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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覆中加入附件並不會使你增加積分,請使用主題方式發佈附件。 本帖最後由 fantasyagain 於 2009-3-15 09:07 AM 編輯
【內容簡介】
在東京木星內也找不到歸屬的綾人,因為無法守護共同逃亡的浩子而陷入更深的絕望中。但當他察覺誰是自己「真正想守護的人」時,便下定決心回到根來神至。
浩子的戀人阿守,也寄身於懷抱決心的綾人身邊,悲劇的結局展開了。
翼神世音到底是什麼?綾人與久遠真正的身分又是如何?
一切的謎團都將揭曉,小說版翼神世音,終於邁入完結篇!!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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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積分大於負-100的壞孩子,將可獲得重新機會成為懲罰生,權限跟幼兒生一樣。 最終樂章
在窗外可以看見五重塔的小小國宅一室裡,能聽見年輕女子的聲音。
「妳也過得很好嗎?好、好,聽小惠的聲音就知道了。」
從天花板上吊下的玩具吊鈴,就像因為炎熱而垂下頭般靜止不動。不過,躺在下面的卷髮嬰兒,正在嬰兒柵欄裡靜靜地沉睡著。
「是還不至於像根來島那邊那麼熱,不過這裡是盆地,可是滿熱的。雖然想開冷氣,但是妳也知道,我們家有小寶寶吧。所以不太想開呀。」
嬰兒沉睡著。她夢到了什麼?世界嗎?
「久遠也很好啊。有精神到讓人傷腦筋呢!」
嬰兒所睡的柵欄,能夠環顧整個狹窄的室內。兩間相連式的房間,看起來就像節省的年輕夫婦住的房子。站在廚房裡的年輕女子從剛才起就在講手機。
「什麼?妳還想來嗎?什麼啊,說什麼我一個人獨佔姊夫……別管我啦,我已經不是美嵨家的人了……因為前陣子還有學會。他也當上助教授了。」
就像要證實那句話,丈夫的書架上排列著考古學相關的書。受到父親影響,丈夫選擇了考古學的道路。托國中時代的恩師熊澤老師的福,他到現在還保持著畫畫的興趣。現在他正拿著畫筆,熱衷地描繪著什麼。
不久後丈夫靜靜地放下畫筆。
他滿足地眺望著畫好的畫。看來似乎完成了。
「畫好了是嗎?」
總算講完電話的妻子,從他的背後看著畫。
「嗯,好長的一段時間。」
妻子對丈夫完成畫作感到欣喜,露出微笑。
「恭喜。」
或許是醒來了,在嬰兒柵欄裡的嬰兒也發出開心的聲音。
「啊,你看,久遠也在恭喜你。」
妻子看來很幸福地看著女兒,然後在丈夫身旁坐下。
「喂,」
「什麼事?」
夫妻間甜蜜的互動,投向顏料還沒乾透的畫。
「之前我就一直都想問了,這女孩是誰?」
這麼說的同時,她從背後抱緊丈夫。丈夫溫柔地把自己的手疊在妻子的手上,靜靜地微笑。
「妳明明知道。」
「再告訴我一次。」
「這女孩是……」
丈夫看向自己剛完成的畫。
站在懸崖邊的黃衣少女背對著這裡,頭髮迎風飛揚,凝望著遙遠大海彼方的畫。
站在懸崖邊的黃衣少女背對著這裡,頭髮迎風飛揚,凝望著遙遠大海彼方。然後,一個少年在海濱邊的岩石上坐下,在寫生本上畫起她的背影。
因為包含她在內的所有風景太過美麗,讓少年不禁當場開始寫生。就像要把此刻這一瞬間留住,少年熱切地揮動著鉛筆。
當他從紙上抬起頭時,少女不知何時正看向這邊微笑著。少年尷尬地紅了臉。
「啊,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打擾妳的。因為妳那個……」
少年很難為情地頓了一下。
「看起來太像一幅畫了。」
「畫?」
少女看來很高興地說著,好像踏著階梯一樣輕輕地走下懸崖。海風讓她的黃色裙子微微膨起。
「讓我看看。」
少年一開始猶豫著,但少女對他微笑,他戰戰兢兢地遞出寫生本。她對紙上描繪的自己,發生真心覺得欽佩的聲音。
「你畫得真好。」
少女感歎的聲音讓少年臉頰泛紅。
「謝謝……妳住在這裡嗎?」
「不是,我是從東京來的。」
「我也是從東京來的。我爸到這個島上來調查遺跡,我是來幫忙的。」
「我的伯父也是。」
聽到這句話,少年有點吃驚地看著她。
「該不會六道先生的侄女……就是妳吧?」
「嗯。」
少女驚訝地回答。她不可思議地看著好像認識自己的少年。這麼一來,少年總算注意到他還沒有先說出自己的名字。
「啊,對不起。我叫綾人,神名綾人。」
「我叫美嵨,美嵨遙。」
少女嫣然微笑。
於是他們相遇了。
另一個終曲
少女一個人站在懸崖上。海浪從遙遠的水平線彼端湧來後碎散,碎散後又湧來。海風吹撫著她亞麻色的頭髮,衣服的下襬隨風飄蕩。
她完全沒有所謂的記憶。就連名字都想不起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誕生的,是什麼人。只有些微的印象,讓她感覺到有什麼使命,還有與某個少年深深相關。除了這兩者以外,她沒有任何能稱作回憶的東西。她感覺自己活得比人世還要漫長。不過,她不確定。
完全回想不起過去的自己,回過神時已經在這裡了。即使回頭,在那裡的也是空無一人的海濱。沒有任何人可以告訴她自己是誰。
接著,她開始脫去衣服。因為她突然感到,這黃色的衣服,是自己背負的重擔。與世界的調律有關的事情,全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她為了在有限的生命中活下去,化為出生時的姿態。脫下衣服的少女,仰望著眩目的太陽,朝溫暖的光芒伸出手指。
「現在,我誕生了。」
✩✿✿✿✿✰✩✿✿✿✿✰
後記大 野木寬
翼神世音的小說版終於也邁向最後一集了。這完全是托各位讀者的福,同時也是我努力的結果。
小說版與電視動畫有些不同的部分。在閱讀第四集時,各位會覺得「啊,這裡有點不一樣」吧。
在這最後一集裡,我雖然打算總結成接近電視動畫的形式,但不知怎地有些變動。設定上也和電視動畫有點差異。
唉,不過這也是翼神世音。因為是發生在多元宇宙的事,就哈哈一笑原諒這一點吧。
不過,想到總算努力到這裡了,真是無限感慨。
為了每兩個月就會到來一次的截稿日哭哭啼啼,每次都惹編輯部發火。正想著度過一個截稿日,沒多久下個截稿日又到了。
我才在第四集的後記結尾寫著「時間在轉眼之問就消逝了。但願接下來這一年,對各位讀者來說是個好年」,現在已經是新年了。
啊,要是能像東京木星一樣讓時間變慢有多好,我有這種懶散的想法。等一下,就算進入東京木星,會覺得那裡的時間變慢,也是由外界來看的情況。在裡面時間可不會變慢什麼的。
結果,就算進入東京木星的,能完成的工作量也不會改變。反倒從外界來看,會是寫得格外地慢。
可惡!就算在小說的世界裡,寫故事的人果然還是會為了截稿期而苦嗎?
不過,我再也不用、至少再也不用為了翼神世音的截稿日哭泣啦。因為這是最後一集了。
這真的是最後了。希望各位讀者們也能盡情享受。
追記:雖然在最後才提起,每次的截稿,我都給編輯部的大家添了麻煩。特別是這本第五集,我想真是給從編輯部算起的諸位相關人士帶來很大的麻煩。
大野木寬在此躬身屈膝,伏地道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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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斷章13 紫東遙
只有一擊。
一擊就破壞了針對多雷姆設計的基地本部大樓。那還只是多提姆的攻擊而已。
當時我碰巧正站在柱邊。也許是這個緣故,大樓倒塌我只受到一點擦傷,幾乎可說是奇跡了。除了我,似乎沒有其它人生還。但是,爆炸聲讓我的耳朵完全聽不見聲音,除了嗡嗡作響的嚴重耳鳴外,什麼聲音都聽不到。靠著從倒塌的天花板空隙能看見的些微亮光,我在崩塌的建築縫隙間爬行前進。
好不容易來到外面時,一陣爆風吹來。
多提姆自頭上飛過。
姆的空中都市,正要覆蓋住基地的上空。空中都市突出的雕像在陽光下看起來閃閃發光,但那是邪惡的美麗。
在那裡有一具多雷姆。
那是我不曾見過的類型。至今出現的多雷姆,從哪方面來看都擁有會讓人聯想到女性的形體,那具多雷姆卻明顯使人聯想到男性。而且過去的多雷姆雖然有一部份像人,但其它部位不是倒三角形就是像蕈類等等,這一具卻呈現人形。甚至可以說就像翼神世音一樣。
多雷姆的目光瞪視遭到破壞的基地週遭,然後直接投向我。
它緩緩舉起右手,令人毛骨悚然的粘稠光暈開始在它手前舞動。
那是連可見範圍都遭到壓縮的音波。
毫無疑問,攻擊目標是我。
音波發射了。
殲滅一切的音波,呈一直線向我襲來。
我做出死的覺悟。就像要挖出心臟的強烈聲音在耳鳴彼端轟然作響。反射性合上的眼皮底下亮過強烈的閃光,明明已閉上眼,我卻感到目眩。
餘音攪動著我的內臟,不快感一湧而上。
好痛苦,會這麼想,代表我還活著嗎?
我戰戰兢兢地睜開眼睛。縮小的瞳孔使四周的風景看來陰暗而歪曲。我最先看到的,是綾人的背影。為什麼是綾人的背影?那是不可能的。我搖搖頭,好讓視野變得清晰。
那是翼神世音的背影,翼神世音用全身替我擋住了多雷姆放射的殲滅之音。
不過,有些不對勁。翼神世音有點怪怪的。它全身並非硬質,就像生物的軀體。還有那翅膀,它背後長出巨大的翅膀。不過,那是……骨之翼。由好幾重骨骼交疊在一起的翅膀。
翼神世音異樣的身影,令我發不出聲音。
翼神世音緩緩地轉向這邊。
它的臉,正是綾人因痛苦而扭曲的臉龐。
我明白了。為了保護我,綾人已經與翼神世音同化,再也不是人類了。
不知何處正有野獸咆哮著。
好一陣子之後,我才發覺那是從自己喉頭發出的吶喊。我全身發抖地慟哭失聲,只能以慟哭夾形容。沒有意義的悲痛吶喊自我的咽喉溢出。
我所能做的,只有這樣而已。
斷章14 鳥飼守
那個膽小的渾蛋大概就藏在這一帶吧。我看向那個被破壞的爛基地,一個生還的女人正搖搖晃晃地走出來。她身穿TERRA的制服,說不定是綾人認識的人。就從這傢伙開始血祭吧。
我把積蓄在右手的壞音擊向她。
當我這麼做時,翼神世音出現了。總算出來啦。怎麼,這女人才是你真正重要的對象嗎?如果是的話,要是我有下手殺了她就好。不過,你的樣子可真狼狽。這樣根本看不出你是神像還是人類嘛!背後那翅膀是什麼啊?只有骨骼而已。看來你還不習慣自己的身體嘛。很痛嗎?很痛苦嗎?把臉埋進手中,是在為自己所受的苦掙扎嗎?不要緊,我會讓你更加痛苦。
我把壞音積蓄在手中,一口氣朝翼神世音放射。
化為光線般的聲音襲去。但翼神世音反射性的揚起右手,用手掌擋下我的壞音。過剩的電荷粒子朝空中飛散,翼神世音把我的壞音能源全部吸收。說真的,你是個有趣的傢伙。不這樣怎麼夠勁。
喂,你在看哪邊啊。我在這裡。
你該打倒的對手在這裡。
就是我。
不來場快樂的合唱嗎?看看是你的聲音強,還是我的聲音強。
讓世界上的人都聽聽看吧。聽聽這個宇宙崩壞的聲音。
喂喂,什麼嘛。我的興致這麼高昂,你卻蹲在那用雙手遮著臉,哭得像個小鬼似的。
怎麼了?綾人。你不站起來嗎?只能在那對自己的醜陋驚慌失措嗎?這就是降臨在這世上的神的姿態?
浩子是為了這種東西而死的嗎!
歐布裡加德的手臂擊向翼神世音。身體彷彿因劇痛而扭曲,翼神世音咆哮了。那歌聲化為空間龜裂延伸至天空,切斷了位於上空的空中都市。你不是做得到嗎?真不愧是神。不過,我不會這樣就原諒你的。見識一下歐布裡加德的力量吧。
我用拳頭一再毆打翼神世音的腹部。因痛苦而扭動的翼神世音一揮手臂,歐布裡加德被打飛出去。真不愧是神的一擊。暈眩的我搖搖頭恢復清醒後,以壞音斬裂它的胸膛。
藍色的神之血飛濺。翼神世音咆哮著。空間的龜裂掠過歐布裡加德身旁。光是這樣,在內部的我臉上的伏夫。札因面具差點破裂。一想到要是那傢伙沒有因痛苦而偏離目標,我就渾身發毛。
不過,沒打中就是你的不幸。
我一口氣縮短距離,打算再次揮落壞音之劍。
那隻手被翼神世音抱住。另一隻手臂同樣也被抓住了。歐布裡加德的身軀開始嘎嘎作響。
翼神世音注視著我的臉,左眼與右眼分別轉動著。你很噁心耶!你有沒有看過自己的臉啊。
與歐布裡加德同化,疼痛也掠過我的手臂。不過,那算什麼。浩子的痛苦才不只這樣。她被心愛的人玩弄致死的痛苦才不只這樣,對吧!
我抱著憤怒伸出第三隻手臂。這正可說是還留有一手吧?
第三隻手掐進翼神世音的咽喉。我就這樣用上渾身的力氣。我要慢慢地一點一點把你的頭捏爛。
痛苦吧!痛苦吧!更加痛苦吧!
斷章15 艾爾菲.哈迪亞特
這景象到底是什麼?
當我飛向殺害東尼的藍色多雷姆時,那一幕開始了。翼神世音突然出現。那是翼神世音嗎?好醜陋的神之身影。骨之翼無力地垂掛在左右,翼神世音只能任憑新出現的多雷姆擺佈。
當我因為那景象而分神的一瞬間,藍色的多雷姆已擋在我眼前。
東尼的仇人,
當我舉起帕斯卡爾札爾炮時,收束音擊中了我,帕斯卡爾札爾炮連同手臂一起被打飛出去。
可惡!
電磁投射炮的子彈由上空命中藍色多雷姆。
是凱西。
「隊長,騎兵隊來啦!」
「笨蛋!急速下降的角度太深了!」
那傢伙的壞習慣在這種時候冒了出來。凱西的瓦密裡翁一邊連發帕斯卡爾札爾炮,一邊以很深的角度突進。
藍色的多雷姆向上仰望。
我看見它喉嚨深處的收束音正閃閃發光。
凱西要讓機體迴避,但因為角度太深慢了一瞬。
在空戰裡,一瞬的延遲代表著死亡。
收束音貫穿凱西的瓦密裡翁。好像被光之針縫死在半空中,機體停止動作。
機體背後的TDD系統暴走,開始發出強烈的光輝。接著,黑色球體就像要包覆住凱西的瓦密裡翁一樣擴張開來。
是微型木星。
突破瓦密裡翁的裝甲,多雷姆的頭彷彿想自痛苦中逃離般伸出微型木星。但是,它卻立刻被力場捲入,連同慘叫聲一起被拖進去。
然後,消失了。
唯一的救贖,是凱西沒受什麼苦。
我瞪著藍色多雷姆。只有你,我絕不原諒。
多雷姆頭上出現光環。好廉價的天使。這時,光環像在回轉般開始以光束橫掃週遭。
至少得拿這點來換。只有你,我絕不原諒。
只有你!我要讓你嘗嘗東尼和凱西的痛苦!
斷章16 三輪忍
我的名字叫三輪忍。也是藉音樂而生的姆民族,法諾拉爾卡-菲亞帕。
與我同化的阿蕾奎特的滅音光束,正像圓規描圓般橫掃四周。巖礁瞬間被切斷,海上沸騰的水蒸氣發生爆炸。我們映在藍色海面上的差麗都市喜拉尼布拉搖蕩著。
然而,那個獨臂泥偶也真是的。已得到姆民族知識的我知道,那只不過是從前身為姆民族同胞的那卡爾兄弟製作的泥偶。那只是那卡爾的兄弟們抱著思鄉之情,捏成的土塊而已。然而,它卻不斷閃過阿蕾奎特的攻擊。
別躲開我的音樂!
會心一擊的滅音沒有落空,泥偶的手臂炸碎了。覆蓋住泥偶的裝甲,與藍色的體液一同飛散在空中。啊,這破壞之音,甚至替我帶來官能上的歡愉。
明明失去雙臂,連武器都沒有了,泥偶卻沒有停止突進。
那幾乎可說是瘋狂的突進,甚至讓身為姆民族的我感到恐懼,不禁退縮了。比我的念頭還快,泥偶壓迫似的與身為我肉體的阿蕾奎特相觸。
真傲慢。別說世音,你甚至不是多雷姆啊。
怒火中燒的我,打算以零距離的射程發出滅音。
比我的動作更快,泥偶自雙眼射出光束擊中阿蕾奎特。
阿蕾奎特的裝甲遭到破壞,熾熱的刀刃插進肉體深處。
一瞬間,比性快感更強烈的歡愉貫穿我的脊髓。
死亡接近的音樂讓我和姆民族完全化為一體。三輪忍與法諾拉爾卡-菲亞帕的音樂交疊為一,在頭蓋骨內側鳴響。
雖然之前也能看見音樂,但完全化為一體的音樂實在太美好了。
如雲朵般聳立得和天一樣高的音樂,喜拉尼布拉彷彿要覆蓋住天空的交響樂,藍色的音樂,白色的音樂,戰鬥的音樂,逐漸消失的音樂,音,音,音。一切都在音樂之下化為一體,一切都轉變為完全不同的位相。
「我看得到。我也看得到。美麗的理想鄉!」
在那一瞬間,伏夫-札因面具破裂,死之音樂爆發了。
擴散開來的藍色死亡之音中,我依稀想著,自己所做的事是正確的嗎?
斷章17 艾爾菲.哈迪亞特
從光束擊中藍色多雷姆的傷口中,冒出像醜陋囊腫般的藍色突起。
我早一瞬脫離多雷姆。
眼看著囊腫膨脹破裂,藍色的液體飛濺在空中。
雖然失去雙臂,但我還能戰鬥。儘管在空中的姿勢不好控制,不過只要調整控制平衡的參數總還有辦法。
正當我這麼想時,機體其中一腳被擊碎了。
好幾具多提姆正朝我過來。
可惡.我拚命設法控制姿勢,但高度逐漸下降。
這時候,瓦密裡翁衝進從成群的多提姆之間。
「巨匠!」
監視器中映出巨匠。
「薔薇,妳做得很好。剩下的事就交給我吧!」
「巨匠!你要做什麼!」
監視器中的巨匠沒有回答,靜靜笑著朝我敬禮。
接著,監視器一片漆黑。
同時,黑色的球體自多提姆群之間擴展開來。
巨匠讓TDD系統暴走,製造了微型木星。
聚集在一起緊緊包圍住瓦密裡翁的多提姆想急速散開,但木星的力場更強大,抓住想要逃走的多提姆,封進自己的內部。
就連上空一部分的空中都市都被木星剝去,伴隨著悲鳴聲逐漸遭到吞沒。
微型木星與出現時同樣迅速地消失了。
剩下的只有我。
「巨匠……」
就像在墜落的瓦密裡翁一樣,我也落入無意識的深淵中。
斷章18 鳥飼守
小忍死掉了。
唉,算了。不過是個就算抱她,也只會看著天花板的無聊女人。
阿蕾奎特消失後,囉唆的蒼蠅們就靠了過來。快一點,綾人!快點調律世界吧。
我在歐布裡加德的第三隻手上使力,把翼神世音喘息著向後仰的頭轉向這裡。
看著斯卡特利波卡之眼吧。你知道這具歐布裡加德是為了什麼製造的嗎?是為了在你有個萬一時,單靠黑翼世音也能調律世界。總之,就和巴貝姆那夥人製造的什麼瓦密裡翁一樣。
我也知道,歐布裡加德只不過是冒牌貨。
不過,拿來毀滅世界正合適吧?
我討厭這個沒有浩子的世界。進一步來說,因為這也是讓殺害浩子的你還能悠哉生活的世界。
翼神世音骨碌碌轉動的眼睛投向歐布裡加德。
來,期望吧。注視著斯卡特利波卡之眼,從自己的胸膛挖出真實的心臟吧。用自己的手,把沾滿藍色鮮血的心臟舉向天空吧。
讓世界之心臟停止的那一瞬間的音樂,在全世界迴響吧。
然後,去死!
4
好痛苦。沒有任何人告訴我,不再是人類原來會這麼痛苦。
好痛苦。好痛。住手。我討厭這樣。
音樂……
音樂使全身震動。
那是名叫歐布裡加德的東西發出的音樂。明明沒有任何人告訴我,但我知道。也知道搭乘它的是阿守的聲音。一切都是音樂。音的世界。
想揮開邪惡音樂的手,被新的音樂纏上。
那是浩子的聲音。
「綾人,住手。」
浩子……不對,那不是浩子的聲音。那是阿守發出的扭曲聲音。
「為什麼你會這麼想?我是浩子呀。朝比奈浩子。」
正要揍下去的手猶豫了。
「綾人,你怎麼變成這個模樣?你有看過自己的樣子嗎?有看過自己的手嗎?」
我看著手指。在那裡的是雪白的、分辨不出是生物還是礦物的手指。這是我的手指?我看著自己的腳。這是我的腳?我看著自己的腹部。這是我的腹部?我看著自己的翅膀。這是我的翅膀?為什麼我會長出翅膀?為什麼?為什麼?就算去回想,我也什麼都想不起來。能確定的,只有我想保護某種東西、想保護某個人。
「保護?你明明連我都保護不了?」
浩子的聲音笑著說。她的頭髮因憎恨而搖動。
「很痛,很痛苦。明明要你住手,綾人你卻沒聽見。我明明一直、一直都要你住手的。」
我不知道。
「哼.可是,這樣好嗎?因為你以為不是我,所以殺害我的罪過就不算數嗎?」
要怎麼做妳才肯原諒我?
「你覺得要怎麼做我才會原諒你?」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騙人!你明明知道。」
是真的。
「你的手是為了什麼存在的?不是為了懲罰自己嗎?」
為了懲罰自己?
「沒錯,你的力量可以毀滅你自己。期望你的死亡吧。」
為什麼?為什麼大家都要我去期望?我自己沒有任何願望。只是有人一定要我去期望,我才不得已照做而已。
「不得已?就算是為了被你殺死的我,也是不得已嗎?」
不對。雖然不對,但不是這樣的。妳要我期望自己的毀滅嗎?
「期望吧。只要這麼做,你就能從痛苦中逃開。很簡單的。」
能從痛苦中獲得解放?能逃離這醜陋的身體?很簡單嗎?
「不是很簡單嗎?這樣一來就結束了。」
這樣一來就結束了。多麼甜美的話語。這樣一來就結束了嗎?這樣一來……
突然間,我感到有某個人的名字在心底響起。我感覺那是個令人懷念的名字。感覺我就是為了那個人,變得再也不是人類。
斷章19 紫東遙
在緊鄰的海面上,翼神世音與多雷姆正持續交戰著。
多雷姆的第三隻手掐住翼神世音的咽喉。
明知道聲音傳達不到,我還是不斷吶喊著住手。喉嚨已經沙啞了。
我再也不想看到綾人在我面前受苦。
翼神世音因痛苦而扭曲的臉孔,突然轉為陶醉。那是人臨死前的表情。
綾人會死!
就在這時,翼神世音的骨之翼朝左右展開。明明耳鳴還沒有消失,我卻能清楚聽見骨骼與骨骼喀拉喀拉的不祥撞擊聲。
你想做什麼?綾人。
骨之翼大幅展開,聲音開始在翅膀之間舞動。
陷入陶醉的翼神世音自唇間吐出歌聲。
那是這世界上最美麗,同時也最為不祥的歌聲。
是瘋狂之歌。
期盼世界毀滅的歌聲,現在即將解放。
「住手!綾人!」
但是,我的吶喊聲被瘋狂之歌掩蓋,就連自己的耳朵都聽不見。
於是,它唱出歌聲。
毀滅誕生在這個世上。
斷章20 艾爾菲.哈迪亞特
可怕的震動令我清醒過來。
但有一瞬間,我陷入輕微的認知喪失,搞不清發生了什麼事。
我記得機體在與多雷姆的戰鬥中失去雙臂,墜落海中。
機體全體正因為那可怕的震動顫動著。所有的儀器都顯示出異常的數值。有什麼事發生了。
看向其中一面監視器,我倒抽一口氣。
畫面裡是與多雷姆糾纏在一起的翼神世音。
它背上的骨之翼朝兩側大幅展開,可以聽見翅膀正發出討厭的喀拉喀拉聲。
雖然不知道翼神世音擁有什麼意義,我能確定的只有它正打算做某種異常的事。連身為瓦密裡翁的多雷姆,也正因恐懼而顫抖著。
住手,神名!不可以那麼做。
我令瓦密裡翁起飛。
非得阻止神名下可。
斷章21 各自的瞬間
我讓瓦密裡翁的推進器全開,飛向正與翼神世音糾纏在一起的多雷姆,同時胡亂調整TDD組件的數值。我要TDD系統暴走。要封住翼神世音的力量。
我詛咒著自己的無力。儘管曾身為TERRA,卻連姆的一般兵器多提姆都讓我們陷入苦戰。雖然知道翼神世音出現,正和在多雷姆交戰,我卻什麼也做不到。只能防禦住多提姆對沖繩的攻擊而已。
請原諒我,功刀司令。我太無力了。
翼神世音的歌聲令莉莉亞-利德瓦克號震動起來。
啊哈哈哈哈!
綾人這笨蛋終於歌唱了。
唱著會挖出自己心臟的歌謠。
再也下必感到痛苦了
再也不必感到痛苦。
姊姊,綾人歌唱了。歌唱到讓世界崩毀的程度。所有的多提姆都被他同調破壞了。從沖繩呈同心圓狀擴散開的歌聲,遲早會到達這裡。然後,會更進一步擴散到整個地球。擴散到整個宇宙。然後這個宇宙將會消失。就像世界的造物主從不曾創造過宇宙那般,完全地。
浩子出現在駕駛艙裡。
她用責備的眼神直直凝望著我。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妳不過是個幻影!這是綾人的攻擊吧?太卑鄙了!」
我粗魯地把伏夫-札因面具扔過去。即使如此,浩子的身影也沒有消失。這代表那不是幻影嗎?我戰戰兢兢地靠近浩子。從她的肌膚上能感覺到暖意,甚至還能聽到呼吸聲。
這表示我喚醒了浩子嗎?這就是世界的調律嗎?
我想抓住浩子的手臂。
浩子唰地縮回手。
「妳就這麼喜歡綾人嗎?」
她以悲傷的眼神看向我。
「為什麼?為什麼妳會喜歡上綾人那種傢伙?為什麼要被綾人殺死!只留下我一個人!」
我不禁咬緊牙關低下頭。胸口好難受。
我被輕柔地擁抱了。
全身漸漸放鬆。
浩子的溫暖包圍著我.
啊啊!啊啊!啊啊!
溫暖的喜悅充滿我的胸膛。
就在這時,木星吞沒了一切。
再也不必感到痛苦了
可是,我現在非常痛苦。
這時候,我突然聽見艾爾菲小姐的聲音。
「神名!那傢伙是個好女人!保護她!」
我赫然回神。
沒錯。是遙小姐。
遙小姐!遙小姐!我想告訴妳!
就在這時,木星吞沒了一切。
斷章22 紫東遙
就在這時,木星吞沒了一切。
當翼神世音展開不祥的翅膀,世界即將開始毀滅時,不只單腳還失去雙臂的瓦密裡翁衝了過來。是艾爾菲。TDD組件在機體衝過來的同時暴走,產生微型木星。
翼神世音、糾纏著它的多雷姆和瓦密裡翁都被吞沒了。
吞沒一切的木星,正緩緩地縮小。
連聲音都沒有。
我緊抱住自己跪倒在地。
然後,乞求著原諒。
乞求綾人原諒。
如果我沒把他從東京帶出來,他就不必那麼痛苦了。會這麼做,都是無法從與綾人共度的快樂回憶中逃離的我一廂情願。是自我中心。我明明深信只要帶他出來,綾人一定會想起我,但我帶給他的卻只有痛苦。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只能垂下頭不斷道歉。
綾人……
就在此時,白色的手臂自逐漸縮小的微型木星中伸出。
那是翼神世音的手臂。
明明這是不可能的,它卻試圖超越次元之壁。
試圖抵抗木星吞沒一切的力量。
綾人!
也許是聽見了我的吶喊聲,翼神世音強而有力的歌聲響起。
我聽見它拚命求生的歌聲。
綾人!
翼神世音的頭從木星中出現。然後咆哮著。那吼聲使得姆的空中都市煙消雲散。就像要靠自己的力量從子宮內爬出來,翼神世音兩手頂在木星上,試圖拉出身軀。
但木星還想要吞沒它。
翼神世音的臉因痛苦而扭曲。
腹部一帶嘎嘎作響地顫抖著。
翼神世音在手上更加使力。
持續極小化的木星力量高漲至極限。
使力的手臂掠過裂痕,噴出藍色的神之血。裂痕同樣掠過它被緊緊束縛的腹部,類似皮膚的裝甲開始剝落。底下可以看見被藍色黏液包覆住,類似生物軀體的某種物體。
但是,翼神世音終於擺脫了微型木星的力量。
獲得了自由。
木星放棄般地急速退縮,從這個宇宙中消失了。
「綾人!」
我不禁直衝到岸壁邊。
獲得自由的翼神世音朝天空歌唱著。
「綾人!」
也許是聽見了我的聲音,滿目瘡痍的翼神世音看向這邊。它的表情很平靜,看起來彷彿在微笑。
太好了。
綾人沒有到次元不連續面的另一端去。
當我正這麼想時,翼神世音的身軀耗盡力氣似的傾倒。
它全身佈滿裂痕,手指如破碎般散落空中。散落的碎屑化為白色的球體。簡直像白色的木星一樣。
翼神世音的身體化為大小不一的白色球體,傾注到海中。
震耳欲聾的巨響在週遭迴響。
不過,我卻沒聽進耳中。
回過神時,眼前的海面已被大小不一的白色球體掩沒了。
那是為了保護我而死的神的遺體。
第五章 神的不確定音
斷章l 如月樹
海蓮娜1巴貝姆要我到基地內的教堂來。看來都到了這種時候,他似乎還有什麼事情要我去做。半路上,震撼大地的巨響傳來時,我的「刻印」如火烙般發燙。
是綾人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我該問誰才好。在這裡的避難民眾們什麼都不知道。只是被關起來,抱著不安等待下個瞬間到來而已。
只有一個人,巴貝姆。
我趕往巴貝姆所在的教堂。當我到入口附近時,砰地一聲乾涸的槍聲響起。還有真的聲音。
「什麼?這些傢伙是什麼?」
我衝到入口一看,保護巴貝姆的財團職員們的屍體纍纍倒了一地。連自己「刻印」的催促都忘了,我呆立在當場。號稱親衛隊的他們用獨特的頭盔遮住臉孔,但頭盔被子彈打碎,露出臉來。和真翼樣的臉孔。男性型D型複製人。
茫然地俯視著那張臉,真喃喃地說。
「這是什麼?我……是什麼……」
就像要尋找答案,他的視線投向教堂深處。在祭壇附近,衰老的巴貝姆爵士弓著背坐在輪椅上。紅點在他的額頭上亮起。那是真手槍的雷射瞄準。
「我是什麼?」
巴貝姆爵士很寶貝地緊抱著書本,正一個人喃喃自語。
「回答我!」手槍同時開火了。
他的額頭冒出與紅點同樣形狀的洞。只有一瞬間,巴貝姆爵士的身軀哆嗦彈起,額頭的孔中滲出紅色的血。不,與其說是紅色,更接近黑色。因為活得太久,沉澱成黑色的血。
書本自他手中緩緩掉落的聲音,在教堂內格外大聲地響起。接著,真笑了。瘋狂般地笑了。
「什麼不死身、什麼麥特薩拉、什麼拉斯普丁(註:俄國宗教家,由於治癒皇太子,獲得俄皇及皇后的信賴,取得權力。行事怪異,別名「怪僧」)。看,被打中還不是會死?」
那一瞬間,隨著咻一聲類似消氣的聲響、身體真的搖晃了。
「咦?」
無法相信自己身上發生的事,真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衣服上漫開的血漬。
真……你沒有注意到巴貝姆爵士掉落的書的題名嗎?那是「綠野仙蹤」。陶樂絲歷經苦難之後見到的歐茲,只是個幻影而已。
證據就是,從信徒席上站起的人影正拿槍對著你。
「你是D。」
那人影笑了。是海蓮娜喔。
「D是設計者之子的D,多雷姆的D,還有……」
海蓮娜輕笑著再度開槍。
真的身體再次搖晃,雙膝突然無力地著地。他就這樣後仰似地倒下。那悲傷的表情,正對著站在入口的我。我忍不住呼喚著他的名字衝過去。
「別叫我……D……」
那是真最後的遺言。直到最後他都是個D。
他的身上,已經找不到在那一天,在我們搭在泥偶背上想逃出宅邸的那天,因為能和父母見面,眼睛閃閃發光的少年影子。
「還有D是瑕疵品的D。」
海蓮娜的笑聲讓我回頭。
「你這個人!」
但是,我卻說不出接下來的話。這個人甚至已經不是海蓮娜了。
「我這個人怎麼樣?」
他小聲笑著問我。
「不,沒什麼……比起這個,綾人身上似乎發生了什麼事。」
「嗯,我也感覺到了。他死了。」
腹部猛然厭到衝擊。為什麼你能這麼乾脆地說出口?
「唉,別生氣,還有修拜魯茲在。使用那個的話,只靠黑翼世音的力量也能調律世界。安心吧。」
安心!你要我安什麼心!我反射性地撿起掉落地面的手槍。
「有意思,連你都想反抗我嗎?」
我帶著憤怒扣下扳機。
但是,什麼事都沒發生。
扣了好幾次也只有喀擦喀擦的機械音重複著。
子彈用完了。
……哥哥。看來不論到哪裡,我都是沒被選上的那一方啊。
斷章2 如月久遠
「刻印」好熱。如脈搏跳動般逐漸發熱。我知道。知道歐靈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但是,麻彌卻不知道。擁有「刻印」,卻已經失去奏者資格的女人並不知道。她的「刻印」,一定像石頭那樣冷透了。
「那孩子死了……」
可憐的妹妹痛哭流涕。眼淚撲簌簌掉落。撲簌簌、撲簌簌。眼淚彼端會與什麼相接呢?是悲傷,還是喜悅?
「那孩子?為什麼叫不是妳所生的小孩那孩子?」
麻彌一臉驚訝地看著我。汝不能理解一切事象的表象。明明白白,晶瑩剔透。
「黑翼世音很有精神。妳看。」
吾指向池水水面,落下的影子清澄寂寥。乃黑翼世音。吾之影乃黑之世音。我等乃世音。兩位世音作為將時間物質化之後的機械之神「Deusexmachina」,是眾多世界的流浪者。讓世界調律的調律者。我們的歌會將世界合而為一。
「只有黑翼世音,又能做什麼?」
麻彌吶喊似的說。
「巴哈爾-恩-阿卡納已經不在了。和西農.梅爾.巴拉姆一起被打飛到次元的彼端。多雷姆和多提姆都被綾人的歌聲同調,自我毀滅了。妳打算怎麼調律世界?」
「那孩子還活著。」
「咦?」
「而且也死了……他正在生與死的夾縫中彷徨。」
「告訴我,姊姊。要怎麼做才能讓那孩子回來?」
「憑我們是做不到的。」
我笑了。
「能把他從那裡帶回來的,只有一個方法。只有一個字。」
「是什麼?告訴我。」
「是愛。」
說出來雖是陳腔濫調,卻也是這個世界上最尊貴的東西。那就是一切。
斷章3 紫東遙
我茫然地佇立在岸壁上。
過去曾是翼神世音的無數顆白色球體淹沒海灣,隨海浪緩緩地上下起伏。在我腳邊也有大小不一的球體隨波搖蕩。
好安靜。
剛才的戰鬥就像假的一樣。我的耳鳴也不知在何時止息,連風吹撫過海面的聲音都聽得見。
可是我聽不見。
聽不見綾人的聲音。
飛鳥在某處鳴叫著。
悲哀的叫聲。聽起來就像失去伴侶的雌鳥在想念雄鳥的叫聲。
雙腳猛然失去力氣,悲傷壓上我的肩頭。我自喉中吐出嗚咽聲,淚水止不住地流下。
什麼都無法思考。
我用拳頭敲打水泥地面。一再敲打著。雖然會痛,不過比起快要扯裂胸口的痛楚好多了。
每敲一下,我就呼喚綾人的名字。呼喚著握拳打向水泥地。
就算滲血也無所謂。要流多少血都行。如果能讓綾人回來,要我失去這條性命也無所謂。但是,正因為我知道這是無法實現的願望,才更加的悲傷,更加的痛苦。才會繼續捶打水泥地。
「綾人!」
吶喊聲在空無一人的海面上空虛地迴響。
1
那個時候,我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那裡既不黑暗也不明亮,既不寒冷也不酷熱。我置身在遼闊的寬廣空間中。
也沒有直到剛剛都還壓倒性地鳴響著的聲音。週遭只有寂靜。
我是誰?
我不知道我是誰。儘管覺得過去好像有名字,現在卻什麼也不知道。儘管覺得過去好像有回憶,現在卻什麼都不知道。儘管覺得過去好像有朋友……
想到朋友的事,我的胸口掠過一陣痛楚。
少年的臉龐浮現腦海。他是鳥飼守。雖然知道他的名字,卻不知道對我來說他是個怎樣的朋友。
這一次浮現的是少女的臉龐。她是朝比奈浩子。雖然知道她的名字,卻不知道對我來說她是個怎樣的朋友。
兩個人並肩而立,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我。
到這邊來嘛!阿守笑著揮揮手。
不可以!浩子悲傷地搖搖頭。
阿守所說的「這邊」是指哪裡?
是個好地方喔。
是你還不能來的地方。
喂,阿守、浩子,我是誰?
連這種事都忘啦?你是笨蛋嗎?
你遲早會想起來的。
會想起來嗎?會想起什麼?偽造的記憶嗎?還是真正的記憶?為什麼現在我會想到偽造的記憶呢?我的記憶是偽造的嗎?
啊,不過好安靜。
乾脆溶化在這片寂靜裡吧!
不過,心中深處還有掛念的事。就像刺在心裡的一根刺,明明搞不清楚它在哪裡,但手指一碰就會掠過輕微的痛楚。像這樣掛念著。
是什麼?
是什麼?
是什麼讓我如此掛念?
就連這一點都想不起來。
我感覺那是非常重要的事。
我感覺那是非常重要的事。
唉,算了。現在別為那種事煩惱了。溶化在這片寂靜裡吧。到阿守和浩子的身邊去吧。
我知道手指正溶化在寂靜裡。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了。連意識都流進寂靜裡吧。
就在這時,我聽見些微的聲音。
聲音正呼喚著某個人的名字。
那是誰的名字?
……A、ta、Ayato、綾人……Ayato、aYATO、A、ya、to……
是我的名字。我清楚地明白。我的名字叫綾人,神名綾人。
正要溶化在寂靜裡的手指可以清楚聽見悲傷的聲音。
有誰正為了我而哭泣。是誰?
回想起來。回想起來。
我拚命翻弄著空無一物的內心深處。就像把手伸進沙沙流動的沙礫中,想去尋找什麼。
於是,指尖聽到了一個名字。
遙。
沒錯,是遙小姐。
光射入既不明亮也不黑暗的空間裡。
我還有該做的事。
我站起身。
朝亮光踏出一步。
在那裡的是大海。海面上漂浮著無數顆白色球體。我正搭乘在其中一個球體上。岸壁就在眼前,她在那裡。
遙小姐在那裡。
遙小姐一臉吃驚的表情,茫然地看著我的臉。我以為她臉一皺要笑出來時,又露出哭泣的表情。我從球體飛躍到岸壁上緊抱住她。她纖細的身軀顫抖著。
「綾人……真的是綾人?」
「是啊。」
「真的?」
「是真的。」
「真的嗎?讓我好好看看。」
遙小姐稍微離開的我身體,邊哭泣著以笑容仰望我的臉。然後,她再次抱緊我。
「真的!是綾人。」
她把臉埋在我的胸前。
「心跳聲怦怦地響著,你真的活著。」
我們相擁了許久。彼此確認對方是活生生的。不知過了多久,遙小姐抬起頭,用責備般的眼神看著我。
「為什麼要做那種事?」
「什麼?」
「搭乘翼神世音。」
「我只能這麼做。」
要幫助妳,只有這個方法而已。
「可是……」
「可是,我已經不是人類了。」
我向遙小姐攤開手掌。手掌上正像聖痕般微微滲著血。藍色的血。從剛剛槌打著拳頭不停哭泣的遙小姐手上流下的是紅色的血。
「那為什麼?」
「要傳達我的思念,只能這麼做而已。」
遙小姐很吃驚似的離開我的身體,然後難為情地轉開視線。
「你想起來了?」
「沒有。」
「是嗎?果然如此。」
她悲傷地假裝無所謂,令我心痛。
「雖然想不起過去的往事,不過現在的事我很清楚。我所喜歡的是現在的妳。」
咦?愣住的遙小姐看起來一定就像國中時那樣可愛。她的嘴唇正因為想說什麼而顫抖著。不過,吞下那些話,她輕輕搖搖頭。
「我一直都喜歡你,從十四歲起一直都是。不過那只是我的一廂情願而已。因為這份感情,我傷害你、讓你痛苦。終於……」
苦澀的說話聲中斷,消失在忍住的嗚咽聲裡。
不對。要怎麼說她才會明白?代替那些話,我把手伸向她的臉頰,讓她輕輕轉向我。那是因淚水而濕潤,彷彿很困惑的眼眸。
不要緊的。就像要讓她感到安心,我對她點點頭。
接著悄悄地貼近嘴唇。
遙小姐悄悄閉上雙眼,靜靜地接受了我。
安靜的時間點亮了兩人的嘴唇。
要是時間能這樣永遠停留下去有多好。
這時,雖然只有一點點,但封進我心底深處的記憶殘渣浮上了表面。那記憶細微到彷彿用手指一碰就會毀壞。不過,那是媽媽沒有操縱過,只屬於我的記憶。
溫暖的嘴唇。怦怦跳個不停的心臟。微微的氣味。遙的氣味。
那是初吻的記憶。
我緊緊地握住唯一一個屬於自己的記憶。
斷章4紫東遙
我想起與綾人初次接吻時的回憶。
那是在石神井公園。呼吸都是白霧。因為兩個人在一起太快樂不想分開,我們只是公園裡不停繞來繞去。不過還是累了在長椅上坐下。
冬天枯萎的櫻樹枝材朝前延伸,幾乎就要蓋住三寶寺池。另一頭有水鳥掀起小小的波浪悠遊。
直到剛剛,我們兩個都還像怎麼說也說不完似的不停聊著天,話題卻突然中斷了。兩個人都沉默著凝視彼此的臉。
不安與期待讓胸口抽緊。四周的聲音突然消失,我能聽見的只有心跳聲。
綾人的手輕柔地放在我的肩上。不需要言語,只是這樣就足夠了。我閉上眼睛,悄悄仰頭。
於是,嘴唇相觸了。
那是一瞬間的事。
我們迅速地分開,就連對方的臉也不敢看。只是瞪大眼睛,心想著剛剛發生的事是真的嗎?
高興與害羞讓我紅透了臉。
像個國中生的青澀之吻。
我們就和當時一樣,但又清楚而悠長地相吻著。悄悄張開眼睛,綾人與當時相比沒有變過的臉龐就在那裡。回憶在他的眼中深處。確實在那裡。
淚水湧上。
那多半只是些微的記憶吧。雖然如此,我還是很高興他想起了我。
不想被他瞧見眼淚,我再次把臉埋進綾人胸前。
「謝謝你。」
我好不容易才能用沙啞的聲音這麼說。
好幸福。幸福到令人恐懼的程度。我對這種幸福感到害怕,突然抬起頭。綾人以悲傷的眼神看著我。他想要說些什麼。不想聽他要說的話,我順勢開始說起來。
「明天是你的生日吧。我說過要送你禮物的,記得嗎?」
明明捲入了那麼激烈的戰鬥中,在我口袋裡的東西卻沒有不見。我把那東西交給綾人。
那是只無趣的手錶。
「其實呀,我是覺得送畫筆或畫具比較好,可是我不太懂這些,你也有你的講究吧。如果你說聲『謝謝,我很高興』然後收下那是很好,可是完全沒用到的話豈不是太寂寞了。所以,我才選手錶。雖然想自己包裝,可是發生了很多事……看,你的手錶不是TERRA的東西嗎?會顯示東京與這裡兩邊的時間。不過,東京木星已經不存在,也不需要這只表了對吧?而且,你再也不用受到兩個時間的束縛,應該刻劃你自己的時間……」
我明明不想哭的,語尾卻消失在眼淚裡。他應該刻劃的時間已經不存在了。再也不是人類了。再過一天,再過幾個小時,綾人應該就能從不祥的命運中獲得解放。應該會滿十八歲然後喪失資格。應該會變成平凡的人類。
「對不起。不過,我很珍惜這隻手表。」
綾人說著輕輕微笑了。
「東京的時間,與這裡的時間。姆的時間,與地球的時間。雖然不知道該選擇哪一邊,但我想珍惜這兩個時間。因為兩邊都是我的時間。一點點,真的只有一點點,剛剛我想起了妳的回憶。是很溫暖又很重要的記憶。不過,如果我全部回想起來的話,會怎麼樣呢?現在的我會怎麼樣呢?我想要想起所有與妳有關的回憶。可是,我不想失去現在喜歡妳的心情。」
綾人仰望天空。空中已經浮滿無數的姆空中都市,幾道陽光從都市的縫隙間落在地面與大海上.綾人用好像在說天空彼端有些什麼的眼神,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
「我聽得見她的歌聲。」
「咦?」
「久遠……與我血緣相系的女性,我的半身。」
於是,綾人以溫柔的眼神看著我。
「這樣真是太好了。能和妳相識兩次。」
「不行!你不能走!」
「再見了……我最愛的女性。還有,謝謝妳。」
綾人的身體就像被線吊起般,開始迅速朝天空升起。
「不行!我不要你走!」
我衝過去,想抱住綾人的身體。但是,我的手碰觸到的只有虛空。在我手指的正上方,綾人正緩緩地上升。
他的身體開始靜靜地發光。
散佈在海面的無數顆白色球體,微微搖晃著。
類似光之翼的物體從綾人的身軀伸展開來,他的身體溶化在光輝中。所有的球體也都溶進光芒裡。
於是,翼神世音自光輝中浮現。
翼神世音的身影美得神聖。它背後的翅膀不是醜陋的骨骼,正閃耀著白色的光輝。於是,翼神世音平靜地睜開雙眼。
那是綾人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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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遙遠的彼方
斷章1 神名麻彌
終於開始了。
名為調律的戰爭開始了。
在聳立的雲柱之間,兩個神明對峙著。一個是翼神世音,一個是黑翼世音。一個是綾人,一個是久遠。彼此展開白色的羽翼與黑色的羽翼,如互相挑戰般,如彼此相愛般地面對面。
蒼穹在他們頭上擴展開來,喜拉尼布拉在他們腳下擴展開來。
喜拉尼布拉開始歌唱。無數的雕像,就連建築內部的立像都合聲歌唱起來。為了祝福神的誕生與死亡,為了詛咒世界的死亡與誕生。
黑翼世音歌唱了。
強烈的一擊命中翼神世音。
不過翼神世音卻沒有承受這個攻擊,用右手揮開了。
歌聲擊中雲之柱,雲層就像被挖去似的呈圓筒狀蒸發。
不行的,綾人。你得承受攻擊才行。
你非得死在黑翼世音手上,或是殺了黑翼世音。然後,在死亡的痛苦中創造世界。這是神的宿命。
這次是翼神世音歌唱了。
不行的,綾人。你得抱著愛殺了她才行。
黑翼世音閃避,歌聲貫穿其下的喜拉尼布拉。
許多雕像發出悲鳴,化為塵埃消失了。
從突然打開的空洞中,可以看見碧海。是不屬於我們的地球海洋。
翼神世音與黑翼世音對彼此歌唱。
那不是重唱,是獨唱在彼此相抗。
每當歌聲響起,喜拉尼布拉就遭到破壞,或是有雲層蒸發。
終於,一道歌聲在翼神世音身上爆炸了。
翼神世音墜落,撞上喜拉尼布拉。雕像群歌唱著緊抱住它的身軀。
翼神世音因痛苦而彎起身軀,雕像群卻不肯放手。它們邊唱著愛之歌,邊緊縛住神的身體。
這時,翼神世音又吃了一擊。
翼神世音唱出悲鳴之歌。類似核彈閃光的歌聲擴散開來,橫掃過上空所有的雲朵。在歌聲中,雕像群的臉孔黏糊糊地溶化,翼神世音的右手穿破雕像半溶的臉孔顯現出來。
光之劍自右手延伸而出。翼神世音朝黑翼世音揮下光劍。
黑翼世音完全看穿了颼颼作響的劍鋒。被閃避開的光劍一口氣揮落,把上空的雲到下面的喜拉尼布拉一直線一分為二,直達地平線的盡頭。
黑翼世音的歌是與愛一起唱出死亡。翼神世音是與憤怒一起唱出死亡。
不可以,綾人。你不明白自己是什麼。就連自己該做什麼,該如何死去都不明白。
啊,我心愛的兒子。我明明為了你製造出東京,為了你叫多雷姆去攻擊,讓你累積起足以將世音操縱自如的悲傷與痛苦。明明為了你準備好這個死亡的舞台。
我再也無法引導你了。
接下來只能由你一個人去尋找。尋找與姊姊一同死亡的道路。
斷章2 紫東惠
當那開始時,避難所裡的每個人都很清楚。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卻知道有某件事正在發生。
不知何時,遮蔽門開啟了。
我們有如被某種事物引導一般走到戶外。
外面和夜晚一樣陰暗。因為姆的空中都市幾乎覆蓋了整個天空。就像沒有星星的夜空。
只有那裡打開了一個空洞,灑下一點亮光。
歌聲也與亮光同時灑落。
悲傷的歌聲。
不知為何,我知道那是綾人的歌聲。
那歌聲裡還混入了些許別的歌聲。是姊姊的聲音。我朝歌聲傳來的方向跑去。
穿越已變成還在冒煙的瓦礫山的基地,我總算抵達岸壁。
姊姊就在那裡。她仰望著天空中能聽見綾人歌聲的空洞唱著歌。那是一首叫做「卡吞的命運」的老情歌。
「這是綾人喜歡的曲子……」
我並肩站在她身旁,姊姊輕聲低語。
「我也喜歡……」
姊姊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掌上。就像在惋惜擦過指尖掉落的事物。
「他走掉了……我又失去他了。這次是真正的失去。」
再也無法忍耐的姊姊把臉埋進手中開始哭泣。
這樣太不像妳了。為什麼要對綾人的事這樣煩惱東煩惱西的卻不行動?參加大君主作戰時也好,到東京去時也好,這一點明明才是妳帥氣的地方。只會在這種地方哭泣,絕對不像妳。
「變得堅強一點!變得堅強一點.」
姊姊赫然拾起頭。
「不要因為失去了重要的東西就放棄。這才不是紫東遙!」
對我而言,很少會那麼認真。
「失去的東西再去找就好,再找回來就好了。無論幾次、無論幾次。」
姊姊輕輕點頭。然後抬起頭,就像下定決心般對我嫣然微笑。就是這樣,這才是姊姊!
我朝姊姊轉身就要跑開的背影出聲。
「姊姊!」
我對回頭的遙盡全力露出激勵的笑容,然後對她比了比大拇指。加油,姊姊,姊姊妳一定要得到幸福。
「嗯。」
姊姊再一次用力點頭,這次真的背對我向前跑去。我不知道她要跑向何方,雖然不知道,不過這樣正好。不管姊姊想做什麼,都一定會成功的。
不過,妳真的像個傻瓜一樣耶,小惠。對別人說出「失去的東西再去找就好」這種大話,那妳自己呢?
不過,我沒有失去。因為沒有得到過的東西,不會失去呀。
那麼,妳為什麼哭?為什麼眼淚不斷地滴落?
回答看看呀,小惠……
1
這裡是哪裡?是我曾在哪裡、在某個時刻看過的地方。這裡是哪裡?我想不起來。雖然心中某處知道答案,我卻找不到。
夕陽映照著。
把三角鋼琴的漆黑表面映得眩目。
然後,我能聽見。是鋼琴的音色。是誰正在彈琴?
是久遠。
久遠正彈奏著安靜的樂曲。
雖然想出聲喊她,我卻說不出話。雖然想靠近過去,我的腳卻動不了。
鋼琴聲停下,久遠抬起頭。
「你很迷惘嗎?為什麼要猶豫?」
「妳知道要做什麼嗎?」
「我想生下。」
「?」
「非得生下才行。」
「生下什麼?」
「生下我和你演奏的音樂,生下彙集那份思念的卵……」
「我和妳的?」
「我知道了。你遺忘了歌唱,所以才不唱歌……我知道……交給我吧。」
我的腳連一步也動不了。
動不了。連自己為什麼猶豫都不明白。
「你討厭我嗎?」
「久遠……」
「不會有這種事吧!因為你是我的……」
「由我和妳來調律太奇怪了!真的很怪!」
久遠的手伸過來。即使碰觸不到,我也想把手伸出去。
可是,不行。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可是不行。如果現在握住她的手,我將永遠失去在心中某處的某種事物。
我看著手腕上的手錶。東京的時間與根來神至的時間,我的時間與媽媽的時間,顯示出兩邊時間的手錶。兩個時間都在我心中流動著。我沒辦法選擇某一邊。
我輕輕對她搖搖頭。
於是久遠看來很悲傷的以手指彈向鋼琴。
琴音拖著尾音響起。
我漂浮在空中。這是現實。
突然,發光的歌聲呈一直線射來。雲朝左右切開,被歌聲的光芒照亮。
我無精打采地舉起右手。
歌聲在眼前爆炸。雖然感受到一點衝擊,但大部分的能源都能擴散分開。
往前一看,在遭到切開的雲的通道彼端,漂浮著一個人影。
是黑翼世音。
久遠歌唱著。那是歌頌死亡的愛之歌。
我站在鋼琴旁。悲傷的久遠仰望著我。
一個沙漏不知何時擺在鋼琴上。沙漏正中央有回轉軸,是用手指就能簡單翻轉的那一種。藍色的砂流下。
「為什麼?」
久遠悲傷地問。
「我不知道。」
我為難地回答。
喀咚……
沙漏翻轉了。
紅色的砂開始落下。
我歌唱著。歌聲嗡嗡作響大幅改變軌道,消失在大塊的雲堆彼端。雲朵彼端掠過雷電般的閃光。
落空了。
作為回敬,久遠的歌聲貫穿雲層射來。
我迅速閃開。掠過我直達遠方的歌聲,發出鈍響爆炸了。
藍色的砂逐漸落下。
「為什麼?」久遠悲傷地問。
「我不知道。」我為難地回答。
喀咚……
沙漏翻轉了。
紅色的砂開始落下……
斷章3 如月樹
天上的戰鬥讓彩色玻璃閃閃發光。每一次,從五彩繽紛的玻璃透出的光,都在教會的地板上刻下過去為了世界而死的男子身影。
「前奏曲,比想像中要好。」
海蓮娜,不,已經該稱呼為巴貝姆的人物,仰望著閃閃發光的彩色玻璃低語。這個人對發生在天空彼端的事瞭如指掌吧。因為他是創造世音系統的人。
創造……然後……不必受到任何懲罰嗎?
「我們應該接受懲罰的。」
海蓮娜轉過頭。
「是嗎?」
「創造了世界,你卻不打算接受懲罰嗎?」
「沒有任何人可以懲罰神。」
「你打算當神嗎?」
身旁就有親衛隊其中一員掉落的槍。這一次不會落空了。正當我這麼想時……
「我愛你……樹。」
那是海蓮娜,不是巴貝姆。毫無疑問是海蓮娜說出的話。
「海蓮娜……」
在我低語的瞬間,某個物體砰地撞了過來。火燒般熾熱的感觸在整個腹側擴散開來。是小夜子。她的手握著刀,刀鋒深深地刺入我的體內。熾熱的感觸是這個啊!
「是嗎……是妳啊……」
小夜子用溢滿淚水的眼睛仰望著我,她顫抖的手緊握著刀柄。
火燒般的熾熱感觸化為冰一般的寒冷。
全身失去力氣,我當場崩倒。
「樹博士!」
小夜子對自己做出的事感到震驚,她拋開刀子抱起我。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眼淚不是讓妳連聲音變沙啞了?不用哭、沒關係的。這是我應該接受的懲罰。
「是妳……我很高興。」
「求求你,不要……」
雖然用唇形比出「不要再說了」,小夜子卻發不出聲音。
意識逐漸遠去。不過,我至少得告訴她這些。
「如果……能夠重來的話……和妳……」
小夜子鼓起全身的力氣抱緊了我。
「我喜歡你!我最喜歡你了!」
抱得那麼用力,會痛啊!至少在死的時候,讓我悄悄安靜死去吧。我想這麼說,睜開雙眼。
小夜子的臉與久遠的臉重疊了。
媽媽……
一次也好,我想這麼叫妳……
斷章4 七森小夜子
「終於……找到青鳥了。」
那是樹博士最後的遺言。然後,他斷氣了。
我緊抱著樹博士的身軀嚎啕大哭。
明明是自己動手的。
明明是自己動手的。
我不想失去樹博士,所以……
和大家一起到外面來時,我漫無目的地遊蕩著。後來我找到了刀子。我心想死了或許也不錯。就這麼遊蕩下去,在那裡有間教會。我心想死在神的面前或許也不錯。樹博士在教堂裡,財團的海蓮娜也在。海蓮娜也在。她說「我愛妳……樹」。那個瞬間,我害怕起來,害怕起一切,害怕我會失去樹博士,害怕我已經失去了,就連樹博士也失去了。
回過神時,我已經拿刀子刺向他的身體。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知道就算哭喊到眼淚都要乾涸,樹博士也不會活過來,但我只能不斷道歉。
「真不能理解。」
靜靜的聲音,從我頭上飄落。咦?我抬起頭,海蓮娜正站在我們面前。
「我應該設定妳是愛著他的。這倒是預料外的行動。」
她、她在說什麼?別說什麼設定之類的莫名其妙的話。但是,在我心中有某種東西開始蠢動。不可以。不可以去看那種東西。我吶喊。
「妳騙人!妳騙人,這一定是騙人的!」
「妳不記得了嗎?是我……版本7。345。」
版本7,345……設計者之子……女性型D系列……
「我不認識!我才不認識妳!我是……我是……」
接下來的話語,哽在喉嚨裡說不出來。
「捨棄虛偽的記憶,面對真實吧。」
海蓮娜彷彿在溫柔教導我的話刺進胸中。
「我才不知道什麼真實!」
「妳只是不想知道而已。」
海蓮娜的話就像恐懼般追打過來。
地面迅速地翻轉。
過去的記憶,自時間的深處復甦。
腳步聲。奔逃的腳步聲。
「爸爸,快逃!是巴貝姆的人!」
那是哥哥的聲音。混戰的聲響傳來。某個人的手撞到客廳的燈,電燈泡的燈罩搖晃著。男人們爭執的影子越過大門,在走廊的牆壁上躍動著。
我雙腳發軟,連一步都無法離開藏身的樓梯底下。
「快逃啊!」
父親響應哥哥的聲音拖著格外長的尾音在耳中響起。
「不行,『』!我怎麼能丟下你和小夜子逃走!」
……「」……「」……
我不知道哥哥的名字。
也不知道哥哥的長相。
那是……偽造的記憶。故意安排我憎恨巴貝姆的,也是巴貝姆。一切都是設定好的。
所有的一切都在腳邊崩塌。四周開始扭曲。海蓮娜的臉也好、彩色玻璃也好、信徒席也好,一切都像沙礫般逐漸崩毀。
在那之中,只有一個東西還保有清晰的形狀。
是染上樹博士鮮血的刀。
我叫喚著什麼,拿起那把刀。
緊握住染著藍色鮮血的刀子。
斷章5 金湖月
自避難所走出的大家,不知所措地持續凝視著那透出神的歌聲的空洞.不過,我卻凝望著封閉在黑暗中的大海彼端。
小總。
似乎聯絡不上莉莉亞-利德瓦克號。也不知道小總的情況怎麼樣了。不過,我不悲傷。因為他和我約好了。約好一定會回來。為了我和肚子裡的孩子,一定會回來。
那麼,為什麼我在哭泣呢?
肚子動了一下。這是第一次的胎動。
我壓著肚子,當場蹲下身。
你要回來唷。因為我們約好了。一定要……
斷章6 六道翔吾
他站在略微高起的山丘上。手裡拿著空鳥籠,就像在追逐什麼事物的行蹤般,凝視著被喜拉尼布拉覆蓋的天空。
我默默地站在他身邊。
「翔吾嗎?」
「好久不見了,士郎。」
我看向士郎手中的空鳥籠。
「這是功刀的?」
「嗯,總一托付給我的。」
「總一還活著嗎?」
士郎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將目光投向天空。
「我覺得牠總是被關起來也很可憐。」
我和士郎並肩仰望小鳥飛翔的天空。天空幾乎都被喜拉尼布拉覆蓋了。只有一個地方打開了一個空洞,陽光從那裡像傾斜的柱子一般落下。暗沉的大海只有一部分被陽光照耀成碧藍。
「變冷了。」
「嗯,因為應該溫暖大地的陽光照耀不到啊。不過,只有那裡有光。」
還有,綾人也在那裡。我們誰也沒有說,仰望著綾人所在的虛空。
「兩個意料之外的伐竹老翁嗎?」
我這麼說,士郎自嘲地笑了。
「今後你有什麼打算?」
「我還有該做的事。」
都到了這種時候,還有該做的事剩下嗎?
「得把剩下的TDD組件聚集在一起,到根來神至產生的木星內避難。」
「做得到嗎?」
「不清楚。不過為了姆的世界來臨的那一刻,也只有一試了。和東京木星相反,這一次是我們逃進根來神至木星裡。」
「綾人也許會失敗啊。或者該說,這個世界也許會被調律。」
「我知道。雖然這麼說,也沒有法律規定不能這麼做吧?就算明知無用,還是會持續掙扎到最後的最後,人類不就是如此?」
士郎話聲一落,再度仰望向空中的空洞。
我輕輕歎口氣,和士郎並肩仰望天空。就在這時,我在斜射的陽光中,發現小小的藍點。
「喂,快看。」
那是功刀飼養的青鳥。小小的身體正拚命拍打著小小的翅膀。只顧著往高空飛去。也許那是徒勞無功,但小鳥不去考慮那種事,只是拚命地持續飛翔著。
我們沒有說話,持續凝望著那小小的力量。
變冷的風吹來。士郎再度凝視著天空中的空洞低語。
「兒子正在那裡努力呢,我也要拼給他看。叫那傢伙的弟弟也來幫忙吧!因為我們是父子。」
這麼說時,在他的眼中有淚光。那是父親的眼淚。
身為伐竹老翁的,看來不只我一個人。
你似乎變成父親了啊。亙理士郎。
不,神名士郎。好久沒這樣叫你了。
斷章7 神名麻彌
翼神世音與黑翼世音的歌聲到現在都還持續著。
別說調律了,照這樣下去,兩個世界會完全重疊、互相消滅吧。然而我卻什麼也做不到。
只能坐在這裡,祈禱兩人邁向調律。
姊姊,其實我希望是我在那裡與綾人交戰。我想要緊抱著最愛的兒子,為了創造世界獻出兒子和自己。
世界之王,同時也成為犧牲的神明們啊。我只能看著那個結果而已。
這時,在三輪與九鬼都已不在的「指揮者之間」中,監視器上映出飛行在雲間的小小藍光。那是什麼?只顧著用小小的翅膀往高空爬升的小東西。那是TERRA的垂直起降型飛機。我擴大畫面一看,駕駛艙裡搭乘的是那個女孩。
在沙發上緊張得全身僵硬的少女,與她拿槍對著我的身影重疊了。
我明明只能坐在這裡祈禱而已,那個女孩又能做什麼?她完全沒去想,能夠做到什麼之類的事。只是依照想接近綾人的想法行動而已。
煩人的女孩。我伸出應該啟動喜拉尼布拉防衛系統的手。但是,那隻手卻在半途中停住,我再次凝視著監視器中她拚命的模樣。
掙扎。
這是最接近的形容吧。不過,從她的身影中還能看出不僅止於此的什麼。
我突然笑出聲。那是自嘲的笑。我的聲音已經無法傳達給綾人。不過,如果是這女孩說的話,就能傳達得到吧。
沒錯。
這麼做是最好的。這大概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了。
斷章8 紫東遙
艾利亞爾號的引擎發出悲鳴。警告燈號閃爍個沒完,但那種事就置之不理吧。誰管它。總之只要能上升就好了。我現在只想著到綾人身邊去。只有這樣。並非說去了以後就能做什麼。不過……不過,我想待在綾人身邊!
穿越雲海,艾利亞爾號來到太陽之下。
在那裡有兩個巨人。有兩個歌唱的靈魂。
我讓艾利亞爾號的機首轉向,就像要插入它們之間。
逐漸接近綾人。撲通,撲通。
終於接近到能看見他的臉了。
也能看見在喉嚨深處閃爍的歌聲。
於是,翼神世音朝另一個巨人放出歌聲。
連我在軸在線都沒有注意到。
一切都在綾人的歌聲中漸漸溶化。
最後的瞬間,我吶喊著他的名字,把我所有的微笑投向他。
2
在我眼前,遙搭乘的機體化為光進散。
腦袋一片空白。
有如貫穿頭頂的痛楚竄過全身。這不是肉體上的疼痛。是撕裂胸口的疼痛。
背上的羽翼沙沙地伸展開來。
接著,我吶喊出聲。
朝天空吶喊出遙的名字。
喜拉尼布拉漸漸崩壞。
其下的地面也漸漸崩壞。
壞掉好了,消失好了。沒有遙的世界,又有什麼意義。
我化為世界的破壞王。
就要唱起曾唱過一次的歌曲。
這時,我被黑翼世音的歌聲抓住了,連羽翼都受迫於歌壓不斷脫落。黑翼世音抓住我的雙手,連身體一起撞向喜拉尼布拉。
我的歌在極近距離下擊向它。
黑翼世音的臉碎裂,但是碎裂的臉立刻修復,新的歌聲這次打飛了我的手。只不過是只手,馬上就能重生。
我們扭抱在一起對彼此歌唱。
鋼琴上的沙漏,正落下藍色的砂。一邊看著沙漏,我靜靜地對久遠說:
「創造姆的世界吧。創造不會傷害我的世界吧。」
「我知道了。」
久遠點點頭,緩緩站起來,看著我的眼睛。
「可是,這樣真的好嗎?」
她真摯的眼眸不禁讓我轉開視線。
「從你自己所創造的鳥籠中出來吧。你可以知道。你可以去知道的。」
「不要。外面都是些不知道比較好的事。不是只會痛苦而已嗎?不是只會受傷嗎?」
「接受吧。」久遠溫柔但斷然地說:「感覺自己,感覺他人,感覺週遭,感覺這個世界。」
這麼說的同時,久遠抱住我。溫暖輕柔地包圍住我。
我因為劇痛而弓起身軀。久遠的歌打碎了我的胸口。好幾次。好幾次。雖然如此,翼神世音的手臂依然重生,再次被久遠打碎。我掉入了永遠持續下去的痛苦陷阱中。
斷章9 貳神讓二
往教會裡一看,還真是嚇了一跳。那群財團親衛隊死啦,一色死啦,如月博士和七森小夜子也死啦。這可不是連巴貝姆爵士的空殼都死了嗎?這有點像屍體展售會啊。
金髮的魔女若無其事地走在那堆屍體之間。
是海蓮娜。不,那眼神不屬於海蓮娜。是巴貝姆。巴貝姆轉移到她身上了。
獵犬的鼻子告訴我這一點。
「哎呀,你走過的地方,死的人還真多啊。」
我在他走出教堂時出聲說道,過去名為海蓮娜的人對我露出幾乎令人戰慄的冰冷微笑。
「好好記住,這就叫做歷史。」
是是,要不要寫個備忘錄啊?這是說,如果人類還有時間重讀的話。
「好久不見了,貳神。不,還是叫你十文字比較好?」
「要叫哪個都隨你高興。對了,能不能告訴我一件事。為什麼世音系統必須是成對的?你不覺得就是因為把只需要一個就好的東西做出一對,事情才會這麼混亂嗎?」
那傢伙的嘴角輕蔑似的扭曲了。
「你知道生物為什麼會分公和母吧。」
「誰知道,我大學讀的是人類經濟學,對那方面完全不熟。」
「哎呀,非得上初等生物學的課不可嗎?聽好,至今為止的單性生殖生物,要增殖時只是持續製造出自己遺傳基因的複製品而已。也就是複製生物。然而,當公與母誕生,交換彼此的遺傳基因時,會發生無法預料的事情。進化加速了。藉由遺傳基因的交換產生出複雜性,加速進化,形成了像現在這樣的生物世界。世音系統也是相同的。」
「就算你說是相同的……」
「你還不懂嗎?如果單純要重創逐漸毀滅的姆世界,那只要一個就夠了。不過,我想要看看姆世界的未來,想讓宇宙本身進化。」
宇宙本身嗎?真大手筆。唉,這很像是幾萬年來交替身體,一直活到今天的怪物會說的話。
「那麼,這個遊戲會讓世界如何改變?」
「這要由抵達神之心臟的那兩個人來決定。我只是創造出系統而已。」
哈,真讓人意外的說法。
「簡直說得像你是神一樣。」
「正是如此。這個世界現在正依照我的系統在運作著。而看待這個世界的結局,可說是創造者的特權,對吧?」
巴貝姆這麼說著笑了起來。那就是神淒絕的笑容吧。
斷章10 紫東遙
某處傳來水滴落的聲音。
睜開眼睛時,我正躺在床上。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時候我的確曝露在翼神世音發出的歌聲中,連同艾利亞爾號一起被打飛了……為什麼,又會在這種地方呢?這裡是哪裡呀?
令人懷念的氣息傳來。是綾人的氣息。
我赫然從床上起身環顧四周,牆上掛著偶像的海報,書架上排著參考書、漫畫和美術書籍。畫架放在書架旁,畫架上有幅畫到一半的畫。是曾在伯父的家裡完成過一次的那幅畫。這裡是綾人的房間。
還有,伯母也在這裡。
神名麻彌。身為東京總督府的首長,替世界帶來毀滅的元兇。不過,明明在室內,伯母卻穿著大衣,彷彿很寒冷、很寂寞似的佇立在那裡。
「要是沒有妳就好了。」
咦?
「要是沒有妳的話,那孩子也不會那麼痛苦。」
「不是的!我只是……」
只是什麼?的確,要是沒有我,綾人也許就不會那麼痛苦了。
「愛那孩子的人只有我就夠了。給那孩子帶來痛苦,是我的責任。是創造出那孩子的我的責任。所以,我原本打算給予那孩子一切的。將世界上的一切都為了那孩子……因為能支持那孩子的宿命的,應該只有我才對。然而……」
如山中清泉般冰冷清澈的眼眸看著我。
「那孩子找到了自己的世界。妳所在的世界,和妳在一起的世界……我已經無法與那孩子分享痛苦了。因為那孩子不希望這樣……雖然不甘心,不過那孩子期望的是……應該早已消除的遙遠回憶。」
我心中突然回憶起國中的校園。一切都是從那裡開始的。
「快點去吧。如果妳那麼想和那孩子一起痛苦的話,就和他一起痛苦吧。能夠做到這件事的只有妳而已。」
就像布幕輕柔地落下,四周的景象變了。綾人的房間消失,取而代之出現的是無邊無際的荒野。
佇立在那片寂寞荒野中的伯母,寂寞地微笑了。
「小遙,我兒子就拜託妳了。」
那是母親充滿慈愛的話語。伯母果然打從心底愛著綾人,而且也寬恕、認同了我。
「伯母,我……」
伯母沒有回答,只是指向我的後方。回頭一看,直到剛剛才不存在的建築聳立在那裡。是國中校舍。我和綾人過去通學的回憶之地。
簡直就像從我的記憶中切割出來一般,學校就建在那裡。
「快點去吧。」
我再一次看向伯母。距離不知何時拉遠,伯母看起來變小了很多。
「謝謝妳……我走了。」
我朝國中校舍奔去。朝一切的出發點奔去。
3
我依然被久遠擁抱著。
可以聽見久遠的心跳聲。
只有安靜的心跳聲在耳中迴響。這是開始之音。一切的開始之音。
那聲音裡混進了某種別的聲音。是什麼?我曾在哪裡聽過。把手指浸入記憶之水中,浮現了一個少女的影像。
啊,那是小惠。是小惠的聲音。
正當我要輕輕抓住它時,那聲音微笑著從指尖消失了。
只聽得見久遠的心跳聲。
這時,心跳聲又混進了別種聲音。我以為是小惠,但似乎不是。
那是朝比奈的聲音。我胸口一痛。
正當我要抓住它時,那聲音留下小小的喜悅與悲傷,從指尖消失了。
只聽得見久遠的心跳聲。
這時,心跳聲又混進了別種聲音。我以為是朝比奈,但似乎不是。
那是艾爾菲小姐的聲音。
正當我要抓住它時,那聲音斷然高潔地從指尖消失了。
只聽得見久遠的心跳聲。
這時,心跳聲又混進了別種聲音。我以為是艾爾菲小姐,但似乎不是。
那是八雲先生的聲音。
正當我要抓住它時,那聲音溫柔地從指尖消失了。
只聽得見久遠的心跳聲。
這時,心跳聲又混進了別種聲音。我以為是八雲先生,但似乎不是。
那是功刀先生的聲音。
正當我要抓住它時,那聲音苦澀地從指尖消失了。
只聽得見久遠的心跳聲。
這時,心跳聲又混進了別種聲音。我以為是功刀先生,但似乎不是。
那是亙理長官的聲音。
正當我要抓住它時,那聲音不知為何留下奇妙的懷念氣息,從指尖消失了。
只聽得見久遠的心跳聲。
這時,心跳聲又混進了別種聲音。我以為是亙理長官,但似乎不是。
那是樹先生的聲音。
正當我要抓住它時,那聲音飄蕩著悲傷的微笑,從指尖消失了。
就這樣子,久遠的心跳聲陸續混進許多人的聲音。六道伯父、七森小姐、四方田先生、五味先生、白蛇一色和海蓮娜,也聽見了貳神先生的聲音。也能聽見至今遇到的其它人的聲音。同學、學校的老師、小熊……我聽見了直到此刻置身於此之前,所有相遇的人的聲音。
我緩緩抬起頭,看著久遠。
「妳的胸口,響著許多人的聲音。」
「不,不是的。」
久遠輕輕搖頭。
「那是你的心跳聲。我只是把它悄悄還給你而已。來,這一次你自己聽聽看。聽聽最重要的聲音。」
久遠牽起我的手,放在我的胸口上。從手掌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自己的心跳聲裡混進了某種聲音。
是什麼?比起至今聽到的任何聲音都還強力激烈的聲音傳來。當聲音變強時,我的心跳也跟著激烈起來。是什麼?是什麼?
我總算回想起來。
這聲音是……遙。
胸口抽緊了。我難受起來。
腦海浮現出她在駕駛艙裡微笑著,想呼喚我名字的臉龐。
果然,還是選擇媽媽的世界吧。
就在這時,我至今曾聽過的所有聲音,在耳朵深處響起。
嗡……如此響起的聲音留下奇特美麗的餘韻。聽到這個聲音,我終於明白。
我再一次看向手錶。表上顯示出我的時間與媽媽的時間。我以為非得選擇其中一邊。可是,我錯了。
我該選擇的,是我們的時間。
當我這麼想時,TERRA的手錶消失,換上遙小姐剛剛想送給我的手錶。表上刻劃著一個時間。那是我們的時間。
「是這樣吧,久遠。」
久遠笑著點頭。
「不要緊,交給我。相對的……要溫柔點唷。」
我坦率地點點頭。
我的身體已經殘破不堪。但是黑翼世音的攻擊卻沒有放鬆。
她的羽翼就像失去了支撐,朝我降下。我正這樣想時,羽翼的前端變得如針一般銳利。兩手的手腕掠過劇痛。羽翼像針一樣的前端貫穿了我的手腕。於是,黑翼世音就這樣只靠翅膀的力量把我的身體帶起來。
我連反擊的力氣都喪失了。只能以被縫死的姿勢,在空中被高高舉起。
黑翼世音的喉頭閃爍著歌聲。
住手。好痛苦。救救我。不過,我知道。黑翼世音絕對不會放棄攻擊。直到殺了我為止。直到被我殺死為止。
4
兩人的時間
當我注意到時,房間裡的氣氛和剛剛不一樣了。夕陽依然映照著,但窗邊掛起了遮光窗簾。窗簾外側的黑,被陽光曬得有點偏褐。窗簾內側的紅,鮮艷到刺眼的程度。包在身上的話,能聞到塵埃的臭味。
我所在的地方,是在哪個國中都會有的音樂教室。我正想著怎麼有啾啾的小小叫聲時,一隻藍色的小鳥從窗戶飛了進來,然後就這樣穿過教室,停在講台一角的直立式鋼琴上。在鋼琴之前,一位長髮的少女正彈奏著樂曲。那背影我好像曾在哪裡見過。還有,那首曲子我也好像在哪裡聽過。在遙遠的過去,遙遠的地方。
「這是什麼曲子?」
我不禁對少女開口。她很驚訝似的回頭。
看到她的臉,我回想起一切。回想起應該已由媽媽消除的一切。
「這是『卡吞的命運』。」
我好不容易才回答出這句話。
我依照伯母所說的衝進國中校舍裡,但裡面卻沒有任何人。我奔跑著,持續呼喚綾人的名字,精疲力盡地進入音樂教室。然後,只是為了回憶彈奏起「卡吞的命運」來。這麼一來,綾人突然出現在我背後。
綾人。我最重要的男性。我再也不會放開你。
遙。我最重要的女性。我再也不會放開妳。
「終於取回了。我自己,還有妳。」
「綾人……」
我盡情緊抱住遙。再也不會放開了。
我被綾人緊緊抱住。我也緊抱著他。
然後,我們接吻了。
然後,我們交換了吻。如果世界要結束,就結束在現在這個瞬間吧。我想著。
如果世界要結束,就結束在現在這個瞬間吧。然後,創造出我們的時間。看,兩人的心跳聲正重疊在一起。這是真實之心臟的心跳聲。
我的手抓住正要壓來的黑翼世音肩膀,然後用歌聲擊向黑翼世音就在眼前的臉孔。
預料之外的反擊,讓黑翼世音搖搖晃晃地放開我的身體。
好機會。我眾起全身的力氣,抓住黑翼世音。然後把她壓倒在喜拉尼布拉上。雕像在她的身軀下逐漸崩毀。
黑翼世音歌唱著。
我也歌唱著。
我背上的翅膀,朝天空無限延伸。簡直就像要對太陽傳達思念般,無止境地持續延伸下去。
黑翼世音的翅膀也從她被壓倒的身軀下朝左右延伸,轉變角度朝上空奔去。
不知何時,我們的翅膀交纏在一起,化為兩道黑與白的雙重螺旋朝天空延伸。
然後,歌聲奔過兩對翅膀之間。
我歌唱了。
久遠歌唱了。
歌聲也彼此交纏,化為雙重螺旋。
歌聲變成白光,開始大大包覆住過去曾是喜拉尼布拉的東西,包覆過去曾是地球的東西。
然後,我們死去。
互相殘殺。
彼此相愛。
為了生出世界。
為了創造世界。
斷章11 貳神讓二
終於要開始啦。
正想著有光芒掠過在覆蓋天空的姆空中都市之間打開的空洞,白色的球體開始擴散開來。
光用看的也能明白那是歌聲。歡喜的歌聲。雖然對貝多芬不好意思,不過這比你作的樂曲還強上好幾倍啊。
空中都市陸續被吞沒其中。輪到這裡被吞沒也只是時間的問題吧。不過,我卻一點都不覺得厭惡。
讓我厭惡的,是巴貝姆的笑聲。
「太棒了。」
那傢伙也真是的,還恍惚地仰望著那片景象。
「這就是我想看的東西。我所創造的東西正在創造世界。」
聽到都想吐啦。明明因為你,流下了許多淚水。
「是嗎……那你應該很滿足了吧。」
我從懷中掏出手槍,對準世界都要毀滅與重創了,卻還因為歡喜而顫抖的討厭傢伙背後。
然後,我扣下扳機。
乾涸的槍聲混進想要覆蓋全世界的歡喜之歌中。唉,我也真是的,直到最後都是個不解風情的人。
斷章12 如月久遠
「很久很久以前,從亞當與夏娃算起過了好多代後,世界陷入混亂啊!人們忘了天主的教誨,忘了信仰。天王雖然感歎不已,但也無可奈何,終於說出『讓人類毀滅吧』的話。不過,只有聖母聖子母子沒有忘記信仰,平常的行事也很端正,天主就派天使告訴他們這件事。聖母聖子母子照著天使的吩咐,製造了木舟。於是大雨連下七天七夜,把世上的人們都沖走了。雨停之後,聖母聖子的週遭全都是水。然後,聖母放出懷中的鴿子。於是鴿子咬了一根樹枝飛回來。聖母聖子依照鴿子的引導操縱木舟,到達了這個根來島。然後,現在世上所有的人都是繁衍自這對母子啊。」
這是從島上的老婆婆那裡聽來的故事。大概是受到迫害逃亡的天主教徒們編出的傳說吧。簡直就像那個故事一樣,此刻,地球正重生為美麗的星球。既不是「姆」也不是「地球」,僅僅只是作為一個地球。就像故事裡一切的罪惡都被洪水沖走洗清一樣,此刻地球正被白色的卵包住淨化著。創造的人,是我與綾人。是翼神世音與黑翼世音。兩人的歌編織成為卵,抱著愛把星球的一切都包覆起來。
接下來將誕生的,是兩個人的世界。
我和綾人的。綾人和遙的。哥哥和小夜子的。仁和小滿的。總一和湖月的。為了許多成對的事物們而生的世界,現在正要誕生。
等待吧。等待一切新生的那個瞬間。
寬容與調和與融合,接著光被無限的歡喜包圍,於是世界充滿了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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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從根來灣吹來的海風,稍梢緩和了根來神至七月的熱氣。
「你喜歡咖啡吧?」
樹先生邊說邊端咖啡出來。
「嗯……在東京時,我常和學校的老師一起喝咖啡。」
「東京嗎?」
樹先生好像回憶起似的喃喃說道,在我面前坐下。
「你已經可以回去了,因為絕對障壁已經消失了。」
「嗯,可是……」
就連一直待在房間裡畫圖的我,也明白如今是怎樣的情勢。姆的空中都市出現在世界各地。兩個世界現在正合而為一。
「和我這種人在這悠閒地談話,不要緊嗎?TERRA不是一片大亂嗎?」
「是啊。談完之後,我得馬上趕回本部。在本部也光是整理身邊的東西就夠忙了。」
「那為什麼?」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
只說了這些,樹先生開始沉默地喝著咖啡。世界明明正遇到了大問題,但從這個陽台看去的根來神至感覺卻是一派和平。根來灣裡有巨大的卵,那是我當時在東京灣地下看到的翼神世音之卵。那已經是許久以前的事了。是我以東京的時間來算剛滿十七歲時的事。於是,在這邊的時間裡,我也馬上就不再是十七歲了。
彷彿配合著我的視線,樹先生也凝視著翼神世音之卵。
「翼神世音啊。」
「咦?」
「不……翼神世音大概是被名為次元結界的構造給包覆住了。那種狀態下別說要接觸,也無法搬運。」
「是嗎?」
「還有,你已經不能再搭乘翼神世音了。」
咦?我驚訝地看著樹先生的臉龐。這是怎麼回事?
「翼神世音要進入最終階段了。那個卵說起來,就是為此而存在的繭。」
「最終階段是什麼?」
「你現在還不必知道。不,不跟你說是為了你好。總之,翼神世音的系統正要完成。剩下只缺少一個必要的東西,你覺得那是什麼?」
就算他不說,我也覺得我應該明白。
「是我吧。」
樹先生靜靜地點頭。
「只要你不搭乘,翼神世音的系統就不會完成。還有,系統一旦完成,就再也不能恢復原狀。也就是說,你下次搭乘翼神世音的時候,就再也不能離開了。會變得再也不是人類了。」
再也不是人類了!我只聽見這句話。這似乎有什麼涵義,又好像沒有意義。如果不再是人類,那我會變成什麼?靜下來一想,我對輕鬆接受這種重大訊息的自己感到吃驚。
你啊,現在別人在說你會不再是人類耶?你懂嗎?就算問自己懂不懂,我也什麼都捕捉不住。沒有現實感。
「你不懂吧。」樹先生同情似地說:「因為這就像有人告訴你從明天起會變成鳥一樣,不可能會懂的。不過,我希望你至少要有所覺悟。下次搭乘翼神世音的時候,你就再也不能像現在一樣喝著咖啡。再也不能與遙和其它人見面了。」
聽到這裡,我第一次感覺腹部一帶猛然沉重起來。搭上翼神世音的話,就再也不能和遙小姐見面了嗎?所謂的再也不是人類就是這樣。我感到有如在胃中攪動的不快感。什麼嘛!為什麼我非得有這種遭遇不可?這就是命運的諷刺?光靠這一句話就能打發嗎?這可是我的人生耶!不過,就算把這些舉言都朝樹先生發洩出來也沒什麼用。我只能緊握住拳頭忍耐著。
「很難受吧。如果可以代替的話,我也想代替你。」
「什麼啊!」
我瞪著樹先生。
「我才不想聽這種唬人的話!」
「不是的,我是打從心裡這樣想的。就好像我不懂你的心情一樣,你也不懂我的心情。我一直都在調查世界與音樂的關係。化為翼神世音的系統,就代表能體驗這一點。為什麼這種機會不是給我,而是由你獲得?這樣一想,我都覺得嫉妒了。」
我沒想到會從樹先生的口中聽到嫉妒這樣的字眼。就連表情也不像平常的樹先生了。看來科學家思考的事情和我們差別很大。
「啊,不,抱歉。」樹先生自嘲地搖搖頭。「我知道就算說出這種話,你的心情也不會好轉。只是,你所擁有的命運,對某些人來說是無論做出什麼事情,不惜毀滅世界也想獲得的東西喔。」
不惜毀滅世界……我真正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是在不久之後。
斷章1 如月久遠
「姊姊,妳醒了?」
喚我為姊的妹妹呀。這裡是哪裡?喜拉尼布拉嗎?逃離那卡爾兄弟的枷鎖,卻來到這裡嗎?來到這裡嗎?
「姊姊,這一刻終於來臨了。」
這一刻,那一刻,在遙遠的過去已決定的時刻,不知將至。我等有福了。讚美主吧。
「我們的世界,姆的世界注定毀滅。為了避免這一點,自稱為那卡爾兄弟的神官們,製造了世音系統,也製造了身為奏者的我們。為捨棄毀滅的世界編織出新的世界就是我們的使命,妳還記得嗎?。」
些微的記憶殘渣還留在我心中。這麼說來,感覺在很久很久以前是有過這麼回事。感覺就像找到了通往位於深夜之國的道路。
「不過,在我們啟動它之前,翼神世音先啟動了。我不知道那是依修特利或是誰造成的。當時的次元震動,讓那卡爾的兄弟們也被彈飛到次元的彼端,也就是這個地球上,再也不能製造世音系統了。剩下的路只有一條。選定游移在多元宇宙中的世音系統下一次確實出現的時空後,再把我們送到那裡去。這麼一來,我們應該就能在那裡重現姆的世界。不過,依照我們當時的技術,無論如何都無法趕上這個世界的2021年十二月二十九日。無可奈何之下,只能把時間提早三十年,接下來只要沉睡等待那個時刻到來就行了。妳還記得嗎?進入時空迴廊那一天的事。」
雙胞胎姊妹,生來擁有同樣遺傳基因的我們,直到那一天為止都和平地生活著。養育我們長大的人們,沒有特別讓我們接受奏者的教育。因為在十七歲時,遺傳基因應該會發動讓我們的使命覺醒。所以,我們被一無所知地養育著。緩緩地搖動緩緩地搖動著。養育我們的聖地,是個從天空的飛鳥到地上的走獸,只有女性能夠進入,男性卻不能進入的場所。這麼一來,我們就能在那裡聖潔地生活。那是段珍貴的日子,感覺很遠卻又很近的無宇世界。無就是沒有,宇就是時間的寬度,時間無法擴展的世界,封閉的世界,是已到盡頭的世界,已經結束的世界呀。被那種陳年往事束縛又能怎樣?不過,唉,我不是不瞭解妹妹所說的。這麼說來,在進入時空迴廊的那一天,他們好像讓我喝下了什麼甜甜的藥。不知道叫索瑪(註:出現在日本太古時期的記載中,形似金字塔的遺跡。)還是相馬,就是那種東西。喝了之後就好想睡覺。妳卻沒有陷入睡眠中。
「不幸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只有我醒了過來,沒等到那一刻就開始成長。奏者的資格是在十七歲時獲得的,只有十七歲起的一年而已。妳懂得當我滿十七歲,回想起烙印在遺傳基因裡的使命時,我的苦惱嗎?到2021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我就超過三十歲了。早就失去資格了。妳懂嗎?懂得我在擁有奏者資格那一年是什麼樣的心情嗎?妳懂得在十八歲生日前夕,只能看著資格漸漸消失的奏者心情嗎?」
可悲,可悲。沒有舞台的傀儡,該怎麼活下去才好。那傀儡舞該跳給誰看才好。妳在無人注視的地方,持續跳著徒勞的舞蹈吧。直到失去奏者資格那天為止,只能繼續過著徒勞的日子。我打從心匠悲傷起來,悲哀得落淚。妳如此痛切,如此悲哀。
「就在這時候,財團與我接觸了。」
財團?啊,巴貝姆財團嗎?我們以為已經死去的那卡爾兄弟最後生還者,自稱為埃倫斯特。雖然他還有麥特薩拉等別名,他是個替換身體,一代接一代拚命活到今天的人。他們也很辛苦吧。自己製作的世音系統啟動,回過神時已經飛到這個文明如此落後的世界裡。這些同胞們散落在世界上,有些人建造了平滿殿(註:出現在日本太古時期的記載中,形似金字塔的遺跡。),有些人建造了卡納克巨石群與英格蘭巨石圈。被他們所引導的馬雅人民,在自己的曆法上記下這個時刻。記下世音系統降臨在這個世界的日子,公元2021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其實是二十九日才對,不過多少的誤差就算了吧。畢竟那是連時鐘都沒有的時代。
「財團提案要製造新的奏者。我不可能不接受這種提案的。而生下來的孩子就是綾人與樹。我想讓妳看看他們兩個人出生時的模樣。看到保育器裡仰望著我的兩對眼睛時,我就覺得這兩個孩子是我的孩子。因為遺傳基因是一樣的呀。如果可以的話,兩個人我都想親手扶養。不過,我卻沒辦法這麼做。在那之後,我與財團拆伙,好不容易設法留下了綾人,為了替總有一天會到來的2021年十二月二十九日預作準備,我與自衛隊的反動分子接觸。然後,就到了今天。」
被大家視為姆大戰紀念日的那一天的事,我卻完全不清楚。因為我一直都在睡嘛。
「世音系統與根來神殿、世音神殿一起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就結果來說,過去的姆世界也連帶著出現了。兩個世界就要重疊在一起。明明綾人和樹都還沒有獲得奏者的資格。所以,我以出現在此的姆的科學力量留住時間,防止兩個世界重疊在一起。用姆的語言來說是馮-拉坎-道庫爾。TERRA稱作東京木星。我等待綾人成長。不過,等他的不只是我而已。巴貝姆也等待著綾人。於是,他們在綾人年滿十七歲時,硬是侵入東京木星,搶走綾人。搶走了我的綾人。」
麻彌的話痛苦地中斷。那是身為母親的痛苦,還是身為女人的傲慢?把自己無法實現的夢想托付在孩子身上,對母親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不過,這樣好嗎?
「我也沒有勉強留下他。因為雖然滿十七歲了,那孩子卻沒有察覺使命。剩下的方法只有讓那孩子學會好好演奏世音而已。如果要使用多雷姆來引出世音的歌,東京木星就太狹小了。所以,我想讓他被帶到外界去會產生好的結果。事實上,那孩子也能夠好好地演奏世音了。依修特利將抵達神之心臟,世音會獲得『Rah』的稱號,成為真聖翼神世音。」
雖然常有人說獅子會把自己的小孩推落山谷,但這個女人打算把自己的孩子推下不曾有人落入的山谷中嗎?這也是因為她深愛著孩子。為了讓孩子成為世界的祭品化身為神。
「我打算在東京木星內一直等待世界被調律的那一天到來。然而,地球人卻愚蠢地解開了這個封印。世界會再次重疊。明明相反的世界重疊在一起,就代表兩方都會毀滅……」
愚蠢的地球人。愚蠢的姆。愚蠢的黑卵。黑卵孵化後會化為黑翼世音。這個黑色的、漆黑的巨人,將誕生於地上,朝天空怒吼。為了調律世界,為了創造宇宙。
「已經沒有時間了。姊姊,妳會為了我們而調律吧?和綾人一起……將世界調律。」
調律世界。調律世界。調律這個宇宙。作夢就是我們的使命。作夢的手指會編織出什麼樣的世界呢?編織、編織編織雜草之子。名為綾人的男子擁有資格的時間只剩下一點點。今天明天與後天。進入七月後,只剩下區區兩天。到了三號,就再也做不到了。會大了一歲變成三六十八歲。十八姑娘一朵花。不過奏者就派不上用場了。遺忘歌唱的金絲雀還能搭上銀之船,但失去資格的奏者該做什麼?要用柳枝鞭打他嗎(註:銀之船、柳枝典故皆出自日本童謠「遺忘歌唱的金絲雀」。)?不不,不會那樣的。和世音一起流往永夜之國嗎?不不,不會那樣的。那到底會做什麼呢?沒有答案。因為,世界注定要被調律。不論綾人怎麼想。
斷章2 八雲總一
功刀司令回來了。雖然現在事態告急,處在非常不妙的時刻,不過既然司令已經回來,就不用擔心了。
「歡迎您回來,功刀司令。」
敬禮時,我的聲音聽起來一定比任何人都有精神。
「抱歉,離開了那麼久。」
功刀司令很懷念似的環顧久違的司令中心和大家。
「不會,大家都在等著司令回來。」
「大家都沒變吧。」
我們全員點頭。功刀司令朝直到昨天都還在扮演一色的馬屁精好收集情報的我和遙小姐微微點頭。光只是這樣,我的辛苦就有了回報。
警報聲在這時響起。一陣緊張感掠過,大家都奔向各自的崗位。各地陸續傳來與姆接觸的案例報告。
已經開始了。
「目擊情報光是在關西首都圈就超過八十件。」
「其中姆民族有二十八件,建築物有三十一件,其它尚未確定。」
「每個目擊案例都只有幾秒鐘,至多達三十秒左右。」
金和小惠的聲音聽起來就像重疊在一起。
「世界開始重疊了。」
樹博士以沉重的口吻說。
「那是什麼意思?」
功刀司令的話,讓樹博士頷首之後開始說明。
「藉由次元之差,絕對障壁阻止了兩個世界的重疊,但障壁已由我們解除了。所以,兩個世界開始重疊。」
「重疊之後,會發生什麼事?」
「同樣的東西無法佔據同樣的空間。當完全重疊之時,兩邊的世界大概會一起消滅吧。」
這……也就代表……世界的毀滅?這個地球與姆的世界都會消失……
「那科學調查部的提案是?」
「在理論上,使用TJ打擊者再次製造次元障壁或許是可能的。但是……」
「有什麼問題嗎?」
「位於本莊的那一具已在木星消滅作戰中完全超載。能夠運作的只有五具而已。何況就算是零點放射爐,直到TJ打擊者啟動為止也需要花費四十小時以上的時間。」
「總一,按照目前的增殖律,直到姆的世界與我們的世界完全重合需要多少時間?」
「大約是三十小時左右……」
沉重的沉默降臨在三人之間。功刀司令看著手錶,低語般地說道。
「是明天,七月二日午夜十二時左右。在那之前得一決勝負嗎……如月博士,捨棄大島的TJ打擊者,使用所有的零點放射爐讓三具TJ打擊者啟動。」
「可是,這麼一來所需的能源……」
「目標設定在東京灣地下的世音神殿。」
啊!我差點喊出聲。對了,還有這個手段。司令打算釋放世音神殿的能源,重現木星化現象嗎?
「如果能用的話,就把根來神殿的次元能源用上也無妨。無論如何,至少都要避免世界的毀滅。」
邊這麼說,司令邊望向放置在司令中心中央的「完整無缺的根來」。從人類的眼睛來看,根來神殿看起來就像石塊,摸起來觸感也像石頭,不過神殿其實是用次元能源本身建構成的。如果釋放出來的話,一瞬間就能獲得高達10的數十次方的能源。不過,那樣的話……
「呀!」
小惠的慘叫聲在司令中心內響起。在她手指所指的方向有一個人影。這個根來神至終於也開始和姆重疊了嗎?不過,看到那個人影,功刀司令臉色一變,握緊拳頭。
「九鬼……」
九鬼,難道會是東京木星的九鬼正義嗎?仔細一看,那的確是我曾在照片上看過的九鬼上校。在姆大戰爆發後行蹤不明,潛伏在東京總督府的人類背叛者,終於現身了。
「TERRA的各位。」
九鬼就像看透了我們似的笑著。
「我們從時間的監牢裡被解放出來了。對於幫助我們的各位,我在此致謝。不過在這之前,我命令各位,立刻解除武裝,交出世音。我給你們十二小時的時間考慮。如果拒絕的話,巨大的災難將會降臨到各位身上。」
九鬼以誇張的口吻指向其中一面監視器。畫面不知何時已切換,映出東京的空中都市。空中都市的下方無聲無息地分離了。是多雷姆。因為監視器上沒有其它的比較對象,所以看不出它有多大,不過仔細想想,如果有足足一個都市的份量,那是超巨大的多雷姆吧.
「這是先打個招呼。」
這麼說著,九鬼的手輕輕一揮。超巨大多雷姆朝四面八方放射出光束。那些光束立刻消失在畫面外,同時,九鬼的身影也從司令中心消失了。
稍後,我們立刻明白了他剛剛的企圖。
「富士吉田的TJ打擊者遭到破壞。」
伴隨著四方田先生接近慘叫的聲音,五味先生也大喊。
「笠間、大島、犬吠崎的TJ打擊者也在一瞬間被破壞了。」
「巨大多雷姆正朝南西方前進。」
超巨大多雷姆出巡了嗎?毫無疑問,它正朝根來神至而來。
這是決戰。
對方明白兩個世界完全重疊的話,會導致雙方一起毀滅吧。正因為如此,才要決戰。
這麼一來就只剩下抗戰到底了。不要緊。我們有功刀司令在。如果是司令的話,一定會……
「我無法同意!」
我使勁重拍司令的辦公桌。在九鬼的最後通牒之後,我立刻被叫進司令官室裡告知的作戰,是我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的。難得我會像這樣情緒化,功刀司令卻一如往常地冷靜。
「這是命令。」
「對於魯莽的作戰,副司令有提出反對意見的權力與義務。」
「哪裡魯莽了?」
就算司令這麼問,那也只是衝口而出的話而已。這作戰一點也不魯莽。要把被害壓抑到最小限度,讓效果提升到最大限度,這麼做是最好的選擇了。即使腦袋明白,我卻無法執行這樣的作戰。
「全部都很魯莽。」
我很清楚自己說的話亂七八糟,但是也沒辦法。無論如何,我都得阻止這樣的作戰才行。
「總一。」
功刀司令用靜靜的眼神仰望著站立在桌前的我。
「你也要為她想想。」
怎麼會.司令居然知道金的事情!
「那個和這個……」
「你打算怎麼辦?」
面對舌頭打結的我,司令緊接著問。功刀司令的眼神很銳利,一直看穿到我的胸口深處。那是武士的眼神。如果說出半調子的回答,就非得有不容辯駁地遭到斬殺的覺悟。我深吸一口氣,然後吐出。
「我會保護她的。」
我認真地回答,讓功刀司令滿足地點點頭。接著,他緩緩站起身,背對著我看向窗外。
「那麼就好好保護她,少校。」
突然間,他寂寞的眼神投向鳥籠中的青鳥。
「……我沒有做到。」
小滿輕聲鳴叫。我很清楚,司令所說的沒有保護好的人是誰。還有,功刀司令背負的十字架究竟有多沉重痛苦。
好狡猾。太狡猾了,功刀先生。
司令繼續沉默地看著窗外。他的背影,倒不如說看來很清爽。
我忍不住流下眼淚。接著,我轉過身。為了去指揮功刀司令的作戰。即使我很清楚,這個作戰唯一的犧牲者會是功刀司令本人。
斷章3 功刀仁
我把新的花放在忌日貢上的花旁。之前的花還沒有凋謝。我心想,如果這是小滿喜歡的花就好了。我是個連這種事都不知道的父親。
「小滿,馬上就到了。」
手覆在墓碑上,七月的燠熱讓石碑的溫度與人的肌膚一樣溫暖。不過,我的手指卻感覺到像冰一般的寒冷。這是罪孽的冰冷。
「你無論如何都要這麼做吧?」
即使不回頭,我也知道那是亙理長官的聲音。
「這就好像刺在我記憶裡的一根刺,總有一天一定得拔起來的。」
「是嗎……」
「我很感謝您邀請我到TERRA來。」
長官沒有回答。寂靜自我們兩人之間穿越而過。過了一會再回頭,已經不見亙理長官的身影。只有風還留在那裡。
2
根來神至漸漸遠去。寂靜彷彿化為島的形狀,橫臥在黃昏的水平線上。
因為超巨大多雷姆逼近,根來神至島上的全體居民搭乘莉莉亞-利德瓦克號與其它TERRA的船艦離開了。我也正像這樣待在莉莉亞-利德瓦克號的甲板上。只能丟下翼神世音了。沒有翼神世音的話,我只不過是個一般民眾。
看著遠去的島嶼,我回憶起脫離東京木星後的日子。碰見久遠、受到六道先生,不,是伯父的照顧、小惠接納了我,與八雲先生、四方田先生、五味先生、樹先生、功刀先生還有七森小姐他們認識,還有,與遙小姐相遇。
大家都不得不丟下許多回憶離開啊。
斷章4艾爾菲.哈迪亞特
情況到底如何了?超巨大多雷姆馬上就要抵達根來神至嗎?邊想著這些邊前往艦橋,我聽見操作員急迫的聲音。
「八雲副司令,幻影戰機已進入迎擊軌道。」
已經開始了嗎?我看向其中一面監視器,根來神至的防衛系統已經啟動。咦?那些設備可以從這裡遙控嗎?
「八雲少校,這是從莉莉亞-利德瓦克上遙控的嗎?」
「不是。」
意外的回答讓我不禁看向八雲。那是男人已做出覺悟的臉孔。那麼是誰?問到一半,我注意到八雲身旁放著鳥籠。那不是功刀司令的東西嗎?這麼說,難道是!那個人一個人留在TERRA的司令中心,控制島的防衛系統嗎?
八雲瞥了我一眼,苦澀地點頭……是嗎?如果他已經有這樣的覺悟,那也無可奈何。
斷章5 功刀仁
「D1已侵入第十七區。對空戰車及迎擊飛彈準備發射。」
電子音在只有我一個人的司令中心裡響起。聽著播報,我就像在進行例行公事一樣在鍵盤上一個接一個輸入命令。這時,乾涸的鼓掌聲響起。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勤奮工作。」
九鬼的立體影像就在眼前。九鬼正義,是我過去認為是上司的男人,也是讓我墮入罪行中的男人。光點從其中一面監視器上消失。似乎是幻影戰機被擊墜了。
「第四小隊前往C工地區支持。放棄E1到E4區域。」
對於無視他的存在下達命令的我,九鬼用非常輕蔑的聲音說道。
「停下在工作的手,重溫過往的情誼如何?功刀上尉。」
自從那天之後,我還是第一次被你那麼稱呼。我是滿身污泥的上尉啊。
「不,你現在是TERRA的司令官大人,對嗎?」
這段期間,幻影戰機仍然在攻擊超巨大多雷姆。但是,多雷姆射出的光束在空中橫掃,戰機陸續被擊墜了。這本來就是連尋常多雷姆都無法擊倒的系統。然而,就算如此也會想繼續做點什麼,這就是人類。就算明知沒有希望,人類還是會持續掙扎到最後一刻。
「把殘存戰力集結到六十區域。」
「瞭解。」
「能當上TERRA司令官,你可真是出頭了。看到昔日部下事業有成,身為長宮沒有比這更高興的事了。」
囉唆的男人。我決定無視他,繼續下達命令。
「展開三角隊形。F1至F3的對空飛彈於十秒後全部發射。」
「謝謝您,我能升到司令的位置,全都是托九鬼少校的福。像這麼說不是身為部下該有的禮貌嗎?」
「把全體高射炮對準D1下半部區域。」
「喔,你打算反抗我到底嗎?也好。但是你怨錯人了。下命令的人的確是我沒錯。不過,直接下手的人……」
九鬼突然把臉湊過來。
「可是你啊。是你親手殺死你女兒的。」
不可以,仁。別管這種傢伙。現在只要想著與多雷姆的戰鬥就好。
「全部發射!」
我把所擁有的一切武器都朝超巨大多雷姆射去。
3
水平線的另一頭劃過無數的閃光。
根來神至朝超巨大多雷姆發射了無數的飛彈。然而,朝向幾乎覆蓋住根來神至的超巨大多雷姆發射的光束雨,全都在半空中被打得粉碎。多雷姆與根來神至之間充塞著火焰。那火焰燒盡了一切。燒掉了神至市、風力發電所、港口、司令中心、樹先生的家,還有我的家……
我不禁呻吟出聲。所有的回憶,都被區區的多雷姆燒燬了。這不是東京的虛偽記憶。我真正的回憶,全隨著火焰沉沒。
緊抓住船緣的手因悲傷而顫抖。
什麼都沒剩下。在不禁就要雙膝落地時,我注意到艾爾菲小姐站在我身邊。
艾爾菲小姐靜靜地凝視著燃燒的根來神至。
「功刀司令……」
她的低語讓我起了雞皮疙瘩。因為……難道……怎麼會這樣?
「功刀先生留在島上嗎?」
艾爾菲小姐只是默默地點點頭。
功刀先生!我腦中浮現最後一次見面時他微笑的表情。能夠露出那種微笑的人,現在卻在那片火焰裡。
騙人!騙人!騙人!
我們不是約好下次要去吃飯嗎?明明說好要一起去吃飯的!
在我彷彿要從喉嚨深處發出悲傷的叫喊聲時,因大火而搖曳的水平線彼端浮現了一個影子。
那是超巨大多雷姆的身影。受到功刀先生用生命來交換的攻擊,那具多雷姆卻毫髮無傷!
正想飛奔而去,艾爾菲小姐卻抓住我的肩膀。
「你打算到哪去?」
「到哪……當然是去搭乘翼神世音。」
「要怎麼搭乘?翼神世音在根來神至啊。」
「放開我!」
「不行。功刀司令未必已經陣亡了。而且司令會這麼做,是為了讓我們逃走。不論是你或是我,都得待在這裡才行,都得活下去才行。這是那個人的遺志。」
「可是,這樣太懦弱了!」
「活下去本來就是一種懦弱。緊咬住懦弱的自己藉此活下去。這是被留下來的人的任務。」
被留下來的人的任務……這樣一來,我又該怎麼做才好。
「如果那具多雷姆來攻擊莉莉亞`利德瓦克號,那就是我們該挺身而出的時刻。這次是為了幫助其它的同伴。你懂嗎?」
說著這些抓住我肩膀的艾爾菲小姐手正微微顫抖著。一道淚水自她的臉頰流下。
斷章6 功刀仁
我到底昏迷了多久?回過神時,我最先看到的是女兒的臉龐。是小滿的笑容。妳原諒我了嗎?我戰戰兢兢地伸出手指,那笑容卻逐漸消失在火焰中。那是我帶進司令中心的照片。
再次燒燬女兒笑容的,又是我的手嗎?
這個諷刺令我想彎起嘴角,卻使不上力氣。
司令中心已被摧毀得看不出原型。天花板崩落,牆壁塌陷,我還活著已是個奇跡。雖然還活著,全身卻有如火燒般的疼痛。把手撐在控制台上,光是站起來,劇痛就使全身發出悲鳴。
「喔,你還活著啊。」
以崩塌的牆壁彼端的藍天為背景,九鬼站在那裡。超巨大多雷姆依然毫髮無傷地漂浮在空中。尋常的兵器果然無法破壞超巨大多雷姆。
「不要勉強了。以你來說已經算是表現得很好了。」
我可不想被你這麼說。我鼓起最後的力氣,以拳頭砸向司令官控制台上的TERRA標誌。玻璃碎裂開來。
「你就這麼不甘心嗎?」
就算你這樣問,答案現在也哽在喉嚨裡,我激烈地嗆咳起來。不妙,吐血了。
「真壯烈啊!光是想說話就咳血,大概是折斷的肋骨傷到肺了吧。」
怪不得我覺得呼吸困難。
「乾脆點交出翼神世音的話,就不用嘗到這種苦頭了。只要有我的力量,隨時都能從你們手中奪走翼神世音。讓你親手交出來是我這前上司的恩惠,這是你反抗的懲罰。真是無聊的餘興節日啊。」
「餘興節目現在才要開始,上校大人。」
我抬起頭,冷笑地看著九鬼。接著,我操縱自破碎TERRA標誌下露出的控制板。太好了,這個系統似乎還能運作。
光束從四周射向位於司令中心中央的「完整無缺的根來」。因為受到超出負荷的能源照射,「完整無缺的根來」整體開始發出純白的光輝。
「木星系統進入啟動狀態。本部全體職員立即避難。重複一遍。木星系統進入啟動狀態。本部全體職員立即……」
我總是不喜歡的計算機合成音,從不曾像此刻一樣令人愉快。
「這、這、這、這是……」
九鬼的聲音因為太過吃驚而拉尖。
光是能看到你那張因驚愕而扭曲的臉就夠開心了,剛好當成我在黃泉路上的伴禮。
「功刀!」
臉孔被扭曲的九鬼發出接近悲鳴的吶喊。漂浮在他身後天空上的超巨大多雷姆掠過一道閃光。接著,光束朝我射來。
不過已經太遲了。
我毫不猶豫地拉下木星系統的啟動桿。
一切都被白光包圍了。
小滿……等等我。我現在馬上到妳那裡去.
再讓我聽一次妳的小提琴。告訴我妳喜歡的花是什麼。
還有……還有,再叫我一聲「爸爸」。
一瞬間,我感覺到女兒的臉浮現在白光之中。
斷章7 真理子
強烈到讓我腳步不穩的悲傷突然襲來。
一個踉艙,我打落了放在桌上的小滿照片。
「怎麼了,不要緊吧?」
老公擔心地跑過來,溫柔地把我抱起。
「怎麼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知道自己說話的聲音在顫抖。
「為什麼要哭?」
老公擔心的聲音,讓我明白流過臉頰的溫熱物體是淚水。我為什麼在哭泣呢?
依然不知道原因,眼淚卻不斷不斷地湧上,滴落在地板上的小滿照片上。
在我自玻璃上漫開的淚水底下,小滿的微笑模糊了。
斷章8 八雲總一
察覺白色閃光從水乎線彼端亮起時,莉莉亞-利德瓦克號的艦橋被淹沒在白色的黑暗中。所有的一切都沉入白色中失去影子。在那片白色的黑暗裡,黑色的小點誕生了。正以為它誕生時,那個黑點迅速地擴大、膨脹。就像肥皂泡泡在膨脹時表面同時躍動著虹彩一樣,黑色球體的表面浮現了複雜的花紋。
是木星。木星現象發生了。由於釋放出建構根來神殿的能源,時空構造被扭曲了。
在白色的黑暗中,隱約能看見司令中心的影子。但那也立刻被木星吞沒了。還能看見神至市街景的剪影,同樣也消失在木星現象裡。然後是超巨大多雷姆的影子搖動著。多雷姆拚命地屈起身軀想逃離木星,但木星的能源卻不容它逃脫,緩慢卻確實地吞沒了多雷姆。多雷姆發生龜裂,化為四分五裂的碎片沉進木星中。我感覺似乎能聽見九鬼瀕死的慘叫聲。
接著白色的黑暗消失,艦橋再度有了陰影。每個人都無聲地注視著水平線另一頭的木星。
「木星化現象。幾乎覆蓋根來神至全土。」
就像刻劃在沉默上,操作員的聲音靜靜地在艦橋內響起。
——司令,為汁麼你要這麼做?
——總一,這一點你應該是最瞭解的。
——司令,你既是我的父親,也是我的老師。在這種重要的時刻司令卻不在,我們該怎麼辦才好。
——總一,這些得由你決定。即使不看著我的背影,你應該也能自立了。我已經教給你這麼多了。
——司令,為什麼我呼喚你的名字,卻哭不出來?
——總一,這一點你應該是最瞭解的。
沒錯,我是最瞭解的人。我向木星靜靜地敬禮。艦橋內的全體人員,還有艦上的每一個人,都向木星敬禮。
我真正哭出來,是在許久之後去廁所的時候。在那裡,我第一次流下眼淚。在那一刻,我深深明白了慟哭的意義。
4
功刀先生……
我覺得好像能聽見你的聲音。
保護她。
就只有這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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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前往調律的門屝
斷章1 西農.梅爾.巴拉姆
不過麻彌也太天真了。都到了這種時候,她還想要綾人調律世界。久遠與黑翼世音已經在我們手中,應該由我們自己來調律世界。不管麻彌怎麼想,綾人已經受到污染了。他已經中那個世界的毒太深。她以為歐布裡加德(obligate)是為什麼而存在的?
它真正的名字是巴哈爾-恩-阿卡納,是九鬼他們說很難稱呼,才取了什麼歐布裡加德這個不成體統的名字。就像我一樣。西農.梅爾.巴拉姆在這裡是鳥飼守。明明我已經不再有使命,要捨棄鳥飼這個名字也行,我卻沒有捨棄。因為對浩子來說,我不是西農.梅爾.巴拉姆,而是鳥飼守。那個可恨的綾人或許已經忘了她,但為了不忘記浩子,我沒有捨棄那個名字。如果連我都捨棄這個名字,就再也沒有人會記得浩子了。那傢伙的父母,已經連自己女兒的名字都想不起來。他們變成了姆的人民。只有我沒忘。沒有忘記朝比奈浩子這個女孩曾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
為了把這股恨意宣洩在綾人身上,此刻我正在這裡。
斷章2 三輪忍
麻彌大人對我說話。她說,也到了妳該戴上伏夫-札因面具的時候。她賜予我的面具與阿蕾奎特這位姆人大人所戴的面具是相同的。我曾沒想過自己也能沐浴在這樣的光榮裡。就像多雷姆和守大人一樣,這面具是從姆世界搶救出來的貴重品。光是拿在手裡,我就緊張得發抖。
那是個只塗上一點釉藥的燒陶面具,但拿起來的感覺卻出乎意料地輕。面具能覆蓋整個頭部,在臉龐兩側有好像蝴蝶翅膀般的裝飾。這個翅膀似乎是用來與多雷姆通信的。我試著戴上,大小簡直就像依照我的頭來訂作般適合。因為沒有窺孔,我看不見前面。要怎麼用這個面具來操縱多雷姆呢?
正當我想著這一點時,彷彿有金屬棒擰進腦袋裡的劇痛掠過。雖然我心想不能在麻彌大人面前露出醜態,還是發出了痛苦的呻吟。近似於厭惡感的寒氣與麻痺感蔓延開來,身體簡直就像不屬於自己般地行動著。
接著,痛苦就像降臨時一般迅速地消失了。
回過神時,我已化身為阿蕾奎特。我的手就是阿蕾奎特的藍色羽翼,我的腳就是阿蕾奎特的腳。我看到的是阿蕾奎特所見的景色。這該怎麼形容才好?一切都是音樂。充滿了音色。我沒想過世界是如此地閃耀。
相隔兩年後再度從頭頂傾注而下的太陽,在青空這首交響曲中顯得格外燦爛光輝,正編織出複雜的音色。偶或混入其中,類似白色閃光的樂音,是太陽表面的日珥活動吧。陽光照射下的喜拉尼布拉,發出美麗的光芒與聲響。裝飾在喜拉尼布拉表面的雕像有些閃爍著藍色、有些閃爍著紅色,還有些閃耀著我從不曾見過的複雜色澤,就整體而言則擁有調和的美感。我至今所見的喜拉尼布拉和那種美相比,只是一片灰色的世界。姆人大人們所看到的世界,是如此美麗。
我就要落下淚來。被這種美麗壓倒而流下眼淚。
我衷心地覺得這真是太好了。打從心底覺得,跟隨麻彌大人真是太好了。我至今一直服侍麻彌大人,就是為了體驗這個世界。
被九鬼邀請,我參加了自衛隊內部神秘的研究會。出現在研究會上的麻彌大人,看穿了我隱藏在心裡的秘密,讓我投身在她面前哭泣著。於是,我決定把身心都奉獻給這位大人。這份決心,此刻正獲得回報。
我懷抱著感謝之情看向麻彌大人。麻彌大人的身影,看來就像美麗又激烈的鳴響。維持阿蕾奎特的視點,我卻還保有三輪忍本身的視點,就言語上來說或許很奇特,然而對戴上伏夫-札因面具的我來說,沒有什麼不可思議的。兩種視角並非融合,也不是被隔離開來,只是極為平凡地就在那裡。
「怎麼樣?三輪。」
麻彌大人的聲音傳來。她的聲音,在我擴大的意識領域裡化為泛著極彩光澤的事物。
「太美妙了。」
我好不容易才這樣回答。沒有其它言語能形容這個經驗了。
只要有阿蕾奎特,我甚至可以毀滅世界。而實際上,阿蕾奎特也擁有那樣的力量。我已經和姆人大人們一樣了。不,不用稱呼他們為大人。我也是姆民族。是生活在音樂世界的生物。
斷章3 六道翔吾
忘了是在沖繩還是中國,似乎有一種習俗叫「女兒紅」。當女兒出生的時候,在庭院裡埋一罈酒,等到女兒當新娘時掘出來飲用。領養麻彌時,我試著在庭院裡埋了高級的威士忌。雖然不知道能不能順利地保存,但我覺得很有意思。
麻彌離開家時我沒有把酒掘出來。因為我知道她還活著。她改姓神名時我也沒有掘出來。因為我知道她不是真正結婚了。要避難時,我挖出了那罈女兒紅。在沾滿泥土的酒罈中,十幾年的時光正搖蕩著。
窗外是被晨曦染成橙色的大海與天空。TERRA的艦隊已經抵達沖繩。仔細想想,我在學生時代時到沖繩的旅行或許就是開端吧。才剛歸還給日本的沖繩還是靠右側通行,除了與美軍相關的車輛外,在路上奔馳的儘是些車底生銹的車,是個貧窮的島嶼。雖然如此,人情卻很溫暖。而且還有靈媒師和御岳等獨特的民族文化。讓我產生了考古學上的興趣。後來我一直在南島上進行考古學調查,終於和士郎一起前往調查根來島。
那是調查後來年的事情。我在根來島上定居,在庭院裡埋下女兒紅。
輕輕歎口氣,我看向可說是我人生出發點的島嶼。姆的空中都市如雲影般,漂浮在橙色大海中的島嶼上空。這裡也開始重疊了。我們剩下的時間已經沒有多少。
突然間,某人的氣息讓我抬起頭。
麻彌就在那裡。她身穿姆的服裝,已經不再是人類了嗎。
我什麼也沒說。我曾想過,如果麻彌回來了,我要對她說些什麼。是怒喝著妳這個笨女兒?還是說著妳回來就好然後擁抱她?又或者是責問她打算對世界作什麼?我想了很多。然而,那些話卻連一句也沒在腦中浮現。
「謝謝你,爸爸。」
麻彌微笑了。這是最後的道別嗎?於是,我感到麻彌就要消失。
「等一下,妳現在過得幸福嗎?」
女兒露出沒有防備的表情。接著臉上浮現微微的苦笑,就好像在說不知道似的輕輕搖頭。
「再見了。」
麻彌消失了,這次真的是永遠了。世界注定會重疊然後消滅。就算在兩個世界中有某一方能延續下來,我們也不會再相遇了吧。
我歎息著,把目光落在剛才在看的相簿上。
孩提時的麻彌與年輕時的我,在照片的另一頭露出看來很幸福的微笑。從那時候起,時光之流甚至讓我們喪失了幸福這個名詞嗎?
我打開從沒碰過的女兒紅泥封。不過,這果然是外行人的悲哀,大概是沒有考慮到泥土就埋下去的關係吧,裡頭的威士忌酸掉了。
我把酸掉的酒連同淚水的苦澀一同喝下。
這種酒,很適合現在的我。
斷章4 八雲總一
晨曦把莉莉亞-利德瓦克號的甲板染上橙色。滿載根來神至避難民眾的TERRA艦隊,由於功刀司令的犧牲,在沒有任何一個民眾犧牲的情況下抵達這裡。
聽說接應的聯合國聯絡幹員抵達,出來迎接的我們,在看到步下直升機的人時啞口無言。
是貳神先生。
不過,他身穿聯合國軍的軍服,那就得稱為長官了。果然他並不只單純是個新聞記者。
「我是聯合國統轄部第六課的十文字。」
說到第六課,不就是戰略諜報課嗎?而且,他的階級章還是中校。
「這是來自聯合國統轄部的通知。莉莉亞-利德瓦克號氅下的TERRA艦隊,到琉球第七。七補給基地讓非戰鬥人員下船後,編入聯合國第八太平洋艦隊。改名為第十七獨立攔截艦隊,執行任務。」
「瞭解。」
只能這麼回答了。因為就算被追究擅自啟動木星系統的責任,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功刀上校的事我感到很遺憾,八雲司令。」
他並非事務性的口吻,讓我胸口一熱。同時,我也對自己被稱作司令感到驚訝。聯合國似乎打算任命我擔任TERRA新任司令官。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辭退司令官一職。」
「喔,還有其它適任者嗎?」
「TERRA的司令官只有功刀上校一個人。」
「的確如此。」
十文字中校鄭重地點頭。
「不過,如果不由你繼承功刀上校的遺志,那該由誰繼承?能夠實現那個人想法的人,不是只有你嗎?」
他都說到這個地步了,那也沒有辦法。想到這是功刀司令的遺志,我便答應接下司令官的職務。總一,之後就交給你了。我彷彿能聽見司令這麼說。
斷章5 十文字猛
貳神讓二不是我的名字,不過這個十文字猛也不是我的名字。看來待在六課,會連自己本名是什麼都忘了。所以六課才會在背後被人家說成無名無臉無賞罰啊。不管這些,來趟感人的重逢吧。
我一臉清爽的神情,朝站在一旁的檢察官鄭重地點點頭。
莉莉亞-利德瓦克號自豪的對姆用隔離門解除封鎖,伴隨著巨響開啟了。裡面有一個男人正面對牆壁默默地不停畫著什麼。該說是抽像畫呢?還是素人藝術呢?雖然只是單純的線條和漩渦組合,卻是頗有力道的畫。你啊,人生選錯路啦。如果能畫成這樣,當個畫家不是比較好?線條閃爍著藍光。我看向男人的手邊,想知道他是怎麼畫的。他的手上緊握著灰色像是土塊的東西。啊,是那個嗎?就是拚死潛入卡倫姆提雅拉島的六課同伴,從島上帶回來的泥土。那個泥土的確也像這樣發著光。
算了,這種事怎樣都無所謂。不管這傢伙要畫畫還是要上吊,都無關緊要。
「好了,該走啦。審問委員會正等著你。」
畫著畫的男人緩緩地回頭。他疲倦的臉龐因為驚愕而扭曲。如果要說處在六課有什麼,就是得常常看到這種遭到背叛的表情吧。有時候胸口也會感到疼痛,不過這回卻連一點感覺都沒有。這也是托你的福啊,一色先生。
「貳神,你這混帳!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我可是財團的人。聯合國不可能對我出手的!」
「我們向財團詢問,他們那邊似乎沒有一色這個人。」
一色的肩膀不安地搖晃著。
「用完就丟是嗎……抱歉,這好像是你的專利吧。巴貝姆財團總裁也快到沖繩了。你就當面問他如何?」
嘖,我真是個演員。要不然我給一色一把槍好了。這麼一來聯合國也少一個眼中釘。哎呀,多管閒事可是禁忌。可別忘記,托財團的福,我的年金差一點就沒啦。
斷章6金湖月
避難民眾搭乘的快艇陸續地離開莉莉亞-利德瓦克號。搭乘其它船艦的人們也都能平安登陸吧。因為宜野灣市設置了臨時受難者中心,大家大概暫時會在那裡生活。
小總直直凝望著有如定期船般來回的快艇。他不是在想我的事。應該是想著功刀司令的事吧。沒關係。因為別人是絕對無法介入那個人與小總之間的。
「八雲司令。」
我還不習慣叫他司令,小總也還不習慣被人這麼稱呼。回過頭來,他的臉上帶著迷惘。
「將一般民眾撤往補給基地的行動就快結束了。」
「接著讓莉莉亞-利德瓦克號乘組員以外的TERRA職員進行避難。」
等一下,這是在說我也要下船嗎?
「我也想留下來!我想和小總在一起.」
我不禁拋開部下的身份說出真心話。
「這是做不到的。妳明白吧?」
小總浮現那一如往常、彷彿很頭疼的微笑。只要他這樣對我微笑,我總是無法反駁。總是這樣的。決定不了該選哪家餐廳的時候也是,談到該怎麼讓大家知道我們的關係時也是,這個人都會浮現這種微笑。這一次我是不會屈服的。
「不要!我絕對不要。」
「不要緊,我一定會回到妳身邊的。因為……」
他的目光落在我腹部附近。其它人大概都不知道,但只有我們兩人清楚。在那裡正孕育著新生命。
「所以,我一定會活著回去的。」
他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小總……」
我知道的,每次都是這樣。只要吵架,我就贏不過你。我總是只能點頭,只能點頭而已。所以,小總,你要回來。要守約定唷!一定要唷!
小總默默地對我點頭。
斷章7 海蓮娜.埃倫斯特.巴貝姆
真美。我搭乘著聯絡機毒蛇珠,一邊眺望著眼下的根來神至木星,一邊掠過姆空中都市的邊緣飛行。真是美麗的景象啊!兩個世界正重疊在一起,這是在瀕死的痛苦中才能看見的美麗。現在所見的美景,也可以說是生產的痛苦。
世界像這樣結束了。
世界像這樣被創造出來。
老實說,能夠碰上這個瞬間的歡喜,令我從背脊深處顫抖起來。
世界將藉由世音系統被創造出來。藉由我在姆世界時製造的系統,我就要創造世界。
就像替這份感動潑了冷水,我聽見呻吟聲。
回頭一望,過去的肉體在輪椅中蠢動著。會保留這種東西,只是感傷罷了。這代表我在這個世界上待得太久了嗎?
之前的肉體,我記得的確是放到腐爛都沒理會吧。
唉,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1
搭乘莉莉亞-利德瓦克號的時間明明很短,但下到港口時,我卻感覺全身都像還在搭船般搖晃著。這是輕微的暈船嗎?由三浦海岸抵達根來神至時明明搭了更久的船,卻不會這樣。
大概是功刀先生的緣故。我還掛念著那件事。
功刀先生還在世時,我明明覺得他是個討人厭的大叔,在他去世之後卻感到很懷念,太奇怪了吧。雖然這樣吐自己的槽,懷念的感覺卻沒有消失。如果父親還活著,我想大概就是像功刀先生一樣的男人。
「你在這裡呀?」
我回頭一看,是遙小姐。
「接下來要去宜野灣市的受難者中心辦理手續唷。不然的話,你的受難者身份不會獲得承認。」
被認定為受難者是這麼重要的事嗎?
「你已經和TERRA沒有關係了,只是一般民眾。等安定下來之後,要去上美術大學或到哪裡去都行。」
「還有那種時間嗎?」
我不安地仰望在天空上擴展開來的姆空中都市,但遙小姐沒有回答。
「遙小姐有什麼打算?」
「TERRA已經解體了。我們職員與你們一般受難者不同,要前往嘉手納。我們會在那裡被編入聯合國軍中。」
那麼,我們非得分別了?不會吧。
「對不起。我也想一直和你在一起……不過,等到安定下來以後,我會馬上去找你的。」
今後我必須自己一個人奮鬥。TERRA已經消失,翼神世音也被木星吞沒了。我得當個普通人生活下去。工作吧!如果這個世界能繼續下去,我要工作,試著一個人活下去。不依靠遙小姐和六道先生他們,一個人試試看吧。不然的話,不論到什麼時候,我都和遙小姐……
「神名綾人!」
我聽見了那傻瓜似的聲音。一看過去,小惠和四方田、五味先生都在正要離港的快艇上。小惠把雙手靠在嘴邊,大喊叫喚。
「我紫東惠,曾經有點喜歡過神名綾人!」
她、她在說什麼啊!
「但是現在已經不喜歡了……已經變得不喜歡了。我打算這麼想。」
對不起,小惠。我已經……
「遙!」
小惠最後喊著,就像在替遙小姐加油一樣,她好像要把手搖斷似的不停揮著手。
「謝謝。」
遙小姐輕聲低語,她看著我。
「遙小姐也要走了嗎?」
「嗯。」
「我……我……」
說吧!現在是最後的機會。
「我對妳……」
就在此時,警報聲在707補給基地全區響起。
「來了!是敵人!」
遙小姐抓住我的肩膀要我奔跑。
「得馬上避難!」
一瞬間,我想去搭乘翼神世音。不過,翼神世音在根來神至的木星裡,誰都沒辦法接觸它。我已經是個普通的少年了,只能照著大人所說的逃走而已。受到遙小姐保護,我的心情十分複雜。明明在這種時刻才是非得戰鬥不可的時候啊。
不,是這樣的嗎?我只是因為有翼神世音才會這麼想。如果打從一開始就沒搭乘過的話,我連想都不會想吧?我不知道。我弄不明白所謂的「如果」。
總之,現在只能照她所說的逃進避難所裡。
斷章8 八雲總一
莉莉亞-利德瓦克號的艦橋內充滿操作員急迫的聲音。
「第六艦隊與敵人集團已進入交戰狀態。」
「第七、第六、第二十一飛行部隊持續戰鬥中。」
「聯合國司令部下達出擊命令。獨立第十七艦隊立即出擊,迎擊敵人。」
水平線另一頭正展開激烈的戰鬥,照亮了漂浮在遙遠彼端的空中都市下層。光束不時射中空中都市,閃光在空中四散。
我不能讓戰鬥蔓延到這裡來。我一定要守護湖月,一定要守護她腹中的新希望。
「全艦進入戰鬥狀態!莉莉亞-利德瓦克號緊急出航!阿爾法小隊以瓦密裡翁出擊!」
已在基地內進入備戰狀態的瓦密裡翁陸續發射,發出奇特的引擎聲穿過莉莉亞-利德瓦克號上空。
終於要進入決戰時刻了。
斷章9 鳥飼守
如果要說這是決戰,規模未免也太小。這些傢伙是群蠢蛋集團。明知道普通的武器就連對多提姆都沒效,卻還要衝過來。從前在我和浩子一起看過的電影裡,有一部描述螞蟻集團襲擊人類的B級電影。只有一隻、兩隻螞蟻雖然無力,可是成群來襲時卻非常恐怖。
不過,就算在數量上,我方也可說是壓倒性的勝出。為什麼身為螻蟻的地球人還要衝向我們?一般來說應該會高舉雙手投降吧。雖然就算投降我們也不會接受。有的只是殺戮,殺、殺、殺、一個勁地殺。我要讓赤紅的血污染紅大海。
浩子,妳也討厭紅色的血吧。我要讓這片土地上所有的紅血通通流盡,只要有歐布裡加德和多提姆,兩、三天就能辦到了。雖然會有點累。
到了最後的最後,流動的會是藍色血液。
妳明白吧,浩子。
斷章10 紫東惠
真難看。太難看啦,小惠。
才剛像那樣逞強地和綾人作出最後的道別,發出警報之後快艇卻呈U字型回轉。我也很精采地和綾人待在同一個避難所裡。
怎麼會有這種事!
人生雖然充滿諷刺,不過這已經算是究極的諷刺了吧。
糟糕透頂。
姊姊也是,說在基地本部有事就離開了。
「綾人就拜託妳了。」她甚至還對我這麼說。
兩個人都一起親密地到避難所來,說那什麼話嘛。
「你打算怎樣?」
漫長的沉默之後,我煩躁地扔出一句話,那個笨蛋雙眼圓睜。
「打算怎樣……」
啊,真是的,他真的不懂。看綾人的表情,他就連我最後為什麼要喊「遙!」都不明白。
「就是姊姊的事啦,」
「遙小姐的事……?」
「沒錯。姊姊她……姊姊她……」
許多話在我心中不停打轉。把這種事說出來好嗎?這種事應該是當事人之間的問題吧?
我不說的話,這個笨蛋不會懂,姊姊也不會告訴他。
為什麼非得由妳來說?做到這種程度,已經是笨蛋爛好人了。
囉唆!妳還想受更多傷害嗎?
「囉唆!」
我把內心的聲音大喊出聲,那個笨蛋聽到還以為我在罵他,一臉驚訝。
我瞪著那個笨到不行的傻瓜。
「你還不懂嗎?姊姊她喜歡你!」
2
聽到小惠突然這麼說,我只感到驚愕。
「姊姊在國中時和你交往過!」
腦中一片空白。我沒有那樣的記憶。就算在記憶深處搜尋,也不可能浮現。
「雖然名字不一樣,年紀不一樣,長相也和那時候有點不同……」
我制止小惠的話。
「不是的。我的記憶……是用姆的力量偽造的。」
這回換成小惠一臉驚訝。
「我來到東京之前的記憶,是我媽偽造的。是配合她需要的記憶,我沒有真正的記憶。所以,告訴我……告訴我國中時發生了什麼事。」
小惠彷彿要落淚的眼睛看著我。
「綾人……」
對不起,我沒有從容到能夠感謝妳的同情。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那個,姊姊的行動從之前起就怪怪的。大君主作戰也是……啊,是東京侵略作戰,也就是把你從東京帶出來那時的事。那也是她靠情報部施壓硬要參加的。在那之後,她也很在意綾人的事。你知道吧?綾人你剛搭上翼神世音時,我只覺得很帥氣,姊姊卻說綾人的樣子不尋常。」
遙小姐是這麼想的啊。
「綾人和久遠一起逃到東京時也是這樣。我什麼都做不到,姊姊卻乾脆地和艾爾菲小姐一起搭乘瓦密裡翁跑到東京去.後來,你離開東京後在東北躲了一陣子對吧?那段時間,姊姊擔心得連飯都吃不下。」
小惠話聲一斷,避開我的視線。從側臉也能看出,她眼中快掉下淚來。對不起。雖然對小惠來說很難受……我卻無論如何都想問。
「其實我也覺得怪怪的。可是……可是呀,年紀又不一樣,我以為她把自己當成你的姊姊。你看,自從和媽媽分開後,姊姊就代替母親照顧我,我一心以為她對綾人也是這麼想。」
小惠很難過地低下頭。
「阿守動手的那一天,我才知道綾人並不喜歡我。不過,我還是很努力。心想就算綾人不喜歡我,總有一天也會轉向我的……然後,在休假的時候,金把我找去。那是在姊姊被一色開除後的事,我去領回姊姊的個人用品。到了司令中心,金把裝滿私人物品的紙箱拿給我,還說『遙好像很重視這個,分開放好了』,然後交給我一本記事本。後來,我看到了。明知道不可以看,可是總會感興趣嘛。像是別人手機裡的電話簿啦,記事本啦。所以……我就看了……一翻開,就有照片掉出來。那是姊姊國中時代的照片,和身旁的男生並肩站在一起。」
低著頭說話,彷彿要一點一點拾起話語般的小惠看向我,溢出的淚水濡濕面頰。小惠的嘴唇吐出顫抖的聲音。
「那個男生,就是綾人。」
地板大大地震盪著。不是遭到攻擊,是我的心在震盪。我不敢相信,遙小姐和我一起拍過照片。連這種事都忘掉的自己,淒慘到讓我都想哭了。
「你們的表情都很幸福,綾人還露出在我面前絕不會出現的笑容。」
小惠大大歎口氣。那就好像為了坦露一切,用來作最後衝刺的歎息。她的聲音不再發抖。
「照片背後寫著『和我最喜歡的綾人』,還畫上愛心,感覺很甜蜜。那是張連背面都有點泛黃的老照片,顏色也褪了。這是當然的。我看看日期,是2021年,2021年耶!在我出生以前。在比我的一生更漫長的時間裡,姊姊一直一心思念著你。我怎麼贏得過。沒有把這些事告訴任何人,姊姊太狡猾了。」
與嚴厲的話語相反,小惠用靜靜的口吻說完,不再說話。
在寂靜之中,她所說的話在我心中迴旋。
我在國中時曾和遙小姐交往過嗎?這是真的嗎?我恨起沒有自信的自己。
不,就算怨恨也不能作什麼。既不能喚回記憶,也不能把記憶製造出來。不存在的東西就是不存在。
沒有那些記憶,又怎麼樣?
又怎麼樣啊!
腦海中接二連三地浮起遙小姐的臉龐。
在笑的遙小姐、困擾的遙小姐、生氣的遙小姐、遙小姐、遙小姐。還有第一次見面時的遙小姐。那時候,我對要我跟她一起走的遙小姐說「我才不認識妳」。現在我已明白,為什麼她聽到那句話會露出深深受傷的表情。同時也明白,她為何會露出有所覺悟的神情來。
可是……可是,我回想起的,是遙小姐現在的身影。不是國中時代的回憶,是現在的遙小姐。
還有,我喜歡現在的遙小姐。
想到這裡時,地板搖動起來。這次是真正的震盪。
斷章11 亙理士郎
「基地遭到攻擊。避難所即將封鎖。如果外出,請立即返迴避難所。重複一遍。避難所即將封鎖。如果外出……」
機械化的播報聲傳來。這個基地終於也開始遭到攻擊。賭上世界的戰爭,已經蔓延到這裡。人們不知該如何是好,不安地仰望著水泥天花板。要說我的話,背負著引發這一切的責任,卻像這樣和一般民眾一樣躲在避難所裡,帶著八雲托付給我的小滿鳥籠。
身為長官,我知道自己本應策劃如何收拾情勢。但是TERRA已不存在,我只不過是個連所屬單位都不清楚的聯合國職員。雖說是職員,也許是前長官的身份惹人嫌,我前往本部也受到接近掃地出門的對待。紫東遙屬於情報部,還能派上用場,但什麼長官一改行就什麼都不行了。
我不知道第幾次地歎著氣。
就在這時,我聽見寬廣的室內一角傳來年輕男女的爭執聲。一看過去,在那裡的是綾人與紫東惠。
「不行,你也聽到廣播了吧?」
「遙小姐還在上面!」
綾人甩開紫東惠的手,奔跑著穿越人群。他要到上面去。我不能讓他這麼做。我擋在前往通道的出口與綾人之間。綾人露出驚訝的表情凝視著我。
既然知道和你在同一個房間裡,我有很多話想告訴你。對於世界的終結,有件事我非得向你告解。你是……你是……
「請你讓開。」
「不行,我不能讓你到外面去。」
「你有什麼權利阻止我?請你讓開。」
我抓住綾人想推開我的手臂。
「我不能讓你這麼做,身為人類……」
身為人類,又怎麼樣?是身為人類、或身為什麼,讓我阻止他?
不。說吧!亙理士郎。
當我為了說出那件事而猶豫時,被綾人撞飛了。
「對不起。」
只在倒地的我頭上拋下一句道歉,綾人衝向通道。追著他跑過來的紫東惠扶起我。
「不用管我,別讓綾人走掉。」
紫東點點頭,追向綾人。我也馬上趕到通道。
但已經太遲了。通道上只剩下遮蔽門,不見他的身影。我與紫東都只能茫然地凝視著關上的門扉。
低沉的爆炸聲傳來。門的另一頭就是戰場,而神名綾人已置身其中。
我的兒子他……
斷章12 艾爾菲.哈迪亞特
姆的空中都市已開始像烏雲般覆蓋週遭。下面發生的爆炸,把那些構成空中都市的莫名雕刻照耀得毛骨悚然。
多提姆的攻擊,一口氣橫掃過散佈海上的雷射巡洋艦與飛彈巡洋艦。厚重的鋼鐵裝甲就像起司般被切開,轉眼間爆炸沉沒。剩下的只有大片水花與些許輕煙。
駕駛晨星時曾有過慘痛的回憶,不過有瓦密裡翁就能贏過多提姆。讓他們見識見識我們阿爾法小隊的力量。四具帕斯卡爾札爾炮咆哮著掃蕩天空。
好幾處爆炸在空中排成一直線。避開帕斯卡爾札爾炮的多提姆一起發射出可視音波。但是瓦密裡翁的裝甲卻擋住了攻擊。
一片混戰,毫無作戰方式可言。
我們只是不斷地發射帕斯卡爾札爾炮,擊破多提姆。縱使如此,多提姆仍前僕後繼地飛來。不只這樣,藍色倒三角形的多雷姆正朝週遭全方位發射音波,打算連同伴一起破壞。
「凱西!後面!」
「謝啦,隊長!」
凱西的機體避開跟在後方的多提姆,用帕斯卡爾札爾炮加以擊破。
其中一面監視器映出警告。我看了一眼,沖繩正遭到攻擊。它們還有分隊,似乎正以第七。七補給基地為目標攻擊著。紫東和神名都在那裡啊。
一瞬間,我做出在戰場上不該有的舉動。
我猶豫了。該就此留在這裡繼續戰鬥,還是脫離戰線去保護基地?
「薔薇!」
我聽見巨匠急切的聲音。回頭一望,多雷姆浮現淺笑的嘴唇就在身旁。是我在東京曾看過的藍色倒三角形多雷姆。它的嘴唇開始編織出死亡之歌。
在這種極近距離沒辦法了。當我做好心理準備時,伴隨驚人的衝擊,一個黑影插入我與多雷姆之間。
「東尼!」
我的吶喊聲被多雷姆的死亡之歌掩蓋。東尼的瓦密裡翁,代替我用全身承受那歌聲。東尼和我都被打飛出去,撞向海面。
「東尼!振作點!」
模糊的監視器上,微微映出東尼的臉。
「隊長……」
「沒事吧,東尼?」
「才這種程度,我沒事的。先別管我,隊長妳……」
我已看見笑著這麼說的東尼下半身都是血。也許是注意到我的視線,東尼又笑了。
「我很不會說謊吧。」
「是呀……」
我冷靜地環顧戰場。巨匠和凱西,還有TERRA的戰鬥機正在與多雷姆交戰。暫時還不要緊吧。
「我……」
「別說話,我現在就呼叫救護班。」
「不,如果不說話,我覺得意識快消失了……隊長……雖然是在這種時候,不過,我喜歡妳。」
「我早知道了,因為你很不會說謊。」
我並不知道,可是我只能這麼回答。我比東尼更不會說謊。如果不這樣回答,我就只能告訴他我真正的心情了。告訴他,我對你沒有任何感覺。
「是嗎?妳知道啦,這可真令人高興。」
東尼笑著說,把顫抖沾滿鮮血的手指伸向監視器的攝影機。我正揣測著他要做什麼時,他用血在攝影機的鏡頭上畫著某種記號。因為在焦點距離的內側,畫面模糊得看不出他在畫什麼。畫完之後,他再次微笑,似乎耗盡了力氣,消失在攝影機的範圍內。
「東尼!」
我一再呼喚,他卻再也沒有起身。
當我陷入感傷時,一陣破裂聲響起。什麼?我看向外部監視器,看見東尼的瓦密裡翁的頭部裝甲正受到來自內側的壓力逐漸破裂。從內部顯現出來的是張巨大的臉。雖然只能用臉來形容,那東西卻不能稱為臉。醜陋、蒼白、潰爛,失去雙眼的女人嘴唇,朝虛空發出悲鳴。它的舌尖滴落藍色的血。
那是……多雷姆。
瓦密裡翁是多雷姆!
我全身發寒。
我坐上為世界帶來毀滅的東西。為了破壞多雷姆而搭乘多雷姆。有這麼諷刺的事嗎?
雖然我曾吵著說神名是姆民族,但搭乘多雷姆的我比他更加過分。
我反射性地把手伸向脫離拉桿。
就在這時,東尼在監視器攝影機上畫的圖案映入視野一角。我終於看出他畫的是什麼。那是個歪斜的愛心記號。是東尼臨終前的心情。
我無法對它不屑一顧。
還有,我所能做的就是戰鬥。
伸向脫離拉桿的手自然地栘開,我再次握緊操縱桿。
讓瓦密裡翁的噴射管噴射,我飛向戰場。
為了替東尼復仇。
3
音。音。音。
一切都是聲音。
遭到破壞的聲音。破壞的聲音。可怕的聲音如暴風般在我週遭盤旋。
好幾枚飛彈發射出去。
飛彈劃出複雜的軌道,朝多提姆飛去。
但是,音波在空間將飛彈擊潰。
就像光線一樣,多提姆壓縮過的聲音橫掃地面。
隨著爆炸聲,爆風幾乎抄起我的腳。我詛咒著衝進這種地方的自己。不過,我有非作不可的事。要告訴遙小姐我的心情,只有現在。只有現在了。
我奔跑著,奔跑著。
這麼說來,之前好像也有過這樣的事。
對了,是在東京,那個時候,TERRA正在攻擊,一想到浩子和阿守搭乘的電車該不會被飛彈直接命中,我就衝到外面去。然後,像現在這樣拚命地在戰場上奔走。
音波再次傾注而下。
我慌忙衝進建築物與建築物之間的縫隙。
可怕的爆風穿越而過。
如果照那樣跑下去,我大概會一起被吹走吧。
等到爆風止息,我正要拔腿飛奔時,後面傳來聲響。我回頭一看,在那有個人影。黃衣的少女,是美嵨玲香。
「歐靈……」
也許是受傷了,美嵨倚靠在牆壁上以無力的聲音呼喚我。
「救救我……」
爆炸聲在背後轟然響起。
「對不起,我沒辦法幫妳。而且妳也不是美嵨。」
回頭想離開,在我眼前的卻不是戰場,而是白色的空間。
我吃驚地看向美嵨,她正坐在白色的椅子上。她感覺起來就像被捨棄的人偶一樣,好不容易才能保持坐姿。
「這、這裡是?」
「這裡是被稱為姆的人們,將奏者送來與世音接觸用的通路。」
那種事無關緊要。
「遙小姐在哪裡!」
但是,她彷彿很痛苦地繼續說著自己的事。
「我是依修特利,是世音的心。當不完全的歐靈在擁有資格的十七歲期望我時,依修特利會與歐靈合而為一。化為真實的心臟,『神之心臟』,並開始調律。」
十七歲才能擁有資格……所以,媽媽才說十七歲是特別的年紀嗎?不過,我馬上就要滿十八歲了。而且,我並不期望依修特利。我期望的人是遙小姐。
「我期望的人不是妳……」
美嵨的肩膀因不安而顫了一下。接著,她以依賴的眼神看向我。
「那是不可能的。」
簡直像在證實她的不安,四周的白色空間開始溶解。在空間彼端,只有虛空正蔓延開來。她的身體也變得隱約透明。
「求求你,歐靈。期望我吧。」
這時,我明白了。明白美嵨期望著什麼。她希望我搭乘翼神世音,她希望我變得不再是人類。
「我做不到。」
「做得到。只要是歐靈,就做得到。」
「我做不到,我還想當人類。」
直到把這份思念傳達給遙小姐為止,我都想當個人類。
「明明只要你想,就可以成為凌駕人類的存在。」
「我才不想變成和遙小姐不同的存在。」
當我說出遙小姐的名字時,美嵨哇地一聲哭倒,把臉埋進雙手中。我知道她的期望是什麼。不過,如果這麼做,我就不再是人類。再也不能和遙小姐一樣了。
美嵨盈滿淚水的眼睛看向我。
「我不想這麼做,可是……」
她指向逐漸溶解的白色空間。於是,空間中映出影像。
那是戰場。
影像映出位於沖繩半空的姆空中都市。
還有一具多雷姆站在那裡。
不過……那是……
我直覺瞭解到那是什麼。那是阿守搭乘的多雷姆。
另一個影像映出。那是遭到破壞的基地本部大樓殘骸。有一個人影站在殘骸中。是遙小姐。
「遙小姐!」
這時,阿守搭乘的多雷姆發現了遙小姐。橫掃一切的音之劍正朝遙小姐揮去。
「住手!」
我不禁吶喊,卻不知是在對阿守,或是對美嵨而喊。
「期望我。這麼一來,你就能拯救你想保護的人。」
我瞪著美嵨。要我做出這種選擇,太卑鄙了。
「我和你都只剩下這條路而已。」
我……為了保護心愛的人,我非得放棄當人類嗎?
如果繼續當人類,就保護不了她。要保護她,我就再也不是人類,非得與心愛的人分別不可。但是……但是……沒有其它選擇的餘地。
我看著美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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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場人物介紹
埃倫斯特.馮.巴貝姆 Ernst von Barbem
巴貝姆財團的總帥。對TERRA提供由資金面到技術面上的支持。包含暗中管理黑卵在內,他的行動有許多不可解之處。在島上的宅邸中扶養樹他們。年齡不詳。
海蓮娜.巴貝姆 Helena Barbem
似乎是埃倫斯特的侄女。與叔父一同在島上生活,但以久遠的覺醒為契機,她隨同調查團來到根來神至。將瓦密裡翁運來的人也是她。29歲。與一色和樹在同一個環境長大。
遙少尉 Second Lieutenant Haruka
在就任TERRA新司令官的一色身邊,配屬的情報解析士官。她的相貌和美嵨玲香如出一轍。在她離開後,狼狽不堪的一色……
久遠 Quon
應該是樹的妹妹,神名麻彌卻稱她為姊姊,久遠的真實身份充滿謎團。她也和綾人一樣,是掌握世界命運的人嗎?覺悟到「關鍵時刻」,她的意志……
遙 Haruka
超越時空,跨越所有苦難,遙始終一心深愛著綾人。為什麼遙能這樣持續一心一意地愛著他?她的心願,到底會以哪種形式開花結果呢?
綾人 Ayato
一切都以17歲生日為界線改變,注定成為翼神世音奏者的少年,不斷受到坎坷命運的作弄。即將滿十八歲,他所做出的選擇會是什麼?真正的安寧會降臨在他身上嗎? |
第一章 世音的刻印
斷章l 海蓮娜.巴貝姆
要是那樣繼續發狂就好了。像久遠那種人。
與卵強制分離時,她陷入精神錯亂的狀態。持續呢喃著意義不明的話語,因為幻覺而恐懼,甚至還想挖出自己的眼珠。在叔叔熱誠的看護下——那個叔叔居然會不眠不休地看護病人,真是難以置信——總算取回了精神的平衡。
而此刻,在陰暗的房間中,久遠若無其事地站在叔叔面前。
「讓我看看。」
叔叔口中吐出有如極品葡萄酒般甘美的話語。能聽到那些話的人,應該是我才對。然而,此刻在叔叔面前展露肌膚的人卻是久遠。叔叔因歡喜而顫抖的手指在她的「刻印」上徐徐移動。老邁乾枯的手指簡直就像另一種生物一樣,在那道醜陋的胎記,同時也是至高的「刻印」上喘息著緩緩游栘。
「埃倫斯特,我遇到她了。」
她?啊,是指麻彌嗎?
「是嗎?她還好嗎?」
「她長大了。丟下我,超越了奏者的資格。」
「她和妳哥哥一樣,是無法成為歐靈的人。」
叔叔殘酷的言語,令我應該已經封起的傷口開始作痛。
「妳滿十七歲了吧。」
「已經滿十七歲了。」
「那麼妳也有資格。」
「你對我有什麼期望?」
「為我演奏出美麗的音樂。」
「以我的意志嗎?那卡爾的兄弟啊。」
「以妳的意志,美麗的歐靈啊。」
美麗的歐靈這個字眼刺入我的胸中。那句話應該是對我說的才對。在很久以前。
十七歲的生日時,叔叔把我叫來說道:
「海蓮娜,妳該不會誤以為自己是奏者吧?」
叔叔的話雖然溫柔,卻深深地刺進我胸中流出血來。在那以前,我認為自己是特別的,是與樹和真完全不同的「孩子」。知道叔叔的計劃後,我認為自己正是那個奏者。在十七歲的生日被召來正證明了這一點,我因為自己要與樹一同調律世界而得意洋洋。
但那份得意卻被打落到地獄底層。
「妳是和我最為接近的『魂之器』。」
在那之後,我偷偷溜進久遠的病房。我把槍口抵在尚未醒來,彷彿會永遠作著夢的少女額頭上。我無法原諒她。無法原諒從生來就擁有我不被賜予的東西,卻還持續沉睡的她。但是,我沒有扣下扳機。我沒有被賦予足以做出違背叔叔期望之事的自由意志。
那一天,我的眼淚哭干了。和那時相比,此刻叔叔投向久遠的慈愛目光又算什麼。然而,我的胸口卻抽痛著。因為嫉妒的黑色火焰抽痛著。
l
我舞動著畫筆。
「有煩惱的話就問畫吧!畫是誠實的。」
照著小熊所說的話,我專注地畫著。
「你真正想守護的人是誰?」
當美嵨這麼問時,為什麼遙小姐的臉會浮現在我心裡?正因為不明白,我才會不停作畫。心想或許會找到答案而舞動畫筆。說真的,為什麼會是遙小姐呢?我真的想守護遙小姐嗎?既不是阿守也不是小惠,而是遙小姐嗎?
這麼一想,我感到胸口猛然抽緊。那感覺並不討厭,反倒是種溫暖的感受。也就是說……
「不知道浩子現在在做什麼?」
阿守若無其事的一句話,讓我臉色發青地停手不動。阿守一邊撫摸著斑斑的背,一邊說下去。
「說不定正因為我不在而在哭呢!」
阿守瞥了我一眼。
「別看那傢伙那樣,其實她是個愛哭鬼……要是她很有精神那就好了。」
就是現在,要說一定就是現在說。
阿守,浩子再也不會哭泣。再也不會笑了。因為,她已經死了。被殺了。被誰?這……
說不出口,我無法把那些話說出口.你有什麼話想說嗎?阿守正以這樣的表情看著我。出口一半的話令嘴角扭曲。無法由自己說出口的沉默時間就像針刺紮著心。
把我從那種痛苦中解救出來的,是敲打玄關門的聲響。
「要是被發現就糟了,你躲起來吧。」
阿守點點頭,躲進壁櫥裡。不是那邊,是儲藏室啦。我雖這麼想,但玄關的敲門聲變得急促起來。
「聽到了,我這就去開門。」
打開玄關,我感到很厭惡。站在門外的是一色新任司令與遙少尉。為什麼這兩個傢伙會在這裡啊?
「如何?稍微變得成熟點了嗎?」
我變成熟啦!所以才會讓你們進來我的房間,沒把你們趕回去。
「不懂得接受別人的好意,你真是個傷腦筋的小鬼。那就沒辦法了。存在於系統中的不穩定因素,對組織是沒有益處的。」
毫無意義的言語正穿過我的耳朵。
我從沒想過,會有比校長訓話更無聊的談話。
「算了,翼神世音也許能拿來收集改良瓦密裡翁用的資料。你……」
至今一直保持沉默的遙少尉,突然看向壁櫥。糟糕。阿守被發現了嗎?
「有誰在那裡嗎?」
「有貓在。是撿來的……那個……名字叫斑斑。」
我不禁急著找借口,但遙少尉露出不感興趣的表情。
「撿來的貓是可以養。」白色蛇男繼續說著,看來他還沒講過癮。
「不過,撿來的姆民族該怎麼辦才好?」
什麼叫「該怎麼辦才好」,反正你早就連處分我的方法都想好了吧!
「如果你願意演好我們給你的角色,我也是可以幫助你的。」
雖然要盡情地反抗他也行,但我沒有這麼做。我有幫助阿守的義務。如果在這裡反抗的話,不只是我,就連阿守也會被抓。在這裡只能聽從白蛇的意見了。
「我知道了。」
「喔,很坦率嘛。」
「不過,能不能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想讓自己冷靜一下。」
「給你時間啊……」
就在白蛇擺起架子停頓一會的時候,週遭的聲音突然消失.我覺得就好像消失一樣。那片寂靜裡,只聽得見遙少尉的聲音.
「你只要以你的做法創造世界就可以了。」
咦?遙少尉以沉靜的眼神看著我。然後,她瞥向畫到一半的畫。這麼說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好像有問過我是不是在畫圖。她對別人的畫那麼感興趣嗎?
「你會被賜予創造世界的時間。」
當少尉這麼說時,週遭的聲音又恢復了。同時,白蛇開口說道:
「好吧。反正在木星消滅作戰(downfall)中,也找不到什麼你能派上用場的地方。在作戰結束之前,就隨你高興怎麼考慮吧。」
木星消滅作戰?那是什麼?不過,總之他照遙少尉所說的,給了我時間。
「對了,等一下到如月博士那裡去一趟。他說想要和你商量,你的角色要怎麼扮演。」
「我知道了。」
「沒錯,演員只要按照導演的吩咐行動就行了。」白色蛇男笑著說道。
要笑就笑吧。總之在這裡只有一個忍字。就算是為了幫助阿守,也只能這麼做。何況,我不是還有話非得對樹先生說不可嗎?久遠的事……雖然談到這個同樣會讓心情沉重。
斷章2 鳥飼守
訪客回去之後,綾人出門去與名叫如月的傢伙碰面。
呼,命都去了半條。我明明只是因為一點好奇心才試著偷聽,沒想到居然會見到依修特利。不只歐靈,就連我都能看得到依修特利,不就代表那個時刻已經近了嗎?
不過,那個白濛濛的男人已經完全落入依修特利的手中。他豈不是把依修特利的話原封不動地說出口來啦?既然是依修特利,一切作為大概都是為了世音吧。不過她到底在做什麼?
算了,那種事無關緊要。我只要想著怎麼讓綾人受苦就好。
趁著綾人不在,我開始搜索房間。我還真是個壞蛋。
我心想該不會有丟臉的日記而拉出抽屜,裡面放著手機。喂喂,這上頭有TERRA的標誌,是配給品吧。放在這種地方沒關係嗎?
因為東京外的手機系統有點不同,我在操作上費了點功夫,總算叫出裡頭的電話簿。儘管這麼說,也只有兩組號碼而已。大概是這戶住家和TERRA本部的電話吧。也沒有簡訊留下,太寂寞了吧,神名綾人。我正這麼想,發現語音信箱倒有一則留言。這是……?小惠的聲音嗎?
聽著聽著,我感到一吐子火。
綾人!你這混帳,在這邊都有了這樣的女人,還對浩子出手嗎?不可原諒!
我不禁想把手機砸向牆壁,但立刻用另一隻手擋住。
不行。我得利用這手機,讓綾人受苦才行。這才是我在這裡的原因。
我要讓他體驗到嘔血般的痛苦,再殺了他。
為了浩子。
為了我自己。
2
可以聽見海浪的聲音。樹先生家的陽台總是讓人心情愉快,但此刻我的心情沉重。因為久遠的事我得向他道歉才行。
樹先生端來紅茶。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七森她不在。」
「你和小夜子小姐發生了什麼事嗎?」
「不,沒什麼。」
嘴上雖然這麼說,樹先生的眉頭卻苦澀地皺了起來。
「比起這個,你突然過來,有什麼事呢?」
「是司令要我到這裡來。」
「功刀先生?啊,是嗎?你是指真……一色新任司令官吧。我說要商量只是個借口而已。聽說你被下令在家裡關禁閉,我想讓你偶爾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氣也不錯。而且從那之後就沒和你碰面了。」
樹先生話聲一落,寂靜便橫亙在兩人之間。能聽見的,只有微微的海潮聲。
我凝視著端來的紅茶,好不容易開口。
「我無法保護你妹妹。我明明說過要保護她的……卻連那句話都無法遵守。」
「不用在意,久遠現在過得很好。」
咦?我抬起頭。樹先生就像是在確定這件事似的,對我點點頭。
「我也一樣無法保護我的妹妹,我們這種地方還滿相似的呢。」
他在說什麼啊?這是在安慰我嗎?不過,為什麼他知道久遠很好呢?因為是兄妹的關係嗎?
「遙還好嗎?她正為了木星消滅作戰在忙吧?」
「大概……」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臉頰突然發燙。
「是嗎……」
樹先生頗有深意地看向我,接著把目光落在手邊的茶杯上。
「你可能誤會了,不過她會在一色手下工作也是有苦衷的。希望你能諒解她。」
他的話明明很溫柔,但不知為何,我胸中卻湧出莫名的黑色物體,讓我非常在意。為什麼?而且,我毫無來由地回想起樹先生與遙小姐接吻的那一幕。那是大人的吻。還是個小鬼的我根本做不來。想到這裡,莫名的黑色團塊又在胸中蠢動。
「樹先生,你很瞭解遙小姐啊。你們果然是……那個……在交往嗎?」
我一口氣問了出來,樹先生輕笑著。
「你還是個小孩子。」
別把我當小孩子看待啊。我沒辦法這麼說。由樹先生來看,我只不過是個不知世事的小鬼吧。
「她直正深愛的男人另有其人。」
一瞬間,我不明白他在說什麼。總算理解之後,我嚇了一跳。然後對吃驚的自己感到驚訝。
「真的嗎?」
我自己也很清楚,這樣發問時的聲音有點尖銳。我在做什麼啊。遙小姐會喜歡上某個人,不是非常普通的事嗎?她是那麼出色的女性。啊,不對,不是這樣,我是對她喜歡的人不是樹先生這點感到吃驚。對,一定是這樣沒錯。
樹先生緩緩地站起身,背對我自陽台眺望大海。
「她一直傾心於某個男人。但對方卻完全沒發現。」
倏然掠過的話傷了我的心,感覺就像遙小姐的心情傳達了過來。一直傾心的對象卻不肯回頭注意她,一定很難過吧。
「真是過分。」
「你這麼認為嗎?」
「遙小姐太可憐了。」
「真殘酷。」
咦?為什麼?我是在同情遙小姐,為什麼非得被這麼說不可?
「能夠輕鬆說出這種話的你,真是殘酷。」
我很殘酷?為什麼?
斷章3 如月樹
我們真的很相似。
對待女性也一樣的殘酷。不一樣的是,我知道小夜子的心情。既然知道還加以漠視,也許我更加殘酷吧。不過,你明白為什麼我會如此殘酷嗎?這都是你造成的。
很久以前的那一天,我待在她的公寓裡。她出去買晚餐要用的東西。閒得無聊的我一邊想著不應該,一邊打開她的抽屜。那裡頭有一張照片。那是國中時代的她與男生的親密照片。看到照片的瞬間,我理解了一切。理解到為什麼我們並肩走在一起時,她的眼神還會飄遠。為什麼開心的聊著天時,她會突然浮現寂寞的表情。還有,為什麼她會想和只顧著讀書的我交往……你明白我當時的震驚嗎?你一輩子都不會懂吧。因為你是被選上的人,我是沒被選上的人。雖然擁有「刻印」,卻沒被選為奏者。反過來說,正因為如此,我才能被當成一個極為平凡的人放逐出來。被當成廢物捨棄了。當這個廢物以為自己終於遇到能夠愛上的女性時,卻遭到那種打擊。太殘酷了……哥哥。
斷章4 功刀仁
我並不知道,所謂的時間是流動得如此緩慢。即使一整天都在聽唱片,還是有多餘的時間。以TERRA司令官之身度過忙碌的每一天,我曾想過總有一天要悠閒度日,到頭來真有了那樣的時間,我卻為了那膨脹的漫長而躊躇。真是個無趣的人類啊。
當「女武神的飛行」來到最高潮時,音樂突然中斷了。
緩緩張開閉上的眼睛,我看見貓,還有那個抱著貓的少年。
「姆民族嗎?」
雖沒有確切證據,但從他散發的氛圍,我只能如此判斷。
「可以這麼說。」
少年一邊說一邊讓貓降到地上。貓毫不鬆懈地環顧週遭之後,靠近小滿的鳥籠下方。
有如野獸向上瞪視般的目光,讓小滿靜不下來地在鳥籠裡跳來跳去。
「好漂亮的鳥。不過,鳥為什麼會有翅膀呢?」
「你想說什麼?」
少年不回答,打開鳥籠把手伸進去。小滿一開始被突然伸來的手指嚇了一跳,但少年融化般的視線解除了牠的警戒心。
「是為了能夠自由飛翔吧?被關在那麼狹窄的籠子裡……太可憐了。」
小滿停在少年的指尖上,開始用細小撒嬌似的聲音鳴叫著。
「如果我說……不是我要牠關進籠裡的呢?」
「那麼,就別讓壞東西從外面跑進來吧!」
少年的手輕柔地動作,抓住小滿。
「就像這樣。」
小滿的性命明明就握在他手中,我卻動彈不得。
「我在這裡的名字叫做鳥飼守。『守』耶!真是笑死人了……就連這傢伙也是,如果沒有籠子就會自由地逃開了。」
少年笑著把小滿拿出籠外,然後緩緩地放開牠。許久不曾得到的自由讓小滿發出叫聲在房間裡飛來飛去,不久後便停在我的肩膀上整理羽毛.他微笑地看著小滿的動作。
「鳥是笨蛋……不過,我們可不一樣。」
我明白他想說什麼。他指的是一色想進行的木星消滅作戰。我連想都沒想過姆民族居然已對實情知之甚詳,真是讓我感到震驚。
「你們可能想要打開潘多拉的箱子吧。」
「潘多拉的箱底,總是留有希望。」
聽到這句話,少年會心一笑。
「你很不錯,比我們那邊的九鬼好太多了。」
「九鬼?九鬼正義嗎?」
「如果向我方倒戈的人是你就好了!算啦……不久之後,世音將被歐靈調律,得到『Rah』的稱號,成為真正的翼神世音。歐靈將受到依修特利的引導至真實的心臟,到達神之心臟。然後世界將被調律。當然,是調律成我們的世界。」
少年的身影輕柔地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些許誇耀勝利的笑聲,還有貓。
我只希望他別留貓在這裡。
斷章5紫東遙
把TJ打擊者安裝至巡洋艦上的整備作業正順利進行中。白蛇司令看來也格外高興。
木星消滅作戰比大君主作戰的規模更大。以東京木星為中心,在半徑約一百公里的圓周上設置五點,加上配屬在海上的消滅艦隊JB—1,要以總共六具的TJ打擊者來摧毀東京木星。只是聯合國下層組織的TERRA,不可能單獨完成這樣大規模的作戰,這是有來自財團的資金在幕後流動。由財團流入的金錢越多,白蛇司令就越不可一世。
「排除姆之後,讓東京獨立看看也不錯。」
如意算盤能打那這種地步也算是很厲害了。不過,多虧他打著如意算盤,我才能像這樣備受寵信地站在這裡。就算金罵我是馬屁精也一樣。
這麼說來,金不要緊嗎?現在正是重要的時期吧。
「我也可以讓妳當東京的總理。」
白蛇司令說出奇怪的話。咦?啊,他說的「妳」是指我吧!我還以為是身旁的遙少尉。
好的,謝謝您。我對他露出滿面笑容。
我笑咪咪地在文件背面畫起白蛇司令的惡作劇塗鴉。雖然是充滿露骨惡意的模仿畫,不過我自認為畫得挺像的。原來我出乎意料的擅長畫圖嘛。唉,沒有綾人那麼厲害就是了。
想到這裡,胸口深處就陣陣抽痛。
綾人還沒有原諒我吧。沒有原諒背叛大家,倒向白蛇司令的我。
斷章6 紫東惠
從前還和媽媽住在一起的時候,我在放學路上撿到一隻小狗。
我們家住公寓,當然不能養狗。因為同行的朋友們也都住在公寓,也不是由誰先提議的,我們就把牠養在空地上。我們把小狗取名叫彼得,拿剩下的營養午餐和零食分給牠吃,可是過幾天後小狗就不見了。聽說,牠被帶到衛生所去了。
我一邊準備阿守的午餐,一邊回想起彼得濡濕的鼻頭。
簡直像在照顧撿來的狗一樣。要瞞著伯父多做些菜,也是挺辛苦的。
今天的菜單是烤魚、煮南瓜、鹹菜,味噌湯料是豆腐與蔥。煮南瓜是我的滿意之作喔,煮得熱呼呼的。
悄悄爬上樓梯,我安靜地敲敲儲藏室的門。
「阿守?」
不發出聲響地拉開隔門,阿守以很不安的表情窺視著。
「對不起,你肚子餓了吧?」
「嗯,都餓壞啦。」
他這麼說著,並搶過餐盤,草草說一聲「我開動了」就開始吃飯。他是不是很餓呀?
你看,吃得太急都掉飯粒了。
啊,他撿起來了。
要把掉下來的飯粒送往嘴邊的阿守和我眼神交會,很難為情似的轉開視線。
這傢伙有點可愛嘛。
阿守像要掩飾似的開始猛吃起來,但筷子卻漸漸慢下來並停住。
怎麼啦?
我正這麼想時,他拿飯碗的手開始顫抖。
肩膀也顫抖著。
「阿守?」
當我發問時,他把飯碗扔下似的放進餐盤,緊抱住自己顫抖起來。
「怎麼了?阿守!」
他用依賴般的眼神望著我。
就和彼得的眼神一樣,和在路旁嗚嗚哭泣著仰望我的小狗一模一樣。
「我好害怕。綾人和妳都對我那麼溫柔,讓我更加害怕。反正都會被送進收容所的。想到不能一直像這樣躲在這裡,我就……」
彼得也被帶到衛生所去了。
阿守害怕自己變成那樣。
彼得也很害怕嗎?牠會在我們不在的上午或晚上,仰望著那片空地狹窄的天空嚎叫嗎?
我不會讓阿守有那種下場的。綾人和我會一起保護你。
正想這樣說時,一團黑影朝我壓來。
啊……
喊出聲時,我已經被壓倒了。
緊壓過來的力氣。
激烈的喘息。
恐懼讓我的咽喉縮緊了。
腦袋一片空白。有生以來第一次有這樣的經驗。
我就連聲音也發不出來。
天花板看起來正粗暴地搖晃著。
不行了……
男人扭曲的臉孔正注視著我。
這時候,我非常地冷靜。
因為我在他閃爍的眼眸深處,看到如峭壁般深刻的哀傷。看到失去了某種重要事物的喪失感。
「想哭也沒關係的。」
我脫口說出連自己也難以置信的話來。然後,我用手臂抱住阿守的頭。
一瞬間,阿守就像剛剛的我一樣抵抗著,但他馬上放鬆下來,筋疲力盡地趴在我身上。
接著,開始哭泣。
像個小男孩一樣啜泣著。
我感到胸口猛然抽緊。
他很寂寞。因為寂寞得、寂寞得不知如何是好,才會依賴著我。他只是想要溫暖而已,卻沒辦法好好表達這一點。
就和彼得一樣。
雖然幾乎已經看不出來,但我的左手大拇指上,有一道小小的白色傷痕。
每次我們一去,彼得就會拚命搖到尾巴要斷掉似的,繞著我們轉圈圈,後來又有了低吼著追自己尾巴跑的不可思議的習慣。每次我都會斥責彼得要牠停下來。有一次,彼得咬了想替牠戴項圈的我的手。我慘叫出聲,壓住冒出鮮血的拇指,以恐懼的眼神看著彼得。彼得馬上注意到,露出糟了的表情。我忘不了什麼也無法訴說的小狗,當時悲哀的眼神。
越過緊抱住我的阿守的頭,我仰望著左手拇指上淡淡的傷痕。
……我們沉默地以互相擁抱的形式重疊在一起。
阿守的重量好溫暖。
到底過了多久呢?停止哭泣的阿守什麼也沒說,從我身上離開。就連眼神也不交會,他只是默默低著頭。我也無言地走出房間。
老實說,走下樓梯時,我的腳有些發抖。
還有上學的時候,我好像曾和朋友拿走夜路時被襲擊該怎麼辦開過玩笑。那時候,我說什麼要大喊著踹他要害啦,讓他一輩子都不敢靠近女人啦,不過那些都是辦不到的。
就連驚叫聲都發不出來。
玄關發出聲響,是姊姊回來了。
嘖,時機不好。糟透了。
看到走下樓梯的我,姊姊露出詫異的表情。說得也是。如果沒事要找綾人,是不會到二樓去的。
「妳剛才在綾人那裡嗎?」
「啊,沒有。那個……我在儲藏室找東西。」
「綾人呢?」
「應該在附近閒逛吧?」
我這麼說著,與姊姊擦身而過。
「小惠?」
糟糕。她注意到我的樣子不對勁嗎?
接著,姊姊一臉悠閒地指著自己的頭髮。
「飯粒。」
「咦?啊、在哪裡?」
我撥弄著自己的頭髮,手指摸到了一粒飯粒。
「為什麼飯粒會沾到這裡呢?」
我笑著矇混過去。哈哈哈哈。
姊姊可能會覺得很奇怪,不過不管她。
我穿上拖鞋,衝出玄關跑進自己在別棟的房間裡。
抱著枕頭,我在房間裡滾來滾去。
我最討厭阿守了。
……我說不出這種話。
他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會做出那種事,也是無可奈何的。
何況什麼也沒發生。
要是能當成被狗咬了忘掉就好。但彼得留下的傷痕,在牠消失後依然存在。
剛剛的事,我大概一輩子都忘不了吧。
3
雖然時間還早,但我還是進了浴室洗澡。
泡在浴缸中,我回想起與樹先生間的對話。我明明是去對久遠的事道歉,那樣子卻好像在暗中打聽喜歡的女生一樣。
在美嵨一說之後,我的確會不可思議地意識到遙小姐,但她比我大了好幾歲。不過仔細想想,東京木星裡的時間流速比較慢,照這裡的時間算,我是二十八歲。遙小姐確實是……咦,是幾歲呢?
就在這時,脫衣間響起開門聲。是小惠嗎?
「我在裡面!」
「對不起。」
我以為是小惠,卻是遙小姐。這就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嗎?
「你慢慢洗,我晚一點再洗。」
在毛玻璃另一端的人影打算離開。
「遙小姐。」
「什麼事?」
「遙小姐妳幾歲?」
「不可以問女生的年齡呀。」
她間隔一會才傳來的調侃聲,總覺得聽來有些寂寞。我害她受傷了嗎?我也像遙小姐喜歡的對象一樣,因為沒注意到而傷害了她嗎。
「我也……我也在傷害著某個人嗎?」
這次沒有回答。毛玻璃另一端的人影消失,脫衣間傳來關門聲。
「果然是這樣的嗎……」
我也在不知情的時候傷害著某個人。
這麼說來,也許最近我是無意識地躲避著遙小姐吧。遙小姐也正忙著準備什麼大規模的作戰,似乎沒空管這些事。她緊緊粘著一色。
不過,遙小姐喜歡的對象是誰?既然不是樹先生的話,是功刀先生?不會吧。搞不好是八雲先生。或許是耿直的五味先生……
想著這些,我感到不舒服起來。似乎是泡太久了。
別想了。
斷章7 鳥飼守
已經是第三天了。不斷欺負綾人也欺負到膩了。差不多也該做個了斷不是嗎?綾人。
所以,我又當起翻箱倒櫃的阿守。那傢伙說要買東西,到街上去了。還問我「有沒有什麼想買的東西?」真是個悠哉的傢伙。
要是除了手機之外,還有更決定性的證據來證明他們之間的關係就好了。像是合照或是親熱的信件之類的。我邊想邊亂翻著旅行袋。
我找到一本女用的記事本。
我曾看過它。
這是浩子的記事本。
胸中騷動不已。
不能偷看,要是看的話你會受傷的。雖然能聽到這樣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我卻無視於警告翻開筆記本。
「五月二十四日
外界。
安全障壁……啊,這邊是叫做絕對障壁吧。我不敢相信,自己已經到它的外面來了。而且外面還像這樣充滿綠意,簡直不像是真的……」
我翻頁的手在顫抖。
「要是他發生了什麼事,我該怎麼辦?」
「不過,要是綾人的話,我不在意……」
「從旁人看起來,我們一定像一對情侶吧。」
每翻一頁,我的胸膛就流出鮮血。就像書頁邊緣割傷手指時一樣,一道又一道唰地劃出呈一直線的深深傷口。住手吧。別再讓自己更痛苦了。就算腦袋明白,手指卻停不下來。接著……
「綾人住手
我不想做出這種事
其實真的好痛
我想和你說更多話
好痛好痛住手
其實真的好痛
綾人
我想對你說我最喜歡你了
綾人
永別了」
最後的文字看起來就像流下一樣,是浩子耗盡力氣了嗎?
還是我的淚水讓字變得模糊……?
風鈴的鈴聲彷彿自某處傳來。悲哀的藍色鈴音。
到底就那樣呆住多久呢?依然攤開記事本,我茫然地凝視著空氣。
心一片空洞。因為那青藍的血色而一片空洞。
「阿守,要吃點心嗎?」
打開拉門,小惠探頭進來。
壓抑著感情緩緩回頭,小惠一臉同情的表情。
就連這種傢伙都憐憫我嗎……
自己難看的德性幾乎讓我想笑。
「對不起!」
為了不讓她注意到我的殺意,我誇張地低下頭。
「昨天真對不起。我不知道是怎麼了。」
「沒關係,我不在意。」
這傢伙真是個悠哉的女孩。我拾起頭,大大吐出一口氣給她看。
「太好了。我還擔心要是小惠討厭我怎麼辦。因為妳看嘛,我還得擔心沒飯可吃啊。」
一如往常的阿守。這樣的演技讓很我難受。真想現在馬上殺了這傢伙,把鮮血灑滿房間。不過,我不能這麼做。這樣一來,我就看不到綾人看著重要的事物在眼前被摧毀時的表情了。
「妳真的沒生氣嗎?那真不好意思,可是我想到島上觀光耶。」
對回答不可以的小惠,我舉出「一整天窩在這裡都膩了」、「光只看著牆壁,會以為那是收容所的牆壁」等等理由。笨女孩真容易說動。最後,無可奈何的小惠點頭了。
我把浩子的記事本擺出來好讓綾人看到。再怎麼笨,看到這個也會察覺吧。
4
我到神至市去買畫具。回家的路上,我還為阿守買了些漫畫週刊。那傢伙整天一個人待在房間裡,也會覺得無聊吧。回到家,我往儲藏室一看,卻沒見到阿守的人影。心想著他是在我的房間,我一拉開拉門,浩子的記事本就放在那裡。
我的心臟猛然被誰緊緊揪住。
他讀過了!
令腳步不穩的不安襲來。那一瞬間,我什麼也無法思考。不,也許我已經茫然地呆立在那裡好一會吧。明知道不可能一直隱瞞下去,卻一再拖延的事終於化為現實。而且還是以最糟糕的形式。
「阿守!」
我拚命地尋找那傢伙的蹤影,卻到處都找不到。我也在主屋找過,但不只阿守,連小惠都不見了。到底該怎麼辦。如果是阿守帶小惠出去的話,他打算做什麼?已經讀過浩子筆記本的他……
就像放著不管的傷口化膿腫起一樣,不安逐漸膨脹增大。
他們兩個跑到哪裡去了!
注意到時,我發現自己還很寶貝地抱著裝畫材與漫畫雜誌的塑料袋。我把袋子一扔,朝外面衝去。非得找到才行。不管怎樣都得找他們才行。然後,我一定得向阿守說明事情經過。也許他會揍我吧,也許會做出更糟糕的事吧。那也無所謂,我得做點什麼。
我奔上後山。
他們不可能到會引入注目的地方去。那樣的話,就一定是從後山到風力發電所去了。
果然,他們在風力發電所能夠眺望大海的廣場上。
「阿守!」
阿守回過頭。他的表情在說,你總算來了。
「約會被發現啦。」
阿守就像平常的他,聲音卻帶著某種冷酷。
「不要這麼說!綾人會誤會的。」
小惠說著望向我。
「不是這樣的。只是他拜託我稍微介紹一下島上,不是什麼約會。」
不過,這些話並沒有聽進我的耳中。我的目光沒有離開阿守。
「你看過了嗎?」
「我看過了。」
他的聲音雖然像在笑,聲調裡卻有深不可測的惡意。
阿守的手像蛇一般無聲地環過小惠的脖子,猛然收緊。我雖然想衝過去,腳卻連一步也動不了。
「討厭,別這樣。」
一開始,小惠似乎以為他在開玩笑,笑著想鬆開阿守的手臂,但他的手並不是在開什麼玩笑。阿守使力收緊手臂,笑容從小惠臉上消失,她的臉痛苦地扭曲。
「你打算做什麼!放開小惠!」
「打算做什麼?這點你應該最清楚吧,歐靈!」
歐靈?會用這個名字叫我,你……
「擁有奏者『刻印』的人。你有吧……刻印。」
我無意識地摸向腹部。在衣料之下,胎記開始熾熱地喘息。阿守也知道,我的腹部有胎記。但是,他應該不會用「奏者的刻印」這個稱呼。他應該不會叫我歐靈。會這樣稱呼的人只有久遠……還有媽媽而已。
「你不是阿守!」
「笨蛋!我當然是鳥飼守了。」
阿守說完後笑了。
「我一直監視著你,在東京時也假裝是你的朋友。」
騙人!那麼至今的回憶到底算什麼。在東京和浩子三個人一起聊著蠢話,吵吵鬧鬧的回憶是什麼?在教室裡開的玩笑呢?那都是監視嗎?
「我把你當成朋友……所以我要保護你……」
「保護?你說保護!」
就像聽到非常可笑的事情,阿守開始大笑。
「那傢伙要保護我耶。很好笑吧?小惠。」
小惠無法回答。阿守加重力道,彷彿覺得很有趣似的看著她因痛苦而扭曲的臉。然後用冰冷如詛咒般的視線望向我。
「你明明連浩子都保護不了。」
靜靜的一句話,擊中我的小腹。
正像阿守說的一樣,我沒有保護浩子。在心中膨脹增大的膿腫一口氣爆發出來,貫穿胸口的劇痛掠過。
「你明明連告訴我這件事的勇氣都沒有!」
我什麼都無法回嘴。讓他用閱讀浩子的筆記本這種形式來得知她的死訊實在太痛苦了。強迫阿守接受這種方式的人……是我。
「浩子喜歡的人是你。不是我,而是你。」
吐露般的苦澀聲音說著。
「而殺死浩子的人卻是你,歐靈!」
阿守的痛苦一口氣重擊向我。阿守失去浩子的痛苦,在我心中喧騰。我只能咬緊牙關,忍住那種痛苦。一切的罪都在我。
阿守開始在口袋裡掏著什麼。一瞬間,我還以為他要拔出手槍。但出乎意料,握在他手裡的東西是手機。機身上有TERRA的標誌。那是我的手機嗎?
「綾人?真是的,你在哪裡呀?是我。」
在阿守的操作下,手機傳出小惠的聲音。手機裡什麼時候有這樣的語音留言了?
「我跟你說……那個……紫東惠從今天開始,正式成為TERRA的職員了。我本來想第一個告訴你的,笨蛋!你也多少懂一點少女心吧!」
留言播完了。阿守看著我會心一笑。然後他看著小惠,刻意溫柔地說道:
「真可憐啊,小惠。」
就在這時,小惠說出令人意外的話。
「想哭也沒關係,盡情地哭吧。」
被她這麼一說,阿守的臉上掠過驚訝,然後他立刻做勢意圖要絞緊小惠的脖子。但是,臉孔因痛苦而扭曲的人卻是阿守。既像痛苦、又像悲傷的表情好幾重交疊在他臉上。顫抖的手臂正是使力的證據,他卻無法殺了小惠。想勒死她與想住手的意志交戰著。我該怎麼辦才好?他看向我,哭泣般的表情彷彿在這麼說。
然後……
阿守消失了。
小惠突然無力地頹倒在地。
我好不容易才動了起來。我衝向小惠,要去救她。
「振作點,小惠。」
小惠睜開眼睛,緊抓著我開始哭泣。
斷章8紫東惠
我緊抓著綾人開始哭泣。
「已經沒事了。」
綾人說完緊抱著我。
可是,這個笨蛋並不懂。不懂我哭泣的理由。
阿守會想做出那種事,實在太悲傷了。
阿守想讓綾人也嘗嘗失去那個他非常喜歡、名叫浩子的人的痛苦。明知就算這麼做,也無法塞起自己胸口的大洞。
那個時候,阿守不是因為寂寞才抱住我的。他是因為太過悲傷,悲傷到身體都要碎裂的程度,才會緊抱住我。
像那樣的感覺太痛苦了……
不過,我不是為他而哭泣的。
我是為了自己而哭。
因為我懂。
聽到那段回放的留言時,在綾人的眼眸深處什麼也沒有。我正用笨拙的話語拚命想表達自己的心意,卻什麼也沒能傳達給那個笨蛋。
而且,那不代表綾人沒把我看在眼裡,或是他至今都不曾想過這一類的事情。在他心裡有著什麼。在他心中深處,封藏著對某人的思念。所以,才沒有我存在的餘地。
像這種事,就連我也瞭解。
所以我哭泣著。
為了失戀而哭泣。
我向自己說「想哭也沒關係的,盡情地哭吧」。
你至少也搞懂這些吧,笨蛋……
斷章9 鳥飼守
我沒下手。
我沒辦法殺小惠。我不知道為什麼。如果不是聽到那一句「想哭也沒關係的,盡情地哭吧」,我就能動手殺了她的。只因為聽到那一句話,我的胸口抽緊了。
小惠的臉龐一瞬間與浩子重疊了。浩子很悲傷地笑著。接受了將死在我手中的命運。
我無法在手上施加力道。
就算告訴自己她只不過是個低等人類,我還是辦不到。我要讓綾人嘗嘗和我一樣的痛苦!我非得動手不可,明明心中不斷吶喊著,我卻辦不到。
可惡,可惡!
為什麼我非得為了這種事煩惱不可。
為什麼我非得為了這種事痛苦不可。
明明全都是綾人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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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木星消滅計劃
斷章l 紫東遙
在那之後經過將近一個月,對扮演白蛇大人的馬屁精,我也很有經驗了。正這麼想時,一色突然把我叫去,說出令人意外的話來。
「紫東上尉,我要妳離開TERRA。」
「啊?」
我不禁回問。因為,是這樣沒錯吧。我可是忍耐著大家的白眼相待,像忠犬八公似的跟著他耶!
「理由不用我說妳也知道吧。」
一色用眼神向遙少尉示意,她輕輕點頭,把類似報告用紙的紙張擺在桌上。我心想著會是什麼而看過去,那是我之前畫的白蛇一色模仿畫。我自認為是幅傑作,不過白蛇大人似乎不太滿意。
「我還以為妳是個更聰明的女人。」
他以輕蔑的眼神看著我。這傢伙真是個小角色。只不過為了一張模仿畫,就乾脆地捨棄至少表面上是同伴的人。還是說,他已經察覺我在背後策劃的計謀?不,我想沒這回事。
「長久以來承蒙您的照顧。」
只說了這些,我走出門外。
哎呀呀,真漫長的一個月。沉浸在終於獲得解放的喜悅中,八雲從後面過來了。
我得趕快告訴他這個好消息才行。
「我被開除了。」
「真羨慕妳,遙小姐。」
八雲看來非常羨慕地說。說得也是,白蛇實在說不上是個擅於用人的上司。拜此所賜,我心情也輕鬆多了。接下來就能毫不顧慮地調查一色週遭。
「總之這邊的事情,就交給八雲弟你啦。」
「咦,就我一個人嗎?」
我輕輕拍拍不滿的八雲肩膀。少年啊,別消沉,人生是有高有低的。累積各種經驗會對將來有幫助唷。
斷章2 八雲總一
遙小姐可真好。可以說是解脫了。托她的福,我還得繼續應付一色才行。一色把樹博士交給我的木星消滅作戰報告看了一遍,臉色陰沉下來。
「科學調查部的報告寫了些什麼?」
「沒什麼特別的問題。」
這麼說沒關係嗎?樹博士對這次的作戰抱持懷疑的態度。他說採用了太多財團的技術,完全不能預料會有怎樣的結果。報告上應該是這麼寫的。算了,一色也是財團的人,不可能會採信這種內容的報告。
就在這時,收到電子郵件的音效響起,遙少尉自計算機屏幕抬起頭。
「司令,是聯合國統轄部傳來的緊急信件。」
「傳到這裡來。」
瀏覽過轉至自己計算機上的郵件,一色的眉頭動了一下。看來內容很尖銳啊。反覆讀過好幾次後,一色總算歪起嘴角笑了。
「少校,把木星消滅作戰提前一小時實施。」
「上面傳來的命令是這樣的嗎?」
我也真笨。等一下我會再向協助者確認信件的內容,不過統轄部不可能到了這種時候,還發出提前的命令。
「我會移動到消滅艦隊旗艦上。在那裡直接指揮。」
一色說著站起身,背對了我。我想他大概是不想讓我看出不安的表情吧。
「要在莉莉亞-利德瓦克號上嗎?」
「因為我想要親眼目睹勝利場面。」
儘管輕笑著,不過你交疊在背後的手指在發抖喔,一色先生。
交給這個人真的不要緊嗎?我的立場很複雜。既希望這個人失敗好讓功刀司令回來,但作戰失敗的話,會關係到人類的未來。最好的結果,就是他造成功刀司令能夠收拾的失敗,不過看樣子會搞砸成大失敗吧。唉,擁有無能上司的部下真辛苦。
1
功刀司令,啊,是功刀前司令要我快點去把行李拿走。我到他家一看,是斑斑被塞在紙箱裡。最近都沒看到牠正讓我擔心,沒想到在這裡啊。不過,為什麼牠會在功刀先生家?
「這是你家的貓吧。」
依然背對著我站在窗邊,功刀先生直率地說。
「只有這個而已嗎?」
「沒錯。」
他交疊在背後的手指上,貼滿了OK繃。那一定是把斑斑塞進紙箱時被牠抓的。
「你討厭貓嗎?」
「沒錯。」
唉,談不下去嘛!仔細想想,我幾乎沒和這個人好好談過話。一直以來,都是他避開我憤怒的頂撞而已。
鳥叫聲傳來。我看過去,在房間一角的鳥籠裡,有一隻藍色的漂亮小鳥。有養小鳥的話,當然會討厭貓吧?我注視著鳥籠,小鳥似乎以為我要餵飼料,開始在棲木上跳來跳去鳴叫著。
「牠叫什麼名字?」
「小滿(Michiru)。」
「功刀先生是個浪漫主義者啊。名字是取自基魯奇魯和米琪兒嗎?」
「那是我女兒的名字。」
咦?女兒的?功刀先生有女兒嗎?這麼說來,我好像聽誰說過他有太太。如果知道父親養了一隻和自己同名的小鳥,他女兒不知道會怎麼想。
「紫東上尉……」
依然背對著我,功刀先生突然提起遙小姐的名字。
「如果沒有她的話,你早就被送到收容所去了。不,也有可能因為盜取最高機密而被判處死刑吧。」
聽他說起遙小姐的事,讓我胸中騷動。
「她會待在一色新任司令的身邊,也是為了這個。那是為了讓你獲得自由的交換條件。」
原來如此。所以她才會不顧被大家、甚至是被小惠說成馬屁精,待在那種人的手下工作。
是為了我……
胸口既溫暖又疼痛。對於為了我不得不接受這種討厭條件的遙小姐心懷感謝的同時,我也對不經意避開她的自己感到羞愧。遙小姐果然不是那種人。
「為什麼?」
「什麼事?」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呢?」
「紫東上尉被TERRA開除了。」
這還是第一次聽到,沒有人跟我說。
「所以再也沒有必要隱瞞了。至少有個人來對你說明,她有什麼樣的想法,探取什麼樣的行東也不壞吧?」
「功刀先生,出乎意料的多管閒事啊。」
我若無其事的一句話,讓功刀先生很驚訝似的回過頭,也許是那句話打東了他,他輕笑出聲。
「多管閒事嗎……就當成是老年人的雞婆也行。」
我有點意外。這個人總是板著一張不愉快的連,背負起許多人生的悲哀,我連想都沒想過他笑的樣子。也許我誤解得很最重。
「功刀先生也會笑啊。」
「這是當然的。」
他說著又笑了。在有些微陽光映入的房同裡,微微的笑聲擴散開來。
「綾人。」
「是?」
「下次一起吃頓飯吧。」
我坦率地點點頭。偶爾像這樣也不錯。雖然現在正忙著畫圖,不過哪一天和這個人一起吃飯也不錯。
斷章3紫東遙
好久不見的小夜子皮膚很差。聽說她每天晚上都到神至市的鬧街上喝酒,從她連妝也沒畫的疲倦臉龐來看,似乎是真的。不知道是不想讓我看到那樣的臉,還是不想與我照面,小夜子就連一步也不肯從停在地下停車場裡的車子上下來。
「和那傢伙之間的對話,想得到的我都寫下來了。」
她交給我一份很厚的報告。我已經能掌握,小夜子與一色之間是什麼樣的關係。會被這樣的女性寫出報告來,想必是場不幸的交易吧。
「對不起,勾起妳不好的回憶。」
「沒關係。」
彷彿精疲力盡的小夜子無力地微笑。
「結果我就是這種女人。哥哥和爸爸的事也都是……表面上,他們是在財團從事TDD的基礎研究,因為實驗的意外身亡。其實……其實……是我殺了他們,就和我下手殺了他們沒兩樣。」
咦?她怎麼突然說起這些?
「那時候,我聽信了巴貝姆那群人的話。他們說這麼做就能幫助爸爸他們,還說會保證他們的安全……」
曾有過這種事呀……小時候的小夜子大概是照著財團的大人們所說的,把爸爸他們的秘密拿出來,結果造成了親人的不幸。所以她才不能原諒自己吧?正因為有過這樣的經驗,她才格外不能原諒背叛樹的自己。
報告書上好幾次出現「如月博士」這個名詞。這不是報告,而是悲哀的情書。
「不是常有人說嗎?麵包掉下去的時候,一定是有塗奶油的那一面朝下。我總是在重複這種事,那個人也是……」
「沒那回事,樹也對小夜子妳……」
「樹、樹、樹!你總是直接叫他樹.而我總是叫樹先生、樹博士、如月博士!」
撕心裂肺般地吶喊後,小夜子突然朝方向盤低下臉。
光是看著她那樣,我的胸口好像就要碎了。
雖然自己完全沒意識到,不過我和樹的關係的確是太過親近了。從小夜子眼中來看,每當我和他談話時,她一定覺得很不是滋味吧.我很同情她,但卻還說出連自己都看得穿的虛偽安慰。
我覺得我是個傲慢的女人。我討厭起自己來。
「我討厭妳,其實我最討厭妳了。」
老實說,小夜子會這樣講也是理所當然的。
「我早就知道了。」
她似乎很吃驚地拾起頭。
「我明明知道小夜子的心情,可是……」
卻利用了她的感情。身為情報部的人,我利用她找出科學調查部掌握的事實。說真的,為什麼我會變成這種傲慢的女人呢?
「我真是個最差勁的人。」
「最差勁的人,是我。」
地下停車場的日光燈,蒼白地映照出兩個厭惡自己的女人。
最差勁的人是我。反覆地說著,小夜子發動引擎,朝某處奔馳而去。我踏上歸途的腳步很沉重。一想到讀過她的報告後,還得再寫報告才行,腳步就更加沉重了。
2
我並不討厭油畫畫具的味道。總覺得聞到那種氣味,會讓我安定下來。那個味道屬於我自己的世界。也許畫得非常拙劣,但我正在創造至今誰也不曾見過,只屬於我自己的世界。
其實我很想專注畫圖,不過從剛剛開始就有件事讓我很在意。有道影子從因炎熱而打開的隔門彼端落下。那個影子一動也不動。唉,非得由我先開口不可嗎?
「妳要躲到什麼時候?」
我一出聲,遙小姐很難為情似的探出頭來。她的表情簡直就像個少女一樣。
「你發現了嗎?」
「這種小事連我也知道的。」
遙小姐不好意思地笑了。但是,她的臉上卻帶著某種陰影。
「怎麼了?妳好像很累的樣子。」
「不,沒什麼。只是有點……大人有很多事的,比如像是討厭起自己啦。」
雖然不太明白,不過就是這麼回事吧。突然間,我感到這個瞬間很不可思議。到前陣子都還有種芥蒂存在的,現在卻能像從前一樣極為自然地交談。
遙小姐像我一樣坐下,看著那幅畫。她髮梢的香味輕柔地飄來。
「對不起。」
「什麼?」
「我之前好像一直都在避著遙小姐……」
「嗯,你一直在躲著我。」
她這麼說的聲音太滿不在乎,反而讓我更加心痛。
「所以……對不起。」
嗯,遙小姐輕輕點頭,我想她是接受了我的道歉。
「不過,怎麼突然變得那麼坦率。心境上有什麼變化呀?」
嗚……雖然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實在說不出心情是在畫畫中改變的。
「啊,那個……功刀先生告訴我遙小姐是為了保護我,要我別誤會妳……」
真是亂七八糟的借口。
「是嗎?真是個多管閒事的前任司令呀。不過,也許他馬上就不是前任了。」
遙小姐說著充滿謎團的話,又像要掩飾似的看著我的臉。
「喂,你馬上就要過生日了吧。」
咦?是這樣嗎?看看牆上的月曆,六月就快結束了。七月一到,我馬上就會滿十八歲了。十八歲,是二、三、六、九都能整除的數字。我也會稍微能整理出自己的心情嗎?
「你想要什麼生日禮物?」
「想要什麼……妳突然這麼問……」
「那就考慮考慮吧。」
遙小姐微笑著說,看向畫到一半的圖畫。
「馬上就要完成了對嗎?」
「嗯。」
「之前我就想問你,這個女孩子是誰?」
我沒辦法回答。而且,現在也還不可以回答,直到畫完成之前都不可以。
「那、那個,遙小姐,等到這幅畫完成的時候,你能不能第一個幫我看看?」
雖然有點難為情,不過我把意思包含在話裡傳達出來。
遙小姐頓了一會,再度輕輕點頭。
我終於明白到自己的心情。就像小熊所說的一陽,畫真的是誠實的。
在我開始描繪站在懸崖邊眺望碧海的少女圖時,那個少女並不是任何人。硬要說的話,是我心中理想的女性形象吧。來到這邊後又重新畫過,最近一直不停畫著……我終於明白那個少女是誰。
我終於明白了,遙小姐。
斷章4 八雲總一
莉莉亞-利德瓦克號停泊在預定的海域上。我與一色、樹博士還有遙少尉四人在艦橋中等待著木星消滅作戰的開始。不過,真的不要緊嗎?說起來,這個作戰本身就很亂來。
據推測,被稱作東京木星的次元間不連續面內部,是與我們的次元依循不同費曼圖進化的不同性質次元。也就是在量子階層存在位相即不同的時空領域。
TDD組件是利用機率共鳴力場包圍目標物,也就是讓本身與東京木星同化融合,用這個方法來突破次元間不連續面。照四方田先生的說法,就像是為了潛入女生宿舍打扮成女裝一樣。
不過,就算以這種方法突破東京木星,能送進去的兵力也不多。就算成功壓制東京,次元間不連續面依然存在。而木星消滅作戰,打算把那不同性質的次元與我們的次元完全同化。
也就是要消滅東京木星不連續面本身。
為了實現這點,以東京為中心,呈同心圓狀配置了六具被稱為TJ打擊者的系統,打算藉此一口氣中和障壁。根據與TDD組件相同的原理,TJ打擊者能產生機率共鳴力場。以量子計算機重現人類大腦中極為罕見的超知覺領域混亂活動狀態,再以高能源力場強制擴張該狀態中與東京木星內時空產生的共鳴回路。
這和TDD組件的等級自然完全不同。不像四方田先生所說的,為了潛入女生宿舍打扮成女裝那種可愛的舉動,而是一口氣把女生宿舍的牆都破壞掉,因此需要用到的能源也非同小可。就算把地球上人類使用的所有能源一起投入,或許都還做不到。
使這個作戰計劃成為可能的是零點放射爐。由普朗克長度的中性真空領域中抽出零點能,讓每真空一立方公毫內至少能獲得十乘二十七次方,也就是多達太陽出力兩倍以上的能源。一開始聽到的時候,我以為這是不可能的,但據說瓦密裡翁系列內似乎也搭載了超小型的零點放射爐。沒想到這是已經存在的技術,讓我很吃驚。
當然,這種異想天開的技術不是由人類開發的。而是巴貝姆財團與姆民族科技基礎研究所帶來的。
不過,既然發展為這麼大規模的系統,因為在一開始打破中性真空的均衡狀態時,需要把極度的能源集中在極微小的空間中,為了展開作戰,需要供給每具TJ打擊者1。05千兆瓦的電力二十小時之久。這事聽起來簡單,卻代表關東全區幾乎都得停電一天。現在關東的居民們大概正親身體驗著電力的可貴吧。
預定中的二十小時已經過去了。接下來只剩等待作戰開始的信號。
不過,我卻忍不住不安。依照樹博士的預測,作戰成功率在百分之三十以下。即使成功,也沒有任何人知道這麼做的結果會是什麼。儘管如此,這也是個總有一天非得實行不可的作戰。所以,我也協助了一色。
「全系統配置完畢,啟動時也沒有發現異常。接著就等最高負責人下達命令了。」
聽到我說最高負責人,一色冷冷一笑。不過,最高負責人就代表不論成功或失敗都得背負起責任喔。就算成功了,就憑你也不足以應對之後的事態發展。如果功刀司令沒有回來的話。
連我在想這些事都不知道,一色看來很高興地下達命令。
「發動木星消滅作戰!」
終於大勢已定。
TJ打擊者啟動了。在以東京為中心半徑達九十七公里的圓周上,大島、富士吉田、本莊、笠間、犬吠崎以及消滅艦隊特務艦JB—1伸出幾座炮身朝向天空,放射出人類過往至今都不曾獲得過的強大能源。
一瞬間,就連身為雙體空母的莉莉亞-利德瓦克號也大幅搖晃了。
集中起來的能源光束由六具位於超高度位置的靜止衛星反射,在天空中描繪出巨大的六芒星。六芒星不論在東方或是西洋都是避邪的印記,但這這枚六芒星真的擁有避開邪惡的力量嗎?或者,它擁有的是解放邪惡的力量?
在六具靜止衛星之間增幅的光束,從上空六個方向一口氣朝東京木星傾注而下。
東京木星的頂部掠過閃光,與木星酷似的花被一瞬間染成不祥的漆黑。全體人雖都注目著螢幕。螢幕上,東京木星顯示衛一片空白。因為紅外線甚至連微中子都無法通過的絕封障壁內部,由外界絕對無法觀察到電波,所以顯示衛空白。但是,如果這個作戰成功,絕對障壁被去除了,螢幕上應該就會映出東京內部的摸樣。
每個人都屏住呼吸,凝視著螢幕。
沉默的瞬間過去了。接著,螢幕上映出東京。就好像在說剛剛空白的顯示是個錯誤一樣,螢幕上映出東京當然的摸樣。十幾年前的東京,重回到我們的次元。
莉莉亞-利德瓦克號的艦橋,被更深的沉默支配了。
紅外線與電磁波獲得的情報陸續傳回,新跳出的視窗正逐漸掩蓋螢幕。縱使如此,還是沒有任何人開口。大家無法相信眼前的景象。
「已碓認東京木星絕對障壁的消滅。」
我好不容易開口。整個艦橋內歡聲雷動。每個人都在互相拍肩,衛了作戰的成功而歡呼,衝到艦橋的窗口旁,注祝著相隔十幾年後再度重現的東京。在接近地平線處能看到東京灣,在另一頭可以看到灣邊的高樓大廈,大廈上方還能看見漂浮的空中都市。姆民族的都市終於在白天顯現出原本的模樣。
一色握緊拳頭,一臉得意之色。
不過,我依然沉默著。
這算是成功嗎?或者,只是釋放了新的威脅?我們該不會打開了帶來災難的潘多拉之盒?
在非常喜悅的一色身旁,遙少尉浮起神秘的微笑。
3
我畫上最後的顏色。
無法形容的充實心情自胸口深處湧出。
完成了。我終於畫好了!完成這幅站在面海的懸崖上,凝望著海另一頭某種事物的少女畫像。題名要取什麼才好?取「戀人」實在太蹩腳了,依照現代美術風取什麼「非線形D的不安」又莫名其妙……對了,請遙小姐命名吧。
就在我想到這裡之時。
「畫了好嗎?」
聲音從頭上傳來。咦?我仰頭一望,遙少尉就站在我身旁。她怎麼會在這裡?
「你的世界,終於畫好了。」
「遙少尉……妳是從哪裡進來的?」
「我不是遙。」
接著,遙少尉變成美嵨。
斷章5 如月久遠
音。音色。為什麼叫做音之色呢?是因為看得見音樂嗎?為什麼人會造訪呢?是因為兩個人相遇時音色就會偏離嗎?因為不協和音而扭曲嗎?我不停彈著鋼琴。邊彈著琴突然抬起頭,在鋼琴另一端可以看到一個少年的身影。你是哪一位?啊,你是歐靈。
「怎麼了?你是被誰呼喚了嗎?」
「被妳,還有那個卵……因為我必須要回去那裡。」
帶著奇妙扭曲感的言語行列在耳中響起。
「你不是歐靈吧。」
「沒錯,我是依修特利。是到達神之心臟的歐靈的證明。是世音所發出的Rah之歌。也是妳比真實之心臟更加期盼的人。」
怦咚怦咚怦咚。我的心跳。怦咚怦咚怦咚。我活著的韻律。如果我比真實之心臟更加期盼的人是歐靈,那代表我愛上了歐靈嗎?不不,沒這回事。這不是愛護若(註:日本民間故事,描述繼母愛上繼子愛護若,但因求愛未果憤而向丈夫謊稱愛護若盜取傳家寶,導致他逃出家門,最終含冤投水自盡。)的故事。雖然不是戀愛,卻是近似於戀愛的東西。雖然不是死,卻是近似於死的東西。
「你是誰?」
「我是知悉真理之人的階梯……來,我需要妳。合而為一吧。」
「我也是,想跟你在一起……」
於是,我從所有的束縛中被解放出來。
4
「妳不是美嵨嗎?」
「美嵨玲香是真實姿態的假名。我是依修特利。」
妳在說什麼啊?美嵨,
「我是路標,是你還未能看清的你的姿態。你將得到神之心臟,成為世界的心臟。一起走吧。世界之王,同時是被奉獻的人。」
美嵨邊說邊對我嫣然微笑。
但是,我不會對妳微笑。
「不對!這幅畫裡畫的人不是妳.我希望最先看到的人也不是妳,這不是為妳而畫的!」
她什麼也沒說,直直地注視著我的臉。
「我不會跟妳走的!」
「就算你不希望,這遲早都會發生的……我先走了。」
說完之後,美嵨的身影消失了。畫中的少女也同時化為空白。
那不是妳。才不是妳!
斷章6 八雲總一
「成功了!終於成功了!」
一色高興得把臉貼在艦橋的窗戶上。
「這件從來沒有人能辦到的事,由我……由我一色真辦到了!」
這時,一個操作員發出近乎悲鳴的刺耳叫聲。
「什麼事!」
在興頭上被潑了冷水的一色不悅地回頭。
「紐、紐約上空出現姆的空中都市。」
艦橋一瞬間凍結了。我朝樹博士瞥去一眼,他也很吃驚。我衝向監視器。
「確認莫斯科上空也出現了。」
「在捷布(註:Jaipur,印度北部城市。)及北京也都確認到了。」
「在金夏沙也出現了!」
艦橋一片騷動。在我眼前,監視器上陸續確認到姆空中都市的出現。這也就是說……姆民族正在增殖!
一色愕然地呆立在那裡。
在他的眼前,姆的空中都市也以東京的空中都市為中心,像黴菌朝週遭蔓延般陸續增加。
聯合國統轄部下達命令給我。已經結束了,一色司令。
說起來,東京木星消滅作戰這名字是模仿第二次世界大戰時,聯軍的東京侵略作戰命名的,不過還真的變成你的沒落啊。
「聯合統轄部傳來消息。」
「怎麼了?」
一色先生,不必用那麼可怕的眼神看我吧?
「一色真,即日起你被解除了聯合國監察官與TERRA臨時司令的職位。理由你應該很清楚吧?」
「你這混帳……」
一色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
「不僅隱瞞警告本作戰危險性的科學調查部報告,無視於統轄部傳達的中止命令,還提早作戰一小時,換來的卻是這種結果。」
聽著我說的話而痙攣起來的臉,因憤怒而扭曲了。
「你居然陷害我,」
我正等著你說這句話呢!
「真愛說笑。不是你自己掉進來的嗎?」
我朝他露出絕佳的笑容。不來這麼一下,我嚥不下這口氣。不快點除掉這個男人的話,事態會變得無法收拾。
「你這混帳!」
因為憤怒漲紅了臉的一色抓住我的衣襟。樹博士從旁壓住他的手。
「連、連你都……」
明白連樹博士都背叛了自己的一色,放開我的衣襟,搖搖晃晃地退後兩三步。
「遙……妳在哪裡?遙!」
「遙小姐不是被你開除了嗎?」
「不是!是另一個遙!今天不是四個人一起搭上莉莉亞-利德瓦克號的嗎?」
這個人在說什麼啊?打從一開始不就只有你、我和樹博士三個人嗎?是因為事情變化得太快,讓他的腦筋出了問題嗎?
「遙一開始就只有一個人。」
我的話讓一色像遭到毆打般腳步不穩。
「騙人!遙!妳在哪裡?別丟下我一個人.我不要孤單一個人,不要!」
陷入混亂的一色,吶喊聲在艦橋中迴響。接著,他抱住頭蹲在地板上。
「總之,在罪狀確定之前,就先把他關在自己的房間裡吧。」
我詢問樹博士的意見,他的臉色卻一片蒼白。發生了什麼事嗎?
「現在司令中心傳來聯絡,翼神世音已展開自律行動。」
「咦?」
「綾人明明沒有搭乘,翼神世音卻出動了。」
翼神世音?它獲得了自己的意志嗎?
斷章7 紫東遙
我到超市去買晚餐用的東西時,店裡突然掠過一陣閃光。
之後,地鳴轟然作響,店裡充滿了購物顧客們的慘叫聲。日光燈一起熄滅,照明只剩下自窗射入的光線。而那光線卻格外地明亮。
擠在要逃出去的大嬸們中間,我也朝店外衝去。
然後,我呆立當場。
在被夕陽染成橙色的雲朵之間,有兩道白色的光正朝淡藍色的黃昏天空延伸而去。不,那彷彿是長了淡淡煙靄羽毛的光之翼。因歡喜而顫抖的歌聲,甚至傳達到我的腳邊。
那是……翼神世音。一望過去,站在根來神殿前的翼神世音朝著暮色伸展翅膀,現在正要起飛。
發生了什麼事?綾人到底怎麼了?我拋下購物袋飛奔而出。
我知道綾人並不在翼神世音裡頭。我沒辦法說明自己為什麼知道,只能說是直覺了。依照這份直覺行動,我不停奔跑著。
光之翼大大地向下拍落。黃昏的雲朵與其說是被風壓消去,更像是被那股能源蒸發了。翼神世音的腳上浮到半空中。
就在這時候,一道光斜劃過翼神世音的胸口。那光芒簡直就像用刀或什麼東西切割出來的。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翼神世音的嘶吼聲朝夕陽延伸而去。它向天空浮起的身軀猛然傾斜。就像線操木偶斷了一邊的線一樣。接著,另一道閃光劃過。翼神世音的臉因痛苦而扭曲,像求救般將手伸向虛空。但那卻徒勞無功,它的身軀落入根來灣中,濺起大量的水花。
翼神世音再次試著站起來。
然而它似乎已耗盡力氣,雙膝著地,背部縮成一團。在他背後伸出的光之翼彷彿失去了支撐般搖曳著。搖曳的翅膀就像擁有意志的生物般大大起伏,開始覆蓋在已經力盡的翼神世音身上。接著化為卵形,陷入沉默。
「綾人!」
有什麼事發生在綾人的身上,不然的話,不可能會像這樣的。我持續朝家奔去。
連脫鞋都忘了,我衝上樓梯。用力拉開隔門,綾人就在裡面。太好了……
但是,綾人卻有種心不在焉的感覺,他手裡拿著油畫刀茫然地呆立在那裡。那種氣氛讓我無法出聲叫他。在他面前,有一幅被割裂成斜十字狀的畫布。是他一直在畫的那幅畫。仔細一看,畫上少女的部分不知為何一片空白。為什麼?那裡的確應該站著一個黃衣的少女。
突然間,那道斜十字的切口,與劃過翼神世音胸口的閃光重疊了。
「不對……」
綾人低語般地說著。
「不是這個、不是這個,這不是我的畫!我想讓妳看的不是這幅畫!」
話的最後已經帶著哭音。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會讓畫家親手割裂自己的畫,事情一定非同小可。他多半是一邊感受到撕裂自己身軀的痛楚,一邊劃破圖畫的。
我的胸口也疼痛起來。我所能做的,只有悄悄抱住他而已。就像只失去翅膀的小鳥,綾人顫抖著肩膀不停哭泣著。
斷章8 海蓮娜.巴貝姆
黑卵漂浮在卵之間中。從卵裡伸出黑色的翅膀,好像現在就要孵化一樣。
「翼神世音的歐靈拒絕了依修特利。」
就像在訴說許久前的往事,久遠茫然地低語。
「是嗎?不過我還有妳。妳是到達神之心臟大地的人。來,歌唱吧!為了我。」
遵從叔叔的話,好幾架修拜魯茲(Schwarzer)開始降落到卵的週遭。那簡直像來慶祝不祥的救世主誕生的黑天使們。修拜魯茲是瓦密裡翁的後繼機種,在機能上幾乎與瓦密裡翁一模一樣。
久遠轉頭看著叔叔。
「那是歪曲之鏡,會將我的歌扭曲後反射回來。」
久遠輕輕揮手。這時手臂從卵中伸出,黑色的光掃過週遭。修拜魯茲被切成兩半,就像突然被擋在空中般停止動作。面對若無其事地破壞了人類最強兵器的久遠,叔叔轉過身向她微笑。
「再見了,埃倫斯特。」
這句話還留在空氣中,久遠的身影就像靄靄煙霧般輕輕消失了。卵也消失無蹤,直到剛剛時間都像是凍結一般,吊在半空中的修拜魯茲殘骸,開始接二連三地爆炸。爆風擊向卵之間的地板,吹過我與叔叔的週遭。如果沒有叔叔的力場,我的身體或許也會跟著飛出去吧。
「讓久遠走了,這樣好嗎?」
叔叔點點頭,仰望著久遠已離去的卵之間的天花板。
「沒關係,瓦密裡翁系列終究是偽造品罷了。如果用它們來調律世界,我的願望只實現了一半。這樣就好,久遠會以自己的意志進行調律。那才是原本的樣貌……還有,這次該輪到妳了,海蓮娜。」
叔叔轉向我,露出和藹的微笑。這大概是賜給我的最後的微笑了。
或許在那時候被捲入修拜魯茲的爆風裡,讓這個身體就此粉碎反而會比較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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