【長篇小說】【愛麗絲與天使】【更新∥第四十七章】

第一部  夢遊的愛麗絲

第一章

已經失去的東西，還想要伸手把它抓回來，是不是很蠢？可是，如果就這麼放手讓它去，我就只能獨自留在黑暗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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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咖啡店，他在恩綾的面前坐下。她仍然跟以前一樣美麗，但是對他已經沒有吸引力了。

她帶著譏諷的笑容，「躲了這麼久，你終於決定要理我了？」

逸孺把紅茶杯在掌中轉著，讓紅茶的熱度溫暖冰冷的掌心。

「每天手機一堆未接來電，看了很煩。」

「那你接電話不就好了？」

「少說廢話。妳幹嘛去跟阿愷胡說八道？」

恩綾銳利的視線朝她射來，「你怎麼知道？你跟她還有聯絡？」

逸孺挑眉，懶得回答。

「所以你才不甩我是吧？因為你只顧追著一個不記得你的女孩團團轉？」

「這不關妳事吧？」

看到她憤怒的表情，逸孺暗自搖頭。恩綾根本不是對他餘情未了，只是不能忍受被他冷落，更不能忍受他重視別人勝過她。

「我拜託妳，不要去打擾阿愷，讓她安心過日子行不行？」

「哦，她可以來打擾我，我不可以打擾她？這什麼道理？」

「因為她什麼都不記得！妳欺負一個失憶的人很好玩嗎？」

「好啦好啦，為了表示歉意，我去把真正的狀況告訴她，幫她恢復記憶，可以吧？」

「不用了。那些事忘了比較好。」

恩綾冷冷地說：「是對她比較好，還是對你比較好？」

逸孺一時啞口。他忘了恩綾有時講話很犀利。

「我希望她把不愉快的過去忘掉，一切重新開始，就算一輩子不記得我也無所謂，這種心情妳不會理解的。總之妳也好好過日子吧，別再招惹她了。」

恩綾的嘴唇勾出一道弧線，「好好過日子？她繼續當失憶的苦情女主角，你繼續當騎士快快樂樂守護她，我一個人孤伶伶沒人要，這叫好好過日子嗎？」

「請問一下，是有人害妳嗎？」

因為自己被沈健鴻甩掉，就見不得別人開心，這什麼心態？

「你明明答應過我，要做我最好的朋友，在我傷心難過的時候陪在我身邊。現在我悲慘成這樣，你卻不見人影，這是什麼道理？」

「奇怪，我怎麼記得是妳自己在沈健鴻面前保證會跟我一刀兩斷的？」

恩綾恨恨地瞪著他。「因為不想被男友甩掉，所以要跟前男友斷乾淨，這很正常吧？說得白話點，我只是誠實而已，不像你跟李愷瑛那麼虛偽。」

「妳嘴巴放乾淨點。」

「我說錯了嗎？李愷瑛明明就哈你哈得要死，還說什麼只是朋友要支持你。你呢，明明就想要她恢復記憶，像以前一樣愛你愛得死去活來，嘴裏偏要講得超好聽，『一輩子記不得你也沒關係』。太假了吧！我最討厭你們這種偽君子了。」

「真是遺憾。只好請妳不要再出現在我跟阿愷面前，免得傷胃。」

她搖頭，「那可不行。說了整整一年的謊之後，我已經覺悟了，誠實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只要一看到有人說謊，我就會去把它戳破。終極目標呢，就是讓我認識的每個人都過著清白正直的生活。」

逸孺氣得差點中風。「妳是有完沒完啊？就算搞這種飛機，沈健鴻也不會回到妳身邊啊！」

恩綾臉上浮現怒意，不過她並沒有發飆。

「誰要他回來？我早就不希罕那個人了。況且既然我跟他分手了，你就可以繼續做我的知己好友啦。還是你要當正牌男友？我ok哦。」

「我一點也不ok！」逸孺有點想吐。

「怎麼這麼無情？我們的感情不是很深厚嗎？要是能夠重新開始不是很好？」恩綾故作純真地說：「當初阿愷小姐也是這麼勸我的，叫我要跟你互相扶持。你想糟蹋她的好意嗎？」

不要亂叫阿愷的名字！逸孺咬牙切齒地想。但他不想激怒她，這話自然也沒出口。

以他對恩綾的理解，她應該是被沈健鴻甩掉，太過痛苦又無法排解，所以想要把氣出在別人身上。現在只能把她的攻擊集中在自己身上，讓她離阿愷遠一點。

「如果我跟妳恢復邦交，妳能保證不再去騷擾阿愷嗎？」

「你放心，我是很講義氣的，一定會為朋友兩肋插刀保密到底，就像你一樣。」

逸孺忍住火氣，「好，妳先跟阿愷道歉，說上次是妳亂講，叫她別放在心上。除此之外什麼都不要多說，更不要讓她知道妳認識我。還有，我只是陪妳一陣子，等妳交到新男朋友，我們就一刀兩斷，永遠不要再見面，懂嗎？」

恩綾怔怔地看著他，嘴唇發抖，好像眼淚馬上就會奪眶而出。但她終究是沒有哭出來，而是用一個充滿惡意的微笑取代。

「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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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剛跟阿愷小姐聊天，很開心。不過她不記得你了耶，看來她並沒有那麼愛你哦。」

逸孺氣得眼前發黑，看來他非跟這女人好好講清楚不可了。但是眼前最重要的是阿愷。

他沒有阿愷的新手機號碼，算算時間她該到家了，他鼓起勇氣打去她家。心想只要編個藉口跟她說兩句話，就能把她叫出來問問情況。

電話通了，卻是她母親的聲音。「喂？」

逸孺咬著牙，心裏盤算著該怎麼開口。

然而李伯母已經先說話了。「阿愷，是妳嗎？妳怎麼還不回家？現在在哪裏？不管發生什麼事先回家再說，不要嚇爸媽好不好？」

逸孺二話不說掛掉電話，衝了出去。

在大雨中騎車亂轉，雨水讓他視線不清，好幾次差點撞車。這樣不行，還沒找到阿愷，他自己就先住院了。

他把車停下，逼自己仔細思考。

該去哪裏找她？她不在漫畫店裏，還會去哪兒？去找純慧嗎？學校太遠，而且她最近跟純慧有些疏遠，應該不可能。

俐婷和其他國中同學跟阿愷都沒什麼聯絡，她也不會去找他們。Winnie家裏有小寶寶，以阿愷的個性，不會去打擾人家。

除了這些地方，阿愷最熟悉，最讓她安心的地方是……

「流浪者」。

一路飆到咖啡店，阿愷正濕淋淋地窩在公休的店門口。她眼神黯淡，低垂著頭，就像隻孤兒貓一樣無助。

逸孺由衷希望自己被雨水淹死，居然把她害到這種地步！

把阿愷載回自己住處，到了門口才想到一件很不妙的事情。

「等等，妳先在外面等一下！我房間很亂要整理！」

衝進房裏，把愛麗絲寫給他的便條、凱蒂貓吊飾，還有其他可以顯示他們以前來往跡象的東西全部收好，他才放心讓阿愷進來。

聽她轉述恩綾說的話，逸孺氣得差點中風。

徐恩綾居然這樣扭曲事實！她還有臉說阿愷搶她男朋友？她跳樓又關阿愷什麼事？

可憐的阿愷還真的相信她，對自己徹底失去信心。她到底做了什麼事，得受到這種待遇？

他明白了一件可怕的事。此時的阿愷就像一張白紙，光潔耀眼。正因如此，反而會引來居心不良的人，刻意弄髒這張紙。

他絕對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好不容易說服她不要輕信恩綾的鬼話，他把她趕去睡覺，留下他跟自己滿肚子的煩惱獨處。

阿愷出現在他的房間裏，安心地熟睡。自從搬進這裏，他已經不知做過幾次這樣的夢了。萬萬沒想到，今天居然會實現。

他的心漲滿著，不知是幸福還是痛苦。他只知道，他可以這樣一輩子動也不動，坐著看她熟睡。

想到剛才的對話，他不禁苦笑。真沒想到，受到打擊的阿愷仍然跟上次一樣犀利。

「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想要什麼嘛。」

這還真是無法反駁啊。

也許，早在學校裏，她就想對他說這話了，只是基於禮貌才沒開口。他居然還認為她天真白目，真是狗眼看人低。

長歎了一聲，他走出房間，坐在門外過了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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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他編了個藉口「正好經過」漫畫書店，發現這位小姐真的打算單槍匹馬殺去客人家裏要書。

她到底有沒有常識啊……他快瘋了。

話說回來，一旦認定該做的事情就會奮不顧身，這才是她的風格啊。

他立誓要保護的，不就是這樣的阿愷嗎？

況且這樣一來，他又可以為她做一件事了。

只不過，聽到她說「我們好像都很容易把時間花在對我們不好的人身上，反而沒去照顧那些對我們好的人」，他覺得自己又被無聲地責備了。

只因為徐恩綾棄他而去，他就執意要把她追回來，彌補自己的痛苦。阿愷一直守在他身邊，他卻看都不看一眼，甚至忽視她。

越是理所當然留在身邊的東西，越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居然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實在是有夠蠢。

阿愷可沒這問題。她一旦知道別人對她好，就會熱烈地回應。就連對方板臭臉也沒用。

「哎呀，同學，你不要裝了啦。你表面上很冷淡，其實很熱心的，你已經幫了我兩次了耶，真是個大好人！」

他真的被她徹底打敗。

好不容易到了站牌，他狠心地把她丟下來獨自等車，打算躲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目送她上車。沒想到她卻追了過來，原來他又掉了東西被她撿到。

看到她手上的東西，頓時嚇出一身冷汗。那是折成四折的愛麗絲便條紙，她寫給酸梅天使的留言。

幸好是背面朝外折，燈光也不太亮。阿愷沒看清楚，只當是普通的紙條。

「呃，謝謝……」

就在他伸手拿紙條的同時，阿愷的臉色卻變得很奇怪，呆站著不動，彷彿忽然想起了什麼。不，更像是某種無形的東西打中一樣。

逸孺叫了她幾聲，覺得心臟快要麻痺。真怕下一秒她就會忽然想起所有的事，冷冷地對他說：「我不是叫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嗎？」

幸好，她回過神來，快快樂樂地向他道別，搭上公車。

逸孺目送公車駛遠，明白了兩件事。

第一，他交了好狗運才沒被拆穿，而這好狗運不見得會持久。第二，他對李愷瑛的迷戀到達了最高點。

※

「幹！」

當逸孺讀完愛麗絲的下一張留言，顧不得自己正坐在圖書館裏，衝口就飆了出來。他無視其他人讉責的眼光，把臉深深埋進手裏。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好狗運真的用完了。

她怎麼會好死不死去撞見徐恩綾……

自從跳樓事件以後他就沒再跟恩綾聯絡，她一再嘗試找他，他都不理。她那個大小姐脾氣一定沒辦法忍受被這樣冷落，加上跟沈健鴻分手，心情惡劣到極點，這回只怕會把氣出在阿愷身上。

最糟的是，阿愷還想跟她聯絡，打聽以前的事！

不行，他一定要阻止她再跟恩綾見面。

但是該怎麼阻止？就算他有辦法以酸梅天使的身分說服阿愷不要聯絡恩綾，他要怎麼禁止恩綾去找阿愷麻煩？

更何況他死都不想跟恩綾見面。

還沒想出辦法，情況就惡化了。

幾天後的晚上，恩綾傳簡訊給他。照理他會連看都不看就刪掉，但是這次情況特殊。

「我剛剛跟阿愷小姐聊天，很開心。不過她不記得你了耶，看來她並沒有那麼愛你哦。」

逸孺氣得眼前發黑，看來他非跟這女人好好講清楚不可了。但是眼前最重要的是阿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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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打開門，看見阿愷站在門外時，他嚇得腿軟，只差沒當場休克。

她真的查出來了嗎？所以專程來找他算帳？但她怎麼知道他住這裏？

接下來，阿愷朝他露出了燦爛的笑容，讓他以為自己的罪孽得到赦免。

幾乎。

她只是撿到他的電話費帳單，拿來還他而已。

逸孺實在不敢相信，他怎麼會蠢到把帳單掉在漫畫店裏。難道真的像雷殘說的那樣，他其實巴不得把阿愷的記憶全部叫醒？

既然這樣，還不如一口氣通通告訴她算了！

但是他做不到。

眼前的阿愷，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氣色很好，笑容坦率開朗，眼裏沒有一絲陰影。這才是她應有的模樣。

只要李愷瑛的生命裏沒有陳逸孺，她就會過得這麼愉快。

逸孺知道，他會不惜一切讓她繼續這種生活。

他板起臉，用最冷淡的態度對待她，只希望她快點離開，從此把這個顧人怨的國中同學給忘了。即便他全身上下都希望她留下來，就算只是聊幾句廢話也好。因為她每一次說話，都讓他心臟狂跳，魂飛掉一半。

好不容易把阿愷打發走，他卻又想到巷口那條惡犬很危險，連忙追出去，及時拉了阿愷一把。

在前往便利超商的路上，阿愷果然開始打聽她的前任店員。逸孺聽到Winnie不但記得他的凱蒂貓吊飾，還認為他是同性戀，差點昏倒。

彷彿是嫌情況不夠混亂似的，他老爸打電話來了。爸爸每次打來都是要逼問他書念得怎麼樣，到底要轉哪一系，他根本就不想接，拖了好久才把手機拿出來。看到阿愷雙眼緊盯著他的手機，他心裏大叫好險。

這兩天因為吊飾又開始鬆脫，他乾脆直接拿下來。不然要是這隻貓又弄丟，可沒有人會再幫他撿。再怎麼說也是撮合他跟阿愷重逢的紀念品，得要好好留著。

正因如此，他才逃過一劫，沒有當場穿幫。

他拒絕了阿愷「以後常來找他」的要求，看著她失望離開，再次感到心裏像有刀子在戳一樣。

以前在學校裏，他也常常像這樣，一看到阿愷就心口刺痛，頭昏眼花。他一定是老早老早就愛上了她，卻偏要說服自己那只是因為阿愷對他太好，讓他愧疚得受不了。然後就眼巴巴跟自己一生最珍貴的寶物擦身而過。

真是腦殘沒藥醫啊……

※

這天傍晚，他又在「流浪者」讀到了愛麗絲的新留言。

「親愛的酸梅天使：我知道你特地把工作辭掉讓給我，除了謝謝，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我一定會好好工作，不會讓你失望。為了尊重你，我一次也沒有打聽過你的身分。」

「騙肖仔！」逸孺脫口而出，引來其他客人和雷殘的白眼。他只好訕訕地繼續讀下去。

「這工作很棒，Winnie對我很好，只是常常叫錯我的名字。客人大部分都很親切，只有一個人借書逾期，催了好幾遍還是不還，催得太急他還會生氣，不過我一定會解決的。我說過，不會讓你失望。也希望你祝福我。     愛麗絲」

逸孺抬頭問雷殘，「這張是什麼時候收到的？」

「今天中午，我一收到就打給你了。她應該是昨天早上寄的吧。」  

逸孺蹙緊了眉頭，不安感襲上心頭。

遇到逾期不還書的奧客，以阿愷的個性，應該會用很不妙的方式去處理。

他猜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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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雷殘說的沒錯，他的決心有點不夠堅定。要消失就該徹底消失，這樣故弄玄虛算什麼？而且寄匿名巧克力，感覺有點像跟蹤狂。

但是，難道他連暗中關心阿愷都不行嗎？反正她又不記得他。

他只要可以遠遠地看著她就很開心了，這麼渺小的要求，應該不過份吧？

不久之後，他發現自己似乎真的做錯了。

正如雷殘所預言的，失憶的阿愷對匿名送巧克力給她的人很好奇，一路查到「流浪者咖啡店」來，還留了便條給他。

他不該回的，他很清楚。再回下去真的就會像雷殘說的，一發不可收拾。現在的阿愷有如一張白紙，他應該要讓她保持純白，而不是又害她想起那段充滿痛苦的回憶。

但是，看著她那歪得可愛的字跡，他還是在雷殘的奸笑聲之中提筆回覆了。理由很簡單：萬一阿愷發現他沒有回信，會有多失望呢？如果又害她失望，他還不如從玉山頂上跳下去算了。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還有他的心。

於是愛麗絲的紙條又來了，還給他起了個奇怪的綽號：酸梅天使。

老實說，「天使」這兩個字讓他覺得非常諷刺。他這麼爛的人，怎麼可能會是天使？再想到當初跟阿愷責備他拿她當愛心小天使，更讓他雞皮疙瘩掉滿地。阿愷毫無惡意的稱呼，成了對他最嚴厲的指責。

他寫下最簡短沒誠意的回信，並且下定決心到此為止，再也不跟她聯絡，就算她再留言也不回。

然而一次國中同學會，又把他的決心粉碎殆盡。

這次同學會一開始就是為了幫阿愷恢復記憶而辦的，他百分之兩百不該去。但是……

顯然阿愷的父母不知道，那個在醫院裏挨了李伯伯一頓痛打的爛男人也是他們女兒的國中同學，否則他們絕對不會讓阿愷出席。

對逸孺而言，這是難得的機會。

他已經好久沒看見阿愷了，以國中同學的身分，躲在角落裏遠遠地看她一眼總行吧？

就算被她撞見，難不成她會立刻恢復記憶嗎？就連最老梗的連續劇都不會這樣演。

所以他去了，真的被阿愷撞見，也真的沒有被認出來。但是他真的沒想到，自己會成為全班同學中唯一被她遺忘的人。就連只同班一年的轉學生她都認得，面對他的時候，她眼中卻只有陌生。

逸孺全身惡寒。阿愷已經把他從腦子裏連根拔除了。

這是最終極的懲罰。

失眠了幾天之後，他又接到愛麗絲的下一封留言。

「請告訴我一件關於我自己的事。」

他盯著這行字發呆。

一件？他可以告訴她幾千幾百件關於她的事。她是多麼坦率真誠，多麼深情溫柔，還有，他有多麼愛慕她，卻配不上她。

他有好多話要跟她說，即便現在的她可能永遠也聽不懂。

逸孺再次拿起筆，寫下，「妳被凱蒂貓害慘了。」

※

愛麗絲跟酸梅天使的詭異通信就這樣開始了。

對逸孺來說，可以藉著阿愷的留言知道她的近況，實在是一大恩典。他每次都盡量讓自己的回信保持簡短，模稜兩可，讓她猜不出他的身分。但是當他看到阿愷說悶在家裏很痛苦時，他知道光回信是不夠的。

把剛做沒幾天的打工辭掉，用最快的速度通知阿愷去應徵。

雷殘警告他，「你小心一點啊，如果阿愷發現她的前任居然是那位她想不起來的國中同學，可能會對你產生興趣。萬一她繼續查下去，連帶著查出你就是『酸梅天使』，你不就糗了嗎？」

逸孺一臉輕鬆，「我一點也不擔心。」

以那位老闆Winnie的可怕記性，阿愷要查出他姓名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

重要的是，他們的通信不但變成阿愷的發洩管道，讓她得以舒解自己的壓力，還讓他真正為她做了一點事情。

光是這樣，就讓逸孺覺得非常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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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拜託你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

妳為我付出這麼多，只對我要求過三件事情，但是前兩件我都沒有做到。所以這一次，我一定會為妳完成。

我的愛麗絲。

※

逸孺把衣服一件件塞進背包，拉上拉鍊。書本和棉被已經搬到樓下的計程車上，現在終於要正式跟宿舍道別了。

以「準備轉系」為由辦了休學，其實他只是不想再待在學校裏而已。他還是不知道到底要轉哪一系，連自己到底會不會回來都不知道。

眼前最重要的是，搬到離阿愷近一點的地方。當然不是可以天天見面的距離，他一點也不想去打擾她的生活。

光是郵遞區號相同，他就很開心了。

劉仕綸走了進來。

「要走了？」

他聳肩，「是啊，你的錢包脫離險境了，恭喜。」

劉仕綸輕咳一聲，「我前兩天遇到林逢政了。該怎麼說呢，你還真是交友不慎啊。」

林逢政。就是逸孺當初幫他頂罪的朋友。他作夢也沒想到會再聽到這名字。

看到逸孺震驚的表情，劉仕綸扮了個鬼臉。

「對，我現在知道狀況了。我們班去ktv唱歌，他在隔壁包廂，我在走廊上碰到他，喝得醉醺醺的。他把當時的事情全跟我講了。他說從那以後，你都用一種高高在上的眼光看他，讓他很不爽。他還說等他將來出人頭地，一定要把你幫他還的錢加十倍丟在你臉上。」

逸孺對這人的良心早已不抱任何指望，冷笑一聲，「好啊，那我就慢慢期待了。」

「照理我應該跟你道個歉的，不過既然是你自找的……」

逸孺搖手，「拜託省省吧，別害我吐出來。」

「說真的，再怎麼死忠兼換帖也不用做到那種地步，你是白痴啊？」

逸孺翻了個白眼。當年恩綾也曾經這樣罵他，但他覺得該做的事就是要做。

「啊就為了朋友兩肋插刀……」

他忽然閉上嘴：真的是這樣嗎？他對恩綾向來言聽計從，為什麼會為了林逢政不惜跟她翻臉？他並不是個朋友至上的人啊。

腦中的迷霧漸漸撥開，浮現一段記憶。

「因為，國中的時候班上有人欺負我，一個女生為了幫我，跳出來跟那個男生打了一架。她被打得鼻青臉腫還被老師處罰，可是我卻連一聲謝謝都說不出來，因為我覺得很慚愧很丟臉。後來我就發誓，以後遇到有人需要幫忙的時候，我一定也要像她一樣見義勇為……」

劉仕綸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過了一會他才發表評論。

「就愚蠢程度來說，那位小姐跟你真是天生一對啊。」

逸孺只是搖頭，說他跟阿愷天生一對實在太侮辱阿愷了。但是，不管過了多久，不管被多少雜質污染，他心裏永遠有一塊角落，專屬阿愷一個人。

※

休學後不久，他發現一間咖啡店，店名很適合他的狀況：流浪者。

他跟老闆混熟了，幫他提案做情人節活動，順便訂做了一盒酸梅巧克力，匿名寄給阿愷。沒有什麼特別目的，只是希望她知道有人在默默關心她。

然而這個舉動卻讓他被某位很愛改姓的賤嘴店員狠虧。

「要送巧克力就光明正大地送，這樣匿名很奇怪耶。」

逸孺攪著黑咖啡，臉一半罩在熱氣裏。

「我已經決定，再也不去打攪她，所以不能讓她知道有我這個人。」

雷殘輕笑一聲，「這是真心話嗎？」

逸孺瞪他，「什麼意思？」

「如果真的想從她面前徹底消失，就該永遠不聯絡，更不該送巧克力。你這樣搞匿名，不是會更引起她好奇嗎？你該不會是想用這種方法刺激她恢復記憶吧？心機真重啊。」

逸孺氣得臉色發黑，「真是謝謝你啊。我一直想當個心機重的人，因為這種人比較佔便宜。奇怪的是我什麼便宜都沒佔到。」

雷殘和顏悅色地說：「我想是因為心機要跟智商配合才有用吧。」

逸孺白他一眼，決定不多做口舌之爭，反正他也鬥不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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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愷關掉了電視，還是沒有看他。然後她靜靜地開口。

「真不好意思，讓你看到我難看的一面。」

「呃……」他沒想到她的第一句話是這個。

「你一定以為我是個愛心小天使，什麼事都可以容忍，再怎麼被看輕也不會生氣吧？」

她這才正眼看他，原本清澈的雙眼變成兩個大黑洞，裏面什麼都沒有。「讓你失望了，真是抱歉啊。」

「我沒這意思……」

「我一直不相信你能夠忘記恩綾跟我在一起，所以故意定那麼嚴苛的條件，想說你大概過兩天就會後悔了，沒想到你居然堅持了整整九天，讓我想說我何德何能讓你這麼辛苦，然後我忍不住想，也許你是真心的，也許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但是沒想到，就在我好不容易相信你之後，你居然把我一個人丟在那裏？我等了五個鐘頭啊！」

逸孺終於明白，為什麼她堅持要他拋下恩綾，去拱門下赴約，甚至哀求他。

好不容易才相信他的誠意，好不容易打開心門準備接受他，如果不能在這個時候在一起，門就會緊緊關上了。

而他卻問她：妳鬧夠了沒……

「我的確不需要你回報，單戀你一輩子，永遠做朋友也無所謂。但是這不表示你可以給了我希望，又讓我重重摔下來。如果你不能把我放在第一位，就不要來招惹我，這是常識吧？我不是聖母瑪麗亞，沒辦法無條件犧牲奉獻救苦救難！」

逸孺想開口答辯，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如果隨便哪個人鬧著要跳樓，就可以讓他丟下她不管，這樣的情人還不如不要的好。

她把牛肉麵往桌上一放，說出了她的決定。

「很抱歉，陳逸孺同學，你沒有通過我的考驗，所以我的答案是NO。拜託你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

逸孺很想拉住她，很想追出去，但是她的最後一句話讓他冷到骨子裏。她從來沒有說過這麼絕的話。

阿愷不會擺架子，不會說氣話，她說的每句話都是真心誠意，百分之百。所以一旦她說了不想見到他，就表示已經厭惡他到極點。

更何況他臉上還帶著為恩綾打架受的傷，有什麼資格去追她？

所以，他只能接受她的判決，默默看著她離去。

※

再次見到阿愷的時候，她已經躺在病床上了。

車禍剛發生的時候，他趕到醫院，被阿愷的父親暴打了好幾拳，並且禁止他探病。他只好等阿愷出了加護病房後，躲在醫院裏直到半夜，趁她母親走出病房拿水，再跑進去看她。

逸孺一見到她就差點忍不住淚：她頭上包著繃帶，臉上的淤青未退，雙眼緊閉，沈沈昏睡著。細瘦手臂上插著點滴，脆弱得讓人心痛。

她不該遇到這種事的。不，她根本不該認識他。整件事就像把天使跟蛆放在一起一樣，令人作嘔。

純慧咬牙切齒地告訴他，阿愷的智力沒有受到嚴重傷害，但是記憶受損，連自己的家人好友都不記得。

如果這就表示她可以藉此擺脫他帶給她的一堆破事，取回乾淨的心靈重新開始，倒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逸孺俯身靠近她，藉著門外的一絲燈光仔細看清她的臉，她光滑的鼻梁，柔軟的嘴唇，臉上細緻的肌理，甚至車禍的傷痕都顯得可愛無比。

但是他不能碰她。無論如何，不能再靠近她了。

這樣對她最好。把痛苦的回憶都留給他，從此沒有負擔地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就這樣吧。

逸孺長長地歎息，默默離開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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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二點，他筋疲力竭地回到宿舍。真的快給搞死了。

原來恩綾的父親和沈健鴻不巧在路上碰到，吵了起來。沈健鴻這才發現恩綾已經跟他「分手」，改跟逸孺在一起，而他自己居然完全不知道，暴跳如雷，去學校找恩綾大吵一架，並且當場甩了她。所以恩綾就暴走了。

她爬到系館樓頂，坐在圍牆上，任憑父母、師長親友說好說歹，就是不肯下來。逸孺去勸她，當然也沒什麼用處。不但如此，等到徐家父母發現逸孺一直在幫忙掩護恩綾跟沈健鴻來往，氣得又當場把他痛罵一頓。

逸孺好心給雷親，實在很想立刻走人，但是看到恩綾坐在圍牆上痛哭，稍有不慎就會粉身碎骨，說什麼都不能袖手旁觀。他只好對徐家父母賠不是，苦勸他們把沈健鴻找來，因為恩綾只聽他的話。徐家夫妻雖然很討厭出身寒微又倔強的沈健鴻，眼看女兒命在旦夕也只好同意。

沈健鴻電話沒開機，只好讓恩綾的幾個同學分頭去他的住處跟打工的地方找他，這段期間就由逸孺跟徐家父母負責安撫恩綾，要她安心等沈健鴻過來。

好不容易，恩綾的學長把一臉不甘願的沈健鴻拖了過來，不過消防隊、警察跟記者也來了。但是男主角的出場並沒有什麼幫助，因為他自己也是一肚子火，跟恩綾說個兩句馬上又吵起來，差點把恩綾逼得往下跳。

逸孺看不下去，上前去阻止他，沈健鴻馬上一拳揮過來，兩人扭打成一團，出動了兩個警察才把他們拉開。

恩綾氣瘋了，真的跳了下去，幸好下面消防隊已經準備了軟墊，她沒受到致命傷。

接下來就是去醫院檢查跟做筆錄，從頭到尾都吵吵鬧鬧，逸孺覺得自己的頭沒爆開真是奇蹟。

阿愷說的沒錯，他根本不該去湊熱鬧。恩綾搞這場鬧劇，無非是要吸引沈健鴻注意，他跑去要幹嘛？如果他沒去，也許沈健鴻會出現跟她和好；或許恩綾會死了心，被父母勸下來，根本不會跳樓，事態也不會越鬧越大。

他跟恩綾已經沒關係了，連普通朋友都算不上，又何必在這種緊要關頭搶著出場？

而且他還傷了阿愷的心，真是太不值得了！

手機沒電了，他決定先回寢室換電池再打電話給阿愷。一進宿舍，卻看到她就坐在交誼廳裏，手上捧著一袋冷掉的外帶牛肉麵，面無表情地看著電視。照理這時會有很多男生坐在這裏看球賽，現在卻一個人都沒有。顯然全被她的表情嚇跑了。

「阿愷，我……對不起……」逸孺的聲音很乾啞，可能是剛才都在大吼大叫的關係。

阿愷沒有看他，只是伸手指指電視。

現在正在播新聞，報導傍晚時分，一個大學女生因為感情糾紛坐在學校樓頂鬧自殺。她的前後兩任男友居然還在她面前爭風吃醋，大打出手，把女孩氣得真的跳樓。

逸孺全身惡寒，只能試著解釋，「我只是一時衝動，忍不住……」

這時新聞播出了兩位男友的爭執。兩人臉上都打了馬賽克，但還是分得出誰是誰。

逸孺聽到自己的聲音對著沈健鴻大吼：「你委屈？你委屈個屁！我比你更早認識她，我也比你更愛她，幾百倍幾千倍！如果不是你，我們早就復合了！天曉得她是哪根筋不對才會跟你在一起！」

他完全失去了聲音，再也無法解釋。他要解釋什麼？明明已經決定把恩綾放下，要好好跟阿愷在一起，為什麼又搞這種飛機？

原來心裏的雜質只會沈澱，卻不會消失，只要稍微一攪就會渾上加濁。事實就是，他嫉妒沈健鴻嫉妒得要命，不甘心得要命。他無法忍受恩綾被這個傢伙搶走，也恨恩綾無視他的付出。

陳逸孺就是這麼污濁的人，污濁到連認真回報阿愷的情意都辦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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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孺離開化工系館，腦袋裏還有些暈眩。照理說之前去跟沈健鴻對質比較緊張刺激，當時卻沒這種活像地球反轉過來的感覺。

奇怪的是，除了緊張，他還有種奇妙的踏實感。彷彿之前他都是飄在半空夢遊，現在終於醒過來了。

他照著自己的諾言，每天傍晚去活動中心等到深夜。站在那邊晃來晃去實在很無聊，很累，蚊子也很多，但他還是堅持著。不為什麼，只為了把自己說出口的話貫徹到底。

而且，他不止一次看到阿愷躲得遠遠的偷瞄他。他有時會故意朝她揮手，她就會漲紅了臉跑掉，簡直像在演小孩子看的純純〈蠢蠢〉偶像劇。

不過，這回他不再覺得可笑，反而有種很安詳，潔淨的感覺。長久以來心裏累積的種種雜質全都沈澱了下來，只剩下最單純的感情。對阿愷的憐惜和關愛，佔滿他全部的心思。

這樣很好，他過去的生活實在太混亂了。

說是這麼說，到了第九天，他還是開始緊張了。要是明天阿愷沒來怎麼辦？如果她真的拒絕他，他有辦法跟她「繼續當朋友不傷感情」嗎？

回到宿舍正要就寢，阿愷的電話來了。

「那個，跟你說一下。」她還是很緊張，聲音微弱。「明天晚上，我會帶晚餐給你。所以，不要先吃東西。」

「沒問題！」

逸孺掛上電話。光憑這通電話，已經百分之九十可以確定明天她的回答是什麼了。他直覺就想衝上頂樓，對著天空大喊大叫一番。

──我馬上就要交到女朋友了！

明天，就是他幸福生活的開始。

※

一整天他都坐不住，滿腦子幻想跟著阿愷坐在拱門下浪漫晚餐。

到了傍晚，電話響了，來自一個他不認識的號碼。

「喂，陳逸孺！」居然是恩綾的爸爸，氣急敗壞的聲音差點震破逸孺耳膜。「恩綾出事了，你現在馬上過來！」

還真是父女一個樣，完全不替別人考慮。

逸孺忍著火氣，「抱歉伯父，我今天沒空。而且老實說，我跟恩綾已經沒什麼關係了，不方便管她的事。」

「原來是你拋棄了她？所以她才會鬧自殺？」

「什麼？」逸孺跳了起來，「她鬧自殺？」

「她坐在她們學校大樓樓頂要往下跳！你馬上過來！」

逸孺心驚膽跳。看來是非去一趟不可，但是他晚上跟阿愷約好了啊！

沒辦法，只好打電話跟阿愷解釋了。情況緊急，相信她會諒解的。

她的回答是：「不要去。」

逸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要去？

「如果你是真心想跟我在一起，就不要去。算我求你。」

「可是她要跳樓耶！」

「那不是你的責任吧？你不是說要重新開始嗎？為什麼還放不下她？」

「放下她跟看著她跳樓是兩回事啊！」

「她是為了你跳樓嗎？不是吧？應該去救她的人是沈健鴻，就算沈健鴻救不了她，還有警察、消防隊，再怎麼算也輪不到你。」

「我知道，但我總不能放著不管啊。」

「那就表示你放不下她。」

簡直是無理取鬧！

「阿愷，妳是哪根筋不對了？這是一條命耶！我們的約會只是延後幾個小時，有什麼差別？」

電話那頭的阿愷笑了起來，冰冷的笑聲。

「我告訴你有什麼差別。現在是下午五點半，限你半個小時之內到拱門下跟我會合，不然我就從活動中心頂樓跳下去。這也是一條命，你選吧。」

逸孺真的很懷疑自己在跟誰講電話。這是李愷瑛嗎？還是被厲鬼附身了？

「妳鬧夠了沒？」

阿愷沈默了一會，掛掉了電話。

逸孺覺得自己的腦袋快要炸了，深吸幾口氣跳上機車，飛快衝向恩綾的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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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中午，阿愷一走出教室，就看到逸孺在等她。

「那天晚上謝謝妳來照顧我。不過妳男朋友不會生氣嗎？」

「男朋友？」阿愷一臉疑惑。

「前幾天陪妳吃牛肉麵的帥哥啊，別想賴，我都看到了。」

阿愷恍然大悟，「你是說高文哲啊？不是啦，他是純慧男朋友的同學，我才認識他沒多久。」

逸孺心想，八成是純慧不滿他對待阿愷的態度，幫她介紹新朋友想讓她離自己遠一點。

這還真的不能怪人家啊。

「我看他還蠻喜歡妳的。」

阿愷臉紅了一下，「這你要去問他。」

「我問他幹什麼，重要的是妳的想法呀。妳想跟他在一起嗎？」

阿愷直接了當地回答：「沒有啊，我完全沒那意思。」

逸孺心中一塊大石落了地，取而代之的卻是苦笑。

「妳其實不該這樣回答的。」看到她疑惑的表情，他繼續說明，「妳應該要一臉為難地說：『嗯，我還在考慮。』再不然就很兇地反問我，『關你什麼事？』這樣才能表現妳的身價。」

她很認真地聽完，又很認真地發問：「請問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呢？」

也對，直來直往毫不做作，這才是李氏風格。

他決定向她學習，有話直說。

「既然妳對那個什麼哲的沒意思，那妳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喂……」

逸孺鄭重聲明，「我是認真的。」

阿愷翻了個大白眼，「認真地在發瘋，是吧？才剛被恩綾甩掉，就來叫我當你女朋友，擺明著是打擊過大神智不清嘛！」

「我N年前就被她甩掉了，ok？後面只是在收拾殘局而已。就像妳說的，我的過去已經清理乾淨了，我要重新開始，我希望妳可以陪我。」

阿愷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顯然很難相信。

「我說啊，你要療傷止痛，我當然可以陪你，但是在一起就不用了吧？時間點不對啊。」

「可是如果現在不行動，妳就會被人搶走了。」

阿愷呆了兩秒，臉慢慢紅了起來，終於有點明白狀況了。

「你很無聊耶！就說了我不會跟阿哲交往，幹嘛亂想？而且如果你真的想跟我在一起，不管有沒有阿哲，你應該都會表示啊。現在這樣算什麼？」

逸孺苦笑，「感覺很糟哦？我自己也覺得很抱歉。但是，那天妳回去以後，我仔細想想，其實恩綾跟我絕交，打擊還不算太大，反正早有心理準備了。反而是妳可能被別人追走這點，讓我比較難接受。」

「哇咧，你還真當我沒人要啊！」

逸孺做好必死的心理準備，「真的對不起。我也知道不該這樣，可是心裏就是暗自覺得妳會一直等我。所以我才想跟妳保持距離啊。本來看到妳跟別人在一起，也想說應該要祝福妳的，可是那晚妳明知我騙了妳，還專程來照顧我，讓我明白一件事：我說什麼都不能失去妳。」

這回阿愷的臉真的漲紅了，一手摀著嘴，「你幹嘛這樣……」

「我……」

逸孺一朝她伸手，她立刻退了一步。逸孺歎了口氣。她向來如此，擅長付出卻不擅長接受，現在八成整個陷入混亂狀態了吧。

「我知道。不久前還滿嘴都是恩綾的人，今天忽然跑來跟妳表白，妳一定沒有辦法信任我吧？換了我也會懷疑。這樣吧，妳要怎麼樣才願意相信我，盡管說出來，我會證明給妳看。」

「這種事要怎麼證明啦！」

「妳要什麼證明都行啊，我樂意接受考驗。」

「神經！」

「少囉嗦，快點講！」

阿愷鼓著小臉瞪他的模樣，實在很可愛。

「是你自己說什麼都可以的哦，可別怪我狠心。」

「沒問題。」

「從今天開始，整整十天，每天晚上七點到十一點，你要到活動中心拱門站崗，除了上洗手間以外不准離開。」

還真狠哩！而且看她的表情，顯然是認定他做不到。

很好，他跟她卯上了！

「沒問題。」

「什麼沒問題？每天四個小時耶！你吃飽太閒啊？不是還要準備轉系考？」

「反正我看是考不上了。」

「你頭殼有洞哦？笨蛋！」阿愷想用粗魯的口氣遮掩她心裏的慌張，效果卻剛好相反。

「我的頭殼很完整，多謝關心。倒是妳真的行嗎？十天時間很短哦，要不要多考慮幾天？」看到她搖頭，他稍微鬆了口氣。「好，如果十天後的今天，妳沒有去活動中心，就表示拒絕，今天的話就當我沒講過，以後就永遠只是朋友，不傷感情。可以嗎？」

阿愷只是點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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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愷苦笑，在他身旁坐下。「到底是發生什麼事，讓你煩到狂灌酒？」

逸孺深深吸了一口氣。

「沈健鴻發現恩綾每個禮拜跟我通七八次電話，非常抓狂，打來約我談判。我一直跟他說我跟恩綾只是朋友，他不信。他說，如果我跟恩綾真的舊情難忘，他願意成全；否則的話，以後就再也不要聯絡。他叫恩綾選擇，然後親愛的徐恩綾小姐呢，她二話不說就選了第二個選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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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愷從袋子裏拿出在樓下販賣機買的酸梅湯遞給他。

「來，喝一點，看會不會比較清醒。」

「酸梅不是要配巧克力？」

阿愷拿出一個盒子，「巧克力餅乾，我媽做的。你乖乖喝酸梅湯才可以吃。」

「當我是小孩啊……」

嘴裏抱怨著，還是吸了一大口，冰涼的酸梅湯帶著濃厚的酸味灌進口中，的確讓被酒精麻痺的味覺甦醒了一些。

他把酸梅湯喝完，閉目養神，深深吸了好幾口氣，終於感覺到原本在跳哥薩克舞的腦細胞漸漸回到原位。感官恢復，代表不愉快的感覺也逐漸恢復。

他才張開眼睛，再次看著身邊的阿愷。

「妳為什麼在這裏？」

「劉仕綸叫我來的啊。」

「他叫妳來妳就來？妳不會拒絕嗎？妳又不是我女朋友，根本就不用跑來照顧我，更不用跟他道歉！」

阿愷長歎，「你一定要現在講這些嗎？」

「不然要講什麼？不是說好了不要見面嗎？」

「可是現在應該算是緊急狀況吧？」

「喝醉酒算什麼緊急狀況？又不會死人！」

阿愷側著頭看他，眼神有些悲傷，卻仍然平靜。

「我指的不是喝醉酒，是你在我生日的時候說謊騙我，這樣夠緊急嗎？」

看到逸孺臉色大變，她淡淡地說下去。

「你好不容易跟恩綾『復合』，臉書狀態卻沒有改，也沒有寫你多幸福多快樂，怎麼想都覺得怪怪的。本來想說你只是不愛炫耀放閃，但是你的好友名單居然沒有恩綾，這實在說不通。然後我連去恩綾那邊一看，她還是寫『跟沈健鴻穩定交往中』。該怎麼說呢，你說謊的功力真的要再練一練啊，同學。」

逸孺真想拿酒把自己淹死。居然忘記改臉書！

「我知道我不是萬人迷，但我還真沒想到，我居然這麼顧人怨，讓你不惜說這種謊也要擺脫我。」

逸孺跳起來，「我不是這意思！妳這樣整天跟我黏在一起，別的男生都認定妳已經死會了，這樣妳會……」

「會怎樣？會一輩子嫁不出去，然後叫你負責娶我？」

「拜託！我是為了妳著想耶！」

「『就算沒有惡意，要是行動之前沒有好好考慮對方的立場，就叫做白目』，這可是你教我的。」

「我就是為了妳的立場考慮才這麼做啊！」

「是嗎？那你知道，當我聽到你們『復合』的時候是什麼心情嗎？也許當時我的表情不是很好看，但我是真心替你高興。雖然覺得有點寂寞，但想到你終於不用再為恩綾傷心難過了，我就鬆了一口氣，我還用第三個願望許願，希望你們幸福，你知道嗎？」

「呃……」

逸孺呆呆地看著她。

如果是別的女孩說這種話，他會覺得這人真矯情。但是說這話的人是阿愷，他百分之百相信。他可以很清楚地在腦中看到這幕情景：阿愷臉上淚痕未乾，嘴上卻帶著淡淡的笑容，往許願池裏丟硬幣，祝福那個讓她心碎的男人幸福快樂……

她說的沒錯，其實自己根本沒有真心替她著想。他只是害怕，怕她感情沒有歸宿，將來會怨恨他。就算她不怪他，他也會良心不安。

搞了半天，他只是想讓自己好過一點而已，完全沒有考慮過阿愷的心情。

「說來說去，你就是覺得我很煩人，希望我消失，對吧？放心，我會成全你的，只是希望你不要把我當笨蛋。」

她起身，他想也沒想，跳起來飛快伸手拉住她。

「阿愷！對不起，對不起，我大概是真的瘋了，對不起。」他把額頭靠在她手臂上，不斷喃喃道歉。「拜託妳不要走……」

這就叫「嘴巴說得好聽，身體很誠實」嗎？

算了，明天再來唾棄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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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理逸孺應該已經習慣獨行俠的生活，直到跟阿愷劃清界限之後，他才真正有種無依無靠的感覺。

沒有人了解他，沒有人站在他這邊。就像國中的時候一樣。

原來，他始終是弱雞陳兔孺，過了這麼多年，一點改變都沒有。

不對啊，國中的時候至少阿愷是挺他的，現在他卻自己把阿愷推開了。

這天，他獨自上街覓食，看到學校對面開了一家新的牛肉麵店，心裏一瞬間浮現「下次找阿愷一起來吃吃看」的念頭，然後才想起，他已經不能再找阿愷了。

正在笑自已蠢的時候，下一秒他就清楚地從玻璃窗看見阿愷坐在店裏，對面坐著一個陌生的男生。

阿愷就跟平常一樣，興高采烈地說著話，她的同伴專注地聽她說，不時跟她一起大笑。

好和諧的一副畫面，跟他和阿愷的相處情況完全不同。

他必須承認，這才是阿愷應得的待遇。

逸孺呆呆地望著窗裏的兩個人，腦子裏浮現一句話。這句話比他從小聽過的所有名言佳句，偉人訓示都要來的提神醒腦。

阿愷是不會永遠等你的。

那天晚上他失眠了，到了半夜三點，他還在床上翻來翻去，弄得床板吱吱作響，引來其他室友不耐的嘖聲。他只好爬起來更衣，到運動場上跑了好幾圈。他怕回寢室又會吵到人，在宿舍交誼廳坐到天亮。

他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難受。阿愷找到自己的心上人了，這不就是他想要的嗎？他的目的達成了，應該很開心才對，不然扯那種謊要幹什麼？

阿愷本來就不會永遠等他，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有什麼好震驚的？

抬起頭，他望向長長的走廊，視線所及全是黑漆漆的一片。不久之後，太陽光就會照進來，一步步往前移動，很快地照亮整棟宿舍。

他心裏的黑暗，大概永遠也不會消失了。

※

手機開始震動，來電顯示是恩綾。

他走出自習室接電話，「喂，恩綾，什麼事？」

耳機裏的不是恩綾甜美的聲音，而是一個男人冷冷的問話：「你是誰？」

搞什麼啊？逸孺心頭火起，用同樣冰冷的聲音回答：「你找誰？」

對方頓了一下，態度更加強硬。

「我是徐恩綾的男朋友。我問你、是、誰？」

逸孺吃了一驚，接下來卻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該來的終於來了。

※

當阿愷來到逸孺的寢室時，他正倒在地板上，空氣中的酒味濃得可以點火了。唯一留在寢室的室友劉仕綸正面無表情地拖著地板，顯然逸孺剛剛吐了一地。

阿愷花了好大的力氣，又是冷敷又是叫喚，才把他搖醒。

「哈囉，阿愷，好久不見！妳今天真美啊！」

「你還沒醒啊？我來之前，你不是已經發了半個鐘頭的酒瘋嗎？」

「四十分鐘。」劉仕綸冷淡地說：「學長們忙著約會不在乎，我可在乎得很。」

阿愷試著把逸孺扶到床上，但他就是死賴在地上不動。她無奈，回頭對劉仕綸說：「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

「添什麼麻煩？」逸孺毫不客氣地說：「搬進來第一個禮拜就說要搬出去，搬到現在都大二了還在這裏，真沒見過臉皮這麼厚的人耶。反正他不親手抓到我偷錢不甘願就是了。」

「逸孺……」阿愷恨不得摀住他的嘴。

劉仕綸冷冷地說：「有前科的人都有臉住下來了，我又沒做錯什麼事，為什麼要搬？」

「你說誰有前科……」

阿愷死命按住逸孺，對劉仕綸說：「麻煩你讓我跟他談一談好嗎？」

劉仕綸聳肩，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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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戲院，阿愷仍然不住拭淚。看到安迪最後一次跟玩具們道別，她當場淚崩，哭得不能自己。

把逸孺遞來的面紙用完之後，她抬頭對他微笑。原來在戲院裏大哭一場，也可以達到神清氣爽的效果。

「好奇怪，不管看過幾次，每次都會哭不停。今天在大銀幕上看到，威力更強大了。」

逸孺搖頭，「一點也不奇怪。我小時候也有一台那樣的玩具電話，越看越懷念。」

「失去的東西總是會讓人感觸特別深吧。」

這話一出，兩人忽然都沈默了下來。

最後一站是咖啡店，逸孺點了一客小蛋糕，插上小蠟燭唱生日快樂歌。

「來，許願！」

阿愷想也沒想，「第一個願望，希望我所有的朋友們學業都很順利，身體健康。」

「我還世界和平哩！許個有創意點的願好不好？」

「你懂什麼？第一個願望本來就要大愛一點啊。好了，第二個願望。」她說出逸孺作夢也想不到的話，「我希望恩綾回到你身邊。」

「喂……妳幹嘛啊？」

「我知道我知道，你只想陪在恩綾身邊，沒有其他意思。但是，如果有一天，恩綾終於想通，發現你才是對她最好的人，這樣不是很好嗎？」

當然好，好得不得了。事實上，逸孺幾乎每天都這樣幻想著。只是，自己的幻想被別人說出來，感覺有點不是滋味。

「那妳也犯不著浪費自己的生日願望啊！」

阿愷微微一笑，「因為我知道你自己生日的時候絕對不會許這個願，所以只好把我的生日願望借你了。」

她又說對了。「我希望前女友甩掉現任男友，跟我在一起」，這麼惡劣的願望，逸孺根本說不出口。即便這是他真正的想法。

阿愷看他臉色不對，緊張了起來。

「怎麼了，你生氣了嗎？我又太雞婆了，對不對？真不好意思，我……」

逸孺抬手打斷她，露出賊笑。

「我剛不是說了嗎？妳白白浪費了自己的生日願望。我跟恩綾已經復合了。」

在那瞬間，阿愷眼中閃過的震驚和痛苦，他沒有看漏。

然後她臉上出現笑容。

「真的啊？恭喜恭喜！什麼時候的事？」

「就這兩天，我一直沒機會告訴妳。」

「哦。那真是太好了。」

她眼中浮現淚光，嘴上卻帶著微笑。

逸孺強忍著那股彷彿腦中氧氣全被抽走的窒息感，辛苦地說出下一句話。

「只是，恩綾她……她不太能接受我跟妳走這麼近。她覺得有女朋友的男生要跟其他女生保持距離，不管感情多好都一樣。」

「嗯，也對。那以後我們沒事不要太常見面，你也該多花點時間陪女朋友，畢竟好不容易才復合的嘛。」

逸孺點頭，「對啊。我想以後除非有急事，還是不要打電話跟傳簡訊比較好，恩綾會查我的手機。」

所謂的「有急事再聯絡」，意思就是「除非我們有人身受重傷倒在沙漠裏口袋裏一毛都沒有，否則不要打電話」，嚴格說來跟斷交沒兩樣。

阿愷茫然點頭，又想到，「那你今天還來陪我慶生？她不會生氣嗎？」

「這是我跟她爭取的。我們早就約好了，怎麼可以失約呢？」

「是哦？那真是，真是辛苦你了。既然這樣，我想今天就到這裏吧，待得太晚要是讓恩綾誤會就糟了，而且她對我印象本來就不好。」她站起身來，眼神仍然沒有聚焦，「我今天很開心，謝謝你。」

「這麼晚了，我送妳回去吧？」

「沒關係。我……沒關係。」她搖搖手，頭也不回地走出咖啡店。

逸孺目送她消失在黑夜裏，才發現桌上的蠟燭早就熄了。阿愷連第三個願望都還沒許，而自己送給她的禮物，是個謊言。

不管再怎麼勸阿愷跟他保持距離，她一定不會答應，所以他乾脆直接搬出恩綾，讓她自己退讓。

他內心一直盼望著恩綾回頭跟他復合，難道阿愷就不曾盼望他放棄恩綾，回應她的心意嗎？

不可能。她只是說不出口罷了。

因為說不出口，只好選擇默默等待。

他沒有權利讓她一直等下去。

他編了個無恥的謊話，為了把阿愷的青春還給她。希望明年的這一天，會有一個可以大大方方陪她看愛情電影的人為她慶祝。

生日快樂，阿愷。他心中默念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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