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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三水小草 -【心有不甘】《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19 11:55 AM     標題: 三水小草 -【心有不甘】《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1-14 11:27 PM 編輯

【書名】:心有不甘

【作者】:三水小草

【內容簡介】:

  2019年夏天,沈何夕被評為華夏最美女主廚,39歲。

  睜開眼睛,她回到了1997年,那個被她遺忘又心有不甘的夏天。

  那年,她17歲,離外國名校Y大的校門只有一步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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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19 11:57 AM

第1章 楔子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在沈何夕長達十年的學藝生涯中,無數被她拜訪過的老師傅都用這句話為開頭,一遍遍地告訴她中國菜對技巧和精力的要求是多麼的嚴格和苛刻。

    不起眼的豆腐乾用刀要片成二十八張,一個小小的灌湯包根據流派不同,還有十八褶,十六褶,二十六褶之分。船有船席,路有路宴,開席分有八四,席尾也求五味。

    巧思求變,南工北意。

    這是沈何夕三十歲之後,老先生們對她的評價。

    他們贊許地說,她有祖師爺賞的這一碗飯,天生敏銳的味覺和天生靈巧的雙手,只要持之以恆,她早晚能跨過廚子們從技到藝的那個門檻。

    ……

    獎盃堆疊了她的人生,美味浸透了了她整個的年華

    活著的人都不知道,

    其實……

    她煩透了。

    煩!透!了!

    那天,把獎盃隨手扔在沙發上,沈何夕面對空蕩蕩的房間,神思不屬。

    39歲,單身,未婚,因為沉默寡言的性格,除了點頭之交,她沒有朋友也沒有來往頻繁的親人。

    她面對廚房整整二十二年,刀案和鍋灶就是她手中掌握的一切。

    看著自己的手,上面似乎浸透了油鹽醬醋的氣味,不管她有多麼端莊的儀態,多麼沉穩的外表,只要別人看見這雙手,他們都能猜到,這是一雙廚子的手。

    廚子……

    要求她繼承祖輩手藝的祖父早已去世,儘管在祖父死前她還保持著對老人的沉默和冷漠,但是他的死亡也沈何夕終於感到了愧疚,誰欠誰的呢?

    十七歲之前的沈何夕從沒想過有一天會靠自己的手藝活著,那位老人也沒想到,幾百年的傳承最終落到了自己這個桀驁不馴的孫女手裡。

    在對自己祖父複雜難言的情感中,沈何夕也終於認識到,自己的人生已經在自己完全不期待的道路上走了足夠遠。

    不能再想著回頭。

    她真的沒想到,會有回頭的那一天。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19 11:59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0 01:17 AM 編輯

第2章 涼拌蘿蔔絲

    一覺醒來,睜開眼睛,沈何夕看見自己的哥哥在床邊用大大的蒲扇隔著蚊帳給自己扇動著涼風,他自己被爐火烤得黑紅的臉上,有汗水沿著鼻尖滴了下來。

    看見她醒了,他笑著指了指一旁凳子上的去冰綠豆水。

    是的,沈何夕的哥哥,沈何朝,是個啞巴。

    沈何夕似乎還記得自己特別小的時候,自己的哥哥是可以說話的,只是從沈何夕四歲之後,她知道了自己的哥哥是個啞巴。

    是個只能憨笑著給自己做小刺蝟饅頭的啞巴哥哥。

    小小的沈何夕不喜歡這個哥哥了,不能唱歌,不能講故事。而且還讓她被嘲笑,有個啞巴哥哥,是沈何夕小時候最丟人的事情。

    為什麼哥哥不能說話呢?她不想要一個不能說話的哥哥。

    四歲的沈何夕坐在葡萄架子下面的板凳上撅著嘴說到。

    只比妹妹大五歲的沈何朝站在板凳上用大菜刀給冬瓜削皮,大大的菜墩,大大的冬瓜,大大的菜刀,還有九歲的小小的他。

    菜刀把冬瓜碰到了地上,刀刃劃破了小男孩兒稚嫩的手掌,菜墩上有一滴一滴的鮮血濺染了翠色的冬瓜皮。

    那一天,沈何夕第一次被爺爺按在凳子上打,沈何朝手掌上包著厚厚的紗布,沉默地拉住爺爺抬起的手臂。

    那一天,沈何夕長大之後想來,就是她17歲之前的縮影。

    疼愛他卻被她漠視的哥哥,撫養她卻漠視她的爺爺。

    三個最親近的人,卻是最令人無奈的關係。

    這一切的根源,在於沈何夕的母親與這個廚藝世家的格格不入。

    1973年,沈愛民娶了來自大城市的何勉韻做妻子,那時的何勉韻是沒有父母的孤兒。

    1975年,他們有了自己的第一個兒子,沈何朝。

    1980年,沈愛民去世,兩個月後,何勉韻生下了沈何夕。

    1981年,一直以為自己已經無父無母的何勉韻收到了一封輾轉幾個月到了她手上的電報。

    1982年,這個梧桐和垂柳同樣繁茂的小城,這個一邊是飯館一邊是住家的小四合院兒,只剩了一個老人帶著自己的一對孫子孫女。

    在何勉韻走的時候,她哭著抱著自己的小女兒承諾,沈何夕的未來,由她負責。

    從小到大的沈何夕一直覺得,爺爺的眼裡只有她的哥哥,無論她自己多麼聰明,多麼可愛,爺爺從來看不見。

    沈何夕的爺爺沈抱石是全城最有名的廚子,幾次上面的領導人來視察,總有人開著紅旗牌的車子來請他出山。

    三尺見方的青色蟠龍紋綢緞裹著的金柄菜刀,花梨木提盒裡擺放的是秘制調料瓶兒,沈老爺子前一天還會去巷口理個發刮個臉,再穿上那身壓箱底的藍黑色的立領正裝,精神抖擻的神氣樣子,哪裡是一個廚子要去開席面,分明是一位將軍要去出征。

    等到車來了,街坊鄰居們都開著門扒著窗看著沈老爺子挺胸抬頭地走向又黑又亮的四輪皮盒子。

    沈何夕對這樣的景象是好奇的也是憧憬的,可是這樣的事情,其實和她沒有絲毫關係,綢布包裹和提盒都是沈何朝拎著的,一老一少邁著同樣節奏的步伐走向大門,沈何夕只能站在一眾幫廚的後面踮著腳看著爺爺和哥哥上了黑色的大轎車。

    回過頭,只有一個空落落的院子,還有一群小夥伴趴在牆頭上吱吱喳喳:“沈何夕,為什麼你不去呀?”

    小小的女孩兒不知道什麼是嫉妒,也不知道什麼是羨慕,只是眼睛酸了,心裡疼了,被遺忘和丟棄的感覺浸透在了靈魂裡,再也揮之不去。

    所以,儘管沈何朝是個二十四孝好哥哥,儘管時光荏苒沈何夕早就忘記了那些舊事。

    他們依然不是一對親近的兄妹,或者說,沈何夕一直拒絕親近自己的哥哥。

    如果驕傲中二的沈何夕能更成熟一些,一定會認識到她有一個多好的哥哥。

    如果時間能讓他們從容長大,那麼從前種種的輕慢和冷臉也都能被時光塗抹乾淨,可是,命運沒給他們機會。

    一個心有不甘,一個戛然而止。

    乍然看見自己的哥哥,沈何夕只覺得自己是在夢裡,夢見了自己最好的年華,還有自己內心最沉重的虧欠。

    曾經有多不喜歡,後來就有多悔恨。想起來曾經的種種,沈何夕就像那些自己獨自一人度過的夜晚一樣,用被子把頭遮了起來。

    看見自己的妹妹又把頭蒙了起來,沈何朝又笑了笑,蒲扇輕輕放在一邊,他轉身離開了房間。

    粉白相間的毛巾被早就被蹬踏出了一個大洞,被人用藍色的棉布細細地補了起來。

    針腳比豆腐絲還要綿密。

    蚊帳上還沾著陳年的蚊子血,被竹竿橫七豎八地支撐著,隨著女孩兒逐漸劇烈的抽搐而抖動了起來。

    被褥還散發著被陽光曬過後的氣息,蚊帳也有被艾蒿薰蒸過的殘存氣味。

    在那個拙劣的蚊帳架子裡,在那個破舊的毛巾被裡,女孩兒咬住自己的手臂,眼淚和鼻涕混在了一起,沿著漲紅的臉龐堪堪要流進她的嘴裡。

    二十年後被人們讚美優雅得體的沈何夕完全顧不得這一切,疼痛讓她知道這一切不是夢。

    她回到了二十多年前,自己的哥哥還活著。

    綠豆水的碗邊上沾滿了盛夏的水汽,慢慢流了下來,像是洗刷乾淨過往的淚滴。

    高木櫃上紅木的機械鐘哢嚓哢擦地發出時光流逝的聲響,外面的蟬鳴中摻雜了有規律的切菜聲。

    抱著毛巾被坐起身,沈何夕看見了床前泛著涼意的綠豆水,床位舊銅色包邊的紅木箱,還有洗到了泛黃的老蚊帳,一切依稀昏昏黃黃,這次終於不是在夢裡了。

    午後的院子裡蟬鳴沸騰,火辣辣的陽光潑灑在地面上,黃黃的肥貓趴在菜架子下面小憩,卷了葉子的南瓜藤似乎也被太陽罩上了一層晃眼的罩子。

    只有沈何朝筆直地站在這樣的陽光下面,他正在把一個白蘿蔔切成細絲。

    葡萄架的影子裡,沈老頭端著一碗綠豆水躺在搖椅上,對著自己的孫子恨鐵不成鋼。

    “你也不管管她!跑出去一瘋一上午回來倒頭就睡!放假了店裡也不去幫忙,你還又是綠豆水又是蘿蔔絲,她還成了功臣了!”

    沈何朝眼皮也沒動一下,腰板挺直,頸部微傾,肘部用力,手上只看見刀影不絕,細細密密的蘿蔔絲就從他黝黑的手掌下面碼了出來,像是生來就如此這般的樣子。

    最後一根絲也被切好,寬寬的菜刀一鏟一翻,蘿蔔絲就妥帖地層層摞在了盤子裡。這時,沈何朝才抬起頭,對著老人把一根食指放在嘴前比量了一下,又指了指一邊的窗子。

    老人回了個犀利的白眼,一口幹掉了碗裡的綠豆水,用蒲扇狠狠扇了扇兩下,終究,沒有再說話。

    他們都沒有注意到,屋子裡,有人趴在窗臺上,又一次成了鼻涕眼淚糊了一臉的傻逼。

    那是她的哥哥和爺爺,這裡正是她十七歲後再也沒回來的舊宅。

    這是一個明媚又讓人傷感的盛夏,一切都還沒有開始的屬於她的十七歲。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19 12:01 PM

第3章 三鮮水煎包

    沈何朝是巷子頭上的那家沈家餃子館的老闆,沈何夕是他的妹妹。

    沈何朝是整個太平區除了自己爺爺之外最會包海鮮餡兒餃子的廚子,沈何夕是他的妹妹。

    沈何朝今年二十二歲有黑黑的臉白白的牙,沈何夕是他的妹妹。

    沈何朝是個啞巴,他是沈何夕的哥哥。

    沈何朝最近很開心,自己一直捧在手心裡的妹妹突然變成了跟屁蟲,不管自己去哪裡,她總是騎著那輛自行車跟在他的身後。

    他不知道。

    在沈何夕的記憶裡,他在22歲這年的還沒入秋的時候,死在了冰冷的海水裡。

    對著鏡子,沈何夕捏了捏自己細弱的小胳膊,雖然覺得自己還是挺有力氣的,但是憑自己這副小身板想要能救了哥哥基本是天方夜譚吧。

    在沈何夕經歷的那段年月裡,她一直沒有弄清哥哥死亡的具體時間和原因,那時的她滿懷著對腐國的憧憬跑去了京城補習外語,一通電話她才知道自己哥哥溺水身亡。

    等到她回到家裡的時候,沈何朝已經變成了牆上的黑白照片,她看著哥哥的遺照還沒有接受現實,就被爺爺強行帶到了鄉下,軟禁了起來。

    從此沈何夕的生活軌跡徹底脫離了預定的軌道,她身不由己地被強迫學廚藝,一學就是五年,五年後,她踏上了全國學藝的道路,終其一生,即使是給爺爺料理後事,她也沒有再回到過這個城市。

    此時的她早已收到了國外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可是她的心思完全沒有放在自己未來的前途上。

    怎麼能救了哥哥,才是沈何夕面對的第一個難題,因為她不知道時間,不知道地點,更不知道哥哥究竟是怎麼溺死的。

    沈何夕用了整整兩天時間仔細觀察了沈何朝的行程,只覺得一陣頭大。

    太平區有河有湖也有海,每天早上沈何朝都要三點半起床騎著自行車去塘溪口的菜市場買最新鮮的蔬菜,回家之後再去海邊碼頭採買海鮮。

    一來一往,單單一個早晨就會途徑七八個能淹死人的地方。

    沈何夕揪著頭髮想了一晚上也沒想到什麼理由能讓哥哥不去買菜,像她哥哥這種一生以廚藝為終極目標的人她著實見過不少,讓他們不能親自去選購食材簡直是對他們人生的否定。

    一群被打斷腿也要爬著去買菜的傢伙!

    想起“舊事”沈何夕放下了粗重的門栓,放棄了直接給沈何朝來個物理性傷害的想法。

    沒辦法,她只能用最笨的一招,隨時跟著沈何朝,這樣,至少她能跳下去救他,如果救不了……

    沈何夕的記憶裡,似乎沒有這個城市的清晨,炊煙漸起,人聲次第,人們開始忙碌,用一頓熱騰騰的早餐為自己的一天做一個開始。

    晨光熹微,在沈何夕的眼裡,這個城市還有在她自己前面騎著三輪車的背影,都和記憶中並不相同。

    原來她的哥哥那麼瘦那麼黑,本來清秀俊朗的眉目都被膚色遮掩,記憶裡健壯強大的身體太過年輕,分明還帶了青少年青楞楞的修長。

    這樣的哥哥啊……當初自己腦子裡進了多少水才覺得他粗俗上不得檯面呢?

    頂著一張蘿莉臉的沈何夕又想揪自己頭髮了。

    沈何朝對沈何夕的疼愛,是整條巷子都知道的事情,除了當初的沈何夕。

    每天的綠豆水裡都放了桂花蜜,在特定日子裡有圓滾滾的艾葉煮雞蛋,餃子館裡忙到翻天覆地,但是沈何夕的三餐加點心都是她哥哥親自過問的。

    沈何夕苦夏,到了夏天食欲不振,沈何朝買食材的時候專門買了鴨子回來給她做樟茶鴨。冬瓜解暑,和海米一起作成了清淡鮮美的湯,或者蒸熟放涼之後澆上果醬給沈何夕當零食吃。

    酷暑難捱,沈何夕前一天吃多了西瓜,第二天早晨,沈何朝專門給她用黑糯米,紅棗,桂圓,紅參熬了補氣暖胃的粥。

    實際年齡快到四十歲的沈何夕差點進入了“每次吃飯都想哭”的無限閉環。

    如果這樣的哥哥,自己還是不能讓他長長久久地活下去……

    “就算什麼都改變不了,至少我能跳下去和哥哥一起死”

    那就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沈何夕恨恨地想。

    就算以命換命自己也要救了自己的哥哥!

    即使活到過39歲,沈何夕依然不是別人以為的淡定優雅的女人,她的骨子裡,是這片海和這個城市賦予她的爽快和悍勇。這份勇敢讓她獨自走遍了全國,在長久的寂寞和不甘中成了中國最棒的女廚師。

    此時,屬於故鄉的海風吹過女孩兒額前的劉海,淺米色的棉質長裙飛揚在美麗的海濱。

    沈何朝蹬著三輪車回過頭去看自己的妹妹,臉上是融進了血脈的溫柔。

    他絕對想不到,自己文靜優雅漂亮可愛的妹妹,內心世界中中正在被“以命換命”“同生共死”等兇殘字眼瘋狂刷屏。

    沈何夕一邊騎車一邊走神,沈何朝已經停了下來。

    蒸汽繚繞中,辛家爐包的招牌似隱似現。

    沈何朝沖她招招手,指了指招牌,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妹妹最喜歡的爐包呢。

    爐包店不止賣爐包,還有油條,豆腐腦和菜盒子,這裡是整個太平區生意最火爆的早餐攤子,每天都有人花一兩個小時的時間跑到這裡吃一頓爐包。如果是七八點鐘來這兒,不等上一會兒是絕對吃不到的。

    此時還不到六點,雖然天色大亮了,但是吃客還比較少。前襟濕透的健壯大叔看見沈何朝,眼前頓時一亮。

    “沈大廚!今天怎麼來了?想吃什麼我老辛都請了,兩分鐘就有第一爐包子出鍋兒,三鮮肉丁的,我媳婦兒還做了菜豆玉米碴子,自製辣椒油的芥菜絲兒我也得給你來一份!”

    平時虎著一張臉讓很多客人都不敢要找零的攤子老闆,此時笑像是一朵大麗花。

    沈何夕站在哥哥身後,只是聞了一下氣味就知道包子裡放了蝦皮和香油,芥菜絲兒是點了魚露拌的。

    面是好面,油也是好油,用料實在調味用心,難怪生意興隆經久不衰。

    兄妹倆揀了一個角落坐下,刷了白漆的木桌子旁邊是五顏六色的塑膠小凳子,上上下下也都很乾淨。

    剛一落座,兩碗熱騰騰的粥已經端了上來。

    水用大火燒開,玉米麵兒用涼水調勻,倒進熱水裡滾個滾兒,再放進切得碎碎的菜豆,再改中小火燒一會兒,等到菜豆變色了,粥也變濃稠了,點一點鹽沫兒就能出鍋了。

    玉米糊保留了玉米的清新的顏色和香味,翠綠的菜豆點綴其間,咬下去滑軟中帶了嚼勁兒,還有那層薄鹽的點綴,整碗粥的味道渾然一體,喝一口,讓人從上到下都暖和了起來,被海風吹得有幾分麻木的身體徹底被啟動,整個人都精神了幾分。

    一碗粥還沒喝完,兩碟爐包和一小撮芥菜絲兒也端了上來。

    爐包是這個城市的特色美食之一,肉粒兒混了韭菜,再攪和了蝦皮兒,如果是高檔的館子,放點兒海腸,蝦仁,甚至海參鮑魚都是有的,再或是羊肉配大蔥,雞蛋配茭瓜木耳,要的是能刺激人食欲的味覺搭配。

    爐包與南方生煎包的一大不同,是對面皮的要求更加暄軟,在平底鍋中,爐包一面與刷了油的鍋底相親相愛,一面又要與混了麵粉的白水生死相依,等到皮酥水幹,特製的鏟子沿著鍋沿兒一撈,白胖金黃同在,酥香綿軟共存,正是鮮香可口,味道絕佳。

    說來也是怪癖,沈何夕以前最喜歡的是那層面水湯幹了之後在包子的縫隙間連接的那一層酥殼,又香又脆還有那麼一份餡料的鮮香,想想就能讓人垂涎三尺。

    這邊沈何夕剛剛把一個包子咬開一個小口吹涼,那一邊,沈何朝已經用一雙乾淨的筷子把自己那份爐包上的酥殼全都起了下來,堆在了沈何夕的盤子邊上。

    沈何夕抬起頭,看見了對面年輕的臉龐上寵溺的笑容。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19 12:03 PM

第4章 墨魚鍋貼

    沈何朝非常享受妹妹對自己的依賴,另一個人可就不高興了。

    那人就是沈老爺子,一代名廚——沈抱石。

    當年沈愛民娶何勉韻,說實話,沈抱石就是不贊成的,何勉韻那身書卷氣和他們這個名廚世家並不搭調,十指不沾陽春水在別人看來是詩意的讚美,在沈老爺子看來那簡直就是廢物的代名詞。彈鋼琴,彈鋼琴能彈出菜來?說洋文,說洋文能說出湯來?

    何勉韻嬌生慣養不會做飯也就算了,什麼家務都要從頭學起,不止一次,他的兒子扔了自己廚房裡的事兒跑回家看他媳婦。

    這還得了?

    更讓他不滿的,是何勉韻不願意讓沈何朝學廚藝。廚子,廚子怎麼了?沒有廚子她何勉韻還不知道在哪裡喝風呢?!跟了廚子才吃香的喝辣的,到頭來端起碗吃飯放下碗你看不起廚子?!性格固執暴躁的沈老頭兒對自己的兒媳一肚子火。

    這場火在兒子去世後燒到了極致。

    他認為自己的兒子得了肺病是被兒媳累的,何勉韻卻對他當面埋怨是在廚房的繁重工作加重了他兒子的病情。

    事情最終鬧到一發不可收拾,問題出在了沈何朝的身上。

    作為公公,沈抱石自認沒有立場去責備自己孫子的母親,但是他也絕對不允許別人插手他對大朝的教導。矛盾在一次次的衝突中向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鬧到最後,何勉韻只能選擇孤身離開,留下了還年幼的一雙兒女,那個年月,何勉韻只有兩個選擇,自己一個人走,或是陪兒女一起留下。

    沈抱石把技藝傳承的希望都寄託在了沈何朝的身上,從六歲起,沈何朝就每天只能跟菜刀柴火打交道。

    與之相對的,是他對沈何夕的漠視。嬰兒時,沈何夕的照料是用何勉韻走前留下的錢拜託給了鄰居的大媽,兩周歲剛過,沈何夕就被送進了區裡的托兒所,過了三年,托兒所要搬到離他們家更遠一點的地方,為了省事兒,沈抱石請小學的教導主任吃了兩頓飯,把還不到五周歲的沈何夕塞進了小學。

    從小到大,沈何夕被人誇可愛、聰明,後來是漂亮、上進,等到外國Y大的全額獎學金的錄取通知書到了,外人已經誇都找不到詞兒了。

    沈抱石一直無動於衷。

    大概在沈抱石的眼裡,這個花著別人的錢長大、性格長相聰明勁兒都像他兒媳婦的孫女,確實和他沒什麼關係吧?早晚有一天,這個孩子會長了一雙翅膀,飛到別的地方,變成另外一種人,渡過她和她媽媽一樣的人生。

    只是他唯一在意的孫子,偏偏把自己的妹妹當成了命根子,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由此,這位倔強的老人,對自己孫女的觀感就更加複雜了起來。

    下午三點,沈何朝從餃子館回了家,剛進去就被沈老頭堵住了。

    “大朝,來嘗嘗這是老董鋪子新出的墨魚鍋貼,我吃著有那麼點意思,你嘗嘗?”他一臉獻寶地看著自己的大孫子,完全無視身後正好搬著自行車往裡走的沈何夕。

    沈何夕看著老頭那張“臣妾臉”心裡一陣不爽,放下車子,走過去,從盤子裡隨意地拈了一隻鍋貼扔進了嘴裡。

    沈抱石愣了一下,扭頭扭到一半又不想看她,只能斜著眼看她一臉無所謂地吃下了一枚鍋貼。

    “餡兒里加了白胡椒粉,調墨魚粒的時候放的,肉餡半肥半瘦,韭菜有點老也比市場上的強多了,鍋貼皮兒裡面加了雞蛋,用了灌湯法,灌湯還是用深海魚熬汁兒的,為了得您一句好這是下了大本錢啊,您回頭問問他們這鍋貼打算賣幾十塊錢一份兒啊?弄這麼個樣子貨這是打算糊弄誰呢?”沈何夕不打頓兒地把整個鍋貼從裡到外點評了一遍,不止吃出了全部的食材,連對方在烹飪時候使出的小手段都輕易揭破了。

    在她身後,沈何朝也拿了一個鍋貼放嘴裡,隨著他親親妹妹的話一個勁兒地點頭。

    沈抱石半信半疑地把一個鍋貼放進嘴裡,嚼了幾下,登時勃然大怒:“這是當我老糊塗了?敢拿魚膠糊弄我?”

    沈何夕樂得火上澆油:“如果不是我,你可不就被糊弄了?哼~”

    沈何朝看見自己妹妹樂滋滋的傲嬌小樣子高興地不得了,拎起被遺忘的自行車屁顛屁顛地跟上妹妹的步伐走開了。

    只剩了沈抱石自己在院子裡轉著圈發脾氣。

    對於沈抱石這種級別的廚子來說,他們的一個“好”字就足以讓無數老饕趨之若鶩,今天老董家送來的這個鍋貼說是要賣15一份,用的卻是這種鐵定賠本的佐料,說白了就是來騙他一個好評來壯自己的門面。

    在圈子裡,這是實打實地犯了大忌諱。

    可是沈抱石居然自己沒嘗出來,如果真是讓老董家給糊弄了過去,他這幾十年積攢的名望得砸了一半。這樣一算他還真該謝謝沈何夕。

    謝她?屁~!

    老人一跺腳,先去老董家砸場子去了。

    入夜,沈何夕在日曆上指指點點地算時間,可能還有十天?可能還有半個月?反正距離她八月二十四日啟程去腐國的這二十多天裡,每一天似乎都有可能是前世的那一天。

    唉~才跟著哥哥跑了兩天就覺得累了,看來必須要鍛煉身體才能有更好的本錢。

    沈何夕想起“上輩子”一個老食客教自己的調息法,當初她學的時候已經年過三十,每晚睡前用那種方法調節呼吸能讓人更好地入睡,人也更精神。

    現在也可以用起來,聊勝於無吧。

    同一個夜晚,院子的正房裡,沈抱石端著酒盅對著兩張照片說悄悄話。

    “愛民啊,你沒見過的那個小丫頭果然也是咱老沈家的種,那個舌頭從小就不一般哪……雖然把我氣死的本事也不一般。本來吧,我尋思著,她畢竟是她媽掏錢養大的,我逼著她媽和大朝斷絕了關係,這個閨女就當是賠她的,將來有點啥事兒,就讓丫頭改姓何養著她吧。”

    一盅酒倒嘴裡,沈抱石只嘗到了一肚子的苦意:“舌頭好使,手也好使,多打磨幾年指不定比大朝還好啊,大朝天分夠,穩當,就是……不能說話的廚子,連個菜名都說不了,以後只能守著我這個小館子過了……”

    七十多歲的老人越想越難過,一盅酒又一盅酒。

    “小丫頭要出國了,哎呀,咱老沈家真要出斯文人兒了,從小鬼精鬼精的,就該讓她出門闖闖去,你說這一走……就剩我和大朝了……”

    “唉……”

    兩聲歎息,伴著一輪新月如鉤。

    那之後,沈何朝發現爺爺對妹妹的態度好了一些,至少不像以前完全當看不見了,妹妹……

    妹妹你腫麼了?妹妹你為什麼每天都要跑步陪我去買菜?

    妹妹別藏了,你偷偷打沙袋我都看到了。

    妹妹,你不是最喜歡長裙白衣長髮飄飄麼?

    妹妹你是要去腐國學法律,不是要去混黑道啊!

    還我文靜可愛的妹妹!摔!

    二十四孝哥哥又想歎氣了。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19 12:04 PM

第5章 海水泡小夕

    被人從海裡拉到船上的時候,沈何夕重重地捶打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嗆進鼻腔和咽喉的水一下子湧了出來。

    “咳咳……咳咳……”

    再次呼吸到空氣的感覺只能用暢快淋漓來形容,在這一刻,沈何夕真正認識到了自己的重生。

    哥哥還活著!

    熙熙攘攘的早市碼頭上,人們都在挑選剛剛離開大海的鮮美食材,沈何夕不過是被幾個泡塑箱子推擋了一下,就找不到哥哥的身影了。

    另一邊沈何朝剛從一艘漁船上挑好了幾個海膽又去了旁邊的舢板上看遠洋船帶回來深海魚。

    喊了十幾聲也找不到沈何朝,沈何夕的心裡被強烈的不安籠罩著。

    在碼頭伸入海中的地方,沈何夕鍥而不捨地用雙眼搜尋著海面,漲潮時分,浪潮一個接著一個,想要看清水下簡直是天方夜譚。

    不知為何,沈何夕突然覺得海中不遠處似乎有人在掙扎。把外套一扒,沈何夕跳下了海。

    早晨的海水很涼,沈何夕穿著背心短褲在水裡打了個哆嗦。

    靠近碼頭的海水一點也不乾淨,商販們挑揀出的臭魚爛蝦還有死螃蟹和蛤蜊殼都堆在岸邊,漲潮的時候都泡進了海水裡。

    沈何夕什麼也顧不得了,她只想知道自己的哥哥到底在哪裡。

    發現水中真的有人,而且那人真的是哥哥的時候,她是真的感到了絕望。

    雜亂無章的尼龍漁網捆住了他哥哥的腳,連呼救都不能的沈何朝只能在水裡無助地掙扎,他試圖解開漁網,可是失敗了。支撐著碼頭的木樁還有水面都離他不到兩米遠,這短短的兩米對他來說就是生與死的距離。

    看見沈何夕也跳下來,沈何朝顧不上自己的處境危險,一把揪住沈何夕避免她也被漁網困住,這個動作讓他整個人再次下沉了一些,漁網的尼龍繩像是趁虛而入的幽靈,往他的腳上死死勾纏。

    沈何夕潛到水下去去給哥哥把漁網解開,可是漁網結實又細密,在沈何朝的腳上越纏越多。

    因為先前沈何夕一直在岸上喊沈何朝的名字,又在碼頭上一下子跳到了海裡,有人猜到是出事了,紛紛從岸上跳了下來。

    幾個深諳水性的漁民看到水下是這樣的情況,又扒回岸上喊人拿工具。

    沈何夕用手按住沈何朝的肩膀,竭力讓他整個人放鬆下來。

    因為缺氧,沈何朝的臉色顯得很痛苦,沈何夕捏著他的肩膀,努力地睜大了眼睛,海水讓她雙目刺痛,可是除了眼睛她沒有任何方式能向沈何朝傳達一定能活下去的意念。

    年僅十七的女孩兒眼眶微紅,面色慘白,她的表情在斑斕的海水裡是前所未有的嚴肅和認真。

    沈何朝已經撐不住了,缺氧讓他的身體和意志處於崩潰的邊緣,他的手腳無意識地撥弄和掙動,讓救援的人根本無從下手。

    如果他不能鎮靜下來,根本等不到別人救援他就得死在這裡了。

    見勢不妙,沈何夕抬起手狠狠地拍打了一下沈何朝的臉,讓他恢復意識,最好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臉上。

    水下,一對兄妹有了他們出生以來最親密的接觸。

    抬起頭,沈何夕看著沈何朝,做了兩個詞的口型,一次,又一次,沈何朝雙目圓睜,看了她片刻,緩緩地點了點頭。

    沈何夕就此轉身往碼頭遊去。

    還身陷險境的沈何朝安靜了下來,就像他一直以來的存在那樣安靜,旁邊的漁民還在和漁網糾纏,他的腳停止了撥弄,漁民們的工作也輕鬆了很多。

    妹妹說:“別怕,等我。”

    也許是很短的十幾秒,也許像一個世紀那麼長的時間,沈何朝最後一口氣已經憋到極限的時候,沈何夕回來了。少女纖細的手裡用拇指狠狠地按著塑膠管子的一端,游到沈何朝跟前,她近乎粗暴地把管子插進了沈何朝的嘴裡。

    管子的另一端在岸上,這條管子本是魚販們為了維持海產鮮活用的注氣管,現在,成了沈何朝的救命管。

    岸上,賣水產的大媽還處於震驚石化的狀態,剛剛那個女孩兒直接搬開了兩個摞在一起的玻璃水箱抽走了最長的那根換氣管。

    水箱!兩個!這個姑娘是吃了大力丸了?

    新鮮的空氣沿著管子進入沈何朝的肺部,身邊還有妹妹一直用手告訴他解開漁網的進度,沈何朝的眉目舒展了開來,看著扶著他雙臂減輕他體力消耗的妹妹,他做了一件從九歲起一直想做卻沒有做的事情。

    抬起手,摸摸妹妹的頭。

    漲潮的海,情況複雜,有漁民為了救人方便乾脆把舢板也推了過來,沈何夕和旁邊的漁民們一樣,在水下呆一會兒浮上來趴在舢板上喘口氣。

    岸上有熱心的大媽喊著姑娘趕緊上岸,沈何夕搖了搖頭,哥哥不會說話,有任何危險都不能及時的告訴別人,自己必須守著他才能放心。

    割除漁網整整用了兩三個人十幾分鐘的時間,水下的壓力和阻力讓每個人都疲憊不堪,在最後一次上浮換氣的時候,沈何夕也已經筋疲力盡,明明離水面還有一點距離,她卻不小心嗆到水,差點成了另一個需要被解救的傷患。

    這一次,沈何夕是真的做好了要和自己的哥哥一起死在海裡的準備。

    但是現在,他們都活著。

    感謝上天。

    漁民和商販們圍在他們的身邊,誰也沒想到,就在人來人往的碼頭上還會有人掉下海,更沒想到這下麵居然有人扔了廢棄的尼龍漁網。

    這一對年輕人真是命大。

    聞訊而來的沈老爺抱著沈何朝,差點哭出一把老淚來。

    被自己爺爺遺忘在一邊的沈何夕在知情人憐憫的目光中,笑著接過大媽遞來的幹布。

    她靜靜地想:“臭老頭……反正我救哥哥的時候也把你忘了。”

    哼哼,至少這一次,我的人生不會再被你改變了。

    沈何夕的手一如既往的乾淨白皙,掩藏了她身體裡不為人知的秘密。

    ******************************************

    沈何夕即將奔赴腐國。

    改嫁到腐國的何勉韻為她做了經濟擔保人。

    在前世,因為她成了東海沈家唯一的傳人,她被老頭子鎖在了鄉下院子裡強制學習廚藝,不打不罵,唯一被用來要脅她的,是她親生爺爺自己的一條命。

    那段枯燥疲累無法掙扎的歲月裡,只有心底的不甘,像是一把火,讓她的整個靈魂都疼痛。

    沈家祖上是東海福山,正是魯菜海味派系的一支,在舊朝出過禦廚也出過食方,對於名廚世家來說,出過禦廚不過一時煊赫,能將一道菜變為派系中代表,這才是讓幾代廚子挺起胸膛的本錢。

    我家祖上糖醋裡脊做得好。

    我家祖上定下了做糖醋裡脊的方子。

    兩廂對比,顯得就是後者的霸氣。

    沈家老爺子就是在這樣的霸氣裡長大的,他爺爺是禦廚,他爹和叔叔也是當年四九城最頂尖的魯菜廚子,他自己早幾十年間也曾北上給權貴們掌勺,蒸炸煮燒,拌燜煨炒,專攻海味的一個鮮字,在魯菜四平八穩的通達裡,有了那麼一分海味的天然,就是他最得意的本事。

    也許就是他前半輩子太得意了,到了老了,打擊一重重地壓了上來。

    中年喪子,老年失孫,白髮人送了黑髮人,唯一能讓他傳承技藝的唯有那個只會讀書一心想要出國留學的孫女。

    沈老頭兒驕傲了一輩子,到頭來只能舍了開了幾十年的館子躲到鄉下教導孫女廚藝。又難過又傷心又愧疚,幾廂折騰之下,老人本就暴躁倔強的性子越發不近人情,人生的最後幾年,他和沈何夕祖孫間的關係只能用“宿世仇敵”來形容了。

    前世中二時期的沈何夕,怨了,恨了,終究還是放下了書本拿起了菜刀,腐國漸遠,灶火越近,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老頭兒頹唐萎靡,在她的心裡,那個穿著壓箱底兒正裝的背影,也是她心中最接近英雄的形象。

    於是,十七歲的沈何夕幹著她自己哥哥七歲幹的活兒,拉風箱,練刀工,光品菜練舌頭就是整整一年的光景。

    未被疼愛卻被逼迫,同時失去了哥哥和夢想的沈何夕給自己找了無數怨恨爺爺的理由,就連一直不肯結婚也含了兩分報復的快意。

    就是這樣的執拗,到了生死盡頭,終究後悔了,不論是倔強的老爺子還是同樣倔強的孫女。

    可是他們兩個都沒向對方低頭。

    錯了十年,錯了二十年,認了,就是錯,不認,那就不再是錯,兩個同樣偏執的傢伙都把自己當做鴕鳥,只有挺直的背脊朝向著無言的蒼天。

    於是老人重病也不肯告訴孫女,孤零零死在了老宅裡,於是孫女吃盡苦頭也不肯告訴爺爺,冷下了心腸成了個厭惡廚藝的廚師,任由這段難解的親情成了自己心底的結。

    這一次,總算是互不相欠吧。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19 12:06 PM

第6章 墨魚籽水餃

    沈何夕整理著行李,愉快地在院子裡跑進跑出。衣服帶幾件就夠了,書本也是寥寥,想來想去,裝了沈何朝剛給她買的新鞋,又裝了兩雙棉襪子和一條厚圍巾,圍巾的吊牌還沒剪掉。

    沈何夕跑去正房的櫃子裡找剪刀,剛進了正房,她看見沈老頭正擦著擺放在供桌上的那把刀。

    刀長八寸三分,其中刀面長五寸寬一寸五分厚一分兩厘,兩面開刃,一面刃紋豎直平整一面刀面微陷刀紋微卷。

    藍色琺瑯刀柄上鑲嵌有青白昆山玉兩側各一塊。

    刀柄端上是鎏金圓環,圓環上鏤刻了“折燕”二字,這把刀就叫折燕刀。

    折燕刀,是沈家的榮耀,當年魯菜入京,沈家以鮑魚制法成名,這把刀就是當時一位皇帝的賞賜。

    據說,刀本是一對,另一把在百年前的戰亂中遺失了。

    菜刀不像菜刀,不能用手指的按壓去調整切菜的力道和角度,雕刀不像雕刀,略寬的刀面不適於廚師的掌握。在過去的百年間,折燕刀一直是沈家的精神象徵,直到沈何夕拿起了它。

    沈何夕臂力不足,手指纖嫩,祖傳的菜刀對她來說太大太重,無奈下,沈老頭只能讓她自己找一把刀用著,也不知怎的,沈何夕就拿了這把最漂亮的。

    二百多年的時光沒有給這把刀留下絲毫的印記,它依然夠快夠鋒利,像是一個等待奔赴疆場的將軍。

    沈何夕用它一用就用了二十二年,二十一種烹飪的刀法,她能用這把刀完成九成。

    所謂南工北意的工字,此刀功不可沒。

    沈何夕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沈老頭的跟前,折燕刀有黑色的刀面和銀色的刀刃,人們將它當做榮耀,它把自己當做一把刀。

    沈何夕似乎聽見了折燕的期盼,像一把菜刀一樣地存在,而不是像一個雕像。

    不……

    沈何夕輕輕退後了一步,金色的圓環,藍色的刀柄,原木色包銀的刀鞘,這些她都熟悉地像她的另一隻手,可是,她想要的不是作為廚子一樣的人生。

    也許,在她從腐國回來之後,她可以讓折燕當一把沒有榮譽的菜刀,但是,不是現在。

    不是她的命運隨時可能被撥回原點的現在。

    女孩兒眼睛盯著折燕刀,在沈老頭斜覷的目光中終於退到了正房的外面。

    沈抱石看著年輕的女孩兒轉身離開,低下頭看了看折燕刀,歎了一口氣。再好又怎麼樣,又不是自己的……

    隨著金色的綢布輕輕地蓋上,藍色的琺瑯刀柄湮滅了最後的光彩。

    沈何朝端著一杯香蕉牛奶和幾塊棗泥糕點走進了妹妹的房間。

    看見自己的妹妹蹲坐在馬紮上,盯著地上的行李箱出神兒,沈何朝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沈何夕還在愣神兒,剛剛看見折燕刀的那一剎那,她覺得自己的心都被什麼掏走了,讓人空落落的難過。

    沈何朝拍了拍她的頭,過去的幾天裡,沈何朝總要找機會拍拍她的小腦袋,好像把過去十幾年的份兒補回來一樣。

    抬頭,沈何夕看見了自己兄長滿溢著疼寵的目光,她站起身,緊緊地抱住了自己的兄長。

    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欠誰的,我的哥哥,就算自己性命垂危也要護住我的哥哥,你對我而言美好得像是陽光一樣。

    我們都要好好地,走自己想走的路,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再留下一絲的不甘。

    沈何夕腦海中靈光一閃,想起了另一件事。

    她去隔壁開照相館子的大叔家裡找人幫忙用拍立得照了一張合影。

    笑容燦爛的女孩兒,有點靦腆的兄長,還有坐在他們前面換了新衣服的老爺子。

    沈何夕小心地把照片放在行李箱最安全的位置。

    我不能在媽媽面前提哥哥,總能給她照片看一眼吧。

    哼哼,重點是哥哥,中間那個老頭就是附帶的!

    *****

    晚上,沈家餃子館掛了停業的牌子,因為要給他們家的女孩兒送行。

    “你要自己注意身體,有事讓打雜的去做,一個店老闆別過得像是幫工的。”

    沈何朝笑了笑,低下頭繼續揉著手裡的麵團。

    “早點給我娶個嫂子,趁著老頭子還能動讓他抱著曾孫教廚藝去。”

    聽見老頭子三個字兒,沈抱石瞪了沈何夕一眼,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水,到底沒做聲。

    麵團被團轉成面圈,從一處扯開,變成了長條,黝黑的手指在其上看似輕盈實則有力的捏拽,漸漸,麵團被分出了無數同樣大小的劑子。

    “你啊!我不在你可別讓別人欺負了!聽見沒有?”沈何夕踮起腳拎了一下沈何朝的耳朵

    七八個圓圓薄薄的面皮在男人的兩手間似乎被轉成了一朵花。

    沈何朝被自己的妹妹拽起了腦袋,臉上依舊是大大的笑容,眼眶已經紅了。

    “哭什麼,我又不是不回來了。”沈何夕揉了下發酸的鼻尖兒,拿起了一旁餡料盆裡的筷子。

    膠東餃子講究的是皮薄餡大形如元寶。

    女孩兒淨白的手似乎比那張白麵皮還要通透。

    餡兒是豔紅的墨魚籽,二八分的好豬肉,配著綠白分明的韭菜,又澆了金色的香油。

    沈何夕夾了一筷子餡兒到自己手上面皮上。

    不多不少,兩根手指一提一轉,拖著面皮的手拇指往上一抬一扣,一個挺肚將軍般的餃子被她隨手甩到了箅子上。

    和剛剛沈何朝包的,一模一樣。

    一邊喝著茶水豎著耳朵的老頭子差點驚掉了下巴。

    沈何夕瞪了他一眼,洋洋得意地又拿起了一張面皮。

    膠東人的餃子自分派系,沈家最講究的就是指如舞白鶴,餡兒內二分天。

    就是說手指的動作要乾淨漂亮,像是白鶴跳舞一樣。

    煮好的餃子餡料裡要有兩分的湯汁,並非灌湯,而是用油鎖住了食材的水分,讓這些水分直到下鍋後才在熱力的催發下自然混合在餃子內部。

    墨魚籽的鮮甜,豬肉的香滑,韭菜的清辣,就在鹽和油的調劑下自然融匯到了一起。

    滾蛋餃子絆腿面,餃子是送別,也是團圓,在膠東,餃子裡包含了婚喪嫁娶一切儀式的膳食核心,外包離合,內藏悲歡。

    隨著手指的翻提揪捏,沈何夕用這頓餃子和自己的親人,也和自己的前世告別。

    腐國,前世儼然成了沈何夕的魔障。

    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子學做紅案廚師有多苦,她就會對自己錯失的那段人生有更多的期許。

    即使功成名就,即使青春不再,即使理智知道根本沒有那麼美好,這份期許也從未淡去。

    現在夢想已經啟程,沈何夕只覺得……臥槽,好平淡。

    機場比二十年後簡陋,飛機好像也比20年後的轟鳴聲大一些,登機手續更繁瑣,整個人的神經更緊繃,除此之外,似乎沒什麼區別。

    睡了又醒了,沈何夕似乎做了個短暫的夢,夢裡有一把漂亮的刀,還有一顆不會跳動的心。

    醒來,夢散了,窗外已經是不列顛的天空。

    在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之後,她終於在希斯羅機場見到了來接她的媽媽。

    憑藉那張掛了兩條辮子的少女的照片,她肯定認不出如今這位裝扮入時的婦人,但是她見過十幾年後蒼老憔悴的媽媽,沒現在年輕,沒現在漂亮,可是看見她的瞬間,目光都是同樣的明亮。

    在英國優渥的生活讓何勉韻看上去像是剛過三十的少婦,事實上,除了沈何夕兄妹,她還和現在的丈夫生有三個孩子。

    長子是金發藍眼的亞瑟,次子黑發藍眼的弗雷德,還有小女兒——同樣黑發藍眼凱薩琳。

    最大的亞瑟11歲,最小的凱薩琳才5歲。

    他們一起抬著頭用圍觀大熊貓的目光看著面前來自東方的同母異父姐姐,一模一樣的三雙眼睛眨啊眨只讓人覺得心都被萌化了。

    沈何夕能夠恰到好處地拿捏自己面對母親的態度,可是面對這三個和自己有血脈牽絆的小傢伙,她的心不免更柔軟了幾分。

    前世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中最小的也已經18歲了,沒想到現在居然這麼可愛。

    哈特先生是位高大的紳士,頗為可觀的將軍肚完美地闡釋了他成功人士的社會地位。金髮碧眼,笑容和藹,對待沈何夕的態度既不冷淡也不過分熱絡,只讓人感覺到了熱情歡迎的氣氛。

    在這樣的氣氛裡,沈何夕的心情並不像她表現出的那麼輕鬆愉悅。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19 12:07 PM

第7章 鹵豬蹄

    不管前世也好今生也罷,她都懷揣著一個不能告訴生母的秘密,並為之忐忑又愧疚——沈何朝成了啞巴。

    十五年以前,那個七歲的小男孩兒終於明白媽媽不要他了,他逃家想出去找媽媽,在雨夜被找到的時候發燒40°,高燒影響了他的腦部神經,讓他喪失了語言功能。

    那以後的他,只當自己的生命裡只有爺爺和妹妹。漫長的十五年裡,沈抱石和沈何夕都沒有當著他的面提起過何勉韻。現在,沈何夕也要對自己的生母保持沉默。她不知道如果讓何勉韻知道了真相會發生什麼,但是她忘不了前世那個因為沈何朝死去而徹底崩潰的女人。

    幸好,何女士如今家庭幸福,生活美滿,又有一直覺得虧欠的女兒也來到了身邊,她也“忘了”去問自己的第一個孩子過得怎麼樣。

    沈何夕在心底默默地歎了一口氣。

    上輩子沈何夕被老頭子困在鄉下的時候,何勉韻多方派人來尋找她,大概也就得知了沈何朝的死訊。

    2000年的時候,她回了華夏一趟,面對的是長子的墓碑和女兒的杳無音訊,從此何勉韻的身體每況愈下,2013年,沈何夕第一次到腐國見到的婦人,頭髮斑白,心神恍惚,對長子的愧疚和悔恨徹底擊垮了她,讓她在女人最有韻味的年華中頹敗零落,成了個垂垂老婦。

    幸好一切已經改變,現在的沈何夕最關心的就是自己能不能在腐國找到能治療沈何朝的辦法,這個的重要性更甚於她自己的學業。

    哈特一家人住在湖區,距離Y大有一段距離,他們給沈何夕在Y大旁邊租了一套公寓,並且已經一次付清了未來三年的房租。

    公寓裡有獨立衛浴和廚房,雖然是一棟頗有年份的紅磚樓,但是每個細節都收拾的乾淨整齊,房東泰勒太太“是一位正直有品位的夫人”,這是何勉韻女士的原話。

    為了這個十幾年沒有見過的女兒,何勉韻付出了大量的精力和財力。

    哈特一家的熱情和周到讓沈何夕很感動,為了表示感謝,她做了一個讓她後悔了幾年的舉動。

    她邀請哈特一家這個週末到她的公寓裡聚餐。

    入夜,沈何夕躺在床上,因為時差反應完全睡不著,在腐國的第一個夜晚,潮濕的空氣似乎浸透了她的心臟,讓她覺得自己濕漉漉的……從身體到靈魂,都被一種想哭的衝動包裹著。

    斜斜的林蔭道,高高的梧桐,明亮的陽光,碧藍的海,晴朗的天……那是她在大陸另一端的故鄉。

    故鄉有鮁魚餃子、墨魚餃子、海腸餃子、三鮮餃子、蝦仁兒餃子、裙帶菜餃子、蛤蜊肉餃子、海參餃子……

    一個餃子、兩個餃子、三個餃子……

    zzzzZZZ……沈何夕想著餃子數著餃子,終於睡了過去。

    腐國有一種特色美味叫鰻魚凍,因為某個萬人迷男球星對它情有獨鍾,讓這種小吃一般的食物也算得上是聞名遐邇。

    對於沈何夕來說,她對鰻魚凍一點興趣也沒有,但是她對鰻魚很有興趣。

    在房東泰勒太太的指引下,週六,她在一個小菜市場裡採購到了自己需要的東西。

    鰻魚遠比牛肉便宜,普通豬肉的價格比當時的國內貴幾倍,所以她直接對豬蹄和排骨下手,幾英鎊就買了一大堆。

    圓白菜,球生菜,當然少不了價格親民的土豆和番茄。

    最後是雞蛋和麵粉。

    下午,沈何夕步行了半個小時,在另一個街區一家華人開的雜貨鋪裡,她買到了中國黃酒,醬油,還有醋。

    第二天就是和哈特一家約好聚餐的日子。

    將豬腳和和排骨清理乾淨,切成小塊,八角大料是哈特一家給她的,合著蔥薑一起扔進了燉鍋裡。

    這口大燉鍋是泰勒太太友情提供的,為了表示感謝,她也邀請了泰勒太太明天和哈特一家一起來她這裡吃晚餐。

    老式的廚房沒有油煙機,只有一個排氣扇,燉鍋裡的熱氣冒了出來,沿著排氣扇飄向了遠處。

    沈何夕依著廚房的門看著白氣悠悠而起,盯著自己的手,目光有些深沉。

    本該是沒有握過菜刀的手,剛剛竟然俐落得更甚於自己的前世,明明看起來是白皙無力的纖弱,實際上卻是一雙能在10秒內完全拆解開一隻生豬蹄的巧手。

    此時想來,自從重生之後她就算慢跑一整個上午也沒覺得十分疲累,無論是手臂力量還是腰腹力量都比自己前世巔峰時還要好得多。

    這大概是時光回溯的遺贈。

    沈何夕驚喜了一下,感歎了一下,就把事情拋在了腦後,除了每天依然依然那套呼吸吐納的方法再加上每天跑步保持體能之外,更加強壯的身體現在並不會影響她的生活。

    她當然知道,如果自己願意,憑藉自己現在的手藝和對未來的知曉完全可以在廚師這個行當裡創出前輩們想都沒有想過的局面。

    可是,她才不要呢!

    當廚師什麼的,煩透了!

    她的人生早就掌握在自己的手裡,在y國學完法律,當個體面文雅的律師才是她這輩子應該做的事兒。

    廚房只是她生命裡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落而已。

    咕嘟,咕嘟,灶上的鍋裡,肉與湯開始融和,膠原蛋白讓湯汁變得濃郁,在調料的作用下揮散出讓人垂涎的香氣。

    “可惜沒有老鹵,難為了這鍋好肉啊。”

    一聲歎息,不過才17的少女歎出了世事的無奈。

    田婉孜今年20歲,是Y大經濟學院的公費留學生,這個週六的早晨,她剛剛結束自己在24小時營業的咖啡廳裡的工作,拖著疲憊的雙腿準備抄近道回到學校。

    雙目無神,精神萎靡,手裡還拿著昨晚店裡沒有賣掉的硬面包,沒有工作許可的留學生是不能收小費的,這條硬面包是她一夜辛苦後唯一的額外收入。

    咕嘟,咕嘟,似乎是小巷子裡哪一家的水開了,有聲音從某一個窗子裡傳來。

    白色的水汽從二樓那扇窗子裡彌散出來,帶了驚人的食物的香氣。

    田婉孜起先以為自己是饑餓過度產生了幻覺,狠狠地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她的身體已經不受大腦控制了。

    這個味道!

    有八角,有桂皮,有花椒!還有豬!肉!

    有人在鹵東西,在腐國這條荒涼的後巷裡,自己聞到的是鹵貨的香氣!

    臨近的幾戶人家也聞到了這種特別刺激人食欲的味道,有個紅頭髮的西方女人打開窗戶往外張望,只看見一個胖胖的亞洲姑娘神情陶醉地站在原地。

    “what’s that?”

    “Meat!”

    田婉孜像是從夢中被驚醒一般,尖叫一聲,撒開兩條腿,抱著懷裡的硬面包以常人難以企及的速度奔向了這棟建築的正門。

    鹵貨!

    鹵貨!!

    鹵貨!!!

    只留下那個紅發女人愣愣地沐浴在越發濃郁的香氣裡。

    “What’s happened?”

    紅發女人的鄰居也打開了窗子,先被香味刺激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才表情迷醉地問她。

    “Meat……”

    紅發女人茫然地回答道。

    “尋香”而來的田婉孜吞著口水站在了那戶人家的門前,事實上,她並不是第一個被誘惑來的人。

    其他人也許都是這棟樓的住戶,有年輕的女人穿著睡袍披著晨縷,有光著上身的露出六塊腹肌的男人頂著一頭亂髮,還有一對漂亮的雙胞胎穿著縫著小兔子的拖鞋。

    衣著整齊的田婉孜倒成了另類。

    這個並不晴朗的週末的清晨,他們像是一群等待被哺喂的幼鳥,伸著頭看著這個再平凡不過的木門。

    頭髮斑白的房東太太在人群的外面站了半天都沒人發現,她重重地咳了兩聲,這才終於像是摩西過紅海一樣的來到了門前。

    輕輕敲了兩下門,一個年輕的有些過分的東方女孩兒打開了房門,看到門外的情況,她有點驚訝,但是不過下一秒,她已經讓到了一邊。

    “請進吧,大概還要半個小時。”她笑著用英語說。

    誰也不會拒絕被美味吸引來的客人,能被吸引到陌生人的門口,本就是對對方廚藝最大的讚美。

    一群人湧進了小小的套間裡,雙胞胎坐在女孩兒拿出的小凳子上,大人們擠在了沙發上,手足無措的田婉孜慢了一步,只能和看起來很嚴肅的房東太太面對面坐在茶台旁邊。

    沈何夕湊了幾個杯子端出了幾杯溫水,轉身又進了廚房。

    不速之客們沉浸在更加濃郁的熬煮的氣息裡,只覺得靈魂都在蕩漾了。

    田婉孜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越來越餓了……但是完全不想吃懷裡這個該死的麵包怎麼辦?

    沿著氣味找來的人越來越多,穿著睡衣和光著上身的人終於意識到自己的不妥,一步三回頭地回去整理自己的著裝。

    那對雙胞胎小女孩兒按捺不住,跑進了廚房裡,過了一小會兒就聽見“哇哦”的驚叫聲。

    兩個女孩兒開心地像是從天堂滿載而歸的小天使,她們滿臉笑容地拿著兩隻白色的小貓跑了出來。

    小貓惟妙惟肖,大概比小孩子的巴掌略大一點,還散發著熱氣。

    田婉孜吞了吞口水,好可愛的小貓,看起來也很好吃的樣子!

    半個小時很快過去了,沈何夕用小碗裝出了一塊一塊的肉,皮上溫潤流光,皮下微微顫動,肥有七分糯,瘦有九分香,正是剛剛出鍋的鹵豬蹄。

    點綴著細蔥花,醬色的湯汁裡浮著一層油星兒,光看著已經讓人食指大動難以自已。

    田婉孜運了半天的氣才讓自己沒有一口把整個碗塞進嘴裡。

    太好吃了!肉剛咬了第一口,田婉孜差點哭了出來。

    肉筋彈牙,肉皮香糯,入口即化後是濃郁美妙的湯汁,還有口感實在的紅瘦肉調劑在其中,讓人絲毫不覺得油膩。

    好吃到逆天啊!

    吃完了一份,她抬起頭,看見幾位本地居民的表情略有尷尬。

    哦,對了,他們是不吃豬蹄的!

    哇!太好了!為老外的龜毛點贊!

    田婉孜決定對第二份豬蹄下手。

    可惜,她高興的太早了。

    泰勒夫人比她更早地端起了那只碗,頂著一張嚴肅的臉以研究法國大餐的架勢飛快地用叉子解決掉了那塊已經酥爛到快脫骨的豬蹄。

    看到她們兩個人吃的唇齒留香,剩下的人們也你一碗我一碗,把所有的豬蹄都瓜分殆盡。

    所有人都覺得,這一碗肉真的美味到讓人想要歎息。

    一鍋豬腳很快在人來人往中被解決乾淨了,田婉孜第四次放下碗,輕輕打了個嗝。這時,她才發現大多數人都是淺嘗輒止,非常有風度地給後來的人騰地方,唯一和她一樣“立定青山不動搖”的只有那個嚴肅的老婦人。

    好像非常失禮啊,簡直是厚著臉皮蹭飯的節奏啊。

    等等,老太太你吃的好像比我還多。

    對方好像是房東呢,我咧?

    泰勒夫人姿勢優雅地坐在那,看著那個身材圓潤的東方女孩兒自以為無人注意地悄悄挪了出去。

    她端莊有禮地伸手端起了第七碗鹵豬蹄。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19 12:09 PM

第8章 果香烤排骨

    哈特太太一家人在周日的傍晚時分才到了沈何夕所在的公寓,過了沒多久,他們就驚訝地發現沈何夕的人緣兒非同一般地好。

    有年輕漂亮的姑娘送來水果,有帥氣高大的帥哥送來披薩,還有可愛的雙胞胎姐妹敲門只為了顯擺她們手裡可愛的小白貓“玩偶”。

    就連看起來嚴謹肅穆的泰勒太太也帶著一瓶紮著蝴蝶結的白蘭地來參加沈何夕的聚會。

    “令人驚歎的交際能力。”哈特先生對他的妻子說。要知道腐國人的交際相對保守,才幾天的時間就獲得了鄰居們的接納對於一個東方人來說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何勉韻笑著看著在廚房裡忙碌的女孩兒,不知想到了什麼,目光微微暗淡:“想要學習廚藝是很辛苦的事情,CiCi現在廚藝這麼好,過去一定吃了不少苦。”

    “沒事,她現在就在你的身邊,你可以彌補她”哈特先生擁住自己的妻子,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只是她,還有她的哥哥……”

    “不……上一段婚姻留給我的,只有這個女兒了。”

    趁著孩子們不注意,她小心地擦掉了自己眼角的淚水。

    凱薩琳只有5歲,是哈特太太最小的女兒,現在她捧著麵團做成的兔子跟在沈何夕的身後,快樂地像是只小鴿子。

    “Cici,這個是什麼?”沈何夕顧不上回答,轉身單手把凱薩琳從燉鍋的旁邊拎開。

    接著,沈何夕神情專注地把一整塊醃漬好的肋排墊在圓蔥圈上,放進了已經預熱好的烤箱。

    在她身後,9歲的弗雷德躍躍欲試地試圖用手去沾一下已經醃漬過排骨的調料。

    好吧,將來那個34E的辣妹現在就是一個熊孩子,將來迷倒一群美女的冷酷帥哥現在也就是一個充滿好奇心的少年。

    沈何夕調好烤箱的時間,摘到隔熱手套,從一邊的冰箱裡拿出一塊白色的東西就直接塞進了女孩的嘴裡。

    “嗚嗚~”凱薩琳被甜甜的點心堵住了嘴,肉呼呼的小爪子抓著小白兔沖出去找媽媽去了。

    弗雷德等著眼睛看著沈何夕。

    “小紳士,你有什麼想說的麼?”

    弗雷德用手指又戳了一下蘸料。

    “……”

    “……”

    亞瑟站在門口笑了:“弗雷德的意思是他也很淘氣,為什麼你不給他點心吃!弗雷德你居然向Cici撒嬌!”

    傲嬌的少年被自己的哥哥嘲笑了,白皙的小耳朵瞬間變得通紅。

    沈何夕又拿出兩塊紅豆糯米糕分別放在了亞瑟和弗雷德的手上。

    “很快就要開飯了,我的廚房門口不需要兩位元帥氣的小騎士了。”

    終於,廚房裡清靜了。

    沈何夕在一摞手套裡挑了一副略薄一點的開始炒菜。

    晚餐的配置是按照西方人的飲食習慣進行的,前菜是一道非常家常的東方菜,酸辣土豆絲。

    土豆切成極細的絲,用淡鹽水泡去澱粉,油溫半熱的時候下花椒炸香,再取出花椒,把青紅椒絲和蒜瓣下鍋爆出香味,土豆絲瀝幹水分下鍋翻炒幾下,點醋撒鹽,就是中國北方最常見的一道家常菜了。

    火要旺,手要快,菜要脆爽入味,醋和鹽相愛相殺,加上辣椒的絕妙裝點,最終結成了最刺激人類味蕾的同盟。

    沈何夕用了十分鐘的時間向哈特先生和泰勒夫人解釋自己這道菜的原料真的是potato。

    顏色漂亮……當然土豆也能很漂亮。

    口感清脆……沒問題,土豆的澱粉被泡掉了……

    紅的?辣椒……綠的……還是辣椒,等等那是香菜。

    一群“洋包子”一邊拋出各種各樣的問題砸的沈何夕頭昏腦漲,一邊也沒耽誤了吃,不到五分鐘,幾個人面前裝土豆絲的盤子已經乾淨到可以直接放回碗櫃了。

    嗯?那位同樣是中國人的何勉韻女士呢?

    她假裝自己不存在,盡情地品嘗著自己多年沒吃的家常菜。

    土豆絲開胃之後,就是紅燒鰻魚。

    紅燒,也是一種通貫南北的做法,秘訣就在糖,醬油,酒和油的搭配上。

    糖,在中國菜的做法裡,不僅能夠提供甜味的刺激,也能夠提供鮮味的誘惑,能夠消解油膩,也能賦予肉奇妙的鮮味。

    調色調味,先色後水,就是紅燒的秘訣,在味道的調和趨於完美的前提下,色宜淺不宜深,糖宜少不宜多。

    翻炒的糖變成或深或淺的焦糖色,搭配了醬油,在油的加熱下散發出能夠浸染一切食材的香氣。

    比如這座城市常見的鰻魚,在被切段醃制過之後,進到了鍋裡,在熱油與蒜香的沖刷下,瞬間爆發出了自己掩藏的香氣。

    翻炒,加水,燜燉。

    富含膠原蛋白的肉質在湯汁的包裹下變得松而不散軟滑適口,還在調料的調劑下更加誘惑人的神經。

    紅燒鰻魚出鍋的時候,餐桌前只剩下了正襟危坐的泰勒太太。

    哈特一家人都堵到了廚房的門口,包括多年被腐國飲食荼毒的哈特太太何勉韻女士。

    “怎麼能沒有米飯呢?紅燒鰻魚必須配米飯啊。”完全無視旁邊小女兒可憐巴巴的目光,何勉韻吃掉了自己盤子裡最後一塊鰻魚,一邊意猶未盡,一邊茫然若失。

    “小夕,下個周我領你去這邊的唐人街吧。說不定能買到羊蹄或者烏雞。”她興致勃勃地提議,完全已經忘了自己還正在對母女二人間的關係忐忑不安。

    所以……這是已經預定下一餐的節奏了麼?沈何夕囧了一下,開始覺得自己請的這一餐似乎不是什麼明智的決定。

    “叮”泰勒太太一臉嚴肅地用銀勺子輕敲了一下自己的水杯,在腐國的禮節中,這是要發言的提醒。

    “我有一輛小型廂車,如果你願意我們還可以去海邊的大市場採購……”

    當晚的主菜是果香烤排骨,感謝品質上等的烤箱,它沒有讓排骨的香氣逸散出來,幾種水果調配成的果泥還有黑胡椒粉等幾種調料已經提前用白蘭地調和,和整塊的排骨在冰箱裡相親相愛了一夜,水果自然的酸香中和掉了排骨的油膩,香辛料在催發了肉類美味的同時也去除了腥氣。

    在烤箱裡,它們進一步融和變化,在高溫的催發下,從量變到質變,從等待到爆發,正是醃漬和烤制之間的巔峰對決,這是一場沒有勝利者的對決,對人味蕾的征服就是它們的雙贏。

    中國人烤制東西的最高標準,是食物的內外形成了各自獨立又融為一體的美味搭配。

    外面,要顏色漂亮,要酥而不焦,要有食材與火焰直接對壘後勃發的焦香氣。

    裡面,要質地柔軟,要香而不膩,要有食材自然被保留下的汁水蘊含了食物的從味道到營養的全部精華。

    這一切的重點就在於爐火的把控。

    沈何夕選用的是上好的整條肋排,被剝除了一層肉之後,最外層是富含脂肪的一層膜狀物。

    現在,這層膜被恰到好處的火力烘烤成了一咬即破的酥殼,牢牢包裹著內部的軟嫩和清香。

    打開烤箱之後,沈何夕沒有摘掉手上的隔熱手套,她拿起一旁的尖刀,在泰勒太太和小凱薩琳的尖叫聲中狠狠地紮向了肋排的一條縫隙。

    手起刀落,在尖刀紮下的瞬間人們似乎能聽到酥殼碎裂的聲音,能聽到帶著香氣的汁水從切口處流下的聲音。

    不過須臾之間,整塊排骨已經被沈何夕拆成了一條條的肋骨,骨上帶肉,二分肥八分瘦,從切口處看到的排骨非常清楚的被分成了四層,最外是帶了焦香和果香的調料,然後酥脆甜香的外殼,接著是蘊藏了汁水的肥嫩部分,內層是依附在骨頭上無論是口感還是嫩滑程度都恰到好處的瘦肉。

    每一口都是多重的口感和異樣的滿足。

    每一口都是果香肉香焦香摻雜在一起的味蕾革命。

    在座的赴宴者只有泰勒夫人一個人是基督徒。

    但是在那個牙齒咬破酥殼,肉汁進入口腔的瞬間。

    他們都想感謝上帝。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19 12:10 PM

本帖最後由 shiuan282 於 2014-10-22 10:31 PM 編輯

第9章 白粥

    看著客人們的表情,沈何夕摘了手套,臉上帶著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微笑。

    有一雙會做菜的手,還是挺容易有成就感的……

    前提是……什麼叫說好的下個禮拜還來?誰跟你說好了?

    週一的清晨,薄霧還籠罩著這個城市的一角,抖森路38號的住客們已經迫不及待地從床上爬了起來,完全沒有昔日自己對週一工作/上課的怨念。

    因為,前一天晚上,他們整晚都被來自東方的神秘香氣折磨著。

    有從未聞到的酸香,有各種各樣的肉香,還有更多完全超出了他們想像力的奇妙香氣一直包裹著他們,讓他們輾轉難眠、食不知味、饑腸轆轆。

    哦,上帝,這真是一場甜蜜的折磨。

    現在他們只想快點弄一點東西放到自己的胃裡,然後催眠自己這就是昨晚各種各樣的美味。

    罪魁禍首的沈何夕完全不知道自己讓整樓的人都難以入睡。

    剛剛跑步回來的她,正哼著歌盛著白粥,廚房外的餐桌上擺著前一天的鹵豬腳的豬腳凍還有一碟子紅豆包。

    今天她要去學校覆核資料,如果有時間再想辦法諮詢一下周圍的私立醫院……

    “咚咚”從門口傳來了弱弱的敲門聲。

    沈何夕摘掉手套,走到門前對著鏡子看了一下自己的儀錶,這才從貓眼往外看去。

    一個似乎有點眼熟的圓臉小姑娘正一臉忐忑地站在她的門前。

    “昨天我來過,樓下的太太昨天也見過我!”女孩兒抬高了一點音量,用非常標準的中文普通話說道。

    沈何夕打開門,看著這位“同胞”由欣喜再次變為忐忑。

    “那個……前天早上我路過,然後……那個……很香……所以……啊,那個豬蹄太好吃了!”說到豬蹄,女孩兒整張臉似乎都亮了起來。

    沈何夕只用了0.01秒就從女孩兒的臉上看到了明晃晃的“吃貨”二字。

    “哦,你好。我還記得你。”啃豬腳啃得又快又乾淨……

    聽到了熟悉的鄉音,又知道對方還認識自己,田婉孜瞬間興奮了起來:“你好,我叫田婉孜,今年二十,來自大陸京城,你也是大陸人吧?普通話好溜的。這是我一點巧克力餅乾,味道很好的,我來腐國兩年了,你呢?”

    能在異國看見同胞,沈何夕也很高興,當然,如果不是空著肚子站在自己家的門口,她會更高興。

    “我煮了點粥,一起嘗嘗吧。”瘦削的女孩兒讓開門口,讓這位不速之客進來。

    田婉孜還想滔滔不絕地接著說下去,但是她的身體在聽到“粥”這個字的時候已經完全不受她的控制了。

    白粥,皮凍,紅豆包。

    為了要招待這位客人,沈何夕又炒了一盤圓蔥雞蛋。

    端著盤子走到餐桌前,她看見胖乎乎的姑娘正捧著飯碗在哭。

    人總是這麼奇怪,再稀有的美味,也不過能夠換得他們一時的癡狂,最平淡的家常卻往往是他們一世牽掛的愁腸。

    人這一輩子有多少癡狂能揮灑?

    又有多少鄉愁能拋卻?

    前一天濃香入骨的鹵豬蹄只是讓田婉孜一夜念念不忘,今天的一碗白粥,還沒下肚就已經讓她變成了淚人。

    “我要回家!55555555我要喝稀飯配豆腐乳!我要吃西葫蘆雞蛋餅!我要吃炸茄盒!我要吃炸醬麵!我要吃炒肝兒!我不要吃炸雞和薯條了5555555表姐騙人,外國一點都不好,我要回家……”

    人們形容思念,常常用牽腸掛肚,看見眼前這姑娘一邊嚎哭一邊報菜名的樣子,沈何夕算是理解了這個詞的深層含義。

    味覺,作為人類記憶力最持久的感官之一,正是相思之本,牽掛之系。

    1997年的腐國無論是物質條件還是精神條件都領先國內許多,所謂民主自由之風氣,所謂科技發達之繁盛,也許,對於中國人來說,還不如一碗白粥。

    鄉愁由此而起,瞬間壓倒了一切對精神和物質的憧憬。

    沈何夕看著面前嚎啕的女孩兒,沒有上前勸慰,她想起了數著餃子入睡的自己。

    思念這種事兒,沒法阻止,不能禁止。

    又有她精神偶像俞正味大師的一句名言“此世間,唯美食與鄉愁,值得被原諒十萬次。”

    想來想去,沈何夕又未老先衰地歎了一口氣,只能包容一下了。

    一枚土豆去皮,切成略粗的絲,抓一把麵粉,倒一點水,撒一點鹹鹽,攪拌在一起成了麵糊。

    平底鍋燒熱,放一點油,沈何夕戴著手套的手抓著鍋柄輕輕一抖,油就已經沾到了鍋底的每一個角落。

    麵糊裹挾著土豆條被倒在鍋裡,伴隨著鍋子的轉動,漸漸地攤在了鍋底。

    尋常人做這種比較厚的土豆餅往往要用鏟子把土豆條攤開才能保證整張餅厚度的均勻。

    但是對於進行了幾萬次腕力練習的沈何夕來說,用一隻手,足矣。

    田婉孜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緬懷著國內的一切(食物)。不經意地一抬眼,就看見一張金色的餅從平底鍋內飛起,像是帶了清晨陽光一樣,金黃地讓人欣喜。

    站在灶前的女孩兒舉重若輕地隨手一接,整張餅就妥帖地趴回了鍋底。

    隨著油溫的上升,食物煎炸時的香氣合著滋滋的聲音傳了出來。

    外面響起了有人開窗的聲音。

    最終,放在田婉孜面前的是一張厚度剛好,表皮酥脆內部香軟的土豆餅。

    沈何夕端起自己的碗喝了一口粥,這才慢悠悠地說:“沒有西葫蘆,土豆也不錯。”

    田婉孜把一小塊豬腳凍放在土豆餅上,看著隨著熱度的傳遞漸漸融化的豬腳凍,她的臉上完全是見到了夢中情人的表情。

    “朋友,你們家缺保姆麼?我每週給你打掃三次衛生,你能讓我吃你一頓剩飯就行了!真的,我說的是真的,家務我全包了,衣服也歸我洗……”

    “你再不吃就涼了。”

    “哦。”

    面前的女孩兒明明長了一張又小又嫩的臉,怎麼說話的語氣態度這麼老成?性格有些跳脫的田婉孜對這樣的人最沒有抵抗力了,一手端著碗,一手夾著餅,縮著肩膀低著頭,哼哧哼哧地大快朵頤了起來。

    來了腐國四天,第一天調整時差,第二天整理東西,採購物品,第三天熟悉街道,昨天在廚房裡忙碌了整整一天,今天,沈何夕打算去學校辦理好自己的入學手續。

    為了酬謝一飯之恩,田婉孜自告奮勇地給她當起了嚮導。

    腐國的人文之美,在於他從歷史裡被河流洗去污穢和浮躁,在Y大,這種美被放大到了極致。

    無怪人們前赴後繼,魂牽夢縈。

    前世的沈何夕來過這裡,二十三四歲時,她還會在嘈雜的廚房裡誦讀著詩人讚美這裡的詩篇,希望用這河裡蕩漾的清波洗去她手上沾染的污濁。

    當二十九歲的她真正站在這河邊,是以一個參加廚藝比賽的廚子的身份,那時,她終於明白自己這輩子只能是個廚子。

    所以,靈魂死去,心有不甘。

    再次看見這片河水,沈何夕並沒有找到靈魂復蘇的感覺。

    最欣喜,不過是保住了哥哥的命。

    最滿足,是再次見到那些本已錯過的人。

    最有成就感,是在老頭子驚訝的目光中連著包好了二十枚餃子。

    如此說來,對於她這個靈魂蒼老的女人來說,似乎來到此處,竟是該深呼一口氣。

    再無歡欣可表。

    前世心有不甘的人已然歸於死神,現在的她,有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未來。

    未來,與這碧波蕩漾的河水無關,但是她的生命之河流經了這裡,還將走向更美的遠方,還有什麼能比這個更加美好?

    沈何夕露出了來到腐國後第一個真正發自內心的笑容。

    站在這裡的人,真正成了一名年僅17的求學少女。

    田婉孜看著穿著襯衣長褲,長髮披肩的女孩兒,似乎,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哎呀,一定是早上吃得太撐出幻覺了。

    離真正的開學報到還有一周的時間,校園裡已經有了很多學生背著書包,抱著參考書緩步徐行在柳林楊波中。

    辦完了入學手續的沈何夕看著來來往往的異國面孔,由衷地發出了一聲感慨。

    “黃油土豆生炸死煮也能讓人吃得面色紅潤,真是難得。”

    田婉孜在腐國待了快兩年,也見過幾個國內的留學生來到了Y大之後志得意滿以為從此天下任爺橫行,也有的對來往的外國人指指點點大放厥詞。

    這次的這個姑娘……關注點好奇怪喲。

    準備專業書籍,瞭解學院歷史,諮詢了Y大周圍所有的私人醫院,順便還在田婉孜的引薦下加入了華人留學生的一個小團體,沈何夕這一個周過得不可謂不充實。

    就在這種平淡的忙碌中,她在Y的學習生涯拉開了序幕。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19 12:12 PM

第10章 白菜肉包

    在Y大讀書,沈何夕心裡隱約有所預感的種族排斥問題並沒有很快浮現,想來也是,在這所全球知名的大學裡念書,需要的不僅是智商,還有情商。

    沒有探清一個人的底子,不管是怎樣的偏見也不會輕易流於表面。

    所以,擺在沈何夕面前的第一大難題是……

    食堂的飯太TM難吃了。

    前幾天的時候,沈何夕還沒覺出難吃,炸薯條和小塊的披薩足以果脯,各種涼拌蔬菜和炸魚烤雞腿雖然做法單調但是在保留食材的新鮮度上還是不錯的……

    不錯個喵啊!每天都是這些東西!每天都是涼拌菜、炸薯條、小披薩、軟炸魚,烤雞腿!

    唯一能有點變化的是湯,奶油花椰菜湯或者番茄湯,或者蘑菇湯,或者是大蒜湯……搭配著法棍麵包……

    沈何夕在連吃了六天食堂之後對自己的人生有點絕望。

    突然能理解田婉孜吃到鹵豬腳之後的心情了,現在真的很想吃哥哥包的餃子啊……好想吃,好想吃……

    琳達正心情愉快地打算享用自己的飯後甜點——乳酪和小餅乾,突然覺得自己周身有點發冷。

    在她對面,她那位來自華夏的黑髮留學生同學正面色陰沉地面對著餐盤。

    “Cici,你怎麼了?”

    “無法忍受日復一日單調的飲食方式,真是我預期外的災難。”沈何夕雙眼失神地碎碎念道。

    “哦……”對華夏有一定瞭解的琳達笑了,“據說東方人對飲食的精細度要求很高,有很多我們想像不到的奇妙做法。”

    “也是煮,炸,烤,拌這種比較基礎的方法上延伸出來的。”

    對於華夏的廚藝沈何夕不想多談,她苦大仇深地三兩口吃完了一塊烤魚,又把拌菜夾在麵包裡飛速地解決掉了。

    “我要去圖書館寫論文了,你呢?”

    “當然也去。”

    兩個女孩兒站起身,背上書包,端著餐盤走向回收處。

    “我在中餐館裡吃到的食物和我們平時吃的不太一樣。”琳達明顯對中餐這個話題很感興趣,走在通往圖書館的路上,還是興致勃勃地挑起了這個話題。

    “你是指燒鵝還是咕咾肉?”沈何夕對腐國的中餐館還是比較瞭解的,因為歷史原因,這裡的華夏餐廳口味偏向粵菜,酸甜口味、用料“結實”的華夏菜比較受腐國人民的歡迎。

    “當然不是這種普通的。”琳達笑的很神秘,褐色的眼睛裡是那種自己擁有小秘密的得意。

    “我吃過魚的頭部!很辣的!”她一臉自豪地說。

    沈何夕:“……”

    琳達已經習慣了亞洲人表情表達不那麼直觀的臉孔,對於沈何夕的呆滯,她果斷理解為“驚訝”。

    “雖然看起來有點噁心,總覺得那條魚被剁掉了腦袋死不瞑目,紅紅綠綠的辣椒撒在上面感覺像是在遺體告別……但是說實話,魚肉的味道非常鮮嫩,很辣,辣的讓人很開心,還有很奇妙的誘惑性,讓人像是上癮一樣地想要不停吃下去。”

    琳達仰著頭,閉著眼,似乎在回味當時奇妙的感覺。

    沈何夕:“……”

    琳達:“Cici,你在華夏吃過這道菜麼?是不是華夏當地的味道會更好?”

    沈何夕:……我只覺得自己再也無法直視剁椒魚頭了。

    正好這時她們又遇到了兩個同樣要去圖書館的同學,琳達迅速地忘記了剛剛自己還回味的奇妙中國菜,開始和他們討論起了這次論文的要求。

    沈何夕默默地決定以後再也不和西方同學提起任何關於中餐的問題。

    當天晚上,沈何夕在超市里買了一個能保溫的飯盒,如果吃膩了食堂,自己完全可以每週有那麼幾天自帶午餐到學校去。

    轉眼到了開學後的第二個週末,哈特一家開著他們的私家車帶著滿滿一後備箱的食材,又來了。

    沈何夕看著這些材料有些無語。

    哈特太太真是白給廚子當了六年的媳婦兒,想吃紅燒肉,買的居然是前肘,想吃白菜燉粉條,買的是粉絲,想吃海帶燒豆腐……豆腐在哪裡?

    到頭來沒有一道菜的食材是全的。

    “媽咪,你肯定不是東方人!媽咪你和Cici差的太多了!”這是亞瑟。

    “媽咪我們說好的能融化掉的肉呢?”這是凱薩琳。

    “媽咪,為什麼沒有白色的小兔兔了?”好吧,還是凱薩琳。

    只有沉默到炫酷的小帥哥弗雷德捧著一小塊蛋糕送到了沈何夕的眼前。

    亞瑟跟著他後面說:“他想吃上次的點心,用蛋糕和你換行不行?”

    沈何夕笑著用烤好的酥皮肉松餅交換了那塊蛋糕。

    抬起頭,她挑著眉毛看了一眼自己的親媽被幾個小孩子圍起來鄙視,沈•前任大廚一甩頭髮拿起了料理台邊掛著的手套。

    一群小傢伙兒,我親媽也是你們能鄙視的?

    哼!

    食材不對又怎麼樣?中餐的博大精深豈是你們這些歪果仁能理解的?前幾天無法直視剁椒魚頭的怨念在今天一齊被激發了出來。

    粉絲清洗乾淨泡進熱水裡。

    白菜洗淨控水。

    酵母粉用溫水化開,和進面裡。

    把面盆送到了樓下泰勒太太的房間裡,泰勒太太身體不好,剛進入九月,家裡的壁爐已經開始工作了。

    接著,沈何夕把哈特太太精挑細選的那一塊肉放在了案板上。

    心要靜,手要穩,刀要准。

    一道接著一道的切下去,重達兩磅的肉很快就被她切成了均勻的厚片。

    小凱薩琳表示她和她的哥哥們都看呆了。

    =口=

    那是在切肉麼?

    刀快到完全看不清呢!銀光閃過肉就變成片,看起來又帥氣又有點小可怕啊有木有?

    亞瑟拉著自己的弟弟妹妹默默退回到了廚房門口。

    哈特太太看著自己幾個小兒女的表情,心裡預感到,大概在未來的一段時間裡,他們幾個小魔星看見這個同母異父的姐姐都會老實很多。

    再看向自己的大女兒,她的心裡欣慰又辛酸,當初沈愛民去世之後,她和公公的關係陷入了死局,正好是自己在香港的父母找了門路讓她有出國的機會,自己的一生和一雙兒女之間,她選擇了前者。不是不愧疚,但是不後悔。

    如今她想要彌補這個優秀的女兒,卻發現她比自己想像中更加的沉穩和優秀,錯失了她的成長,讓身為母親的哈特太太更想為她做些什麼。

    沈何夕完全沒想到就是她切個肉的功夫,自己的親媽身上又多了“母愛如海”的buff。

    厚片變成了粗條,粗條變成了肉丁,整個過程沒花上兩分鐘,一把普通的刀在她的手裡像是要轉出花兒來,她就用一副看起來輕鬆寫意的架勢把切肉這麼繁瑣的工作完成了。

    肉丁攪拌上醬油和蔥薑末,倒一點料酒,倒一些油,再拌上鹽。

    白菜切碎之後擠壓掉裡面含有的水分。

    粉絲泡發之後切成小段。

    幾種食材攪拌在一起,就是相當標準的膠東大包的餡料了。

    同樣是包子,江浙等地慣愛吃濃香鮮美的湯包,膠東人,更希望包子裡都是些“實在貨”。

    白菜,肉丁,粉絲,都是再常見不過的食材,在膠東人的包子裡,渾然一體,構築了一道樸實天然又令人稱道的美味風景。

    如果是春末夏初,可以用槐樹花替代白菜,如果是想要口感更豐富,還可以放進海米和煎制後的豆腐丁。

    取材豐富,因時制宜,也是膠東人包子餃子裡鮮明的特點之一。

    春季的野菜,夏天的花葉,秋季的瓜菜,冬天的儲備都可以變成他們包進麵團裡的材料,憑藉他們自然又相容性高的調味方式,任由大地的饋贈變成了他們的美味。

    就像是此時哈特先生一家面前擺放的包子。

    好大,好白,好熱,好香。

    旁邊還每人有一碗海帶蛋花湯。

    那個精美的褶子是什麼,剛剛“Cici”手挽的那麼漂亮就是捏出了這麼精緻的小褶子麼?

    在英文裡,包子餃子都可以稱作dumpling。當哈特太太對自己的丈夫說這是dumpling的時候,哈特先生的表情只能用三個字來形容:“你逗我?”

    這明顯和中餐館的“luckydumpling”是兩回事好麼?

    這個咬了一口會流出湯汁,肉香濃而不膩,連令人作嘔的白菜都變得鹹香美味的工藝品怎麼能叫“dumpling”這麼惡俗的名字?

    用三種不同食材調和的餡料口感豐富味道均衡還讓人食欲大開的美味,在哈特一家人的心目中已經完全、徹底地擊退了他們曾經熱愛的義大利烤肉披薩。

    結果,它居然也是“dumpling”?!真讓人難以接受。

    應邀前來的泰勒夫人穩如泰山地坐在餐桌旁細心聆聽著哈特先生和他夫人的爭論,她的一隻手已經拿起了今天的第三個包子。

    最終,沈何夕想到後世的老外們給包子劃定了分類叫做steamed bun with minced pork stuffing,這才是給哈特太太解了圍。

    不過,有碎肉餡兒的饅頭這種稱呼也一點沒有高大上的感覺呀。

    哈特先生憤憤不平地吃了五個大包子。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19 12:14 PM

本帖最後由 shiuan282 於 2014-10-22 10:36 PM 編輯

第11章 培根炒飯

    一頓包子宴解決了驅車趕來的哈特一家,送他們離開的時候,沈何夕看見哈特太太對自己欲言又止,大概知道她想要說什麼。

    要麼是愧疚,對自己的。

    要麼是愧疚,對哥哥的。

    前者自己早已經釋懷,後者在命運的捉弄下蒼白。

    沈何夕拎著當做小禮物的肉鬆餅,臉上生生擠出了少女孺慕又快樂的笑容,只覺得自己內心屬於高齡不婚族的的節操碎成了肉鬆一樣。

    就這樣吧,讓您在我的無憂無慮中認為哥哥也過得很好。

    在腐國,沈何夕漸漸也有了自己的交際,比如當初聞香而來的田婉孜,還有她的幾名大學同班同學——包括把吃魚頭當成冒險的琳達。

    琳達是蘇格蘭人,那個以男人穿格子裙,吹風笛而聞名的民族,有著與眾不同的飲食愛好。

    某種程度上來說,和華夏有些相似,所以琳達能夠很快地接受“剁椒魚頭”也就不足為奇了。

    尤其是在一次週末品嘗了琳達給她帶來的蘇格蘭特色美食“哈吉斯”之後,沈何夕對歐洲人民對食物的龜毛堅持有了完全不同的認知。

    哈吉斯被很多吃過的中國人叫做“蘇格蘭羊雜腸”或者什麼類似的名字,它的做法是把羊的心肝肺之類的內臟磨碎,然後搭配燕麥和各種各樣的調料一起塞進羊的胃裡,塞得好像香腸一樣飽滿,再把兩頭紮進,放在鍋裡煮熟(也可以烤熟)。

    說實話,看起來有點倒胃口,就像是把一截沒有處理過的羊胃擺放在餐桌上,顏色是灰褐色的,形狀是鼓鼓的囊狀……味道倒是還好,腐國的羊膻味比較輕,羊雜裡面又混入了大量的調料,沒有膻味也沒有肉類的豐滿口感。吃在嘴裡的感覺倒是和棒子料理米血腸有點相似。

    琳達笑容滿面地看著沈何夕面不改色地搭配著土豆泥和花椰菜吃掉了幾片“哈吉斯”,決定把這個看起來瘦弱又沒什麼表情的東方女孩兒當做自己真正的朋友。

    沈何夕沒有預感到自己將要收穫來到腐國後的第二份友誼,她在品味哈吉斯的時候嘗出了裡面混有羊脂……看來在羊肉的烹飪上,中西方之間還是有共通之處的。

    前•大廚默默點頭,琳達認為Cici的表情說明她覺得這個東西味道不錯,又心情愉悅地給她切了厚厚的兩大片……

    週五的晚上,邁爾斯拎著自己的背包出現在了他表弟租住的公寓門口。

    “那個娘們兒把我趕出來了……”門剛被打開,邁爾斯就把自己的包從門縫裡扔了進去。

    哈維脖子上還掛著毛巾,剛剛劇烈運動完的汗水從他胸前的健美肌肉上緩緩流了下來。

    他見怪不怪地閃過迎面砸來的包,吐槽自己的表哥: “因為你睡了她的姐姐?”

    “不……是弟弟。”

    哈維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下次會不會是你女朋友養的狗?”

    “她弟弟嗑藥我把他走了一頓。”邁爾斯很自豪地說。

    哈維點了點頭:“幹得好!”

    “然後她弟弟覺得我充滿了讓他迷戀的魅力。”

    邁爾斯雙手一攤,一副魅力天成,區區凡人只能跪舔的樣子。

    哈維抽起脖子上帶著汗味的毛巾甩了門口那個逗比一臉。

    “你今晚上住在這裡沒問題,不過我明天早上要早起。”

    “哦~~大好的週末,多麼美麗的姑娘都不會讓我離開我的床的。”

    “六點。”

    “上帝,你已經變成教徒了麼?最虔誠的教徒也不會在週末的早上六點做彌撒的!”

    “門在那,包在那,你現在可以帶上你的包出門然後在外面關上。”哈維毫不妥協地指了指門口。

    要麼忍受哈威的早起,要麼滾……

    剛剛被人掃地出門的邁爾斯可不敢跟自己這個身板堪比健美先生的表弟對著幹,只能乖乖地拎著包進了客房。

    ************************

    週六的早晨,沈何夕的腸胃早就受不了過去五天吃的熱狗和炸雞了,前一天夜裡燜好的米飯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米飯,從鍋裡舀出來,米雖然不是特別好的米,但是勝在蒸飯之前已經泡水了半小時,又在蒸飯的時候點了一點橄欖油,看起來粒粒分明,飽滿可人。

    沒有大蔥,用的是圓蔥和培根,還有兩枚雞蛋。

    雞蛋打散,圓蔥切碎,培根也切成顆粒狀。

    鍋裡倒一點油,油鍋燒熱,把雞蛋炒成金黃的雞蛋碎。

    重新起鍋,油鍋裡先把培根炒出香味,再放進圓蔥、雞蛋,最後倒進大米。

    一點鹽和胡椒粉調味。

    另一邊的燃氣灶上的鍋裡是已經開始沸騰的番茄湯,湯裡還有幾塊切進去的鹵牛肉。

    一湯一飯,又開胃又飽腹,足夠支撐沈何夕今天打掃衛生的“辛苦工作”。

    天知道能徒手舉起幾十公斤重物的女孩兒面對這點家務有什麼好“辛苦”的。

    ************************

    邁爾斯是在一陣讓人胃部抽搐的香味中醒來的,胃部的抽搐感覺完全是因為嗅覺帶來的饑餓感。

    循著氣味他光著腳跑到了廚房。

    乾淨到幾乎一無所有的廚房裡,只有他的表弟哈維正一臉陶醉地往全麥麵包片上塗抹番茄醬。

    “你買了最新式的番茄醬麼?”邁爾斯吞了吞口水,儘管那個番茄醬看起來很普通,但是如果有這麼美妙的香味那一定會好吃到爆的!

    “沒有,最普通的番茄醬,最普通的麵包,還有兩片培根。”哈維揚了下手上的麵包,讓邁爾斯看清楚他手上的番茄醬毫無特別之處。

    “這是什麼這麼香?”

    哈維拿著勺子的手指了指窗外。

    窗外霧氣彌漫,陽光才剛剛降臨這個城市。

    但是晨光熹微中,邁爾斯還是能看見對面的住戶也是窗戶打開,一家人就在這冷風裡吃著早餐。

    “你別告訴我對面那個體重超過兩百磅的傢伙有這個手藝!”邁爾斯難以置信地看一眼窗外再看一眼哈維。

    “不,當然不,是樓下,樓下有個神奇的留學生。”哈威老神在在地在香氣的陪伴下三口兩口吃掉了手裡的三明治。

    “留學生?美麗的烏克蘭姑娘?哦,我上個月認識的東歐小妞兒那個雙腿……”

    “好了,我吃飽了,你繼續回味你的腿吧,希望不會讓你再餓了。”

    “不,哈威你不能這樣,把麵包給我留下!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快餓死了!難道你樓下住的是來自東方的女巫麼?”

    哈維把最後一片麵包塞進邁爾斯的嘴裡,拎起最後一點培根,深吸了一口氣,伴隨著空氣中即將消散的香氣吃了下去。

    “你說對了,據說她是中國人。一個每天五點起床鍛煉身體,週六的早晨六點會準時烹飪美味的中國人。”哈維愣了一下,原來他對這位鄰居的瞭解比他自己想像中還要多?

    “她(she)?所以她真的是個美麗的長腿姑娘?”邁爾斯的關注點永遠和他正直的表弟不一樣。

    ***********************

    打掃完衛生已經到了上午九點,沈何夕拿起包打算出去買點食材,這兩天她不打算再跑外面吃東西了,冰箱裡空空如也,她要自己動手填飽自己的肚子。

    順便她還要準備一點點心送給泰勒太太,感謝她上次開著車幫自己從二手市場把買到的東西運了回來。

    不過。

    今天出門前似乎應該看一眼黃曆的。

    帶著耳環穿著一身標準嬉皮士打扮的年輕男子就站在樓梯口,笑的極其蕩漾。

    “hi~我是你樓上的住戶的表哥,哦~讚美上帝,您不光有一雙奇妙的手,還有讓人驚豔的美麗。”

    “謝謝,請讓一下。”沈何夕覺得這貨大概是義大利人。

    “哦,我的表弟真是太不夠意思了,他居然不告訴我這個灰暗的角落裡居然有您這樣照亮四周的美人。”邁爾斯抬起手,手臂貼著沈何夕的發邊杵到了她身後的牆壁上,另一隻手揣在兜裡,前後交叉站著,徹頭徹尾的“playboy”做派。

    沈何夕如果如果到現在還不明白自己被調戲了,她就把剛入手的大菜板一刀劈開。

    正好,此時有人來為她解圍。

    “原來我的房子是灰暗的角落。這位先生,住客入住的時候是承諾過不會讓外人留宿的,請問……”

    泰勒太太一隻手扶著樓梯的欄杆,氣場全開地看著樓上的“放肆小男孩兒”。

    在沒人看見的地方,沈何夕收起了手裡的銳利鋼釺。

    作為一名獨自闖蕩了全國的女廚師,沈何夕有的,不僅僅是一刀解牛的本事。

    幾個小時後,沈何夕從市場回來,發現自己的門前又有了新的不速之客。

    高大筆挺堪的金髮碧眼帥哥一臉正直地對她說:“早上我的表哥冒犯了,我是來賠罪的。”

    借助某個逗比,哈維終於成了第一位和沈何夕單獨相處的異性鄰居。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19 12:16 PM

本帖最後由 shiuan282 於 2014-10-22 10:40 PM 編輯

第12章 宮保雞丁

    週一

    早餐:米粥,蘿蔔乾(亞洲超市的小包裝)

    午餐:學校餐廳

    晚餐:學校餐廳

    週二

    早餐:清湯雞蛋面

    午餐:學校餐廳

    晚餐:學校餐廳

    週三:

    同上

    週四:

    雞蛋吃完了,培根炒麵

    午餐晚餐同上

    週五:

    夜裡,沈何夕似乎夢見自己的胃舉著一把刀對自己說:“如果你再讓往我這裡塞披薩我分分鐘剖腹自盡!”

    沈何夕說不清自己是笑醒了還是囧醒了。

    清晨,外面大霧彌漫,不遠處的燈光變成了橘色的幽影,潮濕的空氣讓人覺得身上的每一個關節都在迅速地生銹僵硬,似乎下一秒就會吱喳作響。

    沈何夕在健身毯上輕鬆地劈了個一字馬,修長的腿前後擺成一條優美的直線,像是波濤襲來時候,天際間筆直的分界。

    一邊做著上身伸展動作,她一邊還在背著上節法律基礎課上教授講述內容的梗概。

    外面天色昏暗,濃重的霧氣像是隨時能凝固成為固體,像是一整個世界都被隔離在外,只剩下這個燈光明亮的小小房間。

    寂靜,沉默,與世隔絕的環境,似乎特別讓人能回想起過往。

    比如此時的沈何夕。

    她曾經在一座不僅霧氣彌漫而且結構玄幻的城市裡呆過一段時間。

    那是她記憶中難得的從身體到心靈都輕鬆愉悅的時光。

    在華夏大地上,菜系的劃分並不僅僅是依靠地域,口味、民族、習俗都可以成為劃分的依據。

    其中最令人覺得味道豐富又記憶深刻的,當屬川菜。

    味多、味廣、味厚、味濃是大概可以用來讚美川菜的變化多端,但是不入其地,大概誰也想不到,那個溫暖又潮濕,秀致又爽直的地方,究竟蘊藏著多少令人驚奇的美味。

    酸甜苦辣鹹鮮香,川地人偏偏要在裡面生生紮進一個“麻”!此間八味,在這個神奇的土地上衍生出了整整二十多種味型。

    沈何夕是從陝地入的川地,在陝地她先後跟幾位大廚學習白案手藝,每天每夜地和麵團打交道,從餃子到餅到麵條,一入川地,頓覺整個人都被解放了出來。

    川菜內部也自分派系,被當地人稱為:上河幫,下河幫,小河幫。

    上河幫又稱蓉派,那些大廚們恪守規矩,手藝世代相傳,要求的調味精湛,用料考究,味道傳統。在那裡,“傳統”是一個非常重要地判斷美食的標準,很多外來的廚子在那裡折戟,因為不夠傳統,所以不夠美味。但是這樣對傳統的堅守也讓一整座城市充滿了對食物的尊敬和自豪,名門林立,全民愛吃,是無數廚子提高廚藝的天堂。

    沈抱石聯繫了一位姓黎的故交好友,用家傳的鮑魚烹飪手藝交換他教會沈何夕二十道正宗川菜。

    與上河幫相對的是下河幫,一樣的味型,一樣的食材,因為不一樣的氣質演化出了截然相反的另一種美食態度。多變、求新風氣讓下河幫歷年來新菜不斷,兼之又能和各大菜系融和借鑒,隨著新菜的在全國的推廣,下河幫成了聞名全國的川菜代表,風頭蓋過了上河幫。

    對上河幫和下河幫之間的事兒全然不知的沈何夕先是在下河幫的地界兒裡呆了三天,三天九頓飯吃了五種完全不一樣的回鍋肉之後,她對下河幫變化多端可以自由發揮的做菜態度大感興趣。於是,她第一次自己主動出擊找了一位蒼蠅館子的老闆學廚藝。

    那個姓黎的大師被她完全拋到了腦後。

    直到三個月之後,上河幫領軍人物,黎端清老先生親自出馬把她拎到了自己家的廚房裡。

    現在想想,白天坐著在樓宇間神出鬼沒的公車去館子裡當小工,晚上在渝地的夜市上賣小吃,一邊賣一邊吃自己同行的,偶爾入了深夜再去吃一頓麻辣火鍋,日子過得粗放又簡單,麻麻辣辣,清清爽爽,正如下河幫菜系的別名:江湖。

    一菜一格,百菜百味……每道菜和每個人都有獨立的性格和姿態,就像性格多樣的人們湊在了一起一樣,就有了江湖。

    沈何夕突然覺得自己餓了,強烈的饑餓感衝擊著她的內心,就算在腸胃裡填了十萬斤披薩也完全無法抵消這種空虛。

    乾脆,換身衣服,她拎著錢包去了24小時超市。

    超市里的東西可選的不多,買了雞胸肉、黃瓜、豌豆、番茄,接著又買了一打雞蛋。

    新買的保溫飯盒這次能派上用場了。

    ********************

    “上帝啊,不是只有週末才會有這種撒旦的誘惑麼?”邁爾斯頂著一頭亂髮從床上掙扎著爬起來,隨便抓一件套頭衫就跑到了廚房。

    “我昨天晚上三點才睡覺!上帝啊……真香啊。”走到餐桌前面,邁爾斯一臉嫌棄地倒了一杯咖啡喝了下去。

    “我很驚訝你居然知道自己幾點回來的?邁爾斯,我警告你,以後我每天都會十二點鎖門,而且會帶著耳塞睡覺。”

    “哦~哈維,帶著耳塞睡覺是老人才幹的事兒,雖然你已經過得好像四十歲了一樣,但是……天啊,那個東方女巫在做什麼?她要用氣味來召喚那些奇怪的光頭神明麼?”邁爾斯咽了一下口水。

    哈維吃了一口從微波爐裡拿出來的披薩,正直嚴肅的臉上閃過一絲嫌棄。

    “好像有辣味,又不像印度菜,好像還有蔬菜和糖的味道……”邁爾斯相當專業地點評著空氣中誘人的氣味,整個人的上半身都探出了窗子。

    在他身後,哈維站起身,大步向房門走去。

    與其在這裡假裝是靈敏的犬類,還不如當那個主動出擊的獵人。

    雞胸肉用刀背拍松,快刀切成小丁兒,接著放進鹽、料酒、澱粉、蛋清,沈何夕帶著一次性的塑膠手套把雞丁抓勻。

    煎鍋裡是炒熟的花生米,夾一個放在嘴裡,香脆皮酥,沈何夕心情愉快地眯了下眼睛,乾脆分出一大半撒上鹽拌一拌,成了一碟子鹹香花生米。

    油鍋裡花椒炸香,再把幹辣椒爆炒出香氣,倒進雞丁翻炒一下,大火舔舐著鍋沿兒,催發了雞肉的香味,在澱粉和蛋清的包裹下,雞肉能夠保持肉質的鮮嫩和原有的水分。

    再放進黃瓜粒兒,青紅椒粒,接著倒進用蔥、薑、蒜、白糖、醋、醬油調配出的調味汁。

    最後灑進花生米,菜就出鍋了。

    飯盒底層裝上米飯,第二層放宮保雞丁,第三層是整個鍋裡蒸熟的雞蛋羹,嫩嫩的,柔軟得可愛。

    剛剛裝好飯盒,門鈴突然響了。

    打開門,高大英俊的金髮紳士站在門外:“Cici小姐,昨天我在圖書館發現了一本中文菜譜,我覺得大概您會有興趣。”

    早上七點半,沈何夕囧囧有神地看著自己面前的哈維先生一臉淡定地拿著一本日文書對自己說這是中文菜譜。

    “唔,其實我對菜譜不是很感興趣……不過這本書並不是中文的,這是日文的,而且也不是菜譜……”等等,這些都不是重點,兄弟,早上七點你敲一個單身女性的門是幹啥呀?

    “哦~是這樣。”哈維淡定地把那本封面是風景畫的日文雜誌收到自己背後,接著更加淡定地抬步走進了對方的房間。

    “中國文化真是豐富有趣。”腐國紳士表情嚴肅地說。

    沈何夕:“……”不請自如的哥們兒,我一直以為你表弟是個逗比,現在我發現是物以類聚。

    “好像中餐的早餐也非常豐盛。”哈維狀似無意地走到廚房門口。

    沈何夕:“……”我好像知道發生了什麼?等等,我什麼都不知道,為什麼我來了腐國發現上上下下裡裡外外男男女女都有隱性吃貨屬性。

    “Cici小姐喜歡烹飪,我知道在另一個區有一家不錯的中餐館,如果您有興趣可以改天去嘗嘗。”哈維不動聲色地深吸了一口氣。

    “謝謝,我不太習慣出去吃。”沈何夕儘量沒讓自己的皮笑肉不笑表露得那麼明顯。

    “當然,您有這麼出色的手藝,光是這頓早餐的香氣已經足夠讓我懷疑自己從前去的中餐館到底是不是華夏人開的。”

    關鍵字:香氣,早餐。

    “在這個大霧彌漫的早晨,讓別人饑腸轆轆又不想吃別的東西。”

    關鍵字:饑腸轆轆,不想吃別的東西。

    你可以說的更露骨一點了。沈何夕默默腹誹了一下,露出了一個相當禮節式的笑臉:“當然不是早餐,是我的午餐,現在它們在保溫飯盒裡。”

    沈何夕可以發誓,她看見對方的一頭金髮似乎都塌了下來,那一瞬間的表情真讓人覺得他淒慘極了。

    沒有任何一個有良好教養的人會去垂涎別人的下一頓飯的餐盒,舔著臉進了一位年輕女士房間的哈維自然也不會。

    “抱歉,我只是想讓您來鑒定一下這本書……”可憐的舉起差點被他遺忘的那本日文雜誌,現在這本雜誌成了他遮掩自己失望的唯一道具。

    舉著雜誌,哈維步伐略快地向門外走去。

    高挑纖細的女孩兒看著他似乎自帶陰影的背影,心情突然好了幾分。

    “真的很香麼?”乾淨的女聲有著東方人特有的寡淡語氣,這個涼涼的問句,在他身後輕飄飄地被問了出來。

    哈維放下雜誌,轉過頭看向自己年輕的異國鄰居:“很香,豐富誘人的香氣。”

    在他身後,沈何夕的臉上是自己沒有注意到的淡淡笑容。

    “你還有十分鐘的時間,我需要雞胸肉或者雞腿肉,黃瓜,新鮮的辣椒,土豆,胡蘿蔔,蠶豆,豌豆也都可以。只有十分鐘。”

    在門外探頭探腦的邁爾斯差點和快步跑出來的哈維撞成一團。

    “嘿!怎麼樣?有的吃麼?”

    回答他的是自家表哥直接拎著他領子往外拖的大手。

    不同的人湊在一起,那就是江湖吧?

    沈何夕撚起一枚花生米放進嘴裡,臉上是當初在蒼蠅館子和人一起喝酒吹牛時的自在。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19 12:18 PM

第13章 打鹵麵

    沈抱石抱著一個大紙盒子躲躲閃閃地進了沈家餃子館,拉開門掀起門簾子,一股暖氣兒立時包裹了他全身。

    此時已經過了飯點兒,飯館前廳只剩了一個幫工在掃地。

    看見老爺子進來,小幫工立刻把掃帚放在一邊,肅手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鞠躬行了個禮,嘴裡響亮地喊了一聲:“師爺好!”

    “噓!”沈老頭立刻做了個殺雞抹脖子的姿勢。

    小幫工放在一邊的掃帚把“啪”的一聲摔在了地上。

    沈抱石把盒子擺在櫃檯上,轉身踮起腳伸著脖子順著傳菜口看向後廚,殊不知小幫工正一臉震驚地看他這副做賊的樣子。

    師爺他老人家不一直都是一副高人范兒麼?現在這樣是撞邪了?

    “小陳,大朝呢?”看了半天,只瞅見後廚有小貓兩三隻,就是沒有目標人物,沈老頭兒轉身問小幫工。

    “海珍樓訂了五十斤凍餃子,沈哥送餃子去了。”小幫工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怎麼是他去?成子呢?”聽見大孫子不在,沈老頭兒立刻就有閒心來過問飯館的人事管理問題。

    “成子請假了,今天他奶奶七十大壽,海珍樓的老闆一直想找沈哥,沈哥乾脆就自己去了。”

    “海珍樓?又想讓大朝去掌勺?”沈抱石哼了一聲,低下頭開始拆自己手裡的紙盒子。

    “師爺?您這是……?”

    “我找了人一會兒來弄電話線,以後咱們館子裡也能往外打電話,你們打電話都要記下來時間,客人打電話五毛錢一分鐘,這個電話是能計時的,知道嗎?”

    “哦哦!”小幫工看了一眼裝了電話的盒子,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沈抱石,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憨憨地問到:“師爺,您找沈哥有事兒麼?”

    沈抱石又瞪了他一眼,怎麼這麼不懂事兒?我那是找麼?我那是躲!

    小幫工被瞪了一眼,摸摸自己不怎麼靈光的腦袋,又想到了一個問題:“師爺,咱的電話能打腐國去麼?”

    “打打打!打什麼打!我這是給店裡創收知道麼!知道什麼叫創收麼?!怎麼一點眼力勁兒都沒有?白長了那麼大的個子。”沈抱石生怕別人發現自己是為了給孫女打電話才買的電話機,小幫工這麼一問正好踩到了他的痛腳上。

    挨了劈頭蓋臉的一頓訓斥,小幫工也不生氣,笑呵呵地說:“有了電話沈哥就不用眼巴巴等信了,真好,嘿嘿。”

    沈抱石連瞪都懶得瞪了,沈何朝是個悶子,收的徒弟都是傻子,就一個聰明的……是個混的!每次來信就一句話是給她親爺爺——老頭兒,我挺好的,你注意身體啊。

    給你哥哥寫幾百幾千字,給我就一句話!這下我裝了電話,我看你是不是就給我一句話!哼!

    “別跟大朝說我來了,電話就說是郵電局送的,聽到沒有?”

    小幫工抱著掃帚呆呆地看著自己的師爺:“師爺,郵電局還送電話啊?”

    哼!一代名廚沈抱石拂袖而去。

    剛走出門又轉了回來:“這幾天有信麼?”

    小幫工保持著掃地的姿勢笑著說:“沒呀,師爺你怎麼和沈哥一樣天天問啊?”

    誰跟那個不省心的孫子一樣!哼!

    一代名廚沈抱石再一次拂袖而去。

    ************

    到了腐國快兩個月,沈何夕接到了第一個來自國內的電話。

    “喂?喂?能聽見麼?丫頭,我是沈抱石,我是你爺爺!你能聽見麼?”距離聽筒還有半米遠,沈何夕也能聽到來自地球另一端的聲音。

    “老頭子,我能聽見。”她拿著話筒,語氣平淡,臉上已經有了燦爛的笑容。

    “就跟你說一聲家裡有電話了!放在店裡還能多賺幾個錢,你等等我找找號啊……行了行了,給你給你。”老人絮絮叨叨了幾句,想要把電話放下去找記了電話號碼的紙,這時,電話被一直守在身邊的另一個人接了過去。

    正在腹誹老頭兒幾天不見變成了話癆,耳邊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拿在手裡,沒有聲音,想也知道正有一個高大的傢伙守在電話前,用期待的眼神瞪著話筒。

    “哥哥。”沈何夕的聲音不自覺地放柔了,“我在腐國挺好的,我見到了很多很有意思的人,他們都對我不錯。腐國這邊的人吃的是牛肉,炸雞,喝的是葡萄酒,味道不怎麼樣。我住的地方還有一位非常好的老太太。”

    沈何夕抬頭看了眼正在給玫瑰澆水的泰勒夫人,沒想到對方也看著她,對方對她點了點頭。

    少女又低下頭,揉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尖兒,舒緩了一下情緒,接著說,說腐國的衣食住行,說腐國的同胞留學生,說自己的生活過得很好……儘管對面是沉默,她也一個人支撐著這場“交談”。

    她聽見了呼氣的聲音,略有一點粗重,似乎帶了淚意,沈何夕的眼前瞬間就模糊了。

    再揉了一下鼻子,她咽下喉中的哽咽說道:“最近家裡都好麼?好就深呼吸兩下,我能聽見。”

    電話那邊乖乖地傳來深深的呼吸聲,一下,兩下……

    靠著這種特殊的交流方式,隔著整個大陸,這對兄妹交流了起來。

    剛剛還嫌棄老頭子的沈何夕一個人整整說了五分鐘,直到電話那邊再次傳來老人的聲音:“你哥哥讓你多吃多喝多睡覺,缺錢了跟家裡打電話……我說你沒事兒也不能寄張照片回來?郵費我出了……”

    “老爺子,你的身體還好麼?”

    “好。”

    “飯館還好麼?”

    “好。”

    “你要注意身體啊!”

    “行了!你這丫頭問的話跟信裡寫的一模一樣,不能說點別的啊!”沈老頭的語氣裡有點小哀怨,沈何夕表示自己一定是幻聽了。

    “嗯。”

    “丫頭啊?”

    “嗯?”

    “身體還好麼?”

    “好。”

    “學習還好麼?”

    “好……”

    “你要注意身體啊!”

    “……”把我問過的問題再拿來問我,老頭子,我還真是你親孫女!親的!

    一個電話就這麼斷斷續續有一句沒一句地打了十幾分鐘,最後老爺子以浪費電話費的名義掛掉了電話。

    明明是因為某個妹控哥哥一直在沉默地、堅持不懈地搶著話筒而已。

    扣上電話,沈何夕看見泰勒夫人遞給自己的手帕,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原來,真的不是不想念。

    那一天的晚餐,是沈何夕自己給自己煮的一碗麵條。

    面是水和鹽調和著麵粉和出來的,軟面兒餃子硬面兒面,鹽能讓麵團變得更加有彈性,煮熟後口感更爽滑。

    她要做的是手擀面,面的勁道就在一個擀字上。

    麵團被她徒手壓成餅狀再被擀麵杖壓成薄片,從長到方,從方到圓,帶著厚手套的手用恰到好處的摁壓賦予了麵團力量,這種力量會回饋給人們更讓人難以割捨的口感。

    整塊麵團終於變成了巨大的薄餅,一毫米左右的厚度有利於麵條入味,也能保留面裡最原始的麥香。

    修長的手指提著薄餅的一端,纖細的手腕輕輕一抖,整張面餅就層層疊疊地落在了料理臺上,一層來,一層去,疊摞在一起中間是似有似無的細碎麵粉。

    一刀一刀,把面餅切成七八毫米寬的麵條,一刀起,一刀落,刀刀不絕,直到最後一下切完。

    沈何夕抬起一隻手掠過整整齊齊碼著的麵條,白皙的手指似有似無地一勾一拉,原本疊放的麵條就舒展開來變成了細長輕薄口感淳樸的手擀面。

    茄子、番茄、土豆、豬前肘肉都切成小丁。

    蔥薑爆鍋,倒進肉丁翻炒,點一點醬油調色,等到肉變色均勻有了香氣再放進土豆和茄子,土豆變色茄子吸油之後再放進番茄。

    番茄是水果,是蔬菜,也是調味品,特有的酸甜味道能讓整個菜肴的口感更有層次。在這種混著肉香的翻炒中,番茄讓土豆更加香糯,讓茄子更加綿密,爆鍋了番茄汁的肉丁也在微酸中析出了油分昇華了口感。

    加了水之後再次燒開的鍋子裡,香味開始彌散。

    另一邊,在水裡翻滾了一次又一次的略帶小麥原色的麵條被撈了出來。

    盆裡涼水裡放進了熱騰騰的面,麵條在裡面瞬間舒展開,這種處理方法,被稱作過冷河。

    過了冷水的面口感絕佳也不會粘連,是東方麵條處理手法中極簡單又高明的一招,君不見東洋小國還有一道“傳統美食”名為流水素面,吃的就是原汁原味的毫無調劑的“冷河面”。

    熱熱的鹵子澆在了面上,白裡帶微黃的面,金色的土豆,紅色的湯汁,醬色的茄子,綠色的香菜,一縷兒香氣輕悠悠地就進了人的鼻子裡,不覺得的如何美味,只覺得,家在這裡,隨面而走,一面相牽。

    面盛好之後,沈何夕才發現自己做了足足四人份的打鹵手擀面。

    摘掉手套,她頭疼地看著鍋,不知道該找誰來分享這次的“意外事故”。

    “叮咚~”

    打開門,門外站了一個嬉皮士和一個金髮美男,他們每人都抱著一大袋子食材。

    “美麗的小姐,我們餓了……”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19 12:20 PM

第14章 醬棒骨

    在腐國的生活起於平淡,歸於忙碌。

    外國的大學生活遠比沈何夕在國內瞭解的要緊張地多,她上的是腐國最好的學校,又是其中最好的專業,在這裡雲集的是腐國社會未來的精英,和他們比起來,沈何夕只能讓自己用十二分的努力以期能讓自己在大學裡的每一步都走得穩妥踏實。

    如果讓她的同學們知道她的內心想法,大概會覺得牙疼。

    邏輯能力超強,理解能力絕佳,英語水準完全不影響辯論水準發揮的異國小姑娘?

    本就是天資絕佳的傢伙,居然還比所有人都更加的努力……呵呵!

    沈何夕生來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從十七歲前的課文到十七歲後的食單,看過一遍就能記住八成,看兩遍就再也忘不了了。

    這個本事曾經讓她在學廚生涯中不斷地後來居上,現在嘛,也讓她在日常的學習中一路高歌猛進所向披靡。

    有些聰明人在正確的時間做錯誤的事情,讓自己淪為學渣。

    有些平庸的人在正確的時間做正確的事情,讓自己成為學霸。

    也有些人在正確的時間做正確的事情,又有天生的天分做加成,也因為曾經的錯失和成熟的心智變得更加努力。

    這種人是註定的學神。

    說的就是沈何夕呀。

    不過“無所不能”的沈何夕也有一點小煩惱,何勉韻能提供給他充足的生活費,每個月六百磅的零用錢足夠讓她過得相當滋潤,可她骨子裡畢竟不是只有十七歲的無知少女,無論在那裡自己能養活了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前世,她用了八年的時間走遍了全國學習廚藝,囊中羞澀的時候就找餐館打工,或者乾脆擺弄一個小小的食攤。

    “金錢”從前沒有阻擋過她的前行,如今自然也不會。

    找一份兼職工作,已經提上了沈何夕的行事日程。

    何況,她找遍了學校周圍的醫院,對方都沒有底氣治療語言中樞損傷導致的失語症,如果想繼續給哥哥去尋醫問藥,更加充足的資金儲備是必須的。

    找工作這事兒,思來想去,她決定還是找經驗比較豐富的田婉孜來當參謀。

    當然,田婉孜來找她的時間必然是飯點兒,前腳沈何夕把一盆子的醬棒骨搬上桌,後腳田婉孜拎著兩條魚神氣活現地進門了。

    “油潑鯉魚炸醬麵,肉皮扁豆燜排骨~今天老沈請吃肉啊真呀真開心!”哼著自編自演的打油詩,田婉孜幾乎是橫著走進來的,那股子得意勁兒,簡直是……

    讓沈何夕手癢的很。

    “棒骨啊!”田婉孜的表情有點小驚喜,“本來想你也就做個蛋炒飯給我吃,帶條魚來讓你紅燒下,沒想到居然有肉哎,帶的魚今天肯定吃不了,凍起來等我下次來啊!”

    沈何夕:“……”

    田婉孜看著沈何夕一臉呆滯,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老沈你發呆好可愛咧!”

    沈何夕:……默默地端起了桌上的棒骨盆。

    “NO!!!”田婉孜猛虎撲地式抱住沈何夕的腰,生怕對方把棒骨端走。

    “這不是肉啊,這是我的心呀!你把它拿走了讓我怎麼活?怎麼活?”

    看見田婉孜這副生不如死的樣子,沈何夕想起十幾年後的一個流行詞——“跪舔”,不過對方跪舔的不是自己,是排骨。

    吃貨的人生我永遠不懂。

    醬棒骨用的是豬腿骨,在腐國人眼裡這是讓人完全提不起食欲的“關節與骨骼”,沈何夕在亞洲超市里買到的時候就連幾個黃皮膚黑眼睛的都投來了不解的視線。

    究其原因嘛,腐國人的殺豬方法和國內的不一樣,殺豬不放血,血水一直都在食材裡。而血水在華夏烹飪的體系中,是腥膻之源,肉臊之本。

    所以,在腐國想要吃棒骨這些東西,要費大力氣呢。

    棒骨先浸泡在淘米水裡,浸泡半個小時,再沖洗幾遍,這個步驟也叫做“排酸*”。

    之所以用淘米水,是因為沈何夕燜了一鍋大米,洗完了米的水乾脆用來洗肉好了,弱鹼性的淘米水有助於血水更快地析出,帶走棒骨上的髒東西,順便更好地去除腥味。

    棒骨進冷水整鍋加熱,血沫比想像中要少很多,撇去上面的一層,放進料酒和陳皮。

    老湯是一直冷凍在冰箱裡的,拿出來解凍,煮開,也撇去浮沫,倒進燉煮棒骨的鍋裡。

    小火慢煮了快兩個小時,骨頭中的油脂都融進了湯裡,老湯中原本就有的調味料和香氣浸透了骨頭。添加的那點料酒能祛除肉類僅剩的那一點腥膻氣。

    肉色是紅亮的,連圓滾滾很厚實的筒子骨似乎都吸滿了湯水,拎起一根棒骨,棒骨頭上淋淋漓漓的湯汁油分十足,帶著燉煮出來的香氣。

    一盆棒骨大概有六七根的樣子,個個肉質厚實,肥瘦均勻,骨髓肥滿。

    田婉孜吃的大呼過癮,一開始還知道用筷子夾起骨頭上已經酥爛的肉,到了後來完全是兩隻手左右開弓,滿手滿臉都是油。

    沈何夕吃了兩塊排骨,盛了一碗萵筍清湯,慢悠悠地喝了,對比著對面的田婉孜,更顯得輕鬆淡定……實在搶不過,喝點能吃飽就不錯了。

    “棒骨唉!我好幾年沒吃了!”把嘴裡的肉咽下去,田婉孜抽空再度表達了對醬棒骨的喜愛之情。

    “棒骨配米飯!嘿嘿嘿~”

    她繼續啃,沈何夕拿了最近的報紙看著上面的兼職工作資訊。

    “老沈,你想找兼職有目標了麼?”

    “我什麼都行,就是好幾個不錯的工作有時間衝突。”沈何夕用筆劃掉了幾個工作。

    “我看看你的課表。”田婉孜想伸手去拿,發現自己滿手是油,到了這個時候她才終於恢復正常,對自己剛剛的表現有點不好意思。

    “嘿嘿,我先去洗手”

    她圓潤地離開了,又圓潤地回來了。

    “這幾個……”田婉孜指了指幾個工錢看起來不錯的,“老闆不太喜歡黃種人。”

    “這幾個……”田婉孜又指了指幾個工作比較輕省的,“這兩家老闆會拖欠薪水,去年有個棒國留學生還被這家騙了打工稅。”

    “其實吧,老沈你要是願意,完全可以做點小吃去賣啊……額……需要飲食執照……要不找幾家中餐館看看?聽說學區附近要開一家中式速食。”

    中國餐館?

    ……

    這絕壁是沈何夕最不喜歡的工作場所,跑堂,跟刀,幫廚,打荷工,大廚,廚師長,行政主廚,連大飯店的股東她都幹過……

    後廚重重的煙火氣,前臺嘈雜的人聲。

    更何況……再次在一家餐館裡靠自己的手藝賺錢,這是被她從重生的那一刻起就徹底被摒棄在她的生命之外的。

    她絕對不要再讓自己的手變成廚子的手。

    絕!對!不!要!

    沈何夕笑了:“如果暫時沒有合適的,那就算了,我已經申請了學校內的幾個工作,先碰碰運氣吧。”

    “學校裡面的好多人都會申請,我覺得希望不大呢……話說……老沈你的課表也太滿了吧!這個和這個絕對不是大一上的吧?”

    “還好啦,多學點沒壞處。”

    田婉孜自己當初在國內也是縱橫學校的人物,可是看著現在神色平靜沒有一點得意神色、手上開始收拾盤子碗的沈何夕,她表示……長江後浪推前浪,自己這個前浪已經被拍死在了沙灘上。

    長得好,身材好,廚藝好,學業也這麼好……感覺脾氣也很好。

    這麼好的小姑娘,哎呀,好喜歡好喜歡!

    揉揉頭,好可愛。

    沈何夕毫無預兆地被田婉孜抱住……對方用那雙肉呼呼的,還不知道有沒有洗淨油膩的手,狠狠地揉了揉她的頭髮。

    “老沈你好可愛啊~”揉一揉~抱一抱~

    沈何夕的手臂抬了一下,忘形的田婉孜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自己已經被架住了臂膀,接著,剛剛還在被她揉頭髮的女孩兒已經站在了離她一米以外的地方。

    面無表情地整理頭髮的女孩兒~

    哎呀,好可愛呢

    以後再找田婉孜當狗頭軍師!我的姓就倒過來寫!沈何夕的內心在咆哮。

    這些不知道尊老愛幼的傢伙,真是太討厭了。

    ****************

    工作的事情還沒著落,麻煩已經打包上門了。

    亞瑟、弗雷德和凱薩琳像是被裝在籃子裡的小奶貓,被放在她的公寓門口。

    “親愛的小夕,我和哈特先生要去德國一趟,家裡的保姆生病了,只能讓他們在你這裡度過兩天的週末。我知道你一定能強大到讓他們成為女王的騎士。

    PS:最後那句是哈特先生要求我加上的。

    加油吧,我的女王女兒。”

    “Cici我要吃小白兔!”

    “Cici今天有好吃的肉麼,你會做中餐館裡的丸子麼?”

    “……”揪住姐姐的衣服下擺,星星眼。

    “好吃噠?”

    親媽也是坑貨,咋辦?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19 12:21 PM

第15章 亂燉熊孩子

    沈何夕頭疼。

    沈何夕頭很疼。

    她的三個同母弟妹和她的關係並不算親近,這次沒有媽媽的帶領,三個小傢伙兒都把自己的頑皮勁兒收斂了幾分,除了要吃小點心就沒別的要求了。

    可惜,好景不長,經過了半天的適應,剛吃過午飯,他們的本性就全都暴露了出來。

    凱薩琳要看動畫片,亞瑟要玩遊戲機,兩個人因為電視的使用權問題爭吵了起來。

    只有沉默安靜的弗雷德自己靜靜地坐在茶台邊上看書。

    沈何夕沒有去理會兩個孩子的爭論,對他們來說,自己只不過是個見過幾面的“姐姐”而已,兄妹之間肯定有他們自己的解決辦法。

    果然,沒一會兒亞瑟就崩潰地拎著自己的包進了臥室,凱薩琳驕傲地像女王一樣開始“臨幸”動畫片。

    過了十分鐘,有幾分暴躁的金髮男孩兒從房間裡沖了出來:“聲音小一點。”

    凱薩琳小小地哼了一聲,調低了電視的音量。

    沈何夕用切去四邊的土司裹上蛋液卷上切成小段的香蕉煎熟,搭配著蜂蜜牛奶給三個小傢伙當加餐。

    燉鍋裡,番茄,胡蘿蔔,牛腩,正在微火的徐徐加熱下輕輕地翻騰著。

    番茄去皮切丁後被細細地燉成了番茄醬,胡蘿蔔是為了豐富整個濃湯的口感,牛腩被處理的很乾淨,和番茄充分交換味道的同時慢慢變得軟爛可口。

    說是番茄燉牛腩,為了和炒意面搭配,她在燉番茄牛腩的時候故意多添了點牛肉原湯,現在湯汁濃郁又不粘口正適合下飯。

    她從廚房出來的時候,看見的是亞瑟兄妹兩個人一起看電視,亞瑟一隻手臂杵著頭一臉無奈地坐在沙發上,凱薩琳半靠在他身上。

    兩雙一模一樣的藍色眼睛專注地看著電視裡幼稚簡單的節目。

    沈何夕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哥哥,沒有亞瑟這麼彆扭,但是比弗雷德還要悶呢。

    自己的三個弟弟妹妹性格也真的很有趣,明明將來是個帥氣酷哥的弗雷德,現在靦腆文靜,明明將來是個波霸禦姐范兒的凱薩琳……現在已經頗有苗頭了。

    不過……她的目光掃過亞瑟金燦燦的頭髮,這個傢伙似乎對自己有不小的意見……前幾次見面當著他爸爸媽媽的面,他表現的十分正常,但是現在,他的態度只能用“每況愈下”來形容了。

    上輩子的亞瑟……好像是個演員?在爸爸媽媽面前玩兩面三刀玩的這麼順果然很有表演天賦。

    嗯,果然每家都有不省心的,比如自己,比如這個亞瑟•哈特。

    亞瑟今天對沈何夕的態度不太好,這一點連凱薩琳都發現了,他和Cici說話從來不說謝謝呢!凱薩琳向弗雷德抱怨,弗雷德抿了抿形狀漂亮的嘴唇,沒有說什麼。

    *********

    “Cici,為什麼麵條裡面要放青椒?我不喜歡青椒。”

    晚餐時分,金髮的亞瑟把青椒一塊塊地用叉子戳到了盤子外面。

    “我做菜之前問過你,你沒有說你不喜歡吃青椒。”沈何用餐巾紙抓掉了桌子上的青椒絲,接過亞瑟的盤子和叉子,把裡面的青椒絲挑到了自己盤子裡。

    亞瑟得意地捧著沒有青椒的義大利面笑著看了弗雷德一眼。

    弗雷德接收到了亞瑟得意的小表情,沉默地把亞瑟面前的番茄牛腩湯推到了Cici面前。

    “嘿!弗雷德,那是我的!”亞瑟叫了一聲,要把自己的湯接回來。

    弗雷德站起來用手把湯往沈何夕的方向推了過去:“你不喜歡的,給了Cici,喜歡的,也要給!公平!”

    “那是我的湯!”

    “也是你的青椒!”

    亞瑟站在椅子上整個人半趴在桌子上往回拉自己的湯碗:“說了我不喜歡吃青椒。”

    “你看見了她放青椒!你沒說你不吃,上次也有青椒!”弗雷德一臉倔強,他直覺地知道亞瑟這次挑剔食物的出發點並不是善意的。

    “行了弗雷德,那是在爸爸媽媽面前,我就是不喜歡吃青椒。”亞瑟的表情有點不自然,當然,他絕對不會承認自己的為了給Cici下馬威才故意說自己不吃青椒的。

    弗雷德的小臉都漲紅了:“Cici是我們的姐姐,媽媽說面對她就要像面對她自己一樣。”

    “什麼姐姐,她不過是從鄉下跑來花我們錢的可憐蟲!”自己的弟弟居然對剛認識的人這麼親近,亞瑟覺得自己很受傷。

    “她是姐姐!不是可憐蟲!”弗雷德用前所未有的大聲反駁他。

    “她和我們不是一個爸爸!她爸爸死了,她才來搶我們的媽媽。”中二•心口受傷•憤怒•亞瑟口不擇言地吼道。

    沈何夕在整個的爭執過程中一隻手不停地扶起被兩個男孩兒碰倒的鹽瓶,胡椒瓶,番茄沙司瓶,另一隻手一只用筷子吃著自己面前的意面。

    眼見兩個小孩兒的爭執開始殃及整個餐桌,她放下手裡的筷子,挑眉看向自己對面的兩個容貌相似的男孩兒。

    一直自己默默吃飯的凱薩琳被兩個哥哥的互吼嚇到了,同時,她敏感地察覺到自己身邊的氣壓好像不太對,於是她抬起了自己沾滿了茄汁的小花臉:“你們在餐桌上吵架!我要告訴媽媽。”

    “就會找媽媽的哭包!”面對凱薩琳,亞瑟起碼說話不再用吼的了。

    “亞瑟!媽媽說了Cici是我們的姐姐……Cici是能給我做好吃的東西的姐姐。”

    “得了凱薩琳,我們給她的錢足夠請好幾個這樣的廚子了。”亞瑟被弟弟妹妹這樣當著“外人”戳穿,索性把怒火都集中向了沈何夕身上。

    十一歲的男孩兒身高只比沈何夕矮一點,此時他站在椅子上居高臨下,藍色的眼睛裡滿是不屑,態度極其囂張:“我不喜歡你!”

    沈何夕淡定地低頭問凱薩琳:“我們換個地方吃飯好不好?”

    點頭~點頭~

    沈何夕幫凱薩琳把義大利面、牛肉湯和沙拉都搬到了客廳的茶臺上。

    弗雷德看看細心給凱薩琳重新放好餐盤的Cici,突然覺得現在站在椅子上的亞瑟像個大傻瓜。

    “好了。”沈何夕拍拍自己的手,重新坐回餐桌,“你的喜歡對我來說不是那麼重要,現在你表達完了你的志願,可以繼續吃飯了,吃完了還要研究下你們今天晚上睡在哪裡。”

    “這裡是我媽媽租的房子,我當然可以睡在這!”亞瑟挺了挺胸膛,努力維持自己“蔑視”的態度。

    “當然可以。房間隨便你挑。”沈何夕表示認同,然後繼續吃飯。

    弗雷德從椅子上爬下來,端端正正坐好,也要繼續喝自己喜歡的青檸果汁。

    “你這樣好傻”他對自己的金毛哥哥說。

    一場大戰,因為沈何夕的不買帳而消彌於無形。

    亞瑟挑釁未遂氣勢全轉成了悶氣憋進了肚子裡,氣的飯也沒吃完,扭頭進了臥室。

    凱薩琳笑呵呵地看著電視裡的下午看過一遍的老動畫片(因為沈何夕幾乎不看電視,她的電視機只能收到幾個免費頻道)。

    弗雷德站在廚房門口看沈何夕帶著手套刷碗,手指在門縫上摳來摳去。

    “我英俊的小紳士,饒過那條老橡木吧,你再摳下去它會用木刺懲罰你的。”沈何夕一直沒回頭,但是好像能背後有一雙眼睛一樣洞察了他的小動作*。

    弗雷德有點小驚訝也有點小羞澀,他垂下手,低下頭,黑色的頭發軟軟的像是一隻溫馴的小動物:“亞瑟……我有點抱歉。”

    “沒必要抱歉,弗雷德,對你們來說,我是一個外來者,他的情緒很正常。”

    “可是你是姐姐。”弗雷德有點急切地說,“我一直想要一個姐姐,凱薩琳也很喜歡你……媽媽和爸爸也很喜歡你。”

    沈何夕摘下手套和圍裙,轉過身看著害羞的小傢伙,覺得心裡有點軟軟的。

    “嗯,我也喜歡你,喜歡凱薩琳,我也喜歡亞瑟。”她笑著說。

    耳尖的凱薩琳聽到自己的名字,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

    “我聽見有人喜歡我!”

    “對啊,我喜歡你呢,凱薩琳。”沈何夕張開手臂,凱薩琳像是小炮彈一樣地沖進她的懷裡。

    “我也喜歡你!Cici,我喜歡你!”她笑的甜甜的,藍色的眼睛像是高原的天空一樣讓人欣喜。

    弗雷德覺得兩個女孩兒抱在一起的場面太美,他不忍心看,有點局促地扭頭,正好看見亞瑟面色陰沉地站在廚房外面。

    亞瑟本來想向Cici道歉,不管怎樣,他不該提到Cici已經死了的父親,可是隔著廚房與餐廳之間的空酒櫃,他看見自己的弟弟妹妹和她在一起,只有自己被拋下了。

    “你們兩個都是叛徒!”

    “亞瑟!”弗雷德這次有些生氣了。

    “你們都是背叛媽媽的傢伙!她用一點吃的就把你們收買了,你們忘了她讓媽媽傷心了!”亞瑟有些蒼白的臉上因為憤怒而漲紅,在金髮的映襯下,顯得他臉上的雀斑更明顯了。

    沈何夕站起身,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蘇格蘭折耳?

    不管亞瑟對自己有多大的意見,至少他不該這樣說他的弟弟妹妹,一個8歲另一個一個才5歲,話語對他們的傷害力,沒有人比沈何夕更清楚。

    在她走到廚房門口之前,弗雷德已經沖著亞瑟沖了上去:“你不能這樣說我和凱薩琳。”

    亞瑟仗著比弗雷德高一個頭的身高把他狠狠地推了出去:“得了你這個小自閉!”

    弗雷德的小小的身體被摜向酒櫃,酒櫃外緣的尖角正對著他脆弱的後腦勺。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2 09:51 PM

第16章 一鍋狗與熊

    弗雷德被一雙纖細的手臂攬住,在他身後,女孩兒不禁用大口的呼吸來抵擋下肋處一陣陣的痛感。

    黑髮男孩兒轉過身,看見了沈何夕臉色蒼白。

    “Cici!”

    “我沒事兒,弗雷德,你有點重。去看看凱薩琳,她好像嚇到了。”沈何夕緩了一口氣,拍了拍弗雷德的後背。

    亞瑟在推弗雷德的時候幾乎用盡了全力,現在他也嚇得臉色蒼白。

    “好了亞瑟,我沒事兒,你別緊張。”沈何夕覺得對方看起來比現在的自己還要慘。

    後肋的下緣剛剛抵在了酒櫃的銳角上,說不定不止青紫了而已。

    亞瑟沒說話,他看了看坐在地上爬不起身的沈何夕,站在廚房門口抽泣著的凱薩琳,還有頭髮淩亂驚魂未定的弗雷德。

    轉身,跑出了門去。

    “亞瑟!亞瑟•哈特!”沈何夕在地上掙扎了兩下才站了起來,她拉住了要追出去的弗雷德和凱薩琳,把房間的鑰匙給了弗雷德。

    “聽好,弗雷德,現在是……晚上八點半,如果到了九點我還沒回來,你就鎖上門帶著凱薩琳到一層的泰勒夫人那裡,泰勒夫人那裡有點心和紅茶,聽清楚了麼?你要照顧好凱薩琳。”

    弗雷德抿著嘴,看著他梳著長馬尾的來自東方的姐姐抓過門口的一件大衣,略有些蹣跚地跑了出去。

    沈何夕剛走沒兩分鐘,門就被敲響了,弗雷德搬了小凳子透過貓眼,看見兩個男人站在門外,一個穿著夾克衫帶著骷顱頭項鍊,另一個穿著深藍色的襯衫表情嚴肅。

    ……

    亞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他闖禍了,他差點傷到了弗雷德,而且已經傷到了Cici。

    他覺得媽媽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了。

    不……這想起來太可怕了。

    亞瑟承認自己現在很害怕,Cici的表情很痛苦,凱薩琳也哭的很可憐,大概弗雷德覺得自己是在謀殺他。

    這麼一想,亞瑟覺得自己簡直要絕望了。

    在他眼中,和他擦肩而過的行人和或近或遠的燈光都成了光怪陸離的影像。

    這些人知不知道自己剛才差點殺人了?

    他們一定不知道,我要被這個世界拋棄了。

    11月的腐國,風從海洋裹挾了大量潮濕的水汽,夜間的薄霧彌漫在這座城市裡,濕冷的空氣慢慢滲透著每一個角落。

    亞瑟開始覺得冷,從身體到心靈,每一個角落都冷到讓他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

    “亞瑟!亞瑟•哈特!”他似乎聽見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是個陌生的男人的聲音。

    回過頭,亞瑟沒看見任何一張熟悉的面孔,曾經在電視劇裡面看到的各種各樣的可怕情景都開始在他的腦海中泛起,恐懼感迅速地生長膨脹,和絕望一起支配著他的靈魂。

    這裡是哪裡?

    陌生的景象,陌生的人,還有陌生的聲音喊著自己的名字。

    亞瑟慌不擇路地往一條人跡罕至的小巷子裡鑽了過去。

    ***********

    沈何夕扶著自己的膝蓋呼出了一口濁氣,連續的跑動對她的身體來說算不上什麼,但是她的後肋一直在疼,伴隨著跑動,疼痛也在加劇。

    從晚上八點半到跑到現在已經11點了,向幾位路人打聽也確實有人見到了穿著套頭衫的金髮男孩兒跑過,可是偏偏就找不到亞瑟。

    喉嚨喊啞了,圍巾跑松了,沈何夕脫下短外套系在自己的腰上,裡面穿著的打底衫早就濕透了,她用圍巾隨意擦了擦,又把圍巾搭在了肩膀上。

    路上的行人漸漸稀少,這座城市以學校出名,離著學區稍遠一些的地方,就顯得有些荒僻,比如現在沈何夕站著的地方。

    離著中心區遠了一些,魑魅魍魎也就多了起來。

    獨自一人的東方女孩兒,一看就覺得是未成年,自然吸引了一些人的目光。

    沈何夕察覺到了周圍的不妥,挺直脊背,在走過一個垃圾箱的時候,從垃圾箱跟前的廢棄自行車上拽下來的一根鋼釺。

    “亞瑟!”她對著每一條幽深寂靜的小巷子裡喊,驚起了遊蕩的野貓野狗,偶爾還會聽到有人開窗喝罵。

    又跑了一段,嗓子實在說不出話了,她抬手抹了一把臉,被汗水打濕的劉海就貼在了一邊,看起來狼狽極了。

    又跑了十幾分鐘多久,她在路過一條小巷子的時候聽到了奇怪的有人在爭吵打架的聲音。

    “愛管閒事的臭小子!給我打!”

    “快跑啊笨蛋!”

    一大一小兩個人從巷子深處沖了出來,其中一個人……很眼熟。

    “亞瑟?”沈何夕啞著嗓子叫住了那個略矮的金髮少年。

    “Cici?快跑!”亞瑟的表情在0.1秒的時間裡從驚喜轉為驚恐。

    “臥槽。”看著兩個人身後拿著棍子跑出來的三四個壯漢,沈何夕忍不住用中文罵了一句。

    才幾個小時的時間,熊孩子你又闖禍了。

    “你腳怎麼了?”沈何夕發現亞瑟的動作不太對,一把拽住他,低頭看他的腳。

    “鞋子丟了。”亞瑟不好意思地喃喃了一聲,接著又大叫了起來,“快跑!”

    趁著路口的燈光,沈何夕看見了亞瑟的腳背上有一點血跡。

    “跑你妹啊!給我站著!”沈何夕吼了一聲。

    又煩又累又操心的一晚上,沈何夕就算是泥人也要變成怒目金剛了,何況她本來脾氣就不是很好。

    鬼使神差一樣,亞瑟居然聽話地站下了,被他拉著的傢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看樣子不是嗑藥了就是醉酒了。沈何夕看都不看他一眼,解下了圍巾遞給了亞瑟:“把你的腳包起來。”

    三個大漢看見的,就是剛剛的金髮小P孩兒特別乖順地坐在路邊……用圍巾自己裹腳。

    他們一開始看中的肥羊也癱在那裡,一動不動。

    唯一站著的,只有一個沒胸沒屁股沒成年的乾癟少女。

    背對著燈光,幾個人看不清對方的臉。

    “怎麼不跑了?”壯漢中的一個笑著看著這三個“戰五渣”,“把身上值錢的東西拿出來,不然……這裡會留下兩樣東西:一是你的錢包,再就是你的腦漿*…… ”

    他笑了下,似乎認為自己對臺詞的改編簡直酷炫極了。

    接著……眼前一花,整個人的後背重重地砸在了兩米外的牆壁上。

    “當流氓還要對白,腦殘!”沈何夕收回腳,用中文罵了一句。

    包括亞瑟在內的所有人都震驚了。

    那個壯漢的身高至少190,體重少說也有一百公斤,無論是寬度還是厚度都至少是這個東方女孩兒的兩倍。兩邊的實力如看起來此懸殊,卻沒想到女孩兒有這麼可怕的力量。

    沈何夕自己也有點小驚訝,沒想到一踹之力比自己預期的大一倍,那貨十分八分鐘的時間算是緩不過來了。

    另一邊,一個大漢舉著棍子向她砸了過來,沈何夕一腳踢在了他膝關節的下方。

    撩陰!

    扣眼!

    折手!

    每一下攻擊都沖著人身體最脆弱的部位下狠手,尤其是用膝蓋頂向對方不能描述的部位的那一下。

    在場是所有男性連亞瑟在內都生生打了個冷戰。

    旁邊暈暈沉沉的“被打劫者”眯著眼看了一眼沈何夕,又看向亞瑟:“她是來找你的?”

    “嗯。”

    “你為什麼跑出來。”

    亞瑟抿了下嘴唇,這片刻的羞赧讓他看起來更像是弗雷德:“我和她吵架了。”

    “哦……”被打劫的路人甲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女孩兒跳起來用不知什麼材質的金屬條狠狠地抽在最後一個男人的臉上,再看一眼現在老實地像是鵪鶉一樣的亞瑟,意味深長地說到:“幸好只是吵架。”

    亞瑟不知想到了什麼……伴隨著壯漢的慘叫聲,默默抖了一下。

    *******

    三個五大三粗的傢伙像是死狗一樣堆在一起,沈何夕拉起弟弟看著那個“路人甲”:“需要幫忙麼先生?”

    “唔,不用。”一直淡定觀戰的路人看了眼手錶,隨意地揮了揮手,“我就住在這周圍,很快就能回家了。”

    “那你先走吧。”沈何夕看了一眼“死狗堆”,幾乎實質化的殺氣讓那三坨幾乎縮成一坨。

    路人站了起來,沈何夕發現他比想像中還要高一些,昏暗的燈光下,發色看起來是非常漂亮的金色,比亞瑟和哈威的都要淺一些。

    “非常感謝,美麗的小姐,還有充滿勇氣的……小弟弟。”他拍了拍亞瑟的肩膀,轉身搖搖晃晃地走了。

    “好了亞瑟,我們應該談一談你的問題。”沈何夕嚴肅地看著只比自己矮半個頭的白人少年。

    “我錯了,Cici。”亞瑟低著頭,乖巧地像是被弗雷德附身了一樣。

    “不管出了什麼問題,你不該逃避,不該丟下弗雷德和凱薩琳。他們會害怕,也會擔心你,這是一個哥哥應該做的麼?”

    “我錯了,Cici。”亞瑟捏了捏沈何夕的衣角,這招是跟凱薩琳學的。

    對方乖成這樣,沈何夕反而不知道再說些什麼。

    路人甲已經走遠,疊在地上的三個傢伙只敢哼哼兩聲,動也不敢動。

    “我們也走吧。”

    “嗯。”亞瑟點點頭。

    看了眼亞瑟被圍巾裹著的腳,沈何夕無奈地歎了口氣。

    “來,我背著你。”

    “不,不用了。”

    “嗯?”

    亞瑟看了眼三個形容淒慘的傢伙,吞了下口水。

    乖乖地趴在了沈何夕的背上。

    穿著Cici的外套,腳上裹著Cici的圍巾,趴在她單薄又充滿力量的脊背上。

    她救了自己,她受傷了還來找自己,她願意背著自己回家。

    “Cici,對不起。”

    “以後說話前要思考,如果覺得這句話會讓你後悔就別說。”

    “Cici,我傷了你,你為什麼不生氣?”

    “為什麼要生氣?你比我小,又是我媽媽的孩子。”

    “我是個壞孩子。”亞瑟回想自己今天的表現,覺得沮喪極了。

    “你是個熊孩子,不過還好,每個熊孩子都是潛力股,總會長大的。”

    “為什麼是熊?”亞瑟不明白為什麼是bear kid。

    “因為熊有強大的破壞力,又笨笨的。”沈何夕隨便想了個自認為靠譜的解釋。

    “那是熊姐姐。”

    “喂!”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2 09:53 PM

第17章 味菠菜湯

    “蝦仁,蝦仁,蝦仁……”超市里,黑頭發的小蘿莉拖著塑膠小筐子一路碎碎念。

    幾個在挑選水果的女孩兒看見小蘿莉跌跌撞撞地拽著購物筐往一個方向艱難前進,全部都被萌翻了。

    “凱薩琳,你找到蝦仁了麼?”在小傢伙兒身後不遠的地方,一個和她容貌相似只是年紀略大一點的男孩兒叫住她。

    好萌的小傢伙!還附帶放大版的正太!

    幾個怪姐姐撫了撫自己波濤洶湧的心口,狼血沸騰神馬的,完全克制不住了呢!

    “剛剛那個阿姨說蝦仁在那邊。”凱薩琳停下腳步,把比她寬得多的筐子放好,然後一本正經地指向生鮮區。

    殊不知在她身後還在為和蘿莉搭訕成功的年輕女孩兒聽見那個“aunt”,玻璃心都碎了一地。

    “那我們過去吧。”弗雷德拎著自己的籃子,順便還抓起了凱薩琳放在地上的籃子。

    “我們為什麼要買亞瑟喜歡吃的蝦仁?我本來決定今天討厭亞瑟的。”凱薩琳嘟著嘴跟在弗雷德的後面。

    “我們不是買給亞瑟吃的。”弗雷德小心地讓凱薩琳避過冷櫃的電線。“我喜歡吃蝦仁,凱薩琳喜歡吃蝦仁,Cici也喜歡吃蝦仁。”

    嗯……好吧,亞瑟只是順便的o(*^▽^*)o

    凱薩琳滿意地點點頭,踮起腳尖看向冰櫃裡的東西。

    “凱薩琳小天使,你們要買凍魚麼?”在凱薩琳的身後,一雙大手把凱薩琳舉了起來。

    小小的女孩兒驚呼了一聲,轉頭看見的是陪著自己和弗雷德來超市的叔叔,她又把頭轉回去了。

    “我們要買好吃的蝦仁!”小女孩兒萌萌地沖自己的哥哥揮了揮小手。

    “蝦仁?太好了,邁爾斯叔叔也喜歡吃蝦仁!”

    這時,凱薩琳發現自己已經能看見冰櫃裡冒出的冷氣,她咯咯地笑了起來。

    “又是這個奇怪的叔叔。”弗雷德歎了一口氣,昨天晚上就是這個奇怪的叔叔把Cici他們送回來的,亞瑟好像不喜歡他。今天他和另一個叔叔還給他們送了早餐和午餐,也是他帶著自己和凱薩琳來超市,但是……

    穿著不體面,帶著奇怪的項鍊,說話總是叫別人小天使,還叫自己有潛力的臭小子,真是讓人喜歡不起來的奇怪的傢伙。

    老成地歎了一口氣,弗雷德踮起腳,拿了一大包蝦仁。

    “菠菜或者捲心菜,蘑菇,牛裡脊或者整雞,胡蘿蔔,蝦仁或者孩子們喜歡的貝類……蔥和姜……孩子們喜歡的水果和沙拉醬……”聽見弗雷德在念購物單,邁爾斯很想抓一抓自己的頭髮。

    往左看看——弗雷德籃子裡的菠菜和牛肉,往右看看——凱薩琳的籃子裡也有一把蘑菇。

    邁爾斯自己的籃子裡只有兩打成人套套,新口味,新質地,本來說好的沙拉醬在他看見新款套套的時候完全忘記了。

    “叔叔,你買好沙拉醬了麼?”凱薩琳想到最喜歡的水果沙拉,開心地扭動小身子去看邁爾斯掛在手臂上的籃子。

    “呃……”邁爾斯悻悻地放下凱薩琳,然後舉高自己的購物籃。

    “還沒,你們先去水果區挑水果,我馬上回來。”邁爾斯揮了揮手,快步往調料區走去。

    “唉”弗雷德歎了一口氣,拿起自己和妹妹的籃子。這個不討人喜歡的傢伙,果然不靠譜呢。

    “我們去看水果吧。”

    “哦……弗雷德……”凱薩琳跟在他軟乎乎地地說,“我不喜歡吃菠菜……”

    “好的,那我們買捲心菜。”正巧路過,弗雷德從架子上“搬”了一顆捲心菜到自己的籃子裡。

    “弗雷德,為什麼還有菠菜。”為什麼不把討厭的綠葉子放回菜架上?

    弗雷德笑了一下:“亞瑟腳受傷了。”亞瑟也不喜歡吃菠菜,想到讓哥哥苦著臉吃菠菜,弗雷德有點小開心。

    “哦……讓亞瑟吃我就放心啦。”凱薩琳動作誇張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胸口。

    水果區的旁邊有一個巧克力的展示架,凱薩琳看見巧克力就慢慢停下了腳步,到最後拉著弗雷德不肯走了。

    “凱薩琳,媽媽說了你一個星期只能吃三塊巧克力。”弗雷德•老媽子•哈特說道。

    凱薩琳看了看新款的果仁巧克力,把小手放在臉頰旁邊用力思考了一下:“我們買給Cici吃好不好?她受傷了!”

    弗雷德點點頭:“好吧,我們給Cici買巧克力。”

    “她一定喜歡牛奶的!”

    “Cici喜歡果仁的!”

    ……

    邁爾斯拎著沙拉醬快步往水果區走,剛剛買的兩盒套套被他留在了調味區。

    ******

    “我不喜歡那兩個傢伙。”亞瑟的腳心和腳背上貼了兩個創可貼,他的腳上只是小傷口。相比較他只是略微的行動不便,沈何夕的問題要嚴重得多,因為昨晚的撞擊、跑動和打架,她的整個腰部都顯出了可怕的青紫。

    現在她只能穿著露腰的室內健身服,趴在沙發上讓亞瑟給自己用熱毛巾敷一下。

    “嗯,我對他們也談不上喜歡,可是他們是我的鄰居。”沈何夕歎了一口氣,“如果不是因為他們倆開車出來找我們,我只能背著你走到天亮才能回來了。”

    想到自己昨天的任性,亞瑟連音量都降了下來:“昨天我很抱歉。”

    “行了,你已經說了無數遍了,作為一個男子漢,道歉是最沒有說服力的做法。”拍拍亞瑟金燦燦的腦袋,沈何夕覺得自己的弟弟似乎變成了亞瑟•和尚•唐。

    亞瑟低下頭,沉默,沉默……

    “Cici,你昨天那麼厲害能教我麼?”少年突然抬起頭,星星眼看著沈何夕。

    好麼,要麼就道歉,要麼就問這種讓自己不知道怎麼回答的問題。

    “教你……我能教你打人的哪裡比較多快好省,其餘的,其實都是自己練。”

    “這樣麼?Cici你怎麼知道打人哪裡比較疼啊?”亞瑟的好奇心被吊起來了。

    “用刀……從怎麼分割一隻雞開始,然後是學著怎麼分割一隻羊,怎麼分割一隻牛,練得久了,看見人也會不自覺地想哪裡好下刀,好下刀的地方就是人身體脆弱的位置。”想到當年自己哭著學習廚藝的辛苦,沈何夕的臉上帶了一點淡淡的笑容。

    亞瑟已經快被這個答案嚇跪了。

    “為、為什麼你要去切那麼多的東西?用刀?”亞瑟小心翼翼地看著沈何夕的表情。

    “因為……”我是個廚子,是個每天要揮刀幾百幾千次的廚子。

    “那是個秘密。”沈何夕笑的更燦爛了。

    亞瑟期盼的小眼神瞬間黯淡了下來,沈何夕拍了拍他的肩膀:“少年,每個人都有秘密的。昨天我打架的事情不准告訴任何人,不然我就告訴別人有人11歲了還會趴在姐姐背上哭鼻子。”

    亞瑟磨了磨後槽牙,還是覺得Cici好討厭怎麼辦?

    因為沈何夕腰部受了傷,在這個美麗的星期天,三個小傢伙加上沈何夕自己的早餐和午餐都是哈威買來的麵包、炸魚和披薩。

    再吃過晚餐,哈特家的司機就會來接他們回去。

    沈何夕看著三個小傢伙隱約小期待又不願意開口的小表情,決定晚上給他們弄點好吃的。

    牛肉用的是牛的裡脊肉(弗雷德對照著牛身分割圖看了半天,買了三塊菲力牛排),在冰箱裡冷凍半小時,拿出來橫著切片再切成絲,拌上黑胡椒粉、醬油、糖、料酒,薑末,攪拌均勻再撒上一點澱粉醃漬一下。

    趁著牛肉醃漬的功夫,沈何夕把捲心菜用手撕成小塊,用蘑菇起湯底,用蝦仁和胡蘿蔔豐富口感,再放上捲心菜,成了一大鍋類似于雜菜湯的東西。

    洋蔥和青紅椒切絲,下鍋煸炒出香氣,然後放入醃好的牛肉絲。

    牛肉在熱鍋裡迅速地收縮變色,因為澱粉包裹的緣故,肉質中本身含有的汁水不會被徹底炒幹,洋蔥和辣椒的香氣也能祛除掉肉本身的腥味。

    鹽,耗油,調和著鍋內食物的顏色和味道,終於成就了顏色鮮亮,肉質香嫩,味道香辣的小炒牛肉。

    用蓑衣刀法把土豆切得透而不斷,同樣兩毫米左右的厚度從一頭到另一頭都連接在一起。

    培根切成絲,合著鹽和黑胡椒粉一起填在土豆的縫隙裡,再撒上一些乳酪碎,烤箱裡墊上錫紙,預熱之後把土豆扔進去,四十分鐘之後,就是味道鹹香的培根焗土豆。

    有菜,有湯,還有香噴噴的土豆。

    在場的六個人,五個人都吃的很開心,除了亞瑟。

    沈何夕笑著看他:“亞瑟的腳上有傷,不敢讓你吃蝦仁,喝一碗菠菜湯吧,鍋裡還有很多呢。”

    是的,菠菜湯,綠油油的湯,點了一點點的香油,灑了點細鹽,除此之外一無所有的菠菜湯。

    亞瑟深吸了一口氣,還是不願意面對現實,抬起頭,看見的是Cici的笑臉。

    “亞瑟,你不喜歡吃菠菜麼?”

    “我……喜歡……,當然!”亞瑟牙疼地說。

    弗雷德和凱薩琳交換了一個互相心知肚明的得意小眼神兒,開心愉快地吃著在姐姐家的最後一餐。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2 09:55 PM

第18章 蛋香下午茶

    三個小傢伙像是一陣狂風,從沈何夕在腐國的平靜生活中一刮而過。

    何勉韻知道了沈何夕為了救弗雷德受了傷,在剛剛回腐國的第二天就大包小包還帶著私人醫生風風火火地趕到了沈何夕的公寓。

    幾天過去了,沈何夕腰部的青紫看起來依然有些駭人,

    醫生仔細檢查了一下,然後愉快地表示骨頭沒有受傷,傷處的恢復狀態良好,只要繼續熱敷就可以了,另外姑娘你在受傷這麼嚴重的情況下還能背著一個和你體重差不多的人走一英里簡直是女版超人,完全可以考慮一下參加個現代鐵人三項什麼的……

    何勉韻的臉色並沒有因為沈何夕身體健康而變得明快起來。

    “小夕,每個母親都希望自己的女兒文靜,嬌嫩,因為那說明她被保護的很好。”

    來了腐國這麼久,母女兩個第一次這樣在沒有別人在場的情況下一對一地交談。

    沈何夕笑了,她明白母親的意思,在很多人眼裡女人的自立自強也是生活不幸的代名詞。

    “我真的被保護的很好,天真,善良,除了一點點的不甘心,簡直稱得上是無憂無慮。”沈何夕說的是前世那個真正十七歲的自己。

    “不甘心。”何勉韻看著沈何夕,她不明白她有什麼好不甘心的,出眾的容貌,窈窕的身材,超群的智力水準,還有能夠來腐國就讀最高學府的機遇。這些中的任何一樣都足夠讓平凡的人嫉妒和羨慕,但是自己的女兒當著自己的面說不甘心。

    另外,善良也就算了,女兒你哪裡天真了啊?本來想著你來了腐國之後天天給我打電話,各種撒嬌求媽媽幫助的,結果你居然什麼事兒都處理好了,生活上自己能完全獨立就算了,各種手續都沒用我操心,上學也沒有人際糾紛,把三個小魔王送你這,現在三個人只認姐姐不認媽!天天想著打包行李跑來姐姐家啊有沒有!端莊文雅的何女士喝了一口水,其實心裡咆哮不斷。

    “因為,在我的過去十幾年裡,我總想討一個人的歡心而不得。”外面的霧氣漸漸消散,陽光鋪灑在窗格上,女孩兒的表情恬靜沉著。

    何勉韻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爺爺他居然敢嫌棄你!你是她的親外孫女!你是沈愛民的遺腹子!難道他的眼裡除了廚房就什麼都沒有了麼!”

    何勉韻憤怒了,當年的她因為為了掩蓋中法混血的身份只能假稱自己是已經去世的大伯的女兒,從京城逃到那座島城。

    認識了沈愛民並且嫁給他是何勉韻自己一輩子也沒後悔過的事情。

    那段婚姻裡,她只憎恨兩件事,一是廚房裡無休無止的工作,二是沈抱石的獨斷專行。

    一個搶走了她的丈夫,一個搶走了她的兒子!

    現在她才知道,這兩個甚至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傷害了自己的女兒!

    “不,您別激動。”沈何夕拍了拍她的手背,給她端了一杯溫熱的菊花水。

    “廚房會搶走沈家男人的全部時間和精力!他們表現愛的方式就是給你做吃的做吃的做吃的!三餐不斷,還有點心和零食,除了吃的他們連甜言蜜語也不會說。可是這樣的日子我覺得幸福啊……”何勉韻起先是在抱怨著,說著說著,突然流下了眼淚。

    “我懷著你哥哥的時候,你爸爸去湖邊買魚,當時魚塘還是是公家的,他用油和糧票換了一大鐵盆的鯽魚,連魚帶盆帶水一百多斤重,他自己一個人用自行車推了十裡路推回來,剛進家門連水都沒喝就被叫去廚房裡幹活,夏天廚房裡四五十度的高溫,他剛進去一個小時就暈倒了……”高貴文雅的何女士抓過紙巾擦了一下眼淚還有鼻子,哭訴的能力和國內與她同齡的中年婦女一樣強大。

    沈何夕有些莫名地發現畫風完全變了,現在成了何女士的憶苦思甜大會。

    不過……只見過照片的父親,自己對他的瞭解實在太少了,居然能聽到當年和母親的羅曼史。

    沈何夕的心理狀態是:笑眯眯,笑眯眯,繼續繼續~

    “他的朋友也不知道哪里弄了一堆烏龜讓我吃,還有烏龜蛋!我不吃,你爸爸就把烏龜和雞一起燉,他偷偷把烏龜吃了,然後騙我是雞湯,結果吃了半個月,我沒事兒,你爸半夜流鼻血……”說著說著,想起當時沈愛民的窘狀,何勉韻自己又笑了。

    抬起頭,看見自己的女兒抱著抱枕非常舒服地坐在對面看著她。

    表情簡直不能更八卦!

    完了!居然在女兒面前失態了!

    “咳咳……”何女士清了清嗓子,正了正自己脖子上的絲巾。

    沈何夕明顯意猶未盡,一臉遺憾地又給生母續了一杯水。

    “其實是我自己不懂事,爺爺就是這樣的人,我自己沒想明白,想明白也就好了,這個世界不是圍繞我旋轉的,在爺爺的心裡,哥哥最重要,但是在哥哥心裡我是最重要的,我已經很滿足。”

    “你哥哥,他好麼?”糾結了這麼久,何勉韻終於問出了幾個月來她最想問的那個問題。

    沈何夕的回答很快,快得像是早就期待這個問句很久很久:“他很好,您放心。”

    “他是太平區最好最年輕的廚子,每次出外場都能開價到上千塊,餃子館裡有五六個幫工,每天沒有被包席面的話,他的工作並不多。爺爺已經把店徹底放手給他了,在太平區很多姐姐都喜歡他……”沈何夕把所有好的都挑揀給了何勉韻聽。

    每次出外場他都要忙到半夜才回來,有五六個幫工是上次差點溺水之後才加了三四個人,在太平區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他的臉,喜歡他的錢,但是沒人喜歡一個啞巴。

    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人是個啞巴。

    送走了何勉韻,沈何夕仰臉躺在床上,心裡酸的一塌糊塗。

    爸爸和媽媽之間是真的相愛的,也許現在的媽媽也愛著哈特先生,但是從她失落的表情裡可以看出,她也明白,這個世界上最愛她的人,已經不在了。

    我比媽媽幸福的多。

    至少我已經挽回,至少我還能補救自己從前的莽撞和鋒利。

    我還可以盡一切辦法治好哥哥。

    “喂,老田,上次說的幾家工作都在什麼地方?”

    ************

    腐國的雨來的特別勤,自春始到冬盡,摩天大廈和極具英倫風味的紅磚小巷都浸泡在綿綿的涼雨裡。

    在沈何夕的眼裡,這些淅淅瀝瀝的雨沒有故國江南細雨的纏綿也沒有北地春雨的生機,只是讓這個繁華又嚴守距離的城市,更顯得肅冷典雅,就像是那些為女士開門時後退一步的紳士。

    就在這樣的一場雨裡,剛剛從圖書館出來的沈何夕跑回了自己居住的公寓。

    門廊裡的窗子開著,幾枝金色的鬱金香被水汽蘊養得更加嬌嫩,泰勒太太穿著深褐色的長裙,正在給窗前的小幾搭上繡著玫瑰團的新桌布。

    “您好,泰勒太太。”沈何夕微笑著向她打招呼。

    ”Cici小姐,如果你有時間,一會兒一塊來喝下午茶吧,我這裡有剛烤出來的紙杯蛋糕。”泰勒夫人對著自己唯一的東方住客提出了邀請。

    十分鐘後,擦乾頭髮換了衣服的沈何夕敲響了泰勒夫人的門。

    紅茶裡飄著紫色的玫瑰花苞,泰勒夫人在自己的被子裡還加入了奶油。

    紙杯蛋糕還是微溫的,小小巧巧地放在銀色的盤子裡,讓人一看就覺得精緻可愛。

    泰勒夫人的笑容一如既往地像是專門用來刻畫了“端莊”二字的教科書,儘管沈何夕早就覺得她根本不像表現出來的這麼嚴肅古板,還是要感歎一句,所謂泰晤士河畔的淑女,徐志摩筆下的夕陽下的金柳,大概也就是這樣的一副情態吧。

    雖然青春不再,但是美的風韻只會隨著時間而沉澱。

    銀色的餐具被繡著玫瑰的桌布映襯著,淡金色的燭臺放在棗色的有著原生木紋的厚重櫃子上,窗開著,潮濕的空氣拂過鬱金香吹來。

    這一切都在壁爐柔和火光的映襯中變得溫暖。

    不論泰勒夫人到底是怎樣性格的人,沈何夕感謝她這一刻給她提供的溫暖,在這樣的下午一個人呆在房間,無論怎樣,對於一個開始有點想家的人來說,都並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嘗嘗歐洲人的蛋糕,原料沒那麼豐富,但是口感是非常細膩的。”

    沈何夕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所謂“原材料豐富”指的是那次吃的包子。

    點心和主食完全是兩回事吧。

    沈何夕已經放棄解釋東西方就餐文化間的差異了,只能決定下次有時間做一點中式點心給這個隱形吃貨屬性的老婦人嘗嘗。

    順便也要感謝她那天晚上幫自己照顧凱薩琳和弗雷德到了深夜。

    輕輕咬一口蛋糕,先是咬碎了烤到恰到好處的乾果,蛋糕在烘焙之前被點了一點糖漿,就在乾果的下面,在品嘗到的瞬間有那種從房間裡看到陽光破雲而下的驚喜。

    從上到下,從甜脆到香軟,富有層次的味道從上到下壓進了嘴裡,對於沈何夕典型的東方味蕾來說,甜有點過,香有點膩,但是這時再喝下一口調配好的玫瑰紅茶,味道融合在一起也就只剩了恰到好處。

    泰勒夫人看到年輕女孩兒臉上露出享受的笑容,唇角淡淡地勾起了一個弧度,

    “可惜沒有司康餅,肉鬆和沙拉醬也用完了,不然我還可以做三明治給你嘗嘗。雖然沒有你那麼奇妙的廚藝,我也可以請你品嘗一次老式的下午茶。”

    泰勒夫人搖了搖頭表示遺憾,然後讚美道:“在食材使用的廣度上,華夏人真是令人驚歎,各種各樣的蔬菜,各種各樣的肉類,還有動物身上的每一個部位幾乎都能使用到,太神奇了。”

    沈何夕微笑著說:“這也不應該叫食材使用的廣度,而是發現美食的角度,在這一點上,華夏人確實比別的民族都付出了更多的時間。”

    “角度?”泰勒夫人微微挑了下眉毛,似乎對這個詞表示不解。

    “即使一樣的材料,東方烹飪的多變性也比您想像的要豐富的多,您介意讓我用一下您的廚房麼?”站起身,沈何夕覺得還是用事實說話比較快。

    土司,沙拉醬,肉鬆,雞蛋,魚排,蔬菜,西方人用最簡單的方法把它們疊加在一起,變成了風靡全球的三明治。

    可是,如果只剩了土司和一根香腸一枚雞蛋,大概在他們的眼中只是一頓煎一煎就能吃的、再簡單不過的早餐。

    平底鍋裡起一點微油,香腸切成薄片放進去炸到滋滋作響,吐司用刀尖取下中間部分,把相框一樣的外部放進鍋裡,煎出了香味的香腸就堆在吐司中間的空裡。

    一枚雞蛋,在沈何夕的手裡轉了一圈再舉在鍋子上,“啪”剔透的蛋清嬌嫩的蛋黃就穩穩地落在了香腸上。

    鍋裡的溫度已經很高了,蛋清在一次次的起泡中漸漸發白,蛋黃軟軟地顫動了兩下,最後掙扎不過,不情不願地開始被白色包裹。

    撚了一點鹽,細細地灑在雞蛋上面,鍋子被拎起來一顛,已經融為一體的土司和雞蛋在半空裡翻了個身,又落了回去。

    吐司煎蛋放在白色的骨碟盤子裡,盤子的一角還有沈何夕在煎蛋的時候隨手用芹菜葉子拼出的楓樹林。

    一面金黃酥脆,一面軟綿可口,咬一口有雞蛋的鮮嫩還有香腸的鹹香肉感。

    “無論還剩什麼材料,都要把食物變成自己能力所及的美味的東西,這就是東方人的飲食角度。”

    泰勒夫人笑了,這次是她今天露出的最暢快的笑容:“Cici,你真是一個神奇的姑娘,你生長的國家,也一定充滿了奇妙的人和事。”

    這個簡單的土司蛋征服的不僅僅是泰勒夫人的腸胃,更讓她從此正視了這個黑色頭髮,白皙瘦削的東方女孩兒。

    前幾天這個女孩兒自己跑出去找弟弟的時候,泰勒夫人還曾經覺得她莽撞,但是得知她受傷之後還背著弟弟往回走,又覺得她是真正的勇敢。

    現在看來……泰勒夫人覺得,這個東方女孩兒的智慧並不弱於她的勇氣,勇敢善良又有智慧的人,在哪裡都是值得尊敬的。

    “不過……”看著沈何夕一臉華夏式沉靜的樣子,泰勒太太忍不住還想挑戰一下,“這些被取出的麵包怎麼辦?”七八釐米見方的白色麵包芯兒,總不會就這麼扔掉吧?

    沈何夕沒說話,她把一點白糖灑在麵包上,又放上了切碎的草莓丁兒,手指極靈活的捏轉了幾下,把麵包卷成了小卷兒,外面裹上倒了點牛奶的蛋液和麵包碎又在鍋裡煎了幾分鐘。

    “草莓蛋捲。”

    蛋捲兒被改刀成了兩釐米大小的小塊,從外到裡依次是金黃,奶白,新鮮的粉紅紅,酸甜的草莓搭配蛋香奶香十足的外皮。

    ……

    當沈何夕離開泰勒夫人家的時候,泰勒夫人鄭重地對她提出了邀請,邀請她參加下個月泰勒夫人自己舉辦的下午茶會。

    標誌著這位驕傲的婦人對沈何夕真正的認同和接納。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2 09:56 PM

第19章 蛋包飯

    周日上午10點,沈何夕穿著毛呢大衣搭配格子圍巾,手裡還拎著自己的簡歷一臉惆悵地出現在了“熊貓餐廳”的門口。

    沈何夕真心不想當廚子,不想進廚房,不想在餐廳打工,但是這家新開的餐廳提供的工作,是她目前能找到的性價比最高的。

    一個小時4磅,小費也可以自己留下,時間可調性大,對於外國留學生來說是相當優厚的條件了。

    田婉孜說,這家店的老闆只想雇傭幾名來自華夏的留學生,因為老闆本人也是華夏人。不過因為原因不能明說,所以招聘的範圍就是在留學生們的口中口口相傳……奇怪的是這家店想要招的女服務生一直沒有著落。

    “你來應聘服務生的麼?”清甜的聲音從沈何夕的身後傳來,轉過身,她就看見一個女孩兒笑容甜甜地走了過來。

    看見這個女孩兒的一瞬間,沈何夕著實覺得自己被驚豔了一把。

    烏黑的長髮披在肩膀上,淺褐色的眼睛像是一泓幽幽的泉水,五官的輪廓看起來像是東方人,膚色也是極其細膩的象牙白,但是偏偏有一種現代審美中推崇的西方的分明棱角和高傲風情。

    精美到不帶一絲煙火氣的臉龐,寬鬆的寶藍色線衣露出一點鎖骨,下面是一條灰色的牛仔褲,明明是再撲通不過的搭配,穿著她身上頓時有了精靈闖入人間的夢幻感,擱在十幾年後簡直是全民女神的節奏。

    這樣的女孩兒又擁有這樣的氣質,讓人覺得對她有一絲不敬似乎都是褻瀆。

    沈何夕沐浴在對方自帶的強大聖光中,微微點了點頭:“我來應聘兼職服務生”。

    “你今年十六?還是十七?”漂亮的姑娘走到她的身邊,然後……抬起手拍了一下沈何夕的屁股。

    “這胸這屁股平的,你來過大姨媽了麼?”這句話,她換成了中文——口音裡帶了點鼻音也帶了點軟糯的江南氣。

    都怪這個看臉的時代,明明女孩兒對第一次見面的自己說的是略帶了猥瑣氣的句子,沈何夕的心裡卻完全生不出一點的惡感。

    但是就算沒有惡感,沈何夕也不是會讓人白白占了口頭便宜的人。

    “我發育地晚了點,今年十七。”沈何夕默默的調轉目光平視前方,正好從對方的頭頂看了過去。

    嘖,這個身高也就不到一米六吧。

    “你發育地似乎太早了,嚴重影響骨骼發育。”沈何夕像對方一樣隨意地說道。

    回答她的是女孩兒的笑聲:“有性格,我喜歡!OK!你我要了!進來簽協議。”

    “哦?你說的算?”沈何夕奇異地也覺得這個女孩兒似乎很和自己的胃口。

    女孩兒挑了挑眉,語氣十分之帥氣霸道:“當然。這家店是我的。我叫蘇仟,英文名好像是叫Mary,老外叫我Mary•Su,你可以叫我蘇仟或者老闆,這家店還沒開始營業,就缺你了。”她又拍了拍沈何夕的肩膀。

    此時的店裡確實沒有客人,兩個男人一坐一蹲地在餐廳裡。坐著的男人鬍子拉碴看起來四十歲左右的樣子,他正在餐桌前無所事事地翻著雜誌,另一個蹲著的要年輕些,他正在靠近廚房的地方清點恒溫箱裡的飲料。

    “好啦,又招來了一個兼職的,這下應該不缺人了吧?通知小鹿和小陳,我們明天就開始營業,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

    “缺!”中年男人抬頭看了一眼沈何夕又低下了頭,那一瞬間的表情相當之憂鬱。

    蘇仟相當漢子地拍了一下桌子:“不就是週一週四週五晚上還有周日缺人麼?加上她不是正好麼?你憑什麼說不行。”

    “不好,”鬍子男頭也不抬地說,“她胸不夠大。”

    蹲在牆角數飲料的黑瘦男人也跟著默默點了點頭。

    沈何夕覺著自己從到了這家店的門口開始就進入了另一個次元,這家店只看胸不看人麼?怎麼從裡到外散發著猥瑣氣?

    別說叫熊貓餐廳了好麼?改叫流/氓餐廳好麼?這一群傢伙都是猴子請來的逗比麼?

    “哦……這樣啊……”蘇仟做思考狀點了點頭,轉身看向沈何夕,”週一、週四、週五晚上你都有時間吧?每天晚上從五點工作到晚上十點,你的工作是下單端盤子,洗碗有專門的洗碗工,試用期每小時4磅,過了試用期看你表現再加,收到小費歸你自己。好了,沒有問題我們就簽合同吧。”

    “當然沒問題。”對現在的沈何夕來說,什麼逗比都沒有每週80磅的收入重要。

    “我抗議!”依然不抬頭的中年男人揮了揮手要表達自己的反對意見:

    “你說想看帥哥,所以招到了帥哥,黑豆說想看蘿莉你就招到了小鹿,我說想要大胸美女……你給了我一個搓衣板!不公平!抗議!”

    “搓衣板”一臉無辜地看向年輕的女老闆。

    “我是老闆,我說的算。”蘇仟看也沒看那位中年男人一眼,進了櫃檯拉開抽屜拿了一份合同出來。

    “哦,對了,你叫什麼?”蘇仟這才想起來自己還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我?沈何夕。”

    “唔,好名字,只比我的差一點。”

    女孩兒刷刷刷填完了用人單位的資料,遞給沈何夕讓她看看沒問題就簽名。

    “喂!我是大廚!我說我要個有胸有屁股的服務生!我的要求是合情合理的!”被兩個小姑娘無視的中年男人怒刷存在感。

    “我是老闆,我說我覺得她很不錯!”蘇仟拍了拍沈何夕的肩膀,順便摸了一把她的臉。

    “皮膚不錯唉,就比我差一點。”又摸了一把,“重點是脾氣好,我摸來摸去的也不生氣。”

    沈何夕垂眼看去,蘇仟湊到她的跟前,又比自己矮半個頭,正好能從她寬鬆的領口看見裡面的事業線。

    “因為我也沒賠。”

    蹲在牆角不知道數第幾遍瓶子的年輕人不小心笑出了聲。

    蘇仟抬手整了整領口,轉頭看向滿臉胡渣的中年大廚:“你看,這種和我不相上下的性格,這種和我不相上下的長相,還附贈一對大長腿!多合適咱們餐館的風格!”

    附贈大長腿……沈何夕覺得這個姑娘把自己店說成了賣人肉包子的。

    “咱們餐館有風格?我怎麼不知道。”儘管嘴上說著抗議,但是大叔依然不緊不慢地翻著雜誌,沈何夕發現那是本男性/向的超模畫冊。

    有點(?)抽風的老闆,好色的大廚,喜歡蹲牆角的幫工,這樣的餐館真的有風格?神經病的風格?

    蘇仟並不知道自己在沈何夕的心理已經從女神的制高點慢慢滑到了女神經病的深淵:“重點不是風格,重點是她有一雙大長腿,我們可以讓她穿短裙制服。”

    “我更想看美胸大屁股。”大廚還是很怨念。

    “那還不簡單。”蘇仟一拍桌子,豪氣干雲。

    “看我的!”

    撲通!蹲在牆角的幫工不小心跪在了地上。

    ********

    老闆名叫蘇仟,國籍不明,似乎是個混血兒。幫工來自阿三國,名字比較繞口,因為比較黑就叫黑豆,而那位眼睛總是盯著模特們胸口不放的大廚——叫做俞正味

    聽見這個名字,沈何夕的第一感覺是自己幻聽了。

    二十年後的俞正味是中國廚藝界的傳奇。

    因為食材的豐富,文化的交流,改良中國菜隨著時代的發展成了一種必然的趨勢。

    對於普通人來說,最明顯的例子就是番茄醬做的糖醋裡脊。除此以外,20年後烤箱成了很多家庭的必備品,咖喱飯也成了無數年輕人的最愛,就像是布丁和雙皮奶的混搭,就像是年糕被泡進了紅菜湯裡。

    未來的祖國走得很快,未來的華夏菜越來越多快少省,求新求變。

    在這樣的潮流裡,俞正味是個奇葩。

    前十五年,他致力於改良華夏菜,讓中國菜更容易被歪果仁接受,可是最後兩年,他拋棄了自己開創的嶄新局面,把目光投向了祖國最平凡的土地上。

    最本真的味道,最傳統的做法,最樸實的灶台。

    成了他新的追求。

    可惜,沈何夕沒有見過這位高人,因為他在沈何夕功成名就之前就死在了一場車禍裡。

    可是他對沈何夕的影響卻是深遠的,沈何夕記得他說過:“美味不應該是吃客們用來炫耀的奢侈品,因為在製作的眼中,它們代表了追求。”“世上唯美食與鄉愁值得被原諒十萬次。”“我生來不是為了做飯,是為了挑戰自然給予我們的一切財富的極限。”

    這位大廚並不屬於南北各大流派中的任意一派,第一次聽說他的名字的時候,沈何夕正在黎正清的指導下學習“纏絲兔肉”的做法,黎老先生表示自己聽也沒聽說有這麼一個人,無名之輩也敢來邀請他品菜,他自然非常乾脆地拒絕了。

    可是僅僅過了一個月,俞正味就在全國大賽上斬獲金獎,用的就是黎正清拒絕品評的那道菜。

    那是沈何夕第一次注意到他。

    再後來,就是在十幾年中聽到俞正味來往於全球各地,努力把外國美食的優點融入到華夏烹飪當中。

    前世的沈何夕一直想要見見他,她在廚房裡呆了二十多年,可她真的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能為廚藝生為廚藝死。

    沈抱石和黎正清這些老一輩的人,他們從來沒得選擇,從出生在沈家和黎家的那一刻起,他們就必須在廚子這個行當裡走到頭。但是俞正味不一樣,他沒有來自傳承的壓力也沒有被逼迫和抑制,在俞正味的身上,沈何夕總覺得自己大概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是現在……

    沈何夕看了眼津津有味看著寫真雜誌的“鬍子大廚”……如果他真是“後來”的那個“俞正味”,那自己想要的答案大概是“做菜帥氣能釣到大胸妹子”了……吧……

    蘇仟覺得自己剛剛結識的小夥伴情緒有些低落,她非常熱心地問到:“小夕,你還有什麼疑問麼?”

    “唔,沒有”只是幻滅了一下,世界觀需要重啟而已。

    *********

    熊貓餐廳,門口小小的木制招牌上有一隻憨態可掬的熊貓,中間是一個簡單的英文單詞“Panda”。

    貼著門邊還有一個宣傳語:“每一口都是驚喜。”

    走進大門能看見木質的地板和櫃檯,十幾張圓木木桌,幾株不知道在那裡找來的竹子盆景,在一邊的牆上掛著一隻熊貓的時鐘。

    三個正式工作人員,一名幫工,一名收銀加老闆,一個廚子。

    三個非正式工作人員,就是包括沈何夕在內的三個服務生。

    沈何夕每個周的週一週四週五晚上要在這家店從五點工作到晚上10點,還有週六的十點半工作到十五點半,正好是不用繳工作稅的每週二十小時打工時間,每小時4磅,一個周80磅,換算成軟妹幣的話,收入已經超過了當時國內的很多人。

    對於沈何夕來說,這些錢能夠讓她的手頭更寬裕一些,到腐國的首都或者別的大城市的醫院去諮詢治療哥哥啞疾的方法、

    週一下午五點,沈何夕開始了在熊貓餐廳的第一次工作。

    她的工作非常簡單,因為每天熊貓餐廳都只提供一種套餐,所以,她只要記下客人的套餐數量和飲料需求,下單給廚房,拿飲料給客人,上菜,把帳單壓到櫃檯核算就Ok了。

    熊貓餐廳的開業第一天,菜譜是:星期一套餐,蛋包飯,煎香腸,奶油蘑菇濃湯。

    看起來並不像是中餐的食譜。

    剛剛開業的小餐廳生意還算不錯,主要原因大概是門口掛著打折的牌子。

    蒜末洋蔥和雞肉丁的香味在空氣裡飄散,沈何夕一邊記錄顧客的需求,一邊皺了一下鼻子。

    蛋包飯的起源多說是來源自片兒國,經由灣灣傳入國內,用蛋皮包裹著炒飯,還可以在蛋皮外也淋上一層番茄醬,口感豐富,味道層次豐滿,而且簡單容易口味大眾……

    沈何夕皺鼻子的原因是因為在上第一份菜的時候,她發現俞正味用的是黃油。

    不止如此,從成品來看,他用的肉丁是雞腿肉。

    可是這次他做的,用的是橄欖油,而且還在炒香了佐料之後點入了檸檬汁。

    身為大廚你這麼調皮你麻麻造麼?

    給第三桌上完餐,沈何夕已經無語了。

    在鍋裡炒的那份的佐料是圓蔥,蒜末,蘿蔔丁和番茄丁還有雞肉,肉比前兩份要少一些,但是蔬菜的分量要多很多……

    明明是一樣的套餐,這位鬍子邋遢行事懶散的主廚居然每一桌都上不一樣的炒飯。

    第四份,炒飯回歸到了最基礎的圓蔥蒜末版本,但是蛋餅的氣味明顯有了變化……俞正味把高湯兌進了蛋液裡……

    第十份,咖喱味的……

    第十一份,迷迭香的氣息……

    第十二分,用烤豬肉代替了雞肉丁……

    香腸倒是統一的鹹香帶微甜的廣式香腸,奶油蘑菇濃湯用的也是非常普通的做法,牛奶、奶油用文火煮開,倒入口蘑片和火腿碎還有用橄欖油炒過的麵粉加高湯調成的糊,上桌之前撒幹麵包,檸檬汁,鹽末還有胡椒粉。

    簡直是,胡鬧!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2 09:57 PM

第20章 芝麻湯圓

    作為一個廚子,與美食愛好者最大的區別,是標準的制訂。

    標準是只屬於自己的標準,每一道菜的標準,分量、火候、搭配,放入食材的先後順序,在廚子找到屬於自己的標準之後,他們就會在這個標準的基礎上精益求精,習慣於量產和重複。

    就像這個世界上的很多看起來創意十足的工作一樣,讓上帝驚歎的創造不過是一時的,只有日復一日的付出才是永恆的。

    沒有每日都在創造的廚子,也沒有每日都在懈怠的廚子,每個名廚都是在不斷的重複中完成對自我的突破。

    但是似乎,俞正味正在顛覆這個常理。

    週一的蛋包飯套餐,在晚餐階段一共待客42桌,他做了42種截然不同的蛋包飯。

    從蔥花雞蛋的清香,到番茄檸檬的酸甜,再到咖喱胡椒的辛辣,最後是醬油豬油的醇香。

    就連薄薄的蛋皮也經歷了多種口味的調配和各種烹飪方法的洗禮。

    從沈何夕的經驗看來,這種每時每刻的創新,並不適合於一個職業的廚子,因為沒有自己固守的標準,那也就沒有風格,也就更加沒有特色,一個沒有風格和特色的大廚不會讓他所在的餐廳走得長久。

    沈何夕的工作服是翠綠色的兩件式復古套裝,釘著盤扣的短打上衣胸前繡著圓滾滾的熊貓,褲子上沒有什麼花樣,只是蝴蝶樣式的盤扣極好地襯出了少女纖細的線條。她頭上原本紮著高高的馬尾,被蘇仟強制折成了團子頭,腳上是三公分高的軟面鞋子,白皙的皮膚被嫩綠的顏色襯得瑩瑩如玉,即使胸前還有只傻傻的熊貓,整個人也讓人覺得是一道難得的風景線。

    蘇仟自己穿的是亮黃色繡著金線的開叉旗袍,頭髮松松地挽在腦後。

    此時店裡將要打烊,她右手拿著記帳筆,左手摁著計算器,平平淡淡的燈光打在她的頭上瞬間就有了舊年代裡紙醉燈謎的華麗感。

    果然是畫風不一樣,沈何夕靠在櫃檯上暗自讚歎了一聲,用手點了點檯面。

    “老闆,俞大廚做的飯……也太個性了吧。”

    “怎麼?不好麼?”蘇仟抬起頭看她一眼,隨手指了指門口的廣告語——每一口都是驚喜。

    驚喜?你這是在逗我?多少餐廳上餐前在對方已經點完菜的情況下都會提醒對方想想自己有沒有忌口的,你這兒居然完全反著來,不管對方想吃什麼能吃什麼,直接依著大廚的天馬行空來?

    萬一出事了怎麼辦?

    沈何夕覺得自己在這家店的工作做不長了。

    “不好麼?”蘇仟輕輕瞥了沈何夕一眼,剎那間的電壓高達3000V。

    沈何夕默默抖掉身上起的雞皮疙瘩:“可能有些菜吃客們並不喜歡。”

    “我希望那些人在這裡,把每一次吃東西都當成是一次冒險。看過《阿甘正傳》麼?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遠也不知道下一個吃到的是什麼味道。在我這裡也是,每一餐都是不一樣的,那才刺激。”

    ……辛辛苦苦了半天吃一頓飯還要“冒險”?

    你不怕被憤怒的客人掀了桌子麼?

    蘇仟指了指外面的燈光:“每天,人們幹著一樣的事情,上班,回家,小聚,吃飯,沒有驚喜也沒有刺激。多可憐?”

    說得好像你開餐館是在做慈善是也一樣,沈何夕很想給這個不靠譜的老闆一雙大白眼。

    但是不得不承認,蘇仟的說法引起了她的興趣,如果廚子能在工作的自由隨意地發揮,說不定他們的進步會更快,這樣一想似乎有點道理。

    真•食古不化•小夕同學堅決不承認自己似乎突然對這樣的設定有點小期待呢。

    第一天的工作,沈何夕收到的小費是10磅,大多是10便士、20便士的小錢,面值最大的是5磅的硬幣。這是非常驚人的,要知道英國人和美國人不同,他們可沒有大手大腳給小費的習慣,不得不說,這筆錢是沾了她臉的光。

    沈何夕隨手把錢交到櫃檯上,讓蘇仟給自己換成了整錢。

    “今天第一天大家幹的都不錯。”蘇仟看了下進賬,笑的像是個偷了雞的狐狸。

    沈何夕正想換了衣服回家,鬍子拉碴的俞大廚端了幾個小白瓷碗出來。

    “天這麼冷,吃點宵夜再走吧。”

    小小的白瓷碗裡裝了幾枚圓滾滾白胖胖的湯圓。

    湯圓上撒了一點鹽炒的花生碎,倒像是北方人的吃法。

    小鹿個開朗的灣灣女孩兒,身材嬌小,笑容甜美,看著小小白白的湯圓,她眼中流露出喜愛的神情。

    店裡的幫工那個唯一和大家畫風不一樣的黑豆,雖然似乎有蘿莉控的偏好,但是實際上笑容靦腆,幹活踏實沉穩,端著湯圓對沈何夕偷偷瞄了一眼小鹿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就縮到桌角吃去了。

    “腐國這個季節真是潮濕,也不知道呆久了會不會得風濕啊。”俞正味揉了下手肘,用勺子挖了一下湯圓,還不忘祝福蘇仟小心別燙到那張沒節操的嘴——如果他的目光能別雜誌上模特的胸那就更有說服力了。

    沈何夕瞪著手裡的湯圓,雖然聞到了一點黑芝麻的甜香,但是經歷了一晚上的“創意展示”之後,她覺得自己手裡的湯圓和女巫的毒蘋果差不多。

    吃了……還能全須全尾地回家麼?

    蘇仟笑了,捏了一下她的小嫩臉:“放心吧,他就算想要在員工的宵夜裡自由發揮,我這個老闆也要控制成本呀~”

    外面秋風蕭索,帶了讓人觸手可及的濕氣,沈何夕端著的小白瓷碗卻散發著能讓人從心底妥帖起來的溫暖。

    湯圓用的是上好的糯米粉包的,跟北方的元宵相比,湯圓的製作要簡單一些,砂糖,黑芝麻,油,調和成渾然一體香甜綿密的餡兒,搭配著糯米粉的香糯清甜,就成了人們腦海中揮之不去的美食符號。

    第一個湯圓入口,只覺得綿香悠遠,口感恰到好處。

    根本不用牙齒去咬破,只用舌頭擠壓一下,就能嘗到流出的濃甜香滑的芝麻餡兒。

    伴隨著甜香在嘴裡彌漫,沈何夕看了眼俞正味,沒想到這一碗湯圓他居然用傳統的豬板油調餡兒。

    豬板油並不是人們以為的豬肉炸煉出的動物油,而是豬肚皮內一張一張由薄膜包裹的脂肪組織,拆去薄膜,把板油直接與炒香碾碎的黑芝麻混合,是最傳統的湯圓餡兒的做法。

    如果是在國內,吃到這一份湯圓,沈何夕只會感歎一句用心精深,但是這是在腐國,豬板油這種東西在市場根本無處可尋,能用這個做湯圓料,可見俞正味對於傳統做法的遵守嚴格到了什麼地步。

    一面是可以不停變化的毫無標準的隨性搭配,一面是搜集材料苦心積累的嚴苛守舊。

    俞正味這個人,在廚子截果然是個奇怪的矛盾體。

    扯了餐布擦了下自己的嘴,頭髮亂蓬蓬的大廚用筷子頭敲了下女孩兒的腦袋。

    “再不吃就涼了!”

    沈何夕恍然回神,又看了一眼這個一生像傳奇一樣的廚師,低下頭專心地吃起了湯圓。

    時日久長,自己總能找到自己想找到。

    雖然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找什麼。

    即將進入冬季的腐國夜霧漸起,冰冷與潮濕開始在整個城市裡肆意遊蕩。

    小小的panda餐廳裡,偏偏燈光暖暖,木質的桌椅讓人覺得安穩舒適。最美的是手上的這一碗,伴隨著甜香一起吞咽的還有淡白的糯米粉湯,滾熱妥帖,心神皆安。

    除了……

    “丫的,老俞,誰讓你碰小夕的腦袋了?我都沒碰過!”

    “蘇丫頭,不是我說你,你又不是男的,天天往小夕身上膩膩歪歪。”

    “我膩歪我的管你【嗶……】事啊。”

    “你……”

    沈何夕坐在中間安之若素地吃湯圓。

    角落裡的黑豆偷偷摸摸地又去盛了一碗。

    小鹿姑娘看著房間裡除她以外的四個人類,艱難地相信了自己是這個店裡唯一的正常人。

    晚上八點,出差經過這裡的何勉韻來看望自己的大女兒,發現她不在。

    對此,何女士表示:

    好!開!心!

    十七歲的女孩兒就應該這樣嘛!出去跳個舞,唱個歌,或者和帥氣的男孩子出去兜風。

    哪怕都沒有,她只是去河邊散個步,也比呆在房間裡偽裝自己是中年居家的廚娘要強。

    在何女士的心裡,她真的擔心過去十幾年的生活對小夕影響太大了。

    廚藝好是一個女性生活有意趣有品位的佐證,但是不應該是一個體面女人的生活中心。

    何勉韻不得不承認,她面對女兒做出來的食物,就像是當年面對沈愛民的笑容一樣,一面是享受,一面是鄙夷。

    泰勒夫人正在收拾東西,明天清早她要乘車去首都參加她一個好友的茶會。

    “哈特夫人,您要去Cici小姐的房間,麻煩您幫我把這個放在她的便簽簿上。今天有一個找她的電話,我聽不懂中文,所以沒接。”

    “哦?好的,當然沒問題。”哈特太太舉止優雅接過便簽,目光不經意地掃了一眼。

    “是個來自中國的電話。”泰勒夫人補充了一句,“似乎是Cici小姐在國內的親人,我想這個電話對她比較重要。”

    ……

    一向端莊矜持的哈特太太把自己的手包掉在了地上。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2 09:5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3 06:54 PM 編輯

第21章 魚香肉絲

    琳達已經注意那個飯盒好幾天了。

    圓墩墩的飯盒,金屬質地,整體是個小雞的造型,小雞的嘴扭一下,飯盒蓋子就能自動彈開。

    因為保溫性能一般,是超市里算是比較平價的學生飯盒。

    琳達注意這個飯盒的原因,是她的那位來自東方的同學已經半個月沒有出現在餐廳,每天到了午餐時間就會拎著這個飯盒獨自離開……

    自認對於奇異東方菜接受程度很高的琳達對於華夏人的日常飲食有著常人難以企及的好奇心,這份好奇心現在煎熬著她,一方面她知道自己不該去探究別人的隱私,另一方面她是真想知道裡面都裝了什麼。

    糾結啊糾結~

    會有那種味道奇異誘人的魚頭麼?聽說華夏人連魚的尾巴和內臟都不放過。哎呀,會不會是傳說中鴨子的頭?或者是鵝的爪子?還有血,華夏人還會把血弄得像是乳酪一樣的小塊然後吃掉!據說味道也很好!

    那個小飯盒裡的東西一定比中餐館裡的刺激多了!

    琳達的心裡像是有一百隻故鄉特產的折耳貓在撓啊撓啊撓。

    到了午休時間,沈何夕去櫃子上取下了自己的外衣穿上,又拎起了那個嫩黃色的飯盒,緩步走出了閱覽室。

    琳達抓起自己早上在讓僕人做的兩個三明治跟了上去。

    管她是鴨頭還是鵝掌,就算是血我今天也不會放過的!

    “你今天也是自帶了東西麼?”

    沈何夕轉過頭,看見琳達面帶微笑地舉著自己手裡的三明治——動作有點刻意呀。

    “是啊,不太適應餐廳裡的麵包,我就自己弄了點吃的。”沈何夕搖了一下手裡的飯盒。

    琳達的眼珠子也跟著一起搖了一下。

    “要不要嘗嘗我的金槍魚三明治?”琳達繼續舉著她的三明治獻寶,金槍魚的喲,味道很好的。

    沈何夕看見兩個三明治,大概明白這個姑娘想要什麼了。

    分享食物總是要相互的,琳達起了頭,自己總不好說不用了我對三明治不感興趣吧。

    雖然真的完全不感興趣……唉,自從來了腐國,總覺得自己的身邊充斥著吃貨和坑貨。

    沈何夕點了點頭,笑著回答說:“好啊。”算了,已經習慣了。

    長廊盡頭的教室裡沒有人,沈何夕和琳達走了進去,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琳達大眼睛裡bulingbuling的期待光線,已經快把沈何夕的狗眼閃瞎了。

    打開飯盒,裡面第一層是魚香肉絲,第二層是蔥花蛋炒飯。

    從早上九點到現在才幾個小時,飯菜還有四十多度的樣子,盒蓋一打開,香辣微甜的香氣就跑了出來。

    琳達瞬間醉了。

    剁椒和木耳是蘇仟分給沈何夕的,一小袋壓縮木耳,一小瓶剁椒醬,看起來普通,但是在腐國並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找到的。

    剁椒是把新鮮的紅辣椒剁碎之後用鹽和薑蒜拌勻醃漬得到的,可以直接當小菜吃也是湘菜中不可或缺的調味品,味道清辣有的還有酸爽感,聲名起于湘地聞于華夏。

    雖然不愛吃辣,但是沈何夕依然很珍惜這點難得的小配料,今天早晨就做了一份兒剁椒版的魚香肉絲。

    三分肥七分瘦的豬前肘肉被沈何夕切成了等長等粗的肉絲,橫切牛斜切豬,豬肉的肉絲想要保證口感軟而不散還不塞牙,最好的狀態就是每一根肉絲都是傾斜的紋理。

    肉絲用料酒和鹽抓一下,再用蛋清和澱粉上漿,靜止十幾分鐘。

    鍋裡倒油,先把肉絲滑炒斷生,再用蔥薑爆鍋,放入剁椒炒出香氣,倒進肉絲等到炒勻上色再放進胡蘿蔔、土豆絲、木耳絲、青椒絲。

    最後倒入用糖,醬油,耗油,醋還有水澱粉調製成的調味汁。

    起鍋的時候,她還聽到了樓上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哀嚎。

    沒有玉蘭片和豆瓣醬,沈何夕只是有一點小遺憾,沒有筍絲,沈何夕只能承認這道菜真是“因地制宜”的不正宗的魚香肉絲了。

    在華夏,因為一種食物的不同處理,人們可以爭論好幾年,比如甜豆花和鹹豆花,比如番茄炒蛋放不放糖,再比如鹹粽子和甜粽子。

    遠的不說,就她們面前的這一份魚香肉絲,在自己的圈子裡也分成了“無筍不吃黨”、“無醬不香黨”以及“無泡椒不正黨”。

    到了沈何夕這裡,沒有筍,沒有醬,也沒有泡椒,魚香肉絲味道的厚重感略有下降,但是最本質的東西並沒有改變——混合的魚香味道足夠下飯,豐富的顏色搭配足夠誘人。

    米飯是前一天店裡剩的,幾個人一人分了一碗帶走,按照蘇仟的話來說,誰也不指望摳門了一碗米就能發家致富了,既然多了就要分掉,留著又生不出小的來。

    那碗飯沈何夕打了個蛋用蔥花隨便翻了翻,為了搭配魚香肉絲,她只放了一點鹽。

    蔥花炒的有一點焦色,雞蛋被攪成了縷狀,一份簡單的蛋炒飯,果腹足矣,廚藝什麼的,完全談不上。

    可是這份在沈何夕眼裡差強人意的搭配,已經快把琳達迷暈了。

    那個紅潤鮮亮的色澤,那個繽紛奇妙的食材搭配,還有這種酸辣甜似乎都摻雜的香氣。

    黑的是什麼?紅色的碎末是辣椒麼?紅的和白的應該是蘿蔔和土豆吧?為什麼看起來口感特別好的樣子?

    炒飯在中餐館吃過啊,為什麼現在覺得這兩個放在一起格外誘人,格外美味呢?

    叮~!魚香肉絲加蛋炒飯組合對琳達造成了會心一擊。

    沈何夕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自從來了腐國,她不好的預感幾乎都應驗了。

    ……

    晚上。

    亞瑟在走廊裡踟躕了許久,終於敲響了媽媽的房門,在哈特家的住宅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獨立空間,他們也必須要學會尊重別人的獨立空間。

    “進來吧。”何勉韻匆匆收好手裡寫著電話號碼的紙條,調整好了臉上的情緒才讓亞瑟進來。

    “媽媽,我週末想去Cici那裡。”亞瑟進門之後直接對他的媽媽說。

    “亞瑟?”何勉韻用疑惑的眼光看著來自己最疼愛的“第一個兒子”。

    雖然已經知道自從半個月前亞瑟跑出去又被小夕找回來之後他不再像以前那樣排斥自己的姐姐。但是何勉韻沒想到,除了總是在週五開始收拾行李的弗雷德和凱薩琳,還有亞瑟也這麼喜歡去找小夕。
“亞瑟,我記得你週末經常要去打籃球?”

    “去了Cici那裡我也可以打籃球。”

    “噢?”何勉韻用審視的目光看著自己即將十二歲的兒子。“亞瑟,我很想知道你是怎麼看待Cici的,雖然弗雷德他們都沒有說,但是我知道上次你們的爭吵就是因為Cici。”何勉韻對亞瑟的想法很好奇,在她的眼中自己的大女兒穩重有餘活潑不足,做事情有點滴水不漏的感覺,不太像她,也不太像沈愛民,這也導致了她對自己沈何夕的親近總是隔了一層。

    亞瑟是個聰明敏感的孩子,他察覺到了自己和小夕之間並不親近的關係,甚至也為此生小夕的氣,所以她才讓他們去和小夕多多相處,沒想到才兩天,自己這個最彆扭的兒子已經被收服了。

    亞瑟的臉有一點泛紅,表情有一點羞赧:“Cici是個很好的姐姐,她對我和弗雷德還有凱薩琳都很好,雖然我們之前有些不愉快的事情,但是那是因為我自己的問題,現在我真的很喜歡Cici。”

    “你比較……喜歡她哪一點?”哈特太太覺得亞瑟現在這副主動承認錯誤並且不好意思的樣子真是許久不見了。

    亞瑟被這個問題難住了。

    姐姐踢人如踢狗……這個肯定不能說,抽人的樣子比貓女還帥氣……這個還是不能說,踩著壞人的時候驕傲如女王……不,我是個愛護媽媽心臟的好孩子……背著自己的時候讓人感覺很溫暖……我才沒有把鼻涕眼淚流到她身上呢!

    “很溫柔……很愛護我們……同時充滿了……勇氣,性格很好……”亞瑟牙疼地羅織著自己也不語言來誇讚自己的姐姐。

    何勉韻忍不住笑了:“亞瑟,你把Cici說的好像公主一樣。”

    亞瑟漲紅了臉,絞盡腦汁地想了想,終於有一句能說的了:“Cici做的東西好吃。”

    何女士臉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她的左手攥了一下拳頭,像是把澎湃而起的複雜情緒壓制在手心裡:“亞瑟,我會考慮你的申請,但是你這個星期剩下的幾天不能再做出什麼讓爸爸媽媽覺得為難的事情了。”

    “好的,媽媽。”知道週末有機會去找Cici,亞瑟心情愉快地打算離開媽媽的房間。

    “等等,亞瑟,Cici的功課很忙,你盡可能別讓她浪費時間做吃的,你們都註定應該是更高層次的人。”

    亞瑟心情愉快地點了點頭,儘管他不是很明白媽媽是什麼意思,但是他找Cici只是因為喜歡親近她,吃東西只能說是附帶,有沒有,關係不大。

    房間裡只留下了何勉韻一個人。

    她轉身,看著梳妝鏡裡端莊得體的婦人,她脖子上隨便帶著的寶石項鍊,曾經那個最愛她的男人傾家蕩產也換不回來。

    就因為他是個廚子!就因為他是個廚子,所以他死了!

    廚子!

    廚子!!

    廚子!!!

    何勉韻狠狠地把桌上的首飾盒摔到了地上。

    “你已經毀了愛民毀了大朝,你為什麼還不放過小夕!”

    那天深夜,她終於照著號碼紙條上的電話撥了過去。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2 10:01 PM

第22章 魚水餃

    天還黑著的,沈老頭就穿著軍大衣拖著鞋子出了門,沒辦法,前幾天他孫子怕他悶的慌,又從別人那裡抱來了一條小狗,才兩個多月的小洋狗,巴掌大小,蹲在院子裡都能被貓給撓了。老頭子沒辦法,又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小狗被欺負死,只能天天抱著摟著,任由小狗哼哼唧唧地膩歪在他身邊,被黏糊煩了,沈抱石乾脆給小狗起名叫小膩歪。

    兩個月的小狗就像是還沒斷奶的孩子一樣,一大早就吚吚嗚嗚的叫了起來,可憐的沈老爺子起來披著外衣抱著狗在院子裡轉了兩圈,小膩歪還是小可憐一樣地低低叫著。

    沈抱石拍了一下腦門恍然大悟,小祖宗你這是餓了呀?

    “小膩歪!跟小夕小時候一樣膩歪!哼唧哼唧的小祖宗!”

    廚房裡空空如也,沈老爺子就只能穿好了大衣頂著風往店裡頭來。

    小膩歪躲在他的大衣裡頭,就一對小耳朵尖兒在露在領口外面,小撮的細毛讓風吹得顛三倒四。

    就像過去幾十年間的每一天一樣,沈家的餃子館從清晨五點多老闆買菜回來之後就開始了一天轟轟烈烈的忙碌。

    沈家的餃子館有整個太平區最新鮮的肉,最新鮮的蔬菜,和最新鮮的海鮮。肉要用手切成小丁,不捶不剁,保證肉丁本身的鮮嫩和口感,蔬菜清洗乾淨後控水,同樣切碎,海鮮的處理就要更講究一些了。

    鮁魚要去皮剔骨,留下魚肉打成泥,然後調上肉餡兒添水打漿,讓整個餃子的味道渾然一體,餡料口感鮮美實在。

    墨魚要先取出墨囊,裡面的墨汁過濾之後調成面皮,留下墨魚肉打成泥,加點蛋清和胡椒粉調劑去腥。成型的餃子外面是黑的,裡面是白的,煮熟之後在用筷子夾開,流出無色透明的湯汁,再就是黑白分明什麼都不浪費的墨魚水餃了。

    蝦仁兒和海腸水餃的做法大同小異,用新鮮的材料切成小段,合著肉餡兒韭菜包進餃子皮裡面,倒是最簡單的。

    沈何朝一個人從車上搬下來半盆活蝦,幾個在後廚收拾東西的跟刀打荷看見了,都招呼著來搭把手。

    他一邊走著,盆裡的蝦還在做蝦生最後的掙扎,把水劈裡啪啦地甩到他的臉上,涼涼的。

    小幫工顛顛兒迎了過去,作勢要把蝦盆子接過來,結果被沈何朝掃了一眼,就立刻閃到一邊裝死去了。

    沒辦法,連蝦帶水少說五六十斤重,加上這個鐵盆,六七十斤也有了,師父是天生神力,同事們是五大三粗,就他這幅小身板,真抬了起來還不得栽盆裡去。

    小幫工只能鼓著腮幫子拿起掃把呼啦啦地開始掃著地上的水印子,期間沈何朝又帶了幾個幫廚把小三輪上各種各樣的食材都卸了下來。

    看著壯實的漢子們一隻腳又一隻腳地邁過自己的掃把,小幫工傻兮兮地自己比量了一下腳的大小,然後為自己的長勢默哀了一下。

    這一默哀不要緊,他站在中間不動了,搬著韭菜往裡走的人直接被擋了下來,搬著韭菜的又擋了身後扛著蔥的,扛著蔥的別住了門口拎著帶魚的……在最後的沈何朝毫無所覺地往肩上把麵粉袋子一抗,下落的麵粉袋子被身後那人肩頭的鮁魚盒子一劃,麵粉就鋪天蓋地地糊了沈何朝一頭一臉。

    正好讓沈老頭看了一場鬧劇。

    “冒冒失失!冒冒失失!”沈老頭一邊給沈何朝拍打著身上的麵粉一邊數落著這群不靠譜的小年輕。

    渾然不覺自己鼓鼓囊囊的領口裡小膩歪正瞪著眼支棱著耳朵看熱鬧。

    苦心經營幾十年的大師形象被一條頭頂麵粉打噴嚏的小狗毀了個乾淨。

    沈何朝頭上脖子上本就出了汗,麵粉黏在上面擦擦拍拍的都弄不乾淨,沈抱石乾脆打發他回家洗澡去了。

    幾個幫廚掃地的掃地,搬東西的搬東西,只有可憐的小幫工自知闖了禍只能躲到櫃檯裡等著挨訓。

    沈抱石還顧不上他,打發了一頭白麵的大朝,他懷裡還有個要吃蛋黃的小膩歪,抱著吚吚嗚嗚叫著的小狗崽他就蹲在了廚房的門口。

    就在此時,電話響了。

    小幫工看了一眼號碼……未知號碼,踢踢踏踏跑去找師公。

    “師公師公,電話響了。”

    老爺子蹲在牆角裡搓著蛋黃:“誰打的,接起來呀。”

    “不知道誰打的。”小幫工撓了撓頭,看了眼小膩歪。

    抬頭,瞪眼:“號碼也不會看麼?”

    小幫工又想縮了:“寫、寫的未知號碼。”

    “未知號碼?”難道是那個丫頭有事兒打電話過來了?

    把手裡的整個蛋黃扔地上,沈抱石三步變作兩步擠到了櫃檯裡。

    “喂?丫頭?”

    “……”

    “丫頭?”

    “……”

    “說話呀?”

    “……”

    “……哢嚓,嘟嘟嘟嘟嘟……”電話被掛斷了。

    老爺子仔細看了一眼電話,發現真是對方掛斷了,心裡覺得不對勁:“一大早來浪費電話費。”

    旁邊小幫工抱著小膩歪,一人一狗傻乎乎地看著沈抱石

    “師公,誰的電話呀?”

    “不知道。”

    “原來師公你也不知道啊……”

    “我還沒念叨你呢,你看你把你師傅給連累的!還不去後面洗菜去!”

    “哦!”小幫工扭頭往廚房裡躥。

    “回來,把狗還我!”老爺子一拍櫃檯,氣勢全開。

    ……

    打發了小徒孫,沈抱石還是覺得自己心裡不對勁兒。

    小夕不是打電話不說話的人呀,她得有什麼事兒才能彆彆扭扭地掛了電話呀?

    再說了,死丫頭一向報喜不報憂,這麼慫的事兒她是肯定不會幹。

    那會是誰打的電話呢?

    一代名廚給小膩歪揉著毛,心裡亂糟糟的。

    ********

    “要帶著哥哥出去漲見識?就你那把老骨頭?”

    “就在省內轉轉啊,也行,你們讓哥哥接電話……你又把哥哥打發走了!”

    “讓雷子開車你們坐車去?好,這樣不那麼累。”

    “好了,我知道了,我不會往家裡打電話的,我知道你們要外出到年前才回來,每週五還是這個時間你打給我?好的。”

    亞瑟站在沈何夕的身後,聽著她用中文低聲打著電話。

    表情放鬆,語氣輕快,憑藉著自己半吊子的中文,他聽見了好多聲的“哥哥”……哥哥……?

    扣了電話,沈何夕轉身就看見亞瑟背著包站在自己的身後。

    漂亮的小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亞瑟?你是來我這裡度假的還是來我這裡裝雕像的?”她敲了下亞瑟的腦門,心情愉快地打趣自己的金毛弟弟。抬起手,沈何夕接過亞瑟手裡的籃球袋子,另一隻手裡還提著剛買的蔬菜。

    “剛剛的電話是誰打的?”

    “我爺爺。”沈何夕拎著東西上樓,

    亞瑟站在原地不動:“為什麼你還和他們聯繫?”

    Cici不是要永遠留在腐國的麼?為什麼還和華夏的親人打電話?剛剛她笑著說話的樣子,他們一家人都從來沒見過。

    在Cici的心裡那些才是她真正的親人吧?

    沈何夕停住步子轉過頭看他:“你說什麼?”

    “你不是要永遠留在腐國麼?媽媽說你會一直在腐國的。”亞瑟覺得自己被欺騙了、被傷害了,一顆剛剛接納了姐姐的心再一次千瘡百孔了。

    “我會在腐國學習,但是我終究要回去,我從小生長在華夏,那裡有屬於我的根。”沈何夕沒多少“愛國情懷”,可她知道自己割捨不下那裡,也從沒有想過割捨。

    亞瑟覺得心裡難受極了:“你不想留在腐國就別來呀!我討厭你。”

    哎呀我去,又是這句臺詞。

    沈何夕一把舉起手裡的籃球袋子對著醞釀著情緒隨時準備跑走的亞瑟說:“如果你再玩離家出走的這一套我就把你的球直接拍你腦袋上。”

    你以大欺小!你騙人!你不是好姐姐!亞瑟的心裡憤怒的情緒在翻騰……那天晚上Cici腳踩劫匪的樣子又浮現在了亞瑟的眼前。

    “哦……”金髮男孩兒非常識時務地小步跟了上來。

    一直坐在窗邊看書的泰勒夫人微笑著看著姐弟兩個一前一後地上樓去了。

    “今天晚上哈威和邁爾斯也會來吃飯,我問過邁爾斯了,他說星期天可以帶你出去玩。”

    “為什麼是他陪我?”亞瑟很想指責Cici這種不負責任的做法,可是話到了嘴邊又生生吞了回去。

    Cici是大魔王QAQ。

    沈何夕看著亞瑟一臉的不甘不願,笑著揪了一下他的臉蛋,跟著蘇仟這種人混久了,她也喜歡捏包子臉了:“因為我星期天要去餐館打工,同事請假了,我要從上午十點幹到晚上十點。”

    打工?大魔王打工?打工的大魔王?

    亞瑟的內心世界被“刷碗的大魔王”,“端盤子的大魔王”,“職業性微笑的大魔王”刷屏了。

    “那我陪你去打工吧!”真好奇Cici大魔王要打工的地方是什麼樣子的。

    “你確定?”沈何夕挑眉看著自己“傻白甜”的弟弟,那一群節操盡碎的傢伙看見他一定會很開心。

    “嗯嗯”亞瑟點了點頭,心情終於好了起來。。

    沈何夕鄭重地拍了拍亞瑟的肩膀:“別後悔啊。”

    為你即將顛覆的三觀默哀吧,我的傻弟弟。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2 10:03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3 06:57 PM 編輯

第23章 扒雞翅蓋飯

    站在Panda餐廳的門口,年齡還不到12歲身高不到170釐米的亞瑟•哈特先生覺得自己已經陷入了愛河。

    美麗的女孩兒穿著橘黃色的改良唐裝,長髮披肩,舉止溫柔,連笑聲都讓人覺得舒服極了。

    “英俊的騎士,你是Cici的男朋友麼?”美好如湖中女妖的女孩兒用蘊藏了星空與湖泊的雙眸看著他。

    亞瑟揪了下自己的衣角防止自己臉紅:“我不是……我……Cici是我姐姐。”

    “姐姐?”蘇仟抬眼回憶了一下沈何夕明顯東方人特質的臉,又瞅了瞅眼前品色純正的金髮小番茄,大概明白自己雇傭的店員也是個身世複雜的倒楣蛋。

    等等,為什麼是“也”?

    沈何夕在雜物間裡把頭髮紮成了一個單包子頭,再換好了工作服,剛走出來看見的就是蘇仟把魔掌伸向自己的傻白甜弟弟。

    “蘇仟,別調戲他,他離成年還有好幾年。”

    “唔,真遺憾。”纖細優美的手指戳了一下亞瑟•番茄•哈特的臉,蘇女神(經)玩味地看著小男孩兒臉上的熱度快要爆表了。

    亞瑟繼續扭扭捏捏,努力拿出自己面對那些同齡女孩兒時的紳士范兒:“Sue……仙?我叫亞瑟,亞瑟•哈特,你可以叫我亞瑟。”

    蘇仟在沈何夕的瞪視下慢慢收回捏向亞瑟臉龐的爪子:“我叫Mary•Su,你可以叫我Mary,我是這家店的老闆。”

    蘇仟對著男孩兒輕輕眨了下眼睛,亞瑟只覺得自己每一秒都在刷新自己的心跳頻率上限。

    這時,他的女神被他的無良大魔王姐姐一把給拖走了:“快去查驗一下送來的菜有沒有問題,今天要做義大利面、烤雞翅和羅宋湯。”

    義大利面,是的,只是義大利面,但是你不知道自己將要吃到的是長面還是通心粉或者是又細又長的天使面;就像你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會是海鮮口味、番茄口味還是傳統的蛋汁培根和肉醬,也有可能烤箱裡剛拿出來的焗意面,或者是灑了蒜末和迷迭香的地中海風味炒麵。

    作為一名顧客,在Panda你什麼都不知道,因為這個憨態可掬的吉祥物下面掩蓋的是一個以玩世不恭為己任的老闆和一個以隨心所欲為原則的大廚。連他們都不能確定自己下一秒的想法會不會如脫韁的野狗一樣撒歡到自己也找不到的地方。

    亞瑟還不知道這個餐館到底有多奇葩,他像是一隻進了狼窩而不自知的呆鵝一樣扯著脖子興奮地看著這個小小的餐廳。

    那個木頭櫃子上的東西是燈麼?為什麼外面的一層好像是紙或者布?大鬍子的廚子一直在看書,好像很用功的樣子……金發藍眼小帥哥觀賞著這個兼有異國情調的小餐廳,另一邊的蘇仟和沈何夕也在觀察著他。

    “你從哪找了這麼個二了吧唧的弟弟?”

    “我媽生的……” 沈何夕回了蘇仟一個死魚眼,誰二了吧唧?再二也是我弟弟好麼?

    蘇仟儀態萬千地吃了一粒花生米:“你媽是混血兒?這金髮挺正的呀。”

    沈何夕點了點頭:“我外婆是法國人。”

    蘇仟點點頭,又吃了一粒花生米:“說吧,你拿老俞的花生米來賄賂我是為了幹啥?”

    “我看她對你印象很好,你想辦法讓他回去之後別主動提起我在你們這打工的事兒。我本來想找我鄰居幫忙說服教育一下的,結果他今天非要跟著我過來。”

    “你怎麼不直接扯個原因,別告訴他你打工不就行了。”

    “這個小傢伙又二又驢,我跟他的關係剛緩和,撒謊不太好。”沈何夕面帶微笑一臉的溫厚純良。

    蘇仟看著面前這貨的表情差點把隔夜飯吐出來,別人不知道她還不知道麼?這個傢伙骨子裡和她一樣,又酸又硬又辣,行事做派標準的老油子。

    一臉純良也就騙騙你弟弟吧。

    小手一抖,花生皮扔在了地板上,蘇仟一臉黃世仁地跟自己自己身邊的“小服務生說”:“去,把地掃了。”

    沈何夕笑了一聲去拿了掃把,眼睛的余光看見蘇仟緩緩走向自己的弟弟。

    雖然Panda餐廳不按照牌理出牌的作風讓很多隻想一餐果腹的客人吃不消。同時因為這種特色的模式漸漸也吸引了很多追求新奇的客人慕名而來,畢竟這裡的廚子手藝確實相當出色,來一場美味的冒險,對於他們來說也是無趣生活中的調劑。

    真是不知道蘇仟到底有什麼本事,跟她“懇談”過的亞瑟簡直像是吃了迷藥一樣,對他的“Mary姐姐”言聽計從百依百順,對著自己的大魔王姐姐也乖乖巧巧地一口一個“姐姐工作辛苦啦”“姐姐要不要喝點水?”“姐姐的制服好漂亮”……

    煩的沈何夕差點把鐵盤子砸在蘇仟的腦袋上,這是被說服了麼?這時被洗腦了吧?

    週末的中午人來人往,金髮的亞瑟或是站著或是坐著看著別人吃東西總覺得突兀,就算是低頭玩著遊戲機也覺得自己跟這個餐館格格不入。

    蘇仟看著沒人理會的可憐的小孩兒,露出了一個特別特別溫柔的笑容。

    五分鐘後,一隻新鮮可愛的熊貓出現在了餐館的大門口。

    無良老闆掐著腰滿臉得意地望著有一雙藍眼睛的熊貓坐在門口的凳子上——爪子裡還玩著遊戲機的熊貓。

    “看,一舉兩得。”

    沈何夕實在不忍心自己的弟弟被蘇仟玩成這樣:“亞瑟,感覺還好麼?要不我打電話讓哈威先生來接你回家?他和邁爾斯今天白天都在公寓裡。”

    “熊貓”搖了搖頭,低下頭繼續打遊戲機:“我覺得挺好的,而且,這個叫Panda?太可愛了,Mary說她一會兒可以給我在餐館門口拍張照片,我從來沒有扮成這樣!看!很帥氣!。”他揮動了一下自己的圓滾滾的“爪子”。

    “好吧,你現在看起來帥極了。”沈何夕用看待神經病的眼光看了一眼“玩著遊戲機的熊貓”,扭頭回了餐館裡。

    傻弟弟的三觀沒被刷新,自己的三觀倒是被刷新了。

    亞瑟這到底是有多傻?還能更傻麼?再傻一點就可以申請世界紀錄了吧?

    直到忙忙碌碌的午餐時段終於過去,包括亞瑟在內的所有人才開始享用他們遲來的午餐。

    午餐是扒雞翅蓋澆飯——明顯是因為今天進貨的時候多買了一些雞翅膀。

    所謂的扒就是把雞翅處理乾淨之後醃制一下之後炸成金黃色,蔥薑爆鍋,雞翅翻炒,再放入蠔油、料酒、糖和胡椒粉,添高湯把雞翅燜到酥爛。一整個雞翅扒出來之後,翅根是肉多味香,翅中是口感細滑,而翅尖則是味道濃郁口感酥軟。

    除了被雞翅的湯汁澆上的米飯,旁邊還搭配了西蘭花和用香醋辣椒油拌好的焯水木耳。

    亞瑟姿態兇殘地吃掉了七隻整翅和兩盤米飯,最後擦著嘴心情極好地表示這個長著鬍子的東方大廚做的飯真是太好吃了,哎呀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飯呢!

    沈何夕:“呵呵……”

    改天讓你知道貴妃雞翅,可樂雞翅,三杯雞翅,椒鹽烤雞翅,檸香烤翅,鹽焗雞翅,燉雞翅,燜雞翅,燒雞翅都是什麼味道,不讓你吃到爽我跟你姓!

    前任大廚的戰意之火熊熊燃燒。

    借著誇獎食物跟蘇仟獻殷勤的亞瑟頓覺周身一涼。

    吃完了飯,俞正味帶著黑豆回廚房開始準備晚上要用的食材,餐廳裡只剩了沈何夕、蘇仟和亞瑟三個人在玩遊戲機——準確地說應該是蘇仟在玩著亞瑟的遊戲機,亞瑟在瞻仰自己的女神,沈何夕在圍觀兩個逗比。

    玩的正開心,三個壯漢毫不客氣地打開門走了進來。

    “這是餐廳?我們要吃飯!”

    “我們要吃法國大餐!”

    “我要披薩!”

    注視著三個人手裡的鐵棍,蘇仟慢慢站直了身子,這根本不是來吃飯的,這是來恐嚇加打劫的。

    “我們這裡是中餐廳,沒有法國大餐,也沒有披薩,給你們一百磅,你換一家餐廳吧。”

    三個男人看著容貌嬌美的蘇仟,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劫匪1號:“沒有吃的,我們就要吃你了。”

    劫匪2號:“不對,是她吃我們。”

    劫匪3號:“吃我們三個。”

    三個人自娛自樂說得唾沫橫流,還用令人作嘔的眼神在蘇仟的胸上腿上腰上蹭來蹭去。

    蘇仟被他們的表情噁心地抖了一下,悄悄退後了一步,默默擋在了亞瑟的前面。

    “去後面叫人,快。”她低聲對自己身後的小孩兒和“弱女子”說道。

    回答她的是亞瑟摁遊戲機的聲音。

    “……”難道這個小帥哥是個隱形智障?聽不懂人話麼?

    蘇仟正在心裡問候著亞瑟的大腦回路,在她的另一邊,沈何夕敲了敲她的腦袋:“這事兒你是打算報警呢?還是不打算報警呢?”

    “嗯?”蘇仟瞪大了眼睛。

    為什麼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是她們兩個都被嚇傻了,還是我自己才是真的隱形智障?

    “沒事兒,慢慢想。”沈何夕一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另一隻手從衣服後面抽出了一根鋼釺,緩步地朝著三個人走了過去。

    這時其中的一個劫匪還略有猶豫地說著:“我怎麼覺得這個小妞兒有點眼熟?”

    蘇仟已經被那根剛剛出現的鋼釺震撼了。

    !!

    這又是從哪里弄出來的?姑娘你是變魔術麼?為什麼來了三個打劫的我現在完全不認識這個世界了?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2 10:05 PM

第24章 棗泥山藥糕

    咳……由於部分鏡頭過於血腥殘酷,並且執行者多次攻擊對方三人不能用語言描述的身體部位,所以長達20分鐘的單方面碾壓的畫面大家可以自行腦補了。

    總之,等到俞正味和黑豆聽到前面的異響一人舉著菜刀一人拿著鍋蓋全副武裝沖出來的時候,沈何夕已經像個女王坐在桌子上,腳下踩著三個疊成了一摞的“搶劫犯”。

    在一旁坐著的,他們一向不可一世的老闆此時笑的格外的燦爛,燦爛地讓人牙酸。

    “我已經叫人來處理了,他們馬上就到。”蘇大老闆看著這三個猥瑣男的表情像是看著一坨狗屎。

    黑豆被沈何夕霸氣側漏的樣子嚇到了,他環顧四周,發現只有小亞瑟的氣場還算正常,於是磨磨蹭蹭地晃到了亞瑟的身邊。

    “Hi~你的姐姐,是學什麼的?”

    “法律呀,我姐姐在Y大讀法律系。”有這麼一個文武雙全的姐姐,亞瑟感到十分之驕傲。

    “Y大?你確定不是超人學校?或者蝙蝠俠學校?”

    回答他的是亞瑟看傻子的白眼。

    五分鐘後,幾個穿著黑色西裝的人沖進來,他們沖著蘇仟齊齊鞠了個躬,然後就態度兇悍地兩人一組把三個劫匪帶了出去。

    俞正味老神在在地沒什麼反應,沈何夕早就猜到蘇仟不是什麼普通人,只有黑豆和亞瑟站在一起用幾乎一模一樣的呆滯表情看著他們面前發生的一切。

    #每個人都在用實際行動刷新我們的世界觀#

    11月第四個周日的上午,沈何夕正在房間裡鍛煉身體。

    棕色的運動毯上,她兩腿劈叉成一字馬,把上身儘量往一隻腳的方向壓了過去,略有些寬鬆的運動衣遮不住女孩兒曼妙的曲線,她的手臂伸展開來,像是一隻正在小憩的天鵝。

    依舊一身嬉皮士風格的邁爾斯敲響了沈何夕家的大門。

    開門的時候,沈何夕的額頭上還有未擦乾的汗水,剛剛運動完的她雙頰紅潤,眼眸明亮,撲面而來的青春氣息讓邁爾斯情不自禁地吹了聲口哨。

    “Cici,上帝創造你的時候一定是太偏愛你了,你的美貌簡直令人驚歎!……好吧,你的美貌只是比你的廚藝稍微遜色那麼一點點。”

    “如果我想聽讚美大可以去看莎士比亞,沒必要站在門口和你面對面。”

    邁爾斯這個傢伙貪花好色又有些人來瘋,上個周沈何夕燉給亞瑟燉雞湯的時候他在樓上又唱又跳,弄得整個街區的人都打開窗子圍觀。

    實在不能怪沈何夕對這個傢伙不假辭色,給點陽光就燦爛成得了狂躁症的向日葵,這種傢伙……讓沈何夕無比手癢。

    “今天是感恩節,這是非常好吃的南瓜餡餅!”邁爾斯看到東方小天使臉色不太好看,立刻把自己手裡的紙盒抬起來獻寶。

    “感恩節?”沈何夕愣了一下。

    腐國人是不過感恩節的,大西洋彼岸的那個國家才有這個具有歷史意義和諷刺意義的節日。

    邁爾斯挺胸抬頭兩眼放電地看著她:“我身上這麼強烈的自由浪漫的氣息……”

    自由浪漫的邁爾斯突然表情僵住說不出話了。

    自由浪漫的邁爾斯雙肩上出現了一雙手。

    自由浪漫的邁爾斯突然雙腳離地了。

    自由浪漫的邁爾斯被人提了起來。

    比他高半個頭的金髮碧眼肌肉男分分鐘把他拎到了一邊。

    “早安Cici。”正直嚴肅的哈威先生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地和沈何夕打招呼。

    “早安”沈何夕笑著跟哈威打招呼。

    相比較邁爾斯火星人的思維,沈何夕深覺還是和地球人打交道更令人愉快。

    哈威從邁爾斯手裡把紙盒拽了出來:“這是邁爾斯的母親——我的姑媽做的南瓜餡餅,感恩節快樂。”

    沈何夕接過紙盒,看到邁爾斯被哈威擋在身後還上躥下跳刷存在感,又看到哈威一臉正直但是眼睛的餘光頻頻瞟向自己的廚房,差點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這兒有一點中式點心,還有中國綠茶,一起來嘗嘗吧。”

    哈威不出意料地用一臉正直的表情答應了下來。

    點心是蘇仟發給員工的週末福利,山藥糕和白米糕。

    山藥糕是用蒸熟的山藥打成泥,摻入糯米粉粳米粉白糖豬油反復蒸製成油滑細膩,再在其中夾入手工調製的棗泥,壓入模具裡定型之後蒸幾分鐘,就成了棗泥山藥糕。

    白米糕的做法就要簡單一點,發酵的糖水米漿加入泡打粉二次發酵之後上鍋蒸熟就可以了。

    小巧可愛的粽子型山藥糕,紅白相間。白米糕放在紙杯蛋糕的模具裡蒸出來,看起來像是烤制之後被去掉了顏色的蛋糕。

    白米糕和山藥糕都屬於味道清甜的點心,相比較西式點心,味道有點溫吞寡淡,俞正味做這個出來也是因為知道自己做了之後很可能在店裡賣不出去,乾脆就分給員工們吃好了。

    沈何夕本人的口味偏向清淡,對甜食興趣不大,這兩種看起來可愛又可口的點心她勉強吃了一樣吃了一塊塊就放在了一邊,現在有這兩個傢伙送胃上門,她就勉為其難讓他們幫忙解決掉。

    白色的點心,一塊有四分之一個手掌大小,一碟是紅白相間,一碟則好像白色的紙杯蛋糕。

    一杯綠中點黃,茶葉漂展的中國茶。

    讓哈威和邁爾斯來形容吃到這種點心的感覺,那就是甜美……由甘甜引出的美味,美在形美在內,隨著甜香一起觸動味蕾的是心裡同樣的甜美舒暢。

    初初入口是香,山藥香還有米香,帶著食物最原始的氣息,香的溫和又別致。

    然後是甜,蜂蜜白糖的甜美浸透了整塊點心,與前面的香融和在一起,香甜二字,就是為了此時此景。

    最後是酸,微酸,大棗自春到秋的孕育,是那種略酸濃甜的味道,米漿反復發酵的貯藏,是那種似有似無的酸意。

    香甜之中乍然出現的酸味,那麼恰到好處,就好像畫龍之後神筆點睛,就好像山勢回轉奇峰陡現,

    兩種點心,由香到酸不過須臾,卻好像讓人看到了綺麗跌宕的風景,

    香意有時,甜意有盡,酸意滋生於此間,可是這種酸並不應長久存在。

    所以一杯綠茶喝下,口中種種自此歸於平淡。

    哈威恍惚覺得這個點心就像是面前的女孩兒,看起來只是精緻纖細,但是從裡到外無一處不散發著特有的魅力,並且她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種種的美好,總是像這杯淡黃的茶水一樣,把別人的感慨和讚美歸於一種不動聲色的平淡,但是同時也把最美好的印象留在了別人的心裡。

    也就是在這同一天,在世界的另一個角落,也有人的生活開始走向不再平淡的另一條路。

    華夏魯地省城

    時節已近初冬,剛過了飯點,省城的小巷子裡杳無人煙,只有幾個小飯館門口的遮雨棚子在冷風裡打著顫,幾個破塑膠袋不知道從哪個陳年的旮旯裡被風揪了出來,晃晃悠悠地在地上打了個轉兒,接著又被風卷走了。

    巷子口走來兩個穿著厚外套的人,高個兒的手上拎了一個搖搖晃晃的盒子,被風一吹,他緊了緊身上厚厚的棉夾克。略矮的那位走在前面,最顯眼的是一雙和身上的暗色大衣完全不搭調的藍色運動鞋。

    “羊肉湯,要湯白,肉香,油水相溶,鮮而不膻……我領你去的這家,絕對是省城裡羊湯最好的一家,別說太平區,整個魯地能比他好的一隻手也能數過來。”走在前面的是一位老人,他似乎有些難以抑制自己的激動,自打進了巷子就就開始侃侃而談。

    這也就算了,在巷子裡走了幾步,他低下頭摘下帽子,當著冷風裡順了順自己斑白的頭髮,再走了幾步,又整了整自己的呢子大衣,順便目光似有似無地掃過自己腳上纖塵不染的運動鞋。

    高個子的年輕人一隻手拎著盒子另一隻手拎著一個小籃子跟在他後面,亦步亦趨地跟著,勤勤懇懇地提著,一直沉默著。

    “徐家老羊湯,就是這兒了!”老頭兒指了指紅地兒白字兒的招牌,說話的聲音又大了二分。

    正是秋尾冬頭,北方人都講究吃點羊肉暖身進補,現在不過一點多,小小的館子裡只有七八個客人正一邊看著店裡的電視一邊喝著羊湯。

    看到這個情景,老人愣了一下。

    年輕人在他身後看他小退了一步,大概明白他是想看看自己有沒有走錯地方。

    老徐家的羊湯,應該是賓客滿門客似雲來才對啊,這、這哪裡像是湯味極佳的地方?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2 10:06 PM

第25章 大白羊湯

    此時灶上已經停了火,一個歪戴著廚師帽的中年男人混在食客堆裡正在看籃球比賽。

    聞了一下在空氣中兜轉消散的鮮香氣,老人扣了扣自己手邊的餐桌。

    “老闆!來兩碗羊雜湯兩張面餅。”

    挑了一張乾淨的桌子正襟危坐,老人看了一眼水杯上的陳垢,眉頭擰的更緊了。

    “哎哎,來了。”身後兩個食客拍了下中年男人的肩膀,這位廚子才反應過來,目光戀戀不捨地黏在電視螢幕上,跌跌撞撞地進了後廚。

    剛進去沒幾秒,男人又跑了出來:“投籃了麼投籃了麼?”說著又擠在幾個食客的後面目不轉睛地看了起來。

    “老闆!我們在等著湯了!”等了五六分鐘分鐘,後廚水開聲音前面都聽見了,中年人依然無動於衷,穿著大衣的老頭子心下的不滿愈發強烈。

    這時,坐在他對面的年輕人伸出手拍了拍他的手臂,這才讓他沒有憤而跳起。

    “急什麼?趕著投胎呢?”廚子無所謂地揮了揮手,依然在看著自己的球賽。

    “啪!”

    老人忍無可忍拍案而起。

    “大朝,咱們走!”

    一老一少兩人這就要抬步離開小館子。

    正巧,此時一個中年婦人拎著幾個塑膠袋子一步一步地挪了進來。

    “老徐你快點接一下……哎呀,兩位吃好啦?兩位下次再來啊!”婦人擺著一位頗為職業化的笑臉習慣性地招呼著,轉眼看到了兩人中間空蕩蕩的餐桌,還有電視機前面看得津津有味的廚子。

    “徐大寶我【嗶……】你祖宗!”親媽臉瞬間變後媽臉,婦人把手裡的塑膠袋往地上一丟就氣衝衝地撲向中年廚子。

    “我讓你看球!”掄起厚實的巴掌,她一把甩在男人的後腦勺上,原本歪歪的廚師帽被甩到了桌子上。

    幾個食客見勢不妙,或是留下幾張票子,或是趁亂抹抹嘴就偷偷離開了。

    男人倒沒有還手,嘴裡哎呀哎呀叫了兩聲抱著頭就往後廚躥了過去。

    被這一幕驚呆的一老一少看著鬧哄哄的場面,心裡不禁都焦急了起來。

    後廚湯冒了!茲拉茲拉澆在路子上的聲音,這兩位怎麼就不管呢?那是一鍋老羊湯啊,要是被大火燒散了味兒可就幾天都沒有好湯底了。

    店主們在一邊廝打,食客們在一邊心焦,正鬧哄著,一個蒼老渾厚的聲音猛然響起。

    “鬧什麼!湯都快燒幹了!”話音未落,一位滿頭白髮的老人一瘸一拐地從廚房後面的院子門走了進來。

    “一個不務正業!一個心思不正!我好好徐家的招牌都被你們敗壞了!還不快去盛湯給客人!”

    老人中氣十足地拍了下中年男人的肩膀,大有一巴掌把人扇進廚房的架勢。

    此時,站在餐廳裡的老人看著慢慢挪著步子的老人,激動了起來。

    “徐小勺!”

    “……沈小刀!”

    這一對被怠慢的客人,正是沈抱石和沈何朝祖孫兩個。

    而那位老人,正是徐家老羊湯的真正主事人,徐漢生。

    大白羊湯成名於百多年前,以其色白似奶、水脂交融、鮮而不膻、香而不膩而馳名於中外,在自舊朝到前代的幾本飲食傳記和華夏名菜譜中,大白羊湯都是唯一以湯入譜的名菜,稱之為天下第一湯,並非誇耀。

    徐漢生就是大白羊湯正經的嫡系傳人,只是世事流轉,當年他跟隨父親北上京城又恰逢外倭扣邊內亂頻仍,父子二人被困于軍閥統治之下的京城,被亂軍裹挾南下又被戰火驅趕回了京城,

    戰亂終結後,他又經歷了灰色清算,幾次三番,待到徐漢生在國家平定之後回到故鄉已經年近不惑。也是到了此時他才發現自己叔叔的一支已經徹底取代了他的父親成為了正宗的大白羊湯的傳人,而他自己只能再次背井離鄉,躲在了省城小巷子裡,一個小小的店面一開就是二十多年。

    沈抱石正是他在京城學廚時候認識的好友。

    幾十年不見,兩個人面對面,桌子上擱著一壺燙好的曲酒,旁邊還有兩個小菜。

    你一句,我一句,從當年的繁華到如今的衰敗,從當年的亂世到如今的太平,兩人剛認識的時候都不過是垂髫小童,現在都成了古稀老者,他們能相互傾訴的故事太多,說來說去,太陽就沉到山后去了。

    兩個人也終於說到了各自的子孫後代。

    “唉,我這個兒子我教了二十多年,一點都學不進去,娶了個媳婦也不是個能撐門立戶的,孫子也……”老人長歎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後繼無人,就是把心操碎了也沒有用。

    “我家愛民去了,幸好還給我留下了孫子,喏,這是我大孫子大朝。”沈抱石向自己的老友介紹自己的孫子,雖然臉上是那種隨隨便便介紹下的表情,但是心裡已經有了幾分顯擺的意思。

    白髮徐老頭打量了一直坐在旁邊的沈何朝一眼,只見他目光清正,神色平和,心裡已經是又嫉又羨。再拉過沈何朝的手一看,虎口厚繭,指間有力,腕部筋肉結實,好一雙標準好廚子的手,胸腔裡的酸水就開始咕嘟咕嘟冒個不停。

    好苗子啊,還是個肯下苦功的好苗子。

    看著對面老夥計得意的表情,徐老頭生生把湧到舌尖的酸水咽了回去,不能說酸話,說了這老小子更得意了。

    “我怎麼記得你有兩個孫子?怎麼就帶出一個來?小的呢?”

    嘿嘿,說起小孫女,沈抱石又添了兩分得色,他破天荒地翹起了二郎腿,好讓別人都看得見他腳上這雙嶄新的藍色運動鞋。

    “小的念書有天分,現在擱腐國念大學,念完大學還要念碩士,學費都不用掏。”腳晃啊晃。

    徐漢生只當自己看不見那雙怎麼看怎麼彆扭的鞋子。當他不知道?一準是他孫女孝敬的,這老小子這麼些年一直這樣,有話不往明瞭說,有屁淨找沒人的地兒放!

    “那你們家那把折燕刀,你大孫子能用了?”想起老沈家祖傳的寶貝,徐漢生忍不住問了出來。

    “他隨了我和愛民,用金柄刀不錯,用折燕,缺了那份巧勁兒。”沈何朝用不了折燕刀,沈抱石的心裡不無遺憾,但是想想至少沈家的手藝能在自己的手裡傳下去,也就不覺得有多少不如意了,幾代人都用不得,也不差大朝這一代了。

    “自從你們沈家的勾魚刀在洋人來的時候弄沒了,你們這百多年一直沒人用折燕刀啊,真可惜了一把好刀。”

    徐漢生嘖嘖歎了兩聲,總算把肚子裡的那點小羨慕給壓了下去。

    你後人有本事又咋樣?老祖宗傳下的東西你們還是用不了!

    “說到折燕……”沈抱石腳也不搖了,臉上也不掛笑了,擺擺手,把沈何朝打發了出去——小膩歪該吃東西了。

    抬眼看看屋子裡就自己和這個老發小,沈老頭終於有地兒吐自己的苦水了,“不是沒人能用……我那個小孫女,天生味感過人、手臂有力,腰肩臂膀無一不是天生的廚子料,說起來比大朝勝了何止三分……唉!”

    ”吹!這麼好的孫女你忍心讓她不學廚藝?“徐老頭滿臉寫著不信。

    “誰讓我欠她們母女倆的……這些年她媽媽也就來了兩封信,一封是讓小夕好好上學,一封是要給小夕出國做擔保,一句也沒提現在過的怎麼樣。我想著小夕媽媽在國外日子可能也不咋樣,等過兩年讓小夕改了姓,我也就算是沒斷了老何家的香火。”

    那天那通電話思來想去可能就是何勉韻打來的,八成是為了找大朝,小夕讓給老何家是沈抱石早就決定的事情了,大朝,哼哼,她想也別想。

    簽了斷絕書,就甭想再回頭!

    “唉,你們家裡……也都是冤孽呀。”徐老頭舉了舉手上的小酒盅,一口酒悶進了嘴裡。

    再好的孫子孫女又怎麼樣?一個是啞巴,一個學不得廚藝,又能比自己省心到哪裡去呢?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想要傳下去怎麼就這麼難?

    兩個老人同時發出了一聲歎息,喝酒,繼續喝酒。

    天上只有一輪如鉤的殘月,沈何朝蹲在院子裡給小膩歪喂著羊骨頭碎。

    大白羊湯熬煮的時候全靠火力,不添鹽味,這些熬剩的骨頭正好適合不能吃重鹽的小膩歪。

    不知道妹妹現在在幹什麼,剛剛腐國剛過了中午吧?中午妹妹吃了什麼呢?

    今天這家雖然羊肉切得不好,胡椒粉的品質也不好,但是熬湯的功力很到位啊,如果光用這個湯,把羊腿肉切成薄片,撒一層白胡椒粉,放點香菜和蔥花,妹妹一定喜歡。

    或者是把羊腩肉切成大塊,把刀削麵煮熟了,鋪上肉塊,放一勺辣椒,用滾燙沖上去,再撒點香菜沫子,這麼冷的天妹妹也能吃上一大碗的。

    前幾天妹妹說腐國人都吃土豆,土豆能怎麼吃?煮熟了沾鹽吃麼?把土豆切成片幹鍋烘出來再淋一點糖醋汁,妹妹會喜歡吧?

    小膩歪把幾塊骨頭上的味道都*乾淨了,意猶未盡地舔了舔沈何朝的手指頭。

    沈何朝輕笑了一下,抬手彈了一下小膩歪的腦門。

    自從溺水之後,沈何朝的工作少了不少,人也捂白了一些,二十二歲的年輕人穿衣顯瘦脫衣有肌肉,一層黝黑漸漸褪去,他的眉目之間和他妹妹添了幾分相似,加上臉上常帶著幾分靦腆的笑容,無論誰見了都要贊上一聲俊秀帥氣。

    他和身在遠方的妹妹都在成長著,曾經的他們像是角落裡掙扎的雜草。

    現在的他們像是兩棵茁沉默的樹,各自成長,相互支撐。

    月上中天,沈何朝架著喝多了的沈抱石回到客房。

    “大朝!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小夕啊!”醉眼朦朧中,老爺子終於說出了自己憋在心口十幾年的一句話。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2 10:08 PM

本帖最後由 shiuan282 於 2014-10-22 10:13 PM 編輯

第26章 溜肝尖

    徐老頭私藏的酒喝足了,兩個人的敘舊話也說夠了,第二天,沈老頭終於開口對徐漢生說明了來意。

    “我想讓我家的大朝跟你學做羊湯。”

    “什麼?!”

    坐在一旁的中年男人和他的媳婦兒同時驚叫了一聲。

    沈抱石連個眼神都沒有施捨給這兩個人,只是笑呵呵地看著自己的老兄弟:“我也不讓你吃虧,一道白湯方子你可以從我們沈家十技裡面隨意挑兩個來換。”從兩百年前就進駐宮廷禦廚房的沈家,秘方訣竅多得讓人嫉妒。

    徐漢生端起茶缸喝了口茶水,沒有作聲,沈家十技啊,隨便一個做法都足夠一個廚子在一個大酒樓裡面立足了,當然徐家湯方也不差,可是……

    旁邊他的兒媳婦已經坐不住了:“這位大爺,不是我說你,我們徐家老招牌幾十年了,你隨便拿一個東西就想換走我們壓箱底的方子?你有本事要方子有本事你給錢啊。”

    她話還沒說完,徐漢生已經把茶缸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我還沒死呢!想要賣方子先砸了我的棺材再說!”

    婦人被吼得躲在一邊不敢作聲。

    “爸,爸您別生氣。”中年男人一直坐著不動,直到他親爹氣的快要爆血管,才一臉著急地勸了起來。

    徐漢生看看自己不成器的兒子眼界小的媳婦,再看看沈抱石身後一直站著的沈何朝,心裡的火氣躥的更旺了:“滾出去!你們兩個都滾出去!”

    “爸,這還有外人在呢,湯方子這事兒也不能您一個人說了算是吧?”中年男人抬頭看了一眼看了看沈抱石和沈何朝,明顯是一副看賊的表情。

    可憐徐老頭一輩子人品貴重,到頭來只能看著自己的兒子在貪婪和涼薄的支配下要撕爛親情的最後一點遮羞布。

    “我說了讓你們滾出去!滾!”徐漢生心裡清楚,在自己的老夥計面前,他也撐不住自己最後的體面了。

    中年男人舔著臉還是不肯走:“爸,您看您身體又不好,我……”

    坐在客座的沈抱石冷哼了一聲:“大朝,把這倆人給我扔出去。”

    沈何朝一直沉默地站在沈抱石的身後,安靜地像是一棵樹,但是當他站在人前,沒有人能忽視他的存在。

    一手抓住中年男人的肩膀,一手扣住中年婦女的胳膊,像是拖著兩個裝滿魚的水箱一樣,他一步一步慢慢地把他們往門外拖去,並不瘦弱的兩個人被他抓住就像是被人用鋼索捆住一樣掙扎不脫。

    看見徐漢生眼眶微紅精神頹唐的樣子,沈何朝手上又加了一分力氣。

    在兩個人的叫嚷聲裡,沈抱石歎了一口氣。

    這樣的後人……

    “讓你看笑話了……”徐漢生呆坐了半天,好像突然就老了下來,連眼神都遲鈍了幾分,“我那些年天天就只想著熬湯,每天呆在廚房裡,三十多歲才有了這個兒子……都是冤孽啊!”

    沈抱石低頭喝了一口茶水,搖了搖頭:“這樣吧,湯方我們不換了,看你這樣,我就算真拿了沈家的技法給你,你後人願不願意學還不好說,改天給我買嘍我找誰哭去?”

    “哎,你這個沈小刀,你怎麼說話呢?”徐漢生這次真的快被他氣死了,腰板一挺,聲腔一抬,氣勢就回來了。

    “我一向有啥說啥,你呀,如果真有個三長兩短,別說這個店了,說不定你們家的湯方都能被你兒子兒媳婦拿去賣錢。你別忘了,這裡可不是徐家的大本營魯西,這裡是濟菜的範圍,他們可不會看在徐家的面子上不打你們湯方的主意。”

    徐老頭被他說愣了。

    是呀,自己年紀也大了,身體也不好,兒子涼薄兒媳貪婪,都不是繼承手藝的料子,等自己走了以後他們真的為了一點錢把老祖宗的東西賣給外人……雖然不回徐家了,但是他也不能當了徐家的罪人呀。

    沈老爺子翹著二郎腿又喝了一口茶,這個金駿眉真不錯,看來徐小勺這麼些年也沒少攢下好東西。

    徐漢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終於忍不住了:“行了!沈抱石,咱們當年光屁股的時候就混一塊,我能不知道你?快說,你有什麼主意?”

    “法子嘛,有兩個。”沈老爺翹起來的那只腳悠然自得地畫了兩個圈,“第一,你帶著他們兩個人歸宗,離開省城,這樣你去了之後,就讓徐家把他們兩個困在魯西,你就不用擔心他們賣了方子絕了技藝對不起祖宗了。”

    這個主意簡直是損的冒泡了!

    就他的兒子兒媳他能不知道?真把他們弄回魯西,說不定他們連死的心都有了。省城比魯西繁華多少,他們怎麼可能甘心窩在窮山僻壤裡一輩子?徐家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叔叔當年能趁著他爹不在奪了他爹的位置,現在他的後人還不一定能幹出什麼事兒來。

    徐漢生搖了搖頭,他就算對自己的兒子再失望也不可能做這種事,雖然兒子才學到了自己四五分手藝,但是如果自己再壓著他練兩年,將來自己去了他至不濟也能在省城找個二流館子當個湯師傅,現在社會發展的這麼快,他也不忍心真絕了自己兒子的前途。

    “滾滾滾滾滾!你這是什麼餿主意?”

    “那就選第二個主意唄,你找個外姓徒弟,把技藝傳給他,將來繼承了你徐漢生的名號,還能幫扶了你的兒子孫子。這個徒弟很重要啊,得天分高啊,也得資質好啊,最重要的是人品也得好……是吧?”

    徐漢生真想把自己的茶缸子糊在沈抱石臉上,真的!這個時候還看不出來這個老東西在想什麼,那他就是個傻的!

    “你說的那個天分高,資質好,人品好的,不會正好姓沈吧?”

    沈名廚笑的滿臉菊花開:“對呀,而且他還有個跟你很熟的爺爺。”

    ********

    沈何朝終於讓屋外的兩個人安靜了下來,回到堂屋裡,差點被嚇到退出去。

    兩個老人同時看向他,臉上掛著一模一樣的笑容。

    那個表情,沈何朝解讀為:“好貨!”

    妹妹!我好像被爺爺賣了!

    “來來來,先讓我看看你的功夫咋樣。”

    徐大廚瘸著一條腿也邁出了健步如飛的架勢,拽著沈何朝就往廚房走,路過他的兒子兒媳婦連眼風都不掃一個。

    廚房裡剛買的菜還堆在地上,徐漢生翻找了一下,看見了兩塊泡在水裡的生豬肝。

    “先來一個溜肝尖吧。”老爺子點了一個相當考驗功力的家常菜。

    沈何朝點了點頭,看了一眼豬肝,換了一盆水,撒了點鹽,然後……他轉身走了出去,小膩歪該喂了。

    “這,這是怎麼了?他是不想做?”徐大廚有點茫然。

    沈抱石湊過去看了一眼豬肝,瞥了他的老夥計一眼:“這塊肝還沒泡到一小時呢,做給你你吃麼?傻!”

    “呿!”

    “哼!”

    兩個年過古稀的老頭兒互瞪了一眼,一前一後走出了廚房。

    溜肝尖兒,取用的豬肝的最週邊的部位,沒有苦澀的筋膜,味道鮮滑清爽,是北方相當家常的一道菜。

    可是想做好並不容易。

    肝臟是動物的排毒器官,也是分泌膽汁的地方,烹飪的時候,一要去其腥,二要去其苦,三要留其嫩。也就要求廚子,眼力、刀工還有對火候的把控缺一不可。

    豬肝提前用淡鹽水浸泡一兩個小時,還要勤換水,這樣才能夠去掉裡面的毒素和膽汁味道。

    切肝尖兒的時候,每一片肝尖不僅要厚度統一,大小一致,還要保證每一片肝尖兒都有至少三個外邊,就是說每一片肝尖兒都要保留能夠有益於保存水分和組織形狀的那層外膜,不僅是為了外形,更是為了口感。

    沈何朝用的是沈家的金柄菜刀,厚重的大刀在他手裡輕鬆地像是一片紙。

    他沒向普通人那樣把豬肝放在案板上一片一片地切下來,用左手舉著豬肝,他右手持刀自上往下一片一片地把肝尖兒削了下來,一邊削,一邊轉動著豬肝。年輕的男人神情專注,他下手極快,下刀極穩,手臂的每一下揮動都像是精確計算過一樣,旁人只見刀光閃耀,一片片的肝片就輕飄飄地落在了盤子裡,每一片幾乎都是等大的,厚度更是驚人的一致。

    只有真正的內行人才能看出更深入的東西,比如穩重,比如用心,比如對廚藝視之如生命的虔誠。

    徐漢生看著這一幕,表情複雜難辨,是嫉妒,是懷念,還是悲傷,他自己額說不清楚。輕聲地,他問自己跟前的沈抱石:“這是你們家傳的片雲刀?”

    片雲刀,卷雲刀,梳雲刀,流紋刀,冰炸法,冰爆法,清漿法,清炸法,清燴法,冷油法*就是百年沈家曾經縱橫京城的沈家十技,十種手段全是用來烹飪鮑參翅肚這等極品海鮮。

    沒想到,今天在這個小廚房裡居然能看到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用片雲刀來處理這個豬肝。

    何其有幸的豬肝。

    何其有幸的自己。

    徐漢生語氣急迫:“這個徒弟我收了!”

    “嘿嘿,等我吃完了肝尖兒再說。”沈名廚必須要吊吊他的胃口。

    “哎喲你個老東西……”

    說話間,沈何朝已經完成了掛漿焯菜滑炒肝尖兒的步驟。

    料酒,生抽,糖,醋,鹽調成味汁,鍋內點油起火,蔥薑爆鍋,先下焯過水的胡蘿蔔片,青椒片和香菇片,再下已經變色成金黃的肝尖。

    澆湯出味,薄芡收汁,瞬息之間,就是一盤鮮脆嫩滑恰到好處的溜肝尖。

    --------------

    作者有話要說:*沈家十技純屬杜撰,來源自魯菜以及各地北方菜系的高端冷門甚至失傳的加工方法,多為真實存在。刀法名字是我自己起的,但是做法肯定是現實存在的,另外大白羊湯是以單縣羊湯為原型寫的,因為本文架空,所以所有的地名都採取地域指代的方法。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2 10:09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3 07:00 PM 編輯

第27章 鳳梨咕咾肉

    “哥哥在學做羊湯麼?”沈何夕夾著話筒,臉上是出奇的溫柔和愉悅,偶爾有公寓裡的鄰居路過,都會對這個站在門廊裡打電話的少女友善地致意一下。

    沈何夕的心卻已經飛回了華夏。

    “大白羊湯,祖傳秘方,五百一張,不對開膛。”如果是六年後去省城,大概很多人能聽到這件事吧?老徐家的大白羊湯方子被徐家人自己拿出來賣,可是無論這個“徐家人”還有所有拿到方子的人怎麼熬,都熬不出“碗裡水包油,一滴油包水”的大白羊湯,濃而不膩什麼的,簡直是笑話。

    現在看來,徐老爺子也不是什麼善茬,大概臨死怕方子洩露又做了什麼手腳。

    但是……徐家老店幾十年的招牌,落得那樣一個下場,經歷過這件事的省城裡幾位名廚都忍不住搖頭歎息。

    家傳有什麼用?傳技不傳心,總有天塌地陷的那一天。

    沈何夕叮囑電話那邊不會說話的傢伙:“哥哥,我覺得徐家爺爺的兒子兒媳婦不像是好人,你要小心啊,實在不行找個東西隨身攜帶當防身啦。”

    電話那頭傳來哥哥在笑的出氣聲。

    十七歲的女孩兒開始跟哥哥撒嬌:“我說真的嘛~”

    垂下眼眸,她的心裡真的有幾分擔心,對於徐家那對夫妻來說,爺爺和哥哥簡直是從他們手裡搶金礦,他們心裡不恨才是有鬼呢。

    “你會小心的對不對?”

    乖乖的呼吸聲。

    “你要先保護好自己再考慮別的!是不是?”

    乖乖的呼吸聲。

    “小貓小狗還有爺爺你都要保護好,是不是?”

    乖乖的呼吸聲。

    沈何夕欺負沈何朝不能說話,用連環的是非疑問句逼著哥哥做了保證。

    “你又欺負你哥。”沈抱石接過電話,開頭照例就是這樣一句。

    “哼”好吧,我就是這麼任性霸道無理取鬧!你想怎樣啊?面對哥哥,老芯子嫩皮子的沈何夕立刻從資深精分的女漢子變成了任性的妹妹。面對爺爺,她又秒變成了倔強寡言的中二孫女。

    呆在一邊豎著耳朵聽聲音的沈何朝又笑了。

    住在旅店的祖孫兩個人打完了電話,心滿意足地準備回去睡覺,沈何朝想起妹妹的囑託,彎腰把手放在地上。

    一直在下面扒著他褲腿的小膩歪立刻把前爪搭在他的手上,搖搖小尾巴,蹭來蹭去地整個趴在他的肌理結實的手臂上。

    年輕男人低頭輕輕把狗撈進了懷裡。

    小貓小狗和爺爺麼?看來小狗也很重要啊。

    二十四孝哥哥決定愛屋及烏對小狗更好一點。

    想跟孫子說點什麼的沈抱石轉頭就看了眼膩歪在一起的孫子和小狗,哼哼了兩聲,拂袖而去。

    “喜新厭舊!”這是在罵沈何朝。

    “見利忘義!”這是在罵小膩歪。

    另一邊的沈何夕向泰勒夫人致謝之後走上樓,一會兒她還要應付一個吃貨。

    今天是週五,從週一開始,何女士就盛情邀請沈何夕去位於湖區的別墅度假。

    餐館打工當然是時間是可以調整的,尤其是在她在四天之前一個人搞定了三個大漢之後。

    當時黑豆一秒鐘變成了“Cici腦殘粉”,眼神中充滿了對華夏武術的嚮往。

    俞正味用一句話就打醒了他:“她武功有多高我是不知道,但是如果你一直用這種噁心的眼神看她,她也能把你砸到地板裡面。”

    黑豆萎了,當了整整一天的“種蘑菇的小黑豆”才恢復了精神。

    沈何夕婉拒了去度假的原因,是因為這個週末有周圍幾所大學華夏留學生的聚會。

    所謂的聚會,形式上永遠都是一群人在吃吃喝喝,順便在精神上進行交流。

    對於現在囊中羞澀的留學生們來說,聚會上的飲食,只能靠一人準備一道菜或者點心,大家一起聚餐了。

    田婉孜下午三點就到了沈何夕的公寓裡,她是來傳遞消息“順便”試吃沈何夕第二天要帶的食物的。

    下午時分的公寓裡很安靜也很舒適,淡綠色的斜紋桌布,原木色的整套傢俱,雖然在這樣的初冬裡難得能感受到陽光照進的溫暖,但是這並不耽誤田婉孜在果茶的甜香裡感受到溫馨的氣氛。

    果茶來自于上個周泰勒夫人太太興致勃勃的分享,用的並不是西方傳統式的果肉幹與紅茶的混合,而是採取蜜煉的手法,用糖漿和蜂蜜熬煮新鮮的水果直到濃稠,放在圓滾滾的玻璃罐子裡,喝的時候再用水沖調,泰勒夫人笑著說這是她在倫敦的好友從一個華夏餐館的大廚那里弄到的。

    在蕭瑟的秋天裡,一杯冒著熱氣的甜茶能從內而外地補充人的元氣。

    田婉孜長歎了一口氣,趴在沙發上滿臉憂傷:“為什麼一樣是在腐國,你的日子就過得這麼好?絕對是因為你吃吃喝喝的水準太高啊,太高。”

    沈何夕不置可否,低頭從購物袋裡拿出了她提前準備的東西。

    田婉孜又歎了一口氣:“不對,仔細想想,你每天吃中餐的機會也不多,現在也打工,你怎麼還能把房間收拾的這麼整齊?這不科學!”

    分分鐘把房間變狗窩的田婉孜覺得自己的小胸口酸酸的。

    沈何夕懶得理她:“把我讓你捎的罐頭給我。”

    番茄醬,鳳梨罐頭,蒜粒,青紅椒,雞蛋,主材料是一塊肉質透明質地緊實的上好豬裡脊。

    沈何夕要做的,是一道在華夏南方非常受歡迎的菜肴,鳳梨咕嚕肉。

    裡脊肉先改刀成厚片,再用刀在厚片的兩面切上均勻的紋路。一片片像是切出了鱗片的肉搭配著醬油、白胡椒粉、黃酒、鹽一起拌勻醃漬。

    另一邊的鳳梨罐頭打開,放在鍋裡加熱,讓湯汁更加濃稠。

    肉醃漬好了,沈何夕戴著手套把整塊肉拎起來,右手用一把窄長的切肉刀自上而下地把肉削成了大小一樣的塊兒,帶著手套的手依然輕盈靈活,掌心微轉間似乎每一個小肉塊都是相同的模樣。

    一枚全蛋攪進裝了肉塊的碗裡,用筷子打到蛋液起泡,這樣蛋液也就包裹到了每一粒肉塊的每一條□□兒裡。

    裹了蛋液的肉塊再甩進裝麵粉的盤子裡,沈何夕十分不情願地摘掉手套,用手揉搓捶打,務必讓每一塊肉都均勻地沾上了薄薄的一層麵粉。

    鍋裡起油,待到油上有熱氣而無煙之時,沈何夕把肉塊一塊塊地貼著鍋邊放進了油鍋裡。等到那一層包裹的麵粉漸漸成了微黃色,她又用筷子一塊塊地撈起。

    燒鍋,油溫九成熱的時候再把裡脊肉塊下鍋炸過一回,金黃的顏色不僅代表了烹飪時間的恰到好處,也讓田婉孜情不自禁地吞了幾次口水。

    煸炒蒜粒和切成了片兒的青紅椒,有了香味之後放入番茄醬和生抽,因為沒有白醋,沈何夕試驗性地點了一點果醋進去,番茄醬和醬油混合後的深紅色湯汁因為油分的存在越炒越香卻又不會黏鍋,女孩兒帶著手套的手像是被上帝祝福了一樣,每一次加入調料的動作都準確又沉穩。

    剛剛燉煮了鳳梨罐頭的汁水倒了半杯左右下鍋,深色的番茄醬汁被稀釋成了更加吸引人胃口的淺色湯汁,還能看見蒜末在其中翻滾。甜香誘人的湯汁燒制完成,最後放進肉塊和鳳梨翻炒均勻。

    紅色的湯汁,白色的蒜末,金色的肉塊,嫩黃的鳳梨,其間還有青紅椒在其中做點綴。

    除了正菜之外,還有一小碟兒的烤蘑菇,主食是鹹味兒三明治。

    雞蛋和麵粉的調配是為了保證烹飪手法能讓肉的鮮美被包裹在其中。

    略帶了蒜味的醬汁酸甜可口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更別提還有鳳梨讓整道菜果香濃郁味道渾厚。

    田婉孜迫不及待地夾起一塊咕嚕肉放進嘴裡,立時就被燙了一下舌頭。

    “嘶……呼呼呼呼……好吃!太……呼呼……太好次了……呼呼……”

    沈何夕摘掉手套,把雙手洗淨,又去衛生間洗了臉,擦上了一層護手霜,這才不緊不慢的坐在桌前,鉗起一塊咕嚕肉。

    “顏色略有點兒重……”

    “鳳梨罐頭催發的香味遠不如鮮鳳梨。”

    “酸味的後勁兒差了點,果醋還是不如白醋好用……”

    言下之意,不滿意之處頗多。

    田婉孜灌了一口水捧著自己的圓臉長歎了一口氣:“好吃!就是太燙了。”

    “可惜沒有水澱粉勾芡……”沈何夕還在挑毛病。

    “對自己要求這麼高,你是廚師咩?”田婉孜百忙之中扭過頭來半是抱怨半是調侃地問了一句。

    沈何夕的臉瞬間僵了一下。

    “當然……不是。”

    一餐結束,田婉孜捧著肚子在沙發上哼哼唧唧地對沈何夕提出建議:“千萬別帶著這個菜去聚會。”

    “……”沈何夕啞口無言。

    “除非你想讓他們因為想家嚎啕大哭或者為了一塊肉打架鬥毆。而且,很多外校的人來歷也比較複雜,你少出頭比較好。”

    今天的田婉孜似乎該改名叫真相帝?

    沈何夕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據說明年國家會有鼓勵留學生回流的項目,現在這些人心裡各自有自己的小算盤,你什麼都不摻和才是最安全的。”何況,某些人最喜歡對涉世未深的“嫩草”下手了。

    “唉~哪裡也不好混啊。”田婉孜看著沈何夕那張漂亮又沒什麼表情的小臉總是特別有傾訴的欲望,“我打工的店換了一個片兒國的老闆,據說片兒國的人做事嚴謹什麼的,我倒覺得還好,可是吧……我覺得他似乎專門欺負我是華夏人。”

    田婉孜也說不清自己的感覺,過了耶誕節她就要去腐國首都的一家證券中心實習,如果辭了這份工作,她未來一個月也就沒有任何額外收入了。

    沈何夕想了想大概也明白了田婉孜的糾結:“你們店裡不止有你是中國人,還有其他的外國留學生,你可以把他對你的針對擴大化,擴大到別人的身上。”

    田婉孜傻乎乎地看著沈何夕:“哈?”

    廚藝高超的學神小姑娘,你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明白?

    剛剛自己還在教對方不摻和,回過頭來對方直接開始給自己上課了啊?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啊?!

    前浪•田婉孜感覺自己又被後浪碾壓了一遍。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2 10:10 PM

本帖最後由 shiuan282 於 2014-10-22 10:15 PM 編輯

第28章 肉末烤茄子

    週六的晚上,沈何夕跟著田婉孜坐了半個多小時的公車才到達了留學生聚會的地點——幾位男學生租住的公寓。

    來自中國某個東部發達城市的邱偉良憑藉著他在留學生中的號召力和廣闊的交際網,隱隱成為了這個同鄉會的“管理者”,這個公寓就是他和他的朋友合租的。

    沈何夕跟在田婉孜後面打開門進入公寓的時候,一大群人正在開心地分享著椒鹽花生,有個男生奪過花生盤子手腳利索地站在沒有燃燒的壁爐上,搖頭晃腦地往自己嘴裡塞花生米,下面的一群人扯他的褲腿、拉他的腰帶,一副勢必要把他拽下來的架勢。

    “快看!新來的漂亮學妹!”興許是為了分散下面那群人的注意力,被人扒著褲子的年輕人指著沈何夕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

    田婉孜小心翼翼地端著手裡的籃子,見狀搖了搖頭,回過身,她跟沈何夕咬耳朵:“看見了?如果你帶肉來,現在比那位還狼狽。今晚人太多了,少說話。”

    沈何夕不動聲色地把目光從壁爐上那貨的腰帶處移開——灰色的內褲都露出來了。

    這時,她頓時深刻體會到了田婉孜的良苦用心,這哪裡還是聚會,明明是胡吃海塞的狂歡。

    小甜同學果然是好人啊!

    “田學姐來啦!田學姐今天還給我們帶了餅乾麼?”角落裡有人在喊著田婉孜的名字。

    更多人的人把視線投在了沈何夕的身上。

    十七八歲的女孩兒,修長的體型,烏黑的頭髮,還有一張精緻漂亮的臉龐。對於每天看著洋人同學的這些留學生們來說,這種帶有故鄉氣息的美色真的是暌違已久。

    田婉孜站在沈何夕的前面,用自己結實的小身板把“小妹子”護得嚴嚴實的,圓圓的臉上表情相當嚴肅:“小馮,老邱呢?”

    “邱大哥和景琳在廚房呢。”站在壁爐上的“灰內褲”回答道。

    “丸子,你一來就找邱大哥,怎麼不找我們啊?這麼漂亮的學妹你得介紹給我們認識啊!”人群裡有人在起哄。

    沈何夕上前一步,把籃子挎在自己臂彎,笑著跟屋子裡的人們打招呼:“大家好,我是沈何夕,是北方人,來腐國留學,現在讀法律一年級。”

    有人在吹口哨。

    “妹妹你讀什麼大學?今年多大了?”

    “妹妹你有沒有男朋友啊?”

    田婉孜臉色很難看,早知道這次來的人裡面有這麼多來花錢鍍金的,她就不應該帶沈何夕來。

    一個戴著眼鏡穿著羊毛衫的年輕男子快步從廚房裡走了出來:“丸子,你把沈學妹帶來了。”

    這個人,就是這次活動的發起人,邱偉良。

    田婉孜站在門口對著門裡喊他:“學長,我們說好了用你的烤爐的,你快帶我們去廚房吧。”別讓小姑娘在這裡當熊貓啦!

    邱偉良的目光不自覺地看向站在那裡穿著淡米色風衣系著格子圍巾的高挑女孩兒

    有人歡呼,有人吹口哨,男孩兒們的掌聲格外熱烈,在這樣歡快嘈雜的氣氛裡,這個女孩兒就在門邊一站,就顯出了與眾不同的氣質。

    邱偉良走到沈何夕面前,極其紳士地要接過她手裡的提籃,沈何夕笑了笑:“還是生的,要麻煩邱學長借用一下烤箱了。”

    “喲,新來的漂亮學妹,長得真好,不知道帶了什麼好吃的?”

    一個聲線略高的女聲從廚房的方向傳來。

    憑藉七公分的鞋跟,沈何夕的目光越過邱偉良和田婉孜的頭頂望過去,看見一位穿著皮裙燙了大波浪的“時尚女性”面色不善地看著她。

    “景琳,烤豬排好了麼?我們等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看見她從廚房裡出來,有人大笑著問到。

    “等著吧,那可是上好的Berkshire豬排,我跟這兒的大廚學了好久呢。”景琳的語氣透著滿滿的得意勁兒。

    幾個活潑的留學生非常捧場地發出了歡呼聲。

    “學妹帶了什麼好東西?讓我們也見識見識?”景琳扭著腰踩著直線步踱到了沈何夕的跟前,儼然一副要(wo)大(yao)開(lai)眼(zhao)界(cha)的架勢。

    田婉孜站在了沈何夕的前面,氣場十足地瞪著景琳:“小夕剛來腐國幾個月,在家也是嬌生慣養的,景琳你這是要跟十幾歲的小姑娘來漲見識麼?”

    “喲,這連丸子都會挺胸了?你胸都掉肚子上了,挺不挺地我也看不出來啊。”景琳笑著說話,好像在開玩笑,其實裡面蘊藏了滿滿的惡意。

    高調又囂張的小姑娘啊,只是看起來智商不是很高。沈何夕抬起眼,看見了景琳挑釁的目光,再看到景琳身後邱偉良在一邊沉默的態度,心裡明白了一點。

    哦……對景琳的這些無腦基本持放任態度呢,不是有女幹情就是有別的。

    沈何夕輕輕撇了一下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看來這個留學生的圈子裡的紛爭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多。

    田婉孜顯然不是第一次被人當眾嘲笑身材了,她一臉淡定地上下打量著景琳的胸部:“我記得兩年前還是旺仔小饅頭,現在變成俄羅斯大麵包了。”

    “你……”

    田婉孜同樣是微笑著,只是話語中中似乎暗含他意,原本鬧哄哄的大廳安靜了下來,被她嘲諷的景琳惱羞成怒,抬起手就要推搡田婉孜。

    一隻白皙修長的手抓住了她抬起的手臂。

    一直在這場爭執中沉默的女孩兒抬起頭直視著景琳的眼睛。

    景琳在一瞬間覺得這個女孩兒的氣勢讓她有點心驚。

    出乎她意料的是,女孩兒的眉目漸漸暈染了幾分笑意:“我們兩個的籃子上有油,小心別弄壞了你最新的香奈兒。”

    一旁想要息事寧人的年輕男女們立刻過來架梯子:“景琳,新款的香奈兒,難怪我覺得今天你更漂亮了。”

    景琳看著田婉孜嗤笑了一聲,像個女王一樣高傲地走進人群裡。

    邱偉良這時才走到她們跟前,想要跟田婉孜說些什麼。

    田婉孜權當自己看不見,拉著沈何夕就進了門,幾個看起來文氣十足的男女招呼著兩個女孩兒往他們的方向去了。

    幾個人聊了一會兒,沈何夕輕皺了一下眉頭,拍了拍田婉孜的肩膀:“丸子,你喜歡吃豬排麼?”

    田婉孜搖了搖頭,情緒還是有點低落。

    “哦……”沈何夕又拍了拍她的肩膀,“那我就放心了。”

    酒櫃旁,景琳還在享受著被人恭維追捧的感覺,很好……

    現世報,果然來得快,豬扒,一路走好~

    十幾分鐘後,整個大廳裡開始出現了難聞的氣味。

    景琳捂著鼻子皺著眉,過了半天被人提醒才想起來,自己還烤了肉。

    上好的Berkshire豬扒,放了迷迭香羅勒還有檸檬汁,現在散發出的,是焦糊的氣味。

    一群人惋惜地看著烤盤裡的肉,即使景琳是個漂亮的姑娘,也不能阻止大家用埋怨的眼光注視著她。

    這些總共兩磅重的豬扒可不是哪個人單獨帶來的,而是大家湊錢買到的肉。

    沈何夕本來也該出一份分子,為了感謝她的美食,田婉孜不聲不響地替她交了那份錢。

    本來該大快朵頤的人們,現在只能看著肉變成了黑乎乎的好幾坨。

    自告奮勇看著烤爐的景琳自然成了人們不滿的物件。

    “我又不是故意的,邱良偉,你家的烤爐也太落伍了……”景琳不滿地推卸責任。

    “烤箱定時90分鐘,溫度三百度,這不是在烤肉,這是在燒炭。”明明離廚房最遠,其實是第一個聞到糊味的沈何夕開口說道。

    “閉嘴!”景琳沖吼她了一聲。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不滿景琳的表現,犯錯的人是你,現在這個樣子做給誰看啊?

    “烤箱沒有預熱好,烤盤刷油不均勻,也沒有墊著東西,油分全部都在肉裡,就算沒烤糊也不會好吃。”沈何夕才不理會對方的態度呢,你說閉嘴就閉嘴?呵呵……看了景琳一眼,沈何夕用語言把這份烤肉碾壓成了黑暗料理的又一神作。

    景大小姐真的怒了,難道責任都是她的?這麼能說你倒是自己來啊?

    啊!

    噢?好久沒有遇到這種挑釁了呢。

    聽見那句“你行你上啊”,沈何夕覺得有點手癢。

    太久沒見到這麼自求打臉的人了呢~想想真有點小激動呀。

    提籃裡的茄子被一個一個地碼在洗淨擦乾的烤盤上,茄子事先被剖成開而未斷的兩半,用蒜蓉,鹽,油抹上一層,醃漬一下,放在烤盤上,再抹上用醬油料酒蛋清調勻的肉末。

    在沈何夕的身後,田婉孜一直不停地在她耳邊小聲念叨:“藏拙!藏拙!”

    藏拙?呵呵,等到丸子去了首都自己也不打算和這個邱偉良和景琳打交道了,既然能高調,我幹嘛裝孫子。

    漂亮的手拿著刷子在油裡一蘸,又輕又快地刷在茄子上,沒有一滴滴在外面。

    堆擠在廚房門口的留學生們看見茄子上的那層肉末已經開始隱隱地吞咽口水了。

    本來以為有豬排可以吃,現在烤成了那樣,人們又餓又失望。現在都情不自禁地看著這個小姑娘做東西,最慘的是,這個小姑娘做東西的樣子就讓人相信這東西必須十二萬分的好吃,真是煎熬啊煎熬。

    烤箱預熱到190度,把茄子放進去,上下同時加熱,250度十五分鐘,把烤盤端出來拿出來,在肉末上撒上青紅椒粒兒,再上層加熱250度五分鐘。

    在打開烤箱的那一刻,一群人早就是敲碗等飯的猴急模樣,肉末蒜香茄子的濃郁香味襲來的瞬間,他們全都化身成了可以挑戰全球的哥斯拉,帶著一往無前的魄力沖來搶掠茄子。

    蒜香通過醃漬和火烤完全滲入了茄子的內部,肉末表層微焦內裡油香四溢,再搭配茄子被油鎖住水分之後滑軟的口感搭配著醃漬到位的咸香,簡直讓人欲罷不能,更令人稱絕的是那一層青紅椒,清爽微辣的味道絕對是神來之筆,讓整道菜味道層次感絕佳,口感豐滿,百吃不厭。

    旁邊還有田婉孜籃子裡淡鹽味的軟面烙餅,搭配在一起口感豐滿又開胃,充斥著濃濃的東方味道。

    有一個年輕人還比較紳士,在失去理智的前一刻,他對著外面喊了一聲:“景琳,來吃飯呀。”

    景琳聞見那陣香味,早就餓了,可是她是驕傲的,她是不屑的,她看著和她一樣站在酒吧櫃旁邊的邱偉良,冷笑著說:“我不喜歡吃油膩的。”

    等了兩分鐘也沒有人回答她。

    回過頭,景琳臉色鐵青。

    廚房裡只剩下一群人在用面餅擦著烤盤……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2 10:15 PM

第29章 鮮肉蝦仁小餛飩

    一臉淡定地欣賞完那群人用猛虎下山之勢徹底清掃乾淨了烤茄子,田婉孜在那群男生對沈何夕蜂擁而上之前,藉口明天還要打工拖著沈何夕先走了。

    再把小姑娘留在這裡一定會被這些人當烤茄子一樣吃掉的!雞媽媽牌的田婉孜深信不疑。

    出門快步走了十幾米,聽不到身後公寓裡的聲音,田婉孜立刻抱著懷裡的籃子狂笑:“你沒看見景琳發現沒得吃的時候那副表情,哈哈哈,還要讓邱偉良說自己最近腸胃不好,只能吃點餅乾牛奶,哈哈哈哈……”

    沈何夕沉默地跟她並肩,瞥了她一眼,過了一會兒又瞥了她一眼,在田婉孜笑了五分鐘之後,捏了捏她肉呼呼的面盤臉。

    “笑的太假,都僵了。”

    笑聲戛然而止。

    田婉孜低下頭,表情變得沮喪不安:“不好意思,讓你看了笑話。”

    “沒事。”沈何夕明白,如果只有田婉孜自己,她肯定不想來這場聚會,這裡的領頭人對她並沒有多少善意,在這樣的聚會裡,她收穫的奚落遠大於友情。這次她願意來的真正目的不過是想在她去首都之前讓自己多認識幾個同樣從國內來的朋友。

    “其實,他們絕大部分還是挺好的,只是現在很多人在考慮是回國還是留下,又要出新的政策,他們不敢得罪景琳。”田婉孜還在替那群人解釋,“景琳家裡據說有錢有勢……他們也沒辦法……”

    沈何夕覺得這個小丸子姑娘人真不錯,如果是她……如果是她剛剛被人在大庭廣眾之下那麼嘲笑……大概那人現在已經躺進救護車了吧?

    哎呀,自己最近的暴力傾向似乎有點嚴重。

    沈何夕開始走神兒。

    站在空蕩蕩的車站裡,兩個年輕的女人就在這個不屬於她們的土地上,一個沉默,一個神遊。

    初冬的冷風盤旋而過,腐國的冬天比華夏冷太多太多。

    田婉孜踢了一下腳邊的小石子,期期艾艾地說:“那個,其實,你看出來了吧?”

    “嗯”看出來了,你完全不想參加這場聚會。

    田婉孜自嘲地笑了:“你這麼聰明,怎麼會看不出來。”

    被人發了機智卡,沈何夕看了一□邊的女孩兒,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是你的錯,是他們的想法太功利,不值得你對他們上心。”

    “嗚嗚嗚~”田婉孜利用高達80公斤的體重猛的撲到了沈何夕的身上。

    福氣縱橫的臉上鼻涕眼淚開始往外流。

    “我為了他來了腐國,他卻喜歡上了別人!在大學的時候我們說好要一起努力的,結果他現在就看著景琳嘲笑我!看著景琳嘲笑我!我怎麼會喜歡過這樣一個人!”

    奮力撐住對方敦實的身體,沈何夕的臉部肌肉已經快板結了。

    喜歡過……?

    沒有戀愛經歷的“偽少女”內心世界又開始被各種“!!”刷屏。

    我們不是在說留學生裡面小糾紛的問題麼?為什麼從人際關係瞬間跳到了感情問題?

    一定是我們開始交談的方式不對。

    夜裡九點的公車,從郊外駛向學區附近,包括司機在內,車上只有三個人。

    面對著沈何夕,田婉孜開始講述她那段讓她自己來說是“狗屎糊眼”的經歷。

    田婉孜是京城名校的大學生,父母都是那所大學的老師,父親還是經濟學院的副院長。

    邱偉良是她的同系學長,比她高一級。長袖善舞的男生總是在哪裡都比較吃得開的,對於田婉孜他善解人意又彬彬有禮,田婉孜淪陷的很快——當對方向她描述余杭一帶美食的時候,田婉孜覺得自己的心都被照亮了。

    邱偉良有女朋友,高挑漂亮的系花,可是大四的時候,他們分手了。

    原因很簡單,邱偉良想要出國,可是沒有拿到公費名額,他打算留校繼續申請外國名校的獎學金。

    那位系花就和他說了再見。

    從那以後,邱偉良開始頻繁出現在田婉孜的身邊,帶吃的帶喝的,噓寒問暖,本來就體重偏胖的田婉孜心裡的粉色小泡泡就像她的體重一樣膨脹了起來。

    田婉孜的心理充滿了對南方種種美食的嚮往,這種嚮往因為邱偉良的存在而變得更加美好。

    於是,田婉孜也決定出國。

    一年後,田婉孜拿到了公費留學的名額,留學的地點是這所腐國最好的大學。

    邱偉良為了獎學金的減免,“降尊紆貴”地來到了這個城市另一所大學深造。

    在他們出發來到腐國之前,他對著田婉孜笑著嘲諷自己是寧當雞頭不當鳳尾,可是不過兩個月,田婉孜已經察覺到了對方與自己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因為沒有實質的承諾,也沒有感情上的約定,田婉孜的初戀自此終結,連個當面質問的底氣都攢不出來。

    伴隨著的是她因為失戀而狂漲十公斤的體重。

    沈何夕聽了半天,只覺得這個姑娘暗戀也胖,明戀也胖,失戀了還胖……

    因為一個男人不停地堆積著自己身上的脂肪。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真是個悲傷的故事。

    本質上自己也是個大齡未婚女青年的沈何夕沉默地拍了拍田婉孜軟軟的肩膀。

    這種槽點略多單純無味的感情經歷啊,真是……以後對那個男人見一次打一次好了,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

    最近不知道為什麼越來越有暴力傾向的沈何夕又捏了一下田婉孜軟軟的肩膀:“好啦好啦不難過啦,那個傢夥還沒有你的一滴眼淚值錢呢。”

    “嗚嗚嗚~”田婉孜又哭了起來,“還是覺得好丟人,喜歡過這麼一個傢夥。你知道麼?他申請獎學金的時候跟我爸爸要了介紹信!我爸爸是看在我的份上給他開的,他答應了來了腐國會照顧我!”

    沈何夕繼續勸:“好姑娘一輩子總會遇到幾個渣男的。”

    “可是,現在他的行為我有多看不上眼,我就覺得當初喜歡他的自己有多丟臉。”田婉孜抽泣著說,“我特別後悔,我後來特別努力的學習,是發現我來腐國的動機特別對不起我爸媽,我爸媽一個月加起來不到六千,每個月節衣縮食給我寄兩千塊,一把年紀了還每天在算計課時費能不能多賺一點!我就是為了一個一點也不好的男人就頭腦發熱的來腐國了!”

    “沒事,你爸媽支持你來腐國,一定是相信你能好好學習知識的,你現在不是在做麼?你要去的那家證券交易所在整個腐國都數得上,除了你這些留學生有誰做到了?你已經很好了,丸子。”

    “嗚嗚嗚~小夕你真好!”田婉孜的哭訴變了個調門,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又收到了好人卡的沈何夕只覺得自己被田婉孜哭的腦仁兒疼。

    “要不你去首都之前……我給你包頓小餛飩?” 和吃貨們相處的時間久了,沈何夕覺得自己似乎摸到了什麼自己完全不想搞明白的規律。

    “嗚嗚~我,我……”田婉孜掏出手絹狠狠地擤了一下鼻子,“我要蝦仁餡兒的。”

    “……”

    “要蝦仁兒瘦肉的……”

    “……”

    “餡兒裡放點韭菜,我能買到韭菜。”

    “……”

    “放點醋,點一點香油……有蝦皮麼?有紫菜麼?”

    “……”誰來把這個有了餛飩就燦爛的傢夥拖走!

    有了鮮肉蝦仁小餛飩的撫慰,田婉孜的情緒很快就恢復了平靜,看向車外,她哭得發紅發漲的一張臉清楚地映在玻璃窗上,外面燈光明滅,只有她的眼睛被淚水沖刷得明亮。

    這裡是腐國的風景,老式的路燈,石質的外牆,每天面對的都是需要晃神一下的異族面孔,聽在耳朵裡的是必須要用大腦翻譯的語言。

    有時候想想,除了自己學到的不知道是不是有用的知識,他們這些來到這裡的人,一無所有。

    “我覺得我們這些留學生就像是坐在這輛車的人,我們能看見外面,外面未必看得見我們,這裡的人在路邊行走,完全不會在意我們這些包在鐵皮子裡的過客,我們卻嚮往著他們陽光下的生活。我們在這裡,因為遠離故鄉所以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又因為無法得到,所以憧憬著這個國家漂亮美好的一面。”田婉孜慢悠悠地說著,連哭訴失戀都忘不了黃橋肉餅、蟹粉小籠、桂花甜藕的女孩兒,表情深刻又專注。

    所以好多人都開始變得不一樣,在這樣的無依無靠裡,一些人會漸漸變得惶恐或者放蕩,也有人像自己一樣,把所有的時間都投入到小小的範圍裡,來保證自己不會動搖或者墮落。

    那些能夠一直堅持讓自己強大起來的人,太少太少。

    像是沈何夕這樣自得其樂的毫不在乎的,絕無僅有。

    “小夕,你說,你是為什麼來腐國?”

    “我?”沈何夕笑了笑,“我來走完我該走的路。”

    “該走的路?”

    “嗯。該走的路。”

    一條沒有煙薰火燎,沒有刀光閃閃的路。

    為了逃避那可能再次一切,她甚至捨下了對自己最好的哥哥,可是來了腐國之後,她曾經的不甘卻在漸漸淡去。

    母親依然是個獨立堅定的女強人。

    弟弟和妹妹們美好得像是夏季的飛鳥。

    電話裡的爺爺變得和藹又彆扭。

    哥哥依然活著……

    自己用心學習著自己嚮往已久的東西,卻也覺得廚房裡的事情讓人心情愉快。

    在那個用鹵豬蹄吸引了無數人的早上之後,她心裡的失衡漸漸消失。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討厭讓自己擁有成就感的事情。

    沒有怨恨和錯失,自然也不會心有不甘。

    但是,如果沒有了心底的不甘不願。

    她前世二十年的痛苦與糾結又算什麼呢?

    沉默,沉默……

    腐國的燈火映在兩個異國女孩兒的臉上,忽近忽遠。

    ---------------

    作者有話要說:這裡的留學生生活不是現在的,是十七年之前的狀態……特此解釋一下,海外黨切莫代入。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2 10:22 PM

本帖最後由 shiuan282 於 2014-10-22 10:22 PM 編輯

第30章 長壽麵

    比耶誕節更早來臨的是弗雷德的生日,八歲的小男孩兒一臉羞澀地舉著電話機說:“Cici,你能不能拿好吃的給我當禮物?”

    “當然,沒問題。明天你們都來我這裡享用晚餐吧。”沈何夕笑著說。

    電話那段傳來了幾個孩子的歡呼聲,似乎還有哈特先生的笑聲。

    很顯然,哈特一家對於將要到來的一餐期待極了——除了哈特太太。

    她面無表情地坐在沙發上,剛剛她又撥打了那個華夏的電話號碼,依然是無人接聽的狀態。

    沈何夕並不知道自己的媽媽正處在情緒爆發的邊緣,她敲了敲樓上鄰居的門,打算問問這兩個吃貨能不能把車子借給自己用用。

    看來有時間自己也要去考一個駕照了,沈何夕覺得每次都麻煩泰勒夫人或者邁爾斯真的不太方便。

    有了駕照就可以去租車行租車,這樣自己去首都的醫院也方便一些。

    正想著,門開了。

    開門的是哈維先生。

    “邁爾斯,你居然學會敲門了……”

    門外是穿著長風衣的東方少女。

    門內是赤裸著上身的猛男先生。

    因為身高的差距,沈何夕近距離直面了對方的碩大胸肌。

    從體積來看,大概比蘇仟的還要可觀一些。

    無良少女在心裡默默地給哈威先生蓋了個“大胸美人”的戳。

    “唔,抱歉。”哈維先生把對方的沉默理解為了東方式的羞澀和保守,殊不知自己已經被人在心頭調侃了無數遍。

    隨便抓過一件襯衣套上,哈維的表情有兩分不自在。

    “下午好,哈維先生。”目光掃過哈威的胸膛,再掃一遍……平時沒注意啊,真是想不到啊想不到。

    哈維突然覺得有點冷。

    “如果您有時間,我想借用一下您和您的車子,去一趟亞洲超市。”

    “好的,沒問題。” 金髮先生非常紳士地點頭同意了。

    **********************

    從超市里採購了大量的食材,哈維先生非常體貼地幫沈何夕把所有的東西都拎進了房間裡。

    沈何夕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原本只當是來蹭飯的鄰居,現在發現對方是大胸蹭飯的……頓時感覺萌點多了呢~

    上輩子喜歡刷超級英雄電影的怪阿姨有點小開心。

    所以在對方轉身告別的時候,沈何夕客套地說了一句:“如果您明天晚上有時間可以一起下來用餐。”

    “那是我的榮幸!”正直的帥哥正直地說道。

    一不小心,又忘了對方的重度吃貨屬性了,女孩兒笑了笑,就當是再報答一次他們前幾天深夜跑出來幫自己找亞瑟吧

    於是晚餐的餐桌上除了哈特太太一家人和泰勒夫人,還有兩個不停接受人們目光洗禮的年輕男人。

    正是登堂入室的哈維和邁爾斯。

    其中,哈特太太對身著正裝一頭金髮形象相當正派的哈維異常關心,頭上綁著頭巾的邁爾斯則被所有人都無視了。

    亞瑟的表現最為明顯,他看著邁爾斯的表情就好像對面坐著的是一個入侵到自己家裡的蟑螂。

    弗雷德穿著小小的燕尾服,一本正經地坐在椅子上,目光不停地瞄向廚房裡忙碌的沈何夕,小眼神裡滿是雀躍。

    小凱薩琳?她正在進行餐前補眠。

    廚房裡,修長的手指掐過芹菜的葉子,水分豐沛的芹菜被摘下來,沒有扔進垃圾袋而是放在了一個盆子裡。

    明天早上焯水拌點鹽可以直接當鹹菜吃,沈何夕自己挺喜歡的。

    今天的食譜是螞蟻上樹,清拌西芹,土豆茄子燒豬尾;主菜是四隻簡易版的扒雞,每人還有一碗麵條當做長壽麵。

    清拌西芹就是把西芹切段焯水之後過涼,再用鹽、醋、香油清拌一下就可以了。斷生之後青翠的芹菜保留了綠色植物大部分的營養,口感又變得清脆爽口,在調味品的調劑下變得非常開胃。

    號稱自己不喜歡吃蔬菜的凱薩琳和實際上不喜歡吃蔬菜的亞瑟都勉為其難地吃掉了自己那份。

    螞蟻上樹說白了就是肉末炒粉條,粉條彈牙,肉末香滑,加上恰到好處的芡汁讓整道菜的味道無比的通達妥帖。淺醬色的粉條,無所不在的肉末,還有上面小心點綴的細碎蔥花,引得人食指大動。

    雖然在上菜的時候一群“歐洲土鼈”針對這個菜究竟是不是和“ant”有實質性的關係進行了長達五分鐘的爭論,但是這個菜在他們爭論出結果之前已經被清盤了……

    收盤子的時候,沈何夕嘴角抽抽地看著邁爾斯一臉陶醉地把點綴盤子的西蘭花舔了又舔才放進嘴裡。

    土豆茄子燒豬尾,豬尾當然是沈何夕在菜市場低價撿漏來的,七八條豬尾巴先過水後燉煮,在醬色的濃湯裡勾勒出了美味的基調。

    一個多小時前,沈何夕準備食材的時候,邁爾斯和哈維推門進來想要幫忙,他們親眼目睹了正好沈何夕對豬尾巴進行改刀處理的全過程,看著廚房裡那一根根細長的肉類在沈何夕揮舞的刀下幾塊地變成了“碎塊”,邁爾斯小心地吞了一下口水,默默地夾緊了自己的好兄弟。

    切成塊狀的土豆和茄子先接受了一遍炒鍋的洗禮,然後和煮成八分熟的豬尾混合。味道由糖,鹽,蔬菜本身的香味已經肉的濃香調配,幾廂融合之下,土豆綿香入味,茄子酥爛可化,豬尾肥瘦均衡香味四溢,裡面細小的骨頭都讓人不忍心吐出來,只想含在嘴裡回味再三。

    把一塊豬尾巴放進自己的嘴裡,邁爾斯覺得自己自從看到那把菜刀後隱隱約約的蛋疼似乎被治癒了。

    治癒了……咦?盤子裡怎麼沒有了?邁爾斯發現自己裝著豬尾的盤子變得異常“清淡”居然只有一塊肉,其餘的都是土豆和碎碎的茄子。

    在他旁邊,哈維面不改色地吐出了一小塊豬骨頭。

    主菜是今晚這頓飯最讓人驚豔的所在。

    扒雞,是魯菜的一道名菜,講求的是形色兼美,脫骨嫩滑,香透骨髓。無論是造型還是調味都有近乎嚴苛的要求。

    但是畢竟身處海外,所處的條件有限,沈何夕只能……全靠自己發揮的本事了。

    先用蜂蜜水塗滿整只雞然後自然晾乾,求的是皮色油亮味道清甜,再入滾油鍋中炸到金黃,也在這一步完成了整只雞的定型和調色。

    十六種調料的配材沈何夕也不過湊到了七八種,草果這種東西她遠在異國實在是無能為力。與此同時,因為時間所限,火候也並沒有達到十個小時以上的程度。

    區區七個小時的燜壓,區區幾種調料的調配,沒有老湯也沒有合適的器具,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打開鍋蓋的那一刻。

    聞到那股香氣,邁爾斯覺得烏克蘭妹子的大長腿也不能讓他更爽了。

    微微的醬色,蜜裡滾過,油裡炸過,所謂的蜜裡調油這幾隻雞都經歷了,還有恰到好處的調料的搭配和火候的掌控。

    皮是酥軟的,肉是透爛的,隨手一提,骨肉分離。

    種種的巧思和用心,為的只是在入口的一瞬間,讓人覺得八方雲動,風雷滾湧。

    大餐過後,一點麵條帶了清淡的湯味,切成小丁的番茄和紅黃相間的雞蛋花搭配著香菜澆在面上,清新可愛地擺在人們的面前。

    沈何夕捧著一碗裡面有個完整荷包蛋的面笑著對弗雷德說:“這是長壽麵,我希望弗雷德能健康,快樂。”

    雜亂的五味在這一碗面的撫慰下歸於平淡,但是滿滿的幸福感讓所有人都覺得心滿意足。

    吃完了麵條的弗雷德小臉羞紅地撲到沈何夕的懷裡,凱薩琳不甘示弱地也爬到了沈何夕的背上,亞瑟彆彆扭扭地站在沈何夕的前面,終於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他們和她是沒有同一個姓氏的姐弟姐妹,但是他們是擁有同一個母親並且彼此照顧的姐弟姐妹。

    哈特先生滿臉笑容,泰勒夫人用繡花的手絹輕輕擦拭著眼角,他們都祝賀哈特太太擁有這麼可愛的四個兒女。

    但是這一切並沒有讓何女士的心情好起來。

    這一頓壽宴賓主盡歡,唯一的插曲出現在大家散場回家的時候。

    被哈維抗在肩膀上,邁爾斯依然對著美麗的東方女孩兒不停地招手。

    “哦,我的女神~你的眼睛比星空還要閃耀,你的頭髮比海妖還要迷人,你是來自東方的神秘女巫,我是英勇無畏的浪漫騎士,我們天生一……噢!”

    哈維面不改色地重創了自己表哥的下三路,臉上依舊是正直坦蕩的表情。

    “感謝您今晚的招待,我不得不承認,您的東方廚藝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當著親媽的面,沈何夕對著政治體面的大胸美人哈威先生露出了一個略有羞澀的笑容,像是一個十足的淑女。

    可是這也沒有讓何勉韻的臉色變得好看起來。

    客人們都走了,哈特先生帶著孩子們下樓,身為哈特夫人的何女士表示自己必須要和Cici談談。

    “小夕,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出現在廚房裡。”對著容貌和自己相像的女兒,何勉韻開門見山地說道。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6 02:34 PM

第31章 母女鬥

    何勉韻雙臂抱胸,第一次對自己的長女如此嚴厲:“我把你從華夏弄到腐國,不是讓你在這裡告訴別人中國菜有多麼好吃。”

    沈何夕沒說話,在她身後,她花了七八個小時才做好的晚餐杯盞狼藉。

    問:被自己的親媽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廚子了該怎麼辦?

    答:忍著。

    沈何夕站在生母的前面,低頭,沉默。

    “我希望你在腐國能獲得與你天資相符的高等教育,這才是我花費時間和精力的原因。但是小夕,你讓我很失望。”

    何勉韻的表情是那種隱忍的失望和無奈,這樣的表情,沈何夕曾經見過。

    在她三十三歲的時候,她看著何勉韻坐在輪椅上,用同樣的表情看著自己:“為什麼你會成為這樣的一個人?為什麼你會是一個廚子?我在國外辛苦奮鬥了幾十年,為的就是我的女兒不會成為一個該死的姓沈的廚師!該死的滿手油的廚子!”可是下一秒,她哭著喊著沈何朝的名字,滿臉悔恨。

    三十三歲的沈何夕淚流滿面。

    十七歲的沈何夕面無表情。

    曾經的自己那麼像自己的媽媽,把擺脫自己曾經身處的位置當做一生的重任。

    現在她卻看見了自己的偏頗和自私。

    自己一心逃離的地方養活了自己十七年,自己一心摒棄的人是世上最愛自己的,自己一心不想接觸的其實在自己已經無法割捨的。

    沈何夕無法再認同母親這樣的想法,她思念自己的家鄉,她眷戀自己的哥哥和爺爺,這和她努力學好法律成為一名體面的律師沒有任何衝突。

    她的沉默讓何勉韻理解為無聲的反抗。

    “你看看你來腐國之後認識的這些人,他們只會在你做飯的時候想起你!他們不會注意到你的舉止,不會注意到你的相貌,甚至不會注意到你是Y大學生的身份,在他們的心裡你就是一個做菜做的好的來自中國的人而已!他們甚至會直接把你當成廚子。

    小夕,你不能用廚房裡的一切把你自己身上全部美好的東西都遮掩了。你想想,你應該在吃飯的時間像個淑女一樣地坐在餐桌前享用,還是在廚房裡讓自己一身油煙味?

    我一直在為你考慮,我想遷就你。但是你從來沒有為我考慮過,你從來沒有考慮過我是不是願意有一個喜歡被人當廚子的女兒?

    我告訴你,我不願意!

    我讓你來腐國是讓你享受高等教育從而融入到這個社會的中上級階層裡,不是讓你頂著一個廚子的孫女、廚子女兒、廚子妹妹、甚至廚子的身份過一輩子! ”

    房間裡的時鐘滴答滴答作響,半小時前熱鬧溫馨的氛圍已經歸於讓人胸悶的冷寂。

    樓梯上,哈特先生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上樓梯。

    在他身後,三個小傢伙用一模一樣的動作像是小雞雛一樣地跟在哈特先生的後面。

    “弗雷德,我們在做什麼?”拽著哥哥的衣服後擺,凱瑟琳小小聲地問道。

    弗雷德不情不願地捏著亞瑟襯衫的一個邊,另一隻手豎起食指放在嘴邊:“噓,爹地說媽咪可能會和Cici吵起來,媽咪最近脾氣不太好。”

    “哦……”凱瑟琳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也豎起食指放在嘴邊,“那我怎麼辦呢?”

    弗雷德看了看已經成功趴在門邊的哈特先生對自己的妹妹說:“像爸爸那樣。”

    “哦~”

    沉默了半天,沈何夕終於開口說話了:

    “我就是一個廚子的孫女,一個廚子的女兒,一個廚子的妹妹。”沈何夕輕輕地說,“就像我是何勉韻的女兒一樣,他們都是屬於我的一部分,媽媽,在過去十幾年裡沒有人逼著我忘記您。”

    “不對,不是這樣的,你是屬於我的女兒。你明白麼,小夕?當年我離開的時候,沈抱石他答應我了,你可以姓何,你是只屬於我一個人的女兒,你跟那些廚子沒有關係。這些年他們照顧你花的錢我都可以給他們,我都給他們。”

    “……”在那些廚子裡,有被你拋棄了十幾年的兒子。

    沈何夕在心裡默默地說,你會為他的死亡瞬間蒼老,雖然你現在把他歸類於“那些廚子”。

    但是無論她如何回憶當年失去哥哥後母親痛苦的樣子,她也無法徹底熄滅心中漸漸升起的怒火。

    他被你拋棄了十幾年,他雙手粗糙,他面龐黝黑,他沒有上過學,他從七歲起就注定當一輩子的廚子。

    他被磨礪成了那樣的他,我被打磨成了這樣的我。

    我們過去經歷的十幾年,都和您沒有關係。

    等等……什麼叫做照顧我花的錢,從小到大我花的錢不一直是您給我的麼?

    “拿著,你媽給你留的錢買的,不准跟你哥提,知道麼?”四歲的沈何夕抱著新娃娃看著爺爺慢慢走開。

    “你媽給你留的錢買的。”漂亮的粉色書包從天而降。

    “你媽給你留的錢買的。”上高中的時候最全的複習資料。

    ……那些“你媽給你留的錢”到底是什麼?

    “小夕,忘了廚房吧,媽媽給你重新找一個沒有廚房的公寓,旁邊有這裡最棒的餐館,媽媽每個月多給你兩百磅的生活費,好不好?”何勉韻的表情趨向溫和,但是她的語氣明明白白地告訴沈何夕,她已經做出了決定。

    沈何夕開始懷疑站在自己面前的媽媽已經進入了更年期,邏輯能力開始退化了。

    重點從來不是在哪裡,而是想不想。

    如果是想做,就算是給一個空蕩蕩的房間,那人也能拆房取木。

    如果是不想做,就算是身處世上最華麗的廚房,那人也會視若無睹。

    沒有人能操控另一個人的心,當年的沈抱石不行,現在的何勉韻也不行。

    沈何夕輕輕地搖了搖頭,當年她不能拒絕是因為爺爺的一條命,現在的何勉韻對她不可能使出這樣的威脅的。

    因為爺爺的心裡,沈家的傳承是最重要的,其次是哥哥,再次可能有一丁一點的自己。

    可是在媽媽的心裡,比她沈何夕重要的太多了,因為在乎的多了,所以不可能決絕。

    “媽媽,我不可能因為這種理由搬家的,對我來說廚藝只是讓我能吃的更開心,有一點能和別人一起分享的快樂,對現在的我來說,廚房就是這樣的,僅此而已。”

    更重要的是,沒有人能再強迫自己做出選擇。

    十七歲的女孩兒腰板筆直,她的手和她的臉一樣白皙細嫩,她的手臂曲線像是最上等的象牙,帶著這個年紀應有的纖細和青澀。她的頭永遠是自信地昂著,她的臉上永遠是不會被激怒的淺笑。

    這樣的沈何夕,並不像她的媽媽。

    也不像她的父親。

    何勉韻說不出來自己的心中有怎樣的感觸,自己的孩子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慢慢長大了,似乎長成了一個自己並不期待的樣子。

    她確實是優秀的,可她的優秀又超出了自己能夠掌控的範圍。

    “如果你一定要淪落的和你哥哥一樣,那我只能掐斷對你的經濟援助。沈何夕,我並不需要一個精通廚藝的女兒。”

    沈何夕知道,這場交流必須要結束了,不然她不能保證自己會不會壓抑住心中的怒火。

    來了腐國將要三個月,何勉韻第一次正面提起自己沈何朝,居然用的是這樣的語氣。

    淪落,呵呵,淪落。

    “小夕,你好好考慮清楚,媽媽不希望你過得像是普通留學生那麼艱難,你知道麼,他們為了一個端盤子的工作都可能弄得自己毫無尊嚴。”

    一邊是從此沒有經濟支援只能去打工,一邊是以後每個月獲得高達八百磅的生活費。

    何勉韻相信自己的女兒能做出正確的選擇,她一向聰明又理智。

    沈何夕笑了,她看著自己的媽媽,又像是沒有。

    “果然,您只能拿錢來威脅我了。”

    老人的面前擺了兩件東西,一個是藍色手柄的折燕刀,一個是綠色瓶裝的農藥。

    “如果老沈家的傳承斷在我手裡,我就用我的命來謝罪。大門開著,往外走二十分鐘就能看見進城的汽車,那邊包裡有十萬塊錢你拿走,去腐國找你媽,別回頭。我沈抱石就在這裡把自己交代了。”

    大門開著,門外能看見初冬輕飄飄的細雪紛紛揚揚地灑下來。

    門內,沈何夕看著那把刀和那瓶農藥。

    她知道,現在走出去,她的夢想還來得及。

    可是她也知道,她走出門,自己的爺爺就會死在這裡,孤零零地一個人死在這裡。

    女孩兒沒有哭,她瞪著沈抱石像是看著自己一生的敵人。

    慢慢上前,她拿起了那把精緻漂亮的刀。

    “我會成為最好的廚子,但是別人都不會知道東海沈家,他們只會知道我自己——我是沈何夕!”

    大門關上了。

    一樣是初冬,一樣是選擇。

    沈何夕笑著直視著自己媽媽的眼睛:“我一直帶著他的照片,我以為您會問我他好不好,可是您沒有。”

    那個他,是她的哥哥。

    這一句話,就已經足夠了。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6 02:36 PM

本帖最後由 shiuan282 於 2014-10-26 02:39 PM 編輯

第32章 水煮肉片

    哈特一家坐在回家的車上,哈特先生開車,哈特太太坐在副駕駛的位置,哈特家的三個小傢伙坐在後面。

    凱瑟琳坐在專屬的幼兒座上昏昏欲睡,只有亞瑟和弗雷德還在小心翼翼地看著哈特太太的臉色。

    在剛剛,他們聽見裡面哈特太太的聲音越來越大,終於忍不住在她摔了一個杯子的時候衝了進去。 (因為哈特太太要走,沈何夕並沒有給大門上鎖。)

    房里內一個人瀕臨崩潰一個人看起來只是微微有點激動,隨著他們的進入,劍拔弩張的氣氛蕩然無存,哈特太太深呼吸了兩下,一言不發地離開了沈何夕的屋子。

    偷聽是不對的。

    但是爸爸也偷聽。

    媽媽會不會批評我們?

    媽媽說過不能吵架可是她和Cici吵架了。

    兩個小男孩兒一臉滄桑地依靠面部表情互相“交談”。

    哈特太太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您想想您對亞瑟他們的態度,像是在對待自己的孩子。可是對待我,您像是在對待一段回憶。您把我當成流落到了太平區的自己,您把我哥哥當成了您在太平區的那段回憶,所以您希望我遠離廚房,所以您不想提起我的哥哥。可是媽媽,我是個有獨立意識的人,哥哥也是從一個會哭泣會悲傷的孩子開始長大的,我們不可能完全按照您想要的路去走。”

    曾經的自己?曾經的回憶?

    “咳,親愛的,你還好麼?”其實哈特先生也一直在一邊默默地註意著他妻子的情緒狀態。

    “我沒事,親愛的,我在想,是不是我對待Cici的態度不太好,或者我不應該那麼著急地讓Cici到腐國來?”

    小夕現在驕傲的像是她的爺爺一樣,也許在社會上多打磨幾年她就會懂得誰是真的為她好了。

    “得了寶貝,Cici是自己拿到了Y大的獎學金,別說的好像是你花錢把她從華夏揪出來的一樣。”不得不說,講究紳士風度的腐國人,偶爾也會像他們的老對手那樣有一說一。

    哈特夫人被自己的丈夫噎到了,她真的很討厭自己丈夫那部分屬於日耳曼人的血統。

    不過,丈夫說的對,她忘了她的女兒是多麼的出色和優秀。

    “媽媽。”亞瑟在後座上搖著手臂申請發言,“我喜歡Cici,她會不會做飯都無所謂,她是個我姐姐,會照顧我,也會責備我……嗯,我喜歡她。”

    “我也是!我喜歡Cici,凱瑟琳也喜歡Cici,沒有好吃的雞和肉我們還是喜歡Cici。”弗雷德小小聲地附和自己的哥哥,在哈特家這樣的情況可不多。

    哈特太太對待自己的三個孩子一向細心溫和,她轉過身拍了拍亞瑟的頭:“是的,Cici是個很好的姐姐,我很高興你們都喜歡她。”

    “媽媽,你從來沒有拍過Cici的頭。”弗雷德對自己的媽媽說,“我和亞瑟做得對了你都會抱抱我們,拍拍我們。Cici從來沒有得到過那些。”

    Cici,又是Cici,在她自己不知道的時候,自己的丈夫和兒女都喜歡小夕,都願意為她說話,哈特太太難以形容自己現在是怎樣的心情。

    “弗雷德,Cici已經是個大人了,媽媽不應該拿再對小孩子的態度對待她。”

    “不,親愛的,面對亞瑟、弗雷德還有凱瑟琳的時候,你是一個開明的可愛的母親。但是面對Cici我就很難再找到你的這些閃光點。” 哈特先生慢悠悠地說道,“有時候,你對待Cici的態度就像是凱瑟琳對待自己打不開的禮品盒子一樣。”

    “當然不一樣,你怎麼會這麼想?Cici和亞瑟他們是不一樣的,Cici是個華夏人而且她還是個女孩子……她的生活裡註定充滿了桎梏和無奈……”

    “寶貝,我從來沒在Cici身上見到過你說的這些不幸導致的自卑和憂愁,為什麼你會有這麼奇怪的想法?”

    “因為……”因為那是曾經的我經歷過的,結婚前顛沛流離,結婚後被困在小小的院子裡,沒有自我也沒有尊嚴。

    “您把我當年流落到了太平區的自己,您把我哥哥當成了您在太平區的那段回憶……”

    “我一直帶著他的照片,我以為您會問我他究竟過的好不好,可是您沒有。”

    小夕今晚說過的話又在她的耳邊響起,何勉韻張開手捏了一下自己的額頭。

    她問過的,只問了一次。

    她給沈家打過電話,只打過一次。

    我到底把他們當做了什麼?她自己問自己,竟然無解。

    哈特先生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伸手扭開了廣播。

    “When the dawn comes

    Tonight will be a memory, too

    And a new day will begin

    ……”

    **********

    今天的小夕同學看起來不太對勁呢。

    蘇仟單手撐著腦袋趴在櫃檯上,看著不遠處的女孩兒在清掃著客人弄到地上的垃圾。

    好沉默,好低氣壓~

    發生了什麼事呢?

    哎呀,好好奇呢~

    蘇大美人又換了一個姿勢更加舒服地趴在櫃檯上。

    “小夕同學,你過來一下嘛。”她的一根手指風情萬種地朝著穿著熊貓圍裙的女孩兒勾了兩下。

    沈何夕把掃把放在牆角,走到櫃檯前看著蘇仟:“有事麼?”

    “你這種死魚眼的表情是怎麼回事啊?失戀了?破產了?被退學了?”蘇仟眼睛眨得飛快對她笑得滿臉電光。

    沈何夕輕皺了一下眉頭,明白瑪麗蘇女神又開始窮極無聊了。

    目光一轉,她看見了擺在櫃檯裡的電話機。

    “蘇仟,這個電話能打國際長途麼?”

    “當然啦。”

    “哦……”一手撈過電話機,沈何夕完全無視了漂亮可愛氣質迷人的蘇女神。

    “您好,我找一下沈抱石,我是他孫女。好,謝謝。”

    蘇仟趴在一邊聽著沈何夕用中文打電話。

    “餵,老頭,你一直說我花的是我媽媽的錢,可是我媽媽當年根本沒有留下錢。”

    沈何夕覺得自己也真是傻,當年那個時候,一封電報都要輾轉經年才能到何女士的手上,又怎麼可能給她什麼錢呢?從大陸到港城各種證件和船票車票都是有價無市的東西,傾家蕩產尚且不及,何女士又怎麼可能會留下足夠自己十幾年花銷的財產?

    “啊?這個啊……”電話那頭,沈老頭支支吾吾。

    “老頭,你要是不說清楚,我就讓哥哥以後再也不要理你了,因為你騙我。你猜他回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唉,你這個臭丫頭。”站在幾米外抱著小膩歪的沈何朝似乎感覺到了妹妹的召喚,轉頭看向電話機。

    沈老頭衝著他擺擺手,看什麼看,這不是你妹的電話,這是討債鬼的電話!

    “那個……你看,當年你爸爸去了,你爸賺的錢總該分她一份對吧?她也沒要,我就想,那就算在你身上好了,你看這不就是她給你留的錢麼?是吧……嘿嘿……嘿嘿嘿……”沈老頭有點手足無措。

    沈何夕狠狠地攥了下手裡的話筒,一旁的蘇仟驚恐地聽見了塑料質地的話筒傳來的□□聲。

    女孩兒只是淡淡地說了聲:“哦,這樣啊。”

    沈抱石乾笑著,哆哆嗦嗦地想要提前結束通話,自從去了腐國孫女的氣勢越來越強,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有點心虛呢。

    “你神經病啊!”猛然間,電話里傳出了女孩兒的怒吼聲。

    “你把話說清楚會死麼?你說錢是我媽給我留下的你怎麼不說是我爸給我留下的?天天裝著冷淡對我你是有癮啊?!讓別人莫名其妙地討厭你你能多活兩年還是怎麼著?”

    整個Panda餐館都迴響著沈何夕的叫罵聲。

    蘇仟已經有了徹底放棄這個電話機的覺悟了。

    “咳咳,丫頭,話不能這麼說……”沈抱石被吼的手有點抖,哎呀,居然更心虛了。

    “不能說你妹啊!你沒養過我,錢是我媽的,你沒照顧過我,照顧我的都是我哥,對不對!”剛說到“養”字,沈何夕的淚水嘩啦就下來了。

    當年放棄了來腐國的時候她沒哭,當年刀子切掉了手掌半塊肉的時候她也沒哭,當年老爺子一個人死在祖宅的時候她也沒哭……

    當年當年當年!

    當年的她到底錯過了多少個這樣當年!

    如果沒有這種匪夷所思的重生,她就會一直傻傻地期待,傻傻地悔恨,傻傻地心有不甘。

    不知道這個又臭又硬又笨拙的老人用怎樣的方式來搭建起她對自己另一種人生的期待。

    “你是個傻瓜!你是個神經病!你怎麼那麼壞騙了我十幾年……嗚嗚嗚,你走開,我不要你,我要哥哥……嗚嗚……”

    電話另一頭的沈老頭抹了抹眼淚,招招手把沈何朝叫了過來。

    “好好勸勸你妹啊,你妹說的都是氣話,別聽啊。”沈老頭拍拍自己孫子的肩膀,吸了一下鼻子。

    徐漢生正好佯裝路過:“沈小刀,你孫女的電話呀?”

    “是啊,我孫女問我身體怎麼樣。”沈抱石趕緊端出了一臉的得意。

    “是該問問,你看打一個電話的功夫都出鼻音兒了。”徐老頭很正經地說道。

    此時,電話裡又爆出了一聲哭叫:“哥!你別理那個臭老頭!他是神經病!嗚嗚嗚嗚……”

    沈抱石打了個趔趄。

    ……

    放下電話,沈何夕狠狠地抹了一把臉,轉過身就看見餐館裡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連著哭了十五分鐘,簡直是逆天的肺活量啊。

    黑豆一臉的崇拜地看著她。

    俞正味趕緊從後廚端了他們的“午餐”出來——水煮肉片配大米飯。

    “肉片漿的時間有點久了,豆瓣辣醬發酵不夠味道不正,花椒辣椒焙的不夠脆,滾油肯定不是你澆的是黑豆澆的,他怕油鍋,所以不光油溫燒的不夠還把油澆偏了,蒜香味有點淡。”

    放下筷子,只吃了一口的沈何夕挑眉看著自己前世的偶像。

    傳奇?

    你現在似乎……還有點弱呢?

    -------------

    作者有話要說:咳咳……早起碼字滿臉淚什麼的……

    因為文裡有16個字的歌詞,所以加一個小劇場:

    沈何朝:妹妹哭了,都是爺爺的錯。

    小膩歪:汪(男神說的都是對的!

    沈何朝:那我對爺爺怎麼辦呢?

    小膩歪:嗷嗚唔~(不給雞蛋黃次!

    沈何朝:……去沒收他那雙新鞋,妹妹買了之後我就一直很想要。

    歌詞來自歌劇《貓》裡面的《Memory》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6 02:40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9 06:42 PM 編輯

第33章 三文魚生魚片

    沈何夕露了一手。

    沈何夕露了很大的一手。

    那天的沈何夕風輕雲淡地嚼著肉片說著話,把她的小伙伴們都驚呆了。

    難道大哭一場就能食神附體麼?

    這又不是拍無厘頭電影。

    不過Panda餐廳的幾個常駐人員都是各自有各自的故事,不去揣測對方的過去是他們一直心照不宣的規矩。

    沈何夕現在經常會被俞正味叫去嘗菜,伙食待遇扶搖直上徹底超過了身為老闆的蘇仟。

    “松子玉米太甜了,如果是想給糖尿病人吃這個楓糖松子玉米的話,松子可以少一點,松子的油香味和楓糖的清香味道有點衝突。”湯匙放在一邊,沈何夕擦了擦嘴,又喝了一口茶水。

    “嘖,你還能吃出我用楓糖代替了糖?果然高手啊……”俞正味笑著把剛剛沈何夕說的話記在了本子上。

    又嚐了一道黑豆做的萵筍肉絲,沈何夕無奈地對俞正味說:“你應該敲他的腦袋,處理萵筍的時候沒有用鹽,菜都炒成湯菜了,菜不夠脆,肉也被菜湯泡糟了。”

    玻璃心破碎的黑豆立刻抱膝蹲牆角。

    俞正味笑著對一臉嫌棄的女孩兒說:“小夕,有興趣來學廚子麼?你的天分簡直能把那隻踹到牆角里。”

    牆角里黑豆的頭上似乎出現了一小片黑雲。

    站在廚房門口的蘇仟對黑豆報以同情的注目禮。

    “跟你學廚藝?”沈何夕輕輕笑了笑。

    “唉,小丫頭,我可是第一次要收徒啊!”俞正味一本正經地說。

    女孩笑了,這次笑容燦爛又舒展,美麗的像是春天綻放的桃花:“那你告訴我,美食的目的是什麼?”

    “嗯?什麼叫美食的目的?”俞正味的表情有點疑惑。

    “有些人為了這個廚房可以賠上自己的一輩子甚至更多,但是他們在追求什麼呢?食物被人們讚美和珍惜,也有人浪費和厭棄,但是總有一些人可以為了讓食物更美味而去奮鬥一輩子,那人們去挑戰美食極限的目的是什麼呢?”

    沈何夕像是在問著站在他身後的俞正味,又好像不是。

    她穿著綠色的工作制服,梳著清爽的馬尾辮,今天她的辮子上掛了一對可愛的小貓頭。

    俞正味看著沈何夕頭上的小??貓,瞇了瞇眼睛。

    這個問題,他答不出。

    目的?什麼目的?他做菜的目的就是為了功成名就,就是為了讓別人驚訝和讚賞。

    但是這樣的目的,面對著沈何夕,他隱約覺得說不出口。

    “等你有答案了,我就跟你學廚藝。”

    說完,沈何夕就腳步輕快地走出廚房,拉著蘇仟去一邊研究聖誕節大餐的菜譜去了。

    女孩兒們的嬉笑聲從前面傳來。

    廚房裡只留下陰雲蓋頂的黑豆和表情陰鬱的俞正味。

    沈何夕抬頭了一眼廚房的門,淡淡地笑了一下。

    沒有喜愛哪來的用心?明明用心卻佯作並不喜愛,俞正味身上這股中二逗比的勁兒怎麼這麼眼熟呢?

    著實令人不爽。

    **********

    早上九點多,沈何夕晃晃悠悠地往自己住的公寓走去。

    臨近聖誕節假期,幾位教授似乎生怕學生們的心都飛去過節了,佈置的論文一篇比一篇長,今天早上她五點鐘就爬起來修改論文,修改加謄抄忙乎了兩個多小時,趕在教授上班之前她終於把最後一篇論文交給了助教。

    伸個懶腰,沈何夕覺得現在自己最近的休息時間太少了,大概需要在聖誕假期里大量地補眠。

    正想著,沈何夕看見田婉孜拎著一個木製的盒子快步往遠處走去。

    “丸子?”她叫了一聲,看見田婉孜轉過頭來看她。

    “小夕。”田婉孜驚喜地揮了揮自己的小胖手,拎著木盒子一路小跑地顛了過來。

    “丸子,你這是要去哪裡?”印著櫻花圖案的木盒,唔,似乎是片兒國人民用來裝特色美食的。

    田婉孜提了一下自己手裡的木盒:“今天上午要去打工啊,結果又遇到老闆讓我幫他跑腿,跟老闆娘拿招待客人用的生魚片什麼的。”

    沈何夕一直記得田婉孜打工的咖啡廳被一家片兒國的老闆頂下來了,丸子同學在那裡的工作並不是很順利。

    “最近那個老闆沒有再找你麻煩吧?”

    田婉孜笑著說:“還好,你給我出的主意挺管用的,他給的那些看起來輕鬆其實麻煩的工作我就和別的同事一起分擔一下,順便還搞好了人際關係,時間長了他也不敢為難我了。老沈同志的腦瓜子還是挺靈的嘛~!還有兩天我就跟店里合約到期啦,拿了獎金請你吃飯哦。”

    沈何夕抬手敲了一下白軟圓丸子姑娘的腦門。

    “一會兒小夕一會兒老沈,鬼知道你在說誰啊,快走吧。”

    揮揮空著的手,田婉孜搖著自己手裡的木盒繼續往上班的地方走去。

    沈何夕看著田婉孜要走到小巷盡頭了,自己又打了個哈欠,時間還早,能回去再睡一會兒。

    時間……

    女孩兒精神一震,衝著田婉孜的方向跑了過去。

    早上九點多準備的午餐生魚片到了午餐時分肯定不新鮮了,所以盒子裡應該有冰或者乾冰才對,那個木盒能隨著田婉孜的步伐搖動說明里面的東西分量很輕。

    所以,這份“生魚片”肯定有問題。

    田婉孜聽著沈何夕的說法,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如果老闆娘真的給了自己一份做了手腳的生魚片……聯想到自己合約到期後要多拿的一個月薪水,田婉孜積極主動地打開了木盒。

    盒子裡是碼放整齊的三文魚刺身,田婉孜長出了一口氣:“讓你嚇死了,我就說不會有事啦。”

    沈何夕看著幾片刺身的擺放,搖了搖頭,伸手直接掀起了兩片魚片。

    所有的魚片都是對折擺放的,看起來明明是一樣,被沈何夕掀開之後,就能看到魚片被蓋住的部分上明晃晃的牙印。

    “如果你拿著這盒刺身去了咖啡廳,你就是偷吃的那個人。”依靠一份做工拙劣品相低級的刺身老闆就可以給田婉孜羅織各種“罪名”,然後名正言順地扣掉應該給她的薪酬。

    田婉孜差點哭了出來,怎麼就有人這麼壞,這下怎麼辦?真是渾身張嘴都說不清楚了。

    沈何夕看著田婉孜蹲在地上默默地憂傷難過憤世嫉俗,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我的補眠啊,這下又報廢了。

    正巧,這個時候一輛黑色的轎車駛到了他們的身邊,大胸·美人·哈維先生搖下車窗對著路邊兩位東方女孩兒說:“早上好,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麼? ”

    沈何夕打開車門,把木盒子和田婉孜一起扔到了後車座上。

    “麻煩您了哈維先生,我想去柯西路的Panda餐廳。”

    今天的菜單裡面有煙熏三文魚沙拉,店裡應該有新鮮的挪威三文魚。

    片兒國人愛吃刺身,但是三文魚刺身真正風靡的地方並不是片兒國,原因是片兒國附近海域的三文魚質地略硬,並不符合刺身本身鮮嫩甘美的品質要求。大西洋北部的高品質三文魚才是推動三文魚刺身走向全球的主要原因。

    因此西方人對三文魚的食用倒比片兒國人更加多樣化和平民化。

    俞正味十點才會來上班,廚房裡只有黑豆一個人在處理食材。

    沈何夕拽著比自己寬一倍的田婉孜一路衝進廚房,路上驚起懶人無數,比如站在門口無所事事的蘇仟。

    在她們身後,哈維先生也按捺心中的好奇打開車門走進了餐廳。

    “黑豆,三文魚去皮了麼?”把田婉孜扔到一邊,沈何夕乾淨利落地把木盒裡的生魚片倒進了垃圾桶。

    從上車開始就完全搞不清事情發展套路的田婉孜期期艾艾地說:“有,有些還能用,不用都扔了吧?”

    “不行,太假了。”沈何夕冷酷無情地拒絕了田婉孜的提議。

    “什、什麼太假了?”

    “廚藝水平差距太大,看起來太假了。”帶上乾淨的廚師帽,沈何夕目光犀利地看了田婉孜一眼。

    如果不是你傻乎乎地被人算計我現在已經在補眠了,所以不要用莫名其妙的問題來耗費我的精力。

    田婉孜表示自己整個人已經被冷凍住趴在牆邊不敢說話了。

    同樣覺得空氣稀薄溫度驟降的還有黑豆,他小心翼翼地回答沈何夕的問題:“還沒,俞說他來做。”

    “哦……”穿上掛在牆邊的圍裙,沈何夕從冷藏室裡拿出了新鮮的三文魚。

    案板上撒上淡氨水進行消毒清理,三文魚甩在上面被女孩兒一刀切掉了尾部的三分之一。

    “壽司刀有麼?”

    “沒、沒……”自己的專用牆角被田婉孜霸占了,黑豆看著沈何夕手裡的刀覺得自己現在安全感已經突破歷史新低。

    “哦。”

    女孩兒挑了一把略窄的切肉刀一臉勉為其難地清洗了一遍,然後插入冰桶。

    沒有專用的薑汁,她取了一個檸檬把汁液灑在了案板上,又撒了一點細鹽。

    帶上手套,女孩兒拿起冰桶裡的快刀。

    世界上真正會做生魚片的絕對不僅僅是隨便把別人家的東西拿去發展個千把年就號稱為“道”的片兒國,有個國家在幾千年的發展中把美食做日常,把廚藝做消遣,把詩詞與美味相容,把烹飪與天地相合。

    此為華夏。

    在華夏,生魚片被人們稱為魚生——算是一種有文人特色的小吃吧。

    刀面從魚刺處一劃而過,女孩兒甚至不用另一隻手去感受魚肉的厚度和刀的走向。

    脫骨,去皮,再用快刀剔去魚腹附近的細刺。

    包括站在廚房門口的蘇仟在內,所有人都已經看呆了。

    細長光潔的魚肉上再灑一點摻了細鹽的檸檬水,沈何夕用的是最簡單的拉刀切法,她切得很快,魚肉切完之後沒有倒下,人們看不到魚片的厚度。

    但是他們可以肯定這個女孩兒的刀工遠超他們的想像。

    因為從第一刀到最後一刀,她都沒有停歇也沒有遲疑,好像這兩條魚肉早就被她切割了千萬遍——在心裡。

    木盒裡放一點碎冰,打成絲的白蘿蔔在冷水中浸泡一下舖在上面。

    薄刀一鏟,帶著手套的手抓起還是整條的魚肉放在木盒裡,女孩兒的拇指向後一拉手掌往前一壓,厚度完全一樣的三文魚片在木盒裡開出了美麗的花。

    此時,距離他們走進Panda大門還不到十分鐘。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6 02:41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9 06:44 PM 編輯

第34章 冰咖啡

    在田婉孜眼中,沈何夕已經不是初次見面那個穿著套頭衫笑的一臉溫和的女孩兒了。

    她是神!

    她是奧特曼!

    她是來自氪星的強大超人!現在扒了她的外套說不定能看見紅色小框框裡面有個“S”!

    難道因為小夕是中國人所以別的超人拯救世界這個超人就會做菜麼? ? ?

    順便拯救可憐的我!

    沈何夕當然看不見她猶如野狗奔騰的內心世界。

    從早上五點起床到現在她只想做一件事——睡覺。

    好睏啊,困死了。

    輕輕把木盒的蓋子蓋上,她決定請求哈維先生把田婉孜送到打工的地方去之後先去餐館的雜物間裡瞇一會兒。

    打了個哈欠,沈何夕雙眼迷濛地把刀具洗淨再用乾布擦乾,再把案板清理乾淨。

    廚房裡的另外兩個人都還在發呆。

    女孩兒晃晃悠悠地往外走,手套扔進洗手池裡,圍裙掛在衣架上,帽子扯下來扔在餐檯上。

    路過可憐的表情呆滯的黑豆,沈何夕拍了拍他的肩膀:“清理的工作交給你了。”

    此時的廚房門口一左一右站著兩個人——蘇仟和哈維。

    “小夕~你簡直……”能用舌頭把死人說活的蘇仟第一次發現自己詞窮了。

    “Cici小姐,簡直太棒了!完全沒想到在廚房能看見這樣高雅又流暢的表演。”

    沈何夕內心:“呵呵……好……想……睡……”

    “哈維先生,要麻煩您把我朋友送到她打工的地方去,包括那個木盒的壽司。”

    沈何夕回過頭想要讓田婉孜趕緊跟著走,結果就看見了對方正小心翼翼地抱著懷裡的木盒。

    “老沈……”震驚過後,田婉孜說不清自己此刻心裡的感覺,再多說一個字她要哭出來了。

    田婉孜用一副走失的小孩兒剛剛找到媽媽的神情怯生生地看著沈何夕,使得最終嫩皮子的老女人終於被自己的內心打敗了:“算了,我陪她一起去吧。”

    “小夕,到底發生了什麼?”蘇仟敏銳地覺得今天似乎出了什麼有趣的事兒。

    沈何夕一臉悲愴地往餐廳外走,根本沒有力氣搭理她。

    田婉孜還深深地沉浸在自己的複雜感覺中,甚至沒注意到自己面前的大美人。

    “那我和你們一起去好了。”一定有熱鬧看,無人應答,蘇仟心情自己愉快地作出了決定。

    系統崩潰後逐漸重啟的黑豆目瞪口呆地看著一群人往外走:“Boss……boss,我們馬上就要開始營業了。”

    “小鹿來了讓她收錢。”蘇仟乾淨利落地摘掉身上的工作卡。

    “那讓誰端盤子啊?”老闆你不能這樣喪心病狂!

    “你穿著小夕的工作服上吧。”

    一手拽著沈何夕,一手推著田婉孜,蘇仟已經連推帶拽地把包括自己在內的三個人塞進了哈維先生的汽車。

    只剩下黑豆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冷風裡。

    “可、可那是裙子啊……”結結巴巴的中文被風吹散了,就像他玻璃心的碎末一樣。

    田婉孜工作的咖啡廳離Panda不遠,蘇仟招呼著讓田婉孜先抱著生魚片進去,她和沈何夕還有莫名其妙混進來的哈維在一分鐘後一起進了咖啡廳當客人。

    “來來來,小夕,喝杯咖啡清醒下,給我講講到底怎麼回事。”蘇仟把叫來的一杯冰咖啡塞進了對面女孩兒的手裡。

    沈何夕大冬天的手裡端著一杯冰咖啡整個人頓時精神了不少。

    “她老闆讓她去拿生魚片結果裡面都被人咬了,她還有三四天就合約到期。”

    兩句話說完,哈維和蘇仟腦子一轉就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兒。

    哈維拿出手機:“這是違背契約精神的蓄意陷害,我打電話給勞保部投訴。”

    蘇仟搖了搖頭:“得了,小女孩兒就是個留學生,在很多人眼裡就是低人一等,有跟勞保部扯皮的功夫多少正事都辦了。這事兒交給我吧。”

    最後一句話是專門對沈何夕說的中文,語氣里相當有黑道大姐頭的氣勢。

    “都不用。”還是沒忍住,沈何夕又打了一個哈欠,“吃一塹長一智,丸子過了聖誕節就要去首都實習,現在鬧出事兒來對她的實習會有影響。”

    沒有哪家公司會喜歡跟老東家有糾紛的員工,何況她是千辛萬苦擠進去的實習生。

    蘇仟撇了撇嘴:“那就得讓她今天就辭職不干,還有三四天,這次是生魚片你能搞定,下次弄個瓶子非說是古董你可怎麼辦?”

    “嗯。”沈何夕點了點頭,蘇仟懷疑她正好是犯困晃了晃腦袋。

    正巧此時,兩個男人從會客間裡走了進來,一高一矮,一瘦一胖,一個西方人一個東方人。

    那個矮胖的東方男人正是這家咖啡館的老闆野田太郎。

    野田太郎今天有一點興奮,幾經周折他終於結識了整個歐洲都相當有名的節目製作人——艾德蒙·J·哈里斯先生。

    據說哈里斯先生曾經捧紅了一個脫口秀主持人,只因為對方救助了一條小狗……野田在心裡嗤笑了一聲:“西方人虛偽的同情心。”

    不過這對他有好處,今天他也可以當著哈里斯先生的面出演一個慷慨善良的老闆,順便開掉那頭該死的豬。

    看著小心翼翼端著木盒走出來的華夏女孩兒,他笑的更加“彬彬有禮”。

    哈里斯先生有一頭漂亮的淺金色頭髮,身材說不上高大健壯,不過無論是站著還是坐著都有一種奇特的悠閒氣質,倒是讓他的存在感非常強烈。

    兩個人坐在窗邊,面前已經擺了一個木盒。

    “聽聞哈里斯君喜歡品嚐各國不同的美食,我特意讓舍弟準備了一份鯛魚刺身,但是捨弟為表誠意,特地又做了一份三文魚刺身,我的店員剛剛拿回來。希望這兩種哈里斯君能夠喜歡。”

    沈何夕三個人的位置恰好能看見田婉孜走向那兩個人。

    蘇仟刻薄地說:“呵,一隻猴子在向波斯貓獻媚。”

    同樣一頭金發的哈維先生默默中槍。

    算了,誰讓他對面坐了兩隻可愛又強大的猴子呢。

    另一邊的田婉孜已經把刺身盒子擺在了桌子上。

    兩個同樣款式的櫻花盒子並排擺在桌子上。

    一邊是鯛魚刺身,一邊是三文魚刺身。

    野田先打開了鯛魚刺身的盒子,碎冰上面用整齊劃一的檸檬片、薄如蟬翼的黃瓜片還有栩栩如生的胡蘿蔔雕花玫瑰裝飾在一起。

    正中是輕薄到透明的鯛魚片。

    一直沉默的哈里斯先生看了一眼,表情變得慎重了一些。

    野田很得意,雖然自己的弟弟在國內只是中等水平,但是在這裡已經足夠糊弄這些完全沒有飲□□神的腐國人了。

    “按照我們的習俗,先吃白色刺身再吃紅色刺身。”野田拿起細長的壽司筷子,把一片刺身放在金發男人面前的碟子裡。

    “搭配醬油和特產的調味醬能讓魚本身的鮮美無限放大,這就是我弟弟他們這些廚師一輩子的追求。”

    艾德蒙看了看自己碟子里黑漆漆的醬油白生生的魚片和綠油油的芥末,慢慢地點了點頭:“看起來還不錯。”

    但是他完全沒有拿起筷子的意思。

    對方不捧場,野田感覺到自己受到了侮辱,深吸了一口氣,戲還要接著演下去。

    “田小姐,讓您跑了一趟真是辛苦了,一路上您都是自己親自護送著這盒刺身吧?”到了這個時候,野田也沒忘了一定要坑住這個小留學生一把,今天必須把這隻豬掃地出門!

    在知情人眼中,他的這副做派簡直令人作嘔到了極點。

    田婉孜轉頭看了不遠處的沈何夕一眼,沉默地點點頭,她現在不敢開口,只要一開口對這個可惡片兒國人的憤怒就會向嘔吐物一樣地噴濺出來。

    野田滿意地點點頭,打開了刺身盒子。

    看見盒子裡的內容,野田的第一反應是:“這麼美好的刺身竟然被豬拱了!”

    第二反應是:“不對,這絕對不是我弟弟的手藝!”

    盒子裡只有兩團擺成了花狀的三文魚片,因為想金槍魚的尾部,所以沒做到每片刺身都一樣的大小,但是擺成了花瓣的形狀,看起來卻是格外的鮮活。

    每一朵花的每一片花瓣都是不一樣的,就像是大自然自然衍生的多姿美好。

    檸檬皮切成的細絲碼成了嬌嫩的花蕊,用芹菜葉子拼成的花托映襯著色彩明豔的生魚片,

    在片兒國,食品裝飾講究大器小形、疏缺得宜。

    這兩朵花就像是以碎冰為捲軸,以木盒為邊框,以食材為花筆,漫不經心胸有成竹地勾勒出了一幅雙花並開的畫卷。

    只是造型,已經完爆了旁邊的白色刺身。

    更何況切生魚片的時候每一刀都和魚肉的紋理形成了完美的九十度夾角,魚片的鮮嫩質感和美妙肌理只通過外形已經展現地淋漓盡致。

    什麼是色香味俱全?

    不是眼中繁花色,鼻中胭脂香,嘴裡珍饈味,所謂的色香味俱全就是一個廚子通過對一道菜的處理,向別人全方位地展現它好吃。

    它好吃。

    它!好!吃!

    這就是這份三文魚刺身表達出來的全部。

    艾德蒙·J·哈里斯先生覺得自己餓了,他用自己面前的筷子非常嫻熟地夾起一片三文魚刺身沾了沾調料放在自己嘴裡,順便還用筷子把碟子裡的鯛魚刺身掃到了一邊。

    野田太郎的臉綠了。

    田婉孜看了一眼野田太郎,又看了一眼坐在他對面的“貴客”,剛剛聽了半天她也明白這個黑心老闆在向對方推薦自己會做生魚片的弟弟。

    一咬牙,一橫心,田婉孜又看了一眼沈何夕,出乎所有人意料地開口說話了:“老闆,我要向您道歉,我今天不小心摔壞了您讓我拿的刺身,只能拜託我的朋友替我重新做一份。雖然她只是一個餐廳服務生,一個和我一樣的華夏人,但是這份刺身能夠讓您尊貴的客人滿意,我已經十分開心了。作為補償,我今天就會提出辭職,希望您能接受我的歉意。”

    不就是兩個月的薪水麼?老娘不要了!

    聽見田婉孜的話,沈何夕把手裡的冰咖啡直接都倒進了嘴裡。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6 02:4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7 11:34 PM 編輯

第35章 芥末醬

    野田太郎怒極反笑:“田小姐,我知道你一向有撒謊和偷竊的習慣,沒想到你竟然把屬於華夏人的卑劣表現在我的新朋友面前。”

    “野田先生,您讓一個'有撒謊和偷竊習慣'的人去替您拿'貴重'的壽司不是非常奇怪麼?”田婉孜第一次在這個咖啡廳裡這樣地挺起胸膛,她直視著坐著的兩個人,第一次真正地意識到自己其實愛國的。

    不然,為什麼一句“華夏人的卑劣”就能點燃她全部的怒火?

    野田太郎看向他面前的貴客,今天他必須讓對方相信這份壽司是他弟弟做的,不然他想讓弟弟加入美食節目的計劃就徹底泡湯了。

    艾德蒙一直沒有插嘴,他吃了一塊刺身,又吃了一塊,魚肉的鮮美和甘甜在他的味蕾中不斷地疊加累積,讓他根本無暇去理會那兩位在爭執的東方人。

    “田小姐,因為你撒謊,所以你被解雇了,我無法再容忍一個只會欺騙別人的員工。我會通知會計給你結算一個月的工資。”野田太郎的口氣十分之溫厚大度,如果沒注意到他額頭上暴起的青筋。

    田婉孜明明腿都在發抖,還是撐著自己的腰板筆直:“我沒有撒謊,這位高貴的先生,您吃的這份三文魚刺身無論是賣相還是質量都比另一份好的太多,這明顯是兩個人做的。”

    “快來人,把這個頭腦發昏的華夏人給我扔出去!”被人提到弟弟技不如人,野田太郎凶相畢露,喊別的服務生來帶走田婉孜。

    站在吧台內的兩個高大的男服務生互相看了一眼,剛上前了兩步就被一個身材挺拔壯碩的男人攔了下來。

    咖啡廳裡零星的幾位客人看到這種劍拔弩張的情況都悄悄地離開了。

    “嘖,欺負女生果然是片兒國人的一貫做法。”軟軟的聲音裡,每一個詞似乎都長了刺,戳著野田太郎渾身難受。

    說話的是蘇仟,她站在田婉孜的身邊,捏了捏對方白軟的圓臉:“小姑娘很不錯啊,姐姐喜歡。”

    野田太郎冷笑了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原來你們都是一伙的,早有預謀來抹黑我們野田家!”

    站起來之後,他還是比現場的所有人都要矮。

    站在後面的沈何夕注意力並不在他的身高上,而是在他話的內容,野田家麼?

    原來他是野田次郎的哥哥。

    那個帶著別人的秘方跑到西方搶注專利,自稱為刺身國手的敗類,把正川雄一氣進醫院裡的野田次郎,居然會在這裡碰上。

    蘇仟站在田婉孜的身邊,讓圓乎乎的小姑娘再次充滿了勇氣:“哈里斯先生,請您相信我,這份生魚片真的是我朋友做的,她知道我最近要離職,擔心我和野田先生髮生衝突才替我做了這份生魚片。但是我的良知告訴我不能讓那些卑劣的人用我朋友做的東西去獲得他們本不該獲得的利益。”

    在她身後,一隻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回過頭,沈何夕就站在她的身後,微笑著看著她。

    “傻姑娘。”

    田婉孜的淚水啪啦一下掉了出來,扯著嘴笑了笑,又哭了:“嗚嗚~老沈,我不能看著他們拿你的東西去賣好!不能!”

    好,咱不讓他們賣好成功不就行了麼,哭什麼。

    沈何夕給出的回答是轉身走向了吧台。

    哈維還在用自己的強大體魄震懾著兩個服務生。兩個看起來還青澀的打工者看著快步走來的東方少女他們也實在撐不住臉上職業化的微笑。

    “有水果刀麼?”

    “啊?”包括哈維在內的三個男人都看著她。

    沈何夕自顧自地走進吧台,找到了一把用來處理水果的小刀。

    “還行,挺鋒利。”

    三個大男人被她當成障礙物繞了過去。

    野田太郎看見女孩兒拿刀,輕蔑一笑:“這就是你們要做的?威脅我?你們這是持刀搶劫!報警,我馬上報警。”

    沈何夕完全沒有理會他的叫囂。

    她站在艾德蒙·J·哈里斯先生的面前,手裡拿著那把似乎完全構不成殺傷力的小刀。

    “紅刺身味道還好麼?”

    淡金色頭髮的男人抬起頭:“味道很清新,鹽和檸檬汁的味道搭配很完美,三文魚的組織保留也很完整。”

    “謝謝誇獎,我做的。魚皮的剝離控制在了十五秒之內,剔除細刺只用了十三秒。至於這份……”她指了指那份被所有人遺忘的鯛魚刺身,“魚皮剝離用了至少三分鐘,用的是銀色鯛魚,魚皮剝除的不好魚肉上還有殘餘的銀色。魚片是冷凍了半小時之後切的,因為那人技術不行又想切得更薄,可惜兩次溫差的交替影響了魚肉的質地,肉質的口感有點松,不夠鮮脆。”

    對於專業的廚師來說,為了外形的好看犧牲口感,完全本末倒置的事情。

    沈何夕搖了搖頭,看著倒了醬油的芥末醬——這種一點也不專業的吃法,真有點浪費自己做的魚片了。

    艾哈里斯先生停下了手裡的筷子,抬起頭看著面前沒什麼表情的東方女孩兒。

    “還需要我繼續說下去麼?”沈何夕端起了他面前的小碟子,“綠芥末醬,放了十幾種調味料,我甚至聞到了華夏黔地產出的頂級黃芥末粉的氣味,吃起來味道會很有層次感,但是這明顯是片兒國本土正川大家壽司店的自製調料。”

    放下小碟子,她看向額頭冒汗的野田太郎:“不知道野田先生的弟弟買了多少帶來了腐國。”

    因為全程都是英文,站在櫃檯前面的哈維聽得很清楚,轉頭看了一眼腰板筆直的東方女孩兒,他回過頭來對自己面前的兩個服務生一本正經地說:“我想你們可以考慮找下一份工作了。”

    唯一還坐著的淺金色頭髮的男人輕笑了一下,他的視線劃過女孩兒潔白無瑕的雙手,東方人的細緻白皙就像是那裡盛產的瓷器一樣精緻脆弱,或許當初發明瓷器的人正是從這樣的一雙纖細的手上找到了靈感。

    但是,這麼美麗的手,不是能拿得起刀的。

    “讓我大開眼界的美食點評,美麗的華夏小姐,但是您說了這麼多也不能證明這些魚片是你用刀切出來的。據我所知這樣的刀工技巧需要很多年的高強度練習,而您明顯太年輕了。”

    “哦。”沈何夕應了一聲,沒有哈里斯先生預想中的羞憤或者解釋,她表情平靜地抬起手,手裡拿著那把小刀。

    “我證明給你看。”話音剛落,剛剛因為哈里斯先生的話而面帶喜色的野田太郎突然覺得頭上一涼。

    他看到了一隻手從自己的頭頂慢慢收了回去。

    然後一簇簇黑色的毛髮從他頭上簌簌落下。

    黑色的……毛髮……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原因,片兒國的男人人到中年多會謝頂,頭頂髮絲稀疏,周圍倒是濃密。

    野田太郎有些謝頂。

    但是今天之後別人不會再注意到他的謝頂了。

    因為他的腦門遠比他的頭頂來得更加光潔,自眉毛往上一直到發頂,一馬平川,晴空萬里。

    蘇仟是第一個笑出聲的。

    笑聲似乎會傳染,在野田太郎驚怒的尖叫聲裡整個餐廳的所有人都笑了。

    包括一直保持著優雅閒人范兒的哈里斯先生。

    笑過之後,他站起身鄭重其事地對沈何夕行了一個紳士禮:“可愛的小姐,我為我剛才的懷疑致歉。”

    沈何夕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果然是讓人滿意的細嫩:“沒關係,這本來就不是廚子的手,我不過是個業餘水平切著玩的。”

    業餘水平……似乎有一群烏鴉從咖啡廳的上空飛過,所有人都靜默了一秒鐘。

    此時從驚恐中恢復意識的野田太郎猛地沖向沈何夕。

    他要打死她,他要打死這個破壞了自己計劃還當眾羞辱自己的女人!

    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那坨肥碩的身軀已經整個都撲在了地上,光亮無毛的腦門重重地磕在木質地板上,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這時,沈何夕才第一次正眼看著這個叫作野田太郎的男人:

    “為了炫技而犧牲口感,用別人的秘製調料給自己的料理增色,利用食物陷害無辜的女孩兒……回去告訴你的弟弟野田次郎,他如果繼續用正川家的秘方,正川雄一大師隨時都會知道。唔,不對……”

    女孩兒突然反應了過來:“如果你不向我的朋友道歉並且給她補足工資,我保證今晚正川雄一大師就會知道你弟弟幹的好事。”

    剛剛還正氣十足的女孩兒突然用上了敲竹槓的語氣,十秒鐘前還被帥到兩眼冒紅心的蘇仟和田婉孜默默地囧了。

    田婉孜在數著自己新到手的兩個月工資。

    蘇仟在看剛剛的金發男人一定要讓沈何夕收下的名片:“艾德蒙·J·哈里斯……這是誰?節目製作人是什麼?”

    把頭靠在田婉孜的肩膀上,沈何夕拒絕回答一切問題。

    冰咖啡的效果過去之後,現在的她比早上還要渴睡。

    蘇仟還在一邊當問題寶寶:“小夕,那個正川雄一是誰啊?很厲害麼?你為什麼叫他大師?小夕你回答我啊~小夕……”

    正川雄一,片兒國國寶級的壽司大師之一,一生的時間都用來經營自己的一家小小壽司店。他曾經帶著徒弟到過華夏找一位故人,沈何夕和他有一面之緣,但是只在這一面之緣,正川大師毫不吝嗇地教給了她和刀流中的圓切法和立劈法。

    這樣高尚慷慨的人卻被野田家的一群小人害的腦溢血發作,是令前世的沈何夕非常耿耿於懷的事情。

    唔,又做了一件好事呢。

    開……心……

    “老沈!你真的不告訴那個正川什麼?這樣不太好吧……”田婉孜把錢點了好幾遍,突然良心不安地戳了戳沈何夕。

    我只是答應不讓正川大師今天知道而已……嗯……睡醒……就……寫信……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6 02:4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7 11:38 PM 編輯

第36章 蘿蔔海米湯

    細細的雪紛紛揚揚地灑著,夜裡飄下的雪花軟軟地覆蓋著遠遠近近的樹和房屋,那些紛飛的細雪讓人根本猜不透它們是來自晴朗明澈的天空還是屋頂那些厚實的堆積。

    公寓裡偶爾能聽到的孩子的奔跑聲和有人在樓梯間說話的聲音都不見了,他們都離開了租住的房屋回到了溫暖的家。

    空氣裡一下子寂靜了起來。

    沈何夕的膝蓋上放著一本厚重的法學書,書頁攤開,纖秀的中英文字體細細密密地寫在上面。暖暖的羊毛毯,密密實實地從肩頭蓋到他的腳踝。她的身後墊著軟軟的枕頭,旁邊放著一壺熱茶。

    透過窗子能看見對面兩個小孩子嬉笑著擺弄著窗子上的花環。

    沈何夕淺笑了一下,收回了不自覺眺望出去的目光。

    這是只有她自己一個人的平安夜,雖然過去的幾十年她從來沒有過過這麼洋氣的節日。

    就在聖誕節前,沈何夕再次拒絕了哈特先生提出的一起過節的邀請,他們於是接受哈特先生親戚的邀請,全家遠赴合眾國去參加聖誕大狂歡。

    單純的田婉孜以為沈何夕會和她在腐國的親戚一起過節,所以在兩三天前拎著行李揮別自己的小伙伴去了腐國首都——為自己的實習生活做準備。

    哈維先生和邁爾斯也邀請過沈何夕和他們全家一起過節,沈何夕只能再三表示自己對滑雪過聖誕真的毫無興趣。

    所以現在她像個退休的老太太一樣坐在椅子裡,享受著來到腐國後難得的悠閒時光。

    這麼白雪飄飄的冬天就應該是蹲在家裡哪裡也不去才對嘛,沈何夕心情愉快地開始了自己的“貓冬”生涯。

    雖然自從上次的爭吵之後媽媽一直沒有接她的電話,但是亞瑟和弗雷德都偷偷告訴她媽媽在蒐集一些這些年華夏的資料。

    雖然在腐國的幾乎所有知名醫院都沒有查到哥哥那種語言中樞損傷後恢復的案例,但是沈何夕已經打算去搜尋更多的消息,腐國不行就合眾國,合眾國不行就別的,現在不行就等一年、兩年……總能找到把哥哥治好的方法。

    連重生都能發生,又有什麼能阻止她去彌補所有的遺憾呢?

    短短的四個月,她的人生好像被徹底地重寫了一遍,有愛她的,有她愛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沈何夕再也沒有了半年前那種隱隱的焦慮和心急。

    廚房的櫃子里和冰箱裡都堆滿了食材,聖誕節期間學區周圍的很多商店不會開門,沈何夕打算過兩天邀請蘇仟他們一起來吃飯。

    自從那天當著他們的面做了一次生魚片,蘇仟就對她的手藝念念不忘,就連俞正味都幾次三番好奇地打量她的手,更別提還有一個變成了跟屁蟲的黑豆。

    真煩,乾脆做了魚片打發他們好了。

    明明買了各種品質不錯的好東西,自詡為黑心爛肺老女人的沈何夕依然嘴硬心軟。

    細雪依然慢慢下著,沈何夕又翻了一頁,小小地打了個哈欠。

    新買的小燉鍋架在燃氣灶上,下面的火苗微微弱弱地掙扎著,一縷水汽從氣孔裡鑽出來就散在了空氣裡。

    這時,門鈴突然響了。

    “小夕~”蘇仟極有特色的誘人嗓音從外面傳了進來。

    沈何夕打開門,帶著紅色小圓球帽子的美麗女孩兒把兩個大袋子重重地擱在了地上。

    “驚喜吧?我猜你哪也不會去,乾脆給你送點東西過來!”

    非常自來熟地摘掉帽子和圍巾,把帶了雪水氣的大衣掛在門邊上,蘇仟長出了一口氣,斜斜地側坐在沙發的木質扶手上。

    “腐國人過聖誕節的玩意兒我搜刮來了不少,吶,布丁、聖誕蛋糕、巧克力餅乾、乾果……反正什麼都有一點,你自己看著辦吧。”

    大大的袋子裡一個花環形狀的東西露在外面,上面的金色鈴鐺還帶著一點涼氣。

    沈何夕長嘆了一口氣:“你怎麼知道我在家裡?”

    “亞瑟告訴我的,他還拜託我好好照顧你。”蘇仟環顧著小小的公寓,漫不經心地說道。

    “……”我是應該先問你怎麼會和我未成年的弟弟通電話還是應該先問我什麼時候需要你照顧了?

    結果沈何夕什麼都沒問出來,蘇仟突然彎下腰,翻找著袋子裡的東西:“我還給你帶了一份聖誕禮物。”

    沈何夕無語地看著她從亂七八糟的袋子裡猛地抽出了一個包裝精美的紫色盒子。

    “想了半天這個應該挺適合你的,雖然……現在穿有點冷……”蘇仟一手拿著禮品盒一手整理了一下頭髮。

    沈何夕沒有伸手去接:“我不過聖誕節,沒有在聖誕節收受禮物的習慣,你送我聖誕禮物我也沒有準備回禮。”

    其實給亞瑟的遊戲光盤,給弗雷德的國際象棋套裝,給凱瑟琳的中式娃娃,給哈特先生的雪茄盒子還有哈特夫人的手工胸針今天早上剛剛打包寄出。

    蘇仟把禮物遞到了沈何夕手上:“我這個人呢,有三種東西是完全無視的,第一是告白,第二個是誹謗,第三是拒絕。”說這句話的時候,她身上自帶的女神聖光簡直要閃瞎別人的眼睛。

    沈何夕臉木了:“好吧,你想要什麼回禮?”

    蘇仟露出了一個甜美的笑容:“一頓午餐怎麼樣?”

    小燉鍋裡的湯早就開始透出了香氣,整個房間似乎都有了一種格外讓人放鬆的氣氛。

    “這是什麼這麼香?午餐就吃這個吧。”蘇仟張望了一下廚房,滿臉期待地看著沈何夕。

    鍋裡燉的是蘿蔔海米湯。

    一根白蘿蔔兩把小海米冷水下鍋,倒了一點醬油和料酒就一直用小火慢慢煮著。

    海米也被人們稱為蝦米,小到人們都不願意下口的小海蝦,細細的,彎彎的,被取了殼蒸煮曬晾成小小的干製品。

    蘿蔔是最普通的蘿蔔,白色的身子,綠色的葉子,表皮潔白內裡清透。

    切成了厚片的蘿蔔和沒有進行過任何處理的海米,在熱水的浸泡蒸騰中撇去了生澀融和了香氣。

    咕嘟~咕嘟~

    鮮香的氣息伴著熱氣一起揮散在空氣裡,迎著窗外翻飛的雪花。

    他們和雪一樣本都是最簡單的東西,就像天空中的水汽在冰冷中遇到了塵埃,他們在小小的沸騰中遇到了彼此。

    於是一個成了精妙美好的雪花,一個成了香氣清透的鮮湯。

    咕嘟~咕嘟~

    在這樣的香味中,沈何夕開始揉制麵團,麵團比平常的要細軟一些,因為放了更多的水在幾個小時的發酵中生成的小小氣孔都在沈何夕的手中被擠壓乾淨。

    牛肉切成細丁,加入胡椒粉、芝麻油、醬油、白糖、蛋清攪拌均勻,再放進蔥薑末。

    廚房外面等著吃飯的蘇仟開始用自己帶來各種小東西來裝飾房間。

    沈何夕洗淨自己的雙手擦乾,在手上倒了一點花生油。

    抓起一塊麵團揪放在手心裡,輕輕鬆鬆地揉圓壓扁,左手托著面皮,右手用筷子夾了適量的肉餡放在麵餅上。

    漂亮的手指刮起面皮的一邊把麵皮一點點地往中間收攏,轉了兩圈,麵餅漸漸合攏成團狀把肉餡兒完美地包裹在了裡面。

    一小團多餘的面被沈何夕揪了下來摁回盆子裡的大麵團裡。

    正巧站在酒櫃旁邊的蘇仟瞪大眼睛看著沈何夕手裡的動作。

    麵團明明又稀又軟不成樣子,裡面明明還裹著牛肉餡兒。

    可是在那雙手裡聽話地像是一塊橡皮泥。

    左手在下,右手在上,左手托著麵團,右手握成拳按壓著麵團。

    右手似乎沒有動,左手好像也沒有動,但是麵團很快就漸漸變得渾圓扁平,成了一個完美的餡餅坯子。

    蘇仟雖然不懂廚藝,但是畢竟跟俞正味認識了幾年,對於華夏一些廚子的技藝有一點聽聞。

    她明白,沈何夕的手不是沒有動,而是動的太快太輕,她根本沒看到而已。

    平底鍋裡的油燒到三四成熱的時候,把麵餅放下去,在其中一面撒上一點芝麻,直到餅被煎成兩面金黃色,就算熟了。

    餅的表皮上還帶了一點油花,整整齊齊地摞在盤子裡。

    剛剛出鍋的海米蘿蔔湯沒有放鹽也沒有放味精,只放了一點青蒜苗提味。

    蘇仟一臉的勉為其難:“好素啊,好簡陋啊。”

    沈何夕看著她左右開弓各拿著一個餡餅的樣子,什麼都不想說了,每次面對這些吃貨,沈何夕總覺得自己的語言功能似乎出了故障。

    輕輕咬了一口餡餅,牙齒穿透先酥後軟的表皮,舌頭沾染了香味濃郁的湯汁。

    還不錯。

    沈何夕微微點頭,心情愉快地享用著午餐。

    蘇仟百忙之中看見沈何夕怡然自得的表情,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

    吃飽喝足,蘇仟一點也不淑女地拍了拍自己依然平坦的腹部,心情極佳地揮爪告辭。

    沈何夕送她到門口,在路過泰勒夫人的窗前時,蘇仟猛地轉過身。

    “看,槲寄生!”

    “嗯?”沈何夕抬頭,看見一小簇綠色的植物和金色的五角星一起掛在窗上。

    唇邊像是被蝴蝶輕輕略過,帶了一點的甜美和……牛肉餡餅的氣味。

    抬手一擦,上面果然有一點油。

    “你值得被祝福喲,可愛的小姑娘,聖誕節快樂!”

    回過神,沈何夕看著穿著斗篷式外套的美麗女孩兒衝進雪地中,對她揮舞著手臂。

    聖誕節快樂。

    活了兩世第一次被親吻的沈何夕也露出了一個難得燦爛的笑容。

    ……

    兩天后……

    盯著兩個和自己有血緣關係的男孩兒,十七歲的少女憂傷地覺得,自己的聖誕節似乎離快樂還有很遠的距離。

    -------------

    作者有話要說:小魔王們要從小坐(第一次來)到小住(吵架那次)再從小住到常住(……敬請期待)。

    ……乾隆·哈特和沈雨荷的故事麼?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6 02:51 PM

第37章 雞同鴨講

    徐家人正吃著晚飯看著新聞聯播。沈抱石端著一碗甜沫兒坐在徐漢生旁邊,藉著黃色電燈泡的光從盤子裡挑了一塊韭菜盒子。

    “你們家這燈怎麼還用燈泡啊,我家孫女走之前把我們家的燈都換成管子燈了。唉喲,晚上那叫一個亮。”吃東西也堵不住沈老頭子的那張嘴。

    “你就在這顯擺吧,那叫管子燈麼?那叫日光燈!名兒都說不對。睡著我家的床還嫌棄我家的燈,慣得你!”徐老頭兒早就習慣了自己老友那張損嘴,該吃飯吃飯,該喝甜沫喝甜沫。

    沈老頭夾了一筷子的白菜絲兒拌豬耳朵:“我說錯了名字我也用得著啊,你用不到還就是用不到。我住你家裡怎麼了?韭菜盒子還是我孫子做的呢?你的兒子能調了這麼好的餡兒?你的兒媳婦能包了這麼好的韭菜盒子?”

    “哼!”徐漢生哼了一聲,悶頭夾走了沈抱石面前的一大塊肉。

    徐家夫婦這段時間已經被徐老爺子罵的狗血淋頭,不管心裡有多少的不滿,現在也不敢吭聲。

    沈何朝一直低著頭不去管這兩個老不休的,一口粥,一口餅,一口粥,一口餅……新聞裡怎麼還沒開始說腐國的事兒?

    “……下面是國際新聞……”聽見主持人這麼一句,沈抱石不自覺地看向自己的孫子

    ——果不其然,那眼都亮的跟日光燈似的了。

    至於麼?哼……

    沈老頭兒不得不承認這幾次打電話都被孫女罵的有點慘,偏偏還心虛,只能忍著。

    心裡的不得勁衝著孫女是不敢發,對著孫子那就……哼哼……還是不敢發。

    只能和小膩歪嘀咕兩句,小膩歪也不理他。

    “腐國等國多地普降大雪,部分地區24小時降雪量創30年來新高,Y市等地降雪量超過六百毫米……”

    沈老頭剛聽明白新聞裡說了什麼,沈何朝已經摔了筷子奔出門去找電話了。

    “哎,大朝!”沈抱石扯了件棉大衣也跑了出去。

    徐漢生一看祖孫倆的架勢,明白他們是擔心在腐國的女孩兒,一看炕頭掛著的衣服,衝著外面喊著:“沈抱石!你拿著我的棉襖你也不嫌肥頭!”

    **************

    抖森路的雪比別的地方似乎還要厚一些,打開樓門就能看見雪在門前堆了一米多高。

    泰勒夫人昨天才從溫暖的地中海結束度假回到腐國,今天就被雪堵在了家門裡。

    她那個開在旁邊種滿了薔薇的獨立木門已經被雪徹底封死了,窗台外面的積雪把房間裡弄的昏暗異常。

    她在Y市唯一的親人只有一個常年各地奔波的外甥,在這樣的情況下,泰勒夫人不想給對方添麻煩。

    因為度假剛回來,家裡也沒有準備什麼食物,但是想想自己年紀大了也吃不了多少,大概也能挺幾天。

    這麼想著,泰勒夫人慢慢坐在壁爐旁,拿起了一本拜倫的詩集。

    就在此時,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拿起電話,一大股泰勒夫人完全聽不懂的語言就翻滾而來。

    “餵?你好,我找沈何夕?她現在在麼?你們那雪大麼?有東西吃麼?”老人一疊聲的問句裡帶著十萬分的急切。

    泰勒夫人不慌不忙地拿出自己的備忘錄,翻開寫滿了音標的一頁。

    “尼……嚎~……Cici……xi……奧幾……葉,西an……紙哎……不……債……”(你好,Cici小姐現在不在。)

    沈抱石傻眼了,怎麼是這個舌頭捋不直的外國婦人?哎呀,著急了,這個點兒午飯呢,小夕肯定沒法接電話。

    在老爺子的旁邊有一個沈何朝作勢隨時準備搶奪話筒,在老爺子的腳邊還有一隻叫小膩歪的小白狗隨時準備咬著他的褲腿。

    偏偏電話裡的老太太還不知道在說什麼鳥語。

    老爺子一籌莫展。

    泰勒夫人也很糾結,備忘錄上寫的是請對方一個小時後再打來電話,但是Cici應該跟她媽媽過聖誕去了,一個小時肯定回不來,該怎麼告訴對方呢?

    泰勒夫人翻了一頁備忘錄,找到了一句能用的:“氣……ing……勺……燈。”(請稍等。)

    啪嚓,電話被她扣上了。

    沈抱石也掛上了電話。

    面對著一臉焦急的沈何朝,他迷迷糊糊地想了半天:“她說燒燈?是不是小夕把燈燒了?”

    沈何朝:“……”

    讓一個說不了話的人都再次說不出話來,沈大名廚你也夠不靠譜的。

    泰勒夫人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漢英字典翻了幾頁,發現解決不了自己的問題,把字典放回去又抽出了一句《實用華夏語100句》。

    “斤……替……安不……債!”(今天不在。)

    加上主語那就是“Cici斤……替……安不……債!”

    又練習了兩邊,泰勒夫人步履優雅地回到了電話機的旁邊。

    這時,走廊里傳來了敲門聲。

    “泰勒夫人?您在家麼?我是Cici,剛剛聽見了您的說話聲。”屬於東方女孩兒清亮的嗓音從門外傳來。

    泰勒夫人急忙扣上了自己的備忘錄,整理了一下披肩這才打開了房門。

    打開門,先看見了兩個男孩兒一左一右地站在沈何夕的旁邊,三個人笑容滿面地對泰勒夫人說:“聖誕快樂!”

    “聖誕快樂,可愛的孩子們。Cici小姐你來的正好,你在華夏的親人似乎打電話過來了。”

    沈何夕一想就明白了,大概哥哥他們是知道了腐國這邊下了大雪:“太感謝您了泰勒夫人”

    “快去打電話吧。”泰勒夫人讓開了門口,讓三個孩子進來。

    亞瑟和弗雷德乖乖地走進房間,乖乖地坐在沙發上,兩個人如出一轍地小心偷瞄著沈何夕打電話時的表情。

    泰勒夫人端著紅茶和餅乾給他們,端莊和藹的樣子讓人完全看不出這碟餅乾是她櫥櫃裡最後的存貨。

    “兩位小紳士是來陪你們的姐姐過聖誕節麼?”泰勒夫人端坐在椅子上看著兩個小傢伙。

    亞瑟小聲的說:“天氣預報說合眾國會有暴雪,爸爸媽媽擔心我們回不來會讓Cici整個假期都只有一個人。所以我們昨天就回來了。”

    弗雷德點點頭,一本正經地補充:“爸爸媽媽也想回來,但是他們走不開,凱瑟琳在合眾國不太舒服。”

    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如果四五歲的孩子不舒服那是撐不下來的,泰勒夫人表示理解,然後面帶微笑地看著兩個男孩兒吃掉她僅剩的餅乾。

    另一邊沈何夕已經撥通了徐家的電話號碼,信號撥通的聲音剛一響起,電話就被接了起來。

    電話那邊,一片寂靜。

    可是就在那一瞬間,弗雷德和亞瑟都看見了沈何夕露出了一個那麼溫柔的笑容。

    溫柔到足夠消融外面的皚皚積雪。

    溫柔到足以帶來另一個雲雀啼鳴的春天。

    溫柔到讓他們心生嫉妒又慢慢淡去。

    那就是Cici從不提起但是一直惦念著的家人麼?華夏究竟有什麼樣的魅力讓Cici從來不願意放下一點點?

    那麼好那麼好的Cici,她的心從來沒有停留在腐國。

    亞瑟的臉色又難看了起來,弗雷德看了他一眼,把一塊餅乾塞進他的嘴裡。

    沈何夕才顧不上兩個小男孩兒之間的眉來眼去,她低聲安慰著沈何朝:“真的哥哥,我準備了好多吃的,十斤麵粉,十斤大米,兩隻雞,還有一些肉和蔬菜,吃一個月都沒問題。我還買了兩條魚……嗯,對了,還有麵條、雞蛋……真的,爐子是用電的,什麼都不缺。”

    電話的那一邊只有寂靜。

    沈何夕靜默了一會兒,又輕輕叫了一聲:“哥哥?”

    “我會讓自己過得好好的,哥哥。”她說。

    一聲壓抑著的哽咽通過話筒橫貫了整個大陸,讓沈何夕的心都碎了。

    說不出話的哥哥大概剛剛一直心裡想的妹妹被困在了冰天雪地裡,沒得吃沒得喝,身邊都是陌生人,沒有人關心也沒有人幫助,現在聽見妹妹說自己沒事兒,心裡又是安慰又是酸楚。

    一時半刻是緩解不了的。

    在一旁心急的沈抱石趁著沈何朝情緒不穩把電話筒奪了下來。

    “丫頭啊,冷你就多穿點啊,這幾天我每天這個點兒都給你打電話,你得給我報平安啊。”沈老爺子的態度真是越來越和藹。

    沈何夕“嗯”了一聲。

    “多吃多喝就不冷了知道麼?”

    “哦……”

    “你這個丫頭就不能多說幾句麼?你看你陰陽怪氣多久了。”沈老頭撐著這麼久真的撐不住了,孫女不理自己,孫子也跟著不理自己,這倆也就算了,自己養的小狗也學著自己孫子不理自己。

    人嫌狗憎的滋味沈老頭是受夠了,只能先找這個最不省心的狡猾小孫女來服個軟。

    “爺爺……雖然你刻薄小氣還喜歡裝模作樣,還總是說討厭我,其實你還是心疼我的對吧。”

    聽見話筒里傳出的話,在一旁的情緒低落的沈何朝立刻抬起頭看(一聲)著他爺爺,看他怎麼回答。

    沈抱石氣勢囂張地回瞪自己的孫子,嘴裡卻是含含混混地回答:“哼……嗯……對……嗯。”

    ……

    扣了電話,沈抱石披著那個對他來說肥了兩圈的棉大衣轉身就要往回走。

    沈何朝彎下腰把小膩歪從他腳邊撿了起來託在手臂上。

    “唉,小夕都說沒事兒了。”

    沈何朝不理他,徑直走向廚房,鍋裡熬製的老湯應該看看火候了。

    “唉,小夕都說了沒事兒了!”

    你從我手裡搶了妹妹的話筒……我還有事兒呢!

    掛了電話,沈何夕看了一眼昏暗的房間和桌上的點心,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泰勒夫人一向有禮好客,招待客人的點心從不會缺少蛋糕和牛奶,現在這兩樣都沒有,說明泰勒夫人家裡的食物儲備可能出了問題。

    難為這位老太太還能這麼自在安逸地看著兩個孩子。

    “泰勒夫人,這個空蕩蕩的大樓裡現在只有我和我兩個弟弟住在公寓裡,我們有點害怕,能不能請您和我們住在一起?我們需要一個慷慨善良的長者來為我們做指引。 ”

    沈何夕提出邀請的表情簡直不能更誠摯了,好像她真的害怕,完全不是為了讓這位驕傲的房東夫人在未來大雪封路的環境中不要餓肚子。

    泰勒夫人看了這個可愛的東方女孩兒兩秒,微笑著點了點頭。

    “太好了,Cici小姐,我一向對東方的日常飲食很感興趣……”

    聰明勇敢還知情識趣,這個來自東方的房客自己真是越來越喜歡了。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6 02:53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7 11:51 PM 編輯

第38章 火鍋

    本想請一堆朋友來吃吃喝喝順便讓自己“貓冬”的沈何夕在聖誕節前掃蕩了一堆的食材,現在它們滿滿地堆在冰箱和櫥櫃裡,還有一串無處容身的香腸掛在窗外。

    門邊的衣架下面還有蘇仟送來的一大袋子零食點心香腸調味品。

    這種光是雞就有三隻的豐厚的儲備足夠沈何夕他們四個人過上一個禮拜吃吃喝喝的糜爛生活。

    在大雪封路的現在還有什麼比這種有吃有喝的感覺更幸福麼?

    從早上到現在,泰勒夫人只吃了一點餅乾,當她走進沈何夕的公寓,她自認自己已經冷卻的食慾快速地膨脹了起來——無論是空氣裡瀰漫著的食物氣息還是桌子上兩個男孩兒打算當做零食的布丁現在都在如絲如縷地觸動著她的味覺神經。

    小天使一樣的弗雷德非常貼心地端來了熱騰騰的烤玉米和自製三明治。

    “泰勒夫人,在三明治裡面Cici放了一些東方的醬料,是那種鹹鹹的味道。”弗雷德一臉天真無邪的炫耀表情,好像他真的只是讓對方嚐嚐味道。

    三明治外面的吐司片用麵包機烤成微黃,讓兩面都有一點點香酥的質感。三明治裡面沈何夕別出心裁地包裹了用豆瓣醬、圓蔥和青椒調味的爆炒牛柳。

    呆在廚房的沈何夕往外看了一眼,對那位仔細研究著三明治的高貴夫人有一點不好意思。

    爆炒牛柳其實是今天中午的午餐,沈何夕本來是做的多了一些想晚上加點意大利面炒一炒用來應付兩個小傢伙,現在只能讓泰勒夫人相信那是三明治的餡料了。

    烤玉米是先把玉米煮到熟而不軟,擦乾水分之後塗抹上黃油,烤製到十幾分鐘的時候再塗上一層蜂蜜重新入爐。味道偏向香甜又不會像爆米花一樣含有過高的熱量,特別適合讓小孩子吃著零食又補充著維生素。

    泰勒夫人先咬了一口三明治,牛柳非常的嫩滑,整個三明治味道的搭配口感十足又飽含著蔬菜的清香。

    咀嚼了幾下,泰勒夫人突然意識到自己嘴裡的居然是全熟的牛肉,她過去從來不會去碰的全熟的牛肉,而且這份牛肉的味道完全不像她想像中的那樣乾硬無味,相反……味道和質感都相當不錯。

    真是奇妙的東方人和奇妙的烹飪手段。

    當她想起來發出這聲讚歎的時候,一整個三明治已經被她吃了下去。

    幾塊金燦燦的烤玉米從氣味到味道都浸透了讓人愉悅的香甜,更令人驚訝的最內層還蘊藏著玉米本身清香的汁水,即使是老人咬起來也並不費力,從外到內每一個玉米粒的味道都富有層次感。

    ……

    一不小心,泰勒夫人吃的有點撐。

    弗雷德一面體諒著泰勒夫人肚子很餓的心情,一面又覺得自己沒得吃真是可憐,左右看了看,他偷偷跑到廚房跟正在準備晚餐的沈何夕撒嬌。

    揪衣擺,搖一搖。

    沈何夕轉過身,用筷子夾了一塊骨頭上的肉蘸了一點醬油放在他的嘴裡。

    “好吃麼?”

    弗雷德鼓著腮幫子點了點頭。

    “晚上吃這個好麼?”

    繼續點頭~

    “好了,你可以出去了寶貝。”沈何夕直起身子,從湯鍋裡挑出一塊又一塊骨頭上的肉。

    弗雷德看著沈何夕把筒子骨撈出來剃掉肉再扔回去的樣子,默默吞了一下口水。

    感覺……有點像是故事裡那些在煮奇怪東西的巫婆。

    一隻整雞和幾塊豬筒子骨祛除腥味之後冷水下在鍋裡慢慢地熬燉。

    湯汁變得鮮白,肉質變得香軟,然後取出整雞和骨頭上的肉,湯裡只留下骨頭。

    弗雷德驚訝地看見沈何夕把剛剛餵給自己的那種肉隨意包了包放在一邊。

    “Cici……那個我們不是我們的晚餐麼?”為什麼那麼對待屬於我們的肉!

    沈何夕回過頭給了他一個“孩子你太天真”的笑容。

    “這點肉也就能做個涼切或者……嗯,明天告訴你,今天我們吃點有意思的。”

    有意思的?

    弗雷德表示他不明白為什麼吃頓飯還要有意思,有Cici做的美味不是已經足夠了麼?難道Cici真的要變成女巫煮那種癩蛤蟆和蝙蝠翅膀在一起的湯麼?

    被自己的想像嚇到了,可憐的男孩兒蹬蹬蹬跑了出去:“亞瑟,你猜我們晚上會吃什麼?”

    ……

    冰盤裡的海蝦解凍清洗,沈何夕在蝦每個蝦的背上都輕輕劃了一刀,黑色的蝦線暴露在了外面,輕輕一扯就徹底沒有了,她一雙靈巧的手能夠很快地從背部把剔透的蝦肉整個扒出來。

    蝦肉快刀切成小丁,再把其中的一半用刀脊打成蝦肉泥。

    雞蛋、白胡椒粉、澱粉還有一點水和蝦肉泥蝦肉丁一起往一個方向不停地攪拌,直到它們變成一種穩定的膠體狀態。

    裝進袋子扔進冰箱冷藏。

    各種各樣的蔬菜清洗乾淨,冬瓜和白蘿蔔去皮切成片狀,蘑菇洗淨之後撕成小塊。

    鍋裡的白湯還在一點點的熬煮著,在華夏世代相傳的訣竅中,那些骨頭中味道最精華的東西已經融入了湯裡。

    然後人們就有了一鍋無所不能的湯底。

    湯倒出一半到淺一些的煮鍋裡,一邊倒一邊還要過濾裡面的雜質,白色的湯裡再放上幾片西紅柿、幾根蔥段、一小把枸杞和紅棗。

    一大塊牛的上腰肉冷藏了兩天之後血水和酸氣基本排淨了,在沈何夕的手裡,它被一點一點地割成薄片。

    沒有冷凍過的牛肉質地柔軟,為了讓它能更輕薄好煮,沈何夕用的手法是“片”,而不是“切”,左手壓住牛肉,右手持刀從牛肉的下方一點點地割進去,刀面與菜案平行,切出來的牛肉自然而然的輕薄又平整,輕薄到能透過肉片看清案板上的木紋。

    晚飯泰勒夫人和兩個男孩兒面對著餐桌上那個在沸騰的煮鍋以及各種各??樣的生肉生菜,表情都很茫然。

    似乎……還沒有什麼東西能吃的樣子。

    沈何夕把用芝麻醬、花生醬、豆腐乳、耗油、蝦油調製而成的醬料分裝在四個小碗裡,轉身又在灶上開火。

    “Cici,好像……還沒有能吃的。”亞瑟小心地提醒自己的大魔王姐姐。

    好多看起來很棒的東西但是都不能吃

    沈何夕用手比劃了一下:“你們想吃什麼,就自己動手把它扔進鍋裡,熟了之後撈出來蘸一下調料就可以了。”

    三個西洋土包子:“……”

    沈何夕乾脆走到餐桌前面,把一整盤的牛肉片都倒進了鍋裡。

    “等到牛肉浮起來就可以吃了。”

    女孩兒回到爐子前面,鍋裡的油還在繼續加熱,她把辣椒、花椒、芝麻放在小碗裡準備淋一份辣椒油出來。

    餐桌上卻突然傳來一陣歡呼。

    亞瑟和弗雷德把肉從鍋裡撈出來蘸一下醬料再放進嘴裡,突然發現了這是一頓多麼有意思的飯。

    想吃什麼放什麼!

    鍋在面前自己煮!

    味道好極了!

    趁著兩個孩子還在一臉夢幻地回味著肉的美味,泰勒夫人在碗裡放了幾塊肉之後,迅速把她喜歡的蘑菇倒進了鍋裡。

    “肉,肉太好吃了!”

    回過神亞瑟和弗雷德不甘示弱地各自端起一盤牛肉也倒進了鍋裡。

    沈何夕端著辣椒油上桌的時候,看見的是滿滿的一大鍋蘑菇燉牛肉。

    “……一邊吃一邊煮,放進去這麼多會煮的喪失口感。”

    口感?那是什麼?亞瑟完全不在乎地用漏勺把肉撈給姐姐,怎麼樣都很好吃啊,怎樣都很好玩啊!

    “Cici,這個是什麼?”弗雷德指著電爐上的鍋子。

    “火鍋,這個叫火鍋。”

    “我喜歡火鍋!這個太有趣了!”亞瑟依然在為這種新奇的吃法興奮著。

    手切的肉片滋味滿滿口感紮實,蘑菇鮮滑,蘸料鹹香。

    還有蝦滑,蝦肉泥的細膩口感中還有蝦肉粒的存在,簡直是味道之外別有驚喜,讓人整個人都心情舒暢了起來。

    剛剛制出的辣椒油又辣又麻更多的卻是那種實實在在的誘人香氣,搭配著各種各樣煮熟的東西簡直讓人欲罷不能。

    更美好的外面是冰天雪地的世界,可是這個房間裡有這個熱氣騰騰的鍋子,頓時就讓人覺得冬天不那麼難捱,溫暖是那麼無處不在。

    從身體,到味覺,到視野,到心,都是溫暖甚至熱烈的。

    甚至包括氣氛……

    漏勺只有一個,可是要用的人有三個。

    “弗雷德,給我勺子,我要吃牛肉。”

    “我要吃白色的蝦!”

    “咳咳,小紳士們,你們能不能照顧一下我這個愛吃青菜的老婦人呢?”

    真熱鬧啊。沈何夕在心裡默默感嘆了一句,作為在座唯一一個能熟練使用筷子的人,她用長筷精準地夾走一塊品相極佳的牛肉。

    ……

    就在同樣的夜晚,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擁有一頭淺金色頭髮的男人面對著電腦裡的資料。

    “華夏小姑娘,既然你不聯繫我,那就換我去找你吧。”

    而在地球的另一邊,正川雄一已經拿到了那封寄給電視台的國際郵件。

    “請轉告正川雄一大師,他的秘製調料需要更廣泛的宣傳和認可。在世界別的地方,有人意圖將他的心血據為己有。”

    “華夏語?”

    身著和服頭髮斑白的老人從房間的櫃子底層拿出了一張古老的照片。

    “小油,小勺……小刀……是你們麼?”雖然語調生澀,但是他說的也是標準的華夏語。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6 02:5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7 11:57 PM 編輯

第39章 怪味雞

    一九九七年的聖誕節,泰勒夫人是這樣度過的:爆炒牛柳三明治、烤玉米、火鍋、肉夾饃、香菇雞肉燜飯、炸刀魚、土豆烤雞、魚香茄子、蜜汁紅薯、蒜蓉菜花、回鍋肉、手撕雞、什錦蔬菜粥、大蝦燒白菜……

    一九九七年的聖誕節,亞瑟是這樣度過的:大魔王姐姐做好吃的了!好開心! ……華夏來電話了,不開心……大魔王姐姐做好吃的了!好開心! ……華夏來電話了,不開心……大魔王姐姐做好吃的了!好開心! ……華夏來電話了,不開心……

    一九九七年的聖誕節,弗雷德是這樣度過的:我發現了一個秘密!好多好吃的……我發現了一個秘密!好多好吃的……我發現了一個秘密!好多好吃的……

    至於沈何夕?

    她一直過得很開心。

    大雪封城的第四天,市政工人終於開始清理抖森路上的積雪,清雪車轟隆作響,那些帶給了他們麻煩同時也帶給了他們寧靜的雪被推到路邊,這個屬於白色的聖誕節假期也快要過去了。

    哈特家的司機等在樓下,兩個小傢伙開始非常放肆地掃蕩沈何夕的廚房。

    姐姐燉的雞,拿走!

    姐姐烤的紅薯,拿走!

    姐姐做的土豆泥,拿走!

    姐姐做的小點心,必須拿走!

    ……可是他們最想帶走的偏偏是那個人,只站在客廳裡笑吟吟地看著他們。

    亞瑟扔下手裡的背包跑過去抱住了沈何夕:“Cici,媽媽越來越想你了,你們之間一定要和好,這樣以後我周末還能來看你,下次我要吃烤魚和烤生蠔。”

    沈何夕剛剛心裡的那一點不捨頓時散光了。

    照這麼吃下去,將來那個金發碧眼的大帥哥會不會變成一個胖子?

    弗雷德仰頭看著抱在一起的兩個人,低頭揪了一下衣角。

    剛剛那個小眼神兒裡面明明表露著:“我也要求抱抱。”

    沈何夕笑著鬆開亞瑟,一把就把弗雷德抱了起來,小男孩兒在女孩兒的臂間像是一個大號的洋娃娃,被她輕而易舉地就扛在了肩頭。

    “我們的弗雷德也會很快長大,變成一個勇敢的騎士,對不對?”

    視野變得開闊的弗雷德還是不怎麼開心,他皺著小眉頭似乎遇到了什麼難題。

    亞瑟懶得看自己的姐姐和自己的弟弟在一起你儂我儂,拎著自己掃蕩的食物下去裝車了。

    亞瑟走後,弗雷德抱著沈何夕的頭,小小聲地說:“Cici,每天和你打電話的人,是不是有一個不能說話?”

    沈何夕愣住了。

    “我不是故意聽到的,但是我知道你打電話都是和兩個人說話,裡面有一個人是不能說話的。因為他不能說話,所以Cici你的每句話都有是或者不是兩個選擇,而且中間間隔特別短……我聽了兩次才搞明白的……”

    小孩兒,其實你是叫弗雷德·福爾摩斯對吧。

    剛剛心裡還有秘密暴露的不安感,聽見小傢伙小聲地說完自己的推測,沈何夕已經陷入了另一種奇妙的狀態中。

    #我的弟弟是奇葩#

    這個話題真讓人開心不起來。

    “小天才弗雷德,答應我,別把這個事情告訴任何人,知道嘛?”

    沈何夕把小男孩舉到和自己視線平行,用認真的表情看著他。

    “如果這個秘密讓別人知道了,會傷害很多人。”

    弗雷德點了點:“好吧……Cici,我會一點華夏語的,所以那個人是我們的哥哥,對麼?”

    沈何夕搖了搖頭:“那是我一個人的哥哥,不是你們的。”

    哥哥屬於原則問題,一切要和自己搶哥哥的小屁孩兒都要扼殺在萌芽中。

    *********

    聖誕節假期的最後一天,沈何夕的公寓又來了一名不速之客。

    艾德蒙·J·哈里斯

    知名節目製作人。

    屬性吃貨。

    以及……當初被她救了的那個路人甲。

    這些就是這個金發男人自我介紹的全部。

    沈何夕在心底哂笑了一下,自己當初救人本就是順手的事情,但是對方第二次見面的時候都沒說感謝現在又曬出來,說明這個人對別人的防備心簡直重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

    能驅使著這種人找上門的原因,一定不簡單。

    “Cici小姐,你有沒有興趣當一個脫口秀節目的主持人?”進行完自我介紹之後,淺金色頭髮的男人開門見山。

    這位叫艾德蒙的先生有一雙淺藍色的眼睛,那種似乎泛著波光的藍色不知道曾經讓多少女人心動,可是沈何夕只覺得他看自己的眼神讓人想到了那天的那份三文魚生魚片。

    探究,索求和一種欲望。

    女孩兒輕輕搖了搖頭:“不好意思,尊敬的先生,我對我現在的工作情況並沒有不滿意,也不打算換一份工作。”

    “Y大法律系的學生,全額獎學金獲得者,擔保人和臨時監護人是環球證券交易所的外聯部主管哈特夫人……我想在您出生的那個國家,這一切都讓人羨慕甚至嫉妒,但是在腐國,這些並不能為你打開那扇門。”艾德蒙的如數家珍地清算著在腐國能查到的沈何夕的一切資料,並且從自以為能打動對方的那一點下手。

    沈何夕明白,對方說的那扇門就是很多留學生想要的機會——一個留在腐國,融入社會主流的機會。

    但是這個機會對自己毫無吸引力,她來到這個國家,從來不是為了捨棄什麼。

    不過她覺得艾德蒙本身對她的吸引力突然大了起來,能夠這麼快的找到自己,說明對方有非常廣闊的信息渠道。

    “您有這樣一幅外表,漂亮得像是博物館裡那些來自東方的瓷器,而這不過是你身上各種神秘特質中最沒有吸引力的一點。”

    艾德蒙讚美一個只見過兩面的女性,就像是呼吸一樣自然又隨意。

    “救我的那天晚上您展示出的高超身手真的令人驚艷,聖誕節前那份令人印象深刻的日本料理更加詮釋了您的與眾不同。這樣的你……真的甘心像別的留學生一樣擁有著一身才華但是在腐國祇是端盤子刷碗等著拿到學位之後再回國麼?”

    ……

    泰勒太太不放心一個陌生男人來找Cici小姐,即使這個男人已經證明了自己的身份,她還是放心不下,端著一小碟餅乾慢慢走上了樓梯。

    出於一種單身女性對自己名譽的保護,門是虛掩著的,正要敲門的泰勒夫人聽見自己的東方住客用非常平的聲音說:“……沒有身處在一個圈子裡,我們永遠不能給那個圈子的人下定義。您手眼通天地查到了那些光鮮的資料,那您知不知道,我是一個廚子的孫女?我曾經從華夏社會最底層的地方走過來,所以我永遠不會把自己看得有多麼的崇高,也不會在意自己是不是'應該'得到什麼。”

    前世的沈何夕即使再厭煩廚子的生活,她也從來沒有看不起廚子這個職業。那些生活在灶台和案板旁邊的人用自己的手給自己掙生活,用自己的心胸去容納更多的味道,這樣的人,誰也無法看不起。

    站在門外的泰勒夫人滿面笑容。

    這樣的女孩兒似乎並不需要自己擔心?察覺到自己關心則亂的泰勒夫人一手端著銀碟子,一手拎著裙角步履輕快地又走了下去。

    艾德蒙凝視了眼前這個異國少女足足半分鐘,在她的臉上他看不到任何的虛偽和言不由衷。

    這個女孩兒並不是以退為進,自己提出的那些條件她是真的沒有放在心上。

    當艾德蒙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整個交談的主動權已經徹底落入了沈何夕的手中。

    “難道我的手上就沒有任何你想要的東西麼?你知道你身上有多大的商機麼?Y大學生的身份,漂亮的臉蛋,能打也能做菜……相信我,你一定能紅,你能想像到成為明星的感覺麼?被簇擁、被崇拜的感覺比毒品還讓人上癮,相信我,你只要和我合作,你能獲得你從來沒有奢望過的一切!只要你跟我合作!”

    回答他的,是對方的拒絕。

    “您所有的籌碼對我都是無效的,我對這些都不感興趣。”

    沈何夕已經確定,這個叫艾德蒙的節目製作人真的很需要自己。

    很好,越是迫切,越是能幫到自己。

    作為一個從業七年的有影響力的製作人,艾德蒙正處於瓶頸期,他現在的種種創意就連自己都打動不了,不溫不火,毫無閃光點,第一次見到沈何夕的那天晚上,他就是因為自己創意枯竭而藉酒消愁。

    第二次遇到這個女孩兒簡直是上帝的安排。

    當他看到沈何夕點評那份壽司時表現出的自信和氣勢,他的心裡已經開始為這個女孩兒量身打造一個別具特色的節目。女孩兒隨手剃掉了那個日本人的眉毛和頭髮的利落與瀟灑,讓他簡直有了發掘到寶藏的驚喜。

    可是寶藏說你好,寶藏說再見。

    艾德蒙先生失望透頂。

    寶藏說:“其實我對你的項目本身還是有興趣的,而且您的身上有我很迫切需要的東西,只看您是否覺得能為我付出得更多一點了。”

    哎?已經經歷了從自信滿滿到難掩失望,此時的艾德蒙再次振奮了起來。

    打一下棒子給一個棗,沈何夕深諳其中的張弛之術。

    艾德蒙被沈何夕這一連串的棒子打的頭昏腦漲,對於這個棗的出現真的滿懷欣喜。

    “我有一個語言中樞障礙的朋友,可能是十幾年前高燒燒壞了腦子,我要的是一份整個大洲能夠治療他的醫生的名單和聯繫方式……如果您能給我一份這個,我可以考慮參加您的節目——在不會影響我學習和生活的情況下。”

    “好的。”到了這個時候,艾德蒙突然發現自己還是被這個女孩兒牽著鼻子走,從一開始這個女孩兒已經想好了要從自己身上得到什麼,從一開始自己就把自己的迫切表露在了這個女孩兒的面前。

    “Cici小姐,在遇到你之前,我從沒想到過自己有一天會央求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兒跟我合作,並且還為對方不停地增加著好處。”

    “沒有誰求著誰,艾德蒙先生,我們只是各取所需。只不過是您太輕敵了。”沈何夕微笑著送客。

    ……

    五天之後,沈何夕收到了艾德蒙送來的名醫資料和節目計劃書。

    那時她正好在調製一份怪味雞的澆汁。

    “在做完一道菜之前,千萬別讓別人已經把握了菜的味道。”

    你見得我手握蔥薑,卻不知道我油中爽麻。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6 03:00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9 06:46 PM 編輯

第40章 辣椒油

    週六的下午,蘇仟開著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跑車帶著沈何夕到了腐國的首都。

    第二天上午沈何夕就要去參加艾德蒙先生新節目的試鏡。

    是的,哈里斯先生信誓旦旦地提出了各種各樣優厚的條件讓沈何夕來加入到他的美食節目中,但是,在這個項目中他並沒有唯一決定權。

    沈何夕必須參與試鏡並且獲得艾德蒙的投資方的認可,他們才能談到下一步的合作。

    問明了節目性質的蘇仟呵呵一笑。

    據說只是一個被邀請的廚師做一個飯,然後沈何夕像是花瓶一樣站在那裡遞一點材料問一點傻問題,等到對方菜做好了就誇獎兩句,順便還要挽個刀花之類的……

    簡直就是個裝飾品……

    如果真的拿這個姑娘當“道具”,那簡直是拿著金邊大菜刀當鉛筆刀玩兒,想想就想為那個傻缺的製作人點蠟。

    沈何夕並不知道蘇仟心裡在默默吐槽著什麼,不過她不認為自己是個“裝飾品”:

    “我覺得我應該是辣椒油,川菜裡的辣椒油。”

    “川菜的食材在處理的時候,顏色大多是保留食材本身的顏色,比如口水雞、水煮魚、醋香豬手、蒜泥白肉……還有涼粉。食材的顏色清清淡淡,食材的味道清清淡淡,但是有了辣椒油就都不一樣了,紅亮的顏色搭配著白色的芝麻……特別漂亮的裝飾品,但是絕對不僅僅是裝飾品。”

    蘇仟輕輕吞了一下口水:“為什麼不管什麼事兒你都能說到吃的上?”

    “因為習慣吧……有很長一段時間,我能在食物裡找到我一直想不通的道理。”在真正正視了自己的前世之後,沈何夕發現了很多自己以前沒有註意到的收穫。

    比如那些從烹飪裡面得到的啟發。

    蜀地兩種最好的辣椒,最好的花椒和芝麻,曬乾,碾碎,攪拌,然後用滾燙的油一次又一次的潑在上面。

    用250度高溫滾油融和里面的香氣,一次次地油潑,一次次地攪拌伴隨著滋滋啦啦的響聲讓味道被提煉到極致。

    把150度的熟油倒進去,調和著它們顏色和味道的底蘊。

    然後是等待,等待這些東西冷卻,等待它們妥協,等待著它們交付自己味道的根本。

    這樣的紅油,第一次吃的人們,都會以為它是顏色鮮亮的裝飾品,只有吃到嘴裡才會知道它們有多麼特別。

    多麼特別。

    跑車停在了一個環境清幽的社區,按照字條上的地址她們看到了一棟漂亮的紅磚別墅。

    紅色的磚,褐色的瓦,高高的煙囪,冬季裡樹葉凋落,枝幹上有的只是一點積雪和在覓食的鳥雀。

    那裡是哈特的家。

    “如果我是你,我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進去。”蘇仟看著這個明顯是中產階級風格的街區對著沈何夕提出忠告。

    “腐國的人的階層觀念刻板又固執,儘管你媽媽是個在華夏長大的混血兒,相信我,如果她知道你要去上一個脫口秀節目,她會氣死的。”

    沈何夕從敞篷車裡單手一撐跳了出去,回過身子拎起放在車後的背包。

    “你知道人們如何處理隱瞞和欺騙麼?更多的隱瞞,更多的欺騙……”她嘆了口氣,“我發誓我的一些謊言出於絕對的善意,但是我也要尊重我母親對我一些情況的知情權,想想吧,如果她在電視上看見我穿著圍裙的樣子……”

    蘇仟無奈地拔掉車鑰匙下車:“那我就來當你們的緩沖劑好了。”

    緩沖劑?

    其實你是來看熱鬧的吧?

    沈何夕看見蘇仟跑過去摁響了門鈴。

    何勉韻在前一天就知道小夕今天要來她家裡,還要在這裡住一晚。

    這個消息是哈特先生接了電話之後告訴了亞瑟,亞瑟興高采烈地告訴了她。

    她面無表情地開始收拾那個早就準備好的房間。

    嶄新的被褥,整潔的臥房,甚至絲綢睡衣和兔毛軟鞋都準備好了……唔,還有一個大號的抱枕——凱瑟琳抱著自己的大兔子表示自己晚上要和Cici一起睡,兩個人一起抱著她的“長耳朵先生”講故事真是太好了。

    哈特先生和他的妻子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孩子興奮了一整天……好吧,這些小傢伙都更愛他們的姐姐。

    開門的人是亞瑟,在看見蘇仟的一瞬間,亞瑟的臉都亮了起來。

    “Mary!”他驚喜地叫著蘇仟的名字,在一瞬間完全沒有註意到站在蘇仟身後的沈何夕。

    蘇仟笑容燦爛地跟他打了一聲招呼。

    聞聲而來的哈特一家幾乎都要被這種帶聖光的笑容迷暈了。

    “哈特夫人,您好,我是Mary,中文名字蘇仟,今年十九歲,是有高盧血統的華裔,現在在Y市的女王大讀書,業餘時間喜歡拉小提琴,是Cici的好朋友。”蘇仟一口氣說完自己的自我介紹,沈何夕差點把自己手裡的包砸在她腦袋上。

    高盧血統?讀書?小提琴?如果是假的那就該把這個滿嘴跑火車的扔出去。

    如果是真的……哎呀,認識這麼久了什麼都不知道呢……

    還是應該扔出去。

    對危險感知敏銳的蘇仟覺得背後一涼,立即態度恭順地讓開大門讓沈何夕跟她的親媽面對面。

    “媽,我來倫敦辦事,順便看看您。這個是我朋友,她開車把我送來的。”

    沈何夕掃了蘇仟一眼,朋友兩個字下意識重讀了一下。

    何勉韻看著沈何夕,臉上是自己也沒用察覺的笑容:“你能來就很好了。”

    來了腐國半年,沈何夕第一次走進哈特家的大門。

    ********

    “你想去上一個脫口秀節目?”聽見女兒這樣的決定,何勉韻意料之外的沒有生氣,“我很高興你能在試鏡之前來徵詢我的意見,年輕的時候什麼都經歷一點是好的,我只希望你別影響自己的學業。”

    “我不會的,媽媽。”

    母女二人間的氣氛相當之和諧,哈特先生路過了沙發幾次用他那個半通不通的中文水平費勁兒理解了半天,終於得出“今天沒有爭吵”的結論,安心地去了書房。

    “小夕,人的一生可以有很多的經歷,但是必須有一個正確的方向。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你上電視也好、當主持人也好都無所謂。你畢業之後打算怎麼辦,這才是我最關心的問題。既然你以後可以常來倫敦,我會介紹一些法律圈裡的朋友給你認識,一是讓你拓寬人脈,二是為你以後進入這個圈子打基礎。”

    這麼平和的交談讓沈何夕覺得很感動,雖然何女士不過是換了一種柔軟的策略讓她逐漸遠離廚房,但是媽媽真的為她費了心。現在只要別提及廚子她親媽的態度就很讓人舒服,沈何夕自然不會去破壞這種平和。

    女孩兒點了點頭,安慰自己多認識一些人增加交際範圍總是對的。

    休息室裡蘇仟左邊坐著亞瑟膝頭坐著凱瑟琳,只有弗雷德坐的離她有點遠,總是用一種探究的眼光看著她。

    沈何夕那邊氣氛融洽,她當緩沖劑未遂,反而成了三個孩子的“大玩具”。

    哎呀,突然想起來今天突然暴露的信息量有點大,該怎麼和小夕解釋呢?

    ********

    艾德蒙·J·哈里斯有點頭大,他千辛萬苦挖來的好苗子卻並沒有獲得自己合夥人的認可。

    “一個新鮮的東方面孔當然沒有問題,我們為什麼不能挑一個更符合腐國人審美的東方人呢?這個姑娘瘦弱地像是從難民營出來的。”他的合夥人並不看好Cici小姐的外表。

    這讓艾德蒙很頭疼。

    “Cici小姐身上有很多別人沒有的特質,她的存在會讓節目更加吸引人們的眼球。”

    “只要我們在一個美女身上掛兩個球,她也會變得很吸引人的眼球,”他的合夥人兼投資人顯然對他的整體節目規劃有自己的想法,“艾德蒙,這只是一個教主婦做飯的美食節目,太多花哨的東西並不符合我們的一貫作風。我前幾天在報紙上打了廣告,也收到了不少東方美人的回應,相信我:高學歷,漂亮的臉蛋,一雙美腿,她們都有。”

    “好,很好……今天她們會一起試鏡,我會向你證明Cici到底有多麼的與眾不同。”

    就在他們爭吵的房間外面,蘇仟已經憑藉她的臉替沈何夕趕走了八成的競爭對手。

    另外兩成也大多在她的聖光普照之下也默默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只有一個人冷哼了一聲:“都不知道是花了多少錢整出來的。”

    她說的是華夏語,沈何夕聽見了,轉頭一看。

    景琳?

    今天的景琳打扮的很用心,容貌精緻長髮披肩,比別人還多了幾分自信。

    看見她之後沈何夕有一點小激動,可惜打量了四周也沒看到邱偉良。

    太可惜了,還以為能打一次呢。

    景琳也看到了沈何夕,她撇著嘴角冷笑了一下:“這不是小學妹麼?怎麼,跟著那個什麼丸子混不下去了,來這兒討生活?”

    沈何夕輕笑了一下,沒搭理她。

    對方沒反應,景琳更得意了:“土包子就是土包子,腐國這種地方可不是你這種連專賣店都不知道門往哪開的人混得起的。”

    沈何夕懶得搭理這位智力上傻白又不甜的姑娘,蘇仟就不一樣了。

    對付這種女人,蘇仟顯然更有辦法,她昂著頭腳步輕快地走到景琳的旁邊,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對方:“過季的C家,打折的F……這條D的手鍊怎麼……這麼不合手呢?頭髮是用一次性燙髮器自己燙的吧?小姐,五十磅以下的睫毛膏用多了會脫毛呢……”

    蘇仟說的腐國語言,在場所有人都能聽得見、聽得懂。

    景琳臉都氣綠了。

    面對著一身名牌的蘇仟她不敢怎樣,一身的怒氣險些化為實質衝著沈何夕咆哮而去。

    正巧這個時候,有人通知沈何夕和景琳可以進入下一輪測試了。

    兩人一組的同台測試,她們兩個就是一組。

    “滋啦!”

    看著沈何夕走進攝影棚的背影,蘇仟似乎聽到了滾油澆在辣椒粉上的聲音。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6 03:0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9 06:47 PM 編輯

第41章 海鮮炒意麵

    這場測試是兩個人同台進行並且開機的模式,不僅直接開始拍攝兩個女孩兒的表現,還給這個節目設計了一點點的開場劇情。

    在拍攝之前,所有人都要簽訂一個拍攝後全部錄像所有權歸節目組所有的合約。

    在城市的一個角落,一家叫“時光廚房”的餐廳開業了,在第一期節目中,店主想要招聘一名女服務生,正巧來了兩個漂亮可人的東方少女,帶著面具的神秘店主就讓她們根據自己的表現來爭取職位。

    每個人有二十分鐘的時間來挑選衣服和化妝,表演沒有限定,但是每個人都必須說一句“科納黃油”的名字,因為科納的公司就是這個一集節目的冠名贊助商。

    艾德蒙終於找到機會能和沈何夕說兩句話,這兩句話差點把他憋出內傷。

    “你沒有問題吧?”他小心地看著女孩臉上的表情,想要找到一點讓他更有信心的東西。

    “你覺得呢?”沈何夕抬頭看著這個攝影棚的頂棚。

    艾德蒙考慮到她的年紀,覺得她可能會有點害怕:“別緊張,展現最好的一面就好。”

    “不然呢?”

    沈何夕看著艾德蒙的表情像是在看著說廢話的傻子。

    每個人只有二十分鐘的準備時間,這位先生就為了兩句話耽誤自己五分鐘……真的是專業的麼。

    艾德蒙在終於獲得了她的注目之後也覺得自己是傻了。

    “好吧,我相信你沒問題。”

    沈何夕輕笑了一下:“真巧,我也這麼覺得。”

    艾德蒙突然覺得此時的沈何夕氣勢強大到驚人。

    “就這樣,保持這種狀態!我會在導演席一直看著你的!”

    沈何夕正默默地盯著燈光匯聚處的料理台,她只回給了艾德蒙一個“嗯”。

    在進入這個演播大廳的時候,沈何夕突然想起了自己經歷過的一些“往事”。

    前世的沈何夕也參加過這種節目,那時候,她是負責做菜的那一個人,旁邊杵著能把白菜說成蟠桃的節目主持人。

    第一次上電視的時候沈何夕29歲,是華庭酒樓的主廚之一,一個以臉蛋和刀工為賣點的“美女”主廚。

    在她上台之前,她有兩分惶恐地詢問她的前輩自己應該做點什麼。

    幾乎所有人都是一樣的回答:“隨便教一點就行,千萬記得舉起來他們贊助商提供的材料讓鏡頭特寫。”

    沈何夕不願意相信這個答案,她準備了一道自己研創的櫻桃雞翅,結果被欄目組駁回了。原因是果味料理的做法在很多廚師眼裡還屬於新穎菜式,不該告訴那些看電視機前的普通人。

    節目組的導演很坦誠地對她說,只要讓大家知道你有多漂亮做菜的樣子有多麼賞心悅目就可以了。

    29歲的沈何夕掛掉電話之後差點笑瘋了,心底湧上感覺真是複雜難言。

    “沈家十技從沒有不傳外人一說,可是卻沒什麼人想學,因為其中大半技法在他們看來已經無用了……”

    因為太難太累太辛苦,因為他們要當廚子根本不需要走這條最難的路。

    有人為自己家族的傳承心憂,有人卻在敝帚自珍。

    為什麼不能告訴那些喜歡做菜的人這些簡單的新菜式呢?

    廚師真正憑藉的不是自己不斷創新的精神和不斷提高的廚藝麼?

    這種不知所謂的壟斷,簡直是華夏廚藝自己在固步自封。

    可是那年,剛剛29歲的沈何夕,她身後只有一個她在討生活的酒樓,除了手上的折燕刀她一無所有,這樣的她連質問的底氣都沒有,於是只能隨波逐流。

    從29歲到39歲,她經歷了華庭、欣悅、饕餮閣、松花小樓,從主廚變成了廚師長、酒店合夥人、金子招牌。

    39歲的沈何夕成了華夏商業運作最成功的名廚之一,並且是其中唯一的女性。

    那麼多美食節目以請到她去當評審為榮,她看著那些為了追求電視效果而捨本逐末的菜品只能皮笑肉不笑地說一些褒獎的話,心裡是對整個行業商業運營模式的厭惡。

    我們在隱瞞,我們在敷衍,我們在沾沾自喜。

    呵呵。

    現在17歲的沈何夕覺得自己可以擁有這個世界,因為她的世界裡在乎的一切都還依然存在。

    就因為還有有那麼多東西在她的身後支撐著她,所以她還可以做那麼多她曾經想做而沒有去做的事情。

    現在的她想去問問那些人,你們帶著自己的廚藝上台,到底是想要做什麼?

    到底是想要做什麼呢?為名為利為了別人的崇拜逢迎,今天我就問清楚。

    更衣室裡,看著面前各式各樣的女服務生的裙裝,沈何夕搖了搖頭,這些衣服對她來說上身都有些寬大,而且還表現不出她想要的感覺。到最後她只拿了一件長款服務生馬甲和一雙寬頭高跟鞋。

    今天的沈何夕來的時候穿了一條黑色的亞麻長褲,褲型直上直下,顯得她的腿線修長筆直。上身是一件中性的複古式白色立領襯衣,腕間各有一枚藍色的水晶袖扣。

    她脫掉外套,把襯衣扎進腰里,襯衣釦子係到最頂端的那一個,襯衣領上戴上黑色的男款領結,再在外面套上長款的黑色馬甲。

    站在人們面前的沈何夕令很多人大吃一驚。

    原本披散的長發紮成已經高高的馬尾辮,黑色整身衣裝顯得規整肅穆,她站姿挺拔……胸前平坦……穿上寬頭鞋子之後,如果不看臉,真的很像是一個身材瘦削長腿窄腰的男侍應生。

    如果看臉的話,她臉部明晰的輪廓,光潔的額頭,平靜的表情,明明青春漂亮卻不太像是一個服務生,而是一個即將監考的老師。

    這種感覺……

    此時就連艾德蒙也搞不清沈何夕到底要玩什麼把戲了。

    錄製開始。

    舞台裝飾成了餐廳後廚的樣子,寬大的料理台上擺滿了食材,原木色的背景,銀白色的假窗,如果忽略掉那個一身黑衣的穿男裝面無表情的女服務生,一切都顯會得很和諧。

    景琳穿著紅色格子的裙裝把自己原本七八分的姿色生生提升成了七八分的奪目,尤其是她頭上的皇冠形狀的髮飾讓她在燈光下顯得俏皮又有幾分高貴。

    今天來做菜的大廚要教給觀眾的是海鮮炒意麵。

    大廚進行自我介紹的時候,景琳的簡直稱得上是表情生動又可愛,尤其是微微張著嘴瞪大眼睛聽著大廚細數海鮮炒麵食材的時候,讓鏡頭都忍不住多給了她一個特寫。

    “我們需要貽貝、扇貝、蝦仁、青椒、胡蘿蔔、洋蔥、羅勒……”大廚一樣一樣地把食材舉給鏡頭看。

    景琳非常捧場地小小地歡呼了一聲:“哇哦,食物看起來很豐富很複雜的樣子,好神奇呀,我實在是迫不及待了想要知道它是怎麼做的呢~”

    大廚明顯很享受這種奉承,他爽朗一笑,又非常盡責地繼續介紹輔料:“大蒜、橄欖油、番茄沙司……當然,少不了黃油,科納的半鹽黃油……”

    景琳繼續捧場:“科納的黃油,一看包裝就非常昂貴的樣子呢!”

    鏡頭盡職盡責地給了黃油一個大特寫。

    大廚很開心自己的“花瓶助手”這麼上道,他趁勢又誇了一下科納黃油的價格親民品質優良。

    台上的兩人一唱一和得熱鬧,台下的導演席上幾個“考官”已經開始小聲議論了。

    “那個Cici是怎麼回事?她是雕像麼?”

    “整整五分鐘了,她一句話都沒說,她知道自己是在拍攝節目麼?”

    “艾德蒙,這就是你極力推薦的人選?立志要把自己站成修女?”

    “她是要當質量監督員?還是覺得自己已經不行了,乾脆……站到下台?如果她想下台,我們現在就讓她下來。”

    艾德蒙沒說話,他一隻手托著下巴,也在奇怪沈何夕究竟要搞什麼。

    他以為沈何夕會在廚師烹飪的時候把對方批評到體無完膚,沒想到居然是一直在站著?站著? ?

    沒錯,沈何夕就在大廚的左手邊一動不動地站著,只用一種近乎審視的目光看著那位大廚的動作。

    攝影師也注意到了那個沉默不動的少女,他給了對方一個鏡頭,發現她的表情非常的專注。

    非常專注地看著大廚把細長的意麵放進鍋裡。

    不知道為什麼,直覺告訴這位攝影師自己應該拍攝下這個女孩兒的一舉一動。

    大廚對自己右邊的紅衣女服務生說:“煮麵的時候我們不需要動它,面會漸漸變軟,然後它就會全部進到鍋裡去。”

    “哇,好神奇。”

    艾德蒙的合夥人嗤笑了一聲:“好神奇,好神奇,簡直是神奇寶寶,東方的花瓶和我們的金發花瓶也沒什麼區別。不過無論怎麼樣也比你那位沉默小姐強多了。”

    嗯,是的,相比較景琳略顯浮誇的語言和動作,沈何夕只是看了一眼鹽罐子,眨了一下眼睛。

    ……這個大廚……女孩兒輕蹙了一下眉頭。

    “面不能完全煮熟,因為我們一會兒還要炒它,現在讓我們把麵撈出來過一下涼水。”

    意麵過涼之後要控干水分。

    這時,沈何夕動了,她抬手把橄欖油拿起來放在了大廚的手邊。

    大廚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左邊還有一個人,似乎有些被嚇到了,但是看見橄欖油的時候,他立刻把橄欖油拿出來,倒了一點在意麵裡並且攪拌均勻,這是防止麵條粘連在一起。

    因為一直在關注著沈何夕,鏡頭忠實地記錄下了沈何夕這個吸引了全場目光的動作,人們都以為接下來她會再說些什麼或者做些什麼。

    都沒有。

    剛剛的動作好像只是別人的幻覺,她依然直直地站在那裡,似乎就打算帶著這種別人無法忽視的氣場,生生把自己當成了台上的一棵樹。

    景琳發現大廚的注意力被沈何夕吸引了,心生不滿,手輕輕一抖,不小心碰灑了鹽罐子。

    “啪啦”一聲。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嗲聲嗲氣地道歉,心里為自己再次吸引了別人的注意而洋洋得意。

    但是大廚的態度卻突然嚴厲了起來:“我不指望你幫助我,但是請你別妨礙我。現在我要開始炒製配菜了……”

    景琳被這種突如其來的情況嚇到了,身體輕輕抖了一下,顯得十分可憐。

    橄欖油倒在平底鍋裡,放入大蒜片,胡蘿蔔片,洋蔥和青椒,翻炒之後放入鹽和黑胡椒。

    大廚顛了一下平底鍋,所有的食材都進行了一次短暫的跳躍旅行,景琳繼續驚呼。

    說實話,這樣的顛炒在視覺效果上相當不錯,於是大廚把臉正對攝像機又顛了一下炒鍋。

    沈何夕聞了一下配料炒出的香味,看了一眼飛起的洋蔥。

    鏡頭君再次非常給力地把她的眼神記錄了下來。

    重新起鍋後黃油加熱後倒入意大利面,炒上幾下再倒點番茄沙司。

    蝦仁、扇貝、貽貝提前分別進行了輕煮去殼,在番茄醬炒勻之後也倒進鍋裡,然後是奶酪碎和剛剛炒好的配菜。

    最後灑一點切碎的羅勒然後裝盤。

    番茄醬的顏色包裹著意大利面,裡面還有各種海鮮和配菜,看起來清爽誘人,羅勒增加了意麵味道的廣度,讓它從顏色搭配和味道上都有了提升。

    景琳小心翼翼地捧著意大利面,滿懷期待地捲起一點放進嘴裡。

    “太好吃了!”

    不知道為什麼,此時大廚反而更注意他左手邊少女的意見,或許是因為剛剛她正巧提醒了自己要在面裡拌橄欖油?

    也就是那個動作讓他意識到自己被另一個女孩兒的撒嬌賣乖打斷了思路,居然忘了在煮意麵的時候加鹽。

    所有人下意識地看向那個一直沉默的黑衣女孩兒。

    沈何夕在台上終於開口說話了。

    她的第一句就是:“作為一個廚師的作品,它的味道很糟,但是比味道更糟的是你的態度。”

    全場靜默,導演席上的所有人都傻了。

    幾個攝像師都把鏡頭投向了她。

    “一開始的時候,你介紹說你用的科納黃油是半鹽黃油,但是其實那是淡黃油,因為半鹽黃油脫銷,今天的節目組根本沒買到。”

    艾德蒙聽到這一句算是放心了,還好還好,沒忘記要給贊助商打廣告,至於其它的……

    呵呵。

    鏡頭轉向那個黃油的瓶子,上面確實寫的是原味黃油。

    “煮意麵的時候你忘了放鹽,煮的也有點久,麵條太軟爛了,口感不好。而你忘記的原因是被漂亮女孩兒奉承地昏了頭。所以,從態度到煮面的質量都不合格。”

    攝像師捕捉到了廚師難堪的表情,人們回想他剛才的操作發現他確實忘了煮麵的時候放鹽,真的是因為旁邊的“神奇寶寶”打斷了他的思路麼?

    “明知道原料要炒兩遍,為了展現你顛動平底鍋的功夫你多炒了半分鐘,導致洋蔥炒的太爛……從這點來說,所有的配菜都不合格。”

    “蝦仁煮了太久,吃起來肉都鬆了,不合格。貽貝是紫貽貝你卻沒有明確的說明,當然這不是什麼大問題,但是你在根本不是用煮的方法把它弄熟的,而是採取了法式的蒜末加白葡萄酒炒製的方法進行了處理然後才去殼——對觀眾隱瞞食材真正的處理方法,不知道是不是你在這個節目裡該做的呢?”

    廚子臉上震驚的表情讓所有人都明白,女孩兒說的是對的。

    可是她是怎麼看出來的?她是怎麼知道貽貝是怎麼處理的?她根本就沒動過她的那份炒麵!

    攝像師給了沈何夕那份意大利面一個特寫:乾淨的叉子和完全沒有動過的炒麵

    女孩兒拿起叉子輕輕挑起了一點麵條,讓人們看見了麵條下面的被紅色番茄醬覆蓋的盤底。

    “你為了追求顏色的好看故意放多了番茄沙司。因為原味黃油以及煮麵的時候沒有放鹽的原因,這份炒麵的鹽分偏少。所以這份海鮮炒麵的香味並沒有它應有的濃郁和層次感,反而是番茄沙司本身的酸香掩蓋了海鮮的味道。”

    沈何夕腰板筆直地站在台上,黑色的長款馬甲、黑色的長褲、黑色的領結、還有她黑色的長發讓她看起來像是一個唯我獨尊的審判者。

    燈光聚焦在她的臉上,她的臉龐瑩白得像是像牙的雕塑。

    她不得意,不誇耀,不張揚,沒有多餘的動作也沒有花哨的語言。

    她讓人徹底忘記了她的年齡,她的容貌,她的國籍,她的出身。

    只依靠流利的英語和精準的評價就讓她像是一個生而高貴的女王。

    是的,在這個攝影棚裡,在這個台子上,在燈光下,她就是一個對廚藝絕對苛刻和專業的女王。

    “明明你可以做得更好,面對著鏡頭你卻用漫不經心的態度做出了這麼一份東西,如果讓觀眾學著你的做法去做海鮮炒麵,最多是一份不過不失的快餐成品。”

    女孩兒走到料理台的前面,把他剛剛炒好的一盤海鮮炒麵扔進了垃圾箱。

    “您可以走了,一個態度敷衍的廚師並不是時光廚房需要的。”

    女王的裁決,只讓人覺得高傲又冷酷。

    大廚完全忘記了是在拍攝,他的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只剩下憤怒迸裂出的頭腦發昏:“你們今天簡直是在羞辱我,你們這個節目找你這個瘋子來是想對所有的廚師宣戰麼。”

    “是你用你敷衍了事的態度羞辱著所有的觀眾和這個廚房。”

    扔掉所有的成品之後,沈何夕低下頭拿起周邊的白毛巾仔仔細細地擦著自己的手,好像剛剛碰到了什麼不想碰到的東西。

    她的語氣一直冷靜,她的音調一直穩定,這倒更顯出了這個大廚的底氣不足和慾蓋彌彰。

    景琳端著手裡的那吃了一塊的小份意麵整個人都呆立在了那裡,在兩分鐘之前她還用那種浮誇的語氣讚美這份炒麵的好吃,現在別人把??麵扔進了垃圾桶,讓她覺得自己的臉上被狠狠地扇了兩個耳光。

    大廚怒瞪著沈何夕,他想把麵前的女孩兒撕碎,她到底憑什麼對自己進行這樣的指責?

    “讓幾個人套上同款的衣服把那個廚子拖下去。”導演席上的艾德蒙迅速地對旁邊的助手下達指令。

    他的合夥人從呆立中回過神,聽見艾德蒙的決定簡直要發瘋了:“該走的是那個穿得像修女一樣的傢伙?她是什麼意思?先是像一棵燒焦的聖誕樹一樣站在那,現在又在攻擊我們請來的嘉賓?!她要讓那些廚師們來砸掉我們的攝影棚麼?”

    “砸吧,隨便,相信我,這個女孩兒製造話題性的本事足夠我們的節目紅起來,今天我們必須把她簽下來。”

    “得了,艾德蒙,如果你留下她沒有一個廚師會再來參加我們的節目!”

    “不,他們會來的……他們會迫不及待地報名來找她的……”艾德蒙看著沈何夕,目光灼熱得像是看著女王頭頂的鑽石。

    “艾德蒙你真的瘋了,如果是這樣我……”

    “看在我們合作了幾年的情分上,伙計,如果你想撤資我完全可以帶著剛剛的錄像帶去找下一家。你知道麼?這個叫Cici的女孩兒只會跟我合作。”

    “你……”

    “考慮清楚再說話,而且,我告訴你,從今天起,我擁有這個節目的完全決定權。”

    艾德蒙不再理會他的合夥人,他站起來走到了舞台下面,一會兒他要第一個擁抱他的女孩兒——他自己發現的珍寶。

    在台上,沈何夕對著咆哮著被拉下台的廚師說:“我否定的是你的態度不是你的廚藝,如果你連這一點都分不清楚,那就轉行吧。”

    攝影師捕捉到了這個女孩兒這句話的神情。

    那個神情誠懇到讓任何看到的人都不會懷疑她的真心。

    “Cut!”

    拍攝完畢。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6 03:06 PM

第42章 白蘭地

    走下舞台的沈何夕在艾德蒙要抱上來的一瞬間閃開了,跟一個只見過幾面的陌生男人擁抱什麼的,某些方面十分保守的偽少女錶示難以接受。

    “OK,我們古板的東方女孩兒,我不會擁抱你了!”艾德蒙張開手臂退後一步,女孩兒看他的表情簡直像是看老色狼。

    抽取一張消毒紙巾,沈何夕繼續自己在台上沒有乾完的事情——擦自己的手:“那我出去等結果了。”

    “出去?不用,我們馬上簽約,Cici,我已經讓人把外面的那些都打發了,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時光廚房獨一無二的女王……隨便你怎麼玩。”

    “我只是負責品菜而已,別的我是不會做的。”沈何夕強調自己的要求,“如果工作會耽誤我的學習和生活,那我一定優先放棄工作。”

    艾德蒙大笑著拿出筆:“每一條都寫上了,你真是個奇怪的寶貝,那現在我們……”

    另一邊身材高大的廚師掙脫了別人的拉扯衝到了沈何夕的面前:“你到底上面胡說八道些什麼?你們是在對我的職業操守進行誣衊!你侮辱了我作為一個廚師的尊嚴!我要投訴你們!”

    沈何夕嘆了口氣,終於擦完了手,扔掉濕巾,她抬手從頭頂把黑色的發繩扯了下來。

    “如果你覺得我說的不對,在台上的時候你可以有理有據的駁斥我,可你沒有。”長發簌簌地舖滿女孩兒的肩頭,“所以其實你是默認的。”

    這個時候的她終於能讓人們想起她的年齡。

    艾德蒙站在沈何夕的背後力挺自己極具潛力的金字招牌。

    “亨利先生,我們提前簽訂了協議的,Cici小姐的一切言行都沒有違規,如果您有意義,可以跟我們的律師談。”

    律師……叫亨利的大廚重重地哼了一聲,已經有了兩分退意。

    沈何夕突然想起了什麼,她好像完全沒看到對方的猙獰表情一樣地對亨利笑著說:

    “用橄欖油炒香蒜末,然後炒製貽貝,加的是品質不錯的白蘭地,法式的東西放到意麵的烹飪中,相當有創意的想法。”

    一瞬間,情緒激動的大廚就冷靜了下來。

    艾德蒙環視四周,發現了一台攝像機仍然跟隨著Cici,簡直不能更棒!

    他退後了幾步,又招呼了幾個攝像師開始拍攝。

    亨利的表情有點得意:“我這樣處理紫貽貝是因為白醬貽貝意麵的口味不夠鮮美,但是沒想到你居然只靠聞就能知道我是怎麼做的。”

    沈何夕淡淡的笑容裡有點不好意思:“我在昨天晚上才知道加熱白蘭地時候的香氣,溫和舒暢的感覺很不錯。”

    談起白蘭地,大廚立刻被搔到了癢處:“很多白蘭地加熱之後它的口感會發生一些微妙的變化,你年紀這麼小居然有這麼敏銳的味覺感知,真是很有天分……腐國人對待白蘭地的方式有時候真是太粗糙了……”

    短短兩句話,剛剛還要投訴沈何夕的亨利廚師已經開始誇獎她有天分了。

    ……

    在門外的蘇仟等了半天,只看見景琳哭哭啼啼地自己一個人跑了出來,接著一個工作人員出來讓所有的備選人都離開了。

    果然,小夕牌辣椒油的效力驚人,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響叮噹之勢征服了這個小攝影棚

    趁著沒人注意,蘇仟拉開大門走了進來。

    然後她看見自己的朋友身穿一身侍應生的衣服站在舞台旁邊和一個高高大大的白人相談甚歡。

    被遺忘的艾德蒙坐在角落裡,手裡拿著同樣被遺忘的那份新鮮出爐的合約。

    蘇仟看了半天只有這個淺金色頭髮的傢伙她認識,於是也坐了過去。

    “哈里斯先生,現在是什麼情況?”

    艾德蒙揉了揉額頭:“化敵為友?幕後花絮?總之是好事。我們馬上就要和Cici簽約,相信我,在某些方面你的朋友簡直是天才……”

    對於小夕的能力蘇仟已經無論如何都不會驚嘆了,她找艾德蒙有別的事兒:

    “哦……給Cici的合約準備好了就給我看吧。”

    “噢?”艾德蒙看著自己旁邊艷光四射的東方美女。

    “放心……我不是個對條款特別苛刻的人……”

    對著英俊的腐國男人,蘇仟笑得風情萬種。

    “既然你對酒的搭配這麼感興趣,為什麼不嘗試用酒烹飪更多的海鮮呢?我記得白蘭地搭配海蝦的味道也非常的棒。”聽完了亨利大廚對葡萄酒的種種心得,沈何夕向對方提出了一個小小的建議。

    “即使所有的食材都用了白蘭地來加工,這份意大利面的味道也不會有多大的提升,而且……成本……”亨利搖了搖頭,他畢竟是個餐廳的廚師,控製成本是他們從第一天工作開始就要刻在心裡的戒條。

    女孩兒指了指兩個並排的沙發:“不好意思,我們先去那裡坐著好麼?我腳上的這雙鞋它正在折磨我。”

    在台上站了二十多分鐘,這雙不太合腳的十二厘米鞋跟的高跟鞋讓現在的沈何夕時刻都處在一種難言的痛苦中。

    “當然可以,需要我扶你麼?”大廚的態度和藹又友善,和十分鐘之前的他判若兩人。

    攝影棚的角落裡,蘇仟和艾德蒙正吵得激烈,完全沒注意到沈何夕和亨利大廚走到了他們身邊不遠的地方坐下了。

    “我記得在烹飪的菜餚中有白蘭地烤蝦還有酒浸蝦,當然高盧人烹飪海鮮的方式精彩又精緻,我們完全可以把一些做法引入到意大利面的做法裡面。比如,酒香烤蝦焗意麵,或者我們可以用酒浸蝦搭配著牛油果和沙拉醬做涼拌通心粉……唔,我對這些不是很了解,我只是提供一些不太專業的建議,如果說錯了請您就當沒聽到好了。”

    說錯了?怎麼可能? !

    亨利看著沈何夕的眼神已經不僅僅是友善了,他臉上短短的絡腮鬍裡都透出了對著知己的呼喚。

    “Cici?我記得剛剛那個金毛叫你Cici,這些想法太有趣了,對啊,我可以把我喜歡的酒用各種各樣的方式融合到意大利面裡面……想想真是太讓人激動了……你腳疼對麼?能允許我幫你把鞋子脫下來麼?天啊,請你原諒我剛剛的冒犯,是的,我今天的表現糟糕透了,我現在自己都想不明白我當時在想什麼。但是我真的沒想過我能從你這裡得到這些啟發,這些想法太棒了,感謝你的寬容大度,我真的是昏頭了今天。能允許我替你把鞋子脫下來麼?我想親吻你的腳尖……不不不我沒有想冒犯您的意思……”

    幾位攝像師都忘了自己的工作,他們傻乎乎地看著體格健壯的廚師從沙發上一躍而起興奮地自言自語。

    坐在沈何夕默默用長褲擋住自己的腳,熱愛廚藝的人都有一些過分的專注,萬一這個正在蹦蹦跳跳的傢伙真的要給她脫鞋……還是一腳踹昏好了。

    蘇仟從艾德蒙手上奪過已經被改的面目全非的協議書,心滿意足地站了起來。

    只留下可憐的艾德蒙不停地深呼吸來撫平自己的情緒。

    兇殘,太兇殘了,這兩個東方女孩兒到底都是從哪裡出來的?一個比一個可怕。

    走到沈何夕跟前,蘇仟的表情特別的親熱體貼:“我們可以走了吧?”

    “我的鞋子和外套還在更衣室。”

    “那你還在這裡坐著?”

    滿場激動了一圈的亨利跑了回來:“謝謝你Cici小姐,我突然有了無數的創意和想法,這種感覺真是太奇妙了,你這裡是我參加過的最棒的美食節目。”

    創意?想法?啟發?

    最棒的美食節目? !

    聽見亨利這樣誇獎她的時候,沈何夕覺得心口有什麼東西碎開了。

    “如果你的心裡只有怨恨和不甘,我早建議你轉行了。”

    這句話是誰說的?

    有人告訴過她其實她真的沒有討厭過當廚師,但是她完全不去相信,也把這句話拋諸於腦後。

    現在想來,曾經的她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

    那個人是誰?

    那時的她又是誰?

    好吧,那些都不重要了。

    那麼,現在的我是誰?

    ********************

    “你們反正就兩個人,乾脆留這兒過年多好啊。”

    徐漢生用一張老臉依依不捨地看著沈何朝,嘴裡的話卻是的對自己的老伙計說的。

    “我們活著是只有三個,但是祖宗牌位就供在我們家堂屋呢。誰像你?多少年沒祭祖了?”沈抱石懷裡揣著小膩歪酸著自己的徐老頭。

    徐老頭這下心口中箭的感覺有點狠,緩了一小會兒,慢悠悠地吐出一口濁氣。

    “沈小刀啊沈小刀,你什麼時候不捅人你就不是沈小刀了啊……哎喲我這心窩子……”

    沈老頭的表情相當得意:“反正你燉了一輩子的湯就燉出個優柔寡斷的溫吞性子,我不管你用湯,你還管我用刀子?”

    “你就橫吧,你就會對我橫!你信不信我去找……”兩個人短短幾句話勾起了徐漢生幼時的回憶,可是話剛剛起了頭,就怎麼也接不下去了。

    他們的早年,戰火與奢靡同在,京城最高檔的館子裡,他們是最低級的小學僮。

    按照當時似錦樓的規矩,不管他們是那個大廚的兒子,只要是當了學僮就必須吃得苦挨得罵。

    帶著他們的是一位俞師傅。

    四個孩子最大的八九歲,最小的沈抱石只有五歲,最難的時候是跟著俞師傅他們飢一頓飽一頓地吃著米糠糊糊過日子。

    小刀,小油,小勺,大板板,他們四個人怎麼就落得了今天這樣的局面呢?

    一向是當老好人的徐小勺嘆了口氣,小心打量著自己這個執拗了一輩子的小伙伴:

    “小刀啊,我這過年的時候打算去翻新一下老照片,那幾張特別老的,用不用給你一份?”

    沈抱石揉了揉小膩歪的耳朵,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行啊。”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6 03:0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9 06:48 PM 編輯

第43章 茄子蓋飯

    轉眼又到了周五打工的時間,沈何夕騎著新買的二手自行車到了Panda餐廳。

    迎接她的,是熊貓餐廳全體員工的熱情圍觀。

    幸好這個所謂的“全體”只不過是俞正味、黑豆和蘇仟三個人而已。

    蘇仟笑吟吟地看著沈何夕:“我說怎麼艾德蒙那個傢伙在改合約的時候這麼好說話,原來你在節目裡表現地這麼出色!來,給姐看看,你這個威武霸氣的小臉是怎麼長的?”

    沈何夕笑了笑,繞過他們幾個障礙物去雜物間換工作裝。

    就在前一天晚上10點,“時光廚房”節目在一家電視台播出了。

    今早七點艾德蒙就給沈何夕打電話,時光廚房的最高收視率和平均收視率都是同時段第一,成績相當喜人。

    “你要紅了!Cici,相信我!我要把你捧向整個大陸!”艾德蒙興奮地像是一隻聒噪的母雞。

    早就起床的沈何夕一邊整理著前一天的課堂筆記,一邊夾著電話支應了兩聲。

    紅不紅的她沒什麼感覺,又不是沒紅過。

    但是如果這個週的隨堂考試出了紕漏,她提前畢業的想法就危險了。

    “嘿!Cici你在聽麼?昨晚電視台收到了很多電話,不光有家庭主婦,他們都在問那個女孩兒是誰?你知道嘛Cici?他們都在問!另外我們給你特意訂製的服裝、鞋子都已經送到了,這個週你就可以穿著它們來上節目了!”

    嘰里呱啦嘰里呱啦……

    屏蔽噪音失敗的沈何夕揉了揉額角:

    “艾德蒙,你說的第一件事是昨晚的首映成績不錯,第二件事是訂製的服裝到了,第三件事是什麼?”

    “第三件事……呃……我來和你分享一下喜悅……”

    女孩兒捧著書本臉都快木了:“謝謝,我很高興,你可以掛掉我的電話去找別人繼續分享了。”

    “好吧,哦——你這個冷酷無情的美麗的裁決者,你已經俘虜了我的心和我的銀行賬戶,我這個週末等你拍第四期節目喲甜心——”艾德蒙笑呵呵地掛了電話。

    沈何夕確定了她的節目製作人大概從昨晚數據出來就開香檳慶祝了,現在這種將要癲狂的醉酒狀態簡直……喪心病狂。

    可惜雖然遠在首都的艾德蒙逮不著她,她面前的蘇仟可沒那麼好打發。

    “今天早上七點半艾德蒙給我打了電話……”

    “餵!”

    蘇仟看著沈何夕那種對艾德蒙無力承受的表情忍不住捧腹大笑。

    縮在一邊的黑豆趁機迎上來滿臉好奇地問沈何夕:“小夕,你上個週又和那些廚師討論出了什麼新的東西麼?前幾週你說的那個薯泥披薩我嘗試了一下味道真的不錯。”

    談起最近幾個周和那些廚師們之間的交流,沈何夕的神情也明亮了起來,和那些不同流派的西餐廚師相互交流是她參加這個節目最大的收穫。

    “我上個週末是和一個希臘餐廳的廚子一起做節目,他做的是烤魚,用的了橄欖油、檸檬汁、洋蔥……調料是提前烹飪熟了之後用湯汁來醃漬生魚,然後放進烤箱,這一點很有意思,讓我想起了國內的熏魚和撈湯小涼菜,但是他們都不會在加入了熟料之後再回鍋烹飪。”

    這個希臘廚師的做法充分地告訴了沈何夕各個流派的廚藝是如何從完全不同的那些端點漸漸趨近。

    殊途同歸,不過如此。

    “用熟的輔料?那真的很特別!”黑豆默念了一下,咧嘴笑出了一口大白牙,“我下次可以試試用咖哩把土豆燉爛用來醃漬雞腿,說不定會有味道很特別的咖哩土豆雞腿,如果外面的土豆泥能??烤成帶著咖哩香味的酥殼那就太棒了!”

    蘇仟在旁邊不懷好意地問沈何夕:“烹飪的技術這麼特別,那他合格了吧?”

    “他在烹飪手法和調味料裡面故弄玄虛,你說呢?”

    女孩兒看了蘇女神一眼,兩個人相視而笑。

    深知兩個人脾性的黑豆默默抖掉了身上炸起的雞皮疙瘩,哆哆嗦嗦地回廚房工作去了。

    俞正味一直在默不作聲地看雜誌,看著看著,他還是忍不住一臉遺憾地搖了搖頭:

    “以前的那個瘋狂水球的節目我很喜歡的,一群泳裝妹子什麼的……現在,嘖嘖……”

    這個語氣真是意味深長啊。

    蘇仟看了一眼沈何夕的小胸口,拍了一下俞正味面前的桌子:“我說老色廚子,你要不要也去那個節目試試啊?”

    俞正味繼續搖頭:

    “讓這個小傢伙一周挑剔兩三遍已經很憋屈了,再參加那麼個節目,我這不是當眾被她損?”

    蘇仟鍥而不捨地鼓勵她家的主廚:“出名也快啊,你看那個意大利面的廚子,艾德蒙把節目中和節目後的都放出來之後據說觀眾對他的評價都還不錯。”

    “不去不去,我又不想出名,對我來說啊混吃等死最好。”中年男人捲起手上的成人雜誌晃晃悠悠地站起來往廚房走去。

    這就是現在的俞正味,明明是一個不喜歡重複工作滿腦子創新想法的大廚,但他卻也毫無野心。這樣的他到底經歷了什麼會變成那個精研廚藝然後專門跟川菜廚子過不去的俞正味?

    沈何夕盯著俞正味的背影看了兩秒,拿起抹布開始整理餐廳。

    不急,不急,總會知道的。

    今天的Panda提供的是茄子蓋飯套餐,搭配了蔬菜湯和手工布丁。

    茄子切成小丁,浸泡過鹽水之後在爆香了蒜末的鍋裡翻炒,然後加入番茄醬和熟肉丁,再蓋上蓋子燜一會兒,倒進裝了白飯的盤子裡,那就是酸甜果味茄子蓋飯。

    茄子滾刀過油,然後用蔥薑蒜翻炒,加入糖和耗油燜煮,出鍋的時候撒點香菜——家常茄子蓋飯。

    鍋裡炒糖到變色,放入過油了的茄子,掛糖均勻之後加水放鹽燉到收汁——味道比較濃重的紅燒茄子蓋飯。

    夾上肉餡加了麵醬一起燉的是燜茄子蓋飯。

    茄子條裹了麵粉炸到金黃然後倒上酸甜汁的澆汁茄子蓋飯。

    茄子丁和蝦仁一起炒的是蝦仁茄子蓋飯。

    茄子切出厚片然後在中間切開一刀,填塞調味後的肉餡再裹上蛋液麵糊,炸好之後碼在米飯上,旁邊別出心裁地擺了一小碟用來蘸的黑胡椒汁。

    茄子、茄子、茄子。

    沈何夕端著一盤又一盤完全不一樣的蓋飯,心裡默默腹誹今天俞大廚是真的要和茄子乾上了。

    蔬菜湯用的是杏鮑菇、青菜、萵筍片一起煮的,青白相間??的湯上麵點了一點香油還撒了一點熏肉絲,顏色和味道的搭配都非常誘人。

    手工布丁是完全由蛋黃和牛奶攪拌調和出來的,味道香醇濃郁,特別適合飯後用來當做甜品享用。

    忙到八點多,客人又漸漸地少了。

    黑豆沒什麼活兒了,跑到前面來喝水順便幫沈何夕把撤掉的餐具搬到了廚房……刷碗是直接承包給了外面的專門清潔公司的。

    “小夕,你說如果我把土豆片蒸熟了切開塗上咖哩汁再烤一下會怎麼樣?”在廚房里幹活的時候黑豆依然念念不忘地在研究做菜的新法子。

    沈何夕在他拖著籃子的時候抱著裝滿餐具的桶走在他後面。

    “可以嘗試啊,我覺得多嘗試幾次一定會有新的發現……不過為什麼是咖哩?”

    難道今天這兩個傢伙一個跟茄子死磕一個跟咖哩死磕麼?

    黑豆有點受傷:“你不能否認一個阿三人對咖哩的熱愛!”

    沈何夕有點抱歉:“不好意思,你的中文說得越來越好,總讓我忘記你是阿三人。”

    覺得自己被誇獎了的黑豆又開心了起來。

    廚房裡,俞正味在慢慢地過濾湯汁,濃厚的湯汁顏色紅亮喜人,淡淡的酒香和果香味瀰漫在整個房間。

    幾隻雞腿擺放在大碗裡,濃湯澆在上面又撒上了新鮮的蔥薑末。

    沈何夕彎腰放下大桶,斜斜地靠在冰箱上,再看一眼泡在紅湯裡的生雞翅,她輕笑了一下。

    俞正味聽見聲音轉過頭髮現是她,神色顯然有點慌亂:“晚飯……雞翅……”

    “好的,這就是我們晚餐要吃的雞翅。番茄丁洋蔥丁翻炒熬湯加入紅根菜、葡萄酒、白糖還有鹽,濃湯放涼之後過濾然後用來醃漬雞翅膀,下一步是你要烤箱預熱吧?原湯加熱搭配烤雞翅留汁澆在飯上?搭配點西蘭花我覺得會不錯。”

    俞正味的嘴唇弱弱動了兩下,終究沒說出什麼來。

    沈何夕嘆了一口氣:“從技術層面上來說,俞大廚您是近乎完美的。雖然沒有流派也沒有傳承但是你的手藝裡面是極其豐富的經驗積累和味道的細緻研究。可是,在我目前見過的廚師裡面,你是最不合格的那一個——因為,您連面對自己真正的追求都不敢。”

    沒有追求的廚師,就是最失敗的廚師。

    這個道理甚至可以推及到這個世界的所有行業中。

    沈何夕轉身,外面還有幾張桌子沒有擦。

    “我不合格?那你呢?你對自己的評價是什麼?”一向吊兒郎當的絡腮鬍廚子在她身後第一次用如此嚴肅的語氣問她。

    女孩兒似乎被這個問題逗笑了:“評價什麼?我又不是廚師。”

    她叫沈何夕,今年十七歲,腐國Y大法律系學生,另外還在一家中餐館和一個電視節目組做兼職工作,在腐國有幾個不錯的朋友,在國內有最愛的親人,腐國的親人她會努力去接納。

    僅此而已。

    至於廚藝?

    不過是她最愛的那件事罷了。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6 03:11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8 12:09 AM 編輯

第44章 奶湯鮑魚

    藍色的帷幕漸漸升起,繁星的黑夜已經降臨,燈光交織在一個閃耀的點上,光影迷離間漸漸打開就是“時光廚房”。

    時光廚房正要進行第六期的錄製,前面五期的節目中沒有一個人能從那個穿著服務生製服的東方女孩手中獲得一個“合格”。

    漫不經心的態度,故作高深的技巧,搪塞於烹飪的懶惰,沒有添加劑就無法支撐的調味,固步自封的技術……這些打敗了一個又一個來參加這個節目的廚師。

    “你不合格。”

    “抱歉,我不能給你合格。”

    “希望你下次再來的時候能讓我滿意。”

    “請帶著你的菜一起離開。”

    “沒有成長的技藝是不配獲得合格的。”

    女服務生帶著潔白的手套,帶著似有似無的微笑,從第一期開始,她甚至沒有親口去嚐一下這些菜的味道。

    不合格的菜,甚至是不需要去品嚐的。

    來自東方的女孩兒站在舞台上,就是標準的製定者和執行者,而且她的每一條評價都直擊了那些廚師們真正存在的問題,沒有任何猶豫和踟躕。

    在節目中的她是冷酷的,犀利的,毫不留情的。

    但是在舞台之下人們也能看見她和那些廚師進行輕鬆又專業的交流。

    聚光燈下的針鋒相對能讓觀眾們大呼過癮,聚光燈外的廚藝交流也讓一些人感受到了這個節目的誠意。

    “我很喜歡Cici小姐,是的,她在台上太嚴厲了,快把我說哭了。但是她說的對,我在透明廚房里工作已經快要忘了自己是在烹飪還是在表演。我想我該用一種更加虔誠的態度來對待我的廚房,我是廚師,不是表演家。”那個希臘菜廚師如是說,“我以後還要來,我一定要讓Cici小姐嚐嚐我做的Pitta。”

    另沈何夕驚訝的是,第六期節目來的並不是一個專業的廚師,而是一個家庭主婦。

    節目剛剛開始,習慣保持沉默的女侍者破例開口說話了:“你並不是一個廚師,來這裡對你並不公平。”

    矮矮胖胖的婦人笑容可掬地看著年輕的東方女孩兒:“Cici小姐,這個節目我從第一期就開始看,我特別喜歡你,我想讓你能嚐嚐我做的蘋果餡餅。”

    “你不是廚師,我的廚房只評價廚師。”沈何夕把語氣的重點放在了“Cook”上。

    “我當然是一個廚師。”繫著粉色圍裙的女人盡量維持著笑容,事實上她快要緊張死了,“我在家里當了十二年的家庭主婦,我每天都想著怎麼能給老公和孩子做出更好吃的東西,對我的家庭來說我是最專業的廚師。”

    看著這個緊張又激動的中年女人,沈何夕沉默地讓開了位置。

    蘋果餡餅,用糖度適宜的青色蘋果切成丁在黃油鍋裡加入白糖翻炒成餡料,在蘋果變色之後添加朗姆酒……

    黑色制服的女孩兒一如既往的專注,她的腦海裡還回想著剛剛艾德蒙通過無線耳機告訴她的話:“十二年專注於廚藝,不是廚師是什麼?”

    好吧,這句話無法反駁。

    她總不能說自己在廚房里工作了二十二年還不覺得自己是個廚師吧?

    這個特殊的“廚師”一直都很緊張,沈何夕抬手幫助那位女士在餡餅上拼出交織的網狀上層,那位女士很靦腆地對她笑了一下。

    “我的老公很喜歡吃這種餡餅,每個蘋果都要我自己去市場選購出來,這種果醬我用了七八年,我每個禮拜會給他做一次這個餡餅,如果把次數累計起來連我自己都會嚇到……其實他以前從不吃蘋果,可是為了我做的餡餅他也開始吃蘋果了,我小時候媽媽對我說吃蘋果身體才會好……”在等待餡餅烘烤的時候,那位家庭主婦有用難掩緊張的語氣繼續努力和沈何夕交談。

    四五百次而已,對於一個專業廚師來說不算什麼。

    沈何夕很想這麼說,但是看著這個女人的表情,她說不出來。

    金色的餡餅,上面刷了一點的自製果醬,從賣相來說並沒有什麼驚喜,從氣味上來說也沒有達到專業的水準。

    攝製組所有的人都覺得這份餡餅肯定難逃被扔進垃圾桶的命運。

    沈何夕看了一眼還忘了從模具裡拿出來的餡餅。

    “蘋果餡料翻炒的有點過頭,吃起來會有一點膩。餡餅皮的製作簡直充滿了小誤差……”沈何夕的評價一如既往的犀利。

    但是全場人都震驚地看她拿起餐刀切下了一塊餡餅,熱騰騰的甜香氣逸散了出來。

    輕輕吹了一下,她把那塊餡餅放進了嘴裡。

    “吃起來……如果你是專業的廚師我只能給你打三十分,但是你只是屬於你丈夫和孩子的廚師,在他們的心裡你一定是滿分。”

    面對著女孩兒的笑容,那個女人捂著嘴哭了出來。

    **********

    高湯分毛湯、奶湯、清湯。

    奶湯又被一些人叫做白湯,從原料組成和燉制的方法上來說是能讓一些西方人大呼“喝一口就高血壓”的。

    不僅是因為裡面含有大量的膠原蛋白和脂肪,也因為幾種食材的味道融和恰到好處。

    所謂無雞不鮮,無鴨不香,無骨不濃厚,無肚不白。四個無字道盡了奶湯的基礎食材:鮮雞、成鴨、棒骨、豬肚。

    所有的食材都清理乾淨,保證它們都處於最好的處理狀態,然後冷水下鍋,放點料酒和生薑大蔥一起中火熬燉。

    中火甚至旺火能夠迅速催發出湯裡的顏色,湯水一次加足,保證在熬湯的時候絕不再加影響鍋內平衡的東西。

    甚至包括鹽。

    扣著木質鍋蓋的大鍋裡湯汁沸騰,但是年輕男人坐在旁邊不去看也不去管。

    縱使白氣四溢,湯裡的氣味竟然一點也沒有洩露出來。

    像是一個翻滾多年的秘密,像是一場等待結局的沉默。

    似乎怎麼也長不大的小狗身材越來越滾圓結實,它在廚房門口嗚嗚叫了兩聲,只換來男人一個輕輕的笑容。

    小狗趴在門檻上,在這個家裡它可以去任何地方,除了這個廚房。

    大概這就是兩個男人對自己職業操守的無形堅持吧。

    比男人掌心略小一點的鮑魚被他從殼裡剝出來,手中的小刀一轉,綠色的鮑魚內臟已經被甩到了簍子裡。

    在沿海的地方,鮑魚內臟的鮮美是漁民們不與外人道的秘密,但是冬天的鮑魚內臟裡含有毒性,吃了之後可能會讓人起皰疹。

    鮑魚刷洗乾淨,碼放在盤子裡上鍋蒸製。

    滑子菇清洗乾淨後切去尾部,雞胸脯肉從熟雞上切下來改刀成小丁,豌豆煮熟。

    奶湯已經燉煮了三四個小時,打開大鍋的鍋蓋,一股鮮香醇美的氣味才像晨霧一樣慢慢地透了出來。

    雞鴨棒骨早已骨肉分離,豬肚也燉煮到不知何處可尋,男人用湯勺小心翼翼地撇掉湯最上層的那一點雜質,然後把奶白色的湯舀了出來。

    滑子菇、雞脯肉、豌豆下鍋翻炒到出了香味,再倒進鮑魚蒸製出的湯汁,滾開之後下入鮑魚,最後從上到下潔白的湯水被提成一道湯柱激流而下,澆灌在鮑魚之上。

    一次,一次,又一次,伴隨著湯水的熱度和衝擊的力度反復幾次之後,鮑魚那道十字花里面都浸透了高湯的鮮氣,此時再轉成小火慢慢煨煮一會兒。

    在廚房外有一個老頭已經第三次路過了,聞著廚房里傳出的氣味,他已經第四次點??頭了。

    小白狗從他的腿間穿來穿去,似乎也在為即將出鍋的美味興奮不已。

    “著急什麼?我就說做冰炸鮑魚蛋吧,他非要做這個費事的,等著吧!”老頭把小狗抱起來,拍了拍它的耳朵。

    “香氣蘊而不散,那個小勺把大朝的做湯手藝調教的不錯呀。”老人捧著小狗踱著四方步回了堂屋,語氣裡是掩飾不住的得意與滿足。

    又過了半個小時,沈何朝把一個擺著大深盤和兩把湯匙的托盤步伐沉穩地端到了老人的面前。

    七八枚切成十字花的大鮑魚上撒了一點香菜末,奶白色的湯底映著綠色的盤子,像是綠翡翠裡鑲著一塊崑山玉。

    黃色的菌類,綠色的豌豆,粉白色的雞肉脯,還有顏色淡黃的鮑魚。

    看起來清清淡淡好像只是隨便煮煮的東西。

    真吃起來才明白什麼叫做東西全在味道裡。

    鮮美的味道超過了任何一種食材能夠達到的極致,唯有最用心的調弄才能讓它們融和的如此渾然天成。

    從湯到料,每一口都是讓人舒坦到毛孔的鮮香潤滑,又超越了這些美好的形容,又似乎是給這些形容做著最精闢的註解。

    沈抱石嚐了一口,覺得自己真的是找不出任何的毛病,從器皿,到配色,從香氣到味道,單一的色香味和融合在一起的完整度都到了一個他已經可以滿意的境界。

    “嗯……不錯……就是香菜有點粗。”挑來挑去,總要挑出點毛病才行啊。

    沈何朝沒動勺子,看見老頭兒吃了一口,他立刻從櫃子裡取出了一個拍立得相機。

    “喀嚓。”

    老頭口是心非舉著勺子的樣子和那份奶湯鮑魚就一起定格在了照片上。

    沈何朝找出筆在後面認認真真地寫著:“一九九八年大年初一,奶湯鮑魚。爺爺說香菜有點粗。”

    照片小心地放在相冊裡。

    在妹妹不在的日子,這樣的照片已經積累了厚厚的一本。

    “香菜你也寫!香菜你還真寫!哼,寫就寫……”沈大廚覺得沈何朝這是在藉機告狀,等著小丫頭看見了又要吵他欺負人了。

    喝湯,喝湯,我把湯都喝了,讓你告狀!

    沈何朝毫不意外地看見自己的爺爺又開始“無理取鬧”,這半年他真的是快活成“老小孩兒”了。搖搖頭他彎腰抱起小膩歪去了廚房。

    湯裡的骨頭挑幾根出來給小狗磨牙也不錯的。

    剛走出堂屋,沈何朝就聽見有人敲響了大門。

    魯地風俗,拜年要趁早,現在已經快到晚飯的時候了,怎麼會有人上門?

    打開門,門外停了一輛黑色的轎車,兩個高大的黑衣人一邊一個地站在門口,一個一看就習慣點頭哈腰的男人對沈何朝說:“您好,這裡是沈抱石,沈老先生家麼?”

    沈何朝點點頭。

    剛剛問話的男人小步走到車前,對著車裡的人嘰里咕嚕地說了兩句。

    一個黑衣人打開車門,另一個黑衣人用手扶住車頂。

    一位身穿舊時代款式長袍的老人從車上慢慢地邁了下來,相較於他的年紀他的身材稱得上高大。一身蒼青色的老式長袍、絲毫不亂的斑白鬢角、一根硬木的手杖——這個老人看起來像是從老電影裡走出來的紳士,派頭十足氣場強大。

    對著沈何朝,看起來難以相處的老人微微行禮:

    “你好,鄙人正川雄一,中文名字沈抱雲。”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6 03:15 PM

第45章 焗烤牛肉

    自稱是正川雄一的老人板著一張棺材臉地看著沈何朝。

    沈何朝抱著自己手裡的小膩歪,靜靜地回視。

    靜默,靜默。

    “奶湯鮑魚?四個小時的蘊味奶湯……這個不是小刀做的,他沒有這份耐性,也不是小勺做的,他性子悶沒有這分靈氣。”聞到了空氣中淡淡的香氣,正川雄一面容嚴肅地說道。

    沈何朝心裡明白,這位大概和徐師父一樣也是爺爺以前的發小。

    在見到徐師父之前他沒有聽到任何人叫過爺爺“小刀”這麼可愛的名字。

    “這位是正川雄一大師,在片兒國是最著名的料理大師……”旁邊那個腰板似乎直不起來的男人對著老人點頭哈腰,語氣裡的炫耀快要和口水一起噴出來了。

    在堂屋裡喝湯喝的很開心的沈抱石披著外套踩著棉鞋一步步走出來,距離門邊還有三四米他就看到了那個站在門口的傢伙。

    至少時光讓他那張蒼老的臉依然白淨,能讓沈抱石那雙一點也不老花的臉看到對方最明顯的標誌——那一張門闆臉!

    “大朝!關門!”一聲斷喝,沈老爺轉身就往屋裡走去。

    沈何朝把小膩歪放在地上開始關門,兩位“黑衣人”立刻一人把持著一邊的門扇……但是他們的力氣在沈何朝的面前似乎完全沒有作用,門就在正川雄一的面前緩緩關上了。

    站在門外,身穿長袍的老人不疾不徐地對著院子裡的人說:“小刀,我只是一個來看望弟弟的哥哥。”

    沈抱石恍若未聞地端起桌上的小碗繼續喝湯。

    小膩歪晃著一身毛飛奔到老爺子的腳邊,蹭來蹭去地求食。

    院子的外面,那位老先生不再說話了。

    沈何朝把蔥油花捲和醬茄子端到餐桌上,就看見自己的爺爺神思不屬地戳著碗裡的鮑魚。

    戳著……

    “良夜清露~生~~~,月~明林~間青……”一陣咿咿呀呀的女聲唱詞從院門的外面傳到裡面,沈何朝看見沈抱石又擰了一下筷子。

    在外面從來高人范兒一貫只會窩裡橫的老爺子被自己孫子看怒了:“看什麼看!吃飯!”

    沈何朝放下筷子拿起了掛在餐桌上的紙和筆。

    “我讓你吃飯!不准寫!”老人色厲內荏,拒絕自己的孫子向自己提問。

    “一夢涼~秋~生,一燈~對孤~影……”

    沈何朝看看表情如臨大敵的老爺子還有他手裡的筷子,搖了搖頭,低下頭用遒勁有力的行書寫了一行字。

    “爺爺,你筷子拿反了。”

    ……

    暮色四合的時候正川雄一終於在院子外面放完了一齣戲,他走了。

    今天是大年初一,他一個人在外面等了兩個小時,就這樣離開了。

    入夜,沈抱石對著燈光擦著手裡的折燕刀,擦著擦著,手就慢慢地停了下來。

    “板板哥,小油說這是在排新戲呢。”那個屬於京城的夏天裡,不到十歲的小男孩兒指著似錦樓後院的那幫戲子對著自己的哥哥獻寶。

    膚色白淨的少年已經十三歲了,他對小小的沈抱石說:“等我、下個月、拿了、工錢、就請你、聽新——戲。”

    “你拿了工錢先給自己買鞋吧。”小男孩兒嘟著嘴從矮牆上爬了下去。

    少年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原來就是這樣地記了快七十年。

    東海沈家的小刀,白湯徐家的小勺,蜀地黎家的小油,還有這個沈家二爺的養子,小刀名義上的堂哥。

    沈抱雲。

    沈家大爺和沈家二爺因為有個當過御廚的爹,前半輩子十幾年除了要學廚藝基本上也算是個紈?,不愁吃喝也不缺銅板。

    可是他們的人生被戰爭徹底攪亂,沈家大爺還好,留在京城裡給幾家極有品位的大酒樓當廚子

    沈家二爺早年混跡魯地的膠東一帶,哪怕片兒國人已經掌握了魯地的一切權力,他們也沒用辦法去專門跟?一個身家清白的廚子。

    他的朋友多到驚人,從富商到土匪,從名廚到敵人,那麼多人願意和他肝膽相照,他就這樣在魯地擁有了越來越大的影響力。

    直到沈抱石三歲的時候,沈二爺突然從魯地回到京城,還帶回了一個五歲的男孩兒。起先大家都以為他是啞巴,沈二爺說他是戰場上撿回來的,大概嚇壞了才不會說話了,沒想到後來慢慢地也能磕磕絆絆地說幾句,又過了兩年,嘴上的毛病就徹底好了。

    沈抱石於是有了一個比他大不到四歲的哥哥,就叫沈抱雲。

    那個答應了他拿到第一個月工錢就帶他聽戲的人……

    在七十年後終於實現了他的諾言。

    可是逝去的不能重生,離開的不能歸來,歸來的……是害死了沈二爺的片兒國人。

    晚上,老人睡得淺,連夢都沒做一個。

    大年初二要送財神,沈家一貫不放鞭炮怕驚了廚房裡的靜心神,沈何朝早早就起床要開始包餃子的時候,正川老先生又來了。

    依然是敲門,打開,沈何朝的懷裡依然抱著小膩歪。

    “你是小刀的孫子?”

    沈何朝回頭看了一眼大門緊閉的堂屋,點了點頭。

    “紅包”老人從長袍的前襟裡面掏出了一個大紅包。

    沈何朝微笑著搖了搖頭,放下小膩歪,慢慢把門關上了。

    爺爺不想見這個人,別說紅包了,金山都不能收……不對,金山可以考慮一下,能給妹妹攢著。

    這時,正川老人突然以完全不符合他年齡的靈敏身手俯身一把抓住了沈何朝腳邊的小狗。

    沈何朝生怕夾到老人的手,手上勁兒一鬆小膩歪就被對方成功地撈進了懷裡。

    “嗚~”可憐的小膩歪趴在青色長袍的臂彎裡衝著自己的主人求救。

    沈何朝:“……”這是明搶麼?

    正川雄一板著臉看了看自己懷裡的小白狗,搖了搖頭:“太胖。”

    沈何朝:“……”嫌胖你別搶啊。

    “見不到小刀,狗我帶走。”

    片兒國的國寶級大師,今年快要八十歲的老者,一派名士風範的前輩……在沈家的小院子外面劫持了一條狗。

    沈何朝有點傻眼,在他身後,堂屋的門當大開。

    “你放下我的狗趕緊走!”

    沈抱石氣勢十足地從門里風風火火地衝了出來。

    沈何朝注意到他穿的是妹妹年前從腐國寄回來的黑色呢子大衣。

    說好的樣式太年輕壓箱底呢?

    “小刀。”正川雄一或者叫沈抱雲,他看著沈抱石的表情讓沈何朝覺得有點眼熟。

    沈抱石一腳踩在門檻上,從老人的手裡搶過小膩歪,轉身就走了回去。

    “大朝!關門!”

    沈何朝又慢慢地把門關上了。

    在門最後的那一剎那他看見門外的一臉嚴肅的老人踮起腳尖往院子裡看。

    那一瞬間沈何朝的心有點軟了,原來他看爺爺的樣子有點像是我看我妹妹。

    大年初二的清晨,這個院子裡空空落落的,像是院內院外兩個老人的心情。

    *********

    沈何夕並不知道自己的一封信給自家老爺子弄去了一個多大的麻煩,此時的她也面對著一個問題。

    因為上一期節目裡她給了那位婦人一個“合格”,這一期在新的廚師做菜開始之前,她要接受那位婦人提出的一個“要求”。

    在拍攝之前艾德蒙一臉無奈地對她說:“如果不是你的標準這麼高到現在為止只有一個人合格,我們也不會把第一個合格看得這麼重要啊。”

    沈何夕對這個傢伙的唯一回答是在他的哀嚎聲裡打了電話給蘇仟,惡人自有惡人磨。

    站在台上的女人依然穿著粉色的圍裙,她笑得有點靦腆。

    “我只想問一個問題。”

    面對著黑髮的女孩兒,她小心翼翼地說:“Cici小姐,你給最愛的人做的飯,最愛做的是什麼?”

    沈何夕靜立了一會兒,低聲回答:“沒有。”

    “Cici小姐,您是還沒有愛人麼?我的意思也包括家人,那些人裡面你最愛的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沈何夕抬起眼看著她:“我從來沒給我最愛的人做過飯。”

    “一次也沒有。”她補充道。

    看著沈何夕緊繃的表情,女人意識到自己似乎問了一個不應該問的問題,她有點緊張地揪了一下圍裙。

    沈何夕微微笑了,她說:“我給我的家人做過很多菜,我有三個弟弟和妹妹,他們愛吃牛肉、蝦和甜點。”

    婦人退場,燈光變暗,沈何夕在摸黑站到了自己該站的位置上。

    在黑暗中,她輕輕拭去了自己眼角的濕潤。

    我最愛的人是我的哥哥,他從來沒吃過我做的東西。

    酸澀的感覺流淌在心底,沈何夕有點想回家了。

    今天來參加節目的廚師做的是焗烤牛排,整塊的牛的背部里脊肉用廚房專用的繩子捆綁定型,然後在上面塗抹由黑胡椒、鹽、芥末粉和麵粉調製而成的麵糊。

    牛肉放進煎鍋裡用黃油煎五分鐘,表面變色之後切成塊的土豆、胡蘿蔔、西芹、洋蔥一起放進烤箱。

    廚師的操作非常的熟練和專業,在等待烤肉的時間裡他還給一會兒裝肉的盤子做了裝飾。

    打開烤箱,在烤盤裡倒入香氣四溢的紅酒。

    高溫炙烤、調低溫度、最後包裹著錫紙適度冷卻一下,一片片火候恰好的牛肉被廚師用刀切了下來。

    肉的品質極好,火候也掌握的很到位,牛肉中間還是粉嫩略帶血水的樣子。

    可是在銀色的刀光裡,沈何夕似乎看見了另一雙手,略黑,略粗,大大的刀,細細密密地出整齊劃一的蘿蔔絲。

    “抱歉,除了調料醃漬的時間不夠之外,您的刀工配不上您烤肉的水準。”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8 09:40 PM

第46章 黃油玫瑰

    這位腐國土生土長的廚師用明確的態度表示自己拒絕接受沈何夕這樣的評價。

    “Cici小姐,我一直以為你是個譁眾取寵的脫口秀主持人,聽到你這樣不專業的評價,我確定我是正確的。”他的語氣裡是真實存在的惡意。

    沈何夕覺得他就差在腦門上貼著幾個大字:“我是來找茬的”

    “確實很巧,廚師先生,您一上臺的時候我就覺得你是個目的不純的參加者,現在看來我也是正確的。”

    沈何夕注意到這位廚師一上來就把注意力放在做菜上,完全沒有介紹材料和烹飪步驟……如果只是這樣沈何夕還能說對方是一個不善言辭專心做菜的廚子,這裡的材料介紹可以補拍。但是在等待烤肉的時候,對方無意中看向自己的目光裡那點“你快來找茬啊!沒錯誤可找你失望了吧”的挑釁……

    這就不太對了吧?

    上一期來了個技術不專業的家庭主婦,這一期又來了個明顯是找茬的,這在時光廚房的策劃團隊裡是不可能發生的“失誤”,只能說明艾德蒙在篩選參加者的時候是故意想要給自己找麻煩呀。

    看了一眼主席臺,女孩兒決定應付完了這個砸場子的她就去砸艾德蒙的場子。

    “可愛的小姐,你雖然是個非常有魅力的主持人,也不能以踐踏廚師的人格與尊嚴作為樂趣,廚師的辛苦你是不會懂的,隨意地下這種不專業的結論只能讓我們這些專業廚師覺得可笑。。”找茬的廚師一派義正言辭,

    喲,踐踏廚師的人格與尊嚴,這個帽子扣的夠高啊,沈何夕估麼著對方大概在用語言積累情緒,一會兒氣氛炒熱了再憤然離場,那他炒作的目的就達到了。

    女孩兒在眾目睽睽之下拎起了一把菜刀掂了掂重量。

    “當然,我當然明白自詡專業的人是多麼的可笑。我敢說你刀工不行當然是有憑據的,畢竟具象的刀工不是抽象的態度,我們完全可以製訂標準讓更多的人評價。您說是麼?專業的廚師先生?”

    “標準?”帶著高高廚師帽的廚師笑了,“Cici小姐,標準是什麼?”

    沈何夕笑著拿起一塊黃油:“標準,就是我。”

    刀切黃油,被西方人用來形容毫不費力的事情,一直放在保鮮櫃裡的黃油質地柔軟,有一點滑膩吸手。

    但是如果要用它表現刀工,那就純屬的開玩笑了,又軟又沾刀的東西,誰會用它來自討苦吃?而且,黃油在三十幾度的情況下就會漸漸融化,也就是說在人的手中它的形狀和形態都難以保持,造型難度遠超華夏的豆腐。

    現在就有這麼一個人,她拿著一塊黃油要告訴別人甚麼是“刀工的標準”。

    女孩兒纖細的掌心一翻,黃油就被拋了到半米高,她右手細長的刀子在空中劃出了幾條精妙的弧線,幾塊被切下來的黃油就紛紛落到了料理臺上。

    銀色的刀快到讓人看不清,像是一團包裹著黃油的輕霧。

    “老頭子,這個東西太滑了。”女孩兒的手上舉著一條泥鰍,老人讓她切成絲。

    “夠快就可以了。”老者咳了一聲,慢慢轉身走開。

    ……

    從水裡撈出一塊紅色的東西,少女的臉上一臉嫌惡:“血豆腐也切絲?你這是在欺負我吧?”

    “夠快就可以了。”在女孩兒的瞪視中,老人踱步到了破落院子裡的天光下,他和這個老舊的祖宅一樣在漸漸地老去。

    一雙越來越快的手,一個越來越蒼老的人,他們一起造就了一個越來越筆直的身影。

    沈何夕臉上帶著一點自信到耀眼的笑容:我付出了十幾年二十幾年的生命,我足以用自己的付出換來你們的“標準”。

    收刀,伸手。

    一塊橢圓形的黃油輕輕落在了沈何夕帶著手套的手心上。

    大概幾秒之前,黃油還是一個長方體,但是現在在場的大部分人都認為自己剛才出現了幻覺,如果不是料理臺上碎落的黃油碎塊,誰也無法相信在這幾秒鐘內,這個東方女孩兒對這塊黃油做了什麼。

    廚師想說幾句什麼來挽回一下剛剛的淺薄無知,如果這一期的節目播出出去,自己的聲譽就要毀於一旦了,對自己廚藝的自信和無端挑釁攻擊一個女孩兒,這是性質完全不同的兩件事情。

    他嘴唇剛動了兩下卻被沈何夕搶先了,東方女孩兒有點意猶未盡:“或許在您看來這樣的刀工有點簡單粗暴。”

    話音未落,她左手固定著橢圓形的黃油,右手持刀對著黃油紮了下去。

    在她刺下去的瞬間,有人發出了一聲驚叫。

    黃油那麼軟,刀尖那麼鋒利,女孩兒從沒有低頭看一眼,完全不在乎自己白嫩的手掌會被刀割傷。

    有些尖銳的刀尖刺入軟軟的黃油中留下了一道道痕跡,會有幾刀帶出一點黃油碎屑,更多地只是單純的紮進去。

    漸漸地,人們也放下了對她的擔心。

    她在那裡,站姿自然,神態輕鬆,每一次用刀尖紮入黃油的動作又快又精準,還有一種難以形容的美感。

    “豆腐雕花?你逗我?”

    “刀夠穩就可以了。”

    “夠快我能明白,夠穩是什麼意思?”

    “穩就是……我們屋後的山,也是海上吹來的風。”老人坐在搖椅上,白髮蒼蒼,皺褶滿臉,眼神依然明亮如昔。

    “裝什麼高深啊,什麼山什麼風?”

    “山是巋然不動的,只要你拿著刀,那就不能被任何東西影響到,只要有刀在你的手裡,刀就是你的全部。風是多變的,今天大明天小,但是它從來都在,不會消失……不管怎樣的形態,它永恆存在,那也是穩的。”

    沈家家訓:刀快水流斷,刀穩水心平。

    練快,沈何夕用了一年,練穩,她用了三年。

    那些站在水缸邊、灶台邊似乎永遠沒有止歇和盡頭的日日夜夜早就了現在的她——她的脊樑和驕傲。

    左手一攏,右手輕輕把刀放在一邊,沈何夕笑了。

    在全場的驚呼聲中,一朵淡黃色的玫瑰在她的手心肆意盛開著。

    拍攝結束,沈何夕跳下舞臺,完全無視了那個想要和她說些什麼的廚師。

    她快步走到導演席,一把揪住了見勢不妙想要伺機逃竄的艾德蒙。

    “哈裡斯先生,我們應該好好談談了。”

    那一瞬間,沈何夕似乎蘇仟附體。

    *********

    “Cici小姐,你要知道我們這個節目紅了之後也受到了非議,我們用這種方式來證明你的廚藝不是很好嗎?”

    艾德蒙看著沈何夕手裡被掰彎了的咖啡勺,感覺到身體上隱約有點輕微的不適。

    “用一個專業家庭主婦來證明我還是會心軟的,用一個找茬的證明我的廚藝,將來您也會找一個男人炒緋聞來證明我是異性戀,找我的朋友來證明我是Y大的學生,找我的資助人來證明我有腐國血統……對不對?”

    艾德蒙沉默了。

    沈何夕的用詞越來越犀利:“我明白商業操作對於一個節目的前期有多麼的重要,但是別忘了我們的協議裡寫了個人資訊與資料的透露需要獲得我的同意。我瞭解你們商人的思維,我也希望你們能尊重一下我,就算是互利互惠的事情哈裡斯先生你也必須要保證不觸犯我的知情權,難道剛剛合作了不到兩個月艾德蒙先生就要違約麼?”

    ……

    輕鬆愉快和諧友愛的交談結束之後,艾德蒙抱頭坐在沙發上,他的手機已經被沈何夕“劫”去彌補“精神創傷”了。

    電話響起的時候,沈何朝正好坐在沈家餃子館裡發呆。

    從大年初一開始,正川老先生每一天都來報導,每天都是不同花樣帶來的不同的驚悚,今天他送來了頂級的海參和鮑魚,一句話也沒留,一分鐘也沒呆,東西扔在門口就走。

    沈老爺子掙紮了兩三個小時,扔在那太暴殄天物了,但是如果拿回來……

    沈何朝默默地把東西拎到了店裡,打開冰櫃扔了進去。

    想要不想要,鮑魚海參總是無辜的。

    兩個別彆扭扭的老人每天這樣也不嫌累,如果妹妹在就好了,不管是攆走一個還是欺負另一個,能調理好一個另一個就簡單了。

    正在念叨著妹妹,妹妹就打來電話了。

    “哥哥,我想你們了,你想我麼?”

    呼吸,呼吸,一下,兩下。

    一下是不想,兩下是想。

    沈何夕不自覺就滿臉笑容。

    “哥哥,老頭子在旁邊麼?”

    一下。

    “我在腐國這邊找了好多的醫生,有兩位醫生說看看你的情況,說不定能治好你,趁著過年歇業,你去拍個片子吧。”

    一下。

    “哥,花不了多少錢,只是帶著你的病例資料找個醫生看一下,好不好?”

    一下。

    “哥,你怎麼這麼彆扭,能治好的話為什麼不治呢?我叫了你這麼多年的哥哥你不該叫我聲妹妹當回禮麼?我好虧啊!”

    一下。

    “你要乖啊哥哥……算了,你不去我讓老爺子壓著你去。”

    一下。

    “啪嚓”

    電話第一次被直接掛斷了,他的妹妹生氣了。

    沈何朝傻愣愣地看著自己手裡的話筒,他咧了一下嘴。

    沒笑出來。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8 10:00 PM

第47章 紅燜羊肉

    下課後,沈何夕抱著幾本參考書快步從教室裡走了出來,二月即將過去,潮濕陰冷的空氣並沒有絲毫變化。

    穿過長廊的時候,她輕輕打了個冷顫。

    “Cici!”女孩兒輕快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了過來,琳達在她的身後一路小跑。

    沈何夕轉身,駝絨大衣的下擺轉出了非常漂亮的一道弧線。

    來到腐國的這半年中,所有人都看到了這個女孩兒的外表從單薄溫和變得越來越有氣勢,越來越有她獨特的個人魅力——除了還是那麼“單薄”。

    “Cici!你什麼時候去參加了電視節目?”琳達一臉“我發現了你秘密”表情。

    沈何夕輕輕笑了下:“我打工的餐館和那個節目的製作人合作,我只是委派工作而已。”

    是的,根據腐國對留學生的政策,沈何夕不能作為正式的演藝人員,為了防止將來出現糾紛,艾德蒙先生和蘇仟額外簽了一份合作協議。

    所以現在對外來說是節目組和Panda之間的合作,沈何夕是作為Panda餐廳的員工被老闆委任了這份工作。

    “不管怎樣,Cici你實在是太帥了,昨天晚上我第一次看你的節目,我居然不知道我媽媽已經看了至少一個月了,哦,她快被你迷死了!一會兒你要給我一個簽名!你知道麼,我媽媽她們現在幾個人的聚會就是在學習你那個節目裡的菜,真是太有趣了。我一開始都沒認出來那個女孩兒是你,天哪,為什麼你在電視上看起來那麼像一個女王?”

    聽見真正的十七歲女孩兒對自己說覺得自己的節目不錯。

    沈何夕笑著抱著書,覺得:

    略開心!

    這種開心的心情從她在圖書館開始看書一直持續到她回到公寓。

    許久不見的邁爾斯拎著一袋東西蹲在她的家門口。

    看見沈何夕走上樓梯,這個資深花花公子的眼睛都亮了:“女神!”

    “……”現在轉身還來得及麼?總覺得這種求投餵的架勢有點太誇張了。

    “女神救命!我剛剛從沙漠裡參加完比賽回來,女神你一定要對我施展大治愈術!”

    邁爾斯抬起頭,努力讓面前的女孩兒看到他的慘狀:深棕色的頭髮下面臉已經被曬成了紅褐色,只有眼窩的部分還留著原本的白皙,襯托著那雙風流多情的褐色眼睛——像一隻變異的浣熊。

    聽見邁爾斯的聲音,住在樓上的哈維先生迅速地開門走了下來。

    “抱歉,Cici小姐,對於他出現在您的門口,我非常抱歉。”哈維的這個語氣說的好像蹲在地上的一坨並不是他的表兄弟而是一隻死老鼠。

    沈何夕看了一眼邁爾斯浣熊,覺得他遇到這樣的親戚也是挺可憐的。

    “不!哈維!我帶了很棒的羊肉!看在我剛剛從沙漠裡爬回來的份上,女神大人,讓我吃點能吃的吧!”面對哈維,邁爾斯浣熊簡直是垂死掙扎。

    一向正直的哈維先生完全不為所動:“很棒的羊肉也不行,我們不能在這麼冷的晚上打擾Cici小姐,就算現在很餓也不行。”

    沈何夕:“……”哈維先生你一定要重讀“很餓”這兩個詞兒麼?

    “哈維!我要吃肉,嗚嗚~”邁爾斯被哈維直接抗在了肩膀上,白色眼圈裡的那雙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沈何夕,同時他的手裡還鍥而不捨地抖動著手裡裝著食物的袋子。

    “絕對不行!就算你在沙漠裡剛剛比賽了一個月,就算我剛剛出差回來,我們都不能打擾Cici小姐……Cici小姐,這些羊肉就給您當做賠禮好了。”正直的哈維先生非常紳士地從邁爾斯手裡拽下了食物袋子要遞給沈何夕。

    沈何夕:“……”你們強調了又冷又餓各種“剛剛”,現在把食材給我當“賠禮”?信不信我真的厚臉皮給你看啊,正直紳士的哈維先生。

    “一個小時以後你們下來吃晚餐吧,我也會邀請泰勒夫人。”女孩兒接過袋子很輕鬆地拎著四五榜重的食材進了自己的房間大門。

    趴在哈維肩膀上的邁爾斯激動地拍了一下他表弟威武不可侵犯的屁股。

    沈何夕正查驗著食材的種類,聽見了外面有人發出一聲淒慘的痛呼。

    邁爾斯帶來的是一整塊的羊後腿肉。

    羊的後腿肉肌理分明,肉質較嫩,口感層次豐富,最適合大快朵頤式的豪爽吃法。

    家裡有白蘿蔔、土豆和辣醬,沈何夕打算做一個紅燜羊肉。

    紅燜羊肉這道菜起於中原,而中原是八大菜系之外豫菜的天下。

    豫菜流派如今聲名不顯,但是沈何夕當日求學的時候卻一點點地了解了這個曾經輝煌的派係到底有多少精妙的講究和傳承。

    豫菜的傳承時間自稱起於三千六百年前,在歷史上豫菜的“中和”之道的影響之深遠,遠超如今八大菜系中的多數。 “中”指的是不偏甜、不偏鹹、不偏辣、不偏酸,在五味調和的烹飪過程中求其“中、平、淡”的特點。 “和”是指融四方為一體,化陰陽一統,煉五味為一鼎。

    東觀魯地,西探巴蜀,華夏幾大派系或是在調味的手法上,或是在口味的保留上,或是在食材的處理上都受到過豫菜一定的影響,

    紅燜羊肉這一味,在豫菜的幾千道食方中既新且老。

    新是新在這道菜是剛剛出現不久的新食方,老是老在烹飪的手法傳承自豫菜的五味調和,追求口感的酥爛和味道的鮮美。

    因為調料不全,沈何夕做的紅燜羊肉依然是簡易版的。

    羊肉切塊去除血污,因為這塊羊腿肉的品質確實不錯,肉里基本沒有污血,女孩兒滿意地捏了兩下肉丁,決定羊肉就不焯水了,直接下鍋翻炒。

    薑和洋蔥丁煸炒出香氣,倒入羊肉炒到肉質緊實斷生,倒入醬油和辣醬炒到上色。

    一眾燉肉料合著溫熱的清水一通倒入鍋裡,蘿蔔土豆切塊,白菜用手撕成片狀。

    等到肉熟而不爛香氣漸漸冒出的時候,過濾掉裡面的各種調料,再倒入各種各樣的蔬菜,小火燉煮。

    香中帶鮮,鮮中微辣的氣味一點點地沿著廚房的窗子往上爬,臨近的人家打開窗子聞了一下香味又把窗關上了。

    聞得到吃不到,索性不聞不香不受那份折磨了。

    晚餐時分,大盆的紅燜羊肉分裝在每個人面前的盤子裡,還搭配了西蘭花、圓生菜、紫甘藍搭配出來的蔬菜沙拉。

    除此之外還有一道酥皮蛋撻,是接受了邀請的泰勒夫人帶來的點心。

    華夏的文字裡,羊大為美,魚羊為鮮。

    鮮美二字都離不了羊,最好的羊肉也是對鮮美二字的註解。

    羊肉酥爛的恰到好處,能夠讓人充分感受到湯汁的滋味浸透到肉裡的同時,也不會完全喪失嚼勁,搭配著同樣味道的白蘿蔔、土豆和白菜,在調味品和羊肉的本身鮮味中達到了一種絕妙的平衡。

    平衡,調和,來自東方的東西,也來自沈何夕的記憶。

    沈何夕並沒有學過真正的紅燜羊肉的做法,當年她到了中原的時候紅燜羊肉大行其道,在這道菜的發源地,想要買到羊肉都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但是她在那個小縣城裡吃過了一家又一家,冷風乍起的深秋,她在那裡逗留了三天,吃了六頓紅燜羊肉,就怎麼也忘不了那種能洗刷掉寒冷和寂寞的味道了。

    泰勒夫人他們吃的非常滿足,用紅色的湯汁澆在米飯上的吃法他們也非常的喜歡。

    哈維先生就吃的比較艱辛,因為他要一邊吃一邊防止邁爾斯整個人撲向擺在桌子中間用小爐子慢火保溫的羊肉鍋。

    酒足飯飽,仍然很可憐的哈維先生拖著向沈何夕進行1001次告白的邁爾斯告辭離開。

    此時的房間裡就剩下了一老一少兩個女人。

    泰勒夫人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對正在切水果的女孩兒說:“Cici小姐,你做了一道有記憶的菜。”

    沈何夕轉頭看向老婦人。

    “我們的味覺不止能記憶味道,還能記憶情感。Cici小姐,我在吃這道菜的時候感覺了一種奇妙的寂寞與溫暖的融合,我想那大概來自於你烹飪時的回憶。”泰勒夫人優雅地看著有點震驚的女孩兒,表情很是慈祥。

    “泰勒夫人,在做這道羊肉的時候我確實想起了很多往事,但是我無法相信一道菜能夠傳遞記憶,這太……”

    沈何夕在廚藝界混跡了二十多年,更別說她在當廚子之前身邊一直有兩位頂級廚師,其中一個每天變著花樣給她做吃的。

    她知道很多技藝高超的廚師在做菜的時候能夠完成一種感情的傳達,甚至她的哥哥在二十歲的時候就能用一道清蒸石斑讓太平區的幾個名嘴吃到對家的眷戀。

    可是這麼多年來,她從來沒聽說過居然有人能在吃東西的時候知道廚子在想什麼。

    這不是品菜,這是讀心術!

    “這並不是第一次,Cici小姐,我在吃那份燉豬肉(豬蹄)的時候,似乎感覺到了一種憂傷的感覺,但是更多的是充滿希望的快樂。我喜歡你做的菜,因為您的做飯的時候都滿含快樂,還有對華夏的思念,對弟弟的疼愛,對自我的肯定,我都能感受到。”

    泰勒夫人細數她數次“蹭飯”的經歷,仔細回憶著當時吃到的感覺,不自覺走到她面前的女孩兒已經震驚到石化了。

    優雅高貴的夫人又喝了一口茶水,似乎要沖淡自己對那些味道的記憶。

    看見東方女孩兒此時的表情,她笑了:

    “我並不是有奇怪的味蕾,也不是有什麼特異功能,你想聽聽我的故事麼?”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8 10:03 PM

第48章 話梅排骨

    泰勒夫人出生於人類史上最慘烈的戰爭即將爆發的時候,當她記事的時候,她的父親已經是一個破產的銀行家。

    “我的一生都沒有獲得過來自父親的應有的半分支撐,在我的記憶裡他是一個連酒都喝不起的酒鬼。”泰勒夫人像是主人一樣坐在椅子上,手邊是一杯散發著香氣的檸檬茶。

    外面的天空已經滿佈繁星,沈何夕在切成小塊的青蘋果上淋了一層誘人的蜂蜜,銀色的小叉子放在一邊,便於讓泰勒夫人隨時享用。

    “Cici小姐,在你的心裡,父親和母親都是什麼樣子的?”泰勒夫人用水果叉挑起一塊蘋果,滿意地嗅了一下上面清甜的香氣。

    沈何夕端著茶杯,想了一下,慢慢地說道:“我的父親在我出生之前就去世了,我的母親也離開了我,我的過去十幾年,只有哥哥和爺爺,但是他們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抱歉。”泰勒夫人放下杯子,為自己問了這個讓人悲傷的問題誠摯地道歉。

    沈何夕輕輕搖了一下頭:“沒關係。我覺得對我來說這其實是一種幸福,越來越清晰的幸福。我的人生里有那麼兩個可愛的人佔了那麼重的分量,真的很幸福。”

    現在的沈何夕偶爾會問自己一個問題,如果前世十七歲的自己真的來到了腐國會怎樣?完全不同的人生軌跡,也未必會像她現在這樣的滿足和幸福。

    我發現了我愛的人,他們用他們的方式愛著我。

    我的哥哥,我的爺爺,我的母親,我的弟弟和妹妹……

    看著女孩兒自然流露的笑容,泰勒夫人漸漸陷入了自己的回憶:“如果說我的父親確實讓我怨恨過,我的母親和姐姐也是我生命中讓我因為她們而幸福的人。”

    “可惜當年的我幼稚又淘氣,完全不能明白這些。”

    沈何夕看著這位把優雅刻進骨血的夫人,完全想不到她幼稚又淘氣的樣子。

    泰勒夫人的母親是一位真正的淑女,漂亮柔軟的羽毛扇,裝飾著鮮花的帽子,長長的裙擺和悠閒的步伐——這些她都沒有。

    但是她能用一個笑容告訴別人她身上具有的一個淑女應該具有的一切品格:忠於職守、默默耕耘、禮貌文雅、生活簡樸。

    泰勒夫人的母親為了維持生計,在戰時進了一家紡織廠做工人,在泰勒夫人十歲之前,她的母親還和她的姐姐一起在路邊賣過編織品。

    這樣的生活裡,她們三個人還是能在周末的假期裡享受一頓下午茶。

    房子的後面有一叢矮薔薇,窗台上總是少不了風信子或者黃水仙。

    家裡的烤箱壞掉之後,她們用取暖用的煤油爐烤製紙杯蛋糕,沒烤麵包機她們也可以用燒熱的鐵絲網來烘焙吐司。

    蛋黃醬和玫瑰花茶都可以自己手工製作,紅茶的品質不夠好,但是裡面可以添加更有意思的自製香料。

    在那段貧窮與溫暖同在的日子裡,除了讓泰勒夫人銘記一生都沒有忘記的甜香和笑聲,還有一種奇特的味道……

    “當我吃到母親製作的點心的時候,我總能吃到別人那裡沒有的香氣,每一種點心,每一份食物,每一杯茶,即使是別人用了和她一樣的佐料一樣的手法,我還是只能從母親給我的食物裡找到那種香味。”

    沈何夕把毛毯輕輕蓋在泰勒夫人的腿上,窗外的風輕輕拍打著外面的遮雨棚,透過酒櫃還能看到對面樓上的燈光。

    “我一直不明白那種味道是什麼,我自己叫它'媽媽的魔法'。”泰勒夫人笑了一下,似乎覺得這個名字裡有太多屬於自己傻傻童年的事情,“我讀中學的時候,我母親得病去世,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找到那種味道。”

    “小時候我總聽見我姐姐問我媽媽為什麼不離開爸爸,那個男人總是喝很多很多的酒,需要我們三個人去把他從道旁和池塘邊拖回家。我母親去世之後,我們從葬禮上回來,他給我和我姐姐一人倒了一杯加了威士忌的咖啡。那天他穿著黑色的禮服,刮乾淨了臉上的鬍子,我姐姐把咖啡潑在他的禮服上,我慢慢地喝完了他給我的咖啡。”

    “咖啡裡有一種香味,和媽媽的點心很像又不同的香味。” 泰勒夫人看著面前女孩兒年輕的臉龐,笑容裡有著被時間沉澱過的哀傷。

    “他很快也去世了,但是我一直記得那杯咖啡的味道,溫暖又悲傷,還有那種同樣奇特的味道。”

    那一杯咖啡,是泰勒夫人記憶中父愛的全部,但是那份愛隨著那份味道也停留在她的記憶力,即使她已經白髮蒼蒼,依然沒有忘記。

    父母的去世徹底宣告了泰勒夫人童年的徹底結束,才十四五歲的女孩兒為了賺錢已經強迫自己遺忘了那些有著鮮花和點心的下午茶,對她來說,一切都是為了賺更多的錢當做學費,悠閒與休息已經成了她的奢侈品。

    戰後的腐國經濟恢復的情況並不好,儘管有大量繁重的工作需要人們去全身心的投入,但是那些工作需要的並不是一個還未成年的女孩兒。

    泰勒夫人在一家麵包店打工,每個週末工作兩天和每天的六點到九點,只要賣出一磅的剩麵包她能拿到十個便士的提成*。如果是賣出的是新鮮的麵包,她只能拿到三個便士的提成。

    十七歲的時候,泰勒夫人的姐姐出嫁,她的姐夫是個體貼慷慨的紳士,除了他已經四十多歲這一點。可以說,她的姐姐就是為了她能接受更好的教育也是為了自己不再那麼辛苦忙碌,才在二十多歲的花樣年華里向著無奈的現實低頭。

    知道婚訊的那一天,泰勒夫人明白了為什麼這幾天自己姐姐做的燉菜那麼的苦澀,讓人感覺到了對生活隱約的失望和無奈。

    看著姐姐強作歡笑的臉,她明白了自己對味道特殊的感知能力,可是在那樣的情況下,她一點也不驚喜,一點也不快樂。

    然後是讀書,長大,吃著和別人一樣的食物,卻看見了和別人完全不同的世界。

    餐廳的大廚似乎摔壞了心愛的手錶,一份牛排裡面都是惋惜和懷念。

    味道獨特的松子蛋糕過幾天還要來買,因為這一批的松子很貴,糕點師一邊心疼一邊期待自己的蛋糕更好的品質。

    製作巧克力的太太要辭職了,她捨不得這家店,但是她的丈夫需要她回去照料。

    ……畢業之後,泰勒夫人拒絕了姐姐給自己找的結婚對象,進入了中學成了一名老師。

    學校的對面有一個種滿了玫瑰的庭院,庭院的主人經常邀請學校裡的孩子去吃點心。

    那個人是個退伍的軍官,戰場給予了他勳章與榮耀,卻也奪去了他的一條腿。

    那位軍官就是泰勒先生。

    泰勒先生喜歡烤製各種各樣的小餅乾,他熱衷於嘗試各種的口味,偶爾還會製作泡芙和司康餅。

    在一個沒有課的下午,泰勒先生帶著一整份的下午茶來請她享用。

    那天有腐國難得的陽光,也有在窗外盛開的薔薇。

    那一片被她放進嘴裡的點心,說著“我愛她”。

    很多人不明白為什麼泰勒夫人會選擇身有殘疾沉默寡言愛好做小甜餅的泰勒先生。

    而她風華正茂,擁有體面的工作和漂亮的臉龐——這些足夠她走向任何一個比她所處環境更加高尚的圈子。

    輕輕地托著自己的臉頰,泰勒夫人的笑容像是在斜陽中優雅綻放的香檳玫瑰:“他們怎麼會明白,每次吃到下午茶都能知道自己是被愛著的感覺,是多麼幸福。”

    是的,幸福,即使她的婚姻只有短短的二十多年,她還是可以帶著比別人更加充沛的幸福感走下去。

    沈何夕微微點頭,在重生後來腐國前的那段時間,她每天都能體會到哥哥對自己多麼的疼寵和愛護。

    真的是讓人心靈都會顫抖的幸福。

    前幾天和哥哥單方面爭執了之後再沒打過電話,現在真想跟他道歉呀。

    沈何夕點了兩下自己的鼻子,終於開始反思自己掛掉自己哥哥電話的幼稚和冒失。

    “Cici小姐,自從我的丈夫去世之後,我再也沒有從食物裡品味出他們的心情。那時候我就在想,其實我擁有的並不是奇特的天賦,而是食物給我的另一種饋贈。當我不再愛它們,不再重視它們,我就再也不能獲得它們的饋贈。可是我遇到了一個能用食物傳達感情的人,這個人再次喚醒了我的能力,神奇的Cici小姐,你覺得呢?”

    泰勒夫人捲起自己腿上的毛毯,輕輕地放在一邊的椅子扶手上,她站起身,對著沈何夕微笑致意。

    “謝謝您今晚的招待,我很開心。”

    她看著沈何夕,像是看著一個惹人疼惜的晚輩。

    “你也同樣擁有食物賜予的禮物,我親愛的Cici小姐,能夠把自己的感情通過食物傳達這是非常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泰勒夫人抬手把沈何夕臉旁的一縷碎發輕輕撫開,長長的披肩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了兩下。

    沈何夕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雙手,她從不覺得自己做的菜和別同水平廚師之間有什麼本質的差別,但是泰勒夫人絕對不會花費時間精力來編造這樣一個離奇的謊言欺騙她。

    那如果這是真的。

    難道這也是重生賦予自己的魔力麼?

    **********

    蘇仟最近有點慘。

    當然,她的嘴很幸福,慘的是她的腸胃。

    每次總是裝不下那麼多好吃的東西怎麼辦?

    小夕同學你隔三差五地讓我去試吃那麼多美味,我的人生簡直承受不住這種幸福感啊!

    “這又是什麼?”心裡有點小哀傷的蘇仟走進沈何夕的房間,甜香入骨的氣息迎面襲來,她只堅持了不到0.1秒就繳械投降了。

    “話梅排骨。”

    沈何夕把帶著一點點濃湯的排骨裝在藍色花邊的盤子裡端了出來。

    “我是把排骨去掉血污煎成兩面金黃之後燉的,口感不那麼軟爛,但是味道比較特別。”

    美麗漂亮的瑪麗蘇迫不及待地脫掉外衣走到餐桌前,似乎想用手抓一塊排骨。

    “這是炒糖燉出來的,熱度太高,稍微等等。”沈何夕把一盤木耳雞蛋炒饅頭遞到了蘇女神的手裡。

    “唉?那這些圓圓的是話梅?”蘇仟覺得這股甜香味已經讓自己醉了。

    “是啊,沒有新鮮的話梅,我用的是鹽津果脯,先把話梅用冷開水泡一下,然後連著水一起倒進已經上好炒糖色的排骨裡就行了,不用放醬油和料酒,全靠炒糖上色,我還點了一點醋。”

    “嘿嘿,難得看你做甜味菜。”蘇仟守著話梅排骨已經不想動了,話梅和排骨上的濃汁都泛著光,白芝麻細細地灑在上面看起來就非常地引人食慾。

    酸甜味道的湯汁裡面還有肉的香味。排骨被果香和酸甜的味道祛除了油膩,肉質外緊內軟,滋味十足。話梅也吸足了湯汁的味道變得格外的可口開胃。

    蘇仟一臉陶醉地吃著這道菜,只覺得每一口都是滿足。

    沈何夕對甜菜的興趣不大,木耳雞蛋炒饅頭和海米拌粉絲才是她給自己準備的午餐。

    嚐了一塊排骨,搭配的還不錯,但是完全吃不出來泰勒夫人所說的情感的東西。

    “你吃出什麼來了麼?”沈何夕自己沒有找到答案,又去問蘇仟。

    “嗯?”啃完了排骨,蘇仟心滿意足地吃著自己的那份主食。

    “什麼?”

    “排骨裡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

    蘇仟一臉茫然:“難道裡面有花椒粒我沒吃出來?”

    沈何夕一臉無奈:“沒有花椒……我不是說調料,我是說別的……”

    “肉很特別?還是話梅非常貴?”蘇仟的腦子裡還是剛剛果香豐滿的美妙口感。

    沈何夕搖了搖頭:“算了,吃飯吧。”

    *******

    深夜,下班後的俞正味熟門熟路地走進了一家酒館,打開門,一群腐國人正在氣氛熱烈地打牌。

    “嘿!Wei來了!”一個穿著馬甲的壯漢招呼了他一下,拍了拍他旁邊的位置示意俞正味坐過去。

    “Tom!來一杯熱蜂蜜酒!”

    俞正味跟吧台打了一聲招呼,大步走了過去。

    “Wei,你今天又來晚了!我們剛剛看完你推薦的那個節目,廣告之後只剩花絮了。”馬甲壯漢叼著一根煙沒有吸,他一邊發牌一邊和俞正味交談著。

    俞正味沒去理會擺在自己面前越來越多的幾張牌,他看向壯漢:“亨利不是去參加過第一期節目麼?難道你真的一點也不知道?”

    提起亨利,壯漢哼了兩聲:“他最近一直在研究新菜,別說出來打牌了,連上個月的聚會都沒有來。”

    “他不會真的是被那個小姑娘給罵慘了吧?如果真是這樣我們必須去他家裡嘲笑他。”有人笑著大聲說道。

    “哭鼻子的亨利!”酒館裡的其他人也在起哄。

    也有人對這個節目更了解一些:“據說首都的一些餐廳都排隊報名了這個節目,想要上去的都是主廚級別的。”

    “對啊,前幾天聽說凱利那個只有臉能看的傢伙也參加了那個節目。”

    “凱利?據說他辭職了。”

    “難道也是被那個小姑娘罵到哭鼻子了?”

    “想讓他哭,給他的蛋蛋上來一拳他能哭一天!”

    在座打牌的人多是廚師,混熟了之後頗有一點葷素不忌。

    “我看了他的那一期,他一心想找茬,結果切牛肉的時候切出了停刀的痕跡……被那個小姑娘抓住批了一頓。”

    “我也看了,哈哈哈,我十年之前就不可能犯那種錯誤了。”

    “他一直想出名,這下真出名了。”

    “哦,說起來那個東方妞兒的刀玩的不錯,是雜耍麼?”

    俞正味沒理會那些人說著什麼,他只看著坐在他旁邊的壯漢:“克萊德,我覺得你可以去參加那個節目。”

    “Wei,你知道我從來不參加這種譁眾取寵的的東西。當然我承認那個漂亮的東方小妞確實有幾分本事。”克萊德看著手裡的牌,又叫了一杯威士忌。

    俞正味看著自己手裡的牌,出了一對4。

    此時,放在櫃子頂上的電視機又開始播放“時光廚房”的花絮。

    “你好,Cici小姐,我很開心來參加這個節目,是我的朋友亨利介紹我來的,亨利說得對,從你這裡我們能獲得很多以前沒想到的東西。”

    剛剛在節目裡因為過度依靠醬料搭配而忽略了食物本身鮮美的廚師被沈何夕評點到臉色鐵青,現在那種羞惱過去之後,他發現了很多自己以前沒有註意到的地方。

    幾分鐘前還兩個人坐在沙發上,開始交流起醬料的調配和食物本身味道的留存。

    仰頭看著電視的幾個廚子們當然不會知道,現在這個看起來舒適的小環境在第一期拍攝的時候只是堆在舞台邊雜物堆裡的兩個灰撲撲的舊沙發。

    現在沈何夕和廚師們的交流已經成了節目拍攝之後必須的環節,節目組給她佈置這個類似於會客室的地方只是因為拍攝需要。

    “我記得我很多年前做這道魚排的時候,人們都在感嘆這道醬汁的味道真是太棒了,所以我總是下意識地更重視醬汁,因為它是這道菜裡最讓人喜歡的部分。”

    “可是沒有人會只想吃醬汁,他們真正面對的一道菜,一道菜的好與壞完全取決於廚子本人,而不是客人們如何評價。”沈何夕笑著對面前的廚師說。

    廚師底氣不足地分辯著:“客人們的評價很重要。”

    “那說明是你的菜很重要。”

    “……等等。”電視機裡,身材有些乾瘦的廚子摘掉帽子抓了抓自己已經斑禿的頭頂。

    “我重視的是客人,他們要的是我的菜。”

    “當然。”沈何夕倒了一杯熱檸檬水放在他的手邊。

    “Oh!他們當然不是因為我這只快掉光頭髮的老耗子才來光顧我的,天哪,我竟然本末倒置只想著去研究他們喜歡的醬料了……我的菜才是重點!沒有人吃菜只吃醬料!”

    沈何夕喝了一口水,跟這位講車軲轆話真的太費勁了:“那是你的菜,而不僅僅是你的醬料。”

    “當然,在我的廚房裡,我的菜才是一切……”

    廚師先生口中念念有詞地離開了。

    鏡頭轉向沙發,給了那位東方女孩兒一個全身特寫。

    沈何夕笑著看著那位有點神經質的廚師,一根手指在桌子上輕輕地敲著。

    那位名叫克萊德的壯漢盯著電視機裡面女孩兒的手指,微微有點愣神。

    “克萊德,該你出牌了。”

    “你們覺得,這個女孩兒會不會烹飪呢?”克萊德問他的牌友。

    幾個廚子七嘴八舌地發表自己的看法。

    俞正味笑而不答。

    時光廚房的節目已經結束了,克萊德的腦海裡還有那根輕輕敲著桌子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在他的心口上。

    那位倚重調味醬汁的廚師他也大概知道,甚至也去品嚐過他做的菜餚。

    那個女孩兒敲擊的動作似乎是在細數醬料裡的材料:肉荳蔻、黑胡椒、白蘭地、玫瑰醬、甜橙汁、雪莉酒……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這個節目確實有值得一去的地方。

    單憑氣味就能分出這個醬料裡的十幾種材料,這個女孩兒說不定真的會給人帶來驚喜。

    俞正味坐在一旁狀似無意地說:“這個華夏小姑娘讓我想起了東方一個廚藝傳承的家族。”

    “嗯?她是華夏人?”克萊德看向他的朋友。

    “她當然是華夏人,和我一樣都是華夏人。克萊德,你要知道華夏有太多的傳說,其中的大部分都來自於悠久的歷史。”俞正味喝了一口蜂蜜酒,出了一張K。

    克萊德對於東方廚藝一直具有非常強烈的興趣,他被俞正味這種藏頭露尾的話勾起了興致。

    “Wei,說話不要藏頭露尾。”克萊德不滿地擺手錶示不跟牌。

    “藏頭露尾?我們只是閒聊一下。”俞正味漫不經心地出了一張牌。

    克萊德還是不停地追問:“Wei,說一下,你覺得這個東方小姑娘怎麼了?”

    鬍子拉碴的東方男人臉上是玩牌思路被打斷的無奈:“克萊德,你影響到我出牌了。”

    “這一局輸了算我的,贏了算你的,來吧伙計。”克萊德的大掌拍了拍俞正味的肩膀。

    “在華夏,有一些技藝是時代相傳的,爺爺的爺爺做什麼,孫子的孫子也可能繼續做下去。”俞正味甩出了一個9。

    他一開口說話,整張桌子的打牌速度都慢了下來。

    “裡面最有名的幾個姓氏,有一家和這個女孩兒的風格很像。大概三百年前,這個家族就給華夏的皇帝製作最頂尖的食物。”

    “三百年!”

    “天哪!”

    “一個家族當三百年的國王我能理解,當三百年廚子……”

    俞正味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克萊德的表情。

    “三百年?有點意思,我要去見見這個來自華夏的小姑娘。”克萊德已經對沈何夕和她的節目抱有濃厚的興趣。

    “打牌、打牌!”

    俞正味扔出自己手裡的最後一張牌。

    “我已經贏了。”

    俞正味收著別人面前的籌碼,臉上帶了點輕鬆的笑意。

    沈家的小姑娘,我把現在手上擁有流魚的人送到你的面前了,能不能拿回你們自家的東西就全看你的本事了。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8 10:04 PM

第49章 紅湯燜烤小牛膝

    “Cici,你聽我說,這次的這個廚師和以往我們合作的那些都不一樣,克萊德•賴恩是南部一個非常有名的廚子,而且他幾乎從來不參加綜藝節目。”

    在超市裡,艾德蒙一邊快步跟上沈何夕買東西的步伐,一邊嘴裡把克萊德•賴恩的資料如數家珍地報給了她。

    “這麼難搞?為什麼要安排他來?”沈何夕把兩瓶果醬抱進了購物車,完全不在乎艾德蒙從首都驅車趕來有要把她捎帶來超市的辛苦。

    “我親愛的Cici,他從來不參加任何綜藝節目,這是第一次!這是多好的話題性,我們吸引了他!哦不,親愛的,是你吸引了他。只要他參加了我們的節目,就會有越來越多更出名,更有影響力的廚師來我們的時光廚房。”艾德蒙苦口婆心地向沈何夕強調這位克萊德•賴恩哈特的重要性。

    被他糾纏的少女轉身把幾包華夏麵條放進了他的懷裡:“拿好,這個容易碎,一會兒我買了南瓜你再把這個放進去。”

    “噢噢……”艾德蒙乖乖地抱好了麵條。

    “……Cici小姐!你到底有沒有聽我在說?這個週的錄製非常重要,哪怕他只有七八分你也要給他打十分你知道麼?”

    沈何夕停下了腳步,轉頭看向艾德蒙:“為什麼?”

    “因為他很難纏,我們只要用他來炒作話題就夠了,對他太挑剔會給我們自己惹麻煩。”艾德蒙的語氣有些無可奈何也不知道是對難產的賴恩先生還是對眼前這個難纏的黑髮小姑娘。

    沈何夕攤手:“往常你都是想讓我越嚴厲越挑剔越好,這次的要求讓我很不適應啊。”

    “不適應也要照做,Cici,克萊德十九歲就成名了,他拿過的獎項數不勝數,在他當年還很帥的時候包括我的母親她們都是他的狂熱崇拜者,他不上綜藝節目可是當年的報紙上很多他的消息……總之,你絕不能低估了他的影響力。”

    抱著乾麵條的淡金發男人一臉嚴肅。

    沈何夕點點頭:“我盡量。”

    “不是盡量,是必須!”

    “好的,必須。”沈何夕在心裡默念了一聲艾德蒙老母雞。

    “好了我們開始討論下一個問題,Cici小姐您今天要做什麼好吃的?這個是東方的麵條,我認識它,嘿老伙計,今天你要被煮了麼?”

    艾德蒙搖了搖自己懷裡的麵條,像是在抱著一個嬰兒,那張諂媚的臉上,蹭飯的企圖昭然若揭。

    沈何夕拿了兩個包裝好的番茄放進購物車,又拿起了一個中等型號的南瓜。

    “今天蘇仟也會來吃飯,你確定你要蹭飯麼?”

    “嘎?”

    拋棄美食還是面對惡魔。

    艾德蒙先生陷入了嚴重的選擇困難。

    ********

    拍攝當天,沈何夕換好了服裝從更衣室出來,正好看見身量高大強壯的男人站在通向舞台的通道上。

    “Cici小姐?”看起來有點兇惡的男人問她。

    “是的,您好,賴恩先生。”長發女孩兒今天穿了一條藍灰色的長褲,照例是同色的長身馬甲,搭配著條紋襯衣和暗紅色的領結。

    細腰,長腿……還有一如既往的平胸。

    “Cici小姐,我對你的能力抱有極大的期待,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克萊德的體重比沈何夕的兩倍還要多,再加上超過了一米九的身高,他俯視著沈何夕,讓人有了一種泰山壓頂的氣勢。

    沈何夕抬眼平靜地看著這位比起廚子更像暴力/份/子的壯漢。

    “我會努力不讓你失望的,賴恩先生。”

    拍攝開始。

    今天克萊德先生要做的是一道紅湯燜烤小牛膝。

    湯用的是牛骨高湯,將牛骨和各種配料一起烤製之後燜煮十二個小時獲得褐色的高湯,因為裡面含有番茄醬,所以是帶有番茄口味的特殊高湯。

    小牛膝就是小牛的膝蓋骨以及周圍的肉和筋的部位,肉質肥瘦均勻,口感豐滿又有層次感,特別適合用來燜煮。

    小牛膝用胡椒和鹽進行初步調味之後拍上高筋麵粉,用橄欖油將小牛膝煎製上色。

    克萊德的大手抓向放置了幾瓶酒的部位,他先碰了一下白蘭地,轉頭看了一直沉默的女孩兒一眼,又重新拿起了紅葡萄酒。

    “紅葡萄酒,要讓牛肉的肉質和香味達到我們想要的程度,必須要用紅葡萄酒。”克萊德非常豪邁地倒了半瓶好酒進到了煎鍋裡。

    酒水沖擊到鍋底的瞬間,一團白氣帶著誘人的酒香衝了出來。

    克萊德對這種氣味非常滿意:“好酒配牛肉,我很喜歡這種做法,現在我們只要等葡萄酒煮就可以了。”

    他拿起了另外一口鍋,用黃油把切碎的洋蔥、大蒜、胡蘿蔔,西芹、番茄丁、蒜苗的莖部炒出香味,

    撒一些迷迭香、月桂葉、百里香等等調料,再把燉小牛膝鍋裡的那些湯汁倒進蔬菜鍋裡。

    在咕嘟咕嘟湯汁沸騰的聲音裡,紅酒漸漸不見了蹤影,只剩下被香氣和顏色浸染了的各種配料。

    克萊德把紅褐色的特製高湯過濾之後也倒進了蔬菜鍋,燒開之後在放進差點被人遺忘的煎好的小牛膝,用大火煮到鍋裡沸騰。

    金屬的深盤裡面,先把小牛膝挑出來放進去,再把湯汁和配料也均勻地傾倒進去。

    深盤用錫紙包好,小心地放進已經預熱好的烤箱。

    憑藉著體積就在舞台上存在感極強的克萊德摘掉隔熱手套,戲劇性地長出了一口氣。 “這個料理台小到我不能呼吸了。”

    西方標準料理台的高度是91厘米,對於身高一米九六的克萊德來說,這個料理台的高度真是低到令人髮指,看到他故作局促的樣子節目組的人都笑了。

    笑完之後,克萊德很親切地對著鏡頭說:“嘿,要烤一個半小時,我們總不能在這裡守著,去喝杯咖啡抽根煙怎麼樣?”

    幾個攝像師都關了機器出去休息,攝影棚裡只剩了小貓兩三隻。

    只剩一個攝像師,他從節目一開始就被艾德蒙囑咐過,除了沈何夕中途上廁所,不然他一定要記錄下整個節目中她的一舉一動。

    克萊德回頭,看見沈何夕正看著他的高湯。

    “Cici小姐,對我的湯你有什麼發現麼?”克萊德蹲下看著表情嚴肅的東方女孩兒。

    沈何夕仔細分辯了一下氣味:“牛骨、百里香、月桂葉、荷蘭芹、西芹、洋蔥、胡蘿蔔、黑胡椒……還有番茄醬。味道調和的非常棒。”

    單靠鼻子,沈何夕已經辨別出了這鍋湯裡幾乎所有的配料。

    克萊德震驚地看著眼前的女孩兒。

    “小傢伙你說的好像是趴在我的廚房窗子上看著我做一樣,你果然非常的特別。”

    沈何夕笑了笑。

    “你可以嚐嚐這道湯的味道,然後再告訴我裡面還放了什麼。”克萊德從料理台的後面找出了一個小碗。

    沈何夕嚐了一口,又嚐了一口……克萊德看著這個小女孩兒把這碗完全沒調味的湯直接喝了下去。

    “你是渴了?”

    他只能這麼想。

    沈何夕放下碗,表情是那種吃到了好東西的愉快:“還用了韭蔥和鮮檸檬汁,味道很好。”

    西方人大概永遠不會理解東方人喜歡這種稀薄的湯的原因吧。

    克萊德又拋出了一個問題:“你能告訴我裡面配料的比例是多少麼?”

    沈何夕笑了笑,沒有說話。

    這種高湯往往是一個大廚壓箱底的秘方,能吃出味道不代表能複制這個味道,所以在節目裡她可以盡情地爆料對方放了的東西,但是絕對不會透露出材料的配比。

    前者能獲得廚師的尊敬,後者會結仇的。

    克萊德的這個問題就差明著問她是不是已經知道這道湯怎麼做了。

    就算知道也不能說呀。

    正好有幾個人抽完煙回到攝影棚,沈何夕恢復了一張棺材臉,很有她親媽那種放碗不認人的架勢。

    “狡猾的Cici小姐。”克萊德嘟囔了一句,站了起來,“Cici小姐,聽說如果獲得了合格就可以向你提一個要求?”

    “是的,如果您合格了當然可以提一個要求……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間。”

    克萊德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讓你看到我的成品了。”

    一個半小時之後,小牛膝被燉到燜烤到酥爛可口,其餘的原料已經融化進了湯裡,只剩下紅色的醬汁中幾塊誘人的小牛膝肉。

    克萊德•賴恩,腐國南部最有名的廚師之一,他拿出一個漂亮的白色骨瓷盤子,夾出一塊小牛膝放在盤子上,零星的幾點湯汁滴在盤子的旁邊,一點沒顯得臟,只有更加誘人的映襯。

    沈何夕只聞著空氣裡各種食材混雜後的誘人氣味,就知道這道菜無論是搭配還是火候都非常的精妙用心。

    “Cici小姐,我合格了麼?”

    濃汁過篩之後一點點地澆在酥爛誘人的牛肉上,旁邊點綴著金色的配菜。

    沈何夕的視線劃過這份完美的菜餚,看向眼前高大和藹的克萊德先生。

    她輕輕地笑了。

    “克萊德•賴恩先生,您是什麼時候把這道菜掉包的?”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8 10:06 PM

第50章 雞茸蝦湯小餛飩

    “掉包?”怎麼會?

    節目組的一些人面面相覷,Cici在說什麼?這麼大庭廣眾之下怎麼可能把菜掉包?

    另有幾個人心虛地看了一眼坐在導演席的製作人先生。

    克萊德先生一臉無辜:“Cici小姐,我怎麼會換掉我自己做的菜?”

    沈何夕下意識地想要看向艾德蒙的方向,但是想到現在看過去也是漆黑一片,她又忍住了。

    “我不知道你們是為什麼,但是烤盤裡的高湯絕對和剛剛我一小時以前喝到的不一樣。”女孩兒雙手抱胸,挺胸抬頭地看著比她高大太多的主廚先生。

    “沒有什麼不一樣,Cici小姐,你不能因為吝嗇一個合格就說我能換掉烤箱裡的東西。”克萊德一臉非常誇張的受辱表情。

    “一份是褐色的高湯,用調料搭配牛骨烤製之後加入番茄醬熬燉過濾,另一份是先把調料牛骨烤製熬燉之後再加入番茄醬煮開……應該說一個是褐色高湯,一個是調味過之後的白色高湯。後者的酸氣更重一些,白色高湯裡面也沒用加入檸檬……”

    克萊德先生露出了滿意的神色,他終於探問出了這個女孩兒的真實水平,簡直是讓人不能更滿意。

    “但是現在這裡只有一份完成品,Cici小姐,你覺得這份作品合格麼?”

    無論從味道還是口感來說,擺在他們面前的這份小牛膝只能說口味上比不上原本那份真正的效果好,但是單拿出來看,它也是無懈可擊的。

    “不對……不是你一個人換掉的,你們換掉的目的是在我肯定了這份菜合格之後再把另一份拿出來告訴我剛剛那份其實根本不是你做的。所以……”

    剛剛克萊德•賴恩能夠一句話就讓大部分人出去抽煙休息,她自己當時就應該感覺到不對

    沈何夕走到舞台的旁邊,掀起幾塊黑色的帷幕,沒有。

    那份原版的菜應該就放在舞台周圍才對。

    克萊德看著面前的女孩兒快步走向身後的背景牆。

    背景牆上有一扇能打開的假門,以前打開之後看見的是支撐著這面牆的木架子和黑色的帷幕,這一次,沈何夕打開它,裡面是一個小型的烤箱。

    裡面放了那份所有人眼睜睜看著做出來的紅湯焗烤小牛膝,焗烤這一步沒完成,小烤箱的密閉環境有保溫作用,摸一下深盤上的錫紙,湯汁還是熱的。

    沈何夕關上小烤箱的門看向克萊德大廚。

    “您的小牛膝因為焗烤沒有完成,所以不合格。”

    “那份小牛膝……”沈何夕指了指桌子上那份成□□人的成品:“高湯的配料和火候都不太夠,導致味道達不到預期,也不合格。”

    “如果沒用一開始的那一份,那這份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克萊德對沈何夕不給他合格很不滿。

    “賴恩先生,沒有比較就沒有美味,沒有精益求精就沒有合格。因為您是克萊德•賴恩,所以這份成品不合格。”

    沈何夕還記得自己此刻的工作,她的評價看起來無理卻也合理。

    聽到對方的回答,大個子廚師哈哈大笑:“沒想到你除了發現這兩份東西的不一樣,對食物也有自己的看法。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還是個只知道偷吃的小跟班。廚師也應該會思考和體會,雖然別人通常只看見我們的肌肉,”賴恩先生隔著衣服捏了一下自己遒勁有力的肱二頭肌,“無論是強大的味覺還是思考的能力,你這簡直都是上帝賜予的天賦,來自東方的小姑娘。”

    沈何夕的表情很緊繃:“可我一點也不喜歡這種對我天賦的測試和試探。”

    “別這麼嚴肅嘛,可愛的女孩兒。”克萊德抓了一下自己的廚師帽,“作為你通過我的測試的獎勵,我讓你跟我學做高盧餐,你看怎麼樣?你也知道我是克萊德•賴恩,我可是腐國最有名的高盧餐廚師之一啊。”

    說起自己和自己的烹飪技藝,克萊德•賴恩一臉的驕傲,他用炙熱的眼神看著面前這個自己發掘到的天賦異稟的女孩兒,他期待著對方說好的,他也相信對方會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

    沈何夕搖了搖頭:“不好意思,我對當廚師不感興趣。”

    換掉身上的製服,沈何夕完全無視跟在自己身後亦步亦趨想要解釋什麼的艾德蒙先生快步朝外走去。

    “Cici,這只是節目需要的一部分,建議是賴恩先生提出來的,你看這個主意其實不錯是吧?多有衝突性,多有戲劇性!”艾德蒙覺得最慘的是自己,本來和克萊德的代理人都談的好好的,就差臨門一腳了,對方居然提出想要克萊德•賴恩來參加這個節目就要答應對方的“附加”要求。

    主意也不是我出的,我就是想找個有話題性的名廚來參加節目嘛,怎麼就這麼難。

    “所以你為了衝突性和戲劇性就被別人牽著鼻子走。”沈何夕回頭刺了他一句,站在路邊招手打車。

    “你要明白啊Cici,我們這種節目就是要這麼拍才好看。”

    “我明白。”沈何夕知道這是一個商業性的節目,一切以收視率為基本要求。但是她仍然覺得自己受到了戲弄和挑釁——因為自己不自覺的放鬆和輕信。

    這種感覺讓她憋悶又難受。

    “Cici小姐,拜託了,千萬別這樣的一副表情回去,天啊,Mary會毒死我的!”想起了沈何夕身後的蘇仟,艾德蒙有些發愁。

    “滴——”一輛汽車停在他們旁邊按了一下喇叭。

    越野吉普里,克萊德•賴恩先生探出了腦袋:“可愛的Cici小姐,作為今天這件事的賠禮,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從本心來說,艾德蒙很想對這個“罪魁禍首”怒目而視,但是他是一個商人,對著一個女孩子撒嬌討好,對著合作夥伴據理力爭,都是為了獲得更大的利益。

    現在為了這個更大的利益,他微笑著和克萊德先生打了招呼。

    沈何夕直接打開車的後門坐了上去。

    “賴恩先生,我想我們應該談談。”

    “正好,Cici小姐,我也是這麼想得。”

    兩個人有志一同地忽略了站在路邊的里外不是人的艾德蒙,驅車離開了。

    開著車,克萊德還是難掩臉上失望的表情:“我恨遺憾你會拒絕我,Cici小姐,你在廚藝上的天賦簡直是驚人的。”

    沈何夕看著窗外的風景,熙熙攘攘的行人高樓林立的建築都沒有讓她愉快起來:“我喜歡釣魚,可我不想一輩子坐在船上。”

    “釣魚和烹飪不一樣,Cici小姐,我記得你來自華夏?那裡據說有很多人一輩子都生活在炒鍋的邊上。”

    “是的……很多人。”沈何夕想起了自己的爺爺、哥哥,還有她認識的那一堆靠著手藝吃飯的大廚。

    “但是我不想成為他們當中的一個。”

    “喔,太遺憾了。”克萊德搖了搖頭,“能被我看上的人真的不多。”

    “能讓艾德蒙這麼膽大包天合夥矇騙我的人也不多。”沈何夕還是有點生氣。

    “這就是為什麼我不願意參加娛樂節目的原因,不管我們是誰,在電視上都是個小丑。”克萊德說的好像不是他策劃了整個節目一樣。

    沈何夕坐在吉普車寬大的座位上顯得更小了一點:“其實我早就知道參加這種節目會遇到什麼事情。不是你,也會是別人……為了節目的戲劇性為了節目的收視率……”

    “被戲耍,被調侃,被攻擊……和那些廚師們的相處的太愉快,我把這些都忘了。”

    女孩兒笑的有點苦澀。

    她明明經歷過的,偏偏都忘了

    克萊德透過後視鏡看向低著頭的女孩兒:“我們整個行業的定位正在分割,要麼走出去,要麼關上門……”

    “不是我們,是你。我又不是廚子。”女孩兒對他強調自己不是廚子。

    克萊德:“……”這個東方女孩兒真不會聊天。

    “請把我送到紅楓街區。”交談了十幾分鐘沈何夕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沒有報目的地。

    “Cici小姐,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就像是中餐料理裡面的辣椒油?看起來顏色漂亮,但是實際上又辣又燙還能傷人……”

    沈何夕透過後視鏡看見這個西方大男人一臉的心有餘悸:“您一定被燙過。”

    克萊德:“……”哎呀,這個不會聊天的東方女孩兒我真喜歡!

    到了母親所在的住宅區門口,沈何夕向克萊德道謝:“謝謝你今天安慰我,我已經沒事了。”

    “可愛的小姐,我覺得你的性格特別和我的胃口,上一個讓我這麼覺著的東方人已經是六年以前的事兒了,現在他是我的死黨。我在Y市郊外有一個小農莊,改天我邀請你們一起去玩,他也在看你的節目。”

    沈何夕露出了一個真心的微笑:“好的,我也覺得你很合我的胃口。”一身腱子肉,蒸炸煮炒溜燴燜燉……但是為人寬厚又相處舒服,這個大塊頭的人真不錯。

    克萊德把名片遞給沈何夕,開車絕塵而去。

    在遙遠的華夏,沈何朝抱著小膩歪圍觀沈抱石和正川雄一的終極對決。

    一碗熱氣騰騰的雞茸蝦湯小餛飩被潑在地上,濺濕了門外那位老者的手工布鞋。

    沈抱石瞪著眼只說了一句話:“滾回片兒國去,沈家永遠沒有片兒國的朋友。”

    正川雄一依舊是一身長袍,在迎春花都次第綻放的季節裡,他對自己的一生的弟弟說:“四五年、用金條、送我回國的、是你。”

    妹妹,這兩個老頭再這麼下去,哥哥就要煩死了。

    小膩歪抽了一下鼻子,打了個小噴嚏。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8 10:08 PM

第51章 黃瓜雞蛋餃子

    Cici今天不太開心,不要說心不在焉玩著遊戲機的亞瑟和弗雷德,就連小小的凱瑟琳都發現了。

    “Cici我有好吃的草莓蛋糕,我分你一半好不好?“鑲滿了草莓蛋糕是昨天哈特先生帶給凱瑟琳的小安慰獎。凱瑟琳一直沒吃,她要等著她的姐姐來一起享用。

    沈何夕笑了笑,她伸出手臂把凱瑟琳抱在了自己懷裡:“凱瑟琳你把草莓蛋糕分給我,那我是吃草莓呢?還是吃蛋糕呢?”

    草莓?蛋糕?

    “放在一起,分你一半草莓,也分你一半蛋糕。”凱瑟琳一本正經地算了半天,終於有了答案。

    沈何夕笑著摟著凱瑟琳親了一下:“凱瑟琳你怎麼這麼可愛~!”

    一邊的弗雷德看見姐姐終於被凱瑟琳的賣萌逗出了笑臉,立刻撲上來也擠到了他的身邊。

    只剩下一個亞瑟,別彆扭扭了地看了半天,垂著手去廚房端了一盤水果也自然而然地坐了過來。

    何勉韻站在樓梯上看見了其樂融融的四個孩子,情不自禁地就露出了笑容。

    就這樣留在腐國多好?在這裡她會有更好的環境,更好的條件,還有弟弟妹妹的陪伴。

    可是何勉韻也知道,現在的小夕,心裡滿滿的還是華夏那個小院子和里面的人。

    上次弄到的電話號碼再打過去都成了空號,何女士想了想,大概沈抱石猜到了是自己打來的電話,所以換掉了電話號碼。

    於是她又開始怨恨,自己的公公還和當年一樣徹底隔絕他們母子的聯繫,手段比誰都狠,態度比誰都絕。

    何女士沒有想過自己直接跟自己的女兒要來電話號碼,就像她這麼多年沒想過自己回華夏看一眼一樣。

    我們可以給自己找無數的理由和藉口,用它們來遮掩住那些視而不見,用它們來催眠自己沒有犯錯。在離開了孩子的這麼多年裡,如果不是這種催眠的方式,何勉韻也許不可能撐到自己功成名就的今天。

    但是有些東西,既然拋棄過,又怎麼能指望別人等在原地還要在她需要的時候再來靠近呢?

    晚餐的時候,哈特夫婦和沈何夕聊起了她現在的這份工作。

    “還好,我需要適應這個行業的一些規則。”對待何女士,沈何夕總是下意識地報喜不報憂。

    何勉韻抿了一口紅酒,在這個腐國風味濃重的餐桌上她腰板筆直:“努力工作當然是好事,只是別忘了你的本職還是學生。”

    “我會注意的。”沈何夕笑著應了。

    聊著聊著,話題往另一個方向上歪了過去。

    “最近有沒有什麼心儀的男士?我給你約了那麼多朋友要見面你總說你沒有時間,這樣多不好。”

    身體年齡還沒有成年的沈何夕有點囧,親媽,我還沒到十八歲呢……

    沈何夕的沉默間接地鼓勵了何女士繼續說下去:

    “本來就瘦,天天穿風衣長褲顯得跟竹竿一樣,下個週我帶你去買時裝好不好?逛街、吃點心、喝咖啡……有個造型師對你這種又直又順的頭髮很有一手,我們可以去做個頭髮。唉,不要怪媽媽囉嗦,你才不到二十歲,天天兩點一線好像要退休了一樣,你的生活應該更有品質一些。”

    不得不說,無論是弟弟妹妹的親近還是何女士此時的態度都安慰了今天有點受挫的沈何夕,在餐桌上她幾乎是笑著答應了他們所有的請求。

    除了……

    “養一隻貓?”沈何夕不知道這種事情為什麼會落到自己頭上。

    “是的,Cici,是一隻血統不錯的短毛貓,凱瑟琳特別的喜歡,我在繁育中心預約了三個月才等到,可是沒想到凱瑟琳對毛皮有過敏……”哈特先生的表情也有一點為難。

    “如果把貓退掉凱瑟琳大概會難過很久,但是讓你養就不一樣了,因為你是凱瑟琳的姐姐,她非常信任你,我覺得你一個人住大概也太寂寞,這個品種的貓是不錯的陪伴寵物。”

    “我記得關於貓的事情我們已經有了結論了。”哈特太太的語氣有點嚴厲,“凱瑟琳,我不是和你說過如果不能養我們就不能勉強麼?”

    小小的凱瑟琳皺著一張臉看了看哈特太太又看了看自己的姐姐,低下小腦袋,眼睛紅紅的對著自己的餐盤做思過狀。

    看見這種情況,哈特先生也不敢再幫小貓說話了,在子女的教育問題上,他的妻子一向擁有比他更多的發言權。

    弗雷德拍了拍自己妹妹的腦袋,用乞求的眼神看向沈何夕。

    坐在沈何夕旁邊的亞瑟也輕輕拽了拽她的衣角:“小貓吃的很少,而且真的很可愛,你會喜歡它的。”

    “亞瑟?”他的母親出聲打斷了他的小聲說話。

    沈何夕看了看現在一副小可憐樣子的三個弟妹,清了清嗓子:

    “我想我要先確認泰勒夫人是否允許她的公寓裡入住我們可愛的小伙伴。”

    三個孩子一下子就高興了起來。

    何勉韻聽見自己孩子們的歡呼聲終於忍不住也和哈特先生一樣笑了。

    小灰貓只有哈特先生的手掌那麼大,藍色的眼睛,短短的小腿,三角形的耳朵,打量著沈何夕的時候像是在看著一個龐然大物。

    沈何夕提著它走進公寓的時候,它還探出頭看向泰勒夫人窗台上的玫瑰花。

    “太可愛了。”泰勒夫人對小貓乖巧的外表非常滿意,對於沈何夕撫養這隻貓沒有任何的意見,順便她還推薦了幾個寵物醫院。

    小貓兩個多月大了,因為天生小短腿,走路看起來慢騰騰的,抬頭也慢騰騰的,沈何夕觀察了她半個小時,在她慢騰騰地縮在新家裡用渴望的小眼神望向貓食碗的時候,決定給它起名叫小墨跡。

    難怪凱瑟琳喜歡,這個小貓的怯生生看人的樣子真像凱瑟琳遇到了陌生人的時候。

    這麼想著,沈何夕對小貓的喜愛又多了幾分。

    沈何夕忙著和腐國的家人交流感情順便養貓逗貓哄貓,另一邊的蘇仟已經快氣炸了。

    她憑藉自己無遠弗屆的魅力成功的在節目組里安插了幾個眼線,比如那位永遠跟拍Cici的攝影師。

    在首都的沈何夕剛進了哈特家,遠在Y市蘇仟已經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艾德蒙,我知道你蠢沒想到你這麼蠢!我告訴你,絕對不要挑釁我們之間的信任,我們的合作決定權從來不在你的手上,熊貓餐廳和你的合作就此終止,明天我就讓律師去找你,你們……慢•慢•談!”

    老虎不發威你當我腐國小短毛!

    開車衝到沈何夕家裡的時候她還一肚子怨氣。

    可是一開門,她就看見一隻灰色的小東西慢騰騰地躲到門後,過了兩秒鐘,露出了灰色的小腦袋和藍色的寶石一樣的眼睛。

    一隻真的腐國小短毛? !

    “哎呀!小夕你生氣就算了怎麼變回原形了?”

    ********

    自從爆發過一次情緒之後,沈抱石就再也沒出過房門。

    正川雄一也不再拿什麼少年時承諾的戲劇,少年時最愛的早餐,少年時最喜歡的花來騷擾他了。

    嗯,這位料理大師搬了一把椅子開始在沈家的大門口靜/坐。

    頭頂一把傘,旁邊還放了個茶几,一套茶具擺開,老人坐在那好像是在度假。

    沈何朝怎麼看怎麼覺得他現在比自己的爺爺滋潤多了。

    午飯時間,那位老頭依舊坐著喝茶,沈何朝想了想,端了一份餃子一碗餃子湯送了過去。

    餃子不是沈家賴以成名的魚餃子,而是內餡兒泛綠的黃瓜雞蛋餃子。

    黃瓜切成絲兒,拌上一點鹽出水兒,乾蝦仁泡發之後切成茸狀。鍋裡起油,燒到七八成熱,滑入蛋液,用筷子在鍋裡攪成碎碎的炒雞蛋。

    一點綠色的黃瓜,一點黃色的雞蛋,一點提味的干蝦茸。

    又只放了鹽調味,放了一點香油增香。

    整個餃子咬開一口,清爽的香氣進了嘴裡,一瞬間就讓人感覺到了春天那種萬物生髮的舒暢。

    皮兒是又白又透的,餡兒是黃綠分明的,正川雄一看了一眼被自己咬開的這個餃子,表情不是很滿意。

    “為什麼、沒有、肉?”

    沈何朝覺得這個老頭兒真難伺候,收了餃子他轉頭就往回走。

    愛吃不吃,哼!

    正川大師的架子剛端了不到兩秒就垮了:“別走!味道、很好。”

    在片兒國多少人奮鬥十年二十年就為了得到他的一個“好”字,現在他面前的華夏年輕人,只是轉過身把餃子又給他擺了回來。

    吃一口餃子,喝一口餃子湯,原湯化原食。

    廚房的角落裡,他們用硬燒餅泡著餃子湯,年紀小一些的男孩兒恨恨地說:“將來小爺有錢了一定左手一盤餃子右手一碗湯。”

    正說著,養父的兄長,男孩兒的父親端著一海碗餃子笑呵呵地走了過來:“快吃吧,我今天得了賞,晚上回去給你們燒蹄髈吃。”

    那是他在華夏的童年,美好到讓他一生都難過到了極點。

    也是他身上背著的罪。

    正川雄一一貫板著的臉上顯出了一點的柔和:“你,很好,很像你、爺爺。”

    沈何朝覺得被這麼個老頭誇自己像爺爺,他一點也不開心。

    “你爺爺、已經、四天沒有出門了。”說起沈抱石,正川雄一的語氣有點低落。

    沈何朝從圍裙裡掏出紙和筆。

    【你在這裡等是沒有用的。 】

    “你在這……等是沒有用的?我不、認識、簡體字。但是,有用的、能見到他、我很開心。”

    【如果你們有什麼誤會應該澄清,不是互相固執。 】

    正川老爺子看了一眼,沒再說話。

    沈何朝看了他身後自己家緊閉的大門,又寫了一行字。

    【我知道有一個人,能讓我爺爺出來見你。 】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8 10:09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8 10:52 PM 編輯

第52章 蝦仁炒麵

    說實話,沈何夕兩輩子第一次看見像小墨跡這麼沒有存在感的貓。

    小傢伙總是拖著短短的小腿,踩著肉肉的小爪子從房間的一頭走向另一頭,一聲也不吭,只是瞪著漂亮的眼睛看著這個漸漸熟悉的環境。

    它最有存在感的時候就是沈何夕早上起床一打開門就能看見這個灰撲撲軟綿綿的小傢伙默默地趴在她的臥室門口。

    好像生怕房間裡的人類不在了一樣。

    這種被人偷偷需要著的感覺,讓沈何夕的心裡暖洋洋的。

    女孩兒已經從一開始差點把灰色的毛團當成鞋擦踩過去到進化成能夠淡定地抱起小墨跡去給它弄早餐了。

    一手拎著耷拉著小腦袋小爪子的貓,一手拿著從冰箱裡拎出來的牛奶和雞蛋。

    貓放在食盆旁邊,在裡面倒上貓糧和一點寵物奶,牛奶雞蛋放在廚房的案板上。

    她就像往常一樣洗臉刷牙做運動吃早餐看書。

    但是洗臉的時候會有個藍眼睛的小傢伙會靜靜圍觀,做運動的時候會有個不安分的小東西從她的身邊蹭來蹭去,吃早餐的時候會有個小貓瞪著眼睛眼巴巴地看著,看書的時候也會看到慢吞吞的灰色小貓團從地板上一點點地蹭過去。

    因為多了這麼一個小小的存在,沈何夕的生活似乎變得更加有生氣了起來。

    這麼一比較,好像以前的生活確實有點寂寞啊。

    沈何夕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已經習以為常幾十年的生活,是寂寞的多麼令人嘆息。

    如果有課或者要去打工,沈何夕會把小墨跡寄放在泰勒夫人那裡,連著她的小籃子和食盆。

    不得不說泰勒夫人真的對這個叫“Moji”的小貓很好,她甚至給“她”編織了一條橘黃色的羊毛毯子用來鋪在貓窩裡。

    “現在你和你的主人住的都是我的房子了,我可愛的小住客!”泰勒夫人抱著小灰貓笑著說。

    她還自己準備了一些無鹽的低脂魚肉鬆,用來款待這位甜美的小客人。

    沒課的時候,沈何夕不能再像從前一樣整天泡在圖書館,那麼幼小的一個小東西,即使有泰勒夫人的照料她還是覺得放心不下。

    帶著借來的書回公寓看,順便在路上買點有人兜售的鮮花拿回去插花瓶。春天開始降臨在這片土地上,她也會在心情不錯的時候帶著小墨跡去河邊看看風景,或者去公園裡散步。

    她在腐國的生活就像她母親期待的那樣,開始往一種更悠閒舒適的方向上行進著,只是她一直想做而沒做到的事情,被一隻小貓輕而易舉地做到了,也不知道何女士是會開心還是鬱悶。

    在沈何夕每日里逗貓上課讀書打工的時候,有個可憐的傢伙已經滿頭包了。

    這個人就是可憐的艾德蒙•J•哈里斯先生。

    過去的一個星期對他來說簡直是噩夢一樣。

    在蘇仟提出解約之後的第二天,由三名律師和他們的助手組成的律師團就出現在了他的辦公室,幾位專業律師用他們特有的語調和嫻熟的語言技巧全方位多角度地告訴他:根據合約的規定,因為艾德蒙先生幾次違約並且在瑪麗小姐已經警告之後依然做出了違約的行為,如果熊貓餐廳這個時候和艾德蒙工作室解約,熊貓餐廳基本不需要進行什麼賠償。

    呵呵……不用賠償……艾德蒙的心理快被F開頭K結尾的單詞爆屏了。

    是啊,你們不用賠償,我和電視台簽了20集合約的!現在才拍了一半主持人不見了,主要賣點不見了!連找個人頂上都找不到!我是要賠償的!更重要的是這種和合作夥伴半道鬧崩的事情傳出去,他這個製作人想要拉來更多的投資挖掘更多有潛力的人那就更難了!

    他打電話給蘇仟,內容上簡直是好話說盡,語氣上簡直是做子做孫,就差跪地說以後背叛上帝只信瑪麗女神了。

    聽了半天的,蘇大女神才懶洋洋地說:“這麼有誠意,先去找Cici道歉吧。什麼?Cici沒有電話?你自己開車去找啊,蠢死了。”

    掛掉手機,蘇仟繼續瞪著眼睛看著小墨跡。

    “哎喲你看這個小肉爪~哎喲~”剛剛還氣象萬千的女王化身猥瑣貓爪控。

    沈何夕淡定地拍開她伸過來的罪惡之爪,繼續給小墨跡修剪著爪子。

    “唉,你這個負心人,人家那麼辛苦地幫你討回公道,你連小爪子都不讓我摸。”蘇仟憂傷地45°角仰望天花板,看見一邊的架子上掛了一串小鈴鐺。

    “那個小鈴鐺是用來做什麼的?小夕你這幾天的生活很有情趣啊,鮮花,小貓,還買了這麼可愛的裝飾品。”

    沈何夕吹了一下灰色的小爪子,確認貓咪小嫩爪的尖尖被她打磨好了,才抬起頭理會這個蹭飯的傢伙。

    “遛貓的時候碰見就買了回來逗貓。”沒想到順便逗了你,沈何夕特別無良地在心裡接了一句,“艾德蒙的事情就這樣吧,他來找我的時候我跟他說會繼續合約。”

    “唉,一個棒子一個棗,壞人我當好人你當……雖然當壞人挺開心的,但是……看你這種溫柔善良一肚子壞水的樣子我就很想捏你臉啊!”蘇仟這麼說著,纖纖玉手卻抓向了小墨跡。

    沈何夕特別溫柔地笑了一下:“如果讓我當壞人,我們現在就只能在醫院見到可憐的艾德蒙先生了。”

    蘇仟看見這個笑容狠狠地抖了一下,再一想對面這個女孩兒的武力值更是覺得渾身發冷,最後只能抱著小墨跡取暖。

    “你再笑得這麼滲人我就不愛你了。”

    沈何夕起身去廚房:“蘇美人當壞人當得勞苦功高,我給你做點吃的犒勞一下總可以吧?”

    蘇仟在後面舉手點菜:“我要吃上次的茄子化魚。”

    站在廚房裡的女孩兒戴上手套,連眼神都懶得給這個沒皮沒臉的傢伙:“我今天沒時間做那麼麻煩的菜,只有炒麵你吃不吃?”

    “吃~”

    蘇仟在貓主人那裡碰了壁,只能在小灰貓這裡找存在感:“我有炒麵吃,你呢?”

    “咪唔~”小墨跡慢騰騰地把自己的小爪子摁在了女神的玉手上。

    麵條是龍鬚面,為了麵條不會發粘影響口感,在水溫七成熱的時候就把麵條投進鍋裡。

    白色的麵條煮到內裡還能看見白筋就撈出來過涼控水,接著拌進一點油防止麵條粘連在一起。

    在外面等飯的蘇仟只看見沈何夕手握一個大漏勺,在鍋裡一抄就把麵全撈了出來,然後放進冷水盆子裡,再抄出來放在碗裡倒油。

    女孩兒纖細的手臂揮動得輕巧又隨意,整個過程又快速又好看,只看著她漂亮的動作就讓人感覺面的那種自然香氣已經能聞到了。

    沈何夕又把蘆筍、西蘭花、蘑菇都切成小塊分別過水投涼,再把蝦仁徹底開背取出裡面的蝦線。

    在配菜準備好之後,再起熱鍋冷油,把麵下進去不停地翻炒到面色成了金黃色,一點也不發黏發軟救倒在兩個盤子裡。

    配菜下鍋炒成顏色鮮豔帶點湯汁的澆頭輕輕碼在面上。

    粉嫩的蝦仁,翠綠的蘆筍和西蘭花,白色的蘑菇,還有蒜碎炒出的濃郁香氣……蘇仟看了三秒,搖著小墨蹟的爪子說:“這和我以前吃的炒麵不一樣啊。”

    沈何夕點點頭:“我知道的不同做法的炒麵有九種,這種不算最簡單也不算最難。”南到港式濃湯煎面,北到北地的餄餎面,她基本都見過,既然見過那也就是說她都能做。

    “九種?!”沒有真正在華夏生活過的蘇仟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對細細長長的麵條做這麼多事兒……有這個時間談個戀愛不好麼?

    沈何夕給堅持抱著貓吃飯的人端了一碗蛋花湯:“除了常見的煮麵、炒麵還有拌麵燜面燉面焙麵烤面炸麵涼麵……從配料的製法上又分打鹵油潑蓋澆清湯濃湯炸醬……面這種東西,最好調和了。”

    蘇仟已經沈何夕難得利落的唇齒驚呆了。

    從此以後華夏在她的心裡已經成了一個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換著花樣吃麵(大霧)的地方。

    此時的沈何夕想的卻更多,如果不是偶然想起,她也沒用想過區區的面會有這麼多的做法。

    當年她周遊華夏的時候,很多南方的廚師不理解北方人對麵食的熱愛,那和南方的米不一樣,人們給面延伸出了無數的花樣和做法,卻沒有一種願意拋棄它醇和柔順的本質。

    醇和的,柔順的,任人拿捏的,所以某些方言裡,一個“面”字已經足以用來形容一個人毫無脾氣、懦弱可憐的性格。

    可是人們忘了,到頭來,一切的搭配只是為了讓麵食成為更好的主角。

    面才是最後的勝利者。

    只要讓人們離不開,只要讓人們割捨不下,無論經歷的是揉捏打壓還是刀切水煮油鍋爆炒……它都會是勝利者。

    蘇仟開心地吃著面,不知道自己對面坐著的那個嫩殼子老傢伙,又在自己的厚黑學裡加了重重的一頁。

    也許這一招,很快就能派上用場了。

    想想那個總是先賣了隊友再道歉的艾德蒙,沈何夕咬斷了嘴裡的麵條。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8 10:11 PM

第53章 奶油雞肉捲

    在艾德蒙先生的眼中,Cici小姐已經不再是Cici小姐了!

    她是Cici小天使!帶著聖光照耀眾人順便替他阻擋Mary大魔王的小天使。

    熊貓餐廳與工作室的合約得以繼續,一切的問題都迎刃而解,這一切都是因為可愛美麗的Cici小姐!

    對於這樣美好的場面,艾德蒙直接忽略了沈何夕乖順的簡直不合常理。

    兩期節目錄製結束後,看見了她的“聽話”,艾德蒙又動了別的心思。

    出人意料的時,就連艾德蒙提出給沈何夕加上一個同樣來自東方同樣高挑漂亮的美女,她也沒有任何反對的意見。

    沒有任何反對的意見……

    簡直不能更棒了!艾德蒙想,反正合約裡沒有說不可以給Cici找合作夥伴,至少有了這麼一個人Cici也該明白自己不是不可取代的。

    Mary小姐也不會找自己麻煩。

    兩全其美。

    於是一個高挑漂亮身材火辣容貌性/感的東方血統美女即將粉墨登場。

    對這個女人,沈何夕對蘇仟說:“個子沒我高,長相沒你好,更重要的是,我們的外貌從來不是最出色的地方,而她不一樣。”

    在那個週末的攝製中,艾德蒙發現參加節目的廚師完全不去在意那個新來的美女,他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Cici的身上。

    “Cici小姐,我要把這塊雞胸肉片成片狀,但是不用很薄,能讓我看看你是怎麼做的麼?要知道我對你的使用刀的能力太佩服了。”

    瘦削的廚師拿出一塊雞胸肉之後,主動要求沈何夕也進入到製作中。

    在旁邊挺胸抬頭站著的滿臉笑容的東方美女臉部表情都要僵硬了。

    沈何夕點點頭,帶著手套的手拿起了刀。

    “你需要它多薄?”她的另一隻隔著廚房用紙壓住了那塊可憐的雞胸肉。

    清清淡淡的問句裡所有人都聽出來了那種“你想要多薄就有多薄”的霸氣。

    大廚擺了擺手:“不用很薄,我需要用它來*肉捲的外部,我只想用牙籤固定其中的一面。”

    女孩兒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刀從斜下的角度切入,刀走橫向一氣呵成。

    第一刀,切而不斷,一片厚度適中的雞肉還連在那塊雞胸肉上。

    第二刀和第一刀的角度以及肉片的厚度完全一樣,只是被徹底切開了而已。

    兩刀片出了一片肉,雞胸肉展開,因為第一刀停住的位置恰到好處,二合一的整片肉的厚度是基本一樣的。

    這種切法叫蝴蝶刀,因為這樣處理過的肉類展開之後就像是蝴蝶的翅膀。

    在華夏的料理中,譬如水煮魚片、水煮肉片、斑魚火鍋等等需要肉類片大而薄的菜色也會用這樣的手法。

    切完了一片肉,沈何夕放下刀又退了回去,大廚站在料理台前看了一眼,一臉無奈地說:“我不可能比Cici小姐切的更好了,一會兒麻煩攝影師把鏡頭都集中在Cici小姐切的這塊肉做成的雞肉捲上。”

    台上台下都被這位廚師幽默的話語逗笑了,除了臉色依然很僵硬的那位穿著低胸短裙的東方美女和暗暗心急的艾德蒙。

    如果這個新來的不能想辦法製造一點話題,那該怎麼在補鏡頭的時候增加她的存在感削弱Cici的呢?

    “奶油雞肉捲,我們當然要用奶油,把西芹、胡蘿蔔、青蒜切成細條,然後放在鍋裡用奶油炒香……”

    台上開始瀰漫著澄清奶油被加熱之後的香甜氣味。

    等到蔬菜條都炒軟之後,把它們從鍋裡倒出來,碼放在一片焯過水的菠菜葉子上捲起來。

    用片好的雞胸肉包裹住菠菜捲,再用牙籤固定住肉捲。

    先煎後烤,煎的時候先從肉捲用牙籤固定的部位開始防止這裡在翻動肉捲的時候散開。

    從烤箱裡拿出的兩個雞肉捲散發著雞肉烤熟後的香氣混著奶油的特殊香味,廚師把雞肉捲切成厚片。

    橫向切開的雞肉捲完美地闡釋了“換個角度看世界”的道理,原本是各種各樣的小細條碼放在裡面,現在橫著切開就看見雞肉外面金黃,內部軟嫩,綠色的西芹和青蒜,紅色的胡蘿蔔、顏色濃綠的菠菜層次分明交相輝映。

    再澆上一點覆盆子醬或者一些人喜歡的藍莓醬,這個雞肉捲就做好了。

    菜很簡單,但是台上的情況很複雜。

    在大廚剛剛裝好盤子之後甚至還沒有開口說話,那位東方美女突然搶上去一步把一塊雞肉捲放在了自己嘴裡。

    “味道……還不錯……”她咀嚼了兩口,匆匆嚥下,“但是為什麼不放點胡椒呢?黑胡椒?或者鵝肝醬也可以,味道會更加豐滿。”

    美女笑的滿臉自信,就是這麼簡單的工作就可以功成名就,她完全可以做的比那個叫Cici的更好。

    在台下的艾德蒙有些懵了。

    他對沈何夕說的是給她找來了一個助手,雖然所有人都明白這個人是來分攤舞台上大家的注意力。

    但是沒有人知道其實這個人是他兩週之前就物色好的,在他的私心裡他必須提前做好準備如果蘇仟真的和他解約他也可以找人替代Cici。

    況且這個女孩兒的實力也不差,味覺敏銳,形像美艷,更重要的是她有更強烈的企圖心。

    當時的艾德蒙真心是這麼想的。

    有企圖心的人才更好把控,面對無欲無求的沈何夕,習慣做利益交換和利益綁架的艾德蒙真的有些無所適從了。

    但是他和沈何夕說的是找一個助手不是一個搗亂的!而且……他實在沒想到這個女人居然這麼蠢,第一次上台就跳出來挑釁!

    Cici會分分鐘把你踹下台的你知道麼?

    說好的先獲取Cici的信任呢?

    說好的激起Cici的競爭意識呢?

    你的腦子呢?

    台上的廚師用看傻子一樣的眼光看向這個跳出來的女人。

    “你們節目讓我來做菜不是告訴我我的配料有多麼的不好。”他有些生氣,“如果你們認為你們可以對我的食譜指手畫腳你們就想錯了!”

    東方美女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這個廚師,往常這個節目的點評不都是這個樣子麼?台上犀利狠毒博人眼球,在台下再交流得溫和友善一些,那個華夏人不就是這麼幹的麼?

    當然不是,沈何夕從來只是品嚐出食材的種種搭配,從來沒有在這個上面說過一個不字,廚師的好壞她評定的標準只是對方的態度和操作失誤和誤區,只要味道好吃,就不是要對別人辛苦研究出來的配方發表自己的看法。

    比如這個用來做開胃菜的雞肉捲,味道清淡開胃才是重點,胡椒粉個咩啊。

    廚師瞪著這個完全沒領會規則一頭霧水的女人,這個女人怒目瞪著沈何夕。

    一直好像是局外人的沈何夕拿起一邊的叉子插起一塊雞肉捲,咬了一口。

    “雞肉的火候恰到好處,保留了豐富的汁水同時味道也很透徹,奶油的味道很香,醬汁的味道很特別。”

    大廚聽見她的點評,立刻開心了起來:“是的,這個覆盆子醬是我特指的,當然,觀眾用超市裡買的覆盆子醬也可以,自己做的也可以,但是一定沒有我的這種特別的味道。”

    “特製的高湯、檸檬草、帶有酸味更豐富的特殊調料……是……酒醋?”穿著銀灰色制服的女孩兒沉吟了一下,還是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大廚瞪大雙眼看著沈何夕,他過了兩秒驚訝地說:“天哪,您真的有著高超的天賦和廣博的見識,我確實是在覆盆子醬裡加了酒醋,非常非常少的一點。”

    剛剛那位要求加胡椒粉的畫風清奇的美人被他們倆有志一同的遺忘了。

    最終,這位大廚依然沒有獲得合格,因為他在交談中自己突然發現自己的雞肉捲還有可以改進的地方。

    “下次!下次我用別的菜來贏取你的合格。”

    台上的節目結束,台下的部分,這位廚師向沈何夕發出了邀請。

    “我們下個星期在克萊德的莊園裡聚會,Cici小姐,你也一起參加吧,要知道現在想要和你交流一些廚房裡的小故事只能通過這個該死的節目,真是太讓人不愉快了。”

    這個節目裡該死的是誰?

    站在導演席的艾德蒙臉色發黑地看著那個找自己哭訴的“底牌”美人。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簡直是個廢物!”

    艾德蒙揮揮手,讓人把這個女人送走。

    “我再也不想看見她出現在我的面前了,順便通知那些報社,時光廚房新人驚艷登場之類的報導都撤回來吧。”

    “那讓他們播什麼呢?”小助理掏出電話,問艾德蒙。

    艾德蒙看了他一眼,指了指那邊相談甚歡的兩人:“就播那個。”

    “Cici獲邀參加高級廚師的聚會?這能說明Cici已經獲得了很多廚師的真正認可。”小助理拿出記事本把這一條記了下來。

    呵呵,天真。

    艾德蒙盯著那個面帶笑容的東方女孩兒。

    她是用事實告訴我們,我們根本就離不開她,也沒有人能取代得了她。

    只要時光廚房這個節目還在繼續,她就是主角。

    與時光同在的主角。

    ******

    清明已過,小小的院子裡,葡萄和藤蘿都長出了嫩綠的葉子,去年院子翻新的時候沈何朝的幾個幫廚送來了兩棵櫻桃樹和一棵石榴樹,現在都熬過了那個漫長又並不寒冷的冬天,抽出了嬌貴的葉芽。

    正川雄一在清明節那天祭拜了沈大爺和沈二爺之後就走了,大朝在前面的餐館裡忙碌著,停業的這幾個月憋壞了太平區的一眾老饕,正月十六開門營業到現在,生意一直比從前還要火爆。

    前面的忙碌也就顯得這個小院子更空蕩了。

    以前小夕還在的時候,至少能期待她放學回來兩個人吵兩句損兩句,哪怕只是瞪一眼,至少那也是個盼頭。

    現在,只有他自己一個人守著這個院子,一天,兩天……

    小膩歪從葡萄架下跑到堂屋門口,拱著小屁股爬上了門檻。

    沈抱石站起來,走了幾步,把它抱在了懷裡。

    “行啊,還有你這個小膩歪。”

    小膩歪……當年的那個小膩歪,是不是真的一走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那個當年在哥哥身後跟著的小膩歪小刀子,再也回不來了。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8 10:14 PM

第54章 焗鱸魚

    邀請沈何夕參加的這場舉辦在春日的聚會,克萊德•賴恩先生的莊園此時只有寥寥幾個客人

    沈何夕和蘇仟是其中唯二的兩名女性。

    是的,蘇仟也來了,以沈何夕好友的身份來光明正大的蹭吃蹭喝。

    體格龐大的的克萊德大廚站在莊園的門口熱情地招呼著兩個漂亮的東方女孩兒:

    “多麼美麗的女孩兒,多麼美麗的春天。相信我,這裡最美麗的蘭花也比不上我尊貴的客人!”

    沈何夕小退了一步,不管怎樣,她還是難以接受克萊德先生這種與腐國紳士還是有區別的熱情。

    蘇仟熟門熟路地迎了上去:“您好,我是Cici的朋友,您的莊園里美麗得像是留住了這個城市一半的春天。”

    “那另一半的春天之美也來到了這裡。”

    克萊德和蘇仟輕輕握手。

    沈何夕有點受不了這兩個人這種高盧式的互相讚美和恭維,選擇暫時忘記走在前面的兩人,她看向這個道旁種滿了各種植物的莊園。

    到處都是綠油油的幼芽和新葉,仔細分辯一下,沈何夕驚訝地發現這些植物幾乎都是可以放進食物裡的香料和可以做成食物的食材。

    薰衣草、薄荷、茄子、土豆、姜、辣椒……

    高高低低疏落有致,微風吹來能聞見一些植物特有的氣味。

    整個農莊的佈局非常別緻漂亮,在腐國難得的晴日里,那些植物的枝蔓莖葉綠的欣欣向榮帶著讓人喜愛的新鮮氣息。

    將來要給老頭子弄一個這樣的園子,讓他沒事兒在這樣的園子裡遛狗也不錯啊。

    沈何夕真心覺得這樣的地方特別適合沈抱石的養老生活。

    “我祖輩一直都有收集癖,我的爺爺是喜歡馬,所以他收集了大量馬的圖片和海報,據說還養過一隻很棒的的賽馬。我的父親喜歡各式各樣的刀具,裡面有些有趣的東西,一會兒可以帶你們去參觀。至於我,比較喜歡收集香料,自己種自己採摘也是非常有趣的。”

    看的出來,克萊德確實非常喜歡烹飪,所以對烹飪的各種調味品都如數家珍甚至親力親為。

    “關於今天吃什麼,裡面那幾個傢伙爭論了兩天。”走到房子的門口,今天的主人克萊德指了指房子裡面。

    “烤牛肉配布丁還是意大利海鮮飯搭配魚排?也有人推薦煎蝶魚……不過今天是我做主,我決定請你們吃鱸魚。”

    克萊德想起自己朋友們無奈的表情,又哈哈笑了起來。

    “相信我,絕對是非常新鮮的鱸魚。”

    今天來的五六位廚師沈何夕認識其中兩個,對她提出這次聚會邀請的大廚和她第一次錄製節目的時候那位亨利先生。

    她們走進房間的時候,他們正在討論一種新式醬料的調配方法,沈何夕聽著覺得很有意思不知不覺就加入到了討論中。

    克萊德的存在似乎把整個會客室裡的空間都壓縮了,他看見自己的客人們相談甚歡,非常滿意地揮了揮手:

    “好了你們聊吧,我去做菜,Wei今天來不了,我們的庫克小朋友大概又要遲到了。”

    無論是焗烤還是煎製,西方人都喜歡選用一公斤以上的鱸魚,說白了,肉塊夠大,吃起來口感能更加豐富可口。

    在腐國生活了半年,沈何夕覺得西方人對美味的理解與入口的滿足感是分不開的。

    就好像中國人眼中點評一道菜,首先是否看它是否保留了食物原有的“鮮美”一樣。

    入口的滿足感和舌尖對鮮美的特殊追求都是用語言無法準確形容的感覺,就好像掠奪欲占有欲與對生命力存續的信任在食物中得到了延伸和發展一樣。

    但是這種奇妙的延伸說不清道不明,難以證明它們是否真正的存在。

    可是沈何夕覺得自己似乎有了什麼新的體會。

    鱸魚要去骨去皮。

    看著重達兩公斤的鱸魚,克萊德還是忍不住想要看看沈何夕的刀工。

    “Cici小姐,有沒有興趣來這兩條大魚身上再來展示一下您的神奇技巧?哦不,不是技巧,您的刀工漂亮的像是最頂級的藝術表演一樣。”

    給鱸魚去骨去皮?

    簡單。

    不過……沈何夕看了看這個大廚房裡面的配置——為了配合克萊德高大的身材,它們的型號都是特製的,包括菜刀和料理台的高度。

    “我大概需要一副小一點的手套和一把手柄更細的刀子。”

    克萊德專用的道具刀柄都要比別的更粗一些。

    “刀具?簡單。”

    克萊德帶著沈何夕來到了他父親的藏品室,“我父親生前收集了幾百把刀子,裡面有不少可以用來烹飪,你可以隨便挑一把。”

    架子上和櫃子上擺放了幾百把形態各異的刀子,長刀短刀,有鞘無鞘,直刀彎刀,甚至有折疊的現代軍刀和舊式的手術刀。

    充分展示了故去的賴恩先生對於刀具的收集是多麼的痴迷。

    事實上,沈何夕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那些形形色/色的刀。

    她的眼中只看到了一把刀。

    刀長九寸七分,其中刀面長六寸五分寬一寸一分厚一分,單面開刃,刀尖尖銳刀刃上無紋路,只是刀面上有驚濤拍浪捲水紋。

    藍色琺瑯刀柄上鑲嵌有青白崑山玉兩側各一塊。

    刀柄端上是鎏金圓環,圓環上……

    鏤刻了兩個字——流魚。

    行刀如水,刀走如魚,這把刀就叫流魚。

    看見這把刀的一瞬間,沈何夕的腦海裡就浮現出她曾經跪在沈家牌位前背下的誓言。

    “凡沈家子弟,若有朝一日帶回流魚,則歷代先祖可安矣,則沈家十技可全矣。一代不成可及兩代,兩代不成可及百代,流魚不歸,沈家無一安魂。”

    據說這是她爺爺的爺爺在死前留下的話,像是囑託,更像是詛咒,他簡直就是在說如果找不回這把刀,沈家的世世代代都不得好死。

    那種恨意和狠意強烈到深深地刻在了沈家人的骨血裡,不知道是對於一個時代的怨恨還是對于輝煌的不捨。

    那把在舊王朝被攻破京城時奪去的刀。

    那個在她耳邊嘆息的蒼老的聲音。

    還有她的折燕寂寞湮滅的光彩。

    女孩兒聽見了自己的耳膜在鼓譟作響,她的血液似乎在短暫的停滯後重新奔騰。

    流魚。

    流魚!

    克萊德看著沈何夕在愣了一會兒之後直接拿起了那把裝飾性大過實用性的刀子,那把刀在那個位置上大概放了二十幾年,似乎是他父親在經濟大蕭條的時候從市場上收來的。

    這個刀漂亮是漂亮,他父親卻不怎麼喜歡,因為這不是一把殺人的刀。

    此時就在他的眼前,有一雙纖細的手,和一把同樣纖細的刀,但是克萊德可以發誓,在它們在一起之後,似乎有什麼不一樣了。

    在握住琺瑯刀柄的時候,沈何夕覺得自己好像重活了一次。

    和折燕刀完全一樣的手柄,那種熟悉的觸感簡直是在燃燒著她的靈魂。

    冷靜下來。

    她不知道是在對自己還是在對自己的刀說。

    “我們要做什麼來著?”她問克萊德。

    克萊德看著這樣的抬頭問自己的沈何夕,不知道為什麼有點緊張:“兩條鱸魚……把它去骨去皮。”

    “才兩條。”

    女孩兒語氣裡有點失望,她徑直往外走去,完全忘記了克萊德這個房子主人。

    鱸魚擺放在料理台上,看起來相當的肥美新鮮。

    幾個客人看見沈何夕拿著一把刀回來,都紛紛地圍在了廚房裡。

    對於Cici小姐的刀工他們都見過或者聽說過,此時自然是期待著的。

    先剃掉魚骨再剝除魚皮。

    沈何夕用手壓住魚的身體,右手持刀從魚背部與頭相連的地方切了進去。

    這麼大的魚要剔掉魚骨需要幾刀?

    那些小心翼翼的初學者大概要切無數刀,熟練的家庭主婦大概要四五刀,在座的幾位廚師中精於做魚的大概需要兩刀或者三刀。

    一刀沿著魚鰭切開魚背,一刀沿著上一刀的痕跡切斷魚骨和魚肉的連接。

    可是這個女孩兒只用了一刀。

    就好像她用這把刀做了幾千次幾萬次一樣的事情那樣,她用一刀就精準地,快速地,分毫不差地切下了半個鱸魚。

    自魚頭開始自魚尾終結,過程是一道漂亮的弧線,帶著刀尖輕輕顫抖的輕盈。

    背鰭和魚的大刺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一刀之後就暴露在了人們的視線中。

    場中唯一不懂廚藝的只有來蹭飯的蘇仟,在她的眼裡只覺得小夕的這一刀切得漂亮又好看.

    銀光一閃魚肉不留什麼的.

    蘇仟覺得那根坦蕩蕩的魚刺都有一種來不及遮掩的羞澀感。

    她輕笑了一下,後退了一下不小心碰到了站在身後的人。

    “抱歉。”

    “閉嘴!”她身後幾個大廚異口同聲地小聲呵斥道。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8 10:16 PM

第55章 百鳥朝鳳

    四片魚肉整整齊齊地擺在盤子裡,另一邊兩個死不瞑目的魚頭帶著它們完成的魚骨像是被扒光了衣服的可憐人一樣摞在一邊。

    人們不知道自己該看著那把依然被握在手裡的刀,還是這雙剛剛創造了神奇的手,還是那個垂著手低著頭的女孩兒。

    女孩兒看著那把刀,完全不在乎它剛剛切割了有腥氣的海鮮,細白的手指從上面慢慢撫過去像是看著一個最親密的朋友。

    只有天天找她混飯吃的蘇仟發現了她在切魚的時候沒戴手套。

    至於那把刀……?似乎有點眼熟。

    蘇仟依稀記得自己在什麼地方看過這把刀,也許是一張照片,也許是一副畫?

    大廚們看著沈何夕,這個女孩兒的身上似乎一直有一層罩子,這層罩子有奇怪的保護色。她明明是個具有豐富的廚藝知識和經驗的人,可是當人們看到她的時候,似乎總覺得她只是個無足輕重的留學生。

    她太年輕。她太單薄,還是,她自己也是這樣的看待自己?

    現在站在他們面前的女孩兒,身上有著他們熟悉的氣質,這種氣質源於站在廚房裡就可以通過自己的手去改變別人表情和記憶的自信,甚至比在座的所有人都強烈。

    克萊德的眼睛已經快要亮成燈泡了。

    這個就是三百年廚藝傳承的後人麼?這個就是Wei說的那個古老又神秘的家族的後人麼?不管她究竟有沒有Wei說的那麼奇妙的來歷,光憑剛剛的表現他就相信,這個女孩兒能給自己一直想要的答案。

    “咳咳,很不好意思,但是我不得不打擾一下。”一個咖啡色頭髮的年輕男人清了清嗓子說到。

    所有人都轉過去看她,除了沈何夕,她又拎起了一條魚的肉。

    男人笑了笑,一張棱角分明的俊秀臉龐再帶上那種靦腆的笑容,幾乎到了令人炫目的地步,他說:“魚……還沒去皮。”

    “……”哎呀,我們都忘了那個可憐的魚。

    這時,沈何夕已經乾淨利落地剝下了一塊魚皮,她的左手食指按在魚皮的尾部,刀一切一轉一削,一整塊魚肉與魚皮就一氣呵成地分割開來了。

    廚師們為少看了一次刀工的展示而扼腕不已,只有那個年輕男人一直笑瞇瞇地看著沈何夕的動作。

    漂亮,乾淨,也強大。

    克萊德拿走魚肉開始進行下一步的醃漬和焗烤,很快就會有一份散發著奶油香氣的美味主菜出現在客人們的面前。

    一群人簇擁著沈何夕坐在了餐廳,那個有著咖啡色頭髮的年輕人做著自我介紹。

    “您好,高貴的小姐,我是雷昂•庫克,一個雜誌攝影師。”

    沈何夕克制著自己不要再去看仍然在自己手上的流魚:“您好,我是Cici,是個華夏留學生。”

    “留學生?我還以為是那些東方古老傳說裡的仙女,您會比她們還要傳奇。”庫克的笑容真的有那麼幾分帥到驚心動魄的味道。

    可惜這個笑容落在在沈何夕的眼裡,還不及上手中這把刀的半分美好。

    又是一個高盧人?沈何夕默想了一下就拋到了腦後,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兩個女孩兒之間用一個眼神交流了一下,就前後腳離開了廚房。

    “你給我看看這把刀。”刀刃朝內,沈何夕把刀遞到了蘇仟的面前。

    “舊朝的前期作品,鎏金的……刀刃我看不出什麼質地,似乎比鋼還要硬,但是比鋼輕一點,琺瑯的燒製技術來看是官造,光這兩塊玉就值不少錢。”

    轉著圈地看著這把刀,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奇怪技能點的蘇仟看到了刀背上的一個小小的印章標記。

    “得了,不是官造,是御賜……保存的這麼好,從做工和質地還有年份看,在腐國如果這把刀想要出手,至少能要價幾十萬磅,”

    幾十萬磅,合成人民幣就是幾百萬上千萬,沈何夕閉了一下眼睛又睜開,對蘇仟說:“你能藉我麼?我想拿回這把刀。”

    蘇大女神再一次笑得聖光普照:“傻丫頭,這有什麼難的?如果那個高盧大個子不賣,我今晚就想辦法給你弄來。”

    弄來?

    沈何夕想起蘇仟手下那些神出鬼沒的黑衣人,輕輕搖了搖頭:“別這樣,如果真不行,那就隔幾天再說……當天動手目標太明顯。”

    兩個女孩兒對看了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發現了明顯的笑意。

    好吧,只是個玩笑。

    蘇仟拍了拍沈何夕的肩膀:“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如果錢解決不了,總有能解決的辦法。”

    從頭到尾,她沒問為什麼,也沒問沈何夕能不能還得上這筆錢,一個小小的玩笑就化解了兩個人之間本應有卻沒有的那點尷尬。

    沈何夕突然覺得自己今天的驚喜與快樂又多了那麼幾分。

    前菜是精緻可口的蘑菇鑲嵌小豬里脊搭配堅果和蔬菜製作的沙拉,還有特製的肉醬三明治,除了雷昂在吃的很開心之外,在座的幾個人都有些食不知味。

    那份奶油焗鱸魚怎麼樣了呢?

    Cici小姐解說的自己的刀的用法,連每個小細節都沒放過,那些他們看不出來的手部的顫抖和對力量的控制她說了。

    可是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不可能做到Cici小姐的這個地步,誰會為了一把刀的使用而每日都去去練習幾千次?

    也許西方的菜式裡面憑藉先進的科技和工具的改良可以在食材的處理上達到對食物外觀的極致追求,但是這些從業了十幾年幾十年的廚師們明白,作為一道菜,它需要的最高貴的配料,不過是做菜者的虔誠。

    就這一條,這個女孩兒踩著她血脈裡的繼承,走的比他們都要遠。

    奶油焗鱸魚,就連起司和奶油的搭配方式都是克萊德的獨門訣竅。

    在大型號廚師的殷殷期待下,沈何夕把一塊鱸魚放進嘴裡。

    另一邊,庫克吐出了嘴裡的奶油。

    “克萊德,我覺得你的做法傷害了這塊鱸魚,它裡麵包含的東西已經足夠多,放點檸檬汁煎一煎就可以了。”

    沈何夕抬起頭看著他。

    他繼續笑著對這個似乎總是沒什麼表情的東方女孩兒說:“包含了懷念、解脫、追憶和喜悅的鱸魚,應該用最簡單的做法搭配最上等最醇厚又讓人回味的白蘭地才對。 ”

    ********

    酒足飯飽,曲終人散。

    送走了那些要趕回去餐廳為更多人準備晚餐的廚師們,莊園裡只剩了沈何夕、蘇仟和那位雷昂•庫克先生三位客人。

    到了這個時候,沈何夕的依然片刻不放那把流魚。

    她知道自己馬上就要開始談判,跟一個自己並不太熟悉的人討要這把對自己和自己的家人都無比重要的刀。

    她不該表現的對這把刀多麼的看重和喜愛,也不該把這把刀一直放在自己身邊,可是她做不到。

    只因為這是流魚,這就能解釋她今天所有的失控和激動。

    蘇仟的包裡裝著她的支票本,沈何夕的腦袋裡整理了無數可以用來交換的配方和技巧。

    她們有信心從克萊德的手裡拿到這把刀。

    伴著一杯添加了香草的紅茶的香氣,女孩兒對那位大廚提出了自己的請求:

    “克萊德先生,您的這把刀……”

    “送你了。”克萊德大手一揮,非常豪邁地說道。

    ! ! !

    兩個女孩兒一起看向這位看起來很凶悍實際上好客又爽朗的大廚。

    “在你的手中,這把刀才真正具有價值不是麼?在我這裡他只是我父親留下的幾千把刀裡面的一個。”克萊德語氣真誠。

    沈何夕抿了一下嘴,是的,對方可以把刀慷慨的贈予,可是她不能這樣輕鬆地收下。

    “克萊德,這把刀的價格足夠你再修建一個這樣的莊園……”

    克萊德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是的Cici小姐,我父親死前找了鑑定師鑑定了他所有的藏品,然後發現這把刀的價值在其中排在前五,我父親非常開心,要知道我爺爺為了馬幾乎賠光了所有的財產,但是他給我留下的刀裡面有真正的值錢貨……不過,那又怎麼樣呢?那是我父親的遺產,我沒有意願出手它們,在我這裡這把精緻的刀只能放在架子上。”

    沈何夕握著流魚,臉上竟然不知道該做怎樣的表情,面對這樣一位只相處過三次的大廚,她覺得有些羞愧。

    “在你的手裡,這把漂亮的刀會變成一個有生命的精靈,一定會的。”克萊德•賴恩笑著拍了下沈何夕的肩膀。

    “Cici小姐你是被我感動了麼?哦,你被我感動地像是一株低著頭的鬱金香。”

    流魚的手柄上,兩塊白玉溫潤又清涼,只要握上去就有一種讓人不忍放下的力量。

    又看了一眼流魚,沈何夕抬起頭對著蘇仟和克萊德說:“我給你們講一下這把刀的故事吧。”

    二百多年前的舊朝年間,有一位好大喜功的皇帝。

    就在這位皇帝統治著華夏的時候,一個從海邊,從河邊,從山前,從華夏傳統文化最濃郁的地方興起的菜系——魯菜傳入了京城。

    皇帝的母親六十大壽的時候,一位姓沈的魯菜廚子用十幾種處理後的海鮮拼成百鳥的樣子,在太后的鑾駕經過的時候,在冰錐上停駐的幾十隻鳥被一瓢熱水沖刷而下,竟然化成了一盞鮮湯。

    那道菜叫百鳥朝鳳。

    那個姓沈的廚子就是沈家的先祖。

    用刀把海鮮切成極細的絲,碼在冰上,“熱水”澆下的時候廚子要趕在冰完全消融之前把那些食材翻到一個裝好了了鮮湯的碗裡,海鮮食材經歷的溫差超過了它們承受的極限,全部收縮成了小粒,衝進湯裡就和整碗湯融為了一體。

    生動精緻的鳥兒在平淡無奇的清水的沖淋下化為一碗口感醇鮮的湯。象徵著所有的飛禽都願意向著這位華夏最尊貴的女人獻出自己的一切。因為這個女人是真正的鳳凰。

    美味的湯和精妙如神技的製作過程驚艷了所有人,包括那位皇帝。

    所以才有了流魚和折燕,才有了從京城到魯地赫赫揚揚百多年的東海沈家。

    才有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心有不甘。

    為了進獻百鳥朝鳳,沈家的先祖的妻子為了尋找食材葬身大海。

    因為丟了這把刀,沈抱石的爺爺含恨而終。

    就為了這份由折燕流魚代表的傳承,沈家丟了太多太多的東西,但是他們沒有一個人後悔。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8 10:1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8 10:56 PM 編輯

第56章 開水白菜

    語氣平淡地講完了故事,沈何夕喝了一口茶,輕笑了一下,冷靜下來之後,沈何夕的思維從那些舊時傳說中剝離,浮現在腦海的是她自己的想法:

    “廚藝獻媚於權力並且沾沾自喜,我以前就是這麼想他們的。”

    克萊德對於沈何夕的話很驚訝:“這是個包含了歷史的故事,不是麼?站在現在的人沒辦法去評價過去的人是單純的對還是錯,Cici小姐,你應該為你的家族驕傲。”

    驕傲麼?我只驕傲於他們對廚藝的堅持,至於其他的……

    沈何夕看了看手裡的流魚,人們只看得見輝煌和巨痛,看不到冷落和隱忍。

    在京城煊赫的沈家在史書上只留下了“百鳥朝鳳”這一道菜。

    可是在魯地的菜系的發展中,沈家留下了食方,可能千千萬萬的人在做這道菜的時候沒想過這個菜是誰發明的,但是總有東西會被人們繼承下去。

    失去了妻子的沈大廚成為御廚之後有了更多的如花美眷。

    自己也有兩位曾祖,在戰火中輾轉經年,仍然摸索總結最終留下了沈家十技——對於沈家來說,這兩位的貢獻絕不會低於那位幾百年前揚名立萬的先人。

    就像自己手上的這把流魚,從華夏到腐國,它不過是從一把代表榮耀的名刀變成了籍籍無名的陳列品,就像折燕一樣,幾百年裡能使用它們的人不過寥寥,可是沒有折燕流魚的傳奇,沈家就難以承繼到現在。

    一個人,一個地方,一個國家,想要廚藝的興盛離不開經濟的發達人口的流動。

    所以一個廚子用自己的技藝向權勢折腰本無可厚非。

    這個道理沈何夕三十多歲才明白,也明白了折燕和流魚代表了什麼,不是一把刀或者一個榮耀,是沈家想要流傳發展的決心。

    對她自己來說,此時她手中的這把刀不止是幾代人的求索和象徵,象徵了一百年的尋找和等待的終結。更是一份特別的驚喜,因為它和自己如此的契合,就是像折燕一樣似乎要成為自己身體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當年老頭子說過,名貴的百鳥朝鳳沈家不過做了兩次,一次是給那位安享天年的太后,一次是給那位被世人咒罵的“最後的女皇”。

    第二次做完百鳥朝鳳的那一年,就是“京城失守太后西巡”的那一年。

    獻媚於權力,崩塌於亂世,沈家的傳說和榮耀隨著流魚刀的失卻一併終結。

    只有沈家的堅韌和頑強刻畫於骨血,比幾千份百鳥朝鳳還要珍貴。

    老頭子說的是對的。

    庫克先生對於百鳥朝鳳的興趣比較大:“我很好奇,熱水澆灌了之後為什麼會變成湯?冰水與熱水混合的東西會美味麼?”

    “因為那不是水,那是熬了兩天的湯。”

    魯菜以吊湯為一絕,所謂吊湯,就是在煨燉出了用母雞肥鴨豬肘肉骨熬製成的澄湯之後,將雞肉腿泥摻以佐料放入其中,等到肉泥上浮之後,肉泥連著浮沫一起撇掉,再用雞胸脯肉如法炮製。

    一盅上等的清湯往往要費時一天,而沈家澆在冰上的那份湯,整整用了兩天的時間反復吊制才成了清水一樣的顏色。

    “那些湯的作用就是把鮮味衝進食材裡面,湯盅裡本身就有湯,用漏勺濾掉那些湯湯水水只留下食材就可以了。”

    熬了兩天的好湯原來大部分只為了給食材洗個澡。

    可憐的兩個“洋包子”實在接受不能:“這太浪費了!天哪,兩天!熬了兩天的湯只為了給食材洗澡!連國王都不可能這麼奢侈!”

    沈何夕情不自禁地又摸了一下流魚:“那樣的湯大概要用掉二十隻雞十幾隻隻鴨,十三四個豬肘和不知道多少的豬骨吧。”

    克萊德在心裡默念了一下這些“奢靡”的數據,還是忍不住問他面前的東方女孩兒:“這個菜,你會麼?”

    沈何夕搖了搖頭:“就算知道做法我也從沒做過,那些海鮮每種都用了特殊的方法醃製調劑,我做不來。”

    在場的其餘三個人都失望地低下頭嘆了一口氣。

    “不過……類似的菜我還是會做的。”她惡趣味地大喘氣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拿了流魚之後,真的想做點什麼。

    不然的話,她會非常非常想要打電話給那個臭老頭,告訴他,流魚回來了。

    五個小時後。

    克萊德還是忍不住扒在廚房的門口往裡面看。

    “Cici你還好麼?”

    “除了你的鍋太高,我沒什麼問題。”

    沈何夕站在一個小凳子上,在她的面前已經放了兩個煮鍋。

    跟這個廚房里東西的型號比,她顯得更瘦小了一些。

    “我感覺自己在壓迫一個小不點給我做飯吃。”走出廚房克萊德對雷昂•庫克說。

    庫克先生坐在沙發上,雙手搭在腿上,盯著廚房的方向沒有說話。

    一個鍋裡只放了一個大號的漏勺,漏勺上擺了幾個白菜心。

    另一個鍋裡正有湯水在微微地翻滾著,像是一朵偷偷開放在初秋的菊花,魯菜行話這就叫“菊花心”。

    剛剛,她用刀把雞腿肉和雞胸肉分別細細地剁成了細滑粘稠的“肉膩子”。

    一個小時前盛出來的湯放在降溫台上已經涼了,分成兩半,一半和雞腿肉混合成“紅臊”,一半和雞胸肉混合成“白臊”。

    鍋裡的湯是澄清的因為女孩兒一直把控著火候,又用篩子過濾掉了裡面的食材和雜質,所以沒有多少懸浮物。

    在燉湯的時候沈何夕不止放了雞鴨豬骨,還放了泡過的干貝和別的一些東西。

    因為沒有火腿,克萊德可以發誓看到她甚至放了一塊鹹肉進去。

    克萊德對那些繁多又中西合璧的食材發表看法:“我覺得她是在當女巫。”

    “女巫和仙女只有一個斗篷的區別。”庫克先生深邃迷人的眼中是完全的信任和特別的期待。

    “雷昂……你今天怎麼了?”興奮了許久的克萊德這才發現自己的好友今天非常的不對勁。

    “我覺得我的春天來了。”庫克用漢斯語對克萊德說道,那個站在廚房的女孩兒似乎要吸引自己全部的目光。

    蘇仟抬高了下巴看著離她有點距離的男人:“那你的一生春天實在太多了。”她用的同樣是漢斯語。

    隨隨便便就想覬覦自己護著的人?門兒都沒有。

    外面的嘴皮官司沈何夕完全不知道,她舀起一勺“紅臊”慢慢攪進了高湯裡。

    隨著它的攪拌,越來越多的雜誌和油被肉泥吸附,等到肉泥漸漸浮上來,她又快又乾淨地把所有非液體的東西都篩了出去。

    漸漸的,湯似乎就連顏色都變的淺淡了,但是味道依然濃郁鮮美。

    一勺湯,從空中澆在了漏勺裡的白菜上。

    一勺湯又一勺湯,水流的壓力帶著強勢又醇厚的味道一起衝擊著白菜心。

    廚房外的三個人一臉心疼地看著那些湯用來“洗了白菜”。

    好湯都被白菜泡了……簡直不能更心疼。

    “我覺得,光那個湯就能讓我回味無窮。”庫克看著那些被隨便傾倒的湯,感覺從胃到心都在顫抖。

    克萊德深吸了兩口氣:“太奇怪了,我居然聞不到那塊鹹肉的一點味道……這個湯怎麼都沒什麼氣味呢?”

    “你們說,如果用這種方法做洗澡水,會不會很有趣?”蘇仟的關注點和他們不一樣,嗯,也對,畢竟對她來說天天都可以去蹭飯的人,做什麼都不怎麼稀罕。

    一個食痴一個廚痴都非常不紳士地給了她一個白眼。

    七十多度的湯水溫度澆在菜上,讓菜一點點的變得柔軟水嫩。

    即使是從現代營養學的角度來說這種溫度和做法也是非常營養的,因為六十度左右的水溫能最大限度地激活白菜裡的酵素成分,讓菜變得鮮嫩和更富有營養。

    只可惜二三百年前發明這道禦菜的御廚完全不懂什麼現代營養學知識,所有漸漸趨於完美的調配都來自於千百次的摸索和改良。

    如此再三,等到一鍋湯快要全部被倒進另一個鍋裡的時候,白菜終於徹底烹製好了。

    一碗清湯,四五個清清白白的白菜心。

    這就是開水白菜。

    至繁至簡,大菜不工。

    不過,喝了一口湯,沈何夕覺得湯的味道滋味是足了,但是口感還要差一點。

    遙想當年自己從黎大師手下出師的時候那味開水白菜。

    湯清如泉水,菜柔如絲帛,濃意歸於清遠,菜甜匯於妙湯。

    南工北意,自此成名。

    這道菜在熬湯的時候,講究的是心平氣和,氣定神閒。

    當年的沈何夕年輕氣盛,完全不屑於黎大師讓她留在川地繼續學習的告誡,更不想回魯地面對那個老頭。順便還無視了那些她剛一出師找上門的幾個名酒樓的邀請。

    那時的她只想要繼續出去闖蕩,或者說給自己的未來找一條不再被拘束的路,於是她離開川地踏上了去往江南的火車。

    那時怎麼可能心靜,偏偏那道菜做的竟然比這次要好。

    費解。

    雷昂•庫克戀戀不捨地放下自己手上的碗,這個碗裡的東西調和的渾然一體又清淡香醇他沒從來吃過,但是這不耽誤他閉上眼睛,把一顆年輕的心臟細細地體會。

    “您對什麼那麼急切?”

    急切到靈魂像是在這個如鏡湯下即將咆哮的海嘯?

    “急切?沒有。”沈何夕看著放在自己手邊的流魚,此時應該是國內的深夜了吧? “我一點也不著急,那些等了一輩子的才該著急。”

    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湯頭就是人們把無數精美食材的味道壓榨入湯裡,無論是醇厚還是濃香,清鮮還是酸甜。可是在如何把湯在滋味融貫入另一種食材中,這道開水白菜給了克萊德新的創意和想法。

    當然克萊德對另一個問題更關注:“這是魯菜麼?”他還是對那個傳奇的菜系和傳奇的家族更好奇。

    “不,這是川菜。”女孩兒頓了一下,“和魚香肉絲宮保雞丁麻辣火鍋來自同一個地方。”

    ******

    回到抖森路已經是夜裡九點,第二天沈何夕還要去上課。

    從蘇仟的車裡下來和自己的朋友揮手告別,走到公寓門口沈何夕注意到在路的另一邊停著一輛黑色的汽車。

    汽車的車窗半開著,似乎有人在朝外張望。

    看了一眼泰勒夫人房間裡透出來的燈光,沈何夕有點不太放心這位獨居的老太太,而且她還要去接回自己的小墨跡。

    剛敲了一下門,門就打開了,泰勒夫人以前所未有的矯健身手把沈何夕拉進了房間,關門落鎖那叫一個利落。

    “Cici,外面那輛車裡有幾個東方人說是來找你的,我說了你不在,他們已經等了整整一天了。”泰勒夫人覺得那群人在這裡能等上一天不吃不喝也不見出來真是太奇怪了。

    作為一個房東和Cici小姐的朋友,她有義務為Cici小姐的人身安全著想。

    看見了主人,小墨跡挪著小短腿慢悠悠地蹭了過來。

    “找我的?”沈何夕蹲□子,手掌放在地上,小墨跡就自動自發地爬到她的手上,等著坐“人體直升梯”去蹭她的臉。

    “是的,Cici小姐,我看到他們有人下車了,你認識他們麼?作為一個寡居的淑女,我一直很注意身體的健康和興趣的廣泛性。”泰勒夫人頓了一下,“你看,我這裡有把獵槍還有兩把擊劍用的輕劍,我已經準備好了,如果他們要對你不利,我們立刻鎖門叫警察。對了,我們還可以找哈維先生幫忙,他就是個退役軍人。”

    說到獵槍的時候,沈何夕竟然覺得她在泰勒夫人的臉上看到了躍躍欲試(?)。

    哈維?退役軍人?沈何夕想想自己樓上那個一臉正直的鄰居……大概軍隊的伙食口味不太好?所以天天想著蹭飯?

    “沒事的夫人,我出去看一下。這裡有兩罐是高盧大廚製作的肉凍,希望您能喜歡。”這是克萊德先生給她的小禮物。

    “哦,Cici你總是那麼貼心。”接受別人禮物的泰勒夫人高雅又矜持,完全不像剛剛那個談起槍就語氣雀躍的老婦人。

    “夫人我出去了。”

    “你去吧。”泰勒夫人放下肉凍罐子,拿起了旁邊的獵槍。

    沈何夕:“……”

    “您好,您是沈何夕小姐麼?”一個似乎腰板撐不起來的地中海男人守在樓梯口向她哈腰問到,“我是正川雄一大師的隨行翻譯,正川大師從華夏趕來腐國就是為了見您一面。哦,對了,正川大師是片兒國的國寶級烹飪大師……”

    “您是哪國人?”女孩兒突然問他。

    “哦……那個我是正川大師在華夏僱傭的,能夠為正川大師這樣的……”

    連自己是華夏人都不敢堂堂正正說出口,沈何夕看也沒看他一眼,徑直走向了汽車,她的懷裡,小墨跡悄悄換了個姿勢趴好。

    “正川大師,您好,我就是沈何夕。”抱著懷裡的貓,沈何夕對著黑色的車子鞠了個躬。

    不管因為是對方的身份也好,還是因為前世他也算是自己的半個老師也好,這個禮他都受得。

    用外甥的夜視望遠鏡看見沈何夕對著車子鞠躬,泰勒夫人放心了。

    獵槍和佩劍都放回櫥櫃的深處,夜視望遠鏡放到雜物間,帶上鑲著金鍊子的無框眼鏡,她優雅地坐在壁爐旁邊,低下頭繼續看著畫報。

    打開車門下車,正川雄一在沈家人面前終於找回了自己的那點架子。

    “我認識你的爺爺和你的哥哥,你的哥哥讓我把這封信轉交給你。”

    哥哥的信?這位老人不知道自己每個周至少和國內打一個電話麼?

    信是非常普通的信,但是信封口的地方滴了幾滴蠟油,沈何朝的字就刻在蠟上:小夕親啟。

    “明天下午我再來找你。”正川雄一努力不讓自己好奇那封信裡到底寫了什麼,沈家的小子太壞了,自己不過是問問他他的妹妹好不好看,自己可以介紹自己的孫子給她認識,沒想到他居然不搭理他了,第二天只給他一封信就攆他走了? !

    小刀養的孩子脾氣真大。

    看來還是女孩兒好啊,坐在返回酒店的車上,正川雄一對沈何夕非常滿意,漂亮,高挑,懂禮貌,而且還是小刀的孫女。

    如果真的能讓平次娶到他真是再好不過了。

    可憐的正川大師,他還不知道,沈家真正脾氣最大的那一位,他才剛剛見著。

    公寓裡,沈何夕換好家居服,從小墨蹟的爪子上把那封信拿了起來。

    “小夕:

    見信如唔。

    最近天氣轉暖,太平區的櫻花都開了,路過公園的時候想弄些花瓣給你漬起來,然後才想起你在腐國。去年的糖桂花你沒吃上,今年的櫻花卷大概你也要錯過了。

    這段時間我認識了一個西餐的廚師,因為我想你的時候就去他的店裡找吃的,大概吃著一樣的東西就能知道你什麼時候回來了。

    西餐的牛排對肉的理解很有幾分可取之處,我最近研究出了幾道新菜,等你回來了我做給你吃。

    ……

    第一次單獨給你寫信,我也不知道該寫點什麼了,你什麼時候回來呢?去年我去省城學了製湯法,想做好吃的湯給你。

    現在我每次做了菜就拍下來,這樣你回來之後就能拿著照片點菜了。

    爺爺都挺好的,大概也有一點想你了,每次你來電話他都很開心。

    一直不知道櫻花素面是和食,也沒想到爺爺會教給我片兒國的東西。我覺得給你信的老頭大概是教給爺爺那些東西的人。

    他叫正川雄一,在咱們家呆了兩個月,似乎是爺爺的老朋友,大概做過什麼對不起爺爺的事情,蹲了兩個月爺爺也不肯見他,我乾脆讓他去找你了。據說是個做菜的大師,如果你在腐國吃的不好就讓他給你改善下生活。

    如果你覺得他人不錯就打個電話寫封信讓爺爺和他談一談吧,我覺得爺爺大概會聽你的。如果他要給你介紹一些亂七八糟的人,那就別理他了。

    對了,那個叫正川雄一的人吃了四頓餃子沒給飯錢。”

    滿滿的的七頁紙全是絮絮叨叨的想給沈何夕做什麼吃的,大概對於沈何朝來說,廚藝對他意味著三件事:自己最喜歡的、用來討好妹妹的、滿足爺爺期待的。

    三件事的重要程度以排序來定。

    看完了,感動完了,沈何夕又有點不爽,翻來覆去找了幾遍也沒看到說哥哥願意治好自己,這人怎麼就這麼倔?

    至於正川大師……“前世”他教授自己和式刀法,會不會也是因為老爺子呢?

    嘖,這麼一想,大概他們上輩子就一直沒和好吧?

    還有哥哥,把這個老頭忽悠來了腐國,大概就是希望自己多打幾個電話或者回去一趟吧?幫他們倒成了順便的。

    打發一個大師來給自己的妹妹改善伙食什麼的……

    哥哥真的學狡猾了。

    真好!這樣就不用擔心哥哥受欺負了。

    女孩兒笑瞇了眼睛,把信又從頭看了一遍、兩遍……

    小墨跡抬起爪子舔了舔,又蹭了蹭自己的小貓臉,放下爪子,它看見“自己的人”站在不遠的地方不動,立刻顛顛地扭了過去。

    蹭啊,蹭啊。

    放在桌子的流魚刀在暖暖的燈光的映襯下似乎也變得溫暖了起來。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8 10:21 PM

第57章 桑拿薄牛肉

    沈家餃子館的外面掛了一個藍色的幡子,一些熟悉這家館子的老饕都知道,這是沈家的小沈師傅出了新菜在招人試吃。

    太平區的沈家餃子館有過三代廚子,第一代廚子沈抱石用的幡子是褐色的綢子,五年前沈老爺子最後一次掛幡試菜,幡子上已經包了金邊,因為那一年他入選了《華夏名廚名錄》,唯一的慶賀就是在自己的試菜幡子上來那麼一點兒奢華。

    第二代廚子沈愛民用的幡子是綠色的,幡子沒掛過幾次人就沒了,大家也就沒什麼印象。

    第三代廚子沈何朝也被人們叫做小沈師傅,自從十九歲正式接了沈家餃子館的大廚位置,他幾乎每年都要掛幡試菜幾次。尤其是這開年後的不到兩個月已經出了四個新菜了,真是讓整個城裡甚至周圍幾個市的食客們高興得像過節一樣。

    令人扼腕的是,沈家只開餃子館,二十幾種餃子隨便吃,小菜只有時時更新的幾樣,這些被試吃了一次的菜,再想吃到小沈師傅做的那就太難了。

    除了單獨邀席,小沈師傅在餃子館裡從不賣精品熱菜。

    只能等別的對這些菜感興趣的廚子學會了,掛出“沈家菜”的新菜牌,他們才能再次一飽口福。

    是的,沈家出的新菜,只要你感興趣都可以學,象徵性地給點學費就可以了。

    誰讓沈家開的是餃子館呢?

    坐在沈家的店裡,老魏跟自己的“吃友”們在評點著新裝修的小門面:“那邊架了個鏡子能更亮堂,哎呀,要是門前再放倆水箱……”

    “小沈師傅再賣幾個熱菜,出幾個席面。”

    “沈家餃子舖再改成沈家酒樓!”

    老魏看著這倆接話的損友,真是哭笑不得:“你們這是都懂我的心思啊還是都在戳我的心肺管子呀?我就不明白了,你們說老沈頭倔,這小沈師傅也倔,改成酒樓多好?想吃什麼吃什麼,想點什麼點什麼。上次試吃的那個酒香魚片,我回去了晚上都不想吃飯,光想著那個酒香味了,哎喲那個好吃,那個魚片那個嫩啊!”

    想起來半個月前的美味老魏抿了抿嘴,又回味起了那濃郁的酒香和鮮美的魚片。

    有人上次沒來,聽了這話也都圍了過來:“會賓酒店那邊不是說學了這個菜麼?怎麼?不行?”

    “行個P!”老魏左右看看會賓這次沒來人,翻了個白眼,“每次沈小師傅出新菜他們都嚷嚷著學的最快,結果呢?酒用的不好也就算了,還往裡面亂加料,一張嘴全是料味,一點鮮味都沒有。”

    “唉……”一群吃貨們一起嘆氣,有好菜是好事兒,好菜真正好吃的也就那一次,這也太讓人鬱悶了。

    小沈師傅,你這麼做了好菜又不賣,我們是對你又愛又恨啊。

    這時,又有人不甘寂寞地爆了新料:“你們知道麼?望海樓的那個鄭老闆想把自己的女兒嫁給小沈師傅。”

    聽見這種勁爆的消息,幾個人都被打了雞血。

    “不是吧?就鄭老闆長那樣,他那女兒得熊成啥樣?”

    “聽說是個大學生,畢業就當了老師。”

    “鄭老闆和他媳婦都黑,大學生也治不了黑呀。”

    “說實話,除了長相,他們也算般配了,畢竟小沈師傅……”

    “一朵狗尾巴花也惦記好牛糞了。”有個年輕的聲音也混了進來。

    幾個吃客轉頭一看,店裡的小幫工不知道什麼搬著小凳子就坐在了他們這一圈裡。

    “我們就閒聊一下,閒聊……呵呵……”老魏打了個哈哈,一群人該喝茶喝茶該聊天聊天,再沒人說沈家的什麼八卦了。

    “有的吃還堵不住你們的嘴,再說我師父怎麼樣下次就不讓你們來試吃了。”小幫工搬起凳子示威一樣作勢揮了一下。

    老饕們都縮著脖子老實了。

    小沈師傅脾氣好,偏偏他周圍的人脾氣都不好。

    特製的木桶裡下面是一個小火爐,上面壓疊了一層石頭。

    石頭是橢圓形的火山石。

    沈何朝穿著白色的廚師服正在燴制一份澆頭,用的是口蘑片和西芹。

    用蔥薑蒜料熗鍋後下入食材和高湯,煮到食材味道融和口感完美,不勾芡不上色,講究的是味道的清和醇美。

    這種處理方法叫清燴法。

    火山石被火苗舔舐炙烤,溫度漸漸提升,六十度,七十度……

    沈何朝腰板筆直地站在木桶旁邊,一隻手放在木桶的上方感受著溫度。

    差不多七十五度左右的時候,沈何朝把用蛋清醃漬好的薄片牛肉一片片地放在了石頭上。

    放好之後立刻倒入燴好的湯汁。

    七十多度的溫度的石頭和傾瀉而下的湯汁短兵相接,大量的水汽頓時蒸騰了出來。

    沈何朝氣定神閒地在熱氣噴發出來之前蓋上了木桶的蓋子。

    一點熱勁兒和香味從木桶裡散了出來,沈何朝滿意地勾了下唇角。

    他拿起小銅鎚敲了一下寫著“上菜”二字小鑼。

    兩個幫廚走了過來,抬桶上菜。

    抬到前面打開木桶,一陣鮮香的氣味就隨著蒸汽飄了出來。

    水汽散過之後,人們看見的是黑色的石頭上面有著顏色鮮嫩的牛肉,搭配著白色的口蘑和綠色的西芹,一點水潤潤的湯汁沾在上面,顯得肉片更加的誘人可口。

    來試吃的食客們紛紛拿起筷子向著木桶內挑了過去。

    肉片剛一入口,就讓人感到了十二分的滿足和舒適。湯汁包裹了牛肉,口感非常順滑舒暢。

    牙齒咬下去,發現牛肉切的很薄,但是味道十足,竟然還能感覺到肉裡面自然的汁水,非常的鮮嫩。

    老魏砸了砸嘴,覺得還沒吃過癮,再向桶裡一看,已經只剩黑色的石頭了。

    “唉,每次都吃不爽。小沈師傅,你這個牛肉說烤,又不太像是烤的,說烘,烘的的也沒這麼水嫩,蒸出來的菜滋味沒這麼淸這麼透,您這個是怎麼做出來的呀?”

    “我覺得這個清燴口蘑西芹的功力已經十足了,湯味菜味的融合和保留都很完美呀,就是量有點少。”

    “這個菜有點像是我在蓬州吃的桑拿蛤蜊,但是那個是在石頭上潑水,你們這個肉有點像是烤熟的也有點像是燜熟的……味道真不錯。”

    “器形也很別緻,這個木桶一上來,大家把別的菜都忘了。”

    “這個牛肉的嫩和鮮已經相當不錯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開始品鑑這道菜,盤子裡還有的,還能細細品味,像老魏這樣心滿意嘴不過癮的最是難熬。

    這時的沈何朝才從後廚裡走了出來。

    23歲的青年,膚色有點偏白,髮型是非常利落的板寸頭,臉型瘦削四肢修長,和他妹妹一樣都是吃不胖的體質,還有堪稱俊美的五官。

    今天的他穿了一身非常白淨的廚師制服,有兩排的銀色鈕扣和灰色的圍裙,灰色的圍裙系在他的腰上顯得更顯得他身姿挺拔有力,腰線流暢漂亮。

    一屋子的大老爺們都被他實實在在地“驚艷”了一把。

    “哎喲!小沈師傅這是做飯啊還是相親啊!”

    “了不得了不得,今天才知道小沈師傅不光手藝一絕,看這範兒,看這架勢,別說當名廚當明星都夠了!”

    老魏更是誇張地站起來圍著沈何朝走了一圈:“小沈師傅,我家裡還有兩個閨女,大的十八小的十四,你看上哪個只管帶走怎麼樣?”

    “去去去,衣服是小師姑從腐國寄回來的,你們不准摸!”小幫工堅定地維護著自己的師父。

    “哦……”一群人一聽是沈何夕寄回來的洋貨那就變成是瞻仰居多,打趣什麼的就沒什麼話題性了。

    “這道新菜叫桑拿薄牛肉,方子寫好了,想學的來拿,覺得不好吃的拍桌說話。”

    是的,在沈家試菜,如果覺得不好吃就可以拍桌子罵廚子,這是沈老頭訂下的規矩。

    老魏悲憤地拍了一下桌子:“小沈師傅,你只讓我們吃一回,那就是用人參果調著豬八戒,不給我們一個痛快呀。”

    沈何朝笑了笑,低頭在本子上寫了幾個字。

    【成子和文河今年八月滿徒出師,這幾個菜他們都學會了。 】

    “沈家出去的這些廚子,太平區留下了幾個?全便宜了省城和南半省了。要我說,您自己開館子,想做什麼咱直接賣行麼?”

    沈何朝搖了搖頭。

    【我還要照顧妹妹的,忙不過來。 】

    年輕的一代大廚臉上露出了笑容。

    老魏這個資深大吃貨再一次淚奔了。

    照顧妹妹!小沈師傅我們以後還能不能愉快地吃吃喝喝了? !

    ********

    沈何夕和正川大師約在了Panda的餐廳,因為沈何夕晚上還要在這打工。

    餐廳裡只有蘇仟和黑豆,一個在看指甲,一個在蹲牆角。

    看指甲的人偷偷瞄著那位正緊端坐的老先生。

    哎呀,小夕的魅力真是從十二歲到一百二十歲無遠弗屆啊。

    #每次都有不同的男人來勾搭我的小伙伴#

    蘇女神有點看八卦的激動感。

    至於黑豆,他在給土豆削皮,全神貫注地給土豆削皮。

    沈何夕拿這兩個看戲的傢伙沒轍,她自己給正川大師倒了一杯檸檬水。

    正川大師淡淡地說:“我只喝、茶。”

    女孩兒對於他的裝腔作勢無動於衷:“這個是快餐廳,沒有配得上您的好茶,也沒有沏茶的好水。”

    嗯?小姑娘挺會說話啊。

    正川雄一不得不承認自己被奉承地很舒服。

    會說話!又加了一個優點,平次你將來一定要努力呀。

    介於對沈何夕的好感在不斷增加,他決定直接切入主題:“你、看了、你哥哥的、信了麼?”

    沈何夕笑著說:“看了,麻煩您不遠萬里把信送來,能做到的事情,我一定不會推辭。”

    唔,好孩子!真的是難得的好孩子。

    正川大師已經用看自家孫媳婦慈愛目光看著沈何夕了,雖然他那張棺材臉上看不出來。

    接著,沈家出品的唯一的好孩子挑著眉頭看著這位國寶級大師。

    “說吧,你當年都乾了什麼對不起我爺爺的事兒了?”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8 10:22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8 10:57 PM 編輯

第58章 丹心報國

    對、對不起她爺爺?

    蘇仟差點把自己的指甲掰斷了,面壁削皮的黑豆沒蹲穩,一不留神撞到了腦袋。

    大師風範的正川雄一呆住了。

    好像這句話沒什麼不對?

    可是這種態度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剛剛還是充滿了華夏女性溫柔可愛熱情有禮貌的特性啊? !

    “正川先生,我和我爺爺的關係很好,好到我可以說服他接受一些難以接受的意見,比如和你好好談談。但是在這之前,我需要知道當年你到底都做錯了什麼。”

    女孩兒長髮披肩,顯得下巴尖尖的,臉頰小小的,可是她說出來的話具有很強的壓迫感。

    對著這個大師,這個前世有教授之恩的老人,沈何夕是感激的尊敬的,但是如果他傷害了自己的爺爺。

    那她完全不介意給她爺爺討回一點公道。

    正川雄一覺得自己的嗓子澀住了,他喝了一口檸檬水,還是決定對這個女孩兒說出故事的全部。

    不過,在那之前。

    沈何夕看了一眼身後的蘇仟,直看得那位漂亮高貴的女神收起自己漂亮高貴的手指,邁著漂亮高貴不甘不願的步子走出了餐廳。

    她又看向黑豆,一隻手輕輕地握了一下,黑豆吞了一下口水拖著自己的土豆一起進了廚房。

    “好了,您可以說了。”

    “我、是你曾叔祖的養子,你也可以叫我伯祖父。”

    正川家族是片兒國一個地方上頗有名望的家族。當時的片兒國占領了華夏東北部分地區和魯地的大部分,古老國度最富饒的丘陵、最精緻的海岸,都在小小島國的掌控之中。

    作為正川家的旁支子弟,正川雄一的父親帶著他的家人來到了魯地,開了一家和式酒館。

    沈家二爺也就是沈抱石的叔父多年來一直遊蕩在北方各地尋找沈家一把刀的下落,同時也在給一些特殊的機關和團體提供情報。

    他就是在這個時候結識了正川一家,並且和正川雄一的父親成了好友。

    “一場戰爭,兩次讓我成為孤兒,我的父母死在華夏人手裡,我的養父又死在了我的同胞手裡。”

    時間已經過去了幾十年,有些東西那些經歷過的人永遠都不能釋懷。

    一個華夏愛國團體想要刺殺片兒國的一個將領,就把地點選在了正川居酒屋,將領在衛兵的保護下安然沒事,正川夫婦卻死在了爆炸中。

    從特殊渠道得到消息的沈二爺晚到了一步,只能從廢墟里救出才五歲的正川雄一。

    沈二爺沒辦法把才五歲的孩子交給那些來自片兒國的僑民更不能把孩子交給那些雙手沾滿華夏人鮮血的軍人,乾脆就把他當做是自己的孩子送回了京城,在京城有沈大爺夫妻和他們三歲的兒子。

    正川雄一就改名叫沈抱雲。

    三歲的沈抱石頭頂還有一根朝天辮,五歲的沈抱雲連華夏語都不會說。

    沈二爺多年浪蕩,到頭來連家也沒成,救了沈抱雲就真的一心把他當成了自己的親生孩子。

    沈大爺寬厚淳樸,沈大爺的妻子溫和慈愛,小小的沈抱石也天真可愛。這樣的沈家足以安慰小沈抱雲受到的驚嚇和傷痛。

    所以,開始學華夏語,所以,開始學沈家的技藝。

    外面的形勢越來越不好,沈大爺結束了自家的酒樓投進了似錦樓——這個有軍中高官做後盾的酒樓。

    似錦樓的掌櫃是出了名的刁鑽苛刻,幾位名廚拖家帶口地投奔而來,他們的孩子想要繼續學藝卻只能當小童幹活兒。

    一群小孩子湊到了一起,打打鬧鬧玩玩笑笑,感情越來越好。

    黎家大廚擅長川菜,熬得辣油香透了半個城,黎家的小男孩兒綽號就叫“小油”。

    姓徐的湯頭師傅來歷同樣不簡單,天下第一湯的傳人,白湯能好吃到化了食客的舌頭,徐家那個拖著鼻涕的小子就叫“小勺”。

    沈家在京城成名上百年,刀工調味都是絕活,兩個男孩兒一個板著臉就叫大板板,一個說話刁鑽不客氣,就叫“小刀”。

    帶著他們的師傅姓俞,年紀不過二十歲,剛剛出師只能當個跟廚,但是天生一張娃娃臉看著討喜又和善,孩子們都非常喜歡他。

    外面有風風雨雨,今天這個打來了,明天那個逃走了,沒了皇帝,來了總統,走了總理,來了元帥……一茬接一茬,似錦樓都像是一個堅硬的高牆護住了裡面的每一個人。

    所以亂世在外,平和在內,沈抱雲安安穩穩地長到了十三歲。

    半大的男孩兒最是費衣費鞋,他不想麻煩伯娘給自己做新鞋,所以把一雙好鞋藏起來,每次回家穿好的,平時就穿一雙要爛了鞋底的舊鞋。

    小沈抱石想讓自己的哥哥穿上新鞋子,連自己最想看的戲也說不喜歡。

    就是這樣長大的歲月,短暫到讓正川雄一一輩子念念不忘。

    那是一九三一年的冬天,沈二爺從外地回來,帶著沈抱雲去了靠近東北的一個鎮上。沈二爺的一個朋友被片兒國的軍隊抓住了,沈二爺想讓沈抱雲用片兒國的語言問出自己的朋友被關在哪裡了。

    沈抱雲差一點就成功了,可是他太緊張,面對軍隊盤問的時候露了馬腳。

    沈二爺一直抱著他,自己被子彈射成了了篩子。

    因為他能說日語,他被恰好路過的軍官當做被華夏人拐去的僑民的孩子,正巧,那位軍官和正川家有舊。

    十三歲的男孩兒沒有像夢想的那樣變成一個能請得起弟弟看戲的廚子。

    他被逼著拿起了搶,成了一個士兵。

    “我、沒有開槍、打死過、一個人……”正川老人磕磕絆絆地解釋著自己當兵的經歷,“我一直、覺得、我才是最該死、的那一個。”

    再次叫回正川雄一的沈抱雲想要報仇,卻又發現自己連那些仇人的長相都沒有記住。

    老人的雙眼漸漸濕潤,沈何夕非常體貼地遞上了棉質的手帕。

    “新的。”

    “……謝謝。”

    因為他實在太小,軍隊把他安排去當了火頭軍,憑藉著自己在似錦樓裡學到的本事,他漸漸成了專門給軍官做飯的專供廚師。

    這也讓他硝煙和戰火遠了一些。

    幾年之後,戰事推進,戰爭全面打響。

    被片兒國人佔領的京城裡,似錦樓依然滿座賓朋,沈大爺依舊是裡面的掌勺大廚。

    20歲的正川雄一脫了軍裝光著脊梁跪在了沈家的門口,告訴沈家人是自己害死了沈二爺。

    剛到十七歲的半大少年沖出房門,嘴裡的板板哥叫了一半就被母親生生拖了回去。

    沈大爺沒有打他也沒有罵他,只是沉默地關上了黒\\\木的大門,這場沉默象徵著一個叫大板板的男孩兒徹底地死去。

    “哦……”聽了半天,沈何夕托著臉只給了一個字的回答。

    拖腔拉調的一聲把正川老人眼裡那點兒酸勁兒生生逼了回去。

    抬起頭,他看著面前的女孩兒輕叩了兩下桌面。

    “把話說清楚你能死麼?”她說。

    是的,幾十年沒有抒情過的國寶級正川大師這次的深情追憶被人當場糊了一臉的嘲諷。

    一!臉!嘲!諷!

    正川大師已經驚呆了。

    “我曾叔祖是被拿槍的打死的,不是被你吧?我曾叔祖會死是為了去救人,不是為了救你吧?我曾叔祖去救人的決定以及帶著你去幫忙的決定是他自己做出的,和你沒關係吧?”沈何夕看著棺材臉老頭,問題一個接著一個。

    一群“吧”讓華夏語聽讀能力下降的正川老頭完全反應不過來。

    “三個決定性因素都和你沒關係,你這麼些年裝什麼精神傷殘啊?”

    精神傷殘?那是什麼?

    正川大師覺得沈何夕的話他已經聽不懂了。但是這個女孩兒的態度,怎麼變得越來越犀利?

    “你一定沒跟我爺爺當面說清楚我曾叔祖是為了救你才死的,他被打成了篩子你還完好無缺,不就是因為他用了自己的命想讓你好好活下去麼?你活到現在這麼滋潤,如果我曾叔祖在天上看到了肯定高興啊。”

    “人一輩子能快樂的時間已經短暫,何苦再去背負著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去傷害別人。”

    女孩兒這麼說著,自己的思緒也漸漸飄遠。

    爺爺因為自己遲早要走所以不肯親近,但是那明明是屬於自己和他的十七年,人生有幾個十七年能活在故作的漠視和冷落中?

    自己因為哥哥不會說話,因為小時候那份小小的酸澀與嫉妒不肯親近哥哥,人一輩子又有多少能和最愛你的人相處的時光?

    沈家每個人都是廚藝高手,可是除了哥哥誰都料理不好自己的內心。

    一鍋本該咸鮮美味的料,做出的菜卻倒多了醋,誤放了鹼麵,燒大了火候。

    成了一團糟。

    正川大師想了想,搖了搖頭沒再說什麼。

    沈何夕卻覺得不對,如果說老頭子從十七歲之後再沒見過這位,還把他當成害死叔叔的仇人,那這麼多年後見到對方應該是拿刀砍走才對,怎麼會讓人家在自家門口蹲了倆月。

    女孩兒又溫柔可親地給正川大師倒了一杯檸檬水:“您繼續,您繼續。”

    正川雄一瞅了她一眼,再沒覺得她是什麼好孩子。

    這個明明是小刀養出來的剜心刀!她還披了一層溫柔和善的皮!

    “快說快說,你話都說不清楚我怎麼幫你呀是吧?你覺得我今天給我爺爺打電話怎麼樣?”

    沈何夕對天發誓,她真的沒有威逼利誘的意思,用自己的爺爺來威脅一位大師來講故事,怎麼可能呢?

    正川雄一所屬的部隊一直駐紮在京城周圍,所以正川雄一偶爾也會再去沈家那邊看看自己有沒有什麼能幫忙的。

    似錦樓雖然還在,但是仍然不過是苦苦支撐,賺來的錢大多用來上下打點關係了,沈家的日子也變得不是那麼好過。

    沈大爺當然有錢,無論是祖上傳下的財產還是他賣掉自己的酒樓的錢,但是誰都知道未來可能會更糟,所以他們過得清苦了許多。

    對於這些被佔領區的普通華夏人來說,有一天自己的軍隊再打回來是他們所有人的期盼。

    可是這一天遙遙無期,所以失望和絕望反復折磨著這些人,遠比身體受到的摧折還要令人難耐。

    過了幾年,正川雄一再一次出現在沈家門前的時候,沈大爺讓他進了門。

    他說想把自己的妻子和兒子送出京城,想要拜託他。

    那時的正川雄一已經在軍隊裡混的不錯,因為幾位大佐都喜歡吃他做的飯菜,沈大爺這次的請託讓他天真地以為自己有了能夠贖罪的機會。

    正川雄一做到了,他把自己的伯娘和弟弟送出城,回來的時候得到了似錦樓幾位大廚因為不肯為天皇慶生禮送上菜餚而慨然赴死的消息。

    敦厚善良的沈家大爺,爽朗愛笑的黎家叔叔還有別的幾位大廚都死了,屍體被掛在了城門樓子上。

    似錦樓的老闆一把火燒了自己的心血。

    他站在火堆中嘶吼:“國已不國矣,何處有似錦可期。”

    火焰映紅了京城的大半個天空,從那一刻起,正川雄一真正明白了,自己的同胞和自己長大的土地到底有多麼深重的仇恨。

    那之後他再沒見過沈抱石,直到戰爭結束,正川雄一流落在魯地和很多僑民一樣等待著回到片兒國的船。

    他根本不知道片兒國的生活是怎樣的,但是他知道華夏根本不可能容得下他了。

    等了一艘船又一艘船,這些人在海邊活的像是一群乞丐,他們是失敗者,是被驅逐的失敗者,是可以被肆意報復的失敗者。

    華夏人曾經經歷的恐懼與絕望,這些僑民開始一點點的經歷。正在要徹底喪失希望和別人一樣投海的時候,正川雄一突然被告知上船。

    他回到了片兒國,開了一個料理店,娶妻生子,不告訴任何人他在華夏的經歷。

    “幾個月、之前,我收到、了一封信、告訴我有人、想要搶我的配方。那封信是華夏語。”

    所以在五十多年後,正川雄一想起去調查那些年被他刻意遺忘的事情。

    那位安排他上船的檢視官還活著,他給正川雄一看了自己收藏的金條和手鐲,告訴他有人用兩根金條和一個金鐲子換來了他的位置。

    那個金鐲子上刻得是富貴花開,當他是沈抱雲的時候他見過無數次,在沈家伯娘的手腕上。

    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他的弟弟當年幾乎是傾家蕩產讓他離開了華夏。

    “我、以為、他原諒我了。”

    沈抱石一直把他當成害死自己叔叔的人,怎麼可能原諒他,但是他又曾經護送他們離開京城。

    大概當時的沈抱石給他換到了船票就是為了表示以後兩不相欠吧。

    對自己爺爺的彆扭性子有所領悟的沈何夕長嘆了一口氣,家裡已經有一個不省心的了,看這個,也沒好到哪裡去。

    自己身邊怎麼就這麼多浪費生命和自身過不去的人呀?

    “您這麼多年一直年年不忘不過是因為不甘心而已,不甘心自己記憶裡最美好的歲月被毀掉,所以只要有一點來自華夏的消息就能讓您一把年紀漂洋過海。”

    是的,就是不甘心,正川雄一低下頭,花白的頭頂對著沈何夕。

    女孩兒未老先衰地嘆了一口氣:

    “你是希望我爺爺怎麼樣呢?七十多歲了再給自己找個哥?”

    兩個老頭加起來一百五了,你喊我一聲哥我喊你一聲弟……沈何夕被自己腦補出來的畫面嚇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正川雄一抬起頭看了沈何夕一眼,默默地轉開了腦袋。

    “好了,我知道,至少你們能坐下來喝杯茶敘敘舊是吧?”

    大師讚許地點了點頭。

    “老彆扭。”

    “不管怎麼樣我是你的長輩。”老人突然覺得只會端著餃子走開的沈何朝真是太尊老愛幼了,兄妹兩個一個不會說話,另一個把兩個人份的全說了。

    小刀真不會養孩子!

    沈何夕就差翻白眼給他看了,什麼長輩啊,我爺爺還沒搞定你來我這裡裝大頭蒜?

    “要我說,你們只要坐下談談就好了,別扯什麼你對得起我我對不起你,說清楚我曾叔祖怎麼死的,問清楚是不是我爺爺把你送上船的就行了。”

    “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

    “可我、是……”

    “不管您是哪國人,你和我爺爺一塊長大的,第一沒當過劊子手,第二沒幹過禍國殃民的事兒……想那麼多有的沒的您不累麼?”

    累,但是就是反復的想,反復的用累心來磋磨自己。他們這一代人就是這樣,歷史就壓在他們的肩上,和顛沛流離的記憶一起把他們捲入了一種想自我而又不能的漩渦中。想算得清,但是根本算不清,想放得下,又實實在在地放不下。

    沈何夕扶著額頭,覺得這位老先生簡直糾結到可愛了:

    “您覺得是您繼續想著自己是多麼對不起我爺爺重要呢?還是您找回自己的小伙伴更重要?”

    正川大師又喝了一口自己不屑的檸檬水,輕輕點了點頭。

    “後面的。”

    “好了,這就搞定了第一步了,咱們開始下一步。”女孩兒拍了一下手,搞清楚了來龍去脈事兒就簡單了。

    “什麼是、下一步?”

    “求我啊。”女孩兒雙手抱臂,身子往後依靠在了椅背上,春天午後的陽光斜照進餐廳,她笑的格外燦爛,“你來腐國不就是來求我的麼。 ”

    不是說是我長輩麼?嫌棄我不尊老愛幼,有本事別求我啊!

    沒錯,我沈何夕就是這麼記仇。

    *******

    送走了世界觀受到衝擊的一代國寶,沈何夕看了一眼時間,華夏已經是晚上十點多,又不能給爺爺打電話了。

    黑豆從廚房裡探頭出來看著她:“小夕,晚餐想吃什麼,我一起準備了吧。”

    沈何夕捧著臉坐在桌子旁邊一臉的糾結:“我想吃臭雞蛋炒鹹鴨蛋再來個鵝蛋鴿子蛋。”

    “啊啊啊?這麼多蛋是什麼菜啊?”

    女孩兒輕描淡寫地說:“這是炒混蛋啊。”

    看著她臉上的表情,黑豆抖了抖,縮進廚房不再出現了。

    “一對讓人不省心的老混蛋。”

    正好來上班的俞大廚走到門口,看見女孩兒難得活力四射的樣子忍不住笑了笑。

    十點多打烊,熊貓餐廳的員工們開始享用自己的晚餐。

    胡蘿蔔、土豆、牛肉、紅棗一起煲了兩個小時,搭配著米飯每個人都吃的很開心。

    牛肉的火候燉的很好,酥爛可口還帶了一點嚼勁,胡蘿蔔甘甜,土豆香糯,湯水的味道鮮甜還有肉味,非常的下飯好吃。

    俞正味看著這些年輕人這麼愉快地吃的這道菜,心裡的感覺很複雜。

    如果沒有牛肉,這道菜在幾十年前還有一個名字,叫丹心報國。

    廚師也可以用自己的一切去愛著那個國家,比如沈家的那位先人和自己的爺爺。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8 10:24 PM

第59章 槐花餅

    院子外面的柳枝已經長出了新葉,鳥雀嘰嘰喳喳地從細長的枝條間穿過,槐樹開花了,甜甜的香氣風一吹就透了出來,細細白白的小花綴滿了樹枝讓無數的人歡喜。

    把花從枝頭摘下,只留著花朵和花萼,用清水洗過,用熱水泡過,洗掉灰塵去掉澀味,捏成一個個白綠相間的團子。

    這些“團子”可以切一切直接和上五花肉和香油調成餡料包成包子,也可以放進冰箱裡冷凍起來,等到想吃的時候,就是把貯藏了一年的春風拿出來重新品過。

    沈抱石看著徒孫們送來的槐樹花,花朵鮮白軟嫩,花萼新鮮清香,確實是枝頭上一點點弄下來的好東西。

    槐花包子這種吃法在如今的太平區劇目皆是,沈大廚才不屑於和旁人一樣,這些新鮮的槐花被他用井水沖洗過篩,水靈靈白嫩嫩的,看起來更玲瓏了幾分。

    一把麵粉從老人的手裡一頓一揚就細細地灑在了晾曬著槐花的笸籮里。

    一雙蒼老有力的手又上下顛了兩下笸籮,保證每一朵花都均勻地沾上了麵粉。

    白白的花,細細的粉,高高地顛起,輕飄飄地落下,就是乖順到恰到好處,就是帶著香帶著細勁兒。

    小膩歪趴在地上,小腦袋隨著笸籮輕動了兩下就傻乎乎地低了下去,一個小爪子還蓋到了鼻子上。

    遙遙地從院牆上飛來了兩隻粉蝶,它們在笸籮上面飄搖而過,大概也以為那是自己的伙伴。

    老人輕輕瞇了一下眼睛,不用去看,聽著聲音他也知道現在的槐花麵粉已經沾好了。

    再用用手去揉捏著笸籮里槐花,逼出花里那一點帶著香甜味道的水分浸入麵粉粒,揉一下,握一下,不知不覺剛剛還花、粉分明的一攤已經成了一個有些鬆散的團子。

    從團子上抓下一塊一揉一壓就成了一塊餅。

    小膩歪跟著老人,老人的懷裡抱著一個笸籮里,笸籮里裝著白白的小餅,餅裡有那麼多香甜的秘密。

    鍋裡點了一點油,油溫燒到剛好,一個個槐花餅被放進了鍋裡,滋滋的聲音響起,帶了一點輕飄飄的香氣。

    聞到了香味兒,小狗趴在廚房的門口搖晃著小尾巴。

    老頭兒輕描淡寫的拿筷子一挑,看起來鬆鬆散散的槐花餅就囫圇著翻了個個。

    等到餅的兩面都泛著金黃,油星兒窩在上面做著錦上添花的陪襯,一個個槐花餅就算是做好了。

    帶點黃、帶點白、帶點綠,一個壓著一個碼在滿藍釉底的盤子裡,盤子裡沒做什麼雕花裝飾,沈抱石端著一半槐花餅從廚房走出來,路過小夕門前的垂絲海棠的時候,隨手摘了長在一起的一花一蕾擺在了盤子的一邊。

    包銀的烏木筷子,藍色的滿釉盤子,海棠花的花梗搭在槐花餅上,桌子上似乎已經安放裡整個屬於春天的鮮活和美好。

    沈抱石看了看,抱起了小膩歪:“走吧,咱們拿去給大朝嚐嚐。”

    槐花餅里花香清嫩,但是也清淡,對於現在的沈抱石來說,吃在嘴裡其實是有些沒滋沒味的。

    他可以用雙眼看出一道菜的火候,可以用耳朵聽出食物加工的狀態,可以用鼻子找到一筐里面壞掉的那個食材。

    可是他還是老了,他的舌頭不再敏銳,他製作的食物也不再憑藉自己的感覺,而是經驗。

    就像他折下的海棠,再美的花也不會停駐在一個永恆的春日。

    店裡的午間高峰剛剛過去,沈抱石端著槐花餅走進店面,上菜的也好叫單的也好都停了下來,老老實實地向著他行禮。

    只有小幫工愣愣地舉著電話,無所適從地看了看後廚又看了看正門:“師爺,師姑來電話……說找您。”

    剛剛還踱著四方步左手端盤右手抱狗的沈大師立時三步並作兩步衝到了櫃檯前面。

    幾個食客張望著被他放在一邊的盤子,努力克制蠢蠢欲動的手,這明明是最簡單的槐花餅,怎麼沈老爺子隨便放了朵花就讓人這麼想吃呢?

    “餵,丫頭啊,怎麼突然打電話來了?你那缺錢了?還是餓了?”跟沈何夕打電話,沈抱石一貫的語氣粗暴,內容簡單。

    電話的另一邊,沈何夕沐浴著腐國的晨曦,細長的流魚握在她的手裡。

    “老頭兒,最近身體還好麼?”

    “我什麼都好,你不用管。”

    “哦,那心臟好麼?血壓呢?腦溢血概率高麼?”沈何夕覺得自己必須確認自己別拿回了刀又丟了爺爺。

    沈抱石完全體會不到自己孫女的苦心:“你打電話是閒著沒事兒咒我玩兒?”什麼心臟血壓腦溢血,主動打個電話都不會說好聽的。

    “老頭兒,最近有人送了我一點小禮物。”

    “誰啊?男的女的,送你禮物幹啥?你沒錢回禮我給你寄錢去,別欠了人情啊。”沈老頭兒生怕自己的年紀輕輕的孫女被人拐了。

    “回禮的事兒你不用管,我就是覺得這個禮物挺有意思。”沈何夕笑著把玩著手裡的刀,“太有意思了。”

    “丫頭你說什麼呢?”沈老頭茫然了。

    “有點長,有點細,開了刃……藍色的琺瑯柄看起來很眼熟,兩邊各有一塊玉,一塊青一塊白……”沈何夕打量著流魚,一邊看一邊說著,語速越來越慢。

    沈抱石聽到“琺瑯柄”三個字兒的時候已經愣住了,再聽到白玉的時候,他連呼吸都止歇了。

    在他身後的的小幫工偷偷伸手虛攔在他的後背上,剛剛師姑可說了,別讓老爺子激動地昏了。

    隔了半晌,老人顫顫巍巍地說:“那把刀……多長?”

    “就是你知道的那個長度啊。”沈何夕深吸了一口氣,避免自己被老頭兒的情緒帶動了,剛剛的五個字兒差點把她的眼淚逼出來。

    “刀柄上是不是有個環?環上面你看看是不是刻了字?”

    沈何夕很輕鬆地說:“對呀。”

    “字是不是寫的流魚?流水的流,活魚的魚?”老人激動得簡直不能自已,流魚啊,流魚回來了。

    另一端的女孩兒輕輕打了個哈欠:“我要去吃早飯了。”

    “先別吃!那個字兒是不是流魚?啊?是不是流魚?”老爺子激動的心情差點直接轉化成抓狂,吃個什麼吃啊,先告訴我是不是流魚刀啊。

    沈何夕用流魚刀的刀柄戳了一下趴在窗台上的小墨蹟的鼻子,正在澆花的泰勒夫人看見可憐的小墨跡被主人戳了個趔趄立刻放下噴壺過來抱走了小寶貝。

    “嘿嘿,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這是別人送我的。”給你的老基友做了半天的心理疏導,還不是因為你這個老墨跡?

    “丫頭!別鬧!”沈抱石的態度變得嚴肅了起來,激動啊興奮啊沒有了氛圍的支撐慢慢從高點上降了下來。

    聽見他嚴厲了,沈何夕一點也不害怕:“嘖,你又兇我?我就不告訴你了,想知道啊……來,說你疼我。”

    “你、你、你胡攪蠻纏!”

    “對啊。”上一個嫌棄我不夠尊老愛幼的今天早上就給我送早餐上門了,說我胡攪蠻纏老頭兒你給我等著。

    “你到底說不說?不說我掛電話了啊。”

    “哎……好好,我疼——嗯你。”老頭子轉身,看見身後站了個小幫工,說話的語氣立刻變成了“牙疼調”,他揮揮手把人趕開了。

    “是啊,是疼我啊,還是疼流魚刀啊?”

    “你!”一個字兒,老爺子說的斬釘截鐵斷金碎玉生不如死。

    “成,是啊,是流魚刀啊,保養的挺好。”聽見老頭兒親口說疼她,沈何夕滿意地給出了答案。

    “真的是流魚啊……”

    眼淚從老人眼睛裡湧了出來,沿著臉頰流過他不再豐滿潤澤的臉龐。

    電話裡,女孩兒的聲音傳了過來:“喲,老爺子你哭啦?老爺子你是在店裡的櫃檯上吧?來吃飯的還能看見沈大師掉眼淚的表演,真值。”

    呸呸呸,說什麼呢,誰掉眼淚了?誰表演了?老人兩把抹掉了臉上的淚,關注起了更重要的問題:“我馬上就去辦手續,我得去腐國給把刀接回來。”

    “你剛剛還說更疼我的,現在就為了個刀也肯出國?我自己孤零零來腐國你都不送我。”

    “唉,你個熊孩子,能一樣麼?”老頭兒又一次被自己的孫女折騰的沒脾氣了。

    “反正啊,等你辦完出國手續,我暑假都開始了。”

    對啊,丫頭她有暑假呀,她暑假回來,自己不就能看見刀也能看見人了麼?

    “丫頭,你把刀帶回來?”興奮中的老爺子沒弄明白,這把刀既是古董又是刀具,即使出得了腐國,在華夏海關那裡也會被查扣。

    “我看看吧,你放心,我肯定給你把流魚刀弄回去”沈何夕的心裡已經有了一個方案了。

    “刀你得天天擦啊,那個琺瑯柄你得用細毛料擦啊。”沈抱石不放心地開始囑咐她。

    女孩應了兩聲之後開始煩了:“刀是你孫女還是我是你孫女啊?婆婆媽媽的,我知道了。”

    誰手裡有刀誰說的算,沈老爺子算是怕了他的孫女了:“丫頭啊,你先給刀拍個照片寄回來吧?我掌掌眼,還能燒給你曾爺爺他們。”

    沈何夕瞪了一眼流魚:“看我心情吧。”

    ……

    扣了電話,沈老頭開始旁若無人地在店裡小碎步轉圈,流魚找到了,流魚要回來了,那是流魚啊,流魚啊……

    那盤子槐花餅被小幫工偷偷拿進了後廚孝敬師父去了。

    滿頭霜色百事哀,四代離散抑胸懷。涼露驚夢茅廬外,折燕離巢流魚拆。

    七年後的那個春天,他再不會寫下上面的四行句子,守著空蕩蕩的院子靜靜地等著時光走盡他最後的生命了。

    腐國,沈何夕的身後,三個黑衣男人已經站了好一會兒了。

    “沈小姐,正川大師為您準備的早餐已經擺好了,請您享用。”

    作者有話要說:萌番送上:祝所有這個月過生日的寶貝們每天心情愉快萌萌噠

    【墨蹟的世界】

    小墨蹟有一雙小短腿,走路的時候總是好像在地上蹭來蹭去,灰色的一團撲倒在地上就像是個絨球,它不喜歡邁爾斯,因為邁爾斯來蹭飯的時候差點踩到它。

    沈何夕覺得小墨跡大概和她一樣記仇,因為從那之後,邁爾斯再來的時候她總是只給他看自己圓滾滾的背影。

    嗯,緩緩移動的圓滾滾的背影。

    小傢伙有三角形的小耳朵、緊湊的五官還有一雙藍色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它不喜歡所有同樣有著藍眼睛的生物,比如身材很好的哈維先生。

    還有偶爾來一次每次都被沈何夕精神碾壓的艾德蒙先生。

    不過也有例外,小墨跡喜歡亞瑟和弗雷德,好吧牠喜歡一切讓它不用仰頭仰的那麼辛苦的小孩子。

    在小墨蹟的世界裡有三個人類是它最喜歡的。

    小魚乾、逗貓棒、它的人。

    小魚乾=泰勒夫人、逗貓棒=蘇仟、它的人自然是沈何夕。

    今天早上,按照慣例,它去等著它的人給它開門,然後兩個人一起出去散步,它的人邀請牠吃了一點牛奶泡過的點心,給它梳理了一下毛就把它護送到了小魚乾那裡。

    小魚乾那裡有好多小魚乾,還有漂亮的圖片,還有毛茸茸的線球!它的人不給她線球,這點真是讓它有點不開心。

    下午的時候,它的人回來了,還帶回了逗貓棒,它的人買了一件心的套頭衫,套頭衫的前面有一個大口袋。

    “墨跡,走,帶你出去玩,順便買菜。”

    小墨跡抖了抖它的小耳朵慢慢悠悠地晃到它的人的腳邊,它的人回來了~它的人要帶它出去玩~蹭一下,蹭一下。

    梳著馬尾辮的少女一臉無奈地穿著印著貓臉圖案的套頭衫,身後的帽子上還有兩個貓耳朵,胸前的大口袋裡有一個灰色的小貓用爪子扒著口袋往外看。

    沈何夕有點糾結地問蘇仟:“為什麼只有貓這一種圖案?”

    蘇女神一臉你的問題太無知的表情。

    她當然不會告訴她其餘的衣服都被她買下了。

    看著小夕穿貓兒裝,貧尼此生值了!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0-28 10:2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9 06:41 PM 編輯

第60章 慢烤牛肉

    午餐時間,沈何夕抱著一個印著櫻花圖案的木質飯盒坐到了餐廳裡,琳達頂著新做的髮型端著炸雞腿、三明治和沙拉遠遠地就看見了她。

    “哇哦,Cici,非常漂亮的飯盒!一定是追求你的男孩兒送你的吧?”

    琳達對這個東方女孩兒還算得上了解,雖然品味和生活習慣都不錯,但是讓她自己花錢給自己弄這麼一個花哨的飯盒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沈何夕面無表情地打開飯盒,昨天還只是早餐,到了今天自己的三餐已經被正川熊一大師全面接手了:“是一個老爺爺送我的,要不要嚐一嘗?這是另一種東方料理。”

    “好呀!”在慷慨又不扭捏的Cici面前,琳達從不掩飾她自己是個吃貨這個事實。

    打開飯盒,琳達驚呼了出來。

    “天哪,這是吃的還是藝術品?”

    沈何夕看著餐盒裡的超豪華格局,覺得自己已經麻木了,任誰經歷了早餐有十四種各種小菜和飯糰,現在都要麻木。

    因為器具精美,各種食材處理後搭配的顏色純美乾淨,營養也相對均衡,和式便當一直受到一些人的追捧。在飯盒裡畫個貓臉擺兩隻炸蝦什麼的,就有人覺得自己玩了一把小清新一把小情趣。

    那如果跟面前這個便當比,小清新要上吊自盡,小情趣得投河殉情。

    原因無他,這個飯盒裡的午餐充分地詮釋了什麼叫美是天然的。哪怕它是食物。

    便當分成兩層,一層是碼放地整整齊齊的壽司,一邊是烤鰻魚壽司和一邊蟹子壽司。

    烤鰻魚用的是從首都高檔日料店運來的頂級鰻魚,烤好之後抹了一點濃稠的甜味醬汁,一點細條的海苔把鰻魚和飯□□在一起。金色的鰻魚,醬色的汁液,濃綠的海苔,雪白的飯糰,還有香蔥碎薄薄地灑在上面。

    蟹子壽司用海苔捲著捏成拇指大小的飯糰,在飯糰之上海苔中間小心地放入了大小均勻顏色誘人的紅蟹子。

    一邊是醬色上青翠的點綴,另一邊是紅色的蟹子被海苔小心地包裹。

    在飯盒的一角有一個專門隔出來的空間,綠色的菊花和淡粉色的薔薇交相輝映,那是綠芥末和壽司姜。

    另一層的飯盒裡放著的是烤好的牛舌,牛舌切成厚片之後烤到用極慢的火烤製,再改刀切開,外面是熟製褐化後的顏色,內裡還是嫩紅的,一層熟肉包裹著裡面的嬌柔軟嫩,旁邊放了兩片的檸檬。

    最後的格子裡是一些青菜拌好的沙拉。

    根本不需要特殊的造型,就用了食材被處理好之後最完美的狀態擺在那裡,其自有的顏色和形狀已經讓人受到了強烈的視覺衝擊了。

    牛舌也好,飯糰也好都是早上出門的時候帶來的,現在連餘溫都不剩下了,但是和式料理本就是冷食一道的前行者,放了這許久並不會影響什麼口感。

    鰻魚的視覺效果隆重又香濃,真正吃到嘴里和米飯混雜一起的時候,那是一加一大於二的滿足,肉的味道極好,飯的味道也極好,鹹甜可口的醬汁讓整個壽司的味道豐富又有核心,把鰻魚和米飯混在一起的香味拔高到了一個新的階段。

    紅蟹子的味道鮮鹹,細細品味還有一點甜,用米飯的味道去調和這種甜味,像是緩步牽出穿著木屐的白衣新娘,她羞澀又美好,輕輕地行禮,淺淺地微笑。

    兩種壽司如果再搭配一點芥末或者紅姜,增加味道的前味或者余味,讓整個壽司的味道更飽滿具有衝擊力一點,那又是一種新的感受。

    琳達吃了兩塊壽司,讚美了兩句好吃卻也不再動了,她對那個牛舌和沙拉更感興趣。

    沈何夕明白,對於很多人來說再美味的食物,前面掛上一個“陌生”那就是用來品嚐的,不是用來享用的。

    享用,沈何夕面對這樣的一份午餐,只能想到這樣的詞。

    每一個壽司都要用手親手去拿捏、搭配,調製的米飯,專門的蘸料,用心到極致的料理包裹了滿滿的誠意和認真。

    牛舌是用慢火烤製的,有多慢呢?在整個烤製的過程中牛肉內部的最高溫度不會超過六十攝氏度,在這樣的溫度下肉質中自含的酵素會對肉質進行嫩化保證肉質的柔嫩多汁和味道的鮮美。

    牛舌被切成了條狀,一片片略厚略粗,擺在外紫內綠的菜葉子上。每一塊的口感都非常的柔軟,肉汁進入嘴裡的滿足感簡直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肉上只撒了一點的鹽和黑胡椒粉調劑味道,沒有使用醬汁,但是即使連吃了幾塊也沒有那種沒熟透的肉進入咽部導致的滯澀感。

    如果想要自己改變一下味道也可以把旁邊的兩片檸檬的汁水擠壓到肉上。

    沙拉是千島醬調味的蔬菜沙拉,不管是搭配牛肉還是單吃味道都很有特點也很讓人舒服。

    準確點說,這並不是一份特別正宗的和式便當,因為慢烤牛舌並不是一道片兒國菜,但是整個便當的膳食搭配和顏色的調劑比沈何夕見過的任何人和食做出來的都要正宗。

    正宗的不是菜色,是態度。

    沈何夕自己做了很多年菜,吃了很多年頂級大廚做過的菜,在她的心裡對“正宗”的概念有自己的看法,華夏菜菜系繁多,所謂的正宗吃來吃去其實都是廚師對於自己目標的堅定。

    這種堅定在這個飯盒裡被展現的淋漓盡致。

    味道是沒有上限的,但是人可以用自己的態度把一些東西強化到極致。

    吃著牛舌,琳達的表情好像下一秒自己就要上天堂了:“Cici,這是誰做的,天哪,只要他是個男人我就嫁給他。”

    東方女孩孩兒的回答趁著她說話的時候把最後一塊烤牛舌放進了了嘴裡。

    ********

    回到公寓,沈何夕看見的是兩個人正蹲在自己的廚房裡,一個自然是已經接手了她三餐的正川雄一,另一個是蘇仟。

    兩個人正在對著一本畫冊研究著什麼,看見沈何夕開門進來,蘇仟笑著跟她打招呼,另一位則是……

    一副你不向我行禮我我就看不見你的樣子,那點自矜的勁兒就算是板著一張棺材臉別人也能看得出來。

    漂亮的木製飯盒已經洗淨擦乾,沈何夕很小心地把飯盒放在桌上。

    “小夕小夕,我們在研究這種便當的樣子,你看。”蘇仟捧著畫冊來獻寶。

    沈何夕盯了一眼那一大堆小熊寶寶的萌臉又看了看正川大師的棺材臉,眨了眨眼睛對蘇仟說:“如果你真的讓正川大師做了這個,記得讓他端著拍照然後讓他簽個名。”

    國寶級大師做這種“愛の便當”……沈何夕都想去臥室裡自己笑一會兒。

    這時,被兩個人無視了半天的正川國寶終於忍不住了看著馬尾辮的小姑娘:“午餐、好吃麼?”

    沈何夕笑瞇瞇地說:“您應該非常驕傲地問我還有沒有吃過更好吃的,非常非常的棒,謝謝您。”

    好吧,雖然小刀的這個孫女有時候非常氣人,但是她的恭維聽起來總是真心的。

    “喜歡就好。”

    “怎麼可能不喜歡,您為了照顧我這副華夏人的腸胃大部分的料理都故意挑了全熟的,無論是烤鰻魚壽司還是蟹子壽司還有慢火烤的牛舌都是您對我的體貼,非常感謝。”

    沈何夕真心實意地鞠躬。

    慢火牛舌不是華夏菜也不是片兒國菜,想要做好必須用的是125°C的低溫烤爐,這種烤爐在東方並不流行。

    幾乎可以斷定,正川大師是到了腐國之後為了她去專門研究製作了這麼一道費時費力的菜。

    大概就是昨天吧。

    想到他一把年紀還為自己研究不熟悉的烹飪工具,這個禮沈何夕行的真心實意。

    七十多歲的老人板著臉瞪著沈何夕:“我只是、研究烤爐、你的午餐、是順便。”

    女孩兒直起身子毫不客氣地說:“兩個人一樣的別彆扭扭口是心非,難怪這麼多年都沒和好。”

    “……”溫良恭儉好女孩兒一秒鐘變成插刀帝,國寶大師還是適應不了。

    小墨跡從沈何夕的腳邊挪到了正川雄一的腳邊,用爪子夠了一下他的褲腳。

    “你覺得,我做的飯、和你爺爺做的飯,哪個更好吃?”到頭來,正傳雄一還是忍不住問了這麼一個問題。

    沈何夕連思考都不用:“當然是我們家老頭兒做的好吃。”

    “為什麼?”

    不管怎麼說,作為一代名廚,正川雄一對待自己的廚藝是非常有信心的,但是現在的這個女孩兒居然直接就判定了他技不如人,這讓他非常的費解。

    “文化認同啊。”沈何夕覺得正川雄一問了一個傻問題。

    “文化?廚藝為什麼能和文化扯上?”蘇仟表示不太理解。

    “和式料理就像是櫻花,如果只有一棵,生於百花齊放的園林自然只能默默成風景的一角,但是人們故意把它們種到一起,在初春的時候綻放,用隆重的態度和滿目櫻花的效果占據了人們全部的視線再也顧不得其他。這種隆重也會讓人心生敬畏,喜歡卻也畏懼。”沈何夕的手指點了一下櫻花圖案的盒子。

    “傳統和食力圖把一種東西做到極致,所以一代代人在裡面傾注大量的精力,在這樣的努力下,傳承的人們也希望自己的努力能被尊重,就像櫻花把自己的凋謝之美用無數櫻花樹一起來的樣子來增加效果一樣。和食在抬高自己的態度上有些用力過度。大器小餐,原料鮮而美,態度端而正之外還要把自己歸結於道,讓自己高貴起來的同時,也讓人覺得難以親近。”

    “華夏飲食的多樣也就導致了每一種食物都要去迎合自己所處的環境和人群,所以多變又普及,飲食態度或者親近或者矜持,卻不會有那麼強烈的態度的傳達,大家都這樣,有什麼好驕傲的?何況……”女孩兒頓了一下,“我是華夏人,爺爺的飯能讓我想起故鄉,沒有什麼會比家更美。”

    沈何夕說的輕描淡寫,蘇仟發誓自己聽出了她對華夏廚藝的自信和對片兒國料理的那點……看不起?

    正川雄一搖了搖頭:“不對、追求極致不是錯的。”

    “沒人說那是錯的,只是兩種廚藝的發展道路不一樣。”

    看著自己面前因為談起廚藝而雙眼明亮的女孩兒,正川雄一彎下腰把自己腳邊的小灰貓抱了起來。

    “不、華夏、有句話,叫殊途同歸。”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1-5 01:10 PM

第61章 咯吱盒

    在廚房裡,一代和食大師看著自己面前的年輕女孩兒:“作為一個、廚師,我們要比別人更加、虔誠地對待、食物,無論是我、還是你的爺爺。殊途、同歸。”

    虔誠?

    沈何夕回憶著沈抱石做飯的樣子,輕鬆地,隨意地,偶爾甚至是隨性的,可以說與他平時的性格完全不一樣。

    如果這樣的自在就是老頭子的“虔誠”,沈何夕覺得老頭兒和自己打電話的時候那個隨意傲嬌的樣子簡直是在“祭祖”……

    吐槽完了自己家的老頭,沈何夕看見老人把自己的貓放在了地上,又轉身去洗了洗手。

    正川雄一打開自己放在一旁的布包,七八把銀光閃閃的刀從布捲裡展開,每一把都擦得銀光閃閃。

    “我回到島國的時候,一無所有,沒有家庭,沒有愛人,也沒有朋友,廚藝是我、安身立命的、事業,也是我、的家人和夥伴。”

    老人看著那些餐具的目光像是看著自己的老朋友。

    “廚藝和我一起順應時節、感悟道理,它是我的一部分、我為我的人生有這樣的一部分而驕傲。”老人矜持地昂起頭,他真的是為自己的職業和自己為了廚藝付出的時光而驕傲著。

    沈何夕在老人的目光中拿起了他的一把刀——單刃,木質手柄,看起來像是加寬了的水果刀。

    “這把是出刃包丁,用來處理魚。”老人向她解釋這些刀的用途,“那邊那把長刀是黑鮪魚包丁,只是用來處理黑鮪魚。”

    蘇仟看了一眼那個長達半米的刀刃兒,深吸了一口氣:“大師,這些刀你是怎麼過海關的?”

    正川雄一愣了一會兒才慢慢地說:“我也不、不知道。”

    得了,您的“老朋友”想要來這兒您的“人類朋友”們還不知道得費多大勁呢。

    蘇仟囧囧有神地拎著小墨跡去餵貓了,這兩個人和她不是活在一個世界的。

    “事實上您基本不可能用到這把黑鮪魚包丁,不是麼?”沈何夕輕嘆了一口氣,“如果是我,我不回讓自己背著那麼多的東西,在外面不是在家裡,不管什麼刀能用就行。”

    女孩兒的話裡意有所指。

    正川雄一搖了搖頭:“如果能、做到最好、我就不回給自己、有瑕疵的機會。”

    在對於廚藝的問題上,這個老人的態度近乎於偏執。

    好吧,沈何夕前後快四十年的人生,讓她早就接受了傳奇都是蛇精病的設定。

    “那您的最好是怎麼判斷的呢?”

    “突破了上一次,就是最好的。”老人的回答很堅定。

    沈何夕對此不置可否,食物的判斷標準不是統一的,人們讚美一道菜,也有人討厭一道菜,如果更好的突破遇到了更糟糕的客人,那誰來判定這個“更好”的標準?

    如果只是自己覺得自己有了突破,那說服力又在哪裡呢?烹飪本就是一門有表象但是有不可量化評價的藝術。

    爺爺說過的“半生尋道”,黎師父說過的“執於心”、俞正味說過的“人生與食物一樣,我們可以錯過,但是不可以放棄眼前的美好。”這些話都影響了沈何夕對廚藝的看法。

    沈老頭兒追求的是把沈家的菜昇華成自然而然的標準——道法自然,順應天時,廚子在烹飪的時候隨心、隨性、隨喜。

    黎老師傅追求的是無論怎樣的食客他都用最適合的一面去款待,只要心意不變就不去在意形於外的改變。

    二十年後的俞正味說的是食物之美、美在當下,只要靜心享受製造美味的過程就足夠了。

    再有現在的正川老人這種時刻要求自己更強的執著,沈何夕不知道他們誰是對的。

    或者說都是對的,就像泰勒夫人說的,每個人都被環境和經歷打磨成了不同的人,不同的人都能有不同的烹飪態度,這大概也是食物本性的包容□□,它能讓所有人吃到美味,也允許人們用不同的性格去雕琢它。

    當然,她不會去和眼前這個蛇精病,啊,不,這個一代傳奇去討論這個問題,她只關心……

    “我們晚餐吃什麼?”

    老人揭開一個盆子的蓋子,裡面放了一塊有些泛著黃綠色的面漿。

    “我給你們做、咯吱盒。”正川大師鄭重其事地把咯吱盒三個字念了出來。

    “嗯?華夏的東西。”沈何夕表示自己曾經在京城吃過。

    正川大師拿出幾根洗乾淨的胡蘿蔔開始切。

    “我小時候,你的曾祖母總是做給我吃。”

    咯吱盒也被京城之外的人叫做炸煎餅卷,

    綠豆粉、玉米麵、高粱粉、米粉……所有的穀物碾成粉幾乎都可以,調成漿狀之後在爐火上攤成薄薄的煎餅。

    如果想要沒有餡兒的,那隻要在煎餅上撒一點香菜、椒鹽然後下油鍋炸好,如果想要吃有餡兒的,就要在兩層煎餅之間抹勻餡料然後再改刀炸製。

    老人看來早有準備,他甚至讓人給他在沈何夕的灶台上安放了一個鐵板,和食裡面用來做鐵板燒的那種鐵板。

    一勺麵糊倒在燒熱的鐵板上,木質的小推子一點點地把麵漿推開,白色為主的面漿接觸到熱熱的鐵板上,幾乎片刻就變成了微黃的煎餅。

    鐵板燒熱之後火候很小,煎餅在上面慢慢地邊緣都翹了起來——因為面漿裡加了雞蛋。

    一張煎餅,又一張煎餅,全都圓圓地好像是團圓夜的月亮。

    老人的表情極其的專注,好像他在製作的不是煎餅,而是一個精心呵護的夢。

    此時正是四五點鐘,外面的陽光傾灑進了廚房,像是用自己的輝光給這個那些攤好的煎餅著色。

    胡蘿蔔、土豆、白菜的根部、一點肉餡兒,還有一把香菜,沒有擦絲,老人一點點的用刀把它們切成細絲細末,和沈家有那麼點炫技的刀工不同,正川老人切的非常的穩,他的速度不快,但是他每一次切下去的動作似乎都帶了那麼點慎重。

    把顏色豐富的餡料攪拌均勻,紅的肉,橙的胡蘿蔔,白的的菜根,黃的土豆,綠的香菜,放點鹽、醬油和白胡椒粉攪拌均勻,慢慢地舖在了已經放涼的煎餅上。

    餡料從碗裡一點點的倒出來,倒幾下,再用筷子推平,餡料要薄一些,鋪好了之後再蓋上一層煎餅,捲成長卷。

    把長卷切成三四節,下油鍋炸製,菜香味搭配著麵食炸出的甜香一點點伴隨著油鍋裡叮叮作響的聲音傳了出來。

    正川老人站在油鍋前面像是藝術家在雕琢自己的作品一樣查看著每一塊煎餅的顏色和硬度。

    等到外皮顏色金黃,內裡菜香飽滿,就把炸好的東西一塊一塊地挑出來。

    盛放的器具選用的是水滴形狀的白色細瓷盤子,正川雄一把焯過水的芹菜梗劈成捲絲狀,從水滴的細端一點點鋪排成新發的蘭草一樣。

    炸好的咯吱盒再次改刀成菱形,參差不齊豎著擺在盤子上,就像是一塊塊與蘭草相依相伴的水邊岩石。

    “我記得、以前這是過年吃的東西。”如今的正川雄一昔日的沈抱雲看著擺放精緻的“華夏小吃”,想到的是面前的兩個女孩兒遠不能觸及和體會到的遙遠時光。

    伯娘端出的東西時的笑臉、小刀舉著裝了兩個大錢的紅包的歡快、外面的鞭炮聲、風塵僕僕剛剛趕回來的養父,這些似乎都和著這個小小的東西一樣被他銘記著。

    硬硬脆脆的小東西放進嘴裡,此時餡料的汁水仍然有一定程度的保留,炸過的煎餅帶著油香味和谷香味,被牙齒咬碎的時候有那種令人心醉的脆響,然後是雲破月來一般的餡料的味道。

    最普通的搭配,普通到就是當年的老百姓在年前看看自家的菜窖裡還剩什麼,粗糧的面,幹幹的蘿蔔,耐放的土豆、捨不得扔掉也不知道該怎麼吃的白菜根,就這麼湊合到了一起,再加上一鍋炸完這個還能再用的油。

    那些屬於七十年之前的東西,明明應該是出生在八十年代的女孩兒難以認同的。

    偏偏,沈何夕在吃到這個咯吱盒的瞬間,想起了哥哥,想起了坐在樹下的老頭兒,想起了自己在廚房裡練刀工的歲月,想起了自己站著看著爺爺和哥哥拎著那個木頭的調料箱越走越遠。

    這是……回憶的味道? !

    *******

    早上九點,沈何朝正在後廚裡調製著餃子餡兒,切成小丁的魷魚粒一定要在肉餡兒中打上漿。小幫工的腦殘從後廚門裡探了出來。

    “師父師父,外面來了兩個人。”

    沈何朝還穿著妹妹通過國際快遞送回來的廚師制服,衣服妹妹一次給他快遞了十套。

    銀灰色的圍裙,白色能勾出腰線的大廚制服,因為是妹妹送的,他不僅天天穿,還保護的很好,所謂金碗配玉筷,為了跟這身衣服搭上,沈何朝也很少像別的廚師那樣“不拘小節”了。

    時間久了,氣質就越發的和旁人不太一樣。

    總之,看起來是格外的挺拔俊秀。

    從廚房裡慢慢走出來,他差點閃瞎了外面兩個年輕人的眼。

    這個小白臉真是個廚子?

    這就是爺爺念念不忘的那個人的孫子?長得不錯。

    站在門左邊的一個人西裝筆挺,鐵灰色的襯衣還扎著藍黑色領帶,頂著一張年輕版正川雄一的臉對著沈何朝鞠了一個躬:“您好!我是正川平次。”

    另一個看了看沈何朝,又看了看鞠躬的外國腔男人,還不到五月的太平區已經是春暖花開了,可他還穿著一件夾克衫,裡面是一個圓領毛衣套襯衫的搭配。

    “臥!是來踢館地!”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1-5 01:13 PM

第62章 菊花魚

    穿著夾克的年輕男人吼了這麼一聲,在店裡忙活的所有人都看了他一眼,然後該干什麼幹什麼去了。

    “臥要踢館!我要用我的菊花魚來挑戰沈抱石!”對於這種赤果果的無視態度,他非常的不滿。

    難道不應該如臨大敵然後有人說“自不量力”再讓他啪啪啪啪地用精湛的刀功和嫻熟的技藝打臉麼?

    沈何朝只是對他們兩個人笑了笑,拿出一個小本子在上面寫字。

    【你們好,我是沈何朝,這家店的老闆。 】

    對面兩個人的反應是:

    光寫字不說話是啥個意思?

    嗯,字也很好看。

    沈何朝寫的下一行是:【踢館有流程,正川大師已經走了。 】

    前半句是寫給夾克男的,後半句是寫給正川雄一的。

    寫完之後,給兩個人再三看了看,他收起小本子,又笑了笑。

    轉身走了。

    “哎~你這個人!”夾克男要追上去,被小幫工攔了下來。

    “要踢館是吧?先來登記。想要我們沈家餃子館呢,要現在我們這幹兩個月,是包吃包住沒工錢的兩個月啊,幹完了你就可以踢館了。”

    “啊?”夾克男長了一頭自來卷偏偏還卷的亂七八糟,看起來像是個鳥窩頂在頭頂上,現在他有點傻愣愣地看著小幫工,。

    小幫工哼了一聲:“沈家在太平區這麼大的牌子,總有些人想踩別人一腳給自己賺名氣,還指望我們逢踢館就要接啊?想要跟我師父比一場,先進我們後廚幫工兩個月吧。還有啊,我們師爺已經退休了,現在店裡是我師父說的算,你要挑戰也得先挑戰他。”

    “嘎?”說好的在廚房裡霸氣縱橫在廚藝界一鳴驚人呢?

    鳥窩夾克男這會真的傻眼了。

    “你還踢不踢啊?踢就登記換衣服,不踢就走人啊。馬上要開張了,都忙著呢”小幫工一臉不耐煩。

    想想自己從川地扒著火車跑到這兒的艱難,夾克男咬了咬牙:“我踢!”

    小幫工領著踢館未遂身先賣的捲毛走了,飯館的大門前只留下了被人們下意識遺忘的正川平次。

    在廚房裡給肉餡打完漿的沈何朝又在看著兩個幫廚和麵。

    外面那個正川平次光看臉就知道是正川老頭的孫子。

    所有對自己妹妹圖謀不軌的人都是階級敵人!

    過了兩分鐘,小幫工又拉著捲毛男出了沈家:“你看看你的頭髮,你看你的身上的味兒,能做飯麼?那邊有澡堂子,兩塊洗一次,洗頭洗澡的五毛一包毛巾兩塊一條,你自己去吧。”

    “哦……”踢館不成就算了還賣身,賣身就算了還被人嫌棄不講衛生。

    捲毛男抓了一把自己亂糟糟的頭髮悻悻地往澡堂的方向走了過去。

    正川平次迎著巷子裡帶著花香味的春風站了半天,忍不住問小幫工:“您好,前幾天是不是有個老人天天來這裡?”

    “您說那個片兒國的正川大爺啊?哦,他走了。我師父不是告訴你了麼?”小幫工對於自己師父明顯不喜歡的人話也很少。

    爺爺又跑得不見了。

    正川平次在心底默默嘆了一口氣,不知道為什麼,自從農曆年之前來了華夏之後,他爺爺就和自己印像中那個威嚴的老人差距越來越大。

    上個禮拜他收到了老爺子的最後的消息居然是:“平次,我給你找到了一個未婚妻,你要去征得她兄長和爺爺的同意啊。”

    簡直荒謬到了極點!

    所以他這次來主要目的是要帶自己的爺爺回國,很顯然,他來晚了。

    爺爺給自己找的那個所謂的未婚妻,大概就是剛剛那人的妹妹?

    正川平次趁著小幫工再次走到店門口的時候又問他:“那位老人去哪裡了?你們老闆有妹妹麼?”

    小幫工聽見後一個問題,一臉警惕地抬起頭:“你誰啊?我們老闆有沒有妹妹和你有關係麼?”

    正巧出來要跟正川平次說他爺爺去了腐國的沈何朝就站在小幫工的身後。

    ……大板板老頭兒不是好人,他的孫子果然也不是好人!

    正川平次:“……”第一次見面就問別人的妹妹……失禮了,太失禮了!

    “抱歉,我失禮了!”跟他爺爺一樣一張菜闆臉的正川平次猛地鞠了一個躬。

    沈何朝氣哼哼地寫了個紙條放在桌子上扭頭就回了廚房,再看見那個傢伙他怕自己控制不住一拳打他臉上。

    【你爺爺去了腐國,我妹妹和你沒關係。再見。 】

    小幫工非常貼心地替他師父“哼”了一聲也跟著師父走了。

    從來被認為是家業傳人、片兒國廚藝界後起之秀的正川平次就這麼真正地被晾在了門外。

    太陽又升高了一截,到了上午十點已經有幾個食客來沈家餃子館預訂今天的外送或者買生餃子。

    豐和樓的老闆一臉賠笑地被小幫工送了出來:“小川兄弟,你再跟你們老闆說說,一天一百斤餃子真的不夠,我們最近接了幾個旅行社的單子,人家說了都是高檔客人賣點就是最好吃的魚餃子,你說這一百斤才夠幾個人吃的?”

    叫小川的小幫工拿了個小本本認真地記下了今天送出去的餃子數量:“您看看我們後廚,哪裡忙得過來?一天賣出去三百斤生餃子,就你們豐和樓拿的最多了。”

    “我們多少桌,他們多少桌?我們能一下子開三場婚禮的席,整個太平區除了我們誰還能?”矮胖的老闆繼續跟著小川套近乎:“去年之前你們也不外賣啊,現在不也弄了,多賣我一百斤,我每斤加五毛你看怎麼樣?”

    每斤加五毛,二百斤就是每天加一百塊,也就是說為了能賣更多的餃子豐和樓的老闆願意每年多出三萬的額外成本給沈家餃子舖。

    小幫工搖了搖頭:“價是師爺定的,不能改。”

    “頑固!一群老老小小的都是頑固!”看見有人這麼跟錢過不去,豐和樓的老闆就差捶桌罵娘了,“我一年多出三萬!餃子錢之外我多出三萬!哪家還有這麼好的事兒?怎麼就你們把錢往外推?”

    小幫工一本正經地跟胖老闆解釋:“俺們師爺說了,今天有人加五毛,明天就有人加一塊,加來加去餃子價格虛高上去了能吃得起我們家餃子的人就少了,做生意得對得起沈家的朋友,買賣是買賣不能忘了喜歡我們的客人。”

    “行!行!你們這群憨廚子!一群憨廚子!”胖老闆氣呼呼地走了。

    站在一邊全程圍觀的正川平次開始覺得,這家人似乎真的有點意思。

    路那邊一個鋥光瓦亮的光頭慢悠悠地晃了回來。

    如果不是那身衣服,還真難把他跟剛剛的雞窩頭分辨出來,那頭捲毛全不見了整個人看起來都清爽了不少。

    “看老子乾啥?”他瞪了這個站在這兒的西服男一眼,晃晃悠悠地進了店裡。

    店里人人都在忙,他轉悠了一圈發現自己還幫不上忙,又走了出來:“唉,那誰,你吃過菊花魚沒有?我能把草魚肉切成頭髮絲兒那麼細,拍上麵粉炸出來再澆上汁儿……嘿嘿嘿……等過兩個月,我就把他們沈家給比下去了。”

    西服革履的男人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在那自說自話。

    “你倒是說句,到底吃過沒有啊?”

    “……”

    “你會說話吧?你說剛剛那個人怎麼不說話只寫字兒?”

    “……”

    “好歹在一個大門口遇見,你咋就不說話了?”

    “……”話都被你說完了,正川平次不理解為什麼會有人聒噪成這個樣子。

    “開飯了。”趕在客人們都來之前,店裡的人都能先吃一點東西,下一頓飯就要下午三點了。

    捲毛男,不對,光頭男立刻非常自來熟地躥了進去搬凳子擠位置吃飯了。

    看著店裡熱熱鬧鬧地要吃飯,正川平次想了想,也抬腳進了店裡。

    “請給我來一份三鮮水餃。”

    ********

    “華夏醬油有、94種風味物質,和式醬油、有125種,所以、從味道上來說,和式醬油的味道、更豐富。本釀醬油、是現在幾種、和式醬油的基礎。”

    對比著眼前放著兩小碗醬油,正川雄一正在教導沈何夕一些和食裡面的東西。

    講解了半天,老人話鋒一轉:“我這裡有幾種手工醬油的配方,一會兒我抄給你。”

    正川大師說的輕描淡寫,但是沈何夕知道,不同的醬油搭配不同製法的壽司一直是正川大家的特色賣點,他現在隨隨便便地就要教授給一個剛認識幾天的小女孩兒。

    好吧,我們要承認,面對小刀的孫女,正川大師簡直豪爽得像是聖誕老人。

    女孩兒已經快要麻木了,昨天他給自己做完了咯吱盒接著就問自己想不想學鐵板燒,後來又問自己想不想學刀工,現在連家裡的壓箱底配方都拿出來了。

    “我對當廚師不感興趣。”沈何夕第N次強調自己的立場。

    “沒事兒,給你爺爺。”對於這位老國寶來說,給了小姑娘就是給了她爺爺,變相貼補一下自己的弟弟有什麼不行的?

    老人說是給醬油的配方,結果所謂的“幾個”配方是慢慢一盒子的紙,從醬油到醋,從梅子醬到醃菜,從處理米飯的特殊手法到魚的保鮮技巧。

    “有很多、連我孫子還沒學到,你不學就給你爺爺,你爺爺不要、就給你哥哥。”

    “好了,正川老先生,我給我爺爺打電話,讓他見您。”吃人嘴軟拿人手短,這些配方沈何夕知道自己真的很有興趣,而且也沒用退回的餘地,那就幫這個老先生達成心願吧。

    “你、應該、叫我大爺。”老人一本正經地企圖用自己的棺材臉掩蓋自己的高興。

    “嗯,叫你大爺,等你和我爺爺徹底把話說順溜了再說吧。”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1-5 01:15 PM

第63章 鮮王什錦餃

    “晚飯、吃什麼?魚排、怎麼樣?”走過來。

    “不用。”

    “我、給你燉湯吧。”走過去.

    “不用了,我一會兒要去打工啊,不用麻煩您了。”

    “我、我給你包餃子。”走過來。

    “正川爺爺,您別再我面前轉來轉去就已經是在幫我了”

    “我只是、問你吃什麼。”走過去。

    沈何夕瞪著一雙大眼看著棺材臉的老先生:“如果你把我轉吐了,我今天就沒辦法接電話了,要不你自己和我爺爺說?”

    “……”正在走廊裡轉圈的正川雄一終於停下了腳步,轉頭看著女孩兒瞪著眼睛的樣子,他習慣性地想說什麼,又默默地萎了。

    “乖一點才好啊,你看你們兩個一個不會說話一個不會聽話,兩個老倔頭腦袋撞一起,一疼七十年。”

    哢嚓~!就算沒說什麼他還是胸口再次中刀,正川雄一拎起灰色的小墨跡貼著牆邊站著不動了。

    每週的這個時間沈老頭都會打電話過來,為了讓自己的房客能準時接到電話,泰勒夫人如果要外出就會把電話放到外面的窗台上。

    窗台上的花瓶裡還有兩枝剛摘下來不久的百合。

    小墨跡在正川雄一的懷裡不安分地扭了兩下,自帶美瞳的藍□□眼眼直直地看著她自己的人小聲地叫了兩聲。

    沈何夕笑著拍了一下它的腦袋,正好,電話響了。

    “丫頭啊,今天有沒有用羊毛擦刀柄啊?我跟你說刀柄不能用水洗,那個刀刃的……”

    “老頭兒你是給我打電話還是給刀打電話?這麼想刀我把電話放那讓它自己跟你說。”

    流魚流魚流魚,自從拿回了流魚刀每次老頭子的電話就是今天刀咋樣了,明天刀咋樣了,沈何夕雖然可以理解自己爺爺難得的一把熱血沸騰,但是像這樣沒玩沒了的囉嗦……她才不會承認自己很吃醋。

    “我這不是見不著麼,你讓我看一眼我才能安心。”聽見孫女似乎不太高興,沈抱石剛剛那股子認刀不認人的勁兒瞬間萎了。

    沈何夕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後死盯著電話的正川雄一,跟自家老頭子說起了正事兒:“我在腐國認識了一個老頭,每天給我送吃的送喝的,你說我改怎麼回報人家?”

    老頭兒?沈抱石瞬間提高了警惕:“多大歲數的老頭子?哪兒人吶?為什麼給你送吃送喝?”

    “快八十了,半個華夏人,他說他是我大爺。”

    沈何夕提高語速飛快地說完,沈老爺子愣了一下就氣壯山河地吼了一聲:“讓他滾!”

    “爺爺,他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讓他滾啊?”沈何夕氣定神閒,反正讓滾的又不是自己,看了眼面無表情的正川雄一,她真的覺得對方有點可憐。

    “老人的事兒你別管!小夕你別理他。”

    “我吃了人家快半個月了你跟我說讓我別管?”

    “我明天匯錢給你,你把飯錢還了。”

    “老頭兒,你就告訴你吧,人家到底哪裡對不起你了?”沈何夕又看了一眼正川雄一,把節操扔在地上踩著,捏尖了嗓子把一句話說出了山路十八彎的味兒。

    沈抱石聽著電話差點汗毛都炸起來了:“你、你好好說話。”

    “爺~爺~~”我就不!

    這次別說沈抱石了,就連在一邊聽著的沈何朝都抖了一下,兩個從來沒感受過孫女(妹妹)撒嬌的男人被這突如其來的精神攻擊差點打翻在地。

    “你別叫,別叫了!我說啊,他是個片兒國的軍人,你明白了麼?幾十年前他拿過槍殺過我們的同胞……”

    沈何夕一手拿著電話,一手從正川雄一的懷裡把自己的貓奪了回來。

    深吸一口氣,她看著面前的老頭兒對著電話裡的老頭兒吼了一句:“你們兩個都他媽是沒長嘴的傻【嗶——】麼?一個以為是他害死了我曾叔祖,一個以為對方是個軍人。臥槽誰規定了隨軍的廚子不能穿軍裝了?你們兩個腦袋裡裝的都是石頭吧?啊?”

    一聲怒吼竟叫兩地噤若寒蟬。

    “你們兩個最好今天把話說清楚,老頭兒,如果今天你敢扣電話,別說流魚了,今年你連我都見不著,我說真的。”

    女孩兒把話筒甩進了正川大師的懷裡,抱著貓就走了。

    電話裡沈抱石急切的聲音傳了出來:“丫頭?丫頭?丫頭你說什麼意思?你今年回來麼?丫頭?”

    “小刀,我是大板板……”老人蒼老的手舉起電話,一輩子拿刀都沒抖過的手,顫抖著把話筒放在了自己耳朵旁邊。

    一個電話兩個人也不知道打了多久,沈何夕算了一下話費,再一想沈抱石到月末看見話費清單的心疼樣子,心裡舒坦了不少。

    “也不知道曾爺爺怎麼養的孩子,越是親近的人越是沒辦法面對,越是感情深厚的人越是肆無忌憚的傷害,一個個都絞盡腦汁儿和自己過不去。”

    全然忘了自己也曾經是這種人的沈何夕未老先衰地嘆了一口氣,捋了一下手裡的毛團子。

    *******

    沈抱石輾轉反側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聽見沈何朝打開院子門去買菜的聲音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將近中午了。

    小膩歪扒拉著的房門,終於把他給扒拉了出來。

    “餓了吧?走,找大朝吃飯去。”

    沈何朝留了紙條,說看他一直沒醒就沒給他把飯送來,等他睡醒了自己去店裡找吃的。

    店裡已經有了三三兩兩的客人,在這樣的晴朗的天氣裡,吃著餃子喝著餃子湯,原湯化原食,再來一盤蔥絲拌豬耳朵或者一盤芹菜花生米,小日子瞬間就讓人覺得滋潤了起來。

    正常情況下,沈老頭就算只是出門走個十幾步來了店裡,那也是要穿著整齊髮絲不亂的。

    可惜今天因為沒休息好,又有事兒壓在心上,老頭兒整個人看起來有點憔悴。

    看見師爺抱著狗進來悄無聲息地坐在一邊,小幫工顛顛儿地跑了過來:“師爺,您吃點啥?咱這新來了一個要踢館的川菜廚子,讓他給您來一份回鍋肉?”

    “不用了,給我拌個蜇絲白菜,讓新來的給我做個虎皮尖椒,再來一碗肉絲麵就行了。”在這家店裡能這麼挑著人點菜的大概也就只有沈抱石這個前任老闆了。

    點完了菜,沈抱石跟小幫工要了兩塊骨頭要出了店門去餵狗,正巧路過了一個後生的座位。

    一個西服革履的年輕男人面前放了一盤水餃,一碟子蒜泥,可是蒜泥可憐巴巴地被棄置在了一邊。

    一雙竹子形狀的筷子和一個倒了一點調料的荷葉碟擺放在了男人的眼前。

    “你這是嫌棄這家的調料?”沈抱石瞅了一眼荷葉碟裡的帶著點紅的調味汁,克制不住一臉嫌棄。

    呿,甜的。

    西裝男人淡笑的有點矜持:“這家店的餃子非常鮮美,但是調料太粗糙了,這麼粗糙的蒜的處理……”言下之意,就是覺得把蒜搗碎了扔在盤子裡的吃法他看不上眼。

    “哦,那你說怎麼是不粗糙的?”

    發現這人居然敢當著自己的面給自家的餃子挑毛病,這真是二三十年都沒發生過的事兒了。

    “應該把蒜泥過濾出汁液然後點在盤子裡,器具應該精美,這種看起來就很便宜的盤子不應該用來裝味道這麼好的餃子,餃子也應該擺放的更用心一些,這種堆在一起的粗糙手法……”

    他的面前不知道何時站了一大排的廚師,幾乎所有人都用那種看死人的眼光看著他,除了某個還沒搞清狀況的光頭男。

    沈老頭原本有點頹著的後背已經挺直了起來,他摸了兩下懷裡的小膩歪,再次恢復到了中氣十足的狀態:

    “小川,讓你師父用輕雲出岫的盤子給我上一盤鮮王什錦的餃子,我要用那雙黃木的筷子墨點硃砂的碟子,配著紅醋綠蒜泥。”

    “好咧師爺!”小幫工異常歡快地跑進後廚傳信兒去了。

    所謂鮮王什錦,是去年沈何朝出的一道新菜,用蝦仁兒的質感搭配海腸的鮮脆,還有肉丁的香和皮皮蝦子的香甜。

    餃子的麵團除了白色的麵團還有黃色的胡蘿蔔汁、綠色的菠菜汁,黑色的墨魚汁調和的三種顏色不同的面。

    各種材料都是現成的,沈何朝重新調了一份餃子餡兒,蝦仁切成小粒,海腸切成小圈,皮皮蝦的蝦籽微微煮過之後同樣切成顆粒狀。

    包餃子的時候,先各取一點彩色的麵團搓成細條混在餃子皮上,擀出來的餃子皮上就有了三色不同的紋理。

    放餃子餡兒的時候先放皮皮蝦子再放肉餡兒,肉餡上放蝦仁和海腸,手指一扣一壓,一個漂亮的帶著彩色紋理的餃子就包了出來。

    餃子和平時長形的餃子不太一樣,沈何朝非常體貼他爺爺想要顯擺的心情,把每個餃子邊兒的形狀都處理的有些像是桃花的花瓣。

    年輕的男人面帶一絲淺淺的微笑,他手指像是白鶴展翅一樣輕巧地拿捏著餃子,每一點對餃子外形的修飾看起來隨性又寫意。

    偷偷在一邊觀摩的光頭已經看呆了。

    藍綠色的陶瓷盤子上像是有一層薄雲從盤子的一邊輕輕飄出,白色的餃子皮上三種不同顏色的紋理像是像徵著春日里新發的顏色,橙色的像是花芯,綠色的像是新柳,黑色的像是枝幹。它們從每一個餃子的底部蜿蜒而上,由粗到細更是顯出了餃子餡料的飽滿和飛邊的輕薄。

    餃子的內部材料的顏色透在外面,淡粉的蝦仁兒,濃豔的蝦籽,圓圓的海腸,還有一丁一點的綠色的調味菜。

    一縷熱氣從它們的身上帶著香味彌散,這才讓人驚悟這是一盤子,不是一頁春景。

    輕雲出岫,配著萬物生髮,用黃木的筷子夾住一個餃子,都讓人覺得心疼又期待。

    更別提淺紅色像是滴了兩滴濃墨的碟子上還有自釀的香醋搭配著綠色的特製蒜泥。

    “來,你看看你居然用商場裡買的和式甜醋配餃子,你這是得多糙?”

    沈抱石老眉一抖,眼角一斜,端的是八分得意兩分看輕十分挑釁。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1-5 01:17 PM

第64章 一魚兩吃

    “小子,我們沈家開的是餃子館,不是高級私房館子,一盤餃子十幾二十幾塊的地方,這樣的東西擺出來讓那些單純愛吃餃子的人該怎麼辦?像餃子這種接地氣兒的東西,別說是用個素盤子,我就是拿塑料袋裝著讓這些人蹲在路邊抓著吃,他們也會覺得好吃的不得了。”

    環顧四周,幾位老食客都在點頭,如果把這盤餃子給他們,別說用蹲著手抓著吃了,趴在地上吃那也好吃啊。

    老人說的和正川平次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完全不一樣,為什麼有更好的器具卻不用?有更好的裝飾卻放棄?

    可是他也覺得,這個老人說的話裡包含了一些讓他從前忽略或者迷茫的東西。

    到了中午的這個時間,沈家餃子館已經是客似雲來,但是來來往往大多數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盤精美到令人驚嘆的餃子上。

    正川平次靜靜地看著面前老人手裡的那盤餃子,只能讚歎製作者的巧思和胸懷。

    單從這盤餃子來看無論是做成花瓣形狀的飛邊還是與器具的搭配,沈何朝展現出的東西遠勝於自己。

    自己對器具的挑剔和對調料的不屑都建立在對方“能而不做”的基礎之上,想想真是令人羞愧啊。

    他想為自己貿然評點的言論和嫌棄調料的行動道歉。

    但是這個老者的態度……也太令人氣憤了。

    是的,一代名廚沈抱石沈大師當著所有人的面,用筷子夾著用蒜泥蘸著把餃子一口一個兩口一個地都吃了下去,一副汁水橫流鮮香滿口的樣子,真的很有豬八戒吃人參果的糟蹋感。

    他還非常惡趣味地戳破了一個餃子的皮,餡料裡散發出的鮮味和香味勾結在一起,誓要所有人魂牽夢縈。

    湯汁流出,餃子圓滾滾的肚子癟了下去,像是一片凋落的花瓣,讓正川平次的心都碎了。

    和式料理的料理二字指的是順應天時、料察食理,食物的烹飪應該與季節、時間、環境、氣氛、心情想對應。

    跟隨著正川雄一這麼多年,即使是最好的懷石料理,正川平次也品嚐過。但是那些精美入道的料理也沒有一種能讓正川平次像這樣直接地感受到強大的“生”之美的衝擊力。

    ……然後這樣令人驚嘆的“生”之美被吃掉了……被戳破了……被暴殄天物了。

    沈大師在一群人的圍觀下淡定自若地吃完了自己孫子給自己準備的餃子,只有出來收盤子的沈何朝看出來他心裡的那股子得意的勁兒比一個得勝還朝的將軍還強幾分。

    正川平次攔住沈何朝:“無論多少錢,請給我也來一份這種水餃,拜託了。”

    九十度深鞠躬。

    沈何朝伸出左手撐住了他的一邊肩膀,沒讓他真的彎下了身子。

    【非賣品。 】

    他用右手在小本子上寫了三個字,又端著餐具進了廚房。

    “為什麼他能吃到你們的非賣品?”正川平次看著喝著餃子湯的老人,心裡的感覺是又酸又苦,對於一個立志一輩子奉獻給食之道的人來說,看見了能讓自己獲得更多體悟的料理卻不能去品嚐,簡直是一場酷刑。

    “他是我們師爺,我師父的爺爺,我們店的前老闆。”小幫工叨叨叨地繞過他把一壺熱茶送到了沈抱石的桌上,然後非常狗腿地藉機告狀:

    “師爺,這個人連著來吃了好幾天了,頓頓都用的自己的東西嫌棄咱們的蒜泥不好,你看,現在他真看見了好東西又吃不著了。師爺威武,師爺霸氣!”

    “哦?天天來?”沈抱石瞅瞅站在不遠處的那個年輕人,越看越覺得眼熟。

    “小子,你不是本地人吧?”口音語氣還有舉止都和這個爽朗大方的城市格格不入啊。

    正川平次被餃子佔據的心神漸漸清明,現在他終於反應過來眼前的這個人就是爺爺的那個“老朋友”。

    他恭恭敬敬地行禮:“沈大師您好!我是正川平次,和食大師正川雄一的次孫,我是來華夏找我的爺爺的,剛剛的行為我非常抱歉……”

    走了老的來了小的!

    小的還嫌棄我們家蒜泥不好!

    你爺爺捧著我們家的藍邊瓷盤子都沒敢說句什麼呢!那餃子還是全素的呢!

    昨晚和大板板從彼此問候到彼此問候祖宗再到對著電話老淚縱橫的整個過程都漸漸浮現在了沈抱石的腦海。

    “正川家的小子。你來幹什麼?你爺爺不在這兒了。”沈大師拒絕承認自己就算解開了心結也有那麼兩分惱羞成怒,太丟臉了,當著孫子的面哭出來真是太丟臉了。

    華夏語流利的片兒國年輕男人這才想起了“正事”,他整理了一下西裝胸前的翻領,深深地鞠了一個躬。

    “我是來退婚的。”

    ……全場沉默了三秒。

    “婚約個P!什麼婚約?!把這個小子給我扔出去!你們以後看見一次揍一起!你們誰揍了我給誰漲工錢!”沈老爺子拔地而起抄起桌子上的茶壺就要往正川平次的身上砸。

    見勢不妙,小幫工一溜煙地跑進了廚房:“師父救命啊,師爺氣瘋了!”

    “大朝!給我把他扔出去!”老人的吼聲也傳了過來。

    前面鬧得不可開交,後廚依然井然有序,手上的工作沒有完成,沒有一個人敢去分心想外面的熱鬧,包括被這種氣氛感染的光頭。

    沈何朝小心地撈出一份餃子放在托盤上,這才走出了廚房。

    看見了孫子,沈抱石立刻放下手裡的茶壺學著剛剛小幫工的樣子告狀:“大朝,這小子想娶你妹妹!”

    “不,我是來退婚的。”正川平次被老人出離憤怒的態度驚嚇到了,自己和沈家的小姐又沒見過,想來所謂婚約應該也只是兩位老人之間的的一點默契沒有攤到桌面上來。

    自己想要退婚怎麼會讓這個老人這麼生氣呢?難道是自己太直接了?

    某種程度上來說,正川平次完美地繼承了他爺爺“不問世事”的性格特點。

    覬覦自己妹妹也就算了,還敢嫌棄我妹妹。

    沈何朝的臉上沒什麼表情,他現在的樣子讓沈老爺子都有點害怕。

    沈老爺子這才意識到,自己好脾氣的孫子這次是真的生氣了。

    年輕的男人慢慢解開自己身上廚師制服的釦子。

    廚房裡的溫度一直居高不下,他的製服裡面只穿了一件闊領短袖T卹,脫下外面的製服後露出了小麥色的手臂,手臂的線條流暢又結實,完全不像他有些瘦削的身材那樣讓人以為是個單薄青年。

    所謂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好身材,說的就是他這種人。

    把製服疊好,沈何朝在小本子上寫了一行字:

    【你有哪裡不能打? 】

    “不,你們誤會了。”正川平次剛剛還奇怪這個年輕廚師脫衣服做什麼,現在他是明白了……就是明白的有點晚。

    “我只是覺得我和貴家小姐完全沒有接觸過,婚約這種事情真是草率又可笑的……”

    正川平次看著沈何朝新寫的一行字,聲音越來越小。

    【我們從來沒聽說什麼婚約,你三言兩語就在我妹妹的故鄉把她變成了一個被男人嫌棄的女孩兒。 】

    從來沒聽說過婚約……

    可憐的片兒國廚藝界新秀現在腦袋裡只飄了一個大字:“死。”

    “不,朝君,我可以解釋,這只是個誤會!”

    十分鐘後,正川平次腦海裡幾個字變了,雖然很大逆不道,但是……“爺爺我恨你!”

    遠在腐國的正川雄一剛剛睡醒,焚香沐浴之後,他正在給沈何夕製作早餐飯糰需要的大米,突然一陣涼風襲來,老人輕輕打了個哆嗦。

    已經五月了腐國居然還這麼冷,真是一個陽光稀少又潮濕的國家。

    再給小夕燉一碗加了薑的昆布湯吧。

    正川平次在武力值上其實也不是特別慫,但是沈何朝身後不只有一個煽風點火的老頭子,一個狐假虎威的小幫工,還有一群人高馬大五大三粗的廚子,就連店裡的客人們也表示他們很願意幫助一下沈家這對“被人欺上門”的祖孫。

    兩個人在店門外打了一場,正川平次被結結實實地修理了一頓,雖然臉上完全看不到任何的痕跡。

    沈何朝下手招招都衝著他的肋下、腰眼、膝下這些疼痛感比較強烈的位置,挨了幾下就疼的讓人受不了。

    沈抱石看著正川平次被揍了幾下,心裡終於有了幾分舒爽勁兒,就是嘛,跟爺爺生氣了就揍他孫子。

    不過,過幾天大板板就回來了,打得太重讓他看出來就不太好了。

    “大朝,停手,把他拎後廚去,明天開始他也來幫工,直到他爺爺來華夏領走他。”沈大師指點江山一樣地決定了正川平次未來兩個月的悲慘命運。

    嘿嘿,到時候讓大板板看看他孫子被我孫子磋磨成渣,讓他知道什麼是貨比貨得扔,人比人得死。

    小幫工立刻拽著光頭一起把正川平次拖進了後廚,可憐的正川疼的完全直不起腰,被拖進廚房的樣子像是奔赴“刑場”某種動物。

    沈老爺子這才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水,又恢復了一派高人姿態,擦擦手,抱起在一直趴在他椅子底下的小膩歪,他看著從來不讓自己失望的孫子:“大朝啊,有空給小夕打個電話問問她今年暑假回不回來。”

    聽見這句話,沈何朝殘餘的怒火頓時消退了下去。

    【妹妹要回來麼? 】

    “是要回來吧?咱家刀總得讓咱倆看看吧?再不行……你就說你病了。”

    沈何朝:“……”

    完全沒覺得自己最近的節操下限已經逼近他孫女的一代名廚沈抱石抱著自家的狗踱著四方步走了。

    哎呀,這頓飯有點撐得慌。

    *******

    沈何夕真的在認真考慮回國的事兒,拋開流魚刀的事情不提,哥哥不肯接受治療這件事兒一直壓在她的心上讓她難以心安。

    要回國的話……沈何夕拿起自己手邊的流魚刀:“我就好幾年都看不到你了呢。”

    女孩兒當然知道,把刀送回去她在腐國的這幾年就用不了了,而且,如果自己將來想要用刀還要跟爺爺和哥哥解釋自己為什麼會懂廚藝。

    說到這個,面對依然每天都來報到的正川老先生,自己現在也不能讓他知道自己會做菜。

    這些都是她要面對和解決的問題。

    纖細漂亮的手指從刀柄撫摸到刀尖,看著刀面上漂亮的紋飾,她真的捨不得。

    “你會等我吧?也許兩三年,也許四五年……”可是現在她已經在想念折燕,沒有了流魚,她也會想念的吧?

    十五分鐘後,蘇仟拎著一條新鮮完整的淡水魚敲開了她的房間門。

    “小夕!我想你的菜想了好久了!趁著正川老爺子中午才來,讓我們盡情地來吃魚吧!”

    雖說包了一日三餐,但是正川老人非常體貼地從不會自己在早上出現,早餐多半是他的幾個助手送來的。在中午和晚飯的時候,他會帶著食材和器具來沈何夕這裡給她和按時蹭飯的蘇仟製作美味的料理。

    蘇女神笑的陽光普照春風和煦:“儘管每天都能吃到頂級料理的味道很開心,但是我更喜歡吃小夕做的菜呀。”

    “一魚兩吃怎麼樣?”沈何夕打量了一下這條魚,魚肉厚嫩,魚頭不大,做個兩吃應該不錯。

    一魚兩吃,顧名思義就是一種魚兩種吃法,其實單說魚的處理手法,如果一個大廚願意,給一條魚做十種吃法都是可以的。

    只是在魯菜裡,這個一魚兩吃指的是同盤不同味,同魚不同色,同質不同刀。也被一些老饕叫做“陰陽眼”或者“紅白魚”。

    把魚洗乾淨,女孩兒用手上細長的刀迅速地把魚的內臟和鰓部去了出來。刀光閃過,已經剁掉了所有的魚鰭。

    魚頭整個切下來,再一刀劈成兩半。

    刀走橫路,把魚身體兩側的魚肉完整地取下來,只剩下棄之不用的魚刺。

    一片魚肉用斜刀法從魚尾開始把肉輕輕片成薄片,每一刀都要保證不切到魚皮,讓整個魚肉還保持著形態上的完整。

    蝦仁和比較肥的豬肉用快刀細細地剁成泥,用清水、精鹽、雞蛋清、蔥薑汁和香油調和成餡料抹在切成薄片的魚肉上,再把每一片魚肉向內都卷成小卷兒,這一半魚就叫合頁魚。

    把處理好的合頁魚魚肉和魚頭上塗上一層薄薄的蛋清澱粉汁,擺上蔥薑塊,放進鍋裡開始蒸製。

    女孩兒片魚肉的動作非常的利落漂亮,透過每一片的輕薄的魚肉都能看到流魚刀上的紋理,裹上蝦仁餡料的時候,整個魚捲都有一種晶瑩剔透的美感。

    蘇仟圍觀了一會兒,問她:“你這把刀怎麼辦?”

    沈何夕給鍋蓋上鍋蓋,回答道:“我本來想讓正川老先生幫我想想辦法,他帶了那麼多刀混進去一把行不行,可是他連刀是怎麼過海關的都不知道,找他幫忙怕有問題啊。”

    正川雄一居然這樣的“不食人間煙火”,讓沈何夕只能想別的辦法把流魚弄回國內。

    “傻姑娘。”蘇仟在她身後笑了,“我給你想辦法弄回去不就行了?”

    沈何夕回頭看她:“你?”

    “嗯,我給你想辦法,正好我打算夏天的時候去華夏考察把刀順便就帶回去了。”蘇女神說的輕描淡寫運籌帷幄。

    “是去考察吃的吧?”某些時候,沈何夕很後悔自己居然這麼了解蘇仟。

    “趕緊做魚啊,我們時間緊迫啊~”真•吃貨•蘇仟迅速轉移話題,企圖掩飾自己被拆穿屬性的事實。

    女孩兒把另一片魚肉魚皮朝下,切成鬆鼠花刀。所謂松鼠花刀就是先把魚肉從一端開始斜切四十五度角切成一厘米左右的厚片,整塊魚肉只依靠附著在魚皮上的位置連接在一起,然後再改用直刀法,用刀垂直向下切出與剛剛的切出的刀痕垂直的的切口,每一刀都是一樣的力道卻不一樣的深度,為了保證魚肉造型的好看,每一刀都要恰好切到魚皮上又切而不破。

    刀穩手準那是必不可少的,同樣不可或缺的還有對魚肉質地的把握程度。

    女孩兒拈魚肉靠近魚尾的部位一提,一整條魚肉就像是松鼠的尾巴一樣蓬鬆開來。

    在魚肉上和半個魚頭上輕輕拍上麵粉再掛上一層蛋黃液,拎著魚尾的部位緩緩下鍋,在八成熱的油鍋用中火炸成金黃色。

    這時合頁魚也蒸好了。

    一條魚再次被擺在一起,一邊是白色的清蒸合頁魚,一邊是炸成金色的松鼠魚。

    番茄醬、白糖、醋、料酒、一點點醬油調和成汁熬製成糖醋味道的澆汁澆在炸好的肉上。

    再起一鍋調了鹽味兒加了料酒的白色芡汁澆在合頁魚上。

    一邊是金紅相映的糖醋味,一邊是素白清透的鹹鮮味,這就是一魚兩吃。

    魚剛剛擺上桌,敲門聲就響了起來。

    誰?

    正川先生麼?

    怎麼這麼早?

    兩個準備偷吃的女孩兒面面相覷。

    沈何夕轉頭看了一眼廚房裡明顯剛剛刷好的鍋瓢器具,深吸一口氣對蘇仟說:“我先把魚端到臥室,你去開門,如果老先生問為什麼廚房里東西是濕的……你就裝傻好了。”

    一個謊言的背後要有一串的謊言來彌補,光是瞞住媽媽哥哥的事情已經讓沈何夕心力交瘁,如果有可能,她不想再對自己親近的人說謊,包括那位年近八旬還給她做飯的老人。

    蘇仟拍了拍她的肩:“沒事兒,大不了我不讓他進門。”

    沈何夕:“……”

    女神步履款款地走過去打開大門,門外站著的是拎著球鞋又在球服外面隨便裹了一件外套的亞瑟。

    “Mary!你居然在Cici這裡!真是太棒了!”

    剛剛還打算使出渾身解數糊弄老頭的蘇仟用非常“驚喜”的語氣沖著房間裡面喊:“好了小夕,沒事兒,是你的熊貓弟弟。”

    亞瑟今天是來Y市參加籃球比賽的,比賽結束之後學校裡提供的快餐實在是太難吃了,所以他非常機智地拋棄了隊友來找自己的姐姐蹭飯了。

    兩分鐘後,三個人一起頭頂頭地圍攻一盤子魚肉,亞瑟比另外兩人還多了一個麵包。

    合頁魚口感豐富肉質滑嫩,除了沈何夕抱怨了一下沒有高湯魚肉的味道厚度欠缺之外,只讓人覺得順滑舒暢。

    糖醋味道的松鼠魚更是憑藉酸甜味與魚肉鮮美味道的絕妙搭配,擠掉了紅燒雞翅榮登亞瑟的“最愛食物榜”的第三名。

    第一名是火鍋,第二名是烤排骨。

    蘇仟和沈何夕知道一會兒還有正川大師來的那一頓,兩個人過了嘴癮就停了筷子,只剩下亞瑟一個人在孤軍奮戰。

    “小夕,我想辦法給你把刀帶回去,你自己暑假幹什麼呢?艾德蒙跟我說他想趁你休假的時候多拍幾集節目,最好再做個專題。”和沈何夕說話的時候,蘇仟用的一向是中文。

    “如果要加拍專題就讓他從下個星期開始吧,我下個星期可以每週錄兩集,如果來得及的話也可以錄三集,暑假時間我要空出來。”

    “空出來?”細想了一下,蘇仟明白了。

    中文只有半吊子的亞瑟也聽明白了。

    Cici暑假連節目都不錄了,那她要去哪裡呢?

    當天晚上,亞瑟把這個問題丟給了他的媽媽。

    “媽媽,如果Cici出去旅行的話我可不可以和她一起去?”亞瑟非常單純地徵求媽媽的意見。

    “旅行?”何勉韻想到聖誕節的時候小夕不願意去合眾國,自己幾次邀請她也不願意去漢斯國度假。

    哈特太太笑了一下,非常和藹地對自己的長子說:“亞瑟,你姐姐不會出去旅行的,她的暑假有別的事情要做。”

    因為不能和姐姐一起出去旅行,男孩兒有點失望地離開了媽媽的房間。

    哈特太太猛地站了起來在房間裡來回地踱步。

    “小夕一定是要回華夏,一定是這樣的……”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1-5 01:18 PM

第65章 仰望星空

    俞正味哼著歌在煮著幾個小鍋裡的蔬菜,今天的Panda的主食是燜牛肉搭配麵包和雜蔬湯。

    沈何夕從他身後走過,看他把一片檸檬很隨意地扔進了一個沸騰的小鍋裡。

    看來今天的燜牛肉不會有多少花樣,花樣都在蔬菜湯裡了。

    “大廚,為什麼湯裡要只放檸檬和海帶?”她指著那一鍋看起來寡淡的湯底感覺有點費解,海帶湯在腐國真的是不怎麼受歡迎。

    “那不是喝的。”到了春天似乎鬍子更加濃密的俞大廚輕描淡寫地說:“我要把這個倒進一些湯裡來提鮮。”

    瞅了眼那些看起來還正常的西蘭花、胡蘿蔔、洋蔥、蘑菇、菠菜各種搭配組合成的湯,沈何夕為在心裡默默地為晚餐的食客們祈禱,她面前的這位未來的傳奇廚師如今擬定菜譜的風格是越來越充滿想像力了。

    沈何夕搬起黑豆搬不動的一籃子洋蔥往廚房的一邊走了過去。

    “你最近好像吃的不錯。”俞正味隨口說著,“我好幾次聞見了上等牛排和頂級真昆布湯的味道。”

    “當然,我只是隨便聞了一下,嗯,平胸小姑娘不用緊張我對你有別的意思。”

    你一定要隨意就提起別人的身材麼?放下洋蔥的沈何夕橫了他一眼。

    “今天你吃了烤生蠔?料汁的味道調的真不錯。”沈何夕再次路過的時候,俞正味拎起了女孩兒的頭髮,輕輕聞了一下就鬆手了。

    沈何夕雙手握拳克制了一下,才沒有拿起一旁的盤子去打俞正味的腦袋。

    “很棒的生蠔,料汁用的是自釀醬油和清酒。”

    “還有海鹽和亞麻籽油。”說到今天吃的生蠔的配料,沈何夕頓時就忘了剛剛俞正味有點失禮的舉動。

    “最近家裡來了一位廚藝很好的長輩,各種搭配都很不錯。”想到最近伙食的豐盛,沈何夕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去稱一□□重了。

    “廚藝好你就跟著多學學,有些機會啊,很多人一輩子都不一定能遇到,知道麼?”也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地說了這麼一句,俞正味又哼著歌去查看在大燉鍋裡咕嚕作響的牛肉去了。

    他的話提醒了沈何夕:“學?跟正川大師?”

    學什麼?我又不是廚子……但是……

    撲通、撲通,誰的心跳的有些快了起來?

    我為什麼不能多學一點自己喜歡的東西呢?這個念頭在沈何夕的心里扎了根。

    *******

    “Cici,從這個週開始我們就每週錄製兩期到三期節目了,這樣才能保證你在九月回來之前我們的節目不會空窗。”艾德蒙拿著日程表給沈何夕看。

    “好的,我還是比較有契約精神的,至少比你強。”沈何夕一邊看著這一期的節目規劃一邊吐槽她合作夥伴以前的不靠譜。

    “好了Cici小天使,我知道你還是愛我的,看在今天Mary也在的份上就別再緬懷我年少輕狂地過去了。”

    坐在一邊的正川雄一問蘇仟:“小夕參加、這個節目、是乾什麼?”

    “沒什麼,她在上面給廚師們當助手然後點評菜很好吃。”蘇仟決定少說少錯,反正老頭子也聽不大懂外語。

    “他們做的、西餐?味道好麼?”

    “從整個腐國來說,這是參加的廚師水平都比較高的一個節目。”蘇仟跟一邊的服務人員要了兩杯檸檬水。

    “哦……”正川雄一全神貫注地看著舞台上廚師的烹飪手法。

    蘇仟偶爾關注他一下,結果發現這位的臉真的跟木板一樣毫無表情變化。

    ……

    今天的節目一共錄製了兩場,整個的錄製時間超過了四個小時,兩個廚師一個做了熏魚另一個做的是糖漿餡餅。

    熏魚得到了沈何夕一個尚可的評價,缺陷是調料的搭配上過於漫不經心難以達到作為一個廚師的“標準化”水準。

    糖漿餡餅的餅皮在烤製的時候出了一點問題導致最後的成品味道不那麼完美。

    坐在下面的正川雄一喝著檸檬水問蘇仟:“你、確定、小夕是花瓶?為什麼看起來、像是一個考官。”

    氣場那麼強大讓兩個廚師滿臉期待著點評的花瓶?難道這個節目叫《花瓶和他的無數個僕人》麼?

    蘇仟毫不在意地說:“因為那些廚師都喜歡這一口。小夕的舌頭能發現他們的一些缺點。”

    老人點點頭:“嗯,確實有點、意思。小夕吃我、做的東西吃了、這麼久,都、沒有點評我。”

    蘇仟似乎從他的語氣裡聽到了一絲失落。

    “說明你做的好吃啊,國寶老爺子。”蘇仟只能不是那麼誠心誠意地安慰了他幾句,這麼一把年紀了,你讓小夕怎麼挑剔你?如果真要挑了,說不定我現在只能看你躺醫院了。

    自從正川雄一知道了沈何夕也打算暑假回國,他就決定延長自己在腐國的時間,順便把神秘來信中提到的配方申請專利的事情給辦了。

    如果只是十天半個月的還好說,老爺子為了自己要在腐國多呆兩個月,沈何夕決定要多帶他到處走走。

    在“時光廚房”錄製節目這種事情,她覺得沒什麼不能告訴正川老爺子甚至爺爺和哥哥的,靠味覺吃飯而已。

    或者說,如果爺爺和哥哥能夠從別人的嘴裡知道自己在腐國能夠找到工作照顧自己,大概他們也會更放心一些。

    為了讓老先生的異國生活不要那麼無聊,今天沈何夕錄完了節目之後她們兩個女孩兒要帶著正川老先生去吃腐國菜。

    順便一提餐廳還是克萊德先生介紹的。他對“每次都變得更可愛”的Cici小姐保證,那家餐廳非常有腐國的傳統特色。

    腐國本國的烹飪手法多粗放簡單,最簡單的煮、最簡單的烤。食材的包容性比一些國家要多,因為他們並不是特別排斥牛羊的內臟,所以有了哈吉斯,還有名氣不大但是聽起來很讓人難以想像的“牛腰子佈丁”。

    當然,他們享譽全球的“料理名品”中,還有一些是是因為非常奇葩的原材料搭配。

    比如,擺在他們面前的這一大份:仰望星空。

    沈何夕默默扶額,在點菜的時候她完全攔不住正川雄一和蘇仟對這個菜的強烈好奇。

    “仰望星空啊,是多麼豐富的食材搭配才會叫這種名字啊。”在蘇仟的想像力,星空代表了各式各樣的美味都堆在這個餡餅裡。

    結果……

    正川大師的表情很複雜,大概這道菜無論是原料的選用還是造型的組成已經徹底突破了這位國寶級廚師的下限。

    至於蘇仟?她的臉已經綠了。

    “仰望星空?”

    “是的,它們都看著天空呢,不是麼?”沈何夕為這道菜為什麼會有這麼好聽的名字做解釋。

    “我想叫它死不瞑目,或者魚死眼朝天你覺得怎麼樣?”蘇仟看著在烤成了金黃色的傳統餡餅裡面硬生生支棱出來的魚頭和魚尾,覺得自己從前真的小看了腐國菜。

    小看了腐國菜的不靠譜程度。

    正川大師拿起刀切了一塊下來:“不管怎樣,總該、嚐嚐味道。”

    一分鐘之後……三個人用飲料漱口之後一起提議:“要不我們再點別的吧。”

    “這個菜、應該讓你爺爺嚐嚐。”正川雄一笑著說,“他以前一直嫌棄我、做魚的時候有、腥氣,這才是腥氣!”

    沈何夕笑著看著正川老人的手:“其實您現在如果做熟製的魚,大概還是有腥氣的。”

    “嗯?”兩個人一起看著沈何夕。

    “你為什麼會知道?”正川雄一看著他年輕的“孫女”,一直板著的臉上也能讓人看出詢問的神情。

    “因為您有兩次做飯的時候,避開了做魚。”沈何夕回想了一下,“一次是您炒了西芹蝦仁,還做了和食的肥牛飯,您本來想做的是三文魚頭豆腐湯,可是後來改作了蟹膏燜豆腐。”

    正川雄一回想了一下,輕輕點了點頭:“是的,那次我想、做魚頭湯,但是怕、會有腥味。你是怎麼知道的?”

    沈何夕笑嘻嘻地說:“因為您先切成了薑塊,過了一會兒又把薑切成薑絲,那天的食材有螃蟹、豆腐、鮮三文魚、海帶……只有三文魚頭豆腐湯是需要姜塊的。”

    “那另一次是?”

    “另一次是您想做茶湯魚片,後來改成了生魚片。”沈何夕對那次很怨念,她已經聞到了烹煮出來的調味茶湯的味道,結果端出來的居然只有生魚片,真是太讓人失望了。

    “你、很好。”正川老人摸了一下沈何夕的腦袋,“你是小刀的好孫女,脾氣像,天賦也像,為什麼、不去學廚藝、當個比你的爺爺更加出色的廚師呢?”

    沈何夕舉起了自己餐桌上一直沒用到的甜品勺。

    “為什麼這塊鐵這麼好,它不去做刀反而做了勺子呢?”

    老人拿過她手裡的勺子,用手掰了一下,確認了結實程度,然後他把勺子狠狠地紮進了那盤被所有人遺忘的“仰望星空”裡。

    “就算只是一個勺子,它還是能夠、打穿魚刺的。小夕,你不能因為、想當勺子,就忘了自己是一塊鐵。何況、你一直希望自己變得、更堅硬。”

    沈何夕看著面前的老先生,終於明白為什麼那麼多和食廚師,只有他能夠躋身國寶級廚師的行列,也許他是有些不那麼了解人情世故,但是他覺察別人心思的能力就連自己的爺爺大概也望塵莫及。

    沈何夕必須承認,今天的她受了俞正味那幾句話的影響,她有意無意地在正川雄一面前展現自己各種廚藝上的天賦。

    這位老人發現了自己的小心思,他還一直配合著自己、肯定著自己。

    沈何夕覺得自己有點語塞了。

    年將耄耋的正川雄一永遠挺胸抬頭,他對沈何夕說:“你、想不想、變成一把、能比刀更厲害的勺子?”

    “你叫我大爺,我教你做菜、什麼、都教。”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1-5 01:19 PM

第66章 金槍魚排

    “食物的感情、食客的感受,尊重它們、結合它們。”

    在沈何夕家的廚房裡,老人專注地用刀尖慢慢割開魚皮:“這個原則,放之四海而皆準,華夏菜、和食、西餐……如果能做到這一點,那都是頂級的。”

    刀尖微微一抖,老人放下刀,用手指扣進抖出的那一道弧線的位置,雙手一扯一撕,一整面的魚皮就被他從魚的身上剝離了下來。

    “完全沒有、特殊的技巧,我只是用刀、恰好切到了魚皮的厚度,抖刀的位置是魚皮、最厚的地方。”

    “你要去了解這些、食材,理解它們想要、表現的最好的形式。”

    女孩兒看了看這條魚,伸手把魚翻了過來,然後,她從櫥櫃裡抽出了一把藍色刀柄的細長刀。

    “我只知道,這些東西都希望被做的好吃。”刀尖從魚的背脊部位淺淺地劃過,劃到魚尾位置的時候手腕一轉刀尖一抖一挑。

    然後女孩兒像是撕紙一樣地把魚皮撕了下來。

    正川雄一:“……”

    發現自己忘了藏拙的沈何夕:“……”

    每次學廚藝的時候都忘了自己應該是個初學者,我該怎麼辦?

    小墨跡在廚房的外面走來走去,它好像聞到了自己特別喜歡的味道,小短腿蹣跚了兩下想要跨過廚房門口為了它特意加高的門檻,結果當然是失敗了,可憐的小傢伙兩個爪子就掛在門檻的上緣,整個小身子都像是被拉長了一樣。

    正川老人面無表情地自己弟弟的孫女,從調味到刀工到食材的搭配,無論是學什麼,沈何夕總是讓正川大師有一種無處著力的鬱悶感。

    沒辦法,沈何夕在二十多年的廚房生涯中早就有了自己的感悟和看法,也有了自己的烹飪習慣和特點,這些東西是根本遮掩不住的,讓她去模仿一個初學者簡直就像讓一個書法精湛的母親去模仿七歲孩子寫作業一樣。

    和食大師拍了拍沈何夕的肩頭,他沒去問這個女孩兒到底學了多久的廚藝,他只要確認自己已經不需要教她那些普通的東西了。

    那我們直接來一些高級的吧。

    “小夕、你給我、做這條魚。隨便做。”

    沈何夕看著自己的“大爺”挪步去了外面坐著,心裡只覺得一群豬馬牛羊咆哮而去。

    一條去了皮的金槍魚,你跟我說隨便做?

    隨便個喵啊!華夏做法裡面一向講究魚肉的完整使用,沒有了魚皮包裹的魚肉蒸炒燜燉都缺乏了口感的豐富性。

    外面的老頭正襟危坐地盯著自己完全看不懂的洋文電視節目,懷裡還抱著他剛剛從廚房門口解救的小墨跡,發現女孩兒瞪他,他的眼神飄了一下,依舊正襟危坐。

    沈何夕幾步走出來給他調到了一個國際頻道,至少這個頻道裡面有華夏語和片兒國語言。

    艷紅色的金槍魚肉被沈何夕去骨取肉弄成了魚排,魚肉尾部的兩小塊肉被她單獨切了出來。

    魚排兩面各抹了一點鹽和檸檬汁,然後靜置不管。

    在小鍋裡煮上一點白粥,煮開之後轉成了小火燉十五分鐘,再關上火悶著。

    正川雄一看見那兩塊小塊被格外留出來的的魚肉被女孩兒用那把造型獨特的刀片成了極其漂亮的薄薄的魚片卷。

    透過酒櫃他看了半天,突然站了起來,女孩兒用的刀為什麼刀柄和折燕一樣?還有她用的刀法,

    入刀兩分抖刀半分,逆紋而行自捲成雲。

    沈家十技的捲雲刀。

    一個學了沈家十技的後人,小刀怎麼捨得讓她來腐國學法律?

    那如果她是偷學的……小刀簡直暴殄天物!小刀你簡直……等我拿我孫子跟你換孫女吧!

    嗯,正川大師你不用換了,你家的孫子還在沈家的後廚房裡面當揉麵小工呢。

    老人又慢慢坐了下來,女孩兒挺直的脊背和專注的樣子,讓那把刀似乎都帶了異樣的光彩。從華夏到片兒國,他曾經用幾十年的歲月去尋找味道的極致,在他看來,這個號稱不想當廚師的小女孩兒雖然有點無欲無求,可是面對廚房裡的一切,她有著能擊敗九成專業廚師的專注和靈秀。

    不想當廚師?你注定是要成為烹飪界明珠的呀,倔強的小丫頭。

    魚排已經有了幾分入味,沈何夕在鍋裡下了橄欖油和黃油,先用蒜片炸出香味再取出扔掉,把魚排放到煎鍋裡煎製到兩面變色。

    屬於三文魚自己本身的香氣在下到鍋裡的那一刻就被催發了出來,橄欖油和黃油一個輕滑一個香膩融和在一起是為了保留魚排本身的質感和鮮美。

    煎好之後把魚排放在隔離架子上控油,重新燒滾粥鍋,女孩兒把已經用薑絲清酒醃漬過的魚片卷劃散進鍋裡,稍稍煮開又蓋上鍋蓋關火燜上。

    魚排的油分已經順著隔離架滴答流淌到了盤子裡,用刀把它切成厚片,外表是已經褐化的熟魚肉,內裡依舊是金槍魚自有的嬌豔紅色。

    用甜醬油和黃綠芥末調一個蘸料,用透明的玻璃碗裝著。

    魚排底部用的是青蒜絲墊底,放在細白的骨瓷盤子上,沒有雕花,沈何夕直接把廚房裡一個玻璃制的艷黃色玫瑰擺件洗淨消毒放在了盤子上,玫瑰的纖細枝幹也是玻璃的,就在裝著蘸料的玻璃碗裡插著,正對著嬌嫩的艷麗的金槍魚肉。

    裝著生滾魚片卷粥的器皿是一個嫩黃色小鴨子頭形狀的碗,這個碗是沈何夕聖誕節之后凱瑟琳抱怨自己在合眾國沒有好吃的,沈何夕為了哄凱瑟琳小公主買來的一套餐具。

    可是一直還沒用上。

    金槍魚的魚肉泛著嫩粉色堆在白色的粥上,一點鹽和一點嫩綠色的碎芹菜灑在粥上。

    正川雄一看了一眼搭配的高大上的金槍魚魚排,又看了一眼粥碗上的小雞圓滾滾的眼睛。

    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這個粥碗和那隻小貓的兔子餐盆是一個系列的?

    “粥是你的,魚排是我的。”女孩兒不客氣地說,把小雞的小眼睛小嘴都正對著國寶大師。

    “為什麼?”

    “你剛剛說,食物的感情、食客的感受,要尊重它們、結合它們。您都快八十了,多喝點粥,少吃肉吧。”

    “……”喜歡吃肉的正川大師再次胸口中箭。

    對於女孩兒半天沒叫他應有的稱呼,他有些不滿:“叫我大爺。”

    “嗯,大爺,喝粥吧。”

    正川雄一扭頭看向廚房裡擦乾掛放的琺瑯長刀。

    “那是流魚?”

    “對啊。”

    “你把它找回來了。”

    “對啊。”女孩兒完全沒有去把刀拿過來讓他看一看的心思,拎起貓糧她還有一個小東西要去投餵。

    “小夕啊,你的廚藝不像、是在國外學的、也不像、是從小刀那裡、偷學的啊。明天,我給你爺爺、打個電話問一下?”老人的目光從流魚轉回到對面的女孩兒身上。

    正志得意滿要去餵貓的沈何夕:“……”老狐狸,明明早就知道了偏偏在這堵著她。

    “大爺,您想吃什麼?”

    “魚排、不錯。”

    沈何夕立刻把桌子上魚排的盤子和粥碗的位置顛倒了過來。

    “大爺,您還有什麼吩咐?”

    “流魚、不錯。”

    女孩兒立刻小碎步跑到廚房把流魚刀取下來給他看。

    “你、太年輕。”終於扳回一城的國寶大師覺得自己入口的魚排格外的鮮嫩美味。

    用那麼久才發現的別人的一點秘密就為了威脅那麼一點肉,你的出息呢?

    沈何夕腹誹了一句,低下頭默默喝粥。

    吃完飯,沈何夕給自己的“大爺”講了自己拿回流魚刀的過程。

    “我、要見見、那個人。”

    老人拍了拍自己手裡呼嚕呼嚕睡覺的小墨跡,做出了決定。

    世上最不能欠的就是人情,小夕年紀這麼小自己一個人在國外,還不如自己替她把這份人情擔下來。

    正川老人已經把小夕當做了自己的親孫女,然後徹底忘了那個跟著他二十年的次孫。

    *******

    “麵團要光滑,你要捨得用力,你看你這個面。”原本專門揉麵的幫廚現在成了監督正川平次幹活的監工。

    正川平次拿起一邊的帕子擦了一下自己頭上的汗,又用另一個更乾淨的帕子擦了一下自己的手——這回不是他龜毛,而是廚房裡的規定,手揉了面的話,那除了這個每頓飯都要換一次的消毒手帕之外,不能在接觸了別的東西之後直接再去揉麵。

    “我、我是個料理廚師、連拉麵都沒做過,讓我切肉也比……讓我做這個,更好。”自己又不會做拉麵,怎麼會想到揉麵這個活兒還有這麼多講究?難道華夏沒有揉麵機器嗎?

    “軟面餃子硬面面。餃子麵已經夠軟了,就你這個身板還想做拉麵?”監工男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俺家開拉麵館開了二十年,你看看俺的胳膊,你看看你的。”

    正川平次瞪了一眼他肌肉虯結的上臂,什麼也不說了,繼續跟今天的第四塊麵團奮鬥吧。

    廚房裡剁肉的剁肉,剝蝦的剝蝦,五六個人裡面,最吸引人眼球的還是沈何朝。

    他仔細地查看每一種食材的質地,然後對正在加工他們的人提出特別的要求。

    號稱要踢館的光頭川伢子被他從凳子上拎了起來,他自己把製服的下擺一折自己坐了上去。

    修長有力的手指夾住蝦殼的上數第三節壓住一轉,這一節的蝦殼就從蝦的身上脫離了下來,接著用手捏著蝦的尾巴一拽,最後剝掉蝦頭的部位。

    整個過程又輕快又利落,光頭看看自己剝的滿手蝦腦漿的樣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再弄一個我看看唄。”

    沈何朝輕笑了一下,又快速地剝掉了一個蝦。

    站起身,他擦乾淨自己的手,拿起小本子寫了兩句話。

    【把手洗乾淨了再繼續,沾了蝦腦的蝦仁今天你要自己吃掉,你的午飯只有這些蝦仁。 】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1-5 01:20 PM

第67章 酸蘿蔔老鴨湯

    沈家又掛了試菜的藍幡子。

    老魏簡直要為小沈師傅推陳出新的本事傾倒了,半個多月一道新菜,這簡直是要逼死他們這群吃貨啊。

    不過那個囉囉嗦嗦的小幫工提前講明了,這道菜不算是他師父的自創菜,只是弄了個川菜方子重新改良了一下,等著暑假的時候要做給師父的妹妹吃的。

    “全太平區大概也就沈家的丫頭有這麼大的臉面讓小沈師傅給她專門研究菜了。”老魏這話的語氣那叫一個酸,恨不能自己長出兩條小辮子來變成沈何朝的妹妹。

    “沈老爺子也不錯啦,還能點菜,據說那道讓咱們改名叫鮮王的什錦餃子前一陣小沈師傅又做了一次。專門孝敬爺爺的。”

    提起那份餃子,屋子裡想起了幾聲吸溜口水的聲音。

    後廚房裡除了被沈何朝抓了壯丁去當幫手的光頭,其他人都圍在廚房門口往外看。

    “他們是來試菜?”正川平次看了一眼時間,現在是下午三點多,外面滿滿的都是人,他們穿著各異,看得出身份的差距也不小,可是他們熱熱鬧鬧地等著嘗菜就好像一群老朋友一樣。

    “對啊,試菜的老饕。”一個人隨便應了他一句,拍了拍自己另一個兄弟的肩膀,“你看你看,那個宮先生每次都說自己忙著業務,這次又來了。”

    “對啊,說是一個禮拜光出國就好幾次,哪次試菜也沒看他耽誤。”

    “老魏又在跟別人閒磕牙,上上次為了兩塊冷切腸差點跟任大廚子打起來,這次又是哥倆好了。”

    “說不准,一會兒咱在他們倆的桌上擺最小碗的那份湯,他們一準還得打。”

    “哎?那是小川的爺爺吧?每次來光吃飯也不問問他孫子。”

    “不是光愛吃,怎麼會把小川送來當小幫工?”

    正川平次看見了衣著考究的成功人士,也看見了穿著隨意的中年男人,也有一身職業裝的女性和穿著布鞋的老人,他們在一起的神態那麼的放鬆自然,像是一群在等待著禮物的孩子。

    年輕的外國男人有些困惑:“為什麼他們看起來那麼開心?”

    “有好吃的為什麼不開心?”幾個人異口同聲地問他。

    幾個幫廚聞著空氣裡似有似無的香氣,覺得心口像是有好幾隻小膩歪在刨啊刨。

    “成子,大廚這幾次燉的湯香味是越來越輕了。”

    “這叫蘊味你懂麼?香味出來了湯裡的底香就少了,你是想讓它喝起來更香呢還是聞起來更香呢?”叫成子的年輕男人就是監工正川平次揉麵團的那位拉麵肌肉男,再有兩個多月,他就要出徒離開沈家餃子館了。

    “成子,你和文河就要走了,大廚還不一定出幾道菜呢,你們怎麼不去學著點這個。”

    成子和他身後的兄弟都笑了下:“在沈家學的東西已經夠我們用一輩子了,剩下的就看我們自己怎麼拼,再說……你看裡面大廚那個勁頭,誰進去還不得跟那個光頭一樣啊。”

    還沒發現自己在被人們暗暗同情的光頭拿起案板上的一條酸蘿蔔放進嘴裡:“這蘿蔔還不錯,就是季節不到啊。”

    沈何夕低頭在小本子不知道在記錄著什麼。

    “你燉湯總是不香啊……這點還不如我噻。不是我扯把子,我燉的老鴨湯,那是香的……你曉得?”

    沈何朝寫了一句話,然後把紙條拍在他光溜溜的腦門上。

    【聒噪。 】

    “唉,你這兩個字麼個意思嘛?”光頭跟著沈何朝的步子到了灶台前面,大鍋裡五隻老鴨已經燉了快三個小時了。

    燉鍋裡雲霧一樣的水汽一直盤在湯的上面,直到鍋蓋打開,它們才依依不捨地緩緩散去。

    湯色是非常清亮的蛋黃色,上面飄著一層鴨油,乍一看,鍋裡除了鴨子再沒有別的東西,

    沈何朝用一個鉤子勾出一個鴨子,從鴨子的屁股上用筷子一扯,一包調料就被拽了出來。

    如是再三,隨著調料被拿走,鴨子內部的湯水淋到了鍋裡,一股濃鮮的酸味變得明晰了起來。

    今天做的是酸蘿蔔老鴨湯,酸蘿蔔的做法是某天光頭和小川聊天的時候無意中說起的,沈何朝聽說酸蘿蔔能消暑開胃,立刻想到了自己苦夏的妹妹,於是就一定要光頭教自己做酸蘿蔔。

    這才有了今天要試菜的這味酸蘿蔔老鴨湯。

    湯清肉爛,敲鑼上菜。

    幾個試菜的老饕看見的是自己面前的湯碗裡漂了一個鴨皮口袋,除了顏□□人的湯和鴨肉,似乎什麼都沒有。

    先嚐一口湯,鮮,真鮮,熬湯的時候無鴨不鮮這句話真不是吹的,鴨子特有的香味都融到了湯裡,還有酸蘿蔔的那股子酸爽開胃的感覺,讓這道湯變得令人簡直欲罷不能。

    鴨肉被微火燜到酥爛,連皮帶肉都是渾然天成的口感,入口即化軟爛和肥瘦兼得讓每個試吃的人表情都是十二萬分的滿足。

    “小沈師傅,你這個鴨子怎麼沒骨頭啊?”挑開了鴨皮口袋人們才發現這一整隻鴨子裡面一點骨頭都沒有,從鴨翅到鴨腿,從鴨脖到鴨架,所有的骨頭都被取走了,只剩下了和酸蘿蔔的清脆相得益彰的嫩香鴨肉。

    小川看了一眼他師父,笑著說:“我們師父是怕師姑啃骨頭麻煩。”

    “……”敢情人家一手好刀工整取了鴨骨頭就是怕妹妹吃起來費事?

    突然覺得心裡更酸了怎麼辦?酸氣不往腸胃裡下,全堵在胸口了……一群食客一邊享受著酸蘿蔔老鴨湯帶來的舒適和享受,一邊默默地羨慕嫉妒恨。

    現在生個女兒送來給小沈師傅當妹妹還來得及麼?

    要不找個看得過去的兒子來給小沈師傅當妹夫?

    正川平次看著那些人品嚐著鴨湯的表情,似乎明白了自己的爺爺說過的:“再精美的食器也遮蓋不了你情感的匱乏,平次,美味來自於情感。不只是廚師的情感,也是食客的情感,只有情感才能讓人的味覺情不自禁地舒展到極致,做到了這一點你才是站在了真正美味的門外。”

    他看著穿著制服聽著食客們提出意見的那個年輕的廚師,那個人是不是,已經摸到了那個門,即將,或者已經接觸到了那個與情感相牽連的美味的世界?

    在這個稱不上豪華高檔的廚房裡,有人只想給妹妹做出最好吃的東西,只想繼承爺爺一輩子的期望,沈何朝沒有上過學,他的情感本真又質樸,所以,一些廚藝大師一輩子追求的東西,對他來說那麼輕易地就跨了過去。

    這個人就是沈何朝。

    沈老頭遛狗路過了沈家的鋪子門口,正好聞到了那麼一絲酸味。

    “小膩歪,有酸蘿蔔呢,咱們讓那個新來的光頭小子給咱們炒個酸蘿蔔雞雜怎麼樣啊?”

    *******

    正川雄一和克萊德相對而坐,旁邊還坐著負責當翻譯的蘇仟。

    沈何夕坐在沙發的另一邊,為幾個人沏了一杯花茶,車軲轆話說了半個小時了,他們一定已經口乾了

    身材好像一座鐵塔的高盧菜系廚師爽朗地笑了兩聲,對著來自東方的廚藝大師說:“我是真的想把這把刀送給Cici小姐,她的廚藝和為人我都非常欣賞,所以您不用擔心我有別的想法。”

    老人很堅持:“在東方人的認知裡,恩情本來就是一種虧欠。”

    “好吧。”克萊德•賴恩先生攤手,他是真的拿這個執拗的老人沒有辦法了。

    “那就麻煩您給我講個故事吧。”

    “故事?”

    “是的,我知道您,正川先生,我的一位老師曾經向我提起過您以傳統和食料理聞名於世界。我特別想知道,這樣的您覺得最美味的一道菜是什麼。”

    “最美味的一道菜?”

    蘇仟在一邊抽了一下嘴角,感情自己連花瓶都當不上了,不僅要累死累活地同聲傳譯還要負責翻譯故事……幸好自己和小夕認識之後已經認識了各種各樣能無視自己美貌的男人。

    “最美味的……”對於一個一輩子追求美味極限的老人來說,這個答案似乎應該是他最近一次高明的突破,最近一次技藝的昇華,最近一次獲得國際大獎讓無數人趨之若鶩慕名而來。

    但是這些都不是。

    老人低下頭,在他的世界裡,最美味的東西,在記憶的最深處。

    “我印像中最美味的……是一碗白水面,除了蔥花,什麼都、沒有的面。”

    “烹飪那一碗麵的是非常高明的廚師麼?”克萊德對這個答案非常很感興趣。

    “不,她的丈夫、她丈夫的弟弟、她的兒子都是廚師,只有她不是,她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婦人。”

    那個人是沈抱石的母親,那碗麵是正川雄一改名叫沈抱雲之後跟著沈二爺擔驚受怕顛沛流離到京城後吃的第一頓飯。

    從那以後,他又有家了。

    “和食之美,美在自然天成意入禪道”,再次想起這碗麵的正川雄一想起了那些感嘆和食樸素動人的人們。

    殊不知自己和他們一樣,忘了禪道本身不僅來自於自然,也來自於人之妙悟。

    他教給自己的孫子用感情去面對料理,卻忘了賦予他感情。

    佛說人間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對於前半生被時代和命運捲入了歷史洪流的正川雄一來說,那碗麵就代表了他作為沈抱雲的一切,就像他和沈抱石之間曾經的兄弟之情一樣,是他的愛別離,是他的怨長久,是他的求不得,也是他的放不下。

    老人笑了,儘管笑的不明顯,他站起身看著坐著也和他沒有什麼高差的克萊德:

    “食物最美的部分,是能夠銘記和感悟它的一顆心。如果你能勾起人們感悟和回憶的慾、望你就是最棒的廚師了。”

    “就像藝術一樣,只有心中有感情的人,才能成為真正的好廚師。”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1-5 01:22 PM

本帖最後由 shiuan282 於 2014-11-5 01:23 PM 編輯

第68章 木瓜燉雞

    說到感情,不知道為什麼正川大師想到了前幾天吃到的“死不瞑目”啊,不,是“仰望星空”,於是剛剛還義正言辭一副高人做派的他面無表情地補充了一句:

    “在你沒有偏離人類正常味覺取向的基礎之上。”

    “感情?難道庫克那個傢伙說的居然是真的?”克萊德抬起大手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他還是難以相信自己的廚藝追求想要突破,居然不僅是需要技術層面的東西。

    “我的一個朋友告訴我他能吃出一些飯菜裡面的歷史和情感,天知道我一直把那個當做是他用來泡小姑娘的把戲。”

    大廚不自然地看了沈何夕一眼,前幾天雷昂•庫克還鍥而不捨地第N次向自己要Cici小姐的聯繫方式。

    蘇仟在翻譯的時候直接對正川雄一說:“他說的那個人我見過,一看見Cici就說是自己的春天來了。”

    春天來了?這和說“我喜歡你,可愛美麗的花姑娘”有什麼區別?

    如果說來腐國之前正川雄一還抱著讓平次娶沈何夕的想法,現在的他已經真正把沈何夕當成了自己的親孫女。

    別說區區那個被他越來越嫌棄正川平次了,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男人想要接近小夕,他都會一眼給那個男人挑出七八九十個毛病來。

    更別提那個一見面就說春天的洋人。

    老人用犀利的眼神看向克萊德•賴恩。

    “你最好告訴你的朋友,小夕的身後站著很多、很多屬於她的家人,我們是不會同意一個莫名其妙的男人接近小夕的。”

    最後一句話說的斬釘截鐵。

    蘇仟在翻譯的時候把家人後面加上了朋友,在男人後面加上了女人……

    增加震懾性,防患於未然!

    在一邊的沈何夕已經忍笑忍到快抽筋了,又感動又覺得好笑,這種感覺真是複雜又窩心。

    從賴恩莊園驅車回到Y市的路上,正川雄一語重心長地對沈何夕說:“女孩子,應該穿著、最漂亮的鞋子、最美麗的裙子、看見最美麗的風景、最繁華的城市……這樣,就不會被男人隨隨便便地騙到了。”

    沈何夕含笑點頭,差一點,眼淚就流出來了。

    “這個洋人為人還算正派,你可以跟他討教廚藝,對他這種人來說,你把他當做了、朋友,他也會、把你當做朋友。”

    才教導了沈何夕幾天,正川大師就已經發現沈何夕的味覺天賦簡直驚人。

    這樣的女孩兒不適合關在廚房裡只是一心一意地研究一種菜系。她的天賦決定了她更適合於憑藉自己的味覺品嚐更多的味道來尋找屬於她自己的道路。

    在這一點上,前世的沈抱石和他看法一致,所以才有了沈何夕全國學藝的那些年。

    隨便誇了克萊德幾句,車子已經駛入了市區,看著窗外異國風情的高樓大廈,老人想了想,讓蘇仟直接開車去往Y市最好的商場,他要給小夕買幾條特別漂亮的裙子。

    “總是穿長褲的女孩子、脾氣會不好。”

    看來老人對於沈何夕的“插刀神技”還是頗有怨念的。

    蘇仟很無奈地對他說:“老爺子,不是我不想買,小夕太瘦了,很多好看的衣服對她來說太大了,她這個體型在腐國穿童裝問題都不大……”

    鑑於對方是個長輩,蘇仟沒有特別直白地說沈何夕因為胸口太平很多裙子一穿都跟口袋一樣。

    偏偏老爺子居然聽懂了蘇女神的隱晦的意思,他拍了拍沈何夕的肩膀:“沒事,據說木瓜有用,回去給你做木瓜燉雞。”

    老人說的一派坦然,沈何夕只想含笑裝死。

    前幾天那個特別好糊弄的老爺爺到哪裡去了?

    爺爺你快點把你這個哥哥弄走!

    *******

    入夜,沈抱石拉著沈何朝在研究自己家院子的結構。

    “正房東邊我住著,另一邊還空著,這裡得打掃出來,去打找木匠兩個新櫃子,換個窗框,擺個能加棉墊的躺椅。”

    沈何朝想了想,抬筆在本子上寫:

    【妹妹的房間也一樣。 】

    老頭兒瞪了他一眼:“行,一樣,全換新的,你妹妹那邊的蚊帳也換了吧,換個自己帶架子的那種,好看又敞亮。前幾天我聽人人說有一種夏天蓋的被子,輕飄飄的還不磨的慌,你等著多買幾床——你也換上。”

    沈何朝默默地記了下來。

    “還有浴室,再砌一個浴室,貼瓷磚片的那種,再買個太陽能……這樣洗澡方便,小夕也大了,給她闢一個單獨的。就在她屋子旁邊,看看怎麼能讓她洗完澡就直接進屋別著涼了……”老頭絮絮叨叨絮絮叨叨了半天。

    “還有院子裡葡萄啊,花啊都再打理一下,這個我自己來就行了……”

    “我說……我是不是不應該這麼興師動眾啊?大板板來了還不知道能不能住幾天呢……”沒一會兒,老人又開始糾結了起來。

    【這次住完還有下次。 】

    “這是我家,又不是給他當行宮用的,還下次……那用不用多做兩床棉被?對了還得做個棉墊子。”

    老人站起身,在房間裡來回走了兩步,一抬頭看見堂屋正中擺著的折燕刀。

    “對了,還得找人用好木頭打個架子把兩把刀擺在一起,這個要緊,你別忘了。”

    沈何朝又默默地記了下來。

    “你說是不是還得買個新風扇啊?咱們在這兒住久了是不覺得熱,萬一小夕和那誰回來覺得熱了怎麼辦?”

    沈何朝想想有道理,又記下了風扇。

    老爺子繼續轉著圈,小膩歪跟著他後面轉啊轉,沒一會兒就踩著小碎步蹲回到了沈何朝的腳邊。

    “還缺什麼?幫我想想?”

    沈何朝又記下了凳子、茶台、毯子,然後又寫了新的梳妝台,妹妹的房間地面重修加上大理石板之類的……

    沈抱石拿過來一看,給正川大板板準備的東西一共寫了不到三行,給沈何夕準備的一寫就寫了大半張紙。

    “行,哎呀,你是真行。”

    沈抱石放下薄薄的紙片,嘆了一口氣:“你還能記得小夕喜歡什麼,你看我,連大板板愛吃什麼都記不大住了。”

    【他愛吃肉。 】

    “對啊,愛吃肉。”老人嘆了一口氣,“當年糊弄我說吃餃子他愛吃皮,非讓我把裡面的餡兒都吃了,結果他饞的不行趁著讓他刷鍋的時候狂喝餃子湯,還在裡面滿鍋底地找有沒有煮破了的餃子餡兒。”

    “別看他一張板子臉,心思最細……最細啊。”

    再瞅了一眼紙上林林總總適合女孩子的東西,沈老爺子看看自己在這小一年裡迅速成長的孫子,笑著說:

    “你倒是有點像他,行了,這事兒我就全讓你辦了,我們這些年能熬過來都不容易,你也給他弄的舒服點。”

    【把徐師父也接來吧。 】沈何朝在紙上寫著,【都是多年不見的老朋友,既然來了一個,那就都請來,太平區也是避暑的好地方。 】

    “把小勺也叫來?對啊,我怎麼沒想到。”沈抱石也不顧自己的孫子還在一邊看著,他拍了一下腦門情緒瞬間高漲了起來:“小勺和大板板之間也沒什麼矛盾,當年大板板偷出來的豬下水他也沒少吃。”

    不小心又知道了三個長輩的黑歷史,沈何朝:“……”

    【那我把我房間旁邊的廂房也收拾出來,徐師父腿腳不好,這個得多花點心思。 】

    “行啊行啊,我不是都交給你了麼,我明天就給小勺打電話,你抓緊點開始收拾啊。”高興起來的沈抱石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又用龐大的工作量坑了自己孫子一把,開心愉快地帶著對老友重聚的憧憬去就寢了。

    沈何朝帶著紙筆關上了堂屋的燈和門,回到自己的房間,對著燈光寫到了露起更深。

    和他一樣睡得晚的還有正川平次。

    因為原本住的星級酒店離著沈家餃子館的巷子有點遠,一向嚴謹的平次君怕自己早上不能在規定的時間內上班,於是被光頭三言兩語地忽悠到了和他一起住在飯館後面的集體宿舍裡。

    宿舍的院子據說也是沈家的,格局比沈抱石他們住的小院也小了一些,原本是租給外人用的,後來就成了這些遠道而來的幫廚們的集體宿舍。

    正川平次和光頭住一個房間,等他去洗完澡回來,光頭早就已經睡下了。

    光頭睡相奇差!不僅打呼嚕還磨牙!而且還不愛講衛生,如果不是正川平次強行要求他睡前洗澡他就能帶著廚房裡的那身菜味汗味睡了。

    從一開始的無法忍受,到現在一向有些潔癖的正川平次居然已經習慣了。

    關燈仰面躺在床上,完全屏蔽掉院子裡此起彼伏的呼嚕聲,正川平次想起了今天父親大人打給他的電話。

    正川壽司店的營業照常,但是大師料理已經很久沒有接受訂單了,暫休的牌子從去年的十月要掛到不知道何時重啟的未來,整個的營業額已經受到了不小的影響。

    父親大人一向拿祖父沒有辦法,就希望平次能夠趕快回國撐起壽司店的生意。

    正川平次婉言拒絕了。

    沈家並沒有限制他的自由,除了當初那頓打,所有人對待他就像是對待一普通的個幫廚一樣。

    讓他不想走的是,他覺得在這裡自己能找到自己想要找到的東西。

    在那個水汽蒸騰的廚房裡,在那些輕鬆隨意的笑容裡,在那個不會說話的男人的身上。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1-5 01:25 PM

第69章 熗鍋湯餃

    距離暑假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沈何夕已經快要把自己忙瘋了,原本是為了能提前畢業,她選擇提前學習一些課程增加學分。

    暑假回國會在一定程度上會耽誤她預想中的進度,拖延還是提前完成,依著沈何夕的性格,她選擇了後者。

    在時光廚房的工作現在已經要佔據她的整個星期天,一天至少拍兩場,多的時候是三到四場,回到家的時間常常是夜裡十一二點,週一的早晨她還要去上課。

    蘇仟非常體貼地每次都接送她,還有她家的“大爺”也已經包辦了她的日常伙食,讓她別忙得那麼辛苦。

    很多年沒有被這麼細心照顧過的沈何夕懷著感動的那顆老更加心臟幹勁十足地投入到了學習和工作中。

    當然,即使是這樣,沈何夕也沒忘了和老人討論一下做菜的技巧和心得,對她來說,在廚房裡的那點合乎天時關乎性情的思考漸漸成了忙碌生活裡的休閒方式。

    就這樣,她像一個陀螺一樣旋轉到了期末考試結束,接下來只要再處理兩篇額外的論文,她原本計劃的用半年的時間結束一年課程的計劃就完成了,按照這樣非人的進度,只要再堅持一年她就可以完成三年制的本科學習。

    為了早點回國,她真的已經付出了自己能做到的最大的努力了。

    女孩兒的精力和體力有些透支,這些時間的超負荷忙碌她全是靠著比別人更強壯的身體撐著。

    趴在床上,她沉沉地睡了過去。

    臥室的門沒關,小膩歪試探性地蹭了進來,發現它的人沒什麼反應,就非常開心地扭到了她的床邊,非常努力地爬到了她的床上,最後趴在沈何夕的枕頭邊上,沒多久也打起了小呼嚕。

    此時的沈何夕不知道,一場有關於她的爭執正發生在距離她並不十分遙遠的地方。

    “親愛的,你不應該這樣不顧Cici的意願,她的暑假說不定會有自己的安排。”哈特先生看著自己的妻子,覺得自己一向開明的妻子在面對她的大女兒的時候總像是變成了另一個人。

    何勉韻在記事本上記錄下剛剛電話裡的內容,抬頭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我是她的母親,我知道什麼對她是最好的。”

    “天哪,又是這句。”哈特先生無奈地看著自己的妻子,“在面對亞瑟、弗雷德和凱瑟琳的時候你表現得像是美麗善良的女王,開明又睿智。面對Cici你簡直成了獨斷專行的暴君。親愛的,你不覺得面對Cici你的態度太奇怪了麼?”

    “沒有什麼奇怪的,你質疑我只是因為你不了解她的身體裡留著怎樣的血液。”婦人昂著頭,臉上是堅定的表情,“我不能看著我的女兒當著我的面一步一步地退回到廚房裡。”

    “為什麼你現在這麼的不可理喻?Cici的人生是她自己的事情,你這樣蠻橫又歇斯底里地插足是在干涉她的自由和意志。”

    哈特先生拿起外套,這場交談已經沒辦法進行下去了。

    面對Cici的任何事,自己的妻子永遠是一副自己能看透未來的態度,這樣的她讓他越來越陌生。

    在他看來,Cici是個很不錯的小女孩兒,學習努力,做事果斷,而且非常的有主見,如果這些性格表現在凱瑟琳身上自己的妻子大概會非常的開心,可是在Cici的身上居然讓自己妻子這樣的爆發了控制欲?

    看著自己丈夫的背影,何勉韻握緊自己手裡的記事本。

    “你不明白,她和我應該是一樣的人,只要有了更好的生活就絕對不會回頭。我給她提供了這麼好的機會,她會自己選擇留在腐國的,一定會的。”

    我不再威脅、不再爭吵、小夕,你不會讓媽媽失望的,對不對?

    在二層的另一個房間裡,弗雷德輕輕地關上了自己的房門。

    *******

    考完試之後沒幾天,沈何夕的家裡來了一個許久不見的客人。

    田婉孜。

    當初白軟圓的女孩兒瘦了很多,現在看起來只是比平常人要豐滿了一些,在很多西方人的眼中已經是相當可愛的東方女孩兒的範本了。

    “嗚嗚,小夕~”打開門之後的笑容還沒堅持上兩秒,田婉孜就像是剛剛找回家門的小孩子一樣抱著沈何夕哭了起來。

    “我想念糖醋排骨、咕咾肉、牛肉餡餅、菜盒子……嗚嗚……”

    沈何夕輕輕地扳開了她的腦袋:“你就想吃的不想我,既然不想我,那就去廚房對著鍋哭吧。”

    “嗚嗚嗚~小夕我想你,小夕我最想你!”的菜……這兩個字被田婉孜識相地默默地吞了回去。

    板著臉的正川大師從廚房裡探出頭看了看那個抱著沈何夕哭的女孩兒,又默默地掏出了一個碗。

    看體型應該挺能吃。

    換了個略大一點的碗。

    “那位是?”看見沈何夕的家里居然還有一個繫著圍裙的老大爺,田婉孜有些驚訝。

    沈何夕看了眼廚房對她說:“那是我大爺,我爺爺的哥哥。”

    “噢……”當了二十年乖巧小孩子的田婉孜立刻跑到廚房門口向老人打招呼:“爺爺你好,我是小夕的朋友,我在腐國受到了小夕很多照顧和幫助。”

    老人點了點頭,心情頗好地又抬手在鐵板上多攤了一張薄薄的蛋皮。

    今天的午餐是熗鍋湯餃,圓滾滾的小餃子裡面是用了洋蔥和牛肉調餡兒。

    小餃子包了很多,別說多了一個田婉孜,就是再來一個蘇仟大概也足夠吃了。

    用蔥薑爆鍋之後加入西紅柿翻炒成醬,再加入水燒開,下入餃子,等到鍋裡滾了兩個滾兒,把蛋皮絲和胡蘿蔔絲一起放進鍋裡再煮開。

    出鍋的時候再撒點胡椒粉和香菜末,這就是正川大師專門用來給自己孫女暖胃解乏的熗鍋湯餃了。

    湯是酸香的,番茄味道很足,加入了薑絲和胡椒粉之後讓人喝了一口就覺得全身都暖和了起來。

    拇指大的小餃子是牛肉餡兒,咬開一口還有牛肉的湯汁搭配著圓蔥的香味和餃子皮里的那一點酸,真是讓人胃口大開。

    餃子故意多開鍋煮了一會兒,為了讓餃子皮里的澱粉更多地和番茄的湯汁融和,讓湯汁變得濃稠順滑起來。

    吃一個餃子,再喝一口湯,或者小氣吧啦地把碗裡的蛋皮絲都挑出來放進嘴裡,每一口的味道都有番茄的味道打底,又在其中各有不同。

    田婉孜吃了兩個餃子,淚水在眼眶裡打了個轉兒又被她吞了回去。

    在腐國的這些日子,她不僅明白了不要在自己不在意的人面前哭泣,也明白了控制自己的感動和快樂的表達。

    這個活潑又敏感的女孩兒已經真正地成長了起來。

    看看田婉孜,再看看沈何夕,正川老人決定給小夕增加營養的攝取,白白胖胖的小夕應該更加可愛吧。

    田婉孜已經結束了在腐國首都的實習生工作,拿到了非常不錯的評價,當然,其中的努力和艱辛到了這個吃貨的嘴裡就全變成了精氣神十足的抱怨:

    “我看見炸雞就想起了老沈你做的烤雞,你做的烤雞咬開一口全是油啊,那叫一個香啊,他們的炸雞,好一點的還湊合,不好吃的簡直是橡皮啊,每天中午看到簡餐盒子都覺得是冒險啊。這半年我都不記得到底哪次的飯更難吃,簡直是一次比一次難吃啊!老沈啊!我為什麼瘦下來都是因為你啊因為你啊!吃不到你做的好東西我簡直比小白菜還命苦啊!晚上加班到半夜回了住的地方還要一邊啃著手一邊想你的豬蹄……想起來都是淚!”

    因為吃不到美食才瘦下來?吃貨的世界真是不可理喻。不過……沈何夕竟然覺得自己對這種不可理喻已經習慣了。

    正川大師一臉凜然不可侵/犯地樣子抱著小墨跡,看一眼喋喋不休的田婉孜再看看一臉淺笑的沈何夕,這個時候他突然發現跟同齡的女孩子相比,小夕和那個蘇仟都太精明老練了一點……不夠可愛,不會撒嬌……恩,小刀你不會教孫女。

    女孩子就應該天真可愛嘛,老人默默腹誹著,抬手給灰色的小貓順著毛。

    叨叨了半天,田婉孜終於在過足了“吃”的嘴癮之後又過足了“說”的嘴癮,這時,她才想起了正事兒。

    “小夕,前幾天邱偉良來找我了,景琳已經把他甩了。”

    邱偉良?景琳?那是誰?

    在腐國的生活是這麼充實又忙碌,沈何夕想了半天才想起那對“心機男”和“沒頭腦”的配對。

    “他來找我,說想要好好照顧我,完成我父親的囑託。笑話,出來留學快兩年了他突然想起我爸當年的囑咐,真是看高了他自己的魅力,也看低了我的智商。”

    來到腐國的時候,邱偉良雄心壯志地想要留在這裡,可是很快,他發現自己即使手段再高超,對著同是留學生的華夏人還算有用,對著那些腐國人簡直是不值一提。

    田婉孜那麼快地就明白了車內與車外兩個世界的關係,他卻一直執迷不悟,所以他找了同樣想要移民的景琳做女朋友。

    結果是臨近畢業的時候,為了移民,景琳甩了他去找了一個腐國男人。

    再加上自己的學業成績並不是十分出眾,綜合能力水平相當有限,邱偉良想要留在腐國的想法已經成了泡影。這個時候他才想到回國,依照他踩人上位的性格,自然也要找個更高一點的踏板。

    比如有大學老師當父親,本身能力也很強的田婉孜。

    而且這個女孩兒還喜歡他,依賴過他,雖然長得不怎麼樣,但是好哄又好甩。

    當年那個被他一個笑容就能打動的女孩兒瘦了,似乎也高了,依舊圓潤的臉上是自信的笑容。

    同樣是在腐國的兩年,她成長地比他快得多,在他忙於交際的時候,在他為了留下而四處鑽營的時候,這個女孩兒已經可以站在比他高的地方笑著看著他。

    她對他說:“你是不是以為你的臉皮上是糊了鑽石?又厚又值錢?”

    “可惜在我眼裡,只是打一巴掌都嫌手疼。”

    “老沈!我說話這麼不靠譜一定是被你帶壞了!”田婉孜笑著抱怨,她何嘗不是要感激這個比自己還要小的女孩兒,在她最無助的時候安慰她幫助她,讓她再次鼓起勇氣去面對在腐國遇到的一切?

    沈何夕微笑著把一塊抹茶點心完整地塞進了她的嘴裡。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1-5 01:27 PM

第70章 丸子湯

    週六的晚上,沈何夕敲響哈特家的大門,明早八點開始她就要去錄製三期的“時光廚房”,正好她的母親有事找她,她也有事找她媽媽。

    “我去我媽媽那裡住一晚,順便打個招呼暑假回去。”她跟自己家的“板板大爺”是這麼報備的。

    開門的是哈特太太,哈特先生出差去了,家裡還有三個小傢伙。

    凱瑟琳看見沈何夕就小步跑了過來:“Cici,毛球它還好麼?我可以去看她麼?”

    毛球是凱瑟琳給小墨跡取的名字

    當著何勉韻的面,沈何夕不敢和凱瑟琳玩“舉高高”,她抱著自己的妹妹笑著說:“不行呀,毛球會讓凱瑟琳咳起來,臉紅紅的就不可愛了。 ”

    東方女孩兒還用手摀住嘴假咳了幾下,告訴凱瑟琳如果過敏了會多麼可憐。

    凱瑟琳用特別憂傷的表情看著自己的姐姐:“好吧,你一定要告訴毛球我很愛它。”

    “好的,我的小公主。”女孩兒對自己妹妹的寵愛讓旁邊兩個小男孩兒都有點羨慕,兩個人站在旁邊都可憐巴巴地看著沈何夕。

    “Cici,我也是很愛你的。”凱瑟琳似乎是看電視看多了,她如果喜歡一個人就必須不厭其煩地告訴對方自己愛他(她)。

    沈何夕笑著接受了她的“告白”,在她的臉上親了兩下。

    何勉韻看著自己的兩個女兒相親相愛,就連兩個兒子也不自覺地跟在他們姐姐的身邊,臉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好了孩子們,你們先去洗手準備吃飯。小夕,你跟我來一下。”

    她一共說了兩句話,第一句用的是英語,第二句用的是中文。

    弗雷德用擔心地目光看了沈何夕一眼,他還記得那天爸爸和媽媽的爭吵,如果一會兒Cici和媽媽吵起來了怎麼辦呀?

    何勉韻帶著沈何夕上樓來到書房,她從寫字台的下面抽出了一個信封遞給了自己的女兒。

    “我打電話給你的導師了一下,你的暑假在功課上應該不會很忙,這個是P&T律師事務所實習生申請的答復函,我替你申請到了去P&T的暑期實習機會,工作壓力不會很大,就是翻譯一些中文材料,噹噹打字員什麼的。”

    何勉韻說的輕描淡寫,她期待著沈何夕驚喜興奮的表情。

    P&T是全腐國排名前20的律師事務所,其中的一個合夥人是這幾年憑藉在國際經濟糾紛案中的長勝不敗而聲名鵲起的名律師,在沈何夕的預期中,她的碩士生階段就想要主攻這一方面。

    對於一個留學生來說,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機會。

    因為只要有了這樣的實習機會,在畢業之後就有很高的概率留在腐國工作。即使是隨著腐國的移民門檻日漸升高,在她畢業的時候將難以留在腐國,有了在這樣知名的事務所有過工作經驗,哪怕是去合眾國或者別的舊屬地國家求職都會變得簡單的多。

    這不僅僅是一個信封,對很多像邱偉良、景琳這樣的留學生來說,這是一個開啟未來之門的鑰匙。

    沈何夕笑了一下,她沒有去拿那個信封,長髮披肩的女孩兒對著自己的母親說:

    “我今天來就是想和您說一下我的暑假安排——我想回國一趟。”

    哈特太太的表情在一瞬間有點僵硬,她之所以選擇在女兒剛進家門的時候就帶她來到書房,就是希望她不要再提什麼回國之類的事情,沒想到,面對這樣的機會,沈何夕還是把要回國的話說了出來。

    “你知不知道P&T意味著什麼?”她把信封輕放到寫字台上,“現在在腐國,每年有幾千名華夏留學生來這裡,他們中真正有本事的哪個不是在牟圖著想要留下?”

    “我知道的,”

    女孩兒面帶微笑,每當她面對她的母親,她總是不自覺地想起當年那個垂老的婦人,所以總是情不自禁地用更加溫和包容的態度對待她。

    “知道你還跟我說你要回國!”哈特太太的聲音陡然尖銳了起來,說到回國兩個字的時候都已經快破音成了尖叫。

    “你知不知道為了給你弄到這個機會我付出了多少努力?!你知不知道我平時介紹給你認識的那些人,他們對你的留學生身份是多麼看不上眼?我為你到底花了多少的精力物力!你跟我說你要回國!”

    何勉韻覺得自己要瘋了,她為了這個實習的機會付出了多少?甚至還和自己的丈夫發生了爭吵,但是這個受益人居然敢不領情,她居然還是要回華夏。

    這個暑假小夕可以放棄去P&T的機會,那等到她畢業之後她是不是會放棄更多就那麼一無反顧地回去那個禁錮又沉悶的國家?

    還有那個該死的院子和該死的廚房!

    “沈何夕,你每次做決定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是你媽媽?我為了你盡心盡力,你到頭來就這麼對我?!”

    沈何夕沒說話,她看著面前的女人,又想起了她對自己說:“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一個人。”

    從金錢的威脅到前途的誘惑,從對過去的否定到對未來的掌控,她到底經歷了多少次別人對她的這種干涉?

    那些人裡面有想要挖角的飯店老闆,有想要使壞的競爭對手,有自己的親爺爺,有自己的生母……這些人裡面唯一成功了的,只有那個臭老頭,這麼一想,他還挺榮幸啊。

    我到底變成了怎樣的一個人?

    從性格上來說,她知道自己其實倔強又有些孤僻,在人際關係上非常的被動,來了腐國之後只知道努力學習,不去結交什麼朋友也不去參加什麼社團組織,少有的幾個朋友在相處的時候也要包容她偶爾的挑剔和刻薄。

    但是這樣的我,就是我啊。

    她沒有變成媽媽期待的那種人,那種左右逢源,善於鑽營,能夠把握一切成功的機會的人。

    她想念華夏,哪怕是院子裡的海棠和院子外的燕子巢她也想念。

    她想讓自己的哥哥能說話,這個甚至比她自己能不能成為一個律師還要重要得多。

    她想讓自己的爺爺和大爺和好,讓他們能夠彌補遺憾安享晚年。

    她想讓自己的廚藝越來越好,她似乎真的摸到了一道玄之又玄的門,在那之前,她已經發現自己是真的熱愛那個鍋碗瓢盆刀光火影的世界。

    這一切,都發生在今天之前,發生在自己的媽媽沒有註意到的那些自己的經歷裡。

    沒有這些經歷,就沒現在的她。

    如果站在這裡的真的是還不到十八歲的沈何夕,大概會為這樣的機會驚喜然後為母親的付出感動,答應母親的建議在這個暑假留在腐國。

    接著……這個暑假、下一個暑假,和以後每一個有可能回華夏的時間段裡,她留在這裡,漸漸變成媽媽希望的那種人。

    只可惜太晚了,二十多年的時間已經把她定型成了另外一種人,除了她自己,沒有人能夠改變她。

    如果說半年之前的那場爭吵讓沈何夕明白了自己的母親對自己哥哥的態度到底是多麼想要摒棄和遺忘,那現在歇斯底里的母親,讓沈何夕已經無話可說。

    我成為不了您想要的人,但我一點也沒有羞愧和難過。

    “小夕,答應我好不好,我們……這個暑假不回去了,我們去P&T實習,你過生日的時候媽媽帶你去愛琴海,或者我們去看極光,媽媽只有你了,你就當在這兒陪著我好不好。”何勉韻的聲音變得軟弱無力,那個年代讓她失去了很多很多的東西,在十幾年後再次眼睜睜地失去了一次。

    “媽……”女孩兒的聲音有點澀,“您還有亞瑟還有弗雷德還有凱瑟琳,您在腐國有良好的地位,恩愛的夫妻,可愛的孩子,您已經有了這樣美好的人生。為什麼這樣的您依然把自己鎖在過去裡不肯出來?依然把我當成了當初的您?”

    窗子開著,風吹過窗簾,書頁被清風翻動著,記憶被風吹進了時光的漩渦。

    “等我們生了第一個孩子就叫沈何朝,第二個孩子就叫沈何夕,生兩個就行,放一起就是沈愛民和何勉韻朝夕都在一起。”

    她生下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叫沈何朝。

    可是,他們天天在一起的時光,短暫得像是只有一個朝夕就結束了。

    “等我好了,我還給你做丸子湯,配著香菇末和油菜心。”男人撫摸著她的手臂,粗糙的手掌沒有了曾經的有力和溫暖。

    朝對夕離,她生下了女兒,還是叫她沈何夕。

    離開華夏十幾年之後,她哭著取名的女兒問她為什麼把自己鎖在過去裡不肯出來。

    “您眼裡的世界和我眼裡的世界不一樣,您看見的是腐國比華夏更加開放民主,給了您更好的發展空間。在我的眼裡,華夏是我不可能放棄的一部分,我最愛的人都在那裡。”

    “你最愛的人?呵……”何勉韻跌坐在扶手椅上,“你才多大,你知道你的未來怎麼發展更好麼?你知道什麼是愛麼?”

    “你爺爺給你灌輸的那些東西,已經影響了你對未來的判斷,我太傻了。我還以為他真的把你留給我了,結果他教了你一堆有的沒的就想把你變成一個廚子!”

    “沒有。”

    “有!他就是毀了愛民毀了大朝還不夠!他就是要把你也毀了,毀了!”

    何勉韻把自己面前的東西都揮到了地上,精緻的妝容早已散亂不堪,她盯著沈何夕,越看越覺得她像沈抱石。

    “你知不知道他就是個老瘋子?!老瘋子!”害死了自己兒子的老瘋子。

    沈何夕不知道該怎麼和自己的母親繼續這場談話,上一次她說自己的哥哥是“淪落”,這次她說自己的爺爺是“瘋子”。

    “如果您這麼說,那我也是個瘋子,我心甘情願地去當一個瘋子。”

    一輩子被不甘折磨,一輩子讓自己不快樂,一輩子活得違心又彆扭。

    過去的我豈不是比爺爺瘋的還要厲害?

    那如果像是爺爺那樣一個人背負著那麼多的自己的不幸讓別人過的無知著開心著理直氣壯地幸福著,這是瘋的話……我真的更希望我是瘋子。

    何勉韻猛地站起來,她幾步衝到沈何夕的面前。

    看著沈何夕的臉上沒有一點悔意和不敢,何勉韻一個巴掌重重地打向她女兒的臉上。

    “啪!”

    手掌打在手臂上的聲音。

    有什麼東西是真的碎掉了。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1-5 01:30 PM

第71章 女神救美

    弗雷德在客廳裡走了一圈又一圈,電話就在旁邊,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能找誰求救。

    媽媽把Cici鎖在房間裡了,她連晚飯也沒讓Cici吃,當然,媽媽自己也沒吃。

    媽媽把自己關在臥室裡,凱瑟琳去敲門她也沒開門。

    我該怎麼辦呢?

    還不到十歲的男孩兒走來走去,有些事情他知道的比這個房子裡所有姓哈特的人都要多,可是他根本不知道為什麼。

    為什麼Cici從來不提還有一個不能說話的哥哥?

    為什麼媽媽面對Cici的時候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他都不懂。

    亞瑟一直沉默著沒說話,他抱著凱瑟琳坐在沙發上,時針漸漸指向八點,金發男孩兒看看樓上兩個隔了一定距離的房門,就像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裝了兩個完全不同的靈魂。

    “我們得想辦法把Cici放出去。”他小聲對自己的弟弟說,“如果Cici是想要到別的地方去媽媽不讓的話,她明天就會去Cici的公寓找她的護照。”

    “喂!亞瑟,媽媽不會那樣的。”

    “相信我,會的。”亞瑟漂亮的藍眼裡面滿是失落,“是我的錯,我告訴媽媽Cici要出去,我不知道她是要回華夏。媽媽對Cici很多時候太奇怪了… …不太像是媽媽。”

    一個多小時前母女兩人的爭吵,亞瑟和弗雷德都聽到了。

    他們從沒聽見過媽媽那樣的說話,聲音尖利又可怕,那麼失望和悲傷。

    他們也沒聽見過Cici那樣的回答,倔強又堅定,一點也不像那個面對他們只有微笑的姐姐。

    “我們怎麼放走Cici?”弗雷德看著這個一直在智商上被自己鄙視的哥哥,對方能比自己更早地作出判斷和決定,讓他對自己的哥哥刮目相看。

    亞瑟輕輕地把凱瑟琳放倒在沙發上,慢慢走上了自己的房間,過了一會兒,他拿出了一個非常精緻漂亮的本子。

    本子上有漂亮的心形徽章,打開之後,裡面是一個粉色的信封,再打開信封,能看見一張小小的卡片。

    卡片上還有他們媽媽最貴的那瓶香水的氣味。

    “我這裡有Mary的電話。”亞瑟小心翼翼地取出卡片,就像是捧著自己的一顆少男心。

    弗雷德:“……”我錯了,亞瑟你自始至終都是一個蠢貨!

    亞瑟給蘇仟打了電話,簡單地說了一下姐姐和媽媽發生了爭吵,現在姐姐被媽媽鎖在了房間裡。

    “小帥哥們,兩個小時後幫我告訴你們姐姐我到了你們的家門外。”話音未落那邊已經扣上了電話。

    “Mary來了之後呢?讓她闖進來救走Cici?”

    “當然不用,讓Cici自己想辦法出去就行。”亞瑟親了一下卡片,又珍而重之地把卡片放回信封再夾回本子裡。

    “什麼?Cici自己?”弗雷德看了一眼書房結實的木門,他確信自己的哥哥不僅是個蠢貨還是一個沒常識的蠢貨。

    亞瑟很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得了吧,大魔王是萬能的,別說是一扇木門,只要她願意拆了咱們的房間都可以。”

    “啊?”從來沒有直面過沈何夕武力值的弗雷德有點茫然地看著自己的哥哥。

    時間過了九點半,對自己姐姐充滿信心的亞瑟打了個哈欠跟弗雷德說:“我十點半起來開門,如果你到時候沒睡記得提醒我給Cici帶點點心吃。”

    亞瑟吃力地把凱瑟琳送進了臥室,自己也回房間睡覺去了。

    弗雷德一個人睡不著,他從臥室裡找出一把手電,然後關掉了客廳的大燈貼著木門坐在了書房的外面。

    書房裡的燈亮著,橘色的燈光從門縫裡透了出來,是和他姐姐一樣讓人溫暖的感覺。

    撕下一張紙,在個紙條上寫下一會兒蘇仟來接她的消息,再塞進門縫裡,輕輕扣了兩下門。

    紙條被抽了進去。

    過了一會兒另一個紙條被塞了出來。

    【弗雷德,你和亞瑟都是機靈的小傢伙。 】

    沈何夕被關在房間里之後一直在思考自己和媽媽的關係。

    那一個巴掌揮來的時候她沒覺得自己多麼的憤怒和心寒,只覺得媽媽真的很可憐,那麼可憐地困住自己,那麼可憐的不甘心。

    面對這種矛盾,似乎只有兩個解決的辦法,一個是自己妥協,一個是等母親自己走出來。

    她不想告訴媽媽哥哥已經啞了,但是如果不知道真相,媽媽也很難從偏執和怨恨中中走出來走出來。

    很多人是不是都明明覺得自己一心想要為別人好,但是事情做到最後終究是無法挽回地互相傷害著?

    哪怕再重生十次,沈何夕也不知道在面對這件事情的時候該怎麼做。

    不能說,因為她見到了媽媽知道真相後的結局。

    不能妥協,因為她是沈何夕。

    就是這樣成了一個死結。

    【對不起Cici,我知道媽媽和爸爸因為你的事情爭吵,可是沒有告訴你。 】

    【沒事的弗雷德。我和她遲早要爭吵的,是很多事情我想的太簡單了。 】

    【為什麼呢? 】男孩兒真的不明白為什麼一定會發生爭吵,媽媽是那麼和藹的媽媽,姐姐是那麼友善的姐姐,

    【因為我不是一個媽媽預想中的女兒。 】

    姐弟兩個人隔著一扇木門背靠背坐著,膝蓋上各放了一個小本子一支筆,就這樣在深夜裡慢慢地交談了起來。

    【Cici你愛我們麼? 】

    【愛】

    【那比起哥哥呢?好吧,我是說你的哥哥。 】

    【哥哥對我來說是失而復得的珍寶,弗雷德,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另一個人,讓我這樣地去愛著。 】

    【他為什麼不會說話呢? 】

    【親愛的,這是秘密,如果可以,我想保守這個秘密一輩子。 】

    在臥室裡輾轉反側的哈特夫人看著外面漸漸浮現的薄霧,終於忍不住坐起身。

    她也不知道自己剛剛為什麼會去打自己的女兒,在那一瞬間她看見的不是小夕年輕的臉龐,而是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去。

    嫁給一個廚子,哪怕過得再幸福她也不甘心。

    所以,愛民死後她就離開了。

    在她的記憶裡,華夏的一切都被封存和拋棄,想起來只有讓她畏懼掙扎的灰色桎梏讓她喘不過氣來。

    現在越幸福,過去越不堪。

    她又怎麼可能讓自己的孩子再次去面對那些痛苦,明明已經有了更好的選擇啊。

    可是想起女兒用手臂擋下自己手掌的表情,她竟然覺得自己越發的不堪,她打了自己的女兒,她讓女兒說出自己寧願當一個瘋子,她對待自己的女兒像是對待一個自己的影子……這一切讓她覺得自己也變的陌生了起來。

    這時,她突然想起書房裡沒有蓋的東西,小夕在裡面睡一晚上怕是會著涼的。

    糾結了半天,終於拿起鑰匙,再找出一床毛毯,何勉韻無聲地打開房門。

    然後她看見自己的小兒子坐在書房的門口,一隻手打著手電另一隻手費力地在膝蓋上寫著什麼。

    她悄悄走了過去……

    書房的門猛地打開,沈何夕迅速站起身看著何勉韻手裡抓著一張紙條站在門外,臉色蒼白又驚恐。

    “誰,誰不能說話?你告訴我!是誰不能說話!”

    當然不是沈何夕,當然也不是沈抱石。

    手裡的紙條似乎有幾千斤的重量,重重地壓碎了她的心臟。

    “什麼叫不能說話!你告訴我什麼叫不能說話!啊——!”

    亞瑟被媽媽的驚叫聲驚醒,打開房門就看見在媽媽跪坐在書房門口抱著手裡的一團毛毯已經失控了。

    沈何夕走上前,在看見媽媽的一瞬間,她也失去了自己一貫的冷靜和沈著。

    她真的想要一輩子都別讓何勉韻知道哥哥不能說話,但是同樣她也怨恨著何勉韻對哥哥的嫌棄和遺忘。前世蒼老悔恨的母親,現在想要干預自己人生的母親,讓她對待母親的態度矛盾又沉默,包容又有隱約的尖刻和針對。

    現在她們一個跪坐著,一個站著,面對著的是她們生命中最殘酷的現實。

    “你告訴我,是不是大朝,是不是大朝不能說話!是不是大朝?”

    “是的。”女孩兒輕輕地說著,慢慢蹲下來。

    何勉韻把臉埋進毛毯裡,除了哭泣她現在什麼也做不了。

    “他為什麼啞了,為什麼沈抱石沒照顧好他?”

    沈何夕再次沉默了。

    “為什麼!為什麼他會啞了,你說啊,你說啊。”

    凱瑟琳打開門,看見這樣歇斯底里的媽媽她被嚇到了,小女孩兒哭了起來,被她的金發哥哥抱在了懷裡。

    “想知道答案你就自己打電話回去啊!為什麼一定要逼問小夕。”

    在沒有人注意到的時候,蘇仟已經帶了幾個穿黑西裝的男人打開了哈特家的大門。

    她威風凜凜地走上來,居高臨下地對著哈特夫人說:“電話在那,你又不是沒手,自己打電話去問啊。”

    “親自問問你的兒子為什麼不能說話,也讓你兒子問問你為什麼這麼多年你對他不管不問。”

    蘇仟一把沈何夕從地上拉起來,繼續對著哭泣的婦人說:“你總問別人為什麼,為什麼不想想你自己為什麼?為什麼讓你的親生女兒不想面對你,為什麼可以徹底拋棄自己的一個兒子,為什麼到了這個時候還要逼著你未成年的女兒來回答你?”

    “小夕,你媽是個成年人,把你家裡的電話號碼寫給她,讓她自己去選。要繼續逃避就忘了今天知道的,反正能不能說話,她兒子都已經被她扔了。要是想要知道真相就自己去問,真當別人都閒的圍著她轉啊。”

    拿著那張紙條,何勉韻仍然跪坐在那裡哭著。

    真相在手邊,沒有人會再去隱瞞她,她到底會不會去問,誰也不知道,她自己都不知道。

    蘇仟冷笑了一聲,霸氣側漏地拽著沈何夕就往外走。

    拽不動……

    “走吧。”蘇女神這才想起面前這個傢伙其實是個能徒手拆鋼管的怪胎。

    “把亞瑟他們一塊帶走吧,找個地方讓他們好好休息一下。”沈何夕拉起弗雷德的手,“讓媽媽自己靜一靜吧,明天我帶你們出去玩。”

    讓這些小傢伙看見母親這樣精神崩潰的一面很可能會讓他們心裡有什麼陰影,作為姐姐,她不能不管。

    “走吧小寶貝們,讓你們看看你們的姐姐工作的時候有多帥氣。”蘇女神就這樣帶頭打包了房子裡所有的未成年離開了。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1-5 01:32 PM

第72章 茶湯泡飯

    揉完了面,剁完了菜,包完了餃子,等到真正煮的時候,一個蘿蔔一個坑,一個廚子一個灶,端水的數餃子的擺盤的各司其職,像正川平次這種編外人員只能委委屈屈地去充當一個跑堂的。

    “六號桌要了一個紅油筍絲,五號桌加一個泡椒鳳爪。”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來踢館的光頭極大地豐富了沈家餃子館的涼菜品種,什麼夫妻肺片川涼粉,蒜泥白肉怪味雞……套點時興的說法那就是沈家餃子館開展了“夏季川菜節”的一系列活動。

    涼菜賣得好,光頭就頗受廚房里大夥們的親近了。此消彼長間,就越發顯得跟他前後腳在沈家幹活的正川平次有些可憐,來了這麼久,連灶頭都沒摸過幾次。

    “哎,你說咱老闆和他爺爺是不是看那個誰不順眼啊,你看每天都折騰他兩下。”

    “噓,這哪算得上折騰啊?!我倒是想讓自己也被折騰幾次,被沈大師折騰過了,多有面子。再說了,跑來隨便跟別人說自己要退婚,這不是找虐麼?”

    “也是哈……”

    兩個幫廚小聲交談完了,有志一同地看了一眼忙到暈頭的正川雄一。

    好好享受吧,哥們儿。

    另一邊,剛被人念叨了的沈抱石抬腳進了店門。

    小川正在給兩個客人結賬,正川平次立刻兩步走過來對著老人行禮:

    “沈大師,今天您想吃點什麼?”

    吃?吃什麼吃?吃氣都吃飽了!

    沈抱雲那個傢伙居然跟他顯擺說小夕在跟他學廚藝。

    小夕想學可以找我啊,居然去找沈抱雲……哼哼……

    自覺傷了面子又傷了心的沈抱石自己在家裡蹲不住,就來折騰自己老發小的孫子來給自己出氣了。

    “你都會做什麼呀?”

    問我麼?正川平次指了指自己,表情也說不上是驚喜還是驚訝。

    “瞎指什麼,就問你,你會做什麼?”

    “我、我會做壽司、手捲、生魚片……”正川平次數了半天,沈大師的臉已經黑成了芝麻糊。

    敢情自己的孫女放著華夏第一菜係不學,就跑去學這些生了吧唧連個火候都欠奉的鬼子菜?

    “你、去給我做一頓飯,我今天想吃一個鮮而不咸,開胃舒坦的飯。”

    “是!”正川平次九十度鞠躬,立刻跑進了廚房。

    “鮮而不咸,開胃舒坦?”這樣的評價讓他怎麼選呢?

    沈抱石年事已高,他要求開胃舒坦,那自己做的飯必須清淡舒適……

    壽司?手捲?生魚片?

    正川平次憂傷地看了一眼保鮮櫃裡各式各樣的餃子餡,算是體會到了全世界的惡意。

    華夏有句話叫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現在的正川平次遇到的情況是,他有且只有米飯而已。

    熟悉的調料,熟悉的食材,他都沒有。

    沈何朝把兩盤海腸鮮肉的餃子從鍋裡盛出來,白胖的餃子落在盤子裡還輕輕地滑動了一下,紅色的海腸和鮮肉的顏色透出來,在肉眼可見的熱氣映襯下顯得格外地誘人。

    正川平次呆立了半天,他看看沈何朝、又看看光頭,終究沒有向他們求助。

    這是沈大師對自己的考驗,我是正川雄一的孫子,我必須要完成這次的挑戰。

    鬥志昂揚跑去外面買食材正川君完全注意不到廚房里人們憐憫的目光。

    沈何朝敲了一下小鑼讓跑堂的去上餃子,在沒人注意的時候,他也輕輕搖了搖頭,這個正川大師的孫子,不是有點二,是完全一根筋。

    “鮮而不咸、開胃舒坦”說的不就是這個廚房裡在煮的餃子麼,被問了這句話之後,只要他用心包一份餃子就能過關,順便還能被爺爺調理一下調味的本事。

    結果這位在這里幹了這麼久居然心裡完全沒有餃子,只想著自己手上原來的幾分本事。

    活該被爺爺折騰!

    沈大廚手腕一抬再次下了一份餃子入鍋。

    *******

    “所以說啊,你們一家子都挺彆扭的。”打發掉了那幫子神出鬼沒的傢伙,蘇仟開著車,前面坐著沈何夕,後面坐了一籠小包子,啊不,是三個小傢伙。

    “彆扭?嗯,我們確實都別彆扭扭的。”沈何夕點了點頭,想起媽媽昨晚的樣子,她在檢討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你媽是個成年人,她必鬚麵對自己做出的選擇的結果,你不可能替她抗一輩子。”蘇仟看了沈何夕一眼,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前面。

    “媽媽擅自替女兒安排實習,女兒擅自隱瞞自己哥哥的情況……哦,還有你家的那個爺爺我就不說什麼了……”蘇女神數了一下,發現在這一家裡面好像還有一個正常的。

    真難得。

    兩個女孩兒都沒提打電話問一下何勉韻或者打電話回華夏通風報信。

    昨晚何勉韻的態度讓她們兩個很清楚,一段時間之內,何勉韻必須要面對自己一直刻意忽視的兒子不能說話的現實,打電話回華夏問清楚……她還需要更多的勇氣。

    三個小傢伙昨晚都有些睡眠不足,但是他們現在都很興奮,Cici要帶他們去看錄節目呢!

    亞瑟在後面看著蘇仟,那一顆少男心喲,撲通撲通跳著正歡。

    雖然她在說中文,亞瑟有一些詞聽不懂,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對著蘇仟的每一句話而點頭。

    女神說的一切都是對的,如有出入請參照前半句。

    凱瑟琳頂著自己的新出爐的小包包頭甩來甩去,小貓形狀的銀色小鈴鐺在腦後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弗雷德看著窗外,覺得自己離早衰只有一步之遙。

    Cici哄好了凱瑟琳,Mary只要一出現就能讓亞瑟進入自動跟隨的狀態,只有自己還記得給爸爸打電話讓他去安慰媽媽,這麼一想好像包括Cici在內的一家人裡面只有自己和爸爸是比較靠得住的。

    真是一個讓人悲傷的發現。

    再嘆一口氣,黑髮小男孩兒拿起自己手裡的小點心愉快地吃了起來。

    “弗雷德。”沈何夕叫了自己的弟弟一聲。

    男孩嘴裡還有沒嚥下去的點心:“唔?”

    “少吃一點,今天我們要吃不少好吃的。”

    知道她有兩個月不會錄製節目,克萊德他們都拿出自己的夏季新菜和秋季新菜報名來錄製節目,最近幾期的菜餚都水準頗高,這幾個小傢伙有口福了。

    話音未落,車子已經駛入了沈何夕要拍攝時光廚房的大樓停車場。

    錄完了今天的,她就可以打包行李只等著回家了。

    回家!

    *******

    “這是什麼?”

    沈抱石用筷子挑起湯里黑綠色的細絲,問著在他面前拱手肅立的年輕人。

    “這是茶湯泡飯。”

    “茶湯泡飯?”

    老人放下筷子,把碗端起來輕輕聞了一下:“烤出來的海苔、泡出來的綠茶、鍋裡的熱米飯、你這用的是現烤出來的鱈魚絲啊……”

    “是的,還有和式醬油……我本想炸一份天婦羅做天茶漬,可是您說要開胃的飯,就只能把魚片烤熟。”

    這份魚片還是正川平次去超市找醬油和海苔的時候看見了一家在現烤魚片的店鋪,他借用了對方的工具和食材自己烤出了一份魚片。

    老人盯著這份茶湯泡飯看了一會兒。

    “那個……正川啊,我問你一個問題——你是不是特別看不起華夏菜,特別看不起我們家小餃子館啊?”

    “不!完全沒有!”正川平次有些惶恐,他不知道對方為什麼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他知道沈何朝的料理水平很高超,也知道沈何朝是面前這位老人一手調理出來的,但是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這位老人挑釁的姿態卻讓他總是難以對這個老人心生敬意。

    可是現在,當他把茶湯泡飯擺在他的面前的時候,當他看到對方挑起海苔絲的時候,他突然意識到這個老人是真的可以和自己的爺爺比肩的前輩。

    “那你告訴我,做菜的時候我們要上察天時,下符人和,你的天時在哪裡?你的人和又在哪裡?”

    “廚房裡沒有的東西,你扔下了自己的客人跑出去買,看在你這份魚片明顯是自己烤出來的份上我也不計較了。但是我沈家後廚那麼多東西你就一樣也看不上?後面那些人雖然說年紀不大,但是每個人手裡都有幾招本事,你就一點也沒把他們本事放在心上?我這個糟老頭子一輩子吃慣了華夏菜的腸胃你就不能問一句所謂舒坦的要求是什麼?”

    在華夏呆了這麼久,憑藉正川平次從小跟在正川雄一身邊練就的眼光和廚藝水準,他學會的華夏菜肯定不在少數。

    但是做菜時候的第一反應還是去做和食,全然不顧現在正在一個華夏的廚房,不顧自己的客人能不能接受。

    這樣的心態是做廚師還是做少爺?

    “那麼多食材能做多少華夏菜?在你的眼裡就不如你這份從外面買回來的半成品衝出來的一碗湯泡飯?”

    “行啊,我見過那麼多的後生,你是裡面最狂的那一個。你爺爺教了你這麼多年,他就沒告訴你當廚子是要低著頭的嗎?”

    小夕必須得趕緊回來!不能讓沈抱雲給我教壞了!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1-5 01:33 PM

第73章 白汁燴雞肉

    正川平次的一雙手漸漸握成拳,又慢慢鬆開了。

    對面的老人就在餐館的前廳這樣毫不留情地訓斥他,這種事情他從來沒有經歷過。

    他的爺爺正川雄一在四十歲的時候已經被人們稱呼為正川大師。

    他出生的時候正川壽司店已經成了全國最高檔的和食料理店之一,父親靠著爺爺賺的錢出去打拼成了實業家,哥哥要繼承父親的事業,只有自己從小跟在爺爺的身邊。

    在片兒國,“正川大師的孫子”這個身份永遠不會等同於一個和他同年齡的廚師,他帶了光環,並且習以為常。

    是不是,這種習以為常反而是錯誤的。

    和他一樣年紀的廚師還在大廚的手下不見天日地被訓練和指導,而自己已經習慣了跟著爺爺出門去享受著大師的榮耀。

    其實大師是爺爺,並不是自己。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做一碗茶湯泡飯也很用心了?沒有烤箱你用的煎鍋處理了海苔,魚片也是你自己烘的,米飯你也格外調理了,醬油你也是頂著大太陽去買了……如果我不知道你幹的這些活兒,對我來說你就是讓我等了四十分鐘等來的不過是個這個。”

    沈抱石用筷子攪了一下飯,“剩飯貨色。”

    轉身老人自己踱步進了廚房。

    各色的餃子餡兒還有一些在冰箱裡,拌了醬油的五花肉餡兒裡面放了蔥薑,還用油鎖住了水分和味道。

    蔬菜只剩了一些擺在菜架子上,都是黃瓜、西紅柿、紅根菠菜這種能用來做簡單小涼菜的。

    沈抱石招招手讓正川平次也進來。

    在很多廚師的眼裡,這些東西已經足以整治一頓大餐。

    “你告訴我你在華夏這些日子都學會了什麼菜?”

    “成子教了我做麵條,文河教我做了淡水魚,小川教我做了滷肉……不,成子還教會了我怎麼做肉燥,文河還教我片肉,灌製香腸,小川還有教我做涼拌菜用的調味油……”

    一樣一樣地細細數著,正川平次發現自己在這裡學到的東西比他以為的多得多,不提沈何朝還有和他同寢的光頭,光是這些平日里嘻嘻哈哈似乎沒怎麼搭理過他的人也已經教給了他從前不知道的太多東西。

    “且不說學以致用,你有沒有覺得你真正是學到了東西,你有沒有把這些東西當成學廚的一部分?”

    沈老頭四下看了一眼,後廚所有的人都在有條不紊地忙碌著,同時豎著耳朵聽沈老爺子訓人。

    “成子是西北人,家裡在黃河邊上開了幾十年的麵館子,他是他爹親自送來的,自帶了一身的面手藝,進了我沈家的廚房也得在大朝的手下揉三年麵團子。文河是哈城人,中西合璧的紅湯菜他們家是哈城頭一份,一道燉活魚的本事沒吃過的人想都想不到,他來這燒了三年餃子湯。小川他爺爺是官府菜的大家,退休了帶著孫子來太平區養老,結果吃了大朝的兩頓餃子非要把孩子塞進來拜師學藝,才來了不到一年我只能讓他先當個幫工。”

    光頭端著一碗辣椒油特有存在感地從老爺子的身後走了過去,被沈老頭輕拍了一下後腦勺。

    “這個小子說是來踢館的,紅油的本事有兩分上河幫的底子……誰家裡沒點本錢?誰不是家裡如珠似寶培養的?你覺得他們跟你比差了什麼?你問問他們誰敢用四十分鐘準備這麼一碗東西?我跟成子點菜他能現揉麵,還是我跟文河點菜他能現買魚?有什麼做什麼的道理都不懂,這是廚子麼?”

    正川平次說不出話來了,雖然一直承認沈何朝的廚藝比自己高超,但是面對廚房裡的其他人的時候,他仍然覺得自己是高人一等的。

    今天,他知道了,其實,真的並不是。

    在一旁聽著的沈何朝看了一眼自己家裡精神頭十足的老爺子,輕笑了一下。

    如果不是想調理一下這個正川平次,按照爺爺的脾氣,現在已經讓他滾蛋了。

    說到底,在他的心裡,正川爺爺的孫子還是不一樣的。

    “大朝,從今天起,這個叫平次的也別跑堂了,揉麵、剁菜、掃地……低頭的活兒都交給他,我還不信他能長出朝天尾巴來。”

    老人說的鏗鏘有力氣勢沖天。

    沈何朝拿著自己的本子走過來,在上面寫了一句話:

    【廚房的事我說的算,你去外面坐著等吃飯去。 】

    “嘿,你還支使起我來了?”對上自己在廚房裡威勢日重的孫子,沈老頭色厲內荏地說了一句,有那麼點灰溜溜地走了出去。

    正川平次還站在原地,到了這個月份廚房溫度已經很高了,他站在那裡卻不知道自己是冷是熱。

    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過去的那個正川平次似乎已經死去了。

    一個紙條放在他的眼前。

    一行字:【以後每天三點半起床買菜。 】

    *******

    燈光就位,音樂開始。

    新一期的時光廚房開始了錄製。

    這也是沈何夕回國之前錄製的最後一期。

    從早上八點半到現在,三個小傢伙已經從開始的“哇哦”到現在非常淡定地吃著在節目裡看起來非常誘人的美食。

    在他們的旁邊除了蘇仟還有今天已經做完了節目的三位主廚。

    當他們得知這位東方美人以及三個小傢伙是Cici小姐的親屬,立刻非常愉快地遞上了自己的名片。

    “只要你們到時候打電話告訴我你們是Cici小姐的家人,一切就沒有問題了。”換言之,頂著Cici的名號她們可以去三家相當有名的館子裡吃至少一頓“物美價廉”或者“全單免費”的大餐。

    在蘇仟的鼓勵下,三個小傢伙都非常自然地接過了名片,包括嘴角還有一點巧克力渣的凱瑟琳。

    今天在台上的最後一位嘉賓是克萊德先生,一上場他就非常愉快地給了沈何夕一個大大的擁抱。

    “可愛美麗的Cici小姐,你一次比一次更漂亮了,當然,如果你這次對我寬容一點你一定會更可愛的。”

    沈何夕的回答是面無表情地兩臂格開了壯漢大廚環過來的雙臂。

    “好吧,冷酷無情的Cici小姐,今天來嚐嚐我做的白汁燴雞怎麼樣?”

    只要克萊德願意,在任何人的面前他都能取得交談的主導權,現在也不例外。

    還沒等到沈何夕給出反應他已經轉過身面對攝像機鏡頭,大手一揮地說道:“好了,讓我們先不要理會工作的時候非常不可愛的Cici小姐了,今天我要做的是白汁燴雞,首先要有雞,雞腿就不錯……”

    沈何夕慢慢看了一下克萊德介紹的材料,心裡對整道菜的做法已經有數了。

    雞肉用橄欖油翻炒上色、再調製煮開一份爆香過洋蔥和蒜末的奶油白湯,加入葡萄酒和月桂葉,最後燜煮雞塊讓湯汁濃郁雞肉嫩滑,更重要的是奶油的香氣和白葡萄的香味一起揮發出來,一定會格外的誘人可愛。

    克萊德拎起一整隻雞腿對著鏡頭說:“我們要把它的骨頭去掉,這是當然的,因為我要的是雞肉……我去掉這隻雞的骨頭需要三刀或者四刀,也許五刀。Cici小姐,你呢?要知道我對你的刀工實在是太喜歡了。”

    沈何夕走到料理台旁邊,從胸前的口袋裡抽出一副手套慢慢戴在手上,端詳了一秒,她慢悠悠地說:“一刀。”

    “一刀……Cici小姐你戴手套看著雞腿的樣子簡直像是一個高明的外科醫生。”克萊德一邊唸念有詞,一邊滿臉期待地把一把刀雙手放在東方女孩兒的手邊。

    “來吧,可愛的小姐,來了一刀讓這個雞腿安息吧。”

    雞腿去骨,很多專業的廚師都知道要先去掉雞肉和骨頭的連結部位,這就需要至少兩刀,除此之外還要將雞肉從雞腿的骨膜上剝離。

    這指的還是雞的小腿部分,如果是整個的雞腿,比如現在料理台上的這一個,那還需要至少一刀才能把雞肉完整地取下。

    沈何夕拿起尖刃的剔骨刀,帶著手套的捏住雞腿□□在外的骨頭,刀子從雞腿最粗的部位刺入一隻手把刀旋轉著往下割了下去,正好堪堪劃開骨膜與雞肉間的連結讓雞肉能夠脫離骨頭,同時又不會壓斷雞的腿骨或者讓雞肉還有殘留在骨頭上的部分。

    真的只有慢慢的一刀,破開了的骨膜的附著、毀掉了關節的牽扯,最後到了雞腿的下關節部位,刀中緩慢流暢的氣勢陡然一變,生生剁掉了骨頭上最後的小關節。

    這時,女孩兒的手裡只剩了一整根的雞腿骨,雞肉已經服服帖帖地落在了案板上。

    “好了,一刀就夠了。”

    女孩兒慢慢摘掉手套,那雙纖細的手讓人完全看不出來她剛剛是用多麼可怕又精準的力量生生在一刀最後的時候沒有緩衝就剁斷了雞骨頭的。

    克萊德瞪大了雙眼看著面前的雞肉,又看了看表情平常的小姑娘:“Cici,你覺得我把這道菜改名叫Cici白汁雞肉還是燴Cici手切雞肉比較好?Cici我覺得你甩了那個白痴製作人來我的廚房當顧問這是個非常好的主意你覺得呢?”

    在台下的“白痴製作人”艾德蒙無奈地擺擺手,他對旁邊的助手說:“記得把剛剛的一段刪掉。”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1-5 01:35 PM

第74章 蓮子銀耳湯

    沈家餃子館已經開了幾十年,是太平區最有名的老館子。

    這些年間隨著各種各樣的新式餐廳開進了太平區所在的這個海濱城市,很多老餐館要麼轉行,要麼轉型,只有沈家在內的少數幾家依然沿著舊日的規矩做著自己的飯菜。

    小小的餃子館包著自己的餃子,做著自己的生意,好像外面的一切都和他們關係不大。

    今天餃子館的門口竟然破天荒地掛上了“東家有喜,買餃子送涼菜”的橫幅,真是讓街坊鄰居遠來食客都大吃一驚。

    買東西送東西正是當下的流行,但是說白了,很多人都清楚,所謂的“送”那肯定是不會讓賣東西的人吃虧的,沈家的餃子一向是全城的搶手貨,怎麼也搞起了這種時髦的玩意兒?

    一群吃飯的人小心翼翼地問了聲是不是要漲價,得到的是小幫工嘿嘿笑著的小紅臉:“真是師父家裡有喜事兒,就今天中午一頓送涼菜,晚飯我們就休息不做了,休息半天。”

    得了准信,客人們立刻急不可耐地開始點菜,餃子、涼菜一個都不能少。什麼?家裡做飯了?打包冰餃子晚上吃!

    光頭看了一眼沈大廚,過了一會兒又看了一眼。

    終於揪過小川問到:“咱家大廚今天是要相親?”

    “才不是呢!”小川啐了一句,小聲跟他說:“今天晚上師姑就回來了,不對,誰跟你咱家了?你是來踢館的!”

    小川對光頭的立場轉變之快表示唾棄。

    “曉得曉得,我是在這裡做活,當然是咱家。你說哪個師姑?”

    “笨!就是我師父的妹妹。”

    光頭“哦——”了一聲,瞅著空子顛顛儿地跑去找正川平次:

    “我說,你退婚的那個姑娘今天回來啊,你不看看她長啥子樣子撒。”

    正川平次正蹲在地上清理著菜籃子,蔥根上沾著的泥土、青菜裡抖落的草葉他都要清理出來。

    聽見這句話,他默默地抬起眼看著光頭,手上還沾著蘿蔔上的泥巴。

    如果不是自己傻不拉幾的“退婚”兩個字……他怎麼會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雖然每天都覺得自己在進步,但是從早上四點忙到晚上九點的生活實在是太淒慘了。

    每天睡眠不足六小時還要去扛菜挑魚的年輕人身後似乎出現了一大團灰黑色的陰影。

    光頭非常敏銳地直接將其理解為“殺氣”。

    頃刻之間,三米之內,杳無人煙。

    光頭跑到外面給小川幫忙,兩個人在外面的大廳裡忙得腳不沾地,餃子館的門口一個老頭兒站在那,穿了一身嶄新的綢褂子還配著一雙蹭光瓦亮的牛皮涼鞋。

    老魏吃完了一盤餃子配一份菠菜拌蛤蜊肉,又點了一盤餃子再加一份生的打包,往外一看,忍不住對小川說:“你家老爺子剛剛好像穿的不是這身。”

    “你記錯了。”小川收好點菜板去下單,他才不會告訴別人這一上午他們自家的師爺已經換了三身衣服了呢。

    不用說一向龜毛彆扭的沈抱石,今天就連沈何朝都特意洗了個熱水澡,昨天還抽空理了頭髮,里里外外從上到下換的都是新衣服。

    不過,看見他的人根本就顧不上他筆挺帥氣的新工作服,就看見他臉上總也抹不掉的笑容,就知道他今天是有多麼的開心。

    只要看見他笑著在那裡煮著餃子,整個後廚所有人的心情都愉悅了起來,就連剛剛還怨念的正川平次,腳步也不自覺地輕快了起來。

    一輛黑色的轎車從巷子口駛了進來,到了餃子館的門口正好停下。

    一個比海報上的女明星還漂亮的女孩兒打開車門從駕駛座上跳了下來:“沈家餃子館,哎呀終於到了,真受不了右邊開車,感覺好奇怪。”

    隨後下來的兩個人都顧不上她的小聲抱怨。

    他們看著那個躬著身子餵小狗的老人,已經激動到說不出話來了。

    “爺爺!”

    “小刀!”

    正在飯館門口拿著一塊骨頭餵小膩歪的沈抱石聽見孫女的聲音,頓時就忘了自己正彎著腰,一扭身子差點摔倒在地上。

    此時正巧在門口的小川就看見一個高挑的女孩兒單手撐著車前蓋從車子上跳了過去險險地扶住了老爺子。

    =口=

    那個很像師姑的漂亮姑娘我一定不認識。

    “老頭子,你看你激動什麼?”

    “你!你!臭丫頭……”沈大師喘了兩口氣才說得出話,看見女孩兒的笑臉,他的嘴角扯了扯,費了半天的勁終於是扯出了一個笑模樣,“回來啦。”

    “老頭兒,想我麼?”在看見老爺子之前,沈何夕以為自己很想他,在看見他之後,她發現自己以為的想念遠遠不如自己真正的激動。

    自己的孫女眼眶發紅臉上帶笑地看著自己,沈抱石一本正經地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腰板筆直地開始數落:“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不是說晚上麼?”

    “昨天飛機到了京城,本來想坐昨天晚上的火車回來,結果大爺爺給我們訂好了機票,今天早上起飛,現在就到了。”

    “什麼大爺爺?”沈抱石一張臉拉著老長看著自家孫女身後的棺材臉老人,“你怎麼把他又帶回來了?”

    “嘿嘿,你們的問題你們自己解決,我去找我哥了。對了,這個是我朋友蘇仟。”

    沈何夕指了指站在車邊瞬間拉高了整個巷子觀賞指數的女孩兒就迫不及待地往廚房地後廚跑了過去。

    “哎!你不是不進後廚的麼!”沈老頭在後面連著喊了幾聲,眼看著自己的孫女就躥進了廚房裡。

    一扭頭,正川雄一正看著他:“小刀,好多年不見了。”

    “我清明前還砸了你包的餛飩,你這就好多年不見了?”

    “肯見我的小刀,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見到了。”正川老人眼眶也有點泛紅。

    沈抱石有點不自在地看著自己滿頭白髮的老哥哥:“我讓大朝給你收拾了一個屋子,我帶你回去瞅瞅。”

    老人抱起地上的小狗再跟那個漂亮的女孩兒揮了揮手:“那個,丫頭的朋友啊,你進館子,隨便吃,一會兒讓大朝他們忙完了再給你們卸行李。隨便吃啊,完全不用客氣。”

    “好的呢沈爺爺,我從來不客氣的。”看起來氣質高雅的女孩兒學著沈抱石的樣子更豪邁地也揮了下手,說的話確實有點……不客氣。

    兩個老人就這樣帶著小狗慢慢地走向了巷子的拐角。

    看著他們的背影,真讓人覺得連樹上零星的蟬鳴都變得悠遠了起來。

    蘇仟走進餃子館,憑藉極高的美貌值,她瞬間就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我應該怎麼稱呼你呀?”蘇仟還真不知道國內該怎麼叫這些Waiter。是叫服務生?還是跑堂的?還是……店小二?

    小幫工憨憨地笑了笑:“我叫小川,那個,姐姐你想吃什麼,師爺說了你想吃什麼隨便點。”

    “小川你好,那就給我來最貴的三種餃子一樣一盤吧。”

    抬頭看美女的一干人等:“……”

    這位還真不客氣。

    “那個……姐姐……我這裡的餃子一盤20個,您要了三盤恐怕吃不完。”小川吞了一下口水,面對這樣的一張臉說出拒絕的話,好像難度有點大。

    “哦,這樣啊,那就隨便吧,挑著好吃的給我來三十個餃子。”蘇仟挑了一個位置坐下,剛過膝的裙子下面是潔白修長的小腿和一看就很昂貴的高跟鞋,她對小川笑了笑,很隨意地說到。

    小川就有那麼點暈暈乎乎地去下單了。

    廚房裡,沈何朝有些手足無措地抱著自己的妹妹。

    一沖進廚房看見哥哥,沈何夕就給了他一個熱烈的擁抱,接著女孩兒就哭了起來。

    越哭越可憐,越哭越大聲,好像太多太多的委屈都要被她哭出來,哭出來就忘了,忘了就能好好地過自己的日子。

    “哥!我回來了,嗚嗚嗚,爺爺他欺負人還欺負了我這麼多年,哥哥,他怎麼那麼壞!你也欺負我,我那麼努力給你找大夫,你都不肯治病!你們都欺負我,都欺負我!”

    沈何朝抬起一隻手,輕輕地摸了摸妹妹的頭。

    他拿起筆想寫什麼,又似乎不知道該寫什麼,只能又放下,緩緩地拍了拍她的後背,安慰自己的妹妹。

    鍋還在煮著,餃子翻著滾飄在了上面,光頭自認自己很體貼地過來要把餃子盛出來。

    正在此時,就聽見還抱著自家哥哥腰的女孩兒悶聲悶氣地吼了一句:“皮兒還差火候呢,急什麼啊?”

    光頭溜溜達達地跑到廚房門邊窩著,忍不住跟旁邊的文河吐槽:“這還真是沈大廚家的妹妹。”

    沈何夕的這一聲算是把這點離愁別緒都破壞完了,沈何朝哭笑不得地把妹妹從自己腰間拔出來,掏出手帕給她擦了擦眼淚。

    【不哭了,哥哥給你做好吃的。 】

    “嗯。”沈何夕接過手帕擦了擦臉端了一個小馬扎就坐在沈何朝的身後,像是一個小尾巴一樣地膩著自己的哥哥。

    【中午吃飯了麼? 】

    “沒有。”

    【我給你燉了蓮子銀耳湯,要不要喝一點。 】

    “好。”

    【喝點湯,我給你做過水面吃好不好? 】

    “好。”

    女孩兒乖乖的點頭,她從十七歲到三十九歲,又從三十九歲回到十七歲,真實的年齡已經快到四十,前世今生,在今天看見老爺子、看見哥哥的時候,她終於找回了最青春美好的那個自己。

    不知道是怎樣的因果,還是有誰設定了人一生的悲喜起伏,總之人一輩子最好的記憶,也就是在這樣的年華里呀。

    這樣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愛恨都能用語言表達,心愛的人都能陪在自己身邊的年華。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1-5 01:36 PM

第75章 一根麵

    捧著一大碗銀耳湯喝了兩口,沈何夕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了兩個老爺子和蘇仟。

    兩個老爺子都是一代名廚,肯定餓不著自己,蘇仟那個傢伙單獨留在外面沈何夕是真的不太放心,不是不太放心別人傷害她,是放心她傷害了別人。

    “哥哥,我有個朋友在外面,我去給她送湯。”

    沈何朝搖了搖手,掏出一個梅子青色的瓷碗放在托盤上,抬手往裡面舀了七分滿的蓮子銀耳湯,又指了指上面的一排瓶瓶罐罐。

    因為沈何夕對甜食不太喜歡,所以這鍋銀耳湯裡的糖只放了一點,現在要給別人吃肯定要加一點甜味,那些瓶瓶罐罐裡多是各種各樣的蜜或者是甜漬物。

    女孩兒看了看那個梅子青色的碗,笑著對她哥哥說:“她一向比較愛臭美,放點玫瑰糖吧。”

    用一把小銀勺在碗裡點了一小撮的玫瑰糖,再把同是梅子青色的勺子放在碗的邊上,沈何朝讓妹妹安心地喝著銀耳湯,他自己給外面的人把銀耳湯送出去。

    蘇仟的餃子還沒端上來,她一個人百無聊賴地四下打量著飯館裡的格局。

    沈家的餃子館是三進式的,從大門進來兩邊還各有一個門通向另外兩個開間,牆上還設了木格子的隔斷,牆壁雪白,地面平整,頭頂懸著的燈外面有一層牛皮罩子,怎麼看都帶了兩分的古意。

    門外有兩棵梧桐,一左一右相對而立,都長得繁茂喜人,正午猛烈的陽光並不會直射進店裡來,讓這個小館子在整潔清靜之餘也有了一點生機和涼爽。

    對此,蘇仟的評價是:這個地方的風格和小夕的性子還挺搭。

    美人看著四處的風景,殊不知自己也是別人眼中的風景。

    閒不住的光頭看見了這樣的美女早就和小川兩個不知道在嘀嘀咕咕著什麼,沈何朝端著銀耳湯出來,無奈地看了他們一眼,只環顧了一下大廳,就猜到了誰是小夕帶回來的朋友。

    誰讓這位姑娘的畫風和別人太不一樣了,坐在這個小店裡真是紮眼又悅目。

    於是蘇仟就看見了自己的面前出現了一個紅木色的托盤,一雙手型漂亮看起來就結實有力的大手把一個綠的特別可愛的陶瓷碗擺在她的面前,碗裡裝了瑩瑩如瓊脂的燉品,還有一點點顏色深濃的玫瑰糖點在中間,帶了濃甜的香氣。

    抬起頭,她看見一個年輕男人對她輕笑了一下。

    【你好,我是小夕的哥哥,謝謝你陪她回來。 】

    素白的紙上寫了一行字,就擺在銀耳湯的旁邊。

    蘇仟的目光從紙上移到對方的臉上——小夕的哥哥,果然也是顏值爆表的好貨色。

    “不客氣,我是來混吃混喝的。久仰大名呀,沈大廚。”

    大概是因為好友兄不可戲?蘇仟笑得有一點矜持,完全不像往常那樣地發散著自己的聖光威力。

    沈何朝對她輕輕點了點頭就轉身往廚房走去。

    蘇仟在他身後用眼睛從上而下地溜了一遍又溜了一遍。

    嘖,俞大廚說過這個美人在骨不在皮,小夕的身量骨架已經是十分漂亮了,沒想到她的哥哥也是這麼的骨肉勻停、身板挺拔,肩寬臂長也就算了,那個逆天的腰臀線是怎麼長出來的。

    哎呀呀,沒想到來了華夏居然還有這等美男可以看。

    蘇大女神□□地喝了一口溫度正好的銀耳湯,甜香可口花香濃郁,再襯著此刻的好心情,格外地讓人心情舒暢。

    ……

    就在沈何朝往外送一份湯的功夫,後廚房裡沈何夕已經給自己找事兒做了——嘗菜。

    嚐的就是擺在陶瓷甕的那一份份小涼菜。

    黃瓜拌粉絲,黃瓜全是手切的,脆勁兒和甜味都很完美,粉絲燙洗過之後混在一起拌成了酸辣口味還放了一點糖,不用吃就是哥哥做的,不錯不錯。

    女孩兒愉快地點點頭,往自己的小空碗裡夾了一夾子的粉絲。

    蛤蜊肉拌菠菜,芥末油和蒜味的比例恰到好處,還是哥哥的作品,恩恩,也夾一點。

    剩下的兩個甕裡一個放的是泡椒鳳爪,另一個放的不是小菜,是小半甕的紅油蒜糊。

    咦?這是蒜泥白肉的調料,典型上河幫的手藝,店裡來了川菜廚子麼?

    沈何夕正彎腰研究著兩個甕裡的東西,沈何朝掀開簾子從前面邁步走了進來。

    女孩兒立刻把那些別系吃的拋到腦後,左手小菜右手銀耳湯跑到哥哥身後的馬扎上坐著繼續吃吃吃。

    沈何朝開了兩個灶,一邊熗鍋,一邊燒水煮麵,間或回頭看看自己的妹妹一眼,笑容裡是滿滿的溫柔和疼寵。

    *******

    也許沈家人表達情感的方式永遠都是做做做和吃吃吃。

    前面的沈何朝在投餵自己的妹妹,在小院子裡的沈抱石也在投餵自己的哥哥。

    滾蛋餃子絆腿面,遠遊的人回到魯地的第一頓飯總是要有一碗熱騰騰的麵條。

    麵團是沈老爺子早起就揉好的,切出一小塊足夠兩人吃的,直接就開始揉搓這塊面,用一雙蒼老有力的手把麵搓成長條,抹上點油盤起來,過一會兒再搓幾下。

    很快,面就變成了盤成了光盤狀的細條,粗細不過小孩子的食指,細長蜿蜒地像是一條長蛇。

    雞腿肉的丁翻炒到顏色見白,撒入香菇丁、木耳丁、洋蔥丁,等到有了食物融和在一起的香氣,放一點豆瓣醬調味,然後再倒一些高湯,小火燉上。

    再在另一口大鍋裡燒上水,沈抱石跟正川雄一獻寶:“那幾年我從北京城裡出來,有人往南走,有人往西走,我也就帶著我娘往西去,去了黃河邊上還認識了幾個朋友,這個做面的手藝就是那時候學的。我連大朝都還沒教呢,先讓你嚐嚐怎麼樣。”

    正川老人坐在院子裡的搖椅上,陽光透過葡萄架灑下來,亮而不曬,讓人愜意非常。

    “你為什麼、不教、大朝?”

    “我的本事那麼多,他得一樣一樣地學也得學半輩子。”

    沈抱石把盤好的面放在離大鍋有一定距離的地方,左手捏著面的一頭,右手的拇指和食指輕壓住麵條,得意地看了外面的老兄弟一眼,左手手腕一震,用力輕拉,右手同時加大拿捏的力道,短短的一截麵條陡然變得細長,伴隨著左手鬆開的方向輕飄飄地落進了鍋裡。

    左手收回,再往外一扯一揚,那團盤起來的面就像是被送入了紡紗機一樣變成了細長又有韌勁兒的細麵條了。

    看見沈抱石的這一手,正川雄一也來了興致,他急急地站了起來,也張著手進了廚房。

    “我也、試試。”

    “試什麼呀?別添亂,我這馬上就好了。”

    “試試。”

    “都說了,這不馬上就得了。”沈抱石撇頭看了一眼面盤子,剛剛還滿滿的面,現在外圍最大的幾圈都已經進了鍋裡了。

    正川雄一就站在一邊看著沈抱石做著這個一根麵,又是手癢又是心癢,偏偏沈抱石這個臭小子就是不讓他動。

    他轉身拿起一根胡蘿蔔放到了水里洗了洗。

    沈抱石扭頭看了他一眼,就看見他拿著一把刀要把胡蘿蔔片進燉著的燥子裡。

    “不行啊!我不吃熟的胡蘿蔔。”

    “面讓我、來一下。”隔了這麼多年還記得弟弟口味的正川雄一拿著胡蘿蔔來要挾做面的權力。

    沈抱石意志堅定:“不行。”

    正川雄一繼續作勢要切胡蘿蔔。

    兩個老頭一個手持麵條,一個手握胡蘿蔔,就像很多很多年前一樣互相威脅對峙著,過了幾秒,他們看看自己再看看對方,終於都哈哈大笑了起來。

    “一把年紀了還玩威脅這一套。”

    “一把年紀了、你還是不聽哥哥的話。”

    兩個人互相指責了一番,沈抱石一臉“我不跟你一般見識”的表情把麵條讓給了正川雄一。

    在那之前,他把鍋裡煮的差不多的細麵條先撈了出來。

    “自己做了的自己吃,我看看你能弄出什麼來。”

    ……

    最終,那碗略有粗一點的面還是讓沈抱石以“自己更愛有嚼勁”的原因奪去吃掉了。

    坐在院子裡,兩個老人開始聊天,談過去,難過的事情的太多,很多話題,兩個老人都下意識地避開了。

    那就聊現在吧,聊啊聊啊,就談到了孫子輩的教養上。

    沈抱石終於乾了他一直以來想要做的事情,狠狠地嘲笑了正川雄一不會教孫子。

    “你那個孫子,幹活的時候一副我是來接受磨練的模樣,真是讓你養成了少爺脾氣。”

    想到自己的孫子,正川雄一覺得自己責任很大:“唉——平次,我沒有、好好教導他,大朝、很好,小夕、也很好。”

    “那是,你不看孩子是誰一手帶大的。”說起自己的孫子孫女,沈抱石連腦袋都額外抬高了兩分。

    正川雄一就看不得他這副得意樣子,再想到小夕那麼好的孩子居然差點被沈抱石荒廢了,他默默地把小膩歪抱到了石桌上。

    “小夕、天資、非常好、就是,你不教她、廚藝。”

    提起小夕不學廚藝的淵源,沈抱石有幾分心虛:“誰說我不教?我那是以前以為小夕跟她媽一樣,腦子聰明愛讀書,不愛進廚房。”

    正川雄一順了順小膩歪的毛:“你是把一頭狼,當成貓在養。你不教她、我教。”

    “是狼是貓那是我孫女,我現在教他也來得及。”沈抱石說著就要去抱回小膩歪。

    正川大師堅決不放:“給我吧,我能教好。”

    “那是我孫女!”沈名廚去拎小膩歪的小狗腿。

    陽光晴好,微風飄搖。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1-7 04:41 PM

第76章 清蒸鴉片魚

    晚飯時間,豐盛飯菜就要在沈家的小院子裡擺開,除了沈家的三口人和曾經也姓沈姓了好幾年的正川雄一,桌上只有蘇仟這一個實打實的“外人”。

    可是這個外人有功啊,如果沒有她,沈何夕想要弄迴流魚刀是真的要費一大番周折呢。

    刀回來了,孫女也回來了,老兄弟也回來了,沈抱石心裡是真的高興,他拍了拍刀特別豪氣地對勞苦功高的“蘇家小丫頭”說:“在我們家,你看好什麼就拿什麼,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完全不用客氣啊。”

    蘇仟笑得一如既往地聖光普照:“沈爺爺您放心,我這個人從來不知道什麼是客氣的。”

    她來華夏的目的最主要的就是在這裡每天都吃到特別好吃的東西,和這麼一家廚藝高超的人搭上了線,她怎麼可能客氣?

    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小夕的爺爺格外地有些單純呢。

    晚餐當然是沈何朝掌勺,沈何夕在廚房裡轉悠了兩圈想要幫忙,被她家哥哥在嘴裡塞了一塊點心給趕了出來。

    如果亞瑟他們在這裡,大概就知道他們姐姐那麼熟悉的投喂姿勢是怎麼學來的了。

    沈抱石看了正川雄一一眼,又看看自己一反常態就只想往廚房裡鑽的小孫女:“丫頭,你跟著你這個爺爺學了廚藝?去廚房,你給我露一手。”

    露一手?

    正川雄一早就知道沈何夕本身已經有了相當不錯的廚藝,所以他們之間所謂的教導完全不只是鍋碗瓢盆的“技”而是上升到“術”的層面……說白了,如果小夕這個時候做一道菜,有八成的可能會被小刀一眼看出來是沈家□□的。

    沈何夕看了看神色有點酸溜溜的自家老爺子,再看看微微點頭的正川雄一,再一次擠進了廚房裡。

    廚房裡的沈何朝打算做二涼四熱六道菜再加一道湯,兩個涼菜分別是清拌藕片和拌耳絲,正好是能讓兩個老人說這話喝著小酒的下酒菜,四個熱菜是芙蓉干貝、炸蠣黃、啤酒燜排骨、清蒸鴉片魚,最後一道湯是鮮蘑雞湯。

    此時那兩個涼菜早就在人們的筷子攻擊之下,芙蓉干貝也已經裡面的干貝和芙蓉蛋已經分別上鍋蒸制,炸蠣黃即將端盤上桌,鮮蘑雞湯在鍋裡,家裡的三個灶頭不夠用,啤酒燜排骨一會兒去前院廚房取回來就能吃。

    只剩了一道清蒸鴉片魚,沈何朝正打算清理一下,被沈何夕接手了過來。

    “這個菜我做。”

    啊?妹妹怎麼會做飯了?

    沈何朝知道沈何夕似乎有正川大師教她廚藝,但是沒想到還不到兩個月的功夫她就能這麼輕鬆愉快地跟自己說:“這道菜我做了。”

    【會很燙。】

    “沒事啦,沒事啦。”

    【燒熱油很危險的。】

    “不會的。”沈何夕把她哥哥往旁邊推:“你去上菜吧。”

    女孩兒有模有樣地拿起牙片魚開始去鰓破膛。

    沈何朝拗不過自己的妹妹,只能一步三回頭地端著一盤炸蠣黃從廚房裡走了出來。

    沒想到沈何夕也蹬蹬蹬地跑了出來,徑直跑向沈抱石,從他的懷裡把流魚掏了出來:“刀給我用一下。”

    拿起流魚刀又她奔向了堂屋。

    堂屋裡,藍色的綢布,紅木的架托,有一把刀也同樣寂寞了太久了。

    折燕、流魚,一把刀因為造型奇詭形似燕翅相折而得名,一把刀因為刀鋒流暢如魚入水而得名。

    同樣的刀柄,同樣的銘環,同樣的材質,兩把不一樣的刀竟然也有聚散離合,也會相互思念。

    是的,思念。

    不知道是刀對刀,還是人對刀。折燕流魚的分別是將近百年,而沈何夕自己與折燕的分離,是隔了一個束縛著靈魂的外殼。

    仰起頭,沈何夕看看堂屋正中只掛著的一副松鶴延年圖,露出了一個輕輕的笑容。

    對,沈家是不拜易牙,也不拜伊尹的。

    他們是華夏烹飪始祖,卻不是沈家信念的來源。

    拿著刀,沈何夕在院子裡對沈老頭抱怨:“我哥的菜刀太重了。”

    對,金柄大刀確實很重,沈抱石知道這個,但是……廚房裡輕快的刀也不是沒有啊,為什麼要去拿折燕和流魚呢?

    正川雄一不愧是被沈何夕叫了這麼久的“大爺”,看見沈抱石想要說什麼,他立刻拿起酒杯堵他的嘴:“我教的、小夕,肯定,愛用什麼、用什麼。”

    “嘿,你什麼意思?”沈抱石一聽立刻就不服氣了,“小夕是我孫女,我肯定讓她愛用什麼用什麼!”

    “你、心疼刀。”

    “誰心疼了?我是怕她不會用……”

    “你、心疼了。”正川雄一態度非常的堅決,小刀你現在這個樣子就是連兩把刀都捨不得讓你孫女用,“摳、門。”

    “沈抱雲你……”

    蘇仟左右看看兩位老人,優哉游哉地又吃了兩個炸蠣黃,沒想到生蠔還有這麼平民的吃法,相較于洋人或者外國中餐館裡一個一個或是生吃吸食或是精心烤制的吃法,這樣把生蠔的肉裹著一層蛋糊炸出來再蘸著味道特別的調料粉,一口可以吃掉兩三個的感覺真是讓人覺得很過癮呀。

    金色的外殼裡面是海蠣子依然保留的原汁原味的鮮美,再由椒鹽增加味道的層次感,真的是讓人感覺非常暢快的一道菜。

    沈抱石看見蘇仟吃得很開心,忍不住跟她說:“這個海蠣子,是袁氏海八珍之一。小蘇丫頭你知道什麼是海八珍麼?”

    蘇仟搖了搖頭,一臉興味地看著老爺子:“沈爺爺,什麼是海八珍啊?”

    古代八珍之說自《禮記》起就有所記載,隨著時間的推進,人們找到了越來越多的食材,食物的分級越來越明顯,各種各樣的八珍也就代表了這種食材在當時的名貴程度。

    前朝有全席宴,幾乎囊括了天下所有的珍饈食材,又在其中分出了山海禽草各有八珍的美味。

    當然,那些“八珍”裡面並沒有包括海蠣子。

    但是同時也有一位有名的文人,也是有名的吃貨,在他自己撰寫的《隨園食單》裡面,把蠣黃列為了八珍之一。

    “當食客當得如此有名,袁大人可謂是古今吃貨之翹楚。”講起典故,沈抱石就來了精神,歷朝歷代的美味傳奇他是信手拈來如數家珍。

    蘇仟非常捧場地不停地追問,嘴裡也在不停地吃吃吃。

    就這樣,在外面的蘇仟和正川雄一合夥讓沈抱石暫時忘記了沈何夕把折燕刀和流魚刀拿去做飯的事情。

    在廚房裡,沈何夕正在處理著牙片魚。

    牙片魚的名字其實是海邊人對大比目魚的別稱,比目魚的兩隻總是長在一邊,長在左邊的被稱為鮃魚,長在右邊的被稱為鰈魚。

    這種魚生長在海底,形狀扁平,肉質細嫩潔白,味道鮮美肥腴,只取它本身的肉質和鮮味就能夠做出很多可口的菜餚,所以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這都是相當不錯的食材。

    沈何夕用流魚刀破開魚肚子掏出裡面的髒東西,再用依靠折燕刀的特殊刀紋快速地去掉鴉片魚的魚鱗。

    在魚的兩面斜切幾刀,刀探到魚骨部位就收回,淋上料酒祛除一下腥味。

    沈何夕醃好了魚,扭頭看向自己的哥哥:“怎麼樣?是不是沒有切到自己?”

    沈何朝面帶微笑地點點頭,乖乖地清洗乾淨蔥姜,放到了妹妹的面前。

    蔥姜切成薄片,放在魚肉切開的縫隙裡,拿出一個魚盤,在盤底抹上一層油再放上薑片,然後把“兩肋插蔥”的牙片魚放在上面。

    鍋裡放冷水,魚盤放進蒸屜裡,水開之後蒸18分鐘左右,再把魚端下來,蒸過的蔥姜之類統統不要,另外碼上蔥薑絲和青紅椒絲。

    蒸魚時蒸出的魚湯過濾後倒進小碗裡,用豆豉、耗油、鹽糖調味。

    鍋裡的油燒到七八分熱,炸一下花椒再取出來,最後把熱油潑在魚身上的各種絲狀食材上。

    然後再澆上調好的調味汁。

    沈何朝看著妹妹做菜的手法,心裡真的有一些驚訝,但是更多的是驚喜。

    一道蒸魚,講究的是蒸魚火候和潑油時激髮香味的手法,從這兩點上來說,小夕的處理都是近乎於完美無缺的。

    沈何夕一臉邀功地表情看著自己的哥哥,有哥哥陪在身邊做菜的感覺簡直是像做夢一樣開心又愉快。

    而且用的是流魚和折燕呢。

    讓人有一種此生無憾的幸福和滿足。

    沈何朝制止了妹妹要直接端著魚上桌的動作,他拿出一個端菜盤,自己把魚放在了菜盤上。

    【你想自己端出去麼?】

    “對啊,我要自己端給老頭看我做的魚。”

    沈何夕端起了魚,在她是身後,沈何朝一直小心地跟著,等她把菜盤放在了桌子上的時候,一雙大手已經從菜盤裡把魚穩穩地端了出來。

    兄妹兩個人隔著一個菜盤相視一笑,直面了這一幕的蘇仟覺得自己眼睛都要被閃瞎了。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1-7 04:41 PM

第77章 洋蔥圈

    “這個魚……”沈抱石夾起牙片魚下部靠近魚鰭的位置放進嘴裡,慢慢咀嚼了兩下嘗嘗味道,然後又夾了一筷子——一筷子夾走了一大塊魚肉。

    “味道調理的很細致,有點南派的模子也有咱家自己的味底。”沈抱石看向自己的孫女,“你去了腐國才學的?”

    “我十七歲之後學的。”女孩兒淡淡地說,臉上還掛著笑容。

    坐在一邊的蘇仟和沈何朝都扭頭看了她一眼。

    蘇仟知道自己在認識沈何夕的時候,她就已經是深藏不露的廚藝高手了。

    沈何朝知道剛剛妹妹處理魚的動作絕對不是一年兩年能練出來的。

    坐在他們倆中間的女孩兒恍若未覺地低頭吃起了哥哥給她布的一塊排骨。

    正川老頭板著一張臉老神在在地喝湯。

    其實,這個桌子上所有人都知道了她在隱瞞。

    “嗯……”沈老頭沒再說什麼,夾了一筷子魚,又夾了一筷子魚……

    那天晚上,沈抱石和沈何朝為了搶牙片魚的魚尾差點炒了起來,當然,肯定是單方面的吵架。

    在爺爺的對“不孝孫”的碎碎念中,沈何朝非常淡定地吃掉了最後一口牙片魚,任誰都能看出來他特別特別的開心。

    正川老爺子看著那邊祖孫三個人說說鬧鬧,依稀覺得自己忘了什麼事兒。

    到底是什麼事兒呢?正巧沈抱石吃飽了之後又找出了前一年自己釀的果酒,他就把那點思考扔到腦後去了。

    所以,可憐的正川平次被他的爺爺真的遺忘了,在沈家後廚房過著學習低頭做菜的日子大概還要一段時間。

    不過,他現在也沒什麼精力去想自己的爺爺了,難得半天的假期他已經睡了兩個小時。

    光頭在耳朵裡塞了兩塊棉球努力地在看一本租來的小說。

    仙人板板地,個瓜娃子,睡覺還打呼嚕!

    *******

    遠在腐國,有人仿佛與那個院子裡的歡樂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

    何勉韻已經有一個星期不想說話也不想見人了,除了她的丈夫,她對自己的孩子都有了一點敷衍的態度。

    哈特先生端著餐盤打開了妻子的房門,就看見他的妻子臉色蒼白地坐在桌子的邊上,桌子的另一邊還放著那個寫了電話號碼的紙條。

    “親愛的,午餐的時間你應該吃點東西。烤雞腿、洋蔥圈、還有果醬布丁,你稍微吃一點下午我們去你最喜歡的餐廳喝下午茶怎麼樣?”

    他不會告訴自己的妻子,就在十分鐘之前凱瑟琳還在念叨Cici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也不知道媽媽什麼時候能恢復正常。孩子們擔心著自己的媽媽,又被那天她歇斯底裡的狀態嚇到了。

    “我不想吃。”何勉韻什麼都不想吃,自從那天晚上之後,她就有了輕度厭食症的傾向,專門找了心理醫生來看過的哈特先生對她如今的身體和心理狀況都非常擔心。

    “相信我,你就算把自己餓成Cici那麼瘦,問題還是解決不了的。”哈特先生努力調動自己生來就所剩無幾的幽默感,但是事情並沒有往好的方向發展。

    他的妻子低下頭用雙手捂住腦袋,似乎在假裝自己是一只鴕鳥。

    “我的兩個孩子,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能為他們做什麼,或者我對他們已經做了什麼。”何勉韻痛苦地抓了一下自己的頭發。

    “在過去的十幾年裡我一只在努力地當好一個母親、一個妻子的角色,我把我從前在華夏經歷的一切當成了一場噩夢。可是噩夢裡有我的孩子,親愛的,我似乎在逃離華夏的時候已經把我的兒子和女兒扔給了噩夢。當我的女兒再次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覺得我的噩夢再一次地開始了。沒想到,真正在噩夢裡出不來的是我自己,我居然變得自己都不認識自己。”

    “噩夢?怎麼會是噩夢呢?在我的眼裡Cici是個好女孩兒,我很少看見一個還不到二十歲的女孩兒像她一樣包容又自信能夠好好規劃自己的生活,無論在哪裡,我相信她都會成為一個很好的人。”哈特先生有時候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妻子都在想什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為什麼一定要把自己的過去和期望強加給孩子呢。

    何勉韻自嘲地笑了一下,笑容裡滿是苦澀:“她的哥哥不能說話,她隱瞞了我快一年,在前幾天我頭腦最不清楚的時候還在想是不是因為她怕我把她的哥哥弄來這個國家……我的內心有時候真是卑劣到會嚇到自己。”

    “不,你怎麼會這麼想?親愛的,我的意思是說你並不卑劣,你只是對自己的要求太高了。”哈特先生把一杯熱的可可放在了她的手邊,“喝一點熱飲料吧,醫生說你要保證糖分的攝取”

    “寶貝,你對自己的要求太高了,你希望自己是個完美無缺的妻子,完全無缺的管理者,完美無缺的母親,不允許自己的人生有一點的問題。我還記得你來到了腐國就迅速進入了腐國人的生存狀態,面對自己在腐國生下的孩子你就立刻成為了一個腐國人眼中的好母親。”

    想到當年自己看到的那個事事苛求自己做的和這個國家的人一樣好甚至更好的年輕女人,哈特先生又笑了。

    當年的他一心拼搏於事業一直沒有結婚,直到注意到了自己現在的妻子。這個來應聘打字員的有著東方風情的年輕女人不僅工作上敢拼敢做,就連飲食口味也迅速變得和她身邊的人一樣,自己愛上的卻是她在那副堅強外表下面隱藏的脆弱和溫柔。

    她一直希望自己的妻子能坦然地享受幸福和快樂,但是她的心似乎一直被什麼陰影掩蓋著。成為一個怎樣的人,成了她生命的主旋律,卻忘了她自己和別人的心情。

    Cici做的華夏美食居然像是一把鑰匙,在勾起了她那些美好記憶的同時,也讓她想起了那些稱不上愉快地往事——她遲早要面對的那些往事,也好,揭開了過去之後,她能更坦率一些也足以讓人欣慰了。

    “其實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是有缺點的,可能每天他們都是會犯錯誤的,我們必須承認自己在某些方面的殘缺,就好像你不會做飯、亞瑟永遠學不會穩重、弗雷德總是太過於敏感,凱瑟琳總是太霸道……但是他們都是我們的寶貝,面對她們是時候你溫柔又開明,因為你把自己定位成了一個腐國母親,可是面對Cici的時候你立刻把自己當成了華夏母親中嚴厲的那一個。”

    哈特先生嘆了口氣,走到哈特太太的身邊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親愛的,我從不覺得你的上一段婚姻是你的污點和殘缺,你是我的妻子,我對你的一切都應該看成是屬於你的一部分,包括Cici和他的哥哥。你自己也不應該這樣把你的過去徹底摒棄在你的生命之外。也許在面對Cici的時候,你看見的是過去的那個你,但是你卻用了本質上和你厭惡的那些人一樣的態度去面對她和要求她。”

    “這都是我的錯。”何勉韻苦笑了一下,“有時候人真的是膽小到讓人無法想像,我根本沒辦法去自己問一問為什麼我的兒子會不能說話。為什麼Cici不肯告訴我?我想到了一個最可怕的可能,你知道麼?我猜到了是為什麼,為什麼這麼多年都沒人告訴我……這個猜測讓我害怕極了,也讓我變得更加的懦弱和自我唾棄。”

    “不管是怎樣的結果,我們都要去面對,親愛的,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一直快樂下去,像過去的十幾年一樣按照自己的安排生活。但是我們不能無視你的過去,我也不能無視你對待快樂總是這麼的卑怯,好吧,我們可以完全割裂或者無視它們,但是你不會快樂。任何人,逃避了痛苦也就喪失了擁抱快樂的勇氣。”

    快樂?在見到小夕之前的自己快樂麼?把自己當成一個真正的腐國人,看著尖塔和河流,看著各種發色和瞳色是白人和自己友善地打招呼,那時的自己快樂麼?

    剛來腐國的時候,語言障礙之外還有種種的不習慣,她就把在華夏的所有生活習慣都拋棄了,那時的自己快樂麼?

    只能當一個小小的打字員,除了錄入資料和極其小概率地充當一下中文翻譯她沒有別的收入,白天工作晚上學習,住在只有幾平米的出租房裡,那時的自己快樂麼?

    晚上想孩子想得睡不著,夢裡都是大朝張開的手臂和小夕小貓一樣的哭聲,那時的自己,快樂麼?

    剛來了腐國九個月就得知了自己唯一的親人在港城去世的消息,那時的自己只能抱著大朝和小夕的照片才能入眠,不然就是整夜整夜地睜著眼睛,在這個陌生的國度,她比一片落入水中的葉子還要彷徨無依。大概就是在那個時候,她已經開始學會了逃避和遺忘。

    只是上天讓她遇到了哈特先生,她有了新的家庭,體面的身份、可愛的孩子,她就漸漸不再去回想過去,過去的痛苦似乎是一個黑洞,即使吞噬了她這一生所有的快樂都無法填補。

    她珍惜著自己婚後得來的幸福,所以自以為是地把自己的過去封存,留下的只有對女兒的執念,或者說是對自己曾經的執念。

    到了最後,傷人傷己。

    高貴的、體面的、被人們交口稱贊的哈特夫人終於抱在自己的丈夫的懷裡嚎啕大哭起來:“我忘了!我居然忘了我曾經是那麼愛他,我那麼期待過他的降臨,我把他當成過我生命裡的支撐,我徹底忘了他,忘了他那麼多年,把他當成了我自以為不幸福生活的一個符號!”

    母親的哭聲隱約傳出,弗雷德在門外少年老成地搖了搖頭。

    姐姐說得對,只要媽媽想開了,什麼問題都不是問題。

    可是為什麼今天的洋蔥圈這麼難吃呢?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1-7 04:42 PM

第78章 煮玉米

    又是一天烏漆墨黑的早上三點半,正川平次打著哈欠穿著塑料拖鞋和短袖汗衫拖拖拉拉地走出房間,一股子帶著海水氣的涼風從他的頭頂呼啦到腳後跟,讓他整個人立刻清醒了不少。

    現在的他每天從早上三點半忙到夜裡,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收到了莫大的摧殘,簡直是被摧殘到連去買衣服的時間都沒有,天氣漸漸熱了起來,他的幾件西裝襯衣穿進廚房工作方不方便不說,廚房裡的高溫能在半個小時內讓汗水把他的衣服裡裡外外洗兩遍。

    思來想去,他最後只能拜托了光頭去幫他去買衣服,結果光頭買回來的是菜市場上五塊錢一件十塊錢三件的大汗衫、大褲衩和塑料拖鞋。

    看見衣服的時候,國寶大師的孫子、片兒國年輕一代廚藝翹楚的正川平次先生深吸了三口氣才強忍住把衣服糊到光頭臉上的衝動。

    在穿和不穿之間正川平次整整糾結了兩分鐘,結果就是當日裡那個西裝筆挺的成功人士形像蕩然無存,只剩了一個除了頭發上還有毛其余的都和川娃子光頭同一批流水線出產的村貨年輕人。

    這也是有好處的,至少他和廚房裡的其他人之間那一點似有似無的隔閡又消除許多,偶爾在沈何朝不在的時候,成子和文河他們也都樂意再和他交流點廚藝上的心得了。

    雖然是物質上前所未有的苛待,雖然身體和精神上都飽受□□,正川平次卻覺得在這樣的生活和工作中,自己的心漸漸平靜了下來。

    我到底愛的是廚藝還是廚藝背後的榮耀,我到底是應該作為正川平次活著還是應該作為一個壽司大師的孫子活著,他覺得自己已經找到了答案。

    無論是沈大師的犀利評價,還是沈何朝對他的捶打磨練,在這些東西的背後他能感受到對方對他的善意,他的廚藝本身已經學了太多,但是他在如何做人如何做好一個廚子的事情上學的太少。

    無論是彎下腰還是穩下心都是他現在最應該做到的事情。

    爺爺,也許等到您再次見到我的時候,您也會覺得這樣的我更符合您一直以來的期待吧、

    把板車推出院子,轉身關上院門,鄉土版正川再騎上車子往外走。

    巷子頭上照例會有沈何朝騎著另一輛三輪車在等著他。

    不過今天的情況有點例外,昏黃的燈光下除了沈何朝,還有一個女孩兒也推著自行車站在那裡。

    沈何朝並沒有給兩個人互相介紹的意思,他還記得正川平次干的蠢事,他對著正川平次輕輕點點頭,就一馬當先地把車騎到了前面。

    年輕的女孩兒扎著馬尾辮,腿上穿了一條牛仔五分褲,上身是一個淡黃色的短袖T恤,因為早上風涼霧重,她還被哥哥強制披上了一件大號長袖襯衣當外套,看起來身材纖瘦面龐嬌美。

    這位當然是回來之後一直膩歪著自己哥哥的沈何夕,在她的車筐裡還有一條小狗在趴在豎放的背包裡搖著尾巴——照著沈老頭子的說法,這就是“大膩歪帶著小膩歪,小膩歪膩歪著大膩歪。”

    看見正川平次,沈何夕看了自己的哥哥一眼。

    肩不能挑手不能抬……每天被發配著來買菜,他是得罪了爺爺還是得罪了哥哥?

    如果得罪了爺爺也就算了,如果是是得罪了哥哥的話。

    呵呵。

    恩,妹子,他其實是把兩個都得罪透了,而且似乎馬上還要得罪最不該得罪的那一個。

    沈何朝買菜的路線一貫是先去河邊的市場買菜再去碼頭挑海鮮,沈何夕輕車熟路地跟在他的側後面,因為沈何朝的特殊情況兩個人無法正常的“交談”,但是他們偶爾看對方的眼神,就讓正川平次覺得自己身上的雞皮疙瘩起的越來越頻繁了。

    難道這是朝君的未婚妻?看起來長得真是不錯啊。

    昨天他打著呵欠清理菜簍子,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別睡過去上,根本沒注意到廚房裡進來了一個年輕女孩兒。

    他自然也就錯過了一個重要的信息——沈何夕就是沈何朝的妹妹。

    穿過栽滿了梧桐樹的老街道,再經過新建在小河上的鋼筋橋,早市上的熙熙攘攘就在眼前。

    現在正是城裡各大菜館挑菜進貨的時候,不少人看見沈何朝都笑著跟他揮手致意,沈家的小師傅雖然不能說話,但是在整個太平區也算是出了名的好人緣。

    沈何朝並沒有向往常一樣直奔去幾家相熟的菜肉攤子,而是先去買了一棒熱乎乎的煮玉米放在了沈何夕的手裡。

    六月的早晨風涼,把玉米捧在手裡能夠取暖,吃到肚子裡又能飽腹。

    沈何夕就笑眯眯地背著小膩歪啃著玉米跟在哥哥的後面看他們挑選各種各樣的肉和蔬菜。

    黃瓜、韭菜、西紅柿、芹菜……這些都是不能少的,新鮮的山藥和剛上市的韭薹也買了一些,山藥適合兩個老人吃,韭薹可以用來給妹妹包小餛飩,這麼想著,沈何朝又挑了一把青蒜。

    豬肉平時都是訂好了一家老店的五花和後肘,今天店老板來的晚了,肉還沒來得及分割,沈何朝直接讓他把整個那塊肉搬到了正川平次騎著的三輪上。

    是的,在這裡買的蔬菜和肉類全部都放在了正川平次的車上,然後他還要滿載著東西積蓄跟著騎著空車的沈何朝去海邊碼頭,他自己大概也習慣了這樣被□□著,乖乖地把東西都往自己的車上搬。

    沈何夕自己溜溜達達也買了一點口蘑和豆腐,看著她一直有說有笑地跟在沈何朝的身邊,兩樣小東西幾位攤主都給了她批發的價格。

    小膩歪從她的背包裡把腦袋掙出來,抽著小鼻子聞著早晨這個市場在人來人往中蘊含出的生氣勃勃。

    東西買的差不多了,沈何朝又想起來去了稍遠的禽蛋攤子挑雞和雞蛋。

    正好這時一個三輪貨車轟轟隆隆地開了過來,車子正好停在了明亮的路燈下面,在燈光的映襯下滿滿的一車甜瓜都是白裡透著黃綠的顏色,怎麼看都覺得喜人。

    回國之後,沈何夕發現在自己的眼裡國內的一切都變成了好東西,比如手裡這個兩塊錢一大塊的豆腐,再比如不遠處那車似乎帶著露水的甜瓜。

    女孩兒走到貨車的跟前,攤主帶著自己才兩三歲的孩子一起從車上下來,小孩兒自己笑呵呵地跑到了車後面,手裡還舉著甜瓜的價牌,攤主從另一邊繞過來,把車子的後鬥插銷拔了下來。

    車鬥裡的甜瓜堆得太滿,有幾個甜瓜滾了幾下,攤主也沒在意,還在忙著招攬生意。

    沈何夕走到車子的跟前,正好看見車主把車鬥的擋板打開,滿車的甜瓜咕嚕嚕地就開始往下滾,瓜砸下去的方向還有攤主的孩子站在那裡。

    瘦削的女孩兒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之前一手拎起了攤主的孩子,一手把車鬥的後擋板掀了上去。

    攤主到了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他立刻搶過自己的孩子抱在懷裡,小孩兒還是笑呵呵的,他的爸爸後怕到眼淚都差點流出來。

    少說也有一二百斤的甜瓜被後擋板一擋,停住了滾動的勢頭,女孩兒就把擋板的插銷插回去,又沒事兒人一樣地拎著豆腐和口蘑走了。

    一邊走一邊有點小憂傷,可惜那個還剩了兩口的玉米,被她情急之下扔在了地上。

    這一切都被等在車邊的正川平次看了個正著——沒想到朝君的女朋友看起來瘦瘦的居然是個大力士!?

    喜歡身嬌體軟型女孩兒的正川君在心裡默默為沈何朝哀悼了兩秒。看起來這麼厲害的朝君將來如果和女朋友吵架的話會不會被人失手打死?

    沈何朝拎著給妹妹買好的一只草雞走了過來,看見沈何夕的手裡的豆腐顛碎了一塊,急忙又給她買了一塊。

    女孩兒笑容滿面地享受著哥哥對自己的疼愛:“哥哥你真好,中午咱們讓老爺子做鍋塌豆腐吧。”

    沈何朝點了點頭,兄妹兩個肩並肩推著自行車往外走,留下正川平次一個人石化在晨風裡。

    哥、哥哥?

    朝君只有一個妹妹吧?

    朝君的妹妹就是爺爺說讓我娶的那一個吧?

    朝君的那個妹妹就是被我“退婚”……

    想到剛剛那個女孩兒一手拎著小孩兒一手推上了滿車甜瓜的樣子,正川平次頓時覺得天旋地轉遍體生寒。

    當初沈何朝揍了自己一頓的地方現在又開始疼了起來。

    爺爺……如果你再來不救自己的孫子,可能我們就只能在天國相會了!

    *******

    沈何夕心情愉快地抱著小膩歪回到了家裡,看見的是兩個老人面色難看地坐在院子裡。

    “你們今天怎麼了?早飯沒吃好麼?”她揚了一下手裡的東西,“早飯我給你們做口蘑瘦肉的疙瘩湯怎麼樣?”

    “丫頭,你說我明明和徐老頭約好了他夏天來這兒消暑的,怎麼他現在就不接我電話呢?”

    “嗯?徐老頭?”

    徐漢生徐大師麼?從年份上看……他似乎、大概、就是今年去世的吧?

    回想起自己聽說過的徐家的傳聞,沈何夕默不作聲地把東西放進廚房,然後抓了一下小膩歪的腦袋。

    “既然你們這麼擔心,那就讓我去省城看看唄。”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1-7 04:43 PM

第79章 三菜四不要

    刨除年齡和性別,沈何夕確實是最適合去省城走一趟的人選,大朝確實是熟門熟路,可他身後還有沈家餃子館好幾號人,無論只是出了小事兒還是事情比較棘手,他一走就是餃子館停業,或是得不償失,或是歸期不定。

    更何況,沈何朝不能說話,這確實是不能回避的一個問題……沈老爺子想到這一點,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一個不能說話的人,在很多時候是很難讓人信服的。

    他倒是也想過自己去,可是無論是他還是正川雄一兩個老爺子年紀都不小的,省城的夏天又悶又熱,沈何夕也擔心他們一著急再倒了一個。

    如果沈何夕去的話,沈老頭是對自己孫女的智商和應變能力有信心,但是他怕出了特別的情況會讓小夕陷入危險。

    嗯,這個顧慮在沈何夕徒手掰斷了手腕那麼粗的樹枝之後好像也不算什麼顧慮了。

    “丫頭你去洋人那裡到底是讀書啊還是習武啊?”

    沈何夕笑的很甜:“牛肉可能比較養人。”

    沈老爺子哼了一聲:“我一把年紀了,什麼沒見過,你變成孫悟空了也是我孫女。”

    女孩兒聽出來他的話裡意有所指,從後面撲上去抱著自己家裡的老爺子:“老頭你是大好人啊!雖然脾氣很爛嘴又很硬但是還是大好人啊!”

    就算自己有秘密也依然被家人包容和親近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這種不管你是干了什麼當了什麼我永遠支持你的隱晦表態,大概也就只有自己家裡這個別扭的老爺子才能說得出來吧!

    沈何夕一高興,手臂上上不自覺地就使了力。

    “你你你!你這個丫頭!”一代名廚沈大師一輩子沒被自家的孫女這麼親近過,這一下子大膩歪結結實實地膩歪了他一下,他也說不上來自己心裡是甜還是酸了。

    甜的是孫女的親近,酸的是,如果當初……

    “哎!臭丫頭你干什麼?”

    使力的後果是沈何夕同學用手臂把自己的爺爺夾了起來,可憐了老爺子一把年紀還雙腳離地的狀態真是好笑又有一點滑稽。

    女孩兒的臉上笑得簡直淘氣地一塌糊塗: “老頭兒,我送你回房間啊!”

    “放下我!你這成何體統。”

    “嘿嘿嘿嘿~”沈何夕笑著直接把自己爺爺“挾持”到了兩步外的石凳上。

    沈抱石剛剛坐穩,就拉著沈何夕的手臂說:“一定是要注意安全,不管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到了徐家之後立刻打電話給我。”

    沈何夕知道“壞消息”指的是什麼,她輕輕地拍了拍老人一點也不厚實的肩膀,一臉的自信笑容:“老頭兒你放心吧,不會有什麼壞消息的。”

    就算真是壞消息……我也會給你帶回有仇報仇了的好消息。

    正川雄一坐在搖椅上看著祖孫兩個人嬉鬧,心裡也有那麼一兩分的羨慕勁兒……我也是有孫子的人啊,怎麼我的親孫子就不能這麼跟我親近一下呢?

    咦?我的孫子呢?

    一刻鐘之後,正川平次穿著汗衫、棗紅色的防水大褲衩還有一雙綠的有些惡心的拖鞋抹著汗從廚房的門口出來,說話的時候還帶了一點也說不上是本地還是川地的口音:

    “誰在找我?”

    他親爺爺找他。

    看見正川雄一,正川平次石化了。

    他一向古板嚴厲的爺爺突然就笑了起來,還是正川平次這麼多年來從來沒有見過的大笑,笑的真是英武豪邁聲震十裡,一點也看不出平日裡是個面癱臉:

    “這樣才好!這才是我沈抱雲當年學藝時候的模樣!這才像是我的孫子。”

    石像版的正川平次慢慢龜裂了。

    “平次,你就在這裡繼續磨練你自己吧,看到你現在的進步我真的是太欣慰了,這才是我的孫子應有的覺悟和態度,對廚藝的追求就是需要你放□份和地位之後的虔誠。”

    虔……誠……麼?

    正川平次知道,爺爺說的並不是自己身上的這身衣服,也不是自己的現在有些邋遢的形像,他說的是自己這裡的精神狀態。自己在廚房裡感覺到了某種奇妙的快樂,這種快樂讓自己能融入到這個異國的小小餐館裡,並且在這裡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和自由。

    在這個廚房裡的每一個人,他們有不同的性格,不同的愛好,但是他們面對了廚藝的時候,總是會被一個人影響,變得專注又平和。

    這個人,就是沈何朝。

    可是爺爺,難道你就一點你的孫子的人身安全麼?

    *******

    沈何夕在當天上午就出發前往省城,開的是蘇仟的車,還帶了一個男丁——也不知道蘇仟從哪裡雇了一個司機,體格五大三粗相當能唬人。

    開著車的時候還不忘了推銷自己的副業:“堵門口一小時二十!拿刀五十一小時!戴墨鏡戴金鏈子拿刀是八十一小時,您要是包的時間長我還能給您五贈一!”

    沈何夕看向蘇仟:“你雇司機的時候到底怎麼說的?”為什麼對方會覺得我是職業上門討債的?

    蘇仟笑了笑,貼在沈何夕的耳邊小小聲地說:“我點名要他們那最聽話的。”

    “這樣叫最聽話的?”沈何夕也學著自己朋友的樣子說著“悄悄話”。

    “連我說去討債的話都信不就是最聽話的麼?”蘇仟把最後一句說完,沈何夕差點笑出來。“話說你非要咱們兩個出來,到底是這個事情太好辦還是這個事情太難辦?”

    蘇仟很清楚,這件事兒說到底就是來看看沈爺爺的老伙計出了什麼事兒,無論是工作量還是工作強度都低的讓人發指,兩個老爺子和小夕的哥哥之所以同意讓她們兩個女孩兒單獨走這麼一趟,也是因為基本確定了不會有什麼大事兒,大概也就是徐師父住院了甚至……了而已。

    但是看沈何夕的態度,事情沒這麼簡單。

    無所謂啦,反正總能解決,蘇仟把爪子默默伸向沈何朝塞給她妹妹的飯盒,她們兩個急匆匆出門連午飯都沒來得及吃,飯盒裡裝了滿滿的餃子還有幾塊炸刀魚。

    沈何夕沒空去注意自己的肚子,她用手指敲了一下車門,心裡把徐老爺子的這件事兒對比著上輩子的反復琢磨著。

    她上輩子去省城是2003年,那個時候徐大師已經去了五年,他的兒子一家家地找人買賣白湯方子,幾乎全省城的館子都能背過他們家那張大白羊湯的湯方,可是沒人能照著燉出一鍋好湯。

    也就是說,徐老爺子的兒子賣方子的事兒終究成為了泡影。

    但是反過來想,徐老爺子又是在怎麼樣的情況下給出了一張有問題但是人們又看不出來的方子的呢?

    他如果是身體康健的時候,他的兒子怎麼可能逼迫他到這種地步,他如果是病重垂危又怎麼可能要用這麼樣的一張方子來坑自己的親生兒子。

    那只有一種可能,這個方子是徐老爺子身處困境的時候被人逼著寫的,他知道自己的方子要被賣掉,所以迫於無奈寫出了這麼一個方子。

    那逼迫他的這個人,極有可能就是他的兒子和兒媳。

    這樣一想,如今的徐漢生徐大廚很可能就深陷在這樣的困境裡,變數大概就是哥哥跟徐大師學了藝,對方怕他們找上門很可能把徐大師藏起來。

    沈何夕沒把自己的猜測告訴任何人,她要想辦法解決這個事兒,那就只帶一個不會拖後腿的幫手也就夠了。

    汽車開了幾個小時,到了夜裡七點終於抵達了徐家大白羊湯館子的門口,大門緊閉,看起來已經有幾天沒營業了。

    就算是沒有人,沈何夕也扒著門縫仔仔細細地看了看裡面。

    地沒掃,櫃台上東西亂擺著,光這個就能判定在這個餐館最近營業的最後一天,那位和她爺爺同時代的徐大師並沒有來這個餐館,或者說那個時候他已經遭遇了什麼事情了,不然他這種老人不會連餐館的衛生情況都沒顧上。

    電話沒人接,徐家的房子裡沈何夕找了法子翻牆進去也沒有找到人。

    面對這種情況,蘇仟也有點犯愁了:“我們是報警還是花錢找人?”

    “都不用,現在那個家裡東西都還沒收拾過,說明徐老爺子現在還是安全的。”

    “啊?什麼?”

    沈何夕越想越覺得就是這樣,徐家的那對夫妻瞻前顧後又愛投機取巧,可不是能果斷地放棄家裡的院子和鋪面的人。如果說真的是徐老爺子去世了,他們要躲起來也是要收拾了家裡的東西再走。

    現在的這種情況更像是他們帶著徐大師藏了起來。

    沈何夕站在徐家的大門口慢步走了兩圈,最後站住腳拍了一下手:“既然賣方我們找不到,那就去看看買方吧。”

    女孩兒拉著蘇仟坐回了車裡跟那位粗獷的司機說:“去泉聲路9號。”

    泉聲路也是省城的一條老街道,灰色磚瓦的二層小樓,前前後後都已經拆改的不成樣子,只有那個掛了九號門牌的“合意居”還帶了濃濃的舊日風味。

    這一天的合意居照樣生意興隆客似雲來,兩個女孩兒一個壯漢進來之後跟人拼了桌才能混上一頓晚飯。

    跑堂的一臉笑容過來點菜,扎著馬尾穿著短袖的女孩兒看也不看菜譜就直接說到:

    “我要一份奶湯元魚不要湯也不要魚,要一份湯爆三樣也不要湯,再來要一份筒子雞不要雞。”

    跑堂的傻眼了,這也不要那也不要,這是吃的什麼飯啊?

    沒辦法,他舉著記菜板進了廚房。

    過了一會兒,一個穿著廚師衣服的中年人從廚房裡走了出來:“合意居的三大招牌菜你來了個四不要,這是誰擺了陣勢要見我元三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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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小夕的點菜點的不是三道菜,是元三同的名字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1-7 04:44 PM

第80章 清茶一杯

    穿著普通但是長相漂亮的女孩兒帶著笑容朗聲說:“聽說元大廚有三樣四要,三樣拿手菜是奶湯元魚、湯爆三樣、筒子雞,四要是要名要錢要食方要消息……我們沒命沒錢沒食方更沒消息,只能用這點小東西來請元大廚出來見一面了。”

    難得說話帶了一點江湖氣的沈何夕看見這個中年矮胖子,竟然覺得有點懷念,也有一點不適應——五年以後的這個腦袋明明是個干淨利落的光頭啊,現在這種地中海猥瑣大叔的造型是要搞什麼?

    元三同看了沈何夕一眼,走到她跟前上下打量了一下,兩個女孩兒也正大光明地任由他看著,且不說沈何夕的長相也是回頭率相當之高的美女,單憑蘇仟這張妖孽的臉和身材也沒引得這位圓胖大廚什麼歪歪的眼神,也足以說明這個人雖然油滑了一點,但是行事作風應該還算是正派。

    “有事兒直說,兩個女娃娃跑出來,你們家裡人也不擔心。”言下之意就是覺得她們兩個還是乳臭未干的黃毛丫頭。

    沈何夕毫不介意地輕輕搖了一下手:“元師傅,我們是有事要找您幫忙。”

    “找我?”元三同看著面前的兩個漂亮的女孩兒,只能看出家境不錯教養良好,還都有一雙細嫩的小手,大概也和廚子扯不上關系,這樣的嬌嬌女會有事兒找自己幫忙?

    一直跟他說話的那一個女孩兒站了起來,比他還要略高挑一些,她對他點了點頭點了點頭:“我來找您打聽一點事兒。”

    元三同拍了拍自己頭頂那塊反光區域:“你們兩個小姑娘,不是本地人吧?怎麼也學著大人找我元三同問事兒啊?”

    高挑的女孩兒嘴角帶笑:“因為這個合意居最有名的除了您的奶湯元魚,還有您在省城的無所不知啊。”

    沈何夕沒有像往常站成一樣腰板筆直、雙手放在身前的挺拔姿態,她有點懶懶地扶著兩個桌子之間的欄杆,身體微微前傾,有那麼一點的漫不經心的江湖氣。

    元三同臉上帶了三分的笑,任誰看都覺得笑的很假:“呵呵,我是個廚子又不是看孩子的,沒空陪你們兩個小女孩兒過家家”。

    沒想到如今的元三同比幾年之後還要看不起女的,兩個女孩兒辛辛苦苦找上門他連問也不問就要趕人走。

    蘇仟聞著這滿室菜香,在沈何夕的背後放下手裡的青花瓷小茶杯,招了招手又把跑堂的叫了過來:“剛剛那個奶湯元魚,我要一份,要有魚的。”

    半個館子裡的人聽了這句話都笑了:“這姑娘還真以為元魚的魚啊?”

    “姑娘你外地來的吧?咱這的元魚可是長壽魚啊,千年元魚哈哈哈……”

    蘇仟不明所以地看著飯堂裡人們說說笑笑的樣子,沈何夕轉過頭來跟她說:“元魚不是魚,是鱉,也叫甲魚……也叫王/八。”

    她扭頭瞥了一眼身後的中年男人。

    王/八?

    雖然吃了很多華夏美食但是對於某些國外真的沒有的東西,蘇仟是真的不清楚了。此時看著沈何夕臉上的表情,她心裡突然明白了什麼:

    “王/八……不是不好的意思麼?”

    “但是王/八是真實存在的,而且還能吃。”沈何夕的語氣裡有一點蓄意的戲謔。

    “那王/八蛋呢?”

    “也有,也能吃。”

    哦……蘇仟覺得又有一扇新世界的大門向自己打開了,華夏烹飪的食材來源真是廣泛啊……難道天天罵別人王/八王/八蛋就是為了把人煮來吃麼?這個連罵人都如此奇特的國家,到底有多少好吃的東西在等待自己發掘?

    蘇仟覺得自己這一趟來華夏真的是來的值了。

    “小姑娘,你們這什麼都不懂,就來找我元三同,是不是也有點太看不起我了?”

    奶糖元魚是合意居的招牌菜,但是合意居的老板偏偏也姓元,所以在合意居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不能在這裡提元魚就是王/八。

    現在沈何夕和蘇仟兩個一口一個王/八,讓元三同覺得自己簡直是被指著鼻子在罵。

    “我聽我干爺爺說元大廚一向急公好義消息靈通,沒想到居然這麼大的氣性,和我們兩個小姑娘一般見識。”

    剛剛因為是“小姑娘”而被對方嫌棄,現在沈何夕就用同樣的三個字兒糊了對方一臉的“為老不尊”。

    元三同差點氣笑了,這是哪裡冒出來的兩個小女孩兒,一唱一和又刁又鑽還真有兩分對了他的脾氣。

    “你們兩個來找我到底是干什麼?”

    沈何夕看了看人聲鼎沸的大堂,指了指合意居的後院:“元大廚,咱們可以找個僻靜地兒說兩句吧。”

    合意居前面是個二層小樓,後面是一個院子,一側是廚房,另外兩邊都是館子裡的雅間,元三同打開了一個剛剛收拾完的雅間帶著兩個女孩兒坐了進來。

    “別浪費我的時間,有話快說。”說完了再算你們當著我的面說元魚是王/八的賬,元三同舉著茶壺打算往自己嘴裡倒一口濃茶, 。

    沈何夕就直截了當地問了:“您最近是不是在打徐家大白羊湯的主意?”

    “噗!”元三同差點同把嘴裡的茶噴了出來。

    女孩兒老神在在地繼續扔重磅炸彈:“我只知道徐家的那個兒子可不止找了你一個賣家,而且每家都收了定錢。”

    元三同除了聽到第一句的時候小有失態現在是一直不動聲色,沒有聽到這個女孩兒說出她自己的目的,他也不會隨便就表了自己的態度。

    “我知道元師父想要的大白羊湯裡面藏香藏鮮的訣竅,可是就這麼被人坑了一次,那可就太慘了,一張方子您至少得花兩萬吧?定錢給了多少?五千?說不定有人給了五萬、十萬……比如,一直想要在調湯上更進一步的聚仙閣,再比如牌子更老更硬的秋湖飯店,或者才開了兩年但是財大氣粗的梅香園。”

    沈何夕也在觀察著元三同的神色,她說的這三家店到底買沒買徐家的湯方她是不太清楚,但是她知道這三家一直和合意居不對付。

    當年她就是是在秋湖飯店學藝的時候認識的元三同。

    秋湖飯店的李師傅也是她爺爺的老朋友,但是為人上實在是有點不堪,明明拿了沈家十技中的冰爆法,但是教她的時候藏頭露尾應付了事,還把她當成免費勞力整整壓榨了半年,就是想逼著她自己放棄學習離開省城。

    從沈家出來就沒想再回去的女孩兒在省城孤立無援受盡磋磨,就是在她已經艱難到想要放棄的時候,恰好一向消息靈通的元三同元大廚在省城的名廚展上嘲笑李師傅“頂著廚子招牌,干的不是地道的事兒”生生逼著偽君子的李師傅當眾答應了教沈何夕控火調湯的本事。

    後來沈何夕學成之後向元三同道謝,一個是外表高冷內裡促狹勁兒十足的小姑娘,一個是外在嘻嘻哈哈內秉風雷之性的廚界百曉生,兩個人一來二去就這麼熟了起來。

    某日一起聊天吹牛,兩個人說著說著就開始各自揭短,沈何夕剛說完自己剛學藝的時候連灶頭的都搞不懂,把木頭往爐灶下面的通灰孔裡塞,喝了幾口小酒的元三同就開始講起了自己被人騙了的經歷。

    “徐家的老爺子那是一輩子沒干過虧心事兒,當年他爹說是……犯了錯,後來人們就找到他頭上,那幾年他是連個不字兒都沒說,一條腿就是那麼瘸的。你看看,臨了讓自己的兒子把湯方當成東西給賣了,還賣了好幾家,都TM是假方子。要我說啊,也是我們這些人的報應,貪心徐老爺子的東西,結果都賠了錢還丟了人。”

    年輕的沈何夕把這件事兒當成笑話來看,可是偏偏記在了心裡,偶爾想起來的時候總覺得心裡酸的厲害——如果不是元大廚幫了自己這一次,沈家豈不是送了方子自己還沒學到本事。

    “小姑娘,你們想要什麼直說吧。是,我是跟徐寶樹買了大白羊湯的方子,已經給了定錢。既然你們著兩個從外地來的小姑娘連省城這幾家店的糾葛都知道的這麼清楚,還故意點出了和我關系不好的幾家店,那肯定也是衝著徐大師來的吧?”未來的光頭如今的地中海用一個青花茶壺給兩個女孩兒的杯子裡都續上了一杯茶:“天下第一泉的水泡出來的茶,你們來了省城不喝一次那算是白來了。”

    沈何夕低頭喝了一口,茶香的味道中似乎略帶甘甜,衝泡綠茶的水講究的是水輕浮無雜,所以有了古時傳說裡雨水、雪水、露水的貯藏衝泡的講究,相較而言,泉水只能算次而再次,但是這裡的泉水清冽甜柔遠勝很多地方的水源,泡成茶之後喝在嘴裡茶香聚而不散別有幽香。

    蘇仟不懂茶,沈何夕只懂品嘗味道,不過一杯茶下去兩個人的精神都振奮了不少,這杯茶確實是好東西。

    “元師傅,我想請您告訴我在哪裡能找到徐大師的兒子。”

    “嗯?”元三同笑了,“你想找徐寶樹?那又怎麼能證明你不是也想買徐家的湯方子呢?”

    雖然越想越覺得徐寶樹坑了自己一筆的可能性很大,但是元三同也不是聊個幾句就能信任了別人的傻瓜。

    女孩兒笑了:“大白羊湯的方子我們家又不是沒有,我姓沈,是沈何朝的妹妹,沈抱石的孫女。去年我哥哥拜師徐大師的事兒您肯定知道吧。”

    元三同搖了搖頭,他的目光劃過沈何夕放在桌上的兩只手:“我知道沈何朝,可我不知道你,你怎麼證明你是沈家人?”

    沈何夕笑的自信極了:“試試,不就知道了?”

    在去往合意居廚房的路上,蘇仟問了沈何夕一個問題:“我記得你說過炒混蛋,現在連王/八蛋也能吃了,那是不是所有罵人的詞兒都能吃?”

    沈何夕站住了腳瞪著自己的好友,有時候她的奇怪腦回路自己也有搞不懂的時候啊。

    “大概……不能吧?”

    原來不是為了吃才罵人啊,蘇仟腦子裡覺得吃貨帝國的形像不像自己剛剛想著的那麼“接地氣”了,她有些怨念地說:“哼,一切不以吃為目的的罵人都是耍流氓。”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1-7 04:45 PM

第81章 聽荷一壺鮮

    元三同徑直帶著沈何夕到了一個空灶台前面:“聽說東海沈家最有名的就是各種海鮮,我這個館子裡也就有點活的海參鮑魚什麼的,你就將就著做一個吧。”

    他的話裡頭是一點“將就”的意思都沒有,省城地屬內陸,能隨時備著養著海參鮑魚的那也不是一般的小館子能撐得起的。

    沈何夕看看自己面前,瓶瓶罐罐裡面裝了各式各樣的湯水醬料調味粉,她慢慢地嘆了一口氣:“確實是夠將就的。”

    一邊打荷的小工差點把一份九轉大腸給甩飛了。

    元三同的一張圓臉差點拉成了長臉。

    偏偏那個說話刁的不行的小姑娘還轉過頭來看他:“元大廚,我就用你這個油鍋膩灶給你做了一道菜證明了我是沈家人,那您怎麼辦?”

    涼拌!把你撕了涼拌!這是誰養出來的熊孩子一口一個王八你嫌棄我的秘制調料……元三同的肚子裡是一肚子的怨氣,怨氣豆到了舌尖上硬在女孩兒似笑非笑的眼光裡化成了一個假笑模樣:“呵,你只要你證明了你是沈家的丫頭,我就告訴你去哪兒能找到徐寶樹。”

    這個小姑娘站在灶上的氣勢夠足的,光憑這一點倒有幾分像是哪家人調/教出來的後人。

    “成,您要是不說,我就把您這兒所有的‘元’字兒改成‘鱉’字兒。”沈何夕看了一眼牆上的掛表,時間已經到了晚上九點多。

    一群廚子都忍不住笑了。

    元大廚的臉已經又綠又長成了一張苦瓜臉,這是哪裡跑出來的小丫頭,怎麼說話就這麼損呢?

    “你是要做蔥燒海參,還是要做扒釀海參啊?我記得沈抱石沈大師當年在省城可是做了一道龍王過海,用了整整九個小時,你也做這個怎麼樣?”

    聽見這個不懷好意的建議,沈何夕連個眼光也欠奉,龍王過海,十八參三十鮑做龍身翅絲為須花膠做雲,我做得起你們吃得起麼?九個小時我今晚還睡不睡了?

    “不用,我做一個簡單的,就是配料麻煩了一點。”

    沈何夕指了指屋子外頭:“你們這兒不是有個小荷花池子?去給我摘一朵荷花,要鮮嫩的。”

    荷花?不是說沈家是做鮑參麼,要荷花干什麼?

    再說那個小荷花池子,可是元三同引了活水進了後院自己砌起來的,池子邊上建了一個小亭子叫聞荷,到了夏天的時候,那些客人一頓飯不吃上小兩千都摸不著亭子的門兒。

    這可是元大廚的得意之作啊,就這麼就……去摘了?

    廚子們看向他們的頭兒,圓胖胖的廚子揮了揮手,一個小工立刻跑了出去。

    女孩兒還不見動作,她看了看被油潤的黑亮的炒鍋,輕輕皺了皺鼻子:“再來一些好水,水溫要五十度上下。”

    過了一會兒,一個陶瓷甕裡裝了一甕的熱泉水也端了上來。

    沈何夕把已經洗過的荷花放進了甕裡,甕是青花的,夜間未曾開放的荷花是紫粉色帶白的,花入淨水,映的一甕清水分外透亮明淨。

    美則美矣,和做飯又有什麼關系呢?女孩兒不說,他們也就不明白,只看見女孩兒又隨意地往清水裡放了一點糖和白醋。

    試了一下水溫,女孩兒滿意地點了點頭:“再拿一只活海參,一個大盆的冰水過來。”

    聽見這句話,不知不覺圍過來的幾個廚子裡有人松了一口氣:“總算是上了能吃的了。”

    一只活海參和冰盤送了上來。

    沈何夕拿起一把尖刃刀,自上往下把海參開膛破肚取出了裡面的內髒和沙嘴,然後她衝洗了一下海參和自己的手。

    那一甕荷花潤淨水放在一邊,她就拿著海參把手直直地放了進去,開始給海參“按摩”。

    一眾廚師的表情全是( ⊙ o ⊙)。

    上好的甕,上好的水,水裡還放了一朵上好荷花,這就是用來給海參“馬殺雞”的?

    沈何夕旁若無人地給海參揉啊揉啊揉啊……

    元三同死死地盯著她的手的動作,好像能把那雙小白手上盯出一朵花來,可不管怎麼看她就是那麼揉啊揉啊……

    “你這是要做什麼?洗個海參洗這麼久,今兒你是真不打算睡了?”

    女孩兒對他笑了笑:“麻煩元大廚再給我泡一壺茶,茶要好茶,水要好水,再來一個空的紫砂壺,越老的紫砂壺越好。”

    這哪裡是做飯?這分明是泡手泡爽了再來一盅好茶歇一歇的節奏啊!

    元大廚哼了一聲,還是扭頭泡茶去了。等著菜拿不出來,你等著看我揭了你這層小狼崽子皮。

    柔軟的手指在淨水裡揉捏浸泡,那只海參變得越來越柔軟舒展。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本來還用余光看著熱鬧的廚師們也漸漸地收回了注意力該干嘛干嘛去了。

    這時,沈何夕讓蘇仟也去洗洗手:“洗手了來幫忙。”

    “啊?我?”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蘇女神指了指自己,又看了看滿屋的大廚們,乖乖地去洗了手。

    “手臂打開,一會兒要記得不能松手,不能合攏手臂知道麼?”

    “哦。”蘇仟不太明白為什麼不能合攏手臂,十一二公分長四五公分粗的一小根海參,和她的手臂有什麼關系麼?

    沈何夕的手從水裡拿了出來,雙手還捏著海參被切開後的兩側。

    然後,女孩兒的手腕一震一拉,整個海參頓時就被拉扯了開來,原本完全展開只有七八公分寬的的海參頓時被拉成了幾十公分長,而且女孩兒的拉扯並沒有停止,那一雙嬌嫩的手就這麼緩緩地,有力地、不斷地拉扯著海參的兩側,一點點地把海參扯成了五六十釐米寬。

    親眼目睹這一幕的蘇仟和端著兩個茶壺的元三同都已經看呆了。

    這、這是怎麼一個道理,這是海參還是什麼膠啊?

    海參已經被扯成了一個長條的樣子,沈何夕轉身看向已經呆了的蘇仟:“快點過來抓住斜上下的兩個角。”

    蘇仟難得有點愣愣地走了過來,依言扯住了海參的兩角,努力讓它不要縮回去。

    這時,沈何夕又扯著剩下的兩個角,繼續用力一拉。

    在兩個女孩兒四個手臂的交錯間,整個海參被拉扯成了一個寬五六十釐米,長□□十釐米的灰色的膜。

    從“膜”的這頭能清楚地看到那頭的影像,簡直是纖毫畢現。

    就這麼短短幾分鐘的時間,一整只海參就像是被神仙施了障眼法一樣,變成了一個任誰也想不出究竟是什麼的東西,原本身上的刺都在這樣的拉扯中變成了灰膜上的絮狀物。

    兩個女孩兒把這個東西包浸入冰水中,過了一小會兒,同時松手,這層“膜狀物”又漸漸縮了回去,浮在水上像是一片頹敗的荷葉。

    這時,沈何夕用自己的手拎起這個灰趴趴的東西,動作利落漂亮地把它扔進了空置的茶壺裡,再將元三同剛剛沏好的一壺熱茶自上而下地也澆進了空的紫砂壺裡。

    帶著茶香的綠水飛湍急流一般傾瀉而下,濃濃的茶香裡似乎漸漸帶了一點別的香氣,正要人們去尋其根本的時候,茶水倒淨,在電光火石之間素白的手將茶壺的蓋子扣上。

    “這道菜,叫聽荷一壺鮮。”

    新鮮的海參烹飪之難在於它遇熱之後肌理緊致難以入味也難以咀嚼,只能用扒燜煨燒的方式借用高溫徹底破壞它的結締組織和肌肉層來達到讓它漸漸酥軟的目的,為了消除掉海參內的“海味”,省城一系的魯菜師父們也多用重口味的調制方式來對付這個名貴又傲嬌的食材。

    而從烹飪的本質來說,如何激發蛋白質的活性讓它更好吸收,除了傳統的加熱,還可以用物理破壞的方法改變蛋白質的排列,比如這種拉伸。

    一鮮入水,茶湯入味,這道簡簡單單的所謂“聽荷一壺鮮”用外力讓海參變得不再柔韌難嚼,再用冰水浸洗掉了其中的“海味”,其後用熱茶衝淋燜制已經足以讓海參變得味道鮮美又好吸收。

    入口軟而脆,鮮而清,對得起茶的香氣,也對得起海參這種食材在烹飪中的名貴度。

    吃著從茶壺裡撈出來的海參,元三同看著那個在一樣一樣研究那些“將就”材料的女孩兒,心裡的感覺不是不復雜的。

    難怪人家說是“將就”,這道菜確實是又雅又新,真有幾分當年名動北方的沈大師的品格兒。

    長江後浪推前浪,如果沈家真的是一代出了兩個撐得起門臉的後人——真讓人羨慕嫉妒恨啊!

    “元師父,這下您可以告訴我,在哪裡能找到徐寶樹了吧?”

    把嘴裡的海參咽下去,元三同的臉色還是有點黑:“在城外的果林鎮上,供銷社的門口巷子裡有家麻將館,你去那找找肯定能找到他。”

    “嗯——元大廚啊,你的這個蔥燒蹄筋的料是不是有點入味不足,你試試這個方子。”女孩兒從蘇仟拎著的包裡找出紙筆寫了幾行字,壓在了調料盤下面。

    “……”開始吃第二口海參的元三同有點傻了,這個小姑娘是什麼意思?

    沈何夕笑了:“您幫我了我大忙,我也不能讓您做虧本生意。”

    “哈哈哈!”圓頭圓腦的元大廚笑了起來,“你這個小姑娘有點意思,今天就算了改天再來我請你吃奶湯蒲菜九轉大腸。”

    吃完了海參,元大廚直接開始趕人走了。

    ……

    兩個女孩兒就像她們來的那麼突然一樣,走得也是干淨利落。

    元三同送她們一直到門口,看著黑色的轎車離去,猛地轉過頭:“剛剛那道海參你們看明白了沒有?”

    廚子們紛紛搖搖頭。

    “現在開始都去想剛剛那個小姑娘怎麼做的,每人一天一條海參給我試,誰先扯出來了我給誰漲錢!”

    “老板,那荷花?”

    “後院兒不是有的是麼?”

    另一邊,坐在車裡的沈何夕突然開始笑了起來,把蘇仟嚇了一跳。

    “我只要想到元三同肯定去禍害他那一池子荷花我就想笑。”

    “啊?”

    “那朵花根本沒用,我就是故意的……”女孩兒說話的語氣裡帶著的是捉弄了故人的得意。

    大概聽明白了的蘇仟:“……”你是不是忘了,我們還沒吃晚飯?

    在前面悶頭開車的壯漢打了個嗝,兩個小姑娘去忙的時候,他自己吃了兩碗炒飯一份把子肉——還沒給錢。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1-7 04:45 PM

第82章 碎掉的盤子

    已是深夜了,月光透過空空的木架子照進了破敗的柴房,躺在床邊草垛上的老人緩緩地睜開眼睛,蒼老渾濁的眼睛死死地等著黑漆漆的房子頂棚,一看就是很久、很久。

    這裡不是他的家,但是好像,他的一輩子也沒什麼家。

    小時候他是跟著爹寄住在似錦樓裡的,他一直以為雕梁畫棟的似錦樓不是他們的家,在大火燒起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錯了。

    那年,他二十歲。

    那一天,似錦樓的幾位叔伯死了,他爹沒死,完完整整卑躬屈膝地活下來了。

    其實那是一個死去可以英雄氣概,活著卻是彼此折磨的年代。

    “活著”這件事本身就成了一筆還不清的債,毀了他們兩代人的一生,可是此後那麼多年,他從來沒有怨恨過他的父親。俞師傅曾經說過,人干每件事兒的時候都是在心裡放了無數個盤子,越重的那個越容易掉下來,然後把人的心肝肺攪在一起發疼,其實每一個都能讓人疼,只是人們總是去護著最重的那一個。

    在他爹的心裡,性命和兒孫就是那個最重的盤子,看著沈大叔他們的屍體,那個屬於家國義氣的盤子砸下來了,疼到狠了,也是不能回頭的。

    可是不能回頭,不代表那個盤子碎掉的疼能放過他爹,所以他爹就這樣折磨了自己一輩子,在新生活即將到來之前,終於帶著亂世不能歸家的遺憾和生活賦予靈魂的卑微走了。

    但是債是繼續要還的,在別人都在擁抱新時代的那個秋天裡,他抱著爹的牌位被徐家趕出來了,因為徐家不要一個給鬼子做過菜的廚子。那時的他還天真,他問別人,徐家的大白羊湯就擺在街邊,他們知道自己賣給的是華夏人還是敵人麼?還是徐家的每個人就有這樣的底氣,在劊子手的刀前可以說我就不能折腰?

    沒有人回答他,他們在屠刀面前是否能夠依然□,他們自己也不知道,但是那些人更願意以這種折磨罪人的方式來證明他們對正義的忠貞——用能想到的最嚴酷的方式來懲罰非正義,就是他們的“正義”。

    他爹在混跡在京城、流落到西南的時候都時刻惦念的徐家把他的牌位踩碎了,把他以為自己以後還能有家的點點小期盼也踩碎了。

    到了省城,他開了一個湯頭攤子,賣著自己的湯,可是沒賣幾年,他就連把湯端給別人的權利都沒有了——還是因為那一場“活著”。

    十年裡,他沒了攤子,沒了妻子,也沒了健康的雙腿,他只剩了一個兒子也沒有教好。

    那時,他總覺得自己該受這份罪,還活著就是要受罪的,把他爹欠下的,把他欠下的統統還清了,不管今生結束後有沒有來世,他總能清清白白地挑一個屬於自己的最重的盤子。

    那個年代終於結束,他回到省城,瘸著腿給自己找了一份燒鍋的營生,干了好幾年之後,他又擺攤賣自己的羊湯,重新整治了一份家業。

    真的沒想到,奔波一生,到頭來他還是沒有家,他想要的家不是想找一個能遮風避雨的屋子,不是想找一個能閑坐樹下的院子,他就是想找一個能把他裝進盤子裡的人——可他還是找不到。

    連他的親生兒子都能趁著他病重的時候把他鎖在這個小屋裡逼著他交出湯方,他這輩子心裡的盤子終究一個又一個地全碎了。

    全碎了……

    屋子外面,他的兒子醉醺醺地進了這個破敗的院子,沒有像往常一樣進自己的房間,就站在他的屋子外面,這個兒子開始對著自己的爹住的破屋撒尿。

    “老不死的,還不交方子,我錢都收了。你知道一共多少錢麼?二十萬!有了二十萬我干什麼不行,你個老不死的逼了我一輩子,給我留二十萬怎麼了?個老不死的……”

    罵罵咧咧地,徐寶樹提著褲子回了屋,任由他的親生父親在這個破敗的柴房裡粗重地呼吸著——也許三天,也許四天,這粗重的呼吸就要漸漸消彌了吧。

    老人直直地看著屋頂,一直看著……看著……

    小刀啊,我是真的看不到咱們兄弟重聚的那天了。

    *******

    一大早沈何夕和蘇仟就坐著車子往果林鎮上奔去,鎮子離省城不遠,八點多的時候她們就已經找到了那家麻將館。

    果林鎮的地理位置其實說不上好,雖然靠近省城,但是離著它從屬的縣城有些遠,又沒有什麼交通要道,鎮子上有志氣的年輕人都去省城打工去了,只剩下坑坑窪窪的街道、鐵門都關不嚴實的供銷社,還有這個看起來荒僻又隱蔽的麻將館。

    此時的麻將館還沒開門,歪斜斜的布簾子遮著灰塵厚重的窗子,門口還有一灘嘔吐物在這樣的高溫下散發著一陣陣的惡臭。

    蘇仟掩著鼻子退後了兩步,幾張大票子塞進了壯漢司機的手裡:“先給我來五小時的。”

    “好嘞!”壯漢把五張大票塞進懷裡,“您這錢加加減減能是七小時,還有倆小時您隨時需要我隨時再扮上。”

    聽見這筆賬,蘇大女神沉默了兩秒,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前途,干完了這一票你可以考慮下跟我混。”

    “成啊,到時候再說。”

    說著話,壯漢把狗屎金的鏈子和大蛤蟆鏡從懷裡掏了出來帶上。

    這般“專業”地穿戴上之後,說實話,還真有幾分老片子裡火拼的架勢。

    咣!咣!咣!

    “開門!”壯漢吼了一嗓子,對這個木頭門是連砸帶踹。

    “誰啊?”

    “開門!快開門!”壯漢瞅著空子小聲問蘇仟,“咱這是干嘛的?”

    蘇仟看了一眼旁邊抱胸而立的,對他說:“找人,叫徐寶樹。”

    壯漢立刻很有職業操守地喊起來:“快開門!我找徐寶樹!”

    屋子裡的人似乎都是從睡夢裡被驚醒的,他們也氣勢十足地對吼:“我們這沒這人,別地兒找去!”

    “開門!”

    “沒這人!我們這兒沒這人!”

    這個麻將館裡的人大概是應付臨檢的老油子了,說什麼就是不開門,也不開燈,兩遍就是隔著一扇木門對峙著。

    又踢又踹對方就是不肯開門,壯漢喘了兩口粗氣看著自己的雇主:“這、這……敵人這是堅守不出啊。”

    另一個一直沉默的女孩兒輕輕揮了揮手,讓他讓開。

    她走過去輕輕敲了敲門:“您好,我問一下,你們知不知道最近有個從省城來的叫徐寶樹,應該是個廚子?”

    說到廚子兩個字兒的時候,她的語氣格外地“溫柔可愛”,驚起了蘇仟一身的寒毛兒。

    “沒有!不知道!快滾!”

    沈何夕回過頭笑了笑:“講理看來是沒用。”

    壯漢看見她退後了兩步,盯著門鎖看了一會兒,猛地抬腿一個回旋踢就踹在了門鎖的邊上。

    天氣熱,她穿的是一條膝蓋上的牛仔短褲,又細又長的大白腿在空中劃出一道白影,任誰看了都要覺得賞心悅目。

    可是這一腳下去,木門在一聲巨響中應聲而開,就不讓人覺得像剛剛那麼輕松愉快了。

    門裡,兩個光著膀子拿著棍子的男人看著高挑纖瘦的女孩兒從上午的晨光中走了進來。

    “我只想找一個人,叫徐寶樹,今年大概四五十歲,從省城剛來了沒幾天。”

    屋子外面的壯漢很專業地對他漂亮的雇主說:“這份兒氣勢,要是干我這活兒,一小時至少拿五百。”

    蘇仟扯了一下他胸前的金鏈子,跟在沈何夕的後面走進了陰暗的麻將館。

    *******

    一覺睡到大天亮,徐寶樹搖搖晃晃地從床上起來,胡亂套上了一個沾滿了汗漬的背心,他的老婆總是心軟,覺得對老頭子不能這麼苦著,被他直接攆走去外地看讀書的兒子去了。

    現在衣服也沒人洗,他也不想再去做飯,每天就去那個麻將館,一群人一起打個麻將喝個酒,日子也過得挺滋潤的。

    至於那個老頭兒,他只要保證不死就行了,就看誰能扛過誰。

    想起來,他又去砸了一下柴房的破門:“你今天說不說?”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他透過沒有玻璃的窗往裡看了一眼,確認老頭還在喘氣兒,就踢踢踏踏地走去麻將館了。

    麻將館的門口,今天意外地干淨,就連窗框都擦洗了,破簾子也沒有了,他瞪了兩眼發現自己沒走錯地兒才去開門。

    門沒關,猝不及防之下他在門口生生被人拽了進去。

    拽他的人是個五大三粗的壯漢,麻將館裡意外地亮堂了不少,讓他看見了自己的幾個牌友正被人反綁著雙手蹲在地上。

    看見了他,他們一群人都激動了起來。

    “他就是徐寶樹!”

    “他就是那個從省城來的!”

    “就是他!”

    “大姐,我們就是開個麻將館,我們真的沒干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兒,我們就是賭個錢,您就放了我們去找他吧。”

    徐寶樹就看著自己這些天結識的酒肉朋友全部都鼻青臉腫地指認自己,對著坐在凳子上的年輕女孩兒痛哭流涕表決心,看向自己的眼神全都帶了十成十的恨勁兒。

    他最近被打牌喝酒掏空了的身體根本掙不開背後那個壯漢的鉗制,只能讓他眼睜睜地兩個女孩兒都站起來看著走到他的跟前。

    “你是徐寶樹?”個子略高的女孩兒盯著他,很溫柔地問到。

    這是來干嘛的?難道也是為了老不死手裡的方子?

    “不是……嗷!”

    女孩兒一拳狠狠地打在他的肚子上,誰都想像不到,女孩兒那麼纖細的手臂怎麼會有這麼強大的力量,似乎一下子就打到了他的五髒六腑,疼的人只想把身子徹底地蜷縮起來。

    “你是徐寶樹?”一樣的語氣,她又問了一遍。

    “不……是……”

    又一拳,這次掏向了他的肋下,整根骨頭頓時都是鋪天蓋地鑽心的疼。

    “你是徐寶樹?”

    “我不是……嗷!我是,我是徐寶樹。”

    剛剛的這一下,女孩兒沒用拳頭,用的是膝蓋,狠狠地撞向了他身體上最脆弱的部位。

    女孩兒看著他,輕輕笑了:“第二個問題,你父親徐漢生在哪裡?”

    看著這個像是死狗一樣的男人,沈何夕輕輕活動了一下手指,他連自己都過得這麼肮髒邋遢,徐老爺子經歷了什麼,她只要稍稍一想就覺得前所未有的怒氣轟擊著她的心房。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1-7 04:46 PM

第83章 雞茸小米粥

    准確點來說,沈何夕的處世觀點是由兩部分構成的。一部分是在她十七歲之前循規蹈矩的生活中學會的“有理說理,沒理也動嘴皮子”,結果後來她發現這個世界上真的沒有那麼多講理的事兒,比如說,跟一個舉著農藥瓶兒的老頭兒她上哪說理去?

    另一部分處世觀是她二十二歲之後混跡在由不同的廚房和廚師組成的江湖裡慢慢形成或者說發掘的。

    在那樣的江湖裡,本事最厲害的人才有話語權,因為他們面對的是無數人刁鑽的舌頭和腸胃,能調理了別人舌頭腸胃的人自然也有辦法像調理油鹽醬醋一樣調理自己的人際關系——這樣的調理就像做菜一樣最能看出人的最深層的面目。從這一點上來說,沈何夕頂著一張溫良賢淑的皮子在廚師界這樣的一個男性主導的世界裡被人們稱為“人如其刀”,大概與她以暴制暴以力破強的本性是分不開的。

    這樣的性格,沈何夕真的一點都不喜歡。

    所以那個把徐寶林的肘關節拉開,在他的腹部擰出了十幾個處皮下出血,用腳踩住他踝關節要求他帶著自己去找徐漢生老爺子的人,她真的不認識。

    看見徐漢生的一瞬間,沈何夕和蘇仟的眼淚都差點流了出來。

    亂糟糟的草垛上,只有一個散發著臭氣的白發老人。老人干裂的嘴皮、瘦削蠟黃的臉、還有那些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屎尿味,這些都說明了這位老人在這幾天裡都經歷了什麼。

    蘇仟也顧不上捂著鼻子了,她走上去熟練地對老人進行了初步的檢查,語氣安撫地對自己的好友說:“可能是重感冒加營養不良,沒有什麼大問題……不是已經打了急救電話麼,一會兒讓救護車直接接去醫院吧。”

    趴在門口的徐寶林努力掙扎著要把自己蜷縮起來,那個女殺星看著自己的表情實在是太可怕了,明明是什麼表情也沒有,他也隱隱約約地知道,對方是真的想要殺了自己,有這個心思,也有這個能力。

    一直在門口看著他的壯漢踹了他一腳:“老爺子的換洗衣服呢?給他把衣服換了,快點。”徐寶林顫抖著指了指另一個房間,被壯漢拎著過去找出了老爺子的衣服,又被逼著給他的親爹換上。

    壯漢在亂糟糟的房間裡翻了兩下,除了房產證戶口本之類的,還發現了兩千塊的現金,他把這些都給了蘇仟。

    沈何夕沉默著,蘇仟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壯漢狠狠地呸了徐寶林一口:

    “你小子行啊?我一輩子沒見著這麼禽獸的,這是你親爹吧?如果我們不來這個老爺子再換衣服就得上壽衣了吧?你怎麼就這麼喪呢?”

    徐寶林沒有說話,他趁著他父親生病發燒的時候把老父親偷偷弄到這裡,起初是好言相勸,但是被罵了兩次之後,他就每天只給自己的父親一頓水一頓飯,除了怕他有力氣逃跑之外,也就是想逼著他趕緊把湯方交出來。他從小不喜歡學廚藝,可是又不知道自己能干什麼,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就滿腦子只想著老爺子去了他就能把湯方賣了換錢去過好日子,這種想法在他年輕的時候被他當成了“中了邪的念頭”,可是偏偏他就中了邪一樣地把這個念頭記在了心裡。就算是成家了,這些年他還總是不如意,做湯手藝不好被老爺子罵,不讓兒子學廚藝讓老爺子罵,想在家裡開個麻將館創收被老爺子連罵帶打。漸漸地,那種等著老頭去世就過好日子的想法就變成了只要老頭還活著他就過不上好日子——有了這種可怕的念頭,他也不再把自己的“惡”當成是中了邪。人們都這樣,當他們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借口或者理由,他們的底線就可以無限地降低,因為錯的是別人,他們自己是被逼的。

    徐寶林覺得自己就是被自己的爹逼成這樣的。

    去年來的沈何朝祖孫兩個更是讓他充滿了危機感,老爺子把方子交給了外人卻還是沒交給他,他可以對著沈何朝那個啞巴和顏悅色對著自己就永遠都是不滿意。一開始不過是夫妻間的幾句帶著擔憂的嘀咕,等到過完年,老爺子不再在乎他是不是做湯了是不是管店了的時候,他突然發現自己一直隱隱害怕著的事情發生了——他爹不會把他期待著的通往好生活的湯方子交給他了。

    老爺子已經有了一個滿意的傳人,又怎麼還會去在乎他呢?想明白這點之後,他覺得自己只能用最直接的方法獲得自己應得的。

    所以就有了現在的這一幕,他用自己沾濕了的衣服擦拭著自己老父親身上的屎尿,身上臉上無一處不疼,在看見老爺子無力的手腳和一直緊閉的雙眼的時候,他的大腦裡一片空白,什麼都沒辦法去思考了。

    沈何夕一直不說話,她盯著徐寶樹,不明白世界上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人,能夠為了錢泯滅良心對著自己的親生父親下手。前世自己聽到的種種傳聞不過換來她的一聲唏噓,真正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憤怒和惶恐要讓她整個人都難以承受了。

    “他是你的父親,你們兩個相依為命了那麼多年,為什麼你會對他做出這種事?”你知不知道你生生逼死了他?你知不知道這樣的生活你的父親並不是第一次經歷?你知不知道上一次這麼對待他的人把他當成了漢奸的兒子,但是現在你就是他的兒子?你把你的父親當成了什麼?

    蘇仟拍了拍沈何夕的手臂:“這種行為是犯罪,干脆報警吧。”

    女孩兒輕輕搖了搖頭:“徐大師他們這種人,寧肯死了也不會讓自己丟了自己的那副架子,判定虐待罪需要把全身檢查的信息作為證據,眾目睽睽之下讓別人知道自己有多慘……他怎麼可能呢。”

    一邊的壯漢嘆了口氣,恨恨地說:“便宜了這個混蛋了。”

    聽見這句話,蘇大女神輕輕笑了一下,便宜了他?這個漢子真是太甜了。

    救護車來的很快,聽見救護車的響聲,徐寶林扔了手上的東西就要往外跑,被沈何夕一腳踢到了牆角爬也爬不起來了。

    她自己走過去把穿戴好了的徐老爺子背起來,老人很輕,一直昏睡著,這些天他受到的折磨讓他無論是在兒子被打的時候還是自己被擦洗的時候都沒有辦法醒來。

    蘇仟拉過一邊的壯漢交代了幾句,把剛剛壯漢給自己的兩千塊錢塞給了他,自己也跟上了沈何夕的步伐往門外走去。

    漢子看著兩個女孩兒的背影,忍不住打了個冷戰,這倆人,怎麼一個狠一個壞呢?

    救護車漸漸走遠,壯實的魯地漢子把柴房的門鎖上,裡面關著只能在牆角□□的徐寶林。

    他走回麻將館,裡面的幾個人正想著法子要解開自己手上的繩子,壯漢把從徐寶林身上搜出來的鑰匙扔到了他們腳邊,還有一小匝票子。

    “徐寶林那貨忒不是東西,把他得了重病的親爹鎖在柴房裡要活活餓死,我們急著救人,下手狠了點,見諒見諒啊。”

    他還是一副帶著墨鏡搭配狗屎金鏈子的造型,搭配著虎背熊腰的體格,讓那些人深刻地體會到了他的“歉意”。

    “這點錢是醫藥費,順便那個徐寶林現在在前面那個胡同槐樹下面的那個院子的柴房裡,也交給你們了。”

    嗯?徐寶林也交給我們?這是什麼意思?

    一群賭棍面面相覷,不知道這個葫蘆裡賣著什麼藥。

    壯漢也不再解釋,扭頭就往外面走,走到門口,他也特別壞心地補充了一句:“人渣的名也叫人命,弄出了人命可就犯法了。”

    他走了,賭棍們保持著小鴨子蹲地的造型盯著地上的兩千塊錢,有腦子靈活的已經反應過來了:“不是因為徐寶林那個【嗶……】咱們怎麼會挨這一頓揍?”

    “都怪他個【嗶……】,等著解了套,咱們去打他丫的!”

    幾個人一想,這個徐寶林一向出手也闊綽,這幾位也是大方的主兒,說不定還能從徐寶林那裡再刮一層皮。

    醫生的診斷結果和蘇仟差不多,重感冒導致了呼吸道感染加上營養不良,身上還有幾處外傷,老人受過重創的腿部這幾天又淋了雨所以暫時喪失了行走能力。

    “如果再淋一場雨,老爺子的身體狀況來看,那就真的抗不過來了。”

    徐漢生緩緩睜開眼,白花花的天花板上有一盞燈,是小刀跟他吹噓過的日光燈。

    兩個守了他半天的女孩兒看見他醒了都走了過來。

    “徐爺爺,我是沈何夕,沈何朝是我的哥哥,我的爺爺聯系不上您一直挺惦記的,所以派我來看看。”

    另一邊漂亮的女娃子揮了揮手:“徐爺爺您好,我是蘇仟。”

    大朝的妹妹,那就是小刀的孫女了?

    老人動了動手,輕輕揮了兩下:“我是徐漢生,真是麻煩你們……兩個小姑娘了。”

    沈何夕的手邊有一個飯盒,剛剛她找了一家飯館借了廚房燉了一份雞茸小米粥,雞茸是用雞腿肉剁的很細膩輕輕腌漬了一下,小米就是金燦燦的小米,粥燉的很爛,散發著香氣。

    徐漢生堅持要自己喝,他坐了起來,像是當初一聲爆喝從廚房裡走出來一樣地氣勢十足,像是看著沈何朝端出溜肝尖一樣的故作淡定。

    可是無論是見慣了風雨的沈何夕還是來歷不明的蘇仟,她們都看的出來,這個老人的心裡,真的是有什麼東西,徹徹底底地碎掉了。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1-7 04:47 PM

第84章 涮串

    扣上電話,沈何朝寫了一張紙條讓小川幫自己送回家裡,晚飯時間要到了,他自己走不開。

    紙條上寫著:“徐師父找到了,感冒住院。”

    小川看看字條又看看自己師父的臉色,只是感冒啊?為什麼師父看起來心情很糟糕咧?沈何朝沒理會他,轉身進了廚房。

    妹妹說師父被他兒子虐待了,不開心。

    妹妹的情緒不太好,不開心。

    妹妹有難過的事情沒有告訴自己,不開心。

    妹妹要照顧徐師父一個禮拜之後帶著徐師父一起回來,不開心。

    已經完全成長成了男人的沈何朝依舊有著和他妹妹一樣繼承自他們母親的漂亮眉眼,讓人看見就覺得舒心可親,可是今天,他的眉目之間似乎有一層薄薄的輕霾:

    原來這個世界上不只有父母拋棄孩子,還有孩子拋棄父母,可是為什麼你們都能那麼輕而易舉地轉身,把更弱的他們扔在看不見未來的原地?

    這個問題,沈何朝曾經默默想了那麼久,他想不明白,於是就徹底地埋在了心裡,今天它只是冒了個小小的刺,就扎得他很疼、很疼。

    晚上七點多,沈何夕和蘇仟兩個人沿著醫院外面的路慢慢地往外走,徐老頭說什麼也不肯讓兩個女娃娃在晚上給他陪床,恢復了一點精神之後他的那股子撐著架子的勁兒倒是和沈抱石不相上下。

    按照沈何夕的話來說徐漢生那就又是一個別扭到能撞牆的老頭兒。

    沒辦法,只有壯漢兄自己自告奮勇地留下照顧老爺子,兩個女孩兒在醫院裡賴了半天還是被趕了出來。

    蘇仟抬頭看了一眼沈何夕,不知道為什麼,從今天趕到果林鎮之後,她就不太願意說話。即使是在腐國的時候,她和她哥哥打電話的時候總是眉飛色舞,但是今天就連沈何朝都沒有讓她的心裡暢快起來。

    明明救了人不是麼?為什麼……是這種似乎在後悔和彷徨的樣子。

    沈何夕背著手走在人行道上,天色剛剛晦暗起來,即使是如此傍晚吹來的風也並不能讓人覺得清爽,這座城市的“桑拿天”和她的泉水一樣有名——真是,誰用誰知道。

    這不到一年的時間,女孩兒就發現自己的“重生”似乎真的改變了不少的東西,哥哥還活著,老頭子越活越精神了,大爺沒有被搶注配方其余同上,媽媽知道了哥哥是啞巴……今天她又把徐老爺子給救了回來。

    有時候,真的是無知才幸福的,她這輩子獲得越舒心,就覺得上輩子自己有太多的錯誤和遺憾。

    重生——讓她看到了兩世之間的那麼多,也因為知道的多所以連快樂也含了彷徨。

    如果是曾經的我,如果是那時的我,如果是真正十七八歲的我,我做不到這些事情,那這些人的未來和我自己的未來又會變成什麼樣子?

    這個問題讓她甚至感覺到了惶恐,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重新回到十七歲,她要面對的未來裡藏著她前世的痛苦和孤獨,這些東西她扔不掉也忘不了,所以再快樂的瞬間也會讓她心裡有一絲陰霾。

    這也許就是她重生的代價吧。

    兩個人並肩而行地走啊走啊,沿著種滿了毛白楊的大路她們走到了一個看起來特別繁華的地方。

    不是那種燈紅酒綠霓虹夜影的繁華,是很多的小攤位擺在路邊,由炊煙和人聲支撐起的華夏市井的繁華。

    攤位的旁邊擺著小方桌和小板凳,此時正是晚飯時間,攤位的生意還不是十分紅火,蘇仟已經被那些似乎看不到盡頭的無數冒著白氣的攤子驚到了。

    “這是什麼地方?”

    看見這條充滿了煙火氣的街道,沈何夕的心情卻是突然明快了起來,又是一個“熟悉”的地方:“這裡是小吃街,現在這個點兒是夜市,現在還不到熱鬧的時候呢。”

    難道是到了夜晚生意才好麼,這當然沒有問題,酒吧夜店也是這樣,但是……為什麼……都是吃的?

    華夏人在吃上,真的是要吃出一朵花了。

    正想著,她已經被沈何夕拖著走進了夜市裡。

    路的一邊是茲拉茲拉的烤肉串,有老板在喊著:“大串大串啦,喝啤酒吃羊肉啦!”

    再走兩步有人在叫賣雞肉系列:“拉皮雞、黃燜雞,米飯管夠啊!”

    蘇仟聞了聞辣椒抄出來的香氣,默默吞了一下口水,被沈何夕拉著繼續往前走。

    “剛剛那家好像不錯……”

    “如果你現在就開始吃,等你走到後面有好吃的也吃不下了。”

    蘇女神看著一家湯包攤子裡那些人排隊等包子的樣子,覺得自己真的邁不動步子了:“我覺得每一樣好像都不錯。”

    沈何夕尋找著自己的目的地,頭也不回地評價她:“沒見識。”

    一向在別人面前高貴冷艷性感誘人的蘇仟:“……”

    我不就是想吃東西麼?怎麼就沒見識了?

    “五仁糖酥燒餅,剛出鍋的糖酥燒餅,姑娘來個燒餅吧,還熱乎的!”一個大叔招呼了一下兩個女孩兒,聞到一股剛出鍋的面食的甜香氣,蘇仟拽了拽沈何夕:“這個是甜的吧?”

    “對啊。”

    蘇仟兩眼放光:“那五仁是什麼?”

    是被人們稱作要滾出甜品界的東西……

    對甜品沒什麼興趣自然也對甜品的“內部鬥爭”沒什麼興趣的沈何夕隨口回答:“就是瓜子仁花生仁黑白芝麻杏仁兒之類的,加點冰糖和青梅絲之類的,這家做的挺純就是調了豬油你吃了這個就該飽了。”

    正在跟大叔買月餅的另外兩個小姑娘:“……”

    胸口似乎中了一劍的大叔:“……”這個姑娘到底是在誇我還是在砸我場子啊?

    不知不覺“職業病”發作的沈何夕繼續往前走,她記得老楊的攤子在這裡開了十幾年,現在肯定在吧。

    蘇仟注意到了那個燒餅大叔的表情,好像突然發現了什麼有意思的事情。

    “小夕小夕,我要吃麻醬拌面。”

    “這家麻醬裡面放了花生醬,醋用的是勾兌醋有什麼好吃的。”

    “……”人有點多,材料來源有以次充好之嫌的面攤老板在站在燈光下連是誰揭了他的老底都認不出來。

    “小夕小夕,我想吃炸雞!”

    “油的重復使用率太高,對身體不好。”

    “小夕,烤地瓜!”

    沈何夕停了下來,買了兩個烤地瓜放在了蘇仟的手裡:“這家烤地瓜確實不錯。”

    蘇仟一只手拎著烤地瓜,另一只手還是被沈何夕拉著往前走:“小夕啊,我們到底要去哪裡啊?”

    沈何夕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懷念的笑容:“吃一家好吃的東西。”

    走到小吃街中間的位置,兩個人就都看見了一個面積不小的塑料棚子。

    棚子下面擺了三個圓形的桌子,桌子的中間似乎有個鍋子都在冒著熱氣,在棚子的外邊有個木頭牌子,上面寫著老楊涮串。

    “就吃這個吧,涮串。”

    “啊?”這個又是什麼?好像很有意思啊。

    低低的桌子和小小的板凳,兩個女孩兒看了一圈,在一個不會被鍋子裡熱氣衝到的位置坐了下來。

    圓圓的鍋子裡插滿了竹簽子,透過簽子能看見湯裡飄著的辣椒、花椒和炒花生,一坐在跟前能聞到一陣引人食欲的香味。

    穿著橘黃色短袖的女老板拿著幾個罩著塑料袋的盤子和一次性筷子走了過來:“兩個小妹要吃什麼料?”一個大碗裡裝了用芝麻醬和花生醬加醬油調出來的醬料,兩個鐵瓶子裡面是還有半瓶的椒麻油和蒜汁,還有醋放在小塑料桶裡。

    熟門熟路地在盤子裡舀了兩勺醬料又倒了一點醋和辣椒油,沈何夕嘴裡沒忘了招呼女老板:“來四串涮白菜兩串蘑菇、鴨血肚片黃喉和豆芽也都來兩份。”

    這家店的一部分涮菜是要現要現涮,防止煮爛了之後影響口感。

    女老板笑著大聲應了,又問要不要提前煮上面條或者粉絲,沈何夕擺了擺手,徑直從鍋裡挑了一串涮土豆塊。

    蘇仟有樣學樣地調了自己的料盤,看看鍋裡的各種葷的素的認識的不認識的,最終拿起了一小塊午餐肉。

    午餐肉燉的有點久,澱粉的那種結實的口感基本已經沒有了,只有肉香味還有湯裡的鹹鮮微辣的味道,那一點點穿在簽子上也就是一口的事兒,她吃了一塊之後……就有點把持不住了。

    沈何夕連吃了兩塊雞脆骨又吃了幾串丸子,現在後世的那些澱粉制成品還屬於火鍋店裡的高檔貨,這裡的涮串反而是滋味更天然了一些,再吃一塊豆腐,那邊老板單獨煮出來的白菜蘑菇鴨血之類的也都已經好了……

    蘇仟且拿且吃吃的唇齒留香,並且對吃完之後數竹簽子結賬的方式大為贊賞,輕輕拍一下依然平坦的肚子,她開始認真的考慮在Panda也加上這種涮串的供應。

    沈何夕掏錢結賬,看著這位笑呵呵的被人們稱為是“老楊”的女老板,心情的感覺說不上是酸澀還是欣喜,或者兼而有之。

    幾年後這裡會少了一個沉默地吃涮串的愁眉苦臉的傻瓜。

    好吧,也不錯。

    在這樣人聲鼎沸的地方填飽了肚子,似乎很多不開心的事情也被鍋子裡的熱氣帶走了。

    既然一直都是把自己和別人的人生往更好的方向去扳動,那就別去彷徨得像是被水煮了一樣的白菜那樣軟趴趴的吧。

    “省城的小吃非常多,明天帶你去吃草包包子吧。”

    “那個又是什麼?”

    “和你本質很像的包子。”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1-7 04:48 PM

本帖最後由 shiuan282 於 2014-11-7 04:50 PM 編輯

第85章 老湯

    白天照顧徐老爺子,晚上帶著蘇仟去省城的大街小巷尋覓好吃的,這座古老的城市裡很多的吃食都已經延續了好幾代,比如扒蹄或者烤全羊,還有各種特色的美食。

    蘇仟吃的大呼過癮,左手肉串右手油旋兒的生活簡直不能更幸福 ,哎呀,跟著小夕出來雖然辛苦了那麼一點,但是果然是有成群結隊的好吃的在等著自己呀。

    徐老爺子身體的恢復情況還算良好,白天當著人的面該吃就吃該喝就喝,壯漢偷偷跟蘇仟說老爺子夜裡總是翻身,大概是睡的不太好。沈何夕也注意到,只要每次在有人開門的時候,老人不管有沒有在睡,都會眯著眼微微抬起頭又把頭低下去。

    沈何夕知道他想見誰,即使在被自己的兒子這樣傷害了,他大概還是想再看一眼的。

    他們都沒有告訴徐老爺子他們把徐寶樹怎麼樣了,徐老頭自己也沒問自己是怎麼被救出來的,但是看見這樣心灰意冷又有那麼一點點小期待的的徐老爺子,沈何夕還是自己跑了一趟果林鎮。

    就是在那個用來關著他親爹的廢舊的院落裡,徐寶樹已經沒吃沒喝地被關了四天,麻將館的那群人簡直是的照著一日三餐的次數來揍他,心情好了就給他一口剩菜,心情不好就連踢帶打——不過這些人的膽子都沒他大,沒敢真正把他往死裡折騰。

    財帛動人心這句話,他自己這次也結結實實地體會了一把,那些人從他的行李裡面發現了一千塊的現金之後就堅定地認為徐寶樹肯定藏了更多的錢。

    說起來也是徐寶樹自己印證了什麼叫“不做死就不會死”。為了讓他們把他放出去,他自己說自己還能弄到幾萬塊錢,這群人自然不相信徐寶樹被放了之後就能給自己錢,誰會相信一個對待自己的父親都可以這麼喪盡天良的人呢?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們更堅定地相信徐寶樹的身上還能壓榨出油水。

    就在這個時候沈何夕來把徐寶樹放了出來,此時他的外表已經腌臜得和他的內心一樣了。

    女孩兒把他拖到河邊讓他把自己清理干淨,然後給了他一套干淨的衣服,這幾天的"監禁"生活已經把徐寶樹的膽子都嚇破了,此時別說逃跑,面對這個女孩兒的時候他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了。

    沈何夕領著他坐上壯漢開的車,上車之前捆住了他的手,他也沒掙扎。

    壯漢自以為好心地提醒他:“別想逃跑。你現在這個樣子,跳車基本就是個死。”

    徐寶樹沒說話,經過了先是內心豬狗不如再是生活豬頭不如的這幾天,他在精神上似乎也已經豬狗不如,畏縮地像是一團隨時能被風吹走的垃圾。

    女孩兒看看他現在的樣子,還是忍不住說:"至少,他們虐待你的時候,你只是身體受虐,徐爺爺被自己的兒子……比你還要慘多少倍呢?"

    徐寶樹沒說話。

    沈何夕笑了笑:"聽說你有一個兒子,你猜我花多少錢能讓他也這樣對你,重病的時候扔進柴房裡,不給吃的不給喝的,任由你的屎尿淌一地……十萬夠不夠,或者二十萬,二十萬足夠你的兒子在南方活的很好,十萬也夠他買個房子安家了,而且,讓你和徐爺爺一個價格,你也是賺了,別忘了,你自己其實一毛錢都不值。"

    坐在駕駛座上的壯漢抖了一抖,如果有一天他被人貶低成這個樣子,還是自殺好了,活著的意義都被徹底抹殺了呀!

    “這種物超所值的買賣,你猜你兒子會不會答應?”女孩兒的語氣是滿滿的惡意。

    剛剛一直沒什麼反應的男人終於悲咽了一聲,痛苦地揪了一下自己的頭發。

    人真不怕報應麼?

    沈何夕冷笑了一下,怎麼可能沒有報應,上輩子他不就是因為假湯方的事兒被省城的大廚和魯西的徐家人堵截得如同喪家之犬?

    喪家之犬?恩,不管是是前世還是今生,他那樣對待自己的父親,就是在親手毀掉自己的家。

    這樣一想,女孩兒就覺得自己的心情好了不少。

    徐寶樹被壯漢拎進了徐老爺子所在的病房,即使已經把身上打掃干淨了,幾天食水未進的的徐寶樹也讓徐寶樹狼狽地趴在了地上,徐老爺子看著這個如今不敢抬頭看自己的兒子,嘆息了一聲沒有說話,有什麼好說的呢?問個為什麼?

    老人早就知道了答案,他爹的肚子裡有二十萬,有他一家人的好日子,也有他掀了大山的暢快。這個堅強了一輩子的老人都知道,他兒子喝多了之後都說了,就算是沒說的,他猜也猜到了。一對父子,也是相依為命過,也是同聲言笑過,怎麼就到了今天這個地步?這些天他夜裡閉著眼想了一夜又一夜,就是想不出為什麼,其實也不需要再去問了,他太累了,累的不想去在乎了。

    “夕丫頭啊,幫我把他送回家裡吧,麻煩這個陳兄弟再把他鎖起來。”

    他抬頭看了看沈何夕和壯漢,又看向自己的親生兒子,語氣非常平靜:

    “等我出去就把家裡的店面都賣了,錢給你七成,讓你去把那些收了的定錢還干淨。你爹我沒本事,不能讓你敲骨吸髓地收拾干淨,這輩子咱倆父子……也就落個好聚好散吧。"

    好聚好散一句話,算是給這一份父子親情畫上了終止符。

    徐寶樹聽見這一句,明白他爹是再也不會管他了,那個年過七十仍然能吼他罵他的親爹再也不會理會他了,他想說什麼,還是被姓陳的壯實漢子捂住嘴拖了出去。

    "爸!"走廊裡傳來他的呼喊,很快又被人止住了。

    徐漢生輕輕闔上眼睛,好像剛剛的幾句話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氣力。

    沈何夕目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蘇仟。

    蘇大女神在老爺子注意不到的角度比劃了一個“OK”的手勢。

    交給我了,放心吧!

    沈何夕就這麼略有一點忐忑地關上了房門去送徐寶樹。

    徐老頭兒不想說話,他躺在床上,只想一個人思考一下。

    偏偏他床邊還守著一個蘇仟,這個姑娘長得漂亮、生的聰明、家教良好。就是少了一些東方女性被人稱道的體貼,看見徐老爺子精神萎靡,她認為自己應該調節一下氣氛讓老人開心起來。

    “徐老爺子,我聽小夕說你特別會燉湯,那您最會做的是雞湯還是骨頭湯啊?我吃小夕的哥哥燉的排骨湯非常好喝啊,你和他誰的手藝更好啊?”

    一說到吃的,蘇仟簡直是精氣神十足,來華夏剛一個禮拜,她的體重早就達到了過去二十年來的頂峰,腰圍都大了半碼。

    徐老爺子只想安靜地傷春悲秋,不想理她,這個姑娘也太活潑了,徐老爺子認為她和自己的脾性不搭。

    准確地來說,不是脾性不搭,而是徐老頭兒看蘇仟不順眼。

    哼,幸好不是大朝的兒媳婦,長得也太漂亮了,為人還不穩重,這幾天她來的時候那些小大夫還有病人家屬都有意無意地往病房裡看,全都是來看這個漂亮姑娘的。真是......招蜂引蝶!

    徐老頭拒絕承認看見這個姑娘的存在經常讓自己覺得心情輕快了一點。

    哼!還是小夕丫頭好,總是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小夕不在啊,身邊只有這位蘇女神啊,這位就是不喜歡玩善解人意這一套啊,她就是糾糾纏纏地問徐漢生做的是什麼湯啊,就不讓這個老頭胡思亂想啊。

    她也不在乎這個老頭兒看自己到底順不順眼,只要別讓他負面情緒太多就可以了。

    徐漢生裝睡未遂,只能瞪著眼看她唧唧喳喳:“話說別人都說是老湯啊,徐老頭你這麼老了燉出來的湯是老湯吧?”

    什麼叫我夠老就燉的是老湯!那年輕人燉出來的是什麼?

    “清湯啊。”蘇仟一臉無辜地回答。

    “那你說,奶湯是什麼?”

    蘇仟給老頭切了一片蘋果放在嘴邊上:“媽媽燉的湯就該叫奶湯吧?”

    徐老爺子叼著一塊蘋果嘴都哆嗦了,這是哪家跑出來的熊孩子,這都什麼歪理啊……我看她不順眼果然是對的……

    蘇仟又切了一塊蘋果放自己嘴裡,完全沒有自己在搶病號伙食的自覺。

    看吧,這些老頭兒,調戲一下就精神了。

    在另一邊,徐家的門口,沈何夕正面對上了幾個不速之客。

    “這是寶樹叔吧?我是徐山博,從魯西來接你們回家的。”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1-7 04:55 PM

第86章 清泉石上流

    徐山博?

    魯西徐家?

    沈何夕站在壯漢的身後看著這個長身長臉的男人……認真說起來,五官隨便挑一樣長得都不好看,眉目細長臉部瘦削,如果再白幾分,不太像個廚子倒像是個狐狸修成了精——修煉了一半就著急化形的那種。

    不過長相這事兒很奇怪,他的面目看起來就是有種很奇怪的味道,按照過幾年人們的說法,那就是“奇葩到了一定程度竟然也就習慣了,再看看也覺得有些帥”、“醜帥醜帥的”。

    與他相比無論是正川平次帶了點呆氣的端正還是光頭一臉帶了精明相的陽光都讓人覺得稍顯平淡。

    不過哥哥的眉目柔和俊朗氣質平和沉穩都能穩壓過他,怎麼想都是哥哥最帥。

    意識到“哥哥能比下他”這一點,沈何夕十分之滿意。

    是的,無論是徐山博這個人還是魯西徐家這個金子招牌,沈何夕都看不順眼。

    原因無他,還是要歸結於“前世”二字。

    沈何夕之所以對這張狐狸臉印像深刻,不僅僅是七年之後這個家伙憑借著給國家最高領導人煮了一碗馳名中外的“徐氏羊湯”而聲名大振。也不僅僅是因為他本人從此作為徐氏羊湯的新一代傳人在業內備受推崇。

    而是這位“名門傳人”一心要把自己家的湯往高端大氣上檔次的方向發展,於是他離開了魯西,作為廚藝界的名人奔波於各地參加各種各樣的活動和比賽。

    沈何夕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他就是一場美食比賽的裁判,而沈何夕只是所有參賽選手中年紀最小的廚子,並且是僅有的兩名女性之一。

    那一次比賽,沈何夕准備的菜是白湯十素,把十種新鮮的蔬菜和菌菇分別處理過之後用熬了三個小時的白湯調和在一起。

    徐山博對這道菜的評價是:“居然敢在徐家人面前玩湯,膽子不小。”

    他一臉高深地說因為她的勇氣所以讓她通過,但是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嘗一口這道湯,沈何夕他們參加比賽要比拼的是廚藝又不是勇氣,這種看似褒獎的語氣背後藏著的輕蔑的態度和絕對的高傲幾乎是激怒了在場所有的參賽選手。

    那件事兒讓年輕氣盛好勝心強的沈何夕惦記了三年,即使她在那場比賽中最終斬獲了銀獎,她也一直把那碗被冷落的湯記在了心裡,她想打敗他,讓他知道自己不止敢玩湯,還敢玩大的。白湯也好,清湯也罷,不過是湯而已,她當然知道徐家湯方高明,想要戰勝這個在魯地馳名的百年名家只能另辟蹊徑。

    又過了幾年,沈何夕代表廚藝界的新秀——欣悅餐廳參加一場美食評比的比賽,對手就是剛剛加入了饕餮閣的徐山博,那時的徐山博背後的徐家大旗已經有了日薄西山之感,他一心想讓徐家湯作為高大上的湯品被認可卻收效甚微,與此同時,幾家老羊湯的館子都走起了連鎖經營的路子搶占了北方大半的市場,此消彼長間,徐家的牌子已經不是那麼閃亮了。

    那場比賽是沈何夕真正的成名之戰,享譽百年的徐家老湯被她的一碗“清泉石上流”擊敗。

    有一些資深老饕嘆息,這是一場商業價值大於美味本質的比賽,所以讓一個無名之輩戰勝了百年的傳承,但是他們也不得不承認,作為一道羊湯,徐家的把能做的已經做到極致,那也不過是一碗羊湯而已。

    沈何夕自己當然明白,自己真正勝利的不是味道上勝過徐家湯多少,而是她游歷各地總結出的包裝和沈家人融於骨血的求思求變的精神讓她能不斷地觸類旁通,做出新的菜式和作品。

    這一道“清泉石上流”用的是山珍海味調制出如水清湯,再在湯裡加入先炮制入味再以刀工處理後看起來酷似鵝卵石形狀的海鮮,搭配竹林飄葉的盤子,正如詩中所雲那般的“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無論是味道還是造型都花盡了心思,相比較徐家的那碗老羊湯不僅創意夠新奇,味道上也醇和鮮美沒有缺陷。

    徐山博成也羊湯敗也羊湯,他因為一碗羊湯而出名,可是也因為名氣所以只能困於羊湯——做了別的菜,那還是魯西徐家的傳人麼?

    就像當時一家媒體報道的那樣:“一碗羊肉湯歸根結底還是更適合一個大海碗裡配上幾個饃,真正的羊湯應該鮮香飄於市井,而不是在這種對手明顯更適合高端市場的比賽上展現自己的劣勢。好幾年前就有人嘆息說徐家人的固步自封於羊又想把自己的湯放入高端市場,卻沒想過二者不可兼得,這果然讓他們自己走下了神壇,在這樣的市場環境下,即使魯西的羊湯店裡依舊客似雲來,也再也擔不起他們曾經享譽的名頭了。”

    那天,徐家的當代掌門人徐山博把銀牌扔在地上之後是笑著離開會場的,他看了一眼沈何夕,還是說了一句:“在徐家人面前玩湯,你果然好大的膽子。”

    戴著金牌的沈何夕笑了,笑得志得意滿,她知道自己從此可以放下曾經的一段過往,往更高更好的位置繼續走上去。

    過了幾天,沈何夕就聽說徐山博離開了饕餮閣,回到了魯西,從此拋卻了過眼繁華和執著的追求,一心一意只想撐起徐家的牌子,直到沈何夕重生之前他再也沒有出來拋頭露面。

    世事變遷,幾年後沈何夕和當初自己一心支持的欣悅鬧翻,饕餮閣重金聘請她去當了還珍館的掌勺大廚,她在那裡看見了徐山博在走之前寫的一幅字:“百年事,百年休,一生事,半生休。”

    現在明顯年輕了太多的徐山博站在她的面前說:“徐漢生是我祖父的大堂哥,我奉命來接他們父子回魯西。”

    壯漢拎著徐寶樹有些不知所措,就算現在的徐寶樹看起來像是一坨垃圾,這個垃圾還是有人叫叔叔的,拎著別人家的叔叔,他還真有點不好意思。

    在他身後,真正做主的女孩兒笑了一下:“你說他是你叔叔,有證據麼?這年頭騙子多了,不缺上杆子給人當侄子的。”

    笑的跟狐狸一樣的長臉徐山博愣了一下,他還真沒注意到這個女孩兒,還以為這個壯漢是和前幾天那些找他徐寶樹討債的人一樣,沒想到……好像還不像?

    這省城裡哪家能用得著這麼漂亮的小姑娘來討債啊?

    這個小姑娘說證據?什麼證據?

    徐山博看看自己身後的三四個和他一起來的同輩人,他們都是一臉迷茫的表情。

    沈何夕看見這幾個人的呆樣子差點笑出來:“你們說他……”女孩兒當著他們的面踹了一腳徐寶樹,“是你們的叔叔,有證據麼?你叫他叔叔他答應麼?”

    徐寶樹當然不敢答應,別說是他叔叔了,就算是他兒子在他面前叫他爹,這個女殺神一樣的女孩兒不說話他也不敢認啊。

    看見對方一腳踢得徐寶樹都不敢躲,徐山博如果還不明白這個女孩兒在找茬,他也不配被徐家人寄予厚望了。

    “我是魯西徐家的徐山博。”

    “哦……魯西徐家,那是什麼?那和這個羊湯店有關系麼?”

    在這個關頭魯西徐家來接人,沈何夕不得不多想一下。

    他們是知道了徐家出事怕徐寶樹賣了方子,還是……來者不善?

    如果是前者還好打發,如果是後者……為了店為了人還是為了方子?

    沈何夕想想現在還躺在床上的徐老頭,這是要雪上加霜啊,還是要趁夜扎刀啊?

    女孩兒的問題讓徐山博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當年把大伯一脈趕出徐家是自己爺爺做的決定,要說裡面沒有私心,這麼多年過去了,連徐家族人都不信。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徐博山的曾祖成為所謂“徐家正宗”的方式並不怎麼光明正大,因為在他上位之前,徐漢生父親的事情還沒有傳回徐家……很多事情時過境遷之後根本就說不清楚了。再退一步來說,給敵人做飯固然不對,但是就像徐漢生說得那樣,面對那樣的情況,這些鄙薄他欺辱他的人就能保證自己能像沈大爺那樣慷慨舍身麼?

    懲罰的方式有那麼多,當時的徐家偏偏就選了最涼薄的一種,把一個已經無父無母的族人逐出宗族,如果不是在那個特殊的時代那是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的。

    作為如今魯西徐家的嫡系長孫徐山博比別人知道的要更多一點,已經去了省城的徐漢生怎麼會在灰色年代成為第一批被清算的對像,這裡面也有徐家人的推手。這些事情是永遠不能攤開在台面之上的,所以面對這個知情的女孩兒,他的底氣就更弱了一些.。

    偏偏她還裝傻,說自己根本不知道徐漢生和魯西徐家的關系。

    "我只看見你們從別人家裡走出來,看來魯西的徐家人都愛玩走空門的一套,鵲巢鳩占什麼的,玩得是一代比一代順手。"

    女孩兒意有所指,連著扇了徐家三代人的耳光。

    徐山博眼睛微眯:“小妹妹,你是看不起我們徐家吧?”

    沈何夕當著他們的面又踹了徐寶樹一腳。

    “你們還真當自己是糊了一層金箔在身上,到哪裡還都得讓人看得起?我還就看不起了,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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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咩~~~~~喵~~~~~

    小劇場:

    小墨跡慢慢蹲在小魚干的旁邊,今天小魚干給她吃了很好吃的小魚干,可是她還是想念她的人。

    泰勒夫人以為Moji一個人太寂寞了,所以又帶回來了一只體型稍小一點的白貓。

    “喵~>▽<,你好!”小白貓跟小墨跡打招呼。

    小墨跡慢吞吞地走過去,一爪子趴在它的腦袋上。

    “喵~叫我女王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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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責任小劇場!別當真!頂著鍋蓋走了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1-7 04:56 PM

第87章 中式蛋餅

    話說到這份上,徐山博已經能確定了,這個小姑娘對他們徐家的態度不是看不起,簡直是上輩子結仇這輩子添怨的節奏啊。

    唔,不得不說,他的感覺還是比較准確的。

    沈何夕上輩子就對他耿耿於懷,這輩子又斷定他是來意不善,對於這樣的人,嫩皮子老芯子的姑娘真的不介意啪啪啪地給他來幾個左右混合的打臉新姿勢。

    還是因為那份面對知情者的心虛,徐山博止住了自己身後兩個同伴的蠢蠢欲動。

    “小姑娘說話還是應該溫柔一點,不然會嫁不出去的。”

    沈何夕上前走了幾步,和徐山博面對面站著:“剛見面就詛咒我嫁不出去,這個兄弟,你別一副高人姿態覺得別人都不如你……麻煩讓讓,這是別人家的家門。”

    “我是來接我叔叔回魯西的,我叔叔家又怎麼算是別人家呢?”泥人還是三分土性呢,被一個素未蒙面的小姑娘指著鼻子罵,徐山博真的很難繼續淡定了。

    “我還是那句話,你叫他叔叔他答應麼?你跑來隨便給人當侄子別人還不稀罕呢。”沈何夕看了徐寶樹一眼,那個慫貨就是裝死一樣地縮在一邊。

    在這裡已經等了兩天,看見了目標人物之一的同時也看見了這麼一個胡攪蠻纏的家伙,年紀尚輕的徐山博是真的沉不住氣了。

    “我說了,這人是我叔叔,是他的父親我的大爺爺讓我來帶他走的。”

    “哦?徐爺爺讓你們來的?”沈何夕想了想,大概明白如果徐爺爺覺得自己身體不好又怕自己的兒子為非作歹還真有可能讓徐家來人把徐寶樹帶走。

    但是……

    “什麼時候?什麼地點?通過什麼方式告訴你們的?”

    沈何夕看看他身後的兩個年輕人,在說到大爺爺這個詞兒的時候,有一人臉上的表情非常的不屑,這可真有點意思了。

    派這麼一個人跟著來找徐漢生,這是來接人還是來結仇?

    “我們憑什麼告訴你?”面露不屑的那個年輕男人嗆了她一句。

    沈何夕對他這種人真的是連個眼神都欠奉。

    “沒學會什麼叫禮數就滾回魯西好好學學,我跟你說話了麼?自己把自己當成亂叫的狗指望誰把你當兩腳站著的?”

    雖然在面對外人的時候性子有呢麼一點悶,但是論起嘴炮的本事,只要沈何夕願意,她還真沒怕過誰。

    徐山博回頭瞪了那人一眼,再轉回來面對沈何夕,他自己也要深吸一口氣才能繼續態度溫和地說話:“大概是十天之前,是我大爺爺打電話告訴我父親的。”

    沈何夕眉梢一挑,長長地“哦——”了一聲。

    “從魯西來省城的路夠久的,走了十天……你是來取經的吧?還帶了個長著人樣不說人話的牲口?”女孩兒看著徐山博,罵的仍然是他身後剛剛那個出言莽撞的家伙。

    那人臉漲得通紅像是真的被人左右扇了耳光一樣,他怒瞪著沈何夕,如果不是旁邊有人拉著攔著一定已經衝上來打她了。

    “我們家裡有一點事兒,我也是在最快地時間內趕來了。”徐山博拉著自己的同伴還是用自己僅剩的的耐心向著這個女孩兒解釋,省城這個地方臥虎藏龍,這個女孩兒敢把徐寶樹這麼綁著帶回來肯定是不簡單,他們是來接人的,不是來結仇的……不是來結仇的……

    可惜他不知道,他面前的這個女孩兒還就是找茬結仇的,所謂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對於沈何夕來說在對方的陣營裡有這麼一個一點就著的炮仗,如果不好好利用套出話來那才是真的可惜了。

    “帶著牲口上路嘛,慢是可以理解的,你看這個拉都拉不住的樣兒,你們怎麼不給他上個嚼頭?”

    那個年輕人也是徐家這一代裡面比較得長輩青眼的,從小到大又什麼時候被人這麼難聽地罵過?勃發的怒氣止也止不住,讓他終於掙脫了自己這邊的束縛衝向了年輕的女孩兒。一直沉默圍觀的壯漢在一邊默默地捂上了眼睛。

    “嘖,說不過就打人,果然牲口。”沈何夕把踩在對方背上的腳抬了起來,白花花的腿又細又長,但是沒有一個人覺得這雙腿好看了,兩下撂倒一個結實的年輕人什麼的,這個姑娘廢了半天口舌就是為了讓別人主動攻擊來滿足她揍人的欲/望吧?

    所謂君子動口不動手,換句話來說那就是動手的先沒理。對方先動手了,沈何夕認為現在的“理”是徹底在自己這一邊了。

    “說吧,到底為什麼來省城。”地上趴著一個人質,沈何夕對目前的交談狀態很滿意——有理有據!

    徐山博看看自己身後已經驚呆的另一個小伙伴,在他一向一帆風順的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某種切實的無力,吵是吵不過,打也打不過,對方擺明了就是找茬,自己反而畏首畏尾心虛氣短。

    是的,他們十天之前就收到了徐漢生的求助,說求助在徐山博看來也算不上,徐漢生願意用他和他父親兩代人研究出來的制湯法和他的家業交換徐寶樹一家三口能夠在魯西安穩生活下去。

    徐漢生的父親當年在京城並不是靠大白羊湯出名的,他是似錦樓裡最頂尖的制湯師父,白湯清湯毛湯、濃湯素湯鮮湯沒有一種湯能難住他。幾十年前徐家人不是沒動過這個制湯法的主意,但是當時的徐漢生心灰意冷無欲則剛,徐家內部的爭鬥又激烈,讓徐山博的曾祖眼睜睜地看著肥肉從自己的眼前溜走。

    幾十年後的如今,徐漢生又找了回來,徐山博的父親當然是想拿回這塊肥肉,所以他們拖延的這些天就是想讓徐漢生更著急一些,最好鬧出什麼事兒他們徐家再以救世主的面目登場,到時候不僅能帶走徐寶樹,還能把徐漢生一起接回魯西,好好“討教”制湯法。

    徐山博自己覺得這件事兒實在是太不地道了,隱約有些不情不願,所以他的父親又挑了兩個人陪他一起來,其中就有這個對徐漢生一系一直懷有敵意的年輕人。

    “到時候他唱白臉你□□臉,還怕你大爺爺不好好教你?”徐山博的父親就是這麼交代的。

    現在,人還沒見著,這個“儲備型白臉”已經被人打成了擦腳布。

    女孩兒輕笑著看著他的表情,讓徐山博覺得自己一切隱晦的心思現在已經無所遁形。

    他是看不上自己曾祖父和他父親的做法,也覺得徐家趁人之危絕對稱不上光明磊落,但是每一個家族都有人要犧牲,徐家靠犧牲了徐漢生獲得了一個“清白”的家底。

    現在他也希望能從徐漢生的身上學到更好的制湯法,不然他根本不會來到這裡,就算有愧疚感和犯罪感,但是對不起徐漢生的人從來不止他一個,他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受益的人那麼多,他也不是拿到最大頭的那一個,所以與這點良心的譴責相比,對精妙廚藝的強烈渴望才是壓倒一切的動機。

    這一切,這個女孩兒似笑非笑的目光,讓他明白對方幾乎洞悉了自己的陰暗和齷齪。

    “因為……來的越晚,好處越大是吧?”沈何夕一把扯過縮在一邊不敢動的徐寶樹。

    “等到事情鬧大了你們再來救場,到時候名聲也有了,實惠也有了……至於徐老爺子到底是在什麼情況下求助的,到底是會經歷什麼,到底能不能活到你們來,你們根本就沒放在心上是吧?!”

    只要看看徐山博他們幾個人的表情,沈何夕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請你們滾吧,現在、立刻、馬上!”

    女孩兒的一只手抬起,揪住徐山博的衣襟,慢慢地把他揪離了門口。

    “別以為借了一個好不容易立起來的牌坊就能登堂入室,在我眼裡你們就是那群披了人皮的……牲口。”

    眼前沒一個熟人,沈何夕同學說話的語氣完全是四十歲女人尖酸刻薄的調調再加上未成年少女的那一點小矜持勁兒——當然更重要的是她那只“力拔山兮氣蓋世”的白嫩爪子輕輕松松地就把一個比她高十幾公分的成年男人拽了起來。

    徐山博被拽開了,他的兩個同伴一個被踩了一腳一個被推搡到了一邊,三個人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看見女孩兒昂首挺胸地帶著徐寶樹和那個壯漢進了徐家的大門。

    哐當,大門重重地關上了。

    *******

    缺少了小夕和女老板的Panda在不營業的時間也讓人覺得越發地冷清了,俞正味踉踉蹌蹌地打開Panda的大門,只有在給洋蔥剝皮的黑豆和一名臨時招來的暑期工在忙碌著。

    “大廚。”黑豆從自己的褲子兜裡掏出前一天俞正味擬定的菜單,“洋蔥湯配中式蛋餅和熏肉,是這樣的搭配吧?”

    俞正味的身上滿是酒氣,他的頭發亂糟糟的,原本就胡子拉碴的臉上還能看出眼圈是酗酒後的暗青色。

    “中式的?什麼中式的?我做的菜從來沒有中式的。”

    黑豆放下拿著菜單的手憨憨地看著他,大廚今天是變身了麼?

    俞正味趴在離他最近的餐桌上,頭部懸空在桌子的另一邊,像是一條垂死的狐狸或者孤狼。

    “我不能做中式的……俞家的人……不應該做廚子。”

    門外有一輛大型的吉普車停了下來,人高馬大的克萊德一走進來讓人覺得整個餐廳頓時變矮了。

    “嘿,Wei,昨天庫克不是故意那麼說的,你要知道他一直是個傻瓜。”

    “克萊德?”俞正味醉眼惺忪地看看他,擺了一下手,“不,他說的是對的……我的菜裡面……一無所有,嗝,一無所有。”

    黑豆看著俞正味被克萊德抗在肩上帶走,轉頭看向廚房。

    “我是做咖喱飯呢?還是停業呢?”

    他看看滿地的洋蔥和豌豆,認命地穿好圍裙,鄭重其事地戴上了屬於大廚的高帽子。

    “洋蔥湯,中式蛋餅,熏肉。咖喱土豆餅也不錯……我愛咖喱。”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1-7 04:57 PM

第88章 紅豆糖水

    徐家來人的事兒徐老爺子沒問過,沈何夕也就不去提,該來的時候不見來,現在也用不著他們了,提他們不過是給老人平添一段心煩。

    在醫院裡住了一個禮拜,一直在蘇仟大山壓榨下的徐老爺子總算是出院了,按照沈何夕的想法就應該直接帶著老爺子回自己家——那個有海棠和丁香花還有葡萄架子的小院子裡,三個老頭兒一起有說有笑的過日子才是正事兒。

    但是徐漢生還是舍不得自己的老房子,他想再看一眼,就當是告別,雖然他自己可能也說不清楚是要告別什麼。

    “夕丫頭啊,人這一輩子過的真快,很多時候你還沒弄明白一件事兒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下一件事兒就已經要把你的日子給徹底顛倒了。很多事情不能去想,也不能去等啊。”坐在輪椅上,徐漢生看著從自己家院子裡長出來的杏樹和棗樹感慨良多。

    他擺攤擺了五年,那五年一直住在這個城市最髒亂的地方,最艱苦的時候是暴雨天住在橋洞下面,下面是滔滔河水,他和大寶兩個人怕河水沒上來又怕貿然把車拉出去會讓雨水污了他們的湯——那鍋湯是他們父子兩個全部的財產,連裡面的羊下水都是賒賬賒來的。

    那時的他連腿疼都顧不上了,水淹上來他們是一個死,湯沒了他們也是一個死,如果不是暴雨停的快,大概他們兩父子還能在感情漸漸轉好的時候一塊去見閻王爺,問問下輩子能不能安安穩穩地繼續搭伙過日子。

    這個院子,看它杏子黃了,棗子紅了,看它鳥雀飛來綠蔭蔽日,他們就這樣路過了無數次,後來這家人要搬走去住樓房,他就用自己全部的積蓄就買下了這裡——為了這裡,他甚至去賣了自己的血。

    可是他的家已經散了,這裡能遮蔽風雨,卻遮蓋不了他心裡的凄風苦雨,他和大寶搬進這裡,他給大寶娶妻生子……這些事情終究都過去,剩下的是一個他自己滿頭白發的老人,他要自己打碎自己在這個城市裡的最後一個盤子。

    沈何夕沒說話,雖然不是像徐漢生受困於時代的變遷和動蕩,在她的經歷中,她的生活也已經被顛倒過太多次,脫軌之後的心有不甘是她前世全部的精神寫照。

    也是幸好,因為倔強和不服輸讓曾經的她只會悶著頭往心中最好的方向走過去。

    命運讓她當一個學生,她就是最好最聰明的學生。

    命運讓她當一個廚子,她就是最有野心的廚子。

    只是命運讓她重新開始的時候,她抬起頭看見了和過往不一樣的風景,命運讓她當一個學生,她發現自己明明有自己愛的東西卻難以割舍,命運讓她成為一個廚子的孫女和妹妹,她終於明白這也是命運的饋贈。

    就像泰勒夫人一樣,她的生命裡也曾經一無所有,可她靠著味覺讓自己永遠銘記著美好,因為有著那些記憶所以沒有任何人和任何事能奪走她對生活的信心。

    “徐爺爺,你知不知道有人能夠吃到飯裡面的情緒?”

    “情緒?”正在傷春悲秋的徐漢生又一次被打斷了。

    “就是那種,你今天被老婆罰著跪搓衣板了不開心,你給我做個菜我能吃出來的那種。”

    “怎麼可能……”徐老頭當了廚子當了半個多世紀也沒聽說過這種事兒“我見聞的老饕能嘗出一個廚子做菜用不用心,火候啊、配料啊、翻炒的用心程度啊,稍有差錯可能就味道不正了,但是這些那是心裡有事兒做不好,但是吃出心情,我還真沒……”

    徐老頭想到了什麼,突然頓了一下:“你這個丫頭,開我的玩笑呢,誰跪搓衣板了?”

    沈何夕笑了笑,她的促狹性子現在是顯露得越來越明顯了。

    一老一少聊了一會兒,各自平復了心裡的種種情緒,女孩兒正打算推著老爺子進院門,又看見了……牲口三人組。

    沈何夕打算把徐老爺子推進院子自己再會會這三個不知道好歹的家伙,被老人制止了:“他們早該來了。”

    是啊,早該來了。

    沈何夕一直有一個困惑,前世的徐漢生到底有沒有給徐家求救,如果沒有求救那還好說,徐家不過是涼薄到底一族小人。如果徐漢生求救過,那徐寶樹還是賣出了湯方,也就是說徐家人真的來晚了,晚到人已經故去,事情已經無法挽回,所以他們大張旗鼓地找徐寶樹也有可能是為了徐老爺子留下的東西。

    如果說前一種不過是小人做法,那後一種簡直是偽君子得令人發指,其心可誅。

    可惜沒有人看見過這個事情的另一個結局,沒有人能回答她這個問題……

    那就按照最壞的那一種來對待好了,重生之後已經習慣了某種孤獨的沈何夕很光棍地想。

    老人坐在輪椅裡,去年冬天那種即使是瘸著一條腿也龍行虎步的架勢是徹底沒有了,臉頰消瘦鬢眉如霜,比正川雄一看起來都要蒼老一些,這還是沈何夕這些天想了不少法子天天給他燉湯喝補回了不少,不然還要更憔悴幾倍。

    徐山博看見這樣的徐漢生還有他背後的沈何夕,還是忍不住心裡的那點倉皇狼狽。

    “大爺爺,我只是想來跟你說一聲,不過過去魯西徐家是偏執也好還是爭鬥也好,現在都希望您能回去一趟,看看現在的徐家,指點指點小兒輩。”

    徐漢生涼涼地一笑:“現在的徐家,和我有關系麼?你們回去吧,當年你們出手早了,現在你們有來晚了,我的事情已經了結了。夕丫頭啊,幫我封兩個紅包給他們當見面禮,幾十年沒見過魯西的人了,人家叫我一聲爺爺我也得給他們一份孫子錢。”

    聽見徐老頭的話,沈何夕放下了心,只要老人別再把這些人和事放在心上,她就能護著老爺子周周全全地回到太平區,過上日出吃肉日落看海的好日子。

    話說這個孫子錢的說法怎麼聽都覺得怪怪的啊,徐老爺子真不愧是自家老爺子這麼多年的老朋友了——該損起來的時候那個嘴皮子都差不到哪裡去。

    “大爺爺……我們……我們是誠心誠意地想要奉養您的晚年,寶樹叔叔不成器,我明天就帶他回魯西,您如果願意就和我們一起走,如果不願意,那我求您讓我留在省城照顧您,”

    說道“求”字的時候,徐山博握了一下拳頭,其實他明白,在前兩天那個女孩兒讓他們滾的時候,他們一系曾經的卑劣和如今的陰暗都已經暴露在了陽光下,如今再出現在徐漢生的面前是對對方的羞辱也是對自己的羞辱。

    可是他是魯西徐家的繼承人,他必須把大面兒上走的光鮮體面,不能讓徐家的牌子上有任何讓人詬病的缺點。

    “你……是博字輩的?”

    “是,我是徐山博,我父親是徐敬誠。”

    “那你就是徐茂生的孫子了。”徐老爺子嘆了一口氣,“當年我被你們徐家人趕出來,只有你爺爺給了我一筆路費讓我離開魯西,我年紀大了,也懶得去管他當年到底為什麼這麼做了,但是,我得承他的情。”

    徐山博抬起頭看向他,老人清瘦的臉上溝壑縱橫,只有一雙眼睛還算得上明亮:“你跟我進來吧。”

    沈何夕看看徐山博和他身後的兩個跟班,一言不發地推著徐老爺子進了院子。

    院子裡已經讓蘇仟雇人裡裡外外打掃干淨了,包括鍋裡廚房裡那一鍋已經壞掉的老湯都已經被倒掉了。

    此時的輪椅還沒有多麼先進的跨障技術,但是徐老爺子完全沒遇到什麼阻礙就進了廚房。在沈何夕彪悍的臂力面前,那些門檻都是形同虛設。

    “好了,夕丫頭,你也出去吧。”

    沈何夕點點頭,關上了廚房的門走到了大門口。

    只留了兩個姓徐的一老一少在裡面說著什麼。

    大門口被剩下的兩個年輕人面色不愉,其中被沈何夕踹翻過的那位更是臉色難看呢。

    “嘿,你們倆等了也是白等,隔壁巷子裡有賣驢肉火燒的,要不你們去嘗嘗?”

    女孩兒說得一派坦誠,好像她真的是怕這兩位餓肚子一樣,“等了也是白等”什麼的,那是百分之百的好意呢!

    對面兩個人臉色難看也不敢說什麼,上一次他們是真怕了這個姑娘。

    足足兩個小時,沈何夕一直守在門口不讓人進去,到了飯點吃了蘇仟讓壯漢給自己送來的炸雞,又找了一個茶壺給自己沏茶喝。

    她坐在樹下悠閑的很,那兩位的眼都要綠的,也不知道是嫉妒被徐漢生單獨指點的徐山博還是嫉妒這個在他們面前這個大吃大喝的女孩兒。

    打開房門,徐山博慢慢退出廚房,站在廚房的門口他跪在地上給徐老爺子磕了一個頭。

    沈何夕看見他出來,拍拍屁股進去看徐爺爺了,只剩下原本親密的三個人面面相覷。

    徐山博在心裡嘆了一口氣,他知道,從今天別人都會以為自己學會了徐漢生的制湯法,他們魯西徐家靠犧牲了徐漢生一系換來的“平和”從此一去不返了。

    就像徐漢生問自己的一樣:“將來的你會不會為今天後悔。”

    他想說自己不會後悔,可是他辦不到,從今以後他的每一點進步,因為今天的兩個小時都會刻上徐漢生的影子,但是他還是無法抑制自己心裡對更高廚藝的追求。

    徐老爺子對他說了什麼,這將是他未來漫長人生中必須要保守的秘密。

    沈何夕背對著徐山博笑了一下,那個可以理直氣壯說:“敢在徐家人面前玩湯,膽子不小”的狂勁兒,將來在這個人的身上再也找不到了。

    廚房裡,徐老爺子摸著自己用了幾十年的大鍋,對沈何夕說:“夕丫頭啊,我們一輩子熬湯……熬的絕不僅僅是湯啊。”

    “熬骨熬心才能熬出最澄淨醇美的湯,與材料無關,與器具無關,只與你自己有關,只有把自己骨子裡的味道都熬了出來,才能做出自己想要的各種各樣的湯。老頭子我只能告訴你這個唯一的竅門。”

    “從今天起,你就要自己熬著自己了,如果你說出去了,那就是熱湯兌冷水,半生功夫廢……再也成不了頂尖的湯師傅了,你明白麼?”

    在廚房裡,他只是跟徐山博說了這兩段話,剩下的兩個小時,他讓徐山博自己思考,他到底能不能熬住自己。

    這是他對徐家孫子輩的歷練,也是他對魯西徐家的報復。

    杏子還青著,葉子還綠著,夏天最熱的時節還沒有到來。

    最後回頭看看自己院子,徐漢生長嘆一口氣:“其實蘇丫頭說的還是對的,我,就是一碗熬透了的老湯啊。”

    他把自己一生的苦樂熬進了湯裡,熬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熬得背井離鄉一無所有。

    “夕丫頭,你做菜天賦異稟,可是你熬不出最醇的老湯。”

    沈何夕推著他的輪椅往巷子外走去,聽了他的話輕輕地笑了。

    “心腸耿直敢愛敢恨的人,熬不住自己呀。”

    “為什麼要熬自己呢?”女孩兒在後面輕輕地說。

    “人一輩子求的是問心無愧,我把人生五味當歷練,把喜做糖,把悲做苦……就是想熗拌燉炒掙扎煮烙地做一席,怎麼會只把自己當成要熬的一鍋湯呢?再說了,湯也有五味啊,甜湯會跑來哭給你看呀。我說您呀就是想得太多了,等回了家您就天天熬紅豆糖水吧,我看你熬出來的甜還是不甜。”

    “你這個丫頭!”

    徐老頭搖了搖頭,這個小姑娘和小刀和大朝都不一樣,這麼灑脫的性子,怎麼會有一個熬字入心的哥哥?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1-7 04:59 PM

第89章 醬拌面

    今天天氣晴好,上午剛熱起來就看見一群女孩兒成群結隊地從飯館門前走過,拎著包裡的連身泳衣和游泳圈,幾個沈家的幫工剛剛忙完餐前的准備工作,集體蹲在飯館門口曬太陽。

    成子看著那些行走的“別樣風景”幽幽感嘆了一句:“這麼快就七月了,馬上我就要走了。”

    還有一個多月,成子和文河就要離開沈家餃子館甚至離開太平區了,成子要去京城的一家館子當拉面師傅,文河要回去東北結婚然後接過家裡的擔子,他們三年前來到這裡的是時候是想著跟沈抱石身邊學藝,結果那時十九歲的沈何朝已經接過了沈家餃子館,沈何朝比他們倆的年紀都要小,分明還是一個骨架沒有完全張開的少年,雖然高但是也瘦削。

    沒幾個人認為他能撐起沈家的牌子,成子和文河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錯了,看著他全神貫注地包著餃子的樣子,就覺得能從他這兒學到東西。

    事實上,這幾年他們學到的比他們想像中能學到的一切加起來還要多。

    除了廚藝的深造,虔誠、堅持、執著……他們都在沈何朝的身上見到了,並且也努力地把它們變成了自己骨子裡的一部分。

    “光頭,我們走了,沈家的後廚房又多了兩個學徒的位置,你想不想就這麼留下來?”

    成子看看光頭,這個家伙雖然說話不靠譜,但是還沒干過不靠譜的事兒,他提出這個建議完全是好意。

    可惜光頭想到的是另一件事兒。

    對啊,他們在這兒每天開開心心的干活兒是因為他們是學徒啊,我來這兒是踢館的呀!我天天跟他們混在一起是幾個意思啊?

    再掐指一算,從自己來了沈家餃子館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個月了。

    “我好像是來踢館滴……”時至今日光頭終於想起來自己是來干嘛的了。

    哎呀,在沈家的日子過的太滋潤,居然連自己到底是來干嘛的都忘了,光頭一拍腦門跑回去就要寫戰書。

    沈何朝根本顧不上他,妹妹來電話說今天晚飯時分就能帶著徐師父一起回來了,妹妹明明苦夏還去省城那麼熱的地方一定吃不好睡不好。

    沈何朝拿著比在紙上寫寫畫畫在研究晚上給妹妹做什麼吃。

    光頭舉著一張紙一本正經地走了過來:“給!”

    年輕的男人抬起頭,看見那薄紙一張差點糊在自己臉上,隨手撥開,他用疑惑的目光看著光頭。

    “我要踢館!你來接戰書!”

    【我今天忙,改天吧。】

    到底是給妹妹做炸茄盒呢,還是做蒜泥茄子呢?前者有肉,後者開胃……市面上還有人在叫賣晚熟的櫻桃,要不做個櫻桃肉?

    沈何朝想起來櫻桃剛下來的時候他把一些大櫻桃洗淨凍在了冰箱裡,等妹妹回來得讓她吃呀。

    冷凍的櫻桃酸甜冰爽別有滋味,沈何夕往年都要吃兩頓才開心。

    由櫻桃他又想到了葡萄,家裡的葡萄一向熟的晚,不知道今年妹妹走的時候能不能吃上。

    省城的桑拿天濕氣重,要不給妹妹燉個薏米粥?

    光頭手裡還拈著那張“戰書”,可是他整個人是完全被徹底地無視了。

    “我要踢館!”

    沈何朝百忙之中點了點那張“我今天忙”的字條,拿起自己草擬的菜譜又去研究今天晚上吃什麼去了。

    光頭“宣戰”未遂,默默地蹲在了正川平次的身邊看他擇著紅根菠菜。

    “我是來踢館滴!怎麼他們都忘咧?”

    正川平次認真地把菠菜擇選干淨,又仔細地清掃了廚房的地面,然後把用來裝餃子的盤子也清點歸類了一下,光頭一直跟在他的屁股後面碎碎念:“我是來踢館滴撒,我不是來打工滴,我也不是學徒。”

    正川平次轉身又忙著去整理今天買的新鮮扇貝,今天的扇貝柱體肥滿套膜干淨,怎麼看都是又新鮮又肥嫩,只稍微拿水一煮蘸一點沈家自釀的香醋再搭上一點姜絲的味道就能鮮美的讓人把舌頭都恨不能吞下去……想想就開心。

    人不如扇貝。

    光頭心塞地看著自己的室友小心地挑選著扇貝,把裡面最大最肥的幾只單獨挑了出來。

    “我是來踢館滴!”光頭憂傷地抱著這個好像被所有人都遺忘的事實走開了。

    正川平次扭頭看了他一眼,來了沈家這麼久居然還搞不懂朝君是在有意指點他重用他,總忘不了“踢館”的事兒真不知道他是聰明還是傻。

    他自己還處在沈家特有的愛的重用”的籠罩下,吐槽起自己的室友倒是已經很有沈家特色了。

    覺察到這一點的正川平次拿著扇貝且喜且悲。

    光頭溜溜達達地繞著沈家的館子走了一圈,突然有了一個自以為不錯的想法。

    我把戰書貼在沈家大門上!

    貼在餃子館會被人看見然後摘掉,貼在沈家大門上看見的就都是沈家人了,哎呀,我真是太機智了!

    他堅決不會承認是因為他怕更多的人知道他要踢館,肯定會輸這種事兒他又不是不知道。

    趁著此時沒人注意,光頭一路小跑把“戰書”貼在了沈家的門口。

    剛貼好戰書,他就聞到了院子裡傳出的香氣。

    香!真香!

    炒出的醬的香味像是有一只小手勾搭著的他的神經,讓他忍不住就想要去嘗一嘗,聞一聞,哪怕看一看。

    這麼想著,光頭已經自動自發地爬上了沈家門口的那棵大樹。

    在沈家的院子裡,沈抱石在向沈抱雲顯擺自己自制的醬:“我就說這個醬炒出來一定香,上個月天氣一直好,連醬都曬的漂亮。”

    沈抱雲笑著聽他嘚瑟,夾了一筷子的拌面放進了自己嘴裡。

    “雞丁醬、和麻醬……”為什麼不是炸醬面,雞肉不如豬肉醬更好吃啊。

    “冬至餃子夏至面,現在是新麥新醬,做炸醬面多流俗!”沈抱石振振有詞,一臉的“愛吃吃不吃走開”。

    有好面好醬做炸醬面居然說是流俗,你這是暴殄天物。

    頂著一張棺材臉,沈抱雲低下頭又吃了一口面。

    麻醬是用了紅茶湯調制的,加了醬油醋之外還雞油,雞丁用的是雞大腿肉,放了蔥姜翻炒之後再放入醬料炒的醬料融和又不粘鍋,再小火把醬煨的濃香四溢。

    剛剛光頭聞到的就是這個的醬香味。

    面是刀切的手擀面,用的是剛剛收獲的小麥粉,面色微黃,切好之後又上鍋蒸了一下才煮,過面的水是提前備好的涼白開,洗去了面裡僅剩不多的粘著感。

    勁道彈牙麥香十足的面,再配上新醬燜制的雞丁炸醬和濃香的麻將,最後在裡面放上黃瓜絲和焯過水的大頭菜絲,再來一點香菜段,怎麼吃都覺得上通天時下符人和——說到底,那叫通體舒泰。

    光頭趴在樹上看著兩個老頭吃得香,自己默默地吞了一下口水。

    有點想吃擔擔面。

    想起擔擔面,光頭又是一陣心塞。

    老師傅非說擔擔面和小面都是下河幫的菜,就是不讓吃啊!他吃了兩次擔擔面真的是很喜歡吃啊!

    嗯,因為派系爭鬥所以沒能盡情地吃擔擔面是光頭心裡一輩子的痛。

    光頭其實根本沒有正經學過廚藝,不過是從十幾歲開始就在錦城一家有名的館子裡當小工,從刷碗開始,洗菜切菜都干過,尤其是切菜,一切切了好多年,按說做了這麼多年,哪怕教點做小菜的本事,也是能讓這個小工將來還能自謀生路。

    偏偏是是店裡的老師傅管得嚴說他是小乞丐出身出身,底子不好不能學真正的本事。

    鬼精鬼精的光頭就偷學調味的本事,一邊也不忘打磨自己的刀工。偷學調味學了五六年,他的刀工也練成了館子裡最好的,老師傅還是不肯教他真手藝。

    “刀工好頂什麼用?你能好過沈抱石麼?”

    老師傅的這句話他記下了,不是不明白其實對方就是不想教他,但是他就是不服氣,所以從川地跑來沈家踢館,就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刀工比沈抱石還要好。

    當然,他現在已經對能贏過沈家人這個事兒絕望了,他又不是沒長眼睛,沈何朝做菜的時候一招一式都規整嚴謹,比那位名動川地的大師傅也不差什麼,這樣的人他這種野路子是拍著馬也趕不上。

    趕不上他也記得自己是來踢館的,先踢館再考慮留在沈家當小工也不錯,吃得好,住得好,人也都不錯。

    光頭心裡的小算盤打得劈裡啪啦作響。

    正在算計著,院子裡沈抱石衝著他在的位置喊:“小子,下來吃碗面趕緊回去干活,站在樹上看我們兩個老頭子吃是怎麼回事啊?”

    被發現了的光頭拍拍毛茸茸的腦門從樹上跳了下來,厚著臉皮推開了沈家的大門。

    “嘿嘿……我……我就是隨便看看……”

    那個小眼神兒飄啊飄啊,就飄到了兩個老人的面碗裡……這個面是真香啊。

    可惜沒有一點辣味,不然就……嘿嘿嘿。

    沈抱石似乎看穿了他在想什麼,放下碗走進廚房拿了一罐剁椒醬出來。

    “趕緊吃,吃完了,晚飯給我孫女弄一份紅油肚絲。”

    *******

    連吃了三碗面,光頭把碗筷都收拾利索了,腆著肚子回了餃子館接著干活。

    跟他在川地的日子比,在沈家的日子真的自在了太多呀。

    那張“挑戰書”的事兒被他拋到了腦後。

    幾個小時之後,沈何夕瞪著自己家門上的白紙,表情是難得的驚訝。

    “裴板凳?!”

    從中午忙到了下午四五點,總算是能松一口氣的名叫裴板凳的光頭男,不知道有人對著刀陰測測地笑了。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1-7 05:04 PM

第90章 牛雜泡餅

    三個老人時隔幾十年之後再次見面的場景真的是讓人心酸又欣喜,就連蘇仟都在一邊默默地摸了一下干巴巴的眼睛表示感動。

    盡管沈何夕一直瞞著兩個老頭徐老爺子被他兒子虐待的事兒,但是親眼看見徐老頭這個樣子,他們倆老人精子又怎麼會猜不出來呢?

    可是他們什麼都沒明說,舊事已矣,過往經歷的一切讓他們都學會了往前看,不回頭。

    沈抱石樂呵呵地給他的老伙計倒了一杯綠茶:

    “咱這兒也產茶葉,咱這也有泉水,肯定都不比省城的次。小勺啊,我讓大朝給你收拾了一個房間,反正咱倆也都退休了,以後你就在這兒和我作伴,咱們春天吃原汁花蛤、燜對蝦,秋天吃滿黃蟹子、拌八帶,怎麼樣?”

    徐漢生同樣笑著說:“行啊,省城太熱,我看這兒就挺好。”

    院外蟬鳴院內笑語,三個老頭開始憶往昔說如今。

    往昔的好事兒說膩歪了,又歪樓歪到了後代的身上。

    正川雄一一直覺得自己的孫子不如大朝和小夕,現在來了個比他還慘已經後繼無人的,說實話,正川老大爺的心理有那麼一點點的酸爽。

    至少我的兒孫都成才了……

    這點小得意徐小勺哪裡看不出來,他喝了一口茶慢慢搖了一下腦袋:“唉,當年算命的說我老來一道坎,邁過來就是安享晚年,現在是真應了這句話了,我的手藝都交給我徒弟大朝——也是後繼有人啦!話說,大板板啊,我聽說你的孫子還在給我徒弟當洗菜工,你這是怎麼教的孫子啊?”

    正川雄一板著一張臉吃了一枚瓜子不說話了。

    沈抱石這個人在心裡沒什麼事兒的時候那份促狹性子就跟他的孫女一樣,盡管他一直拒絕承認這一點。

    比如這一刻,眼見得正川雄一吃癟了,他立刻就不甘於端茶看戲,一定要跳出來踩他大哥一腳:

    “是啊,大板板你的這個孫子……裝腔作勢的本事不如我孫女,廚藝不如我孫子……這個……”

    蘇仟在一邊默默地吃五香葵花籽和松子仁兒,這個老頭們激情四溢的氛圍她摻和不進去啊。

    正巧這個時候沈何夕拎著折燕流魚兩把刀走過來了:“老頭兒,這個戰書上的裴板凳是誰?”

    “啊?”

    “戰書?”

    沈抱石把那張還粘著透明膠的“戰書”從沈何夕的手裡接了過來,放在離自己的眼睛距離半米的地方端詳了一下:“裴——板——凳……兩月之期已到,於明天下午正式挑戰沈家廚藝?”

    沈老頭兒想了一下:“這個板凳大概就是光頭吧?”

    本來就不認識幾個簡體字的正川雄一對著這張鬼畫符一樣的字條十分無力:“這個字、實在太醜!”

    徐漢生點點頭,他拿過字條又看了看:“這個人刀應該用的不錯,手腕的准確度和力度都有——也就是說他不是因為手上沒勁兒就把字寫得這麼醜的,他是真心寫字很醜啊。”

    蘇仟:“……”難道只有我覺得這個家伙的名字很詭異麼?而且他不是來挑戰沈家的麼?你們這麼來挑剔人家戰書上的字兒真的好麼?說好的對對手的尊重呢?等等我什麼時候淪落到和黑豆一樣只能蹲在旁邊默默吐槽了?說好的女神呢?

    正川雄一正要和徐漢生就這手醜字進一步研究一下,沈抱石搖了搖頭打斷了他們發散出去的思維:“這個光頭啊,啊不,板凳啊,刀工確實不錯,穩准的勁兒都有。”

    正川大板板表示認同:“前幾天的、橙汁冬瓜絲他切的不錯。”

    “從手藝看,是蜀地的做法,下刀急且准,但是沒有被系統地調理過,只知道求快求穩,技術粗糙的很。如果要打敗他就讓他做個要用刀費心的菜就行了,冬瓜球啊、西紅柿雕花啊,他一准兒歇菜。”吃了人家幾道菜,沈抱石已經把裴板凳做菜的底細摸清楚了。

    正川雄一也補充:“調味的水平、不到家,專業和、野路子混著用,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沈抱石嘆了口氣,“明天讓大朝把他打服氣了,咱把他留下自己玩吧。”

    正川雄一覺得這個主意不錯,不過……“你玩我孫子、還不夠?”

    徐漢生呵呵一笑:“當初俞師父不也說了,教徒弟最好玩的是兩種,一種是煉心,一種是琢玉,你孫子廚藝水平肯定沒問題,玩得是心胸態度,這個是天分不錯態度不錯但是技術太糙……”

    沈抱石給自己的兩個老伙計各倒了一杯茶:“各有各的玩法。”

    蘇仟在自己的心裡對這個“板凳”默默點蠟。

    殊不知他悲慘的未來只顯露了一部分,另一大半在那個站在桌邊的女孩兒那裡——對於這條板凳,她也有自己的玩法。

    沈何夕聽著他們說話再看著這個紙條,想起的是一個滿頭卷毛的落拓漢子。

    “一個好女娃,就要每天開開心心滴,哪來的那麼多不開心?你想想,你開心是一天,不開心是另一天,你開心,吃你飯的人也開心,你不開心…………%¥*&”

    應和著一道道切熟肉的聲音,男人喋喋不休地說著,讓人擔心他會把唾沫噴進面前香香的牛雜上面。

    年輕女人的回答是繼續煮著自己鍋裡的燉牛肉,等到客人們來買的時候,她把一層口感柔軟又不失嚼勁的面餅墊在飯盒的下面,客人們想吃什麼就可以點一份配菜放在高湯裡煮上,配菜煮好之後碼放在餅上面,再在上面澆一大勺放了牛雜辣椒花椒的湯底,如果願意多花個三兩塊錢,還可以來一小塊香辣味道的牛肉,切成薄片浸在湯裡。

    那是下河幫所在的城市裡不起眼的一個夜市小攤子,晚上沈何夕會在這裡打工,老板是個刀工很好的卷毛男。

    頂著一頭雜亂無章的卷毛即使是夏天也穿著長袖的衫子,每天就在那裡不停地切著牛雜和配菜。

    那個男人就是裴板凳。

    他天天讓沈何夕開心一點,說不開心是對不起自己,但是等到撤了攤一群人喝酒聊天的時候,他常常會喝醉。

    “臭老頭,不教我手藝……仙人板板滴……我給他打了十幾年工,他什麼都不肯教我……”就從他酒後的醉話和別人的閑聊裡面,沈何夕大概知道了這個總是嘮嘮叨叨的卷毛老板身世相當之坎坷。

    裴板凳從小生活在乞丐窩裡,在那裡高床暖枕都是浮雲塵埃,他呆到八九歲被人送到了福利院,年紀大了性子也不怎麼好,只能粗粗讀了幾年書然後進了錦城的一家大酒樓打工,當了整整十幾年的跟刀。

    他向往上河幫的手藝,偏偏生具下河幫的性子,離開了錦城之後他就這麼一直飄忽在蜀地,來到渝地開著小攤子做著香辣牛雜。

    當時的沈何夕從西北來到西南,本來是要去錦城找名師學藝,偏偏對這座霧都留戀了起來,她帶了一手剛從西北學到的面食手藝被一碗抄手征服了身心,於是就進了這家老麻抄手的蒼蠅館子當白班的小工,幾天後的晚上她途徑夜市,正好瞅見裴板凳的攤子缺人手她就直接來了,還順便把他的經營方式改了一下。

    天氣這麼熱,香辣牛雜成本太高,像她這樣加了點客人可以自點的蔬菜蘑菇之類的東西,生意比以前好了一些,成本也不像以前那麼浮動太大了。

    白天沒事兒的時候他倆同是吃貨,到了晚上又一起擺攤,跟著裴板凳,年紀不過25的沈何夕覺得自己的這段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直到裴板凳把她的行蹤交給了黎端清來換他自己跟著黎端清學廚藝的機會。

    為什麼?

    她知道自己對於黎端清來說意味著沈家鮑參炮制秘法,她也知道黎端清對於自己是廚藝再次提升的機會,可是她沒想到自己不過是晚上喝酒的時候隨口說起自己不想去去天府樓黎大師手下學藝,轉手她就被對方賣了個好價錢。

    為什麼?

    她問裴板凳,一向嘮嘮叨叨的卷毛男人難得穿的整齊,但是一直沉默,沉默地跟在他們的後面,沉默地回了天府樓。

    我們明明應該是朋友,為什麼你會用我去進行這種交換?

    這個問題,沈何夕沒有獲得答案。

    在天府樓裡,沈何夕是黎端清黎大師親自帶在身邊的女學生,算不上徒弟也算不上傳人,但是地位超然,沒人敢得罪。而裴板凳就像他的名字一樣,混的活像一個物件。

    二十五歲的沈何夕固執地認為裴板凳欠她一個“為什麼”,可惜每當再次見面,裴板凳給她的態度都是沉默。

    如果故事就在這裡結束,大概只是沈何夕成長路上的一堂課,可是幾年之後,同樣是這個裴板凳,在沈何夕與欣悅鬧翻之後,第一時間把她推薦到了饕餮閣。

    那時的裴板凳是江南地區最有名氣的川菜大廚之一,仍然是一頭卷毛,可他似乎挺起了腰杆變得和以前不一樣——除了面對沈何夕的時候那個亙古不變的沉默態度。

    曾經的朋友,到了後來是相對無言,沈何夕再也沒問出那個為什麼。

    其實她自己很清楚,原因就是一個從底層爬起來的人不甘心自己一輩子沒有出頭的機會。這一次因緣際會,裴板凳有了這樣的一個機會,這樣的家伙又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沈何夕把紙條排在石桌上,幾個人都看見自己擺在桌上的茶杯有輕微的晃動。

    讓一個石桌晃動……這力氣……

    大廚和吃貨們停下討論和走神,一起看著面帶笑容的女孩兒。

    “這個戰書,我接了,明天下午我和他比刀工,你們給我當裁判。”

    不知道為啥,其余在座的四個人都覺得,有點冷。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1-9 03:06 PM

第91章 辣爆五色絲

    光頭瞅著面前這個細胳膊細腿的小姑娘,有點摸不著頭腦,這個女娃是沈老板的妹妹吧?她拿著兩把怪模怪樣的刀是要做啥?

    “裴板凳?”沈何夕歪頭看著這個瞪著眼睛光著腦門的家伙,這個有點傻兮兮的樣子跟後來那個一個雞窩頭的男人還真沒幾分相像的地方,難怪她一直沒認出來。

    時間真是一把殺豬刀,能把一個有點挫本質上還是俊朗精明相的年輕男子,變成一個勾肩塌背的落魄男人。

    “你不是跟沈家下了戰書麼?我來和你比刀工菜。”

    光頭不大的一雙眼睛瞪到了極限:“你來和我比?”

    “對啊,我爺爺說殺雞不用牛刀,我哥不是牛刀是屠龍刀,殺你這個光頭小雞仔用我就夠用了。”

    “屠龍刀”沈何朝在她身後笑呵呵地坦然接受了妹妹的贊美。

    “光頭小雞仔”裴板凳覺得自己似乎一句話裡被拐著彎地鄙視了好幾次。他也不生氣,看看自己那一雙拿慣了菜刀之後指節分明虎口帶著老繭的大手,再看看對面的女娃那雙跟白玉豆腐一樣細細嫩嫩的“玉手”,求助地看向沈何朝。

    “沈老板,你這是讓我欺負女娃兒?我贏了也贏得不光彩啊。”

    沈何朝笑呵呵地隨手在小本子上寫了幾個字:

    【你贏了她,就是贏了沈家。】

    對於妹妹的一切決定,二十四孝好哥哥都是全力支持的,他當然知道裴板凳的刀工確實不錯,但是妹妹既然說要接了帖子,那他就一定要給妹妹撐住了場子。

    嗯,如果光頭贏了妹妹讓妹妹不開心,那就讓文河他們好好“照顧”他一下。

    沈何朝完全沒有自己不能以多欺少的覺悟。

    在這一點上,只能說他和他妹妹果然是親生的。

    光頭別別扭扭地又看了看沈何夕:“那評審是誰?”

    自己跟妹妹比,再讓哥哥當評委,那結局肯定是死的不能再死。

    想想就心塞。

    女孩兒也拿出一張紙條,當然,字跡漂亮還是瀟灑的行書,對著光頭她念著手上的紙條:“評審是:國家特級廚師、首批登譜國廚大典的沈抱石,國際三星廚師正川雄一,天下第一湯的嫡系傳人徐漢生,官府菜傳人樂青林,最後一個是綽號叫金舌頭的魏寶成魏先生,這份評審名單你滿意麼?”

    在整個魯地來說,除了正川雄一是外國人,徐漢生因為歷史原因蜷居省城的小店,其余的幾個人隨便哪個都是魯菜響當當的人物。

    某種意義上來看,這個評審團的搭配已經可以堪稱是廚藝界的天團級別了。

    小川探頭探腦地看了一眼名單,發現果然有他爺爺的名字,立刻憂傷了起來:“我爺爺有好吃的又把我忘了。”

    蘇仟也很憂傷,雖然她也是一個店的老板,但是很明顯在考慮評委的時候她也被所有人無視了。

    業余吃貨真的是沒尊嚴啊。

    光頭也不傻,看了這個名單他立刻梗著脖子說:“全是魯菜滴人……”

    沈何夕單手握住兩把刀,一只手懶洋洋地揉捏一下另一只手的腕關節,聽見裴板凳的抗議,她嘴角掛了一抹笑:“誰說我要跟你比魯菜了?咱們做的都是川菜——一道都沒做過的川菜。”

    是的,他們兩個人要同做一道菜。

    裴板凳會在幾年後會憑借它一菜成名的那道菜:辣爆五色絲。

    ……

    所謂五色指的就是黑赤黃綠白。

    黑是木耳,紅是用的豬肚淘洗干淨後那層顏色深紅口感脆實的內肚,黃色是烹制之後的三黃雞的雞皮,綠色是萵筍,白色是千頁豆腐。

    五種食材都要切成極細的長絲,用高湯衝淋控水之後下入油鍋配以川地最好的辣味豆瓣醬一起翻炒幾下就可以出鍋了。

    說起來簡單,但是做起來很難,因為五種食材的質地不一樣,在同樣的火候之下它們有的會恰到好處,有的會夾生不熟,有的會被加熱過頭壞了形狀和口感。

    如果想要杜絕這些問題就只有一招,細,足夠的細。

    通過精妙刀工讓所有的食材都是最易熟的狀態,也通過這種方法讓整道菜所有的口感和味道都集合在一起。

    幾年後的川菜發展幾乎是日新月異,每天都有新菜每年都要編寫新的菜典,在這樣的激烈競爭中裴板凳還能憑借這道菜進了享譽華夏的頂級酒樓饕餮閣,成了饕餮樓裡以刀工見長的一位川菜廚子,不得不說這道菜確實是工藝過人調配出色。那時,距離他離開了蜀地的天府樓還不到短短的兩年的時間。

    很多人說起來,都覺得他從乞丐到名廚簡直是在案板上打造的傳奇。

    只有那個鳥窩頭男人他自己知道這條路一步步走來他都放棄了什麼,改變了什麼。

    辣爆五色絲這道菜,沈何夕前世就沒做過,如今光頭版的裴板凳大概是想也沒想過過。

    “嗯,很公平。”

    明明吃過這道菜就知道調味方式的女孩兒不負責任地想,完全無視了裴板凳聽說要把木耳片開再切絲之後驚恐的表情。

    “細成這樣的絲,用來做衣服都夠了,怎麼炒喲?”裴板凳拎著菜的做法碎碎念地站在了料理台邊上,旁邊已經擺好了各種各樣的食材。

    他抬頭看看另一個灶台上的女孩兒,看見她小心地把那把古怪的長刀掛在一邊,只用那個雙面開刃的刀對著一個豬肚比比劃劃。

    豬肚只取一半,另一半被棄之不用的當然會被沈家後廚這群能人們轉變成別的菜送進食客的肚子裡。

    折燕刀到從豬肚的一端橫切了進去,想要取出能切成細長絲的肚片就要破除兩內外面之間的結締薄膜。

    在這一點上,折燕刀簡直是逆天的存在,雙面開刃的刀想先切左邊就切左邊,想先破開右邊就破開右邊,簡直是不能更輕松愉快的事情啊。

    女孩兒的手腕微轉,整個肚片就被她完整地取出了內裡的套層,薄薄的白色的結締組織也在她的快刀之下被刮剃了干淨。

    裴板凳不是故意要去看沈何夕的動作的,比賽已經開始,他自然沒有去窺看對手的道理。但是他忍不住,這個女孩兒的動作太漂亮,他從沒想到有人能把刀玩的這麼好看。

    這兩個月來他見識過沈何朝的不少本事,他必須承認,沈何朝的妹妹光玩刀切菜這一項肯定比她哥哥還要出色。

    沈家並不是隨隨便便地派個小姑娘和他隨便玩玩的,眼前的這三個大師每個在廚藝上都不會輸給天府樓的當家黎大師,如果抓不住這個機會……裴板凳深吸了一口氣,既然沈家這麼看得起他,他也要拿住自己的本事好好地比一場。

    拿起熟豬肚他用菜刀一片一片地片下了豬肚的外部,再刮掉那層膜,這樣就剩下了干淨的紅色部分。

    豬肚只留了一層也嫌太厚,沈何夕把豬肚又片成了整張的薄片。

    另一邊的裴板凳先把豬肚豎刀切成片,再把片放倒之後進行切絲。

    沈抱石看看一邊的正川雄一,先片後切是處理豬肚這種材料的正路子,但是小夕走的還是下出片的道兒,那就絕對不是從小生活在北方的正川雄一教她的——走下片的是南派的廚子。會用這種做法的人必須是家傳淵源從一開始拿刀就被劃了道道,所以才會用這種吃力難討好的片法取片取絲。

    木耳形狀多樣,想要取細長絲就要先改刀處理木耳的形狀,裴板凳還是那一招,先切了薄片之後再小心地挨個破成絲狀,雖然最後的成品確實達到了細絲的標准,但是那個形狀還有被廢棄在一邊不用的廢料讓在一邊給他幫忙的正川平次都不忍心看了。

    另一邊的沈何夕從面粉水裡拿出木耳再清洗一邊,然後用刀去掉木耳的蒂部,此時她又倒了一碗溫水重新泡制了一下木耳,接著她把木耳拿起來用細長的手指捻動了幾下,再用手指往外一扯,木耳就很神奇地被她從中間撕扯了開來,變成了兩張薄片。

    沈何夕就把變成了薄片的木耳再切成了絲。

    文河眯了一下眼睛,這種處理木耳的方式怎麼看都覺得有點眼熟啊?

    木耳和豬肚的肚絲算是這道菜裡面最難處理的,除此之外的雞皮也好萵筍也好千頁豆腐也好都要好處理得多,至少它們質地統一形狀規整,不會出現像木耳切絲這種產生一堆廢棄品的情況。

    幾種菜都切成了絲,另一邊的成子端上來了一直燜在鍋裡的高湯。

    高湯七十度以上的水溫衝洗一下所有的食材,讓食材變得柔韌又別有味道,順便還能清除掉豬肚的膻味、木耳的朽木味、雞皮的肉臭味、萵筍的澀味,也讓千頁豆腐能夠吸收到更豐滿的湯水。

    過湯之後瀝干,再最後加以爆炒。

    醬香辣香一起,從鍋裡瞬間蒸騰了出來彌漫在這個廚房裡。

    蘇仟抱著小膩歪站在廚房門口,看見沈何夕此時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明亮和專注。

    只有對一件事的真愛才能讓人露出這樣令人炫目的表情。

    這個夏天結束之後,小夕還會回到腐國麼?

    蘇女神疑惑了。

    當兩道菜用同樣的器具盛裝擺在一起,裴板凳就知道,自己輸了。

    兩道菜都是五彩的細絲扎成束狀之後爆炒出來的,沈何夕做出來的五彩絲怎麼看都比他做的高端大氣上檔次不是一點半點,香氣更加誘人,成束的彩絲整齊又好看,不像是一道菜,更像是古裝電視劇裡小姐們的繡簍子。

    這樣如絲如縷的五色絲才更配得上它的名字吧。

    沈抱石各吃了一口之後問裴板凳:“你知道這道菜為什麼要用這五種材料麼?”

    年輕人撓了撓自己的光頭:“大概是脆?”

    “你的脆勁兒差了兩分。”沈大師說是兩分就是兩分,一釐都不差。

    裴板凳點了點頭,完全接受這樣的結果。

    徐漢生微微點頭,看著沈何夕說:“夕丫頭啊,你怎麼會想到做這個菜?”

    沈何夕腰板筆直,手裡還拿著她的兩把菜刀,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廚子,倒像是做古董刀展示的。

    “隨便想,想到的。”

    “這不是隨便,你故意挑了一道更符合對手性格的菜是為什麼呀?”老魏嘗過菜之後小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沈何夕,小沈老板的妹妹真是真人不露相啊,把她會廚藝的事兒說出去大概沈家的門檻又得被踩破幾根吧?

    女孩兒轉頭看了一眼裴板凳,她其實就是想在他最擅長的菜上完勝他,為曾經的自己出了一口氣。

    可是她做到一半的時候,那份怨氣已經徹底淡了,一個怎樣的廚子能想到把這五種食材全部切成和發絲仿佛的細絲,除了對自己刀工的嚴苛要求之外,不也是一種求道無門的孤注一擲?!

    沒有經歷過他經歷的,沈何夕明白自己無權認為他走的路是對是錯。

    兩個人互相嘗了對方的菜,再加上五位評審他們七個人每個人都要在這兩道菜中選出更好的那一道。

    結果是五比二。

    沈何夕和徐漢生投的都是裴板凳那道賣相一般的辣爆五彩絲。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1-9 03:07 PM

第92章 草莓醬燒排骨

    沈何夕把票投給了裴板凳是因為她知道這道菜是裴板凳自己耗費心血所創的,所以這道菜不管如今的裴板凳做的是好是壞,她都堅定地認為所有的榮耀都屬於在另一個時空中發明了這道菜的那個人。

    嗯,不管他做過什麼事兒或者自己想對他做什麼,她是想給自己出氣,不是想沽名釣譽。

    當然,她並沒有這裡是一場比賽,如果不是對自己的廚藝達到了一定程度的自信她肯定不會這麼篤定地給自己的對手投票。

    良知排第二,名號排第一,心裡過不去這個坎兒她是沒辦法在廚藝界混出頭的。

    她的一場輸贏無所謂,如果因為這個墜了沈家的名頭,那才是得不償失呢。

    品菜的人們對她的想法很簡單,無非是小女生的傲氣加上矜持罷了,情理之中的事情。他們的那一點注意力不在她的身上,他們看著的是徐漢生。

    沈抱石慢悠悠喝了口茶,正川雄一輕輕點了兩下桌子,那位樂老先生頂著自己孫子幽怨的眼神悶頭繼續吃著沈何夕做的辣爆五色絲,同時,他們一致斜眼看著徐漢生表示自己不贊同他的評審結果,同時也不會開口去問。

    所謂高人就是要成竹在胸,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所以,高人永遠不會是發問的那一個,在這樣小輩雲集的的場合裡他們就是要比著擺譜,就是有問題也不會問,就是要悠閑地、淡定地、斜著眼看著那邊那個讓他們很好奇的臭老頭。

    反正自有擺不成譜的去問,他們只管聽著就行了。

    “徐老先生,您為什麼投票給那位光頭先生啊?”三個老人使著勁兒憋了半天,終於讓專業的吃貨老魏成了憋不住的那一個。

    無論是色香味刀工,沈家的小姑娘那手藝都堪稱頂級啊,相比較而言裴板凳的手藝無論哪個方面都有那麼一份糙勁兒,所以老魏是真的不明白徐漢生為什麼會選擇裴板凳而不選沈何夕。

    旁邊的幾個人耳朵都豎了起來。

    徐漢生樂呵呵地又吃了一口裴板凳炒的菜,仔細地咀嚼了一下,慢慢咽了下去:

    “所謂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夕丫頭的手藝確實沒話說,南系的上片走刀法、東北系的手劈木耳、用沈家的家傳折燕刀做的轉刀,給那個千頁豆腐切片的時候用的是流魚刀,行刀手法看起來有幾分東洋刀的影子……一道菜中外融彙、南北皆通,確實是大家風範。”

    他一樣一樣地誇著沈何夕,越說人們就越著急,既然她這麼好為什麼您老人家就是不給她投票呢?

    “相比較而言,裴板凳的手裡只有一把刀,他只有一種切法,有時候啊,只有這種人才會對一些東西更執著。”

    徐漢生之所以把那一票投給裴板凳是因為裴板凳和年輕時候的他實在是太像了,就像他只有一鍋湯一樣,除了從俞師父那裡學到的基礎廚藝,他對烹炸煮炒沒有一點的深入研究。

    不同於沈抱石家學淵源又在闖蕩南北的經歷中融會貫通,也不同於正川雄一化繁為簡以“道”入菜,他是一生只有一個“熬”的人,就像這個光頭年輕人在做菜的時候只有一個“切”字一樣。

    裴板凳看看自己手裡的菜刀,跟沈何朝的金柄大刀不一樣,他的刀是他來了魯地之後跑去批發市場買的,木頭柄,黑面銀刃的淬火大菜刀。

    “小伙子,你想不想跟我學廚藝啊?”徐漢生笑眯眯地看著他,“我的名聲沒有他們大,身體也不是很好,除了會熬一鍋老羊湯之外也沒什麼能拿得出手的手藝……你願不願意跟我學呢?”

    裴板凳看看沈何朝又看看在座的幾位老人,他們都面帶微笑地看著他。

    這是……要收他為徒麼?

    裴板凳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對著徐漢生連磕了三個響頭,也不在乎廚房的地面上有多少油污。

    “您說要收我為徒,我頭都磕了,您千萬別反悔。”裴板凳咧嘴想笑著說,嘴剛張開,眼睛已經紅了,“我一直想找一個師父,您放心,我一定當個好徒弟。”

    就現在這個樣子,哪怕是對他沒什麼了解的樂青林和老魏也看出來了,這個孩子大概也是苦慣了的。

    現在這個精瘦的年輕人表情倒叫人有那麼點心酸。

    心酸也好,感動也好,不過維持了半分鐘。

    徐老頭笑著叫過沈何朝然後對裴板凳說:“這是你的大師兄,等著讓他教你我的做湯手藝。”

    原本一臉感動的裴板凳:“……”

    突然變成沈老板的師弟了?這是一個什麼節奏?

    偏偏徐老頭還不肯放過他,他又把沈何夕拉了過來:“這個丫頭我也教過她一點做湯的小技巧,你也勉強叫一句師姐吧,她的刀工多且精,夠你學上幾年的。”

    叫個仙人板板喲!一下子給自己找了兩個師哥師姐……

    沈何朝不過是面帶微笑,一直站在裴板凳旁邊的沈何夕的臉上的笑容則是異常燦爛:“小師弟,有空咱們多切磋切磋啊。”

    切磋,切磋什麼?

    裴板凳的那點直覺已經全都調動起來了,全部都在告訴他,似乎、大概、可能……有點危險?!

    沈抱石忍不住對徐漢生說:“小勺你這個家伙越來越狡猾,怎麼一下子把我的孫子孫女都拐去了?你不是說我家小夕不如你看好的這個裴板凳麼?怎麼又要拉著我孫女當你徒弟?”

    徐漢生笑著裝傻。

    從第二天開始,沈何夕為了磨練他們小師弟的刀工,就建議自己的哥哥別只讓他做個把涼菜這麼輕松了,干脆把所有的切菜的活兒都交給他吧。

    有了師父還和師父聊廚藝聊到深夜各種滿足各種開心精神抖擻來上班的裴板凳看著那一摞雞鴨魚肉是真的傻眼了。

    帶著圍裙的沈何夕仍然是笑得很燦爛的表情:“小師弟啊,小板凳啊,你師姐我來關照你的刀工了。”

    關照?關上門照著打麼?大夏天的,裴板凳生生打了個冷戰

    “今天的熱菜是魚香肉絲、肉釀豆腐球、這些魚要先片再剁,這些魚要先去皮,蔬菜全部切小丁……雞要斬塊,骨頭也要剁成麻將塊。”

    一邊說著,女孩的表情是越來越愉悅,燦爛到簡直能直接開出一朵太陽花了。

    裴板凳吞了吞口水:“這些,都是我滴?”

    “對啊,都是你的,小師弟你不要太感動,勤能補拙嘛,像你這麼拙的人……就該多補補。”

    裴板凳幾乎已經可以確認自己是在什麼不知道的時候得罪了這個女孩兒,因為昨天師父投票給自己不給她?

    不應該啊,她說投票給我是因為覺得我的態度更適合這道菜,心胸這麼開闊的女娃兒怎麼過了一晚上就變成笑面虎咧?

    算了,切菜嘛,切就切嘛。

    裴板凳認命地拿起菜刀,就像他過去很多年過的那樣去切菜。

    “笨蛋,我是讓你切。”女孩兒劈手奪過他的菜刀,細嫩的手上帶著手套——在不拿折燕流魚的時候她總是戴著手套的。

    “切菜是心靜手穩,你拿著刀的時候要分辨清楚菜的材質和大小,把所有的食材處理成一樣的大小才是切菜的目的。”

    女孩兒一邊說著,一邊用直切法利落地切好了案板上所有的水芹菜,動作又快又輕又好看。

    “明白了麼?繼續切。”

    裴板凳愣愣地接過菜刀。

    這、這是真的在教自己吧?

    在調制肉餡兒的沈何朝抬頭看了一眼這邊,正好看見裴板凳傻乎乎地看著自己的妹妹。

    小子,你這是個什麼表情?

    沈抱石抱著小膩歪從餃子館的門口慢悠悠地走過,他們幾個人讓小夕去教裴板凳廚藝,他可不打算賠上自己的孫女。

    他得多來這裡遛遛,遛遛。

    只有在廚房一個陰暗的小角落裡,正川平次在研究如何能把自己整個人藏起來,如果讓這個力大無窮的姑娘知道了自己曾經來“退婚”……

    昨天做菜比賽的時候那些被切絲的原材料就是他的未來了吧?

    爺爺,我們什麼時候回家?

    ******

    黑豆站在廚房門外,看著門內的俞正味小心地用黑胡椒制作著咕咾肉。

    “黑豆,給我准備一些豌豆和草莓醬,我們試試用草莓醬做紅燒排骨。”

    黑豆垂死狀地答應了一聲,默默地從保鮮櫃裡拿出了綠色的豌豆。

    自從那次醉酒之後,大廚似乎就變了一個人一樣,也不再別出心裁地做菜了,每天屬於大廚的工作都交給了他自己。

    這個胡子拉碴的大廚先生每天就是在研究各種稀奇古怪的菜肴,用蛋糕夾上肉醬或者用做沙拉的方法處理東方拌菜。

    更慘的是無論成功與否這些菜都要由黑豆解決掉。

    表情慘淡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黑豆很悲傷。

    老板,你們再不回來,大概大廚就要瘋了呀。

    我……我就要撐胖了……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1-9 03:08 PM

第93章 椒鹽花生米

    就這樣,沈何夕過上了每天調戲老頭子,壓榨小師弟,和哥哥聯絡感情偶爾也會和蘇仟出去尋摸各種美味的幸福假期生活。

    真心是幸福得像是在天堂一樣。

    除了那個叫正川平次的每次看見她都是一副裝死的樣子。

    除了她的哥哥無論如何都不肯接受治療。

    眼看假期已經過半,沈何夕瞪她家哥哥的眼神是越來越犀利了,按照蘇仟的話來說兄妹之間的氣氛簡直是到了貓狗避走的地步。

    “治病!”

    抱著小膩歪的沈何朝搖頭。

    “治病!”

    繼續搖頭。

    “哥哥,我們去治病好不好,你能說話了我就能聽你叫我妹妹啦。”

    女孩兒的表情從強硬轉作了可憐,明明她的內心已經是一把年紀了,她還寡廉鮮恥地抱著自己家哥哥的手臂搖啊搖。

    已經長到了和人的小臂加手掌那麼長的小膩歪依舊有一雙圓滾滾的眼睛和一對毛茸茸的耳朵。

    它扒拉著兩個小爪子蹭了蹭沈何夕的手,大概以為這對兄妹在和他玩游戲。

    撒嬌不成的女孩兒敲了一下小狗的腦袋:“光知道賣萌啊,你應該跟他說主人快點能說話啊,主人來叫我小膩歪啊,快點能說話叫我小膩歪小膩歪。”

    一邊說著,她一邊用手撥弄著小狗的腦袋,可憐的小膩歪左躲右閃未遂,只能蹬著小腿意圖往沈何朝的懷裡鑽。

    “叫你小膩歪你還真敢膩歪!”女孩兒彈了一下小狗的鼻子,換來它小小的掙扎。

    沈何朝笑著抱著小狗往葡萄架子下面跑,他的妹妹就在後面追:“交出小膩歪!我要拿它撒氣!”

    年輕的男人笑著抓著小狗的爪子抖了兩下,像是在說:“你就是抓不住我。”

    兄妹兩個就在院子裡打打鬧鬧,坐在石凳上的沈抱石撇撇嘴:“都多大了還玩小孩子的這一套。”

    正川雄一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多大了、還吃孩子的醋。”

    “唉,你這是什麼意思?”沈抱石不樂意了,他才沒吃醋呢,誰吃醋了。

    “誰問、誰知道。”不得不說和沈何夕朝夕相處了一段時間之後,正川雄一的嘴皮子本事漲了不少。

    徐漢生喝了一口茶水還就了一口的小徒弟孝敬的椒鹽花生米。

    魯地特產的上好花生米在花椒、八角、鹽調成的水裡浸泡一夜,再晾曬之後干鍋小火翻炒到皮碎仁兒黃,香而不油脆而不干,是裴板凳費心孝敬的。

    看著沈抱石對著沈抱雲吹胡子瞪眼,徐老爺子樂呵呵地說:“哎呀,這就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小刀你不是最能說了呀,那你說到底是誰吃醋了?”

    盛夏晴好,蟬鳴聒噪,陽光播撒在這個院子裡,正是太平區的又一個最美的季節。

    沈何夕正是在這樣的夏日裡重生,何勉韻也是在這樣的夏天裡離開了華夏,又在這樣的夏天裡,再次踩在了這片土地上。

    她的丈夫和她的孩子們都陪著她,他們都已經知道了,他們除了那個神奇的姐姐之外,還有一個現在不會說話的哥哥。

    來機場接他們的人是蘇仟。

    漂亮的女孩兒穿了一條亞麻料子的棗紅色長裙,頭發上還有當地貝殼編成的發飾,加上一雙串著彩色木珠的鞋子,精致地像是從意大利油畫中走出的曼妙少女。

    只是她的臉上表情非常的嚴肅和認真:“中午好,哈特先生和哈特太太。歡迎來到……這個被你們遺忘的國家。”

    女神蘇仟對於拋棄孩子的母親總是有一種天然的仇恨。

    何勉韻強笑了一下,自從上次精神崩潰到現在,她真的憔悴了很多,愈演愈烈的厭食症正在不斷地傷害著她的身體。

    “我想來看看他。”她用華夏語說道,看著蘇仟的表情近乎於小心翼翼,她沒有忘記那天這個女孩兒帶走了她所有的孩子然後跟她說:“既然只要你有不如意就會拋棄自己的孩子,那我直接把他們都帶走,也就不用讓他們等著被你拋棄了。”

    屬於母親的直覺告訴何勉韻,這個叫瑪麗的總是笑嘻嘻的女孩兒說得是認真的。

    三個小孩子撲上來,他們想念Cici也想念這個漂亮的大姐姐,其中尤以亞瑟為最,他看著蘇仟眼裡的小玫瑰花一朵一朵地綻放著。

    哈特先生面帶微笑地和蘇仟打招呼,沒有這個女孩兒的幫助他們不會這麼快就能動身來到華夏。

    “可愛的蘇小姐,看來你在華夏生活得不錯。”

    “當然,這裡的美食簡直多到讓人難以置信,哈特先生,如果有時間我們可以去周圍的城市逛逛,每個城市都能找到特色的食物,而且它們都很好吃。”

    哈特先生隱藏的對美食的熱愛之情被她挑動了起來:“好的,沒問題。只要我們解決了Cici和她哥哥的事情……說實話,我對於我妻子的另一個兒子的遭遇真的很遺憾,我的妻子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吃飯了,她一直在被愧疚折磨。”

    蘇仟看看何勉韻再看看哈特先生,不得不承認這個世界上就是有女人運氣好,看她兒子就知道她的第一任丈夫肯定也是溫和沉默的好男人,第二任丈夫也願意為了她向一個年輕女孩兒低頭求情。

    兒子靠譜女兒精怪,還有小亞瑟小弗雷德小凱瑟琳每個都乖巧可愛。

    真是被上帝祝福的人生,就是被她自己給敗成了這樣。

    吐著槽的女孩兒獨自走在走在前面,在她身後哈特先生關切地對自己的妻子說:“親愛的,你已經一整天沒有吃東西也沒有休息了,我們明天再去見Cici好麼?”

    “不,我一刻也等不得,親愛的,我很害怕面對我的兒子,可我不能再逃避了,我已經逃避了這麼多年。”

    何勉韻的表情很平靜,她的臉上擦了一層薄粉依然掩蓋不了臉色的蠟黃和憔悴,那些屬於安逸婦人的成熟恬淡之美早就無影無蹤。

    車子就這樣行駛到了沈家的餃子館門口。

    蘇仟指了指車窗外:“現在這個時間,沈何朝應該正在裡面工作。”

    天氣很熱,從海上吹來的風只是微涼,站在這個餃子館的門前,何勉韻只覺得時光頓時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別怕,我帶你回家。”

    那個用盡一切對她好的男人這麼說著,把她從晦暗的泥沼裡救了出來。

    也是在這裡,人們抬著他出來,走向了醫院——再也沒出來。

    蘇仟已經讓小川去喊沈何朝出來,她之所以私下聯系了何勉韻來華夏就是為了避開沈何夕。

    面對外人的時候沈何夕可以強硬也可以狡詐甚至可以厚著臉皮無理取鬧,但是對於家人,她簡直心軟到不可思議,可惜很多時候心軟根本解決不了問題。

    所以蘇仟自顧自地替她做了決定,但是……為了防止時候被沈何夕被報復,她決定現在就撤離現場,先去海邊的漁村吃烤蝦去吧。

    身形頎長的男人穿著灰白色的專業制服從店裡走到陽光下,在夕陽的光輝裡他的俊朗和挺拔顯露無疑。

    他像沈愛民,又不像,沈愛民有寬厚的肩膀和憨厚的笑容,他要更瘦削一些更俊秀一些。

    這是她的兒子呢。

    何勉韻不知道她該心酸還是喜悅,在那段完全沒有她參與的時光裡,她的兒子長成了這個樣子,比她的無數種預想中都要更好。

    這反倒更讓心中的愧疚和不安在加劇。

    沈何朝看了看面前這一堆金發碧眼黑發碧眼,心裡有些奇怪。

    拿出揣著兜裡的本和筆他快速地寫了兩行句:

    【你們好,我是沈何朝,請問你們找我有事麼?不好意思我不懂外語,我妹妹懂。】

    他轉身讓小川快去找小夕來救場,如果對方真的開口就是洋文他可就傻眼了。

    看著自己的兒子真的拿出了紙幣寫字,何勉韻只覺得自己的精神已經搖搖欲墜。

    她知道大朝不能說話,她明明已經知道大朝不能說話,可是等她真的看見了這個被自己虧欠的兒子只能用紙幣與人交流,她還是覺得自己的世界已經天崩地陷了。

    “大朝……大朝……”

    第一聲還生澀喑啞,第二聲變得響亮又哀戚。

    聽見她的聲音,沈何朝轉頭看向她,表情在一瞬間空茫得像是在做夢。

    躲在車裡想跑又想看劇情的蘇仟正在圍觀,心裡還在碎碎念如果何勉韻暈倒了她可以送她去醫院之類的。

    可是她沒有預料到自己會看見此時沈何朝的樣子,只覺得一陣酸楚從心裡湧了出來。

    從這一刻起,這個年輕的男人的身上不再是只有“沈何夕的哥哥”這一個標簽了。

    背著光,沈何朝看向那個叫她大朝的女人,他剛剛張了張嘴,世界就陷入了黑暗中。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1-9 03:12 PM

第94章 芋頭排骨湯

    這似乎是一場夢吧,夢裡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大朝,到媽媽這來。”一個年輕的女人對他張開了手臂,她有最溫柔的眉眼,有世界上最美麗的笑容。

    沈何朝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小男孩兒跌跌撞撞地向她走去,步履蹣跚,滿面笑容,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知道,那是他自己。

    “大朝,跟著媽媽念,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女人念一句,沈何朝就伴著小男孩兒的童聲在心裡念一句。

    為什麼轉眼日暮蒼山後,物舊人更遠,為什麼轉眼天寒人不見,白屋貧笑顏。

    媽媽,你去哪裡了?

    “大朝,媽媽給你生個小弟弟還是小妹妹啊?”有人在摸著他的頭。

    “大朝,你以後一定要好好保護你的弟弟妹妹,知道麼,大朝你要當哥哥了。”有人在笑。

    “大朝,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有人在擁抱他。

    “大朝,你喜歡當廚子還是想當個科學家?”有人在質問他。

    “大朝,媽媽真的想帶你和你妹妹走。”有人在哭泣。

    “大朝,大朝……”

    那些“人”一直在叫著他,用著世上最動聽的聲音,用著世上最動人的語氣,那些都是媽媽呀。可是聲音依舊在耳邊回響,人卻已經漸漸遠去了。

    “沈何朝,你媽媽扔下你跑了,以後再也不會回來了。”

    “哥哥,哥哥,媽媽……嗚嗚……”小小的女孩兒撲倒在他的懷裡跟他要媽媽,矮矮的,軟軟的,帶著香氣和小花貓一樣的淚臉。

    這是我要保護的妹妹,她在跟我自己要媽媽。

    我的媽媽在哪裡呢?是不是因為大朝不聽話,所以媽媽就不要自己了?

    沈何朝扭頭四下裡張望著,周圍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海灘和浩瀚的大海,這個世界上好像只剩了他一個人。

    天空似乎正在下雨,他的頭發都濕透了,衣服貼在身上讓他打了個冷戰。

    媽媽在哪裡?

    在海的另一邊是不是媽媽在的地方?

    我一直向前走能不能找到媽媽?

    沈何朝覺得自己就變成了那個在大雨中獨自一人的小孩子,他也知道自己將會發生什麼,可是他還是忍不住往前走。媽媽,你在哪裡呢?你為什麼不會來看看大朝,別人都說你再也不會回來了,為什麼呢?閃電劃破夜空,雨水傾盆而下,小孩子走向大海,或者是對他來說寬廣如大海的湖泊河流。

    一只腳踩進水裡,好涼,好冷。

    小孩子收回腳坐在水邊,雨水擊打在他的身上,又冷又疼,他忍不住抱著膝蓋哭了起來,可是哭聲被雷雨的聲音徹底掩埋,誰也聽不見。

    他清楚明白地知道他的媽媽不要他了,誰說孩子不懂這些呢?

    他迷迷糊糊地想,迷迷糊糊地就在刺骨的冷雨中睡了過去。

    沈何朝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夢到那時的自己,這個夢他已經很久沒做了,如今想起來,他到底有沒有在雨天中跑出去這件事他都淡忘,那段有爸爸媽媽的記憶都已經在他心裡徹底模糊了。

    留下的只有疼痛,不可觸碰的疼和痛。

    為什麼偏偏這段夢中連冰冷的雨水都那麼真實,勾起了他心底最痛苦的回憶。

    夢境在繼續,或者說是回憶在繼續。

    沈何朝“看見”一個老人坐在床邊給自己換著額頭上的毛巾,他又覺得自己昏昏沉沉身上一會兒很熱一會兒又很冷,老人嘆了一口氣。

    “大朝啊,以後就咱們相依為命了。”

    醒來之後,沈何朝發現自己說不了話了,醫生對著他的爺爺說:“這個孩子可能是高燒傷到了大腦所以導致他現在不能說話。”

    老人嘆了一口氣,整個脊背似乎一瞬間都佝僂了起來:“能治好麼?”

    戴著眼鏡的醫生很無奈地對他說:“失語症有長期的也有短期的,人的大腦結構非常精妙,我們很難說到底能不能治好他,只能說盡量。”

    兩個人的身影變成了灰暗的剪影,只剩下他們漸漸低沉下去的對白,橫亙了十幾年的時光與記憶。

    男孩兒不能說話,就像是一個秘密的守衛者,他不用去和別人爭辯自己的媽媽到底有沒有撇下自己不管,也不用告訴妹妹媽媽拋下了他們,因為沉默著,所以沒人來觸碰他心中的傷口。

    他無限期地休學了,因為他不能說話了。

    在沈何朝的記憶中,那段時光也是美好的,每天跟在爺爺的後面跑進跑出,或者去看自己為了玩泥巴和爺爺鬥智鬥勇的妹妹。

    生活的圈子變得這麼窄,偏偏沈何朝覺得自己過的很充實,他不想再去和那些會傷害自己的人交流,無論是以前的玩伴也好,剛剛認識的同學也好,學校裡的老師也好,包括給他治療的醫生也好,他都不想再接觸。

    成了一個不能說話的人,只有他的爺爺待他依然如故,老人的手撫過他的頭頂,寬慰的話說得像是一句嘆息:“不能說話就算了,安心地留在家裡學廚藝,爺爺也保你將來有吃飯的本事。”

    需要他保護的妹妹跌跌撞撞地奔向他,像是曾經的他那麼依賴他的媽媽。

    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那個能念出這首詩的小小少年一夕長大,他把他的爺爺和他的妹妹迎進他的世界裡,給他們自己能有的一切關心和在乎,再把別的人一致關在世界之外。

    沒有人會責備一個笑呵呵的啞巴是多麼的不近人情,不會爭辯的人有最好的爭辯方法。

    他在心上上了一把鎖,語言成了鑰匙也成了秘密。

    其實剛剛的這些都不是夢吧?

    不過是他的一段回憶——僅有的對母親的回憶和他生命中全部的怨恨和不甘。

    沈何朝睜開眼睛,看見的是自己妹妹的頭頂。

    女孩的發心有幾根從發旋處長出的新發,看起來毛茸茸的,年輕的男人慢慢地抬手拍了拍。

    他的手臂剛一動,沈何夕已經有所察覺,直到那只溫暖的雙手撫過她的頭頂,她頓時有一種酸澀難言的感覺。

    當她趕到的時候,正好看見了昏倒在地的哥哥。

    天知道她是怎麼在蘇仟確認了哥哥身體沒有問題之後把哥哥抱回來的。

    等等……抱、抱回來。

    女孩兒對著親哥哥溫和的笑臉有點惆悵。

    “哥,我好像把你坑了。”

    看見自己妹妹有點歉意的小模樣,沈何朝笑了,他用手臂撐著床坐了起來,發現這是他自己的房間。

    於是,他從枕頭下面無比自然地抽出了紙和筆。

    【你又做了什麼事?】

    沈何夕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抱著她哥的手臂耍賴不說。

    這時,門被敲響了。

    沈何夕跑去打開門,一個光溜溜的腦門探了進來。

    “師……姐……那個,師……兄……醒了麼?”

    要喊比自己小的人師兄師姐,裴板凳十分之不適應,每次這麼喊他都喊的無比牙疼無比心塞。

    最近□□他□□得很爽的沈何夕看見他立刻就更開心了起來:“小板凳,菜都切完了麼?我哥已經醒了,去跟老爺子他們說一聲吧。”

    這時聽著他們說話的沈何朝才注意到時間已經是下午了。

    光頭先是反射性地回答了一句:“都切好了隨時可以看!”然後才反應過來,留下一句:“我去告訴他們。”就撒開腿跑了出去。

    沈何朝掀開蓋在自己身上的涼被就要去飯館裡工作,結果他的努力被他的妹妹單手鎮壓了。

    “躺好,你今天要休息。”

    蘇仟說她哥會昏倒的原因是因為情緒波動太大。

    雖然沈何夕怎麼也想像不到自己一貫沉穩的哥哥情緒劇烈波動的時候是什麼樣子,但是這並不妨礙她面對沈•工作狂•何朝任何不願修養的行為采取強制鎮壓的手段。

    沈何朝看了一眼把自己一下子推倒在床上的纖細手臂,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看來去了國外妹妹果然朝著暴力的方向發展了。

    雖然妹妹還是溫柔可愛美麗大方聰慧體貼善解人意……但是這種“體貼”真讓身為男人的哥哥有點吃不消啊。

    【飯館的工作。】

    沈何夕瞄了一眼紙條很淡定地拿起了一個梨子開始削皮:“抱雲大爺調餡料,徐老爺子監工,咱爺爺坐鎮。”

    沈何朝愣了一下,覺得畫面太美他都不敢想。

    “我給你燉了芋頭排骨湯,小肋排配新鮮的芋頭,只放了大料燉出來,湯濃濃的香香的,灑一點香菜就能吃。你是想配面條吃還是配饅頭吃?”

    芋頭益脾胃調中氣,比較適合現在沈何朝。

    沈何朝還沉浸在三個老爺子去禍禍他廚房的樣子,在本子上隨意地畫了一個圈。

    沈何夕立刻心領神會,哥哥這是要吃饅頭。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1-9 03:13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1-11 10:21 PM 編輯

第95章 五福春

    名廚天團蒞臨沈家餃子館的後廚,全面接手了大廚的工作,讓剛剛還為沈何朝暈倒而憂心的一群年輕人頓時忘記了那個還躺在床上的老板。

    “據說沈大師刀工精湛。”文河盯著沈抱石,恨不能把眼睛裝上紅外線,從裡到外地把老爺子盯准了。

    成子有看白痴的眼神瞥了一眼說這話的他,真是廢話,能教出他們老板兄妹兩個的一代名廚刀工怎麼可能不好。

    正川平次也很激動,哪怕他只是蹲在地上洗香菇,人們也能看到他頂著大灶的閃亮眼睛。

    樂小川挺著小胸脯相當驕傲地對外面的食客們說:

    “今天你們來了這我們還不加收錢你們可真是走了大運了,你們知道今天後廚是誰掌勺操刀麼?俺師爺還有當初和他一起學藝的倆兄弟,一個比一個牛,一個比一個有名。”

    那個大拇指往後一指一副與有榮焉的嘚瑟樣子,就連他爺爺都覺得有點丟人。

    正巧來吃飯的兩個資深吃貨一聽這話,一個掏出了黑漆漆的“手機中的戰鬥機”,另一個掏出錢開始在櫃台邊上挨號等著打電話。

    開玩笑,沈家老爺子出手還有倆廚藝大師幫忙,怎麼想都是千載難逢的好事兒啊,不趕緊呼朋喚友怎麼行。

    一時間,沈家餃子館的容客量達到了一年中的峰值。

    就在這樣的熱鬧裡,就連坐在角落裡的一家歪果仁都被蜂擁而來的吃貨無視了。

    何勉韻的哀傷和悔恨在這樣熱鬧歡騰的小館子裡根本無力為繼,她只是木木地坐在凳子上,等待著沈何朝那邊的消息。

    她覺得自己沒臉再走進沈家的大門,就想要守在沈家門口等著兒子醒過來,傻傻地站了兩個小時之後才體力不支地被她的丈夫扶進了這個小館子。

    這裡的一切都應該能喚起她曾經不開心的回憶,可她自己也沒想到,坐在這裡,那些讓她認為是折磨和噩夢都不見了,只有對兒子的擔心支撐著她的全部精神。

    一只手安慰地搭在妻子的背上,哈特先生饒有興趣地看著周圍的布置,如果不是此刻時機不對,對於這種華夏式的小館子他真的充滿了好奇,這裡的人們僅僅是因為享用美食就能讓氣氛變得像是過著華夏年的唐人街一樣。

    這裡到底是個怎樣的國家,這些熱愛食物的人又用怎樣的態度來看待他們的生活和他們的社會?

    哈特先生真的太好奇了。

    弗雷德和他的父親一樣對這裡充滿了求知的渴望,他輕輕拿起每一樣餐具研究了一下又慢慢放下,對筷子架和青花瓷的細嘴小醋瓶他更是看了又看。

    四人桌邊上加了一把凳子,凱瑟琳坐在她爸爸的懷裡,多出的凳子上坐著蘇仟。

    在過去的幾個小時裡,他們一直坐在這裡等著沈何朝的消息,包括偷偷帶哈特一家來見沈何朝的蘇仟在內,他們都不敢去沈家探問消息也不敢騷擾替孫子頂崗沈抱石。

    唉,從午飯時間坐到晚飯時間還一直沒得吃,想想也是心塞。

    蘇仟嘆了一口氣,再一次後悔自己在他們見面的時候沒有當機立斷地開車跑掉,如今被沈何夕抓了現行,她抱著自己哥哥離開的時候,看向每個人的表情都是一樣帶殺氣的,不管是她的閨蜜還是她的親媽。

    完了,這麼一想更心塞了。

    再嘆一口氣,幸好沈何朝身體無礙只是長期體能大量消耗加上情緒激動而已,幸好幸好……咦?我在幸好什麼?不是已經把事情控制在可控範圍內了麼?

    做事兒一貫是只求結果不問過程的蘇女神有點恍惚,除了沈何朝暈倒之外,明明事態一直是按照自己預期的發展,現在只等沈何朝醒來大家見面說開了就一切搞定了,她為什麼會因為沈何朝暈倒了就心虛啊?

    心虛,還心慌……還心跳。

    臥槽!

    亞瑟看著自己的“初戀”突然抬手揉了揉額頭,金發碧眼的男孩兒的臉上再次露出了燦爛的笑容,Mary連煩惱的樣子都這麼好看。

    和大家預想的不一樣,今天調弄餃子餡的人不是沈抱石而是沈抱雲,因為……沈抱雲說他弟弟關心則亂,現在肯定調不出好的餡料,一邊說著一邊就扎著圍裙站在了主廚位上。

    哼,別以為他看不出這個老小子盯著沈家後廚那副一臉懷念的樣子。

    沈抱石就搬了個凳子坐在一邊,看著他的老哥哥給餃子調味。

    太平區的沈家最有名的是各自各樣的海鮮味道的水餃,鮮味全在各自調制的餡料裡,鲅魚、墨魚、鮮蝦、海腸、蟹肉等等諸多海味都用那面皮包裹著所有恰到好處的原汁原味和盡善盡美的相得益彰。

    這樣的餡兒,正川雄一覺得自己調出來的說不定還不如沈何朝這個小輩。

    幸好也不用他調,上午的時候沈何朝已經包好了一天所用的八成的餃子,他只要負責剩下的兩成就可以了,相信外面坐著的那些食客也不會介意換換口味,希望他們也會對別的口味的餃子也很感興趣。

    比如他不用生餡兒改用了熟餡兒,事先肉餡兒炒到醬□□人再加入用煮熟後切成小丁的各種海鮮食材,比如蝦仁、海腸、蜆子之類,然後放入調味提鮮的蔬菜。

    這種熟料餃子雖然不太符合太平區人們一貫的飲食習慣,但是叫好人還是真不少。

    食客們只是聽說做這種餃子的是沈抱石的師兄弟,並不知道這個老頭子在他國內是一餐難求的國寶級大師,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們對這種餃子的欣賞和贊美。

    “肉是肉的香味,海鮮是海鮮的鮮味,加上海鮮湯汁的提點,別有特點。”新品種的餃子搭配的是對應餡料裡海鮮烹煮出的湯,讓老魏吃的滿口流油,隱約有點期待明天沈何朝繼續“稱病”,他們就能繼續享用更多味道別出心裁的餃子吃法了。

    沈抱石一直坐在凳子上不說話,他知道何勉韻就坐在外面,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該和自己的“兒媳婦”說什麼。

    當年是自己逼著她簽了放棄沈何朝撫養權的協議書,雖然是在無數次爭吵之後的意氣之舉,但是他一直把照顧好沈何朝當成了自己必須的承諾和責任。偏偏大朝就不能說話了,這讓驕傲了一輩子的沈抱石越發覺得自己對不起兒子、孫子和兒媳。

    所以他讓小夕隱瞞大朝的消息,所以在接到了那個莫名其妙來自腐國的電話之後,他立刻心虛地帶著大朝去了省城,生怕何勉韻知道了大朝不能說話的這件事兒再傷心難過,過不好現在的日子——大朝不能說話,那就是他沒有照顧好啊。

    老人不知道什麼心理原因,他堅定地認為沈何朝一直不能說話是被燒壞了腦子。

    所以他認為大朝是他的命根子是他做下的孽,他必須對大朝盡心竭力全心全意。同時他也隱隱覺得是自己命數不好所以才會中年喪子還照顧不好孫子,也就不太敢去親近自己的孫女了,這是他的不甘,也是他的負擔。

    現在他被孫女調解著想開了,又更覺得自己對不起何勉韻,一個女人跑到國外去得多艱難啊,偏偏一對孫子孫女他都沒有好好的照料。

    坐在輪椅上也在調配著所有人干活的徐漢生偷空看看自己默不作聲的老兄弟,嘆了一口氣。

    大朝是怎麼不能說話的,這個倔老頭都把責任歸在了自己的身上,現在外面的那位也是愧疚得很,看來這事兒還有得撕扯。

    餃子館裡來嘗新鮮的人越來越多,光頭來彙報了沈何朝已經蘇醒的消息之後就立刻被拖去干活兒了。

    沈抱石假裝不經意地看了一眼那桌顯眼的洋人,正好看見坐在爸爸懷裡的小女孩兒對著自己的哥哥笑,他頓時就想起了小夕。

    這都飯點了,何勉韻這是怎麼回事,再怎麼樣孩子也不能餓著肚子啊。

    他叫了小川給那桌上三盤餃子。

    再看看那個總覺得和小夕小時候有點像的小姑娘,沈老頭兒想了想,自己去收拾了一個空著的小灶台。

    蒸餃要用燙面,就是用開水和制的面粉,沈抱石從掌勺的正川雄一那裡順來一點炒好的肉餡兒,再找出秘制的蟹子醬,默默地溜去自己做小吃了。

    黃瓜切絲去水、泡好的木耳剁成細茸、胡蘿蔔切沫、鮮蝦切成蝦泥。

    面團分成兩塊,一塊兌了綠色的菠菜汁,一塊兌了胡蘿蔔汁。

    重新調味還加入了香菇末的肉餡放進面皮裡,沈抱石一手托著面皮,一手靈活地在把餃子團轉著包成了四邊花瓣中間含蕊的樣子,花瓣纖細舒展,花蕊內裡凹陷周圍挺立。

    正川平次默默地看著沈抱石的動作,老人的態度那麼隨心寫意,動作瀟灑自在,完全不像是一個老人,那種態度和他的爺爺制作料理的時候那種嚴謹莊重全然不同。

    可是有東西就是相通的,相通在骨子裡。

    小小巧巧的樣子,怎麼看都非常惹人喜歡。

    金色的蟹子醬、綠色的黃瓜、橙色的胡蘿蔔、黑色的木耳、熟了之後就白裡帶紅的蝦泥一點點地點進餃子的花瓣和花蕊上。

    鍋裡水燒開之後架上蒸籠,顏色多姿多彩的小餃子放在裡面蒸制五六分鐘就可以上桌了。

    沈抱石拿出了一個黑花流紋的薄胎細長瓷盤,黃色和綠色面皮的五彩小蒸餃在上面各擺一行,像是兩排手牽手放學的小孩子一樣透著一股生意盎然的趣致。

    成子端出那盤蒸餃徑自走向哈特一家所在的位置。

    “這是沈大師專門給你們做的。”

    蘇仟盡職盡責地當了一回翻譯。

    成子看看身後,廚房的門簾子遮住了沈大師的身影。

    他深吸了一口氣還是忍不住說:“雖然用料不一樣,但是五福春這個餃子在我們那裡,是代表了對別人最好的祝福的。”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1-9 03:17 PM

第96章 熗炒三老頭

    聽見五福春的名字,老魏和樂青林都顧不上自己的形像端著自己的餃子盤子前來圍觀。

    “沈大師會做蒸餃?沒聽說啊?”老魏覺得自己這兩天真是大開了眼界,擅長海鮮的沈大師會做蒸餃,傳說中大師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孫女刀工精湛,這家子再出什麼奇事他覺得自己都不會再驚訝了。

    “花瓣輕薄花蕊挺立,沈抱石做個花餃也不是走一般的形制,面點的手藝老而精啊。”樂青林咂咂嘴,不好意思跟這個洋娃娃一樣的藍眼小洋妞兒說自己跟她換個餃子吃。

    蘇仟翻譯完了成子的那句話之後看了一眼廚房的大門,這下她知道了小夕那個對親近的人嘴硬心軟的勁兒是跟誰學的了。

    沈大爺,您這股別扭勁兒果然是小夕親爺爺!親的!

    何勉韻還是有點呆木木的,好像現在外面發生的一切都對她沒有任何影響,妻子是這個樣子,哈特先生也沒什麼胃口。

    當然,不得不承認,剛剛的幾盤水餃的美味程度是他生平僅見的,上一次給他這麼充實飽滿的口感和讓人愉悅湯汁的滿足感的食物是Cici做的包子。

    凱瑟琳用手抓起一枚顏色漂亮的五福春,藍色的大眼睛看著餃子,像是看著一個易碎的藝術品。

    “這個可以吃麼?”她問蘇仟。

    蘇仟肯定地點點頭,心裡默想著我不跟小孩子搶吃的,將來讓小夕單獨給我包,到時候我左手端一盤右手端一盤……

    凱瑟琳小心翼翼地把小餃子擺回了原位。

    然後抱住了整個盤子:“都是我的!不許吃!我要帶回家去!”

    滿桌的人集體無言,旁邊的食客即使聽不懂凱瑟琳說的是什麼,看見她奮力抱住一盤餃子的樣子,都忍不住笑了。

    弗雷德悄悄地捂臉,雖然他也覺得這些像七色花一樣的餃子很好看很誘人,但是他絕對不會像凱瑟琳這樣。

    店裡的人們正說笑著,沈何夕從大門走了進來,後面還跟著她抱著小膩歪的哥哥,是的,作為今天可以來店裡的交換條件,沈何朝必須全程抱著四斤多重的小膩歪,以保證他今天不會進廚房。

    雖然這個約束的方式有點幼稚有點可笑,但是因為這是妹妹要求的,所以沈何朝一定會遵守。

    在來之前,沈何夕還是告訴他,他們的媽媽應該就在店裡等著他。

    沈何朝點了點頭,表示他知道了。

    【她這些年好麼?】

    “早些年苦了點,再次結婚之後應該是事事順遂了,還生了三個孩子,兩個兒子一個是個惹禍精,一個是小機靈,還有一個小女兒非常可愛。”

    【肯定沒有小夕可愛。】

    聽見自己的妹妹用幾句話概括了自己生母和自己分別後的這些年,沈何朝意外自己竟然真的不激動了。

    她過的好,那就好了。

    他的妹妹看了半天發現他的氣色依然不錯,還是忍不住問:

    “哥哥,這些年,你到底是怎麼看待媽媽的?”

    沈何夕自己從有了記憶開始就沒見過親媽,對她來說沒有感受過母愛就談不上失去,前世她見到的老婦人讓她心酸難過,是因為她看見了自己生母被哥哥的死亡如此折磨,憐憫大於親情本身,所以讓她在和母親的相處中不尷不尬處處退避,終於是什麼也沒遮掩住。

    那她哥哥呢?當年那個因為失去了母親才會在暴雨天跑出去的小男孩兒呢?這些年他們不敢當著他的面提何勉韻一句,生怕會觸動他的心傷。

    但是回過頭來一看,這些年也沒有人問沈何朝到底是怎麼想的,在別人沒有發現的時候,他已經用自己的沉默掩蓋了自己的內心,除了他想讓別人知道的,別人根本觸及不到他的內心深處的世界。

    年輕的男人輕笑了一下:【就算有什麼放不下,也該放下了。】

    他的親人是相依為命的爺爺和妹妹,那個被他鎖在心裡的人,當他打開門的時候,發現竟然已經忘記了她的容顏。

    這麼多年之後,她還能像過去一樣叫自己一聲大朝,那自己何不也試著別讓自己總是困在過去裡。

    他有更重要的人,應該放在自己心裡更深的地方,看著自己的妹妹暗含擔憂的表情,沈何朝露出了一個寵溺到讓人心醉的溫柔笑容。

    脫下了廚師的制服,沈何朝看起來依然是挺拔俊朗的大好年輕人,看見他進了餃子館,一些老客人都跟他打招呼,嘴裡笑著稱他小沈師傅。

    蘇仟騰地站了起來,同時站起來的還有弗雷德。

    “Cici!我好想你!”小男孩徑直繞過所有的障礙直直地衝了過來。

    這股活潑勁兒讓人完全看不出他曾經靦腆面癱的樣子。

    沈何夕就像她在腐國經常坐的那樣一把抱起了弗雷德,然後讓他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男孩兒抱著他姐姐的脖子,非常賴皮地蹭了兩下也不肯說話,在他面前,一只小狗舔了舔他的臉。

    黑發藍眼的小家伙抬頭,看見一個黑發的東方年輕人舉著小狗微笑著他。

    這個人,就是我的另一個哥哥吧?

    好像和Cici有點像呀。

    還有點包子臉的小男孩兒也笑容靦腆地跟他打招呼:“哥哥,你好。”他說的是磕磕絆絆的中文。

    沈何朝的回答是舉起小膩歪,用小狗的鼻子蹭蹭他的包子臉,臉上依然是和善的笑容。

    弗雷德立刻回贈了一個大大的笑臉——露出了缺了兩顆牙的牙洞。

    亞瑟也走過來給了沈何夕一個擁抱,只是一段時間不見,他似乎又長高了不少,個頭已經隱隱超過了他的姐姐。

    當然這並不耽誤他姐姐用空出的一只手摸摸他的一頭金毛。

    面對沈何朝的時候,亞瑟少年的表情就不是那麼發自內心的親切了。

    他只是對著沈何朝輕輕點了點頭就算是打了招呼。

    沈何朝笑著單手抱著小膩歪,另一只手也拍了拍他的頭。

    被拍毛的亞瑟:“……”

    如果我現在反抗一定會被大魔王姐姐就地打死吧?

    算了,忍了!

    半大少年心塞地承受了輪番的拍頭,剛剛心裡那點對於這個哥哥的糾結與不滿竟然也意外地消散了。

    何勉韻慢慢地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她看著現在健健康康站在那裡的沈何朝,眼淚就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大朝,大朝,我是媽媽。”

    她的手在抖,就連身體都在顫抖,沈何朝看看自己的妹妹,還是抱著小膩歪走了過去。

    母子兩個人就隔著一個凳子和一條狗看著彼此。

    “大朝,我是你媽媽,你還記得我麼?”

    已經長大成人的沈何朝低頭看著她的母親,輕輕地點點頭。

    “大朝……大朝,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我也對不起小夕……”看著自己不能說話的兒子,何勉韻也顧不得這是人來人往的飯館,抱著沈何朝的手臂號啕著哭了起來。

    哭聲引了忙到快昏頭的小川跑到後廚去喊他師爺出來。

    人來人往的餃子館這裡也不是說話的地方,沈抱石領著他們去了隔壁的茶社。

    在這整個過程中,何勉韻一直嗚咽著抱著沈何朝,任誰勸說也不肯放手。

    面對這樣的境況,沈何朝不過是笑的溫和而包容。

    讓沈何夕和沈抱石越發的心酸,也讓蘇仟對這位哭泣的母親更加的不屑。

    真正該哭的人反而要包容做錯事的人,女人的眼淚有時候就是這麼能顛倒黑白的東西。

    茶社裡很清靜,正是晚飯的時間,就連茶社的老板都在沈家的小館子裡吃飯,他們要了兩壺茶,一行人就這麼坐下了。

    沈抱石一直很沉默,何勉韻的到來對他來說就是把他的錯誤攤開來擺在了陽光下,沒有照顧好大朝和小夕的愧疚讓他不自然就情緒低落了。

    懷著對自己爺爺的擔憂,沈何夕看了蘇仟一眼。

    到現在還對沈家兄妹有點心虛的蘇仟立刻心領神會,她以前所未有的乖巧體貼立刻帶著三個小家伙和小狗到了另一個房間去玩。

    何勉韻還在抱著自己的兒子抽泣,哈特先生只能代表她向沈抱石致歉,沈何夕還要充當翻譯。

    “沈先生,我的妻子最近一直對她在華夏的兒子滿懷愧疚,她很遺憾自己沒有參與到Cici和他哥哥過去十幾年的生活中,希望能夠彌補他們。我們這次來就是想看看Cici的哥哥。”

    沈抱石給他倒了一杯茶,長嘆了一口氣,驕傲了一輩子的老人低聲說:“是我的錯,是我沒照顧好大朝和小夕,大朝這些年受了太多苦,小夕……我也薄待了。”

    沈何夕瞪了他一眼,拒絕翻譯老頭這段自責的話語。

    “我的爺爺一直很照顧我們,哥哥的事情的意外,我們沒辦法把責任徹底地歸結到任何一個人的身上。”

    她看向一直沉默的何勉韻,用腐國語接著說:“媽媽,不管怎麼樣,我的爺爺用他能給與我們的最好的條件來照顧我們。哥哥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治好他的病,讓他能重新開口說話,比翻舊賬找原因要實際的多。”

    聽見自己女兒的話,何勉韻勉強恢復了理智:“我已經找了最好的醫院和最好的醫生。”

    她用顫抖的手摸向沈何朝的臉龐,被他有點不自然地躲過了。

    “我希望能盡快帶著大朝去腐國接受治療,我一定要想辦法治好他。”

    她看向沈抱石,老人避過她的目光,低頭喝了一口茶,沒有說話。

    “如果我早點知道大朝是現在這個樣子……我……”這句,她說的是華夏語。

    “如果你、哪怕多關心一下他們,你也不會到現在才知道、沈何朝是個啞巴。”正川雄一打開隔間的門走了進來,身後還有光頭推著坐輪椅的徐漢生。

    剛剛還是俯首認罪狀態的沈抱石此刻挑著眉頭吼他們:“這是我的家務事!”

    “我是你哥哥。”

    “你孫女揍我兒子的時候可沒覺得我是外人!”

    三個老頭的底氣是一個比一個足。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1-9 03:21 PM

第97章 五味心

    兩個老人的突然出現讓整個房間裡原本平淡交談的氣氛蕩然無存,加上一個給徐漢生推著輪椅的光頭裴板凳,看起來竟然有點像是電影裡的黑社會談判。

    哈特先生和哈特太太坐在一邊,三個老人和沈何夕坐在另一邊,剩下一個裴板凳很自覺地站在自己師父的後面。

    沈何朝因為被何勉韻死死抱著不放,正好坐在兩撥人的中間。

    剛剛在沈家的後廚房力一堆人堵在一起研究那幾個老外是什麼來歷,到頭來還是在外面吃飯的茶社老板知道的更多一些。

    畢竟是幾十年的老街坊了,低頭不見抬頭見,很多事情彼此間根本是瞞不住的。

    於是,包括兩個老頭在內,在沈家的廚房裡的所有人都聽了一出先有“拋家棄子”,後是“哭尋兒子”的大戲。

    華夏的社會輿論對於女性偶爾格外的寬容——當她們成為母親之後,當然,更多的情況下是極其的嚴苛。

    對於一個母親,人們只有在一種特殊的條件下才會吝嗇於去給與一點的善意和體諒。

    那就是拋棄了自己的孩子。

    在這些看著沈抱石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兩個孩子的老街坊的眼裡,何勉韻就是這樣一個完全不值得原諒的女人。

    所以正川雄一和徐漢生才會在此時拋下廚房裡的事情跑來給沈抱石撐腰,生怕他們的老伙計再在這個女人身上吃了虧。

    正川雄一向哈特先生做自我介紹:“我是、沈抱石的大哥,是兩個孩子的、大爺。”

    沈何夕老老實實地如實翻譯了。

    “華夏有句話,叫長兄為父,作為沈抱石的家長,我想知道這位女士……”老人用手指了指何勉韻,“是來做什麼的。”

    哈特先生站起身對這位威嚴的老人行了一個禮:“您好,沈老先生,我的妻子來華夏是想來看看她的兒子和女兒,同時我們希望能找到方法治好她兒子。”

    哈特先生看向自己一直坐著的妻子,表情有些無奈。

    沈何夕翻譯完之後,沈何朝扭頭看向何勉韻。

    她是那麼慈愛地看著他,目光裡滿是曾有的溫柔與疼愛,和他模糊的記憶裡是那麼的相似。

    在一瞬間,沈何朝想問她,為什麼一直這樣看著我的您會狠心舍下我和小夕離開,但是他沒有。

    這個答案對他已經不再重要,他的世界沒有那麼大,去裝下一個曾經拋棄他又想來找回他的母親。

    雖然弄清楚這件事,花了他很多年的時間。

    【謝謝您回來看我,我很好。】

    他在小本子上這麼寫著。

    這樣怎麼能叫“很好”?不能說話怎麼能叫很好?何勉韻想反駁自己的兒子,結果還是忍住了,在小夕的身上她已經犯了的錯誤,現在面對大朝她絕對不能再犯第二次。

    就像她丈夫說的那樣,這兩個孩子的人生經歷她如果不能感同身受,那也就沒有資格去強制要求他們為了自己改變自己的人生。

    “別再犯錯誤,把他們當成亞瑟和凱瑟琳,去傾聽和體諒。”她對自己說。

    殊不知剛剛的那句“如果”,已經讓聽見的正川雄一和徐漢生對她心生不滿。

    在這兩個老頭看來,小夕的這個母親這麼多年對兒子不聞不問突然回到華夏,就是別有所圖,還要指責自己的老兄弟,簡直是讓他們忍無可忍。

    “小夕,我記得、那個金發洋人跟我說過,你願意去錄那個節目,就是為了、找人治好不會說話的人。”

    他看向沈何夕,艾德蒙以為正川雄一是從小看著沈何夕長大的血緣長輩,所以特意找了個時間打電話給他摸底,通過正川雄一的那個翻譯,他們聊了半個小時。

    當正川老爺子聽說了那句“給不會說話的人找醫生”的時候,他就知道沈何夕這個鬼精鬼精的小丫頭是想治好她的哥哥。

    現在他把這件事兒講出來,讓在座的人們都震驚了,他們看向這個再有兩天才滿十八歲的女孩兒,想不到看起來清瘦文靜的女孩兒會用這樣的方式關心著自己的哥哥。

    沈何朝摸了摸妹妹的腦袋:

    【大爺說的是真的?】

    “是,我是去做了一個節目,那個制作人人脈挺廣的,我才加了這麼一個附加條件。”

    沈何夕覺得現在大家看自己的眼神有點像是各種:“老懷欣慰”、“你長大了”、“沒想到這麼乖巧可愛”、“好孩子”、“我從前看錯你了”之類的八點檔電視劇裡的眼神,弄得她真是十二萬分的不自在。

    “問題是我哥哥不肯治,我跟他說了好幾個月了,他一直堅持不肯治。”

    快點轉移焦點吧,別再盯著我了,你們這樣我很不舒服啊。

    老芯子的姑娘對這種顯得自己金光閃閃的氛圍是極其地適應不良。

    何勉韻此時的心情非常地復雜,她一直以為沈何夕的那份工作是出於少女的虛榮心,沒想到竟然是因為這樣的原因。自己的女兒,心裡裝著這樣的秘密,行動上又這樣的目的,可是她一個字也沒用透露給自己。

    作為一個母親,她只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到了這個時候她終於明白了她丈夫的告誡,她連自己相處了一年的小夕是個怎樣的女孩兒都沒有看清楚,又怎麼能知道自己的兒子到底想要什麼呢。

    這麼一想,何勉韻又想起了剛剛兒子不願意讓自己去摸他的臉,小夕從見面到現在除了叫自己一聲媽媽再沒有和自己單獨說過一句話。

    這兩個孩子的心,她是不是就再也挽不回來了?

    這樣一想,她的整顆心都疼了起來。

    沈抱石瞪向自己的一臉平常的孫女,忍不住拍了桌子:

    “這麼大的事兒你怎麼不跟我說?你一個小姑娘在國外還跟人談交換談條件,還做什麼節目,萬一被人騙了怎麼辦?那些醫生你是怎麼問的,你自己一個一個去找的?你得多累?你怎麼就不能跟我說一聲,哪怕我多給你點錢讓你去的時候打張飛機票也行啊,你怎麼就這麼倔?!”

    沈何夕從來不怕老頭拍桌子,看他激動成這樣,她安撫地摸了摸自家老爺子的肩膀:“我是打電話問的,只有這一位確實有把握的還離得近的我去看了一下,去的還是他在醫院的辦公室。那個工作是蘇仟幫我談的合同,她在那兒還是吃不了虧的。不生氣不生氣哈。”女孩兒特地隱去了在認識艾德蒙之前她幾乎跑遍了整個腐國的那段經歷。

    沈抱石還要念叨兩句,看見自己的孫女難得在別人面前這麼給自己面子,他輕咳了兩聲就這麼糊弄了過去。

    女孩兒在自己爺爺的手臂上輕撫了兩下,臉上一派的孝順可愛溫柔體貼,就是那個動作跟她給小膩歪順毛的時候幾乎一模一樣。

    發現了這一點的沈何朝忍不住輕笑了一下。

    三個人之間這樣的互動讓整個隔間裡的溫馨氣氛頓時濃到化不開,不管怎麼看,都讓人覺得這才是真正的一家人,有爭執有關心有安撫……也有快樂。

    何勉韻五味陳雜地地看著這一幕,她當年離開的時候,沒有想到過,有朝一日她面對這樣的情景應該怎麼辦,或者說,她離開之後的這些年,完全沒有對自己的兩個孩子在華夏能夠生活幸福的預期。

    這裡對她來說是充滿噩夢的泥潭,不管是怎樣的眷戀與疼愛,在遭遇了這裡的灰暗無奈之後她都舍不得去觸碰和提及。

    現在她問自己:

    如果沒有對孩子的好的期許,作為一個母親,怎麼舍得離開。

    如果認為華夏是一個痛苦的囚籠,她作為一個母親,怎麼舍得把孩子留在這裡。

    答案,是自己對自己的沉默。

    然後終於明悟到了她自己自私到自己都感到可怕的地步。

    對很多事業成功,生活幸福的人來說,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並不是他們失去了自己的一切財富,而是有一天她自己扒掉了自己裹在外面最光鮮亮麗的外衣,然後終於正視到自己一向義正言辭唾棄的東西其實一直都在自己的內心深處,如蛆附骨。

    何勉韻不知道自己能再說什麼來表達自己多麼地愛護自己的兩個孩子,她松開抱著沈何朝的手,小心翼翼地問:“大朝,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不願意治好自己呢?”

    沈何朝搖了搖頭:

    【我有喜歡的事業,也有爺爺和妹妹,能不能說話對我來說無所謂。】

    “可是對我們來說很有所謂,我們希望你能自信地自己對別人介紹你的菜,我們希望你嫩如果往外走的更遠,不會因為這點能夠治好的小缺陷而被人誤解甚至傷害。你明白麼?哥哥?”

    說出這段話的人是沈何夕,她看著自己的哥哥,“我再也不會因為有一個不會說話的哥哥而難過,但是我難過別人可能會更難理解你,你理解我的意思麼?”

    她哥哥的回答是微笑摸頭來一套。

    【我懂的。】

    從聲音上來看,這段對話更像是沈何夕一個人的獨角戲,只是沈何朝的表情是那麼的專注和認真,讓人能夠清楚地“看”到他聆聽的態度。

    何勉韻看著自己的一對兒女,完全插不上話,或者說,這件事其實自始至終根本不需要她的態度和努力了。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1-9 03:23 PM

第98章 紅綠疙瘩湯

    一場談話進行到了晚上七點多,最終還是沒有達成什麼結果,在結束的時候,何勉韻提出要自己跟沈何朝談一談。只有他們母子兩個人的交談。

    沈何朝點點頭同意了。

    於是老頭兒天團表示他們繼續回廚房主持晚餐的收尾工作。

    沈何夕和蘇仟帶著三個小孩子打算去周圍逛一逛,還附帶了一位哈特先生。

    幾乎是轉眼之間,茶社的隔間裡就只剩了何勉韻和沈何朝這對母子。

    時間曾經賦予何勉韻太多的厚愛,讓她看起來像是一位被愛情滋養的少/婦。這一個多月來她的精神狀態一直不好,內心的折磨讓現在的她倒是更符合自己的年齡一些。

    “在小夕來腐國之前,我最後一次想起你是在七年前的華夏年,唐人街有一個小孩子長得和你當年很像。”

    女人語氣平靜地說,當她正視了自己的自私,那些被她蓄意遮掩的過去就一點點地在她面前越來越明晰。

    那個孩子她看了一眼,就覺得像是三歲的大朝,於是她抱起了剛過兩歲的弗雷德快步離開了。

    沈何朝給他的母親續了一杯茶,拿起筆,低頭寫下自己的回答。

    【在見到您之前,我最後一次想起您是在半個多月之前,我聽聞了一個兒子欺凌自己父親的慘劇。那時候我就想,為什麼弱勢的人總是被拋棄的哪一方。】

    女人看著本子上的字,嘴唇抖了一下,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的離開在她看來有太多的原因,可是對於孩子是怎樣的傷害,她從來不敢去想。

    【去年,小夕打電話罵爺爺關心她還關心的別扭。那幾天老爺子都是自己喝酒,喝醉了就跟我說他對不起我們,是他趕走了我們的媽媽。】

    筆畫有力字跡端正的字一個一個從筆尖出現,沈何朝用前所未有的長句寫著自己想要表達的東西。

    這些東西是他和他爺爺之間的秘密,如今訴諸於筆尖,也只有他和他的生母知道。

    自從他不能說話之後,他的爺爺一直很自責,這些他是去年才知道的,老頭子一直把自己當成支撐著沈家的一棵樹,也是直到去年沈何朝才意識到這棵樹也會累會痛會摔倒。

    人們總是忽視那些和自己最親近的人,所以不自覺就傷害了最寶貴的一顆心。

    比如曾經妹妹不理他的時候他也會心疼。

    比如他忘了自己的爺爺也會衰老會擔憂。

    【其實,如果我是你,我也會走。你是天上的飛鳥,這裡只有海沒有天,你在這裡很難獲得幸福和滿足。】

    記憶中母親身上的書香氣和他父親身上的油煙味斑駁交雜在一起,即使他們的臉上都是笑容也撫平不了母親額頭上淺淺的痕跡——那是眉頭常蹙才會有的。

    【這些年爺爺都沒有當著我的面提起你,也沒說你的不好。我想其實你們都是好人,不過是立場不同的好人。】

    一個向往著自己期待的人生,一個把家族的責任看得高於一切。

    單獨來看,每個人都沒有錯,放在一起,卻是彼此傷害。

    所以這兩位截然不同的“好人”選擇在孩子們還懵然不知世事的時候替他們決定了命運,希望他們按照自己各自的期待走下去。

    事到如今無論是愧疚還是懺悔都不能再改變他們兄妹或是主動或是被動去選擇的人生軌跡。

    何勉韻能夠理解,“好人”這兩個字是多麼客觀又理性地評價,在這個的背後,是她的兒子已經能抽離自己的感情來看待他們一家人這些年的分崩離析的過往。

    她知道自己對於別人算得上是個好人,但是作為一個母親到頭來只得到兒子這樣的一個評價,她說不清楚自己是喜是悲。

    【就算再給您十次、一百次的機會選擇,您也會選擇離開,所以您根本不用愧疚。】

    沈何朝寫下這句話,覺得自己的心陡然變得開朗了起來。

    既然是必須會去做的事情,那愧疚就是最沒有價值的存在,只能拖慢人前進的步伐,讓人變得不快樂。

    這些年,他真的過得很好,他的人生自始至終只有一條路,他沒有不喜歡的權利,也沒有懈怠和退縮的資本,所以他走得泰然且快樂。

    二十多年生命中全部的不甘心,不過是媽媽當年拋下了他和他妹妹。

    現在這些不甘也已經抹平了,不是因為媽媽回來了,不是這個女人抱著自己如何的哭泣,只是因為他想通了自己應該把自己的心放在更值得的事情身上。

    這份豁達與開闊,大概就是他和他妹妹性格中最大的不同。

    何勉韻看著這張紙,她真的沒有想到自己會被自己的兒子安慰,會被自己拋下的、遺忘的、舍棄的兒子安慰自己。

    “大朝,你真的不恨我麼?當年我要取道花市去港城,為了那張能買到船票的介紹信,我就簽下了放棄你撫養權的協議,我真的是對不起你們的一個自私的媽媽。”

    沈何朝點點頭。

    【我知道那份協議。我十八歲的時候,爺爺把那張紙給我了。】

    上面寫了一個女人願意放棄自己兒子的撫養權,條件是讓她能夠成功抵達港城。

    簡單又直接,她輕松愉快地用這個換到了自己的未來。

    所以現在成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和自我厭惡,在她知道自己是個啞巴之後開始折磨她。

    何勉韻再一次沉默,她確實是徹徹底底地放棄了撫養權,但是這些年的不聞不問也是她自己放棄了自己對沈何朝的一切義務。

    既然曾經沒有盡到義務,現在又談什麼權利呢?

    【等到將來,您退休了,覺得想要四處走走,就來我這來吧。我給您准備一套房子,能看見海的,您累了就回來休息,或者在這裡呆煩了就再回腐國去。您的丈夫是很好很好的人,我這裡的門永遠對你們一家敞開。】

    男人笑的柔和,和女人相似的眉目間沒有一絲一毫的怨憤和憂愁。

    他寫的都是真心的。

    何勉韻又喝了一口茶,無論沈何夕在她的面前是乖順體貼還是爭鋒相對,她都知道自己女兒的心裡是有自己的。

    面對兒子這樣的柔和與包容,她是徹徹底底的無能為力了,這個孩子的心裡似乎太寬廣也深沉,讓她看不到邊也摸不到底,只能沒著沒落地跟著他的步調走。

    她想要求得兒子的原諒,但是原諒不是求來的,更像是被賜予的。

    她想要說服兒子去治好自己不能說話的毛病,結果在這件事情上她未成年的女兒做的比她更多,多到讓她沒有了立場。

    她想要一份心安,這樣的沈何朝卻讓她覺得自己是長長久久永生永世的虧欠。

    這樣一想,剛剛隱隱作痛的胃部突然更疼了起來。

    沈何朝注意到了她捂住自己胃部的動作,表情關切地看著她。

    何勉韻擺擺手,表示自己沒什麼:“我只是最近吃的有點少。”

    沈何朝看她的臉色陡然蒼白就知道了,她哪裡是吃的有點少,恐怕是就沒怎麼吃。

    【您在這裡等一下。】

    沈家的後廚房裡東西都收拾了差不多,三個老爺子都撤了,只剩下一群年輕人在研究是吃蒜炒茼蒿配面條還是去前面大家每人花點錢吃烤肉串。

    小川、成子和文河支持去吃肉串,正川平次表示無所謂,光頭堅持吃面條——因為他窮。沈何朝走了進來,小伙子們也顧不上吃什麼了,還是老板/師父/師兄/朝君的身體更重要啊。

    沈何朝只能在他們的包圍下轉個圈,再讓成子試試自己的體溫,文河把把自己的脈,表示自己真的是沒什麼事兒了。

    拍開小川渾水摸魚要摸他肚子的手,沈何朝從口袋裡掏出了三張大票。

    【今天我一病,你們也都累壞了,去吃烤肉吧,我請客。】

    除了正川平次的目光依舊擔憂,這群粗枝大葉慣了的年輕人歡呼著奔去了外面。

    “烤雞翅我左手一個右手一個!”

    “笨,吃什麼烤雞翅,三百塊錢一人一只烤雞都夠了。”

    “你才是土包子,在這兒最好吃的是烤魚!烤深海魚!烤海蠣子!烤蛤蜊!”

    正川平次也被自己的伙伴們拽著往門外走,只剩下老店裡,那個一直沉默的年輕人慢慢地走向廚房。

    打開廚房的燈,沈何朝走到自己站了幾年的主廚位上。

    他要給自己的母親做一次飯。冰箱裡還有一點豬肉和鮮蝦,菜籃子裡有一個西紅柿和一把茼蒿。

    先把豬肉用蔥姜炒香炒熟,取出肉放在一邊的盤子裡,淨鍋。

    鮮蝦剝開,蝦皮蝦肉分開放著,番茄燙一下去掉外皮。

    在鍋裡放油,煸炒鮮蝦的皮到出蝦皮被榨干,挑出被炒干的蝦皮扔掉,此時的鍋裡的油變成了紅色,鮮香的味道開始溢出。

    然後放入切成小丁的番茄繼續翻炒到鮮香味道轉入了一點酸味再放肉片,此時放入一點調味的花椒粉和香料粉,等到材料混合好了之後,就加水燒煮。

    一小碗面粉用滴滴答答的水打成絮狀,每一粒都要細薄又不粘連。

    蝦肉也在取出蝦線後被打成了蝦泥,混入蛋清攪勻。

    鍋開了,紅色的番茄丁在湯裡翻滾消融,年輕的男人動作又快又勻地把絮狀的面疙瘩撒進了鍋裡。

    紅色的湯汁裡浸入了白色的面,攪拌了兩下面疙瘩就漸漸地浮了上來。

    沈何朝看了一眼鍋,拿出了一把的茼蒿開始清洗。

    茼蒿是一種特別有意思的蔬菜,愛的人是真愛,討厭的人也說不上自己是怎樣的討厭,它裡面含有特殊的揮發性芳香精油,能夠開胃清火安神養心。z

    正適合此時的何勉韻。

    鍋裡再次燒滾之後,沈何朝站在離鍋半米遠的地方,一只手拿著裝著蝦泥的盤子,另一只手捏著廚房裡包餃子用的竹片。

    手腕輕甩,手指穩且准地用竹片把那一點點蝦泥撇進煮沸的鍋子裡。

    灰白色的蝦泥在男人的手裡像是投林的乳燕點水的蜻蜓,輕又准,迅且美。

    沈何朝的表情無比的平靜,他好像是在看著鍋,又好像是透過那沸煮出的水汽看向那個奔跑在大雨中的小小男孩兒,蝦泥飛向鍋中,像是一段段的曾經,一絲絲的不甘都在這樣的熱氣裡,混雜了五味、融和了清香終究成了妥帖包容的一鍋果脯的面湯。

    茼蒿切成小段,最後灑進鍋裡,在它的奇特香氣被催發卻又沒逸散的時候,一碗紅綠疙瘩湯就撒鹽出鍋了。

    沈何朝特意找出了一個黑色的海碗裝了這一碗湯,旁邊搭了一小碟拌了芝麻和醬油的芥菜絲。

    正要端起來,他突然想起了什麼,輕輕咳了一下。

    “呵……”

    希望,還能用。
作者: shiuan282    時間: 2014-11-9 03:2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11-16 12:52 AM 編輯

第99章 燒茄子

    哈特一家還要在國內停留一段時間,當然,現在是沈何朝的心裡她已經不是重點。

    重點是……怎麼打消妹妹覺得自己是燒壞了腦子才不能說話的想法。

    其實沈何朝當年的失語症只持續了幾個月的時間就好了,但是心理上的失語持續了幾十年。

    他知道自己願意,其實是能發聲的,但是這麼多年沒用過嗓子,真的不知道還能不能用了。

    當然,沈何夕還顧不上一大早自己的哥哥偷偷瞄自己的小眼神,昨天在熱騰騰的廚房裡忙了一通無論是正川雄一還是徐漢生都有一點吃不消,早上醒來一個頭疼一個胸悶。

    沈何夕給兩個老頭捏著鼻子灌了藥,為了以防萬一她還讓看起來很健康的沈抱石一整天不喝茶水改喝綠豆水。

    早上的菜是沈何朝去買回來的,買完菜之後,他也被自己的妹妹強制勒令繼續休息。

    【那今天餐館停業麼?】

    三個老頭倒了倆,還剩一個也撐不下來,現在沈何朝自己也休息了,餐館怎麼辦。

    女孩兒笑著指了指自己:

    “這兒還有個身強體健的呢。”

    想到自己被妹妹一只手臂摁倒在床上,再想想自己情緒激動就暈倒了,沈何朝灰溜溜地保持了沉默。

    不止他保持了沉默,就連情緒依舊有點低落的沈抱石對自己的孫女去“占領後廚房”都沒有意見:“想怎麼玩怎麼玩,讓你哥哥休息一下是對的,你要是有本事玩出事兒了,還有我這個爺爺給你擔著呢。”

    於是這一天,沈家餃子館的後廚房裡,迎來了新的代理大廚。

    性別:女

    年齡:還差一天十八歲

    特長:刀工精湛,其余未知。

    本該是最不被信服的一個人,偏偏後廚房裡的一群年輕人沒人敢說個“不”字。

    沈何夕指點裴板凳刀工的時候所有人都看過,就憑那一手本事就足夠她在廚房立足。

    在廚房這種地方,大家全靠手上的功夫說話,只要廚藝好,年齡、性別、長相都不是問題。

    女孩兒身材纖瘦,那些給男人准備的廚師制服她穿不了,只能自己挑了件棉質的T恤,外面系上圍裙戴上套袖,再加上一張嫩生生的臉,看起來不像是大廚倒真像是來打雜的。不管怎樣,她就是這麼風風火火地上崗了。

    第一天,就連老魏的那條金舌頭都沒嘗出來沈家的餃子館的主廚換人了。

    吃了一頓海腸豬肉的餃子他還感嘆了一下今天的海腸挺新鮮。

    樂小川背著人的時候偷偷給了他一個鄙視眼,就這樣還說能在十個同樣的點心裡面吃出唯一一個帶脂粉氣的呢,現在一盤子餃子都換了性別了你還吃不出來。

    其實作為一個主廚,廚藝只是比較重要的一部分,有很多廚藝極好的廚師可能能登頂名廚但是當不了一個廚房裡真正掌握話語權的主廚。

    因為一個好的主廚必須精通管理學的知識,這些知識可能並不是來自於書本,而是他們自己一點點摸索總結出來的。

    菜單制訂、成本控制、人員調配、時間把控、流程掌握……這些都是一個主廚的分內工作。

    在這些方面,沈何夕的表現簡直讓人刮目相看,她完全沒有一般人新接崗位後的彷徨與生澀,無論是廚房裡哪一個方面的工作她都表現得游刃有余。

    一天忙下來,包括一直小心翼翼的正川平次在內都對她有了兩分的佩服。

    晚飯的時候,三個老頭加上進店必須抱狗的沈何朝都來了館子裡吃飯,說是要嘗嘗小夕的手藝,其實何嘗不是來給他們家的寶貝丫頭撐場子。

    看見沈何朝從外面走進來,沈家的老食客們都愣住了。

    這小沈師傅坐在外面,那裡面忙活著的人是誰?

    沈抱石對著裡裡外外的老客們抱了下拳:“我家的大朝這些年多謝各位關照了,他還有個妹妹,趁著暑假出來練練手,手藝是分毫不差,就是小丫頭沒經過事兒,大家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只管跟我老沈頭招呼。”

    話是說的八分懇切兩分謙遜,其實誰都聽明白了,這老爺子是來給自己孫女搭架子的,吃得好那功勞是他孫女的,吃得不好火氣往他這把老骨頭上撒。

    沈何夕在廚房簾子後面聽見了,笑著說了一聲老別扭就讓人把煮好的餃子往外端了出去。晚餐在沈家餃子館的還有照例免費的蘇仟和舉家前來的哈特一家。

    聽見沈何夕在廚房裡頂替了哥哥的位置,何勉韻很平靜,大朝就是該休息了,站在女兒的角度這是體諒她哥哥,自己應該認可才對。

    這麼一想,她整個人都松快了下來。

    就算弗雷德跑到後廚去看他姐姐工作,順便品嘗菜肴,她也沒用表示出任何的不滿。

    第二天是沈何夕的生日,還沒來得起收禮物,她先鎮壓了她哥哥打算復工的企圖。

    “以前咱們的生日都是一碗面條就過了,你在接了館子這麼多年因為過生日停過生意麼?”

    沈何朝搖了搖頭。

    女孩兒聳了一下肩膀:“這麼多年你都沒有因為過生日停,我又有什麼理由停了館子的生意呢?”

    即將成年的小丫頭撅著嘴聳著肩,換來了她哥敲了一下她的腦門。

    【我給你做長壽面吃。】

    “好啊!”女孩兒笑著點點頭,接著又補充,“我還要吃燒茄子。”

    沈何朝全都答應了。

    女孩兒又提起了最近的重點事件:“你什麼時候去治不能說話的毛病?趁著現在我能替你守著館子你得趕緊呀,這麼好的機會真不多。”

    年輕的男人又敲了一下她的腦門。

    【等你過完生日我再送走文河和成子,先找個國內的醫生看看。】

    沈何夕驚喜地想要跳起來:“你答應去看醫生了?”

    沈何朝點了點頭。

    【別高興的太早,能不能好還不一定。】

    十幾年沒有發聲,他的嗓子退化到連出氣音都萬分艱難的地步,究竟能不能說話,還是未知。

    沈何夕才不去管什麼不一定,她堅信自己的哥哥一定能治好,她已經做了那麼多自己以前沒有想過的事情,達成了那麼多自己從來不曾奢求的願望。

    她的哥哥比她更值得收到上天的饋贈與珍愛。

    一定能治好的。

    我一定能親耳聽到哥哥叫我妹妹。

    想到這裡,女孩兒歡呼了一聲,給了沈何朝一個大大的擁抱:“你早就該這麼懂事了,我這就去查哪裡有號的醫院專科。”

    沈何朝笑著應了,也不去計較小夕變相說自己不懂事,只是在心裡默默祈禱自己的妹妹知道真相的時候不會太生氣……打自己一頓是可以,千萬別哭啊。

    知道了小沈師傅休息由他妹妹頂崗,第二天店裡就少了幾個老面孔,他們都是沈何朝的忠實擁簇,知道沈何朝不在,哪怕那餃子的味道和他做的一模一樣,他們吃在嘴裡也總覺得不是那個味兒。

    沈何夕對他們的心思很理解,也不在乎別人是怎麼看待自己這個女主廚的,從小學徒到主廚的路子她完完全全地走了一遍,其中的艱辛早就參透了十之八九。

    上午十一點,開始有食客來吃飯了,客似雲來,挑事兒的也來了。

    “不是說沈家換人了麼?怎麼賣給我們的餃子還是這個價兒?”

    一個來提冷凍餃子的酒樓采買坐在沈家餃子館的大堂裡就開始發難了。

    “你是什麼意思?”

    提著二十斤餃子的幫工小川把餃子放在自己身後,掐腰看著眼前的這個中年男人。

    “我說你們沈家的餃子既然換人了就得降價,沈何朝的餃子值這個錢,他妹妹算哪根蔥餃子也敢賣這個價?”

    中年男人洋洋得意,恍然不覺得旁邊的人都在用看傻瓜的目光看他。

    小沈師傅又不是以後不出現了,你現在打了沈家的臉,以後你們酒店還想不想愉快地賣沈家的海鮮餃子了?

    小川被他這副樣子氣到不行,偏偏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堵回去,他來了這麼久還真沒遇見這種來找茬的。

    在後廚聽見對方挑釁的話,裴板凳拎著菜刀就要往外走:“哪個龜兒子來找我們的茬?”

    他這種流氓氣息濃重的舉動被成子和文河當場鎮壓。

    正川平次拍拍自己的手鄭重其事地說:“談判這種事情我比較熟,還是我去吧。”

    一只素白干淨的手從他身後摁住了他的肩膀,讓他再次蹲在了菜架子的邊上。

    “人家已經指名道姓問我是哪根蔥了,我在後廚裝蒜豈不是太不給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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