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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夜微闌 -【十君】《連載中》 [打印本頁]

作者: e1112    時間: 2015-1-22 13:32 PM     標題: 夜微闌 -【十君】《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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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1112    時間: 2015-1-22 13:3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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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0-31 13:32 PM

第十一話 鋒芒

  寒風凜冽,漫天飄雪,蒼茫大地一片蕭索沉寂。在這個沒有作物也沒有候鳥的冬季,萬物沉睡等待復蘇,卻是皇家獵場狩獵的好時機。那些過冬的動物,都養得膘肥肉滿,正是到了取皮做衣、取肉風腊的最佳時候。於是,皇家的狩獵盛會,便定在了每年的最後一個月——以便豐收以後過大年。

  一年一度的皇家狩獵,是一件不折不扣的君臣同歡、文武共樂、男女皆享的盛事。除了蒼藍的最高領銜,旗下文武百官,哪怕官階低微,只要人在都城清雲的,都要前來參加。當然,那些位高權重的,還可以攜帶一兩個家眷一同前來,所以說這對男子而言,實在是大開眼界、也是結識達官貴人的好機會。

  狩獵大會最精彩的節目,莫過於射獵大賽了。值得一提的是,這場比賽素來女皇也會參加,這便不得不促使那些共同競技的官員們小心翼翼,生怕搶了女皇的風頭,但又不能表現得太過糟糕,這其中的尺度就要自己拿捏了。前兩任的女皇都是個中好手,每每獵回個大豐收,真是賺夠滿足又賺足敬仰,真正的賓主盡歡了。

  閔國現任女皇閔湘玉,因為年歲尚小,前幾年都推脫了參加比賽。表面上大家都說女皇年幼,尚待羽翼豐實;背後所有人都知道,女皇性子內斂,男兒家般文弱,別說舞刀弄槍,就連端個盛水的盆恐怕都是端不平的。令人意外的是,今年,年滿十五歲的女皇竟要參加狩獵比賽!一時之間人心騷動,大家對這次的盛會也愈發慎重起來。

  拂曉時分,第一縷晨曦撒上這片沃土的時候,負責看護獵場的女官們已經吹響了嘹亮的號角。蒼藍騎著白色駿馬,出現在萬眾期待的目光中。大家見她身形雖不高大,卻也玲瓏精練,身著金絲軟緞繡龍小褂,盤扣個個都嵌著綠寶石;下著同色緊身長褲,登一雙質地堅硬的皮革靴履;外披一件如雪的貂皮大裘,一圈純白的絨毛恰好地圍著她的頸脖,無比華貴。她將長發高高束起,綰金玉冠,鑲的是不帶一絲雜質的純白羊玉,整個人英姿颯爽,風華照人。

  她的白色駿馬名喚雪落,是一匹性格沉穩的母馬,也是同樣的不帶一點瑕疵。它倨傲地昂著腦袋,載著主人悠閑地踏著四蹄緩慢奔走,仿佛是踏雲而來的神獸,乘的是那天上的仙人。蒼藍的面容白皙皎潔,黑眸深沉似水,嘴角微微噙笑,絕世妙人之姿自是看得那些隨娘親來見世面的小公子個個被勾了心走,失了魂去。

  眾人注意到,隨著女皇一同前來的,還有兩頂金色小轎。一行人停下後,從裡面分別走出兩位公子來:水藍色金縷華衣,翡翠白玉簪束發——王雅竹的光彩照人,華貴神韻已經不肖多加形容,自能引得場中女子嘖嘖不斷,目光移不開片刻。而隨後走出來的人,引起了眾人更大的爭議。只見他一身衣衫翠綠得如同新鮮采摘的茶葉,仿佛還沾著露水的芬芳;鵝蛋般光潔的額頭,小鹿似懵懂的眼神,渾身上下沒有一件值錢的飾品,卻讓他看起來純潔清新,優美怡人。

  若不是柳容的事兒已經傳遍了整個朝堂,相信沒有人會將他與那勾欄院聯系起來。生在風塵中,被眾議了多年,柳容早已學會裝聾作啞,只保持著風度靜靜走在蒼藍之後。

  蒼藍下馬,其後緊跟的是蓮幻,再後是秋盡與冬無一左一右地跟著,王雅竹和柳容次之。雖是並肩,王雅竹卻始終離開柳容很遠,甚至連眼神交流都沒有——一個是大家公子,一個是以色侍人,今兒雖然坐到了同一條船上,王雅竹的心裡卻不能說是不避諱的。

  柳容也知道竹君是打心眼裡看不起他這種人,也就懶得再去與他搞好關系,反正日後誰最得寵,還不一定呢!好比這次,他不也被選來一起參加狩獵了嗎?證明他在皇上心裡的地位是不輸給他的。想到這裡,他又精神抖擻地昂著頭,自恃有寵地得意起來。

  蒼藍的本意,其實是想帶王雅竹和寧昭顏來的。這兩個都是大家公子出身,舉手投足間的氣韻斷不會失了她的顏面,帶出去大方得體。無奈寧昭顏死活不肯,說自己是兩朝十君,早已受盡閑言閑語,不可暴露在光天化日裡,還是那麼大的場合,這個人他丟不起。經不住他聲淚俱下的苦苦哀求,她最終不得不打消這個念頭,改叫柳容前往,以彌補之前對他的冷淡,他自然是欣然應允了。

  “所有參加射獵大賽的大人們可以出發了,打現在開始,一直到晌午時分結束,還是回來這裡集合。”女官宣布著比賽規則,蒼藍和眾人一般安靜聆聽,“獵物種類不限,舉凡這林子裡的,都可以算數,獵到數量多的為勝。有一點請注意,離這裡方圓十裡左右,有一片用錦帶圍起來的小樹林,大家若是走遠到了那裡,就請折回來。林子外面可能有猛禽,萬要小心安全。各位家眷可以到那邊的空地休息,我們為大家准備了桌椅、茶水和糕點。皇上。”

  女官說完,轉頭詢問蒼藍的意見。她微一點頭,女官又大聲宣布道:“比賽開始!”

  圍繞在蒼藍身周的官員們紛紛馭馬離開了。她卻並不著急,反而向四周細細張望了一番,看看今天來的都是些什麼人。文武眾官,品級高的大都來了,太傅和丞相也早就向她請了安。國師向來行蹤不定,這種場合料想也不會出現。後宮之中只來了一個平太君,帶著兩個宮人安靜地坐在一邊,宛若空氣般安靜。

  左顧右盼間,她忽然注意到了一雙特別的眼睛:黑白分明,如水清澈卻又帶著凜冽的無情,一時之間竟看它不透。她打量起它的主人,在她的不遠處,身形高大修長,騎著一匹棕色的高頭大馬,著深色的騎裝。那人見蒼藍注意到了自己,立刻馭馬而來,然後下馬直接跪拜。

  細長眼,薄嘴唇,五官疏離冷漠,樣貌算不得上乘,卻有一種卓然的氣質。

  “你是何人?”在她的印像裡,並不曾見過這個女子,看她年紀輕輕模樣周正,怕是新晉的武官。

  “回皇上,臣,楚惜寒,乃守城楊將軍手下的副將,負責訓練兵士。”

  難怪了,她平日裡定是常在軍營,她自己又不曾參加過這狩獵大會,當是沒有見過了。按著她的眼光,這楚惜寒倒是一位人物,至於究竟可不可用,還需多加觀察。

  蓮幻拿了她的御用金弓箭遞去,她接過,輕輕撫摸了一番。弓上有一個精致的雕字:玉,乃她獨一無二的像征。

  楚惜寒不像其他官員那樣畏首畏尾,大膽道:“看來,皇上亦是惜弓之人啊。”

  蒼藍對她微微一笑,潔白明媚得如同頭頂初升之旭日,“本王要先行一步了,楚大人自便!”

  楚惜寒深深躬身送她離開,再抬眼的時候,略含一絲笑意:女皇殿下,樣子是清秀嫵媚了些,但並不像傳聞一般,文弱怕事、百無一用呵。

  ***

  隨著蒼藍的出發,一直等候在旁的成淡雲也尾隨了上去。成淡雲是二品武官,曾經的武狀元,生得膀粗腰圓,是這片大陸上孔武有力的女兒家的代表類型。她是太傅紀允如提拔上來的,也可算是她的門生,此番跟隨女皇,也是紀大人的意思。皇上弱不經風,自個一個狩獵,萬一出了點事兒,可怎麼辦才好?

  起得早了,有些乏。成淡雲打了個哈欠,像陪小孩子玩耍般跟在蒼藍身後。蒼藍當然是注意到了,也並不去點破,只是自顧自觀察著四周,看有沒有獵物的動靜。

  草叢簌簌作響,蒼藍耳力過人,一下就分辨出了方位,果斷地拔出背在身後的弓就搭上了箭對准左前方。

  成淡雲又打了個哈欠。第一次參加比賽,皇上真是太過緊張了,這麼草木皆兵。這一點動靜都還沒有的事情,哪裡會有獵物?大冬天的,實在是想念家裡熱烘烘的床鋪啊,還有那房她新娶進門的小爺,那滋味真是……

  “嗖——”隨著蒼藍的拉弓射箭,也就是一剎那的功夫,剛從草叢中探出頭來的麋鹿已經中箭倒下。可憐的小家伙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就這麼當了女皇殿下的第一只獵物。

  此刻的成淡雲已經吃驚得連嘴巴都合不攏了。只見蒼藍微側過頭,“成大人,麻煩你把獵物取回來吧。”

  成淡雲下馬的腳有些哆嗦。她是習武之人,自然是見慣大場面的,但女皇冷不丁給她來這麼一手,實在是有些措不及防。

  “微臣,成淡雲,奉,奉太傅大人之命,暗中保護皇上周全,不周之處,還望皇上恕罪。”

  從側面看,蒼藍的鼻梁很挺,睫毛微微翕動著,像一只瓷娃娃:“本王什麼時候說要治你的罪了?”

  成淡雲得令,立即謝過,飛速幫皇上拖了獵物出來。“我去喊兩個女官來保管它。”她指了指腳下的麋鹿,個頭還挺大,不方便攜帶著。蒼藍一點頭,她就利索地駕馬離開了。

  “雪落,我們走!”蒼藍一夾馬肚,白馬立刻飛奔起來。少了成淡雲的監視,她感到自在了許多。誰說閔國的女皇文弱?論打獵,她可是好手!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1-1 13:32 PM

第十二話 知音

  蒼藍馭馬而行,林子越深,樹影越稀疏斑駁,雪落的速度也漸漸慢下來。她停馬細細一聽,周圍至少有好幾種動物在活動,不遠處就有三只。她拔出三支箭,上弦,只聽一聲破空,三箭齊出!

  三聲接連中的,林子裡頓時一陣騷動。她牽著雪落走過去,果然有雪猴、黃羚和長毛灰兔倒在那裡掙扎著,每一只上都有她特制塗金箭頭的弓箭一支。她翻動獵物,忽然發現灰兔的眼睛上還插著一支普通的箭!

  這裡還有別人!她警覺地環顧四周,只見一個人影緩緩向這邊走來。穿過光暈朦朧,此人的面容漸漸浮現清晰,竟是適才相識的守城副將——楚惜寒。

  她在那裡多久了?敢和皇帝搶獵物,這般的新鮮事倒也真不多見。蒼藍微微勾起嘴角,對楚惜寒竟多了幾分欣賞。

  “皇上好箭法,微臣自嘆弗如。”楚惜寒跪拜,“微臣無意與皇上爭搶獵物,實乃天意,還望皇上恕罪。”

  “不知者,何罪之有?更何況,比賽就是比賽,你也莫要多禮了。”蒼藍對她親切起來。“我看你箭法也不差,不如,我們來一場公平的競賽如何?”

  “臣惶恐。”楚惜寒福下身去,看不見表情。

  “不必拘禮,我已經說過了。況且,我已看出你不是那種在意官位禮節的人,我相信我的眼光。”

  楚惜寒注意到女皇對她一直用你我相稱,也對這位長久以來只聞其名的小皇帝生出好感來。她雙手抱拳,痞痞一笑:“既然皇上這麼說,微臣就卻之不恭了!”說罷,她立刻翻身上馬,向前奔馳而去。

  蒼藍也不甘落後,同樣利落地策馬奔馳追趕。兩匹良駒也像是較上了勁,你趕我超,馬蹄聲在幽靜林間此起彼落。

  搭箭、破空、中的,獵物在她們的身邊不斷倒下。蒼藍的優勢是快狠,她可以三箭齊發,力道十足,一張弓拉得滿滿的,穿透力大得驚人。楚惜寒的特點是靈敏、准確,她甚至能每一只獵物都射中對方的要害,讓其一箭斃命,再無掙脫可能。

  日頭漸起,兩人背簍中的弓箭愈來愈少,馬的速度也漸漸慢了下來。不知不覺,她們竟然已經把這偏遠一片的林子跑到了盡頭。遙遙望去,前方就是女官警告過不可深入的地方了。

  “楚大人,你可聽到什麼異動?”

  楚惜寒認真傾聽了片刻,搖頭道:“臣愚鈍,並不能聽到任何響動。”

  蒼藍自小就視力優越、聽力過人。教她武藝的洪大人也說過,她筋骨柔韌、雙臂力大無窮,是習武的奇才,只可惜……十歲以後,她便沒有再好好練過師傅交給她的東西了,不知道退步了多少。她現在是湘玉,一個內向文靜、只會繡花與舞蹈的湘玉,如果她忽然就會舞刀弄槍,一定會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興許,有個大東西朝著我們這來了。”蒼藍眯眼而笑,手卻已經伸到背後去勾那簍子裡的箭。楚惜寒不明所以,但也跟著她一起警覺起來,兩人做好撤退准備,蓄勢待發。

  果不其然,片刻之後,一聲獸吼震得僅剩的幾只鳥都驚飛起來,一只碩大的黑熊搖擺出現在遠方。楚惜寒拉弓瞄准,被蒼藍一手擋住:“不急,看看情況再說。”

  黑熊向她們狂奔而來,蒼藍卻只是駕著雪落向後退了幾步。必究是訓練有素,雪落也沒有因為受驚而失去控制,只是顯得有些焦躁不安,不停地噴著氣。

  “這麼冷的天氣,這熊不是應該正睡著麼,怎麼跑了出來。”楚惜寒臉上不見驚恐,只是驚奇。那黑熊狂奔了一段路,來到被攔住的小樹林前,竟是不敢再過,只用四肢狠狠刨了幾下堅硬的泥土,繼而不甘地轉身離去了。

  “奇了,它自己走了。”楚惜寒嘖嘖,一臉意猶未盡的模樣。若是換了正常人,怕是早已嚇跑了三魂五魄,蒼藍接她的話:“這林子是皇家派專人看管的,光區區錦帶連個小動物都攔不住,怎能擔保在林子裡狩獵安全?這攔住的地方,想必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楚惜寒暗自欽佩這位女皇粗中有細,膽識過人,只見她忽然看向自己,笑得有一絲詭譎:“楚愛卿,你可有本事在百步遠的距離外射中細小的目標物?”

  “不敢說百步穿楊,但若皇上有需要微臣效勞的地方,微臣盡可放開一試。”

  “好!”蒼藍放低聲音:“仔細看,東南方向,大約百步距離,那團白色看到沒有?那可是只好東西,我要你射傷它的腳!記得,千萬不要射死它,能行嗎?”

  楚惜寒眯起眼睛來回搜尋了兩遍,終於找到了蒼藍所說的物體。縱然是大冷天,她的額頭上依然不由得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若是我來,射可能是射得中,只是它多半被我一箭穿了身體去,活不了了。楚愛卿,我知道你技藝精湛,只有你才可能讓它只傷不死。這小家伙靈敏的很,哪怕我們再近十步,也許它就溜走了。”

  蒼藍一口一個“楚愛卿”,明著是誇獎她,實際上分明是給她壓下重擔嘛!但既然皇上已經開口了,她又是出了名的好箭,怎麼著也得試一試吧。楚惜寒伸手取箭,簍子空了。

  “皇上,臣鬥膽向您借弓箭一用。”

  蒼藍將弓卸下遞給她,又取了一支金箭。楚惜寒接過,只覺手頭一沉,竟是出乎意料的重!她試圖拉弓的時候,發現平常所用的力氣根本拉不開這弓,但先前卻見到皇上輕輕松松就拉了個滿,難道是她眼花了?這細細一想,更覺得不可思議,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

  好不容易將弓拉開過半,她眯眼瞄准了足足有小片刻,終於嗖地射出一箭,突地一聲,白色物體消失在一邊的草叢裡。

  兩人心急地跑過去找,看到一只罕見的雪貂正一瘸一拐地企圖逃跑。見她們追到了,它可憐巴巴的小黑眼珠寫滿了驚恐。它的右腳破了一塊,傷口卻不深,一支金箭就躺在不遠處,看來是擦著它的腿而過的。

  “原來先前那黑熊所追的,竟是這稀奇的小東西。”楚惜寒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楚愛卿的箭,果然是不簡單啊。”蒼藍並不反駁,只是笑眯眯地安撫著瑟瑟發抖的雪貂,扯了衣服上的一根絲帶給它包了傷口。

  楚惜寒禮貌謝過,心裡卻不似表面那樣平靜。要說不簡單,當自己還不曾發現那裡有東西的時候,女皇已經知道那是一只雪貂了!如此的目力和聽力,軍中的探子恐怕也有所不及。

  蒼藍抱著雪貂看了看天上,“時候不早了,該是時候回去了。”

  “那原先說好的比賽呢?”楚惜寒揚眉上馬,翹楚風采英姿颯爽。她似乎已經忘了她面前的那個少女,是這個國家的帝王。

  蒼藍憨笑道:“比賽?那自然是楚大人得勝了,本王初學騎射,怎麼可能比得過軍中副將呢?”

  稱謂又變回來了。楚惜寒不敢造次,“微臣謹遵聖諭。”

  兩人沿著來途將所射的獵物一一撿拾,蒼藍將金箭拔出,獵物則丟給楚惜寒,自己僅留了幾件。“楚大人是聰明人,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相信不用本王多加提點了。”

  蒼藍斂起一臉笑容的時候,帝王家的威嚴才從她身上淡淡散發出來。楚惜寒雖然不知內情,卻也由傳言和所見的前因後果猜到幾分。她即刻下馬,單膝點地:“皇上既相信微臣,微臣也定不會負了這番信任,還請皇上放心。”

  蒼藍看著她微微點了點頭。她看好楚惜寒這個人,也相信自己的眼光。再過一段時間,她必能為自己所用。

  ***

  眾人都策馬離開後,王雅竹攜著含巧於空地休憩,還有四五個宮人聽候差遣。與馭馬騎射的豪爽女兒相比,這裡可算是溫香的桃源了。各門各戶的家眷們聚集在此,談笑間不時傳來香風陣陣,令人心曠神怡。

  雖說都是男兒家沒什麼避諱,可一同休憩在這裡,也是有講究的。這冷天冷風的,日頭最暖的位置自是留給地位最高的人。平太君素日裡雖不太出宮,可誰都知道他和寰太君交好,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上位自是騰出給他。

  女皇的兩個侍君,東宮竹君與中宮容君,當然是緊隨在旁,與接下來達官貴人們的家眷相隔了個明顯的距離,以昭示身份的天壤之別。其余那些,嫁了人的聚在一起,談談妻主說說兒女,大多面帶自豪一臉幸福;沒出閣的小公子們則混作一堆,多是說話輕聲慢語,比貌端、比氣質、比談吐,樣樣都要暗自較勁。偶有幾個掩著嘴兒吃吃笑的,想必是說到了心上人,那粉面含春的模樣就別提有多麼嬌羞動人了。

  偶有些文官不參加比賽的,也三五成群地在一旁歇著。官場自有官場的規矩,女人們談話的時候很少有人會帶著家眷。她們議論國事政事,乘機拉親攀故,免不了都是些場面話。王涵之遠遠地看著王雅竹在那裡與平太君攀談,忽然他轉頭向她這裡看了一眼,接觸到娘親的目光,他微微點頭示意。王涵之對兒子笑了笑,又投入到身邊不鹹不淡的話題中去了。雅竹這個孩子聰明機靈,深得她心。兒子嫁去哪裡,都不如嫁進宮裡風光體面,但是非也是最多,免不得叫人牽腸掛肚。

  王雅竹聽平太君說著一些陳年舊事,不時附和幾句,姿態清麗高貴。仿佛是不約而同,兩人都對一邊的柳容視而不見。他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裡,也不屑主動與他們攀談,除了皇上,還沒什麼人值得他用心思!桑兒深知主子的委屈,使盡渾身解數來說樂子逗他開心,兩人總算是有個伴。

  百無聊賴之中,柳容細細打量著那邊一群還未出閣的小公子,個個穿著華美姿態風雅,不用說將來都是要嫁給達官貴人,甚至被送進宮來的。看著看著,他竟然生出一絲嫉恨來,他們的命多麼好!還能擁有一個清白的身子,一個美好的幻想。

  這群人之中,一個出挑的嫩黃色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如同紅花綠葉中的一朵嫩小的花蕊,哪怕是不經意間的微微一笑,也如即將綻放的花骨朵兒甜美動人。他在幻月樓閱人無數,那些少年被送進來的時候,哪個日後會成為他的勁敵,他多半是有眼色看出來的。這個少年,也觸動了他的某種感覺,讓他惴惴不安起來。

  還來不及細想,忽然他感覺有一道目光在注意自己。大膽地尋覓過去,那些官員中,竟有一個人在毫不避諱地看著他!

  是她!見他望去,那人揚起一抹曖昧的笑容,嚇得他連忙回過頭去,捧著突突直跳的心,全身的血氣好像都衝到了頭頂。

  “主子,你怎麼了?怎麼臉這麼紅,曬的嗎?”桑兒注意到他的不對勁,他連忙否認:“沒事,沒事,可能是風吹的,你給我弄些熱茶來吧。”

  桑兒不曾看出什麼端倪,可柳容卻被嚇得心差點跳出來!沒想到在這裡,竟然會遇到那個人……那個人,他曾經的客!這是什麼天大的笑話!

  “來了來了,她們回來了!”周圍的吵鬧將他帶出了驚恐的思緒。接近正午,先行回歸的幾匹馬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載著或多或少的獵物,和一臉滿足的笑容。她們像榮歸的戰士,接受著仰慕和贊美,可這些,並不能阻擋他覺得那個人的目光,依舊定格在他身上。

  她怎能如此放肆!

  不,他不能再想下去了。他現在,是皇帝的侍君,從三品。而她,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五品官,說起來,她還該稱他一聲:容君大人!可他的心為何如此惶惶,如此不安?他拼命想抹殺的過去,卻在一次又一次不經意間浮現。自己種的因,終究要自己去食那苦果,這種滋味真是煎熬透頂。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1-1 13:32 PM

第十三話 驚艷

  成淡雲只是幫女皇送一只麋鹿,再回頭的時候,卻是怎麼也找不到她了。她騎著馬跑了一段,也問了幾個同僚,都說沒有看到皇上的蹤影。她本是著急的,怕辱沒了王涵之的托付,但轉念一想,這林子這麼大,找一個人哪有這麼容易?更何況皇上是有心避開自己的,又何苦去討個沒趣?這麼想著,她便找了個角落,悠哉悠哉地打起盹來,再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是接近正午時分了。

  她趕到集合地不久,皇上果然慢悠悠地踱回來了,怡然自得的模樣。她一回來,原本還在鬧哄哄討論“戰果”的聲音瞬間紛紛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福下了身去。皇上的心情似乎很好,即刻讓大家都平身了,還催促女官開始進行獵物的清點。

  片刻之後,女官回報:“ 稟告皇上,經我們清算下來,本次狩獵的榜首當屬新科武狀元、都城守備方靜源大人,她共獵得獵物大小共十八只。”

  小公子們似乎忍不住發出了唏噓,還夾雜著一些不明所以的笑聲。女官繼續回稟:“排第二位的是都城副將楚惜寒大人,共獵得獵物大小共十五只。第三位是……”

  蒼藍不露痕跡地掃過下位的楚惜寒,她正一絲不苟地認真聽著,目光不動。她們兩個加起來的獵物其實遠不止這些,但若是都拿了出來,怕是楚惜寒太過招搖了,反而引得別人的疑心。最後,蒼藍自己就帶了五只回來,也算是她初學騎射的進步表現了。

  官員們大呼吾皇萬歲,又將她的進步誇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她一一笑納。賞賜了前三的勇者後,狩獵大會的下一個步驟即將開始——大家可以把自己狩得的獵物送給家眷,做成件毛皮圍巾也是好的。當然,也可以曲解為送給心上的公子,只要是合理的就成。狩獵大會之所以成為大家的期待,這個原因想必是很重大的吧。

  相比已經成親的那些人夫的淡然,小公子們就顯得個個嬌羞不已,卻又眼光亂飛了。蒼藍將兩樣獵物分別給予王雅竹和柳容,兩人謝過,柳容卻在抬眼時忽然看見那人竟向著自己的方向走來,慌亂下他作勢靠入蒼藍懷裡,卻不想一個白乎乎的小東西“哧溜”一下就從她的袖子裡竄了出去。

  蓮幻最是眼尖地追了過去,蒼藍倒並不著急,反而安撫著嚇得有些目瞪口呆的柳容:“別擔心,就是個好玩的小東西,看著可愛才帶在身上的,要是跑了就算了吧。”

  柳容覺得今天真是糟透了,明知道自己見不得光,又作何奢望能夠大方地站在人前?早知道,像寧昭顏那樣躲起來就好了,何必自作自受?混亂之中,他忽然覺得寧昭顏和自己倒是有些同病相憐。

  那小雪貂得了機會,撒開小短腿就跑,卻無奈受了傷跑不快,還一頭撞在一雙帶著馨香的鞋上。蒼藍跟著蓮幻尋了過去,只見一個少年彎下腰,抱起小雪貂輕輕撫摸著。令人驚奇的是,它竟乖乖的一點都不掙扎,滾著烏溜溜的小眼珠任由擺弄。

  少年呵氣而笑,在這天氣裡團成了一片霧,縈繞在他的鼻尖仿佛是一朵香雲。他睫如羽,唇若朱砂,發上別著一支珠玉蘭,清麗之中帶著清晰可辨的驕傲。他的純真與傲慢,既似純白的梨花,又似那華貴的牡丹。他嫩白的小手被凍得有些紅紅的,卻絲毫沒有影響他的光彩照人。

  沈語卉是見著周圍的人都跪下了,才知道女皇已經站在自己面前的。他抱著雪貂盈盈一拜,額前的黑發就隨著他的動作輕輕一擺。嫩黃色的衣衫襯得他體態輕盈,玲瓏多姿;腰上的玉墜子相互碰撞叮當作響。

  “你是哪家公子?”她金光熠熠,他光華璀璨。英姿少女立於清麗少年面前,風吹過裙裾翩翩,留下一陣溫柔芬芳。能得女皇垂問,羨煞多少旁人,他卻渾然不覺。

  “奴家乃吏部侍郎家中三子,姓沈。”當著這麼多人,閨名不好隨便出口,沈語卉比一般人家的公子更講究禮儀。

  “原來是沈芳大人的公子。”蒼藍若有所思,“這雪貂既然與你有緣,本王就將它贈之予你吧。”

  “謝皇上。”沈語卉似乎全然不知得到皇上的賞賜有什麼含義,連目光都不曾移開過懷裡的小東西。柳容又羨又妒地看著他,心嘆自己的感覺終究是落了真。後宮的門總是開著的,自己防來防去,又真的能防住誰?一時之間不免悲從心來。

  除卻這段小插曲,這場狩獵大會還是相當成功的,大家對女皇不鹹不淡的表現和小小的進步也沒有多加關注,日子照常繼續。轉眼到了一年裡的最後幾天,宮裡似乎是忽然忙碌了起來,整天都鬧哄哄的,人來人往。這是因為快過年了,宮人們忙著清點一年的倉庫,又忙著采購分發各位主子們過年要用的東西,真是每個人四只手也忙不過來。

  這後宮用度的事情,一向都是由內務府直接請示後宮之首——鳳後的。然在閔國沒有鳳後,又不曾定過誰來管理,寰太君就一向充當著這個角色,有大問題時才拿給女皇過目。排到分配過年例奉這樣的事兒,還是免不得要通報女皇作主,這也是昭示未來一年宮裡誰是紅人的機會。

  “……皇上,您看,今年的西南宮和客廂房那兒……”秋盡小心翼翼地問道,生怕皇上舊事重提會龍顏大怒。

  “西南宮?”蒼藍不明所以,她還從來沒有聽人說起過西南宮有人,“那兒不是空著嗎?”

  “皇上……”秋盡已經帶著哭腔,皇上果然是忘記了。難道這事要讓他一個小小的宮人來重提嗎?他可承擔不起呵!

  “蓮幻哥哥……”他轉向蓮幻,希望能得到他的幫助。

  蓮幻沉默了片刻,“皇上,西南宮住著您的侍君,月君。”

  蒼藍大驚,“還有這回事?那為何我醒來之後數月,竟無人向我通稟此事?是不是我忘記了一些事,你們就把我當傻瓜?!”

  帝顏怒,滿屋宮人悉數跪地,瑟瑟發抖。蓮幻也跪在她的面前,語調卻絲毫未曾驚惶:“皇上息怒。當年月君進宮僅一月,就惹得您大怒。您吩咐將他軟禁在宮裡,並囑咐任何人不得再提此人。所以這次您醒來,也沒有人敢提起這件事。若不是為了明年的例俸,內務府的哥哥也不願提起。”

  一番話說得前來傳話的內務府宮人連連點頭,他可是相當的無辜呵。

  蒼藍吐氣,“那客廂房,又是怎麼回事?”

  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將目光投向蓮幻,他跟女皇的時間最久,對她的性子也應該最是了解。若有什麼不該說的,相信他是最清楚不過了的吧。果然,蓮幻又如實作答:“那裡住著您的一侍,珮璃,至於不能提他的原因,恕奴不知。”

  所謂一侍,就是取走女子童貞的人,也就是女子一生的第一個男人。在這裡,一侍的年紀通常會比女子略大些,一般會是些窮苦人家的清白孩子,或是房中的小廝來當。

  女子的第一次比較懵懂,所以會選一些她熟悉的、相信的人來引導。有身份的人很少會選擇當一侍,這畢竟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很容易被喜新厭舊。但一侍的地位一般都不會太低,在一般人家,開個臉當個小爺,這總是沒問題的。

  緣何換到這宮裡,女皇殿下的一侍,竟然被軟禁在客廂房?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用力作想的時候,珮璃這個名字似乎有一瞬間扎破了她的神經,讓她覺得頭疼不已。她的初夜估摸著是失憶的五年發生的,所以她的一侍是誰,她自然是想不起了。原以為可能是雅竹哥哥,或是柳容,卻不曾想到還有個叫珮璃的男子被她禁足在那裡!

  “你們都起來。”她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陽心,背過身去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她生來就是急脾氣,甚至有些暴躁。很多時候要發作,都是用母皇曾經的教導來鎮壓自己。盡管如此,收效還是甚微,大部分時候,都是衝動以後才後悔。

  “本王要去西南宮看看。”看看那個月君究竟是什麼人,能把我氣得將他禁足!蒼藍心想著,遺留的問題總是要解決的,總不能不明不白的就將人關在那裡。滿地的人都不敢起身,她回頭看見,皺眉道:

  “叫你們起來,為什麼都不動?”

  蓮幻俯首:“回皇上,大家是希望皇上能息怒。”

  蒼藍又靜了一會,“無怒何須息怒?都起來。”

  眾人這才陸續起身,蓮幻又大膽進言:“皇上,您真的要去西南宮?倘若月君他……”

  “他怎麼樣,我是一點也想不起來了。”蒼藍搖頭,“是圓是扁,他好歹也算我的侍君不是?總不能將人家大好青春都埋沒在冷清裡。該怎麼樣,還是該做個了斷。”

  她沒發現,秋盡冬無兩個貼身宮人被嚇得花容失色,半晌說不出話來。他們如果知道她的意思不過是想放人,也便不用那麼害怕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1-1 13:32 PM

第十四話 冷月

  天際飄著微雪。在這寂寥之冬,雪花賦予了蕭索的風景一絲靈動的氣息,讓這沉默的宮殿也悅色了些許。也許天下最美的景致不在這深宮之中,但只要有心去賞,這一石一木也是可以極美的。

  秋盡和冬無一路跟著蒼藍的轎子這麼走著,縱然此刻天氣再冷,也比不上他們的心寒涼。尤其是秋盡,心裡說不出的悔恨交加:若不是自己多嘴提了那月君,皇上又怎會想到處置他們?月君呀月君,若你們被驅逐出宮,可真的不要怪責於我呀!

  西南宮的門前很寂靜,毫無生氣的死寂,連一件裝飾、一盞燈籠都沒有。若不是那打掃得整整齊齊的門庭,真要讓人疑心這裡原就是空關著的。

  “皇上,容奴去通報。”冬無隔著轎簾輕輕道。

  “不用,本王就這麼進去看看。你們等在外面……不要等在有雪的地方,找個有遮有擋的……幻兒跟我進去。”

  兩人應了,一行人躲入了一邊的檐下。蒼藍只身攜著蓮幻,悄然無聲地推開西南宮的大門,緩步而入。之所以不用通傳,是她想看看,這月君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以一個平常人,而不是一個帝王、或是他妻主的眼光。來的路上,幻兒已經粗粗將月君的身家來歷告訴了自己:

  月君名喚冷幕月,乃飛鳳國的十二嫡主——凡是女皇的血脈,女的稱為皇子,男的則稱之為嫡主。前年秋季時,作為兩國交好的籌碼——和親的對像,被送入了閔國皇宮。旁的不說,只聽這一條,蒼藍就已驚了——

  她以前怎能如此大膽?飛鳳雖說國力不如閔國,可再不濟,這月君也是堂堂一國的嫡主。她這麼做,難道不怕飛鳳女皇暴跳如雷嗎?當時蓮幻聽了她的疑問,接過了她的話:

  “月君被送進宮的那年,年僅十二歲。在飛鳳的皇宮裡,比月君年齡大些、更適合婚嫁的嫡主也並不是沒有,可飛鳳女皇偏偏就選了他。”

  這後面的話蓮幻沒有說,蒼藍也能猜到個七八分:若不是這冷幕月太不得寵,他母皇想用他代替他那些哥哥們,就是他太過聰明,被送來當了眼線,讓飛鳳在閔國皇宮有個內應。倘若是前者,她尚可稍加憐愛;但若是後者,可就別怪她翻臉無情了!

  嫁了人的,這一輩子就是妻主的人,哪容得你吃裡扒外?可見這月君確實有什麼逾矩的地方,才惹得自己將他冷落著——若這麼想,這一切就能合理解釋了,可偏偏這其中的因由,卻是連幻兒也不得而知的了。

  不知不覺兩人已經走到西南宮裡側,再過去,就是客堂和月君的臥室了。一路走來,竟連個人影都沒有,這才讓她們輕易就到了宅子的中心位置去。蒼藍的心裡不禁擔憂:雖說這是皇宮,歹人什麼的總不至於有,可好歹住著一屋子男兒家,這防衛措施也未免太過簡陋了!

  幾乎就在一霎那間,她腳下踩過一塊略為突出的石頭,右側忽然冷不防嗖嗖飛出幾支箭來!蓮幻在她身後還來不及反應,好在蒼藍習武,反應極快,一個騰空翻身就避開了這冰冷的利器,幾支箭悉數插進了另一側的牆上,力道極大。

  “幻兒,這裡是本王的皇宮?我沒有弄錯吧?”蒼藍回頭,笑得有些尷尬。

  蓮幻心有余悸,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大意,皇上如果有個萬一,該如何是好?只見他鐵板著臉,騰騰騰衝到主人房那邊就是一陣敲。

  誰知敲了半天裡面也沒有回應,門卻是松動的,他一用力便不小心把它推了開來。嘩啦——這下可好,整整一面盆水頃刻從天而降,饒是他反應再快,肩頭和袖子也被打了個濕透。蒼藍看得目瞪口呆,今兒在自己的皇宮裡經歷的這一切,就算說出去都顯得太聳人聽聞了!

  “裕霖?說了你多少次了,門不在那裡,你怎麼還老是上當?這是第幾次了?真沒見過你這麼笨的。”明明沒有第二道門,空無一人的房裡卻傳出了一個少年的聲音,懶懶的帶著笑意,甜潤卻也順耳。

  “屋內可是西南宮月君?奴乃女皇跟前近身侍者蓮幻,有事求見。”蓮幻的聲音雖然是波瀾不驚,但蒼藍知道他必定已經忍耐了諸多不滿。即刻,房門右邊的牆上忽然像變戲法一樣開出一扇門來,若不是未曾眨眼,幾乎讓人疑心這是幻覺。一個少年探出頭看清來人,然後慢慢走了出來。

  蒼藍細細打量著他:大而明亮的銅鈴眼閃著貓咪一般的機敏狡黠;尖小的瓜子臉,一頭中長的發不倫不類地散在肩頭,蓬蓬松松的,看起來很柔軟;身量似乎還未長足,約摸和自己差不多高,走過來的時候一臉防備的神情,真像一只被踩了尾巴就會跳腳的貓。

  冷幕月正奇怪除了裕霖還有什麼人會到他這兒來,卻沒想到出現在眼前的人竟然會是女皇。他面上只是微微驚了一下,隨即很快恢復自然,並且毫無欣喜之意:

  “我當是誰,原來是皇上大駕光臨。”他慢悠悠地走到他們面前,像征性地拜了拜,語調不鹹不淡。

  自從退回蒼藍身後,蓮幻便不再說話了。這種事,有主子在這裡呢,自然是用不著他來置噱的。

  蒼藍並不說話,只是盯著他瞧:前前後後,上上下下,仿佛他沒著衣衫似的,看得他面上紅一陣白一陣的,終於忍不住開口道:“皇上這是做什麼?今天來到西南宮,就是為了‘看’我的麼?”

  “倒是個牙尖嘴利的。”蒼藍嘖嘖道,不去接他的話,也不理會他一口一個我啊我的,“我說十二嫡主殿下,在這裡可住得慣?前陣子我大病一場,醒來後許多事都記不得了,以前的事,委屈了你,還望嫡主海涵才是。”

  “幻兒,傳我口諭,從今往後,西南宮的用度與其他宮恢復一致,月君也可以在宮裡自由進出。”

  “是,皇上。”

  冷幕月半驚半疑地看著女皇,容貌與一年前相比沒什麼改變,語氣倒是開朗了些許。她這是在諷刺我麼?一口一個“十二嫡主”,是在嘲笑他雖然是個嫡主,可卻可笑地被母皇嫁給了她,還過得那麼冷清?還是提醒他雖然他的身份看似尊貴,在她眼裡亦可以一文不值?

  這麼揣測她的用心,他又恨恨道:“我在這裡一切都好,多謝皇上關心了!”

  見他毫不領情,蒼藍不由得嘆了口氣。想挽回以前的錯誤,誰知道還是碰了一鼻子灰。罷了,罷了!她轉頭正要離去,忽然想起什麼似的:

  “對了,水盆倒水這樣的東西也就罷了,那些嚇人的玩意——以後就免了吧!在我的皇宮之中,我可以容許你們自由些,但一個地方總得有個規矩,那些東西萬一傷著別人怎麼辦?萬一今天傷著了我……皇宮裡的事,嫡主應當知曉,不需我多費唇舌了吧。”

  冷幕月這才注意到雖然女皇的言語很客氣,神情卻是變了模樣,隱隱透著一股狠戾。順著她的眼神望去,只見那幾支插在牆上的箭,還森森泛著冷光,不由得也是面色煞白,背上也冒出了冷汗來。他心裡自然明白,倘若今天傷著了女皇,不僅他和裕霖再走不出這裡,還會給自己的國家飛鳳帶來多大的麻煩!思及此,還未滿十四歲的少年第一次低下頭去:

  “在這裡安插機關,原是為了保護我和裕霖的安全。我這宮裡,一年到頭也沒什麼人會來,今天卻沒想到……我撤了它便是,請皇上恕罪。”

  一番話裡倒隱隱有些責怪女皇不關心他們似的,蒼藍聽了也有些心酸,“罷了,以後需要人保護,我點幾個人過來護院就是。你既然嫁進來,這輩子就是我的人了。你我既是夫妻,這些俗禮也便免了。以後若有什麼需要,就直接來找我說吧。”

  冷幕月恭敬地謝過,並目送他們離開門外。前一刻燒水去了的小廝裕霖回來,見主房門口一片狼藉,主子又愣愣地站在那裡,還當是出了什麼事,急得連忙放下手裡的東西。“主子,這是出什麼事兒了?”

  “皇上……”冷幕月訥訥地開了口,“皇上她剛才來過了……”

  裕霖的臉上頓時憤懣難平:“她來做什麼?是不是又想著什麼法子來對付主子?您不要怕,有什麼事奴……”

  “裕霖,”冷幕月及時截住了他的話頭。從前他們是門庭冷落,山高皇帝遠,不管做什麼都不會有人關心。如今皇上來過了,一切都起了變化,說不定此刻便已經隔牆有耳,這對從小生長在深宮之中的他再熟悉不過了。國家可以不同,皇帝也可以不同,但宮裡的規矩,卻總是大同小異的,都是如此冰冷而殘酷。

  待到兩人進了屋——還是從主門旁邊牆壁上的小門進去的,冷幕月才告訴裕霖,“皇上這次來,我總覺得她有些不一樣了……”

  裕霖不明所以地看著主子,一向古靈精怪的嫡主這次究竟又在想什麼呢?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1-5 13:32 PM

第十五話 劣跡

  從表面上,不管從哪個角度看,西南宮的主殿都只有一扇門。雕花砌玉,漆金把手,和其他宮並沒有什麼不同。可冷幕月偏偏就有這個本事,愣是在旁邊的牆上又開了一扇門,和周圍全然融為一體,饒是眼神再好也看不出來。

  更妙的是,明明只有一門之隔,從小門進去以後,卻不是通往主殿了。他將主殿隔出了一個寬敞的房間,雖然不是寢宮,平時用作休息看書也是足夠了,這是絕對隱蔽的。

  裕霖跟著主子進了小房間,又忍不住問道:“主子,皇上來你這裡,可有什麼用意麼?”

  “皇上這次來,我總覺得她有些不一樣了……”

  裕霖自是不明,“怎麼個不一樣法?難道她想了些花言巧語,想討好主子掩蓋過去?”

  冷幕月搖頭,“我也說不上來。不管她想做什麼,我好歹也是飛鳳的嫡主,她不敢對我怎麼樣的……不過出去你也莫要亂說話,知道了麼?都跟了我五六年了,毛躁的性子還不知道改一改。”

  “主子愛闖禍,小廝也不例外唄。”裕霖調皮地吐了吐舌頭,和他文雅的名字絲毫不符。他是冷幕月的陪嫁小廝,也算是皇宮裡長大的,兩人同在異鄉,自然是親近些。

  “你呀,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冷幕月只笑嗔了他一句,便轉身去研究自己的那些新奇玩意兒了。

  裕霖一邊打掃屋子,一邊在他自己的小世界思忖著:他這個主子,雖說是個嫡主,地位可能比一般人家的公子還不如。

  他是看在眼裡的。自打他進宮跟隨他起,他和他的父君冷君就是受盡冷眼,是宮廷大花園角落裡那不起眼的一根雜草。起初,他裕霖也怨天尤人過,認為自己跟錯了主子,這輩子免不了也跟著不能飛黃騰達。可後來,他發現冷幕月和冷君真真是大好人,眼瞧著一同入宮的兄弟們有的稍微做錯了一點事便叫主子打得皮開肉綻,自己則一直被禮遇著,也便知道惜福,不再不平了。

  這冷幕月主子不似他爹冷君,文文弱弱的,他是個活潑的主。他活潑不在於好動,而是愛動腦子。從小,他就會想出一些別人想不到的點子,而且多半是壞點子,作弄人的,他身邊親近的人都沒少吃過苦頭。主子聰明,學什麼都是一點就通,可一般嫡主不能像皇子那樣上學堂,他就喜歡一個人搗鼓些小玩意——比如會發聲音的石頭,或是可以多次使用的宣紙等等,都是些旁人不能理解的東西,他卻樂在其中。所以,哪怕他們是不太受寵的,主子有父君疼著,也過得無憂無慮、與世無爭。

  直到他十二歲那年,女皇不顧主子和冷君的反對,一定要將他遠嫁閔國,一切都發生了改變。宮裡明明有的是待嫁的嫡主,女皇卻選了年幼的主子,可見這件婚事並不會太如意。冷君因為太過擔心,竟一病不起。病來如山倒,沒幾個月就歸了西。臨走之前,他拉著主子的手前叮嚀萬囑咐,不過是些男兒家以後在妻家要注意的地方,怕兒子吃了虧去。本想將他嫁給一戶官員家做個正室,這一輩子也算是安定了。現在演了這一出,主子的下半輩子也要在深宮裡渡過,還是在異國的深宮——這讓他父君怎麼能不心如刀絞!主子生就一副七竅玲瓏心,爹爹一點撥,他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並竭力安撫著讓他放心。他見狀也上前,自己也再三保證會照顧好主子,冷君才安心閉了眼。

  哭送完冷君後沒多久,冷幕月就被送上一輛喜氣洋洋的馬車,吹吹打打地送入了閔國皇宮。這一支喜慶的隊伍,一路上吸引了多少百姓圍觀,為眾人嘖嘖稱道,真真羨慕,可坐在馬車裡的裕霖知道,主子的淚多少次濕了紅蓋頭,又多少次將飯菜涼了又熱熱了又涼,可終究吃不了幾口……到了閔國,竟瘦了一大圈,原本機靈圓嫩的臉蛋上,只顯得出一雙無神的大眼睛了。

  令他沒想到的是,主子進宮之後,整整十來天,女皇都沒有來看過他一次。聽宮人們嚼舌根的時候,裕霖才知道原來女皇是夜夜笙歌,流連在一個當過憐人的侍君那處!他的主子,是高貴的嫡主,現在卻要和憐人平起平坐共侍一妻。他將此事告訴了冷該幕月,兩人自然對女皇更是多多不屑。

  幾日後女皇終於想起了新娶了進門的月君,可還沒進門,就被主子設在門上那作弄人的玩意扎破了手。主子也是的,將母皇嫁他的氣出在了女皇身上,女皇質問,他也不服軟,兩個年紀都不算大的少年少女從此就生出了嫌隙。女皇令主子禁足悔過,還時不時削減他們的用度,他們從此又做了最不起眼的雜草……

  裕霖回憶著辛酸過往,忍不住又嘆了口氣。主子明明這麼聰明,姿容也是上乘,可偏偏生得那麼倔強,什麼時候才能得到幸福呢?他看了一眼正在弄木刻的冷幕月,卻不知他此刻心思早已不在面前的這塊木頭上,飛出雲天外了。

  皇上這次來,究竟是哪裡不一樣了呢?說實話,他是不太習慣稱她一聲“皇上”的,畢竟這不是自己的國家,她也不是自己的帝王。從前的事他雖然不是沒做錯,只不過他也是有身份的人,生性又倔……

  是了,她好像變得親切了。雖然他一共也沒有見過她幾次,但每次總覺得她是冷冰冰的,看他的眼神也像是腊月寒風,沒有一點溫度,連帶著讓他的心也涼了去。也許是那時候他們年紀都還小,彼此之間爭鋒相對,孩子氣地爭執著把。

  “……你既然嫁進來,這輩子就是我的人了。你我既是夫妻,這些俗禮也便免了。以後若有什麼需要,就直接來找我說吧。”

  不知為何,他的腦中一再響起她臨走時說的那句話。夫妻,他真的有妻主嗎?少年的心思畢竟簡單,又正在情竇初開的年紀,被妻主這麼點了點,仿佛從哪裡向他打開了一扇門,一個從未得知的世界,讓他變得迷惘起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1-5 13:32 PM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6-11-5 13:32 PM 編輯

第十六話 前塵

  蒼藍本來要抽空再去看一看她的一侍珮璃,卻被太傅進宮求見打斷了,這一停便又擱置了下來。她匆匆回到靜庭軒時,紀允如面前的茶水已經沒了熱氣。

  “紀卿家這麼急著找本王,可是出了什麼事麼?”蒼藍坐定,又命人倒了兩杯熱茶。這天氣,紀允如進宮一次也著實不算容易。

  紀允如躬身,“實不相瞞,適才,臣還在工部尚書劉穎姿大人的府邸,我們幾位官友品茗談天,交流感情。可說著說著,提到了明年官職變動的問題,臣聽說,吏部尚書宋蕊將被降職,取而代之的會是國師大人的門生於夢柳……”

  蒼藍愈聽,神色愈凝重,適才的笑容也斂了下來:“太傅大人覺得,她們是從何得知這個消息的?”

  “這個……”紀允如為難地偷偷睨了一眼龍椅上的閔蒼藍,她眸深似水,只不過究竟是年輕,急躁二字全寫在了臉上——不過比起從前的無動於衷來,興許是個好的變化吧!

  “想必是有人在後面推波助力……這消息既然放出來了,十有八九就是真的。”紀允如斟酌字句,唯恐說得太直白兩人的面子都下不來。十有八九,就算皇帝沒有決定,十有八九也是真的,說明什麼問題?

  她,傀儡皇帝,官員更替都無需經過她的同意,完全被架空!

  蒼藍似是牽動了一下嘴角,又好像沒有,只是靜靜地低著頭。紀允如知道她心中是明白自己的處境的,對她也是不無同情——畢竟自己是看著她長大的。她年幼即位,拿不到實權也在意料之中,但多年來她毫不進取,卻是她所不樂見的。可就在最近,她覺得皇上稍微長進了一些,經常在單獨相處時請教她朝政的問題,這才讓她第一時間趕到宮裡,向她通報了這個消息。

  對於女皇將做、或者說能做什麼,其實她心裡沒有底。她只是那麼期待著,或者說,也有奉承討好的含義在裡頭。

  “這於夢柳,是什麼角色?”沉思半晌,紀允如以為她已經被打擊得毫無鬥志的時候,蒼藍忽然開口問道。

  紀允如自是欣喜,忙將此人的來龍去脈一一道來。君臣二人又說了一些此次官員變動的細節,紀允如這才告辭離去。

  紀允如走後,蒼藍癱坐在龍椅上半天沒有說話。蓮幻替她將冰涼的茶水又換成了熱的,然後看著它再次慢慢失去溫度。

  “皇上,天色已不早,是否讓御膳房傳晚膳了?”秋盡小心翼翼地問道。

  蒼藍意興闌珊地搖頭,“不吃。”

  撲通,只見秋盡冬無都跪在她的面前。她揚眉:“你們這是作什麼?”

  “奴們卑賤,不懂國家大事。但奴們知道,皇上的龍體就是百姓的福祉,還望皇上保重龍體呀!”

  蒼藍看著這些忠心的宮人——至少此一刻看起來是忠心耿耿的,不由生出些悲哀。母皇在世的時候,自己以為當皇帝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坐在龍椅之上,看跪了一地的百官,就是黑壓壓的一片腦袋。有什麼大事要決斷,總是會有正反兩方各持己見,理由一條接一條,國家社稷倫理道義是一堆又一堆,最後即使不作選擇,他們自己也能辯出個黑白是非,誰勝誰負來。

  說到底,在她那時的小腦瓜裡,服從與忠誠,是臣子最基本的信條,是理所當然的。而這些,在她即位以後,首先就被推翻了。朝堂三分,卻沒有一分屬於自己。勉強要算的話,也只有太傅那一派可能會稍微偏過來一點兒——畢竟太傅是正直的兩朝元老,但蒼藍不確定她在明哲保身的情況下會做出怎樣的決定來。

  丞相王涵之的那一分,在她幾個月的摸索中,驚人地發現她的勢力才是最大的。這個母皇的好友,表面上與世無爭的人,究竟能不能全力輔助自己,還是個未知數。

  而國師那邊就更不用說了,她這個人不但神秘,並且絕非善類。但要鏟除她,卻不見得那麼容易。她的背後,似乎有一股很龐大的力量在支持著,若是打草驚蛇,就很難再連根拔起了。

  光是查清楚朝堂勢力的來龍去脈,就已經費去了她大量心血,更何況還要學習處理政務,辨識哪些褶子說的是實話,哪些又是虛張聲勢用來浪費國庫的,想一口氣吃成胖子的感覺莫過於此。

  母皇走得突然,這一切她接手得更突然。小的時候雖然也學習政務,但時間很短,她自己也並不感興趣,整天沉迷於武學之中,很少留意朝堂上的事。

  那時候,她上有儲君三皇姐,下有聰明玲瓏的湘玉,父君亦是與世無爭,何曾想過自己有一天將獨掌天下?而現在,這渺渺人間,又還有誰,能真心教導她、幫助她渡過這般迷惑的時光?一陣陣的無助與迷茫中,她腦中靈光一閃,忽然想到了一張含淚的臉龐。

  他!是的,只有他。這個宮裡,只有他最熟悉母皇,熟悉前朝,他應該能為她提供一些想知道的事情。

  主意打定,蒼藍便攜了兩個小廝直奔北宮而去。

  淺葉結結巴巴地通報女皇駕到的時候,寧昭顏已經早早用過晚膳,在房內沐浴了。蒸汽熏騰間,他聽見通報,本來熱騰騰的身子仿佛忽然就涼了下來,哪怕是浸在熱水裡也不能緩解絲毫。他在淺葉的服侍下匆匆擦干身體,皇上已來了多時,怕是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主子,不能這樣啊!”淺葉見他急急忙忙就要套上干淨的衣袍,連忙阻止。“現在都這個時辰了,皇上來您寢宮,照規矩,是要按,按侍寢的要求裝扮准備的。”

  “侍寢”兩個字如迎頭一盆冷水,將寧昭顏從頭到腳澆了個徹底。看他面色慘白的樣子,淺葉有些於心不忍,於是便細細開導了一番:“主子,我知道你的苦。可你是十君之一,這件事,早些晚些,它都是一定要的呀!皇上風姿出眾,又青春洋溢,正是好時光呢,您就學著慢慢接受,您是她的侍君這件事吧!”

  寧昭顏還沒來得及消化淺葉的話,就被推出了房間。蒼藍等在偏廳,倒也不急,反而細細觀賞起北宮的裝飾來。

  雖說每個宮的格局都大致相同,可各位侍君的喜好,從裝飾上就可略知一二。雅竹哥哥的東宮,雖然不是富麗堂皇,卻也古董字畫一樣不缺,風雅之中透著富貴,滿是大戶人家的味道。

  柳容的中宮呢,是很奇怪的兩種風格。外堂是金碧輝煌,華麗到簡直有點俗的地步。值錢的東西都在眼前閃閃發光,好看的裝飾都放在一眼就看得到的地方,讓人猜想此宮的主人是個俗不可耐的人。可走進寢宮,卻發現簡潔得就像百姓的家裡——

  滿屋的綠意蔥蘢,多是些青翠可愛的盆栽。造型玲瓏,各不相同,長得健康茂盛,看起來受著精心的照顧。偶有小花幾朵的,也能帶來縷縷馨香,襯得整個房間芬芳怡人。擺設多是木刻,偶有幾件玉器的,也純屬點綴。雖不是大風大雅,倒也別有情趣。

  相比之下,這北宮就是另一種感覺了。來到北宮,也真像是到了北方,屋外寒風飄雪,屋內純淨潔白。飾品多是溫潤的羊脂玉,有人物、有草木,造型迥異。牆上倒是有一些書畫字卷,卻都不是出自顏君之筆。除了玉飾,屋子裡最多的便是腊梅。這個季節,正是梅花怒放的時候,有了這些,清雅之處便所到皆是了。就在她心中暗自比較時,寧昭顏走了進來,向她行禮請安。

  蒼藍見屋裡還有幾個小廝和宮人,恐說話不便,就都打發了他們走。門一關上,寧昭顏的蒼白就更明顯了,待到她發現時,只見他額上隱隱有一層冷汗:“顏君這是怎麼了?大冬天的,為什麼流這麼多汗?”

  自然而然的,她伸手去摸他的額頭。他向後退了一步,一下跌坐在椅子上,她便更疑心他是病了,腿腳無力。

  這情景,實在是太像那一年……他記得清清楚楚,那也是個冬天,也是這般的晚上,雪下得特別大,她只身而來,鬥篷裡盛滿了晶瑩的雪花。那時候,她已經即位,他作為前朝十君,過著清靜寡淡的生活,以為他會就這樣一直到老。

  人都說他年紀輕輕,風華正茂,就這麼守了寡,著實可惜,但寧昭顏卻不以為然。選秀入宮之前,他就不是家裡最得寵的兒子。他不擅長詩詞歌賦,也不精於計算,有賦閑的時候,往往是閱閱小說,抑或是做做繡工。說到繡工,或者是做衣衫,他倒是頂拿手的。可他是大戶人家的公子,擅長這些又有什麼用呢?送到宮裡以後的幾年,他憑借著年輕貌美,婉約風情,又比女皇小了那麼十五歲,深得她的憐愛,被封了十君。他一直循規蹈矩,雖說與女皇算不得伉儷情深,好歹也是嫁了人有了依靠,這一輩子並不做其他打算了。

  然世事難料,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改變了他的安定的生活。妻主走了,侍奉了她近五年的他也沒能生下個一女半兒,只得孤零零守著自己的下半生——或者,哪怕她仍然在,他的大部分歲月也將是一個人渡過的,這是他入宮以後,慢慢總結出來的感悟。

  就在那個冬夜,她,當時大家以為的閔湘玉,來到他的宮裡。她流著淚,說她想念母皇,想念父君,自己感到多麼無助、多麼孤獨。楚楚可憐的少女,讓他減去了疑心,只好言相勸她節哀,卻不想她慢慢、慢慢靠近自己身邊,無助的唇竟然吻到了他的唇上……

  窗外風雪肆虐,屋內暖爐裡的火熊熊燃燒。他想掙扎,但她小小年紀臂力卻大得驚人,輕輕松松就將他打橫抱起,放到了床榻上……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1-5 13:32 PM

第十七話 迷亂

  他猶自記得,他被迫向她展示自己那隱秘至極的身體……他掙脫不過,於是只能不停地提醒著她:他是前朝十君,是她母皇的侍君,這事,是有違倫常、天理不容的呀!而她卻絲毫不管不顧,在他耳邊輕輕呢喃:“昭顏哥哥,你知道嗎?打從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從你的眼睛裡,讀到了和我一樣的……”

  一樣的什麼?

  熱氣卷著香味,一陣一陣噴到他的耳邊,引得他忍不住輕輕顫栗。

  她輕笑他的可愛,笑得唇紅齒白,少女青澀的面容還未完全長開,隱隱帶著童稚:“我呀,前陣子從珮璃那裡,學到了一些好東西呢!我早該知道,這件快樂的事兒,是應該屬於我們的……”

  他的力氣到她的手裡仿佛是游絲,他柔滑的身軀任由她擺弄,甚至最初的驚恐慢慢都變成了令人羞恥的快感……就在這樣的禁忌中,他成了她的新寵,在他是太君她是新君的情況下,暗度陳倉。

  那時候的她,內向沉默,很少有這麼放縱的時刻。他深深知道,表面上愈安靜的人,心裡可能愈復雜。事實上,他猜對了。在明目張膽地將憐人柳容封君後,狠事做到底,她又在朝堂內外呼天搶地的反對聲中,將他封了君。

  可是她何曾問過他願不願意?他自是不願意的呵,一男怎可許配二女?還都是女皇!

  他寧願死!可是在這裡有誰不明白,進了宮的,這身子就不是自己的了,身後龐大的家族都和自己一脈相承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實在是不忍心,看著自己的娘爹姐弟跟著遭罪。

  忍吧,哪怕是千夫所指。默默躲在屋裡也便算了,他最怕見到的人,除了女皇,就是寰太君。如果說女皇總是向他索取、讓他想起二嫁的羞恥,那寰太君看他那輕蔑的眼神,就像是一把尖刀,一刀一刀,那都是往心窩子裡頭捅的。

  忍受良心譴責的日子,讓曾經的婉柔少年再也不敢迎風而立,或是大方地站在陽光之下。因為他的心裡,總有一處是陰霾的,他只願身上的白衣,能略為帶走一些身子的肮髒。

  蒼藍摸摸寧昭顏的額頭,只覺得潮嗒嗒的,倒也不燙,反倒是偏涼。她又摸了摸他的手,竟是像冰一樣冷!她有些心急地用兩只手替他搓著五根手指:“怎的手這樣涼?”

  那手細膩、香滑,綿軟無骨,就若最上好的蠶絲織成的絹。每一只指甲都光澤得晶瑩剔透,細細看來竟是白玉無瑕,保養得宛如一件藝術品。想起上一次無意中抓到他的手,還來不及好好品味就已經被抽走,這一次,她竟是有些迷戀地放緩了動作,由最初的揉搓變成了輕微的撫摸,仿佛要將那每一節指骨都摸到似的。

  寧昭顏見她只細細摸著自己的手,並不見有下一步動作,原本的驚恐也慢慢放松下來。他記得她失憶醒來的那一天,她說自己是蒼藍,他壓根就沒有相信過。這世界上難道還真有靈魂易主的事兒?要不然,一個人好端端的,怎麼就會變成另一個人呢?莫不是想掩飾自己曾犯的錯,於是就推了個一干二淨?

  他憤憤然想著,卻沒發覺蒼藍的眼神愈發迷亂起來。

  自己與顏君並不熟悉,可以說,連話都沒有說過幾句——母皇的侍君,即便是小皇子們,也是知道避忌的。只是因為他如今是自己的侍君,她便想學著對他好一些,和其他人一樣。可為什麼,特別想靠近他……想親近他……仿佛他身上有一種熟悉,這種感覺她很熟悉……

  鬼使神差般,她的手離開了他的,慢慢撫上了他的玉頸,並一點點向臉頰探去。寧昭顏微微一驚,低頭只見蒼藍烏黑一片的眼眸渴求地望著他,手指已經伸到了他的唇邊。他玉唇微啟,含住她的食指,輕輕吮吸起來。

  蒼藍從未嘗試過這般曖昧觸動的滋味,仿佛是指尖的感覺已經蔓延到了全身,滾滾的都燃了起來。這是種什麼感覺?是她的記憶裡所陌生的,卻是她身體所熟悉的,叫囂著膨脹著,耳朵裡仿佛什麼都聽不到了。她本能地伸出另一只手,向他的衣衫探去。只輕輕一拉,著在外面御寒的袍子就落了上半身,直露出內裡一件幾近透明的紗衣來。

  原來當時寧昭顏著衣時,被淺葉提了醒,又匆匆脫下原來穿上的裡衣,換上用來侍寢、若隱若現的紗衣,外邊罩著一件厚的,也只是粗粗地系了下帶。剛才被蒼藍這麼一拉,原本就系不牢實的衣服馬上就翻落了下去,連紗衣也是衣衫半開,露出一片白嫩的胸膛來。

  強烈的視覺刺激引得蒼藍迷亂不已,她貪戀而新奇地撫摸著他,手指所到之處皆是一片柔滑細膩,令人享受的觸感。正當她懵懵懂懂地將唇湊近他的胸前時,忽然手指狠狠一痛!驚得她滿頭滿腦的情`欲都在瞬間清醒了下來,再看自己的手指,竟是冒出了深紅的血珠。

  “顏君,你!我……”她不明白,不但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像被鬼迷了心竅一般想親近他,更不明白情`欲熱烈時,他為何咬破自己的手指。十指連心,那滋味真的是疼得叫她齜牙咧嘴。

  寧昭顏此刻不再是蒼白如紙了。他面色微紅,氣息略急,眼神卻是一片清明。“若臣君不這樣做,皇上是不是還打算故伎重施?和以前那幾次一樣?”

  她不明所以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何像變了一個人。說話流利,眼神堅定得有些狠戾,而不是先前動不動就被嚇得流眼淚的顏君。她不知道,他其實是抱了必死的決心,因為他知道,有這一次,就會有下一次,與其日日自我折磨,倒不如現下求個痛快!

  主意打定,說話自然也底氣足了起來。

  她感到自己的身子正在慢慢變冷。“顏君,以前那幾次……你說我與你……”

  寧昭顏氣急反笑,“怎麼,皇上竟真的失憶了麼?若是真的,怎麼一來臣君這裡,又記得如何寬衣解帶了呢?”他已經氣糊塗了,全然不覺自己現下說的話多麼大逆不道,只是一氣兒直抒胸意,將積壓了幾年的怨氣都爆發出來:

  “我不知道提過幾次,我是聖明德女皇的侍君,你這樣強要了我,也不會得到世人的認可,可是你聽過嗎?結果非但壞了你的名譽,也害我一世再不得安寧!每每到我這來,總是找了各種各樣的借口輕薄於我。如若是為了那點心思,何妨不開始就露出本意,還要裝作無辜的模樣!”

  他一口氣說完這些,竟急急喘氣,面容也更紅了幾分。蒼藍愈聽心愈沉,知道顏君已經失了理智了,才這樣你啊我啊的,也不管他自己和家裡人的幾個腦袋夠不夠砍。她深吸一口氣,難得好脾氣地看著他已微有淚意的眼睛:

  “這話,只我倆私底下說。在外頭,哪怕是說了其中一句,你也是要掉腦袋的。”

  “我不怕!”他頂回,只是語氣已經弱了三分。

  原來他也有稚氣可愛,強頭倔腦的一面。

  “噢?那你家裡人的性命,你也不管了嗎?”蒼藍微微眯眼,細細剔著自己的手指甲。

  說到家裡人,仿佛是一盆冷水兜頭澆熄了他的怒火,他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說了那麼多無可挽回的話了,於是只能難堪地沉默了片刻,終於還是俯下身去:

  “臣君知道自己失言了,還望皇上念在與臣君……臣君與這宮闈有緣的份上,饒臣君家人一命,昭顏即便是在地底下,也會感懷聖恩的。”

  怕是怨恨地詛咒不已吧?蒼藍心裡叨念著,決定試他一試:“顏君,我問你,是否嫁給我真讓你這麼難過?”

  他低著頭,空氣沉默著。

  蒼藍嘆了口氣,“我不是湘玉,這件事,你也是知情人。雖然我不知道五年之中究竟你是怎麼成了我的侍君,但此事木已成舟,無可挽回了。哪怕我現在放了你,殺了你,你的名譽和我的,都不可能再回頭。”

  寧昭顏的嘴唇動了動,但終究沒有說話。

  “人說,嫁雞隨雞,嫁了我這個皇帝,應該也不會這麼差吧?我這次醒來,仿佛是重生了,而你——是不是也能給自己一次重生的機會呢?你活的是你的命,不是你的名聲。我既然娶了你,我自然有辦法叫他們通通閉嘴。”

  一字一句,就像豆大的雨點稀稀落落,最後終於越下越大,變成了傾盆大雨,寧昭顏的世界頓時籠罩在一片迷蒙之間。他面前的這個女皇,她揚著眉微微翹起嘴角的表情,是他從來未曾見過的。重生?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這樣的際遇嗎?

  還是,這不過是她玩的又一套把戲!他在宮裡頭已然十年,不再像小時候,被幾句甜言蜜語就哄得暈頭轉向了。不過女皇的這番話於他,也許會是一線生機的開始。寧昭顏那顆強逼著自己堅硬起來的心,突突突突地跳動著。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1-5 13:32 PM

第十八話 重生

  蒼藍替寧昭顏攏好衣衫的時候,他還在猶自愣在那裡不敢相信,怕感動過後,又是慘淡的打擊。蒼藍見他小心翼翼地避讓著,心道後宮之中,果然個個都是風裡浪裡滾過來的。

  小容兒原是風月場中人,以色侍人,所吃過的苦當是最多;顏君一人嫁給兩朝女皇,傳奇的背後惹的更多的是非議,日子怎會安生;月君雖然貴為飛鳳嫡主,可卻被母皇遠嫁千裡來和親。而且入宮都一年多了,非但自己從未關心過他,整個西南宮只他和小廝兩人,毫無十君的排場;另一方面,他的母皇竟也對他不聞不問,一年間的通信中,只有一封問及過他,由此便知他從前的生活有多冷清了。

  一時間,蒼藍竟有一種憐惜之感,生出了唐突佳人的歉意:“顏君,剛才的事……確實是我衝動了。我不知道你是這麼想,所以我不該這麼做的。你放心,只要你不願意,我就不會強迫你,君無戲言。

  還有,若你不介意的話,我就叫你昭顏吧,反正我們都……這已經是事實了,我希望你能接受,你看呢?”

  寧昭顏謙柔的眼裡閃爍著驚奇。皇上……這是在給他道歉?雖然沒有那幾個字,但她的解釋,不就是安慰著他嗎?紆尊降貴,這可真是太新奇了……若他還要推辭,就是自取其辱了不是?

  “臣君謹遵皇上的旨意。”他微微低下頭,又恢復成她最初看到他時,那種柔柔怯怯的模樣。但蒼藍已經知道,如果他是只兔子,也是會咬人的兔子。他柔弱,但並不怯懦,相反的,他有一種別人所沒有的隱忍。若不是委曲求全,他該有屬於自己那一片天空的。

  “你如果願意,”面對他的退讓,她的語氣也愈發柔緩下來,“同其他幾位侍君一樣,人後同我用你我相稱吧,妻主亦可。”

  “這樣,也能讓你快些忘去從前的身份,接受一個全新的自己。”她急忙補充了一句。

  全新的自己?寧昭顏啞然失笑,難道這樣的自己,還能再重生一回嗎?如果可以,他倒是願意……如果能忘了從前那些事,多好!

  顏君,昭顏……她是長大了,還是真的忘記了?那個時候,她一直叫他“昭顏哥哥”,就像現在她叫竹君一樣。說起來,他虛長她足有九歲,她卻忘了再稱他一聲“哥哥”!這是不是在說,她把他,當作平等的存在?不,他不能隨便說平等的,畢竟,她才是這個國家的王者……

  寧昭顏思緒亂飄的時候,蒼藍終於在美人湯裡蘇醒了,想起到這裡的本意來:“昭顏,我有點事,關於前朝的,想問問你。”

  “皇上請講。”寧昭顏倒了一杯熱茶,放到她的面前。

  面對他的不改口,她也不再堅持:“明兒早朝,一部分官員就要越過我,私自定奪官位變動問題了。我雖能決策,卻無實權,想從中分析利弊,卻無從說起。人說,知己知彼,現在我就是到了需要知道對方情況的緊要時候了。”

  寧昭顏對皇帝被架空的事情也略有耳聞,他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恕臣君直言,後宮裡的侍君,是從來不參與朝堂上的事兒的……臣君們天天住在這裡,哪知道天高地厚,人心寬窄?”

  “其他人我不敢說,昭顏,你一定知道一些的。母皇離開的時候,誰也不知道我會當皇帝,我措手不及。以前我少不更事,倒也罷了,現在真想好好當一個皇帝時,卻發覺大好江山都傾斜到外人手裡去了,這叫我如何是好?你曾在母皇身邊,可聽她提起過誰可疑,或是她信得過誰?”

  “原來皇上兜著圈子,竟是為了羞辱臣君而來!”美人慍怒非同小可,眼看之前的安撫就要前功盡棄,蒼藍連忙打斷了他:

  “你多慮了,自然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既與你把這番話說了,就是信得過你才說的,也希望你沒有嫌隙才好。”蒼藍見他不作聲,又細細道來:

  “我生性急躁,刷刀弄槍的可比舞文弄墨擅長多了,不信你看,”蒼藍小心翼翼地撩開一側的寬袖,露出一小截手臂來。寧昭顏雲淡風輕地瞥了一眼,卻倏地睜大了美眸:

  淤青、血點、牙齒印,還有一條條細細的疤痕。少女純白的臉上閃過一絲黯然,嘴角卻噙著一絲苦笑:“別怕,放心,我不是殘虐。只是有時候心急,全身便火燒火燎的,恨不能立刻行動起來。怕一時衝動壞了事,便只能弄疼自己來換取平靜了。”

  她放下袖子,面上依然那麼平靜溫柔,讓人疑心剛才見到的全是幻覺:“這個宮裡,我最信賴的,便是你與雅竹哥哥,你們是我從小就認識的人,又是我的夫君。當我處在一無所知的茫然,我唯一可以指望的,也只有你們。

  我知道當好一國之君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可是我不怕!我想秉承母皇的事業,更想為湘玉報仇!你不知道吧?我真的很想知道,湘玉究竟是怎麼死的?我想想起我遺失的那五年記憶,這可能要花很多時間去尋找,昭顏,你願意不計前嫌地幫助我麼?”

  蒼藍平時在宮裡的寂寞,並不比這些侍君好到哪兒去。不論她都到哪裡,也沒有個能說話的人。耳朵所聽見的,不是虛假的阿諛奉承、便是惡毒的互相攻擊,哪怕是一句話說岔了,很可能馬上就會傳到那些別有用心的人的耳朵裡。她怎敢相信,誰會對她真心?

  她信十君,是因為她想相信。她希望有那麼幾個人,是像家人般溫暖的,像她和湘玉那樣,能夠真心對待彼此的。不計得失,不較身份,只是因為在一起而彼此關心。所以她找到寧昭顏,並將自己的心事坦白地講了出來,這難得的傾訴機遇讓她一說便有些動了情,允自說著,也沒有留意到對面寧昭顏的表情,那溫潤的眼裡瑩瑩的,是淚光。

  她不是閔湘玉……她真的不是閔湘玉……寧昭顏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也許表情會說謊,也許話語可以瞎編亂造,但這般心事、這樣的傷痛,又怎麼能裝得出來?雖然他不曾了解蒼藍,卻也能看出兩個人之間的天壤之別來。千百種理由仿佛是心底的小蟲,在聳動著他相信,相信這一切是命運給他的轉機。

  如若不然,她從自己的身上又能得到什麼?不就是一副皮囊,殘留幾許的青春年華麼?她若想要,她有什麼得不到,而他又還有什麼不能失去的?

  “……我這次醒來,仿佛是重生了,而你——是不是也能給自己一次重生的機會呢?你活的是你的命,不是你的名聲……”

  又想起先前她說過的話,他奔騰著的心慢慢平靜了下來。

  寧昭顏這個人,就是有這樣的能耐:他是怯懦的,他怯懦的是他心思細膩,想得太雜,得失衡量得又太多,所以不敢放手去搏!可一旦下定決心,他可以比誰都堅定勇敢。

  像這樣的人,如若給他堅實的後路,他也可以做出一番成就來!他打算賭一賭,賭她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就當是給他自己一個機會。畢竟如果沒有勇氣死,那就更要鼓起勇氣去生活下去。

  “皇上想知道什麼?昭顏知道的事情,真的不多,但如若您問了,臣君必將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閉眼再睜眼的時候,世界會不會一種嶄新的姿態呈現在他的眼前?

  有時候,世界的不同,往往是看它的眼光不同罷了。

  蒼藍點頭,兩人又正襟危坐地談論起“國家大事”來。然等在外頭的小廝們卻渾然不知,他們只道皇上進去了這麼久都沒有出來,今兒個顏君侍寢是侍定了,就交換了一個曖昧的眼神,各自散去。或許,這也算是一件“國家大事”了吧!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1-13 13:32 PM

第十九話 狂瀾

  蒼藍正襟危坐——坐在龍椅之上,身著奢華至極的耀眼龍袍,頭戴沉得脖子都轉不起來的皇冠,滿面的珠簾擋得原本就巴掌大的小臉更朦朧不清了,全身只余了寬袖下一只嫩白的小手來“指點江山”。

  群臣叫著吾皇萬歲,一片跪拜下去,依舊只看到黑壓壓一片腦袋。有的時候她不禁會想,她們跪拜時那張臉,究竟會是什麼樣的表情?恐怕並沒有幾個人,是真正的心悅誠服吧。

  “眾卿平身。”她微微抬起右手,指尖輕輕一揚。

  她露出的右手,手背光潔平滑,指甲修剪得很平整,一件飾品都沒有。這是她用來寫字、射箭、習武的手,掌心裡覆著一層繭子,別人自然是看不見了。而她充滿傷痕的左手上帶著飾品,有什麼倒也就遮了過去。

  平時鬧哄哄的朝堂,今天卻顯得特別安靜。她平靜地看著,今天人來得可真齊:三大重臣悉數到場,有她們壓陣,旗下那一班大小官員自是不敢作聲。普通的政事議論完畢後,終於有一個從四品地方知府站了出來:

  “皇上,微臣有事參奏。”

  “准奏。”

  “微臣與一班同僚最近聽說,有一位朝廷要官,她在其位不謀其職,反而貪贓枉法、搜刮民財,實在有失我朝風範,望皇上明察秋毫,加以處理。”

  “哦?”蒼藍細眉一挑,下面的人自然是看不清的,“是哪位大臣?”語氣隱約透露了幾分嚴厲。

  “回皇上,是吏部尚書宋大人。”那尹知府好像有些驚恐似的看看周圍,嘴巴裡說的話卻是一點猶豫也沒有。其實今天宋蕊抱病,根本就沒有來上朝,她們定然是知曉的,可做戲還是要做個全套。

  “宋大人?”蒼藍模糊不清地重復著,“哪個宋大人?”

  “回皇上,就是兩朝欽點秀筆、已任吏部尚書十年的宋蕊宋大人。”原來皇上連她說的是誰都不知道,尹知府心裡樂開了花,說話底氣也足了起來。

  “既然她已經是兩朝臣子,為何到現在才被人發現貪贓枉法呢?聽說,你是聽誰說的?不必擔心被人報復,本王自會保了你,如果消息確切,本王還要重賞那提供線索的人呢。”

  “這……”尹知府的心裡打起了鼓,她本就是走個過場的,她們告訴她,只要她立了功,國師自然會獎勵於她。既然小皇帝沒什麼主見,這種差事就是穩賺不賠的,她自是欣然應允了。

  可現在,好像有什麼和她們說得不太一樣?

  蒼藍自然也明白這尹知府其實就是個炮灰。這種大事,自然不會由同等級或以上的大官直接提出的,總有有個人,把話題引那麼一引,大家才好都抹開臉談將開去。

  “微臣確實不知是誰最先說出來的,恐那個人是怕被賊人報復了去,”還好尹知府之前已經准備了這麼一條對策以防萬一,沒想到還真的用上了:“官友們知道此事的甚多,大家口耳相傳,便傳到了微臣這裡。微臣心系朝廷,所以甘冒大不韙來進諫,望皇上看到微臣對朝廷一片忠心,若有差池饒臣罪過呵。”

  果然是一尾泥鰍!既在嘴巴抹蜜,急著表自己的功,又在腳下抹油,希望逃脫了責任追究去,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也就是沒有證據了?”蒼藍的嚴厲文辭讓尹知府冷汗涔涔。這時候,她身邊的同僚們一個接一個地站了出來:

  “啟稟皇上,此事微臣也略有耳聞,願附尹大人的進諫。”

  “微臣也是。”

  “微臣也願作證。”

  …………

  “臣也知道此事。只是因為涉及尚書大人,所以未敢草率進諫。臣這裡有一份清單,原是想等下朝以後私下請皇上親自過目,不想尹大人比臣更心急,那臣只好現在就拿出來了。”從二品嚴布政使也站了出來,手裡還捧著一張宣紙。

  蒼藍又是右手一點,身邊女官利落地下去取了過來,在她面前展開。

  “此紙上列的,就是臣們經過多方調查取證,得到的結果。宋蕊大人究竟犯了多少條錯,還請皇上過目。”

  適才她們說話時,蒼藍已經將站出來幫尹知府說話的人一一記下,她們就是現下為另一股勢力操控的人,與自己作對的那一行。幸好昨天已經問過昭顏,他說宋蕊和母皇雖然不是關系密切,但母皇自然是欣賞她的,才讓她平步青雲,尚書官位上一當就是近十年。

  宋蕊此人,寫得一手漂亮好字,平生不好功名利祿,既不向上阿諛奉承、也不向下收取賄賂,只是恪盡職守,做好自己的分內事。這樣的人,若得帝王青睞,就必然成為奸佞的眼中釘肉中刺,恨不能處之而後快了。

  她假意過目那張紙,那上頭密密麻麻,既有觸目驚心的大罪,也有小到路邊一根草的小事,她啞然失笑,真是佩服這些人,有這個精力做這些事,若用在正途,不知又有多少百姓能夠受惠?

  她閱了片刻,然後左手用力一拍案桌:“真是豈有此理!”

  拍重了,掌心生疼生疼的。

  滿朝文武都低下頭去聆聽聖訓,自然,其中有不少人是在偷著樂的。

  “這宋大人,枉食朝廷俸祿!這樣的人,斷不能讓她再繼續危害朝廷、禍害百姓!依各位卿家看,應當怎麼處置此人為好?”

  朝堂這就熱鬧了,連剛才沒有站出來的官員有幾個也開始蠢蠢欲動,爭搶功勞:“微臣以為,應當革她的職,並發配充軍。”

  “應當判斬立決!”

  “微臣以為此乃禍國殃民的大罪,應滅其九族以儆效尤!”

  真是狠啊,一個比一個狠。蒼藍冷眼看著這一切,忽然王涵之站了出來:“皇上,臣認為,宋大人罪不至死,她家眷更是無辜,還請皇上明察。另外,這吏部尚書一位,也當有人繼續做下去,不可群官無首啊。”

  “哦?”蒼藍的聲音聽起來帶著喜悅,“愛卿有什麼合適的人選推薦?”

  王涵之福了福:“回皇上,臣確實沒有合適的人推薦,只是有此一提。”

  國師嚴翡翠已經懶洋洋地在一邊看了許久的戲,這時才扭著腰走上前去:“皇上,若您信得過,臣倒有一人可以推薦。”

  “愛卿速速報來。”小皇帝果然迫不及待地上鉤了。

  “回皇上,此人便是現任翰林院侍讀學士的於夢柳。”

  “皇上,不可啊。”紀允如終於站了出來,“於夢柳大人現在僅僅是叢四品,一下子連升六級,在我國歷朝歷代,那都是沒有過的事啊!微臣覺得她年紀尚輕,經驗不足,仍需多加磨練。”

  “哦?那太傅大人的意思,我也要多加磨練了?”年紀輕輕就做到一品的延翡翠笑得曖昧,紀允如不搭理她的話,反倒是繼續進諫:“如此說來,微臣也可以向皇上推薦一個人。”

  “太傅大人請說。”

  “此人乃現任吏部侍郎沈芳大人,從吏部已有四年,若由她頂替宋大人的位置,合情合理,也比較容易接手事務。”

  “那沈芳木訥愚昧,怎有於夢柳適合?於大人年輕有為,心懷遠大,不像那些迂腐的舊臣們,不知開拓只懂得固步自封。若朝廷不懂得啟用新人,怎能有新氣像新變化?”

  “延大人,你為何非要捧那於夢柳坐上官位?”紀允如門生揭竿而起,進諫進化成口角大戰。

  延翡翠無謂爭辯下去,“我只是不願支持‘年輕不能有作為’這樣的理論而已。”

  蒼藍輕咳:“眾卿家少安毋躁。本王知道你們都是為了朝廷一片忠心的好官,聽了大家的意見,本王有以下決斷:

  “原吏部尚書宋蕊因貪贓枉法被檢舉,且證據確鑿,本應處個重罪。但考慮到她是兩朝重臣,功勞卓然,現特赦其全家貶為庶民,沒收家產。而吏部尚書這個官位,暫時由原吏部侍郎沈芳接任,吏部侍郎由原翰林院侍讀學士於夢柳擔任,如果有更合適的人選,再進行官位變更。這樣,既不耽誤吏部事宜正常運作,也算是給年輕人一個學習的機會,眾卿家以為如何?”

  “吾皇英明!”眾人異口同聲,總算是平了所有人的意願。蒼藍在萬人之上,只覺背脊發涼,手指麻木:在這裡,游戲規則就是如此。一朝被人盯上,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就算她想保住宋蕊,也要掂量著自己有多少把握,可惜宋蕊還在家中抱病,十多年的功勞就這樣被攸攸之口一筆抹殺。所以說,為官,何用?

  每個人,都是看自己的實力做多少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是為官之道的中庸法門。如果人人都懂得明哲保身,那她這個沒用的女皇,是不是也該從善如流?昭顏說,紀允如是母皇從來都信得過的,她忠的不但是主子,更是整個國家整個蒼生,所以,她定然不會看著朝堂淪陷而不聞不問。

  他說對了。幸而有太傅,她才不至於淪落到“一人朝堂”的局面。在現階段,既要盡量保住信得過的,又不能讓信不過的產生疑心,暗度陳倉,恐怕有這麼點興味。她下定決心,總有一天,不能讓那些人再信口開河,傷害忠她的臣子們。她一定會有實力,力挽狂瀾!

  原來當皇帝,首先要考的,就是演技啊!蒼藍卸下沉甸甸的皇冠時,看著鏡中自己那張日漸脫離稚氣的臉,微微勾起苦澀的嘴角。至於她連夜造訪宋蕊府邸,這是後話了,此處暫且略過。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1-13 13:32 PM

第二十話 內外

  冬季的凌晨,日出得晚,天亮得特別慢。五更天蒼藍起身時,整個皇宮依然是黯如黑夜,半輪新月還在雲層裡若隱若現。

  在這片大陸上,並不是所有的國家,都像閔國這樣時節更替、四季分明的。比如飛鳳國,都城尚且四季如春,但有近一半的國土常年旱熱,甚至埋沒在黃土沙礫裡,土地極為貧瘠。她們的女皇每每為了引水治旱,已經絞盡腦汁,國力的發展自然就比不上閔國了。

  每年,閔國出於友好,都會提供給她們糧食布匹,彼此交流農事耕作的經驗。兩國的港口貿易往來,也為彼此帶來了可觀的收入。所以飛鳳女皇代代都會派皇子前來和親,有時候甚至派好幾個,就是為了讓這樣和睦的繁華能夠延續下去。

  又比如海之彼岸的雪國。由於隔開了茫茫大海,這裡的人們對那邊的了解並不多。聽去過雪國的人回來說,那裡地如其名,就是一個冰雪的世界。雪山眾多,河流在大半年的時候都覆著薄冰。那裡也有四季,可是都城的夏季,也不過就是其他國家的秋季罷了。但可貴的是,由於地處偏僻,那裡反而民風淳樸,自給自足,更有很多邊遠的城市,由於鮮少有外人出入,而自成一派,像一個個原始的小村落。

  而臨海的柳國風光旖旎,氣候濕潤怡人,引得有錢人家紛紛前去游玩,從而美食與特產也愈加豐富起來,是一個富饒友好的國家;柳國下方的一側是飛鳳,另一側則是定西。定西國的子民比較內斂,屬於循規蹈矩的那種,半事耕作,半事商賈,整個國家的子民內部都很團結。可惜定西現任女皇不是安於現狀的人,她勤加操練軍隊,增強軍事,蠢蠢欲動的模樣也讓周邊三國難免不安。

  再往下,自然就是蒼藍的國家閔國了。閔國兩面接壤飛鳳和定西,一面臨著淡水湖珍秀湖,還有一面環山,雖不是五國之中國土面積最大,也不是最為富饒的,卻因為氣候穩定、資源豐富,農事、商賈、醫藥、貿易、科技等各方面都平衡發展,很適合定居,從而擁有最多的子民和相對安樂的生活。蒼藍熱愛自己的國家和子民,自然希望在和安定的前提下,讓大家過得更富足、更安逸,這其中的功夫,怕是幾十年、上百年才能慢慢轉換過來的。就算只是為子孫立下個基業,她既然在這個位子上,就要做到自己的最好。

  就像現在,她洗漱完畢,天色還只是蒙蒙亮。可憐也是多虧了蓮幻,她要早起,他就要跟著服侍,這等近身的侍奉他從來都是不會假手於秋盡冬無的。所以雖說他們三個都是她的近侍,蓮幻怎麼說也要比其他二人更親近一些。

  雲曦初開,東方微露一線明。蒼藍於御花園舞劍,招招有聲,步步生風,縱橫翻轉間揚起地面花葉紛紛。

  重拾武藝才近一月,已經覺得功力大不如前,骨頭也似硬了許多。為了不耽誤早朝,她每天早起練劍,光熱身就要足足做上兩套動作,才能將許久不運動的筋骨拉松開來。曾經的恩師洪大人已經不在人間,現在的她,又無法找到第二個師傅,所以招招式式間,分明都是記憶裡曾學過的東西,溫故而知新,權當是補回進度了。

  蒼藍的劍是難得一見的好劍,乃當年定西送給她母皇的貢品。聖明德女皇看蒼藍自幼酷愛習武,便在她九歲生日時贈予了她,她一直將它視作珍寶。劍鞘鋒利,冒著森森冰藍色冷光,一股陰戾之氣需要極強的陽氣才能駕馭。劍柄上一串好看的瓔珞穗子,紅金絲交織的,手工極好,她卻不知道這是什麼時候裝上去的。難道這五年來,她碰過這把劍嗎?在什麼時候?這些事自不得而知。

  “昨夜忽夢醒時醉,

  燈盞朦朧往事明。

  欲將心事付誰去,

  舞香不及劍鋒來。

  …………”

  信口拈來的詩句,愈舞越凌亂的腳步,蒼藍好像把每天的壓力和彷徨都轉到了這習武之中去。特制的輕衫包裹出修長的身形,靈動的劍招卻合著蒼涼的話語。此時若輔上一曲瑤琴,則可謂詩境叢生,劍招勝舞了。

  揮汗成雨中,雲破日出,縷縷金光撒在地面這真龍之女身上。發絲如金絛,秀鼻的弧線宛若雕琢,她的周身都籠罩在祥和的冬日之陽下。

  夏緋砂就是在這個時候經過的御花園,在她凌空而起的時候驚鴻一瞥,在她躍然而下的時候定格了身形。時候不早了,一直等候在一邊的蓮幻送上絲帕讓她擦淨汗水,又遞上早已涼到溫潤適口的茶水。蒼藍接過,也不顧是好茶還是珍品,幾口就豪飲了下去,頓覺酣暢淋漓。

  “幻兒,可到時間上朝了?”

  “回皇上,還有小半刻,是時候回月泠宮換衫了。”

  “知道了。”蒼藍利索地將劍插入鞘中,英姿颯爽地往腰上一別。剛想說走吧,眼角卻瞥到並不茂盛的樹叢那頭有一抹絳紅色的身影。

  “什麼人?”她警覺地問了一句。在這個時辰,大家都還沒起身,有誰會出現在這花園裡?莫不是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一股戾氣隱隱升騰起來。

  那人卻是不急不緩地走了出來:黑色雲錦散長發,星芒刺芍藥織錦緞外褂,眉心一點朱砂——正是東南宮的緋君,夏緋砂。

  “原來是緋君。”她一身警覺柔緩下來。對於十君,她向來是寬容得前所未有。

  夏緋砂平靜地給蒼藍請了安。蒼藍讓他抬起頭來,發現他竟瘦又瘦了一圈,臉頰上隱隱可見顴骨了。原是個傾城的美人兒,這會看起來,倒有股散不盡的輕愁了。

  細細想來,自己竟是有個把月沒有見過緋君了。自打他“請”她不要再去,她還真沒有去過幾回——倒不是記恨,實在是內憂外患,她撥不出這個心思來。這樣一想,她便生出幾分歉疚來,覺得自己優先顧著竹君和顏君,而冷落了其他人。

  她這後宮裡,奇珍異寶多,美人也多,志趣各異的美人就更多了。十君之中,一個比一個有個性,一個比一個心思細膩,有些事她猜得透,只要無傷大雅,一般都隨了他們去。她不想讓他們在她身邊,感覺自己是被禁錮的。他們有自己的愛好,自己的想法,這是好事呵。畢竟男兒家生在世上,要活得中規中矩,被太多教條框著,就免不了比女兒家少了太多樂趣。

  “怎的又瘦了,難道吃得睡得不好嗎?”蒼藍有些納悶,錦衣玉食,天下最好的一切應當都濃縮在這華麗的宮殿裡了,怎麼他還是眼瞧著像癟了的氣球,一點神采都沒有。

  夏緋砂抿了抿嘴,不知該怎麼回答。蒼藍又接了一句:“等下我讓秋盡去傳個話,以後你那裡的膳食多加幾道食補的菜。你年紀還輕,身子壞了可什麼都做不了了。”

  夏緋砂露出一絲不自然,蒼藍倒是渾然不覺:“我尊重你,讓你清淨,你可就得給我過得滋潤點啊。否則,我可就要反其道而行之了!”

  果然夏緋砂福身:“緋砂惶恐,多謝皇上關心。”

  蒼藍又問道:“你這麼早是往哪兒去?”

  “回皇上,臣君的小廝病了,想找個大夫,其他人又都還沒起……”

  主子親自去給小廝找大夫?蒼藍剛想說笑幾句,卻想起時辰已經不早,恐耽誤了上朝,便匆匆吩咐道:“幻兒,我自己回月泠宮行了,秋盡冬無都應當起了。你幫緋君去尋一下太醫,他可能不熟悉路。”

  蓮幻簡單地應過,蒼藍對兩人揮了揮手就走了。走在前頭的蓮幻等到皇上的背影消失不見,才回過頭對夏緋砂道:“請緋君隨奴來。”

  語調冷淡,語氣客套,夏緋砂直覺他對自己沒什麼好感。

  “有勞了。”既然如此,他也便客氣地以禮回之即可。

  ***

  除去了宋蕊這個某些人的眼中釘,朝堂是著實太平了幾天。勝利的一方得意洋洋,得了便宜又賣乖,不為她們所用的那群人自是內心惶惶,不知宋蕊這樣的歹運什麼時候會輪到自己。

  就在最近一批新晉官員的名單中,有一些官職上的小小調動,多是利益驅使的正常變動。巧的是,她在上面看到了楚惜寒的名字。正五品守城副將,被下面的武官一致推薦升官,稱其恪盡職守、操練勤快,在軍中相當有表率作用。

  楚惜寒今年二十有一,也算是少年英雌了。蒼藍在批閱了一大堆人以後,也在她的名字下輕輕劃了一個圈,批注:准奏。

  取印、沾泥,手起章落,閔女帝閔蒼藍玉璽印卓然紙上。

  從前殿回宮的時候已近午後,蒼藍扭了扭僵硬的頸脖,心道常坐果然是一種罪過,幸好自己已經早起鍛煉過了。蓮幻在月泠宮門前迎接,她隨口問了一句:“緋君那小廝的病看得怎麼樣了?”

  “回皇上,那小廝得的是厲害的風寒,高燒不退,太醫說會傳染。皇上,您最近還是不要去東南宮了。”

  蒼藍也沒多想,任由他取了自己的鬥篷去,又換上內室穿的軟鞋,這才覺得舒適些許。就在她想定下心來喝口茶喘口氣的時候,冬無通報桑兒來了。

  桑兒?她想起柳容身邊那個有趣的小廝,“讓他進來吧。”

  冬無出去後不久,桑兒又是跌跌撞撞的進來了。這小廝人不笨,就是特別容易手忙腳亂。蒼藍語氣和藹:“這次又怎麼了?”

  “皇上……”桑兒一臉可憐狀,雙目瑩瑩亮亮:“奴的主子,他和西南宮的月主子、還有他的小廝,他們,吵起來了!可厲害了,奴們勸都勸不住,這才來打擾皇上……”

  蓮幻厲聲道:“侍君之間彼此爭執已經是錯,這等醜事還要拿來驚擾聖駕?”

  桑兒被他這麼一說,兩顆淚珠就真的墜在眼窩子外,風一吹就要掉下來了。

  蒼藍吐氣,放下手裡的茶杯,“下次我再看到你就不讓你進來了,每次來找我都沒好事。”

  桑兒哪裡聽得出她是口氣松了,只道是皇上終於對他怒,忙不迭地跪地磕頭,大呼饒命。蒼藍又好氣又好笑:“本王什麼時候說要你的命了?還不起來,速速帶路?”

  桑兒這才明白是自己誤會了,趕忙破涕為笑地引著蒼藍往西南宮的方向而去。

  內憂,外患。這內憂,指不定還是場鬧劇呢!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1-13 13:32 PM

第二十一話 鬧劇

  一路走著直到西南宮門口不遠,看到了那幾個人,蒼藍才發現這場面和想像中夫男罵街的情景相去甚遠,但火藥味卻是十足,頓時有些頭疼起來。

  現在的局勢是二對一,冷幕月及小廝裕霖對柳容一個人,按人數來說,是柳容處於劣勢。不過他也有聰明的地方,這不,桑兒不是找了自己這個超級大救兵來麼。

  據桑兒在路上說,事情的起因是他和主子經過西南宮門前時,不知怎的柳容腳下突然出現一個大坑,然後他就這麼一聲不吭地跌了下去,腳踝也跌腫了。桑兒費勁力氣才把他拉了上來,兩人余驚未消,卻看到從西南宮裡走出來一個人,還在哈哈大笑,柳容頓時惱了。

  不用說,這個走出來的人,正乃冷幕月是也。不過說起來,他倒不是故意挖個坑作弄柳容,就算他是天機神算,也不可能掐到柳容在這個時刻會出現在他宮門前,還正好踩到他設的機關——這是他用來作弄裕霖的,誰讓他總這麼笨,日子又這麼悶呢!裕霖會點防身功夫,就算跌下去,也不會有什麼大礙,可誰知道那柳容是從哪裡蹦出來的!

  冷幕月見跌了坑的不是裕霖而是別人,正心下內疚准備好好道歉,誰知看到個一臉怒氣的人站在那裡,卻竟然是柳容,頓時打消了這個念頭。他是嫡主,再不濟,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貴身子,和這個以色侍人的小倌共侍一妻,已經讓他非常不快。憑什麼,讓他金貴之身去向一個小倌賠不是?這不是自貶身份嗎?

  偏偏這個時候快嘴的裕霖也加入了戰局,他的氣焰就更高漲了。

  柳容不滿的,就是他這份倨傲。不管前塵往事如何,現在他已經是良家夫男了,兩人也都是十君之一,他冷幕月憑什麼仰著頭用鼻孔看人?如果人人都是這樣,他努力重生、努力向上的一切豈不都是白費?他是做過伶人,可那也並非他情願的,為什麼大家連改過的機會也不給他呢?

  一場誤會,上升成國家、出生、人格的敏感話題大戰。

  柳容靠著棵大樹的枝干,看得出右腳有些站不穩。他指著對面兩人哼哼著:“好啊,你們今日如此待我……弄傷了我,還連個不是都不說,你們在這光天化日的,還講王法不講了……”

  他念書少,小小年紀就在勾欄院打雜了,為人本性也不凶悍,要說唇槍舌戰,興許還真有點嘴拙。哼,這也不代表他好欺負!再怎麼說,他也是從那肮髒的地方,跌打滾爬出來的。

  “不講又怎麼了?這個坑放在這裡,又不是叫你來踩的。誰讓你東宮西宮都不走,眼生生地就走到這裡跌了去,誰知道你接近西南宮是不是有別的企圖?”裕霖馬上頂了回去。他回來以後,冷幕月就不作聲了,端的是從小養成的嫡主氣勢,一切由他代為發言。

  “你……”柳容氣得小俊臉有些發青。說起來,他還真有些心虛。他和桑兒去拜訪顏君,原是不用打這條路經過的。只不過他實在好奇,聽說皇上去過西南宮以後便大肆增加那裡的人手和配給,心有不平便想在門口張望一下。誰知連門檻都還沒看到,就實實在在跌了個大跟頭,實在是冤吶!

  “這裡哪有你一個小廝什麼事!沒大沒小,好歹我也是你主子輩的!”柳容想叫人來掌他的嘴,卻發現周圍除了他們仨,一個下人也沒有,不知道是躲起來了還是根本就沒有。

  裕霖鄙夷地看著柳容,“雖然我是個小廝,可好歹也是個清白人家的!更何況我的主子還貴為飛鳳嫡主,你一個小倌,憑什麼和我主子平起平坐?”

  桑兒通紅著雙眼就要衝過去,被蒼藍一把抓住,捂住他的小嘴:“噓!別出聲!”

  看看兔子咬人,好像也挺有趣的。

  桑兒不明所以地被捂著嘴巴,蒼藍手心裡那薄薄的新繭磨著他的嫩唇,有些生疼。忽然間,他感覺到貼在背後那隱約的柔軟——他,他現在可是在皇上懷裡!思及自己的處境,他的小臉騰得一下就紅了上去,滿腦子嗡嗡作響,連主子正被人欺辱的事兒都忘記了。

  皇上正抱著他吶!也許並稱不上是抱,因為蒼藍只是一手攔著少年不讓他出聲,靠得太近而已。桑兒雖然是勾欄院的小廝,卻從未近過女客。他是第一次接近女子的身體,更何況那個人是,是皇上!他的心小鹿亂撞般怦怦跳著,這可是他連做夢也不敢肖想的!皇上身上若有若無的香料味彌入口鼻,直讓他覺得頭暈目眩,仿佛連腳都站不住了。

  可能是他的幸運,他一進幻月樓便跟了柳容,一路上都是靠主子護著他,否則他早就成了那群如狼似虎般的女人們的口中肉了……想到主子他一個激靈,腦中的清明頓時回歸,隨著皇上的目光一齊看向那邊三人。

  “你想做什麼?”柳容揚起的手被冷幕月使勁拉住,他竟然想替他教訓下人,難道把他這個主子當擺設嗎?

  “我要替不懂事的主子,教訓這個不長眼的東西!”柳容憤憤地說完,又死死咬住嘴唇,不讓眼眶的淚水滑落。晨昏定省時,早就鞭策過自己要堅強,無論遇到什麼逆境,都要勇敢地走下去;不管用盡什麼手段,都再也不能回去那條老路。所以,他絕不能流下脆弱的眼淚——流給皇上看的眼淚,那是因為他有了依靠,便是撒嬌,不是示弱。

  冷幕月睨他一眼:“說不過了,便要動手?”他甩下柳容的手,讓他向後跌退了幾步。說實話,他已經不想再爭執下去了,說有些於心不忍,也是事實。這件事到底是他的不是,就算他看容君不起,也沒有必要兩個欺負一個,將他說得這般狼狽。可他是嫡主,終究低不下頭去說一聲“對不起”。

  柳容哪知道他的心思,只道是今天受盡屈辱,恨不能和他拼命才好。他又氣又急,口不擇言:“好,你們說我曾經做過伶人,我身份低下;但你自己呢?如果你真的受寵,你娘親舍得將你遠嫁他國嗎?如果你真的得寵,你的宮殿怎會如此冷清像冷宮一般?你有什麼地位?不過就是被飛鳳利用的一顆棋子罷了!”

  這下輪到冷幕月被戳到了痛處,慘白了一張臉,拳頭緊緊攥著。裕霖怕主子怒急傷身,衝到柳容面前就揪著他的衣服:“你說什麼?你憑什麼這麼說我主子,快道歉!道歉!”

  柳容哈哈笑著,也不理會他的推搡,只覺得以牙還牙痛快極了。

  “這麼熱鬧?本王倒是見識了兩位別開生面的另一面啊。”蒼藍笑吟吟地從暗處走出來,幾人頓時收斂下來。自由了的桑兒一把推開裕霖,上下拍打著柳容凌亂的衣衫,關切地詢問主子怎麼樣。柳容一見到蒼藍來了,忍了許久的淚就馬上決堤了,飛撲到她的懷裡,像一只受傷的小動物,輕輕嗚咽著。

  反觀冷幕月,他只是在最初看了她一眼,然後便別過了頭去,不讓任何人看他鐵板到頂的臉色,十足的一只刺蝟。

  “事情的大概緣由,我已經知道了。”蒼藍依舊不鹹不淡,既不安慰懷裡的柳容,也不關心冷面的冷幕月,“月君,我上次不是已經告訴過你,不要再弄那些危險的玩意了嗎,怎的你就是不聽呢?”

  冷幕月倔強地揚著頭,也不作聲。柳容見他竟然這麼大架子,在心裡替皇上覺得憋屈,只是輕輕抱緊了她的腰。

  蒼藍覺得像被一頭無尾熊賴上了,暗自好笑,面上卻不露痕跡,依然訓斥著冷幕月:“傷了人,不道歉,還要侮辱別人,這就是飛鳳對嫡主的教育嗎?這就是你作為高貴的嫡主應有的素養嗎?你說,你該不該罰?”

  明明是兩個人吵架,皇上偏偏只訓斥主子一個人,看來傳言中她對這個伶人的偏愛是真的了。裕霖暗自氣憤,這場合又輪不到自己說話,只得在心裡替主子不平。冷幕月倒是出奇的老實,任由蒼藍訓著一聲不坑,連柳容看了也難免有些心驚肉跳。

  柳容的氣,其實早在以牙還牙的那一句,就已經出得差不多了。見皇上這麼偏袒著他教訓月君,他更是喜悅大過了生氣,慢慢的有些於心不忍起來,便伸出縮在蒼藍懷裡的小臉,怯生生道:“皇上……不要再說了……”

  冷幕月咬了咬牙,忍住了差點脫口而出的,讓柳容不要替他求情的話。蒼藍一揚眉,看向懷裡的柳容,“你以為你就一點兒錯沒有?好端端的,沒事跑西南宮門前做什麼?容兒啊,別以為瞞得過我的眼睛,你們一個個,我可是看得清楚分明哦!”

  她並未言明她知道些什麼,心虛卻讓他的手腳都冷了下來。

  “一個碗敲不響,你不和他吵,他又怎麼能字字句句都針對著你?所以,你也要罰。”

  聽到“罰”字,桑兒也忍不住白了臉色。正想跪下來替主子求情,又聞女皇道:“後宮之中,最忌諱的就是侍君之間的爭鬥。我繼位以來,共立了五位侍君,都是才貌雙並的人中之傑。此番你們開了先河,我是必然要做個教訓以儆效尤的。我就姑且罰你們……罰容兒抄德經十遍,罰月君每日靜坐反省三日,每日兩個時辰吧!我會派宮人專門盯梢的,可別想蒙混過關!”

  聞言兩人都驚呆了。原以為會有什麼可怕的懲罰,卻沒想到……只見蒼藍喃喃著:“怎麼?罰重了?”罰最不愛看書寫字的柳容抄那乏味的經書,罰喜歡活蹦亂跳的冷幕月靜坐反省,不是應該很痛苦嗎?

  不知道為什麼,兩人看到蒼藍一臉納悶的樣子,心裡尚有郁結的氣就不知不覺地消了。柳容風干了淚痕的臉微微笑著謝了恩,冷幕月也終於緩和了面色應了句,算是答應了。

  蒼藍看著他們笑眯了眼,自家的侍君,真是俊俏的俊俏、可愛的可愛呀!她頓時有一種成就感,要讓他們幸福地生活在自己的羽翼之下,雖然這羽翼還不夠豐實,但也絕不能委屈了他們任何一個人。

  “那現在,你們可不可以向對方賠個不是了?如果你們服氣我剛才的處罰的話。”

  柳容和冷幕月自是很自覺地走到對方面前,異口同聲地說了聲對不起。若說要生出好感來,此刻尚且是不可能。但經過一場大吵,兩人倒是解開了最初的心結,好歹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1-13 13:32 PM

第二十二話 暗訪

  蒼藍覺得,太傅近幾天對自己的態度有些冷漠。想來,這必然是因為同僚宋蕊被誣陷的事情感到失望了。

  其實紀允如自己心裡也明白,哪怕小皇帝開口去保宋蕊,那麼多人證物證擺在那裡,這就是官心所向,如果不暫時順從大局,很可能出大亂子。在這個時候,沒有實權的皇帝說話又有什麼威力?大家不過是看著這個皇位,才有所恭敬罷了。官場麼,就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小皇帝要扳回這一局,難,難吶!

  而宋蕊呢,那日抱病以後,自然是不會再上朝了。傳言說她在病中,聽到這麼個消息,氣得當場吐血,從此更是奄奄一息。蒼藍得知以後,也顧不得細細安排,三日之內得了個空,連夜就攜著蓮幻徒步出宮,直奔宋府。

  月明星稀。萬籟俱寂的夜裡,蒼藍與蓮幻著深色的衣服,悄悄地從暗門出了宮。

  每個國家的皇宮都是設計得錯綜復雜、四通八達的。表面上的門,哪個沒有侍衛把守著?可暗裡的門就不同了。暗房、暗閣、秘密通道——皇帝總是會為自己的安全多鋪條路。這些通道,有的甚至只有歷代皇帝才知曉,這才得以絕對保密、絕對安全。

  蒼藍就是擇了這麼一條通道出的宮。唯恐宮裡有多余的耳目,她只能選擇這麼做。蓮幻隨行護駕,秋盡和冬無留在月泠宮,如果有突發狀況則可以替她掩飾。

  記憶裡,最後一次出宮還是在十歲的時候。蒼藍握了握腰間別著的劍柄,步履輕快。都城的深夜不可能繁華,家家戶戶都已經熄燈睡了,自然看不出與當年有什麼大的不同。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巡夜的守城士卒,安心地看著每家每戶關上的門,仿佛看到裡面的百姓正在酣然入夢。

  兩人走走看看,步行至宋蕊府邸,也花去了大半個時辰。蓮幻輕輕拍門,許久也沒人來應。無奈,他只能加大了手裡的力道,忽然,門裡面傳來了狗吠聲,接著宅子裡的燈也亮起來了。

  “這是誰啊,大半夜的來敲門……”宋蕊的老管家揉著惺忪的睡眼前來開門。只見門外是兩個陌生人,一女一男,男的看不清長相,女的卻是俊俏中透著英姿,她既疑心又不敢怠慢:

  “請問兩位是……”

  “本,我們是宋大人的遠親,聽說她病了,特地從很遠的地方趕來的,希望這位大人行個方便。”蒼藍微微笑著抱一抱拳,眸子燦若天上星辰,笑容皎如夜幕明月,貴氣非凡。老管家頗有眼力,即刻引了兩人進客廳,“兩位稍坐片刻,容老奴通報一下便來。”

  宋蕊的管家,在宋家做了一輩子,官場上的人經常能見著,卻不是對人人都會說出個“奴”字來的。老管家匆匆去往主子房間的時候,還在回味著自己適才的話。尚不知來人身份,這謙卑的話語,怎的就脫口而出了呢?只是直覺告訴她,這個女子,絕不是簡單的人物。

  趁著老管家進去的時候,蒼藍略略打量了一下宋蕊的客廳:有些陳舊的紅木家具,好倒是頂好的,就是看起來年數長了,有些黯淡。簡單的擺設,僅有幾件貴重物品,多半是皇家的賞賜。環顧一周,最引人注目的乃是牆上的梅蘭竹菊圖四幅,半是圖畫半是題詩,全是由宋蕊一手完成。

  栩栩如生的畫,剛柔並濟的一手好字,宋蕊的字畫技藝可謂到了一個境界,詩畫的意境得以合而為一。饒是蒼藍這樣並不擅長筆墨的人,都能看出其中的精妙來,難怪母皇當年欽點她為“秀筆”,真真是妙筆生花,朝中恐怕無第二人能及之呵!

  只消這麼小半會管家就折了回來,喘息未定地躬身道:“兩位既以知道我家主子的近況,那老奴就實不相瞞了。主子病重,這會恐下不得床,迎接不到兩位貴客,還請移步寢室探望。”

  蒼藍聞言爽快地應了,一手甩開腳邊的袍子就跟著她往裡邊走,蓮幻則緊隨其後。老管家在前頭帶著路,縱然困倦,也絲毫不敢怠慢。

  “請問這位大人,來這府裡這麼久,我怎的一個下人也沒看到呢?”蒼藍好奇而問道。

  老管家微微側過頭去,“貴客切莫這麼稱呼老奴,折煞我也。老奴乃宋府的管家,鄙姓宋,是大人、是主子的遠親。”

  想起自己適才扯謊說是宋蕊的遠親,蒼藍笑得有些微妙,卻聽得她繼續道:“兩位有所不知,這府裡下人本來就不多。主子只一個夫郎,偏偏過身又早,留了兩個兒子,也早就嫁了出去。主子常說,一個人哪裡需要這麼多下人,所以一直就只老奴這樣的幾個人照顧著她。

  直到前些天,主子官場變故,被貶為庶民,家裡還留著的那些小廝女僕們,也都被她送走了,這才看不到下人的。”

  蒼藍點點頭哦了一聲,便不再出聲。宋管家只道是自己老了話說得太多,也就閉了嘴專心帶路。說實話,她照顧主子床前,已經幾天沒有合眼了。好不容易今天主子的徒兒來替了她,才可以安心睡一會,卻又來了兩位客人。也罷,也罷,想起主子聽到她通報時那重視的樣子,她的瞌睡蟲也就都壓下去了。

  繞過回廊穿過庭院,宋蕊的寢室還亮著昏黃的光暈。

  “幻兒,你在這裡等我。”她將蓮幻留在門口,自然是不會讓不該聽到的人接近這個房間了。

  宋管家也識趣地等在了門口,蒼藍獨自推門進去。借著朦朧的燭火,她來到床邊,簾帳已經被拉開,宋蕊就在床上半坐著,像是在等她到來。

  她留意到,床頭坐著一個人,是現任吏部尚書沈芳。兩人先前聽到通報,以為來了什麼重臣,卻不想來的竟然是女皇!沈芳即刻起身下跪,宋蕊也掙扎著想下床,卻被蒼藍一手攔住:“宋大人有病在身,不必多禮。深夜來訪,原是本王唐突了。”

  如此翩翩風度,與上朝時懦弱的小皇帝判若兩人。蒼藍看看她們倆,笑道:“我原先不知,宋大人與沈大人的關系竟這麼好?”

  左一句宋大人,右一句宋大人,好像貶謫一事不存在事的。宋蕊也不敢耽誤,即刻使勁用虛弱的聲音答道:“回,回皇上,沈大人以前,曾經是我的學生……”

  “師傅,你還是別開口了,由我來說吧。”沈芳服侍著宋蕊靠到床沿,看著她閉了閉無神的眼,又回道:“回皇上,當年微臣剛入吏部時,只是小小的文書,是宋大人一手提拔栽培,才有了微臣的今天,所以宋大人是微臣的恩師。如今恩師重病,臣這個做徒兒的,自然是要服侍陪伴了,所以才會出現在這裡。”

  蒼藍點頭,“果然是師徒情深。”她打量了一下兩人,她們一接觸到她的眼神,即刻移開探究的目光去,紛紛低垂著眼瞼。她釋然一笑,“本王生性爽直,就明人不說暗話了。宋大人,對於這次貶謫你的事情,可曾在心裡記恨著我?”

  兩人大駭,連沈芳的面上也是白了三分。皇上這麼問是什麼意思?分明是為難於她!若是答錯,豈不是忤逆聖上的大罪麼?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1-13 13:32 PM

第二十三話 因緣

  沈芳剛想開口為恩師說話,宋蕊已經抬手示意她安靜。宋蕊知道,這個問題是皇上特意問她的,其他人不能代替。

  為官數十年,朝堂內部激流暗湧,她卻從未偏幫過誰。原以為會一直這樣風平浪靜、與世無爭,卻不想自己的務實還是招來了禍端。

  自從她秉公辦理了那件案子,而沒有收同僚的禮時,那位同官不同路的大人就給過她警告。她不信這個邪,終於走到了今天這步。現在,唯有忠告和自己同樣耿直的沈芳,萬不要步自己的後塵才好。

  自己一生命苦,緣於自命清高的個性,她也認了。病重之時,能看到沈芳服侍在旁,已足夠欣慰。她唯一的心願,就是希望這個徒弟能好過她的命,順順當當做到衣錦還鄉。可就在這個節骨眼上,皇上竟然深更半夜的親臨自己家裡,還問了她這麼個棘手的問題!她閉上眼睛想了又想,然後緩緩答道:

  “皇上想聽真話,還是皇上只是玩笑於草民?”

  “自然,是聽那發自肺腑的、真真之話了。”

  宋蕊深吸了一口氣,仿佛是呼吸困難,然後一個字一個字艱難地吐出句子來:“回皇上,草民半生為官,自認雖沒有大功大德,也算是恪盡職守……咳咳,草名對浮華與功名並不執著,可是,這麼不明不白地就被冤枉了去,實在是,草民就算是死,也難以瞑目啊!”

  沈芳在一旁聽著,也慢慢紅了眼睛。

  “說記恨,實在是談不上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為人臣子的,首先就要絕對的服從。只是回憶起這半生,真真是……恍若黃梁一夢,醒來竟終究是一場空。皇上,草民鬥膽進諫,雖然可能已經沒有這個資格,就當是草民這一生,最後為我朝所做的進諫吧!今天也許只有宋蕊一個被打下來,明天可能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宋蕊……到最後,朝堂之上,終剩下都會是誰?皇上既然來到草民府中,自然是能明白這番話的意思了,草民只是希望,我朝,能夠安定繁榮下去……”

  說一番話,宋蕊已經開始喘著粗氣,沈芳忙不迭地為她輕拍胸口。她偷偷地看了蒼藍一眼,只見她袖著雙手,低著臉頰,不知在想什麼。沈芳見狀,還是忍不住跪道:“皇上念在師傅對我朝忠心耿耿,連阿諛的謊言也不識得說的份上,饒過她的直言不諱吧!”

  聞言蒼藍轉向沈芳:“你也同她一樣的想法嗎?”

  沈芳愣了愣,然後堅定地點頭道:“師傅的意思,就是微臣的意思,還望皇上恕罪!”

  宋蕊又是幾聲咳嗽,不住地搖頭,像是在指責她還是沒有學得圓滑些。

  蒼藍向著宋蕊,忽然重嘆了一聲:“愛卿,此番實在是委屈你了啊!”

  兩人不解地望向她,只見她略為神秘的樣子:“貶謫宋大人這件事,其實是本王的一著暗棋。既然兩位立場一致,那我也不妨直說了。

  我十歲接掌朝政,事發突然,始於懵懂,竟讓別的勢力慢慢抽走了我的實權。現在本王已長大成人,又怎能眼看母皇的基業毀在我的手裡?既然她們要鏟除眼中釘,那我就來個順水推舟,這才是暫時將你保全的方法。這件事,我已經有了周密的計劃,只是需要時間慢慢完成。宋卿家,本王現在問你,如若有機會重返朝堂,你願意幫我嗎?哪怕就當是,多個機會一報陷害之仇?”

  宋蕊茅塞頓開,激動得面色有些緋紅,不住地喃喃著:“我朝有望……我朝有望啊!回皇上,若還有機會,草民必將鞠躬盡瘁,竭盡所能!”她原本對朝堂的事情,說不得是上心的,哪怕是聖明德女皇在世的時候,也僅僅是忠心不渝罷了。可這一回,她忽然覺得,年輕時初初為官時那滿腔的熱情,仿佛又回來了。似乎用自己的雙手,就能重新創造一個新的世界。

  同樣的事情,經過比較可以有不一樣的感覺;覺得自己有價值的時候,那種滿足是無以倫比的。她現在仿佛是死過再生的人,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倘若她的身子能支持的話。

  沈芳看著這一切,卻是不作聲。她和師傅不同,雖然她也耿直,卻終究是顧慮更多。家裡的夫郎小爺,事業初有成就的長女,一大家子人等著她養活,她不敢隨隨便便就將自己撲到任何位置去。雖然她的心裡是贊同皇上的,但靜靜觀望,見風而動,才能穩住腳跟。她,不敢隨便決定什麼。

  盡管如此,她嘴巴上還是不失時機地附和著宋蕊,表示願為女皇效忠,卻不想女皇小小年紀,眼光倒是犀利,手一伸就阻止了她的跪下:“沈大人不必急於一時。空口無憑,本王就是要證明給你們看,我所說的一切。我不需要表面的服從,我需要的是能辦實事的臣子。到時候,一切自有分曉。只是現下,大人得幫我保守這個秘密,讓它爛在肚子裡。”最後幾個字,蒼藍說得有點重,沈芳自然是聽得明白,爽快地答應了。

  與宋蕊約定幾日後再在宋府夜會,蒼藍叮囑她好好休息,叫著蓮幻離開了。回去的路上,夜風已經變得非常涼,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她這個皇帝,當得也真是窩囊,要像謀反一樣偷偷摸摸地收買人心,還要請臣子給自己保守秘密。不過為了母皇父君,為了湘玉,一切都是值得,不是麼?她的生活好似一場賽跑,她已經輸在了起點,還不加緊腳程奮起直追?女子要能伸能縮,這點小事,她忍得!

  “皇上可是夜露寒涼?”蓮幻注意到了,從她的後邊走到了前面,替她擋去迎面而來的冷風。

  不知怎的,明明夜涼還是那個樣子,蒼藍的心裡卻溫暖了許多。她輕輕曳過他的衣袖,“還是我走在前邊吧,除非是領路,哪有小廝走在主子前面的道理?”

  蓮幻順從地站到她身後,低低應了聲是。

  蒼藍攏了攏鬥篷,呵出一口冒著白煙的氣來。鑽入朝堂空隙的突破點,但願她是找對了。回去以後,還得多謝昭顏,若不是他提供訊息,她又怎麼知道宋蕊能為她所用呢?

  天底之下充滿了緣。因果之間彼此牽系,彼此影響,誰也說不清其中的道理來。主僕的關系,也可算是緣分一場。只是她不知道,這次的夜訪,也為她納入未來的十君之一,奠定了一段因緣。

  ***

  慵懶午後,柳容閑在宮裡,覺得自己悶得快要長了霉去。書畫他不擅長,看書他不是那塊料,刺繡他倒還行,可繡得再多又有什麼用?皇上又無暇欣賞他的繡工。百無聊賴之下,只得棄了手頭繡到一半的帕子,到御花園散散心。

  環形的御花園,中心是月泠宮,十君的寢宮則是眾星捧月地圍繞著。每走一段,旖旎的風光都會不盡相同。若得體力走個完全,恐怕會有一天走完春夏秋冬四季的感覺,很是奇妙。

  柳容漫無目的地散著步,只身一人。桑兒這廝,最近和一干宮人走得很近,這個時候閑著,怕是男兒家們喝茶聊天去了,他就也沒去打擾他們。走著走著,他竟然覺得這偌大的宮裡是如此空曠冷清,走一段才能看到一兩個宮人,人人的表情都如出一轍,像帶著統一的面具,令人乏味。

  就在他過拐角的時候,忽然一顆石子似的東西啪啦一下擦著他的衣領而過,打在不遠處的牆上。他驚得退後一步,連忙四下張望,竟是一個人也沒有。他又低頭去看那石子,發現低下似乎壓著張紙。他定了定心,打開一看,竟是連雙手都顫抖起來!

  “吾愛荷倌,一別近兩年,我對你甚是思念。偶能見君而不能親近,使我感到非常痛苦。這個時候,從前你我花前月下、芙蓉帳暖的溫馨美妙便被我一再憶起。

  難忘荷倌妙曼身姿動人歌舞,難忘君光潔肌膚韌拔柳腰,難忘與君低訴呢喃,耳鬢廝磨……每每想起,既已失去,則心痛如針刺!

  真心難求,良緣難得,看在我對你痴心一片的份上,抽空出來見見我,如何?不然,我思君心切,許會鋌而走險,將那龍潭虎穴闖它一闖!願此信帶去我的熱情,我的心意。

  展虹親筆。

  朦朧曖昧的語氣,露骨艷 色的字眼,柳容越看,心越是直直地涼下去。待到他看完再回過神來,竟已不知不覺出了一身冷汗!

  此信是誰傳的?誰得以神不知鬼不覺地跟著他,然後將信綁在石子上丟到他的面前?他不由自主地反復望著周圍,走到宮殿偏角了,便只有一如既往的寂寥凄清,陣陣寒意讓他忍不住有些瑟瑟。

  她,是她……展虹……她還是不肯放過他……

  想當年,幻月樓的熟客誰不知道,都城第一勾欄院的頭牌荷倌,是個貌端清秀,卻有著絕世媚功的主。像他們這種人,只有越往上爬,才能自由挑選客人,而不必被那些厭惡的客人蹂躪踐踏;只有多多結識達官貴人,指不定運氣一好,被贖出去當個小爺什麼的,才算是他們一生的出路。

  而展虹,便是他一個重要的客人。那時候,她雖然只官拜七品,卻生得貌端型正,風度翩翩,還常常去捧他的場,頗有幾分魅力。他原本以為,她是他可以攀上的一棵高枝,卻不想糾纏了兩年,任他暗示明示,她一點贖他出去的意思都沒有。他從此便對這人死了心,另謀他路去了。就在那之後不久,他接待了一個初次撞進幻月樓的生客。她喝得醉醺醺的,卻有大把大把的銀子和令人眼花繚亂的珠寶——這個人,便是他現在的妻主,他最為得意的榮耀,這個國家地位最高的人。

  際遇峰回路轉,他自然是很快將過去,包括展虹,那些痛苦不堪的事情通通刻意遺忘了。卻不想在短短三年裡,展虹一路晉升,現已經是正五品禮部郎中了。那次在狩獵大會上,她露骨的注視,他就應該猜到,她素來膽大包天,不會就此罷休的……

  不會就此罷休……她到底想怎麼樣……好歹他身在深宮,她能奈他何?可是,她會不會真的來尋了他?哪怕只是差人來傳話,一旦被人知道了,可就什麼都說不清楚了……

  柳容怔怔地捏著信緩緩向回走,心亂如麻。在回廊裡,夏緋砂迎面走來,兩人本來要狹路相逢,卻不想夏緋砂略一側身,忽然給柳容讓了道。

  柳容回過神來,慌忙將紙團塞入袖中。夏緋砂注視著他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探究,但很快移開了目光去。

  柳容的心思全然不在面前的人事上,得了道便理所當然地匆匆走過,兩人連招呼都不曾打,就這麼擦身而過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1-13 13:32 PM

第二十四話 親近

  蒼藍效法之前那樣,幾次夜裡偷溜出宮與宋蕊商議政事,中間倒是太平無事。隔幾天,她就會召王雅竹前去侍寢,當然,照例是兩人各占龍床一角,界限分明。

  在情事上,單純的蒼藍自然不知曉這樣做會有什麼問題,但王雅竹不同。他必究是血氣方剛的少年,與曲線玲瓏的少女同榻而眠而又要清心寡欲,實在是有些為難。

  “皇上召竹君今晚侍寢。”傳令的宮人,好像永遠只停在東宮門口。竹君寵冠後宮,實在是羨煞旁人。但奇怪的是,他的臉上從未出現過幸福或是羞澀的表情。如有微笑,亦只是淡淡的,就如他最中意的煙灰色一樣,恬淡、高雅。讓人禁不住去猜測,他是真的淡定,還是故作沉著呢。

  “臣君拜見皇上。”王雅竹盈盈一拜,蒼藍坐在桌前背對著他。

  聞言她回過頭來,咧嘴一笑:“來啦?過來坐啊。”又點了點候在門口的幾個宮人,“你們都退下吧。”

  “是。”門被關上,房內只剩下蒼藍和雅竹兩個人。

  “雅竹哥哥,你過來看啊。”蒼藍一躥到他面前,拖著他就往前走。王雅竹見桌上擺著個棋盤,黑白雙子散亂在上頭,“你不是一向不喜歡下棋的麼?”

  “我現在喜歡了,行不行?我今天翻到一本書,上面有很多有趣的布局,我自己試了下,不過沒有對手,始終都是無趣。你棋藝精湛,可否指點指點我這個新手?”

  王雅竹連忙擺手,“皇上這麼說豈不是要折煞我,若要雅竹陪同下棋,我自然是甘之如飴了,哪有這麼嚴重。”

  “那好吧,快坐下。”蒼藍把他按到座位上,不小心又用大了力,王雅竹頓覺肩頭微有些疼,但沒作聲。

  “你要執白子還是黑子?”蒼藍把棋盤粗粗清理了一下。

  “你先選就好。”王雅竹溫柔地看著她,伸出去拿棋的一只手袖擺寬大,姿態優雅。

  “那我就著黑色了,你可得先讓我三回。”

  他笑得有些寵溺,“三十回都沒問題。”

  “哈,這麼小看我?”蒼藍捋袖,黑白大戰就此拉開。

  尋王雅竹一起下棋,當然是有原因的。王雅竹是真正的大家公子,非但教養良好,風度卓然,還生得才貌雙全,未出閣時就已名動都城。傳聞他天資聰穎,自小未曾被世俗拘束,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他飽讀詩書,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才華橫溢得縱然是女子也未可及。

  只可惜這一切,都生在了一位男子身上;又可惜這位男子,生在了這個女兒家當道的天下。在他風華初開的十四歲,這位冠絕都城的貴公子就被輕輕一點,作為本朝女皇的第一位十君送入了宮中,從此他的一切,都只成為了傳說。

  蒼藍善武,雖然她也能文,但離“精湛”還有很大的距離。與王雅竹的一番對弈,就猶如秀才對上狀元,差距懸殊。可明明開始是她落後的,到最後都會稀裡糊塗地獲得勝利,甚至連續和了兩盤棋。

  她心知這是王雅竹存心讓著她,還不願讓她看出來,作成旗鼓相當的假像,心裡甚是愉悅。她知道兩人棋藝差距懸殊,可究竟能差幾許呢?於是假意慍怒,將棋盤上的黑白混為一片,“雅竹哥哥莫要再讓我!勝利的滋味雖好,不失敗又怎能吸取教訓?人生的快意就在這放手一搏,不計較結果,所以盡管放馬過來,別再藏著掇著!”

  王雅竹的眸子亮了亮,抿著的嘴唇微微上揚。這一局,蒼藍也是卯上了勁。輸又何妨?最怕還未盡興,已然落敗!他依然讓她先下三手,她的優勢卻始終拉不大,每每吃他一子,都會被他以多吃一子反擊回來,到最後兩人在棋盤上你追我逐,直到邊邊角角都下滿了,王雅竹才以最後一著,兩子的優勢勝出。

  看似是險勝,實則主動權一直在他手裡,就好像她是那天上的風箏,線卻捏在他的手中。她問道:“不是說了要放手一搏嗎?怎的還是讓我?”

  他瀟灑一笑,黑眸同她的一樣幽深,卻來得更清澈:“你說人生的快意就在放手一搏,我卻認為這一局下得才叫酣暢淋漓。盡了全力,使盡解數,追到棋盤上的天涯海角時,勝負已然不再重要。如若片刻之內就定了勝負,豈不是不夠盡興?”

  她拉過他的手細細摩挲,“果然是雅竹哥哥說得有理。”

  他面上一紅,也就任由了她去。

  兩人這麼說說笑笑到夜了,洗漱完畢的蒼藍耐不住疲倦打了個哈欠。王雅竹輕輕問道:“困了?那便睡吧。”

  蒼藍嗯了一聲,隨便扯了披在外面的厚衣便倒在床上。這些日子以來,她很少失眠,日日都是及枕就睡,實在是太疲倦了。

  “雅竹哥哥還不睡麼?”她半睜著夜色般的眸子,嗓子裡面哼唧出來的調調竟然無比誘惑。

  王雅竹不自然地應了一聲,飛快地脫了衣服就爬上龍床。躺定以後他湧起一股羞意,這麼急著爬上妻主的床,這樣的事兒要是傳了出去,指不定自己的臉面應該往哪兒擱呢!定定心神,他支起腦袋偷偷看睡在裡邊的蒼藍,她當是真倦了,才不過小片刻,就已經睡著了。

  墨色長發半蓋著她的臉頰,他慢慢伸過手去,幫她輕輕拂了下來。再細細看她,竟是粗心得被子都只蓋了半身。他笑著搖搖頭,起身幫她把被子拉好,卻見她穿得極少,似小馬駒修長有力的腿腳和花苞般可愛的曲線都若隱若現。他覺得心跳得撲撲的,好像無意識地放下被子,改成小心翼翼地撫摸她的臉頰、玉頸……

  蒼藍在迷糊中感到有些癢癢,便輕輕翻了個身,隨手抱住了一個暖乎乎的東西。王雅竹被她這麼一壓,登時什麼迷惑都醒了,又仿佛有別的東西開始燃燒,周身都熱了起來。低頭一看,蒼藍正環著他的腰,將臉埋在他的胸前,滿足地酣睡著。

  別扭了一會,他也就將男兒家最看重的一塊“寶地”借給她當枕頭了。只有在這個時候,她才能放下一身的戒備,一肩的重擔,顯露出這個年紀的少女應該還未蛻變完全的青澀童真來。

  “藍兒,你究竟能做到什麼程度呢?”

  茫茫黑夜中,他的唇形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來。也自然不會有人看到,他輕之又輕地撫摸著她的發,許久,許久,才慢慢睡去。

  第二天清晨蓮幻來請安的時候,蒼藍才發現她就這樣把雅竹哥哥壓了一宿,難怪夢裡總覺得溫香滿懷,睡得特別好。她不好意思地替他揉著手臂,卻被他催著起身,莫要誤了早朝。她應了,帶著愉快的心情走上大殿,雖然太陽還未完全出頭,卻能預感今天會是個晴朗的好天氣。

  早朝過半,眾臣的一個建議卻讓她的猶如驚雷忽至,啪啦一下撕開了原本朗朗晴空:

  “皇上,您登基已經四年了,已經有五位侍君,卻還無一個子嗣。按照以往的規矩,每三年要舉辦一次的宮廷選秀,也應該如期舉行了。”

  今天的天氣自然是不算熱的,她卻覺得額頭上已然冒汗:“愛卿們也說本王已有五君,我看這選秀的事……也便不必了吧,本王年紀尚輕,子嗣自然更不著急了。”

  開什麼玩笑,就現在的六個已經很難搞定,再來幾個,豈不是要催著她後院失火?難道她們想讓她縱情聲色,不務政事?

  這麼一想,她又後悔自己拒絕得太快了。

  “皇上不必煩心,臣會攜同戶部各位同僚盡心盡力為皇上篩選,定會在全國的適齡少年中,選出最為才貌雙全、品德賢淑的,萬不會丟了皇家的臉面。更何況,皇上您英姿颯爽,多少少年傾慕於您,他們苦苦等待,就是在等這一天,宮門向他們打開,望皇上給他們一個機會進宮服侍您左右。” 尚書秦禮是個上了年紀的女人,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著,一看上去就世故精明。這選秀一開,個個都會爭著拍她馬屁,那好處還不滾滾而來?

  蒼藍心裡有些嗤笑,傾慕於她?未曾見過,又沒什麼豐功偉業,為什麼會傾慕於她?他們喜歡的,不過是她身下的這把金光熠熠的龍椅罷了。

  不過,再推辭就顯得有些過了,她若“沉迷聲色”豈不是更好?只見她笑逐顏開:“秦愛卿說的可是真的?真的許多少年傾慕本王?”

  秦禮自然連連稱是。蒼藍右手輕拍龍椅:“好,選秀之事就這麼定了!具體事由,還需由愛卿勞心了。”

  秦禮開心地領了旨,堂下官員裡,但凡有兒子適齡的,都不約而同地在心裡打起了小九九,以至於後半的早朝簡單結束,早早地退了朝。

  回月泠宮的路上,蒼藍看了看天空,明晃晃的太陽被烏雲遮了半張臉,說不清是晴是陰。剛才怎麼會以為今天是好天氣呢?明明就是晴空霹靂嘛!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1-13 13:32 PM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6-11-13 13:32 PM 編輯

第二十五話 相聚

  天青氣朗,和風吹化了冰冷的冬日,帶給人間融融的暖意。初春的太陽還很羞澀,時常偷偷的才肯露出半個臉來,還需用雲帕遮了半個去,叫人欣喜之余好不懊惱。

  當閔國的寒冬慢慢過去,羽大陸上的大部分國家都不約而同地開始了春的腳步。農民們開始播種,冬眠的動物開始蘇醒,草木開始慢慢發芽……在閔國的後宮裡面,有什麼東西似乎也在慢慢萌芽……

  “主子,最近皇上來得很勤啊,你覺得沒有?”淺葉朝著寧昭顏擠眉弄眼的,明知他臉皮薄,偏又往他在意的地方說,果然是鬧了他一張紅臉。主僕兩人相處四五年了,哪還有什麼刻意擺出的架子來?

  淺葉轉過身去,捂嘴偷笑:主子明明早就當了人家的夫君,可臉皮比那些未出閣的小公子還薄呢。他是寧昭顏第二次被封侍君的時候,從一干小廝中調配給他的。說來也怪,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像有些人那樣,對主子當那兩朝十君的事情鄙夷。相反的,他覺得主子是個苦命的人,無法操控自己的命運,流離在俗世之中,還要淪為別人的話柄。

  所以他們這段主僕緣分,可能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吧。

  “你呀,越來越沒規矩了。看我哪天不把你嫁了,嫁給那守北門的女衛去。”寧昭顏輕輕睨他,眉目之中就連慍怒,也蘊著溫婉風情,纖嫩的粉唇微微勾勒出好看的弧度,昭示著它的主人並沒有真的生氣。

  淺葉雖然也明白這一點,可臉色卻好不到哪裡去:“將我嫁給那個虎背熊腰的?主子您好狠的心吶!只消她輕輕一扯,我這條可憐的小胳膊可就要斷了去了!”

  寧昭顏低頭忙掇著手裡的繡工,只見他穿針引線,針尖如飛般游走著,嘴上卻還能落得閑說話:“知道了就好,看你以後還敢亂說話不?”

  “不敢了,不敢了。”淺葉連連擺手,趕忙賣力地將擦了一百零一次的桌子又擦一遍,別說光亮,連漆都要擦掉一層了。

  寧昭顏雖然低著頭認真刺繡,可嘴角卻是翹著的,幾絲黑發適時地散落下來,替羞澀的主人遮住了這誘人的風景。

  ***

  眷眷浮生,終又偷得了半日閑暇。蒼藍見天氣日漸和暖,最近朝堂上又相對太平,臨時起意要請侍君們一起到御花園喝下午茶。

  令子發出以後,宮人們就兵分五路前去傳旨了,她令得蓮幻取來自己的寶劍和琴來在一旁候著,又讓御廚多做些個花色的點心,准備好上等的茶葉。要說忙完這些事也需要不少時間了,可是她坐在涼亭裡,左等右等,也不見有一個侍君到來,不由心裡有些波瀾:這可是她第一次把那五個侍君召集到一起,他們不是這麼不給她面子吧?

  正當心煩之際,遙遙望見一抹翠綠緩緩飄來,她心頭一暖,還是小容兒最貼心了!可再定睛一看,那哪是柳容,分明只是小廝桑兒!

  她的目力過人,這會兒她身後的蓮幻和秋盡冬無,可是連個人影也沒見到,偷偷在心裡打著鼓呢。待到桑兒走到他們面前,一跪到底,她忍不住皺眉道:“怎麼就你一個?你主子呢?”

  桑兒在來的路上就想好怎麼回答了,可被她的怒氣這麼一衝,嚇得說話又結巴起來:“回皇,皇上,傳令的哥哥來的時候,主子並不在中宮,而是去,去了顏君那裡。那位哥哥說皇上請了所有侍君主子,所以奴想他們會一齊,過來的。”

  見他磕磕巴巴的,蒼藍只道是自己語氣嚴厲了點,有些於心不忍:“好了,本王沒那麼容易生氣,你先去一旁候著吧。”

  桑兒低著頭退到一邊,蒼藍輕抿了一口香茶,果然見著幾個翩翩的身影朝她這裡走來。寧昭顏、王雅竹和柳容三人,竟然是結伴而來的,而且排列很微妙:

  王雅竹在最左邊,穿著件青藍色的緞衫,與寧昭顏禮貌地一問一答,倒也和睦;柳容在最右邊,也是只與寧昭顏講話,看起來還算投機。最可憐的當屬夾在中間的寧昭顏了,左右都要應著。他同兩人的關系都還不錯,只可惜這兩人勢同水火,他可是半個身子在夏天,半個在冬天呀!

  三人按禮給蒼藍請了安,寧昭顏又低眉順目地解釋著他們緣何遲到:“我和竹君本來相約一起喝茶,不料容君今兒興起,也來到我北宮。那麼我就打算做些點心招呼二位,剛起了個頭,皇上的聖旨就到了。我們三個整理了下儀表,這才攜伴而來。”

  “原來如此。”蒼藍笑著點點頭,並一拂手示意他們坐在她身邊。柳容輕巧地坐在了她的左邊,王雅竹與寧昭顏對視了一眼,寧昭顏微微一笑,向後退了一步,王雅竹見狀知道推辭就顯得自己矯情了,於是坐到蒼藍的右邊,寧昭顏則坐在柳容身邊。

  蒼藍不動聲色地看著這三人連選個位子都激流暗湧的,怎會相信寧昭顏剛才說的那套借口?如果三個人真的在他那裡遇上了,能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兄弟情深?她實在無法想像。

  傳令的宮人陸續回來復命了,卻依然沒有看到其他兩君的身影。蒼藍問及情況,一說夏緋砂正在沐浴,很快便到;還有一個支支吾吾,盤問了好幾句才肯說出月君端架子不肯來的事情,說完連連磕頭,生怕女皇一個盛怒就將自己當成了替死鬼。

  “這個月君,架子還挺大的呵,本王請他都不來。”蒼藍摸摸光潔的下巴,忽而生出璀璨一笑,將幾個宮人看得不明所以,更是有不祥的預感:

  “去,你們倆再去西南宮跑一次,見著月君,就說他母皇來了信函,想看的話就自己來取。如果再不行……”她琉璃般漂亮的黑眼珠滴溜溜一轉,“如果他還是不肯來,本王打你們倆十個板子,然後再去,再不來就是二十個,你們將我這話如實帶到,知道了嗎?”

  兩人得了令,飛也似地跑了,但願這一次能請得動那個子小小、架子卻大過皇上的嫡主殿下,不然自己這小身子板非斷了不可,他們可還要等著放出宮去嫁人呢。

  “來人,斟茶。我們先喝著茶,看看此地美景,不必頭疼心煩。”蒼藍悠哉地吩咐道,好像認定了他一定會來似的。

  “皇上怎麼突發雅興,邀臣君們出來共賞美景?”王雅竹的聲音猶如溪澗流過山石,溫潤叮咚,聽起來甚是享受。

  “我下了朝路過此地,見花草嫩綠,柳鶯鳴翠,想請你們共賞罷了,可是打擾了雅竹哥哥和昭顏原本的雅興?”

  “怎麼會……”他還沒說完,桌子下的手就被她輕輕捏住了,讓他的後半句話盡數吃盡了肚子裡。她或急或緩、細細撫摸著他的手,雖然旁邊二人並看不見,可在這光天化日之下,他的面色還是有些紅了起來。

  “仔細看看,這熟悉的御花園裡,竟然有這等不曾留意的地方。”寧昭顏倒也自在,徑自欣賞起美景來。幾人所在的涼亭建在明湖邊上,不但望得見波光瀲灩,還能嗅得到土地芬芳。寧昭顏進宮這麼久,實則從來沒有心情去留意享受過這裡的風光。此時心情已與那時不同,看待這裡任何東西的感覺,自然也就不同了。

  果然不出蒼藍意料,一柱香過去,攜著香風的夏緋砂與一臉別扭的冷幕月紛紛來到,六個人圍滿一桌,這個後宮裡的年輕主子們,也就算是來齊了。

  “月君,怎的改變了主意?”蒼藍揶揄他,只見冷幕月倔強地扭過頭去,可是耳根卻有點可疑的粉紅。

  “要不是你拿宮人的安危要挾我,我才不來呢!”小野貓鬧著別扭,絲毫不肯妥協。

  “哦?那你飛鳳皇室的來函,我替你回了可好?”蒼藍微微眯眼,裝模做樣地摸著腰帶,像是信就放在裡頭似的。

  “你給我!”冷幕月飛身撲到她的面前,兩手猝不及防地抵在她的腰上。她輕輕一伸手,就將他摟了個滿懷。

  “我原不知曉,月君竟然如此心急……”她語帶雙關,他怎會聽不出來,忙從她懷裡掙脫開去:“你占我便宜!”

  “哦?雖然是你自己撲上來的,不過我好歹是你的妻主,說話可要摸著點良心吶。”蒼藍覺得他很容易生氣,生氣的時候又很可愛,逗他真是特別有趣。一邊的柳容看在眼裡,忙用小手輕輕抓起她的手,“皇上不要傷心,您還有容兒呢,容兒會一直陪著您的。”

  柳容今日沒有束發,一頭青絲倒也是天生麗質,光澤柔順。他著了水色的衣衫,被發絲遮掩著的小臉和蒼藍一般巴掌大,楚楚可人的大眼睛仿佛是水亮亮的,時刻都等著妻主誇贊寵愛。蒼藍摸摸他的腦袋,發絲穿過手指像流水滑過,一瞬間的快意讓人眷戀。

  “還是我的容兒最乖了。”她這句話,有五成又是拿來氣冷幕月的。

  “哼。”仿佛是看不慣柳容,冷幕月轉頭就坐到了王雅竹的旁邊。雅竹禮貌地對他點頭示意,他也只一揚脖子,算是看見了。

  “我說你們五個,我們第一次一起喝茶賞景,能不能和睦些?呼呼,真是好累。”蒼藍發現,對付男人比對付朝堂上那些女人還難吶!可是他們個個都那麼俊俏可愛,她又不忍心加以任何哪怕是渺小的傷害,所以才是難上加難。

  “那你還要開宮選秀?”冷幕月不怕頂撞,快人快語。蒼藍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笑得有些曖昧,他又冷著臉別開視線去。

  她道是為什麼前幾天還好好的,月君又鬧起了別扭呢!原來是為了她廣開選秀的事。其實不光是月君,恐怕其他人也有這個想法吧,只是不好意思明說罷了。她知道面前的這五個,她尚且沒有做好准備一個一個納入帳中好好寵愛,卻又將眼光瞄向了宮外的……若是可以選,她也不願意這麼做呵。

  “這個選秀的事……”她清了清嗓子,卻又停了下來,想想怎麼解釋他們聽了才會舒服些。

  “皇上,說了這麼多話口渴了,不如先喝杯茶。”出乎她意料的是,坐在她正對面的夏緋砂竟然對她開了口,還親手倒茶給她喝!她這才留意到他今天打扮得特別妖魅,穿著也很鮮艷,領口開得特別低,朦朦朧朧的誘人遐思。

  他不是一向對不待見她的麼?怎的今天突然轉了性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1-13 13:32 PM

第二十六話 美眷

  不光是蒼藍,見過緋君的人都覺得有些奇怪。想他素來冷冷淡淡,怎麼忽然像換了一個人?柳容盯著他看了片刻,卻沒有出聲,只見夏緋砂微微紅了臉:“大家都看著我做什麼?我只是為皇上倒杯茶罷了。”

  宮人上前為所有人替換掉冷茶,又斟上了熱的。花式玲瓏的小點心也紛紛被端上桌來,模樣精巧,入口更是綿軟好味,讓這些男兒家見了不由得喜歡。

  至於他的態度,大家沒有細想,道是可能剛才氣氛尷尬,緋君是為了替他們解圍罷了。關於選秀這件事,一旦頒布下去施行,後宮之中自然也就以最快速度傳了個遍了。在座的幾個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是有些芥蒂的。

  王雅竹自小接受的就是如何謙忍大度的教育。他的身份擺在那裡,他長大以後必然是做人家正室的。所謂當正室,就是除了要持家有道,更要懂得為妻主物色偏房小爺,讓妻主能夠多多開枝散葉,絕不可獨霸了妻主、小氣嫉妒。可沒想到他竟然進了宮,這套理論更是受用,所以他一早已經准備會有那麼一天,只是隱約有些不安:不知道什麼樣的少年會被選進來,她又會對他們寵愛到什麼程度呢?

  對於寧昭顏而言,後宮裡面的規則,他早已是摸熟了。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沒有長盛不衰的侍君,只有接連沒落的舊愛。就連他自己,不也是選秀的進的宮?所以選秀也好,貶入冷宮也好,他也算是見多了,自然沒其他人那麼大反應。只是不知道又有多少少年,會將一生斷送在深宮之中,而這個皇上,她還年紀這麼小,又那麼天真,萬一進來一個心計重的,豈不是反過來被諂媚得不知方向?

  冷幕月的心態和他們都不一樣。他雖然不甘心嫁過來,但男子一生只嫁這一次,他多少 也是對妻主有所期待的,何況蒼藍並沒有他想像中那麼不堪。他年紀還小,只是隱隱有一份期待,希望自己沒有嫁錯人。他其實是很傲的,眼瞧著被冷落到現在的自己剛剛和妻主開始有了接觸,她立刻就又要准備納入新人了,難道叫他堂堂的嫡主去爭寵嗎,叫他怎麼能痛快呢?

  柳容的心理,是典型的爭寵心理。在充滿競爭的環境裡長大的他,清楚的知道什麼是弱肉強食,知道怎麼樣才能最大程度上保全自己。在這樣的心情裡,他很難分清自己對皇上是抱著怎樣的感情,就像溺水的人抱著塊浮木,死也不肯放開。感情還是生存,他真的沒有去想過,但至少她是他的妻主,就是他的一切了。他無論花多少心思,也要讓自己在她的心目中,占據一個特別的位置。

  六個人悠閑地品茶觀景,氣氛較之前好了許多。這亭台建於水邊,風拂過時,帶著微涼的水氣,夾雜著縷縷花香,還有侍君們身上的香味,真是叫人不飲自醉。

  如花美眷,良人在前,個個是青春嬌俏、風姿翩翩。美景、美人、美食,天上人間,滿足的感覺不過也就是那麼一瞬而已。

  “我前幾天剛學了一套劍法,今天這麼高興,就舞給你們看,如何?”

  幾人笑著稱好。蒼藍一躍而起,蓮幻已經雙手將劍奉上,她左手橫向一掃,看似袖口飄飛過去,劍已然被她捏在手中。

  出鞘,寒氣;起式,沉穩;慢慢的,她開始旋轉跳躍,氣勢一飛衝天。她是套路之中帶著幾分隨性,身姿輕靈,身材秀拔,這其中的美妙自不必多說。酣暢之時,王雅竹走到不遠處的琴邊,十指略略一撥,泠叮之聲從琴弦中傾瀉而出。他的琴藝,本就冠絕都城,意境很快就被裊裊帶出。

  這琴,本是她備著的,想品茶之時尋人伴樂。上次舞劍時,就憾沒有瑤琴相伴,想不到此次,雅竹哥哥竟成全了她的期盼!她嘴角噙笑,一個空翻,合著這樂曲而舞,慢時柔緩,快則剛硬。舞動間,兩人目光時不時空中相接,彼此心有靈犀,配合自然天衣無縫,大家紛紛拍手稱好。

  一曲畢,蒼藍收劍又入了桌,柳容的小手輕輕替她擦去額上的汗珠。“我天生怕熱,這樣的天氣還不算太暖,稍微活動下筋骨就這麼熱了。”她笑道,秋盡冬無忙上前為她打扇。

  “皇上的劍舞,配上竹君絕妙的琴聲,真是相得益彰。”夏緋砂笑著贊道,但蒼藍總覺得他那笑容很是尷尬,像是硬擠出來的。

  “這麼精彩的表演,真是叫人意猶未盡。”寧昭顏指尖的茶杯裡冒著裊裊熱氣,他動作輕柔地抿了一口,淡淡說道。
  “皇上,”一直不曾開口的柳容似乎有些興奮,“既然如此,容兒也為您獻舞一曲,以作助興,可好?”

  “好啊。”蒼藍笑道,“容兒的舞,我倒是不曾見過呢。”

  柳容面色微微一黯,可蒼藍並不曾發覺,寧昭顏見王雅竹已經回了桌,道是他斷不可能為柳容伴奏,忙自動請纓道:“就讓我為容君伴奏吧。”

  蒼藍笑而不語,只點了點頭。柳容對寧昭顏感激一笑,兩人分兩個方向離桌而去。寧昭顏也是大家公子,琴技天賦雖然不及王雅竹,卻也是不差的,尤其他的琴聲較雅竹的柔、輕緩、清麗、幽怨,自是別有一番風味。

  柳容並沒有急著開始,而是輕輕拉伸了一下手足。說實話,他已經有許久沒有在人前表演舞蹈了。可能是他的自卑作怪,總覺得一旦舞蹈,就會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其實那些都過去了,他反復提醒自己,這才鼓勵著自己重拾舊藝。

  其實皇上第一次看到他,就是在那地方的舞台之上,可惜她不記得了……

  樂聲起了,打斷了他的思緒。他一個轉身,如蝴蝶振翅欲飛,第一下就讓人驚艷。黑色長發如絲,水色衣袂翩翩,水袖後的半張臉,若隱若現的嫵媚。

  蒼藍這個時候是驚訝得說不出話了。面前的這個柳容,好像是脫胎換骨的另一個人。他的腰,異乎尋常的纖細柔軟……不,他的全身柔韌得都好似那流動的泉水,優美的姿態在任何角度都可以讓人痴醉。他的舞並不媚俗,和著寧昭顏的曲子,甚至有些哀怨。舉手投足間,那天真的眼眸變成了淡淡的冰冷、夾雜著絲絲的冷媚,就像是最毒也最美的花朵,讓人寧願死也要將它采擷。

  柳容此刻已經完全沉醉在舞蹈與回憶之中了,並不曾留意不遠處桌子上的幾個人。他的外表,在幻月樓的一群鶯燕中並算不得出色,但若他表演舞蹈,人人都要忌他三分。他舞蹈的時候,從來不將台下的恩客放在眼裡。在那個世界裡,他只有他自己,他只有那短暫的放縱和解脫,屬於他自己。

  也許這也是,逃避俗世的權宜之計吧。

  蒼藍看著,愈發覺得自己好像從來都不了解柳容。原以為他是十君之中最乖巧的,因為有痛苦的過去,所以特別珍惜現在,甚至不惜一切手段都要爭寵。但現在看來,他何嘗不曾有過一顆玲瓏的心呢?人的棱角、人的尊嚴,那對他們這些人而言,是多麼的奢侈呵。思及此,心中自有一種酸澀,淺淺刺痛,深深入懷。

  柳容返回桌上的時候,已然回復了那種天真可愛的神色,巴巴地望著蒼藍,似在等待誇獎。蒼藍拍拍他的腦袋,“小容兒舞得不錯,獎一個桂花糕。”

  說著,她親自將糕點夾入他的碗裡,他受寵若驚,開心謝過。

  蒼藍目光一掃,冷幕月有些不屑地偏過頭去,她不知道其實他心裡是酸澀得很。人家都有一技之長,可自己只會搗鼓些害人的奇怪玩意兒,拿什麼來表演?不對,他是堂堂嫡主,用得著表演給他們看嗎?這麼一想,他又恨恨地灌下一杯茶去。

  蒼藍看出來了,暗自好笑,抬眼間卻發現夏緋砂似乎一直在望著自己。見她看去,他又羞澀地低下眼瞼,眉心的朱砂痣越見鮮紅,傾城外貌賽過這裡的任何一種嬌艷的鮮花。

  他這是想吸引自己注意,卻又欲蓋彌彰?可是又好像又太不自然了。夏緋砂見蒼藍注意了自己,正想開口說什麼,忽然又看到柳容也看著自己,又仿佛有些忌憚,幽幽地閉了口。蒼藍發現,放在他面前的茶水糕點幾乎沒有動過。

  他恨自己,怎的如此沒用。其他人都做得到的事情,怎麼到了他這裡,就這麼別扭呢?如此下去,等到新人再入宮,他的機會就更渺茫了!

  目光交錯間,笑聲連連的背後,幾個人各懷著不同的心事坐到夕陽漸落。此刻景色雖然美,卻可惜是夕陽近黃昏,快樂的時光總有盡頭。

  大家雖有隱憂,心裡卻也是對今天的好時光留戀的。待到選秀以後,不知道又會是怎麼樣一番局面呢?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1-13 13:32 PM

第二十七話 選秀

  外面的世界雨聲成片,淅瀝瀝的,從夜晚到清晨沒有停過。偶有一聲春雷,像是要炸裂了天空似的,叫人心驚肉跳。

  雨天放棄習武,蒼藍在自己的寢宮裡,倚窗而凝思。棱木窗不過是開了一條小縫,狂躁的雨就像了得了機會,爭先恐後地往裡擠,打濕了案頭一摞宣紙。

  今天,就是宮外少年進宮選秀的日子了。早前,戶部尚書秦禮已將各城各戶,符合第一關條件的少年名單列了上來,由她來選定審閱的日子。可不巧,選了個大雨天,真為難了那些舟車勞頓的少年們。依照法例,只要是進都城清雲參選的少年,戶部都要負責其往返雇車的費用,所以哪怕家境貧寒些的少年,也不必過於擔心。

  所謂符合第一關條件,也就是初選,實際上也大有講究:需年齡在十三至十七歲之間,出身高貴,家裡需有親戚是五品及以上我朝官員,抑或是富賈的後裔,持有有德望的人之推薦的;另外還需體貌端秀,未曾許配婚嫁,是處子之身且沒有隱疾的。若是有身體殘疾或者別的原因不具備參選條件的,也需要上報至各地戶部官員,再由戶部統一集結給皇上審閱。

  這些通過初選的少年,從全國各地趕到都城皇宮,准備進宮參加第二輪審閱,也就是復選。由有經驗的宮人進行體態檢查,凡相貌醜陋、不是處子、身體不夠優美或有體毛、體臭者,一律除名,挑選相當嚴格。此大陸的男子在肚下偏左處,皆是出生時就生有守宮砂一顆,這也是表示他們處子之身的身份。凡查到參選少年不是處子或者私下婚配者,其本人和家人都要一並問罪。

  通過以上兩關的少年,才有資格面見聖駕,由皇上親自過目挑選。而到了今日,這些人已經盡數到齊,等宮門一開,就會依次進入開始准備。

  滾滾車轍在清雲的街道馳過濺得泥漿四起,來不及避開的路人“哎呀”一聲,被濺得一身泥點。

  身著緗色華服的少年正在車中看書,聞聲叫住車夫停車:“可是碰到了路人?”

  被泥漿濺到的,是一個以擺菜攤為生的中年女人。看這馬車的華麗講究,光四角上頂墜子嵌的潤澤珍珠,就知道非富即貴,是自己所惹不起的。除了本能地驚呼一聲,她哪裡敢發什麼聲音,自認了倒霉也比得罪了權貴要好。

  不想這車卻停了下來,還傳來一個清麗無比的聲音,清之所翠不由得引人遐思。只見那車夫恭敬地答道:“回公子,並無碰撞到人,只是這大雨天的,泥漿點子濺到了路邊的人。”

  “那也是不好的。”少年柔聲嘆息,並從轎窗的小口伸出一只手去,“這裡有些碎銀子,你拿去給人家,就當是陪那一件衣衫吧。”

  那白皙小巧的玉手,在百姓家哪裡看得到?那女子也顧不得身上的髒,只痴痴地盯著那手看,希望轎中人能一露真顏,想必會讓她驚為天人。

  她的奢望始終是落了空,少年只是將碎銀放落在車夫手上,那玉手就縮了回去。那車夫得了令,也便規矩地向她賠了禮。她怔怔地點了點頭,看著那馬車又緩緩馳起,漸漸遠去。

  “你不知道吧?”隔壁攤子的女人臉上不無艷羨,“時逢皇室開宮選秀,這幾天啊,全國中這樣的纖纖少年,可都聚集到都城啦!所以說,一樣做人,可是從打爹胎裡出來就不是同命啦……”

  “敢和皇上比命,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你……”兩個女人捂著嘴巴,迅速消失在街道邊。

  那馳去的馬車裡,少年認真地端著書,卻是許久不翻一頁。又過了片刻,終於嘆了口氣將書卷放到一邊,怔怔地望著轎頂發呆。他的袖口悉悉索索地一陣動靜,忽然探出一只小腦袋來。潔白的皮毛,烏溜溜的黑眼珠,尖嘴巴上幾根胡子被壓得歪歪扭扭,伸長著小爪子奮力地要往主人身上爬。

  “你又淘氣了,琉白。”少年抱著雪貂,輕輕地撫摸著。小家伙乖巧地一動不動,只有滴溜溜轉著的小眼珠不太安分。

  “你是不是也知道,那地方不是我應該去的?”少年的語氣充滿輕愁,就像在這雨天化不去的濕,“入了宮門,就沒有回頭路了……如果有那一天,我一定會放你自由……”

  雨霧之中,車轍依舊滾滾,向著那宏偉巍峨,卻也神秘肅穆的皇宮馳去。

  ***

  “下一組,入殿面聖。”宮人傳著令,一批少年低著頭退了出去,又一批少年被領著走上殿來。

  參與聖上親選的少年在抵達皇宮以後,略作一番修整,換上選秀的衣衫,盡可能打扮出十分姿色,以求讓皇上在第一眼就能對其驚艷。

  只見還在休息處的少年們六個一組,個個是香風撲鼻,粉面含春,衣著華美,環佩叮咚。由於大多是官家的公子,所以在氣質和談吐上也都是富貴優雅。只不過話語之間,客氣有余,真誠不足,大家彼此心知肚明,也就心照不宣了。

  緗色錦織緞外袍,外披潔雪冰絲勾花坎肩,足登銀紅色芍藥鞋;少年頭頂束一個發髻,上佩頂級綠羅玉環發飾,墜子上可不是普通的珍珠,而是來自遙遠海洋裡珍貴的雪珊瑚。他步履輕緩,搖曳生風,仿佛一朵香雲從天際而來。雖沒有展顏而笑,卻仍可讓其他少年感到壓力。

  “請問,你是哪家的公子?你的發簪真的好美……”有個年紀看起來與他差不多的,膚色有些黝黑,可能是來自邊城的小公子,怯生生地問他。許是從未進過都城,也不曾見過如此純白美麗如梨花般的少年,有些情不自禁的神往。

  被問話的少年眸若秋水,唇似牡丹,只肖輕輕向他一掃,便覺有勾人的誘惑。他沒有開口,只是淡淡一笑。

  只是這一笑,宛若雨停以後千百朵梨花競相而開,微微帶著清澈的雨珠,還聞得到草葉的清香。問話的少年有些怔忪地看他轉身離去,心道原以為自己姿色可人,多少也算是標致,可進宮一見,方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像十君這樣秀於全國頂端的男子,必然是這樣的人才有資格擔當的。

  只是梨花少年才走到一邊,被問話的那一位已遭到群起而攻之。

  “若然羨慕別人的發飾,倒不如不要選秀去嫁個富賈之女去!”

  “連這點自信都沒有,怎能勝人於最初?早已落了人後了!”

  一句句譏笑之言,其實並不是向著那個人而去。緗衣少年並不曾走遠,又亭亭折了回來:“眾位公子都是良好的大家出生,人上之人。同是男子,何必與人為難呢?”

  眾人都收了口。倒不是怕了他,只是誰讓他娘親的官階,比他們的要大上幾許呢?鬧哄哄之際,宮人的傳令又到了門口:

  “請第七組公子們跟奴走吧。”

  緗衣少年和幾人離開之後,其他少年才又背著他嘰嘰喳喳地議論起來。

  大殿之上,蒼藍著正裝,龍袍加身,頭戴金冕,珠簾掩著龍顏。莫要說這些少年萬不敢抬頭窺探天顏,就是鬥膽匆匆看了,又怕是看不真切的,只是被那股氣勢壓著,覺得內心惶惶。

  蒼藍略略掃過低下的少年,和前六組一樣,有些漫不經心。她並非真的要選什麼美色少年侍寢,而是這是她,帝王的職責。這一組的名單現在正在她的手上,她看到了一個眼熟的名字——現任吏部尚書沈芳的二公子,沈語卉。

  她依稀記得,在狩獵大會上,她贈予過雪貂給一個亭亭少年,那是沈芳家的公子。

  “殿上可有沈家公子語卉?抬起頭來。”

  沈語卉始終壓低著腦袋,卻不想女皇第一個就點了自己的名字。說起來,那是種預感,他終究是逃不脫的預感。

  需知有時候,命運這種東西,就是冥冥之中已經指了的方向。搶不到,也躲不去。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1-13 13:32 PM

第二十八話 情動

  “殿上可有沈家公子語卉?抬起頭來。”

  聞言,一干低著頭的少年之中,一個身著緗色華服,周身打扮精致的少年緩緩抬起頭來。

  果然是他!蒼藍心中一動,只見少年眉目似畫,神情之中依舊帶著那一次所見時,那種娉婷而清傲的味道。她忽然覺得,在名單上看到沈芳家有公子參選時,她是希望那個人是他的。而現在,有一種期待得到實現的感覺。

  “沈、語、卉。”這便是他那日不肯說出口的,他的名字。

  她一字一句輕吐好音,他心頭微微一顫,皇上的金口玉言竟是叫了他的名字。一旁的秋盡伶俐地遞過他的牌子,看來這個少年,多半是要留下來了。

  就在蒼藍想伸手拿牌子的時候,一只潔白的小雪貂忽然哧溜一下從沈語卉的袖子裡鑽了出來。它在金碧輝煌的大殿裡探頭探腦了幾下,許是新奇作祟,忽然撒爪狂奔起來。

  場面頓時令人有些忍俊不禁。滿殿的人誰不是站得畢恭畢敬,可一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家伙,在這全國最華麗最嚴肅的地方撒著野。

  “琉白,快回來。”沈語卉壓低了聲音,語氣卻是嚴厲。雪貂是很有靈性的動物,察覺到主人生氣了,連忙識相地跑了回 。

  沈語卉用指尖輕彈它的腦袋,“叫你亂跑。”

  琉白知錯,灰溜溜地縮著脖子。

  蒼藍看著有趣,“這雪貂,可是狩獵大會上本王給你的那只?怎的帶到這大殿上來?”

  從琉白跑出去到收回來,也不過就是頃刻間發生的事,可卻是藐視皇庭的大罪。換了別人,可能會驚恐萬分,但沈語卉沒有。他不疾不徐地答道:“回皇上,確實是這一只。草民也知不該帶它一起來。不過這雪貂認主,若然離了我,怕是就小命不保了。”

  蒼藍輕輕挑眉:“這麼說,你到哪都帶著它?”

  沈語卉將雪貂重新納入袖中,福了福:“回皇上,草民到哪裡都帶著它。”

  這話,說的人和聽的人,理解成兩個意思。蒼藍微微一笑,拿起了他的牌子放到一邊。

  “下一組。”她懶懶地說著,看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

  秋盡和冬無對了一下眼神,心照不宣。前殿之上,蓮幻是不出來的,所以這些需要眼色的事情,自然是他們哥倆包辦了。

  帝選落幕,蒼藍共留了五人的牌子,均是娘親為四品至一品官員家的公子。這五個少年需在宮裡再留一日,待到第二天,由帝王和幾位太君再作評選,留下其中的一兩位。

  閔國後宮不似其他國家,有鳳後,有君、卿、侍等眾多頭銜可以安放選秀留下的少年。閔國只有十君,而這些又都是大家的公子,委屈了哪個都不得,所以除非是心甘情願,否則每次選秀都要擇好中之好的,才能選入十君。至於其他留了下來的,可以讓皇上再自行安排。

  另外,為了選秀的公正,除了太君們可以給予意見外,現任十君是不能旁觀的。說起來,選十君還是皇上說了算,再難辦的事,連容君和顏君,皇上不也冊封了他們嗎?其他人根本不認為太君們的意見會有什麼影響力。

  是夜,五位留宮待選的少年被安排在宮殿東側的客廂房休息。他們本應是兩人一房,於是便多了一人出來。除了沈語卉,其他四人很快就組成了兩對,獨留他自己一間。

  如果只是這樣,倒也罷了,他們偏又膽大包天地出來欣賞宮廷月色,於是不知是故意還是巧合,談話之聲盡數傳到房中沈語卉的耳朵裡。所說之不堪,終於讓他忍不住推門而出:

  “若要說人是非,盡管躲到房裡去,哪有當著人前便說的?

  幾個少年仗著夜了,宮人們交接的時間,廂房這沒什麼人,大膽嗤笑道:“此時只得我們五人,又何必裝模作樣?冒險帶著那小東西進宮,就是為了博取皇上注意吧?你成功了!”

  沈語卉覺得自己的忍耐力終究沒有想像中那麼好,與他們頂了一句,已是失態,便不再多說什麼,啪得一聲關上門去。

  他的娘親官拜從一品,不是少年幾人得罪得起的。於是他們就想趁著現在沒人,來個激將法,一會宮人們來了,讓人看看他潑夫的醜態,降低皇上對他的印像分。他們四人,只要有一個人得了勢,便力保其他三人,不怕被他報復了去。誰知道這樣激他依然沒有用,不免令人有些悻悻。

  沈語卉關了房門,片刻後世界安靜了。但他坐在房間裡,卻是如坐針氈,內心也愈發惶惶起來。被局限在這裡,與別人勾心鬥角,現在只是暫時,但以後呢?難道他要天天面對被人敵視的生活嗎?

  他忽然逃也似地離開那個房間,似乎就能逃開眼前的那一切。他在東廂範圍裡慢慢踱著步,沉默得有如遠處的湖中春水,在月色下泛著粼粼波光。

  他不是自願來參加選秀的。雖然這是現任皇上第一次開宮選秀,他年方十五恰逢適齡,免不得要參加了去,但娘親肯定一早就知道了消息,在這消息公布前把他許了人家也未嘗不可。

  再不然,他也可以低調一些,只要不讓皇上注意到他,自然便可以逃出生天。可娘親的意思,偏偏兩樣都不是。

  不知道娘欣賞那皇上哪裡?兩個月前,時任她升職,她就在他面前說過皇上少年英才,聰穎神武,是難得一見的奇女子。他當時還在奇怪,娘與他提這些做什麼?果不其然,不久後開宮選秀的事情就頒布了下來,娘讓他盛裝出席,盡力爭取,說皇上會是他的好妻主,值得他依靠終生;說有了皇上做後盾,他們全家都能雞犬升天,姐姐的仕途更順暢,妹妹也能有個好出路。

  娘也可算用心良苦了。他雖然是兒子,娘還是很疼他的,從小便以女兒般的嚴苛要求教育他,告訴他做男兒家的,最重要就是守規矩、知禮節、心中能思口不言。他都記下了,可他並認為在宮裡會有娘說的幸福。

  皇上再好,她也將會有十君,甚至更多的夫君。他向往的,不過是簡簡單單的兩個人,彼此相親相愛,她主外他主內,相濡以沫地共同攜老。帝王的愛,被分成了太多塊,就像他不屑與那四個少年爭吵一般,他要怎樣苦苦地抓,才能分到他的那一小塊?

  說句鬥膽的話,這樣的感情,配不上他心中對愛情至高無上的向往!

  更何況,他心裡,已經有了那樣的一個影子……她英姿颯爽、身手了得,又懂得他的內心向往……她甚至還得了狩獵大會的第一!皇上呢?也不過是表現平平罷了……

  可是娘親的囑咐,全家的幸福……這樣的選擇,他該如何衡量?

  “哼哼……”不知不覺,全然沉浸在自己憤憤難平的思緒中的沈語卉,竟從東廂走到了西廂,許是乘著夜色,許是沿著小道,他沒有被守衛發現。若不是聽到那隱隱約約的呻吟聲,他還渾然不覺自己已經越了界。不過,那是什麼聲音?他小心翼翼地尋了去……

  蒼藍心系那五個少年在宮裡頭過夜不知會怎麼樣,於是辦完政務攜著蓮幻和秋盡冬無三人到了東廂一走,沿途不讓通報。秋盡冬無心領神會,蓮幻卻是木了一張臉,也不多問什麼,蒼藍要走,他便跟著她走。

  她讓秋盡和冬無分別問候了兩間廂房的那四個少年,他們走出房來見到她,俱是受寵若驚,激動得不知該笑還是該擠出嫵媚的表情。早知道這樣,就應該打扮得俊俏一些,他們在心裡悔恨不迭。

  到了第三間廂房,也就是沈語卉獨住的那間,裡面沒有燈。蓮幻輕輕敲門,也沒有人應。

  “皇上,看來房裡是沒有人。”

  “那我們便回去吧,看他們也住得挺慣的。”她到的時候,那四個少年正擠在同一間房間裡,聊男兒家的事情聊得起勁呢。可是他呢?沈語卉,這麼晚了,他去哪了?

  才這麼想著,她一回頭,就遇到了挪著小步回來的沈語卉。借著月色,沈語卉也看清了站在他房門口的,是一個墨色長發面容皎潔的少女,這不是皇上還能是誰?

  他忙跪身請安,被她免了禮去,“本王是特來看看幾位公子在陌生的宮裡慣不慣的。已經夜了,沈公子請早些歇息吧。”

  她不由自主的解釋倒是被他當成了急色,人還沒娶進來,已經急著來關切詢問了。沈語卉不鹹不淡:“多謝皇上關心。”

  她點點頭,正想離去,忽然又情不自禁地多問了一句:“這宮裡頭,還住得慣麼?若然要添些什麼,盡管和守院的宮人說就是。”

  沈語卉輕輕看了她一眼,那眸子在夜色中分外明亮,“草民謝皇上關心。”

  夜風微微吹拂他有些散亂下來的發髻,他的衣擺伴著簌簌作響,連帶著飄出一股淡雅的花香來。不知怎的,此時她並不想馬上離開,可是在場有五個人,也不知道能說些什麼。

  若要你以後都住在這個宮裡,你可願意?

  蒼藍本來是想問的,但終究是沒有開口。還不曾經過太君們的過目,沈語卉也還不是皇家正式留下的人。最重要的是,兩人說過的話加起來都沒有超過五句,她若說了,會不會有些貿然?

  她沒發現,雖然她和沈語卉之間還沒有說過幾句話,卻已是印像深刻,希望能留住他;她也沒發現,她已經不知不覺已經站在他的角度考慮了許多問題。當一個人願意為另一個人默默付出而不求回報時,恐怕已是情動征兆,在劫難逃。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1-13 13:32 PM

第二十九話 封君

  前朝聖明德女皇留下的十君,現在已然都做了太君,在遠離月泠宮的北面過著與悠閑卻也無趣的下半生。這次的選秀,可謂讓這些太君都能重見天日,也算是尊重他們了。

  蒼藍即位以後,宮裡的皇子們就都封了王去了各自的封地。聖明德女皇的子女不算多,蒼藍和湘玉排行第七和第八,比她們大的嫡主們,基本都已經嫁了人,宮裡現在唯一留著的嫡主,也是蒼藍唯一還未出嫁的弟弟,便是十二嫡主閔湛翔。因為生來就有腿疾,自卑的湛翔隱居深宮,鮮肯見人,蒼藍只得每月去探訪幾次。這次選秀,她讓湛翔生父文太君無論如何也要請他一起前來,好讓他活動活動透透氣。

  金簾落下,四位太君攜著湛翔被掩在一片朦朧之中。簾中所坐的四位太君,分別是前東宮寰太君、前西宮凌太君、前東南宮文太君以及前北宮平太君。其中,凌太君是湘玉的父君,雖然蒼藍湘玉皆是李君所生,但作為雙生子的湘玉後被過繼到了凌太君名下,所以名義上凌太君才是她的父君。凌太君為人膽小怕事,常常要看寰太君的臉色,生活得戰戰兢兢。

  而文太君則是湛翔的親生爹爹,為人知書達理,謙和大度。他是太君之中,蒼藍最為敬重的一位。

  平太君平時沉默寡言,不多與人來往,唯獨與寰太君交好。在外人看來,內向的平太君也是寰太君利用的對像,至於寰太君的氣焰高漲和八面玲瓏,自然就不必多說了。

  說是太君,但這些男子年紀最大的如寰太君,也不過三十有五,最小的是平太君,二十有八。雖然已不是青春少艾,但也總算另有風韻,仿佛是那青澀的果子已經轉紅,散發著成熟的氣息。蒼藍的侍君寧昭顏,因為備受帝寵,不得不當了兩朝十君,引起了以寰太君為首的幾位太君的鄙夷和不齒。

  幾位太君和十二嫡主的出現讓整個大殿呈現出一種莊重而熱鬧的感覺。五位少年被依次傳了上來,表演一樣自己拿手的才藝,並回答皇上幾個問題。蒼藍問的問題都一樣:“若有一日,是不是想當十君之一?”

  這個問題其實不太好答。若單純地答是與不是,要麼就顯得太過野心勃勃,要麼就是虛偽矯情,少年們被突如其來的問題猝不及防地砸中,回答也便是七零八落。有說想,是因為仰慕皇上;有說不想,只願畢生能陪伴皇上,什麼名分都無所謂……蒼藍聽著這些回答,知道也是予了他們為難,不過她也是好奇多問了一句,便都沒有做出反應。

  輪到沈語卉的時候,他既不是表演琴棋書畫,也不是表演刺繡手工,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琉白忽然又從他的袖子裡跑出來搗亂。他輕喚它回來,並讓它端坐著,兩前爪袖在胸前,琉白照做。然後他又下了一個令,小東西立刻沿著他的腿爬到袖子裡,速度快得幾乎是一溜煙,眨了下眼便看不清了。

  “皇上,草民表演完了。”他淡淡地說道。其實他本來就沒有打算表演什麼,琉白且不過是碰巧讓他下得了台。蒼藍沒有對這簡陋的表演說什麼,依然問了同樣的問題:“若有一日,是不是想當十君之一?”

  沈語卉低著頭,芝蘭玉樹的少年氣息令人過目難忘。須臾,他答道:“回皇上,若有那一天,草民樂意與一個人,一生一世,互許承諾,互不離棄,而非做十君之一。”

  殿上人聞言都倒吸冷氣,如此大逆不道,豈非暗示皇上若要娶他,便要為他廢棄整個後宮、廢棄其他十君?

  大家都這麼想,蒼藍自然也是以為自己遇到了一個自恃清高的少年,並沒有特別生氣,只是略略點了點頭,於是沈語卉也行了禮後退了出去。

  他說的不願當十君,自然是真的;他所說的人,也自然不是蒼藍,而是新科武狀元、都城守備方靜源。他知道自己不能亂說話,一旦答錯,那麼他為了娘親進宮參選的這些日子就白費了,可是需要他努力爭取的時候,他卻又在逃避退後……這樣的矛盾包圍著沈語卉,讓他表面上雖然平淡似水,內心卻如被火爐煎烤著,寢食難安。

  蒼藍走入金簾之後,“依各位太君所看,此次留哪個少年下來為好?”

  太君們早已不是青蔥少年,個個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寰太君笑道:“若皇上沒有特別滿意的,我們自然會幫忙拿個主意。可現下,皇上心裡不已經有了決斷麼?我們便無需畫蛇添足了。”

  蒼藍也笑著和他打哈哈:“太君果然是好眼力,姜果然是老的辣。如此說來,眾位太君是建議由本王來選了?”

  四人互相看了一眼,皆是微微欠身:“是,但憑皇上作主,臣等沒有意見。”

  蒼藍滿意地點點頭,除了沈語卉,她根本沒有考慮過其他人。就當她要掀開簾子走出去時,一直靜坐在旁邊的湛翔忽然開了口:

  “皇上,且留步。”

  “湛翔?”這位弟弟難得在這種場面開金口,無論如何也是要一聽的。

  湛翔斟酌用詞,“不知是否是湛翔感覺錯誤,那位沈公子……實則是不適合皇上的。”

  “哦?此話何解?”

  “臣弟適才從沈公子的言談中,感覺出他心比天高,應該是不屑困在這片隅之地。皇上若擇了他,恐怕他不會快樂……”

  “小孩子家懂什麼,”寰太君接了口,“想當年我進宮前,不也是什麼都不懂,只想找個好妻主,可以依靠終生的。皇庭之中有全國最好的東西,吃得好穿得好,怕是他呀,進來了就舍不得走了!”

  湛翔的嘴唇動了動,終於沒有再說什麼。蒼藍對他笑了笑:“姐明白你的顧慮,不過我是皇帝,哪怕這是片隅之地,我也不能離開。這樣吧,我會再問清楚他的意思,斷不會強人所難。”

  湛翔微微點了點頭,低下了腦袋去。

  蒼藍宣布留了沈語卉,將五名少年都送出宮。半月後良辰吉日,再令皇家馬車熱熱鬧鬧地正式將沈語卉接入宮裡來。

  ***

  “……不如,我去對皇上說,我實在是不願意進宮,請她成全我們,可好?”偏郊地帶,半晌都沒有一個過路的人。讓人歇腳的簡陋涼亭裡,兩個人正你一言我一語地爭辯著什麼。

  “不好,語兒,千萬不要這樣。”

  方靜源今年剛滿十八,頭發瀟灑地束在身後,身姿挺拔相貌英氣,又是英雌出少年,正是眾多男兒家的夢中情人。她當上都城守備以後,遇見了當時還是吏部侍郎的沈芳家公子語卉,對他的美貌與氣質一見鐘情。於是每次她都借著官僚聚會,能夠得以看他一兩眼。又是送禮又是送驚喜,苦苦追求了許久,終於贏得了美人青睞。

  若不是皇上忽然開宮選秀,恐怕沈語卉還不會這麼快讓方靜源知道自己的心意。再過十天,皇上就會派車接他進宮了,現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只要她一句話,他便願意隨她走,遠遠離開那個碩大的牢籠。

  方靜源卻是有些為難:“當時你若聽我的,說服你娘將你許配給我,也就沒有這麼多事了……如今皇上偏偏又看中了你,你現在拒絕她,豈不分明是駁了她的面子?”

  沈語卉聽了這話有些不快,“婚嫁的事情,怎麼由得我男兒家去開口?”

  方靜源見他動了氣,便好聲哄著:“語兒,這事你先不要急,我怎麼舍得讓你到宮裡去嫁給別人,嗯?你且等著,過幾日我便同將軍大人說,看有沒有機會讓我面見皇上,有什麼罪責也好由我來背。”

  “嗯,我等著。”他輕輕依偎在她懷裡,有些感動,心道自己沒有選錯人。選了個懂得疼惜自己的妻主,比嫁給有權有勢的人還要好。他相信她會珍惜他、愛護他一世,他為自己找到這麼令人羨慕的妻主而高興。

  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對於沈語卉來說,這十天過得很慢,簡直是度日如年。他每天都是數著手指頭在過,就是盼著她帶來一個好消息,哪怕是她惹了禍端,也可以兩個人一起亡命天涯。

  十天裡,他都沒能找到方靜源。他男兒家出門本來就不是很方便,更不可能去了全是女子的軍營尋她,只能苦苦等候消息。但終於,他盼來的是一輛金碧輝煌的馬車——皇上派人來接他進宮了。

  她究竟是怎麼了?縱然失敗,或者無果,好歹也應該給他一個答復吧。如今宮裡的馬車已經到了,他若不上那輛車,他身後宅子裡的人就都要遭殃,他有的選嗎?

  那一刻,他心裡確實是有些怪她的——若然沒有希望,他便也能定下心來,嘗試另一種局面了。可是他的世界已經有她,而她也給了他希望,又為何無端端令他失望?

  或者,天下女子皆薄幸,終究是不值得去相信的。

  他輕嘆一聲,踏上了那輛奢華至極的馬車。一路上喜隊以迎親的形勢吹吹打打,圍觀的百姓將道路擠得水泄不通。

  有羨慕,有唏噓,有驚嘆,有惋惜。人生百態,卻終是各人各命。

  元景四年,女帝閔蒼藍納沈語卉為十君,封號語君,全朝上下得旨恭賀。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1-27 13:32 PM

第三十話 痛處

  這個春天,閔國的後宮中,又多了一位侍君,他便是語君沈語卉。新人入宮,他們那五位舊人,必然是要有所表示的。於是由年紀最長的寧昭顏發起,其他人一致同意,邀請沈語卉到北宮那裡共用晚膳。

  沈語卉本就是識大體的人,雖然在地位上大家都平等,但他是後入宮的,所以甫一到就給五位分別行了禮。他們見他如此知書達理,即便是心裡有酸意有不平的,也都暫時壓了下去,一頓飯吃下來總算是風平浪靜。

  蒼藍得知此事,也沒有妄加打擾,只中途派人送去一小壇上等的果子酒為他們助興,也便是表明她的心意了。

  王雅竹、寧昭顏與沈語卉三人同是大家公子出生,就相對談得來一些。尤其是寧昭顏,這裡只有他也是選秀入的宮,雖然經歷不同,但他們現在好歹也是同坐在一條船上了。柳容和冷幕月雖然表現得不鹹不淡,對他的印像卻也比之前好了三分。夏緋砂則是一如既往地沉默著,仿佛這裡的一切都和他無關。

  沈語卉是蒼藍欽點入宮的,這五位都是七巧玲瓏心,怎的想不出其中的奧妙?尤其是柳容,在狩獵大會的時候,他就已然對當時還是官員家眷的沈語卉產生了注意,想他若在後宮,必成為勁敵,沒想到這預感這麼快就成了真。不過這向,他還真沒有心思去想這些,因為有一件更棘手的事正困擾著他。

  “容君大人,”一個面生的宮人來到中宮,稱有人帶了一封信給他。柳容的心怦怦直跳,莫不是那人又有什麼動作了?他只管拿了信便揮退宮人,拆開一看,展虹果真約他幾日後宮外一見!

  信上寫道,展虹要娶正夫了。但這幾日,她思及過去,總想起柳容當時一舞艷驚四座,覺得心中始終郁結難抒。她只求見他一面,將心中的結打開,她便可安心地娶了正夫開始新的生活。倘若他不去,她許會想盡辦法去見他。

  他知道她絕非善類,說得出,就做得到。猶豫再三,柳容還是決定依照展虹說的去做。倒不是他對她還有什麼情分,他是真的不想把這件事鬧大。籠罩在他身上的污言糟語已經夠多了,萬一她尋來被發現,又何苦讓別人多一件笑料?眼下皇上失憶,並不記得他那些丟人的事,他萬不能再讓她知道更多了。

  也許皇上是不記得了,那一切,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就連做夢,都無法忘記。

  那時候,他已經是幻月樓的頭牌,有了一個在卑賤的場所中最尊貴的稱謂。他醉生夢死,除了每天防著下面的小倌篡位,就是細細觀察客人,希望有朝一日能有人真心帶他逃出生天。

  需知道,來這裡尋歡作樂的客人,有幾個會對小倌真心?尤其是有權勢的人家,娶個勾欄院出來的,丟的可不只是臉面這麼簡單。所以這裡的哥兒們都知道,客人說的話,最多只能聽得三分,誰要掏出了真心去,最後只能眼睜睜看著心窩子流血。

  這些事,他見多了,便更入木三分。他也有過幾個恩客,她們卻始終不能帶他離開,展虹便是其中之一。

  那一天,他如往常一般登台獻舞。這是幻月樓表演的壓軸之作,常常是觀眾爆滿的場面。當時化名荷倌的柳容,面蒙輕紗,眼角塗金,身姿婀娜嫵媚。還未舞動,單憑那細軟的腰肢和若隱若現的白皙身體,就讓台下的女客們忍不住身子燥熱。

  一曲樂聲宛若天籟,一支舞蹈驚為天人。柳容的舞不屬於任何人,在那個世界裡,他只是自我陶醉、自我釋放著,一切皆表現在舞蹈之中。他不知道,這時在台下密密麻麻的客人中,當今天子的目光已經放到了他的身上。

  他退場以後,鴇父興奮地衝到他的房間:“荷倌,你有貴客啊!”說著揚了揚手裡一錠沉甸甸的金,“爹爹在這了十多年了,這麼闊綽的客人也並不多見啊,她指名要你服侍,你福氣來啦!”

  柳容看了看那金子,漫不經心道:“爹爹可知她是什麼來歷?”

  “這我可不知道了,”鴇父將金子又擦了擦,“這樣的客人,你還要挑她什麼來歷?”

  柳容點頭,“爹爹說得對,那快請她進來吧。”

  鴇父樂呵呵地跑出去了,須臾,他帶了一個少女進來。柳容正在梳妝台前卸妝,他轉頭一看,少女不過十二三歲,身量還未長足,生得倒是一副好皮相:唇紅齒白,一雙黝黑深眸令人難忘。

  那少女見了他,也不說話,只是盯著他看,看得他正在卸妝的手也不自在起來。他幾下擦淨了臉,露出原本光潔清秀的面容:“這位小姐,可是第一次來我們幻月樓?”

  說著,纖纖細手為她倒出一杯香茶,推到她的面前。

  少女猶豫了一下,卻是雙手接了,低下頭去抿了一口,輕輕點了點頭。

  在這裡,女子通常是豪放得很,就算是才進了香閨就撲到小倌身上的,也大有人在。少女這般沉默,莫不是……她是個啞子?

  柳容又輕聲問道,“那小姐……為何又指名荷倌呢?”

  少女抬眼看他,那漆黑一片的眼眸裡,仿佛什麼都沒有,只有那無窮無盡的空洞。他心中一驚,她卻是開了口:“舞得好看,卻不快樂。”

  柳容驚詫,再一看,那眸子雖然冷寂,卻也可以泛出秋波粼粼。

  只是一支舞,她便看出了他的失落;有一種眼神,讓他明白,她也是那一位失意之人。他覺得自己的耳朵仿佛嗡嗡在響,也許這一次,一切都會不同……

  ***

  很快到了展虹所寫的那一天,柳容將桑兒打發去和別的宮人聊天,自己著了他的衣服,想扮成出宮辦事的樣子蒙混出去。世事難料,還未到門口,他就迎面撞見了夏緋砂,當下就被認了出來。

  橫豎左右只有他們兩個人,夏緋砂冷冷笑道:“容君穿成這樣,是要到哪兒去?”

  東南宮臨著柳容要出去的偏門,夏緋砂自然是猜出了一二。

  柳容漲紅了臉,“我去哪裡,豈要向你彙報?”

  “哦,”夏緋砂拖長了音,“我是怕有些人一時糊塗,做出些不能回頭的事情。比如說,背叛皇上。”

  最後四個字,他放低了聲音,卻是咬得很重,聽得柳容膽戰心驚。他有些不自然地回道:“不要血口噴人!你別以為自己做了這樣的事,別人就都會和你一樣?我怎麼了,我不過是著了桑兒的衣服在宮裡走,我哪裡錯了?”

  夏緋砂面色一稟,卻是不再開口。柳容看了他半晌,終是眯眼笑道:“我知道了。你以為,抓住我的把柄,就可以要挾我,一個換一個了?皇上失憶前夜你做的事情,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呢……”

  夏緋砂目光如劍,似要穿過柳容而去,寬袖下別人看不見的拳緊緊攥著,咬緊牙關。

  “拜你所賜,大家的一切努力都回到了原點。好的壞的,通通抹煞。你也看到了,現在的皇上,是個好皇上……”柳容放緩了語調,面色不自覺地柔和起來,“她不但勤政務,也關心疼愛我們……最重要的是,現在的她,比從前快樂得太多。我相信,皇上是值得依靠的妻主,你萬不可再動那些邪念,否則休怪我翻臉無情!”

  夏緋砂沉著的臉和著他嫵媚的長相組合得有些奇妙:“不要以為你那些事沒有人知道,只要你敢做,總有一天會暴露出來。誰要比誰小心,誰不放過誰,現在還不一定!”

  說罷,他甩袖即走,步履矯健衣袂翩翩。柳容聽了他的話心中後怕,怕自己的腳踏出了宮,便再也收不回來了。既然他的心意已經定在這裡,還管她展虹玩什麼把戲!

  這麼一思忖,他也快步回了中宮去,但願桑兒還沒有聊天返來,他的幸福,他還來得及去留住。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1-27 13:32 PM

第三十一話 拒絕

  “相識一場,卻是有緣無分。你既然無情予我,將我推到那風口浪尖上,我也便只能乘風破浪,就此接受,從此你我天各一方。”

  當日方靜源銷聲匿跡,沈語卉心中有恨,一聲傲氣讓他匆匆留下這幾個字,便踏上了皇家的馬車。莫要說她可能有苦衷,在這樣影響一生的選擇中,她都沒有出現,除非是她出了事……

  沈語卉止住了往下想,卻發現自己的手心不知何時已經汗濕。他也真是傻痴心,人家都這樣對自己了,他還是不敢將她往不好的地方去想。她雖然薄幸,他還是希望她沒事……可是她究竟是去了哪裡呢?

  他環顧著這冷冷清清的西北宮,這裡的一切富麗堂皇都是為他而設,卻看起來這麼陌生而冰冷。配給他的宮人們低著頭站在角落,怯生生的模樣。他終是不忍心,將他們揮退:“我這會不需要人,你們都下去休息吧。”

  宮人們開心地應了退下,諾大的主殿裡就只剩下他一個了。他出來的時候,近身小廝惜蝶哭得眼睛都腫了,他卻沒有掉過一滴眼淚。他的外表雖然生得端秀纖柔,卻有著外人不知的倔強內性,從小到大都很少哭。他知道進了宮便是一生,所以決絕地將惜蝶留在了娘家,懇求娘親待到他到了年紀,便為他尋戶好人家嫁了去。

  “皇上駕到——”

  宮人通傳入耳,他趕忙收起一腔惆悵,施施然走到殿門口恭迎聖駕。

  蒼藍帶著三個少年走進來,免了他的禮,略略環顧了一下:“怎的這麼冷清,我指給你的宮人呢?”

  沈語卉答道:“反正沒什麼要事,草,臣君就讓他們去休息了。”

  他還不太習慣作為侍君的自稱,常常覺得這不過是一場夢。那天皇家的馬車將他接進宮裡,皇上曾經問過他,是否願意留下來,當她的十君?

  賭著一口氣,他硬是點了頭。就算現在想起來真是有些盲目,他也知道敢作敢當應該怎麼寫,更何況,他能說不嗎?他用什麼理由說不?

  蒼藍笑著點頭入內,秋盡冬無為她擺椅倒茶,無論在什麼地方他們都好似是自己的主宮,只求將皇上服侍到位。沈語卉注意到她身後還跟著一個少年,卻是他從未見過的。少年見他看到自己,便慌忙低下頭去。

  蒼藍見狀笑道:“語君,我見你自己一個進了宮,身邊沒個貼心人服侍總是不行的,就給你找了個近身小廝。悅兒,你過來。”

  少年低著頭走到他們身邊跪下,蒼藍對他道:“以後你就是語君的人了,他是你唯一的主子,明白了?”

  少年自然連聲答是。

  沈語卉知道她是想讓他信賴這個少年,便端禮謝過皇上。話並未說幾句,他卻總覺得皇上一直是笑盈盈的,目光一直逗留在自己身上,頓覺有些局促和不自在。見她欲語還休,秋盡和冬無忙拉著還一臉茫然的悅兒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沈語卉雖然看似羞澀地半低著頭,心裡卻是千回百轉。皇上喜歡他,任誰都看得出來。說實話,皇上也是生得貌端體健,英姿勃勃,又是九五之尊,自己今日坐上十君之位不知要羨煞多少少年郎。

  只是帝王恩寵,多是鏡花水月,還不及看清,已然變成昨日黃花。她可以對他迷戀,轉頭卻又對另一個人蜜語甜言,這和他想像中夫唱婦隨、神仙眷侶的生活差得太遠。皇上今年年近十六,已然有了六位侍君。而那個人,那個人她……

  “我呀,一直在等待著一個真心所在的人。語兒,幸而我遇見了你。在你過門之前,我不會娶其他小爺;你過門以後,我此生就只得一位正夫足矣。”

  正是她的這一句承諾,感動了他那顆清傲的心。在這個三夫四侍是家常便飯的世界,還有誰會當他如珠如寶,一心一意呢?

  蒼藍望著沈語卉坐在桌邊,覺得他哪怕是不說話,也像是一朵在靜靜綻放的梨花,有他在的地方仿佛就有風景。她不知道這是否就是喜歡,只覺得他順眼極了,像把他好好留在身邊天天看著。

  “以後,我叫你語兒可好,你叫我藍兒,可好?”

  沈語卉還沉浸在自己矛盾的心情裡,卻不知皇上已經不知什麼時候坐到了他的身邊,距離近得呼吸可辨,她身上一股高雅的草木香隱約傳到他的面前,讓他登時緊張起來。

  “皇上……臣君,不敢。”他不敢看她的臉,喏喏答著。

  “不會,怎麼會不敢呢。”蒼藍呢喃著,輕輕執起他藏在袖子裡的小手。那小小的玉手,比一般人家的公子的手都要小巧,一看就是從小嬌生慣養,一切都有下人打點的手。

  沈語卉的小手本來纂著小拳頭,皇上既然這麼握著,他只能慢慢張了開來,任她細細撫摸著,心中湧上的,卻是一陣又一陣的,罪惡感。

  “語兒,你能嫁給我,我真的好開心。”蒼藍握著他溫潤的小手,忽而放到嘴邊輕輕一吻。沈語卉周身一顫,心跳瞬時飆升上去,“皇上……我……”

  “語兒想說什麼?不必有所顧忌,你我已是夫妻,這一輩子都會在一起。”蒼藍希望承諾能夠溫暖他初入宮的陌生和孤單,卻把沈語卉想拒絕的話頂了回去。

  是啊,他還想說什麼呢?皇上,現在是他的妻主了,他怎可……三心二意?這世界上,好男兒是不嫁二妻的,他先許諾終身於方靜源,卻又在轉身後嫁入了皇宮,瞬時間,他有種分不清究竟是對不起方靜源還是對不起皇上的錯覺。

  錯了,這一切都錯了,都是他的錯,都是天意弄人呵!

  “臣君……語卉是想說,我會慢慢適應這一切的,比如說……藍兒。”

  他必須讓自己接受已經嫁人的事實,他必須嘗試接受蒼藍。他不知道再這樣下去他會變成什麼樣,皇上發覺了他的異常,追究起來,會有什麼後果?最重要的,他的一生究竟是否應該按著現在路走下去?所以,他必須有個決斷。

  他也不知道,他這麼含羞輕吐她的名字,那粉唇張合、羽睫半垂的模樣,早已看得她心馳神往。

  “語兒……”她輕輕摟過他的腰,讓他坐在自己身上,靠著自己的肩膀。幽幽蘭香縈繞在彼此之間,他抬頭偷偷看了她一眼,她卻正是在等待這個機會,低頭就吻了上去。

  幾乎是觸到語卉柔軟雙唇的一霎那,蒼藍的思緒就已經飛到了雲天之外。那唇香軟、溫糯,輕咬細吮,都像是一道細嫩的小點。她覺得身子有些燥熱,自己好像不是自己了一般,神使鬼差地伸出手去,輕輕探入他的衣襟,將外面的盤扣一顆一顆解開。

  沈語卉初初是有些暈眩,但當蒼藍溫暖的手伸進斜襟的衣衫直接撫摸到他的胸口時,他猛然驚醒過來,面上比之前紅了好幾倍,腳也拘謹地不知道應該往哪裡放。他和方靜源雖然情投意合,但也是發乎情止於禮的,哪裡做過這麼羞人的事情?

  蒼藍輕輕啄著他的嘴唇,然後又是那雙溪澗般動人的雙眼,光潔的臉蛋,吻到之處一路惹火。而那只暗自偷香的手,則是穿過層層裡衣,慢慢滑上了他細嫩的皮膚。每一寸都是那般令人陶醉的細膩觸感,直到她慢慢移到那最為嬌嫩的茱萸之上。

  那顆可愛的小東西柔軟玲瓏,她也是好奇,輕輕地左右揉弄著它,又淘氣地捏了捏。沈語卉使勁低著頭,羞得連臉都不知道往哪裡放了,緊緊夾著雙腿,僵硬得像一根木頭。

  蒼藍是初識□情難自控,又得了甜頭,一路勇往直前對他溫柔疼愛。頃刻間,剛才還半遮半掩的衣衫已經被褪了大半,他坐在她的腿上,半只香肩露在外面,連同那顆顏色美好的櫻桃,顫巍巍地暴露在空氣裡。

  她帶來的那三個人,現在當是還在門外吧?天色還是大亮,她,她怎麼就愈來愈放肆了呢!他還不及細想,就被她低頭含住了胸前的櫻桃,再也忍不住嗯地呻吟出聲。

  她的唇溫柔地摩擦著他的小櫻桃,舌尖輕輕地打著圈,惱人的酥麻快感一股又一股地纏繞上他,垂著的雙腿忍不住越夾越緊。蒼藍的額頭也慢慢滲出了汗,她不記得曾經寵幸過誰,卻知道她應該怎麼做。眼前的場景活色生香,心愛的小語兒半露著白皙的身子,面色潮紅地看著她,就連平日裡清冷的眸子都染上了幾絲迷蒙。

  既然已經嫁作人夫,妻主要他怎麼樣,便怎麼樣吧!待到米已成炊,他便一定會死了那條心了。沈語卉慢慢閉上眼睛,任她的手在自己身上慢慢游走,直至他夾緊的兩腿之間。

  那裡熱烘烘的,他卻始終緊關著門。她咬著他的耳朵輕道:“語兒,你很緊張嗎?”

  他雖然閉著眼睛,卻覺得眼窩有些濕潤,只能咬住嘴唇微微點頭。隨即他覺得身子被打橫抱起,然後被她放在床榻之上。

  “不要害怕……我也可以……算是第一次呢……”

  蒼藍褪去外衣,僅著一件單薄的內衫,玲瓏曲線畢露。她執起他的手覆上她柔軟的胸前,“語兒,喜歡嗎?”

  沈語卉的思緒由矛盾掙扎到意亂情迷,只是順著她的動作婉轉呻吟,她慢慢伸到他的褲子外,那裡蓬勃的小樹苗已經略略有了起頭。

  她一把握住他探起頭來的□,隔著褲子輕輕揉捏起來。“語兒,我會好好疼你,憐你,一直對你好的。”她輕輕說著,手上輕重交替,看他香汗淋漓。

  “啊……”從未有過的快感讓沈語卉再也沒有了矜持,本能地喊叫出來。然她的那句話卻是入了他的耳。有幾分熟悉,似曾相識,在哪裡呢……

  陽春三月,春和景明的湖畔,方靜源曾經握著他的手,雙眸盛滿深情:

  “語兒,我會好好疼你,憐你,愛你一輩子……”

  他笑道:“你們女子說這些話,多半就是為了哄著我們。這世上哪有一輩子那麼長的愛?”

  方靜源認真道:“有的,一定有的。你有我,我有你,一輩子就夠了。”

  你有我,我有你,一輩子就夠了……

  沈語卉睜開迷蒙的雙眼,看此刻壓在他身上的另一個女人,黑眸之中寫著迷亂,卻也並不急色,慢慢地撫摸著他。也許她是真的喜歡他,才沒有急著……可是,為什麼他的心裡這麼痛,痛得幾乎難以呼吸?

  一滴始料未及的淚水,像流星一般悄然滑過他的臉頰。

  “皇上……”他低低嗚咽著,蒼藍停下動作俯視著他。

  “語卉有些不舒服,來日方長,今兒就到這裡……可好?”

  蒼藍的眼神清明了幾許,“你哪裡不舒服,可要傳太醫?”

  “不用了……”他說著,卻因為不肯熄火的小樹苗,而難受地扭動著。

  “那今兒,就先到這裡吧。”蒼藍坐到他的身邊,依然輕輕地揉搓著手裡的炙熱。小片刻之後,他周身抽搐了一下,褲子上濕了一片。

  蒼藍深呼吸了一口,“我去傳人打水來,我幫你擦干淨吧。”

  沈語卉驚恐,哪有帝王為侍君清潔身子的的?他連忙擺手推辭:“不可勞煩藍兒啊!這種事實在羞恥,讓語卉自己來就好。”

  蒼藍今天來原本也沒有想過差點就將他吃干抹淨了,也不知怎麼的,看到他,就有點情難自持。此刻見他這樣,定然是羞澀難當,便爽快地穿好衣服:“也好,我先回宮去了,你好好洗干淨身子,讓悅兒給你講講宮裡的事情吧。”

  沈語卉送蒼藍到門口,悅兒送走皇上又走了進來,見主子衣衫不整的模樣,還未嫁人的少年羞得連正眼都不敢看他。

  “你叫做悅兒?”沈語卉淡淡地問道。

  “回主子,奴才是,愉悅的悅。”

  “既然你從今天開始跟了我,我就給你換個名字吧……你還未嫁人,還可以有個夢,就叫惜夢,如何?”

  能得主子賜名,是下人的福氣。惜夢誠摯地跪在地上:“奴才謝主子賜名。”

  沈語卉沒有半晌沒有說話,像是猶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惜夢不明所以,也不敢出聲,直到他回過神來,歉意道:“我怎的出了神,讓你跪了這麼久。快起身吧,為我打點水來,我想沐浴。”

  可是光用那些水洗洗,就能洗去他的污濁,他的矛盾,他心裡那黑得無法拯救的掙扎嗎?沈語卉仰問天地,空落落的宮殿卻給不了他任何答案。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1-27 13:32 PM

第三十二話 走險

  最近,後宮裡的人越來越覺得,皇上對語君的喜愛,簡直到了痴迷的地步。且不說開宮選秀,全國各地通過初選的足足有八百名少年,她唯獨只看中了他;只說他才入宮一個多月,皇上幾乎天天擺駕西北宮,榮寵勢頭之勁一時無二,簡直堪比容君剛進宮的那段時間。

  更何況,從西北宮的宮人那裡傳出的消息,皇上一早就已經寵幸了語君,就在他才進宮幾天的時候。她還天天陪他用晚膳,去御花園賞花;他喜歡蝴蝶,她便令人找來各種各樣的蝴蝶飾品、蝴蝶花樣的布料來哄他開心;他略有不適,她便遷就他不用侍寢,也從不傳召他侍寢,寧願自己往返月泠宮。

  除了他以外,她再也沒有召過別人侍寢,就連一度被傳得寵的竹君,也被遺忘到了邊角。這一切的一切,簡直到了千依百順的地步,惹得有些人看紅了眼,心裡打起了小九九。

  寰太君就是其中之一。他向來是以後宮之主自詡,雖然現在的後宮已經沒有他的一份,但維持住後宮的平衡、雨露均沾是人人都懂的道理,他又怎麼能眼睜睜看著現在這平衡被打破,他這個曾經最得寵的十君卻不聞不問呢?所以他悄悄安插了宮人入住西北宮,又親自前往那裡,預備警告沈語卉不要狐媚惑主,影響到後宮的平衡,過度損耗皇上的精力。

  令他料想不到的是,沈語卉居然是如此狂妄的一個少年。仗著自己略有幾分姿色,竟連他的教訓才聽幾句,就開口送客了!也對,一個連皇上都不放在眼裡的人,怎麼會把他……可他好歹也是他的長輩!在他還是寰兒的時候,相貌多麼美艷,他哪能及到自己的十分之一?於是他氣衝衝地將這個消息散布出去,宮裡對語君的議論就更是熱火朝天了。

  沈語卉厭透了這些勾心鬥角,明笑暗罵的把戲,他只想一個人清清靜靜地過,並不想爭寵獻媚,也不想當什麼專寵,他只是很努力地去接受自己的身份,盡自己應該的責任,這樣也有錯麼?

  和其他五位侍君,初初關系是還不錯的,在彼此都還不適很了解的時候。直至年輕衝動的蒼藍不知掩飾,偏偏這麼誠摯地向他示好,危機感讓他們不得不開始警視沈語卉,感覺他來者非善。

  自從他來了以後,蒼藍好久都沒有關心過其他人了,這份失落,便慢慢隔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五人和他之間變得沒有往來。

  蒼藍情竇初開,初嘗男女之情的滋味,獨獨愛上沈語卉;而沈語卉本就傲氣,在他心目中,自己的妻主就應該只有自己一個,就算她天天都來,他也並不會覺得不妥,更不會想到什麼雨露均沾的規則。

  所以這話柄,自然就落到了別人手中;而那一次以後,他也沒再讓她近過自己的身。他告訴她,侍君侍寢固然是天經地義,但如若她想得到他真心的回應,就請多給他一些時間。讓他們可以彼此了解,彼此培養感情,做好共度一生的准備。

  她略略一想,覺得他說得也有道理,更何況那一次只是個小小的意外。她想得到他的真心,也便按倷了自己,隨了他去。所以大家心裡猜測的夜夜笙歌,恐怕是從頭到尾,都不曾發生過的。

  就在沈語卉的心情慢慢平復,以為自己這一生都會波瀾不驚、平淡渡過的時候,娘家人的意外探訪,又打亂了他平靜的心湖。

  惜夢道有人來看他的時候,沈語卉還雲裡霧裡。應該不會是娘親,女眷要申請進入後宮相當困難。除了她之外,還有誰會關心嫁入宮裡的他呢?

  大哥沈夢迪的出現讓他又意外又驚喜。從小他就同大哥的感情好,直到大哥出嫁給兵部侍郎以後,他在家裡除了娘和惜蝶,就再沒說話的人了。

  人人都說他和善親切,沒錯,他確實不會拒人於千裡,但亦不會讓她們入住心裡。這種將所有人視作同仁的親切,其實無形之中,就是在他和別人之間,加上了一層薄如蟬翼的阻隔。

  看不見的,不代表不存在,但他和大哥不是。只是這一向,大哥又為什麼突然來尋呢?

  “聽說你在宮裡榮寵無比……”沈夢迪解答著他的疑惑,“就連我和娘在宮外,也聽到了一些風聲。語兒,你真是好福氣,大哥恭喜你。”

  後宮裡頭的事情,因為牽涉家族政權,時常會被帶到朝堂之上成為談資。

  沈語卉笑得有些苦澀,“我心裡怎麼想,大哥還不知道麼?只有娘和你們都過得好,語卉的這輩子,也算是值了。”

  “語兒,別這麼說。”沈夢迪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老實說,娘親也是擔心你,才特地讓我進宮來看看你的。”

  “你知道了,我是男子,入得後宮自然方便些。看親弟弟,也不太會惹人懷疑。語兒,娘要我告訴你,你風頭太勁。古話說,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你得寵是好,也要注意拿捏分寸才是,莫不要落了別人的陷井還不自知。娘親在官場上……也是感覺得到的。”

  沈語卉心中凄然。他最討厭的後宮傾軋,居然連家中這片淨土也跟著遭殃。想必是他亂了後宮的朝綱,就有人打壓起沈芳來了。

  “大哥,語卉明白了……你放心,我定不會給家裡添麻煩的。”

  “你這孩子,”沈夢迪搖搖頭,心嘆弟弟怎生得如此固執倔強,“對了,這是娘從你閨房裡整理出來的東西,聽說都是些你平日裡最喜歡的,便讓我帶了來,看使著可會順手。”

  沈語卉離開家裡的時候混亂一片,也不曾多帶東西就進了宮。他拆開包袱略略一看,果真是他從前梳洗裝扮、看書寫字,還有置在枕邊的隨身小物,不由欣喜。沈夢迪見他心情轉好,又稍微叮嚀了他幾句,便起身離開了。

  大哥走後,沈語卉一樣一樣拿出包袱裡的東西,想起曾經年少的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心中百感交集。那個時候,自己是多麼心高氣傲,以為自己如果找不到一個願意真心待他一人的,寧可孤獨終老。那種少年不識愁滋味的年華,終究是在不得不面對現實的時候,離他遠去了。

  就在茫然間,他無意中抖落了小軟枕中的一張紙片。拾起一看,竟是在頃刻間白了一張俏臉。原來,這紙片上的字,是他再熟悉不過的,方家小姐靜源的親筆!

  這信,是方靜源得知沈芳欲讓沈夢迪進宮,特意買通了沈府的一個小廝,悄悄塞在他最喜歡的金絲小軟枕裡的。她在信上寫道,自己本已央求著楊將軍帶自己進宮面聖,卻不料她被人菜裡下毒,整整昏了七天才醒。這個時候,沈語卉已經毅然決然地進了宮。她心如刀割,怨自己沒用,才讓心愛的人兒嫁作他人夫。

  她猜測,是身邊有人知道了她的打算,才下毒去阻止她的。她請他原諒自己,並說她不會死心,讓他稍待一些時間。她會請人在沈府接應,讓他保持與她書信往來,等一有機會就知會他逃走,然後兩個人遠走他鄉,哪怕從此浪跡天涯,總會有安身之處的。

  信中詞義言簡意賅,沈語卉卻從中看出了更多她想說而不能說的話,待到看完,已是不知不覺濕了眼眶。最近也不知怎麼了,流過的淚比過去十幾年加起來的還多。

  原來,她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而不是負了自己……沈語卉心裡酸酸的,也不全然都是欣喜,畢竟,他已經嫁了人了,還有讓她冒險的資格嗎?還有,他又怎能平白無故的,對不起自己的妻主呢?

  沈語卉的心亂,讓他惶惶而不可終日。蒼藍得知他食欲不振,特地讓御廚換了好些花樣來討他喜歡,都得不到效果。疑惑之下,她隨口問道:

  “聽聞你大哥前幾天來探過你,不是本應該開心才對麼?看你板著張臉,難道他說了什麼讓你煩擾了?”

  沈語卉無端一陣心虛,出口就是尖銳:“皇上這是疑心語卉?語卉已然許久不見家人,難道思家情切也是錯麼?”

  蒼藍好心遭諷刺,心情大躁,也沒有治他的不敬之罪,只是不發一言地就走了。沈語卉攤開冰涼的手心,怔怔了片刻然後捂住自己的臉。

  總覺得,自己的思緒已經脫離了控制,向一個不可抑制的方向飛去。

  蒼藍又惱怒又疑惑,前幾天還好好的,語兒怎麼忽然就鬧別扭了呢?她只不過隨便問了一句,他就疑心她的用意。兩個互相喜歡的人之間,不是應該互相關心的麼?難道……他並不是真的喜歡自己?這個想法,第一次浮現在她腦中。

  回憶起兩人初次相識,對他的驚鴻一瞥;到後來選秀再遇,她腦中逐漸清晰,對他的感覺;親密無間時,都是她的主動,他從未提起過一句,他也喜歡她……

  她是帝王,但也是個初碰情事的少女。她以為,他的拘謹是他的羞澀;她以為,那一切都應該是理所當然的……

  想到這一層,她忽然覺得這一切可能都是她搞錯了。古往今來,舉凡開宮選秀,納入美人的帝王裡,像她這麼顧慮侍君、遷就侍君的,恐怕真是罕見。

  “……皇上?皇上?”許久,她才驚覺一個聲音輕輕叫著自己,轉頭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御花園裡,柳容正一臉擔憂地看著她。

  “是容兒啊,”她有些勉強地笑了笑,“剛在想一些事情,沒有聽見容兒叫我。”

  “皇上是不是有什麼事不開心?有容兒能幫上忙的地方嗎?”

  蒼藍想了想,“如果,你喜歡上一個人,卻發現他不喜歡你,你會怎麼做?”

  柳容是聰明人,自然有三分明白她說的是誰了。他壓下心頭的酸澀,笑得很恬淡:“皇上,容兒覺得,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就是你心裡有那麼一個人……可以為她哭,為她笑,擔心她過得好不好。如果能在一起是最好,如果有緣無分……也勝過從未有過。況且,倘若你真心對他好,他一定能感覺得到的。”

  是啊,就算語兒現在不喜歡她,也不代表將來都會如此呵!蒼藍心想,自己有的是時間去感化這顆還未開封的心,又何必急於一時呢?

  她笑眯眯地摸摸柳容的腦袋,“沒想到容兒的小腦袋還挺好用的。”

  柳容輕輕笑著,心裡卻是苦澀:喜歡一個人,卻又得不到她的心,他又何曾不是這樣呢?只不過他不曾告訴她,還有一種辦法,那就是,獨自忍耐寂寞罷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1-27 13:32 PM

第三十三話 出牆

  蒼藍手握著劍柄,攜蓮幻走在深夜的街上時,寒風已不像舊日冬天那樣刺刺入骨。不知不覺中,距離第一次偷溜出宮見宋蕊,已經過了一季。從朝堂本身到官員成分,宋蕊無一不是盡數告之,在蒼藍在分門別類對應臣子的時候,起到了很大的幫助。

  “老奴恭候兩位已久了,請隨我來。”宋管家候在門口等待尊貴的客人,一刻也不敢怠慢。自從她知道這位年輕俊朗的小姐就是當今聖上時,驚呼自己上次竟不識趣地與帝王搭訕,還說了那麼多不相干的話。不過好在皇上是個相當親善的人,她也終是慶幸自己沒有老眼昏花,雖然不知是真龍降臨,也看得出她絕非普通的尊貴。

  “草民宋蕊,參見皇上。”蒼藍一踏進客廳,宋蕊便恭敬地在門口跪迎。她連忙右手一指,蓮幻一步向前將宋蕊扶起。

  “宋卿家已經大好了?”經過幾個月的調理,加上最為重要的,心情上的愉悅,宋蕊的病情竟然奇跡般的好轉起來,現下已經能下得床去,在客廳迎接蒼藍了。

  宋蕊的面上還有些病容,不過氣色比起第一次見到時已經好了太多:“托皇上的洪福,草民才能起死回生呵。管家,還不速速奉茶?”

  蒼藍微微擺手,“已是夜闌人靜,我們私下相談便好,讓下人們都去休息吧。”

  宋蕊不住點頭,“皇上您真是菩薩心腸,那就請皇上隨草民到書房一敘吧。”

  蒼藍也不多言,站起來就跟著她走了,蓮幻則照例跟到門口,然後定定立住。

  “皇上,上次草民引薦的幾位大人,都是宋蕊自己的門生,跟了草民多年,總算是在人品才學方面,初有了解。不知皇上近日觀察下來,可有中意的在其中?”

  “宋愛卿與我也算相識一場,言談之中不必這麼客氣。你大病初愈,還是坐下吧。”蒼藍坐在主位,宋蕊謝過恩,坐上客位。

  “宋大人推薦的幾位,我近幾日來也初初過目了,果然都是剛正不阿的人。”在這濁世洪流中,這幾位臣子出淤泥而不染,高風亮節,不願與任何一派同流合污。她們的官位大多不高,平日裡不肯妥協,也同時生存得舉步維艱,處處受到排擠。

  這些人,他日時機成熟,是能放心委以重任的。

  “對了,聽阿芳說,她兒子入宮當了十君,皇上對他寵愛有加?”非是宋蕊八卦愛打聽,她雖然不入朝堂了,可這麼多年穩下來的人脈還在那裡,大家下了朝聚了會,不免要對這些香艷的傳說議論紛紛的。

  “嗯?”蒼藍顯得有些意外,“這次選秀,我就選了他一個,自然是還不錯的。”

  宋蕊心道看來傳聞非虛,她想了想,小心道:“其實阿芳最近遇到了一點小麻煩。她身為吏部尚書,卻事事被手下的侍郎於夢柳牽制著。那於侍郎仗著有國師撐腰,非但不聽她的指令,反而公然頂撞,現在吏部上下秩序混亂,服兩人的各有一半,對立的局面早晚會影響到政務。想當時草民和阿芳在的時候……”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宋蕊忙跪了下來,“皇上恕罪,是草民逾矩了。”

  “宋大人不必這麼緊張,我既然還稱你一聲大人,就是從未將你與舊日的宋尚書區別看待。”讓宋蕊坐回原處,蒼藍繼續道:“難怪近幾日沈大人晚入早出,也不發表觀點,原是為了受到排擠。”她說著,自己心下也愈發了然,“此事和我寵幸沈語卉有關?”

  “皇上英明,歷朝後宮中的十君,大多是重臣子嗣抑或是別國嫡主,關乎帝王情愛的同時,更關乎著朝堂上權力的制衡。”

  “權力的制衡?”

  “回皇上,正因為十君代表著家族利益甚至是國家利益,雨露均沾,才能將各個家族的勢力控制得宜,既不讓誰強了誰去,也不能讓她們強過自己去……微臣不善弄權之術,但這樣的道理,應當是錯不了的。您今日專寵阿芳家的公子,她在朝堂上立刻就能感受得出來。捧她的人多了,踩她的人也多了,一下就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她唯有謹言慎行,以免行差踏錯,被賊人趁機了去。”

  蒼藍學習帝術不算久,勝在從小耳濡目染,自然是一點就通。宋蕊不過是站在群臣的角度上加以進諫,卻使她受益匪淺。

  回宮的路上,她一直在默默思考著,也許這也是作為帝王需要付出的一切。哪怕再喜歡一個人,也不能忘了深宮之中的其他人;相對的,也許有一天,她會為了權力的制衡,而娶回一個毫無感情的人?

  俯仰天地間,她不覺得她能做最崇高的那一個,凡事都思考周全、面面俱到;但捫心自問,她也不願意娶回一個不喜歡的人,然後讓他在虛情假意中孤獨終老。也許這一切,只能盡量但求無愧於心了。

  ***

  蒼藍聽取宋蕊的進諫,又開始召王雅竹“侍寢”,每天的晚膳也輪流擺到了各個侍君那裡。王雅竹、寧昭顏和柳容表現得雲淡風輕,和往常無異;而冷幕月自然是不會給她好臉色看了,要費盡力氣連哄帶騙才行;最古怪的是夏緋砂,其實沈語卉進宮前他們六人聚會御花園時,她就發現了,他好像在刻意制造一種勾引,卻又偏偏不夠火候。像是左手強迫右手去做一件事,免不了互相掐架,最後功虧一簣。

  蒼藍這麼一忙乎,一時間針對沈芳的局面似乎緩和了下來,朝堂看上去和平安穩。可她沒想到,朝堂上安穩了才不久,後宮又“失火”了。

  她不再偏寵沈語卉以後,用在他那裡的時間明顯減少了,可是語兒看上去卻比從前開朗了許多。也許真的是自己把他逼太緊了?這麼一想,她便更堅定與他慢慢培養感情的決心,將時間花在了曾發誓要讓他們幸福的其他五君那裡。可能就是因為疏忽了,對他減少關注的她居然收到密報:語君不能恪守夫道,紅杏出牆!

  消息如夏日裡的驚雷,瞬間撕開了原本澄澈的天空。蒼藍聽到消息時,直懷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語兒出牆?那個自己最喜歡、對他最用心的語兒,竟然背叛了她?!

  寰太君派在西北宮的眼線,有一次親眼見到惜夢神神秘秘地拿著一封信進了語君寢宮。他冒險偷出方靜源寫給沈語卉的信,寰太君自然得了個人贓並獲,忙不迭向蒼藍通報邀功去了!他還道那語君如此猖獗,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原來竟是個吃裡扒外的!這回把柄落了他的手,還怕治不了他?

  蒼藍手裡捏著的那封信上,方靜源口口聲聲寫著對沈語卉的愛,回憶他們的種種過往,她痴心不改,勸他不要猶豫,隨時做好跟她遠走高飛的准備。語兒,語兒,一口一個語兒……

  語兒,這是她閔蒼藍的語兒!她的面色蒼白,手裡的紙已經快被捏爛。寰太君沒有等來帝王的暴跳如雷,卻見她閉了閉眼:

  “傳令下去,今天這件事,我不想聽到有人議論半個字。如果被我知道誰傳了出去,斬立決!”

  他難以置信地望著蒼藍,現在罪證確鑿,難道皇上還要包庇那個賤人?礙於看得出她隱忍著滿腔怒火,他只得怯怯地看著她,欲言又止。

  “都給我滾出去!”蒼藍一拍桌子,一房間的人仿佛抖了抖,皆如同瑟瑟的樹葉飄出門外。蓮幻則默默站在角落裡,安靜地與牆壁融為一體,看她震怒卻發不出火來,怕是要極為傷身的。

  “為什麼,為什麼……”蒼藍似乎在問自己,又在問著天地。自己第一次那樣喜歡一個人,卻讓她看見……他和別人的情信!心痛,這種痛宛如一把小刀,在一個極其細微的傷口上,一刀一刀,這麼鑽鑿下去,血就從那個窟窿裡,汩汩而出。

  蒼藍靜靜坐在那裡,卻越來越渾渾噩噩。這般心痛的感覺,竟仿佛是似曾相識,在記憶深處的某個角落,仿佛也有那樣一道傷口:細細的,卻深得難以愈合。害怕失去,最終卻不得不失去……

  “我要出去走走,不用跟著。”她沒有回頭,她知道蓮幻就在那裡。

  他低低答了是,看著她拉開門大步走了出去。

  她需要清醒,她需要吹吹風,吹散混沌不開的思緒,吹散那種難以言喻的不安與心痛。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他若是真的背叛了她……不,那個人是他入宮之前的情人,他們一直是藕斷絲連的……

  原來竟是她斷了人家的姻緣!蒼藍啞然失笑,以為自己喜歡他,可以給他最好的一切,最好的寵愛,換他一世幸福,誰知人家根本就不稀罕!人家本就有良人美眷,卻被自己生生拆散了,敢怒又不敢言!原來……

  沈語卉的不自然、不熱情、不開心,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她竟還可笑的相信,他的拒絕是因為他想和她培養感情!怕是都培養到別人那裡去了罷!

  蒼藍性格衝動,越想越偏激,氣急攻心之下,步履也愈發凌亂。

  “小心——”來不及避開,端著一大盆污水的宮人已經一頭撞了上來,整盆污水灑了蒼藍一頭一臉,腥臭無比。

  宮人一個人端著通常兩個人才能端起的木盆,碩大的體積阻著視線。他搖搖晃晃的走著,卻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一個人,這才撞得對方衣衫盡濕!待他看清被潑的是何人時,嚇得腿腳都站不直了,一股排解之意從下身冒出,眼淚噴湧而出,聲音慘厲地求著她饒命。

  蒼藍怒目而視:“哪裡來的奴才,長眼沒有?!”

  宮人除了大呼饒命,似乎已經不會說其他句子了。

  蒼藍懶得看他,環顧四周,竟然到了平日裡從來不曾會至的北面客廂房。看猶剩下小半盆的污水,黃污之中帶著明顯的殷紅,加上那股腥臭,很像是血水。

  血水?宮裡怎麼會有血水?!

  “這污水是從何而來?為何會出現血水?”蒼藍厲聲問道,宮人瑟瑟發抖,口齒不清:“回,回回皇上,上……這水……是珮璃,珮璃的洗身水呀……咳咳……”

  珮璃?蒼藍回憶,珮璃,不就是蓮幻提過,被她關起來的一侍嗎?那這血……

  她皺眉,對著還徑自在那裡磕頭的宮人道:“不要磕了,趕快給我找套干淨衣服去,然後帶我去看珮璃。”

  宮人還徑自怔在那裡,仿佛是難以相信自己這麼容易就被放過。蒼藍又一瞪眼,喝道:“還不快去?!”

  宮人趕忙應了,連滾帶爬地往回跑。蒼藍將沈語卉那裡得來的信先揣入袖中,決定去一看究竟,這其中,究竟有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情呢?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1-27 13:32 PM

第三十四話 一侍

  蒼藍換了宮人拿來的衣衫,身上那股難聞的腥味卻仍是除之不盡。宮人引著她穿過層層樓閣,所到之處都是冷冷清清。和廂房外的宮殿相比,這裡就好像是高門大院的豪宅旁邊窮人的茅草屋,可能是這宮裡最樸素最冷落的地方,作為最不被待見的下人們的落腳之處。

  可是她堂堂帝王的一侍,怎麼會被關在如此冷落的地方呢?

  “皇上,就是這裡了。”宮人袖著手,腰彎得低低的,打算識趣地候在門口。

  蒼藍推門而入,撲面而來的是與那污水一般腥臭的氣息,讓她忍不住掩了口鼻往裡走去。隔著簾幔,隱約可見床榻上躺著一個人,還小聲地哼哼著。

  她輕輕地走過去,按照她的輕功,當是發不出什麼聲響,也不會驚動那床上人的。殊不知她才走近,那人便慢慢轉過頭來,睜大了難以置信的雙眼:

  “……是你……是你嗎……真的是你?”

  那聲音,與她平常聽慣的清脆或是溫潤都不同,那是一種低低的、沙啞的,仿佛扯破了的綾羅滋滋作響,一下一下都是摳到了心坎上的酸澀。

  她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預感,輕輕撩開了隔開他們的那層輕紗,彼此看清對方的時候,終是忍不住爆發唏噓!

  那是怎麼樣一個人呵!洗得發白的衣衫扣得整整齊齊,裸 露在外面的手腳上布滿潰爛的膿瘡,滿目瘡痍令人作嘔;盡管周身都慘不忍睹,一雙玉足卻仍是包裹得齊整,一張面容也是整潔素淨,青發低低綰著。

  “真的是你?”男子不敢相信地打量了蒼藍片刻,忽然怒目而視,無力的雙手摸索著床上有什麼東西可以扔出:“走,你走!我不想讓你看到我現在的樣子!走開!走開……”

  在這裡躺了那麼久,多少次幻想過再見到她,卻終究不過是夢。適才聞到那熟悉的草木清香時,還以為夢境愈發真實,連氣味都可以被模仿,殊不知……

  記憶裡能留存最久的,是嗅覺;世界上最不會撒謊的,是那一瞬間的心跳呵。

  她長大了……從前的她,背負了太多太多,在人前總是怯怯的,只有了解的人才能看見她燦爛的笑;而今比起記憶裡,她已然褪去了青澀,眉宇之間展露出一種傲人的自信來。而自己呢,他是不是很蒼白,很憔悴,渾身那麼醜陋……

  蒼藍看著已全然陌生的眼前人,心裡卻不由自主地一陣一陣抽痛著。男子的面容病得有些蒼白,卻隱約可見從前的風姿:柳葉眉,櫻桃口,一雙清冷倨傲的眸子襯著因為尷尬而憋紅的臉。

  似曾相識,卻又不盡相同……這種感覺,應該不僅僅是因為從前與他相識……

  “珮-璃?”她輕輕喚著他的名字,卻帶著陌生的、疑惑的口吻,看著他的眼神慢慢變冷,她忽然覺得後腦有些刺痛。

  珮璃面上的紅暈消散得很快,一雙眸子也浸潤著冰冷:“原來皇上,是真的失憶了。”

  難道她以前,並不是這麼喚他的?蒼藍忍不住打量著珮璃,他連忙努力拉過棉被蓋住自己流膿的腿手:“這種下等地方,不該是您來的,咳,珮璃應有此報,皇上不必……太過驚訝。”

  他說著說著,調子漸漸低了下去,像是刺蝟一般的自我保護慢慢褪去,怕是力氣都用盡了。蒼藍知他現在如此,必和自己有關,所以他說什麼都不計較:

  “珮璃,也許你覺得我是找個借口忽略你、折磨你,可從前的事,我是真的忘了……”

  珮璃依然不信地看著她的眼睛,直到他看出那眸子黑得沒有一絲波瀾,儼然不再是他熟悉的那個人了……這才顫巍巍地回道:“竟是……竟是真的?究竟是誰,是誰這麼狠心?!”

  一行清淚緩緩流過他的臉頰,恢復了本色的眼眸柔和清澈,故作的堅強土崩瓦解。那一瞬間,另一張面容和眼前的珮璃重合到了一起,她腦中驚現一個念想:

  沈語卉!

  細細一看,除卻病容蒼白和線條略為柔和,珮璃和沈語卉的面上竟有六七分相似!

  尤其是那雙眼睛……輪廓深刻的眼角,像是精雕細琢過,不論是笑著或是流淚,形狀都是優美。

  然他們面容相似,卻毫不神似。沈語卉生來清高倨傲,珮璃卻是故作堅強的,卸下偽裝的珮璃,有的是柔情似水,淡定悠然,還有著對她扯不開斷不了的,絲絲情愫。

  珮璃,語兒……一點念想在腦中逐漸成型,然後愈發清晰,連著後腦的刺痛,漸漸深入進去。

  思索間,她的視線不經意觸碰到他來不及收起,那掖著被角的手指:每一只看過去都修剪得整齊妥帖的指甲,一路到尾指嫣然跳出一抹紅!

  這是……

  “在小璃的家鄉,有一個傳說……如果心上人兒用鳳仙花汁替自己染紅左手尾指的指甲,就代表著兩個人承諾互許終生,永不分離……”

  清麗的面容,紫水晶的耳墜子,鐘愛素衣卻姿色過人的少年……是她親手,將那朵艷麗的花擠出花汁,然後一點一點,細細染紅那只纖巧的指甲……

  “染過這一只,小璃從此以後,就是我的人了……”

  腦海中響起記憶中的言語,字字句句仿佛猶在耳邊。

  “小……璃?”她不自覺地囁嚅著,卻見珮璃期待地看著她:“你想起來了?不,你還是不要想起來的好……不要……”他失控地捂著自己的腦袋,拼命搖頭,無力地癱軟在床上。

  蒼藍不顧珮璃的瑟縮,輕輕撫過那只染過花汁的尾指,失去的記憶開始零星碎落地,紛紛湧入她的腦海:

  “……你是哪個宮裡的?不如你到本王宮裡來吧,我正缺個近侍呢……”

  “你中意這對紫水晶耳墜?拿去吧……不要推辭了,就當是我賞你的,快戴起來給我看看吧!”

  “從此以後,我叫你小璃,可好?”

  “小璃,你知道嗎……你長得真好看,這宮裡我再沒見過比你更好看的人了……”

  “染過這一只,小璃從此以後,就是我的人了……”

  “我好像有點醉了呢……小璃,你的眼睛,比今夜的天空裡的星星還要美……”

  素衣輕褪,溫香滿懷;他的那顆守宮砂,那麼鮮紅,紅得好像、就好像眼前這一只,被鳳仙花染紅的尾指……

  “小璃!”蒼藍輕呼了一聲,穩穩卻輕輕抱住了已經淚流滿面的珮璃。

  珮璃覺得自己的眼淚就像是決了堤,泉湧一般,怎樣也收不住。

  因為,他清楚地看到了,從不流淚的眼前人,面上淌過了一顆渾濁的,帝王的眼淚……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1-27 13:32 PM

第三十五話 珍惜

  往昔片斷追憶起,歷歷在目;情話綿綿溫存時,字字清晰。

  心動、心痛,心醉、心碎,百感交集中,蒼藍只想好好抱緊這個已經病得只剩一把干枯骨架的男子,仿佛是想抓住他們少年時,那場快要隨風飛走的夢。

  “小璃……”她微微囁嚅,似乎只記得反復呼喚他的名字,卻忘了要說什麼。

  除了那段破碎的愛戀和最初的怦然心動,她再也想不起是什麼原因,讓她把他關在這裡,如此冷落地對待。

  “小璃,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又怎麼會被我……”

  她松開珮璃,輕輕替他拭去臉上的淚水。珮璃的眸子黯了下去,眼神也不再向著她:“皇上……還是忘了罷……”

  當年,他珮璃憑著姿容出眾、秀外慧中,被年少的幼帝相中,從凌太君那裡的一個普通宮人,搖身一變成了皇帝跟前最紅的近侍。

  皇上那時候十二歲,還未曾有過一侍,宮裡宮外,不知有多少眼睛期待著捉到這個機會呢!而皇上偏偏又是生得內向,送給她過目的少年,她從來就是搖頭,然後出人意料地,寵愛起一個出身卑微的宮人來。

  那時候他們的年紀都還那麼小,喜歡就是喜歡,也不管是在什麼地方,需要遮掩什麼。珮璃當了皇上的一侍,立刻地位躍升,成為幼帝後宮第一位主子,人人避忌三分。小皇帝終日沉迷於他,根本不再看其他少年一眼,也不同意開宮選秀,榮寵已然變成專寵,於是有人看不過去,動了邪念。

  珮璃自然是不會知道那天,那個女子是如何入得他的房間,皇上又怎麼會在那個時間駕臨,“剛好”瞧見兩人拉拉扯扯,他被她剝得衣衫不整的模樣;他自是更不知道,那些從他房裡搜出來的所謂“情信”,那個捏造出來的“舊情人”都是從何而來,只是這一連串的湊巧,造成了他百口莫辯的場面,幾位太君不由分說,就要將他亂杖處死。

  縱然少不更事,他也明白這些巧合,可能是因為他太過氣盛,有人要他死罷了。藍顏薄命,這是他第一次看清楚,深宮之中,究竟有多麼陰暗的事情天天在發生。他沒想到,皇上竟然拼命要保住他,不讓他們動手。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在人前動怒。可保住了他,她卻只是回過身來,用那種失望到令他內心涼透的目光,穿透他的心房。

  “將珮璃帶到客廂房,沒我的命令,誰也不准去看他,也不准他踏出房門半步!”

  那一刻,他的心真真是涼薄到了極點。誰都可以不相信他,可她呢?初初他以為她是做戲給他們看的,也許她一回頭就會去看他……可一直到聽說她迎娶了東宮竹君、中宮容君甚至是北宮顏君時,他的心才慢慢沉澱下來。

  也許,這都是他的命吧……由愛,到恨,再到坦然,他在這不大的房間裡,經歷了人生最消沉的一年,一直到他感染上這奇怪的病症,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了,以為自己就將在這裡,了卻殘生。

  他怎能不慨嘆天意弄人!在他最虛弱、最醜陋的時候,偏偏又遇到了她……一個已經脫胎換骨,全然不記得過去的她……他又怎麼會希望,她記起那些令她傷心的回憶?如果她只記得他們曾經相愛過,那便是萬幸了……

  珮璃覺得身下忽然一輕,蒼藍已經利落地抄起了他往門口走去。他是這麼的輕,仿佛一陣風都能把他吹走。蒼藍忍住心酸,又騰出一只手輕輕扯了一邊的紗簾,替他遮好那些不堪入目的傷口。

  “皇上,這是……”珮璃亂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蒼藍抿唇一笑:“我要替小璃,還有我自己,找回我們失去的時光。”

  珮璃不是矯情的人,聽了她的話,便不再多說什麼。門打開,外面的世界亮得刺眼,他仿佛太久不見天日,眼睛受不住那些紛繁的光線,只是微微將腦袋埋進她的懷裡。

  那裡,有他熟悉的味道……他知道,真正的她,從夜晚,走到了白天。

  關於她的秘密,這一切他都知道。現在,真正的她回來了……

  ***

  “秋盡,替我擬旨,密召都城守備方靜源、都城守軍副將楚惜寒即刻入宮,分頭行動,消息不得外露。”

  “是,皇上。”秋盡拿了聖旨匆匆出去,冬無從側門緩緩步入。

  蒼藍看到他,“冬無,太醫怎麼說?”

  “回皇上,張太醫看過珮璃以後,說他得了一種很罕見的皮症,可能是長期呆在陰暗潮濕的地方引起的,而今又耽誤了治療,所以已經病情嚴重,恐怕……”

  蒼藍心中一涼:“請她無論如何要盡力醫治珮璃!再多請幾個太醫來,那些已經告老還鄉的也請來,她們經驗豐富些,快去!”

  “是。”冬無略微一揖,也快步出了門去。蒼藍趁方靜源和楚惜寒還未入宮,撥空去看珮璃。他被安置在主寢宮偏側的小房間——當時她抱著珮璃回來的時候,許多宮人都嚇得不敢近他的身,怕他的病會傳染。蒼藍要把他安頓在自己房間,幾乎所有人都跪求她不要這麼做,龍體為重,怎能輕重不分呢?

  她想了想,不能再讓他落下口實,便將他安頓在自己寢宮旁邊的房間,又調撥來當時潑到她污水的那個宮人來照顧他。那是珮璃的舊日同僚六兒,兩人友情深厚,珮璃病重時,也虧得六兒照應著他,所以現在也只得他不嫌棄珮璃。

  臨近門前還隱約聽得珮璃輕微的呻吟,待到她推開門,裡面已靜靜無聲。她知道,他又背著她默默忍痛了。

  不拆穿他,她只是走到他的床邊:“珮璃,今天覺得怎麼樣?”

  珮璃擠出微笑:“回皇上,這麼好的環境,珮璃自然是覺得好多了。”

  已近初夏,窗明幾淨的房間裡,蒼藍將門窗大開,讓晴熱的陽光和舒潤的微風都揮灑進屋。太醫說過,珮璃的皮症是因為陰暗潮濕,那讓他呆在這晴暖干燥的地方,當是有所幫助的吧?

  她坐在床邊,輕輕握住他那只染紅了指甲的小手。珮璃微微一縮,但握著被握著的手卻紋絲不動。

  “皇上,這樣不可呵,珮璃的病……怕是會傳染的。”

  “別說傻話了。六兒服侍你這麼久,怎麼沒見他也病?再說本王是真龍之身,病看了我都要繞道走。所以啊,有我多看看珮璃,珮璃就能好得快一些。”

  珮璃靜靜地看著他不曾說話,眸光的流轉卻出賣了他不平靜的心。蒼藍端詳了那只手指一會,忽然問道:“這鳳仙花汁,竟是不會掉色的麼?”

  不然,怎麼會歷經這麼久,還鮮艷得如同當日?話未說完,她就知道自己犯了傻,忍不住笑出來:縱然花汁不掉色,珮璃的指甲難道不會長麼?

  珮璃有些靦腆:“那自然是……珮璃,自己塗上去的……”

  蒼藍不再笑,認真地看著他,看得那蒼白的小臉上終於浮起了一抹紅暈。珮璃啊珮璃,縱然初見是你裝作不待見我,可你時時為這一只手指補的色,不就是還惦念著我的愛嗎?

  蘭心蕙質,聰慧得體,她怎會舍得讓他吃苦至此?

  “珮璃,現在能不能告訴我,究竟當時發生了什麼事?你不用擔心,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我,不論是什麼事,我都不會再讓任何人傷了你去,包括我自己。”

  珮璃咬著下唇,片刻之後才又看向她,“珮璃不是擔心自己,是希望皇上聽了以後,不要太過傷感。”

  “我答應你。”她安撫性地輕拍他的手背,他用細微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將那一段歲月娓娓道來。時時哽咽,漸漸坦然,她終於知道這一切的背後最終的真相——是她的專寵害了他,是她的不信任害了他!

  “珮璃,是我對不起你。”

  “之所以不想舊事重提,就是不願意看到皇上您,這般沮喪。”珮璃笑得很溫柔,明明算不得絕色,卻好似滿屋都因為他而生輝。

  他不是沒有怨過,只是當生活沉寂、生命盡頭的時候,許多事情真真是看穿了——愛到盡頭,卻依然是不悔。就當是他,欠了她的這一世吧。

  “皇上,過去的痛苦,珮璃全都忘記了……珮璃只有一個小小的心願……皇上能夠和珮璃一起忘記過去,倘若我有什麼……三長兩短……一定要珍惜現在,切莫錯過,追悔已是惘然呵。”

  “不會的,我不會讓你有事。”蒼藍堅定地承諾他,脆弱兩個字仿佛從她的生命裡消失殆盡。珮璃看著這樣的一個她,忽然想起了那一年,他們日夜相伴,最幸福的時光。

  白天,她是怯懦的小皇帝,在群臣的夾攻中忍氣吞聲;夜晚,她是內向孤僻的少女,常常獨自刺繡、寫字,做一些男兒家才喜歡的事,卻怕被別人看到。

  若不是那一晚,他見到她另一番模樣,也許他永遠都不會知道,同樣外貌的一個人,竟然還可以有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存在。

  “皇上……不,你是誰?”少年怯生生地看著擦劍的少女,熟悉的面容卻有著從未有過,英氣的傲然。

  “我麼?”少女笑得燦爛,牙口一片雪白,“我叫做,蒼藍。”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1-27 13:32 PM

第三十六話 涼薄

  雖然只是很短的片刻,皇上又恢復成了平時那個沉默的少女;雖然只說了一句話,從此以後那個人他再也不曾見過,珮璃卻牢牢記住了她的名字:

  她說,她叫蒼藍。

  再到後來,他無意中知道了他從未聽說過的,已經仙逝的七皇子的大名,閔蒼藍。一個驚人的想法在他心中生成,卻再無機會求證。他怎麼也想不到,幾年以後,那個人竟然從幕後走到了台前,眼前的這一位,正是不折不扣的閔蒼藍。

  這予她,是一件好事,不是嗎?從始至終,那個人都是她這一點沒有錯。

  “皇上,楚副將和方守備已經在殿門外候著了。”秋盡在門外輕輕通傳。

  “哦?”蒼藍側過頭去向著門口,“可是分開傳旨的?”

  “回皇上,奴們謹遵聖旨,兩人此刻分別在東門和西門等候召見。”

  “我即刻就來,先傳楚副將入大殿。”重新想起暫時被放下的沈語卉的事,蒼藍的面色自然好不到哪兒去。

  “是。”秋盡領命離開,蒼藍回頭對珮璃道,“我去處理點事,你好生靜養,晚些我再來看你。”

  “皇上……”珮璃拉住她將要離開的衣袖,吱吱唔唔道:“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許是珮璃自說自話,但我總覺得您被什麼煩心事纏著,很棘手嗎?”

  蒼藍消不散那股怒火,“有些事,如果不知道,就可以永遠傻傻的開心;一旦知道了殘忍的真相,便不得不去面對,裝作什麼事都沒有過……我想我做不到。”

  “無論如何,珮璃還是剛剛那句話:皇上,要珍惜眼前……切莫日後後悔呵。”

  “我知道珮璃是為了我好,放心吧。”蒼藍笑著替他放下床簾,大步離開。珮璃默默望著她的背影,心裡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她這個人,就是太純太真,容不得信賴的人有一點背叛。可倘若真的狠了心,日後又追悔莫及,這些事,又怎麼是憑說,就能說得清呢?

  蒼藍到達前殿,楚惜寒已經候在那裡。她向蒼藍行盡禮數,並謝恩自己升官的事。蒼藍素來對她抱有好感,所以此次除了方靜源本人,只傳了她一個。

  “楚愛卿,你告訴本王,方靜源方守備……家中可有夫郎小爺?平時,在男色這方面,你可知道些她的什麼事?”

  楚惜寒微微一想,再加上不可能密不透風的皇牆,心中就已明了幾分。只是這事兒,怎麼問到她頭上來了?看著小皇帝冷得有些蒼白的面容,她忽然想起了那一次狩獵,兩人騎馬射箭、快意人生的場面。那時候,如果那個不是皇帝,她也不是臣子,也許,她真的會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想到這裡,她有些於心不忍,“回皇上,據臣所知,方守備家裡並無任何夫君小爺。至於其他的……臣就不太清楚了。”

  蒼藍嘆了口氣,“你再仔細想想,平日裡可有什麼人來尋她,或是有什麼關這方面的傳聞?”

  楚惜寒心想,今天皇上是非要得到一個答案了。“皇上……臣想起一些事,但不知究竟能不能講,也不知道是不是皇上想聽的那些。”

  “但說無妨,說什麼本王都免你的罪。”

  “是。臣想起大約兩個月前,曾有一位公子的小廝,來臣的軍營找過她,當時是臣遇到的那小廝。究竟是哪家的公子臣不知,只知道那小廝名喚惜蝶。”

  惜蝶!是了,就是惜蝶。沈語卉如今的小廝叫做惜夢,惜蝶是他未曾帶出府的小廝,她曾聽他提起過。蒼藍心裡一沉,說不清是僥幸落了空還是預感得了實,感覺空洞洞的。楚惜寒也說不出更多所以然了,蒼藍令她守口如瓶,便讓她退下了。

  喝了杯茶調整下情緒,蒼藍終於召見了等候已久的方靜源。方靜源因為官銜原因不用上朝,所以很少進宮晉見,所以這次皇上密召進宮,心裡難免忐忑。

  蒼藍依然是問了她有無夫郎的問題,又說願意指一位大臣之子予她婚配,不料她竟是滿口答應。蒼藍腹中有些怒火,“難道方大人心裡,就沒有那樣一位非君不娶的意中人嗎?”

  方靜源不明所以:“回皇上,並無這樣的人。”

  蒼藍終是藏不住:“那,沈語卉呢?”

  方靜源大駭,努力克制住怦怦直跳的心:“皇上說的是何人?怕是有所誤會吧,臣並不認識皇上說的人。”

  蒼藍心中微涼,若是讓語兒聽到他的心上人這樣說,他會不會心碎欲絕?她從袖中取出方靜源寫給沈語卉的情信,丟在她的面前:“那方大人可認得此物?”

  方靜源知道藏不住了,只得改口道:“皇上恕罪,微臣與語君是舊日相識,但早就沒有聯系了……這信,恐怕也是別人模仿了字跡,想栽贓嫁禍給臣的……不信,您大可找來語君對質呵!”

  若是真喚了語兒來,也不可能說出什麼吧?方靜源心裡盤算得好,這事兒,天知地知,她知他知,語兒還會害了她不成?

  蒼藍冷笑道:“也就是說,你從未想過娶沈語卉為夫?”

  方靜源低著頭,“回皇上,這等玩笑開不得啊!語君貴為十君,臣怎敢動那心思?就是借給臣一萬個膽,臣也是不敢的呵。”

  說完這些話,皇上許久沒有回答。方靜源偷偷抬起頭看了一眼,見她袖著手背對著自己,不知在想什麼,心裡不由有些發毛,也便不敢作聲。許久,她終於聽到了那如臨大赦的:“退下吧”,忙一叩首就退了出去。

  話說沈語卉那頭,從發現不見了那封信開始,他就知道這一切都完了。皇上是何等的有尊嚴,她怎會容忍他在她的眼皮底下有這樣的舉動?其實方靜源的信,他統共也只回了一封而已,他告訴她前塵往事俱已成灰,從此老死不相往來,可沒料到,她居然還給他回了信!

  所以蒼藍駕臨西北宮的時候,沈語卉一點也不曾驚恐,甚至是有些心如死灰。若是這一世,他左右為難,兩個都對不起,倒不如下一世,投個干干淨淨的身子,做個平平凡凡的普通人,也便足矣。

  他愈是心如死水,卻愈等不來她的雷霆震怒。她只是深深將他看了又看,那目光裡有太多的東西,無奈,失望,深情,憤怒……慢慢的,慢慢的,他越來越看不清。

  蒼藍仔細地看著沈語卉,忽然覺得他一點也不像珮璃。他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即便略有相似,她也絕不會認錯的。只是那一瞬……她寧願相信,自己是因為珮璃,才對語兒一見鐘情的,可心中那一絲一絲碎裂般的痛苦,卻充滿誠實地背叛了主人。

  那天,也是在這裡,她第一次吻了語兒,還差點同他有了肌膚之親。可這一切,現在想起來都是那樣陌生。也許該來的會來,不該屬於她的會走,這一切不會因為她是帝王,就有所改變……有那麼一瞬間,她真的想將他就此了結,將他年輕的生命永遠封存在她的記憶裡,任誰也奪不去的鮮活。可那個時候,她忽然又想起了珮璃,想起了珮璃的話。

  珮璃說,要珍惜眼前,不要等到來日才後悔……當年的珮璃,就是因為她誤解他紅杏出牆,才落得眼下這般凄慘的下場。如果她狠下心,沈語卉會不會,成為下一個珮璃?她攥緊的拳頭慢慢松開,只悠然地、一字一句地吐出幾個字:

  “倘若當時沒有見到我,你跟了方靜源,你會更幸福嗎?”

  沈語卉一驚,抬眼反看著她。如果當時,他順順利利地跟方靜源成了親,現在會是怎樣一番局面?他發現腦海中竟是一片空白。木已成舟,米已成炊,眼前的這個,才是他的妻主,他在不知不覺中,已經默默接受了這個事實。

  其實,他還可以更早想明白的……只是初初入宮選秀那夜,他獨自一人迷了路,卻莫名聽到一些奇怪的呻吟。他大著膽子尋過去,遇見了當時病發在床的珮璃。他親眼目睹了,那個容貌和他有六七分相似的人,如今是怎樣凄慘的下場;又聽得六兒一番解釋,心中不免沉郁:自古帝王多薄情,昨日歡愛厚重,今天淪為陌路客,何等凄涼!

  他和她之間,有太多解不開的結,不論相遇的時間對不對,結果仿佛都是錯。盡管如此,他依然沒有想過方靜源的建議。他沒打算要走,既然嫁給了她,便……

  “這個問題很難,需要想這麼久嗎?”

  他回過神來,“既然語卉已經嫁進宮,此生就是皇上的人了,此事早已沒有如果。”

  蒼藍拿出那封信,“我也以為我可以裝作不知道,我可以像從前那樣疼愛你……可是知道你心裡那個人原來不是我,這對我是多麼殘忍你知道嗎?我寧願……你從一開始就拒絕我……語兒,我知道,我給不了你方靜源能給你的,幸福感……

  讓你自由,也許,是我唯一能做到的……我是皇帝,我若要讓你有這個如果,你就能有。與其讓你痛苦一生,倒不如成全你的幸福……你就當這是我,為你最後的付出吧,記得有一個人,她曾經這樣,將你放在心上,願你此生,一切安好……”

  蒼藍說著,言語慢慢梗塞起來。她當著他的面,親手撕掉了那封信,那紛揚的白色紙片,在沈語卉面前慢慢飛散、墜落,好像冬天最冷的雪花,下在他的心窩上。

  此刻再冰冷的詞語,都難以形容沈語卉心中的涼薄。曾經盼望過會有這一天,可真的來臨的時候,他卻只想拼命忍住他的淚意。他,沈語卉,被妻主休了。就在他慢慢懂得,什麼樣的生活才是屬於他的時候,這份安寧卻從他的生命裡,生生被抽離了。

  既然她已經決定,既然她是為了他好,那他,是不是也應該成全了她的成全?沈語卉咬緊牙關低下頭,不讓她看到他終於忍不住湧出淚水的眼睛:

  “草民,沈語卉,謝主隆恩。”

  蒼藍點頭,推門而出,一步一步卻是越走越慢,最後慢慢地仰起臉來,靜立許久。

  沈語卉一直低著頭,直到第一滴微涼的淚水墜落腳尖,然後是第二滴、第三滴……

  他有什麼資格替自己辯解,他有多大的決心去留住自己。如果他能當機立斷,就不會傷害她這麼深……他自己犯的錯,就必須自己承擔這苦果,這不是命,只是一次又一次的,錯誤抉擇。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1-27 13:32 PM

第三十七話 超脫

  “主子,求求您不要扔下惜夢,您帶奴一起走吧!”西北宮裡,惜夢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著正在收拾細軟的沈語卉。他衣著素淡,面上一點神采都沒有,反倒是有些憔悴,仿佛是一件抽空了靈魂的玩偶。

  沈語卉沒有接惜夢的話。事實上,那天皇上走後,惜夢就再沒聽主子說過話。他心裡憋得慌,主子出了這樣的事,十君被皇上休走,可是前所未有的呀!他若是之後還留在這裡,萬一皇上哪天一個心情不好,可能就把他給哢嚓了也不一定。

  可是任憑他怎麼眼淚橫飛,沈語卉都像是沒看見似的。他動作遲緩地將自己的東西一樣一樣塞進包袱,像拿走在這宮裡的短暫時光。環顧四周,曾經那麼厭恨的皇宮還是如此空落寂寥,可心中卻難以抑制地翻起一陣酸澀——這原就是他咎由自取吧!要的太多,反而什麼都失去……

  那日蒼藍離開以後,當真是下了一道密旨,放沈語卉出宮,令方靜源好生照料,不得有誤。當然,如果這個結果就這樣被幾位太君知道,恐怕是難以作准的,可她是誰?她是連勾欄院小倌、母皇的侍君都敢娶的昏庸皇帝,想個借口對她來說,又有何難?就算太君們都心知肚明,也無從推翻了去!

  元景四年夏,十君之語君因病香消玉殞。女帝湘玉深感痛心,追封其為“賢君”,其家人領受補償,西北宮一宮再次成為空殿。

  從此以後,世界上再沒有沈語卉這個人;也許在某個角落,還能再見到,梨花少年那清麗優美的身影也未可知……

  ***

  蒼藍的失落並維持不了幾天,珮璃的病情又帶走了她的關注。太醫接二連三地對她下跪磕頭,表示自己才疏學淺、已經無能無力,令得她一陣惱火:養這麼多飯桶有什麼用?竟連這樣的皮症都治不好,還想要了珮璃的命去!倒不如,通通拉出去斬了,還能節約些口糧!

  虧得珮璃為她們求情,蒼藍這一把怒火才算是消了下來。太醫們感激涕零,診治時更是小心,可用遍了珍惜藥材,他皮膚上的膿瘡依舊不肯見好,糜爛趨勢慢慢嚴重。

  “若是天意如此,皇上自不必難過……就當是,珮璃去了那裡,服侍已故的幾位太君吧。”

  珮璃的笑容很清澈,在陽光的映襯下就好像是空氣中的幻像,即將消失一般。蒼藍急得將他摟住,不准他胡言亂語。她真的害怕失去,再一次的失去。她第一次覺得,雖然身為帝王,做不到的事情卻是那麼那麼的多。

  於是她愈發用心地去尋找還有什麼妙手回春的大夫,只要是她出得起的代價,她都願給。功夫不負有心人,在太醫們的輔助下,她們終於查到有一位已經告老還鄉的太醫,最為擅長診治這種皮症。只是她的家鄉離開清雲城頗為遙遠,來回得費去七天七夜的腳程,而珮璃的性命又岌岌可危,賭不起這個時間。

  尋思之下,蒼藍決定親自出馬,她自信她的騎術可以縮短腳程。然這個決定卻遭到了寧昭顏的頭一個反對,她以身犯險不說,若然沒有她,國家豈不是要大亂,到時候那些黎民蒼生受的苦,又該如何是好?

  蒼藍知道是自己衝動了,於是又想到了楚惜寒。她的騎術不遜自己,軍營之中快馬加鞭的報信也是常見,相信她能夠勝任此事。

  打定主意,她立刻召楚惜寒入宮,將用意對她挑明。楚惜寒也是性情中人,當即接下這個任務,願意傾盡全力跑這一次。蒼藍拍拍她的肩,一切盡在不言中。

  楚惜寒回軍營取了馬即刻就動身出發了,蒼藍這邊開始處於焦急的等待中。珮璃的情況一日差過一日,她的心也是越來越焦急。幾天之間,五君都先後來看過珮璃,不論前因後果如何,一個如花少年現今如此凄慘,他們心頭都是抱著一份柔軟的同情,對蒼藍也是好生安慰著的。

  第五日夜裡,楚惜寒終於攜著已經蒼蒼老邁的太醫來到皇宮。一路上她跑死了兩匹馬,所幸的是幸不辱命,交完差後,便直接昏睡在了大殿裡,已是累極。

  經過老太醫的診治,珮璃的病當真是奇跡般的好轉起來。自此,楚惜寒在蒼藍心裡的分量,又重了那麼幾分。冥冥之中,她已經成為蒼藍心裡最看得重的臣子之一了。

  是夜,蒼藍忙完政務後去探望珮璃,他已經睡著了。他的房間就在她回殿的必由之路上,所以每天,她多少都會去看他幾眼,看著他身上的膿瘡正在慢慢變成深褐色,知道它們已然結住,是好轉的跡像,心中不由快慰。

  她偷偷看了看睡著的珮璃,長長的睫毛覆在已微有血色的臉蛋上,安靜祥和。她不打算吵醒他,准備轉身悄悄離開。不經意間,她瞥見他大開的窗外,一輪皎潔之月在天空明媚著,為這暗夜撒下清冷光華。不知怎的,她竟怔怔地愣在了那裡,然後慢慢走到窗邊。

  夏天的風已然有些燥熱,輕盈的衣袖被吹得微微拂動著。記得語兒選秀入宮的那一夜,也是這樣的月色,她心裡惦念著進入復選留下的少年,忙完了也非要去看上一眼才安心。他不知道迷路去了哪裡,她快走的時候才見著了他,那麼清淨、那麼婉轉,她知道她的焦急和思念在那一刻都有了著落點。

  現在想起來,哪是什麼惦念焦急,分明就是情根暗種,卻猶不自知罷了。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望著明月的眼眸變得有些迷離,仿佛是在回憶著什麼。

  他這一走,也快一個多月了吧……為了不引起注意,她把方靜源也調離了這個城市,去到赤嶺,那遙遠的邊境。雖然那裡不及都城繁華,也算是個大城市。況且,像他們這樣,當是有情萬事足,人間處處是天堂吧?可是她就是忍不住會想,他過得好不好?尤其是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候……

  珮璃於睡夢中迷糊蘇醒,見到蒼藍倚窗而立,雙手袖在身後,雲發隨素白色長衫一起迎風招展的時候,知道她是觸景傷情了。關於那個莫名病故的侍君,他也曾經見到過,就在這樣的一個夜裡。他挪了挪身子想坐起來,卻不小心碰落了枕邊的藥囊,發出喀噠一聲。

  蒼藍回過頭來:“小璃,我吵醒你了?”

  “皇上,怎的在此一個人凝思呢?”

  蒼藍張口想說什麼,卻又笑著搖搖頭,“沒什麼,見今夜月色極美,欣賞而已。”

  珮璃慢慢挪到了床邊,雙腳著了地,“珮璃陪皇上一起賞月吧,我已經能下得床了。”

  “那你小心,不要勉強。”蒼藍只手將他扶到窗邊,又隨手拖了張椅子讓他坐下。

  “見你能這樣大好,我就放心多了。”蒼藍見他恢復得很快,微笑道。

  “是托了皇上的洪福。珮璃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還會有這樣一天。”他笑得小臉有些微紅,勇敢地看著她的眼睛。

  是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樣一天,和皇上一同賞月,夏夜曉風輕拂。哪怕是最普通的景色,也成為人間盛景。

  “小璃,當我的十君,好不好?”蒼藍俯身,輕輕扶住珮璃的雙肩,“我們失去的時光已經太多,既然上天給了我們一個機會,是不是應該加倍珍惜呢?”

  珮璃微微笑著,大膽伸出左手輕柔地覆上蒼藍的手,“皇上,怎麼經過這麼多事,珮璃的心意,您還是不明白呢?”

  “珮璃與皇上,曾經是兩小無猜,少不更事,從來不懂得避忌什麼。這要是在尋常人家倒沒什麼,可您貴為天子,而珮璃,卻只是一個尋常宮人出生,是不可以坐上那麼尊貴的席位的。”

  見蒼藍要出口反駁,珮璃用小手輕輕放在她的唇上,“我知道,皇上會說,規矩是人訂的。曾經,就是因為罔顧規矩,珮璃才會……舊事不提,經過這些年這麼多事,經歷過生死劫,珮璃覺得參悟了很多事。如果說有的人可以專一,有的人就必須要博愛,比如您。您的後宮就是朝堂的另一種支撐,國家的另一番寫照,如果專寵或是無視規矩,就必會大亂。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位置。若皇上想保珮璃一世平安,就不能讓珮璃去當十君。”

  “有我在,有誰再敢動你?珮璃,是不是你還在惱我不信任你?”

  珮璃搖頭,“當然不是。若然不是想得明白,珮璃與皇上又怎能在這裡並坐而談?皇上不必擔心失去珮璃,有時第一次的,就會是永遠的……”

  珮璃的臉紅了,可能是因為想起了他們的第一次,純真的第一次。縱然皇上會有再多的侍君,侍寵,他也擁有著她最初的愛,無人可及的榮寵,難道還不滿足麼?

  蒼藍默默無語,她知道珮璃所說,句句字字都是對的。有些東西,越是想抓緊,就跑得越快,真正會留在身邊的,永遠都不會離開。虛名而已,難道心意還不能勝過它麼?

  “小璃,你真的比我成熟了。”蒼藍有一種兩人都長大了的輕愁,“那你有沒有想過,康復以後,以怎樣的身份在宮裡生活?先說好,我絕不會允許你離開我的。”

  見她又賭氣又霸道地要求他留在她身邊,他淺笑道,“若皇上允許,就再將珮璃派到凌太君身邊吧,就像我們初相識那時候一樣。凌太君是您的父君,珮璃在那裡吃不了虧,還能當回一個自在的宮人,不必再受人眼紅。至於……珮璃在意的人,只要放在心裡,就誰都拿不走了。皇上若是想珮璃了,隨時都可以召我前來呵。”

  “小璃,謝謝你。”蒼藍握起他的手,放到唇邊羽毛般輕柔地一吻,那纖細尾指上的嫣紅,燦爛得宛若星辰。

  小璃與語兒,是她活到現在最為心動的兩個人。得而復失,失而復得,與他們的情緣深淺卻是幾番捉摸不定。失去了語兒,她得回了小璃,還明白了一些道理:握不住的,終究是要放走;留得住的,永遠放在心頭。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位置,她是帝王,她有十君,永遠都不能罔顧。

  小璃,謝謝你,我真的釋懷很多。蒼藍握著珮璃的手,一站一坐,靜靜地望著寧靜的月色,在這永恆在夜裡。

  三日之後,蒼藍壽誕當天,她又將今日這番感悟,好好的重新體會了一番。那五君知她最近心情煩憂,特地作了不同的准備,不約而同去賀壽!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1-27 13:32 PM

第三十八話 誕辰

  蒼藍的誕辰是五月初十,有點晴熱、卻又還不是大暑的天氣。十五年前的這一天,她和湘玉兩個的呱呱墜地,定然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父君李君,看到他誕下的竟是雙生子,不知是怎樣一種心情呢?

  她總記得,每年誕辰這一天,她總是悄悄瞞過母皇父君的眼睛,和湘玉兩個人躲在花園裡,各拿著些好吃的,彼此分甘同味,慶賀屬於雙生子共同的誕生日。

  所以今年的這一天很特別。她的生辰,再也沒有了湘玉的陪伴。雖然今天不是湘玉的祭日,卻也無形之中成了最想念她的一天,而令她無法真正為自己的生辰快樂起來。

  群臣早已在幾日前就開始紛紛向她賀壽,真到了這一天,差不多所有的人該說的恭維、該送的禮都已經實現了,她過著自己很平常的一天:晨起、習武、上朝、回宮……一切似乎都沒什麼不同。在回月泠宮的路上,經過御花園時,蒼藍的腳步微微一頓,望了望那怒意綻放的花叢,仿佛在想著些什麼。

  蓮幻、秋盡、冬無,後面還跟著五六個宮人,見皇上站定,也紛紛站在原地低著頭,一行人形成了有趣的木然。小半會,蒼藍回過神來,又領著這支隊伍緩緩前行。秋盡和冬無彼此對望了一眼,有些不明所以,蓮幻則是看著她的背影,憂郁的側臉上黑發微微輕覆。

  回到靜庭軒,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整潔的書桌上,多了一個精致的卷軸。蒼藍走近拿起一看,圓木的軸殼上雕花玲瓏,木質厚實且光澤,頂蓋上雕著一朵牡丹,栩栩如生。她揭開蓋子,倒出內裡潔白的畫軸,把系在軸上的紅線輕輕一扯。

  隨著畫卷被輕輕向兩側展開,蒼藍的面容出現了奇妙的變化:由驚訝到惘然,再由感傷到微微揚起嘴角。

  “竹君人呢?”她回頭看向殿下的秋盡等人。

  “回皇上,竹君在偏廳已經等候多時了。”一個宮人在側門口恭敬道。

  蒼藍將畫卷抱了個滿懷,走進偏門去。

  王雅竹淡然地喝著茶,好像他到這裡不過才一炷香而已。事實上,宮人給他換熱茶,也已經換了三回。見蒼藍笑著進來,懷裡抱著畫軸,他心知她喜歡自己的禮物,忐忑的心才有些放下來,微微施禮:

  “皇上,您來了。”

  蒼藍向後揚手,宮人們紛紛退出並帶上了門。

  “雅竹哥哥,你知道嗎?適才我下朝經過御花園,正是這一幅百花爭艷的盛景,想到的也正是這一件往事。你說,怎的會這麼巧。”她笑得燦爛,自從沈語卉“身故”之後,已經許久沒見她笑得那麼真摯了。

  “今天是藍兒和湘玉的誕辰,我一直尋思著送一樣什麼禮物給你,”王雅竹穿著他最喜歡的那件煙灰色紗衣,雖然也是隱隱可見鎖骨,卻不會讓色相蓋過了他的無塵之氣去,“後來,我想起那件有趣的事,就將它畫了下來。”

  蒼藍點頭,又展開畫卷細細的看,仿佛一躍飛回了這畫面中去。那一年,她和湘玉七歲,王雅竹九歲,也是這樣的季節,各種奇花開得色彩斑斕,珍奇奪目,他們三人在御花園裡玩捉迷藏。蒼藍負責捉,而湘玉和雅竹則是要躲藏。數完數後,藏在花叢裡的雅竹一下就被眼力過人的蒼藍認了出來。

  “哈哈,雅竹哥哥,你的偽裝也太明顯拉,拿著葉子當掩護……”女孩的笑聲宛若銀鈴,男孩被她笑得滿臉通紅,像個熟透的水蜜桃。

  可接下來兩人怎麼找,也找不到湘玉了。難得內向的她竟找了這麼好的地方躲,連蒼藍一時間都找不到。可過了一會,蒼藍忽然說了一聲:“壞了!”

  王雅竹嚇道:“七皇子,你怎麼了?”

  “雅竹哥哥你不知道,我和湘玉從小心有靈犀,她有什麼痛苦的時候我也能感覺得到……她好像很害怕,很焦急……湘玉,湘玉!你在哪裡?”

  “姐姐……救救我……”湘玉細若紋訥的求救聲隱約從頭頂傳出。兩人抬頭一看,可不得了!湘玉不知怎的,竟爬到了樹上,現在是下不來了!

  和蒼藍一模一樣的面容,卻是驚恐地繃著小臉:“姐姐……”

  蒼藍望了望上面,“湘玉不怕,只是第一節枝丫,不是很高,我馬上來救你。”

  “不是……姐姐你再往上看,鳥窩,要掉下來了。”

  蒼藍仰目,果然,再高兩節的枝丫上,一個鳥窩搖搖欲墜,大鳥顯然已經發現了,拼命推著它往回,卻無奈力氣不夠,裡面的鳥蛋已經到了危險邊緣。

  “湘玉,你是為了這個鳥窩,才……”

  湘玉面上即刻紅了,微乎其微地點了點頭。

  蒼藍捋起袖子,邊抱上樹干邊對一邊嚇呆的王雅竹道:“雅竹哥哥,今天你所看到的事,千萬不能告訴任何人,否則我和湘玉都要受罰的!”

  她蹭蹭地爬上樹去,動作輕快身姿輕盈,從小習武讓她四肢有力,這樣高的樹對她而言不在話下。她只手扶正了鳥窩,又用兩根樹枝將它卡緊,可大鳥以為她是來掏鳥蛋的,焦急地去啄她的手。

  “哎呀!”蒼藍吃痛,手一松就往下掉,縱然是中途用腳踢樹墊了一把,可還是結結實實地跌了個嘴啃泥。湘玉和雅竹,一個捂著嘴巴坐在樹干上,一個慌忙從懷裡掏絹帕,只有蒼藍,滿臉是泥的淚糊糊向著大鳥道:“孽畜啊孽畜,怎的這麼不是好歹,本王爺是來幫你的啊!”

  飛禽聽不懂,嘩啦張開翅膀就飛走了,留下哭笑不得的三個人,決心辦好事,卻跌得自己滿嘴泥,甚至蒼藍的下唇還磕出了血,真是得不償失呵。

  花園,大樹;在樹干上哭笑不得的湘玉,在大樹下驚惶不已的雅竹,還有那最最淘氣、也最最義氣的蒼藍。一樁糗事,一個童年的小秘密,永遠只屬於三個人的回憶,在王雅竹的這副畫卷中,被活靈活現地再現了出來,怎能不讓蒼藍心中喜歡!

  蒼藍輕輕握了握他的手,“謝謝你,雅竹哥哥,這禮物我太喜歡了。”

  王雅竹的眸子黯了黯,自從她納了語君,大家都知道她只喜歡他一個,她已經許久沒有這樣對自己了。誰知這語君竟然無故暴病,在誰也不知道的情況下……這其中的端倪,恐怕只有皇上自己知道了。知道她最近郁郁寡歡,他們想用自己的辦法來讓她開心起來。

  他反握住她的手,“藍兒喜歡,雅竹便足矣。”

  談笑間,宮人在門外輕輕報:“皇上,緋君來了,在外殿等候。”

  蒼藍對雅竹道,“雅竹哥哥在此稍候,緋君怕也是來給我賀壽的,我去看看便來。”

  夏緋砂的穿著不變的露骨媚惑,眼瞼下垂著,視線落在手裡的小盒子上。對於他的到來,蒼藍是有些奇怪的。五君之中,唯他對自己從始至終都是刻意疏遠,只是最近,又似乎有意無意地在勾引著她的視線。輪姿色,五君之中他是最為傾城,如同暗夜之中的火焰,是藏在冰冷中的熱烈,叫人忍不住要反復品味。只是那眼神,太銳利,總讓她有些隱隱的不安。

  果然緋君是來給她賀壽的,壽禮正是他手裡的小盒子。他在她面前輕輕打開盒子,裡面是一支色澤明潤、奢華過人的極品毛筆,一看就是最上等的貨色。想來用這筆書寫,必能更為流暢順手,而筆頂鑲嵌的,正是蒼藍最為喜歡的藍寶石,可見做筆之人的良苦用心。

  “緋君有心了。”雖然皇家寶物很多,但如此為主人量身定做的禮物,蒼藍必然是為之吸引,忍不住細細撫摸,開口誇贊。

  “皇上素日裡,政務繁多,”蒼藍忽覺一陣香風拂面,不知什麼時候,夏緋砂已經站到了她的身邊,還在慢慢貼近。他的個子很高,在男兒家裡,這樣高瘦的身形是很不被看好的。好在他有一張妖艷容顏補救,依然算得上天姿國色。“緋砂想,如果能用此筆處理政務,應該能為皇上,略略的分憂解勞。”

  說著,他已經整個人貼了上來,輕輕依偎在她的肩頭。蒼藍忽然覺得這種調調好熟悉,是誰呢?

  容兒!對了,他的語氣、動作,仿佛是在刻意模仿著柳容的小鳥依人。可是他太高了,這麼靠著她就非得佝僂著腰,而他的身子也太硬了,不像柳容的柔弱無骨,所以怎麼看怎麼別扭。蒼藍正想問他究竟是怎麼了,抬眼卻見三個人隨著通報聲已經走入殿來。

  寧昭顏、柳容、冷幕月這對奇怪的組合一起進來,倒也稀奇。尤其是柳容和冷幕月,這兩個家伙還能有和平共處的一天?還來不及調侃他們,見著在大白天摟摟抱抱的夏緋砂和蒼藍,冷幕月憋著一張小臉轉身就要走。

  寧昭顏回頭想拉他,柳容卻笑道:“這就走了,對自己的賀禮沒信心?”

  這招管用,冷幕月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貓,衝著柳容道:“誰說我沒信心了?”說著,他也不管夏緋砂是不是還靠著蒼藍,徑自從懷裡摸出一個奇怪的玩意:

  “皇上,這是臣君發明的,自動蘸墨滾輪。”

  蒼藍看著那古古怪怪的小玩意,這冷幕月又有什麼奇思妙想的新發明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1-27 13:32 PM

第三十九話 擁有

  冷幕月得意洋洋地舉著他的小發明,大搖大擺地踱過蒼藍和夏緋砂,小小的個子一晃一晃的:“皇上,這可是臣君特地……咳咳,這可是臣君的得意之作呢,不信你看。”

  他拿起桌上錦盒裡,夏緋砂送的那支藍寶石筆,輕輕架在竹做的“自動蘸墨滾輪”上,又將滾輪的底座扣在硯台上,遠遠看去,就好像城門上架著一台遠目鏡似的。

  蒼藍悄悄離開了夏緋砂的近身攻勢,故作挑剔道:“哦?我怎麼沒看出,這怪裡怪氣的小玩意有什麼過人之處?”

  被人挑剔作品,冷幕月小臉氣紅了,一雙貓眼睜得大大的,神氣極了:“當,當然有了!我示範給你們看!”

  他將滾輪旁邊的一根小細杆輕輕一按,小輪子就吱嘎運作起來,將架在上面的毛筆在墨汁裡完全周了一圈,鼻尖充分盈滿了墨汁。

  “看吧,這個滾輪很方便、很神奇吧?使用方便,蘸墨又很均勻。”

  “可是”,蒼藍歪著腦袋,很疑惑的樣子,“我有這個時間去操作這個裝置的話,我自己動手一沾就行了,何必多此一舉呢?”

  這話正是打在了冷幕月的心口上。他喜歡搗鼓些奇怪的小東西,並不是因為它們有多大的價值,而僅僅是為著它們是他的創意,他的靈感,他以這些為榮。可這皇上,非但不領他特地為她設計的滾輪之情,還諸多挑剔,果然是……果然是不拿他放在心上罷了!

  蒼藍見他的小臉都有點氣綠了,知道這玩笑開到這裡就差不多了,忙過去摸摸他的腦袋,被他頭一偏強了過去。“月兒的這個發明實在是新奇有趣的很,仔細想想,在繁忙的工作裡如果蘸墨會這樣別有情趣,也算是一種休閑了嘛,是不是?更何況自己蘸得哪有這個……滾輪蘸得那麼完美,書寫出來的字肯定也更著墨更均勻,更有我皇家的風範了……”

  蒼藍這好話說得自己都有些肉麻,不過和侍君之間有什麼好較真的,男兒本來就是要多疼著哄著的,何況還是年紀尚小的冷幕月,十二歲就背井離鄉來到了這裡,自己作為妻主又怎麼能不疼著點呢。

  冷幕月的臉燒了一般紅彤彤的,除了起頭的那個“月兒”,後面那一大串字他是一個都沒聽見,腦子裡就反復唱著她那句朗朗清脆、擲地有聲的“月兒……”

  “月兒月兒月兒月兒月兒……”

  這是他生命裡,除了父君以外,第一次有人這麼稱呼自己,而且還是個少女,自己的妻主!那從未有過的萌動心終於有了小小的躍動,撲通撲通撲通,連她叫他的名字都聽不到了。

  柳容見他們倆送的賀禮都得她的心意,不由略略自卑著,手也抓住了袖口不敢松開。他不像夏緋砂有娘家可以靠,也不像冷幕月有這麼多奇思妙想,他進宮的時候身無長物,那些在幻月樓掙的錢他走的時候大多分給了還困在苦海的弟兄們。除了皇家賞賜下來的寶貝和幾樣珍藏的俗物,像送禮這樣的場合,他總是為拿不出什麼華麗體面的東西而懊惱。

  蒼藍注意到他的異樣,“容兒,你沒有東西要送給我嗎?”

  被點到名的柳容就更慌張了,有些藏著掖著地縮著手,寧昭顏見他為難的樣子,略略笑了笑,向前一步:“皇上,不如先看昭顏的禮物吧?”

  蒼藍將臉轉向他,“好啊,我很好奇。”

  寧昭顏拿出一個藕荷色的錦緞荷包,雙手遞上:“先前見皇上的荷包有些舊了,昭顏就自作主張做了個新的,希望皇上喜歡。”

  蒼藍接過細細端詳:料子是極好的冰絲錦緞,摸上去綿軟潤滑,涼潤宜人;藕荷色的底子上,繡著一塘清麗的荷:碧綠的荷葉,含羞半盞的荷花。花骨朵兒、恣意綻放的,各種形態都有一朵,栩栩如生的刺繡可謂巧奪天工,一針一線都是天衣無縫。

  看著,她忽然覺得有縷縷幽香傳來,細細一嗅,竟是荷花的香味!難道這畫面成真,荷香竟從荷包上飄了出來?她將荷包湊近鼻端,果然是布料被熏香了,而且這香味不濃不淡,也不曾輕易消逝。

  “薰香這荷包,昭顏花了不少心思吧?”

  寧昭顏笑盈盈的,眉眼之間全是溫存得似水柔冽:“回皇上,是用干花熏了足足十日,想必香味可以保留一陣子。另外……倘若晚上看它,可能還會有別樣的驚喜呢。”

  “你是說……你用了真夜?”

  寧昭顏有些意外:“皇上竟然知道此物?”

  “真夜”是一種極其罕見的線料,萃取了螢火蟲的汁液,加上特殊的工藝壓制,所以在夜裡也可以發光。這種東西,若不是精通刺繡的人,是萬不會知曉的。

  蒼藍點頭,“小時候,曾經聽妹妹提起過……”湘玉精於繡工,常對她說那些刺繡的事兒,也說過“真夜”是非常難制成的。想到寧昭顏在荷包上花了多少心血,她更覺得此禮物難能可貴,用心良苦,不由牢牢握緊:“昭顏有心了,這禮物我也很喜歡。”

  只剩下柳容了。雖然沒人說話,柳容卻覺得大家的視線好像都在盯著他一般。冷幕月已然回過神來,熱切的目光總時不時地逗留在妻主的身上,然後又神游天外去。也許,在他的心裡,正在做著一個屬於自己美好未來的夢吧!畢竟他在長大以前,不曾見過外面的世界;長大以前,他就被許給了她,所以他的世界裡,是多麼希望她是一個值得他托付終身的存在呵。

  柳容猶豫再三,終於鼓起勇氣,“皇上……”

  “嗯?”蒼藍微微挑眉,望向他藏在身後的那只手:“什麼好寶貝,終於舍得給我看了?”

  這個時候還開這種玩笑,柳容覺得自己都快哭出來了。他瑟縮地伸手拿出藏在袖子裡的東西,攤開手掌。一只別致的木制小動物,正躺在他的手心。

  “這是什麼?馬?”蒼藍笑道。

  終於聽出她在調笑他的柳容,認真地睜著圓圓的眼睛,“這是……梅花鹿哦!”

  果然,整體體型雖小,卻有著兩個標志性的角和一厥短小可愛的尾巴。體態玲瓏、神情機巧,雖不是巧奪天工,倒也刀工不錯,栩栩如生。蒼藍注意到他縮在袖中的手,露出一截小小的白色。

  “手拿出來我看看。”

  柳容推托不過,只能把另一只手伸到她的面前。五個手指,有三個纏著紗布。

  “這是……雕這鹿的時候弄傷的?”

  柳容略略點了點頭,又將手縮了回去,只留了那只小鹿在完好的那只手上。蒼藍忽然覺得有些心疼,眼前的柳容,不是分明這木雕的梅花鹿更可愛,更惹人憐惜嗎?

  “我的傻容兒,”她笑著拉過他,輕輕拿走了他的小梅花鹿,“這鹿雕得很好呀,干什麼躲躲藏藏的呢?不過,下次可不要為了准備禮物弄傷自己了,知道嗎?”

  柳容眨著眼睛,一些瑩瑩的光澤若隱若現。他用力點點頭,然後咧嘴笑了,笑得很天真很純淨,像午後透明的陽光淡灑。

  “為了我的誕辰,大家有心了。”蒼藍看著桌上被擺放整齊的四件禮物,每一樣都是為她設計為她而做,心裡也是滿滿的溫暖。想起還在偏廳的王雅竹,她對四人道:“今晚,就在我這裡一起用膳吧。秋盡,吩咐御膳房准備。”

  秋盡躬身退下,去傳令了,她引著四人到了偏廳,見著王雅竹,他們才知道他早就來了。幾人雖然言語上只是淡淡寒暄,心裡卻各有一番感觸。記得上一次和皇上一起相聚,已是好幾個月以前的事了。自從語君入宮後,不知是什麼,幾人之間就慢慢有些疏遠了……

  她的不快樂,他們都看在眼裡。雖然心裡忍不住還是有酸意,但他們還是願意,以自己的方式讓她快樂。誠摯的也好,別扭的也罷,雖然方法不同,但看到她笑得那麼開懷,為人侍君的他們,也當是分外快慰,不奢求更多了。只是她的那顆心,又將會為誰而停留呢?

  “公子。”聽到叩門聲,珮璃輕輕答道:“進來吧。”

  珮璃不願入十君,要做回一個普通的宮人,可皇上對他的寵愛,大家都有目共睹,誰敢對他呼來喝去?稱謂上,大家也尊稱他一聲“公子”,雖然有些不倫不類,也總好過落個不敬的罪名去。

  宮人將門打開,珮璃半靠在床上養神,睜眼時卻著實嚇了一跳:先是蒼藍,然後是竹君、顏君、容君、緋君、月君,一個一個接連而入,將不大的小房間占了小半個。他們都和善地看著他,驚得他一把掀開薄被就下床而跪:“珮璃給皇上、各位侍君請安。”

  “小璃,”蒼藍立刻將他扶起,“雖然你不願入十君,但在我心裡,你們都一樣那麼重要。”她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又對珮璃道,“不必行禮,至少在心裡,當我的十君,好嗎?我會等到你點頭的那天為止。”

  珮璃避開她的眼睛,她知道他是不敢輕易泄露他的情緒波動,於是放過了他,招呼一群人坐下:“今兒是我的誕辰,我想和夫君們一起吃頓飯。珮璃雖然好多了,但還是不宜多出門,所以屈就大家就一起在這小房間用膳吧,成嗎?”

  “那有什麼問題?”王雅竹笑道,徑自挑了桌邊一個位置,“皇上,請上座。”

  蒼藍笑咪咪地撩袍而坐,其他幾君紛紛落座,很有默契地將她右側的位置空了出來。她看向還站在那裡的珮璃,“小璃,愣著做什麼?快來我這邊坐。”

  珮璃走到桌邊的距離不過幾步,可他卻覺得這幾步邁得好大,好像把他和她停滯的幾年時光都邁回來了,和他們所有人的距離都邁近了,同坐在一張桌上,合樂融融的,真的好像是,一家人。

  宮人們將熱乎乎的美味珍饈一一端上桌來,蒼藍領頭先吃一口,然後招呼道,“大家不要拘謹,都動筷吧!”

  眾君們這才紛紛落筷。蒼藍的視線掠過一張張或柔情或絕色的面龐,知道他們在以自己不同的方式告訴她,她所有擁有的,比失去的多得多。

  是的,正是因為擁有,她才能如此幸福;因為擁有,所以失去變得容易放下。

  若是沒有珍惜,擁有也會失去;若是用心感受,失去已經換來擁有。

  七個人圍桌而聚,多好的時光,是值得永遠珍藏的記憶。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1-27 13:32 PM

第四十話 獻計

  珮璃的病大好之後,身上褐色的痂開始紛紛脫落,比褪皮還要令人作嘔,可蒼藍還是堅持每天去看看他,哪怕只能停留短短片刻。

  痂落之後,柔嫩的新肉如初生的嬰孩般令人欣喜,雖然顏色比原來的皮膚略淡了些,顯得有些斑駁,但珮璃似乎並不太在意,不像一般男兒家把皮相看得比生命還重要——那是沒有真的經歷過生死的,所以不能像他那般超脫淡然。

  他痊愈以後,就重新去了北面凌太君的住處當回了宮人。蒼藍早就和凌太君打過招呼了,凌太君當然懂她的意思,會全權照應好珮璃,想必在他那裡,珮璃也不會吃什麼虧的。

  後宮暫時平和下來,而最近的朝堂之上,卻發生了一件棘手的事。

  蒼藍收到一封奏折,上面清楚地寫明了,延嶺員外部孟纖遙,經常當街強搶良家夫男,折磨玩弄一番再將他們賣進勾欄院或丟棄,是當地一個人人談之色變的小霸王。

  前陣子在街上她又看見一個美貌的,當下就起了色心,指揮著隨從們就把人搶進了府邸。這要是老百姓家的兒子,誰敢、誰又能有辦法把人給要回來?巧、也是不巧的是,她搶的正是臨城赤嶺的州同劉正勤大人家的公子,官家子弟,自然沒這麼好過門。劉府的人衝去孟府要人,結果卻要出來一具屍體——原來劉家公子不甘貞潔受辱,嚼舌自盡了。

  這還得了!劉正勤只得這一位公子,正想為他找個好人家嫁了,兒子卻無端端成了地下冤魂!她左右尋思氣之不過,卻苦於官階低於孟纖遙,於是將此事告訴了官中同僚,也就是這本奏折的呈遞者——延嶺同知何眉歡。何眉歡是個剛正率直的人,也是不齒於孟纖遙這種行為,於是大筆一揮將別人不敢輕易得罪的孟纖遙之罪行呈情上報。

  延嶺和赤嶺,都是閔國最邊境的城市,兩城毗鄰而居,因城周多有山而得名。在那種地方,快馬加鞭到都城的腳程也要將近十天,所以消息送呈一般都不太及時,所謂山高皇帝遠,出一兩個孟纖遙這樣的地頭蛇也是極有可能的。

  蒼藍合上奏折。該怎麼確定,這何眉歡所言非虛呢?

  依何眉歡所言,劉正勤之所以不敢得罪孟纖遙,是因為官階不夠。何眉歡、孟纖遙兩人都是官拜五品,而劉正勤是正六品,確有道理。然更關鍵的恐怕是,孟纖遙還有個大靠山——她是禮部尚書孟瑞婕的侄女!

  根據宋蕊之前告訴她的,禮部尚書孟瑞婕,是國師延翡翠一派的人。也就是說,若她要處置孟纖遙,就是挑戰孟瑞婕和延翡翠,甚至是國師一派,可謂牽一發而動全身。此事,必須要慎呵!若沒有一個能服人的理由,恐怕根本動不了那孟纖遙一根汗毛去。

  “皇上,月君在殿外求見。”秋盡在門口小聲通傳。

  正在凝思的蒼藍直起身來,“請他進來吧。”

  片刻,只見冷幕月歡快的身形出現在門口,然後一溜煙來到她的面前。

  “皇上,”他臉蛋紅撲撲的,不知道是激動的還是跑來熱的,大眼睛活靈活現,小虎牙俏皮機靈:“看看臣君新做的東西吧!”

  自從冷幕月發現皇上用了自己做的“自動蘸墨滾輪”以後,像是靈感如泉湧,一口氣做了諸多“傑作”,包括:不會滲墨的宣紙、風干速度加快一倍的印泥、兩面都可以拆開的印章等等,然後用期待的目光等著她誇贊這些東西用起來很順手,確實是來自天才的創意。

  “哦,這次又會是什麼?”蒼藍漫不經心地笑道,“會自己寫字的毛筆?”

  可能是心中有事,她的笑意未達眼底。在宮裡長大,一向懂得察言觀色的冷幕月立刻就發覺了她的異樣,失望地收起新作品,“皇上既然有事在忙,幕月就改天再來過吧。”說罷他行禮轉身要走。

  “月兒。”蒼藍這麼微微一叫,冷幕月立刻站住了腳。雖背對著她,卻咧開了一個調皮的笑容。

  蒼藍揉揉發疼的太陽穴,聲音有些無力,“我正在為一些政務繁忙,並非有意敷衍你……”皇上的解釋,就是絕無僅有的另類妥協,難道他還敢造次不成?冷幕月立刻機靈地跑回她的身邊,“皇上,有什麼事,是幕月可以幫得上忙的嗎?”

  國家大事,夫道人家怎麼會懂。雖然這是個人人都懂的道理,但蒼藍還是隨口問了一句:“若有一個人說另一個人做了壞事,可你兩個人都見不到,你怎麼確定誰說的是真話?”

  在背後踩人一腳的事,冷幕月從小到大見了不少。人心是世界上最險惡的東西,即使經過歲月的磨礪,城府深的人也未必會露出馬腳。想要一下子就看穿人心,怕是難,難得很吶!

  “如果在很不知情的情況下,不如兩個都不要問,去問問他們身邊的人如何?旁觀者清,繞道而行可能可以得到真相。”

  蒼藍想了想,搖頭道:“不成,這樣驚動的人就太多了。何況若那個人真做了壞事,她自然有門路讓別人都幫她說好話,我們所得到的未必是事實。”

  “如果是這樣,”冷幕月轉了轉眼珠,又心生一計,附耳蒼藍道:“我們可以如此……這般……”

  蒼藍聽完,唇角已然上揚,“照月兒這麼說,此法當是可行。我從前真真是小看了月兒,不愧是飛鳳的嫡主,見識確比一般男兒家廣博。”

  冷幕月年少氣傲,又本就貴為嫡主,被她這麼一說,自然是得意忘形,“那是自然,官場上的事,宮闈裡的內情,臣君自小就耳濡目染了。雖然國家不同,但人心總是差不多的,總是為個‘利’字折騰。”

  蒼藍看他神采飛揚的樣子,倒不像有什麼破綻,雖然沒有明確說是什麼事件,只笑著點了點頭。這時冷幕月又神秘兮兮地拿出了之前收起的寶貝:“現在,皇上有空看臣君的新作品了吧……”

  隔了十多天上朝時,蒼藍借口原禮部侍郎年紀老邁,前幾日已經遞折請辭,請求告老還鄉,她現下批准了。同時,在一眾優秀傑出的年輕官員中,她認為延嶺員外部孟纖遙,多年來背井離鄉,駐扎邊城著實辛苦;而延嶺的經濟和人口又在穩固增長,這其中自然有她的功勞。

  念在其多年在外,又治城有功的份上,特調其回都城清雲,暫任禮部侍郎一職,由禮部尚書孟瑞婕全權指揮,即日動身述職,不得有誤。

  接到旨意,孟瑞婕和孟纖遙從此成為從屬關系,孟纖遙又升了官,兩人自然高興不已。山高皇帝遠,劉家公子的事情也過去快一個月了,向來作惡多端順利過關的孟纖遙怎會疑心小皇帝會知曉,此舉又有什麼用意呢,忙著打包回清雲都來不及。

  另一方面,遞出奏折又苦苦等待了二十多天無果的何眉歡,每天都在擔心奏折是不是出了事沒到皇城,又要面對劉正勤的喪子之痛,實在是左右為難。實在熬不過擔憂的何眉歡,在蒼藍提升孟纖遙的消息到達以前,就徑自打包了行李盤纏,帶上一匹馬,獨自上了踏上了前往都城之路!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1-27 13:32 PM

第四十一話 暗生

  何眉歡原本以為,是自己的奏折在路上出了什麼問題,根本沒有到皇上手裡,所以才遲遲沒有音訊。不忍見到同僚兼好友的劉正勤每日郁郁寡歡,於是她簡單收拾了一下行裝就直奔都城而去,希望可以面見聖上,將此事完整揭發出來。

  誰知她行到第二日時,皇上突然下旨要升孟纖遙的官。消息傳到劉正勤耳朵裡,氣得她幾乎能嘔出心頭血來!這還不算,眼下何眉歡已然上了都城,萬一她急著趕路不知道這消息,和孟纖遙碰了個冤家路窄,豈不是害了好友!
什麼事才好。

  就這樣,當抱著希望興衝衝去到都城的何眉歡,在進宮去的路上,聽到了這樣一個傳聞,不由怒火中燒,對小皇帝失望至極,轉而調頭回客棧再作打算;而快馬加鞭追上來的劉正勤,聽說何眉歡已然出門入宮,也沒多想便直奔皇城而去,反倒是先她一步見到了聖容。

  小皇帝和傳說中一樣,年輕俊秀。雖然傳說中她性子內斂,容貌舉止都似男兒,但這向她倒是沒看出來,只不多話這點,好像是真的。

  令她汗顏的是,何眉歡根本沒有進宮,那她這麼貿貿然跑來豈不唐突?她徑自跪在那裡思忖應該怎麼開口,才能讓兒子沉冤得雪,皇帝卻是先提到了這件事:

  “劉卿家這次特地前來,可是為了你家公子的事?”

  劉正勤有些冒汗。雖然為兒子報仇心切,但她和何眉歡都是赤嶺當地人,又不是科舉三甲,所以一般像她們這樣芝麻綠豆的當地小官,科舉完了皇上指個位置就述職了,何曾有機會得見過天顏?她不敢造次,深深埋著腦袋:

  “回皇上,確有此事,臣此次入宮卻是為了同僚何大人而來……”劉正勤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娓娓道出,蒼藍一直聽著沒有說話。末了,她問道:“你是說,呈奏折的何大人,現今也在都城?”

  “回皇上,正是。”

  “好,你出去以後,讓她入宮來見本王,切記動靜不要太大,也別讓孟瑞婕的眼線發現你們已經入了清雲。此事牽連甚廣,本王現在不便多說原委,你只消把她找來即可,然後你二人盡可能快地速速離開清雲,此事本王自有分寸。”

  劉正勤得了皇帝這句話,堪稱如釋重負。為官之人大多會聽那話外音,皇上的意思,也就是讓她盡管放心了。她千恩萬謝地離開了皇宮,滿腔失落頓時升騰為歡欣鼓舞,在客棧見到面色沉沉的何眉歡時,真可謂是喜一時悲一時,兩個極端。

  劉正勤把面聖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何眉歡,連同皇上的原話,一字不差。何眉歡半信半疑:“你說的可當真?那皇上是有意幫你家公子申冤的,又為何要升孟纖遙的官呢?”

  “我只是區區小官,皇上又怎會對我解釋這些,”劉正勤抱著一種兒子即將沉冤得雪的曙光,“能得她那幾句話,已然足夠。眉歡,你就入宮去吧,為人臣子的,哪有不信君主之理?”

  何眉歡思忖片刻,覺得她說的有道理,是自己太耿直太衝動了,於是卸下身上的利器換上朝服,進得宮去。

  “你就是赤嶺同知何眉歡?”

  殿下跪著的人點頭稱是。蒼藍見她身姿挺拔,走路生風;雙目炯炯有神,說話吐字清晰、聲音洪亮,知她是個人才。敢言別人所不敢言的東西,何眉歡的剛正不阿讓她欣賞,這也是她召她入宮的理由之一。

  “事情的原委,本王已聽劉正勤說過了。現下本王想聽的是,你,對於這件事,有什麼看法?為何別人都不敢動那孟纖遙,你區區五品小官,卻敢一本奏折將她告上皇城?”

  “回皇上,微臣平生,最看不慣的就是那仗著自己有錢有勢,就招搖橫行的人。不瞞皇上,微臣從小家境清貧,吃過不少苦也見過窮人因為弱勢而備受欺凌的事。所以微臣立志為官,就是想為百姓討個公道。那孟纖遙污人清白、草菅人命,人人得而誅之。”

  氣節高,說話卻有些口無遮攔,魯莽壞事,倒是和自己有幾分相似。蒼藍在心裡暗暗一盤算,這人不難看透,只是沒吃過自己性子的苦頭,倘若加以磨練,以後應是能為己所用。她揮退了一頭霧水的何眉歡,才向著身後的小門輕輕道:“出來吧,楚愛卿。”

  從那門後走出來的,那身形修長的青衣女子,帶著一縷似笑非笑的表情,不是楚惜寒還有何人?

  “你都聽到了。”蒼藍向著她,“本王要你在孟纖遙尚未入得都城之前,潛入延嶺一探究竟,看究竟有多少苦主,這潭子水又有多深。千萬不要打草驚蛇,切記切記!”

  楚惜寒一躬到底,領命出宮。最近真是差事多了,一樁比一樁跑得遠,就差把全國繞個遍了。只可惜,這是機密要差,她可沒有這個游玩的心情。

  ***

  另一方面,自打柳容沒有赴展虹的宮外之約,之後確實平靜了一段日子。他讓桑兒悄悄出宮去到幻月樓,問過幾個曾經是感情最好的小哥兒,他們都說前段日子展虹是天天來這兒買醉,可最近她終於娶了那正夫過門,就再也沒來過了。

  有人說曾經看見她帶著那正夫逛街,要什麼就給買什麼,一臉寵溺的樣子,惹得哥兒幾個又羨又妒,替柳容打抱不平起來:

  “這女子就是薄幸。也不過就是幾天前,還在咱們這喝得爛醉如泥,嘴裡一口一個‘荷倌、荷倌的,一眨眼娶了那正夫,春宵一度,就立馬轉了方向了。”

  他們是抱著不平,柳容聽了卻是欣喜,展虹既然已經有了新歡,就不會再對他無謂糾纏了。皇上最近對政務焦頭爛額,哪有時間處理他這檔子不光彩的事?不驚動聖駕,實乃萬幸呵。不過此行桑兒也為他帶來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驚雷:幻月樓的鴇父托他傳話,說曾有一對男女去那尋子,聽他們的形容,很可能是柳容的生身爹娘!

  柳容一聽,連忙放下了原本托腮凝思的手,抓著桑兒就直問究竟。他這輩子最為介懷的,一是在幻月樓的那段日子,二就是他的出生。他沒有爹爹,只得一個娘親,可別人的娘親都是將子女放在心上疼的,自己的娘親卻對他狠毒無情,最後竟然為了還賭債,將年幼的他賣去了勾欄院!

  在幻月樓的無數個漫漫長夜裡,他不知多少次問過自己,人人都有娘親,為何獨自己的如此絕情?莫非自己不是她親生的?時間長了,他竟是連她的容貌也記不太清,只知道他們長得一點都不像,更別提有什麼值得回憶思念的過往了。

  現在聽了桑兒的話,他好像馬上就覺得那來尋他的才是他的親生爹娘,他以往的猜測並沒有錯!他追問桑兒:“爹爹可有說,那對夫婦現下在哪裡?”

  “有,”桑兒知道柳容會在意,特地多問了鴇父幾句,“爹爹說,他記下了那兩人所在客棧的名字,是登祥客棧。

  柳容即刻站了起來,桑兒問道:“主子,您這是……?”

  “自然是去尋我的爹娘了,”柳容眸子閃亮,神采飛揚,在皇宮裡滋養得良好臉蛋紅潤飽滿,唇邊笑意潺潺:“沒想到,我真的不是她親生的!”

  那樣,親生娘親將自己賣入勾欄院的痛苦,就能解釋而得到化解了罷。

  桑兒皺眉:“可是,萬一他們找錯人了呢?”

  柳容已經迅速換上一套尋常衣服,又將平時穿的外衣套在外頭,“是不是,等見了就知道。只要有這個機會,我不想放棄。”

  桑兒見他這麼堅持,也知道這個夙願他抱了多年,便也不再反對。兩人去內務府那裡登記出宮探親,內務當差的兩個宮人正顧著聊天,見是十君駕到不敢多嘴盤問,只問了句皇上口諭准了沒有,柳容忙說已被准了,又去不太遠,於是宮人給他倆配了四個女衛保護,讓她們隨他們一起出了宮。

  到了人潮洶湧的街市上,柳容給了四個女衛一些銀子,讓她們去酒樓喝上一杯。那些女衛們自然是不答應的,於是柳容故作為難道:“幾位也知我要去探親的地方是何地,你們跟去了,難道是要我為難不成?我自小在那裡長大,自是熟悉的很,等兩個時辰一過,你們再在此地等我們回宮即可。”

  他都這麼說了,那四個女衛反倒不好意思起來,也不收他的銀子,只請他們千萬不要走遠。等她們走了,兩人到僻靜處將罩在外頭的衣服一脫,立刻就不再顯眼,淹沒在人流之中。

  “請問,丁來雲夫婦是不是住宿在此?”

  掌櫃的一聽,馬上笑道,“有的,有的,她們就住在二樓廂房,在下領二位上去。”

  桑兒疑惑道:“掌櫃的,你怎麼什麼都不問就帶我們去見你的住客,有些不合規矩吧?”

  掌櫃回頭笑了一下,金牙的光一閃而過,“當然是那兩位客倌叮囑過在下,他們來清雲城是為了尋人,若有年輕公子來尋他們,必要引得他們來見……兩位,就是這間了。”她輕輕敲了敲門,門內有個女聲應了,她才躬身道:“那在下就先去忙了。”

  柳容習慣性地一揮手示意她退下,她低著頭後退了幾步,眼睛由下向上睨了他一眼,調頭離開。

  “主子……”桑兒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是什麼。

  “嗯?”柳容的心已然完全沉浸在與爹娘相認的喜悅中,一邊回應他一邊已經踏入房間。

  “你有沒有覺得……那個掌櫃,有什麼不妥?”

  柳容抬起一只手,悄悄亮了亮,袖中寒光一閃而逝。桑兒看得分明,是一把匕首。原來柳容也不算是無備而來,兩人交換了個眼色,攜同而入。

  一對中年夫婦即刻迎了上來,滿臉堆笑,卻不像是急切尋子的模樣。柳容打量著他們,就像桑兒說的,有些不妥。他站起來慢慢往後退,打算開口說告辭的時候,對方忽然伸手一揚,白色粉末撲面而來。他來不及躲避,桑兒已經衝向前方倒在他的身前。

  “主子,快走……”話未說完,桑兒已經閉上了眼。

  “桑兒!”柳容驚叫,慌忙拉動門栓,卻發現自己一點力氣都沒有。他的視線四處搜尋著,卻見房間正中的桌子上,一鼎香爐裊裊冒著白煙。

  難道……是這香?他心中大叫不好,手腳卻是開始無力,這時中年夫婦讓開了一條道,卻從簾後走出一個人來:

  展虹!他想叫,卻發現連聲音都不受控制地嘶啞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1-27 13:32 PM

第四十二話 記號

  展虹從簾後走出,不急不緩的步伐,帶著一抹邪惡的譏笑。柳容想睜大眼睛讓自己清醒一點,無奈意識卻是越來越渙散,展虹的樣子也是愈發模糊。情急之下,他抖出匕首往自己大腿上用力一扎!殷紅色液體瞬間流溢出來,劇烈的刺痛讓他眼前清明了一下,不顧展虹做什麼表情,他只要離開這裡。

  展虹見柳容並沒有表現出她想像中的驚恐或是慌亂,頗為不滿地對那中年夫婦道:“站著干什麼?還不快把人拉過來!”

  柳容怎麼也拉不開門栓,只得用盡最大的力氣拍打著門求救。想來,那不妥的掌櫃也是她們的人,那這客棧裡能幫到他的人,還有可能存在麼?

  中年夫婦強拉著他到了床前,展虹撫摸著柳容光滑的臉蛋:“兩年多不見,在宮裡養得倒是膚白腮粉,氣色真不錯呵,荷、倌!”她輕輕拍了兩下,又好像不甘地捏了一把,才松開他的臉。

  柳容微微眯著眼睛,事實上,他已經很難聽清她在說什麼了,卻還是本能地掙扎著,“你想,做什麼?別忘了……你還是皇上的臣子,她,她不會放過你的!”

  一個冰涼的觸感貼近他的臉頰,憑著余光他都能感覺到,這是一柄寒刃。展虹輕輕剝去他的衣衫,露出一片光滑白皙的肩膀和胸膛來,笑得曖昧:“畢竟是相好一場,我還真不舍得下這個手……不過是各為其主,他日即便你下了去,也千萬別再來找我呵。”

  下刀的一瞬間,前一刻才醒了的桑兒不管不顧地衝了過去,抱住展虹的腰就是猛推,發了瘋似的要和她同歸於盡。掙扎間,兩人碰落了桌上的香爐,星星點點的煙霧彌漫開來。

  客棧外,四個衛見已經過了約定回宮的時間,容君和他的小廝還不曾出現,忙趕去幻月樓看個究竟,卻被告知他們今天根本沒來過!一時間她們慌了手腳,派了一人回去通報,其他人分頭去找。好在鴇父忽然想起傳話的事,告訴她們他可能去了登祥客棧,於是那三人立刻趕去了那裡。

  那一人回宮的衛最是忐忑,也不敢把弄丟容君的事情直接呈報給聖上,而是告訴了派遣她們的內務府的宮人。兩個宮人也亂了手腳,但仍是不敢耽擱,直接冒死闖進了皇上正在議事的靜庭軒,對她附耳告知。

  “什麼!”蒼藍氣急,“內務府怎麼辦事的?沒有我的手諭,也不曾求證,就這麼把本王的人放出宮去了?吃好的用好的,敢情本王是白養活你們了!”

  兩人驚得瑟瑟發抖,只不住磕頭求饒。

  “求饒有什麼用,還不快點想辦法補救!現下是容君找不到,若是他有什麼三長兩短,別說你們,就連你們全家都要一起陪葬!還磕?還不快多派些人出去找!”

  兩人連滾帶爬地走了,蒼藍嘆了口氣,殿外還有近五六個大臣求見,她抽不脫身親自去尋,也不妥這樣做。焦急中,她望見殿下站著的,正是狩獵的時候被她甩開過的成淡雲,在這楚惜寒不在的時候,成淡雲的出現恰好是一絲曙光:“成卿家,本王要你幫我辦一件事。”

  成淡雲是來和皇上洽商今年武管選拔的事宜,卻被她臨時差去尋找她的侍君,心想自己終於也趟了皇帝家務事這檔子混水了。這時候衛之中的另一人也回到了皇宮,稱登祥客棧果然有異常,有嫌疑的人數不少要求支援,成淡雲遂帶齊人馬就隨她趕去。

  房間內,桑兒和展虹的扭打間,展虹一甩胳膊就把他甩開老遠,可帶翻了的香爐卻引燃了墊桌布,中年夫婦手忙腳亂地又踩又撲那火星子,一團混亂。就在這個時候,有兩個人路過這間廂房門口,聽到裡面的異動,覺得頗有些不對勁。又見得門縫間漫出縷縷白煙,分明含著迷魂藥的味道,兩人對了一下眼色,隨即將窗紙捅了個小洞往裡看。

  可不得了!一個子拿著把尖刀,對著赤 裸著肩膀的男子慢慢地劃下去……那男子,分明已經是中了迷香失去知覺了!再一看,地上還躺著個少年,房內一片狼藉。

  “眉歡!”劉正勤還沒看得真切,已攔不住正義感卓然的何眉歡一頭撞了進去。原來兩人在都城恰好投宿在這家客棧,又恰好看到了這樣一幕:迷香、少年、利刃,還有不懷好意的子……這不是活脫脫的為非作歹是什麼?

  何眉歡會幾下拳腳功夫,卻仍然只屬於文官之中身手較好罷了,劉正勤就更甭提了。樓下的假掌櫃是展虹一伙的,真的那位早就被她們綁了起來。現在客棧裡,大多是展虹的人。

  這時先前的兩個衛一路打了進來,假掌櫃也帶著一群人追上來,加上中年夫婦二人,一眾人等頓時扭打在一起,不久何眉歡和衛們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主子,事不宜遲!”行跡暴露的幾人催促展虹,她又補下最後一刀,就丟下如棉絮般軟綿綿的柳容准備逃走。

  “全都給我活捉!”成淡雲攜救兵趕來,迅速拿下了假掌櫃一行,混亂中卻被展虹狡猾逃脫,錯過了看清主謀的時機。

  當癱軟的柳容和桑兒被抬回中宮時,蒼藍早已從主殿匆匆趕到焦急等待了小半會。

  “容兒!”她看到柳容垂著腦袋閉著眼睛,一股不祥的預感頓時轟然升起。昨天還好端端的柳容,現在就像是個破敗的玩偶,令人心生生的疼。

  如果是她去尋,會不會不是這個結果?擔憂煩躁中,蒼藍忍不住這樣去想。可是即便知道會是這樣,像剛剛那種場合,她也是不能走開的。她早就應該想到,這就是作為帝王辛酸而無奈的地方呵。

  柳容用力睜開了眼,映入眼簾的是妻主焦慮而懊喪的面容。他微微扯起嘴角,自嘲道:“皇上,放心……臣君還能……吃虧到哪去……”

  “容兒!”這一次,任憑她怎麼呼喚,柳容都是緊緊閉著他的大眼睛,蒼白著小臉。被成淡雲她們七手八腳攏好的上衣輕輕滑落開來,在他的肩頭,有一個還微微滲血的刀口,從三個方向延伸出去,像一朵用血色染紅的花朵……

  ***

  何眉歡和劉正勤救柳容的時候,不知道這竟是皇上的十君,知道了以後自然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她們不得不提前回城,雖然她們並不認識展虹,但說不定有人認得出她們,知道她們出現在都城了!

  就在她們回到赤嶺以後的第三天,孟纖遙已經整頓完畢准備上京述職了。說起來真是誇張,因為她家財萬貫,霸田又霸屋,最重要的是留在家裡、養在外面的夫郎小侍,數目多到需要用花名冊來點的地步。要將這些財產盡數搬到都城自然是很困難,可空留在這裡她又不舍得,於是她一個人述職,可用來運財寶夫侍的馬車,竟然多達十多輛!好大的排場!

  幾天後蒼藍收到了楚惜寒的密函,將孟纖遙這“述職困難”的現狀盡數告知。信中還提到,她到後不久就被人發現了行蹤,一場夜探孟府的時候不小心受了傷,她提醒蒼藍:孟纖遙的底子也許比她想像得還要復雜,牽扯的人也很多,其中竟然還包括展虹和方靜源,具體怎麼樣,還要等調查清楚再行回稟。

  方靜源與孟纖遙也有牽扯?蒼藍想起的,卻是那朵梨花少年,聽說他已經和方靜源成了親。之所以把她調到那麼遠,就是不希望再聽到他們的消息,可是她,為什麼這麼不爭氣?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1-27 13:32 PM

第四十三話 牽扯

  御醫來瞧過柳容和桑兒後不久,兩人就因迷藥過了藥效,慢慢蘇醒了。蒼藍一直守著柳容直到他睜開眼,而他張口的第一句話竟然是:“皇上,你罰容兒吧,什麼都行。”

  蒼藍輕輕撫摸他散亂下來的發,視線落在他肩頭和大腿上的兩處紗布。他腿上的傷口很深,御醫說,怕是他自己扎的,究竟那時候,他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在抵死抗爭呢?

  見蒼藍只默默看著他不說話,柳容一急,兩行眼淚就忍不住滾落出來:“是我蠢,是我笨,我以為她真的不是我娘,我以為我真的可以找到生身爹娘……”他開始口不擇言,自己都不知道說出來的話有多麼混亂無序。

  蒼藍的手停了停,嚴肅道:“確實如此。有什麼天大的事,要瞞過我,還要謊騙內務府的人,說已經得了我的口諭?若然不是這樣,今天的事兒又怎會讓歹人趁機了去?這次算你運氣好,撿回一條命兒來,要真出了什麼事,拿什麼來換?皇家的臉面又要放在哪裡?”

  柳容被她一語中的,默默垂下眼簾准備接受帝怒。誰知手心卻被翻了過來,啪啪啪結結實實地挨了三下。

  “快說,以後還敢不敢了?”

  蒼藍手勁奇大,盡管她已經刻意放輕,柳容還是覺得疼得有些火辣辣,連帶心裡也火熱熱的,說不清是什麼感覺,只望見她黑眸無底,瞳孔中清晰地倒影著自己淚流滿面的臉,覺得自己錯得離譜、面容可憎。

  “本來是應該打屁股的,不過看在你腿上有傷……”蒼藍一副已經從寬處理的模樣,“但這抄寫經文的懲罰,你休想逃得過!”

  柳容明白,蒼藍當然知道事情並非是他受傷了、他被救回來就完了的。莫要說她不知道是展虹,光憑那些人劫了他,既不為財也不為色,就知道是衝著他“十君”的身份而去的。

  她怎麼會不知道?可是她卻只字未提!

  柳容閉了閉眼,手上的疼慢慢撤去了,心裡的火卻一點未熄。從認識她至今,他認她為妻主,也認她是救星,她的出現無疑是他黑暗生活的一道曙光,而且慢慢成為了萬丈光芒。他柳容何其有幸,從一個伶人搖身一變,就成了全國最榮耀的十君之一,膨脹和危機感促使他不得不奮力去抓住她,哪怕是討好、奉承、提防對手、算計他人——只要能在這裡生存下去,這樣的借口,多幾個也是無所謂的。

  可這一次她醒來以後,她的個性在他的生命裡,慢慢的豐盈充實起來。他不敢太爭寵,不敢提過去,就是怕她會討厭,就像這一次,明明他錯得離譜,她依然寬容著他,哪怕嘴上沒有一句蜜語甜言,藏在她堅強外殼裡柔軟的心意,他想他看明白了。

  如果他還要為自己有所隱瞞,還有什麼資格繼續當她的侍君?心裡的燃燒,慢慢融化了全身,抱著一種從未有過的,可能是“愛”的感覺,柳容有一種甘願被燃燒得玉石俱焚的衝動。

  “皇上,其實這一次的主謀,是展虹……”

  蒼藍沉默得像一汪湖水,只是安靜的聆聽。她不想逼問,她在等待他自己慢慢說出來。柳容哽咽著將自己和展虹的前因後果告訴了她,他很害怕,但更多的是對她的誠摯。展虹劫持他,絕對不是為了羞辱他、羞辱皇室那麼簡單,這其中,一定還有什麼陰謀……一切的謎題,就好像他肩頭還在隱隱作痛的三瓣花,邪惡而詭譎。

  “不用擔心。”她安撫他,“不管她們想玩什麼游戲,我都有興趣和她們玩下去。”

  該發生的總會發生,想攻擊她弱點的人,一直在尋找她的軟肋。今天如果不是柳容,明天也可能換作另一個人。只有強大自己,徹底打垮那群人,才有可能保住自己心頭那一方柔軟的淨土。蒼藍離開,柳容徑自怔仲,隱隱的不安慢慢擴散開來……但願,千萬,不要有什麼事發生呵……

  烈日當頭,含之打著紙傘,陪同王雅竹穿過御花園,去中宮探望歷劫歸來的容君。這天氣已經暑意逼人,才走了小半會,他身上額頭都已經冒出汗來。迎面的,一抹茜色身影不期而至,王雅竹定睛一看,原來是東南宮的緋君只身一人,也是朝著中宮方向而去,怕和他的來意相同。

  兩人打了個照面,於是並肩同行。一路上,兩個姿容絕色的少年都沒有開口說話,走過的路上,只余下若有若無的香風,讓人光憑氣息,就能引出一番遐想。他們無疑是都城裡、抑或放眼全國都少有的美貌少年,卻各有各的特色,斷不會被混淆起來。

  王雅竹的美,出塵脫俗,就像天邊淡淡的一抹彩虹,不張揚卻也移不開眼神去;而夏緋砂則是生就一張妖魅的絕色容顏,只不過神情過於清冷,並不能讓人感覺多麼嫵媚。可偏是因為如此,越烈的性格,就會引來越多的征服欲,所以也有著極為危險的魅力。

  就這麼沉默地走著,王雅竹有些尷尬。盡管善於察言觀色的含之已經很努力地將一把小傘盡可能同時蓋住兩個人,甚至是緋君更多一些,但他好像並不在意,哪怕沒有話說,他也自顧自走得怡然自得,將那竹君當作空氣一般。入宮以後,他和緋君的交流屈指可數,也很少有共同話題。十君之中,他不屑於從前是伶人的柳容,不願與鄰國嫡主的冷幕月諸多牽扯,與將帥之子夏緋砂也是談不到一塊去。最為關鍵的,恐怕是他本身也比較清傲,遇到夏緋砂這個大冰塊,自然也就不會用自己的熱臉去貼冰涼的門板了。

  “小心!”王雅竹還沒回過神來,已然推倒在地上,含之丟了傘就去扶他。回頭間,他只見緋君一個回身騰空一腳,將一個本應砸到他頭上的花盆踢開了去。身手之敏捷,以他不會武的人來看,都知道這絕對是高手。

  二樓樓台上,失手掉了花盆的宮人正瑟瑟發抖。夏緋砂冷著一張臉,“若是砸到了竹君,看你有幾條命可以賠?”

  宮人求饒,夏緋砂望向王雅竹:“竹君,沒事吧?你看這個宮人怎麼處置?”

  王雅竹拍拍身上的塵土,即便是亂了幾縷碎發,也依然風度良好地回答道:“我沒什麼,不過,這宮裡就該有宮裡的規矩,”他眼光利利一掃,宮人覺得仿佛一柄寒刀刺入了自己的身體,忍不住一個寒顫。

  “就罰他,杖則二十,以儆效尤吧。”他慢慢走到夏緋砂身邊,含之又接著為他們打起了傘。宮人雖被判了杖則,卻是撿回了一條命,於是在千恩萬謝中被拉出去了。王雅竹悄悄看了看夏緋砂的側臉,柔嫩的嘴唇卻有著堅毅的嘴角,心道原來緋君並不簡單,身手如此了得,還救了他一命!一種油然而生的親切感,讓他撇去了之前“熱臉貼門板”的顧慮,兩人你一句我一句也略為交談起來。

  他不知道,夏緋砂恰恰和他是兩種心情。他握緊了拳頭,在心裡暗暗後悔,為什麼看到花盆掉下來時,就身不由己地跳開救了竹君?這下可好,暴露了自己會武功的事實!需知道,他入宮的時候,就是憑著一張臉蛋,還有他曾經親口對那時的皇帝說過:

  “草民雖然來自將帥之家,但對於武藝卻是沒有造詣,只略略識得一些琴棋書畫,讓皇上見笑了。”

  這件事倘若被拆穿,他實現目標的機會,就愈來愈渺茫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1-27 13:32 PM

第四十四話 初擊

  柳容見到兩人到來,雖知道他們這是為了身份所必要的禮節,還是請桑兒好生周全地招呼了他們。顏君早就來過了,陪他說了許久體己話才走;連月君也出乎意料地早早去看過他,雖然他們曾經大吵一架,但都是為了些雞毛蒜皮的事,當彼此真的有所了解的時候,所有誤會就好像是雨過天晴,陰霾都煙消雲散了。

  竹君不待見他,他早就知道。事實上他這個伶人,也高攀不上那樣從小就養尊處優的少爺。他們家教好、家境好、看得多、懂得多,和他們相處久了,難免會讓他愈發自卑。這方面,顏君可能是個特例,不倨傲的他,帶著一股特殊的親和力,他說的體己話兒,仿佛句句都能說到他的心裡去。

  盡管如此,受了這麼一個大挫折的柳容再也沒有了那股強裝出來的傲氣,不管竹君是不是真心走這一趟,他心裡已然沒有了從前那種排他的感覺,和他聊得自然許多。說到傷心處,也是忍不住神色黯然。王雅竹見他這次受傷不輕,又想起他這一番歷險,必然是驚心動魄的,心中不由得生出幾分憐憫,又是好一番安慰,直到柳容情緒平靜下來,才告辭離開,留下夏緋砂繼續陪著柳容聊天。

  王雅竹一走,夏緋砂就走到柳容床前,打量著他纏著紗布的肩膀:

  “聽說你傷得不輕,看起來還算精神。”

  話裡聽不出關切,倒有幾分冷嘲熱諷的味道。柳容睨了他一眼,“暫時好像還死不了。”

  夏緋砂唇形動了動,卻沒有說出話來。柳容的本意是想,如果他死了,夏緋砂的秘密就再不會有人知道。如果他是來看他死了沒有,恐怕自己要讓他失望了。可是話真的出口了,看到夏緋砂有些黯然的眼神,他又覺得自己說重了,補了一句:

  “不管怎樣,還是謝謝你來看我。”

  “你不怕我是來看看你是不是快死了?”夏緋砂仿佛會讀心術一般看穿了他,柳容也不慌張,笑道:“我這樣愚蠢的人,怎麼樣也不足為惜。我只是擔心,你還在執迷不悟。在這個世界上,我只在意她一個人。”

  “所以,”柳容正色道,大眼睛真摯地直視著夏緋砂,沒有怯懦、沒有猶豫、更沒有妥協:“你千萬千萬,不要傷害她。你當我威脅也好,請求也罷,如果你能了解她,你就不會再忍心傷害她了。”

  夏緋砂沉默了一會,媚眼冷冷飄過已經有些疲憊的柳容:“說教完了麼?說完我走了。”

  柳容看著他轉身走出門口,茜色衣擺像一抹紅雲消失在視線盡頭。他當是看出自己累了,這才離開的吧?也許,他沒有自己想像得那麼壞也不一定……

  ***

  孟纖遙成功述職,倒是安分守己了幾天,與孟瑞婕姑侄倆像模像樣地搞起了禮部革新,好像定要作出一番成績來給大家瞧瞧。而潛伏在延嶺的楚惜寒每天都有密函送入宮裡,說她初步估計了孟纖遙私人財物的價值,那個數字大得可以抵得上朝廷上下左右官員幾年的俸祿;她也查到,孟纖遙喜歡和一干同僚飲酒作樂,這其中,就有調回赤嶺守城軍的方靜源。

  正是因為有著一干狐朋狗友,包括延嶺的知府和知縣等等,所以她平時如何囂張也會有人包庇著,將苦主收買或是威脅了,對外很難聽到什麼風聲。苦主雖多,但都是敢怒而不敢言,楚惜寒在收集罪證的時候,也著實費時費力,為此,她請求蒼藍給予支援。

  蒼藍想起已經回到赤嶺的何眉歡和劉正勤,此二人可能因為生在淳樸之地,性子之中沒有她所厭惡的、文官那文縐縐故弄玄虛的矯情,所以得她欣賞。於是她修書一封,令得兩人以御史身份徹查那些百姓的冤案,她們在明,楚惜寒在暗,要盡快將孟纖遙的作奸犯科抓個實證。

  那孟纖遙也算是個不爭氣的,盡管有姑姑千叮嚀萬囑咐,可從那荒蠻邊城來到這繁華的都城清雲,見到這裡的男子個個人傑地靈,不但生得樣貌秀美,還有一種知書達理的公子氣,自然是那些鄉野少年無法比擬的了,一時間又是色心大動,口水橫流。

  待到有人通稟孟瑞婕知曉的時候,孟纖遙已經又當街調戲了兩個良家少年了。都城不比邊城,天子腳下,豈容她橫行霸道?那兩個少年也是富貴人家的,他們家人又不知她是誰,當下就差人將她一頓好打,於是孟瑞婕看到的,就是個頭上裹著紗布,還一臉憤懣的侄女兒。

  “真是反了她們了!竟然連我都敢打,看我不派人燒了她們的府邸,搶光她們的夫郎去!”孟纖遙仍然是從前的做派,以為自己是土皇帝,在豪華府邸中大動肝火。孟瑞婕去到,正好聽到最後兩句,踏進門張口就罵:“荒謬!你以為這裡還是延嶺?這裡是都城!什麼事都會很快傳到皇上耳朵裡的,到時候姑姑都保不住你!”

  孟纖遙到底害怕姑姑,笑著討好道:“姑姑放心,纖遙知道分寸的。再說,有姑姑照應著,誰不看我三分薄面,也要看姑姑的呀!”

  孟瑞婕這才滿意地點點頭,警告她不要胡來,她自然是滿口答應。可過了一晚,她橫豎還是氣不過,悄悄買了五六個外地殺手,一把火把人家的府邸燒了個精光,還殺了兩個看到殺手面容的家僕。

  都城裡很少會發生這麼嚴重的案件,何況那一家還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城百姓一時間惶恐。很多人都心知肚明這事和誰有關,但苦於沒有實證,那幾個外地殺手拿錢交易後就走了人,根本不可能再找到她們。

  蒼藍心中非常震怒,但她在忍耐,她在等楚惜寒她們幫她准備好一切,准備好那個成熟的時機。她這招“請君入甕”是冷幕月的主意,目的是調虎離山,從而搜集罪證;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讓那個災星自己露出馬腳。當罪證確鑿,就算是國師也保不住她!

  又過了十五日,夏天已經過去快一半的時候,一直蟄伏在外的楚惜寒終於為她帶來了好消息!於是在上朝的時候,她出人意料地將一幅萬人簽名的“萬家書”呈遞給朝堂上的百官,稱這是她近日收到,來自延嶺百姓的一卷簽書。

  隨萬卷書一起上稟的,還有一封聲淚俱下、字字泣血的萬言信,其中每一字一句,都是在詳細控訴孟纖遙在延嶺當員外部的時候所犯下的罪行,大到殺人放火,小到當街調戲少年,事無巨靡,一一盡數。

  蒼藍差女官將這封萬言書當眾閱讀出來,孟纖遙見百官都用異樣的眼神看著自己,頓覺從未有過的壓力,開始慢慢變了臉色。那萬卷書上的簽名,恰恰都是那些受她迫害的百姓自發自願寫上去的,合著那封信,已經沒有人想去懷疑這信是不是偽造,因為內容太多太真,字裡行間太苦太涼。

  這書卷和信,自然是楚惜寒張羅的,而不是什麼所謂來自民間。她在密函中曾說,當那些苦主知道皇上派了御史來調查孟纖遙的事,立刻爭先恐後的來告之,場面之混亂和凄慘,遠遠超過這兩樣東西所帶去的震撼。這孟纖遙,但真是不除不快!

  “孟愛卿,對於這兩樣東西,不知你有什麼解釋?”

  孟纖遙雖然有些震驚,但還是回過神來,“回皇上,臣是被人陷害……絕對是被人陷害的呵!”

  孟瑞婕也幫忙參奏,“皇上,老百姓哪有這麼周全的准備?實在像是有計劃的設計陷害,還請皇上明察!”

  幾位大臣紛紛為孟纖遙辯解。蒼藍早就想到會有這一招,她們能將宋蕊的白色說黑,便能將孟纖遙的黑色說白,何足為奇。她打開手裡的一本折子,慢悠悠道:“可是這裡,還有幾樣東西,本王忘記給眾位卿家看了。”

  女官傳遞出來的,是孟纖遙的家財統計,詳細到龐大的夫郎個數,是現下立刻可以去她家對證的實證。還有延嶺知縣、知府的悔過書,寫明她們很後悔助紂為虐,現在求皇上能夠饒恕她們的罪過雲雲。

  孟纖遙見著兩位好友的書信,再也忍不住反駁出來:“不可能的,那信一定是偽造的,她們不可能出賣我!”

  好在她不打自招,否則,蒼藍還准備了更多的實證,打算就好像大山,一坐一坐地慢慢壓在她身上,直到把她壓垮。

  “愛卿,本王對你真的很失望,”蒼藍嘆氣搖頭,“或者你見過宮門外等候著的方家太君,會想起上月方府縱火案一事的真相?”

  現在連傻子都知道,這事是誰布的局了。什麼來自民間,什麼偶然得知,就連升遷孟纖遙,都是小皇帝下的套!孟瑞婕看向國師延翡翠求助,她深深地看了蒼藍一眼,只是微微撇起嘴角搖了搖頭。

  這一局,她竟是棋差一著!輕敵的下場,往往就像是現在這樣滿盤皆輸。小皇帝動了她們一個小棋子,卻泄露了她一直在裝傻的表像,這樣算來,她也占不去多少便宜。

  孟纖遙在延嶺任職時作奸犯科,罄竹難書,現判斬立決,所有家產充公國庫。家中夫郎,若有強行搶來的,則放回民間去,其余無辜人等不予追究。原延嶺知縣、知府革職查辦,其姑姑孟瑞婕包庇侄女,知法犯法,罰俸祿一年,以觀其效。

  下朝後,延翡翠和一班同僚在孟瑞婕府邸議事。其中一人道:“我到現在還不明白,孟纖遙大人這麼多年都沒事,怎麼才來都城兩個月,就被抓了現行呢?”

  孟瑞婕悲傷過度,抓著延翡翠的袖子:“國師大人,難道真的沒有辦法就救救我家纖遙嗎?我們家女丁向來單薄,我姐姐就只得這麼一個女兒……”

  “救?怎麼救?”延翡翠狠戾道,“現在沒有牽連到我們更多人,已是萬幸。難道你沒有發現嗎?皇上,已經不是最初我們能看清摸透、掌控擺布的那一個了!”

  一語既出,四座皆驚。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1-27 13:32 PM

第四十五話 勇氣

  蒼藍朝堂大勝,心情自然分外明朗。她辦完正時後直接去了西南宮,冷幕月這個小貓正在睡午覺,裕霖慌頭慌腦地來報皇上突然來了,他還眯著惺忪的貓眼一臉茫然。

  “誰來了?”

  “主子,是皇上,皇上來了呵。”裕霖抓耳撓腮的,皇上可不是經常會來的,主子卻還在這裡犯迷糊。

  聽到是妻主來了,冷幕月的睡意一掃而空,一個貓躍就跳下了床。

  “裕霖,快快,將我那套薰香的衣服拿出來,青蓮色那套!飾品我要藍瑪瑙配橄欖石的那個簪子!鞋子我要……”嫡主就是嫡主,就算再怎麼著急出門之前都要准備齊整,衣著配飾要一件不差,苦了裕霖只有一雙手腳,冷幕月又不喜歡讓別的宮人近身,他聽了這些吩咐忙得就差左腳絆住右腳,向前一倒了。

  於是蒼藍飲下小半杯茶的時候,適才還睡得一頭亂發的冷幕月已經容光煥發地走出來了。無論了衣著、鞋子還是身上的配飾,無一不顯得他品味富貴精致。半年多下來,他本來才齊肩的黑發現在已經快到背上了,於是也像模像樣地綰了一個小小的髻,但還是有很多碎發稀疏散開,倒也別有風情。

  蒼藍告訴幕月,他上次說的那個辦法很管用,那個壞人果然上當,然後自食苦果了。冷幕月顯得得意而又高興,因為作為侍君,他好像對妻主有了價值。從前他喜歡做那些小玩意,大家都不覺得那是多有用的,他總有些不得志的感覺,現下能幫得上皇上妻主的忙,又怎不令人欣喜呢?

  前一天夜裡下過雨,所以今天並不特別晴熱。蒼藍見他老悶在宮裡,除了搗鼓些小發明也沒和什麼人來往,不由拉著他去御花園逛逛,裕霖識趣地送到門口,便轉身回去了。秋盡和冬無只是遠遠地跟著,盡量不讓自己出現在主子的視線中。

  “最近和幾位侍君相處得還好嗎?”蒼藍隨意地問道,但冷幕月好久也沒回答,她不由看了他一眼,只見他垂著眼瞼,擋不住的兩抹紅暈讓可愛的小臉燦若雲霞。

  她的視線下移,原來是她太粗心大意了。她將他拉出宮去,這兩只交握在一起的手至今沒有松開過。

  她牽走他,牽得自然而然,仿佛不是第一次,彼此之間已經很親切熟悉;他情竇初開,被她這麼一路牽著小手,忍不住怦然心動。

  蒼藍當他尷尬,微微松開了一點點,於是掌心之中有了呼吸的空間。冷幕月見她以為自己不喜歡,連忙又用力抓住她的手表示自己願意,那剛有的縫隙又被填滿了。

  見他緊緊抓住自己的手,像是怕自己被弄丟一般,蒼藍不禁有些想笑。這只小貓,初初以為他是只刺蝟,渾身長滿了保護自己的銳利。但現在才知道,他表達自己感情的方式是直接的。愛憎分明,明明生在皇家心思細密,卻又很可貴地保留了一顆純良的心,對未來總是真真的向往著。他活得很純粹,很率真,惹人疼惜。

  “和大家相處比以前順利多了……以前,幾乎沒什麼來往,大家都是各過各的。”冷幕月有些不自然地把臉扭向一邊,不去看蒼藍揶揄他的眼神,“也許,這都是皇上在無形中將大家拉攏到了一起。”

  同桌而聚時,這些離家入宮的少年們第一次重新又有了家的感覺。在自己面前的,不單是競爭對手,更多的是有著同一個妻主的緣分。十君的分權,意味著將後宮的爭鬥減少了許多。平等的十君,可以把更多時間用在為皇上分憂解勞和彼此交流上,這個一家人,可是要做一輩子的。

  “五君裡,你是從最遠的地方嫁過來的,所以融入這個生活,也許你需要最多時間。”兩人緩緩步行到明湖畔,正值夏荷盛開之時,晴光瀲灩的湖面上,碧綠與粉白色交相輝映,一片極致優美的勝景。風拂過時,荷葉攜著荷花搖曳生姿,伴隨著陣陣荷香,令站在湖畔的兩人心曠神怡。

  “這裡真是美得令人目不暇接。”冷幕月輕輕唏噓,看花園裡百花爭艷,每隔幾步就有一種綻放的花朵,色澤明亮、香氣芬芳,開得自由而驕傲。在他長大的那個皇宮,由於氣候的關系,很少能看到這麼多種花朵齊齊綻放的美景。

  蒼藍回身走到不遠處,一拂手擷下一朵粉色海棠,然後輕輕別在他的發髻上。她微微低頭打量了片刻:“挺適合的。”

  冷幕月羞怯地低下眼神,在這絢爛的花海裡,雖然美景動人,他卻已經先一步醉了。妻主的笑容比陽光還要明媚,那一舉一動中的溫柔讓他有些貪戀。風靜靜吹過,花瓣飛舞中,他記住了她的唇角,翩然飛揚。

  他在心裡暗暗告訴自己,要為她永遠留住這一抹燦爛的笑容。

  ***

  在蒼藍當朝宣布判決的十五天後,孟纖遙被推出午門斬首示眾。她被鎖在囚車裡推出街道的時候,不知道從哪裡衝出一大群百姓,往她身上扔著爛瓜爛果,順帶她旁邊好幾個女衛也遭了殃。後來蒼藍聽說後,猜想這些人必然是得了消息,從延嶺特意趕來,就是為了這個大快人心的時刻。

  孟纖遙哪還有心情去考慮身上的髒臭,她只是坐在囚車裡瑟瑟發抖,神情呆滯,仿佛終究想不到自己還會有這麼一天。據說,那天她斬首時,現場竟是有人歡呼,真真是駭人。她的那些個夫君,大多各回各家去了,唯獨有那麼兩三個跟去刑場的,都是她最初年輕時候娶的夫侍,在那裡默默為她收屍斂葬,還時不時抹一把紅紅的眼。

  蒼藍唏噓,這些男兒,也真真是至情至性。哪怕是跟錯了主,但仍然知道嫁雞隨雞,對這個妻主也總算是有始有終。只可悲的是,好男一般是不二嫁的,他們此生恐怕是要孤獨終老了,為了這麼一個也許連他們的模樣都記不清的妻主。

  楚惜寒已經回都城繼續做她的副將,操練軍隊去了。這件事她功勞最大,蒼藍除了暗中賞賜,也在心裡暗暗有了譜:他日要請楚惜寒引薦都城守軍的楊宣大將軍,投石問路,看看能不能先將一部分兵權納入自己的勢力範圍。

  至於孟纖遙與方靜源牽扯的事情,楚惜寒已經查清,原來是孟纖遙喜歡喝花酒,有時在延嶺玩膩了,偶爾也會去相鄰的赤嶺,而方靜源和一干官員都會作陪,正所謂狐朋狗友是也。要說到作奸犯科,好像並沒有她的份。既然如是,蒼藍也總算有些欣慰。

  孟纖遙的事情告一段落,其他部署尚待時機成熟,現在最讓蒼藍放心不下的,就是被展虹所傷的柳容。他身上的傷雖然慢慢好起來了,可精神卻始終不見好,認為自己犯了大錯,連同情也是不值得。而他身上的花朵形傷口,究竟展虹又想作什麼文章呢?

  “主子,皇上來了。”任憑桑兒怎麼擠眉弄眼,柳容還未從徑自的思緒中恍過神來。

  蒼藍示意無妨,讓桑兒先行退避。然後扶正了眼神迷離的柳容:“容兒,見你精神日漸頹靡,究竟是怎麼了?”

  “臣君是在擔心這個。”柳容微微拉開衣衫,肩頭那朵花又浮現了出來,“枉容兒自以為是聰明人,竟然就這麼上了那賊人的當……”說到展虹,他有些咬牙切齒,“都怪臣君自己自己蠢,尋親心切遭人暗算,還連累了皇上……”

  蒼藍看他的眼淚又要洶湧,忙按住他的手:“別這麼說。人誰無過,我從小犯的錯,也許比你還多呢。”她故意不讓他感覺沉重,於是選擇微笑:“別怕她會玩什麼,相信你的妻主麼?還是說,在你心裡,我不如那個女人?”

  “不,當然不是,皇上若不嫌棄,您就是容兒此生的唯一呵。”柳容急忙反駁,就怕蒼藍以為自己拿她和展虹作比較。

  “這就對了。”看著他梨花帶雨的可愛模樣,她慢慢靠近他,在他光潔的額上印下輕輕一吻。

  “在我心裡,容兒是一朵最堅強、最有韌性的解語花。雖然經過風霜雨打,依然百折不撓。”柳容的脆弱,來自他內心的善良。堅韌的性情並不是天生的,是經過幾番磨礪,慢慢打磨出來的。上天給予他的是多舛的命運,自己能給他的又是什麼呢?

  妻主的安慰讓柳容慌亂的心情慢慢平復下來。縱然天要塌下來,若然有她在頂,那麼一切便不再可怕。他環住蒼藍的腰,輕輕靠在她的胸口,仿佛是從她這裡,汲取溫暖安心的力量。

  柳容在蒼藍的陪伴下安心入睡,蒼藍起身回月泠宮。就在出中宮的門口,她迎面遇上了打扮精致的夏緋砂。

  夏緋砂告訴蒼藍自己是去看柳容的,蒼藍現下要回宮辦事,於是兩人只交談了片刻,就別過了。臨走時,夏緋砂忽然對蒼藍道:“對了皇上,前幾日臣君的娘親從塞外獲得了幾壇桂花珍釀,臣君還未舍得拆封。既是好物,臣君便想邀請皇上共品,不知您意下如何?”

  蒼藍爽快答應三日後去,便攜著蓮幻等三人離開了。蓮幻走的時候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見夏緋砂的視線一直跟隨著他們,他若有所思。

  夏緋砂待皇上離開以後,繼而轉身向東南宮方向原途返回,至於中宮,則是純屬路過。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1-27 13:32 PM

第四十六話 心軟

  三日後,蒼藍應夏緋砂之邀而將晚膳擺到了東南宮。

  夕陽漸落的時候,她的轎子停在東南宮門口,遙遙望見一抹朱色已經在門口等待了。她忽然想起第一次送他回來的那一天,也是這樣唯美的黃昏,他一開口就是驚世駭俗:

  “還請皇上以後不要再來了。”

  她驚詫,原來她的侍君之中還有如此個性的少年。樣貌與個性極度不符的他,最近卻在慢慢發生著改變,刻意討好、蓄意勾引,反而讓她覺得,有些別扭。

  夏緋砂把她迎入宮裡,蒼藍略為好奇地環視著。說實話由於夏緋砂的冷漠,這東南宮她還真沒有仔細觀摩過。

  色調是晶瑩剔透的藍紫色,四處隨意擺著水晶飾品。閃閃爍爍中,琳琅滿目的,好像走進了一個珍奇的山洞。

  “皇上,請坐。”宮人們已經陸陸續續將菜布好,躬身離開。

  她見滿桌珍饈,還有兩大壇子珍釀,確實勾人食欲。夏緋砂親手揭開了酒壇的封紙,頓時一股淳厚的酒味夾著清甜氣息彌漫開來,光聞其味,就知這是不輸給貢品的好東西。

  “家母常年在邊境塞外,在定西往來的商販手裡,恰好買到了幾壇。”夏緋砂說著,為兩人斟上了酒。那酒顏色清冽,微微泛著金黃色,如蜜般美好的顏色。

  “她想得到在宮裡的臣君,就托人捎帶了兩壇來,我想皇上也許會喜歡。”他笑著微微抬手示意,蒼藍卻不急著喝酒,只是打量著眼前的一切,覺得美得朦朧動人。

  采光很好的房間。房內燈火半盞,昏暗的光線漸漸融入了窗外銀色月光,將一桌的菜照得淡淡光澤,特別精致。

  在這樣黯淡的朦朧中,在這個充滿藍紫色水晶的房間裡,一切都仿佛進入了一種美好的意境裡。蒼藍執起筷子吃起菜來,果然,好的環境裡東西也是相當的美味。

  她抬頭,夏緋砂並沒有跟著她落筷,“你怎麼不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夏緋砂頓了頓,也跟著埋頭吃了幾口。

  “怎麼,有什麼心事麼?邀我來品酒,卻不像是有這麼好的心情呵。”蒼藍看得真切,夏緋砂連忙笑道,“怎麼會呢?只是見此情此景,有些酒不醉人,人自醉罷了。”

  蒼藍點頭稱是,又跟著吃了起來。夏緋砂的視線落在為她斟滿了桂花酒的酒杯上,“皇上怎麼不飲此酒?可是不對口味?”

  “佳釀雖然誘人,也要先吃幾口美味墊著肚子。”蒼藍笑道,那種無邪一瞬間刺痛了夏緋砂的眼睛。

  “想不到,皇上還挺……挺會養生的。”他有些訥訥地說道,心裡卻是冰火兩重天,矛盾心情交戰不休。

  皇上的這酒杯是做過文章的,杯壁上塗著一層毒藥,只要飲下此酒,相信她必會一命嗚呼。 可是夏緋砂在勸酒的時候,發現自己竟然有些害怕看到那一幕。為何,為何如此不堅定?他等這個機會,不是已經很久了嗎?

  “其實到你這來喝酒賞月,倒是給了我一個輕松的空間。”也許是因為不曾有太多的感情糾葛,蒼藍面對夏緋砂反而像朋友那樣放得開,“最近實在是太累了,怪不得古來皇帝都活不長。”

  夏緋砂接她的話:“最近政務很繁忙嗎?”

  “哪有一天不忙的?這麼大一個國家,每天都有許多事情在發生,之所以事無巨靡都要上奏,就是怕漏過眼皮底下的,就被人趁機了去,到時候百姓可就苦了,好比這次的孟纖遙。”

  夏緋砂自然問道那是怎麼回事。其實孟纖遙被正法的事情人人都已知道,只是其中的細節,卻不足為外人道也。既然打開了話匣子,蒼藍念其娘親平西大將軍夏潔連也是位忠肝義膽的好官,就選擇性地透露了一些內情。

  “原來皇上是在為民請命,真是百姓的福氣。”夏緋砂若有所思,又和蒼藍聊了一些政務上的事情,知她做的件件都是造福百姓的實事,聽她煩心的都是如何賑天災、如何滅人禍、如何盡量在賦稅和百姓生活之中尋找平衡點。她說雖然她做得還很不夠,但她一直在努力學習如何才能當一個明君,所以有時候自己給自己的壓力大了,就會覺得苦悶無處宣泄。

  “緋砂想問皇上一個問題。”

  看他似乎恢復了最初有些冷冷的魅顏,蒼藍也有些好奇:“但說無妨。”

  “現在國泰民安,自然是可以談發展、講穩定。但在對鄰國的政策上,不知皇上是何看法?緋砂也只是有感而發,娘親身為平西大將軍,臣君從小隨她生活在邊境,看著邊境百姓和軍隊之間的摩擦,經常是不很太平。她們充滿敵意,總覺得我們會采取行動。倘若定西友好,我國強大,會不會有吞並它們的可能?”

  “一個閔國我都來不及管,為什麼還要去吞並定西?”蒼藍的思考方式完全出乎夏緋砂的意料之外,他補充道:“如果閔國發展得好,又想擴張的時候。”

  蒼藍想了想,也沒有多問夏緋砂為什麼會問這麼復雜的問題,只是認真回答他:“作為我個人,我是尤其不贊成戰爭的。每個國家的建設完整都需要幾十年、上百年的時間,經歷幾代帝王的心血,一旦戰事爆發,不但百姓遭殃,國家基業也被破壞大半,多可惜。再說五國的互相制約模式被打破,全世界範圍內的戰爭就將無法避免,誰不喜歡安定非要去挑起禍端呢?若人不犯我,我則盡量不去犯人。”

  “我記得母皇從前,也是有過野心的。我還很小的時候,好像有過一場大戰爭,是我國的侵略,但最後仍然以失敗告終。這其中,死傷相當慘烈。所以在我當政的期間,不願意再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了。”

  夏緋砂的眸子黯了黯,默默飲下了手裡的酒。他默默看了一眼窗外,明月皎潔,微乎其微地嘆了口氣。

  蒼藍也執起酒杯,慢慢放到唇邊。夏緋砂見了,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微微的涼。

  “怎麼了?”她疑惑道。

  “適才我見到一片花瓣順著窗子飄進了您的酒杯,且容緋砂幫皇上換一杯新的。”他不急不緩地說道,力道恰好地拿走了那杯子。

  蒼藍看了他一眼,沒有拒絕。

  須臾,夏緋砂又換了個杯子來,重新為她斟上了酒。

  “皇上還未品嘗這好酒呢。”他先干為敬。

  蒼藍將酒杯放到鼻下聞了聞,酒香撲鼻,未飲先醉。然後她微微抿了一口,甘甜醇厚,桂香滿溢。

  “果然好酒。”她贊道。有些酒,需要喝得豪爽;有些酒,則是需要想這樣慢慢去品。喝得快了,連什麼味道都沒品出來,就進了肚子,和不喝有什麼分別?

  她要的不是形式結果,而且品嘗那個過程。

  兩人又慢慢吃菜品酒,一直到夜幕變成極深極深的藍色。夏緋砂後來就不多話了,只一杯接著一杯,一壇酒他倒喝了半壇。

  蒼藍待到他的小廝平安將他扶回房間才離開。臨走之前,她回頭看了一眼桌上的酒杯。若是那個時候他沒有喊住她,她會把他怎麼樣?

  無論如何,一念之差,一切都會不同。就像她不會去真的去喝那杯酒,她看得出他始終沒有下了決心去害她。

  只是,這一切是為什麼?她很有興趣自己揭曉那個謎底。

  夏緋砂猶自在半夢半醒中,他知道一次心軟,就再也不可能狠下心去了。也許這一切,從他決心嫁入皇宮開始,就已經在冥冥中有了定數……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1-27 13:32 PM

第四十七話 怒斬

  盛夏過半,即將入秋的陽光火辣辣的頂在人們的腦袋上,讓人無端端感到一陣秋燥。正是即將秋收的季節,也到了各地百姓開始准備上繳稅收的時候,這是戶部最忙碌、也是撈好處最多的時機,只看到戶部尚書秦禮天天行色匆匆,一副忙於國事的模樣。

  “淺南城稱今夏大旱,禾苗都已枯死,要求減免稅收。”一個地方官員呈請上報到戶部,由戶部侍郎丁玫在早朝提出。

  “啟稟皇上,淺南城終年風調雨順,何來的大旱?不過是氣候略為炎熱,一群刁民就想趁機逃過為國家貢獻賦稅去。皇上,不可聽之任之啊。”一人上前反駁。

  余下的官員依然分為兩派,有贊成減免賦稅的,也有強烈反對的,一時間朝堂上有些細微的雜音。

  蒼藍輕咳了一聲,下面立刻鴉雀無聲。她看向那個反駁的官員,如果沒記錯,那人當是國師一派的人:“依卿家所見,應當如何處理這件事呢?”

  那人不過是個為國師派代作口舌、發表群體意見的,見皇上單獨問她,有些受寵若驚:“回皇上……微臣以為……不但不應減免,反而應當增加賦稅,以儆效尤。這是給那些想逃脫賦稅的刁民提個醒,以防來年有別人效仿。”

  “荒謬!”她沒想到帝怒,微微抬眼,見皇上柳眉倒豎,瞪看著她,嚇得她連忙撲通跪地:“微臣愚昧,微臣……只是為了國庫著想,還請皇上恕罪呵!”

  淺南城的旱情,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有官員悄悄密奏給她,那些折子,她全都認真看過批復過了,這些人,還想在她眼前作文章。倘若在失收的情況下,她還增加賦稅,豈不是大大動搖民心的行為?她們其心可誅!

  “減免淺南城賦稅兩年,之後依當地氣候收成再定,本王決定了。”

  一語落地,再無置噱可能。眾官齊聲高呼吾皇英明,雖然都低著腦袋,看不到那掩藏在寬大官帽下,各自迥異的表情。

  下朝後,延翡翠糾集一干黨羽在孟瑞婕的府邸商討政事。

  “延大人,你上次說得太對了。皇上,真的變了好多。”孟瑞婕若有所思。自從孟纖遙被斬之後,她的氣勢也捎帶著滅了不少,說起話來總像是有所顧忌。

  “何止是變了許多,簡直就是換了個人!”刑部侍郎汪蔚嚷嚷著,大個子大嗓門,唯恐別人看不到她似的。

  延翡翠一直沒發表意見,待眾人都說完了,才將一雙上斜的眼睛看向展虹:“今天就到這裡吧。朝堂風雲幾十年,縱然我沒有全看見,這裡資歷比我老的,也是大有人在。

  她是初起新苗,我等卻已是老樹深根。她想發芽生長,我等就要將這顆苗連根拔起。莫要說朝堂上有我們,就算是去到後宮,我等也斷不會落了人後。大家安心做自己的事,榮華富貴少不了你們的。”

  眾人告辭,展虹卻是會意留了下來。延翡翠冷笑著對她道,“展大人,所謂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小皇帝既然敢露鋒芒,就是我等需要出手的時候了。”

  展虹躬身,眸中少了平時的不羈:“奴領命。”

  ***

  柳容的傷勢已經好得七七八八。現今他聽蒼藍的話,每日除了抄經靜心,就是去御花園散步透氣,好讓身子重新適應原來的生活。

  他攜著桑兒在御花園裡,走著走著,忽然面前一棵紫藤樹微微抖動,哢嚓一聲掉連枝帶花掉在他的面前,把兩人嚇了一跳。柳容迷惑地看了看周圍,只微風拂面,為何忽來斷枝?頓時有些不詳的預感。

  “……皇上,那何眉歡常年生活在邊城,現下忽然將她調來都城擔任要職,她的資歷是否能夠勝任,又能否習慣這裡的氣候生活?”蒼藍要調何眉歡上清雲接替孟纖遙原來的位置,擔任戶部侍郎。那孟瑞婕又不是傻子,侄女兒的死,和那劉正勤、何眉歡脫不了干系。若不是劉正勤上奏,皇上如何會關注起十萬八千裡遠的纖遙?她後來私下調查過,纖遙在都城上任之時那二人都不在崗位上,至於中途去了哪裡,可就是猜得到的事情了。

  試問在這種情況下,知道殺侄女的仇人要升官,還是升到自己的部門,她怎能不多加阻撓?何況自此以後何眉歡替皇上監視她們更容易,她想要動何眉歡,卻是動機明顯,難上加難。

  “本王既然做這個決定,自然是有我的道理。何大人聰慧賢能,相信假以時日,會是孟大人離不了的得力助手。”蒼藍慢悠悠地答道。何眉歡、劉正勤二人,她是早晚要調上來的。和國師派的人翻臉無益,畢竟她才剛剛奪回一點點主動,還要保存幾分實力。但在大事小事的決策上,兩方的人就像是在用一根無形的繩拔河。有時候你勝過我,有時候我壓過你,誰也不會輕易松了口去。

  若是用力過猛,繩子斷了,兩方都摔倒;若是放得太松,就會被對方拉過去,全盤置住。

  孟纖遙被頂了回去,只得低頭稱是。下朝了,官員退潮般紛紛離開宮殿,還余了幾個走得慢的,以及孟纖遙和展虹,仍在原地。

  蒼藍准備起身離開,孟瑞婕卻是走上前去:“皇上,請留步。”

  “還有何事?”

  孟瑞婕並不知道國師之後的安排,她只是深呼吸一口,然後道:“皇上,若要說接替纖遙,臣是說接替前禮部侍郎的人才,放眼朝中仍有許多,為何皇上偏偏選了何大人?皇上明知她與原禮部侍郎是死對頭,微臣著實不願每天面對一個間接殺了自己侄女的人,還請皇上三思,收回成命。”

  蒼藍之所以要讓何眉歡上那個位置,恰恰就是看中了其中這層關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眉歡有多少膽色,孟瑞婕敢有幾縷猖狂,往往要逼到窮途末路的時候才最是真。

  蒼藍側對著孟瑞婕,並不曾轉過身來:“君無戲言,本王說過的話,就不可能再收回。本王信得過何大人,也信得過孟大人的大公無私,為了江山社稷,這些私人恩怨還是放下的好。”

  她說完正要轉身就走,忽然聽到一把陰冷的調子從角落傳了出來:“皇上這麼說,是在肯定自己看人的眼光嗎?”

  “何人在此放肆?!”蒼藍回身環視,只見展虹從暗處走到殿中,不慌不忙地一叩首:“請皇上恕罪,微臣並非旨意聖上旨意,只是事有巧合,人有異類,有的時候,就算是皇上的旨意,也未必就是真理呵。”

  她的大逆不道,讓周遭幾個沒來得及走的官,包括孟瑞婕,都呆愣地看著她。這展虹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連太傅都不敢這麼對皇上說話,她竟然……

  蒼藍正想讓人將展虹拖出去掌嘴,忽見她笑得詭魅:“不知容君現下可是安好?”

  蒼藍知道展虹抓走柳容,必然是為主子留有一手,但沒想到她這麼快便耍了出來。她一直忽視展虹,是想不打草驚蛇,順便看看幕後主謀究竟有什麼用意。但對方老謀深算,趁著這個時機將這事當眾抖落出來。

  “你可知道你現在說的話,足夠讓本王將你拖出去斬了?”蒼藍俯身撐著龍桌,字字句句擲地有聲,目光如寒刃,一刀刀割在展虹身上。

  展虹毫無所懼:“皇上既然還沒有將展虹拉出去,就是說明,展虹說的句句當真,皇上斷不會殺人滅口。”

  她不是不怕死,而是為了延翡翠,她什麼都敢做。雖然延翡翠今年和她同歲,她們卻曾經在一起生活了七八年之久。當年她餓得幾乎快死之時,是延翡翠的爹娘接濟了她,讓她當她的伴讀,一直供養她到十六歲,考上科舉為止。

  延翡翠對她稱不上好。那時的延翡翠,還叫做延清清,是個痴迷觀星的大小姐,從來不關心國家大事。她為人素來都是冷冷淡淡的,對自己的爹娘也是如此。可如果有東西,她也會給伴讀展虹留一份,這絕無僅有的關懷,讓展虹小小的心裡對延小姐產生了無盡的感激。

  展虹考上科舉時,延翡翠還一無所成,也沒有夫郎小侍。那以後,展虹當上小官,有心回去報恩,卻發現延家遭人洗劫,宅子早就易了主,一家人不知所蹤。

  她沒有放棄過尋找,但始終一無所獲。誰知過了幾年,當展虹好不容易升到可以上朝的等級,赫然在朝堂的最前方,三大重臣的位置,發現了延清清小姐!當時她的驚駭,實在是難以用言語來形容。

  延翡翠沒有告訴她,究竟是怎麼樣的際遇,讓她的人生會有如此傳奇的轉折。展虹只知道,延家只剩下延翡翠一個人了。她要自己和她裝作陌不相識,在朝堂上歸攏她的勢力,有朝一日能為她所用。

  她這麼做了。於是今天,她帶著刻意的挑釁跪在這裡,哪怕只當她的一著棋。延翡翠告訴過她,小皇帝雖然比以前厲害了些,但勢力仍是微弱。她若是夠聰明,就有自己的顧忌,所以不會敢拿她怎麼樣,最多也就是杖責罷了。而她要使她難堪,這事兒必然會傳出去,到時候她想保住自己的聲名還是十君的聲名,如何選擇,可就是個未知數了……

  “誰允許你隨意談論後宮十君?來人,掌嘴!”

  女官衝上去啪啪掌展虹的嘴,停下的時候,她的嘴角已然掛著血絲。她笑道:“好在這裡有這麼多大人為證,展虹只是對皇上的識人提出不同看法,卻……”

  蒼藍令人放開她:“不同意見?十君,不是輪得到你說的。”

  展虹擦干嘴角,“其實這裡的人有誰不知道,容君以前是微臣的人?在皇上帶他回宮之前,我們曾天天耳語纏綿,夜夜笙歌……皇上不信?他的肩上,還有微臣畫的三瓣瑾,那是展家世代密傳的標志呢,若是不然,盡可以讓他來對質。就在前幾天,我們還見過面……啊!”

  孟瑞婕縱橫官場多年,見到眼前的場景,還是忍不住捂住了嘴。展虹的話未說完,已被蒼藍一劍插入左心,當場噴出一口血來,胸口的鮮血更是噴湧得大片大片,最後一個字消音成了絕唱。

  她瞪大著眼睛,看著蒼藍在她面前,持劍的右手染滿鮮血,帶著血滴的容貌狠戾猙獰。電光火石間,誰也沒看清蒼藍是如何拔劍插入展虹胸膛的,那一瞬間幾乎是太快了,待到所有人回過神來,已經是滿目遍布猩紅的殘酷場面。

  有兩個年紀小的宮人忍不住驚叫出聲。展虹似乎是根本想不到蒼藍會親自動手斬她,所以倒下時依然睜大著駭人雙眼。蒼藍定格了一瞬間,然後利落地抽出寶劍,“噗”地一聲,伴隨著撕裂的聲音又一股溫熱腥臭的液體向她撲去。

  她用將劍在污了的龍袍上微微擦拭,然後走到龍桌邊,抽出藏在桌底的劍鞘,緩緩插入。

  “把她拉出去,對外就說她在大殿之上出言侮辱本王以及十君,被判了斬首。”她冷冷說道,攜著寶劍從一邊走開。早已嚇呆的秋盡和冬無愣愣地跟了上去,若仔細看,怕是都有些同手同腳。

  展虹死了,死於十君的勾引,死於帝王的殘暴。這消息像是堵不緊的河道,攸攸之口如河水滿溢開來,官場上謠言四起,風雲洶湧。

  延翡翠得知以後,只是拿起桌上一個錚錚發亮的金木魚看了看,隨即拿給下人:“帶過去,就說是我給展大人的陪葬。”

  那個她們自小就都喜歡的小玩意,終於還是歸了先走的那個人。延翡翠袖手而立,她知道皇上變了性情,卻沒想到內向怯懦的她竟然變得敢當眾殺人,才讓她在意外之中丟了早已部署周全的一顆棋子。展虹對她的一片忠誠她知道,可人算不如天算,她雖然忍痛犧牲了她,但卻收到了比想像更好的效果。小皇帝終究還是年輕,衝動魯莽之中,還是踩了她布的局。

  謠言會越傳越失真,卻會越來越被當真。現下人人都知道她是殘暴的昏君,不僅聽不進不同意見,甚至還親自動手殺了自己的臣子,面不改色心不跳。自此以後,還有誰敢主動投靠於她?怕是都靠著靠著,就直接跌進地府去了罷!

  蒼藍握劍回月泠宮的時候,就已經知道自己今天犯了錯。早就告誡自己不要衝動,戒焦戒躁,竟真是本性難移。她這任性、衝動的性子,究竟什麼時候才能收斂?這不,出手太快,後果難以收拾。那延翡翠實在太可惡,處心積慮的,就是想激怒於她,她成功了!她的反擊著實打到了自己!

  蓮幻見著一身是血的蒼藍回來,微微睜大了眼睛,但很快就回身去准備多一些的熱水讓她沐浴了。她的一顆心,全都牽系在如何挽回今天自己制造的困局上,卻不想第二天,天還蒙蒙亮,她的房門就被秋盡冒險敲開:

  “皇上,大事不好,容君他……自盡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1-27 13:32 PM

第四十八話 復蘇

  初初他從未想過,自己選的路是對是錯。命運將他送到了這樣一個懸崖上,他依求本能向上攀爬,尋求一線生機。

  一路坎坷,一心求存;

  一番努力,一步登天。

  他以為,這就是命運給他的補償,讓他在她的身邊,得到這時間男兒最羨慕的一切,甚至他慢慢在她那裡收獲了人間至真至誠的,愛的感覺。

  他從爭寵變成了卑微的期許,在奢求愛的心情中,再驕傲的人都會有些卑微。他期許的不只是寵幸,是能站在她的身邊,識她一顰一笑、看她力拔千鈞、助她指點江山。

  他的過去,變成了這輝煌到極致的宮廷裡,最肮髒的存在。這裡的人,都是血統最高貴、教育最上等的王孫貴胄。天鵝與烏鴉的並行間,變得卑微的他,開始謹言慎行,害怕有一天她的真心離他遠去。

  可是錯了,依然是錯了。他的一步錯,跌碎了自己的美夢。他何其愚蠢,過去的又怎麼會輕易被抹滅?雖然她笑著說她不在意,但她當朝怒斬展虹,這難道不足以證明她的真心所想麼?

  他仍然記得,當時她是如何力排眾議,讓他登上十君寶座。而現在,她衝冠一怒為藍顏的事,怕是又一次傳遍大街小巷,成為了她昏庸的證明。她是明君,她這麼努力,她不能背負這些無謂的罪名,為了他、為了一個愛著她的人。

  縱然離去,卻不是為了逃避。也許是他真的不夠勇敢,可他若是在,必然會再一次成為她的軟肋,堵得住展虹一張嘴,又如何堵住天下無數攸攸之口?他若離去,必然是最好的結局。萬般不舍,留待夢裡,留待輪回之中,再續情意。

  當桑兒揉著朦朧睡眼打算服侍主子起身時,卻看到了有生以來最駭人的畫面。他已經忘了自己是怎麼使喚著那對哆嗦的腳找來這麼多人的,御醫、皇上、女衛,還有其他幾君。直到現在,他依然手腳冰涼,面色慘白得像一張紙,無力地倚牆而立。

  柳容把自己吊在橫梁上,被救下來時已然幾乎沒了氣息。一群御醫手忙腳亂地又按又拉,好片刻他才又有了微弱的呼吸。她們額頭大汗淋漓,當是冷汗,因為她們的命恐怕能保住了。

  蒼藍一行四人趕到的時候,柳容已經被放到了他的床上,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雖然有微弱的呼吸,但像是隨時會沒有了似的,御醫們緊張地為他掐著渾身經絡、嗅特制的藥丸,生怕他一口氣提不上來。

  寧昭顏、王雅竹、和冷幕月都紛紛來到,彼此之間都是茫然,只能看向蒼藍。她匆匆走過去看個究竟,一個御醫在忙碌中回神過來,轉身叫道:“各位請不要圍在這裡,給容君多一些空氣呼吸吧!”她們實在是太全神貫注,竟然連皇上站在人後也不曾看見。自然,蒼藍也不會計較,只略走近幾步張望了一下,柳容的面色有些發紫,脖子上一道淤痕觸目驚心,她的心裡不由一緊。

  最初來幫忙的宮人們離開容君附近,這才發現皇上已經來了,忙不迭地跪下行禮,有驚恐的,甚至一個踩了另一個的腳,不大的房間裡擠滿了人,推搡之間有些混亂。

  蒼藍心焦如焚,正想揮退他們不必再拜,忽聞王雅竹一聲叫得有些變了調的小心,她感覺後背被人撲住,然後是“噗”的一聲,劍身入肉的聲音。兩天之內,她又一次在這宮裡看到了猩紅的液體。這一次,是從王雅竹的背上緩緩溢出。

  “雅竹哥哥!”蒙著面的刺客見行刺失敗轉身想走,蒼藍赤手空拳就撲了過去,兩個廝打起來。刺客武功不弱,又手執利器,交手中從對方下意識保護要害的動作,蒼藍覺得那是個男子,蓮幻和門口的女衛也同時出手,刺客趁著她們一起出招的空隙,用極其了得的輕功躍出窗外,女衛們紛紛追了出去,蒼藍回身跑向倒下的王雅竹身邊。寧昭顏和冷幕月都被這快得幾乎發生在一瞬間的狀況驚呆了,幾人合力按住他不斷冒血的傷口,蒼藍吼道:“來人!御醫,過來幾個救竹君!”

  這大概是閔國御醫們過得最驚悚的一天了。先是容君,然後是竹君,她們若有失手,脖子上的腦袋便搖搖欲墜。不敢怠慢的御醫們從五人中分了兩人去看竹君傷勢,秋盡冬無和宮人們來回奔走,取熱水、按方取藥、再增加御醫……蒼藍只覺耳邊都是嗡嗡之聲,心煩至極。

  刺客竟然光天化日出現在宮裡,還傷了竹君。更重要的是,他清楚知道宮裡地形、發生的事,知道容君的房間刺客正混亂著……御醫來檢查王雅竹的傷勢,蒼藍看自己滿手鮮血,環顧四周,驚恐擔憂的幾君裡,唯獨少了一張熟悉的妖魅容顏……

  是他嗎?會是他嗎?上一次的設宴,他沒有下手,到現在他終於還是出手了嗎?

  “竹君的傷沒有危及生命,但傷口急需迅速處理。”御醫都是女子,不便處理竹君在背上的傷口,於是使了兩個男藥僮著手,將他抬到隔壁房間的床上,她們在紗簾外指揮,將王雅竹的傷口細細包扎。

  王雅竹很是堅強地咬緊牙關,蒼藍也在簾中,只見撕拉一聲,被血浸染的外衣即被撕開,露出一個一指多長的深深刀口來。藥僮們下手很輕,可蒼藍知道,當那些熱水擦拭過傷口、藥粉倒上去的時候,對他這樣嬌生慣養的人來說,無疑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可他卻忍耐著不吭一聲,只是緊緊咬住被單。她一直握著他的手,讓他攥緊,她甚至希望他疼的時候能咬她一口,可他只是用虛弱的聲音說:“藍兒,我沒事,去看看容君吧,他醒了沒有。”

  包扎完畢,王雅竹也終於脫力昏睡過去。蒼藍馬不停蹄地趕到柳容那裡,他依然昏迷著沒有醒,面色比之前好了一些,呈現出一種灰暗的蒼白。御醫們小心翼翼地報告她,容君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性命當是無虞了,但什麼時候能醒過來,還是個未知數。

  蒼藍緊緊握拳,已接近凝固的滿手鮮血讓她的手指粘在了一起難以分開。蓮幻打了一盆水來,她木然地將手放進去,淺紅色在盆中彌漫開來,一絲一絲,一縷一縷,如煙縹緲。她怔怔地望著盆中倒影,頭發有些凌亂的自己,面帶難以掩藏的倦。

  她想知道,是不是她的錯,所以這一切變成了現在的樣子。一個侍君為她自盡、一個為了保護她而受傷,而凶手,很可能也同樣身為十君……那渾濁了的水,從她的眼睛刺痛了她的心,讓她覺得頭痛難忍。就在這時,適才追著刺客而去的女衛們回來了,有幾個還掛了彩。

  “微臣無能,雖然已追上他並進行交戰,但還是讓他逃脫了,請皇上降罪。”為首的女衛統領龔琦胳膊還在流血,跪在地上交代著,“但皇上,有一些線索也許值得一看。”

  蒼藍的手被蓮幻細細擦干,然後尾隨她們前去刺客逃跑的方向。御林軍皆是女子,一般不允許出現在後宮裡,只分職守在宮殿各門外,嚴密禁止外人入侵。

  但如果這個刺客,原本就是在宮裡呢?

  女衛數量不多,是居住在宮外的,每天日夜有換班,休憩在內務處旁邊,聽候皇上或各位主子有需要的時候進行特定保護。桑兒的通報讓她們出動,這才會出現在容君門外,可盡管如此,她們依然不是狡猾刺客的對手,蒼藍隨她們來到刺客最後逃逸的地方,四個宮人的屍首躺在地上,都是一刀斃命,下手狠辣。

  “他應該是逃到這裡的時候遇到了他們,結果就把他們殺了。”龔琦分析道,“他用的武功很奇特,除去輕功過人外,招式多攻不守,刀法利落,都是取了別人的左胸下刀,力道很大,足以一刀斃命。”

  “而且,刺客是個男子。”蒼藍回道,腦中已不清明。面前屍橫在地、血流蔓延的場面,讓她的腦袋越來越沉,有什麼東西在嗡嗡作響。

  “男子?”龔琦驚詫,這樣的力道和狠辣,豈是男子可以做到?難道天下真有奇男子,能與這麼一班訓練有素的女衛過招而依然順利逃脫的?

  她沒有注意到皇上的樣子已經非常不妥。屍體,屍體,放眼望去,屍橫遍野……眼前的場景赫然從白天置換成了黑夜,漫天的煙火美不勝收,可她卻在夜色中惶惶奔走。

  跑快,再快一些……有人要取她們的性命,湘玉在她的身後,兩人跑過的地方,被殺害的宮人們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血流滿地。

  “不、不行了,姐姐,我……我跑不動了。”是湘玉的小臉,也是自己最熟悉的容顏,十歲時兩人的容顏。

  “湘玉,別放棄,只要跑出這裡,就,就一定會有人救我們的……”這分明是她的聲音。那一天,是母皇壽誕;那一天,也是母皇、三皇姐、還有好多好多共在宮裡的人們的祭日。

  她們在逃誰?她頭痛欲裂,抱著腦袋就蹲了下來。龔琦嚇壞了,忙問皇上是否龍體不適,可是她似乎什麼也聽不到,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蓮幻見狀也蹲了下來,輕輕攬她入懷,溫柔地撫摸她的腦袋,一遍一遍。片刻以後,蒼藍平靜下來,可適才才想起的一點點記憶,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任憑她再怎麼反復看那些宮人的屍體,也想不起什麼了。

  那一年,究竟是發生了什麼呢?總覺得,她好像知道,事情的真相,卻想不完全。

  “龔琦,你帶人去東南宮,看看緋君現在何處。”

  龔琦領命,看蓮幻依然擁著皇上,心嘆近侍果然都是皇上的人這話不假。蒼藍慢慢站了起來,輕輕對蓮幻道:“謝謝你,幻兒。”

  蓮幻躬身,表示這是自己職責所在。蒼藍望著遙遙天際,喃喃道:“適才晴空萬裡,眼看著,竟是要變天了。”

  她有一種預感。關於那被掩藏了的一切,那一年的真相,正在慢慢地剝落。一塊一塊,終會將她的記憶拼湊完全。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2-4 13:32 PM

第四十九話 懷疑

  流霞滿天,雲色如嗜血般邪惡地燦爛著。經過這忙亂的一日,所有人都覺得疲倦不已,於是坐著靠著的,都有些懨懨。冷幕月和寧昭顏堅持不肯回去休息,說另兩君都還沒有大好,留在他們身邊會方便一些。

  寧昭顏照顧王雅竹,冷幕月守著柳容,從清晨到黃昏,緊繃的心始終得不到一絲安逸。御林軍已經被特批入了後宮搜索刺客,皇宮的大門沒有任何人進出過,照理說,刺客應該尚在宮裡。

  但是,卻搜不到。刺客之所以能逃脫女衛的追捕,除了功夫了得,還有一個更關鍵的原因:他非常了解宮裡的地形,選對了自己的逃生之路。此時此刻,他很可能還掩藏在宮裡,而之所以搜捕不到的原因,很可能是,他換了身份,光明正大地走動其中。

  “皇上。”從東南宮回來的龔琦覆命。蒼藍掃了一眼她的身後,只有幾個女衛。

  “緋君呢?”

  “回皇上,微臣去到東南宮時,小廝稱緋君身體有恙在臥床中。臣等不便查看究竟,此時恰好有一位御醫走出,微臣就詢問於她,說是緋君感染了風寒,略有些發熱。”

  蒼藍沉默了片刻,“既然緋君身子抱恙,就讓他好好休息吧。不過這向宮裡有些不太平,本王要你加派人手多加巡邏。另外,撥兩個人守在東南宮殿門口,緋君身子虛弱,正是需要保護的時候。竹君和容君已夠我勞心,你知道該怎麼做了。”

  龔琦自然稱是,即刻挑了兩個最機靈的女衛朝東南宮而去。到了晚上,王雅竹從昏睡中蘇醒,總算沒有因為傷口感染而發燒。寧昭顏喂他吃了點粥水和湯藥,不久他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了。他失血過多,需要大量的進補和休息,這是要時間慢慢調理的。

  “他睡了,這裡有宮人會徹夜看著的。昭顏,你累了一天了,回去休息吧。”門口,寧昭顏的一身白衣已經略略染上了湯藥的污濁,他似水的面容卻依然恬淡:“我有什麼累的,倒是難為了竹君,為了你,差點送了命去。”

  “我知道。”蒼藍下意識地看了看屋裡,夏夜的風吹拂著二人,總算是有著些許微涼。她自然地輕握他的手,他有些不自然地喃喃著:“皇上,這手……有些污了,還未曾清洗。”

  蒼藍恍若不曾聽見似的,“我知道,今天若是換了你,也會這麼做的……我何其有幸,可是,昭顏,你知道嗎,這並不是我想要的。”

  寧昭顏安靜地注視和聆聽著她,一個在他眼中已慢慢長大,不再是小女孩的妻主。

  “我要你們,安安樂樂、和和美美,跟著我,我就要把最好的給你們。可恰恰是因為跟了我,你們卻牽連了更多事端。”

  “我們過得很好。”寧昭顏在夜色裡微笑。墨色的眸子閃著微弱的光,溫柔的感覺在這一片靜謐中顯得尤為溫暖,“發生這樣的事情,誰能料到?皇上大可不必太過自責。夜了,你也早點休息吧,明天一早還有早朝。若後宮裡還有什麼棘手,你可以找我幫忙,只要你需要,我就在那裡。”

  蒼藍點點頭,寧昭顏攜著在遠處等候的淺葉離開。走了幾步,他忽然回過頭,用輕如微風的聲音道:“跟了皇上,我並沒有後悔,相信他們也沒有。”

  說罷,他微微示意便離開了。蒼藍覺得充實了很多,十君的魅力,就在於各自不同的個性,卻都是善良得如同最純的白玉……這時候,夏緋砂的容顏又一次從她的腦海冒了出來。她不想傷害他,但若真的是他,傷了雅竹哥哥,又背叛了她——那麼,她斷不會輕饒。

  這一夜蒼藍心緒難寧。才伏在桌上睡著,那漫天煙火和著混亂的追殺就又一次出現在她的腦海,她一驚而醒,身上的披肩被抖落,這才發現已是夜深。王雅竹在睡夢裡被傷口痛醒,發出若有若無的哼哼聲。借著微弱的燈火,她看到蓮幻默默站在角落,仿佛是不知疲倦的木頭人,一如既往地守候著她的辛勞或是任性。

  忽然,她過人的耳力分辨出不遠處,有一個腳步聲緩緩向這而來,在這安靜的夜裡顯得猶為清晰。那腳步不同常人,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時走時停的節奏,立刻引起了她的警覺。她起身走到門邊,微微露出一條縫,只見一個身影借著夜色緩緩而來,四下張望了一番,便打開柳容的房間走了進去。

  是誰?女衛都在中宮門口守著,這麼夜了是誰能這麼悄然而入?她躡足跟進,只見那人走近柳容的床邊,慢慢掀起了床簾——

  “是誰?”

  蒼藍在他背後冷冷問道,那人手一抖,簾子又重新垂落下來。他緩緩回過頭來,那眉心的一點朱砂仿佛是用刀刻破蒼藍皮膚的一滴血,夏緋砂顯然有些意外,皇上竟然沒有離去,還守著容君。

  “皇上。”夏緋砂施禮。

  蒼藍問道:“這麼晚了,緋君怎麼想到來中宮?早上我還派人去看過你,小廝說你病中,這向可好多了?”

  夏緋砂擅自離開東南宮,竟沒有女衛來報告,顯然是不曾驚動她們偷偷出來的了。只是,他到中宮作什麼?此事和柳容有關嗎?

  “謝皇上關心,臣君已然覺得好多了。聽說容君還在昏迷之中不曾醒,臣君惦念,所以病情剛好能下得床,就來看看他。”

  “緋君有心了,只是容兒還不定什麼時候會醒,而你身子又才大好,不如早些歇息,明兒有消息了再來吧。”

  夏緋砂謝恩,姍姍離去。蒼藍望著他的背影,覺得他身形、體格都和刺客有些相似,只是那眼睛……究竟刺客有沒有那雙妖魅的眼睛?那瞬間太快了,她記不清。

  “皇上,您怎麼站在門口?”冷幕月從西面緩緩而來,可能是離開了一下,並不知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哦沒什麼,只是坐久了有些倦,出來透透氣。”

  “皇上是金貴的龍體,實在不宜這麼操勞。”冷幕月的小臉皺成一團,“這裡有幕月看著,您大可放心。”

  “我只是本來就睡不著而已。”蒼藍想對他笑,卻覺得唇角干澀,於是轉移了話題,“倒是你,說起來還曾經和容兒大吵一架,怎麼又肯不眠不休陪伴他?”

  夜色裡冷幕月的臉窘紅了沒有她不知道,他只是扭過頭去:“還請皇上不要拿過去的事取笑臣君了。容君遭遇坎坷,臣君們都覺得他不應該再受這樣的苦。這次的事,完全是一個陰謀,不是他的錯。再說,沒有對手吵架,也挺寂寞的。”說著,他的聲音有些低沉下去。

  蒼藍伸手輕輕一攬,才過她肩膀高度的冷幕月就到了她的懷裡。她倦怠地把腦袋擱在他的頭上,仿佛是在從他真善的心裡汲取一些勇氣。跟到竹君門口的蓮幻看到這一幕,又識趣地回到房裡。永遠在需要的時候出現,是他從小所受的訓練裡,非常重要的一條。

  三天後,自盡未果的容君終於在大家的關切中醒來了。他醒來的時候蒼藍正在上朝,所以他身邊只得一個冷幕月和幾個宮人。大家為了鼓勵他別再想不開,就把這連日來發生的事情一一告訴他聽,竹君是如何勇敢,皇上又是怎樣的鐵女柔情,對他倆細心守候。說到行刺事件時,冷幕月無意中提到了夏緋砂稱病,本來一直無精打采的柳容忽然想到了什麼一般,扯著他的袖子道:“會不會是他?不會真的是他吧?”

  冷幕月奇怪,“什麼是他?你說誰?”

  這時候蒼藍走了進來。她一下朝就聽說了柳容蘇醒的消息,於是便馬不停蹄地趕了來,卻見他和冷幕月湊在一起,神情凝重,不知在說什麼事。

  “容兒,月兒。”蒼藍走近,冷幕月欣喜地跑上去一拜,然後自然地挽住她的手臂。

  她拍拍他的手,然後走到床邊。柳容的圓眼睛有些無力,脖子上的淤痕慢慢變成了紅色,他並不像她想像的那般消沉,卻是緊張道:“皇上,臣君剛才聽說了……刺客的事情,臣君有些話想對您說。”

  卻見蒼藍有些不鹹不淡:“你不是一心尋死麼?怎麼又對我的事感興趣起來了?”

  柳容知道她是在生自己的氣。說實話,失去意識的一剎那,一滴清淚流淌過面頰的瞬間,他確實有過萬般不舍。死裡逃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除了愧於面對所有人之外,聽到有人要不利於她,卻還是舍不開滿滿的擔憂。

  “皇上,且聽臣君把話……說完。”柳容還很虛弱,尤其是喉嚨這裡受了傷,說話有些嘶啞。

  蒼藍摒退了宮人,讓他繼續說下去:“其實,皇上大病醒來的前一夜,召臣君與緋君侍寢,卻並沒有……寵幸我們。緋君是第一次侍寢,而且要,要臣君與他二人同侍,臣君本來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但那夜,皇上只是,抱著,我們,然後就睡著了……”

  “直至接近黎明的時分,臣君忽然醒來,卻見緋君他,手執不知什麼東西,湊近了您……臣君本能地覺得他要不利於您,於是出聲詢問。他手一偏,不知把什麼東西刺到了您的頭發上……臣君嚇壞了,若您有什麼三長兩短,莫要說我們兩個,就是全宮的人,可都要陪葬的。可過了小半會,您,您竟然醒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2-4 13:32 PM

第五十話 抉擇

  原來那天柳容看到了一切!

  他那時很害怕,因為摸不清夏緋砂的來路,如果貿然求救唯恐要被滅口;但若是皇上有個三長兩短,他一樣活不了。怎麼選?就在這個時候,皇上竟然慢慢醒了過來,兩人不約而同地躺平裝睡,卻聽得皇上慢悠悠地問道:

  “你們是誰?為何會在本王爺的床上?”……

  震驚!他們不知道,就是這樣的一次因緣巧合,改寫了一個人,十個人,乃至天下無數人的命運。

  柳容是個會耍小聰明的,見皇上安然無恙地醒來,雖然變得有些古怪,但這興許是老天爺給自己一個抹滅過去的機會也不一定呢!同時,也是怕惹禍上身,畢竟當時只有他們兩個人,追究起來他也撈不到好處去,於是他沒有急著說出這件事,靜觀其變。

  當他確定皇上變得比以前更好時,他相信,是夏緋砂做的小動作歪打正著,並不曾想過那時候,他竟是真的想殺了她的。他以此把柄要挾夏緋砂,所以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夏緋砂見到柳容,都有些避忌。柳容沒什麼別的目的,那時的他,就是一心想爭寵,借著皇上重生的機會,重新爬上最受寵幸侍君的寶座上。

  蒼藍聽了他的回憶,猜測道:“照你這麼說……他從頭到尾都是想殺我,卻一直沒有得手……他行刺失敗怕身份暴露,而昏迷的你又是唯一知道他底細的人,所以他夜半來探,就是為了殺你滅口?”

  如果是這樣,他大可不必冒險行刺,在桂花酒下毒那一次,他便不會去換了那杯酒。

  “皇上,”柳容的聲音聽起來已是累極,“也許這是臣君的一廂情願……但臣君總覺得,不是緋君,不是他……”

  “容兒。”蒼藍替他掖好被角,“別擔心,我會把事情查清楚的,若不是他,也不會冤枉了他去。你剛醒來,現在且好好休息,別想太多。”

  柳容點點頭,依順地閉起眼睛。蒼藍走出門口,對蓮幻道:“幻兒,幫我傳顏君,到竹君的房間,我有事和他們說。”

  蓮幻領命離開,須臾他帶著寧昭顏趕來,讓他們進了去,自己守在門口。

  蒼藍將行刺、下毒和柳容所說的謀害一一道出,“我想和你們商量,這事兒,應該怎麼處理。緋君也身為十君,其娘家牽連甚廣,雖然有些事我能確定,但畢竟是沒有真憑實據的事,不能服人。”

  還反躺在床上的王雅竹出聲道:“皇上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了一件事。那日我去看望容君的時候遇到了緋君,時逢宮人失手弄落了花盆,是緋君救了我,他的功夫應該是相當了得。”

  蒼藍並不記得夏緋砂入宮時說自己不會功夫的那番話,只是他從來不顯露功夫,所以大家都不知道而已。“照這樣說,緋君入宮是蓄謀已久,就是拿我的命來了?”蒼藍大膽定論。

  “也不一定盡然。”寧昭顏畢竟心軟,“就像你說的,他明明可以毒你的,卻又收了手。皇上,他不忍心。”他仿佛看到了夏緋砂的猶豫掙扎,在面對這樣一個明君妻主的時候,在越來越了解她那堅強與溫柔的時候。

  蒼藍思忖片刻:“心軟則養虎為患,我不能拿我們的命開玩笑。這事,先不要驚動夏將軍方面的人,誰也不要傳出去,讓我先去探探他。”

  ***

  夏緋砂這幾日氣定神閑,從皇上在他宮門前安插女衛開始,他就猜出自己已被知道了底細。他接近柳容,卻被她當賊般防著,怕是如今柳容醒了,已經把他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了。也好,既然下不去那個手,這樣不爭氣的自己,活著又有何用!

  所以對於蒼藍的到來,他毫不驚奇。蒼藍提出要他陪自己去賞花,他亦應允隨她而去。至僻靜處,她忽然毫無先兆地伸手劈向他的後頸。習武之人對這樣的偷襲都是本能地躲開,他也不例外。他將腦袋微微一側,她的掌風從耳邊呼啦而過,絕對了使了勁的。

  蒼藍並不收招,又是一腳掃向他的下盤。夏緋砂知道這時候再裝也是無義了,她不過就是想試他的功夫,他已豁出去了,又何懼之有?

  他伸手就是接招,力道之大竟不輸女子。蒼藍招招狠辣,並不留情,夏緋砂以守為攻,不主動出擊,卻能巧妙化解她的招式,兩人從小徑的一頭打到另一頭,竟勢均力敵,誰也沒有占了便宜去。

  蒼藍在暗自估量,雖然他沒有使出攻擊的招數,但他的功夫和那日的刺客所持的應當不是同一種。那刺客是柔中帶狠,時有陰招;而夏緋砂則是靈巧有力,更像是出自名門正派的傳統武學。蒼藍一個回身掃踢,風寒還未好透的夏緋砂終於抵擋不住,被她一腳踢飛,重重摔在地上。

  他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准備迎接她下一輪進攻。蒼藍見他這樣,也擺好起式,只見他噗地噴出一口血,按著胸口退了幾步。看來剛才自己那一腳,是傷著他了。

  她收式,搖頭道:“何苦如此執著?”

  夏緋砂於搖晃中立定,靠著一棵槐樹:“每件事都有前因後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執著,既然皇上心中已經有了決斷,緋砂認命。”

  蒼藍挑眉道:“本王對男兒習武並沒有偏見,反倒是有些欣賞。既然緋君也是習武之人,那咱們就爽快點,你剛才那番話的意思是說,你承認本王昏迷前晚、桂花酒下毒、還有容君自盡那天的行刺,都是你做的了?”

  夏緋砂沒想到她連下毒的事情也知道了——不,她是一早就識破了,就算那日自己動了手,恐怕也是……一切早已在她的掌握之中,自己還傻到以為錯失了良機……何來的良機?從未有過!

  蒼藍目不轉睛地看著夏緋砂,看他會給一個怎樣的回答。只見他朱砂若梅,目光犀利而冰涼,還帶著血絲的唇角露著倔強:“皇上雖然知道了不少,但也不能含血噴人!前兩件事我認了,最後那件,不是我做的!”

  一個“我”字,是認定了他不可能繼續再當十君,連這條命是否保得住,也是個未知數。他不怕死,只是他性子倔強,愛憎分明,要強加給他莫須有的罪名,那簡直是妄想!

  蒼藍覺得好極了,這才是夏緋砂的本性。至於那些強裝出來的嫵媚依順,只會讓人掉雞皮疙瘩罷了。敢作敢當的個性,反而是引起了她的欣賞:

  “本王只問你一個問題。”她走近他,他故意抬高了臉去不看她挑釁的眼神,“雖然前兩次都失敗了……若然現在還有機會……你還會不會,對本王下手?”

  別人會不會說真話,很難說。像夏緋砂這樣的人,用一用激將法,卻很容易試出來。

  夏緋砂聽了,惡狠狠地瞪著她:“若我會下手,那一次早就讓你把那酒喝了!不像某些人,明明看穿了我的部署,還若無其事地試探我……”

  她絕對是故意的!在他因為下不了手,報不了仇而埋怨自己的時候,在他的心上狠狠地刮一刀,這比對他用刑更痛苦!

  蒼藍冷不丁又是一拳過去,夏緋砂一下坐到了樹底下。蒼藍飛身撲上去騎住他,左手已經同時甩出袖中匕首抵住他的咽喉:

  “別亂動,否則這刀子利得很,難保會出點什麼岔子。”

  夏緋砂看著她的臉,然後慢慢閉上了眼睛。

  在那一瞬間,她清楚地感到他已經完全放棄了抵抗。此時此刻,若然他還有一絲異心,哪怕是求生本能地掙扎,她很可能就會不再心軟。

  可他只是靜靜地躺在那裡,潔白的槐花飄然而下,恰好落在他的眼瞼上,就像是蓋上了一個輕盈的吻。眼前的畫面太過靜美,激烈的爭鬥氣息仿佛是瞬間嘎然而止,蒼藍俯視著他絕美的容顏,緊閉的雙眼,少了一絲冷冽,多了幾許嫵媚,手上的力道竟不自覺地放松下來。

  若他不是與她對立,也許……蒼藍專注地跪坐在他身上,並沒有一絲邪念。他們之間,就像是冰與火的碰撞,可以激烈,也可以溫柔。夏緋砂遲遲沒有等來她給自己最後一擊,只覺得一只手為他拈走了臉上的花朵,淡淡的青木香氣從鼻尖拂過。

  此情此境,若不是這樣的身份,該有多好。夏緋砂忽然覺得有些酸澀,然後感覺她和那匕首都遠離了自己的身體,睜開眼去。

  “容兒和昭顏都說,你不像是這樣的人。”蒼藍背過身去,將匕首一瞬間收入袖中。

  “我不需要他們的同情和憐憫。”嘴上雖然不饒人,聲音卻是越來越小。

  “今晚酉時,來月泠宮。就算要殺,也要弄明白了才殺。”

  她頭也不回地離開。她知道自己這麼說,他就一定會來。今晚,就是給他最後抉擇的機會。是生是死,是去是留,不過在他自己的一念之間罷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2-4 13:32 PM

第五十一話 賭約

    月上枝頭。夏緋砂在宮人的帶領下踏入靜庭軒,見蒼藍正在批閱奏折,身上披著件小褂,一絲不苟。蓮幻低頭對她耳語,她認真寫完手裡的那一本,才對夏緋砂淡淡說道:“用過晚膳了沒有?”

  夏緋砂已然換去從前那些刻意魅惑的透明輕紗長衫,而是著了簡單的緞繡袍,依然是他喜歡的絳紅色。他不知道她不殺他是為了什麼,讓他來又是為了什麼,難道是要羞辱他,讓他生不如死?

  他干脆道:“用了。”

  蒼藍走下龍椅,走到他的面前。“既然有力氣了,何不再打一場?”

  這宮裡,真沒有什麼人是與她勢均力敵,又敢放手與她打的,她享受這種拼盡全力的感覺。

  被她揣過的胸口還在隱隱作痛,夏緋砂冷目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別再戲弄於我了。”

  “你又何嘗不是戲弄了本王?!”蒼藍也厲聲喝道:“我從來不曾想過,我的夫君裡,竟還有想要了我的命去的!我與你有什麼深仇大恨?你倒是說出來!”

  夏緋砂想頂回去,但忽然語塞,只是把頭一偏。

  “還是說,你不敢下手,你怕死……怕得就連說出來的勇氣都沒有。”她用冷箭激怒於他,“我講求公正,你如果說得出我哪裡虧欠了你,也許我可以酌情考慮輕饒你的罪行。”

  “你不需要故意激怒我。你們閔家所犯的罪行,是用什麼冠冕堂皇的借口也推卸不去的。”

  “和十一年前的那場戰爭有關?”

  看他的表情,蒼藍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那場戰爭發生的時候我年紀還小,並不記得真切。後來我翻看過記載,戰爭的爆發始於一對定西夫婦殺害了我國邊境的一個子民,兩方百姓衝突,從而上升為邊境戰爭。這場仗一共打了一年多,死傷數千人……是夏潔連將軍——也就是你娘親領的軍,她完好無損地回來了,皇家虧欠你什麼了?”

  夏緋砂恨恨回道:“那你們可知道,那個閔國人,究竟是不是那對夫婦殺死的?還沒調查清楚,閔國已經采取了暴力,將那對夫婦捉了來處以極刑。什麼百姓衝突,不過是閔國狼子野心的借口!閔國仗著自己軍力強盛,借口審訊,實則衝進了定西國境,燒殺掠奪,這又怎麼解釋?”

  蒼藍回答不了他。因為母皇確實是有過野心。那是閔國一個國力最鼎盛的時期,遷徙過來的子民多得數不勝數,給軍隊提供了源源不絕的新鮮血液。她想過慢慢蠶食定西,卻因為定西子民出乎意料的團結,這場仗打了一年多,就以議和的方式結束了。

  “明明是那個閔國女子,請求借宿一晚,好心的定西夫婦收留了她,卻不想她已對男主人起了色心,趁著夜半想強占他的清白。他自然是要掙扎,爭打之中她自己撞到柱子上,才送了命的。可這一切,有人了解過嗎?”

  “你了解得倒是很清楚。莫非……”

  “皇上不用猜了,”夏緋砂本就是個愛憎分明、直來直往的性子,“沒錯,我不是夏潔連的親生兒子。”

  “你的爹娘是……那對定西夫婦?”

  說到家恨,夏緋砂終於打破了冰冷的面具,顯得有些激動:“原來神通廣大的皇上也有不知道的事情?也好,皇上若能答應,保全養我長大的娘親夏潔連一切安好,我就都坦白告之,就當是求個痛快吧!”

  蒼藍點頭,“若此事與夏將軍無關,本王答應你不追究。”

  “君無戲言?”

  “自然。”

  “好。”夏緋砂握了握拳,又慢慢松開。“我乃已故定西震遠大將軍的獨子,本名夏熾,從小隨爹娘生活在定西邊境,生活雖稱不上優渥,卻也是安定幸福。

  六歲那年,娘親麾下守備與閔國商賈之間發生糾葛惹出人命,她向守備夫婦了解過情況,打算公開提審他們,卻不想閔國趁他們出軍營行動時不備將他們擒獲,並除以極刑。

  事情發生並且流傳開來,從邊境百姓到軍隊摩擦,戰事很快打響。閔國竟指揮大軍壓境,來勢洶洶,定西皇要求我娘親全力抵抗,哪怕是我們軍隊人數只有閔國三分之一!

  娘親……很勇敢……我那時才六歲,只記得最後一次見她的前一晚,爹抱著我哭了好久。那場仗打了了一天一夜,我一直躲在營帳中,直到爹爹滿身鮮血地把我拉走,送到一對百姓夫婦的手裡……

  我眼看著閔國的軍隊衝了進來,看著爹爹慘死在她們的刀下……我隱約明白,我也再看不到娘了。那對夫婦拉著我拼命逃拼命逃,但最後還是躲不過噩運,也被她們一一砍殺……我暈了過去,醒來,卻是在閔國的軍營裡了。

  夏緋砂說到這裡,像是又一次經歷了慘失爹娘、被人追殺的痛苦回憶,聲音有些澀。

  “這樣說來,夏將軍並不知道你的身份?”

  “娘親確實不知。她以為,我只是那對百姓夫婦的遺孤。我不知道她是抱著什麼心態收養了我,但不可否認我一直恨著她,恨著每一個侵略過我們定西的閔國人。我隨著她長大,要她教我習武,就是希望有朝一日我能為爹娘報仇雪恨。可當我慢慢地了解她,知道她一直郁郁寡歡的原因,就是愧於一生忠肝義膽、光明磊落,卻還是受命領軍攻打了定西。”

  忠於自己的祖國,是她的職責所在。但那些無辜慘死的人,卻永遠成為她的心魔。

  “一切都是皇家的錯!是皇帝的貪婪一念造就了這場戰事,多少個像我一樣無辜的家庭一夕破碎。當我懂得這一點的時候,前女皇已經駕崩,我以為再不會有機會了。”

  夏緋砂十五歲那年,蒼藍十四歲,為表朝廷一直沒有忘記鎮守邊疆的將軍,皇上聽取眾臣意見,決定娶夏將軍的一子為十君。夏潔連並無親生子女,只收養了二子一女,對外卻全宣稱是自己親生的。那時兩個兒子都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紀,她問夏緋砂是否願去,夏緋砂心道這是進宮接近皇上最好的時機,自然應允。

  既然那狗皇帝已經不在,這一切就應該報應在她女兒的身上,反正每個帝王,都是一樣的貪嗔邪妄!他靜候時機,之後的一切,都已經被蒼藍猜透個大概了。

  “既然如此,你明明有很多機會,又為何沒有殺我?”

  “入宮以後,我看到了許多事。你和我想像的大不相同。記得嗎?我問過你,若閔國有一天繁榮到可以進舉他人的地步,你會怎麼樣?因為大仇未報,兩年來,我一直在暗處觀察著你的處世的決策。你不是昏君,所以,我一直下不了手。”夏緋砂雖然恨自己始終不能為父母報仇,卻也不會糊塗到殺了一個明君,換來滿朝動蕩的局面。所以殺不了蒼藍,他不是後悔,只是多年來一直支撐著自己苦苦等候的動力,忽然就這樣消失了。

  “你要說的就是這些?”蒼藍睨了他一眼,兩人的目光在空中對接,直直互相頂住不移開。

  “前因後果,我已經交代清楚,沒有一點隱瞞。”夏緋砂坦蕩蕩地說,“希望你記得之前的承諾,不要牽連我娘,至於我,隨便你怎麼處置,絕無怨言。”

  “那你爹娘的仇,就這麼算了?”她明知他的失落,還補上一刀,實在可惡!可奇怪的是,每次想恨她,卻總是恨不起來。

  “是我沒用,對不起爹娘。但我對得起天地,對得起更多無辜的人,我認了!希望皇上成全,給我一個利落痛快的方法,讓我去地下再向他們交代。”

  “你有沒有想過,要避免發生戰爭,除了有明君,還有許多許多重要的原因?”

  夏緋砂納悶她的思緒又不知跳到了哪裡,不願貿然接話。只見蒼藍回過頭,對著偏門笑道:“都出來吧。”

  夏緋砂驚訝地看見柳容、冷幕月和寧昭顏從門後走出來,柳容甚至還對他微笑了一下。

  “剛才他說的話,你們都聽到了。”蒼藍對幾人道,“歷來,十君都是帝王最賢惠的助力,我希望從這一次開始,你們就幫我一起分擔。”

  寧昭顏第一個開口,“皇上,臣君相信緋君說的是真話。緋君這人平時怎麼樣,我們雖然不說,卻也是看在心裡的,他不是個擅於掩飾的人。所以,臣君希望皇上能夠對他從輕發落。”

  “臣君也這麼認為。”冷幕月因為本不是閔國人,所以不便表達太多,一句足矣。

  “皇上,給緋君一個機會吧。”柳容的脖子上圍著一層嫩綠細紗,遮住了那駭人的傷痕,卻襯得肌白唇粉,面色顯然好了許多,“小懲大戒,現在真的刺客還沒有抓到,我們最是應該團結一致,對抗外敵。緋君功夫這麼好,有他在,臣君覺得很安全。”

  夏緋砂沒想到一度拿著秘密要挾他的柳容都會為他說盡好話,一時不知該感激還是感嘆。這時蒼藍轉向他:

  “除了要有明君,國家的富足、子民的生活、與鄰國的交往……還有許許多多的方面,都是避免戰爭爆發的重要條件。閔國地大物博,閔國子民可愛善良,閔國女皇……衝動任性,且不解風情,但她一顆赤子之心,她還有十君,最聰慧善良的十君。

  夏熾,你是不是願意繼續留下,作為十君,陪我一起看遍江山,富足子民,盡全力讓所有人都生活得快樂安好?

  你是不是願意付出一生與我相伴,隨我見證我所說的一切,是不是空口白話?

  或者,你是不是願賭一種可能,可能我行事昏庸,最終被奸佞當道,英年命喪?到時候你也算報了仇了,十年不晚。想清楚了再回答。”

  片刻以後,夏緋砂雙膝跪下,重重的:“賭就賭,留就留!你既然敢讓我留下,我就敢和你賭這一把,看最後,究竟會是哪種結局?若你食言,只要我夏緋砂還有一日命在,必將追逐你至天涯海角!”

  他說的是夏緋砂,不是夏熾。當年的定西將領後裔夏熾,已隨那場戰爭死去。現在的夏緋砂,是夏潔連將軍之子,閔國女皇的十君,更是她勤政愛民,和平處事的見證人!夏緋砂幾乎是在一瞬間就下了決定,向來堅強的他,眼眶炙熱。他知道,這是她在以自己的方式寬恕他,他若是再執迷不悟,可能會後悔一輩子。

  在對她下不了手的無數個夜裡,他反復問過自己,這是為什麼?隱隱約約,他在害怕結束,結束她的生命,結束他的報復,結束他們之間的一切關系。幸好,她給了他這樣一個賭約,如果用一個可能去換取另一種幸福的可能,他願意試。

  蒼藍笑著點頭,“果然是與眾不同。不錯,我最欣賞的,就是獨具一格。本王的十君,怎會有平凡普通之輩?”說著,揶揄的目光掃過站在旁邊的另外三人,他們也算是相當的“不平凡”了。

  放走語兒,已經成為她曾經最大的痛。若不是情非得已,她不會讓十君再少一人。容兒說得對,奸佞當道,團結對外才是正理。她相信夏緋砂經此一事,當是不會再起歹念了。她會讓他看到,她為了當好一個明君,從來都在不懈地努力著。

  元景四年秋,緋君夏緋砂被罰一年俸祿,每日在宮裡需抄經十篇,靜思悔過,此條內部執行,不對外告之。

  聽到這個消息,笑得最歡的當屬柳容,因為,終於有人和他一樣,每天在房間裡抄經抄到恨不能撕爛宣紙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2-4 13:32 PM

第五十二話 奇香

  如同每一個尋常的早晨,正值上朝時間,朝堂卻是一片死寂。蒼藍的臉依然掩在厚重的珠簾之下,可堂下每個人的表情她卻是看得清晰。有人膽戰心驚不敢多說話,亦有人憤怒鄙夷帶著不滿情緒,唯獨三大重臣,紀允如有氣無力,王涵之千年一日的笑咪咪,延翡翠則是打量著周遭,活躍的模樣。

  她明白,她當眾怒占斬展虹的事,就算用什麼理由對外宣布,消息也是會不脛而走的。而那些別有用心的人,更會拿這件事大做文章。比如展虹的家人,她的正夫,都城裡誰都知道展家有個寡夫,每天以淚洗面,見誰都要將苦痛訴說一番,說那皇帝是如何殘暴無情,自家妻主又是怎樣無辜慘死,直叫聽過的人心中惶惶,憤憤難平。

  女帝湘玉衝冠一怒為藍顏,而且還是為了那個曾經是伶人的十君——她是皇帝,原則上她想要誰的命都可以,所以她不需要為展虹的死負什麼責。但就算是帝王,也需以理服人,這件事發生以後,她在朝堂上的威信還是受到了很大影響,奸佞趁機作亂,權威舉步維艱。

  何眉歡還在前往都城述職的路上,按腳程應該快到了。沈芳混跡在眾臣之中,大部分時候保持沉默。沈語卉已經不是十君,她也不再是皇親國戚,在這樣的場合,若是站在皇上那邊,恐怕會被群起而攻之,她沒有保住自己的本。

  蒼藍在心中嘆了口氣。遙望渺渺朝堂,能真正忠於自己的,又有幾人!倏地,她又想起寧昭顏曾經對她說過:

  “取臣子之心,不光是好處收買就可以。對於忠臣,要讓她們覺得你是好皇帝,識人善用;對於佞臣,要打打放放,張弛有度,既不可失了原則,又不能一氣誅之。人都是會往對自己好的地方想的,對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態度,假以時日,那些嘗不得甜頭的人,自然就會回轉過來。”

  耐心,耐心,她握拳提醒自己。就是因為性子太急躁了,她才會著了展虹的道,她究竟是不是傳說中那樣的人,時間是一項絕佳的證明。

  ***

  下朝之後,蒼藍先去東宮看望養傷中的王雅竹。他背上的傷口已經慢慢愈合,於是被從中宮送了回去。蒼藍進門不久,王雅竹就關切道:

  “朝堂之上……恐怕有一些人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吧?”

  “我不予回應,她們便不敢怎麼樣。”蒼藍給自己倒了杯茶,王雅竹坐在床邊,擔憂地看著他。見他如此,她笑道:“他出言不遜,我想教訓她怎麼了?仁君仁君,可不是任人宰割的任!等過段時間等風聲淡了就沒事了,不用擔心。倒是你雅竹哥哥,傷口還痛不痛?”

  王雅竹搖頭,“好多了,只是趴了這幾天,感覺手腳都麻木得不聽使喚了。”

  蒼藍聽了走他床邊坐下,伸手就輕輕拉了他的手臂過去,力道小之又小,生怕自己不知輕重把他扯疼了。她為他細細揉捏著手臂,“這樣會不會好些?你怎麼不讓小廝給你按一下?”

  皇上給自己按手臂,王雅竹惶恐,連忙將手抽了回去:“我回頭就讓他們給我揉揉……藍兒下朝回來已經辛勞,若雅竹不是有傷在身,應是我來給你分憂解勞的……”

  蒼藍見他眼神真摯,因著自己受傷以後,臉龐又瘦削了一些,不由心疼:“我知道,雅竹哥哥是這宮裡對我最好的人。所以為了我,你也要照顧好自己,知道嗎?”

  任由她輕撫他的臉頰,王雅竹淡淡一笑:“別這麼說,雅竹怎擔待得起。”

  香爐白煙裊裊,送出縷縷高雅的芬芳。從兩小無猜到兩兩相知,蒼藍和雅竹此一刻的心裡,惺惺相惜,仿佛是無需任何承諾,都知道此一生,必然會如此相伴下去。

  中宮裡,去尋了夏緋砂回來的柳容,卻見桑兒緊張兮兮地在門口等待著,稱皇上要召見他。一時間,剛才還燦爛著的笑容,慢慢從他嘴角撤了去。桑兒看得分明:“主子是不想見皇上麼?”

  “怎麼會不想,”柳容笑得有些苦澀,“只是我有什麼面目見她?算了……替我換衣妝扮吧。”

  蒼藍在靜庭軒邊看褶子邊等柳容,過了好半會,柳容才姍姍來遲。蒼藍見他依然拿著條細紗裹住脖子,不由皺了皺眉:“聽桑兒說,你之前去找緋君了?”

  柳容簡單地稱是。他聽說夏緋砂日日在宮裡抄經,想到自己的苦終於有人同受了,於是他忍不住趕到東南宮去對夏緋砂冷嘲熱諷一番,反正他是五十步笑一百步,夏緋砂自然也饒不過他,兩人鬥了一下午嘴皮子。末了,夏緋砂對他好好言相勸:

  “你知道有多少人希望活下去卻不得不與親人生離死別,作什麼要尋死?活著還有許多可能,死了,可就什麼都沒了。好比我與皇上有了約定,我就更要活得好好的,睜大眼睛看清楚,人活著的希望都是自己為自己找尋的。”

  柳容知道夏緋砂是個想法干脆的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似自己這般敏感多慮。這些日子,他已經想開了許多,不想再尋解脫了。只是面對蒼藍,面對那些遏不住的傳言,面對醒來以後的變化,他……他怎麼解釋,能做到釋然?

  蒼藍看柳容言簡意賅,知道他還有心結尚未打開,也不心急。她故作好奇地靠近他左聞右嗅,“從昨天我就想問了,容兒最近用了什麼薰香?這般清雅不俗的茉莉香味,絕對不是凡品能比擬的。”

  柳容面色有些發白,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蒼藍見狀奇怪,一伸手撈住了他。果然,越是湊近,這香味愈發明顯,且不濃不淡剛剛適宜,仿佛能讓聞者上癮一般,叫人忍不住再三細聞。

  她從背後輕輕摟著柳容,將腦袋埋入他的衣領之中。奇怪的是,溫暖之中,並不是往常熟悉的皮膚之味,依然是那散不去的淡淡香味。

  再比較之下,衣服倒顯得平淡無味了,莫非這香氣,竟是從身體裡發出來的?

  “容兒……你……”蒼藍疑惑地將柳容扳過身來,只見他撲通跪地,肩頭有些顫抖:

  “皇上,容兒真的不知怎麼會這樣……”原來那日裡柳容死裡逃生,醒來之後發現自己竟能從皮肉之中散發出香味來。這種味道似茉莉又夾帶著蓮香,很是復雜,仿佛怎麼想像,就會是什麼味道,有種魅惑人心的意味。

  記得桑兒給他著衫時聞著,竟是怔愣住了喊了幾下才回神。再問他剛才在想什麼,他說聞到主子身上的香味,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家鄉:那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在蔚藍天空的映襯下,微微搖曳……

  由此可見,這究竟是一個多麼不祥的昭示!若是被人知道了去,他定被當成妖魔或中邪了吧!於是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又要為忽然多出來的體香而擔心,怎能讓他開朗起來?

  蒼藍聽後凝神思忖,柳容卻是止不住又落下淚來。天可憐見,他已然決心改過弊病,好好活下去,為何又染上這種怪病?難道命運予他,真的就一絲機會也不給嗎?

  片刻後,蒼藍才慢悠悠地說道:“我也不是很確定……只是在帝王家的歷傳秘卷中看到過,在柳國,曾經有一位皇帝的侍君身有異香。而你,會不會因為這次差點送了命,而引起身體產生變化呢?又或者……你是柳國人?”

  蒼藍的大膽假設讓柳容冷汗涔涔,卻也隱隱有一種抑制不住的激動。柳姓並不是柳國的國姓,反而是一個大姓,在大陸五國中,這個姓氏絕不罕見。是注定,還是巧合?

  會是這樣嗎?他的希望可能並沒有完全落空。難道這香味,竟是指引自己找出身世的線索?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2-4 13:32 PM

第五十三話 君心

  蒼藍對柳容伸出右手,希望他能自己站起來。柳容淚眼朦朧,但還是伸手將妻主的手握緊,她微一用力,他就利落地站起了身。

  “看吧,重新振作,就像這般站起來一樣。”蒼藍拿出絹帕替他拭去臉上的淚,看他拼命吸住鼻子不讓自己哭出來,她忍俊不禁:“愛哭不要緊,愛哭不代表不堅強。我知道容兒是能自己站起來的,但如果我再加把力,你就站得更穩了,不是嗎?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你別擔心我會處理不了,我是你的妻主,保護你就應該是我的責任。只要你今後別再動那些傻念頭,我保證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恩?”

  柳容果然是收住了淚意,點了點頭:“我答應你。”

  在她的身邊,自己的脆弱仿佛加多了幾倍。是因為,終於有一個人,能讓他依靠,讓他安心麼?柳容靠在她的肩頭,心道自己差一點就再不能看到她了,不禁有些後怕。其實很多時候,遇到過不去的檻,不如先繞道走走,哪怕是原地踏步,待到再回頭去看的時候,卻發現它其實並沒有自己想的那麼可怕,反而倒有了新路可以走。

  一場風波過去,雖然那刺客最終還是沒有抓到,但蒼藍心知肚明,他就是這後宮裡的人。若非如此,誰能做到在天時地利人和的情況下出現,又在嚴密得連只老鼠都逃不出去的搜捕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一定還在宮裡。只是他的面具,此刻尚不能摘下看清。

  從展虹到刺客,從朝堂到後宮,蒼藍應對得身心俱疲。但令她感到欣慰的是,五君們一個個都好了起來,柳容變開朗了,王雅竹也能下床走動了。他們彼此間的牽系更是絕無僅有的加深了,加上珮璃,常聽說他們六人聚在一起品茶賞花,又或者互相走動,親密得連她這個妻主都快生出妒忌。

  很快秋天即將接近尾聲,蒼藍母皇的誕辰和祭日隨之來到了。到今年,母皇過世已經整整五年,這一天,也同是湘玉、三皇姐、還有更多皇族血親的祭日。

  五年前的這一天,她們為著聖明德女皇的誕辰大肆慶祝,煙花禮炮、歌舞升平,皇宮裡一片喜氣歡騰;

  五年後的這一天,她們靜靜地躺在皇陵裡,沒有呼吸、沒有心跳,只有一樣寂寞生長的花草默默陪伴。

  何其殘忍的一場大火!讓生日變成祭日,讓歌舞變成哀樂,讓鮮活的生命變成永殤的離魂……湘玉,每次想起湘玉,蒼藍的左胸都疼痛不已。

  湘玉,你離開姐姐,已經整整五年了。

  祭日這一天,蒼藍攜著五君同到皇陵祭拜先祖。他們到的時候,幾位太君與湛翔已經在陵園門口等候了,蒼藍先行入內,然後隊伍隨著她陸續而入。

  樂師們在園外奏著哀樂,貢品早已被擺放妥當。所有人按地位高低排開,在蒼藍的帶領下進行祭拜先祖的儀式。

  今天所有人都素衣裝扮,就連一向喜歡華麗招搖的寰太君,也乖覺地穿上了素淨的灰色。祭拜過程中,他是哭得最凶的一個,嚎啕聲幾乎要蓋過哀樂而去,反倒是使得大家原本肅穆而哀傷的心情走了樣。反觀其他幾位太君,雖都是紅了眼眶,卻也只是默默的,畢竟已經過了五年,連朝代都已更迭,那顆思念舊日的心,也總算是慢慢平復了下來。

  儀式結束後,幾位太君分別向蒼藍請辭。她讓他們先行回宮,稱自己要與五君留下,再同母皇再多說幾句。太君們行禮離開,蒼藍拍拍湛翔說自己過幾天去看他,湛翔擦著哭紅的眼睛應了。

  寰太君走的時候故意擦著寧昭顏而去,那眼神中的鄙夷不言而喻。即便過去再多年,恐怕他這個過了氣的“太君”還是會看顏君這個“當紅十君”不順眼。

  待寰太君離開了皇陵,寧昭顏還是顯得有些不自在。他今天一身素白,唯獨插了一朵白色的小海棠在發髻上作為點綴,感覺整個人清麗高雅,又不失樸素低調,比起曾經同為十君的寰太君,兩個輩分這個詞還真是沒形容錯。

  柳容輕輕搭住他的手臂,寧昭顏轉過身,柳容對他微微搖了搖頭。

  不要在意他們。寧昭顏看得明白,隨即報以一個微笑。

  哀樂停止,太君回宮。離開這一切塵世的喧囂,蒼藍靜靜地對著親人們的陵墓,才有了默哀的空間。

  “母皇,兒臣來看您了。”墓碑面前,她掀袍而跪,她身後的五君也隨之一同跪下,“往昔歷歷在目,時間一晃就是五年。母皇,兒臣現在,正在努力做好一個帝王該做的事情。您知我素來性情急躁,您對我的告誡我常常用來自省。母皇,您若在天有靈,會對兒臣的所為滿意嗎?”

  這是蒼藍第一次祭拜她的母皇,之前的幾次,已然不在記憶中了。所以字字句句中,都仿佛是昨日才失去至親,情到深處忍不住有些哽咽。

  “母皇,在兒臣身後的,就是我朝十君。他們都很好……很優秀,很能干,尤其是顏君,”她早就留意到,自從開始祭拜聖明德女皇,也就是他從前的妻主,他就顯得非常局促,恐怕內心惴惴難安吧。倒不如她在這裡向母皇坦白,還他一個心安:“兒臣知道,封他為君是有為倫常的事,但顏君賢惠聰穎,溫柔貌美甚得我心,冊封他是兒臣一意孤行的結果,所以您要怪,就怪兒臣吧!但兒臣還是希望母皇能夠原諒我們,讓我們一輩子幸福生活下去,待到我們百年之後,再來向您賠不是。”

  寧昭顏看著蒼藍的背影,雖然未曾說一句話,但他知道左右邊的其他四人都看過他。那眼神,恐怕算得上是又羨又妒吧!他的心裡也是熱烘烘的,熱意慢慢湧上了眼眶。

  “母皇,兒臣知道當年的真相,並非傳說中的那樣簡單,究竟是誰害了你,害了我的姐妹,兒臣定要查個水落石出。若您聽得到兒臣的祈求,就在天上保佑兒臣將仇人手刃吧!”

  幾人再次行禮,起身後,冷幕月好奇道:“照皇上這麼說,當年閔國皇宮發生這樣大的事情,竟然沒人知道內裡還有玄機嗎?”

  蒼藍掃了他們一眼,“你們都是我信任的夫君,所以才沒有避開你們。這些話,在這裡說說便罷了,出去莫要再提。當年之事,我也確實記不得,一切都只是猜測罷了。”

  寧昭顏若有所思:“臣君記得那一年,聖明德女皇壽誕,所有人都在皇庭看宮外請來的雜耍團表演。那次宮裡人很多,也很混亂,臣君坐在席前,才分神一小會,身邊的皇上就不見了人。再之後,就有人說失火,那時臣君並不知道會出這麼大的事。”

  夏緋砂問道:“當時是有誰來找過她嗎?”

  “讓我再仔細想想,”寧昭顏閉起眼睛回憶當日,“隱約中……我好像見到……一個小醜!對了,是一個小醜模樣的人,應該是個女人,個子特別高,臉畫得黑一塊白一塊的,因為扮相奇怪,所以容易讓人記住。她好像是來過我們面前,我那時並未多加注意……可皇上為什麼要跟她走呢?”

  蒼藍嗚咽一聲,痛苦地抱住了腦袋。每次回憶片段湧現,腦中就如同翻江倒海,疼痛不已。據夏緋砂後來的交代,很可能他失手那次,那根奪命銀針扎錯了筋脈。他扎通了某些經絡,讓她斷了的記憶復蘇,也造成了某些隱患,讓她血氣不順,難以盡通。

  秋天。煙火。高個子的女人。黑白相間的可怖臉孔……這一連串的詞語打通了她的某些記憶,破碎的片段開始慢慢重現:那女人特別高、特別瘦,手腳都比常人要長,她手裡拿著……拿著把帶血的刀,她和湘玉正好經過那裡,被她撞見……她追了過去,她們轉身就逃!

  “皇上,您怎麼了?”冷幕月嚇得小臉蒼白,顫抖的手伸向蒼藍,握住她的手。

  “我,我記得一些了……”她回答得有些哆嗦,渾身冷汗涔涔。

  片段暫停,疼痛又一波翻卷襲來。蒼藍的手緊緊揪著自己的頭發,試圖讓這股抓力衝淡一些腦中的疼痛去。柳容實在看不過,不顧一切地衝上去將她抱緊:“皇上,皇上!若是想不起就不要再想了!咱們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想!別勉強自己呵!”

  在溫暖的懷抱裡,蒼藍慢慢平靜了下來,此刻就算她想回憶,那個場景也是嘎然而止了。記憶只停留在那個臉上黑白相間的小醜女人,她如同醜陋的夢魘,反復翻滾出現在她的腦海。

  “皇上,別擔心,我們都在這裡。”見她的目光沒有了焦距,王雅竹和夏緋砂一人一邊拉住了她,寧昭顏也搭著她的肩,“容君說得對。事情的真相一定會水落石出,保護好自己,才是全力抗敵的基礎呵!有朝一日,皇上一定會全部想起來的。”

  以蒼藍為中心的五個人,互相環繞在一起,以自己的方法給予她溫暖和力量。在這樣的安心中,幾人離開陵園,關於當年的一切,繼續被塵封在這寂寥之地,等待復蘇。

  晚膳是他們六人一起用的。算起來,大家也有一段時間沒有像這樣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了。飯桌上,蒼藍認真地宣布道:“有些話,我早就想說了,就趁著這個機會說吧。我們是夫婦關系,無需諸多客套,以後只要沒有外人在,我們之間一律用你我相稱。就像現在,我們是一家人,就在一張桌子上用膳。

  還有,你們要出宮的話,不是不行,但一定要先告訴我,不得擅自離宮,我不想再看讓心懷不軌的人動你們的腦筋,”說到這裡,柳容微微低下頭去,蒼藍放柔了音調,“我希望我的十君,是一群真正團結,心中有我,心懷彼此的人。如果昨天我們有人犯過錯,喝過這杯,今天就都忘記吧!總之,只要你們當我是妻主,一切有商有量就好!”

  蒼藍舉杯,大家都將小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席間,蒼藍喝了很多,其他人也注意到了,知她是太想記起一切,把自己逼得太緊了。若是能記得起,不知會不會對她有威脅呢?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2-4 13:32 PM

第五十四話 會友

  何眉歡終於成功述職,坐上了孟纖遙原來的位置——禮部侍郎。孟瑞婕雖然對她不滿,但礙於皇上的指示,也不敢明裡造次,只經常暗地刁難、給她出難題,好在何眉歡聰穎機靈,兩人表面上總算相安無事。

  蒼藍先升楚惜寒,後調何眉歡,朝堂上敏銳的人都知道,小皇帝是想培養自己的勢力。於是幾大臣的派別暗裡波濤更洶湧了,曾是中立的那些官員惴惴難安,生怕成不了某些人的黨羽,就成了另一些人的眼中釘。

  蒼藍在宮外設宴邀請何眉歡和楚惜寒。人潮洶湧的清盛街,是清雲城最繁華的街道,這裡有清雲城最好的酒樓——聽閣。雖說平日裡出入聽閣的都是些達官貴人,但它格調高雅不俗,所以偶爾也有些學子秀才來此品茶。但誰也想不到的是,此刻在聽閣二樓臨窗而坐的翩翩少女,竟正是閔國當朝女帝本尊。

  蒼藍鮮少出宮,即便出去,也大多是在半夜。像這樣換上便服大搖大擺地出來,只消略為低調,也很難會被人認出。她穿著樸素,紙扇輕搖,小二雖只當她是一介書生,卻也禮數周全,質素之優秀,顯得出此店並非浪得虛名。

  她是到得早了。小片刻,楚惜寒與何眉歡先後趕到。讓皇上等待自己,兩人惶恐想拜禮請罪,卻被蒼藍的紙扇一把擋住,低聲道:“在這裡我們只是同為學子的朋友,何來這麼大的禮?坐吧。”

  何眉歡忍不住笑著稱是,楚惜寒卻是略略一掃整個二樓,除了蒼藍身後帶著一個近侍,前後兩桌各有八個魁梧的女子,當是女衛,於是她也掀袍坐下,與何眉歡並肩在蒼藍對面。

  “兩位應該互相聽過名字了。”蒼藍點了小二為兩人倒茶,而後分別介紹道:“這是都城軍守備楚惜寒,這是禮部侍郎何眉歡,就是孟纖遙那件事的揭發人,我剛把她從赤嶺調上來。”

  “原來是何大人,有禮有禮。”楚惜寒一抱拳。

  “哪裡,”何眉歡有些不好意思地憨笑道,“我聽說了,若不是楚大人冒險在延嶺取證,只憑得眉歡的一股子頭腦發熱,哪得這麼快解決那件事?說起來,還真得謝謝楚大人。”

  “不敢當,若不是何大人敢為別人之不為,這件事又怎能傳得到小姐耳裡?”

  “你們倆就不要互相謝來謝去了,”蒼藍忍不住擺手,“明明兩個都是爽快人,非要弄得和別人一樣文縐縐的,虛禮一套又一套,干脆點多好。”

  “是,這一點,還需向小姐您學習。”楚惜寒竟敢調侃皇上,何眉歡算是開了眼界。

  蒼藍竟是毫不介意,“本來就是。若非你們和我性情相投,此刻又怎會坐在同一張桌上喝同一壺茶?今天我設宴請你們,一則是歡迎眉歡上都城述職,算為她接風洗塵,二來也是犒勞下惜寒,在延嶺確實辛苦你了。”

  “小姐千萬別這麼說,惜寒惶恐。”楚惜寒話語之中可沒有一絲真正惶恐的興味。幾人談笑暢快,推杯換盞間美食紛紛上桌,因著同是爽快人,君臣便褪去隔膜,執筷同食。

  “眉歡姐?當真是你?”席間,忽然鄰桌上走來一人,蓮幻作勢要擋上前去,被蒼藍在桌下攔住。

  何眉歡抬頭一看,竟是家妹的好友蔡珊,不禁意外和驚喜:“蔡珊!你何時來了都城?”

  蔡珊笑道:“我考上了舉人,就同幾位學友一起領略都城風光。想起小時候,曾經和雋非對這裡深深向往,發誓有朝一日定要金榜題名,成為國家棟梁之材。如今向著理想邁進一步,先行來到這裡,也算是一嘗夙願了。”

  蒼藍在喝茶的空隙看了她一眼,眉清目秀的,倒有幾分志氣。蔡珊也注意到了氣度不凡的蒼藍,何眉歡忙引薦道:“這是舍妹何雋非昔日的同窗好友蔡珊,在赤嶺那種小地方,大家經常串門很是熟絡的。這是……”一時間,她竟不知如何稱呼蒼藍才好。

  “在下姓明,單名一個玉字。”蒼藍微微一笑,向她抱拳道。

  “原來是明小姐。”蔡珊一笑,露出兩顆俏皮的虎牙,顯得簡單純真,就像是最清澈的溪水,蒼藍對她暗生欣賞之意。

  何眉歡又向蔡珊介紹了一下楚惜寒,蔡珊忽然拉著她向鄰桌看去:“眉歡姐你看,那幾位都是我後來認識的同窗好友,你沒見過的。她們有的是秀才,有的已經是進士,都是和我抱著一樣理想的人。”

  那三名女子也看向這裡,然後紛紛走了過來,蔡珊笑眯眯地依次介紹:“袁又夏 ,馬雁真,馮書波。這三位是眉歡姐,明玉小姐和楚惜寒小姐。”

  楚惜寒如其名般寒了個,“在下是個粗人,直呼我的名字即可,千萬不要加小姐二字,怕是要酸過桌上這碟醋黃瓜。”

  大家都哄笑起來。蒼藍悄悄打量著這些後起之秀,雖然年紀還輕,卻是因為還不曾被官場污染而顯得純真可貴。她悄悄囑咐何眉歡和那些人保持聯絡,若她們有誰他日高中踏入官場,就告訴於她。關注她們,就當是儲存新鮮血液,最可貴的忠誠,她一定會想辦法幫她們留住。

  ***

  王雅竹到北宮走動,寧昭顏正手執針線在忙。

  “打擾你了。”王雅竹悠然而笑,如天邊的一抹雲霞飄過,淡淡之中泛著斑斕色彩。

  寧昭顏停下手中活,“哪來的這麼多客套。上次聽說你喜歡的這件衣衫修補無望,我給你想了個辦法,就不知道你喜不喜歡了。”他和竹君已然熟絡,沒有太多虛禮可以做了。

  寧昭顏將線頭結好剪斷,把整件衣衫輕輕拍打,然後遞回主人手中。王雅竹最喜這件煙灰色衣衫,雖不是什麼舉世罕見的料子,卻是極其難得的剪裁設計,是他進宮前娘親特意送給他的。這些年來遇著過這麼多裁縫,卻再也得不到同樣的衣衫,可能正是它的意義非凡,才千金難得心頭好吧。

  背面被刺客的劍刺穿的那個窟窿,周遭的血跡早已洗淨,之前的洞變成了一根淡淡的藤蔓,清脆綿延,雅而不喧,次第搖曳。為免突兀,寧昭顏在背後的領下和正面的衣擺下,也依次繡上這樣的藤蔓,非但沒有破壞衣服本來的低調雅致,反而多了一絲清幽,叫人越看越喜歡。

  “顏君的手藝,真真是巧奪天工。”王雅竹欣喜不已,如獲至寶地將衣衫疊起收好。淺葉為兩人奉了茶,又退出門去。

  “你喜歡我就放心了,本來還怕我自作主張,反倒是弄壞了這衣服。”寧昭顏的聲音輕柔,如晨早和風微微拂過。

  “本是已經破了,這下倒讓你賦予了新生。說起來,湘玉的繡工也是訂好的,真是可惜。”王雅竹回憶起從前見到湘玉繡手絹的時候,她的小手靈巧地穿針引線,令他自嘆弗如的場面。寧昭顏回道:“十君中曾經見過皇上和八皇子小時候的,恐怕就只有得我們兩個了。我入宮的時候自己年紀也小,不曾多注意過宮裡的小皇子們。”

  王雅竹點頭,“我是因著娘親的關系經常入宮,所以我們三人倒是經常在一起玩。皇上思念湘玉的心情,我們都是可以理解的。”

  寧昭顏附和:“確實如此。這般說起來,我倒是想起一件事……大約是我十八歲那年,有一次在御花園,我見到七皇子在林中舞劍,卻是舞得非常吃力,甚至連劍都拿不太起。現在想起來,那並不是七皇子,當是八皇子吧?她們實在長得太相似了。”

  “是呵,不說話的時候,真的很難將她們分辨開來。但如果仔細看,蒼藍的眼神是傲然而神氣的,而湘玉則是有些內斂羞怯,絕不會與你對視超過片刻。她們兩個真真是兩個極端,蒼藍愛舞劍騎射,湘玉喜繡花彈琴;蒼藍脾氣雖然暴烈,卻有著一顆柔軟善良的心,而湘玉呢,外表雖然文弱,卻很能忍耐,其實她是很堅強的。”

  寧昭顏忍不住唏噓:“真羨慕你,和她們一起長大,還對她們這般了解。”

  王雅竹笑道:“其實你知道麼?湘玉從很小的時候可能就已對你有意了。那時候蒼藍告訴我,湘玉有了心上人卻不能說出去的時候,我真的沒想到竟然會是你。所以今天我們能坐在同一張桌上聊些往事,不得不說是緣分使然呵。”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寧昭顏心中忽然不是滋味。湘玉鐘情於他他知道,所有人都知道,所以他才會被她“搶”來當了十君,被那個女帝湘玉。

  可當蒼藍醒來之後,她對自己好,她告訴自己要重生。他依戀的,是這樣一個妻主,是現在的她。可她呢?她那麼疼愛湘玉,會不會因為他是湘玉的意中人,她才對他好呢?

  他不是王雅竹,並非和她青梅竹馬;

  他不是柳容,並非曾和她同是天涯淪落人;

  他不是冷幕月,並非古靈精怪足智多謀;

  他不是夏緋砂,並非絕色傾城性格冰火二重天。

  他只是一個兩朝十君,沒有太大的志願,只願安安靜靜守著自己和所愛的人那一番天地,似水流年。即便如此,他還是不願意當一個替身,來丟失他最後的尊嚴。

  她的心意之月,幾時能向他而明?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2-4 13:32 PM

第五十五話 親吻

  最近蒼藍發現,她仿佛有了第二個小璃。像珮璃這樣性情恬淡的人,在經歷了大生大死的歷練後,現在愈發懂分寸、知進退,不足為奇。而十君之中,還有一個人因為大起大落而變得豁達淡然,甚至有些過分失了男兒家的情態——柳容的改變,反而令得蒼藍有些擔心。

  秋風起,天寒涼,富饒文明的清雲城,有著令人向往的四季分明。最近國內沒有天災人禍發生,蒼藍也總算是樂得清閑,心情安逸。下朝以後,總會召幾君輪番陪她飲茶聊天,彼此間的感情愈發和睦美好。

  這一天,她見著冷幕月和夏緋砂兩個在東南宮門口竊竊私語,不知說了什麼仿佛在偷著樂,也好奇地湊上前去:

  “說什麼呢笑得那麼開心?”

  兩人正聊得起勁,回頭看竟是皇上,忙行禮請安。冷幕月隨即笑道:“皇上有所不知,前幾日我去找容君,才知道再過三日就是他的誕辰了。想來他的身體也慢慢好起來了,每日在房裡抄經一定很悶,我們想給他一個驚喜。”

  蒼藍故作驚訝:“原來抄經書這麼悶嗎?那我免除他這項責罰,就當是誕辰賀禮好了。”

  夏緋砂見狀連忙插道:“皇上,那我的……”

  天知道抄經有多麼的悶,尤其是每天都要重復抄同一份,尤其還不能找人代抄……

  “你?”蒼藍哈哈一笑,“莫非你的誕辰也快到了?”

  “我的誕辰要到明年八月……”

  “到那時候,我就考慮免除你的責罰好了。”蒼藍笑道,冷幕月幫忙在一邊擠眉弄眼。

  明年的誕辰……離開現在,可還有大半年呵!夏緋砂欲哭無淚。

  到了柳容誕辰那一天,他如往常一般梳洗起身,摸摸胸前那塊自出生就與他相隨的玉牌,然後讓桑兒服侍著著衣綰發。

  從小到大,他從未慶賀過誕辰。縱然是那個養了他幾年最後把他賣了的娘親,也從未說清過他究竟是什麼時候生的,直到他長大以後識了字,才從自己的玉牌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和生辰。

  所以這一天,他總是打扮得清清爽爽,然後給自己弄一碗生日面吃。雖然安靜,卻也絕不簡單,哪怕全世界都當這是平凡的一天,他自己不曾忘記,便也足夠。

  可令他想不到的是,今年的誕辰從一大早開始就與前十六年過得都不相同。四君和珮璃都先後來向他賀壽,還送上賀禮。這些禮物雖然簡單,但大多是他們親手做的,在皇宮這樣的地方,能得到這樣的禮物,實在是非常難能可貴。只是這一天中,始終沒有皇上的消息,一直到傍晚了,他一直隱約期待的心終於有些放平:皇上日理萬機,縱然不知道一個小小侍君的誕辰,有有何出奇?自己真是太貪得無厭了,以往十幾年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怎麼到了眼下,便如此奢望有更多的關心和疼愛?

  “桑兒,和以往一樣,晚膳就請廚房煮一碗長壽面吧。”

  桑兒遲遲沒有作答,柳容禁不住回頭道:“桑兒?”

  只見桑兒石化般站在門口,門外熟悉的女聲傳來:“還不快給我讓開,難道要讓我的手燙出個水泡你才安心?”

  桑兒嚇得趕緊原地轉了個身,差點左腳絆住右腳,一個踉蹌。蒼藍笑著搖頭進屋,柳容見是蒼藍,欣喜非常,趕緊上前迎接。蒼藍手裡端著一個大碗,三大步跨到屋子中間將碗往桌上一放:

  “呼,真是好燙好燙!”她不由分說地用手指捏住柳容的耳垂,柳容只覺得自己的耳朵熱熱的,整張臉也跟著慢慢燒起來,垂下眼去:“皇上,你怎麼會……端著……”

  他一激動,就有些語無倫次。蒼藍了然道:“當然是因為知道今天是容兒的誕辰,所以——我親自去御廚房給你煮了一碗長壽面!放眼望去,天下有多少男子能食得我親自下廚做的東西?你就是第一個了!來,快試下。”

  “皇上為我……親自下廚?”柳容震驚得不知該說什麼好,這天大的榮寵,要他如何消受?

  “是啊,我是偷偷去做的,千萬不要讓那幾個知道哦,否則……”蒼藍訕笑道,“不過我寫過萬字祭文,挽過百斤大弓,但不得不說,下廚這件事……還真是,很不容易。別多說了,雖然看起來有點糟,但你多少給點面子本王,快吃了吧!”

  蒼藍將他拉到桌前,柳容瞧著這厚實的一大碗,分不清是面糊還是面疙瘩的東西,還混雜著許多叫不出名字的食材,實在有些佩服蒼藍的創意。他執起筷子將那些東西放入口中,聽得蒼藍在一邊得意道:

  “……為了調鮮味,我選用了蝦蟹、貝殼類海鮮做底;為了有營養,我放入了雞湯、鴨肉和火腿肉做料;為了有色相,我放入了鮑魚、鮮葉菜、七星草做裝飾……”

  總之這一碗,真的是比十全大補湯還要五味雜陳、用料豐富,蘊含著人生百味的長壽面。柳容一邊吃,一邊忍不住流下了眼淚,堵得鼻子都不能透氣。蒼藍聽到他吃得發出呼啦呼啦的聲音,低頭一看,忍不住沮喪道:“容兒,縱然我煮的面這麼難吃,你也不用哭成這樣吧?還是不要吃了,讓御廚重做一碗……”

  柳容噎得說不出話,卻死死抱住碗不讓她端走。蒼藍拿出絹子為他擦淚,他卻因著滿臉淚糊覺得丟臉,努力別過頭去。但他的力氣哪裡抵得上她的一半?很快就被收拾得干干淨淨了。

  柳容哽咽道:“這是容兒第一次,吃到別人特意為我煮的長壽面……”

  蒼藍怕他再噎住,把旁邊的茶推向他,邊岔開話題:“對了,以前怎的從未聽你提起過生辰?”

  柳容喝了茶,然後撥開圍在脖子上的輕紗,又從領口取出胸前的玉牌,“這塊牌子,從我懂事的時候開始就一直戴在身上了,我猜想,這是出生的時候爹娘就給我掛上的。我娘……我到現在都不知道她究竟是否真的是我娘,她從來說不清我的生辰。若她不是,這一切就變得合理,因為她不識字,所以她不知道玉牌上有我的名字和生辰。好在這牌子看起來陳色黯淡不值幾個錢,否則只怕也早就被她拿去當了。”

  蒼藍湊近細細一看,果然玉牌整體黯淡無光,透明之中暗色沉沉,像是下等貨。牌子的正面刻著“柳氏之子容”,背面刻著“宣復三十年十月初九”,這應該是唯一能證明柳容身份的線索了。

  “宣復三十年……”蒼藍念叨,“宣復是柳國前任國君的年號,宣復三十年,正是柳國前朝滅亡的那一年,自此之後,柳就改朝換代,改年號為宣止了……容兒,莫非你真的是柳國人?”

  “會嗎,會是嗎……”柳容心中惴惴,像是小鹿亂撞般激動,他不知道此時此刻在蒼藍心裡,已經有了更多的推測,只是怕他太過激動,等求證到結果再告訴他也不遲。

  宣復三十年十一月,柳國前朝被顛覆,前國君與其鳳後皆被其妹率領的叛君所殺,隨後原女皇的親妹登基,改朝換代。究竟具體情況如何,外人自然無從知曉。十月初九……這一些會不會有蛛絲馬跡的聯系,又或者僅僅不過是個巧合?

  “容兒不要多想了。”她見柳容還有些傻傻的出神,連忙拉了他入懷,感覺他身上的香氣幽幽,讓人忍不住有些心神蕩漾。

  “皇上。”柳容依順地攬住她的腰,將腦袋邁入她的懷裡。

  “容兒,這才像你。你知不知道,你這次死裡逃生以後,有些太勉強自己改變了。”

  柳容從她懷裡離開,有些驚訝地看著她,圓圓的俏鼻頭剛才哭得有些粉紅。蒼藍忍不住點了點那鼻頭,笑道:“沒有人生出來就是堅強的,就像我,遇到大事我一樣會慌張,更何況是男子。容兒,不要太勉強自己,我知道你不柔弱,但接受現實也是一件漫長而艱巨的挑戰。一個新的自己,需要給自己多點時間去適應,你的堅強和蛻變不需要做給別人看。”

  柳容被她點中了心事,默默不吭聲。他怪自己笨連累了妻主,又怪自己脆弱想不開丟人現眼,他決定重新開始,也許,是他太用力了。思緒間,只覺蒼藍輕輕撤去了他頸脖上的輕紗,那圈已經變成粉紅的傷疤就露了出來。他下意識地用手去擋,卻被她輕輕握住:

  “什麼時候,當你能不再帶著這層紗走到人前,我就相信,容兒是真的看開了這一切,為自己贏得了一個新的開始,我期待這一天的來到。”

  柳容心心念念的疼愛,在這一刻全部落了實。沒有虛假,沒有矯情,在她的面前他就是一個真實的自己,無論過去、現在和未來,都有她的陪伴和驗證:堅強也好,脆弱也罷,若她的肩膀能靠一靠,他又何必故作堅強呢?只是那一顆直直向著她的心,熱烈地躍動著,如果能為她犧牲自己,他是連一刻的猶豫也不會有的。

  上天呵,如果他以前所吃的苦,換來的是今天的幸福,那麼,他一定再不會唏噓感嘆,怨天尤人。柳容羞澀地緩緩靠近蒼藍,在她的臉頰印下淡淡一吻。他還來不及逃開,已經被她一把擒住,雙唇輕輕疊在一起,細細輾轉起來。這一刻,他的心和身體一樣灼灼燃燒,小手緊緊地抱住她,細膩柔軟的感觸間,只期望此時彼此的感動,能直到永遠。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2-4 13:32 PM

第五十六話 兵權

  颯颯秋風吹得人衣袍獵獵作響,蒼藍著騎裝站在兵士們操練的廣場上時,覺得分外精神抖擻。

  楚惜寒說過,都城守城大將軍楊宣是個正直之人,早年曾帶兵打過仗,但現在更多的,是為國家操練優秀的精銳兵力。比起夏潔連這樣的戰將,稱她是個嚴師悍將,似乎更為妥貼。

  楊宣是出了名的惜才,所以楚惜寒這樣的年紀輕輕,就已經屢被推薦,當上了副將。楚惜寒說,楊將軍更像是她的師傅。她本是個只有一身衝勁的毛頭少女,進了軍營跟了將軍,才知道什麼是大智大勇,什麼是大局謀略。除了武藝和勇敢,她更學會了做人的道理。

  楊宣背後並沒有什麼勢力,但蒼藍如果要拿回兵權,必須有理有據,否則將領會以為帝王家有過河拆橋的嫌疑。守江山的熱和打江山的人之間,永遠有著微妙的關系。所以蒼藍掌握兵權若想從楊宣開始,說簡單不簡單,說難也不難,只肖讓她欣賞自己,那麼一切都好說。

  這一出上演的是蒼藍和楚惜寒之間的比試。楊宣到軍營時,見一個少女與楚惜寒打得不分上下,拳腳翻飛間,倒是有幾分功力。雖然誰都想制住對方取得勝利,但兩人之間卻是點到即止,打得既精彩又不失風度。比武這回事,若細細品,還能品出幾分人情味來。

  她們緩下來的時候,楊宣終於看清了那個穿著白玉緞金絲邊騎裝的少女,竟是當今天子親臨!想起楚惜寒曾在她面前明示暗示過皇上閔湘玉是個武藝卓然、有勇有謀的明君,她當下就明白這副將在打什麼主意了。

  她不露聲色地走近了去,兩人也切磋得差不多了,以蒼藍略占優勢結束。楚惜寒粗粗一抹汗跪道:“末將參見將軍。”蒼藍則是挺拔著身軀,眼眸微露笑意。

  不錯的身板。楊宣只敢打量一眼,便也行了君臣之禮。蒼藍讓她們平身,“是本王讓楚副將帶我來此的。即位以後,本王總是忙碌著政事,卻是疏忽了關注軍情。虧得有楊將軍十年如一日這般操練兵士,都城才得以固若金湯呵。”

  楊宣不慣說這些官場上的套話,只言簡意賅道:“皇上過獎,此乃臣的職責所在。”

  蒼藍知曉這將軍也是性情中人,只是不知剛才自己和楚惜寒一番表演能贏得幾分好印像。她問道:“不知將軍今日操練過兵士們沒有?”

  “回皇上,尚不曾。”楊宣看了蒼藍一眼,明白她的意思,向身後道:“楚副將,通知大伙開始操練!”

  大鼓被咚咚擂起,號角紛紛吹響。從四面八方的軍營裡跑出來的兵士們迅速排成了隊,隊彙成了整齊的方陣,幾乎是頃刻間便在操場上排列成型,放眼望去黑壓壓的一片,看得出她們平時絕對是訓練有素,所以才在任何時候都經得起考驗。

  一次與尋常無異的操練,卻變成了帝王的臨時閱兵。操場上的兵士們不知道,台上站在將軍和副將身邊的,竟是當今皇上。蒼藍極其滿意地看著這高水准的軍隊,心中不由對楊宣產生的欽佩之意:“將軍真是文武雙全,無論是打仗謀略,還是治人管軍,令人佩服。”

  這話聽上去比先前的官場套話要順耳的多,楊宣笑道,“回皇上,是士兵們堅韌,吃得起苦。眼下國泰民安,來參軍的人也多。雖說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可臣依然希望不要有這一天才好。”

  說這番話的楊宣算得上鬥膽,她怎知皇上是好戰還是厭戰,還是說這僅僅是一番警告?蒼藍沒有回話,楊宣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說道:“再過幾日,就是我守城軍中的武藝比試大會了。這幾天大家都在勤加練習,不如就趁這個機會讓她們為皇上獻醜如何?”

  蒼藍點頭道:“那自然是好的。”

  於是楊宣派人通知士兵們臨時進行射箭比試的演練,比試分兩輪:站立射靶,騎馬跑動中射靶,距離遠近不同。軍中眼力好的箭手不在少數,偶有表現差強人意的,都讓蒼藍為其扼腕,內心蠢蠢欲動,仿佛那股子熱愛武藝的急切都滿溢了出來。

  楚惜寒自然是明白的,她心中一動,對楊宣道:“將軍可能有所不知,論射箭,除了你我,這裡還有一個高手。”

  楊宣明知故問:“這裡除了你我……請問皇上對射箭也有愛好嗎?”狩獵大會她也是去了的,雖然不曾參加比賽,但那時候她手下的兩個將領:方靜源、楚惜寒分列了第一和第二,也就能代表她們軍營的不凡實力了。可惜那方靜源不知搞什麼小動作,竟然得罪了皇上,直接被遠調赤嶺。她是不多心觀察手下私人之生活的,其中究竟有什麼內幕,她就不得而知了。

  蒼藍知道這是楚惜寒給自己“拋”來的一個繡球,為了讓將軍認可自己,她在為自己爭取個機會。她決定接過這個球,怡然自得道:“略識一二罷了,楚副將言重了。”

  “倘若皇上要參與比試,那臣自然也要陪同下場。”楊宣“搶”過楚惜寒的繡球,讓手下拿來了自己的弓箭,又遞了一副給蒼藍,“皇上,請。”

  兩人下場,士兵們紛紛讓道。她們都沒有見過皇上,自然是不明白將軍怎會和一個少女一起參與進來。鼓點響起,兩人分騎兩乘反向離開,縱馬疾馳中,撈起身後簍中箭就去射那遠處之靶。只聽得馬蹄聲和弓箭破空的嗖嗖之響,兩人兩馬一路疾走直至簍中十支箭被盡數射出為止。

  馬匹嘶叫著高高抬起前蹄,蒼藍一拉韁繩將馬拉穩,小快步跑至靶前。楊宣不愧是將軍,平時並不曾疏於操練,十支箭全數射中靶心,無一虛發。而看蒼藍的靶子,也是個個正中紅心,直到最後一個,楊宣瞧著那箭有些奇怪。細細一看,竟然是箭頭朝外的!

  皇上究竟是什麼神力?!竟然用箭背也能將箭深深插入靶中!楊宣這才覺得她不僅是會幾下功夫,她的力道和箭術相當精進,是難得的人才!直到現在,她的心裡才對這個小皇帝產生了幾分傾慕之意。

  楊宣雖然是一介武將,渾身是膽,任何人來了都可以不買賬。但她官場上縱橫幾十年,縱然沒有玲瓏心,也未必不知道年紀輕輕的楚惜寒和小皇帝打的是什麼主意。

  她並不服國師、丞相和太傅這些酸溜溜的文人,認為她們既不懂武,也不懂兵法謀略,更不曾領略過千軍萬馬對壘時的那種震撼,憑什麼也想和她結為盟友?但事實上,官場被她們三分之後,不能像夏結連那樣遠在邊疆的她,或多或少都受了些影響。

  自從聽說小皇帝在朝堂上怒斬展虹的事後,官場上人人自危。大家都在說,皇上在拉攏自己的勢力,對於不歸順的人,下場就會和展虹一樣。她本是半信半疑,但見了今兒的皇上,英姿颯爽的女兒家風範,尤勝自己當年,哪會像傳言那般不堪!這樣的帝王,是國家的福祉所在,若她真要拉了自己幫襯著,其實也是未嘗不可的。

  在這樣的心思中,操練結束後蒼藍帶著楊宣和楚惜寒到楚府用了膳。與楊宣的一番懇談比想像中更為順利,談話中楊宣數次提到對聖明德女皇的敬仰,從前是沒有機會接觸聖駕,全憑傳言作祟。而今一見而了解,果然是虎母無犬女,一樣的英明果敢,讓人信賴。即便是為了聖明德女皇,扶持幼帝湘玉,也是她應該盡的職責。

  蒼藍很是欣喜,她和楚惜寒的一番計劃果然是成功了。在餐桌上,楊宣作為一個長輩,一個盡忠的下屬,又提供了蒼藍一些重要線索:兵部尚書董厲和她乃是多年至交,此人比她更為剛正不阿,簡直有些刻板,所以在官場上也算是舉步維艱。蒼藍若想進一步收回兵權,可以試著讓董厲歸附自己。

  收獲頗豐的蒼藍回到宮裡,卻聽得秋盡憂心忡忡的來報說,顏君由於幾日茶飯不思,現下感染了風寒,一下就病倒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2-4 13:32 PM

第五十七話 情迷

  待蒼藍去到北宮門前,卻見淺葉阻著柳容不讓進去。“容君恕罪。主子說了,自己得的是風寒,病氣會傳染,所以誰來探訪都不能見呵。”

  淺葉正說著,卻見蒼藍到了,連忙跪下請安。柳容見到妻主,“皇上,顏君不讓人探視,不知病得如何了?”

  蒼藍低頭:“淺葉,你家主子究竟怎麼了,怎的病得這麼突然?”

  淺葉有些欲言又止:“回皇上,主子這幾日……不曾吃好睡好,這不快入冬了天兒一轉涼,就染上風寒了……”

  “不曾吃好睡好?為何?寧家出了什麼事嗎?”寧昭顏的娘親已經辭官歸故裡,娘家也早就與他關系淡漠,還會有什麼家事值得費心?

  淺葉面有難色,“回皇上,奴不知……皇上龍體重要,還是莫要感染了風寒吧,奴會將君子照顧好的。”

  “不成,讓我進去。”蒼藍發話,淺葉哪裡敢攔,只見她回頭對柳容道:“容兒你就先回去吧,你不比我身子骨硬朗,別一個兩個都讓我擔心了,嗯?等我看完他的病情再告之於你。”

  皇上也是一番言辭懇切的憂心,柳容自是應允離去。蒼藍獨自入了寧昭顏的房間,見房內的窗子都只開了一條縫,快黑的天有些暗漆漆的,感覺有些悶熱。

  寧昭顏一覺醒來迷迷糊糊,隔著床帳只覺房裡黑乎乎的,不知是晝是夜。聽到有人進得屋來,他問道:

  “淺葉?現在是什麼時辰了?”一開口,才發覺自己的嗓子有些啞了,破鑼般沉澀。

  “已經申時了。”蒼藍說著,邊打開了一扇窗,讓光線和新鮮的空氣湧入,想來人也會清醒很多吧。她走近寧昭顏的床邊:“我問過御醫了,她說你是普通的風寒,沒有大礙,就是要多休息。昭顏,感覺身體怎麼樣了?

  寧昭顏一愣,竟然是她。想起這幾日糾在心中的結,他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只是有些別扭道:“只是頭有些暈,想來是很快就會好的。”

  蒼藍自是不知他在想什麼,徑自問道:“睡醒了口渴不渴?”

  “不渴,恕昭顏無法伺候皇上喝茶。”寧昭顏坐起身,掀開簾帳掛到兩邊。皇上來了,自己臥在那裡總是不像樣的。

  “這是說的什麼話。聽淺葉說你這幾天茶飯不思的才會病倒,究竟是有什麼擺不平的事,我來幫你解決。”

  始作俑者想當解鈴之人。寧昭顏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是淺葉誇大了,不過就是胃口略為不好,哪稱得上茶飯不思。皇上莫離昭顏這麼近,若將病氣過了去,耽誤了朝政……”

  “昭顏,”蒼藍走到他的身邊,輕輕扶住了他的肩膀:“你究竟在逞什麼強?”

  偽裝的堅強陷落,脆弱排山倒海般襲來。寧昭顏用力咬住嘴唇,繼而扯出一抹笑來:“你還是坐到桌邊吧,這染了病可真不是好受的。”

  “我不怕,你知道我向來這麼強硬,這些疾病痛苦見了我都要繞道而去。”蒼藍依然沒有松開雙手,寧昭顏覺得肩頭有些隱隱作痛,“昭顏,你在……你在生氣麼?”

  不可說,怎麼說。本就是自己的一番臆測,說出來豈不是顯得他小氣猜忌,有辱十君的聲名。他比皇上虛長九歲,他已不是那些青澀的少年,怎的還是染了那撤不去的輕愁?真是,不爭氣呵。

  “昭顏生什麼氣,”他笑得輕柔,仿佛剛才面上一閃而過的愁緒只是蒼藍的幻覺,“昭顏在病中,能得到皇上的親自看望,已經心懷感激。”

  “不對。”蒼藍也說不出是哪裡不對,雖然寧昭顏平時也是這樣柔情似水,但今天好像實在是太靜了,心如止水一般沉靜。“昭顏,你不告訴我你有什麼心事,就是不喜歡我這個妻主。”

  反正她就是年紀小,對他采取無賴戰術,也不算太過分。“我們這樣的身份都有緣一場夫妻,有什麼放不開不能開誠布公的?”

  寧昭顏沒有抬眼看她什麼表情,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厲害,嘴裡囁嚅著:“這場夫妻……最初也是你將我搶了來的……”

  此話出口,他便有些後悔。他其實想說,若不是她強要了他,安了他名分,他現在也不會在這裡。但此事錯有錯著,沒有種下這麼個因,哪能收獲後邊的果?他縱然有些生氣她究竟是否對自己真心真意,但剛才那句話,也說得重了些,像是她強迫了不情願的他。

  他正要辯解,卻聽她郁郁道:“上回,雅竹哥哥受傷的時候,你不是曾經說過,你沒有後悔麼?”

  他知道自己要中她的套了。他若是說,現在也不曾後悔,那便是原諒了她一次。他若是說他後悔,那……她竟然也會和他玩這套把戲!

  寧昭顏沉默不語,蒼藍咄咄逼人,“是怪我將你搶來?”

  “將我搶來的事,皇上已經不記得。”寧昭顏有些害怕話題變得愈發糟糕,可內心裡惴惴不安的源泉還是冒了頭。

  “想來,湘玉也是很喜歡你的。”蒼藍說出他想聽的事,一字一句都像是針刺入心裡,“所以那時候,我才會不顧一切地將你留在身邊。”

  心沉陷了。果然……是因為湘玉嗎?

  “但你別忘了,將這一切付諸行動的人……是我。”蒼藍逼近他,將他至上俊美的容顏映在瞳孔中,“記得也好,不記得也罷,那個人,從頭到尾都是我。”

  蒼藍從寧昭顏的話語裡,了然了幾分他解不開的情愁,是和湘玉與自己有關。“雖然還不曾完全拾回五年記憶,但若我不喜歡你,就算湘玉再怎麼影響我,也不可能左右我的感情。”蒼藍執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臉上,他的手心滾燙,不知是不是風寒發熱的關系,“所以昭顏,我喜歡你,這一點無關任何人。只你和我,我們是夫妻一體,沒有人膽敢駕馭本王的感情。”

  寧昭顏感覺自己就快燒起來了。活到現在,就算已是兩次為人夫君,都從未聽過如此情真意切又推心置腹的表白。這一瞬間,屬於男兒家那最初的純真情懷又從他心口油然而生。少年時代,有哪個男兒不曾幻想過,這一生被一個人放在手心,抱在懷裡,說自己將被好好疼愛,永不放開?

  他也會有嗎?屬於一個男子內心的殷殷期待,只屬於一男一女的感情,無關他們的身份地位,無關她還是不是還有其他夫君,只是於他——真心真意。那般尋常人家令人羨慕的感情,他也……能得到嗎?

  蒼藍見他依然不說話,只一張臉帶著病中的緋紅,誘人得如同熟透的果子,不由心中一動。軟的施了無效,不如來硬的吧!她踢開一雙鞋爬上他的床,欺身向前輕撫他的滾燙的臉頰:

  “再不出聲,我不排除再搶一次的可能性。”

  她的聲音那麼危險,可是她的眼神卻是那樣溫柔。此情此景,也許曾經是他最痛恨的——不,那時的她並不是現在的她,那時的一切都與現在不同。現在的自己,竟是渴望她來……他微微搖頭想晃走腦海中忽然出現那溫柔纏綿的畫面,自己真是太不知恥了!

  “搖頭是什麼意思?”蒼藍本想嚇嚇他的,可近香情難怯,自己卻有些難以受控了。想來和昭顏也有過片刻溫存,可惜在他的狠狠一咬中嘎然而止了。想到這裡,手指上被他咬的地方似乎忽然就癢癢了起來。她向他而傾,他微微後仰,不知是不是病中用不上力,他竟一下就癱到了床上,像一只綿軟待欺的羔羊。

  蒼藍用那只發癢的手指輕輕撫摸他的紅唇,此刻縱然是再被他咬上一口,怕也是美妙的。他沒有像那日一般含住她的手指,只輕輕呢喃了一句:

  “藍兒……我……沒有後悔……從來沒有……”那聲音是塗了蜜藥的,縱然沙啞,卻分不清究竟是因著病了還是因著情 欲,任誰聽了都難以抵抗的欲火焚燒。

  蒼藍撤了那只手指去,俯下身子親吻那兩片滾熱的花瓣。寧昭顏並不出聲,卻是默默環住了她的腰,熟悉情 欲的身體蠢蠢欲動,隱隱渴望著她再多做些什麼。蒼藍的小手控制不住地往下滑去,卻覺得他的每一寸肌膚都是滾燙得有些出奇,神智慢慢有些清醒起來。

  她松開他的唇,寧昭顏本來因動情而微微閉起的眼睛睜開,像是在問她怎麼了。她伸手放上他的額頭,果然燙得驚人。

  “昭顏,你發熱了。”

  他忽然覺得她果然不是當年的那一個,在這樣的關頭她竟然也能停下來關心他病得嚴重。與此同時,高燒的他在意亂情迷中,絲毫沒發覺自己平時壓抑的真情和欲望一旦流露,有多麼的誘人采擷。

  “我喝過藥了。”寧昭顏老實地答道,她一離開他的身,從那扇窗中吹進的冷氣就讓他打了個寒顫。

  “你覺得是熱是冷?若這個時候還發冷,說明熱度還不曾發作完全。”蒼藍以自己略懂的幾分醫理常識替他擔心,寧昭顏此刻卻有些羨慕柳容,羨慕冷幕月,如果現在換了是他們,一定就可以嚷嚷著自己冷,然後躲進妻主的懷裡去吧。

  “我覺得……還好。”嘴上逞強,一向溫柔大方的顏君,身體卻是不配合地又微微哆嗦起來,隨後,他感到自己的身軀落入了一個溫暖而柔韌的懷抱裡。

  “沒有人規定,十君不可以撒嬌。”蒼藍抱著寧昭顏,感覺他依順地摟住了自己,暗自滿意,“我雖然年紀小,但你若是病了,也還是可以靠得一靠的。”

  那懷抱暖意融融,她身上習武之人緊實的感覺和柔軟的觸感並存,帶著那淡淡的青木香氣,令人安逸而幸福。若這是他的一個夢,就讓他,永在夢裡不要醒來吧。

  第二天,一向體格強健鮮少生病的皇帝因為感染了風寒休朝一日。蒼藍連打了三個噴嚏,卻還是有些不信邪:自己當真會感染風寒?還是為著顏君意亂情迷之時,病魔才得以趁虛而入的?

  不管怎樣,還等不及讓寧昭顏內疚兩天,第二天皇上就帶病上朝了。至於又過了一天,那微不足道的風寒,就從她的身體裡徹底逃脫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2-4 13:32 PM

第五十八話 同心

  慵懶午後。御花園。本應是和風陣陣,卻忽然一陣嘈雜,驚飛棲鳥數只,驚落花瓣紛紛。

  “呵,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顏君,居然做了這麼好的東西還藏著掖著。”年紀最小的冷幕月和大家熟悉以後露出天真外向的本性來,一笑兩顆虎牙尖尖,甜得可愛。

  縱然寧昭顏比他大上十歲有余,卻依然被問得窘迫:“這又不是節日,也不是皇上的壽誕……你要我拿出來作甚?”

  說起來,事情緣於前幾天,柳容和夏緋砂到北宮串門,眼尖的夏緋砂一下就被放在桌上的一個顯眼東西吸引住了。那是一個同心繩結,呈六棱雪花形,手工極其精美。系在六角中心是一顆雪白的尖晶石,泛著晶瑩剔透的光澤,分量也不輕。

  每一束絲線都是一種顏色,絞在一起成為雪花,六色互相交錯,相映成趣。

  追問之下,才知道這個結是顏君為皇上而做,卻遲遲沒有拿出來,這才先被兩君看到。

  此刻在寧昭顏掌心安靜發光的,就是這個六色雪花同心結。自打這次聚會前夏緋砂和柳容將這件事告之其他二人,眾君就起哄要顏君將此物帶來給大家好好欣賞。如此巧奪天工、用盡心思的作品,眾人自然是少不得多多稱贊了。這麼好的禮物,若然呈給皇上,不知顏君又會獲得幾分她的歡心呢?

  令人想不到的是,寧昭顏告訴他們,在此物上他花的心思,卻不只是討皇上歡心這麼簡單。如果說晶石是皇上,那麼每一色絲線就代表著一位侍君。他做這個結,意蘊著六人和皇上之永結同心,又彼此交彙,就像一個團結而難以散開的六棱形。

  青色的是竹君,綠色是容君;

  藍色的是珮璃,紅色是緋君;

  紫色的是月君,而白色,自然就是他自己了。

  這般一說,就算是原本心裡有些酸意難平的,此刻也轉化成了柔柔的溪水。大家都知道寧昭顏是不喜爭寵奪權的,所以這番話必然是真。

  五人之間的關系其實很是微妙,大家同侍一個妻主,難免會被遭遇顧此失彼的困境;可作為對手的其他幾君,恰又像自己在宮人唯一的親人一般,值得信賴。所以縱然是有醋意,卻好像也只是微波漣漪,生不出更大的驚濤駭浪來。

  “這麼好的東西,不呈給皇上真是可惜了。”王雅竹安靜地看著其他幾人嬉笑怒罵,輕品香茗。

  “我也這樣覺得。”柳容附和道,王雅竹對他微微一笑。

  “我還是覺得沒有理由忽然送這麼一個東西給皇上,”寧昭顏擺手,許是閉上眼總會想起上一次風寒時兩人的親熱畫面,讓他現在很容易臉紅,“男兒家要矜持,不然……你們誰送也是一樣的,代表我們大家。”

  “是你做的,當然是你自己送了!”夏緋砂快人快語。

  寧昭顏還是不肯,冷幕月向來點子多,“大家靜一靜,聽我說。既然顏君說此結是代表著大家,那我們是不是都應該有送禮的責任呢?不如……就抓鬮決定吧!”

  “抓鬮?”齊聲驚呼,雖然是壓低了聲音,但還是驚飛了一只膽小的麻雀。

  於是當蒼藍看到在御花園中聚會的五君時,就看到他們圍在一起,不知在玩什麼玩得不亦樂乎。

  本是為了抓鬮決定誰去送禮的,結果怎麼抽都有人說不算,幾人索性玩起了游戲。盈盈花香中,美人嬉戲,蒼藍不忍心打攪,只遠遠看了一會,安靜離開。過後幾天,在靜庭軒的書桌上她看到了那個同心結,置在一張小小的紙片上。她拿起紙片,上面有五君和珮璃的名字,敬祝她龍體康健,國泰民安。

  她掂了掂那雪花結,然後微微揚起嘴角,將它別上了自己的腰際。

  ***

  自打楊宣告訴蒼藍,兵部尚書董厲是她打通兵權的一個重要突破口,她就一直派人在明裡暗裡調查她。據回報,董厲此人性格刻板古怪,非但予下屬嚴格要求,一絲不苟,就算是回到了家裡,也很少有和顏悅色的時候。根據表面來看,她並不平易近人,與一眾官員也很少來往,素來有清正廉明的口碑。也許母皇正是看中這一點,才讓她擔任了這個要職也未可說。

  但有一個人,能讓向來鐵板的董厲瞬間動怒,調動她向來平靜的情緒。當聽到彙報時,蒼藍就好奇地想過,此人是誰呢?一眾資歷較老的官員都知道,此人便是刑部尚書——林莘燁。

  相傳董厲和林莘燁兩人淵源極深。她們身為同鄉,既是同窗好友,又是先後兩屆科舉的狀元,可謂在鄉親鄰裡都是一時風光無二的人物。如此感情深厚的朋友一起踏入了官場這個是非地,期間也能互相抬舉扶持,共同平步青雲,實屬不易。

  不過好友歸好友,董厲和林莘燁二人的性子,卻是天差地別南轅北轍。董厲是家裡的老大,為了擔起貧寒的家庭,她從小認真刻苦,性子固執得有些偏執;而林莘燁卻是商賈家的麼子,衣食無憂又是生性懶散,好在有一副聰明的頭腦,居然輕輕松松也能學富五車,實在不得不令人羨慕。

  董厲此人,性格表裡如一,對感情也是極為認真。十八歲那一年,她愛上都城裡一位教書匠家中的公子,據說是才貌雙全,溫文而雅。兩人相識了一段日子,公子對董厲的認真負責也是多有欣賞之意。

  可董厲拘於表達傾慕之意,又不想告訴他人,卻不料讓不知情的林莘燁捷足先登,被她親眼看到兩人同游花燈會的場面。

  林莘燁是個浪子,正所謂萬草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是也。她的幽默倜儻,淵博學識和人才風流,也是逗得那公子笑聲頻頻。於是一場誤會中,兩個好友同時看上一個男子,自然是有些不愉快。董厲嫌林莘燁風流散漫,林莘燁嫌董厲刻薄古板,認為對方並不是適合那公子的惜花之人。盡管惱了一段時間,好友終歸是好友,兩人竟同時決定讓出所愛給對方,以換取這段難能可貴的友情。

  那位公子得知後,認為她二人竟將他當貨般讓來讓去,絲毫不顧及他本人的感受,大為傷心,與她們斷絕了往來。兩年後,他嫁給了當時還是御前伴讀的王涵之當了二房,按照他的出身,如今也算是衣食榮錦,飛上枝頭了。只是這一段後,兩人都痛失所愛,並覺得當年是對方的錯,誰也不肯先低了頭去。而後她們一個進了刑部,一個進了兵部,走進走出都當作看不到對方,缺乏溝通,嫌隙便越來越寬,寬成溝壑了。

  這倒有趣。蒼藍聽完這番陳年往事,覺得如今上了年紀的兩位大人,都是真性情的人。最難交際的人是淡泊無情,只要她們有情,凡事便有一個開口能打開這個結。她習慣性地摸了摸系在腰上的結,有了它,就好像有人時刻在暗示自己,任何的結,都有一個開口能夠突破。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2-4 13:32 PM

第五十九話 酣暢

  也許正是因為當年心儀之人嫁予了如今的丞相,雖然這件事和後來的王涵之沒什麼直接關系,但董厲和林莘燁還是一個憑著向來強硬,一個借口懶散隨意,都自成一派,不肯歸附任何勢力之下。

  六部之中,尚書之位上依然保持中立的,除了她們,本還有一個宋蕊。所以,她們心中自然也明了,宋蕊的今日就是她們日後可能會有的下場。

  蒼藍原是想先會董厲的,但知道了這段往事後,她忽然決定一同約見她們。她請了兩個說客:一是前禮部尚書宋蕊,另一個當然就是楊宣將軍了。

  認真的董厲早早就赴了楊宣的約,她以為只她們二人,所以當她意外見到好友竟然跟著皇上一起走進來,驚得以為是自己眼花看錯!而當林莘燁也懶洋洋地最後才到時,蒼藍分明看到董厲的面色頓時一暗,別開了目光去。

  林莘燁原本是不知楊宣約她所為何事,懶懶趕來一看,不但是皇上,連董厲也在其中。她心煩得很,但礙於皇上的面子,她還是慢悠悠地走過去給蒼藍請安,然後微乎其微地向著董厲“哼”了一聲,分明是用鼻子出的氣。

  董厲自然是聽到了,越是討厭的人,也就越是在意。她留意林莘燁的一舉一動,聞聲後騰得站了起來,紅木椅子因為向後挪而發出難聽的“吱嘎”一聲。

  楊宣輕咳:“董大人。”

  董厲的余光瞄到正似笑非笑看著她們的蒼藍,又一聲不吭地坐了下來,想喝一口杯中茶掩飾尷尬,卻發現茶杯已經空了。

  面對著董厲和林莘燁的面對面卻視而不見,楊宣對蒼藍搖了搖頭。蒼藍淡淡一笑,吩咐茶樓雅間的小二倒茶,然後讓他退下。

  “董大人,林大人,今日召見雖有些突兀,卻也正是有要事需談。不知換了個場景見面,是不是別有一番滋味?”

  林莘燁笑道:“不敢,不敢,未知皇上召我等前來……”

  蒼藍卻是不疾不徐:“今日風和日麗,不若我們品完這杯好茶再說。”

  楊宣與蒼藍已經接觸過幾次,知道她是個凡事有打算的人,也就安心跟著她品茶了。可憐另外那一對冤家,坐得是勉勉強強,好像那椅子隨時會燒了屁股似的。

  飲完一杯,蒼藍忽然說道:“本王想去一下‘聽雨軒’,兩位大人稍待片刻。楊將軍,此地是你介紹的,就勞煩你帶路了。”

  皇上想出恭,這又是宮外,身邊自然是要有個人保護。楊宣引路,蒼藍跟著走出雅間,房內就只剩下董厲和林莘燁面面相覷、分外眼紅了。

  一個望著窗外,一個看著茶水裡自己的倒影,空氣安靜得連麻雀在外邊撲翅的聲音都聽得清晰。林莘燁似乎是想起了往事,心不在焉地放下茶杯時,袖子帶到了杯口。清脆的一聲,清茶沿著上好的紅木桌直直向董厲流去,在她面前順流直下。

  董厲站起來向後退了一步,幸好沒有濕了衣衫。她瞪著林莘燁,卻見對方揚起一抹笑容,“對不住,一時失手。”

  這一抹笑容,是她最為熟悉的朋友,也是曾經最恨的情敵的笑容。年少時候,她曾經羨慕她活得輕松自由,不似她身負重擔。她雲淡風輕的一笑中,卻包含著為朋友兩肋插刀,肝膽相照的厚重,從來沒有人敢因為她不夠狠厲就不把她放在眼裡。

  可也是同樣的那個人,用同樣的笑容,對著她心愛的男子……那時候看到的她,是多麼的輕佻!她知道林莘燁是無辜的,可她是情場浪子,她怎能眼看深愛的人兒陷落?百般掙扎之中,她的心還是不由自主地被刺痛了。

  能當得起好朋友,說明兩個人自然會在某些地方有交集,比如——她們都有一顆固執而倔強的心。

  往事歷歷,董厲挪到了旁邊的位置,卻不看林莘燁:“你總是這樣,做什麼都不用心。”

  雖然這話是重的,但聽在林莘燁耳朵裡,除了諷刺,竟也有一絲關心埋怨的興味。畢竟董厲是最了解她的人,這樣的話,在她們年輕的時候董厲就總是對自己勸誡。可生來性情如此,她又怎可換了脾性做人?那時候,她總覺得是董厲嫉妒她,所以才挑她的刺,可多年以後,當她位極人臣,當她看遍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她忽然覺得,那一番刺耳的規勸,曾幾何時已經許久沒有人會對她說了。

  林莘燁還是改不了那抹單面向上的笑容:“這麼多年了,哪還改得了。”

  董厲終於正視著她,回憶裡的容顏上,憑添了歲月的痕跡。

  “哼,一轉眼都二十多年了,你老了。”

  “你又何嘗不是?五十步笑百步。”

  說到往昔,追憶往事,除了辛酸痛苦,也免不去更多快樂美好。兩人有了第一句,便斷斷續續交談起來。林莘燁狀似不經意地問道:“你知不知道,林公子怎麼樣了?”

  林公子,自然就是當年她們都喜歡的那一位。說起來有趣,心裡的人兒,多少年後依然是當年的翩翩少年郎,哪怕他現在已經人老珠黃、美色不再。

  董厲語氣不佳:“他早已嫁人,我怎會知。”

  林莘燁並不太介意,“想不到,他最後竟然會嫁給丞相。造化弄人、弄人……”

  “何來造化?事在人為。”董厲甩不開那股倔勁,“若不是自己抉擇有錯,又怎會錯負佳人。”多少年來她常常悔恨,卻也終究是午夜夢回空一場。她至今不曾娶夫,也許是執拗到常人難以理解的地步了。

  “罷了罷了,”林莘燁搖頭,笑容中卻帶一抹自嘲,“他早已在二十年前就嫁給別人了,現在孩子都生了倆,與我倆有何關聯?我們不過是陌路人罷了!”

  董厲也苦笑道:“縱然在路上相遇,怕是他也認不出你我了。”

  兩人說著,也不曾覺得皇上怎麼去了那樣久還未回來。有的時候人之所以有心結,是因為話不曾說開,而當事人又不肯主動制造這個機會將話說開。於是一耽誤,便是經年,乃至終身再不往來。董厲與林莘燁在林公子的話題上苦笑而終的時候,終於也意識到了當年的結局並不全是對方的錯,除了三個人彼此的抉擇,天意如此,豈容人間私自揣摩。

  這時蒼藍和楊宣終於姍姍來遲。她邊就座主位邊笑道:“傳聞中兩位有所誤會,現下看起來,倒真是謠言乃多嘴多舌的產物,不可盡信了。”

  林莘燁遲到的敏銳這才發作起來,難怪官場中傳,皇上已經暗中吸納了不少勢力。她和董厲對皇上看法,相信都只停留在傀儡政權和當眾殺人這兩件事上,年齡和閱歷的差距讓她們做不到將皇上不當一個小輩看待。新官上任總是太嫩,縱然她是皇帝,也只是沒有實權的皇帝,要學習的地方還很多,前路也很曲折,這一切,她們這些老官都懂。只是礙於勢力,礙於這趟水太過渾濁,她們明哲保身,沒有必須去偏幫的理由。只要做好自己的份內事,就是對得起自己的烏紗帽,對得起老百姓,對得起皇家給的俸祿了。

  蒼藍知道兩位都是常年在官場,厲害關系自然不用她去分析。她讓宋蕊進來的時候,兩人都顯得有些意外。傳說一直在養病的宋蕊看起來精神奕奕,哪有半點病容的模樣?三位新老尚書總有一番老交情,加之楊宣在旁,彼此都有些親切。

  “不管奸佞如何得勢,輔佐正帝,才是我等的責任。”楊宣的義正詞嚴,讓在座三位都有些慚愧。

  董厲和林莘燁看得出蒼藍是聰明人,雖然年紀尚淺,卻是知進退懂人情的,心裡對她有些認可。再加之她們本擔心自己中立的下場是終有一日,落得和宋蕊一樣,叫其他勢力吞食得骨都不剩,現下真的見著宋蕊過得不錯,心中自然是動搖起來,輔佐少年天子,她們責無旁貸的同時,也算是有個依靠。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是我等應該做的。”哪怕只是第一步,蒼藍已經開始向兩人拋出繡球,只待她們接收以後慢慢向她而來了。

  每一步,雖然都只是一小步,但也都是堅實向前的一步。

  人生若能努力到酣暢淋漓,無論只是路邊賣酒,還是高居皇位,都是不枉此生的暢快體驗。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2-4 13:32 PM

    第六十話 戲假

  柳容自盡那日刺殺蒼藍的刺客,到最後依然是沒有找到。敵在明,她在暗,除了增加皇城內外的守衛,她似乎處在了挨打的被動局面。

  自從王雅竹背後負傷以後,蒼藍又是有段日子沒召侍君侍寢。偶爾晚上去得幾君宮裡,也都只是點到即止。她難以忘記那次一衝動險些要了語兒,他又是如何流下了清淚。她後來才明白,那是不甘不願而流的淚,只是當時她猶在夢中卻不自知罷了。

  這一日,蒼藍有事要秋盡去辦,卻橫豎找不到人。冬無說他可能在後廂房,卻是說得吞吞吐吐。蒼藍疑心他是不是病了,按奈不住急性子就讓蓮幻隨她一起到後廂房看個究竟。誰知甫一進門,正對著門口的床上,一座光溜溜圓滑滑的丘壑就映入眼簾。她輕咳一聲轉過身去:

  “秋盡,你怎麼不著好衣衫?”

  秋盡由後走上前行禮道:“皇上息怒,奴在此。”

  蒼藍微微側頭,果然是秋盡衣衫齊整地跪在她面前。“那你床上的是何人?”

  “回皇上,床上的是澄煙。適才奴剛要回靜庭軒,卻聽說澄煙洗衣服時不小心把腰跌傷了,這才讓他來奴房中擦點藥,請皇上恕罪。”

  “罷了,罷了。”蒼藍揮手,“快些搽好,本王還有事要你去辦。”

  “奴遵旨。”

  “皇上,”蒼藍剛要離開,澄煙卻是連滾帶爬地跪到了秋盡身邊,“求皇上饒恕奴不敬之罪。”

  蒼藍轉身,見澄煙草草抓了條床單將全身裹了,偏偏下身那玩意兒好像還若隱若現。她移開了目光去看他的臉,他的面容和她第一次在寢宮見到的一樣,清秀得有些楚楚可憐。

  “你有傷在身,本王不怪你,去搽藥吧。”蒼藍與蓮幻離開,澄煙失望地跪坐在地上,連腰上的疼都忘記了。秋盡將他拉了起來,“你想做什麼?有些事,那不是你應該肖想的。”

  澄煙任他上藥不吭聲,只緊緊咬住嘴唇。

  蒼藍離開以後也覺得有些好笑。為什麼僅僅見過澄煙幾次,卻有兩次先見到的都是那圓圓的小山丘?她對澄煙冷淡,並不是源於憎惡。他是寰太君的人,以她少人暖床為借口硬塞來的,她怎知他會把這裡的事傳出去多少?

  暖床,說到暖床,若再不召侍君侍寢,甭說暖床,就怕是群臣又要合力進諫讓她開宮選秀了。她腦中沒有寵幸侍君的場面,僅僅是一種身體的記憶,讓她時有疼愛他們的舉措。若要真的一本正經地召寢,她到有些不知所措了。她秉信的,是情為動時的真情流露,那種自然而然的愛,勝過人間最好的一切。

  “今兒召容君侍寢。另外……傳話給內務,讓澄煙不要呆在浣衣局了,轉到織繡部去吧。”

  蓮幻躬身領命。

  這是柳容闊別近一年的侍寢。曾經以色侍人的他,不知為何,在聽到聖旨到來之後,緊張之情尤勝以往。

  她傳他侍寢……他明白自己的心意後,這侍寢一事,也開始有了新的含義。這是她在表示,對他疼愛嗎?不知道以往王雅竹都是如何“侍寢”的柳容,讓桑兒打發宮人們走,以略去熏香身子的步驟,然後穿著媚惑誘人的侍寢裝由中宮來到月泠宮,穿過層層宮門,走過重重燈火,就像是跨越了千山萬水,來到摯愛的人身邊那般虔誠。

  侍寢的侍君所著的衣物,都是經過歷朝歷代不斷改良的,專為這個時刻而准備的式樣。他們無一不是若隱若現的惹火,欲拒還迎的嬌羞,讓蒼藍見著這樣一個媚色的柳容而忍不住有些頓滯。

  柳容侍寢,相信便能堵住寰太君他們的嘴——蒼藍初初是這樣想的。柳容見她坐在床邊,也便小步走了過去,坐在她的身旁。曾被稱作狐媚侍人的他,刻意不讓自己主動,而蒼藍也沒什麼動作,只是看著他的側臉,忽然輕輕問道:

  “容兒,講點過去的事給我聽好嗎?比如,我們是怎樣識得的?”

  柳容面色一凜,但很快舒緩開來。說好忘記過去,也就是看得淡然,如果連說都說不得,又怎麼能說是放下了?他淡淡笑著,像是在講述一件街上看到的小事那般盡量讓自己平靜:

  “那時候,我還是……幻月樓裡的荷倌,每天賣著笑,期望有朝一日能夠,逃脫那裡。”

  蒼藍看出他有些勉強,握住他的手,“算了容兒,別說了。我不過是一時好奇,在我失憶的這五年裡,同你們是如何相識相處,我想找回記憶罷了。”

  柳容搖搖頭,綰得松松的發髻被搖散了,幾縷黑發垂到眼眸前。蒼藍伸手替他輕輕順到耳後,卻聽得他道:“容兒沒事。幫皇上找回記憶,也是在幫我自己,將過去替換成普通的回憶……”

  “我記得那天,我像往常一樣登台舞蹈,台下還是有那麼多看客……幻月樓裡人很多。我回房後爹爹找到我,說有個達官貴人想見我,還塞給我一錠金,我應了。然後,我遇到了你……也許,不能稱之為現在的你吧。你很沉默,很憂郁,你告訴我,從我的舞中看得出我的寂寞……那一刻,我的心忽然刺痛,覺得一種感覺觸動了我的心。”

  柳容說著看向蒼藍,發現她也深深地看著自己,雖然感覺不盡相同,但那雙黑眸卻和那晚的一模一樣,黑得那麼深沉。於是他知道,從頭到尾都是她,只是由那一天開始,一切都被改寫了。

  “你的神情告訴我,我們是相同的淪落著。於是那天……我們互相排解著寂寞,你成了我的恩客之一……你後來又來過幾次,雖然我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卻也猜得出是一位有權有財卻不得勢的小姐,因為你好像滿懷都是傷心無處宣泄。可我卻萬沒想到,你竟是當今皇上……我跟著你出了幻月樓,來到這裡,後來的事,你多半也都知道了。”

  蒼藍有些唏噓,“一朝相見,造就一世情緣……但我相信,相逢即是有緣,我們的一切並不是偶然。我又何嘗沒有被你的眼神打動,容兒。縱然不記得,但想到我將你帶了回來封了君,這件事做得真是太對。”

  “皇上。”柳容輕輕依偎到蒼藍的懷裡,陣陣幽香淡淡襲來,她馨香滿懷。

  “過去的早已過去,安心地在宮裡,做我一輩子的十君吧。我要將你失去的一切,都毫無保留地補償回來。”蒼藍的五指深入他的發間,綿軟之中如絲帛般順滑。她扣住他的腦袋,如蜻蜓點水般輕輕吻著他的額頭、他的鼻子、他的嘴唇,慢慢吸吮,口舌相纏。

  柳容等這一天,已經好久。他不是耐不住寂寞,他只是渴望再次被她疼愛。入宮前的床第之事對他來說,並不是快感,而是從憎惡到麻木。而今,他卻感覺全身都在熊熊燃燒,叫囂著他主動一些,卻擁抱唾手可得的幸福。

  蒼藍慢慢吻下去,吻在他早已不戴輕紗的脖子上。那裡舊痕猶在,卻已經長出完好的新肉,剩下的,只是需要隨著時間慢慢淡去的傷痕罷了。蒼藍頓了頓,伸手輕觸那些愈合的地方,柳容有些癢癢,忍不住咯咯笑道:

  “皇上莫要輕觸那裡,傷口新肉的,容兒……有些癢。”

  “嗯?以後都不會戴東西來遮掩了?”

  柳容半躺在她懷裡,衣衫也敞開了一小半,只伸手抱緊她來保持平衡:“心裡沒有,身上縱然有,也能長合。”

  蒼藍點了點他的鼻子:“長進了呵。”

  柳容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一眨不眨。那一瞬間,她清晰地看懂了他的意思:若沒有你,怎會有今天的我?

  她的眼神慢慢有些迷離,低下頭去:“容兒今天的香味,像是蘭香……”

  被輕輕放在龍床之上,柳容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來了。一下下,一聲聲,比擂鼓更重更有力,看著她俯身而來的親吻,欲念很快便起了來。她輕輕撫摸著他,親吻他敏感的肌膚,他身上僅有的輕紗被慢慢撥開。他的手臂上,展虹用刀刻下的三瓣瑾槿露了出來,還是讓他有些不自在。

  他試圖用手遮掩,卻被她拉開了去,“別怕容兒……你的身上的每一寸,都是我的,無論它變成什麼樣子……我以後會保護好你的……”她撫摸著那三道傷口,它們又癢又痛,刺激得他激揚的欲 望就更難受了。

  親吻愛撫,她並不生疏,可他卻覺得她有些茫然,好像在猶豫下一步怎麼做。

  是不是連寵幸的事,她也一並忘記了?

  她和他的第一次,在幻月樓時,她也曾經生疏,是他的主動點燃了她。而決心矜持的他現在,看到她的茫然,想到他是如此愛她,這樣的愛,讓他身不由己地去主動。這兩樣,是全然不同的性質。

  蒼藍只是在那一瞬間想起語兒的淚,那道陰影糾纏著她,在迷離的邊緣有絲絲清醒的疼痛。柳容伸手將她拉了下去,腰下的部分便緊緊貼合到了一起。他在她耳邊輕輕呢喃:“皇上……容兒,愛皇上……柳容,愛,閔蒼藍……”

  這句話如一道閃電,瞬間劈亮了蒼藍原本陰霾迷惑的天空。她看清身下的少年,不是因為不情願而流淚的那個他,而是一個與自己幾番交錯情緣,對自己真心真意的容兒。他的欲望與他的心一樣為她而綻放,期待她的擁抱她的撫摸她的疼愛與他永世貼合不離……

  情 欲如同滾滾滄瀾席卷而來,兩人覺得耳邊什麼也聽不到,只聞得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在這初冬的季節裡,炙熱的身軀慢慢滲出了微汗的喜悅,一次次的覆蓋交集,就好像是回憶彼此相識、曾經纏綿、風波再三、險些永別,而今,芙蓉帳暖……

  人間至真之情,世間唯美之愛,

  與君初初相識,共渡曾經波瀾。

  執著未曾放手,執念換來雲開,

  兩心覆蓋交集,春宵帳暖未寒。

  人生如幻,朝堂如戲,登臨帝位如同夢一場。

  然,戲假,情真。

  鴛鴦錯頸,不是假戲真做,而是人間有情,終有實現。當再坎坷的時候,回首遙望,有你、有你們在身邊,驚濤駭浪又何妨?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12-4 13:32 PM

  第六十一話 博弈

  聖明德女皇祭日的時候,蒼藍曾承諾過弟弟湛翔改天去看她。她去到北廂太君後宮時,閔湛翔一如既往地在他的小花園裡擺弄著他最是喜愛的花草,安靜地融在空氣裡。

  天氣漸寒,那滿院的植物有的不合季節,已經漸漸枯萎。湛翔的面容沉靜恬淡,掩不住淡淡的傷懷為著這些留不住的脆弱聲息。

  “湛翔。”蒼藍大步而入,閔湛翔擺下手裡的花盆,微微一笑:“皇姐。”

  從懂事的時候開始,他就和七八兩位皇姐的關系最好,以至於直到現在,他依然不改口地這麼叫她。坐在木輪椅上的他用力轉著笨重的輪子,讓自己面對著蒼藍:“皇姐到宮裡坐吧。”

  “嗯。”蒼藍輕輕應道,想伸手幫他推輪椅,卻被他輕輕的一眼看得縮回手去。她懂湛翔的意思,他是嫡主,她是皇帝,沒有讓她伸手的道理。一旁的宮人如夢初醒地紅著臉去推那椅子,生怕皇上怪罪下來人頭不保。

  文太君也在宮裡,蒼藍與兩人聊了一會,他稱自己有些乏了先回寢宮,留下他們姐弟談談心。蒼藍知道,這是文太君想留點空間讓她開解弟弟,因為只有她的話,他才略為聽得進去。

  閔湛翔今年快十三了,生得樣貌端秀性子恬淡,小時候一場病過後就再也無法行走的他,博覽群書,對藥理也是略懂一二。文太君的意思,湛翔很快就要到可以婚嫁的年紀,可他生為嫡主,卻身有殘疾,真是高配不得,屈就不能。再加之他性子雖然淡淡的,卻也是說不出的清傲,若女子只看得他的身份卻嫌棄他的人,他是萬萬不肯嫁的。

  兒女的終身大事,爹娘無時無刻不把心操呵。

  “湛翔,你告訴皇姐,比較中意怎樣的女子?若有適合的,皇姐幫你留意著。”

  閔湛翔轉過臉去,可能是害羞了:“不嫌棄我是個殘了的……真心待我,正直善良的就可以了。皇姐,若不得這樣一人,能不能讓湛翔留在宮裡到老?”

  “放心吧,”蒼藍笑道,“若你不想嫁,難道皇姐還怕你吃空了我的皇宮不成?不過男兒家,始終是要有個妻家為好。皇姐希望你幸福,所以,這門親事,必然是要你自己首肯,我才會賜婚的。”

  閔湛翔笑著點點頭,算是應了。“對了皇姐,再過一個月便是國禮日了,今年是你登基整五周年,有沒有什麼慶祝的打算?”

  國禮日,便是閔國皇家先祖建成國家的日子。在這一天,百姓們大多可以休假一天而不必擔心被扣工錢,皇家也有大赦天下的政令,可謂是舉國同歡的日子。今年是她登基五周年,規模可能要比以往都大一些,那些常駐在邑地的姐妹們,也應該請她們回都城一聚。

  只是這一聚,實在令蒼藍有些頭痛。這是她失憶以來第一次與姐妹相聚,上一次見到她們,那都是五年前的事情了,若被看出了端倪,實在不好交代;可若是連這次也不讓她們回來,她這個皇帝當得未免太小氣,太忘恩負義,不知有多少話柄要被人抓了去。常安撫,才是穩定勢力的良策。

  所以這宴聚,勢在必行。

  蒼藍現在還在世的,共有三個姐妹,她們分別是當年的大皇子閔萍笙,今年二十二歲,由平太君所出;四皇子閔惜恩,今年十九歲,生父已經過世;十皇子閔南煙,今年十四歲,由已經出家隱居的劉太君所出。

  “同往年差不多,”蒼藍含糊其辭,“不過應該會請姐妹們回都城共赴國宴。”

  “只可惜,卻是永遠見不到三皇姐和七皇姐了。”閔湛翔滿懷傷感,不曾留意到蒼藍的面上一閃而過的不安。

  ***

  “皇上,微臣有密報上奏。”退朝後,御前督查史遂鄭永獨自留下,在龍桌邊輕聲暗語。

  從前朝開始,御前督查史就是個不討好的職位。為官者,皇家為了賞其功罰其過,都要設立一個監督的機構,用來監察官員們的政績。一面在執行,一面在監察,兩相博弈,監察者必然是不討好的,甚至曾一度淪為收受賄賂最多的機構而被廢除。

  而到了本朝,御前督查史雖然官拜三品,卻因為沒什麼實事可做而幾近擺設。蒼藍暗中興建督查府,調撥了一批年輕正直的熱血新官過去擴充部門,原督查史遂鄭永是個中規中矩的,於是就被留了下來率領全部。

  遂鄭永在這位上無所事事多年了,忽然這機構變得有名又有實,忽如其來的忙碌讓她真有些不適應。不過人紅好處多多,當然算是件好事了。

  蒼藍心裡有數:“本王讓你調查的事有進展了?”

  夏旱秋汛,朝廷每年發放的安撫糧餉都不在少數。可今年有不止一個地方上報,災民餓孚四處流散,地方官吏到手的款銀與發放時的有出入。蒼藍將此事交予督查機構暗中盤查,讓那些面生的小官親自深入民間調查取證,務求有憑有據,追蹤到所有的真相。

  “皇上明察秋毫。”遂鄭永稟道:“賑災銀發放到聶和、延嶺、元秀三城時,分別比出國庫時少了近三萬兩。

  “三萬兩?”蒼藍氣極,“三城加起來……竟是少了近十萬兩?這些蛀蟲瘋了不成?難道當地官員不曾發現其中有誤嗎?”

  “回皇上,款銀是由出國庫開始,經過各個官員之手,逐步減少的。具體誰從中得了多少,一時間也說不清楚。且向地方官員報數時正確的數字,到了地方手裡就變了數,這其中是如何擺平的,恐怕……另有玄機。”

  “江河湖海,彙聚成流。這涓涓細流,總有一個源頭。遂大人,可知這背後最大的源頭是何人?”

  “回皇上,經督查府上下的斟酌,認定是秦禮大人的小姨子,聶和的從事何萬方。”

  “何萬方?”蒼藍在腦海中搜尋,無奈此人連個模糊的印像都沒有,“區區小官,如何能成得了這麼大的事?若說秦禮不知道,那可真真是睜眼說瞎話了!”

  “皇上英明。”無奈與火辣的蒼藍的正相反,遂鄭永就是個不急不火的慢性子,任由蒼藍猜測了一番,她才慢悠悠地答道:“微臣幾經周折才查到,元秀城的巡按羅大人曾將一大筆銀子存入一個不是她名下的銀號賬戶,而那個賬戶也有人將錢取出,再轉存到另一個。微臣順藤摸瓜這麼查下去,原來千回百轉之下,這些銀子最終會彙集到何萬方手裡,再轉到秦大人正夫的名下。”

  原來最大的蛀蟲,便是那款銀最高的管理人。她以為將銀子這樣兜上一圈再拿回手裡,就神不知鬼不覺了,卻不想督查府這些年輕官員眾志成城,終究還是把她給糾了出來!官員與官員之間的博弈,鬥的是細心和謀略,鬥的城府與警戒,有時候沒顧上細節,往往就滿盤皆輸,無法自保了。

  只是誰都知道秦禮是王涵之的人。對方給她布下危局,她該如何還手?治國有時候就像是文火煮魚,火小了,煮不熟;火大了,就全散了架。

  蒼藍習慣性地用手指輕撫自己的下顎。這一場博弈,包括一個月後的國禮節,都是對她重新掌政後艱巨的考驗。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2-12 13:32 PM

  第六十二話 錯遇

  “你這個蠢貨!我千叮萬囑叫你別太貪心,要一點一點動,誰讓你一次竟挪了十萬兩!你真當皇上是傻子嗎?”華麗的大宅門口,掛著寫得龍飛鳳舞的匾額“秦府”,可屋子裡面氣氛沉重,卻和屋外繁華的大街形成了鮮明對照。

  秦禮來回走著,火冒三丈地教訓她的小姨子何萬方。為著虧空賑災款銀這件事,她讓何萬方特意告假偷偷回來,好在事情爆發之前想好對策。

  “現下可好,督查府那幫毛頭少女,不是官場上那些老油子,她們可不吃為官哲學那一套!你這個簍子捅得這麼大,叫我如何收場才好!”總是滿臉堆笑的秦禮,此刻是沮喪得連皺紋都像加深了幾許,何萬方站在那裡,被她說得連頭都抬不起來。秦禮讓她拿銀子,她仗著嫂子是堂堂尚書,上邊還有丞相撐腰,橫豎是冒一次險,干脆多拿一些放進自己口袋也好。誰知道秦禮知道後竟然大發雷霆,好像皇上已經知道了一般。她就不信督查府的人這麼有本事,這樣輾轉數次的銀子,究竟在哪裡有誰會知道?

  “那,嫂子……現下應該怎麼辦?”盡管如此,何萬方還是小心翼翼地探問道。

  “怎麼辦,還能怎麼辦!”秦禮嘆道,“我這就去找丞相大人說說情,到時候請她站在我們這邊。你啊……哎!”懶得再說她,秦禮甩手離開。何萬方睨著她離開的背影,徑自撇了撇嘴。

  ***

  北風起,初冬寒意凜冽。歷史上的今日,羽大陸上有了閔國,有了閔家皇族世世代代的百年基業。

  國禮之日,慶閔女皇閔湘玉登基五年之時。舉國上下一片歡騰,商鋪大送禮,政令赦天下,普天同慶。在這樣的熱鬧中,閔國三位已經封邑的舊皇子風光回都。

  她們將各自攜帶正夫一道前來,蒼藍特地派了豪華馬車將三位姐妹接入皇宮,門面功夫做到十足。入宮之前,循例要檢察她們有沒有身帶利器,而隨她們一同前來的侍衛,則是被統一安排到了宮外住宿。

  闊別五年再見到從小長大的皇宮,三人不由得感慨萬千,一路上走走停停。其實經過大火之後很多地方都重新修建過,這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讓她們有種物是人非的傷感。另一方面,再如何變化,皇宮永遠是最好的地方,同為皇子出生的她們,卻被遠遠地封到了別地,也難免想法有些犀利。

  大皇子閔萍笙——現在的安樂王環顧道:“在小地方呆久了,再看到皇宮,似乎比小時候又大了許多似的。”

  十皇子閔南煙——現在的平樂王附和道:“是啊大皇姐,真是羨慕皇上……哎呀,臣妹失言了,還望皇上海涵才是。”

  蒼藍自然是淡淡而笑,四皇子閔惜恩——如今的政樂王,也是微笑不語。幾人約同閔萍笙的生父平太君一起用膳,三位王爺的正夫則坐在鄰桌。

  照理,後宮是不容許有其他女人進出的,所以三位王爺同夫君也只是暫住在月泠宮旁邊的空殿裡。吃飯的時候,蒼藍並沒有讓十君之中的任何人出來,其他人便也識趣地懂得她想將家花護好的謹慎了。

  說實話,除卻十君不出現,她們此次入宮以後,發覺這個八皇妹真的變了許多。雖然還是一樣不愛說話,卻是心思細膩,做事得體有分寸,從派人接她們的那刻起,她們就感到了皇家對她們已經不再是親近,而是一種防範——

  一朝離開,她們就永遠不屬於那裡了。往昔舊夢,也當隨風散去。

  三位舊皇子此番將會在都城逗留七日,參加完國禮大典以後再各返封地。在都期間,她們在清雲城吃喝游玩,都有宮裡的人跟出去伺候著,倒也愜意。蒼藍每日下朝,多是留在靜庭軒處理政務,偶爾陪她們出去走動,直到晚膳再一同用,讓她們看到雖然她當了帝王,卻也絕對沒有辱沒使命。

  國禮大典的前一日,三人已經將都城好玩好吃的看遍,便留在宮裡閑話以往。平樂王閔南煙在去靜庭軒的路上,被一抹火紅奪了視線,竟怔怔立住不動,宮人自不敢催,紛紛垂著頭默默恭候。

  御花園裡,是正在采摘秋菊的夏緋砂與冷幕月。本是有些繁重的活計,因為有了冷幕月的新發明——“一次可以剪下四個花朵”的雙頭剪子而錯漏百出,笑料頻頻。

  這個時節雖然百花大多謝去,可這種霜露秋菊,卻正是成熟之時。取最新鮮綻放的花蕊將其采摘,再細細風干以後,或泡茶或浸酒,都是芬芳清香的好材料。最重要的是,蒼藍很喜歡飲霜露秋菊泡的茶,說是可以降虛火,對她這種天生肝火旺盛的人最是合適。

  “之前倒瞧不出,緋君原是這般細心體貼之人。我還以為……只有顏君和柳容那家伙才會干這種事呢。”冷幕月一口一個柳容,一聽就知道他和他關系最好。

  “我恰好是看到這裡有兩叢菊已經盛開……”夏緋砂扭過頭去不看他連嘴角都寫著揶揄的臉,“何況我采來是自己,自己喝的。”

  “哦——”調皮的冷幕月將哦字拉得老長,湊過身去,”那回頭記得分我一半,我這把雙頭剪子可是起了不小的功勞吧,比你一個一個剪花蕊快多了!”

  “你還說呢,本來我都是精挑細選,被你這麼一弄,好的壞的都剪下來了,還剪得七零八落,回去又得慢慢挑。”見冷幕月很誠實地當場沮喪,他又改口道:“不過這些菊本來就都是上乘的品種,就算壞也壞不到哪去,大多是可以用的……”

  嬉笑話語間,潔白的菊花襯托著那一抹火紅,就像是雪山上的紅蓮那般脫穎而出,楚楚動人。他的傾城絕色,他的修長身材,他談話中一閃而逝的那抹倔強而嫵媚的笑容……

  原來他就是夏緋砂!閔南煙百感交集,只恨恨地捏著拳頭。夏緋砂覺得遠處好像有什麼人在看著他這裡,抬頭張望間,閔南煙已經轉身離開。

  回到暫居的宮裡,閔南煙的正夫坐在窗邊,不知在想什麼。她這個正夫也算是美色過人,可性子太過內向,讓她總不明白他在想什麼。見她回來,他起身迎接,淡淡笑道:

  “王爺,今天忙完了嗎?”

  閔南煙看了他片刻,忽然笑道:“你猜我剛才見著誰了?我見著了皇上的緋君,你的親弟弟!”

  夏緋雲面色一白,“王爺怎,怎認得緋砂?”

  閔南煙不理會他的問題,只坐下喝茶,任夏緋雲將她的鬥篷拿下掛好,“一直素聞夏將軍的兩個兒子都是天姿國色,今天一看果然不假。雲兒,你們兄弟倆真真是傾國傾城呵。”

  夏緋雲看她紅光滿面的臉,就知道自己妻主那點小心思又動了。閔南煙好美貌少年,這在她的封地誰都知道。只是自己的弟弟,那可是皇上的十君呵!

  他不曾料到,就是最初的這點念想,加上無數的助力,讓這個才只有十四歲的少女在未來的歲月中,做出了一番連自己也不曾料想過的事情。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2-12 13:32 PM

  第六十三話 制衡

  蒼藍和柳容的一朝繾綣纏綿,兩人都竭盡了身心去交融,自然是心靈愉悅。蒼藍食髓知味,她身子骨好,又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很快被頻頻傳詔的柳容就余力不足了。

  男兒家不比女子身體健朗,如果接連幾天都行了房事,怕是就腰肢癱軟起不了身了。所以即便在尋常人家,妻主多娶幾個小爺、夜裡讓他們同時服侍,也並是什麼稀罕事。

  後宮裡寧昭顏算是資格最老的,聽說柳容這兩天身體不適很少出宮,便知他是怎麼回事了。最近其他幾君很少談起他,怕是聽說他夜夜專寵,心裡多少也是有些芥蒂的。他呢?他也許是故作大方,但對於他這個經歷過兩個妻主,懂得帝王家感情的模式,又終於明白情愛滋味的人來說,難道還學那些少年們爭風吃醋?找對自己的位置,還是知足消受眼前的幸福罷。

  “容君。”寧昭顏進門的時候,柳容聽過桑兒的通報,已經坐起身來。

  “我身體有些不適,真是過意不去。”柳容雖然一臉倦容,可膚色卻是白裡透紅,光澤細膩,一看便知被滋潤得極好。

  寧昭顏淺淺笑道:“與我還客氣。你這會定然是腰酸背痛吧,我帶了一罐子玉晶膏來,這可是宮裡的秘寶,抹了它會好受得多。”

  柳容被他說中,羞得面容浮上一團粉色,“顏君就別取笑我了……”

  寧昭顏依然笑著,只是這笑容泛上了一層澀:“我哪裡是取笑你,我是過來人……好了,不說這些,要我幫你擦藥麼?”

  柳容一身的青紫,哪裡敢讓人看見?他連忙搖頭謝過寧昭顏,收下那玉晶膏。兩人又說了會話,寧昭顏才離開。他出了中宮以後,思忖到現下後宮的格局,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五君之間,因為柳容的專寵又出現了很微妙的嫌隙。

  以往就算任何一個人受到專寵,其他人也並不以為意——那個時候,他們還沒有對皇上一片真心,又怎會為了這些事心懷芥蒂?可現在不同了,他看得出,那四個人,連同自己,每一個都或早或晚地將她看作妻主,看作一生一世的摯愛,所以當她為了一個而完全忽略其他人時,這種平衡必然會被打破。

  請求雨露均沾,顧全後宮和睦,是寧昭顏回宮以後,提筆草擬那一份奏折的概要。他的字體娟秀整齊,言辭懇切有理,當蒼藍第一次收到從後宮傳遞上來的奏折時,若不是了解他的性子,還以為這是他的某種暗示呢。 不過,家和萬事興,寧昭顏的思慮細密和顧全大局深得她心。他的提點確實正確,不然下一次,就換他侍寢吧?

  ***

  國禮大典辦得很成功,閔國的威望和興盛慢慢在其他四國中傳播開來。事情都結束後蒼藍和湛翔送別了三位姐妹,總算在這段期間,朝堂沒有出什麼紕漏叫外人覬覦了去。接下來,便是要關起門來處理米缸裡的米蟲了。

  在她的安排下,督查府的人在早朝上當眾揭發戶部尚書秦禮表面賑災實則貪污的罪行,指責她身兼要職,卻在這個時候發國難財,實在人神共憤。秦禮早有准備,自然是矢口否認,並狠心將其正夫和他的妹妹何萬方拖出來當替死鬼。王涵之也是她一早就通了氣的,皇帝沒有證據證明這是她本人干的,待丞相大人也站出來為自己擔保,這事兒便能蒙混過關——這是秦禮本人最好的幻想,她按倷住怦怦的心跳,口口聲聲喊著冤枉。

  這個時候,國師派的大臣們一個接一個地站了出來,稱自己願意證明秦禮本人是罪行確鑿。以往讓她們為子民捐獻家財的時候,可從未見過這樣的熱情。

  蒼藍冷眼隔山觀虎鬥,朝堂上兩派人爭辯激烈,只有幾個人從頭到尾不曾出聲:國師延翡翠,吏部尚書沈芳、丞相王涵之、還有那一對老冤家董厲與林莘燁。太傅紀允如一派的人,自然是保持中立。除卻太傅和蒼藍自己的人,其余這些,都是狐狸中的狐狸。尤其是王涵之,竟然神色絲毫未變,好像秦禮不是她手下的重臣,只是個不值一提的區區九品芝麻官一般。

  何眉歡在堂下偷望著蒼藍,看看是否有需要自己站出來的地方,但蒼藍始終都是冷冷淡淡的,甚至什麼表情都沒有。秦禮遭遇眾口討伐,她未曾料到場面會如此激烈,繃緊的老臉上忍不住還是起了一層冷汗。

  她為自己爭辯,說這都是夫君和小姨子的主意,自己全不知情。此話一出,刑部侍郎汪蔚那大個子馬上站出來反駁,稱最近關押的犯人中有曾經是秦禮部下的招供過,吞吃災銀,秦家那幾個是人人有份,沒有誰是出淤泥而不染的。此事她介入調查過,她可以立刻派人傳上罪證。

  就在國師派的爭鋒相對和添油加醋中,秦禮漸漸感到孤軍奮戰有些頂不住了,幾次三番看向悠然而立的王涵之。可對方似乎全然沒有接收到她求救的目光,直到她清晰地聽到皇上尋視著堂下問道:

  “據各位愛卿所見,這般罪證確鑿、禍國殃民的重臣,應當如何處置?”

  場面何其熟悉!當時她們合力抹黑宋蕊的時候,曾為了皇上的這一句幸災樂禍,以為少帝無能,什麼都聽之任之,朝堂全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所以國師派的人說什麼,她們也便附和什麼,踩盡不歸自己的勢力,唯恐天下不亂。到最後,完全不知情的宋蕊被罷了官、抄了家,一夕之間財勢名望盡喪,從此與她們斷絕往來。由白到黑尚且如此輕易,自己那罪名是落了實的,黑偽裝成白,豈非難上加難?

  眾臣的回答宛若宋蕊獲罪當日,說要抄了她的家,說應該斬了她的九族去。本來一直在幫秦禮說話的那些丞相派的人,在這樣的壓力中紛紛噤聲,她左顧右盼,酒肉官友中,竟然連一個敢賭上身家姓名為她辯駁的人都沒有,心中不禁有些哀涼。

  “那就依眾卿家所言,罪臣秦禮,私吞賑災銀子近十萬兩,利用職權執法犯法,置萬千子民的生命於不顧,這種罪行應嚴懲不怠!現本王判決將秦禮即刻拖出去斬首示眾,何萬方也要處斬,其家產一律充公國庫,其直系家室包括其正夫通通發配邊疆,以儆效尤!”

  “皇上英明!”眾臣異口同聲的這四個字,像四塊大石一聲一聲重重錘擊在秦禮的胸膛。官場無情,自己混跡了多年,怎會不知!只是究竟怎會淪落至此,這事於前一月她風光時,可能還如同一個惡夢讓人難以相信。

  直到女衛一人一邊架住她要將她帶走,秦禮才如夢初醒地大叫道:“皇上,這事實在是冤枉啊!丞相大人,請你幫下官向皇上解釋一下吧,微臣盡心盡力,一輩子都是為了我朝江山呵!”馬上就要被拖出去斬首,任憑她城府再深,此刻也是沉不住氣了。

  王涵之默默看向一邊,似乎並沒有聽到秦禮聲嘶力竭的呼喊。誰也想不到的是,此時秦禮狗急跳牆,全然沒有了平時的狐狸相,惡聲指責道:“王涵之!枉我全心全意跟了你十幾年,我的門生尚且知道為我求情,你在這個關口竟然一句話都不為我說!你可別忘了,論銀子你也有份。我平時孝敬你的那些,你該不會是忘了吧?幸好我早有准備,皇上,那份清單就夾在臣昨日呈交那份奏折面上的夾層裡!若我今日保不住自己,那我要王涵之也不得好死!”

  王涵之那從來不變的笑容面具也終於裂開一條縫,她微微側過頭道:“滿嘴胡言亂語,連臨死也不肯悔過,叫我如何為你求情!快些將她帶出去吧!”

  蒼藍這才松開托腮的手,微微將頭轉向何眉歡,微乎其微地點了點頭。一直在等候暗示的何眉歡會意,即刻上前一拜:“皇上,秦大人雖然罪惡滔天,但微臣鬥膽,此事是否應當再查清楚?就算她真的有罪,念在秦大人家族世代為官,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還請皇上從輕發落!

  微臣與秦大人素無交情,但大家同在官場,又都是為著皇上效力,微臣實在不願看到一個老臣就這樣喪命,她的全家從此離散,實在是人間慘劇呵。這樣的結局,會令得我們多少為人臣子的心中悲涼?望皇上三思!”

  董厲和林莘燁的性子,一個認真一個淡泊,都不是為別人求情的料。在這個時候,沈芳竟然也站出來附和道:“微臣也請求皇上輕判秦大人。”

  蒼藍點頭道:“兩位卿家說得有理,是本王一時氣憤,太過心急了。林大人,秦禮就暫時交給刑部關押審問,可別叫她在牢裡出什麼事。”她眼光一轉,從眾臣臉上掠過,心中有愧的人自然有些緊張,“待到有了翔實的結果,再上奏予我。本王縱然要判罪,也要判得你們,判得天下人都心服口服。”

  延翡翠犀利地看著蒼藍,從始至終她都好像是在人雲亦雲、全無主見,可她相信就在秦禮最後抖出王涵之之前,一切還都在蒼藍的盤算之中。這一場王涵之算是棋差一著,她怎麼會一聲不吭任人宰割,她必然是想在朝堂上為秦禮求情太高調,不若事後再以他招取勝,必要時,她甚至可以犧牲秦禮。

  延翡翠猜想,在王涵之意料之外的事情可能有三:自己的人早已得了風聲,於是不惜歪曲事實的在朝堂上添油加醋;向來對她最為忠心耿耿的秦禮竟然會反咬主人一口;還有就是……讓秦禮亂了方寸的,皇上當下判了她斬首,不給她們思考後招的機會。

  錯就錯在,王涵之太高估了秦禮,又太低估了皇帝!自從她在展虹的事上吃過蒼藍的虧,已經知道對皇上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所以王涵之若沒有她看得清,那她便是輸定了。

  林莘燁領命,女衛將秦禮押解去刑部。王涵之面上沒什麼表情,心裡卻是對沉不住氣的秦禮恨之入骨。皇上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沉著了?完美的偽裝,為的是下一個最具吸引力的誘餌,引誘她們一步一步走入她下的套還全然不知。她瞥了一眼延翡翠,看來,她是早就知道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2-12 13:32 PM

  第六十四話 勾引

  丞相派少了一員大將,重創之下元氣大傷,一連幾天在朝堂之上都沉寂下來,只得國師派的人耀武揚威。其實令她們惴惴難安的不是秦禮的下場,而是秦禮最後說的那句話,那本攸關丞相大人的奏折,究竟是不是會令她們背後這座靠山轟然倒塌?

  當天退朝以後蒼藍就找到了秦禮所說的奏折,她橫看豎看,甚至將折子的封面封底都裁開了,那裡面哪有什麼證據?怕是秦禮知道自己性命不保,狗急跳牆說出來嚇唬王涵之的罷!但觀之那天王涵之的反應,秦禮說的恐怕是確有其事。像王涵之這樣的老狐狸,莫說是無憑無據,就算折子裡真有清單又能拿她怎麼樣?她將那奏折翻來覆去把玩了一番,然後放進房裡書桌案頭的櫃中上了鎖。

  這天夜裡,蒼藍本是打算,讓寫奏折建議她“雨露均沾”的顏君侍寢的。欲 望這個東西,有時候就像是罌粟。若不品嘗興許永遠都沒事,若一旦上了癮——她不願做那荒淫無度的昏君,只是年輕的身體裡那懵懂初開的情 欲,加之後宮裡那一眾她疼到心坎裡去的侍君們,總讓她的心如三月春風拂境,蠢蠢欲動。

  還未來得及讓秋盡去通傳侍寢,剛從靜庭軒回寢宮的蒼藍就迎來了玉姿臨風的王雅竹。本以為他是來為王涵之探口風的,沒想到他卻只字未提,只說她政務繁忙許久不曾相敘了,特來陪她用膳。

  自從他為她擋刀之後,蒼藍就再也沒有傳他“侍寢”,不過兩人自小親近,就算他不約而至也絲毫不顯突兀。蒼藍臨時改變主意不召顏君了,只吩咐蓮幻讓御廚多做幾個雅竹愛吃的菜,兩人略喝了點小酒助興,都是面上紅潤,心情乘著酒意的風而愉悅飛翔。

  談及那場混亂中還未找到的刺客,王雅竹的觀點和蒼藍一致,就是這個人絕對來自宮裡。蒼藍唏噓刺客砍到雅竹的那一刀,嚇得她那瞬間心髒跳得飛快,幸好他終於康復,現下健康地出現在她的面前。

  “其實我的傷口早就好得差不多了,”不知是因為喝酒還是其他,王雅竹的面色有些異常緋紅,漆黑的羽睫比平時更為靈動,“藍兒無需太過擔心。”

  這話在酒醉三分的蒼藍聽起來,恰恰像是一種暗示——他特意告訴她自己的傷口已經痊愈,所以他又可以侍寢了……她如此推測,他竟也是期盼得到寵幸的麼?

  “真的好了麼?”蒼藍笑得有三分醉意,“萬一傷口再裂,那可是不得了的事。”

  “藍兒不信麼?”王雅竹低下眼眸,片刻又對上她微微眯起的眼,轉過身去,輕輕拉下自己的外衣。青藍色的外衣裡面,他只著了一件薄薄的單衣,是幾近透明的蠶絲織成,玉背上一道淡粉色的新肉綿延了足有兩寸多長,但確實已經完整愈合,不再像當日般觸目驚心。

  一向如謫仙般飄逸輕塵的王雅竹,此刻雖然只露出了香肩和一小片玉背,加上那個微微側過去的臉,卻已經足夠惹人遐思。烏黑的雲發披散在肩頭,黑珍珠的耳環安靜出彩,從挺拔的鼻端到玲瓏的下巴,再到光滑的肩背,線條無一不是流暢而完美,看得蒼藍忍不住有些燥熱起來。

  她向他伸出手去,想撫摸一下那道粉色的痕跡……他卻已經輕輕一提將衣衫穿好,再轉回臉來,又給她倒了一杯酒。

  她有些訕訕地飲酒,他這麼坦然,倒弄得她想讓他侍寢的念頭有些急色了。她壓下那股躁意,看面前的王雅竹清越的面容,仿佛透過它,看到了他小時候白皙可愛的樣子。她和他的過去就這樣交織在一起,也許無論過去多少年,等到他們都老得鶴發雞皮的時候,她還是會記得他們的童年時,少年時……這樣的記憶在她的一生裡,並沒有幾個人可以替代。

  酒過三巡,秋盡輕拍房門擾了蒼藍的興致,她有些不快道:“什麼事?”

  “回皇上,宮外有密使的加急文書送到,奴斟酌著此事重要特來通報,求皇上恕罪。”伴君如伴虎,秋盡和冬無都已經對她的脾氣相當熟悉,也拿捏得分寸。

  幸而蒼藍似乎還未徹底喝醉,她雙手輕拍面頰讓自己清醒些,對王雅竹歉笑道:“沒想到這麼晚了還有事要忙。雅竹哥哥稍待片刻,我去去就來。”

  王雅竹淡漠中帶著溫柔,“藍兒忙國事要緊,自不必顧慮我那麼多。”

  蒼藍點頭離去,門開了又關,似乎剛才只不過是一陣風拂過。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蒼藍再回到寢宮的時候,王雅竹依然靜靜地端著酒杯,面對著寧靜的窗外,像在遐思著什麼。

  “雅竹哥哥。”她露出一口潔白,脫下鬥篷扔到一邊,輕輕鑽入他的懷裡,“外面好冷。”

  只聽得雅竹的聲音帶著笑意,“藍兒今年也十六歲了,怎的還是小孩心性,若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這會不過五六歲呢。”

  蒼藍悄悄露出腦袋環顧了一眼,視線在案頭定了定,又看向半開的窗戶:“今兒這麼冷,你怎麼還將窗開得那麼大?會感染風寒的。”

  “可能是喝多了想吹吹風,”王雅竹輕輕站起身來,蒼藍自然脫離他的懷抱,“我去把窗關了吧。”

  他緩緩走到窗邊,蒼藍看著他飄逸的背影,看得有些凝神,目光似乎都沒了焦距。許是真的喝得太多,醉了。

  王雅竹回過身來,見著蒼藍有些呆滯:“藍兒這是困了麼?”

  蒼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怕是喝酒喝困的,不若雅竹哥哥今兒就留下一起睡吧。”

  王雅竹滯了滯,“那先讓宮人收拾了餐具吧。”

  “不用,”坐在床邊的蒼藍將他拉近到身旁,他靜靜站著,被她輕輕環住了腰。

  “這幾天,朝堂發生了許多事,我好累。”蒼藍的聲音帶著倦意,“幸好你來了,雅竹哥哥,你總能在我需要的時候,來到我的身邊。”

  王雅竹也坐了下來,將她的腦袋輕輕攬到肩上。蒼藍輕輕吻他的玉頸,然後順勢輕輕拉開了他的衣上的系帶。初初王雅竹有些意外,但很快便任由她脫去了自己的外衣。內裡的透明輕紗掩不住任何春光,白皙凝脂般的肌膚若隱若現,誘人采擷的果實已經成熟鮮嫩,等待著初次的潤澤。

  王雅竹被蒼藍輕輕壓倒下去,他隱約明白,這一次的侍寢,恐怕是貨真價實的了……他閉著眼睛,細細感受她的吻蔓延他的唇齒,她的手撫摸著他的敏感,卻在某種熱情驟然上升的時候嘎然而止——

  他睜開雙眼,對上的卻是她冷冷的眼神。她俯視著他,他看得出那眼神絕不是充滿愛憐,至少不全是,那是一種失望、一種恨意,一種徹頭徹尾的冰涼。

  “為了你娘,難道你真的什麼都可以犧牲?”她問得冷,她的心更是在急速驟降。

  “藍兒,你怎麼了?”他故作平靜,只是飛速加快的心跳出賣了他,一種不好的預感撲面而來。

  蒼藍離開他的身體,一股涼意忽然襲擊他裸 露的身軀。“你今天來我這,並不是真的想陪我,不過是為了替你娘拿回那本奏折。”蒼藍每說一個字,都覺得心被針刺痛一下。她打開窗戶,於窗欞下的夾縫裡取出一本奏折——那是本完好的奏折,夾著一張紙片,顯然不是最初她看的那一份。

  “不是你想得那樣。”王雅竹想為自己辯白幾句,卻無奈她說的並非全錯。看著她失落至極的樣子,他發現他是如此驚恐,竟連組織幾句話都這麼困難。

  “不是我想得怎樣?”蒼藍冷笑,卻覺得有種酸意湧上鼻尖,那是被最親近的人背叛所難以形容的痛楚,“這本折子,是我特意放在案幾的角落裡的。我原本是想,我一定會多此一舉,可我還是錯了……”

  原來那日,她百般思忖之下,終於做了一份假的奏折,還像模像樣地夾了一張清單在裡面,壓在案幾成打折子的最下面。她想試試究竟有誰會拼死幫王涵之,又或者只是她帝王的多疑敏感在作祟,誰知竟還是讓她看到了不想發生的那一幕!王雅竹顯然不是真心屈居她身下的,難道面對娘親的敵人,他也能甘心情願地委身嗎?

  一種真真實實的悲涼穿透她的身體,她沒有想到的卻是王雅竹沒有任何辯駁,也不再回答她。他只是走下床來,一件一件著好自己的衣衫,優雅得毫無落拓,然後用比她更冷更失望的聲音,一字一句刺著她:“我也不曾想到,原來你竟也有連我都算計進去的一天……”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2-12 13:32 PM

  第六十五話 心痛

  從小到大,蒼藍已經記不得自己被告誡過多少次,說話不要這麼耿直,不要太相信別人。母皇說,她是個可以胸懷天下的人,但卻太重感情、太莽撞衝動,終有一天是要吃虧的。

  她總覺得,內心裡像有一把熊熊大火。曾經的她,對一切都是充滿著熱情。她全心全意地相信著心愛的人們,所以在遭遇背叛的時候,除了受傷,更多的還是難以置信和對自己性格的質疑。

  帝王家是很難存在真正的信任的。小的時候,蒼藍相信湘玉、相信雅竹哥哥、相信母皇和父君,甚至是宮裡其他的太君和姐妹們。她潛心習武,空有一身蠻力,卻在失憶五年後發覺,她所信任的大部分人都已經不在。歸根到底,還是有陰謀、有爭鬥,縱然是不願接受,她也強迫著自己去想。

  一場突如其來的際遇,讓她以一個十歲少女的情智,開拓一代帝王應有的思慮。

  這一切表面的風光背後,真的好難,好累。

  除了午夜夢回的時候在黑暗中孤獨地擁抱自己,抑或是茫茫白雪間不停歇地思憶著湘玉,她幸而遇到了十君。冥冥之中,十君就好像是替代了她失去的親人,替代了她遺失的信任,讓她那滿腔炙熱的心情得以有處可施。可偏偏,雅竹哥哥竟然做了這樣的事情。在他面前從不掩飾的她,也心直口快地說了那一番話。

  卻不想,他比她更生氣,他比她更悲涼。他是不是弄錯了什麼?

  眼睜睜地看著王雅竹翩然而去,蒼藍也沒有阻止,只是怔怔地拿著手裡那本假奏折,須臾,將它狠狠地扔在地上。她究竟為何要多此一舉?然他又為何要讓她失望?

  在愛與恨之間徘徊不定的蒼藍,感覺心凄厲地嘶喊著疼痛。好像有許多為什麼想問,但答案她自己心裡明明都清楚。

  本來應該已經侍寢的王雅竹突然回宮,含巧張嘴就想問什麼,卻被含之輕輕拍下,只好乖乖地跟著一起伺候主子沐浴更衣。

  王雅竹的頸脖分明有著莓紅的印記。兩個小廝對視一眼,還是中規中矩地為他淨身起來。他看起來很沮喪,一直都閉著眼睛任由他們擺布,一直到著了單衣送回房間。多事的含巧眼尖,竟然看到主子的那顆守宮砂依然完好無損地在那裡鮮紅著,難道這麼多次的侍寢,都是名存實亡的?

  見主子躺在床上閉了眼,兩個小廝跪安而退。王雅竹保持一個姿勢躺了許久,一動不動,卻根本沒有睡著。

  他與娘親自小就親近,可以說,王涵之疼愛他甚至超過了自己的女兒。娘親理解他,她常說他是錯生了男兒生,為他可惜。而她早早送自己入宮的用意,他也知道。如果他的身份能夠幫助她穩固地位,他甘心情願。

  所以聽聞王涵之出事的那天,他心驚肉跳。因為挪用災銀這樣的事情,倘若被查了實,娘親很可能是要性命不保的。他想了又想,決定去向蒼藍求求情。雖然他知道依著她的性子,事情很難有轉圜的余地,但娘將他養大培養成才,這點事情,他當是當仁不讓的吧?

  沒想到蒼藍見到他,竟然毫不意外。她也許猜到他會去,還可能已經鐵了心要公事公辦,所以才只字未提。他心中掙扎,不知她找到那樣所謂的證據沒有,也不知道自己用什麼樣的立場去替犯了錯的丞相求情。慌亂之中,她竟然離開了房間,他再也控制不住地翻找起來。

  當他找到那份奏折的時候,他幾乎可以聽見自己的心撲通撲通重重在跳。怎麼辦?自己本是打算來求情,這會他倒是像個賊偷,在做著利用她的事情……拿在手裡的仿佛不是折子而是燙手的火把,血氣全衝上了他的頭頂。他打開窗想吹吹冷風清醒一些,卻聽到門外她回來的聲音,手一抖,折子便掉入了窗欞和下層花台的夾縫裡。

  他假裝若無其事,接受她略帶醉意的親密舉止,甚至是有了占有他的衝動。雖然心中惴惴,他還是盡可能地讓自己投入進去,畢竟他長久以來期待的這一刻終於發生。誰知她的忽然停止,她冷漠的眼神,她的字字句句如冰凌鑿入他的心裡——

  她說,那折子是她放在那裡的,為的是試他。

  他知道,她不說謊。

  他知道是自己的錯,可為何,心裡如此哀涼。

  三人自小青梅竹馬的畫面反復出現在腦海。忽然砰地一聲,分崩離析。

  ***

  蒼藍晨起練劍,帶著一夜難眠的倦意。劍氣凌厲中,所到之處,苦干的樹枝無不紛紛而落,滿地狼藉。倏地,她感到背後異樣,直覺地向後一望,一柄銳劍已經凌空襲來。

  她翻轉接招,兵器在空中交接發出清脆的聲響。袖著手的蓮幻只是抬頭看了一眼,又默默退後了幾步,將空間留給他們。

  夏緋砂的劍她不是第一次領教,力道之大絲毫不像是一個男子能用出的。她快如疾風,他狠如烈焰,雖是切磋,誰也沒有少用力去。夏緋砂感覺得到,一股難平的憤懣在她的劍招裡,讓她的攻勢雖強卻錯漏百出,幾十招過後,他終於輕輕一挑,她的寶劍脫了手去,重重摔在地上。

  她不服氣,縱然赤手空拳依然要向他撲去。於是他也扔了劍,兩人就像最初他的陰謀破裂那樣,用真拳實腿的彼此交戰起來。這一次蒼藍沒有失手,成功地夏緋砂撂倒在地,就在她以為已經勝利的時候,突然被他從腳底一記橫抄,終於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驟然而來的疼痛,仿佛淡化了心中淤積的煩悶,她哈哈大笑起來:“緋兒早起陪我練劍,真是酣暢淋漓呵。”

  同是坐在地上的夏緋砂拍了拍身上狼狽的灰塵,用一雙絕艷的明眸睨著她:“我也天天習武,今兒恰巧路過,想和皇上比試一下罷了。”

  蒼藍沒有接話,卻是問道:“你說,當時你明明對不起我,我們現在為什麼還能坐在這裡比武聊天?”

  夏緋砂正色起來:“那照這樣說,你的娘親還害死了我的娘親,這筆賬又該怎麼算呢?”

  “那是上一輩的事,不能算在一起的。”蒼藍擺手,隨意答了句。

  忽然她腦中一念而過,王涵之和自己的事,予王雅竹來說豈不也是上一輩的事?他之所以拿那本奏折,無非是為了他的娘。只因為她自己布了一個局,就假設他已經入了局,設想他的用意都是不善的,是不是有些不公平?

  “所以這一世,我知道有些事情終究是要放下。”夏緋砂不知她已神游天外,認真省思。

  “緋兒,謝謝你!”蒼藍一躍而起,捧著他的臉就親了下去。看她笑得眸光燦爛,他竟一點反應都作不出,就看她一溜煙地邊跑邊甩出“去辦點什麼事”雲雲,還說自己的急性子有所收斂了,誰信。

  可是剛才那一下若是暗器,他必然是能躲開的,不是嗎?他不自覺地伸手去撫她親吻過的地方,果然,突然襲擊都是會有殺傷性效果的——此刻想必他的整張臉都是紅若煮熟的蝦子了,滾熱滾熱的。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2-12 13:32 PM

  第六十六話 情熱

  在夏緋砂不經意的點撥下蒼藍茅塞頓開,加之一身煩躁在打鬥中消失殆盡,端劍而行的她,感到神清氣爽,昨夜之煩悶顯然已不翼而飛。她走得飛快,甚至是點踏了幾分輕功,後面的蓮幻也是跟得輕松,臉不紅氣不喘的,叫人刮目相看。

  這寒冬的天無端端下起了雨,冰涼的雨點子打在臉上生生的疼。蒼藍本來興衝衝地想去找王雅竹,突如其來的雨讓她不得不先行回宮准備。這一回去,便發現時辰已經差不多要上朝了,於是就讓秋盡冬無侍奉著穿上龍袍戴上珠冠,向前殿而去。

  秦禮還在刑部接受調查,百官屏息以待蒼藍將如何處置王涵之,她卻遲遲不提及。官員上報,赤嶺和千山兩座邊城受雪災侵襲,百姓生活艱難。想到沈語卉如今在那地方,指令賑災調度時,她的心情就說不出的復雜。

  在千山城守邊疆的寄遠大將軍江裴榮傳來信函,稱柳國在邊境蠢蠢欲動,幾次將民兵隊派入邊城千山以試探閔國的反應。她猜想柳國的君主篡位奪權以後用了十幾年,終於穩定了國內的局勢,那顆不安於室的心,又向著外邊擴張起來。閔國絕不可姑息縱容,失了國威而去。

  蒼藍批復她的信函,准她在必要的時候給予柳國以牙還牙的顏色,但切忌將戰事擴大。同時她擬了一份聲明:若有犯我閔者,閔主和人民必究!

  這是個多事之冬。就在這樣大事小事她必躬親的時候,一天從早上到下午,蒼藍只喝了一杯茶。秋盡急得端著午膳走來走去,被蓮幻一把按住,然後拿起幾樣干的東西,趁著她批寫的空檔喂到她的嘴裡,口手並用不耽誤,直讓秋盡大開眼界。

  她偶然抬頭看向殿門外,雨簾順著屋檐淌落成線,密密織織,帶著冰涼的徹骨之意,令她忍不住伸手攏一攏身上的狐皮圍脖。她不知道,此刻的王雅竹正在這樣寒冷的雨中,徹頭徹尾地澆灌著自己。倘若知道,想必早上的時候即便是下鐵,她也會先尋了他去。

  王雅竹一夜難眠,想了許多事,又似乎什麼都沒想成。他的身份注定擺在那裡,帝王的侍君,娘親的兒子,一樣都少不得。她是扭曲了他的用意,但她又何嘗言之無鑿?那個時候,他究竟是出於什麼用意去翻找了折子,如果她沒有回來或者它沒有掉下去,他會不會將它偷走?

  他以為,他是不會像其他人那樣用背叛傷害她的。但事實上,他差一點就那樣做了。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雖然它最終沒有發生,他卻知道那樣的念頭曾經一閃而過。

  令人心倦的雨淅淅瀝瀝,隔著雨簾的萬物都看不清晰。莫說這雨,就連他自己,都不能將自己看得真切。王雅竹站在門口,揚起手任由雨絲打到手背上,濺起一朵晶瑩的水花。他心中的掙扎,似乎只有這樣清澈的天外之水才能洗清。

  當含之取了午膳歸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主子站在屋檐邊,身子已經濕了大半,神思顯然已游到雲天外。其實主子昨天回來的時候他和含巧便覺有不妥,但主僕有別,主子的事哪容得他們多嘴?他急忙將飯菜一擱就拖著王雅竹進屋:

  “主子,這大冷的天兒,您怎的這樣作賤自己吶!就算有再不開心的事兒,也得慢慢解決呀,不能和自己的身子開玩笑啊!”含巧也辦事回來了,見著王雅竹這樣,忍不住開口怨道。

  “含巧!”含之喝住他的沒大沒小,王雅竹卻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這性子,心直口快的,倒是有幾分像她……”像她,雖然向來直爽性子,心卻是頂好的,對誰都好,可唯獨這次卻對他多了個心眼……

  兩人自然明白主子口中的“她”說的是誰,不敢接話,只動作利索地打了熱水來將他塞進木桶,輪番伺候著沐浴更衣,將他裹牢。

  可事與願違,下午開始,王雅竹還是迷迷糊糊地發起了寒熱。御醫來看過,很顯然是早上那一場冬雨給淋病的。兩人服侍他喝了藥,只見他在病中還時有囈語,不知是疾患痛苦還是心情苦悶。含之看了含巧一眼:“心病還需心藥醫,把皇上請來吧。”

  含巧不敢耽誤,即刻去了靜庭軒,卻被冬無攔在門外。好在大約等了一炷香的時間,皇上就處理完政務出了來,蓮幻在一邊撐開傘,含巧跪在她面前,將主子竹君淋雨得病的事情一說,懇求皇上去看望,卻被秋盡推拒道:

  “明知竹君的風寒是會傳染的,皇上千金龍體,還讓她冒險前去?”

  含巧想頂回,卻想起事關重大,壓住毛躁言情懇切地又是一通求。蒼藍揚手止住秋盡,“我即刻就去。你們三個不用跟去了,含巧,你給本王打傘。”

  走在路上,她的心裡隱隱作痛。像雅竹哥哥這般性情恬淡的人,竟也會做出這樣的事情麼?也許自己給他的傷,真的是太痛太深了。這些情結,除了他們自己,她不想再讓別人知道。

  她走進房間,下人們就很乖覺地退了出去。她來到他的床邊,聽得他迷糊中的囈語,竟是若有若無的,她的名字。她心頭一酸,坐到他的床邊握了他的手:“雅竹哥哥,我來了。你感覺怎麼樣了?”

  他的臉病態緋紅,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額,滾燙得嚇人。她心中憂慮,這般高燒,可會落下什麼病根?適才含巧已經交代過,雅竹哥哥用過藥了,這燒幾時能退?

  蒼藍的手帶著室外的冰涼,令王雅竹一個激靈有些清醒。

  “藍兒,是……我,我的錯。”他似是在夢裡看到蒼藍,使勁出聲。她轉握他的手,溫柔地撫摸著:“我知道,我知道,雅竹哥哥,別怪自己了。我已經想明白了,這事不能都怪你……你現在這樣我說不清,等你醒來,等你好了,我慢慢說給你聽,好嗎?”

  眷戀她的手那般沁涼,他雖然半睜著眼睛,卻本能地抓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額頭上。“唔……”他發出一聲微微的喘息,聲音之甜,於他清醒的時候是萬不能聽到的。

  “以後不要這樣傻了,能有什麼事,比得上你健健康康地在我身邊……”蒼藍的另一只手輕輕撫摸他滾熱的臉頰。劈啪一聲,屋角的一只火盆燒裂了一根柴火,爆出幾點火星。

  “如果你不在,誰陪我看遍江山,誰陪我把酒言歡?記得嗎,那一年,我為你爬樹取絹帕……我一直記著呢,你開心的樣子。後來你繡了絹子,我便要了去,我一直都帶在身上。”

  王雅竹昏昏沉沉間聽到蒼藍這一番表白,以為自己還在夢裡。他覺得渾身滾熱,用力掙開了被子去,臉卻是將她的手貼緊,呢喃著:“我,好害怕,我怕我真的做出一些,不能挽回的事……”

  “不會的,一切有我。”只她簡簡單單的一句承諾,已經足夠讓他心神安寧。貪戀她的溫柔轉瞬即逝,他翻身摟住她的腰,“藍兒……”

  依著他的性子,即便是萬般不舍,即便是折磨自己,也很難對她開口吧。

  她低頭撫摸他的頭發,卻發現他已經將被子掙開大半,裡衣也是半敞著,怕是寒熱發到了肌膚表裡,燙得難受。她扶他躺平,替他蓋上被子:“感冒了,是要發發汗才會好的。”

  王雅竹卻是不依不饒,還是要掙脫開去,被她執住:“雅竹哥哥平時總笑我是孩子心性,如果此刻你知道自己在干什麼,怕是要笑了自己去呢。”

  病中的他,執拗得像是個孩子——哪怕是他的孩提時代,也不曾有過這樣的任性。一直都是雲淡風輕的生活,也是很難的罷。

  王雅竹似乎聽不到她說什麼,只是緊緊抱著她的手臂,然後微微睜開了漆黑的眼睛,輕輕吻住了她低著的唇。

  那唇瓣滾燙,還有些微微的干燥。得不到她的回應,他的唇舌貿然進攻她的領地,屢屢失敗。

  “藍兒……是不是你……”這究竟是一場證明,還是一場幻夢?

  蒼藍只單手托住他,在他唇上蜻蜓點水地一吻,“雅竹哥哥,是我,我會一直陪著你的,不要擔心。”

  沒想到她的安慰,換來的卻是他伸出雙手勾住她的頸脖,又一次潮水般洶湧的親吻。這一次她再也把持不住,任由他邀請與他纏綿廝磨起來,直到他慢慢倒了下去,嫣紅的雙頰如盛開的花朵,漆黑的雲發散落枕席之間,注視著她的眼神少了往常的淡定,像是有一小簇火焰在熊熊燃燒。

  蒼藍深呼吸道:“雅竹哥哥,到此為止罷……再下去,我怕我會把持不住自己。你有病在身……”

  王雅竹的聲音聽起來很虛無:“我一直在想,牽絆我和你之間的東西是什麼……為什麼你一直不肯要我,是不是,在給自己留退路……”

  “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蒼藍笑得很溫柔,她的心因為一些情愫而柔軟,“只是你是不是清醒,會不會後悔,今天所說的一切?”

  “我很清醒。”王雅竹也微微勾起嘴角,“有些話在從前,即便是昏睡著,我也不會開口去說。衡量之下,有些感情,終究是無可替代的……我很,害怕,怕這番話,再沒有機會說出來……”

  下面的話,他終究是沒有機會再說出口。因為他最敏感的耳垂,已經被她銜住,吸吮輕咬。

  “嗯……”王雅竹忍不住喘息,身體的熱度似乎遠遠地高過了寒熱,一種奇妙的酥麻感席卷了全身,令他忍不住伸手向她探去……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2-12 13:32 PM

  第六十七話 交點

  王雅竹試著摸索他並不熟悉的女體,輕輕為她脫去衣衫。裸 露在空氣裡的藍兒,左手臂上遍布著各種各樣的疤痕。他伸手輕輕撫摸那些醜陋的扭曲,忽然感到一陣心酸:

  “這些……都是你自己弄的麼?”

  蒼藍停下動作俯視著他,不在意地笑笑:“為了遏制自己的急脾氣……可惜,好像還是改不了。”

  王雅竹緩慢地輕輕吻了吻靠近他的手臂,“以後別再傷害自己了罷……若改不了,可以換一種方式處事呵。熱忱不是缺陷,你的身邊,還有我,我們的……我們加起來,總能彌補那小小的缺憾吧。”

  蒼藍將他摟緊,如珠如寶。從小就玩在一起的,那個粉雕玉琢的男娃,那個以才貌名動都城的男子,此刻正發著寒熱,卻依順地躺在她的身下,兩具身體緊緊貼在一起,沒有縫隙。

  她拂開他已經松散的裡衣,王雅竹白皙的肌膚上微微泛著粉紅,背上肌紋細膩,已經滲出細密的汗水。親吻他的下顎,感覺他纖長的睫掃在臉上,癢癢的。蒼藍直到雅竹哥哥雖然看起來很淡定,但腳趾都是只只緊繃著,透露著主人內心的慌張。

  “別害怕。”她溫柔地執起那雙玉足,他的腳趾纖巧玲瓏,每一只的指甲都被修剪整齊,打磨得晶瑩剔透。要看一個男兒家生活優越與否,其實看他的腳就可以了。看這雙腳,雖然不及皇親國戚,卻也定然是出門很少步行,從小養得嬌嫩。

  周身都滾燙的王雅竹,雙腳卻是有些冰涼。她褪去他身上最後的遮掩,卻並不直奔重點,而是將那只冰涼的腳底抬起來,輕輕放在自己的胸口。

  王雅竹本來羞得連眼睛都不知該看哪了,與妻主這般坦誠相見,竟然比想像中悸動得多。蒼藍的身材很柔韌,既不失女子的線條,又是肌裡分明,長期鍛煉得修長健美。她分開他夾緊的雙腿,那可愛的小東西在寒冷的空氣裡有些瑟縮。她將他的腳放在柔軟上輕輕磨蹭,從腳底傳來惱人的快意很快吞沒了王雅竹的羞澀,冰涼轉成了炙熱,並從腳底蔓延上去。她微微吸吮他的腳趾,這個動作實在是太刺激,一股快意瞬間流竄他的全身,另他壓抑著發出一記吟娥。

  火盆還是在屋子的角落劈啪燃燒著,屋子裡卻充滿著曖昧的氣息。兩人雖都未著寸縷,但巨大的熱量使得彼此都絲毫沒有寒意,只是盡己所能地親吻和撫摸著對方陌生的身體,想憑借著身體的記憶和肌膚的氣息,永遠銘記這一刻。

  在蒼藍的撫摸和親吻下,王雅竹的玉 莖情動,像初生的草牙,怯怯地看著這個陌生的世界。他有些難耐地扭動著身子,用它蹭著她的身體。在這一刻,這樣一個淡漠的男子,卻渴求地看著她,媚人得像個妖精,叫她恨不能立刻將他吞吃入腹。

  蒼藍收到他的邀請,伸手撫弄著令他難耐的源泉,很快他便如數繳納了皇糧,卻在她的挑逗中又一次興奮起來。

  這一次,她沒有就此放過他,而是托住他的小丘,將他輕輕吃進了自己的身體。搖曳進出中,王雅竹緊緊攀著她的腰肢,他知道這就是她的證明——證明她的誠意,證明她真心接納了自己成為一生一世的選擇……

  香汗淋漓,卻是銷魂蝕骨。人說芙蓉帳暖,他們一個熱情一個寒熱,豈是暖字可以概括?如此纏綿了兩回,病中的王雅竹終於抵擋不住體力的消耗過度,沉沉睡去。蒼藍替他蓋好被子發汗,自己則支著腦袋,輕輕地撫摸著他的側臉。

  雅竹哥哥的容顏,稱不上是柔美,卻很出塵。他的鼻子很挺,嘴角總是浮著淺淺的傲氣,看起來雅致高貴。即便是睡著的時候,也不會因為美夢而笑吧?她理解他的立場,珍惜他難能可貴的心意。有的時候,她真真是覺得他活得有些累。

  在我的懷裡,做一個真實的自己吧。蒼藍將他摟入自己的懷裡,同蓋一被,欲念不可抑止地又起了來。她將手覆在他一同平靜沉睡的欲念上,輕輕握了握,綿軟得有些可愛,還突地跳了一下。可王雅竹太累了,睡得很沉,絲毫沒有醒來的跡像。她又把手移到他兩腿之間,撫著那裡光滑柔韌的皮膚閉上了眼睛。

  兩個人,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能在一起,做一世夫妻。

  就像是兩條本來並行的線,在某一刻,有了交點,從此貫連。

  ***

  不出幾個時辰天就亮了,蒼藍早起,來服侍起身的是東宮的含之和含巧。兩個小廝都是未出閣的少年,第一次面對這樣香艷的場面,難免面紅耳赤手忙腳亂的。蒼藍也不為難他們,一早就自己穿好了裡衣,只等秋盡送來龍袍,再一一裝扮齊整,這才滿意離去。離開前,她特意囑咐兩人不要吵醒竹君,讓他多加休息。

  王雅竹這一覺昏昏沉沉的,一直睡到日山三竿才醒。睜開眼,身上已經著了干淨的裡衣,含之和含巧也是跪在他面前,向他連連道喜。他微微褪低褲子一看,隨了他十八年的那顆守宮砂果然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

  縱然是腰酸背痛不太好受,可帶著初為人夫的喜悅與羞澀,這些附帶的感覺就顯得是甜蜜的痛楚了。蒼藍也是心念佳人,下了朝便匆匆趕來。見王雅竹已經起身,精神可喜地在自己喝粥,忍不住笑意:

  “雅竹哥哥看起來倒是大好了。”

  王雅竹嗔她一眼,這要在以往,那當是有種不容褻瀆的清傲感,可現在蒼藍看起來,那眼神兒充滿了媚,倒像是在邀請她……

  “看起來,還是我的功勞。經過昨晚……發發汗,風寒可不就好多了?不過明天相信會更好一些的。”王雅竹聽懂她這番話裡有話,光天化日的,難道她又想……?想起昨夜一番曖昧纏綿,銷魂滋味,他也覺得自己有些蠢蠢欲動,便不去看她:“皇上政務繁忙,雅竹怎敢耽誤?還是先去忙正事罷!”

  蒼藍知道他怕羞又怕人說閑話,但又瞧著他初為少夫冷中含媚楚楚動人:“那今晚,記得洗干淨……准備好……”暖風輕輕送到他耳邊,癢癢的,引人燥熱,惹得王雅竹不得不快點把這個“貪欲的昏君”推出門口,“晚上再說,下午我還要睡會呢!”

  不補充體力,哪能應付她的旺盛精力?蒼藍哈哈大笑,門口的蓮幻跟著她就走。王雅竹看著桌上吃到一半的半碗粥,剛才還覺得胃口沒有完全恢復,有些懨懨的,現下卻忽然有一種努力將它吃完的衝動。

  難道這就是幸福的感覺?這樣的期盼……期盼養好身子,才可以……自小受到大家閨秀教育的他為自己有這般直白欲念的想法而惱,只一勺一勺將粥送到小口中去。

  蒼藍回到月泠宮處理事物,翻看皇歷時忽然想起,再過三日就是弟弟閔湛翔的誕辰了。這孩子也夠可憐的,自小到大,出宮的次數屈指可數。每每窩在行宮裡,不是悶頭看書就是擺弄花草,明明是如花的少年,卻有一雙憂郁的眼睛,像是閱遍人生苦難似的。

  難得他與自己投緣,趁著他還未出閣,帶他出宮見識一下如何?在這宮裡蒼藍唯一的弟弟,著實讓她上心。於是她派人去北面文太君的行宮說了意思,在他的鼓勵下,閔湛翔同意了蒼藍的建議。不過湛翔要夜裡才肯出宮去,因為他不想光天化日的,就讓別人看盡了他的殘缺。借著夜色,欣賞一下都城之美,這樣便足夠了。

  三日之後,蒼藍帶著秋盡冬無和蓮幻,湛翔的小廝元春推著湛翔,與等候在宮門外馬車上的楚惜寒、何眉歡二人會和。這幾人同乘一車,楚惜寒負責駕馬車,何眉歡坐在旁邊觀察周圍動向,還有八個女衛,坐在後面的一輛馬車上尾隨而行,時時保護皇上和嫡主的安全。

  閔湛翔上車的時候頗為困難,元春在秋盡和冬無的幫助下,搖搖擺擺地將他托上車去。楚惜寒一雙黑眸冷冷地看著,她不應該插手的,可見到嫡主在那樣尷尬的時刻,眸子裡依然寂寂無波,她就忍不住有一種幫他一把的衝動。

  結果還是在車子裡的蒼藍伸出了手。以她的力氣,輕輕一拉,湛翔就入了車裡。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從容不迫地整好狼狽的衣衫後,就低下了頭。想來,那些淡定也不過是做給別人看的罷。蒼藍在心裡暗暗嘆息,吩咐外邊車可以行了。

  令閔湛翔意外的是,這天竟然是民間的燈會節。都城的夜非但沒有寂靜,反而是燈黃酒綠,到處是金燦燦的燈籠和吆喝的小攤,男兒家們走過傳來香風一陣陣,引得女子們紛紛回頭觀望。燈會節是民間節日,並不是在閔國的律法上,何時舉辦並沒有定數,只是約定俗成的罷了。閔湛翔看向蒼藍:“皇姐,你知道今天是燈會節的吧?”

  蒼藍無辜地搖頭:“我怎麼會知道……哎,你這樣看著我,倒像是皇姐刻意在騙你了。其實,我本來真的是不知情,我與你一樣不常出宮,這節日又不是規定哪天有的。是今兒早上惜寒入宮的時候提起,我才知道原來這麼湊巧,於是便決定帶你出來看看。”

  閔湛翔聞言,掀開窗簾微微探視了前邊一眼,楚惜寒可能是聽到了車內的對話,也若有若無側過頭去,驚得湛翔即刻放下簾子縮回腦袋。

  到了夜市,閔湛翔無論如何也不肯被推著在路上被人看見,於是一行人來到一家景致不錯的酒樓,包了一張二樓臨窗的桌子,讓他坐在這裡,也能望見大街上形形色色的人們。不消說,這背他上樓的事情,元春是萬萬不夠力氣的,又是他的姐姐一手包辦。

  坐定以後,閔湛翔才歉意道:“湛翔真是沒用,答應皇姐出得宮門,還是事事都要勞煩皇姐。”

  蒼藍最見不得他沮喪,“一家人還說兩家話,你既然叫得我一聲姐姐,我幫我自己的弟弟又有何不可?這事放在尋常人家,也是人之常情,不然何謂親情,親情何在?”

  在身為皇帝的姐姐口中聽到“親情”,讓閔湛翔有些感動,也放下了一些桎梏:“皇姐也不常領略這般熱鬧的民間吧?不要顧忌湛翔了,還是下去與民同樂吧!若是勉強在這裡陪我,只會讓我心中愧疚的。”

  他的話言辭懇切,蒼藍也不好反駁,何況見著這有獨特民俗的熱鬧節日,說心裡不癢癢,也是騙人的。於是蒼藍對楚惜寒道:“愛卿,那就勞煩你留在這裡保護湛翔安全了,若有什麼需要,隨時讓元春來尋吧。”

  楚惜寒領命,蒼藍留著她和元春二人陪伴閔湛翔,又讓女衛留下四個在旁,便興衝衝地帶著三個隨從和何眉歡下到人流中去了。

  對面而坐的楚惜寒和閔湛翔一句話都不說,只是他偶然不看人群的時候,兩人目光擦過,他總有些不自然。楚惜寒是個外冷內熱的,心道人家嫡主好歹也是個未出閣的小公子,自己這麼大刺刺地坐在他對面,想不看著他都難。為了避免尷尬,她坐到了稍微旁邊一點的位置,這樣不再是面對面了,能保護他也不至於離開太遠。

  閔湛翔卻不是這麼想。除了母皇和姐妹,他幾乎不曾見過宮外的女子。難得見到像楚惜寒這樣俊俏又颯爽的女子,卻被人家嫌惡……果然,他的腿疾,是人見人厭的吧。

  蒼藍和眾隨從走在人流熙攘的街上,女衛們都很警惕,倒是她本人,好奇地東張西望,還不時問問何眉歡一些民俗風情的事。走著,她忽然看到前面有幾個女人圍著一個小公子,他卻好像不認識她們,有些怔怔地站在那裡。

  難道人來人往的,竟然發生了當眾調戲?她快步走近,看清那小公子華衣錦服,生得唇紅齒白,尤其是一雙烏黑的瞳仁,大而明亮,細白的皮膚閃著天真的光彩,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只是生得這樣一幅人見人愛的皮囊,怎的不帶家丁就獨自出來?要知道女子們的眼睛,可是非常犀利的。

  此刻,他正怔怔看著的,竟然是捏面糖的小販。那小販是個中年女人,被他直勾勾地看著有些不好意思:“不知公子看中了哪個?”

  那少年卻仍是不說話,只是眼巴巴地盯著那一大堆花樣繁多的面糖瞧。不知不覺,他竟然吸引了好幾個年輕女子的注意,膽子大些的,就試著和他搭話,稱自己能買給他想要的面人。蒼藍一看此人,就覺得她一臉好色,旁邊幾個也是如此,怕都是被少年的美色所誘而來。

  “要蝴蝶好,還是要蜻蜓好呢?”少年似是在自言自語,還不時地咂巴咂巴小嘴,面龐可愛至極。此刻他的眼裡似乎只有那些好看又美味的小東西,不管誰和他說話,都是像是一陣風吹過而已。

  蒼藍當是他沒帶錢,這才站在那裡不肯走。誰知他忽然對那小販道:“兩個我都要了。”說罷,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塞給小販,掉頭就想走,樂得那小販立刻准備收攤。

  “哎呀。”可惜他還未走出三步,手裡的蝴蝶面糖就掉在地上香消玉殞了。少年面上泫然欲泣,大眼睛眨呀眨的,眼看著就要洪水泛濫。

  “喂,你到底是哪家的公子,竟然連本小姐和你說話都當沒聽見?”

  一只腳踏在他的蝴蝶上,他的手被對方鉗制注,蜻蜓面糖霎時也掉落地上。一個長相凶悍的女人拉住少年,對他的視而不見惱羞成怒。

  “你你你,還我蝴蝶來!”少年話語中的重點絲毫沒有轉移到女人身上,不知什麼來頭的女人就更怒了,竟然還有敢這樣怠慢她的少年!仗著自己美貌動人……

  “那邊那個,”就在她准備下手對毫無抵抗之意的少年摸上一把的時候,一直站在一邊的蒼藍幽幽地開了口,“你,放開他。”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2-18 13:32 PM

  第六十八話 玲瓏

  蒼藍冷冷地開口,讓那女子放開少年。女子聞言睨了她一眼,狠厲道:“你是哪兒來的東西?敢命令本小姐?”

  話音未落,四個女衛已要做勢上前。蒼藍伸手向後一揮,她們又退了回去。面對凶狠的對手,她倒有幾分懶洋洋:“你是聽覺失調呢,還是聽不懂人話呢?”

  有稀稀落落的笑聲從圍觀的人群中傳出。那女子見被她諷刺,惱羞成怒地放開了少年,對身後的家丁道:“你們上,給我好好教訓那個東西!”

  蒼藍微微一笑,蓮幻已經衝上前去。只消頃刻間,那些不中用的狗腿子們便倒在地上直哼哼。那女子向後退了一步,還是不甘心地嚷嚷道:“你,不要臉!我們都是堂堂女子,你居然派一個男子出來打!不過像這種臉蛋都看不清的……估計也不會是什麼美貌的貨色……有種的,我們一個對一個!”

  “哦?”蒼藍退去笑意,微微捋起寬袖,對她勾了勾手指:“那,你過來。你兩只手若能掰得過我一只手,就算這件事都是我的錯,如何?”

  那嘴上嘟囔著蒼藍看不起人之類,人卻已經走上前去,三只手握到了一起。還未等蒼藍說開始,她已經忽然用盡氣力,想出其不意先發制人。未想到她面上已經憋得發紅,額上冒出冷汗,那看似纖白的手居然紋絲不動。

  蒼藍對她笑笑,她居然覺得這笑容是魔魅:“你確定已用了全力?那我要反攻了。”

  她的雙手瞬間倒向另一側,輸得毫無懸念。人群爆發唏噓,女子不服氣,突然出手偷襲蒼藍,被她反手一擋,自己反而飛出半丈,摔在地上。

  “我最看不起別人使那卑鄙的伎倆!”蒼藍厭惡而皺眉。

  那女子叫嚷著讓她等著,便攜著一群飯桶落荒而逃。蒼藍看向少年,他居然一直都沒有趁機逃跑,甚至連看都不曾多看她們,還是眼巴巴地瞧著他已經跌碎的蝴蝶面糖。

  蒼藍嘆氣,對身後的女衛道:“剛才那面糖小販應該走不了多遠,你們兩個去追上她,按著地上這兩個,買兩個一樣的來。”

  女衛們領命離開,少年聽到她的話,這才抬頭看她:一雙黑眸水潤明亮,清晨帶露的花瓣都及不上他嘴唇的嬌嫩,他就像是一道晶瑩剔透的水晶糕點,又美麗又可口的模樣。

  “你要給我買吃的嗎?”他怯怯道。蒼藍幾乎可以想像,他的腦海中似乎只有食物這樣東西。

  “嗯,我的侍衛已經追去了,等會就會回來。”

  少年綻開了笑容,這還是她第一次看他笑,那雪白面糖一樣的臉蛋上,嵌著兩個深深的梨窩。一股醉人的甜蜜鋪散開來,似乎周圍大多數女子都看得痴了。

  蒼藍是見慣美人的,自然不在其列。但少年確實特別,像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那樣純粹,只是他的性子……有些奇怪吧?

  女衛們腳程快,小片刻便回來了,果然是買來了兩個一模一樣的面糖。少年開心地接過,這次不再給它們跌碎的機會,兩個一齊塞進了嘴巴裡,一副甜蜜的模樣。

  蒼藍有些苦笑不得地看著他,“慢慢吃,沒人會搶了去的。我見你一個人不太方便,我派個侍衛送你回家吧?”

  少年的嘴巴塞得鼓鼓的像個小饅頭,他嗚嗚了兩聲又搖了搖頭,可惜沒人明白他的意思。他使勁地嚼啊嚼,直到將兩個面糖悉數消滅,才不無滿足道:“不用了,玄音會帶我回去的……玄音去哪了?”

  他似乎剛剛才發現自己把下人弄丟了——不,依照他的性子,當是下人把他弄丟了才是。少年東張西望了一會,又在懷裡掏出一錠銀子遞給蒼藍:“多謝你幫我買吃的,這個給你。”

  蒼藍婉拒,“兩個面糖而已,不值錢的。”

  “娘親教過,買東西要給銀子……”少年似乎在認真地回憶,“既然你不要,那就給你一件東西當作交換好了!”

  他解下自己的一個耳墜子,是一個翠綠色元寶樣的樣子,雙手遞給她:“那這個給你。”

  蒼藍一看,這元寶墜子雖然不大,但色澤鮮亮質感細膩,可不比那銀子值錢的多?無奈少年執拗要她收下,她便也只能脫下右手上的一枚銀指環予他:“有學問的人說,來而不往非禮也。你的禮太貴重,我就拿這個來換吧。”

  少年果然接受了,將指環小心收好。他這才認真地看向面前這個幫了他的女子,她生得面容俊秀,氣度不凡,特別好看的模樣。從來不曾與女子說過這麼多話的他,忽然向她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蒼藍微微一愣,隨即笑道:“我叫明玉。明亮的明,玉石的玉。你呢?”

  “明玉,明玉……”少年偷偷將她的名字在嘴上念叨了幾遍,“我叫……娘親說過,我不能隨便把姓名告訴別人……”

  “主子,主子哎……”不遠處匆匆跑來一個小廝和六個女衛,幾人看到少年,皆是大難臨頭時忽然得救的神色,一個一個面色蒼白滿頭大汗。那小廝跪在地上拉著少年的衣襟哭道:“主子,奴的小祖宗,您這是跑哪兒去了,可讓奴們一頓好找哇……”

  少年被他們簇擁著准備離開,走了幾步,他忽然回過頭來,俏麗的面容此刻認真得可愛:“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叫玲瓏……單說名字,應該不算違令吧?”

  小廝像是急著催他離開,他看著蒼藍的目光停了停,隨即裊裊離去。蒼藍握著玲瓏給的耳墜子,須臾帶些笑意地對身旁的何眉歡道:“兩個面糖加一個銀指環,換了這麼個小東西。你說,我到底是虧了還是賺了?”

  何眉歡不敢妄加猜測,且看皇上的樣子也不過就是隨口一問,只呵呵賠笑。颯爽女子,美人少年,怕是此刻在皇上和那少年心裡,都對彼此有了個深刻的印像吧。

  ***

  回宮後的第二天,從刑部傳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尚在調查期間的秦禮在牢獄中自盡了!蒼藍震怒,即刻召刑部尚書林莘燁問話。

  “本王不是千叮萬囑,不能讓秦禮在裡邊出事的嗎?”

  林莘燁有些為難地躬身道:“回皇上,此事確是微臣失職。但有一事,臣必須向皇上稟明——就是那秦禮應該確屬自盡,並沒有被人暗算的跡像。至於她用意為何,臣暫且不知。”

  “那她現在怎麼樣了?”

  “回皇上,她嚼舌自盡,本來是救不回的,好在有個獄卒機敏,及時發現了她的異樣。現下她還昏睡著,一時間也不知何時會醒。”

  蒼藍思忖了片刻:“我要你加派人手全天包圍她所在的房間,任何東西都不能隨便送進去。”

  林莘燁有些會意:“皇上的意思是……”

  “那秦禮最是惜命,是個勢力小人,小人怎會無故尋死?你照我說的去做吧,這一次,可不能再出差池了。”

  林莘燁正色領旨而退,蒼藍坐在龍桌前,想起那天在朝堂,她說的最後一番話。

  那個幕後人,也是你該現身的時候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2-18 13:32 PM

  第六十九話 叛亂

  秦禮昏迷七日之後,楚惜寒在靜庭軒外求見。對於秦禮的事,不管大家怎樣揣測和王涵之有關,蒼藍始終沒有在朝堂上提起過,只說是進一步調查取證中。

  楚惜寒簡單利索地一跪到底:“不出皇上所料,臣追查了整整五天,終於跟蹤到那秦禮的正夫鬼鬼祟祟地出了府,將一個小袋交給了一個小廝模樣的人。沿著這條線追查下去,最後見那小廝……進了宮。”

  “進了宮?”這個答案是蒼藍始料未及的,“難道那幕後黑手,竟然就藏在本王的眼皮底下,而本王,卻猶不自知?”

  霎時間掩藏在宮裡的刺客、進了宮的小廝、莫名自盡的秦禮與她最後一次在朝堂反咬王涵之……這三件事像三個點,慢慢地串成了一線。那一只幕後的手,正愈發清晰。她早料到秦禮背後還有人,卻不料真相竟真的在她的想像之外。

  “皇上?”楚惜寒見她遲遲不說話,以為她想到了什麼線索。

  “這件事我會再查過,你陪我到處走走吧。”這樣那樣的種種猜想,讓她忍不住想離開靜庭軒尋找喘息之所。

  “微臣遵旨。”

  這是楚惜寒第一次入帝王家的後宮,一路上她都盡量低著腦袋以免看到什麼不該看到的景致。她知道皇上只是想找個人陪著,說幾句話。陪她散步走一段,也在朝堂上陪了她這一路,皇上她畢竟也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女,有多大的能量能消耗掉一個又一個的陰謀?

  兩人走了一小會,除了路上有宮人惶恐地行禮,倒也不曾遇到什麼特殊的人。

  她不知道她們是走到了哪裡,就忽然聞聽得一陣喧鬧聲,像是爭執。本來一直沉默著的蒼藍也被吸開了注意去,略略走近一看,原是幾個太君圍在一處,蒼藍這才發覺不知不覺已經走近北面太君之宮了。

  “起初見著你,我還以為是自個兒眼花了。這裡是太君們注的地方,可不是你這個現任‘十君’來的,顏、君!”這個尖厲的聲音,隔個十丈八丈也能聽得見,不消說,自然是寰太君了。寧昭顏比他生得美貌,好不容易不再是競爭對手,大家都要升為太君了,他卻又風光地當上十君,怎不叫他這個勉強稱得上風韻猶存的太君嫉妒?

  寧昭顏倒是不疾不徐,“我來這裡是上次文哥哥說想要一個香包,我做好了拿過來,並不知你們幾位在此飲茶,唐突之處還請理解。”

  “哼,文哥哥?”寰太君鼻子裡出氣,曾經妖艷的美眸睨向一邊,“那請問究竟應該稱你作‘顏君’好呢,還是‘顏弟’好呢?或者是,‘顏太君’?”

  寧昭顏的臉色黯了黯,剛想開口,一邊的文太君卻柔柔說道:“人家顏弟不過是不曾改口罷了,也正說明他是念著這份舊情的。聖明德女皇已經不在了,能這樣念著舊情的,倒是不多了,寰哥哥緣何還要如此奚落?”

  平太君和凌太君都不曾說話。蒼藍注意到,凌太君是畏首畏尾地看著寰太君,而平太君是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睨視著他們,似不願與大家為伍。她微微眯眼,凌太君終於在最後當起了好人:“雖然現在身份不同了,但大家從前好歹也是兄弟一場,不要見面就不愉快好不好?”

  “你說好不好?”寰太君看向他,嚇得凌太君連忙噤聲。蒼藍微乎其微地搖搖頭,這個凌太君,好歹也是當今女皇名義上的父君,在這裡,他的地位當屬最高。他這般唯唯諾諾的,還真是有損她的龍威。

  閔湛翔出來尋父君,蒼藍也在這時走到人前,微微攬住寧昭顏的腰。寧昭顏還沉浸在尷尬之中,被她這忽如其來的一下驚得微微顫了顫。側頭一看,竟是妻主似笑非笑的臉,心中所有的失落窘迫似乎就這樣慢慢的消失了,心也像被她握住的腰那樣漸漸溫暖起來。

  所有對他的指控都像是值得。有她在身邊,別人怎樣說他,又有何妨。

  “難怪我四處找你都不見人,怎的跑這裡來了。等會給我乖乖回去等著,我辦完事兒,就來罰你……”曖昧之風在他耳邊吹過,聲音不大不小到周圍的人都能聽見。

  寧昭顏皮薄,當場鬧了個紅臉。這些太君們又怎會不明白她的意思,那些干涸已久的心靈恨不能當場吞口唾沫滋潤滋潤。寰太君果然是面色難看地給她行了禮,又立馬告辭了,其他幾人也是一一別過。楚惜寒見到十二嫡主也出來了,斟酌了一下,扯開嘴角對他微笑。誰知閔湛翔竟然是繃著個小臉,頃刻間就回過頭去了,連元春幫忙推輪椅都不要,吱嘎吱嘎地自己費力地搖著離開。

  他怎麼了?上次不還好好的嗎?楚惜寒百思不得其他解,心道嫡主果然嬌生慣養喜怒無常,連她的刻意示好都可以無視。不過她也並不打算和他計較,見皇上摟了顏君心情變好的模樣,她適時請辭,被准許出宮。

  “你怎麼……怎麼會到這兒來。”寧昭顏覺得她就像是從天而降的一般,就在他最尷尬的時候——曾經他生平唯一的污點,就是一男侍了兩妻;可令人唏噓的恰恰是,正是這個可愛的小妻主,卻成了他後半生唯一的榮耀和期待。

  “我知道我的昭顏有難,所以就趕來了呀。”蒼藍油嘴滑舌,見他嗔怪地瞥了她一眼,這裡頭有說不清的秀媚迷人,柔情似水,忍不住就低頭封住了那張水嫩的小口。

  天已寒,但對於這兩個擁抱在一起的人兒來說,更像是溫暖如三月,僅靠彼此的體溫就可以取暖。沉浸在甜蜜中的蒼藍忽視了,遠遠目睹了這一幕的冷幕月,在看了半晌兩人都沒有分開後,抿住了同樣鮮嫩的小嘴,須臾,攥著拳頭跑開了……

  第二天,寧昭顏特地選了個幽靜冷清的大早,帶上不曾送出手的禮物和多加的謝禮,去向昨天為他解圍的文太君道謝。行至平太君寢殿門口時,那擾人不償命的聲音又一次似有似無傳了出來。

  寧昭顏厭煩,他是不是天生和寰太君犯衝?特地選這個時候出來,是因為他知道文哥哥向來早起,也希望其他人都還睡著,他好繞過這些太君們的耳目,省得他們又多是非。誰知這寰太君竟然這麼早就在活躍了!

  “……銀子好不容易……秦禮……不能讓她醒……平哥哥,大皇子殿下要買的……”幾個敏感字眼隱約傳入他的耳朵,寧昭顏微微一想,就想起昨兒蒼藍雖然哄了他開心,自己卻有些精神不整。在他的細問下,她告訴他有關秦禮的事和她尚為想透的幕後黑手。他自是好言安慰了幾句。像這樣的政務,不是他一介男兒想插手便能插手的。

  而現在他一個激靈,忙貼在門口努力聽清他們在說什麼。這一聽可不得了,他的面色越來越蒼白,心跳得愈發的快——這,這可是個驚天大陰謀呵!

  於是寧昭顏連文太君那裡也顧不得去,拎著那些禮物就沿原路返回。此刻天還沒大亮,有些黯淡地迷蒙著,冷風刮在臉上,吹開了他的圍脖,他也不覺得冰涼。一路急行中他不時回頭,生怕還沒跑到她的身邊,他的行蹤已經被他們發現。

  因為,這是多大的一件事——這是謀反,這是犯上作亂,其罪當誅!不,如果是太君,可能連九族都……他走得有些氣喘吁吁,此生中,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渴望能立刻到她的身邊。關於她百思不解的答案,他想告訴她……這一次,他能幫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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