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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溫瑞安 -【四大名捕-少年無情正傳】《連載中》 [打印本頁]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12 PM     標題: 溫瑞安 -【四大名捕-少年無情正傳】《連載中》

【書名】:四大名捕-少年無情正傳

【作者】:溫瑞安

【內容簡介】:

  縱橫家國,氣壯山河,廿二年讀者苦候,八種語言媒體等待,四十一種盜版偽作,溫巨俠超新派開山立碑巨著:全球唯一 唯我獨有 少年四大名捕 少年無情正傳!這是武俠小說裡無可替代的一道倒沖上天的飛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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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13 PM

回1 妖豔蜈蚣?妖嬈少年

  「殺人是罪孽,救人才是功德。」

  老爺子一再向他教誨。一,而再;再,而三。在傳授了最主要的發放、施為暗器之後,老太爺總是再四、再五,重複重複又重複,教授並強調了這句話。

  總括而言,就是學了這些絕技,是為了幫人,而不是害人。

  最後,問他:「你明白了沒有?」

  青年回答:「明白了。」

  「報仇也是另一種惡行,只有報恩才是美德。」老爺子眼神裡流露著愛憐之色,但還是不放心,又問:「個人是微弱的,團結才是力量。聽懂了嗎?」

  青年看著自己白生生但指節暗露青筋的手指,清楚回答:

  「聽懂了。」

  然後老爺子才感到滿意,揮手遣兩名眉清目秀的僮子,抬起擔竿著他離去。他手上還有千百件要事,以及千百名同門子弟的人事,要他解決、定奪。不過,他目送膚色白皙眉目有點妖嬈的青年離去時,眼色依然有憂邑。

  聽懂了。

  但不代表同意。

  明白了。

  也不等同實踐。

  蒼白青年端莊持重的坐在滑竿上離開「四句庭」,當他轉入了屬於他自己範圍的「豔罩門」時,他的坐姿忽然變了,身子僂佝了半截,搖哆著膝腿,他凝視自己白生生的手指,然後低聲如呢喃般的在心裡說一些語言:

  殺人,是惡行。

  殺一人,是罪行。

  可是,殺百人呢?

  是強敵。

  殺萬人呢?

  是無敵。

  殺千千萬萬人呢?

  那就是開國梟雄、蓋世英雄了。

  想到這裡,他目光一凝,吩咐:「停。」那兩名抬抬竿的僮子,也真是說停便停,聞聲即止。

  蒼白如雪的青年說:「放下。」二人徐徐將擔架放到庭院石磚上。

  那青年的目光,聚焦在正從草叢爬過石板的一條蜈蚣身上。

  一條色彩斑斕、妖豔無比的蜈蚣。

  青年若有所思,然後問兩名僮子:「要是暗器就像這蜈蚣那麼多的爪子,又能操作自如,你們說,這是不是我們暗器該走的路子?」

  兩僮子目光茫然,似還不能理解他們少主話裡的玄機。

  臉色如刀的青年此時神色有一種說不出的妖嬈,微微一哂:「算了吧,我才不會問你們只懂單和雙的傢伙,懂不懂我的道理。」

  然後他自己低聲盤算,像在苦思破解一道難懂的術數天機:

  一個人能做到的事是很微小的……

  可是,一千人呢?

  一萬人呢?

  十一億人呢?

  一個人是很渺小的……

  如果能以一個人震懾住千萬人呢?

  一件暗器只能殺傷一個人……

  可是——

  這個繁華盛世的人,特別喜歡欣賞一樣事物:

  煙花。

  這個地方的人,常常以看發放煙花為榮,以觀賞煙火為娛。

  為什麼?

  因為放得漂亮的煙花,特別花錢,而且,因為平日禁止煙火燃燒,只有特別節日和朝廷官府下令,或是高官貴人授意,方才可以燃點煙花。

  也許還有一個理由:

  因為煙花燦爛,而且短暫,就像流星。

  人們特別喜歡這種燦爛而短暫的事物,正如人多惋惜早夭的天才,輕視老而彌堅,小覷了大器晚成一般。

  鄉下的人,都愛看煙花。

  因為不容易看到這人造的美景良辰。

  愈是大城裡的人,也愈愛看煙花。

  因為這剎瞬芳華,讓人心醉,但又不能天長地久,讓人心碎。

  極歡娛的但卻無法擁有,就像人在性愛時的厚積薄發的高潮一樣,更讓戀人事後繾眷、回味。

  人常會記得也常會與人說:

  啊,那天晚上的煙花特別燦爛——

  可是,誰也不願再提那天晚上的寂寞。

  日後,更沒有敢憶記今晚的淒厲。

  這個小城裡的人,也同樣愛看煙花。

  這是個特殊的節日,官府頒令,可以有這樣特殊的節目:

  發放煙花,全城點亮!

  城裡的人,一家人樂融融的,成群結隊鬧一團的,你儂我儂相依偎的,都仰著脖子,蓬——蓬——蓬——只見一道又一道的煙花綻放,一次又一次的讚歎與羨豔的歡呼中,照亮了彼此的容顏。

  一道一道的光,閃爍在大家的顏面上,大家眼裡,閃動著鳩飲狂醉的光芒。

  直至,忽然有人驚呼、悲喊:

  「爹,你的臉色怎麼變成這樣!」

  「娘,你眼裡怎流出血來!」

  「天啊,你怎麼五官都淌血了————」

  然後,此起彼落的驚呼忽然噎住、梗塞了,因為驚呼的人,自己也臉容扭曲,全身僵硬,連語音也瘂了。

  然後,有一人連鼻子也剝落下來。

  驚呼陡起,也陡落。

  很多人開始連眼珠也脫眶而出,卻不再有驚呼尖叫。

  因為叫不出。

  哭也哭不出來。

  當張子牙接到緊急報告,率衙門皂快、捕役趕過到土城時,已近破曉。

  破曉時分,特別淒厲。

  那是因為有光。

  有些微明曙光。反映出黑暗重重圍困,要衝岀夜幕的重圍與困境,談何容易。

  如果曾有這一點垂死掙扎而又重燃希望的光,人在無邊黝暗中,反而不覺得那麼孤立無助。

  這是破曉的冷凜。

  徹骨的寒。

  張子牙趕到的時候,已滿地死人。

  死的人眼神都充滿驚愣與詫異,臉肌歪曲搐賁,死前曾歷經極歡樂遽變為極強烈的驚恐與苦痛。

  張子牙也給眼前的景象震懾住了。

  他在州府裡也算是第一流的捕快,外號人稱「捕老虎」,而在他未當府衙總捕頭之前,曾當鏢頭,他是從趟子手一路做到鏢師的,當時人稱外號「從不失手」。

  他破過無數連京城名捕都破不了的案子,也辦過無數人家不敢辦的達官富人:他的綽號「捕老虎」就是來自他這天不怕地不怕敢打大老虎的特點。

  可是,這一次,他也愣住了。

  連他帶來的八位衙裡的精銳,全部變了臉色:

  一地的死人。

  滿城的死屍。

  他們是怎麼死的?

  為什麼要殺他們?

  那冷峻的青年,要兩名僮子,扶持他到了圍牆邊那大樹下,只見一隊忙碌的大紅火蟻,匆來匆去,搬運糧食,進入樹洞,前後相連,有條不紊,像一隻軍隊似的。

  青年薄如荷葉的唇,微微笑開了。

  他要了一支貢香,點燃,然後著火的香頭,就往螞蟻身上一捺,嗤的一聲,螞蟻像焦灼了,整個身子曲成︿字,狀甚痛苦。

  青年眼裡發出異光,繼續尋找他目的,點著的香就往他認定的螞蝗身上灼去,嗤的又一聲,連近幾隻螞蟻,還圍著瀕歿的他,不知何故。

  那一剎間,青年手上的香,就是天神的手,他要扼殺那一隻生命,那一隻生命就消失在世上。

  中午他已灼殺了多隻螞蝗,有的螞蟻後裝著大量的毒汁,吃燙熱的火一灼,嗤的一聲,噴濺了上來,其中一名僮子,一時不察,給濺著了眼鏡,痛得狂拭不已。

  終於,由於灼殺太多,香頭的火終於滅了。

  青年若有所悟,低忖:如果暗器能打造成螞蟻儲藏在身上的毒汁一般,一旦遭受攻擊便能迸噴而出,可真教人防不勝防。

  然後他吩咐:「單單,再多找幾隻香來,點著。」

  離土城不遠,有座竹鄉。

  竹鄉的小孩,最愛在紫竹林莞下,聽李大傻講故事。

  他的故事特別動人。

  特別好聽。

  而且常常令人發笑。

  他講故事特別生動、有趣,因為,他講的就是自己的經歷,他的故事。

  一個人自己的故事特別有血有肉,讓人聽了也容易掉淚。

  原來李大傻還未成為「講古佬」、「說書人」之前,在江湖上,本來就是個大俠,他叫李麗池。

  「殺人不眨眼救人不伸手」:李麗池李大俠。

  這一次,他又在為鄉間的小童講故事,講到酣時,暢快的笑了起來。

  聽眾為之入迷,也都笑了。

  笑得竹葉簌簌落下。

  大家笑個不停。

  不止。

  直笑到臉肌抽搐,五官擰在一起,下頷脫落,口吐白泡,大家仍在笑。

  癡笑。

  狂笑。

  直至笑死為止。

  「從不落空」張子牙趕到現場時,人都已笑死了。

  笑死的,有一個李大傻,還有七八個小孩,臉上還帶著笑,狀甚詭異。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15 PM

回2 桃花煞

  嚴瓊瓊正值志得意滿,春風滿臉上翠宇瓊花樓。

  由於他心裡著實非常興奮,以致他酩酊的步伐,就像他微微發燙的腦袋和烘烘發熱的器官一樣,他自少修煉「上窮碧落下黃泉」大法,不但一身武功,而且內力修為已到了「碧黃相接」的境地,這樣興起還的確有點異常。

  不過他自己並沒有覺察。

  都是因為太奮悅了。

  這半年裡,他仗了義父梁師成的支持,掃平了「天花龍鳳幫」和敉平了「虎二代聯線」的勢力,再這樣下去,他所屬的「金粉世家」,遲早能與京城裡的六分半堂、金風細雨樓鼎足而三,其他的迷天盟敗象早顯,發夢二黨也未成氣候,更何況他也在這六個月內,橫奪了七幫八會九聯盟的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槽運專利,又把風雲鏢局陸路和長江水路保安壟斷,雖然,在「金粉世家」裡他仍只是個副總堂主,可是,他有背景,有勢力,還有朝廷大老罩住,更且有家世後盾,更重要的是,他有錢。

  只要這些都具備了,不管在哪個朝代,哪個時候,有誰還能鬥得過他?

  何況,最近他也豔遇頻頻,他搭上了王夫人,還搞了陳寡婦,而今,他來到天上人間,正步上翠宇瓊花自風樓,既有老相好芳芳相伴,還有他硬扯過來的薇薇陪侍,更還有他點名要上的佳佳侍候,而且,接著手下還會押了個叫劍劍的來玩個痛快,想來,他上回最神勇也不過是同時跟三名騷婦胡混,而今更上一層樓,一氣玩四個,可見他嗑了藥後,更要勇猛不輕就範。想到這裡,他搭在三位美女腰肢玉臂的手指,更加不安份起來。

  三位美人,雖然笑個花枝亂顫,欲拒還迎,但還是不敢不相扶,生怕稍微得罪了這位黑道大爺、貴胄公子,那就恐怕披禍不只一人,全家當殃了。

  也許,對嚴瓊瓊近幾個月來就只一宗未能如願事:就是有位花容月貌、美得足以讓人失魂落魄的林姑娘,他還未手到擒來。

  不過,想起他已對她侵犯過,輕薄過,碰過她嬌軀和胸脯的手,他迄今仍覺猶有餘香,可惜當時還是給來路不明的傢伙破壞了好事,不過,怎麼說,煮熟的鴿子飛不了,林小姑娘遲早還是逃不過他的手掌,一定還能如願以償。

  揣想到這兒,嚴瓊瓊更加身體發燙,器官發燒,愛到極處,可以燃燒,但欲望盛到極點,也一樣可以噴出火焰的。

  當然,嚴瓊瓊名字有點女性化,但當然是雄赳赳的大男人,而且是一個快給女人虛淘了的公子哥兒,幸好他外家功夫和內家修為還算到家,一時三刻還不致潰不成軍。外頭很多人都說,嚴瓊瓊?那怕想裝裝窮,天下人也無不知他的家世和背景富可敵國。

  他的乾爹,就是蔡京。

  這時嚴瓊瓊,已登上樓閣。

  樓閣內佈置豪華,紗羅帳褟,奢極人寰,一進樓閣,如同登入仙境。

  然而,嚴瓊瓊正欲仙欲死,快要升仙了。

  躺到床上,嚴瓊瓊大肆手足之欲,但在鶯鶯嚦嚦、嬌喘咻咻之際,嚴公子還是若有所憾,揚聲叱問:

  「怎麼馬成還沒把劍劍送過來!」

  馬成,外號「馬到成功」,是嚴瓊瓊四名近身打手之一。只要嚴瓊瓊出門在外,這四名「金粉世家」的護衛,武功高強、硬功橫練、內功凝煉、居功爭強的人們百姓私下稱之為「四大禽獸」:馬成、龍九、羊郎、朱虎,既是嚴瓊瓊的愛將,也是金粉世家的走狗。

  膽敢得罪他們的人,有權有勢的,就得馬上下場,如果既無權又無勢的,只怕更沒好下場。

  哪怕嚴公子嗜色如命,今日步上閣樓來縱情聲色,但他還是沒忘了把羊郎和朱虎帶在身邊,而今就守在門口。有他們在,就算十七十七八名刺客闖進來,也決計討不了好去。

  但卻不知何故,按照道理,「馬到功成」馬成到現在還未出現,連在門外把守的「狼皮羊」羊郎和「豬食虎」朱虎也不進來交代一聲,難道要老子精盡人倦後才把美人兒押上來光看用不上!?

  這一忿想,嚴瓊瓊的欲火消乏了一大半,一手推開芳芳,拔開薇薇,佳佳昵聲柔媚地道:「嚴公子別毛躁,有奴家在,服侍你也不就一樣……」

  嚴瓊瓊一巴掌把佳佳摑了個滿天星斗,罵道:「你們是啥個**,老子要泄也得找劍劍那美姑娘,怎會輪到你這等**討歡!」

  正要發作之際,忽聽門扉敲響。

  「誰!?」

  「公子爺,劍劍來了。」

  「赫!」嚴瓊瓊這才降了半火,「總算來了,恁遲,進!」

  門打開,一身著水綠緋袖小衣女子,靦碘掩臉而入,後頭有一魁梧漢子,低著頭,襆帽也壓得低低的,押著女子,有點神色不定。

  「赫!我家的劍劍姑娘還老害羞了嚜!」嚴瓊瓊伸手去摸姑娘的下巴,劍劍稍稍偏頭,亮出相當倔強的秀頷,不領情。嚴瓊瓊看了愈加興悅,哈哈大笑,卻踹了馬成一腳:「你呆在那兒幹啥?還不給你爺服藥?」

  馬成囁嚅道:「啥藥?」

  「赫!這時候吃的藥,總不成是秋藥!」嚴瓊瓊轉首橫睨馬成,一手拑住他的左肩,慢慢加力,怪聲異調的問:「你……活回頭了吧?」

  馬成吃痛,頭垂得更低了,身子簌簌抖動著,嚴瓊瓊半矮了身子,抬眼自下望上來,盯住馬成的臉:「問你事,你給我好好回話。」

  馬成忍痛道:「公子你問。奴才知無不言。」

  嚴瓊瓊問:「羊郎和朱虎到哪兒去鬼混了?我剛才在你進來時張了一張,可沒人守在門邊。」

  馬成的聲音有點顫哆:「奴才剛把劍劍姑娘接來,可不曉得羊兄、朱兄到哪兒去了。」

  嚴瓊瓊笑了,笑得很詭。

  他的手指已搭扣馬成左肩要穴,而且慢慢傳力,馬成汗涔涔下,簡直要跪倒當堂。

  嚴公子的語音反而顯得有點柔和了起來,「你知道嗎?如果你不是把劍劍姑娘給我帶來了,你的膀子早已給我廢了。你知道你錯在那兒嗎?」

  馬成忍痛,聲都變了:「不知道,公子,手下留情,公子……」

  嚴瓊瓊一面覺得自己明察秋毫,精明過人,但又不知怎的,覺得很有點不妥,不過他還是為自己的先發制人而很有點沾沾自喜:「告訴你,你平時叫羊郎做三哥,朱虎為二哥,今天你吃懵了,還是轉性了?還是你根本就不是馬成?嗯?抬起你的頭來給我看看。」

  嚴懲還是低著頭,忍痛悶哼,就是不抬頭。

  嚴瓊瓊瞳孔收縮:「你到底是誰?」

  一個疑點。

  但已經來不及了。

  他背後遭受三下猛擊,準確的打中並封住了他背後三處穴道。

  嚴瓊瓊整個人好像拉斷了弦的手,往前一傾已抓不住馬成了。

  反而,在他撲倒之際,馬成扶住了他。

  這時候,他與馬成在近距離打了個照面。

  他不是馬成。

  不是。

  很像,肯定是經過易容和化妝,但不是馬成。

  嚴瓊瓊心裡發寒,一直寒到腳底去。

  他知道他已落在陷阱裡。

  他後悔。

  最悔咎的是:

  他既然發現很不對勁,卻沒對另一個防禦,這一個斛鬥可栽在這兒了!

  他沒加以防範的是劍劍。

  他從來對女人不設防。

  他一直以為女人是用來淫樂的,尤其是美女。美女一直都是他桃花運裡的桃花。

  如今這盛開的桃花卻成為他命裡的桃花煞。

  對嚴瓊瓊背後施暗算的,當然就是劍劍。

  劍劍姑娘就是嚴瓊瓊的桃花煞。

  人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那麼,在桃花樹下死呢?會不會給桃子砸死了,魂魄還在桃花源裡閃亮著血染的風采?

  不。

  劍劍俯過清秀已極、玉也似的粉靨,幾手是貼著嚴瓊瓊的臉,「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暗算你?」

  嚴瓊瓊笑了。原來這姑娘靠近了竟那麼香,而且還那麼豔,一旦幹起來一定爽極了。在這一刻,他已受制於人,但嚴瓊瓊還想入非非,主要是因為:一是這女子實在太漂亮,二是嚴公子還在揣想:這也沒啥大不了的事,他正暗聚「碧落黃泉」大法,大約再過一會,就能衝開受制穴道,女人的勁道畢竟還是較不渾厚,再說,這些人設計把他抓了,頂多不是為求財就是威脅他的老爹或家族;若要的是銀子,他有的是;要是惹上他老子或家族,只怕這些人遲早給暴屍了也沒人敢收拾。

  他已開始為這標緻的小娘子給人分屍切割而可惜了。

  說什麼,這粉妝玉琢的小娘子,也得也給他玩了個夠再說。

  嚴瓊瓊一面暗自運功,一面希望朱虎和羊郎,能及時趕回來救他,他也打算先拖宕時間再說。

  他涎著哭臉壞壞的說,「我正在想著你遲早在我胯下求饒美死了的樣兒。」

  劍劍聽了,也沒什麼表情,只再問了一句:「我聽說你把很多的銀子和值錢的東西,都偷偷交給「沙發銀莊」替你收存,錢是你在外辦作奸犯科、巧取豪奪的不義之財,也有部分是從你家族中飽私囊的,知道的人甚少。我要你告訴我,你的存放提取的暗號告訴我。」

  這一次,嚴瓊瓊臉色大變:「你是怎麼知道的?」語音充滿了吃驚。劍劍笑了,一撂停在靨上的發梢,在燭光映照下顯得更豔美的令人神眩目馳。而且,嚴瓊瓊覺得這女子好香,真香,一種蕩冶得很寧謐的香。清香。

  然後,很清麗的她,用很甜美的手勢,對他做了一件事。

  她用她的纖纖玉手,一手鉗住嚴瓊瓊背脊的其中兩節,只見她虎口微微發白,迸指略青,格的一聲,就在嚴瓊瓊正已凝聚內勁衝破受制穴道之際,她把嚴瓊瓊其中兩節脊椎移位了半寸。

  嚴瓊瓊立時癱了。

  完全癱瘓了。

  恐怖的刺痛,像千支針刺在神經叢,他口水、鼻涕一齊湧出,更可怕的是恐怖和畏懼,他用盡力氣,也只能氣若遊絲的說出這幾句話:

  「你別弄死我。那對你沒好處。我有錢。你是誰?」

  劍劍又湊近了臉靨,好一張豔若桃花的臉,正眯著風情萬種的眼,笑靨如花更勝花的說:「你說呢?我是誰呢?」

  在極度痛楚中的嚴瓊瓊,恐懼中搜盡枯腸也想不出幾時得罪過這女子。

  而這時那個「奴才」馬成,已用極殘忍的手法,打垮了那三個驚叫中的妓女。

  他知道事態嚴重,只怕難有可保全身的下場。為什麼會這樣子呢?他得罪了誰呢?這殘酷的女子是什麼人呢?他幾時結下這梁子了?「你……到底……是誰?」說這句話,也吃力極了。

  然後這女子還帶點調皮的斜睨著他,然後吐氣若蘭的說:

  「可記得,山邊的那一天……」

  山邊?嚴瓊瓊還是不明白,或者,想不起起來。但嚴瓊瓊更撕心裂肺的憂慮著:一旦脊椎骨錯位,只怕這輩子都難以完全恢復,後遺症可怕極了。

  「是想不起來嗎?」

  那女子柔媚的笑了,忽然,一蹙秀眉,把他左手一隻中指生生拗斷,骨節扯裂,血光暴現!痛不欲生的嚴瓊瓊還聽到那女子銀鈴似的柔聲說:

  「那落崖前的手勢……難道你忘了嗎?」

  嚴瓊瓊在劇痛中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一個字。

  崖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15 PM

回3 吹牛拍馬,兩面三刀

  張子牙實在不明白。

  發生了那麼大的案子,死了那麼多的人,兇手還找不出來,連犯案的動機也沒找著,讓大理寺和刑部的人都為之震動,六扇門已派出了「兵工廠」的都督,江湖中人多稱之為「廠長」的溫夢豹,也來辦理這案子,甚至連溫夢豹旗下左右護法:「冒煙派」 掌教車怒仕和「豔罩門」門主利霧譜都請過來了,他都可以瞭解、接受。連他自己,也一樣把兩大得力助手:「好馬快刀」李早和李好,都帶上了,以助聲威,方便指派。可是,這回卻是連蓮生縣那麼個小小衙門也特別派了三個「怪物」出來稽查,真是令人有點忍俊不住的忍無可忍。派這些三腳貓來作啥?搗場還嫌鬧不起個屁響呢!

  的確,這案子鬧大了而且,這類案子最近多了起來。

  何況,這些案子死的人多。

  若再讓這種案子鬧下去,很容易一發不可收拾,民怒、民忿、民怨,都是足以滅舟翻船的。

  所以張子牙在處理這些案子的時候,就特別謹慎,小心。他只是州縣的名捕頭,若無必要,他可不想捅著麻蜂窩,也不想誤傷無辜百姓。像這種案子,不管那一樁,一旦破獲,只怕陰謀必大,牽連必眾。

  張子牙辦過一起案子:在鬧市裡幾個紈絝子弟和陪吃陪玩的僕從,吃醉了喝高了,有人得罪他們了就一陣亂砍亂殺,殺傷了十幾個,怕有人見著為證,又連殺在場五六十人,後又見負傷的未死,萬一爬起來告狀,於是再逐個去補上幾刀,然過程又讓民眾發現瞧見,怒叱制止,於是再大開殺戒……結果,這案子死了一地的人,只辦了一個無賴。聽說那地痞無賴還是當天不敢下手殺人的那一個。

  張老虎也辦過另一樁案子:從頭到尾就死了一個人,那人還是先去了美美醬油店逛了逛,再到鄰座美人煙花窯子裡嗑了藥狂歡盡興後歿了的,但衙裡收到六扇門的死命令,一路辦下來,從窯子、老鴇、妓女到街坊、隨從,哪怕連殯葬師和路過的,可能還有打醬油的和給醬油打的全給判了刑,有的斬首,有的抄家,有的發配充軍,還有的只被迫關了店:就是那家美美醬油店的美美的老闆娘張美美,關了店後就嫁給那死者的老爹這才免了滅門之禍。這案只死了一個人,那是位闊少,他爹就是六扇門中的第四扇的「四扇主」宋危亭。

  宋危亭可是當朝「四大名爹」之一。

  人生就是如此吊詭。張子牙對這種事,從開始鬱鬱寡歡,到後來耿耿於懷,到近日已悶悶不樂,但是,到了今天,已微微一哂:他能怎樣?他敢怎樣?他可以怎樣?正如江南一帶的「奮青幫」和「怒紅派」一般,在開聯盟大會時指天罵地發洩一番,又能做啥事?到最後,索性連事也不做,把當權的爹娘祖宗罵了個遍之後,也只敢對比他低比他賤的人既看不起又唾棄,得閒還欺負、淩辱上幾把而已。為百姓做事?夢已死。為人民服務?早忘了。

  人生到處知何似?不如幹罵不做事。

  泥上偶爾留指爪,找個乾爹送東西。

  張子牙也只好如此,做一日和尚敲一日鐘,當一天捕快找一天外快。除暴安良?真正的「暴」是除不掉的,只好盡力安撫一下良民吧。

  萬一盡不了力,盡一下心也就是了,連心力都不能用盡,就只能意思意思一下下了。

  他是這樣想。

  他的得力助手也是這樣想的。

  「好馬」李早的想法是:只要老大(就是張子牙)得到升遷,他就能得到升遷,只要老大還有好處,他就有好處,反正,只要老大還當官,他好歹也是個小官。

  官,總比民高一級。

  不管好官壞官,只要能為他頂頭的官賣力就是個稱職的官。

  「快刀」李好的看法是:只要老頂(當然是張子牙)沒犯大錯,他們就一定穩坐衙門捕頭的監獄;只要他自己不犯大過,老頂就一定不會無緣無故把他給豉椒「炒」蟹了,反正,只要他們能繼續順風順水並無重大過失下去,這一生看來可以混到子孫滿堂心願已了,然後才閉目退堂去當一隻西天取經鳥。

  不犯錯,總比冒進的好。

  多做多錯,不做不錯,萬一有錯,找下邊的人背個黑鍋,不就得過且過了。

  他們是各有各的想法,但都以明哲保身為先。當年,張子牙還給人號稱為「專打老虎」,如今,他和李早、李好在江湖上各有外號:

  「天殘地缺一病君」。

  面對李早、李好,老百姓還有句暗諷打油句:

  「好馬快刀:吹牛拍馬,兩面三刀,自稱大俠,出手賤招;出門辦案,心驚肉跳;攢營卸膊,不打自招。」

  至於「病君」,張子牙雖然武功很高,但常罹病,而且,大凡他染過的病都痊癒不了:比如他小時得哮喘,中年氣喘,到了年紀大些,還痛風。

  幸好,他的病雖不易好,但也死不了。

  可是,如今,張子牙是煩死了。

  對「從不落空」張子牙而言,「煩惱」有時真的能死人的。

  他的眼前又是一大堆的死人。

  那是中秋節的晚上。

  「天涯鄉」的人當中秋如同新春般的重大節日,秋收前就在這兒開了個燈籠大會。

  結果,滿樹掛彩,滿山點亮,滿村張結了燈,之後,人們相繼變色、嘶喊、抽搐、倒地、亡歿。

  一地的死人。

  各處點盡了的燈籠,還有未點完已熄滅的燭。

  張子牙一看到這情景,先是頭痛,然後牙痛。

  頭痛和牙疼,也是他兩個一直治不好也離不開他的病。

  大家都知道:牙痛除非把蛀牙拔了,不然不易根治。

  頭痛更甚。

  頭痛慣了的人,總不能下手把自己的頭砍了。

  但地上就有頭給砍了的人。

  而且不止是一個。

  有好幾個。

  更特別的是:

  砍頭的不是別人。

  正是自己。

  ——也就是說,給斬去了頭顱的人,動手砍割的,正是斷頭人!

  奇的是,在張子牙和李早、李好趕抵天涯鄉群殺現場之前,蓮生縣的三名「稽查」已率先抵達。要不是他親眼看過他們手持的知縣大人劉深淺的委任狀,以及他也之前也收到過知會:劉大人會派遣三位稽查過來「看看案子,探探案發現場,並負責向相爺彙報」,他早都下令先把三名形容猥瑣的傢伙逮起來再說。

  不過,眼前這三人裡,他至少曾聽過一人大名,而且對他也有相當的仰儀:當然不是那個垂頭喪氣的大漢,也不是那邋裡邋遢的痞子,而是那個已病的半死不活、雞皮鶴髮的老者,人稱「袖裡日月,花甲大老」的李老味。

  這個人,的確是個人物,年輕時患了早衰症,但仍偵破不少大案,張子牙聽說過這人,武功雖然不高,但心智好,而且有頭腦,不過愈用心力,衰老愈劇,現在已坐不能久,立不能站,百病叢生,需要身邊兩大高手襄助破案。

  就只因為花甲大老這一身的病,張子牙才特別同情起這人來:年紀大了,德高望重,百病纏身,還訖訖營營、夙夜匪懈的辦案抓犯啊!

  對其他兩名刑緝,聽說一個叫王飛紅,一個叫朱財貓,他才看不上眼,這兩人也的確毫不起眼。

  但起眼的是後來那一幫人。

  兵工廠的人終於來了。

  溫夢豹、車怒仕、利霧譜來了。

  他們來的不只是三個人。

  而是隊伍。

  甚至是一個兵團。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16 PM

回4 兵工廠

  溫夢豹、利霧譜、車怒仕3人,帶了十幾個官州裡的人過來,東看看,西望望,先仰臉想了一陣,又俯首尋思良久,不過,一到對話的時候,其他人都站一邊去,只有溫、車、利負責問話、對答和決定。

  溫夢豹問:「你就是府縣派來負責這件案子的張總捕頭?」

  張子牙知道在頭銜上,對方也許並不比自己高多少班,只不過這些人是京裡派來的,只要一個報告快馬走報,明兒他就等同三十年在刑緝崗位上的努力全付諸東流。

  所以,他的回話也就畢恭畢敬得份外較真:「向廠長拜安問好,〔總〕不敢當,我姓張,號大遲,我也反應慢,人人笑我總遲一步,您是長官,叫我老張、阿遲就好。」溫夢豹只冷哼一聲。

  李早這時也趨前一步,道:「我姓李,單字早,拜謁廠長。我是張總非常的得力助手。」

  李好也湊前大聲道:「拜見廠長。我是李好,也是張總子牙哥的極之得力的助手。」

  溫夢豹長了一對虎眼,若稱之為豹眼也無不可,反正就是炯炯有神,虎虎生威。他瞪了張子牙一眼,但說的話卻不是對張子牙說的:「不關事的,都給我彈開!」

  然後車怒仕和利霧譜就靠攏上來了,幾乎不必捋袖子就知道,要是李早、李好還敢在這兒站上五個拍掌的時間,只好早給這兩人以及他們的手下打得趴下了。

  張子牙從這第一次對話的第一句裡,就知道溫夢豹是個乾脆的人,不講情面的人,不好相與的人,而且還是一個有極大權力的人。一個有權的人,才可以說這種話、做這種事,才能夠自主的見他要見的人,說他要說的話,而毫無忌憚。

  所以,他也即時把話說得很乾脆,很把握住要點:「李早心裡記住了所有武林人物的特性和武功等資料,李好的聽覺好、鼻子靈、連視力也特別強。」

  溫夢豹這才盯住了張子牙,「你是說,你的人可以幫上忙?」

  張子牙這次只說了一個字:「是。」

  溫夢豹的眼色這才有點溫和起來,「你們查到了什麼?」

  張子牙說:「一地的死人。」

  溫夢豹問:「什麼時候死的?」

  張子牙答:「昨晚。大概在申酉時分,大家點燈慶中秋,然後就暴斃在這兒。」

  溫夢豹道:「怎麼死的?」

  張子牙忽然靜了下來。

  車怒仕怒道:「你是不答?還是答不出來?」

  張子牙似笑非笑的吞了口唾液,「我有句話,敢問廠長,該問,還是不該問?」

  溫夢豹眼裡已掠過一絲詫異之色,偏頭看張子牙:「你問。」

  張子牙依然畢恭畢敬的說:「問了之後,要是得罪了您,您怪罪下來,十個卑職也擔待不起;如果不問,又對廠長不誠,一百個卑職也心裡過不去。」

  溫夢豹長吸一口氣,目中神光暴長,在他身畔的利霧譜忽然道:「你問吧。廠長叫你問,你就儘管問。」

  張子牙這才說:「這次我是奉知州大人馬鷹七馬大人之命,來查這件案子的。我有調度十三縣廿一鄉的手令。我查到的,應該第一時間快馬上報。廠長是京官,管轄六扇門、大理寺交辦的案件,您又是兵工廠的廠主,我向您報告案情,也理所當然。但是,如果您們據此破了案,馬大人追究下來,到底我們有功?還是有過?萬一這案子遲遲解決不了,京裡下令嚴懲查辦,到底我們得背黑鍋?還是成了不幹事的路人甲?」

  車怒仕聽了,咬牙怒道:「你敢頂撞廠公!?」

  溫夢豹忽然說話了。

  語音平和。

  「你叫張子牙?」

  「是。」

  「老張,就知道的,儘管說。馬鷹七追究,我頂著。京裡對這幾起案子,很重視。要是破了,你們都有功。破不了,我和你都等著瞧。」

  張子牙聽得汗涔涔下:「知道了。」

  溫夢豹這才緩緩的說:「你可以說了嗎?」

  張子牙道:「卑職知無不言。回廠長剛才的話,依卑職之見,這幾十人,都在慶中秋時,在這兒給毒死的。」

  利霧譜馬上把話題接了過去:「毒下在哪兒?他們都吃同一種食物嗎?」

  張子牙橫目瞟向李好。

  李好即道:「食物都不同,我驗過了,沒有毒。」

  利霧譜接著問:「毒在哪兒?」

  李好走了幾步,指了指掛在樹梢的還有懸在彩繩上的燈籠,「毒就在蠟燭,一點燃,毒氣就透了出來,聞著即死,這毒厲害。」

  溫夢豹眼裡已有欣賞之色:「難怪張遲說你是有用的人。可查到這是什麼毒?」

  這次李好沒有回答。

  他反而退後了一步,眼睛望向李早。

  李早馬上說:「我檢查過未燃盡的燭,在武林中,能製造出這種一點即傳,一聞即死的毒藥,頂多只有五家。有兩種,只在西域和東瀛出現,未入中土。就算武林中能下這毒的三家,也完全沒有理由下這毒手來對付這些不會武功的平民百姓。」

  利霧譜冷哼:「這就是你們查到的結果?」

  溫夢豹說:「那麼,在土城看煙花致死的幾百人呢?他們是因何致死?還有聽李大傻竹林下講故事的人,又是怎麼死的?」

  李早道:「煙花。煙花一經點燃,毒粉隨爆炸紛紛撒下,看煙花的人中了無形之毒,無人倖免。至於李大傻,竹葉上撒了一笑即死粉,風吹過,他們吸進去,就帶笑死了。」

  溫夢豹轉眼過去,盯著張子牙,「你說得不錯,他們都很有用。」

  張子牙說:「人在江湖混,沒用怎能活?廠主過獎了,我們對案子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溫夢豹道:「何謂知其然?」

  張子牙道:「我們知道這三起案子,都是死於非命,但並不知道,這些人為何而死?為何人所殺?誰下的手?殺人的動機是什什麼?」

  溫夢豹點點頭:「說的是,但可不是三起案子,至少有六宗,還有一宗,沒死人,但活人已不知所蹤。」

  張子牙臉肌搐動了一下:「六宗?卑職真的還未有所聞。」

  利霧譜在旁插咀:「你們查的只是這兒十三縣廿一鄉的案子,但我們已橫跨三州八府,另外還有四宗案子,早在半年到兩個月前已發生了。」

  張子牙、李好都有些震動:「哦!?」李早則恍然道:「我聽到了一些風聲,還以為只是流言。」

  利霧譜直視李早,「你聽到了什麼?」

  李早發現這個人鼻子特大,但眼睛幾乎找不著。

  李早看向張子牙。他的意思是請示。張子牙用一種旁人難以察覺但自己人一定瞭解的方式點了頭。李早說:「我聽說京城裡也發生過相近的是:聖上翻書,翻到第三頁,發現有一滴血,一直翻下去,頁頁都有一滴血,翻到第八頁,血漬才沒了。當時龍顏大恐,幾乎翻轉了宮殿,發現有六位嬪妃,全給毒殺,到現在,還調查不出來,是誰人下的手?下的是什麼毒!」

  利霧譜忽然怪眼一翻。

  原來,深藏在他眼皮子底下的眼珠,還是挺大的,而且滾圓,一旦暴睜,眼白還是特多的。

  他低叱一聲:「大膽!」

  李早馬上垂首:「我就知道是謠言。」

  溫夢豹反而溫和的道:「你還聽到什麼?」

  奇怪的是,他的語音一旦轉趨溫和,車怒仕臉色反而緊張起來,利霧譜也臉露恐懼之色。

  李早道:「沒有了。」

  溫夢豹說:「是真的沒有了?」

  張子牙乾咳一聲:「卑職正要向廠主請教其他幾宗案情呢!卻不知道州府的案子跟我們這兒的有無牽連?」

  溫夢豹嘿了一聲,利霧譜卻把話題接了過去:「沒啥特別,大同小異,毫無瓜葛。」

  忽然之間,利霧譜「呠」的一聲,放了個屁。

  屁還很臭。

  極臭。

  臭得讓張子牙和李好、李早都不得不掩住了鼻,實在太臭太臭了。但他們又忌於京官的權威,不敢惱形於色。

  卻在這時,有一人「哈」的笑了出來:「好臭,好臭,此屁甚臭無比,此話也奇繆無比!」

  利霧譜疾沉了下臉,還未發作,卻聽另一人沉實的說:「屁雖然臭,話也不確,但傳言卻是真的。」

  說話的是那在案發現場,東瞧瞧,西窺窺的大漢和痞子。

  利霧譜的小眼眯著,像兩支橫著的針,李早和李好卻發現傳來微微格勒格勒的聲響,細聽才知利霧譜的身上的骨骼竟自行發出互相碰撞的微響。

  溫夢豹又橫瞄了那兩個貌不驚人的傢伙一眼,然後問張子牙:「這兩個也是你帶來的人?」顯然他已不把另一個連站也站不穩的老人當作人。

  張子牙連忙說:「不是的。不過,他們也是知縣劉大人特派來查案的,那位老爺子就是『花甲大老』李老味。」

  他生怕溫夢豹會猝下重手,所以話說在前邊。他怎麼說也是在職刑捕,可不希望發生這種事。萬一有血光之災,這種案子也不好調解。

  溫夢豹倒是伸了伸五指。這一伸手,倒是把原來已滿臉怒容的車怒仕要作出的攻襲給攔下去了。

  「哦?李老味也在這兒?怎麼看似倒不像傳說中的神人?」

  那病漢仍挨在彪型大漢身上,懶洋洋的說:「不要迷信神,神只是個傳說。」

  溫夢豹居然沒給激怒:「這算什麼鬼話?」

  病漢奄奄一息的道:「不是鬼話,是神話。」

  溫夢豹也不以為忤,道:「那麼,他說的傳言是真的,是什麼意思?」

  那滿臉麻皮的壯漢道:「人說『怒紅幫』利霧譜一旦說謊,就放臭屁,這點倒一點兒也不假。」

  利霧譜又氣得鼻子都歪了,溫夢豹卻追問下去:「你怎麼知道他說的是假話?」

  這次壯漢沒回話,那痞子笑歪歪的說:「當然假話。你們千里迢迢,自皇城趕來,若跟先前那四起案子沒有半點牽連,殺了我的頭也不信。」

  利霧譜咬牙切齒地道:「光是這句話,你就該殺頭了。」

  溫夢豹卻又撒了撒手,阻止了利霧譜的行動,還饒有興味的問:

  「那麼,你們覺得我們因何披星戴月冒風趕雨的過來查案呢?」

  「查案,猶在其次,」那累得伏在壯漢背上的老頭子說,「你們更重要的,是希望案子不要再擴大下去,不要再發生下一起案子,已是邀天之幸了。」

  「很好,看來,今天到的都是能人,」溫夢豹拊掌大笑,「果然不愧袖裡日月。只不過,」他歎息道:「看這情勢,還是阻止不了血案屢生,這叫道高一尺,魔高七丈,防不勝防啊!」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16 PM

回5 沒哭聲的女子

  劍劍正在磨劍。

  她在梳粧檯前,用嚴瓊瓊的手指,來磨她淬厲的小劍。

  用別人的手指來磨自己劍的利鋒,你試過有木有?

  當然木有。

  這是好事。

  但您真的做到了麼?

  可是,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上,你有木有試過?把自己的勝利,建構在別人的失敗上,你試過有木有?把自己的成功,或者賺錢,牢套在自己的同伴或對手的劍劍正在磨劍。

  她在梳粧檯前,用嚴瓊瓊的手指,來磨她淬厲的小劍。

  用別人的手指來磨自己劍的利鋒,你試過有木有?

  當然木有。

  這是好事。

  但您真的做到了麼?

  可是,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上,你有木有試過?把自己的勝利,建構在別人的失敗上,你試過有木有?把自己的成功,或者賺錢,牢套在自己的同伴或對手的失意和虧蝕上,有木有?

  其實,人人都有不經意或很經意,有意無意的在做著,只不過不自省不察覺而已;用劍刃去磨人家的手指腳趾,反正,手和腳都不是自己的,而且,對有些人來說,還不介意用鋸子來磨自己親人或敵人的脖子。

  如果可以,能不能不做這種事?或者,在這種事之前,先用根針刺一刺自己的手指,瞭解一下那種痛,認證一下自己也不過是個人,何必要做不該是人做的事?

  如果是你先給人無辜承受過這種痛苦,別人還諸於你身上,你有木有尤怨?如果你從來只對人好,而人卻殘忍的給你這種對待,你也會為人的獸性而悲恨,有木有?

  可是,人與人之間的恩和怨,悲和歡?都只是一念之間種的根,播的源。所以,一個人不要得勢不饒人,有風駛盡悝。人,還是要得些好意須回首,以免人生得意衰盡歡。

  劍劍正在磨她的小劍,用他人的手指。

  那人的手指,給磨了幾次,就只剩下三隻手指了。

  這兒說的是兩隻手,總共剩下的數字。

  那人就是嚴瓊瓊。

  嚴瓊瓊的脊椎骨給挫開了,身體的技能全消失了,他不能動,不能走,不能反抗,不能吶喊呼叫,但還是能氣若遊絲的說幾句話,而且,所有的痛苦和痛楚,他還是分外能感應得到的。

  而且,因為整個腰脊神經的機能錯位了,這使他還分外尖銳而且敏感。

  何況,他給切割手指之前,耳朵也早給切掉了。

  在他給割到只剩一隻耳朵之時,嚴瓊瓊就已經說出了他在「沙發錢莊」的暗號,他還剩八隻手指的時候,他連他娘床底下藏了多少珍珠金飾都說了,當剩下六隻手指,嚴瓊瓊已跟劍劍明說了乾爹蔡京暗裡托他做的買賣,以及義父梁師成交他在宮裡私辦的秘密。

  不過,劍劍並沒有停止她的切割。她就像在割肉做菜一般的細心、巧手和專注,以致妝臺上都濺染了血污和肉醬、骨碎。

  最後,嚴瓊瓊絕望了。

  他知道這女子是不會放過他的。

  他衰弱的呼喊:「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劍劍眯著眼睛端詳著他。他雖然疼,已經什麼都分辨不出來,還是只知道她很美,也很恐怖,是一種恐怖的美,美得足以致命。他知道他這一輩子只要想起女人、看到女人,尤其是美麗的女人,都會給畏怖吞噬了,不會再有衝動了。但這年輕女人好像看出了他心裡想的是什麼似的,還笑了起來。

  笑的時候,上排緋色的牙肉,鑲著貝齒,分外媚麗。

  「你要知道我為什麼這樣待你?嗯?」劍劍嫣然笑道:「你是怎麼騷擾林姑娘的?嗯?還有,當年,你在山邊,你是唯一能救他的人,可是,你卻做了什麼事?你可記得他落崖前的手勢?

  聽了這話,嚴瓊瓊才真的完全沒有了希望。

  絕望了。

  劍劍又開始磨她的劍。

  而且還呵氣若蘭,昵笑著問他:「你可知道我現在要切割你身體哪一個部分?」

  做完這件事後,劍劍開始用絹布拭去劍鋒上的血污,然後,突如其來的噁心,讓她飛奔床邊找到一隻痰盂嘔吐不已。之後,她流了淚。

  因為她想起了他。

  一個名字有「崖」的男孩。

  然後他搐泣起來。

  哭聲很小。

  小的幾乎聽不著。

  她一直都覺得自己是一個:

  沒哭聲的女子。

  她不哭。

  不是因為沒有淚了。

  而是她不能哭。

  哭是一種脆弱。

  她不能脆弱。

  她一個人要面對那麼強大的敵人,那麼多的豺狼,那麼可怕的環境,她絕對不能脆弱。

  所以她絕不屈伏。

  決不能哭。

  而且她一哭就心疼。

  心痛如絞,就是形容一種心給人剖了出來扼在手掌裡絞擰的痛楚。

  她常感覺到這種痛苦。

  尤其在殺人之後。

  特別在每次報大仇之後。

  良久,她才稍微恢復過來,然後沉聲喚:「魯跑。」

  「是。」

  走進來的是馬成。

  儘管他一向知曉劍劍姑娘的殺人方式,但一步入這青樓女子的歡房,就給血腥衝擊得幾乎不能呼吸。

  「原來的馬成呢?」

  劍劍淡淡的問。

  「我殺了。」

  「屍首呢?」

  「拖了進來。」

  「還有剩下的羊郎和朱虎呢?」

  「龍九殺了他們,屍首還在豪華馬車裡。」

  「龍九?」劍劍冷哂道:「你說的是孟丁哥吧!他仍留守在門外。」

  「是。我叫慣了。」魯跑欠身,惶恐的說,「孟丁哥守在車弦,就等你的命令。」

  劍劍秀眉一蹙:「這紈絝公子給殺了,是件大事兒,越遲讓人知曉,對我們的計畫越是有利。這樁事可不像前幾宗。那三個青樓女子呢?」

  魯跑謹慎的說:「她們都給我制住了穴道,姑姑要怎樣解決她們呢?」

  劍劍委婉的笑了,歎了口氣:「事情都已弄成這個樣子了,你想我們該怎麼處理那些女優呢?」

  魯跑臉上微露耽憂之色:「我知道了……」

  劍劍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道:「慢。我聽說,在這兒的妓女,都在她們的歡房裡有特別的法門,可以直接到一些豪門秘宅去——」

  說著臉色一凝,疾道:「你先叫孟丁把那兩個死人,還有馬成的屍首也抬上車去,萬勿讓人瞧著,一路打馬,自傳字胡同駛開來,一定要繞走衙前路,打馬時儘量張揚些,再轉入大角鍔,然後出城,沿著蒼井大道,直取小澤馬利驛,到西子灣,然後,」

  她作了翻傾的手勢,咀裡發出了微微「啵」的一聲。

  魯跑看得明白。

  他點了頭,但偷偷抽了口涼氣。

  只聽劍劍笑道:

  「孟丁可別楞得自己也跳下了湖哦!」

  魯跑忍不住指了指在房裡滿身是血,卻還未死絕,蠕動著的不成人形的「人」。「他呢?」

  「他?」劍劍聳聳秀肩:「我自有辦法。」

  魯跑深深吸了一口氣,準備出去打點劍劍吩咐的事情。

  劍劍忽然笑了,嫣然:「跑跑,你有什麼心事,儘管說出來吧,我會聽,能答,我會答。」

  魯跑臉上陣青陣白,但臉上不禁微微泛紅,「劍劍姑娘,我沒有心事,我這……就去做事。」

  劍劍忽然微微張了張手,就攔住了他的身形。

  她的手很細。

  肩很秀。

  人也很瘦。

  人比黃花瘦。

  心細有誰憐。

  雖然明知她行事的手法狠毒,一旦報復行動也很絕,但在魯跑心坎裡,還是生起了一種憐惜之心,憐惜之情。

  「跑跑,」她說:「你知道我剛才只是冒充劍劍。」

  「是。」魯跑說:「我們在執行任務,替天行道。」

  「什麼行動?」

  「『人在做,天在看』行動。」

  「現在這個任務已完成,我就不是劍劍了。」

  「是的。」魯跑誠摯的道:「你是飛姑娘,我們都叫你姑姑。」

  「你知道就好,」劍劍嫣然笑道:「所以,你的心思我知道,這就好比你看到白雪就想起公主,孟丁聞到飯香就想起梁大娘一樣,我就知道你們在想什麼。」

  「我是在想…………」

  「能不能不這樣殺人下去是不?」

  「不不,我是知道姑姑為何要這樣殺人,可是……」

  「殺人的手段不要那麼殘狠是嗎?」

  「……」

  「其實快了。」飛姑娘語帶憂悒,秀眉也剔起了許多愁雲,「就差那麼三宗了。」「是的,就三宗,」魯跑覺得自己應該震怒起來,「就剩下趕考而不讀書的書生……」

  飛姑娘也接道:「還有趕在寅時之前上花轎的新娘……」

  「以及新官上任不放火的知州大人,」魯跑刻苦耐勞的臉上皺紋,擠出了笑意和希望,「那麼,我們就完成任務了。」

  「是的,」飛姑娘劍劍幽幽一歎,「只不知張爬和周滾,是不是已配合行動了。」

  上京而不應考的書生?

  趕著上花轎的小新娘?

  新官上任不下馬的知州?

  ——那都是啥任務、什麼任務啊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17 PM

回6 天涯沒有明月只有刀

  他們仍在「天涯鄉」。

  這兒的天涯沒有明月,月已殘,花已謝,連早上的太陽也蒙昏一片,好像整個人間都必須在冒著泡,才能相濡以沫。連昨夜的燈籠也凋零了,閃爍著殺性的威望的,唯有車怒仕和利霧譜腰間的刀。

  他們一個用的是緬刀。

  另一個是鋼刀。

  緬刀軟而鋒銳。

  鋼刀沉重淬厲。

  他們的共同點是:

  刀都沒有鞘。

  沒有鞘的刀,是因為拔得更快?還是因為他們的主人根本不需要刀鞘掩護?或者,他們的刀,已沒有任何鞘可以將之套住?

  當對一件事不很理解的時候,最好的方式,就去請教當事人。

  但車怒仕和利霧譜都不好請教。

  因為這兩個人,都惹不得,一向來,只有他們在審問人,很少人敢去問他們的話。

  知道他們的刀為何沒有鞘,你也可以去問他們的敵人。

  可是這一件事也很難辦得到。

  主要是因為:這兩人的「敵人」,不是在他們出刀的那一刻已經身亡,就是現在還是大牢裡,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來。

  當然,你也可以冒險直接去問問他們。

  但他倆也很可能用刀直接回答你的問題。

  那時候,你就會知道,他們的刀有多快、有多利、以及為何不需要刀鞘。

  「車都頭,你請他們三人,跟我走。」溫夢豹把笑意一凝,「利教頭,你也請那三位,跟我走一趟。」

  說完了,溫夢豹就向前行。

  這個人,只要他開步前行,就好像義無反顧,永不後退似的。他長得也不高大,但臉上長滿了鬍子,毛髮都帶褐黃銀灰,但再多再密的腮綹胡髯都鎮不住他那令人懾伏駭伏的眼神。

  他那種眼神,好像是每看你一眼,都會把他的所有精氣神威釋放出來,而且會把對方生命的氣焰一舉滅熄一般。

  他其實至少帶了二十幾人來。

  這些人都穿戴官帽、吏服,就算是平民裝束的,也一看便知不是尋常人。

  可是,這些人都聽命於他,對他恭恭敬敬,只要他一聲命下,就唯命是從,死裡死去,活裡活來。

  可是,這一次,他並沒有叫其他的扈從。

  他只叫兩批人跟著他走。

  一批是張子牙、李早、李好三人。

  另一批居然是那病君,還有大漢、痞子二人。

  他這話一說,便走也不回,往前走去。

  他走向這兒的一處小丘。

  小丘連接著高坡。

  高坡一路掛著燈籠,有的已連紙燃燼,有的蠟燭,尚未點燃,可能一早已給風吹熄。

  他就這一路走過去,也一路用手拔拔燈籠,甚至小心翼翼用手紙捏拔出嵌在鐵絲上的蠟燭細察。

  但這並不影響他的步伐。

  他依然龍行虎步。

  山坡上有一涼亭。

  涼亭上的詹角,仿佛有穿雲伏虎之勢。

  他就一路走上高坡。

  到了涼亭。

  然後,他停了下來。

  手裡還捏了一支蠟燭。

  當然,他手中還隔了層帛紙。

  他回身。

  這時候,兩批人,總共八人,也正好趕到他後面了。

  只是有的人走來輕鬆。

  有的吃力。

  吃力的是那莽漢和痞子。因為那彪型大漢要背著個病老者上山坡,有時,還得須要那流氓扶上一把。

  可是,他們不敢不走。

  也不敢走得慢。

  因為車怒仕就押在他們後面。

  那麼誰都看出他是一個憤怒的漢子,而且擁有一把憤怒的刀。在江湖上,「憤青幫」的高手好手,常常都是見到任何人都看不順眼,批判謾駡,看到任何事都不服氣,吹毛求疵,只不知他們真正遇上大事的時候,是不是也一樣勇敢的憤怒,還是只敢身在安全範圍內嚷嚷吼吼,一見自己也身置險境,就噤聲縮手、啞口無言了。

  就算別的「憤青幫」高手,只敢隔岸罵火,但眼前這個「憤青幫」的代表性人物車怒仕,肯定是個敢怒敢言更敢殺的人物。當年,他就是一個人敢殺入「魔地佛窟」中,連砍殺八十一名魔頭,一身浴血,再殺出重圍,到六扇門自甘請罰,卻換回來「兵工廠」的對他的重用。

  他現在手裡按著刀柄,意思很明顯:

  廠主叫你們前去,你們就去。

  ——誰敢稍有猶豫,我就先殺了他。

  那病君、漢子和流氓,除了跟著走山坡,只怕也沒別的路子可走了。

  對於張子牙、李好、李早,也一樣別無選擇。

  因為利霧譜也跟他們後面。

  他的樣子並不憤怒。

  但鬱悶。

  那一種鬱悶,就好比是:看到人家家庭和睦、夫貴妻賢,他就很想揭發一下,這是個卑鄙齷齪的家庭,看到人家富貴榮華,他就覺得內裡骯髒見不得人,但如果看到人比他窮困比他命舛,他偏又嫌人猥瑣唾人賤。

  當這一類鬱結,不斷在心裡糾結不清的時候,很容易,鬱悶就會寫在臉上。

  這種情形,李早、李好辦過很多類似的案件,很多心裡有糾結的人,羨慕嫉妒恨到了極點,就是自卑自大狠!到頭來,難免要殺人放火打劫**最終是沒好下場的。

  只不過,在這種還沒善終之前還得連累不少人也沒了好下場。

  利霧譜既然是「怒紅派」的猛士,又是溫夢豹的得力手下,連張子牙也不想去惹這號人物,李早、李好更不欲招惹麻煩。

  所以,他們都一左一右,跟著溫夢豹,上了山坡。

  坡上有亭。

  亭上詹角雕得舞龍砌鳳。

  風很大,衣袂翻飛。

  人在高處,可看得遠。

  但景觀依然灰濛濛一片,而且,在西北一角,明顯伏了許多死人,還有一眾官兵。

  他們依然在那兒收拾殘局,並沒離去,儘管,溫夢豹明顯不想他們一併上山坡來。

  溫夢豹到了涼亭,沉聲道:「你們大概都明白,我是借一步說話。在案子未偵破之前,我不想大多不相干的人知道我們的計畫。」

  張子牙見人都沒有作聲,只好先行揖道:「是是是,我就知道廠主算無遺策,我們都莫測高深。」

  溫夢豹依然背向他們,但他說的話一字一句,在他背後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其實,最近這些稀奇古怪的案子,在江湖上和皇城中不斷發生,此起彼落,既偵不破,又亂人心,早已傳得沸沸蕩蕩,甚至傳說是互相勾連,是天降妖孽,直指朝廷,有人倒行逆施,朝政顛三倒四,才致怪事頻生,血腥萬里。我們其實乃奉皇廷所命,此案非破不可。聽說,連神侯府、大理寺,也派遣了高手,來偵辦此案,但我又收到密報,這些辦案的人中,有的正是破壞案情,消滅證據的奸細。」

  張子牙聽得汗涔涔下。

  李早睜大了眼。

  李好張大了口。

  溫夢豹笑了,緩緩而且仔細的問:「這種細作,不會是你,或者你們吧?」

  張子牙馬上說話:「我只是一名捕快,我上對朝廷,忠心耿耿,對我衙縣,盡心職守,別無二心,決無二志,廠主明察。」

  李早也知不妙:「我哪有這般的膽子。」

  李好也嚇破了膽:「我哪有這等本事。」

  溫夢豹突然笑了。

  舛舛狂笑。

  笑聲陡止。

  「其實,」他說,「我至少跟其中兩位兇手,曾經交過手,你們可知道?」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18 PM

回7 豬頭與狗血

  無論是誰,聽到這話,多少都會有些震驚。

  李早O了眼。

  李好Q了咀。

  ——他的咀可不只是O型,而是Q型,因為他還伸出了舌頭。

  咋了舌。

  張子牙馬上問:「結果你抓到兇手了沒有?」

  溫夢豹卻轉身向另一邊的人橫睨了一眼:「你們仨好像都並不驚訝?」

  他說的三人,正是病漢、地痞和壯漢。

  此際,風很大,吹得人衣袂飄飛,山頂上有幾棵樹,樹幹筆直,長得老高,才有枝葉,然後又筆直上生,到頂端才有簇簇叢叢綠葉,枝蔓椏橫,在濛濛天色下看去,也蓊蓊鬱鬱,不知是什麼樹。

  這一刻,病漢依然掛在壯漢的背上,軟弱無力。

  壯漢掮了個病老頭,殺氣騰騰的站在那兒,不過奇特的是,他身上一滴汗也沒淌。身邊還有個潦落漢,好像一夜沒睡,站也沒站穩,就在哪兒打呃,腳步虛浮,但就是沒躺下也沒給絆著。

  他們身後就是車怒仕。

  他帶刀。

  站著。

  稍有不妥,他就斬立決。

  這是溫夢豹一向給他「押在可疑人後頭」的主要任務。

  不過,現在溫夢豹並沒有下這道命令。

  溫夢豹平常下決殺令的時候,不一定會說「下手。」也不必說:「殺了!」

  他可能只是拔了一條鬍子。

  他的手下跟慣了他,只要意會,就馬上拔刀,殺人或者傷人,以溫夢豹在六扇門的地位,大不了先斬後奏,殺了再定罪。

  只是,溫夢豹現在也還沒拔鬍子。

  他只是扯著須稍,斜眄那病夫、大漢和浪子。

  那三人也面面相覷。

  浪子搔搔頭皮,好像已很久沒洗過澡了:「他好像是在說你。」

  那大漢沒啥表情,仿佛,他的臉皮跟他拳頭上的繭子一樣厚,使他擠不出表情來:「他說的應該是你。」

  那浪子樣地痞相流氓動作的說:「我是一向有表情的。他說話的時候,我擠眼揚眉吐舌頭的,連腳跟腳尖都輪著站。」

  那木口木面牛一般的壯漢說:「我是那種內心表情的那種人,哪怕你拿我的手放火鍋裡煮了,我也就那個表情。」

  但在他背上的那個病老頭卻歎了口氣道:「他說的是咱們仨。看來,兵工廠的廠長的確是個明眼人。」

  然後他咳了兩聲,肺裡的氣很有點扯,聽了也讓人不忍心,「可是,我們沒有詫異,不代表我們就是兇手,或是奸細。」

  那流氓聽了,點頭不已:「你說話有點扯,但你說的不錯。」

  另一個悍漢聽了,也樸實的道:「你保重身子,你扯的比人家說的還對。」

  車怒仕的手已輕按住刀鍔。

  他很粗獷,肌肉賁張如老樹盤根。

  身子也長得粗壯。

  有人甚至盛傳他自幼是在狼窩裡養的,所以有狼的性情,一旦發作起來,跟野狼一般兇暴,一樣殘忍,一樣有戰鬥力,甚至會變成了頭狼!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事。給狼養大的,就變成狼,那麼,如果給牛養大的,就變成牛了嗎?如果喝了狼乳、飲了狼血,就會變成狼,那麼,吃了狗肉的和飲過豬血的,豈不是也很豬頭很狗血?

  從這個邏輯衍伸來說,以後真要交孩子去托養,還是托給龍大爺虎大媽好過了,至少,可以龍精虎猛,龍行虎步些吧!而且萬一事業成功,還可以成虎成龍呢!

  但話說回來,他用刀卻很靈巧。

  現在他的虎口已輕輕觸著刀柄,就像初戀的青年輕觸初戀女的胸脯一般。

  他以為溫夢豹馬上就會令下。

  但沒有。

  溫夢豹沒下令。

  沒有下達任何命令。

  連手勢也沒有。

  他反而向張子牙作出一個招手:「你過來。」

  張子牙看看李早、李好。

  李早點點頭,臉露憂色。

  李好卻搖搖頭,皺著眉。

  張子牙卻向他們倆搖了搖手。他左手四指迸攏,拇指屈貼手心,那是一個招呼,也是一個記號,更是一個安撫,意思是:

  ——忍下來,別動手,我來處理。

  他知道李早要他好漢不吃眼前虧,勿要發作,更要提防小心。

  他也明白李好要他儘量不要跟上坡,情況很不樂觀,但他又苦無解決之法。

  反正,兩個人都心知肚明:溫夢豹確不好惹,而且今天只怕也事無善了,除非,這兒的事另有變化,而且還是緊急的控制不了的變化。

  張子牙明白,今天遇上這等煞星,只怕是吃不了兜著走,可是他半生裡也曆過無數劫難了,有多少次都以為撐不住熬不下來了,但他都還是捱過了,頂住了,而且,一步一步的,向他生命的山坡逐漸登頂,而且正向他心目中的顛峯陟彼青山。

  他決定硬著頭皮去應付。

  應付溫夢豹那麼一個莫測高深桀驁厲烈喜怒無常天威莫測的人。

  他徐徐走上山坡,強烈的山風吹襲,讓他有一種浮在雲端的感覺,也讓他可以俯瞰下來,一覽平原,而且有縱橫兩條大道,通向縣城,特別注意到西北一角,仍躺著死人,六扇門兵工廠帶來的人,仍在搜索檢查死去的人和相關線索。

  大搜索。

  張子牙眼尖,馬上就在下面走動人叢中發現,在下面的十幾二十名捕役官差裡,早不是人人都著上官服吏裝,但其中至少有兩人,是統禦指揮其他的人的,而且還指揮有度,分明也是兵工廠兩名帶職較高的,武功也肯定出眾,並且也是溫夢豹的親信。

  那兩個人,都很年青,相同的只是,腰間系了紅帶,帶端有個破日形的金勾子。

  這時他已快走到山坡,已快接近溫夢豹。

  卻見溫夢豹一閃身,已飄上了亭頂。

  張子牙心下一凜。

  這種身手,不但他好久沒見過,幾乎連聽也沒聽說過。

  看來,這名來自京城的兵工廠第一號人物,沒有因官高權重、富貴傷身。

  忽聽在亭上的溫夢豹說:「你也真夠意思,一面走上來,一面還能留意下面的人和事。」

  然後又吩咐道:「你也上來吧。」

  張子牙稍稍猶豫了一下:

  要是自己真的上了亭頂,那就只剩下他和溫夢豹對峙似的,要是溫夢豹真的要對自己下手,只怕不拼死惡戰也決難以活命了。

  卻聽溫夢嗄嗄笑道:「你就只差那麼一步了,為何不上來?」

  張子牙苦笑道:「稟廠主,卑職的輕功,實在不像廠主,很不如何。」

  溫夢豹笑意一斂:「那你要自己上來,還是我親自找人請你上來?」

  張子牙道:「不勞了。」三個字說完,他已上了亭頂。

  不徐。

  不疾。

  甚至連肩膀、衣袂都不動一下。

  亭頂上,只有溫夢豹和張子牙。

  對峙?對話?

  還是對弈?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18 PM

回8 交心

  風是這樣的:在平原的時候,你只覺得它徐徐的吹,很涼爽,但到了山丘上,你從你獵獵的衣袂聲中,振動了輕脆金屬般的涼意,畢竟,這已是仲秋了。

  但到了亭上,忽然間,許是因為風改了向,還是變了速,風速一下子從一指戳來轉換成一巴掌搧下來,而且,是一記記巨靈掌的搧下來,終於把人的涼意拍打成了寒意。

  由腳底下冒上來的寒氣,還有打從心裡來的寒哆。

  底下南北大道,清晰如刀刻,東西縱線,分明如鐫,其他人物,活的死的,已在薄霧裡看不分明。溫夢豹一直看著他,這就是張子牙感到寒氣冒升的源起。

  「你的輕功很好。」

  溫夢豹站在亭上頂尖,站立得四平八穩,奇的是,風力威猛,他不但馬步都不稍移,連衣袂也好像沒翻動幾下。

  相比之下,張子牙就衣袂飄飛,搖搖欲墜,但欲墜者並沒有墜,飄飛的也只是衣帶衫袂,腳底,依然像汲住了亭頂的斜脊。

  「我是打不過就逃的人,」張子牙謙卑著解說,「兵力強大的時候,就夥眾抓罪犯,抓不著,有時落了單,反給人追殺,那就轉身便逃,都是為了活命,輕功不得不好一些。」

  溫夢豹橫睨著他:「可是,你的輕功還比我想像的高多了。」

  張子牙的笑有點尷尬:「謝謝廠主的讚賞。」

  溫夢豹本來是背對張子牙的,但他一面說說話,一面徐徐轉身,此際,已是完全面對張子牙了,只是他剔起了一道著火似的眉毛,沉聲道:

  「你只覺得我是在讚美你?」

  張子牙只覺得風太大,他的唇很快就乾澀了,他察覺自己腰畔所攜帶的水壺儲水也不多了。他一向覺得:那些武林筆記、江湖傳說裡的浪子和遊俠、刀客與鏢客腰畔常常是滿葫蘆喝不完的酒,都是不通情不達理的狗屁,因為人在道上走,最重要活命,要帶的就是水,水能止渴,能保命,帶一大壺水,已夠行走不便了,還帶酒?帶一壺壺的酒?還帶一大罎子的酒?甚至是喝不完的酒?那肯定是腦袋進酒的人想出來的絕活兒!只怕這樣光帶酒不提水的,酒喝得完也得早點走!

  而且還好走兼不送!

  不過,溫夢豹這句話實在讓他覺得悚然:「廠主的話,一如行事,卑職只覺莫測高深。」

  溫夢豹笑了。t

  笑得很波舛。

  「我覺得你在隱藏實力。」

  張子牙也笑了。

  他兩隻門牙很大,雖然人已老了,但笑起來仿佛使他年輕廿歲。

  「我是沒有實力,隱藏的可能只是弱點。」

  溫夢豹又笑了,他的牙齒很黃。

  不,很金。

  他的嘴裡鑲了多隻金牙。

  人要隱藏實力,一定有他的原因,」他雄偉的軀幹已趨向張子牙,眯著眼端詳:「你卻是為了什麼?」

  張子牙長吸了一口氣,終於說:「其實,如此時勢,沒有真正靠山和背景的,偏又有實力的人,還是隱忍的好。」

  溫夢豹等他說下去。他就像頭獅子,它在觀察它爪子下的獵物。

  張子牙也只有說了下去:「一棵樹最先熟的果子往往先給採擷個清光。張揚性情,屢遇無情。張揚才情,屈死不寧。也許,我隱藏了些事兒,只為了保命。」

  溫夢豹沒有馬上說話。

  他的眼瞳一時收,一時放,像裡邊有個黑箱在拉遠收近的操作伸縮,長久他才道:「你知道我為什麼把你叫上來?」

  張子牙惶恐的道:「卑職實在不知道,而且真的想知道。」

  溫夢豹只說了兩個字:

  「交心。」

  張子牙一時聽不明白,不禁問了一聲:「嗯?」

  溫夢豹冷笑了一聲:「交心,就是把心互相交出來,用話語或行動表明了自己的坦白與忠誠。」

  這次到張子牙陷入了沉思。他好像在回想自己剛才與溫夢豹的對答算不算坦誠?有沒有「交心」。

  溫夢豹的語音很沉,甚至還有點沙啞:「沒有。其實你上來之後,一直沒有說過心裡的話。可是,在下面的人,都聽不到,看我們聊得這麼好,這麼久,一定以為你已經對我交代過,也交了心,也必然以為,你就是我的人。這一點,你可是百辭莫辯。」

  張子牙心裡一陣陣涼颼颼的,苦笑道:「能成為人家以為我是效忠廠長的人,那是我的榮幸,我還會強辯麼?」

  「說的好,果然沉得住氣,」溫夢豹眼神裡也確綻放出激賞之色,「那我告訴你一件事:我也的確跟兩名疑是兇手的交過手,一個輕功很好,一個內力很高。」

  然後他又凝視張子牙,一字一句的說:

  「你的輕功就很好。」

  然後再說:「極好。」

  頓一頓,又說:「超級的好。」

  張子牙這一次,不但覺得唇幹,而且還口渴了。

  可是,溫夢豹語音一變:「不過,我有理由相信那輕功極高的疑犯不是你。」

  這一句,可讓張子牙有險死還生的錯覺。

  他這回可趕緊跟問了一句:「那麼,廠主懷疑是……可有我效勞之處?」

  「有。」溫夢豹目中閃爍著兩點寒芒厲火:「我現在要你上來,就是要引蛇出洞。我是貓在花下,意在蝴蝶。你現在就下去,替我把一個人請上來。」

  張子牙只覺得這可是他的柳暗花明,即問:「誰?」

  溫夢豹說:「就是那個縣令派來的痞子。」

  張子牙訝然道:「痞子?上亭子來?」

  溫夢豹擺首。

  張子牙馬上更口:「是上亭頂?」

  「不。」溫夢豹稍仰下顎,「是那顆樹。」

  「樹頂。」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19 PM

回9 花甲大佬

  張子牙從亭頂一躍而下之際,他的心不是下沉的,反而是向上浮了一浮。

  不知道有沒有這樣的經歷,有些時候,你完成了一個超級危險動作,或者,玩完了一些極之兇險的遊戲,你能化險為夷,轉危為安,終於能腳踏實地,大步跨過之際,心中就有這種向上漂浮的感覺。仿佛,能克服這件事,就像升上了雲端,去閱讀風,去欣賞雲,還能去縱控風雲色變,更能叱吒風雲。

  張子牙這才省覺:自己竟然一度以為給溫夢豹召上了坡,就不一定能活下來。而今情勢卻還算好,至少,溫夢豹似乎是要拉攏自己來對付他人,而且,此際他就要跟溫夢豹找個替死鬼。

  他下陡坡,看到李好和李早的神情:

  李好為他捏了一把汗。

  李早向他擠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

  笑得比哭還難看。

  張子牙突然覺得自己很幸福:至少,有人是真正關心自己的安危、生死,在腥風血雨的江湖中,總比一個人面對掙扎來得不寂寞一些。

  對有些武林中人來說,看似勇敢,但卻最是怕死。但對有些江湖漢子,更怕的不是死,而是寂寞。

  一種沉淪的、墮落的、無人聞問、無關痛癢、無邊無際、無枝可棲、生死不知、老死不相往來的寂寞。

  幸好,他還是有兩個老幹部、老兄弟關心著他,與他共患難、同進退。

  他徐徐走下來,但沒有馬上跟李早和李好說話,他是個飽經世故的人,當然明白在這時候,他不管是為了自己還是李早李好,都該避這個嫌,先得把溫夢豹的話帶到。

  他一路走到那半死不活的老者、痞子和壯漢身前。

  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像個使者。

  可是他不知道,他面對的三人,對他卻有完全不同的感受:

  痞子覺得這個剛下來的人,像個奸細。

  壯漢瞠目看著從山坡上亭頂以非常低調但卻十分高段的輕功飄下來的人,仿佛看到一個不是人的人。

  那像身羅重病奄奄一息的花甲大佬,低著頭,輕咳,耳廓居然聳動了一兩下,仿佛只用聽的也知道來的是什麼人,以及什麼意圖,可見,他依然眼皮子也不抬,好像就當走來的是一條狗一般。

  從這角度來說,一個人自我感覺良好的事,對別人來說,不一定會同感同慨,甚至有天淵之別。

  張子牙走到三人面前,大約十步之遙,他忽然頓住了。

  不能再走一步。

  他當然也有提防,但自恃武藝、輕功,可以靠的更近,但他卻陡然止步,因為是給一種氣場逼住了。

  一種不讓人入雷池一步的氣場。

  那氣場當然是從那一病一莽一痞仨人身上漫發出來的。而且還完全是在不經意、甚至刻意斂藏的情形下透露出來的。

  張子牙止了步,迎著風,道:「花甲大佬,溫廠主想跟您借一個人。」

  那病重垂危蜷縮著的人愛理不理,嗄聲說:「借人?拿去!他要的是王飛紅還是朱財貓?朱財貓還會儲點錢,王飛紅就只會大碗喝酒。」

  張子牙指了指那位痞子。

  那壯漢沉聲道:「老三,你上身了。」

  痞子無所謂的聳聳肩:「人在江湖走,哪有腳底不沾泥的!」

  那花甲大佬忽然輕蔑的一笑:「去吧,我也想見識你的『恰似驚鴻踏雪泥』。」

  痞子的腳,忽然不跛了,向那花甲病人一拱手,恭聲道:「望公子保重,老三去了。」

  那病懨懨的人一揮手:「走吧!」張子牙眼角閃亮了一下,乍見那病人瘦骨嶙嶙但修長玉白的五指邊上的袖口,有一抹緋紅色的襯邊。

  痞子轉身跟張子牙道:”他為什麼不下來?〞張子牙苦笑道:”我只負責傳話。他要你上去!〞痞子譏誚的笑了一下:”你好歹也是位刑捕,如果我這一過去就給他殺了,你拿不拿他歸案?〞張子牙摸著下巴,似乎還在拔著胡碴子。

  他拔胡碴的手指很有點奇特,是用拇指和尾指鉗住鬚根,一拔而出。

  他似乎還很享受這種微疼。

  張子牙拔了一根短須,道:”飛紅兄,你知道我只是位州府的捕頭吧?〞痞子”王飛紅〞道:”但說什麼也是位在職刑捕,而我們卻只是縣令遣下的皂快班頭而已。〞張子牙用眼色往坡上揚了揚:”他可是位來自京師,代表了六扇門的主事。〞「王飛紅」點點頭,眼睛發亮:「你的意思我明白:誰的官大誰最凶。官要民死,民不得不死。官給民平反,民才可申冤。官要辦民,民給他辦就是了,他判的就是結案。」

  張子牙看看在後頭持刀的利霧譜,最後還是聲道:「我本來也是不服氣這個,才去當捕役;現在當了刑捕多年,才明白你服不服氣,想要做點事,就先得服這個。」

  雖然他心中一直覺得不對路,但又說不上來路,只好用手一引,說,「你還是去走一趟吧,一切小心就是了,別讓我為難。」

  「王飛紅」眨了眨眼:「你剛才那一手輕功,可是『輕飛經』裡得絕活?」

  張子牙心中一震,顧左右言他:「我那手也叫輕功?江湖中人管他叫:『命比蟻便宜大挪移』,哈哈!」

  忽然,他覺得很不對勁。

  對,眼睛。

  是眼睛。

  就是眼睛。

  這個流氓痞子,有一雙黑而亮且多情的眼。

  這眼睛甚至有點落拓和捉狹。

  這眼神一點也不中年。

  這眼色裡居然還有點醉意。

  張子牙心中一一震,馬上在他腦海裡搜尋「王飛紅」這號江湖人物的「資料」:

  王飛紅,今約卅五~四十歲。一身顛沛流離。之前曾赴京應考,中過榜,但得罪考官,取消考生資格。又曾保過鏢,剛冒出聲名,遇上「行雷閃電」雷去屙率「雷死人不要命」四大悍將劫鏢,力戰負傷,鏢盡失,給鏢局指誣為內應,不能再在鏢行上混。之後當過飛賊幾次劫富濟民成功,但又遇上諸葛先生神侯府門下才收錄不久的追命崔略商,就逮,幸由諸葛小花出面說情,讓王飛紅轉掛班皂役,入「花甲大老」門下,年余,與朱財貓合夥,偵破大案七宗小案十三宗,終於成了小名。

  但他因歷經失意、挫折,習慣了不洗澡、不剃胡、不洗垢,邋裡邋遢,不修篇幅,江湖人剛給他取了個綽號:「汙糟鬼捕」王飛紅。

  這就是張子牙這片刻間在腦海裡,閃過對王飛紅的資料。

  可是,這些跟眼前的人不吻合嗎?

  但這一刻片瞬星飛,王飛紅已笑道:「你輕功好,且看看我的又怎樣?」

  這話說的時候,張子牙又發現了一個「奇景」這奇景其實很小。

  小的幾乎難以給發現。

  這奇景也沒啥了不起。

  更沒什麼大不了。

  只不過是,王飛紅在笑的時候,眼臉上掉落了點東西。

  然後,他在講話的時候,臉龐上又剝落了點東西。

  零零碎碎的東西而已。

  似乎並不重要。

  它仿佛是泥垢,又似是皮屑,更像是塗糊黏貼上去的一些手工藝品。

  可是這些已足夠讓張子牙明白了:

  明白了蹊蹺在哪裡。

  ——是年紀不相稱。

  眼前這個「王飛紅」,跟傳說中的「王飛紅」年紀與相貌,都不甚相稱。

  ——如果他不是「王飛紅」,那麼,「他」是誰呢7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你不是你自己,那麼,你會是誰呢?

  慢著,首先,這問題得有一個前提:你想成為誰呢?而且,如果你可以選擇,你想「進入」誰的軀體裡,成為那個人。有訪問者問過著書人。書者也問過其他好友、友好。他們有的回答是想成為那偶像、明星。這個容易理解。因為太崇拜了。因為太愛慕了。因為很愛,所以想替代。

  在變態心理學還有—種自我太受壓抑,久之會產生錯覺以為自己就是另一個人,去做原來自己從不敢做的事。還有的要成為富商、權官、名人。這全都可以體會。

  愈是得不到的、渴望的,就巴不得有一天直接就拿下來,就像看到樹上最熟最大的果子—樣,矢志就要擷取那最完熟最顯眼的,卻不知,有時,最好吃的不一定是這—粒,而最大的—顆和最完熟的那—個,可能—早打從核心裡已腐爛了。但也有人想當年平民百姓的。這也讓人容易明白。

  正如有些人山珍海味吃慣了,恨不得就吃—兩頓鹹魚青菜。那些所謂微服出巡的皇帝、王子,莫不是本著這個心態,不管是找吃的還是泡的,都是久經高處不勝寒之後來自尋低處有溫熱的。

  不過也有人告訴著者,男的他要當女的,女的想要當男的,也有人說要進入拋棄他(她一的人心裡,想知他(她)還有沒她(他)。

  好吧,辛苦了。

  得不到總是最好的,失去了的總是最懷念的,地球人就是這樣,火星人也許在火星文記載的,也是不外如是說。更有的想變成一條魚、一頭狗、一隻貓、一隻倉鼠的,因為想知道寵物眼裡是如何看待它們主人的。

  這就教人不明白了。

  不過卻教人信服。

  這就是愛心。

  而且還是大愛。

  不過,這種替代,實在不是一般人心態,只能說大愛無言之餘,還是得說一句,這些人為何不考慮一下「進入』—-下父母雙親心裡,看一看他們是如何看待子女的呢?

  張子牙可沒想那麼多。

  他發現「王飛紅」可能已不是「王飛紅」之際已遲。

  因為「王飛紅」已經飛越。

  是飛越,不是穿越。

  他飛越過張子牙額頂,飛過利霧譜的持刀監視,飛上了山坡,才微微吸上那麼一口氣,已飄上了亭心。

  然後他仰首,問:「要不要我上來?」

  然後他就發現了一件事:

  一件頗令他錯愕、驚心的事。

  溫夢豹已不在亭頂。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19 PM

回10 蜈蚣與窟窿

  「你到我這裡來。」王飛紅深吸了一口氣。他看到那個人了。

  那個傳說中的人,六扇門裡的好手、連諸葛先生聽到他的名號也不自覺皺皺眉頭的人:

  溫夢豹。

  溫夢豹仍在高處。

  他在其中—顆樹上。

  那幾乎已是樹頂了,不能再高了,剛才的亭頂,正可謂是高處未算高。人站在那麼個高處,難道就不怕跌,不怕寒,不怕風吹樹動人不祥?

  那站在比王飛紅更高處的人,意態舛驁的道:「你上我這兒來吧!」

  「你怎麼老是要站在那麼高的地方說話?」王飛紅似笑非笑的說:「老是站在塔頂、樓頂、樹頂才能說話嗎?」

  溫夢豹哈哈大笑。

  「我以前也覺得奇怪,怎麼老是有人站在屋頂、山頂才能說話,還不太造作了嗎?他居然順這王飛紅的話說下去「聽說有的高手非紫禁之巔不能決戰,非泰山之巔、華山絕嶺、峨眉頂峰才能打上一場,難道他們就不能能腳踏實地作戰嗎?」王飛紅饒有興味的仰首笑道:「原來我們想法很一致。」然後他問:「可是你又何苦還誆我上樹?」

  溫夢豹呵呵笑道,火燒眉毛一揚:「我喜歡在高處談,因為我長得矮。」

  然後他斜盯著王飛紅:「至於你上不上來,那要看你敢不敢了?」

  他這句話—說完,他身下就多了一個人。

  正是王飛紅。

  王飛紅幾乎是一掠身就上樹來了。

  他站在近於樹頂的一條橫椏上,這道樹椏剛好比溫夢豹所站的差半個身位。

  在溫夢豹所站立的樹椏之上,還有一條橫生茁長的枝椏,更粗更壯,但王飛紅沒有掠身站到那兒去。

  他很明白:有什麼是可以僭越的,有什麼是碰也不要碰一下,沾也不要沾上一點點的。

  要是不明白這個道理,不但在官場的飯不能噢,在江湖上也不必混,連做人只怕也做不成了。

  王飛紅站定了,然後拾起目光,仰視道:

  「謝謝你。」

  溫夢豹道:「謝我什麼?」

  王飛紅道:「我剛才在掠上來之際,未站穩之前,至少有四個破綻,你目光已觸及了的,但你並沒有出手。」

  溫夢豹道:「也許我只是覺得,現在還不是最佳出手的時候而已。」

  王飛紅:「但你已錯過了。」

  溫夢豹:「但你也來了。」

  飛紅:「我是來了,但還是不明白。」

  夢豹:「不明白什麼?」

  王:「你為什麼要召我上來說話。」

  溫:「也許我只是為了要看你這身驚世駭俗的輕功提縱術。」

  王:「見笑了。真正深藏不露的是廠主。」

  幹穿萬穿,馬屁不穿。

  溫夢豹臉上有了笑容,道:「光是你這身輕功,我本也不想與你為敵。」

  王飛紅的臉迎著勁風:「很多人都怕與六扇門為敵,但更怕的是與廠公為敵。」

  溫夢豹耐人尋味的說:「那你為何還要展露輕功上來這兒?」

  「我就是不想與廠公為敵,所以才上來這兒。」王飛紅悠然反問:「難道我可以不上來嗎?我能不卯足所能,就能輕易上這顆拔天大樹嗎?」

  溫夢豹:「也許,我請你上來,就是要你在施展輕功之際,還要對著這高處強風。」

  王飛紅:「怎麼?輕功也與風水有關嗎?」

  「不。」溫夢豹道,「跟你臉上化妝易容卻切切相關。」

  王飛紅這回窒了—下。

  溫夢豹補充一句:「你的化妝不算成功,現在已剝落逾半。」

  王飛紅尷尬笑笑:「這都給你看出來了。」

  溫夢豹說:「你當然不是王飛紅,王飛紅沒你這手絕頂輕功。而且,你也比真正的王飛紅瀟灑落童多了。」

  王飛紅,歎道:「我就知道瞞不過廠公。廠公就像柴房裡的蜈蚣,沒有爬不進去的窟窿。」

  溫夢豹進一步說:「你既然不是王飛紅,你身邊那位大漢,當然也不會是朱財貓。」

  「他長得也不像貓,貓沒他那麼大,」「王飛紅」附和道,「他其實像頭老虎。只不過老虎沒他那麼好脾氣。」

  「我明白了。」溫夢豹似乎胸有成竹,「那麼,你們又是來幹什麼的呢?」

  然後他又很溫和的追加說明:「你知道,對我這種人,你們已不必隱瞞什麼,這樣反而更快、更好辦,說不定,我們還能交成朋友。」

  「王飛紅」似乎很有同感:「有廠公這樣的朋友,一輩子都會受用。可是,我真有點蠢,仍不知道廠公老高的把我喚上來這兒,卻是作甚?」

  他居然把問題「傳」回給溫夢豹。

  溫夢豹兩道火燒眉一剔,像剪得斷理也不怕亂似,遙指平原極目,悠然道:,「你看這極目平原,阡陌處處,一片綠好,風和日熙,你可知道我正擔心何事?」

  「王飛紅」知其必有所指,即隨話鋒:「願聞其詳。」

  「我最怕的是在這快馬道上,又來急報,再生凶案,更聞噩耗。」溫夢豹雙眉在印堂打了個結似的,「我們吃公門飯的,就像行船的—樣,怕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優的是一案未了又生一案!」

  然後他盯死了「王飛紅」:「何況,你們就是我其中要辦的案。」

  王飛紅正色道:「無論如何,能讓廠公專案處理的,都是了不起的大案,能讓溫廠主矚目的,可都是—等一的大案。」

  溫夢豹仍然虎踞龍蹯的站在樹椏上,「驚動我還不打緊,至怕是連『破落門』的門主和門人也驚動了,只怕你們之中,無論真的假的,喬裝的正宗的,連縣帶鄉,滿門六親的,都得要腦袋搬家不—起走了。」

  王飛紅瞳孔收縮,正色道:「廠公說的是『六扇門』裡的『破落門』門主宋危亭?」

  溫夢豹沒直接回應他的問話:「別怪我沒提省你。我脾性猛烈,但還講理,也注重法度,可是你們要是弄神裝鬼,欺君憂民,給他辦了,只怕生不如死,連只求一死也有所不能矣。」

  王飛紅倒是愕然:「也就是說,這系列的『群殺』案子,驚動的不只是『兵工廠』,連『破落門』也出動了麼?」

  溫夢豹這回正式給了他個回話:「我這邊『兵工廠』只是打)中鋒的,其實相爺信任的是『破落門』,太師舉薦的是『大聯盟』,他們才是一明一暗的兩大主力。」

  王飛紅聽到了「大聯盟」,臉上不禁抽搐了一下,泥塊又掉落了幾片,忍不住失聲道:「你說的是大聯盟的淩涼怖!」

  溫夢豹語調沉重:「天下還有哪個能稱驚怖大將軍!」

  王飛紅長歎道:「這系列『群殺』案子,居然驚動了權傾天下的『六扇門』中三扇大門,那也算是震動朝野了。」

  溫夢豹盯住王飛紅,—字一句的說:「我告訴你這些,是希望你們能夠合作,坦白從寬,要不然,把知道的說出來,以免到頭來由破落門、大聯盟的人下手逼供,那麼你們可就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斷子絕孫,連累親朋了。」

  風很大,王飛紅的身子隨著樹枝晃蕩,腳下立椿,依然不丁不八:「可是,廠公眼看其他六扇門的人肆意妄為,塗炭生靈,魚肉百姓,欺天瞞日,也就袖手不顧,任由妄法,坐視惡行,冷眼旁觀嗎?」

  溫夢豹聽了,忽然仰天哈哈大笑。

  笑聲徹亮。

  樹上簌簌落下一陣葉雨,連同幾瓣落紅,恐怕,連山坡底下那一片平原上的衙役,也聽得一清二楚,不少個兒都驚愕往上抬頭,眺望究竟。笑聲一歇。溫夢豹俯問王飛紅:「你為啥叫我廠公?」

  王飛紅答:「你就是兵工廠的主事人。六扇門裡,擁有兵力、武器最強大的一位,在江湖上和刑部、大理寺,都舉足輕重。」

  溫夢豹再問:「那我是不是太監?膳監、內監或者欽天監?」

  這回王飛紅答得決然:「不是。人皆知廠公有七妻十八妾,子女滿堂,美婦成群。我不知道日後有無閹人稱廠號公,但至少本朝昌明正道,忠臣良將,均決不容閹黨為惡。」

  溫夢豹仿佛對這答案也很滿意:「你既知我也有家室後人,也當然瞭解我也有掛礙顧慮。我要是奮不顧身,不自量力,插手管了你們的事,礙了他們的好事,要是他們聯手起來先壞了我的家業,毀我家園,那我可恁地是好?」

  王飛紅這次咐咐地搖了搖頭:「說到頭來,熊心虎威豹子膽的溫夢豹溫廠主,還是以一己之利為先,自身安危為重!」

  溫夢豹聽了,倒不以為忤,反而說:「正是。要是自保尚且不及,怎可救護友鄰!若連殘生不能自救,妄言為國為民!」

  王飛紅一時語塞。

  連正在「翻譯」的「快刀」李好,「傳達」到這一段時,也顫了語音。

  其實張子牙和李早、李好三人,與溫夢豹及王飛紅之間的距離,自是甚遠,一般人連看其表情,都依稀莫辨。但李好眼力之佳,超乎想像,他雖也難以細辨溫夢豹與王飛紅之對話,但卻從唇語讀出大略意思,並轉述予張子牙和李早知曉。

  這當然也是張大遲暗示他做的。

  利霧譜手按刀鍔,也沒阻止。

  因為他也想聽。

  他確想知道他的主子跟「似敵非友」在說啥。

  好奇心人皆有之。

  何況這也不犯禁。

  溫夢豹給他的指令只是:只要這些人稍有異動,可格殺勿論。

  那可是「動」。

  不是「聽」。

  他們只是說話。

  交談。

  甚至是傳達。

  而沒有行動。

  所以他也撈—把便宜,—起聽個究竟。

  但當他聽到「大聯盟」也插手的時候,臉色也變了,握住刀柄的手,也緊了一緊。

  他也知道「兵工廠」可不是辦這系列大案的唯一批人馬,他也知道「破落門」的人一早已明察暗訪此事,只不過,他可不知道驚怖大將軍的「大聯盟」也踩進來了。  「驚怖大將軍」淩落石可不是非同小可的人物。

  沒有說錯。

  「不是非同小可的人物」,連非同小可,或非非同小可都不對,因為他基本上已不是人。

  他是個魔。

  連鬼都怕他。

  佛都怕他。

  神都得保佑他。

  驚怖大將軍—生人最喜歡做的事是啥?

  有次,據他自己回答,是:「滅門。」

  九族俱滅,六親不活。

  據說,這還只是他的「興趣」之一。

  其他的「嗜好」,已達到了「罄竹難書」的地步。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20 PM

回11 江山萬里刀下生

  樹上。

  風中。

  遠方炊煙直。

  阡陌玉生煙。

  秋高氣未爽,處高微覺涼。

  王飛紅仰視道:「那你叫我上來,到底所為何事?」

  溫夢豹熟視王飛紅:「我給你機會,對我說真話。」

  王飛紅道:「需要時我—定說真話,不需要你給我機會。況且,我這人一喝了酒就亂說話,你要聽真話,不如請那大塊頭過來,他可不打誆。」溫夢豹沉聲道:「你會說真話的。」

  王飛紅依然臉無表情:「我很少對陌生人說真話。我可是個老江湖。我倒想知道我為什麼有必要對你說真話。」

  溫夢豹目光的殺氣,像寒冰與烈火相逢—樣漫漫浸淫開來,他的語音冷而沉,像深邃的潭水:

  「要是,那天晚上,金風細雨樓樓主在回京的路上,遭受狙擊暗殺,我那一刀『萬里江山刀下生』,只要刀口偏斜兩分,你還只留個疤在腕上,迄今還能留下性命嗎?」王飛紅本來似乎在笑。玩世不恭的笑著。

  但奇怪的是,他臉上都不大看得出笑容,只有可能因為風大,—些泥屑在臉上刮飛了出去。

  很明顯的,如今他已笑不出來。

  「你認得出是我?」

  「你易了容,但改不了聲音,」溫夢豹桀桀笑道,「何況,你的易容術本來就不算高明。風—起,臉上塗泥吹走了十之三四。」

  王飛紅似乎有點失落的摸摸自己的臉:「我就知道江湖中人傳說慕容世家的易容術,都是宣傳技倆,還有啥個深鎮美容、高麗易容、湘江瘦身、冬官纖體、東瀛忍術之流的,全都是賣假藥、裝假貨,不管醫只管賺的。早知道我再不學好也不學這個。」

  溫夢豹冷笑道:「你的易容其實不差,就是很不經風吹雨打,更逃不過我的法眼,何況,」他火燒眉又是—揚:「你們哪裡能走得過爺的法眼。你的輕功,只要一動,我就認了個准。」

  「我明白了。」王飛紅雙手一攤,無奈的說,「難怪你喊我上來這了。風又大,又要輕身功夫,什麼來路都給你摸了個透。」

  「所以你瞞不了,不說真話,只是自尋死路。」溫夢豹說,「跟我說老實話,還有—條活路。如果你們是我猜測的人,至少我跟你們的頂頭上司,還份屬老友,說不定可以給你們個公道,或保住性命。要不然,你們落在老宋手上,求生不能;要落在大將軍手上,你們就白活這—生了。」

  王飛紅的話有些不是滋味:「看來,我這還得感激溫廠主的大恩大德了。」

  溫夢豹居然受之不疑似的,「至少,那天晚上,你們伏擊狙殺蘇樓主,還殺害了蘇公子的得力手下『輕憐』和『芳鄰』,我及時趕到,那一刀,若下手偏上一些,你的手還能留麼?命還可保嗎?」

  王飛紅喃喃地道:「你認為我該謝謝你手下留情?」

  溫夢豹說:「我是饒了你的命。」

  王飛紅開始用手搓自己的臉:「我們可沒有伏擊蘇公子。」

  溫夢豹嘿笑道:「你沒有?那麼,你那晚窩在那火鍋店裡,真的是吃火鍋喝悶酒賭骰子麼!這些大案—起,我的人就注意到你們這一夥,開始四人,現在兩人,後又聚合成三人。六分半堂的血案一生,雷震天,在大碉堡幾乎喪命,他的左右護法,『雷死人不要命』雷幽和『甩頭雷神』雷默全命喪你們手中,我就不相信區區窮鄉僻壤的老捕頭李老味和小衙吏什麼朱財貓和王飛紅,能幹出這等轟轟烈烈,血洗江湖的大案來。」

  「你說對了。」

  王飛紅把臉已搓拭得差不多了,終於放開了手。

  「你承認了?」

  溫夢豹倒有點詫異。

  「我說你對了,是因為我們真的做不出這等腥風血雨的大案來:」「王飛紅」終於顯出本來面目,「因為我們真的沒有做過。」

  溫夢豹仔細打量了一下:這站在他下風的漢子,現出真貌,長相真的有點落拓,年紀不大,但眉字間自有一股蒼桑之意,以及不羈的灑脫。他故意把自己弄得邋裡邋遢,但哪怕在化了妝易了容後怎麼也掩飾不了他眼裡的狡黠且多情的神色,現在臉上塗泥—去,臉上那股不在乎的笑意,就像一個人的醉意—樣不經意的在漸暗的窗邊點亮了燈籠。

  溫夢豹看了一陣,倒想起一些江湖傳說,心中拿捏不定,語聲卻厲:「你死到臨頭,卻還不認!」

  那「王飛紅」這次正經八百的道:「我們沒有殺害六分半堂的人。」

  溫夢豹又開始冷笑:「看來我真的不該保全你。你們在凶案發生時,是在大碉堡。」

  「王飛紅」道:「我們是到過大碉堡,就是想阻止凶案發生,但我們沒有殺人。」

  「乾脆,」溫夢豹仍在冷笑,「你們連老子胡同那一場廝殺也不認了罷。」

  「是的。那一晚,我們也到了老子胡同。」「王飛紅」也老實不客氣的說,「我們卻沒有殺金風細雨樓的人。」

  「哈哈。」「哈哈。」這兩個字溫夢豹是讀出來而不是從心裡笑出來的,「你乾脆就說你們是去破案的好了。」

  「又說對了,」「王飛紅」居然如此回話,「我們是想去救蘇樓主的,但無濟於事。」

  溫夢豹禁不住怒笑道:「好!虧你說的堂而皇之!你可知道蘇夢枕是我什麼人?!」「王飛紅」倒是為之一楞。「請教。」

  「他是我的大師兄!」溫夢豹近乎咆哮道:「家師紅袖神尼,四位男徒二女徒,我排第二,夢枕輩份最大,但最年輕,雖素未謀面,但師兄就是師兄!」

  這話聽得「王飛紅」也為之一震。

  震撼。

  「你、是、說……」「王飛紅」因為震動,所以審慎,「你、是、蘇樓主、的、師、弟?」

  溫夢豹似笑非笑的盯著他:「不然,我為啥叫『溫夢豹』?我原名溫老獅,但在神尼門下,男的名號中間都有一個「夢」字。我有名你叫,你都沒發現,居然在神侯府裡還號稱新三名捕!」

  「王飛紅」揝揝額前那幾縷長髮,苦笑道:「看來,我還摸透你的底細,你已查清楚我們的來路了。」

  「聽說你們仨是諸葛小花中年後親手悉心培訓出來的弟子,並且他一改傳統門派的調訓方式,只按照你們性情興趣去加強你們本身已具有的天賦和才能,也破了幾件案子,亦辦了幾個毛賊惡匪。這次的『連環群殺血案』,從京城鬧到江南、江北,自鬧市大都血洗到窮鄉僻壤,聽說你們為了方便,便藉口為區區知縣劉深淺派來稽查的『花甲大佬』三人組,化妝易容,裝扮個半死不活的樣子,以為可以瞞天過海,名是查案,我看你們是強盜喊捉賊,凡所過處凶案必生,崔略商,江湖號稱你為追命,你以為你光憑這幾下竄高伏低的功夫,就可以進得了咱們六扇門和我兵工廠的法眼?「溫夢豹這一次一口氣把主旨說到底:

  「你在諸葛老兒手上排最末,是帶藝投師,身世最不明朗的。論內力你還不如你姓鐵的師兄,論智謀你也及不上姓盛的師兄,你現在已上來了這樹,你要是不給我一個滿意的答案,你以為你能夠安然下樹、下坡、下得了台嗎?」

  崔略商沉思了一下,眼神從迷茫裡居然閃出一絲片瞬狡黠的光芒,答:「溫廠主,是你自己上了台,我一直都在台下,我是個不喜歡上臺的人。」

  溫夢豹沉聲道:「話已說到這個地步了,你真要我出刀,這一次,他們遠水救不了近火,你怎麼擋得住?」

  追命,也就是崔略商,反問了一句:「你還是真的認為我擋不住你一刀?」

  溫夢豹也很平實的回話:「按照平時,我十刀八刀,也沒能拿准就能砍倒你。但現在你居於我下風,就跟上回你奇襲金風細雨樓的人一樣,我立於此位置上,刀勢更強三倍,你上次擋不了,今次也斷斷接不住的!」

  追命又撓了撓頭皮。

  他的頭髮很可愛,既不梳理,看去有點懶散,但到頭頂又豎起了一排頭髮,發梢映著陽光,鑲著淡淡金黃,很是俏皮好看。

  動作,居然還帶了點玩世不恭的可愛。

  原來,他只是把自己刻意化妝成一個地痞流氓、歪瓜裂棗、像一個沒開瓣就垮了的蕾,但其實一旦抹去塗泥,煥發精神,對敵相埒,他可成了另一個模樣。

  他搔著頭皮,帶點苦澀的說:「有些刀,你縱接不著,也要試著接的,對不?」

  這問話倒使溫夢豹怔了一怔。

  只聽追命又說:「正如世上有些事,你接不下,也得要接的,是不是?」

  溫夢豹不知他何所指:「你說咋?」

  追命說:「我要說的話,你聽了,一定會生氣的。」

  溫夢豹說:「我這人比較怪,你要故意惹我生氣,我可是不會動氣的。」

  追命歎道:「坦白說,我不是怕你生氣,而是生怕你一生氣,就會動刀子斫我。」

  溫夢豹有點得意,「你怕我的刀?」

  追命答:「不是。我怕人砍我。」

  溫夢豹道:「我的刀是從不砍伏法自首、坦認罪行、求饒投降的人的。」

  追命眼睛亮了,更俏皮機靈:「那太好了。」

  溫夢豹傲笑。

  追命的眼神卻又黯淡下去了:「也太可惜了。」

  溫夢豹奇道:「為啥?」

  追命唉聲歎氣道:「可惜我不是你說的那三種人。」

  溫夢豹眉一揚,像火光沖天一吐,「你想激怒我?」

  追命歎道:「我就知道你會動氣。」

  溫夢豹手按刀柄:「你別逼我出手。」

  追命道:「我就知道你聽不得真話。」

  溫夢豹道:「你沒講老實話。」

  追命直視他:「你為何老是咬死我們不放?」然後往下一指,指的是張子牙和李早李好三人,「你又不以為他們才是嫌犯?為啥一定要盯死我們?你既知我們是神侯府的子弟,也必清楚諸葛先生為人,為何對我們苦苦糾纏!」

  溫夢豹這回不但眉似火燃,連眼神好像也點著了天火:「你真要我明說?」

  追命的眼神這回也毫不回避:「明人不做暗事。」

  溫夢豹一字一句地道:「我到現在還不知道諸葛小花的立場。他到底暗裡幫相爺的,還是傾向大師的,或是萬歲爺的間諜,甚至是自成一派,專與他們作對的。是敵是友,尚未分清,何況辦案破案,公私分明。你是他的弟子,來路不明,近來武林幫會血案,每發生必有你們幾人蹤影,可疑之人,必有可憾之處。你們作過什麼可恥之事,還不坦白以期從寬,是不是要我親下手先斬你大師兄,再殺你二師哥!」

  追命有點愕然:「大師兄……!」

  溫夢豹眉須運風開揚,握刀的手忽然暴漲近倍,他在風中依然字字清晰如鑼:

  「你們把蘇樓主殺了是不是?」

  追命又抓頭髮了,這回是瞪大了眼:「你是說,蘇公子被我們——」

  「是!大碉堡那一役後,他可沒再露過面。」溫夢豹痛心疾首的說:「你們把他弄哪兒去了!再不說,我先斬殺姓盛的!」

  語音一落,刀光大盛,人也落了下來。

  但刀並不是砍向追命。

  因為溫夢豹已「落」了下來。

  「落」,是「降落」。

  他下降的速度極快、極速,只在亭頂已足尖輕輕點了一點,已迅速落下山坡,繞過那所謂彪型大漢身前,對那病得奄奄一息,一直埋首在壯漢後袵的「花甲大佬」,一刀就斫了下去。

  這一刀,見風即長,石破天開,虎嘯龍吟,金石俱裂。

  但那奄奄一息的人,突然活了。

  居然也出刀。

  一出刀,刀身緋紅,帶著三分不可一世,三分瀟灑,三分淒涼,還有一分驚豔。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20 PM

回12 輾平了地上多塊肥肉

  如果你有日殺了人,且不管你是蓄意殺人、謀殺、刺殺、還是失手殺人,誤殺、傷殺、意外殺害,你要是不打算去自首認罪,第—件收拾殘局的要事,就是:一,逃離現場。二,毀屍滅跡。

  假設殺的不止於一人,你又選擇了埋屍掩入耳目,而且又處身於古代,可就更不易辦了。

  若在現代,那還好一些,假定你不是太狠心,一氣過殺的人不算很多,自己在家裡殺人,又有部車子,叉擁個院子,那可以把你一不小心或一心致之於死地的人,設法搬到車箱裡,開車、載走,荒山野嶺、沙漠泥淖、臭水溝護城河上海灘賽西湖那兒—扔,拍拍手,夠道義的還下來用鏟子掘個坑,順便把哪個傢伙沒寫完的長篇小說—並兒埋下去,就不再苦候著他生他世魂誇歸來了。不夠意思的,才不管它曝死荒郊、田野或下水道等等,開車就走,留下一屁煙當燒了次奠祭的鏹冥。

  不過,要是開車運屍之際,你想速戰速決,搞定了就可以上夜總會當你尋歡或是回家做宅男打機上網看老婆,可是,突然,車子後迅亮起了射燈,還響起了警號,許是你超車了還是行李箱劇透了,警車找你麻煩了。

  那時,你該停車還是跟警方的車手比鬥「挪移」?

  通常,還是停車好。

  一對一的事,可以做。但所謂警方,有時候是電影裡打打殺殺了一切或定局後才姍姍來遲的隊伍,要不然,就是萬——對—開槍打不過你,或者一對—追車追不上你,就會用對講機還是通話器招兵買馬搬人運車過來堵你,俗稱圍剿。十對一的事,還是不要做的好。

  一個打十個,趴下叫哥哥。你不是葉問哥,而且更不是電影裡的葉問師傅最好不要把—代宗師強裝成—代失蹤。

  可是,你剎了車後,員警按著槍袋,步步為營,且—直跟通話機說話,才到了你車邊,先用電筒照得你睜不開眼——好像警匪電影的鏡頭—樣,你該怎麼辦?

  他叫你拿駕駛執照看看,你給不給?

  然後,該死的,他還叫你打開車後箱,你開不開?

  幸好,這是現代人的做法。

  現在記述的是古代的事。

  不過,殺人的事,今古都有。

  運屍的事,也是古今不例外。

  運送屍首途中,給人逮著、揭破,就像那部車尾箱有死人的車子—樣,給員警截住了,在古代可有沒有呢?

  此際,就有—椿。

  只不過,攔車的,似乎不是員警。

  不,那時候叫捕快,或是皂快、衙吏。

  至少,不像是。

  因為沒有在刑部做事的人,那麼髒,那麼落拓,而又有的老病有的太乾瘦有的太臃腫肥胖。

  以上是溫書者語,不愛看的,可以略去不理。但所提到的,卻與全文及故事有關。包涵了。以後有需要參與介說、解釋或換個敘事評述的時候,溫書者言還是會出來喋喋、嘮叨一下,尾時依然要請俠友諸君不只包涵—兩下鳥。

  孟丁知道馬車裡邊載的是—車的死人。其中有魯跑殺的馬成,還有f也親手殺死的羊郎和朱虎。殺害這兩個人,儘管是該死的傢伙,他還是感到刻骨銘心的痛苦。很多人把刻骨銘心總是形容在情愛上,但對他而言,你害,還有殺害以及造成人無法彌補的傷亡,也是—種刻骨銘心的感受。何況,他遵劍劍,即飛姑娘之令,混入嚴瓊瓊身邊,設計逐走原先的侍從牛四,然後—直苦候良機,到今天裡應外合,他先殺了朱虎、羊郎,魯跑也撲殺了馬成,然後,他索性把馬車開進翠亭瓊花樓的中庭,緊接天香閣,然後,透過芳芳、薇薇和佳佳的協助,把弄得—身酒氣的三個死人,裝成爛醉如泥,——「扶」上繡繡華麗的車箱內,然後由他開出翠字瓊花樓。

  可是,他殺害兩個曾跟f也_—起共事多時的羊郎和朱虎,在駕轡時仍浮現出殺戮的情境,讓他心裡很不舒服。

  是的,這兩個人該死

  如果是不相識的人,江湖仇殺,殺7就殺了,沒有交往,心裡也不會難受。

  可是,畢竟,他跟這兩個他認為不上道的人,還喝過酒、吃過肉、分過錢、嫖過女人!

  他把氊帽壓低,依照「劍劍姑娘」的指示:馬車離開了傳字胡同,特意繞到衙前路,他還舉著罎子直灌幾口,佯作與車內的人吆喝喊唱,灑了些酒在道上,還砸碎了酒罈,在衙吏干涉之前,已轉入左角鍔鼓樓,故意在馬車疾過時還用手拍響了鼓二下,在大家注目下直入蒼井大道,但藉密林掩映,轉入小澤馬利驛站,然後策馬入林,取曲徑,兩子灣終於在望。

  可是,就是在他出驛站之時,在驛站裡原有三個人,在那又老又病的蒼頭手—揚下,攔住了去路。

  孟丁心知不妙,但還是停了下來。

  因為攔路的人很胖,看去還很臃腫,但一動身居然很輕巧靈活。

  他就攔在馬前,看來,除非馬從他頭上踏下去,這胖子是不準備讓路的。

  同時間,另一個彪型大漢已到了車後,看似只要馬車一有異動,他就會搶入車內,自後頭夾擊自己。

  他當然不能讓對方竄入車內。

  他不能冒這個險。

  更不能予對方有這個藉口。

  他心知肚明:馬車裡有—車死人。

  所以他裝得很不耐煩(其實他也真的很不耐煩)的說:「你是誰?攔著老子作啥!?」

  那胖子用手左右盡伸,笑說:「老哥勿躁!我們不是強梁,只是有—件事,要向老哥請教。」

  孟丁見這又胖又邋遢的傢伙,說話講理而且有禮,當下也不敢怠慢,道:「爺要趕路!你有話就放明說了就是了。」

  胖子說:「我就聽大佬說,你老哥車裡邊的血腥味怎麼這麼濃烈?」

  孟丁心中一悚,但臉色一沉,怒叱:「血腥?那是酒味!客人的酒喝多了!你這胖不死,鼻子放血多了不成!盡聞到的是腥味!讓開—邊去,否則輾平了地上多塊肥臘肉!」

  那胖子也不生氣,攤攤手卻不讓位,笑嘻嘻的道:「那可也不是。我姓朱,江湖人稱朱財貓,這血味兒不是我嗅出來的,我大佬鼻子可靈光得很,人人都叫他花甲大佬李老味。」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21 PM

回13 店小三

  坦白說,之前孟丁在江湖上,並沒有聽過這「店小三」的稽查組織。或者,有人跟他說過了,他也聽過了,但是他沒有很注意,所以沒牢記在心裡。

  直至近來,「一少爺」跟他提過,江湖上有這麼一個叫「店小三」的組合:一老病無力的智者,人稱「花甲大佬」李老味,看來倦懨懨的,但戰鬥力可莫測高深,手上還有兩名要將,一叫「欠債還錢」朱財貓,一名「血債血償」王飛紅,都是長相猥瑣、其貌不揚的傢伙,但卻是硬把手。

  最近,劍劍姑娘又特別「提醒」了他們一次:聽說「店小三」這組織,已開始關注並追查最近這一系列的「連環群殺血案」。他們雖只屬於小小知縣劉深淺的麾下,似乎沒有強大的背景和實力,但這區區三個邋裡邋遢的人,所辦的案,所破的案,所抓的人,所惹的人,一點也不失禮,而且居然可以使「六扇門」的主事人有點臉紅,有的眼紅,連劍劍姑娘都說:「這種不明來路的人,往往能瓦解比他們強大十倍、萬倍的敵人,我們千萬要提防小心,不可小覷。」

  現時,這種「不可忽視」的人,至少有一個就攔在他馬車之前,一個就釘在馬車之後。

  他知道自己惹上麻煩了。

  碰上問題了。

  遇上麻煩和問題怎麼辦?

  有的人會選擇繞過去。

  有的則喜歡對著幹。

  因為有些麻煩和問題就擱在路中心,如影附形,到那兒去撲那兒跟你對碰,你想繞道而行只怕也此路不通。

  其實,對付麻煩和問題,還有一個辦法。

  很好的方法。

  你比麻煩更大,比問題更難解決,比麻煩和問題加起來都強大。

  只惜孟丁哥不是個智慧型的人物,他很牛,但卻屬於鬥力不鬥智那種人,他也是不知如何應對是好。

  劍劍姑娘所托的事,決不能有閃失,他已打算大打一場,連這三人一齊滅口。

  就在這時,後面就傳來了對話。

  這語言他很熟:

  魯跑。

  ——魯三哥。

  魯跑掀開了後邊的簾子,伸出頭來,招呼道:「王兄別來無恙?」

  伺伏在車後的王飛紅本來正要一躍自後上馬車內,但忽然探出了這麼一個頭,他也立即立步收勢,定睛好認出人來:「是魯跑跑麼?怎麼鴨梨山的大魯也來這兒坐起錦繡馬車來了?」

  魯跑跑擠著臉在笑,樣貌很有點哭相,「我現在就在翠宇瓊樓裡當護院。」

  王飛紅道:「做護院還可以坐進豪客馬車裡,這種差事誰不樂?」

  魯跑說:「樂是樂,我只是把守要塞的,你要是非闖入去不可,我的腦袋恐怕保不住,只好非要把你截下不可了。」

  王飛紅問:「是哪個淩公子?」

  魯跑肅然道:「目前姓淩的公子,在官道上、江湖上乃至綠林裡都吃得起風的,有幾個?」他還擠了擠眼:「再說,我這號車,是先從將軍別府出來,再到金粉巷翠宇瓊花樓的,能出將軍別府打馬出來,不姓淩又能姓啥?」

  這回王飛紅臉色也變了。

  但是他還是說:「可是怎麼這車裡有血腥味?」

  魯跑道:「將軍別府裡有不沾血腥的嗎?」

  王飛紅還是很執著:「車上的人是淌著血嗎?」

  魯跑說:「負了傷流著血的人有三個,但你要上來看,除了硬闖我這關,別無他法。」

  忽然,那病老漢乾咳了一聲,然後低叫了一聲:「飛紅。」

  王飛紅似對這病漢很聽命,恭聲答應:「是。」

  「既然這事涉及將軍別府淩公子,我們就別插手了。」背在王飛紅身後的病老漢說,「你這就叫朱財貓一道走吧!」

  魯跑躬身道:「花甲大佬,賞面。」

  李老味淡淡地道:「說實話,這臉可不是賞給你,」他苦笑,好像這一笑又讓他奇經百脈都疼痛起來,「我們實在是惹不起淩落石驚怖大將軍的人。」

  孟丁這才舒了一口氣,開始打馬揚鞭,馬車又疾馳於曲徑幽途,轉入落髮林蔭,在直驅西子灣。

  他剛才心是步上去七重天了,好在魯跑還是潛匿於馬車內,用話擠兌住對方,要不然,這三個人物看來既不好惹也難吃掉,這一仗勝負全未能測准命運往哪方靠攏。

  他現在大可放心趕路了。

  他一邊吆喝趕車,一邊大聲喊話:「三哥,還好你還堅持在車內鎮住場面,護我到埗。」

  半晌,在車裡才悠悠傳出聲音:「不是我要來的,是劍劍姑娘料事如神,還是要我送你一程。」

  孟丁心中有點詫異:「你沒事吧?」

  車內的語音:「沒事。」

  孟丁這才放了心。

  其實是有事的。

  因為孟丁哥比較莽撞,好像並沒有察覺,車子比以前稍稍沉重些。

  車子裡已多了兩人。

  他們一站一坐,對峙著魯跑。

  最令魯跑失去戰鬥力的,還不是王飛紅,而是那病君:

  「花甲大佬」李老味。

  他一面下「撒退令」,一面已掩撲入車內簾裡,懾住了身經百戰的魯跑。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21 PM

回14 橫眉冷對一把刀

  溫夢豹飛身下坡,拔刀出刀,刀未亮,刀氣大盛,刀未拔,刀鋒已及,刀方出,殺勢奇勁。

  他針對倚在那大漢肩背上的病漢。

  他這一刀還不是必殺的一刀。

  他這一刀其實要逼出那病漢,而且,他是一刀砍倆,先殺傷貌似花甲老人,再重創彪型大漢。

  有時候,跟人談判、較量,得要氣勢先行,還未到談判桌前,尚未跳到擂臺上,其實已將逼住,不戰而勝,勝之顛峯。

  交手、打鬥,也是一樣。

  他這一刀在半空劃了一道弧型的墨虹,頗有黑雲壓城城欲摧之勢。

  可是那看來一直是垂垂老矣,奄奄一息的病漢,突然間不老了。

  不病了。

  突然間,這人伸出了手,瘦骨嶙嶙的手,翻出了袖子,袖邊鑲著一抹紅綢,掣出了一把刀,刀不長,但卻漾起一片淒涼的緋紅。亂紅飛過千秋去的那種緋色的紅。

  這一刀,就格在溫夢豹那當頭一刀上。

  如果說溫夢豹那一刀是黑雲壓城城欲摧,那麼,這一刀就是甲光向日紅麟開。原本這深笠抱病的人,在殘破的咳嗽聲中,生命恰似那堪片片飛花弄晚,濛濛殘雨籠晴,但這剎那間,這人手上的刀,成了一個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化為他刀神般的生命,一刀出,就是刀神。

  刀就是神。

  刀神。

  黑刀紅刀相交。

  沒有星花四濺。

  沒有金花直射。

  大家只有眼前一黑。

  然後兩道人影驟合倏分。

  溫夢豹大叫一聲:「啥刀法!」

  倏分的是溫夢豹。

  他籍後翻之力,卸力回身,再運勁發力,第二刀旋即發了出去。

  他的第一刀是向前當頭劈落的,氣勢萬鈞,可是到了第二刀,他還是往前一刀斬了下去,但刀到半途,卻成了在一個絕不可能的角度和絕不可能克服的難度下,自後斬向那咳嗽者的後脖子。

  那人輕咳一聲道:「恨君不似霸王旗,南北東西!好個黑雲翻墨刀!」

  話是說了,但他的手未稍慢。

  刀也沒稍停。

  而且刀勢更巧。

  刀意更妙。

  還帶點悄。

  這一刀還是從一個匪夷所思的死角和渾然天成的竅門裡,翻空騰移,又恰好擱住了溫夢豹第二刀。

  這一次,雙刀交加,也無聲響。

  一種從無聲處聽驚雷的寂靜。

  而且,兩刀猛砸,並無滅裂。

  但其他各人,只覺眼下炸地一亮。

  幾乎令人為之目盲的燦亮。

  然後兩人各退三步。

  落地時,溫夢豹半膝下跪,怒吼了一聲:「橫眉冷對千夫刀,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是不是大師兄!」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22 PM

回15 一車的死人不是詩人

  魯跑心中確實有點慌,但表現非常穩。

  慌的是因為這兩人明明說的好好的,好像一切已擺平了,好言好語了,甚至明顯已放棄追查這部車了,但才片瞬間,兩人已夾擊猱身上車,他如果出手對付那彪形大漢,那病漢只要一出招,他恐怕就存活不了!要是他下手攔截那病懨懨的老人,那巨漢一出擊,只怕這部車就得添一具死屍!

  就那麼一猶豫,那兩人就竄入車內了。

  一切已來不及了。

  那大漢的戰鬥實力,他是心知肚明的,可是他更顧忌的是那病漢:

  那就是在武林中一直對此人的戰鬥力不能下論定的:

  花甲大佬李老味!

  但他的表現很定。

  因為非定不可。

  敵人已攻進來了。

  幸好他堅持留在車內,送孟丁埋屍行動一程,儘管他已身陷險境,但他依然有所恃,而且,總比讓孟丁一人應對的好。

  看來,孟丁已給朱財貓分了心。

  是以他聽到孟丁哥的問詢,他也不即時示警,因為沒有好處。

  他其實已用暗語通知了孟丁,就不曉得這一向疏忽魯莽的孟丁哥有沒有注意,有沒有聽懂。

  可是,無論環境再惡劣,他都得要面對。

  ——劍劍姑娘的任命,不管生死,都得要完成。

  所以,他表現得越定,就可以越能懾住入侵的敵手。

  而今,花甲大佬在右角,彪形大漢在左隅,兩人的眼睛都瞪大了:

  因為他們看見死人。

  一車的死人!

  世上有兩種人,特別讓人難以理解:

  一種是詩人。

  另一種就是死人。

  先說死人。

  已經死去了的人,永遠也無法讓活人理解。活人為了想念有依皈,同時也為了對自己的未來有希望,於是就透過宗教、信仰乃至怪力亂神之道,表達出對已逝者的英靈有接觸,有聯繫,還有寄望與餘情。

  但這一切都是虛無飄渺的事。

  所以,有些人特別喜歡看傳記、傳奇、回憶錄等等,因為這可以提供對那個人一些信實或揣想的幻想與樂趣。

  可惜,歷史其實只是每一個人對過去發生的人和事的一些看法,每一部歷史,其實都是個人的看法,每一個作者的外傳。沒有絕對的信史,而且,由於人人眼光、想法、視野不一樣,也不必要有一部絕對的史實。

  人死了,就成為一部不可解的謎。頂多,對於叱詫風雲、流芳百世、英雄豪傑、遺臭萬年的人,讓人通過他的傳聞和作品特別讓人引發聯想的玄思。

  另一類讓人難以瞭解的人,就是詩人。

  這一類人比較特別,首先他們是活人,其次他們常常聲明自己最不希望別人瞭解他,而且常以別人不能瞭解他們為他們傲慢自恃的理據,他們甚至以落落寡合是來自他們的曲高和寡而偶爾自卑或太過自負,其實,別相信他們,他們在深邃的心坎裡,反而是最寂寞、最需要別人瞭解、同情,甚至是讚揚、崇拜他們的。

  不過,他們是在活著的人群裡,特別愛以不與活人接觸或不需要人瞭解為榮的。如果他們活在現代,不管他們是以畫筆、映象還是雕塑、歌曲完成寫詩的事業,他們甚至宣稱不需要粉絲、不需要讀者、不需要美女(或帥哥),雖然,再怎麼說,也不能掩飾,他們口裡的不需切就是他們心裡的最迫切。

  不要緊,人生總是在吊詭的。只有死人是徹底不會與人衝突了,除非他化為厲鬼。詩人呢?詩人總是跟現實生活鬥爭,鬥爭來自矛盾,有矛盾才有詩。

  這樣說來,詩人跟死人有一點還是極為相似的,就是孤獨。

  只不過,一種是失去生命的孤獨,一種是內心的孤獨。

  其實英雄也一樣。

  英雄也是孤獨的。

  真正的英雄,自悲劇產生,在他們孤軍作戰的時候,不給當世法則認同他們的奮鬥之時,於焉英雄就產生了,俠客亦然。

  俠乃自不平中誕生,出自於民間,為公平而戰。

  他們的義烈行為,就成了史詩。

  同時,他們付出的代價,往往成了死屍。

  在這關節上:詩人、死人、英雄、俠士似乎是互通的。

  以上都是溫書者言。

  吊詭的是:有人看這類作品,十分討厭說書人跳出來自說自話,囉哩叭嗦;但好玩的是,有些人特愛看這類小說、傳奇,最主要和最重要的,就是沖著愛看這種觸類旁通、夫子自道的夾議夾敘。

  就像有人讀史記,專看太史公曰,有些人看通鑒,就愛讀臣司馬光說。有的人看紅樓、三國、水滸,作者啥也不說,內容情節,已經交代了一切,包括了他們的態度。

  您呢?

  您會選取哪一樣?

  至於溫說書人態度呢?就是:喜歡旁白評議的,歡迎隨喜。不愛這一套的,則請包涵。說書人依然故我,說他的故事去。

  所以會旁述及此,那是因為:李老味和王飛紅已搶入了馬車,看到車上的是死人。

  三個死去的男人。

  這三個男人的屍體,像李老味這種人只要瞥上一眼,馬上就能辨認到:

  這不是普通人。

  他們的拳眼裹著厚繭,太陽穴高高突起,肌肉賁張,而且腰馬扎實,活著的時候,只怕砍上三五刀要害處也要不了這種漢子的命。只可惜他們現在已是死人。

  能殺了這三個大漢的人,就絕對不可能是普通的高手。

  還有四個女人。

  女屍。

  四個女人,有的仰臥,有的側躺,有的還俯伏,雲簪散亂,釵髻斷落,一時未能盡睹芳容,但已可得悉,都是極其靚麗的女子,有的,不管死生,都猶散漫著一股風塵味和豔光。

  最奇特的是,車上凡有木頭、木板之處,都刻了一兩行詩。

  有的刻劃著:

  行人莫上長堤望風起揚花愁殺人有的鏤刻著:

  徐市載秦女,樓船幾時回但見三泉下,金棺葬寒灰有的還細雕精鐫:

  君子死知己,提劍出燕京素驥鳴廣陌,慷慨送我行車裡,不僅有死人,還有詩。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怎麼詩和死屍,竟然都在一道?

  是不是最美的事物,和最慘的事情,常常都是一體兩面,兩個極端就是一個全圓?

  李老味是辦案高手,也是稽查老手,他憑直覺就發現:

  這部車可疑!

  所以,他決定設計搶登這部馬車!

  最近,不管京城或州縣裡的慘案、怪事,實在太多,他只要發現任何線索,都絕不會放過!

  是以,他調虎離山,同時也聲東擊西,無非是為了:

  登上這部充溢著血腥味的車再說!

  但他怎麼也沒想到:

  車裡只有一個活人。

  ——魯跑。

  其他好像都是死屍。

  ——既然有那麼多死人,就說明了兩件事:

  一, 他們已目睹了這景象,對方無論如 無論如何,都不會輕易讓他們活著離開這車。

  二, 他們既已目睹了這一車死人,再怎麼說,也不能袖手不理,只怕非要攔下這車擒下車裡的人不可了。

  他們上來之前也斷未想到:

  這駕車子,原來是部「血河車」。

  魯跑盯住他們,眼裡發出的神色,猶如困獸鬥。

  他咻咻的說:「你們不該上來的。」

  李老味居然歎息:「是的,我們不該上來的。」

  魯跑乾咳一聲:「我總不能請你們這就下車,然後保守秘密吧?」

  李老味也很認同:「我們也不能假裝上過這部車,但啥也沒看見吧!」

  魯跑帶著遺憾的說:「我們本來還可以交個朋友的。」

  李老味也很遺恨的說:「江湖上,多個朋友,遠比多批敵人好。」

  魯跑說:「看來,我們也只有見出死活,才能求生了。」

  李老味這次卻不太同意:「其實還有一條路可走。」

  魯跑問:「什麼路?」

  李老味答:「活路。」

  魯跑悠然道:「你當然知道我的名字。」

  李老味道:「飛天遁地魯跑跑,江湖上有誰不識?」

  魯跑道:「我的名字就叫『跑』,能『跑』得了的,我焉有不跑之理?只看活路是怎麼走而已!」

  李老味釋然一笑:「很好。你今天還有活路可選,就是你束手就擒,我們拿你回衙,你供出主謀元兇,我們為你求情減刑,那你不就有一條活路了嗎?」

  他把話說完了,大家都靜了下來。

  然後魯跑笑了。

  哈哈大笑。

  王飛紅很沉著的守在車後一角,看著魯跑在笑,他對李老味說:「每個犯人都是這樣。明明還有活路,他們卻還是要鋌而走險,往死路闖。」

  李老味一連串劇烈的咳嗽,咳聲沙啞燥烈,如同在一口蒼老的井裡爆出破空斷裂之悶聲。

  然後他說:「所以,我們很少能活抓罪大惡極的犯人,這是我們的失敗。」

  王飛紅接下去說:「但是,我們常常能將窮凶極惡的罪犯就地正法,這是我們的成功。」

  李老味慎重的說:「但是,我們畢竟還是相互素仰過的道上朋友,還是該提省一句:我們這兒有兩個人,你只有一人。」

  魯跑將笑容一斂:「是的,你有兩人,但我們也不只一人。」

  王飛紅補充道:「不。你有位戰友在駕車,可是,我們也還有一人,一直在追躡著他。」

  魯跑忽然眯著眼,說:「你說的是在車外駕轡的孟丁,已給你方的朱財貓所盯死了?」

  李老味忽然感覺有點不妥,但不妥在哪兒,又一時說不出來。

  王飛紅道:「是。我們三人,你們兩個。」

  魯跑鐵青著臉,一字一句的道:「告訴你,朋友,你錯了。」

  王飛紅發現他的確是錯了時,已經大錯特錯,不及回頭了。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22 PM

回16 不管黑道白道,能做好事就是正道

  只聽那褚帽半覆蓋著顏面,在陰影裡的人物,輕輕咳了兩聲,道:「小獅子好,官做大了,但刀法沒擱下,連我也幾乎擋不了,很好。」

  溫夢豹一聽,再不遲疑,半跪的膝蓋倒落實到地,恭身收刀,躬身喊:「大……大師兄,真的,真的是你。」

  陰影裡的人影笑了:「滄海月明刀有淚,藍田日暖槍生煙;黑雲霸旗翻墨刀,滿座衣冠似雪箭。咱們師兄弟四人的看家本領,還可以仿製、抄襲的麼?哪怕有抄襲、模仿的,就算貌合也神離,偶有神似亦意失。」

  溫夢豹這下再無置疑。主要是因為:他原名溫老獅,江湖上所知不多,但當年恩師就稱他為「小獅子」,知道他這「昵稱」者更少之又少,何況,「金風細雨紅袖刀」,又豈是世上凡人所擬摹得了?於是誠摯的道:「大師兄,果然是你,可真想死小弟了!我就知道大師兄很可能就是當今『金風細雨樓』的少樓主,只是一直未得謀面,未得證實,而今得見,汗顏榮幸,得償鳳願。」

  這時那彪形大漢徐徐把蘇夢枕「放」落平坡上。原來大漢背後有一竹架子,倚搭著雙肩,剛好可以讓蘇公子坐在他背上,行走方便,且可養病養傷、休歇休息。

  蘇夢枕徐徐斜落,仍靠著竹椅,懶慵慵的道:「我也猜當今六扇門裡,主事兵工廠的,使的一手黑雲霸王翻墨刀,敢情是你。這些年來,你破的案多,但製造的冤案也不少,血案更多,還好在六扇門裡,你還是較清廉正氣的一組人馬。」

  溫夢豹知對方說的是事實,汗自額頂直冒,道:「在這世道,你要有點作為,有時難免要先作點孽。我這也是情非得已。再說,大師兄在江湖上,金風細雨樓仍常給人視為黑道,這也是令人遺憾的事。其實風雨樓所作所為,行俠仗義,鋤強扶善,只怕要比我們官面上的還多,還見効!」

  蘇夢枕笑了一笑,道:「說得好。所以,有時候,當人家指責我們是黑道的時候,我就在想,如果秉著良心在黑道上做好事,管它黑道白道,能幹好事的就是正道!我明明在建樓,是你們過來硬要把好好座樓炸成大窟窿,卻偏說我們在挖坑,叫我坑王,那好吧,這坑,不是我掘的,你們那麼囂張跋扈,自己填坑去吧!我只為喜歡為愛家的人建樓,才不願為破壞為樂的人填坑!」

  溫夢豹喊了一聲:「說得好!」他其實原是孤兒,闔家亦為朝廷仇家高官所害,誰也不敢去收容他。但蘇夢枕卻力主也力薦紅袖神尼收他為二徒,在紅袖神尼一門時門規裡,必須是首徒為他物色二徒,二徒尋覓三徒,餘此類推。所以溫夢豹一輩子都感激蘇夢枕當日之薦舉。只是他當日年紀太小,尚不知也記不清蘇夢枕的音容,但他感恩圖報之心,一直不息,牢記未忘。

  今日一刀,不料未砍著他以為是的「花甲大佬」李老味,而斬上了「金風細雨紅袖刀」,大師兄蘇夢枕!

  「我的情形更嚴重。六扇門裡,因受當朝權宦掌控,沒幾門好東西。人家聽說我主事『兵工廠』,就叫我『廠公』,意即『閹黨』或『太監』,我也認了,但心裡總想:我主事這職位,不妥協是不行的,但再怎麼講,也比你們這些光會批判踐踏我們的人強,要是由那些光會罵人的來做我這位置,只怕比我更不堪,跟上面的豺狼下面鷹犬,更狼狽為奸,沆瀣一氣!」溫夢豹道,「所以我也特別瞭解大師兄您的處境。」

  蘇夢枕哈哈笑道:「你別管那些人怎麼說!通常,罵人太監的人,他自己已先給閹了!斥人陽痿的人,自己連陽陰不分了。罵人父母,辱人妻女的,自己就是口大禽獸!」溫夢豹聞言,覺得過癮,也哈哈大笑起來。

  只是蘇夢枕一笑,似乎牽動了內傷,又咳了幾聲,然後說:「今日一見,很高興。不過,我是來追凶的,你要是阻攔我,我這大師兄可也一樣是大義滅親那種人。」

  溫夢豹笑容一斂:”是的。我也是當權來查『連環群殺案』的。我聞說大師兄在老子胡同,遭受凶襲,手上『輕憐』、『芳鄰』兩大主將,還遭殺害,而大師兄也從此聲息全無。我以為你遭毒手了,所以更自告奮勇、自動請纓,去追查這件案子,卻萬萬未料到:我以為涉嫌的『花甲大佬』李老味、王飛紅和朱財貓三人,卻竟是諸葛神侯門下的崔略商,看來,連鐵游夏也到了,而大師兄竟會跟他們在一道!〞蘇夢枕歎了一聲道:”說起來,老子胡同那一役,還是他們為了救我,以致他們的同門師兄盛崖余,反而因此不知下落,生死未蔔。不光是我樓遇襲,連六分半堂的雷幽、雷默,也一樣遭了毒手,雷震天也幾乎命喪。這幹對手,非同小可,而且連環兇殺,禍心極大。我本來就是潛伏這兒,看看凶案現場,沒想到招惹了你。〞溫夢豹 忙道:”這是我失察了,破壞了大師兄的精密佈署。〞蘇夢枕喃喃地道:”那倒沒什麼。我現在最擔心的是:又有.......〞話未說完,二人均因一陣從遙遠傳來的馬蹄疾奔,而一起眺視。

  平原上,遠處地平線,一匹快馬,疾奔而至,隱約可辨,馬背上一名胖子,通身浴血,已漸支援不住。

  蘇、溫二人面面相覷,情知彼此,都不幸料中。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23 PM

回17 大佬是對的

  李老味感覺不妥,是在他竄在車廂之後的事。

  他本來是做對了。

  選對了。

  他先聞到有血腥味,然後他叮囑朱財貓分了孟丁的心神,然後在孟丁重新揚鞭策馬的剎那,他與王飛紅分兩邊死角攻入車內。

  帳幔內,果然有死人。

  有死人就有凶案。

  而且,車上傷亡的,至少有三個男人,四個女人。

  至於是重傷還是死亡,經驗老到的他還是一時未能分辨,主要是因為這些人都或正或臥,躺在車扳上,幾乎都沒了聲息,但沾了一身血污,何況,更有一名強敵,正在虎視眈眈,隨時會對他們動手。

  不過,既有血案他們就得要稽查,說不準,還真與「連環群殺案」有關連。

  按照戰力,魯跑雖然也是武林好手,而且聽說還練成一種幾乎沒有前人練成過的「拉布神功」。這種武功有傳說是從蹴鞠裡演變而成的,也有一說是來源是紡織洗滌業,總之傳言莫衷一是,但這種功力一旦運使,可以把對方的武功、神態乃至戰鬥力,拖慢、堵塞甚至卡死,實在是一種旁門左道的奇技。

  不過,哪怕魯跑,能拖住一人,另一人也大可反制他,或者先行檢驗死者身份和殺人動機,李老味自度制勝的成數還是極大。

  可是,現在的不妥,卻是岀在哪兒呢?

  他的確已暗令朱財貓,沿路盯死駕車的孟丁。

  他們三人之間,有他們自己才能分辨的暗號,只要孟丁一有警覺或異動,朱財貓一定發難,牽制住孟丁。

  所以,魯跑剛才乜著眼,問那一句:「你說的是在車外執轡的孟丁,已給你方的朱財貓所盯死了」,是成立的,沒有問題的。

  然而,他自己為何又在那一剎那覺得不妥呢?

  李老味人稱「花甲大佬」,雖身罹重恙,但不僅武功有過人之處,更重要的是,他對案件有強的判斷能力,而且解決敏捷,有超乎常人的直覺感應。

  在鬥智上,是所謂料敵機先。

  在氣場上,他有所超能感應。

  大抵,指的就是這些比較特殊而又難以捉摸的能耐。

  其實,這種能力也並不太玄,很多人,包括平常人也總具有一些,例如:有人就常感覺到他曾到過某過個地方、遇上某人、發生某件事或說某句話,結果,真的在現實中,再發生了一次。

  又如,有些人常福至心靈,無緣無故在腦海裡出現某個號碼、某種顏色,甚至預見了某個人會出現、某件事會有那樣的結果,結果真的發生了、兌現了,而且不可思議的靈驗了。

  其實,誰都會有超能力,有的可能是繪畫天份,有的可能是算數能耐,有的可能只是個好工匠、木匠、搗漿糊匠,若其職志得其所長,未嘗不是好事,但如果萬一當皇帝的則天性喜砌木頭,而當屠夫的卻當成了皇帝,那就是天底下的大悲劇了。

  至於李老味的天生能耐,就是能先一步感覺到蹊蹺,從蹊蹺發現了危機,於是進一步將危機轉化為良機。

  所謂「先一步」,就是在「之前」已感悟到「之後」的事。

  「後一步」到底是啥呢?

  既然「前一步」是一句話,一句並沒有任何可以質疑,或也製造不出大災難的話語,那麼,「下一步」就是下一句話,那又是什麼話呢?

  那就是王飛紅所說的:「是,我們三人,你們兩人。」

  然後魯跑才回了一句話。

  一句讓人有點莫名其妙的話:

  「告訴你,朋友,你錯了。」

  對了,就是這話。

  李老味從心裡打雷似的一個猛省!

  也就是說:在王飛紅說那一句話之前,他已感應到:王飛紅將要說錯話了。

  也等於是:魯跑那一句回話「你錯了」,說的是對的。

  如果魯跑的話是對的,那麼,他們的估計,便肯定有誤。

  可是,錯在哪裡呢?

  人生就是這樣:

  有些錯失,你知道了,卻已經犯了。

  有些錯,你明知要錯,還是會錯下去。

  也有些錯舛,你想要補救,卻已來不及了。

  還有些錯誤,你知道已發生了,像破綻一樣,你知道有罩門,卻不知會在哪兒失手。

  當你發現的時候,一切已無法彌補。

  可是,在這一剎瞬,李老味還是反應奇速的向王飛紅發出了警示:

  「小心,先撤一——」

  王飛紅不解。

  不解其意。

  他當然不解。

  因為他們已占先機,為何要撤?

  就這麼一遲疑間一一嗖的一聲,女屍中一人突然彈起,一道白光飛刺而至!

  好個王飛紅,在這電光火石間,還能應變,一招」佛手獻果〞,徒手抓住了刀之鍔。

  可是那刀就像玻璃做的一樣。

  碎裂破裂化成千百道銀片,餘勢未盡卻更勁,全射入王飛紅體內!

  一下子,王飛紅已千瘡百孔。

  王飛紅怪嘶一聲,吼了半句:”大佬是對的……〞那女子彈飛在半空一伸玉足,已將他踢飛出車外,半空中劃了一道長長的血路。

  這剎間,李老味也想全力撲救,但魯跑已截住了他:

  以他的「拉布」。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24 PM

回18 那一劍的千百碎片

  「拉布」本來就不是一種殺傷力強大的武功,所以一般武林中人多不肯下功夫去練這種功夫。

  可是,這種武功一旦練成,卻有一種極其可怕的能耐,那就是以「折騰」的方式,拖慢乃至封死了敵人的戰鬥力。一旦敵方筋疲力盡,就形同棄械投降,沒給殺害,但累也給累死了。

  本來戰鬥的結果就是要制勝,或殺傷敵人為目的。於是,大家爭練的武功乃至絕招,都往取勝和殺敵的路子上跑,一個比一個強,一招比一招狠,甚至,一種比一種更滅絕,但強中自有強中手,一山還有一山高,沒有最強,只有更強,高處未算高,而且高處也不勝寒,反而,另闢蹊徑的,自行創出一條路的,相比之下,來得更令人防不勝防,成就往往也較有意外之喜。

  魯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笨人,至少不算是個聰明的人。

  就是因為這死心眼,他就一直跟著所謂的「姑姑」跑,沒有貳心,沒有異議,也不看回頭路,也不往回望。

  人生裡,常常向過去緬懷想望,其實,確也常拖慢了腳步,沒有什麼好處,更何況,回首暮雲遠,很多人和事,不是追悔莫及,就是物是人非,不然,已生死契闊,相忘江湖。

  魯跑認為自己是個「石頭腦袋」的人,以致他這些日子叫慣飛姑娘作「劍劍姑娘」了,他一時也改正不過來。也許裡面藏著原故,但他也沒察覺出來,甚至,心底裡的想法,一如井裡埋的屍一樣,你去打桶水上來也不希望會撈起一些衣袂和毛髮。

  可是,別看這種把敵人「吃住」、「拖宕」的功夫,他這個「拉布大法」一出,武林中能即時破解的人還真沒幾個。

  不過,當這種武功占了上風的時候,殺傷力卻是具有不可想像的可怖。

  不久前,他就是用這對伸縮自如的袖子,絞上了嚴瓊瓊手上四大禽獸之一馬成的脖子,然後一扭。

  喀嘞。

  馬成瞪大了眼,滲出血絲。

  伸長了舌頭,淌著血。

  頸骨斷了。

  人也死了。

  此際,這一對曾勒死馬成的袖子,也正飛卷向李老味。

  李老味可不是馬成。

  本來一身似病似乎已奄奄一息動彈不得苟延殘喘行動遲緩的乾瘦老頭子卻彈跳如一只跳蚤,閃過,躲過,避過,還突地從袖子裡蹦出一對峨嵋分水刺趁隙窺空找機會欺近逼進見破綻就撾!

  他是要先逼退魯跑:當然,若是能殺了更好!

  他的目的是趕援王飛紅。

  可惜他遇到的是魯跑。

  更可憾的是他遇上魯跑的「拉布大法」!

  ——一種能拖慢、拖緩、拖死敵方攻擊力和機動性的武功!

  攻不進去。

  這就是李老味的感覺。

  他聚集了自己四十二年患病的經驗,能憋一口真氣,將所有的病患壓制在一邊身子,或上下半身,然後聚合所有精氣能量,甚至可以說是殘餘的生命力,作出狠命的攻擊。

  可是,哪怕是這樣作祭起餘生的一擊,他還是攻不入魯跑的雙袖裡。

  那是一道牆。

  水牆。

  只有水,才可以那麼綿密,那麼柔緩,可是完全沒有缺口可以攻入,因為,水本身就是柔弱,銳攻必入,可是,一旦身入腹地,李老味再明白不過:他的功力就會給瓦解,而且,萬一不及全身而退,他的攻勢就會給扭轉,甚至他的生命也會給絞殺。

  李老味強攻不入,馬上改為急援王飛紅。

  他本意就是攻魏救趙,旨在替王飛紅擋上一陣。

  可是,他仍給「拉布」了。

  他的步伐給「拉」住了。

  招式也給困住了。

  儘管只那麼片瞬間,連李老味也沒料到:王飛紅已給那一劍的碎片炸成千百個血窟窿,長空飛過一道血痕。

  李老味狂吼一聲,再發出一聲古怪的厲嘯,心如刀割,魯跑的「拉布」仍纏住他的峨嵋分水刺,可是「花甲大佬」突然棄刺。

  雙刺齊棄。

  兩袖卷住分水刺,但李老味已脫身,半身抱住混身浴血的王飛紅,馬車仍然向前急馳,而他卻往後疾躍了出去。

  剛才裝死猝然出擊的劍劍姑娘,忽爾雙手十指,葇荑彈動,神也奇似的,王飛紅身上嵌的千百道銀片,在眨眼間竟又合成為一劍,就在近距離插向了李老味的心臟。

  由於李老味抱住了王飛紅,正全力急縱求退身,這種距離之下,他是決避不開去了,但李老味身經百戰,在前一剎已嗅到不妙,還是在電光火石間騰了騰身。

  劍鋒稍有些偏差,刺入了李老味的腰間,幾沒柄而入。

  劍劍咀裡念念有辭,眼裡發出斷冰切雪的神采,雙手一揮,纖纖十指,半空彈琴似的,「嗖」地一聲,短劍自動帶血迸濺,半空劃了一道弧型,像馴養的小鳥一般,自動飛回落入劍劍玉也似的素手裡。

  李老味在短短一劍裡,遭受了劍刺入要害和厲拔血肉而出之劇痛慘苦,但饒是他經難歷劫,此際依然驚恐大於極疼,嘶聲道:

  「你這是……幸福……破碎……你是勝……悟……!?」

  末二字,已語音不清,語焉不詳。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24 PM

回19 劍的暗器?暗器的劍

  江湖上,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是一句廢話。

  因為沒有人的地方,也有江,也有湖,到目前為止,只要地球沒有爆炸也還沒污染到滴水無存的地步,就會有江,有湖,而且,有江湖就有風有波有風波,有風波的所在,就要求和睦共處,繁榮穩定。

  其實,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武林。武林,就是風波的中心。世上有很多事,還得要通過鬥智鬥力鬥功夫來解決的。不管文鬥武鬥,止戈為武,不管用智取還是力奪,都是武林的規矩:強者勝,弱者汰。弱肉強食,物竟天擇,自然規律,叢林法則。

  當然,武林中少不免用刀光劍影,腥風血雨的解決紛爭。當然,也有人用槍用矛用箭,甚至兵不刃血的使計運策,還有人用不甚光明的手段和把式,例如用暗器、暗算和陣勢、陷阱。但不管使用的是什麼兵器和方式,只要能夠取勝,而且成為出類拔萃的專家,就會贏得當世甚至後人的尊崇,稱為一代宗師。

  哪怕是暗器,也一樣有代表性的門派,例如蜀中唐門就是以暗器稱霸武林,一如「太平門」梁氏子弟以輕功提縱術稱著,下毒高手群英雲集在「老字型大小」溫家,斑家的斧頭,沙家的千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的「慕容世家」,還有「下三濫」的何家——有人誤以為「下三濫」稱何家的人未免太損,但這些人實在有點背,其實這個門派江湖人稱的全名是:以下三濫的手法對付下九流和不入流的敵人,說穿了就是以惡制惡的意思。

  這兒說到暗器,是因為擅於使劍的門派,實在太多,無法一一羅列,長於施展短劍的,算少了些,但也有數十計算,不過,既善於短劍拔擊又精於暗器者,那就奇少罕見了。更何況,能把千百利片合成為短劍刺殺,又能在片瞬間將小劍分裂為千百碎片發放的名門大派,能這樣將暗器明使的手法大師,幾乎絕無僅有。

  這一劍雖只刺了他一個血洞,但他感受到的似乎是:內有千百道碎片的劍氣,攢入他的血管和血脈,到處遊走,他竭力運聚「半昧神功」把創傷和痛楚強堵在左半身,但同時也就在這極痛苦的一剎,使他極清醒的想起:

  武林中能把暗器和短劍合一的門派,稀有罕見,而且能把這兩門絕藝揉合,並可以淩空禦劍使喚暗器結為一體,還能有能耐放倒老狐狸的他,而且年齡分明年少的男女,頂多只有兩至三人!

  李老味畢竟是慣於查案的人,這負重傷的剎瞬間,他還能念出這些少年英發者的姓名。

  雖然,他已因劇痛而語音模糊。

  但思路並未模糊。

  馬車往前疾馳。

  他往後飛躍。

  按照道理,一進一退間,他已離馬車極遠,至少,他已有了安全距離。

  但他知道沒有。

  危機還在後頭。

  至少,仍在路上。

  他仍抱著王飛紅。

  王飛紅身上冒著血,眼看已不活了。

  李老味左半身上也迸噴著血,餘勢未消,向後疾退。

  恐怖的是車上的敵人。

  那個妙齡女子。

  她的劍。

  她的暗劍。

  她的暗器劍。

  劍的暗器。

  但可怖的是後頭的路上。

  他沒回頭。

  但他感覺得劍。

  左邊是山坑,右邊是密林,正中是一條大路通湖畔。

  有一個人,正在路中心等他。

  這又是一個大敵。

  劍劍姑娘一劍得手,收回小劍,有點滿意,仔細端詳一下劍鋒,像愛惜寵物一樣,說:「那老狐狸已中了劍上璀璨十一片,只怕命不保了。」

  魯跑畢恭畢敬的道:「是的。中一片已活不了,何況連中飛姑娘十一『片甲』,命豈能留!」

  劍劍姑娘一哂道:「更何況,張爬就在路上等他。」

  魯跑眼神一亮:「張三哥到了……那麼,他們都佈署妥定了吧?下一回要殺的是:上京而不應考的書生?還是新官上任不下馬的知州?」

  劍劍稍微幽幽一歎:「我寧可先殺的是趕著上花轎的小新娘。」

  她還補充了一句:「那麼標緻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偏還怕嫁不岀似的趕上轎子,多靦覥啊,太尷尬了,千古艱難唯一嫁,萬古流芳似條毛。」

  最後一句,魯跑沒聽清楚。

  就算聽清楚了,也弄不懂。

  因為那才是關鍵。

  劍劍姑娘佈署的關鍵。

  李老味恐懼的不只是敵人。

  而是敵人手中的兵器:

  箭。

  是的。

  箭。

  大道中間有一個人。

  這個人很魁梧。

  手上拿著一把很大很強的弩。

  腰間還掛著一張很小巧的弓。

  他現在張開了大步。

  張滿了大弩。

  弩上扣著一支箭。

  一支小箭。

  小箭看去,色棗紅,有縷雕,有點香豔。箭鏃扣環上,還系上了一個小小紅包囊,不知何物。

  現在這魁梧大漢,已追了上來,站定路的中心,張弩搭箭,一箭,射向背後飛撞過來的李老味。

  箭奇速,且准。

  李老味也收勢不住,何況,他身上還抱了個人箭射個正中。

  在這剎間,李老味的身上似乎是翻了翻,騰了騰。

  箭,似乎是射入了王飛紅的背上。

  可是,這也沒啥改變。

  因為緊接著發生的是:

  箭一中的,馬上發生爆炸。

  血肉分離,肢離破碎,一下子,李老味跟王飛紅兩具人體成了七零八落的血球,炸成血雨,滾成血路,翻翻滾滾,落下道旁的成血雨,滾成血路,翻翻滾滾,落下道旁的深坑裡去。

  坑裡都是枯草淤泥。

  「都一樣。」那個魁梧的漢子到坑邊探了探首,確認了坑裡的活人已不成人形之後,咀裡念念有辭的說,「我的心碎小箭,射不射中目標的效果,都一樣。」

  然後他歎了一聲,雙掌合什,竟念了幾句佛號,舉足走了幾步,再合拾念了幾句,才說:

  「我也是逼不得已,我不再超度你們了,姑姑在路上等我。」

  他自草叢步出,重上大路,果然,那馬車已停在前邊大路上,正在等候他。

  不過,他很快就覺察了:原來拉馬車的四匹上駟,而今獨缺了一匹。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25 PM

回20 箭人與賤人和奸人

  那馬車在遠遠的路上在等候張爬。

  張爬走路很慢。

  慎重得有點像爬行。

  他每走幾步路,就眨了眨眼,然後再走,走幾步,又霎了霎眼。

  他走路很慢,身形也有點笨重,他肩上扛了張大弩,左腰間卻系了把小弓,右腰畔有口小箭袋,袋裡插著朱紅色的小箭,可是他背後也掛了筒箭,都是又粗又染著深綠色的臂粗的長箭。

  是的,他走得再慢,但只須要一霎眼間,就可以射殺人命,而且,再一眨眼,敵人就成了血影骨渣肉碎片。

  是,縱然他走得再慢,他知道:劍劍姑娘仍會在前路上候著他的。

  因為他們還有大事要幹:

  一個上京而不應考的書生。

  一位急著上花轎待嫁的小姑娘。

  還有一位:新上任而不放火連馬也不及下的州官。

  他是這個組織裡的箭人。

  ——俗稱「神箭手」。

  他心底裡穩實得很:這個組織裡非他不可。

  何況他還有別的特長。

  別人學不到的特長。

  他一面迤邐走向前邊的馬車,一面在尋思:奇怪,怎麼片刻間在他對付那兩個飛來的敵人時,就「不見了」一匹馬?

  其實馬當然不是「不見」,而是給「奪騎」了。

  當王飛紅和李老味搶攻入馬車廂內之際,朱財貓也並沒有放過馬車,他一路追躡,打算在適當時機,與車裡兩個同僚來個裡應外合。

  他的身材肥胖,甚至有些臃腫。

  可是其實他最擅於輕功。

  他知道自己只要一展開輕功,就一定追得上馬車,也能夠跟李老味和王飛紅這給鄉鄉民視為「鐵三角」的配合攻擊,交替行動。

  可是,他的輕功才展步,就發現不對勁。

  不但不對勁,還很不對路。

  因為背後有人。

  就在這時候,他卻聽到了李老味發出的警示。

  那就是他的嘶吼。

  奇怪的是,那不是要他立即下手配合攻襲,而是要他馬上撤退!

  而且,那是要他不管一切不顧後果只要留下一條活命的撤退令!

  這種情況頗不尋常,甚至有點可怖!

  因為他們這「鐵三角」,一旦鎖定了敵人,策劃好了攻擊行動,就沒有他們撤的只有對方逃不及的。

  朱財貓乍聽這種暗號的吼聲,就知道李老味已遇上了敵手,而王飛紅也定必遇危了!

  可是在這一剎,朱財貓還是不想撤。

  不欲退。

  他還想發揮他的助力。

  那些是他的好友、戰友,他可不想棄他們而去。

  所以他作了一項行動:不停反進,不退而撲,飛身揉襲正在趕車的孟丁哥!

  孟丁哥正在趕車。

  他從後追上來,飛撲攻擊孟丁的背後,只要孟丁受襲,馬車不能控制,也一定影響車廂內的局面,說不定就轉為對他的戰友有利了。

  可是他一加速,後頭的敵人也加速了,但朱財貓為了要替自己人解圍,也顧不了後頭了。

  他才淩空欺至孟丁哥雄厚的背部,雙手一招,左右撞鐘,拍打孟丁的左右太陽穴,但後邊的人已雙臂哢地箍住了兩隻上揚的手,他的整個人,也給拉扯得向後昂揚,腰脊也同時給對方膝蓋頂住,正落到孟丁背上。孟丁也徒然覺察,反手後抓,意圖把纏住他背項的人扯落車去。

  一下子,三人扯成了一團。

  朱財貓的身體也非常肥碩,運起勁來,誰也扣他不住。

  但他還是給箍住了。

  扭得死死的。

  抓得嚴嚴實實地。

  朱財貓這才感到真正的畏怖。

  因為憑他對武林高手的知識和江湖人物的記憶,他知道自己正遇上了一種可怕的武功:

  「拉牛神功」。

  這不是擒拿手。

  也不是蒙古摔跤。

  遇上精通武功的人,一旦給他抓拿實了,那就完了,比給封了穴道更難擺脫。

  他現在明白李老味遇上的是什麼敵人了,因為他曉得在背後擒住他的是誰:——精於「拉牛神功」的「監人」周滾!

  在武林中,有四名非常可怕的人物,外號都有一個「人」字,非常簡單的概括或形容了他們的武器和特色,那就是「監人」周滾,「箭人」張爬,「奸人」魯跑,「**」孟丁,合稱「血花四濺」。

  其中,「箭人」張爬,箭法箭術,都有過人之能。「奸人」魯跑,他的「拉布神功」一岀,誰都跑不掉。「**」孟丁,聽說是一個昆侖奴,但昆侖奴裡從沒出過他那麼高大強碩的,有人推濺他是孟加拉那兒混種過來的,力大無窮,但至可怕的卻是巧手使用的「攢心小鉤。」至於「監人」周滾,只要給他的「拉牛神功」扣牢了,就像給禁軍、鐵衛「監控」了,給盯牢了箍死了解脫不了,並進了「監牢」還脫逃不了。

  據說,這「血花四濺」湊齊了,那兒就一定腥風血雨,血光暴現,而且,他們近年已為一集團所用,後又為一人所操縱,這幕後集團和神秘人,據說連諸葛小花與元十三限也沒查出來,他們還曾為此案大鬥過一場,幾乎起衝突岀人命。

  如今,朱財貓已為「監人」周滾所制。

  孟丁一回頭,對他一笑。

  孟丁的樣子,很可怕,膚黝黑,輪廓深,額窄頷突,牙卻白,對他齜齒一笑,朱財貓只覺腹腔一陣劇痛,低頭已見一柄鉤子沒入他的腹腔裡。

  朱財貓知道「鐵三角」都已兩腳六足踩入了陷阱裡了。

  他這一下痛不欲生。

  但他還是得求生。

  他狂吼一聲,應變奇速,全面發力,哢哢嚓喀嘞,馬車前的轡頭為之斷裂。

  可以想像,朱財貓身形肥胖,加上孟丁本就強碩,能施展「拉牛大法」的周滾也決非身形瘦小之輩,加上兩人這一揉撲,壓力加倍,朱財貓猛一發力,孟丁硬吃下來,座來車鉉疆轡,接筍環節立時斷裂。

  這一刻三人頓失重心。

  朱財貓發死力掙脫,撲到一匹脫韁的馬背上,發力打馬,伏首馬頷,突然銀光一閃,他背部又抽搐一下,才奪路狂奔而去。

  孟丁好不容易才穩住轍轡,周滾也追回一馬,只聽車廂裡一個極為柔軟好聽的聲音問:

  「他是著了你的攢心小鉤?」

  「是的。」

  回話的是孟丁。

  「會死嗎?」

  「一時三刻還不會。」

  「之後必死嗎?」

  「血流完了就死。」

  「這裡離天涯鄉遠嗎?」

  「就半個時辰左右馬程。」

  「那好。」那悠揚的女音說,「只要他還能活著說出你們的名字,和說出他見到的事,那就活夠了。」

  孟丁倒吸了一囗涼氣,但馬上回答:「他肯定只夠活一個時辰,看不到今晚的月鉤了。」

  「但是誰也別小看你的鉤子。」那女子語語音裡都是笑意:」孟丁哥的鉤子,可是牽人腸掛人肚要人命的哦。」

  孟丁正要得意的揚了上唇,但耳畔又聽到那女聲接下去的話:

  「不過,以後倒吸一口氣的時候,不要那麼快就吐出來,就在你元氣未承上接下之際,你滿個咽喉都是破綻;」那女子說:「還有,你那一鉤子,偏離對方的心臟兩寸,朱財貓是個胖子,他有脂肪肥膏重重護著,本可保命不死,要不是我剛剛在他背後再打了一柄「冰銷劍」,他保不准還能活。」

  然後她問:「那你答應我辦到的事,都要成謊言了。」

  她笑笑又說「你是知道的,訛我的人是怎麼個下場,欺我的人是什麼個死法,奪我所愛的人,是什麼個報應。」

  孟丁已停下了車,但他停止不了的是流汗:

  冷汗。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25 PM

回21 就是落敗亦要一戰

  急。你知道我有多急。我心裡有兔在逃避鷹的追擊。急急急急要聽你些微的消息。

  閃電驚虹,電光火石,彈指剎那,不能形容我的急。冬夜的寒衾裡我的夢因你的醒而驚急。我胸襟展開一軸仇英,我的思念比晉朝竹林更牛衣對泣。

  ——擷自八一年詩「急急廿七」

  並略增刪急。

  比憋尿還急!

  不管大號小號,大家感情都試過:急急要趕回去,或趕忙著找到間廁所,剛開門飛步入廁,解鈕除褲拉扒內褲,剛打開或蹲下就哇啦啦的來勁了,及時啊。亦或,剛好一步來遲,或提早瀉洪,唉,那真是咫尺天涯,無言獨上東西南北樓,月如溝,寂寞屁股馬桶鎖千秋了。

  他現在就像是那麼急。

  他騎在馬上。

  馬是快馬。

  剛才經過三大高手力壓而不死不驚不折腿的馬,當然是匹上駟。

  他現在是俯著身騎在馬上,身體幾乎已於馬背合一,就像賽馬時沖線那一剎間一般。

  急。

  疾。

  刻不容緩。

  因為已時不我與。

  而且也機不可失,再無兩次:

  ——就是落敗速死亦要一試!

  他知道今天「鐵三角」已玩完了。

  他是唯一的活口。

  也是他的「頭兒」李老味唯一的寄望。

  他至少看到了、知道了兩名殺人者。

  找出這兩人,就可能有線索破近日來的一連串大案。

  可是他一定要活著。

  不過他也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他已快挺不住了。

  要是他不能活著,把這些事和這些人對該聽的人說出去,他和他們的犧牲都白費了。

  他知道他該告訴些什麼人。

  有的人太遠。

  有的人知道了也沒用。

  但有一批人就在附近,而且只要他們知道了,就一定有用。

  那就是六扇門裡「兵工廠」的主力人物,而且,還有另一批:

  鐵游夏。

  ——武林中已開始稱他為「鐵手」:

  因為只要他在,沒有人能在他手上脫逃跑路。

  崔略商。

  ——江湖一早已稱他為「追命」:

  他其實追的不是人的命,他開始涉足江湖還只是個追債的,後來到了神侯府,也成為一個專追擊殺人犯法的人押回來伏法償命。

  另外還有一個人。

  一個不只是一個人的人。

  有他在,就代表了江湖上一整個極強勢、正能量、有紀律、專管不平事的「黑幫」。

  ——一個「黑幫」有著以上的質素,所以在水深火熱侫臣當道的老百姓心目中反而常常視為「白道」或「正義力量」。

  這個人有病。

  有病也真是敵我所皆聞,路人皆知。

  他最為人所知的病可不是真的病。

  而是他身為「黑幫」的接班人,居然敢跟朝廷的草菅人命、魚肉百姓、貪贓枉法、狼狽為奸的重臣作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可是,官府為了要維持廟堂與民間的和平穩定,也一時不能拿他如何。

  這個人也真的有病。

  他那時候,還年輕。

  不過,已身罹十五種病。

  這些病,有的重,有的輕,有的只要靜心調息,便可以不發作;有的只要一個疏疏忽,便會迅速轉為不治之症。

  死症。

  但他沒有擔心。

  也不恐怖。

  生,輕若鴻毛,重逾泰山;他常笑道:我已將生死置於度外。

  有其中一位手足(他的手下,有的憨,有的直,有的足智多謀)「茶花」直要問過他:

  「啥叫度外?」

  「度外,就是百度之外。」那少年病君說,「眾裡尋他千百度,度在我的說法就是次數、來回、地方,但也是度量、推測、計算的意思。我對生和死,已不再預算和推測,但我把忠信俠義和忘恩負義的差別看得很重,哪怕為了對付棄信背義而掉落在天地不仁的大網裡,我也恪守信諾不易其志。」

  聽不懂。

  「茶花」還是沒聽懂。

  有些人就是你怎麼教都沒聽懂,但他們雖然不懂卻一生都遵守他們的志節不易。

  只不過他還有個得力參謀「沃夫子」也追問了一句:

  「公子,你這樣為人,必常遇人背叛謀害,以你睿智,又何必如此不知自保、設防?」

  那病公子也閑閑回了一句話:「善惡到頭終有報,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若然未報,時辰未到,寧為撲火死,不與黑暗存。」他還伸手一隻食指,笑說:「人生的交往,就像賣一根小火柴,燃著了就去點亮,然後記記住它發光的那一截,其他---」

  他收回了食指:「可以盡忘。」

  「沃夫子」聽了,深深向他一揖:「只怕你以後還得得要吃友情的苦了。」

  公子反而向沃夫子一拜到地:「夫子跟著我,也必受苦了。請先受我一拜。」

  這個人,誰都必然知道:

  他姓蘇,名夢枕。

  金風細雨紅袖刀的蘇夢枕,義薄雲天的蘇公子。

  朱財貓知道這個人一定會在天涯鄉。

  因為他和李老味、王飛紅的「鐵三角」,就是聽了蘇夢枕之議,與他們交換身分形象,各赴不同之地探查案情的。

  天涯鄉正在望。

  那是一片極目平原。

  那兒正由一夥人在勘察、辦案。

  這些人見快馬疾馳而至,紛紛四散讓開再迅速包攏。

  但誰也比不上這二人快。

  這兩人本在對話,突見快馬,已迎撲而至,再自疾馳中的馬首左右散開,朱財貓這時只覺天旋地轉,眼前發黑,已控勒不住疆繩,一個斛鬥載落下來。

  他落在一個極雄壯的漢子懷裡。

  這人綹腮鬍子,虯髯滿臉,眼大如銅鈴,像頭獅子。

  然後他看到另一張臉:

  蒼白的臉,豔麗如花蕊凋落前的眼神。

  他呻吟了一聲。

  他•要•見•的•人•已••見••到••了••他•••可•••以•••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26 PM

回22 最愛是誰?

  朱財貓不知道,不久之後也將會有人像他一般的急。

  一樣急騎快馬趕去一個地方。

  只不過,一個是飛騎趕赴,單騎回援一場連雲寨的死亡之約,另一個,卻是只能支撐到天涯鄉,就力盡人歿。

  那個人,當然就是日後連雲寨的「管大師」:一直為「連雲寨」,寨主戚少商平定風潮、抵禦強梁的「千狼魔僧」管仲一。(詳見「四大名捕逆水寒」故事)

  朱財貓終於見到他想見的兩個人:

  「六扇門」中「兵工廠」廠主溫夢豹。

  「金風細雨樓」少樓主「紅袖第一刀」蘇夢枕。

  他已力竭。

  氣盡。

  他眼前盡是一顆又一顆開始幻滅的太陽,由灼亮火熱,漸暗淡寂滅,成一大團一大團的黑點。

  他知道自己已快油盡燈枯。

  他得要快些把話說完。

  他拼盡餘力,以最後一股元氣,把他所看的人和事,斷斷續續的,也簡瞼俐落的,告訴了「雙夢」:

  溫夢豹。

  蘇夢枕。

  然後,他還只剩下了一口氣,卻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我該不該問你們一件事,問了,你們也可以不答。」

  「你問吧。」

  「能答我們一定答。」

  這是蘇夢枕和溫夢豹一道兒的回話。

  ——對臨死的人,總是比較慷慨仁慈的,何況,這瀕臨死亡的人,還是一位堅毅的義士、勇士和鬥士。

  「我突然省起了一件事:」朱財貓慘笑著,血水不斷自他喉頭翻湧上來,「你們為啥名都有個『夢』字呢?……」

  人生沒有去到盡頭,其實,都未必知道誰勝誰負、誰贏誰輸、誰是忠的誰是奸的誰做錯了誰說謊誰信錯了誰誰的話最不可信那一件事做的誰人神共憤……甚至,到死那一剎也還不分對錯、未知真假、一直在努力興建,誰一直在暗裡盡情破壞,到頭來,其實大家只不過都是在有限人生裡努力在熬在捱,而勝負早在冥冥中仿佛有它在下旨,判了罪。有沒有人想過自己永遠閉上眼的前一剎,見到的是誰?想到的是啥?後悔的是什麼事?說的是什麼話?或者,問的是什麼問題?掛念的是何人?最愛是誰?最愛的,是不是你最恨的,那是最淒涼的人生。最愛的,原來是伴你走到最後一剎那的,那巳算是歡喜的結局。

  朱財貓就問了那麼一個問題。

  聽來,有點荒謬;看來,有些無稽。但人總會在不正當的關頭和不適合的時機,你總會想到一些不切實際的東西以及做出一些不合時宜的事情。

  明天要會考的時候,你卻在看黃書。正在面試的時候,你正焦慮自己一旦放屁會不會很臭。求婚的時候,你在生氣隔壁的人通手機聲音太大而影響了你的情緒。正在等交通燈你從斑馬線過馬路的時候,你卻想著下一剎你給汽車撞個正好像電影鏡頭的意外……

  朱財貓是把問題問了。

  但他並沒有聽到回答。

  他等不到。

  他已死了。

  蘇夢枕與溫夢豹面面相顧,他們已聽到朱財貓說的話,雖然不很明白,但至少有個些端倪,有了點線索。

  溫夢豹獅媚深鎖,他把懷抱裡的血人,交給了趕到身邊的部署屬道:「他肚子裡那一勾,傷得很深,很重,他能熬到這兒來已很不容易。」

  蘇夢枕道:「其實,他背後也著了一道暗器,那是刀片一般的薄銳鋒利之物,且已融進他血脈裡,這一記才是致命的。」

  溫夢豹的半白濃眉,在印堂打了一個結:「也就是說,做這件案子的,除了『**』孟丁、『監人』周滾之外,至少,那車廂內還有一名施放暗器的高手。」

  蘇夢枕補充了一句:「而且,這暗器高手能讓我們連暗器也沒找著。」

  溫夢豹聽岀他話裡未盡之意:「師兄的意思是?」

  蘇夢枕的唇忽然微微向上翹了翹,笑了:「我想了個遍,在武林中長一輩的高手裡,能在剛才朱先生所說的剎瞬之間,在車內準確擊中他而又能保住他一口元氣不死的,只怕也沒幾個。」

  由於這笑容,使溫夢豹看得呆住了:怎麼一個帶病的人,笑起來會那麼好看那麼俏俊,溫夢豹聽了對方的話,卻只覺腦門轟的一聲起了個炸雷:「你是說:對方的首領是車內的人?」

  蘇夢枕點頭。

  溫夢豹嘎聲道:「你的意思是那人打出了暗器,殺傷了朱財貓,還故意不殺他,讓他來通知我們他所知的一切?」

  蘇夢枕沒有說話。

  沒有說話等同認可了對方的問題。

  溫夢豹繼續氣炸:「那麼,他當我們是誰!?是湊合的還是充數的?還只是一幫辦不了事的爛痞子臭流氓!」

  蘇夢枕咀角仍帶著笑意。

  帶點譏誚。

  有點寒。

  溫夢豹火了,於是吼道:「好,那麼,我就讓佈署這事的傢伙悔不當初、痛不欲生吧!他們既然不讓李老味等稽查馬車,車內必有重大情節,我們全隊趕去朱財貓說的凶案現場,查他個地覆天翻!」

  然後他下令:「車路仕,你先帶『神兵隊』跟我趕去『鳳翔』佈署。利霧譜,你帶『天兵部』跟我立即出發!還有施奪城,你通知州府,隨時候令。艾華敦,傳書帶令,通知六扇門的兄弟,支援我的調度。馬德理,你負責這兒勾稽罪證,留守善後!」

  「是。」

  五人連聲相應。

  這是溫夢豹的五大強助。

  他們都知道「廠主」的意思:

  當溫夢豹真要做那件事的時候,他就一定會做到,能做到,至少,會盡力去做到,哪怕天塌下來,搞個天翻地覆,他也幹了再說。

  溫夢豹是那種:要嘛不做,要做就做好、做徹!

  別人的評論、流言、誤解、阻撓,他一向不管、不理、不要、不放在眼裡。

  一往無前,才不怕擱淺。

  決心向前,才永不落後。

  他們同時也明白了:

  溫夢豹已不拿張子牙、李早、李好當罪犯,現在是大敵當前,他們要追緝那部馬車,和追查馬車所引發凶案的源頭。

  當然,也不會再拿那鐵游夏、崔略商當犯人押解。

  因為,他們同行的是蘇夢枕。

  蘇夢枕就是溫夢豹的大師兄。

  ——聽說沒有蘇夢枕父子當年的大力推薦,溫廠主今日還練不成「紅袖門「的絕世武功!

  溫夢豹是烈火樣般的脾氣,他喜歡你就不拿你當敵人、憎惡你就不拿你是他朋友的人,他手下「精五盟」的主領是最一清二楚、心知肚明的。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26 PM

回23 店小三傳奇

  溫夢豹帶領所有的部隊,趕赴小澤馬利驛站,在轉入七八道曲徑陡坡前方那一條大道,還取了個非常詩意的名字,就叫:深情大道。

  溫夢豹帶兵極有紀律,運作如臂使指,配合奇速,一下子,拔隊而去,之前他只向蘇夢枕道了個歉:

  「大師兄,我跟您有千言萬語,但現在,『店小三』西支全數遇襲,近日『連環群殺血案』,上頭嚴厲譴責,百姓惶恐驚急,請原諒師弟就不趕在這時分與師兄聚敘了。」

  蘇夢枕點頭表示理解:「我明白,你辦案去,正好我也有去處。」

  溫夢豹目中精光閃動:「大師兄所說的去處,可與我們六扇門同路?」

  蘇夢枕道:「如果我們不是為了調查這案子,又何必跟鐵兄、崔兄,喬裝西支『店小三』,勘查天涯鄉慘案?群殺凶案,跟風雨樓及六分半堂主事分別遇襲事件,只怕多少都有關聯。」

  溫夢豹頓時大喜過望,也難抑喜形於色:「若得大師兄襄助,兵工廠必能先其他五扇門破此等血案,如得天助。」

  蘇夢枕卻沉住臉道:「其實你如果能爭取鐵、崔二位捕快一道兒走一趟,恐怕助力遠勝於我。」

  溫夢豹乾笑一聲。

  無他,他根本就不相信。

  他只相信自己的才幹和能力,以及同在六扇門裡那幾個可怕人物的競爭力。

  也許就是唯一的例外,就是他對這大師兄蘇夢枕,除了感恩之外,早就仰儀他在金風細雨樓展示主事和調度的才情和能耐。同時,他也不放心讓看來病得確實不輕的大師兄,就這樣跟那兩個新崛起的年輕捕快回京:萬一路上出了事,中了伏,他可難辭共咎,一生難安。

  由於蘇夢枕已開了口,所以溫夢豹也只好敷衍的咳了一聲,說:「這位鐵老弟和崔兄弟,是不是也跟我們一道觀察一下我們是怎樣辦案的?」

  鐵手微微一笑,道:「我們本來就想跟溫廠主學事兒,長經驗,就怕貴廠摒棄,故遲遲未敢相詢。可是,現在我們卻另有去處。」說到這裡,稍微頓了一頓。他喬裝莽漢,而今已拭去泥膏,現出真容,不但眉宇軒昂,而且敦厚沉實,說話斯文,態度也彬彬有禮。

  崔略商一早已跟溫夢豹在語言上交過鋒了,溫夢豹當時已咄咄逼人,步步搶鋒,但還是拿他不下,而今因為蘇夢枕跟他們是同夥的,也就化敵為友,就更語言便給了:

  「反正大道無垠,各自修行;大德如天,各走一邊。蘇少樓主既然就在這裡,與廠主重會相認,那也就是說明瞭,我們既沒狙擊風雨樓,也沒傷害蘇樓主,那麼,我們至少是友非敵了。而今,『店小三』其一已遭狙盡殲,這案子我們更不能不管。只不過,我們得先會合一個人再說,所以,不能跟溫廠主一道效犬馬之勞,而且,兵工廠人多勢眾,背後又有六扇門撐腰,我們這也算是知難而退,廠主要是高興,就權交我們另闢蹊徑算了。」

  溫夢豹本身就不想他們參與,近日來啥個龍東的「店小三」、神捕、名捕、鬼捕的紛紛冒起,威脅並牽制了六扇門的權威,其他幾扇門有靠山的例如大聯盟、豔罩門、凶多雞少盟等有恃無恐,但兵工廠和其他一二個較廉潔的刑部分局就有點招架不住了。何況,剛才他還懷疑這兩人就是殺傷蘇夢枕大師兄的兇手,看來蘇師兄已跟他們相交莫逆,這場架是打不上來,但面子也有點落不下來了。

  他鼻子哼了一聲:「悉聽尊便吧。」

  蘇夢枕歎了一聲道:「他們還真的是要尋人。」

  「誰?」

  「無情。」蘇夢枕說:「他們的大師兄:盛崖餘。」

  「無情!?」

  溫夢豹聽說過這個外號。

  這個人近日的名頭太大一聽已足以令他頭大。

  時值混淆濁世,世事未定,江湖風波,武林恩怨,廟堂朝令夕改,群臣猜疑,權侫逆施,百姓怨載於道,清官遭惡,名仕自危,人們原指望王庭驅強虜抗外敵,結果貪官當道內荏外弛,民不聊生,只好寄望於府衙執法,為民除害,除暴安良,可是,除三五個小部門、輔局,連大理寺多數掌控大權、刑拘的部轄,都為朝中六賊所控,作奸犯科,民怨更甚,冤屈難平,只好轉將期待於俠客出現,打抱不平,或盼有英雄出世,淤濁揚清,不然,就是期以沆瀣淤泥中,有執法刑提的部門或不世人物,真的能為有怨無路訴、受屈氣難平的蟻民百姓,岀一出頭、伸一伸手、說公道話、管不平事:那就是對正義捕頭、清廉正直的捕快和秉公執法的捕衙的期待。

  所以,連神侯府、自在門、六扇門、愚樂圈等,就成了天地蒼茫間的數縷微芒和期望。同時出沒的神捕、捕神、鬼捕、妖捕、鴛鴦神捕、捕爺、父子怪捕、捕王及三小神捕等等,而成了出彩人物,大家寄望之所倚。

  也由此,溫夢豹和他冰工廠裡的高手,對這些游走於民間和江湖上,同時在官府上有沾了點頭銜的人物,特別頭大。

  所謂「店小三」這種組合,也就是在市井民間為老百姓破了些案、做了些事、了結了些土豪劣紳或殺手凶徒,而漸為人所知至聲名鵲起,他們大多數漸為官府收編,或在大理寺掛了個單,又或,本身就出師於大理寺刑部的高層,所如神侯府裡的子弟。

  擁有「店小三」這名號的,也不止是李老味、王飛紅與朱財貓。其實,已在江湖上叫的起萬兒和響噹噹的「店小三」,已有五個分支,今為東南西北中五大。恰好他們都是三人為一組合,正規刑捕例如神捕、捕神、大理寺、刑部的主事人,他們好比是老闆和掌櫃的,至於皇帝、宰相、太師,則是他們的幕手黑手或大老闆。這些人游走於官府與江湖上的捕快,也還不算是「二把手」,所以連大廚、膳食監或痞小二都不是,但依然能「燒得一手好菜」、「作廉物美味」,為民除害,不甘後人,所以江湖上開始戲謔以稱,後漸統稱之為:「店小三」。

  這樣說來,「花甲大佬」李老味三人就是一組「店小三」,由於活動地點多在西南,故人稱為「西支」。張子牙和李早、李好也屬一分支,多在中部,屬「中支」。當然,這一支顯然有點強幹弱支。當時鐵游夏和崔略商以及他們的大師兄盛崖余,也屬另一分支,即為「北支」,而盛崖餘這個人,雖然尚年少,綽號「無情」,然而溫夢豹對此子,卻分外頭疼。

  原因頗為簡單:

  一,很多兵工廠本來要偵察的案件,都給無情和他的兩個年級比他年長(多了)的師弟先行偵破了。

  二,很多兵工廠或六扇門想辦的事,或要行的大計,不是給「無情」搶先一步執行了,就是給他先行「看破」、「道破」了。有些事,一旦先行給人說破,那就不一定能辦,不一定能成了。

  三,聽說這號「無情」,還身罹殘疾,先天不足,連武功內力也不能修習,又聞說是雙足殘廢,不良於行之人。可是,兵工廠的人跟他較量過,不管辯才還是運策,都沒討著好處。六扇門裡其他幾扇門,有人還吃過他的大虧。

  四,這三小神捕的「店小三」,所破的案,所立的功,所得的民心,據說已上動天聽,聖上也垂注了他們的功績。當然,對這一點,溫夢豹是極不服氣的,不甘心的。他怎認為是這三個傢伙的幕後有自在門的大佬諸葛小花在主事牽引,才盡得方便之門,不然怎得聖上恩眷!

  不過,不服氣的不服氣:這組「北支」的「店小三」,名頭已愈來愈響亮了,聽到風聲,不久之後還會加入第四名「師弟」,人手愈來愈旺盛,這還得了!

  當然還有第五、第六、第七…………但這已屬不可勝數了。

  反正,在溫夢豹心裡底層,就不想這幹什麼「店小三」、「三小神捕」的搗局、參與。

  他們能不去,則最好不過。他可不想得罪「神侯府」的人,但更不願諸葛老兒門下的人搶了他的功。

  聽他們擺明不去,溫夢豹這可大大舒了口氣,臉色也為之緩和,並且馬上佈署驅軍到那血腥味重的馬車兇殺現場去。

  但他卻沒留意他的大師兄蘇夢枕,臉上頗有惋惜之情,咀角微有譏誚之意。

  也許,當年,蕭何知曉項羽錯失韓信如此大將之材時,也會有過這等神情吧?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27 PM

回24 找死人的累死人

  溫夢豹已把帶來的兵工廠子弟,分頭往深情大道集結,並且令張子牙和李早、李好一道成行,在他的意念裡,甯防神侯府那組北支的「店小三小神捕」,也沒把張子牙這中支「店小三」看在眼裡。

  蘇夢枕也騎上了馬,準備一起出發。

  溫夢豹為他選了身邊一匹最好的馬,名為「海之虹」,並令車路仕與利霧譜,從旁打點,張罹錦傘,為罹病還似乎負了傷的大師兄細加遮陽服侍。

  蘇夢枕上了馬,卻攬韁向鐵游夏、崔略商拱手道:「老子胡同那一夜,若不是二位,只怕性命難保,還連累了你們盛大師兄,如今尚無音訊。長路漫漫,雨露風霜,吾與二位,各奔前程,各為咱們在路上所說的事,所持之志,盡一分人事,發一分光熱,了一番心意了。」一面說著,眼光卻瞟落在地上伏屍的朱財貓,微微皺了皺眉頭。

  鐵游夏也抱拳道:「那晚一戰,我們力有未逮,讓少樓主損兵折將。至於大師兄,我們找不著那就沒面目再返自在門了。公子抱恙未愈,負創不輕,只望一路多加珍重。」

  崔略商則聳聳肩道:「公子別為我們操心,照顧好自己身子要緊。有兵工廠的強兵勇將在你身邊,量宵小不敢再犯虎威。只要我們遇著風雨樓子弟,一定會相告速報座駕何處。至於那位拼死來報朱兄的遺體,咱和師哥會處理好才走,公子免慮。」

  蘇夢枕苦笑道:「我那師弟,火烈性情,打過了架就忙著去抓兇手了,其他後事,還請二位費心則個。」

  其實,要蘇夢枕費心的事,當然不只這個。

  溫夢豹雷厲疾行,率隊到了深情大道,先堅壁清野,把周圍的百姓和行人,不是逐走就是圍堵,然後他再與手上幾個大將勘查搜索,細覓線索,蛛絲馬跡,也不放過。

  很快的,溫夢豹已從道上車軌痕跡,以及少量血水滲透泥塵追索,知道那部血腥馬車,在深情大道大約第十六地段靠近深井老坑處作過停留,而且明顯有過打鬥痕跡,最後馬車雖再驅動,但已少了一匹馬,車軌馬蹄深淺佈局也明顯不一。

  「一定要先找到是什麼人遭了毒手,才能追查到底什麼人是兇手。」根據溫夢豹的說法是:「這是總結我辦案的經驗,一定有效,破案神速!」

  「喏」他的手下都一起吆喝道:「廠公無敵,破案神速!」

  大家齊聲大喊,山震作響。

  之後,溫夢豹馬上著人紮了帳篷,他就金刀大馬坐在那兒主持大局,調度人手。

  溫夢豹叫手下幾乎把地上刨了一層泥,路上刮了一層土,連周邊的樹林農作也得剝一層皮,連馬德理和史奪城也紛紛趕到加入,然後根據種種痕印和目擊證人,溫夢豹作出了一下判斷:「這馬車裡的人在路上殺了人後,一路狂奔,轉入深蘭支道,然後轉向西子灣,之後便完全消失不見。」

  他獅眉一聳,雙目如炬,厲聲問:「所以,我們懷疑這馬車是——?」

  大家面面相覷。

  溫夢豹厲目一一巡視全場,大家同遭電殛,不敢聲張。溫夢豹獅鼻重重的哼一聲,才說:「這馬車肯定是掉落在西子灣的剪刀湖裡,要不然,怎會憑空消失不見?這就叫毀屍滅跡!」

  然後他拍拍手高喊道:「來呀,兒郎們,到你們大顯身手的時候了!我們要查出凶徒,必先找到他們殺了什麼人,我們得先從湖裡打撈出屍首,然後才追索下去,他們是誰?死在哪裡?因何被殺?怎麼死的?最後就會按圖索驥,真相大白,凶徒也就法網難逃了!」

  美!

  世上有很多種美。

  有時景色很美。有時感覺很美。有時一花一草都美。美人很美。心情很美。晝很美。字很美。詩很美。連空白有時也美。

  但還有一種美。

  想得美。

  ——看來想得美和「臭美」是同一類型的美,即是:

  別人看來非常不美,還很不是滋味,但當事人卻覺得沾沾自喜,洋洋自得,自以為美死了。

  當然,美是不會死人的。

  但找死人卻很容易累死人的。

  大家應聲而起,空群而出,但就是翻江倒湖,刨土刮泥,依然找不到馬車。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27 PM

回25 厲害

  暴雨傾灑,水流急竄,泥濘之地坑坑漥漥,幾乎給兵工廠連皮帶肉的翻了一層,潭深險疾,兵工廠的人再甘冒奇險,揮汗塗泥,也無所獲。

  找到的,也只是一些雞零狗碎的東西:也有骨骼斷肢,但多為動物畜生的腐屍,或是早已腐蝕消融,不是新近埋在湖邊潭底的殘骸。

  蘇夢枕看在眼裡,默然。利霧譜正為他端上杯熱茶,熱氣氤氳,縈繞在他佈滿短髭的下頷。

  蘇夢枕呷了口茶,輕輕說了句話。

  利霧譜沒聽清楚,問:「公子有何吩咐?夜深寒濕氣重,您想吃啥,都可以辦,只要公子開口,小的馬上張羅去。」

  蘇夢枕再呷了一口茶,「我這兒沒事,這裡也有些蒸飯團,熱著呢,你忙你的吧。」

  利霧譜還是很恭敬惶恐的問:「公子不餓嗎?廠公一直擔心公子身體違和,帳裡有竹褟,衾被也備好了,公子隨時可以過去歇歇。這兒的事,恐到夜裡還忙不完呢!」

  蘇夢枕微微一笑,淡淡的道:「你轉告溫廠主三句話。」

  利霧譜立即垂首側耳傾聽。

  「一,兵工廠調度有防,子弟勇奮聽令,難怪在六扇門裡,兵工廠戰鬥力最強,也較得民心。」蘇夢枕的語音,恰好與他患病的形象相背,非常堅定清楚,大雨並不能干擾他的發聲清晰入耳,「二,可是,雨下得太大了,這樣找,不好找,不如先放棄這兒,追查其他線索,除非是廠長另有想法,非要見屍才查兇手不可。我也可以體會。」

  「三,」蘇夢枕長籲了一口氣道:「叫溫師弟別管我,專心做他的事去。一個領軍的人,不專心在他的軍隊和目標上,那不只害了他一個人。」

  然後他沒說下去。

  然後他閉上了眼。

  不知在靜坐,還是入睡。

  利霧譜知機,馬上不敢驚擾,悄悄退了出去。

  在營帳邊上,張子牙也對著漫天風雨,忍不住說了一句:「厲害。」

  這時除了風雨淒其之外,還有夾雜著人聲,發力幹活的吶喊、刨地掘土的鈍響、打撈潛湖的水聲……

  所以,連就守護在張子牙身邊的李早、李好,也沒聽清楚他說什麼。

  於是李早問了一聲:「頭兒是說……?」

  只聽帳篷內一個堅定的語音也喟歎道:「厲害。」

  張子牙揚起了一隻眉毛:「蘇公子?」

  帳篷裡的人道:「張班頭。」

  張子牙道:「一直素仰蘇公子大名,初時眼拙,沒看出來,愀悔不已,後來廠兵來了,廠公發火,已由不得我等上前拜會。」

  帳篷裡的蘇夢枕道:「大家都是人,死人才須要拜,我們見著面說得上話就是會晤了。」

  張子牙笑了,說:「『金風細雨重樓雪。萬念俱飛紅袖刀』。這句話流傳,今天眼見了,真的沒說錯。今生未識蘇夢枕,縱是好漢非英雄。」

  蘇夢枕淡淡的道:「古有薑子牙,今有張子牙,你放的是長線,釣的是大魚吧,何必念的是歪詩,掉了我的大牙。」

  張子牙一塞:「厲害。」

  蘇夢枕即問道:「你剛才面向著雨,說了句:『厲害』,說的是啥個厲害?」

  張子牙道:「兵工廠的人是厲害,雨這麼大,天色已黑,挖掘辛苦,又缺工具,但士氣依然高昂,人心磅礡可用,不容易啊,所以忍不住說了聲:厲害。」

  然後他反過來問蘇夢枕:「剛才蘇公子在帳裡也說了句:厲害。卻又何故?」

  蘇夢枕緩緩的道:「我看兵工廠的人,紀律深明,也有感觸,在六扇門那兒烏煙瘴氣,能做到這般,已不容易。」

  說到這裡,頓了一頓。

  張子牙即道:「公子語氣,意猶未盡,想必另有所指?」

  蘇夢枕悠悠的歎了口氣,語音照樣堅拒,但鏗鏘的語調並不妨礙他感歎的況味:「那兇手能把兵工廠的主力引來這兒,也很不容易,更是厲害。」

  然後他反過來問張子牙:「張頭兒何不與部署進帳篷來避避雨勢,喝杯水酒暖肚?」

  張子牙笑說:「不了。每個人都有他的位份。我們恪守著這個本份,人家就會讓咱們活得好一些,也安穩一些。我們不是你,蘇公子,我們沒有金風細雨樓可倚。」

  「我們路見不平,就會拔刀相助。」蘇夢枕懶洋洋的說,「我們爬山,要是太遠,也得要開走第一步。我們築城,雖然吃力,但總要從第一塊磚砌起。我們的份位,是我們自己定下的。想的有多高,經過嘗試,才能飛得多高,想要有多快,透過努力,才走得有多快。你的態度是任由,所以不會有六扇門為你敞開,也沒有座風雨樓讓你回家。」

  奇怪的是,儘管他是懶洋洋的在說話,但語音還是很堅清。

  「我明白你的意思。」張子牙望著雨水,臉上雖有笑容,但笑意著實有些發苦,「但我的態度是:做回自己,較不辛苦。我本領不夠大,要為國為民,只怕一大早就給國之棟樑、民族猛虎啖了,只好先做些行有餘力,為友為鄰的事。太高調做人,只怕高不成低不就。不如低調做事,還可以找到一日三餐、嗟來之食。」

  「嗟來之食?」蘇夢枕似乎有些感慨,「我這兒有火堆,有爐子。還有蒸熟的饅頭飯檲,我一個人也吃不完,你們不如進來暖一暖身子,幫我吃點東西,免得兵工廠為我擺佈的,我沒啃上幾口,以為不賞面子。」

  張子牙笑問李早、李好,「怎樣?」

  李早按按肚子,舔舔舌,「我餓了。」

  李好在寒雨裡深呼吸了一下,「我早就餓扁了。」

  張子牙打開簑衣,又解開衽結,腰間綁著一排包著黑黝油亮葉片的小塊,各分李早、李好一些,笑對營帳說:「公子,謝了,我們也有吃的。我們就在雨中,隔著帳篷,對吃為樂吧。」

  蘇夢枕歎道:「寧在寒中食,不共帳裡暖。張頭兒見外了。提防食物一旦沾濕了就変味了。」

  張子牙正在打開油葉,拎出裡邊包裹的飯團,「不是我見外。我這些食物,是荊內用油葉包裹產的,只要不落水中久浸,還是不透濕不腐壞的。

  他笑了笑又說:「溫廠主要我們在一道來這西子灣剪刀湖,他把您給請來了,可能是為了尊重,也可能是要照顧、保護,但我們也得一道來,肯定不是為同了樣待遇。」

  蘇夢枕微微一哂,「照顧?保護?一個人要沒有用得著的地方,就像大廳上擺一塊沒有用的東西一樣,遲早都要給清除。」他突然劇烈咳嗽了幾聲,喘定再問,那你們認為:「兵工廠何故把你們請來?」

  「請?」張子牙齜齒笑笑,望著寒濕的蒼穹,「我們給押來這兒,兵工廣既不願我們走漏消息,也不欲我們獨自領功,難聽的說,他們是把我等押在這兒,休要異動,好聽的說,他也邀我們一道破案,一起來目睹他的實力與勢力。」

  就在這時,一陣比雨點還急的蹄聲,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人聲沸騰。

  馬蹄勁急。

  各種雜聲煩囂侵入,包括重金屬拖跩過地面,兵刃沉戈拖扯過泥濘交集。

  蘇夢枕猛抬頭:

  帳外,在密密交織的寒雨裡,竟在一時間已齊集了大量兵馬,他們都拖著打撈挖掘的器具而來的。

  趕到的人,竟比原來的人馬多上七八倍。

  他們都在風雨之中攢程而來,手裡還拿著密封的在風雨裡也可發亮的「跬步流光」、「朶禾戲靡」等松明柴火照明之物。

  這些兵馬一旦趕到,立即列陣成隊,立於一人之前,靜聽命令。

  在馬隊馬陣之前,只有一人。

  此人已頰須皆濕,髯發皆亂,大點水滴滑落自顴邊,但目光炯炯,竟無倦容。

  正是兵工廠廠主溫老獅。

  「好,人來了,」溫夢豹下令,「動手吧!」

  在帳營內,蘇夢枕又呷了一口暖酒,低聲又堅定的道:

  「厲害。」然後又小聲歎了句:「可惜。」

  帳營之外,寒雨淒遲,張子牙也正對瞠目震住的李好、李早道:

  「厲害。」

  也噤聲耳語般補充了一句:

  「可怕。」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28 PM

回26 挖坑大法

  這一次,有了大量的人手,而且有了更多的器具,他的得力手下施奪城甚至帶來了特別精擅於挖壕填湖的專工,使溫夢豹矢志要進行的任務更如虎添翼。

  他的行動,先是挖掘,同時打撈。

  這些人,無懼寒風疾雨,分工合作,眾人調度,如臂使肘,如掌使指,運作迅速森明。

  幾近天亮,打撈挖掘工作,並無稍停。

  他們就這樣冒風冒雨的,一夕奮鬥至天明。

  這一回,他們在湖邊倒發掘了好一一些「成果」,湖裡打撈工作,也有一定的「成績」:

  這「成績」未免令人有點咋舌,頭皮發麻,但又十分詭異:好比你要求的是一張棉被,卻給你遞上一張魚網;你希望回家的時候看到小狗對你搖尾巴,卻赫然發現一條蛇在門檻向你吐舌頭。

  他們在泥濘裡挖出很多東西。居然有一塊鮮肉。那是一大塊鮮血淋漓、新鮮割下來的肉,上面還沾滿了蒼蠅,蒼蠅比拇指指甲還大,而且都是綠眼複目的。

  他們終於也挖岀屍體。問題是:不止一具,有七八具,連起來一齊死,而且是給一戟連體對串起來,然後深埋土中。還有白骨,的確有五、六具人的骸骨,已死多時,啥都腐蝕了,看來再也查不到死者身份與兇手,甚至連殺害的動機都泯不可尋。但經清過的白骨森森中,有一具居然有四隻手臂,還有一具,明明是人的骨骸,卻長了一條長長的尾巴,足足有三尺四寸二分一那麼長。還有一具更令人怖然,渾身穿滿了箭鏃,一身釘了至少七十三支箭,背後猶多,更令人驚奇的事,他手上還拿了卷血書,打開來看的閃光閃過映照,真的還血跡斑斑,怵目驚心,但血色赫然未退,上面書著幾個字:明明盜取了我詩書發佈絕我路,卻誣我不寫文不讀書卻加罪於吾……其他的字,已看不清楚。

  其中還有些不是屍首的,例如一大堆衣物,一大堆書冊,一大堆的繪圖和刺繡。這些溫夢豹都核查的非常詳細,而且嚴厲,有的還留存下來,這些溫夢豹都急送回六扇門核檢。但其中還有兩個經沖洗後透明的瓶子,寫了幾個不知哪來的文字:PESICO……就全模糊不清了,裡邊還儲存著褐色的液體,搖幾下瓶子就冒了泡,那透明的瓶子,又不是玻璃、琉璃,真不知是啥合成的。而且還在地底裡拋出一個頭:一個好大的頭。比牛頭大有十五倍,張口跐齒,兩隻尖齒大約有瓜子人臉大,但眼珠早已失去了,舌頭也不知給地底裡什麼蟲吃掉了。

  這還不奇。

  在湖底裡打撈上來的更奇。

  除了淤泥和黏土,打撈到了後來,居然撈出了三具屍首,也是連在一起的,人都腐爛了,連骨架子都腐蝕了,但身上所著的衣服,一點也沒腐化,經水一沖洗,新如剛縫紉新成。還有一頭老虎,不知為何,跳入還是誤入湖裡,喝飽了水淹死了,但剖開它的肚子,竟然有一個五官齊全的嬰兒:是的,這兒說的是一個未出世的小人兒。可是,他怎麼會在老虎的肚子裡呢?是猛虎把他吞食了,不能消化所以跳湖自殺?還是後悔的自溺尋死?那都是不合理的。嬰兒形體十分完整,密封得當,栩栩如生,看來是在老虎肚裡孕育的可能,遠大於給吞噬。

  湖底裡有十分大型,而且長型的魚類,合起來有十一個人長,那大概是水怪之類的物體,但早已死了有十幾年以上了,皮、肉、骨都所剩無幾,骨骼長度還是由兵工廠幾名專業高手拼湊而成的,肯定還缺了三分之一。另外還撈出兩架古箏,一台花轎,還有一張大床。這還不如何,還撈出了一截斷柯,樹頭裡赫然飛出了十幾隻蝙蝠,竟然還是活的!它們是怎能夠長期在水底下存活的?不得而知。但更可怕的是撈出了一名孕婦,他們沒敢剖開她的肚子,也不知她是給人扔到湖底裡還是自尋短見的,但她的頭髮,很長很長,大約有二十三人的身高合起來那麼長,大約一半是綠色,一半是銀色的。他們都不願也不敢碰這屍首。

  但也有撈出一些漂亮的東西。例如在湖底打撈岀一具很美麗但僵硬了的姑娘,臉目很漂亮,**很漂亮,身材也很漂亮,但下下半身是一匹馬,四蹄卻是龍爪。倒底這是啥?眾人面面相覷:要不是有今天一個發狠的司令管著他們發狠的打撈,發狠的挖坑,他們也從來沒想過會撈出這種東西,挖出這等事物。

  似乎,挖坑,也大可挖出一種法力來。

  最令人難以理解、陷於迷思的反而不是打撈上來的東西,而是打撈不著的事物。例如有兩個深夜寒雨潛下水去打撈的。明明聽到深水窪裡有人在對話,像喁喁細語一般,但說的是他們完全聽不懂也沒聽說過的語言,而且聽了之後,胃似給搗翻了似的,兩人一個嘔,一個吐。之後還是弄不明白:

  到底誰在水底講話?

  誰能在水裡談話?

  談什麼話?

  眼看陳列著那麼品流複雜、古靈精怪的「戰利品」,疲累了一整夜的溫夢豹直以大手大力的捫著自己的卷黃胡髭,一味苦笑不已。

  然後他把蘇夢枕「請」了出來。

  這時雨勢已稍停。

  天複明。

  晨曦、旭日、漸放光明。

  溫夢豹擰著胡髭,說:「師兄有何高見?」

  蘇夢枕說:「你真的要跟這湖和泥塘纏上了嗎?」

  溫夢豹苦惱的道:「大師兄沒聽朱財貓臨死前告訴我們的話嗎?那豈不是印證了我一直苦思不得解和懷疑已久的事嚒!」

  蘇夢枕微喟道:「你就為了他那臨死前的話,費那麼多的周章,和驚動那麼多的人手,以及耗上那麼大的心力嗎?」

  「那不一樣,不一樣。」溫夢豹喃喃地說,眼紋都是倦意的皺紋,但眼神裡毫無倦乏之色:

  「以前只是為了破獲一宗案子,或抓拿造成一系列血案的兇手,現在,」溫夢豹眼裡縱然狂野的渴望,蘇夢枕卻替他說了下去:「你這樣狠命的發掘,鍥而不捨的搜索,只怕已超越查案,不只是要緝拿兇手的了。」

  溫夢豹身上是濕濡的,但唇卻是乾裂的,他舔了舔唇道:「是的,朱財貓臨終時發現的線索,瀕死告訴我們的話,師兄是聽到了的吧?」

  蘇夢枕點頭道:「我聽到了。走井法子,送終秘卷,血河神劍,誰不為之聳然?問題是:花甲大佬一夥也只是懷疑,並未能印證。」

  溫夢豹忽以一食指擱於唇邊,表示要蘇夢枕壓低語調:「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不然江湖更翻千重浪。我們六扇門另有消息管道,與朱財貓所言吻合。」

  蘇夢枕道:「你相信真的有?」

  溫夢豹舔舔唇:「我相信有。」

  蘇夢枕歎道:「你相信有就有。」

  溫夢豹目中神光閃動:「既然相信,就要行動。」

  蘇夢枕道:"你打算怎樣?"

  溫夢豹笑了笑,像一頭皺眉的獅發出了無聲的低吼:"既有行動,就要做徹。而且,咱們這挖掘,還是有疏漏。"

  蘇夢枕稍稍伸了伸懶腰。

  "師兄累嚒?"溫夢豹馬上警覺到了,"如要就寢,我找人服侍您,把火看好,把水燒好。這兒荒僻,但只要大師兄吩咐下來,大概沒辦不到的。"

  "你才應該多歇著。"蘇夢枕懶洋洋的說,"如果說有要求,就是讓張監獄和兩位捕衙,今晚能有個歇息的地方。"

  "行。"溫夢豹二話不說,"一定辦到。"

  次日,當已當空,蘇夢枕聽到極其吵雜的人聲,大呼小叫齊發力,於是睜開了眼。

  水剛剛燒開。

  雨已停歇。

  外邊很喧鬧。

  蘇夢枕起了身,稍稍整理一下衣衽,不由得很想念一直都跟在自己服侍但在那一戰中走失?了的老兄弟。

  他掀開了帳篷,撲面而見的是:

  漫山遍野的人。

  那已不是一隊人馬,而是整支軍隊。

  從昨夜到天亮,天明到中午,溫夢豹又從六扇門増援了。

  這些人都彪悍敏捷,行動快速,配合有度,而且極服從紀律。

  湖水已幾乎給汲幹。

  湖邊泥地已給刨了一層。

  他們現在正在集中火力,搜索斫伐湖邊的密林。

  ------是的,不一定在湖裡,不一定在湖邊,但也可能就藏匿在湖邊密林裡。

  畢竟,車軌是到湖邊才突然消失的。

  蘇夢枕才步出帳篷,已聽到有人招呼他:

  "你早。"

  李早向他招呼。

  "你好。"

  這是李好。

  然後是張子牙:"公子睡得好吧?"

  蘇夢枕笑笑,伸手指了指那一大堆:從平地堆上土丘的事物。

  "兵工廠的人砍了一天的樹,只後在樹洞、樹幹裡、甚至樹下刨出了這些東西,"張子牙搖了搖頭:"真個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是的,這些掘出來的東西,居然有:一隻比頭豬還大的海螺,在陽光下閃耀著令人迷惑的顏彩。還有一隻仍活著的動物,四肢身幹,都是矮足獒類,但卻偏長了個魚頭,凸目魚唇,居然仍然活著,一直在嘔吐,而且它還把吐出來的東西,又吃下肚子裡去,一面吃一面笑,一邊笑還一邊叫:"笑。笑。笑。笑。笑。"另外還有一隻黑猩猩樣般的動物,一直在撥自己的毛髮,拔一大撮,自己就吞食一撮,還吃得津津有味,一面還對著那只魚頭獒在嘷:"傷。傷。傷。傷。傷。"也不知它是什麼意思。

  還有一付棺廓,也不知是山流沖了過來,還是就一直埋在密林裡。還有一截大樹幹,是直接讓人上下切斷搬了過來的,樹幹有二人合抱粗,裡邊有個天然的洞,洞裡頭有座百楊木雕的像。雕像是女的,尖頷鳳目,相貌姣好,但頸部以下沒著片縷,一雙目白白渾園的大**,就平放洞裡,下身卻沒有了,也不知雕成就是這樣,還是給人腰斬了。怎麼會有這個雕像?怎會這樣雕法?怎會放在這裡?如果是給切斷的,那不見了的那一段到哪裡去了?切去幹啥?

  蘇夢枕聽到滿山都是伐木聲以及雜遝的人聲,不禁有點頭髮疼。

  這時他就聽到自昨夜以來一直都很熟悉和親切的聲音,依然那麼精神健瞿。

  "大師兄,休息好。"溫夢豹大聲說話,大步的走過來,"我們找的還不夠徹底,坑還挖不夠深,我還得調度親兵過來,不挖到底不甘休!」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28 PM

回27 不可說

  看著溫夢豹為了—部馬車,為了追查朱財貓臨死前所提供的線索,真個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的雄心矢志,而且經一夜苦熬,並無重大收穫,卻依然精神霍霍,蘇夢枕伸了個懶腰,還打了一個呵欠,道:「看來,六扇門真的來了不少增援。」

  溫夢豹說:「還不夠,還需要調一些外援過來。」他身邊還站了個史奪城。他在兵工廠的輩分雖稍不如溫廠主的兩大護法:利霧譜與車路仕,但以他才幹已儼然一方之主。

  蘇夢枕略帶倦意的流覽了—下漫山遍野的挖掘,「不是已調拔了其他幾扇門的人手過來了嗎?」

  「師兄好眼力,果然瞞不過您。」溫夢豹說,「我是把卡門的副門主卡便便卡副總也請過來了,還有凱旋門的子弟兵也來襄助。師弟我總是認為:人多好辦事。」

  當時的「六扇門」,不是日後在人們百姓口中說的和史書文集記載的意思,泛指刑部、衙裡的執吏,那時的「六扇門』,真的有這隸屬大理寺分支的六個部門,為的就是用不同的名義執行律法、刑拘,有時還頗顯強枝弱幹。為什麼有在大理寺、刑部之外又有這些繁瑣的分支呢?原因太過簡單:權利與私欲。

  權利與私利,永遠是歷史上、人性中排第—號閃亮的殺手。比如一個身在情冶單位裡領職的小吏,他紇紇營營、搜尋朝中某廉吏清官的雞毛蒜皮的罪證,打小報告,密奏指誣,為的不是肅貪倡廉,而是為了掙得自己受到上級的注意遷擢,升官發財,揚名立萬。他的批判不是為了正義,而是出於想成名掌權。時代越亂,這種人愈多。時勢愈是腐敗,這種人愈易暗算得手,巧立名目,羅織構陷,背叛出賣,無所不用其極,揚威奪權,假以正義之名,打擊煩纏賢良正義之士。這種小人雜碎,為的不過是—逞權名利欲,歷代不絕如縷,不足掛齒。

  朝廷當然需要刑部、大理寺機行法規,但當時朝中貪官輩出,排斥忠臣,擯棄良將,六侫逐漸成形,是以,例如善於迎合,逢打必輸的童貫將軍,就成刑部設立了分支,是為「凱旋門」。淩落石為鞏固權威,與當時得令的宰相蔡京,又另立「大聯盟」—支,跟諸葛先生的「神侯府」展開了間諜生死鬥(詳見「四大名捕鬥將軍」)。

  另外,像太師梁師成,也認為要鞏固確立自己的影響力,也奏請在大理寺另立「破落門」,安排了自己親信宋危亭主事大局。東南王朱勔,要在朝中建立自己的勢力,滲透自己的黨羽於「豔罩門』,並把原來主事的門主利霧譜一腳踹走,要不是「兵工廠」的溫夢豹將之保住並納入旗下,利霧譜可能就此沒譜,連命也撿不回來了。

  另有一門,最是神秘,是為「凶多雞少門」。傳聞主持的是女子,其他五扇門的人,都不惹她們,因為一旦招惹,易招「龍顏大怒」。

  鐵手也曾向諸葛先生詢問過這門派,諸葛正我正色回答:

  「不可說。」

  為什麼「不可說」?

  有啥『不可說」?——不可說,到底是:不能說,或是,還未到時機說?

  那時候,無情鍥而不捨的再問一句:「是世叔不便說,還是我們不可知。」

  諸葛小花微笑說:「船到橋頭自然直,風過牆頭自然綠,有一天,我不說你們也自然會得悉。」

  蘇夢枕看著那一大票幹練人物,掘地挖坑、汲水剷泥、下塘底潛湖心,都未發掘出一個分明,故而欲言又止。

  溫夢豹觀形察色,道:「大師兄,別憂慮,我同時已令艾華敦,通知了令尊大人,聽說金風細雨樓已派出了五大戰將,趕急過來給您調度安排。師兄勿念,小弟就怕不熟師兄起居作息,性情喜好,服侍不周,沒先向您報備,就已通知風雨樓的弟兄們。」

  蘇夢枕回頭過來,熟視溫夢豹,眼裡有點淩厲。

  溫夢豹退了一步。他也看不出來蘇夢枕是慍是忤。

  史奪城立即上前一步,躬身拱手:「這事是我自作主張,令尊正到處張羅告示,急著尋找公子,卑職覺得還是讓他知道公子平安,就在我廠子弟保護下安然無恙的好些。」

  蘇夢枕忽然「哈哈』一笑:「無恙?我這輩子,從13歲開始,從來沒有一天無恙過!你說我有恙,家父還會寬慰一些。他知道殺我不難,但病我不死!」

  這下略有悻悻之意。

  溫夢豹對蘇氏父子有隙之事,略有所聞,一時不便置啄。

  蘇夢枕忽然沉聲道:「樓裡派出的是哪五個?」溫夢豹望向史奪城。

  史奪城想了想,道:「沃夫子、陽思陰、雷闖、賀喜、狂菊。聽說,風雨樓五色主樓的主要悍將都來奉迎公子了。」

  蘇夢枕瞳孔收縮。

  他用低得幾乎細不可間的語音,把這些人的名字默念了一遍,而且,語音不再1以前堅定鏗鏘。

  溫夢豹覷出了端倪:「怎樣?這名單有問題嗎?」

  蘇夢枕一曬,笑意充滿了譏誚:「我本來就是避著問題來向外邊求答案的,卻沒料你們一番好心又把問題送回給我。」

  溫夢豹與史奪城面面相顧,溫夢豹率先道:「如大師兄覺得不妥,我可以立令截住這五人的前來——」

  蘇夢枕搖了搖手,阻止道:「既來之,則安之。」

  然後又搖了搖頭,對溫夢豹說:「你真的想找到那部馬車?」

  溫夢豹頭顱碩大,亂虯滿腮,眼大如銅鈴,但眼神真誠堅定:「要破案,必先尋馬車。何況,馬車可能有我們必取之物的線索。」

  蘇夢枕冷冷地道:「何為必取?」

  溫夢豹這次回答也有—絲狡猾:「大師兄就算不貪戀世間財富武功秘笈寶物,但—物卻是必得的。」

  蘇夢枕目光閃動:「何指?」

  溫夢豹回答利索:「無極先丹。」蘇夢枕冷曬:「何故?」

  溫夢豹率言:「我知大師兄身罹絕症,非此物恐不可治。」

  蘇夢枕長歎一聲,沉吟半響,道:「二師弟,可聽我一議?」

  溫夢豹垂首恭聲道:「乞聞道久矣。」

  蘇夢枕遙指湖邊已給挖掘得滿目瘡痍之地,—字一句的道:「挖坑找不著的,填坑可以覓得。」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29 PM

回28 想破了頭也想不出來

  「敬請指導,」溫夢豹臉色陣青陣白,「願聞其詳。」

  蘇夢枕一點也不謙虛:「我們一生裡,總是在挖坑。挖一個坑,絆倒許多人。坑挖越大,埋人越多。就像耕種田的農夫,挖了坑,總要插秧、種草、撒些種子、插些幼苗,不管田薯也好,土豌豆也好,蓮霧沙葛黃花葵都好,挖了個坑總要撒下種籽,才能開花結果期有收成。當然,也有挖好了坑亟欲填妥填平的,但卻有人奪去填坑之機,把糧奪了,種籽毀了,連地也給占去了,反而轉過頭來破口大駡原來辛勤作的不填坑、不種地,那是惡人先告狀冤哉枉也。可是,你麾下這一團人,是為求真相猛掘地,為得線索只挖坑,卻是掘的不對路,挖的不對頭。」

  溫夢豹汗涔涔下,好像不比在昨天雨裡滑下的水珠少,「怎麼掘的不對路?挖的不對頭?請教師兄。」

  蘇夢枕眺望那一窪地的深坑爛泥,歎了口氣,道:「你這兒挖得很深,也很寬,不過,還不夠……」

  溫夢豹已有些招架不住了,語音有點煩躁了:「怎麼?還要挖得再深一些,再寬一點嗎?」

  「不。」蘇夢枕說,「你先得把坑填回去,再注入水流,讓它恢復原狀再說。」

  什麼!?不是吧!?溫夢豹簡直巴不得把自己的胡髭也吃下肚裡算了!這麼辛苦才挖了這大面積的坑,居然要他填補回去!一切功夫都白費了!一切勞力都虛耗了!要不是他一向感恩的大師兄親口說出來的話,他已把說這話的人的舌頭拔出來再叫他吞回去了!

  「你說什麼!?」溫夢豹嘶叫了一聲,然後雙手扶住了自己的太陽穴,才嘎聲說,「大師兄您再說一次?」

  「我說,」蘇夢枕好整以暇的說:「你先把坑填回去再說。」

  「填回去。」溫夢豹喃喃自語,「然後呢?」

  蘇夢枕似笑非笑的望著他:「你現在把坑填滿了沒有?」

  溫夢豹幾乎是呻吟的說:「還……沒有。」

  蘇夢枕灑然說:「那還是填回去了再說。」然後,輕輕拍了下溫夢豹橫濶的肩膀,似乎是在安慰勸勉他。

  溫夢豹的眉皺得像在印堂開了朵天堂鳥似的,這次,隔了半晌,才大力頷首:「好,我把坑填了再說。」

  然後,他自蘇夢枕身邊走了開去。

  然後,他站到山丘上。

  然後,他大聲發號司令。

  然後,數百近千的六扇門和其他來支援的部隊人馬,全聽從他的吩咐,從挖坑,變作填坑。

  只不過,在第三次和第四次然後之間,那些壯丁、衙差以及子弟們,聽了溫廠主新令之後,一臉不信的樣子:有的不知所措,有的怨載連天,也有的,以為溫廠長失心瘋了。

  不過,就算以為溫夢豹瘋了,才又挖坑再填坑的,但仍然沒有人逆他之意而行。

  因為這些調集過來的人,有的是溫夢豹的親信,有的是溫廠主的兄弟,有的雖反閘下子弟,但至少早已震懾於溫廠長的威名,不敢有逆,哪怕有疑,也只好遵從指示。

  當溫夢豹走上山丘的時候,趨近蘇夢枕身邊的張子牙道:「神機莫測。」

  蘇夢枕負手立於晨風中,淡淡地道:「不過常理。」

  張子牙還是想不通。

  李早在旁輕輕問了聲:「爺明白為何挖了坑又填坑麼?」

  張子牙不明白:「不懂。」

  李早更不明白:「不懂為何不問蘇少樓主?」

  張子牙笑道:「沒弄懂,也不該輪到我來問。我們是局外人。有的事,還是不要沾手的好。而且,」

  他拍拍自己的後腦勻子,事實上,他的頭髮稀薄,禿頂現象明顯,他笑說:「有些事,想破了頭也想不出來;有些人,從活想到死也想不明白。你們可知道我用啥辦法應付?」

  李早看著他。

  李好等待答案。

  「暫時忘了它,」張子牙泰然道:「過一些時候,答案自然浮現出來。」

  李早問:「所以等待答案也要有耐心?」

  張子牙道:「其實做什麼事要有成果都得要有些耐心。」

  李好道:「連真相也要等待?」

  張子牙道:「還有忍耐。」

  李早道:「我覺得溫廠主就很能忍。」

  李好問:「為什麼?」

  李早道:「我不僅覺得他能忍,還很難得。」

  張子牙:「以他的身份,他能這般忍耐和遷就蘇少樓主,就已難能可貴。」

  一直在他們四人身旁不遠處的史奪城,聽了這些對話,也忍不住悄聲問利霧譜:「廠主為何對蘇公子那麼言聽計從?」

  利霧譜欲言又止。

  史奪城辨顏察色:「利二哥不想說,不便說,那就罷了,當我沒問過。」

  利霧譜道:「其實這事並非機密,只不過我和車老大加入較早,比較清楚來龍去脈。當年溫廠主武功不高,但膽氣過人,讀了點聖賢書什麼的,腦子給書蟲攢壞了,大概覺得男兒一生總要遂青雲志,要平步青雲就要做些除奸滅邪平天下之事,當時他只是一介秀才小吏,竟通過京裡人脈,向蔡京上書,告發章驚貪瀆私髒,針砭時弊。蔡京大為賞識,以此打擊章驚下臺。之後溫廠主覺得受鼓舞了,這次更越級告發梁師成,欺上瞞下,假公謀私。這次又讓蔡京在面聖時為他美言,臚舉罪證,使聖上自此重蔡相爺而輕梁太師。溫廠主無所畏懼,秉正衛道,這回告的是蔡攸。結果——」

  史奪城為之咋舌:「不是吧——」

  「果然,溫廠主就給收拾了。」利霧譜道:「到後來溫廠主才知道,收拾他的正是蔡京。當時罪名是欺君罔上,誣陷朝官,是要問罪抄斬的。但他以前的貴人卻在這時為他頻緩。」

  史奪城忽然明白一二:「這位貴人是?」

  利霧譜道:「蘇遮幕。」

  史奪城哦然道:「蘇夢枕之父?」

  利霧譜道:「溫廠主就此欠了一個人情。可是他的遭遇沒好轉,給流放到祁連山一帶,又凍又餓,沒人理會,無人收留。但當時小寒山紅袖門紅袖神尼,正好要收授第二位男弟子,蘇夢枕是神尼的首徒,從其父那兒知道溫廠主流亡到了附近,於是下山,暗中觀察了他四天四夜,之後,就向其師神尼力薦,收溫廠主為二師弟。」

  史奪城道:「慢著。」

  利霧譜道:「啥?」

  史奪城道:「蘇公子那時年紀還小著哪!他怎麼已先廠主加入紅袖門?」

  利霧譜道:「你有所不知,這蘇夢枕,是出了名的才子。未到八歲,已看啥書能背啥書,到十歲後,已讀通史子集到兵書、河洛理數,他奶奶的我聽都沒聽過的看都看不下去的雜碎他全都懂,十三歲,方今聖上已聞他少年成名,親自召見,見後讚不絕口,已親許他個閑官,但他堅拒不受,人問他,他說:今聖不足為謀。你看這是多大的口氣啊!可是他說這話也不怕,他有一位師伯,特別賞愛他,有這人罩住,連蔡京也不會動他。」

  史奪城忍不住問:「誰啊?」

  利霧譜道:「溫晚。」

  史奪城一雙眼珠幾奪眶而出:「洛陽溫晚?」

  利霧譜點點頭:「老字型大小溫家的溫晚。他跟紅袖神尼淵源很深,蘇夢枕的武功,當時已跟他的才智文采一般難尋明師,加上他身體羸弱,蘇樓主聽從溫晚大力引介,推薦到紅袖神尼那兒求治。誰知神尼一見蘇夢枕,認為是稀世難覓的武功材料,便破格收他為徒。原紅袖門只收女弟子,不收男徒。紅袖門跟自在門這兩大名門名師有很多怪規矩。自在門諸葛小花收徒,只許叫世叔,不能稱師。入門依先後定長幼,而且只能從師父眾多武藝中選一二項,練成獨一無二的武功,重啟發領悟而不重墨守成規。紅袖門則不收男徒,一旦投緣破戒,則定要收三名以上,而且是先入者為首徒,次徒由首徒甄選,師父不得不從。」

  史奪城更詫:「天啊,有這樣的怪規矩!這樣的好門戶怎麼我總是沒遇上啊!」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30 PM

回29 填坑神功

  功利霧譜也感慨:「那麼好的時代我怎麼也沒遇上。」

  史奪城搭著他的肩膀:「二哥,那天我遇見一個美到我好一會都找不到自己的女子,可惜她肯定已有如意郎君了,怎麼那麼好的姑娘也沒給我及時遇上?」

  「怎麼我們老是感慨那麼好的什麼沒及時遇上?當我們這樣感歎時是不是已有了衰老的傾向?」利霧譜邊解嘲邊自諭:「其實以老四你地位,要搶佔那女的,耍點詭計便得手了,那男的哪還活得自在呀!」

  「唏唏!我可以,我想,但這樣做,這麼幹,」史奪城捂捂心胸:「要是在別扇門裡,還不見得有人干涉,可是在兵工廠裡,溫廠主一旦得悉,可是罪不可逭的!我想麼我想!我敢麼我可不敢!」

  利霧譜歎了聲:「是的,有些事,我們還是只敢想不能幹!」

  史奪城再拍拍利霧譜肩膀:「還好,你讓我知道了溫廠主為何對蘇少樓主那麼俯首聽命。蘇公子有恩於廠主,又是他大師兄,何況,在紅袖神尼那兒學得一身武藝的溫廠長,重回京師,定必為各路權貴重金招攬,想不平步青雲也庶幾難矣!」

  利霧譜;「這可以說,都是蘇少樓主成全。」

  史奪城:「難怪溫廠主一心報答。」

  利霧譜:「問題只在:蘇公子要溫廠主把挖了的坑又填上,這下,可值不值得?化不化得來!」

  史奪城也不看好,便調侃:「除非,世上有一種絕世武藝,就叫『填坑神功』。」

  利霧譜乍聽,稍稍動容:「真有?」

  史奪城攤攤手:「我開開玩笑罷了,不然,我們又能怎樣?」

  他們是不能怎樣。

  但溫夢豹的確能。

  他也不能怎樣,無法怎樣,但至少在日落以前,已把森林邊地的土,湖裡的泥,全都堵了上去,填了回去。

  然後他滿臉泥巴的,聯同幾名滿身泥濘的副手、幫手,過來請示蘇夢枕。

  「下一步當如何?」

  蘇夢枕悠然問:「你們把原先的湖水引到哪兒去了?」

  「引到另一口湖裡去了。」

  「怎麼引?」

  「鑿渠引溝法。」車怒仕儼然是水利工程專師,「這是西子湖中段,又名剪刀湖,即是左右對著有兩口湖,像一對招子一般。水源來自上游,但不急猛。湖底也有兩個活水源,也不活活躍。馬車痕跡從這兒為止,我們從左邊的湖挖掘,以為它必然是沉到湖底裡,於是先開明渠,將原先隔開兩口湖的高土堤防剖開,把左湖的水用管桶引灌進右湖,再堵死左湖上游水源,塞住湖底兩個入水處,,這才可以全力進行挖掘。」

  蘇夢枕只抓住重點:「也就是說,原在這左湖的水,都注入右湖了?」

  「是的。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溫夢豹依然為這個工程感到驕傲,「但我們總算在最短的時間裡辦到了。我們築架臨時的堰灞,堵住源頭,讓湖水往隘口導岀,其他原來的積水,則全引入右湖。昨晚那一場豪雨,使這事辦得分外艱難,但哥兒們還是辦到了。」

  「很好,」蘇夢枕淡淡地道,「現在,把右湖的水,全引灌回左湖,而且,儘量把這左湖的水回到原來的水平線。」

  溫夢豹的臉,似乎是刷地漲紅了。

  他的胡髭似乎也像是金針一般,一支一支的自下頷倒刺出去。

  這次隔了好一會,溫夢豹才能說得出話來:

  「大師兄真的要我們這樣做?」

  「是的,而且還得快,」蘇夢枕好像沒去注意溫夢豹的神情,「今晚還會下雨,最好在暴雨降臨前完成這事兒。」

  「那麼,」溫夢豹已極其約制自己的情緒,「大師兄能不能告訴我,往後該怎麼做?灌水回湖,為的是啥?」

  「就權充是為了填坑吧!」蘇夢枕居然笑了,「還是那句,你們把湖水填上,我看對不對,再告訴你下一步。」

  這一次,連利霧譜和史奪城都很耽心:

  擔心溫夢豹會發作。

  壓抑到了終極會爆炸。

  忍耐到了極點會發作。

  沒有。

  溫夢豹還是去執行了他那大師兄的指指示。

  他沒有發火。

  他沒有發作那麼他的門下子弟就辛苦了:

  上一次,他們齊心協力,抽幹湖水。

  這一回,他們拼命努力,把抽掉的湖水全倒灌回原只剩下一個給新泥翻填的深坑.

  ——在挖坑的時候,兵工廠的弟子,難免會有人想過:溫夢豹真是「坑爹」啊!但在填坑之際,也定會有人在埋怨蘇夢枕:真是「坑始皇」!

  坑終於填平。

  湖水也終灌滿。

  ——灌溉滿湖水,軍士疲又攰。

  把坑填完、把湖灌滿,這工程還真不是人活。

  不過,終於完成。

  風雨也將至。

  蘇夢枕也恪守了信約,把他的推測以重點告訴了溫夢豹。

  「馬車軌跡,轉入了密林,軋然而止。馬沒有翅膀,車也不會飛,聽說車裡有死人,死人也不會遊過對岸,而且偌大一部馬車,又有行人目睹它馳入林向湖,又無人見它往回頭路走,那麼,必推斷馬車已沉入湖底,或埋於湖畔。所以,你們才開始汲水、打撈、挖填、刨泥。可惜,無所獲。」

  「其實,在你們動手挖坑汲水之際,我就已經在想,我們會不會搞錯了方向,另外,那部馬車在殺人、傷人之後,這般明目明目張膽,是不是也正企圖引導我們走一條錯誤的路?」

  「開始我的想法還是不完全的,只有一些模糊的概念,還是多虧你們潛了水,找不著,然後動手汲湖水,伐樹刨地挖坑,仍是沒著落,再加上那一場豪雨,更加印證了我的推想。所以,遲至後來才告訴你們,不是我故弄玄虛,而是之前實猶在五里霧中,只有一點是一開始就論斷的:這馬車消失的策劃人,一定不會讓你們好找易得。」

  「這是西子灣前出名的『剪刀湖』,剪刀是指一如手扣的兩個環節,是分左右兩口湖,中間有堤防土壩,再怎麼神力的高手也不能抬著一車死人活馬越過去。那麼說,我們會不會在一個錯覺裡迷失,一個盲點中打轉,馬車仍在這兒,根本沒沉下湖底,未埋在土裡,而是就還在這兒附近呢?」

  「對了。你們後來還砍了樹。這使我在雨中特別注意到:在這之前,有些靠近湖水的樹木是新給砍伐的。那我的想法就有靠了。如果說:馬車沒沉下去,也沒埋地下,那麼,怎麼憑空消失的呢?只有一個可能……」

  「仍在水上。」

  「然而你們為啥沒看見呢?因為這湖水,還是有進出口,會流動的。雖然水流不急,但經你們一擾動,又汲水又遇暴雨,馬車就會往出口的隘口上漂浮過去,離這兒至少有一二裡遠就是這隘口,那兒也就是湖水的出口,所謂剪刀口上,即是西子灣了。」

  「那麼,那偌重的馬車怎會漂浮在水上呢?木頭啊,只要是砍伐木頭綁定,把馬車擱在上面,就不會往下沉了。當然,那些馬匹只怕也不活了,車上如果有人,也活不了了。你們一開始遣人跳入湖水打撈,就往靠岸邊大動土木,但緩緩水流早已把馬車往外送去,到你們大張旗鼓打撈時,大量湖水遭汲取之際,反而激起逆流,使木筏上的馬車往隘口拐彎處漂流,說不定還擱淺了,或埋在亂岩碎石間,甚至陷入河床泥濘裡。」

  「所以,我請你們先填土,再灌水,待今兒這雨一下,湖水就恢復原狀了,如果馬車綁定了木筏,遲早也會再浮上水面,你們不妨派人往西子灣口剪刀底的隘口水上仔細尋覓,說不定,就有收穫了。」

  「你們也千萬不要頹喪。奇的是,你們今次打撈上來的奇珍異物,其實已是無價之寶。光是那只魚頭獒足,邊吃自己嘔吐物邊嚎叫『笑笑笑』的怪物,以及那頭一面拔自己青黑色毛髮又吐了出來找吃過還會叫『傷傷傷』的狼咀猩臉獸,都是世外罕見之物,如果加上傳聞裡的『悲悲悲』和『苦苦苦』獸,合稱四大禽獸,只略見於水釋注、山海經之記載裡,而且對當今亂世,也有近乎可怖的影響力。其餘的絕種珍獸,還有極品奇物,林林總總,各有用處,我一時也說不上來。但你們已不虛此行,更不枉負這一場大挖掘,這一囗大坑!!我希望你們把這些極品送回大理寺、六扇門,或是自在門、兵工廠好好研究一下。」

  最後一段話,算是安慰了溫夢豹的努力和兵工廠的辛勞。

  暴雨至。

  半夜前,溫夢豹調集了所有兵工廠和其他友黨的力量,終於,果然,真的在西子灣剪刀口邊淤泥漩渦處,找到了那部死人馬車。

  不,是死人死馬車。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30 PM

回30 坑始皇

  找到馬車。

  馬車果然擱淺在剪刀湖腰河床邊上,半浮半沉。

  ——若不再灌注湖水,馬車輪子嵌了大量泥濘,木筏也散了五六根,肯定浮不上來。

  馬德理、艾華敦及「卡門」副門主卡便便,凱旋門的副指使「破關飛七」單夕思和他們的手下,根據溫夢豹的指示,五組人馬幾乎同時發現了那已塌個七零八落黏滿泥濘的馬車,於是重重包圍。

  馬車當然全無動靜。

  「破關飛七」單夕思率徒眾要登車搶功。他是六扇門中「凱旋門」副指使名列三、四號人物,最懂得搶功,他的副門主「戰士」金馬倫正在途中。他們既隸屬於童貫大將軍統禦,當然深譜搶功、出位法門,不過,副門主「戰士」金馬倫至少還真的驍勇善戰,真的交戰打架,從不後人,但單夕思還真的認功認賞,比忍屎忍屁還縱橫自如。人稱「七爺」的單夕思要先搶登馬車,不但可以理解,還爭先恐後。

  作為溫夢豹心腹手下,馬德理和艾華敦當然反對攔截。

  於是,兩股人馬爭執起來。

  史奪城已飛快通知溫夢豹前來。

  他和蘇夢枕就在附近。

  至於「卡門」卡便便便說好說歹,他也不硬搶功,但有發現也決不甘後人,反正,他不想得罪「兵工廠」的人,但也想在「卡門」有交待。

  「卡門」原名很長,叫做「卡拉馬祖夫的兄弟們」,這一組人馬多不是中原人士,但早已臣伏,或給太祖、高宗軍威懾伏了,成為一支外來兵團,只受當今皇帝身邊紅人指揮遣使。他們部分軍士,還不算很熟悉中華風土的人情,但有人已深譜漢語,仰慕文化,成為「卡門」中的一員,其中卡便便就是相當出色的一個。

  「飛七無敵」單夕思還是不聽勸告要登車率先搜索,聲稱:「暴雨之中,罪證很快沒淹沒,我們也非得要馬上登車不可。

  馬德理攔阻說:「這是溫廠主接手的案子,應該等他來了再說。」

  單夕思怒叱:「你們慢慢等吧!我們可不是他的手下!」

  於是,強搶登車。

  馬德里和艾華敦企圖阻止,單夕思恃後頭背景強硬,不理三七廿一,與七八名手下,強登上馬車。

  一上馬車內,只覺臭氣熏天、酸味撲鼻,難聞極了,單夕思一手搶過艾華敦手中火把,一照車廂,只見死人,東倒西歪,死狀可怖,沾滿泥濘。

  單夕思雙眼瞪大,只聞外面喧嘩之聲,知是溫夢豹大概率隊趕至,於是急令手下翻查死屍,看是否先獲線索。

  忽然,咕咚一聲,一人倒下。

  再哎唷連聲,另一人掩目慘嚎。

  單夕思還未反應過來,七八個手下,已倒的倒,吐的吐,腹部劇痛,且腫脹如鼓,全皆愴惶退下。

  單夕思第一個想法就是:「鬧鬼了!」

  一念及此,雙目刺痛莫名,呼息急促,無法自控,只來得及將火把一扔,人也落下馬車來了。

  這回還是馬德里在車外先把他接住,才沒一棵蔥似的倒插回泥濘裡。

  那一把火,也幾乎燒了馬車。

  這是重要移動凶案現場,裡邊有一車死人,不能焚毀。

  馬德里想搶救。

  蘇夢枕已至,叱道:「不必了。」

  馬德里凝住,回望溫夢豹。

  溫夢豹點頭:「馬車裡邊,必然極為潮濕,這火燒不起來的。」

  只見還留在馬車中「凱旋門」的人,多已雙眼翻白,口吐白沫,腹腫如鼓,眼見不活了。只「破關飛七」單夕思幾人,還算撤退得快,又嘔又吐,辛苦得挖心剖肺的,掩臉遮目,嘶吼不已。

  溫夢豹鐵青著臉;吩咐聲音如洪鐘:「往外散開!圍繞著站,儘量少作深呼吸!多拿幾根火把來,要照明通亮的,史兄弟,去把潛水打撈的魚皮罩服速搬幾套過來!」

  史奪城急應而去。

  很快的就四周照個通明。

  時雨已停歇。

  臭味未消。

  蘇夢枕輕輕用蒼白的手掩著鼻端,但一聲輕咳過後,伴隨著多次連續的嗆咳。

  「大師兄,你退開點!」溫夢豹臉脹得紫紅,怒駡:「兀那龜兒子操旦陰曹地府裡的蛆蟲!千辛萬苦給找到了車,卻又中了兇手一把埋伏!他們把毒藥混在死人堆裡,以臭味掩護,讓我們傷亡慘重!」

  艾華敦就在旁邊輕輕提省了句:「不過大都不是我們的人。」

  溫夢豹瞪了艾華敦一眼,卻對蘇夢枕稽首道:「佩服。」

  蘇夢枕掩鼻閉目,似在養神,歎道:「沒什麼好佩服的,我也沒想到行兇者心思慎密歹毒,還有布毒這一招!沒什麼好佩服的!我如果一早能想到這點,就不必勞你們把這湖挖了又填,掘得個坑始皇似的!」

  溫夢豹狠狠的道:「這些兇手,這還不夠毒,最狠的是,他算准咱們最終仍能刨出這馬車。」

  蘇夢枕也沉著臉色道:「最毒的不止於此。」

  溫夢豹在忿怒中仍想求知:「請教。」

  蘇夢枕道:「如果我沒弄錯,這毒就是著名的有味無色『上市股毒』,而這毒只有『老字型大小』溫家的人能調配。」

  溫夢豹這回才真的刷地變了臉色。

  蘇夢枕才接著說:「這一下,只怕你要跟凱旋門的主事人解說費神了。」

  馬德里在旁,悄悄問:「什麼?我沒聽清楚,啥叫『上市股毒』?」

  艾華敦悄聲說:「是『喪屍鼓毒』,聽說方今江湖上只有老字型大小溫家的人才會配此毒方,常混在惡臭屍堆處,把活人毒殺,中毒者輕則目盲,重則腹脹如鼓,即歿當堂。」

  蘇夢枕這時似為舒緩場面,又說了一句:「佩服。」

  溫夢豹怔了怔,攤著厚肉大手,說:「我鬧成這樣,就是不長腦子,你還佩服!?」

  他以為是蘇夢枕調侃他。

  「不。哪怕來的人那麼多,六扇門也混了不少人進來,兵工廠更蜂擁而出,你們但還是進退有策,調度有方,除部分其他扇門的人居心叵測之外,對你都馬首是瞻,俯首聽命,而且,」蘇夢枕說,「你凡有重大決定,都一定先聚攏幾個重要將領、領頭迅速交流、密議,以你身份地位、性情境遇,還能不陷於剛愎自用,一意孤行,廣采眾議,光是這一點就很了不起。」

  給這一贊,溫夢豹顯得很高興,手足無措得手腳似不知往哪兒擱置。

  「我不行,我認為我腦子不好,沒資格領導他們,所以我凶歸凶,不凶制不住這幹悍勇的弟兄們,但主要的決策,我還是聽大家意見行事的。」溫夢豹訕訕然的說,「眾志成城,三個臭皮囊,總好過我這連老字型大小溫家都不肯悉盡相傳的老獅子!」

  蘇夢枕道:「那此刻你聽我一言好不好?」

  溫夢豹即道:「恭聽。」

  蘇夢枕說:「咱倆現在就把魚皮潛水窄靠水襖穿上,去馬車一探究竟吧!」

  溫夢豹猶豫:「不是餘毒尚未消嗎?」

  蘇夢枕道:「火把圍繞,燒了一陣,毒氣早已消了個七八。」

  溫夢豹毅然道:「我進去好了,大師兄抱恙不宜冒險。」

  蘇夢枕已迅速穿上那潛湖用的緊身水靠,還用薄膜絹紙護住雙目,屏閉呯息,第一個攢入馬車裡。

  馬車裡當然有死人。

  死人都有傷口。

  致命傷。

  也就是說,在馬車放上湖前,車內的人已死光了,沒有生命了。

  但還有一個特點。

  每個死人,不知是先死的還是後死的,不管是怎麼死的,都各有一道奇怪的戳傷,在要害處。

  把屍體搬出來後,溫夢豹馬上吩咐資深捕役,硏究屍體死因,特別是用布膜裹石灰定型,探究創口:

  有多深?

  多長?

  有沒有毒?

  如果有毒?是什麼毒?

  是死前中劍或刀還是死後再補一劍或刀?

  報告需時,還未呈上。

  但蘇夢枕巳眉鎖印堂。

  溫夢豹也看出來了,小心翼翼的問:「大師兄,是否已有發現?」

  他第一次看到蘇夢枕愁眉不展。

  蘇夢枕用食指度量了幾次,又掀開自己衣袍下擺,對一個裂開形狀特別的破洞觀察再三,然後喃喃自語,終於說了-句話:

  「為什麼是他!?」

  「誰!?」

  「怎麼是他!?」

  「那一位!?」

  「無情!」

  蘇夢枕仰天長歎,意態蕭瑟。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31 PM

回31 我想麼、我想,我敢嗎、我不敢!

  「無情!?」溫夢豹震詫,「你說那個諸葛門下的少年無情!?」

  蘇夢枕額上青筋乍現,徐徐頷首。

  溫夢豹依然震訝:「怎會是他?」

  蘇夢枕眼裡的寒意轉為悲涼之色:「我也不希望是他。」

  溫夢豹還是不太能接受:「為什麼?」

  蘇夢枕審慎的道:「如果他是來幫我們的,我們則如虎添翼,若他是敵,我們這一次的案子就不好辦。何況,我根本不想與他對敵。」

  溫夢豹仍然問那一句:「為什麼?」

  蘇夢枕說這一段話的時候,有點難過,也有些猶豫:「他有殘障,不良於行。一匹這樣馬,我們尚不忍騎上去馳騁,更何況他是一個少年人。」

  你也不是一樣的人嗎!大師兄。你身罹固疾,師父對我說過,你能活到三十八歲算天降鴻福了,一般人早病得不能動彈,奄奄一息了,您就光憑堅忍意志力撐持迄今。溫夢豹心裡那麼想著,咀裡卻說:

  「大師兄是不忍心與之為敵?那就太婦人之仁了!」溫夢豹說,「要是他真的是作案原凶,讓小弟來收拾他,也正好下下諸葛老頭的顏面!」

  「也不只是不忍心,」蘇夢枕淡淡一笑道,「其實這個人雖殘而不廢,才智暗器均高,如果他走上邪路,就是個極可怕的敵手。如果他行的是正道,只怕也是我們金風細雨樓這些江湖幫會的頭號對手。」

  「可是,他不是自在門的人嗎?」

  「是的,如你剛才所說的,他是諸葛正我的愛徒。」

  「聽說他以機智破案,得到聖上賞識,是赫赫有名的少年名捕之一,跟日前我們所見的追命、鐵手不是同一夥的嗎?怎麼不去抓拿兇手,卻成了犯罪行兇的幕後了!」

  「我也不明白。」蘇夢枕凝視著他這個豪爽、戇直、狠辣、粗暴的二師弟,「接下來,要看你門下專人的勘查、驗屍了。」

  「好,」溫夢豹說,「你交給我們。」

  「兵工廠」裡的確有很多人材,其中包括驗屍的。

  他們第一件事就是先把屍體完完整整的「起」出來,臨時搭了個可以遮風避雨的草棚,點著火把,調亮明燈,然後隔著紗布防罩,借湖水引管給屍體洗滌,之後開始解剖驗屍。

  到天亮前,驗屍的結果已呈送給溫夢豹。

  溫廠主看了,眉毛在印堂糾結如樹根。

  然後他將報告遞給蘇夢枕。

  驗屍程式是由史奪城主持的,但報告卻是車怒仕寫的。

  蘇夢枕看著報告,字體寫的非常拙劣,可能因外邊淒風遲雨未消,燈火忽暗忽明,大家都疲極困倦之故吧?蘇夢枕看的時候,還生了點憐才之心:

  看來,六扇門裡的人,未必都為虎作倀,漁肉百姓之輩!

  幸好,當年一見溫夢豹,向師父全力引薦他入小寒山派紅袖門,還不算看錯了人!

  溫夢豹正在詢問:「發現幾具屍體?」

  史奪城答:「六具。」

  溫夢豹眉毛一揚:大概在他估計裡,數字應該更多才是。

  車怒仕補加了一句:「三男三女。」

  溫夢豹火燒眉又是迅速一蹙:「有女的?」

  蘇夢枕斜睨了溫夢豹一眼,沒有說話。

  史奪城大聲答:「男女各三人,但死法相異。」

  溫夢豹仿佛過好一陣子才能消化這消息:「死因?」

  史奪城道:「三男都是壯漢,都是練家子,分別給格殺、刺殺、勒斃的甚至身中多枚暗器致死。」

  溫夢豹問:「毒是人死之後下的?」

  史奪城答:「只怕還是死了之後多時。」

  溫夢豹:「可查清楚是什麼毒?」

  史奪城:「如蘇公子所推論,真的是老字型大小溫家配製的『喪屍鼓毒』,混合於臭味之中,初無所覺,一旦毒力入侵,中毒深者,五臟腐爛,七孔流血,斃命當前。中等程度中毒,也可能導致五官神經受損。輕微者亦導致呼吸混淆,脈象紊亂,並會引發各種隱症。廠主做的對,這種毒力遇不得乾燥、火炎,一旦生火就很容易將毒力驅散、中和。」

  溫夢豹:「也就是說,人先死了,是給人殺害的,然後專門下毒來等我們送命?」

  史奪城:「這幾個人也是分先後喪命的。像其中三個男屍,死的比較早,分別是給勒殺、刺殺和格殺的。觀察三人肌肉骨骼,都經嚴格鍛煉,但恐怕都在猝不及防遭毒手,全命喪在瞬刻之間。」

  溫夢豹濃眉又是一皺:「暗算?」

  車怒仕補充了一句:「但女的死法就很不同。」

  溫夢豹:「怎麼不同?」

  「她們死的很安詳。」

  「安詳?」

  在「他殺」的行為中,死得「安詳」這詞兒實在很有點詭異。

  「她們大致都是先飲了個昏醉後,再給封點了穴道,然後用重手封了要穴,或以布帛纏繞頸上,將其勒斃致終止呼吸。她們是在昏迷後才閉過氣去,所以都死的較安詳。」

  史奪城再進一步補充:「還有,他們身上的貴重事物,大抵全在身上,女的衣飾也完好,不過…………」

  溫夢豹即問:「不過什麼?」

  「她們生前,穿著妖嬈華服,但穿與不穿,也沒啥分別……」史奪城道,「她們濃妝豔抹,本來穿得就袒胸露臂,衣衫不整,連小襖肚兜都盡露人前,我看也不是啥正經的女人。」

  溫夢豹道:「剛才我也看了,看那馬車雖沾滿泥濘,崩敗坍壞,但原來修飾肯定豪華講究,也一目了然。」

  蘇夢枕這時接了話:「我還發現在馬車內刻了一些詩句。那些詩都是古人詞兒,也不是寫的特別好,明顯就是刻來裝飾用的。」

  「裝飾?」車怒仕倒是奇了:「詩也可以裝飾嗎?」

  「當然可以。」蘇夢枕冷曬,「其實琴棋詩書畫,說啥修心養性,但裝飾消遣功能,還遠大於實際。」

  這時,一直在一旁沉著不揚聲的卡便便忽然說:「這是一部馬車。」

  他停了停,大家在等他說下去。

  卡便便頓了頓,接道:「車子裡一堆死死人。」

  又頓了頓。在場的人都知道他對中土語言遣辭用字,不很純熟,都很體諒。

  「那麼說,車子一定是從不遠處開出來。」說話多了,卡便便這會說的比較暢順了,他的問題也切中要點:

  「在這方圓兩百里內,有什麼地方,能擁有這麼豪華的馬車呢?」

  問的好。蘇夢枕和溫夢豹心裡都掠過了這句話,但兩人幾乎異口同聲說了兩個答案:

  終霄商城!

  金粉世家!

  「是的,」史奪城完全同意這推斷:「我們甚至在那三名女死者身上的華服,看到『翠宇瓊花樓』的繡徽。這兒方圓三百里,就以終霄商城為最繁華,武林世豪則以『金粉世家』最為顯赫,而青樓窯子,風月場所,不管銷費、排場、資質,則以『翠宇瓊花樓』最是豔壓群芳。」

  卡便便聽了,卻來興頭了,笑著拍拍史奪城的肩膀:

  「這種地方,豈不是咱們哥兒們最愛去的所在?」

  「我想麼我想,我敢麼我不敢!」史奪城苦著臉坦承:「那兒的消費,比啥都貴,小弟我還敲不響金粉世家的大門,入不了翠宇瓊花樓的廳堂!」

  溫夢豹瞪了他的部下一眼,卻反問蘇夢枕:「可是,我到現在還不明白,這件案子大師兄怎會認為跟那個號稱無情的少年人有啥關係?」

  蘇夢枕歎了口氣,道:「那是因為你們還沒有呈報一個重點!」

  「哪個重點?」

  「就是這六具屍體,不分男女,身上都有一個同樣的戳洞、創口!」

  蘇夢枕道:「這是一個讓人情以何堪、耐人尋味的傷口。」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31 PM

回32 耐人尋味情以何堪的傷口

  溫夢豹喃喃地道:「傷口就是傷口,哪有什麼耐人尋味、情以何堪?這我可不明白了。大師兄指點。」

  蘇夢枕還未說話,史奪城已提呈了報告:「六具屍體,不管男女,背後都給戳了一個傷口,傷口很深,刺入的尖端很細,很銳,我們試著量度過,最多只一食指粗,大概是尖銳的飛鏢、小劍之類的利器,可是這利器很特別,做的很精細奇巧,一旦接觸到實物,在該利器的頸部,即距最尖端下約莫半寸處,會彈出轉動的利齒,圓鋸邊上嵌有密集的小刺,一旦旋動,會把已打入嵌進的事物完全割裂絞斷,試想一下,如果打在人的肉身裡,除了原來那一利器的傷害之外,這玩意在體內肌骨彈開旋轉,那人還活得下來麼!兇器凶到這個地步,也算夠狠了!」

  溫夢豹聽得直了眼。

  蘇夢枕這才接道:「這就是了。我看過這武器,也對上了手。」

  溫夢豹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武器不好對付吧?」

  蘇夢枕似墜入了回憶之中,「其實說來,這也不算是武器,而是暗器。發暗器的人,因為身體太過羸弱,而且行動不便,若要在相當的距離有力的攻擊敵人,就必須淬煉出相當淩厲的暗器,而且,要在剎瞬間把強大的敵人擊毀殺死,就必須在暗器上別出心裁。暗器體積愈大,愈易閃躲抵擋,唯有體積愈是細微,愈不易察覺提防。所以,暗器要打造得小而精巧,又得要有強大的殺傷力,那有啥辦法呢?眼下一般只有四種方式:一是發射的人功力奇強,哪怕將一枚小針也能發射得跟飛劍一般。二是在暗器裝上炸藥。三是在暗器淬浸劇毒。可是,前三項,那發暗器的人不是辦不到,就是不欲太過歹毒,也不想多遭殺戮,那麼,只有用第四種方式了。」

  卡便便聽得饒有趣味:「什麼方式?我也得學學。」

  蘇夢枕道:「那就是像現在的情形,暗器雖細而小,但內藏另外裝置,一旦擊中目標,就即時啟動機關,傷口雖小,但殺傷力足以滅絕格殺。」

  溫夢豹恍然道:「這些死人背上的傷口就是這類暗器所造成的?」

  蘇夢枕道:「可是,這樣精巧的暗器,極不容易打造,也很難施用得當。」

  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著聲的張子牙,現在也忍不住說:「打造奇門暗器,誰強得過蜀中唐門!?」

  李早說:「話不是這樣說,至少還有『滿天星?亮晶晶』等組織。」

  李好說:「還有『千手王』、『暗器山莊』、『寒鴉點點』、『飛星子』等等。」

  蘇夢枕歎了一聲道:「但在這兒方圓五百里內,能發這種暗器的高手,我所知道的,肯定有一個就是在附近的,就是他。」

  車怒仕問:「誰?」

  這次是溫夢豹代蘇夢枕作了回答:「他說的是少年無情。」

  然後他轉過頭問蘇夢枕:「你為什麼覺得是他?因為你在附近見過他?」

  蘇夢枕喟息道:「我還跟他交過手。他年紀輕輕,卻已把這暗器練的收發自如。」

  溫夢豹瞳孔收縮:「他用這種暗器對付過你?」

  蘇夢枕顯然把心思放在過去的一段記憶中,苦笑道:「這暗器還幾乎讓我著了道兒。」

  溫夢豹的眉毛又蹙起來了:「管他啥來路,那我們就緝拿他去!」

  蘇夢枕道:「可是,他為何要這樣做?」

  溫夢豹氣衝衝:「把他抓了,還怕他不說出來!」

  蘇夢枕:「但這做法未免愚蠢。」

  溫夢豹:「其實聰明人也老是做蠢事。」

  夢枕:「可是他這暗器,卻在人死了之後才發放而又收回的。」

  夢豹:「我也奇怪,他為何要這樣做呢?是確認人是不是已死絕了?還是他喜歡在殺人後留下記號?我記得有些罪犯是喜歡這樣做的。我辦過些案子:有些人在偷竊過後,會留下兩朵黑玫瑰。這世上哪有黑色玫瑰啊,結果還是用顏料塗的,我們辦案的還沒到場,它已脫色了,搞得一手髒!有的留下些刀啊、劍啊、畫個骷髏頭什麼的,還有更下作的,留下些黏糊糊的不知是鼻涕還是米漿之類的東西!有的人雅致,留下一些餘香。有的人粗俗,撒下大便才走。這人可怪,居然在死人背後攢個窟窿才蹓,虧他還使用自己的看家本領、獨門暗器呢!」

  蘇夢豹越說越興奮:「最令我高興的,是有批傢伙大概有錢了沒地方花,居然每作案後都留下一兩黃金!太美好了!有個下作的,每每姦淫淩辱女性過後,在女人身上用利刃畫了個像Z的符號,不知是哪一國來的禽獸!還有一個怪物,每搶掠越貨後,都留下一張藏寶圖,說據此可以發掘血河派的寶物,唏!開玩笑!他要是有此寶藏還用得著去打劫搶掠麼!但他偏砌辭說是先籌盤川,再覓寶藏!那強盜還自號張歎,

  還逢俠道相逢的友人便與人說:你知道我為何自號為『歎』,我便是『歎』人不知吾苦心啊!唏!」

  溫夢豹忽然打斷道:「也有一種可能:這個傷口不是他親手鑿下的。」

  別看溫夢豹一直在說的口沫攢水,講入非非,但他把拋線一收,馬上緊抓住線頭:「那麼就一定有原因和動機了。」

  蘇夢枕這次打量他的眼光,寒悚中已漾起了點笑意,在等他說下去。

  溫夢豹果然說了下去:「如果有人假借了他的暗器,而做了這樣子的事,那麼,只有一個理由,是嫁禍給他!」

  車怒仕強忍怒忿,但語音已抑制不了怒忿:「那就是要假我們之手除去無情那小娃兒!」

  史奪城道:「可是,兇手為何要這樣做呢?」

  張子牙答:「至少有一個理由。」

  他既然來了,至少也讓蘇夢枕和溫夢豹等知曉:他還是有點用處的。

  溫夢豹道:「你說說看。」

  張子牙道:「至少可以轉移我們的視線。」

  李早補充:「也可以拖慢了我們破案的速度。」

  李好再追加了一句:「最好還讓我們互相殘殺。」

  蘇夢枕陷入了沉思:「問題是:他們為何要達到這樣的效果呢?而且,像無情這種人物,豈是容易讓人把他的獨門暗器奪到手的?再說,這暗器可能也不算是獨家製作的。」

  溫夢豹反而冷冷問了一句話:「如果真的是無情幹的案子,他是故意留下這些明顯的線索,考驗我們破不破得了案,或者,他特意維護包攢了原凶,把這些案子扛上了。」

  卡便便只聽得一味點頭說:「這有可能。」「那有可能。」「這些都可能。」「你們說的都極有可能。」

  這時馬德里來報,「凱旋門」的單夕思因「喪屍鼓毒」侵蝕了五官,情形還不十分惡劣,但不能再跟進大隊,得留原地治傷療毒。溫夢豹聽了,安排吩咐幾句打發辦理。至於其他的兵工廠子弟,正在全面收拾殘局。

  蘇夢枕道:「其實我們最重要急著做的事便是:先弄清楚這幾個死者的來歷。」

  溫夢豹帶點歉意:「看來,這馬車雖極盡奢靡,但決非傳說中的血河神車,裡邊只有死人,沒有靈藥,只有血污,沒有寶物。我剛才給大師兄報訊明顯有誤,事與願違,敬請寬諒。

  蘇夢枕笑道:「現在說這事,還嫌太早,這案子峯回路轉,誰知道將會死的是什麼人,發生什麼事。我們最切要的是:查探死者來歷,以追索兇手動機,阻止他們下一部行兇,。所以我們得要先去終霄商城走一趟。」

  溫夢豹說:「其實,剛才在發現馬車劍詩句和鏤徽志之時,我已發動利霧譜等帶一隊兵馬先趕到商城探測打點了。」

  這時,只聞繁雜人聲,車路仕聞聲而出,很快便閃進帳營來,在溫夢豹耳畔說了幾句。溫夢豹喜形於色,向蘇夢枕抱拳道:「大師兄,您樓子裡的子弟趕來了!」

  然後疾言吩咐車怒仕:「還不請進!」

  話未說完,只見帳簾給大力掀起,人影一閃,有人吆喝道:

  「拜見少樓主!兄弟接駕來遲,敬請降罪!」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32 PM

回33 沒有三把火的上任新官

  四個人虎地闖了進來。

  注意:只「呼」地一聲,那是帳幕給掀開的聲響。

  但只有霍地一聲。

  闖進來的是四個人。

  也就是說,就是掀開帳篷的一剎,簾幕還未閣上之前,不只一個人進來,而是有四個。

  那一剎只一剎,但四人都把握住了,而且也進來了。

  溫夢豹定睛一看:只見四名漢子,穿著、形貌、年紀、神情都很不一樣。

  一個瘦削、白淨、有點靦覥、弱不禁風的青年,但一眼看去就知道他脾氣很好,很好商量的人。

  一名高大個子,看去笨手笨腳,沉默得像他胖嘟嘟的肥腮上長了一大把胡髭,他的五官不斷的也不自覺的抽搐,不時還難以自控的眨眼睛。

  另一人樣子很討人厭,好像對什麼都厭倦,而且仿佛世間的人都跟他有仇似的,就算不是苦大仇深,至少也是欠他七萬黃金十萬銀未還似的。

  還有一個青年。

  很美。

  美的像女子。

  但她瘸了一條腿,用兩支拐杖支撐著走了進來,但在帳篷掀開那一剎,他的身法可一點也沒慢著。

  掀簾的是第一個進來的人。

  那就是高大威猛、皮膚黝黑、但控制不了五官抽搐的傢伙。

  但發話響亮如洪鐘的人,並不只是他。

  而是那個弱不禁風的年青人,這一剛一柔的兩漢子,幾乎是同時喊話,同時吆喝。

  這些人顯然都是蘇夢枕的部屬,這時只要注意到他們重會時的眼神,便可以瞭解他們之間的熟絡與友情,熱烈和喜悅。

  那是跟陌生人相見,或是虛以委蛇、敷衍客套之交是完全不一樣的;

  因為在那種應酬交誼裡肯定缺少了一樣東西:

  熱情。

  這些人大步流星,一進來,就給蘇夢枕稽首抱拳,道歉唱諾,然後,突然之間,完全未可預料的,一件事就發生了!

  其中一人本來還在半跪垂首,突然之間,一個箭步上前,一刀就搠進蘇夢枕小腹裡去!

  這下變生莫測,不但蘇夢枕沒料到,連溫夢豹大概也決不會想到:攢程飛馬趕來接駕他大師兄的人,竟會是要奪他命的殺手!

  就在同一時間,府縣衙門前的八串落地鞭炮劈劈啪啪的炸響開來。

  一眾皂役、父老乃至蕃兵、鄉兵和鄉紳商賈,以及大小官吏,全在衙門前大牌坊下恭候知州大人駕臨。

  事實上,這位新任知州大人盛秋眠和他那一干精銳人馬,已經進了城門,過了拱橋,已抵達方今名相所題的「龍藏壑澤」牌坊下了。

  大家正在恭候這位新上任的知州大人上任後第一次巡視。

  第一印象是非常重要的。

  與其只說是「恭候」,不如說是「惶恐恭候」,甚至可以說是「戰慄惶恐肅容恭候」,因為這位知州大人的大名,可不是一般的如雷貫耳。

  這個人,還很年青,這麼年輕就能升到這麼高的官,當然是因為有「靠山」。

  這是個要靠「名爹」、「權爹」、「錢爹」、「強爹」,在老百姓口中統稱為「四大名爹」才能出人頭地、出類拔萃的時代,有「靠山」是非常重要的。

  可是,這世間一般都是挺公平的。有名的人,不一定有權,有權的人,不一定有錢,有錢的人,不一定很強,什麼都有的人,也不一定就有好兒子。

  不過,只要一旦你掌握了其中一項,比如說有權,你就很容易以特權弄到錢,有錢了之後,自然那就有人維護你,你會變得更強,同時也能名聲顯赫。至少,你要攻佔其中一項,就很快在別的項目上雞犬升仙,好比你只要把體魄訓練得強壯無比,那麼,習武也特別容易,搞不好很能順利拍戲當男豬腳一號,而順勢也有無數女粉絲二三四五的黏著你。

  所以,這樣說來,世道也是很不公道的。因為大部分的人都是出身「四無」:無名、無權、無力也無錢,要出頭、崛起,自然就不容易。所以,江山不管多不多嬌,你想當一代天驕,一個平民百姓首先就得要耗上多少時間、心力去攢營,才能在競折腰、鬥卑屈下有寸進晉身之地。

  但這個知州大人的背景靠山,都是「權、錢、強、名」四大具備,而且這位「名爹」也確實讓人不得不服氣,甚或有不服氣的人也一早給他截斷了氣,他姓「淩」,名「落石」,大膽的江湖人暗底裡就叫他:「淩驚怖」,他是位御賜「大將軍」,在武林中,就那麼兩人是御賜將軍頭銜,一是淩落石,一是「鐵劍將軍」楚衣辭。大家習慣在「大將軍」前再添兩個字來形容他,連名合起來就是:

  「驚怖大將軍」淩落石。

  淩大將軍這個人可不好巴結。他當然赫赫有名,又是「大聯盟」首腦,更是夠強大,手握大權,武功又高,白的不愁無朝廷賞賜,黑的不憂各路獻金,也就是說,他有錢有名有權有實力還有面子,而且隨時可以對敵人動刀子。

  不過,投靠、依附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因為淩落石很謹慎,很小心,很容易猜忌人,他把仇人一一殺死,而且凡與他有小隙的人盡皆遭受滅門之禍,武林中人也不是沒有忠肝義膽的,於是一個個的冒死去臥底、謀殺他,但也一個一個的遭殃,讓他清除乾淨。甚至有人感歎:淩驚怖這個人太可怕了,太凶太惡太殘忍了,業力非凡,煞氣太盛,以致魔鬼要留住他在世間作孽,連神佛都不得不保佑他為禍人間。

  這位年輕的知州大人能夠黏上他,可知確實不容易。能成為淩驚怖乾兒子就那麼幾個,幾年下來,不死於仇家手裡也不死在他手裡的,只怕已一個手掌都可以算出來了,何況,大將軍自己也有兒子,雖然對他所作所作所為並不都同意。能夠掙得他信任,又得到寵愛且不猜忌,而且又得年輕、俊貌、能幹更能替他攢營的人,不是不世天才,就得要是人中龍鳳。

  這位年輕人做到了。

  而且很輕易。

  他從鄉吏到縣官,扶搖直上,終於晉身朝官,轉任知州,這知州的名堂,也不是浪得虛名的,他辦事雷厲風行:皇上只要一動念,他就有奉獻;蔡相一開聲,他必然回應。人家州獻百萬金,他只貢一個鄉就獻三倍,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他花的又不是自己的錢,還可以藉此名目,轉化為他自己的銀子。

  他也很敢用人。其中有三個最能為他所用的,一個老人,一個中年人,一個年青人。三個人都很能幹。他從鄉吏到縣官,「捐獻」是人十倍以上,對蔡京、蔡攸、王黼等表示「感恩報德」之意,從來沒少給,向來只多付,使他的貴人、靠山,無不對他賞識寵護,對大將軍的提議擢升,也就放行通過如儀了。

  是以,凡他任官之地,當地官吏、富豪,紛紛自幼捐獻。你不「捐」也行,好運氣的,不久後就得派去剿匪,有去無回;運氣差一點的,就不必剿匪平亂了,他們自己就是「匪」,而且是「亂黨」,家當產業,自然充「公」:「公」,當然就是這位新任知州大人的了。

  這些事,只要他樂意,甚至不樂意,他麾下三大高手,在老百姓口裡的「三角銼」,自然都會為他辦理得妥妥當當的。這三人外號人稱:「三把火。」

  這位知州大人常常升官,官職也常常變幻,但他寧延後入閣,寧爭取外放有油水可撈之地,朝廷高官可謂用心良苦,有心培植,凡他過處,狂征暴斂,人所皆知,聞風膽喪,同時他對提攜他的權貴貪官,作出偉大豐盛奉獻,足以讓他的貴人更高更貴,笑顏逐開。

  這位知州巡使,也忒真特別喜歡「巡視」各地,他到的地方愈多,收穫愈豐,有人甚至認為他是最忙的知州,因為他馬不停蹄,幾乎鞍不缷馬,就「巡視」過了,打過招呼了,滿載而歸去了。

  也許就是狂征暴斂、搶收豪取太甚了,當朝大臣向聖上參奏了一狀,奏褶好不容易非常逆水寒的才到了皇帝那裡,趙佶忙著練字寫畫,當然還有尋歡作樂,瞄了一眼就沒下文,幸諸葛正我糾同其他大臣內侍,在皇筵夜宴時重提此事,趙佶才勉強注重了一下,著米蒼穹派人跟驚怖大將軍「提個省」:小心玩火。淩落石收到聖諭之後,也意思意思便中跟這位年少得寵的知州大人「點了個醒」:別釀火燭了。

  是以這一回,這位年輕得志的知州大人,言明自己不帶身邊「三把火」,真的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一心體察民情的姿勢,巡視四方鄰近,純粹是觀察黎民百姓疾苦,因為太英明神武,所以不必嚴密保護;因為太愛民如子,所以不恤己身,因為太大公無私,所以不設防。名為平反冤案,實則,「三把火」早已燒過了,以席捲的姿態,要收的早豐收了,要拿的全拿光了,知州大人只是過來巡視一下,打個招呼,做個樣子,如此而已。

  但這一次知州大人的行動,人們百姓交口或稱頌或諷喻為:

  沒有三把火不下馬的新任知州大人不巡查治安、垂顧民情。

  這般偉大的關懷,連佛祖聞之,也垂淚;連魔王見之,也戰慄。

  這位知州大人姓「盛」。

  ——不下馬且不放「三把火」的青年盛大人。

  這時盛大人巳飛馬馳過了牌坊。

  爆竹聲聲炸響,說是喜慶迊迓,卻似萬獸狂嗥齊吼。

  就在盛大人打馬揚鞭,經過牌坊的一剎,有兩個人,在爆竹巨響聲中,一躍而下,分左右夾擊盛大人。

  刀光如雪。

  雪花一般的刀。

  砍的是頭。

  盛大人的人頭。

  另一把刀光如血。

  未斫中人已現血光的刀。

  斫的也是頭。

  盛大人的頭!

  一刀長一刀短。

  兩刀都是要命的!

  砍的是人頭!

  盛大人的頭。

  可是兩種砍人頭的刀法都不同:

  一個蕭殺!

  一個溫柔。

  也就是說:

  一個以滅絕天地、一擊必殺的刀法來殺人,另一個,則以一種令人溫和溫柔得不可罝信的刀法親近人:

  當然,到結果都是一樣:

  要人的命!

  ——殺人!

  新到任不下馬而且「不放三把火」的知卅盛大人,馬不停蹄的未到「終宵商城」宗祠牌坊下,本來耀耀武揚揚威就絕塵而去了,怎會料到有這次的暗算!

  ——這樣的殺伐!

  同一時間,其中一個一面大聲吆喊:「兄弟我接駕來遲,敬請恕罪」的,正是那高大雄壯,膚黑亂髭,五官抽搐,咀若吹火的漢子,一面半跪半拜,一面一刀就往蘇夢枕的心腹紮了過去!

  刀淬厲!

  刀勢更淩厲!

  更可怕的不是刀,而是人心。

  ——來為歷盡坎坷艱辛的蘇少樓主接駕,一見面,竟然就是窩心一刀,非奪他性命不可的手下和兄弟!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32 PM

回34 異形

  這一刀來的突然已極!

  來「接駕」的兄弟、手下,居然是要命的殺手!

  而且,一劈面,一朝相,就是一刀!

  這一下變生肘腋,大家還未看定來人,來人之一,已遽下毒手,連溫夢豹、卡便便、馬德理、張子牙等也不及應變。

  但是,有一個卻及時應了這一變。

  而且,好像還是理所當然有這一刀,貌似有備而戰。

  誰?

  蘇夢枕。

  ——京城三大幫會中,最為江湖人視為黑道中的白道:金風細雨樓的少樓主,而且也給人視為他日風雨樓的接班人:「金風細雨紅袖刀」蘇少樓主!

  乍現這一刀,蘇夢枕笑了。

  他身子一讓。

  刀刺空。

  那人一刀不中,右手刀尖一回,刀口反切蘇夢枕腰眼。

  袖子一卷。

  他穿的是墨綠長衫,一翻袖,卻滾紅鑲邊繡金鱗。

  袖子卷住了那漢子的脈門。

  那漢子冷哼了一聲,猛力抽動,左拳擊岀,猛擊蘇夢枕臉門。

  可是蘇夢枕的臉,突然變成了刀。

  那漢子自己的刀。

  蘇夢枕就以卷住了他的脈門的袖子,借力使力,往上一抬,那漢子如果真的一拳打下去,那就只有重擊在刀鋒上。

  那漢子拳頭徒然止住。

  然後,他垂頭,說:「我敗了。」

  蘇夢枕居然笑道:「沒關係,下次再來。」

  帳篷裡的眾人,都給震住、愕住、呆住,直至蘇夢枕已化解了來襲,大家有的拔劍,有的按刀,有的還不明所以,大多數的,都不知如何是好。

  卻只不過剎瞬間的變化,蘇夢枕已制伏了那肥大魚唇漢子,但接著又放開了他,兩人還抱在一起,狀甚親切,哈哈大笑,而且其他三個進來的人,也一併起哄,仿佛對剛才的生死一發,已司空見慣,習以為常,使溫夢豹這方面的人,全如在五里霧中,摸不著腦袋。

  可是,金風細雨樓來者,卻在笑。

  那瘦削、白淨、靦腆、看上去脾氣很好的青年,在笑。

  笑得很溫和。

  那極討人厭而且像全人類都跟他結讎的人,也在笑。

  笑得由衷。

  還有那很美但瘸了腿子的年輕人,也一樣在笑。

  笑得愉悅。

  連同那個剛偷襲狙擊,滿臉胡渣子、不斷眨眼的魚唇大漢,也在哈哈笑。

  笑得詭異。

  ——一個剛剛還拔刀刺弒自己主子還失敗了的人,轉過頭來居然還跟幾乎死在他刀下的人抱著一起笑,這笑不帶點詭異才怪!

  所以,其他的人,真的不知該做什麼、該說什麼的好。

  只聽那四人紛紛先後說道:

  「公子,別來可好?可想慘我們了!」

  「少樓主,樓主可找得你好苦啊!」

  「兄弟,你的武功又精進了!」

  「少爺,你失蹤後,京城又鬧翻天了!」

  蘇夢枕一一頷首示意,並向溫夢豹、卡便便、張子牙、車路仕等順便引介道:

  「這位是狂菊。他的脾氣貌似很好,但不要逼他出手,一旦出手,他的劍,恐怕是世間脾氣最不好的劍。」

  他講的是那文文靜靜有點靦腆的白淨青年。

  大家都聽說過「金風細雨樓」裡的「狂菊」,聽說他脾氣不好的時候,曾一氣殺了三十一名敵人,而且,這還不是他脾氣最壞的時候。

  江湖傳說他脾氣極差的一次,他單劍沖入了遼軍陣營裡去……之後就成了傳說。

  「這位是賀喜。」蘇夢枕引介那位五官官官寫著憤怒,七情情情都顯著忿恨,厭世厭得出了面的中年人,「你們別看他意態闌珊,他才是事事向好看,人人都想幫的好漢。」

  原來他就是「賀喜」。金風細雨樓有一個膾炙人口的人物,從來報喜不報憂,因為一切憂患艱難都給他的堅忍不拔大口錐清除了,卻沒想到是那麼個長相令人生厭的傢伙。

  「這是陽思陰。」蘇夢枕繼續引介其他二人,「你們一定很奇怪他為啥一上來就要幹掉我吧?」

  是的。

  帳營裡的人無不如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

  「他是我的好兄弟,是我一手扶植上來的弟子,」蘇夢枕的手搭在那五官微微抽搐難以自控的彪形大漢肩上,道,「我信任他,他怎會暗殺我呢!」

  溫夢豹忍不住說:「可是,剛才他的確是要刺殺你呀!」

  「是我叫他狙殺我的。」蘇夢枕道:「我給他在風雨樓主要的任務就是:不斷的狙擊我,直至他得手為止,直至到我失手為止,他才住手,才算成功。」

  那高大威猛,黑膚亂髭,咀若吹火的漢子虔誠的道:「我原只是大內監米公公門下的一名家奴,他嫌我長得不俏不俊,踢出內監,為六分半堂收容,成為分舵一名香主,專司暗殺,一次遭遇戰裡,行刺蘇總樓主失手,為金風細雨樓楊無邪計擒,得蘇公子賞識,不計前嫌,親手開釋我,並扶掖我成為風雨樓要將,還結為兄弟。他知我善於暗殺、狙擊,於是留在公子身邊,專門行刺他。」

  李早幾乎不信自己的耳朵:「什、什麼!?」

  李好也忍不住失聲問:「專門……負責……行刺……你說誰!?」

  「就是蘇公子啊,」陽思陰看著蘇夢枕,眼中充滿了摯誠的感激,「蘇公子就是要有人在他身邊,不斷攻擊、偷襲他,才能讓他時時保持警省,不致因病痛而鬆懈,或因得志而疏忽。」

  那名賀喜在旁補充一句:「我家公子就是對他極為信任,才會讓他當殺手——一個專門殺自己主人的殺手。」

  蘇夢枕微微笑道:「旁人不知,還以為他真的是處心積慮要殺我的人,很多對手、仇家還私下跟他聯繫、勾結,要與他合作聯手殺我和爹爹,結果他全通知了我,讓這些手段不光明也不正大的仇人,因為看不透他,不是白死了心,就枉送了命。」

  那陽思陰哈哈笑道:「可憐他們到死的那一天,也不知道我才是蘇公子的心腹、親信,他們連死的一剎也還沒弄清楚哩。」

  蘇夢枕終於介紹到那個比女子還美,但用兩支拐杖支撐著身子的瘸腿青年:「他姓任。這個人,日後,在江湖上,必然很出名,極出名。」

  說到這裡,他還笑了一笑,似乎還有點感慨:

  「可能比我還出名。」

  「姓任?」張子牙馬上在腦海裡搜索這人的名字,他隱約聽過這號人物,好像方侯爺府裡的一名子弟,後來仗著跟大太監的關係,進入了大理寺當簿記。聽說這人年紀輕輕,但手段利辣,出手毒辣,智計非凡,所以他小心翼翼的問:

  「可是單一『怨』字?」

  那青年笑了笑,頷了頷首,好像有點不耐煩,而且害羞。

  蘇夢枕倒是問了一句:「小任,雷老闖沒來嗎?」

  小任答:「老闖給雷去屙纏住了,來不了,倒是夫子來了,他在帳篷外面。」

  蘇夢枕笑道:「夫子要不是守在帳外,我們能那麼酣暢敘舊嗎?我倒是要你辨別一下,那馬車內布的是什麼毒?」

  小任冷冷的道:「我在進營之前已看了在外頭馬車部分殘骸,那是一種老字型大小溫家的劇毒。」

  蘇夢枕眼裡閃過惜材之色:「什麼毒?」

  小任道:「這毒就叫『異形』,而且,這一系統的毒,跟一個人很有關係。」

  蘇夢枕即問:「誰?」

  「他。」

  小任伸手一指。

  指尖很圓勻。

  指秀美。

  節骨粗。

  他指向的是:

  溫夢豹!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33 PM

回35 驚嘆號和問號

  這兩刀來自牌坊之上。

  一刀溫和。

  溫和得像老友重逢,互相擁抱、握手,但刀光如夢,卻是一個恐怖的噩夢,要的是人命。

  一刀激烈。

  劇烈得就像火星撞太陽時燃燒的隕石飛墜在噴出熔岩的火山口裡,刀光如火,但卻是絕對浴火後不可能重生的死亡之刀,斫的是人頭。

  快馬。

  快刀。

  馬經過牌坊。

  牌坊躍下殺手。

  以及兩把殺人的刀。

  眼看盛知州命不保矣!

  ——一刀斫下,也不過是美麗的頭顱!

  更何況是兩刀!

  連跟在盛少主身後趕著一頭急行小毛驢的少年,也張大了口,碌大了眼,不知如何是好。

  盛大人的臉綠了。

  瞳孔放大了。

  在兩把迅雷不及掩耳刀光的掩映覆蓋下,盛大人綠臉張瞼,卻展現了一種奇特的神情:

  他笑了。

  眉花眼笑。

  然後,他就突然不見了。

  那溫和的刀斫了個空。

  那劇烈的刀也劈不中。

  盛大人已落到馬腹下。

  盛大人沒有中刀。

  但馬卻著了刀。

  馬繼續向前飛馳,已過了牌坊。

  然後,馬首斷落。

  接著,馬齊腰而斷。

  馬分三截,還前奔數尺,才萎落,血花暴現,慘不忍睹。

  盛大人已落到地上。

  他年輕。

  英發。

  藍袍、碧襖、水綠帶、鯊皮錦繡囊、褚帽官帶、綅衣快皂,可是,眉心,有一個疤,讓人看去,他仿佛有三隻眼。

  第三隻眼。

  這使得他仰首的時候,好像三隻眼睛同時觀天。

  兩名刺客,一刀不中,對望一眼,身形倏轉,再斫第二刀。

  這兩人猝擊失手,也同時落下地來。

  但落到地面,那出刀溫和的少年,出招更加親切溫馨,簡直讓人刀刀都感受到他的親和力,好像每一招都要跟你結為一家親似的。

  可是,只要太接近一個小人,重則喪命,輕則損失,更何況,那是一把刀。

  溫柔的刀不溫柔。

  另一少年和他的刀更怪。

  他原在半空出刀,有開天闢地之勁勢,但一旦腳踏實地,刀法一變,變成滾蹚刀法也似的,好像他的刀是從土裡長出來的樹根、竹筍一般,刀刀攻人下盤。

  要抵擋他的刀,除非人在半空,不落到地面來。

  不落地面的,當然不是人。

  而是鳥。

  盛大人當然是人,不是鳥。

  雖然,年輕的知州大人的名號,正是「怒了」:盛怒了。

  這兩名刀手,也正一個大叱:「盛怒了,納命來!」

  另一個怒喝:「盛獨繡,授首吧!」

  ——盛獨繡,是盛大人名字,「怒了」,是他的號。他還有個綽號「頂天立地笑傷人,豪取強奪飛椎俠」。

  當然,古時候的人,尤其是讀過幾本經史子集的書生、仕林,總是擁有特別多的名號,有的是老喜歡自稱自號,老愛為自己加冕,住處既取個雅致的名字,書齋更有雅雅號,自己名字之外,又有自號,然後又有外號、別號、別字,甚至號外,死了之後還有縊號、又名、昵稱、人稱、綽號等等,連武林、俠林、綠林都受到影響,流風所及,不是天王,就是名捕,不然就是神君、天魔、尊者、法師,這種傳統,演變迄今,只盛不衰,不信,看看大家註冊的ID有多少就心知肚明瞭。

  這人既外號「笑傷人」,還真的是有:笑著殺傷人,即是佛口蛇心、笑裡藏刀、笑著把相信親近他的人給殺了的意思。

  可是「飛椎俠」呢?

  可有根由?

  有。

  現在就現出端倪來。

  盛怒了笑了。

  然後雙袖卷岀。

  袖裡有的是什麼?

  當然是手。

  他雙手揮出。

  然後那兩名刀手就倒下。

  倒地不起。

  對那兩名刀手來說,他倆做夢都沒想到自己眼前會出現這種事物,而且會給這種東西擊倒!

  因為那倆件「物體」,拿今天的語言來說事,就是:

  一個驚嘆號!

  還有一個問號!

  他們竟然是給一個問號和驚嘆號擊倒!

  ——!

  ——?

  ——!?

  驚嘆號和問號發自盛大人袖裡:袖子裡還連著精細而堅韌的絲線,幾近透明,他的手一揚,袖子一吐,細線連著鐵鐫的兩個問號和驚嘆號的利器就劈空打了出去:

  驚嘆號擊中劇烈的刀手。

  問號打中溫和的刀客。

  兩人踣倒。

  盛大人雙袖一斂,向身後的人吩囑道:「高唐,你放明火煙花通知其他兩把火吧!我就說過:他們一路傳我是非受賂,必有所圖,而今看來,也無非是想奪我性命,嘿嘿,我命在這,豈是這些狗雜碎輕易拿下的!」

  那騎毛驢的青年對盛大人一出手就擺平兩名殺手,自是又驚又喜,既敬且佩,問:「那麼,這兩個刺客該咋辦?」

  盛大人躊躇滿志的笑道:「撈什子和商天亥召來了,還控不住這兩個雜碎麼!我看,這兩人的應該就是洛陽和信陽蕭煞、蕭白兄弟,他們的刀法練的可也不易,不如將之扭送給朱刑總,當作個大禮,朱刑總手段過人,必將之收為門下走狗,正好讓朱大胖子又欠了我一個情。順便,他也會讓撈什子把兩人審問刑求,看雇他們來取我首級是何許人也,即配合了刑部,又省了我的事,更做了個人情。」

  那騎毛驢的錦衣青年,非常年輕,原也長得氣派非凡,意態消閒,只見他微一頷首,身形平飛而起,然後在兔起鶻落間,已點了踣地不起的蕭煞、蕭白身上穴道,然後向天打出一道藍色煙花,再隔頃刻,再掣岀射起一道白色煙火。

  那盛大人看他動作利索,眼裡也有欣賞之色,道:「我馬給斫了,借你的驢。」

  那叫「高唐」的青年忙道:「明火暗號已發出,看來撈子和商哥馬上就到,他們一定騎馬,大人要不要稍候?」

  盛大人哈哈笑道:「騎驢騎馬,還不一樣!敵人以為我此行怕了流言,定不敢帶上『三把火』,其實你們也不過是化整為零,為我開路尾隨而已,一樣是隨傳隨到!那些傢伙是白費心機了!小白你的驢我先騎了,撈什子和商老天來了再換坐騎!何況,終霄商城裡的嚴公子已久候我多時,我再不趕去,我們的重大合作計畫就要拉倒了!」

  那給盛大人稱為「小白」且名為「高唐」的年輕人仿佛還有點擔心道:「可是,大人,這一路上……」

  盛大人不以為然的笑道:「你以為嚴瓊瓊是什麼人?他手上有『四大禽獸』,跟傳說裡山海經怪物『四大禽獸』一樣不好惹哩!我們是哥兒,是一夥的,你怕沒人保護本官?何況,本官又焉需要你們的保護!」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33 PM

回36 兩隻大眼睛很萌

  眾人望向溫夢豹,大家在等他說話。

  溫夢豹臉色變了變,眼睛霎了霎,水沿著他鬢角一路滑落下來。

  案子是他要查的。

  而且也是他要查個翻天覆地、驚天動地、挖坑填湖、掘地灌塘的。

  現在案子的疑點卻落回他身上。

  蘇夢枕卻忽然發現一件事情,頗為有趣:一、他發現溫夢豹的眼睛好大好大,比龍眼大,比荔枝大,甚至比他樓子裡那顆珍藏的金髮夜明珠還要大。眼睛那麼大的人,通常都很天真幼稚萌,可是,只要對那張盛載那雙大眼的大臉盤看過一眼,都絕對明白溫夢豹應該跟「萌」搭不上啥關係,可是,溫夢豹的兩隻大眼睛真有點萌。

  二、溫夢豹的頭(或者加上身子)成天都是濕的,不管是因為太辛勞、汗出如雨、或真的在下著傾盆大雨,那顆碩大的頭顱都是濕漉漉的。

  三、……沒有三了,因為溫夢豹已開始說話了。

  溫夢豹的水(應該是汗水吧,雨已經停了多時)不住自額上、發梢滴落,他像下定很大的決心才說:「我在這之前,也是『老字型大小』溫家的人。只不過,我是屬於『大字型大小』那一派的,即是藏毒那一脈的子弟。大家都是武林中人,大概也能瞭解,制毒的小字型大小,很有地位,因為人人都想買劇毒,少不免付錢奉承給面子。施毒的是死字型大小,人人都怕了他們,因為誰都怕給人毒殺。解毒的是活字號,武林中也是最受歡迎的,不想給毒死的,非要跟活字號的人結個緣、拉個關係不可。我們這個大字型大小,只懂藏毒,是個冷衙門,誰都不光顧。但我們既能藏毒,也就能認毒辨毒,要是我們藏的是假毒、偽毒,那一切都白搭了。我之所以那麼熱衷辦這件案子,那麼不惜工本,不顧一切,不理不管後果的勞師動眾、翻土填湖,就是因為要查清,這幾樁『連環群殺凶案』所用的毒物,怎麼大都跟『老字型大小』有關係?到底是溫家的人幹的?還是別有居心的人推諉嫁禍到『老字型大小』頭上?」

  溫夢豹頓了頓,又說了下去:「不只是我透過『六扇門』在公事上公開偵察,我胞弟和道上的人,包括風雨樓和六分半堂,也在查這系列的案子,到底有無牽連,彼此有沒有關係?是同一組人做的案?還是同一人幕後策劃的事?或是根本各有各案發,毫無關聯在一起?如果有關,牽連則巨,這系列案子圖謀必大,只怕還會劍指天下,衝擊朝廷!要是個別犯案,又怎麼如此巧妙牽連,案發在同一時期,相似點又如此的多!」

  然後他汗涔涔下,說:「我確是出身『老字型大小』的溫家,所以我也一樣涉嫌,這個我承認。不過,我比誰都想偵破這件案子,不僅是為了榮譽、獎賞、封誥,更是為了還我『老字型大小』溫家一個清白。」

  他說:「如果是我們溫家做的事,我們認了,沒話說,哪怕給滅了門、除了派,也是應有此報。可是,我很痛心的發現有些人:千方百計、阿諛奉承溫門的人,把溫派的用毒手法捧上了天,只是一旦學得用毒獨門心法,立即變了臉,欺師滅祖,以怨報德,背叛殘害同門手足,毀害誹謗師門,無所不用其極。有的人,自己虛偽,又哭又求又巴結,一旦掌權得道,人心大變,倒過來指責忠義之士虛偽造作。還有的人,雖已偷出師門,但用毒手法,太過殘酷,而且很不光明,因而受老字型大小四門長老長老譴責、約束,他們卻反咬一口,嫁禍構陷,讓江湖上正義之師,誤以為是我們做了傷天害理的事,又使武林中不知情的人,聽信流言以為是我們違背了江湖道義。這種事,我們總是要勘查個清楚、弄個水落石出的。」

  大家聽了靜了下來。

  「兵工廠」的人,不好說話。

  因為是「自已人」。

  不是「兵工廠」的人,也很難說話。

  因為不便。

  只有蘇夢枕說:「我相信你,也支持你。不過,現在的情勢最緊迫的,就是我們往線頭找岀那扔岀線球的人!」

  溫夢豹深深的望了蘇夢枕一眼,大力在亂髭虯須上一抓,然後似整理了一下思緒,道:「是的。我們現在已找著馬車,發現屍體,而且,根據各路探報:也大致追索岀馬車是自終霄商城開出來的,馬車應屬『金粉世家』之物,最後曾停駐在翠宇瓊花樓。我們既已有了那麼多的線索,仍不趕去那兒探個究竟,還等什麼!」

  「好,」卡便便第一個表示支持,「我也去,我的人馬,由你調度。」

  溫夢豹立時作出了分派:

  車路仕是先頭部隊,率兵工廠精英先一步抵達商城佈署,並調度城內外的助力強援。

  馬德理率小隊赴「金粉世家」觀察,沒有必要,或沒有足夠的證據,不必去驚動這種上與朝官勾結、下有黑道照料的幫會。

  史奪城負責在這兒善後,何況,還有個中毒的同行單夕思,他的眼睛迄此還睜不開來。

  利霧譜和艾華敦則跟溫夢豹主隊,往終霄商城拔營而去。

  張子牙一早已表示跟從,他把話說得很謙卑:

  「我說過我們要跟兵工廠學習的,如今已學了不少東西,但學無止境,學猶不足,只要廠主允可,我們定當跟從,一學再學。」

  溫夢豹望向蘇夢枕。

  蘇夢枕笑了。

  「我去不去,得要問我的兄弟們。」蘇夢枕笑說,「他們是家父派來『接』我回去的,他們能讓我遲一點回京麼?」

  他語音一落,只聽外面有一人緩緩轉入帳篷來,大家都叫了聲:「夫子。」

  來人三綹長髯,臉形瘦削,臉色深沉,手裡還捧了一套乾淨的衫袍便衣,說話先咳上一聲,他說:

  「公子要去哪兒,只要不撇開我們,我們哪兒都跟隨。誰不從的,我一刀斫了他。」

  「沃夫子」是金風細雨樓的精英,根據蘇夢枕近日最信重的「智囊」楊無邪的說法是:

  「只要沃夫子在公子身邊,我就不擔憂公子的安危;只要莫北神在公子附近,公子就一定能全身而退。」

  蘇夢枕一向器重楊無邪。

  他相信楊無邪的話。

  所以蘇夢枕的兄弟們也深信不疑。

  沃夫子在溫夢豹調兵遣派之際,把手裡的乾淨服飾交予狂菊,並吩咐道:「先給公子沐浴,服侍公子換套乾淨衣服再說。」

  卻乍見蘇夢枕愁眉不展,挨近低聲問:「公子何所憂?」

  蘇夢枕若有所思,沉吟道:「我一直奇怪。」

  沃夫子道:「可否讓老夫分憂?」

  蘇夢枕道:「我總覺得,」

  停了停,然後說,「我們好像一直,」

  又頓了頓,再說:「在兜圈子。」

  沃夫子不解:「圈子?」

  蘇夢枕沉思了片瞬,才道:「而這圈子,似乎,仿佛,好像……」

  再默然了片刻,才道:「是製造這件案子的人一早預設好的。」

  沃夫子望著他的主人,一向深謀遠慮的他,也頓覺一片茫然。

  這時候,盛怒了正騎著毛驢,一路趕赴終霄商城,心情非常愉快。

  他覺得自己很成功,很有成就。

  ——他以前做了那種事,一直駭怕擔心,背叛師門,殘害同門,會有報應,現在看來,他是做對了,而且,非但沒有惡報,而且還扶搖直上,鴻福臨門。

  何況,自己又很有本領,更有本事,既有貴人,又有靠山。

  更重要的是,連運氣都往他那兒靠邊月臺。

  他現在雖然是騎著毛驢,但仿佛是騎著良駒快馬,心思已在雲端上。

  他想起三天前的豔遇,那個美麗的若即若離,可念不可觸的女子,心裡更似長了翅膀,在雲端閱讀彩虹,在天際自由飛翔。

  他一路快馬,不,快驢,已進入終霄商城,去跟他的官場上和黑道上的好拍檔嚴瓊瓊,談一樁更前程遠大的生意。

  他們約好的地方是:

  沙發錢莊!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34 PM

回37 曹操亦有知心友

  一路風送心頭高,雲端閱江山,盛大人終於騎驢到了沙發錢莊。

  儘管志得意滿,盛怒之盛大人還是格外小心提防的。

  敵人滿天下,

  知己有幾人?

  連盛大人也不免有此感慨。

  幸好,他還是有幾位知己好友的。

  ——雖然關公也有對頭人,但是曹操亦有知心友。

  其中「金粉世家」的嚴瓊瓊嚴公子,便是他的「知心友」。

  能夠成為盛怒之盛大人的「知心友」,至少有幾個條件:

  有足夠的家勢或影響力。

  有錢。

  有權。

  有面子。

  可以調動人力,調動資源,在野可以治遊獵豔,在朝可以互為奧援,在江湖可以狼狽為奸。

  這些條件,正好嚴瓊瓊都具備了。

  所以盛怒之跟嚴瓊瓊談得攏、合得來、還一起聯手殺過敵、做過事、幹過大買賣。

  由於兩人越來越投契,於是,合作的計畫也愈來愈大,愈來愈多,甚至愈來愈重要。

  現在,他們原先約好在「終霄商城」的「沙發錢莊」商議的,便是件大事。

  這件大事,其實只關係兩件小東西。

  一盒丹丸。

  還有一把劍。

  通過不為人所知的方式,連同「金粉世家」的背景和梁太師的策劃,聽說,這兩件事物已到手了,暫時就存放在「沙發錢莊」裡。

  為啥不放在「金粉世家」?

  ——一為避嫌。

  ——二是不欲給牽連。

  ——三是要嚴公子代表的勢力與盛大人代表的背景協定好了之後,才決定如何瓜分和存放這些利益及寶物。

  可以想像,這小劍和丹藥,有多重要和讓人多麼重視。

  為何要放在「沙發錢莊」?

  因為沒有人敢動「沙發錢莊」。

  ——「沙發錢莊」這名號真的有點怪怪的,可是只要考究一下這錢莊的開創人,就瞭解一點也不奇怪,一點也不突兀了。

  這「沙發錢莊」棣屬於沙家幫的。

  是的,「千王沙家」的沙家。

  「沙發錢莊」創辦人是沙憎。

  ——一個「千門沙家」的大老居然能辦錢莊,還得到人人信任,連一向狡獪成性的商賈也深信不疑,可見這人真的很有辦法。

  現在主持「沙家錢莊」的是沙三少。

  ——不是沙大少、二少。

  而是三少。

  能夠繼承「沙家錢莊」系統的人,可見這人在沙家幫的地位和能耐。

  要知道「千門沙家」,稱著江湖,無數凡夫俗子、高人好手,給這個門派的人混了、蒙了、騙了、昆了、千了,都不敢聲張,甚至心服口服,不敢報復。

  可是「千門沙家」又騙又曚又欺又詐又昆的,為了個啥?還不是錢!

  他們騙回來呃過來的銀子,最後都存存在「沙發錢莊」裡,當然,還包括保管了其他人信託的錢,且不管那些錢是怎麼攢過來、賺回來的!

  所以,「沙發錢莊」就是「沙家幫」的命根子,也是命脈!

  而沙三少就主持這家族的錢莊!

  可見沙三少這人有獨當一面、足以讓人倚於重任的能力。

  「沙發錢莊」就是「沙家錢莊」的其中一個重點,交易中心,一個交投活躍的分店。

  沙三少在這兒安排的主管,就是他最倚重的叔父:

  沙發。當然姓沙,名發。

  ——是以稱之為「沙發錢莊」。

  青年得志的盛大人,終於到達了沙發錢莊門前。

  他本來要把毛驢拴好,但一名幹練的大漢已過來接過毛驢,笑問:「大人怎麼不騎馬改騎驢了?騎驢賞花別有詩,大人好風雅呀!」

  盛怒之聽了笑笑:「這是個好驢,不知白高唐給它取了名未?要不,就叫『無邪』好了。」

  大漢怔了一下:「無邪?」

  盛怒之道:「子曰:詩無邪呀!」

  大漢忙堆起笑臉:「大人好學問,大人有學問。」

  盛怒之再也不理甩,步入「沙發錢莊」的廳房,那兒寬大一若校場,駐守的人,都太陽穴高鼓,目光有神,肌肉賁張,都認識他,打躬作揖,有的人寒暄:「大人好氣色啊!」有的應酬:「大人想必又有斬獲!」有的還問:「大人身邊三把火呢?」

  另一個身著掌櫃繡衣的中年漢子忙使眼色截道:「其中一位早來這兒恭候大人了,還有嚴公子好像也來早了,大人身邊三把火,行蹤莫定,豈讓咱們一般俗人測得准!」

  盛怒之莞爾:「很好,你叫什麼名字?」

  那尖頜削鼻三角眼的掌櫃,原來還是挺年輕瀟灑的,答:「我也姓沙。」

  那三角眼掌櫃馬上省覺,回答:「我叫沙冒煙,懇求大人多加提攜。」

  盛大人撇下一句話:「很好。」

  然後逕自從廳房步入貴賓廂。貴賓房的防衛更嚴格了,佈置也更富麗華貴。

  那個沙冒煙一直為盛怒之引路,到這兒也駐足了,向側門一引,道:「大人內請。」

  那側門寫著「秘房」。

  盛怒之進入之後,那兒顯得特別冷冽,四邊牆上,盡是一排又一排冷硬、鐵鐫的抽屜,上邊編著字型大小和標籤,而且,仿佛並沒有人戍守在哪兒,只有兩名狀若文士的人,在那兒打算盤、記帳號。

  盛大人也不停留在那兒。

  那兒盡處有一甬道。

  甬道盡頭寫著:「密室」。

  盛怒之一進密室,就有人跟他招呼:「大人來了,大人好。」

  盛怒之一笑:「老任,還是你夠快,那時蕭氏兄弟,押送給老朱了麼?」

  向他招呼的是一個老者。其實說老,年紀並不怎麼大,只是滿臉皺紋、一臉老相、說話也老氣橫秋,醜得連跟他毀容也無處下手的尊容。老者畢恭畢敬的回答:

  「蕭白蕭煞,已由天亥押交朱總,大人放心,我先陪同嚴公子過來與大人會晤。」

  盛怒之道:「很好。」目光四巡,負手冷視,只見這密室遠不如會客廳寬敞,還不到貴賓廂十分之一,相比秘房,亦不及半。兩邊各有兩座垂簾密龕,狹仄僅供一人入內,顯得神秘莫測。這兒只有八口棺材般的鐵櫃,連著四面牆壁,一壁二櫃,深嵌入牆。那牆也不似用泥磚砌成的,冷硬如鐵鐫,只怕用炸藥也炸不開來,櫃前扣著四把或以上的重鎖。盛怒之背向東壁,壁內貯放兩口箱子,上邊掛著:「洛陽溫派」、「蜀中唐門」等字樣。盛怒之目光停留在西壁上。

  壁上也只有兩口櫃子。

  鐵櫃銅鎖,鎖上編號,密麻繁複,機括重重。

  一櫃刻著:「台州古迷」四個大字。

  另一櫃則縷刻了:「商城金粉」四字。

  盛怒之忍不住微微笑開了,問:「嚴公子呢?我跟他對上了號,那就天下我們共有了!」

  那位老任恭敬的道:「嚴公子已來了。」

  盛怒之目光巡逡:「他在哪?」

  老任謙卑的用手一引:

  「他哪,在那兒。」

  他以手牽引的是:

  那垂重簾的龕室。

  盛大人哈哈大笑:「沒想到嚴少爺見我也會含羞答答!」

  老任則誠惶誠恐的道:「今天嚴公子是害了病。」

  盛怒之倒是一奇:「害病?啥病?」

  老任回話:「他是受了點傷。」

  「傷?」盛大人走了過去,準備掀開棗紅色的簾子:「我倒要看看誰敢傷了金粉公子嚴瓊瓊!」

  因為部隊馬上就要開拔,蘇夢枕的沐浴濯洗也在片刻內完成。

  但他是蘇公子。

  他還是要先浴沐清洗。

  沒有人會說不。

  沒有人認為不必要。

  沒有人敢異議。

  蘇公子一直有病。

  而且還負過重傷,兼有隱疾。

  他一定要得到適當護理和休養,不然一旦病發,就茲事體大矣。

  煙氣氤氳,蘇夢枕已穿上內服、便衫,陽思陰和狂菊,正把長袍綬衣,連同他的寶刀一齊送入帳內,並為蘇公子穿上。

  蘇夢枕已習以為常。

  他橫伸雙手,讓狂菊、陽思陰為他穿袖綁帶。

  就在這一剎,在左側的陽思陰,突然拔出看似破破爛爛的小刀,陡地刺入蘇夢枕左肋!

  肋!

  這一刀,極突然。

  那像爛泥一般的刀,在揮動疾刺之際,竟也發出淬厲、淩毒的厲芒!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35 PM

回38 自成一派

  蘇夢枕的手左右橫向伸展著。

  狂菊與陽思陰一左一右,服侍蘇公子穿上衣服。

  陽思陰就選在此際動手。

  一刀搠向蘇夢枕腰眼!

  蘇夢枕平舉雙手,根本無法防守,也不及招架!

  這一下,蘇夢枕是死定了:

  ——如果陽思陰是真的要殺蘇夢枕的話。

  就算陽思陰不是真的要殺蘇夢枕,至少,他也一定成功了!

  成功?

  失敗?

  誰說了算?

  得失只一線。

  成敗在一念。

  ——只看命運站在哪一方!

  可惜有時候命運是不辨善惡、不分正邪、不理是非、不論對錯的只往氣場比較強處月臺。

  因而促使了太多人以為沒有因果報應,沒有感恩報德,只有不擇手段,一逞私欲。他們變得只敢向天使威脅咆哮,而不敢對惡魔稍加拂逆。

  ——其實越罵人家虛偽的人,自己可能就是最心虛的偽裝者;愈是好勇鬥強者,其實可能是最膽怯懦弱的人。

  那好。

  如果依仗命運,不如依靠自己去改變命運。要是依靠俠士去義助自己,不如先變成夠強悍成為俠客去見義勇為。

  寧鳴而死。

  不默而生。

  ——與其跪著活,不如站著死。

  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但還有一二,我們大可用這一二來向命運的黑手魔手操盤手砍下兩刀,對小人雜碎偽君子頭上開上兩槍。

  溫夢豹剛好進來。

  他要催大師兄上馬。

  ——趕去終霄商城,他剛剛又收到線報,已不能再拖了!

  他不敢直接走入大師兄的帳營。

  但守在帳前的是沃夫子。

  沃夫子向他點了頭,乾咳一聲,示意讓他直接進去。

  他剛掀開簾,就目覩了這一場暗殺。

  他想阻止。

  已然不及。

  因為距離。

  距離。

  距離最重要。

  有人說:天下武功,無堅不破,唯快不破,快才無敵。說這話的人,忘了這理論其實是空架子,就別說言辭欠通了,還一定沒有真學過武功和打過實戰。只要跟對手拉遠了距離,或讓對方失去了準確度,你多快也沒有用,何況,再快也快不過子彈。

  快只是個重要的條件,但絕不是唯一的基準。

  溫夢豹現在就是這樣。

  他剛進帳內,就目覩此事,但至少還有半大距離,他已來不及制止,更趕不及營救。

  他只有大叫一聲。

  沒有發聲。

  因為叫不出來。

  ——一個人太害怕也會叫不出聲的。

  不過溫夢豹沒叫出聲是因為他已不必發聲了。

  原因?

  很簡單:

  蘇夢枕根本沒有事。

  也就是說:

  陽思陰沒有得手。

  這樣猝不及防的一擊,怎會失手?

  按情理並不可能。

  但還是合乎推理的。

  原因是:「猝不及防」這四個字,換掉中間兩個字:

  「早已」

  ——猝早已防。

  蘇夢枕的確是張開雙手。

  那袍子的袖子,也正裹在他左手上。

  陽思陰出刀也夠快。

  夠猝。

  更夠絕。

  但問題是蘇夢枕的手比他更快。

  ——雖然來不及回防,更夠不上招架,卻可以截擊。

  他的手一抓一緊。

  手扼住了陽思陰的脖子。

  陽思陰立時沒了氣,還幾乎斷了氣。

  氣一泄,刀也握不住了,那像斑剝得像爛泥一般的刀璫琅落地。

  蘇夢枕笑了,很溫和的松了手,很溫和的對住陽思陰說很溫和的話:

  「你又失手了。」

  陽思陰摸摸頸項,好一會才能澀聲道:「我失敗了。」

  蘇夢枕拍拍他肩膀,溫和得道:「不要緊,你還可以再試。」

  陽思陰忿忿得道:「我殺不著公子,公子說話還那麼溫和,那也太虛偽了吧?」

  蘇夢枕笑了。

  他的語音更加溫和:「你已經一再暗算失手了,我再對你呵斥,一點也不掩飾我對你的鄙視,你豈不是更恨我了,更沒面子,更下不了臺?」

  然後他又對在距離外的溫夢豹說:「我們沒事的,你別擔心,我用他來提高自己隨時隨地的警覺性。外人以為我們翻了臉,其實上了我倆演戲演的太入戲的大當!」

  溫夢豹一時覺得自己沒有置啄的餘地。

  蘇夢枕又補充道:「你放心,我更衣後馬上就隨大隊開拔!」

  卻聽在另一邊一向靦腆的狂菊冷冷地道:「陰陽,面子是人家給的,架子是自己丟的!你暗殺歸暗殺,但萬一成真,傷公子一根毫毛,天涯海角你看我放過你不?」

  他的話是對陽思陰說的:「而且,你還得天天上香拜神,保佑公子長命百歲,福壽安康,要是公子在外頭有什麼閃失,失蹤了不見了、給人狙擊了、讓人抓了認罪不諱了、甚至遭意外了,我們金風細雨樓和俠道上的人,第一個就找你算帳。」

  「其實,這些天來,自從老子胡同之役,公子對上自在門下幾位捕頭廝戰後沒了消息,我一直都盯緊你、盯死你,」狂菊眼中閃過狂野的光彩,「幸好,上天護佑,公子安然,你才沒事。」

  陽思陰咧開了吹火咀,霎了霎眼睛鼻子,笑了:「你無憂啦!我好比是公子的影子,他若有意外,我也就沒活下去的意義了。」

  「誰也別做影子!」蘇夢枕已把衣服袍子穿好:「我們每一個人都是自己,人人都能自成一派。」

  然後他向溫夢豹說:「我們出發吧!」

  沙發錢莊的密室內。

  那兩座龕籠室的長方形小室,各據東西一隅:想來,那大概是用作在這兒存放貴重物體的人,能隱藏在這方龕內打開來仔細觀察品味吧?

  盛大人往西隅方龕走去,一面問:「他傷得如何了?誰敢傷他?」一面掀開了簾子!

  簾子一掀,他果然就看見了嚴瓊瓊!

  ——一個受了傷害的嚴瓊瓊。

  但也不只是一個受了傷的嚴瓊瓊!

  只要稍有眼力的人瞥過一眼,都一定能判斷:

  這個嚴瓊瓊,不僅負了很嚴重的創傷,而且,就算沒死,只怕也離死不遠了!

  他全身是傷,滿身浴血,幾乎沒有一塊肉是完整的,雙眼翻白,氣若遊絲,在死死的盯著盛怒了。

  盛大人這一驚著實非同小可!

  他把簾子一掀,就赫然見到奄奄一息的嚴瓊瓊!

  緊接著,嚴瓊瓊向他身上疾倒了過來。

  盛怒了大吃一驚,而且此驚非同小可,他一手扶住了嚴瓊瓊,腦中電掣星飛流光百轉,還未及反應,遽然,一物透過嚴瓊瓊腹中向他刺了過來。

  他正扶住了嚴瓊瓊。

  嚴瓊瓊正倒在他懷裡。

  待他驚覺有銳物接近他時,在那麼短的距離和那麼少的時間之內,他已來不及有所反應!

  饒是如此,他仍想替推開嚴瓊瓊!

  只要拍開了嚴瓊瓊,那銳物就刺不中他了!

  他的反應不可謂不快。

  而且也夠狠。

  本來已半死不活的嚴瓊瓊,給他那麼一拍一推,也斷無幸理!

  可惜他沒算著一件事。

  他背後有人!

  那人也陡然向前雙手一推,把他推撞向嚴瓊瓊。

  也就是說,盛大人整個人變得像那銳物直接撞了過去!

  盛怒之怒叱了一聲:「任勞,你————!」

  腹腔已給一物刺穿!

  直透出背腰。

  盛大人也跟嚴公子一起滾跌入龕室裡。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35 PM

回39 「雞犬」之聲相聞於耳

  盛大人一路平步青雲,一向躊躇滿志,加上他一直小心謹慎,狡猾機智,工於心計,有他暗算人的,沒人算計他的,像此際那麼遽遇驚變,狼狽慘烈的,可謂自近十年來所未遇的!

  他一失神間,腹部已中招!

  他正想往後急退,雙手疾推,但卻不料他身後的親信非但沒有助他一把,反而勁推了他一記,使他跌入龕室之中,和嚴瓊瓊交纏撲跌一起。

  以他武功和應變之能,本來還至少有二十種方式可以反擊的,可是,天時、地利、人和、變化均不利於他。

  龕室狹仄,他無法施展拳腳。

  那口龕室本為觀察審視貴重寶物而由精鐵打造的,盛怒了一跌落其間,掙動困難,更艱難的是要擊碎砸破,突裂而出,也有所不能。

  在他跌落龕室中的同時,雙手已然推出,但幾乎在同一時間,雙腕也給扣住。

  扣住他雙腕的是一種極其特殊的絲線,一旦搭扣上了,饒是盛怒了運勁掙動,也扯不斷繃不折。

  同一瞬間,盛怒了跌落龕室,而有嬌巧細小的人影卻自龕中一閃而出。

  那是個女子。

  也就是說:龕室之中,雖然仄狹,但不只有嚴瓊瓊一人,在嚴公子背後,還藏著一個嬌巧的女子。

  這女子用利劍,刺透了嚴瓊瓊的背部,再穿過腹部,拮入了盛怒了腹肚,然後她及時巧妙的閃了出來,讓一位大人一個公子掉入龕中。

  以盛怒了的武功,哪怕傷重,依然有反擊之能。

  可是,這時發生了一件事:

  一件足以粉碎盛大人任何反擊能力的事!

  ——那把劍炸開了!

  在他體內爆炸了。

  盛怒了在盛怒中已運聚功力,哪怕是在外有人打他一錘、砍他一刀,他可硬挺得住,強熬過去。

  可惜,這次的攻襲,不是來自身外。

  而是體內。

  身體可以頂住一記流星鎚,十支棍子打砸,但誰能夠忍受得了體內五臟的一次爆炸?

  所以,臥底才那麼可恨,暗算才那麼可怕。

  所以,蘇夢枕才要自己身邊刻意擺放一個臥底和刺客,在不斷狙擊、暗殺自己,來提升和保持自己的警覺力和警戒性,不放鬆、不懈怠。

  盛怒了盛大人是一個習慣暗算別人的人。

  這一次,他給暗算了。

  那小劍在他體內炸開了。

  碎片插入了他的內臟。

  他知道自己完了。

  驚恐中,他倒在龕室裡,且就壓在滿身血污的嚴瓊瓊身上,他在大力喘氣、大口喘息,一切志得意滿也給炸得血肉模糊了,驚怖中厲聲問:

  「你……」

  他本來厲聲激問的是嚴瓊瓊:

  ——他們本來相互勾結、合作無間,為何要偷襲狙擊他!?

  但隨即他已發現:

  嚴瓊瓊也是受害者。

  ——而且,若非以奄奄一息,也已氣若遊絲,早已給折騰得不復人形。

  是以他顫聲問:「你——」

  這一次,他問的是那抹自嚴瓊瓊身後巧妙閃掠而出的苗條身形。

  顫聲,是因為他突然想起了一個人:

  故人。

  ——這個「故人」觸動了他的神經,震動了他的記憶,更痛擊了他的剩餘勇氣。

  趨使得他全然跌落在龕室內,恨聲問:「你!?」

  這一聲恨,問的是他背後的人。

  那是他所信任的人:

  任勞!

  ——沒有任勞在他背後那一推一撞,他就不至於失去平衡,向前撲落,也不及拔出劍刃,讓它在腹髒內炸開!

  他恨。

  他最恨在身邊施暗算的人。

  這才是令英雄好漢最防不勝防的。

  可是他卻忘了一點:

  他自己一向喜歡及擅長暗算狙擊人。

  而且,他的想法也值得商榷:

  他算不算得上「英雄好漢」!?

  盛大人跌在龕室內,呻吟喘息。

  呻吟是因為痛楚。

  喘息是因為懼怕。

  他更強烈的感覺是:恨自己糊塗、反應不夠快捷!

  既然已乍見這龕室內有個滿身血污的人,哪怕沒及時認出他是誰,也該即時聯想到:外面尤其是地面上為何沒有血跡?

  也就是說,嚴瓊瓊是剛給塞進這龕室不久的,血水還未及流出來。

  就算是血已浸淌出來的,也給人清洗乾淨了。

  ——誰清洗這兒,令人不生疑?

  在這「密室」的人,只任勞一個。

  這就說明了:只要發現龕室有垂危傷者,而任勞在外若無其事,而且清理乾淨,那麼任勞就一定是幕後黑手,不然,也必是參與者佈局的人之一。

  盛怒之自以為工於心計。

  但如今他恨自己覺察太遲,反應太慢,才會落此絕境,慘遭埋伏。

  其實人生常常如此:有很多事,不是反省恨遲,視察不明,而是當局者迷,追悔已遲。

  只聽任勞歎道:「大人別怪老奴。老奴不是要出賣你,只是,一因這位姑娘給我的代價實在是太高了,二因我觀察大人近日已漸注重提拔商天亥和白高唐,三因我也有把柄在飛飛姑娘手裡,四因……」

  他有條不紊的數下去:「朱副刑總已召喚老奴過去助他,方巨俠也瞧得起老身,人望高處,水向低流,大人勿怪,你再牛,也不過是個人,頂多是驚怖大將軍的一條狗,要老奴服侍淩落石,老奴還沒這個雄心豹子膽,還是不如早走早著,加上出賣你可以得些好處,大有甜頭,所以我就早著先鞭,倒打一耙,大人你就當英年早逝都為了奴才的前程。」

  盛怒了只覺得自己渾身內臟,像是裂了。

  他只要輕輕一移動,就痛得像五臟六腑一齊移位。

  他躺在那兒,下面就是只剩半口氣的嚴瓊瓊,這一剎,頓使盛怒了乍想起當日兩大公子一起何等風光旖旎,燕瘦環肥,左擁右抱,左右逢源,錦衣玉食,風流快活的日子,如今,卻是一死剩下半縷殘魂,只怕已活不過這一關,這使得他神志和肉體,都一齊陷落在痛楚和痛苦的穀底與深淵。

  但在這一刻的絕望與恐懼裡,他還抓住了一個名字與稱諱,和一張俏麗的臉孔和形象:

  「飛飛……姑娘!?」

  「你找我呀?」

  然後一個巧笑倩兮,美得像一個從畫壁裡飛出來的女子,站在龕室之前,應了一聲,由於她就站在龕室之前,纖秀的人形恰好擋住了窗戶照進來的陽光,顯得她的身段分外玲瓏浮凸,但也因背著光,臉目五官,模糊不清,加上盛怒了身負重傷,視力辨別,遠遜平時,任他怎麼努力睜大了眼,看到的只是一個輪廓,臉目不清。

  可是,這樣一來,這張臉,卻似是從記憶的深處跳躍了出來,自動湊合拼駁成一張他心裡的臉孔。

  一張給遺忘了但深藏的臉。

  只聽有點怯生生,但又清亮好聽的語音饒有興味的問他:

  「你還記得我嗎?你還記得我吧?」那女子連語音也那麼清靈美豔,卻一句句一字字刺痛了他的心:

  「那位真正愛民如子的盛大人,盛兄你還記得吧?」

  她說,「可記得,那崖……」

  「崖!」

  盛怒了忽然感覺到完全絕望了。

  ——僅有的希望也炸得像泡沫一般碎滅掉!

  這時候,「兵工廠」的人馬,分成四隊,分別趕赴六扇門再調度增援,一支隊盯緊「金粉世家」,一分隊趕入「終霄商城」佈署,主隊則掩赴「翠宇瓊花樓」。

  探子已查清楚,馬車確是經由「翠宇瓊花樓」駛出來的。

  到了瓊樓,那兒的老闆、老鴇乃至老龜奴,都不知發生什麼事。

  的確,這座讓達官貴人、商賈豪客風流快活的隱蔽之地,占地極廣,每座樓閣都妥善的分隔開來,而且保衛嚴密,同時也歡迎自備保安,像這種身份的客人,很多都是屬於王不見王,但大家「雞犬」之聲相聞於耳,沒朝著相是最好不過的事,所以彼此雖然毗鄰相近,但要是發生了什麼事也還真自掃門前雪,誰也不管對方的瓦上霜。

  這樣方便喪玩。

  大可放浪形骸。

  但也同樣便於保持秘密,甚至出了事也不易為人所悉。

  溫夢豹可不理這些。

  他堅持搜查。

  地毯裡找細針似的搜索。

  搜尋終於有了結果:

  他似找著了凶案現場!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36 PM

回40 關公也有對頭人

  盛怒了不是盛怒了,而是沒火了。

  他感覺到自己是快死了。

  他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問:「你——什麼條件你才不殺我?」

  他本來想問的是:「你為什麼要殺我?」但他雖然身負重創,但神志仍保持五分清醒,由於他機智過人,饒是身處險境,痛入心脾,仍然能意識到:問對方「為啥要殺」是白費心機的,因為他還沒死,真的要殺他的人,要說自然會告訴他,不告訴他他也已經可以約莫猜到一些,不然,問了也不會有結果,不如實際一些,趁現在還勉強說得出話來之際,討價還價,爭取不死的機會。

  那姑娘笑了。

  眼裡盈著欣賞之色。

  ——哪怕盛怒了痛不欲生,也給她那種咄咄逼人的清麗,喚起了他審美感官的叫好。

  對這個女子,他還是恐懼掩蓋了其他一切感覺,痛楚取代了一切希望,不過,他還是在發問時竭力為自己爭取活下去的機會。

  真正的江湖人,是直面應對打擊與逆境,不管忠的奸的、好的壞的,都以堅忍不拔、屢挫不折的鬥志與殘酷現實埋身肉搏,迎頭痛擊,而不似一些自以為是的文痞和自負自大的仕族,只會在背後散佈流言和惡毒詛咒,或以粗糙尖酸的文字作無聊意淫來宣洩自己的不忿與嫉妒。

  那女子近距離看他,眨了眨眼睛,啫啫笑道:「真是個人物:這時候還是抓住要點,先行求活。」

  盛怒了慘笑了一下。他竭力想讓自己的笑有魅力一些。他自知自己的笑容,不知迷倒了多少少女,在他還沒有升上高官之前,已願意為他付出一切,自動獻身,讓他享受人間豔福,而且還可以把自己遺棄了的女人,送給他的貴人作獻禮,因而得到更大的遷升和更進一步的信任。

  到了這個地步,盛怒了也很明白,自己已難有翻身的地步。他已失去了一切優勢,甚至也沒有反擊的能力。

  他大可痛駡甚至羞辱對方,只求一個壯烈死;抑或是,他依然不放棄任何一絲活命的機會,哪怕是在羞侮爭取對方的同情還是憐憫,要他跪著生,總好過站著死。

  「什麼條件,只要我能,都給你,」盛怒了喘息著說,「我只是一個小官,殺了我,救不了天下蒼生,我們無冤無仇,讓我活命,能給你很多好處。關公也有對頭人,姑娘……會不會是認錯了人?」

  那女子的樣子很嫻,哪怕是背著光,盛怒了在痛楚中仍覺得她的神情很嫻。

  嫺靜優雅的嫻。

  她很嫻的又霎了霎眼,說:「咱們真的無冤無仇嗎?是你認不出來?還是你說謊,故意忘記了?」

  盛怒了心裡往下沉:

  只要一涉怨仇,那就麻煩大了。

  冤家宜解不宜結,這些年,他少結冤家,結了馬上就要「解」,他「解」的方法就是滅了對方一切報復能力。

  ——消滅掉對方一切報復能力的最好方法:就是滅口,消滅了對方的生命,甚至將之滅門清戶。

  萬一有不死的、未死的,可結下的梁子更深不可解了。

  ——那非得要用血來清洗不可。

  盛怒了的心可沉到底了:

  (難怪那麼眼熟!)

  (莫非是她!?)

  (——真的是她嗎!?)

  盛怒了捂住心腹,無論如何要死撐下去,道:「好吧,姑娘請告訴我,我什麼時候得罪過你了?」

  那姑娘抬起小巧秀氣的臉,不回答他的話,反過來問了他一句:「我剛才不是告訴了你那個字嗎?你真的忘了還是假的?如果你真的忘了,我有很多法子,讓你重新恢復記憶,你不是真的要我這樣做吧?成冠揮哥成表哥!」

  ——真的是她!?

  (原來她還沒死!只有她才會知曉自己小時候的昵稱!)

  ——真的沒死!

  盛怒了只覺得心頭最後的一線希望破碎了!

  他原來已知道可能就是她了。但仍不肯接受,至少,試圖用偽裝不知和忘記來強應付過去。

  現在已瞞不了。

  「你是?」

  「我原姓牛,姓牛的人你認識的不多吧?你也總不會不記得盛家堂前牛一半吧!我差一點也姓盛,」飛飛姑娘眉花眼笑,閑閑的道,「我小字翼飛,現在,江湖上的人,都叫我『飛飛』姑娘,很少人知道我原名了,盛大人您是知道的,是不?連你這位至交嚴公子,都以為我叫『劍劍』。哪怕你叫我『劍劍』,我也是不會介意的,只要你別忘了,我和你、你和盛笑崖盛公子那一段怨仇!」

  ——盛家堂前牛一絆。

  盛怒了心中一聲浩歎,忍不住發出一聲呻吟。

  ——牛翼飛。

  他記得。

  他記得這名字。

  這個女子。

  以及相關的人。

  ——以及他做過的事!

  那是多年前的事了。

  他以為沒有人會知道。

  他以為知道的人不是死絕了,就是從人們的腦海裡忘得一乾二淨,或者,世間的報應總會爽約了那麼一二次。

  反正,該殺的人,都殺光了,該死的人,都死光了。

  自此以後,就是他輝煌騰達、備受重用、貴人提拔、蒙恩賞識的歲月。

  沒想到,今天,會在自己平步青雲得志意滿之際,遇上了這個女子:

  牛翼飛。

  而且,還聽到了這個名字:

  盛笑崖。

  盛怒了只覺得一陣暈眩,幾乎暈了過去,但尖銳無比的痛楚,又讓他清醒過來。

  清醒過來,面對自己的造孽,以及那一場血債。

  同一時候,溫夢豹兵工廠的人已翻遍了「翠宇瓊花樓」,終於查到最昂貴講究的樓閣「蓬萊」,裡邊一片血污,慘不忍睹。

  這兒,不但出過命案,死過人,還用過刑,更找到了人的削肉殘肢。

  可是,閣內麗錦被繡帳,都血漬斑斑,但卻沒發現死屍。

  最後把這「蓬萊閣」包下的,正是「金粉世家」的嚴瓊瓊。

  據「翠宇瓊花樓」的「老闆娘」:「表姨」的說法是:

  嚴瓊瓊世家顯赫,出手闊綽,既是恩客,也是常客,他只要把地方「包」下來了,便誰也不敢過問,更不敢騷擾他。

  其中的深層意思是:嚴瓊瓊小器、囂張,這兩種「德性」加起來,那就是大爺他開心的時候,誰也別去招惹他。

  「表姨」的生意很大,門面很寬,分店更多,她的名氣從京城到大都,小市至鄉鎮,一提「表姨」,便無有不知,無人不曉。

  甚至有人認為,她那個「表姨」的意思,應該是「婊」而不是「表」,當然,大家也不敢明著寫出來,反正,發音都一樣,心中明白就是了。

  所以「表姨」在這方面表達的意思很有分量,她行事也很有分寸,這點不可置疑:她是專業的。

  因此,她和這妓院,或高雅點的稱為:青樓的管事,並不知道嚴瓊瓊包下這閣樓後發生過什麼事,也是合情合理的。

  因為管也管不著。

  誰也不敢管。

  何況,嚴公子有的是「人手」,根本不需要他們派人服侍。

  不過,「表姨」也提供了兩個訊息:

  一, 當時,有三個名妓的確是給召喚到「蓬萊」,服侍嚴大公子,她也提供了那三個青樓女子的名字。

  二, 另外還有一個叫「劍劍」姑娘的,前三個月已給多位達官貴人「恩客」也是「豪客」看中了,但這位「劍劍姑娘」生性剛烈,抵死不從,堅不應酬「表姨」也沒奈她何,看她出落得清麗標緻,不愁沒人**,故此也就忍著點、沉著氣,不料半月前,嚴瓊瓊在陪一位盛大人吃吃喝喝,偶然瞥見劍劍,便念念不忘,千方百計,重金厚禮,托「表姨」要召劍劍姑娘共魚水之歡,「表姨」以為事不好辦,詎料劍劍姑娘聽了,居然就從了,更約好今天到「蓬萊」赴「巫山之約」。

  之後的事,「表姨」便不清楚了。反正,「金粉世家」有的是人手、馬車,不愁接送款待。

  不過,「表姨」趕過來「翠宇瓊花樓」後,一見如此陣仗,再看這般慘狀,已知大事不妙,這個黑鍋恐怕是背定了,就算到處請托,找人打點,卸得下只怕也得剝三層皮了。

  溫夢豹明白這些青樓妓院、窯子堂子的行規,要不然,他怎麼主持得起「兵工廠」。

  可是他還是嚴下了令:

  生要見人。

  死要見屍。

  所以他要大搜查。

  ——很多青樓妓院,都有甬道暗道高官商吏的住處、別居,他就像在「西子灣」挖坑掘地一樣,刨也要刨出個究竟來!

  這一刨,卻刨出了另樁案子來!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36 PM

回41 表姨

  夢豹有一件事極為擅長:他善於把隱藏的真相「刨」出來。

  甚至有些人認為他「掘」出真相的能耐,要比他在「兵工廠」的組織和刑部辦案的能力,以及對朝廷、大理寺周旋的能力更高更強。

  ——要是他與朝中關係夠好,就不必仰人鼻息,裡受同系六扇門中的「破落門」和「凱旋門」的制肘,外受驚怖大將軍「大聯盟」的牽制:雖然說,淩驚怖的「大聯盟」是別出一枝,甚至逐漸形成支強幹,並不隸屬於「六扇門」編制之內,跟元十三限的「六合青龍」、諸葛小花的神侯府,鼎足而立,但對六扇門都有極大的制衡力量。

  ——兵工廠雖然人強馬壯,但在京城大都,其潛在能力,恐未必如「凶多雞少門」,而在江南一帶,勢力也遠不及朱勔撐腰的「豔罩門」。

  所以不要以為精明強幹就可以壯大成功,跟所有的時代一樣,還是得要背景、人脈、手腕和幸運。在這一點上忇調和交際手段上,溫夢豹就遠遜色於諸葛小花。

  不過溫夢豹還是善於「挖掘」真相。

  由於他太善於「發掘」了,所以「刨」出了一個一個的「坑」,已經逼近真相,快要到了結局,可是,上面下來一道命令,上頭來了一個指示,兵工廠的子弟外調、分化或者叛離了,他也不能再「刨」下去了,真相只能接近而不能公佈,元兇只能心照而不能緝拿,因此而給人稱為「坑王」的溫夢豹,受到極多誤會,而又有口難言,不得對外申辯解析,內心是極其壓抑和悲苦的。

  不過久而久之,溫廠主也習慣了,甘之若飴:

  坑王就是坑王。

  ——只要能掘著寶,我就努力發掘,行動要是給人攔截、拆遷、捂死、腰斬,那也不過多了個坑而已,至少我努力過,不放棄,說不出來的苦,只要過程盡心盡力,兵工廠的人都引以為榮,以此為樂,而且我一旦能自主,有一天還能活著而且還有能力,我就再回填坑。

  ——愚公不就移山嗎?管他那一代把山移走了沒,但也曾努力去鏟平一座山,好過看到山就高山仰止、駐足不前的人群。

  ——精衛不是填海嗎?管它短促的生命填不填得平漥漥坑坑,只要它努力飛翔,填海之心,永遠不死,總比一生都飛不起來的鳥更其翼若垂天之雲。

  我是坑王我怕誰。

  ——這是溫夢豹的自嘲。

  只要有生命的一天,能辦案的一日,他就儘量辦好、盡力辦妥、盡可能破案。

  可是他從來沒想到:在這兒在這時在這裡在這光景,居然會撞破了這樁案!

  他下令手下去「刨」這青樓裡有無秘道。他感覺這兒是出命案了,可能不見屍首,有屍首,才可以追搜兇手,而且,死的人越多、越重要,他才可以上報大理寺,甚至請刑部批准增援大批人手,他才可以放手做事。

  溫夢豹已充分感覺到:他所面對的敵人很不好對付。

  所以他指示手上的人,哪怕是「翻轉」了「蓬萊閣」,也要找出屍首。

  如果這兒沒有死屍,那麼,他得要找到證據,包括布絮飾品,證實就是車上的三男三女屍體。

  不過,他總覺得好像少了些什麼。

  對。

  少了個「主兒」。

  是的。

  所有發生重大的事件,不管是人是物,都總有個「主」。

  ——主角的主。

  即是重心、中心、靈魂人物、關鍵事物。

  如果光是為了西子灣那馬車內的六具死屍而生殺伐,似乎總少了點什麼:

  那就是「靈魂人物」。

  可是他現在可沒「刨」出些什麼「靈魂人物」來。

  而是找出了大批可憐的「失蹤女子」。

  ——而且居然就在這座「翠宇瓊花樓」的秘道裡找著的。

  這些女子,有的衣不蔽體,但都裹著或披著毛毯、錦衾,有的臉黃骨瘦,但在秘道中卻留存了一些乾糧、雜食,有的遍體鱗傷,鞭痕苔跡,不過都有略加治理敷傷,她們都驚惶畏怖,但眼神都充滿熱切期待,殷切盼待:

  等待俠客救助!

  期盼重獲自由!

  她們相同的一個特色就是:

  都很漂亮!

  ——哪怕在如此陰暗之中,淪落之際,它們依然出落得美麗動人。

  溫夢豹一見,頭都疼了。

  利霧譜眼尖,才看了一眼,已向他的「頭兒」耳語道:

  「裡邊有好幾個是最近周邊失蹤的姑娘。」

  溫夢豹幾乎連一眼也不必看,已知道這十三、四名女郎,至少有一半以上附近失蹤了找不著的女子。

  她們的家人都心急如焚的找她們。

  心急得已心喪欲死。

  溫夢豹斜盯了「表姨」一眼。

  「表姨」臉都綠了。

  ——她猛吞口水,都幾乎咽出個喉核來了。

  她也不知怎麼解說。

  那些女子中,有一個長得特別標緻,神態也最為淡定的,在驚惶中保持鎮定的問:「是不是方公子通知你們來救我等的?」

  ——方公子?

  (什麼方公子!?)

  ——怎麼又多出了個「方公子」!

  溫夢豹又開始頭痛了。

  他望向「表姨」。

  「表姨」呻吟了一聲:「溫廠主,別用刑,只要知道的,我一定說。」

  溫夢豹:她們是誰?

  表姨:她們是給擄劫拐賣來的女子。

  溫夢豹:她們為什麼在這裡?

  表姨:我們也正找她們,找慘了也找不著,天知道她們為啥會窩在這裡!

  溫:是你們擄劫了她們,卻沒看守好她們嗎?

  姨:不是我們擄劫的,我們只開妓院,只供客享樂,不做劫掠事,我們買下她們,還未轉手出去,也沒開始調訓她們服侍客人,她們在前兩天就全部不見了。

  溫夢豹還想問下去,頭就更痛了。

  卻聽那比較淡定而且胸脯和膽子一樣大的女子問:你們不是方公子派來的?

  溫夢豹:哪個方公子?

  表姨:天知道哪個方公子!

  那女子:就是那個本來打算赴京但不是為了應考的書生方公子呀!

  溫夢豹的頭可更痛了。

  這回連蘇夢枕也皺起了眉頭。

  有些想法,還像夢魘一般上了心頭。

  盛怒了看到了這麼美若幻夢的女子,卻聽到自己從前的名字,以及她的名字,還有另外一個有「崖」的字等三個名字時,他覺得自己已遭逢了本來以為這輩子都不會面對的夢魘。

  那位飛姑娘說:你很痛嗎?

  她的語音很溫柔。

  盛怒了忙不迭的點頭:可以讓我出來嗎?

  他現在仍擠倒在室龕裡,下面壓著已沒了聲息的嚴瓊瓊,狀甚狼狽。

  飛姑娘搖了搖頭。

  盛怒了知道遇上殘忍的敵人了,他忍住盛怒,退求其次:我可以站起來嗎?

  那位飛飛姑娘又搖了搖手。

  他一切要求都給拒絕了。

  他不能站起來。

  不能出來。

  那就形同完全失去了反擊的力量。

  飛姑娘好像窺出了他心中所思,笑說:這樣吧,要是你不造假、作狀,我問你過去的往事,你全答對了,我就讓你站起來,要是你承認了,不推諉,我就給你走出來,說不定,我還有幾顆『飛玉丹』,可以讓你還個魂、鎮個痛。

  盛怒了一時又有了希望。

  飛飛姑娘:成冠揮,是你的原名吧?

  盛怒了平靜下來了:是。

  飛姑娘:盛笑崖是你什麼人?

  盛怒了猶豫了半晌,知道事已至此,無處遁形:他是我表弟。

  飛飛:那麼,你的表弟的父親,即是你伯父,叫什麼名字?

  盛:我伯父當然姓盛。

  飛:之前呢?你伯父其實是位武林大俠,因為開罪了朝中權官,加上逃避皇親國戚、皇帝身邊親信的追殺,所以才改姓盛,一度搬到白瀑村,隱姓埋名,後再因方便為好友互為奧援,回到京師,安居樂業,你不會把你們家族的原來姓氏也忘個一乾二淨吧!

  盛:我原姓成。

  飛:說對了,說下去吧,你幼年時和家人是怎麼跟著成鼎天成大俠,或是成亭田成盟主浪跡天涯,闖出名堂,得到重用的?

  盛怒之汗涔涔下,也不知是因為痛楚,還是痛苦。

  盛:……那是我上一代的事,那時我還年少,沒什麼可以說的。

  飛飛姑娘又巧笑倩兮:那麼,我又是誰呢?

  盛怒之的眼神,充滿了惶惑,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37 PM

回42 上京而不應考的書生

  飛飛姑娘道:「你真的忘了我是誰嗎?」

  盛怒了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他不知該如何回答:——怎麼回答,才能讓自己保住性命?(如果回答:不記得,她會不會網開一面,不下殺手?(如果回答:記得,她會不會念在舊交,饒過一命?——該老實回答,還是佯作不知?

  對盛大人來說:這個抉擇如同生死間的一擲,骰子在自己手上,他卻遲遲不敢掟出。

  飛飛姑娘莞爾一笑,用手撂了撂自己披落的幾綹秀髮,籲了一口氣,帶點慵懶的語音,向盛大人像逗小孩童一股的安慰道:「看來,且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忘記了,讓我來幫助你記憶一下,也不是難事。」然後她回眸道:「老任。」

  任勞在—旁,眼睛的焦點凝住了。窗外和熙的陽光照進來,像忘了昨天一場雨。任勞看著眼前那女子,一甩秀髮,姣好勻美的脖子刷的露出—截來,錦繡衣襟斜低又處,隱約可見那玉砌饅頭似的胸脯,他不禁癡了。他絕不是好人,但也無意偷窺,但在這血腥場所和浴血場景,他只瞥了一眼,已給—種美麗閑豔的氣質震懾住了,一時忘了回應。

  飛飛姑娘輕咳一聲:「勞什子。」

  任勞這才醒悟過來,忙應:「是。卑職在。」

  飛飛嫣然一笑:「我跟盛大人閒話家常,家事不必外揚,你就沒事了,退下吧,掩飾好,就當沒發生過今天的事,有你的好處。」

  任勞知道:這姑娘是鐵定不允許他留在這兒的了,但不知怎的,他竟然很有點依依不捨地,很想在為她服務點什麼,鞠躬盡瘁也無怨言。

  但他想的,當然沒說出來,只道:「是的,不過,」欲言又止。

  飛飛姑娘很耐心的偏了偏首,說:「你有事,都可以說。」

  任勞道:「卑職這下離開『沙發錢莊』,是不是就沒卑職的事了?」

  飛飛姑娘道:「如果我沒召喚你,就可以說是沒事了。這事你就當沒有事,別忘了,你犯的事,我也不會對朱副刑總說,我也當沒發生過任何事,但要是你自己把不住秘密,那就不能怨我了。我雖然是女子,但極講信用,你是知道的。」

  任勞笑了笑。這個人不笑則已,一笑更老,他有點艱澀的說,「姑娘我當然信得過,要不是你的成全,卑職早就給嚴辦了。可是,姑娘不說,可不見得別人也不說。」

  說著,他用上下長滿了皺繭的眼睛,瞟了重傷的盛大人一眼。

  飛飛姑娘笑了,露出編貝似的白齒,緋紅色的齒肉,說:「這,你就放心吧。」

  她雖然說得那麼輕鬆。

  那麼愉快。

  可是,好像只要她說出了這句話,別人就再無置啄的餘地似的。

  這句輕描淡寫的話,聽得連在旁拼力以真氣保住了元氣的盛怒了,也—顆心沉到阿鼻地獄裡去了。

  任勞還是有點示好的道:「不過,卑職提醒姑娘—事,上頭派來嚴宣近來一系列凶案,其中可能有牽涉到姑娘的,其中有三個人,不得不防。」

  飛飛姑娘笑了:「我知道了,你說的是六扇門裡的溫夢豹。他是個死心眼的老粗,一旦給他咬住了打雷也不放口。你看我像給他咬得住的嗎?」

  任勞舔了舔幹唇,嘗試用別的方式表達他真正的關懷:「還有金風細雨樓的蘇公子,這是個極難纏的人物,你也得多加小心。」

  飛飛姑娘啐道:「這位公子也是的,本來不關他事,不知怎的,老子胡同那一役好像冒犯了他似的,死活不放手的。這人老是不治自己身上疾,卻管他人瓦上霜!」

  任勞仿佛很代飛飛姑娘擔憂似的,「還有一人,更得提防。」飛飛姑娘道:「你直說無妨。」任勞試探的道:「自在門。」飛飛姑娘笑道:「諸葛先生?」任勞搖搖頭。飛飛姑娘笑意不減:「他麾下的名捕,聽說都是帥哥哦。」

  任勞沉重的道:「別的不足慮,但我聽說那首徒外號無情,很是個人物,辦案也很精密。」

  飛飛姑娘卻是臉色一沉:「別的不說,這人還膽敢冒充字型大小,要是給本姑娘遇著了,也一樣還個公道來!」

  任勞一時間沒弄懂過來,怔了一怔,還待問詢,飛飛姑娘已道:「聽說朱副刑總那兒,也招攬了一位非同小可、手段犀利的年輕人,要跟你連成一個陣線,大展拳腳。你好自為之吧,去!」

  任勞覺得飛飛姑娘目光中淩厲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勾留了:他非常清楚眼前這位又清又美又冷又豔又殘酷女子的手段。

  在他退出之際,只聽飛飛姑娘又吩咐了一聲:「你可以招在偏廳的魯跑跑進來。其他的人,在外候命。然後你迅速趕回刑部吧。」

  任勞唯唯諾諾,躬身退出門外之際,飛飛姑娘又媚眼如絲,吹氣若蘭的跟盛大人說:「好了,現在就剩下你和我了,你還要不要聽聽我先說說我和你以及盛笑崖盛公子的前塵往事?」

  夢豹的頭疼似乎好了一點了,因為他在幾名部下協助盤查之下,總算弄清楚了一些兒有關這些女子的身世和「方公子」的來歷:

  這些無辜的弱女子,有的是給擄劫,有的是給詐騙,有的是給拐賣來到這「終宵商城」的,按照「六扇門」一向收集的情報和道上的慣例,這地方就是一個「轉手站」,一旦兩邊生意談成,這些大都有幾分姿色的女女郎,就給出售、轉手,像牲口一樣,只不過,好運氣一些兒的,為妻為妾,有的則淪落青樓,為妓為婢,有的還下場淒慘,恐怕消失在人間,屍骨全無。

  這些無依的女子,都證實了一件事:

  她們自各方給「運送」過來此地,就在「終宵商城」前附近的一個叫「蓬萊市集」的地方,她們給「押」進了「一間」客棧。押送她們的人,聽說有「大聯盟」的介入,還有「六分半堂」的操縱,以及一股來自洛陽的勢力。

  這些女子之所以得悉這些幫派、地方名字,都是從那些押送的大漢和惡客交談裡得悉的,或是從他們對話裡聽來的。只要他們一旦亮出「背景」和「字型大小」,不但道上的人全都俯首聽令,追查的人不敢造次,連皂快衙差,都避之則吉,官府裡的人,亦不敢招惹。

  直至她們入住「一間客棧」,遇上了一個人。

  一位公子。

  這個公子眉目如畫,肩上扛了把長劍,劍鞘黛綠深碧,一身衣白不沾塵。

  這個公子也沒說啥話,只低聲哼著歌,歌聲悠揚動聽。她們全給關在一間大房間裡,那些惡漢給她們送粗糙的糧食和水,一路上她們已受盡了淩辱,已習慣了過這種豬狗不如的生活。

  這一天,這一次,在這一間,卻有很大的不同。

  因為有個人卻尾隨送糧的惡漢走進房間來了,就是那位眉宇間有一股濃郁寂寞之意的公子,還哼著歌。

  那些惡漢都呆住了,然後猙獰的恐嚇、怒叱,叫那公子滾開爬走,甚至授首納命。

  那公子微微笑著,不但不在意,咀裡仍然哼著一首寂寞而悠揚的不知名的歌。

  然後那些惡漢要動手了,那公子才說:「我找這些姑娘,追查了一段日子,終於找上你們。你們叫全部人馬都出來吧,我一併收拾了,省功夫。」

  那些惡漢不理,出手,往狠的招呼。

  那些姑娘們從未看過這等情境。

  「那麼美麗的劍光。」

  「我從來沒有看過那麼快的劍。」

  「深碧的劍。」

  「像流星一般的亮。」

  「那公子拔劍時還看著那客棧的天窗,天窗上那一塊天哪!」

  這是那些姑娘們的形容和讚歎。

  她們說這些形容的時候,就像還在看到心目中的情人,熟悉而陌生,仰慕而親昵的以語言親近著。

  之後,惡漢紛紛在血光紛飛中倒下。

  然後,在一間客棧裡所有的匪徒,都聚集過來,向那公子動手。

  動手的結果,還是一樣。

  劍光像殺人的詩。

  而且是好詩。

  在那公子的手上,使劍傷人,就像殺人寫好詩一般。

  匪徒都倒了下去,剩下有的想溜走,有的要求饒,恐懼喘息中厲問:「你到底是誰!?留下名號,讓我們回去有個交待。」

  「我?」那公子微微笑著,在眾姑娘的回憶裡,對話是這樣的:

  「我姓方,叫邪真,正邪的邪,真假的真。我還有個真名字,不告訴你們。

  「你到底是誰?什麼堂口?哪家字型大小?啥背景?何師承?」

  「我只是個過客,沒有名堂,只能算是個上京而不應考的書生吧。」

  那公子如是說。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37 PM

回43 我懂的

  溫夢豹的頭又疼了。

  他很容易上火。

  他—上火就吃藥。

  頭疼藥。

  ——一個人睡不好,脾氣、心情欠佳,火燥了,心肝脾肺腎不適,乃至吃太飽、太辣,喝太多、太烈,都會頭疼。頭極疼的時候,患者恨不得把頭砍下來。當然,這還不能真的動手。哪怕有華佗在身邊,曹操也不肯讓神醫給他腦袋動刀動斧,寧可先把大夫宰了。溫夢豹對付頭疼的方法是吃藥。

  他的藥是在「老字型大小溫家」配製的:「老字型大小」的人,既會用毒,當然也會制毒、藏毒和解毒。

  其實所謂「解毒」的那一門,就是「治病」,包括以毒攻毒。

  所以,溫夢豹不愁沒有藥吃。

  他現在吃的那種藥丸,十分神奇,一服下去,頭疼必消,名字就叫「若備爾當歸」,不過,負責「活字號」製藥的老兄弟也儆告了他:「常服食或多服這種藥,會影響思考,—旦上癮,思路的創造能力會受到很嚴重的挫傷。」可是溫夢豹沒辦法。很無奈。他頭疼。

  頭疼不止,活不如死,所以他只有服藥,服藥的結果是頭疼消失,但思考能力,的確逐漸減退。

  他現在頭疼的是:他明明查的是「到底那馬車上死的是誰」,好不容易才查到凶案現場,卻發現—批衣衫不整的俊俏姑娘們,給匿藏在青樓妓院一處通向官邸富宅的秘密通道裡。

  而且,把她們從魔手、淫窟中救出來的,居然是一個瀟灑、落寞的公子,這公子就叫「方邪真」。

  這名字,溫夢豹隱隱約約聽說過,可惜又不太記得詳細,但他又不太方便公開問人,不過,看那些受害姑娘們的樣子,都很喜歡這個「公子」,而且,聽那些給拯救了的姑娘的話風,都—直很相信這位「公子」。

  這是溫夢豹最不能明白的。

  ——光憑拔拔劍、唱唱歌,就能讓這些如花似玉的姑娘們全心全意的等待苦候他會來拯救她們於水深火熱之中?

  ——自己和「兵工廠」的人,為人民百姓做了那麼多的事,辦了那麼多的案,提了那麼多的犯,但通常老百姓一聽到是「六扇門」的人,怕多於愛,憎多於喜,厭惡之情,不能自禁,更逞論信任和期待了!

  為什麼?

  溫夢豹實在想不通。所以覺得很冤。

  他問:「那個唱戲的傢伙,打走了歹徒,就不理你們的死生了?」

  那位神情比較淡定,長得特別好看,胸脯和眼睛在比例上—樣大而搶眼的女子回答:「軍爺不要誤會他。」

  溫夢豹幾乎沒跳了起來:「我誤會他?」

  那女子說:「他沒有不管我們死活。他是想帶我們走,但一路上有人追擊。」

  溫夢豹這才有點明白了:「所以他逃跑了?」

  那女子說:「不。方公子雖然只—個人,但從未逃跑過,他—直都護著我們。許是他要保護我們,所以才受了傷。他在帶我們離開『一間客棧』之前,已遇上來自洛陽其中一股勢力的襲擊,他好不容易才擊退了他們,一路趕到縣城衙門報案,但就在那兒,『大聯盟』的人就來了,這一回如狼似虎,方公子幾乎就抵擋不住,而且,連衙裡的人,也對他施暗算,並意圖擄走我們……」

  「方公子就是為了保住我們,又傷了幾處。」另一個年紀最輕的姑娘接著說,眼裡充滿了崇拜與感動之色。

  溫夢豹冷哼一聲:「受那麼幾處傷,看來功夫也不如何。」其實聽到這裡,他心裡也有點暗自佩服那姓方的,畢竟,大聯盟和洛陽一王三府無論哪一股勢力,都是非同小可、招惹不得的,何況,只一人之能,還要保護這十三、四名弱女子!

  卻聽那名眼大、胸大、膽子也大的女子,非常忍忿抗聲的說:「才不是。方公子之所以受傷,那是因為我。」兩個大眼睛很萌,還簌簌落下兩顆珍珠似的大眼淚來。其他幾個女子,聽了這話,不住點頭。溫夢豹又覺得自己的頭有點大。

  這時,只見狂菊、賀喜,還有李早、李好,拏了一些毛毯袍被等衣物,讓一些衣不遮體的女子先行披上、穿著。

  溫夢豹這才省覺:自己所部的屬下,大多數雙目發光,在巡逡斜視這些女子的玉膚凝脂,玲瓏身段,火熱身材。當下頓明白為何大師兄剛才就張羅這些衣物給她們之意。

  可是他還是沒搞懂:「那姓方的竟然不是傷在敵人歹徒手中,而是給你殺傷了!?不是吧?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羊小跌。」那女子委屈的說,「我幾次想要逃走,都不逮,還給毒打了兩次,但悄悄地收了把匕首。方公子闖進來救我們的時候,我以為又是一次這些淫賊悍匪在爭擄我們拐賣,沒弄清楚,趁他近身護我們走出客棧之時,就搠他一刀。」

  說到這裡,羊小跌的大眼一眨,大眼淚又簌簌掉落下來了,連額前的劉海與亂髮,都打濕了,可見淚光之氾濫:「…方公子沒有防備我,就吃了我一刀。那些洛陽什麼招了『要錢要命』的匪徒來,見方公子—上來就猛發暗器,暗器又多、又雜、又可怕,方公子既要掩護我們,我們又慌忙惶恐,到處尖叫亂跑,方公子才中了幾記暗器,但還是把惡人給打跑了。」

  溫夢豹重新打量這女子:「你叫啥?…羊那個…什麼小哇?」

  那女子委婉的答:「羊小跌。姓羊,跌倒的跌。」溫夢豹仔細瞧了她幾眼:「看來,你還會點武功是不?」

  另—位剛才說過話,最年輕的女子接道:「羊姐原本是『蝶蝶門』的女侍官,蝶蝶門少公子鐵疊疊鍾情於她,本要娶她過門,但鐵少門主太帥、太俊又太風流又太多女孩子喜歡他了,後來好像移情別戀了,羊姐一氣之下,出走了,結果遇上劫持。羊姐自然也有兩下子功夫。」

  「但就那麼兩下子三腳貓功夫,是敵不過那些如狼似虎的歹徒的,所以我一直不敢真的出手,因為萬一勝不了,那就連小命也保不了。」羊小跌幽幽的說,「至於方公子,是因為先著了我一刀,後來才顧此失彼,遭了暗算,受了幾處傷。開始的時候,憑是來敵眾多,都動不了他發毫,他還邊哼著歌邊動手,而且,長劍始終沒出過鞘。」

  這次到蘇夢枕身邊那位似是侍衛又像是殺手的陽思陰冷笑道:「他連劍都沒出過?他用個屁打人呀!」

  那年紀最輕的好像只狡黠的狐狸,跳起來抗辯道:「那方公子用劍鞘就把他們全擊垮了,出手瀟灑,嘩,身手瀟灑,哇,身法也瀟灑,哇呀呀,連歌曲也哼瀟灑得像無邊落木蕭蕭下。」

  當場幾個男的,可愈聽愈冒火:啥東西呀!一人救多美,還扮瀟灑過諸葛亮加周公瑾!

  溫夢豹覺得自己一個頭有兩個頭般大,問:「你這小傢伙又叫啥名字?」

  那女子美目回瞪:「我叫雙雙,大哥你又叫什麼名字,怎麼那麼像頭老虎狗?」

  溫夢豹現在的頭好像有三個大了,他只好忍怒反笑、調侃了一句:「這兒還有沒有叫『對對』的?」

  「有。」又一個小女孩跳出來,叉著細腰、挺著胸脯道:「我就是。雙雙是我姐姐。」

  溫夢豹決定不再追問下去了,改回原先的話題:「那方公子雖然負了傷,但卻是怎麼把你們運來這等危險的地方?而且把你們撇下不管,不是太不負責任了嗎?」

  「不是的。」那些少女們七嘴八舌的分辨,看來都很為方邪真說好話,「他本來救了我們之後,要把我們遣散,可是他又不忍心,說要是這就不管我們了,我們都是女流之輩,一旦路上再遇惡匪,給抓回去,他可要不安心一輩子。」

  車路仕在旁聽得沒好氣,打斷道:「聽你們前一聲方公子,後一聲方公子的,你們全嫁了給他,入了他的門,不就沒事了嗎!」

  他這句話一出,只聽此起彼落的女聲都有意見,只不過有的喁喁細語,有的大大方方站出來說話:

  「我也想嫁給他呀,可是——」

  「——人家才沒瞧得上我們……」

  「你這莽漢,這話都說得出口!也不羞煞人!」

  大方出來說話的,還是羊小跌:「我們也央求方公子莫要在半途棄我們而去。他也答應了。他後來考慮到:他自己一個人肯定不能都把我們這麼多人各自平安送回家裡,何況他也有苦衷……」溫夢豹即問:「什麼苦衷?」馬德理嘿了一聲:「苦衷,是藉口吧?」

  雙雙和對對兩人一應—和的說:「他說的是真話。他本來是因長輩和鄉里力促他上京來應考,定能高中,但他可沒應考、出仕、當官、顯貴的興趣,所以只打算來打個晃算是交待了,就悠然回去。但這回救了我們,卻不知該走好?留好?還是先安頓我們好?」

  陽思陰揚起半爿眉毛,冷冷的道:「這還不是藉口?居然不求功名富貴,鬼也不信!」

  這回對對和雙雙也怒了,反唇相譏:「你別含血噴人!方公子說的,我們都信。」

  溫夢豹忙道:「我信我信,反正他做的就是對的,好的,你們意思,我懂的。」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38 PM

回44 溫說八道

  蘇夢枕道:「我只想知道後來為啥那個方公子還是把你們留在這虎穴裡?」

  羊小跌說:「他救了我們,但只有一人之力,分身乏術,無法把我們都送回家。」

  溫夢豹吩咐了利霧譜幾句,車路仕在旁不忿氣也不服氣的在旁加了一句:「你們自己就不會回家嗎?還是你們就是想要那個姓方什麼的送你們回家?」

  雙雙挺胸說:「我會回家,我認得路,可是方公子他不放心。」

  對對也挺著胸脯,叉腰道:「我不會回家,我不認得路,可是雙姐認得,我跟著她走,就回得了家。但方公子說:我救了你們,如果你們不能平安回家,那就是我害了你們。所以,他也苦惱了好久。」

  車路仕嘿嘿的乾笑兩聲:「所以,他—橫心,就把你們賣到這淫窟來了。」

  雙雙雙目圓瞪,嗔道:「胡說。」

  對對雙眼狠盯,叱駡:「亂講!」

  雙雙對對長得是很像,而且樣子甜美,不只是純真嬌麗,而是純真嬌麗得可以跟你上床下床的那種。溫夢豹很快就分辨出兩個女娃的特徵:兩個模樣都甜得讓人像糖水加了砂糖再注入糖漿,兩姝的胸都很豐滿,不過雙雙眼大,眼珠黑而亮,很招人,那是甜的魅力。對對則眼瞇瞇的,像一個謎,那是迷人的美。

  溫夢豹冷不丁的反唇駁斥了一句:「我可姓溫,不姓胡,你們怎麼知道姓方不正是這麼想,而要斥我們亂說!」

  卻聽另一個女子叉著腰說:「那你就不是胡說八道,而是溫說八道。」

  溫夢豹一看,這女子鐵青著臉,臉目都非常秀麗姣美,但眼神太厲,臉色也很嚴峻,連膚色都呈鐵青,看來要比前三個女子更不好纏,何況她是叉著腰挺身出來反應的,在溫夢豹的想法裡,叉腰的要比挺胸的女人難惹。叉腰、挺胸的,可能都不講理,但叉腰的常所恃的是兇悍,挺胸的常所持的是美色。

  男人,大抵都是寧為花下死,不作夜叉魂。

  溫夢豹心裡恚怒,冷哼了一聲,艾華敦只見「廠主」吃了啞巴虧,就上前跟姑娘們說話,而「風雨樓」那邊老成持重的沃夫子和臉有厭世之色的賀喜,則上前與姑娘們問話,反而談得有來有往,貌似投契。溫夢豹一向知道,他手下愛將裡,以艾華敦和利霧譜最擅於與人溝通,只不過,利霧譜乃以男性為主,艾華敦則特能迎合女性,沒想到「金風細雨樓」就來了那麼幾個人,卻至少有兩人可以跟這些姑娘們嘰嘰歪歪,說三道四,更沒料到看似道貌岸然的沃夫子,還有臉上時現憎惡之色的賀喜,也跟這些姑娘們聊得頭頭是道,應對如流。

  只聽蘇夢枕在旁,用手肘頂了頂他的臂膀,輕輕說了句:「是的。」

  溫夢豹沒聽懂。惘然。所以問:「什麼是的?」蘇夢枕道:「我也是這樣想的。」

  溫夢豹更為不解:「我是怎麼想的?」他吞下去的話是:我怎麼想你是怎麼知道的?

  蘇夢枕說:「你在想:你們那麼麻煩兇悍,還不如沒人救你們,把你們給賣到火坑裡折騰算了。」

  溫夢豹大為訝異,大眼眨了眨,額上又開始不知滴水還是滴汗了:「你怎麼知道我是這樣想的?」

  蘇夢枕笑道:「你這樣想也不為過,這幾個姑娘太巴辣毒舌了。說實在的,我也這樣想過。只不過,那方公子是做對了,他救了她們,若不——安然將她們送返家裡,他反而害了她們。你想,押送她們的人有了這麼大的傷亡,要是再給那些歹徒逮住,這些女子還有活命的機會嗎?能活,也生不如死。我覺得方公子做對了,但要對下去,就很不容易。送佛送到西易,因為佛有法力;送人送回家難,因為這麼多位懷恨而且嘴巴不饒人的女郎。還是聽下去發生了啥事吧?送來這兒,其實是把最貴重的東西擺放在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我想,方邪真這人後來把這些姑娘送來這兒,用意如此,但過程之艱辛,恐怕不足與外人道。」

  溫夢豹心頭本來有點不愉快,一下子給蘇夢枕幾句話化解了。於是他說:「姑娘們,你們是怎麼給送來這裡的?告訴我們,我們是辦案的,你們的恩人為了救你們也殺了人、傷了人,我們知道了內情原委,也好幫他說話,以免他為你們白生受抵罪。」

  那位羊小跌兩隻大眼睛還是很萌,劉海像流蘇一般遮近眼簾,眼睫毛很長,還捲曲著,眨眼時像對剪出很多旖旎的畫面來:「大爺差官這樣說話,我們哪有不全盤托出的,這過程......」

  溫夢豹見利霧譜已率幾名手下把東西送來了,於是他先用手勢打住,截道:「先把東西吃了吧,我知道你們都累了、餓了。」

  一時間,姑娘們都喜出望外、笑顏逐開,連那個本來鐵青臉色的瘦窈姑娘眼裡也有了笑意,對對還很熱烈的過來拉著溫夢豹的臂膀說:「官爺這樣對待,我們事無不稟,知無不言。」

  原來剛才溫夢豹正是暗中吩囑利霧譜去張羅些吃的穿的,給姑娘們解饞、穿暖。

  蘇夢枕又拿肘部去撞了撞溫夢豹:「沒想到你還挺細心的。」

  然後居然還跟他做了個鬼臉:「你還是挺體貼的。」

  大概連蘇夢枕也沒注意到:在毛髮後的堂堂六扇門兵工廠廠長溫夢豹,居然也紅了張紫膛臉。

  飛飛姑娘已掰了一小塊「飛玉丹」,著魯跑跑喂給盛怒了盛大人服了。

  盛怒了馬上有了一點生機,至少還能分辨形勢、記憶前事、對答談話,連同身上的痛楚和心中的恐懼,可更盛更熾更尖銳了。

  而且盛怒了更明白了一個關鍵:

  一小片「飛玉丹」,便可暫保他的命,如果是一全片或好幾顆,說不定便可以讓他活回來、死不了、甚至恢復了他的戰鬥力。

  飛飛姑娘說:盛鼎天是我伯父。王安石任相時,重用了他。為朝廷、百姓,做了不少好事,積了不少功德。

  盛怒了遷就著飛飛姑娘的話題:這我知道。當時朝廷幾件大事,不管外抗強敵,還是內撫百姓,都是盛伯伯和諸葛、天衣、懶殘合力而為的。

  飛飛:他們曾得先帝和太后信任與重托,所以知道了很多宮中的秘辛。這些秘密,到了本朝,已絕不能外傳,會對君嗣相傳,大有影響。但這些機密宗卷、血書,聽說,有—份流落到江湖上,另—份則在盛伯伯手裡。這事你父親也很清楚的。

  盛怒了惶惑的道:我......我......我可不知道。

  飛飛:你父親是成伴農,也是盛伯父的一名結義兄弟和親信,他善於做資料整理,扒疏注解,盛伯父一向很信重他,同時家父牛追激,也是盛伯父的左右手,他們七人,與盛伯父、伯母結拜,個中能人,齊心所向,高手如雲,斯為一時之盛。

  盛怒了:這盛況......我倒是知道的。

  飛飛:你當然知道。你比我年長幾歲,我記憶猶新,你決不可能不得而知。你裝不了。那時,我們幾戶人家,常常見面,甚至有時為了運籌大計,執行任務,大家全都在盛伯父的『磨劍山莊』住下來,各司各職,各師各法,為民除害,為朝廷萬里江山謀大事。那段日子,是山莊精英,不管老幼婦孺,都願意為國家社稷、百姓人民拋頭顱、灑熱血、壯志逸飛的激揚歲月。盛怒了:是的是的

  家父也參與了,我也

  很榮幸。飛飛:你榮幸?哈!你還做了光宗耀祖的事咧盛怒了:我有......我們之間有點誤會......

  飛飛:誤會?好。這先不提。可是,『磨劍山莊』的鴻圖王業,也不是一帆風順的。王荊公罷相後,舊黨復興,又經一大段煎熬、折騰,『磨劍山莊』的精英幾次遇上衝擊、考驗,幾乎因而解散、判罪,最後因爭得司馬溫公的信任,又重新組合團結,重振聲威,不過,內部力量人心,也受到一些外表看不出來的侵蝕與分化......

  盛怒了:是的是的,人心總是叵測的。

  飛飛:是的,你的心就是最齷齪的。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8 04:38 PM

回45 小姐,要先生嗎

  飛飛:「當時你父親,也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義薄雲天,交遊廣闊,並創立「萬里長成」,「成」就是你原來的姓氏,你父親就是『肉臉飛龍』成長龍。由於他講義氣,有擔當,武功高,雖然早年臉上長了點橫肉,中年後肚腩又長了些贅肉,但江湖好漢,還是很推祟他,盛伯父也很信重他,家父也一樣視他為至交。」

  盛大人:「這個.....我爹.....的確是—個了不起的人,無論朝野,都敬重他。飛姑娘就看在我爹的臉上,我記得那時候,大家都尊稱你為『小姐姐』,小姐姐,你就.....放.....放了小的一馬吧.....」

  飛飛冷哂:「唏!現在還沒講到這摺子上。令尊的確是個好人物,這也是我迄今還未動手殺你的原因之一。不上道的是你成冠威。」

  成冠威聽了,知還有一線生機:「是我不成材,背信棄義,不但辜負了家父的期望,也很對不起令尊翁牛追激牛四俠的教誨。」

  飛飛冷冷地道:「你錯了。」

  成冠威又在冒汗,不知是因為痛苦還是惶恐,反正,痛苦和惶恐貌似都是通往地獄的小路:「請飛飛姑娘指正。」

  飛飛:「當年你也說了這句話。我爹指責你不應跟當權冒起的蔡京父子有往來的時候,你也是說了這句話。但是爹不相信你,告訴了盛鼎天盛伯父,但他說你只是個孩子,有為的好青年,會迷途知返的。盛伯父一世英雄,卻看錯了你。但我爹沒估量錯你,所以要我提防你。」

  這番對話開始讓成冠威回憶起以前的事,一疊聲的說:「都是我不好,誤交損友,後來蔡攸一夥抓住我把柄,要我加盟,我還是沒有加入他們那陣營……」

  飛飛:「可是你卻加入了萬人敵那一幫裡。」

  盛怒了:「不過萬人敵也是我們『萬里長成』中的『萬里』那一幫的前身呀!」

  飛飛:「我就—直奇怪盛伯伯怎麼沒覺察這一點。他一向都很小心謹慎的,要不然也不會幾次從東京大都避遁到白瀑鄉野,還隱姓埋名,甚至改用音近你們家裡的姓氏,相信了朝廷銳意革新的決心,新政愛民,重用良將忠臣,儉約禮賢,所以又回到了汴梁,不過,他仍有所顧慮,還是借用了你爹的山莊,儘量行好事不為人所知,終因知道了太多機密,也保住了太多秘密,而且也因為太有才能,太有影響力,遭奸佞所忌,下了決殺令,滅絕盛家和他的門人子弟。這件事,成兄您可占了首功。」

  成冠威(盛怒了):「我……我那時只是個不長見識的蠢貨,哪有什麼功績……」

  飛飛斂起了迷笑,粉臉通寒,說了一句:「小姐,要先生嗎?」

  成冠威一時沒聽懂。

  飛飛還是寒著粉腮,再說一次:「小姐,要先生嗎?」

  突然之間,盛怒了(成冠威)完全變了臉色,神情比硬吞了—把火灼透紅的刀子還難看。

  飛飛:「是的。以當時『磨劍山莊』的實力,就算蔡京、童貫、梁師成,暗中下令『九幽神君』、驚怖大將軍、萬人敵三大系統進行滅絕襲擊,也未必能逞毒計。『磨劍山莊』防守森嚴,盛大人和我爹你父,都是穩中求勝的人。何況,外人都以為『磨劍山莊』是跟班家、蔡家打造兵器的工坊,都不知是一股愛國清流之士的大本營,那個月黑風高的晚上,除非是早有佈署背叛,再來個裡應外合,『磨劍山莊』也不會給突擊攻陷,以致給人奸殺滅絕、斬草除根、趕盡殺絕的。」

  成冠威汗涔涔下,只一味道:「我那時還年少,我那時還年紀小,不關我的事……」

  飛飛:「是的,那時,你年紀小,你長我大概三歲吧?我那時年紀更小。我想,『磨劍山莊』盛伯父的慘禍,是來自我爹、你父、盛伯父的兩個關鍵的疏忽;第一,他們不知道,所謂『萬里長成』,『長成』系指你父親的勢力,但『萬里』就是指萬人敵那一夥人。兩夥人合一,就是『萬里長成』。事實上,那是蔡攸和童貫的苦心設計,奸佞的勢力,早已悄悄透過你父親的信任侵蝕了『磨劍山莊』。第二,萬人敵的人馬是裡應,還有『九幽老怪』的弟子外合。當天晚上,我記得本來約好『自在門、神侯府』的人來共商大計,聽說諸葛先生也要親至,當天大家研討了驗證通行暗號,以免跟自在門、神侯府的人誤打誤撞,大家隨說隨笑,那時恰好我也在場,盛伯父隨口問了我一句:小飛姐姐,你有何意見?我想人人都尊稱諸葛為先生,我也隨口答了:要先生過來嗎?盛伯父就笑說:小姐姐要先生過來嗎?我爹聽了,還微慍斥了句:別讓小娃兒自大了,但是,大家都笑著起哄,還說:諸葛先生不是先生,誰還是先生呀?暗語還是這樣定下了,就叫『小姐,邀先生嗎』。當時,你也在場。」

  成冠威揮汗,但苦於手一動就腹腔內猶如萬針齊戳:「我那時還小,雖然在場,又能做啥?我那時年紀小……」

  飛飛:「我最討厭的就是,有些人做壞事時,就充年紀夠大了;做了壞事不敢承擔時,就推諉自己年紀小。而且,那天晚上,你壞事不是因為在現場,而是聽了大家的話之後,你就出去了。」

  成冠威強笑:「姑娘記性忒好,我可一切都記不起來了。」

  飛飛:「你當然記不起來。受罪的、受害的、受累的又不是你,你當然忘個—幹二淨了。」

  成冠威此際肯定不是一隻盛怒鳥了。

  而是一隻恐懼鳥。

  驚弓之鳥。

  成冠威:「我……我做過了什麼事?……我只不過是見大勢不妙,無能力挽狂瀾,只好逃命了……我只是苟且偷生而已啊!」

  飛飛:「如果只是這樣,那誰會怪你?我父親也苟全了下來,只不過武功全廢,因為內疚那一晚的無能為力,他也一輩子鬱鬱不得志,含恨不復出江湖。你可不是了,你爹也是那一夜戰死,你卻從此飛黃騰達了,扶搖直上了呀!」

  成冠威:「我得貴人賞識,那可不是我的錯……」

  飛飛:「你得到什麼貴人賞識啊?」

  成:「……」

  飛飛:「蔡京?」

  成:「我……」

  飛飛:「蔡攸的兄弟們?」

  成:「這……」

  飛飛:「還是萬人敵的力薦?淩落石的栽培?抑或是當今聖上的直接欽點?」

  成:「那是我幸運得到——」

  飛飛:「不是的。是你的出賣!」

  成:「我沒有。」

  飛飛:「那天晚上,你藉故出去。盛公子發現你有點不妥,便要跟出來看看。那時我便向他示意,我有話跟你說,我跟進便好。」

  成:「我只不過心裡不舒服,出去了一陣子,在崖邊散散心……我沒有出賣!我爹和我山莊的人都在那兒,我怎會出賣他們!我才是受害者!」

  飛飛:「可惜我還是親眼看到了,親耳聽到了。」

  成:「你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

  飛飛:「我親睹你的出賣,親聽你的背叛。你別裝了!所有出賣人的人都把自己裝成是受害者,害人的常常扮成給人逼害的,像你這樣不咬活人一口不甘心的僵屍,姑娘我可見多了。」

  成:「我是無辜的。」

  飛飛:「你不如說你是正義的,理智的,大仁大義大過天吧!我跟著你出去,聽到你在山邊跟人說了:今晚的暗號就是:小姐,邀先生嗎?」

  成冠威已說不出話來。

  飛飛:「我覺得很有點蹊蹺,於是便打算回去先告訴盛公子——你還認得真正的盛公子吧?」

  成冠威點了點頭,眼神裡卻閃過一絲從來沒有過的神色。

  那已不是惶惑。

  也不是恐懼。

  更不是仇恨。

  而是嫉妒。

  ——一種接近瘋狂的嫉恨。

  飛飛:「他,原本才是真正的盛公子。大俠盛鼎天的後人、繼承人、掌門人、少主人。你原本也是他的好友、親屬。你們一家人都給盛伯父救過,是你們家的大恩人,盛伯父也因你父而得罪『九幽老怪』,更因我父而與萬人敵對立。現在江湖上的盛公子,都是冒牌的、冒充的!大家不知真相,你就利用了盛鼎天后人:盛公子的名堂,扶搖直上,使武林中、朝野都錯以為你是當年血案僥存的盛笑崖,都報恩,報答在你身上,扶持和支持你的青雲路。現在還有個什麼自在門神侯府的大弟子,也是姓盛的,並有人疑他就是當年盛家滅門慘案的可憐孩子,這種倚仗別人福蔭的傢伙我已宰了幾個,總有一天,我連他也拔了……現在,我先收拾你再說。」

  成冠威全身一顫。

  本來還有的一絲希望,又接近完全破滅了。

  這使得他萌生另外的想法。

  飛飛:「其實你說那晚心裡有點不舒服,就是為了盛公子的事,對不對?那天我之所以會跟躡著你,發現你做的好事,以致你狠下心來,趕盡殺絕,但始終也是盛公子發現你的神色不對,行為有異。而我也打開天窗吧話說明瞭:我今天吃定了你,最重要的,就是要為盛公子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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