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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季璃 -【商王戀之八】胡狼謠(下) [打印本頁]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9-27 02:30 PM     標題: 季璃 -【商王戀之八】胡狼謠(下)

本帖最後由 pigbaby0426 於 2014-9-27 03:34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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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是善緣?抑或孽緣?
初初相見,便對他深深傾心
她真的以為這雲揚號的小痞子
就會是她一直以來最渴望的那個人!
但她沒有想到
他處處針對她的詞鋒那麼犀利
他時時拒絕她的態度那麼冷硬
不止讓她吃足了苦頭、受盡了挫折
甚至還在她以為自己終於感動他的時候
又給了她狠狠的一擊──
是不是所謂的緣分,終歸是她一相情願?
她不會恨他,也不後悔鍾情於他
可是卻明白了──她,愛得不甘心……

【出版日期】 2014/08/08
【出版社名稱】禾馬
【書系及編號】珍愛晶鑽BK1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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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9-27 03:23 PM

第十一章

最後,從出生就好命,性子又是極驕傲的雷舒眉,從來沒機會掉過多少眼淚的她,今兒個一天,卻是從『雷鳴山莊』,一直哭到了馬車開進「宸虎園」,為了不讓她有人可以幫手逃掉,她的爹親甚至於連她用得趁手的丫鬟青青以及趙嬸都沒讓跟過去,就一個人孤零地被送了過來。

就算是被請下了馬車,她也不肯進門,就坐在門檻前直掉眼淚,頂著大冷的寒天,緊揪著裹身的白狐暖氅,哭得就像是被親人拋棄的孤兒。

雷舒眉與她爹大大吵過一架的事,在不久之前,已經有元潤玉派人過來捎口信給「宸虎園」,所以問驚鴻心裡有數,也不敢強硬地拗她進門,就怕又觸動了她的心事,教整個狀況變得更加不能收拾。

就算問驚鴻不顧忌,沈晚芽也不允許兒子莽撞,畢竟在雷舒眉身上,懷著近五個月的胎,眼下她已經是個淚人兒了,要是再鬧出什麼大動靜,弄個不好,小產也是有可能的。

雷舒眉是故意哭的,就是想要讓自己哭得越悲慘越好,最好哭得問家的爹娘覺得鬧心,受不了把她給返送回去都可以。

她不甘心……就是不甘心!

問驚鴻沒轍,也只能陪著她在外面一起吹風捱凍,他幾次催促爹娘進去,由他陪著就好,但是,沈晚芽只當作沒聽見兒子的話,而問守陽則是聽愛妻的話,把家裡的僕人都給遣開,不讓外人在場看熱鬧。

「我不會是好媳婦兒,一定不會是……」雷舒眉說著忍不住又悲從中來,抽噎了兩聲,又哭了起來。

「沒關係,我不介意,因為我也不能保證自己會是個好婆婆。」

沈晚芽見她粗魯地以衣袖擦臉,細皮嫩肉都是紅痕,大概是哭得狠了,原本帶的絹巾都給哭濕了,只好以衣袖將就。

她只好取出了自己隨身的絹巾遞過去,一邊笑著說完,然後,就看見淚人兒有一瞬停住了哭泣,睨了她一眼之後又繼續哭,哭得還更加傷心。

這是在抗議她不會是好婆婆的說法吧!

沈晚芽依舊持住笑顏,故意忽視蹲在雷舒眉面前,回頭急著想要她別再說下去的兒子,對著淚人兒柔聲說道:「眉兒啊,你是有身子的人,地上涼,你真要坐在這兒哭的話,我再讓人給你墊子上再加一層軟褥好不?你不擔心自己肚裡的娃兒,我可是會心疼我問家的孫子啊!」

「娘--」問驚鴻對於從來不太愛哭,現在卻哭得聲音都快要啞掉的雷舒眉感到心疼又沒轍,原本就已經頭痛了,現在聽完他家娘親的話,原本只涼半截的心,徹底全寒了。

他在心裡苦叫,娘呀!您到底有沒有想到你家兒子艱困的處境?就算您心裡真的只想孫子,也別直白說出來,多傷人心呀!

「還要火盆,我冷……不,是你孫子覺著冷。」雷舒眉打蛇隨棍上,心疼孫子是嗎?那她覺得自己也不必太客氣,管要什麼金山銀山,再過分的要求,就全推說是這個孫子想要的好了。

只是,雷舒眉想想真為自己覺得不值得,她人都還沒進問家門呢,人家家里長輩已經開宗明義,向她表明自家孫子舉世無雙的重要性,結果,在今天之前,問家三番幾次對雷家示好,說到底,原來都不是為了她,而是她揣在肚子裡這個未見世的小孫子嗎?

「眉……」問驚鴻低喊了聲,聽雷舒眉在回話之際,把肚子裡的娃兒也順捎在口頭上,總覺得這妮子根本就是與他娘較上勁兒了!

「好好,還知道冷就好。」沈晚芽笑意不減,又道:「我兩邊各給你擺上一個火盆,再讓人給你備個小手爐,你說好不好?」

「好。」雷舒眉回得一點也不客氣,想想又道:「那有熱湯可以喝嗎?你家孫子餓了,他喜歡喝熱湯,尤其是紅棗雞湯,加點枸杞子,最後再放就好,咬起來味道好,你家孫子他不喜歡煮得太熟爛的枸杞子,太熟爛的枸杞子咬起來,他家娘親我會反胃想吐,我吐是沒關係啦!就怕對你家孫子不太好。」

沈晚芽當作沒聽見雷舒眉自眨的話裡,透出一絲諷刺她看重孫子的意味,轉頭再吩咐一名丫鬟下去準備熱雞湯,回頭再對雷舒眉道:「好了,紅棗枸杞子雞湯讓人去熬上了,枸杞子要後放,我記得了,以後肯定不出差錯,那你再說說,我家孫子還有什麼想吃想喝的?」

又孫子?雷舒眉更不想客氣了。

「粢飯糕,要兩小塊,一塊我要干啃著吃,另一塊加在雞湯裡,飯糕的火候要恰到好處,老了就不好吃了。」

「好,就兩小塊,那做好了是要端出來讓你在這兒吃,還是,備在你的小院兒裡,等你進去吃呢?」沈晚芽的問話十分順當,絲毫不露勉強之意。

「……進去吃。」雷舒眉悶悶地說,剛才她故意使勁哭得聲嘶力竭,出了一身薄汗,現在靜下來說話不哭了,被頭面上寒風一吹,忽然覺得那一身的薄汗開始泛出涼意,不自覺地揪緊身上的暖氅抵擋寒意,雖然覺得沈晚芽這句話問得正是時候,但是,她仍舊不肯示弱,再開口對沈晚芽提出要求時,一改悶沉的語氣,變得理直氣壯,「我要進去吃,是因為你家孫子真的冷了。」

問驚鴻在一旁完全插不上話,最後覺得自己根本也不需要多說什麼,眼前對他而言最重要的兩個女人,一搭一唱,默契好到他不知道該鼓掌還是想哭。

「那你不哭了?」沈晚芽笑問。

「吃完再哭。」雷舒眉撅起嘴,幾不可聞地輕哼了聲;她心裡有點氣惱,要是以往她可以支撐更久,但是,自從有了身孕之後,她就禁不起餓,只要稍微餓了些,就覺得心口慌得緊。

「好,吃完再哭,我趁著這段時間,給你備些干帕子,好讓你等會兒擦眼淚和鼻涕,你這衣袖上有紋繡,天寒地凍臉干的,瞧你擦得臉都紅了,一會兒怕是要疼了,我要記著,再備些香膏讓你潤一潤。」

沈晚芽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看也不看往自己這方向吃驚睨過來的兒子一眼,雷舒眉聽了嫩唇微張,也楞了好半晌。

他們小兩口心裡想的是同一件事,他(小痞子的)娘親這麼周到的準備干布香膏讓人可以續著哭,這到底是體貼,抑或根本就是唯恐天下不亂啊?!

最後,這個疑問,由雷舒眉口中問出:「問嬸嬸,你就真的忍心不勸勸我?就這麼想我哭嗎?就不怕我哭壞苦慘了你家孫子?」

沈晚芽對這問題頗感有趣,想了想,最後搖頭道:「不怕,就這麼容易被哭壞了,不是我沈晚芽的好孫子,你現在有身子,我是過來人,知道這時候心情容易起伏,別忍著,我反倒怕你強忍下來,憋在心裡頭,也跟著憋壞了我家孫子,一出世就生了張不好看的苦瓜臉,人瞧人不愛,豈不是教這孩子更加可憐嗎?」

「你真的那麼心疼你家孫子啊?」雷舒眉對此不太高興,因為那代表沈晚芽其實是不關心她死活的。

說完,她有些埋怨地看了面前的問驚鴻一眼,見他只是無奈地聳肩,一副無辜的眼神表示他家娘親的意思,與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自家的孩子,自家不疼,別人有什麼理由疼他呢?」沈晚芽說完,見雷舒眉一陣怔忡,大概是想到了今天被親爹給攆出來,心裡有埋怨以及不捨,好片刻悶不說話,她見機不可失,趕緊對兒子說道:「鴻兒,還杵在那兒做什麼?不快點把人給扶進屋去?」

問驚鴻在把雷舒眉抱進去之前,回眸若有所思地覷了娘親一眼,身為沈晚芽兒子多年,他知道這位娘親心裡必有盤算。

在他們身後,自始至終都保持沉默讓娘子說話的問家之主,問守陽則像是看了一場好戲般笑了起來。

「笑什麼?」沈晚芽回頭,疑惑地看著她家相公的笑臉。

問守陽笑道:「我剛才在一旁看著你與雷家小姐對話的神情語氣,好像又看見了當年人人稱讚不已的細心小總管,凡事周到細膩,心計敏巧,總能比人早一步想到應對進退之法,睽違多年不見,教你的爺我好心生懷念啊!」

沈晚芽沒好氣地瞪他,「如果爺真的覺得懷念的話,剛好玉兒出嫁了,時機正好,爺不如就讓我這個第一代小總管重操舊業,剛好這些年你不讓我過問生意上的事,讓我整日清閒,日子過得好生無聊,爺,說好了,就這麼辦吧!奴婢一定盡心盡力當差辦事,必定讓爺滿意猶勝當年。」

「就算讓你重操舊業,我也只許你服侍我一個人。」

沈晚芽聞言沒有回答,只是淡淡地撇開了目光,幾不可聞地輕歎了聲,她真的好懷念以前忙進忙出的日子,十八般武藝只用來服侍一個人,就算那個人是她的夫君,還是教她覺得有點無趣啊!

問守陽哪裡不知道他家娘子是個閒不下來的人?這兩年,老在人前喊倦累,說想早早退卜,其實,不過都是在逼兒子認真面對生意上的事務,並不是她真的已經無心乏力去應付。

不過,也正因為對自家娘子的瞭解,所以,有一件事情,問守陽忍不住覺得好奇想問,道:「芽兒,你心裡是不是只想著孫子,我是不敢說,不過,沒見過你這樣哄著勸著,讓人拚了命哭的。」

「為什麼不讓她哭呢?」沈晚芽笑覷了夫君一眼,似有感慨地歎了聲,「今兒個,雖然沒有大紅花轎鑼鼓喧天的親迎,沒有拜堂成親的喜事,可是,眉兒今天被送進了我們問家的門,卻是千真萬確,大夥兒都親眼見到的事實,一位在人家家裡呵護了二十餘年的掌上千金,獨自懷著孩子住進了別人家,雖說,這家裡頭有她喜歡的男人,那又如何?這個家,對她而言終究是陌生啊,你說是不?這天底下,哪個新嫁娘進了婆家,面對新的家人,心裡能夠不慌不怯的呢?又怎麼可能對從小生長的娘家沒有一點不捨呢?與其讓她在人後默默想念垂淚,我們不如就讓她哭個痛快,好好的哭一場,哭累了,晚上興許還能睡個好覺,少些想念。」

「她不過就是哭一場,已經讓你替她想這許多了?」問守陽失笑,想他的妻子果然心思細密,在眾人都還在為雷舒眉的哭泣手忙腳亂時,他的妻子竟然已經想到了那方面去。

莫怪她不出言相勸,並非是要以退為進,逆勢操作,而是在她心裡,打的主意真的就是讓人好好哭一場,把心裡的感情給宣洩出來。

面對問守陽的訝異,沈晚芽唇邊依然是淺淺的笑,不疾不徐回道:「與其說我是替眉兒想,不如說我是替兒子想,只有眉兒舒坦了,他也才好過。」

問守陽微笑,知道她這話一點都不假,在他的心裡比誰都明白,雖然一直以來,她對兒子的管教手段甚為心狠手辣,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但是,最疼愛兒子的人,其實也是她。

「那依你之見,咱們的準兒媳婦,是因為太過眷戀娘家的溫暖,所以拗著不願意與鴻兒成親嗎?」誰都知道,今日裡,若不是雷宸飛主動將女兒給押送過來,他們不知道還要等多久,才可以盼到未來的媳婦兒進門。

只是說進門,正式的親事,都還未有一筆呢!

沈晚芽一默,半晌才道:「這事難說。」

「喔?娘子有何高見,為夫洗耳恭聽。」

「先不與你說,這事我還要推敲一下,時機成熟了我或許再告訴你,只是無論如何,眉兒終究是「京盛堂」雷家的千金,她的爹與舅舅都不是能夠簡單應付的人物。」說著,沈晚芽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這已經不知道是她這段日子以來第幾次的無奈歎氣了。

「別歎氣,人都進門了,是不?」

「嗯。」沈晚芽點頭,不免感慨道:「時間再往早推一年,任誰告訴我,我都不會相信,我從小看到大的一雙孩子,竟然無端端的各自去喜歡上這麼兩個棘手人物,夫君,你說是老天爺存了心,不教我省心過日子嗎?」

「到現在,你還是希望驚鴻能和玉兒能成親嗎?」

「噓!」沈晚芽以食指點住問守陽的嘴唇,示意噤聲般搖頭道:「玉兒如今已經是藏家的媳婦兒,眉兒今天也算進門了,日後,這話莫再提起,事情原本單純,但是聽在有心人耳裡,我怕會生事。」

「你多想了,好娘子,你就寬寬心,事情別老是往壞處去想,不會有事的,咱們就好好期待幾個月後抱孫子,好嗎?」

「我不是喜歡凡事往壞的方面想去,我不是的,只是覺得有些事情並非是我們不看不說不聽,它們就會變成不存在了,佛家語說,已作不失,未作不及,凡因必致其果,在果未得之前,因不會就此消失,所以,有時候我會很害怕自己所做的事情,會不會其實在做下的時候,已經種下了因,可是,最後會得到什麼結果,我們在未得之前,卻都不會知道,就如同當年我管束鴻兒時,若我知道他後來會是以聽話消極的態度做為回應,我一定會改個方式,因為,那不是我當初心裡所想要的結果,若有機會,我會想要彌補,因為他是我兒子。」

「所以,倘若這次不是玉兒先退婚,若是鴻兒提出要娶雷家千金,你也是會答應的嗎?」依問守陽對妻子的瞭解,她必做如此打算。

「或許聽起來很自私,可是,雷家小姐是鴻兒這些年來,唯一主動跟我說他想要的,你讓我如何忍心不允他呢?更別說,這段時間,兩家為了婚期僵持不下,你可知道為此,鴻兒在我面前費了多少苦心,為雷家小姐好話說盡嗎?我想我這兒子這輩子是只認這位姑娘了。」她的話裡,雖然沒有給出確切的答案,但是,意思卻已經是再明顯不過。

沈晚芽回頭看著後面跟來的兩輛雷家馬車,僕人們忙著從馬車裡將雷舒眉的行李給搬下來,看得出來雷家有為他們的女兒細心打點過,看著那些數目不多但也不少的箱盒,她無法不去想雷舒眉被送來「宸虎園」之後,所說的話,以及近乎無理取鬧的行為,擺明了是想讓人厭棄,把她給送返回去比較省心些。

這天底下,哪個媳婦想進婆家的門,不是裝乖討好的?

至少,也不該是這般無理取鬧,看起來,不像是真心喜歡她家兒子,幾個月來就算是拚著女兒家的矜持臉面不要,也要糾纏住鴻兒不放的女子。

一直以來,他們就以為雷宸飛不答應兩家結親,以一堆忌年忌月,忌長幼順序的借口,就是不想讓小兩口成親,是為了要借此婚事,好刁難藏澈。

但幾個月下來,兩家幾次的見面接觸,沈晚芽可以看得出來,對「京盛堂」這位東家而言,讓藏澈乖乖繼承或許重要,但是,絕對重要不過他的寶貝女兒,這對父女之間的感情,好得教人妒嫉眼紅。

要他為了商號的繼承問題,誤了女兒的終身幸福,絕不可能。

沈晚芽很快想通了這一點,就不知道她的兒子,何時能夠意識到這件事情之中的差錯與巧妙呢?

當夜。

月上柳梢,夜深人靜之時。

在『雷鳴山莊』的「掛子門」裡,院子內依然是成排的兵器陳列,屋內的大量書籍,因為它們的主人走得匆忙,來不及收拾,所以仍舊留在原來的位置上,一排排,一列列,細心的分門別類,原本破爛的部分,都有細心的修補,在在可以窺見它們的主人有多麼的傾心愛護。

日日夜夜,它們就陪著主人渡過寫書的光陰,日日夜夜,那位主人可以與它們切磋到深夜都不倦…一直到今晚,它們沒能等到主人回來。

木輪滑動在因為磨損而有些許起伏的青石地面上,深夜時分,聽起來格外的刺耳,雷宸飛獨自一人,沉默地聽著那咕嚕聲響,彷彿木輪椅輾過的不是青石地,而是他的心。

二十餘年。

就在今天,將自己疼愛了二十餘年的女兒,給不情不願地送上馬車,讓開往「宸虎園」去,雷宸飛只能以時候到了來安慰自己,只是表面上他可以維持冷靜,對女兒的抗議哭鬧毫不動心。

但事實上,他的心,哪能不痛呢?

捨不得啊!

他的心、疼。

今晚,大概是這個「掛子門」多年以來,在這入夜時分,初次見不到如晝燈火的夜晚,因為會怕黑的小主人不在了,這裡自然也就不需要點滿燭火了。

雷宸飛獨自一人在小廳,坐了不知道過了多久,聽見身後傳來女子的腳步聲,半掩的門被推開,迤邐進更多的月光,讓整間屋子的擺設充滿了深淺不一的光與影,只是光亮的地方不多,更多的是黑暗,一如他此刻內心的沉晦。

「想女兒了嗎?」進來的人是藏晴,她連猜都不必,就知道她的夫君肯定是來了女兒的小院裡。

雷宸飛沒有回頭,只是輕笑了聲,低頭看著地上的月光,看見妻子的纖細身影就在背後,重迭著他的影子,一隻女子纖手,安慰般按住他的肩頭。

「何止是想呢?」

他笑歎了口氣,伸出大掌,反過來按住妻子柔細的手背。

「這二十年來,我有多疼眉兒,想必誰都能夠看出來,她是我雷宸飛的一塊心頭肉,誰敢傷害她,我必定將傷害她的人碎屍萬段,但只有一瞬間,就在馬車要把她送走的那一瞬間,我會想,要是當年你生的是個兒子,該有多好?我不必把她給嫁出去,可以永遠把她給留在這個家裡,晴兒,我心裡其實是想這麼做的,把她送走之後,我才知道自己真的很捨不得。」

藏晴盯著丈夫的後腦勺許久,終於忍不住試探問道:「夫君,告訴我,這幾個月,你阻著眉兒,不讓她嫁給問家少爺,是真的為了讓瑤官對你妥協低頭,如你所願接下「京盛堂」東家之位,還是……還是另有原因?又或者,這整件事情,根本就是眉兒她自個兒的主意呢?」

聞言,雷宸飛默不作答,只是揚起了一抹淺笑。

「夫君,你和眉兒究竟是在玩什麼把戲?」

「夜深了,歇吧!」

雷宸飛放開她的手,改轉動車輪方向,朝門口而去。

「真的是眉兒自己的主意?」藏晴不死心又問。

雷宸飛停了下來,對著門外幽微的燈火,半晌,才道:「如果女兒願意讓你知道,你問了,她便會說。」

「我問了,她便會說嗎?」藏晴感到好笑,歎了口氣,「夫君,你太小看你們之間的父女連心了,我這個懷她十月的娘,從前就已經覺得自己不太懂她了,現在,是認命知道,我對這個親生女兒,或許根本一無所知。」

雷宸飛無法否認妻子的說法,幽沉沉地笑了,「晴兒,你辛苦懷胎十月所生的女兒,是一個比你能夠料想的還要特別的女孩兒,其實,就算瑤官不願意答應接下東家之位,眉兒也是有能力接得下來的,她不見得會比瑤官差多少,但是,正因為她是我女兒,我愛她至深,所以願意讓她自由,讓她這輩子只做自己願意做,喜歡做的事情,我所創立的「京盛堂」可以給任何人,但是,我的女兒只有一個,她快樂,我就開心。」

「那你為什麼又讓她哭著離開呢?眉兒從小就沒被你凶過,上馬車時,哭得一塌糊塗,梨花帶淚的,我這個娘瞧都難受了,你就不心疼嗎?」

聞言,雷宸飛晦澀一笑,沒回答妻子的話,但是答案卻再明顯不過,「她再聰明,終究還是太年輕,我不以為她執拗到最後,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所以,我把她送過去,跟問家少爺一起找答案,我與她一向都是父女連心,就不知道她這次能不能明白我對她寄予的苦心了。」

藏晴聽她的夫君話已至此,知道自己也沒必要再多問什麼,抬起頭,環視著這屋裡的一梁一柱,成列的書架,張掛的畫幅,每一個他們細心為女兒佈置的東西都還在,但空氣之中,就是瀰漫著一絲絲不去的寂寥。

彷彿,這些東西也是有靈性的,知道它們的小主子已經被送走,從今天晚上開始,不會再回來,由它們陪著入眠了。

藏晴心裡很清楚,『雷鳴山莊』與「宸虎園」,其實同樣位在於京郊,他們與女兒離得並不甚遠,但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這人去物在的屋子,在她這個做娘親的人心裡,有絲絲的寂寞,如針般刺痛……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9-27 03:24 PM

第十二章

先前,雷舒眉的裝傻功夫,問驚鴻是見識過的。

凡是她不想要承認,不想要面對的事情,她全都可以當做是耳邊風,不,連風都不是,而是不存在,彷彿對方從未對她說過,而她更是從未聽過。

在來到「宸虎園」之後,她的心裡究竟是如何想法,他並不是很能確切捉摸,但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遲遲不肯挑選成親的日子,總說孕婦身上有血光,不宜喜事,所以日子更要細心挑選才可以。

無論任何說法,總有她的理由推搪,最後問驚鴻也惱火了,心想好吧!血光就血光,孩子總不可能一直在她的肚子裡不生出來,他們之間有的是時間,他可以慢慢與她耗下去。

只是幾天聽他沒提婚事,她又好像不太開心的樣子,反反覆覆的性子,偶爾教人覺得難以忍耐,但是,聽說懷了孕的女子情緒起伏大,也不是她自願如此,旁人再不開心都要哄著,一切以肚子裡的胎為重。

不過,對於雷舒眉而言,雖然起初被送來時,心裡是十分不願的,但是,她的新居處卻給了她不少的樂趣,讓她很快就把不愉快給拋在腦後。

「澄心堂」,聽說以前是一位太叔爺公問延齡的居處,位置十分靠近「宸虎園」的後山,跟前頭的屋院有一段距離,以兩棵高大的銀杏樹為地界標誌,佔地不小,因為以前這位叔爺喜歡做紙,尤其是有野心要重現李後主的澄心堂紙,所以其中有兩間通風的屋子裡,還擺了不少做紙用的器具,除了主人居住的主院之外,偏側還有頗為寬敞的小庫房,在那裡面至今都還存放了不少當年做好的紙。

因為開了印書鋪子的關係,所以,對於各式的紙張質料,雷舒眉都是有一點研究的,所以她花了幾天的時間,研究那些藏紙,最後的心得卻是用這些好紙再加上好墨印書,已經不是賺不賺錢,而是會不會賠錢的問題了。

雷舒眉聽說,這幾年「澄心堂」都是元潤玉在維護整理,她見了之後,也能知道那位前小總管確實用心。

她從後院裡栽了一大片的茉莉花,再想到元潤玉身上總是似有若無的茉莉香,足以猜測當年問延齡對元潤玉也是挺好的,才會在臨死之前,為元潤玉栽了一大片萊莉花,以做香膏之用。

不過,只要不看那一片茉莉花的話,這「澄心堂」裡的一切,都教雷舒眉十分滿意,住在這屋裡頭,總讓她想起自己的「掛子門」。

問驚鴻似乎知道她心裡在打什麼主意,要她別胡思亂想,說這「澄心堂」對問家而言意義不凡,稱得上是他們紀念太叔爺公的地方,他不明白他娘為何將這地方撥給她當居處,但是成親之後,她是勢必要隨他住回「樂雁居」,不可能讓她把「澄心堂」變成另一個「掛子門」。

對於自己的野心被潑冷水,雷舒眉心裡頗有悻然之情,好捨不得這麼一塊絕佳的寶地就要被一直空置著,而她卻不能使用。

或許,她能想個辦法呢?

不過,比起要得到「澄心堂」的心思,雷舒眉覺得有一件事情她必須更加緊密留意,那天,在問驚鴻的書房裡,陪著他在一起看卷宗時,她留心到了其中一份的內容提到了『捨予鏢局』。

為什麼鴻要讓人盯著鏢局的動向?她沒印象鏢局與『雲揚號』有過任何生意往來,畢竟她所設的鏢局算起來是商場上的新招牌,即便是高手如雲,護鏢的功夫也是頗有名聲,但是,對於『雲揚號』這種老字號而言,莫說他們先前有自己運送商貨的馬隊,在多年的生意來往上,他們自有合作的相與商號,『捨予鏢局』對他們來說還太新、太不可信任了。

一直以來,她與問驚鴻之間,甚少談論生意上的事情,最大的原因倒不是因為他們來自於兩家商號,而是他一直以為她只會寫寫小說,不懂生意之道,聽她問起鏢局之事,以為她只是想要知道一些江湖上的生態,也覺得沒什麼好瞞著她,將『雲揚號』裡出了內鬼,轉手倒賣私鹽之事,對她逐一說出。

今天,問驚鴻將這段時間,他所取得的流水帳冊,以及挑揀了一些說起來只是皮毛的往來書信給雷舒眉看,以滿足她的好奇心。

他笑著看她好專心地看著內容,不知道她能懂幾分,侃侃道:「那個時候我去『金陵』,並不全然只是為了『浣絲閣』的事,當年餘鹽開禁,造成濫發空引支不到鹽,在綱商轉手倒賣鹽引之時,我們問家透過一些關係,取得了綱商的身份,兩百萬的空鹽引,我娘的心忒大,足足買下了四十萬引之多,如今至少還有二十萬引未兌,如果不設法將陳慶等人一網打盡,他們從『雲揚號』裡取鹽轉為私鹽倒賣,我們是憑引賣鹽,可那些人手裡卻沒有鹽引,要是一旦官府追究起來,剩下來未兌的二十萬引,可能就成了一張張白紙。」

說起來,一來一去,至少幾十萬兩銀子的損失,但是他卻是說得輕描淡寫,從小,對於生意金錢上的事,他就被教導要看淡才能心靜,心靜之後,才能做出準確的判斷,一如他娘當年敢於在大家不看好的情況之下,一擲手就買進四十萬空鹽引之多,雖說憑的是貨無百日貴,亦無百日賤,極必反的道理,但是至今,這手筆在商場上,仍舊是大夥兒們茶餘飯後的閒談。

半晌,他又笑道:「先莫說蝕本,還要擔心連累整個商號,乃至於問家都脫不了關係,陳慶那幫人在『金陵』找了些混混地痞們合作生意,這件事情我是肯定的,不過,在那個時候,我發現自己身邊有不尋常的動靜,讓人去查了,其中有幾人與這間『捨予鏢局』關係密切,這家鏢局裡成員多數是江湖中人,未必不是陳慶同夥,只是這段時間我讓人再留意,卻沒發現這兩撥人之間,有任何聯繫。」

雷舒眉好用力才忍住沒脫口而出,告訴他鏢局不可能與陳慶同夥,但是,卻也知道他的顧慮,那些混混們在江湖上人脈關係也是盤根錯節,或許真的與鏢局裡的幾個人是相熟,但是,鏢局的人去盯著問驚鴻,卻是奉她之命。

她開不了口,只好裝作空子,默默地點頭,在心裡把解伏風一家上下十八代全都罵過一遍。

她就不信問驚鴻讓人反盯梢鏢局,他們這些老江湖會不知道?!

在這段時間內,她還經常在鏢局出入,雖說走的是側門秘道,但未必不會教人看出門路,這也代表著在這一段時間裡,問驚鴻隨時都可能透過他的人知道她與鏢局之間是有關係的!

這一刻,雷舒眉是認認真真地開始考慮,是否真的要替解伏風在戈壁大漠裡開個分舵,讓他去跟牛羊牧人做生意算了,就算戈壁養不出牛羊,沒有人跡,那毒蠍子總會有幾隻吧!

「你看得那麼認真,可是替你的大俠女和小痞子研究出什麼心得了嗎?」問驚鴻若非知道她從不碰生意上的事,會以為她看著這些帳目與文書,真的在心裡盤算著些什麼計策。

她……會是嗎?問驚鴻在心裡問道。

雷舒眉默默地記下了其中幾個混混的名字,也記下了他說的陳慶,然後把手裡的東西還回去,天真的搖頭道:「因為很有趣,才會多看幾眼,只是我看上面的帳目都還有最近一個月的,知道主謀是誰了,為什麼你還不動手逮人呢?」

她太過專心想要知道答案,沒留心到問驚鴻在泛起笑容之前,在聽到她說這些話時,琥珀色的眼眸裡閃過一抹銳利的光芒,只是那一抹精明消失得太快,她未能留心注意到,只看見他的笑容泛漾得十分迷人。

「因為,陳慶是我用來調查盜鹽一事上,頗為重用的左右手,我當然不可能現在就把他給捉起來。」

相較於雷舒眉訝異的表情,問驚鴻的語氣很平淡,他起身走到一旁的桌旁,笑著為她從暖盅裡又自了一碗甜湯,裡面都是一些滋補的食材,平日裡讓她喝著當代茶湯,對她以及胎兒的發育都是極好的。

他回頭把盛好的湯碗交到她手上,又是噙起一抹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在他俊秀白淨的面上,饒是個男人,竟也動人至極,把看著他的雷舒眉給瞧得心兒怦動,就想這樣一直看下去,多好!

「你想知道為什麼嗎?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取得他的信任之後,再將他架到火把上,他這份量夠,放的火才燒得夠熾,照得遠些,我才好一網打盡。」

「鴻……」

不知為何,聽了他冷靜的敘述,雷舒眉的心裡竟是有些忐忑害怕了起來,她開始後悔起自己為何沒在一開始就與他坦白。

如今,她坦白了,還能從寬處置嗎?

問驚鴻見她遲遲不動,接回湯碗,一勺勺地餵她,見她像是在想什麼般,只是乖傻地一口接著一口吃下去。

看著她十足無辜的嬌顏,教他不由得泛起笑容,在他的心裡,卻是想到了那一天他與娘親的談話,他們所談論的對象,正是雷家的這位掌上千金。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這是雷舒眉在住進「宸虎園」一個月後,打從心裡生出的慼然,以前她愛往哪兒就往哪兒去,現在要出門還必須問過人,雖然提出要求不會被拒絕,但是,總要被提醒小心安全,再不然,就是要由問驚鴻有閒時陪伴,雖然她會開心有心愛的小痞子陪著一起出門,但是,若是要做些「虧心事」時,就要遮遮掩掩,或者是最後被迫放棄不做。

就比如從前,要去鏢局,或者是與解伏風他們約見時,什麼地點時間都方便,今天她獨自出門,卻覺得自己根本就跟做了賊沒兩樣。

要是成親以後都這樣……雷舒眉徹底發愁了。

不過,雷舒眉還是必須承認,有她家心愛的鴻日夜陪伴,還是極好的。

再過兩天就是冬至,大街上到處都是熙來攘往的人,城東北角的「龍來飯館」以往說起來都算僻靜,今天卻也是裡裡外外都是一片熱鬧喧天。

客棧的二樓,桌椅之間以屏風相隔,雷舒眉與解伏風兩人就佔了其中一桌,桌上幾道小菜與饅頭,最主要的是一大盆滷牛肉,算是這家飯館的招牌菜,不止是解伏風他們這些粗壯的男人愛吃,就連雷舒眉也喜歡吃上一些,或夾進饅頭裡,滋味十分鮮妙香嫩。

雷舒眉給自己弄了一顆肉夾饅頭,悠緩地吃著,一邊聽解伏風為自己先前欺瞞她的事情做解釋。

解伏風怎麼說,就怎麼替自己委屈,「我這不為你著想嗎?我說呢,蕭老丐那個人太唯恐天下不亂了,想想,要不是他對你說了那些話,你怎麼會拗到現在還不肯跟你心愛的小痞子成親呢?我太知道你有多喜歡問家少爺了,起初聽說那些忌年忌月,還想這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學問,後來,我聽人說蕭老丐跟你說了那些話,就猜到那絕對是你這丫頭搞出來的鬼!」

「你早告訴我,不就沒事了嗎?」

她吃了一半,忽然停下,看見解伏風的目光老是忍不住盯她顯懷的肚子,好像在看什麼怪物一樣,好像對她真的懷有身孕仍舊感到驚奇不解一樣,讓她忍不住扯了下水青色的四瓣菱紋襖子,好讓肚子看起來不太明顯。

解伏風看見她的動作,連忙陪笑,其實也不止是他覺得驚奇,所有兄弟對他們老頭兒年紀輕輕就懷孕生子,紛紛感到震驚不解,怎麼想都覺得她這精明的丫頭該是叱吒商界的狠角色。

「老頭兒,喜歡就喜歡,能在一起就別錯過,別像我跟我家蘭蔚一樣,我現在連她在哪兒都不知道,多苦啊!沒錯,我是知道當初問家少爺跟你在一起之後,還是繼續進行他與那位元小總管的婚事,但我可以看得出來,他對那位元小總管根本就無心也無意,遲早是你的人。」

「別把他說得像是被我搶了親的大姑娘。」雷舒眉嘴裡說得惡狠,嫩唇卻是噙著笑意,一顆梨渦陷得深深的,「好不容易見了面,廢話少說,那天我送信讓你查的事情,有結果了嗎?」

解伏風搖頭,捉了把花生,一顆顆搓了皮吃進嘴裡,「還沒,就差一點兒,那位陳慶現在是極力想要為自己洗脫罪嫌,行事十分小心,不過,辦起他那些同夥下手可狠了,眉丫頭,你家小痞子這一個借刀殺人之計,用得不簡單啊!現在不過才剛剛開始,接下來,那些不想死在陳慶手裡的人,遲早要出面咬上陳慶。」

「或許他們兩方之間可以達成默契,這也是有可能的。」雷舒眉從來就不敢將人心看得太簡單,她也不以為問驚鴻沒想到這一點,或許,他已經想出了防範的方法,「關鍵在那些混混們,千萬不能讓鏢局的兄弟與他們再有任何來往,我不能再讓鴻對鏢局起疑心,再繼續追查下去。還有,我現在出入不便,以後有事你們自個兒看著辦,沒有必要,別像今天這樣約我出來,我怕節外生枝。」

「咦?」解伏風疑問,「今天不是老頭兒送了信過來,讓我來見你的嗎?」

「我沒有。」忽然間,雷舒眉心生一絲冰涼,「你說我給你送信,你確定是我的字跡嗎?」

「老頭兒,我與你幾年交情,怎麼可能會認不出來……」解伏風未說完的話語,就像是忽然又倒吞了回去,他看著雷舒眉身後的表情,確實就跟生吞了一顆大雞蛋沒兩樣,「老頭兒……你那個他,在你背後。」

雷舒眉感覺到身後灼銳的視線,怕得不敢回頭,她大概可以猜到解伏風收到她的那封親筆信是怎麼一回事。

那封信確實是她所寫,不過,是問驚鴻那天半開玩笑,說想弄懂一些她所說的江湖切口,想知道如果是她筆下的那位大俠女要約見熟人時,那封信該是如何遣辭用字,她只當做是一場遊戲,卻沒想到掉進了他所設的陷阱之中。

既是她親筆所寫,解伏風根本就不疑有他,更別說,當時她在寫這封信時,設想約見的人就是解伏風,她根本就是掉進被設計的陷阱,然後在裡頭還給自個兒做了另一個陷阱。

「原先,我也不過只是猜想,想著猜錯也就算了。」從他們身後屏風出現的問驚鴻,盯住了她動也不敢動的背影,他的嗓音帶著笑意,但那笑像水,像是冬至之前,湖面上就要結凍的水,冷至極點,「其實,一開始我雖然對鏢局與陳慶他們之間的關係有懷疑,但很快的,我就知道兩者之間並沒有任何關係,那天,那些東西我是故意讓你看的,如果你在看完之後,什麼也不做,我也拿你不能奈何,但是你真的教我太驚奇了,我真沒想到,我會聽見比自己預料中還要精彩千萬倍的談話,起初我不過想解開一個疑問,想知道你與鏢局是否有關,但是,今天聽聞爾等一席閒談,曾經我在心裡難解的困惑,如今都解開了,真是感激不盡。」

最後一句話,問驚鴻是對著解伏風所說的,話才說完,就看見對方臉色在一瞬間刷白,然後變得鐵青,像是在壓抑著湧上的怒意一樣,似乎在這個時候想通了這一切不過是他所設的局,而自己上了他的當。

這一刻,解伏風真想抽自己兩耳光,剛才什麼話不好說,偏偏就要提那檔子事呢?他再想證明自己的清白與用心良苦,也可以不挑這個時候啊!

「時候不早了,眉,我們回家吧。」

問驚鴻一臉溫柔的笑意,上前扶起渾身冰涼,像是被釘在原位,動也不能動彈一下的雷舒眉,拿起一旁的暖氅為她披上,而她沒有掙扎,他們都知道接下來要說的話,不好在這種人多嘴雜的地方說。

「眉丫頭?」解伏風也站起來,為雷舒眉感到擔心不已,但他才想出手,就被她搖頭給制止,他看向對他投來一睨的問驚鴻,從這位少東家的琥珀眼眸裡所看見的冰冷,讓他知道這男人的冷血,是天生從娘胎裡就帶出來的,那如玉般淨潤的俊美臉龐,此刻看來,倒像是冰鏊出來的一般。

雷舒眉隨著問驚鴻離開,上了馬車,就算是在他扶她上車的時候,她都仍舊是不敢看他臉上的表情,一直到她終於忍受不了馬車上快要教人窒息的靜默,才終於忍不住開口,一股腦兒地把所有能想到的事情全都對他說了,但說完之後,卻只見他的面色更加陰沉。

「鴻?」她扯了扯他的袍袖,「我都說了,真的,你還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你想知道的我都說,小痞子……」

「別喊我那三個字。」他冷冷地開口,現在聽到這三個字,再想到這段日子被她耍得團團轉,讓他感到有些痛恨,「我叫問驚鴻,不是什麼小痞子。」

「我不是故意騙你的……」她心裡真的快急壞了。

「騙?你也知道自己騙了我?把人當傻瓜很有趣嗎?雷舒眉,你到底還有多少事情瞞著我,要不要趁這個機會說清楚?還是,你根本就連手腳笨拙這件事情都是假的,只是想騙我心疼你呢?」

雷舒眉搖頭,迭聲嚷道:「是真的!真的!你以為我跌了不會疼嗎?你為什麼要用種眼神看著我……」

剎那間,她心裡像是明白了什麼,心口泛涼,嗓音也跟著微顫了起來。

「你是以為……以為上次摔馬的事,是我故意為之的嗎?我這額頭上的傷,你是親眼瞧見的,我沒有以為我樂意想要這樣笨手笨腳的嗎?假裝,我沒有!我學不會騎馬,到現在都還學不會,我沒有騙你,你從小時候到現在,我為了學騎馬,摔了多少次,你一定想不到……摔下來,很痛的,你知道嗎?」

問驚鴻抿唇不語,只是定定地看著她。

他不想再上她的當,雖然,聽她說到那天摔馬,想起那一天事情發生的經過,他的胸口仍舊悶得就像是被人塞了打濕的棉花般,一口氣喘不過來,越是想要平復,越是隱隱地抽痛著。

疼嗎?一定很疼吧!

那一日,她鮮血滿面的模樣,教他只是見了都覺得萬分疼痛,那傷就擦劃在她的額頭上,她又怎麼可能不會覺得痛呢?

他相信她說很痛,是出自真心的話,但問驚鴻立刻警醒自己要分清楚,今天她欺騙他的事,與那天他令她從馬背上摔下來,是兩碼子事,不能混做一談,他不能再上她的當,再為她做一回傻子。

只是,為了她的勇敢與笨拙,他曾經是如此的心疼與不捨,為了她的率直與純真,他在娘親面前,為她說了多少好話,但是,先前他有多努力為她,現在他就覺得自己有多傻瓜。

「相信我,鴻,你相信我……」

「再信你嗎?我生平以為,傻瓜,當一次就夠了。」

話聲甫落,馬車也剛好停了下來,問驚鴻將她扶下馬車之後,交代讓人服侍她回「澄心堂」之後,就轉身逕自離去,晾下她孤單一人,只能看著他逐漸遠去的身影,無助地紅了眼眶。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9-27 03:25 PM

第十三章

從那天之後,一連幾日,問驚鴻早出晚歸,兩人沒有機會再說上一句話,就算是在哪兒湊巧見到了,他也只是對她淡掃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地離去。

有幾次,雷舒眉想喊住他,可是,她卻怕真的攔住了他的去路,會令他更生氣,所以她不敢輕舉妄動,只能乖乖地等著他願意開口。

但是、沒有。

每一次,她都是失望的,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拂袖離去。

生平至今,她從未像這幾天一樣,感到如此的孤單寂寞,她真想一氣之下回『雷鳴山莊』去訴苦,可是,常常才走到「澄心堂」的那兩棵銀杏樹下,她就又打道回府,繼續一個人待在屋裡,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才好。

「我吃不下,問嬸嬸,我沒胃口。」

雷舒眉才吃了幾口雞湯,就放棄不再勉強自己,放下調羹,她是真的吃不下,才不過吃了幾口湯,胸口就堵得難受,對於沈晚芽精心準備的一桌飯菜,她更是一點興趣也沒有,別開美眸看著門口,想她該找什麼理由,才能讓沈晚芽答應讓她早點回「澄心堂」去。

因為她現在連說話都不想,就只想一個人靜靜地待著。

對於小兩口這幾天的彆扭不愉快,沈晚芽自然都看在眼裡,一開始她不想管,但隨著情況沒見好轉,她再也無法坐視。

「記得那天,我對你說過,自家的孩子,自家不疼,別人有什麼理由要疼?眉兒,自從你進了「宸虎園」的那一天起,我就將你當成自己人,沒錯,比起你,我更心疼自個兒親生的兒子,但是,我不把你當成外人,卻也是事實。」

沈晚芽眼眉含笑,目光柔軟,直視著雷舒眉,沒有半點強迫她必要相信的意思,卻見她微微蹙起眉心,似乎心裡有疑問,但不知道該如何問出口的欲言又止,讓沈晚芽忍不住笑說道:「你不信我說的話嗎?不信,也沒關係,就當作是我在哄人,自說自話吧。」

雷舒眉搖頭,「不,不是不信,我只是覺得你太會哄人了,心裡好奇,到底有沒有被你給騙去賣了,還乖乖的幫你數錢啊?一定有的,對不對?」

沈晚芽看她一臉煞有其事的認真表情,被逗得直笑,「那你說,我真把你給騙去賣了,你會上當嗎?」

對於這個問題,雷舒眉先是抿唇一默,半晌,像是想起了這幾天與問驚鴻兩相無言的僵局,幽幽地開口道:「如果你不是痞子娘,而是小痞子,我可能會願意上當吧!只要他願意用那麼甜蜜的話哄我,被騙了我也無所謂吧!」

世人常說「聰明反被聰明誤」,又說「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但是,對於雷舒眉而言,她不是被自己的聰明給誤了,更非糊塗,而是只要她愛得心甘情願,就算變成被賣掉的笨蛋,她都覺得歡欣喜悅。

畢竟,被騙了又如何呢?

她不在乎,因為,騙了她的人,是她所深愛之人。

是她的小痞子。

沈晚芽沒想到會聽見雷舒眉說出如此露骨的剖白,看著那一雙聰慧的美眸裡泛著微微的潤色,那一層淡潤的水光,就連淚意都稱不上,卻是教看著她的人,都能夠明白地看出來,在這個年輕姑娘心裡的無助與幽怨。

被心愛的男人忽視與冷落,任是哪個女子都不能忍受吧!只是因為自己是始作俑者,所以,雷舒眉心裡就算對問驚鴻對待她的方式有埋怨,覺得他心眼太小,小題大作了些,卻也不敢大聲地去對他抗議叫囂。

沈晚芽心想,饒是那名男子是她的兒子,她仍是覺得這男人何德何能,能夠得到雷舒眉如此情真意切,毫不保留的癡情以待呢?

曾經,沈晚芽覺得為了兒子著想,必須讓他知道雷舒眉真實的為人與本事,但是,這一刻,她卻又覺得自己太過為兒子設想,沒考慮到雷家姑娘的立場,以及對她兒子的一片心意。

雷家姑娘欺騙她兒子的行為是真,但是,如果在這欺騙的背後,沒有半點的惡意的算計,她又何苦急於去揭穿那一層遮掩隱藏的面目呢?

或許,假以時日,待小兩口感情更穩定紮實些,再由他們自個兒去揭穿那一層偽裝,不止不會鬧到眼下這不可開交的地步,反而會是另一種情趣呢!

但是,身為問驚鴻的娘親,沈晚芽卻又比誰都更加清楚,為何她的兒子會在這一次發如此大的脾氣!

「眉兒。」沈晚芽笑喚眼前無心飲食,別開了眸光不知道望往何處的人兒,嗓音柔緩道:「你可知道鴻兒這次為什麼會如此生你的氣嗎?」

「我騙了他,他自然是該生氣的。」雖然雷舒眉嘴裡說著應該,說完卻是忍不住帶了一聲悶哼,任誰都能聽出她的委屈。

「你說該嗎?眉兒,這是你心裡真正的想法嗎?」沈晚芽噙笑道。

雷舒眉悶悶地「唔」了聲,不回答這個看似帶著試探,其實已經看穿她內心想法的尖銳問題。

一個人越是逃避著不想回答,其實,答案就越是昭彰可見,沈晚芽太明白這個道理,不急著追討答案,笑了笑,又道:「你心裡不怪他生氣,但卻還是忍不住會想他不該氣你那麼久,不該氣那麼狠,對不對?」

雷舒眉回頭,一時的激動,讓她再難掩心裡的氣憤,對著沈晚芽再不能忍耐地嚷道:「我不該嗎?我解釋了,我也道歉了,不然他到底想要我怎麼樣?我都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能讓他滿意了。」

「其實,鴻兒這次的反應,我也覺得他的心眼小了些。」說完,沈晚芽看見雷舒眉以訝異的目光回望,在得到她的注意力之後,話鋒一轉,又道:「不過,我卻也覺得他該生氣沒錯,只是不該在這種時候而已。」

聞言,雷舒眉撇了撇嫩唇,說到底,不該在這時候,大概又是為了他們問家的孫子正在她的肚子裡窩著,她不好了,他們家孫子會好到哪裡去呢?

沈晚芽只做沒見到她不以為然的表情,讓人過來將已涼的雞湯給拿去換過,回頭又繼續說道:

「你要知道,鴻兒會生你的氣,不是氣你瞞他騙他,他氣你,也氣他自己,因為他覺得自己很蠢,蠢得簡直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才沒有看出來你這個人的真實本性,他擔心你的個性天真單純,就怕我們會無法接受你的笨拙,所以簡直是拚了命的在我和他爹面前,說你好話,還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就是想讓你在這家裡過得舒坦順心,不教任何人可以趁機欺負你,另外,雷家以一堆忌年忌月的借口,故意要拖延婚事,我們問家在商場上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我和他爹聽了多少閒言閒語,心裡能高興嗎?可為了你,鴻兒給我們說了多少好話,你知道嗎?他以為你也是無辜受累,事到如今,他才知道自己為你當了傻瓜,這件事還傻到了眾人皆知的程度,有一點自尊心的人都該生氣,更何況是我這個從小就自信傲慢,對人冷進骨子裡的兒子呢?」

聽了這些話,雷舒眉忽然覺得自己好不應該,她想發脾氣,她覺得不甘心,卻沒認真為問驚鴻想過,『雲揚號』好歹在商場上的名氣與規模,並不比「京盛堂」差上多少,就為了她一點小彆扭,倒教他這位少東給外人看笑話了。

可是,他沒向她追究,也沒對她發難,倒是反過來為她安撫他的爹娘,她想,她爹的心思果然比她縝密太多,這些狀況,她爹怕是早就想到了。

「他真的……為我說了很多好話嗎?」

「很多,多得超乎你能夠想像。」

聽到小痞子他娘這說法,雷舒眉一雙美眸,就像是忽然盛進了滿天星辰,閃閃發亮,心裡則是開滿了花朵,引來了翩翩蝴蝶,在她心裡直撲騰著。

沈晚芽知道她上鉤也心軟了,繼續平靜地像是在陳述事情般娓娓說道:「想我這兒子,這輩子最甜言蜜語的時候,就是在替你說話,害得我與他爹說,我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生了個蠢兒子,這麼用力賣命的說自個兒未來媳婦的好話,就不怕我這個娘吃醋,反倒不喜歡你了嗎?但你喜歡的男人不是一個傻瓜,他只是急切的想維護你,到了看不清楚事實的地步,你說,如果你是他,在知道在整件事情之中,自己是被騙得最慘的傻瓜,你心裡做何感想呢?」

「生氣!我會很生氣、很生氣!」在以十分認真的口氣說完之後,雷舒眉知道她上了痞子娘親的當。

她自個兒都說會很生氣了,現在,她能怪得了別人嗎?

雷舒眉以有一點防備的眼神看著面前的女子,一邊覺得對問驚鴻對她的盛怒感到釋然,一方面想以為必須提防著這位娘親,要是不防著一點,以後怎麼被賣掉還要替這個娘數錢的都不知道!

不過,現在比起提防什麼的,雷舒眉其實更想知道一件事,她含羞帶怯,小聲道:「告訴我,鴻他……他都說了我哪些好話?」

「你想知道?」沈晚芽笑著反問。

「嗯。」雷舒眉用力點頭,一雙美眸亮得不可思議,若不是抿咬住唇瓣,極力給克制住了,只怕已經咧開了滿心歡喜的笑弧。

「他說了很多,我可能需要說很久……」

沈晚芽在說這著這些話的同時,剛好丫鬟將熱湯給換上來,她沒動聲色地掃視一遍桌案上沒動多少的膳食,再揚首笑著對雷舒眉說道:「眉兒,我們說了那麼久的話,你從剛才到現在,東西沒吃進幾口,暖盅裡的湯也沒見少,湯的溫度應該還半熱著吧!你先把湯給喝了。」

雷舒眉搖頭,想她現在哪裡吃得進?!

「我晚點再喝,問嬸嬸,你先說嘛!他到底說了我什麼好話,快說快說,我等不及要聽了。」

「你先喝湯,至少先墊墊肚子,別餓著了。」說著,沈晚芽已經開始動手為她舀一碗剛上的熱湯。

「又怕我餓著你家孫子?」

雷舒眉扁了扁嫩唇,很快就往那方面聯想過去,只是說話的語氣帶著俏皮,聽起來就知道是故意挖苦沈晚芽的。

真是個會記恨的妮子!沈晚芽失笑,想她這個只看重自家孫子的罪名,會被雷舒眉給記上一輩子,只是,知道雷家姑娘的脾性之後,她提醒自己切要記著,往後莫再為了達到一時目的,隨口扯些應急的理由,免得目的達到了,也傷了彼此之間的感情,得不償失。

「不是,聽你動不動就把孩子掛在嘴裡,到底是我這個親奶奶惦記他,還是你這個娘放不下?」沈晚芽這話說得輕巧,不為自己做任何辯解,只是將這話題輕描淡寫地帶過,拿起了調羹,放到雷舒眉的手裡,「你先進一些,我也是做娘親的,是過來人,我怕你現在不知道要餓,一會兒真的餓急了,整副腸胃倒騰過來,受苦的是你自個兒,更何況,我都說了,鴻兒說了不少,說來話長,等我說完,這湯都涼了,所以才要你趁熱喝。」

「他真的說了那麼多?多到說完湯都要涼了的地步?」

雷舒眉心跳又快了一拍,完全沒發現自個兒又上了自家准婆婆的鉤兒,她從來就不信人家說什麼「一孕傻三年」的論調,但她確實有感覺自從有了身孕以後,自個兒原本肚子裡算計起來要教人封她鬼見愁的彎彎繞,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悄少了好幾折,尤其,是與小痞子有關的事,哪怕是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光只是聽人家隨口說起,都很容易教她傻樂呵。

「嗯。」沈晚芽點頭,「所以你先吃些,我好慢慢說,要不然一會兒,你忽然覺得不舒服了,話不就要說到中途打住了嗎?」

「好,我吃,我一邊吃,你一邊說。」

雷舒眉心裡也覺得是這道理沒錯,一點牴觸也沒有地開始喝湯,不想一會兒聽得正精彩時,被迫中途停下來休息。

她光想到等一下要聽的話,心裡都樂開花了,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就連胃口也開了,剛才吃起來食不知味的雞湯,忽然吃起來不止有滋有味,還覺得好喝得教她真想連舌頭都一塊兒吞下去。

不知道小痞子到底對他爹娘說了她哪些好話呢?

雷舒眉不自主地噙起了甜笑,分不清楚心裡泛起的一股子溫熱,是因為喝進了熱湯水的緣故,抑或是嬌羞上心,化成的一道暖流。

沈晚芽也不急著說,趁此機會為雷舒眉布菜,小兩口鬧了幾天,雷舒眉就幾天沒能安生吃睡,這些她聽下人們說了,暗地裡都知道,只是嘴上不好說。

或許是當娘親的人,最後都不免要成為替兒女操心謀計的老婆子,沈晚芽一邊為兒子伺候他末過門的媳婦兒,為他收拾善後,一邊想自個兒的兒子終究是太年輕氣盛了些,也不想想他家媳婦兒現在身懷六甲,就算他有千百個正當的理由與他家媳婦兒嘔氣,也該想想時候不對,適可而止才好吧!

只是,這一點強起來就六親不認的脾氣,是隨肖了他家親爹吧!這對父子兩人都是脾氣一倔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

想著,沈晚芽只能無奈笑歎,看著雷舒眉一碗湯吃進了大半,啃了半塊煎餅,已經是一臉等不及的表情望過來,她只好笑笑啟唇,娓娓道來。

雷舒眉一顆心跳得飛快,雙頰紅撲,一雙美眸如盛星辰般地亮著,雖說,她不認「一孕傻三年」的說法,但是,與從前完全不同的直線思路,讓她津津有味地聽著沈晚芽轉述問驚鴻說過她的萬般優點,彷彿從此雨過天晴般,完全忘記了她與問驚鴻之間,其實仍舊結著臘月裡冷至極點,難以化去的寒冰……

夜色悄臨,月上梢頭。

初更時分,雖然主人未歸,但是,「樂雁居」裡裡外外燈火通明,只是氣氛異常的寂靜,因為雷舒眉把下人都給遣開了,有沈晚芽的默許,雖然沒有問驚鴻的同意,但是,她一個人待在他的居處,也沒有人敢來打擾置喙。

此刻,她正大刺刺地據著他在偏廡的書房,屋裡燒著地龍,丫鬟帶著人離去之前,還讓人多擱了一個火盆,烘得暖熱,讓屋裡的人絲毫無畏從半開的門扉間吹透進來的寒風。

雷舒眉坐在書案前,手裡拿著問驚鴻擱在成迭帳本之外,最不起眼的角落裡的一本藍皮冊子,依著章回頁,她翻開了其中一個篇章。

忽然想到什麼似的,還未細看其中的內容,她就笑了。

無論回想幾次,只要想到小痞子在他爹娘面前為她說的那些好話,雷舒眉還是會忍不住開心地笑起來,從下午聽完到現在,已經不知道回味了幾次,笑得她肚子都有些疼了呢!

但是,她開心,笑得肚子再疼都開心。

雷舒眉將手裡的書本又翻過了一頁,看著自己所寫的字句,她不必太仔細的讀看,也知道這一章回的故事,是大俠女著了壞人的道兒,被餵吃了散功粉,短暫失去了武功,只能任人擺佈。

沒有辦法施展內力的大俠女,就跟普通的弱女子沒有兩樣,壞人頭兒看上了她絕美的姿容,強硬要逼她與其成親,大俠女在這個時候心裡已經認定了她的小痞子,心裡當然不願允婚。

可是,大俠女轉瞬想了小痞子曾經對她說過,無論發生任何事情,要她都別往短處想,要她必定堅持活下去,等著他去救她。

在小痞子對大俠女信誓旦旦許下這承諾時,他的武功是不及大俠女的,所以大俠女聽了只是覺得有趣,在小痞子半帶哄騙,半帶強硬的要求之下,她有些敷衍的答應了他,心裡想的是自己永遠不會有需要他援救的一天。

然而,在那一天,當大俠女被壞人頭兒派來的喜娘與嬤嬤們,像個偶人娃娃般被動地穿套上大紅嫁衣時,她不在她們面前顯露出半點怯懦的表情,但只有她自己心裡知道,在清冷的面容之下,藏著一副渴切小痞子快點到來,把她從這一場婚禮中救出去的心思。

若是讓她跟了小痞子以外的男人,她寧願死。

這不是什麼貞潔烈女的心思,而是一生一世,只認定一人的一心一意。

大俠女是這般心思,她雷舒眉,亦然。

那他呢?

他問驚鴻的心思,也與小痞子一般,認定了自己所愛的女子之後,無論如何,就都不會放棄對她的執著了嗎?

終於,雷舒眉合上了書冊,看著封頁上,她親手寫上的幾個字--小痞子專用讀本,想到問驚鴻每回看到這幾個字,總會不以為然地撇撇嘴角,幾次撂下話,說她下次再在送他的書上封面寫這幾個字,就休想他會翻開來看。

她以指尖輕輕撫過那幾個字,一抹春花般的笑,浮漾上她的嘴角,想到問驚鴻每次都惡狠的警告她不許再寫上「小痞子專用讀本」幾個字,但是,每次看到她在新書上又如法炮製的寫上去,也不見他撕過或扔過她的本子,只是會抗議性地把本子晾上好幾天,但幾天后,她總會在新書側邊上看見翻痕。

狠話說歸說,他最後還是看了嘛!

所以,她可不可以想做……他就算再生氣,對她所做的事情再不高興,也還是會為她心軟呢?

他會嗎?

這次也會嗎?

雷舒眉在今兒個傻樂完一下午之後,入了夜,想到了她與問驚鴻之間不愉快的現實,忽然又多愁善感了起來。

此刻,她忽然不知道自己一整個下午,像個傻瓜似的,是在窮樂些什麼?會為她在自家爹娘面前說好話的,是以前的小痞子,在他知道被她騙了之後,與從前還是一般心思嗎?

初更時分,問驚鴻回到自己的跨院,不需要有人來對他說明,看到整座間堂裡都點亮了燈火,他就知道屋子裡有人,而且,他連猜都不必猜,就知道屋裡的人必定是生平最不喜歡待在暗處,在夜裡總要點亮整屋子燈火的雷舒眉。

從來膽大包天的她,就只怕黑。

獨自一人的時候,尤其害怕,她說是因為小時候,曾經一次與爹娘去桃花林的「花捨」遊玩,結果一個人跌進荒廢的井裡,雖然因為井裡的落葉堆得很厚,再加上她年紀小,身子骨軟,只受了一些破皮的傷,可是,那天因為沒人看見她進了林子,她爹娘讓人找了一夜,一直到隔天清晨,她才被找到,那一整夜裡,她就一個孩子待在黑暗的枯井裡,從此她就怕黑,夜裡總要在屋裡點上許多燈火,即便是睡了也要留一兩盞燈不滅。

看著這在黑夜裡,熒煌如晝的屋子,問驚鴻不自覺地抿緊嘴角,不讓自己內心的情感隨著她起舞,但心裡的一處角落,仍舊是不受控制的泛起了不捨。

「這麼晚了還不睡?」

問驚鴻的嗓音不揚也不抑,只是淡淡地拋了過來,雷舒眉吃了一驚似地抬起螓首,就看見他站在小門前,琥珀色的眼眸直勾地往她看過來。

「你什麼時候……什麼時候回來的?」

她慌了手腳,急忙地要站起來,以往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可是如今他們之間鬧不愉快,沒有過問就佔著他的書案,教她有點緊張心虛,就怕他會因此生氣,只是一時起來得太急,右手背骨撞著了桌案邊角,磕得生疼。

「唔……」她咬住唇,沒唉疼出聲。

問驚鴻微擰起眉心,將原本忍不住要探出去的大掌,藏到背後握成拳頭,睨著她的眼神帶著些許無奈,以及刻意淡然的擔憂,「你當心一點,慢慢來,那張椅子我沒趕著跟你要,你可以繼續坐著。」

雷舒眉低頭,讓自己的目光落在剛才坐過的椅子墊褥上,泛起了苦笑,想告訴他說得太遲了,她已經都站起來了,現在也不好意思再坐回去。

問驚鴻在她低頭瞧著椅子,沒能分神往他這兒瞧過來的時候,嘴角幾不可見地噙起了一抹淺笑,看著她一臉猶豫,不知道是該繼續堅持站著,還是該依他的話再坐回去的困擾表情,十分有趣。

她似乎還沒有發現,但他注意到了,隨著孩子的月分越大,她越發嬌憨了起來,以往總是很快就能夠做出反應,回嘴堵他,現在必須要多思考一下下,說風是雨,忘性較之以往大了一些。

只是待她抬起頭,把目光往他這兒投射過來時,已經不見他半絲笑意,一雙琥珀色的眼眸在看著她的時候,神韻稍嫌冷淡了些。

雷舒眉心口悶悶的,感覺就像是有孕初期的反胃,可是不會想吐,反而堵得她更加難受,只是她明明不想再看他冷淡的眼神,天生倔強的性子卻讓她無法把目光從他的俊顏上移開,好像躲掉逃開了,她就是徹底的輸了。

「或許……或許真正的我,不是如你所想,你會喜歡的那種弱女子……那種需要人保護的弱女子,我不是。」

話才說到一半,她還是把視線給挪開,眼眶裡一股子快要哭出來的酸嗆,讓她好努力才沒讓嗓音帶上哽咽的滯澀。

問驚鴻沒打斷她,想讓她繼續說下去,可是心裡卻還是忍不住吐槽,是啊!她不是弱女子,可是她自以為有比一般弱女子好到哪裡去嗎?人家「弱女子」也不過就是出門在外需要有人保護,而她呢?根本就是連在家裡就需要有人時刻緊盯,小心翼翼地防護,免得她隨便就能手笨腳笨得把自己小命給丟了。

光看她才不過來一個月,他娘就想為她改動園裡的一些門檻階梯,說到底,她與那些弱女子哪個是五十步,哪個又是百步,這還兩說呢!

雷舒眉面對他的沉默,心裡更慌了,深吸了口氣,又繼續說道:「我承認,自己確實騙過你,不想讓你知道解伏風他們的存在,讓你知道其實我……我性子不是很好的,這些年來,我沒少拐騙過人,但我只拐他們的武功秘笈,我也都有給他們相當的回報,所以說起來,我並不是真的很壞,而且,從小我的性子就像我爹啊!我們父女骨子裡就流著善於計算的血液,這也不是我能說樂不樂意的事情,你現在才拿這一點來怪我,這不公平,十分不公平。」

好吧!問驚鴻在心裡喟歎了口氣,想這妮子不是在裝傻,就真的犯孕傻了,要不怎麼會以為他是在怪她天性精明呢?

雖然,如果她不騙他的話,他或許會再對她更多一點防範,從小他就被一個精明的娘給管得性格有些扭曲了,當然不會想再娶一個精明的妻子進門,壓根兒裡覺得那根本就是自找罪受。

不過,他原本受她所朦騙的氣急心思,在經過這段時間的沉澱之後,不想要討一個精明妻子的想法改變了,他還是必須說自己不喜歡被她欺騙的事實,可是,回想她過往所做的種種事情行為,包括激她澈舅舅去救玉兒的事,若不是有足夠聰明的才智,在他看來,過程必定要少掉許多樂趣。

他承認自己喜歡她靈活的心思,舉一反三的機智……好吧!他必須補充一個前提,只要她不犯孕傻的話,那份靈活真是鮮人能比。

對於他還是不說話,默著聲不回應她,雷舒眉咬咬嫩唇,真的覺得胸口悶得快要大哭出來,可是她沒有哭,她生氣了。

對,就是生氣,氣他小心眼,氣自己為什麼懷著他的孩子,被他給冷落了,還要想辦法跟他解釋這些有的沒的……她雷舒眉從打娘胎出來,曾幾何時過得那麼窩囊?她忽然覺得比起問驚鴻,解伏風那些人都變得可愛親切了起來,但為什麼她就是喜歡這個小痞子啦!

「我就是我,雷舒眉,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改變不了自己過去已經做過的事情,我也不想改,你想要就認了!」

聽她這話,他敢情是上了賊船?問驚鴻在心裡笑哼了聲,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言下之意是他們成親之後,他問驚鴻要跟著她一起姓嗎?

「如果你不想要我……不想要了,也好,總之我們兩人還未成親,彼此沒牽沒絆,我爹不讓我回『雷鳴山莊』,我至少還有鏢局能暫時歇腳,不愁沒地兒安身,我可以、可以……」

見他神色陰沉,抿嘴不語地直視著她,雷舒眉最後一個「走」字梗著說不出口,最後,目光幽怨地看著他,再開口卻是反問他道:「小痞子,你真的想要我走嗎?」

當初明明不想來的,現在她卻是不想走了。

要是她走了,就是他不要她了。

或許,這就是她每回走到銀杏樹下就回頭的原因,她怕自己一旦離開了,與他之間就真正完蛋了。

問驚鴻幾不可聞地輕哼了聲,聽她越說越過分,終於還想到要問他的意思,臉色緩和下來,「自始至終,都是你在自說自話,我說過一句嗎?」

雷舒眉提起一口氣,想告訴他如果真的有話想對她說,大可以插嘴,可是想了一想,最後還是乖乖抿起嘴沒再說話。

比起一時氣憤,對他說些有的沒的氣話,她想知道,她想要聽,聽他到底有沒有話要對她說,他可以對自家爹娘說那麼多關於她的好話,難道,就不能在她快要哭出來的這一刻,說句甜蜜的話,哄她開心嗎?

一句就好,她不貪心,就一句……

「鴻……小痞子。」她又像討饒,又像討好地喚他,柔軟的嗓音帶著一絲快要哭出來的哽咽,總是黑白分明的美眸淡淡的紅潤,自始至終,那雙微淚的眼瞳裡只映了他的身影。

問驚鴻知道自己不該,但是他真的快要被她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給逗笑出來,在他的心裡是好氣又好笑,一句「小痞子」,由她喊來,就是與眾不同,那天他聽了生氣,今天卻覺得有些心軟。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與玉兒有婚約的?」這才是他真正想要與她追究的事情,當然還包括了她與她爹後來想出來整他的那些忌年忌月!

她低頭囁嚅道:「從『金陵』回來之後不久。」

「那天與你說話的男人,名叫解伏風吧!」他冷笑了聲,「連他都可以看得出來我遲早是你的人了,怎麼你對我連這一點信心也沒有呢?」

「我怕……」雷舒眉想說她怕他不是真的喜歡她,但是,就連解伏風都能看出來他對元潤玉無心,如斯親他如她,竟然盲目得看不出來,曾經她覺得理直氣壯,現在想來她只覺得自己好丟臉。

「從今以後,」問驚鴻其實不必她回答,就能猜到她的答案,他深吸口氣,再度啟唇,沉著嗓平直道:「我不管你要騙誰唬誰訛詐誰,管你要經營鏢局或書鋪,那些我都不管,但是,就只不許你欺瞞我一字半句,你做得到嗎?」

她好用力地點頭,咬著唇,已經是說不出半句話。

從小到大,雷舒眉曾幾何時受過這種逼迫?但是,此刻的她只覺得多日的緊繃在他終於肯原諒她的瞬間,鬆弛了開來,高興得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問驚鴻走到她面前,揚唇微笑覷了她一眼,伸出一隻長臂勾住她的背,將她給摟進懷裡,明顯抵在他們之間的,是她圓滾的肚子。

「怎麼你的肚子還是跟先前一樣,沒變得更大一點呢?」他另一手按住她的後腰,讓兩人之間熨靠得更加親密無間。

聽著他半帶玩笑的話語,她搖搖頭,一雙纖臂驀然圈住他的頸項,狠狠地將他用力給摟住。

「以後……以後不要再不理我了……鴻,我會怕,我真的好怕以後你就不理我了怎麼辦,你別再不理我了,好不好?好不好?!」

「好。」他輕拍她的背,聽起來就是一派哄人的語氣,嘴裡說得輕鬆,在他的心裡卻是無比內疚,因為被他抱在懷裡的纖細身子,有些冰涼發抖,真不知道他將她嚇成什麼樣子了!

真是難怪他爹娘對他頗有微詞,要是平常時候鬧鬧脾氣就罷了,如今她肚裡正懷著他們的孩子,竟然在這種敏感時候跟她較真起來,是他太沉不住氣了。

「勾手?」

她的上身往後仰,在他們之間舉起手,擺出拉勾的手勢。

問驚鴻輕「嗯」了一聲,也抬起手,與她小指勾小指,最後打了個手印,終於見到她滿意地笑了。

見到她燦爛的笑顏,他也不明白為什麼在不久之前還沉著的心思,如今就像是長了一雙翅膀般,也輕飄了起來,但是想想是因為她開心了,他自然也就跟著她覺得高興,他斂眸,看著被她勾住按住不放的手掌,明明是連三歲小孩也不會拿來當真的拉勾,但在這一刻,映襯著她的笑顏,他忽然覺得所謂的山盟海誓,其實也不過如此而已吧!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9-27 03:26 PM

第十四章

說雷舒眉與沈晚芽之間的約定是打賭,不若說是交換條件,內容十分簡單,雷舒眉助『雲揚號』徹底解決盜鹽一事,換「澄心堂」為己有。

對於沈晚芽竟然拿問延齡的「澄心堂」為交換條件,引起了許多問家宗族們的騷動反對,但問守陽從來就寵妻如命,身為當家之人,自始至終他未吭半聲,最後只說當家主母若是連一塊地方都不能決奪,都教人有話說,那些說話的人,就是沒將他這位當家之人給放在眼裡。

眾人想起了問守陽早年不留情面的嚴酷作風,很快都是噤若寒蟬,這些年,問守陽對妻子毫無條件的縱容,教人難以記起當年他是如何欺負這位小總管,或許真是物極必反。

對於雷舒眉要插手商號裡的事情,『雲揚號』的掌櫃兄弟們心裡都有疑慮,他們都記得幾個月前,藏澈叛走「至誠齋」,那個時候,「京盛堂」的兒郎們對於最後竟是由雷舒眉接東家之位,都感到憂心如焚,自家人對雷舒眉都尚且如此看待,更何況他們『雲揚號』呢?

對於眾家兒郎們的疑慮,問驚鴻聽了只是微笑,雷舒眉是『捨予鏢局』的總鏢頭一事,他們約好了不對外宣揚,但他想要是自家兒郎知道了他們未來少夫人的好本事,大概會想把所有說過的話,都全吞回肚裡去。

問驚鴻為了消除自家兄弟的疑慮,在他們面前對雷舒眉做了一個小測試,他給了她兩份帳本,其中一份是混混們的流水帳,她不過翻了一半,就告訴他們必定還有另一份帳冊,因為數目兜不起來。

她心中計帳速度之快,把一些人給震駭住了,幾本帳冊才不過對到一半,她就直覺有異常,而她所說的話,確實也直指他們最近查出的另一個真相,陳慶等人狡兔三窟,另有一批人馬在與他們合作。

「新年一過,新一綱的鹽引又要開始兌領,我想會是這些人下手大幹一票的好機會,只要這筆大買賣能夠成功,也就可以收山了,所謂利益熏心,鴻,你想過要給他們扎個火囤,好一網打盡嗎?」

「想過,但我身邊人手不夠。」問驚鴻知道這是他娘為何要拉攏雷舒眉進來的原因,「就怕沒辦法一次收網,他們最後弄幾個抵事的出來,事情又驚動了官府,對我們而言得不償失。」

幾位『雲揚號』的兄弟們見少東家與雷家小姐一來一回,都是瞠目結舌,他們驚訝的是雷舒眉那一副嬌嫩的模樣,說起話來,竟有幾分狠辣。

「所以你才要等陳慶替你把人剪除到最少的程度嗎?」

說完,雷舒眉以一副「怎麼可以讓我家小痞子那麼委曲求全?」的表情看著問驚鴻,最後被他以一記含笑的眼光警告,才立刻又恢復正經的表情,停止了對她家男人的調戲。

「我倒是知道幾個人,在扎火囤這方面是立了萬兒的,陳慶這些人專做偷雞摸狗的黑心事,那咱們就來個黑吃黑,總要好好給個教訓,免得讓這些人以為咱們是念攢子……」

在經過一個時辰的商討,在眾人離開議事堂時,一個個都是目瞪口呆,在他們心裡所想的是,如果「京盛堂」連如此精明能幹的小姐都嫌棄了,那麼,被寄予厚望的藏大總管,會是厲害成何種程度呢?

「眉,你嚇壞我的人了。」問驚鴻忍不住輕笑,看她在眾人離去之後,站起身走過去把帳本扔回桌上,轉過身,一臉好得意的表情覷著他。

「誰教他們看不起我?」她哼哼了兩聲,他以為她不知道一開始的那回事,是對她的測試嗎?

問驚鴻不辯解,只是哈哈大笑,伸出大手對她招了一招,然後,拍拍自己的大腿,示意要她坐上來,可是她卻不肯,搖搖頭,總是毫無顧忌的嬌顏,竟然可以看見幾分退怯。

「怎麼了?坐上來啊!」他有些納悶,以前她不是最愛往他的腿上坐,怎麼今天他主動招呼,她反倒不肯了?

不,不止今天而已,已經好一陣子,她沒纏著要坐他腿上了。

「我坐椅子就好。」說完,她就要轉過身去挑張椅子落座,但才一轉身,就被他給拉住了纖腕,她回過頭看著他,想要抽回手,但掙了幾下,他都沒有鬆動的意思,她才有些不甘不願地吐實道:「最近……肚子又圓了一點,我先說,只有一點點而已,可是,要是坐到你腿上去,你一定會覺得我很沉。」

身為一個女子的微妙心思,讓她竟意外地矜持了起來,追究到底,是她不想讓心愛的男人覺得她是個身量很重的大肚婆。

「腿上坐兩個人不沉才奇怪吧!」他好氣又好笑,大手一拉,硬是將她給拉坐在腿上,以修長的臂膀將她給緊緊摟住,不讓她起來,壓低了嗓音,在她的耳邊柔語道:「還不夠沉,我們的孩子可以再吃胖些。」

「才不要,吃多了會胖在我身上。」她以手肘撞他結實的腰腹,抗議他存心要把她給喂成一個胖子,聽他唉呦一聲,她滿意地呵呵笑了。

「我不會嫌棄你啊!」他大笑地說。

「說是這麼說,誰知道到時候你能不能做到?」她笑哼。

「那你要冒個險,跟我賭賭看嗎?」他微挑起一邊眉梢,與她側首回望的美眸迎對,看她皺了皺俏鼻,很肯定地搖頭,噙在嫩唇邊的輕淺笑意,似乎在說她看穿他的伎倆,才不會上他的當。

「你又在想什麼了?」

問驚鴻左掌握住她的左手,長指揉捻著她膚質滑膩的手背,右掌則覆在她微微隆起的肚腹上,六個多月的身孕,看起來就像是在原本纖細的腰身上綁了一隻不算飽實的小枕頭,只是這「小枕頭」摸起來紮實而溫暖,他的掌心熨在其上,偶爾會有一種什麼東西在裡頭蠕動的感覺。

想到這顆「小枕頭」是他與她的親生骨肉,感覺很微妙,難以言喻的滿足,以及帶著一點期待的忐忑,還有更多的是這個懷著身孕的女子是屬於他的興奮與激動,這種心情,會讓他想要疼愛她,很多、很多。

雷舒眉很享受被他摸著肚子的親暱,往後靠住他的胸膛,將臉蛋兒側倚在他的頸窩上,粉嫩嫩的嘴角笑出了逗人的小梨渦。

「想什麼啊?我能想什麼呢?就想那個啊……鴻。」她喚他,嗓音帶著一點兒撒嬌的軟糯,側過美眸,與他的視線正好對上,「我在想,陳慶必然是有內應的,這些傢伙都是貪心的貓,如果,在陳慶以外的那些貓兒屁股上,都塗點兒辣椒,會不會太壞心了一點?」

聞言,他先是不發一語地瞅著她,看著她那雙辰星般的美眸,好無辜地眨了兩眨,幾乎只是一瞬,他就意會過來,先是低低輕笑,在她帶著丁點兒得意的注視之中,他的笑聲漸不可抑,在轉成恣意的大笑之中,他收緊了一雙長臂,如箝如囹地將她給摟在胸懷中,恨不能將她給揉進骨子裡。

他連連點頭,「就依你說的,咱們在貓屁股上塗辣椒,越辣越好,就讓他們忙著給自己的屁股舔去辣椒的火燙,讓他們光是想要自己好過些,都要焦頭爛額,再聰明的人都一樣,心急了,就容易做錯事,或是說出什麼不該說,但我們正想知道的話。眉兒,你這壞心的主意,壞得好啊!」

「放心,我一定不對你使壞,一定對你很好。」能得到示好的機會,她自然是一點都不願意放過。

問驚鴻被逗得朗聲大笑,雖然早就知道她很喜歡調戲他,但是,知道她明明是調戲,還調戲得那麼認真的樣子,總是教他覺得可愛也有趣。

他們一網打盡的計劃,很順利在進行之中。

在這段時間內,問驚鴻與雷舒眉多了許多時間相處,可以說是出雙入對,兩個連體嬰似的,晚上或是她歇在他的「樂雁居」,或是他歇在她的「澄心堂」,家裡人對於他們這樣不避嫌,只好當作他們是「三日婚」。

在民間有一個不成文的習俗,若是得雙方同意,女方住到男方家裡,三日之後,就視作兩人已經結成夫妻。

既然是夫妻,誰歇在誰那兒,也就無關緊要了!

冬至過後,年關將近,一連半個月,是『捨予鏢局』一年一度的堂會,今天尤其熱鬧,許多長老鏢頭都會回到總舵,鏢局裡裡外外都擺滿了流水席,大批兒郎知道今年鏢局收入頗豐,都是笑呵呵地等著明後天要領大紅包。

那一日,雷舒眉對問驚鴻再三保證,以後她再不會有事情瞞他,所以,她將他帶到了『捨予鏢局』的總舵,趁著一次各大鏢頭都聚集的堂會,讓他認識解伏風這些江湖中人。

因為被問日蓮知道他們要來看熱鬧,小傢伙也討著一起過來,也不知道那張小嘴怎麼個甜法,才不過剛到半個時辰的功夫,不知道已經拜了幾個叔伯,還有幾個老江湖要收他當入門弟子,簡直就是如魚得水,其樂悠遊。

另一邊,雷舒眉與問驚鴻坐在主位,她覺得在這一群凶神惡煞之中,她家小痞子怎麼看就怎麼標緻,心裡是滿滿的驕傲,果然是誰都比不過她的鴻呢!

問驚鴻看她笑顏燦燦,不知道在她心裡又是如何在調戲他?他不必問,也不想問,心知肚明不會是什麼女兒家會有的矜持想法。

但看著一個個不是剽悍魁梧,就是神態形容殊異,一看就知道該敬而遠之,少惹為妙的男人們,在她的面前,都是乖得鞠躬帶笑,大喊「見過總鏢頭」的高亢聲音,比見到夫子的學生還憨乖,就算他們在來之前,她已經對他大致上說明過,但親眼所見,仍舊感到難以置信。

但令他更難以置信的是,她給他指了幾個人,說已經挑好了給他們的孩子拜義父義母,說那些人的武功都十分厲害,但就是不收徒弟,以後他們的孩子大大有好處,光是絕世武功就學不完。

「你不高興我給孩子找義父義母?」她有點擔心地看著他。

「不是。」或許,愕然過了頭,就是習慣或麻木的開始?問驚鴻想他真的為自己找了一個永遠不會感到無趣的女子為妻,「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沒有發現你的真面目,以及你與這些人的關係,你打算讓孩子如何拜義父義母?」

「就偷偷拜,又不會少孩子一塊肉。」她聳了聳肩,趁他還沒能來得及開口發難之前,從盤裡挾了塊糖醋肉湊到他嘴邊,「今天掌廚的師傅手藝很好喔!燒的糖醋肉我尤其喜歡呢!」

又裝傻!

問驚鴻瞪了她一眼,吃進她餵進的肉,吞下之後,又道:「為什麼他們都喊你老頭兒?你這模樣哪裡看起來像老人嗎?」

在雷舒眉還沒來得及開口之前,一旁走過來的解伏風已經幫她回答道:「果然空子就是空子,老頭兒跟長得什麼模樣沒關係,在我們口裡所說的老頭兒,是尊稱,是一幫之長的意思,這是江湖上不成文的稱呼,眉丫頭年紀雖小,可是她乃是這鏢局的總鏢頭,是鏢局之領頭,該稱老頭兒沒錯。」

問驚鴻聞言,抬眸笑睨他,心裡對他說自己是空子一點也不以為意,自己確實是空子沒錯,但是,也十分肯定這男人還在記恨那天的設局陷害。

解伏風對問驚鴻確實有恨,差一點,就差一點,他們家老頭兒就篤定要為他開分舵了,最後沒開成的原因,是他們家老頭兒還在找一個地方,一個連毒蠍子都活不下去的爛地方,要是真能把分舵開到黃泉地獄去跟閻羅王做生意,只怕他現在老早就已經在路上趕著赴任了!

這問家小子,知不知道他家婆娘是真正心狠手辣的?

不過看這小子那一副似笑非笑的調侃表情,解伏風很肯定他們這小兩口根本就是生來成一掛的。

「要不是撿了元奉平的現成便宜,我到現在也還是空子啊!」

雷舒眉最不喜歡人家把她跟小痞子分兩撥了,也受不了有人欺負他,說完,雙手勾住問驚鴻的臂膀靠了過去,瞪瞭解伏風一眼。

嘖嘖,這都還沒正式進門呢!就已經如此護夫心切了?解伏風沒好氣地想,但嘴上卻不敢多說什麼,因為他看見問驚鴻那雙極魅的眼眸仍舊帶著笑,不知道在盤算什麼心思的神情,教他見了有些心驚。

在場眾人對於問驚鴻只是含笑不語,似乎完全不覺得他家媳婦兒強勢精明的作風,完全不似世俗女子,那習以為常的態度,令他們感到奇怪,莫不是問家的少東是個軟懦懼內的公子哥兒吧!

要是普通男人,哪裡受得了雷舒眉這種能夠凌駕在男人之上的女子呢?

問驚鴻與雷舒眉從大夥兒們的眼光,就猜到他們心裡的想法,交換了個眼神,不約而同覺得好笑。

哼!雷舒眉在心裡不屑說道:你們這些人一直以為我已經夠驚世駭俗了,殊不知,我家小痞子他娘才是真正厲害的狠角色呢!他從小見著娘親的精明手腕長大,早就知道了女子可以有不讓鬚眉的本事,才不會像你們一樣大驚小怪。

如此想想,雷舒眉覺得她是給自個兒覓到了好宮生,往後的歲月裡,她都不必擔心因為自己的強悍精明,而被她家心愛的男人嫌棄,更可以與他一起出謀劃策,狼狽為奸,真是極好。

問驚鴻的眸光一轉,看著不遠之外,他家的蓮蓮堂弟與一群武林高手玩得十分歡快,笑聲此起彼落,那些人一個個使出渾身解數,要逗小傢伙開心,其中幾個人的身手確實出神入化,這讓他忍不住問出心裡的疑惑。

「這些年,就沒有人想再開山立派嗎?畢竟玉兒她爹……元奉平,多年沒有音訊,下落不明,這些年也不曾聽聞朝廷再對武林之人動手,何以至今,這些高手們都還是行事小心,就沒人想再在江湖上揚名立萬嗎?」

這段時間,雷舒眉對他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所以,對於從元奉平掃蕩武林至今的事情,他都聽她說得十分明白。

「因為沒有人可以肯定元奉平已經死透了,只要這些人一天沒有親眼見到元奉平的屍體,他們就不敢輕舉妄動,他們都說那個人為臣忠直迂腐,可是在自己想辦成的事情之上,可是一點都不迂。」

雷舒眉說著,掃視了在場的幾個老前輩,他們都是經歷過那場浩劫餘生的人,十幾年過去,如今光是聽到「元奉平」三個字,都仍舊能令他們刷白了臉,她看著他們,又對問驚鴻說道:

「那時候我們年紀還小,但是,我聽幾個經歷過當年事情的前輩們說過,元奉平將他對索命門的痛恨,轉嫁給整個武林,管它千門盜門神調門,幾乎沒有一個幫派能夠逃過他趕盡殺絕的,有人形容他面容奇美,性子極靜,做起事來卻狂熱得像瘋子,殺人狠得可比修囉,通常這種人命都很硬,大家都不相信他輕易就死了,再加上沒見到他的屍身,所以大家都猜……」

問驚鴻接口,道出眾人這些年的猜想:「猜他只是蟄伏而已,就怕一個輕舉妄動,真要被他給趕盡殺絕了嗎?」

雷舒眉點頭,「嗯,見過當今皇帝對元奉平言聽計從的人都說,他們才不信皇帝會厭棄元奉平,他們猜來想去,就肯定元奉平的死只是一齣戲,不過是想要引君入甕,好將整個武林給徹底消滅,好讓他的皇帝可以高枕無憂。」

「那或許他們從今以後可以鬆一口氣,無論元奉平是否真的死了,他現在確實是行蹤不明,不是蟄伏,更不是伺機而動,要不,這麼多年過去,玉兒應該早就等到她這位親爹了。」

聽他說完,雷舒眉想到元潤玉與元奉平之間的關係,仍是一臉不可思議,「真難相信你家小總管……不,如今是我家澈舅舅的娘子,竟然是那位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女兒,你說,父女之間,怎麼可以相差那麼多?」

在場幾個人對她的說法,也都是點頭認同,元潤玉是元奉平親生女兒一事,解伏風等人都是知情的,算得上是鏢局裡公開的秘密,但是,誰也沒想把當年的仇算在元潤玉身上,其一是礙著雷舒眉是他們的總鏢頭,其二,是動了元潤玉,就等於是跟藏澈為敵,元奉平確實可恨,但是藏澈那隻狐狸也絕對是不好對付的人,是以最後,解伏風與幾位長老都說好了,這事由他們幾個人知情就好,若是鏢局裡不知情的人,他們也就不特別告知了。

「玉兒說她比較肖似她娘。」問驚鴻聳肩。

「別說得那麼親熱。」她嬌顏微沉。

「我對你,不是更親熱嗎?」他湊唇在她耳邊,輕聲笑說道。

「……好吧!」雷舒眉笑裡含羞,勉強接受。

問家這小子,真是太會哄人了!

難怪,他們家老頭兒被他給吃得死死的!

在場的眾人,大半都是一等一的武功高手,江湖切口將耳朵稱為順風,在深厚的內力加持之下,他們的耳朵在聽話時真的就跟順了風沒兩樣。

所以,雖然問驚鴻說話的聲音不大,但是他們就是可以聽得一清二楚,其中有幾個性格魯直的,還忍不住紅了臉,心裡哀怨了,想他們的年紀,都比問家小子和他們老頭兒還老了不知道幾歲呢!

娘子啊!他們的娘子在哪裡啊!

他們這些大老粗看了小兩口甜甜蜜蜜的,也都想要成親了,他們也都想要美美地過上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子啊!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和六九,河邊看楊柳,七九河凍開,八九燕子來,九九加一九,烏龜小狗遍地走。

這是雷舒眉小時候唱的數九歌版本,今天正是冬至之後的四九天,正是一整年最寒冷,但是,河湖上的冰也是結得最硬最凍的時候,當問驚鴻穿著冰靴,讓她坐在架著冰刀的椅上,又推又拉,與她一起嬉戲時,她好開心地教他小時候自己最常念的數九歌。

他也跟她一樣,覺得烏龜小狗遍地走,念起來比原來的耕牛遍地走,好聽也順口太多了,他們決定以後孩子出生了,也要教孩子這個版本的數九歌,雖然後來他們疑惑地問對方,烏龜和小狗就算不是九九天,也會到處亂走,教孩子這樣的數九歌,有任何意義可言嗎?

幾個家僕圍在湖邊,看著他們一起嬉冰,看到興起處,還會跟兩位少年主子一起叫好大笑,而這就是沈晚芽聞訊過來所看見的情景,當她看見雷舒眉就坐在椅上,任她兒子拉在冰上滑行時,腦袋裡有短暫血液輸送不上來的空白。

幾乎是立刻的,問驚鴻與雷舒眉被從凍湖上喊起,再沒多久,「澄心堂」的前廳大堂裡,就多了兩個罰站的人,而站在他們面前的,是已經被兩個年輕人的莽撞氣到不知道該如何說話的沈晚芽。

沈晚芽看著兩個年輕人低頭不語,想到剛才在冰湖上的情景,她站在雷舒眉面前,鮮少動怒的她也忍不住拉高了語調。

「剛才開心了,是不是?」說著,她伸手指向雷舒眉已經六個多月,就算穿了月白色的厚暖襖子,看起來都仍有明顯的小圓滾,「看清楚,把這個給我看清楚,你們看清楚之後,再告訴我那是什麼?!」

問驚鴻與雷舒眉都仍是低著頭,偷偷地相覷一眼,噙起淺笑,瞧那根手指頭所指,胸部下面,大腿上方,能是什麼?

他們很有默契地異口同聲說道:「肚子啊!」

「是孩子!」沈晚芽真不知道這小兩口是故意裝傻,還是根本就沒有意識到他們即將為人父母,該要有的責任感,總而言之,他們的回答讓她真有一口氣快要喘不上來的感覺,「要是有個萬一……以後不許了,知道嗎?」

「是。」兩人再度異口同聲,默契好得嚇人。

明明見著他們一副乖巧的模樣,沈晚芽卻覺得頭更疼了,看著兩人低頭偷偷交換頑皮的笑容,那副笑容的感覺她似曾相識,只不過當年只有一個,如今換成了一雙,許是因為有伴的關係,這一雙竟然較之當年更加有恃無恐。

自從她讓他們一起辦私鹽的事情之後,這小兩口的感情簡直就是蜜裡調油,較之以前更是加倍的恩愛。

先前不覺,今天見著他們玩到沒個分寸的樣子,在沈晚芽心裡忽然慶幸,問雷兩家的關係一向不密切,才沒讓這兩個孩子從小就碰在一塊兒,要不,他們這兩個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性,絕對是一加一,遠遠大於二。

毫無疑問,他們肯定成為一對教所有人頭痛也棘手的兩小無猜。

「娘,你別擔心,今天是兒子沒想仔細,行事莽撞了,以後會知道分寸的,眉也知道的,是不是?」

問驚鴻一邊說,一邊牽起雷舒眉的纖纖細手,眼角餘光看見娘親不以為然的表情,視線卻是勾留在他的好玩伴甜絲絲的臉蛋上,做了壞事被責罵,有人在身邊陪著一起挨的感覺,對他而言新鮮也興奮。

「是。」雷舒眉為了附和他的話,好認真地點頭,忽然美眸一亮,朝著問驚鴻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小聲地說:「是孩子,剛才動了。」

問驚鴻伸手想摸,卻被他娘親一記瞪視給打住,他點點頭,對雷舒眉表示他知道了,兩人交換會心的笑容,一個溫柔,一個甜美。

這會兒,終於知道是孩子了?沈晚芽沒好氣地看著小兩口,最後只能一歎,先前,她曾經對自己太過約束兒子而感到後悔,但是今天之後,見過他們小兩口親密無間的相處情形,她想自己可以往後再想起時,少一些惆悵與不安了。

她的鴻兒,從此再不孤單。

這輩子,他找到能夠相隨一生的伴了。

二更時分,「澄心堂」裡的人已經安置就寢,不過,罩著暖酕的架子床裡,歇的是一雙人兒,在冰冷的冬日裡,仍是十分溫暖。

這段日子,無論問驚鴻生意上的事情有多忙碌,每晚在這個時候,就會陪雷舒眉上床就寢,他們彼此瞭解之後,他才知道她以往在家裡時,常常不上三更是不睡覺的,為了能夠好好養胎,她願意早點休息,不過因為是個容易胡思亂想的人,常常一個不小心就想小說章回,想了大半夜,最後,問驚鴻決定陪著她一起睡,在睡前兩人一起說說話,他們很有默契不在床上聊商號裡的事,所以最後總是他在陪她說武俠小說的劇情發展。

「女騙子?」

問驚鴻早先就聽她說過下本書不再寫大俠女與小痞子,主角要變成一個大俠商,就是平日裡身份是商賈,從小得到幾位名師的教導,所以武功十分出色,經商之後,因為捲入一場滅門血案之中,為了洗刷冤屈而涉入江湖事務,從此與武林有了不解之緣,多年來,得他襄助之人不少。

若說,先前是他像小痞子,現在,她所想寫的這個大俠商的角色,根本就完全是為他而寫,不再是不學無術,她要著墨更多的是他做生意的場面與手腕,初次聽她說時,他才恍然大悟,在他與掌櫃們談事時,她老是若有所思地盯住他不放,偶爾笑得賊兮兮的,根本就已經是天馬行空,正對著他胡思亂想。

「上回你不是說,女主角是位名門千金嗎?」

「是出身名門沒錯啊!不過是庶女。」雷舒眉低頭,一邊說著,一邊手裡忙著把他們披散的髮絲捉起一撮,編在一塊兒,「但是因為爹爹不疼,姥姥不愛,從小又被大娘給刻薄長大,後來個性就變得精明又強悍,因為不想要嫁給被安排好的浪蕩子而離家出走,結果遇上一位高明的老千,最後拜師學藝,成為女騙子啦!」

「為什麼爹爹不疼,姥姥不愛?」不過就是幾股頭髮,為什麼她就是可以弄得手忙腳亂?問驚鴻忍住被她揪扯髮絲的疼,無奈笑問道。

雷舒眉沒發現自己扯痛了他,繼續編著手裡的髮束,無論是手上的活兒,或是嘴裡的說明,她都十分認真。

「這是因為,大家都覺得她害死同父異母的弟弟,因為那個兒子算是她爹老年得子,是唯一獨子,所以大家都怪她,其實,是那個弟弟自個兒貪玩,等到發覺時水已經漫過了肩頭,女騙子想救,可是手滑了,再伸手時,已經來不及了,我後來想想讓她心裡有個創傷比較好,讓大俠商特別心疼這一點,讓女騙子最後因為被大俠商深愛而覺得很安慰,好不好?」

「只是安慰?」他失笑。

「覺得自己重生了?」說著,她美眸一亮,兀自點頭,「好,就是覺得自己重生了,又有勇氣了!」

是不是每個寫小說的人都像她這般說風是雨,問驚鴻不得而知,他現在能做的事,是動手為她把幾乎都快要打成死結的頭髮給慢慢梳開來,「我還真想知道為什麼這位聰明的庶女會被家人責怪她害死自己的親弟弟?她心裡都已經夠悲傷了,那些家人怎麼還會忍心責怪她呢?」

「你替她心疼了?」她撅嘴蹙眉,不太喜歡他說那個「庶女」時的心疼口吻,掙扎著要起身與他好好論一下。

「別連這種乾醋都吃。」問驚鴻沒讓她起來,長臂多施了幾分力道,將她牢牢地按在胸懷裡,俯首輕啄了下她的額心,這個親熱的舉動讓她頗感滿意,很快就安分了下來,半晌,又道:

「要喜歡你家可憐庶女的人是那個大俠商,不是我,改說說那個大俠商吧!你打算給他安排什麼絕招?你以前那些大俠女的武功招式,可別用在他這個大男人身上,很不合適。」

「你以為我沒想到嗎?哼!」雷舒眉以食指戳了戳他的胸膛,以表示對他的不滿,只是很快被他給逮住,一邊掙著,一邊說道:「我已經讓人回『掛子門』去取武功秘笈,我研究過後,再告訴你我決定給什麼絕招。」

「嗯。」他捉住她的手,親吻柔嫩的指尖,逗她癢得直咯笑,冷不防道:「你與那個解伏風之間,交情似乎很不錯?」

「你不要胡思亂想,一定不可以亂想,知道嗎?我跟他其實交情很普通的,我說真的,是真的,很普通的。」雷舒眉被他的話嚇得止住笑,一臉認真,甚至於有點緊張地向他解釋道:「你想想嘛!我們交情要是夠好的話,我就不會老是有想要幫他開分舵的習慣了,是不是?」

問驚鴻想到她那天告訴過他,她想為解伏風開分舵所選的地點,不由得朗聲的笑了,俯唇親了下她的額心。

「睡吧!我沒亂想。」他扯著謊,面不改色。至少在剛才間她的那一瞬間,他心裡對別的男人與她過從甚密,是挺介意的。

「地方不對。」她沒依地抱怨,在他懷裡掙了一下。

「哪裡不對?還是今晚你想我回去『樂雁居』睡?」不可能吧?他睨著她的眼神,帶著一點不敢置信。

「不是睡的地方不對,是你親的地方不對,你該親的,是這裡才對。」她指了指自個兒的嘴唇,微微地撅起,看起來嫩而嫣紅,因為嘴角輕懸的笑意,看起來更加誘人。

問驚鴻哂笑,乖乖照著她的指示,吻上了「對」的地方……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9-27 03:26 PM

第十五章

「看起來,我雷家這些年養女兒,真的是為問家作嫁了。」

雷宸飛大笑,他看著手裡的書信,信上一字一句都記錄著這些日子,他的女兒為她的小痞子與問家所策劃的一切經過。

因為陳慶等人已經一網打盡,其中包括他們在官府的堂上供詞都略有敘述,說明問驚鴻與雷舒眉二人是如何設局黑吃黑,讓人以高利誘他們入甕,傾巢盜鹽,最後又教他們血本無歸的手法,字句精彩。

世人常道:商人重利,輕別離。

雷宸飛從小就教女兒,不止要重利,而且要善用利之一字,要能不被其所惑,並且用來誘惑人心,用的好便是單刀,用得不好,便是兩面刀刃。

看來,他的女兒不負所望,謹記著他的叮嚀。

「看爺高興的樣子,似乎不反對讓小姐被牽扯進去?」祥清一向知道主子對女兒的疼愛,最捨不得她吃苦,如今去了問家,卻反倒受累了。

「只要眉兒樂意,身為她爹,我就不好反對,況且,問家不比咱們家,親族關係十分單純,問家的親戚不少,日後她要立足於問家的宗族之間,就必定要有能夠說上話的份量,經此一事,讓人知道她不是好欺負的,對她往後長年要生活在問家是好事一樁,既是好事,我更沒有理由反對。」

祥清聽完,也忍不住贊同點頭,遲疑片刻,又道:「只是,爺,再過兩日就是過年了,今年除歲,小姐真的不回來嗎?」

雷宸飛苦笑道:「她這是還在跟我生氣,孩子心性,由她去吧!這是我從小把她給慣的,我是活該,不過倒是她娘受到牽連,晴兒已經怨了我好幾日,不與我說話了,要我至少元宵之前讓她見到女兒,要不跟我沒完。」

說著,他將手裡的書信折好,收回信封,揚了一揚,對祥清說道:「這封回報的信函來得正好,晴兒總說不懂自己女兒心裡在想什麼,怨我們父女連心,將她給見外了,趁著這次機會,我該是好好讓她自己讀一讀這封信,讓她知道自個兒生了一個多不簡單的女兒!」

雷痕飛當爹的心能狠,但是,藏晴當娘的心卻狠不了,他不讓女兒回『雷鳴山莊』不打緊,反正大過年的,她們母女要見面,多得是地方可以去,就比如每逢過年總要休到大年初四派財神酒的「花捨客棧」,今年可是從除歲夜就一直熱鬧到大年初四送財神酒那一日。

陳嫂幾個人當初都是被藏晴給帶到京城來,他們之間的情誼比親人更親,一連幾天,「花捨」沒開門做生意,但是,好酒好菜沒有斷過,藏澈與蘇染塵等人一連幾日都是座上的陪客,讓雷舒眉好開心,但卻一連幾次問她娘親:「大過年的,不回去陪爹,不要緊吧?」

藏晴起初還被問得有些罪惡感,後來才知道女兒根本就是存心揶揄他們這一雙為女兒鬧不愉快的爹娘,再看家裡被她晾著,跟孤家寡人過年沒兩樣,卻是一聲不吭的老爺,只能說這一對父女,簡直教她哭笑不得。

但是,這個年,小吵小鬧難免,日子卻過得十分恬淡平靜,直到大年初四,「花捨」一年一度的派財神酒之日,帝王段競雲的不在預料之中的駕臨,可謂是平地一聲驚雷,但是,最教眾人震驚的在騷動過後,帝王對於蘇染塵的狂熱追逐,才教元潤玉對眾人說出了隱瞞數月的秘密。

原來,蘇小胖那一張美得簡直可謂妖孽的臉蛋,與當年的元奉平竟然是如出一轍,這個秘密,元潤玉只對藏澈說過,對此,他們夫妻兩人曾經有過些許顧慮,不過,相較於藏澈他們的擔心只來自於朝廷方面,雷舒眉的擔心卻來自於武林,沒有人比她更知道當初元奉平殺了多少江湖高手。

但後來問驚鴻要她想想冤有頭債有主,如今的蘇小胖不過才二十幾歲,如果元奉平活著,今年也都該四十好幾了,不過就是一張相似的臉皮,若是那些江湖大俠們不講道理,硬要把當年的仇恨扯到蘇小胖,乃至於整個「京盛堂」,那他們自然也不必客氣。

「我不是怕他們報仇,鴻,你可知道直到如今,還有幾個人聽到元奉平這個名字,夜裡會發惡夢?如今惡夢活生生的就在眼前,我是怕有人會嚇得夜不能寐,但原來當年的元奉平就是那一副妖孽模樣?哈!」

最後,看著她好開心地湊熱鬧,不停地對蘇小胖左看看右瞧瞧,問驚鴻的結論是:他白替這個幸災樂禍的瘋丫頭擔心了。

大年初四之後回來,雷舒眉一連在「澄心堂」裡歇了好些天,哪兒也沒去,她一直說頭脹得昏沉,覺得反胃想吐,幾天都是好勉強在進餐,雷家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在問家的默許之下,連趙嬸也送過來了,畢竟伺候了幾年,對於小主子的口味再熟悉不過了。

果然調養了幾天之後,雷舒眉又恢復了正常,好一段時間沒吃到趙嬸的飯菜,她心裡是很想念的,最愛的海鮮豆腐羹連吃了幾天,簡單地加入蔥花與細麵線,她就能吃兩碗,跟前一段時間比起來,算是好養得很。

十五元宵,熱鬧的年節就到今天結束,今天的「宸虎園」裡裡外外來了不少親戚朋友,一方面祭拜迎神,另一方面,趁著這次的家族會面,問守陽與沈晚芽想將未進門的媳婦兒公開在親族之前介紹,畢竟往後問驚鴻當家,雷舒眉就會是當家主母,地位不同一般。

今天一早,『雲揚號』總號裡出了一些事,問驚鴻一早就出門,但是,才剛過午就趕了回來,原本有點緊張擔心的神情,在穿過親族之間,見到雷舒眉嬌美的臉蛋時的一瞬間,釋然成溫柔的笑臉。

「累嗎?要不要歇了?」他走過來,仔細地打量了她的臉色。

雷舒眉搖頭,側身往他的肩膀靠過去一點點,「還可以再撐一下,號裡的生意呢?不是說出了一點狀況,都忙完了嗎?」

「嗯,趕著把事情給辦完,回來陪你,怕你被這些宗親們給纏著不放,不想你累著了。」

「不累。」雷舒眉衝著他甜笑搖頭,「你家娘親長袖善舞的本事,不輸我家澈舅舅呢!跟在她身邊,我話都不用多說一句,所以不累。」

「我剛才都看見了,你盯著我娘直瞧,瞧什麼?」他原本瞧她怔怔地出神,以為是累壞了,後來順著她的眼光看過去,看見他娘正在與分家伯公說話,回頭再看清楚她的目光,才知道她是在觀察著他娘。

她招了招手,示意他把頭低下來,附唇在他的耳邊小聲說道:「我覺得你和你娘真的很像,而且,她很疼你。」

「說我們相像就算了,無論是五官神韻,我與我娘確實有幾分像,但是,何以見得我娘疼我?」問驚鴻笑嗤了聲,完全不掩對她說法的不以為然。

「我是看她為你護著我的那個勁兒,看她在人前有多護著我,就代表她有多疼你,捨不得我受一丁點傷害,是真心實意的疼,一點都假不了。」說著,她以手肘撞了下他的胳臂,抗議他以嗤聲嘲笑她,但一臉甜笑的表情,可以看出來她也不是真的生他的氣,撅了撅嫩唇,又繼續說道:「你常說,以前她對你是如何嚴格管教,說你們母子兩人一個官兵一個小偷,永遠都是誓不兩立,可是,我想你應該也已經知道,在她心裡,你是最好也最重要的,對不對?」

「你這話越扯越遠了,雷大小姐。」他沒好氣道。

「哼,我知道你這是害羞了,沒關係,我知道就好,不告訴別人,喔?」她就像在哄著執拗的孩子般,一邊拍著他的手背,一邊強忍住笑,看他那張白晰的俊顏鎮靜依舊,耳根子卻掩不住微紅,襯得他故作怒視的眼神格外好看。

「我才沒有。」他瞋了她一眼,不想承認心裡確有赧意。

「都說不告訴別人了,只有天知地知我倆知道。」

「你再說?!」他抽回被她按住的大掌,拂袖別過身,「算我白擔心你了,當我剛才沒問,既然你沒事,那我還是先忙去了,失陪……」

她急忙拉住他的衣袖,一臉撒嬌道:「累了,現在累了,別走啦!」

「不說了?」他挑起一邊眉梢,噙笑的俊顏帶了一點威脅的意味。

「不說了,肯定不說了。」

她乖乖地高舉誓手,給與他絕對保證。

「嗯。」他滿意地輕吭了聲,站回她的身邊,見她定著不動,半晌,他忍不住抬手勾了勾長指,比了下自己的肩膀,「不是說累了?還不把頭靠上來嗎?」

雷舒眉故作扭捏之態,一副「大家都在看著」的嬌羞表情,但見他只是目光淡然笑睨,沒再開口的意思,她有些失望他不再開口多催她幾下,幾不可聞地輕哼了聲,笑咪咪地靠上他的肩頭,任他以長臂給環抱入懷。

問驚鴻知道她哪裡是害羞呢?分明只是喜歡他可以對她多哄兩聲,哄得她開心了,她的心可以比豆腐還軟,還要好拿捏。

但他偏就不哄,在他的骨子裡,有問家男人的劣根性,喜歡逗心裡真正鍾意的女子,喜歡看她被他欺負得有點生氣,嫩唇氣撅,不甘不願還是會乖乖靠過來的可愛模樣,這樣的她,讓他會想要加倍疼愛。

他噙起笑,傾側俊顏,聞著她的髮香,在她耳邊低聲問道:「我那些親戚之中沒人對你說什麼吧?如果他們之間有人對你說了什麼不好聽的話,你別往心上去,要是有人膽敢過分,告訴我,我替你出氣。」

「沒有,他們都對我好好,怎麼?他們本來該對我不好嗎?」雷舒眉一臉無辜地眨了眨美眸,想到不久之前,蓮蓮那個小呆瓜如何生動地敘述,問驚鴻對問家的親族們交代再三兼語帶恐嚇,誰敢對她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他必定讓那個人用餘生去後悔自己的千萬不該。

問驚鴻聳肩,對於她的回答頗感滿意地揚了揚嘴角,笑道:「當然不是,是他們本來就該對你好,如果他們不懂得趁此機會討好未來的當家主母,是他們自己不夠聰明識相,我幫不了他們。」

「我們還沒成親,我跟你們問家還沒有關係。」她糾正他的說法,卻很開心他已經在心裡認定她的地位。

「不過是遲早的問題,我不需要與你爭這個。」說完,問驚鴻的注意力落到她在鵝黃厚錦襖子包裹之下,猶能看見突出小圓滾的肚皮上,伸出大掌,帶著幾分憐愛地在那肚皮上輕挲著,泛笑道:「而且,誰說你與我們問家沒有關係?如果沒關係的話,這是什麼?」

「哼,這叫作一失足成千古恨。」雷舒眉朝他吐了吐嫩舌,說完,見他沒好氣地抬眸睨了她一眼,然後又低頭看著她的肚子,嘴裡說「我看好像又大了一些」,神情認真地研究了起來。

好片刻的時間,問驚鴻低頭看著她的肚子,而她則是看著他俊美的側臉,從他盈著滿滿笑意的琥珀色眼眸可以看得出來,對於再過幾個月就要臨盆的孩子,他是既期待又興奮的。

她很確信他會很疼愛孩子,一如他總是以自己的方式在寵她。

雷舒眉心裡知道,他會趕著把生意上的事情忙完,過來這裡找她,並不純粹只是怕她會累,想過來幫她應付問家的親戚,而是怕她一個未嫁的閨女,肚裡卻已經揣了男人的娃,會有人對她投以異樣的眼光,或者說些閒涼的揶揄,諷她的言行不是良家婦道,或者要說她敗壞門風。

其實,人情是現實的,她出身於雷家,是「京盛堂」的千金,這個身份顯擺在那兒,這些宗族親戚們饒是不看在問氏宗主身份,也要掂掂自個兒的斤兩,倘若真教她不愉,他們是否有本事能夠承受「京盛堂」的對付刁難。

對此,她家親爹從來就不是省油的燈,身為他的女兒,她根本就不需要為自己做任何武裝,乖乖躲在他強大的羽翼庇護之下,已經足夠一世無憂。

但是,對於問驚鴻仍舊不顧一切,想要護持她的呵疼,她仍舊是百般樂意地接受,甚至於覺得多多益善,再多她都不嫌煩膩。

可是,雷舒眉覺得自己心裡的想法好矛盾,她喜歡問驚鴻疼她,喜歡他以比外人想像中還要體貼溫柔的心思待她。

但是,她再想到這一切都是出自他家娘親以元潤玉為籌碼,不計手段的訓練教誨,曾經屬於元潤玉,也差一點就全部屬於元潤玉,而她只不過是橫刀奪愛,陰錯陽差才搶到手的,每每一思及此,她的心裡就會不快活。

她想要問驚鴻的一切都屬於她,從他整個人,到他全副心思,都是因她而生,為她而存在,而不是為了另一個人。

尤其,是一個從小就與他一起長大的女子。

在遇上他之前,她只知道自己不是個大方的人,但是,在愛上他之後,她才知道原來自己竟然貪心小器至此。

小兩口不介意眾人目光,恩恩愛愛的樣子,沈晚芽早就習慣,但是對於一些沒吃過喜酒的分家親戚而言,他們如此舉措,何止是驚世駭俗,雷家的小姐根本可以說是不要臉了,只是礙於本家的叮嚀警告,再加上誰都知道「京盛堂」絕對不是好拿捏的紙老虎,才不便發難而已。

不過,生性古板的分家伯公還是忍不住對沈晚芽說道:「這小兩口的感情如此要好,怎麼不快些挑個好日子成親,如今外頭多少閒言閒語,把咱們兩家說得有多難聽,你與守陽難道都不知道嗎?」

沈晚芽輕淺微笑,論年紀,她比面前的伯公年輕,但論身份,她本家的主母地位卻可以讓她說起話來,不卑不亢。

「讓他們成親,只是時間遲早的事,眉兒如今有孕在身,矜貴得很,需要好好伺候著,倘若勉強他們在這個時候舉行成親儀典,事多繁瑣,她那肚子裡懷的可是我第一個孫子,我可不想為了外人的閒言閒語,讓她有什麼操心煩惱的事,動了胎氣,有個萬一,我與我的夫君承受不起,鴻兒更是不能,伯公,讓外人說去吧!我的兒子與他心愛的女子過得開心,我夫妻二人於願已足。」

沈晚芽從兒子的眼神與舉止之中,看得出來他對這個即將出世的孩子充滿了期待,身為他的娘親,在多年的嚴厲教導之後,這一次,她想當個疼兒子的娘親,把他所渴望的寶物,完好地交到他手裡,讓他開心。

「眉,別咬著,鬆開!牙關鬆開!」

在他們身後,忽然傳來問驚鴻的喊聲,在人群之中造成了騷動,沈晚芽嚇了大跳,回過頭看見兒子抱住了雷舒眉,試圖打開她咬緊的牙關。

「不……唔……不……行。」就在剛才,被一個三、四歲大的孩子跑過來衝撞一下的雷舒眉,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忽然不能控制全身的肌肉與力氣,她好勉強才能對問驚鴻說那幾個字。

冷不防地,她又覺得天旋地轉,她像是被人拉著不斷轉圈圈,腳不著地似的轉著,她想要停下來,可是做不到,她開始覺得頭暈想吐,但不停旋轉的感覺還是停不下來,驀然間,她的喉間湧過一陣酸灼,嘔了起來。

「眉!」問驚鴻自始至終沒放開她。

「鴻,走開……我會把你給弄髒……走開。」雷舒眉能夠說出這些話,已經是盡了她最大的努力,幾乎是立刻的,她又是一陣嘔吐,她撝住唇,卻還是止不住胃裡的食物從嘴裡嘔出,痛苦得讓她連眼淚也跟著湧出來。

「別說傻話,想吐就吐出來,不需要忍,別噎著了。」問驚鴻強硬地挪開她的手,不讓她忍住,拉開袍服讓她吐在上頭,柔聲說道:「吐出來,別怕弄髒,傻瓜,衣服髒了洗洗就乾淨了,有我在,別怕。」

雷舒眉說不出話,她抬起淚眸,看見一旁眾人注視他們的眼光,她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很不好看,他們的表情看起來都嚇壞了,然後,她回眸看著問驚鴻,他看起來好擔心的樣子,但猶為了她強作鎮靜。

她再不能想更多,又是一陣酸灼湧上,她又吐了,最後在吐到再沒有東西能吐出來之後,她無力地偎在問驚鴻懷裡,像是落海的人在捉住浮木般,緊揪住他的衣袍,痛苦地蹙起眉心,虛弱道:

「鴻……我痛……我的頭,好痛。」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9-27 03:27 PM

第十六章

在偌大的「宸虎園」裡,問驚鴻最喜歡的莫過於後山的湖畔,在他兒時,太叔爺公就常陪著他在湖畔的大石上,一老一小,兩人並肩而坐,或許是那時候的爺公已經很老了,說起話來反而比他更像孩子,他們總能跟鳳姨婆拐來一匣子細點,兩個人一邊吃,一邊天南地北的扯淡,其樂無比。

從那個時候開始,這個湖畔的大石,就成了他最喜歡的地方,每次被娘親教訓,心情不好時,總要跑到這兒來坐一會兒。

從雷舒眉來了之後,他們也偶爾來這裡坐坐,也總是帶著一匣子鹹甜糕點,以及一壺茶湯,兩個人分食完也就飽了,當日的晚膳就算勉強應付也吃不了多少,對此,他娘沒有發話,只是臉色看起來有些不太贊同。

他曾想,到老了,就跟雷舒眉兩個人……那時候,他們該是白髮蒼蒼的老公公與老婆婆,就坐在這湖畔的大石上,看日出日落,談喜怒哀傷,到那個時候,他們會有許多共同擁有的回憶,可以說很久,也說不完。

「鴻兒。」

問守陽來到兒子身後,看見兒子已經長成的高大身影,此刻卻是蜷曲起雙腿,雙手迭在膝上,半張臉就埋在雙手背上,一雙難說是哀傷或後悔的深邃眼眸,看著結冰的湖面,定定的,一動也不動,石化了一般。

他不知道自己已經多久,沒見過兒子如此無助的神態,或許根本不曾有過,直到這一刻之前,不曾有過……

「爹。」問驚鴻的嘴唇抵在手背上,說話的嗓音聽起來有些悶沉,「兒子想一個人靜靜。」

「那爹不說話,陪你坐會兒,好吧?」

問驚鴻抬眸,看了看爹親溫和的笑臉,沒說話,只是點點頭。

父子兩人只隔著一個拳頭的距離,比肩而坐,相仿的修長身形,以及五官上的許多特徵,無論是從正面或背面,都可以看出他們確實是一對父子,而他們確實也是一對感情融洽的父子。

一開始,問驚鴻只肯告訴爹親,關於雷舒眉的事情,卻沒想後來親爹為了愛妻,把兒子給出賣了,從他的手裡拐到雷舒眉送他的小痞子專用讀本,交給他娘親,將一切和盤托出。

那個時候,他對於親爹的出賣行為有些微詞,但是,現在他卻能夠體諒,換作是他,往後為了雷舒眉,他也會是個做出騙兒子行徑的爹。

問守陽答應兒子只是陪他坐坐,就果然在一旁默不作聲,他知道兒子若是想說話,自然會開口,他只需要在身旁陪著就好。

「爹,為什麼?」

問驚鴻低啞的嗓音,啟唇道出,揉入冰冷的空氣之中,就如一線游絲般,彷徨無助,找不到憑靠的根據。

「為什麼……那一天我要逼她上馬呢?那個時候,我希望可以讓她知難而退,那個時候,我覺得自己被她糾纏得有點煩,她說喜歡我,我就要讓她喜歡嗎?那個時候,我想知道她到底……」

說著,問驚鴻泛起苦笑,想人總是這樣,他也不例外,在篤定自己是擁有者,是勝利的那一方的時候,心裡不免恃寵而驕。

其實,對於雷舒眉的追求,他不過是帶著一點驕傲,以及自幼被母親給一再管束,變得不喜歡被人強迫接受而已,哪怕,對於那件事情,他並非全然的不喜歡也一樣,說穿了,他不過就是一個自以為是,以為自己能夠獨當一面,其實仍舊幼稚任性的愚蠢男人罷了!

「我知道她怕……爹,我知道的,我看著她,她整個人都在發抖,臉色也是慘白的,我明明都看出來了,為什麼我沒有阻止她?為什麼?如果我阻止了她……就不會有今天了!」

不自主的哽咽,讓他的聲音在說到最後時,聽起來有些顫抖,他不知道該如何讓自己接受,或許,他一輩子也接受不了。

因為,就在不久之前,他才想著與她白首偕老,想著有她相伴,這一生絕對不會無聊……才多久以前?在這一刻想來,竟是面目模糊了。

如果可以,問守陽願意為兒子分擔一半的悲痛,甚至於是全部,但是,他做不到,只能以一隻大掌按住兒子的手背,給予支持。

問驚鴻感受著來自親爹掌心的溫暖,抬起頭看著灰曖的天空,想起他的眉曾經告訴過他,因為低著頭只能看見腳下的塵土,所以,在追求他,想要得到他喜歡的時候,她從來就不讓自己垂頭喪氣,昂首闊步,才能看見天上的星星月亮太陽,以及看清楚總被她追到面前的他。

她很勇敢。

她從來就比他勇敢,千倍萬倍,遠勝過他。

久久,問驚鴻收回直望天邊的視線,轉頭看著爹親,在他俊美蒼白的面上儘是化不開的苦澀。

「人真的是不能做虧心事,真的不能。」問驚鴻撇唇,自嘲一笑,道:「因為,誰也永遠不能料想,在哪個下一刻,自己會不會把原本不喜歡的人或物,給放到心坎兒上,其實,要是永遠都不喜歡,倒也就省事了,要是永遠不喜歡,也就……不會心痛了,是不是?」

現在,他的心,很痛。

他從來就不知道,只是躺在胸口的心臟,可以在未受刀劍傷害的情況之下,痛得像是要碎開,痛得他想要將它給挖出來,好不再繼續痛苦下去。

可是,他的眉一定更痛。

他這一點痛,又算得了什麼?

問守陽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兒子,他從來就不是一個能說善道的人,而且,他知道在這個節骨眼上,說任何話都是於事無補,但身為一名爹親,看著兒子彷徨的側臉,心裡滿滿的都是擔憂。

才不過多久之前,問守陽才聽他的妻子說過,對於兒子的將來,她感到十分放心,因為,他們的兒子已經找到了可以廝守一生,相信相知的伴侶。

任誰都看得出來,兒子與雷家小姐這一段時間的甜蜜恩愛,但是這一刻,那一張年少的俊美臉龐,看起來卻很彷徨,琥珀色的眼眸裡,雖沒了從前的孤獨,卻多了比孤獨還要無助的害怕。

怕被孤零零地拋下,被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伴侶,給獨自留下。

她被當笨蛋了。

又或者,是傻瓜?

過年之後,二月,很快進入春天,今年的春天回暖得特別快,雖然天候還是有些寒涼,但是栽在「澄心堂」前的兩棵高大的銀杏樹在抽綠之後,也在差不多時間裡開出了銀杏花,花朵小而白嫩,小得幾乎看不出花瓣的形狀,但坐在堂簷前遠遠望去,會覺得那新綠的枝葉之中,被抹上很一致的淡白色。

這兩天,花期末了,風刮起時,會吹落點點白花,錯落在草地與菱形的石磚上,沒有太特殊的香味,要不,會教人以為是八月的桂花迤邐一地。

今天,風稍小些,一早就是湛藍的晴空萬里,即便偶爾有輕風吹拂,感覺也是暖暖的,所以,雷舒眉終於被允許可以在「澄心堂」的院子裡擺書案,就著晴好的天色,趕一下她自覺已經嚴重落後的小說進度。

沒錯,這幾天,她沒有得到問驚鴻的允許,還不能隨便到室外吹風,他的理由是有身孕的婦人不好見風,以後容易犯頭疼,她先前就是太不當心,現在才會時不時的覺得頭痛欲裂。

若不追究她被他當笨蛋或傻瓜的事,其實,她是挺喜歡被問驚鴻一邊擔心一邊管教的感覺。

聽他一臉正經的叨念,會讓她覺得自己被他給關心著。

只是她不免心想,再這樣正經八百下去,她的痞子都不痞子了呢!不過,以後他在她筆下,確實不是痞子,而是大俠商了!

終於,在坐了小半個時辰,卻沒落筆寫幾個字,雷舒眉擱下毫筆,雙手束擱在大腿上,抬起嬌顏,蘊著淺淺笑意的眼眸,從澄澈如洗的天空,緩慢地飄移至那兩棵宛如「澄心堂」門神的高大銀杏樹上。

好片刻,她一雙目光看著那隨風輕搖的綠白銀杏樹,心思卻已經飛往天外,想著這些日子盤據在她心頭的事情。

以她雷舒眉的精明才智,沒有笨到看不出來問驚鴻這段時間的改變,彷彿在短暫的幾天之間,她所熟悉的囂張大男孩,忽然長成了成熟的男人,在與她說話的語氣,以及注視她的目光,教她見了既是熟悉,卻又陌生。

雖然,她有點不適應這種改變,甚至於有點不喜歡,但是,卻不是太排斥,因為,她喜歡問驚鴻比起以前,更加倍疼愛她的呵護態度。

雖然他們偶爾還是會小拌嘴,但是她能夠從他沒轍瞪她的眸光之中,確實看見他在乎她的關切之情。

所以,她就算覺得事態有異樣,但還是樂得裝傻乎,果然,還是被老一輩的人給說對了,女人不必太聰明,笨些,才能討得男人喜愛嗎?

呵!她雷舒眉才沒笨到去相信那種論調,其實,以她看來,那些懂得在男人面前裝笨的女人,無論聰不聰明,都是天底下最狡詐之人。

從前不明白,如今她卻懂得也樂意去裝笨,看著心愛的男人為著她急,為著她慌,為著她手足無措,為著她花盡心思,實在是太有樂趣的一件事。

「小姐,藥煎好了,趁熱喝吧!」

青青的聲音從屋裡傳來,雷舒眉卻只想裝作自己沒聽見,收回目光,落在長案上那一頁沒寫幾個字的文章上,柔嫩的嘴角不悅地輕撇了下。

「小姐,喝藥了。」

青青走過來,把端著的湯方擱在長案的一側,見她家主子仿若未聞般,一瞬也不瞬的盯著書頁,就像個小孩般的耍賴表情,教人好氣又好笑。

「小姐,青青知道你有聽見,喝藥了,趁著溫熱快點喝,要不然等一下涼透了,你又要說藥反苦,推拖不肯喝了。」

「就算現在藥湯是熱的,喝起來也還是苦啊!」雷舒眉終於肯轉頭看著她家婢女,「人家不是說有身孕的女子最好別亂喝藥嗎?為什麼我就偏偏跟人家不一樣,每天照三餐喝藥,你們就不怕我肚子裡的小閨女被我喝出什麼問題嗎?」

「這副藥是姬大夫親自開的方子,托染塵公子拿進宮去給幾個厲害的太醫參詳過,他們都說這副方子能解小姐的頭疼,也最不會傷到你肚子裡的小少爺……是是是,是小閨女,是小小姐,小姐你必定一舉得女--必定!」青青被主子一瞪,連忙陪笑改口,又道:「如果小姐不信姬大夫,總該相信太醫吧!他們可是天底下醫術最厲害的人,總不會有問題吧!」

「誰說太醫就厲害,我也沒聽說這世上,哪個皇帝妃子真的能夠千歲千千歲,萬歲萬歲萬萬歲的啊!」

要說起牙尖嘴利這門功夫,雷舒眉絕對是不遑多讓,當然更不可能會輸給沒一次能說贏她的青青。

她其實不怕藥苦,只是這幾天下來,天天要喝上幾碗藥,喝得她心裡怕了,她真的會怕那些苦湯汁裡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藥材,或許會傷害到她肚子裡的孩子,她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為了她與問驚鴻的親生骨肉,她才不管哪個厲害的大夫說得再斬釘截鐵,她也不肯輕易全盤信任。

畢竟,這些時日以來,她不是沒有感到異樣,從眾人對待她的態度之中,她看得出來他們有些事情瞞著她沒說,就算為了問驚鴻的呵護,她樂得裝傻瓜,也難止心底深處,隱約湧動的不安。

「小姐,你就別管那些人有沒有千歲萬歲,只要按照大夫的指示乖乖喝藥,調養身子就好,青青不希望你千歲萬歲,我聽人家說過,是禍害才會遺萬年,我只希望你的頭不要再疼就好了。」

好半晌,雷舒眉瞪著從小陪她長大,感情就像姐妹般的婢女,吃了一驚般,楞得回不過神,有種被這丫頭給反將一軍的感覺。

雷舒眉撇撇嘴角,心想她以後不能小覷這丫頭了,竟然連什麼禍害遺萬年這種話都出來了,瞧這丫頭說得頭頭是道,她也不好指正說,整句話該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換作是她家小痞子,想法肯定與這丫頭不同。

她家小痞子肯定與她同一條心,肯定是覺得既然當好人不能長命,那便是當禍害又如何?小痞子絕對會希望她能夠長命百歲,好與他一起白首偕老……

驀然,沒由來的,一股冷涼滑過她的心間,讓她沒由來地打了個冷顫。

雷舒眉說不上來心底陣陣的透寒是什麼感覺,彷彿是預感般……不!不會的不會的,一定不會有事的。

她好吃好睡,人好好的坐在這兒,能出什麼事情?

雷舒眉故作淡然地往那碗還冒著微煙的藥湯望去,想她或許根本不該多心,就算眾人有事瞞著她又如何?

她不信問驚鴻會忍心傷害她與他們的親生骨肉,那碗藥苦了些,可是,必定不會對他們的孩子有任何危害的,她相信他,絕對不會惹她傷心難過。

「把藥端過來吧!」她皺了皺俏鼻,對青青說道:「先不說那藥苦,我怕我家小閨女在我肚子裡苦成一張苦瓜臉,光看那黑呼呼的顏色……青青,你說我和鴻的膚色都白淨,會不會因為我喝多了這些黑藥湯,讓我家小閨女的皮膚在我肚子裡變得又黑又黃?為了不讓她怨我,我這個娘是不是應該從現在開始就多曬日頭,把自己的膚色曬黑一點,說她皮膚黝黑是隨了我,好讓她不會覺得自己是我們隨便從路邊抱來的小娃娃?」

這時,恰好走過白英紛落的銀杏樹下,進了「澄心堂」地界的沈晚芽剛好聽到這一番話,忍不住失笑出聲。

「眉兒。」沈晚芽見她們主僕兩人聽見她的笑聲,一起轉過頭來,對著她們,沈晚芽笑罷才又道:「快把藥給喝了吧!至於孩子的皮膚顏色,至少據我所知,我們問家還未出過皮膚不白晰的後代,不過,要是真的出了個膚色又黑又黃的孩子也不打緊,那孩子要想做自個兒是路邊抱來的也好,總歸我們都會極疼他,想來這般養大的孩子,應該會因為我們對他不捨不棄,而更加乖巧好養才對。」

「我不要。」雷舒眉想也不想就回道。

她才不要與問驚鴻的親生孩子,因為誤會自個兒不是他們親生骨肉,而更乖巧好養,他們都如此受到自家爹娘疼愛,他們的孩子當然也要備受寵愛才可以!

「說笑的,你當真呢!」

這丫頭的孕傻,只怕不太一般,沈晚芽忍不住心想,是不是懷孕前越聰明的女子,懷孕之後,孕傻的情況反而嚴重?

雷舒眉哼哼了兩聲,雙手捧著藥碗,完全不掩滿面愁苦地啜喝著,但就在藥湯還剩下小半碗的時候,她忽然感到頭裡一陣銳痛,雙手一鬆,藥碗翻落,烏黑的藥汁灑在腿上,半熱的溫度從衣料滲入肌膚。

「眉兒!」沈晚芽擔心地喊,讓青青快去喚人。

雷舒眉先是看著腿上的藥汁污痕,不太明白自己為何會打翻藥碗,然後,她抬頭看見沈晚芽擔心的面色,看見那樣子好像正在喊著什麼,但是她聽不見,耳朵裡嗡嗡直響,讓她什麼也聽不見……

「鴻,我冷……抱著我,我很冷。」

楚楚可憐的聲音,伴隨著哭泣的哽咽,讓此刻被人緊抱在懷裡的雷舒眉看起來就像是個被拋棄的孩子,她不停地在發抖,覺得自己的身軀就像是要被冰凍了一樣,就連她心愛男人的懷抱,都不能給她些許溫暖。

「問公子,請將雷姑娘鬆開一些,好讓老夫為她取穴下針。」

一名老太醫站在床畔,手裡捻著銀針,表情有些擔心與無奈,就怕遲了有半點差錯,回宮之後難以向對此事十分關注的帝王交代,他們心裡也都清楚,雖然雷舒眉已經懷孕七個多月了,但是,她與問驚鴻還未成親。

「不要!」

問驚鴻的雙臂才稍稍鬆開,就聽見懷裡人兒瘋狂的尖叫,叫得他只能再將她給緊緊抱住,他抬眸對太醫求道:「或許要辛苦大人,讓我抱著她,大人同時幫她尋穴入針,要不她一旦掙扎不從,對她與肚裡的孩子,都會有傷害吧?」

「是,就照問公子所說的辦吧!」老太醫與一旁的同僚都只能點頭,他們親眼見過雷舒眉在激動時的抵抗有多難以控制,雖然他們都知道那是因為她承受著極大的苦楚,但見了仍舊不免心驚。

「鴻,抱緊一點,我冷……你抱緊一點。」

雷舒眉扯著他的衣袍,不明白他為什麼不將她抱緊,她不是告訴他她很冷嗎?為什麼他不抱緊她?對了,他不喜歡她,他說他們之間不可能,一時之間,她恍恍惚惚的分不清楚從前與現在,她覺得連心都痛了起來。

「我們真的不可能嗎?小痞子,就一半的一半喜歡……也可以,我不貪心,真的……你不要說我們不可能好不好?喜歡你,我可以等……等你喜歡上我的那一天,我只希望,那一天,不要來得太遲……」

在場眾人,只有問驚鴻聽得懂她所說的話,其中錯亂著過去與現在,真實與虛幻,這一瞬間,他只想緊緊地抱住她,將她給揉進他的骨子裡,他想,或許,只有他們融成一體再不分離,才可以教她不會再不安?

可是,他卻什麼也不能為她做,只能勉強讓她不要妄動,讓太醫為她在頭面以及在雙手雙腳上取穴下針。

在太醫為她施針之後,沒過多久,她陷入了昏睡之中,太醫為她把脈,確認脈象穩定了下來,告訴他們這次算是勉強渡過了。

在眾人都離去之後,寢屋裡只剩下他們二人,問驚鴻抱著心愛的女子,心痛地感覺到她的身子在昏迷之中,偶爾還有一兩下無法控制的抽搐,他親吻著她被汗水濡濕的髮際,在她的耳邊低語,說著在她其中一卷小說裡,小痞子在歷劫歸來之後,曾經對大俠女說過的話。

「……我只想你,在離開你的時候,我去看了大山與滄海,也去看過了黃河與長江,那些地方都很美,我遇到了許多許多人,跟著他們一起做了許多大快人心的事,跟他們在一起,我很快樂,可是,最後我發現,我只想見你,你不在我身邊的日子,我好想你……眉,對不起,我早該說,我愛你。」

記不得了。

無論雷舒眉幾次努力回想,她腦海裡的記億總是片斷零落,好像有許多事情她沒記住,可是她很想記起來,因為覺得那些事情很重要!

她只記得疼……頭疼之後,鴻說她捱不住疼就睡了,讓她多吃幾帖藥,這頭疼病很快就能夠痊癒。

起初她一直追問,但後來,她不問了。

不敢問。

在一次醒來,除了渾身的筋骨酸痛,偶有的一些瘀痕,她還看見了問驚鴻臉頰上一道被什麼刮過的傷痕,然後她同時就在自己的一片指甲之內,看見了乾涸的血痕,她的身上沒有傷痕,那不是她的血。

血是他的。

從那一刻起,她就怕得不敢問。

在她記不得的時候,對他做了什麼?

為什麼她會傷了他?

今天午後,雷舒眉小睡片刻醒來之後,覺得整個「澄心堂」裡有一種異常寂靜的詭譎氣氛,平日裡,她總能聽見青青與其他丫鬟說話或忙活的聲音,可是今天卻是靜得能夠聽見窗外風拂樹梢的沙動聲。

當雷舒眉走到小廳,看見一個人的背影時,她終於知道製造出這一場詭異氣氛的兇手是誰,她想自己根本不需要訝異才對,這天底下,除了她爹之外,也沒幾個人能有本事,光是存在就足以震懾人心了。

雷宸飛聽見背後的腳步聲,回轉過來,看見女兒正看著他,那一張剛睡醒還帶著幾分紅潤的嬌顏,看起來有一點迷糊無辜,似乎還在思考著該用什麼表情面對許久不見的親爹。

「爹。」最後,雷舒眉軟軟地喚,帶著一絲埋怨,先下手為強道:「您都不想眉兒。」

聞言,雷宸飛哪怕是心情再沉重,卻還是被她的鬼心眼給逗笑了,「你這丫頭老是喜歡說話氣爹,怎麼可能不想呢?」

「有多想?」她見親爹笑了,心也就大膽了。

「很想。」雷宸飛就連說著好聽話,表情都很冷靜。

「就這樣?」沒誠意。

「眉兒,爹不是一個會說甜言蜜語的人,別強爹所難。」

「好吧!你是我爹嘛!我哪裡會不知道,如果是別人說很想,那肯定只有那麼一點點……」她以右手拇指與食指掐出一點點距離,「但如果是我爹說很想,那肯定有那麼多、那麼多……」

說著,她張開了兩隻纖細的手臂,能張多開就張多開,誇張的樣子,把雷宸飛給逗得面上帶笑,一刻也捨不得從心愛女兒的臉蛋上挪開。

明明幾個月的時間沒見面,但是,父女兩人親暱的樣子,就像是昨天才促膝長談過,感情一樣好,雷舒眉忽然想到自己應該要獻寶,興奮笑道:「爹,讓眉兒帶你到處看看,這個『澄心堂』啊,現在可是屬於我的喔!」

她一邊說著,一邊環顧,又道:「以後,這裡就是我另一個『掛子門』,我都想好了,等生了孩子之後,就能開始敲敲打打不犯忌諱,在那兒,我要給自己弄一個書庫,還有……」

「眉兒,你可能會死。」雷宸飛壓沉的嗓音在女兒背後響起。

雷舒眉忽然一頓,回頭看著親爹凝重的臉色,失笑道:「爹,你說那是什麼傻話?人終難免一死,我自然也不例外啊!你今天來這裡就只為了告訴眉兒這種人生自古誰無死的道理嗎?」

雷舒眉心裡涼涼的,今天,在見到她爹親無緣無故出現在「澄心堂」時,她心裡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他是有備而來的,這天底下,只有她爹能夠在她想要裝傻不認時,還可以逼她面對現實。

他是來代替所有人,告訴她真相的。

雷宸飛確實不容她逃避,一字一句,鉅細靡遺地對她說出這段日子以來她發病時的狀況,因為逐日加重的症狀,讓姬千日和太醫們都不表樂觀。

在這段時間之中,他們甚至於透過陸雪龍與鳳彼舞之間的交情,讓當初救元潤玉於危急之中的傅鳴生設法,但是他們連這位高人的面都沒見到,只有鳳彼舞傳了她家鳴爹的口信出來,只說他與雷家的機緣,在當初蓮慶救雷宸飛一命之時,已經了卻,他能夠修補當初蓮慶沒有做到的缺失,可以讓雷宸飛的雙腳再度行走,但是他救不了雷舒眉,因為,他知道他們不只是要救雷舒眉的性命,而是要保她不癡不癱,他能保人性命,但並非無所不能的神仙,所以他無能為力。

傅鳴生的意思很明白,他所能做的,只是比那些醫者們多一項,那就是保住雷舒眉一口氣不斷,如此而已。

末了,雷宸飛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若只是一口氣,我們都知道……」

「那不是我要的。」

雷舒眉替她爹親把話說完,光想她成為一個活死人的樣子,只是想著她都覺得渾身害怕顫抖,她寧可死,也不願意成為一個活死人!

說完,她看著爹親陰沉不語的臉龐,看見了他眼眸裡的那一抹狠厲,讓她心生了恐懼,急忙道:「爹,別怪他,他不是故意的!」

雷宸飛知道女兒這句沒頭沒尾的話,代表了什麼意思,她口裡說的那個「他」又是誰,他雖然知道她很喜歡問驚鴻,但是,卻不想是愛到了知道自己的血症與他有關,可能會因此而死的事情,率先想到的並不是擔心自己的性命,而是維護這位問家少爺,不讓他動手傷害絲毫。

她見爹親目中的戾氣不減,反倒因為她的維護而多添一絲怒意之時,她走到了爹親的車輪椅之後,跪了下來,近八個月的身孕,讓她跪下的動作顯得笨拙,讓她跪地的那一瞬間,膝重難受,可是,她也沒半點遲疑,就直直地跪立著,從身後環住爹親的頸項,低頭將額抵在爹親的肩上,話甫出喉,已經哽咽。

「爹,對不起。」

「你起來!」雷宸飛怒喊,這一生,他從未讓女兒下跪過,哪怕是玩笑也沒有,如今,她卻是為了另一個男人對他下跪,教身為爹親的人情何以堪?

「對不起。」她搖搖頭,執拗著不起。

雷宸飛大掌按住女兒圈住他的纖手,沉重地閉上雙眼,歎了口氣,「眉兒,為了他,你就是這麼對付爹的嗎?」

話落,雷舒眉沒有接口,只是緊咬住嫩唇,她知道爹親的心已經鬆動了,靜默片刻,再忍不住對爹親說出,藏在她心裡許久的思念。

「爹,眉兒想你,好想、好想……」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9-27 03:28 PM

第十七章

沖喜--

或許,這是眾人為問驚鴻與雷舒眉趕辦婚事的重要原因之一,但是,對於他們而言,這個目的倒在其次,他們想的是終於可以與彼此結成夫妻。

一連幾日,「宸虎園」的裡裡外外,都是人進人出,不只是嫁出去的元潤玉回門幫忙,就連雷家眾人都是傾巢而出,來給他們的眉兒辦喜事,因為考慮到雷舒眉的身體狀況不宜奔波勞動,所以就直接在「宸虎園」接轎迎娶,只不過是從側門抬出,再從大門抬進去,也算是過大門的明媒正娶。

新人的喜房設在雷舒眉的「澄心堂」,而不是問驚鴻的「樂雁居」,這個安排被蘇染塵開玩笑說,這不像是嫁女兒,倒像是把人家兒子娶進門。

對於這個調侃,問驚鴻老神在在,不以為意,因為他家的眉說過,誰跟蘇小胖那妖孽的毒舌認真,誰就是存心在跟自己過不去。

況且,最後把他們的喜房設在「澄心堂」,他以為他家爹娘也不無幾分向雷家賠罪的意圖,但總之是在一起,誰嫁誰娶,其實並不是太重要。

今天,是喜房安床的日子,前兩日,雷舒眉就已經挪居到「樂雁居」去睡,因為在「澄心堂」裡的婚床,要依她與問驚鴻的生辰干支再重新擺放。

除此之外,還要準備一百零八枚的銅錢,以銅取同之意,將八枚銅錢壓在床腿下,象徵「八字合同」,另外一百枚放在床頭床尾,取「同心同體」之意,床安好了之後,還要祭拜床母。

問驚鴻帶著雷舒眉過來時,正好要準備祭拜的儀式,在捻香拜完之後,小兩口一起看著新房佈置,較之先前,屋裡多了不少從雷家送來的賀禮與嫁妝,還有門窗上的雙囍字與紅色剪紙,最搶眼的是一張新郎親著新娘的龍鳳合婚,不過,要論氣勢與張揚,都比不過掛在小廳裡的一大幅百子刺繡圖。

但是,吸引住雷舒眉目光的,卻是一榴花白頭的掛繡,一雙白頭翁相依棲在結實開花的石榴樹上,雖說取的是多子之意,但是,在雷舒眉的眼裡,卻只見到了那一雙白頭鳥。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看著那一雙白頭翁,她想自己能否與問驚鴻兩個人長相廝守,今日青絲,老來白雪?

「看什麼?」問驚鴻走到她身後笑問道。

「看這幅繡的鳥兒很好,只可惜下面沒放個鳥巢能下蛋。」她打趣地笑說著,側首偎到他的懷裡。

今天一早醒來,她渾身既虛又疼,記不起前一天自己做過了什麼,但她已經知道這通常是她發病之後會有的狀況,他依然是什麼也沒說,只是對清早醒來的她問是否餓了,要吃些什麼?

看著他雙眼底下泛著淺青色,她知道他一宿沒睡,對她綻放的笑容,看起來有心而無力,讓她比起擔心自己的病情,更加不捨他所受的痛苦。

問驚鴻聽她可惜繡裡沒有鳥巢,輕笑道:「沒有鳥巢是想讓這一對白頭翁自由自在的飛,只要它們飛在一起,就哪裡都能是它們的巢家。」

「好像是這個道理沒錯,我們家的鴻說的當然都是對的囉!」雷舒眉半開玩笑的語氣,惹來他沒好氣的一記笑睨,她回頭看著新床,又道:「對了,今天聽說是蓮蓮要跟你一起睡?」

問驚鴻點頭,從背後圈抱住她,「嗯,聽說習俗是要小童子一起壓床,晚些時候蓮蓮就會背著他的小包袱過來跟我睡一晚,我聽說他已經一晚興奮得沒能睡著覺,被笑說怎麼看起來好像是他要當新郎倌似的。」

「他可好了,能跟他最愛的堂哥一起睡,那今天晚上誰跟我睡?」雷舒眉說著一臉苦惱,黑白分明的美眸忽然一個滴溜,看起來淘氣生動,「我也一起睡吧!難得這幾天大家都在,今晚把他們一起叫來,湊成一屋睡覺吧!辦喜事,當然就要越熱鬧越好……」

大紅花轎,鑼鼓喧天。

依『雲揚號』與「京盛堂」兩家在商場上的人脈與財力,今天的成親場面可謂是隆重浩大,不過,今天被請來與宴的客人,許多人的模樣看起來不像是做生意的商人,有些或者高大魁梧,有些或者渾身刀疤,有些不怒不笑,只是隨便一瞥,就足以把孩子給嚇哭,各形各色的凶神惡煞漢子,說他們這些人是綠林大盜,都會有人相信。

客人們都聽說,這些人是新娘子的朋友,聽說這些還是少數其中幾人,要是新娘子的朋友們全數都請來了,不知道要嚇壞多少人?

但是,這些凶神惡煞卻被一個人給嚇壞了,不過將他們給嚇得心臟一度都要停止的人,非但長得一點都不醜不惡,反而生得是俊美斯文,溫潤翩然,但是其中幾個老人認了出來,那張美得十分妖孽的臉蛋,與當年的元奉平一模一樣,這個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很快的,前來的鏢局弟兄們都知道了。

若非當中的解伏風事前知情,把他們給喊住,只怕這些曾經叱吒武林的高手們早就已經嚇得夾著尾巴逃掉。

新人拜堂時,在他們左右雙方都有人在忍耐,站在解伏風身後的兄弟們,一個個都忍住了不拔腿逃掉,而站在另一邊藏澈身後的蘇染塵則是在忍住不發難,生平他就最恨有人盯住他這張妖孽美的臉蛋不放,偏偏在他前面就有一堆人不知死活,他回視那票傢伙,眼神帶著森然的痛恨。

最後是藏澈實在忍不住,移動了腳步,把他家蘇小胖給完全擋在身後,不讓雙方視線再交鋒,壓沉嗓音警告道:「蘇小胖,今天是眉兒的大喜之日,再難忍耐也都請忍過去,誰教跟你共用一張臉的元奉平當年下手如此之狠呢?」

「誰要跟那個混帳共用一張臉?!」蘇染塵咬牙切齒,現在他光聽到「元奉平」三個字,就痛恨得想將那個人碎屍萬段。

「說話留神,他好歹是我娘子的親爹,你得罪玉兒,就是得罪我。」

「哼!」

今日堂上,坐著兩雙父母,乍見之下,還真是分不清楚現在是嫁女兒還娶兒子,但可以清楚明白的是,日後雷問兩家的姻親關係是再斬不斷了。

三拜過後,送入洞房,這時,家人朋友們分成了兩股,一些人留在大堂準備後續的宴客,有人則送新人進洞房,解伏風自告奮勇走在最前頭,手裡提著一大籠筷子,完全不管有人過來阻止,一捉一把木筷銀筷,叮叮咚咚地撒著,一邊念道:「筷子筷子,快生貴子,筷子飛揚,子孫滿堂,筷子落地,狀元及第。」

雷舒眉在紅蓋頭下,聽了直皺眉,纖手扯了扯她家新郎倌的紅衣袖,悶悶地嘟嚷道:「鴻,去跟解伏風說,我要生女娃娃,不要生狀元。」

問驚鴻知道她的心思,咧嘴笑哄道:「你別認真,就是一個習俗,再說女娃兒也不是不能考狀元的,是不?咱們想個辦法,讓你家長得像元奉平的蘇小胖去跟皇帝陛下打個商量,未必不能通融一個女狀元嘛!」

「我家女兒要當大俠女,我都已經替她找好師父了。」雷舒眉說什麼都不依,用力地扯了下手裡的新郎袍袖。

原來,她背著他不止義父義母,連孩子的師父都找好了?問驚鴻哭笑不得,真想問問她是不是連孩子的娃娃親對象都定好了?如果她的回答是肯定的,他覺得自己似乎也不會太驚訝。

她總是能夠教他意外,總是給予他無限驚喜。

殊不知,他所想的娃娃親,她真的給找好了。

此刻渾然不知的問驚鴻,唇畔的笑痕又深了幾許,湊首在她的紅蓋頭邊,打趣低問道:「你就不怕咱們家女兒跟你一樣,不是塊學武的料子?」

「問驚鴻,你還說疼我?你就這疼法?這樣潑我冷水,你很高興嗎?我要生女兒,她要是個大俠女,不會跟我一樣……我不要她跟我一樣啦!」雷舒眉一邊低嚷著,一邊氣得想要掀蓋頭跟他理論。

一旁的人看著新郎倌與新娘子似乎起了爭執,卻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問驚鴻離得最近,只能一邊按住她不安分的手,一邊抱著陪笑,柔聲地哄道:「好好好,不一樣,咱們的女兒肯定容貌像你,身手像我,眉,這蓋頭不能掀,咱們還沒到喜房,再忍忍。」

「不讓我掀蓋頭,你就別再氣我。」

「好好好,一定不再氣你。」

這時,蘇染塵一把抱起問日蓮,走到解伏風面前,伸手討說道:「來,筷子也給我來一把。」

「蘇小胖,你要做什麼?」元潤玉也在送新人的隊伍之中,看著他一把抱著孩子,一把拿筷子,熟悉習俗的她很快就知道他要做什麼,十之八九是她前兩天與他提過的那件事,「蘇小胖,你別鬧,你又不是新娘子的爹,這抱小孩子以筷搗窗的習俗,就算要做,也該是宸爺來做才對。」

「玉兒,說你八股死板,你還不承認?真不知道瑤官那隻狐狸怎麼會看上你這只呆頭鵝?」蘇染塵哼哼了兩聲,仗著藏澈不在場,不能護元潤玉幾句的狀況下,一張天生損嘴沒跟她客氣,「你說宸爺的情況,怎麼把小孩抱起來?在我心裡,我把宸爺當爹,所以,我這是代宸爺的勞,更何況,這圓臉小子份量可沉了,尋常人抱他都要腰折,更不可能讓宸爺抱他了。」

「不許說我份量沉!」問日蓮抗議。

「沉就沉,你敢吃得臉那麼圓,還怕人說你胖?」蘇小胖不屑地輕哼。

「我只是臉圓,我不胖!」

「胖有什麼不好?我小時候可比你胖多了。」

小傢伙眨了眨眼,不信道:「你……真的?你是說,你小時候也很胖,可是長大以後,模樣就變得那麼好看了?」

「對,你多跟我學學,再多吃個幾兩肉出來,說不準你長大以後,也可以長得像我那麼人模人樣。」

「我不要。」問日蓮倏地激動了起來,一邊推著面前的絕美臉蛋,一邊歪頭對後面的親娘大叫道:「娘!以後我三餐都只要吃半碗飯,我不要長胖長肉,胖子長大以後會變得像這個哥哥一樣像女人漂亮,我要長得像驚鴻堂哥一樣高大英俊,像個男子漢大丈夫。」

他的喊聲才落,一旁的人已經笑成一團,就連雷舒眉遮著紅蓋頭,都笑得花枝都顫了,偎進了問驚鴻的攬懷裡。

「你這圓臉小子胡說什麼……」聽見眾人的笑聲,蘇染塵的臉黑得能擰出水,就算他對自己美得妖孽的長相有一百個不滿意,也容不得他人多說一句,更何況是出自一個屁股怕都還是青色的圓臉小子之口,更教他氣悶了。

這時,一手攬抱著自家新娘子的問驚鴻止了笑,輕嘖了聲,對著問日蓮反駭說道:「蓮蓮,你這話不對,也冤枉了我,你堂哥我小時候吃得比你多,就只是不怎麼長肉,一直到過了十四歲那年,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就抽高長壯了,所以,如果你想長得像我一樣,就試試看每餐多吃幾碗飯,如果多吃了還不長肉,說不定有幾分機會可以像我。」

「如果不行呢?」問日蓮在聽完他家堂哥說的話之後,那張圓呼呼的小臉頃刻皺得跟包子沒兩樣。

「那就做好心理準備,把你眼前那個妖孽的樣子看仔細些。」問驚鴻努了努下頷,話聲才落,大夥兒又笑成一團。

「我不要我不要……」問日蓮不住地搖頭,驚恐地看著蘇染塵那一張被他小胖手揉得變形的妖孽臉蛋。

「你這小胖子,不要再揉我的臉,把手放開,不然我打人了喔!」蘇染塵受不住吃疼,怒得目露凶光,只是在被揉得變形的俊顏上,看起來一點都沒有威脅的感覺,反倒多了幾分逗趣。

這個時候,跟在一旁的幾位武林長老都楞得說不出話,那個元奉平……跟面前的這一位,似乎相像的,只有那一張臉皮子?

但是,實在是太像了,就像同一個人似的。

「喂!後面的,你們認真一點,現在可是在做正經的大事,不要嘻笑,要送新郎倌和新娘子進喜房了。」聽見後面一片笑聲,停下撒筷的解伏風回頭想要再罵幾句,卻沒料到連新郎新娘都笑得彎腰,他沒轍地撇嘴,繼續撒他的筷子往前走,懶得管後面那一票沒半個正經的傢伙了。

哼,等到他跟他們家蘭蔚成親,絕對不許這些傢伙胡鬧。

解伏風讓自己去想不在身邊的烏蘭蔚,喊著大夥兒一會兒要記得撿筷子回去沾喜氣,也不願意去回想,幾天前,雷舒眉把他們幾個把頭都給找來,逐一交代的場面,她說已經徵得她爹的同意,就算她不在之後,幾位舵主依然都會為他們打理鏢局的事務與帳目,會安排人手為他們訓練,讓他們不必擔心。

回去之後,他與幾位長老都是心情沉重,當初原以為不過就是一個會對他們敲詐勒索的斗花子,卻沒想到在得知她可能會死之後,他們的心如此不捨難過,比要失去一個親人更想哭。

結果,就他一個撒筷人走在前頭,一群人在他後面又是笑、又是鬧,花了小半個時辰的功夫,終於將新人給送進了洞房。

在這個時候,一旁能說上幾句話的長輩們,對於前面那個撒筷的人兀自往前走,一邊喊還一邊交代弟兄等會兒每人撿一雙回去沾喜氣,他們真是不忍心告訴他,那筷子是進了洞房才要撒,所以才會有人阻止,不過,他們這些老人家已經是一個個不想糾正什麼,懶得再管了。

什麼習俗忌諱之類的,早在新娘子揣著八個月的身孕進門時,就已經都可以不必再計較了。

更別說他們都被交代過,心裡都有數,這個時候,新人們開心就好。

小兩口還能開心的日子,怕是不多了。

原來在習俗之中,是要鬧洞房的,聽說是因為古人們相信,在洞房裡有狐狸鬼魅作祟,為了要驅除陰氣,增加人的陽氣,所以才要鬧洞房,要不然,就會變成人不鬧鬼鬧的後果。

不過,一整天的勞累下來,雷舒眉進洞房時,已經是臉色有些蒼白,元潤玉有些擔心,蘇染塵則是見了之後,吆喝一聲,讓眾人跟著他回宴場去喝酒,說他備了百年不世的美酒,誰敢不跟著他來喝,他就讓誰倒楣。

結果,原本熱熱鬧鬧的喜房,最後只剩下一夜長明的花燭,以及一雙新人們,他們已經脫去了婚衣,只是今兒個他們連單衣都是喜氣的紅色,問驚鴻為他的娘子脫掉了鳳冠,解下她一頭青絲,讓她躺上喜床,說有個驚喜要給她。

她躺在床上,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將架子床平日裡不用的拉門給掩上,說不上小卻也不大的空間裡,忽然一片暗黑,她才正有些害怕的時候,忽然閃過一點火光,然後,在角落裡,有一盞燈亮了,豆大的燈火上,架了一個鏤空的金屬圓盤,在光芒中,她看見他的臉,才正想開口,就見到他伸手往上指了一指。

雷舒眉依他的指示,抬眸看向床頂,驀然間,她漾起了笑,帳頂的一輪光亮宛如明月,月裡卻不是嫦娥與吳剛伐桂,而是在點點盛開的梅樹上,飛著一隻展翅的鴻雁。

問驚鴻躺到她身邊,將她給攬進懷裡,吻了下她的額角,笑道:「我讓人去『金陵』找了很久,但是,就是一直找不到在同一顆雨花石上有鴻雁與紅梅,但我們是要在一起的,所以我讓人做了這輪月鏡,你喜歡嗎?」

「當然喜歡,這比雨花石更好,好上一千倍。」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變得愛哭了,在對他說著這些話時,美眸裡盈著淚光,偎在他的懷抱裡,與他看著頭頂的那輪光亮,好半晌,才像感歎般說道:

「我一直很期待伏風他們會在我成親的時候,狠狠的鬧我洞房,可惜了,他們沒有那麼做,我連他們會玩什麼花招都想過,也準備了應對的方法了說,沒想到他們竟然就乖乖喝酒去了,蘇小胖準備的酒,有好喝過鬧我洞房的樂趣嗎?那妖孽擺明跟我作對,準備那麼好的酒給他們要做什麼?!」

說完,雷舒眉哼了兩聲,不過,她心裡卻也知道,他們這些人乖乖跟著蘇染塵離去的原因,並非是那些絕世好酒,而是光看蘇染塵那一張與當年元奉平一模一樣的俊美臉蛋,就足以讓他們嚇得三魂掉了七魄,蘇染塵說讓他們乖乖離開喜房,他們自然不敢多留片刻。

她心裡清楚,蘇小胖那個妖孽,雖然平日裡會與她鬥嘴,會故意說惡毒的話氣嘔她,但是,這段日子,對於她的病情,一直都是極關心的,才會明明不喜歡皇帝的示好,卻還是厚著臉皮為她進宮去求了太醫,她最知道蘇小胖對自己那張妖孽臉蛋有多痛恨,但還是為了她出去賣色相,這份心意,真教她浮一大白。

聽她惋惜沒人鬧洞房,想她是無聊了,也想到今夜過後,雷家人就要回去『雷鳴山莊』,日後要再見面,不似這段日子容易,他笑道:「要是你嫌悶,要不,我們到前頭去,跟他們一起吃喝談天?」

「不了,我想與你在一起,就我們兩個人,鴻,我想多陪陪你,與你說說話,多看幾眼你的模樣,因為,我怕以後沒機會……」

「雷舒眉,你給我住口!」問驚鴻掩住了她的嘴,有些氣憤地瞪著她故作一臉無辜表情的嬌顏,壓沉嗓音道:「不許說,我不許你說,今天是咱們的大好日子,什麼晦氣的話,一句也不許說。」

她「啾」地一聲,親了下他掩住她嘴巴的掌心,拉住了他的手,以嫩頰輕蹭,一臉的依戀不捨,見他若有所思的表情,忍不住問道:「你想什麼?」

「我在想,這幾天見到你與雷家的人相處其樂融融,無論你們多久沒見面,說起話來,都像是從沒分開過一樣,他們都待你極好,我想,如果,你沒有遇見我,沒有喜歡上我,有他們在,如今,你的日子該過得多快活?」

聞言,雷舒眉一瞬的沉默,卻是不答他的話,彷彿未曾聽聞過般,顧左右而言他地指著頂上的那輪光亮,淺淺笑道:

「你再讓人做一面這種鏡子好不好?就依著這個圖案做,不過,要做得又圓又大,只有一個地方要更動,就是這次要多兩個孩子,一個是蓮蓮,一個是我們的孩子,今年中秋,我讓蓮蓮抱著我們的孩子,我們一起賞中秋月,到時候,天上有月亮,咱們在自個兒的院裡的牆壁上也做一個比真正的月亮還要大、還要圓、還要更美的月亮,我們可以指著自個兒的月亮,跟蓮蓮說,我們奔月時都沒忘記要算上他一份,你想,那小子會有多感動呢?」

看她的樣子,知道她又打算顧左右而言他,裝傻不想回答,但聽她說起與他們一起賞中秋月,問驚鴻心裡高興,無論是否只是遙不可及的夢想,能夠與她一起計劃著未來的事情,都教他感到由衷歡喜。

問驚鴻轉過頭瞅她,正好見到她也把頭轉過來,兩顆共享一條長枕的腦袋靠得好近,近得就連彼此氣息的熱度與濕潤,都能夠明顯地感受,

他伸出手,將滑落在她頰上的一縷柔軟青絲給往後撥開,柔笑道:「難怪蓮蓮對你是死心塌地,眉兒,你這些哄人的伎倆,再加把勁,肯定能哄到那小子把心肝都掏出來。」

「你就覺得現在我哄他掏心肝,他會不掏嗎?」

「還差一點,比起我這個堂哥,你還有努力的空間。」他說得頗有自信,而這的確也是事實。

她哼哼了兩聲,「不就是他把你當學習對象,還想以後長成你這副小痞子模樣嗎?如果我也是男子,未必會輸你。」

言下之意,她就只輸在女子之身,讓問日蓮不曾想過自個兒要長成她這副嬌柔模樣,絕對不是因為哪方面不足而輸給他。

聽她又不服氣地哼哼兩聲,問驚鴻低啞地笑了,伸出長臂將她擁進懷裡,感受她柔順的依偎,在帳頂的那一輪圓月之下,帳下的人兒,也是相擁團圓。

只唯願,人長久。

千里共嬋娟。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9-27 03:29 PM

第十八章

隔日--

清晨的光芒,在東方的天際,宛若翻白的魚肚,隨著時間的推移,一絲絲地綻亮,只是微弱的光亮猶不及天地萬物,「澄心堂」裡,徹夜不滅的龍鳳火燭,在稀微的幽色裡,顯得格外醒目。

問驚鴻醒來之時,卻已經不見床畔之人,衣掛上不見白狐氅子,他略作整裝,抄過氅子出門尋人,在昨晚所下的薄雪上,覓見了新踩的腳印子,終於循著在後山的湖邊看見了他的新婚妻子,朝著倒映黎明金色的湖面而立。

「眉。」

或許,是怕嚇著了她,或許,是不想擾了她與這清晨交融的美景,他啟唇,朝著她的背影輕喚,嗓音溫柔得一如被風吹開的微漪。

雷舒眉聞喚回眸,看見她昨兒個裡成親的夫君,也不知怎地,明明就是先前的那個人,但是,她卻見了他覺得心甜,不由得露齒嫣然笑了起來。

「夫君。」

她笑喚,在很久以前,她就想這麼喚他一次。

一瞬間,問驚鴻像是被震撼住般,怔怔的動彈不得。

夫君。

對這兩個字,他並不陌生,她也合該是如此喊他,但是,這卻是他生平第一次聽見她如此喚他。

那甜嫩的嗓音,輕輕的,帶著一點嬌羞,卻像是擁有雷霆萬鈞的力道,強烈地震撼他的心魂,讓他甘願拿自己的一切,換這一瞬間的永恆不滅。

她似乎不太明白自己在他心中掀起的洶湧狂潮,只是微微傾側嬌顏,不解他為何不言不語,只是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問驚鴻不急著為她解惑,仍是直勾勾地凝視著她,捨不得驚動此刻的美景,在宛若金粉灑落的晨光之中,她背水而立,水面上耀眼的光芒,映得被白狐氅子擁裹的她,閃閃發亮,就像是剛從天界謫下的仙子,纖塵未染。

雷舒眉像是明白了什麼,微微一笑,也不出聲喚他,只是兀自地回頭,看著已經被黎明天光給拂照得一片明亮的湖面。

半晌,一隻男性的修長臂膀,從背後環上她的肩膀,將她給摟進懷抱裡,她不掙扎,依順地偎了過去,將臉頰貼靠在他的肩頭,被攏在氅子裡的柔軟青絲曳出了幾縷,隨著風兒輕飄,為她恬淡的神情憑添了幾分柔弱。

「天色還早,為什麼不睡?一個人大冷天的跑來這裡,看什麼呢?」

如果雷舒眉抬起頭,看他的臉,會瞧見他的眼眸裡蘊了些許責備,但是她沒有動作,仍只是笑著貼偎,讓自己只聽見了他語氣裡的擔憂,帶著有半丁點兒拿她沒轍,半丁點兒寵溺的味道。

「就醒早了,睡不下了啊。」她說得無辜,實情也是如此,從氅子裡探出空了一半的暖筒,「喏」了一聲,勸誘著他把手掌伸進來。

問驚鴻側睨了她的嬌顏一眼,撇唇歎息了聲,順著把右掌伸進那個同樣也是白狐皮所做的暖筒裡,立刻就被她縮在暖筒裡的左手給緊緊握住,那只被毛皮所裹的小手,在握上的那一刻,感覺微涼而纖細。

「就不知道要帶個小手爐出來嗎?」他反握住那只沁涼的小手,以男人溫熱的掌心,為她熨貼溫暖。

「哪知道這兩天又還寒了?我以為這麼穿就夠了嘛!」她嘴裡嘟囔,表情卻是笑咪咪的,剛才還覺得有點冷了,現在找到了天然現成的暖爐,甫一握著,就連心都暖了。

「不夠!怎麼會夠?你現在和孩子是兩個人,就該雙倍保暖才對。」

「哼,果然是第一次當爹的人。」說完,她又哼哼了兩聲。

「你這話怎麼說?」問驚鴻很想吐槽:我是第一次當爹,難道你就不是第一次當娘嗎?

「怎麼說?就是自從有了身孕之後,尤其這幾個月,我覺得自己比從前還不怕冷,我聽說啊,是因為肚子裡的孩子身體溫度比較高,就像個小暖爐似的,我現在到哪兒都揣著一個小暖爐,怎麼還會需要雙倍保暖呢?這一點你都不懂,我現在告訴你,以後你就有經驗了。」

聽她那一回生二回熟,她雷舒眉已經三回當穩婆的口氣,問驚鴻好氣又好笑,不以為然地吭聲道:「這跟第一次還是第二次當爹,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只知道你的手握起來是冷的,事實勝於雄辯,你就別硬要跟我爭了。」

她沒反駁他,只是不置可否地哼哼了兩聲,聽起來就像是小貓的咕嚕聲般,帶著撒嬌的暖膩,教問驚鴻就算想發脾氣也發不起來,更何況,他本來就沒有想要對她生氣。

「睡不著,想什麼?」他揉了揉她暖筒裡的小手,觸感就像是在撫摸著一隻小動物般,滑嫩的觸感教他愛不釋手。

「我又沒跟你說睡不著,我只是醒早了而已。」雷舒眉一邊回答,一邊笑著以指尖勾弄著他的掌心。

「別騙我,在想什麼?」

話落,她沒答腔,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一陣忽然其來的沉默籠罩著兩個人,又亮了幾分的晨光裡,只餘早起的鳥叫,以及湖水輕輕拍著岸邊的泠聲。

「我想家。」她終於緩緩啟唇,說出了內心所想,一直壓抑的情感,也在說出口的同時潰了一角,教她嗆紅了眼圈,「我想爹,我想娘,我想澈舅舅,就連蘇小胖我都好想念,明明昨晚才見過他們,明明也已經住到你家那麼久的時間,可是,就在昨天與你成親之後,才忽然發現,我不再是那個家的人了,就突然……突然覺得好捨不得,好想念他們。」

「想回你的『掛子門』嗎?」

問驚鴻在說出這句話之後,覺得自己根本就不應該問,但他想自己終究還是太年輕,沒能在這種時候沉住氣。

雷舒眉沒答他,先是一默,然後笑了一笑,在這一默一笑之間,答案已經十分明顯,那就是她並非沒有想過,只是再想也沒用了。

一瞬間,問驚鴻為她感到心疼。

而在為她心疼的這一瞬間,他也在心裡質問自己,為什麼沒有在見到她的第一眼,就深深的愛上她?他無法不去想……如果能在相見的最初就為她動心,或許,就不會有後來的傷害。

他抽出了埋在她暖筒裡的大掌,輕撫上她的臉頰,嫩嫩的,帶著被冷風吹撲的嫣紅,他以掌心輕熨著,想把從暖筒裡帶出來的溫熱給傳透進去。

「好溫暖。」雷舒眉巧笑嫣然,往他的掌心直蹭去。

「眉。」

「嗯?」她笑。

「是我的錯。」

「嗯?」笑意從她的唇畔消失,取而代之是不解的蹙眉。

「是我讓你懷的孩子,是我讓你摔傷了頭,腦袋裡才有了瘀血,說起來都是我的錯,眉,如果你沒有遇見我,沒有愛上我,這一切的事情就不會發生了,你可以活得好好的,可以長命百歲。」

「你說那是什麼傻話?懷上這孩子,我也有份,那時候,我可沒有半點不情願啊!而且,一開始還是我色誘你的呢!忘了嗎?你還說這世道都反了,我都記得你說過什麼呢!我不後悔,鴻,就算我明天就會死掉……你讓我把話說完。」她挪開他伸過來要掩住她嘴唇的大掌,搖搖頭,將嬌顏埋進他的胸前,側過美眸,望著逐漸被晨光給映得通亮的湖面,笑著呢喃道:

「我沒後悔遇見你,鴻,就算再來一次,就算我知道會有今天的結果,我還是想要愛上你,也讓你愛上我,從小,我爹就說我性子野,最是閒不住,他就怕我這性子容易在外頭惹麻煩,所以,他才會不管我,任我寫喜歡的武俠小說,沉溺在我所編撰的江湖世界之中,可是他沒想到,我為了要搜集武功秘笈,還是招惹了不少凶神惡煞……呵。」

問驚鴻與她會心一笑,爽朗的笑聲從寬厚的胸膛傳震進她的耳裡,她將臉頰貼得更緊了一些,好將他總是令她心魂蕩漾的笑聲給聽得更仔細。

她默了一默,唇畔的笑痕更深了幾許。

「我不後悔,鴻,你知道的,我貪熱鬧,我怕無聊,如果沒有你,要我只是無聊的長命百歲,我光是想都覺得害怕,就算這輩子不能長長久久,但是能得到你的喜愛,我……等一下,你說這種如果沒有遇見你的話,是什麼意思?沒有愛上你是什麼意思?問驚鴻,你不會只是說好聽話,其實是想要順理成章,把你對我的喜歡給趁機收回去吧?!」

什麼旖旎柔腸就在上一瞬間都成了雲煙,雷舒眉表情忽然轉為凶狠,抬起頭瞪著她家男人……不,就在昨夜,已經是名正言順的夫君了,也因此她的態度更加強悍,得了理就不饒人。

「你在胡扯什麼?」問驚鴻一楞,弄不清眼前的狀況。

「說你沒有。」

「沒有什麼?」

「說你會一直喜歡我,不會把給我的愛收回去。」

「我從沒想過這種事。」

「那就說,說你沒有。」

問驚鴻看她正經八百地繃著臉,好像他就在剛才已經成了負心漢似的,那副過分認真的可愛表情,讓他再忍俊不住,大笑了起來。

雷舒眉氣呼呼地瞪著他大笑的樣子,雖然被他笑得有點生氣,可是,在另一方面,她卻又貪看他此刻的輕鬆表情。

多久了?

究竟有多久時間,她不曾見他如此開心地笑過了?

她只記得在更早之前,她的小痞子很少蹙眉,哪怕情況再凶險,他都能保持彷彿與生俱來的那份慵懶輕狂。

那是她最喜歡他的部分,至今,仍舊深深地愛著。

可是,自從她犯了頭疾之後,她總是能夠在裝作不經意,以眼角餘光瞥向他時,看見他蹙眉抿唇,一副陷入深思的表情。

但是,每當他注意到她投望而來的目光時,就會立刻對她改換笑顏,他都不知道……不知道他如此表情轉變,讓她覺得更加難過不捨,就寧可他一直在她的面前擰起眉心,毫不掩飾地對她坦露他真正的心情。

可是,想到兩個人成日愁眉相對,她又不願了。

彷彿被他感染了笑意一般,雷舒眉也笑了起來,不計較還沒有得到他的答覆,這一刻,她只想與他開心的一起歡笑。

兩個人相伴的笑聲,在清晨的寧靜之中,迴盪得格外的嘹亮。

她從暖氅裡伸出纖手,還未表示什麼,已經被他給一把握住,拉進懷抱裡,突然其來的舉動,讓她嚇了一跳,低呼了聲,而他就像是惡作劇成功的頑皮少年,笑得更加放肆,最後,漸歇的笑聲,沒在他低頭琢她額心傷痕的吻裡。

雷舒眉閉上了雙眸,感覺他吻得好輕好柔,彷彿就怕稍微碰重了,就會把她給傷得粉碎一樣,明明是這般溫柔的他,明明是啊!

她嫩唇彎起了笑弧,心好痛,怎麼辦?!

她想要留在他身邊一生一世,他們相遇得那麼早,他們都還好年輕,卻沒想到她的一生,會是如此短暫……

那天,他說是他的錯,害她至此。

可是在雷舒眉的心裡,卻覺得她遠遠比他錯得更多,若非一開始她不管不顧的糾纏,如今他娶進門的人就不會是她,而是元潤玉了。

是她把一切都給弄擰了,把他的人生也給弄擰了,如果她知道自己不能許他一生,或許,一開始她就不該糾纏。

而今,她再來做補救,還來得及嗎?

不過要從她澈舅舅那兒,把他的娘子搶過來,似乎有些沒良心。

但除了元潤玉之外,她想不出來,還有誰可以讓她放心把問驚鴻交出來,讓他或許願意與之共渡一生。

換了別人,他肯定是不會要的。

自從那一天,她知道姬千日已經住進「宸虎園」的一個院落,而兩位老太醫會按時過來輪值之後,她就知道自己的狀況更加惡化了。

她必須說自己這一生,都在占元奉平這個人的便宜,當年,她開鏢局去眶那些高手們秘笈,就已經佔過一次便宜了,如今,又仗著蘇小胖那一張像元奉平的妖孽臉蛋,得了宮廷御醫為她治病保命,無論這位當年的御前寵臣有多麼面善心狠,行事有多少爭議之處,她想自己都應該要感謝他才對。

因為,為了問驚鴻,她想活下去,雖然真的很痛苦……她不敢告訴任何人,包括問驚鴻她也不敢透露半句,其實,她有時候會記得一些過程,真的很辛苦,好幾次真的都不想活了,但是,她知道自己有多痛,他就有多難過。

「你知道嗎?曾經,我很羨慕你,因為,鴻他對你真的很好。」雷舒眉對著今天陪她澈舅舅一起前來探望她的元潤玉笑說道。

「澄心堂」的小廳裡,只有他們三人,趙嬸與青青則是伺候完茶席之後,就被她們的小主子遣開,問驚鴻則是回總號去將積累了幾天的事給處理完,雷舒眉料想他至少還要幾個時辰才會回來,他不在身邊,她說話就大膽了。

在今天之前,她不太曾仔細留意元潤玉的長相,只知道這位元小總管確實長得不差,卻沒想仔細一瞧清楚,才注意到那張白淨明潤的臉蛋,竟頗有幾分清艷的姿色,但神韻之間卻純若稚子,性格堪稱率直,在那副直腸子裡生不出絲毫的害人之心,難怪當初沈晚芽要將這位小總管指給自己的兒子為妻。

如今,換作是她來替問驚鴻挑選妻子,也會選擇元潤玉,唯有不求為己的真心相待,她才能放心把自己最重要的人交出去。

「鴻兒對自己喜歡的人,確實很好。」元潤玉笑著回說,只不過在她嘴裡的喜歡,不是男女之間的喜歡,而是普通的情誼。

「所以,你沒後悔過嗎?沒有嫁給他為妻?我澈舅舅是個老奸巨猾,說不定將來要讓你吃虧呢!」

此話一出,在一旁的藏澈忽然變了臉色,「眉兒!」

「澈舅舅。」雷舒眉笑吟吟地回眸,對著疼愛她的親舅說道:「最近,我常常在想,我們舅甥兩人會不會聯手壞了人家一樁好姻緣?鴻與玉姐姐原本是婚約,這你也是知道的,對不對?」

「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藏澈冷道。

「人家不是常說,亡羊補牢,為時未晚,澈舅舅,你此刻在想我像我爹,為了要保護對自己而言最重要的寶物,就對誰都能狠嗎?呵,我們父女確實相像,不過要是玉姐姐心不在你身上,我能挑撥得成嗎?其實,我也只是想想,我只是今天見到玉姐姐時,忽然想到了那個時候,看見鴻對她是言聽計從,百般呵護,我心裡是真的很難受,玉姐姐,你可知道,我先前一直拗著不肯跟鴻成親,是因為我妒嫉那個時候你明明與我澈舅舅不清不楚,鴻還是不肯放棄你,還是想與你完婚,他待你這般好,你真的一點都不覺得可惜嗎?」

「我……」元潤玉不太明白,她與雷舒眉的交往一向不深,依她直純的性子,想不透為什麼雷舒眉字字句句都故意要讓她覺得罪惡難過?

「夠了!」

這句話,原該是藏澈想說,卻是出自問驚鴻之口。

三個人一起往門口望去,就見到不知道何時回來的問驚鴻就站在那兒。

在他們同時注視問驚鴻之時,心思迥異,藏澈的表情冷淡,元潤玉則是有些心虛不敢直視,而雷舒眉則是暗暗倒抽了一口冷息,很快地就別開美眸,不敢看問驚鴻直朝她瞅過來的銳利目光。

「原來,在我不在的時候,你就是這麼欺負人的?眉,玉兒現在不是問家的小總管,也不是我的未婚妻子,但我記得我對你說過,她兒時曾救過我一命,這份恩情我不會忘記。」

問驚鴻一邊走進來,一邊拿出了一本藍皮冊子,約莫男人的手掌大小,明顯可以看出是用來記事,他將本子交到雷舒眉手裡,「最末幾頁,你自己翻開看看,看看裡頭的筆劃,光是你今天這樣欺負玉兒,我就該在裡頭多上一劃了!」

「什麼?你沒說過……」

雷舒眉急忙地打開他說的最末幾頁,看見了幾個正字,這時,在問驚鴻的暗示之下,藏澈與元潤玉悄悄離開,但是雷舒眉沒注意到,她只是好專注地研究著小本子上的「正」字標記,想不透自己到底是哪裡做錯了,不然哪來那麼多一筆又一劃的紀錄?她仔細地一數,不多不少,總共有十九劃。

「今天的事我就認了,可是,哪來那麼多?」她指著最後一個正字,指著最末的一個筆劃,「這一筆呢?這一筆又是為什麼?」

「你沒乖乖吃藥。」他胡扯。

「這一筆?」倒數第二劃。

「那天你吃太少,怎麼勸都不聽。」那一天,她發病時,牙關咬得死緊,食物無論如何都喂不進去,一整天的功夫,只餵進了一些湯水而已。

「……這一筆呢?」

「你沒聽話。」問驚鴻泛起微笑,掩藏眼底的苦澀,想著那一日,她昏沉的厲害,幾乎沒有任何反應,任他在耳邊喊著,也不看他一眼。

「我怎麼都不記得了?我怎麼可能不聽你的話?太奇怪了,不行,這肯定是你的欲加之罪,我要劃掉,那麼多……肯定都是你亂劃上的,我怎麼想都想不到自己有做那麼多壞事,我不服,這肯定都是亂劃的,筆……我要筆……」雷舒眉一面唸唸有詞,一面張望著找筆。

「不可以。」就在她還來不及去找筆,把那些正字給劃掉,就被問驚鴻眼明手快,從她手裡把冊子給抄走,「我說有就有,你別不認帳。」

「那以後我也要弄一本冊子,把你對我做的壞事都記下來。」雷舒眉決定要去把「澄心堂」裡的藏紙裡撥一迭最好的,讓人裁得小而厚,要上防蟲的紅藥紙,再用最牢靠的棉繩扎底,就用那一本,記上他一輩子!

「歡迎,我不反對。」

問驚鴻雖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但他覺得自己根本不必猜,因為看她那一雙幾乎能夠扔出星星的閃亮美眸,就知道她已經打算到很久遠的將來去了。

「我們肯定是半斤八兩的,說不定我記你的,還會比你記我的多。」她這句話絲毫沒有事實根據,倒是帶了一點恐嚇的意味。

「這個我們可以等著瞧。」問驚鴻有恃無恐,這個他必須感激自個兒的娘親,從小訓練他學會如何不犯錯,至少,就算是犯了錯,也學會如何讓人不予追究,在這方面,她可就大大輸他了。

但其實就算她犯錯也沒關係,他還真寧可這本子裡的十九筆劃,都是因為她真的犯了錯的緣故才被記下來的。

這時,雷舒眉的目光落到了一旁的日期,再看看他笑裡挾帶的一絲晦澀,忽然之間,她明白了這些筆劃是從哪裡來的了,她記得一些,但不記得有那麼多次,可是,她的每一次發病,對他而言都是深刻的傷痕,原來,從一開始到現在,在他的心上,已經傷痕纍纍。

「鴻。」她合上手裡的本子,遲疑半晌,終於還是開口喚道。

「怎麼了?不舒服嗎?」他擔心問。

「不是,我要跟你說一個秘密。」她伸手拉住他,將他拉到面前,雙手玩著他纏在腰帶上的玉扣,表情竟是有些害羞。

「你還有什麼秘密是我不知道的嗎?」他挑起一邊眉梢。

聞言,雷舒眉以為他誤會了她還有事情瞞他沒說,急忙說道:「我可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還瞞著你唷!」

問驚鴻哈哈大笑,「我沒那個意思,除非你心裡還有鬼。」

「才沒有。」她對他皺了皺俏鼻,「我要跟你說的是我跟趙嬸聊過的話,我先前沒告訴過你,其實,趙嬸很擔心我被男人給騙了。」

「你?被男人騙?不可能。」問驚鴻仍是笑,一臉的不敢置信。

「我沒騙你,趙嬸是真的很擔心啊!她看過我寫的武俠小說,知道我喜歡書裡的小痞子,她一直對我叨念,說那種只有皮相,既狡詐又一肚子壞水的男人究竟是哪裡好?她就怕我喜歡上像小痞子一樣的男人,最後落個遇人不淑的下場,可是你知道她前天對我說什麼嗎?」

她故作欲言又止,一臉神秘地瞅著他,嫩唇畔噙著的笑容,甜如糖絲,被他手指揉過的地方,舒服得教她完全無法挑剔。

「說我?」他與她四目相視,臉上的表情卻有些無奈,說什麼只有皮相既狡詐又一肚子壞水,他在趙嬸心裡的評價,不會也那麼糟糕吧?

「嗯。」她點點頭,看他的表情,趕緊又解釋道:「你可不要以為趙嬸不喜歡你啊!她對你的評價好得教我意外呢!她對我說,先前真的很怕我找到壞男人,可是這段時間,看到你對我那麼好,她總算是鬆了一口氣,說我好命,可以找到你這個如意郎君,我對趙嬸說是她根本誤會了我的小痞子,什麼只有皮相,既狡詐又一肚子壞水?我的小痞子才沒那麼簡單呢!我說,我一直在找的,就是一個豺狼般的男人,最後,我終於找到了你,如願以償。」

一般人對豺狼虎豹都是避之唯恐不及,但只有她這個女人敢一頭往裡栽,問驚鴻不得不說,她這份膽量實在不可小覷。

雷舒眉只是笑睨著他,不知道該不該對他說,豺狼其實就是胡狼,它們常被世人拿來形容卑鄙與狡猾,事實上她知道胡狼這種動物,它們雖然天性孤僻冷漠,對凡事漠不關心,也確實十分聰明,會懂得在惡劣的環境之中,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條件,但是,它們的性情遠比世人所認定還要強悍,而且充滿了勇氣,同時,在胡狼的世界裡,它們認定了一夫一妻,與彼此忠貞廝守,對於家族與後代,都極為保護,雄獸與雌獸共同平等的撫育它們的後代,世所少見。

這天底下,還有比像胡狼一樣,有勇氣不計代價保護自己的家族,並且對伴侶忠貞一生,能對其平等看待,還要更好、更可信賴的男人嗎?

所以,誰起先都以為她愛錯了,但是他們都不知道,她的鴻才是最好的。

問驚鴻凝視著她,看見她那一雙美麗的眼眸,無論在何時看著他,都是充滿了愛意,「眉兒,你說,咱們打個商量好不?」

「什麼商量?」

「以後,只要你心裡對我有什麼不滿,儘管說出來,一有不滿就說,千千萬萬別憋在心裡,你可知道那陳醋缸子悶久了,一下子打開那味兒,說有多嗆人就有多嗆……」

他見她張嘴要為自己爭辯,他伸手打住,急道:「慢慢慢,你先別跟我急,我說這些話,可不是在說你有不對,只是咱們是夫妻,我想跟你做一輩子夫妻,不想輕易與你離緣,所以想跟你一起摸索出夫妻之道,一套就只適合咱們兩人用的夫妻之道,我覺得這樣比較好,依你說呢?好不好?」

找出他們兩個人的夫妻之道,就只屬於他們兩個人。

雷舒眉無法反駁他的話,因為,想著這一生,與他一起擁有一套與彼此相處的方法之道,心裡就忍不住甜甜暖暖的。

「好,我們一起找,一起摸索。」她笑著頷首。

「還有就是,以後,你別管自己有什麼壞毛病,我肯定都不跟你計較,也絕對不會嫌棄或介意,但是,你最後可不可以別接著說自己性子毛病,都是隨岳父大人的?這話聽著我心裡彆扭,總覺得我不止娶了你一個,好像連著岳父大人一起娶進門了……你自己說說看,這女婿娶了岳父大人,像話嗎?」

聽他這麼一說,雷舒眉忍不住開始想像那個女婿娶岳父大人的畫面,再把那個女婿和岳父大人的臉,套上了他的與她爹的臉,她再忍不住大笑了起來,笑到無法說話,只能對他點頭以示答應。

「最後,讓我明白告訴你。」他看她笑得開心暢快的模樣,唇畔也噙起了笑,笑得溫柔,嗓音更加溫柔,緩緩道:「除了你之外,我不會娶任何女人,即便對象是玉兒也一樣,我問驚鴻這一生,只認你雷舒眉,一人而已。」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9-27 03:29 PM

第十九章

今天的「宸虎園」裡裡外外,一片熱鬧滾滾,兩名吹笙之人走在前頭,兩輛馬車押後,為雷家給他們的女兒送來了達月臨盆的催生之禮。

在古禮之中,在孕婦達月,也就是孕期最後一個月的初一那天,她的娘家要給她送催生禮過來,其中,分為衣服和食物兩項禮物,又有一說為催生擔,許多人家是以扁擔挑過去,像雷家這樣兩輛馬車浩蕩過來,場面是少見的浩大。

通常,娘家人會為他們的女兒準備外孫出生之後穿的衣物,比方說是被窩帽,小人衣、小鞋襪,以及一些包裙、口涎圍與尿布之類,這些,雷家準備得是樣樣齊全,每一款的布料樣式,都可以看出準備之人的細心計較。

在衣物之外,還有幾大匣的食物,比方雞蛋,紅糖,桂圓,核桃,以及各色的點心,另帶十雙紅漆筷子,以求快生快養之意,這些東西,雷家準備得更是不惜手筆,點心更是陳嫂親手所做,色香味一點都不馬虎。

馬車一抵達,馬車裡的人才出來,負責押送這次催生禮的祥清就趕緊交代,給要搬匣盒的人撐傘,不為天雨天晴,而是據說催生的衣物有神靈護送,不能教天色人語驚擾了神靈,才要以傘遮天,以圖安康吉利,在雷家的廝僕出發之前,得了晴夫人的千萬叮嚀,在這一段護送路途上,絕對不可以出任何差錯,對於護送的神靈更是要虔敬。

沈晚芽知道雷家對他們女兒的重視,對於如此盛重的催生禮送過來,倒也不是太訝異,按照習俗,問家要退回部分給雷家,其他的要分送到親戚朋友的家裡,以期得到眾人的祝福。

就在她忙著分配哪些要退回雷家,哪些自家留下,哪些又要送到各分家去的時候,她家媳婦兒倒像是沒事一樣,擅自開了一盒陳嫂親手做的點心,與她家兒子一起分食了起來,見到她的目光掃過去,連忙遞了一塊豆沙糕過來。

「娘也吃些吧!我家陳嫂做的點心,可好吃了!」雷舒眉見沈晚芽嘴巴才剛張開,就把豆沙糕往對方嘴裡送,笑著看她只能無奈地咀嚼吃下,「是吧!我家陳嫂的手藝可是在京城裡享有盛名的,趁著新鮮吃,味道最美了。」

「嗯。」沈晚芽的回答有些無奈,但又像是在寵著自己的女兒般,再無奈也都生不了氣,有時候看著雷舒眉,總會想她的小蝶兒如果還活著,是不是也同這丫頭一般靈活俏皮?

「小姐。」祥清在終於把禮物的名冊與問家人清點過後,看見小主子在這個家裡也是受到呵護,心裡很是欣慰,「晴夫人的馬車也在路上了,應該不久之後就會抵達,祥叔這就先帶人把回送的東西給載回『雷鳴山莊』去。」

「辛苦祥叔了,請祥叔回去跟我爹說,他女兒我最近好好的,頭都沒有犯疼,請他不必擔心,大夫們都有好好在替我治病,好嗎?」

「是。」祥清點頭。

在雷家的人車離去之後,雷舒眉坐不住了,想回「澄心堂」等她親娘過來,她看了看問驚鴻,又看了看沈晚芽,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去吧!你想與你娘獨處說話,我不打擾,讓鴻兒送你回「澄心堂」,不過一會兒大夫們會過來,你可要仔細讓他們給你瞧瞧,知道嗎?」

沈晚芽與兒子相望了一眼,剛才,他們不揭穿雷舒眉的謊言,心裡卻都有數,隨著孩子的月分越大,她這段日子其實比先前更加難捱,卻又怕自家爹娘擔心,才不肯對祥清交代實話,但她並不知道,她的爹親其實一開始就要求問家如實回報她的病況,對他女兒的一切狀況瞭若指掌。

這是沈晚芽最佩服這位「京盛堂」東家之處,明明比誰都心痛在乎女兒的病情,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是,當這位女兒不想教他擔心時,他就真的能夠沉得住氣,一聲不吭地聽任著女兒為他編織美麗的謊言。

沈晚芽自問,若換成她,她做不到這份沉著冷靜。

「我知道輕重的,請娘放心。」雷舒眉若有所思地看了沈晚芽一眼,然後恢復了嘻皮笑臉的表情,讓她家夫君幫忙揀了一匣子的各色點心,說他們先到湖邊把這些點心吃完,再回「澄心堂」去等她娘。

問驚鴻對她寵溺地笑笑,聽著她說陳嫂哪樣點心做得最地道,哪樣做的口味最好,哪樣可以多吃幾個,他都沒意見,隨著她的意思揀出來擺進食匣裡,喚人過來為他們準備熱茶湯,再送到後山的湖邊去等著。

「娘,你有問題嗎?」在問驚鴻讓人退下去準備時,回頭看見他家娘親注視著雷舒眉的目光,似有心思。

「是娘心裡一直存著一個疑惑,在昨晚又看過你家媳婦兒的小說之後,這個疑惑更甚了。」沈晚芽在打量這一雙少年夫妻,好半晌之後,才又笑道:「眉兒啊!你說一開始喜歡上鴻兒,是因為他像你書裡的小痞子,我很想知道,你當初是怎麼想出這個人物的?因為在我這個娘眼裡看起來,他們實在太像、太像了!你說,這真的只是巧合嗎?」

清晨,天色蒙亮。

雖然時序入春,但是,這幾日卻來了倒春寒,凜冽的程度不輸給四九寒天時,不過透出東邊的肚白,卻是十分的嬌艷明亮。

當窗外的日出迤進屋內時,問驚鴻醒來,轉眸看著枕畔人,發現她早醒了,在晨色裡,那一雙美麗的眼眸眨著,直盯住他瞧。

雷舒眉伸出纖手,撫著他的眼角,看著他在晨光中彷彿在發亮的琥珀眼眸,又笑又歎道:「鴻,你娘到底是怎麼把你給生的?你這張臉怎麼就可以好看成這樣呢?還好我夠聰明,懂得趁早對你下手,要不然,再過幾年,肯定要多很多鍾意你的人,要與我爭你,到時候我可就辛苦囉!」

「不會。」他笑著把她給攬進懷裡,完全已經知道如何順著她的毛摸,既是呵哄也是真心話,柔聲道:「我永遠只屬於你一個人,這輩子,就你一個人的,絕對不讓你去跟別人爭。」

「嗯。」雷舒眉偎在他的胸前,勾笑的嫩唇,彎得就像是一弦新月;他所說的保證,聽在她的耳裡,既甜又酸,可是如此良辰美景,馨好的氛圍,讓她不忍心對他說出什麼掃興的話。

「你又想什麼?大清早的又睡不著了?」問驚鴻在相處過後,知道她其實不貪睡,尤其是心裡有事,或是在動什麼心思的時候,就很容易早醒。

「想我們的三寶。」雷舒眉笑著抬起嬌顏,與他俯斂的目光相對,見他有些困惑地蹙起眉心,她更是笑顏燦燦,故弄玄虛地接著說道:「我想,我們應該可以有三寶的,第一個叫大寶,第二個叫二寶,第三個當然就是三寶啦!我想了一下,我們的大寶呢……」

她接下來所說的話,問驚鴻只能楞楞地聽著,已經傻眼到不知道該從哪裡打斷她的話了,尤其在聽到最後的時候,心裡唯一的疑惑,是雷家人究竟是如何養出她這個滿腦子古靈精怪的丫頭,太教人捉摸不透了。

但最後他笑了,被她逗得開心的笑了,想這才是他的雷舒眉,聰明,刁鑽,或許有些古怪,以及臉皮厚得不太像一般名門閨女,但與她在一起,問驚鴻能夠篤定他這輩子絕對不會無聊!

他沒有多想,立刻開始對上她的話,兩人在床幃內,絮絮地討論著他們的「三寶說」,渾然忘記時間過去,直到門外傳來叫喚,他們才知道天已經大亮,該是起床梳洗用早膳的時辰了!

在那隻金紅色的蝴蝶風箏升上天空時,「宸虎園」的人們個個都是議論紛紛,有人說著它的美麗絕倫,有人卻說怎麼這只蝴蝶風箏會在今天施放?

沈晚芽自然也是看見了,她抬起頭,獨自一人看了那只高飛的蝴蝶好久,最後,終於忍不住循著風箏,來到了後山的湖畔,看見兒子與媳婦一邊扯著那只風箏,一邊不知道在討論些什麼。

她一路過來,聽家人們說,從今天早上,少爺與少夫人就一直在商量著什麼事情的樣子,有時候說著會笑起來,可是有時候又好像在吵嘴,有人好奇,藉著送東西的時候想要仔細聽幾句,但是,一連幾句聽下來,竟是更加糊塗,有人問起聽話的那人究竟聽見了什麼,他只說少爺和少夫人今天……怪怪的。

「娘,你來了。」

問驚鴻不意外會見到娘親,這只蝴蝶風箏對他娘而言,所具的意義,遠比對其他人更深重,聽見他的叫喚,站在他身前的雷舒眉也回頭,笑喚了聲「娘」,然後只見這妮子超乎尋常的親熱,走過去拍了拍原本他們讓下人準備的其中一把交椅,請他們的娘親坐下。

沈晚芽依言坐下,不知道她這媳婦兒忽然大獻慇勤,在那葫蘆裡,是想對她賣什麼藥?

雷舒眉笑咪咪的,一副難得的好媳婦兒表情,「娘,您別客氣喔!這兒有桂圓甜羹,一直在盅裡暖著,應該還沒涼透,你要不要吃一些?眉兒給您盛。」

「你乖,別忙這個。」沈晚芽按住她的手,笑道:「我聽說你們今天不知道在忙些什麼事,剛才過來,看見你們說話說得興高采烈,你們跟娘說說,到底是什麼事情,讓你們如此開心?」

「聊我們家的大寶二寶和三寶,當然開心啦!」雷舒眉笑咪咪的,回頭看了問驚鴻一眼,小兩口好默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大寶二寶……和三寶?」沈晚芽面帶遲疑,想起下人們說少爺和少夫人怪怪的,這一刻,她想自己是不是根本不該問?

問驚鴻煞有其事地對他家娘親點了點頭,「對啊!娘忘了嗎?就大寶二寶和三寶,三個我們該生但沒生的孩子啊!娘也覺得多了一點對不對?我有跟眉說過我們四年生三個太多,她說快馬加鞭,趕一下進度,應該是可以生出三寶的,總歸是她要生,既然她不嫌累,我就隨便她了。」

秉持著是夫妻就要兩人一條心,問驚鴻在看著自家娘親時,與雷舒眉一樣都是認真的表情,只是對於他家媳婦兒的堅持,他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一直以來,他都只聽說婆家逼媳婦勤生小孩,沒看過哪個媳婦兒那麼樂的想要一生再生。

他想:三年抱兩哪有什麼了不起?

他家媳婦兒心忒大,還打算四年抱三個兒呢!

從今天早上,雷舒眉開始提出「三寶說」之後,她就很堅持他們可以生到三個小孩,然後他表示反對,抗議她沒將他身為人夫的幸福給考慮進去。

結果,為了壓根兒就不存在的「三寶說」,他們比談任何生意,或是任何人生大事都還認真地討論了一整個早上,一度還差點吵起來,只為了爭執三寶到底應該是女兒或兒子。

所以,現在說起那三個寶,兩個人都是一副煞有其事的口吻,就像是他們從小就是青梅竹馬,後來在十六歲時成了親,小夫妻花四年時間,真的生了那三個小孩一樣,現在,他們已經連大寶二寶應該長什麼模樣,喜歡玩什麼,愛吃什麼,老是討著來跟他們吵什麼,他們都有「共識」了。

至於三寶嘛?

雷舒眉很堅持,三寶只是一個剛出生的小娃兒,他們哪裡會知道他喜歡什麼,但是她很肯定,三寶是三個孩子之中,生得最可愛的,他問她哪來的根據?她回說通常父母都會覺得年紀最小的孩子最可愛啊!

那一刻,看著她扯淡扯得臉不紅氣不喘的表情,問驚鴻覺得自己終於知道了什麼叫做天底下最無聊的幸福,與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用最認真的態度,聊扯著無謂到極點的話題,偶爾討論出默契,但就連意見不合吵嘴時,心裡都還是覺得天底下最快樂的事情,莫過於此。

「該生但沒生的孩子?娘怎麼可能會記得?孩子不是還在她肚子裡……你們哪來的……鴻兒,你們這是……」

沈晚芽反應不過來,轉頭看了看兒子,又看了下新進門的媳婦兒,饒是長袖善舞,足智多謀,曾經被譽為「上天下地,無所不能」的沈晚芽,此刻卻被她一雙小輩給弄得霧裡看花,越是想看清楚,卻越是看糊塗了。

「哈哈哈……」

問驚鴻與雷舒眉見他們的對話,把他們的娘親給唬得傻楞,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兩個人淘氣的表情,就像是對大人惡作劇成功的小孩,樂不可支。

沈晚芽看著媳婦兒一邊笑著,一邊帶著無辜地眨著美眸,誘著她開口問,但她就是不問,心裡有一種很微妙的預感,知道自己絕對不能開口問這媳婦,因為這妮子肯定會故意把話越扯越黑,把她整個人都給唬弄進去,半晌,她轉過頭,決定把知道真相的希望,放在親生兒子身上。

「鴻兒,這事晚點你得跟娘說清楚,知道嗎?」

「是,娘。」

問驚鴻一邊控制著風箏,順從地點頭,答應完之後,與他家的小娘子相視一眼,兩個人的臉上都是滿滿的笑意。

「娘……」雷舒眉回過頭,又是甜甜地喚。

「嗯。」沈晚芽微笑頷首,知道這個媳婦兒不會無故喊得如此親熱,從剛才的經驗裡,她更是確認了這一點。

雷舒眉從另一張椅上取過軟枕,給沈晚芽擱在腿上保暖,也順道把小几上的手爐遞過去,都做完了之後才又道:「娘,我聽鴻說,當年,他還有一個妹妹,名字叫做問孟蝶,在兩歲的時候就夭折了,是不是?」

沈晚芽握著手爐,有一瞬怔楞,半晌沒答話,問驚鴻也沒想到雷舒眉會忽然提起在他娘心裡的這個忌諱,上前想要攔住,不讓她再說,卻被娘親給抬手示意莫管,要他別過來,抬眸對著媳婦兒笑道:

「是,她就叫孟蝶,因為兩歲就走了,實在也沒留下來什麼回憶,你想知道什麼,我怕是沒什麼好說的。」

「眉兒沒想問什麼,娘不必覺得有什麼為難。」雷舒眉連忙搖頭道:「我只是在想,我肚裡懷著這個女兒,生出來以後,可不可以也叫孟蝶……問家的另一個問孟蝶,到時候,娘會疼她的,是不是?」

想讓肚子裡的孩兒叫孟蝶之事,問驚鴻與沈晚芽今天都是第一次聽她提起,母子兩人隔著中間的雷舒眉,怔怔地柏覷了一眼,沈晚芽先回過神,笑道:「你怎麼就能肯定,你肚子裡這一胎,不是兒子呢?」

「怎麼連娘也要潑我冷水……」雷舒眉快哭了,低頭看著自己在裘氅之下仍顯圓滾的肚子,想這肚子是哪個角度哪個尖尖能看出她懷兒子啦?現在就除了她自個兒之外,每個人都說她會生兒子!

人家不是都說,身為親娘的,對肚裡的胎兒性別,直覺最準確嗎?

所以她這個娘說是女兒,就肯定是女兒!

問驚鴻在自家娘子身後,對著他娘親搖頭示意,以唇語暗示道:「娘啊!她想生女兒,要是說女兒,她才會高興。」

「喔。」沈晚芽意會過來,連忙對媳婦兒點頭笑道:「可以,當然可以,你願意讓女兒的名字叫做孟蝶,娘心裡很高興,這些年,誰都怕對我提起她,其實我有時候會想與人說說她,卻因為每個人都怕惹我傷心,就提也不提一個字,但是,在我這個娘心裡,雖然蝶兒只活了兩歲,可是,我永遠都記得她有多可愛,眉兒,謝謝你,願意與我說起蝶兒。」

「那……你會疼她嗎?我肚裡的這一個。」雷舒眉撫了撫肚子,有些不太肯定地問道。

「當然疼,比疼我的兒子更加百倍的疼她,如目如珠地護著。」沈晚芽按在她撫著肚子的手背上,「我會把當年沒能給我女兒的疼愛,加上該給孫子的疼愛,全部都給你肚裡的這一個,行嗎?」

「嗯!謝謝娘。」說完,雷舒眉回頭,對問驚鴻燦爛笑說道:「鴻,娘答應了呢!有娘的保證,以後,誰也欺負不了我的孩子。」

聞言,問驚鴻與沈晚芽母子兩人相視,他們都知道雷舒眉這個舉動所代表的意思,她怕在自己死後有女人再進問家門,會對她的孩子不好,無論他給過她多認真的承諾,在她的心裡仍舊擔心他孤獨終老,還是想給他另外找伴,為此,他的心狠狠一痛,或許,這也是她故意要求今天要放這風箏的原因?

她想學放風箏在其次,主要是想製造一個機會,當面與她娘做出要求,但他沒作聲,只是一笑帶過,上前拉過她的手,半帶玩笑地說道:「有你這個娘在,誰能欺負得了我們的孩子呢?過來,你這風箏再不拉著,都快要掉下來了。」

雷舒眉的注意力三兩下又都被他哄回風箏上。

「這兒,這兒,握著這裡,別放手。」問驚鴻笑道。

「不行,快要掉下來了,你再讓它飛高些,你讓它飛一點再給我。」

「別慌,就一隻風箏,不會吃人的,它不會真的把你拉著跑,你越怕,它就越不聽你的話。」

「它會把我拉著跑,你還讓我別慌?」

這個金紅色的蝴蝶風箏,整個幅面比起一般風箏還要大上三倍,順風而飛時,執在手上的力道有一點沉,風大時,更有一種要被它給拉走的感覺。

「我只是比喻而已,你家大寶三歲就已經學會放風箏了,你這個娘都多大年紀了,還學不會,就不怕被他笑嗎?」問驚鴻拿她的說法回敬,還記得她剛才說及大寶三歲就會放風箏,臉上的表情可驕傲了呢!

「他敢笑,我打他屁股。」她哼道。

問驚鴻故作淡然地搖頭,道:「不行,我們問家不打孩子的。」

沈晚芽在一旁聽兒子的話,忍不住低笑了起來,兒子養了二十餘年,到了這一刻,看著他與自家媳婦兒在一起,才認知到他真的長大了。

聽他說問家不打孩子,讓她不由得回想起他從小到大,無論怎麼頑皮搗蛋,她就真的是連一下手心屁股都沒打過他。

想想,沈晚芽自個兒都有些納悶,真不知道當年被這不聽話的頑皮兒子給氣極的時候,她都沒下手打他,是怎麼熬過來的?

「不可能,你說你小時候那麼皮,你娘怎麼可能沒打過你?」說完,雷舒眉就要回頭問沈晚芽實情,覺得問驚鴻的話裡肯定有隱瞞。

問驚鴻當然是不會讓她有機會開口的,他扳正她的身子,沒好氣道:「不是說要學放風箏嗎?就算有問題,也該是要問我該怎麼把風箏放好才對吧!還是,你不學了?好,不教了,我不教了,行嗎?」

「學學學!」雷舒眉連忙打消要問沈晚芽的念頭,討好地笑道:「還請問驚鴻師傅不吝賜教,務必傾囊相授。」

「嗯。」問驚鴻滿意地頷首,大人大量不與她計較那句「傾囊相授」該是由他來說才對,再與她手搭著手,一起握著線梭,抬頭看著飛在天空上的風箏,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

沈晚芽依然靜靜地坐在他們背後的那張交椅上,看著小兩口一起研究著風箏的線,聽兒子好細心地解說如何在一收一放之間,控制住風箏,讓它可以藉著風勢飛得更高,她不禁微笑,想她兒子從小到大,沒見過他對誰這般耐心,表情可以如此溫柔。

只是……又瘦了些。他和眉兒,兩個人都是又瘦了,燦爛的笑顏,掩飾不了他們面容的清減,想到他們這幾日所受的折磨與痛苦,沈晚芽抬頭看著蝴蝶風箏在天空中飛,眼眶熱辣的痛著。

為什麼?沈晚芽不止一次問老天爺,為什麼要給他們兩個年輕人如此殘酷的考驗與折磨?

他們還好年輕,稚嫩得在面對生死時,不知道該如何好好的與對方道別,如今的他們,卻被逼得每天與死亡擦身而過。

沈晚芽好自私的想,她想過要讓兒子早日獨當一面,卻不想見到他是被這摧人心肝的折磨,給逼得不得不懂事長大。

她不敢去想……眼下,所有的問家人與雷家人,都不敢去設想,如果他們最後真的挽救不了眉兒的性命,以及她肚中的骨肉……那結果,他們不敢想。

他們接受不了,不能!

倘若這場離別真的避免不過,對死去的人,與活下來的人,都將會是無盡的折磨,死亡帶走死去的人的生命,也將毀掉活下來的那一個,到時候,雷家人失去他們的女兒,而她與她的夫君,將永遠失去他們的兒子!

「你看,很簡單吧!照著這動作繼續下去,我要放手囉!」問驚鴻知道她根本已經學會了,只不過是想賴著他,不願他放開罷了。

「不可以,我的手腳很笨的,你要是一放手,我肯定就不行,你不許放,一定不許放,咦……」她一聲疑惑,伸出纖手,接住了從天空飄下的一片雪白,咧笑道:「鴻,飄花兒了。」

人家都說江湖人是老粗,可是,他們說起下雪這個字眼,卻用了一個極美的詞兒--飄花,問驚鴻聽雷舒眉說過,知道意思,與她一起抬起頭,看著片片雪花從天而降,趁著雲隙間未完全收束的天光,讓每一片從天空飄落的雪花,都像是陽光的碎片般發出絢爛無比。

美不勝收。

可是,在一片炫亮的銀白之中,問驚鴻的眼角餘光,卻在她的手掌心上瞥見了鮮紅,那顏色一如天上飛揚的紅色蝴蝶。

他低頭,看著雷舒眉一臉困惑,在她張開的白淨手心上,被一滴接著一滴的鮮血給染紅,那血,是從她的鼻子裡流淌下來的。

「鴻?」雷舒眉抬起眸,慌張且害怕地看著他。

「沒事,別慌。」問驚鴻心底一陣涼顫,卻是強作鎮靜地輕哄,揪起衣袖搗在她的鼻嘴之間,將她半擁入懷,轉過頭,嗓音微啞,對被他的背部擋住,沒瞧見狀況的娘親說道:「娘,麻煩請你去叫大夫,快去……眉兒她在流鼻血。」

沈晚芽沒看見情況,卻也沒有多問,立刻起身離去為兒媳去請大夫,一刻也不敢耽誤,而問驚鴻在娘親離去之後,則是抱著心愛的妻子,想盡了辦法要為她止住鼻血,斑駁的腥紅,深深淺淺地沾染兩人的衣衫。

他們看著彼此,以眼神交流,一句話也不說,但是知道對方心裡的想法,誰也沒有留心,飛在天空上的金紅色蝴蝶在何時斷了線,隨著風越飛越高,最後消失在春雪的天邊,再也不見……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9-27 03:31 PM

第二十章

這一次,雷舒眉沒有嘔吐,沒有痛得歇斯底里,沒有冷得發抖,就只是靜靜地昏了過去,就像是睡著一樣。

但情況卻似是更糟。

原本,常人該是血周流不息,行於脈中,如今在雷舒眉身上的狀況,可以算是血走偏失,血行不暢之下,瘀蓄內停,離經血熱而妄行,以至於鼻血,也就是先前所擔心的出血之症。

雖說只是流鼻血,但是,通常在血症之時,七竅出血的情況發生之後,病者或者再也沒有醒來的情況,也是時有所聞的。

血症的狀況之複雜萬千,再伴上孕症,誰都說不好下一刻會發生的狀況,姬千日覺得棘手,與問家多年的交情,他會想到要保住孩子,而被調來的兩名御醫,他們或想過解瘀之藥,可是,卻怕在破血之時,也動了孕婦的胎氣,如果血瘀未解卻引發產子的狀況,最糟的下場,就是一屍兩命。

尚幸,因為下針救治得及,這回算是有驚無險。

雷舒眉在短暫的昏睡之後,醒來時,看見滿屋子都是人,問家的爹娘以外,還有她的爹娘與澈舅舅他們,每個人都在,就唯獨不見她的夫君。

「鴻呢?爹,他在哪兒?」雷舒眉問向自己親爹,從父親的眼神之中可見明顯的陰鬱,讓她知道自己的情況十分不好,這反而教她更加擔心自己的夫君,她不好的話,他也一定不會好,會比她更難過。

「先別急,先讓大夫他們給你把脈,看看你現在的情況,好嗎?」

她搖頭,急忙拉著親爹的手,道:「爹,你去讓人把鴻找來,我要看著他,我不放心……」

「他一個好好的人,你有什麼好不放心的?」雷宸飛見她明明都難以自保了卻還惦著那小子,心裡不禁有怒。

「你們不讓人去找,我就自個兒去,我要看到他,我不好了是不是?我不好了他該有多難過?你們知道嗎?」

這時,沈晚芽連忙打圓場,一邊示意大夫過來,一邊對雷舒眉笑說道:「眉兒,我已經讓玉兒去找了,你放心,先讓大夫們替你看看,你不好了鴻兒自然也是不好,所以,你先要讓自個兒好了才成啊!」

「嗯。」雷舒眉順從點頭,回眸看著爹親陰沉的面色,心裡覺得有愧,「爹啊!您還是眉兒在這世上最喜歡的人喔!是第一個喜歡上的男人喔!笑一笑嘛,您都不知道自己繃著臉有多可怕嗎?眉兒現在禁不起驚嚇,您笑一笑啊!是第一個喜歡的人喔,我說真的!」

被女兒這麼一撒嬌,雷宸飛心裡就算再有千般氣萬般無奈,也都百煉鋼成女兒的繞指柔,他忍俊不住,好氣又好笑,在他身後的藏晴,沒親眼見過幾次女兒這般對付爹親的手段,也是輕笑了起來。

在旁眾人的面上也都是笑,忽然緊繃的氣氛緩和了下來,幾名醫者連忙過來為雷舒眉把脈問診,在過程之中,雷舒眉的心裡盼著人把問驚鴻給找來,一隻手卻是握住親爹的大掌,一刻也捨不得放開。

就像她小時候的一個元宵夜裡,那時候爹親的雙腿仍能行走,帶著她去看花燈煙火,在熱鬧的人群裡,她緊緊地握著這只指節分明的男性大掌,就怕分開了就會走丟迷路,可是在下半夜裡,她就沒握得那麼緊了,因為,她知道自個兒的親爹絕對會緊牽住她的小手,絕對不會放開。

那肯定是,就怕一個松放了,會弄丟他心愛的女兒……

半年後--

命懸一線。

凡是經歷過那一天的人,都忘不了當老太醫把孩子抱出來宣佈母子均安的那一刻,他們每個人的心裡,都湧動的欲狂欣喜。

無論回想過幾次,當問驚鴻再想起那一天時,他都仍舊忍不住面泛笑意,心口仍是熱的,在他坐在床邊,為兒子換著尿布,看著那張七八分模樣像他的小臉,他一再滿懷感激自己這一生何其有幸?!

不過,教他忍不住失笑的,是心愛的妻子又一次湊過來,經過大半年了,她對著他們的兒子,仍是一副不信也不敢思議的表情。

「真的不是女兒?」雷舒眉看著兒子雙腿間那還很小,但日後肯定會長大的男性特徵,再一次氣餒失望地歎氣。

「我們再努力,下一個可能就是女兒了。」他熟練地為兒子換上乾淨的布巾,把小衣衫給穿好。

「什麼時候才能懷上?」她從背後抱住他,把臉靠在他肩上。

「應該不會太遲吧!」問驚鴻不忍心掃她的興,「我見親戚里,三年抱兩的情況也不算少見,我想應該不難才對。」

「那……四年抱三呢?」一想到這壯志雄心,她忍不住又是野心勃勃,完全忘記自個兒才剛痛完一場,生死一瞬,不過她現在有恃無恐,在經過大半年的化瘀調養之後,她現在已經恢復了健康,對於膽大包天的雷舒眉,不過是生孩子而已,沒啥好怕的。

「你真想試?」問驚鴻還以為她只是說說而已,他真想知道,他家娘子究竟是膽量大,還是那一副心肝的構造真的與眾不同?

「嗯。」她美眸無辜,抵在他肩上的臉蛋點了點,「可是,這種事情也不是我想試,就可以一個人做到啊!我需要有你配合,我聽人家說,花兒開得再好,沒有多多澆灌,也是沒辦法結果的嘛!是不是?」

「澆灌?」他挑起眉梢,側首笑睨著她,覺得自己似乎聽到了像是採花賊或登徒子,這種不肖之徒才會有的說法。

「那……愛護?」她無辜地眨了眨美眸,很快地從善如流。

他泛起笑,一副勉強接受她這種說法的包容表情,傾側俊顏,咬了下她白嫩的耳垂,渾厚的嗓音,好輕柔地說道:「放心,身為你的夫君,早有心理準備,為了你的四年抱三,日後肯定會對你好好愛護……有加。」

最後兩個字,說得帶了一點勾魂的味兒,明明只是好尋常的兩個字,從他的唇間輕吐出時,竟是活色生香了起來,這下子換成雷舒眉臉紅了,美眸忍不住含嗔瞪了他一眼,不知道他這逗弄人的口氣,是從哪兒學的?

還是,這人天生就是個會欺負人的?雷舒眉忽然笑了起來,他是不是個會欺負人的,這天底下,還有人比她更清楚的嗎?

問驚鴻看著她笑,心裡也開心,想這天底下,再沒有一件事,比能這樣看她陪他一起笑鬧,更加令人心滿意足了!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在雷舒眉終於把身子給養強壯之後,第一件要做的就是她這個嫁出的女兒要回娘家,將她在「掛子門」裡的東西給搬到夫家。

當初,她幾乎是半強硬的被爹親給送到問家,不過只帶了簡單的衣服書本,雖然中間偶爾會讓人回來取些東西,但不過都是一些小玩意兒,她的一大堆兵器刀劍以及秘笈,一直都還留在『雷鳴山莊』,屬於她的「掛子門」裡。

像這樣來來回回,讓人回來替她拿想要的東西,總不是長久之計,在與爹娘說好之後,雷舒眉決定把她的東西都給搬到「宸虎園」,這也是她在出嫁之時,早就該做,卻因為一場大病而耽擱下來的事。

先前,問驚鴻就來過幾次「掛子門」,可是,那個時候並沒有深刻感覺,直到今天開始收拾打包,他才發現他家娘子的收藏,多得嚇人。

倘若,以前他就覺得雷宸飛對自己的女兒無比寵溺,那今天在看了這些武功秘笈,刀劍鏢槍之後,他更加肯定,這位岳父大人對女兒的縱容,根本已經是到了沒有界限的地步。

問驚鴻苦笑心想,那天,若非雷舒眉為他求情,他真的不以為雷宸飛會對他善罷干休,如此心肝寶貝教他傷害了,如何能夠甘心呢?

幾個奴僕不斷進出,上下幫忙收拾,不斷有東西從他們手裡被擱進箱盒,一盒盒,一箱箱,迭了一堆又一堆,把整間屋子裡裡外外都擠得不好走路,只有一列又一列的架子,隨著擺放的東西書籍被拿走而變得空蕩。

雷舒眉站在小廳中央,掃視空落落的架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生了孩子,當了娘親以後就變得多愁善感,她竟是忍不住悲從中來,眼眶不住泛紅。

「我可不可以……」把一些東西留在這裡?她想對她的夫君如此開口,卻很快就想到那根本於事無補。

讓這些架子上仍擺些東西又如何?終究,這裡已經不是她的家,她已經是出嫁的女兒,日後,她再回來,是回「娘家」,意義已經是不同了。

「慢慢搬吧!我們多回來幾次。」問驚鴻從背後握住她的雙肩,柔聲慰道:「放心,你這個人,絕對是拔了蘿蔔坑兒在,對岳父大人而言,誰能比你更重要,以後你想回來就回來,我爹娘那兒,由我去說。」

「你娘說不定又會給我出難題。」

問驚鴻看她一副小媳婦兒模樣,心裡失笑,其實,他知道她其實比誰都樂於挑戰他娘的難題,不過是嘴上抱怨一下,喜歡討他哄而已。

「不有我嗎?我娘給你什麼難題,我都幫你,咱們夫妻一心,任何困難都一起解決,你有什麼好怕的呢?」

「說好囉!不賴皮?」她伸手要拉勾。

問驚鴻笑著與她勾手打印,看著她好得意的笑顏,在那雙漂亮的眼眉之中,有幾分神韻,與她親爹相仿,雖說他不想老是覺得自己好像連岳父也一起娶進門,要她別老是說自己跟親爹很像。

但是,以性子而言,她確實跟雷宸飛十分相似。

問驚鴻想到了今天他隨雷舒眉回來,在進來「掛子門」之前,被岳父命人單獨喚去了他的「臥雲院」。

在那院裡,翁婿兩人吃了一頓簡單的茶食,其間在對談時,在他的岳父剛毅分明,被歲月刻上紋路的面上,只是勾著似笑的淺痕。

那表情,看起來並不和藹,但是也不嚴肅,只是恰到好處的教人感覺到一股威壓,所說的一字一句,都說得像是直接敲進人的心坎裡。

「我相信,我疼了半輩子的女兒,交到你的手裡,必定得到你善待。」

這是在讓他離開之前,雷宸飛對他所說的最後一句話,說得簡潔有力,聽起來像是慎重的托付,但問驚鴻心裡清楚,這話裡的警告意味,更加濃重。

或者,還有一點忐忑與無奈?

曾經叱吒商場,教人聞之膽顫,如今仍舊穩佔一片天的「京盛堂」東家,對於將自己心愛的女兒交到另一個男人手裡,就算再不放心,也只能選擇去相信,相信自己疼了幾十年的女兒會被她的夫君善待。

而那人的女兒……問驚鴻專注的目光,從妻子嬌美的臉蛋挪開,從上到下,從左到右,環視了這屋裡一遭,處處可見細心巧妙的佈置,足以讓住在這跨院裡的主人舒舒服服過日子,但是,原本能舒舒服服住在這院裡的美麗女子,卻願意為了愛他而離開她的爹娘,與她心愛的「掛子門」,割捨原本的生活,就為與他過日子,為他吃了那麼多苦頭。

如此的決心與退讓,如何令他不心生愛憐呢?

「眉。」他收回目光,溫柔地笑視她。

「嗯?」雷舒眉偏側嬌顏,見他認真的眼神,感到有些好奇。

「今生,我必不負你。」

雷舒眉聽著他以沉渾的嗓音,說出了許諾,想起了初夜時,她對他說的話,先是覺得好笑,想說他是偷師了她的說法,可是,話未出喉,卻是不經意的,笑意凝在了嘴角,成了忍住嗚咽的一記勾痕。

這一刻,她想起了許多許多與他一起經歷的過往,開心的,痛苦的,辛酸的,甜蜜的,有恩愛有爭吵,這些事,在她的心裡填得滿滿的,讓她說不出話,彷彿只要再多發出一個音節,心口就有什麼東西要潰決一樣。

最後,她只能點點頭,將額頭抵靠在他的胸膛上,閉上被淚水給嗆得紅潤的美眸,嘴畔的勾痕,再度上揚成甜美的笑弧,只答了他一個字。

「好。」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9-27 03:31 PM

尾聲

三年後

四月的春天,綠意盎然,兩棵高大的銀杏樹,是踏進「澄心堂」地界的最明顯標誌,在這曖暖的春日裡,一片片扇形的葉子已經是滿綠,其間綴著點點毫般的白花,風一吹起,飄落如雪。

問驚鴻今天趁早把商號裡的事情給處理完,提著一隻食盒,準備要過來餵食他的妻兒,他信步穿過兩棵宛如守護神般矗立的銀杏樹,遠遠的就看見一個模樣白嫩的三、四小男娃跑過來。

「爹爹。」

小男娃問孟麒--在問家人稱「四寶」的男娃兒一身量身訂作的月白色練武勁裝,小小的身子,手腳卻俐落地撲上他爹。

父子兩人挺有默契的,問驚鴻空出的長臂才剛伸出來,小傢伙一躍就掛上了,然後就像一袋麵粉似地,被他家爹爹給往主屋方向順捎而去。

「爹爹……」小四寶軟軟地又喊,笑得一雙琥珀眸子都瞇了,在他的小心眼兒裡,他家爹親就是全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他最喜歡了。

在這一點上,雷舒眉母子兩人完全是一個德性,目前還有變本加厲的趨勢,彷彿問驚鴻就是生來吃定他們母子的。

「想要我跟你玩,可以,不過先把肚子給填飽了再說。」問驚鴻哪裡會不知道小傢伙撒嬌著想要他陪著一起玩,唯有他陪著,小傢伙才可以去碰那些雷舒眉從『雷鳴山莊』挪來的收藏,但即便如此,他們讓兒子玩耍的,都是沒開過刃的兵器或是盾牌棍棰之類的東西。

他與雷舒眉當了爹娘之後,才知道為人父母的麻煩,尤其是雷舒眉頗無奈也感慨地說,當初在搜集這些「條子」、「青子」時,總是會聽她爹說千萬小心,她手笨腳笨,沒事別去摸去碰,要是傷了就不好了……如今,換成她要時刻擔心小四寶不小心給弄傷了怎麼辦?!

想到她為了兒子,好幾次要把多年苦心的收藏給處理掉的掙扎,問驚鴻俊臉泛起了好溫柔的微笑,最後是他說會負責陪伴兒子身邊,才讓她滿懷感激地繼續留下這些收藏,不過,這陣子她又開始考慮是不是把這些兵器送出去,或者是先搬回她在『雷鳴山莊』的居處算了?

因為,她又懷了孕,再過幾個月,就要誕下他們第二個孩子,她怕小四寶還算聽話,肯乖乖守規矩不去亂碰亂摸,但是,要是他們下一個孩子個性比較像他們這對父母親,仗著人寵就唯恐天下不亂的本性……問驚鴻想起自己小時候的德性,無法笑她杞人憂天。

「你娘呢?」問驚鴻低頭問兒子。

「娘啊剛才練完功,現在睡覺覺,噓!」小四寶像是想到什麼,最後以嫩嫩的食指點住小嘴,示意他爹爹不要大聲把他娘給吵醒了。

問驚鴻失笑,被兒子一臉認真的表情給逗樂了,小小年紀,也知道要把自家娘親寫武俠小說稱作「練功」。

不過,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兒子稱他為爹爹,聽起來很正常,但是在喊娘時,總是會喊「娘啊」,喊得習慣了,怎麼糾正都不改。

起初眾人不解,嫩齡小娃兒也問不出所以然,後來,一次問驚鴻在與他家娘親對話時,一句帶著點無奈口吻的「娘啊」甫出口,就聽見身旁的雷舒眉笑得彎腰捧腹,說終於知道小四寶那句「娘啊」是跟誰學的了。

後來,大夥兒也就不糾正小四寶的喊法,無論長大了以後改或不改,終究只是無傷大雅的稱謂。

不過,知道孩子的叫娘方法,是跟問驚鴻學的之後,每次小四寶喊「娘啊」時,聽見的人總是會樂得大笑,若是問驚鴻在場,他們總會用一種饒富興味的眼光朝他投過來,他習慣了,但偶爾還是會覺得有些尷尬無奈。

所以,後來偶爾父子兩人獨處時,問驚鴻就會想辦法勸誘,只差沒有威脅,想別讓兒子再喊「娘啊」。

不過,依目前看起來,他的努力成效並不彰,最大的原因,是小四寶看著自己這麼喊時大家都在笑,一個個眉開眼笑的樣子,把小傢伙逗得很樂,當然就不管他爹如何跟他商量,他也不肯輕易改過來啦!

進了屋之後,問驚鴻將手裡的食盒交給迎上來的丫鬟,這一手才空出來,掛在他另一隻手上的小傢伙就掙著爬上來,非要他兩隻手臂抱住才可以。

「爹爹……」小四寶含著一根嫩指囁嚅喚道。

「怎麼了?」問驚鴻看著兒子一臉苦惱,有一堆話想問的表情。

「大毛家裡,有大毛二毛三毛,二郎說,他有大郎二郎三郎,爹爹,為什麼四寶是四寶,我們家有大寶二寶三寶嗎??」

問驚鴻沒想到兒子會有此一問,先是一怔,然後徐開了笑,想到了當日他與雷舒眉聯手把他娘給唬得一楞一楞的情景,當年所有的辛酸痛苦想來都彷彿昨日,他無比慶幸他們熬過來了。

還有了可愛無匹的小四寶,真正是人生至幸。

「當然有。」他大掌揉著兒子的小腦袋瓜,與當年他唬親娘如出一轍的認真表情,對兒子說道:「因為在你之前,說起來還有三個哥哥姐姐,他們分別叫做大寶二寶和三寶,你行四排在他們之後,當然你就叫四寶啦!」

「嗯嗯。」小四寶用力點頭,「那以後大毛問四寶的時候,四寶可以跟他說有三個哥哥姐姐嗎?可以嗎?可以嗎?」

知道原來自己有三個哥哥姐姐,讓小傢伙好興奮,一雙小腿兒直踢,要不是被抱在爹親的臂彎裡,他只怕會高興得蹦蹦跳。

看著兒子一雙圓滾滾的眼睛在閃閃發亮,問驚鴻心想這小傢伙不問他幾個哥哥姐姐在哪裡,為什麼從小就沒見過面嗎?他覺得……不止一回地心有所感,在他眼前這張帶著點憨直的小臉蛋,那表情依稀彷彿似曾相識。

是了,像極了小時候的蓮蓮。

小四寶從小除了跟他家爹爹很親之外,再來,就屬問日蓮跟他最要好,什麼大毛二郎,再好的兒伴,只要讓他一見到蓮蓮,他們就全成了腦後的雲煙。

問驚鴻正好要回答兒子,就聽見身後傳來清脆的笑聲,他抱著兒子回頭,看見雷舒眉不知道何時醒了,一身略嫌單薄的雲錦燕居服之外,披著薄氅,就站在通往內室的穿門旁,笑得明媚可人,想來是聽到他們父子剛才的對話,她這個始作俑者覺得好有趣。

小四寶從爹親的懷裡一躍而下,咚咚地跑到娘親面前,拉著薄氅一角,好開心地轉述剛才他爹所說的話。

「娘啊,爹爹說四寶有三寶,大寶二寶和三寶,因為四寶排行在大寶二寶和三保後面,所以四寶是四寶,大寶二寶和三寶是大寶二寶和三寶……」

雷舒眉聽著兒子興高采烈,「寶」來「寶」去的轉述,不迭地贊同點頭,其實注意力根本就不在兒子的話上,不時地抬起美眸,覷著她心愛的夫君,與他四目相視,噙在嫩唇畔的笑,更是明媚盎然。

「像蓮蓮也沒有什麼不好啊!」她看了夫君的眼神,就猜到了他的想法,與他相視而笑,「你都不知道,咱們傻甜的蓮蓮,這幾年從那些長老們手裡騙走多少不傳的絕世秘笈,這可是我當初千般利誘都得不到的,四寶能從蓮蓮身上學到這門憨傻討喜的本事,將來對他必有好處。」

問驚鴻含笑不語,以靜默認同了她的說法,難得糊塗,糊塗難得,這是雷宸飛見到問日蓮之後,笑著說過的兩句話,曾經斷言,只要略加調教,不改變本性,將來這孩子必能成就一番他們這些人都做不到的偉業。

這時,雷舒眉聞到了食物的香味,知道她家夫君從前院過來,又給她順捎了餵食的飯菜,一手牽著兒子,一手挽著夫君,相偕前往偏廡的小廳,一路上,夫妻兩人繼續聽著他們家小四寶說話,在說了好一會兒之後,小傢伙終於問出一句「那他們在哪裡?」逗得他們哈哈大笑。

今日,這屋院裡,依然是笑聲不歇,一如往昔。

自從雷舒眉入主「澄心堂」之後,幾年過去,「澄心堂」依然是「澄心堂」,那一塊當初問延齡親筆所題的大字匾,如今依然被整理得十分嶄新,就掛在原來的地方,只不過,兩旁的門柱上,一邊題著「人在江湖」,一邊則是「心在武林」,最後是在門匾之下,有兩個小刀形狀的彎勾,略斜地勾著一塊門牌,懸著的門牌,隨著溫暖的春風,吱呀地微晃著。

門牌上的字,不懂的人會覺得疑惑,懂的人則是會心一笑,牌上那三個字,自這塊門牌從老地方挪來之後,就一直維持原樣,字跡經過風吹雨打,反而顯得比被整理過的「澄心堂」三個字陳舊一些。

彷彿,它才是這個地方真正的老東西,比「澄心堂」三個字更早些時候被掛上門楣似的,那筆畫之間,帶著一點童心趣味,一點驕傲自大,簡簡單單三個字,就道盡了門內主人的萬丈雄心。

人在江湖,心在武林,橫批:「掛子門」。

--END--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9-27 03:33 PM

--後記季璃--

凡人的一生,都避不過,生老病死。

說起來,因頭傷致死,季小璃曾經在一位親人的身上經歷過,從撞到頭至死亡,不過短短幾個小時,當年不過才十歲多些的我,坐在救護車上,親眼看著他鼻子與耳朵流出血水,那個時候我並不知曉那些血代表什麼意思,只以為送進醫院,讓醫生為他治療過後,他還會再醒過來。

但是,那雙隱隱滲血的眼,再未曾睜開過。

在書中,紐血(流鼻血)這一段,原本季小璃是沒想到的,畢竟寫書真的不是拿自身的經歷在寫作,有時候是要根據事實的,是一位中醫朋友給我的資料裡有提到,再加上後來找一些資料做輔助,並不能說我寫的過程就完全符合現實,但是後來寫到紅花用在有瘀傷的孕婦身上能夠去除瘀血而不動胎,又確實是從中醫診例裡說到的,但是,其中提到一點,那就是有瘀傷就不動胎,但是,如果沒有瘀傷的孕婦吃了紅花,是會流產的。

只是,是不是孕婦有瘀血之症,就可以用紅花?別傻了,每個人的體質都不同,就如同這位中醫朋友在大陸待過很長一段時間,她說,同樣的病,同樣的藥量,可以給北方人用,但可能用在南方人身上,因為北方人體壯,耐受力遠遠高過南方人,用得不慎,一個藥性過烈,死人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看書一回事,季小璃只是在引用一個醫例,用起來也確實可行,但不是人人都能一概適用,這個必須要很慎重的做一個澄清。

但是,既然只是用紅花那麼簡單?為什麼不一開始就用?

因為誰也不能斷言後果。

尤其,誰也不能料到,在雷舒眉懷胎之後,她所吃的每一樣養胎的補湯補藥,把那個血瘀補成了什麼樣子,也就是說,懷孕之後,體質改變,再加上懷孕之後的飲食,才會讓她原本應該可以慢慢消散的血瘀,最後到了不能收拾的地步,在那一次碰撞之後,狀況產生改變,才會導致後來的反覆發病。而每一次發病,對她而言就是鬼門關前過一遭,不止是嘔吐發抖那麼簡單而已。

而藥量多寡,以及瘀血是消散或化開,或者堵塞了哪裡,產生什麼後果,誰也不能斷言,更別說,生過孩子的人都知道那種胎兒要出產道的痛苦與壓力,或者雷舒眉死亡,或一屍兩命,都有可能。

至此,你們該慶幸自己看的是言情小說,咱這次沒下狠手,不然又有一票人來跟咱哭了。

在寫這本《胡狼謠》時,季小璃告訴袁編,從一開始,咱就沒想過要寫什麼愛恨情仇,大風大浪裡來去的虐書。

在想這本書時,光想到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想要相依相伴一輩子的愛人,卻可能在下一刻就會失去她的恐懼,會讓作者覺得很心痛,尤其,是對於問驚鴻這種天性上不容易接受別人的孤僻少年,一生一世,只認一人的死心眼,已經可以斷言,如果讓他失去雷舒眉,那他的下半生,絕對是再不可能起一絲波瀾的孤獨,直至死時伴著她的骨灰罈子入土的那一刻為止。

悔,死不甘心的反悔。

這悔,不是出自於雷舒眉,她是那種愛起來,可以連命都不要的勇敢女生,這悔,出自於問驚鴻反省自己的不應該,但是,誰也想不到,或許哪一刻,自己所做的哪件事情,會以什麼樣的形式或面貌,反過來讓自己追悔莫及,別說是問驚鴻這個孤僻少年,我們活至今日,誰沒有過「千金難買早知道」的感慨呢?

在這本書裡,有大量的場景,在於表現兩位主角的出身,以及與他家娘、她家爹的相處場景,應該有不少從小在家裡就受寵,與爸媽關係很好的人妻,在看到最後雷舒眉回她的「掛子門」去收拾東西時,會感傷得想哭,然後會感動於問驚鴻那一句夫妻一心,以後困難一起解決的承諾。

為了成為某個男人的妻子,一個女人可以犧牲多少?往後養兒育女都不論,就只是在一開始離開生長的家,就已經是等於把先前的人生拋棄大半的割捨,更別說,雷舒眉為問驚鴻所拋下的,是一個爹娘為她細心打造的「掛子門」,一個她可以無憂無慮,就只做自己想做之事的樂園。

不過,她是幸運的,遇上的是沈晚芽這一位雖說過分精明,但懂得為自己兒子著想,所以偶爾刁難,但對自家媳婦兒也算是疼愛有加的婆婆,沈晚芽很聰明的知道,唯有雷舒眉好了,她的兒子才能夠無憂。

婚姻,家庭,教養,以及年輕的生命……許多許多,在季小璃寫這本書時,彷彿與書中的主角共同經歷了一回,若非這樣一對角色,還真是不好說能否再表現同樣的故事風貌呢!

雖說有一度很擔心被他們這小兩口閃亮亮的愛法,給閃得近視度數加深了怎麼辦?但多看閃亮亮的愛情,說起來還蠻有益身心的。

原本,在下集最後要補一篇番外,不過想想,還是請想看的讀者,到季小璃的粉絲網頁去看吧!等出書後,咱會貼在網頁上,就當作是一點小樂趣。

番外篇名定為「人生若只如初見--童年時」,或許有人猜到季小璃想寫什麼了嗎?在故事裡,應該有人看出來,沈晚芽的猜測,那隻金紅色的蝴蝶風箏,並非意外,兩個從小都在京城長大的孩子,在他們人生的最初,與對方的幾面之緣,會是如何的場面?

最後真的必須說,若非是問驚鴻與雷舒眉這一對角色,季小璃還真寫不出這個故事,一如我們每個人的獨特,不可複製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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