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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丁墨 -【美人為餡】《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8-10 08:56 PM     標題: 丁墨 -【美人為餡】《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2-23 08:30 PM 編輯

【書名】:美人為餡

【作者】:丁墨

【內容簡介】:

      在外人面前,韓沉這個男人,從來都是英俊冷酷,生人勿近。他似皚皚霜雪般皎潔清冷,又似黑夜流水般沉靜動人。是眾人眼中難以企及的絕對男神。

     只有在白錦曦面前,這位名動天下的一級警司,才會暴露出隱藏很深的流氓本質。

     「坐過來一點,我不會吃了你。至少不是現在吃。」

     「我沒碰過別的女人。要驗身嗎?」

     「白錦曦,永遠不要離開我。年年月月,時時刻刻,分分秒秒。」

     他的心中,一直住著個固執的老男人。經年累月、不知疲憊地深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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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8-10 09:11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4-8-18 11:51 AM 編輯

第一卷 相失萬重雲

第一章 美人依舊

      太陽升起時,江面籠罩上一層磅礡而隱約的金光。遠處的江輪,一艘艘從橋下緩緩駛過。暮靄散去,天空劃過飛鳥。城市逐漸嶄露出輪廓,如同巨獸在晨光中抬起了頭。

    八月,江城。

  炎夏已至。

  白錦曦覺得自己分明待在這個城市最熱的角落裡。

  素色夜總會的後巷,悶熱簡陋的麵包車中,她已經在裡頭「蒸烤」了一整天。

  她煩躁地用手擼了擼黏糊糊的長髮,不讓它們被汗水粘在脖子上。身旁的周小篆,一臉的不贊同:「既然行動不方便,就別留長髮。老大,你幹嘛在這種無聊的小事上一根筋啊?」

  白錦曦淡淡一笑,沒答。心中卻想:你才一根筋!老子好歹是分局警花,還上過電視,形像很重要。你懂個屁。

  兩人相對無言,繼續憋著勁兒淌著汗,原地埋伏。

  這次的「掃黃」行動,是由市局統一佈置,全市範圍大張旗鼓展開。白錦曦和周小篆雖是刑警,但他們所在的官湖派出所,是個不足三十人的小所。所以一旦有大規模行動,都是所有人一哄而上,不分工種。今天,他們所就負責「圍剿」這家疑似有黃賭毒活動的夜總會。

  好不容易,天黑了。

  華燈初上,空氣裡終於透出絲涼意,隱隱夾雜著不明的香氣。

  兩個路人從巷子口經過,俏生生的臉蛋,吊帶熱褲、長腿細腰,格外惹眼。周小篆忍不住感嘆:「你說你們女人夏天穿那麼少幹什麼?知不知道是性侵案、搶劫案高發期啊?都是這些白大腿惹的禍啊!」

  卻沒聽到白錦曦搭腔,他轉頭一看,她正轉頭瞅著車窗玻璃,捋了一下劉海,又抬了抬下巴。周小篆不用想都知道她在比較什麼,忍耐地開口:「咱能不那麼臭美嗎?」

  白錦曦:「不能。」

  「靠!」

  這時,沉寂許久的對講機裡,終於傳出一個洪亮而富有激情的中年男聲:

  「各小組注意!我是所長。五分鐘後展開行動!都給我打起精神來,讓市局的同志看看我們官湖所同志的風姿!誰拖後腿、掉鍊子,扣誰下月獎金。完畢!」

  白錦曦和周小篆雖然平時跟所長插科打諢慣了,這種緊要關頭,還是都立刻斂了笑,對錶、整理手銬警棍、倒數計時。

  行動開始了。

  所長一聲令下,十多個警察從四面八方湧出,瞬間將夜總會前前後後圍了個水洩不通。白錦曦和周小篆動作最快,別的警察剛衝進大堂,他倆已經甩開數名駐場保安的阻撓,一躍跳進吧台裡,一把將企圖通風報信的店經理扣在桌上。

  場面立刻被控制。

  大廳裡的音樂戛然而止,小姐們簇擁而立大驚失色,雅座裡的客人們面面相覷。

  白錦曦對這些「小魚」沒興趣。她跟一陣風似地帶著周小篆,迅速 ​​又衝上二樓,開始一間間包廂的突擊排查。

  ——

  是在清理了三間不堪入目的情色包廂、一間頹亂荒糜的吸毒包廂後,白錦曦發現了異常。

  別的包廂,小姐、嫖客、吸毒者……全都聞風而動、奪路而逃,整條走廊亂成一鍋粥。唯獨盡頭這間包廂,始終房門緊閉,安安靜靜,好像根本沒有人。

  而當白錦曦躡手躡腳走過去,耳朵貼到門上,卻聽到了一段空靈、詭譎又激蕩的旋律。

  《Hunger》。

  電影《黑鷹墜落》的主題曲。

  門縫裡還飄出咖啡和香煙混雜的氣息。

  咖啡味很濃郁,絕不是夜總會常用的速溶咖啡,而是現磨的。香煙味也很重,看來有人悶在房間裡,抽了很多。

  白錦曦從腰間抽出警棍,熟練地在手裡掂了掂,嘴角露出一絲冷酷的笑。即使穿著警服,那模樣也實在又美又拽,走廊裡被扣押的客人們看得眼睛都直了。

  周小篆跟在她身後,捏著嗓子輕聲問:「老大,撞門?」

  「費那勁兒幹什麼!」白錦曦從口袋裡掏出鑰匙,是剛才從吧台順來的。

  「哢嚓」一聲,門緩緩被推開一條縫。白錦曦就跟隻貓似的,貼著門縫剛要往裡探,身後周小篆激動的聲音已經傳來:「不許動!警察!」

  白錦曦可真想踹他一腳啊!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房間透著種說不出的詭異,搞不好就藏著個大毒梟,也說不定對方已準備好刀槍立馬就要火拼,立功的時候就要到了啊!誰知周小篆破嗓子這麼一吼,他們還能有什麼先機?

  騎虎難下,白錦曦只好也把警棍用力往前一揮,大聲喊:「警察!都別動!」

  房門已經完全推開。

  一個身段窈窕的旗袍美人,站在房間正中,驚訝地望著他們。她約莫二十四五歲,長相俏麗,眼神清澈,但眉宇間風塵味兒也很明顯。

  白錦曦迅速掃視一周。

  好傢伙,別有洞天啊。

  這裡可以稱得上是一間非常幽靜雅緻的古舍。素白的窗櫺旁,一盆清俏的蘭花正在盛開。梨花木臥榻旁,懸掛著兩盞八角琉璃燈,將整個房間映得朦朧古意。一側,還有座巨大的紅木屏風,勾勒著江河日月與星辰。

  周小篆有點被眼前所見震住了,一時沒吭聲。

  白錦曦示意他先把小姐帶出去,自己則望向屏風之後。

  那裡還坐著個男人。

  屏風遮住了他的大半身形,白錦曦僅能透過四周的樓空格,看到他穿著純黑色的襯衫。修長的骨節分明的手,放在膝蓋上,雙腿輕輕交疊。煙草和咖啡的氣味,就從他的方向飄來。

  這時,那小姐卻側身避過周小篆的手,有點焦急地開口了:「警察同志,我們只是在喝茶聊天,沒做別的!」

  白錦曦和周小篆都看了她一眼。

  不用白錦曦交代,周小篆已沉下臉低喝一句:「警察辦案別廢話!出去!」

  誰知那小姐竟然不買賬,一扭頭,看向白錦曦:「你們有辦案權,我們也有隱私權。我們沒做違法的事,你們……你們就不能打擾。」

  白錦曦看著她,笑了。

  嘿,這小姐,有點意思。

  思思顯然對屏風後的男人極為維護,又說:「我們真的沒做什麼,你們……」

  周小篆也有點頭疼了——當警察這麼久,還第一次遇到小姐要求警察不要打擾嫖客的。

  白錦曦卻笑了笑,衝思思點點頭,然後果斷看向周小篆,聲音又冷又脆:「帶出去!再囉嗦就上拷。」

  思思萬萬沒想到這看似溫柔漂亮的女警,做事如此簡單粗暴,瞬間瞪圓了眼。但也不敢再說什麼,擔憂地往屏風後望了一眼,就被周小篆拉了出去。

  很快,周小篆又回到屋裡,帶上了門。

  兩人一起看著屏風後的男人。

  白錦曦:「出來。到警局去錄一份口供,有沒有違法,不會冤枉你。」

  周小篆怪異地看了她一眼。以她平時橫著走的性子,這種時候早衝到屏風後,把人揪出來。今天居然耐著性子,還跟人說明解釋?

  其實白錦曦早已有判斷——從思思的表情反應來看,他們很可能真的沒做違法亂紀的事。但一個男人,在這種藏污納垢之地窩著,能是什麼好東西?他們在做什麼?難道真像剛才思思說的,蓋著棉被純聊天啊?

  於是白錦曦的好奇心,也被充分激發出來。直覺告訴她,這個男人身上肯定有事。

  所以她才賠上耐心,試探一番。

  短暫的沉默後,男人開口了。

  然而白錦曦萬萬沒想到,他會用這樣的語氣回答她。

  低沉醇厚的嗓音,帶著明顯的冷漠、不悅,以及一絲高高在上的清傲:

  「你們是那個分局的?」

  白錦曦一愣。

  身後的周小篆心直嘴快,已經中氣十足地答道:「我們來自官湖派出所!」

  白錦曦:「……」

  她真想用目光殺死他啊。現在情況不明,那麼實誠做什麼!

  周小篆也反應過來——他幹嘛向一個疑似嫖客的人自報家門?而且條件反射得就跟在向領導匯報似的。他伸手撓了撓頭,在白錦曦兇巴巴的目光中,乖覺地不吭聲了。

  白錦曦的耐性也快耗盡了,正想拔腿走過去,腰間的對講機卻突然響了。

  「咳咳……小白?」

  白錦曦:「所長?」

  所長的聲音突然變得嚴肅嚴厲:「你和小篆,立刻從那個房間出來。人不能動。不許問。」

  白錦曦和周小篆同時愣住了,又同時抬頭望向屏風。

  人不能動?不許問?

  兩人扭頭齊齊往外走。

  只是走出房間的一剎那,白錦曦忍不住回頭。卻發覺屏風下的雙腿直立著——男人已經站了起來。

  迷離的燈光從窗外照射進來,將男人長長的影子映在屏風上。在滿屋古香古色景物的映襯中,那身影無端端透出幾分寂靜孤絕的味道。

  ——

  這晚驅車撤退時,周小篆問:「老大,今天那個到底是什麼人?」

  白錦曦答:「這還用問?只有兩個可能:要麼是臥底,要麼就是連所長都不能得罪的人。」

  周小篆恍然大悟,又說:「那我們要不要去問問所長?」

  「不問!」白錦曦答得乾脆,「所長那麼神神秘秘,肯定問不出來。他想說自然會說。」

  周小篆「哦」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又說:「我感覺那人是有點像黑社會。就是不知道是真的黑社會,還是臥底。」

  白錦曦沒出聲。

  黑道的人?臥底?

  那氣場,還真的有點像。平靜中難掩張狂,疏離中透著挑釁。

  反正不像是個好人。

  ——

  夜總會絕大部分的人都被押回了派出所,門口也貼了封條,引來無數路人圍觀,一片慘淡狼藉。

  思思是唯一一個安全留下的小姐。她當然知道自己幸運至極,全是沾房間裡那個男人的光。

  等警察都走了,她才偷偷溜回那房間。男人還在喝咖啡,坐在空曠的陽台上,望著城市的燈紅酒綠。他的表情在夜色裡有些模糊,手臂垂在椅子側面。指間夾著根蘇煙,旁邊的煙灰缸裡已是滿滿一堆煙頭。

  思思下意識不敢靠他太近,拉了把椅子在旁邊坐下,關切地問:「那兩個警察沒有為難你吧?」

  男人微微一笑:「沒有。」

  思思鬆了口氣:「今天來的那個女的,挺出名的,是警花呢,聽說破案很厲害。我還怕她會揪著你不放。」

  男人深吸了口煙,沒答。

  思思想了想,又說:「不過她還真是漂亮。這麼漂亮的女警察,真厲害。」

  男人撣了撣煙灰,漫不經心地答:「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女警察。」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8-10 09:27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4-8-10 09:28 PM 編輯

第二章 上下其手

      清晨六點,白錦曦睜開眼。

  眼前是灰白老舊的天花板,牆角的電風扇嘩嘩地吹著。幾樣簡單但是色調溫馨的半舊家具,沐浴在晨光中。窗台上放著盆小小的觀音蓮,碧綠如翡翠,靜靜綻放。

  白錦曦伸手摁了摁額頭,讓自己清醒一些,然後坐了起來。

  她煙癮大,但又一直擔心哪天牙齒和手指被染黃不好看。照例糾結了一會兒,才從桌上煙盒抽出一根,坐在床邊吞雲吐霧一番。

  又是新的一天。

  白錦曦獨居在老城區,樓下全是熱氣騰騰的早點鋪子。她買了碗粉,站在街邊就開吃。鄰居老頭老太太路過,全都笑呵呵地打招呼,還有人塞給她兩個肉包子。

  這時手機響了,周小篆充滿怨氣的聲音傳來:「老大!你到哪兒了?可別又忘了今天的任務!」

  白錦曦一個激靈,語氣卻很淡定:「沒忘啊,你到哪兒了?」

  「我已經到官湖二小門口了。」

  白錦曦伸手攔了輛出租:「我馬上到。」

  坐在車上,她還是沒想起,今天到底是個什麼任務。

  自從四年前,她從警校畢業後出了一次事故,記憶力就出了點小問題。經常丟三落四,有時候還會忘掉所裡頭天佈置好的任務。

  好在她忘的基本是些小事。重要案件,她卻像是有一種本能,將任何細節都銘記於心。加之有周小篆從旁提醒協助,迄今為止,還沒耽誤過正事。

  到了小學門口,看到警服筆挺,頭髮還明顯打了啫喱、梳了大翻的周小篆,白錦曦終於想起今天是來幹什麼的了。

  ——

  學校小禮堂。

  「祖國的花朵們」顯然對來做治安培訓的兩位警察很感興趣,圍著嘰嘰喳喳問個不停。幾位老師則微笑站在外圍,氣氛熱烈而活潑。

  一個小男孩問周小篆:「警察叔叔,你開槍殺死過壞人嗎?」

  這問題略暴力,所有孩子都好奇地等待著。

  周小篆先摸了一下他的頭,糾正:「叫哥哥。」

  「哥哥……」

  周小篆這才抬頭環顧一周,特別有氣勢地答道:「當然,我抓到過很多壞人。」

  掌聲響起,周小篆收穫無數孩子崇拜的目光,沾沾自喜。一旁的白錦曦譏誚地勾了勾嘴角,那意思是:真會避重就輕啊,你根本就沒在實戰裡開過槍吧。

  周小篆也十分鎮定地瞥她一眼,那意思是說:烏鴉別笑豬鼻子黑,你的槍不也蒙了一層灰?

  江城近年無大案。兩人雖破獲過幾起強姦案和殺人案,但罪犯基本都蹩腳得不行,現場留下各種線索和證據。哪裡用得上槍,直接埋伏抓人就行了。周小篆甚至很有預感,他會跟局裡其他幾個老刑警一樣,臨到老也許都沒開過一槍。

  這時又有個小女孩問白錦曦:「姐姐,是不是當了警察,就會像你這麼漂亮?」

  所有人都看著白錦曦。

  她愣了一下,笑了。蹲下與小女孩平視,一臉認真嚴肅地答:「是的,今天的小朋友們都特別漂亮,穿上警服一定比我好看。」

  下午,兩人駕車從小學離開。周小篆邊開車邊感嘆:「老大,我剛才真怕你說實話——今天的小朋友都長得不好看。」

  白錦曦靜默片刻,笑了:「怎麼可能?孩子的心是世界上最單純最乾淨的,我怎麼忍心讓他們有一丁點難過?」

  周小篆聞言微怔。

  有時候,他覺得老大這人挺複雜的。平時看著又酷又拽,毛病一堆,臭美又自我。但某些時候,她總是蹦出一兩句柔軟到你骨子裡的話語。

  柔軟中透著滄桑,令你也不由得心生唏噓。

  白錦曦安靜待了一會兒,煙癮卻又犯了。

  然後突然就想起昨天聞到的蘇煙。

  那氣味清冽又濃郁,混雜著咖啡的香味,令人印象深刻。

  她眼珠一轉,轉頭看著周小篆:「去素色夜總會。」

  周小篆一愣,隨即露出為難神色:「真要去?」那可是局長不許他們招惹的人。

  「去!」

  他就不多說了。

  白錦曦為什麼非要一探究竟呢?本性使然。她的地盤,來了這麼個敵友難辨的人物,即使明面上相安無事;暗地裡,她也得把他摸清楚。

  ——

  暮色裡,昔日金碧輝煌的夜總會,此刻黑燈瞎火,一片灰暗寂靜。白錦曦昨天拿的鑰匙還在,兩人輕而易舉溜了進去。

  一樓大廳滿地狼藉,二樓雅間也是空蕩安靜,一個人也沒有。白錦曦讓周小篆在樓梯口盯梢,自己孤身去探。

  緩緩推開那間包廂的門,眼前所見與昨天並無二致。肅穆的屏風,清幽的蘭花,一切古香古色,靜謐如夢。

  天色已經全暗,將整個房間籠罩得模模糊糊。她躡手躡腳走進去,帶上了門。

  房間裡沒人。她憑多年的刑偵本能,就能確定這一點。所以她放鬆了不少,打開手電,開始在房間裡翻找查看。

  紅木臥榻上搭著件男外套,白錦曦輕手輕腳拿起,挨個口袋翻了一遍,結果一無所獲,又原樣把衣服搭回去;茶几上還有半盒沒抽完的香煙,白錦曦拿起聞了聞,別說,還真好聞,是頂級貨。可惜對刑警來說太貴,她從來捨不得買。

  戀戀不捨地將香煙放回遠處,她又看到煙灰缸裡滿滿的煙頭,眼睛一亮,用戴著手套的纖長手指拈出一顆,放入證物袋中封好。有了DNA,還怕查不出他的底細……

  白錦曦動作一頓。

  因為她突然感覺到後背一陣寒意侵襲。

  或許是房間裡某種氣息的細微改變,或許是某個幾乎輕不可聞的聲響,又或許是直覺使然,她心中產生一個很強烈的念頭——

  背後有人。

  那人悄無聲息地站在某處,或許在她踏入房間時,他就蟄伏著,一直不動聲色地望著她。

  白錦曦只覺得身上每根汗毛彷彿都豎起來了。毫無疑問遇到棘手的人物了,反偵察能力居然比她還要強……電光火石間,她突然感覺到某種氣息驟然從背後逼近,伴隨著極輕極快的腳步聲,以及……

  一陣拳風!

  他察覺到她的停頓,先發制人了!

  轉身已經來不及,白錦曦果斷將手上的東西一扔,伸手就去抓他的手臂,想來個狠狠的過肩摔。

  「哼……」黑暗裡,聽到男人低低嗤笑一聲。白錦曦心中叫糟!下一秒,就感覺到一股大力朝雙臂襲來,竟被他順勢反扭住胳膊。

  白錦曦瞬間站立不穩,倒向了面前的臥榻。她果斷抬腳踢向男人的膝蓋。男人大概沒想到她在身體失衡的情況下,還能完成這樣小角度高難度的攻擊動作,吃痛地悶哼一聲,身子也一歪。

  白錦曦心中一喜。

  然後……

  她就感覺到一具溫熱的男性軀體,結結實實朝自己傾倒過來!

  夜色靜謐,房間裡越發昏暗。窗外夏蟬的鳴叫,一聲聲清脆傳來。

  白錦曦仰面躺在臥榻上,雖然兩人是一起摔倒,但她半點上風都沒有占到——雙手都被男人扣住,身體也被他壓制,一時間動彈不得。

  白錦曦的呼吸漸漸變得急促。

  夏天衣物單薄,她穿的還是短袖,能清晰感覺到男人手臂上柔韌的肌肉,與她的手臂摩擦著。他的十指修長而有力,帶著微微的涼意,緊扣住她的手。而他的腰身與她緊貼著,大腿也壓住了她的腿。她感覺到了他的重量和力量,也感覺到他身體的溫度,以及某種夾雜著煙草味的、屬於男人的氣息。

  而他的臉就在相隔不到一尺的上方。那是一張英俊而模糊的臉,她只能看到大致輪廓。然而他的眼睛漆黑而銳利,隱隱藏著一絲戾氣,居高臨下逼視著她。男人溫熱的呼吸,就這麼肆無忌憚地噴在她臉上。

  白錦曦的臉陡然紅了,暴喝:「放開我!」

  男人根本不理會她,右手一晃,已經多了把雪亮的小刀。

  白錦曦心頭一寒。下一秒,那刀鋒已經抵在她的脖子上。與刀刃同樣鋒利的,是他的眼神,幽黑、迫人,彷彿也浸了一層霜雪。

  「為什麼查我?」他緩緩問。

  白錦曦的脖子已感覺到輕微的刺痛,暗暗咽了嚥口水,嗓音清脆地答:「好奇而已,也是職責所在。這一片是我的轄區,你神神秘秘的,不弄清楚我怎麼放心? 」

  男人在短暫的靜默之後,嘴角微勾。

  「無法令我信服。」他淡淡地說。

  ——

  五分鐘後。

  這絕對是白錦曦的刑警生涯中,最恥辱的時刻。

  她竟然被他用尼龍繩綁在了一張椅子上。

  而他在相隔一米遠的沙發坐下,動作沉穩又平靜。

  白錦曦忍了忍,壓下心頭火氣,腦子裡也快速盤算著:這頂級包房的隔音效果明顯太好,他們在裡面鬥得天翻地覆,外頭的周小篆卻一點沒聽到;周小篆也是個軸的,看她這麼久不出來,也不知道來望一眼……

  她抬頭,再次看著對面的男人。

  黯淡的光線裡,這次她看清了,他穿著簡單的襯衫和長褲。襯衫依舊是暗色的,身軀高挑頎長。而他的輪廓依舊模糊,但脖子直而修長。

  一看就是心狠手辣的主,絕不會對她憐香惜玉。

  這時,他偏頭點了根煙,吸了兩口就夾在指間,手垂在沙發側面,那姿態慵懶又冷酷。

  「肯說了嗎?」他問。

  「我說的是實話。」

  他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

  「那就這麼待著吧。」他緩緩起身,走入了一側的洗手間。

  白錦曦看著他關上門,深吸了一口氣。

  男人很快就從洗手間出來了。

  望向房間裡的第一眼,他就怔住了。然後伸手打開了燈。

  室內瞬間透徹明亮。

  正中一張空蕩蕩的椅子,尼龍繩胡亂扔在地上,人已經跑掉了,大門洞開著。

  男人靜默片刻,忽的笑了。

  ——

  周小篆是跟在白錦曦身後,一路衝出夜總會的。看到她滿臉通紅、淚流滿面,周小篆徹底驚呆了。

  而白錦曦吃了大虧,又怎麼肯跟旁人講,丟面子?於是她一路沉默,腳步敏捷,只有眼淚依舊默默地流著。直至回到後巷警車旁,才實在忍耐不住 ​​,將一直垂落身側的右臂送到周小篆面前,嗚咽著吸了吸鼻子:「幫我把胳膊裝回去……疼死了嗚嗚!」

  周小篆大吃一驚:「怎麼弄成這樣?」原來是疼哭的啊!

  他扶住她的手臂:「忍著點啊。」

  「哢嚓」一聲脆響,白錦曦一聲慘叫。

  周小篆心疼地將她送進副駕:「到底怎麼回事?」

  白錦曦:「……不小心撞的。那人沒留下任何線索,什麼也沒查到。」

  「哦。」周小篆雖然難以置信,但想想也是,老大身手這麼好,怎麼可能吃虧。自己大大咧咧撞傷的可能性的確更大。

  白錦曦抱著胳膊望著窗外,卻是越想越憋屈:要知道她剛才卸胳膊的時候,比現在裝回去還要疼多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8-10 09:43 PM

第三章 法醫司白

      白錦曦坐在桌前,神色嚴肅地沉思。

  正是上班的點兒,有刑警走進屋,順手就把她腦袋一拍:「小白,想啥呢?又記不住早上吃沒吃啦?」

  話音剛落,眾人哄笑成一團。白錦曦瞪那人一眼:「去你的!」

  上班鈴響,各歸各位。

  最近大事沒有,雜事不斷:戶籍管理、治安糾紛、偷竊案,還有年輕女孩報案被人跟蹤滋擾……相比之下,幾個刑警閒得無事,顯得十分輕鬆。

  周小篆椅子一滑,就到了白錦曦跟前。

  「老大,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白錦曦往桌上一趴,兩顆腦袋湊到一起。

  「你去找那個思思,探探。」她小聲說。

  周小篆反應了幾秒鐘,才想起「思思」就是那個小姐。他為難地說:「老大,你怎麼還跟那男的過不去啊?」

  白錦曦沒出聲。

  他卻忽然像是想起什麼,臉色微變,仔細打量她:「你不會是對那男的有興趣吧?」

  白錦曦一愣,他已開始嘀咕:「難道真的是男人不壞女人不壞?活脫脫的驚鴻一瞥爛桃花啊這是……」

  白錦曦抓起桌上的一本書就砸在他頭上:「閉嘴!別扯這些有的沒的,快去查!」

  周小篆卻繼續哼哼唧唧:「我是提醒你!太關注別的男人,可別讓徐法醫知道。你忘了上次你被那個搶劫嫌疑犯摟了一下,徐法醫當場就變了臉。之後他整個人都不好了,一個星期都沒搭理你。忘了?」

  白錦曦正彎腰撿書呢,聞言動作一頓,抬頭白他一眼:「胡說什麼呢?我跟徐法醫是純潔的友誼關係,他當時是擔心我受傷。」

  周小篆卻不以為然,撇撇嘴,一臉狹促的走了。

  ——

  官湖派出所坐落在江城的西郊,其實就是幢灰白色的小樓,門前有個大院子,栽種著茂密的香樟樹,涼快又靜謐。

  臨近中午,大夥兒張羅著去吃飯。白錦曦剛要起身,就見辦公室門被推開,有人走了進來。

  刑警們全都笑著朝來人打招呼,有幾個還不忘朝白錦曦擠眉弄眼。

  「徐法醫,來了啊。」

  「徐法醫,又給小白送飯啊。」

  「小白就不跟我們吃了,徐法醫,回見啊!」

  說曹操曹操就到。小篆早上還念叨的法醫徐司白,此刻就穿著簡單的白襯衫黑西褲,單手插在褲兜里,提著幾個保溫飯盒,斯文又俊朗地站在門口,微笑跟眾人寒暄。待人都走完了,才轉頭看一眼白錦曦,徑直朝她走過來。

  白錦曦單手托著下巴,看著他走近。

  「你不用老給我帶飯。多麻煩。」

  話雖這麼說,眼睛卻瞟向他手裡的飯盒,鼻翼也微微翕動,忍不住去嗅到底是什麼的香味。

  徐司白像是猜到她會有這樣的反應,也不吭聲,眼觀鼻鼻觀心,慢條斯理把飯盒一個個拿出來、打開,然後抽出兩雙黑色竹筷,遞了一雙給她,最後在她對面坐下。

  「外面的飯菜不乾淨。」他的嗓音溫潤而平和,「不如我做的。」

  「謝了!」她忍不住笑了,端起飯盒,開始大快朵頤。

  徐司白吃飯跟工作時一樣,安靜、專注,挽起襯衫袖子,舉止氣質清雅沉穩。白錦曦也只有跟他吃飯時,才安靜得像一位淑女——沒辦法,他不講話,也不喜歡別人太吵。

  很快兩人就吃完了。

  他拿起紙巾擦了擦嘴角,又慢慢喝了口水,然後將飯盒一個個收拾好,整齊放回袋子裡——全程照舊不喜旁人插手。

  最後他拎著一疊飯盒站起來,依舊是單手插在褲兜里,清雋高大的樣子,溫和望著她:「走吧,帶你去看屍體。」

  「怎麼說?」

  他的臉上這才露出淡淡的笑意,眼眸彷彿也多了幾分清澈光澤:「今早剛到的一具,生前死後被施加了五種不同傷害。你應該沒見過。」

  白錦曦眨了眨眼,也笑了:「好!」

  ——

  白錦曦跟徐司白的交情,要追溯到三年前,他從外地調任本市。因為一宗兇殺案,兩人就此認識。在他之前,白錦曦還沒遇到過技藝如此精湛、知識如此淵博的法醫。

  刑警雖不用管法醫鑑定,但掌握的相關知識越多,對破案越有好處。白錦曦發現了他這個「大寶庫」,自然就帶著周小篆,往他那裡跑得很勤。一來二去,也就熟了。

  而徐司白生性寡淡,也有幾分淡泊名利的味道。整日就在屍檢所、警局和宿舍間三點一線,枯燥而專注地生活著。所以他雖然年輕、英俊、又有才幹,甚至已經在江城警界慢慢有了一定聲譽,卻沒有女朋友,也沒有女孩子追求他。

  白錦曦成了他唯一的緋聞女友。

  但在白錦曦看來,兩人不過是因為意氣相投彼此欣賞,走得比較近。而他雖然外表清冷,對朋友其實是純善而真誠的,所以對她比尋常人也多了幾分關心。

  至於男女朋友?沒影兒的事。

  ——

  白色雪佛蘭平穩行駛在陽光燦爛的街道上,徐司白坐得筆直,雙手扶著方向盤,連開車都如此認真。

  「看我幹什麼?」他突然開口,眼睛還看著前方。

  白錦曦笑笑:「老徐,我剛才想,將來要是咱倆都沒人要,乾脆湊合過得了。你可以繼續愛你的屍體,我也可以繼續愛我的暴力犯罪,互相理解,不被人打擾。」

  徐司白微微一怔,轉頭看了她一眼,然後面無表情地轉過臉去,繼續望著前方。

  「這種事我不會湊合。」他說,「如果我認定了,就是一輩子,全心全意對她好。你也不應該有湊合的念頭。」

  白錦曦無所謂地笑笑,轉頭望著窗外。

  ——

  屍檢所在一幢青磚白瓦的老房子裡,距離官湖派出所不遠。正值午後,走廊裡一片寂靜,偶爾有人聲和腳步聲傳來,也是輕微的。即使大夏天,整幢房子依然透出種陰涼肅靜的感覺。

  徐司白帶著白錦曦一路穿行,很快就到了更加冰冷安靜的停屍房。

  這裡一片素白。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牆;白色的燈光,白色的金屬棺。

  唯獨床上的屍體,色彩斑斕。

  徐司白的助手小姚是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笑呵呵為白錦曦遞上白大褂和手套:「錦曦姐,有什麼需要招呼我。」

  「謝了。」白錦曦笑著接過,換好衣物。一轉身,就見徐司白已經背著雙手,站在屍體旁等她。白色大口罩外,只露出湛黑的雙眼。

  眾所周知,徐司白平時解剖鑑定屍體的速度是極快的,又快又細緻又準確,所以還有個「江城第一快手」的稱號。不過今天帶著白錦曦,他卻是一處一處傷口,一個一個器官,仔細辨認、鑑定,再解剖。

  偌大的停屍房裡寂靜而寒冷,時間彷彿流逝得格外慢,只有兩人偶爾的討論交談聲,打破沉寂。

  「這是哪種凶器造成的?」白錦曦指著屍體右側大腿的傷痕問。

  徐司白就站在她身側,正將之前的分析結論記錄到報告裡。他神色淡淡掃一眼那傷痕,反問:「看不出嗎?」

  白錦曦搖搖頭。

  他放下本子和筆,彎腰俯近,仔細觀察那傷口。

  「這種傷口邊緣呈放射狀,有皮革狀硬化現象……」他低喃道,「這是刺傷……」

  「哦,這樣啊。」白錦曦剛要直起身子,一轉頭,卻發覺徐司白的臉就在離她很近的位置。烏黑的眼眸,柔軟的短髮,襯得膚色越發白皙。額頭有極細的汗珠,沿著側臉緩緩滑入脖子裡。

  白錦曦愣了一下。

  不僅是臉,為了近距離觀察傷口,他的整個身軀都俯低下來,緊挨著她。她可以清晰地聞到他身上的氣息:微微的熱氣,淡淡的香皂味,還有法醫身上特有的那點福爾馬林的味道和血腥味。

  這時,徐司白似乎也注意到她的沉默和走神。他轉過頭,近在咫尺地盯著她,那筆直的鼻尖都快擦到她的臉了。不過,他的眼神就跟看一具屍體沒什麼差別,平靜又冷靜。他自然而然地直起身子,問:「怎麼了?」

  「沒什麼。」

  事實上,也許是因為跟男人沒有過親密的肢體接觸。剛剛跟徐司白意外靠近的那一剎那,她竟然條件反射似地想起昨晚,被那個男人全方位壓制在身下,幾乎寸寸肌膚骨骼相貼那一幕,以及煙草、咖啡、男人的呼吸混雜在一起的氣味……

  她立馬收斂心神,將那倒霉催的一幕從腦海中揮去。

  徐司白瞥她一眼,移步下一處傷口。

  然而真是想什麼來什麼,手機突然響了。屏幕上跳躍得歡脫的名字,正是周小篆。

  白錦曦立刻站直了,衝徐司白笑笑:「我接個電話。」摘下手套,快速走入一旁的玻璃小隔間。

  「喂,老大!」

  白錦曦看一眼不遠處的徐司白,他正抱著雙臂,耐心地等待著她。

  「怎麼樣了?」她壓低聲音問。

  「沒。」周小篆嘆了口氣說,「那思思可不是好對付的,嘴可緊了。我在她那兒晃了一整天,啥也沒問出來。不過……」

  「不過什麼? 」

  「不過思思說,那個男的,有話帶給你。」

  白錦曦整個人都警惕起來:「什麼話?」

  「挺奇怪的話……」周小篆慢吞吞地、小心翼翼地說,「他說:'如果還有人多管閒事,卸掉的胳膊就別想再裝回去。'」

  「……」

  白錦曦終於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8-10 09:51 PM

第四章 第一個夢

      周小篆是在一條小巷裡,找到思思的。

  老城區的巷道曲曲折折,一間不起眼的小門臉,堆滿雜貨和零食。思思穿著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素顏朝天,坐在櫃檯後招呼生意。不仔細看,還真認不出是夜晚那個妖嬈的女人。

  這讓周小篆挺意外的。

  夜總會小姐幹副業的不少,但大多是售樓小姐啊、車模啊,或者有的乾脆還是大學生。開個小賣部,安安分分掙點微薄收入的,還真沒見過。

  更讓他意外的,是思思看著年紀不大,居然還有個兒子。兩三歲的虎頭虎腦的小男孩,一直抱著她的大腿喊媽媽。而她每次抱起男孩,表情柔和得都要化出水來:「豆豆乖!豆豆要不要吃果果?」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和秘密。思思也不例外。

  「美女,拿包煙。」一名穿著藍色工作服的工人站在門口吆喝。

  「哎!」思思放下兒子,彎腰從櫃檯裡拿出包白沙,一抬頭,卻瞥見了不遠處的周小篆。

  周小篆立刻沖她笑笑。

  思思扯了扯嘴角。

  ——

  思思把孩子哄睡著了,轉身叉腰,忍耐地看著周小篆:「警察同志,要我說幾遍你才信——那天我們真的就是喝茶聊天,沒做違法的事!」

  周小篆當然不信,但又不好再逼問。而且現在看到孩子,他也有點不忍心為難她。於是眼珠一轉,採取白錦曦時常教導他的迂迴戰術。

  「那個……思思,你這小賣部還不錯啊,又要帶孩子,一個人看得過來嗎?」他跟她拉起了家常。

  思思一邊整理貨架,一邊很敷衍地答:「還好。」

  「以後我也多介紹些人過來光顧。」周小篆誠心誠意地說。

  思思動作一頓,扭頭看了他一眼,又繼續整理貨架。

  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形容的大概就是他倆。之後幾乎都是周小篆自說自話,思思愛理不理。關於那個男人的問題,更是一問三不知。

  最後臨出門時,思思卻叫住了他,說:「今天早上,'他'給我打過電話,說如果警察來找我,就帶句話給你們那位警花刑警。但這跟我沒關係啊,我只是傳話。」

  ……

  周小篆將「他」的話原封不動轉達給白錦曦時,她簡直氣得肺都要炸了。捏緊手機站在停屍房的小隔間裡,半天沒吭聲。

  那頭,周小篆還在裝模作樣地試探:「老大啊,昨晚是發生了什麼嗎?什麼卸胳膊啊?你怎麼都沒跟我說啊?」

  「回頭再說!」她直接掛了電話。

  一轉身,就撞上徐司白兩道清冽如水的目光,探究地望著她。

  白錦曦面不改色將手機收回褲兜:「局裡有事,我先走了。」

  徐司白點了點頭。

  白錦曦其實就是被人惹毛了,所以難以再專心研究屍體。她噔噔噔就下了樓,跳上輛公交車走了。

  此時正是夕陽斜沉時分,一點點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漏進冰冷的屋裡。徐司白並沒有因為白錦曦的中途退場而受影響,一個人繼續完成剩下的解剖工作。

  一旁的助手小姚沉默了一會兒,忍不住開口了:「徐老師,你都不去送送錦曦姐啊?」

  徐司白手裡的解剖刀一頓,然後繼續深入,淡淡答:「她不需要人送。」

  小姚:「但是……老師,你可能整天搞研究沒注意哈,公安機關吧,男女比例非常失衡。尤其那些刑警,個個都跟狼似的,難得她跟你關係這麼好……」

  徐司白轉頭瞥他一眼:「你想說什麼?」

  小姚:「……你怎麼還沒成為她的男朋友啊?」

  徐司白微微一怔,笑了。他的嗓音也如落日的餘暉般平靜溫和:「我跟她,現在這樣,就很好。」

  「可是!」小姚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你如果喜歡她,就應該鼓起勇氣追啊!」

  徐司白卻依舊只是一笑,低頭繼續鑽研面前的屍體去了。

  ——

  夜幕徐徐降臨。

  這個夜晚,江城的降溫了。空氣中有了陣陣涼意,令人心曠神怡。

  可白錦曦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如果有人繼續多管閒事,卸掉的胳膊別想再裝回去。

  她幾乎可以想像出,那個黑暗中的男人,是用怎樣冷酷的神態,說出這句話。

  她決定明天就去找所長問個清楚。這人都欺負到她頭上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暗暗發了一會兒狠,她盯著灰白老舊的天花板,迷迷糊糊間,忽然又想起四年前在醫院甦醒的那一天。陌生的醫生、陌生的護士,遺憾地對她說:「白錦曦,你的父母在這次大火裡全部身亡。因為長時間缺氧,你的大腦也受到傷害。記憶可能永遠也不能恢復。」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塊荒蕪的地方。而她在二十一歲那年,變成一片荒蕪。然後重新開始耕耘栽種。媽媽長什麼樣,爸爸長什麼樣,她不知道,也不記得。當人生飛來橫禍,毀掉你所擁有的一切,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那種茫然空曠的滋味。

  她閉上眼,陷入睡眠。

  從來都是一夜無夢。

  ——

  水聲。

  轟鳴如雷雨般的水聲,從叢林深處傳來。

  她撥開荊棘和草叢,一步、一步、又一步,離那聲音的來源越來越近。

  那是一座瀑布,奇高無比的瀑布。白色的水帶,像一條河流般,奔騰而下。

  瀑布下坐著一個人。

  「你是誰?」她好奇地問。

  男人上身穿著件暗藍色T卹,黑色長褲。雙手搭在膝蓋上。

  瀑布奔流而下,而他一動不動。

  「你是誰?」白錦曦又問了一遍。

  他緩緩轉頭,望著她。

  白錦曦呆呆地望著他。

  那是一雙漆黑的、漆黑的,彷彿望不見底的眼睛。

  慢慢的,那眼中滲出了淚水。

  白錦曦呆呆地望著他。一種難以名狀的悲痛,突然就揪住了她的胸口。

  像是不受控制般,她哽咽著,淚流滿面。

  這時,男人忽然慢慢抬頭,看向她身後。

  她也轉頭,循著他的目光望去。

  另一個男人。穿著白色連帽衫、白色長褲的男人,正手持一把斧頭,狠狠地、一下又一下砸向地上的一個人,
那人瞬間腦漿迸裂,成了一團血泥。

  而後,兇手又轉而砸向地上另一個人。

  「你幹什麼!住手!」白錦曦大吼。

  兇手動作停住,緩緩起身,轉頭看著她。

  滿身血污,眼神如鷹。

  下一秒,他已經到了她面前,居高臨下望著她,高高舉起了斧頭。白錦曦拼命掙扎,結果四肢都被他抓住,完全動彈不了。

  男人陰冷的面容彷彿死神降臨,手上是浸滿鮮血的黑色利斧。他嘴角微彎,露出譏諷的笑,突然低頭,重重朝她吻下來。唇舌熱烈糾纏,只吻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

  白錦曦猛地睜開雙眼。

  眼前依然是灰白的天花板,窗外已經露出魚肚白。空曠的屋子裡,只有她一個人死屍般的靜靜躺著,滿臉淚水、汗流浹背。而一旁床頭櫃上,手機屏幕一片雪亮,鈴聲狂響不停。

  臥槽!這是個什麼鬼夢!

  白錦曦一下子坐起來,伸手擦乾淚水,抓起手機:「喂?」

  周小篆急促而凝重的聲音,無比清晰地傳來:「老大!道里巷10棟昨晚發生了一起強姦案!」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8-10 10:07 PM

第五章 刑警韓沉

      這是星期日的清晨,巷子裡還有淡淡的薄霧。幾名片警站在事發民居樓下,周遭一片肅靜。

  周小篆將警車停在巷口,白錦曦面無表情掏出工作證別在胸口,剛要下車,他卻飛快看她一眼:「老大,哭過了?」

  白錦曦抬頭看著後視鏡中的自己,眼睛腫得像核桃。

  「唔……」她一臉晦氣地推開車門,「夢到我被一個殺人魔……」聲音一頓:「打了。」

  周小篆「嘿」了一聲,快步跟上她,嘴裡還不忘嘮叨:「誰讓你整天看那些血腥的電影啊連續劇啊?那怎麼樣,你打贏了沒?胳膊沒被卸吧?」

  白錦曦抬起一腳就踢在他身上:「滾蛋!」

  ——

  這是一幢年久失修的老樓房,大多出租給周圍上班的年輕人。案發地點,是二樓的一套普通民居。

  踏過陰暗的、貼滿小廣告的樓道,白錦曦在門口站定。門口已經拉起了警戒線,幾名刑警戴著手套腳套,在裡頭勘探。

  白錦曦挑開警戒線走進去,周小篆緊隨其後,還小聲嘀咕:「昨天那思思,就住這附近。」白錦曦的方向感一向差,聽他這麼說,腦子裡也沒概念,於是含糊「哦」了一聲。

  「小白。」「小白。」刑警們都跟她打招呼。

  白錦曦點點頭,問:「有什麼發現?」問這話時,她的目光落在滿地狼藉的家具和物品上:客廳的窗戶是關著的,顯得光線陰暗;衣帽架被推倒、衣物散落一地;一個鮮紅綠葉纏枝大花瓶,破碎在地上;布藝沙發全部被劃破,茶几上扔了把剪刀;甚至電視機都被砸破,滿地液晶碎片,中間多了個大窟窿… …

  「受害者叫馬小菲,25歲,在距離這裡不到一公里的大周百貨上班,是個銷售員。平時跟同事朋友關係很融洽,沒有男朋友。」一名刑警答道,「據馬小菲所說,最近跟人沒有矛盾,也沒有仇人,應該是陌生人作案。案發時間是晚上11點左右,她下班回到家裡。罪犯尾隨她進屋,用這個將她制服。」他將兩個小證物袋遞過來,一個里面是幾根白色尼龍束帶,另一個是塊黃色膠帶。

  都是常見的、易購買的東西,用來捆綁四肢和封住嘴巴,一般人還掙脫不了。

  「受害者看到兇手的樣貌了嗎?」周小篆問。

  那刑警搖搖頭:「沒有。罪犯帶了個黑色面罩。」他往臥室一指:「馬小菲現在就在裡面。」

  白錦曦和周小篆循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透過虛掩的房門,可以看到個年輕女人,身上披著件警服,單手摀住臉,坐在臥室的床沿上啜泣。面前還蹲著個女民警,正柔聲安慰她。馬小菲長髮凌亂,依稀可見清秀俏白的側臉。

  白錦曦示意周小篆留在客廳,自己走向臥室。

  客廳和臥室間還有一小段走廊,廊道上的窗戶也是關著的。一個刑警背對著她,蹲在地上,似乎正在檢查地上的痕跡。白錦曦原本目不斜視從他身邊經過,忽然又轉頭,看了他一眼。

  那刑警的背影有點眼熟,但她一時想不起在哪兒看到過了。

  他穿著件黑色夾克,身材格外的高。很多刑警把夾克穿得矮矮墩墩,只見壯實不見曲線。但他不是,皮質精良剪裁合體的外套,更顯寬肩窄腰、體態修長。一頭蓬鬆的黑色短髮,可以看到脖子和側臉的線條,白皙而修韌。

  他正伸手觸碰牆上被打砸出的一些痕跡,手上戴的是薄薄的黑色皮手套,白錦曦很少看到有刑警戴這種手套,透著種冷肅而利落的味道。

  白錦曦又看了他一眼,先走進了臥室裡。

  ——

  「關於他的樣子,你一點也沒看到?」白錦曦坐在馬小菲面前,輕聲問。

  馬小菲含淚搖搖頭:「他要我閉上眼睛。我不敢睜開。而且他戴著面罩。但是……看身材,不認識……」

  白錦曦點點頭:「沒事。沒看到樣子,我們也會抓到他。」

  馬小菲再次伸手摀住嘴,臉色發白,淚水不斷滾落。

  她再次想起了那恥辱和恐懼的一切。在被那個男人拖進臥室,扔在床上,綁住手腳後,她的噩夢就開始了。男人先是扣住她的雙手,從正面毫不留情地進入,令她陷入痛苦而迷惘的深淵。

  而後又命令她轉身趴著,從背後又來了一次,她抬起頭,看著不知何時洞開的窗外,漆黑的城市,冰冷的月光,不知何處傳來的隱隱古鐘長鳴,絕望如瀑布般將她吞噬。

      最後,她以為一切終於結束了。男人卻忽然命令她再次躺下來,然後他在床邊蹲下,開始長時間親吻她的雙腿之間。這令她更加難堪和煎熬。

  ……

  「對了……他戴著手套。」她回憶起這個細節。

  白錦曦點點頭,看著她身上遍布的淤青和紅紫傷痕:「這些都是他弄的?」

  馬小菲含淚點頭:「他一直在擰我、掐我。」

  「明白了。」白錦曦繼續低聲問,「他有開口講過話嗎?」

  「沒有。」馬小菲的聲音弱得像小動物,「他一直沒有說話……」

  ——

  白錦曦走出臥室時,神情有點呆,連門口的周小篆叫她,都沒聽見。

  周小篆立刻斂了聲,一臉嚴肅地在後面跟著。隊裡其他幾個刑警,也知道她破案的習慣和節奏,下意識全都停下手裡的動作,抬頭看著她。

  白錦曦一直走到客廳正中,才抬起頭環顧一周。剛要清清嗓子開口,結果一眼就看到剛才那人的背影。在這一群差不多高傲胖瘦、樣貌普通的男刑警裡,他格外醒目。

  他站在窗戶前,正用手指觸碰牆面上的半個模糊的、不成形的腳印。白錦曦不由自主又一次注意到他戴著黑色皮手套的手,修長、幹練又帥氣。

  白錦曦朝他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問身旁一名年輕刑警,聲音不大不小:「這傢伙是誰?」

  那人繼續觀察牆上的划痕,沒有回頭。

  年輕刑警:「哦,是自己人,報案人的朋友。」

  這時另一名民警帶著個年輕女人走進來:「白警官,這是報案人思思,筆錄做完了,你還有什麼問題可以問她。」

  白錦曦和周小篆同時愣住了,看著門口走進來的女人。波浪長髮、俏麗面容、疲憊神色,不正是有過一面之緣的思思?而思思也看到了他們,似乎不怎麼意外,勉強扯了扯嘴角,笑笑。

  白錦曦和周小篆霍然反應過來,同時轉頭,望向窗邊的男人。

  「思思是馬小菲的好朋友,也住在附近。」年輕刑警還在解釋,「出事後,馬小菲第一個打電話給她,她就跟這位……韓沉警探,第一時間趕到現場。」

  然後他話音未落,在場所有刑警、民警,全都抬頭看向窗邊的男人,表情不可謂不訝異。

  「韓……沉?」有人出聲,「不會是省刑警隊的那個韓沉吧?」

  白錦曦也瞪大了眼,緊盯他的背影。

  那韓沉背對著眾人,站了起來,轉身。

  「不好意思,就是那個韓沉。」

  低沉如大提琴般的嗓音,緩緩而出,十分動聽。

  語氣卻冷淡無比。

  太陽已經出來了,光線從窗戶投射進來,照亮一地狼藉,也將他的身形面容,映得清楚分明。

  眾人都微愣了一下,包括白錦曦。

  那竟然是一張非常年輕而俊美的臉。眉色烏黑而均勻,眼眸修長。挺拔筆直的鼻樑下,是微抿的薄唇。只是他生得身高腿長,黑色夾克里是暗色襯衣,又戴著黑色皮手套,整個人便有了種冷峻肅殺的氣場。

  不像個刑警,倒像個年輕帥氣的殺手。

  而他環顧一周,目光最後落在白錦曦身上。那雙眼,儘管深邃漂亮,睫毛濃密,漆黑的瞳仁里卻彷彿蘊藏著冰冷的光澤,像是沒有任何溫度,卻又銳利清透,直視人心。

  白錦曦也直勾勾地盯著他。

  韓沉。

  鼎鼎大名,如雷貫耳。

  破獲過無數大案要案懸案,整個K省有點資歷經驗的刑警,誰沒聽過他的名字?也只有剛剛那個菜鳥年輕刑警,懵懂無知。

  卻沒想到,他就是韓沉。

  K省第一神探,刑警韓沉。

  現場的氣氛明顯變得有點怪異了。

  刑警們面面相覷,似乎一時都不知道說什麼好的樣子。驚訝有之,興奮有之,忐忑有之,疑惑亦有之。自己的一畝三分田裡,突然來了這麼尊大神,大家都有點不知所措。

  而那韓沉摘掉手套,塞進口袋裡:「你是現場負責人?」

  他是地道的北京腔,兒話音有點重,吐字圓潤,又帶著一點北京青年講話時玩世不恭的味道。

  「嗯。」白錦曦鼻子裡含糊應了一聲。而旁邊的周小篆,已是一臉不知如何是好的古怪表情。

  「過來。」他走回窗邊。

  白錦曦跟了出去。

  包括周小篆在內的其他警察,看他倆走到一邊去了,就都開始繼續各忙各的。不過耳朵全都豎著——聽他們在說什麼。

  窗外是碧藍的天,太陽已經從雲層中露出了臉。

  白錦曦瞥一眼外頭逐漸變得喧囂的老城,轉頭看向他。

  首先注意到的,居然是他的眼睛。修長、深湛、睫毛細密而烏黑。其次卻是他擱在窗台上的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在暗色襯衫的襯托下,有種利落而冷酷的味道。

  他也看著白錦曦。

  目光清冷。

  「我不說廢話。」他的嗓音低沉有力,「這個案子,有三點……」

  白錦曦忽的笑了。

  「你就想說這個?」她乾脆地打斷了他。

  韓沉抬起烏黑的長眉,定定地看著她。

  而其他所有刑警,都停下手裡動作看過來。結果一轉頭,就看到白錦曦雙手插褲兜里,站在韓沉面前。身段娉婷,下巴微抬,姿態倨傲。那雙美眸微微瞇著,要多拽有多拽的樣子。

  白錦曦一扭頭,看都不看韓沉,走回眾刑警中間,不緊不慢拍了拍手,又清了清嗓子:「好了。我來說一下案情,都聽一下。」

  所有人看了看她,又看看韓沉。

  白錦曦神色嚴肅:「我不說廢話。這個案子,我已經有了……」嘴角露出一絲笑:「三點結論。」

  這話一出,在場的刑警們都是一愣,然後齊刷刷地又看向韓沉。

  然後心情突然就有點燃了!

  白錦曦是誰?官湖派出所的第一草根神探!

  大夥兒都見識過她破案,所以現在才這麼服她。除了所長之外,一幫大老爺們兒默認她是頭兒。

  而韓沉雖然聲名赫赫,但終究今天是第一次見。對基層刑警們來說,他就是個「傳說」,一個不那麼真實的神話。

  如今白錦曦此舉,明顯是不把韓沉放在眼裡,意在挑釁這個神話。

  他們能不燃嗎?

  而白錦曦又看一眼韓沉。他的表情沒什麼變化,只是那雙眼彷彿越發幽沉了,幽沉地盯著她。

  那麼烏黑深邃的一雙眼 ​​,看著居然有點滲人。

  白錦曦決定繼續無視他,神色傲慢地環顧一周,開口了:

  「三點結論:

  一、罪犯居住在案發現場周圍五公里範圍;

  二、他的上班時間比較靈活;

  三、他的職業是——工人、司機或者快遞員。」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8-10 10:19 PM

第六章 最初之戰

      關於韓沉,其實還有種種傳聞。

  有人說,他是最好的刑警。

  出神入化的刑偵能力,心狠手辣的個性,鑄就了這位令犯罪分子聞風喪膽的神探。據說他曾經七天七夜不眠不休,只為抓捕一名頭號通緝犯,最後通緝犯被抓時,情緒已幾近崩潰;據說任何命案到了他手裡,沒有不破的。曾經有困擾地方警局數月的難案,他到犯罪現場走了一圈,就確定了嫌疑犯……有一位跟他合作過的老刑警說過:你不能不服韓沉。他的大腦簡直跟精密的電腦一樣,邏輯計算能力和細節洞察力驚人,速度也快得驚人。

  但也有人說過,他是最壞的刑警。

  雖然驚才絕艷,但也恃才放曠,性格乖戾。據說他本來是公安部首批特聘青年專家,最年輕的一級警司,是要留在中央機關工作的。他卻非要跑到地方上來做一名普通刑警,令公安部領導大發雷霆;

  據說他跟省局領導和 ​​同事都相處得不怎麼好,因為他為人孤傲不群,跟誰都不親近。辦起案來又跟不要命似的,跟他合作累死累活,沒人受得了。

  還有,他經常動不動就請假,消失幾天十幾天,誰都不知道他去哪兒了,做什麼,非常無組織性紀律性。

  甚至還有人說,他時常流連紅燈區,吃喝嫖賭樣樣齊全,情人姘頭滿天下。不過這一條只是未經證實的傳聞,否則他早就被開除出公安隊伍了。

  ……

  盛名之下,白錦曦也曾腦補過這位大神的容貌。那必然是一位鐵血錚錚、脾氣古怪、放蕩不羈的純爺們兒啊。

  當然,她也腦補會夜總會那男人的樣子。感覺應該是個三十來歲的成熟男人,搞不好臉上有道疤,左手少根手指什麼的。

  誰知道兩者合二為一,居然長得他這個模樣。

  俊美青年,冷酷肅殺,戾氣十足。

  白錦曦又看了看眼前的這個「傳聞」。

  她一向遇強則強,遭遇他幽沉迫人的目光,卻更覺得鬥志昂揚。她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項鍊(這是她習慣性的小動作,一般神探都會有這樣那樣的小癖好和習慣),在眾刑警期待又鼓舞的目光中,開口了:

  「根據受害人馬小菲口述,最近她跟人沒有情感糾紛,利益糾葛,也沒有人和相處不愉快。她對罪犯的體態也很陌生。當然,我們依然要進一步排查她的人際關係。但結合以往同類入室強姦案的特點,極大可能,是陌生人作案。

  我們的轄區,沒有發生過類似手法的強姦案,整個江城也沒有聽聞過。所以這應該是罪犯第一次作案。考慮這一帶是老城區,地形非常複雜,不熟悉的人甚至還會迷路;而他策劃這麼精密的 ​​入室案件,前期必然需要大量的跟蹤踩點工作。所以我可以判斷:一、他極有可能居住在附近,或者在附近上班,重點搜查五公里範圍內;二、他有足夠多的空閒時間,並且比較靈活,才能便於他踩點作案。」

  眾刑警點頭,這是比較常規的結論。大多數案件,都是附近的人作案。而韓沉立在窗邊,眼眸中暗光一片,沒有說話。

  白錦曦繼續說道:「第三,如果能確定是陌生人作案,那我們要找的,就是一位司機、工人、快遞員、送水員……諸如這樣,兼具力量和技巧性的工作人員。

  因為整個過程中,罪犯表現出明顯的大男子主義傾向和憤怒的情緒。強姦過程,無論正面入還是背入,他都對受害者強勢絕對控制;他對受害者施加了不必要的肢體傷害,我想那樣能幫助他發洩情緒,獲得快感;他還對現場進行了不必要的打砸,我們並沒有發現財物失竊……

  想像這樣一個男人:身體結實、具有力量,壓抑的大男子主義,對現實憤怒和不滿,這樣的男人,在日常生活中也許看不出他的端倪,但他更可能會選擇一份,能彰顯男性特徵和力量的工作。加之他使用尼龍束帶、膠帶制服受害者,手法十分靈活,上班時間又靈活,所以我更相信,他會是一位卡車司機、搬運工人、或者水電工……等等。」

  這一番長篇大論,眾刑警們都沉默了。

  而韓沉也沉默著,只是表情幾乎沒有什麼變化,俊容看起來依舊冷酷而淡漠。

  過了一會兒,周小篆激動地開口:「老大,你說得太好了。」白錦曦沖他笑笑,兩人不約而同望向一旁的韓沉。約莫是他們的表情著實有點囂張,韓沉眼中竟然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

  他笑起來,自然是比不笑更好看的。烏黑的瞳仁里彷彿也蘊藏著熠熠光澤,冷寂動人。

  但白錦曦在他手上吃過虧,此刻看到他的淡笑,不由自主心裡微抖了一下。

  面上卻不露分毫,她朝眾人一笑:「幹活吧。」

  眾人齊聲「哦」了一聲,繼續開始忙碌:現場勘測的勘測;打算去周邊群眾家尋訪的尋訪……

  白錦曦原本跟周小篆要走向屋外,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回頭,看向已經完全被他晾在一邊的韓沉,做恍然狀:「哦對了,來自省局的韓沉神探,差點忘了問,你還有什麼高見?」

  她的聲音又清又亮,眾人這也才察覺被白錦曦的推理所吸引,竟然把這尊大神給忘了。

  他們全都停下手裡動作,望向始終沉默的韓沉。

  白錦曦也望著他,眼中的笑意淺淺的。

  淺淺的全是挑釁。

  韓沉沒有說話。

  一隻手搭在窗台上,目光冷冽地望著她。

  他從口袋裡摸出煙盒,抽出根煙夾在指間。另一隻手拿著火機,沒有打火,只是長指靈巧地玩轉著。

  兩人對視片刻。

  白錦曦突然有點自討沒趣的感覺。

  好吧,超級神探,也不過如此。她就知道大多說傳奇,只是徒有其名。被她打敗了吧?被她震撼了吧?沒話說了吧?

  她扯起嘴角,轉身打算跟周小篆離開。其他人看冷場了,也都紛紛轉頭,開始忙自己的事……

  「現場有三個……」沉穩、有力,帶點捲舌的北京腔,再次響起,「明顯疑點。」

  白錦曦的心猛地一跳,跟眾人一起轉頭,看向韓沉。

  他那白皙的下巴微微抬起,雋黑的眼睛盯著白錦曦,彷如深淵般寂靜迫人。

  「疑點一:罪犯最後用嘴,讓受害者獲得高潮。這在強姦案中,十分少見。為什麼?」

  他的嗓音又緩又沉,那樣俊秀的長相,卻有這樣低沉動人的聲音。

  眾刑警一愣,白錦曦也微微一怔。

  「第二。」他將手中的煙放入嘴裡,「他為什麼要對現場進行打砸?也許是因為……」他抬眸瞥一眼白錦曦:「你說的憤怒,也許是為了掩飾別的東西。」

  刑警們紛紛點頭,白錦曦扯了扯嘴角。

  「第三。強姦時,他為什麼要打開臥室的窗戶?」韓沉低頭點燃了煙,淡淡地說,「傻逼麼?」

  白錦曦完全愣住了。

  第一個直觀感覺,是「傻逼」二字,從這麼俊朗貌美、氣質清冷的男人嘴裡說出來,感覺當真有點違和。但他說得特別自然,玩世不恭的北京腔帶著捲捲的翹舌音,又冷又狠又酷。

  第二個,就是他說的開窗問題。

  周圍人際混雜,治安不好。案發是在半夜,馬小菲一個女孩獨居,樓層又低,平時不太可能窗戶大開。現場勘測結果,客廳、走廊等處的窗戶也是關著的。根據馬小菲的口供,唯獨強姦發生的臥室,窗戶被罪犯打開了。

  開窗就會有視野,隔音效果也會變差。不利於作案。

  罪犯為什麼要把窗戶打開?

  眾人陷入苦苦沉思,韓沉卻已含著煙,看也沒看眾人,徑直走出門外,伸手虛扶著一直等候在外的思思的肩膀,下樓了。

  ——

  思思是在半夜一點多,接到馬小菲的求助電話的。

  她們是鄰居,平時關係也不錯,有時候思思還把孩子丟給馬小菲帶。黑夜中馬小菲驚惶失措,就想起了平時性格獨立強韌的單親媽媽思思。

  思思趕到現場後,也十分害怕和震驚。她問馬小菲要不要報警,馬小菲也是性格獨立的女性,痛苦之餘,含淚毅然點頭。

  思思首先打給了韓沉——她知道他是刑警。

  之後,警方就陸續趕到了現場。

  站在樓下,思思扶住馬小菲的肩膀,轉頭看著韓沉:「韓大哥,我先陪她去醫院。你……」

  韓沉點了點頭:「去吧。」

  救護車和警車很快駛出了巷子。樓下還有兩名片警值守,大概也聽聞了神探駕到,特別客氣地朝他打招呼。

  韓沉點點頭,靠在樓道裡,繼續把煙抽完。

  ——

  白錦曦下樓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太陽已經出來了,陽光在街道和屋舍四處塗抹上斑駁色彩。韓沉就站在一片陰影裡,外套已經脫掉了,只穿件暗色襯衣,黑色長褲,一隻腳向後踩在原本就顏色難辨的骯髒牆壁上。

  他低著頭在吸煙,修長白皙的指間,煙霧繚繞。而他的側臉線條分明、五官乾淨漂亮,長長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眸。

  只是,光看他夾著煙的那兩根手指,都有種頹唐而冷酷的氣場。

  白錦曦腦海中閃過個念頭:他看起來的確是最壞的刑警。

  察覺到她的注視,韓沉抬頭看過來,依舊是烏黑動人的澄澈雙眼,呼吸間緩緩逸出白色煙氣。

  白錦曦雙手往褲兜里一插,目不斜視從他面前經過。

  擦肩而過。

  「疼哭了?」低沉的嗓音,不咸不淡地響起。

  白錦曦一愣,陡然反應過來。

  她今天頂著對紅腫的眼睛來上班,除了周小篆,別的刑警也都多看了她幾眼。這傢伙……疼哭了?

  她的胳膊……

  竟然在奚落她……

  白錦曦停步,原地深吸口氣。

  猛然間身手如電,側身就用胳膊壓住了他的脖子,「砰」一聲就將他壓在了牆上!而他竟然沒什麼反應,任由她一擊得手。修長的雙眼微垂著,靜靜看著她。

  這動靜太大,前面的兩個小警察驚訝地探頭過來,面面相覷:「白警官……」

  要知道在他們眼裡,就是一向彪悍粗暴的白刑警,把看起來俊朗安靜的大神探,給摁倒在了牆上。

  白錦曦根本不理會他們。

  樓道口很狹窄,兩人的身軀幾乎緊貼著。由於他太高,白錦曦必須微微踮起腳,才能剛好牢牢壓住他的脖子,整個人也「釘」在了他懷裡。

  而他顯然半點不慌,平靜地盯著她。隔得這麼近,白錦曦才發覺,他的瞳仁極黑極大,竟像是孩子才有的眼睛。難怪隔得遠看,就不由自主被他的眼睛吸引。

  不過白錦曦可不會有什麼好臉色,嘴角勾起冷冷的笑。

  「我一般不這麼暴躁。」她原本清脆的嗓音壓得又低又狠,「但有的人太狂太拉仇恨,我也沒辦法。」

  他看著她,不說話。

  這沉默叫白錦曦有點不爽。有種一拳頭打下去,卻不知道對手到底是什麼路數的感覺。

  她剛要鬆手,他卻抬起眸,眸中彷彿初次遭遇那晚,浸滿霜雪般的寒氣。

  「我一般也不威脅人。」他緩緩地說,「我在素色查的是私事。如果你再多事……」他聲音一頓。

  白錦曦微愣。

  猛然間就感覺到一股大力朝自己胳膊上襲來。

  她有些不可思議,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他連手都沒抬一下,就這麼原地直起身子、胸口驟然往前一挺,力氣竟然大得白錦曦兩隻胳膊都壓不住。

  壞了!白錦曦條件反射鬆手就想跑,但是哪裡還跑得了?轉瞬間她眼前一花,脖子上就多了隻有力的手臂桎梏——她竟被他反手壓在對面的牆壁上。

  樓道窄而陰暗,有陣陣發霉和灰土的氣息。白錦曦狼狽地被他壓在牆上,一口氣差點沒緩過來。下意識想抬腿踢他,可望著他黑黢黢的眼睛,莫名居然有點不敢。

  而他像是立刻察覺了她的想法,眼裡掠過冷淡的笑意。

  白錦曦咬牙切齒:「你混蛋!」

  他臉色淡漠,目光幽黑迫人。

  兩人就這麼對望著。目光正對著目光,呼吸逼迫著呼吸。

  白錦曦執拗地緊閉著嘴。

  她知道他在等她服軟。

  這個陰森又冷酷的傢伙。

  但是她不想服軟。

  一秒、兩秒、三秒……

  「錦曦?」

  一道清冽而溫和的嗓音,忽然在不遠處響起。

  韓沉和白錦曦同時轉頭望去。

  樓外空地上,穿著白大褂、戴著頭套手套的徐司白,眉頭微蹙望著他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8-10 10:38 PM

第七章 你的殘缺

     韓沉又看了她一眼。

     這才倏地鬆手,往後退了一步。

     白錦曦恨恨瞪著他,伸手理了一下凌亂的衣服,轉頭看著徐司白:「你怎麼來了?」

     徐司白這種重量級的法醫,一向只在命案現場才出現。

     陽光透徹而明媚,徐司白站得筆直。白皙清雋的臉上,眉頭依舊皺著。

     「今天正好沒事,就過來看看。」他答。

     白錦曦點點頭:「強奸案,有點棘手。」

     說話間,他已走到她跟前,低頭看著她:「哭了?」

     白錦曦真的有點無奈。

     怎麼今天人人都關注她的紅眼圈。

     她笑笑答:「沒有,你看錯了。」

     徐司白盯著她,漆黑清澈的眼眸,如兩汪安靜的深泉。

     片刻後,他也慢慢笑了。不再拘泥於這個話題,而是看向她身後,目露探究:「剛才那人是誰?你怎麼跟人槓上了?」

     白錦曦也轉身望去。身後空蕩蕩的,韓沉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地走了。

     她嘆了口氣,答:「一言難盡。」

     ——

     一小時後。

     二樓,案發現場陽台。

     白錦曦站在陽台上,極目遠眺。

     老城區低矮的民居像混亂的棋盤,縱橫交錯,在陽光下顯得一片灰禿禿的。但這裡又是政府重點扶持的經濟新區,所以又有無數高樓大廈環繞而建。老舊與繁榮,和諧共存。白錦曦看久了,還覺得挺順眼。

     徐司白摘下手套,推門走出來,跟她並肩站立。

     「有什麼發現?」她問。

     徐司白搖搖頭:「是個謹慎的人。」

     他說的是罪犯。

     白錦曦點點頭,補充:「冷靜、自製、計劃完善。」頓了頓又說:「目前監控錄像和現場鑑定都沒線索,群眾走訪也一無所獲。他也許會再次犯案。」

     徐司白沉默不語。

     過了一會兒,他問:「韓沉提的幾點疑問查了嗎?」

     在現場呆了這麼久,他自然也聽刑警們添油加醋講了剛才韓沉與她的推理PK。

     「那幾點還要深入調查,沒有頭緒,挺棘手。」說到這裡,白錦曦轉頭看著他,淡笑,「說起來,我是在夜總會掃黃時遇到韓沉的。」

     韓沉的風流傳聞,徐司白自然也是聽過的,聞言照舊輕蹙了一下眉頭,沒說話。

     白錦曦卻話鋒一轉,說:「不過,我總覺得這人身上有事。甚至可能經歷過什麼大的挫折,否則不會這麼……」

     戾氣十足。

     沒錯,儘管不清楚他到底做了什麼

     但他舉手投足間,總令她感覺到某種自我放縱和沈淪的氣息,某種壓抑的戾氣。一個最好的刑警,沉淪在他秘密的世界裡。

     然而韓沉微怔了一下,挑眉看著她。

     「沒什麼值得同情的。」他淡淡地說,「無論任何挫折,一個潔身自好的男人都不該自甘墮落,去那種地方。那是對今後伴侶的不負責任。」

     這下換白錦曦愣住。

     他一向性子淡,對不相關的人漠不關心。今天卻難得地對他人發表瞭如此嚴肅地評價。白錦曦忍不住笑了,伸手戳戳他的胳膊,狹促地問:「說得冠冕堂皇,難道你這二十多年,就從來沒為這樣的誘惑動心過?」

     太陽已經完全升上高空,碧藍的天空雲層盡散。陽台上有徐徐的清風吹過,城市一如既往的繁榮而忙碌。

     徐司白看著遠處,神色平靜而認真:「我向你保證,從來沒有過。」

     ——

     沒日沒夜的監控、蹲守、盤查、探訪開始了。

     儘管白錦曦的犯罪心理畫像,給出了罪犯可能的範圍;橫空而至的大神韓沉,也指出了一條可能的明路。但刑警們想要獲得進一步的突破,就必須從大量繁雜瑣碎的工作入手。

     隔週週三。

     正午,陽光熾烈。

     白錦曦跟兩個刑警靠在車裡,汗流浹背,一身疲憊。

     上午的群眾走訪剛剛結束,調查案發地點周圍是否有目擊者和可疑人員。可惜依然一無所獲。老城區監控攝像頭很少,罪犯顯然也對環境很熟悉,他們篩查了所有錄像,沒有線索。

     周小篆抹了一把汗,愁眉苦臉:「老大,這得查到什麼時候去啊!怎麼一點線索都查不到。」

     白錦曦眼睛還盯著車窗外那片沉寂的民居,曲折的小巷,零落的行人。她拿起礦泉水瓶喝了一口,答:「急什麼,船到橋頭自然直。」看一眼已經喝空的水瓶,丟給周小篆:「去,買幾瓶冰的來。」

     「哦。」

     周小篆拉開車門正要下車,看到前方走過來的一個人,眼睛一亮。

     「徐法醫!你又來了!來給老大送什麼好吃好喝的?」嗓門大得隔一條街都能聽見。

     白錦曦和另一名刑警同時轉頭望去。

     午後陽光耀眼,透過片片樹葉漏下來。徐司白穿著套休閒便裝,手裡拎著個塑料袋,不急不緩朝他們走來。對於周小篆的打趣,他只是微微一笑,從塑料袋裡取出瓶奶茶和兩個山竹,拿在手裡,剩下的都遞給周小篆:「你們自己分。」

     周小篆打開一看,都是些冰飲和水果,不由得喜笑顏開:「謝謝徐法醫!」轉頭特別客氣地朝白錦曦說了句:「也謝謝老大!」

     白錦曦懶得理他的揶揄,單手托著臉,衝徐司白點點頭算是打招呼。周小篆卻朝另一名刑警遞了個眼色,兩人都下了車,提著冰飲水果躲到不遠處一棵大樹下去了。

     把車內的空間留給他們。

     徐司白扶著車門,低頭看著副駕駛位上的她:「累嗎?」

     白錦曦伸了個懶腰:「還好咯,就是不夠睡。」

     徐司白笑了笑,將手裡的奶茶和山竹遞給她。白錦曦快活地接過:「謝了!烈日送山竹,禮輕情意重。」

     徐司白臉上再次泛起笑意。

     他的皮膚本就白皙,此時站在樹蔭下,眉清目秀,笑容溫煦,牙齒潔白,看得白錦曦有點晃眼。

     她拍了拍身旁座位:「站著幹什麼。」

     徐司白拉開車門坐進來。

     車內空調輕輕吹著,白錦曦三下五除二幹掉山竹,又擰開奶茶喝了好幾口,心滿意足往後一靠。

     徐司白本就是個很靜的人,雙手搭在膝蓋上,側眸看著前方,一直沒說話。

     白錦曦靜了一會兒,開口:「我前幾天做夢了。」

     徐司白微怔。

     「你知道我從來不做夢的。」她輕聲說。

     「嗯。夢到了什麼?」

     白錦曦靜默。

     夢中的情形再次在她腦海中浮現:森林深處的瀑布,眼中含淚的男人,手起刀落的殺人魔。還有那個瘋狂糾葛的吻,以及鋪天蓋地的悲愴。

     她笑了笑,答:「具體記不清了。但我感覺跟以前有關。」轉頭看著他:「徐司白,你說我的記憶,是不是要慢慢開始恢復了?」

     徐司白一時沒說話。

     他望著她,目光平靜而溫和。

     「沒有記憶的人生是殘缺的。」他緩緩說,「你一定會恢復記憶。」

     很少看到他用如此重的語氣,強調什麼。白錦曦的心頓時一陣柔軟,鼻子也有點發酸。

     兩人都沒說話。唯有他的目光,始終注視在她臉上。

     清亮而專注的目光。

     白錦曦突然感到一絲不自在。

     她轉過頭去,笑了笑:「好了,我睡會兒。昨晚才睡了三小時,睏死了。」

     「嗯。」他答,「午安。我走了。」

     「慢走不送。下次別來了!天太熱!」白錦曦看著他推門下車,清瘦的身形好像一棵高挑的樹。跟來時一樣沉靜而灑脫,背影修長、漸漸走遠。

     白錦曦閉上眼,戴上眼罩。

     心中默念:做夢做夢做夢!

     很快就陷入沉睡。

     只可惜跟這幾天晚上一樣,睡得好酣暢,連隻蚊子都沒夢到。

     ——

     後半夜。

     整個城市已經完全沉寂下來。老城區的燈火稀疏,偶爾有夜行的人,步伐匆忙而零碎。絕大多數人已陷入沉眠中,惶然不覺外間的事。

     韓沉穿著黑色T卹,黑色長褲,坐在思思的小店中。指間照舊是一根香煙。透過重重夜幕,望著巷尾安靜停靠的那輛警車。

     思思從內間走出來,一眼看到的就是他烏黑俊雅的眉目,只是那眼神極為涼薄。他長腿交疊坐在一把藤椅裡,一隻手搭在扶手上,另一隻手夾著細細長長的香煙,周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令人難以接近的冷肅氣息。

     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屬於黑夜的男人。

     思思走到他身邊,站定,笑著說:「豆豆終於睡著了。」循著他的目光望去,問道:「那些警察還在通宵值班?真不容易。」

     「本來就是他們該做的事。」他淡淡地說。

     思思:「韓大哥,你的事辦完了嗎?什麼時候回清嵐市?」清嵐市是K省省會,也是省公安局所在。

     「這個案子完了就回去。」

     「哦。」

     韓沉長眸微斂,吸了口煙,問:「你什麼時候換工作?這附近治安不好,考慮孩子,最好換個房子。」

     思思臉上綻開笑容:「我明白的。存夠錢就換。」

     韓沉眸光清亮地看她一眼:「錢不夠我有。」

     思思卻沉默了一下,搖搖頭:「韓大哥,你已經幫我們很多了,為了我們不相干的母子。謝謝你,你是好人。但是不能再麻煩你了。」

     韓沉就沒再說話,輕輕點了點頭,眼眸微闔著抽煙,繼續望著夜色蕭條的遠方。

     思思看著這樣的他,莫名感到有點難過。

     大約是一個這樣英俊而正直的年輕男子,形單影隻地坐在深夜裡,這樣沉默而寂寞,會令任何女人都感到不忍心吧。

     思思想了想,又笑著說:「有你留在這裡幫忙,小菲的案子一定很快能破……」話還沒說完,突然就見韓沉眼睛盯著街尾方向,眸中一片寒意,完全沒聽她說話。

     思思意外地也望過去。

     只見不遠處昏黃的路燈下,一個人影飛快拉開警車的門,跑了出去。瞧那身形樣貌,不正是白錦曦!

     而她身後車上,其他兩名刑警神色十分緊張。其中一人發動了引擎,另一人是周小篆,他跳下車,對著對講機低吼:「道南巷5棟發生強奸案!重複:剛剛接到報案,道南巷5棟發生一起強奸案。所有人馬上向該方向包圍!」

     思思驚訝地摀住嘴,一轉頭,卻見韓沉霍地站起來,將煙頭往地上一丟,拉開門也衝了出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8-10 10:52 PM

第八章 英俊混蛋

     天空中沒有月亮,厚重雲層如同化不開的墨,堆積縈繞。

     子夜的小巷,如同夢境般幽深。

     白錦曦拼命在奔跑。

     頭頂路燈的光線恍恍惚惚,她只能聽到呼呼的風聲、自己的腳步聲,以及四處同時響起的、同伴們的腳步聲。

     這裡離案發的道南巷5棟,只有區區數百米的距離。所以儘管還不清楚案發具體時間,但一接到報案,她就如離弦的箭般,跑了出來——如果罪犯還在附近,決不可讓他逃脫!

     然而這一切,也許是徒勞。

     她已經跑了足足三條巷子,依然一無所獲。而對講機裡,其他同事也沒傳來消息。

     白錦曦本來就是個路痴,跑來跑去已徹底暈了。她喘著氣,在一個岔路口停下,看到路旁一座四層的廢棄待拆小樓,倒是眼睛一亮。

     周圍建築大多低矮,這幢樓算是最高的。

     她決定爬到樓頂去,俯瞰追蹤。

     誰知剛往樓下走了兩步,就聽到路口傳來沉促有力的腳步聲。

     白錦曦一個激靈,睜大眼看著來人方向。

     一個黑衣黑褲的男人,從路口拐了出來。

     步伐矯健、身姿修長。

     容顏俊美而醒目。

     不正是韓沉?

     他也看到了她,深邃的眼睛裡沒什麼表情,一拐彎,就上了那幢四層小樓。

     白錦曦一怔,也快步跟了上去。

     樓道狹窄,連階梯都是殘破崎嶇的,瀰漫著一種酸臭發霉和灰土混雜的氣味。白錦曦雖然一向膽大包天,但其實是有點怕黑的。這麼巧撞上了韓沉,聽著他穩健的腳步聲就在前方,倒是半點不怕了。下意識緊跟著他,很快就到了三樓。

     誰知一上三樓平台,白錦曦就傻眼了。

     韓沉站在離她一兩米遠的位置,看著眼前的景物,也沒吭聲。

     原來整個四樓,已經被推土機推掉了一半,只剩半邊,禿禿得像個土山包。關鍵他們面前還是一堵筆直的土牆,大約有兩米多高,擋住了對面的視線。

     周圍沒有借力攀登的地方,單憑一個人是爬不上去的。更何況她還有點恐高。

     白錦曦轉頭看向韓沉。

     樓頂光線很暗,他的身形輪廓也是模糊的,這令他整個人看起來更有一種暗黑冷肅的氣質。儘管隔著幾步遠,白錦曦卻能聞到他身上的汗味,還有低促有力的呼吸聲。很明顯,她已累得快趴下,他的體力卻綽綽有餘。

     這不是白錦曦第一次見識他的體能和力量。兩相對比下,她心裡不由得有些酸溜溜的。加之新仇舊恨還沒算清呢,於是話一出口,語氣就有點衝了:「還等什麼?托我一把,我再拉你上。」

     韓沉轉頭看了她一眼。

     表情淡漠。

     「不需要。」

     白錦曦一怔。就見他眸色專注地盯著前方,高大的身形突然伏低,做出起跑的姿勢。而那漂亮沉湛的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冷意。

     白錦曦吃了一驚。他不會是想自己爬上去吧?

     這念頭剛閃現在她腦海裡,韓沉已經把它變成了現實。頎長的身影如同夜行的黑色獵豹般往前一竄,一雙長腿敏捷有力地蹬在那牆面上,手臂一伸抓住了牆頂,一下子就翻了上去。然後輕鬆地拍了拍身上的灰,筆直地站在了牆上。

     白錦曦愣了好一會兒,才伸手拍拍牆:「喂!拉我上去!」

     韓沉轉頭看了她一眼,沒理。

     白錦曦一口氣差點沒悶在胸口,立馬雙手叉腰,抬頭瞪著他:「韓沉!不拉不是男人!」

     這話竟然有點殺傷力,因為他再次轉頭,俊美如雕塑般的臉,居高臨下看著她。

     白錦曦虎視眈眈、毫不示弱。

     他淡淡開口:「我是不是男人,什麼時候由你說了算了?」

     白錦曦:「錯!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黑夜中,他的唇角似乎微勾了一下。

     到底是有求於人,白錦曦也不跟他鬥嘴了,只瞪著一雙大眼睛,巴巴地望著他。

     他又看了她一眼,在牆邊蹲下,伸出了一隻手。白錦曦心頭一喜,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掌心溫熱力氣很大,白錦曦藉著他的力量,一下子就翻了上去。

     剛站穩,他那隻手就鬆開了。白錦曦拍了拍灰,也跟他並肩站著,眺望前方地面的情況。

     情況並不樂觀。

     視野之內,路燈數盞,道路曲曲折折四通八達。可以看到很多家庭被驚動,亮起了燈;也可以看到數名警察在巷道裡穿梭,警燈閃爍。

     但是沒有那個人。目力可及的範圍內,沒有白錦曦想要找的那個人。

     他應該是高大、結實、年輕的。如果他還在這個區域內,那就應該正步伐匆忙地躲開警察的搜索圈。她如果看到他,就一定能認出他。

     但是沒有看到。

     白錦曦已經累極,也不顧形象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讓他跑了!」

     韓沉依舊如夜色中的樹,高挑矗立,嗓音沉冽:「早跑了。」

     這一點白錦曦是同意的,點了點頭。

     他們是接到報案就衝出來,但誰知道受害人是在罪犯離開多久後報案的呢?也許是剛剛,但也許是一個小時、兩個小時?

     他們只是不能放過任何可能的機會。

     ——

     兩人都累了,一時誰也沒做聲,原地休息。

     白錦曦下意識看一眼他冷峻的側臉。

     沒想到他倆居然還有這樣相安無事坐在一起的時刻。

     感覺著實有點怪異。

     「嚓」一聲輕響。

     白錦曦抬頭。

     火苗跳起,是他偏頭點了根煙。依稀的火光照亮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他的黑色衣領。那烏黑修長的睫毛微闔著,表情淡漠得彷彿夜色中的浮雕。

     他伸手甩了甩火柴,丟在地上,一腳踩熄。

     白錦曦聞到香煙味兒,嚥了嚥口水。

     察覺到她的注視,他轉頭看向她,鼻翼間噴出淡淡的煙氣。

     白錦曦:「給我也來一支!」

     他一抬手,將煙盒火柴丟給她。白錦曦一把接住,抽出一根,低頭點燃,也開始吞雲吐霧。

     抽上煙,感覺就舒服多了。緊繃疲憊的神經彷彿也得到緩解。白錦曦再看他,也順眼了許多,隨口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又跟你的紅顏知己在一起?」思思好像就住在附近。

     韓沉抬頭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有點冷。

     「不是。」

     白錦曦:「什麼不是。」

     「她不是。」他將煙頭戳熄在地上,站了起來。轉身走至牆邊,縱身跳了下去,動作又輕又穩。

     白錦曦看一眼他的身影,轉頭繼續抽煙。

     突然間反應過來,渾身一僵。

     糟糕了……

     還得跳下去!

     她一下子站了起來,立在牆邊,不動了。

     她恐高。

     這算是她的一個小秘密。因為失憶,因為睡夢中總是黑漆漆一片極端壓抑,所以她害怕所有漆黑、空曠,搖搖欲墜的地方。

     以前每次出任務,需要翻越攀爬,都是周小篆接住她。可今天小篆不在,又是晚上,更何況她還有點怕黑……

     這時,下面的韓沉已經站了起來,往前走了幾步,都快到樓梯口了,終於察覺不對勁,轉頭望著她。

     四目隔著半空,遙遙對視。他身形沉靜穩健,而她畏畏縮縮站在牆頭。

     一切盡在不言中。

     他忽然轉身,又走回了牆角下方。

     白錦曦愣愣地望著他。

     「你恐高?」他問。

     要白錦曦嘴上承認自己的軟弱,那可比登天還難。她抬頭眺望遠方,很有氣節地答:「怎麼可能?我只是不喜歡站在高處。」偷偷瞟過去,卻看到韓沉嘴角浮現極淡的笑意。

     「成。」他淡淡吐出一個字,轉身。

     「等等——」白錦曦急了,「別走!」

     他停步,再次轉頭看著她。

     白錦曦忽然覺得有點憋屈。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啊,可是她怎麼能主動開口,要他伸手幫忙接住她的!人爭一口氣,樹要一寸皮啊!

     可她要怎麼下去?

     打電話叫周小篆來接,也很丟人啊!回頭整個所裡的同事又都要嘲笑她。

     正糾結著怎麼開口求他,突然就看到他靜靜地朝她伸出雙手。

     「下來。」

     白錦曦有些意外,望向他平靜的容顏。

     這麼……好?

     「你會接住我?」她半信半疑。

     他看她一眼:「會。」

     簡潔有力的一個字。

     她也不猶豫了,望著他的方位,準備跳了。

     「我來了。你可接住了!」她不忘叮囑,「摔壞了我查不了案,損失的可是廣大人民群眾!」

     「你到底跳不跳?」他打斷她。

     白錦曦就閉嘴了,深吸口氣,乾脆把眼一閉,往他的方向一跳……

     短暫失重的感覺,令她的雙腿微微發軟。輕盈的風聲從耳邊掠過,她聽到了自己因為害怕而變得略略急促的呼吸。

     一雙有力的手,突然就抓住了她的腰身。她瞬間中止下落,身體被他穩穩接住——比周小篆那下盤不穩的傢伙,不知道穩多少倍。她的雙腳還沒落地,就被他這麼懸空接在了懷裡。

     白錦曦心情徹底一鬆,飛快睜開眼。

     眼前首先看到的,是他黑色襯衫的衣領,以及修長白皙的脖子。因為隔得這麼近,他身上的熱氣更加明顯。還有陣陣汗味,夾雜著香煙味兒,但並不難聞。

     「好了。」低沉溫和的嗓音從頭頂傳來,竟似乎帶著一絲安撫的意味。

     她有沒有聽錯?安撫?

     下意識抬頭看著他的臉。

     他也低頭看著她,蓬鬆的短髮,挺拔的鼻樑,深湛的雙眼。也許是第一次被異性抱著,還隔得這麼近,有這麼一剎那,白錦曦竟有點發怔。

     而他的目光,似乎也有片刻的怔忪。

     白錦曦原本是想開口感謝他的,可大概是因為被他抱著很不自在,一開口就變成了懶懶的痞痞的奚落:「怎麼?捨不得鬆手了?呵……哎喲餵!」

     — —韓沉直接把她丟在了地上。

     「你!」白錦曦一骨碌爬起來。

     他卻已神色淡漠地轉身下樓:「捨不捨得,都輪不到你。」

     白錦曦:「……靠!」

     ——

    道南巷5棟,案發地點。

     樓下已經停了幾輛警車,幾名民警朝匆匆趕來的白錦曦點頭示意。她的臉色越發冷肅,快步走上樓。韓沉跟在她身後,一路引來不少側目。

     一踏進三樓案發現場,就看到周小篆臉色凝重地走過來。他看一眼她身後的韓沉,也有點訝異,但沒有多問,而是沉重開口:「受害人叫紀雅馨,二十六歲,也是百貨公司的櫃檯銷售員!作案工具、手段一模一樣。受害者身上的傷也如出一轍,但是比上回下手更重,多處淤腫扭傷。」

     白錦曦和韓沉走進屋,看著滿地狼藉,以及坐在里間抽泣的受害者。

     「併案調查——」白錦曦神色冷肅地說,「百貨公司銷售員連環強奸案。」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8-10 11:00 PM

第九章 我的能耐

     第二名受害者,叫紀雅馨。

     紀雅馨最近一直覺得,有人在跟蹤自己。

     但那是一種很不確定的感覺,她也沒什麼證據。報警她覺得警察肯定不會管的。

     她是百貨公司香水櫃檯的銷售員,領著不菲的薪水,生活獨立而自在。就是每天下班很晚,商場10點關門,再盤點結算,回家就得11點多了。

     那個跟蹤者,就出現在她夜歸的路上。

     陰暗幽長的小巷,狹窄無人的拐角。她總能聽到一個不急不緩的腳步聲,遠遠的跟著。可是一回頭,卻空無一人。

     「會不會是恰好有人經過呢?」同事這麼問過她。

     她搖搖頭。

     她敢肯定,那是同一個人的腳步聲。

     但紀雅馨並不會太緊張慌張。

     她長得不錯,自小覬覦追求者也多,也有糾纏不休的人。這個人也許只是其中之一,沒什麼大不了。

     退一萬步講,就算他真的圖謀不軌,她也不懼。她包裡常備防狼噴霧,反應也很敏捷,性格也很好強,一向沒吃過什麼虧。如果他真的敢做什麼,她絕對能保護好自己,並且報警。

     懷著這種念頭,紀雅馨一直警惕提防著跟蹤者,也盡量跟同事一起下班。過了幾天,她就發現那人再也沒出現了。

     想必是已經退縮了。

     她也就沒把這事再放在心上了。

     這天是星期三。

     紀雅馨離開百貨大樓,已經是夜裡11點半。平時同路的同事,今天有事去外地了,所以她又落得一個人。

     不過她並不在意。

     一路回家也很順利,她專挑路燈明亮的大路走,身後也再無那如影隨形的腳步聲。

     她家住在三樓。夜已經很深了,樓道里安安靜靜。她意外地發現,今天二樓和三樓的燈全壞了。她嘆了口氣,從包裡摸出小手電和鑰匙,哼著歌打開了門。

     門打開的那一剎那,她的全身突然泛起一層冷意。

     因為她聽到了另一個人的呼吸聲。低沉而平緩。

     就在她身邊很近很近的地方。

     紀雅馨幾乎是全身僵硬地轉過頭去。

     她看到堆滿雜物的樓道旁,一個高高的男人,貼著牆站立著。無聲無息,彷彿鬼魅。

     紀雅馨全身的血彷彿都要衝到頭頂,心臟快得彷彿也要跳出來。她拔腿就往屋裡跑!

     晚了。

     男人一把就摟住了她的腰,另一隻手緊緊摀住了她的嘴,令她連求救都來不及發出。

     門在男人身後砰然關上。燈打開了,她被男人拖著往臥室走。她拼命掙扎,卻被男人箝制得更牢。她嚇得眼淚都流了出來,一抬頭,卻看到黑色面罩後的那雙眼睛。

     雙眼皮,眼珠很黑。平靜、深邃、沒有絲毫憐憫,也沒有任何感情。

     直到當她被他綁在床上,脫光時,他的眼神才有了變化。

     變得……

     溫柔?

     一種很深很深的、壓抑而哀傷的溫柔。

     紀雅馨絕望地平躺著,看著他起身,打開了臥室的窗。幽長鐘聲傳了進來,彷彿預兆著她的淪落。他還調暗了臥室的燈光,令一切變得柔和而朦朧。最後他還去了客廳,打開了電視機。

     電視裡正在播放午夜新聞節目,小小的音量,令一片死寂的屋子變得熱鬧起來。

     然後他終於回到了床邊,開始緩緩地親吻撫摸。

     紀雅馨露出哀求的眼神。

     她已經認命,只求他不要再對她做其他傷害。

     男人與她目光交錯,他很敏銳,讀懂了她的眼神。

     然而他卻移開了目光。

     然後毫不留情地、重重地在她身上閥撻肆虐起來。

     ——

     白錦曦從紀雅馨的房間出來,輕輕地帶上了門。

     抬眸望去,刑警們都忙碌著,氣氛緊張而沉重。

     她默立了一會兒,走向獨自蹲在客廳一角的那個男人——韓沉。

     他跟上回一樣,戴上了黑色皮手套。單膝跪在地上,俊美又利落。他正專注地盯著地上的某些痕跡。因為眉眼專注,看起來倒少了幾分肅殺之氣,更顯眉目雅緻。

     白錦曦剛走到身後,他就察覺了,抬頭看著她。

     說實在的,每次被他的眼睛這麼盯著,都會讓白錦曦微微有些晃神。約莫是容顏太盛,而神色又太冷。

     她開口:「有線索嗎?」

     他轉頭繼續看著地面:「快了。」

     答非所問的一句話,卻叫白錦曦微愣。

     快了?

     他快破案了?

     白錦曦一下子蹲在他身邊,瞅著他。

     他卻看都不看她一眼,語氣輕淡:「你不懂。」

     白錦曦倏地瞪大眼。

     靠,太瞧不起人了吧。

     白錦曦靜默片刻,再次開口:「給點煙!」語氣很衝——這才是她來找他的真實目的。

     她平時不帶煙,在家也嚴格控製菸癮。此刻強烈地想要抽上一口,自然垂涎他身上的好貨。

     韓沉正低頭觸碰地上的一處痕跡,聞言頭也不抬,心不在焉地答:「右邊口袋。」

     白錦曦心想這還差不多,直接伸手進他口袋摸。

     男人的口袋很暖和,而她的手指在半夜裡冰冷無比,一放進去,她輕輕吸了口氣,然後在裡頭摸了兩把——到手了。

     手腕陡然一緊,被人 ​​抓住了。

     韓沉戴著黑色皮手套的手指,牢牢捏在她纖細的手腕上。白錦曦訝異地抬頭,就看到他眼神沉冽地看著自己。

     「別亂摸。」他將她的手丟到一邊。

     白錦曦:「……」

     誰摸他了?

     靜默片刻,她卻一臉惋惜地開口:「摸都摸了,這可怎麼辦啊?」

     韓沉原本已繼續開始勘探,聞言抬頭盯著她。

     白錦曦卻不看他的臉色,轉身,身姿灑脫地走向陽台。

     ——

    天還沒亮,夜空漆黑沉寂。沒有星星,稀疏的燈光點綴其中。整個老城區看起來就像是佝僂的老嫗,陳舊中散發著腐朽的氣息。但依然真實的存活著。

     白錦曦藉著燈光,把玩著手裡的東西。

     煙是頂級的蘇煙,銀色漂亮的盒子,還剩下大半包。而且他看起來煙癮很大,一天要抽不少。普通刑警的工資並不高,韓沉如果不是家境不錯,就是把大半收入都花在抽煙上。

     那樣的話,他活得還真夠渾的。

     再說了,傳聞中,他不是情人滿天下,經常流連於紅燈區麼?

     剛才那麼守身如玉,跟個刺蝟似的,倒不像個摧花老手的作風。

     難道名不副實?

     白錦曦又拿起火柴看了看,細細長長一盒,盒面上印著串英文,火柴頭都是淡藍色的,有種懷舊而靜好的味道,
她抽出一支劃燃、點煙。

     吞雲吐霧了大概半個小時,她將煙頭戳熄。望著滿滿一堆煙灰,又有點懊惱沒管住自己。

     再看向手中的大半包煙,毫不猶豫地又拿出了十來根,塞進口袋裡。這才將剩下的跟火柴盒放在一起。

     轉身,推門進屋。

     幾個刑警已經把情況摸得差不多了,正在等她碰頭。韓沉也結束了勘查,靠在玄關,神色淡漠地沉思。跟眾人保持著一定距離。

     白錦曦揚手將煙盒火柴丟還給他,他伸手一把接住。

     大家都是老煙槍,一摸就知道煙少了多少。他看了她一眼,目光銳亮。

     白錦曦卻假裝沒看到,轉身走到眾刑警中間:「開始吧。」眼角餘光瞥見他把煙盒塞進口袋,沒有再看,於是心頭一喜。

     情況可以說十分糟糕。

     沒有目擊者,附近的監控攝像頭也沒拍到東西。這名受害者跟上一名受害者雖然職業相同,但是在不同的大廈上班,彼此並不認識。

     現場也沒有發現罪犯的任何指紋、腳印和毛髮——顯然他又戴了手套,並且舉止十分小心。

     最後,所有人都說完了,就等白錦曦。而韓沉始終沉默著。

     由於是第一次遇到連環作案的罪犯,並且反偵察能力很強,連周小篆都有點擔憂:「老大……怎麼辦?」

     白錦曦抬眸看著朝夕相處的兄弟們,靜默片刻。

     嘴角再次浮現慣有的微笑。

     周小篆頓時眼睛一亮。

     白錦曦又看一眼眾人身後的韓沉。而他也望著她,照舊是那冷峻淡漠的樣子。只是眸色專注,似乎也想看她怎麼破案。

     白錦曦想起他剛才的鄙視,鬥志陡然高漲了!

     哥哥哎,你說我不懂。可我要說,你其實根本不知道我的能耐啊。

     她環顧一周,嗓音越發清脆響亮,有條不紊地開口:

     「罪犯為男性,25-30歲。高中學歷,高考落榜;

     相貌普通、身體結實,屬於男性特徵比較明顯的身材長相;

     男女關係不佳,離婚、或者被長期同居的女友拋棄;

     酗酒、打架、賭博這幾個惡習,他一定有其中之一或者更多;

     遵循上次的結論,我依然認為他就住在附近五公里範圍內,甚至可能從小在這里長大。他會經常性購買色情光碟。盤問街頭兜售碟片的小販,可能會有線索。

     他從事的是工人、快遞、司機……這樣比較男性化特徵明顯的職業。可能具有一定的技巧性,並且他的工作表現可能不錯。如果是司機,他會經常超車、飆車,詢問交通部門可能會有記錄;

     案發時間是周三和周六晚上,並且他需要大量的時間去觀察、跟蹤受害者。所以他的上班時間一定比較靈活。重點排查案發兩個晚上的不在場證明。

     立刻聯絡各個片區和街道的民警,按照上面的條件,進行交叉排查。這個區域內,同時滿足上述條件的男性,不可能很多。明天中午以前,我們必須拿到嫌疑犯名單,阻止他再次作案。」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8-10 11:15 PM

第十章 嫌疑犯們

     清晨。

     白錦曦推開辦公室的門,第一眼就看到坐在窗邊的男人。

     暗灰色襯衣,質地精良。袖口挽起,露出白皙而結實的胳膊。煙灰缸裡,擱著半截香煙,煙氣緩緩升騰。而他手裡端著杯咖啡,目光疏淡地看著報紙。

     白錦曦很清楚,韓沉為什麼一大早會出現在這裡——「百貨公司銷售員連環強奸案」專案小組辦公室。

     這個案子如此棘手,他又是這麼一尊大神,老奸巨猾的所長,怎麼會白白放過這個強力外援。聽說昨晚所長就帶著小篆,去韓沉下榻的酒店登門拜訪。還熱情邀請他作為「省局領導」,協助調查。

     聽到動靜,他只抬頭看了她一眼,那幽沉漂亮的眼睛始終是叫人心頭微凜的。

     白錦曦在自己的位置坐下。

     一室安靜。

     寫了一會兒報告,白錦曦忍不住又抬頭,盯著他。見他全無反應,她抓起一張廢紙,揉成團,丟向他的臉。

     韓沉頭都沒抬,一伸手,將紙團穩穩抓住了。

     他這才看向她,眼眸裡沒什麼溫度,手輕輕一揚,就將那紙團丟掉了。

     白錦曦開口:「韓沉。這是我的案子,你現在坐在這裡,我也無話可說。但是大家都懂規矩,一個案子最忌諱多頭領導。我們井水不犯河水,我破案不喜歡別人干涉。明白嗎?」

     韓沉看她一眼,復又拿起面前的報紙,語氣很冷:「不明白。」

     白錦曦:「你!」

     她靜了片刻,又問:「那你想怎樣?我好好跟你說,你耍什麼橫啊……」

     「犯罪心理推理……」韓沉忽然打斷她,「是所有偵查手法裡,最無用最無知、最自以為是的一種。」他緩緩地說:「我為什麼要明白?」

     白錦曦倏地愣住了。

     看著他冷淡的眼神,她忽然意識到。

     他不是在跟她鬥嘴或者刻意打擊報復。

     他是真的看不上,甚至厭惡著犯罪心理。

     ——

    犯罪心理,顧名思義,通過心理學分析,進行破案。之前白錦曦推斷罪犯居住在案發現場附近、可能是個工人,就是從心理學角度分析、而不是根據實實在在的證據,得到答案。

     白錦曦喜歡犯罪心理,喜歡這種天馬行空、獨闢蹊徑的感覺。她也很擅長這個。每次她看到犯罪現場,關於罪犯的種種推測,都會自動浮現在腦海裡——她從警校學來的知識和技能,似乎並沒有因為失憶而丟掉。

     但是,在現在的中國警隊,對犯罪心理的接受和重視程度並不高。有些老刑警,甚至很排斥和反感,因為覺得心理學太過虛無縹緲,根本不可靠。

     白錦曦萬萬沒想到,韓沉這樣的年輕刑警,全國知名的神探,居然也有如此迂腐封閉的念頭。

     她靜默片刻,忽然站了起來。

     沒有看他,而是徑直走向辦公室正中的那塊白板。

     白板上還寫著她昨天的一系列結論:

     「1、25-30歲。高中學歷,高考落榜;

     2、離婚、或者被長期同居的女友拋棄;

     3、酗酒、打架、賭博;

     4、工人、快遞、司機等;

     ……......」

     「韓沉。」她 ​​叫他的名字。

     他抬眸看著她。

     「你聽完我的分析,再下結論。」她說。

     他沒出聲。

     一隻胳膊平平地搭在扶手上,另一隻胳膊隨意地撐著,眸色幽暗地盯著她。像審視,也像是根本無動於衷。

     白錦曦看一眼白板。

     昨天她匆匆向刑警們做了簡報,還沒來得及闡述理由。剛剛她就是在寫詳細的報告。

     她不急不緩地開口了。然後一開口,卻是言辭犀利,針鋒相對。

     「'最沒用'的犯罪心理學告訴我們,強姦犯分為四種類型。」她淡淡掃他一眼,「一、補償型強姦犯。這種人在現實生活失敗、自尊心低、甚至害羞、孤僻、內向。他們強姦,就是為了補償自己的無能感。顯然我們的罪犯不是這個類型;

     二、虐待型強姦犯,也就是性變態,對受害者施加嚴重暴力傷害才能獲得快感。我們的罪犯雖然也小小虐待了受害者的肢體,但離暴力虐待還有很大距離;

     第三、衝動型強姦犯。顯然,他也不是這種。

     他是第四種:移置憤怒型強姦犯。」

     韓沉眸色清寒地註視著她,臉上依舊看不出什麼表情。

     白錦曦繼續說道:「這種強姦犯,在生活中充滿憤怒,所以才會發洩在強姦過程中。無論是對受害者的肢體傷害,還是對現場的打砸,都證明了這一點。

     而對於一個中低收入階層的藍領、一個渴望彰顯男性特徵和力量的男人來說,在江城的老城區,日常生活中,什麼是他能獲得刺激、發洩憤怒的渠道呢?答案是:賭博、酗酒、打架鬥毆、色情、飆車。所以他一定有一種或者幾種這樣的嗜好。」

      她​​一口氣說了這麼多,也許是因為專注,那雙美眸裡也閃現淺淡興奮的光澤,亮亮地盯著韓沉。而韓沉與她對視著,抬手抽了口煙,依舊看不透他在想什麼。

     「他還有個非常顯著的特點,那就是他對女人抱有的複雜情緒。用通俗的話來說,就是'又愛又恨'。

     強姦過程中,他反復對受害者的身體施虐,這是恨;可他又用嘴使女人們獲得高潮,並且紀雅馨還提到:他調暗了屋內的燈光,播放電視新聞——這些起不到什麼掩飾犯罪的作用,卻明顯營造出一種'家'的氛圍——這是愛。

     而以他頗具男性特徵的長相和性格特點,我想他一開始吸引女人並不難。所以我斷定:他曾經有過一段長期而穩定的男女關係。譬如結婚,至少也是同居。但這段關係被破壞了,所以他才有了現在這樣愛恨交織的情緒。

     至於年齡和學歷?很簡單。在受害者的選擇上,體現出他明顯的人生觀和閱歷。兩名受害者都是二十四、五歲,學歷不高,但是獨立又靚麗的女性。換句話說,她們是'剛剛成熟的職業女性'。我們大男子主義的罪犯在挑選受害者時,必然選擇的是他覺得'能與他匹配的女人'。所以他的年齡會在25-30歲之間。太小,還沒形成這樣的人生觀;太大,那就應該早就作案了,而不是現在才開始。

     當然,這也是因果輪迴。正因為他挑選地都是這樣的女性,所以受害後,她們全都選擇了報警,而不是忍氣吞聲。這才給警方更多線索。

     高考落榜。因為以他追求刺激、大男子主義的性格,對現實的憤怒,如果曾經有機會上大學,必然會走出去,而不是留在這裡,做一個工人。」

     ……

    白錦曦做完這一番推理,自己也覺得很完美。難免就有些飛揚跋扈起來。她歇了口氣,走到桌前,端起茶喝了一大口,然後斜眼看著韓沉。

     「怎麼?服了嗎?」她語氣輕佻地問。

     韓沉靜靜望著她。

     因為姿態安靜,臉部輪廓更顯清晰。修長的雙眸,挺拔的鼻樑以及薄唇。無一處不俊美,無一處不涼薄。

     「你說的每一條都對。可是,你根本破不了案。」他輕聲說,「讓我怎麼服?」

     白錦曦頓時瞪大眼。

     她破不了案?

     這不可能。

     韓沉語氣極淡地再次開口:「敢打賭嗎?如果你贏了,這個案子我絕不插手。如果我贏了……」他頓了頓。

     白錦曦毫不退縮地接口:「如果你贏了,我唯你馬首是瞻。你讓我幹什麼就幹什麼,絕無二話。」

     「好。」

     四目對視,彼此再無廢話。

     然而就在這時,敲門聲突然響起。周小篆推門走了進來,手裡拿著疊厚厚的資料。

     「老大!韓警官。」他的臉色有些古怪和無奈,「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白錦曦白他一眼:「當然是好消息。」

     周小篆將資料丟在她桌上:「好消息是,我們已經確定嫌疑犯名單了。壞消息是——」他攤手:「嫌疑犯有75個,75個啊老大!江城史上嫌疑犯數目之最啊!」

     白錦曦一下子愣住了,抓起資料:「怎麼會這樣?」

     周小篆一臉悲催:「老大,我們太倒霉了!距離案發地點五公里多的位置,居然有一家藍星機械廠。這個工廠的工人有好幾百號,那傢伙,全都符合你的畫像:25-30歲,強壯男性,高中學歷、三班倒工作時間靈活。以前那個廠子的效益很好,這幾年不行了,所以還真有很多人被女朋友甩過……老大,這回真是瞎貓撞上死耗子,查不清了!」

     白錦曦聽得目瞪口呆。

     下意識就轉頭看向韓沉。

     他靠在椅背裡,目光幽淡,姿態沉靜。

     顯然已經早料到了這個結果。

     他竟然對這些情況 ​​都已瞭如指掌。

     周小篆還在喋喋不休地嘮叨著,白錦曦卻只想用頭去撞桌子。

     巴掌大塊地方,居然被她遇到七八十名單身強壯被拋棄男青年,這事兒也太極品太考驗人品了吧?

     而且,她還把自己的尊嚴給賭上了!

     白錦曦:「咳……小篆,你先出去。」

     「哦。」

     等小篆出去了,室內重新恢復寧靜。

     白錦曦一時有點不知道說什麼好。但是插科打諢耍賴不認帳,那是必須的啊。正斟酌著語言,就見韓沉盯著她,修長白皙的手搭在桌面上,輕輕地、一下下地敲著,眸光一如既往幽沉如水。

     白錦曦被他盯得居然有些不好意思:「這個……」

     「低頭、閉嘴。」他漫不經心地打斷了她,「我讓你說話再說話。」

     白錦曦:「……!」

     他卻已兀自低頭,端起咖啡,繼續看眼前的報紙去了。

     白錦曦低下頭,憤怒地翻看眼前的嫌疑人資料。

     神經病啊!

     室內陷入了長時間的寂靜。

     白錦曦雖然有些不甘和憋屈,但心裡最掛念的到底是案情,拿著嫌疑人資料,很快就全神貫注地看了起來。

     過了不知多久,突然聽到一聲門響。

     抬頭望去,卻見韓沉的位置已經空了,辦公室的門輕輕掩上,他出去了。

     ——

     門外就是刑警隊的大辦公室,韓沉神色淡漠地穿過。有刑警主動跟這位大名鼎鼎的神探打招呼,而他只是神色極淡地點頭,整個人高挑俊朗、帥氣醒目,卻讓人感覺難以靠近。

     刑警隊門口,是一條長長的走廊。此刻沒什麼人。韓沉靠在牆上,偏頭點了支煙,望著遠方,眼眸微闔,目光冷淡地抽了起來。

     樓梯上腳步聲響起,沉穩而均勻,有人拾階而上。

     「徐法醫。」「徐法醫,又來給小白送飯啊。」有路過的人,熱情地跟來人打招呼。

     「你好。」「上午好。」那人的聲音清澈溫和,令人有如沐春風的感覺。

     韓沉撣了撣煙灰,抬眸望去。

     徐司白也剛好走上樓梯口,手裡拎著疊飯盒,清俊白皙的臉上還噙著淡淡的笑。他一抬頭,目光就與韓沉對上了。

     徐司白靜了一瞬。

     然後緩緩移開目光,目不斜視從韓沉身邊走過,就跟沒看到這人一樣。

     韓沉看著他走過,靜默片刻,忽的淡淡一笑。望著雲霧飄渺的遠方,繼續抽煙。

     ——

     「吱呀」一聲門響。

     白錦曦頭也不抬:「我可以抬頭了嗎?我可以說話了嗎?給個明確指令啊老大,不然我惶恐啊。」

     來人沉默了一瞬,開口:「錦曦。」

     清潤如水的嗓音。

     白錦曦抬頭,倒是笑了:「是你呀。」

     徐司白不緊不慢走到她跟前,將保溫盒放在桌上,一邊打開,一邊問:「你以為是誰?」

     白錦曦朝門口努努嘴:「外頭那個陰人。」

     徐司白眼中的笑意一閃而逝,將飯菜推到她面前,坐了下來,溫和道:「快吃吧。」

     「噯。」她也不跟他客氣了,拿起筷子,風捲殘雲般開始掃蕩每個盒子裡的美食。她埋著頭,徐司白則靠在皮椅裡,眉目平和,手放在靠背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敲著。

     只是白錦曦心裡掛念著案子,吃了一會兒,忍不住又拿起手邊的資料,咬著筷子開始端詳。徐司白注視著她的臉,又掃一眼那資料,輕聲問:「案子不順利?」

     白錦曦抬頭看著他。

     在好哥們兒徐司白面前,她是不會打腫臉充胖子的。點點頭,一臉愁容地答:「我還沒遇到過這種難度的案子。」

     這是大實話。

     雖說她是官湖派出所的草根神探,在江城也小有名氣。但說到底,一個派出所,遇到的案子能有多複雜啊?她是破獲過殺人案,但兇手其實就是附近村落的農民,作案之後緊張得每天閉門不出,她到村子裡轉了一圈,就根據死者的愛恨情仇關係,鎖定了嫌疑犯。稍一審訊,對方就情緒崩潰招認了;她也破獲過強奸案,可是那個年輕人連套套都不知道戴,到處留下DNA,不破案才怪。

     「但是這個案子不一樣。」她說,「兇手計劃周密、冷酷冷靜。沒留下任何線索。而且……」她嘆了口氣:「附近剛好有個工廠,符合犯罪畫像的嫌疑犯太多了。」

     她繼續趴在桌面上,蔫了。徐司白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片刻,忽的笑了。

     「你笑什麼?」她瞪他一眼。

     他眼中笑意緩逝,目光清亮地望著她。

     「白錦曦。」他說,「這世上沒有你破不了的案子。以前是,以後也是。」

     白錦曦眨了眨眼,原本軟得跟攤泥似的身子,一下子坐直了,盯著他:「你為什麼對我這麼有信心?」

     徐司白站了起來,不急不緩地開始收拾飯盒,清俊的臉上一派平靜。

     「因為你是白錦曦。是我唯一的……」他抬頭看著她,「好兄弟。」

     白錦曦原地愣了幾秒鐘。

     內心卻彷彿有一種滾燙的情緒,被他雲淡風輕的話語點燃了。

     沉默了片刻,她卻只是點了點頭,說:「嗯!別的不多說了。等案子破了,我請你吃大餐。」

     徐司白眼中浮現清淺的笑意:「好。」

     到底是連日查案太過疲憊,吃飽喝足後,白錦曦剛坐了一會兒,就覺得濃濃倦意襲上心頭。她瞇著眼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徐司白,他正拿起她桌上的一本書在看。

     正值中午,外頭烈日炎炎,能曬得人脫一層皮。他這麼明月清風般的一個人,要是真頂著烈日離開,誰也不忍心。

     「我睡會兒。你也休息下。」她說,「晚點再回去。」

     「嗯。」

     午後微風習習,窗外樹葉盡染片片金黃。白錦曦往桌子上一趴,頭枕在胳膊裡,沒一會兒,就徹底睡沉了。

     室內一片寂靜。

     徐司白安靜地看了一會兒書,抬頭。

     陽光從小窗射進來,正好照在白錦曦的書桌上。黑漆桌面上一條金黃的亮帶,襯得她的臉越發白皙柔軟。她的睡姿並不好,大大咧咧趴著,像個男孩子。只是比起平時的得意和囂張,此刻的睡顏則顯得靜好許多。略卷的長髮鋪撒在桌面,瓜子臉上,兩道彎彎的長眉彷彿墨筆勾勒。顴骨上還有少許嬰兒肥,看起來恬靜又可愛。

     徐司白注視了一會兒,放下書,起身走向她。

     兩人相隔原本就不遠,他走到桌邊,目光依舊停在她臉上。陽光曬在兩個人的身上,溫暖又晃眼。徐司白微垂眼眸,一隻手撐在了桌面上。

     又過了一會兒,他俯低身子,閉上眼,唇緩緩靠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8-10 11:32 PM

第十一章 時空之間

     周小篆剛走上樓梯口,就見韓沉立在牆邊,正在抽煙。

     對於這位大神,周小篆雖然有些怵,但內心依然是敬仰的。他一改在白錦曦跟前馬馬虎虎的姿態,規規矩矩跑到他跟前,將資料遞過去:「韓神,這是新增的4名嫌疑犯的資料。」

     韓沉單手夾著煙,接過: 「嗯。」

     他轉身往屋裡走,周小篆想了想,又開口:「那個……韓神。」

     韓沉側頭看著他。

     「我們老大脾氣雖然衝了點,但是人很好,資質也很好。她其實一直都很崇拜你。」他飛快地說,「你多擔待。」

     韓沉看他一眼,沒說話,推門進屋。

     周小篆終於成功替老大拍了這位大神的馬屁,高高興興走了。

     ——

     推開門,一室寂靜。陽光就這麼躍入眼簾。

     韓沉抬起頭,就看到一道頎長身影立在白錦曦桌旁,彎著腰。陽光照在他倆身上,只能看到徐司白朦朧清俊的側臉,正要靠近白錦曦的臉頰。

     大約沒想到午飯時間,會有人突然闖入。徐司白霍然轉頭。

     四目凝視。

     韓沉面無表情地走到自己的桌前坐下,將資料丟在桌上。

     辦公室面積本就不大,兩人的書桌不過隔了一米多的距離。徐司白看了韓沉一眼,緩緩直起腰。只是俊臉終究染上了一層紅暈。

     韓沉低頭開始翻資料,彷彿當眼前的男人不存在。

     「嗚嗚……」一陣低低的哽咽抽泣聲,突然打破屋內古怪的寂靜。

     兩個男人同時朝發出聲音的人——白錦曦望去。

     陽光恰恰照在她臉上,白皙似玉的臉上,兩道烏黑的眉輕蹙著。那表情當真有些哀傷,一滴眼淚,伴隨著夢中的抽泣,緩緩從她眼眶滑落。

     徐司白瞬間神色有些動容,上前一步,低下頭盯著她。剛要伸手擦去她的眼淚,卻聽一道淡淡的聲音說:「人都哭了,還親得下去?」

     徐司白動作一頓,抬眸看著他。可韓沉依舊低頭在看報紙,神色冷峻,彷彿對這屋中發生的一切,都不管不顧。

     徐司白終究伸手,輕輕拭去她的眼淚。夢中的白錦曦似乎感覺到了外界的安撫,低低含糊地念了句什麼,眉目舒展,不哭了。

     「哐當」一聲,門再次被推開,周小篆走了進來。

     看到屋內老大酣睡如牛,兩個男人一坐一站、寂靜相對的情況。他稍微有些詫異,但也沒在意,衝徐司白笑著小聲打了招呼,將手裡資料放到韓沉桌上:「韓神,還有一份。」

     徐司白提起飯盒,轉身往外。到了門口,卻突然頓住,開口:「小篆。」

     「嗯?」小篆機靈地望著他。

     「照顧好你們老大。」他說,「不要讓任何人……欺負她。」

     周小篆一愣,韓沉也抬眸看著他。

     小篆偷偷看一眼韓沉,心道:誰能欺負老大啊?這幾天欺負她的,就眼前這一個了啊。徐法醫這是吃醋了還是吃醋了還是吃醋了啊?

     他臉上卻不露分毫,笑呵呵地說:「徐法醫你放心,一定照顧得妥妥噹噹。」

     徐司白走了。周小篆也出去大屋忙碌了。韓沉一人獨坐屋中,看一眼還在睡的白錦曦,低頭繼續看資料。

     ——

    白錦曦又做夢了。

     迷霧般的森林,淅瀝的瀑布。腳下是濕漉漉的青草。

     他依舊坐在瀑布下方,靜靜地凝視著她。

     「你是誰?」她問。

     他卻始終默然不語,直至那雙漆黑的眼睛,慢慢泛起淚水。

     「等你畢業就結婚。」有個低醇的男聲在她耳邊低喃,「我這輩子,非你不娶。」

     白錦曦望著他,慢慢露出微笑。

     他也緩緩綻放笑容。

     忽然間,白錦曦聽到一個女人嚎啕大哭的聲音。

     她舉目四顧,卻發現周圍空無一人。再一回頭,他也消失了。

     周圍是重重迷霧,望不到邊際。

     她突然發現,是她自己在哭。

     是她白錦曦站在空曠如墳墓般的森林中,哭得歇斯底里。

     ……

    夢是現實的折射。

     夢是潛意識的自我放逐。

     可如果她曾經那麼深愛過一個人,如果曾經為他痛徹心扉,那為什麼這些年,她從沒想起過他?為什麼有關他的一切記憶,都被遺忘得一乾二淨?

     ……

     白錦曦慢慢睜開眼睛。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天花板、桌椅、白板、電腦……只是光線很暗。

     天黑了?

     她擦了擦眼淚,坐起來。

     這一起身,卻是一愣。

     原來不是天黑,而是窗簾不知何時被人拉上了,使得屋內光線黯淡。而韓沉就坐在光線昏暗的角落裡,身影筆直,看不清面目。

     而桌上的飯盒沒了,徐司白已經走了。

     白錦曦吸了吸鼻子,沒出聲。

     這傢伙,大白天搞這麼陰森寂靜幹什麼。

     從她遇到他第一天起,他似乎就始終陰鬱著。

     「白錦曦。」他忽然叫她的名字,嗓音很低。

     「幹嘛?」她剛哭過的嗓子,還有點啞。這樣的對話,在陰暗的房間裡,突然有種說不出的空曠感。

     「哭夠了?」他問。

     白錦曦微微一僵。

     果然還是被他看到哭了,真丟人。

     「這個案子,我來幫你破。」

     白錦曦微怔, ​​靜默一瞬,問:「這麼好?條件是什麼?」

     「呵……」他低笑了一聲,靜靜地說,「條件是,你幫我辦一件事。」

     「什麼事?」

     「私事。」

     白錦曦靜了一會兒。

     「好。」她答得很乾脆。

     韓沉偏頭點了根煙,火光跳動中,他沒再說話。

     白錦曦站起來,一伸手,就拉住了窗簾的繩子,輕輕一扯。「嘩——」屋內驟然明亮,耀眼的午後陽光跳躍進來。約莫是光線太突然,就看到坐在窗邊的韓沉,頭微微一偏。

     白錦曦看他一眼,微愣。

     因為他的鼻樑額頭上,竟然掛著薄薄一層汗。俊臉也有些蒼白,蒼白中又有一絲不正常的紅暈。

     屋內開著空調,他不可能熱成這樣。

     疼的?

     「你怎麼了?」白錦曦驚訝地問。

     他卻神色淡漠地轉頭看著另一邊:「沒事。開始吧,說案子。」

     那嗓音非常冷酷沉著,有點不怒自威的味道。白錦曦除了第一天在案發現場,聽他指出過三個疑點,還沒聽他做過案件詳細分析。聯想到他的名氣,不由得心頭一凜。

     「把地圖掛起來。」他吸了口煙,靜靜地說。

     白錦曦就將官湖區地圖掛在白板上,一邊弄一邊說:「我說韓神探,雖然咱倆不對盤,但我這個人呢,特別顧全大局。你要是身體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如果要看病,官湖分區醫院的趙主任跟我很熟,醫術也真不錯。如果是中醫呢,我也認識個特別牛的。你也不用付出別的代價,就把咱倆的賭約給抹了,成麼?」

     地圖掛好了,她轉身望著他。卻見他的臉色似乎好了一些,沒有再滴汗了,神色也更加淡漠。

     「不成。」

     白錦曦:「……哼。」

     這時他將煙頭戳熄在煙灰缸裡,起身走了過來。單手插在褲兜里,另一隻手從桌上拈起一支鉛筆。因為站得近,那筆挺合身的暗色襯衣、黑色休閒褲,更襯得他肩寬腰窄腿長。明明是一個俊逸出眾的男人,氣質卻這樣冷酷。

     她真的,從沒見過像他這樣的刑警,像他這樣的神探。

     他抬頭看了看整張地圖,目光沉靜。

     白錦曦還真有點好奇,他要怎麼在75名嫌疑犯裡,找出罪犯。

     其實你說到了現在這步,白錦曦也不是完全沒辦法。憑她的本事,75個人挨個審訊,也一定能找到嫌疑最大的人。但這樣一是工作量太大,而是有可能打草驚蛇,三是影響搞得太大,對幾名受害者的名譽傷害肯定也更大——那是她堅決要避免的情況。

     所以韓沉如果不出手,她肯定還要想別的轍。既然他現在肯出手……那就看看吧。

     這時他側眸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有點漫不經心:「你是路痴?」

     白錦曦:「嗯……」

     「有多路痴?」

     「呃……非常?」

     他就沒再看她,長指夾著鉛筆,緩緩轉動了兩圈,停住。

     「一步就可以破案。」他淡淡地說。

     白錦曦心頭一震,卻聽他繼續說道:「但是對於路痴,是三步。聽好。」

     白錦曦扯了扯嘴角。

     「第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日常行動路線圖。」他的嗓音低沉而平緩,抬手在地圖上圈出一些地點,「馬小菲、紀雅馨。家、百貨公司、餐館、超市。每個人,都有一張圖。」他的筆尖在紙上一移,到了藍星機械廠,圈了出來。

     「罪犯,也有自己的行動地圖:工廠、飯館、網吧……」他側眸瞥她一眼,「而他之所以選定她們兩個為目標,一定是因為,在最初,他們的日常行動路線,在時間和空間的某個交叉點上,發生了重疊交叉。他,發現了她們。」

     白錦曦一怔。

     他這一番話,咋一聽好複雜,再一琢磨,不是廢話嗎?他當然是在某個機會下撞見了他們,然後才鎖定了目標。

     但再仔細一想,又回過味來。時間、空間、人、行動路線……她腦子裡彷彿有了一張立體的圖,將三個人都放了進去。

     感覺有用!但具體怎麼有用,她的感覺還有些模糊。

     韓沉看她一眼,繼續說道:「第二,在初次的重疊交叉後,之後,為了踩點,也為了內心的慾望,他和她們的行動路線,一定會發生多次、頻繁的重疊。受害者的口供也證實了這一點。」

     白錦曦心頭猛地一震,只覺得什麼清晰的念頭就要破繭而出。但一時又無法清晰嚴密地表達,只是眼睛變得越發明亮地盯著他。

     這時韓沉神色淡然,下筆如飛,將地圖上圈出的許多點,分別連了起來,然後將鉛筆一丟,雙手插入褲兜里,淡淡地說:「之前你們搜索了案發現場附近的監控錄像,但是罪犯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這個偵緝方向,是沒有收穫的。

     繪製出兩名受害者,案發前幾天的行動路線圖。這沿路,一定有一些攝像頭。那80個人裡,誰跟受害者同時間段出現在同一位置的畫面最多,誰就是罪犯。」

     他頓了頓,唇畔浮現一絲淡笑:「即使他精明到在跟蹤受害者時,也躲開了這些攝像頭。那他跟蹤偷窺前,也需要從工廠,搭乘公交或者步行,前往受害者活動的這些地點。這一路,也有攝像頭。誰在往前推算一段的時間裡,出現在這些路線上的頻率最高,誰就是罪犯。」

     白錦曦已經徹底聽明白了。

     監控。

     哪個案子裡,不要調集監控?哪個刑警,不知道要查監控?

     可是從來沒人,用他這樣的思路去查監控。跳出了慣有思維的模式,卻成功地建立了對罪犯新的搜索網絡。

     一步,真的是一步。

     她做了數十條推論,去鎖定嫌疑犯範圍。他只抓住了一個點,就能找到嫌疑犯。是的,無論嫌疑犯作案時多麼高明、多麼不留痕跡,也不可能極端到一整天活動時、還沒犯案時,就去躲開所有攝像頭。他在作案前後的行動軌跡,都是不可磨滅的。

     韓沉抓住的,恰恰就是這最關鍵的一點。

     白錦曦忽然有點明白,為什麼會有老刑警對韓沉盛讚。因為他的思維真的是非常簡潔。

     簡潔有力。他運用的是誰都知道的最簡單的邏輯和方法,卻運用得如此縝密準確、與眾不同。

     白錦曦真的有點激動。完全是那種腦力激盪、霍然開朗之後的快感和興奮。她抓起他丟在桌上的鉛筆,一步邁到地圖前,沿他畫過的路線圖,又重新描了一遍。邊描邊說:「好,非常好。韓神,真有兩下子。」

     韓沉靠在桌旁,偏頭點了根煙。似乎聽慣了這樣的欽佩話語,他的神色很平淡,從背後看著白錦曦歡欣雀躍的身影,眼眸微闔,沒說話。

     白錦曦還在美滋滋地盤算:「等確定了嫌疑人,立馬搜索他的家,打他個措手不及,一定能找到證據……」

     「確定了再通知我。」他淡淡地說,徑直走出了辦公室。

     白錦曦望著他挺拔料峭的背影,沒出聲。

     ——

     韓沉離開官湖派出所後,白錦曦等人立馬開始按照他說的方法進行搜索。而他則打了個車,直接回酒店。

     他住的是江畔的一家酒店。風景雅緻、整潔舒適。

     推開房間的門,首先看到的是一面面素白、乾淨的牆。水晶燈橙黃照耀,同樣素白的大床平整而寂靜。唯獨玄關的桌子上,放著他的旅行箱,幾件衣服搭在箱子上,這才有了人住的氣息。

     他進屋、脫鞋,解開襯衫的前兩顆鈕扣,緩緩走到桌前,然後從抽屜裡拿出瓶止疼藥,倒了兩顆,丟進嘴裡,嚥下。

     然後他走到落地窗前,在單人小沙發里坐下。靜靜望著遠方一會兒,從口袋裡摸出手機。

     他白天與白錦曦討論時,手機開了震動。現在一看,一堆未接來電。

     第一個是省局刑偵隊長秦文瀧的。他撥了回去。

     「韓沉,玩夠了沒有?你的休假可只剩幾天啦。」秦隊長嚴肅的嗓音中有爽朗的笑意,「趕緊回來。一堆案子等著破呢。」

     「嗯。」韓沉抽出根煙含上,「會按時回來。」

     秦隊長又叮囑了幾句,韓沉一一應了。末了還不忘告訴韓沉:「記得帶點江城的土特產。」

     韓沉含混地應了聲,掛了電話。

     其他十幾通電話,都是同一個人打來的。此外還有七八條短信。韓沉臉色靜漠地看了看,將短信和來電記錄全部刪除,然後將手機丟在床上,抽著煙,往沙發里一靠,望著遠處的江景,慢慢闔上了雙眼。

     很快就睡著了。

     頭靠在椅背上,一動不動。雙手搭在扶手上,只有指間的香煙,緩緩燃燒著。

     直至香煙燃盡,煙頭的火光,慢慢靠近他的手指。

     輕微的火燒刺痛感突然襲來,已經陷入沉睡的韓沉手猛地一抖,抬頭驚醒。發現是手裡的煙頭燃盡,他神色淡淡地將它丟進煙灰缸,然後抬頭看向窗外。

     窗外,夜色已經低垂,漫漫江水如同昏暗的束帶,纏繞著燈火輝煌的江城。

     他望著夜色,長長地吐了口氣。

     ——

     東方漸漸露出魚肚白。

     太陽升起又落下,天暗又天明。

     江城一如既往的燥熱、擁堵而忙碌。而發生在城市一角的這兩宗強奸案,不過是水入大海,了無痕跡,未在這個城市掀起絲毫波瀾,甚至不被大多數人知曉。

     一眨眼,兩天過去了。

     又至週六。與第一名受害者馬小菲案發,已相隔一星期。

     這幾天,白錦曦帶著周小篆等人,簡直忙得昏天暗地。他們篩查了受害者和罪犯行動路線上所有的監控錄像,並進行了仔細的推理計算。儘管白錦曦是個地理白痴,但周小篆和其他刑警,地理感卻很正常,所以工作推進得很快。

     而韓沉這幾天,則乾脆沒來辦公室。一如傳聞般,神出鬼沒。白錦曦只偶爾聽片區民警說,看到韓大神探出入城市東郊的貧民窟和紅燈區。誰也不知道他在幹什麼。白錦曦心頭疑惑也暫時按下,專注於案件。

     到了周六傍晚,功夫不負有心人。

     同一個年輕男人,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監控畫面裡。

     本案最大的嫌疑人,終於浮出水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8-11 10:52 PM

第十二章 我的摯愛

     白錦曦對韓沉有了些新的認識。

     雖說當初兩人第一次面對面,他就綁了她,害她卸了胳膊;之後數次,也沒給她什麼好臉色。但回想起來,這事兒她也有一半責任——一個巴掌拍不響。

     仔細想想,他其實是個挺有個性的人。這些天她聽同事八卦,韓家在北京和公安系統還挺有背景。韓沉也算是大院公子哥出身,卻放著北京的大好前途不要,不在公安部做青年專家,非要到地方基層做一名普通刑警。

     不過呢,他身上還是看得出公子哥的一些做派。別的方面不知道,就看穿衣、抽煙兩樣。而且他講話做事,其實也挺橫的。

     但白錦曦對他印象改觀,一是在於兩人一起追緝罪犯那晚,他雖然之前對她不理不睬,但知道她恐高後,立刻施以援手。可見他並非一個鐵石心腸的人。

     第二個改觀,就是他前天幫助她破案。觀點簡潔犀利,態度專注沉穩。當然,這樣一個強奸案,也許只能嶄露他全部才華的一角,但白錦曦也會對他另眼相看。

     所以,在白錦曦心裡,原本跟他的那點不愉快和鬥氣,也隨著案情的重大推進,煙消雲散了。

     ——

     日落時分。

     白錦曦坐在一輛廂式車裡,正在啃雞腿。

     她的面前,是六個監視器。分別監視著藍星機械廠的大門、廠房、宿舍等處。

     嫌疑人已經確定了。為免打草驚蛇,他們已經對「他」展開了24小時監控。一有證據,或者「他」有新的犯罪動向,就馬上抓人。

     今天是白錦曦和另一名刑警小齊值班。小齊去買水了,就白錦曦一個人先盯著。

     夜幕漸漸落下,白錦曦幹掉了盒飯,往後伸了伸懶腰,活動筋骨,繼續目不轉睛地盯著。

     「嘩啦」一聲,車廂門被拉開,有人踏了上來,帶進來外頭一股燥熱的空氣。

     白錦曦頭也不回:「回來啦。」抓起面前的飯盒塑料袋往後一遞:「順手幫我扔了。」

     等了兩秒鐘,飯盒被接走了。

     身後傳來車廂門拉開又關上的聲音,白錦曦覺得車裡的飯菜味散了不少,舒服多了。

     她又將手往後一伸:「我的奶茶呢?」

     等了半天,也沒遞給她。她的手指又勾了勾:「趕緊的啊,手腳這麼慢。」正要回頭,就聽到一道低沉淡漠的嗓音:「沒有。」

     白錦曦立刻轉頭。

     韓沉。

     他今天穿著件黑色Polo衫,灰色休閒褲。車內光線比較差,令他的臉看起來有些朦朧,那雙眼卻越發顯得墨色濃郁。

     白錦曦:「……韓神,你來啦。我剛才還以為是小齊呢。」才讓你跑腿的啊。

     韓沉沒什麼表情,在她後面的椅子裡坐下,然後才看她一眼:「去給我倒杯水。」

     白錦曦:「……」

     果然,他怎麼會白白被人差遣呢?

     車廂一角放著一大桶礦泉水。她默默地起身,倒了一杯遞給他。

     他接過,慢慢地喝了起來。白錦曦注意到,他握杯的手勢很斯文,修長的手指輕扣在杯壁,有種穩重灑脫的風度。而他雖然喝得慢,卻明顯是渴極了,一杯水很快見底。白錦曦目光一掃,看到他的汗水已經將衣服浸濕大片,褲腿上也沾了些泥灰。顯然在外面跑了挺長時間。

     神秘,真神秘。

     聯想到關於他無組織無紀律時常請假消失的傳聞,聯想到他頻繁出入各地貧民區和紅燈區,白錦曦猜想:他在找什麼東西,或者在找什麼人。

     這麼多年,一直沒有放棄。韓神當真有毅力。

     他將空杯遞給她,恰好撞上她打量的目光。

     白錦曦既然已經算是跟他冰釋前嫌、並肩作戰,講話自然也油了起來,微微一笑:「韓神,好喝麼?要不要小的再來一杯?」

     韓沉眼中閃過隱約的笑意,嗓音卻依舊很淡:

     「不用了,說案子。」

     這時車廂門再次被拉開,小齊回來了。看到韓沉,也有些意外,立刻畢恭畢敬起來。白錦曦將基本資料遞給韓沉一份,開始講述。

     「陳離江,二十七歲,藍星機械廠一級鍛壓技師,剛入廠時曾經在包裝車間幹過兩年。單身離異。妻子許瑩是當導遊的,一年前有了外遇,跟他離婚。」

     三個人都同時望向其中的一個監控器。那是陳離江的家,他剛下班走進屋。穿著件藍色工作服,肩寬體闊、雙臂修長。那張臉,卻是出乎常人意料的俊朗。

     而他們手中的照片更加清晰。陳離江生得眉目端正、棱角分明。雙眼皮,眼眸深邃。

     「根據他在工廠的工作評價記錄顯示,陳離江平時性格安靜,工作認真,人也挺聰明,幹什麼上手都很快。就是脾氣有點大。有時候喜歡一個人喝悶酒,喝醉了會揍人,跟工友打過幾次架。兩次案發,他都沒有當班,也沒有不在場證明。」白錦曦輕聲說,「在我們搜查的那些行動路線監控錄像裡,只有他一個人,出現了高達二十多次。而且路線、時間,與兩名受害者高度重合!」

     小齊指著另一個監視器說:「陳離江結婚時有套房子,離婚了仍然歸他。現在他有時候在家裡住,有時候住宿舍。這幾個是跟他同一宿舍的工友。」他拿著手裡的資料,念出他們的名字:「張遠,曾方平,徐子達。都是二十幾歲的工人。張遠,性格憨厚、為人爽朗,跟陳離江關係不錯。徐子達,為人比較內向,跟陳離江平時沒什麼交往;曾方平,年紀最小,剛20,性格也內向,但是跟陳離江關係是最近的,經常去陳家玩。回頭如果要抓人,可以進一步向這幾個工友了解情況。他們住在同一屋簷下,陳離江如果有什麼異常行為,怎麼也能看出來點吧。」

     白錦曦和韓沉同時看向畫面,那幾個工人都生得高大結實,唯獨曾方平白皙清俊些,他正在跟室友講什麼,一看就是那種靦腆內向的男孩。

     白錦曦又說:「現在沒證據,不能輕舉妄動。只是為了監視,必須跟工廠領導配合。我們已經多次叮囑過他們,一定不能洩露風聲。」

     案情溝通完了,白錦曦以為韓沉馬上會走。誰知他坐在原地,點了根煙,慢慢地抽了起來。白錦曦和小齊都有些納悶,可是大神自己不走,他們也不能趕人家啊。於是就這麼三個人安靜地待著。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白錦曦百無聊賴地盯著監控畫面。偶爾轉頭,就見韓沉依舊那麼坐著,透過淡淡煙氣,他的輪廓顯得越發朦朧,眉眼卻越髮烏黑。他夾著香煙那隻手,垂在椅子扶手旁,偶爾拿起輕吸一口,整個人顯得特別的靜。

     而他要喝水,也不再差遣白錦曦了。自己拿著杯子靠過去,彎腰接滿,再慢慢喝光。

     一晚上的時間,就這麼打發過去了。

     到了夜裡十二點,周小篆和另一名同事來接班了。

     看到韓沉還在,他們都有些訝異。但也沒有多問。白錦曦把一些事項交代給周小篆,就準備撤退了。她打了個哈欠,拿起了自己的包。偷偷又用眼角餘光瞟了瞟韓沉——他還打算在這裡坐多久?

     結果就看到他也起身了。

     他生得本就高大,這一起身,立馬顯得車廂里特別擠。大家都看著他。

     他看著白錦曦:「你下班了?」

     白錦曦:「……是啊。」

     他彎腰跳下了車,然後站在車邊,貌似……在等待。

     白錦曦愣愣地看著他這一番舉動。身後周小篆幾個人卻已經開始擠眉弄眼。周小篆那天在辦公室目睹了徐司白吃韓沉飛醋,早就留了個心,此刻壓著嗓子,興奮又困惑地小聲問:「老大!怎麼回事!韓神為什麼會來接你下班?我好緊張啊要不要給徐法醫通風報信?!」

     白錦曦回頭看他一眼:「你實在是想、多、了!」

     她也跳下車。

     韓沉看她一眼,邁步向前。白錦曦立刻跟著。走了兩步,離車子遠了,她開口:「有什麼事?」

     韓沉手指一彎,將已經掐熄的煙頭彈進了路旁的垃圾桶裡。

     「我後天要走。今晚去幫我辦事。」

     ——

     市公安局的老檔案館,位於城市東郊的一片老樓裡。此時已是深夜,天空中雲層厚重,遮住半輪明月,大地黯淡。

     白錦曦走到檔案館門口,又轉頭看了看身邊的男人。

     他戴著一頂鴨舌帽。

     帽簷遮住了他的眼,只露出鼻樑和下巴。看起來更像個殺手了。

     白錦曦沒有多問,只領著他,走上台階,敲開了值班室的門。

     值班的周老頭,跟白錦曦是老相識了。她嘴甜,市局哪個科室都混得開,辦事也方便。估摸著韓沉這幾天也是聽聞了她這個名聲,所以才找她幫這個忙。

     周老頭睡眼惺忪地望著他們,有點見怪不怪的意思,慢吞吞地掏出鑰匙:「小白,又連夜查案啊?真會挑時候,我剛瞇著一會兒。」

     白錦曦「嘿嘿」一笑:「謝啦周叔,改天給你捎條好煙。」

     門打開了,周老頭哼哼唧唧又走回他的小屋裡。白錦曦伸手打開電燈,照亮一室寂靜。

     她轉頭看著韓沉。

     他摘下帽子,丟在桌上,抬頭環顧一周。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他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同。平時吧,那漂亮的眼睛總是冷冰冰的,幽沉迫人。而此刻,他望著滿屋子的檔案櫃,目光很平靜,很專注。

     好像這才是他真正關心的事。

     白錦曦問:「你要找什麼?我幫你一起?」

     「你不用管。」他邁步走入了一排排檔案櫃中。

     白錦曦也不勉強,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望著他的背影,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

     按理說,所長在市局的人緣更廣,對他也極為推崇。他卻不找,反而找她這個小兵,深夜黑燈瞎火、還戴著帽子遮掩容貌,不通過正規渠道摸進檔案館——說明這件事,他不想被別人知道。

     成,那她就絕不多問。

     她在椅子裡坐了一會兒,到底是忙碌了一天,睏意襲上心頭。好再刑警都有隨時隨地睡著的本領,她抬眸四處看了看,椅子上坐著睡可不舒服,她直接爬上桌子,身子一蜷,睡著了。

     ——

     韓沉站在「失蹤人口及身份不明死者」那一排檔案櫃前,抬眸看了看,先挑出十幾份。櫃子與櫃子間非常狹窄,光線也暗。他拿著這些資料,走向中央的閱讀桌。

     結果一走出去,就看到白錦曦躺在桌子上,睡得正香。她向右蜷縮,臉正對著他。她個頭不矮,此刻整個人卻緊緊蜷成一團。非常缺乏安全感的姿態。

     韓沉看她一眼,走到桌子最角落的一張椅子坐下。離她遠遠的,開始翻閱資料。

     「咳……這小白啊。」周老頭慢吞吞從屋外走了進來,手裡拿著床毛毯。韓沉抬眸看他一眼,繼續看資料。

     「雖然是夏天,也不能就這麼睡啊。」他把毛毯蓋在白錦曦身上,「小伙子,看著她點。」

     韓沉抬頭,他所在的位置,正對白錦曦的臉。從這個角度望去,她眉目舒展、嘴唇輕抿,顯得臉頰微微有點肉嘟嘟。睡著的樣子看起來不如白天美艷,反而有點憨。

     「嗯。」他輕聲應道,「大爺,這裡能抽煙嗎?」

     周老頭擺擺手:「抽吧抽吧,小心別點著就行。」

     韓沉偏頭點了根,又敲出一根,遞給周老頭。周老頭也不客氣,走過來點了,瞇著眼開始吞雲吐霧。

     「好煙哪。」他嘖嘖兩聲,看一眼韓沉拿過來的資料,「你在找什麼人?這館裡的每一份資料,我老周都熟得很。你說出來,我幫你找,免得你在這兒費時間了。」

     韓沉手夾著煙,靜默了一瞬,答:「找一個女人。」

     「嗯……」周老頭瞇著眼點點頭,「這館裡,幾十年來,失蹤及不明死者,女性一共有147個。你要找哪一個?叫什麼名字?多大歲數?有沒有照片?」

     韓沉側頭看著他,深吸了口煙,才答:「沒名字,不知長相,不知死活。她於五年前失蹤,或者死亡,或者從北京來到K省。年齡……應該在22-30周歲間。我知道的就這麼多。」

     周老頭「啊」了一聲:「沒名字,也不知道長相。這怎麼找?」想了想又說:「一時間,還真想不起有符合你說的這些條件的人。」

     韓沉笑了笑,答:「沒事,謝了。我自己再找找。」低頭繼續看了起來。

     周老頭大概是因為沒幫上忙,也有些過意不去,站在他身邊,又問:「小伙子,你要找的這個,是你什麼人啊?以後我給你留意著。」

     韓沉正在翻資料的手一頓,這次他沉默的時間格外的長。

     「是我的未婚妻。」他靜靜地說。

     周老頭「哦」了一聲,突然又愣住了:「未婚妻?那你怎麼不知道她的名字和長相?」

     韓沉微闔眼眸,又吸了兩口煙,語氣有些輕描淡寫:「我五年前受過傷,有些東西記不清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8-12 10:30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4-8-13 10:36 PM 編輯

第十三章 韓十三郎(含小劇場)

     白錦曦睡得迷迷糊糊,就感覺有人在推自己。

     她眼睛睜開一條縫,模糊的燈光裡,似乎看到一張眉目俊朗的臉。

     「白錦曦,醒了嗎?」低沉醇厚的嗓音。

     白錦曦翻了個身,嘟囔:「沒醒!」

     韓沉站在桌旁,盯著她換了個方向、繼續蜷成一團的睡姿,手指輕輕在桌面上敲了敲。一旁,老周彷彿猜到會這樣,忍著笑走了。

     韓沉伸手抓住她的一隻胳膊,直接將她從桌上拽了起來。

     「嗚……」可白錦曦實在是睏極了,這幾天忙著查案幾乎就沒睡過覺,本來今晚是要回家補眠的。被他拉著坐起來後,眼睛還是閉著的,頭低低耷拉著,長髮亂得像鬼。

     「走吧。」韓沉語氣淡漠。

     「唔……」白錦曦往後緩緩一倒,頭往桌子上一貼,竟然又睡著了。

     或者說,壓根兒就沒醒過。

     韓沉面沉如水地看著她軟得像灘泥似的睡姿。

     那個徐司白說得還真沒錯。白美人的確需要被看好,才不會被人欺負了去。

     除了相貌和小脾氣像女人,其他方面完全像個老刑警,活得又痞又粗糙。

     他站了一會兒,從口袋裡掏出煙盒,偏頭點了根煙,深吸兩口,吐出長長的眼圈。

     白錦曦睡得正迷瞪,忽然就嗅到了熟悉的、好聞的煙草味。

     那味道飄散在空氣裡,慢慢向她襲來,越來越近,將她包圍。她下意識又用鼻子吸了兩下。

     然後就感覺那煙草味就在她鼻翼間,好近好近,好像馬上就要碰到她嘴唇上。

     她一張嘴,咬住。

     卻咬了個空。

     那煙草味像是長了腳,驟然離去,快極了。

     她倏地睜開眼,這下看清了,韓沉一隻胳膊撐在桌上,另一隻手指間夾著支煙,低頭看著她,墨黑沉湛的眼睛,然後他將煙含進了自己嘴裡。

     「起來。」

     白錦曦默默地爬了起來。

     ——

     半夜一點。

     檔案館門口是條幽深的小巷,如水的月光下,看起來如同蜿蜒的暗河,每一步踏上去都是寂靜清脆。

     兩人走了幾步,白錦曦問:「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嗎?」

     光線很暗,韓沉的臉很模糊,只看到他呼吸間噴出淡淡的煙霧。

     「沒有。」

     白錦曦靜默片刻,嗓音清脆地開口:「沒關係,再接再厲,總有一天會找到的。」

     韓沉轉頭看了她一眼。黑夜中,那雙眼也是幽黑難辨的。

     「謝了。」低沉溫和的嗓音。

     白錦曦有點訝異。

     這還是她第一次聽到韓大少道謝。自然是為了今晚她帶他來這件事。

     她慢悠悠地往前走了兩步,特別誠懇的語氣說:「謝什麼啊。雖然這件事很麻煩很動用我的人脈面子讓我花了好多心思耽誤了我很多時間——但是既然答應了你,我勉為其難赴湯蹈火也要幫這個大忙嘛。」

     「是不是給根稻草,你都能往上爬?」他慢慢地說,低沉悅耳的嗓音,帶著一點點散漫。

     白錦曦嘿嘿笑了。

     夜空寂靜,老城區一片混沌暗黑。偶爾遠處傳來汽車行駛聲,頭頂的枝頭,也有飛鳥驚起的聲音。不知何處,傳來隱約的鐘聲長鳴,劃過雲層、穿過城市,似有似無地抵達他們的耳際。

     兩人安靜地向前走著。

     這大概是他倆認識以來,相處最和平最友好的時刻。

     想到他後天就要走了,白錦曦覺得怎麼兩人也算有了點交情,是不是應該說點什麼。

     但實在又沒什麼好說的。

     就在這時,聽到他開口了:「江城有什麼土特產?」

     白錦曦很隨意地答:「醬鴨、辣椒醬、豆皮……哦,這個季節水蜜桃不錯。」

     他抬手吸了口煙:「替我買點。」他伸手去掏錢包。

     白錦曦在月光下看著他的錢包,黑色皮的,樣式簡單,但是非常舊,邊角已經磨破了皮。跟那一身奢侈體面的衣服,還真是格格不入。

     「先不用。」她說,「買好再告訴你多少錢。」

     他就沒再堅持,將錢包塞回口袋裡。

     這時,白錦曦的手機忽然響了,她一看號碼,神色嚴肅了。

     是負責夜間巡邏的刑警打來的。

     「喂,什麼事?」

     就在這時,韓沉的手機也響了,他接起:「喂?」

     透過電話線,白錦曦都能聽出那刑警急促凝重的語氣:「綿陽巷又發生了一起強奸案!就在半個小時前!受害者報案及時,罪犯正在往藍星機械廠方向逃竄!我們正在追!」

     白錦曦的心跳彷彿漏了一拍,下意識抬頭,便見韓沉掛了電話,直直地看著她。

     顯然是同一件事。

     兩人二話不說,一起跑向巷口停著的警車。

     白錦曦邊跑邊給周小篆打電話:「陳離江人呢!」

     周小篆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但是很清醒:「陳離江?他兩個小時前進車間值夜班了,一直沒出來呢。怎麼了? 」

     「趕緊去找!出案子了!」

     掛了電話,兩人已跑到警車旁。白錦曦拉開駕駛座的門剛要坐進去,就被人拉到一旁,手裡的鑰匙也被人奪了去。

     她意外地看著韓沉閃身坐了進去。

     「我來開。」他嗓音沉冽。

     白錦曦一時沒想太多,為什麼他要開車,配合地坐入了副駕裡。

     直至她整個人如驚弓之鳥般緊貼著座椅,雙手牢牢抓住車門上的扶手,看著街道景物變成扭曲的光影往後飛逝,
而他們不斷超過一輛輛夜行的車,每每都是眼看要撞上去了,韓沉突然打方向盤,幾乎是擦身而過,在公路上一路遙馳。

     白錦曦不怕坐快車。可也不能快成這樣啊,感覺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

     「大哥!」她開口大喊,「你開穩啊!我還想看到明天的太陽!」

     與她相比,韓沉則顯得平靜太多。他完全就不像是在開快車,不,應該說飆車。那雙骨節分明有力的手,就很隨意地搭在方向盤上,動作嫻熟地加速、換擋、轉向。車窗外的流光照在他的臉上,很模糊,也很安靜。

     「怕就閉上眼睛。」他說。

     白錦曦當然不肯,閉上眼更不放心。

     她決定講話分散自己注意力。

     「說吧,你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二環十三郎?」她問。

     二環十三郎,顧名思義,13分鐘跑完北京二環全程,據說每分鐘超200多輛車。

     韓沉眼睛看著前方:「別侮辱我。跑二環影響交通?我不幹那種事。要開也是機車去什剎海。」

     白錦曦不知道什剎海是什麼地方,但是條件反射開始腦補他戴頭盔手套穿著賽車服、開摩托機車的樣子。結論居然是一定很帥。

     「那……什剎海你要開多少分鐘?」她問。

     「三分鐘。」他答。

     白錦曦想了想:「你看,那還是十三郎啊。什剎海,三分鐘,什三郎,十三郎。」

     韓沉淡淡答:「什麼亂七八糟的。我看你才是個十三妹。」

     — —

     儘管一路插科打諢,下車時,白錦曦的腿還是軟了。扶著車門,一個踉蹌差點沒站穩。

     一隻有力的手及時從旁邊伸過來,扶住了她的胳膊。

     韓沉看著她:「沒事吧?」

     她笑笑:「沒事。」

     他的手立刻鬆開,轉身朝前走。

     男人的手指在深夜裡溫涼而有力,熨帖著她的手腕。只是動作太快。幾乎是她話音剛落,他的手指就從她皮膚上移開。這一個細微的小動作,突然就令白錦曦想起那天在案發現場,他也是這樣,避開她的觸碰。除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他倆摔倒在一起,或者接她下屋頂。

     白錦曦忽然覺出味來。

     嘿,這傢伙,難道真的是守身如玉啊。

     藍星機械廠門口黑燈瞎火,但是已經有兩名民警趕了過來,看到他倆,立刻報告情況:「還沒有可疑人員出現。」

     白錦曦馬上給負責巡邏追捕的刑警打電話,開了免提: 「我到藍星了!人抓到沒!」

     對方焦急的聲音夾雜著呼呼的風聲傳來:「沒!那小子很機靈,跑得還很快,眨眼人就不見了。他繞開了藍星的大門,我們正往他可能去的幾個方向追呢!」

     白錦曦皺眉。這下麻煩了,老城區的彎彎巷巷,最容易追丟了。不抓個現行,怎麼知道罪犯到底是不是宋離江,怎麼給他定罪?

     剛要給負責監視陳離江的周小篆打電話,突然就見韓沉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跑了。

     「白錦曦!」他叫她的名字。

     白錦曦心神一凜,反應過來,立馬跟了上去。

     工廠後門。

     ——

     械廠後門門前是一條坑坑窪窪的小路,大樹茂密成蔭,車輛不能通行。兩人跑了千餘米,就繞過了廣袤的廠區,遠遠看到了這條小路。

     白錦曦一邊跑,一邊看著遠處的後門。

     剛想說我們要不要找個地方隱蔽、守株待兔,結果一眼就看到黑色的高大身影,突然從相隔大約百米遠的巷子拐了出來,跑向了後門!

     白錦曦心頭猛地一顫,大喊一聲:「站住!」

     韓沉已經如離弦的箭般,朝那人追了出去。

     是他!一定是他!

     誰會在這個時候,恰好跑到這裡!

     除了奪路而逃的強姦犯!

     那疑犯聽到呼喝,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可是夜色太黑,根本看不清他的樣子。

     然後他跑得更快了。

     但是韓沉在前,白錦曦在後,兩人也越追越近。

     相隔七八十米遠時,那人已經跑到了後門前。接近兩米高的鐵柵欄緊閉著,那人身手竟然極為靈活,三兩下就翻上了欄杆,跑進了廠區裡。

     韓沉緊隨他身後,也翻了過去。落地時突然回頭,看了她一眼。白錦曦看不清他的臉,一時也沒明白他為什麼回頭。

     但是他沒有做一分一秒的停留,很快就轉頭,繼續朝前跑去。

     過了一會兒,白錦曦也追到了後門口,抬頭看一眼高高的鐵柵欄。

     她爬了上去。

     本就跑得腿軟,現在蹲在頂上,腿更軟了。一咬牙,閉上眼,手一鬆,直接就掉了下去。好在她反應夠快,雙手撐在地上,只是臉還是重重地在地面擦了一下,好疼。

     渾身冷汗淋漓,但是她立馬爬起來。

     因為恐高,每次查案遇到這種情況,她腿軟沒法跳,就這樣逼自己直接摔。疼是疼了點,但是就不會耽誤事了。

     廠區後部是一片宿舍樓,此時沒有路燈,已是漆黑深沉,寂靜一片。而白錦曦用盡全力在小路上奔跑著,並且清晰看到,他倆的身影遙遙在前方,正在往有光亮的一條路上跑。而路的那頭,也隱隱有腳步聲和人聲傳來。

     半分鐘後。

     白錦曦終於跑出了這條小路,跑到了燈光明亮的大路上。

     然而看到眼前的一切,她徹底愣住了。

     首先看到的,是韓沉。

     他就站在離她幾米遠的位置,黑色背影已經被汗水浸透。而他呼吸低促,眼睛盯著前方,那烏黑漂亮的眼眸裡,冷冷的,浸著狠意。

     前方,距離他倆十多米的位置,一大群藍衣工人,至少超過七八十人,大概是剛值完夜班,正從廠區走出來,場面嘈雜、人頭湧動。看到他倆,大多露出驚訝的表情。

     而他們追的疑犯,早已不知混進了哪裡。

     這時,白錦曦的手機突然響了。

     是周小篆。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急促很疑惑:「老大,不對啊!我剛才混進車間看了,陳離江一直在值班沒有離開。我現在還跟著他呢,他剛從車間出來往外走呢。」

     白錦曦倏地一愣,下意識抬頭,望向茫茫人群。

     韓沉看她一眼,也望過去。

     結果就看到一堆藍衣工人裡,一個熟悉的面容,不正是陳離江,跟兩個同伴一起,步伐輕快地走了過來。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他忽然轉頭,朝這邊看了過來。

     漆黑的眼,平靜而幽沉。

     然後,轉頭看著自己的伙伴,不知在說什麼,緩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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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之飆車  <季白有情客串>

     由於韓沉失憶了,其實關於飆車的記憶,也是季白告訴他的。當然,看著以前的照片,也能想起不少,據說當年20出頭的季三哥,帶著十五歲的韓沉飆車時,曾經有過一段這樣的對話一一一一

     猴子問:「三哥這麼帥,車開的又好,就是不理那些小妹妹,以後什麼樣的女孩,才能讓三哥心動啊?」季白抽了口煙,答:「首先得漂亮。」韓沉那時剛學會抽煙,彈了彈煙灰,接口:「還得溫柔。」季白:「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叫她往東不敢往西,才有當你們嫂子的樣子。」韓沉點頭:「三哥說得對,女人就是要找聽話點的。」一幫哥哥們哈哈大笑:「你小子才多大,懂什麼啊。」

     韓沉面不改色答道:「很大。」遭到一陣暴打.......

     後來,他們都沒有找這樣的女人。

     他們都愛上了獨一無二的那各女人。

     只是,季白的生命一帆風順,年少輕狂沉錠成成熟和豁達,而韓沉沒有他那樣的運氣,他也不在年少輕狂,只是往事變成了暗藏的骨刺,埋進他的血肉軀體裡。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8-13 10:34 PM

第十四章 黑色手套

     白錦曦正在發楞,突然感覺手腕被人牢牢握住了。

     一轉頭,對上韓沉的眼睛。

     「走。」他只說了一個字。

     「嗯。」

     他鬆開手。白錦曦這才發覺,自己的雙手不知何時已緊握成拳。

     所以他剛才握住她的手腕,是防止她做出衝動的行為?

     怎麼可能。她再憤怒疑惑,也不會輕舉妄動。

     兩人轉身,隨著人流一起往外走。身後的廠區依舊喧囂,四周的夜色依舊寂寥。

     白錦曦小聲嘀咕:「真憋屈。」

     「犯不著。」低而慢的嗓音,字字清晰,「做得越多,痕跡越多。他這是自尋死路。」

     ——

     第三名受害者,叫趙曼曼。

     但與前兩名受害者不同,她沒有遭受到實質性侵害。

     也就是說,罪犯強姦未遂就跑了,然後她立刻報警。

     趕到案發現場,白錦曦站在趙曼曼的臥室裡,環顧一周。一切還保持著案發時的原貌,燈是開著的,床上被褥很亂,其他地方沒有異常。窗戶是緊閉的,趙曼曼坐在床沿上,身材嬌小,身上披著件外套,裡頭衣衫凌亂,臉上還有淚痕。

     白錦曦戴著手套,拿起床上的一根木棒:「你就是用這個打他的?」

     曼曼點點頭。

     那是怎樣驚險的一幕呢?

     悄無聲息的尾隨,突如其來的闖入者。他很高挑,手臂上的肌肉結實。戴著黑色面罩,眼神狂熱。

     他直接將她推倒在床上。

     他用尼龍束繩綁她的手時,她反抗過一次,一腳踢在他的心窩。他措不及防,摔倒在地上,但是很快爬起來。曼曼想跑,但是立刻被他壓在床上。這一次她沒能掙脫,被他綁住雙手。

     他低頭亂親了一陣。因為她的掙扎,他花了一點時間,才制住她的雙腿。而當他低頭去綁時,機會來了。曼曼的雙手雖然被綁在一起,但這並不影響她勉力從床沿內側,抽出藏著的木棍,一棍子就砸向他。

     自從聽聞這一片發生入室強奸案後,獨居的她,就一直在臥室裡放著這支木棍。

     可惜他反應很快,偏頭避過,這一棒子就沒打著。只是曼曼此時的情緒已經幾近崩潰,舉起棒子就是一頓亂打,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而那人幾次想要搶她手裡的棒子,都沒成功,最後在她近乎歇斯底里的瘋狂揮舞中,奪門而出,跑了。

     ……

    白錦曦伸手拍了拍曼曼的肩膀:「你做得很好。」

     曼曼擦擦眼淚,嗓音有些啞:「警官,你們能抓住他嗎?」

     「一定能。」

     ——

     白錦曦推開臥室的門,就見周小篆迎面跑過來。

     「老大,我問過廠領導了。」他說,「一開始他們都說監視陳離江的事一直嚴格保密。但是中間也有一兩個人態度有些異樣。我一追問,原來一名副廠長把這件事告訴過自己的心腹幹部,另一名工會主席告訴過他老婆。雖然他們一再保證沒往外說,但我覺得不能百分百相信。」

     白錦曦沉思:「所以,不排除我們的監視行動,已經被陳離江提前知道的可能?」這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是這種人脈關係錯綜複雜的國營老廠,從來就藏不住秘密。說不定誰是誰的表哥,誰是誰的發小。輾轉就傳了出去。

     於是現在,系列案件第三宗,陳離江就擁有了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現在怎麼辦?」周小篆問。

     「看看再說。」

     「小白!」刑警小齊跑過來,「罪犯走的時候大概比較急,踩中了樓梯口的一個小水窪,留下了兩枚清晰的腳印。」

     白錦曦精神一振,立馬跟著他走出去。剛出大門,就見韓沉蹲在樓梯口,戴著黑色皮手套,正在與鑑定人員一起觀察地上的腳印。

     白錦曦拿了一副手套,也蹲了過去,臉貼著地面,換不同方位去看深淺形狀。韓沉被她擠了幾下,看她一眼,站起來,沒說話。

     樓梯口是泥地,腳印比較深,大概踩進去了半厘米,花紋清晰。白錦曦心頭一喜:這意味著不僅可以根據腳印長短、深度推測罪犯的大致身高、體重,很可能還能提取出可疑物質,從而推斷罪犯去過哪裡、生活在怎樣的環境,甚至有可能就此確定罪犯的身份。

     她站起來,看向韓沉。

     天就快要亮了,天空呈現暗藍色,就像籠罩著一層薄紗。而薄紗之後,彷彿有光線即將噴薄而出。

     韓沉靠在樓道裡,低頭含了根煙,擦火點燃。火苗跳動,他輕吸了一口,然後用戴著黑手套的手指夾著煙,抬眼看著她。

     白錦曦開口:「情況很明顯。」

     隨著呼吸,他的鼻翼間噴出淡淡的煙氣:「嗯。」

     「但這兩個腳印,也許只能給一個人定罪。」

     「我們需要新的證據。」他說。

     白錦曦想了想,點點頭:「馬上重新梳理案情。它一定存在,只是還沒被我們發現。」

     他看著她,沒說話。

     被他這麼盯著,白錦曦有點莫名其妙:「怎麼了?」

     他抬手吸了口煙,然後用尾指點了點自己右邊臉頰示意:「臉。」

     「臉怎麼了?」她用手背擦了擦臉,好像什麼也沒有啊。

     而她看不到的是,剛才勘探腳印時,臉上只是在地上蹭了一點黑,被她剛才這麼一擦,變成了一片。染在白皙細膩的皮膚上,格外顯眼。

     韓沉笑了笑,伸手過來,夾著煙的尾指在她顴骨上輕輕一點就走。

     「這兒。」

     黑色皮手套擦過她的臉,微涼、柔軟,有澀澀的感覺。還帶著淡淡的煙草味。

     「哦。」白錦曦從口袋裡掏出張紙巾,用力擦了擦他觸碰過的位置。覺得那塊皮膚熱熱的都有些微痛了,將紙巾往垃圾桶裡一扔:「沒事,一會兒去洗把臉。」

     一抬頭,發現韓沉依然看著她。

     「還沒擦掉?」她有些驚訝。

     韓沉沒答,含著煙就往外走。

     白錦曦轉頭看了看天。太陽已經出來了,金光點點灑在老城區的輪廓上。她伸手揉了揉肚子:「喂,去吃早飯吧。」

     其他刑警還是半夜趕到的,兩人去了檔案館又追捕罪犯,足足跑了一晚上。此刻早已飢腸轆轆。填飽肚子才能繼續查案。

     「嗯。」他應道。

     陽光照下來,白錦曦的目光不由自主先落到他白皙的側臉上,而後又滑向他夾著煙的那隻手。

     不得不說,男人戴著黑手套抽煙,而且手還生得修長勻稱的話,看起來真是……帥得動人。

     兩人剛走了幾步,就看到剛剛還在外圍勘探的周小篆,一臉尷尬和猶豫地從拐角處跑了過來。

     「怎麼了?」白錦曦問。

     他笑著朝韓沉打了招呼,然後將她拉到一旁。韓沉將煙頭丟進垃圾桶,抄手往牆壁上一靠,等著她。

     白錦曦狐疑地看著周小篆:「到底怎麼啦?」

     周小篆嘆了口氣,壓低聲音:「老大,徐法醫剛才來啦,剛走到拐角,看到韓神在摸你的臉,轉身就走了。那臉色……嘖嘖,你還不快去追!」

     白錦曦一愣,以一種難以形容的目光看著他:「什麼摸臉!我臉上有黑!」

     「哦。」周小篆鬆了口氣,然後又替她發愁,「可是徐法醫誤會了啊!快去追!人還沒走遠,來得及!」

     「等等——」白錦曦還想說什麼,周小篆已經把她推了出去。她探頭看了一下,看真瞥見一個酷似徐司白的修長身影,正走在相隔不遠的巷子裡。

     於是她轉頭對韓沉說:「我先去處理點事兒,很快回來,等我。」

     韓沉點了點頭。

     ——

     對於為什麼要跑出來追徐司白這件事,白錦曦自己也感覺怪怪的。

     徐司白又不是她男朋友,韓沉也不是她移情別戀的對像啊。

     而且,就算要追,不應該是男人追女人嗎?

     怎麼到她這兒,就是她追徐司白了呢?

     不過話說回來,徐司白是她最好的哥們兒,他要真因為什麼事兒生氣了,她還是得把他追回來。

     至於周小篆說的徐司白喜歡她?

     這不可能。

     以前有一次,周小篆也曾問她:「你說徐司白到底喜不喜歡你?」

     白錦曦一句話就把他堵了回去:「他要是喜歡我,為什麼不追我?」

     這幾年,江城公安系統追她的也有那麼幾個。而徐司白?一直保持好朋友的關係,從無任何男女之情的表示。

     他從無逾越,也從不靠近。

     ——

     白錦曦在巷子裡跑了一段,果然就看到前方那熟悉的身影。

     徐司白今天穿的是白色襯衣,咖啡色休閒褲,高大又清爽。頭微微低著,露出白皙的脖子。

     白錦曦看到他,心頭就是一暖,輕手輕腳跟過去,踮起腳、抬手就將他的後腦輕輕一拍。

     他有些意外地轉頭看著她。

     白錦曦笑瞇瞇:「想什麼呢?怎麼來了又走了?」

     他靜了一瞬,答:「突然想起所裡的屍體有點問題,就走了。」

     白錦曦雙手插褲兜里,微笑問:「不是吃醋?不是因為我交了新兄弟,老兄弟心裡不舒服了?」

     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跟大哥安撫小弟似的。

     徐司白笑了。

     過分清俊的容顏,如同陽春白雪般晃眼。

     「嗯,我是吃醋了。」他輕聲說,「那個人名聲不太好,不想看到你和他混在一起。」

     原來如此。

     「老徐!你想多了。」白錦曦笑著說,「他不是那樣的。人挺可靠。」

     徐司白看著她,沒說話。

     白錦曦自覺洞察了他沉默背後的幼稚小心思,索性將他肩膀輕輕一勾,頭湊到一起,輕聲說:「放心,他跟你沒法比。你是我心中No。1的男性摯友。周小篆都在你後頭!對了,可別告訴小篆啊。」

     徐司白側眸看著她。

     因為隔得近,那雙修長的單眼皮,越發顯得漆黑、乾淨、澄澈。而他身上淡淡的香皂味,也縈繞在她周圍。

     「這還差不多。」他慢慢地說,眼中透出笑意。

     白錦曦也噗嗤一笑,鬆開他的肩。

     終於哄好了啊……

    約莫是早晨的陽光令人慵懶,白錦曦只覺得全身疲憊,乾脆在路旁的台階坐下休息。徐司白挨著她坐下。

     陽光從頭頂射下來,照亮整條小巷,也照在兩人身上。

     一時誰也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徐司白轉頭看著她,目光一如既往的清冽:「吃東西了嗎?」

     白錦曦隨口答:「還沒。」

     他站起來:「走,帶你去吃。」

     她​​剛要答好,突然想起剛才還約了韓沉。

     徐司白見她遲疑,以為她忙著查案不想吃飯,眉頭輕蹙剛要跟她講道理,忽然抬頭,往巷子另一頭望去。

     白錦曦也循著他的視線轉頭。

     韓沉居然跟周小篆一起走了過來。小篆還在一臉無辜地朝她打眼色。

     原來,剛才韓沉原地等了一會兒,大約也是餓狠了,就問周小篆:「她人呢?」

     周小篆一向有點怵韓沉,含糊答:「她可能還有事,要不你自己先去吃吧。」

     韓沉就沒再說話。

     然後他就徑自朝這邊走過來了!

     給周小篆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跟韓沉說:前方有姦情,你繞路去早點攤吧!於是他硬著頭皮也跟了過來。

     白錦曦看著韓沉越走越近,兩人目光在空中一對,她有點發楞。

     徐司白轉頭看著她,嗓音溫軟:「走吧,想吃什麼?」

     白錦曦:「我……」

     話還沒說完,韓沉已經從他們面前走了過去,身影消失在小巷盡頭。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8-14 10:29 PM

第十五章 他的執念

     女人的直覺,有時候是種奇怪的東西。

     譬如今天,明明吃不吃早飯、跟誰吃早飯,真的是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可白錦曦想著韓沉一個人走開的背影,心里莫名就有點不是滋味。

     想想她這個人,還是心太軟哪。

     坐在回警局的車上,周小篆看了白錦曦一眼。

     過了一會兒,又瞅她一眼。

     白錦曦正把一袋小籠包繫好,再放入一個紙袋裡保溫,頭也不抬地問:「看我幹嘛?」

     小篆有點傷感:「老大,你是不是有點喜歡那個韓沉啊?剛才都不去跟徐法醫吃早飯。」

     白錦曦乾脆沒搭理他。

     「不過你要真喜歡誰,我一定支持你。」小篆痛下決心,「只能拋棄徐法醫了。」

     「放心吧。」錦曦雙手往腦後一枕,「我喜歡誰也不會喜歡韓沉。」

     「為什麼啊?」

     錦曦看著前方:「他心思太重。」

     ——

     很快就到警局了。

     推開辦公室的門,錦曦一眼就看到韓沉坐在窗邊,手裡拿著個三明治,看著屋裡那塊白板。白板上密密麻麻寫了很多東西。

     聽到動靜,他看她一眼,然後吃了一口三明治,繼續盯著白板。

     錦曦認得那三明治,街頭星巴克買的。

     那有什麼好吃的。

     她走過去,將熱包子往桌上一放:「喏,吃這個吧。你走那麼快幹嘛,我又不知道徐司白突然找我吃飯。」頓了一下說:「不好意思啊。」

     韓沉還盯著白板,身子慢慢往椅子裡一靠。

     「沒關係。重色輕友,言而無信,人之常情。不必道歉。」

     白錦曦有點哭笑不得:「他才不是色呢。」看一眼他的側臉,心道:要說色,你才是色。

     韓沉伸手撥了撥塑料袋,放下三明治。

     「什麼餡兒?」他捏起一個。

     白錦曦心裡有點高興,在他對面坐下:「白菜肉的,在一家路邊攤買的,特別好吃。」她本意是想告訴他,路邊攤才是極品美味。誰知他看她一眼,又把包子放了回去。

     「心領了。」他拿起三明治,繼續吃了起來。

     白錦曦覺出味兒來——他這是嫌路邊攤不乾淨呢。

     這人!老街坊的攤兒,不見得沒有大酒店乾淨!所長都很喜歡吃呢。

     真是公子哥做派,當刑警了還這麼挑剔。她還真沒見過哪個刑警早餐吃星巴克!

     她立刻把包子拎回來,決定一會兒去所長那裡獻殷勤。

     這時,周小篆敲門進來了。

     「老大,韓神,你們要分析案情麼?我可以旁聽嗎?」

     「可以啊。」白錦曦答。

     周小篆搬了個椅子,在旁邊坐下。韓沉將最後一口三明治塞進嘴裡,包裝紙一揉,抬手丟進遠處的垃圾桶:「開始吧。」

     ——

     白錦曦先說出了看法。

     「可以肯定的是,前兩起案件是同一個人作案,第三起是另一個人。」她說,「前兩起案件裡,作案人冷靜、沉著,對現場的控制力很強。而且他是名憤怒型強姦犯,對現場都進行了破壞以宣洩情緒。但是我們看第三起,根據受害者口述,作案人很有些手忙腳亂,而且他沒有對現場進行打砸——他沒有那樣的情緒需要發洩,最後甚至還落荒而逃。如果換成第一名罪犯,是絕對不可能臨陣退縮的。」

     韓沉安靜著。小篆接口:「對!而且陳離江出現在兩名受害者的行動地圖上,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白錦曦點頭:「是的。主犯一定是陳離江,這一點不用懷疑,我們缺少的只是對他的證據。另外,等腳印的鑑定結果出來,我們很可能就能給第二個人定罪。」

     周小篆:「所以他們是共犯的關係?」

     白錦曦答:「對。從第二個人模仿陳離江的作案手法這一點來看,一定是他身邊很近的人。而且恰好在這時候作案,為陳離江製造了不在場證明。」

     「那就很可能是跟陳離江同宿舍的工友了。」小篆拿出那三個人的照片,皺眉,「是誰呢?」

     白錦曦和韓沉的目光同時落在照片上。

     「曾方平。」

     「曾方平。」

     聲音同時響起。

     然後兩人對視一眼。

     周小篆被他倆的異口同聲驚了一下,問:「為什麼啊?」

     白錦曦瞧一眼韓沉,答:「不僅因為他跟陳離江關係最近,受害人曼曼對罪犯的行為反應的描述,跟曾方平也最貼切。而且小篆,你記得我跟你講過,強姦犯的四種類型嗎?第二種,補償型強姦犯。現實中羞澀內向,缺少成就感。強姦可以讓他獲得極大的成就感和補償感。你看曾方平,多麼符合這類型強姦犯的畫像啊!」

     她語帶感嘆,那雙美眸也自然而然瞇了起來。

     周小篆插嘴:「老大,我不是跟你說過嘛,不要這樣講話,樣子特別像狐狸……」

     「閉嘴!」白錦曦連忙打斷他,臉皮居然有點熱,下意識看向韓沉。結果就看到他將目光從她臉上移開。

     切,狐狸什麼的,她才不像。

     周小篆「嘿嘿」一笑,想起了另一個問題:「韓神,那你是怎麼得出結論是曾方平的?啊,你是不是也擅長犯罪心理的啊?真厲害。」

     白錦曦默默地在心中給他點了根蠟:小篆幹得漂亮。哪壺不開提哪壺,沒人比你更棒!

     韓沉摸出煙,偏頭點了一根,甩了甩火柴,丟進垃圾桶裡。然後吸了一口,抬頭看著周小篆:「什麼是犯罪心理?我沒聽說過。」

     周小篆愣住了。

     而白錦曦看著韓沉的側臉,只有一個念頭:

     真是……混蛋啊。

     這時,韓沉將腳印的照片從桌上抽出來,丟到他們面前:「步長26公分,步幅76。現場是較為材質鬆軟的黃棕壤土,腳印深0。3。根據這幾項推斷,疑犯身高178公分左右,體重70-72公斤重。三個人裡,只有曾方平符合條件。」

     白錦曦和小篆同時「哦」了一聲。

     兩人對視一眼。

     這是步伐追蹤的技能。官湖派出所沒有懂這個的,但是他們都看市局的同事使用過這個本領。只是當時那名刑警現場採集數據後,回辦公室用電腦綜合計算了幾個小時,才得出精確結論。韓沉就在現場看了兩眼,然後就在腦子裡算出來了?

     小篆盯著韓沉,眼睛裡露出新的崇拜。而白錦曦心想,他用傳統刑偵手段,她用犯罪心理,沒想到最後還殊途同歸了。

     這時韓沉也看向了她,眼睛裡很沉靜。

     既然統一了結論,剩下的工作就是重新梳理案情,尋找是否有遺漏的線索和證據。

     錦曦和小篆同時看向房間裡那塊白板。

     上面是一手非常漂亮的小楷,書寫著每起案件的基本信息——

     「1、馬小菲案2、紀雅馨案3、趙曼曼案

     時間:8月2日星期六8月6日星期三8月13日星期三

     地點:道里巷10號道南巷5號綿陽巷17號

     作案特點:……」

     韓沉單手夾著煙,搭在扶手上,另一隻手翻看著腿上的捲宗。

     周小篆第一個有發現:「我想到了!三次案發的晚上,都是晴天,無雨無風。」

     韓沉和白錦曦都沒說話。這是必然的。罪犯當然要挑好天氣作案,否則不方便,也容易在屋內留下痕跡。

     白錦曦想了想說:「第一次案發是周六,第二次週三,第三次又是周三。」她抬頭看著白板:「這其中有什麼關聯嗎?」

     韓沉抬手吸了口煙:「嗯。」

     白錦曦翻翻手裡的捲宗,又搖搖頭:「哦,他們那個班,三班倒,這兩個日子正好休息。」看來沒什麼特別。

     屋內又靜了一會兒,小篆開口:「那個……還有一點,不過可能沒什麼用。週三、週六,正好是陳離江的前妻許瑩,以前每次做導遊時,離開家的日子。她跑的是省內線路,每週的時間基本是固定的。」

     白錦曦和韓沉同時轉頭看著他。

     白錦曦:「繼續說。」

     周小篆:「呃……沒了,關於許瑩的資料不多。她現在不在江城,離婚後,就搬到洪瑜縣去住了。」

     白錦曦:「立刻去找她詳細談一談,了解陳離江的情況。如果日期的選擇,真的跟前妻有關,那只能說明陳離江的執念真的很深。一個罪犯執念越深,心理就越扭曲;越扭曲,他就越會希望在行為中達成自己的執念。他選擇哪一天作案,他會把工具偷偷藏在哪裡,他會在哪裡留下痕跡,都可能與這個執念有關。說不定我們就能找到定罪的證據。小篆,幹得好!」

     她講話的時候,韓沉一直看著她。而小篆用力點點頭,立刻推門出去了。

     房間裡就剩下兩個人,重新恢復寧靜。

     白錦曦看著他:「繼續?」

     他點點頭,將煙頭戳熄在煙灰缸裡,又敲出一根。

     白錦曦伸手過去,手心朝上攤開。

     「抽完了?」他指的是上次被她順走的大半包。

     「嗯……」

     他丟了一根到她手掌心,自己點燃後,把火柴盒也丟給她。白錦曦點了煙後,在手裡玩著火柴盒:「這盒給我吧,反正你很多。」

     「嗯。」

     白錦曦就把火柴盒揣進褲子口袋裡。涼涼的硬硬的盒子,摸著居然很有質感。

     兩人一起抽著煙,繼續看卷宗。

     這時已經是上午九、十點鐘,陽光格外的好,屋子裡也顯得格外地靜。白錦曦看了一陣,還是沒有頭緒。其實這些天,她只要一有時間,卷宗都不離手,已經不知看了多少遍。所以一時要找到突破點,不是那麼容易。

     正叼著剩下的一小段熄滅的煙頭,左思右想,突然就聽到韓沉的聲音響起:「不看了。」

     白錦曦抬頭看著他。

     「讀。」他將捲宗丟到她面前,「開始吧。」

     「啊?」

     韓沉往椅子裡一靠,伸手揉了揉眉心,閉著眼睛說:「眼睛的閱讀速度太快,很多訊息還沒經過大腦仔細加工,就看過去了。一字一句念出來,放慢速度,一是給大腦一個反應時間;二是刺激的是我們的聽覺;三是口供裡記錄的很多東西:聲音、氣味、畫面,光靠眼睛看文字形成不了直觀感受,讀出來更容易刺激大腦產生聯想,發現線索。」

     白錦曦聽得高興起來:「很有道理啊,這招不錯,你從哪兒學來的?」

     韓沉笑了笑:「以前有人……」他的聲音突然頓住。

     以前有人不喜歡看卷宗,總是要他讀,還說這麼一堆大道理——這句話就這麼自然而然地出現在他腦海裡。

     而現在,他破了那麼多案子,在深夜裡讀過那麼多卷宗,K省第一神探的聲音,卻再也沒有人聆聽。

     見他忽然不說話了,白錦曦也沒太在意,拿起卷宗,翻到第一宗案件受害人陳述那裡,讀了起來。

     「時間:8月3日上午十點。地點:官湖派出所審訊室。談話人:白錦曦、齊子澤;陳述人:馬小菲……」白錦曦的音色是所裡公認的好,每次讀報活動都是讓她來,此時她也讀得十分專注、抑揚頓挫,「馬小菲說:'當時是晚上11點半,我下班回來的路上,聽到身後有腳步聲,但是沒太注意。到了家門口…… '」

     讀著讀著,她突然感覺有些異樣,抬頭望去,就見韓沉靠在椅子裡,雙手搭在扶手上,靜靜地望著她。他的眼睛本就生得漂亮,色澤濃郁,此刻專注地望著她,竟令她心頭突地一跳。

     「幹嘛?」白錦曦開口,「這什麼眼神?我哪裡讀錯了?」

     韓沉沒答,伸手拿了根煙,低頭點上。

     白錦曦繼續讀道:「……到了家門口,突然看到有個黑影站在樓梯口。我嚇了一大跳,剛要……」

     「嚇了。」他突然出聲。

     白錦曦莫名其妙地望著他:「怎麼了?」低頭看看卷宗:「是'嚇了一大跳'啊。」

     韓沉抬手吸了口煙,透過煙霧看著她:「是'嚇le ',不是'ne'。小學語文誰教的?」

     白錦曦明白了。南方人嘛,L和N不分簡直是天經地義。以前也有北方同事嘲笑過她的口音。

     她滿不在乎地說:「那有什麼關係。能聽懂就行。」不過下意識還是注意了發音,繼續讀道:「剛要喊人,他 ​​就摀住了我的嘴。力氣很大。樓道裡很黑,我什麼都看不見,被他壓在門上摀住嘴,暈乎乎地,他就搶過鑰匙開了門,把我推了進去。他用膠帶封住我的嘴,動作很快……」

     「heng快。heng快是什麼?」他突然問。

     錦曦白了他一眼,繼續:「動作……很(hen)快,然後用那種可以收口的帶子,綁住我的手和腳。我根本動不了,只能被他拖到床上,然後……」

     「那種,根本,動不了,只能……」他低聲重複,嗓音輕慢,將她念錯的字,一一挑了出來。

     白錦曦全身一僵,緊捏卷宗,抬頭瞪著他:「到底是你念還是我念!」

     神經病啊!臭北京混蛋!

     韓沉看她一眼,含著煙笑了。

     白錦曦也有點想笑,「哼」了一聲,捧起卷宗發誓要排除一切干擾,繼續專注地讀了起來:「……他推開了窗戶,外面什麼也看不見,只有鐘聲……」

     「鐘聲。」韓沉忽然打斷了她。

     白錦曦忍無可忍。沒錯!她en和eng也是不分的。

     雙手叉腰看著他:「韓沉你……」她忽然住口。

     因為看到了韓沉的表情。

     然後她腦子裡轉得飛快。

     鐘聲?

     ……

    鐘聲!

     許多線索、畫面、聲音,如同電光火石般在腦海中閃過——第一名受害者口述,當「他」從背後進入「她」時,她絕望地抬起頭,看到窗外的月亮,聽到隱約的鐘聲;第二名受害者說,看到他去打開了窗戶,鐘聲傳了進來,然後他還調暗了燈光,打開了電視機,放很小的聲音;第三起案件發生那晚,她白錦曦和韓沉走在檔案館外,相對無言,聽到了幽長的鐘聲。

     還有最初在案發現場看到韓沉時,他站在窗邊,一邊含著煙點火,一邊說:「第三個疑問,罪犯強姦時,為什麼要打開臥室的窗,心理變態麼?」

     ……

     「他」,難道是為了聽深夜窗外的鐘聲!

     兩人對視一眼,白錦曦快速地說:「這片城區,只能聽到城郊駝峰山上、寶安寺的鐘聲。而且那裡的鐘只有逢年過節才敲,要麼就是有人給錢,想要祈福,才在指定時間敲。按說那三個晚上都不是節日,只可能是有人指定寺廟敲鐘的。這個鐘聲一定對陳離江有特殊的含義,並且很可能跟前妻許瑩有關。我馬上去查!」

     ——

     白錦曦立馬帶著幾個刑警,趕去了寶安寺。

     調查結果果然不出她和韓沉所料,寺廟方丈坦然相告,那三次敲鐘都是陳離江指定的,而且陳離江還是他們的俗家弟子,經常到寺裡帶髮修行。警方立刻搜索了陳離江在寺裡的一處住所,結果是令人震驚和歡欣鼓舞的:他們搜查到了大量膠帶、束帶,黑色面罩,一身黑色衣物。並且這些東西上還殘留著一些女人的毛髮,指紋。

     除此之外,還有樣令人作嘔的東西——幾個用過的安全套,裡面的液體已經乾涸,也被陳離江藏在一個罐子裡,居然放在佛門聖地這樣的地方。

     ……

     傍晚時分,所長和分局局長聽完白錦曦的電話匯報後,十分震驚,立刻向刑警隊下達指令:「抓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8-15 11:54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4-8-16 12:15 AM 編輯

第十六章 鬼迷心竅(含小劇場)

      下午五點。     

      刑警小齊坐在監控車裡,一邊啃麵包,一邊盯著畫面中的陳離江。

      「喂,沒什麼異常吧?」搭檔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齊咽了口麵包:「沒有。剛才曾方平過來找他說了一會兒話,然後兩個人都上生產線了。」

     搭檔在他身邊坐下:「小心點。剛才小白來電話了,說曾方平有可能是第三起案件的疑犯。他們現在去寶安寺查線索了。兩個都要盯緊。不知道這曾方平,有沒有意識到自己留下了腳印,要是他告訴陳離江,可就打草驚蛇了 。」

     小齊抹了一下嘴答:「應該沒事。你看,他倆在生產線上幹得好好的。再說啦,不是有我們看著嘛。」

     果然如小齊所說,接下來一段時間,車間裡一直很正常寧靜。只是他們的車停在廠區院子裡,車間裡的攝像頭畢竟有限,並不能時時刻刻鎖定兩名疑犯。不過過一段時間,他們就會出現在畫面裡。

     五點半。

     小齊靠在椅子裡,盯著屏幕,突然一下子坐直了:「出事了!」搭檔立馬看過來:「怎麼回事?!」

     只見畫面中,一個年輕工人,也不知怎麼回事,衣服被勾在了機器上,整個人正被捲入切割機。而他所處的位置是個偏僻的拐角,只見他面色驚恐地張嘴大聲呼救,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周圍噪音太大,一時竟沒人過來。

     「趕緊救人!」搭檔拉開車門跳下去,小齊緊隨其後。

     一切都發生在短短的幾分鐘內。

     兩名刑警跑進車間,果然聽到機器轟鳴如雷,幾乎掩埋住隱約的呼救聲。他倆趕緊衝到角落裡,一個跑去關機器,一個抓住那名工人,拼命往外拖。他們的出現,終於也引起其他工人的注意,全都大驚失色地圍過來,搶在千鈞一髮之際,把那名工人救了下來。

     「不對小齊!」搭檔刑警看著切割機,「刀片被人拆掉了。」

     小齊渾身一震,兩人立刻舉目四顧,可是圍在他們身邊的幾十名工人裡,哪裡還有陳離江和曾方平的身影!

     ——

    「跑了?!」白錦曦握著手機,與身旁的韓沉對視一眼,「馬上匯報分局,請求增援,將這片區域封鎖,這次一定不能讓他們跑出去!他們現在是亡命之徒,讓大夥兒都注意安全。」

     掛了電話,白錦曦盯著前方路面,他們剛從寶安寺回來,已經接近老城區,前方就是巷道了。

     韓沉在開車,坐在後座的周小篆眼尖,忽然指著窗外:「老大,那有摩托車!」

     韓沉和白錦曦同時轉頭望去,那是巷口的一家汽車修理車,果真停著兩輛摩托。

     在巷子裡,摩托車自然比轎車快捷方便無數倍。

     韓沉立刻將車停在修理廠門口,白錦曦第一個跳下去,跨上一輛摩托車,戴好頭盔,然後從口袋裡掏出警官證,丟給聞訊趕來的老闆:「抓犯人呢!徵用了,回頭給你送回來!」

     老闆和伙計看到停在門口的警車,都被這陣勢嚇到了,也沒敢多說什麼,開始張羅關捲閘門了。

     周小篆連忙跑到錦曦身後,抓起另一個頭盔戴了上去。韓沉抽出手套戴上,跨上另一輛摩托車,誰知一個伙計走過來:「警、警官,這輛還沒修好。」韓沉踩了一腳,果然發動不了。他抬頭望去,就見白錦曦已經發動了摩托車,而周小篆摟著她的腰,正要往上跨。

     韓沉跳下那輛問題摩托,走到周小篆身後,一把將他拽了下來。

     小篆十分不解地回頭:「韓神,你為什麼拉我?」

     韓沉戴上頭盔,跨了上去:「那輛壞了,你想其他辦法。」

     「啊?」

     白錦曦正卯足了勁兒,在發動車子,同時在腦海裡盤算大致線路,十分專注用力,又戴著頭盔,所以完全沒注意身後動靜。只是盤算來盤算去,發覺腦子裡線路圖如同蜘蛛網混亂一片,最後決定放棄,繼續依靠身後的周小篆。

     這時感覺身後一沉,有人坐了上來。她就毫不猶豫地一腳油門,一馬當先飆了出去。

     周小篆愣愣站在原地。這時,有熱心的伙計推了輛自行車出來:「警察同志,你看這個行嗎?」周小篆一咬牙,騎了上去,沒關係,他還有兩條腿呢,拼了!

     ——

     白錦曦開了一會兒,才發覺身後的人特別安靜。而且也沒摟住她,只是兩人的頭盔難免挨在一起,才令她感覺到這個人的存在。

     嗨,小篆今天是怎麼了?

     她開口:「摟著我的腰啊,想掉下去啊?趕緊看看,前面左拐還是右拐?」

     身後的人安靜了幾秒鐘。

     忽然, ​​她就感覺到一具溫熱的軀體,緩緩貼了上來,將她包圍。

     然後一雙戴著黑手套的手,從後面環了上來,沒有摟她的腰,而是緊挨著她的手,同樣握住了車頭的把手。

     「我來開。鬆手。」他低沉的嗓音隔著頭盔傳來,就在她耳邊。

     白錦曦的心就這麼突地一跳,依言鬆開了手。他立刻接管了車頭,黑色手套緊握把手,腳下一踩,摩托車的速度立馬提升了。

     「小篆呢?」她問。

     「後面。」

     「哦。」

     傍晚的陽光灑在石板路上,稀疏的行人,看到他們,紛紛閃躲。白錦曦雙手抓著車頭,四處打量是否有可疑跡象。而身後的韓沉,完全是標準賽車手的姿勢,手臂沉穩環繞著她,身子向前伏低,貼在她的背上。有幾次,白錦曦感覺到他的頭盔,擦過她的脖子。這意味著他的頭就靠在她的肩膀上。

     這感覺有點奇怪。因為以前周小篆可沒這麼簇擁著她騎過車,小篆都是摟著她的腰依附於她。

     可也許是陽光太好,靠在他的懷裡,她心中居然還有種溫暖的感覺。

     一路,誰也沒說話。

     白錦曦的脖子卻莫名地快要僵硬掉了。

     「發現目標、發現目標!」白錦曦腰間的對講機傳來急促的聲音,「兩名目標往道里巷方向逃竄。附近警力立刻增援!」

     白錦曦抓起對講機:「我是白錦曦,韓沉跟我在一起,馬上過去。」

     摩托車一個急轉彎,白錦曦的身體隨之往旁邊一倒,嚇了一跳,立馬抓住他的胳膊。而他的胳膊紋絲不動,擋住了她的身體。

     白錦曦重新坐穩,立刻收回了手。

     ——

     道里巷。

     天色已經有些暗了,這條巷子因為待拆遷的老樓比較多,所以這時間沒什麼人。放眼望去,有住戶炊煙裊裊,也有半座如廢墟般的破樓。

     白錦曦和韓沉下了摩托車,一左一右,慢慢向前。

     地上有兩串足跡,大約是踩到了污水,不連續,但是清晰。

     白錦曦抬頭望瞭望巷子裡稀疏的住戶,以及兩面青色的牆,低聲問:「從腳印看,是他們嗎?」

     「是。」韓沉單膝跪著,戴著黑手套的手,按在地面上。

     兩人起身,循著腳印,再度往前逼近。

     韓沉突然腳步一頓,臉色微沉。

     白錦曦轉頭看著他:「怎麼了?」

     「思思住在前面。」

     白錦曦一怔,兩人加快步伐。結果到了巷口,就看到了思思的小賣部。

     天還沒黑,卻是屋門緊閉,一點動靜也沒有。

     白錦曦心裡咯噔一下,不會那麼巧吧。但是轉念一想,又極有可能。兩名罪犯被警方逼入這條小巷,周圍已設下天羅地網,走投無路。而思思的小賣部臨街、門窗大開,孤兒寡母又容易制服,簡直是現成的避難所。他們在裡面暫時避過警方搜索,再逃生,是最好的選擇。

     「跟著我。」韓沉貼到牆上。

     白錦曦緊隨其後。

     兩人一路小跑到小賣部的窗戶底下,竟一點聲響也沒發出。白錦曦看了他一眼,他抬著頭,側臉輪廓十分鮮明,她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棋逢對手的搭檔,感覺居然很……爽。

     揮灑自如、劍走偏鋒的爽。

     韓沉看著她,打了個手勢。白錦曦會意,他的意思是讓她去後門守著,他自己從前門突破。

     但這等於也把最大的危險給了他。

     她靜了一瞬,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左邊心口,意思是讓他當心。

     他輕輕點了點頭。

     白錦曦轉身,沿著牆根往屋後繞。誰知剛走了幾步,突然就看到後門「哐當」一聲被人推開,一個人跑了出來,瞧那樣貌身形,不正是陳離江!他竟滿手鮮血,手裡還拿著把刀,繃著臉朝前方跑去!

     白錦曦心裡一驚,拔腿就要追,誰知肩膀一下子被人按住了。

     「我去。」韓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白錦曦一轉頭,看到他的臉一閃而過,眼睛里墨色深沉。

     轉瞬間他就鬆開她的肩,朝前面跑去。他跑得比陳離江更快,很快就追著他,消失在巷子盡頭。

     白錦曦定了定心神,轉頭看著不遠處敞開的後門,慢慢逼近。然而靠得越近,她就越清晰地聞到空氣中的血腥味。

     然後她聽到了有人哭的聲音。

     白錦曦再無遲疑,貼著牆根就躥進了屋子裡。然而剛走幾步,她就被眼前所見驚住了——

     屋子裡開著燈,滿地血泊。思思衣衫破亂地抱著孩子,躲在牆角里,兩個人都在哭。而床邊地上,躺著個男人,身中數刀,幾乎成了個血人。而他瞪圓著眼,臉色蒼白,顯然已經斷了氣。

     不正是曾方平!

     看到白錦曦跑進來,思思一愣,抱著孩子哭得更大聲了,是那種終於放開了的哭聲。白錦曦迅速看她一眼,然後查看一周,確定無人後,立刻跑到兩人面前蹲下。

     「警官……」思思一把抱住了她。錦曦這才看到她不光身上青一塊紫一塊,脖子上還有一圈深深的勒痕。

     錦曦將她和孩子都摟在懷裡,她無法設想剛才在這裡發生了什麼,而且還是當著孩子的面。她深吸口氣,柔聲安撫她們:「沒事了,沒事了,警察馬上就趕到,你們什麼事都不會有。來,思思,聽我說,先跟我出去,不要讓孩子待在這裡。」

     思思哭得肝腸寸斷,抱起孩子點了點頭。錦曦從床上拿起件外套,披在她身上,三人起身往外走。

     「發生了什麼事?」韓沉出現在門口。

     白錦曦第一眼看到他,心裡就「噔」的一下。因為他背光而立,手臂上卻沾滿了血跡,黑色Polo衫上也有浸濕的痕跡。

     「韓大哥……」思思捂著臉抽泣,韓沉走過來,跟錦曦一起扶著她。他低聲說:「沒事了,先出去。」

     「嗯。」思思點點頭。

     隔著思思,白錦曦望向韓沉。他察覺到了,側眸看著她。

     「沒事吧?」她小聲問,「那個呢?」

     「沒事。」他抬起胳膊看了看上面的血跡,又放下,「不是我的血。那個已經抓到了,扔給小篆他們了。」

     錦曦鬆了口氣。

     一走出去,就見門外已經站了不少警察,比較寬闊的巷口,還停了兩輛警車。路燈下,陳離江就被關在其中一輛警車的後座裡,身旁是兩名警察。

     白錦曦長長地吐了口氣。

     ——

     警察們開始了現場勘探,思思也終於將孩子哄睡著了,放入一輛警車的後座裡。她轉身看著韓沉、白錦曦和周小篆等人,慢慢在車旁坐了下來,眼中再次泛起淚水。

     ……

    思思是在太陽快落山的時候,看到那兩個人的。

     兩個看著都有點眼熟,應該都在她這裡買過煙。他們站在牆角說話,偶爾抬頭朝她這邊看。看得思思心裡有點發毛。

     然後他們就走了過來。

     「拿包白沙。」瘦一點那個青年人說。

     思思鬆了口氣,彎腰進櫃檯給他們拿煙。猛然間眼前黑影一閃,另一個結實些的竟然直接翻進了櫃檯這邊。思思心一驚,但已來不及了。

     她被他們捂著嘴拖進了屋裡,然後眼睜睜看著他們關上了店門。

     一進屋,陳離江就看到了坐在地上玩耍的豆豆,也是一愣。

     然後母子倆就被驅趕到床上待著,陳離江拿著刀,威脅她們不許發出聲音。思思哪裡還敢,只能抱著孩子盡量安靜再安靜,只求他們趕快走。

     天色漸漸暗下來。

     似乎有人從小店門前跑過。

     又有人跑過。

     屋內的兩個男人也漸漸焦躁起來。尤其是曾方平,不斷地問:「陳哥,怎麼辦?怎麼辦?」

     陳離江卻似乎很平靜,說:「我們可能跑不掉了。」

     這話卻令曾方平更焦躁了。

     曾方平是什麼時候對她動了念頭呢?思思也不知道。也許是陳離江的話讓他絕望,也許是天越來越黑,他看她的眼神也發生了變化。

     「陳哥。」他說,「反正跑不掉了。我這輩子都完了。我一次還沒搞過女人,我把她搞了吧。」

     兩人同時轉頭看著思思,只看得思思心肝欲裂。

     「不要!別這樣。我不會對警察說的,我沒見過你們……」思思拼命討好求饒。

     「別碰她。」陳離江打斷了她的話,「她還有孩子。」

     思思陡然鬆了口氣,陳離江轉頭,目光跟她一對,那目光平靜而深邃。

     曾方平卻不太高興,一直看著她,眼睛有點紅。

     抽了幾根煙,陳離江站了起來:「走吧。闖得出去就闖,闖不出去就認了。」

     曾方平已經站了起來,突然又說:「陳哥,我們倆分開走吧。目標比較小,你先走。」

     陳離江想了想,大概也覺得這樣逃脫機率更大,點點頭。他看一眼床上的思思,說:「逃命要緊,別碰她。」

     曾方平應了一聲。

     思思的心狠狠一沉。

     結果陳離江剛從後門走出去,曾方平就轉頭看著她。

     那目光猶如困獸。

     他朝她撲了過來。

     是什麼時候被曾方平掐住了喉嚨呢?思思迷迷糊糊也有些記不清了。她本來不打算反抗,可是當豆豆哭著衝上來要媽媽,卻被他一把推倒在地時,她就開始掙扎了。

     她的呼吸越來越艱難,大概曾方平手忙腳亂,也沒意識到自己正在殺人,只是拼命想讓她安靜下來。

     思思明白自己快要死了。

     然後她就用僅餘的力氣開口了:「豆豆……閉上眼睛,乖,媽媽沒事,叔叔只是……在跟媽媽玩遊戲,閉上眼睛……」

     閉上眼睛,孩子。

     閉上眼,你的世界什麼都沒發生。

     突然間,一切都停止了。

     卡在她脖子上的手,突然鬆了。曾方平悶哼了幾聲,表情變得扭曲,然後趴在她身上。

     思思開始大口大口喘氣,然後就看到曾方平全身是血被人推開。

     陳離江臉色陰沉、眼睛通紅地站在他身後,手上是一把刀。

     思思嚇得連忙將孩子抱在懷裡,母子倆縮成一團,她伸手摀住孩子的眼睛,不讓他看眼前的一切。

     陳離江靜靜站了一會兒,思思大氣也不敢出。

     「孩子不用閉眼了,因為他不能傷害你們了。」他說。

     ……

     天已經黑了。

     白錦曦和韓沉站在路燈下,望著不遠處,思思坐進了警車,撫摸著孩子。還有陳離江,坐著警車走了。

     「他一向冷靜自製。很可能是看到一個母親被強姦,還有思思在最後關頭對孩子說的話,嚴重刺激了他,讓他情緒失控,殺了曾方平。」她說,「他傷害了幾條無辜女孩,卻救了這一對母子的命。」

     「母愛。」韓沉低頭點了根煙,甩了甩火柴,看她一眼,抽了一根給她。

     白錦曦卻沒接,說:「我只有查案壓力大的時候才抽。現在案子結了,我要禁慾了。」

     韓沉笑了笑。

     燈光有些暗,他的臉也染上一點光澤。白錦曦突然發現,他笑起來其實很溫和。

     當然,也很帥很帥。眉毛、眼睛、鼻樑、嘴唇,線條都非常清晰。

     看著他,錦曦突然有了種想要嘆息的心情,轉頭,望著夜色中的老城區。一時兩人都沒說話。

     這時,不遠處有名刑警站在警車旁,招呼她:「小白,我們回所裡,走嗎?」這里路窄,只有兩輛警車開過來,一輛押陳離江走了,還有一輛坐的是思思母子。其他警察得步行一段,回路口的警車上。

     白錦曦看一眼停在身旁的那輛摩托車,答:「你們先走吧。我得把這摩託車給人家送回去,再回所裡。」

     她跨上摩托車,天氣太熱,現在不趕時間,不戴頭盔了。發動了車子,她轉頭看著韓沉:「你……」

     身後座位一沉,韓沉已經跨坐上來,將手裡的煙頭一丟:「走吧。」

     白錦曦怔了一下:「你不跟他們一起走?」

     現在好像……沒有共騎的必要了。

     「你認得路?」

     白錦曦一下子被擊中要害:「哦。」

     摩托車平穩啟動,白錦曦握著車把,偷偷往後瞟了一眼。這次他沒伸手過來說要騎,當然也沒摟著她的腰。也不知道他手扶在哪裡,身體跟她保持著一小段距離。但是她依舊能感覺到他身上的氣息。

     騎了一段,白錦曦心念一動,說:「要不我們直接騎回所裡吧。反正徵都徵了,現在個人送回去,咱們還得去坐公交。先回所裡,晚上我下班,正好順路給人送回來。」

     「嗯。」他答。有一絲呼吸噴在她脖子上,白錦曦全身微微麻了一下。

     慢慢轉向,騎往派出所方向。

     他的手突然從後面伸過來,跟白天時一樣,緊挨著她的手,握住了車吧。

     這次他沒有戴手套,也沒戴頭盔。身體輕輕貼了上來,呼吸就在她脖子旁邊。

     「鬆開。」他在她耳邊說出兩個字。

     「哦。」錦曦把手放開。

     夜色很靜,有風迎面吹過來。駛出老城區,前方就是一條大橋,橋下流水很暗,也很平緩。映著兩岸的燈光,顏色溫暖。

     再往前開,就是條林蔭道。周圍有學校,籃球場上還有人在跑動打球;有商場,燈光很亮很吵。林蔭道上,光影交織,行人和車輛都不多,摩托車的引擎聲變得很清晰。

     錦曦坐在他身前,身體一動不動,抬頭看著前方。而他也很安靜,一路一句話也沒有說。

     ——

     抵達所裡時,已經快八點了。

     韓沉停好車,先跨了下來。

     「你先上去,我抽支煙。」他說。

     「哦。」白錦曦也下了車,兩人便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審訊室在二樓,白錦曦直接上了側面的樓梯。走到二樓拐角處,下意識轉頭,就看到昏黃的路燈下,眼前的一切如同混沌的油畫般定格了。韓沉靠在一樓牆邊,低頭正在打火點煙。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而他一身上下都是黑的,唯獨那張臉白皙清晰。他垂著眼眸,一口又一口地抽著,整個人看起來好像離得很近,又很遠。

     白錦曦看了一會兒,就轉身上了樓。

     她腦海中又浮現出剛才兩人共騎摩託車的畫面。

     剛剛的韓沉,居然令她感覺到了溫柔。

     不過轉念一想,一定是她想多了。同事同騎而已,要說親近,周小篆每次還摟她的腰,怕死的時候還纏著她不肯放手呢。

     想多了想多了。

     -------------------------

     小劇場之《男人的煩惱》

     韓沉討厭跟女人的肢體接觸,並不完全是因為未婚妻,或者是感情潔癖。而是……

     從小到大,就很討厭。

     小時候,因為長得太好看,家世又好,籃球打得好,功課也好。所以總有很多女人圍在他身邊。幼稚園、小學、中學……有的時候他甚至還莫名其妙,就有女人為他爭風吃醋,打架吵架、互相陷害……他上課時有女人爭搶他同桌的位置;他春遊時誰都想跟他手拉手;他站在操場角落抽支煙,還有群女人偷偷站在樓上感嘆好帥好帥,結果還害他被教導員給抓了。

     所以他從小就有了個認識,那就是女人真的……非常非常麻煩。

     於是從小學起,他就是一個孤傲冷清的少年。對女人說得最多的幾句話就是:「別碰我。」「走開。」以及「我不喜歡你,再見。」

     所以那個時候,韓十三少還有個外號,叫……「韓處」。咋一聽,還以為是個機關領導的稱謂。有一次,父親聽到有人這麼叫他,還覺得挺有意思:「怎麼……自己還給自己封官啦?他們都叫你什麼……韓處?」

     那時韓沉到底還是個青蔥少年,臉紅了。答:「主要是她們太麻煩了。」

     結果後來,他還是喜歡上了最麻煩的那一個。真的很麻煩,又挑剔又愛美,明明平時頤指氣使,傷心起來卻細膩敏感像隻小貓,要人哄要人寵。可韓沉就是寵得心甘情願。兄弟們看到他談戀愛的模樣,簡直要瘋了,都說:我靠,韓哥,這麼疼女人不行,將來小心被女人欺壓到頭上。韓沉答:「閉嘴!我願意。」

     再到後來的後來,他明白了。真的是……千金難買他願意。上天讓他小時候飽經女人的騷擾和磨難,就是要讓他把所有的憐惜、所有的溫柔、所有的好,都攢著,攢著留給這一個女人。

     韓沉覺得這樣非常好。

     不過有了她之後,偶爾韓沉一個人待著,會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

     年輕英俊的男人有些心酸,也有些激動。

     他想:終於有機會擺脫「韓處」的稱號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8-16 11:05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4-8-18 12:33 PM 編輯

第十七章 鏡花美麗

     韓沉在樓下抽了一會兒煙,才上樓。

     到了二樓審訊室外,一眼就看到白錦曦一個人坐在陳離江對面,兩個人正在說話。

     小篆正站在樓道裡,湊了過來:「韓神,陳離江對自己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現在先收押了。所長說大夥兒們忙這麼多天也都累了,明天一早,跟分局的同事一塊,正式審訊。」

     韓沉點了點頭,看著白錦曦:「那她現在在幹什麼?」

     小篆笑笑答:「韓神你不知道麼?老大每次都會自己跟罪犯聊一聊。神神叨叨的,還不讓別人在。我們都習慣了,你不用管她。」

     他說完就走了。韓沉立在原地,透過深色玻璃看著他們。

     白錦曦的臉色很平靜,那表情不像是在審訊犯人,倒像是跟朋友在交談。燈光照在她臉上,有種近乎剔透的白,而她的眼睛卻很黑,很明亮。她抽出根香煙遞給陳離江,陳離江接了,她又站起來,伸手過去幫他點燃。

     兩人又說了幾句什麼,白錦曦起身,推門走了。陳離江坐著沒動,眉目沉靜。過了一會兒,他放下了煙,伸手慢慢摀住了眼睛,低下了頭。

     ——

     白錦曦在辦公桌後坐定,又開始了忙碌。

     案子雖然破了,後續工作還有不少。她現在只想快點做完,然後休假幾天,犒勞自己。

     剛敲了幾行字,就聽到一個聲音在頭頂響起:「你最後跟他說了什麼?」

     白錦曦抬頭。

     韓沉雙手扶著桌面邊沿,低頭看著她。

     白錦曦把面前的鍵盤一推,人往後一靠。

     「你知道他為什麼要聽鐘聲嗎?」她說,「因為他跟前妻許瑩,就是在寶安寺外結識的。鐘聲響起時,兩人第一次看到了彼此。很浪漫的故事。」

     她慢慢地說:「後來,每次重要的紀念日、她的生日,他都會去寶安寺,請求響起鐘聲。然後兩人一起在家中度過。在鐘聲中吃飯、很親密,也很相愛。今天他們找到了許瑩,她也證實了這一點。但是陳離江脾氣暴躁,收入也低,相處久了,許瑩就受不了了,加之她是導遊聚少離多。後來就是我們看到的了:她離開了。」

     韓沉拉了把椅子,在她對面坐下,擰開一瓶礦泉水。

     白錦曦繼續說道:「至於為什麼救思思母子,他只問了我一件事。他說:你去買過黃色光碟嗎?有沒有看到母親抱著孩子,賣這些光碟?我說:看到過,很多。然後許瑩告訴我們,她流產過。這件事曾經對陳離江打擊非常大。」

     她聲音一頓。

     韓沉正在抬頭喝水。

     眼皮微微垂著,睫毛很長。鼻樑上映著淺淺的燈光。隨著喝水的動作,喉結輕輕滾動。

     他一口氣就把一瓶水喝光了,將瓶子丟進垃圾桶。像是察覺到她的注視,抬頭看了過來。

     白錦曦立刻把目光移開。

     「最後,我是這麼跟他說的。我說:我知道你是太愛她了,為一個人瘋狂,其實想想,真的沒什麼不對。只是你也明白,即使這樣也救不了你自己。而且,誰又來救被你傷害的那些女人呢?你其實一點不想傷害她們,對不對?你只是渴望那似曾相似的溫暖。收手吧,這世界上求而不得的人那麼多,還不是都得受著。其實一輩子挺一挺也就過去了。將來如果還能出來,再去看看她,看看她們,看看她們生活得幸不幸福,再問問你自己,可以原諒自己了嗎?」

     韓沉手搭在扶手上,看著她,不說話。

     白錦曦被他盯得有點不自在:「幹嘛?我說得挺深刻挺走心的啊。」

     「嗯,挺能扯的。」他偏頭點了根煙。

     「切!」

     這時,小齊走了進來,將一疊資料遞給白錦曦,兩人開始低聲交談。

     她忙的時候,韓沉就坐在一旁,安靜地抽著煙。過了一會兒,他低頭看了看手錶。

     因為曾方平死亡現場的初步勘探結果已經出來了,所以不斷有刑警走進來,跟白錦曦交談碰頭。而錦曦也忙得手腳不停,全神貫注。

     等到了一個沒人的空檔,韓沉站了起來:「我回了。」

     白錦曦正在看屍體鑑定報告,頭也不抬地「唔」了一聲。

     從韓沉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頭頂。

     他慢慢笑了。

     「白錦曦。再見。」

     白錦曦心不在焉地舉起手揮了揮:「再見再見。」

     ——

     白錦曦也不知道埋頭工作了多久,覺得口有點乾,伸手去摸桌上的茶杯。

     眼角餘光突然瞥見,旁邊韓沉的座位已經空了。

     不僅座位空了,平時堆滿文件資料的桌面,此刻也收拾得乾乾淨淨,什麼也沒留下。

     她一愣,腦子裡這才後知後覺響起剛才聽到的那個聲音:

     「我回去了。」

     「白錦曦。再見。」

     ……回去了?

     她下意識扭頭看著窗外,此刻夜色已深,派出所的院子裡一片寂靜,哪裡又有人影?

     她掏出手機,翻到之前被她設置為「韓混蛋」的號碼,撥了過去。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像是要印證她的猜測,窗外的天空響起沉悶的聲響,一架夜機亮著燈,從天空中飛過。

     白錦曦拿著手機愣了一會兒,腦子裡冒出一個念頭:

     就走了啊,她還沒幫他買土特產呢……

     ——

     韓沉的飛機抵達嵐市,已經是深夜。

     機場很多地方都已關了燈,只有通往接機口的一路,燈光明亮,也非常的靜。韓沉拉著箱子,戴著墨鏡走出閘口。在機上睡了一路,現在的燈光讓他不太舒服。

     迎面就看到一個女人,穿著藕色長裙,長髮微捲,臉龐白皙,站在人群中,十分出挑。大學校長的千金,氣質自然是婉約出眾的,旁邊的人都不時望向她,大約在打量她到底在等誰。而她手裡只拿著個手機,踮起腳,輕輕抱著自己的胳膊,一直在張望。

     韓沉腳步都沒停一下,直接從她身邊走過。

     「韓沉!」她喊了出來,那聲音也是婉轉動聽的。旁邊有不少人看過來。

     韓沉腳步一頓。她已追了上來,伸手想要接他手裡的箱子。

     韓沉手一躲,避開了。臉上沒有半點表情,繼續往前走。

     「我說過,不需要你接。」他語氣冷淡。

     女孩沒出聲。

     兩人一路無話。

     出了機場旋轉門,女孩開口:「我怕你晚上打不到車,去你單位,把車開過來了。」她剛把車鑰匙掏出來,就被韓沉一把奪過。

     「誰給了你鑰匙?」他一個人往前走去,「以後不要開我的車。」

     女孩看著他的背影,靜了一會兒,抬頭看了看夜空,長長吐了口氣,追了上去。

     停車場格外地靜,韓沉將箱子扔進後備箱,打開車門。女孩走到副駕,剛拉開門,就見韓沉摘下墨鏡,轉頭看過來。

     「你坐後面。」他說。

     女孩的手在門把上停了幾秒鐘,關上了門。走到後座,拉開門坐了進去。

     韓沉點了根煙,將煙盒火柴扔在副駕上。單手夾著煙,另一隻手扶著方向盤,非常散漫冷漠的姿勢。一腳油門,路虎便急速開了出去。

     又是一路無話。

     下了機場高速,路上的車輛多了,車速慢了下來。燈光流淌在車窗上,像一條條細細蜿蜒的河。

     辛佳一直看著他的側臉。但是他一直沒回頭。

     過了一會兒,辛佳轉頭,望著窗外。

     「你這次找到「她」了嗎?」她輕聲問,「又一無所獲對嗎?」

     韓沉抽了口煙:「跟你沒關係。」

     辛佳抱著雙臂,眼睛裡浮現似有似無的笑意。

     「韓沉。」她說,「你要怎樣才肯相信,那個所謂的「她」,根本就沒存在過。我的話你不信;你那些兄弟的話,你不信;你爸媽的話,你也不信。那只是你在昏迷的一年裡,產生的幻覺和夢境而已!心理醫生都這麼說了!你這樣折騰下去,對得起誰,對得起叔叔阿姨嗎?」

     韓沉掐熄煙頭就丟了出去:「說夠了?我找誰是我的事。我爸媽再喜歡你,再把你當兒媳婦看,你也不會成為我韓沉的老婆。聽明白了?」

     辛佳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她擦了擦眼淚,說:「韓沉,我會一直等你。不是因為我想當韓家的兒媳婦,我真不稀罕。是因為我心疼你、不想放棄你。因為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明白,從小到大一直以來陪在你身邊那個人是我,不是別人!」

     韓沉沒出聲。

     過了一會兒,車停在一個小區的門口。

     「你到了。」韓沉雙手搭在方向盤上,「下車。」

     從背後看,他的脖子很直,跟他的側臉一樣,看起來沒有半點柔和的弧度。

     辛佳剛下車,關上車門。他便一腳油門,路虎飛馳而去。

     ——

     韓沉就住在警局附近的一個小區,面積不大的兩居室,一間是書房,一間是臥室。裝修風格很清雅,收拾得也很整潔。

     他洗完澡出來,已經是一點多。身上只圍一條浴巾,走到了客廳的落地窗前。

     窗外,整個城市彷彿已陷入酣睡。

     辛佳剛才的話又跳進他耳朵裡:那只是你在昏迷的一年裡,產生的幻覺和夢境而已!「她」根本就沒存在過。

     他伸手揉了揉額頭。

     據說是辦案中一次意外事故,他的頭部遭到創傷,導致失憶。而之後這些年,時不時都會頭疼欲裂。

     他倒了兩顆止疼藥,嚥下,然後在椅子裡坐了下來。

     過了一陣,那崩裂般的疼痛終於過去了,他睜開眼,額頭上是一層冷汗。

     突然就想起了白錦曦。

     想起她今晚說的話——求而不得的人那麼多,還不是都得受著。其實一輩子挺一挺也就過去了。

     韓沉慢慢笑了。

     說得好輕巧。

     但也在理,不是嗎?

     求而不得的她,就像一場隱約卻束縛著他的迷夢。沒人告訴他,她的存在;他甚至連她的樣子都想不起來,卻在吃飯、走路、睡覺的時候,不知不覺就走了神亂了心。

     他就是覺得,應該還有一個人,也在這裡。

     在他的身邊,在他的生命裡。

     他點了根煙,靜靜地抽了一會兒。或許是深夜裡的涼意,令他突然又想起,今天跟白錦曦共騎的那一幕。

     夾著煙的手,不知不覺頓住了。

     這些年不是沒有女人,嘗試誘惑糾纏過他。辛佳是最不依不饒的一個,此外他走到哪裡,似乎都會遇到那麼幾個。

     從來不會心動。

     從來都是退避三舍。如果纏得狠了,他拒絕得也更狠。

     可今天……

     他還清晰地記得,跨上摩托車,跟她靠近時的感覺。明明戴著頭盔,他卻聞到了她髮縷的一絲香氣;而女人的脖子和手臂上的皮膚,細膩如雪;她的腰很細,線條柔軟。

     他有眼睛,不可能視而不見。

     而當他伸手從後面環住她,握住車把,明明只是為了查案的應急舉措,他心中卻湧出了某種溫暖的感覺。

     兩人返程時,明明已經不需要共騎,他卻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再次擁著她,騎了那麼長的時間。

     從始至終,白錦曦沒有誘惑他。

     是他在誘惑她。

     保持若即若離的距離,在她耳邊低聲說話,看著她脖子僵硬但是假裝不知。

     ……

     是一個人太久了嗎?還是對尋不到的她,太過渴望?抑或是心中對於她長久的消失,也有了一絲怨埋?

     竟然鬼迷心竅般的開始貪戀,兩個人相擁那一刻的溫暖。

     韓沉深吸口煙,慢慢闔上眼,靠向了椅背裡。

     《第一卷完》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8-18 12:54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4-8-18 12:55 PM 編輯

第二卷 攜手暗相期

第十八章 T的序章

     深夜。

     嵐市的夏夜,是比較涼爽的。長江的風從北面吹來,滋潤著整座城市。很多人已經沉睡,很多人的生活剛剛開始。

     市中心,一個有了些年頭的小區內。

     一個四十餘歲的男人,光著膀子站在自家陽台上,正在喝啤酒。屋子裡,他的老婆在收拾碗筷,同時罵罵咧咧。

     一隻蚊子飛過,男人抬手「啪」一聲扇在自己胳膊上。

     然後他愣了一下。

     因為他覺得剛才好像還聽到了一個聲音。

     就從他身上發出來的。

     他疑惑的低頭望去,心裡驚了一下。

     因為他的左胸、心口位置,不知何時多了團紅色痕跡。他立馬伸手一摸——聞著像是紅墨水。

     男人臉色一變,伸長脖子就朝樓宇下方大聲罵了起來:「誰他媽亂打槍啊!把自家孩子管好!再亂打,被我逮著,小心我揍人!」

     回應他的,只有一片寂靜。

     十分鐘後,與此相隔不遠的另一個小區內。

     一個青年,坐在家中沙發里,手腳不停地晃著,正在抽煙聽音樂。這是個非常骯髒的家,沙發已經看不清原來的顏色,桌子上堆滿快餐飯盒和礦泉水瓶,蒼蠅飛來飛去。

     音樂聲很大,青年搖頭晃腦,彷彿完全進入自己的世界裡。

     「啪」。

     他模模糊糊好像聽到了一個什麼很輕的聲音,但是完全沒在意。

     直至他起身去上廁所,突然發現鏡子裡的自己,胸口襯衫上多了一團紅色痕跡。他皺眉伸手摸了摸,發現是某種紅色顏料,也就沒太在意,閉著眼睛,隨著音樂在鏡子前繼續晃了起來。

     一個小時後,相距甚遠的鑽石王朝夜總會門口。

     一群年輕人,相擁著走了出來。皆是衣冠楚楚、酒氣熏天。其中一個女孩穿著最為暴露,小得不能再小的吊帶,短得不能再短的裙子,腳下踩著雙高跟靴。有男孩伸手在她腰間一掐,她伸手一把將他推開:「走開啦!」周圍人哈哈大笑,女孩也笑,一伸手,又把男孩拉了回來,兩人嘴對嘴,舌吻得難解難分,周圍人全都吹起了口哨。

     「啪。」

     沒人聽到這個聲音,一行人繼續往前走。到了燈光比較明亮的停車場,有人「咦」了一聲,指著女孩胸口:「什麼呀?你出血啦?!」

     大家全看過去。女孩低頭,伸手摸了摸,發現是紅墨水。

     「誰弄的?」她佯怒,揚起沾滿墨水的手,往旁邊幾個人臉上抹去,「剛剛誰偷偷往我胸上扔東西?討厭!」

     一群人打打鬧鬧,又笑成一團。最後跳上兩輛顏色鮮豔的跑車,揚長而去。

     ……

     子夜慢慢恢復寂靜。

     這座江畔平原上的都市,此刻靜好得就像一場海市蜃樓。天是深藍的,月亮潔白。許多高樓大廈上都還殘留著幾盞燈光,照耀著人們的夢。

     其中,某一座大廈的頂層,只有一盞燈,長久的亮著。離地面很遠很遠。

     一個男人,站在落地窗前。

     左手拿著把槍。

     槍口,紅色液體緩緩滴落。而他的手已經染紅。

     這麼站了很久,他抬起頭,看著面前的玻璃。

     上面用同樣的紅色墨水,寫著一行數字:

     「1、2、3、4、5、6、7。」

     他慢慢抬起手,用沾滿紅墨水的食指,輕輕在每一個數字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叉——「X」。

     然後他低下了頭。

     一隻胳膊撐在玻璃上,另一隻手在數字右下方,寫了個歪歪曲曲的大寫字母——

     「T」。

     墨水不斷流淌,玻璃上的痕跡漸漸混成一團,最後什麼也看不出來了。

     而男人垂著頭,保持這個姿勢,一動不動。

     ——

     江城。

     白錦曦坐在電腦前,咬著筆頭,不時在紙上寫寫畫畫。

     身為一個沒太多記憶的江城人,她正在認真地做土特產攻略——

     陳記乾貨的水蜜桃乾……網友評價最地道,來個三斤;

     城東幹道口的豆皮……這個她不太喜歡,一袋吧;

     精口醬鴨,這個她覺得最好吃了,五袋夠不夠?

     ……

    寫得差不多了,她將紙一折,塞進口袋裡。周小篆正要起身去吃早飯,看到她,「咦」了一聲:「老大,你今天不是休假嘛?怎麼還沒走。」

     「唔,查點東西,就走了。」她含糊答,也起身。

     兩人走到門口,一眼就看到不遠處樓梯拐角,一個熟悉的身影,跟所長並肩走了上來。

     不正是徐司白。

     周小篆往門上一靠,低聲說:「其實吧,我覺得還是徐法醫合適。雖說對待你的問題,彆扭小氣了一點,但工作起來,那可是乾淨利落、果斷男人。而別的人吧,那句話怎麼說的?遠水救不了近火。」

     白錦曦看他一眼。

     小篆立刻改口:「呃……這麼說好像不太矜持,不合適不合適。嗯……鞭長莫及,對,鞭長莫及!」

     白錦曦懶得理他,又遠遠瞟一眼徐司白,直接轉身,往後門走了。

     小篆看看她的背影,心情有點難以形容。

     老大不知道要去幹什麼,居然開始躲著,不跟徐法醫吃午飯了!

     而相隔數十米樓梯處。

     徐司白正在跟所長說話。主要是所長在說,他話不多,但是聽得很專注。

     然後某個瞬間,他忽然像是若有所覺,轉頭,往那個方向望去。

     然後就看到一抹身影,飛快消失在走廊盡頭。

     他怔了一下。

     「小徐,那就這樣?」所長說。

     徐司白收回視線,看向所長,笑了笑:「好。」

     ——

     街上比室內炎熱多了。

     白錦曦站在一間鋪子門口,一隻手拿著報紙搧涼,另一隻手拎著幾個滿滿的塑料袋。

     「鴨翅膀5袋,鴨脖子也來5袋。」她豪氣地說。

     「好吶!」老闆笑瞇瞇,「那妹子你是要微辣、中辣還是特辣?」

     白錦曦想了想:「你等等啊。」

     她在店門口坐下,要了杯冰綠豆沙,拿出手機。

     翻到已經被改為「韓沉」的那個號碼。他走了已經有四五天,兩人一直沒聯絡。

     一個字一個字輸入:「吃不吃辣?」

     等了兩分鐘,沒有回覆。

     她突然想到一個可能——這傢伙,不會沒存她的電話號碼吧?

     很有可能。

     於是又打了一條:「我是白錦曦。」想了想,故意加上句:「官湖派出所那個白錦曦。」

     ——

     省局位於嵐市市中心,一幢白色高樓,肅穆又寧靜。

     正值中午,韓沉坐在辦公桌後,面前是兩個同事,找他問某個案子的事。

     忽然, ​​放在桌上的手機一震。

     他拿起看了一眼,放下,繼續聽同事說話。

     結果才過了兩分鐘,手機再次一震。

     他拿起又看了一眼,笑了笑。

     兩個同事自然也察覺到他連續進短信,於是都停下來。

     韓沉打字非常快,手指躍動幾下,短信發了出去:「吃一點。」

     白錦曦很快回覆,只有一個「OK」的手勢表情。

     過了一會兒,案子講得差不多了,兩個同事開始閒聊。

     韓沉靠在椅子裡,單手拿起手機,在掌心轉了兩圈,停下來,回覆:「謝了。」

     她​​回得依舊很快:「謝什麼,心領啊。」

     韓沉盯著這條短信,慢慢笑了。

     這是記仇了。

     他上次「心領」了她的小籠包。

     旁邊兩同事看他表情,早覺得不對勁。

     韓沉在省局吧,還有個外號,叫得很廣。不過大夥兒只敢私下叫,尤其是廣大女同事,沒人敢當面喊。

     「俏韓沉」。

     取義《隋唐演義》裡,唐代燕王之子、少年英雄「俏羅成」,驍勇善戰,殺人無數,面容俊俏卻不苟言笑,令人難以靠近。

     今天居然看到「俏韓沉」拿著手機發短信,而且還面帶笑容,他們能不驚訝嗎?

     韓沉發完短信,一抬頭,也看到了同事們充滿好奇的目光。

     他面沉如水地站起來,將手機、煙盒往褲兜里一塞,走了。

     ——

     這個時間,樓梯間裡沒什麼人。韓沉找了個有陽光的角落,往欄杆上一靠,點了根煙,靜靜抽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口袋裡的手機再次一震。

     「快遞單號:8794XXX1,應該明天就會到。」

     他單手夾著煙,回覆:「多少錢?」

     這回手機隔了很久,也沒有響。

     韓沉摁滅煙頭,直接撥了過去。

     ——

     白錦曦不回覆,倒不是故意的。因為她站在堆滿物件的快遞店裡,正在自個兒包裝呢。

     正往紙箱子纏膠帶,就聽到手機響了。她騰出隻手,也沒空看號碼,直接用肩膀夾住:「喂你好。」

     「是我。」

     白錦曦動作一頓。

     隔著電話,他的嗓音聽起來跟真人有點不同。似乎要更低一些,但是又很清晰,很有質感。

     「哦。」白錦曦答,「怎麼了?」

     「多少錢?」他問,「我打給你。」

     白錦曦幾乎可以在腦海中想像出,他此刻必然手裡夾著支煙,站在某個地方,神色淡漠地講著電話。

     「不用啦。」白錦曦繼續包裝,嘩啦啦作響,「我下次要是來嵐市,你請我吃飯唄。」

     在周圍嘈雜的聲響裡,他的聲音再次傳來:「嗯,可以。」

     明明是很普通的幾個字,大約是他的嗓音太清醇動聽,竟令她心尖微顫了一下。

     「好。」她答。

     電話里安靜了一會兒。

     「掛了。」他說。

     「等等!」她開口,「陳離江案的報告,我把你也寫進去了。報告我晚上發給你,你看看有什麼需要改動的。」

     「不用。」他答,「這些我不看。」

     白錦曦「哦」了一聲。想想也是,他是資深神探,這些基本報告他肯定是不看的。

     「你別亂寫就成。」他的聲音有點含糊,似乎含上了煙。

     白錦曦一下子笑了,得意洋洋地說:「太好了,我最擅長亂寫了。爭取讓這個報告成為你的黑歷史啊。」

     ——

     發完快遞,還不到兩點。白錦曦慢悠悠往家走。

     想想周小篆今天的話,遠水救不了近火,還真是胡說八道。

     他就不懂,什麼叫做知己之交淡如水。

     快到樓下,一抬頭,卻看到一輛熟悉的白色雪佛蘭。

     徐司白靠在車門上,遠遠望著她。

     錦曦雙手插褲兜里,笑了笑,朝他走去。

     「你怎麼來了?」她問。

     徐司白微笑:「有人說過,案子破了,要請我吃大餐。」

     白錦曦呆了呆,這話她是說過,說的時候也很有誠意。

     但是……

     她的臉居然有點紅了:「那個老徐……你看今天是二十八號,月底了……」

     這個月她剩的幾百塊,全給韓沉買東西了。

     徐司白倏地笑了,是那種很溫和的笑,眼睛裡全是淺淺的光澤。

     「上車吧。」他替她拉開車門,「我可以先借你,發了工資再還給我。」

     白錦曦:「……這樣也可以?」坐了進去。

     他的手搭在車門上,低頭望著她:「你的話,沒什麼不可以。」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8-19 12:45 PM

第十九章 你進我退

     徐司白定的地方,是市中心的一家西餐廳。

     已經過了飯點,餐廳人不多。溪流一樣遍布的小射燈綴在頭頂,腳下是厚實柔軟的羊毛毯,環境十分幽靜舒適。

     白錦曦點好了餐,就單手托著下巴,看徐司白點餐。

     他今天穿著白襯衣,深棕色休閒褲。比在屍檢所穿著白大褂時,要隨意幾分。不過也許是他容貌氣質太過清俊和書卷氣,當他抬頭低聲向服務生報菜名時,服務生彷彿也受到感染,講話的聲音都要低了幾分、態度也更加謙恭。

     其實對於徐司白的家世,白錦曦了解也不多。只聽說父母都在國外,都是做科研的。應該算是書香門第。而他做法醫,工資並不高,平時自己生活也很節儉。不過真到了需要花錢的地方,似乎從未見他皺過眉頭。譬如買房買車、買昂貴的研究設備和書籍、為災區募捐、請她吃飯……等等。可見家庭環境不錯。

     這要擱古代,就是一位淡泊名利的名門才子。

     點好了菜,兩人一時都沒說話。

     餐廳正中的白色台子上,一位女演奏者正在彈鋼琴,音樂聲如同流水般環繞。

     白錦曦看了一會兒,轉頭問他:「最近忙不忙?」

     「還好。」徐司白為自己鋪好餐巾,「你呢?」

     「不忙。」她笑瞇瞇地答,「破案之後肯定是最清閒的時候,我要好好休息休息。」

     他也微微一笑:「明天你休假,想去幹什麼?」

     白錦曦手裡的小銀勺劃了劃空盤子:「我想回警校看看。好久沒去了。」

     豈止是好久。

     失憶後一共就回去過兩、三次,算起來有好幾年沒去了。

     許是她的神色稍顯落寞,徐司白的嗓音溫軟了幾分:「好。我陪你去。」

     白錦曦擺手:「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他卻搖搖頭:「你自己去還得坐大巴。我開車送你。」

     他語氣堅決,白錦曦便知道肯定說服不了他,於是也就恭敬不如從命,點點頭笑道:「行,那就辛苦你跑一趟,謝啦!」

     這時主菜上了。徐司白吃飯時一向不愛說話,白錦曦也習慣了,兩個人安靜地吃了起來。按照以前慣例,兩人吃完飯,也就各自回家或者去加班,非常高效利落。

     誰知今天剛埋頭吃了一會兒,突然就破天荒聽到他開口:「錦曦。」

     白錦曦抬頭。

     他放下了刀叉,雙手放在膝蓋上,坐得很直。白皙的臉頰上,居然有了一抹緋紅。眼睛很專注地看著她。

     「我這個人,從小到大,性格都比較枯燥乏味。」他說,「我沒有過女朋友,也一直抱著獨身的打算。因為覺得兩個人的生活,也許不適合我。」

     白錦曦愣愣地看著他。

     他繼續說道:「但是……人的想法和感覺都會變,這種改變是自己也無法控制的。我想……我也許應該找一個女朋友。」

     ——

     深夜。

     白錦曦躺在床上,雙手枕在腦後,望著窗外的點點繁星。首先想到的,是明天的警校行程。

     據檔案記載,她出生不是在江城,而是在周邊的一個縣城裡。據說在那裡生活到十七歲,才舉家搬遷到江城。失憶後,她曾經去過一趟縣城。很多鄰居都已搬走,沒什麼人認識她。偶爾遇到個老鄰居,等她自報姓名,才認出來:「錦曦長這麼大啦!這麼漂亮,變化好大,我差點沒認出來。」

     警校也不是在江城讀的, ​​而是在臨近的沙江市。其實沙江警校也就是個二流學校,很多人畢業了都沒幹警察,或者分配到下面鄉鎮去了。她還算工作找得好的。只是她回過一趟警校,也沒什麼熟人了。倒是遇到個留校的老同學 ​​,認出了她,聽說了她的機遇,很是唏噓。

     至於江城的家?早已一把火燒盡。而她家搬來江城時間本就不長,所以更加沒什麼朋友。

     這麼想起來,她竟然是孑然一身,了無牽掛。

     接連幾次夢到那個男人後,她就決定要再回警校看一看。因為如果她真的有過男朋友,那也肯定是在警校期間發生的。

     想到「男朋友」這個字眼,自然也就想起今天白天,徐司白在餐廳對她說的話。

     當時,她腦海中的確飛快閃過了一個可能性,令她心頭突地一跳。但她下意識馬上放過了,沒有再深究。

     然後她笑著對他說:「挺好的啊,我覺得你就適合找一個溫柔的女孩,才跟你相配。」

     徐司白安靜了幾秒鐘,微微一笑答:「嗯,是的。」

     ……

     徐司白啊徐司白。

     她突然覺得有點看不透他了。

     一抬手,拍熄了檯燈。不想了,睡覺。

     ——

     次日一早,徐司白就到樓下來接她了。

     沙江警校距離江城大約3小時車程,當日可以往返,兩人輕裝出發,在樓下吃了個早飯,便驅車駛出城區,上了高速。

     高速上車不多,徐司白保持著90公里時速,開得很平穩,也很少超車。白錦曦看著他放在方向盤上的手,忽然就想起了韓沉。

     同樣修長漂亮的手,卻是完全不同的駕駛風格。

     一個安穩舒適,一個……驚心動魄。

     「怎麼突然想回警校了?」徐司白問。

     白錦曦眼睛看著窗外的晨霧:「你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做夢了嗎?我夢到以前可能有個男朋友。所以想回警校看看。」

     徐司白也有些意外,靜了一會兒才答:「男朋友?」

     「嗯。不過也可能只是我的錯覺。」

     徐司白就沒再說話。

     過了一會兒,白錦曦開口:「老徐,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只是人比較厚道,不願意講出口怕打擊我。是啊,如果真有這麼個人,我出事後,包括這幾年,他也從沒出現過。那我幹嘛還要去找他?其實我也已經有感覺了,那並不是一段完美的愛情。很可能我跟他以前就已經分手了。可……我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總覺得要去找一找。再說了,就算我跟他已經沒關係了,如果證明這個人真的存在,對我的記憶恢復也是有幫助的,對嗎?」

     徐司白轉過頭看著她,目光溫和地看著她:「好。」

     ——

     同樣的早晨,嵐市省公安局裡,卻是平靜而忙碌。

     韓沉剛走進辦公室,就看到桌上放著個大紙箱。

     他坐下來,將紙箱放在腿上,取了把裁紙刀,劃開膠帶。

     他微挑了一下眉頭。

     滿滿一箱。

     他放下刀,將東西一樣樣取出來,放到桌上。這時發覺白錦曦把東西包得很仔細,尤其幾包易碎的食品,用汽泡紙纏得很好,一點邊角都不露,纏得還挺整齊漂亮。

     倒跟她平時大大咧咧的性格,不太相似。

     此外,他還找到一張便籤紙。上面只有寥寥數語:醬鴨是裡面最好吃的。你只能吃一點辣,但我估計你的同事愛吃,賣醬鴨的老闆也說辣的才好吃。所以我每種都拿了四袋正常辣,一袋微辣的——別吃錯了!

     韓沉將便籤紙放到一邊,翻了翻桌上東西,果然鴨脖子和鴨翅,每種都有一袋微辣的,放在最上面。

     這時已臨近上班時間,又有幾個刑警走了進來,看到韓沉桌上的東西,眼睛都亮了。

     「鴨脖子,我喜歡!」

     「這是什麼?水蜜桃乾。韓老大,你從哪兒弄來的?」

     韓沉隨他們翻著,往椅子裡一靠,低頭點了根煙:「江城特產。你們分了吧。」

     大夥兒當然說好,全圍了過來,開始瓜分。有人識貨,第一時間抓了袋鴨翅膀,一看包裝袋,還有點嫌棄:「微辣?鴨翅膀怎麼能吃微辣,有沒有特辣的?」雖然這麼說,他一隻手霸占著這袋不放,另一隻手去撈別的。

     那人又選好了一袋,一抬頭,卻發現韓沉的目光落在他手上,頓時有點明白過來:「這袋不能拿?那我給你留著?」

     韓沉還沒說話,刑警隊長秦文瀧從屋外走進來:「留什麼留?他不吃這些東西,全分了,一袋不剩!」

     刑警們很快散了。

     辦公室裡,開始瀰漫著零食的香味。

     韓沉的桌面一片被洗劫過後的狼藉。

     他將那些汽泡紙、膠帶收拾了一下,扔回箱子裡。最後是那張便籤紙。

     他拿起又看了看,從桌上抽了本書,夾了進去。然後拿起手機。

     「收到。」他發了兩個字過去。

     抽著煙等了一會兒,卻沒有回覆。他又拿起手機,輸入:「在幹什麼?」

     輸完之後,沒有摁發送鍵。這麼靜了一會兒,他將手機往桌上一丟,只拿了煙盒火柴,起身出去抽煙了。

     ——

     白錦曦沒回短信,是因為沒看到。

     她剛剛下車,與徐司白站在沙江警校的門口。

     這裡與她上次來時,沒什麼太大變化。潔白整齊的校舍,操場、林蔭路。還有校門口銀色的警盾標誌。只是因為現在是暑假,校園裡看起來沒什麼人。十分寧靜。

     其實白錦曦明白,要找到「他」不難。找個以前同學問問,也許就知道了。只是她離開已有幾年,許多同學都斷了聯絡。一時還不知從何問起。

     校區不大,兩人沿著林蔭道走了一圈,很快就走完了,最後停在校門旁的宣傳欄下。

     徐司白問:「有印象嗎?」

     白錦曦搖搖頭。

     看來她的記憶實在是被毀得太徹底,在曾經生活過的校園走過,卻絲毫想不起跟那個「他」有關的任何畫面。

     「我想一個人再轉轉。」她說。

     徐司白點頭,便雙手插褲兜里,停在宣傳欄旁等她。

     白錦曦便沿著宣傳欄,繼續往前走。走了一小段,就停步了,抬頭看著牆上的照片。

     這裡貼著每一期學員的畢業照。當然也有她的。

     不過也許是有了年頭,照片看起來有些發黃,也不太清晰。她只能在其中某排,找到自己的腦袋,戴著警官帽,依稀能辨認出是她。

     她又沿著照片右側標準的姓名欄,一個個看過去。

     不知道那個「他」是不是在裡頭。

     這時,她看到了其中一個同學的名字,心念一動。

     上次車禍復原後,她來警校,碰到的就是這個同學。他留在警校做助教,人很親和,對她的遭遇也很同情。兩人還聊過,互留了電話。

     她想了想,掏出手機,翻到他的號碼,撥了過去。

     響了一陣才被接起。

     「喂?」

     「喂,是葉子律嗎?」

     「是我。」葉子律似乎很驚訝,嗓音裡有笑意,「白錦曦,是你吧?怎麼今天突然想到給我打電話了?」

     白錦曦笑了笑答:「我今天回學校了,順便打電話給你,看在不在。」

     葉子律的聲音有些遺憾:「不巧,我在外地出差呢。你待幾天?吃飯了嗎?我打電話給食堂讓給你安排飯。」

     他的熱情令白錦曦心頭一暖,笑答:「不用了不用了,我今天就回去了。我打電話,是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白錦曦靜了一瞬,問:「你知不知道,我上大學的時候,有沒有男朋友啊?」

     葉子律也安靜了幾秒鐘,不答反問:「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了?」

     白錦曦答:「這對我恢復記憶很有幫助。」

     「哦,這樣……」葉子律答,「其實大學的時候,我跟你不是很熟。不過我也聽說過,你當時確實跟一個男生談過戀愛。」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8-20 12:40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4-8-20 12:43 PM 編輯

第二十章 多麼溫柔

     白錦曦抬頭,望著宣傳欄上那張合影。

     然後慢慢搜尋那個名字。

     找到了。

     照片上的男子,還是二十出頭年紀,白皙的臉龐,眉眼英氣,鼻樑挺拔。即使是班級合影這種人頭很小的照片,也能看得出他的相貌十分俊朗。

     與她夢中的男人,整體感覺的確很吻合。但是,也很陌生。

     剛才葉子律是這麼告訴她的:她的前男友名叫趙梓煦,也是同班同學。大二的時候他倆在一塊了。後來臨近畢業,不知什麼原因分手了。據說是因為趙梓煦家庭方面的壓力。

     「他現在已經回老家甘肅,家裡把工作安排好了,去年也結了婚。我這裡還有他的電話號碼。」葉子律有些猶豫,「你要嗎?」

     「你給我吧。」

     拿到了號碼,白錦曦卻沒有撥。往手機裡存時,一個字一個字輸入:趙……梓……煦。

     心裡突然有點難過。

     連名字都感覺這麼陌生。

     她再次抬頭,望著照片。

     左右看看,沒有人。只有徐司白站在不遠處,安靜地望著她。

     她沖他笑笑,忽然踮起腳,伸手一把將那張照片撕了下來,往口袋裡一塞,轉身就朝校門外走。

     徐司白驚訝地看著她走近:「你……」

     她將他的胳膊一拉:「走。」

     坐回車上,徐司白看著那張照片,有點頭疼又有點無奈:「你怎麼能直接撕下來?如果想要,就去跟教務處再拿一張。」

     白錦曦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答:「哪有那閒工夫。到時候他們問長問短,我還得反覆解釋我失憶的事。不想提!」她伸手在照片上點了點:「這個。」

     徐司白怔了一下,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

     「我前男友。」

     徐司白沒說話。

     白錦曦笑了笑:「長得很帥吧。人家都結婚生子了。我也算了卻一樁心事。」她雙手枕在腦後,往椅子裡一靠,閉上了眼睛。

     徐司白發動了車。

     過了一會兒,卻聽到他的聲音傳來:「白錦曦,不要難過。」

     「……嗯。」

     ——

     到家已經是傍晚。

     大概是看她情緒不太高,徐司白也沒說吃晚飯,自己開車回所裡了。

     白錦曦一個人上樓、進屋。正是暮色籠罩時分,屋子裡很暗。她在床頭坐了一陣,也沒開燈,就藉著微弱的光線,靜靜又看了會兒,然後把照片丟進了抽屜裡,拿起香煙和火柴,走到了陽台上。

     樓下,老城區寂靜得像一幅蒼涼的畫,四年來也沒什麼改變。她點了根煙,慢慢地抽著,眼淚就這麼掉了下來。     

     等你畢業就結婚。我這輩子,非你不娶。

     今天看到趙梓煦的照片,她竟然毫無感覺。可當她想起夢中這句話,依然有想哭的衝動。

     她不止一次想過,如果那個人還愛著她,如果他只是不知道她的近況下落,如果他只是因為什麼原因被阻絆了,不能來找她,怎麼辦?

     那她一定歷經千辛萬苦也要找到他。

     可原來,現實這麼沒意思。

     ——

     她的眼淚很快止住了,只是鮮少地放縱著自己,一口又一口地抽著。正抽得沒精打采,就聽到手機「滴滴」響了一聲。

     剛才在車上手機響了,她一直沒搭理。現在拿起一看,卻是韓沉上午就發來的一條短信:「收到。」因為未讀,所以手機一直提示。

     她放下煙,回覆:「好。」

     然後也不抽煙了,枕著胳膊,趴在陽台上,鼻子酸酸地望著遠方。

     過了大概四五分鐘,有短信進來了。

     「怎麼了?」

     白錦曦看著短信,有點發楞。

     最簡單的一句問候,然而是韓沉發過來的,莫名就讓人心頭一跳。

     她回覆:「沒事,今天回了趟警校,有點累。好吃嗎?」

     他回得很快:「好吃。」

     白錦曦忍不住笑了,回:「幸不辱命!」

     而電話那頭,韓沉坐在辦公室裡,看著手機,笑了笑。

     週末的晚上,辦公室裡已沒什麼人,大夥兒回家的回家、出去玩的出去玩,很多地方的燈已經關了。

     唯獨他一人,坐在燈下,無事可做,也無處可去。

     然後就收到了白錦曦的那條短信。只有一個字,不符合她的一貫風格。

     也許是在這樣孤寂的暮色裡,男人的心志也會有片刻的迷失。看著她發過來這條隱隱透著低落的短信,下意識就敲下「怎麼了」三個字。而心中,竟也泛起一絲纏綿悱惻的溫柔。

     只是這溫柔很快戛然而止。

     她剛才說回警校。

     如果他沒記錯,她是沙江警校畢業的。

     他到每一個地方,都會大範圍搜索自己的未婚妻,首先排查的就是警務人員。而根據白錦曦的資料顯示,她從小在K省生活、讀書、工作,也沒去過北京。而且她也不認識他,沒有任何偽裝的痕跡。

     她不是他要找的人。這一點,他早已清楚。

     臉上的微笑慢慢收斂,他將手機放回兜里,起身,走出了燈光黯淡的辦公室。

     而白錦曦等了一會兒,沒見他回覆,於是又發了條短信:「你在幹什麼?」

     依舊沒回覆。

     稍稍有些意興闌珊,但因為趙梓煦的事勾起的傷心,卻已徹底煙消雲散。她將手機丟到一邊,抬頭看著漆黑的夜色。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

     次日一早。

     白錦曦剛踏進辦公室,就見周小篆一臉興奮地望著自己。

     「怎麼啦?」她摘下警帽,丟在桌上。

     小篆抓起警帽,又扣回她腦袋上:「你還不快去準備?十點,本所要跟省局開視頻會議!你要匯報陳離江案的犯罪心理研究結論!」

     白錦曦一愣,所長已經從里間走了出來,一臉喜色地把她叫了進去。

     原來是今天一早,省局分管刑偵的副局長,看到了陳離江案的報告,認為很有典型意義,所以要求刑偵隊與負責偵破的官湖所召開視頻會議,分享經驗。省局的風格一向雷厲風行,領導8點佈置下來,10點就要求開會。

     所長拍拍她的肩膀:「好好表現,萬一講錯了也不要緊,也就是在局長和全省精英面前丟丟人。」

     白錦曦:「……所長,有你這麼鼓勵人的嗎?」看了看手上的會議通知,慢吞吞地又問:「那邊都有誰參加啊?」

     所長:「你怎麼變得這麼磨嘰了?趕緊去準備。」

     「……哦。」

     雖說臨時接了這麼個大任務,但白錦曦也不會很緊張。報告都有現成的,她打印了一份,就坐在位置上,開始默念醞釀起來。

     偏偏小篆還湊過來打擾:「老大,緊不緊張,激不激動?」過了一會兒又裝模作樣地說:「你說韓神會不會也列席參加啊?我有點小忐忑啊。」

     白錦曦抓起本書就砸在他頭上。

     會議時間很快就到了。

     白錦曦、周小篆等人,跟著所長走進會議室,個個危襟正坐,等待省局那邊的人入場。

     視頻設備已經連好了,白錦曦和所長面前有個攝像頭,而正前方的液晶電視裡,放映的正是省局會議室的畫面,此刻還沒有人。

     過了一會兒,有人進來了。

     副局長、刑偵隊長、刑警A、刑警B、刑警C……依次坐下。

     然後韓沉走了進來。

     他今天也穿了警服。白錦曦之前還沒看他穿過警服,一時竟有些看愣住了。而他走到桌子一角,摘下警帽放在桌上,然後伸手撥了撥頭髮,抬頭就朝鏡頭看過來。

     白錦曦也不知怎的,下意識就低下頭,避開了他的目光。

     都說男人穿制服最帥,但他怎麼能帥成這個樣子?

     想起昨晚他發短信問她:怎麼了?

     心裡就像被人撓了一下,癢癢的。

     這時,會議開始了。副局長先做了講話,肯定了這個案子的成功和價值。白錦曦收斂心神,聽得專注。

     然後是官湖所長發言,做了簡單總結和今後更加努力的嚴肅表態。

     然後就是白錦曦做報告了。

     她站起來,特別認真地開始念稿子。周小篆在這時候也嚴肅起來,專心聽她有沒有念錯,同時替她觀察眾領導的表情反應,打算會後向她報告。

     然後白錦曦不知道,當她站起來後,省局刑警隊那幫人,卻是一陣聳動。

     「我靠,官湖所還有這麼漂亮的女警啊。」有人低聲說,「秒殺了咱們局花啊。」

     另一人小聲陶醉感嘆:「白錦曦,名字這麼美,聲音也好聽。看她讀稿子的樣子斯斯文文,性格一定很溫柔。」

     韓沉坐在其中,聽到這句話,笑了笑。

     「韓哥,你在江城就是跟這個大美女搭檔?」有人問,「怎麼不跟兄弟們提啊?啊,那些特產不會就是這美女寄的吧?」

     韓沉還沒答,就有人插嘴:「你懂什麼,韓哥眼界多高啊。辛佳那樣的仙品,從北京追到嵐市,他不也看不上。」

     韓沉臉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一隻手搭在膝蓋上,開口:「閉嘴吧。」

     領導在,眾人本來也不敢太囂張,於是都噤了聲。

     耳根終於清靜下來。韓沉跟其他人一樣,望著畫面中的女人。

     她今天穿了警服,長髮緊束在腦後,戴著警帽,斂了幾分豔色,多了幾分清秀。但那雙眼依舊是波光瀲灩的,眉色烏黑得像墨筆勾勒,又彎又長。此刻她專注地盯著手裡的稿子,倒真如旁人所說,看起來斯文秀氣了不少。

     韓沉目光又滑到她的臉頰上。

     一個多星期沒見,他怎麼覺得她臉上的肉好像多了點。雖然臉不大,距離胖也很遠,但那白皙俏麗的雙頰,就是有種肉嘟嘟的感覺……

     而白錦曦原本讀得專心,慢慢地也有點走神了。

     女人的感覺,真的是很奇怪。此刻那麼多人都盯著她,可她唯獨覺得,從韓沉那個方向投來的目光,最為灼人,她不用抬頭,都能感覺到,他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當然,這也可能只是她的心理作用。

     大庭廣眾之下,無人察覺這或有或無的暗湧。但她的臉,卻慢慢紅了起來。

     無論你走到哪裡,我都能在人群中找到你。

     一個模糊的男人的聲音,突然就響在她的腦海裡。

     白錦曦一愣,聲音頓住。

     見她忽然停下不讀,周小篆連忙在桌子下踢了她一腳。白錦曦回神,輕咳兩聲,繼續讀了下去。

     刑警們誰不眼尖?全都注意到她的突然失神。有人低聲問:「白美人剛才怎麼了?呆呆的,我見猶憐啊。」

     韓沉也注意到了。他靜靜盯著她,拿過礦泉水瓶,擰開喝了一口,神色靜漠。

     半個小時後,匯報結束了。省局領導又提了幾個問題,所長和白錦曦一一作答。幾個領導交換了一下眼神,都覺得很滿意。這時副局長站起來說:「今天的會就到這裡。官湖所的表現很讓人刮目相看嘛,白錦曦這個女同志也很不錯,我記住了。我還有會,先走了。你們可以再就具體情況交流交流。」

     他起身一走,其他領導也都走了。那邊就剩下隊長秦文瀧為首的一幫刑警隊的人,而這邊,所長也心滿意足地退場了,剩下白錦曦一眾刑警,跟對方大眼瞪小眼。

     領導走了,氣氛自然也活躍起來。秦文瀧也不太拘束手下們。一個年輕刑警問:「白刑警,你的犯罪心理怎麼這麼厲害啊?」

     白錦曦笑笑,剛要禮貌地應付過去,就見畫面上,她最熟悉的那個身影起身,繞過眾人,走出了會議室。

     周小篆馬上知情識趣地插嘴問:「哎?韓神探怎麼走了啊?我還有問題想請教他呢。」

     秦文瀧笑笑答:「他煙癮大,估計出去抽煙去了。他本來就不喜歡交流,今天肯來我還挺驚訝呢。不用管他,我們繼續。」

     周小篆:「哦……」

     白錦曦立馬露出笑容,繼續跟他們交流起來。

     ——

     會議室外,是一條長長的走廊。樓下就是寬闊的辦公大廳。韓沉靠在欄杆上,低頭點了根煙。

     然後一隻手勾著警帽,另一隻手夾著煙,抬頭。透過虛掩的門,恰好看到液晶畫面上的白錦曦。

     他靜靜地抽著,靜靜地看著。

     偶爾不知白錦曦說了什麼,裡面一陣哄堂大笑,她也在笑,樣子有點不好意思。

     韓沉含著煙,也慢慢笑了。

     又有人大概問了個難題,白錦曦眉頭輕蹙,眼珠卻在轉,不知道在想什麼鬼主意。這不經意的小表情,卻只顯得靈氣秀色逼人,瞬間吸引了所有刑警的目光。

     也吸引了他的目光,指間的香煙兀自安靜地燃燒著,他看得很專注。

     有人從旁邊走過,見韓沉在外面抽煙,沒進會議室,倒也見怪不怪。韓沉就這麼站著,遠遠望著,直至會議結束,眾人眼看要走出來。他才將煙頭摁滅,彈入垃圾桶,戴好警帽,轉身下樓。

     ——

     白錦曦走出會議室時,就迎來了所裡眾人一片掌聲。

     今天的匯報很成功,她心裡也美滋滋的。大大方方朝眾人抱拳行了一圈禮,又謙虛了幾句,才在位置坐下。

     心裡,卻莫名有點小失落,也不知是為了什麼。

     這時,卻見周小篆喜氣洋洋從所長辦公室跑了出來,湊到她跟前。

     「老大!重要情報!」他用一種很猥瑣的語氣說道,「下週在嵐市有兩個很難得的培訓機會,本來是只到分局層面的。副局長剛才發話了,說也給官湖所兩個名額。所長說,讓我們兩個這青年骨幹去,去嵐市哦!」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8-21 09:45 PM

第二十一章 可愛如她

     九月的嵐市,已經有了幾分秋意。清晨有薄霧,傍晚有涼風,城市繁華、漂亮而舒適,宛如江畔的一顆明珠。

     白錦曦和周小篆抵達酒店的時間是下午五點多。這是省公安廳指定的酒店,明天就要開始封閉式培訓。

     站在房間的窗前,望著遠處的長江和山巒,近處的梧桐與街道,白錦曦只覺得心曠神怡。

     小篆卻非常不見外地往她床上一躺,翹著二郎腿問:「我同學車已經到了,你真不跟我們去吃飯?」

     白錦曦頭也不回:「不去。」

     小篆起身,走到她身旁,慢條斯理地說:「小白,我看你最近,真的很危險啊。」

     白錦曦瞟他一眼,他卻哼著歌走了。

     白錦曦回到床邊坐下,也往後一靠。小篆的話,令她想起昨晚跟徐司白吃飯時的情形。

     聽說她要去嵐市進行為期一周的培訓,他也很意外:「你不是最討厭培訓開會了嗎?這次怎麼肯去了?」

     當時她怎麼答的?

     「老徐,我的覺悟也是會提高的。有時候我也會想培訓培訓,提升自己嘛。」

     ……

     想到這裡,她笑了笑,然後……摸出了手機。

     收件箱裡上一條韓沉發來的短信,還是一個星期前,那個晚上他們簡短的交流。

     想了想,輸入:「你在幹什麼?」

     然後就拿著手機等。

     手機屏幕一直暗著。同樣暗下去的,還有窗外的天色。

     一個小時過去了。

     白錦曦長長地吐了口氣,將手機往口袋一塞,起身下樓找吃的去了。

     ——

     酒店外就是條商業街,遍布美食。白錦曦乾脆一路逛逛吃吃,再買點小玩意兒,一晚上過得倒也有趣。

     再回到酒店已經是九點多,隔壁的周小篆還沒回來。她吃得肚飽圓肥,先去洗了個澡。出來時卻眼尖地發現床上的手機在亮。

     她立馬就勢滾了過去,抓起手機。看到「發件人:韓沉」五個字,心跳彷彿漏了一拍,然後泛起淡淡的歡喜。

     「加班。有事?」

     二十分鐘前發來的。

     白錦曦看著這條短信,過了一會兒,回覆:「沒啥事,晚安啦。」

     然後等了一陣,他果然沒有再回覆。白錦曦將手機往枕頭底下一塞,有些傷感地將身體攤成「大」字型,睡覺!

     ——

     韓沉沒有及時回覆她的短信,真的是因為在加班。

     他剛從外面回來,渾身還帶著夜色的涼意。他在桌後坐下,摘下警帽,拿出手機,才看到白錦曦幾個小時前發來的短信。

     點了根煙,抽了一會兒,才等來她的再次回覆:

     「沒啥事,晚安啦。」

     韓沉單手夾著煙,盯著這條短信,不知不覺就出了神。

     旁邊有人走過來,一拍他的肩膀:「韓沉,看什麼呢,這麼入神?」

     他將手機一收,站起來:「沒什麼,走吧。」

     ——

     白錦曦進入了為期一周的全封閉培訓。培訓的終點會有一次畢業典禮,然後直接搭乘火車回江城。全程無休、滴水不漏。

     每天早上,全體學員集中晨練跑五公里。然後是一天密集的課程,三餐都是在酒店吃。晚上有時候還會研討到八九點鐘。四五天下來,把白錦曦和周小篆累得夠嗆。

     因為夠累,也夠充實,這兩人也沒心思想別的事情。倒是學習成績不錯,每次討論啊、小考啊,都是成績得分最高的兩位,給所長打電話匯報時,把他樂得不行。

     很快就到了周五。

     集中授課已經基本結束了,今天的安排,是參觀省公檢法各個機關、基地和博物館,學習優秀傳統和歷史,感受文化氛圍。

     最後參觀到省公安局這一站時,已經快下午六點了。大巴車緩緩駛入公安局大門,大夥兒興奮地聊著天,周小篆也是個積極分子。唯獨白錦曦很安靜,坐在靠窗的位置,心想:不會遇到韓沉吧。

     結果這個念頭剛閃過腦海,就見前方樹蔭下,一個……韓沉走了過來!

     白錦曦愣愣地望著他。

     天氣轉涼了,他穿著件薄薄的黑夾克,裡面照舊是暗色Polo衫,黑色長褲。這麼一眼望去,只覺得臉龐白皙,輪廓鮮明。

     很美……

     轉念之間,大巴車已經從他身邊駛過,而他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只留給她一個匆匆掠過的側臉。

     白錦曦貼著車窗,下意識回頭。

     身旁周小篆湊了上來:「看什麼呢看什麼呢?」

     白錦曦伸手一把擋住他的臉:「看美女呢,就不給你看。」

     鬧騰的大巴車,就這麼駛入了院子裡。而韓沉又往前走了幾步,忽的頓住腳步,若有所覺地轉身,雙手插在褲兜里,遙遙望向大巴車。

     ——

     學員們一個個下車,跟在培訓主任身後,步入了省局辦公大樓。

     首先參觀了一樓辦公大廳,然後是各種歷史和英雄事蹟宣傳欄。這兩個地方花了較長時間。

     然後就是刑警隊了。

     站在開闊的辦公區前,培訓主任笑著介紹:「這就是聞名全國的k省刑警隊,湧現了秦文瀧、韓沉、汪子暮等一系列優秀刑警。這會兒他們都下班了,或者外出辦案了。大家隨便看看,聊聊。十分鐘後,我們去食堂吃晚飯。」

     這種上班地點,本就沒什麼可看的。大家也就從門口走過,看了一眼,或者跟門口的刑警隨意聊兩句,也就走了。

     白錦曦慢吞吞地走著,自然而然就落在隊伍最後頭。到了刑警隊門口,便大模大樣走進去參觀了。還有十分鐘呢。

     還有幾個刑警在,全都偏頭朝她看過來。她自來熟地笑笑,沖他們打招呼,又舉了舉胸前的參觀牌示意。

     很快就獨自一人走到辦公區的深處。

     據她對韓沉的了解,必然是選擇靠窗、角落、與世隔絕、冷艷高貴的位置。

     果不其然,她的目光快速搜索一圈,就圈定了其中一張桌子。

     桌面很整潔,東西不多。右上角放著幾個文件盒,盒子側面正是那一手漂亮的小楷。

     她走過去,翻開桌上的筆記本,扉頁果然寫著「韓沉」的名字。

     白錦曦不由得有點得意。左右看看無人,拿起桌上的筆,翻到他做筆記的最後一頁,寫道:「你還欠我一頓飯呢!再見!」

     剛寫到「見」字最後一筆,猛然就聽到一個聲音在耳後響起:「你在幹什麼?」

     她嚇得肩膀一抖。一轉頭,就撞上了他漆黑的眼睛。

     韓沉單手撐在桌上,另一隻手插在褲兜里,看著她。

     她的臉騰地熱了,若無其事地站直了:「沒什麼,參觀啊。」

     韓沉看她一眼,伸手翻開她面前的本子。白錦曦看著他的側臉,很有一種想要馬上逃掉的衝動。

     他的視線停在那行字上。

     然後……

     抬頭看著她。

     白錦曦一臉事不關己地看向遠方。

     「走吧。」他雙手插回褲兜,往外走去。

     白錦曦沒反應過來:「幹嘛?」

     他回頭看著她:「兌現承諾,請你吃飯。」

     白錦曦有點想笑但是忍住了。其實被他現場逮住她還真有點尷尬,好像她多麼惦記這頓飯似的。而且她還有團隊活動,哪裡去得了?

     於是雙手也往褲兜里一插,大步往前走去:「你以為我多惦記這頓飯呢?我還有幾分鐘就得去集合,吃不了啦,心領了,我真的要走了……」

     越過他時,手腕突然被握住了。

     白錦曦心頭一跳,餘光瞟去,就看到他的手指扣在她手腕上。

     他站在她身旁,臉就在很近的位置。

     幾乎是立刻,他鬆開了手,但眼睛依舊看著她。

     「請個假,下樓等我。我去開車。」

     白錦曦看著他的眼睛,竟說不出話來,半天憋出個:「哦……」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8-21 10:01 PM

第二十二章 晦澀如我

     韓沉帶白錦曦去了江邊的一家融合餐廳。

     餐廳風格十分時尚舒適,紅褐色木窗將雅間與大廳隔開,頭頂是荷花狀的白燈。窗外,就是長江。

     白錦曦在他對面坐下時,心想:看來他還是真喜歡這些古風的東西。

     服務員送上菜單,韓沉接過,低頭翻著,問:「想吃什麼?」

     白錦曦答:「我又沒來過,你點吧。」

     「嗯。」

     白錦曦就單手托著下巴,四處看了看,最後目光又落在他身上。

     白錦曦最常吃飯就是跟徐司白和周小篆。小篆就不用比了。跟徐司白相比,她發覺韓沉的風格果然很不一樣。

     徐司白每次點菜,都是溫文爾雅、進退有度,服務員都不好意思跟這位溫潤書生大聲說話的。

     而韓沉呢?

     夾克脫掉了,搭在沙發上。Polo衫領口的釦子是鬆開的。一隻手很隨意地搭在沙發扶手上,另一隻手翻著菜單,車鑰匙扔在桌上,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還真像個公子哥……可偏偏是個刑警。

     他點了幾樣菜,忽然抬頭問服務員:「冰鎮瓜汁血燕今天有嗎?」

     服務員笑答:「有的。」

     「給她來一例。」

     服務員退了下去,白錦曦愣住了。

     她有點不太理解,為什麼韓沉要給她點燕窩。不是錢的問題,就是奇怪,難道她看起來很需要補?

     「幹嘛點燕窩?」她問,「那麼貴。你工資才多少啊。」她這說的是大實話,不管怎樣,花的是他的錢,沒必要點這種奢侈的東西。

     他偏頭點了根煙,往後一靠,答:「嗯,請你吃了這頓,接下來我要吃一星期泡麵。」

     白錦曦也不知道他的話的真假,輕輕地「哼」了一聲。可心裡,莫名就有點捨不得了。

     也不知道是捨不得什麼。

     他抽了兩口煙,看向她:「哪天到的?」

     白錦曦回憶了一下,答:「上週日。」

     他呼吸間輕輕噴出白色煙霧,沒說話。白錦曦反應過來,他必然是想到了,她是那天給他發的短信。

     兩人一時都沒說話。

     韓沉端起茶喝了一小口,問:「明天的培訓選拔你也參加?」

     白錦曦有點莫名其妙:「當然。」這不是廢話麼,明天是最後一天啊。

     燈光下,他的眼睛顯得格外黑,讓她有點看不透。

     她轉著茶杯,開口:「你上次要找的人,找到了嗎?」

     他慢慢喝著茶:「沒有。」

     「哦。」

     過了一會兒,他又問:「這幾天的培訓課程怎麼樣?」

     說到培訓課程,白錦曦還是有很多收穫的,於是一門門課程跟他說了起來。而他安靜地聽著,始終注視著她。墨色濃郁的雙眼,令白錦曦的心跳有些不穩。

     最後說到課業成績,她很得意:「我和小篆是培訓班裡第一、二名呢。他第一,我第二。」

     「周小篆?」他低聲重複,顯然也有點意外。

     白錦曦點頭:「是啊。你不知道吧。他呀,是個學霸。別的不行,就是考試厲害,考試帝啊。我僅次於他。」

     他看她一眼,那目光有點深沉,似乎在笑,又似乎沒有。

     這時,服務員上菜了。白錦曦拿起筷子,夾了一樣,又夾了一樣……

     居然都超級好吃……

     她抬頭瞟他一眼。

     難怪他那麼挑剔,口味很刁嘛。

     韓沉也拿起筷子,吃了起來。他吃飯時跟平時的樣子有所不同,拿筷子的手勢很漂亮,吃得比較慢。並且只吃自己喜歡的,一盤荷塘月色,只看他反覆夾藕、再夾藕,香菇、西蘭花、木耳卻完全不沾;而兩個辣的菜,他一筷子也沒伸。

     不知怎的,這麼安靜地兩個人吃著飯,白錦曦的心情卻慢慢飛揚起來。

     ——

     吃完飯,兩人走出餐廳。天已經黑了,長江兩岸,燈光璀璨。白錦曦揉了揉肚子,提議:「走走消消食吧。」

     「嗯。」他將夾克搭在肩上,走在她身側。

     江岸邊,是雜草叢生的灘塗,中間被人踩出一條路。兩人便沿著這條路,慢慢往前走。江風徐徐吹來,有小孩從身旁嬉鬧跑過,一時誰也沒說話。

     白錦曦白天已經看過長江,開闊而渾濁,猶如海面。可此刻從江邊走過,卻是另一番景緻:江水是暗黑的,也是澎湃的,隨著輪船駛過,不斷拍打著岸邊。黑夜中潮起潮落,聽在耳裡,令人的心彷彿也空曠起來。

     「過去看看。」她提議。

     韓沉沒有異議。

     站在江水邊,腳踩在沙土裡,風更大了。白錦曦望著遠處一層層平緩推來的浪,只覺得很喜歡,雙手張開放在嘴邊,「啊啊——」地大喊了幾聲。

     一轉頭,韓沉低頭在點煙。火光映亮了他的臉,他在笑。

     一種說不出的情緒,瞬間在白錦曦心底蔓延開。她轉頭看著江水,不讓這種情緒在臉上洩露出來。

     心念一動,也帶著幾分好玩的勁頭,她再次張開嘴大喊:「韓……混……蛋……哪……」尾音拖得很長,還帶著點顫抖的花腔,不像是在喊人名,倒像是老城每天走街竄巷賣臭豆腐的老人的吆喝。她瞬間福至心靈,繼續喊出了很對稱的下一句:「臭……豆……腐……哎……」

     「咳咳……」韓沉居然被煙嗆到了,一把抓住她的手,「真會喊。」

     白錦曦轉頭望著他笑,瞬間怔住了。月光之下,他的臉卻是模糊的。一雙眼睛裡隱約映著燈光,晦澀如同她身後的這一江秋水。

     他還握著她的手指,白錦曦的心跳「撲通、撲通」加快了。

     「走吧。」他鬆開了她的手,轉身之時抬手吸了口煙,然後就一個人朝前方走去。

     白錦曦:「……哦。」跟了上去。

     ——

     韓沉開車送她到酒店樓下時,已經是九點多。

     酒店門口一直有人進出,白錦曦怕遇到認識的人,也不敢多停留,跳下車:「那我走了,再見。」

     他單手搭在方向盤上:「嗯,再見。」

     白錦曦走了兩步,又回頭,很客氣地笑著看著他:「什麼時候再去江城啊?記得聯繫我,我請你吃飯。」她可是後天就要坐火車走了。

     隔著車玻璃,韓沉看著她,慢慢笑了:「好。」

     白錦曦有點無法直視他那雙眼睛,轉身走進了酒店。

     ——

     剛掏出門卡,刷開房門,隔壁的門立馬打開了,周小篆跳了出來,一臉興奮地盯著她。白錦曦沒搭理他,推門進屋,就往床上一躺。

     周小篆湊過來,盯著她的臉不出聲。

     白錦曦閉著眼睛問:「幫我請假了嗎?」

     「請了請了。」他試探地問,「我有沒有看錯,剛才開車送你回來的是韓……」

     白錦曦睜開眼,沖他笑笑。然後起身就把他推出了門:「大半夜你跑到一個女人房間幹嘛,知不知道避嫌啊!」

     「我靠老大你變了……」在周小篆的抗議聲中,白錦曦毫不猶豫地關上了門。

     洗完澡,再躺回床上,一抬頭,就望見窗外一輪明月。

     跟江灘上一樣的月亮。

     她抬頭看了看時間,韓沉應該已經開車回到家了吧。

     心裡彷彿被一隻小手輕輕撓著,有點癢,又有點亂,摸出了手機,翻到他的號碼。

     要不要給他發條短信呢?

     可腦海裡又突然閃現剛才那一幕——

     他轉過頭去,鬆開了她的手。

     鬼使神差般,又想起很多天前,兩人騎車回警局的那個晚上,他一個人站在樓下抽煙的樣子。

     還有上週的視頻會,唯獨他一人頭也不回,抽身離去。

     ……

     心裡突然好像有某一處澀澀的有點疼。她盯著手機屏幕半天,然後輕輕嘆了口氣,將手機丟到了一旁。

     ——

     韓沉回到家,照舊是一室寂靜。

     洗完澡出來,已經是十點多了。走到沙發坐下,點了根煙,拿起手機。

     兩條短信,都發自辛佳。他直接點了刪除。

     然後最新一條短信,就變成錦曦發來的,還是上週日剛到嵐市時那條。

     他含著煙看著她的名字,長指停在鍵盤上,幾次想要輸入,靜默良久,終究還是將手機扔回桌上。

     長夜孤深,他靠進沙發里,手搭在額頭上,擋住了眼睛。就這麼想著想著,又笑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8-23 12:21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4-8-23 12:26 AM 編輯

第二十三章 攜手相期

     次日早晨。

     白錦曦一踏入足以容納百餘人的培訓教室,就感覺出不對勁。

     已經到了的學員們,個個坐得筆直,一身警服看起來格外筆挺。後排還有幾個平時學習不好的,瘋狂地翻著書,好像在臨時抱什麼佛腳。而前面講台上,幾位培訓老師今天也穿了警服,低聲交談著,氣氛顯得很嚴肅。他們身旁,還留著幾個空位。

     而他們頭頂正上方,懸掛著一條橫幅:「歡迎省刑警大隊領導和同事蒞臨指導。」

     白錦曦和周小篆面面相覷,在最後一排坐下,問旁邊一位愁眉苦臉在看書的學員:「哥們兒,怎麼回事?今天不是考試和結業典禮嗎?怎麼又歡迎省刑警隊領導了?」

     這位仁兄答:「你們不知道嗎?雖然之前沒公開發文說,但是大家都知道,這次培訓最後一天會有個選拔,省刑警隊馬上要成立一個「黑盾組」,專門負責連環案件和重大案件偵破。這次培訓的目的之一,就是為這個小組在全省範圍內選人呢。要不我幹嘛來?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啊。我靠,犯罪心理怎麼這麼囉嗦,記不住啊……」

     白錦曦和周小篆同時愣住了,對視一眼。

     稍微一想,就明白過來。聽說省局向來是求賢若渴,對人才搜刮得很厲害。這難不成是副局長耍的小心機?臨時要他倆來參加培訓,也不說透這個目的。所長還高高興興把她和小篆送來了。而他倆又比較梗,一心一意在培訓裡爭搶頭名,跟別人是競爭關係,也不太熟,自然也沒人跟他們提選拔這一茬。

     難怪昨晚談及培訓時,韓沉用那樣的眼神看著她——他是不是以為,她就是衝著他們這個小組來的啊?

     領導們還沒到,周圍氣氛依舊緊張安靜嚴肅。

     白錦曦擰開礦泉水瓶,喝了一口,又喝一口,不停地喝著。周小篆看著她:「你緊張?」

     「嗯。」

     周小篆手捧著下巴,很難得地也安靜下來。

     白錦曦問:「你又在想什麼?」

     周小篆答:「我在糾結啊,糾結要不要去。」

     「我也是。」

     水喝多了,就想上廁所。趁著會議還沒開始,白錦曦起身,從後門摸了出去。

     會場外是條走廊,兩側都是培訓教室。燈光明亮,白錦曦雙手插褲兜里,心不在焉地走著。廁所在樓梯拐角,結果她剛走到樓梯口,就看到韓沉一個人,同樣雙手插褲兜里,走了上來。聽到動靜,他抬頭看向她。

     他今天也穿了警服,帽簷下露出一雙雋黑的眼,波瀾不驚地看著她。

     白錦曦看著他走近。

     她覺得……

     她決定參加選拔。

     「昨天怎麼不告訴我今天要選拔?」她說,「我和小篆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韓沉在樓梯口站定,不答反問:「你們有什麼打算?」

     「試試唄。」她答得很輕巧。

     韓沉臉上也沒什麼表情,越過她就要往裡走,白錦曦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當然,立刻又鬆開了。

     「你也是小組成員之一嗎?」她問。

     他看她一眼:「是。」

     白錦曦微微一笑:「那麼作為知情人士,可不可以提前透露下,這個小組的工作難度大不大?領導是誰?是副局還是秦隊長?會不會很嚴厲,在他們手下好不好混?對了,你覺得我希望大不大?」

     他原本是側身對著她,聽她說完,忽然轉過身來,往前走了一步:「哪來那麼多問題?」

     兩人的距離立刻逼近,白錦曦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他低頭看著她:「白錦曦,職業選擇與調動不是開玩笑。不要讓任何人和事,影響你的判斷。」

     白錦曦愣了一下。

     任何人和事?這是在向她暗示什麼嗎?

     她靜了幾秒鐘,答:「我沒有開玩笑。相反,我是非常認真在考慮這件事。我想進特別案件調查組,不是為了升遷,也不是為了高工資。我想進,是因為對於連環案件,犯罪心理學能起到最關鍵的作用。」她頓了頓說:「我想用我的專長,做更多的事,幫更多人,也想學到更多。」

     韓沉看著她,沒說話。

     然而白錦曦話鋒一轉,又說:「但是呢,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啊。我剛才問你那些問題,也實在是人之常情啊。當然要先搞清楚領導喜好,這個環境好不好混哪。總不能讓我這棵好苗埋沒了……」

     說著說著,就住了嘴。因為韓沉笑了。

     他穿著警服本就奪人眼球,這一笑,眉宇輪廓更是清朗動人。

     「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女人?」他嗓音輕慢,轉身走了。

     白錦曦抿抿嘴,跟了上去,會議時間馬上到了。

     忽然間伸過來一隻手,將她的帽簷往下一壓,連眼睛都差點擋住了。

     「帽子戴低點,耳朵邊的頭髮弄上去,面試的時候不要笑。」

     白錦曦扶了扶帽簷,莫名其妙:「為什麼?」

     「成功機率更高。」他的手插回口袋,推門走了進去。

     ——

     白錦曦剛回位置坐下,會議就開始了。

     培訓主任先做了簡短的致辭,然後介紹了今天刑警隊到場人員。以隊長秦文瀧為首,一共來了四個人。韓沉就坐在秦文瀧身邊,儼然是二號人物。

     與秦文瀧的滿臉笑容不同,韓沉的神色始終很淡,帽簷有點低,跟座漂亮的雕塑似的。

     接下來,就是秦文瀧介紹特別案件調查組成立的初衷和要求。

     他是位三十四五歲的俊朗男人,身材高大,目光如鷹。雙手往桌上一撐,笑了笑,開口:「這個調查組,是我強烈向上級要求成立的。是一次大膽嘗試,也是一次實驗。我親自任組長,不過日常具體工作由副組長韓沉負責。韓沉我想你們都聽說過,就不必介紹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韓沉身上。

     周小篆身旁,剛才那位唧唧歪歪的仁兄又低聲開口了:「我靠!居然是韓沉,刑警中的無冕之王韓沉。在他手下幹還不累死!不過有什麼辦法,誰叫這是全省精英擠破頭都想去的地方呢!死就死吧!」

     周小篆也有點小激動,抓抓白錦曦的胳膊:「韓神是副組長呢!」

     白錦曦拍掉他的手,心情也有點複雜。

     頂頭上司居然就是他。

     剛剛她還問他,領導有什麼喜好,好不好混呢。

     秦文瀧又宣布了選拔流程:上午是綜合筆試,下午是面試。他和韓沉、培訓主任三人是面試官。他也不多廢話,馬上就開始組織筆試。

     ——

     下午。

     白錦曦坐在走廊裡,雙手交握放在膝蓋上。身旁是坐得比她還直、神色更緊張的周小篆。

     上午的筆試已經結束了,他倆考試都發揮都不錯。因為平時成績排一、二名,所以面試反而被安排在最後兩個,白錦曦倒數第二個,周小篆最後。

     眼看前面的人一個個出來,有的表情沮喪,有的神色興奮。而夕陽一點點下垂,他倆身邊的人越來越少。

     「白錦曦。」有人走出面試室,叫她的名字。

     「到!」白錦曦深吸口氣,站起來,扶了扶帽簷。突然想起韓沉的話,低頭問周小篆:「為什麼我面試的時候,帽子要壓低點,頭髮要全部梳上去,然後最好不要笑?」

     她這個問題丈二摸不著頭腦,但周小篆想了想,居然也接住了:「因為那樣看起來比較像良家婦女?不那麼妖?」

     白錦曦噗嗤一笑:「去你的!」抬起頭,昂首闊步走了進去。

     這是一個比較小的房間。白錦曦一走進去,就看到那三個人端正地坐在一張長桌後,每人手上都有煙,房間裡煙霧繚繞。

     見她走進,三人都看過來。白錦曦也禮貌地看過去,一一點頭致意。到韓沉時,兩人目光一錯,都不著痕跡地移開。

     白錦曦在正中的椅子坐下:「領導好!我是官湖派出所警員白錦曦。」

     除了韓沉,秦文瀧和培訓主任都笑了。培訓主任低頭說:「這就是副局長交待要重點考察的人才。」聲音不大,但是白錦曦也聽見了,心頭暗暗一喜。

     秦文瀧吸了口煙,翻了翻資料,問:「白錦曦,你為什麼想加入黑盾組?」

     白錦曦靜了一瞬,答:「發揮我所長,伸張公平正義。令窮凶極惡的犯人伏法,讓更多無辜的人得到保護。」

     秦文瀧和主任都笑了一下。大概是覺得這麼個大美女,卻如此幹練果斷、鏗鏘有力,很是有趣。

     秦文瀧又問了幾個問題,白錦曦一一作答。她也沒什麼華麗的辭藻,答案樸實簡潔,但是態度始終非常專注和認真。

     「我問完了。」秦文瀧偏頭看向韓沉,「你有問題嗎?以後這可就是你的人了。」

     白錦曦心裡顫了一下,也朝他看過去。

     剛才她回答問題時,他一直安靜著,白錦曦也沒有看他。

     韓沉抬頭也看向她。

     然後……

     伸手,打開了面前的筆記本,低下頭,一頁頁的翻著,眉目冷峻。

     白錦曦維持微笑看著他,心裡卻彷彿打翻了調味瓶。

     還真打算問問題考她啊!還那麼認真地翻看,看樣子是不打算放水了?

     「我沒問題。」低沉的嗓音響起,他合上了筆記本,神色淡然地看她一眼。

     秦文瀧和培訓主任都笑笑。

     白錦曦心中卻陡然鬆了口氣。

     真是……混蛋哪,故意嚇她。

     「你先回去等通知,不過提前做好準備。最快下個星期就會調到省局上班。」秦文瀧說。

     ——

     白錦曦出來後,就輪到周小篆進去了。兩人錯身而過時,在空中擊了個掌,別的就不用多說了。

     這時走廊裡已經沒人了。白錦曦走到窗邊,雙手撐著,長長地鬆了口氣。

     身後響起開門的聲音,然後是腳步聲。

     白錦曦轉頭,就見韓沉抽出根煙含在嘴裡,朝她走過來。

     「哼……」白錦曦扭頭看著窗外,「剛才幹嘛嚇我?」

     韓沉立在窗邊,摘下帽子,扣在手裡,靜靜抽著煙沒答。

     「你和周小篆,只能留一個。」

     白錦曦倏地轉頭。

     他白皙的側臉上,眼眸墨黑,看不出表情。

     「你們是一個所的。」他又說。

     白錦曦的心一沉,頓時糾結又難過。

     她默默想了一會兒,開口:「那還是留小篆吧,這個機會比較好……」

     卻見韓沉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逗你的。」他輕聲說,「別當真。」

     白錦曦:「……你!」

     他眼眸微闔,隱有笑意,含著煙,推門又進去了。

     白錦曦氣呼呼地望著他的背影,想著想著又笑了。

     轉身,再次望著窗外。

     遠方,夕陽照在長江之上,江面寬廣浩瀚,江輪鳴笛駛過,飛鳥啼聲清脆。此刻,她心裡想的不是過去的糟糕,不是懸而未決的未來;不是夢中那個令她輾轉反側的男人,也不是令她捉摸不定的韓沉。

     她想的是未來。

     她想,她也許可以去往更大的舞台,可以追逐更有意義的夢想。她的人生還很長。

     白錦曦,每一天都要竭盡全力,讓自己活得更漂亮。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8-24 10:45 PM

第二十四章 狙擊天堂

     白錦曦站在辦公桌前,將自己的物品拿出來,一樣樣放好。

     她的桌子正對著門,不停有人經過,轉頭看過來。甚至還有一兩個男警察,直接停在門口,大膽地張望著,沖她笑笑。

     錦曦報以微笑。

     桌子收拾好了,她抬頭望去。韓沉就坐在斜對面靠牆的位置,拿著份《體壇週報》在看。她今早到時跟他打招呼,他也就「嗯」了一聲。

     這是省局專門為「黑盾組」開闢的辦公室,她的試用期是半年。半年合格,就可以留下。昨天,她剛離開江城,所長和其他同事都很捨不得,但也都很支持。

     而至於徐司白……

     錦曦還記得昨天送她到火車站時,他臉上的微笑和眼中的落寞。

     「如果是你想去的,我就支持。」他這麼說。

     錦曦伸手抱了他一下。這大概是兩人第一次擁抱,分開時,他的臉都紅了。而她笑了:「徐司白,我一有時間就會回來看你們!」

     ……

     「看什麼看!」秦文瀧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他揚手拍走兩個正在門口張望的男同志,大搖大擺走了進來。

     「別介意,這幫兔崽子就是看個新鮮,沒有惡意。」他說。

     錦曦:「沒事。」

     他轉身卻朝韓沉的桌子踢了一腳:「也不知道管管!嚇著錦曦怎麼辦?」

     韓沉翻了一頁報紙:「她沒那麼容易嚇。」

     錦曦有點想笑。這時秦文瀧已走到她面前,微笑望著她:「錦曦,住在宿舍還習慣嗎?有什麼需要儘管提。」

     「很習慣,沒有其他需要。」錦曦答。

     秦文瀧滿意地點點頭,又說:「犯罪心理研究,對我們黑盾組非常重要。你先開始這部分工作,等一切上正軌了,局裡會從大學請兩位教授過來兼職,指導、協助你的工作。」

     「太好了。」

     秦文瀧又看一眼韓沉:「至於這傢伙,他對犯罪心理有偏見,別理他。當他是一部破案機器好了。」說完他就走了。

     錦曦瞅瞅一直事不關己看報紙的韓沉,輕咳兩聲:「嗯……破案機器。Hello,Robot!」語調還特別悠揚。

     話音未落,韓沉忽然丟下報紙,起身走過來。

     錦曦眼觀鼻鼻觀心,任由他走近。

     他在她桌邊站定,一隻手按在桌面上。

     「你的頂頭上司,是我。」

     低沉的嗓音,令錦曦心弦輕顫。他卻轉身走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有三個人走了進來。

     錦曦笑著站起來,一一跟他們打招呼:「Hello!Hello!」最後給旁邊的周小篆一拳。

     第一個人,居然是那天在選拔現場喋喋不休那位仁兄。小篆為他賜名「嘮叨哥」。嘮叨哥大名很文雅,叫施珩,來自另一個城市。他能入選,當時錦曦和小篆都挺驚訝的。

     嘮叨哥立馬繪聲繪色向他們道明了緣由:「那天我一走進面試教室,韓沉大神就開口了:'施珩,我知道你。整個K省,指紋還原和痕跡鑑別沒人比你做得更好。別的我不看,筆試你能及格,我就用你。'我擦,韓神就是韓神,不拘一格降人才啊!結果筆試我剛好考了六十分,哈哈哈!對了,今後韓沉就是我男神,誰跟我搶我跟誰急啊!」

     ……

     第二個人,卻是一位神色冷峻的沉默青年,跟韓沉一樣,穿著黑色夾克。他叫遲琛。與嘮叨哥和小篆形成鮮明對比,他連跟他們打招呼時,臉上都沒什麼笑容。小篆叫他「冷面哥」。不過錦曦聽說過他,也很尊敬他,據說是另一個地級市的追捕能手,年年射擊比賽、搏擊比賽全省冠軍,刑偵能力也很強。毫無疑問他是武力值很高的一位大將,就是不知道跟韓沉相比如何——因為這種比賽,韓沉從沒參加過。

     最後一個人,當然就是小篆了。韓沉和秦文瀧看中了他的細緻和學霸能力,打算讓他做小組的「文官」,另外計算機部分也是他負責。

     這就是「黑盾組」初期的全部成員。

     韓沉很快就回來了。其他三人全站起來,錦曦只好也跟著站起。但韓沉顯然沒什麼領導範兒和愛好,徑自走到座位,也沒發表歡迎致辭什麼的,就開始忙自己的了。

     其他四人只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坐了下來。

     初來乍到,嘮叨哥和小篆都很收斂,只偶爾交談一下。「冷面哥」遲琛壓根就沒有講話的需求,臉深深埋在電腦後。而錦曦也一直在幹自己的事。

     黑盾小組的第一個上午,幾乎就在安靜中度過了。

     到了中午,韓沉站起來。

     嘮叨哥立馬第二個站起來:「韓哥,是去吃飯嗎?啊,不知不覺中午了,還真挺餓的。」

     小篆接口:「韓哥,食堂的菜好吃嗎?第一天來省局上班,不太熟呢!嘿嘿。」

     冷面哥雖然沒說話,但是也站起來,看著韓沉。

     錦曦有點想笑,估計獨來獨往的韓沉,是沒打算跟他們一起吃。無奈隊友太強大。

     果然,大概考慮他們都是新人,韓沉偏頭點了根煙,靜默幾秒鐘,答:「走吧。」

     ——

     食堂就在辦公樓側面。五個人走過長長的林蔭道,嘮叨哥作為韓沉的忠實粉絲,一路跟在他左側;冷面哥雖然話不多,但是也緊緊跟在他右側。也不知道他和韓沉有什麼交情,兩人還低頭交談了幾句。

     錦曦和小篆就落在了後面。

     正是飯點,食堂里人很多,還得排隊。還有不少人轉頭,看他們幾個新鮮面孔。

     錦曦和小篆剛在隊伍最後排好,就聽到前面韓沉的聲音響起:「錦曦,過來。」

     錦曦微怔, ​​小篆立馬捅了捅她的胳膊:「去啊。」前面的嘮叨哥也接口:「是啊,女士優先,你排到我們前面來。」

     錦曦便走過去,韓沉看她一眼,往後退開一步,留出空位。她插進去:「謝啦。」

     韓沉沒說話。

     隊伍移動得很快,沒幾分鐘,錦曦就到了窗口,拿了個餐盤。

     「姑娘,吃什麼?」師傅看到是個美女,眼前一亮,嗓門都比之前大了幾分。

     錦曦伸手一點:「豬排,再來份土豆絲,二兩飯。」

     「好吶!」師傅大勺一揮,那一份居然有別人一份半那麼多,立馬就把她的盤子堆滿了。錦曦嘴最甜了:「謝謝師傅!您人真好。」

     他們幾個飯卡還沒辦好,韓沉的手伸過來,替她刷了卡。

     「吃得不少。」他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肉長哪兒去了?」

     錦曦的表情也很無奈:「骨骼清奇,沒辦法啊。」

     ——

     五個人找了張桌子坐下。大約是終於放開了,嘮叨哥開始跟小篆十分投緣地、天南海北地聊起天來,韓沉和冷面哥沉默吃飯,錦曦時不時接口兩句。有時候聽到好笑處,韓沉和冷面哥也會笑笑。

     氣氛倒是融洽不少。

     過了一會兒,錦曦覺得口乾,站起來:「我去買飲料。」

     他們都沒有異議。

     錦曦離開後,飯桌上依舊維持原樣,那兩位繼續插科打諢,韓沉低頭一勺勺吃著飯。

     忽然就聽到他們都安靜下來。

     韓沉抬頭,循著他們的目光,看向自己身側。

     辛佳。

     有K省師範大學女神之稱的她,今天穿了條綠色長裙,搭配白色小外套,看起來的確是亭亭玉立,吸引了周遭不少人視線。

     她手裡拎著一大盒包裝精緻的月餅,微笑站在桌旁,朝其他幾人笑笑。

     「韓沉。」她喊他的名字。

     韓沉看她一眼,繼續低頭吃飯:「什麼事?」

     她將月餅放到他身旁的空位上:「中秋節快到了,這是阿姨寄來的月餅,一塊寄到我這兒了。今天拿過來給你。」

     「放著。」

     這一桌誰都不傻,看得出韓沉的冷淡。於是除了冷面哥,都禮貌地裝傻笑著。

     辛佳沖他們一笑:「你們回頭也嚐嚐。」然後看向韓沉:「阿姨讓你按時吃飯,少抽煙。」

     韓沉手持長勺,含在嘴裡,眼睛看著前方,沒理她。

     辛佳扯起嘴角笑笑:「我先走了。」朝其他幾人點頭:「再見。」

     ——

     錦曦拎著幾瓶飲料轉身,一抬頭,就看到一個漂亮女人轉身從韓沉身旁走開。表情還挺……複雜。

     錦曦拿著瓶水在手裡掂啊掂,不緊不慢走過去,就看到自己座位上放著盒月餅。

     韓沉將月餅提起來,扔到另一張空椅上。

     「韓哥……剛才那位,是不是你女朋友啊?」嘮叨哥不怕死地問。他以為是小兩口鬧彆扭呢,畢竟那麼漂亮的女人。

     錦曦低頭咬了口豬排。小篆瞪大眼看著韓沉。

     「不是。」

     「哦……」

     韓沉已經吃完了,將勺一放:「月餅你們幾個分了。不用給我。」

     錦曦心想:也不用給我。

     桌上安靜著。她又吃了幾口,突然感覺有點不對勁。

     有人在看她。

     刑警的本領不是白練的。她慢慢放下勺,轉頭。

     有點意外,是剛才那個女人。

     辛佳就站在距離食堂門口不遠的一面牆旁邊,遠遠地看著她。不知道是不是光線原因,她的臉色看起來很白,眼神……只能用陰霾來形容,像是包含著很多情緒。

     錦曦靜靜地盯著她。

     然後就看到她眼中隱約竟蓄滿了淚水。

     錦曦把頭轉過來,問韓沉:「剛才那位,是你的狂熱追求者?」

     她問得直接,其他幾人都呆了呆。

     韓沉擰開水瓶喝了一口,淡淡答:「她人不壞,不用理會。」

     很快大家都吃完了,端起盤子往門口走。這時錦曦注意到,辛佳沒有站在原地,而是找了張桌子一個人坐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錦曦便放慢了腳步,落到了最後。等韓沉幾人走出了餐廳,她雙手往褲兜一插,拐了回去,走到了辛佳背後。

     「你剛才為什麼看我?」她的手往桌子上一按,低頭盯著她。

     辛佳被嚇得全身抖了一下,抬頭一看是她,臉色更難看,又紅又白。但她的眼神卻是漠然無比。

     她嗤笑一聲,轉頭看著一邊:「誰看你了?你誰啊?」

     錦曦也不跟她做口舌之爭,只深深地望著她。

     「神經病啊!」辛佳抓起旁邊的包,轉身從另一個門走了。

     錦曦看著她的背影。

     是因為看到她跟韓沉在一起,吃醋了才用這麼怨埋的目光看著她嗎?

     她往門口走去,結果一眼就看到韓沉站在那裡,手裡還拿著水,望著她的方向,慢慢地喝著。看來剛才她倆的交鋒,他都看在眼裡了。

     錦曦走到他身邊,雙手一攤:「不好意思啊,我好像把你的紅顏知己氣哭了。」

     韓沉揚手把空瓶子丟進垃圾桶:「她不是我的紅顏知己。」

     錦曦忍不住抿了抿嘴,往門外走去。

     韓沉跟在她身後,走了幾步,忽然又轉頭,若有所思地望向辛佳離開的方向。

     ——

     兩人剛走上樓,韓沉就被秦文瀧一個電話叫走了。錦曦一個人走回辦公室,剛到門口,就見嘮叨哥抱著一堆自己的物品,在她桌子邊上轉。

     「幹嘛?」她問。

     嘮叨哥將手里東西放下來:「咱倆換個位置。」

     「為什麼?」

     「老大說的。剛才走出食堂,他就跟我交代了。」嘮叨哥笑了笑,「大概是讓我離他更近吧!」

     「哦。」

     過了一會兒,她在新位置坐下,忽然發現一件事……

     這個位置靠牆,還背對著門。

     外面經過的人看不到她了。

     心情,略略有些飛揚起來。

     幾個人剛坐了一會兒,就見韓沉和秦文瀧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韓沉直接走迴座位,拿起夾克,穿上。秦文瀧將一份資料丟在小篆桌上:「東城區瑞麗小區,今天中午剛剛發生了一起槍擊案。死者是一名普通市民。」

     錦曦幾人都是一怔。

     槍擊案?

     在各種刑事案件裡,槍擊案的發生率是比較低的。因為在中國,槍支嚴格管制。只有通過黑市渠道,才能獲得槍支。或者是罪犯早年私藏的獵槍等。

     秦文瀧臉上的笑容有點冷:「昨天中午,東城區另一個相隔不遠的小區,也發生了一起槍擊案。死者也是普通市民。現場初步勘測結果和彈道鑑定結果,判定是同一人、同一支槍作案。所以東城區將這個案件移交給省刑警隊,黑盾組,你們的第一個案子來了。」

     ——

     瑞麗小區,是個不新不舊的商品房樓盤。遠遠望去,樓宇的牆面有些斑駁和掉漆,但整體還算齊整。死者陳西賢,就住在第八層。

     槍擊案發生已經有快半個多小時了,樓下停著幾輛警車,拉起了警戒線,還有不少居民在圍觀。

     錦曦一踏進案發現場,就皺了皺眉頭。她聞到一股酸臭味。是那種悶了許多天,才有的味道。

     韓沉站在她身旁,跟嘮叨哥兩個戴上了手套,走進屋裡。小篆和冷面哥也散開開始偵查。

     錦曦緩緩走到屍體面前。

     這是一間非常簡陋的一居室,客廳裡到處丟滿快餐飯盒、塑料袋、礦泉水瓶。被子胡亂扔在沙發上……幾乎就沒有一處是乾淨整潔的,顯得主人的生活十分潦倒邋遢。

     而他的死狀,也是可怖的。

     陳西賢,二十三歲,無業遊民,有吸毒史。他中等個頭、身材削瘦。頭髮有點長。

     此刻,他就仰面躺在臟兮兮的沙發上,左胸襯衫一片血跡,隱隱還可以看到一個小血洞——那是子彈穿透的痕跡。而他的雙眼還睜著,望著天花板。他的左手搭在沙發上,右手還拿著一塊薯片,薯片上停著一隻黑色蒼蠅。身旁還丟著一個手機,手機上插著一副耳塞,還有低低的嘈雜音樂聲傳出來。

     錦曦靜靜看了他一會兒,轉頭,看向對面的窗戶。

     玻璃窗上,一個小小的圓洞,已經被現場人員用筆圈了出來。

     那是子彈射入的軌跡。

     這時,韓沉幾人已經把現場大致看了一圈,走到了屍體旁。周小篆翻開手中的資料,說:「現場掉落的彈殼已經送去鑑定了,但是初步判斷,跟昨天那起槍殺案的子彈一樣,而且昨天也是打中心臟。彈道分析的結果:子彈是從一把美國巴雷特M82A1狙擊步槍射出來的。並且這把槍,使用至少有幾年時間了。」

     嘮叨哥喃喃:「巴雷特M82A1?狙擊槍之王?」

     「是的。 」小篆答,「另外,昨天死的是一位四十歲的普通市民,叫周長庚,男性,無業。根據東城分局初步調查結果,這兩位受害者互不認識,生活也沒什麼交集。兩個案發現場,除了彈頭,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現場也沒有任何財物丟失。」

     「這個案子,很麻煩。」一直沉默的冷面哥突然開口。

     大夥兒都沒說話。韓沉站得離屍體最近,低著頭,衣袖挽起,戴著黑色手套的雙手低垂在身側。

     「錦曦。」他喊她的名字。

     他明明沒說用意,錦曦卻下意識「嗯」了一聲,很順地就接著講了下去:「冷面哥說得沒錯……」

     冷面哥忽然抬頭看了她一眼,錦曦反應過來,立馬想改口,可一時居然想不起他的大名,於是含糊著繼續說道:「……他說得對,這起案子很麻煩。

     連環槍擊案,無論國內國外都有發生過。國內,遠的有1997年被國際刑警組織列為世界第三要案的「白寶山」案;近的,有轟動全國的「周克華案」。但國內這些槍擊案連環殺手,都有些共同特點:他們大多是為錢財或者私仇,或者是為了逃命;使用的大多是搶來的槍支,或者私藏的獵槍、自製槍;另外其中有些人有軍人背景。總而言之,中國的連環槍手,基本上都是「悍匪」 ,泥腿子出身。

     而國外的連環槍手更多,也更專業。大多有軍人或警務背景,有的完全是心理變態,隨機殺人。

     我們這起案件目前看來,兇手看起來更像是隨機殺人。可是,他跟國外那些成名的連環槍手又不同。」

     錦曦頓了頓,嗓音也低了幾分:「我們這個,更厲害。因為他使用的是普通人不太可能搞到的巴雷特M82A1,國內警方和軍方也不用這個型號的狙擊槍;這把槍他使用了有一些年頭,而且行事非常乾淨利落。這都說明,他很可能是一位職業殺手。

     中國並不是沒有職業殺手,只是他們數量很少,並且會一直隱瞞身份、藏在暗處,離普通人的生活很遠——這是他們的職業準則。過去幾年,有一些富商、政要人士被殺槍擊案成為懸案,就是這些人所為。只是,職業殺手一向只為錢殺人,心態極度冷靜自製,絕不會跟普通市民有交集。可現在看來,這位職業殺手不知因為什麼原因,從暗處突然走到了陽光下,開始了連環隨機殺人。」

     她抬頭看著他們:「他很可能心理變態了。這意味著,只要他願意,整個城市都會成為他的獵殺場。」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8-24 11:17 PM

第二十五章 錦曦之慟

     「他很可能心理變態了。只要他願意,整個城市都會成為他的獵殺場。」

     白錦曦講完這句話,所有人都沉默著。

     她自己卻怔住了。

     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她之前在官湖派出所,當然不可能辦過連環殺人這種大案。可為什麼剛才說出那番話,心中卻湧出一種熟悉的感覺:緊張、冷肅,以及隱隱的……刺激感。

     就好像,不是第一次這樣了。

     她沒來得及細想,因為一名刑警將死者陳西賢對門的鄰居領了過來。她和小篆立刻走了過去。

     ——

     鄰居是一位三十多歲的家庭主婦,站在發生了命案的屋門外,臉色有些蒼白。

     「對面的小伙子,我們平時根本沒什麼接觸。倒是在樓道裡碰到幾次,他整天獨來獨往戴個耳機,也不理人。」她說,「不過一看就是不務正業,整天窩在家裡,垃圾全堆在門口,保安來每次都罵。警察同志,他是不是被那些混混殺了啊?」

     錦曦問:「你為什麼這麼說?」

     她答:「這些小青年,很多都吸毒的。我聽樓上的趙阿姨說,有一次還看到他在小區門口被兩個混混打,說是沒給買搖頭丸的錢。現在吸毒的人都很囂張的。」

     「他平時有什麼親戚朋友嗎?」

     主婦想了想,嘆了口氣答:「親戚沒看到。但是他之前有個女朋友,經常來,人還挺和氣,那段時間也沒見往外扔垃圾了,看著人不錯。不過好人命都不長,聽說那女孩後來出車禍死了,這小伙子那幾天一直在小區裡燒紙錢,還被保安罵了。唉……女的也死男的也死,吸毒的就沒有個好下場!」

     送走了這位主婦,小篆說:「陳西賢是個社會敗類,他的女朋友死了,然後自己也被幹掉了。你說,殺手是不是覺得陳西賢沒必要活在這世界上,所以挑中了他啊?」

     錦曦腳步一頓。別說,小篆的話聽著還有點道理。

     她拍拍他的肩膀:「行啊,有長進!不過現在下結論還為之過早,看完另一個死者再說。」

     兩人走進屋,就見韓沉三人站在留有彈洞的窗玻璃旁。嘮叨哥在口袋裡掏啊掏,掏出了一個……量角器。

     錦曦和小篆都被這極其原始的工具震了一下,嘮叨哥卻一臉嚴肅半蹲下來,拿著量角器對著彈孔前後左右地量。

     錦曦走到韓沉身邊,小聲問:「這樣也行?」

     「你以為我會招低手?」他眼睛盯著彈孔,左手把右手的黑手套緊了緊。

     不招低手,那意思是招的全都是高手了?錦曦彎了彎唇,誰知就廳到他說:「除了犯罪心理,就沒高手。」

     錦曦:「……」

     這人!

     這時嘮叨哥擦了擦額頭的汗,站了起來:「子彈並不是從正前方垂直射入玻璃面的,而是有一個50。3度角的偏移。也就是說——」他的手往陽台右前方一指:「子彈是從那個方向射來的。而那個方向,狙擊槍的有效射程內,只有那一棟建築。」

     眾人全隨著他的手望過去。那是相隔一、兩百米遠的一幢18層住宅樓,周圍有一些樓房,高矮林立,都是些老樓,十分擁擠。另外還有一些棚戶區。

     嘮叨哥繼續說道:「而子彈與水平線的交角是13。8度,兩棟樓之間的距離是155米,這兩棟樓的平均層高大約都是3。5米,所以子彈是從……」

     「天台。」韓沉轉身朝外走去。

     冷面哥立刻緊隨其後。嘮叨哥愣了一下,也跟上去,還不忘念叨:「我神的腦子,真他媽快。」

     錦曦撞撞小篆胳膊:「考試帝,你怎麼沒算出來?」

     小篆:「我還沒來得及掏計算器……」

     ——

     這一帶的房子雖然不新,但好歹是市中心,比較繁華和擁擠。他們一路走過去,就看到路旁停車線或者停車場裡,停了不少車。還有一些車違章亂停。卻不知一個小時前案發時,兇手是否就藏匿在其中某輛車裡?從他的陰暗世界,混入普通人的生活中,準備實施他的獵殺?

     一上天台,他們就看到了那個標誌。

     「T」。

     一個紅色的、酷似大寫字母「T」的圖案,被人用油漆噴在天台一側內壁上。而那個方向,正好對著死者居住的樓房。

     嘮叨哥幾乎是第一個撲上去,左手掏出一把游標卡尺,右手摸出一把螺旋測微器,就開始量。

     其他幾人也緊跟過去。冷面哥在內壁旁蹲下,手套在地面輕輕一擦,抬頭看著韓沉:「周圍都有灰土,唯獨這一塊被人仔細擦拭過。」

     韓沉點點頭。

     嘮叨哥接口:「角度也剛好,這裡就是射擊點。我靠,在射擊點留下個「T」,小白妹,趕緊分析下,他這是什麼心態?」

     白錦曦瞥他一眼:「你當我神仙啊,光一個T看得出什麼。搞不好他想表達的不是T,而是一顆釘子呢?」

     話雖這麼說,她卻仔細打量著這個T。一眼望去,只覺得顏色如血,很是刺目。又正對著陳屍的方向,感覺就像是……

     把這個標誌,釘在了屍體上。

     她抬起頭,卻見韓沉一個人沿著天台邊緣,慢慢地繞行著,眼睛望著下方,不知道在幹什麼。嘮叨哥還在原地玩耍,而冷面哥忽然轉身,往右前方走了一步、兩步、三步……然後蹲了下來,他面前恰好堆放著一堆雜物,而他開始在其中翻找。

     錦曦看著他們,心中忽然湧起一絲激盪。

     韓沉說得對,他們都是高手。

     於是她也原地蹲下,捧著下巴,開始全神貫注地思考。

     「找到了。」冷面哥忽然站了起來,臉上居然極其罕見地露出一絲笑容,舉起手裡的東西:「彈殼。」

     韓沉走過來接過,看了看,笑笑,拍拍他的肩膀。

     找到彈殼,意味著可以用專業儀器分析出關於那把槍的更多線索。小篆立馬掏出證物袋,接過彈殼放進去,然後有些崇拜地看著冷面哥:「冷面哥,你是怎麼知道彈殼藏在這裡的?」

     冷面哥已經對這個外號沒有情緒反應了,抬頭看了看天,答:「今天無風,這個型號的狙擊槍,射擊後彈殼基本往右方彈射,彈射距離也可以推斷。」

     小篆:「哦……」

     這時韓沉朝小篆伸手:「紙、筆。」

     小篆立馬從包裡掏出筆記本和圓珠筆,遞給他。韓沉撕下一張,丟還給他,走向了天台邊緣。

     錦曦一直看著他的動作,見狀起身,湊了過去。

     「你在幹什麼?」

     他的手指本就修長白皙,握筆的姿勢也格外漂亮,在紙上畫了數道彎曲折線,才看她一眼:「看不懂?」

     「嗯……」

     「正常。」他將筆丟給她,轉頭,「冷面。」

     被省略的冷面哥神色如常地走過來,韓沉將紙遞給他。

     「你從樓梯下到八層,再從八層平台跳到那棟樓頂。後面的路線不用我說,你應該能看懂。」他說。

     小篆和嘮叨哥都圍了過來,冷面哥拿著他畫的地圖看了一會兒,露出微笑:「這是兇手的逃生路線。」

     「嗯。」韓沉偏頭點了根煙,淡淡吐出個煙圈,「跑吧。小篆計時。終點位置再安排一個人計時。」

     除了冷面哥鎮定地脫了外套扔給嘮叨哥,又原地活動了一下筋骨,其他三人都愣住了。

     這怎麼……就把逃生路線給畫出來了啊?

     ——

     兩分鐘後。

     站在天台,遙遙望著冷面哥的身影如同獵豹般,奔跑跳躍在一排低矮的樓房頂上,錦曦三人眼睛都看直了。

     嘮叨哥最先耐不住困惑,開口:「老大,這路線怎麼畫出來的啊,你怎知道兇手一定是走這條路?」

     香煙夾在黑色手套的指間,韓沉輕吸了一口,答:「狙擊槍體積大,兇手一定不會一路背著步行往返,那樣太引人注目。他會開車,並且平時將槍藏在車裡。」

     三人同時點頭。

     「他不會把車停在停車場,因為有攝像頭。只會把車停在公路邊的停車帶裡。」他說。

     小篆插嘴:「這附近很多人違章亂停車,他也可以隨便找個隱蔽的地方停啊。」

     「不會。」

     「不會。」

     韓沉和白錦曦的聲音同時響起。

     兩人對視一眼,錦曦開口:「任何一個熟練冷靜的罪犯,作案時都不會違章停車。因為萬一被交警抓住,等於是把自己送到警察手裡。更何況他還是職業素養更高的殺手,絕對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小篆和嘮叨哥同時「哦」了一聲。

     韓沉繼續說道:「來的路上我看過地圖,這附近有五條馬路上,畫了停車帶。其中一條就在樓下,但兇手肯定不會用,因為那是我們首要搜索範圍。」他微闔眼眸吸了口眼,看著前方:「冷面跑的,就是能通往其中一條停車帶的,最近的路。其他路線都太遠,會留下更多痕跡,他一定不會選。」

     嘮叨哥已經聽得滿眼崇拜,不再發問。小篆飛快用筆記錄著韓沉說的要點,而錦曦眼珠一轉,問:「你怎麼知道你畫的路線,就一定是最近的?」

     韓沉單手搭在天台邊緣,另一隻手撣了撣煙灰:「嘮叨,怎麼才能讓一個路痴明白路?」

     嘮叨哥和小篆嘿嘿一笑,錦曦「切」了一聲,扭頭看向一側。

     韓沉抬眸看著她微紅的臉,笑了。

     「所以……」嘮叨哥接著韓沉的推理說下去,「槍響案發時間很清楚,我們只要計算出兇手逃離的時間,再篩查那條公路周圍、那個時間點附近的監控錄像,兇手的車就一定在其中!範圍一下子就縮小了!」

     「嗯。」韓沉含著煙應了一聲。

     小篆激動得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好,低喃:「那就離破案不遠了,太快了太快了。」

     「不一定。」韓沉說,「只是找到了車。」

     儘管他這麼說,小篆和嘮叨哥依然是笑瞇瞇。

     錦曦心情也有點複雜。既高興,又驚訝。而看著他的側臉,還有那烏黑的眉目,又有那麼點欽佩。

     誰知這時韓沉忽然偏頭,看向她:「準備一下。」

     錦曦:「幹嘛?」

     「你下一個跑,我帶你。」他說,「時間緊張,再找一個女警很難有你的身手。我剛才看了,需要跳躍的垂直落差都不大。你應該可以。」

     「……好。」

     兩人都脫掉外套,並且活動筋骨。小篆和嘮叨哥也明白過來,小篆點點頭:「還是老大想得周到!兇手也有可能是女性,所以讓小白跑一次。不過她又不認識路,所以老大親自帶。」

     錦曦原本沒覺得什麼,現在聽他對韓沉一口一個老大,就似笑非笑看著他:「小篆,衣不如舊,人不如新哪。」

     小篆沒聽明白,一臉懵懂。

     錦曦的後腦卻被人拍了一下。

     「心眼兒。」他摘下手套丟給小篆。

     這聲「心眼兒」說得是低沉散漫,京腔十足,還帶著點淡淡的橫勁兒,錦曦莫名心頭一甜,居然挺受用。

     兩人並肩站在畫著T的天台邊緣,錦曦背著小篆的包,裡面還放著幾塊磚頭,以模擬狙擊槍袋的重量。剛剛冷面就是背著這個包跑的。

     韓沉轉頭看著她:「一路小心,跟緊我。不要往下看。」

     「好。」

     小篆一揮手,韓沉便跑了出去,眨眼就消失在樓梯口。錦曦一鼓作氣,跟了上去。

     ——

     八樓樓梯口多了扇門,一推門出去,就是開闊的平台。此時已經是下午兩三點鐘,陽光正是熾烈,錦曦一抬頭,就看到韓沉手撐在陽台邊緣,一躍而下,黑色身影轉瞬即逝。

     好在陽台與另一座樓房的頂層是緊挨著的,垂直距離只有一米多。錦曦在陽台邊緣一停,閉著眼也跳了下去。

     一落地,手撐在地上,就見韓沉已經跑到了樓頂另一側,正要下樓梯。見她無事,他轉身就消失了。

     錦曦忽然微愣。

     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她覺得自己剛才一瞬間的走神有點莫名其妙,於是收斂心神,繼續追了上去。

     這棟樓下到5層,就有條走廊,連接到另一幢樓的樓頂。上世紀90年代,很多單位就喜歡修這樣的樓。錦曦穿過走廊,一眼就看到韓沉在下天台邊緣的一段樓梯。

     錦曦突然又愣了一下。

     陽光照在他身上,他的臉非常清晰。他一隻手搭在樓梯扶手上,眼睛看著下方。黑色短髮垂落額頭,側臉棱角分明。

     他回頭看了她一眼。

     然後轉過臉去,一躍而下。

     太陽就在頭頂,錦曦一低頭,就看到他的影子消失在平台上,而她的影子緊緊跟隨,還在奔跑。而周圍,繁華都市,綿延千里,空囂無聲。

     就在這麼一瞬間,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臟突然狠狠一縮。

     狠狠的。毫無預兆,全無防備。

     心臟部分,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痛,瞬間蔓延開。如血脈般侵襲全身。

     錦曦腳步猛地一頓。

     但下一秒,她馬上意識到正在辦案,立刻又跑了起來。

     可再抬頭,雙眼已經掉落淚水。

     ……

     怎麼回事?

     為什麼跟韓沉這樣奔跑追逐的一幕,會讓她覺得似曾相識?

     為什麼心口壓抑地就快喘不過氣來?

     為什麼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就像那天她在夢中哭得難以自抑?

     ……

     理智令她保持速度奔跑著,也許是因為剩下的路比較好跑了,韓沉與她的距離逐漸拉開,也沒發現她的異樣。

     然而她的雙眼已徹底模糊,跑過一段又一段屋頂,跳過一道又一道阻隔。她明明跑在這裡,人卻好像在另一個場景裡。

     那個場景裡,有同樣一個沉穩而矯健的男人,在前方跑著。而她緊緊跟隨。他們的影子,就像此刻一樣,彼此遙望,卻又追逐纏繞,只為一個共同的目標。

     世上再沒有另一個人,能夠取代他們對彼此的意義。

     ……

     錦曦沒法跑了。

     她慢慢停下來,把臉埋進雙手裡,蹲了下來。

     那個夢中的男人。

     他也曾經跟她這樣一起奔跑過嗎?

     他是否也曾頻頻回首,看她是否安然無恙?

     他也曾,跟她追逐過同樣的理想和目標嗎?正義、公平、刑警的職責,還有他們曾經刻骨銘心的愛情?

     為什麼,一點都想不起來?

     他叫什麼?趙什麼?她已經連他的名字都記不住,而他也已在他處娶妻生子。可為什麼這份感情,在被她遺忘的記憶深處,還濃烈得像火。一旦被喚起哪怕一點端倪,就灼痛她的全身肺腑?

     ……

     她低著頭,看著淚水大滴大滴掉落在地面。

     直至,眼前多了一雙黑色運動鞋。

     胳膊一緊,被人用很大的力量從地上拽了起來。她一抬頭,就看到了韓沉。

     他的額頭還有汗水,T卹濕透貼在胸膛,手掌也熱得灼人。他牢牢握住她的胳膊,另一隻手扣住她的臉,帶著薄繭的指腹,擦去她臉上的淚痕,微澀,微疼。

     深黑深黑的眼,就這麼凝視著她。

     「怎麼回事?」

     錦曦轉過臉,避開他的手:「沒事。我突然有點不舒服。對不起,你要換個女警來測試了。」

     她想揮開他的手,他卻扣得更緊。

     錦曦深吸口氣,抬頭,露出尷尬的笑容:「我剛才往樓下看了一眼,結果又恐高了。情緒有點失控……」她說的這個理由聽起來很合理,因為很多有這樣那樣恐懼症的人,被逼到關頭,都會情緒失控。

     韓沉看著她的臉,手慢慢鬆開。

     兩人就這麼靜默著。

     「是我考慮不周。」他忽然開口,「讓你跑,本意也是希望你能過恐高這一關。我讓他們換人,眼淚擦了,跟我下去。」

     低沉的嗓音,竟難得地帶了幾分溫軟。

     錦曦鼻子又是一酸。她趕緊擦了擦眼淚:「不關你的事。我下次繼續努力。」

     ——

     坐回車上時,錦曦的眼睛還紅腫著。這一車上誰不是目光如炬,但連嘮叨都乖覺地都沒發問。

     他們坐的是一輛7座SUV,小篆和錦曦坐在最後。他戳戳她的胳膊,小聲問:「怎麼了?」

     「回頭再跟你說。」

     事實證明,當某些男人臉色不善時,旁人誰都不敢跟他說話。

     冷面開車,韓沉坐在副駕。他的手搭在車窗上,一直在抽煙,眼睛看著窗外。

     然後一路都安安靜靜。

     ——

     另一個受害者,叫鄭成志。

     他的遇害時間是昨天中午,屍體已送檢。但案發現場還保持原樣。黑盾組一行人抵達時,他的妻子嚎啕大哭,嚷著一定是誰嫉恨她老公,要求警方一定抓住兇手。

     鄭成志四十二歲,無業,到處打點零工。因為老房子拆遷,賠了兩套房子,所以日常生活還算過得去。

     「除了你,鄭成志還有那些親人?」小篆問。

     他妻子哽咽答:「還有個弟弟,在上海做工,明天才能趕回來。」

     「朋友呢?」

     她恨恨答:「他的狐朋狗友很多,抽煙喝酒打牌,警察同志你一定要好好查。」說完又哭了起來:「丟下我們孤兒寡母怎麼辦啊!」

     小篆點點頭,心裡卻很清楚,肯定不是這些人做的。

     韓沉帶著嘮叨和冷面勘探現場,錦曦便去樓上樓下鄰居家敲門。

     樓下是一位七十多歲的老太太,聽明來意,把她請了進去。

     「哎,警察同志,你說這好好的人,怎麼就被人用槍殺了呢?」老太太感嘆,「現在槍管得嚴啊,成志是招惹了黑社會吧?」

     錦曦語氣溫和地答:「目前還不能下結論。奶奶,你在這里肯定住很久了。這鄭成志平時為人怎麼樣?有沒有什麼仇人,糾紛呢?我們問這些,也是想盡快破案。」

     老太太點點頭:「我明白。」她看向錦曦的目光變得有些深:「這個成志啊,小時候還是個好孩子,也孝順。但是長大後工作不好,娶了媳婦,慢慢就變了。四十歲的人了,也沒個正經事幹。他們兩兄弟,爸爸死得早,我跟他媽媽是一起看著他們長大的……」

     「他母親……」

     老太太搖了搖頭,眼中閃過淚光:「他媽媽上個月過世了。辛苦了一輩子,把兄弟倆拉扯大,卻死得辛苦啊。跟我一樣,人老了,不中用,從家門口失足摔下樓梯。唉……」

     錦曦靜默片刻,撫了撫老人後背,又問:「那他們兩兄弟,平時對媽媽怎麼樣?孝順嗎?盡心嗎?」

     老太太安靜了幾秒鐘,答:「老二成達一直在外地打工,不過逢年過節聽說都寄錢回來。成志心是好的,但他是那麼個性格,整天抽煙喝酒,哪裡管得了他媽。又娶了那麼個媳婦。老人家心裡,其實一直挺委屈啊……」

     ——

     錦曦走回鄭家,鄭成志的妻子已經走了。案發之後這幾天,她跟兒子一直沒住在這裡。

     一進門,就見他們幾個已經完成勘探,站在客廳裡。看到她,都抬頭看過來。

     錦曦的視線跟韓沉在空中一對,立馬移開。

     「錦曦。」他開口,「有什麼結論?」

     錦曦心頭暖了一下。

     儘管他提起犯罪心理都是一臉不屑,但事實上,不管是陳離江案還是現在的案子……

     他都在傾聽她的話。

     她的心情已經完全平復,想起今天他們幾個各顯靈通,就剩她還沒露一手了。

     微微一笑,走到他們中間,先朝韓沉伸出手:「給支煙先。」

     嘮叨插嘴:「小白你好大架子。」

     韓沉的目光從她臉上滑過,伸手進口袋,摸出根煙,丟給她。錦曦接過,因為是在犯罪現場,她沒有抽,而是放到鼻子下嗅了嗅,然後夾在手指間轉啊轉。

     「他是一個年輕的男人,年齡25-35歲,相貌非常普通;

     他生活很低調,居住在本市一個中檔小區,房子是租的,開一輛普通的車;但是居住範圍無法推斷,因為對於一個職業殺手來說,已經沒有任何距離可以限制他。

     殺手職業不是他的全部。他會從事一份技術型的兼職工作,譬如IT維修師、儀表修理師,或者裝修檢驗人員之類。」

     她低頭,將煙含進嘴裡:「他的內心很寂寞。單身,沒有女人,也沒有真正的朋友。但是在過去三個月裡,他一定遭受了情感上的一次重大波折,他有一份很深很深的感情,也許是愛情,也許是其他,被人破壞了。破壞它的,就是像兩名死者這樣的普通人。

     一個遊走在黑暗邊緣、視人命如草芥的高手,卻被最庸碌弱小的世人,破壞了屬於他的幸福。所以現在,他來到了他們的世界裡,開始一個個殺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8-25 10:55 PM

第二十六章 連環推理

      「我是一個殺手。

  我幹了有五年、八年、十年?時間已經不重要。

  我有很多錢,並且從無失手。否則我現在已經是中國警方的監下囚。

  我想買什麼就可以買什麼,想玩什麼就可以玩什麼。雖然算不上是大富翁,但絕對沒經濟上的壓力。

  我的手指,是用來扣動扳機的;我看到一具具屍體,不會有任何感覺。只會想到,又有一筆大錢要進賬。

  我離普通人的生活很遠很遠。但沒任務的時候,我又必須生活在他們其中。當我走在人群中,卻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

  「等等——」一個聲音插了進來。

  是嘮叨。

  他看著站在窗邊,低頭沉吟的白錦曦:「白妹,雖然你把自己當成殺手,去揣摩他的心理活動,聽著挺帶感性哈。可是,一個殺手的內心,有你說的這麼感性嗎?什麼走在人群中,感覺不到存在,跟念詩似的……」

  他嘮叨了一堆,卻只換來白錦曦一個白眼。

  「廢話。」她往窗台上一坐,「請注意,雖然我們遇到的,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心理變態了的職業殺手。但他也逃脫不了變態者的宿命——一定是長期的心理壓抑,加上某次事件的刺激,才導致他的爆發。事件是外因,而起決定性作用的,永遠是他的內在。」

  小篆接口:「也就是說,他已經壓抑很久了。」

  「對。」錦曦答,「否則那麼多職業殺手,都不變態,唯獨他變態?偶然性中一定蘊藏著必然性哪。」

  此時已是下午四五點,夕陽從窗口斜射進來。昨日的案發現場,今天已是肅靜一片。

  錦曦抬頭望去,小篆站得離她最近,依舊是一臉認真加崇拜;冷面沒有表情;嘮叨正在苦苦思索消化她的話。

  而韓沉站得離她最遠,戴著黑手套的雙手插在褲兜里。不笑的時候,總有種挺冷的氣場。而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錦曦垂落目光。

  她以前推理,都是憑理論和經驗,去分析得到結果。

  把自己當成連環殺手,去感受他的心理,甚至一言一行——這種推理慣性,她以前並沒有過。可今天她竟然很有感觸。不知不覺,就開始揣摩了。

  難道只有連環殺手,才能觸動她隱藏最深最敏銳的那根神經?

  而她居然還感覺這樣很是如魚得水揮灑自如?

  好在除了嘮叨,沒人把她當神經病。

  「因為工作需要,我會經常變換居住地點,而且現在房價著實也有點高,即使是職業殺手,也負擔不起太多套住房,所以我會租房子。在不算最繁華,但也絕不偏僻的小區,租一套中檔住房;開一輛這個城市最常見的車,這樣才能大隱隱於市。而嵐市保有量最大的車,是東風雪鐵龍。我會買十萬出頭的雪鐵龍·愛麗舍;或者雪鐵龍·世嘉。」她說,「不過我也許會更偏愛世嘉,因為外觀更好看。顏色是黑色,因為在夜晚更不容易被發現。」

  嘮叨「嘿」了一聲:「連開什麼顏色什麼品牌的車都推出來了。神了!」

  錦曦笑笑:「犯罪心理側寫師最大的樂趣,就在於——」她的嗓音低了幾分:「兇手的一切行為,到了我們眼裡,都會變得很簡單。」

  其他幾人都沒有說話。

  女人坐在窗台上,一隻手撐在窗台邊緣另一隻手夾著根煙在玩。她的長髮束成馬尾,又盤到腦後,特別乾淨利落。而她的臉微微垂著,睫毛又黑又翹。當她用平靜的語氣,說出這麼狂的一句話時,竟沒人感覺到違和。

  而韓沉盯著她的側臉,低頭含了根煙。想起還是在犯罪現場,又取了下來。跟她一樣,夾在指間。戴著黑色手套的修長手指,隨意轉動著。

  錦曦也意識到這話太囂張了點,可剛才自然而然就脫口而出了,那種熟悉的感覺又湧上心頭。

  她立刻繼續推理,假裝剛才什麼事也沒發生:「因為內心的寂寞和渴求,每當我在一個城市停下,我都會去找一份普通人的工作。太專業的,沒有時間去學;太簡單低劣的,不屑去做。我會做一份技藝性的工作,當成愛好,也能讓我像一個正常人,生活在人群中。所以我也許會是一名鐘錶維修師,也許是一名電腦維修師。說不定,我還有北大青鳥的培訓證書。」

  她說得調皮,但其他幾人可沒笑,極其專注地聽著。

  錦曦深吸了口氣,閉上眼。在她腦海中,浮現了這樣一個青年的形象:

  中等身材,削瘦結實。他也許會戴一副眼鏡,提著個電腦包,穿著襯衫和休閒褲,看起來就像是這城市隨處可見的IT工程師。

  他走路不會很快,因為太快不利於他觀察周圍的人和事,這是職業慣性。但沒人注意到,他走路幾乎是輕盈無聲。

  他每天按時上班、下班,活得平凡而不引人注目。但是當有任務時,他會摘掉眼鏡、脫下襯衫。他行事絕對乾淨利落,完事後他的心中會湧起淡淡的熟悉的成就感。但這成就感,永遠無法與旁人分享。而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空虛,和更多的沉默。

  是什麼,讓這樣一個殺手,終於壓抑不住?終於放下他的高傲,直面靈魂的衝突?

  ……

  錦曦緩緩睜開眼:「是顛覆。

  是某一份他珍而重之的感情,被破壞;而長期以來,他心中勉強維持的天平,被徹底顛覆。顛覆到報復社會這一側去了。」

  她跳下窗台:「我講完了。」

  冷面居然第一個開口:「「T」代表什麼?」

  錦曦答:「在連環兇殺案裡,兇手留下的這種特殊標記,一般都會指代兩種事物。」

  嘮叨來了興趣:「哪兩種?」

  錦曦笑笑:「兇手自己,或者是「它」。指代自己,那是天經地義,哪個連環殺手不愛自己?而「它」,就是他們執念的東西。可以代表任何人和事。也許我們的兇手,就是從小迷戀字母T;也許他愛的人就是被釘子釘死的;也許T代表Tuesday星期二……目前想要參透他的內心還太早。」

  她又轉頭看向韓沉:「小篆有一個發現,我認為可以參考——兩個受害者,他們都是對這個社會沒什麼貢獻,也什麼上進心、混日子的人。這是否是他挑選目標的標準?

  不過畢竟只有兩個,他們到底是被選中的,還是隨機的、湊巧有相同特質,目前還不能輕易下結論。畢竟現在,他們這種人還挺多的。

  而且從經驗來看,國內外絕大多數連環槍手,他們的目標都是隨機的,不會刻意挑選。因為僅僅是狙擊時的快感和掌控感,就已經滿足了他們。所以不需要再做挑選了。」

  其他幾人全都點頭,連冷面都目露讚許。

  韓沉卻將手裡的煙往耳朵上一放,摘了手套,丟給小篆。

  小篆已經可以很慣性地接住,替老大折好收了起來。

  錦曦心想:這北京公子哥的脾性,真會使喚小弟啊。

  韓沉看向她,開口:「不,他們一定是被選中的。」

  錦曦微怔。其實她內心直覺也是傾向於被選中的,但現在僅僅兩個受害者,就下結論還太早。

  「兩處天台上的狙擊點,地面都被人仔細擦拭過了。」他重複了一遍冷面之前的發現。

  錦曦、小篆和嘮叨都是一愣,冷面卻點了點頭,看來他聽懂了。

  「殺手全副專業裝備,一定戴了手套腳套,不留留下任何指紋足印。擦地面是多此一舉。」他說,「只有一個解釋:他要擦掉的,是汗水。」

  錦曦瞬間明白了:「這說明,他在樓頂等候了一段時間,才會滴落不少汗水,需要擦拭。」

  嘮叨接口:「是了是了,所以受害者是選中的。因為如果是隨機殺人,當時是中午,樓下人來人往,他在樓頂隨便開槍都能幹掉幾個。他卻專門等了這麼長時間,就是為了殺那兩個人!」

  五個人都沉默下來。

  錦曦不得不承認,韓沉再一次讓她感受到了傳統刑偵推理手法的魅力所在。

  她的犯罪心理,是從罪犯的種種行為,推斷出這個人的性格和特點。

  而他,卻是敏銳捕捉到現場每一個看似無關緊要的細節,尋找到邏輯的漏洞;或許是一塊不應該被擦乾淨的地面,或許是午夜不應該響起的一縷鐘聲,從而推斷出唯一準確合理的解釋。

  她是不是應該叫他邏輯帝?

  結果沒想到,這次,嘮叨居然跟她心有靈犀了。他無比感嘆地說:「老大,你簡直就是邏輯帝啊!難怪數學那麼好!」

  小篆:「是啊是啊。」

  韓沉笑了笑。

  像是察覺到她的眼神,他抬眸看過來。

  漆黑的眼,彷彿還殘留著下午將她從地上拖起那時的,幽冷迫人。

  錦曦笑笑,坦然平和。

  他移開目光:「現場還有一個點不對——彈殼。」

  嘮叨接口:「是啊。我之前也在想。槍擊案發生後,當地派出所接到報警趕到現場,至少也要十多分鐘。他從樓頂離開到停車位我們測試過,5分鐘不到。他完全有時間撿彈殼,為什麼不撿呢?

  他使用的狙擊槍,在國內本就很少,黑市流通也不多。有了彈頭和彈殼,局裡十天就能給出準確報告:這些子彈是從一把什麼樣的槍裡射出來的,使用了幾年,甚至產地哪裡、哪一年產的、可能從哪些渠道購買,過去是否有類似案件使用過這把槍……這樣留下太多線索,我們順藤摸瓜查到他的機會很大。」

  韓沉微闔眼眸,神色淡漠:「職業殺手,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他不撿,只有一個原因——不需要。他已經不在乎了。」

  其他四人都是一愣。

  韓沉將耳朵上的煙取下來,含在嘴裡。

  「這就有了個邏輯悖論。」他說,「他擦掉汗水,是不希望我們檢驗到他的DNA。如果留下汗水,兩三天時間,我們就能確定他是誰。然而彈殼他又扔在了現場。」

  錦曦心裡突然一震,脫口而出:「這說明,他已經不在乎將來被我們抓到。他只是不希望那麼快被抓到。」

  韓沉抬頭,與她對視:「嗯,不僅僅是隨心所欲的殺幾個人、報復社會這麼簡單。他有一個完整的計劃,會在十天內實施完成。」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8-26 11:13 PM

第二十七章 已生暗潮

     子夜。

     錦曦一個人坐在警車裡,拿著個軟皮筆記本,正在低頭書寫。

     「連環殺手T:

     1、男性,25-35歲,體型結實,相貌普通;

     2、學歷:高中或大學本專科;

     3、偽裝職業:電腦工程師、鐘錶技師等技術類工作;具有初、中級職業證書;

     4、住址:全市2-3環間某一中檔住宅小區;

     5、開一輛黑色東風雪鐵龍-世嘉;

     6、過去三個月遭遇重大情感衝擊,譬如愛人、親人離世;

     7、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不排除身患絕症的可能。所以會不惜一切代價完成其計劃。」

     想了想,她又在下方寫到:「找到受害者之間的關聯和共同點,掌握他的行為規律,是破解計劃的唯一路徑。」

     這時,旁邊車門打開,小篆呼了口氣,坐進來。

     「他們一家都不在,問鄰居也不知道去哪兒了。打電話關機,可能太晚了吧。現在怎麼辦?」

     錦曦想了想:「沒辦法了,就在這兒等。」

     小篆點點頭,兩人一起望著前方的住宅樓。吸毒青年死者陳西賢的前女友周思涵一家,就住在上面。只是此刻,黑燈瞎火。

     今天忙到現在,能問過的人都問過了,能去過的地方也都勘測過了,除了表面看起來「不務正業」這一條,仍未發現兩名受害者之間的聯繫。

     誰都明白,殺手T明天中午,肯定還會殺一個人。他們現在就是和T賽跑,爭分奪秒,要趕在他殺人前,找出規律。

     所以,需要挖得更深。

     錦曦和小篆來查陳西賢那個車禍死了的前女友;嘮叨連夜去火車線路上,攔截死者鄭成志正從外地趕回來的同胞弟弟鄭成達;冷面去查陳西賢外地老家的親人關係了;韓沉在追查殺手T的車輛信息。

     ——

     「小白,你今天下午跑的時候,為什麼哭啊?」小篆開口。

     錦曦靜默幾秒鐘,轉頭看著他:「我告訴你,但是要保密。」

     「嗯!」

      ……

     夜色越來越深,偌大的停車場裡很安靜,大概只有他們倆在。

     錦曦講完了,頭往車椅裡一靠,看著前方。

     小篆很難得地臉色沉靜下來,望著她,半天沒出聲。

     「小白,抱一下。」他說,「沒想到你這麼癡情。」

     這時,停車場有車開進來,停在離他們挺遠的另一條車道上。資料顯示,周家沒車,估計是哪個夜歸的住戶。錦曦就沒太在意,笑笑說:「搞這麼煽情幹嘛?」

     話雖這麼說,還是伸手抱住了他。

     兩人安靜了一會兒,小篆拍了拍她的後背:「放心,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以後咱們要是碰到那個趙什麼,見一次揍一次。」

     錦曦扑哧一笑,剛要說話,就見一個人影從他們車後走了過來。

     然後……停在了車外。

     高挑的身形,俊朗的臉。漆黑如墨的雙眼,隔著車窗望著他們。

     不正是韓沉。

     錦曦的目光跟他一對,心頭微顫了一下,推小篆:「好啦。」

     小篆心中正替她憤慨呢,悶悶地說:「再抱會兒。啊,這樣我心裡才踏實。」

     韓沉又看了她一眼,抬手敲了一下車窗。

     小篆回頭,看到是他,愣了一下,立馬條件反射似地鬆手。

     「我靠……」他小聲說。

     錦曦失笑:「你靠什麼?」

     兩人推門下車。

     韓沉靠在一側車門上,看著他倆走過來。目光掠過小篆,直接落在錦曦臉上,片刻後又轉頭,看著前方。

     他是在追查車輛信息,順路經過這裡,就來看看。

     結果一來,就看到這兩人抱在一起。

     他從口袋裡摸出根煙,含在嘴裡,低頭點燃,甩了甩火柴,然後精準地彈進路旁的垃圾桶裡,轉頭看著他們。

     小篆:「老大,你怎麼來了?跟你匯報一下,周家人都不在,不知道去哪兒了。我們倆在這兒守著呢。」

     韓沉點點頭,吸了口煙,將煙夾在指間,手搭在車門上,轉頭看著錦曦:「我順路過來看看,馬上就走。」

     錦曦和小篆同時「哦」了一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篆深覺自己大概被誤會了,但事關白錦曦的秘密,又無從解釋,於是乾脆拉開車門自己坐了進去:「老大那我先打個盹兒啊,以更好的狀態迎接明天的挑戰!」

     「嘭」一聲車門關上,錦曦心中罵了句小樣兒,又看了看韓沉。他靠著沒動,側臉靜漠,也沒看她,好像真的只是抽支煙就走。

     一時兩人都沒說話。

     錦曦乾脆也去拉車門:「我也回車裡打個盹兒……」

     「我一來,一個兩個都犯睏了?」他忽然開口。

     錦曦看著他的眼睛:「呃……也不是很睏。」她鬆開車門,繞了半圈,走到他身邊,也靠在車門上,看著前方。

     韓沉繼續抽煙,沒說話。

     月亮就在頭頂,露天停車場只有幾盞柔和的燈,一幢幢住宅樓在夜里里輪廓模糊。錦曦抬頭,看著天上的幾顆星,腦子裡忽然閃過,今天下午,他把她從地上拉起來,然後給她擦眼淚那一幕。

     她靜了一會兒,開口問:「車查得怎麼樣?」

     韓沉看著前方,微闔眼眸,吸了口煙。

     「不怎麼樣。車找到了,是一輛黑色世嘉,但是套的假牌照,監控拍到他消失在一個岔路口,後面就跟丟了。交管部門還在全力偵查。」

     錦曦就沒吭聲。其實她也預感到,在這麼大的城市追捕一輛車,不會那麼容易,尤其對方還是犯罪高手。韓沉能通過現場蛛絲馬跡,鎖定這輛車,已經是很大突破。接下來就要看交管部門的效率了。

     依舊是跟時間賽跑。

     只是,歷史上哪一宗連環槍擊案,是容易偵破的?這跟別的連環殺人案不一樣,兇手遠距離射擊,現場留下的線索非常少,要快速破案,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美國的許多狙擊手案件,死亡人數都是在10人以上,FBI才將罪犯抓獲;國內遠的不說,轟動全國的周克華案就死了11人,罪犯逃亡8年,才被公安追捕擊斃。

     明天中午,很可能要再死一個人。

     她輕輕吐了口氣。

     遠處,小區門口,還有幾個路人駐足在一個小攤前,隱隱還有香味傳來。

     錦曦摸了摸肚子,自言自語:「我得去前面弄點宵夜。」剛要跟韓沉說「回見」,卻見他將煙頭摁熄,丟進垃圾桶裡:「走吧。」

     錦曦看著他的側臉:「……好。」

     ——

     燒烤攤的老闆見又有客人來,很是熱情:「想吃什麼?什麼都有!我這里乾淨又好吃,你看,晚上還這麼多人來。」

     錦曦對於路邊攤是最識貨的,看了一圈,認真點點頭,開始一樣樣地指。

     老闆笑呵呵地拿著食材,又看向韓沉:「小伙子想吃什麼?」

     韓沉雙手插在褲兜里,看一眼攤子上的各種食材:「我就不用了。」

     錦曦笑了笑:「老闆,多少錢?」

     老闆算了算,豪氣地一揮手:「六十二塊,零頭給你抹了!」

     「好。」錦曦伸手進口袋摸錢,這時就見韓沉也伸手進夾克口袋,掏出了錢包,抽了張紙幣遞給老闆。

     錦曦忙把錢遞過去:「我自己給。」

     韓沉胳膊一抬,就把她的手給擋住了,錢遞到了老闆手裡。老闆找了零,他收回錢包裡,再將錢包揣回口袋,彷彿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錦曦拿起一串烤好的丸子,咬了一口,沒說話。

     很快就烤好了。

     錦曦還幫小篆點了些東西,所以就拎在手裡,兩人往回走,她邊走邊吃。

     這時已經夜裡一點多,長長的一條林蔭道上,只有他倆並肩走著。燈光從背後射來,在路面拉出長長的影子。

     周圍有花草的香氣,但更濃郁的,是她手裡濃郁的香味。

     到底是半夜了,韓沉肚子也有點餓,被那味兒擾得也有些分神。於是低頭點了根煙,深吸了幾口,才抬眸朝身旁的白錦曦看去。

     她正在吃烤雞翅。

     身為一個美女,她吃東西的樣子還是比較斯文的。右手攥了張餐巾紙,捏住了竹籤的末端。嘴張得不大,輕輕咬了一口,然後抿著嘴,津津有味地嚼著。

     只是吃得比較快,這麼秀氣的吃法,三下五除二就幹掉了一串雞翅,將竹籤扔進垃圾桶。然後伸出小小的舌頭,舔了舔嘴唇,低頭又抽出一串香菇,一口一個。

     韓沉看著看著就笑了,慢慢抬手,吸了口煙。

     錦曦之前吃得太投入,現在才察覺韓沉似乎一直盯著她。她咬著一顆香菇,轉頭看向他。

     他身上有陣陣煙草味,臉龐在路燈下也有些朦朧。那雙眼漆黑無比,隔著淡淡的煙氣望著她。

     錦曦微怔, ​​舉起手裡的烤物:「你要嗎?」

     其實她只是隨口一 ​​句,以為他肯定會拒絕,誰知他的目光竟然很賞臉地落在她手上。

     「挑串最好吃的給我。」他低頭深吸了口煙,把煙從右手換到左手。

     這是準備開吃了?

     錦曦莫名居然有點小激動,立刻低頭在餐盒裡翻啊翻,又翻出一串雞翅給他。想了想,又拿了一串小篆最喜歡吃的韭菜,心想小篆對不住了,用韭菜在雞翅表面擦啊擦,把辣椒都給擦掉了。

     韓沉接過,咬了一口,低頭又看了看。

     錦曦:「好吃嗎?」

     「嗯。」

     錦曦微微一笑。

     韓沉很快就吃完了,將竹籤丟進路旁垃圾桶裡。

     「還要嗎?」

     他吸了口煙,搖頭。

     錦曦也吃得差不多了,雙手背在身後,跟他一起朝前走。

     兩人都安靜著,只有腳步聲輕響在路面上。

     錦曦一低頭,就看到兩個人的影子,並肩映在馬路上。他的影子就跟本人一樣,挺拔漂亮。寬而勻稱的肩膀,筆直的腿。還有修長的手臂,垂落在身側。

     不知怎麼的,錦曦下意識抬眸,看向他垂在身側的手。

     他穿的是黑夾克,露在外面的手掌,更顯得白皙而骨節分明。左手夾著根煙,右手空著……

     錦曦的掌心忽然就浸出了微微的汗。

     她被腦海裡的念頭灼了一下。

     心想真是月黑風高孤男寡女,她居然鬼使神差地想,他是不是會牽她的手?

     她立刻神色如常地將自己空著那隻手插入口袋裡。

     而韓沉抽著煙,周圍很靜,他的目光也落在地上兩個影子上。

     然後就看到錦曦把左手插回了口袋裡。

     他的呼吸間噴出淡淡的煙霧,然後抬頭看著前方。

     ——

     剛走到停車場入口,韓沉手機就響了,是嘮叨打來的。

     他接起,朝旁邊等著的錦曦擺了一下手,示意她先走。

     錦曦點點頭,她還得去給小篆送燒烤,涼了就不好吃。兩人便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韓沉走到自己車旁,一抬頭,遠遠看見錦曦已經走回警車旁,拉開門坐了進去。

     韓沉也坐進車裡。

     嘮叨打電話來,是匯報尋找鄭成志的弟弟——鄭成達的情況。

     「老大,我還沒找到人。」他的聲音有些無奈,「鄭成達沒坐火車,聽他老鄉說是為了省錢,跑去坐了汽車。上海跑嵐市的客運大巴太多了,還有一些私人的客車,我得一輛輛查。我已經讓人在嵐市汽車站那邊盯緊了,一發現他,馬上帶回來問。」

     「嗯。」韓沉又問了他其他一些情況。掛了電話,他又逐個打給冷面、秦文瀧等人通氣。

     放下電話,已經兩點了,過去了半個多小時。

     他往椅子裡一靠,拿起瓶水,喝了幾口。

     現在只能等待。等待任何一條線索能有所突破。

     再抬頭望去,錦曦那輛車看起來安安靜靜。

     他靜了一會兒,推門下車。

     一走到後門,就看到錦曦閉著眼,斜靠在後座上,已經睡著了。駕駛位的小篆聽到動靜,推門下車:「哎,老大,我們都以為你走了。小白睡了,我值前半夜,她值後半夜。有事嗎?要不要我叫醒她?」

     「不用。」

     韓沉低聲把其他方面情況,簡單跟他說了一下,最後叮囑一旦發現周家人蹤跡,馬上匯報。

     小篆連忙答應下來。

     韓沉又看一眼後座的錦曦,問:「你就讓她這麼睡?」

     小篆丈二摸不著頭腦,看了看她,遲疑開口:「啊,那要怎麼睡,她都是這麼睡的……」

     韓沉的手扶在車門上,眼睛看著白錦曦:「行了,你去忙你的。」

     小篆「哦」了一聲,又坐回車裡,將筆記本電腦放在腿上,繼續查詢資料。

     韓沉低頭看著車裡的白錦曦。

     秋天了,天氣涼快,車窗是開著的。她沒有平躺著,而是歪歪地靠在一側座椅裡。她只穿了件薄運動外套,鞋已經脫了,腿蜷了上來,露出白色的襪子。一隻手枕著臉,另一隻手抱著膝蓋。

     韓沉脫掉夾克,拉開車門,彎腰探進去,蓋在她身上。

     她一動不動。

     韓沉雙手摁在座椅上,抬頭看向她的臉。

     這是他第三次看到她的睡顏。依舊是印像中的樣子,睡著的她看起來沒有睜開眼時那麼清艷奪目,嘴似乎習慣性的微嘟著,神態有點嬌憨。

     韓沉無聲地笑了笑,剛要起身離去,誰知錦曦卻像是有點熱了,嚶嚀一聲,皺著眉,動了動。

     然後膝蓋上的手就緩緩滑下來。

     剛好落在他的手背上。

     韓沉倏地抬頭看向她的臉。而她不知在夢見了什麼,眉頭慢慢舒展開,然後五指輕輕抓住了他的手掌,不動了。

     他靜默片刻,想要抽手。誰知剛一動,錦曦的手便抓得更緊,五指深深扣進他的掌心裡。

     牢牢的,好像怕就此失去。

     ——

     小篆低頭工作了一會兒,才發覺韓沉還沒走,而是在後座坐了下來,一隻手搭在車門上,正在抽煙,臉色靜漠,好像在想事情。

     他也看到了他只穿一件襯衣,夾克蓋在了錦曦,頓時有點不好意思。他覺得自己對夥伴的關心太少了!

     「老大,你覺得這案子能破嗎?」他小聲問。

     韓沉抽了口煙,答:「能。關鍵是時間。」

     一句話說得小篆的心情也沉重起來,嘆了口氣。

     韓沉慢慢抽著煙,看著窗外的夜色。

     而他的黑色夾克之下,錦曦的手依舊將他的手緊緊抓著。她沒有再動,他也沒動。

     腦子裡,卻忽然想起今天下午那一幕。

     向來神色飛揚的草根神探白錦曦,蹲在一地夕陽中,雙手抱著膝蓋,哭得那麼傷心。

     而當她抬起頭,他看到她淚水滿溢的雙眼,忽然就感覺到心臟部位一陣刺痛。將她從地上拉起時,只差那麼一點,就會把她扣進懷中。

     ……

     不是沒有動心,不是沒被誘惑。

     所以後來不再回覆她的短信,讓一切重新歸於平靜。

     她卻再次來到他的面前。

     再次誘惑。

     他想就這樣保持上下級的關係,可以與她保持清醒的距離。他對自己的理智和自製力很有信心。時間一長,一時的誘惑和心動,都會淡去。

     她卻這樣在他面前哭。

     ……

     他轉頭,靜靜看著她的臉。

     是不是她的心中,也有難以忘卻的人和感情?才會哭得這樣傷心。

     心口深處,不知何處,慢慢有點疼。

     他再次看向窗外。

     又抽了一會兒煙,手背無聲地一翻,她的手就徹底落在他掌心中,被他反握住。

     ——

     錦曦醒的時候,韓沉早走了。只看到蓋在身上的夾克,慢慢坐起來,幫他疊好。

     小篆跟她交了班,就開始呼呼大睡。錦曦下車走了一圈,感覺神清氣爽,坐回車裡,繼續監視等待。

     到了早上八點多,功夫不負有心人,在上班的人潮裡,竟然終於看到周家一家三口,從小區外走了進來。

     錦曦一把拍醒小篆,兩人跑了過去。

     周父手裡提著個印著「市人民醫院」的塑膠袋,看來是剛從醫院回來,難怪徹夜不歸。周母神色很疲憊,身旁跟著小女兒周思琳。資料記載,她今年十九歲,比亡姐周思涵小三歲。

     錦曦和小篆亮了證件,周父很疑惑:「警察同志,有什麼事嗎?」

     錦曦答:「周大叔,是這樣。很抱歉打擾你,您大女兒,生前有個男朋友叫陳西賢……」

     她才剛提到這個名字,三人臉色就變了。周父轉頭看著妻子:「你先帶思琳上去。」

     周母點點頭,周思琳也是神色複雜地看一眼錦曦,跟母親上了樓。

     周父轉身看著他們:「警察同志,那個畜生,跟我們家沒有半點關係。你們要問,去找別人!」

     他的聲音很嚴厲,轉身就走。小篆連忙攔住他:「大叔!陳西賢昨天被人殺死了!」

     這話起了作用。周父一愣,表情也有些震驚。但他接下來的反應完全出乎錦曦二人預料。

     他笑了出來,是那種充滿恨意和快意的笑:「太好了!太好了!老天有眼啊!死得好,死得太好了。我今天回去要好好喝一杯,老天有眼哪!」

     錦曦和小篆對視一眼。

     他的腳步竟然有些踉蹌。錦曦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周先生,為什麼?你們跟陳西賢有什麼恩怨?」

     周父看著她,眼睛慢慢紅了:「人都死了,我也不怕丟人了。警察同志,如果不是陳西賢這個禍害,我女兒怎麼會死?如果不是他吸毒,跟我女兒要錢。我女兒又怎麼會在半夜送錢的路上,被幾個混混……她一直不肯報警,我們也忍了,要她跟那個畜生也斷了來往。可後來她就變得精神恍惚,沒多久就出了車禍……這種人死一個,社會的禍害就少一個。你們還查什麼?誰殺了他,誰就是我周家的大恩人!」

     ……

     駕車離開周家樓下時,錦曦抬頭,就看到周家三口,全站在陽台上,遠遠地望著他們,看不清楚表情。

     小篆沉吟了一會兒,說:「沒想到還有這一層,周思涵的死,是由陳西賢間接造成的。」

     錦曦一直蹙眉沉思,聞言掏出手機,剛要打給嘮叨,誰知手機屏幕上,嘮叨的電話就打進來了。

     「白妹,我已經截住了鄭成達,深入淺出地盤問過了!」他的聲音聽起來也很嚴肅,「不對啊,在我的逼問下,鄭成達的情緒變得很激動啊。他居然對他哥哥很有意見,他說母親身體一直不錯,走路也很小心。他堅信她的死不是意外,是哥哥為了獨占拆遷賠償房子和款項,把母親從樓梯上推下去的!」

     錦曦心頭猛地一震。

     是了,果然是這樣。

     之前他們就注意到,兩個死者,最近都死了親近的人,感覺其中一定有什麼關聯,才來深挖這兩條線。

     儘管還不知道殺手T是如何從人群中找到這些目標的,但他的殺戮,不僅僅是針對無用之人這麼簡單。

     他是為了懲罰!

     剛才周父說,周思涵在半夜去送錢的路上,被人強姦。錦曦從警多年,很清楚有的吸毒者,已經泯滅人性。這樣的例子曾經發生過多次,男人為了換取毒品,故意設陷阱,讓自己的女人遭罪。

     這麼說來,T殺的兩個人,很可能都是背負了人命,卻未遭到法律懲治的人。

     「馬上去找韓沉!」錦曦說,「規律找到了!」

     但是……可能已經來不及了。

     ——

     中午12點10分。

     嵐市各個區,已到處是巡邏的警察。全市交通、公共場所的每一個攝像頭,都嚴密監視著周圍的動態。

     黑盾組和刑警隊的所有人人,都散佈在各個城區,協助轄區警察布防。

     但這無異於大海撈針。

     「砰」。

     一聲清脆的破空聲,不知在這個城市哪個角落響起。不被旁人知曉,也不被警察們洞悉。

     只有躺在家中沙發旁地上的年輕女孩,一下下地抽搐著,胸口湧出陣陣鮮血。

     十五分鐘後。黑盾組眾人接到電話——

     「第三名受害者出現了。她叫陳燦爛,二十一歲。」通報情況的刑警說,「她與去年12月的一宗交通事故有關,據說是她酒駕,撞死了個小女孩。後來家里花錢,找了她一個朋友頂罪。這件事當時在網上吵得很兇。所以接到報案趕往現場的民警,當場就認出了她。」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8-27 10:06 PM

第二十八章 飛翔小鳥

     第三名受害者陳燦爛的死亡現場,與前兩起案件,如出一轍。

     中午時分,心臟中槍,一槍斃命。當時這位富家女剛剛起床,沒走幾步,就迎來了死神。

     ……

     黑盾組辦公室。

     韓沉、白錦曦、嘮叨、冷面,每人手裡夾著支煙,一下接一下地抽著,同時翻看著案發現場的資料。小篆用力嚼著口香糖,同樣神情肅穆。

     「三名受害者沒有任何交集,沒有出現在任何同一事件裡。」韓沉放下資料,眼睛環顧一周,「只有一種方式,將他們與T聯繫在一起——」

     錦曦接口:「網絡。」

     嘮叨疑惑道:「可是除了陳燦爛的事網上鬧得很兇,前兩名受害者都是名不見經傳的小市民。T是從哪裡知道他們背負了人命呢?」

     韓沉吸了口煙,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我們又是從哪裡知道的?」

     其他人都是一靜。

     「周家的人!還有鄭成志的弟弟鄭成達!」小篆驚訝出聲,「難道是他們告訴了T?可是他們怎麼會認識T?」

     韓沉眼睛望著景色平靜的窗外:「請回來問問就知道了。」

     ——

     首先被帶回來的,是周家三人。

     按照錦曦的囑意,他們三人被分開訊問。果然不出她所料,周父和周母,對於所謂「T」的存在,一頭霧水。就如同之前他們聽說陳西賢的死訊那樣震驚。

     錦曦端著兩杯咖啡,走入周家小女兒、周思琳所在的訊問室。

     早前見面,她就覺得這女孩神態有點不對。現在想來,十九歲的她,當然比父母更熟悉網絡,更有可能與T結識、並且告訴他亡姐的事。

     畢竟年紀小,周思琳看起來很緊張,接過咖啡後,手指不停在杯子邊緣滑動。但緊張的神色中,又帶著幾分毅然。

     錦曦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問:「你是怎麼認識他的?」

     這問題顯然令她措手不及,呆了呆答:「誰?你說誰?」

     「T。」

     周思琳沉默幾秒鐘: 「我不知道,不認識。」

     錦曦放下咖啡,身體往前,目光專注地盯著她:「思琳,現在,這個叫T的人,正拿著一把狙擊槍,狙殺這個城市裡的人。他已經殺了三個人,包括陳西賢。也許你覺得陳西賢死有餘辜,但是你知道嗎?T曾經是職業殺手,而他現在心理狀況很可能已經不正常。換句話說,他現在殺的也許是有罪之人,可繼續放縱下去,誰知道他會不會對普通人大開殺戒?」

     周思琳咬著下唇不說話。

     「我知道你感激他,想要保護他。」錦曦慢慢地說,「但現在你說出來,其實是幫他。在他犯下更多錯誤之前,你也不想T最終成為失控的連環殺手,被所有人鄙視痛恨吧?」

     ——

     根據周思琳提供的線索,小篆和錦曦立刻登錄了嵐市最大的城市論壇:長江白鶴BBS。

     而在警方盤問下,一直守口如瓶的鄭成達,終於也不堪壓力,承認是在這個BBS,與T交談過。

     沒費多少功夫,小篆就從BBS裡找到了當日,周思琳和鄭成達分別發的帖子。

     原來,跟其他知名論壇一樣,長江白鶴BBS,也經常有人將現實中求助無門的冤屈和不平事,發佈到網上,渴望獲得輿論關注和幫助。只是現在這種「伸冤」的帖子,實在太多。網友大概也麻木了。所以除了少數熱門的話題,其他很多帖子都無人問津。甚至還會遭到網友嘲笑。

     周思琳和鄭成達,就是這樣的例子。

     周思琳在主貼裡,痛訴了陳西賢對亡姐的種種,並且直接寫到:她姐姐那天被人強姦回到家中後,曾告訴她,在巷子裡看到外面有個人影,覺得很像陳西賢。姐姐太傷心絕望,這件事也不讓她告訴父母。現在姐姐車禍死了,又沒有當日證據,她想找陳西賢報仇都不能夠,懇請廣大網友聲討這個喪盡天良的吸毒者。

     帖子的回複數只有一百多條,大部分是支持和安慰她的,但也有些恥笑和咒罵。說她姐姐太蠢,說她編故事騙關注。甚至還有人回覆說:妹妹,上照片啊,不上照片我們怎麼知道你說的真的假的。

     T的回覆,是在80多樓出現的,回帖ID就是「T」,周思琳的ID是「飛翔的孤鳥」。

     「T:你說的是真的?

     飛翔的孤鳥:如果我說半句假話,就讓我死無葬身之地!

     T:我明白了。」

     周思琳發帖是在三個月前的某一天,大概過了四五天,T又來回帖了。

     「T:他會受到懲罰。

     飛翔的孤鳥:你是誰?」

     T卻一直沒有再回覆。

     查閱鄭成達發的帖子,兩人對話過程也極為相似。

     「T:你說的是真的?

     達人達己:我拿性命發誓!那是我親娘!房子、拆遷款我都不在乎,我一分錢不要,我媽不能這麼死!

     T:好。

     ……

     T:他會受到懲罰。

     達人達己:什麼意思?

     達人達己:人呢?」

     ——

     不出所料,第三名死者陳燦爛的事,也被網友捅到了這個論壇上。不過這件事網絡關注度很高,回帖數也很多,但並沒有看到T的回覆。

     小篆立刻搜索了該論壇過去所有的帖子,結果是令人震撼的——過去一年裡,T回覆過的帖子,一共有13個。

     黑盾組辦公室裡,眾人神色肅穆。

     「所以……」嘮叨開口,「明天開始,我們需要保護的對象,是13個?」

     小篆翻了翻資料,答:「不,是9個,其中有4個人,在過去一年裡已經死了,或者被判刑入獄了。」

     嘮叨輕聲說:「其實這哥們兒,也是在為民除害啊。唉!」

     其他四人全看著他,沒出聲。

     韓沉戳熄煙頭,站起來:「我去找局長,立刻全市布防。」

     ——

     傍晚六點。

     距離陳燦爛死亡已經過去6小時,距離T狙殺下一個人,還有18小時。

     錦曦一身疲憊,推開辦公室的門。她剛從西城區警局回來,配合他們對轄區裡的2個「目標」進行保護和布防。

     9個可能目標,這個工作量是巨大的。既要對他們進行24小時貼身保護,又要不動聲色地在周邊高樓布防、守株待兔,這樣才能在T明天出現時,將他一舉抓獲。

     不過,能將範圍縮小到這一步,已經是非常巨大的突破了。彷彿離破案只有一步之遙。

     嘮叨他們都去其他區布防了,辦公室一個人都沒有。錦曦摘下帽子,原地坐了一會兒,起身,推開旁邊會議室的門。

     結果一抬頭,就看到裡面還有個人。

     韓沉雙手插褲兜里,站在白板前,轉頭看向她。

     「西城布好了?」

     「嗯。」錦曦走到他身邊,雙手一撐,坐上桌子,跟他一起看著白板。

     白板左邊,貼著全市地圖。上面已經用紅筆,標出了9名可能目標,明天中午12點會在的位置。還標出了前三名受害者的遇害地點。白板右邊,則貼著他們的照片。

     錦曦:「你想進一步縮小目標範圍?」

     韓沉也往桌子上一靠,低頭點了根煙:「嗯。」

     「那有什麼發現?」

     韓沉含著煙,左手將右手的衣袖挽起來,再從桌上拿起支筆。細細長長一支筆被他握在手裡,越發顯得他的手修長漂亮。而他眉目專注地盯著地圖,側臉輪廓顯得愈發鮮明。

     錦曦的目光就這麼不自覺被吸引了,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目光移到地圖上。

     他在前三名受害者的地點附近,畫了三個圈。

     「這些地方已經發生了命案,我們肯定會嚴格布防,警力巡邏也會更嚴密。所以他不會再選擇這周圍的目標。」他說。

     錦曦循著他的筆鋒望去,除了三名死者,還有兩個目標,被圈了進來。

     她點頭:「所以這兩個人,明天被選中的機率不大。」

     那還剩下7個。

     韓沉卻吸了口煙,側頭看著她:「犯罪心理專家,有什麼意見?」

     他這話說得輕慢平緩,錦曦也不知道他是按照慣例微諷呢,還是就這麼一說。她想了想,抽走他手裡的筆,站到白板前,從那堆照片裡,圈出了兩個人。

     「第一個鄭成志,不孝、罔顧親情、弒母; ​​第二個陳西賢,對愛情不忠,毀掉了自己的女友。」她抬頭盯著照片,「你看,剩下這7個,1個是被人指責虐待女兒、間接導致女兒被拐失蹤;1個是丈夫外遇,妻子難產、精神壓力大導致母子雙亡;還有1個,上班時間玩忽職守,導致同事事故死亡。但因為他是企業領導的兒子,後來讓人頂了罪。這個、這個……」她又點了兩張照片:「也是類似。這5個人,都跟家庭、責任有關,跟前三名死者,有些類似。」

     「但是剩下這兩個人……」她指著自己圈出來的照片,「第一個,中學副校長,盛傳他過去在下面縣里任職時,猥褻過一名年輕女學生,但是當事人後來意外落水,這件事就不了了之。而他因為教學業績突出,還調到本市了,身為教師,卻沒有師德。」

     韓沉抽著煙,靜靜地聽她分析。

     「還有這個,一家小商務公司老總。據說過去經常參加暴力拆遷,也間接鬧出過人命。為了經濟利益,不擇手段。只是時間久遠,沒有直接證據。」她慢慢地說,「「懲罰」 ,本身就帶著「警示」的意味。對於T來說,他不可能殺完世界上所有這樣的人,也不能完全確保把全部目標都殺光。所以,如果我是他,我就會先殺更有典型性的人。」

     兩人都安靜下來。

     錦曦說得有點口乾,眼睛看著白板,伸手就去端茶杯。

     誰知手指剛觸到杯壁,就感覺到幾根溫涼的手指,覆在自己手背上。

     她心裡倏地一抖,轉頭望去。

     韓沉也側頭看著她,臉色平靜,眼睛深黑如墨。

     原來是兩人同時伸手去端中間的那杯茶,手就覆在了一起。

     錦曦笑笑,先他一步把茶杯端起來,而手背也不可避免地從他掌心擦過。

     「想喝自己去倒……」話音未落,她忽然反應過來,看著手裡的紙杯。她剛才進來的時候,好像沒有倒茶。

     一愣神的功夫,韓沉的手已經伸過來,把紙杯從她手裡拿走。

     「想喝自己倒。」他將她的話原樣奉還給她。

     「等會兒!」她跳下桌子,伸手就去搶。誰知韓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另一隻手舉起杯子就要喝。

     這人!又故意欺負她吧?錦曦哭笑不得,另一隻手還在掙扎去勾杯子:「這杯茶我剛才……」

     結果他手往前飛快一抓,居然使出了擒拿格鬥術裡的招式,一隻手就把她兩隻手腕都給扣住了。錦曦本就跟他站得近,這麼拉扯之下,整個人幾乎都貼在他懷裡。而他彷彿絲毫未覺,神色淡然地抬頭,慢慢把茶給喝光了。

     錦曦被他抓著雙手,心突突地跳,想掙又掙不脫。他將空紙杯往桌上一丟,這才鬆開她的手腕,彷彿剛才只是同事間再正常不過的一次玩笑,他摸出根煙含在嘴裡,什麼也沒說,走了。

     錦曦一個人站在會議室裡,摸了摸剛才被他捏住的手腕。居然還有點疼。

     原本剛來嵐市時,她對著他,的確是有些心猿意馬。結果一進黑盾組,就來了連環狙擊大案,忙得昏天暗地,心裡那點細碎的念頭,也丟到了九霄雲外。跟他更多是思維上的碰撞和欣賞,不會像一開始那麼心潮漣漪,但時時刻刻都在變得更熟悉、更默契。這種感覺也很好。

     可剛剛這麼一鬧,心跳怎麼這樣快呢?

     ——

     韓沉出了會議室,走到自己位置坐下。

     夾著煙,等了一會兒,卻發現她一直沒出來。

     伸手,將領口的釦子解開一顆,吸著煙,看著窗外的暮色。

     這時手機響了。

     嘮叨的聲音聽起來很興奮:「哈哈老大!表揚我快表揚我!我知道兇手明天要殺誰了!」

     韓沉笑了笑:「是那個副校長,還是商貿公司老總?」

     「哎?你怎麼知道!」嘮叨更興奮了,語速極快含糊不清地說,「我神就是我神啊……是副校長!剛才我深入盤問他,這些天有什麼異常情況發生,哪怕是很小的事!還告訴他前幾個受害者都是被一槍命中心臟。他一下子就嚇軟了,說四天前,他被人用紅墨水打中左胸,還以為是有人惡作劇呢。我問了其他目標,暫時沒有出現相同情況,可能T還沒對他們下這個紅色死亡通知書呢!可惜前三個死者已經開不了口,不知道是否也被射中過。不過我想肯定是……」

     掛了電話,韓沉再次走到會議室門口。

     卻見錦曦一隻手托著下巴,背對他坐在桌上,不知道在沉思什麼。明明一個婀娜美女,神態舉止卻像個假小子,偏偏還挺自大臭美。

     「白錦曦。」

     錦曦轉頭望著他。

     他雙手往褲兜一插,轉身往外走:「跟我走。看看這次你有沒有蒙對。」

     ——

     次日中午。

     市藍英中學,中心辦公樓頂層,副校長辦公室。

     被選定為目標之一、並涉嫌曾經猥褻女學生的副校長羅開舫,已經被警方秘密帶走了。等待他的,既有24小時貼身保護,又有對昔日事件的深入調查。

     今天天氣很好,晴朗、無風,適合狙擊。

     這幢辦公樓周圍、可以作為狙擊點的位置,都已於昨天半夜,埋伏了警力。只要T出現在任意地點,就會立刻被抓獲。而校園中、各條主要幹道上,也分佈了便衣警察,警惕地監視著每一個行人。校外各條交通線路,都被嚴密監控,只要那輛黑色世嘉出現,就會被立刻鎖定。

     校長辦公室裡,一名身材與羅開舫酷似的中年刑警,穿好防彈衣,面容也做了專業偽裝,坐在辦公桌前在看報紙,作為誘餌。

     黑盾組眾人,則潛伏在樓下的一輛商務車中,通過多個監視器,觀察著現場周圍的環境。

     時間一分一秒,接近十二點。

     每一名警察,都在心中暗暗捏了一把汗。

     黑盾組每一名成員,也都全神貫注,沉肅無比。

     他們都在想一個問題——

     T,是否真的會出現?

     只存在於傳聞中的職業殺手,是否會背著他的狙擊槍,走入世人的視線裡?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8-28 10:01 PM

第二十九章 T的計劃(一)

     11:50。

     每個警戒點上的警察,都變得更加緊繃。他們看著自己的巡視範圍裡,是否有任何可疑人物出現。

     12:00。

     黑盾組的人坐成一排,盯著每一個監控畫面。小篆緊張得拿起水瓶,卻忘了喝。

     還沒出現。

     12:10。

     依舊沒出現。

     12:20、12:20、12:30……

     所有監控器裡,一片寧靜。

     偽裝成目標人物的刑警,在報紙後悄悄拿出紙巾,擦了一下額頭的汗水。

     ……

     12:45,監控車內。

     韓沉的手機突兀地響起。他冷著臉接起,是刑警隊長秦文瀧親自打來的。

     「出事了。」秦文瀧在那頭說,「20分鐘前,網絡上有人爆出了這次的連環狙擊案件,還稱T為「嵐城遊俠」,現在整個網絡已經傳瘋了。」他頓了頓:「T也許看到了。」

     韓沉將手機往桌上一丟,站了起來:「通知各單位:撤。T不會出現了。」

     ——

     媒體和網絡,歷來就是把難以掌控的雙刃劍。有時候會是警方偵緝的助力;有時候,卻會是極大的阻力。

     譬如這次,一名常混「長江白鶴BBS」,並且嫉惡如仇的大學生,在得知陳燦爛的死亡事件後,又非常敏銳地與此前坊間已有傳聞的兩起槍擊案聯繫在一起。

     周思佳和鄭成達的帖子,當日他都有回覆支持過。所以他很快就做出大膽推測:有一名連環殺手,專殺未被法律懲治的惡徒!他立刻激動地發了一個名為《嵐市遊俠:正義的連環殺手就在我們身邊!》的帖子。由於幾個月前,陳燦爛案就引起網友廣泛關注。所以這個帖子一發表,立刻被瘋狂轉載關注。警方發現時,已經來不及阻止。

     ……

     黑盾組辦公室內。

     嘮叨一拍桌子:「靠!這網友真是壞事兒!T看到帖子,自然猜到,警察也找出了被害者之間的聯繫。他還怎麼會按計劃出現?這真是……跟T失之交臂啊!差一點就能抓住他!」

     大家都沒說話。

     韓沉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抬眸看著他們:「不一定。陳燦爛網絡關注度本來就很高,T也許早料到了,警方會順藤摸瓜,鎖定他剩下的目標。」

     嘮叨:「你的意思是……」

     「也許他今天根本就沒打算來。」

     眾人都是一靜。

     韓沉微微低著頭,左手手指在茶杯上輕輕摩挲,右手扣在桌面上。錦曦望著他的臉,開口:「那他接下來的計劃是什麼?」

     是啊。身為一個狙擊手,他挑中、監視一個目標,並且制定狙擊計劃,是需要時間的。這就是他為什麼幾個月前就聯繫了那些發帖人,直到今日才動手的原因。黑盾組在其他論壇廣泛搜索,並沒有找到T的存在。既然現在,他剩下的目標,都被警方納入羽翼之下——

     那他接下來的計劃,到底是什麼?

     他想做的事,到底是什麼?

     韓沉放下茶杯站起來:「讓交管部門抓緊查那輛車,明天的保護計劃繼續。」

     ——

     新一輪爭分奪秒的對抗,開始了。

     深夜。

     錦曦一個人坐在會議室裡,望著白板上的地圖,蹙眉沉思。

     儘管他們今天,也許從T的手裡救下了一個人。但一支狙擊槍,藏在人群裡,再厲害的神探,也是防不勝防。

     她輕輕嘆了口氣。

     這樣一個連環殺手,簡直是神也無法阻擋。

     身後的門輕輕一響,是韓沉和冷面走了進來。冷面手裡還提著幾個盒飯,隱隱有香味傳來。

     「吃吧。」冷面在她面前放下一盒,就繞回去,跟韓沉並肩坐了下來。

     「謝謝。」錦曦打開飯盒,拿起筷子,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有時候會停下來,手撐著下巴,發呆。

     「在想什麼?」

     錦曦抬眸,看著對面的韓沉。

     他已經吃完了,身體往椅子裡靠著,一隻手搭在扶手上,另一隻手一下下撥動著紙飯盒的蓋子。

     錦曦把筷子往嘴裡一含:「在想T。」

     韓沉看著她一會兒,移開目光。

     「有什麼新想法?」倒是冷面開口了。他本就生得劍眉星目,雖然永遠一張冷臉,但這麼專注地看著你,倒顯出幾分純摯的可愛。

     「我在想T這個人的性格。」錦曦放下筷子,雙手平放在桌面上,「你們想,他在論壇回覆的語氣。「我明白了。」「好。」「他會受到懲罰」 。雖然話不多,但是有兩個明顯特點:

     一、簡明扼要,絕不說廢話,個性比較鮮明,十分內斂;

     二、他並不是很強調「我」。」

     冷面聽得十分專注,韓沉也眸光幽沉地盯著她。

     錦曦接著說道:「有些人懲罰,是為了當英雄。甚至就此成名,獲得媒體和大眾關注;但有的人,卻只是為了道德觀,並不在乎自我從這個事件獲利。T始終沒有這麼說過:「我會讓他受到懲罰」,他潛意識裡似乎並不想強調「我」的強大。而且這件事現在網上已經傳瘋了,剛才我看論壇,他已經有了大量粉絲,在網上瘋狂呼喚他出現。如果他是一個追求名利的人,現在只要網絡稍微露面,就能享受站在道德製高點的審判者的感覺,享受網友的簇擁。但是他沒有,他一直沉默、低調。」

     「一個好殺手?」冷面低頭扒了口飯。

     錦曦想了想答:「雖然用「好」字很不合適,但是跟其他「壞」殺手相比,他確實很不一樣。」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8-28 10:07 PM

第二十九章 T的計劃(二)

      她的話,令兩個男人都沉默著。

     過了一會兒,冷面站起來,錦曦幫著把飯盒收拾,他拎了出去。

     會議室裡就只剩下她和韓沉,相對而坐。

     韓沉點了根煙,眼睛看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麼。錦曦打了個哈欠,畢竟昨晚就沒睡幾小時,也有點扛不住了,起身走到角落的沙發里,躺了下來。

     「我睡了,你自便。」她蹬掉鞋,身體陷進軟軟的大沙發里。會議室擺了兩張長沙發,本就是供組員們臨時補眠用的。

     燈光柔和,韓沉遠遠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漆黑難辨。他坐在原地,沒說話,繼續抽煙。屋子裡很安靜,錦曦看著他的側臉輪廓,心情慢慢變得柔軟。

     抽完了一支煙,他將煙頭摁熄在煙灰缸裡,抬眸看向她,眼裡倒是閃過很淡很淡的笑意:「還沒睡著?」

     許是子夜太安靜了,他的嗓音聽起來也有了幾分溫和意味。

     錦曦慢吞吞地答:「快了。」

     他卻忽然站起來,朝她走過來。

     錦曦不發一言看著他走近。

     耳朵裡只有自己忽然變得清晰的心跳聲。

     他的袖子是挽起的,領口微微敞開,短髮垂在額頭,眼睛漆黑得如同墨色渲染。

     「睡不著?」他雙手插褲兜里,低頭看著她。

     錦曦雖然平時很注意形象,但辦案期間從來不拘小節。跟任何一個刑警一樣,到哪兒都能我行我素地酣睡。有時候躺在麵包車車廂的地上,都能睡一覺。

     可此刻,在韓沉的目光注視下,居然會感覺一絲不自在。

     好像一個女人,在男人面前,這麼大刺刺地躺著,是件很不文雅的事。

     頭頂忽然一重。然後就感覺到微涼的手指,在自己髮間穿過。

     是韓沉伸手揉了一下她的頭髮。

     錦曦一動不動。

     「瞪我幹什麼?」他神色淡然,嗓音輕慢,「還不睡?」手插回褲兜里,轉身走了。

     錦曦抿了抿嘴。明明是他先走到她跟前說話的。

     他走到門口,伸手摁下電燈開關,帶上了門。

     燈光熄滅,屋內瞬間一片漆黑。

     錦曦閉上眼。

     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忽然聽到「吱呀」一聲門響。她睜開眼,就見一個人走了進來。門外的燈光照亮他的身形輪廓,卻是冷面。

     他反手帶上門,但是沒有關嚴,而是半掩著。然後默不作聲走到另一張沙發前,躺了下來。

     錦曦看著他的動作,剛要閉上眼繼續睡。忽然就聽到冷面開口:「他睡外面了。」

     錦曦怔了一下:「哦。」

     ——

     天濛濛亮時,錦曦醒了過來。

     隔壁沙發,冷面背對著她,還在睡,有低低的呼嚕聲。錦曦輕手輕腳站起來,推門走了出去。

     一抬頭,就見門邊的雙人沙發里,躺著個人。

     正是韓沉。

     而嘮叨和小篆大概還在外頭,徹夜未歸。

     錦曦腳步放得更輕,從他身邊走過。一低頭,卻停住了。

     他一米八的個子,雙人沙發長度當然不夠。頭枕在扶手上,墊了個靠墊,腿卻全懸在沙發外,鞋都沒脫。清晨涼意浸人,他身上就搭了件夾克。

     錦曦默默地想:這傢伙為什麼不睡裡面的大沙發呢?冷面比他矮,讓冷面窩在這個小沙發里嘛。

     雖然這麼想,她還是躡手躡腳走回會議室,拿了條薄毛毯出來,在他跟前蹲下,慢慢搭了上去。

     隔近了看,他的臉更顯得白皙,鼻樑挺拔,輪廓清晰。男人身上有微微的熱氣,還有輕淡的煙草氣息。錦曦替他掖著毛毯,目光卻落在他手上。

     他的手輕垂在沙發旁,修長、骨節分明。錦曦今天才發現,他的右手虎口旁,還有一道淺淺的傷痕。不過誰身上沒點兒傷呢?錦曦左腰上,也有某次抓捕犯人時被刀割傷的痕跡。

     這一生傷痕也許無數,卻不必對人提起。

     只因為他們都是刑警。

     正走著神,突然就見睡夢中的韓沉眉頭一蹙。然後她還沒得及做任何反應,就感覺到一股大力抓住了她替他掖毯角的那隻手,將她往前一拉,人就跌到了他的胸口。然後她的腰猛然一緊,竟被他牢牢箍住,動彈不得。

     錦曦愣愣地看著他。

     他的眼睛還閉著,眉頭皺得更重,俊臉彷彿雕塑般冷硬,頭往她肩頭一靠,她聽到他低頭輕嗅她長髮的呼吸聲。

     然後他的懷抱收得越來越緊、更緊。兩隻手如同鐵鉗般,十指幾乎要嵌進她的皮膚血肉裡。錦曦從來沒被人這麼用力地抱過,像是用盡他的全身力氣,要將她揉進他的身體裡才甘心。

     錦曦完全動不了。她彷彿聽到了什麼東西撞擊自己的心臟,發出的巨大聲音。

     但他力量實在太大,她吃痛開口:「韓沉!」

     他的動作一頓。

     兩人的臉是緊挨著的,她看到他緩緩睜開了眼。

     兩人在極近的距離,對視著。

     他從來清明銳利的眼中,竟有片刻的迷惑,彷彿才認清眼前的人是她。

     錦曦連呼吸都停住了,一動不動保持跪在沙發邊,趴在他懷裡的姿勢。他也看著她,深黑深黑的眼。兩人的唇,只差幾公分的距離。

     他驟然鬆開了她 ​​,手揉了一下自己的頭髮,坐了起來。

     錦曦也立刻站起來,說:「給你蓋被子呢,就被你當歹徒給擒了。」

     他伸手從口袋裡摸出根煙,含在嘴裡,站了起來:「別介意。剛才做夢了,有點糊塗。」說完也沒看她,掏出火柴點著了煙,深吸了一口,推門就走了出去。

     錦曦:「哦。」

     見他走遠了,她將毯子重新疊好,放了回去。又拿起自己的牙刷毛巾,去洗手間。

     時間還很早,洗手間還沒有人。秋日的陽光,穿透層層薄霧,從窗戶射了過來。錦曦含著牙刷,垂著頭,心想:他做了什麼夢?

     夢見了誰?令他變成剛才的樣子。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8-28 10:57 PM

第二十九章 T的計劃(三)

     次日中午。

     T殺戮計劃的第五天。

     黑盾組的電話突兀地響起,是東城分局局長打來的。

     「韓沉!」分局局長的聲音也充滿凝重和焦慮,「新的受害者在我們這兒出現了。而且是一次兩個!」

     城東,商業新區。一幢不高的寫字樓頂層。

     兩個男人,西裝革履,相對躺在地上,胸口,血已浸透。他們都睜著眼,但已然斷氣。警方的警戒線外,是一群驚恐的職員們。

     黑盾組成員全在現場勘探。韓沉戴著黑色手套,站在窗外,望著對面的幾幢高建築,臉色冷漠不語。

     而錦曦找來這家公司的人事經理詢問:「所以,他們倆是這家公司的總經理和副總經理?」

     人事經理臉色蒼白地點頭。

     嘮叨正對牆上掛著的公司名牌拍照,錦曦抬頭望去,有兩個註冊公司名——

     「華夏盛寶典當行」。

     「盛寶信貸公司」。

     嘮叨走過來,對她耳語:「高利貸公司。東城有不少這樣的公司,藏在寫字樓裡。」

     小篆翻了翻手上的平板電腦,抬頭:「在長江白鶴BBS,沒有發現關於這家公司、和這兩個人的控訴帖。他們也不是之前的候選目標之一,T是怎麼選定他們的?」

     答案很快就揭曉了。

     技術人員在兩名死者加密的私人電腦裡,發現了一些數據。竟然是網友發表在BBS、指控這家公司放高利貸、暴力逼債,逼得不少人走投無路跳樓自殺的幾個帖子。以及私家偵探對於發帖人的調查報告,將發帖人的姓名、照片、地址、工作單位都寫得很清楚。

     嘮叨立刻叫來了公司剩下的最高負責人——財務經理。在警方的連番逼問下,他終於承認,去年的確有人發帖一直「黑」他們公司,兩名老總就用了點非常手段,讓那人住了嘴,還跟論壇「溝通」,刪除了那些帖子,並且威脅論壇負責人,決不可對任何人提及這些事,尤其是警察。

     這就是之前警方從論壇及其管理者那裡拿數據時,為什麼沒發現這兩個「候選目標」的原因。但如果T很早就一直關注論壇,就有可能看到了被刪前的帖子。

     個中原委,終於清晰嶄露在眾人面前。黑盾組眾人看著地上的兩具屍體,誰都沒出聲。

     最後嘮叨低聲罵了句:「還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

     終於還是讓T再次得手。

     五天,五名受害者。

     一切,冥冥中彷彿依舊按照注定的軌跡發展著。

     錦曦抬頭,望向背對眾人站在窗邊的韓沉。

     腦子裡倏地閃過今早,他半夢半醒之際,擁抱著她的樣子。他眉頭緊蹙的、略顯執拗的臉;他深黑而望不見底的眼睛。

     一瞬間的分神,他卻已轉過身來,恰好跟她目光對上。他摘下手套,同時開口:「錦曦,過來。」

     白錦曦走到他身邊。

     「有什麼想法?」他將手套塞進褲兜,只露出點黑色邊角。手也插回褲兜里。

     錦曦跟他一起看著窗外的茫茫樓宇,答:「如果單從受害者的選擇來看,T依舊堅持於他從論壇選出的目標。只是,現在他殺五個人。像今天這種漏網之魚,不可能有第二個。剩下的目標,又都被我們保護起來了。接下來,他想幹什麼?他又能幹什麼呢?」

     「我說過,T有一個計劃。」韓沉開口,「現在回想,每一步,都是被他計劃好的。」他很淡地笑了笑:「兩名受害者出現後,這起案子開始被當成連環案件處理。我們去追查跟前兩名死者有人命關係的相關人,那天夜裡,他們卻都恰好聯繫不上……」

     不知何時湊過來的嘮叨插嘴:「……老大你的意思是,那天周家人去醫院、鄭成達不坐火車坐汽車以致聯繫不上,都是T安排好的?」

     錦曦神色凝重地接口:「有這個可能。那天晚上生病的人是周思琳。如果T提前向他們暗示什麼,讓他們當晚不要跟任何人聯絡,是完全可以做到的。後來他們知道自己的仇人死了,詢問的時候當然不會說出來,免得自己有嫌疑。馬上讓小篆再去找他們求證!”

     韓沉繼續說道:「如果這個假設成立,一切都好解釋。因為警方聯繫不上這兩個人,使得T有時間,去殺了第三人陳燦爛。而我們在這時,也追查出三名受害者之間的關係,也就是論壇。陳燦爛的事就是導火線,這時候論壇恰好爆出消息,讓公眾全部知道了這些事。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無論媒體還是警方,雖然會臨時保護,但因為輿論的壓力,都不會放過被他選中的那十幾個人。」

     「也就是說,他雖然只親自懲罰了前三人,但所有被他選中的人,將來都會收到懲罰。這些人一定都會坦白從寬,因為他們寧願入獄,也不願意待在外面被他狙殺。」錦曦說,「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對。然後他今天,再親自幹掉這兩個社會敗類、漏網之魚——」嘮叨打了個響指,「一下子包圓了!」

     三人都靜默了一會兒。

     嘮叨又問:「那這個推斷,是不是意味著,T的計劃已經完成?他會就此收手消失嗎?」

     「不會。」

     「不會。」

     白錦曦和韓沉同時開口。

     韓沉看她一眼,說:「上次現場留下的彈殼。如果只是為了懲罰這十幾個人,做一回俠客,他完全沒必要這樣置生死於不顧。」

     錦曦點點頭:「是的。而且我說過,T這樣一個職業殺手,之所以介入對普通人的懲戒,一定是他遭受了衝擊和創傷。前面這十多個人的罪行,他是怎麼懲罰的?死亡的威脅、昭告天下、認罪伏法。那傷害過他的人,又應該有什麼下場呢?我們還沒看到。所以……」她頓了頓:「我有感覺,這些只是序章,接下來的幾天,才是他真正懲罰和復仇的開始。而有了前面這些鋪墊,民眾的情感已經被徹底激發。那麼他即將懲罰的人,必然會被高高懸掛在這個城市的恥辱柱上,萬眾矚目。同時,一定會以更慘烈的結局收場!」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8-29 12:45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4-8-29 12:54 PM 編輯

第三十章 今朝有酒(含小劇場)

     火鍋店。

     熱氣騰騰,香味四溢。

     黑盾組五人圍坐一桌,每人面前一個小鍋。韓沉低聲在和冷面說繼續搜查監控的事,錦曦拿著手機在逛淘寶,小篆抱著平板電腦,繼續關注網上連環狙擊案的動態。嘮叨聽著韓沉二人說話,時不時拿起筷子,劃一下面前的火鍋,念叨著:「怎麼還沒開呢?」

     今天,隨著兩名新遇害者出現,案情算是告一段落。一方面,警方摸清了T之前的行動規律,剩下的目標已劃入保護圈,不會再有新的傷亡;另一方面,T接下來會怎麼做,只能等待。所以傍晚在警局時,秦文瀧聽完他們的匯報,大手一揮:「今天都回去睡覺!明天開始又有一場硬仗要打。」

     「開了開了!都開了趕緊吃!好香好香。」嘮叨夾起一大筷子羊肉捲,丟了進去。其他四人也都抬頭,停止了講話或上網,拿起了筷子。

     想起來,這還是黑盾組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聚餐。

     嘮叨舉起面前的茶:「老大,給大家說兩句唄。」其他人也舉起杯子,望著韓沉。錦曦也看著他,空出來那隻手的手指,無聲輕劃著桌面。

     韓沉身體前傾,也端起了杯子。沒看他們,而是盯著杯中映著燈光的水面。

     「平安喜樂,得償所願。」他舉起杯子,一飲而盡。

     大家安靜了幾秒鐘。

     嘮叨先開口,依舊是狗腿的語氣:「老大就是老大!」他一拍身旁小篆的背:「簡明扼要、囑意深遠!」他也將杯中茶一口喝乾,放下說:「是啊,咱們刑警,收入低、升官發財機率也很小。求的不就是個平安喜樂麼!至於得償所願……老婆孩子房子,我靠,我的前路還很漫漫啊!」

     大夥兒全笑了,連冷面都露出了右頰的那個小酒窩。

     嘮叨其實是個清秀的長相,細眉長眼,直鼻樑,小薄唇,身材也很清瘦。要是打扮好了,也基本算個帥哥。但他講話實在太囉嗦,而且還很粗放。一個清秀的帥哥,本質卻是囉嗦的漢子,實在讓人的心情有點難以形容。

     大夥兒開吃。

     錦曦往鍋裡丟了幾片羊肉、幾片木耳,就放下筷子等。腦子裡卻再次響起韓沉剛才的話。

     平安喜樂,得償所願。

     眸光一偏,就望向了他。結果就看到他燙好了一筷子羊肉,夾入碗中,蘸了蘸麻醬。倏地抬頭,也看向了她。

     桌上蒸汽繚繞,他的眼睛看起來很黑很漂亮。

     錦曦移開目光,夾起羊肉片,低頭吃了起來。

     得償所願。

     很簡單的四個字。仔細咀嚼,卻有種溫暖和酸澀交織的味道。

     有小篆和嘮叨在,飯桌永遠不會冷清。兩人插科打諢,錦曦再畫龍點睛來個一兩句,連韓沉都時不時地笑出聲,桌上氣氛越來越好。

     玩著玩著,嘮叨自然也大膽了。男人一大膽,就會開始調戲飯桌上的女人。當然,這個調戲可能是善意的、裝傻賣萌的。

     「錦曦啊!」嘮叨用筷子把碟子一敲,「江湖人稱小白妹。我要代表全省警務系統男同胞,問你一個問題:你有男朋友嗎?江城那個小有名氣的才子法醫,是你的人嗎?」

     錦曦笑笑,抽出一支筷子,也在碟子上慢條斯理地敲了敲:「當然不是。本姑娘很享受單身的生活——才沒你那麼飢渴!」

     一句搶白,令眾人全笑看著嘮叨。冷面甚至還伸手拍了拍嘮叨的背,以示安撫。嘮叨佯怒:「連你都嘲笑我!是可忍孰不可忍,服務員,上啤酒!要3塊1瓶的!2塊1瓶的本少爺瞧不上!」又伸過臉去,討好地看著韓沉:「老大,喝點酒成嗎?你開車你就別喝了,我們喝點,放鬆放鬆。」

     「嗯。」韓沉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抬眸看了眼白錦曦。

     錦曦跟他目光一對,旋即又移開。

     結果酒一端上來,嘮叨又拿起一瓶,放在韓沉面前,特別一本正經地說:「老大,咱們接下來玩遊戲,你作為領導也得參與啊。這樣,你要輸了,隨便指定這桌一個人替你喝,怎麼樣?」

     話音剛落,小篆就抗議:「嘮叨,你也太會拍馬屁了吧?」

     嘮叨:「怎麼?咬我啊?」

     錦曦以為韓沉也許會拒絕,誰知就見他伸手將那瓶酒拿起來,一低頭,輕鬆就用嘴把瓶蓋給拿起了,往嘮叨面前一放,然後人往椅子裡一靠:「行,你替我喝。開始吧。」

     嘮叨一呆,其他人:「……哈哈哈!」齊聲笑了出來。

     許是被老大傷到了,嘮叨問起問題來,也開始走完全的犀利路線了。

     「跟小白一樣的問題,你們都有沒有過男/女朋友?小篆先來。」

     小篆:「我……沒有過啊。警局女的那麼少,老大這種又不是我的菜。」

     小白頭也不抬,只抬手掐了一下他的腰。小篆「哎呦」一聲疼得跳起來,眾人全笑了,嘮叨倒了一滿杯啤酒,往他面前一放:「喝吧。」

     小篆困惑:「沒談過女朋友,為什麼就要喝酒?我以為只要回答問題就可以了……」話沒說完,就被嘮叨灌了滿嘴的酒,咕嚕咕嚕喝完了。

     「第二個:冷面。」嘮叨點名。

     冷面眼睛盯著桌面:「有過。」

     眾人「哦」了一聲,結果就看他自己端起酒杯,仰頭一口喝乾,然後不說話了。

     桌上的氣氛莫名變得有點低落起來。

     嘮叨立刻調節氣氛,站起來:「我呢?像我這麼英俊瀟灑、青年才俊,當然是——沒有過女朋友。」也端起一杯,乾了。

     眾人都笑,氣氛瞬間彷彿又活了過來。

     然後大家有意無意都看向了韓沉。

     韓沉自然也明白他們的意思,端起茶杯,示意身旁的冷面碰杯,淡淡地說:「一樣,有過。」然後將茶一飲而盡。

     嘮叨和小篆:「哦……」

     錦曦盯著面前的那杯啤酒,手指沿著杯壁,輕輕地敲啊敲。

     嘮叨又乾掉了一杯酒,然後舉起空杯子向韓沉晃了晃:「老大,我這次代你喝了,下一輪可不是我了!」

     韓沉伸手解開襯衫領口的釦子,偏頭點了根煙,點了點頭。

     「第二個問題——」嘮叨賊兮兮地看著白錦曦,「現在有沒有喜歡的人?」

     白錦曦一怔。所有人的目光也都停在她身上。在她看來,尤其是韓沉的目光,灼灼逼人。

     小篆知情識趣,替她瞪了一眼嘮叨:「你這什麼問題啊?怎麼全是情情愛愛的,真是像小白說的,飢渴得不行啊!」

     嘮叨卻說:「你懂什麼?知不知道省局有多少人託我問白妹這問題?事關好多條煙呢!你不知道白妹現在是省局新女神啊?外界全傳聞她溫柔賢惠、斯文還有書卷氣!」

     白錦曦噗嗤笑了,端起啤酒杯,朝他搖了搖:「我選擇不回答。」抬頭就把酒給喝光了。餘光中,更感覺韓沉的目光一直停在自己臉上。

     結果這一輪下來,五個人全喝了。

     小篆的答案是「沒有」,嘮叨:「喝!」

     冷面的答案也是「沒有」,繼續喝。

     嘮叨的答案是:「有,好幾個。」小篆和冷面齊聲開口:「喝。」

     到了韓沉這兒,嘮叨笑瞇瞇:「老大我知道,肯定沒有。這麼多年都是潔身自好,沒有傳過緋聞。只有女人倒追老大,老大巋然不動。」

     韓沉夾著煙的手垂落在身側,另一隻手端起茶杯,嗓音極淡:「我也選擇不回答。」

     錦曦的心沒來由輕顫了一下。

     小篆一臉「我什麼都不知道」的單純表情。嘮叨哪敢追問啊,冷面則端起韓沉面前的酒杯,替他乾了。

     接下來的問題,越來越五花八門了。除了嘮叨,其他人也開始提問。

     嘮叨問小白:「聽說你記性不太好,那麼白妹,記得昨天我穿的什麼衣服嗎?」

     白錦曦認真想了想,暈,也不知道是老毛病又犯了,還是酒勁兒上了頭,還真想不起來,默默地端起酒杯乾了,嘮叨得意地大笑,韓沉也看著她,眼中有笑意。

     小篆問韓沉和冷面:「你們倆,自由搏擊的話,誰厲害?」

     大夥兒全來了興趣,冷面答:「不知道。」韓沉夾著煙,輕吸一口,說:「你應該不如我,喝吧。」冷面老老實實端起酒杯乾了,小篆和嘮叨同時開口:「這樣也行!?」

     桌上鬧成一團,嘮叨又開始刁難小篆,小篆目瞪口呆,冷面站起來走過去,微笑著替小篆倒酒。錦曦含笑看著他們,冷不丁就聽隔著一個空位的韓沉輕聲喊道:「白錦曦——」

     她轉頭看著他。

     他也隔著熱騰騰的鍋子,看著她。

     「提問:那天為什麼哭?」

     錦曦靜默片刻,笑了笑說:「提問:你昨晚夢見了什麼?」

     兩人對視片刻,倏地一起笑了。端起杯子,各自乾了。放下杯,心中卻都是千迴百轉,蕩氣迴腸。

     這頓飯一直吃到晚上十點多。韓沉開車將他們四人送回局裡宿舍。都是自製力很強的人,沒有喝高,只是走路有點飄。

     韓沉倚在車門邊,看著他們三個攙扶著搖搖晃晃,而白錦曦慢吞吞在邊上走貓步,不由得皺眉。

     「錦曦。」他開口。

     「嗯?」

     「不用管他們,照顧好自己。」

     錦曦還沒吭聲,其他三人卻不幹了。嘮叨:「老大,你太偏心了!關心白妹不關心我們!」冷面:「人之常情。」小篆小聲嘀咕:「嘮叨你真的好蠢。」

     白錦曦:「都閉嘴!」

     轉頭看著韓沉。

     「我當然會照顧好自己的。一個男人,這麼操心幹什麼,回回回。」

     迷迷糊糊中,似乎看到韓沉笑了笑,嗓音也格外溫軟:「好。我不操心。我看著你走進去。小心腳下。」

     錦曦點了點頭,繼續貓步往裡走。找到自己的屋,掏出鑰匙打開門,也不管後面三人死活,摔上門,直接倒在床上。

     一個男人,這麼操心幹什麼,回回回……

    好好好,我不操心。但我得看著你走進去……

     這兩個聲音,突然就旋轉在腦海裡。

     一直迴旋,再迴旋。

     錦曦揉了揉額頭。還真是,喝多了。她的腦子快變成複讀機了。

     等他們四個都走回屋了,韓沉才坐回車裡。

     夜色已經很深,城市如同流光的海洋,璀璨而安靜。他手扶著方向盤,神色淡漠地開了一段,突然就是一怔。

     剛才那一幕,竟然讓他覺得似曾相識。

     他也曾在這樣安靜的夜晚,送那個女人回家過?就像剛剛那樣,望著她的背影,像個毛頭小伙子,想著她會不會回頭?而她卻沒心沒肺,從不曾回頭看一眼。

     韓沉單手點了根煙,狠吸了幾口,方向盤打了個彎,開向家的方向。

     ---------------

     小劇場之《韓沉的夢》

     有的人每天晚上都做夢;有的人卻幾乎不做夢。

     少年時代的韓沉,就是後者。

     機關大院出身,才貌出眾,事事順心如意。韓沉生活得很豁達,也很隨心所欲。

     只有心思重的人,才每天做那些亂七八糟的夢——他一直這麼認為。

     直至某一天,在從局裡回警校的路上,第一次遇到她。

     當晚,韓沉就做夢了。

     就夢到自己在追逐那個漂亮又傲氣的女孩,抓著她的手,不讓她走 ​​。醒來後韓沉摸摸自己的頭髮,覺得還挺滿意。追女人不就得這樣。

     後來,就越來越多的夢見她。

     白天跟她一塊喝了杯咖啡,晚上就會夢到親她的嘴;傍晚跟了她一路,也算是一塊散步了,晚上就夢到她躺在自己懷裡說話。

     有個兄弟這麼評價:韓沉,你這哪是做夢,是壓抑太久,發春哪。

     韓沉罵:滾蛋。

     他很清楚,自己的這份愛情,跟衝動有關,可又跟衝動無關。

     似乎跟身邊的那些公子哥都不同,他們愛得吊兒郎當,這個不可以,還有那個。可只有二十一歲的韓沉自己知道,他愛得有多熱烈。

     當然後來,也做過一兩次……夢。於是也有了這樣的經歷:一大早起來,韓公子面無表情站在警局宿舍樓的洗衣間,洗著床單。

     失去她後的這些年,韓沉頻繁做夢。

     夢中總有同一個女人,模糊的面孔,清脆的笑聲。聽不清,看不透,抓不住。

     一夜一夜,一年一年。

     她的面容越來越模糊,她帶給他的感覺,彷彿也隨著時光的流逝,慢慢滲進骨子裡,深沉,但是已不太清楚。

     唯有當日他和她的那段對話,日復一日的清晰,印在他的腦海心頭。

     「等你畢業就結婚。」他說,「我這輩子,非你不娶。」

     而她無比溫柔地看著他,嘴裡卻說:「想得美。我答應了嗎?看你今後表現。」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8-31 12:38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4-8-31 12:40 PM 編輯

第三十一章 親愛的T(一)

     天色將明時分。

     一座住宅樓的頂層。

     男人坐在一張簡單的木桌上,低頭抽著煙。

     面前,是一面牆。牆上什麼裝飾都沒有,只貼滿了各種各樣的照片、圖片、報紙剪接,還有打印出來的長江白鶴論壇的帖子內容。

     而他的左手邊,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

     窗玻璃上寫著一排數字:1、2、3……一直到7。

     而其中數字1至5,全都用紅筆劃了個大大的叉——「X」。只剩6和7,而這兩個數字,又寫得比其他數字要更大一些。

     男人低頭狠抽幾口,將煙頭裝進一個小密封袋裡,丟進腳邊的垃圾袋。然後戴上柔軟得彷彿皮膚一樣的手套,跳下桌子,將牆上所有的東西一掃而下,全部裝進垃圾袋裡。

     牆上變得空空如也。他又轉身,用毛巾將玻璃窗上的字跡擦得乾乾淨淨。

     最後,他沉默地環顧一周,背起一個小提琴形狀的長木盒,又提起裝滿他生活痕跡的垃圾袋,推門走了出去。

     ——

     上午八點。

     錦曦走進辦公室,就見冷面站在嘮叨的桌前,拿著個保溫桶,正在給他倒東西,隱隱飄來點香味。

     她湊過去:「什麼好東西?」

     嘮叨搶答:「醒酒湯!想不到啊想不到,冷面居然大清早起來給咱們熬了醒酒湯!太賢惠了冷面,你居然還有這一面。」

     冷面沒搭理他的玩笑,連眉都沒抬一下,只看著錦曦:「要麼?」

     錦曦:「要要要當然要!」立馬把自己杯子呈上,一邊看著他倒,一邊感嘆:「想不到除了徐司白,我還能遇到第二個會下廚的男人!冷面,魅力值爆表啊!」

     相隔不遠的桌後的韓沉,抬頭看了她一眼。

     這時周小篆走了進來,手裡還捧著個大紙袋,帶著濃郁的香味。

     這幾個都還沒吃早飯呢,全扭頭看過去。

     小篆獻寶似的把紙袋在他們面前一晃:「早就聽說省局食堂的早點裡,數牛肉餅最好吃。今天我排了半小時隊,終於在最後一鍋裡搶到五個!」

     「哇!」錦曦和嘮叨一起捧場地歡呼。

     他將包好的牛肉餅一個個拿出來,先給了韓沉一個,再分發給大家。

     頃刻間,黑盾組辦公室裡洋溢著牛肉的芬芳。

     錦曦雙手捏著肉餅,一口又一口,吃得不亦樂乎。抬頭望去,大家都跟她一個吃相。只除了韓沉。他靠在椅子裡,就這麼坐著,也顯得身高腿長。一隻手拿著餅,另一隻手還在操作鼠標,眼睛盯著電腦屏幕,不急不緩地咀嚼著。

     連吃東西的樣子都這麼帥。這一點,錦曦早有感知。氣質這種東西,還真是渾然天成的。

     吃完之後,嘮叨又掏出瓶木糖醇口香糖,丟給大家。小篆忍不住低聲感嘆:「小白,你覺不覺得現在……我們這個團隊的氣氛實在是太好了?」

     他和白錦曦以前就是個牢固的小團體,經常在大庭廣眾下說悄悄話。此時錦曦也就自然而然地接口:「是啊,相親相愛得都有點肉麻了。」

     他倆聲音不大不小,嘮叨扑哧笑了,冷面和韓沉也同時莞爾。

     今天是周六,警局大院裡顯得有些冷清。錦曦剛打開電腦,手機響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竟然是好些天沒聯絡過的徐司白。

     錦曦接起就笑了:「你還真是不經提。一提你,你電話就來了。」

     許是習慣使然,她跟徐司白講話時,語氣總會溫軟幾分,所以更顯熟絡。嘮叨和小篆都抬頭看了看她。

     韓沉和冷面則沒什麼反應。

     電話那頭的徐司白,嗓音一如既往地溫潤:「是嗎?你提我什麼了?」

     錦曦笑笑:「說你會做飯囉。怎麼,有事?」

     「沒事。知道了連環槍擊案,打電話來問問你。」他似乎在開車,周圍有隱約的喇叭聲、引擎聲,「還好嗎?是不是特別忙?」

     「嗯。是挺忙的。」錦曦一隻手握著電話,另一隻手在桌上輕輕敲了敲,「不過還好。恕我不能透露案情進展。」

     那頭的徐司白也笑了:「我不關心案情進展。那你注意安全,照顧好自己。」頓了頓說:「你這麼忙,過些天有時間,我過來看你。」

     錦曦眼睛笑得彎彎的:「好。哥們兒我請你吃嵐市特色。早點來啊!哦,也別太早,至少等我們破了這個案子再來。」

     他又笑了笑:「知道。我掛了。」

     放下電話,錦曦哼著歌,手指又在桌上胡亂敲了幾下,這才繼續盯著電腦。嘮叨卻賊兮兮地湊過來:「白妹,你跟那個法醫講話也太溫柔了吧?完全是對法醫哥哥如同春天般溫暖,對我們這些革命同事卻如同秋風掃落葉般彪悍啊!」

     錦曦揉了張紙巾丟在他身上:「去你的!我跟他多少年的交情了。」小篆偏偏還要插嘴:「那你就不知道了,小白跟徐法醫講話,一直都這麼溫柔!」

     錦曦剛要反駁,就聽到一道低沉輕慢的嗓音,突然響起:「聊得不錯?要不要我去買包瓜子?」

     三人抬頭,就見韓沉一隻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另一隻手扣在桌上,側臉很淡漠,眼睛還盯著電腦屏幕。

     嘮叨和小篆立馬識趣地回自己椅子坐下。

     錦曦咬了咬下唇,低頭也開始工作。

     上午十點,韓沉的手機突然響了。

     是交管部門領導打來的:「韓沉!我們找到T的車了!目前正在追蹤!你們可以立刻派警力,實施抓捕!」

     ——

     五分鐘後。

     省局信息技術科監控室。

     交管部門傳來的,無疑是個爆炸性的好消息。韓沉早前做出的連環推理,終於獲得了驗證和實效。

     局領導、秦文瀧,以及黑盾組眾人,全都站在IT人員身後,看著交管部門傳來的公路實時監控畫面。

     因為發現T的地點離省局較遠,他們現在開車過去已經來不及。所以秦文瀧立刻調了區分局的幹警和一隊特警,前往圍捕。

     第一則畫面,是30分鐘前的,某條高架橋的車流路面。交管部門正通過通訊設備向刑警們解釋:「大約半小時前,我們在北三環外的長豐高架橋,發現了嫌疑車輛。」

     眾人看著畫面中的那輛黑色世嘉,都是精神一振。

     這時通訊器那頭,交管部門領導開口:「那個……按照之前黑盾組給我們的搜索計劃,那個時間、空間交叉重疊法哈,可以確定,就是這輛車,在三次槍擊案前後,出現在可疑路段。而且中間,他更換過一次車牌,也是假的,但是我們的技術人員,根據車輛外形、細觀判斷,肯定是同一輛車。」

     小篆小聲問白錦曦:「你覺得是他嗎?」

     錦曦輕聲答:「是。」

     時間、地點、車型、兩個假車牌……不可能有別人。

     「他現在在哪兒?」秦文瀧開口。

     交管部門負責人答:「發現嫌疑車輛後,我們立刻進行追蹤。不過,他下了長豐橋後,就失去了蹤跡。因為那附近有幾條小路,並沒有攝像頭。不過沒關係,我們的人正在密集蒐集他可能的去的方向,無論他從哪個口出來,都逃不過我們交警的法眼……啊,什麼?找到了!太好了!立刻鎖定畫面!秦隊,讓你的人馬上上!」

     傳輸過來的畫面陡然一轉,換成了居民區的一條不太寬闊的公路。黑白監控畫面裡,正沿著車流勻速行駛那輛,不正是T的世嘉?

     秦文瀧立馬抓起手機:「各小組注意!各小組注意!T的位置馬上發送給你們!T有重火力武器,一旦離開人群,立刻實施抓捕!一定要注意安全!」

     黑盾組眾人全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而韓沉站在最前面,眼眸烏黑沉湛,露出淺淺的笑意。

     這笑容,令錦曦都隱隱期待和激動起來。

     這無疑是一場令T始料未及的追捕。因為當他行駛到一條較為偏僻的公路上,前後方都出現了警車時,他才驟然加速、轉向,直接將車開進了一條狹窄的土路,兩旁全是荷塘和雜草,看起來十分凶險。警車們緊隨其後,猛然轉向,追了上去。

     監控畫面到這裡就沒有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8-31 12:53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4-8-31 12:54 PM 編輯

第三十一章 親愛的T(二)

      指揮室內,所有人都嚴肅望著黑掉的屏幕畫面,沒有人移動,也沒有人說話。只有秦文瀧拿著對講機,緊張地跟前方負責追捕的刑警和特警們,交流和指揮。

     「還在跟!距離五百米!」

     「一定注意安全!他有武器!」

     「靠!他開進住宅區了,不知道走那條路!」

     「右邊那條!左邊和中間的路根本沒有遮掩,他一定不會過去!」

     「沒關係,讓他跑。前面出口都已經被我們的車攔住了!」

     ……

     這完全是一場生死時速的追逐,錦曦只聽到幹警們的聲音,都感到心若刀懸、熱血沸騰。

     就在這時,她卻看到韓沉突然低頭,從桌上拿過來張地圖,彎腰看了起來。

     他這個動作,並沒有引起旁人的注意,錦曦走過去,站在他身旁。

     「在找什麼?」她低聲問。

     韓沉沒答,手指在地圖上緩緩滑動。錦曦也低頭望去,地圖上標出的是一片森林公園,公園旁是藍色的湖。

     韓沉的手指沿著綠地,慢慢上移,忽的頓住,抬頭:「地鐵站!」

     旁邊的秦文瀧一怔,立刻向前方抓捕人員通報:「小心T棄車步行,穿過公園,搭乘地鐵離開!」

     然而晚了。

     公園面積何其之大,今天又是周六,人流量巨大。

     通訊設備裡,很快傳來前方幹警焦急的聲音:「秦隊!我們發現了T的車,扔在公園一處圍牆外!」

     「人太多了,根本不知道他是哪一個!」

     「我們立刻趕往地鐵站!」

     ……

     兩個小時後。

     黑盾組眾人回到了辦公室,秦文瀧也過來親自坐鎮。

     這大概是案件發生以來,警方與T相隔最近的一次追捕,差一點就令他落網,逼得他棄車奪路而逃,卻最終失之交臂。

     小篆站在投影屏前,向大家做演示解釋:「T消失的地方,只有一條地鐵線。往北,通往郊區;往南,會回到市中心。目前幹警們正在每個站點搜索,但是還沒有進展。T很小心,車上也沒有留下任何指紋痕跡。」

     嘮叨遲疑開口:「T想幹什麼?不會是想在地鐵上開槍,製造大案吧?」

     「不會。」

     「不會。」

     韓沉和錦曦同時回答。

     錦曦說:「那不符合他一貫的「懲罰」作風。從這幾天他的表現看,是一個計劃周密、信念堅定的人。接下來他要殺的,一定是罪大惡極的人。」

     「他會繼續往北。」韓沉開口,「他之前就是駕車往北行駛。現在被我們逼得棄車搭乘公共交通,必然會繼續前往他的目標。」

     小篆想了想,說:「往北地鐵沿線,有住宅區、商業區、公園,市區沒幾站。然後就開到郊縣去了。郊縣是北通縣,這裡有旅遊度假村、遊戲產業園,開發得不多,大片山區。T去哪兒幹嘛?」

     一直安靜聽著的秦文瀧倏地抬頭:「馬上查,今天有沒有省市領導在郊縣開會?」

     所有人都是心頭一驚,小篆立馬坐回電腦前查詢,嘮叨給相關部門打電話。

     放下電話,嘮叨的表情都快哭了:「北通縣會議中心,今天有市政府的半年工作總結會……」

     秦文瀧也呆了,立馬從座位上彈起來,剛要往外走,就聽到韓沉桌上的座機突然響了。

     韓沉走過去,按下免提鍵:「你好。」

     「韓組長。剛才有一個群眾打電話到總機,說要提供連環槍擊案的線索。我替你接進來?」

     「好。」

     其他人都靜下來,聽這個電話。

     自從媒體曝光了這個案件後,每天警局都會收到群眾們舉報的這樣那樣的線索,全都會轉到黑盾組來處理,今天公路追擊T失敗後,前線幹警們也在沿途詢問群眾,這個電話,很可能就是目擊群眾打來的。

     電話接通了。

     秦文瀧一邊撥手機,一邊站在原地聽這個電話。

     那頭安靜了幾秒鐘。

     韓沉:「你好?」

     「你好。」一個低沉而略顯沙啞的聲音響起。頓了頓,他說:「我是T。」

     屋內瞬間變得格外地靜。秦文瀧也放下手機,目光沉肅地盯著電話機。

     小篆立刻跑到設備架前,搬下一套監聽追蹤設備,開始小心翼翼地接線;嘮叨推開門,壓低聲音叫技術部門人員;冷面走到電話旁,跟韓沉一起聽著;警局電話有自動錄音功能,但錦曦依然拿出紙筆,做第一手記錄。

     所有人的動作,發生得迅速而安靜。

     韓沉雙手按在桌面,安靜地等他說話。

     「不用跟蹤信號。」T輕聲說,「因為我會告訴你們,我在哪裡。」

     所有人都是一怔。

     「放心。我的目標,不是那些官員。」他淡淡地說,「如果要殺他們,不必這麼費事。」

     所有人都沒說話。

     「與北通縣相隔15公里,有一座烏臨山。今天下午5點,一支CS戰隊,會進入山區,進行為期一天一夜的野戰生存「大逃殺」比賽。

     現在,他們已經到了。每個人手上,都有一把AK47激光槍。我也有。不過,是真槍。

     聽說黑盾組的韓沉,是最厲害的刑警。白錦曦,很擅長犯罪心理。下面,是我的要求——

     一、我指定韓沉和白錦曦作為選手,參加比賽。已經替你們報名。5點,必須看到你們進入烏臨山。

     二、你們不能攜帶任何武器和通訊設備,也不能有任何第三人,進入基地。

     三、比賽全程,不可以讓任何參賽者,知道我的存在和你們的身份。

     烏臨山只有一條路通往外界,入口和山上我都安裝了監控和檢測儀。上述任何一條要求得不到滿足,我會立即開始殺人。哦, ​​對了,因為今天差點被你們抓到。所以,我已經提前殺了一個人,作為回敬。

     這場比賽的結束時間是後天早上8點。到那個時間點,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會向警方自首,結束這件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8-31 01:05 PM

第三十二章 我的英雄

     電話掛斷。

     辦公室裡一片寂靜。

     過了一會兒,嘮叨狠狠罵了句「操」。

     小篆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堵得發慌。他轉頭,卻見白錦曦嘴角掛著一絲淺淺的譏諷的笑,竟半點不慌。

     再看向前方的韓沉,他原本雙手按在桌上,現在慢慢直起身體,臉色很平靜。嘴角那一絲極淡的笑意,竟跟白錦曦極為相似。

     是了。這兩個人骨子裡都是挺橫的主兒,又哪裡會真的怕T的威脅?

     小篆的心莫名地安定下來。

     這時秦文瀧對韓沉說:「事關重大。你馬上跟我去向局長匯報。」

     韓沉卻低頭看了看表,說:「來不及。我和錦曦先往那邊趕。」秦文瀧想了想,點頭:「好。我們分頭行事。我去找特警隊研究強攻烏臨山、拯救人質的可行性;你們先出發。如果強攻可行,馬上實施,不能被T牽著鼻子走!」

     韓沉點頭,轉身,看著他們四人。

     嘮叨和小篆齊聲說:「我們也去!」冷面也上前一步。

     「不,你們留在這裡。蒐集這次比賽和參賽者的詳細資料,以及烏臨山的一切資料。冷面,你去跟特警隊一起研究強攻計劃。」

     「……好。」「好。 」「明白。」

     韓沉的目光又落到白錦曦身上。

     錦曦望著他漆黑如墨的眼,笑了笑。拿起椅背上的外套,三兩下穿好:「走吧。」

     ——

     綴了警燈的路虎,高速從公路上呼嘯而過,超過一輛又一輛車。

     錦曦坐在副駕,靜靜坐了一會兒,伸手將後視鏡調整下來,撥了撥自己的頭髮。又拿出塊濕巾,仔細擦了擦臉。

     韓沉看著她一系列的小動作,直至她擦完臉,把後視鏡調整回原來的角度。

     「還挺有閒心。不怕死?」

     「怕啊。」錦曦往寬大的座椅裡一窩,懶洋洋地答,「不過你沒聽過一句話嗎?越是緊要關頭,女人越要端得住,才能拿捏局面。」

     其實她是有些緊張的,但緊張也無濟於事。索性盡量讓自己放鬆,嘴上自然也輕快起來。

     韓沉手搭在方向盤上,眼睛看著前方,慢慢笑了。

     「嗯,有點道理。」

     已是下午光景,陽光從車窗穿進來。他開了一段,側眸看了她一眼。

     明亮的光線下,她的臉看起來格外素淨。瀏海被她撥弄得挺整齊,露出眉毛,五官顯得更清楚動人。可坐姿一點也不美,歪歪地靠著,手垂在身側。

     他的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敲了敲,移開目光。

     這時,錦曦帶的平板電腦響了一聲,她從包中拿出來,手指在屏幕上滑動幾下,目光變得專注:「小篆傳資料過來了!」

     她一邊看,一邊跟韓沉說:「查出來了,這次比賽,是三個月前,有人在CS論壇發起並贊助的,並且提供豐厚獎金,吸引了很多人報名。最後,組織者選出8人參加。小篆已經和技術部門在追蹤贊助者的IP,不過估計跟以前幾次一樣,很難有收穫。」

     她抬頭與韓沉對視一眼。

     毫無疑問,這個神秘的讚助者,很可能就是T。

     「另外,最終參賽者的名單和資料,贊助方並沒有在論壇公佈,所以小篆他們還在查。」

     韓沉點了點頭。

     兩人靜默了一會兒,他說:「T今天的話,有兩個很關鍵的詞。」

     錦曦點頭:「第一個詞是「結果」。他說:「到那個時間點,無論結果如何」 。這說明,他要通過這件事,得到一個結果。這個結果,或許是某件事的真相;又或許,是對某些人的懲罰。到了這一步,T要懲罰的人,應該就在那8個人當中。而T,也許會躲在暗處,監視整座山的情況;也許,就混在那8個人當中。」

     她閉上眼:「試想一下:當槍聲響起時,誰都以為是遊戲,結果卻有人中槍倒地,而兇手就在我們當中。死亡的巨大恐懼,就這麼籠罩著每個人——他刻意安排這樣的比賽方式,「逃殺」。說明那幾個人中,也有人曾經帶給他或者他愛的人,這樣的恐懼和傷害。」

     韓沉點頭:「讓小篆和嘮叨重點查一下,這幾年跟CS相關的案件和事故。」

     「好。」她睜開眼看著他:「還有,你說,他為什麼指定我們參加?」

     韓沉不答反問:「你有沒有做過虧心事?」

     「當然沒有。」

     韓沉拿起座位旁的水瓶,喝了一口,放下:「那就行了,我們不會有事。」

     錦曦笑了,輕輕「嗯」了一聲。

     「即使有事,我也會保護你。」他的眼睛看著前方。

     錦曦靜默了幾秒鐘,答:「話別說太滿,誰保護誰還不一定呢。」

     他轉頭看她一眼:「行。你保護我。」

     錦曦噗嗤笑了。

     兩人安靜了一會兒,她又說:「有兩個警察參加這場逃殺,卻不能暴露身份,只能見證他的懲罰——這種事對於任何一個連環殺手來說,想想都挺刺激。

     第二個詞,是「自首」。如果到時候他真這麼做,說明他也認為自己有罪、打算承擔責任。他的內心深處,也許也存在矛盾掙扎。他明顯對我們有過了解,指定我們參加,也許就是希望我們能夠揭曉真相,阻止他繼續殺人。」

     ——

     下午4:30,省刑警隊辦公室。

     秦文瀧、特警隊長、冷面,以及幾位局領導,圍著桌上的地圖,一直在低聲交談。

     然而已經商量了很久,特警隊長始終頻頻搖頭,冷面也是面無表情,額頭卻滲出了淺淺的汗水。

     「不行。」特警隊長指著地圖上一處,「這是烏臨山的入口,T一定在這附近裝了密集的攝像頭和檢測儀,正面強攻很難成功,人質會有危險。」

     「烏臨山三面都是原始森林和湖泊,人根本無法通行。如果現在派隊伍翻越山嶺,抵達山谷至少也需要兩天時間。如果用直升機空降,動靜太大,立刻就會被T發現。」

     局長沉默片刻,站直了,聲音極為嚴厲:「難道只能讓他們兩個涉險嗎?就想不出別的辦法!」

     秦文瀧沉思良久,抬頭看著眾人:「局長,可以試試。韓沉和白錦曦的身手抵得上特種兵,刑偵能力也很強。我有信心,他們能從內部突破,跟我們裡應外合、救出人質,將T抓捕歸案。」

     ——

     5點整。

     烏臨山的入口,其實是條狹窄的山路,車輛勉強通行。一側,就是望不見底的懸崖。

     幾輛警車擠在路口,十餘名警察密切關注著周圍環境,尤其是前方山林中的動靜。

     韓沉和錦曦站在眾人之後,一名技術負責人,正將兩支袖珍信號槍遞給他們:「這個你們收好。一旦收到你們信號,特警和武警森林部隊,就會立刻發起強攻。」

     「好。」韓沉看一眼身旁的白錦曦,「我們走吧。」

     兩人越過車輛和人群,踏上前方看似空曠無人的山路。

     剛走出幾步,身後響起刑警們此起彼伏的聲音:「注意安全!」「保重!」「加油!」

     韓沉腳步一頓,繼續朝前走。錦曦將手伸到背後,比了個大拇指。

     一個小時前,小篆已經把烏臨山的基本情況和地形圖,都發給兩人。這座山,知道的人很少,但仔細搜索下來,卻發現地形非常崎嶇險峻,5-10月多發泥石流,現在就是危險季節。過去幾年,就曾經有驢友在這片山區遇險。

     太陽垂落在遠處山嶺之上,茂密的樹林遮擋住大部分光線。這裡十分陰涼,並且安靜得好像完全沒有人來過。兩人走了十來分鐘,前方就沒路了,只有起伏的山脊和茫茫植被。

     韓沉已經看過地圖,舉目眺望片刻,又蹲在地上。土質鬆軟,地上有些淺淺的凌亂腳印。他看了一會兒,起身,望著面前那片高高的山坡:「準備爬山了。」

     「好。」

     他卻沒有馬上動,靜默片刻,側頭看著她。

     錦曦:「怎麼了?」

     他雙臂垂在身側,在落日餘暉中,更顯得輪廓清晰。他忽然伸手,錦曦就被他拉進了懷裡。臉輕貼著他的襯衣,聽得見他的心跳聲。

     「白錦曦,必須一直跟著我。一起進去,一起出來。明白嗎?」

     「……明白。」

     他鬆開她,轉身就登上了山坡。

     兩人在山嶺中走了大概一個小時,前方出現一片草地。草地上居然放著兩個綠色大紙箱。兩人對視一眼,走近,紙箱沒有封口,韓沉伸手挑開,只見每個紙箱裡,都放著一把AK47高仿真激光槍、一套迷彩服、一雙短靴、一把匕首。還有一個背包,裡面放滿野外生存必備的物品:指南針、壓縮餅乾、牛肉、裝滿清水的軍用水壺、睡袋、頭盔等。

     兩人換上迷彩服和靴子,大小剛好。再背上包和槍,繼續往前進發。

     又走了大概一個小時,穿過一片霧氣瀰漫的樹林,前方豁然開朗,出現一小片谷地,還能聽到溪水的聲音。

     一間簡陋殘破的木屋,就立在前方。木屋沒有門,可以清楚看到裡面坐滿了人。聽到動靜,全都轉頭,望向了他們。

     「終於來了。」有人笑著說,「這兩位高手,可真是難等。」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 10:10 PM

第三十三章 與子沉眠(一)

     「終於來了。這兩位高手,可真是難等。」

     說話的是坐在門邊的一個年輕男人,跟所有人一樣穿著迷彩服。個頭很高,健康的小麥膚色,一笑露出兩個酒窩,脖子上還掛著一副黑色耳機。

    他站起來,朝韓沉和白錦曦伸手:「你們好,我叫顏耳。」

    韓沉單手插在褲兜里,伸手跟他握了一下:「韓沉。」錦曦將顏耳上下打量一番,也微笑伸手:「白錦曦。」

    顏耳戴上耳機,又坐了下來。

    韓沉和錦曦跨進屋內。

    有些人立刻抬頭看著他們,也有些人看著別處,沒搭理他們。錦曦首先注意到的,是坐在窗戶下面的一對男女,女的挽著男的胳膊,看起來都是二十幾歲。男的個頭不高,但是長得不錯。女的長相一般,但是笑容十分甜美。兩人正說話,神色十分親密。

    「hello!」大概是注意到白錦曦在看自己,那女孩朝她揮揮手。

    錦曦笑著擺手:「hello。」

    女孩看一眼她身邊的韓沉,眼中飛快閃過驚艷,問:「你們倆……也是一對嗎?」

    錦曦還沒答,肩膀忽然一沉,清淡的煙草氣息瞬間靠近,是韓沉摟住了她。

    「是。」他答。

    這是理所當然的答案,兩人才能更合理的共同進退。錦曦也笑著點點頭。

    結果,就見幾乎所有人都同時看了過來。

    韓沉摟著錦曦,神色很平淡。錦曦則禮貌地微笑著。

    她能理解他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目光。這種逃殺比賽,他倆是情侶,就可以兩個打一個,當然佔優勢。

    果然,那對情侶中的女孩,推了自己男友一把:「你看,還有一對。咱們也不算特殊嘛。既然是讚助方選的人,就說明是公平合理的。」她笑看著白錦曦:「我剛才聽到你們倆名字了,我叫樂落霞,你叫我霞子就可以。他是我男朋友,張慕涵。」

    那張慕涵頭往她肩上一靠,手舉過頭頂,向韓沉和白錦曦做了個漂亮的美麗軍禮姿勢,算是打招呼。

    這時,坐在左側一張藤椅裡的男人,站了起來。

    屋內陳設簡陋破舊,其他人都坐在地上或者台階上,就他佔據了最好位置。他看起來約莫二十七八歲,身材也是眾人中最為高大結實的,相貌很英朗。

    「你們好,我是柯凡。叫我大柯就可以。」他雙手插褲兜里,露出十分爽朗親和的笑,「我來給你們介紹一下其他人。那個是遊川,江湖人稱小遊,我兄弟。」

     坐在靠裡台階上的一個年輕男人,舉了一下手。他身材高瘦,背著槍,雙手搭在膝蓋上。儘管柯凡在介紹他,他卻沒往這邊看一眼。眼睛盯著窗外,神色很淡漠。

    柯凡笑笑:「小遊話不多,你們可以當他不存在。不過上了戰場,就要小心被他爆頭。下一位——明玥,一個不好惹的女人。」

     韓沉和錦曦,都循著他的視線,望向屋內另一個女人。她盤腿坐在牆邊地上,迷彩外套沒有扣,而是在腰間打了個結。一頭波浪長髮綁成個馬尾,算不上美女,但是眉眼清秀。

    聽到柯凡點名,她抬起頭:「大柯你廢什麼話?」看了他倆一眼,點點頭:「我是李明玥。」

     柯凡也沒生氣,抬頭看向屋內最裡側,剩下的兩個男人:「老的那個是孫典,孫教授。另一個,方緒。」

     韓沉和錦曦循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那孫典坐在屋子最裡頭,中等身材,三十三四歲模樣,尖瘦臉,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就是表情挺陰鬱,也沒跟他們打招呼。

    韓沉:「教授?」

     柯凡露出玩味的笑容,壓低聲音:「一直自稱是大學教授,誰知道呢,脾氣很怪。」

     方緒,二十七八年紀,也是中等身材,相貌普通,坐在牆角整理背包,抬頭看了他們一眼。大概算是眾人中,最不起眼的一位。

    錦曦露出好奇表情:「大柯,你們幾個都認識嗎?」

     柯凡答:「差不多吧。以前比賽多多少少見過幾次。倒是你們倆,生面孔,外地來的?」

     錦曦笑笑沒答。

    這時柯凡拍了拍手掌,揚聲:「既然人到齊了,那就抽籤吧,決定明天的分組。」

     ——

     之前周小篆發過來的資料裡,有論壇上發布的、關於這次比賽的賽程。

    時長一共24小時,從明早8點到後天早上8點。參賽者先分成兩個隊伍,進行對抗。失敗方全部淘汰,優勝方再進行一對一的pk,最後只剩下一個人,成為冠軍。因為每個人的迷彩服裡都裝了感應器,所以誰中了激光槍、模擬傷勢如何,都是無法作弊的。而冠軍,最終會獲得贊助方提供的10萬元獎金。

    聽到柯凡的招呼,眾人都走了過來,按照他的示意,圍坐成一圈。錦曦也挨著韓沉坐下,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眾人。

    從T提出要求,到現在他們坐在這裡,其實才過去不到三個小時。

    而此刻,望著面前這些對生命威脅惶然不覺的參賽者們,她幾乎分分秒秒都在觀察琢磨——T到底是在暗處觀察著他們10人,還是就在他們中間?剛才她觀察過他們的槍,都沒有異樣,T肯定也不會將真槍露在外面。而且他既然控制了這個島,以他計劃的周密性,就肯定有別的措施,防止她和韓沉違規、洩露身份和秘密。

    所以,他們倆不能輕舉妄動,只能先隨機應變。

    只是,這荒山野嶺太過寂靜安寧,眾人又是一副全情投入比賽的模樣,氣氛十分平靜自然,完全看不到半點異樣和徵兆。再想到明天即將開始的「逃殺」,都令人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她看向身側的韓沉。眾人中最高大的就是他和柯凡,他的體型要更修長些,坐在地上,也顯得最為挺拔。他的雙手搭在膝蓋上,臉上沒什麼表情。

    錦曦想起他在路上的話「聽他指揮」,明白他的心中肯定有計較,於是繼續保持沉默。

    這時,柯凡將一個裝滿竹籤的圓筒,放在地面上,抬手:「一人一根,來吧。」

     錦曦有點猶豫。

    如果兩個人在一組,自然更安全;但如果分開,就可以監視兩個組的人,各有利弊。

    「我和我女朋友,必須在一個組。」韓沉抬頭看著眾人。

    錦曦心尖微顫,轉頭看著他的側臉。屋內光線有點暗,他的輪廓也顯得黯淡,那雙眼卻是深黑而沉靜。

    一時間,大家都沒說話。

    柯凡拍了拍他的肩膀,開口:「兄弟,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過抽籤結果不是你能控制的,除非你找到人願意跟你換。」

     韓沉看他一眼,沒說話。

    這時霞子擰了男友腰間一把,於是張慕涵也開口附和:「我們也是。我們倆想在一塊。各位大哥大姐行個方便嘛!要不她得一直鬧我。」

     柯凡笑了笑,說:「這樣吧,先抽籤。如果到時候不在一個組,又有人願意跟你們換,就沒問題。」他將籤筒拿起來,抵到韓沉面前:「抽吧。」

     韓沉伸手剛要觸到竹籤,坐在對面,一直沉默、沒什麼存在感的方緒,忽然開口了:「我是不會換的,你們也別跟他們換。這種比賽本來就是弱肉強食,憑什麼照顧他們?」

     所有人都看著他,沒說話。韓沉抬眸看他一眼,手一揚,取了支籤,錦曦湊過來一看,末端是紅色的。

    錦曦第二個伸手,抽了一根,一看眼睛就瞪圓了:居然是藍色的。

    韓沉也看見了,兩人對視一眼,誰都沒說話。

    對面的方緒,大概是看到他倆的表情,眼睛裡露出譏諷的笑。

    錦曦用眼神向韓沉示意:怎麼辦?

    韓沉在極近的距離看著她,忽然笑了笑,伸手從她手裡把那根藍籤抽走,低聲:「我想辦法。」

     接下來的抽籤很快,柯凡抽了根藍色的,小遊也是藍色的。霞子抽了根紅籤,她男友有點猶豫地選擇著,結果其他人很快抽完了,就剩了一根給他。他拿起一看,立馬將女友肩膀一摟:「咱倆運氣真好,都是紅的。」

     方緒坐在他們身邊,揚了揚手裡的籤:「我也是紅色。跟你倆一隊,呵呵。」

     錦曦看了他一眼。

    這時,身旁的韓沉突然手撐地面,站了起來。

    錦曦抬頭看著他。不止是她,其他所有人都盯著他。

    他拿著她的那根藍籤,越過眾人,走到了方緒面前,蹲了下來。

    李明玥、顏耳幾個,頓時露出了看好戲的表情。

    方緒則警惕地盯著韓沉,臉色變了:「你想幹什麼?」

    韓沉看著他,手一揚,飛快地就把他手裡的紅籤抽了出來。看他一眼,起身,將藍籤丟到他身上,什麼也沒說,走回原處坐下。

    方緒一下子就站起來:「什麼意思?你想換就換啊?」

     所有人都看著韓沉。

     韓沉根本不看方緒,偏頭點了根煙,吐出淡淡的白色煙霧,抬頭。

    「這個比賽,就是弱肉強食。你不換也得換。」

     他居然把方緒的話,又原樣奉還給了他。

     眾人都是一愣,口哨聲頓時響成一片。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 10:47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4-9-1 10:48 PM 編輯

第三十三章 與子沉眠(二)

      錦曦也沒料到他的辦法居然就是搶別人的……她轉頭看著他,笑了,也抬頭看著臉色鐵青的方緒,但卻是開口打圓場,嗓音溫軟:「對不起啊方緒,你能不能幫這個忙,把紅籤換給我們?謝謝了!」

     方緒臉色還是很難看,這時柯凡也打圓場:「好了方緒,反正你是一個人,在哪個隊都一樣。而且,跟我和小遊在一個隊不好嗎?」

     方緒大概是被這一點打動了,臉色立馬緩和了一些,冷冷看一眼韓沉:「我是給大柯面子。明天比賽,小心你的腦袋!」

     韓沉眼眸微闔,抬手吸了口煙,根本不理他。

    坐在斜對面的顏耳突然一陣悶笑,開口:「方緒?慫了吧?」李明月也嗤笑一聲,似笑非笑看著方緒。

    方緒瞪他們一眼,沒說話。

    柯凡統計了抽籤結果:

    藍隊:柯凡、小遊、李明玥、顏耳、方緒。

    紅隊:韓沉、白錦曦、張慕涵、霞子、孫教授。

    ——

     入夜。

    隊員們有的已經睡下了,有的還在聊天。木屋面積本來就小,躺下十個人實在很擁擠。錦曦靠在一處牆角里,剛鋪好兩個睡袋,就見韓沉從屋外走了進來。

    他大概剛在溪里洗了臉,頭髮濕濕地貼在額頭,越發顯得臉龐白皙。他走到她身旁坐下,從口袋裡掏出那支紅籤,遞給她。

    錦曦接過,想起之前的情形,又有點想笑。看一眼周圍無人注意,往他那邊靠了靠,低聲說:「你還真夠橫的。」

     韓沉手搭在膝蓋上,看著前方:「有嗎?」

     錦曦又笑了。

    這時,韓沉將背包裡的東西,全部抖落出來,壓縮餅乾、手錶、匕首……一樣樣地仔細觀察,又放到耳邊搖了搖。錦曦一直安靜地看著他的舉動,直至他把指南針挑了出來,放到一旁的地上。

    錦曦也拿起來,搖了搖,心頭微震——裡面好像有東西。

    韓沉又拿起背包,逐寸摸過去檢查,尤其是口袋和邊線。竟然真的讓他在隔層裡,摸出了一個極小的微型竊聽器。

    韓沉起身走出去,將竊聽器和指南針都丟進了草叢裡。

    錦曦的心情卻有些凝重。

    這個竊聽器,大概也是T對他們的警示吧?他們能找出自己身上的竊聽器,可其他人身上的呢?其他地方的呢?焉知除了竊聽器,還有沒有別的東西?譬如炸彈?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兩人都安靜下來,一起看著屋中的眾人。

    除掉他倆,還有8個人,6男2女。而6個男人裡,柯凡和小遊是關係很好的兄弟,柯凡以這群人的領導者和組織者自居,並且也得到大家認可;張慕涵一直跟女友黏黏糊糊,表現得沒有異樣;顏耳一看就是獨行俠,個性鮮明;方緒話不多,但是心眼小,有點討人厭;此外就是沉默寡言的孫教授。

    錦曦想了想,說:「伸手。」

    韓沉看她一眼,伸出右手。錦曦拿起竹籤,在他掌心輕輕寫了個「5」。

    現在已經可以排除,其中的一個男人,不是T。所以,如果T就在他們當中,那就還剩下5個嫌疑人。

    韓沉的手一收,輕輕「嗯」了一聲。

    看來他們想得一樣。

    錦曦又低聲問:「晚上要不要值班守著他們,你前半夜,我後半夜?」

    韓沉卻就地躺下,雙手枕在腦後:「不用。在這裡動手太容易暴露,T不會。他如果用狙,我們也守不住。」

     ——

     許是這一天太過緊張奔波,錦曦很快就睡著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韓沉就躺在身旁,她始終隱隱約約聞到熟悉的煙草味,這一覺竟睡得格外放鬆和安穩。

    到了天快亮時,她就醒了,迷迷糊糊睜開眼。這一睜眼,卻愣住了。

    昨晚,韓沉是背對著她睡的,此刻已經轉了過來。而她本來是平躺著,此時卻面朝著他,而且臉幾乎都要鑽到他懷裡去,額頭還貼著他的下巴。兩人都裹著睡袋,這樣近距離的貼著,就跟兩隻毛毛蟲似的。

    錦曦將手從睡袋中抽出來,看了看錶,時間還早。剛要起身,忽然又不動呢。

    她是起來呢,還是繼續這麼……睡呢。

    猶豫了一會兒,結果又開始犯睏,眼睛睜不開了。正迷迷糊糊間,突然就感覺到對面的韓沉動了一下。

    她醒了,但是閉著眼,沒睜開。

    過了一會兒,她感覺到他低下了頭,鼻息噴在她的臉頰上,似乎在看她。而隨著低頭的動作,他的唇無可避免地、輕輕擦過她的臉。

    錦曦的脖子忽然有點僵了,手心也慢慢滲出了汗。

    然後就清晰感覺到他的氣息驟然遠離,她聽到了他起身的動作和聲音。跟以往每一次不經意間的靠近一樣,他總是沉默地抽身離去,彷彿從不動心,也從不會為她意亂情迷。

    等他走出了木屋門,錦曦睜開眼,原地躺了一會兒,坐起來。

    她覺得,等這個案子破了,她首先需要解決的問題,就是想辦法讓自己對韓沉的那點心思,趕緊淡了,淡了。最好一點不剩。

    ——

     過了一會兒,隊員們三三兩兩都起來了。錦曦也爬起來,收拾好兩人的背包。

    走出木屋外,就見韓沉靠在一棵樹旁,拿著袋壓縮餅乾,慢慢地嚼著。她走過去,韓沉就從口袋裡摸出一袋丟給她。

    她接過,撕開,一邊吃,一邊說:「這玩意兒你也肯吃,可見你其實挺能屈能伸的。」

     韓沉看她一眼,沒說話。

    溪邊有幾個隊員走過來在洗臉。清晨的山嶺滿溢著樹木的清香,還有淡淡的薄霧籠罩。陽光緩緩穿過樹葉,照在溪水上。

    錦曦盯著這景色,輕輕嘆了口氣。

    「顏耳,你怎麼還不起來?顏耳?顏耳?」李明玥的聲音從屋里傳來,錦曦和韓沉都抬頭望去。

    「顏耳?!你怎麼了?」李明玥的語調突然變得有些尖銳。溪邊的幾個隊員全站了起來,韓沉和錦曦已經一前一後飛快衝進屋裡。

    屋內。

    顏耳昨晚睡在了台階旁,此刻就見他躺在原處一動不動,李明玥蹲在他身旁,神色十分焦急,而屋裡的柯凡、小遊和張慕涵都圍了過來。

    韓沉推開他們,錦曦緊跟他衝了進去。只見那顏耳雙目緊閉,雙手彎曲成爪,胸膛也沒了起伏,任李明玥怎麼喊,也沒有反應。

    韓沉微微一怔,張慕涵突然顫聲開口:「他不會是死了吧?」

    錦曦剛要蹲下查看,忽然就聽見「呦呼」一聲,顏耳一個翻身,生龍活虎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大夥全一愣,顏耳卻將自己的槍一背,轉身往屋外走:「呦,都嚇壞了?開個玩笑。」

     「你丫欠揍!」李明玥一腳踢在他屁股上。

     ——

     8點整。

    紅藍兩隊,都站在一片地勢平緩的草地旁。太陽已經升起來了,他們前方,就是烏臨山的最高峰。

    按照規則,兩隊分別從山峰的南面和北面出發,往上攀登,一旦過了半山腰,就可以開火。偷襲、圍攻、設伏,全憑本事。

    兩隊對了一下錶,就在草地旁分道揚鑣。藍隊的組長自然是柯凡;紅隊這邊,昨晚選組長,韓沉表示沒有興趣,張慕涵就理所當然的當選,兩口子還挺高興。

    這時,張慕涵就一揮手:「紅隊,跟我走。」霞子緊跟其後,然後是韓沉和錦曦,孫教授安靜地走在最後。

    往林子裡走了幾步,錦曦回頭,望向對面的那隊人。領頭的是柯凡,像是察覺到有人注視,他轉頭看過來,兩人目光一對,柯凡笑了笑,用手朝她比了個點射的動作,轉身帶著隊伍進入密林深處。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 11:07 PM

第三十四章 螳螂捕蟬

    森林中,霧氣瀰漫。

    紅隊一行人,沿著半人多高的灌木叢,正在前進。

    張慕涵走在最前面,他的女友霞子雖然昨天黏黏糊糊,今天卻顯得很幹練,端著槍、靈活眺望,承擔了哨兵的職責。

    韓沉和錦曦跟在他們後面,最後依然是孫典。

    已經走了一個多小時,山勢越來越高,四野也越來越靜,還沒看到藍隊成員的身影。

    又走了一段,張慕涵示意大家在一塊巨大的岩石後休息。錦曦在韓沉身邊坐下,舉起水壺喝了幾口,看向坐在對面的孫典:「孫教授,您是哪所學校的教授啊?」

     孫典正在綁鞋帶,聞言抬頭看她一眼,又低下頭去。

    「我的現實生活,跟遊戲沒有關係。」

     錦曦拿著水壺,又喝了一口,遞給韓沉,沒再說話。韓沉接過喝了一大口,也看著孫典,目光幽淡。

    這時一旁的張慕涵笑了:「孫教授一向這樣,獨來獨往,神神秘秘。美女,你幹嘛關心他啊,怎麼不關心我?」話音未落,靠在他懷裡的霞子就伸手狠狠地戳了他一下:「我還在這兒呢!你想死啊!」

     張慕涵伸手做投降姿勢:「大小姐!我開個玩笑!」

     霞子到底有點不高興了,看一眼韓沉說:「人家男朋友比你帥多了,別自討沒趣啊。」

     張慕涵將她腰一摟:「別生氣了……」兩人旁若無人地耳鬢廝磨、竊竊私語起來。

    孫典壓根就沒看過他們,韓沉和錦曦也移開目光,兩人視線一撞,韓沉向她遞了個眼色,站起來:「錦曦,陪我去那邊抽支煙。」

     「嗯。」白錦曦站起來,跟在他身後。

    張慕涵抬頭看著他們:「別去太遠。」霞子伸手捶了一下他的胸膛:「有沒有眼力價啊,人家也想兩個人待著,你們可真是不要命的浪漫,抓緊時間啊。」兩人噗嗤笑成一團。

    韓沉和錦曦都沒說話,一直走到相距十多米的另一塊岩石後,韓沉觀察了一下周圍環境安全,示意她停步。

    錦曦靠在岩石上,他還真的低頭點了根煙,夾在指間,單手撐在岩石上,低聲說:「一會兒戰鬥打響,我負責打,你緊跟著我,仔細觀察。」

     錦曦點點頭:「你注意安全。」

     誰知道T會不會在這林子裡藏了把真槍?子彈無眼,分分鐘要人命。

    「嗯。」韓沉吸了口煙。他穿的是迷彩服,頭上戴的也是迷彩鋼盔。這麼低頭看著她,越發顯得身材高大,容顏清晰。

    錦曦轉頭看著前方:「你昨天是怎麼排除張慕涵的嫌疑的?」

    他也轉了個身,跟她一起靠在岩石上,一隻腳還踩在岩石表面。邊抽煙邊答:「他最後一個抽籤。」

    錦曦側眸看著他。他的觀察角度居然跟她完全不同。

    思維被激發,就有想抽煙的衝動。她朝他伸手:「給我來一根。」

    韓沉含著煙,伸手進褲兜,摸了一下,又空手出來。

    「只剩三根。」他說,「沒你的份了。」看她一眼:「聞味兒吧。」

     錦曦:「……」這人!

    煙在他左邊口袋裡,她站在他右側,又撈不到,只好作罷。他呼吸間噴出淡淡的煙氣,錦曦被他剛才那麼一說,心理作用上來了,就覺得那煙氣兒直往鼻子裡鑽,默默地嗅了幾下。

    韓沉看著她不經意的小動作,看著她微皺的鼻尖,和烏黑眼睛裡閃過的調皮笑意,忽然就覺得口鼻中那些細細的煙氣,彷彿也有了感應。它們宛如暗流般交織纏繞,瞬間鑽入他深深的肺腑裡。

    他深吸了幾口煙,將還剩大半截的煙丟在地上,踩熄。錦曦有點意外地看著他的「浪費」,但他面沉如水,看不出任何端倪。

    韓沉抬頭看著前方,繼續說自己的推理過程:「T上一輪城市狙擊的作案特點,表現出很強的計劃性和主導性。這一輪,他提前安排了賽制,選定地點、人員,甚至連兩個隊分別從什麼方向進攻,都作了要求——他一定有一整套非常嚴密的計劃。既然這樣,如果他在我們當中,就不可能最後一個抽籤,讓自己在哪個組、跟誰在一組,完全由別人決定。」

     「你的意思是,抽籤過程他也做了手腳?」

     「時間太短,籤又是T提供的,我們看不出什麼。」他答,「不過,T肯定知道哪些是紅籤、哪些是藍籤。」

     錦曦想了想,點頭。

    「你是怎麼看的?」韓沉側頭看著她。

    錦曦笑了笑,答:「T或許會在今天,偽裝成別的身份和性格,身為職業殺手,或許會受過這樣的訓練,具備這樣的能力。但男女朋友這種事,是騙不了人的。昨天、今天,他倆相處都非常自然:無意識間的肢體親近、小動作、眼神,你偷偷掐我一下,我往你身上一賴……所以他們一定是熱戀中的男女朋友。這不符合T的犯罪畫像——他的心理極度壓抑,並且已經放下一切、了無牽掛,決意後天自首。」

     ——

     兩人很快回歸隊伍,張慕涵站起來,說:「前方很可能就要跟他們遭遇了。我來佈置一下隊形:韓沉和錦曦,你們倆負責左翼;我和霞子負責右翼。孫教授你槍法好動作也快,負責中部殿後。隊形不要太分散,主體行進方向看我手勢指揮。」

     其他人都沒有異議。

    於是紅隊五人,就成三角隊形,無聲地繼續往山嶺翻越。

    這時已經快上午十點,霧氣散去,太陽穿過樹葉照射下來,林子裡明亮一片。五人全繞開陽光,沿著陰影和樹叢,緩緩行進。

    錦曦窩著身體,緊跟在韓沉身後,他走她也走;他停她立刻就停。偶爾兩人身體輕輕撞在一起,側臉相貼、身體依偎,都沒有發出聲音。

    到了一片起伏的、長滿高大蕨類的山坡旁,錦曦一抬頭,突然看到前方樹葉中陽光一閃。她心裡咯噔一下,韓沉已經飛快伸手將她一拉,她落入他懷裡,兩人躲到了厥叢中。

    槍聲幾乎是同時響起,密集一片。

    戰鬥打響了。

    ——

     二十分鐘後。

    相隔百餘米遠的叢林另一面。

    藍隊五個人,就在這裡盤踞。李明玥低伏在一片低矮的山丘後,正時不時探頭出來,以迅猛火力向對方發出攻擊。遊川在她的右翼,身手比她更敏捷,出槍和閃躲都非常快。兩人組成第一道火力牆,與紅隊進行強勢對抗。

    柯凡和顏耳則成扇形分佈在他倆周圍,以火力進行掃蕩,擴大攻擊範圍。方緒離得最遠,他躲到位置最高的兩塊岩石後,從縫隙中一槍槍點射。

    這麼打了一會兒,顏耳撤了下來,提著槍,跑到柯凡身旁,壓低聲音說:「大柯,這樣不行啊。還以為很快就能解決他們,誰知道那個韓沉這麼厲害,一個人壓住了明玥和小遊兩個。」

     一旁的李明玥瞥他一眼,淡淡道:「我可沒被壓住。倒是你,肩膀那裡是被韓沉女朋友放的冷槍吧?」

     「好了別鬥嘴了。」柯凡低聲喝止,想了想,手指伸入嘴裡,輕輕吹了聲口哨。

    遠處的小遊瞬間收槍,低伏著跑了過來,靠在柯凡身旁,替他掩護。

    柯凡將口袋裡的地圖拿出來,鋪在地上。

    這時,方緒看他們聚在一起,也偷偷跑了過來,張口就說:「韓沉這對太強,繞過他們。霞子是五個里最弱的,集中火力,先把她幹掉,張慕涵就沉不住氣了。」

     大家都沒有異議。

    一直沉默的遊川開口:「再設埋伏,引他們出來。」

     柯凡眼睛一亮,點頭,看著地圖,做了決定:「現在太陽在東面,幹掉霞子後,把他們往西邊引,找個地方設伏。顏耳,一會兒你打頭陣,遊川和我掩護。」

     顏耳卻看他一眼,指指肩:「我這裡已經中了一槍,死得快。換個人去吧。」

     一旁的李明玥和方緒同時低聲嗤笑一聲。

    柯凡也看了看顏耳,轉頭看向遊川:「小遊,你去,注意安全。」

    小遊點頭。

    ——

     韓沉和錦曦又打了一會兒,漸漸感覺對面的火力小了。

    錦曦小聲問:「怎麼辦?」

    「靜觀其變。」韓沉低頭看了看錶。

    十點半了。

    已經過去了兩個多小時,T仍未動手。

    突然間,就聽到另一側的槍聲陡然密集,兩人對視一眼,提著槍溜過去,結果就看到相隔幾十米遠的樹林中,霞子靠坐在一塊大石後,槍扔在地上,一臉的不高興。而張慕涵和孫教授一左一右,正在展開還擊。霞子伸手摘掉胸口的方形感應器,丟在地上——這意味著她已經被對方「擊斃」,生命值清零,淘汰出局,所以感應器已經沒用了。

    韓沉和錦曦立馬端起槍,加入戰團。

    這時,張慕涵退到霞子身旁,笑著說:「沒事兒,還有我,替你報仇。」誰知霞子卻一推他的肩膀,差點將他推到地上。

    「要不是你剛才把我推出去!我怎麼會死得這麼快?你還是不是男人!」她顯然十分憤怒,聲音大得韓沉和錦曦都能聽見。

    張慕涵也有點尷尬,訕訕地笑笑:「我這也是沒辦法,我是指揮,死了怎麼辦?」

     霞子氣呼呼地站起來:「不管!打我的人是小遊,我剛才看到了。你一定要替我報仇!」

     「好!」張慕涵答得豪氣萬千,將她拉到身後,舉槍又開始還擊。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完全是一片混戰。

    前方樹林中,不斷有人冒頭。張慕涵一心報仇,提著槍就包抄過去,同時不忘指揮隊友:「追!保持隊形!」

     孫典和霞子立刻跟了上去,韓沉和錦曦馬上追了過去。

    而藍隊那邊,隊形也一直在機動變化。五個人交錯射擊掩護,一直在往西面撤退。這時他們也發現,沿途地形都比較平緩,不太適合設伏,而身後張慕涵等人的火力又追得太緊。於是柯凡決定繼續前進。樹林旁有不太明顯的小路,溪流旁有殘破的小橋。他們自然而然就沿著這條路一路往西,距離原本的戰鬥地點,越來越遠。

    很快,路就到了盡頭,竟然跑到了一處懸崖峭壁旁。這時天已經陰了,開始飄雨。峭壁下方是一條奔騰的、寬約一百多米的江水,水流聲很大,一條搖晃的吊橋,看著挺結實,連接著這座山,和對面那座山。而對面山的山頂,烏雲密布,就快下雨了。

    對面的山看起來地形更加崎嶇複雜,顯然是設伏的好地點。於是誰也不用多說,依次飛快地過了橋。

    ——

     韓沉和錦曦跑到橋邊時,剛好看到那頭,張慕涵三人已經下了橋,正要跑進一片樹林裡。

    他倆同時愣住了。對視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警惕和冷肅。

    孤山、吊橋、完全陌生和封閉的環境。

    之前在烏臨山,儘管地形複雜,眾人也沒有通訊工具,但好歹還有一條路跟外界相通,那條路的另一端,還守著數名警察,一旦狀況不對,可以立刻撤退、尋求支援。

    可這樣一座橋,如果在他們通過後,被人毀壞,就再無回頭路了,警方要找到他們,只怕也不那麼容易了。

    所以,T是在這裡等著他們嗎?

    然而,其他八名隊員,顯然已經全部過橋了!

    韓沉一把抓住吊橋側面的繩索,大吼:「回來!不能過橋!」誰知話音未落,突然就聽到「砰」一聲極速的破空聲,韓沉幾乎是第一時間將錦曦拉入懷中,一下子伏倒在地上。

    對岸的張慕涵三人同時回頭,朝他們的方向看了看,可是還是轉頭跑進了樹林裡。

    錦曦被韓沉壓在地上,抬頭望著他的側臉,那裡竟然有一抹血跡,一直延伸到耳後。

    錦曦只覺得心臟猛地一縮,一把捧住他的臉:「韓沉!你有沒有事?有沒有事!」

     韓沉的左耳還在嗡嗡作響,一低頭,卻看見了她的眼睛。五指倏地將她的腰握得更緊,抬起另一隻手,擦掉了血跡:「我沒事,擦傷。」

     錦曦的心倏地一鬆,可心跳卻依舊急得停不下來。兩人同時抬頭,望著他們身後的岩壁。

    就在與韓沉剛才站立平行的位置,一枚清晰的、只有真正的狙擊槍才能留下的彈孔,深深嵌進了岩壁中。

    彷彿在無聲地警告他們——

    馬上,過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 11:20 PM

第三十五章 死亡伊始

    雨已經嘩嘩下來了。

    江面上籠罩著迷霧般的水汽,孤橋在雨中顯得更加飄搖不定。

    韓沉和白錦曦過了橋。

    面前,是一片茂密的森林。雨聲掩蓋了所有聲響,視野裡一個人都沒有。

    隔著衣服,錦曦已經感覺到陣陣濕意,而腳下的泥土,也更加濕濘難行。

    韓沉走在她身旁,臉上已經沒有血跡了,但是留下了一道筆直的、淺淺的傷口。彷彿是在昭示:他們一直處在T的監控中,必須按照規則繼續遊戲,否則他隨時可以殺人。

    而他們如果想要阻止他,只有兩個辦法——

    要麼,把他找出來;

    要麼,盡快結束這場比賽,將所有人聚到一起,他就沒辦法做什麼。

    只是這里地形又太複雜,雨又太大,沖刷掉所有腳印痕跡,一時要與其他人匯合,談何容易?他倆往前跑了足足有半個多小時,才聽到雨聲中夾雜著依稀的槍聲。

    韓沉比了個手勢,示意錦曦跟著自己從一面山坡背後繞過去。誰知剛往前走了幾步,突然就聽到頭頂響起拉槍栓的聲音。兩人猛地抬頭,便見一個人站在山坡之上,已經朝他們舉起了槍。說時遲那時快,韓沉倏地抬起槍,舉槍、拉栓、射擊一系列動作竟比對方還快,「砰砰砰」一串連射。

    那人呆了呆,放下了槍。雨水中,錦曦也看清他的臉,是藍隊那個陽光男孩顏耳。

    他「切」了一聲,將槍扔在地上,同時摘下自己身上的感應器。韓沉和錦曦也爬上了山坡。

    「你也太快了吧?」顏耳大概也是累極了,一屁股坐在泥水里,伸手抹了把臉上的水,「早知道我直接從背後放暗槍!」

     韓沉沒理他的抱怨,站在坡上往四周看了看,低聲問他:「其他人呢?」

     顏耳特別地抬頭看了他一眼,懶洋洋地答:「不知道。雨太大了,都打亂了,我等了半天,才等來你們。」

     韓沉和錦曦對視一眼。

     顏耳是他們過橋後遇到的第一個人,而T的子彈,剛才也是從這個方向射來的。

     錦曦在他面前蹲下,笑嘻嘻地說:「顏耳,反正你都陣亡了是吧,哪隊贏對你來說都一樣。你告訴我們,他們往哪兒走了。」

     顏耳瞥她一眼:「告訴你們,我有什麼好處?」

     錦曦想想,答:「回頭我們如果拿了獎金,分你一部分?」

     他居然一下子坐直了,似笑非笑看著她:「分多少?說話算話。」

     見他語氣認真,好像還真的挺貪財的。錦曦笑笑答:「1萬。」多了他估計就不信了。

     果然,他看看她,又抬頭看看韓沉:「她說話算數嗎?」

     韓沉答:「算數。」

     顏耳笑笑:「我就知道你會聽女朋友的。」看向錦曦:「成交。」往右側密林一指:「我跟藍隊走散了,不過紅隊的人,剛剛往這個方向走了。」

     錦曦起身,看向韓沉。韓沉說:「你跟我們一起走。」

     顏耳卻沒動,從旁邊摘下一片樹葉,擋在臉上,躺了下來,說:「我快累死了,反正輸了,堅決不走。」

     錦曦又勸了他幾句,他還是不肯動,乾脆將耳機掏出來戴上,不聽他們說話。前面還有七個人,他們不可能在這裡一直停留。於是韓沉說:「你去橋那頭,或者待在這裡不要動,注意周圍環境和安全。」

     顏耳擺擺手:「放心,你的槍法比我好,野外生存技能不一定比得上我。」

     ——

     他倆又往前走了有十多分鐘,果然看到前方樹林中,伏著幾個人影。韓沉按照之前跟張慕涵的約定,輕輕吹了幾聲口哨。

    很快就收到回應。

    五人匯合。

    韓沉靠到張慕涵身邊。

    「什麼情況?」他問。

    張慕涵答:「方緒落單了,我們跟著他到了這裡,他去了山坡後,半天沒出來。等他出來,就幹掉他。」側頭看了看韓沉:「你們戰況如何?」

     韓沉也看著前方的山坡,輕聲答:「我把顏耳幹掉了。」

     霞子輕輕「耶」了一聲,一推張慕涵:「你看,還是人家厲害!」

     張慕涵也有點不高興了,冷淡地答:「哪那麼多廢話?」

     錦曦看了眼其他人,湊到他耳邊說:「現在怎麼辦?」

     韓沉抬手將她的肩膀輕輕一搭,微不可聞的聲音:「找到方緒,想辦法先把他們幾個帶到橋那邊去。」

     錦曦點頭。

    又等了一陣,還是沒見有人出來。

    韓沉提起槍:「我去看看。」

     錦曦:「我也去。」

     他們肯冒險,張慕涵當然沒有異議。

    兩人緩緩繞行到山坡後,卻發現根本空無一人,方緒早跑了。

    韓沉直起身子,剛要向遠處的張慕涵打手勢,突然間,就聽到遠遠的地方,傳來隱約的無比淒厲的女人尖叫聲:「啊——」穿過雨簾穿過山林,直接透進人的耳朵裡。

    韓沉和錦曦同時抬頭,都看到彼此眼中的震動。而張慕涵三人,也轉頭望去。

    下一秒,韓沉和錦曦已經一前一後,拔腿就往聲音來源跑去。

    ——

     鮮血。

    滿地的鮮血。

    蜿蜒、遍布,跟雨水、泥水混合在一起,在地上呈現水墨般的大團大團的紅色痕跡。而鮮血的來源,就是躺在地上的那個年輕男人。

    顏耳。

    他的眼睛瞪得很圓,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胸口迷彩服染滿了血跡,包括他的臉。而脖子上,被人劃了很深很長的一道刀口,已經可以看見白骨。

    鮮血還在不斷湧出來。

    柯凡、小遊、方緒,全站在離他幾米遠的位置,像是已經嚇怔住了。而剛才發出慘叫聲的,正是李明玥,她整個人幾乎癱軟在一棵樹旁,看著地上的顏耳,微微發抖。

    韓沉和錦曦看到這一幕,俱是心頭巨震。韓沉一個箭步衝到顏耳身旁,想要按壓他的脖子。然後一觸手,就發覺他根本已經斷了氣,只是血還沒流盡而已。

    距離他們剛剛離開,還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

    這時張慕涵三人也已經趕到了,看到地上的屍體,霞子瞬間爆發出比李明玥更尖銳更淒厲的叫聲。

    「怎麼回事?他死了?誰殺的?」張慕涵顫聲問,看向在場的每一個人。

    「那裡有字!」柯凡突然開口,指向屍體旁的一棵樹幹。眾人全都抬頭望去,韓沉和錦曦離得最近,清晰看到有人用匕首,沾著血跡,在樹幹上刻了三個字——

     第一個。

    「第一個……」方緒喃喃念出這三個字。

    「什麼意思?什麼第一個?」霞子撲進張慕涵懷裡,已經帶了哭腔。

    就在這時,癱軟在樹旁的李明玥,突然轉頭,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目光,一一看過所有人。她一下子從地上爬起來,拔出自己靴中的匕首,轉身就往來時的橋的方向跑去。

    她一跑,其他人也反應過來,接二連三全往橋跑去,想要馬上離開這裡。

    韓沉和錦曦看一眼地上的屍體,緊隨其後,從背後監視著每一個人的動作,防止T再次動手。

    然而半個小時後。

    當他們跑到兩山之間的峭壁旁,完全地驚呆了。

    之前還好好的吊橋,不知何時已經被人割斷,河面上空空蕩盪,只有垂落的吊橋,遠遠掛在對岸的山崖上,隨著風雨在搖晃。

    「啊——」這次,是霞子爆發出尖叫聲。

    雨越下越大。

    每個人都如同雕塑般矗立著,霞子在男友懷里瑟瑟發抖。李明玥已經徹底安靜下來,臉上一片死寂。

    錦曦望著滔滔江水,突然感覺到手心一熱,是韓沉握住了她的手。

    她伸手就將他的手反握住。

    就在這時,站在眾人最前面的柯凡,忽然轉頭,看向了他們倆。

    他從靴中抽出匕首,指著他們的方向。遊川、方緒、李明玥看到他的動作,一愣之後,全都拔出匕首,對準了他們。而張慕涵和霞子從背後看著他倆,倒退一步,然後張慕涵給女友遞個眼色,也抽出了匕首。孫教授沒有動,但是也往後退開幾步。

    「只有你們倆是新人。」柯凡的嗓音略有些沙啞顫抖,「是不是你們做的!為什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 11:36 PM

第三十六章 疑似曙光(一)

      下午五點,黑盾組辦公室。

  周小篆坐在電腦前,全神貫注搜尋與這起案件相關的資料。冷面代表黑盾組,去局長辦公室開會了。據說局領導正在激烈地討論,到底是繼續等下去,還是立刻發動強攻。

  嘮叨坐在小篆對面,也在緊張地忙碌著。

  忽然間,嘮叨將桌子一拍,站了起來:「8個人的資料,齊了!」他將一疊剛打印好的資料抽出來,小篆立馬起身跑過去,接過仔細地看。

  T匿名發起了這次比賽,但並未在論壇公開最終的參賽選手名單。所以他們頗費了一番功夫:追蹤IP、破譯郵箱密碼、詢問其他網友和知情人……才將參賽者的姓名和身份確定。

  柯凡,男,27歲,信息網絡工程師。單身未婚,曾數次參加真人CS比賽並獲獎。

  遊川,男,25歲,也是IT工程師,與柯凡是同一單位同事。單身未婚。

  李明玥,女,26歲,金融公司職員。CS資深愛好者。

  方緒,男,28歲,室內裝飾設計師(兼職),單身未婚。與柯凡住在同一小區。

  顏耳,男,27歲,自由職業者,單身未婚。與柯凡、遊川住在同一小區。

  孫典,男,34歲,省職業旅遊學院,圖書館外聘管理員(臨時工),單身離異,無子女。

  張慕涵,男,26歲,無業,CS資深愛好者。

  樂落霞,女,26歲,會計,與張慕涵戀愛兩年。

  ……

  從這些資料,還看不出誰有嫌疑。

  嘮叨拿起一份複印件:「我去交給局領導。」

  「好。」小篆拿著這份資料,回到電腦前坐下。想了想,他忽的雙手合十,朝著前方的空氣拜了拜:「菩薩保佑!阿彌陀佛!一定要保佑老大和小白平安無事。」

  拜完之後,他覺得心裡踏實了一點點。拿起名單又看了看,然後翻開桌上另一疊案件資料。

  韓沉和錦曦走之前,就讓他重點去搜尋過去跟CS比賽有關的命案。現在,他手裡一共有三起命案檔案,都是過去五年裡發生的。

  第一起命案,是三年前某次CS比賽前夕,一名工作人員因為設備忽然故障,從高空墜下。他已經跟比賽組織方和當時負責的刑警電話確認過,事故現場只有該工作人員一人,所以可以排除他殺嫌疑;

  第二起,是前年某家公司組織員工參加戶外CS活動,一名五十餘歲的男性職員,心臟病突發去世。小篆看了當時的法醫鑑定報告,沒有異樣。他也看過這家公司的員工名單,並沒有那8個人。所以也可以排除。

  只剩下第三起。

  他翻開眼前的文件夾,首先看到的,是一個年輕女人的照片。

  即使是一張生前遺照,也可以看出這是一位非常白皙俏麗的女孩。烏黑長髮、瓜子臉、大眼睛,穿著一身迷彩服,卻更顯娉婷。

  女孩名叫顧然,25歲,某私營企業文員,也是真人CS和戶外運動資深愛好者。她在去年10月,報名參加了全省規模最大、難度最高的一次CS野戰生存比賽。那次比賽,一共吸引了全省超過100名愛好者參加,嵐市周邊的許多荒山野嶺,都成為了臨時開闢的戰場。

  顧然就是在這次比賽里,一個人脫離了隊伍,失足墜入湍急的溪流中。隔了兩天,屍體才被人在下游的泥潭中發現。

  山區夏秋季節水量大、多發泥石流。那一片山區過去也有幾起類似意外事故發生。所以從表面看,顧然的死,並無異樣。

  小篆認真思考了一會兒,先抽出檔案中的法醫鑑定報告,摸出手機,打給遠在江城的徐司白。

  「徐法醫你好,我小篆啊。」小篆特別乖巧地開口,「有個事兒麻煩你一下。我這裡有一份案件資料,當時法醫鑑定是意外死。雖然屍體已經火化了,我想請你再看看,是否存在他殺的可能。」

  徐法醫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清朗溫和:「好的小篆,發給我。看完之後立即給你回覆。」

  小篆連聲道謝。

  掛了電話後,他又按照案件檔案上的電話,打給當時的比賽組織方:「你好,我是省公安廳。我們正在偵查一起案件,需要你們在去年10月9日組織的那次CS比賽所有選手和工作人員的名單……」

  ——

  山中,斷毀的吊橋旁。

  這裡的天空,比市區要黯淡很多。烏雲彷彿就壓在人的頭頂上,雨一直下個不停。

  錦曦的左手被韓沉緊緊握著,雨水、泥漬混雜在交握的指縫裡,又冷又澀。唯獨他的掌心,沉穩有力,透著陣陣溫熱。

  抬頭望去,周圍許多張臉,都寫滿了驚恐、質疑和強烈的敵意。

  「是他們!一定是他們!」這次開口的是張慕涵,他和霞子躲得最遠,離他們足足有三四米,表情卻最為緊張激動,「剛才韓沉親口對我說了:他幹掉了顏耳!」

  周圍人神色又是一變。

  見到顏耳的屍體、吊橋被毀,錦曦的心情本就比較沉重。此刻聽他這麼一說,徹底火了,轉頭就瞪著他,冷笑道:「張慕涵!你他媽有沒有腦子……」

  還沒說完,手一緊,韓沉又把她拉了回來,拽到自己身後。錦曦看到他冷峻的側臉,暗黑的眼,忍了忍,將他的手握得更緊。

  所有人都戒備地看著韓沉。

  他抬頭環顧一周,最後目光落在張慕涵身上。

  「張慕涵,你他媽有沒有腦子?我殺了人,還特意跟你匯報?」同樣的話,被他用跟往日一樣,低沉輕慢的嗓音講出來,莫名就帶了一種迫人的氣場。

  張慕涵滯了滯,竟然沒敢再說話。其他人也沒出聲。

  錦曦原本心頭火起,聽他一開口居然也是罵張慕涵,不由得又有點好笑。心情也沒那麼凝重了,冷冷地看著周圍人。

  「顏耳不是我們殺的。」韓沉看向柯凡,「我們剛才趕到時,他的頸動脈還有鮮血不斷湧出,說明死亡時間沒有超過半小時。我和錦曦之前與顏耳分開後,步行抵達紅隊所在地,又在那邊逗留了一段時間。聽到李明玥的聲音再趕過來,總時間已經接近1個小時。」

  錦曦瞟一眼張慕涵:「是啊,說起來,你們還是我們倆的不在場證人。」

  張慕涵和霞子同時一愣,柯凡也目露疑惑。遊川和方緒始終沒說話。李明玥一直盯著韓沉和錦曦的臉,像是想要看穿他們是否在撒謊。

  「他說得沒錯,顏耳不可能是他殺的。」一道略顯沙啞木訥的嗓音響起,居然是孫教授。

  所有人全看向他。

  孫教授的表情始終很陰鬱平淡:「過去半小時,他們一直跟我們在一起。」

  方緒這時忽然開口:「他說半個小時,你就信?」

  孫教授搖頭:「我是教授,這點常識還是懂的。」

  他這麼一說,眾人倒是又多信了幾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把匕首放了下來。

  「那到底是誰殺了顏耳?」霞子的聲音疑惑而顫抖。

  他們幾個面面相覷。

  白錦曦忽然插嘴:「很簡單。顏耳被殺、吊橋被割斷我們出不去,又無法與外界聯絡。擺明就是有人要報仇,你們幾個,還有顏耳,有沒有做過什麼虧心事?」

  所有人都是一愣。

  韓沉側眸看她一眼,眼眸幽黑,然後又轉頭看著前方。

  手指,輕輕捏了她的手背一下。

  他明明沒說話,錦曦卻秒懂了他的意思——

  這一下,戳得漂亮。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 11:44 PM

第三十六章 疑似曙光(二)

      只是天色越來越暗,每個人的表情本就晦澀不清,現在他們沉默著,也看不出什麼端倪。

  依舊是柯凡最先開口:「怎麼可能有這種事?我們都是普通人,哪有什麼大仇人?」

  方緒不冷不熱地接口:「是啊。白錦曦,你是想挑起我們內部矛盾嗎?什麼居心?」

  白錦曦看著他們每個人的表情,仔仔細細。

  「是不是你們去年那件事?」一道暗啞的女聲,突兀地就插了進來。竟然是沉默了很久的李明玥。

  所有人都轉頭看向她。

  錦曦心頭一震——來了!

  只見她臉色暗沉地靠在一棵樹旁,握著匕首的手,垂落在身側。用一種複雜的眼光,看著在場的幾個男人。

  「明玥你閉嘴!」柯凡突然吼了出來,原本英朗的眉眼也顯出幾分冷酷和陰霾,「胡說八道什麼?」

  明玥動了動嘴唇,沒出聲了。

  其他幾個男人,遊川、方緒、孫教授,卻都是面無表情。張慕涵和霞子愣愣地也沒說話。

  「看來真的有事。」韓沉慢慢看了一圈,最後目光停在李明玥身上,「你們不把這件事說出來,我們怎麼確定兇手是誰?怎麼防止兇手再次殺人?」

  明玥還沒說話,柯凡的聲音卻再次響起:「根本什麼事都沒有。明玥你不要把屁大的事兒都當回事!你仔細想想,怎麼可能?」他看向韓沉:「既然已經證明你們倆不是兇手,我們幾個中間,也不可能有凶手。那只有一個可能——」他頓了頓,語氣驟然加重:「這座山上,藏著個連環殺手,盯上我們了!」

  張慕涵和霞子同時輕輕抽了口氣,其他幾人的神色也都有些動容。唯獨韓沉和錦曦神色不變。錦曦轉頭,用探究的目光看著明玥,剛要開口再追問,明玥的神色卻比之前有些變化,眼神也變得沉寂:「大柯說得沒錯,是我太害怕亂想了。」她看著錦曦和韓沉:「沒有的事。只是些小事,總不至於殺人吧。大柯,那現在我們怎麼辦?」

  錦曦深深地看著她,可她目光很堅定,看來是打定主意不說了。

  錦曦轉頭看向韓沉。他的臉色淡漠,像是料到了會有這個可笑的局面。

  大柯抬頭看了看天:「天快黑了,我們先找個地方休息。再想辦法跟外界聯絡、報警。」

  眾人本就跑了一天,已經累極,兼之精神又緊張,都沒有異議。於是紛紛轉身,往林中走。韓沉和錦曦走在最後,韓沉突然開口:「從現在開始,任何人都不要落單,7個人必須一直在一起,直至報警。」

  他看著前方的人群,嗓音里居然有一絲冷淡的笑意:「只要我們一直待在一起……那個殺手,就無從下手。」

  錦曦沒想到他居然會當面直接挑釁T,心頭突地一跳。但隱隱的,也是精神一振。

  是的,雖然死了一個人。但只要剩下的人可以團結,T混在他們當中,被這麼多雙眼睛盯著,其實什麼也做不了。而到了明早八點,他就要如約自首,警方也會在那個時候發起強攻和營救。

  那麼這場競賽,就是他們獲勝了。其他人也可以獲救。

  聽到韓沉的話,大家都沉默了一會兒。

  「好。」「好。」「我同意。」稀稀落落的聲音響起。

  柯凡轉頭看了一眼韓沉,沒說話,繼續走在最前、帶領著大家。

  ——

  一行人走了大概半個多小時,終於找到一處比較平坦繁密的樹林。這時雨也停了,柯凡建議:「停下吃點東西。」

  眾人都點頭同意。

  三三兩兩分開坐了。韓沉和錦曦在一塊大石旁坐下。放下背上的包,都是渾身一輕。韓沉伸手摸煙,拿出來一看,煙盒都濕透了。僅餘的三根香煙,也濕濕散散得不成樣子。他往岩石上一靠,手指一下、兩下、三下,把三根殘煙都彈了出去。

  錦曦拿起水壺喝了口,說:「看吧,早上讓你分我你不肯。吃獨食的人果然得意不了太久。」

  韓沉單手枕在腦後,頎長身姿舒展開,看她一眼,接過水壺喝了一大口。

  「女人抽什麼煙?」輕描淡寫的語氣。

  錦曦微怔,「切」了一聲,懶得跟他說了。

  「這包怎麼不防水啊?」相隔不遠處,霞子驚訝的聲音響起。

  「是啊。餅乾和睡袋全濕了,手錶怎麼也不防水啊?」張慕涵也怨惱開口,「全都不能用了!晚上怎麼睡啊?」

  其他人聽他們這麼說,也都打開包,將東西抖落出來。結果果然,包裡面已全濕透。方緒拎出一個指南針,裡面居然都灌滿了水。

  一般這種比賽提供的裝備,肯定是防水的。他們拿到的包上,也有防水標誌。誰知道居然是假的?

  韓沉和錦曦對視一眼,他立刻坐直了。錦曦心裡暗叫糟糕,將包抖開一看,在一堆東西中,找出了那兩隻信號槍。

  槍管里浸滿了水,不能用了。

  錦曦轉過身,背對眾人,沮喪地將槍又搖了搖,把水控出來,不死心地還想再試試。韓沉看著她兩道烏黑的緊皺的眉頭和下意識嘟起的嘴,忽然笑了,伸手將槍從她手里奪過來,往後一丟,就落入了草叢裡。

  錦曦不贊同地看著他:「你幹嘛丟了?」

  他低下頭,靠近她的耳邊,淡淡地說:「我盯遊川,你盯方緒。誰有異動,聯手逮捕。」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3 11:57 PM

第三十七章 喜歡的心

      韓沉的聲音,是非常動聽的。

  低沉,清醇,不帶一點雜質,但又絕不會顯得粗重。尾音總是帶著一點點散漫勁兒,聽得你耳朵軟軟的。

  此刻,他低頭在白錦曦臉頰旁慢慢說話,鼻息就噴在她的耳洞裡。錦曦的耳朵無法抑制的麻了,不著痕跡地往邊上挪了挪,點頭:「嗯。」

  抬眸望去,他單手搭在膝蓋上,沒看她,看著前方,側臉在暮色裡顯得更加模糊。

  無論何時何地,這個男人的一舉一動,彷彿都能吸引人的目光。

  又或者是,吸引她的目光。

  從初遇時的劍拔弩張,到後來的若即若離,再到現在,親密如戰友般的關係。

  錦曦靜默片刻,抬頭,循著他的目光望去。

  眾人中,小遊正靠坐在柯凡身旁。從比賽開始到現在,他彷彿就是柯凡的忠實夥伴和附屬,話不多,但是與柯凡默契十足,任何指令都毫無怨言的完成。就像是柯凡的影子。

  此刻仔細打量,小遊其實長得還不錯,約莫175厘米的身高,膚色適中,眉目清晰。清秀中還有幾分少年般的倔強和硬朗。當他看著你時,那雙眼看起來是那樣安靜。

  而相隔不遠,獨自一人坐著的方緒,氣質則與小游完全不同。很普通的五官,初看覺得平平。現在相處久了,只覺得這個人渾身上下也透著股陰陰的感覺,有點捉摸不定。

  至於為什麼他們倆是嫌疑犯,已經很明顯了。

  首先,昨天排除掉張慕涵後,還剩下游川、方緒、柯凡、孫教授、顏耳五個嫌疑人。再排除顏耳,就剩下四個。

  今天的槍戰,她和韓沉所在的紅隊,是被藍隊一步步引至這座孤山上來的。之後,T就割斷了吊橋。而孫教授不僅人在紅隊,而且從始至終,未對大家來到這座孤山這件事,起到任何一點影響作用。並且顏耳被害時,他也跟紅隊在一起。所以可以排除孫教授是T的可能。

  那就只剩下游川、方緒和柯凡。

  柯凡這個人,領導欲一直非常強烈,並且性格圓滑世故。從這一點看,與T的畫像並不符合。最關鍵的一點,今天李明玥說「你們去年那件事」,從兩人的對話和表情來看,柯凡明顯是做「那件事」的人之一。

  換而言之,他是T要懲罰的目標之一。而遊川和方緒,當時卻保持沉默。

  所以,T就在遊川和方緒之間。

  ……

  「啪!啪!」柯凡站起來,拍了幾下掌,遊川也跟著他站起來。

  他環顧一周,神色凝重:「現在情況比較嚴重,我們的背包都不防水,東西全濕了,吃的也快沒有了。必須在天黑前,找到個地方過夜。哪怕是個山洞也好。」

  「是啊。」張慕涵和霞子附和,其他人則沒說話。

  「既然沒有異議,那就走吧。」

  韓沉和錦曦照舊走在人群最後。

  槍已經沒用了,背包也扔在原地,只帶了僅剩的水、食物、刀和手電。也許是精神和身體太過疲憊,輕裝上陣的眾人,走得也沒比之前快多少。

  眼看天就要黑了,天空卻又開始飄雨。而且很快下大了,劈裡啪啦砸在人身上,帶著山里特有的寒氣,很快就有人凍得直打噴嚏。

  錦曦身體底子本來就好,動作也靈敏,偶爾又有韓沉幫忙攙扶一把,所以在雨水泥濘中跋涉並不吃力。孫教授明顯有點跟不上,韓沉有時候還拉他一把。霞子雖然體能最弱,但是有男友照顧,還是保持在隊伍中游。李明玥的境況就要差多了。她衣服本來穿得最少,迷彩服裡只有件背心,一直在打噴嚏,水也喝光了。而柯凡等人大概是因為剛才的事,沒人回頭理會她。慢慢地,她就落到隊伍最後,跟韓沉和錦曦到了一個梯隊。但她明顯對他們也有戒心,始終保持著幾步的距離,也沒搭理他們。

  到了一片山坡前,前面已經完全沒有可以下腳的路了,天也完全黑了,山野間就像一潭漆黑的墨,而他們都深陷其中。大家紛紛擰開手電,而他們所處的地方,彷彿是世界上唯有有光的地方。

  錦曦一直跟在韓沉​​身後走著,而李明玥走在韓沉的右前方一點。到這時,錦曦忽然感覺手又被他握在掌心裡。

  無需再多言語,她的手微微一動,他就察覺到了,手掌略略一鬆,變成與她十指交握的姿勢。

  錦曦的心,忽然湧起那麼一點點惆悵。

  多麼體現戰鬥友誼的一握!

  「啊——」旁邊的李明玥突然一聲慘叫,人就往山坡下滑去。

  韓沉離她最近,反應最快,驟然鬆開錦曦的手,一把抓向她的胳膊。誰知她站的那塊地方土早鬆了,韓沉這一踏上去,只聽得「嘩啦」一聲,兩人竟然一起滑了下去。

  「韓沉!」

  白錦曦站在山坡上,眼睛都瞪直了,舉起手電開到最亮,就往山下掃射搜尋。其他人見狀,也都圍過來:「怎麼了?誰掉下去了?」全都舉起手電照過去。

  好在數道光亮下,很快發現了他倆的身影。這山坡坡度不高,他們滑到了一片草地裡。李明玥正掙扎著站起來,還在扶身邊的韓沉。

  錦曦心一緊:「怎麼回事?」

  只見韓沉手扶著左腿,慢慢站直了,抬頭看過來。李明玥的聲音很焦急:「他剛才為了拉我,好像踩中撲獸夾了,腿上流了很多血!」

  「沒事,上去。」韓沉的嗓音很平淡,透過雨聲沉沉靜靜傳來。他示意李明玥鬆手,開始往山坡上爬,身形矯健有力,動作竟看不出有絲毫遲緩。

  錦曦把手電往口袋裡一插,就勢半滑半跑下去。

  這時就聽到身後傳來張慕涵驚喜的聲音:「啊,有撲獸夾,說明周圍有住人!我們太幸運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啊!」

  沿途灌木叢生,錦曦的雙手和臉也被刮得陣陣刺痛。

  很快就滑到了他倆身邊。

  韓沉看她一眼:「你下來幹什麼?」

  「站好。」錦曦在他身邊蹲下,剛要挽起他的褲腿,手就被他拉住了。

  「小傷。」他的聲音很淡,「上去吧。」

  錦曦反而笑了:「喲,你還挺逞強。」韓沉大概也沒想到她還能這麼調侃他,一時沒說話。錦曦甩開他的手,小心翼翼挽起他的褲子。這時就感覺他的目光一直停在她身上。

  她拿出手電一照,倒吸一口涼氣。一旁的李明玥也抽了口氣。

  這時,山坡上有人喊道:「好了嗎?快點!」

  錦曦揚聲:「等會兒!」讓李明玥打著手電,將水壺拿出來,用僅剩的清水替他清理傷口。

  「你倒捨得。」韓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錦曦頭也不抬:「捨得。」

  韓沉就沒說話。

  他們身旁都沒藥物,這山間撲獸夾不知多髒,傷口又那麼深,如果他發炎感染破傷風,問題才大了。

  大致清理了一下,錦曦又遇到一個問題,拿什麼包紮?大家的迷彩服都濕透,全是泥水,哪裡又有乾淨的布。

  韓沉將她從地上拉起來:「不用了。一會兒找到農家再說。」

  「不行!」錦曦和李明玥同時開口。

  李明玥看一眼韓沉,轉而將錦曦往旁邊一拉:「你幫我擋著,我把背心脫下來,給你男朋友包紮。」說完就脫下了迷彩外套,遞給錦曦。

  錦曦愣了一下,脫口而出:「那還是我來吧!」

  貢獻貼身衣物甚麼的,還是我來吧!

  這念頭冒進腦海裡,她忽然就有點訕訕,飛快看了韓沉一眼。夜色之中,他的輪廓並不清晰,只令人覺得那目光幽黑難辨。

  錦曦假裝什麼也沒看到,轉過身去,脫掉了迷彩。李明玥接過,展開替她擋住。錦曦迷彩服裡還穿了件白色長袖T卹,沒有太濕,利落地脫下來,再穿好迷彩服。

  一轉身,卻見韓沉偏頭看著別處,避開她的方向。

  明明那麼冷峻桀驁一個人,這種時候,卻比任何男人都守禮自律。

  李明玥忽然笑了,錦曦看著他的樣子,也有點想笑。

  「你們怎麼像剛談戀愛啊,別彆扭扭的。」李明玥含笑開口。

  錦曦微怔,笑笑沒答。韓沉也沒說話。她蹲下來,大致替他將腿包好,至少血不要流得那麼猛了。

  這時就聽到他淡淡開口:「她一直這麼彆扭,跟談沒談戀愛,沒關係。」

  李明玥噗嗤笑了,錦曦伸手捶了一下他的腰:「去你的!」手腕卻被他順勢抓住,不讓她再造次,幾秒鐘後,又鬆開。錦曦神色自若地把手放下來,繼續替他包紮。

  「你們能不能快點?」上面又有人催了,是張慕涵的聲音。

  錦曦還沒答,柯凡的聲音響起:「我們先走,你們快點跟上來。」

  坡下三人都抬頭望去,就見那群人丟下他們,繼續往前走了,步伐還挺快。錦曦站起來,低低罵了一句。

  韓沉嗓音淡漠:「不能讓他們落單,跟上去。」

  ——

  爬上坡頂,遠遠就看到那群人已經走出百餘米。李明玥有點急了,似乎想加快步伐,但是又不好丟下自己救命恩人。

  錦曦看出她的想法,笑笑:「你先追上去,我們馬上到。反正他也不要人扶,你留在這裡也沒必要。」

  李明玥猶豫了一下,點頭:「好。有事叫我。」看向韓沉:「剛才謝謝你了。」

  「小事。」韓沉答。

  李明玥快步朝眾人追去,這一片崎嶇的山坡,很快就剩下韓沉和錦曦兩個。錦曦將手電塞到他手裡,抓起他另一隻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然後伸手摟住他的腰。全套姿勢擺好後,這才抬頭看向前方:「走吧,傷兵。」

  韓沉沒動,側眸看著她:「白錦曦,你當我腿斷了?」

  錦曦噗嗤笑了,嘴裡卻答:「行了,我知道你疼得很,只是守身如玉,不想要女人扶。你就把我當成根拐杖,走路不會那麼疼,少流點血,成嗎?」

  明明是很輕鬆調皮的話,心裡卻彷彿有一絲嘆息的聲音。

  韓沉靜默片刻,忽然身子一斜,幾乎所有的身體重量,瞬間壓在她身上。

  「謝了。」

  錦曦哭笑不得,伸手推他的胸膛:「別過來!」

  ——

  儘管這一路夜行,走得還算輕鬆。很快,他們也趕上了大部隊。但錦曦的心情並不輕鬆。

  信號槍失效了,現在韓沉也受了傷,身手多多少少會受影響。那個T有武器優勢,身手肯定也不賴。如果他真的發難,錦曦沒把握是否能順利幹掉他。

  所以,他們現在最好的選擇,是盯好這群人,安全活到明早八點,等人進山。

  一行人又走了半個多小時,雨也停了。終於看到前方樹林旁,矗立著四五幢土磚房。大概是夜深了,只有一幢亮著燈。房子門口還拴著一隻大黑狗,聽到動靜,朝他們狂吠。

  他們走到房子跟前,就看到一位年約五六十歲的老漢,佝僂著身軀,拿著手電,推門走出來。看到他們,他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幾步。眾人卻是長長地舒了口氣,紛紛露出笑容。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4 11:16 PM

第三十八章 我的溫柔(一)(含小劇場上)

      老漢愣了一下,問:「你們怎麼走到這裡來了?」

  柯凡笑笑答:「大叔,我們迷路了,能不能在這裡住一晚上?還有,這裡有沒有電話?我們想跟外面聯繫。」

  老漢搖頭:「這山里哪有電話。你們人這麼多,我這裡也住不下啊。」

  柯凡雙手合十:「大叔,拜託拜託,你看我們又累又渴,外面又這麼冷。我們打地舖就可以了。」

  老漢還在遲疑,柯凡朝遊川遞個眼色:「小遊。」

  遊川點點頭,伸手進懷裡,掏出錢包。

  他們三人站在門口的燈下,一舉一動被照得格外清楚。只見遊川的錢包樣式十分簡單,但裡面卻塞滿一疊百元大鈔,以及數張銀行卡。

  老漢的目光也落在他的錢包上。柯凡伸手抽出5張,遞給老人:「一個人50,9個人,給您500,再給我們弄點吃的,成嗎?」

  老漢終於被打動了,接過錢,塞進口袋裡,側身讓他們進去:「我們農村條件很簡陋啊。」

  柯凡笑著說:「哪裡哪裡,有得住就不錯了。」同時不忘跟老漢套近乎:「大叔,我看您還挺面善,咱們是不是見過啊?您一看就是樂於助人的好人……」

  眾人挨個走進屋裡。

  錦曦攙扶著韓沉,走在最後。儘管兩人身上還是濕的,互​​相依偎著,卻依舊有陣陣暖意。已經走到這兒了,錦曦沒鬆手,他也沒鬆手,一直摟著她的肩膀。

  這的確是一幢非常簡陋的農居。屋頂直接就是幾根橫樑木和瓦片,傳來陳年木材的氣味。牆壁連漆都沒刷,光禿禿的。堂屋裡只有一張桌子,幾把椅子,牆上掛著幾條玉米棒。然後就是一間臥室,鋪陳也十分簡單。後面還有個院子,院子裡還有間小屋、廁所、廚房等。

  已經夜裡十二點多了,柯凡帶著遊川和張慕涵,放下隨身東西,就去找老漢張羅吃的喝的。其他人也紛紛找地方坐下休息。

  錦曦扶著韓沉,在一張椅子裡坐下。燈光之下,終於看清彼此的臉。

  她這才發現,他的嘴唇有些發白。一定是腿上的傷還在流血。錦曦的心就跟被針扎似的一疼,在他跟前蹲下,語氣也不太好了:「你還挺能忍。」

  韓沉雙手搭在竹椅扶手上,低頭看著她。過了一會兒,忽然笑了笑,抬頭看向別處。

  「我一直很能忍。」

  錦曦扯扯嘴角,心想韓沉這句話怎麼有點自嘲的味道。也沒深想,拍拍他的肩膀:「坐著別動,等我回來。」

  幾分鐘後,她就抱著一堆東西回來了:跟老漢借的一套衣褲、一小盆燒開的熱水,還有些乾淨的碎布。

  「把濕衣服換了。」她言簡意賅。

  韓沉卻沒動,掃一眼她手裡的東西:「你的呢?」

  錦曦當然不能說,老漢的衣服就那麼幾套,都被其他人分光了。瞥他一眼說:「我這不是先伺候病號嗎?現在房間佔著呢,霞子和張慕涵在換,我怎麼換?」

  韓沉抬頭,果然看到唯一的臥室的門緊閉著,就沒再堅持。

  他脫掉迷彩服,丟在地上。裡面就剩件黑色長袖T卹,他抬頭看一眼錦曦。錦曦本來想移開目光,忽然又覺得有點好笑,假裝毫無反應地繼續盯著他。

  韓沉臉上也沒什麼表情,收回視線,抬手就把T卹也脫了,跟迷彩服丟在一起。錦曦把手裡的衣服遞過去,目光不可避免地看向他的上身。忽然臉皮就有點發緊,轉頭看向另一側。腦子裡冒出個念頭:還真是……漂亮啊。

  很快韓沉把長褲也換了下來,他抬頭看去,就見錦曦有些不自然地側轉身體,眼睛盯著對面的牆,白皙的側臉上似乎還有些許緋紅。

  韓沉倏地笑了。

  端起旁邊她倒的杯水,喝了口,淡淡地說:「褲子穿不上,需要人幫手。」話一出口,又覺不妥,頓時靜默。

  錦曦:「啊?」

  「逗你的。」韓沉雲淡風輕地帶過,「完事了。」

  錦曦雙手叉腰轉過來:「你這人……」看到他穿著老漢衣服的模樣,突然笑開了。他身材高大,老漢的衣服套上去,自然短小很多,看起來有點可笑。他當然也明白,笑了笑,神色倒是坦然。

  錦曦再次蹲下,把那盆溫開水端過來,開始給他清理傷口。一邊清理一邊說:「可惜沒手機,不然一定替你拍照留念。」

  韓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你敢?」

  錦曦莞爾,抬頭看向他。

  他坐在燈下,背著光,只顯得身形高挑,輪廓清朗。而那雙眼,漆黑如墨,隱有笑意。

  錦曦笑笑,低下頭。

  ——

  深山里的確貧瘠,柯凡等人搜刮了半天,最後從廚房捧出一盤熟紅薯。不過這也夠讓眾人垂涎了,頃刻間瓜分完畢。

  只是老漢家裡除了他自己蓋的被子,就只有一套換洗的。這套被柯凡理所當然地佔據了,又問老漢能不能想其他辦法。老漢說去隔壁取。

  原來旁邊幾幢房子裡,住​​的是他的幾個兒子和外甥,都是一家子。這麼晚,他們都睡下了,這里平時又很少有人來,估計是因為這樣,所以都沒察覺到這邊的動靜。

  老漢推門出去了。隔著門外濃重的夜色,聽到他敲門的聲音。

  屋內一時安靜下來。

  錦曦直接坐在韓沉身邊的地上,抬頭望去。只見柯凡趴在地上,正在鋪被子。小遊坐在他邊上,雙手搭在膝蓋上,依舊是安靜俊秀的模樣。察覺到錦曦的目光,他抬眸看過來。錦曦朝他微微一笑,他靜默一瞬,移開目光。

  張慕涵和霞子照舊是老樣子,依偎在牆角,小聲說話。不過見錦曦望過來,他倆可沒有以前的好臉色,神色冷淡地沒搭理她。

  李明玥一個人坐在牆邊,一直在打噴嚏,臉也通紅一片。顯然是感冒了,而且還不輕。不過現在錦曦也幫不到她。

  方緒和孫教授各據一角,都很沉默。

  錦曦看了一圈,收回目光,下意識轉頭看向身旁的韓沉。這一看,卻是怔住了。

  他的臉也有些不太正常的紅暈。

  錦曦立刻起身,握了握他的手。

  很燙。

  韓沉看她一眼,她的手已經覆到他的額頭上。

  「你發燒了。」她嚴肅地說,「高燒。」

  韓沉伸手摸了一下額頭,然後扯開衣服的第一顆釦子,答:「正常,睡一覺就好。」

  錦曦明白他為什麼說正常。本來以他的體質,淋一天的雨,估計也沒那麼容易感冒。但是現在受了傷,傷口很容易發炎,就伴隨高燒了。

  可這哪是睡一覺就能好的?只希望他的燒能退下去,明早八點,馬上去醫院。

  這時,老漢推門回來了,身後還跟著兩個三十餘歲的男人,每人手裡抱著兩床被褥。

  錦曦和韓沉抬頭望去,與老漢的木訥不同,兩個農家漢長得十分強壯,但是也挺醜,短眉榻鼻厚嘴唇,看起來還有點兇。其中年長那個,一走進來就說:「100塊一床。」

  其他人聽到這話,才注意到他們進來了,抬頭望去,都愣住了。

  柯凡原本笑著跟小遊在說話,抬頭往門邊望去,臉上也慢慢沒了笑意。

  張慕涵最先嚷道:「我們都給了住宿費了,這也太坑了吧?趁火打劫啊?」霞子也幫腔:「是啊,看我們這麼多人,好欺負啊?大柯,不能答應啊。」

  柯凡看著那兩個男人,沒出聲。霞子小聲說:「大柯發火了……」

  老漢兀自走進里屋了,似乎不打算管兒子們的敲詐。兩個農家漢也有些不耐煩,又問了一次:「要不要?不要我們抱走了。」

  小遊伸手拍了柯凡一下,他這才彷彿忍耐著開口:「算了,給吧,各給各的。」

  張慕涵和霞子還想說話,但是看樣子是忍住了。

  被子很快分完了。

  錦曦和韓沉自然是一床。韓沉先躺下,錦曦又花了20塊錢,跟老漢的一個兒子「借」了套衣服換上。穿出來時,就見韓沉枕著胳膊靠在牆上,看著她慢慢笑了。

  錦曦無所謂地笑笑,走到他身邊:「你看,我就不介意被拍照留念。」將手裡的一塊濕毛巾搭在他額頭上:「躺下。」

  韓沉這時也知道不能逞強,看她一眼,平躺下來。錦曦又拿起水盆裡另一塊濕布,替他擦拭手心和脖子。

  時間已經很晚了,屋內的人,三三兩兩也都躺下了。韓沉躺在略有些潮氣的地面,只感覺頭暈暈沉沉,喉嚨乾得發緊。而左腿上的傷,還有撕裂般的疼痛。他並沒有努力抵抗睡意,因為夜還很漫長,直覺告訴他——T安排的重頭戲還沒上演。所以他更需要抓緊時間暫作休整,恢復體力,才不至於將未知的困局,留給白錦曦一個人。

  「兩個小時後叫我。」他低聲說。

  「嗯。」

  漸漸的,他的腦子裡變得有些糊塗。朦朧間,只見她安靜坐在身側的剪影,而手​​心、脖子、腳心,不斷傳來清涼的濕意和柔軟的觸碰。那剪影,慢慢與腦子裡一些模糊的影子重合,溫柔而安心。

  四年來,從未這樣安心的,睡在一個女人的身旁。

  她的一顰一笑,她的嬌憨可愛,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就清晰印在他的腦海裡。

  還有她眼中,欲言又止的情意。

  她想要靠近,卻又不敢靠近。而他卻慢慢習慣身邊有她絲絲縷縷鮮鮮活活的氣息。

  可是這個時候,他的未婚妻,他魂縈夢牽尋找了這麼多年的女人,她在哪裡?為什麼還不回來?為什麼可以離開他,離開得這樣徹底?

  她是否也跟他一樣,夢中千迴百轉,只為捕捉跟他有關的一點訊息?

  她是否也想要去尋找他,只是身陷某種困境,不能再迴轉?

  她是否……還愛著他,抑或是已將他忘卻至九霄雲外,開始新的生活。不記得曾願為她肝腦塗地的這個男人。

  而這個男人,現在他終於也為另一個女人怦然心動。

  白錦曦。

  白錦曦。

  白錦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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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之《小籇的秘密 上》

      身為小白的閨蜜兼忠誠跟班,以及黑盾組的小學霸兼小總管,小籇掌握了很多秘密。

      譬如別看小白平時張狂的像一朵小野花,其實哭起鼻子來特別兇,譬如冷面這人看著冷,其實生活裡比嘮叨更加婆媽----

      切生肉和熟食的砧板必須分開,五點下班必去樓下超市買打折的小西紅柿。

      以及…..我靠,哪個刑警會把內褲跟襪子分開洗!

      又譬如別人都說小白跟徐司白是一對,但小籇明白,徐司白永遠不會是那個人。

      因為她看他的時候,眼中沒有那種小心翼翼的溫柔,小籇覺得小白其實挺可憐的,從她遇到韓沉的第一面起,好像就有些不同,那麼漫不經心的女人,卻總是不斷撩撥這個男人,小籇知道她想要靠近,卻又一如她貓一樣的性格,害怕猶豫。

      不過小籇覺得,他們是一定會走到一起的吧!

      這也是他心中的一個秘密,就在他和小白去參觀省廳那天,誰都沒注意,只有他看到了,當大巴在樓門停下,已經走出去很遠的韓沉,就慢慢走了回來,然後一直跟,從一樓到十多樓,他們到的每一個地方,當他和小白停在宣傳欄前觀摩時,韓沉就靠在樓梯拐角抽煙,當他們路過食堂,左顧右盼卻被培訓主任敲頭時,韓沉就站在不遠的地方,雙手插褲兜里,眼中似乎有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4 11:33 PM

第三十八章我的溫柔(二)(含小劇場 下)

      錦曦正脫下他的鞋,替他擦拭腳心降溫,忽然就聽到他含糊地喊了一聲「白錦曦。」

  「嗯?」她抬頭。

  卻見他雙目緊閉,一動不動。

  錦曦就沒搭理他,繼續給他擦手臂,結果又聽他出聲:「白錦曦。」

  她將手裡的濕布一扔,蹲到他跟前,低頭看著他。

  平時那麼冷那麼橫一個人,現在燒得臉頰通紅。睡夢中表情還是很平淡,卻低喚著她的名字。

  這麼個大男人,也有像個孩子的時候。

  錦曦用小得像螞蟻一樣的聲音說:「你叫我幹什麼?反正你也不搭理我。」

  這時,睡在旁邊的李明玥望著他們,笑了笑:「原來你男朋友這麼喜歡你,做夢還叫你的名字。我看你​​們之前,一點不像在談戀愛。」

  錦曦笑笑,拿起濕布,想想心裡又有些焦躁,乾脆一揚手,丟在他臉上,遮住他英俊的眉眼和鼻樑。

  然後在他身旁坐了下來,靜默片刻,輕手輕腳掀開被子一角,坐了進去。

  儘管已經半夜一點多了,但大概是這一天太過驚心動魄,有的人睡下了,有的人卻睜著眼,跟錦曦一樣。

  遊川、孫教授面朝牆躺著,一動不動,看來是睡著了。李明玥大概也感冒得厲害,臉頰緋紅地躺在不遠處,呼吸均勻。張慕涵一對相擁在被子裡,還在小聲說話。柯凡躺在遊川邊上,抬頭看著天花板。

  而方緒也是同樣的表情,睜著眼,不知在想什麼。

  門外,老漢正開門送兩個兒子出去,三人還在低聲說著話。

  「明天早上去林子裡,多撈點蘑菇。」

  「知道了。」

  「老三去打漁還沒回來?」

  「沒,八成是又跑去城裡玩了。」

  「昨天曬的玉米棒子收了嗎?」

  「收了,沒淋著雨。」

  ……

  一切是如此安寧,鼻翼間還有泥土、雨水和玉米混雜的氣息,彷彿是最尋常不過的一個農家夜晚。

  錦曦這麼靜靜坐了一會兒,吸了吸鼻子,這才發覺塞住了。摸摸額頭,居然也有些發燙。

  一定是之前濕衣服穿太久。

  她定了定神,剛要躺下,聽到身後有動靜。

  柯凡掀開被子,站了起來。這時,所有醒著的人都望向他。

  「我去上廁所。」他解釋。

  方緒忽然站了起來,看著柯凡:「我也去。」

  錦曦心裡咯噔一下,坐起來。抬眸望去,那老漢已經走進門後的院子,大概進小屋睡了!隔著夜色,可以望見院子一角的廁所。但是背後就是深黑的大山,看著影影重重。

  「兩個人去不安全。」她說。

  柯凡和方緒同時笑了笑。柯凡說:「廁所就在院子裡,有什麼不安全的。」

  「等等——」張慕涵站起來,「太好了,我憋死了,一塊去。」

  錦曦感覺自己的頭更重了,感冒勁兒上來了。又看一眼相隔不到是十幾米的廁所,點頭:「快去快回。」

  三人離開房間時,張慕涵伸手摸向牆上的電燈開關:「要關燈嗎?」

  錦曦對這個豬隊友已經有些不耐煩了,冷冷地說:「一夜都不能關!」張慕涵看她一眼,手又縮了回去。

  誰知他們這一去,卻很長時間沒回來。錦曦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猛地驚醒,一看手錶,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分鐘,她抬頭一看,三人的床鋪還是空的,頓時嚇得睡意全無。拿起手電,剛要起身去院子裡找,卻聽門「吱呀」一響,三人挨個走了進來。

  錦曦長長地鬆了口氣。見她還沒睡著,三人似乎也有些驚訝,互相看了看。

  「睡吧。」柯凡低聲說。方緒沒說話,走回自己的舖位。張慕涵又看了眼錦曦,手插進去了褲兜,又抽出來,也走回去躺下。

  錦曦盯著他們三人的神色,總覺得有股說不出的異樣感。再看向牆角的遊川,他始終一動不動,彷彿睡得很沉。

  錦曦靜默片刻,緩緩躺下來,將手電和刀,都藏在被子裡,放在手邊。

  韓沉還在睡,臉上的紅暈似乎褪去不少。錦曦摸了摸他的手,卻發現一片冰涼,再摸摸他的脖子,也很涼。

  是被子太薄了嗎?

  隔著幾公分的距離,錦曦盯著他的臉。而兩人的身軀,本就輕輕貼著,沒什麼間隙。屬於他的清淡氣息,早已沾染了她全身。

  錦曦伸出雙手,抱住了他,身體緩緩貼上去,頭靠在他的胳膊旁。

  讓自己的體溫去溫暖他。

  他動了動,忽然慢慢轉身,伸手將她抱進懷裡。眼睛還閉著,頭卻無意識地埋了下來,臉壓著她的臉,鼻翼埋進她的長髮里,不動了。

  錦曦的心怦怦地跳。

  只覺得整張臉整個身體,彷彿都不是自己的了。男人的臉頰有點涼,頭有點重,還有淡淡的煙草氣,近乎霸道地將她圈在懷中,兩個人之間,沒有一點空隙。

  過了一會兒,她的心跳慢慢平復了,忽然又有點好笑。

  這個韓沉,睡相真是相當的差啊。白天守身如玉,可只要一睡著,就會佔女人便宜。

  今後,得離他遠一點啊。

  可今晚,就這樣吧……

  錦曦不知道自己睡著了多久。也許是十分鐘,也許是半個小時,又也許,只過去了幾分鐘?

  儘管感冒已經徹底發作,頭陣陣發暈,但錦曦很清楚,韓沉傷勢不輕,必須得讓他補充一段時間的睡眠,才能盡快恢復戰鬥力。

  而她身為刑警,就有這樣的能力。迷迷糊糊間,明明周圍沒有一點動靜,她就突然驚醒了。

  睜開眼,眼前一片漆黑。身旁韓沉的呼吸還很均勻。

  一片漆黑。

  她睡著的時候,燈明明是開著的,而且警告過張慕涵。今天發生了這樣的事,相信也不會有人去關燈。

  可現在,不知何時,燈被人關了。

  她的後背慢慢滲出冷汗,屏住呼吸,手無聲地在被子角落裡,摸出了那把刀。

  今夜沒有星星和月亮,深山里沒有半點光線。整個屋子,黑得像濃墨一般。

  就在這時,她聽到了似有似無的腳步聲。就在這個房間裡。

  然後,突然就聽到了女人的極低的嗚咽聲。

  就像是被人死死摀住了嘴、掐住了喉嚨,只能從嗓眼裡發出的,近乎撕裂破碎的求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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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之《小籇的秘密 下》

      這個秘密小籇沒有告訴錦曦,生平第一次,他不敢推波助瀾,因為他也不知道,眾人眼中浪子一樣捉摸不定的韓沉,被小白偷偷喜歡上的韓沉,是否真的能帶給她幸福,畢竟,已經有個殺千刀的男人,夢中讓小白痛哭流涕的忘恩負義的陳世美未婚夫,傷過她一次了!

      哼,如果將來遇到這個男人,他 ​​一定要把他痛揍一百遍,所以雖然韓沉現在是他的老大,他還是決定考察考察,再決定要不要接受他吧!

      當然了,小籇心裡還有個甜蜜的小秘密,那就是他好像喜歡上了一個女人,一個非常完美的女人,那個女人就是,黑盾組辦公室對面,檔案室的室花小姐,與小白的粗糙不同,室花小姐溫柔又善良,人跟人講話都不會太大聲,小籇決定,等他在黑盾組站穩腳跟,破了好幾個大案,就放馬去追求她,誰知當他把這個最大的秘密告訴了白錦曦,卻換來她的譏笑:追人還要先破幾個大案,你果然是個軟蛋。

      小籇:…..哼!他才不是軟蛋,他只是…只是…..好吧,他只是有一點點軟而已,他只是個跟小白一樣,面對愛情,就少了那麼點勇氣的軟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5 11:10 PM

第三十九章 一群蠢貨

      那聲音斷斷續續,聽方向正是李明玥傳來的。忽然間,那嘶啞微弱的聲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急促的呼吸聲。像是遇到了什麼極恐懼的事,被驚駭住,不敢再掙扎。

  錦曦哪裡還有遲疑?摸出被子裡的手電剛要照過去,突然就感覺到漆黑之中,​​一陣勁風,朝她和韓沉的頭頂猛烈襲來!

  時間彷彿在這一秒凝滯,李明玥的呼氣聲、似有似無的腳步聲、頭頂的重擊聲,全都定格在她的耳邊。大腦做出判斷之前,錦曦的身體已經做出了唯一可以做到的反應——她猛地往前一撲,用背部擋住了韓沉的頭部和身軀。

  「嘭!」

  木棍擊打在肉體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錦曦雙手抱住韓沉的頭,輕咳了一聲。

  頭頂那人只停了一瞬間,黑暗間風聲再起,又一棍要落下來。錦曦掙扎著想要抱著韓沉原地滾開,忽然間就感覺到一雙更加有力的手回抱住她的腰,帶著她就勢一滾,速度很快,眨眼間兩人已經滾至牆邊,停了下來。

  「砰!」木棍落空,砸在水泥地面上。

  韓沉一覺醒來,精神好了很多。剛才躺在地上時,突然就感覺身上一震,睜開眼,一片漆黑,唯有白錦曦的呼吸,噴在他的臉上。而她正在推他,像是要拼命將他推開。在那一瞬間,他也聽到頭頂疾勁的風聲。於是立刻做出了反應。

  靠著牆,他抱著她坐了起來,她還趴在他懷裡沒動。而他清晰感覺到她渾身滾燙,顯然也發燒了,整個人柔若無骨。

  韓沉的心就這麼倏地一疼,保持著雙手將她懷抱住的姿勢,讓她靠在他的肩膀上,左手手掌還按著她的後腦,手指插入她的長髮裡。

  而錦曦的雙手摁在他的胸口,慢慢深呼吸,才感覺被打之後阻塞的呼吸,順了一些。

  兩人誰都沒說話,誰也沒動。

  黑暗中,喘息聲、腳步聲,什麼物體被拖行在地面的聲音,木棍碰在地面發出的聲音,還有不少人起身的聲音。屋內沒有一個人說話,但是明顯已經混亂一片。

  漆黑的、壓抑的、彷彿掩藏著所有人心中秘密的混亂。

  韓沉只沉靜思考了一秒鐘。

  鬆開她,拉著她的手站了起來。錦曦腰上一軟,差點沒站住,扶著牆才立穩了。他的身形在黑暗裡無處可尋,手卻輕輕將她的手一捏。

  你可好?

  錦曦抬起拇指,輕輕摸了一下他的拇指。

  我沒事。

  他就立刻牽著她、貼著牆,無聲疾行。

  很快就到了門邊。

  韓沉的手一使勁,就將她拉到了背後,完全擋住。然後一隻手摸出靴中的匕首,另一隻手去開燈。

  「滋滋」微弱的電流聲。

  「哐當」,什麼東西跌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而屋內各種聲音,竟奇異的在電流接通的前一瞬,通通戛然而止。

  電燈亮起。

  錦曦看清眼前的一幕,就驚呆了。其他人是站是坐,是驚是懼,那些面容都只在她眼前一閃而過。唯獨李明玥躺在靠近另一側屋門的地面上,雙手拼命摀住脖子,脖子上一道長長的刀口,正如泉眼般噴出一註註的鮮血!而她身體僵直,眼睛瞪著天花板,喉嚨裡發出嘶啞的聲音。

  「啊啊啊——」是剛剛坐起來的霞子,轉頭看到這一幕,發出歇斯底里地慘叫。她臉色瞬間蒼白,往後退了幾步,抓住站著的張慕涵的手。而張慕涵、方緒站得離李明玥最近,滿身都被噴滿了鮮血,同樣臉色難看地往後又退了幾步。

  韓沉和錦曦一個箭步,同時衝到李明玥面前。韓沉抓起旁邊的一團衣物,就堵住她喉嚨的傷口。可是他摁得再用力,鮮血還是立刻就染透了他手裡的衣物,源源不斷地往外冒。錦曦看著李明玥垂死掙扎的樣子,胸口一股難言的滯澀的疼。她剛要抓起另一團衣物堵上去,忽然就感覺手被人握住。

  是李明玥。

  她雙眼無神地看著她,手上也已沒了力氣,但還是輕輕地,在將白錦曦拉往自己的方向。

  錦曦的眼淚忽然就冒了出來,忍著,低頭靠近。聽她用近乎破碎的、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音,在自己耳邊說了幾個字。

  錦曦渾身微微一僵,點了點頭。

  李明玥脖子上的血還在流,手卻緩緩垂落。

  然後,閉上了眼睛。

  韓沉和錦曦滿手滿身都是鮮血,過了一會兒,終於還是鬆開了李明玥。

  錦曦抬眸望去,距離李明玥屍身不到一尺遠的位置,掉落了一把染血的匕首。而再過去一米多的牆邊,立著一根碗口粗大的木棍。

  屋內其他活著的6個人,全都站著,站在他們周圍。

  燈光下,韓沉白皙的臉龐染著縷縷鮮血,只令人覺得寒意逼人。他慢慢環顧一周,拉著錦曦站了起來。錦曦的眼裡心中也只餘冷意。她靠近他的耳朵,低聲重複剛才李明玥的遺言:

  「不止一人。」

  李明玥用最後的一點氣力告訴錦曦,殺她的,不止一個人。黑暗中,剛剛又有幾個人制住了她的四肢、摀住了她的聲音、將她拖行了數米。最後,給了她割喉一刀?

  韓沉臉上沒有半點表情,點了點頭。

  兩人耳語時,幾乎所有人都注視著他們。

  「殺得高興嗎?」韓沉輕聲問,目光滑過每個人的臉,「一群蠢貨。」

  錦曦嘴角一勾,露出譏諷的笑。

  柯凡沒在他原來的床鋪旁,而是站在相距甚遠的一個角落裡。臉色陰沉,也沒看韓沉;方緒和張慕涵站在李明玥的屍體旁,也沒出聲;霞子抓著張慕涵的手,看著眾人,神色恐懼而疑惑。

  遊川、孫教授,沉默地站在他們身後。

  到底是柯凡先開口了,他的臉上看起來好像沒什麼表情,嗓音卻越髮沙啞:「韓沉,你什麼意思?你說她是我們殺的?」

  張慕涵馬上接口:「是啊,你胡說八道什麼?她、她肯定是被那個變態殺手溜進來殺的。」

  其他人都沒說話。

  「是嗎?」韓沉的目光停在地上那把匕首上,嗓音輕慢,「沒關係,明天早上警察一到,驗了指紋,就知道兇手——」他停了停:「是哪些人了。」

  屋內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終於,有人動了。

  柯凡和方緒對視一眼,交換了眼色。然後,方緒就在眾目睽睽下彎腰,拾起了那把匕首。而柯凡,拖起了牆角的木棍,慢慢抬頭,看著韓沉和錦曦。

  「小遊,這事跟你沒關係,不要插手。」柯凡開口,「孫教授,不想死就閉嘴。」

  小遊和孫教授都沒出聲,也沒動。

  霞子抖得更厲害了,緊緊抓住張慕涵的手,不敢做聲的樣子。

  韓沉沉靜未動。而錦曦靜靜望著他倆的臉。

  幾個小時前,他們還在共同作戰,共同撤退,共同求生。期盼著明天能獲救。

  可現在,T還沒有再次動手。他們卻已先下手,殺了自己的伙伴。

  是什麼,蒙蔽了他們的雙眼,令他們變得面目全非,變得這樣可怕?

  是慾望?是恐懼?是想要遮蓋住心中所有齷齪的秘密?還是怕天亮警察抵達之後,曾經罪惡的自己無所遁形?

  所以,這就是T的目的?

  突然間,錦曦感覺頭重重地疼了一下。

  又疼了一下。

  她摀住頭,踉蹌著往後退了一步。

  一些非常模糊的畫面,閃過腦海裡。

  大片大片沼澤般的血泊,支離破碎的屍體,滿手的鮮血……與眼前的血屍是這樣相似,但場面卻更加……盛大和恐怖。

  怎麼回事……

  她又揉了揉腦袋。自己何時見過這樣的場景?

  然而這些畫面,轉瞬即逝,她的眼前又清楚起來。但還是有些感冒之後的昏沉,額頭似乎也更燙了。

  她定了定神,按下心頭疑惑,抬頭望去。

  「張慕涵,你還愣什麼?」方緒忽然出聲,「過來幫忙。」

  霞子霍然抬頭看著男友,張慕涵的臉又青又白,遲疑了一下,彎腰從靴中抽出匕首。

  霞子一下子就鬆開他的手,倒退幾步,撞在牆上:「怎麼回事?你、你為什麼?是他們當年做過禽獸不如的事,你又沒做,為什麼要幫他們? 」

  「閉嘴!」張慕涵終於也吼了出來,拿著匕首,走過去跟他們倆站在一起,「如果不幫他們,我也得死!」

  柯凡和方緒都沒說話。

  室內陷入可怕的寂靜中。

  看著他們三人的刀鋒,韓沉和錦曦的神色卻很平靜,交換了個眼色。以他倆的身手,即使現在身上有傷,對付他們還是綽綽有餘。

  更何況,T肯定不會幫他們三個。

  剛要發動,卻在這時,聽到身後的霞子,用一種譏諷、絕望和恐懼交織的複雜語氣,顫抖開口:「「你也得死」?你考慮的只有「你」自己?所以你為了保命,跟他們一起殺人?顏耳死了,他們怕明天警察追查當年的事對不對?我也知道那件事,所以接下來要殺的,​​就是我?」

  張慕涵的臉漲得通紅,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說。

  「瘋了!你們都瘋了!不是人!」霞子用一種近乎癲狂的語氣喊道,一把抽出靴子裡的匕首,轉身拉開門,狂奔進黑夜裡。

  所有人見她突然跑掉,都是一怔。這時站在門邊、始終不發一言的遊川,忽然轉身,也跑了出去,頃刻不見身影。

  他倆一跑,孫教授拔腿也跑了。

  三人急促的腳步聲,遠遠近近響在空曠的黑夜裡。

  屋內就剩下柯凡三人,韓沉和白錦曦。

  刀鋒緊逼,沉默無言。

  搏鬥一觸即發。

  韓沉向錦曦遞了個眼色。

  錦曦會意,慢慢往門邊移動著腳步。

  這已經是一座封閉孤山,面前這三人,無論如何都無法逃出升天。

  但是,他們當務之急,卻是不能讓T,跟那兩個落單的人,單獨在一起。

  伴隨著疾勁的風聲,韓沉突然出拳,他們三人下意識同時往後退了一步。錦曦和韓沉立馬轉身,跑出門外。

  柯凡的臉色已經可以用扭曲來形容,他狠狠瞪一眼方緒和張慕涵:「追!」三人持刀,也跑了出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6 08:59 PM

第四十章 他一個人

      對於霞子來說,去年10月發生的那件事,就像是一團小小的刺,埋在她心裡。她不會經常想起,但是當腦海中偶爾閃過「顧然」這個名字,她的感覺會有些愧疚,有些害怕。當然,也有暗藏著某個大秘密的刺激和興奮感。

  她清楚記得,那是去年的10月11日,第二屆K省CS野戰生存極限賽的第3天。她和張慕涵、顧然、孫教授,都是第四隊的成員。而柯凡、方緒、顏耳、李明玥是另一個隊的主力。

  儘管每個小隊的行進路線和任務都不一樣,那次參加比賽的人數也眾多。但是顧然這個漂亮女孩,從比賽第一天開始,就吸引了很多男選手的目光。霞子記得,頭兩天每晚結束任務後,都有陌生男孩,跑來找顧然搭訕。而顧然這個人,怎麼說呢?臉上總是掛著甜甜的笑,好像有些羞澀,但又言談舉止大方,跟每個人好像都聊得來。

  她這種長相和性格,在男人眼中就是完美女神。但在跟她同帳篷的霞子眼裡,多少有點犯賤和做作。甚至連張慕涵過來找霞子時,看到顧然,都一副被驚艷到的模樣。三人聊天時,他還一反常態,變得特別主動健談,像是要刻意表現。

  這讓霞子徹底把顧然恨上了,總想找機會整整她。可是顧然處事特別周到,挑不出任何錯。偶爾霞子冷言冷語挑釁,她也只是一笑置之。這反而讓霞子心中的怨氣越積越深。

  後來終於讓她找到了機會。

  那天早上,她故意從顧然的包裡,拿走了指南針和地圖。山區地形非常複雜,沒有這兩樣,根本走不出來。其實她只是想讓顧然吃點苦頭,譬如摔個幾跤、多餓幾個小時,或者被蛇咬一口。誰知到了傍晚,所有人都歸隊了,她還是沒回來。

  當時張慕涵和隊裡其他幾個男孩都急​​了,說:「這里地形很複雜,而且山里還有泥石流,去年聽說就有個人掉溪里死了。顧然如果迷了路,就會很危險。」

  霞子這才慌了,但也不敢說出自己偷地圖和指南針的事,只能跟著眾人,連夜一起尋找。到底是心存愧疚,她找得比誰都盡心,比誰都遠。

  她和張慕涵,是在後山一片極為偏僻的樹林裡,看到柯凡、顏耳和方緒三個,輪姦顧然的。

  那天的月亮很亮,繁星遍布。星辰的光芒照在林畔小溪中,就像破碎的玉在流動。照在顧然白皙柔弱的身體上,反射出某種皎潔而昏暗的光芒。

  張慕涵和霞子看得大氣也不敢出,一顆心彷彿要從胸口跳出來,也不知是因為緊張、恐懼還是刺激。

  正在強暴她的是柯凡。他將她抵在樹上,雙手搬起她兩條腿。而方緒、顏耳,一左一右,抓住了她的胳膊,令她動彈不得。

  顧然身上被剝光了,柯凡卻只把褲子褪到膝蓋,強悍地衝撞著。而方緒和顏耳的臉色和眼睛都很暗,手在顧然身上一直摸。而她一直在哭,低聲地哭。

  ……

  看到第二個人方緒完事,換顏耳上時,躲在灌木叢後的張慕涵把霞子的手一拉,低聲說:「走。」霞子也不敢做聲,兩人勾著腰往外走,誰知霞子一腳就踩在段枯枝上,發出脆響。

  兩人都嚇了一大跳,張慕涵回頭望去,就見他們三個停止了動作,抬頭望過來。他趕緊拉著霞子,頭也不回地跑出了樹林。

  ……

  回到營地帳篷躺下時,兩人都是氣喘吁籲,心跳如雷,半陣沒說話。

  後來霞子問:「他們怎麼這樣啊?」

  張慕涵卻不以為然地答:「你不知道,我聽說他們經常一起玩女人的。柯凡他爸是個官,方緒家裡有錢,顏耳是個混混,三教九流都認識。也有很多女孩喜歡跟他們一起玩。說不定顧然是自己樂意的呢。」

  霞子想說,看起來不太像,但是又忍住了。她知道顧然就是個私企小文員,家裡條件也不怎麼樣。就算被他們玩了,估計這事兒也就不了了之。

  「他們估計還會玩很久。」張慕涵又說,言語間竟透出一絲興奮,「剛才我要是不拉你走,說不定你也跑不掉。」

  「去你的!」霞子推他一把。

  「記住啊,這事兒誰也別說。」

  「嗯。」

  後來兩人就沒再討論這個話題。只是霞子記得,那天晚上,張慕涵在帳篷裡就跟她做了,還做了好幾次,似乎格外興奮、格外賣力。

  只是後來發生的事,完全超出了兩個人的預料。柯凡三個,天亮的時候,就回來了。有人問他們看到顧然沒有,他們答沒有。然後柯凡就一個人來了霞子和張慕涵的帳篷,他也很直接,只笑笑說:「你們倆昨天晚上去哪兒了?」

  霞子還有點發楞,張慕涵已經飛快答道:「我們哪兒也沒去!就在帳篷裡。」

  柯凡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結果顧然連著幾天都沒回來。直至後來,在溪流下游的泥潭,發現了她被泥水浸泡得不成樣子的屍體。

  ……

  此刻,再想起這些往事,還有剛才,柯凡、方緒和張慕涵那陰暗扭曲的臉,霞子心中,終於只剩下兔死狐悲的恐懼。

  前方依舊是一片無邊的黑暗,身後,似乎有數不清的腳步聲。霞子都不敢回頭,只能拼命奔跑。

  「霞子!」她聽到有人喊,是那個沉默寡言的小遊的聲音。她知道剛才小遊跟著自己一起跑出來了,並且也是柯凡他們的殺戮目標之一。

  所以她稍稍鬆了口氣,回頭望去,就見小遊和孫教授,一起跑了過來。

  「來的時候,我注意到前面有個山洞。我們先去躲一躲。」小遊低聲說,他的面目在黑暗裡看不分明,但是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無波。

  孫教授開口:「好,這樣跑下去不是辦法。拜託了,小遊。」霞子已經六神無主,連忙點頭附和:「我們靠你了,小遊。」

  小遊打開了微弱的手電光芒照路,他倆跟在他身後。

  這時,霞子突然注意到,從來沒有太多表情的小遊,忽然嘴角微勾,露出了一絲笑意。

  霞子下意識開口:「小遊,你、你為什麼笑?」

  「沒什麼。」他低聲答,「我笑人生,它太可笑。」

  ——

  韓沉和錦曦跑出來一段後,遠遠就見柯凡三人依然跟著。而前方洞黑一片,暫時還沒看到小遊他們的身影。

  跑至一片山坡前時,韓沉將她的手一拉,彎腰躲入山坡背後的樹叢裡。

  很快就聽到腳步聲漸進,稍作停頓,然後繼續往前方去了。

  錦曦鬆了口氣。她偎在他身旁,忽然就摸到他褲腿上黏黏濕濕一片。

  錦曦驟然反應過來,在昏暗中轉頭看著他。

  他的腿上還有傷,奔跑必然會再次撕裂傷口流血,帶來劇烈疼痛。

  但他剛才一直保持著速度,跟沒事兒人似的。

  這傢伙……

  錦曦心頭軟了一下,握了握他的手:「腿沒事吧?」

  「斷不了。」他在黑暗中輕聲答。

  錦曦忍不住微笑,又問:「接下來怎麼走……」突然就感覺胸中一陣氣血翻滾,一小口腥甜的鮮血已經衝出嗓子眼。她不由自主低喘一聲,張口將血吐了出來。

  腰間一緊,被韓沉摟住了,他低下了頭,側臉幾乎貼著她。

  「怎麼回事?」

  錦曦本就腦袋暈沉發燙,現在五臟六肺疼得都像要裂開。被他這樣抱著,真的只想就此在他懷裡睡過去。但她深呼吸了幾次,將胸中的翻騰感生生壓了下去。她知道韓沉看不清她剛才吐血的動作,小聲答:「沒事,可能因為感冒,有點噁心,吐了。我們接著走吧。」

  韓沉靜默片刻,牽著她的手站起來。

  「跟著我,別鬆手。」

  錦曦輕聲答:「好。」

  她抬頭看了看天。依舊沒有月亮和星光,只有厚重的雲層,層層堆積籠罩。

  這樣大一座深山,對別人來說,尋找幾個人,或許很困難。但對於擅長追蹤的韓沉來說,卻如同探囊取物一樣簡單。

  大家跑出來的時間沒差太多,小遊他們離他們的距離,必然不會很遠。很快,韓沉就在附近一片鬆軟的泥土上,找到了他們的足跡。兩人循著足跡,一路找過去,在森林裡越走越深,地勢越走越高。而柯凡等人也被他們成功甩開,很久沒有聽到動靜。

  然而當他們走到快山頂時,幾乎是一眼就在樹林外的空地上,看到了小遊他們三個。

  因為那裡,燃著一堆火。

  一堆巨大的、熱烈的火。

  劇烈的濃煙,從火堆升起,一直上升到高空中。劈裡啪啦的燃燒聲,劃破寂靜四野。而熊熊火焰,映亮了周圍的一切。

  遊川,小遊。

  或者應該稱之為T。他就坐在距離火堆三四米遠的一段倒下的樹幹上。他還穿著迷彩,雙手搭在膝蓋上,低著頭,身後背著把長槍,一動不動。

  而他身後的兩棵大樹上,分別用繩索綁著霞子和孫教授。兩人全耷拉著頭,動靜全無,也不知是死是活。

  隔著百餘米的距離,韓沉和錦曦,靜靜看著這一幕。

  錦曦的手扶在一棵大樹上。她覺得腦袋更沉了,腳步也開始不穩。她明白自己正在發高燒。而胸腹中的疼痛湧動感,也變得更強烈。

  她覺得自己隨時都有可能倒下。

  「你留在這裡。」低沉如同這夜色​​一般的聲音。韓沉偏頭看著她。火光映照下,他的臉半明半暗。

  看著他的眼睛,錦曦感覺到心臟部位輕輕的抽痛。

  「好。」

  兩人沉默對視了幾秒鐘。韓沉忽然伸手,將她打橫抱了起來。錦曦看著他白皙的側臉,有些不明所以。

  下一秒,他卻將她整個人舉起,放在了粗粗的樹杈上。雙臂撐在她身體兩側,抬頭凝視著她。

  「會爬樹嗎?」

  錦曦無法告訴他,此刻她有多想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就這麼抱緊他。她只低聲答:「當然會。」

  韓沉看著她,居然還笑了笑,雙手離開樹幹,往後退了一步。

  錦曦深吸口氣,轉身,抱著樹幹,開始往上爬。

  「不准下來。」他的聲音再次傳來,「無論發生什麼事。」

  錦曦的心彷彿被什麼東西拉扯著,就這麼掉下去。她低下頭,看到自己的雙手,抓在樹幹上。樹皮粗糙堅硬,磨得她的掌心隱隱疼痛。

  也不知是被什麼心理驅使,又或許根本就是她內心的渴求和期望。她伸手,一把扯下脖子上的項鍊,轉身。

  「拿著。」

  她不說任何緣由,只是將它遞給了他。

  韓沉看她一眼,伸手接過。

  他看過她戴這項鍊,看著有點舊的鉑金鍊,吊墜黑乎乎一團,看不出任何形狀,古古怪怪。兩人在強奸案現場第一次正面碰上,她做推理時,手裡就摸著這條項鍊。

  是隨身的、極珍貴的東西。

  他伸手將項鍊插入褲兜里,抬頭看著她。

  「上去。」

  「嗯。」錦曦最後看一眼他的眼睛,轉頭就爬了上去。

  那是她的幸運項鍊,她誰也沒告訴過。

  四年前,事故後餘生,她孑然一身。只有這項鍊,據說被昏迷的她死死拽在掌心,醫生怎麼弄也弄不出來,直至她甦醒。

  現在讓他拿著,就好像是把寄託,交到他的手裡。

  韓沉見她爬到了枝葉繁密的高處,已經看不見身影,便轉過身,朝T的方向筆直走去。

  火光越來越亮,背後越來越遠。

  面前是一望無際的黑夜和山野。

  T緩緩抬頭,朝他看過來。

  韓沉將手伸進褲兜里,摸出那項鍊,送到唇邊,輕輕一吻,放入胸口的口袋裡。

  ——

  錦曦爬到了樹枝的最高端,抱著樹幹,靠坐下來。

  透過枝葉,恰好看到韓沉走出了樹林,走到了T和他的火堆面前。

  錦曦靜靜看著他的背影,看著他烏黑的短髮、白皙的後頸,還有褲子上已經被鮮血浸得濕黑一片的痕跡,眼淚終於冒了出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7 05:04 PM

第四十一章 T的刑堂

      在白錦曦僅有的那些記憶裡,並沒有出現過類似的畫面——

  她留在原地,而他轉身離去,身赴險境。

  可此刻,當她望著他的背影,卻彷彿看到曾經的某年某月某天,另一個白錦曦,淚流滿面,最終卻只能沉默站在原地。

  韓沉,韓沉。

  為什麼這個已經叫過了千萬遍的名字,簡單而清晰的名字,此時在心中默念,卻有刻骨相思般濃烈的味道?

  有那麼一瞬間,她感覺到某個模糊而詭異的念頭,快速閃過腦海深處。但她還來不及捕捉,它便一閃而逝。

  而她也來不及細想了。因為韓沉已經走近了T的身邊,火堆旁的空地上,投下兩人一長一短的影子。就在這時,T的動作快如閃電,從背上卸槍、端起、瞄準!槍口對準了韓沉的額頭。

  「好久不見,韓沉。」

  四野寂靜得彷彿萬里無人,所以T的聲音,錦曦也聽得清清楚楚。她頓時一愣。

  韓沉倏地抬眸,看著T。

  T卻明顯不打算解釋,用槍口指了指跟自己相距大概兩米多遠的另一段橫木,笑了笑,說:「即使是我,也不敢讓你近身。先坐,人還沒有到齊。」

  韓沉看他一眼,轉身走至那段粗木前,坐了下來。

  「她呢?」T又開口,將槍背回背上,「捨不得讓她一起出來?」

  韓沉的雙手搭在腿上,神色淡漠地答:「嗯,捨不得。」

  遠處的錦曦,聽到他低沉的嗓音,心頭一陣酸澀。

  T卻又露出了微笑。他長得本就清秀,這一笑,竟顯出幾分溫和可愛。

  「你還是老樣子,半點沒變。」他說。

  韓沉看著他,不說話。

  這時,兩人身後卻傳出呻吟的聲音。竟然是霞子和孫教授,緩緩抬頭,醒轉過來。

  韓沉抬頭朝他們望去,T卻依舊背對著他們,靜坐不動。

  「韓沉,如果人的心被骯髒的東西蒙蔽,要怎麼做,才能讓它恢復乾淨?」他彷彿自言自語般問道。

  「沒有人的心是徹底乾淨的。但這個問題的答案,一定不是你選的方式。」韓沉慢慢地答。

  T抬頭看著漆黑的前方,沒說話。

  「怎麼回事?你們、你們想幹什麼?」霞子已經徹底恢復意識,開始慌亂而恐懼地掙扎繩索。

  孫教授的臉色也是一片慘白,用力掙扎,卻發現根本動彈不得。

  T低著頭,從靴中拔出匕首,站了起來。像是能察覺到背後韓沉的視線,他低笑著說:「你大概不記得了,兩米之內,我的槍沒有你的身手快​​。但是兩米之外,我可以輕易殺了你。所以,待在原地不要動。除非你現在就想為他們陪葬。」

  韓沉的手慢慢緊握成拳,臉上卻露出輕笑:「你確定?五年後的韓沉,身手跟之前一樣慢?」

  這話令T身形一頓,但他沒有再回頭,而是走到了霞子和孫教授跟前,右手飛快地玩著匕首,肉眼只能看到道道白光,在他掌心閃爍。

  霞子都嚇傻了,哽咽著問:「小遊……你想幹什麼?難道你跟柯凡他們一樣?」

  孫教授雖然沒說話,表情也很驚恐。

  T先在霞子麵前站定。

  「樂落霞,李明玥,張慕涵。」他念出這三個名字,「看到顧然被人強暴,卻見死不救,甚至還為他們遮掩罪行。該死。」

  當他說出「顧然」這個名字時,霞子和孫教授臉色同時一變。

  「你……你……是什麼人?」霞子顫聲道。

  T卻沒答,又走到孫教授面前:「顧然被他們三個強暴後,遇到了你,請求你帶她回營地。但是你拒絕了,理由是不能耽誤完成野戰任務。你該不該死?」

  孫教授語塞:「我當時不知道她被人……」

  韓沉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而相隔數米的白錦曦,也是第一次聽到「顧然」這個名字。但是T的話,已經讓她大致猜出,當年發生了什麼。

  她一個人躺在樹上,周圍森黑一片。濃濃的倦意襲上心頭,但如此環境下,高度緊繃的精神,根本不可能睡著,於是意識有些迷迷糊糊,但眼睛始終睜著,望著韓沉的方向,聽著他們說話。而許是躺下休息了,胸腹中的疼痛,不那麼激烈了。她知道一定是柯凡之前那一棍子,將她打得內出血。

  好在韓沉還不知道。

  這時,聽到韓沉忽然開口:「我有兩個疑問。」

  錦曦知道,韓沉這也許是為了轉移T的注意力,尋找機會救下霞子二人。

  果然,T轉身看向了他。

  韓沉慢慢站了起來,雙手插在褲兜里,看一眼霞子二人,神色平淡地開口:「第一,殺顏耳的時候,你為什麼不用槍,用刀?第二,你打電話到警局時,告訴我們,已經提前殺了一個人。那個人是誰?」

  話音未落,T還沒答,霞子就哭喊起來:「警察?你是警察?那還不趕緊救我們!快抓他啊!」

  樹上的錦曦聽得想皺眉,而站在現場的韓沉,的確也是皺起了眉頭,看她一眼:「你閉嘴。」

  霞子呆了呆,張了張嘴,安靜了。

  T譏諷地笑了笑,看向韓沉,答:「第一個問題,我不用槍,是因為他們……」他的臉色變得有些冷:「還不配我動槍。第二個問題的答案……」他靜靜盯著韓沉:「我想你肯定已經猜到了。」

  韓沉沒說話,算是默認。

  而後方的錦曦聽得分明,腦海裡模糊閃過些猜測。可這猜測如此恐怖,她只覺得後背都驚出了冷汗。

  腳步聲。

  由遠及近,凌亂細碎的腳步聲。

  「在那邊,有火光。」有人在黑暗的外圍低聲道。

  聽聲音,正是方緒。

  錦曦趴在樹上,遠遠看著他們的身影出現在林子裡,每人手中依舊拿著把匕首,臉色比之前更加陰沉和急躁,跑向了T和韓沉的方向。

  錦曦腦海中忽然閃過T剛才說過的那句話——

  如果人的心被骯髒蒙蔽,要怎麼做,才能讓它恢復乾淨?

  她冷冷地想,現在需要擔心​​的,不是韓沉和她的安危,而是他們三個自己的命!

  韓沉和T當然也看到了他們三人的出現。

  而霞子和孫教授,遭遇的則是雙重恐懼,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

  火光映亮了韓沉的臉,白皙而冷峻。而他漆黑的眼中,有跳動的火苗。

  「不想死的話別過來!」他低喝道。

  柯凡三人互相交換個眼神,卻走得更近。

  T也開口了:「大柯,霞子和教授我幫你抓到了,剩下這個韓沉搞不定。你們過來,我們一起對付他。」

  柯凡眼睛明顯一亮,目光狠毒地看了韓沉一眼,繞過他,三人慢慢往T靠近。

  「小遊,幹得漂亮。」他低聲說,「咱們四個一塊,把他們的屍體埋了,你也不用死。」

  「他是連環殺手。」韓沉的聲音再次響起,目光冷冽地望著他們,「我是警察,就是為了追查他而來。之前本市的幾起連環槍擊案,就是他製造的。你們過去,就只有死!別過去!」

  柯凡三人都是一愣,一起看著T。

  T什麼也沒說,只對柯凡搖了搖頭。

  柯凡彷彿突然下定了什麼決心,看著韓沉,狠狠地說:「就算是警察也得死!」方緒面無表情,張慕涵也附和道:「你蒙誰呢?誰信啊?」

  遠處的錦曦,聽得都想冷笑了。

  活該,真是活該啊。

  韓沉站在原地,也沒有再說話。目光卻始終追著他們和T。

  柯凡走到了T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四個人一起看著韓沉。

  「上!弄死他。」柯凡下令。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間。滿心戾氣的柯凡,突然感覺到右手手腕傳來不可思議的劇痛,他霍然低頭,卻聽到「喀嚓」一聲骨頭斷裂的聲音。他看到自己的手,已經被人扭曲成不可思議的形狀,手裡的匕首,卻已經不知所蹤。而眼角餘光,卻瞥見正前方的韓沉,以極快的速度,朝他們衝過來!

  下一秒,站在他身後的T,提起了匕首,飛快插入他的背,然後一刀筆直地剖了下來。

  血肉和白骨同時猙獰地突顯在所有人面前,兩旁的方緒和張慕涵嚇得同時倒退一步。而完全看不到背後情形的柯凡,發出殺豬般的嚎叫。

  T收手很快,瞬間拔出匕首。而幾乎被剖成兩半的柯凡,重重倒在地上,開始掙扎哭喊。T轉頭剛要提刀刺向張慕涵,半空中的手已被人牢牢擒住。韓沉冷著臉,對准他的腹部「嘭嘭嘭」就是三拳,打得他瞬間彎下了腰,半陣不能動彈。

  就在這時。

  張慕涵一刀刺了過來。

  他原本在T背後,又一副被嚇傻的模樣,所以誰都沒注意到他。突然出刀,竟然被他得手,一刀刺中了T的後腰。

  T悶哼了一聲,竟似已直不起腰來。韓沉眉頭猛地一蹙,眼中寒光迫人,一腳就踢在張慕涵身上,將他踹翻在地上。

  這時縮在一旁的方緒,忽然挺刀朝韓沉刺來!韓沉單手還擒著T,側身靈巧避開方緒的攻擊。誰知這時就感覺到手中突然一滑,竟然被T趁機掙脫了出去。哪知那張慕涵,也從地上爬起來,提刀朝韓沉刺過來。韓沉左右被夾擊,伸手順勢一把反勒住張慕涵的咽喉,令他動彈不得,同時一腿踢在方緒的腰上,令他跌坐在地。制服了這兩人,再抬頭望去,卻只見一地鮮血蜿蜒進入林子裡,哪裡還有T的身影?

  韓沉只覺得心頭火起,將他倆一個二個全反扣在樹上,用地上T留下的繩索結結實實綁住。然後轉頭,往錦曦的方向看了一眼。

  而眾人一連串的打鬥,只看得錦曦心驚肉跳。此刻見他遙遙望過來,整顆心彷彿已隨著他的一舉一動起起落落,完全不是自己的了。

  一直不敢做聲的霞子,這時開口了:「警察同志,你太厲害了!快把我們放了。這兩個畜生就是活該!呸!」她還吐了口口水,在張慕涵的臉上。

  方緒面色鐵青,而張慕涵的臉色又紅又白,他像是終於相信了韓沉的身份,拼命轉頭,哀求地看著韓沉:「警察同志,警察同志!我是不得已!不得已!我不想殺人的!不這樣,我們也得死!」

  韓沉冷冷地看著他。霞子卻在旁喊道:「警察同志,你別聽他的!判死他!判他們死刑!是他們強奸了顧然,又殺了她!死刑!」

  「殺顧然的不是我們!」方緒突然吼了一聲,「我們是玩了她,但當時不至於殺人!」

  張慕涵轉身,竟然一下子朝韓沉跪了下來:「警察同志,我們快跑!救救我們!是柯凡認出了那些人,說當年顧然被玩過後,在森林裡迷了路,就被那些人帶走。他們很可怕,完全沒有人性!柯凡後來在山里撞見他們殺了顧然,都不敢聲張,偷偷跑了!是柯凡!他說殺顏耳的一定是那些人!他們一定是要為當年的事滅口。所以柯凡今晚跑去跟他們求饒,最後跟他們談好條件,只要、只要……」

  韓沉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將他從地上提起來:「只要什麼?」

  「只要把三個女的給他們,還有所有的錢,我們就不用死。」方緒在旁啞著嗓子吼道。

  韓沉猛地鬆開張慕涵的衣領,令他跌回地上。

  「那些人?那些人是誰?」霞子顫聲問道,「難道是……」

  韓沉低著頭,遠遠的,錦曦看不清他的表情。

  可是,某些瑣碎的畫面和聲音,以近乎瘋狂的速度,在她腦海裡穿梭組織……

  T意在懲罰,卻偏偏挑了這座有幾戶農家居住的孤山。

  昨晚,農家老漢的兩個兒子進門時,柯凡那瞬間凝滯的表情!

  半夜,老漢離開堂屋,進入後院。柯凡和方緒以上廁所為由,​​跟了出去!

  李明玥死亡的地點,不是在她的被子那裡,而是已經被人拖到了門口,差一點就拖了出去!

  還有,老漢和另外兒子的交談:

  「老三去打漁還沒回來?」

  「沒,八成是又跑去城裡玩了。」

  ……

  T說:「哦,對了,因為今天差點被你們抓到。所以,我已經提前殺了一個人,作為回敬。」

  「那個人是誰?」

  「你肯定已經猜到了。」

  ……

  心中最可怕的猜測,終於得到印證。錦曦猛地抬頭望去,只見那裡的火焰越來越旺,與其他四人的驚惶害怕不同,韓沉的臉清冷如雪,一如既往的英俊,一如既往的沉靜動人。

  所以他說,不准下來,無論發生什麼事。

  就在這時,像是要印證所有人​​的猜測和恐懼,林子周圍,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

  越來越密集,越來越近。

  韓沉走到霞子和孫教授面前,劃開他們的繩索,丟了兩把刀給他們。可孫教授面無人色,霞子更是嚇得刀都拿不穩。張慕涵連忙喊道:「也給我一把,給我一把!」

  韓沉冷冷道:「給你一把,刺的是他們,還是我?」

  張慕涵說不出話來。

  人已經逼近了。

  火光燒到最旺,照亮了整片樹林,任何人,再無任何遮掩和秘密。

  老漢、他剛才的兩個兒子,還有其他五六個沒見過的農家漢。手裡全拿著鐮刀、斧子、菜刀,將韓沉幾人團團圍住。

  他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那是多麼可怕的一張張臉呢?麻木、冷淡,那一雙雙近乎枯涸的眼睛裡,看起來似乎只剩下一樣東西——慾望。

  錦曦慢慢地深吸口氣,將頭靠在了樹幹上。

  冰涼的​​樹幹,浸潤了她的皮膚,很冷,但是也能讓人稍稍清醒。

  剛才她同意韓沉不一起過去,只因怕自己成為他的累贅。但是現在,對手不是T,是這些農家漢。

  胸腹已經不那麼疼了。或者說,已經疼麻木了。一個兩個,她豁出去,總是能幫他解決的。

  她抽出靴子裡的匕首,滑下了大樹,一步一步,咬著牙,朝韓沉的方向走去。

  ——

  相隔數十公里外,武警森林部隊營地。

  此刻剛半夜三點,偌大的營地,卻是燈火通明。全副武裝的特警隊、武警部隊、以及荷槍實彈的刑警們,正在做最後的集結。

  幾架直升飛機,已經旋轉起螺旋槳。周小篆、冷面、嘮叨三人,跟隨特警隊,跳上了其中一架直升機。

  周小篆正在接秦文瀧的電話:「對、我們已經上直升機了!目標已經鎖定,T就是遊川——只有他沒參加當年的那次CS比賽。

  剛掛電話,手機卻再次響了。這一次,是徐司白。

  周小篆立馬接起:「徐法醫!顧然的死亡鑑定報告有結論了嗎?」

  那邊喇叭聲響起,徐司白似乎正在開車。可他卻沒有馬上回答小篆的問題,而是用一種極冷的、隱隱透著焦急的語氣問道:「小篆,你先告訴我——錦曦在哪裡?她是不是進山了?!去抓那個連環狙擊手?」

  周小篆一滯。

  這是個大案,雖然警方未對外公開。但徐司白如果從系統內聽說了這件事,也是遲早的事。

  「嗯。」小篆澀澀地答,「她和韓沉都去了。但是我們馬上出動,去救她!」

  那頭的徐司白安靜了幾秒鐘。

  「我在路上,馬上到嵐市,跟你們一起去。」他似乎深呼吸了幾次,平復自己的氣息,「另外,你讓我看的報告,已經有了結論。我同時對比了那段區域,之前兩年發生的四起意外事故,有個意外的發現。」

  「什麼發現?」

  「四名死者,包括顧然在內,三女一男,都是失足落水。但是,一般來說,同樣是落水,大多數人是溺死的。還有較小的比例,是水流過激被水中浮木或岩石撞擊而死;或者​​是水溫太低、被冷死的。但這四起的受害者,全部是被冷死的。這太反常。」

  「我不明白……」

  「小篆,普通人落水,如果不會游泳,6分鐘就會溺死;如果泡在溫度低的冷水里,則需要半小時以上或幾個小時才會死亡。是什麼讓四名死者,落水後沒有很快被溺死,反而是長時間泡在溪水里,最後被冷死呢?」

  小篆驟然睜大眼:「你的、你的意思是……這四起,不是意外,是連環殺人案?」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8 11:22 PM

第四十二章 知己紅顏(一)

      對於方緒來說,當年的事,就像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興奮、齷齪、驚悚、噁心,還有某種徹骨的快感。

  夜色的迷離,美女的幽香,還有她的哭泣和抵抗,像一支興奮劑,足以喚起每個男人心中的獸性。爽,真的好爽。連柯凡都說,這是他搞過的,最刺激的一次。

  「過幾天還來找你。」臨走時,顏耳還摸了一下顧然的臉,將衣服丟還給她。三人走出樹林時,方緒回頭,就見顧然滑坐在地上,林中傳出低低的啜泣聲,她撿起衣服在穿。

  「大柯,她不會報警吧?」方緒問。

  大柯點了根煙,答:「她有那膽子嗎?剛才不是跟她說了,工作不想要了?臉面不想要了?我們要出事,她跟她那窮光蛋爸媽也別想活。」

  顏耳也笑:「放心,她絕對沒那膽子。」說完又狹促地笑:「方緒,回頭你再給她砸點錢。軟硬兼施,搞不好她以後心甘情願就從了。」

  方緒想到今後都有這麼個女人,供兄弟幾個快活,也是怦然心動。點頭:「好,這事兒我去辦。」

  沒人知道,顧然是在哪裡遇到了那群農民,又被他們擄走的。但有些事,冥冥中彷彿自有註定。第二天,他們三個也加入對顧然的搜救團。跟別人不同,他們知道顧然昨晚大致的位置,於是就找了過去。想要在眾人找到她之前,再威逼利誘一番,以防萬一她生事。

  結果,直至半夜,才在相距幾公里的一條溪流旁,看到了顧然,和那群農民。

  顧然在水里,凍得瑟瑟發抖。而農民們,在岸上。

  他們三個大氣也不敢出,躲在相距數十米的草叢裡,看著這一幕。已經十月,半夜山上的水冷得像冰。顧然不知道已經泡了多久,臉色發青、嘴唇烏紫,人看著像是恍惚了,也沒有哭,就是發著抖站在齊脖子的水里。

  她不敢上岸。因為有兩個農民拿著柴刀和木棍,守在岸邊。她稍稍靠近,「當!」一聲就有刀砸在岸邊岩石上,把她嚇退。

  「還得多長時間?」有個農民問。

  「差不多了,這個比之前那個身體差一些咯。」另一個農民答。

  「皮膚好滑吶,就是奶小了點。」

  「那你今天晌午還弄了兩次?」

  「哈哈哈——」

  農民們都笑了,那憨厚的表情就像是在談論天氣和收成。

  「臥槽……」顏耳低低罵了一句,「他們這是要弄死顧然啊。」

  方緒聽得心頭一跳,下意識開口:「要不要報警?」

  柯凡和顏耳都沉默了幾秒鐘。

  「走。」柯凡低聲說。

  方緒也就沒吭聲,三人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片溪谷。

  有些事,不用說,誰都心知肚明。如果現在報警,救了顧然,他們三個強姦她的事,一定會被查出來。但如果死了,死的也只有顧然而已。

  而且那些農民,看著都讓人害怕。

  他們,也怕。

  走出很長一段後,三人忍不住都回頭。這時就見樹影掩映的溪流中,顧然已經漂了起來。而岸邊的農民都站了起來。其中一個用手裡的木棍,撥了撥顧然的屍體:「死透了。」

  ……

  後來,就是有當地農民報警,發現了女人的屍體。他們三個始終保持沉默,也沒有去看屍體打撈的現場。據說屍體被水沖到了特別偏僻的溪流裡,那里地形非常險峻,不僅車開不進去,普通人也走不過去。後來又聽說顧然的家屬,花了幾萬塊錢,周圍的農民才肯冒險,幫他們把屍體打撈了上來。

  ……

  如果知道,會在這裡遇到那群農民,獎金再高,方緒也不會來。

  但顧然的死,是在另一座山上。誰知道他們會挪了窩,換了地方?大概是之前作惡太多,也怕警察發現?

  可偏偏這麼巧,比賽的地點,就設置在他們新的老巢裡。

  他清楚記得,之前在農舍中,看到那幾個農民時,內心湧起的驚恐和噁心。

  也記得跟柯凡跑到院子里後,柯凡近乎氣急敗壞的話:「肯定是他們!要不顏耳怎麼會被人割斷喉嚨死了。他們要殺我們滅口!這山里又沒有其他人!」

  「那怎麼辦?」他問。

  張慕涵也跟著他們,雖然他還不知道當年緣由,但是也猜出事態緊急。三人沉默了很久,最終柯凡抬起頭,狠狠地說:「沒辦法了,反正我不想死。先下手為強!這些農民就是要女人,要錢。我們去跟他們談判,他們可以把三個女的都抓走,我們不阻攔!也會對所有的事保密。」

  跟他們出來的張慕涵當時就呆了:「不行!霞子……」

  柯凡出聲打斷他:「你是要女朋友,還是要活命?」

  張慕涵說不出話來。

  方緒開口:「但……那她們三個,只怕都活不了。」

  柯凡冷冷說:「死三個好,還是全死好?你還記得顏耳死的樣子嗎?」

  張慕涵和方緒都沒說話。因為顏耳死那一幕實在太觸目驚心。前一刻還活蹦亂跳一個人,轉眼就被放走了全身的血。

  柯凡繼續說著他的計劃:「……告訴這些農民,這場比賽很多人知道。如果我們都被殺了,肯定會查到他們頭上。如果死她們三個,就可以偽裝成跟顧然一樣的意外,到時候我們可以幫他們作證,就說她們三個走丟了,警察不會想到,我們會跟農民串通的!」

  後來,柯凡就進了小屋,跟那個老漢談判了。

  沒過多久,他就出來了,臉上的表情說不出是高興還是陰森。他說:「他同意了。但是要求我們自己動手,把三個女人綁了,送給他們。」

  張慕涵當時一聽就軟了:「這是要拉我們下水!這老東西好陰!」

  柯凡又說:「事到如今,不下也得下!難道你想死?小遊信得過,孫教授肯定不會多話。就那個韓沉,肯定捨不得女朋友,也不太好對付,一會兒先把他幹掉。」

  張慕涵想了想,說:「李明玥病了,先、先抓她!」表情有點想哭,又有點陰暗的樣子:「霞子……最後抓吧!」

  柯凡和方緒都沒有異議。

  ……

  後來發生的一切,方緒現在回想起來,就如同做夢一樣。根本不受他們控制,卻比預想的更加可怕和血腥。

  柯凡摸黑去解決韓沉了,他和張慕涵去抓李明玥……電燈突然亮起,他手一滑,看到李明玥已經血流如注……然後他就發現,他們必須不斷地殺更多人,殺韓沉、殺白錦曦,還要殺孫教授和小遊,才能掩蓋這件事……然後就循著火光,追到了這裡。小遊突然殺了柯凡,張慕涵又捅了小遊一刀……

  直至現在,他和張慕涵被韓沉牢牢綁住,小遊不知所蹤。周圍,卻已經被那群喪心病狂的農民圍住。

  從他們進山開始,無形中就好像有一隻手,始終推動著這一切。而他們,只能越走越遠、越陷越深,最終誰也無法逃脫。

  ……

  火光搖曳,倏地一陣風吹過,火苗瞬間竄上半空,就像一條金色的蛇,遊曳在眾人頭頂。

  方緒沉默著,一旁的張慕涵卻忽然喊了起來:「老鄉!老鄉!我們在這裡!快把他們抓了,我們是幫你們的啊!」

  話音落下,方緒面無表情。前方的韓沉,也沒有回頭。孫教授忽然轉頭,冷冷吼道:「閉嘴!你還有沒有人性!」

  霞子拿了刀之後,就始終對背著張慕涵,沒有看他。就在這時,她突然轉身,一刀刺進張慕涵的胸口裡。

  韓沉、孫教授、方緒,全都霍然轉頭。卻見張慕涵張了張嘴,卻已經發不出聲音。胸口汩汩冒出鮮血。而霞子忽然就哭了,顫抖著鬆開匕首,往後退了兩步。

  「張慕涵。」她說,「現在我們都要死了。」

  而不遠處,農民們已經慢慢圍了過來。

  ——

  錦曦站著一人多高的草叢後,望著人群中,韓沉的身影。

  這樣命懸一線的時分,他看起來卻半點不慌。左手插在褲兜里,右手垂在身側,握著匕首。漆黑的眼睛,只靜靜掃視過那些農民的臉。

  錦曦很清楚,他是在觀察,在計算。計算如何靠自己一人,制服對方9個人。

  她忽然笑了。

  低頭,又伸手用力掐了掐眉心和太陽穴,讓自己更清醒一點。然後拿著匕首,撥開草叢,走了出去。

  她的身影一出現,對面的農民們最先望過來。她看到他們眼中那噁心的光芒,冷冷地回瞪過去。

  然後是孫教授和方緒,轉頭看著她,沒說話。

  最後,是韓沉。

  他緩緩回頭,一瞬不瞬地盯著她,那眼睛深黑得就像無底洞,只令錦曦心頭一顫。

  她走到他身邊,眼睛看著前方,卻伸手捏了一下他的手掌。

  「我休息好了,真的。」她小聲說,「對付這種小毛賊,正是用我的時候啊老大。」

  韓沉看著她的側臉。

  忽然慢慢笑了。

  錦曦的手一緊,被他反握住。

  「好。」他輕聲說。

  明明只有簡單的一個字,卻偏偏令錦曦覺得,已經回應了她心中的千言萬語。

  她轉過頭,目光淡然滑過那些農民,清脆的嗓音陡然提高:「他們一共9個人。我3個,你6個。沒意見吧?」

  「沒意見。」韓沉嗓音輕慢。

  身後的方緒、霞子和孫教授,看著他倆的做派,沒出聲。

  農民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繼續往前。

  這時錦曦卻低頭看了看,往地上柯凡那猙獰的屍體一指,揚聲道:「哦,對了,這個人,就是剛才企圖反抗,被他順手殺了的。」她指了指韓沉,然後又朝他們招招手:「誰想做下一個?來啊。」

  對於農民來說,哪裡有什麼心理戰的概念。此刻聽她這麼說,又看到屍體,頓時都是一怔,腳步卻不約而同停住了。

  錦曦心頭一喜。她知道現在說什麼,他們都不會收手。但是擾亂他們的意志,她跟韓沉打敗他們的機率才更大。剛要繼續開口,卻聽那老漢冷冷說道:「他們就4個人,還有2個女的。我們9個人!上!」

  話音剛落,其他八個農家漢,全都舉起手裡的鐮刀、斧子、木棒,「啊啊」喊著朝他們衝了過來!

  霞子、孫教授同時往後退了幾步。錦曦站在韓沉身側不動,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已經做好了搏擊準備。

  「白錦曦。」他忽然喊她的名字。

  「嗯?」

  「這才是我韓沉的紅顏知己。」他淡淡地說。

  錦曦的心彷彿被什麼輕輕撞了一下,倏地轉頭看著他。

  就在這時,只聽「砰砰砰砰砰——」數聲槍響,突如其來就破空而來!錦曦只看到前方的農民一個個全身俱顫,嘭然倒下。下一秒,韓沉已經一把摟住她的肩膀,撲在了地上。而霞子尖叫著,跟孫教授連忙也倒地閃躲。

  「啊——啊——」農民們的慘叫聲響成一片。但那子彈聲來得快,去得也快。錦曦被韓沉壓在身下,隱隱聽得一共十多發槍響。

  待槍聲平息,兩人同時抬頭,首先看到的,就是農民們全都倒在地上,面容因疼痛而劇烈扭曲,動彈不得。而每個人的膝蓋上,都有個血洞。

  9個人,18發子彈,彈無虛發,瞬間廢了他們的雙腿。

  火堆側面,響起腳步聲。

  韓沉拉著錦曦站起來,就見去而復返的T,端著把Ak47,從樹林中,慢慢走了出來。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之前被張慕涵插刀的腹部,已經纏好了繃帶,但是隱隱依然可以看到有血跡在往外滲。

  而他的槍口對準了那些農民,儘管腳步很慢,槍口卻異常的穩。

  韓沉和錦曦看著他,都沒說話。

  突然,一個離他最近的農民,也就是那老漢,爬在地上,舉起刀突然往他的腿上砍去!然而刀鋒還沒接近T的腿,就見T臉上閃過極其冷漠的笑。

  「砰砰砰砰——」又是數聲連響。霞子「啊」的一聲尖叫,甚至連錦曦都睜大眼。韓沉則面無表情。

  因為他剛才十來發子彈,幾乎全打在老漢的腦袋上,一發挨著一發,瞬間就把他的頭打得稀巴爛,嘭然倒地,那模樣相當地不堪入目。

  這下,那些農民全都傻眼了,甚至連哭喊都不敢了,呆呆地看著T。T卻端著槍,笑了笑:「人終於到齊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9 12:20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4-9-9 09:14 PM 編輯

第四十二章 紅顏知己(二)

      滿地都是扭動的人,T卻將槍背在身後,如同在無人之境穿行。

      他又走回了之前的那段橫木前,坐下。

      「韓沉,請你審判他們。」他說。

      韓沉看一眼那些農民,沒說話。

      T卻又抬頭,看向白錦曦:「你也坐。」頓了頓又說:「柯凡,已經得到了懲罰。」

      錦曦看一眼地上的屍體,忽的明白過來。為什麼T之前要切開柯凡的背,用這樣一種殘忍的方式殺他。

      因為柯凡給了她背上一棍子,T看到了。這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這讓錦曦的感覺有些複雜,靜默片刻,在另一段橫木前坐了下來。

      韓沉開口:「我審判可以,結束後把他們交給我。他們會受到法律的製裁,而不是你的私刑。」

      T眼睛看著前方,安靜了幾秒鐘。

      「好。」

      韓沉走到錦曦身旁,也坐了下來。

      兩人的氣息再次隔得這麼近,錦曦的心頭大定。她看著他的側臉,而他也側眸看向了她。視線交匯間,都看到對方眼中映著的火焰,也看到彼此漆黑深湛的瞳仁。

      韓沉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會兒,才轉頭看著前方。

      「你們一共殺了多少人?」

      隨著他開口,T就重新端起槍,槍口對準了農民中,年齡最長的那人。他遠遠看到槍眼對著自己的方向,渾身一抖,結結巴巴開口:「殺了……殺了……4個。」

      韓沉的眸光變得更加冰冷,剛要說話,就聽「砰」一聲槍響,那人慘叫一聲,又摀住了自己的右肩。

      韓沉和錦曦同時轉頭看向T,卻見他端著槍,眼眸中冰寒一片:「再給你一次機會,幾個?」

      那農民的聲音都帶了哭腔:「7個、 7個!」

      韓沉和錦曦都沒說話,T這才放下槍。

      「他們都是什麼人?」韓沉又問。

      「6個是城裡來的年輕背包客,還有1個、還有1個……」農民吞吞吐吐答,「是俺爺爺。」

      韓沉和錦曦都是一怔。而身後霞子等人早嚇得一點聲音都不敢出,只怕T懲罰完農民們,就來懲罰自己。

      「6個戶外運動者,4個被發現,判定為意外死亡。還有2個,身體傷痕太明顯,被他們丟進山谷了,你們警察沒發現。」T說道。

      那農民一副見鬼的表情:「你、你怎麼知道?」

      T卻只冷冷一笑,沒答。

      韓沉看T一眼,繼續問:「為什麼殺他們?」

      農民答:「落單的背包客,身上有很多好東西;女的,我們就一起睡。不殺他們就會報案。俺爺爺一直不許我們幹這個,有一次說要去報案,爹就讓我們把他殺了。」

      他說的爹,自然就是躺在地上那隻剩半邊腦袋的老漢了。

      這時,沉默很久的方緒忽然開口:「他們還賺死人錢。顧然死了,屍體被丟進泥潭里,他們幫家屬打撈屍體,敲了幾萬塊竹槓。」

      T神色淡漠,沒說話。錦曦聽得一陣噁心,她看著眼前一張張看似淳樸木訥的臉,他們還是人嗎?人性一旦泯滅,真的只剩下令人髮指的陰暗。

     「豬狗不如的東西!」韓沉緩緩罵道,咬字很重。

     「畜生!」錦曦也罵道。

     那些農民沒一個人說話,好像也沒有太多表情變化。

     「你們,是怎麼殺死受害者的?」韓沉又問。

     「讓他們先進溪里,冷幾個小時,就死了。」農民答。

      錦曦懂一些法醫學,她沒想到山里農民還會用這樣隱蔽性極好的方式殺人,問道:「你們怎麼知道,這樣可以殺人?」

      另一個看著年紀小一些的農民答:「俺、俺小時候掉到山洪裡,沒被淹死,但是大夫說只差一點就凍死了,他說人在冷一點的水里待幾個小時就會死。那些背包客都會游泳,直接丟溪里淹不死。所以俺們就這麼弄,警察也發現不了。」

      真相,幾乎已經坦露在眾人面前。被掩埋在大山深處多年的死亡和秘密,終於再也無所遁形。

      錦曦幾乎可以想像,他們作案的整個過程。想像受害者們受盡折磨,最終被丟進冷水里。而兇手們,就在岸邊,一分一秒守著她死亡。最後,被溪流沖走的屍體,佈滿岩石撞擊的傷痕,並且因為長時間浸泡,形成浮腫猙獰的巨人觀。負責案件的都是山區基層警察和法醫,單起案件只會判定是水溫過低冷死。從而讓他們成功逃過法眼,繼續如野獸般蟄伏在深山中,平時過著普通農民的清苦生活。直至下一個受害者送上門,又是一輪新的發洩和一筆飛來橫財。

       ……

      「審判結束。」T站了起來。

      韓沉和錦曦交換個眼神,也站了起來。

      「T,遵守承諾。」韓沉慢慢上前一步,「把他們交給我。」

      T的臉很平靜,看不出什麼表情。錦曦卻注意到,他腰上的繃帶,已經被浸出的血跡染成鮮紅。

      「好。」他輕聲答。

      突然間,他的動作快如閃電,一把將槍抓起來,就朝前方的農民們射去!韓沉和錦曦一左一右,同時朝他撲去!

      「砰砰砰砰砰——」一連數發槍響,卻因韓沉抓住了他的槍管、錦曦擒住了他的手腕,而射上了天空。但T是多麼機變的人物?猛然間再開數槍,韓沉不得不立刻鬆開高熱的槍管、側身躲開子彈的射程。而T身體一斜,撞在錦曦身上。錦曦吃痛,瞬間又感覺到胸腹中氣血翻湧,鬆開了他的胳膊。她不甘心,抬拳就向他擊去!誰知T在這時舉槍就對準了她!

      錦曦望著槍口,心頭猛地一寒。

      之前T的確不想殺他們倆。但是現在他們阻止他殺那些農民,他真的有可能開槍。

      然而這個念頭剛滑過腦海裡,一道身影就閃了過來,完全擋在她面前,擋住了T的槍口。

      韓沉。

      錦曦望著他的後背,心口倏地一疼。

      韓沉,我不用你替我擋子彈。你捨不得,難道我就捨得?

      T看著韓沉的舉動,竟然有了一瞬間的遲疑。然而高手過招,毫釐之差,就能決定勝負。這一次,兩人的距離本就更近,幾乎是近身搏鬥。只見韓沉如同黑色獵豹前,伏身往前一沖,也不知道他用的什麼手法,錯手就將槍從T的手里奪了過來!

      韓沉換手、轉向、舉槍!一系列動作幾乎就是在一眨眼間完成!

      但T竟跟他一樣快,拔槍、上膛、瞄準!又從腰間拔出了一把短手槍。

      兩人靜靜用槍瞄準對方,一時間誰也沒有動。

      錦曦站在兩人側面,也不敢動。因為這個時候誰一動,就是一觸即發。

      整座山頂,這麼多人,卻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全都看著他倆持槍對峙。只有火焰,依舊在燃燒,發出劈啪的輕響。

      「T,你不可以開槍。」錦曦輕輕地、慢慢地說,「他抓了多少罪犯、救過多少人?他才是真正守護著公平正義的人。如果你對他開槍,你還談什麼正義?談什麼懲罰?你再殺多少罪犯,都抵不上他一個人。」

      韓沉和T都沒說話。但錦曦知道,如果剛才T有一時衝動,聽到這番話,也絕對能冷靜不少。

      螺旋槳聲。

      隱隱的螺旋槳聲,突然從山谷深處傳來。

      韓沉、錦曦和T三人都是一怔。而其他人則紛紛抬頭。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9 09:23 PM

第四十二章 知己紅顏(三)

      那聲響很快就變得密集,變得劇烈。聽著有不止一架直升機,在向山頂包圍。而與此同時,數道探照燈,照亮了天空,並且迅速朝山頭射過來。

  「你說得對。」T忽然再次開口了,「你的身手,的確比五年前更厲害了。」

  韓沉剛要說話,眼角餘光瞥見錦曦一個踉蹌,竟是臉色蒼白、搖搖欲墜的模樣。他心頭一緊,單手端槍不動,另一隻手臂伸過去,將她拉過來,直接就扣進了懷裡。

  或許是剛才跟T的打鬥,又牽動了體內的傷口,錦曦說完剛才那番話,就感覺氣血翻湧得比之前更厲害,胸腹也疼得像是要裂開。感覺到韓沉的手緊緊摟住腰,她趴在他的胸口,聞著他身上的氣息,意識竟有片刻的迷失。她用力咬著下唇,又讓自己清醒過來。

  「內出血。」T又開口了,「她替你擋了柯凡的一棍。」

  韓沉沒說話。

  錦曦卻忽然感覺到他摟在她腰間的手,陡然收得更緊。她一抬頭,就撞上他的眼睛。

  那漆黑的眼神令錦曦的心一顫,朝他笑了笑,輕聲說:「我沒事。」

  他的氣息噴在她臉上,沒說話。兩人再次抬頭,看向T。

  這時,三架直升機已經飛到了山頂上空盤旋,數道探照燈,照亮了平坦山頂上的一切。一切彷彿即將塵埃落定,數道軟梯,從直升機上丟下來,全副武裝的特警武警們,開始快速下降。而直升機上,無數支槍,也堪堪瞄準了與韓沉對峙的T。

  「放下武器!馬上放下武器!」秦文瀧的聲音從喇叭里傳來,「否則馬上開槍!」

  「從哪裡開始,就在哪裡結束。那是我第一次作案。」T看著他們,探照燈照亮了他的身軀,映出一種刺眼而慘淡的白。他卻忽然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平靜笑容:「我是五年前的連環殺手之一。對不起。」

  錦曦和韓沉同時一怔。

  突然就見T極快地舉起槍,對準自己的左胸。韓沉圈在她腰間的手驟然鬆開,撲了過去!

  來不及!

  「砰!」

  T的胸口瞬間爆出血漬,子彈已經射穿。韓沉只來得及抓住他的衣領,而他手裡的槍,已經掉落在地上。

  錦曦失去支撐,一下子也摔倒在地上,眼前陣陣發黑。可她依舊看到,韓沉的臉色變得從未有過的鐵青,他揪著奄奄一息的T的衣領,厲聲吼道:「她在哪裡?我的未婚妻在哪裡?」

  她在哪裡?

  我的未婚妻,她在哪裡?

  我苦苦尋找了這麼多個日日夜夜的她,到底在哪裡?

  「我不能說。」T只說了這四個字,就慢慢閉上了眼睛。

  而錦曦望著韓沉瞬間僵直的身軀,只感覺到一股巨大的疼痛,緩緩襲上心頭。那翻湧的熱流再難抑制,再難迴轉。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可韓沉剛才那執拗至極的表情,卻如同火烙般印在她的腦海中。

  淚水慢慢沒過她的眼眶,帶著某種深沉的哀痛,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她掙扎著想從地上爬起來,卻再次摔在地上。

  四面八方已經響起很多腳步聲,有很多人在朝他們跑來。錦曦再次爬起來,勉強站穩,「哇」的就吐出了一大口鮮血。

  周小篆跑在人群裡,眼睛最尖,一眼就看到白錦曦背對著韓沉在往前走,樣子有點恍惚,胸前一大塊血跡。周小篆嚇得魂飛魄散:「小白!」三步並做兩步跑過來,趕緊抱住了她。

  「小篆……」錦曦的眼淚一下掉了下來,伸手抱緊了。

  這時突然感覺到身後一雙更有力的手,將她牢牢抱住,像是要讓她回到那個熟悉的懷抱裡。錦曦一把推開那雙手:「別碰我!」已經混亂的大腦,瞬間如同鬼魅尖嘯般閃過許許多多的畫面和聲音——他坐在素色夜總會的屏風後,滿屋的香煙味、壓抑而空靈的《Hunger》;他在黑暗中逼視著她,刀鋒逼上她的脖子;他站在燈火闌珊的江邊,含著煙,看著她笑;他將她抱到樹上,告訴她無論如何,不要下來;還有他站在她身邊,低聲說:這才是我韓沉的紅顏知己……

  巨大的哀慟,瞬間吞沒她的所有意志。她的嘴角露出個無比嘲諷的笑,眼前一黑,倒在周小篆懷裡。

  ——

  這一夜,錦曦的意識,始終模模糊糊。

  隱約間,她聽到了螺旋槳的聲音,感覺到身邊一直有人走來走去。她被人放到了平坦的地方,但是耳邊始終有風聲,和顛簸聲。

  胸腹間的疼痛連綿不絕,令她無法徹底進入深眠。可又睜不開眼。

  「疼……」她輕聲說,「小篆,我好疼。」

  迷迷糊糊間,感覺似乎有人握住了她的手,然後有什麼軟軟的溫熱的東西,一直貼在她的手背上。

  她感覺到有人在凝視著自己。

  「小篆……」她意識恍惚地再次開口,「你說我怎麼……這麼倒霉啊……爸媽死了,剩下我一個人。沒有一個……親戚朋友……」

  那人一動不動,似乎一直在聽她說話。

  「我那麼喜歡以前的男朋友……」她的眼淚掉了下來,「他卻丟下我,跟別人結婚了……現在、現在我喜歡他,他卻有未婚妻,他有……未婚妻……」

  「小篆,我要回江城……我要回江城,我不要再見到他……不要了……」

  「我怎麼一直這麼……倒霉……我再也不要了……」

  「不喜歡他了……嗚嗚……再也不喜歡他了……」

  ……

  「不喜歡我?」低沉的,略啞的男人嗓音。似乎帶著從未有過的濃烈澀意,卻也帶著前所未有的眷戀和溫柔。

  突然間,她就感覺到原本貼在手背上那柔軟溫熱的觸感消失了。

  下一秒,卻重重壓在了她的嘴上。

  帶著她熟悉的蘇煙的香味,帶著某種壓抑而決絕的氣息。他吻得很急,很用力。舌頭毫不留情就撬開她乾涸冰涼的唇,幾乎是瘋狂地追逐著她的舌,纏繞著、吮吸著,不留給她一點喘息的空間。

  她的嘴裡還有殘餘的血腥氣息,那氣息跟他的味道糾葛在一起,混雜成某種甘冽而苦澀的滋味。她的眼淚一下子掉下來,然後就感覺到他吻得更兇,幾乎含住她整個唇舌,吻得越來越深。

  錦曦也只感覺到心中壓抑許久的某種情緒,瞬間就像要爆炸。她恍恍惚惚地睜眼,看到他模糊的英俊的臉,心頭越發的委屈越發的痛,伸手想要推他,卻被他抱得更緊、親得更用力。

  ……

  「幹什麼?」她聽到有人在旁邊喊道,「警察同志,你不能​​親她!她受傷了!」

  然後就感覺到身子晃了晃,韓沉抱著她的雙手忽然鬆開,但瞬間又抱了回來。

  「拉都拉不開!」有人喊道。

  ……

  韓沉,韓沉。

  為什麼單單念這個名字,就有種纏綿刻骨的味道?

  為什麼我無法拒絕你的吻?

  就像無法拒絕掩埋於我身體深處,那已經迷失了年年月月的渴望與追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9 09:41 PM

T番外之我不回頭(一)

      謝陸第一次摸槍,是在10歲的夏天。

  學校放暑假了,爸爸整天忙著店裡的事,媽媽從早到晚不知所蹤,他照例被送到鄉下的爺爺家,到開學才會有人來接他。

  但這卻是謝陸一年中最快樂的時光。鄉下有小魚小蝦,有數不清的鳥蛋,還有爺爺,從早到晚陪伴著他。鄉間貧瘠,可謝陸每頓吃得比城裡都飽都好,晚上,爺孫倆就躺在竹床上,謝陸給爺爺複述書本上的自己最喜歡的英雄故事,爺爺聽得眉開眼笑,直誇他記性好、聰明、有志氣。

  只除了偶爾,鄰里間的閒言閒語,讓他不痛快。

  「謝陸,謝陸。爸爸姓謝,媽媽姓陸。可惜啊,當爹的沒本事賺錢,當媽的聽說每天在外面偷人呢。」

  「難怪一放假就丟到鄉里來。」

  ……

  某個風和日麗的早晨,謝陸被爺爺叫起來:「陸陸,爺爺今天帶你去打獵。」

  謝陸平時是個沉默寡言的孩子,一聽這話,一骨碌爬起來:「是用真槍嗎?」

  看著他無比明亮的眼神,爺爺笑了:「傻小子,哪裡有真槍,氣槍就差不多咯!」

  但這也足以令謝陸興奮不已。以前總看著爺爺背著槍去打獵,但說他年紀小,從來不帶他。今天終於可以嘗試一把。

  這次狩獵的結果,是令爺爺大大驚訝的。

  山頂,野鳥們的盤旋聚集地。

  除了開頭幾槍打的全無章法,槍槍落空。爺爺稍一點撥,謝陸就儼然一副老獵手的姿態——

  十槍起碼能命中七八槍。

  「我家陸陸,竟然是個天生的神槍手!」爺爺非常非常高興,他本​​就是個出色的老獵手,也不管謝陸年紀小還是第一次摸槍、能不能聽懂,一股腦就把自己的經驗訣竅,全跟他說了一遍。

  謝陸就一直安靜地聽著。

  到下山的時候,他已經可以槍槍打中野鳥的頭了。

  這晚,爺孫倆照舊躺在竹床上,爺爺非常認真,也非常欣慰地對他說:「陸陸,這次爺爺送你回去,就跟你爸媽說,讓他們送你去練射擊。村頭的老趙家,就有個孫子在體校練射擊特長生,以後練好了,可以進部隊、當警察、參加奧運會,一輩子都不用愁了。」

  謝陸一下子從床上跳起來:「爺爺,真的?你會跟他們說?」

  「當然是真的,爺爺跟你保證。」

  那晚,謝陸失眠了。腦子裡全是自己拿著槍,站在奧運金牌領獎台上的畫面。

  十歲的少年,其實還很難說有明確的人生目標。但若一旦有了個驚天動地的夢想,那就足以在極短的時間內,燃燒他所有的熱血和渴望——

  直至這個夢想,輕而易舉被無情的現實擊碎。

  爺爺的保證落空了。

  他送謝陸回城裡時,爸爸正在那個人丁稀落的小飯館裡,臉色難看地算賬。爺爺讓謝陸坐在一邊,自己去跟他說。

  結果過了不久,就聽到爸爸吼爺爺的聲音傳來:「我哪裡有錢送他去學特長?有書讀就不錯了!我還指望著他高中畢業馬上來店裡幫忙呢!」

  「但是陸陸是個天生的……」

  「爸,你就別管了,他是我兒子。」

  「你也知道他是你兒子,這是孩子一輩子的事!」

  「爸,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你趕緊走吧,晚了沒車了。」

  ……

  那天謝陸最後的印象,就是趴在小店二樓那狹窄閣樓的窗口,看著爺爺在暮色裡,越走也遠。他的背影很佝僂,來的時候左手牽著謝陸、右手提著一隻雞和很多菜。現在雙手空空,一直低著頭,謝陸莫名就覺得爺爺看起來一下子蒼老了不少。

  爺爺走到了公交站台,一直在等車。他等了快一個小時,謝陸就在窗口望著他一個小時。

  站台上的人越來越多,公交車終於來了。謝陸看著爺爺快步走向車門,卻被一群人擠到了最後。然後,他就跟溪流夾縫中的一條魚似的,拼命往前擠。最後他終於上了車,滿滿的車廂,謝陸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

  之後幾年的寒暑假,謝陸依舊去鄉里跟爺爺一起過。但是學射擊的事,爺孫倆誰也沒有再提。只有一次,謝陸在燒灶煮飯時,看到爺爺最珍愛的那支老汽槍,被劈成了兩半,跟柴火丟在一起。

  謝陸望著槍的「屍體」很久,最後把它丟進灶膛裡,燒了。

  謝陸並沒有停止對槍的熱愛。

  爺爺賣雞蛋攢下給他的零花錢,他一分錢也捨不得花;爸爸給的少得可憐的午餐錢,他也不花,餓著,就喝水。

  攢夠四五十塊,就去市場,買最便宜的仿真玩具槍。打的是一粒粒的塑料子彈。但謝陸天生對槍敏銳,能挑出一大堆仿真槍裡,做工最好的、瞄準最精確的。

  然後就窩在家里二樓的閣樓裡,每天打對面樓宇上,鄰居家掛的臘肉、辣椒、艾草……到了周末,就拿著槍上山,塑料子彈打不了動物,就打樹葉、打螞蟻、打樹葉上的七星瓢蟲。

  有一次,他自己拿了張「設計圖」,去找鐵匠鋪,要打一把真槍。師傅一看,當即就擺手拒絕:「你這孩子,膽子真大。誰敢給你打真槍?這圖哪兒偷來的?趕緊走!」

  第二次,謝陸就學了乖。他把槍的零件,拆成好幾個圖,到好幾個鐵匠鋪去打。這花了他將近一年的積蓄。幾個月後,他終於擁有了自己的第一把槍。子彈用的是鉛彈,打不死人,但足以致殘,打飛鳥走獸更是不在話下。當他第一次開槍,打中了山上一隻野雞,終於感覺到,某種壓抑在身體深處很久的衝動和喜悅,得到了解脫和釋放。

  這支槍是他的秘密,他誰也沒告訴,甚至都沒告訴爺爺。他只是每天回家越來越晚,他頻繁逃課,有時候甚至週末兩天都住在山上——反正也沒人注意到。他把打來的野味兒,賣給市區的餐館,換來的錢足夠應付自己的日常開銷。

  十四、五歲的少年,卻活得像個十足的獵手,甚至漸漸在周邊山區小有名氣。因為他的獵物,總是眼睛被射中。

  這只有萬里挑一的神槍手,才能辦到。

  謝陸也有一種感覺。

  每當他從山里出來,回到城市,回到家中,回到學校。他只覺得自己跟這一切格格不入。但他也清楚,自己不可能靠打獵活一輩子,父親那間半死不活的小店,還指望著他去賣命。

  可前路在哪裡,他也不知道。

  十四歲那年,爺爺死了。是病死的。大概是怕他傷心,直至病入膏肓,躺在床上動不了,才讓人通知他和爸爸。

  父子倆連夜趕到鄉里,望著病榻上的爺爺,都哭了。爺爺卻在笑,先握了握謝陸的手,說:「孩子,要好好過這一輩子,爺爺會在天上看你。」

  謝陸哭得說不出話來。

  爺爺又把爸爸叫到跟前,指著旁邊的櫃子:「那裡有我攢下的一萬塊錢,你答應我,讓陸陸去考射擊特長生,不然我死不瞑目。」

  爸爸走過去,把錢拿出來,點了點,流著眼淚點頭:「好。」

  遵照爺爺的遺願,他的屍體在三天後火化。

  鄉里人都崇尚土葬,謝家的老人成了多年來唯一一個例外。沒人告訴謝陸,但是他明白,爺爺執意火化,就是為了把錢省下來,給他去讀射擊特長。

  半個月後,謝陸初中畢業,省體校同時發布了公開招生公告,其中射擊特長生3個名額。

  謝陸跟爸爸提了報名的事,但那段時間爸爸正為了下個季度的店租焦頭爛額,每次他開口,爸爸就不太耐煩地擺擺手:「等我有空再說。」

  謝陸怕耽誤了,就自己去報名、體檢、參加筆試……直至最後的射擊選拔考試那天。

  省體校在全國也是名列前茅,所以考試這天,幾乎是人山人海。謝陸坐在考生中,身邊不是市體校的尖子生,就是全國少年射擊比賽的冠軍。唯獨他一個,當老師叫到他的名字時,表情有些疑惑:「謝陸?沒有任何射擊訓練經歷和成績?」

  「沒有。」他答,平生第一次,手心出汗,感覺到怯場。

  謝陸參加考試的那短短幾十分鐘,吸引了體校射擊系全體老師前來圍觀。據說甚至連正在上班的校長,都聞訊趕到射擊場,看這個相貌清秀、寂寂無名的少年的槍法。

  「靶位再往後移動30米!考生開始自由射擊。」

  「10環、10環、10環……」

  「後移30米!」

  「10環、9。97環、10環……」

  「換移動靶位!」

  「10環、10環、10環……」

  當考試終於結束,謝陸放下槍轉身、考官報出成績時,全場寂靜無聲。校長當場拍板:「把錄取通知書給他,這心理素質、這槍法……這個小子我一定得要!」

  謝陸懷揣著熱乎乎的錄取通知,回到了家裡。路上他就按照老師講的金額,大致算了算,爺爺留的錢,剛好夠兩年的學費,生活費、剩下一年的學費,還有其他費用,他可以自己再想辦法。

  十五歲的謝陸,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接近他的夢想。

  也是,爺爺的夢想。

  也是這一天,他第一次感覺到夢想被人撕碎的刻骨之痛。

  當他把通知書遞到父親面前,父親卻長久地沉默著。

  謝陸開口:「那是爺爺留給我學射擊的錢,我必須拿回來。」

  父親突然就抓狂了。

  他抓起通知書一把撕碎,謝陸驚得一下子撲過去,卻只搶下一堆碎片。然後,他看到了父親無比憤怒、無比鄙夷,卻還帶著幾分窘迫的表情。他冷冷地拍著桌子站起來:「我早就說過了,你高中畢業就要到店裡來幫老子。你爺爺臨死糊里糊塗,你也跟著異想天開?你知不知道養一個特長生要花多少錢?老子哪裡去找那麼多錢?你爺爺的錢,早拿來交房租了,老子養你不要錢嗎?學射擊?你沒看到新聞說,那些奧運冠軍都沒飯吃,去澡堂給人搓澡?想到不要想!」

  謝陸不明白,父親這滔天的憤怒,到底從哪裡來?他恨他的兒子嗎?

  不,他一直生活得這麼憤怒,生活令他對任何事任何人都充滿憤怒——從謝陸懂事的那天起。

  謝陸撿起一地的碎紙屑,站了起來:「你不給錢,我就自己打工,去上體校。從今後跟你沒有關係。」

  「上你媽的體校!」父親一腳踹在他身上,直把他踹翻在地,「老子不准!還敢跟老子斷絕關係?你的戶口本都在老子手裡,你讀什麼學校是老子說了算。老子不讓你去讀,哪個學校能收你?他們敢?還沒聽說過敢逼人把孩子送去的!」

  謝陸沉默了很久,從地上爬起來,上樓了。父親以為他被打怕了,也就不再管他,繼續坐下算賬。

  過了一會兒,就見謝陸背了個包下來,還戴著頂鴨​​舌帽。

  父親沒理他。

  父親不知道的是,這一次離開,兒子再也不會回來了。

  ——

  謝陸是在山里生活的第三個月,見到那個男人的。

  那是個陽光清朗的午後,他坐在溪流邊,正在清理剛打的一隻錦雞。旁邊還有一堆剛摘的筍——這是他今天的晚餐。

  那個男人就這麼從林子裡走出來,身後,還跟著兩個同樣高大的男人。

  只是,與身後隨從的冷峻精壯不同,男人穿著白色襯衣、深色休閒褲,出乎意料的年輕。他的臉上掛著笑,倒像是富家公子出遊踏青。

  他在謝陸跟前蹲下,用無比修長白皙的手指,撥了撥那隻死透了的錦雞,然後問:「你就是謝陸?在省體校選拔考試裡技驚四座卻突然消失、現在活在山里走投無路的謝陸?」

  謝陸看他一眼,沒說話。

  他又看了看謝陸背後的槍:「讓我看看你的槍法。」

  謝陸靜默片刻,左手還拿著錦雞,突然就將後背的氣槍一掄,槍口抬起、手指扣到扳機上。這些動作他做得一氣呵成、速度極快,眼角餘光瞥見那男人蹲在原地、半點不慌,他身後站著的兩個男人卻瞬間色變,快速從腰間掏出槍,對準了謝陸。

  那是謝陸從未見過的、漆黑沉亮的槍身。

  那是真槍。

  謝陸就跟沒看到兩把真正的勃朗寧正對著自己的腦袋,仰頭看了眼天,一抬手,扣動扳機。

  一隻剛從頭頂飛過的翠鳥,掉了下來。正好掉在男人和謝陸中間。

  謝陸將槍背回去,繼續處理錦雞。那兩個隨從見狀,也緩緩將槍收起。

  男人卻站了起來,雙手插入褲兜。

  「謝陸,跟我走。」

  謝陸抬頭:「你是誰?為什麼?」

  男人卻再次笑了,朝一名隨從伸手,隨從便將腰間的手槍拔出來,遞給他。他一揚手,沉甸甸的勃朗寧就落在謝陸懷裡。

  「你背上的,根本不能稱之為槍。你現在過的,也不是你應該過的生活。」他說,「有天賦的人,有他注定的命運和生活方式。我能帶給你這樣的生活。」

  謝陸也站起來:「我憑什麼相信你?」

  男人靜默片刻,慢慢笑了:「因為我能理解你,那種與這個世界的平庸,格格不入的宿命感;那種不惜燃燒一切、也要追尋自我的衝動。因為我始終在燃燒,並且被其中的魅力深深折服。

  跟我走,謝陸。因為只有在我這裡,你才會被容納、被接受,並且永遠不會再被人辜負。現在你十五歲,我向你承諾,五年之內,會讓你成為這世上最偉大的射手。

  當然,也是專屬於我一個人的射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0 11:03 PM

T番外之我不回頭(二)

      「以後就叫你T吧。」

  「這個名字,有什麼含義?」

  「你可以給它賦予很多種含義,但它也可以不代表其他任何含義。因為它就是你,T。」

  謝陸——或者現在應該稱之為T。他覺得,那個男人的思想,比他見過的任何人都要深邃,也都要清澈。

  他跟T印像中窮凶極惡的罪犯完全不同。

  所以即使跟著他殺人,你也覺得天經地義。

  從十五歲到二十三歲,T跟了他八年。

  但只有頭三年,在他身邊。

  因為就在第三個年頭,那宗案子發生了。

  那時恰好,也是T第一次作案。他是那人手把手教出來的,所以作案時延續了那人的風格:計劃周密、擅察人心、心狠手辣、天衣無縫。

  8個人,一周內隕命,沒有一點痕跡,被警方稱之為「完美犯罪」。但T很清楚,自己根本只學得了那人的一點皮毛而已。

  而他從不問那人,為什麼要殺這些人。

  他說殺,就殺。

  只是在慶功的那個晚上,有人挑釁他:「T,你槍法雖然厲害,但其實啊,你是我們當中殺得最無聊的。趴在相隔幾百米的遠處,一槍幹掉一個,有什麼意思?我就喜歡跟要殺的人待在一起,跟她聊天,給她洗澡,聞她每一寸身體的味道,看她眼睛裡出現越來越多、多得數不清的恐懼!然後,就在這種恐懼裡,一點點的熬她,一點點的殺掉她——這才是真正的殺人。小子,要試試嗎?」

  T想都沒想,答道:「不要!」

  旁邊有人低笑出聲,這時,T就看到那人站在不遠處的燈光下,靜靜地望著他。

  T一時看不清,他的目光到底是惋惜,還是不悅,還是憐憫。

  只是T很清楚,每天晚上困擾自己的那一雙雙沾血的手,從此,大概會跟隨一生了。

  沒人想到,就在這一年,這個季節,他們這個團隊,差點就被人揭露在陽光之下,一敗塗地。

  而T也因為自己的第一次犯罪,遭到警方的堵截追擊。

  明明是完美犯罪,卻終於遇到了對手。

  也就是在那時,T第一次見到了那兩個人。那對同樣年輕得出乎意料的神探,聽說他們還是相愛摯深的情侶。

  而後來再見到時,他們幾乎成了一雙屍體,只剩最後一口氣。

  ……

  這個案子過後,被T視為兄長、視為神明那人,解散了整個團隊,就此銷聲匿跡。

  而包括T在內的所有人,只要活著的,都開始自己過活。

  「對不起,T。」那人說,「承諾你五年,卻只帶了你三年。」

  T卻只是笑:「我的一生,聽你調遣。」

  那人只點點頭,就不再看他。一個人望著窗外的火燒般的落日。T很清楚,那個案子,燃燒最多的,不僅是韓沉和他的女友,還有眼前這個男人。

  離開他之後,T沒有其他的事可做,只有殺人。

  於是開始接受一些僱傭和委託,迅速積累名氣和財富。只是,雖然已經脫離了那人,T仍然每次會把佣金的一半,都寄給他。他相信,其他人也是這麼做的。

  只是,殺的人越來越多,價格越來越高。夢中那些撕扯著他的手,也越來越劇烈。有時候半夜都會驚醒,抓起身旁的槍,卻不知射向哪裡。

  他也回去看過父親。昔日的店面蕩然無存,只有一個明明才四十餘歲,卻老邁如六旬的男人,拖著掃帚,在大街上掃地。只是依然憤怒而無能,有行人在剛掃過的地面,丟了張廢紙,都會令他橫眉冷對。但也只是橫眉冷對著空氣,不敢跟任何人抗爭。

  T走到他的面前。

  殺手職業,令他擅長偽裝。此刻他戴著壓得很低的鴨舌帽,蓄著濃濃的鬍子,膚色也做了改變。只是如果仔細看,眉宇間依稀能辨認出,當年那個清秀的少年。

  但是父親沒認出他。他只抬頭看了T一眼,然後小聲嚷嚷:「讓一讓,掃地呢!」

  T退讓到一旁。

  看著他佝僂掃地的樣子,竟與爺爺的背影,有幾分神似。

  T丟了個沉甸甸的包,在他腳邊,裡面是足以讓他富貴養老的現金。

  他這才驚訝抬頭:「先生,你的包……」

  T轉身離去。剛走出一小段,就聽到身後傳來遲疑的、激動、沙啞的聲音:「你是不是……是不是我家的陸陸?!」

  T加快步伐,沒有再回頭。

  父親,我的人生,已不再是你能理解的人生。

  從你放棄理解我的那一天起。

  最後一年,T的失眠越來越嚴重。經常睜眼一直到天亮,然後睡了兩個小時,就會在固定的一個時刻醒來,每天如此。

  他看了書,自己的這種狀況,叫抑鬱症。

  但他的心情其實很平靜。他想,就像那人說的,人活著,就是要燃燒自己。而他,大概殺了太多人,燒得太快,而積澱在心上的灰塵,也越來越厚,厚得撥不開。他已看不清這個世界。

  最後一次出任務,他終於失手了。

  大約是精神太過恍惚,又或者是看到目標人物身邊,還有個四五歲的小男孩,他三次扣上扳機,卻三次又放下。

  最後,有些失魂落魄地離開高樓,卻被監控拍到了模樣。雖然是偽裝後的模樣,卻足以令他遭到警方的嚴密封殺和追捕。最終身中兩槍,逃入了森林。

  叢林,是他最熟悉也最自在的地方。他用刀和火,自己剜出了子彈。然後在深山里跑了11天。

  終於甩開了身後的警察,而他也已精疲力盡,並不知道自己已經進入了K省邊界,地勢最為險惡的一段山嶺和叢林。

  第二天的夜裡,他失足掉下一段山崖,昏迷不醒,隨身的數把槍也掉進了奔騰的溪流裡。

  高燒,伴隨著腿部的劇痛。他一直渾渾噩噩,夢中,無數雙手,從懸崖下伸出來,把他往下拉。

  他想,就這麼死了,也好。

  因為那人說過,我們這樣的人,即使能夠構築一個全新的世界,也終將在庸人的平凡世界裡,寂寂無名的死去。

  醒來時,卻看到一盞燈。

  農村的普通木屋,宛如他幼時所居,簡陋卻整潔。而一個老人,背對著他,坐在燈下,正在縫補他身上脫下來的衣衫。

  T看到這一幕,差點掉下淚來。

  「爺爺……爺爺……」他​​喊道。

  老人轉過臉。

  卻不是他熟悉的面容,只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農村老人。比記憶中的爺爺更瘦弱,更佝僂,更老邁。

  笑容,卻那麼相似,就像是同一個人。

  「孩子……」老人走到他面前,「你掉到山谷裡啦,腿斷了,爺爺把你背了回來。別擔心,已經上了草藥,會養好的。」

  T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你為什麼幫我?」

  老人愣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麼,居然沒回答。

  「我姓郭。你叫我郭爺爺就好了。」他說。

  郭爺爺每天都很忙。雞一打鳴就起床,去屋後的半畝田地裡澆水、施肥,然後回來做早飯。他要做的是一大家子的早飯。T從窗口望出去,這幢小屋周圍,還有幾棟紅磚房,據郭爺爺說,住的是他的兒子,和幾個孫子。

  現在多了個T,郭爺爺每天還要多做一個人的分量。然而老山中何其貧瘠,有時候米往往不夠吃,這時候郭爺爺就會把剩下的飯,全裝給T,自己則端起一碗菜粥,笑笑說:「我這麼老啦,吃不下太多東西。你要養病,多吃點。」

  T也不拒絕,低頭大口吃光。身為一個殺手,他很清楚自己現在的戰鬥力為零,這令他強烈地缺乏安全感。如果不快點恢復體力,他的命就像始終懸在半空中一樣。

  但住了幾天,T就發現這個家族的異樣。

  譬如,郭爺爺的那些正值壯年的孫子,都沒娶妻!

  譬如郭爺爺始終沒讓他們知道,T的存在。像是害怕著什麼,或者更像是執意保護他。郭爺爺就將他藏在這小屋裡。偶爾有人過來,立刻拿起草垛和席子,將他躺的那張木板床蓋住。等人走了,才拿開。

  他不說,T就不問。

  平時,一老一小,兩人也很少說話。郭爺爺似乎也不太愛說話,到了夜裡,就搬了把椅子,坐在門口,望著山溝裡的一輪明月,長久的發呆。而T也望著那久未看到過的,最清澈的月亮,然後進入睡眠。

  他的失眠症好了。每天一覺到天亮,有時候甚至要郭爺爺叫他,才會醒。一睜眼,就看到他淳樸的笑臉,然後將一碗熱騰騰的粥遞過來。

  偶爾,也會聊天。郭爺爺問:「孩子,你是做什麼工作的?」

  T答:「我做IT。」

  見郭爺爺不說話,他只得又開口解釋:「就是計算機。」

  這下郭爺爺明白了:「哦哦哦——我以前聽人說過。真厲害。」頓了頓又說,「我們這山里,豺狼野獸多。你也是玩那個「戶外」,到這裡來的吧?以後不要來了,去點山明水秀的地方吧。」

  T看著他,想起白天看到的,走過窗口那些木訥的農家漢,沒說話。

  殺手,對於某些事情,是有敏銳直覺的。

  T的腿骨遲遲未能癒合,有一天,郭爺爺端了碗雞湯來給他,裡面還有幾塊肉。一看就是雞身上最不好的部位:雞頭、雞屁股、雞脖子……但T還是接過,一口氣喝了個精光。第一次對郭爺爺,說了聲:「謝謝。」

  郭爺爺又笑了。

  結果這天夜裡,T一個人躺在小屋裡,就聽到外頭有個男人在罵:「老東西!就那一隻會下蛋的雞,你還把它宰了!腦殼有病吧你!老糊塗了!」

  然後就聽到郭爺爺的聲音答:「我是看老六最近身子骨不太好,想給他補一補……啊……」

  然後就是一頓拳打腳踢的聲音:「老東西!老不死的!我看你是想自己吃吧,雞頭呢?雞屁股呢?是不是你吃了?」

  郭爺爺喘息的聲音傳來:「我吃了、我吃了……」

  T垂在床邊的手,緊握成拳,然後又慢慢鬆開。

  這晚郭爺爺躺在小屋裡,一直在咳嗽,聽得T心煩。天亮的時候,才聽他緩了過來。

  「他們不是你的兒子孫子嗎?」T終於忍不住問,「為什麼這樣對你?」

  郭爺爺沉默了好久,才說:「孩子,你說人的心,如果被髒東西蒙住了,有什麼辦法,才能把那髒東西撕開?」

  T沒答。

  過了一會兒,他開口:「等我傷好了,你跟我回城裡吧。我給你買個房子,找個人伺候你,讓你好好養老。」

  郭爺爺搖搖頭:「我就該死在這裡。」

  那個叫顧然的女孩,是幾天後,被他們抓回來的。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從早晨落到天黑。T這時已經能坐起,只是不能走路。他就坐在單薄的木板床上,聽著隔壁傳來的,農家們連綿不斷的哄笑聲。

  而郭爺爺,一直在做飯,一直在熱酒。老三回來的時候,扔過來一堆米肉酒菜,大概是用女孩身上的錢,在山腳買的。

  可當飯菜全做好、送過去後,郭爺爺累得精疲力盡,坐在門檻上,忽然就老淚縱橫。

  「那是個很年輕的女娃。」他對T說,「造孽啊!」

  T沉默片刻,問:「他們會怎麼做?」

  郭爺爺的聲音,頭一回有點抖:「會把她丟到水里,冷死,然後等有人來了,再打撈屍體。」

  T稍微一想,就明白其中關竅,不再開口。

  殺手生涯,早令他視人命如草芥。夢裡的一切或許揪心,醒來,他依舊是冷漠無情的T。那個女人既然落到這群人手裡,就是她的命。與他何干?

  這時,郭爺爺忽然起身,走到灶邊,拿起壺酒,就一個人喝了起來。

  T看著他醉得通紅的臉,沒說話。如果這樣能讓老人好受點,那就喝吧。

  誰知喝了一半,郭爺爺忽然站了起來。

  「我去找他們!」郭爺爺含著淚說,「不能讓他們再把這個女娃殺了。他們如果不放人,我就下山去報告派出所!」

  T倏地抬眸看著他:「你不能去!」

  郭爺爺拉開門就走了出去。

  T想要站起來,動作太急,一下子從床上摔到地上:「郭爺爺!去了你就回不來了!」他低吼道。

  老人已經走了。

  這天,從上午直到天黑,老人也沒回來。

  T一直坐在床上等。

  直到夜里八九點鐘,才聽到屋外有腳步聲。然後是什麼沉重的東西,「撲通」落水的聲音。然後有人含著醉意罵了句:「老東西,終於死了。」

  T坐著,繼續等。

  到了半夜三點,這是普通人一天裡睡得最沉的時刻。他拿起床邊的一支木棍,作為拐杖,緩緩起身。

  他知道這裡不能再待下去,郭爺爺已死,明天那幫人就會來把屋裡的東西搜刮一空,或者一把火燒個乾淨。

  雖然腿傷未癒,身上的槍傷也沒好利落,走路時全身都痛。但殺手的基本身手依然在。他幾乎是悄無聲息地,走入了隔壁的農舍。

  院子裡一團狼藉,大部分人橫七豎八,全都醉得不省人事。但是前院,還有兩個人醒著,坐著在抽菸商量,是郭爺爺的兒子和大孫子。

  「明天把這女娃丟去哪兒?」

  「後山的猴子溪吧。那里水涼,這兩天還滑坡了。」

  「好。」

  ……

  T繞開了他們,沒花多少力氣,就在一間柴房,找到了被鍊子鎖住的女人。

  女人的確很年輕,也很漂亮,皮膚白皙。只是已經如同一具木偶,趴在地上,沒什麼人氣。看到T進來,她只抬了抬眼,又閉上了眼睛。

  看到她,T彷彿又看到了那個差點被燃燒殆盡的自己。

  T走到她面前,低頭看著她。

  「今天有個人,為你而死。」

  顧然重新睜開眼,表情有些恍惚:「是那個老爺爺……」

  T緩緩地說:「我今天救不了你。你如果有什麼願望,說出來,我替他為你完成。」

  我欠他一條命。現在他為了救你,賠上了自己的命。

  那麼我也會為你,赴湯蹈火,不在話下。

  顧然的聲音很弱很輕:「你能給我報仇嗎?」

  「能。你只需要給我名字。」

  顧然又抬眸看了他一眼。

  T保持沉默。

  陰暗的柴房中,潮濕的空氣裡。兩個原本永遠不會有交集的人,因為這世間最大的罪惡和最弱小的良善,達成了協議。

  「樂落霞。」顧然輕聲開口,「她偷了我的指南針和地圖。」

  「柯凡、方緒、顏耳……他們輪姦我。」

  「李明玥、張慕涵、樂落霞……他們在草叢裡。」

  「孫教授……拒絕帶我回營地。」

  「最後……還有這裡的這些人。我希望他們全部死掉,一個,都不要剩。」

  ……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1 10:45 PM

第四十三章 也許是你

      東方漸漸露出魚肚白。

  螺旋槳在頭頂盤旋,許多人在停機坪上跑動忙碌。周小篆跳下一架直升機,一眼就看到久未碰面的徐司白,站在不遠處。

  小篆立刻跑了過去。

  「徐法醫!」

  徐司白穿著件卡其色的外套,輪廓在晨色中越發顯得清俊白皙。

  「她呢?」他的眼睛依舊盯著那些起起落落的直升機。

  「上直升機了。」小篆答,「應該馬上就到。就是……人受傷昏迷了。」說完就偷偷看著徐司白的臉色。卻發現看不出任何表情。

  又一輛直升機緩緩降下。

  車門「嘩」一聲打開,兩名特警率先跳了下來。

  徐司白和小篆看清機上的一幕,同時一怔。

  白錦曦躺在一副擔架上,眼眸緊閉,顯然已昏迷過去,可臉上還掛著清晰的淚痕。韓沉就趴在她的擔架上,頭靠在她的臉旁邊,眼睛也閉著,一動不動。

  「男的也昏迷了!」有人喊道。

  「擔架擔架!」

  立刻有人把韓沉從白錦曦身上扶起來,抬上另一副擔架。小篆立馬朝他們跑去,結果身旁的徐法醫比他更快,三兩步就搶到了白錦曦的擔架旁,寸步不離的跟著。小篆望著他這副樣子,心中暗嘆口氣,也跟了上去。

  ——

  急診室外。

  白錦曦和韓沉一前一後被推了進去,一干警務人員則被攔在門外。

  小篆和嘮叨、冷面,一起坐下來等。過了一會兒,嘮叨撞撞小篆的胳膊,小聲說:「法醫對咱小白是真愛啊。」

  小篆抬眸望去,就見徐司白依舊一個人站在急診室門口,隔著玻璃,目光專注地望著裡頭。

  這時,走廊裡響起急促清脆的高跟鞋聲,大家全都轉頭望去。

  辛佳。

  她穿著件寬寬的毛衣、湖藍色長裙,長髮披散肩頭,氣質越發顯得溫婉秀麗。眼神卻很焦急,在嘮叨面前站定:「韓沉怎麼樣?」

  嘮叨輕咳一聲,站起來答:「老大送進急診室了,具體情況我們也不清楚。」

  辛佳緊咬下唇,只咬得沒有一絲血色。

  這時,一名醫生走了出來,越過眾人就朝外走去。辛佳立刻拉住他:「醫生!韓沉他怎麼樣啊?」

  那醫生也上了年紀,眉目間頗為威嚴,沒好氣地答:「怎麼樣?是那個男傷者吧?失血過多、體力嚴重透支、炎症、高燒!鐵打的人也經不起這麼折騰!好在沒有生命危險,可是人受罪啊!」

  辛佳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

  「醫生,那白錦曦呢?」徐司白上前一步。

  辛佳看他一眼,沒說話。

  老醫生轉頭看到徐司白,答:「女傷者情況好一些,雖然有吐血現象,但是沒傷到主要內臟。已經用藥止住內出血了,好好養幾個星期就沒事。」

  ——

  入夜。

  韓沉和白錦曦分別被推入了各自的病房,只是都還沒醒。

  他倆既然確定沒有危險,黑盾組眾人就要立刻趕回省廳,繼續T案件的後續事宜。

  離開醫院前,小篆還是有些牽掛,想去兩人的病房再看一眼。結果走到白錦曦的門外,就見徐司白坐在床畔,握著白錦曦的一隻手,看著她,保持這個姿勢一動不動。而錦曦睡得很沉,面目安詳。

  小篆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到了韓沉的病房門口,就見大美人辛佳,靠在床畔的沙發里,蜷成一團,已經睡著了。相隔不遠的病床上,韓沉也陷入了沉睡​​。

  小篆腦子裡突然就冒出在山上看到的那一幕——

  白錦曦背對著韓沉,流著淚往前走。而韓沉用那樣的眼神望著她。

  再看到剛才看到的這些,小篆心里莫名就有些不是滋味,又嘆了口氣,轉身下樓。

  ——

  韓沉一直在做夢,腦子裡渾渾噩噩,也閃過許多模糊的念頭。

  他又夢見了那個模糊而捕捉不到的女人。她抬臉望著他笑,而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說:「等你畢業就結婚,我這輩子,非你不娶。」

  他還夢見了白錦曦,真真切切的她。夢裡他就如剛才在直升機上一樣,抱著她反覆親吻。她的髮間有令他感覺到溫暖的馨香,她的唇舌如神秘的蜜源深深吸引著他,只令他想要更多更多的她。

  ……

  他一直知道,自己喜歡這個女人。

  但一直也很清楚,自己應該恪守的準則在哪裡——

  那就是不管你韓沉有多喜歡她,也不能跟她在一起。

  然後這一路走來,已是越來越喜歡,越來越壓抑。這些年來第一次,他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

  及至今天到了飛機上,聽她迷迷糊糊哭著說心中的委屈,聽她說要放棄對他的感情,一種前所未有的巨慟和深深的憐惜,瞬間就沒過心頭、衝破理智。那感覺就像是從他血脈骨骼深處洶湧而出,他根本無法控制,也不想控制。

  一低頭,就吻住了她。

  甚至,就想從此再也不放手。

  ……

  他破案一向遵循理性思維。

  但在有些事上,卻始終堅定地忠於自己的直覺。

  譬如四年之前他醒來,所有人異口同聲否定「她」的存在,他卻堅定地相信著,她一定存在。只因為他心中,對她那份纏綿刻骨的感覺,勝過了一切證據。

  然而……

  他韓沉從來不是三心二意的人。可現在,為什麼對另一個女人,產生了同樣強烈的感覺和情意?甚至都令他無法控制自己,如此熱切地想要得到她?

  ……

  困惑、甜蜜、愧疚、渴望……許許多多的強烈情緒交織心頭,令他的大腦再次陷入混亂中。

  而記憶中許多支離破碎的畫面和聲音,也接連不斷地閃現在夢境中——

  他坐在官湖派出所的檔案室裡,翻看著白錦曦的資料。24歲,土生土長的江城人,沙湖警校畢業。他心想,這個女人,看起來沒什麼異樣。

  他擁著她,騎著摩托車,穿行在江城的小巷中。感覺她的髮絲輕拂在他的臉上,感覺到懷中那柔軟而溫熱的嬌軀,他神差鬼使地竟然不想放手!

  警局食堂裡,人聲嘈雜,他站得很遠,看到辛佳望著白錦曦,神色複雜;

  還有他和​​白錦曦站在黑盾組辦公室裡,聽到T的宣言:「我指定韓沉、白錦曦參加這次比賽。」

  「從哪裡開始,就在哪裡結束。五年前是我第一次作案,對不起。」

  ……

  「白錦曦……錦曦……」他低喃著她的名字,想要睜開眼,卻再次陷入深沉的睡眠裡。

  病房裡,並不止他一個人。

  沒有開燈,走廊的微光,從玻璃透射進來,屋內昏暗得猶如暮色降臨。

  辛佳靠在沙發里,已經睜開了眼,有些呆呆地望著床上的韓沉。

  看著他英俊的眉眼在夢中緊蹙著,聽著他反覆低喃另一個女人的名字。

  這麼看了他很久,辛佳的眼淚再次掉了下來。

  她起身走到他床畔,蹲了下來。

  然後輕輕地拿起他的一隻手,雙手緊握住。

  「韓沉……」她低聲說,「你永遠也得不到她的,韓沉。」

  她用手擦了擦眼淚,慢慢地說:「你怎麼就不明白呢?一次、兩次,結果都不會有差別。」

  ——

  深夜,黑盾組辦公室。

  秦文瀧帶著幾名資深刑警,正與嘮叨等人,對T案件進行最終的梳理。

  嘮叨提出疑問:「如果說T的終極目的,是為顧然報仇,同時懲治山里隱藏的這一群連環殺手。那他之前狙殺的那5個人,用意何在呢?」

  一名刑警說:「都是懲奸除惡,先殺小魚,再殺大魚。」

  秦文瀧卻說:「我認為不僅僅是這樣。你們打開電腦看看,因為前面的幾起案子,現在網絡和媒體對T案件的關注度有多高?現在我們還沒有公佈案情,但遲早是要公佈的。我們可以想像出,這起案子的影響力,必然是舉國震撼。」

  小篆若有所思地點頭:「就像小白之前說過的,T如果單純只是要殺這些人,很容易。但他的目的,是要他們恐慌,是要將他們高高釘在恥辱架上。所以他不僅一步步計劃嚴密地懲治了這些人,還將民眾的情緒,一步步推到高潮。如果他只是單純地捅出烏臨山這一個案子,很可能引不起什麼關注。」

  嘮叨翻了翻手裡的口供本,說:「樂落霞和方緒等人都提到,T說了一句話:「人的心如果被骯髒的東西蒙蔽,要怎麼樣才能恢復乾淨?」」

  其餘人都是一靜。

  所以,這才是T的目的嗎?

  揭開這世上,最骯髒的人心。

  「還有個疑問。」始終沉默的冷面,突然開口。

  所有人都看向他。

  「T最後提到:「他是五年前的連環殺手之一」。並且向韓沉致歉。五年前,有什麼大案?」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目光都落到現場最大的領導秦文瀧身上。

  秦文瀧卻搖搖頭:「五年前韓沉還在北京,他經手了什麼案子,我怎麼知道?」

  「明天等他醒了,問問就知道了。」嘮叨說。

  眾人點頭。

  小篆忽然開口:「這不對啊。如果說T指定人選參加,就是為了五年前的案子道歉。那為什麼叫小白參加呢?小白五年前還在警校呢,又不可能跟韓沉在同一個案子裡。」

  眾人都陷入沉思。

  是啊,為什麼?

  ——

  次日上午。

  韓沉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陌生的護士。她正在給他量體溫,微笑著說:「警察同志,燒已經退了,炎症也在消退。感覺怎麼樣?頭應該不沉了,舒服多了吧?」

  韓沉沒說話。

  眸光偏轉,就見嘮叨和冷面,站在床畔,看到他睜眼,都露出笑容。

  而房間裡,沒有其他人在。

  她不在這裡。

  不過看他們的表情,她應該跟他一樣,沒有大礙。

  心頭一陣無聲激盪。他收回目光,繼續看著天花板。

  嘮叨給冷面遞個眼色​​,小聲說:「老大不會是燒糊塗了吧?怎麼一直發楞呢?」

  冷面答得斬釘截鐵:「不可能!」

  韓沉這才又看他們一眼。

  「在想一些事。」他淡淡地說。

  「哦……」嘮叨放心了。

  忽然間,就看他手撐著床坐了起來,竟然是打算下床的樣子。護士一下子呆住了,連忙將他攔住:「你還不能下床呢!」嘮叨和冷面也趕緊圍過去,嘮叨開口:「老大你要幹嘛?躺下吧,有什麼事兒您吩咐?」

  韓沉將手上的針頭一扯,丟在一旁:「帶我去見白錦曦。」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1 11:03 PM

第四十四章 忠狼覺醒(一)

      白錦曦醒來時,首先看到的,是窗外的陽光。

  素白的病房,她的手背還掛著點滴。

  一個男人,坐在床畔。

  外套脫了,只穿著白色襯衣、咖啡色長褲。手肘撐在床上,雙手交握,臉靠在掌心裡,顯然是睡著了。

  錦曦看著他,露出微笑。

  再慢慢轉頭,環顧一周。房間裡沒有別人。門開著,不斷有醫生護士走過。

  他呢?

  「醒了?」溫涼中帶著一絲沙啞的嗓音。

  錦曦轉頭。

  徐司白將手放了下來,靜靜地看著她。陽光照在他臉上,顯得輪廓越發白皙清秀,眼睛裡卻有隱隱血絲。

  錦曦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個樣子。

  「你來多久了?」

  「聽說你進山的消息,我就來了。」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神色一鬆,「燒退了。」

  錦曦便笑笑:「我沒事的,小傷。」

  他看她一眼,起身倒了杯熱水,又拿了個小湯匙,重新坐下,開始一勺勺地餵她。

  錦曦喝了幾口,眼睛又瞟向門口,問:「小篆呢?」

  剛說完,盛滿水的湯匙又已遞到她嘴邊。她張口喝了,又問:「跟我一起受傷的韓沉呢?他怎麼樣?」

  半陣卻沒聽到回答。

  錦曦這才轉頭看向他,卻見他放下了湯匙,端著杯子,低著頭,一動不動。

  錦曦:「……怎麼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

  「白錦曦,我不關心別人在哪裡。我只知道,昨天我看著你全身是血被人從直升機上抬下來!」

  錦曦倏地一怔。

  他卻將杯子一放,清俊的眉目間一片冷意,起身往門外走去。

  「等等!」錦曦叫住他。

  徐司白這是……

  生氣了啊。

  「對不起。」她小聲說。

  徐司白站在原地不動。

  「讓你們擔心了。」錦曦又說,「案情緊急,沒人想到會受傷啊。以後一定注意。你別生氣。」

  徐司白靜默片刻,轉頭走回床邊坐下。

  錦曦的嘴角彎了彎。

  「答應我。」他一字一句地說,「以後不要再受傷。」

  錦曦心頭又好笑又感動,鄭重點頭:「我一定盡量不受傷。」

  四目凝視。

  他的眼睛如同溪流下的岩石,烏黑清澈

  然後……他再次端起水杯,又給她餵了起來。

  錦曦心中湧起陣陣暖意,老老實實讓他伺候著喝水、吃藥。

  「小白!你醒啦!」喜悅的呼喊從門口傳來,周小篆一臉關切地走了進來,手裡還端著個飯盒。

  「嗯。」錦曦含了口水,望著他也笑了。

  小篆樂呵呵地在另一側床邊坐下:「我估摸著你也快醒了,就給你打醫院的營養餐去了。快吃吧快吃吧,躺了一天一夜,肯定餓壞了。」

  徐司白也點頭:「吃點東西。」

  錦曦卻一愣,看著小篆:「我睡了這麼久?那韓沉呢?」

  小篆微愣,答:「老大……我剛剛去看過,他還沒醒呢。醫生說,他的情況比你嚴重一些。不過……」

  ——不過沒有生命危險。小篆的後半句話還沒說完,就見白錦曦手撐著床,竟然自己坐了起來。

  小篆嚇了一跳,剛要伸手扶她,徐司白比他更快,握住了錦曦的胳膊。

  「你幹什麼?」兩人同時問。

  錦曦看著他們:「帶我去看看韓沉。」

  徐司白和小篆同時一靜。

  小篆先開口:「不行不行!醫生說了,你要臥床一周。剛醒哪能下床啊,趕緊躺下啊!」

  徐司白則盯著她,嗓音清冷:「你剛才答應我什麼?」

  「老徐,別擔心,我沒那麼脆弱。小篆,扶我起來。」她眼睛看著門口,「要做什麼,我心裡很清楚。」

  話音剛落,忽然就見門口慢慢出現個人影。

  韓沉。

  他穿著跟她一樣的病號服,短髮有些凌亂,臉色很蒼白。左腿還纏著厚厚的繃帶。就這麼扶著牆,腳步遲滯地走入她的視線裡。

  身後,跟著一臉無奈的嘮叨,和神色關切的冷面。

  錦曦頓時怔住了。身旁的徐司白和小篆也循著她的目光望去,同時愣住。

  三人就這麼保持著原來的姿勢頓住了——她已半坐起來,一副要下床的姿態。而他倆攙扶著她。

  韓沉看到她,腳步也是一頓。

  漆黑的眼,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她也穿著病號服,原本就纖細的身材顯得更加不盈一握。長髮散落肩頭,襯著沒有一絲血色的小臉。看到他的瞬間,那雙清澈的眼睛裡,彷彿閃過很多情緒。她的表情,令韓沉突然就想起了在飛機上那個吻。那時她的眼睛跟現在一樣,像是含著千言萬語,看得他的心隱隱發疼。

  兩人就這麼安靜地對視著,旁邊的人則有點面面相覷。

  「老徐,小篆。」錦曦忽然鬆開小篆和徐司白的胳膊,重新躺了下來,「把這個人給我轟出去!」

  眾人都是一愣。

  韓沉看著她,沒說話。

  小篆:「小白你剛剛不是還要……」

  「你閉嘴!」錦曦斷然封堵住他的話。

  「哦……」

  徐司白看了看她,又看了眼韓沉,也重新在床畔坐了下來,神色平靜。

  除了小篆知道點端倪,冷面和嘮叨都是不明所以。但見白錦曦臉色冰冷,就都沒說話,偷偷看向韓沉。

  韓沉的手慢慢鬆開了牆,站直了,眼睛只看著白錦曦。

  「你要轟誰出去?」依舊是低沉輕慢的嗓音。

  錦曦「哼」了一聲:「你!」

  誰知韓沉看她一眼,居然徑自走到對面椅子裡,緩緩坐了下來。

  「說個理由,我就出去。」

  錦曦一呆。

  旋即臉上就是一陣火辣。

  她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會在這種時候耍混蛋——她怎麼能說,轟他走是因為被他強吻了?

  光線明亮,他就這麼坐在不遠處,臉顯得越發的白皙,五官清晰英俊。錦曦腦子裡驟然就冒出那晚的種種畫面:

  他用那樣的眼神凝視著她,彷彿從此眼裡只有她一個人;

  他抱著她,唇舌一遍又一遍地糾纏肆虐,不給她半點喘息退避的自由;

  他扣住她的雙手,身軀完全將她籠罩住,那一刻她的天地間,彷彿只有他存在和主宰。

  ……

  可是,他卻有一個未婚妻。

  錦曦心頭瞬間針扎般的疼痛,索性轉過頭去,不再看他。

  屋內氣氛古怪地安靜了一會兒。

  「咳……小白,你好點沒?」嘮叨問。

  「很好。」白錦曦乾脆利落地答。

  嘮叨給小篆遞個眼色,小篆會意,也接著活躍氣氛:「老大,你呢?」

  「我也很好。」韓沉答。

  於是屋內再次陷入沉寂。

  好在,很快有人來救場了。

  「都在啊!正好。」一道宏亮的聲音插了進來。秦文瀧單手插在褲兜,提著袋蘋果,笑著走了進來。

  把水果丟給嘮叨去洗,他先走到韓沉身邊,彎腰看了看他的腿,又拍拍他的肩膀:「怎麼樣?」

  「沒事,小傷。」韓沉輕描淡寫地答,眼角餘光卻注意到,白錦曦依然扭頭看著一旁,臉色冷若冰霜。

  秦文瀧點點頭,又走到白錦曦床邊:「小白同志!傷好點了嗎?這次真是受累了,也立功了!局領導對你們的表現很滿意,好好養傷,早日回崗位繼續奮鬥!」

  他嗓音粗獷,談笑熱情。錦曦抬頭,甜甜笑道:「謝謝領導!我沒事!很快就能回去上班!」

  秦文瀧滿意地點頭。

  兩人說話的同時,錦曦就感覺到韓沉的目光,始終停在自己臉上,銳利逼人。

  秦文瀧安撫了一圈,這時嘮叨也把蘋果洗出來了。秦文瀧拿了一個,坐了下來,說:「既然黑盾組人都齊,那就簡單說一下T案件的事。」

  一直沉默坐在一旁的徐司白站了起來,也沒看秦文瀧,只望著白錦曦:「我下午再來看你。」

  「嗯。」

  他又伸手輕揉了一下她的頭髮,動作極其自然。錦曦沖他笑了笑,而他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穿過眾人,朝門外走去。

  韓沉看著他們,沒說話。

  等徐司白走到門口了,秦文瀧忽然露出了然表情:「等等!你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法醫徐司白?」

  錦曦和小篆都被「傳說中」三個字震了一下。轉頭望去,徐司白停步,神色平靜地看著秦文瀧:「我是徐司白。」

  然而秦文瀧下一句話,卻叫所有人大跌眼鏡。他將手裡的蘋果核一扔,走到徐司白跟前,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來黑盾組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2 11:06 PM

第四十四章 忠狼覺醒(二)

      錦曦和小篆都是一愣。嘮叨和冷面的神色也有些意外,韓沉坐在原地,依舊沒什麼表情。

  錦曦覺得,這個問題根本就不需要問,沒有懸念。因為徐司白向來討厭熱鬧、視名利如糞土。他只喜歡待在江城安靜的屍檢所裡,過他想要的生活。

  誰知,在短暫的沉默後,徐司白點點頭:「我考慮一下。」轉身走了。

  徐司白沒有直接拒絕,顯然已經令秦文瀧很滿意。他轉頭看著眾人,大手一揮:「開會!」

  ——

  錦曦和韓沉身上都有傷,秦文瀧的會也沒開太久。大家就案情通了一下氣,又問了他倆當晚的一些情況。後續的工作,依舊會由嘮叨等人來完成。

  講得差不多了,秦文瀧低頭看了看錶:「我回廳裡了。」抬頭看著​​嘮叨等人:「你們坐我的車回去?」

  三人都點頭,秦文瀧就先下樓了,去停車場發動車子。嘮叨看著韓沉:「老大,我們先扶你回去?」

  錦曦依舊轉頭看著窗外。結果就聽到韓沉那低沉輕淡的嗓音響起:「不用。我還有話問她,你們先走。」

  錦曦的手抓住被子,不吭聲。

  他們三人迅速走了。

  屋內重新恢復寧靜。

  午後的陽光更加熾烈,照在人身上,莫名就有種灼人的感覺。錦曦眼觀鼻鼻觀心,餘光瞥見他扶著牆,緩緩起身,全然不顧她的冷漠,走到床邊,坐了下來。

  感覺到床鋪隨著他往下一沉,感覺到他的氣息就在身畔,錦曦突然就有些惱怒:「韓沉,你有完沒完?」

  「沒完。」他輕聲答。

  錦曦一時竟拿他沒辦法,心中的怨埋和委屈卻是更濃。

  韓沉靜靜看了她一會兒,到底壓抑住低頭吻她的強烈衝動,開口:「我有事問你。」

  錦曦不吭聲。

  「T臨死前,提到五年前的案子,並且為之道歉。」他盯著她,緩緩地說,「我想,這才是他指定人選參加這次比賽的原因。否則隨便找個警察,都能作為他「審判」的見證。白錦曦,五年前的案子,跟你有什麼關係?」

  錦曦心頭突地一跳。

  當時事發突然,她又傷病纏身,根本來不及細想。現在清醒過來,她也想到了這個問題。看韓沉的樣子,似乎對五年前的案子有所了解,可是T為什麼還要她參加呢?

  她想了想,搖頭:「我不知道。五年前我還上沙湖警校呢,怎可能參與案件?而且聽T的語氣,還是大案。」

  話一出口,就見韓沉盯著她,目光幽沉。

  一看他的眼睛,錦曦心裡的火又躥了起來,冷淡地說:「沒其他問題就請回吧。別坐我床上!」伸手就推他,誰知手一動,就被他扣住,壓在了床上。

  錦曦:「你!」

  韓沉扣著她的手不放,另一隻手乾脆也撐在她身側,整個人將她籠罩住,低頭看著她:「再亂動,我就親你。」

  錦曦身子一僵,臉上也熱了起來,狠狠瞪他一眼,不出聲了。

  「T計劃周密,他不會做沒有必要的事。如果五年前你沒有直接參與案件,那就詳詳細細告訴我,那一年,你都做了什麼?去過哪裡?見過什麼人?一點都不可以遺漏。」他說。

  這下錦曦答不出來了。

  但看韓沉今天的樣子,不說清楚,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於是她輕哼一聲,又扭頭看著一邊,答:「不好意思,我還真的答不出來。因為我失憶過,以前的事,早忘得一乾二淨。」

  話一出口,突然就有種奇怪的感覺。

  感覺韓沉停在她臉上的目光,變得更加深沉迫人。

  感覺明明只有兩個人的屋子,氣氛卻一下子凝重起來。

  「是嗎?」他慢慢地說,「這麼巧,我也是。」

  錦曦一怔,抬頭看著他。

  「我五年前也失憶過。」他的眼睛就像深不見底的海,「以前的事,也記不清了。」

  這話令錦曦心頭一凜。

  五年前的案件?兩個人都失憶?

  她陷入沉思,但一時確實也想不清其中關聯,和他說這些話的用意。

  只是……

  她能很清晰地感覺到,韓沉自從醒來後,踏入這間屋子,對她的態度,就跟以前不同了。

  他這個人性子淡漠,雖然骨子裡有股橫勁兒,但大多數時候都是內斂的。

  可今天,儘管語氣依舊淡淡的,可跟她說的每句話、看她的每個眼神,都帶著莫名的橫勁兒。

  「說個理由,我就出去。」

  「沒完。」

  「再亂動,我就親你。」

  「是嗎?這麼巧,我也是。」

  ……

  就像狼,不動聲色,盯著她,在靠近。

  ——

  而韓沉看著她沉思的臉,心情卻有些無聲激盪。

  在烏臨山時,時間倉促,他又受傷,T自殺時留的一番話,根本無暇細想。但今天醒來,大腦也恢復清醒,種種跡象自然​​而然就在他腦海融會貫通。

  他擅長邏輯。辛佳第一次看到白錦曦的反應、T的話,種種邏輯上的悖論,都至少指向了一點:白錦曦跟當年的案件有關。

  但嚴格地說,也只能說明她跟案件有關。

  他們都對當年的案件毫無了解,現在還沒​​有任何證據可以斷定,她就是他的未婚妻。反而有無數側面資料和證據,證明她不可能是他的未婚妻。

  可是,這個可能性一旦在心中滋生,就開始瘋狂在他心頭纏繞生長,再也壓抑不住。

  是她嗎?

  他曾經愛逾生命的那個女人,就是眼前這個讓他再次情難自抑的女人嗎?

  ……

  但如果不是她呢?如果她只是當年的參與者或者受害者之一呢?

  這個可能性一旦閃過腦海,又像一把鈍鈍的刀,緩緩劃過他的心。

  也令他的情緒前所未有的焦躁陰鬱起來。

  ——

  錦曦正發楞,忽然就看到韓沉的低下了頭,離她更近。

  他的靠近頓時令錦曦有些不自在,冷冷道:「你幹什麼?」

  「你對我的吻,是否有感覺?」他盯著她,低聲問。

  錦曦的心突地一跳。卻聽他低沉略啞的嗓音響起:「我很有感覺。」

  白錦曦心口瞬間湧起一股又甜又痛的情緒。她轉頭看著一側,沉默良久,用一種近乎乾澀地聲音開口:「韓沉,我不可能跟你在一起。你走吧,我們兩個到此為止。」

  講完這句話,她甚至不忍心看他的表情。

  哪知他靜默片刻,語氣很平靜地開口:「白錦曦,這件事你說了不算,我說了才算。我還需要點時間,確定一些事。我們再來討論這件事。」

  錦曦呆了呆。他卻看她一眼,起身,往門外走去。

  錦曦望著他的背影,終於忍不住脫口罵道:「……韓沉!你神經病吧你!」

  他卻根本不理會她的話,慢慢走了出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3 01:17 PM

第四十五章 郎情妾意

      韓沉從白錦曦的病房走出沒幾步,就遇上了辛佳。

  辛佳是從他的病房,一路找過來的。一天一夜的守護,令她看起來有些憔悴。她看著韓沉,雙手下意識絞在一起:「韓沉!你怎麼下床了?」

  韓沉看她一眼,什麼都沒說,扶著牆繼續往前走。辛佳立刻上前,想要扶住他的胳膊,卻被他避開。

  「閃開。」

  辛佳望著他高大卻踟躕的背影,眼圈慢慢紅了。臉色很平靜,平靜而悲戚。

  誰知韓沉往前走了兩步,突然頓住了,轉頭看著她。

  辛佳心頭一顫。

  儘管韓沉從來對她拒之千里之外,但還從沒用這樣冷酷的目光看過她。

  「最近你找我,沒有以前勤了。」他慢慢地說,「為什麼?」

  辛佳一怔:「什麼……」

  「是怕在我這裡,碰到什麼人?」他盯著她。

  辛佳心裡咯噔一下,一種近乎絕望的情緒沒過心頭。她的雙手無意識地緊握成拳,臉色變了又變,動了動唇卻沒發出聲音。

  她這些表情反應,對韓沉來說已經足夠。他輕輕笑了笑,不再理會她,轉身走了。

  回病房後,韓沉有些吃力地躺回床上。

  望著天花板,眼前卻又浮現白錦曦剛才臉色緋紅,委屈又生氣的模樣。這令他胸口一陣說不出的壓抑煩悶,靜默片刻,拿起手機,打給冷面。

  「把白錦曦的詳細資料打印一份,送來給我。」

  冷面辦事效率很高,一小時後,就把資料送到韓沉手裡。然後什麼也不問就走了。

  韓沉拿著資料,靠在床上看了一會兒,用筆圈出了一些內容:

  出生地點:紅山縣。曾住地:紅山縣阜陽巷17號。

  教育背景:沙江警校56級刑偵2班。

  家庭住址:沙江市南天大道雅安新村26號。2010年7月發生火災被燒毀。死亡2人:白耀宗、趙蘭春(系白錦曦父母)。

  ……

  他抬手摁下呼叫鈴,很快護士就走了進來,笑著問:「什麼事?」

  韓沉抬頭:「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護士愣了一下,答:「你這……至少得一星期。回家了也得注意,不能太勞累。」

  韓沉點點頭:「知道了,謝謝。」

  ——

  次日中午。

  錦曦躺在床上,百無聊賴。周小篆剛從單位過來,坐在床畔,正在給她餵飯。

  餵了幾口,他就忍不住開始八卦了:「昨天冷面接到了老大的電話,不知道讓他找什麼資料,神神秘秘的。打印了一堆,路上撞見我,還立馬收起來,不讓我看。」

  錦曦微怔,「切」了一聲:「管他們幹什麼。」

  小篆不知道錦曦為什麼突然就跟韓沉不對付了,問她她也不說。只好中止這個話題。轉念一想,又問:「徐法醫今天沒來?」

  「沒。」

  小篆有些意外:「他昨天不是說要來嗎?」

  「我怎麼知道?」

  兩人對視一眼,小篆意味深長地嘆了口氣。

  錦曦心情本來就有些煩躁,被他這麼一嘆,更暴躁了:「去你的!我還沒找你算賬呢!昨天為什麼讓韓沉一個人留在這裡?你就這麼沒義氣……」

  話還沒說完,突然就見小篆看向門口,飛快站了起來,還不忘朝她打個眼色。

  錦曦循著他的視線望去,門口站著的,不是韓沉是誰?

  一夜過去,他的氣色看起來倒是好了不少。臉色不再蒼白,人也站得更直,只用一隻手輕按在牆壁上。即使穿著病號服,也顯得高大英挺。

  顯然,剛才的話他都聽到了。那雙眼,就這麼沉沉湛湛地望著她。

  錦曦心頭一麻,立刻扭頭,看向窗外。

  小篆假裝什麼也不知道,笑著問:「老大,你過來看小白啊?」

  韓沉點點頭,走到床邊椅子裡坐下。雙手往扶手上緩緩一搭,看著白錦曦留給他的後腦勺。

  「小篆。」他開口。

  「嗯?」

  「留我一個人在這裡。」

  錦曦聽得整個人一滯,一轉頭,就撞上他的眼睛。

  她就不明白了!為什麼韓沉就像是跟她耗上了橫上了?!他以前也沒混蛋成這樣啊?看著他白皙漂亮的臉,錦曦心頭火氣陡然更大了。

  瞪向周小篆:「你敢走!」

  韓沉也抬頭,靜靜看著周小篆。

  周小篆默默站起來,小聲:「我不敢不走……」抓起外套,直接閃人!

  屋內重新恢復寂靜。

  錦曦不吭聲。

  韓沉也不是故意撩撥她。可是一看到她,胸中那股焦躁、壓抑的情緒又湧了上來。

  強烈的直覺告訴他,她,就是她。這個最近將他折磨得心緒難寧的女人,其實就是那個已經折磨了他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的女人。他只想現在就將她扣進懷裡,親吻她擁抱她,問她是否還記得一丁點的他?問她是否還記得,那段令他魂縈夢牽的愛情?

  可清醒的理智又告訴他,必須再等,再查,再忍。

  唾手可及,卻求而不得。他隱忍不發心懸一線,她卻完全懵懂不知。

  所以他骨子裡那股橫勁兒,自然而然就流露出來,全部招惹在她身上。

  懷著這股焦躁的心情,他又看了她一會兒,目光落在桌面的飯盒上。

  他站起來,伸手端起了飯盒,又拿起裡面的小勺,撥了撥。她還沒吃多少。

  錦曦雖然眼睛看著一旁,餘光和耳朵都注意著他的動靜。然後感覺床舖一沉,他又坐在了她身側。

  錦曦全身微微一繃,瞪著他:「你要幹什麼?」

  結果就見他舀起一勺,遞到她唇邊。

  「給你餵飯。」低沉的嗓音中,居然帶著隱隱的柔和。

  這飯盒、調羹都是小篆專門去她宿舍拿的。此刻見他一隻手端著她的淺綠色飯盒上,另一隻手輕輕巧巧握著綠帽銀色長勺,十指顯得越發白皙修長。錦曦心裡突然就很不是滋味,將頭堅決扭向一邊:「不吃。」

  韓沉看她一眼,手放了下來。

  「成。」他說,「你不吃我吃。」

  錦曦微愣,轉頭望去,就見他神色淡漠地拿起她的調羹,直接將一口飯送進了嘴裡。然後瞥她一眼,低頭,又是一口。

  錦曦:「……隨你的便。」

  韓沉吃東西比較慢。錦曦悶了一會兒,瞟了過去,就見他依舊端著飯盒拿著勺,慢慢地咀嚼著。那姿態依舊是俊逸而沉靜的。

  「我的鍊子呢?」錦曦問出了昨天就想問的話,朝他伸手,「還給我!」

  韓沉看著她,放下勺,手伸進病號服領口,將鍊子挑出來讓她看到。然後又拿起勺繼續吃。

  錦曦:「……誰讓你掛脖子上的?還給我!」

  韓沉卻不理會她的要求,轉而淡淡地問:「這是什麼鍊子?」

  錦曦已經不想跟他扯太多這條鍊子的意義,胡亂回答道:「這你都不認識?是一塊小隕石。還給我!」

  韓沉低頭,手指托起吊墜看了看,黑乎乎扭曲的花生大一團,的確像石頭。看著她焦急的目光,他靜了一瞬,摘下鍊子,在手裡拋了拋,側頭看向她:「把飯吃完,鍊子就給你。」

  錦曦:「真的?」

  「嗯。」

  他看她一眼,舀起一勺,重新遞到她嘴邊。錦曦避開他的目光,張開嘴,含住吃了。

  剛嚼完嚥下,第二口又送到了嘴邊。

  錦曦不吭聲,就這麼一口口吃著。而他的目光,始終灼灼停在她臉上。

  很快就吃完了。

  他放下飯盒,遞過來張紙巾。錦曦接過來擦了,想都不想直接將紙揉成一團丟在他身上。他的神色依舊很平淡,彎腰從地上把紙團撿起來,扔進垃圾桶。

  「鍊子!」她立刻說。

  韓沉卻不答,也沒有馬上給鍊子給她,而是重新坐回床畔,雙手往她身體兩側一撐,就將她整個籠罩住。

  錦曦咬著下唇不說話。

  然而他接下來的話,卻叫她意外了。

  「我離開幾天,明天就走。去查點事。」

  錦曦下意識想問他去查什麼,但是忍住了。

  而他望著她,那雙眼叫她的心頭又微微疼了起來。

  「照顧好自己。」他低聲說。

  錦曦不吭聲。他一時也沒說話。

  午後的陽光明亮寂靜,微風輕輕拂動窗簾。他的臉俊美得如同浮雕,而兩人隔得這樣近,他的雙臂就像圈成一個小小的空間。連帶著,這個空間裡的氣氛,彷彿也曖昧和躁動起來。

  他想吻她。

  他漆黑的眼睛,微抿的薄唇,還有輕輕起伏的胸膛,彷彿都在告訴她這句話。

  錦曦儘管對他一直沒有好臉色,此刻,心卻不自覺地懸到了嗓子眼。

  又甘,又苦。

  她發誓他如果吻下來,她就一巴掌扇過去。

  然而他沒有動。

  只有那安靜卻灼人的目光,滑過她的長髮、她的臉,她眉頭她的眼,最後落在她的唇畔上。

  靜默片刻,他鬆手起身,站了起來:「好好休息。」

  錦曦的感覺一點也不好。

  他明明什麼也沒做,她卻只覺得臉頰脖子全都滾燙一片。

  明明沒吻,卻像被他吻了很久一樣。

  因為能清楚感覺到他目光中的忍耐和渴望。

  這個男人,這個男人……

  她抓起枕頭,儘管不能太用力,還是筆直地砸向了他:「項鍊還我!你剛才答應的。」

  韓沉一把就抓住了枕頭,看她一眼,丟在床尾。

  「哄你的。」他輕描淡寫地答,直接轉身,朝門外走去。

  錦曦:「……韓沉你混蛋!」

  ——

  韓沉招惹得乾脆,走得也乾脆。留下錦曦一人,望著已經空蕩蕩的門口,望著陡然靜下來的房間。腦子裡幾乎不受控制的,反覆想著他剛才的一舉一動,他的眉梢眼角,還有他指間唇畔的氣息。

  苦澀和甜蜜,就像糾葛的藤蔓,在心中纏繞蔓延。

  韓沉,你可知道?我根本問不出,你選未婚妻,還是選我這樣的話。

  我不願被挑選,我也絕不會問。我更不想逼著你下決定給承諾。

  可是韓沉,你為什麼要用那樣的眼神看我?

  就好像,你愛的人是我一樣。

  ——

  次日一早,冷面就將韓沉的路虎開到了醫院樓下。

  韓沉換上了黑色夾克和休閒褲,左腿還纏著繃帶。從冷面手裡接過車鑰匙,扶著車門就坐了進去。

  冷面將一個手提袋扔在副駕上。裡面裝著為他準備的簡單換洗衣物、地圖、白錦曦所有相關資料、礦泉水,以及他這幾天要吃的藥。其中還有一瓶,是防止他腳傷發作預備的止疼藥。

  「去幾天?」冷面問。

  韓沉發動車子,答:「三四天吧。」看他一眼:「照看好白錦曦。」

  冷面依舊不多問,點頭。

  韓沉的車很快駛出了醫院大門,冷面也打了個車,返回警局。

  而相距百餘米的住院部樓下,一身白裙的辛佳,怔怔站在走廊一角,望著韓沉的車遠去,一動不動。

  過了一會兒,她抬頭,望向樓上錦曦所在病房的窗戶,臉色變得更加陰鬱和靜漠。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5 11:29 AM

第四十六章 模糊的你(一)

      十月的南方小鎮,已經有了蕭瑟的秋意。江畔長街旁,是一排新舊參差的樓房,時不時有車輛和行人經過。

  韓沉將車停在路旁,抬頭望去。

  紅山縣,阜陽巷,17號。

  白錦曦幼時的居住地。

  這是一幢三層簇新的小洋房,門口還開了個小賣部。韓沉過去買了包煙,就跟老闆娘攀談起來:「跟您打聽個人,我有個朋友,叫白錦曦,她以前是不是住在這裡?」

  老闆娘是個四十餘歲的和善婦女,聞言搖了搖頭:「沒有啊,沒聽說過。」

  「那您是什麼時候搬來的?」

  老闆娘笑了笑:「有三、四年啦。你朋友什麼時候住在這邊?」

  「她小時候住這兒,後來搬走了。算起來有十幾年了。」韓沉淡笑答。

  老闆娘輕輕一拍桌面:「那就對了。幾年前這兒地皮被人買了,拆遷過。你瞧,我們買的就是開放商新建的樓房。原來的老住戶,都不知道搬到哪裡去了。」

  「哦。」韓沉靜了靜,又問,「那知道當時買地皮拆遷的人是誰嗎?」

  他這麼問,老闆娘愣了一下。但看他容顏端正,眼神專注,於是下意識​​將自己知道的一股腦都說了:「這個還真不知道。不過當時聽說啊,這兒的地皮倒手過好幾次,最後才到了本地一個開發商手裡。」

  從小賣部出來後,韓沉站在路旁,往長街兩頭眺望了一會兒。

  最後目光落向街頭拐角,一家看著有些年頭的小飯館。

  還沒到中午,簡陋卻香氣撲鼻的飯館裡,沒有一桌客人。只有位頭髮花白的老太太,坐在門口摘青菜。

  韓沉走到她身旁,微微彎腰:「老人家,跟您打聽個人。」

  老太太抬頭看著他:「小伙子,你要打聽誰啊?」

  「您認不認識白錦曦?我是她朋友。」

  老太太想了想:「哦……是以前住在東頭的小曦吧?」有些驚訝地看著他:「她家都搬走很久了,你怎麼找到這裡來了?」

  韓沉笑了笑,答:「跟她有幾年沒聯繫了,就記得她提過老家在這裡,今天正好路過,就過來找一找。」

  老太太笑了,拉了把椅子給他:「小伙子,坐。你找錯地方啦。她家搬走都有十年了吧。不過我記得幾年前,她還回來過一次,拉著我聊了半天呢。」

  韓沉坐下,雙手搭在膝蓋上,注視著老太:「那您記得她是哪年回來的?」

  老太想了想,嘆了口氣:「10年底,就是她家出事那年。這孩子也是可憐,爸媽都不在了。以前的事也記不住了。」她又慈愛地笑了笑:「不過她出去讀書這幾年,變化也挺大的,到底是去了大城市,越變越漂亮了。」

  韓沉沉默了一會兒,問:「您有她小時候的照片嗎?」

  老太搖頭:「那哪裡有啊。」笑看著韓沉:「小伙子,你是想追她吧?都找到這兒了,還真有心啊。」

  韓沉笑笑。

  「她還有什麼親人嗎?」

  老太思索一陣,答:「她爸那邊沒什麼親戚了。她媽那邊,以前聽說還有個姐姐,不過不在K省,聽說前幾年也死了。唉,小曦這丫頭,也是挺可憐的,現在也算是舉目無親了。」

  有客人進店了,老太太也忙碌起來。

  韓沉找了張桌子坐下,點了碗老太太推薦的招牌米粉。

  望著店門口的灶爐煙氣繚繞,還有面前已經被磨亮的老舊木桌,他自然而然就想起對這種街頭小吃百般推崇的白錦曦。

  「……在一家路邊攤買的,特別好吃。」講這些話時,她那清澈的大眼睛比電燈還亮。

  想到這裡,韓沉慢慢笑了。拿起手機,翻到她的號碼,注視了幾秒鐘,打了過去。

  ——

  白錦曦已經可以坐起了,正在小桌前用飯。

  飯盒還是昨天的飯盒,飯勺還是昨天的飯勺。一口又一口,感覺總是怪怪的。

  有的男人的存在感和氣場是強大的。他用過一次的飯勺,她含在嘴裡,總覺得沾染了他的某種氣息。腦子裡時不時浮現他昨天拿著這勺吃飯的樣子。

  煩躁。

  偏偏查房的幾個護士,還在門口聊起了韓沉。

  也是。白錦曦酸酸地想,他這樣的男人,到哪裡應該都很有女人緣。前幾天她還聽刑警們八卦過,說這幾年嵐市公檢法系統,倒在韓沉的黑夾克下的警花法花們,少說都有一打。

  他卻一直無動於衷。

  直至……

  白錦曦用勺狠狠地戳了幾下米飯。

  那頭,年輕護士們還在聊著。

  「那個刑警,聽說還是破了這次大案的主力呢。」

  「那麼年輕啊,看樣子還不到三十呢。長得真帥!」

  這話讓護士們都笑了。

  「他怎麼這麼快就出院了?主任肯批嗎?」

  「不批啊!自個兒不打招呼直接就走了。說是要查案,還非讓住院部給開了止疼藥。」

  「太man了!」有人感嘆。

  ……

  止疼藥?

  錦曦又用勺在米飯上戳了個洞。

  結果,說曹操曹操就到,床畔的手機響了。屏幕上跳動的名字,正是「腳踏兩條船的無恥韓混蛋」。

  錦曦看著手機,靜默了一會兒,接了起來。

  她不說話。

  「喂。」電話里傳來他低沉溫潤的嗓音,「在幹什麼?」

  錦曦:「沒幹什麼。」

  那頭的韓沉,聽到她挺衝挺冷的這句話,腦海裡卻浮現她紅著臉,鼓著腮幫子生氣的樣子。心口微微一軟,拿著手機笑了,低下頭,手指在桌面輕輕敲了敲。

  「今天好些了?」

  錦曦直接沒答,不搭理他。

  韓沉也不在意,不急不緩地交代:「不要亂下床,有事交代他們去辦。」

  錦曦還是不說話。

  韓沉也沉默下來。他望著不遠處,陽光下緩緩流動的江面。耳畔,是她細弱的呼吸聲。

  好像這樣,他已足夠。

  錦曦見他不說話了,心里莫名不是滋味。於是再度冷聲開口:「還有事嗎?沒事我掛了。」

  他沉默了幾秒鐘。

  「想你。」他輕聲說。

  錦曦只感覺心臟部位像是被人重重握了一下。

  那是韓沉的手,在擷取她的心。

  放下電話,她呆呆地看著前方。過了一會兒,才發覺臉頰很燙。拿起手機,又放下。一時竟是難以安寧下來。

  最後,終於拿起手機,發了條短信過去。然後將手機徹底丟到一旁,埋頭睡覺。

  小店裡,老太太已經把米粉端了上來,笑著問:「小伙子,要不要放辣子?」

  韓沉拿起筷子,攪了攪米粉:「不放。」

  這時短信鈴響。他拿起看了看,是錦曦發來的。只有兩個字——

  「滾蛋。」

  韓沉靜默片刻,放下手機不回覆,低頭​​吃粉。這時卻聽老太太笑道:「你這習慣,跟小曦一樣。她小時候來我這裡吃粉,也是不放辣椒。」

  韓沉抬頭。

  腦海中,卻浮現白錦曦在食堂裡,每次往米飯裡加一大勺辣椒時,美滋滋的樣子。

  「是嗎?」他說,「後來我遇到她時,她卻是無辣不歡。」

  老太驚訝地答:「啊?」立刻又釋然了:「也是,人的口味會變嘛。長大了,喜歡不喜歡吃的都變啦。」

  韓沉點點頭,低下頭,慢慢吃了起來。

  ——

  韓沉在紅山縣逗留了一天,將白錦曦以前就讀的小學、中學也走了一遭。因為已經相隔十多年,得到的信息並不多。而小縣城的學校,檔案保管得也並不好。只拿到她幼時幾張模糊發黃的照片,也已看不清楚。

  次日一早,他便驅車從紅山縣,直赴沙江市。

  沙江警校。

  檔案室管理員是一名四十餘歲的男職工。韓沉向他亮明證件:「我是省公安廳刑警隊的。需要查閱你校56級刑偵班的所有資料。」

  管理員卻為了難,搖頭:「警官,你怎麼就要56級的?前幾年辦公樓管理不善,發生過一場火災。44、56、57……幾個級的資料檔案,都被燒沒了。」

  韓沉微蹙眉頭:「沒有電子存檔?」

  管理員嘆了口氣:「我們這麼個小警校,當時經費一直沒下來,新系統後來才做成。所以這些資料算是遺失了。真是抱歉。」

  「沒事。」韓沉原地站著,沉思一會兒,轉身離開。

  刑偵系辦公室,就在同一棟樓裡。

  韓沉推門進去時,裡面有三四位老師。聽了他的來意,倒是都有些意外。

  系主任已經五十餘歲、頭髮花白,聽到「白錦曦」這個名字,搖了搖頭:「都多少屆了,記不清了。」

  旁邊一位四十來歲的女老師卻笑了:「主任,您怎麼不記得?是個挺文靜挺漂亮的姑娘。我記得是去了江城哪個所吧?工作找得不錯。不過畢業後沒怎麼來過。哎,韓警官,你找她有什麼事嗎?」

  韓沉笑笑:「她現在在省廳,表現不錯。領導讓我再來考察一趟。」

  聽他這麼一說,幾個老師自然又把白錦曦一頓誇——畢竟是自己學校出去的學生。不過都是些泛泛之詞,什麼踏實認真、勤奮好學。韓沉一直靜靜地認真地聽著,時不時問上一兩句。幾個老師聊得興起,那女老師又說:「我還記得那白錦曦特愛美,女孩子嘛。現在是不是也這樣?」

  韓沉微微一笑:「這點沒變。」

  女老師笑笑說:「就是。她那時候三天兩頭吧,往美容院跑,還總化妝。畢業時還真是漂亮了不少。」

  「現在倒是不化妝了。」韓沉答。

  ——

  韓沉去的最後一個地點,是位於江城市的、白錦曦後來的家庭住址。

  但與紅山縣的情況大同小異,因為他們是新搬遷來的住戶,與鄰里關係也並不熟悉。房子四年前一把火已經燒了個乾淨,現在已推倒重建,幾乎沒留下任何白錦曦生活過的痕跡和線索。

  傍晚時分,韓沉將車開到江邊,望著晚霞與落日,靜靜地抽煙。

  這個城市,也是他和白錦曦相遇的地方。

  白錦曦是在四年前,火災中窒息,導致失憶。

  而他?按照他當時的醫生,以及他所在單位、北京市公安局領導所說,他是在五年前的一次爆炸案裡受傷,昏迷一年才醒來。

  醒來後,一切看起來全無異樣。只除了心裡模糊有個人,身邊卻少了那個人。

  而「她」存在過的唯一直接的物證,是一枚戒指。

  韓沉伸手從懷裡,掏出錢包。錢包夾層裡,是一枚有些磨損的鉑金指環戒指。

  醒來時,這枚戒指就戴在他的左手中指上。因為大小剛好卡在手指關節,所以取不下來。直到後來他又瘦了不少,戒指才被取下來。怕被磨損,便放在錢包裡。

  他上網查過戒指戴在中指的含義。

  那代表「熱戀中」或「已訂婚。」

  靜默良久,韓沉深吸了幾口煙,煙頭丟在地上踩熄,將戒指放回錢包中,給冷面打電話。

  「白錦曦提過,她有過個前男友。你去查一下是什麼人,把他的聯繫方式和地址給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5 11:29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4-9-15 11:42 PM 編輯

第四十六章 模糊的你(二)

      接到韓沉的電話,冷面第一次感覺到為難。

  背景、學歷、檔案這些都可以查。可是「前男友」……要怎麼查?

  然而,冷面是個徹頭徹尾的行動派,思考良久,打了個車,決定直接去醫院。

  病房裡,白錦曦正在和徐司白聊天。小篆在一旁削蘋果。

  幾天沒見,白錦曦慢條斯理地問:「你怎麼玩消失啊?逗我玩呢?」

  徐司白今天穿的是件淺咖啡色外套,搭配白色襯衣,更顯高大乾淨。他將雞湯從保溫桶中倒出來,盛了一小碗,放到她面前。

  「我是臨時請假從江城過來的,還有很多工作要處理。」他答,「另外,也在考慮一些事。」

  錦曦眼珠轉了轉,端起雞湯,喝了一口。

  「好鮮!」她都快咬自己的舌頭了。

  一旁的小篆忙轉頭看過來。

  「有你的。」徐司白微笑道,「做了很多,她一個人喝不完。」

  小篆立馬美滋滋地拍馬屁:「我就知道徐法醫最好了!」

  錦曦也笑了,攪了攪湯勺,抬頭看著他:「在考慮什麼事?」

  徐司白坐在床對面的椅子裡,雙手放在膝蓋上,坐得很直。錦曦覺得他就算這麼坐著,看著也像個書卷氣十足的年輕教授。

  「考慮來黑盾組的事。」

  錦曦和小篆同時盯著他。

  「我決定過來。」他說。

  錦曦又喝了口雞湯,露出笑容,很是認真地問:「為什麼?以前省廳、市局挖你那麼多次,都挖不動。你說你喜歡江城安靜純粹的工作環境。這次為什麼願意來?」

  小篆還在洗蘋果,但是都快把蘋果皮洗破了。假裝不在意,卻豎起耳朵聽著。

  徐司白緩緩垂下眼眸,修長的睫毛遮住了漆黑的瞳仁。

  「你說為什麼?」他輕聲問。

  錦曦心裡咯噔一下,全身瞬間彷彿被定住了。

  一旁的小篆聽到這話這語氣,一愣之後,莫名地也緊張起來。

  完蛋了完蛋了,這是要表白嗎?徐法醫終於決定要跟韓老大搶小白了嗎?

  誰知他倆如臨大敵,徐司白卻在短暫的沉默後,溫和地笑了:「我朋友不多。在江城這幾年,也只有你們倆,加上小姚三個。這次我打算把小姚也帶過來。在哪里工作,對我來說其實是一樣的,為什麼不選擇跟你們在一起?」

  小姚是徐司白在江城的助手。

  錦曦和小篆同時鬆了口氣。

  她放下湯勺,坐直了,微笑朝徐司白伸手:「徐司白,歡迎你加入黑盾組。」

  徐司白也伸手,將她的手輕輕握住。他的手溫涼而乾燥,握著叫人心頭一定。

  「謝謝。」他說。

  四目凝視,他的眼睛雋黑而安靜。因為坐得近,錦曦幾乎可以看到他瞳仁裡映著的,那個小小的自己。

  她神色如常地笑笑,鬆開他的手。開始跟他八卦嵐市有什麼美食和好玩的,而他靜靜地微笑聽著,小篆則機靈在一旁插科打諢,約好三人下次去哪裡,下下次又去哪裡。

  很快,天色黑下來。徐司白收拾好保溫桶,起身告辭。小篆也得回省廳,跟他一塊下樓。錦曦吃完蘋果,躺了一會兒,下床開始做操。她已經可以走動和做些簡單動作,只是還不能劇烈運動。

  剛坐了一會兒,就聽到身後有人敲了敲門。一回頭,就看到冷面拎著袋水果,面無表情地朝她點點頭,走了進來。

  ——

  小篆和徐法醫一塊走到醫院門口打車,正值下班高峰,半天也沒來一輛空車。

  小篆站在車流旁,翹首以盼。過了一會兒轉頭,卻嚇了一跳。

  因為徐司白正在抽煙。

  高挑清瘦的身影,立在路燈下。手裡夾著根香煙,很安靜地抽著。他長相太過俊秀斯文,手指白皙修長。這樣抽著煙,竟有一種相當違和的美感。感覺就像是儒雅單純的書生,原來也有叛逆而不為人知的一面。

  小篆看著他的樣子,突然覺得心中一陣憐憫。

  神差鬼使般,便開口:「徐法醫,你既然喜歡小白,為什麼一直不追她?」

  話一出口,小篆就想打自己的臉。他在幹什麼?

  徐司白一怔。

  手慢慢垂落。

  煙圈在他指間纏繞升騰,他看著川息的車流,沉默。

  小篆也後悔自己的唐突,剛要找個話題岔開,卻聽他微涼的嗓音傳來。

  「因為我很清楚,她不會接受我。她的性格,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我們認識了這麼久,如果她心裡有我,早就已經走向我。這件事,小篆,再也不要提了。現在這樣,就夠了。」

  ——

  對於冷面的突然到訪,錦曦雖然有些意外,但想想他的「主婦屬性」,又釋然了。

  冷面並不是擅長寒暄的人,坐下簡單問了幾句她的病情,就伸手進口袋摸了摸​​,然後直入主題:「我沒帶手機,電話借我。」

  冷面是信譽多麼好的人啊?錦曦不疑有他,將手機遞給他。冷面起身走了出去。

  冷面站在走廊裡,打開通訊錄,翻了一會兒,微微面露喜色。將其中一個號碼存入自己手機,然後又走回病房,將錦曦的手機還給她。

  「謝謝。」他說,「我還有事,你好好休息。先走了。」

  錦曦笑瞇瞇地躺在床上,朝他揮揮手。

  冷面離開病房後,走出一小段,就給韓沉打電話:「姓名:趙梓旭。電話:186XXXX。」

  對於他這麼快就查出結果,韓沉也有些意外,記下號碼,問:「怎麼查的?」

  「我看了小白的手機通訊錄。姓名下有備註,這個人寫的是「蠢貨前男友趙梓旭」。」

  結果就聽到韓沉笑了笑,嗓音輕慢:「那不就是個蠢貨麼?」

  冷面靜默片刻,也笑了。剛想說「掛了」,又聽韓沉問道:「我的備註是什麼?」

  冷面遲疑。

  「說吧。」

  「……腳踏兩條船的韓混蛋。」

  韓沉沉默了一會兒,掛了電話。

  白錦曦一個人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剛要睡著,忽然聽到手機進了短信。

  「別亂想,再給我一點時間。」——韓沉。

  錦曦盯著手機看了半響,丟到枕頭下,沒回覆。

     ----------------------

     小劇場之《手機裡的秘密》

      後來的後來,他們終於在一起了。有一天,韓沉想起自己曾被她詆毀為「腳踏兩條船的混蛋」,就拿起她的手機,再次翻看。

      很快就翻到自己的號碼,看到備註,他微蹙眉頭。

      是改了。

      但是改成「無恥韓混蛋」。

      這時錦曦從浴室出來,爬到他懷裡窩著。他便將手機丟到她面前,問:「為什麼還是混蛋?」

      錦曦一把搶過手機,臉一下紅了。

      「你說呢?」她咬牙切齒。

      又不是人人都是薄靳言,韓沉情商多高啊!一下子明白了,低聲在她耳邊問:「因為昨晚?」

      錦曦的耳根子都紅了,悶頭進枕頭里不說話。

      「我哪裡無恥了?」他慢慢地問。

      錦曦悲憤:「……哪裡都無恥!」

      韓沉笑笑,拿過手機,直接改成了「老公」。

      再往下翻,又笑了。

      冷面的備註是:賢妻良母最可愛。

      嘮叨的備註是:話太多!

      秦文瀧是:笑面虎。

      翻到小篆,他又微蹙了眉頭。因為備註是——親愛的小篆。

      錦曦看到他的表情,漫不經心開口解釋:「小篆經常翻我手機啊,這個備註是他自己加的。」

      韓沉看她一眼,手指快速在鍵盤敲動,直接改成了「周小篆」。

      錦曦看得好笑,忽然心頭一動,拿起他的手機,翻翻翻:「我在你手機上存的是什麼?不會就是個名字吧?」

      韓沉丟開她的手機,單手枕在腦後,望著她,沒答。

      結果錦曦翻了一陣,也沒看到自己的名字。忽然間,她看到其中一行,動作頓住了。

      那是她的號碼,存的名字是……

      My heart.

      「My heart.」低沉悅耳的嗓音,同時響在她的耳畔。

      My heart,我的心。

      我心中唯一的女人,佔據我所有的溫柔與愛情。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5 11:59 PM

第四十七章 你我約定(一)

      甘肅,蘭州。

  遠處山巒起伏,遼闊的都市倚黃河而建,繁華中透著滄桑的氣息。

  韓沉在街角一間咖啡館裡,見到了趙梓旭。

  與56級畢業照上一樣,趙梓旭是個高大俊朗的男人,眉目尤為端正。他穿著簡單的襯衣長褲,望著韓沉,露出平和的笑:「你好。你就是小曦現在的同事?」

  韓沉點頭:「介意我抽煙嗎?」

  「沒關係。我也抽煙。」

  韓沉點了支煙,又遞了根給趙梓旭。兩個人抽著煙,一時都沒說話。

  韓沉之前打電話,給他的說辭很簡單直接:「我是白錦曦的同事。路過蘭州,想跟你見個面。」

  趙梓旭雖然有些驚訝,但還是同意了。

  靜了一會兒,趙梓旭問:「她現在怎麼樣?」

  「挺好。」韓沉答,「她現在在K省省廳。」

  趙梓旭笑了:「很不錯。替我恭喜她。」看一眼韓沉:「你是她現在的男朋友?」

  韓沉抽了口煙,點頭。

  男人之間,有時候話不用說得太明白。尤其這趙梓旭看樣子是個通透的人。他看著韓沉,打量了一番,徑自開口:「我大學跟她處了一年多,後來感覺彼此性格不太合適,我家裡又希望我回來考公務員。所以就分開了。她是個好女孩。」他端起面前的咖啡:「祝福你們。」

  韓沉端起杯子與他輕輕一碰。

  坐了一會兒,韓沉起身:「打擾了。」

  剛走出咖啡廳,手機響了。

  是冷面發來的短信:「小白明日出院。」

  ——

  韓沉抵達嵐市,已經是夜裡十點多。這時醫院已經過了探視時間,他驅車直接回了省廳。

  辦公樓黑燈瞎火,空蕩無人。他走到桌後坐下,將這一路收集的資料,丟在桌上。

  然後點了根煙,靜靜地抽著。

  白錦曦。從出生到現在,她的經歷清晰而確切。亦有大量​​旁證,她的確是出生在紅山、在沙江讀警校,沒有去過北京、也不可能參與過案件。

  這樣一個女人,不可能跟他韓沉有交集。

  走這趟之前,他的想法,是白錦曦忘了他,而他們共同的那段經歷,被某個勢力方,用什麼方法遮掩甚至抹去了。

  可現在,他的想法變了。

  儘管表面看起來,沒有一處明顯漏洞。但當你想深入調查她過去任何一段經歷的資料,就會發現……沒有。

  拆遷、檔案損毀、火災……偶然?抑或是人為?

  而現在擺在他面前的結果是,過去的那個「白錦曦」,只在這世上留下了一個大體的輪廓和生活軌跡,模糊得讓人看不清。現在的「白錦曦」,真實而細緻地存在著。

  而兩者之間,似乎還有很多細節和生活習慣,都不相同。

  韓沉抬手,輕吸了口煙。

  世上本來就有長得相似的人,而且人的相貌也是可以改變的。

  如果現在的白錦曦,並不是原來那個白錦曦呢?

  如果她不是白錦曦,而是他的未婚妻……

  想到這裡,韓沉只感覺心口倏地一疼。

  是誰偷梁換柱,將她藏在這裡?

  是誰令她懵懵懂懂,頂著另一個人的身份活著,以為自己只是個父母雙亡的小城姑娘。忘了他,也忘了他們刻骨銘心的愛情?

  心頭漫過陣陣寒意。腦海中,卻浮現出她淺笑輕顰的模樣,牽扯著他的胸中的憐惜和疼痛。他長長地吐了口煙圈,摁滅煙頭,起身離開。

  ——

  這天夜裡,白錦曦翻來覆去睡不著。

  之前小篆走的時候已經說好,明天他和嘮叨來接她出院。

  可她盯著漆黑的天花板,莫名地總是想起韓沉。

  已經五天了,她也出院了。他去了哪裡,在幹什麼,什麼時候會回嵐市?

  這種思念,令她又有些惱羞成怒,為自己的情難自抑。

  越想越煩躁,最後摸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已經十二點了。

  明知不應該,可還是管不住自己的手,給他發了條短信:

  「你在哪裡?什麼時候回來?我們當面談清楚。」

  「我在樓下。」

  錦曦一愣。伸手打開燈,一骨碌起身,站到了窗戶前。

  今晚夜色很暗,天空中沒有月亮和星星。遠處霓虹閃爍,住院部的院子裡,一片寂靜。他的車,就停在一盞路燈下。

  而他站在車旁,手裡夾著根煙,抬頭看著她。

  燈光勾勒出他的身形輪廓,也照亮了他的臉。他就這麼一瞬不瞬的望著她,任香煙靜靜在指間燃燒著。

  這一幕這樣安靜。可錦曦遠遠看著他眉宇間沾染的微光,眼眶莫名就有些發酸。

  他什麼時候來的?為什麼要這樣守在這裡?

  她拿起手機,給他發短信:

  「你在這里幹什麼?」

  他低下頭,看著手機,手指動了幾下。

  然後放下手機抬頭,繼續看著她。

  「等你出院。」

  明明很簡單的四個字,卻像是一股無聲的暗流,瞬間衝進她的心裡。錦曦靜默片刻,轉身,蹲了下來。

  望著地面,腦海裡浮現的卻是他剛才的樣子。她伸手插入自己的長髮里,突然突然,好想他。

  想著一樓之隔的他。

  ——

  韓沉看到窗口的人忽然消失,燈卻沒有關。想著她必然是趴在床上糾結發悶氣,微微一笑。

  長夜漫漫,他將手搭在車上,抬頭看著天。

  等待天明。等待她下樓,來到他身邊。或者又會罵著「神經病」或「混蛋」。

  但是白錦曦你可知道,韓沉已為你亂了心神,悱惻難眠。

  靜了一會兒,卻忽然聽到樓門口傳來腳步聲。

  他轉頭望去,正在抽煙的手,頓在半空中。

  白錦曦。

  她披著件外套,還穿著病號服和脫鞋,臉色顯得越發蒼白,眼眶通紅地望著他。

  韓沉立刻站直了,手裡的煙也放了下來。看著她瞪著自己,一步步走近。

  「神經病啊你!」她張口就罵,可是聲音裡卻帶著淚意,「大半夜跑到樓下來幹什麼?」

  韓沉靜靜地看著她半響。將手裡的煙頭一扔,一把就將她拉進懷裡,抱住了。

  錦曦的臉緊貼在他的胸口,眼淚無法抑制地湧了出來。伸手想要推他,卻根本推不開。他的氣息瞬間將她包裹住,帶著某種誘人沉淪的蠱惑。

  錦曦心裡更難受了:「你混蛋!」

  「我混蛋。」他輕聲哄道。

  「你放開我!」

  話音剛落,他的呼吸驟然逼近,低頭吻了下來。

  錦曦全身都僵住了,也忘了掙扎。只能感覺到他的雙臂在她腰上收得更緊,而他的唇舌,卻比那一晚,更熱烈更凶狠地吻著她。他嘴裡有微涼的煙草氣息,舌頭長驅直入,追逐著、挑逗著、糾纏著。錦曦全身都開始微微顫抖,不像上一次的渾渾噩噩,他的輪廓是如此清晰而靠近,她的感覺是這樣敏感而強烈。她看著他微闔的眼眸,感覺到他的手隔著衣物輕輕摩挲著她的腰。明明只是一個擁吻,兩人卻好像已經交纏成一體。他的氣息瞬間侵占了她每一寸髮膚,令她根本就無法抗拒。

  過了許久,他的臉才移開。

  四目凝視,他的眼神清亮,她卻是淚眼朦朧。

  「先上去。我在這裡等你。」

  低沉的嗓音竟透著溫軟,令錦曦的鼻子一酸,眼淚又掉了下來。

  「你幹嘛親我?你想親就親嗎?」她一拳打向他胸口。

  韓沉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她往懷裡扣得更緊,低頭看著她:「對,以後我想親就會親。」

  錦曦心弦一顫,抓著他的襯衫,狠狠地揪著,不吭聲。

  「不想上去?」他低聲在她耳邊問。

  錦曦一時竟答不出來。

  下一秒,他已騰出一隻手,拉開後車門,抱著她就坐了進去。

  車廂裡狹窄而昏暗,他將她放在大腿上,隔得很近看著她。

  「這幾天想我了嗎?」他問。

  錦曦扭頭:「沒有!」

  肩頭卻忽然一沉,帶著男人體溫的夾克,包裹住了她。他只穿了件襯衣,將她又按回胸口。

  然後低頭,用臉輕輕蹭著她的長髮。

  「現在對我的吻,是否有感覺?」

  錦曦被他蹭得一顆心軟了又軟,趴在他的胸口靜默良久,終於輕聲答:「有。我的感覺,從來沒有這麼強烈過。」

  話音未落,就感覺圈在自己腰上的手,收得更緊。他伸手捧住她的臉,閉上眼,低頭再次吻了下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6 11:19 PM

第四十七章 你我約定(二)

      錦曦醒來時,天已經大亮了。

  明晃晃的陽光,從前擋風玻璃照進來。車前一直有人經過。

  她眨了眨眼,暫時沒有動。

  眼睛一轉,就看到自己還坐在韓沉的大腿上。而他的手搭在她腰上。

  居然就這麼抱著睡了一晚上。

  錦曦的臉急劇升溫。

  昨晚實在太衝動了。現在她的腦子裡非常的亂,但有一點她很清楚——

  馬上逃離現場。

  稍稍抬頭,就看到韓沉的胸膛平穩起伏著,眼眸輕闔。

  錦曦微怔。

  他的臉在晨光中顯得格外清晰英俊。襯衫領口裡,脖子的線條筆直修長。

  錦曦就這麼呆呆地看了他一陣,才輕手輕腳地扶著車門,想要從他身上下來。誰知剛一動,就感覺到腰間的手一緊。

  他緩緩睜開眼,看著她。

  漆黑的眼睛裡,透著幾分慵懶。慢慢地,卻浮現笑意。

  「去哪兒?」

  錦曦被他笑得心頭一抖,推開他的胸膛:「關你什麼事!鬆手。」

  誰知韓沉根本不搭理她,就這麼帶著幾分懶散靠在座椅裡,那隻手依然箍住她的腰。另一隻手一抬,居然自然而然地搭在了她的大腿上。

  錦曦跟觸電似的全身一抖,臉都紅了:「手挪開!」

  韓沉看著她,嗓音低沉輕慢:「挪不開。」

  挪不開……

  錦曦的臉上又是一燒,就在這時,隔著深色車窗,看到兩個熟悉的人影從不遠處經過。

  小篆和嘮叨。

  「鬆手!我得下車,他們來接我了!」她想要掙脫他。

  韓沉朝車外看了一眼。

  「你打算讓他們看到,大清早從我的車下去?」

  一句話,就把錦曦又打回他懷裡。

  她還真不敢。小篆喜歡亂想,嘮叨那麼猥瑣。要是被他倆看到,還不腦補成黑盾組車震門?

  她悶悶地推他一把,到底還是從他腿上滑下來,坐在他身旁,又往旁邊挪開一點。

  「那你說怎麼辦?」

  結果就看他伸手揉了揉腿,又原地動彈了幾下。錦曦不用想都知道他的腿肯定麻了,於是臉更紅了。

  「手機給我。」他說。

  錦曦遞給他。

  他的手指快速在鍵盤上跳動,很快就發了條短信出去。錦曦湊過去一看,是發給周小篆的:「我有事先走,你們把出院手續辦好。」

  錦曦一愣,他已經把手機丟還給她。

  「就這樣?」她問。

  「就這樣。」

  錦曦都無語了。不說別的,這簡明扼要的冷淡語氣,哪裡會是她發的短信?周小篆還不炸毛?

  果不其然,幾秒鐘後,就收到了小篆的回覆——

  「小白!你發什麼神經!玩弄我們的感情!」

  她剛要繼續回覆,手機卻被韓沉奪去扔到一邊。他抓住她的手:「坐前面去。」錦曦怕他又靠近,老老實實起身坐到副駕。

  韓沉也坐回了駕駛位,發動車子,直接駛離了醫院。

  ——

  一路,陽光燦爛。

  錦曦望著川息的車流,心裡依然悶悶的。偏頭靠在座椅裡,不看他。

  韓沉看著她的後腦勺,伸手摸了根煙點上,打開車窗。

  過了一會兒,他打開音樂。

  低緩柔和的女聲,迴盪在車廂裡。一如錦曦此刻纏綿又猶疑的心情。聽得她的心越來越軟。而車裡的氣氛,彷彿也變得更曖昧。

  「先送你回宿舍?」他低聲問。

  錦曦依舊沒看他:「……好。」

  這時,她的手機卻響了。她拿起來一看,徹底愣住了。

  因為來電的是「蠢貨前男友趙梓旭」。

  見她臉色一變,韓沉也看過來:「誰的電話?」

  錦曦沒答,盯著屏幕半晌,接起:「喂。」

  「喂,小曦?」那頭的男聲低沉而柔和,還帶著淺淺的笑意,「我是趙梓旭。」

  錦曦的心突地一跳,淡淡地答:「嗯,有什麼事?」

  她曾經以為,如果再跟趙梓旭有聯絡,必然會在她心中掀起驚濤駭浪。說不定還會像在屋頂奔跑那次,丟人的情緒失控。可現在真的聽到他的聲音,儘管下意識也有點緊張,感覺居然還挺平靜的。

  這時,忽然感覺到韓沉放慢車速,目光落在她臉上,似在打量。錦曦立馬堅決轉身,背對著他。

  「你現在好嗎?」趙梓旭又問。

  錦曦笑笑:「我挺好。你呢?」

  「也挺好。」趙梓旭的嗓音裡又帶了笑意,「兒子已經兩歲了。」

  錦曦聽著到底心裡還是有些不舒服,「哦」了一聲說:「恭喜。」

  趙梓旭又說:「昨天你的男朋友路過蘭州,我們見了一面。他看著很不錯,我也很為你高興。什麼時候能喝到你們的喜酒?記得要給我帖子,我一定到場。」

  錦曦一怔,轉頭看向韓沉。他正看著前方,神色平靜。於是她含糊答:「這個……再說吧。」

  趙梓旭打電話來,就是簡單的寒暄問候,很快就掛斷了。

  錦曦握著電話,發了一會兒呆。

  這就是她曾經愛得死去活來的男人?她心頭再次泛起索然無味的情緒,轉頭看著韓沉:「你為什麼去見我的前男友?你在查我?」

  韓沉很淡定,不答反問:「五年前的案子,你就不想弄清楚?」

  錦曦微怔。

  這倒是……

  T留下的這個疑團,一直沒解開。以韓沉擅長從細節發現蛛絲馬跡的偵查風格,自然會將她過去的點點滴滴都查清楚。

  「那你有什麼結論?」她問。

  韓沉看她一眼:「還在查。」

  錦曦就不再問了,抬頭看著前方。到底是因為趙梓旭的電話,有些感慨,低聲說:「我本來也是想找個時間,再去見一下趙梓旭的。」

  「不必見了。他沒什麼見的價值。」他淡淡地說。

  錦曦微愣,忽然有點想笑,但又不想對他笑。於是轉頭,看著天邊的浮雲。

  兩人安靜了一會兒,又聽他開口:「你對他還有感覺嗎?」

  這問題令錦曦有些意外。但到底是過去的感情了,她也釋懷了,坦然答:「不知道。但我想,我過去應該還是挺愛他的。不然不會做夢還記得他對我說過的話。不過,都過去了。」奇怪的是,她竟然有跟韓沉討論這件事的心情。

  然後就感覺韓沉沉默了一會兒,慢慢地問:「什麼話?」

  錦曦閉上眼,嘆了口氣,說:「他說等我畢業就結婚,這輩子非我不娶……」

  話音未落,突然就感覺到車體猛地打彎,伴隨著尖銳的剎車聲。錦曦嚇了一跳,一睜眼,就看到車已經衝進路旁綠化帶裡停住,而後方車流裡,喇叭聲此起彼伏。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太突然,​​她驚訝地轉頭看著韓沉。

  卻見他完全不顧後面的喇叭聲,雙手都鬆開了方向盤。整個人一下子俯過來,牢牢抓住了她的雙手。

  錦曦完全懵了,手也被他捏得生疼:「……你幹什麼?」

  然而韓沉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漆黑的眼中是她看不清的濃重氤氳。

  「你再說一遍。」他用很慢很慢的語調說道,嗓音有些澀。

  錦曦呆了呆。

  不知為什麼,看著他的眼睛,看著他的表情,心跳卻莫名地、不受控制的強烈跳動起來。

  夢中那個男人說……他說……

  「等我畢業就結婚。他這輩子,非我不娶。」

  「等你畢業就結婚。我這輩子,非你不娶。」

  韓沉牢牢盯著她,他的聲音卻幾乎跟她同時響起。一樣的速度,一樣的語調,一樣的停頓,一樣的複雜情緒。

  彷彿跟夢中是同一個人,在說同樣一句承諾。

  錦曦的心劇烈一震,剎那間腦子裡竟是一片空白。而周遭的車流聲、人聲通通褪去。只有他的容顏,清晰映在眼簾裡。

  然後她看到他忽然偏頭,避開了她的視線。

  但兩人隔得極近,錦曦依舊看得清清楚楚——他那從來從容沉靜的眼眸裡,竟然慢慢泛起了淚水。

  「韓沉你……」

  下一秒,腰身一緊,被他已前所未有的力量,牢牢的、牢牢的抱入懷裡。他低下頭,深深埋進她的肩窩裡。他太用力,令她連呼吸,都變得難以為繼。

  而她呆了片刻,忽然伸手回抱住他,眼淚也就這麼掉了下來。

  ……

  等你畢業就結婚。我這輩子,非你不娶。

  白錦曦,

  你是否也曾在夢中見過我的雙眼?

  你是否也曾為我流連於破碎的記憶深處,不肯甦醒?

  你是否,還記得我模糊的輪廓,我的隻言片語?

  是否記得,二十一歲的韓沉,曾為你掏出一顆真心。失去你之後,幸福它再也未曾降臨。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7 11:23 PM

第四十八章 跟我回家

      太陽很亮,周遭的喇叭依舊在響。白錦曦抱著韓沉,看著車輛不斷從旁邊駛過。不少人探頭出來在看他們。而不遠處的路口,一名交警正快步跑過來。

  錦曦的眼淚慢慢止住了。

  她剛才哭,完全是下意識的反應。聽到韓沉講出那句話,看到他眼中的淚光,她的大腦還沒把因果邏輯捋順,一種難以言喻的劇痛便襲上心頭。眼淚,也隨之掉了下來。

  而現在,她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一個不可思議的結論,就這麼清晰地浮現在她的腦海裡。

  可是……怎麼可能?

  她知道他有一個未婚妻。後來也能猜出,他這些年一直在找的人,應該就是那個未婚妻。但她從來沒把這個人,跟自己聯繫在一起。

  可現在,韓沉卻說了跟她夢中未婚夫相同的話。

  她突然又想起最初跟韓沉相遇的情形。他坐在素色夜總會的屏風後,身影孤傲而靜漠;他將她壓在身下,眼睛裡彷彿浸著霜雪……她心裡其實比誰都清楚,那樣一個桀驁不馴的他,卻已經開始吸引她的視線;

  也想起曾經兩人在樓頂奔跑那天,她突如其來的模糊記憶和悲痛。

  還想起她遠在江城時,透過視頻設備看著他,腦子裡卻突然響起的那個聲音:無論你走到哪裡,我都能在人群中找到你。

  ……

  一直以為,他只是令她想起了另一個人。可如果……那個人,就是他呢?

  心頭猛烈地一震。可是重重疑雲依舊佔據心頭,她只能慢慢轉頭,望著他的側臉。

  「……為什麼?」

  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

  韓沉緩緩鬆開了她,但依然握住她的雙肩,隔得很近的距離凝視著她。

  這時交警已經走到車旁,敲了敲窗:「怎麼回事?」

  韓沉慢慢吐了口氣,看她一眼,放開她的肩,拿出證件出示給交警。

  「沒事。我馬上開走。」他的嗓音依舊有點啞。

  交警便點點頭,退開了。

  錦曦望著他,沒出聲。

  他又轉頭看著她,單手搭在方向盤上,另一隻手,卻握住了她的手。

  「先回家。」他說。

  「嗯。」

  路虎重新駛上主道。

  一路,他都沒有說話,眼睛看著前方,不知在想什麼。但抓住她的那隻手,始終沒有放。而錦曦也是心亂如麻,疑團越來越多,越想越覺得難以置信,一時卻無法理清頭緒。

  很快就開到了警局附近。右側是條岔路口,通往警員宿舍。錦曦的眼睛一直望著窗外,忽然發覺車沒有拐彎,而是直接往前開去。

  「走錯了,右拐。」她提醒。

  韓沉的臉上沒什麼表情:「沒走錯。你的家不在那裡。」

  錦曦心弦一顫,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

  韓沉將車停在小區樓下,錦曦這才看到車頭被撞癟了一塊。韓沉卻根本看都沒看一眼,拉著她就上了樓。

  推開門,一室寂靜。

  韓沉鬆開她的手,先走了進去,將鑰匙丟在茶几上。錦曦也走進去,下意識抬頭四處看了看。

  很簡單的兩居室,裝飾素雅、色調偏冷。門口只有一雙男士拖鞋,沙發上丟著一件他的襯衣。

  顯然他已獨居很久。

  這時韓沉脫掉外套,丟在了沙發上。錦曦有太多問題要問,心跳如擂地望著他的背影。他卻突然轉身,望著她,走了過來。

  「韓沉這到底……」

  他直接抱住了她,低頭就吻了下來。

  「嗚……」她含糊抗議,「別親了……先說清楚……」

  可韓沉根本不理她。像是帶著某種執拗而爆發的情緒,這個吻比之前每一次都要用力,都要凶狠。一直抱著她,從玄關吻到客廳,撞偏了椅子,又撞到了茶几,最後抱著她倒在了沙發上。

  錦曦被他吻得天旋地轉,呼吸都有些艱難,嘴唇和舌頭也不像是自己的了。

  「疼……」她嗚咽出聲。

  韓沉彷彿這才清醒了一些,抬起頭,終於放過了她的唇。可他只看了她一眼,又將臉埋進她的衣領裡,親了起來。

  「疼疼疼疼……啊!」錦曦尖叫了一聲。

  因為韓沉在她脖子下方咬了一口。

  他居然咬了她一口!

  她疼得整個人都抖了一下,完全懵了。韓沉卻終於鬆開了她,坐了起來,往沙發里一靠,長長地吐了口氣。

  錦曦難以置信地看著鎖骨下方那個鮮紅的齒印,剛要張嘴罵人,手忽然被他抓住了。

  一抬頭,卻看到他仰著​​頭,抬起另一隻手,用手背擋住了眼睛。

  然後他笑了。

  錦曦到了嘴邊的「神經病」三字,忽然就罵不出來了。

  因為他臉上真的是那種很開心很開心的笑。以前,她從來沒見他露出過這樣的笑容。

  看著這樣的他,錦曦的心狠狠一軟,還很疼。

  心疼。

  她心頭紛亂如麻地坐在他身旁,任由他拖起自己的手,送到唇邊,一下下地親著。

  心裡有那麼多疑問,可神差鬼使,第一個問出口的問題卻是——

      「韓沉……要是你搞錯了怎麼辦啊?」

  韓沉放下了搭在眼睛上那隻手,轉頭望著她,黑眸清亮。

  「不可能錯。我們都跟五年前的案件有關,都失憶。都記得相同一句承諾。而且……」他頓了頓,「我們都對彼此感覺強烈。這麼多的巧合,就不是巧合— —只有我們倆曾經相愛才解釋得通。「排除所有不合理的情況,剩下的結果,不管看起來多麼不可信,也是事實的真相。」」

  「可是我根本沒離開過K省,難道你曾經到過江城?」她緊蹙眉頭。

  韓沉沉默了片刻。

  要告訴她實情嗎?

  告訴她,你很可能根本就不是白錦曦,沒人知道你叫什麼名字。你以為意外死去的父母,根本就不是你的父母,而很可能是用以掩飾你身份的犧牲品。你一直懵懵懂懂頂替著另一個人的身份活著,而真正的白錦曦很可能已經遭遇不測。你樂觀開朗度過的這幾年,全是某些勢力一手營造的假象。

  不,不要。

  至少,不是現在。

  沉吟片刻,他開口:「有可能我以前到過K省,我們相愛了。因為失憶,才失去對方。至於其他問題,我想很可能跟當年的案子有關。那也正是我們需要查明的東西。你先不要想太多,這些我一定會查清楚。但你是我未婚妻這點,不需要再懷疑。」

  他這麼說,錦曦倒是又信了幾分。

  她想到的可能性是,假設她和韓沉相愛是不被人知曉的,又同時捲入當年的案件裡。而案件可能又有保密因素,才會導致他們天各一方。這樣邏輯上就說得通了。

  至於趙梓旭……

  難怪她對這個人感覺那麼淡,估計是談過幾天戀愛,但是感情根本不深吧。

  這麼想,才更加合情合理,符合趙梓旭給她的感覺。

  她抬頭看著韓沉。

  這個顛覆性的事實來得太突然,她到現在還有些恍惚,依舊存在很多疑慮。可望著他的臉,想著剛剛兩人異口同聲說出那句承諾的那一幕,她能清楚感覺到從心底深處冒出來的熟悉的疼痛感。

  她其實很清楚,這比任何客觀事實,都有說服力。

  她在夢中思念了那麼久的人,令她每每想起就情難自抑的男人,就站在她眼前。

  竟然就是……韓沉。

  甘甜、喜悅、酸楚……漸漸蓋過心頭所有疑慮和困惑,越積越多,越來越濃烈。

  如果她就是他的未婚妻……

  那麼從始至終,他們中間,根本就沒有第二個人?他心裡,從來沒有過第二個人?

  他那麼傻,那麼執著地一直在找她?

  「所以……」她深吸一口氣,慢慢開口,「你找你的未婚妻,找了五年?」

  韓沉看她一眼,靠了過來,摟著她的肩膀,低頭:「是找你找了五年。」

  錦曦的心軟得一塌糊塗,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

  韓沉低頭,輕輕吻去她的淚水。一室寧靜,只有兩人的呼吸聲糾葛纏繞著。

  過了一會兒,韓沉忽然又開口了:「白錦曦,我和你都失憶。我卻一直記得有這個人存在,每一年每一天都在找你。為什麼你卻從來沒想起過我,以為我就是那個蠢貨趙梓旭?」

  錦曦還眼淚汪汪的,萬萬沒想到他會忽然問這個。腦子裡瞬間滑過個念頭——他記得有她,她卻完全不記得,那只能說明,他用情比她深……

  這話卻絕對不會說出口。只是看著韓沉幽沉的眼,難保他不是這麼想的。

  「把你以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補償給我。」他盯著她,靜靜地說。

  錦曦心頭一顫,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

  這時錦曦的手機卻響了,進了短信。

  她拿起一看,是周小篆:「小白!你在哪裡?我已經把你的行李送到宿舍了,你還不回來開門?」

  到底是今天震撼太大,她拿著手機站起來:「那我先回去……」話還沒說完,手機就被韓沉奪去了,他淡淡地道:「不可能。」

  錦曦:「可是……」就算兩人是未婚夫妻,她還沒緩過勁來,也一點記不起過去,突然就要住在他這裡……

  「韓沉,這個……你再給我點時間,我完全沒有心理準備。」

  韓沉卻又站了起來,雙手插進去了褲兜里:「走也可以。我搬到你宿舍去。」

  錦曦:「……」

  兩人對視片刻,錦曦腦海裡倏地浮現他剛才靠在沙發上擋著眼睛笑的樣子。

  「好吧。我住過來就是了。」她輕聲說。

  韓沉看著她,慢慢笑了,拿起她的手機。錦曦以為他要給小篆回短信,誰知道他撥號,放到了耳朵邊。

  「你幹什麼?」錦曦想要搶手機,他卻輕巧避開。

  「小篆,把錦曦的行李送到我家來。」他說,然後電話掛斷。

  錦曦呆了:「你怎麼能這麼告訴周小篆?其他人會怎麼想?」

  「管他們怎麼想。」他答。

  錦曦張了張嘴,覺得自己有點跟不上他的節奏了:「韓沉!我不是你的未婚妻嗎?你怎麼能對未婚妻這麼橫?」

  韓沉卻看她一眼,點了根煙,坐了下來。

  「這世上求而不得的人那麼多,還不是都得受著。一輩子挺一挺也就過去了。」他說。

  錦曦微怔,這是她說過的話。

  「我已經做好了挺一輩子的準備。」他說,「但是你回來了。」

  他講完之後,就低頭靜靜地抽煙。而錦曦微怔之後,心卻又慢慢軟了。

  因為她回來了。

  所以才這麼高興,所以才這麼橫,不許她再離開嗎……

  靜默片刻,她坐回沙發上,伸手摟住他的脖子。韓沉立刻放下煙抱住了她,而她抬頭吻了上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7 11:36 PM

第四十九章 同居日常(一)

      對於韓沉來說,為這一天已經等了太長時間。而白錦曦是他未婚妻這件事,也是心裡早就有了譜。

  可對錦曦而言呢?

  浴室的水聲淅瀝的響著,錦曦一個人抱著雙腿坐在沙發上,望著這個陌生的男性住所,發呆。

  這就要,跟人同居了?

  理智和邏輯已經接受,但是情感還在夢遊中。

  不過她向來是個豁達的人,既然已經答應了他,想想也就懶得糾結了。而且她也對過去失去發生的事,非常好奇。跟韓沉待在一起,或許能更快地幫彼此恢復記憶也說不定。

  而且,他多可憐啊……

  正想著,就聽到門鈴聲響起。

  錦曦心事重重地走過去打開門。迎面就看到小篆無比震驚無比緊張的表情。

  錦曦看到他,也傻了,這才想起韓沉叫他送行李這一茬。於是想都沒想,當著他的面,「嘭」一聲直接就摔上了門。

  想著小篆剛才的表情,她下意識低頭望去。這一望才發現不妥!她還穿著醫院的病號服和拖鞋,被韓沉親了一夜加剛才一上午,頭髮亂糟糟。摸摸嘴唇,感覺已經腫了。而敞開的領口裡,鎖骨下方,還有個新鮮醒目的齒印……

  錦曦的臉「疼」地熱起來,聽著身後浴室的水聲還響著,連忙把衣領扣好,平復了呼吸,這才故作鎮定地把門打開。

  小篆一臉委屈地望著她。

  錦曦乾脆惡人先告狀:「怎麼了?你這是什麼眼神?幹嘛這麼看我?」

  小篆悲憤:「難道真的是我想的那樣?!這麼快,你就被……」

  錦曦的臉更燒了,一把搶過他手裡的衣物袋:「你腦子裡都在想什麼?就是咬了一口而已!」

  小篆:「就是咬了一口……而已?」他覺得他的腦子已經轉不過來了,向來高冷酷帥的韓神,咬了小白一口?

  錦曦也覺得這個對話無法再繼續下去了,索性將衣物袋往屋裡一丟,抄手看著他:「小篆,現在沒辦法跟你解釋太多。我們……是在一起了。但住在一起是為了查案!T說的那件大案。這件事你不要告訴任何人,記住了?謝了,沒事我關門了。」

  「啊?」

  「嘭!」錦曦直接把門又關上了,長長地鬆了口氣。

  罪過罪過,她再一次用氣勢,壓制住了周小篆。

  浴室中,韓沉已經關掉了水龍頭,拿了塊毛巾在擦頭髮。聽到外頭兩人零零碎碎的交談聲,只是淡淡一笑。

  將毛巾扔在一旁,套上條長褲,剛要擰開門把手,動作倒是一頓。

  一人獨居,他早已習慣洗完澡就這麼出去。今天有她在,忘了再拿件上衣進來。

  不過他也就只在門邊停頓了一秒鐘,拉開門,直接走了出去。

  錦曦靠在門上,一抬頭,就看到了韓沉。

  她的眼神頓時飄了飄,下意識就扭頭轉向一邊。

  「我也去洗了。」她飛快地從袋裡裡面翻出換洗衣服和毛巾,從他身邊走了過去。關上浴室的門,又打了個反鎖,莫名有點想笑。

  身材還挺好的嘛……

  好吧豈止是挺好。

  現在他是她的男朋友,她失而復得的未婚夫。想到這一點,她的心又變得沉沉浮浮。但到底還是開心起來,前所未有的發自肺腑的巨大甘甜和喜悅——就像他剛才一樣。

  她忍不住在浴室裡轉了個圈,晃到了花灑下,哼著歌洗起澡來。

  韓沉回臥室穿好襯衣,就走到沙發坐下,點了根煙。

  臨近中午,一室燦爛的明亮。浴室的水聲,淅淅瀝瀝,隱隱還能不成調子的哼歌聲。沙發旁的地上,放著她橘紅色的手提袋。茶几上,丟著她白色的手機。

  原本冷清寂靜的家,突然就多了她的氣息和痕跡。

  他抬頭,就這麼一直看著浴室的門。

  看著看著,又慢慢笑了。

  錦曦洗完澡出來,就看到韓沉坐在對面,手裡夾著根煙,安靜地看著她。他的頭髮還沒全乾,濕濕的貼著。白皙的皮膚上彷彿也有微潤的水汽,那雙眼顯得格外漆黑。襯衫第一顆鈕扣沒繫,領口微敞,露出脖子。

  帥得不成樣子。

  「過來親一下。」他突然就開口。

  錦曦被他如此直接的邀約震了一下,斷然拒絕:「不行!我要去把衣服洗了。」

  她轉頭看了看,走向生活陽台上的洗衣機。一眼就看到韓沉換下來的衣服,丟在旁邊的一個盆子裡。

  她忽然就思維發散了,隨口問道:「韓沉,小篆他們襪子內衣和外衣都不分開洗。你應該不這樣吧?」

  韓沉輕輕吸了口煙,看著玻璃窗外那道倩影。

  襪子、內褲、外衣一起洗?這種事他從小就不能忍受。

  不過……

  「這些為什麼要分開洗?」他語氣平淡地問。

  然後果然就看到錦曦很嫌棄地看了他一眼。

  「男刑警果然都是一樣的。」她感嘆,「我還以為你會有點節操呢。算了,我一起洗了啊。」

  韓沉含著煙笑了,語氣卻依舊漫不經心:「隨便。」

  ——

  既然決定同居了,自然還要了解一下居住環境。錦曦把衣服洗上,一進客廳,就見韓沉熄滅了煙頭起身。

  錦曦莫名地就有點緊張,趕緊快步走進書房:「我參觀一下。」

  韓沉也不吭聲,走過來摟住她的腰,陪著一起看。

  書房十分乾淨整潔,臥室也是明亮寬敞。但錦曦轉了一圈,很快意識到一個問題。

  一個她早該想到,但是因為之前情緒太過起伏而忽略的問題。

  只有……一張床啊。

  從臥室走出來,見韓沉神色淡然,她也就沒吭聲,想了想說:「我餓了,去吃飯吧。順便再買點東西。」

  午飯就在小區旁邊的一家飯館吃的。

  韓沉大概經常來,因為幾個服務員看到他帶了個女孩來,表情都很是驚訝。錦曦坐下很久了,還感覺​​她們時不時地朝這邊張望。

  這人……

  錦曦看著對面低頭點菜的韓沉,慢慢喝著杯子裡的茶。

  他還真是招女人喜歡啊。

  等到這頓飯吃完,那些服務員就更驚訝了,連錦曦也有些受寵若驚。因為韓沉雖然話不多,但對她真的是非常體貼入微。

  服務員上了道滾燙的鐵板牛柳,他會抬手敲敲桌子:「放過來,別杵她跟前。」等溫度合適了,再移到她面前;菜都上齊了,她一看很高興:「都是我喜歡吃的。」他眉都不抬:「就是照你喜歡點的。」她的茶杯空了,自己還沒注意,他已經揚手招來服務員;後來服務員贈送了果盤,她剛要開動,就被他攔了,轉頭就告訴服務員:「撤走吧。她這幾天不能吃生冷的。」

  錦曦:「……」

  服務員笑著把水果端走了。錦曦知道她誤會了,以為韓沉是考慮她的大姨媽,其實是因為她的傷剛好。

  錦曦低頭又喝了口水,笑了。單手托著下巴望著他:「喂,韓沉,你進入角色還挺快的嘛。我都有點不適應了。」

  韓沉單手搭在椅背上,看她一眼,端起茶杯:「那是自然。我從來沒脫離過這個角色,不像你。」

  錦曦一口水差點嗆在喉嚨裡,心虛地不吭聲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8 11:51 PM

第四十九章 同居日常(二)

      下午超市人還挺多,錦曦推了個購物車,韓沉攬著她的腰。

  要買的東西實在太多:新床單、新被罩;拖鞋、盆子、洗髮水、沐浴液……為什麼不直接把宿舍的東西搬過來呢?錦曦有自己的小主意:一是她時不時還可以回宿舍住,掩蓋跟韓沉同居的事實;二是這件事決定得太突然,萬一哪天住得不高興了,未婚夫她也不搭理他,直接跑回宿舍就行。

  她選購的時候,韓沉就在一旁靜靜地陪著。頂多偶爾抬手阻止她:「這個家裡有,不用買了。」

  「哦。」

  購物車裡很快就塞滿了東西。

  結賬的時候,韓沉站在收銀台前,掏出錢包。錦曦就閒閒散散推著車在一旁等。

  結果就看到了不遠處的辛佳。

  錦曦愣住了。

  辛佳也推了個車,站在相隔十餘米的貨架旁。粉色上衣、雪紡長裙,看著跟仙女似的。看著她和韓沉的方向,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錦曦以前就聽人八卦過,辛佳追韓沉,從北京追到嵐市。連房子,都買在離韓沉家不遠的小區。今天會在超市遇到她,也不意外了。

  又或者,不是偶遇呢?

  錦曦與她對視片刻,忽然笑了。舉起一隻手,朝她揮了揮。

  然後果然看到她臉色一變。

  錦曦轉過頭,不再看她。

  切,神經病。

  韓沉似乎並沒注意到這邊的狀況。他結完賬,就將錢包塞回懷中,然後轉身將她的腰一摟,兩人走出了超市。

  ——

  因為在超市採購花了挺長時間,回到家已經是傍晚了。

  韓沉將幾大袋東西拎進屋,錦曦提著一小袋速凍食品,走到冰箱前蹲下,一樣樣往裡放。

  放著放著,腦子裡又冒出個念頭——雖說現在兩人曾是情侶,感覺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但是萬一哪天出了岔子,冒出另一個女人才是他的未婚妻怎麼辦?

  默默地想了一會兒,她發現無解。

  用力伸手將冷凍筐往裡一推——她都已經放開一切跟他在一起了,他要是搞錯了另有所愛,那他真的可以去死了!

  這麼想著,她又豁然開朗了,站了起來。

  腰間忽然一緊,溫熱的氣息驟然逼近。是韓沉從背後摟住了她,將頭擱在她的肩膀上。

  靜靜地,沒有動。

  錦曦心頭軟綿綿的,這麼安靜相擁了一會兒,她開口卻是酷酷的:「讓開啦,我要去鋪床。」

  韓沉鬆開手:「好。」

  錦曦一轉頭,就看到他眼中極淡的笑意。心頭就是一抖。

  「你笑什麼?」她戒備地問,「是鋪我的床,你睡沙發。是你要求我跟你住在一起,我答應了。我沒答應其他事,你可別亂想,我說了,我接受這件事還得時間。」

  韓沉看她一眼:「鋪床吧。」徑自先走進了臥室。

  他這樣不置可否,讓錦曦心裡有點惴惴。不過想想他應該也不會對她做什麼,於是也就跟了進去。

  新床單洗了才能用。韓沉從櫃子裡拿出一套臥具,丟給她,自己走到陽台去抽煙了。淺藍色條紋床單,依舊是很男性化的風格。

  很快就鋪好了,到底是累了一天,錦曦往床上一躺,看著天花板,還感覺今天一天像在做夢。

  剛躺沒多久,就見韓沉走了進來。她雙手枕在腦後望著他。而他脫了鞋,直接在她身旁躺下,伸手摟住她的肩膀,讓她靠在他懷裡。

  兩人一時都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她開口:「韓沉,我們就這麼……在一塊了?」

  一抬頭,就看到他笑了笑,低下頭,烏黑的眼在很近的距離望著她。

  「我們在一塊了。」

  明明是很簡單地重複她的話,但他低沉輕慢的嗓音,卻叫她心弦一顫。

  然後他的唇又壓了下來。

  過了許久,他才鬆開她,錦曦又被吻得迷迷瞪瞪的,只覺得整個人彷彿都被他的氣息塞滿,甘甜又柔軟。

  儘管還沒能想起以前的事。可這些年,還是第一次感覺到,這樣滿溢得幾乎不真實的幸福。

  她喜歡他,他也喜歡她。他們分分秒秒都待在一起。

  這時韓沉從懷中掏出錢包:「有個東西給你看。」

  錦曦好奇地看過去。

  然後就看到他從夾層裡,摸出了一枚戒指。

  「這是我失憶醒來後,一直戴在手上的。」

  錦曦微怔。

  那是一枚很樸素的銀色戒指,表面還有些划痕。內環上似乎還刻著字。她接過一看,是一行英文:

  H&SForeverlove

  H?

  韓沉的韓,首字母簡寫?

  可是S?

  白錦曦,BJX……不對啊。

  韓沉也注意到她的表情,靜默了一瞬。

  現在還不知道她的真實姓名,只知道S或許代表她名字的首字母。

  他找了個理由:「我的英文名字是Herman,這應該是英文首字母。你還記得自己以前的英文名嗎?」

  錦曦「哦」了一聲,搖頭。

  內心卻如同驚濤駭浪般翻滾起來。

  因為她想起了那條項鍊。

  如果說之前她信自己是韓沉的未婚妻,信了九成。那現在,她起碼信了九成九……

  韓沉看著她的表情,眼中情緒也有些動容了。

  「你也有一個這樣的戒指,對不對?」

  他抓住她的手指。

  其實她是否有這個戒指,他之前並不抱太大希望。因為她的身份既然被篡改,這樣重要的東西,很可能也被人拿走了。

  錦曦摟住了他的脖子。

  「戒指我沒有,但是……」她伸手從他衣領裡,把那條項鍊挑了出來,「我只有這條項鍊。」她輕咳了一聲:「隕石,是我那天瞎說的。我四年前醒來的時候,據說這條項鍊的吊墜……就攥在我手裡,醫生都拉不開。後來我去找人檢測過,說成分是鉑金,因為遭受高溫和衝撞,才導致變形,我不知道這個原來是不是戒指,裡面有沒有刻字……」

  話沒說完,韓沉已低頭,狠狠地吻住了她。

  「幹得漂亮。」他咬著她的耳朵說,「你要是早點說實話,說不定我們還能提前幾天相認。」

  錦曦心頭酸得不行,可又被他咬得全身發麻,生怕他又像白天那樣重重咬一口,連忙求饒:「我錯了我錯了,我哪知道那是跟你相認的信物啊。而且你看,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你是你呢,就把這麼重要的東西送給了你……」

  這話大概是成功取悅了身上的男人。韓沉終於鬆開了她,但還是趴在她身上,低頭看著她。

  「把戒指替我戴上。」他說。

  錦曦聽話地拿起他一隻手,將戒指也拿起來。

  「戴哪個手指頭?」她問。

  「中指。」

  「哦。」

  很快就戴好了。可他還壓在她身上不下去,伸手捧住了她的臉,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項鍊先放在我這裡,找人檢測,看是否能盡可能地還原。」他說。

  「嗯。」錦曦全身都有些燥熱,看了看門口,「我要睡了,你出去吧。」

  韓沉看她一眼,翻身下來。錦曦心頭一喜,誰知他根本沒下床,而是從背後抱住了她的腰。

  錦曦全身一顫:「你幹什麼?去沙發睡啊。」

  「不去。」他淡淡答。

  錦曦萬萬沒想到,他能混蛋到這個地步——之前她提出要求時,他還不吭聲。她以為他應該會答應。誰知道現在他居然直接拒絕?拒絕從她的床上離開?

  錦曦轉身就想推他,結果一把就被他抓住了雙手。

  「別再亂動。」他盯著她,呼吸噴在她臉上,「再亂動我就真的不保證,會不會對你做什麼。」

  錦曦僵住了。

  她又不是傻子,兩人貼在一起這麼久,當然能感覺到他身體某個部位的變化。

  她轉過身去,背對著他,不吭聲了。

  而韓沉環著她的腰,從背後看著她。

  看著她白皙的側臉和脖子,看著她纖細的腰,還有裸露的雙足。最後,目光落在她的胸前,起伏而飽滿的線條,就在他的手掌上方不遠處。

  呼吸變得略有些低促,扣在她腰上的五指,也稍稍加重力道。

  剛要把手覆上去,卻聽到她變得平緩均勻的呼吸聲。韓沉微微抬起頭,看著她的臉:「錦曦?」

  沒有回應。她的眉頭輕輕舒展,睫毛安靜地覆住眼睛,白皙的手指抓住枕頭。顯然已經睡著了。

  韓沉又躺了下來,淡淡笑了。

  看來是累壞了。

  她就是這麼能折磨他。他的身體某處已繃得像要著火,她卻這麼快就在他懷里安然入睡。

  這麼靜了一會兒,他替她蓋好被子,然後起身,去浴室衝了個冷水澡。

  過了一陣從浴室出來,倒是半點睡意都無,只點了根煙,坐在床邊,靜靜地望著她。

  這些年,他幾乎已經不奢望能找到她,甚至以為她可能已經死了。

  而現在,能夠看到她重回自己的身邊,看到她躺在一臂之遙的地方,即使什麼都不做,對他來說,其實已經足夠。

  靜默半晌,他低下頭,在她額頭輕輕一吻,然後走出去,帶上了門。

  牆上時鐘剛指向十點,他走到窗邊,掏出手機。

  電話打給霖市公安局副局長季白。這個人算是他的發小,雖然近些年彼此都忙,季白也已離開北京多年,彼此聯絡很少,但知己之交淡如水。如果論韓沉信得過的人,季白一定在其中。而且季家在北京也很有背景,如果他執意要追查當年的案子,能幫他的,或許也只有季白。

  「三哥。」韓沉喊道,因季白在家中排行老三。

  「請你幫我查一些資料。我想要五年前,北京所有凶殺案的資料。包括死亡人數、死者詳細資料、死因、案件偵破情況。」

  季白一口答應下來。

  掛了電話,韓沉靠在窗邊,看著璀璨而寂靜的城市。

  以前,所有人都告訴他,未婚妻不存在。而他雖然執意尋找她,但並不清楚,當年是否發生了案件。現在,T的遺言和錦曦的存在,已經驗證了一切。

  既然以前的領導、同事和家人,都對案件絕口不提,那只有一個可能——這宗案件已經被官方封存,列為絕密也不無可能。他現在想要直接查這個案子,必然無從下手。

  但是,儘管案件被封存,但受害者的存在,人口被謀殺死亡,卻是任何機關、任何人都不可能抹殺的。而從T當時的話語來看:「我是當年的連環殺手之一」,很有可能,當年這個案件的受害者數目還會不少。警方即使出於保密考慮,也不可能篡改受害者情況和死亡原因。

  所以,他從受害者入手,如果能圈定那起案件的受害者,就有可能逆向追蹤出那起案件的真相。

  沉思一會兒,他轉頭,遙遙望著房間里安睡的女人。

  S,無論面臨多大阻力,我都會查清真相,將罪犯繩之於法。

  並且,再也不會讓你遭遇顛沛流離,再也不會讓你離開我身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9 12:02 AM

第五十章 攜手相期(一)

      教室裡,電風扇「嘩嘩」在頭頂吹著。

  這節課是毛概,錦曦跟大多數男生一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旁邊有人戳戳她的胳膊:「美女,4班的班草高晗託人給你帶了封情書。快看啊!」

  錦曦睡得糊里糊塗,脆生生地答道:「讓他滾蛋,本美女已經有主了。」

  教室裡陡然一靜,正在講課的老教授也呆了呆。

  然後響起炸雷般的哄笑聲!

  錦曦後知後覺地爬起來,就看到無數張笑得快要抽搐的臉。以及……教授惱羞成怒的表情。

  「你!」教授指著她的鼻子,「給我站到外面去!警校生還敢談戀愛,反了!」

  錦曦立馬滿臉委屈困惑:「沒談啊教授。我說的主兒,是人民警察事業啊!我早已決定把青春獻給這份事業了。」

  周圍哄笑聲更大。

  她還是被教授轟了出去。

  這麼大的人了,還被罰站。錦曦站在走廊裡,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這時,就聽到教室後排有人在吹口哨。

  錦曦會意,轉頭望去,就看到一身警服的韓沉,從走廊那頭走了過來。

  「呦!那位主兒來了。」有人狹促地小聲喊道。錦曦橫了他一眼,立馬對著玻璃捋了捋頭髮、整理了衣領,然後一臉正色地看著韓沉走近。

  韓沉遠遠看到被罰站的她,眼裡就閃過似有似無的笑意。走到她面前時,神色卻很淡定:「同學,你在這里幹什麼?」

  錦曦答:「我在這裡看風景吶。警察同志,你來警校幹什麼,是有案子要查嗎?」

  韓沉眼中笑意更深,面色卻依舊清淡如玉:「嗯。有宗案子要請教教授。先走了。」

  他禮貌地朝她點了點頭,便朝走廊另一頭走去。錦曦望著他的背影消失,過了一會兒,看教室裡的教授沒注意,直接貓下腰,跑了。

  剛跑到走廊拐角,就被一隻手拽進了一間房間裡。這是體能訓練室,這個時間點裡面沒有人。

  韓沉摘下警帽丟在桌上,將她扣在門上就吻了起來。

  「韓沉……」她軟軟糯糯的喊了一聲。

  「嗯?」他低聲答。

  「你怎麼又跑到學校來了?不是說好週末才見面嗎?」

  「想你了,難道我還忍著?」

  夏日涼風寂寂,偌大的教室裡,只有兩人含糊的說話聲、低笑聲和呼吸聲。

  ……

  錦曦緩緩睜開眼,看到淺灰色的天花板。

  眼角,有殘留的淚。

  她轉頭,望著身旁還在熟睡的男人。

  是因為昨天的相認,刺激了沉眠已久的記憶嗎?

  我竟然終於清楚地夢見了你,韓沉。

  原來我們真的曾經,那麼驕傲而熱烈地相愛過。

  床頭的鬧鐘,剛指向六點。他穿著睡衣,朝她的方向側臥著,一隻手還搭在她腰上。睡夢中只顯得眉目安詳,沒有半點橫勁兒和冷傲。與夢中那個溫雅又肆意的年輕男人,是那麼的相似。

  錦曦探頭過去,輕輕在他臉頰一吻。

  清晨寒氣深重,她輕手輕腳起床洗漱,見他還沒醒,就從床頭櫃上拿起他的煙,點了一根,坐在床邊,抽了起來。

  韓沉說,應該是他到過K省,他們相愛過。

  可到底要怎樣的案子,才會嚴重到抹去他們兩個的經歷?而所有人,都諱莫如深?

  她陷入沉思。

  直覺告訴她,當年的隱情,是一片深重而危險的迷霧。你看不清,也猜不透。

  但是無論前路多艱難,她也一定要跟他聯手查清楚。

  是什麼,是誰,造成了他們這麼多年的錯失和分離?

  韓沉醒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錦曦坐在他身畔,眼眶還有些發紅,指間夾著支煙,心事重重地抽著。他伸手一拉,就令她跌入懷中。

  「怎麼了?」他的手指輕撫她的臉。

  錦曦安靜了一瞬。

  有些話,只要說出口,就會令人熱淚盈眶。

  「韓沉……」她轉頭望著他,「我夢見我們了。過去的我們。」

  韓沉用那深黑的眼,靜靜地望著她。

  然後低頭吻了下來。

  「夢見了什麼?」他低聲在她耳邊問。

  錦曦把夢中的情形複述了一遍。

  卻令韓沉沉默良久,然後吻得更兇。

  過了一陣,他才鬆開她。兩人一時安靜著,都沒說話。

  忽然間錦曦手裡一輕,卻是韓沉​​把煙取走了,含進他嘴裡。

  「所以……夢裡認清我是你的正主兒了?」他嗓音輕慢。

  錦曦被他逗笑了,伸手推他一把:「去你的!」

  時間尚早,錦曦靠在他肩上,看他繼續抽那支煙。到底煙癮剛被點著,還沒滿足呢。她饞饞地看著他:「煙還我,你自己去點一支嘛。」

  韓沉的鼻翼間噴出淡淡的煙霧,轉頭看了她一眼。

  然後將煙遞到她嘴邊。

  錦曦就著他的手,美美地吸了一口。然後他又抽了一口。

  錦曦心裡甜甜的,覺得大清早這麼被他摟著,你一口我一口的抽煙,感覺真不錯。

  這時卻聽他說:「來,最後一口。」將煙頭又餵進她嘴裡。

  錦曦看那煙還剩半截呢,吸了一口問:「什麼最後一口?」

  「你這輩子,最後一口煙。」他將煙含住,鬆開她起身。

  錦曦陡然一愣,立馬從床上爬起來:「韓沉你什麼意思?」

  「戒菸。」他言簡意賅,開始換襯衣。

  錦曦哪里肯幹啊。雖然她也會有意識的克制,但要完全戒掉哪裡捨得?

  「這你可管不著。」她跳下床,剛落地,就被韓沉拉回懷裡。

  「是嗎?」他低頭看著她,「剛認清了正主兒,現在就不認賬了?抽煙傷身,這件事由不得你。」

  錦曦又好氣又好笑,他還教育她抽煙傷身?眼珠一轉看著他手裡的煙頭,義正言辭答:「那你就錯了。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我抽煙肯定是當年被你耳濡目染。要我戒菸?有本事你自己先戒了,否則別管我。」

  她說這話,是有十足的把握。因為韓沉煙癮多大啊,一天起碼一包。要他戒菸,那還不跟殺了他似的難受?

  誰知韓沉聽完後沉默了,又抬手吸了兩口,將手裡的殘煙抽完,按滅在煙灰缸裡,然後長長地噴出口煙霧,直接噴在她臉上。錦曦差點被嗆到,瞪他一眼。他卻透過煙霧看著她。

  「行,一起戒。」

  他答應得這麼乾脆,錦曦完全愣住了。

  「你不抽煙了?真的假的?你以為戒菸那麼容易啊?」

  他拿起桌上還有剩大半包的煙,還有火柴,在手裡一起掂了掂:「是不容易。但我跟你不一樣。」

  錦曦:「什麼不一樣?」

  他看她一眼,將煙和火柴直接扔進了垃圾桶:「我就認正主兒的話。我戒不戒菸,你一句話。」

  這麼直白還有點肉麻的情話,卻叫錦曦心頭一顫。頓時也有些衝動了,脫口而出:「好!我也認!我們一起戒菸。」

  韓沉看著她,慢慢笑了。

  過了一會兒他去洗漱了,錦曦低頭又看看垃圾桶的香煙,想了想,又撿了出來。

  這煙多貴啊,扔掉可惜,她決定廢物利用,轉贈給嘮叨。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9 10:45 PM

第五十章 攜手相期(二)

      車開到距離省廳不遠的位置時,錦曦拍了拍韓沉的手:「我在這裡下車,走過去。」

  韓沉雙手搭著方向盤,眉都沒皺一下,答:「直接跟我過去。領導那邊我去說。」

  錦曦哪里肯幹啊?她知道以韓沉的性子,並非故意高調。而是以他一貫我行我素的橫勁兒,既然找回了未婚妻,其他人其他事他哪裡還會在乎?

  但是她在乎啊。她可不想就這麼成為輿論焦點,能避開的麻煩,幹嘛不避?

  於是她轉頭盯著他:「韓沉,你答應我,這件事暫時保密。咱倆剛在一起,幹嘛惹得滿城風雨,也打擾我們是不是?小篆那邊我昨天已經封口了,今天不要再告訴別人了。」

  韓沉的手指搭在方向盤上敲啊敲,沒說話。

  錦曦探身過去,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放軟聲音:「韓沉……你就聽我一次。」

  他這才側眸看她一眼,抬手解開了襯衣頂端的鈕扣。

  「以前是不是也這麼會撒嬌?」他輕聲道。

  錦曦的臉上頓時一燒:「誰撒嬌了,趕緊停車!」

  韓沉到底還是在路口提前把她放下了。錦曦一路警惕地左顧右盼,神色淡定地跟路上同事打招呼。等她踏進辦公室時,就看到韓沉已經坐下在看報紙了。就冷面在,嘮叨和小篆還沒到。

  錦曦特別自然地走進去:「老大早!冷面早!」

  韓沉的臉依舊在報紙後:「嗯。」冷面照舊無聲,只朝她點點頭。

  錦曦對這個局面很滿意。

  過了一會兒,她起身去泡茶,眼睛一瞟,就看到韓沉的杯子還空著。心想他今天這麼順從配合,她也得安撫安撫。於是走過去拿起他的杯子:「老大,我幫你一起泡了。」

  韓沉抬眸看她一眼。

  兩人目光交錯,錦曦心弦微顫,抿了抿唇,走了。

  但是她高估了自己的耐熱力,端了兩杯茶,就感覺手背和拇指被熱氣烘得發燙。快步走到他桌旁,趕緊把兩杯都放下。

  韓沉一抬頭,就看到她微蹙眉頭,將兩隻手都舉到唇邊,呵著氣。燈光下,她的臉白皙細膩,纖白的手指透著紅潤,也不知是不是被燙的。

  韓沉腦子裡一下就冒出昨晚,她在他懷裡,被他親吻得臉色酡紅的模樣。心頭微微一盪,放下報紙,握住了她的手指。

  「燙著了?」

  錦曦眼睛都直了,瞟一眼對面的冷面,拼命朝韓沉打眼色。韓沉卻就這麼握著她的手,用他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給她揉了揉。

  「沒事,冷面知道。」

  錦曦全身一僵。

  臉卻陡然更紅了。

  轉頭看著冷面。

  冷面輕咳了一聲,到底還是笑了,露出小酒窩。

  「隨意。」他用兩個字表明態度。

  錦曦被他倆自然而然的默契弄得一陣羞窘。那她剛才還一副正義盎然的模樣,當著冷面跟韓沉劃清界限?

  太討厭了!

  她甩開韓沉的手,端起自己的茶,跑迴座位。

  下一刻,就將手搭在冷面桌子邊沿,威脅他:「不許告訴任何人啊!」抬頭看一眼韓沉,他根本就沒往這邊看,不關心!

  冷面笑了笑:「不會。」

  錦曦這才滿意,咬著自己還有些發紅的手指,也開始看報紙。

  過了一會兒,小篆來了。一走進來,就看了看她,又看看韓沉,臉色相當複雜,還有點悶悶的委屈。錦曦也不含糊,立馬起身,把他拐到了無人的茶水間去,一頓密談。

  過了十多分鐘,兩人談完了。

  小篆的表情和心情都徹底變了。

  興奮、激動、感動、心疼……就像自己談了一場蕩氣迴腸的生死之戀!錦曦的表情還很淡定,他則是一臉堅毅地走了出來,拍拍錦曦的肩膀,然後突然就走到韓沉桌前,把錦曦嚇了一跳,拉都拉不回來。

  「老大!」他鄭重開口,「以後我就是你的堅決擁護者!請放一百二十個心!我會站在你這邊!」

  錦曦無奈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額頭;冷面跟沒聽到似的,繼續忙自己的。

  韓沉抬眸看他一眼,又看了看錦曦。倒是笑了:「謝了。」

  這時,嘮叨也來辦公室一陣了。看到這場景,丈二摸不著頭腦,問:「小篆你受什麼刺激了?幹嘛突然向老大表白?那我可也要表白了啊!」

  錦曦朝小篆遞個眼色,讓他趕緊收斂。可小篆卻滿臉悲愴地看一眼嘮叨:「你根本不懂!」

  眾人:「……」

  作為全場唯一一個不知情的人,嘮叨伸手撓了撓頭,表示困惑。

  卻沒人理他,大家各歸各位,開始幹活。尤其小篆今天看起來特別有鬥志,「嘩嘩嘩」翻著資料,就像卯著股勁兒似的。

  過了一會兒,錦曦突然想起來,口袋裡還有韓沉丟掉的半包煙。於是掏出來,丟到嘮叨桌上。

  因是上好的蘇煙,大家都知道是韓沉抽的。於是她懶洋洋地說:「老大給了我包煙,分你一半。」

  其他人都沒往這邊看。哪知嘮叨拿起那半盒皺皺巴巴的煙,突然得意洋洋地笑出了聲。

  「嘿嘿嘿……給你分了一包這麼多啊……」他拉開抽屜,赫然露出兩條包裝精緻的蘇煙,「這是老大剛剛給我的,兩條!整整兩條!」

  錦曦一愣,轉眸看向韓沉。他也眸光幽淡地看著她,那意思是:不是你讓我戒菸麼?

  嘮叨是多喜歡炫耀的人啊,看看小白,又撫摸了一下抽屜裡的煙:「小白,看來你在老大心中沒什麼地位嘛!哈哈哈!別嫉妒哦!」

  錦曦看著他滿面紅光的樣子,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旁邊的冷面也勾起唇角笑了笑。小篆還沉浸在情緒中,只是用看白痴的目光看著嘮叨。

  過了一會兒,低頭工作的韓沉也慢慢笑了。

  ——

  一上午的時間很快過去。中午大家剛要下樓吃飯,韓沉卻被秦文瀧打電話叫走了。

  嘮叨看著他的背影,一拍大腿,對大家說:「壞了。秦老大最愛吃,每到飯點除非十萬火急的事都打擾不了他。這個時間叫咱老大去,怕是又有大事。」

  其他人還真沒觀察出「秦文瀧最愛吃」這個規律,半信不信的。

  結果他們剛在食堂​​坐下,冷面就接到了韓沉的電話:「南城區發生了三起連環殺人案。馬上出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0 10:45 PM

第三卷

第五十一章 精神病態

      下午2點。

     偏僻的公路上,一輛車也看不到。唯獨幾輛警車,停在路邊草叢裡。

     錦曦跟著韓沉等人下了車,抬頭就看到前方林中,陽光透過繁密樹冠照射下來,而地面上,荊棘叢生。

     一行人穿過封鎖線,有刑警跑過來,遞給他們手套和腳套。錦曦戴好後,轉頭就見韓沉從口袋裡掏出那副黑色手套,在往手上戴。

     他的手修長而骨節分明,戴上黑手套後,整個人氣質更加凸顯。錦曦對這副手套「愛慕」已久,現在可以名正言順地表達了!她趁周圍人沒注意,湊到他身邊低聲說:「喂,我也想要這種手套。」

     韓沉正用右手,將左手手套緊了緊。聞言眉都沒抬,繼續調整手套。

     「你要什麼都給你。這是一個朋友做的,回家給他打電話。」

     錦曦心頭倏地一甜。看著他的臉,嘴角也不自覺地翹起,轉頭看向一旁。

     這時嘮叨眼尖瞥見她的笑,疑惑地問:「小白!你為什麼突然笑得這麼蕩漾!」

     錦曦臉上一熱,直接抬腿踹他一腳:「去你的!」

     五個人繼續朝前走,就見前方大樹下,圍著幾個刑警和鑑定人員。

     而其中最醒目那人……

     徐司白。

     錦曦微愣,但也沒有太意外。只是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又回到了嵐市,並且直接出現在兇案現場。

     他穿著淺藍色工作服,戴著頭套手套,正從口袋裡掏出口罩戴上。高高瘦瘦的身材、白皙清俊的容顏,站在一堆刑警裡,顯得非常安靜。

     秦文瀧早到現場了,就站在他身側,看到黑盾組眾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徐司白轉頭望過來。

     清澈目光掠過一周,最後落在錦曦身上。

     錦曦沖他甜甜一笑。

     他戴著口罩,看不到臉。但是烏黑的眼睛稍稍一彎,似乎也笑了。

     「這位是徐司白,你們都認識。」秦文瀧介紹道,「他今天正式來省廳報到了,直接被我拉到這兒來了。以後就這樣,他平時會待在鑑證科,單獨有個辦公室,找他出馬的案子多著呢。但是只要你們黑盾組有案子,他會優先協助。」

     嘮叨、冷面、小篆都跟徐司白打招呼,他一一點頭。

     秦文瀧又拍拍韓沉的肩:「我對你不賴吧,這麼牛的法醫,專門給你們留著。」

     韓沉看徐司白一眼,伸手:「辛苦。」

     徐司白伸手與他交握:「份內的事。」

     兩人鬆開手,就都沒再說話。錦曦的目光還在徐司白身上打轉,心想這樣也好,他性格孤傲,自己一個辦公室更自在……正想著,忽然就感覺身旁的韓沉在看自己。

     她轉頭也看著他。

     他的目光漆黑無比,叫人有點看不透。

     錦曦用眼神示意:怎麼了?

     他卻神色平淡地轉過臉去,不再看她。

     錦曦微怔。下意識看了眼不遠處的徐司白,隱隱能感覺出韓沉的不悅是為了什麼。

     這令她又有點想笑,不過也無暇深想,抬起頭,跟眾人一起看著樹下的屍體。

     只看一眼,神色就沉寂下來。

     女人躺在樹根旁,穿著套護士服,戴著護士帽,腳上時一雙精緻的黑色細跟皮鞋。臉上妝是花的,兩團黑色眼影被淚水沖開,看起來跟鬼似的。護士服明顯有點大也有點舊,並不合身。脖子上一圈青紫勒痕,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也有多處傷痕。衣服上沾染了很多血跡,腹部和胸口都有利器刺穿的傷口。

     身旁,還丟了個黑塑料袋。

     宛如一朵鮮豔飽滿的花,被人掐捏得傷痕累累,最終折斷碾碎。

     現在這具屍體還是徐司白的。他在屍體旁蹲下,開始仔仔細細查看每一處傷口。

     「手腕腳踝都有長時間捆綁造成的瘀傷。」

     「脖子上的勒痕是3-4次重複形成的,但均不致命。」

     「左肋、右腹、兩處膝關節,同一重物擊打的痕跡,造成粉碎性骨折。初步估計為棒狀物。」

     「致命傷是胸腹的利器刺穿,造成失血過多死亡。」

     「屍斑已開始融合,全身屍僵,角膜輕度渾濁,再結合屍溫……死亡時間在14-17小時前,也即昨晚9點至12點間。」

     他動作很快,查看每一處傷勢同時,口里便講出結論。錦曦和小篆已見怪不怪,韓沉和冷面不動聲色,嘮叨卻已嘖嘖有聲。

     「名法醫就是名法醫!今天總算見識了!」

     最後,他卻忽然摘下口罩,低頭,白玉般的側臉,緩緩靠近屍體的臉。眼看嘴唇都要碰到屍體了,嚇得錦曦和小篆都瞪大了眼。

     他卻驟然伸手,扒開屍體的嘴,看了看,又聞了聞。

     直起身子,他轉頭看著眾人,眼眸清亮:「紅酒。死者瀕臨死亡前曾飲酒。」

     眾人恍然。

     嘮叨:「怎麼還喝酒呢?」

     「被逼的。」韓沉嗓音淡漠。

     眾人都是一靜。

     「除了致命傷,其他傷口是在死前造成的,還是死後?」錦曦發問。

     「全部為死前傷。」徐司白看著她答。

     錦曦「哦」了一聲,眼睛依舊盯著屍體。

     徐司白摘下手套和頭套,交給身後的助手小姚,說:「我的現場工作結束了,傍晚前給你們詳細的鑑定報告。」

     韓沉點點頭。嘮叨和小篆也客氣地向他點頭致謝。

     錦曦正全神貫注盯著屍體,壓根兒沒聽到他的話。徐司白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帶著小姚轉身走了。

     「真是變態啊!」嘮叨感嘆,「虐得真狠!」

     錦曦蹲在屍體旁,盯著她幾乎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點了點頭。

     是的,真是變態。

     極盡虐待和折磨,兇手曾經長時間跟被害者待在一起,最終才結束她的生命。

     仔細觀察,死者約莫二十八、九歲,擁有姣好的面容,只是臉上的淤腫和傷口,幾乎令她的臉變了形。她側臥在樹下,雙膝蜷起一個比較小的角度,整個人就以這個姿勢僵硬著。今天早間下過小雨,她的護士服上也有些泥水濺染的痕跡。

     「錢包、鑰匙、手機、身份證!」一旁的嘮叨打開那黑色塑料袋,原來里面裝的竟然是死者的隨身物品和一套衣物。

     「周似錦,29歲。」小篆拿起她的身份證,「這裡還有工作證!XXX商務公司會計主管,是個白領啊。」

     嘮叨繼續點著袋子裡的東西:「紙巾、濕巾、口紅、粉底……還有防狼噴霧呢!」

     錦曦則拿起衣物看了看,是件做工精良的名牌風衣,和一條黑色修身長裙。錦曦放到鼻子下聞了聞,有很輕微的汗味。與屍體身上那雙皮鞋,倒是很相稱。

     又在現場勘探了一會兒,錦曦一抬頭,卻發現韓沉不知道去哪兒了。

     ——

     發現屍體的位置,距離公路並不遠。穿過一片樹林,再爬上一個小山坡,就是蜿蜒的縣級公路。

     白錦曦這麼走出去,就看到韓沉一個人立在公路旁,雙手插在褲兜里,正在舉目眺望。

     「看什麼呢?」她湊過去,循著他的視線望去。只見陳屍點外圍不遠,就是更密集的樹林,另外就是起伏的山丘,擋住了視線。再往後,應該就是森林了。

     韓沉沒答,而是收回視線,看著她。

     「犯罪心理方面,有什麼結論?」

     錦曦拍拍手上的泥灰,摘下手套塞進口袋裡,面色沉靜地答:「根據小篆剛才拿到的資料,上個月、大上個月發現的另外兩名受害者,也是在CBD金融區上班的白領,幾乎是以相同的方式被折磨死亡。所以,這是一個非常典型的有組織能力的變態連環殺手。」

     韓沉挑眉,沒出聲。

     錦曦繼續說道:「這種有組織能力的罪犯,人格特點是非常鮮明的:高智商、冷酷、殘忍、麻木不仁。

     他選擇的對像是白領。她們相對普通女性,更為獨立,安全意識也更高。但罪犯能夠將他們成功誘拐或綁架,說明他具有很強的犯罪策劃能力和自信心,智商也不會低。所以,他很可能擁有不錯的職業和收入;

     他的標記行為是:長時間囚禁、折磨和虐待受害者。3-4次瀕臨窒息,身體各種的擊打傷痕,因為在慢慢折磨受害者的過程中,他能獲得極大的快感;他還給受害者換上了護士服,逼她喝酒。這應當是他性幻想的一部分。我想他肯定還跟受害者進行了「玩耍」和「交談」。所以,他很可能沒有精神科方面的疾病,但是他的整個精神狀態是畸形和病態的。

     目前還沒有其他方面的資料,只能初步推測他的年齡在25-40歲之間,因為這是絕大多數精神病態作案的年齡段;

     精神病態一般會呈現週期性的犯罪衝動,目前看來這個週期是一個月。衝動完,他又會融入正常人的生活。

     精神病態的形成幾乎都與童年時冷漠的家庭環境有關。他的家庭不一定貧窮,很可能條件還不錯,但必然存在很大的家庭矛盾;

     他缺乏同情心,也感受不到太多情感。跟家人的關係必然很淡薄,也不會有真正意義上的朋友。他的病態程度已經很深,但又擁有良好的外部條件掩飾。所以,他是個非常非常危險的罪犯。」

     講完之後,她自己愣住了。

     奇怪……這一番話,這些理論,好像是自己跳進她的腦子裡,很快就融會貫通。而她自己也覺得很自然,很熟悉。並且對這番話很有感覺,彷彿看到一個看似衣冠楚楚、實則嗜殺成性的男人,站在人群中,尋覓著他的獵物。

     似乎從上一次T的案件起,這種連環殺人案件,就格外能激發她的思維和潛在的知識記憶。

     莫非她失憶那段時間,專門研究過連環殺人案?

     很有可能。

     她看向韓沉:「我說完了。」

     「嗯。」他看著她,輕聲答,「有點道理。」

     錦曦噗嗤笑了,看了看周圍無人,伸手捶了他胸口一下:「喂,你以前不是說犯罪心理是最沒用的東西嗎?現在終於放棄你的迂腐觀點了?」

     韓沉靜靜注視著她。

     「不是迂腐。」他嗓音輕慢。

     「那是什麼?」

     他又靜了一瞬,那眸色越發墨黑深沉。

     「我四年前醒來後,就下意識地反感和排斥犯罪心理。」他頓了頓,「也非常討厭女警察。」

     錦曦一怔,扯了扯嘴角:「哦……難怪你第一次見面就打我綁我!」

     韓沉眼中滑過淡淡笑意,上前一步,在很近的距離低頭看著她。

     「現在原因清楚了。我所厭惡的,是缺少了你的犯罪心理。」

     錦曦心頭突地一跳。

     他的語氣很平淡,她卻只覺得一股熱流瞬間淌遍自己的胸腔。

     他那麼討厭犯罪心理,戾氣十足地否定犯罪心理。

     只因為他失憶後接觸的犯罪心理裡,已經沒有了她的存在?

     現在回想起來,無論是之前的陳離江案,還是T案件,她做出的犯罪心理方面的推論,他其實從未真正否定過,反而多次在破案中採納。所以其實從那時起,他已經開始接納她和她的犯罪心理?

     ……

     錦曦的鼻子微微有些發酸,忽然就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踮起腳,輕輕在他唇上一吻。

     這個吻一觸即走。

     他低頭看著她,眸色幽深。

     「就不怕被人看見?」

     他不說還好,一說錦曦才反應過來,趕緊抬頭四處看了看,幸好沒人往這邊看。她鬆了口氣,嘴上卻很淡定:「沒辦法啊,我的情感有時候也是會戰勝理智的。」

     話雖這麼說,她卻不敢再放鬆警惕了,往旁邊退了一步,拉開與他的距離,同時抬頭看著前方的勘探狀況。

     過了一會兒,卻感覺到他的目光依舊停在自己臉上。於是轉頭望著他。

     「怎麼了?」

     今天陽光溫煦,他穿的是灰色夾克,更襯得臉色白皙、眼眸漆黑。他看她一眼,沒答,而是擰開手裡的礦泉水瓶,喝了一口。

     錦曦瞬間福至心靈:「你饞煙了對不對?忍住!」

     韓沉放下水瓶:「我不饞煙。」

     錦曦一怔,他卻看她一眼,忽然抬手,大拇指在她唇上一滑而過。

     「饞這個。」

     錦曦的臉倏地一熱,趕緊轉頭看著一邊,不能再與他交談下去了。

     過了一會兒,就見秦文瀧大步流星走了過來:「韓沉!有什麼發現?」

     韓沉很自然而然地將礦泉水瓶丟給錦曦,錦曦也自然而然接過,擰開喝了一口。同時心想,這種連環隨機殺人,傳統刑偵一般很難有突破口的啊。且聽他怎麼說。

     這時就聽韓沉答道:「錦曦有一些重要結論。我有兩個發現。另外,現場還少了一樣東西。」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0 11:07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4-9-20 11:09 PM 編輯

第五十二章 赤子情濃(一)

     「罪犯開一輛SUV抵達拋屍現場;

     他將屍體丟在這裡,就是希望警方發現;

     現場少的,是被害人的手提包。」

     韓沉說完這三點,秦文瀧和白錦曦都安靜下來。

     錦曦望著他的側臉。第二點和第三點她瞬間就秒懂了。黑塑料袋裡那麼多零碎物品,卻少了裝它們的包——哪個白領女士隨身不帶包呢?

     而她剛才跟著韓沉一起眺望地形,就發現了,拋屍點距離公路不遠。再往裡走一小段,就能將屍體藏在更隱蔽的樹林或山丘後。但是兇手沒有,說明他希望屍體盡快被發現。

     可是SUV?現場並沒有留下車輪印,他是怎麼推理得出的?

     結果韓沉再一次展現了他對細節觀察入微的能力。

     他說:「現場沒有血跡和其他痕跡,說明死者是在其他地方被害,然後被搬運到這裡;她的死亡時間是昨晚9點到12點,今早的雨是5點多下的,而屍體上已經有雨水痕跡。說明將她殺死後不久,兇手就開車到這裡拋屍。

     人剛死的時候,身體比較柔軟;過一段時間,就會出現屍僵現象。屍僵一旦形成,短時間內很難再改變屍體形狀。觀察屍體,有一個小角度的蜷縮,必然是在搬運過程中發生屍僵形成的。所以凶手開的,不會是普通型轎車,因為普通轎車的後備箱更狹窄,會讓屍體蜷縮角度更大;也不會是廂式麵包車,因為車廂空間足夠,就不需要將屍體專門擺放成蜷縮姿勢,而且還是這種側臥的姿勢。」

     ——

     韓沉的推論,很快就得到了證實。

     這天下午,黑盾組對比了前兩名受害者的資料,她們的確都是在距離公路不遠的位置,被人發現的。而且現場物品清單裡,唯獨都少了女士手提包。

     此外,因為拋屍點偏僻,都沒有採集到監控。但是通過對第三名受害者周似錦工作單位同事和大廈保安的訪談,了解到她是於上週五下班後就失蹤的。並且失蹤前幾天,有人在單位附近,看到她上過一輛黑色SUV。但是目擊者沒注意看車的型號和號碼。

     「反正是輛好車。」目擊者這麼說,「在CBD開的,能不是好車嗎?」

     CBD區車流量大,一時也無法從監控中篩出嫌疑車輛。而且據黑盾組推斷,兇手很可能走CBD附近居民區中的小路,避開了攝像頭。

     而前兩名受害者,因為已經相隔1-2個月,並沒有找到類似的目擊者。而據親友證實,三名受害者互相都不認識。

     匯總了這些情況後,韓沉和秦文瀧決定,首先繼續深入排查三名受害者的日常人際關係,尋找她們更多的共同點。以及是否有人,與她們三個都有過交集。

     ——

     傍晚時分。

     徐司白從書案前抬頭,就看到窗外已暮色瀰漫,省廳大院裡燈火稀疏。與江城警局是不一樣的景緻,卻同樣的寧靜。

     「徐老師,報告已經完成了。」小姚走到他桌前。

     「嗯。」徐司白點頭,「給他們送過去吧。」

     小姚卻沒動,笑了笑:「我打電話讓錦曦姐自己過來取吧。」

     徐司白微微一怔,終究還是垂下眼眸,沒說話。

     小姚怎麼會不懂自家BOSS的心思呢?立馬跑回座位,拿起電話。那頭的白錦曦一口答應下來,說馬上到,小姚就將打印好的報告往徐司白桌上一放:「徐老師,我家裡還有事兒,先回去了啊。你一會兒幫我給錦曦姐。」說完也不等徐司白回答,拿起外套就跑了出去,還不忘把辦公室的門大大敞開著,讓徐司白可以清楚看到門外的走廊。

     室內重新恢復寧靜。

     徐司白坐了一會兒,便抬頭看向走廊。

     很快就看到白錦曦出現在樓梯拐角。他放下手裡的筆,安靜地凝望著她。

     她一邊走,一邊在打電話。大概是說到了什麼開心事,忽然露出甜甜的笑。然後腳步頓住,一隻手抓住欄杆,身子就這麼原地轉動,左晃右晃起來。

     徐司白忍不住笑了。

     她講了大概有兩三分鐘,才掛掉電話。然而她沒有馬上把手機放回口袋,而是拿在手裡。她嘴角的笑意仍在,神色卻變得安靜而溫柔。忽然就低頭,在屏幕上輕輕吻了一下。這才把手機塞進兜里,不緊不慢朝這邊走來。

     徐司白看著她走近。

     有那麼一剎那,感覺情緒難以自抑,眼淚瞬間浸濕。他轉頭避開她的視線,看向一片白生生的牆壁。過了一會兒才回頭,面色恢復平靜,勉強露出微笑,看著她走進來。

     錦曦剛才的確是跟韓沉在通話。他帶隊外出了,今晚都不一定回來。所以錦曦打算等會兒就回宿舍睡覺,也方便她隨時出動。

     一抬頭,就見徐司白坐在桌後,神色溫和地看著她。

     她抿唇一笑,直接走過去,跳上他對面的桌子坐著,拿起報告:「有什麼重要發現嗎?」

     徐司白站起來,走到她身旁,兩人肩並著肩,一起看。

     「受害者的胃中,除了殘餘的紅酒,還檢測出牛肉和鱈魚。」他說。

     錦曦惡寒地吸了口氣:「又吃又喝的,真是沒有最變態,只有更變態。」

     徐司白點點頭,目光專注地盯著她手裡的報告,繼續說道:「酒是進口的羅曼尼洛克乾紅,肉是上好的雪花牛排和銀鱈魚。另外,我看了前兩名受害者的屍檢報告,檢測出的是一些海鮮和10年陳釀的茅台。」

     錦曦思索片刻,笑了笑:「有意思。」

     她將報告一合,從桌上滑下來,一拍他的肩膀:「謝了!這份報告,真是非常有價值啊。」

     徐司白微微一笑。

     錦曦又看了看他簡單而整潔的辦公室,點頭說:「這兒環境不錯。我現在回宿舍,一起走嗎?」徐司白初來乍到,跟她一樣也是住在單位宿舍。

     誰知徐司白靜了一瞬,答:「你先走吧,我等一下小姚。」

     錦曦走出他的辦公室,到了樓梯拐角,下意識回頭,就見他依舊站在屋中,背對著她,正在脫身上的白大褂。只穿白襯衣黑色長褲的身影,在燈下顯得格外清瘦高挑。他就這麼靜靜站著,不知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才拿下衣帽架上的外套,穿在身上。然後關了燈,從辦公室裡走了出來。

     錦曦立馬把頭縮回來,快步朝樓下走去。

     ——

     子夜,錦曦躺在宿舍的單人床上,望著天花板,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徐司白之前一個人站在辦公室裡的樣子。

     心裡很不舒服。

     徐司白是她珍而重之的朋友。這幾年兩人一起並肩工作、一起破案、幾乎也是一起生活。他性格孤僻冷傲,唯獨對她關懷甚重,她也盡量在人前照顧不太合群的他。兩人間從無男女曖昧,但是她能感覺到彼此的知心知意、肝膽相照,就像兄弟手足一樣。

     可現在……

     沉默良久,她重重地嘆了口氣,翻身把臉埋進枕頭裡。

     她只希望,他能轉過彎。今後兩人的情分,依舊不要變。

     反正她對他,永遠都不會變。

     ——

     天剛濛濛亮,錦曦就醒了。這時外面還很靜,她起床洗漱後,也沒換衣服,就穿著睡衣、窩在單人床上看卷宗。

     忽然間,聽到有人敲門。

     「咚咚、咚咚。」均勻平穩。

     這個點兒,也不知道是誰找她。

     「來了。」她跳下床拉開門,結果一眼就看到韓沉站在門口。

     天還暗著,他的輪廓彷彿也沾染著清晨的冷意。灰色夾克衣領拉到了脖子上,那雙眼卻是沉沉湛湛地望著她。

     錦曦:「……你怎麼來了?」

     「來洗澡。」韓沉直接越過她,走了進來。錦曦趕緊左右看了看,走廊裡沒人,這才放心地把門關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0 11:18 PM

第五十二章 赤子情濃(二)

      刑警經常跑現場,又經常在辦公室熬夜。所以平時都常備換洗衣物。只不過他以前肯定是在冷面或嘮叨的宿舍順便洗個澡,今天卻跑到她這裡來了。

     他一進屋,就站住了,眼睛四處看了一圈,像是在打量她的小窩。錦曦心中哀嘆一聲,馬上搶到他前面去,把沙發上丟的內衣內褲絲襪、桌上的幾包衛生巾、半包沒吃完的話梅……等等,全收了起來,直接丟進一格抽屜裡。這才神色自若地轉頭看著他:「去洗吧,沐浴液和洗髮水里面都有。」

     韓沉看著她,眉眼間有淡淡的笑意。

     「慌什麼?我不嫌棄。」

     錦曦也笑了:「去你的!我這叫溫馨、灑脫、隨意!哪像你的家,冷冰冰整整潔潔,沒點煙火氣!」

     韓沉進洗手間了。錦曦抓緊時間,又把屋裡收拾了一遍。等她剛把一袋垃圾丟到門外,就聽「吱呀」一聲,他推門走了出來。已經換了乾淨的襯衣和長褲,頭髮微濕,襯衫的頭兩顆鈕扣都沒扣,顯出幾分隨意。

     錦曦在小沙發裡坐下,看著他:「要不要睡會兒?」

     他在她身旁坐下:「靠會兒就好。」

     單身宿舍面積本就狹窄,兩人擠在小沙發上,他又生得人高腿長,立馬顯得整個空間都逼仄起來。一隻手搭在她肩上,將她摟進了懷裡。

     錦曦靠在他肩頭問:「查得怎麼樣?」

     「工作量比較大,還需要時間。」

     錦曦點點頭:「嗯。」

     他又低頭看著她:「你的畫像進展得怎麼樣?」

     正好問中錦曦發愁的事,她脆生生地嘆了口氣,答:「畫像我基本做出來了。可是,就算我能推斷他的年齡、喜好、性格、社會階層,掌握了他的大致輪廓。但是整個嵐市,符合這個輪廓的人可能有成千上萬。我還沒找到有效的方法,將他從人群中篩選出來。」

     韓沉靜默片刻,答:「這就是我不信任犯罪心理的原因。你們總是先做假設,假設出嫌疑犯「最可能」的「畫像」,然後再去人群中尋找這個人。你們的推理結論永遠不是唯一的,而是一種「概率」。

     但我們不是。我們是依據準確、沒有偏差的證據,和事物的客觀邏輯,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因素,得出唯一正確的答案。」

     錦曦被他說得沉默下來,剛要反駁說「概率只要足夠準確,就能極大提高破案效率」,話到嘴邊,突然反應過來,抬頭牢牢地盯著他。

     「你不是說……以前討厭犯罪心理,是因為沒有我嗎?原來你是真的討厭犯罪心理!」

     韓沉眸色一怔。

     顯然也反應過來。可他多混蛋的人啊,什麼也沒說,看她一眼,忽然就低頭用力吻住了她的唇。

     錦曦:「嗚……你這個騙子……」

     「沒有騙你……」他咬著她的唇低聲哄道,「我沒有討厭犯罪心理,只是指出它的弊端……」

     吻著吻著,錦曦也軟了下來,安靜承受著他的吻。只是不知怎的,就被他抱著,兩人一起倒在床上。單人床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錦曦伸手推他:「會塌的!」韓沉根本不理,捉住她亂晃的雙手,低頭繼續吻。

     天邊已經冒出微光,屋內也漸漸明亮起來。她穿的是棉質長袖睡衣,寬寬鬆鬆的。韓沉只要一低頭,就能看到她領口白皙如玉的皮膚,和被單薄布料包裹的飽滿曲線。

     他已經肖想了有好幾天的曲線。

     親了一會兒,他的手移到她的腰間,隔著衣物輕輕揉著捏著。錦曦被他揉得全身都麻了,低聲嗚咽:「你手往哪兒放呢!鬆手啊!」

     韓沉含著她的唇「唔」了一聲,手直接撩開她睡衣下擺,往上探去。

     錦曦全身一僵,只覺得屋子裡每一縷空氣,都變得燥熱起來。而她每一寸皮膚,都變得微微發癢。兩個人誰也沒出聲,只是伴隨著他大手的游移,她的身軀微微起伏著顫抖著。而他的唇也從她臉上移開,深埋進她的脖子裡,輕輕地咬著,手卻揉得更加嫻熟和溫柔。

     ……

     過了許久,他才鬆開她坐起來,靠在牆邊,抬手搭著額頭,又笑了。而錦曦面色酡紅地轉過身去,胡亂將睡衣的釦子扣上,可脖子上的吻痕,根本遮都遮不住,今天上班要怎麼辦才好……

    「錦曦。」他忽然喊她。

     錦曦的臉和身體都還在發燙,訕訕地轉身,卻撞上他漆黑如墨的雙眼。以及,他的臉上也有淺淺的紅暈。也不知是屋內的熱氣熏的,還是因為吻了太久。

     「你有沒有夢到過我們……」他輕聲問。

     他話沒說透,錦曦卻懂了,紅著臉堅決搖頭:「沒有,真沒有。」

     「我夢到過。」

     錦曦微愣,看著他的眼睛。

     「好幾次。」他說。

     錦曦的臉頓時更燒了,只覺得他此刻的目光彷彿能穿透衣物,直接把她看得一乾二淨。她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好抓起枕頭砸向他:「流氓!」

     韓沉一把接住枕頭,同時扣住她的手,就這麼近在咫尺地盯著她。

     「你早就是我的人了。」他緩緩地說,眼睛裡彷彿有星辰的光,「可現在,我卻像個愣頭青一樣,想要一點點打動你的心。」

     錦曦心弦輕輕一顫,只覺得整個人彷彿都要融進他那雙眼睛裡去。

     「韓沉……」她低喃一聲,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再次吻住了他。

     「不親了。」他握住她的手,「再親我就真著火了。」

     錦曦輕輕「嗯」了一聲,靠在他懷裡沒有動。

     他單手摟住她的腰,另一隻手拿起床畔的卷宗。

     「既然你找不到突破口,就再讀一次。」他說。

     「哦。」錦曦起身,想要接過卷宗,他的手卻躲過:「我來讀。」

     錦曦求之不得,舒舒服服靠在他肩膀上,閉上眼,聽了起來。

     而韓沉抱著懷中溫軟的軀體,看著她安靜傾聽的容顏,靜默片刻,又抬頭,看著窗外。

     窗外,天空已呈現清淺的藍。陽光從雲層中透射出來,飛鳥停在對面的樹枝上,彷彿也看到了屋中的他,發出清脆的鳴叫。

     「三處現場,均未發現明顯腳印和車輪印……」

     「屍體皆呈現小角度蜷縮,可以推斷兇手作案流程穩定一致,用同一輛車運送屍體……」

     「胃中的殘餘物,是在死前2-3小時食用的……」

     他的嗓音低沉清朗,咬字清楚頓挫,十分動聽。錦曦聽著聽著,居然就有點犯睏了。恍恍惚惚間又聽他讀到:「三具屍體傷痕種類、分佈大同小異,手法嫻熟……」

     錦曦定了定神,忽然間腦海中靈光一現,某些模糊的念頭一下子跳進腦海裡,然後迅速成型!

     她一下子睜開眼,抓住他手裡的卷宗:「韓沉!我有辦法找到嫌疑犯了!」

     韓沉盯著她,眼中也慢慢浮現笑意。

     錦曦開心死了,一把摟住他的脖子,又親了兩口,還得意地哈哈笑了兩聲說:「多虧了你讀卷宗,刺激了我靈感。謝了!」

     誰知韓沉看她一眼,再次握住她的手,說:「我也有辦法找到嫌疑犯。」

     錦曦一怔——他也有辦法?可是兇手根本留下什麼證據和痕跡呀。傳統刑偵推理應該在這時候陷入瓶頸了才對!

     而且,他剛才進屋時什麼都不說。現在她撥雲見日了,他才露了底。

     真是太壞了!

     韓沉卻盯著她,淡笑開口:「要不要打賭?」

     一聽到打賭,錦曦就警惕起來,畢竟在他手裡吃過虧啊。

     「賭什麼?」

     「賭犯罪心理和傳統刑偵,誰先找到兇手。」他慢慢說道,「如果你贏了,什麼都依你。如果我贏了……我要什麼,你都給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1 11:23 PM

第五十三章 推理之魂

     上午九點。

     刑警大隊的會議室裡座無虛席,包括黑盾組在內的刑警骨幹們,都參加了這次「護士服」連環殺人案的工作會議。

     秦文瀧總結了案件的嚴峻性和重要性,嘮叨、徐司白先後上台報告了現場痕跡、屍檢的結果。隊裡其他幾位經驗豐富的老刑警,也發表了看法。

     接下來,就是白錦曦的犯罪心理畫像,以及韓沉的整體工作報告了。

     錦曦翻看著手裡的一疊資料,忍不住又抬頭,看了眼前排相隔不遠的韓沉。

     他聽得很專注,長腿交疊,手搭在膝蓋上。黑色夾克襯得側臉越發棱角分明。

     錦曦腦子裡自然而然就冒出早上那一幕——

     他靠坐在小床上,而她趴在他懷裡。他說:「如果我贏了,我要什麼,你都給我。」

     她當然聽懂了,心跳的厲害,臉上卻裝傻:「哦,那你想要什麼?」

     結果他就用那漆黑漂亮的眼睛盯著她。

     「要你陪我一起做夢。」

     ……

     想到這裡,錦曦的臉倏地又熱了。誰知韓沉像是若有所覺,微微側頭,目光跟她一對,又移開。

     只一眼,就看得錦曦的心頭又是一盪。

     太討厭了。這個高冷又深沉的流氓!

     「錦曦,到了你。」嘮叨喊了一句。

     錦曦立馬站起來,身旁的小篆興奮地搖了搖她的胳膊:「小白加油!」

     ——

     台下第一排,除了局領導,還坐了幾個錦曦不認識的人,大概也是相關機關的領導。她站在燈光下,清了清喉嚨,開口:

     「一、嫌疑人的年齡在30-40周歲間,相貌氣質出眾,從事企業中高層管理工作,收入較高,在女人眼中,是比較有魅力的男人。

     因為目前發現的三名受害者,都擁有較高學歷、體面工作,並且相貌姣好。嫌疑人能夠成功誘拐她們,外表和自身職業收入不會差。而且在受害者胃中都發現高檔酒食,即使是被嫌疑人逼迫食用的,也體現了嫌疑人的生活品質和喜好。此外,由於他表現出的嫻熟做法手法和重度精神病態,這絕不是他第一次作案。所以他的年齡一定不會太小,綜合上述,推測他的年齡在30-40歲間。」

     台下眾人都聽得專注而安靜,錦曦微微一笑,美眸掃視一周,繼續說道:

     「二、鑑於三名受害者都在CBD上班,可以推斷嫌疑人也在這個範圍工作,或者在這裡有住所,才能方便他觀察、尋找目標。

     他是典型的「有組織能力」連環殺手。即具備高智商,能夠對整個犯罪過程進行完美策劃和冷靜實施。而絕大多數有組織能力殺手,在虐殺被害者過程中,都會使用酒精——這與他們的大腦結構以及麻木的情感有關,他們需要酒精喚醒刺激。對被害者的屍檢結果也側面印證了這一點。他的家中會有大量藏酒,並且會有酗酒的習慣,但是在工作場合可能會掩飾得很好。

     三、現場的兩個重要物證,是護士服和少了的手提包。目前還無法判斷,嫌疑人為什麼將手提包作為紀念品,從受害者身邊奪走。但應當與他心中的執念有關。或許他認為手提包是女人身上最美的配飾,又或者他痛恨挎著高檔手提包的女人。皆有可能。

     護士服包含的意義則要更明顯。首先,他是讓受害者換上護士服後,進行虐殺,這只代表了恨和嘲弄,不代表愛。

     但這裡就有一個問題:他恨和嘲弄的對像是什麼呢?

     不是真正的護士,跟醫院也沒有關係,否則他會直接去殺護士。吸引年輕護士女孩,可能比誘拐這些白領更簡單。

     他憎恨的,依舊是這些職業出色的女人。而他的「護士情結」,很可能與童年或青少年期的經歷,或者過去的某段感情有關。鑑於他未對受害者性侵,我更傾向於前者。

     而他的定位很清楚,要報復的是「穿著護士服的女人」,而不是「護士」。說明這段經歷發生時,他已經有足夠的分辨力。所以當時他應該已經是青少年,而不是幼童。

     什麼情況,會讓一個青少年如此深刻地憎恨「換上了護士服的出色職業女性」呢?」

     錦曦頓了頓,環顧一周,嗓音清冽而沉穩: 「要麼,是母親的浪蕩被他目睹;要麼,他遭受的是更直接的傷害——自己被人換上了護士服,並且被性侵害。」

     「噗……」前排有頭髮花白的局領導,一口茶噴了出來。後排的許多刑警,也露出尷尬或好笑的表情。

     錦曦卻很淡定,就事論事嘛。她還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大呢,因為凶手虐得太狠、表現的仇恨情緒太濃烈了。

     抬眸望去,一眼就看到韓沉注視著她。

     而一旁的嘮叨,依舊面無表情,但是神色專注;徐司白目光溫和,神色平靜;嘮叨和小篆則同時露出欽佩表情。

     錦曦淺淺一笑,繼續講完剩下的結論:

     「從現場他所表現出的殘忍、冷靜、耐心和偏激的認知來看,他的心理變態程度已經很高,所以會擁有高智商變態者的一些典型特徵:

     在搜尋嫌疑人時應當注意:他很擅長言語表達,語言也富有煽動性和感染力。這會令普通人也覺得他很有魅力,但是相處久了,如果長時間深談,你就會發現他的表達其實缺少連貫性,在很多細小之處邏輯混亂,話題容易跳躍。因為諸如心理變態者,他們的思維里都缺少「中央組織者」,他們天生無法保證讓自己所言所想,集中在一個方向上。這是心理變態者共有的缺陷點;

     第二個特徵是衝動易怒,比較情緒化。熟悉他的人會認為他喜怒無常。而衝動之餘,他就容易實施犯罪。

     他的情感也十分膚淺。無法感知情感,所以才能漠視他人生命。但他也許能引經據典,對情感誇誇而談。

     因為言語和情感上的淺薄及缺失,以及病態的精神狀態,反而造成了他對刺激的強烈渴求。所以,根據他的職業和收入條件,他會偏好諸如蹦極、跳傘、賽車等刺激的活動,而不是高爾夫、音樂劇等緩和的活動。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個問題,我們如何縮小範圍,將他從人群中篩選出來。除了上述條件,還有最關鍵的一點。」

     錦曦拿起礦泉水,喝了一口,沉吟後開口:「嫻熟的作案手法、穩定的作案流程、鮮明的標記行為,都說明這不是他第一次作案,並且以前的屍體因為某些原因,沒有被警察發現。為什麼這次忽然將屍體公開丟棄?吸引警察注意?」

     台下刑警們低聲議論紛紛。

     這時有人揚聲問道:「會不會是他想挑釁警察?就跟之前那個T一樣?」

     錦曦點點頭,答得很快:「那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開始挑釁呢?」

     那人答不出來了。

     小篆已經跟錦曦很久了,多少也懂得些犯罪心理學的門道,於是微紅著臉,舉手搶答:「他一定是遭受了什麼突然的刺激。譬如親人離世啊、被愛人拋棄啊,或者得了重病,對不對?」

     其他刑警也紛紛點頭。

     美劇裡都這麼演嘛。

     錦曦卻搖了搖頭,嗓音清脆:「不是!」

     小篆一呆,眾人一靜。

     錦曦眼睛看著前方,腦海中卻浮現出「他」可能的陰鷙表情。

     她說:「即使心理變態者的行為觸發原理和機制相同,但不同性格的變態者,對於相同的刺激,依然會做出不同的反應,跟我們普通人一樣。這名罪犯的情緒特點很鮮明:尖銳、偏激、敏感、細膩,針對性很強,以眼還眼以牙還牙。而且過去那麼長時間,他一直避開警方,說明他根本不在意警方。所以,如果只是親人離世、愛情受挫或者身患重病,只會促使他作案更加密集、殘忍,也更完美。那是他自己的世界,跟警方沒什麼關係。

     可現在,他幾乎是公開了屍體,也即公開挑釁警方。這只說明了一件事——他遭受的刺激,來源於警方。

     也就是說,2-3個月前,他曾經被警方羞辱或激怒過。或者是重大交通違規或者其他過錯,被警方懲戒;又或者曾經被當成某起案件的嫌疑人盤問調查過,令他惱羞成怒。

     所以,我建議馬上核對全市各警局的檔案記錄和工作日誌,尋找符合上述所有條件的嫌疑人。」

     ——

     錦曦講完後,台下響起熱烈的掌聲。老刑警們神色還比較沉靜,一些年輕刑警們卻表現出很大的興奮和熱情,三三兩兩都低頭討論起來。會場裡一時嗡嗡聲不斷。

     坐在前排的秦文瀧,看到這一幕,心情卻默默有些複雜。一方面,他很為白錦曦能做出這樣的報告高興,另一方面……

     其實吧,他挖白錦曦過來黑盾組,的確是看中了她在犯罪心理方面的才華。但是呢,定位是作為韓沉和冷面的「傳統刑偵」的補充和輔助。在秦文瀧和許多老刑警的心裡,還是認傳統刑偵,才是刑偵隊的正統。

     可誰知這白錦曦,自從來了黑盾組,遇到了大案,反而表現越來越好。尤其今天遇到了這變態連環殺人案,竟然跟打了雞血似的,洋洋灑灑分析出這麼多。現在好了,那些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小刑警們,一個個眼睛都像被點亮了。

     不行!他堅決不能讓他們被白錦曦帶偏了!就怕年輕人一心想著畫像畫像走捷徑,忽略了刑偵的基本功!

     想到這裡,他立刻轉頭,朝後排的韓沉打眼色。那意思也很明顯:趕緊把風頭給我搶回來!

     哪知韓沉根本就沒注意到他。別看這小子人模人樣沉靜如山地坐著,眼睛卻跟其他小伙子一樣,全追隨著娉婷從台前走下來的白錦曦。

     秦文瀧:「……」

     臥槽!

     白錦曦自己也感覺今天干得不錯,心情有些激動。剛坐下,小篆就抓住她的胳膊,「嘿嘿嘿」的笑。而嘮叨看著她,故作高深地點點頭:「白妹,不錯哦!哥對你刮目相看了哦。」

     錦曦忍不住笑了,一抬頭,看到前面不少刑警扭頭在打量她。倒是韓沉,坐得筆直,側臉平靜。

     今早他說出「賭注」後,錦曦根本沒答,直接就推說要上班,跑了。

     他是計算帝,捕捉細節邏輯漏洞的本事也太厲害。錦曦想不出,他的底牌是什麼。

     這時,手機震了一下,進了短信。

     錦曦拿起一看,笑了。

     發件人徐司白:「你講得很好。」

     她抬眸看了看前幾排,徐司白的背影。心念一動,目光又滑到韓沉身上,低頭給他發短信,內容很簡單,就是個臉蛋微紅的「笑臉」表情,看起來就像是在求表揚。

     錦曦一邊拿起水瓶喝著作為掩飾,一邊偷偷觀察韓沉的表情。然後就看到他低下頭,看了看手機,唇角勾起。

     回覆很快就到了:

     「別撒嬌,除非你想我現在走過來親你。」

     「咳……」錦曦一口水嗆在喉嚨裡。

     這時秦文瀧再次走到台上,簡短地講了幾句,大意是肯定了白錦曦畫像的價值,可以作為破案的重要參考因素,然後就是讓韓沉上台,做工作報告。

     韓沉將手機塞回褲兜,站了起來。而包括錦曦在內的所有人,也都將目光投在他身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2 10:56 PM

第五十四章 抽絲剝繭

      韓沉站在燈下,夾克沒有扣,更顯得肩寬腰窄,雙腿修長。他的神色很平靜,但又帶著幾分慣有的淡漠,並不似跟錦曦兩人獨處時那樣淺笑晏晏。

     「不假設嫌疑人的年齡段和外貌。但他能夠徒手將50-60公斤的屍體從公路搬運至林中,並且注意沒有留下任何明顯腳印和痕跡,說明他完成得非常輕鬆。因此,他應該是一位體型結實、具備力量的成年男子。」

     錦曦聽到第一句「不假設年齡段和外貌」,就彎了彎嘴角。這人……故意的吧!

     不過聽到後面,倒讓她一下子就入了神。她發覺,韓沉這種搞傳統刑偵的,腦迴路的確跟她不一樣。他真的很擅長捕捉細節中隱藏的邏輯關係,得出與她互不重合,但又合情合理的結論。

     韓沉繼續說道:「第二,嫌疑人表現出嫻熟穩定的作案技巧,這肯定不是他第一次作案。所以,我們已經搜尋了全市範圍內、過去五年間未偵破兇殺案和失蹤案的資料,發現有四起案件存在相似之處。因為時間間隔長、分佈在各個分局轄區,有的亦未找到屍體,所以並未被各分局以連環殺人案形式上報到省廳。」

     台下刑警們一片嘩然,錦曦也是微怔。

     韓沉說的情況她明白。如果五年只作案了四起,時間地點又分散,加之高智商兇手肯定還有各種掩飾行為,那的確是有可能逃過警方的視線,沒有把這些案件聯繫在一起。

     但韓沉多敏銳的人啊,有了這三起案子作對比,很容易就能抓住過去的蛛絲馬跡,確立為同一人作案吧?

     這也意味著,「他」殺死的人數,有可能達到7人了!

     「目前的三起案件,並沒有搜尋到有價值的監控畫面和目擊者。不過,我們會馬上擴大搜索面,搜尋前面四起案件的檔案資料。」韓沉說。

     眾刑警聽得頻頻點頭,錦曦卻是暗暗嘆息一聲。

     韓沉這招聽著簡單,可是管用啊!舉一反三,供他採集證據的面一下子擴大了。你這三次作案沒有被拍到,可是往前倒推四次呢?你能保證一直都沒有紕漏嗎?尤其是早期作案,即使是高智商罪犯,他也是生疏的,很有可能留下漏洞。

     而只要讓韓沉找到其中一個漏洞、一條線索,還能不順藤摸瓜,一下子就把人揪出來?

     想到這裡,錦曦身為犯罪心理流派的人,忽然稍稍有些心酸啊。

     她講了那麼多,畫了那麼多,絞盡腦汁引經據典,層層推理嚴密分析,才將嫌疑人的方方面面都勾勒出來。這是多麼不容易的事?可沒準兒到時候韓沉就甩出一盤監控錄像,直接把人給抓回來了……

     她抬起頭,看著台上的他。

     這麼看來,沒準兒他真的能比她更快找到兇手啊。

     ……搞傳統刑偵的男人,實在是太討厭了!

     「第三,根據受害人身上的傷勢分析,死前必然遭受長時間虐待。所以嫌疑人需要一處獨立住所,實施虐待和殺害。在受害者死後,需要大量的水沖刷地面血跡,並且要防止血跡下滲。所以他居住的如果是樓房,必然在最底層。

     死者死前肯定會發出長時間慘叫,但屍檢報告中,臉上和喉嚨裡並未發現膠帶、棉布等痕跡。說明嫌疑人住所的隔音效果很好。即使是別墅,周圍也會有鄰居。所以,他要麼獨居在偏僻郊區;要麼對房間做過特殊的改裝。不會是其他噪音掩飾,因為那樣容易引起鄰居投訴。

     篩查全市郊區所有偏僻獨立房屋的資料;篩查五年前第一起案件發生前三個月內,全市裝修公司承接的、樓層為一樓或負一樓的工程資料。嫌疑人的要求一定很高,跟普通人的要求也不一樣。裝修公司一定會對他印象深刻。」

     台下刑警們都安靜下來,十分專注地聆聽著。錦曦也在想:是哦,死者沒有被封住嘴,但被虐待肯定會慘叫。這大概就是韓沉以前說過的「邏輯悖論」吧。很細微的一點,但卻正是這些細小的悖論點,指向了真相。

     她其實很想站起來說:一定是被改裝的別墅!因為根據嫌疑人的畫像,他哪能去住荒野小屋啊。但是想想韓沉這種傳統刑偵流派,必然嚴謹到不會放過任何細小的可能。嗯,好吧,大不了回頭勸他,先搜別墅好了。

     「第四、本案的重要物證之一,是護士服。這三套護士服大小、款式完全一樣,並且經初步檢測是新的,沒有水洗過。鑑證科已經在做詳細檢測,並與市面上的護士服進行對比,力爭確定生產廠商,再查找出購買來源。目前我們掌握的情況就是這些。」

     這時有刑警發問:「韓組長,剛才白錦曦提到的三個手提袋,是否也是重要物證呢?」

     錦曦也目不轉睛地望著他。是啊,還沒說手提袋呢,這麼重要的東西。

     結果就見他微一沉吟,答:「手提袋,因為都比較昂貴,我們在三名受害者家中都找到了購物小票,也調取過購物商店的視頻。她們都是獨自或與女性朋友去購買了手提袋,並且時間、款式、購買地點各不相同。目前看來,不存在任何相關性。所以現階段暫不作為重點偵破方向。」

     眾人聽得了然,錦曦也稍稍有些失望。因為作為「紀念品」,她還指望從手提袋這裡挖掘出更多線索,譬如都是紅色的包啊,都是GUCCI的包啊。但現在看來,嫌疑人只是單純地拿走了紀念品,那的確是沒有太多刑偵價值。

     她正想著,身旁的小篆忽然滿眼欽佩地湊過來,小聲說:「小白,你男朋友真的很厲害啊!」

     錦曦微微一笑,瞥他一眼,問:「那你覺得我和他誰更厲害?」

     這問題著實讓小篆為了難,他想了想,答:「不一樣啊。你的推理聽著讓人熱血沸騰呢!但老大的推理……聽著卻能讓人的心冷靜下來。」

     錦曦微愣,看著他,靜默片刻,最後開口:「小篆,你有時候說的話……真不像是你說的。」

     小篆呆了呆,才反應過來,面露喜色:「怎麼怎麼?這句話講得很高深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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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之《第一次的賭約》

     其實當年兩人第一次打賭時,韓沉已經很沒有節操了。

     那時兩人還是普通朋友,雖然彼此心裡喜歡,但是都還沒表露和點破。某天查案時,韓沉忽然說:「打個賭吧,看誰先找到物證。」

     她那時多心高氣傲啊,答:「行啊,賭什麼?」

     韓沉答:「如果我贏了,就讓我仔細看看你的眼睛。」

     她奇道:「為什麼要看眼睛呢?」

     韓沉面不改色地答:「因為我最近在研究微表情。而你的眼睛,是我見過女人中最清澈的。」

     當然,其實韓沉這輩子都沒翻過微表情的書。但當時這麼裝深沉的一句話,還是成功地令她臉紅了,並且高高興興地答應下來。

      結果,果然是韓沉贏了。

      兌現承諾那天,韓沉把錦曦帶到了自己在警局的單身宿舍裡,理由是清靜光線好。平時韓沉表現得對女人多麼疏遠守禮啊,她完全不好意思往歪了想,就跟他去了。

      兩人面對面站在窗戶前,他低著頭,她抬著頭。

      她以為就是這麼觀察研究就可以了。

      結果他忽然伸出雙手,就捧住了她的臉。年輕男孩柔軟的手指,就這麼觸碰在她的臉頰上。而她徹底呆了,因為第一次被男人摸臉……

     「閉上眼睛。」他說。

      她又是一怔:「閉上了還怎麼觀察眼睛……」

      看著他漆黑的眼,她忽然明白了他想幹什麼。

      而他盯著她,也知道她明白了。但他多混蛋啊,就是不鬆手,淡淡地說:「閉眼啊。」

      她沒他那麼淡定,她的心都快要跳出來。

      然後她閉上了雙眼。

      他低頭吻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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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之《韓處長的學習》

      當兩人關係發展到一定程度後,韓沉自然開始考慮「某件事」了。只是,他從小跟女人接觸就少,也完全沒有這方面的經驗。而她是多難伺候多難哄的人啊,所以他認為很有必要提前惡補一下相關知識。

      可是,身邊的其他公子哥,哪個不是十幾歲就有了女人?(萬年老處男季白除外)二十出頭的韓沉現在才開始學習,當真有種輸在起跑線上的感覺。

      於是那些天,每天下班後,她有課不能陪他,他就一個人窩在警局單身宿舍裡,查閱觀摩學習……以至於那段時間,她覺得他看她的目光,總有些「深沉難解」的意味。

      等到那一天真的來臨……

      事後的早晨,她十分憋屈地把渾身吻痕的自己裹在被子裡,問他:「你真的是第一次?」

      韓沉那時還不抽煙呢,含了片木糖醇嚼了又嚼,又餵給她一片,心曠神怡地答:「當然。」

      她還要再問,他的手機卻響了。來電的是他一個哥們兒,大嗓門:「韓處長!幹嘛呢?出來打球啊?不會又跑到你媳婦的學校獻殷勤去了吧?」

      她隔著電話,都聽到了那人呱噪的嗓音,好奇地在旁邊小聲問:「他叫了什麼?韓處長?」

      韓沉看她一眼,到底是有些志得意滿情難自抑,乾脆將手機貼到她耳邊,輕聲哄道:「他罵我呢。來,幫我還擊,跟他說:「他已經不是了。」」

      她雖然沒搞清楚事情原委,但肯定是站在自己男朋友這邊啊。於是中氣十足,脆生生地對著電話喊道:「哼!他不是了!早已經不是了!」

      大概是氣勢太強,電話那頭的人瞬間都沒音了!她得意洋洋地轉頭,結果就看到韓沉盯著她,眼中笑意濃得都快要把她化掉。

      然後翻身又壓了上來,抱著她一直親一直親……

      不久後,她終於從別人嘴裡,明白了「韓處長」的含義,羞得她滿臉通紅,連續幾天都沒理韓沉,居然讓她說那麼沒有節操的話!

      不過,有時候她暗自琢磨,默默地臉紅地覺得,這個外號其實還挺貼切……

      韓……處……長……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3 09:39 PM

第五十五章 她比我好(一)

    散會了。

    刑警們陸陸續續起身,黑盾組幾個人也站起來。錦曦抬頭,就見韓沉還站在前排,被局領導叫住了,正在低聲交談。

    「韓沉講得不錯。」一道宏亮略帶沙啞的嗓音響起,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講話的是隊裡一位老刑警,姓荀。他已臨近退休、頭髮花白,但在隊裡威望很高。他一開口,局領導、秦文瀧和韓沉等人,都轉頭望過去。

    「這個案子雖然有難度,但只要像韓沉這樣,把精力放在紮實細緻的刑偵工作上,要不了幾天,一定能破案!」老荀說。

    「對!」「對!」許多刑警鼓起掌來。錦曦幾個也笑著給自己老大鼓掌捧場。韓沉神色倒是淡淡的。

    誰知老荀話鋒一轉,說道:「至於搞什麼畫像,憑理論和推測去搜尋嫌疑犯,我看還是要慎重。美國人都還沒把這東西研究透呢,咱們倒先實踐上了?刑偵是嚴謹的學科,差之毫釐謬以千里。犯罪心理嚴謹嗎?我看不見得。」他抬頭看著韓沉,目露讚賞:「年輕刑警還是要像韓沉這樣,下苦功練好基本功,再去想破什麼大案。步伐追蹤學會了嗎?指紋還原做得好嗎?都不會還破什麼案呢?」

    這話一出,全場都靜下來。有刑警轉頭,看向錦曦。冷面嘮叨幾個都愣住了,錦曦在心中「切」了一聲。

    這時就感覺韓沉的目光忽然看過來。兩人視線在空中一對,錦曦倒是很淡定。

    她雖然心高氣傲,但卻不是毛躁的人。此刻聽到老荀幾乎直白的批評,想的不是衝上去理論一番,而是:哼!老頑固是吧,那我回頭就要用犯罪心理抓到嫌疑犯給你看!到時候再去給你老人家丟一句:事實勝於雄辯!

    秦文瀧聽到老荀的話,心裡就「哎呦」一聲。要知道這番話正中他下懷,把風頭扭轉扭轉,維護傳統刑偵的正統地位,避免那些小伙子被白錦曦帶偏了啊。不過倒是委屈小姑娘了,畢竟那番推理做得很不錯,他其實都覺得挺有道理的……

    手心手背都是肉,秦文瀧輕咳一聲,剛要講兩句打圓場,忽然就聽到一道嗓音先響起了:

    「我怎麼覺得……」低沉輕慢的嗓音,「自己沒她推理得好呢?」

    不是韓沉是誰!

    「咳……」秦文瀧一口水嗆在喉嚨裡。一抬頭,就見韓沉站在他桌前,單手插在褲兜里,依舊是那副沉靜又穩重的模樣。可別人也許看不出,秦文瀧多了解自己的頭號心腹啊,這傢伙擺明是跟老荀橫上了。秦文瀧驚訝之餘,忽然心頭一動,看了看韓沉,眼角餘光又瞟了瞟後頭的白錦曦。

    由於韓沉在刑警隊一直是高冷桀驁的形象,他現在這麼一說,還真有不少刑警驚訝住了,低頭紛紛議論起來。但是也有些刑警笑出了聲,當然就包括黑盾組的幾個人。

    「啊!老大這人平時看著冷冷的,關鍵時刻原來這麼護短啊!」嘮叨一臉敬仰和激動,「白妹,你看老大多護著你,不惜自黑呀!有這樣的老大,真是我們的榮幸!夠爺們兒,夠男人!夠男神!」

    冷面微微一笑,沒說話。

    小篆:「噗……」壓低聲音湊到小白耳邊:「是不是覺得好感動好幸福?我覺得老大實在是太寵著你護著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對他!聽到沒?」

    錦曦看他一眼:「小篆,我發現你現在完全把自己當韓沉的人啊?」

    小篆嘿嘿一笑。

    錦曦抬頭,也看著韓沉。被他這麼一攙和,她剛才的些許不快早已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又感動又好笑的心情。臉頰還有些發燙,但是臉上很鎮定。

    這傢伙……他就不怕被別人看出來!

    而全場最驚訝的,當屬老荀了。他大概完全沒想到韓沉會跟自己唱反調,一時都愣住了沒說話。結果韓沉又開口了:「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老荀,你怎麼比我還擰呢?」

    全隊上下,也只有韓沉敢這麼跟老荀講話了。這下老荀氣得抬手指著他:「你小子今天怎麼回事?!」

    眾人一片嘩然,秦文瀧趕緊站起來打圓場,朝韓沉遞了個眼色,吼道:「說什麼給我閉嘴!」然後回頭看了看眾人:「都散了,還杵這里幹什麼?趕緊去查案!」又跑到老荀身邊,低聲含笑遞煙安撫,拉著他先走出了會議室。

    他一罵,人立刻都散了。前排的幾個領導倒是沒動,還笑著在交談什麼。

    小篆幾個剛才都領了任務,現在分頭去找配合的科室和人員了。錦曦做完了畫像,現在就是要等搜查結果,反而成了最清閒的一個。她站起來,結果就見韓沉從前面走了下來。

    周圍還有別人,錦曦輕咳一聲,望著他笑:「組長,剛才謝謝你。」

    其實剛才韓沉開口相幫,於公於私都有考慮。於公,錦曦的報告的確做得不錯,甚至令他也刮目相看,會對今後的搜查很有價值。老荀的意見太過偏頗,他身為負責人,自然不會悶聲忍耐。

    不過,此刻看著錦曦微紅的臉,波光瀲灩的眼……

    「白刑警不必客氣,這是我份內的事。」

    旁人聽到,自然以為他是說身為組長的責任。錦曦卻聽出他的一語雙關,抿了抿嘴。

    他看她一眼,轉身往外走,她也跟在後頭。兩人便保持著半個身子的禮貌距離,一起朝門外走去。

    臨到門口時,錦曦腳步一頓。

    因為她忽然感覺背後有人在看自己,目光灼灼。

    下意識往那個方向望去,卻只看到局領導,還有兩三位面生的領導,坐在前排交談。

    她便沒有再耽擱,快步跟上了韓沉。

    黑盾組辦公室裡沒有人,兩人一走進去,錦曦反手就把門關上了。

    「你剛才幹嘛那麼說啊!」她嗔道,「太明顯了!你平時誰也不護,現在這麼護我……」

     韓沉是回辦公室取資料來的,馬上就要走。聞言轉頭看過來,也不跟她廢話,走過來就摟住她的腰,堵住她的唇。

    但這個吻只是淺嚐即止,他鬆開她:「我出去了。」

    錦曦輕輕「嗯」了一聲。

    他看她一眼,伸手去開門。錦曦望著他的側臉,腦海中卻又浮現他剛才在眾人面前維護她時的樣子。忽然心頭一熱,攔住他的手,抬頭又吻了上去。

    韓沉幾乎是立刻鬆開門把手,將她抱入懷裡,一陣沉默而有力的吻。

    片刻後,他的臉移開,身子卻將她抵在門上,低頭看著。

    「這麼黏我?」低沉的,帶著幾分溫軟的嗓音。

    錦曦的臉一下子熱了,扭頭避開他的眼睛:「誰黏你了?不要自己隨便腦補啊。」

    韓沉卻笑了,低頭又親了她一下,手還在她腰上輕輕一捏:「嗯。剛才的投懷送抱也是我腦補的。」

    錦曦噗嗤笑了,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他盯著她:「等我回來。」

    「好。」

    話雖這麼說,四目凝視,一時誰也沒鬆手。周遭這麼安靜,每一縷空氣彷彿都圍繞著他們倆在纏繞浮動。

    錦曦望著他深黑專注的眼睛,一瞬間只覺得自己彷彿就要沉溺進去。

    忽然, ​​感覺到他握在她腰間的手,往下一滑,就搭在了臀上。

    錦曦微微一僵。

    他依舊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然後那隻手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

    錦曦的臉陡然紅了,一把推開他。

    他卻慢慢笑了,手插回褲兜里,又看她一眼,這才拉開門走了。

    錦曦一個人在屋子裡悶了半天,覺得被他捏過的地方又癢又麻。最後忍不住也笑了,心中暗罵「混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4 11:10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4-9-24 11:34 PM 編輯

第五十五章 她比我好(二)

     白錦曦正嘴角上翹地翻看著資料,就聽到門口響起腳步聲和講話聲。

     主管刑偵的副廳長,正陪著剛才會議室裡那兩個生面孔,從門口走過。

     錦曦立刻放下資料站起來,就見副廳長拉著其中一人,指著屋裡:「這就是黑盾組的辦公室,許教授參觀指導一下。小白,給許教授倒杯茶。」

     錦曦立刻應了一聲。

     那人卻笑著答:「不用了。你的兵亂欺負我們做犯罪心理的人,我是來給她打氣的,不是來喝茶的。」

     副廳長哈哈大笑,這時旁邊有人送文件過來給副廳簽字,他就先走到一邊去了。

     那人便自己走了進來。

     錦曦看他約莫三十出頭年紀,穿著質地考究柔軟的西裝,白色襯衫搭配淺藍條紋領帶,五官談不上英俊,但氣質十分溫雅。不像是副廳長口裡的教授,倒像是犯罪心理學系的年輕講師或者大師兄。

     他微微一笑,朝她伸手:「許湳柏。」

     錦曦聽過這個名字。

     許湳柏,國內最年輕的犯罪心理學教授之一。任職北京某著名學府,因觀點犀利、不循常規,經常提出許多大膽的理論和畫像而出名。偶爾也會幫助北京警方破案。但好像也是因為他激進的個性,犯罪心理學界和警界對他的評價也是兩極分化。有人認為他的許多做法很荒謬,有人卻覺得他是犯罪心理學的未來。

     錦曦立馬笑著跟他握手,心裡卻在嘀咕:這尊大佛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剛才在會議室裡一直盯著她的,看來就是他了。

     像是察覺她的疑惑,許湳柏雙手插入褲兜里,微笑解釋:「我最近在K省大有個研究項目,會待一段時間。被你們副廳長知道了,就硬把我拉過來,說K省也有犯罪心理人才,讓我瞧瞧。今天一看,確實不假。你的報告做得非常不錯,甚至令我深受感動。原來在地方上,也有這樣堅持犯罪心理研究和實踐的人才。」

     錦曦被他講得心頭一陣溫暖和振奮,笑著答:「許教授你過獎啦。其實您能來指導,我真的會覺得很受鼓舞,受益匪淺。」

     這話她講得很樸實也很真摯,許湳柏的表情變得更加溫和,點點頭,抬頭看了看四周:「帶我參觀一下黑盾組?」

     這時,副廳也簽完了字,走進來拍拍許湳柏的肩膀:「小師弟,你就先跟小白轉轉。我這裡臨時有點事,一會兒讓秘書來接你吃飯。」又看向白錦曦:「小白,一直答應你們,要給黑盾組請個犯罪心理學的教授過來指導。現在現成的人就擺在這兒,把握機會,好好表現。他可是不容易請動的啊。另外把T案件給許教授好好講講,他很感興趣。我先走了。」

     副廳一行人走遠了,屋內瞬間就剩下他倆。

     錦曦大致介紹了黑盾組的分工和成員,許湳柏看著韓沉的辦公桌,點頭:「剛才也聽到了你們組長的報告,的確名不虛傳。就是另外兩位,施珩和遲琛,他們的指紋鑑定和追蹤嫌犯的絕技,有機會希望見識一下。」

     錦曦笑道:「那太好了,下次再請您過來給他們指導指導。」這本是客套話,誰知許湳柏笑了笑,脫下西裝搭在手臂上,說:「跟我說話不必打官腔。你要是不介意,就叫我一聲師兄。」

     錦曦莞爾:「好,許師兄。」

     因副廳有過叮囑,錦曦又給他詳細介紹了T案件的始末。大概因為這是國內近年來少有的大案,他聽得很專注,問得也很細。對T的某些畫像結論,錦曦還沒講出來,他聽完了前面的案情介紹,自己就先說了出來。錦曦暗暗佩服之餘,又多了幾分同道中人的親近感。

     等案子講完,錦曦嘴裡的「師兄」已經叫得很順溜了。她想了想,又問:「師兄,那你會不會來黑盾組幫我們啊?」

     許湳柏端著茶,襯衫袖子挽到手臂上,領帶也解開塞進了口袋裡,看起來更加沒有半點教授的架子。他看她一眼,答:「這麼快就開始替你們廳長挖人了?」

     錦曦噗嗤一笑:「那您是來,還是來,還是來呢?」

     許湳柏也笑了,喝了口茶,答:「這宗「護士服」殺人案,我會帶你一起做。叫你們隊裡的老頑固以後在你面前,不敢再開口。」

     他人雖然清雅溫和,這話卻講得霸道。錦曦心想他跟傳聞裡還真的有些相像。不過她倒沒想過要讓老刑警們那麼丟面子,只要肯承認她就可以了。

     她笑笑沒答。這時許湳柏放下茶,起身又問:「你們組裡還有個法醫?」

     錦曦點點頭:「他有個獨立辦公室,我帶您過去。」

     徐司白的辦公室,就在黑盾組樓下一層。錦曦陪著許湳柏一路漫步過去,隔著窗,遠遠就看到徐司白穿著身白大褂、帶著口罩手套,低頭不知在忙碌什麼。小姚站在他身側,正在往他手裡遞一些器皿。

     許湳柏就停了步。

     「看來法醫在忙。」他望著徐司白,「那我們就不打擾了吧。」轉頭看著錦曦:「我今天的主要目的是看看你的犯罪心理學,現在已經達成了。」

     錦曦笑:「好的師兄,徐法醫的專業造詣的確很深,下次我帶他來跟你詳談。」

     許湳柏沒待多久就走了,錦曦下午待在省廳,協助警隊其他同事,對嫌疑人進行篩查。而韓沉、冷面、嘮叨、小篆全都忙碌著跟各個方面的配合搜尋,不見人影。

     等她忙完離開省廳,已經是夜裡十一點多了。黑盾組其他人依然沒回來。錦曦便一個人回了單身宿舍,躺上單人床,才發現它開始吱呀作響,八成是昨晚被韓沉和她壓壞了,不由得笑了。

     望著窗外的夜色,她估摸著韓沉今晚是不會回來了。但又盼望著他會突然出現。這麼迷迷糊糊想著,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鮮血,屍塊。

     滿地的鮮血,堆積如山的屍塊。

     這是一個幾近真實的夢。她在滿地屍體中穿行,腳步踉蹌。

     淚水奪眶而出,她想嘶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然後許許多多光怪陸離的畫面和聲音,從眼前閃過:有人在獰笑;有人在嚎啕大哭;有人在大聲咒罵;有人推攘著她,直把她推到冷硬的牆壁上。

     ……

     最後的畫面,卻是他低頭,用力地抱住了她。

     而她聽到自己近乎無情的聲音:「韓沉,我們分手吧。我已經不喜歡你了,不想跟你在一起。婚約什麼的,就當是我放屁。」

     然後她看到他抬起了頭,眼中慢慢溢出淚水。

     「我不分手。」他說。

     ……

     錦曦的眼淚一直掉一直掉,直至終於抽泣出聲。

     然後她睜開眼,看到單身宿舍暗灰色的天花板。窗外還只是濛濛亮,而她的手機,正在桌上急促的響著。

     她抬手摀著臉坐起來,拿起手機。是周小篆打來的電話,聲音中全是喜意:「小白,我們回來了,鎖定了三個嫌疑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4 11:31 PM

第五十六章 初見疑雲(上)

     秋天的清晨,空氣寒涼。

     錦曦踏著灰濛蒙的晨色,走入辦公樓。此時樓裡還沒什麼人。路過刑警隊時,倒看到幾個刑警歪歪斜斜靠在椅子裡睡覺,顯然是跟著韓沉忙了一晚上。

     推開黑盾組辦公室的門,就見嘮叨趴在桌子上,人雖然秀氣,呼嚕聲卻震天。小篆還坐在電腦前,臉映著屏幕的光,正在敲擊鍵盤。看到她來了,露出微笑:「還早著呢,老大說等上班了,再把嫌疑人帶過來問問,免得打草驚蛇。」

     錦曦點點頭,看韓沉和冷面的座位是空的,便抬頭往里間虛掩的房門望去。

     「在裡頭,剛睡下。」小篆小聲說,「他倆都兩個晚上沒睡了。你要去陪陪老大麼?我替你們把風!」

     錦曦看一眼紋絲不動的嘮叨,瞪了小篆一眼,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這才輕手輕腳走到門邊,怕吵到他們,就隔著道門縫往裡瞧了瞧。

     一眼就看到韓沉躺在正對門的沙發上,單手枕在腦後,鞋都沒脫,就這麼躺著,夾克搭在身上。窗外稀薄的光線照在他臉上,英俊的輪廓就像一副安靜的畫。

     錦曦腦子裡突然冒出剛才夢境的畫面,於是立在門邊,長久的靜默不語。

     這時,韓沉忽然蹙眉,手指撐在了太陽穴上。

     然後睜開眼,望著天花板。

     錦曦有些好奇地望著他,卻見他伸手從褲兜里掏出個藥瓶,直接倒出兩顆,丟進嘴裡,咽了下去。然後眉頭依舊是皺著的,長長地吐了口氣,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像是在忍耐,又像是在煩躁。

     錦曦推開門就走了進去。

     他察覺到了,把手放下來,看著她。

     錦曦在沙發旁蹲下,看著他的眼睛:「你剛才吃什麼藥?」

     韓沉沒答,握住她的手,輕聲說:「上來。」

     錦曦不依,直接把手伸進他褲兜里,他看著她,也沒攔。

     錦曦看著藥瓶上的字樣,有點心疼了:「你怎麼吃止疼藥啊?頭疼?」她想起上次在江城辦公室,她就看到過一次他不對勁,還以為是生病了。

     「沒事,失憶後偶爾會這樣。」

     他坐了起來,將她摟進懷裡,握住她的手,低頭看著她。錦曦用額頭蹭了蹭他的下巴,一時兩人都沒說話。

     「那天之後,頭疼已經好多了。」他忽然低聲說。

     「那天?哪天?」

     他拿起她的手,輕輕一吻:「醫院樓下那天。」

     錦曦心頭一盪,也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只能抬頭親了一下他的臉:「以後別熬夜了,聽說頭疼不能熬夜。」

     「嗯。」

     她想了想,又摸出手機打開購物網站:「我現在就去給你買點天麻豬腦一起燉。以後一天一副豬腦,不許拒絕。」

     韓沉失笑,奪過她的手機丟到一旁:「我不吃那玩意兒。」

     錦曦還想抗爭,他卻已低頭吻了下來。

     屋內光線還很暗,窗外有零落的鳥叫聲。兩個人的親吻沒有聲音,只有親暱纏繞的呼吸聲,和他的手指摩挲她的長髮,發出很輕很輕的聲音。

     「別親了……他們就在外頭……」錦曦近乎哼哼般的聲音,在兩人交纏的唇舌間響起。

     「沒事……」他含糊地答,「他們不會進來。」

     「還有冷面呢……」

     「他不會醒。」

     已經醒了、很想很想上廁所的冷面,默默閉眼躺在自己的小沙發上,沒有動。他知道自己不能醒,都是男人,得給老大留面子啊。

     外屋的小篆,見錦曦一直沒出來,就躡手躡腳走過去,拉上了房門。然後坐回自己位置,繼續滿懷幸福感地工作起來。

     而嘮叨趴在桌上……

     身為痕跡鑑定專家,他的眼力和耳力一向驚人。他發現自己好像聽到了一些不該聽到的聲音。怎麼辦好激動,要不要告訴周小篆?或者冷面?

     不行,他得替男神和女神堅守這個秘密。

     臥槽他好糾結啊憋不住啊!為什麼偏偏要讓他發現這件事!

     ——

     上午九點。

     三名嫌疑人,被帶回了省廳。不過不是來刑警隊,而是去了治安總隊的審訊室。給他們的理由,也只是一個含糊的「協助調查」,並沒有直接挑明連環兇殺案。

     這麼做,一是畢竟還沒有確定最大嫌疑人,不宜向他們透露太多;其次,也是警方的一種試探。

     與他們同時抵達警局的,還有昨天的許湳柏教授。副廳長親自把他引薦到黑盾組面前,韓沉對這些專家教授,向來不太感冒,客氣地跟他握了一下手,就去忙自己的了。冷面自然是跟他反應一致。小篆和嘮叨則很熱情,又倒茶又寒暄,氣氛倒也活絡。錦曦則仔仔細細將案件資料整理好,送到他面前。

     只是當許湳柏一句「小師妹」出口時,所有人都看過來,包括韓沉。錦曦大大方方地「哎」了一聲,許湳柏看著眾人的目光,倒是笑了:「我們學犯罪心理的,人本來就不多。學得好的更是少之又少。這個師妹,我算是認下了。」

     ——

     審訊室。

     隔著深色玻璃,黑盾組一眾人以及許湳柏教授,看著正在被治安總隊盤問的嫌疑人。

     第一個人,叫金蘭亨,三十二歲,單身未婚,是某私營企業的總經理,也是該公司董事長的獨子、富二代。他相貌端正、體格也高大。穿著做工精良的西裝,手錶、皮鞋、公文包無一不是世界名牌。但略黑的面孔、粗啞的嗓音,還有眼中時不時掠過的精光,氣質上總給錦曦一絲違和感。

     感覺,就像是個暴發戶。

     而小篆送上的資料,也印證了這一點:

     「金蘭亨的父親從事建材生意,十幾年前才發家。他小時候家庭環境還是挺苦的。3個月前,他因為嚴重違章駕駛,被交警羈押了五天。不過,他這兩個月也有過幾次違規被扣分罰款,但是情況不嚴重。另外,他跟第二名死者有過交集——攝像頭拍到他開車去死者單位,接她下班。而且開的是一輛黑色卡宴,符合嫌疑人擁有SUV的條件。」

     「另外……」小篆合上資料夾,「他名下擁有多套房產,包括兩套別墅。不過,三名嫌疑人名下都有別墅。」

     眾人都安靜地望著審訊室裡,神色警惕的金蘭亨。

     民警正在訊問他:「你認識葉想晴嗎?」葉想晴就是第二名死者的姓名。

     金蘭亨想了想,答:「沒印像啊。」

     民警將監控照片丟在桌上:「8月3日,她單位樓下的攝像頭,拍到你的車接她下班。你怎麼說不認識?」

     金蘭亨目露驚訝,拿起照片看了看,又想了想,答:「好像有點印象。但是跟我有過工作關係、朋友關係的人挺多的,我不可能全記得住啊。警察同志,她怎麼了?」

     這邊屋內,許湳柏輕聲開口:「他在說謊。」

     韓沉等人都沒出聲。錦曦點了點頭。

     是的,他的表情看起來不太自然。而且一個多月前專程去她單位接過,況且還是個挺漂亮的女人,怎麼會沒有印象呢?

     民警沒有回答金蘭亨的問題,而是繼續問道:「上個星期五,也就是9月11日下午7點至9點,你在哪兒?幹什麼?」

     這個時間段,正是第三名死者周似錦,消失的時間。

     金蘭亨答:「我想想啊……上週五……哦,那天我下班就回家了。」

     「一直待在家裡?」

     「是啊。」

     「大周末的,你一個人待在家裡幹什麼?不像是單身老闆的作風啊。」民警不軟不硬地說。

     金蘭亨怔了一下,笑笑:「警察同志,我平時管一個企業,也是很辛苦的。到週末只想躺著,偶爾出去打打球喝喝茶什麼的。我可是活得很健康向上的。」

     民警又問了幾個問題,但金蘭亨大概察覺到事態不簡單,所以都很謹慎地回答著。而9月13日晚至14日上午6點,也即周似錦被殺、拋屍的時間段,他理所當然地說在家中睡覺,所以也沒有不在場證明。

     詢問完畢後,民警過來請示:「韓組,這個人接下來怎麼處理?」

     韓沉靜默片刻答:「讓他一個人待著,問完另外兩個再說。」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4 11:43 PM

第五十七章 初見疑雲(下)

      第二名嫌疑人,叫蔣子懌。與金蘭亨不同,蔣子懌完全就是單身金貴男人的代表。一米八零的個頭,身材削瘦結實。戴一副金絲眼鏡,相貌白皙斯文。穿著打扮也很考究,沒有太多金蘭亨那樣的名牌配飾,但是就給人一種清貴的感覺。

     他是某著名IT公司的高級工程師,雖然沒幹管理職位,但是收入和地位卻絕對不輸普通的小老闆。

     「他是從美國回來的,父母都在國外。」小篆若有所思地解釋道,「小白,這個人,是三個人裡,最符合畫像的人。年輕、英俊、多金,生活細節都很講究,平時的愛好就是品紅酒和玩女人。據了解,他的私生活很不檢點,經常流連於各種夜總會和Party。性格倒是挺沉默寡言的。5個月前,他被牽扯進一宗經濟案件裡,被暫時停職,接受了經偵科的調查。但是後來據說是沒有證據,就把他給放了。此外,他名下也有別墅和SUV。」

     眾人都盯著玻璃後的蔣子懌。民警正在問跟剛才相同的問題,而與金蘭亨不同,他顯得很沉靜,也鮮少露出笑容。基本是民警問一句,他答一句。透過薄薄的眼睛,那雙細長的眼始終暗暗的,顯得有些陰鬱。

     「他跟第一、第三位受害者都有過交集?」嘮叨翻看著資料,吃驚地問道。

     小篆點頭:「是啊,第一名受害者所在的公司,是蔣子懌的客戶。兩個人是認識的;第三名受害者兩星期前週三的晚上,被他接走吃過飯,監控拍到了。」

     「乖乖……」嘮叨感嘆,「他們CBD這個圈子還真小啊,你別告訴我,第三個嫌疑人,也跟死者有關啊。」

     小篆嘆了口氣:「你說對了,還真的有關。第二 ​​、第三名死者的手機通訊錄裡,都有第三個嫌疑人的電話號碼。」

     韓沉和錦曦對視一眼,都沒說話。許湳柏也保持沉默。

     對蔣子懌的盤問,也如計劃結束了。在第三名死者周似錦失蹤的9月11日晚7點至9點,他在公司加班,有時間證人。但是之後的時間段卻沒有,所以同樣無法完全洗脫嫌疑。

     第三名嫌疑人叫司徒熠。他一走進審訊室,就令人眼前一亮。

     那是個非常俊朗的男人。身材修長、眉目清晰。與金蘭亨的粗糙和蔣子懌的陰柔不同,他給人的感覺非常舒服:剪裁合體的西裝、挺拔的坐姿,眉目間溫和禮貌的笑。民警對他進行詢問時,不自覺地都客氣了幾分。

     「司徒熠,ITO信息技術公司市場部總監,也是這家香港公司董事長司徒承旭的繼子。他的母親在他八歲時,改嫁給了司徒承旭。小白,他也挺符合你的畫像。」小篆說,「擁有別墅和SUV,4個半月前,因為一宗傷人案,被帶回警局詢問。但後來給放了。」

     「傷人案?」錦曦開口。

     小篆點頭:「對,按照當時派出所民警的記錄,是因為感情糾紛,他把一個女孩的正牌男朋友給打了。」

     嘮叨狹促地笑了笑:「看不出來,這麼富貴的人,還挖人牆角。」

     小篆也笑笑:「三名嫌疑人當時涉及的案件當事人,包括當時被金蘭亨撞了的車主、與蔣子懌有經濟糾紛的公司法人,以及被司徒熠打的這位前男友,我們都會再請回來協助深入調查。不過他們的有的在國外,有的就像這位前男友改換了住址,所以還需要時間。」

     而審訊室內,民警正在詢問司徒熠的不在場證明。然而他卻說自己週末都在別墅度假休息,沒有人能作證。

     ——

     三個人的初步詢問都做完了,然後被分別帶進不同屋子裡,單獨待著。

     而這邊的審訊室裡,黑盾組五人與許湳柏進行了簡單的討論。

     小篆先開口:「對了補充一點,據我們拿到的資料,那個司徒熠,應該是三個人里風評最好的。為人謙虛友善,也不亂搞男女關係,跟同事關係也很融洽。工作也很勤奮,公司業績這幾年在他手裡發展得很好。」頓了頓說:「這個人怎麼看都不像心理扭曲的變態。」

     眾人都沒說話,許湳柏卻先笑了:「你錯了。」

     小篆不好意思地摸摸頭:「教授,我就隨便說說,說錯了你別見怪。」

     許湳柏今天穿的是件休閒外套,襯衫領子豎著,看起來更像是生活隨意的普通青年。他笑了笑,說:「我們並不能以表象就斷定一個人的心理是否正常。你看我,心理正常嗎?」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抬頭看著他。錦曦也頗有興致。

     「您當然正常啦!」小篆答。

     許湳柏卻搖搖頭,目光滑過眾人,坦然道:「我在許多方面的心理和行為測驗中,都表現出超過常人的偏執度,另外,我還有中度強迫症。舉個例子:如果一排座位裡,有一張沒放正,我就一定要去把它糾正。如果沒能糾正,那麼我可能一天都記著這件事;如果停車的時候,我有絲毫的偏差,那麼我就會反覆調整挪動,直至車完全端正地停在車位裡。只不過我的這些心態,外人不知道罷了。」

     大夥兒一時都沒說話,他卻端起茶喝了口,笑著說:「不過,我這個程度的扭曲,距離變態還有一定距離,不必擔心。」

     小篆和嘮叨「哈哈」乾笑兩聲,錦曦也笑了,看著他:「師兄,你這個笑話實在是太冷了。」

     「現在怎麼辦?」冷面問。

     許湳柏先開口:「我的意見是繼續跟蹤觀察。如果從犯罪心理學角度,我們需要更多行為證據,才能判斷誰是殺手。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看起來最像的一個,也許根本就不是;而看起來最不像的,也許就是隱藏最深的人。我們不能根據今天簡短的審訊,就草草下判斷,那樣太不嚴謹。」

     錦曦點頭表示贊同,下意識看向韓沉。

     搜尋之前,並沒料想到會出現這樣的狀況——

     三個嫌疑人,儘管性格各異 ​​,但是或多或少都符合心理畫像;

     都跟受害者有過交集;

     因為事發在周末晚上,又都沒有不在場證明。

     無形中,他們好像有某種潛在的關聯。

     這令錦曦感覺,這個案子,並不像最初以為的連環殺人案,那麼簡單。

     而且,找到這三個嫌疑人的過程,是不是太「順」了一點?

     正想著,就聽韓沉開口:「冷面,去安排一下,讓他們三人「意外」碰個面。但不要給他們交談的機會。」

     錦曦眼睛一亮:好辦法。

     其他人也反應過來,精神一振。許湳柏則淺淺笑著,看著韓沉,似乎也目露讚賞。

     ——

     監控室內,黑盾組一行人靜坐著。

     看著監控畫面裡,金蘭亨、蔣子懌、司徒熠,被民警從不同的房間帶出來,走向同一個走廊拐角。

     三個神色看起來都很正常。金蘭亨還在小聲跟身旁民警說話,企圖打探關於案件的更多信息;而蔣子懌和司徒熠都沉默著。

     很快,就走到了拐角。

     三個人同時走了出來。看到彼此,同時一怔。

     然後互相看了看,都沒說話,跟著身旁的警察繼續走了。

     「靠,老大,不會跟上個案子一樣,是集體作案吧?」嘮叨緊盯著屏幕開口。

     韓沉沒答。

     然而小篆的思維卻更發散:「難道又有人效仿T,成為了懲罰者,暗中揭露了他們三個的罪行?」

     一直沉默的許湳柏則與錦曦對視一眼,笑了笑說:「要是接連出現兩個T,嵐市今年也是不太平了。」

     韓沉沉吟片刻,說:「做這些假設沒有意義,反而會令我們陷入誤區。繼續尋找證據,派人24小時跟蹤他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5 11:02 PM

第五十八章 我心沉迷

    這天,韓沉和白錦曦回到家,已經是晚上八點多。

    對三名嫌疑人的跟蹤監控已經佈置好,明天他倆也要開始輪班。案情能否快速取得突破,就要看接下來的進展了。

    兩日未歸的屋子,處處彷彿透著清冷。韓沉大概也是累極,脫了外套、換了拖鞋,就坐在沙發上沒有動。錦曦瞧著他的側臉,也有點心疼,沒有湊過去吵他。她這兩天都有睡,精力挺旺盛,想了想,走到陽台打開熱水器。熱水器下方就是洗衣機,她直接把外套和薄毛衫脫下來,只穿件圓領長袖T卹。

    再次走進客廳,就見韓沉依舊坐在原處,單手搭在沙發扶手上,不知在想什麼。

    其實剛兩天時間,在韓沉的帶領下,刑警隊能夠鎖定嫌疑人,已經是非常重大的突破了。而錦曦也算是印證了外界傳聞——他查起案來,真是不要命。連續兩天不睡,頭疼就吃止疼藥。

    絲絲縷縷柔軟的情緒漫過心頭。錦曦望著他棱角分明的臉,他是否又在想案子的事?

    儘管平時有些少爺脾性,但工作起來,他卻完全是個正直而堅韌的男人。

    正想著,就見韓沉抬眸朝她看過來。

    四目凝視,他的目光明顯下移,落在她的黑色貼身T恤上。

    「我打算洗澡呢。要不你先洗?」錦曦問。

    韓沉的目光回到她臉上。

    「一起?」他輕聲問。

    錦曦的心跳彷彿隨著他的聲音漏掉一拍:「……你想得美。」

     他靠在沙發里,望著她笑了。錦曦趕緊轉身,推門進了浴室,又打了個聲音清脆的反鎖。望著鏡中臉頰微紅的女人,也笑了。

    什麼正直堅韌!都累成那樣了,對她還這麼放肆啊。

    水聲淅淅瀝瀝,錦曦安靜地洗著,聽著客廳也沒有動靜。估計他還在休息呢。

    很快就洗完了。她拿毛巾擦乾了頭髮和身上,跨出淋浴間,卻忽然愣住了。

    沒拿換洗衣服。

    剛才被韓沉那麼一撩,她非常果斷非常機敏地閃身進來了,完全忘了這一茬……

     望著換下來的髒衣服,今天她出了幾身汗,要她再穿回去,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默默地站了一會兒,她只好走到門邊,打開了一條縫:「韓沉?」

    「嗯?」沙發方向傳來他的聲音。

    錦曦的臉熱了起來,聲音卻相當淡定自若:「我沒拿換洗衣服,去幫我拿一下,就在你房間最右邊那格櫃子裡。」她關上門。

    韓沉沒有回答。

    靜了幾秒鐘,錦曦聽到他起身的聲音,還有腳步聲,走向了臥室。過了一會兒,腳步聲漸近。

    錦曦的臉紅了。

    「開門。」他在外面低聲說,影子映在門上。

    錦曦又將門打開一條縫。他沒說話,她也沒說話。

    然後就看到他的手臂伸進來,遞過來幾件衣服。錦曦立刻接過,他的手又退了出去。

    錦曦再次關上門,心情稍稍一鬆,笑著說:「謝謝。」

    韓沉沒答。

    他站在門外,腦海裡浮現的卻是剛才看到的那一幕。

    狹窄的門縫裡,他將衣物遞進去。女人的手伸過來,還帶著濕濕的水汽,看起來異常白皙柔嫩。明明只看到了一截裸露的手臂,卻叫人心頭無聲一盪。

    錦曦正把長褲往身上套,忽然察覺到不對勁。轉頭望去,才發覺韓沉的影子,還清晰映在門上。

    他一直站在門口,還沒走?

    錦曦的心跳莫名就加快了,條件反射伸手,把門打了反鎖。

    結果就聽到他的聲音隔著門傳來:「你以為打反鎖有用?我有鑰匙。」

    錦曦:「……」她就沒見過這麼無賴的人!

    「你站在門口不走幹什麼?」

    他卻沉默了一會兒。

    「錦曦,賭約我認輸,好不好?」低沉的嗓音,透著前所未有的溫軟。

    錦曦很意外:「為什麼?」

    這實在是不像他會提出的建議啊。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結果,就聽到他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傳來:

    「因為我現在就想要一個結果。」

    錦曦一怔。

    某種氤氳的熱氣,瞬間籠罩住她的臉,瀰漫她的全身。

    因為他說……

    我要你陪我一起做夢。

    我現在就想要一個結果。

    他的話語,就像水波,開始反覆在她心頭激盪。靜默良久,她一把拉開門,紅著臉,目不斜視地走了出去。

    「想得美!」她經過他時,丟下這句話。然後就感覺到他的目光,牢牢鎖在她臉上。腰間一緊,已經被他拉進懷裡,動彈不得。

    他低頭看著她,目光幽黑。

    「我就是想得美。」

    錦曦很緊張,可他的話又讓她有點想笑。看著他微微敞開的襯衫領口,和襯衫上不知哪裡蹭到的污漬,瞬間如獲救兵,嫌棄地將他一推:「趕緊去洗澡,臭死了!」

    這話果然起了作用,韓沉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又看她一眼,手在她腰上重重捏了一把,這才鬆開她。

    「等我。」他轉身進了浴室。

    錦曦看著浴室門關上,心跳卻更快了。哪能真的等著他啊?紅著臉在屋子裡轉了半天,最後乾脆進了書房,打開電腦,坐下來。

    給他買天麻……以及定豬腦。

    韓沉用毛巾擦著頭髮,從浴室走出來時,就看到她正襟危坐在書房裡,神色格外專注。

    身體的火似乎被水澆熄了不少,但內心的衝動卻絲毫沒有減弱。他聲色不動地走到她身後,雙手撐在她身體兩側,跟她一起看著屏幕:「在幹什麼?」

    他的身體有清淡的沐浴液的氣味,隔著薄薄的衣物,也能感覺到他胸膛的暖意。錦曦全身的細胞彷彿都變得敏感起來,脖子也有點僵,沒有回頭答:「不是跟你說過嗎?在給你買天麻啊。」豬腦她暫時沒敢說。

    韓沉看了她一會兒,低頭就沿著她的長髮和臉頰,一路往下親了起來。

    這是個格外溫柔綿長的吻,錦曦不知何時就把鼠標扔掉了,電腦也推到一旁。只感覺韓沉的唇舌沿著她脖子的曲線,一路往下。衣衫也被他解開,溫熱的手在她身上游移。她靠在椅子裡,望著他黑色的髮梢,身體都不像自己的了。

    過了一會兒,他看她一眼,就將她打橫抱起,走向了主臥。

    剛一沾床,他的身體就壓了上來。他的衣服還沒脫,她的也只是半褪。擁抱、撫摸、親吻,兩個人的身體無聲地依偎緊貼著。空氣裡全是躁動的氣息,纏繞著彼此的指端和皮膚。

    某種壓抑許久的情緒和渴望,彷彿就要被點燃。而對彼此身體的依戀感,卻前所未有的強烈著。

    「你不是很累嗎……」錦曦小聲問。

    「嗯……」韓沉的確也已累極,低頭看著她,「先親一會兒。睡醒了再做,好不好?」

    錦曦沒答,睫毛微顫,看著他的胸口。

    他低頭又吻了下來。

    幾乎是極端意亂情迷之時,她放在床畔的手機卻響了。韓沉鬆開她,長吐了口氣,倒在一旁。錦曦跟隻刺蝟似的,微微蜷縮著,伸手摸過來手機。

    是許湳柏打來的電話。

    錦曦平穩了一下呼吸,坐了起來。

    「你好師兄。」

    然後就感覺躺在床上的韓沉,始終看著自己。

    許湳柏的聲音聽起來依舊溫潤含笑:「師妹,你有沒有學過測謊?」

    錦曦答:「沒有。」

    「那正好,我可以帶你做。我已經設計了一套測謊題,發到你郵箱了。你現在在電腦前嗎?看一下。」

    「哦好的。」錦曦看一眼韓沉,他也正望著她。四目一對,他眼中有淺淺的笑。

    這笑令錦曦的心彷彿被什麼輕輕撞了一下。也有些心不在焉地起身,走到書房將筆記本拿過來,打開郵箱。

    許湳柏很有耐心地等待著,過了一會兒才問:「收到了。」

    錦曦:「收到了。」

    「你看一下,今晚可不可以給我一個回覆?」他說,「我想這套測謊題可以用在對三個嫌疑人的甄別上。」

     看到這麼專業的內容,錦曦的注意力倒是立刻被吸引了,答:「好的,非常感謝你。」

     掛了電話,就聽到韓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帶著幾分慵懶:「小師妹?」

     錦曦嘴角微彎:「怎麼,不行啊?」鼠標緩緩滑動了幾下,她說:「你想叫我什麼?」

     小白?小曦?

    「老婆。」

    錦曦動作一頓,這麼常見的稱呼,卻叫她的心無聲一顫。

    以前,他是不是也是這麼叫她呢?

    因為他們早已將對方視為這一生的另一半。

    而韓沉看著她靜靜不動的背影,剛剛吐出的「老婆」二字,卻像一股熱流,灼燙著他的心口。

    因為失去的人,終於又找了回來。就在他的面前,每一天每一刻,觸手可及。可以就像這些天一樣,跟他待在一起,讓他觸碰,讓他凝視,讓他親吻。

    韓沉緩緩抬起手,搭在自己額頭上,望著她的背影,笑了。

    過了一會兒,他說:「早點讓徐司白斷了念想,否則我容不下他。」

    錦曦哪裡想到他突然提起這一茬。想必是那天徐司白進組後,他就不太高興了。這也是錦曦頭疼的事,想了想答:「其實他應該知道了。」

    韓沉沒答。

    過了一會兒,錦曦看完測謊題,回覆郵件給許湳柏後,一回頭,卻見他就這麼躺在床上,已經睡著了。

    錦曦沒動,安靜地望了他好久,這才起身為他蓋好被子,在他身旁躺下,抱住了他。

    這一覺兩人竟然睡到了八點多,上班都快要遲到。醒來後,錦曦莫名有些幸災樂禍地望著他笑,韓沉看她一眼,也沒說話,直接在被子裡上下其手一番,氣得錦曦連刷牙的時候,還在抬腿踢他。

    一進辦公室,就聽冷面報告了一條重要消息:「查出來了。三名嫌疑人,都是市內某家夜總會的頂級VIP會員。」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5 11:16 PM

第五十九章 他的面目(上)

    夜色瀰漫。

    坐落在CBD附近的酒吧街,彷彿也沾染著幾分金貴矜持的氣質。道路兩旁的霓虹不會太刺眼,音樂也不會太喧囂。周遭樹影掩映,像個繁華的幻境。

    嘮叨、冷面、小篆都坐在韓沉的車裡,望著不遠處最高的那座「晶都私人會所」。與周圍的酒吧相比,方方正正的會所顯得更靜謐和低調。唯有一樓大堂燈光璀璨,不斷有車在會所門口停下,下車的大多是衣冠楚楚的男人,偶爾也有女人。

    嘮叨盯著會所門口的停車場,嘖嘖有聲:「好傢伙,都是好車啊,卡宴、寶馬、克萊斯勒……最次最次也是帕薩特。真是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啊。」

     今早,在得知三名嫌疑人都與這間會所有關後,警方立刻對會所進行調查,同時扣留了會所的負責人。

    然而令人啼笑皆非的是,經過一番徹查,警方發現會所的經營模式,竟然是合法合規的。沒有坐檯小姐,也沒有淫穢色情活動。這裡真的只是個喝茶、跳舞、聊天的地方,高端大氣上檔次。但是呢,會員的准入門檻很高,男會員必須名下資產三百萬以上,女會員必須高學歷、職業體面、容貌姣好。

    至於男女會員們離開會所之後幹什麼……

    「那我們怎麼能干涉客人的私生活呢?」會所老闆這麼說。

    所以這個社會有些事情,你說它是黑就是黑,你說它是白就是白。而越到高的社會階層,這種渾濁感也許更加冠冕堂皇,也更濃烈。

    為免打草驚蛇,警方的這些調查行動都是秘密的。因此今晚,會所依舊照常營業,甚至照常舉行本月的會員日活動。而根據會所的預約記錄,金蘭亨、蔣子懌、司徒熠三人都會來。

    幾個人又等了一會兒,小篆嘀咕:「小白怎麼還沒來啊?」

    嘮叨低笑:「她不得好好打扮一番,換條裙子什麼的。要不就平時那樣混進會所裡,一看就是個女漢子。」

    其他幾人都笑了。韓沉也微微一笑,手搭在車門上,望著窗外。

    忽然,他的目光被路旁的一個女人吸引住了。

    女人剛下出租車,穿著條寶藍色的齊膝裙子,外面是件白色短外套。穿著高跟鞋,露出骨肉均勻的小腿。略捲的長髮披落肩頭,臉上戴著副墨鏡。

    韓沉的手在車門上一下下敲著,看著她走近。

    嘮叨坐在後座窗邊,也看到了女人,不由得感嘆:「瞧這女的,打扮得跟明星似的,真好看。」

    冷面和小篆也望過去,冷面點點頭,小篆也附和:「氣質真好啊!」

    韓沉嘴角微微一彎。

    然後四個人就一起看著女人娉娉婷婷走過車前,繞到副駕,一把拉開門,將精緻的手提包往裡隨便一丟,貓腰坐進來,摘下墨鏡,轉頭笑瞇瞇望著他們:「呦,不會沒認出來吧?」

     嘮叨、冷面、小篆:「……」

     錦曦又轉頭看著韓沉:「你認出來沒?」

     韓沉側眸看她一眼。

    「我怎麼可能認不出來?」輕淡的嗓音。

    錦曦抿了抿嘴,臉上若無其事。

    後座三人,都假裝沒聽出什麼端倪。尤其是嘮叨,自覺肩負著替他倆保守和掩飾秘密的責任,於是馬上岔開話題:「小白,你從哪兒借來這麼套好衣服,沒見你穿過啊。」

     錦曦「切」了一聲:「借?嘮叨,你也太瞧不起人了。我身為女人,好歹也是有幾套「戰服」的,參加同學婚禮、應付重要場合,撐門面啊。」

     這話一出,其他幾人全笑了。

    今天的任務,是以VIP會員身份,潛入會所。查清楚會所裡是否有什麼貓膩,同時近距離觀察三名嫌疑人。因為會所分為男賓和女賓部,所以需要一男一女兩個人參加。

    女賓當然不讓就是白錦曦了。而男賓人選……

     本來是不該韓沉這個組長出動的,但用錦曦的話說:冷面一看就是個忠肝義膽生人勿近,只差在額頭刻一個「包青天」了;嘮叨長得太秀氣像個大學生。

    「小篆更不必說……他一講話就犯二,估計會被人丟出來吧。」錦曦感嘆。

    這話令小篆悲憤不已,但是又無言以對。

    所以最後,看來看去,還是只能韓沉去。

    「時間差不多了。」嘮叨說。

    錦曦點點頭,又檢查了一下領口上的針扣攝像頭和監聽器,然後看向韓沉。韓沉脫了夾克,他身上也安裝了同樣的設備,推門下車:「走吧。」

     錦曦走到他身旁,又打量了他幾眼。還真是……她盛裝打扮了半天,而他就把外套一脫,穿著平時的暗色襯衣和休閒長褲,手往褲兜里一插,簡簡單單。卻怎麼看怎麼像公子哥。

    哦,他本來就是公子哥。

    兩人是從男賓和女賓通道,分別進入會所的。

    錦曦一進女賓部,就看得眼花繚亂。這裡的環境非常好,雕廊畫壁、綠植噴泉,人走在其中,倒像是誤入了古時的庭院。沿著白色浮雕牆面往前走,很快到了休憩區。人不多,統共也就二十來個年輕女人,全都打扮入時,坐在小方桌前,喝著紅茶聊著天。看到錦曦走來,只是抬抬眼,打量一番。而周圍是很多開放的衣櫥和鞋櫃,掛的全是名牌,女人們可以隨意挑選服飾搭配,然後出去「見客」。

    看到這一幕,錦曦默然。

    能把拉皮條幹得這麼有格調有檔次,這間會所的老闆也是個人才啊。

    而之前的三位女受害者,也是這裡的會員。眼前這些衣香鬢影的「優質女人」大概還不知道,自己已成為變態殺人魔的備選目標。

    很快就到了九點,外間響起音樂聲。女人們三三兩兩言笑晏晏都走了出去,錦曦也混在其中。

    一出來,就是大廳。

    燈光絢爛,舞池裡只有四五對男女在跳舞。周圍的雅座裡,許多人分散坐著。看起來倒與普通酒吧沒什麼差別,只不過天花板上的水晶燈、歐洲宮廷式的座椅、白絲絨地毯……還有每桌上放著的酒,無一處不奢華,無一處不精緻。

    因為人太多,光線又在閃爍,錦曦一時沒看到韓沉在哪兒,便在中央的吧台旁找了個位子,點了杯飲料,坐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就找到了韓沉。

    他坐在角落的一處卡座裡,不過,身邊隔著兩個位置,還坐了個女人。

    錦曦便咬著吸管,遠遠看著他們。只見那女人望著韓沉,笑得很溫婉,正在說話。而韓沉單手搭在沙發扶手上,那模樣要多酷有多酷,要多帥有多帥。也難怪這麼短的時間,就有女人貼上去。

    他抬眸看向女人,不知道說了句什麼。那女人就笑笑,起身走了。

    然後像是若有所覺,他抬頭朝她的方向看過來。

    錦曦微微一笑。看來他對於拒絕別的女人這種事,已經非常駕輕就熟了啊。

    他低頭拿出手機。

    錦曦很快收到短信,只有兩個字:「過來。」

    今天他們的任務只是伺機觀察,又不需要「融入」這些互相狩獵的男男女女。錦曦當然樂意跟他待在一塊。端起飲料剛要起身,忽然聽到身後響起一道略為耳熟的聲音:「我好像沒見過你。賞臉一起喝杯酒嗎?」

    錦曦一口水就嗆在喉嚨裡,連咳幾聲,這才擦了擦嘴,有些無奈地轉頭。

    來人滿臉笑意,手撐在吧台上看著她,手腕上的金錶閃閃發光。

    正是第一名嫌疑人,金蘭亨。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6 11:21 PM

第六十章 他的面目(下)

     白錦曦眨了眨眼。

     既然人送上門了,她哪裡還有避開的道理。胳膊往吧台上一搭,衝著他笑了:「好啊。」

     會所之外、路虎車裡,小篆三人望著監控畫面裡,金蘭亨放大的笑臉,全都提高了警惕。而會所之內,與錦曦相隔不遠的韓沉,看著這一幕,靜坐不動。

     金蘭亨在錦曦身旁坐下,還伸手解開了襯衫頂端的釦子,敞開領口。同樣的動作,平時錦曦看韓沉做,那叫一個風情萬種。可現在看著金蘭亨略黑的皮膚和不太長的脖子……

     她默默地端起飲料又喝了一口。

     「我姓金,金蘭亨。在金氏建材管一些事情。」金蘭亨雲淡風輕地說,然後看著錦曦,似乎在等她受寵若驚的反應。

     而錦曦也沒辜負他的期待,伸手略略擋了一下自己的嘴表示驚訝:「你就是金氏建材的金少?」

     這讓金蘭亨很受用,又將錦曦從頭到腳打量一番,更覺滿意,問:「你還沒說,你叫什麼名字?」

     「哦。」錦曦又咬住吸管,「我叫周小篆。」

     路虎車裡,周小篆一口水噴了出來,只噴得滿屏幕都是:「她為什麼說我的名字!」冷面莞爾,嘮叨哈哈大笑,只見那金蘭亨微一沉吟,綻開笑容:「小篆……小篆……真是個乖巧動聽的好名字。」

     錦曦也樂了,點點頭:「過獎。」

     兩人都想著打蛇隨棍上,你一句我一句,很快聊得更加熱絡。不過跟他瞎扯之餘,錦曦倒是注意到前方不遠處舞池裡,一個熟悉的身影滑了進去。

     正是第二名嫌疑人蔣子懌。錦曦目光流轉,跟角落裡靜守不動的韓沉交換了個眼神。

     「小篆,能請你跳支舞嗎?」金蘭亨問。

     錦曦感覺跟他周旋得也差不多了,於是懶懶地伸手托住下巴,笑望著他:「金少,你剛才不是說要請我喝酒嗎?酒還沒喝,就跳舞啊?」

     「哦當然當然,來,小篆想喝什麼,隨便點吧。」他打了個響指,叫來調酒師。

     調酒師遞來張非常精緻的素白色酒水單,上面沒有標價格。不過錦曦之前有看過會所資料,這裡酒水大多在百元到上千元一杯,開瓶則更貴。她慢慢地看著,就聽金蘭亨笑道:「要不來兩杯瑪格麗特?」

     這酒錦曦有印象,好像是兩百一杯。錦曦把心一橫,指著酒水單最下方的「夢幻嘉年華」說:「金少,你要真想跟我喝酒,就喝這個。喝了我才跟你跳舞。」

     金蘭亨似乎有些意外,望著錦曦笑了笑,一時竟沒答話。

     錦曦依舊一臉「期待」地望著他。

     要知道所謂「夢幻嘉年華」,並非一種酒,而是將此刻全場人喝的酒全部買單。一輪下來,少說也得上萬,多的動輒數十萬。聽說之前也屢屢有大佬在這裡,為搏紅顏一笑而耍這種闊氣。錦曦如果是愛慕虛榮、想要釣大方金主的女人,提這個要求也不算過分。

     只不過……她讓金蘭亨明顯為了難。

     他看著她半晌,笑了:「小篆,咱何必燒錢給別人花呢?你金哥哥我可不是亂花錢的冤大頭,一分錢一分貨,不幹那虛張聲勢還沒好處的事。你要真想喝好酒,先陪哥哥跳幾支舞。等咱們真有了深入接觸,關係熟了,還不什麼錢都給你花?」

     這話說得很明白了,小姐,我還什麼甜頭都沒拿到呢,想要我砸錢,你也得先表示點誠意。

     錦曦也笑了,但是那種帶著譏諷地笑,不冷不熱地說:「金少,我也跟你直說。打腫臉充胖子的男人我見得多了,要是一輪嘉年華都請不起,這樣的男人,我瞧不上。你要請不起,也別勉強啊。你當女人都想倒貼你啊?你當女人都喜歡你啊?說實在的,畏畏縮縮,還自我感覺良好的男人,看久了,都讓女人噁心!」

     這一番尖酸刻薄甚至帶著明顯侮辱性的話,來得實在有些突然。金蘭亨一下子都愣住了。

     會所之外,小篆三人也是一怔。嘮叨小聲嘀咕:「小白想幹嘛啊?撩虎鬚啊這是!」

     白錦曦的確就是在撩虎鬚。罵完這一通後,她看似優雅端坐,實則全身戒備。萬一金蘭亨拿飲料潑她,甚至直接大打出手,她都做好了立馬跑路的準備。

     誰知金蘭亨靜默半晌,嘆了口氣,不僅沒生氣,反而云淡風輕地搖了搖頭,說:「小篆,你這麼說就不對了。你要在這個圈子玩的男人,大多有錢,但是像我這樣有真心的,沒幾個。我不肯請你嘉年華,又有什麼不對呢?我們還不熟,我就跟個傻逼似的為你亂撒錢,換你,你願意嗎?將心比心啊妹妹。我當然要看到你對我也有心,才能為你花錢,對不對?」

     這一番語重心長,把錦曦都說得無言以對。見她還是不說話,金蘭亨大概也是自尊心有些受傷,起身站起來:「既然談不來,我也只能惋惜我們倆的緣分了。祝你今晚玩得開心。」見白錦曦還不挽留,他只得往繼續往別處走了。

     錦曦看著杯中晃動的液體,微微一笑,轉頭叫住他:「等等,金蘭亨,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金蘭亨依舊很有風度,笑了:「小篆儘管問。」

     「你喜不喜歡蹦極、跳傘?」

     金蘭亨微愣,搖頭:「不喜歡。我更喜歡高爾夫、游泳,這樣穩重又健康的運動。」

     錦曦沖他甜甜一笑,揮揮手:「好,再見。」

     金蘭亨似乎有些困惑,又有些不捨,一步三回頭地走了。錦曦見他走遠,才從吧台的高腳椅跳下來,端起飲料,朝韓沉走去。

     韓沉已經等很久了。

     燈光閃爍,會所裡有些熱,她已將白色外套脫下,露出整條寶藍色的裙子。身體曲線清晰柔滑。烏黑長髮披在肩上,襯得臉越發楚楚動人。而那雙漆黑的眼睛裡,映著燈光,帶著點點笑意,顯得又聰明又得意。

     韓沉看著她走近,慢慢笑了。

     錦曦也笑。等到了卡座外,眼珠一轉,看看周圍還有人,便不緊不慢開口:「帥哥,我可以坐這裡嗎?」

     「可以。」

     錦曦對周遭這種看似清雅高貴、實則渾濁不堪的環境,早已有些抵觸和反感。於是一屁股直接坐進他懷裡,渾身一鬆。

     韓沉看她一眼,手自然而然搭在她肩上。

     兩人都沒出聲,這麼坐了一會兒,錦曦心裡忽然咯噔一下。

     壞了……她忘了兩人身上都有攝像頭,而畫面另一端,除了知情的冷面和小篆,還有嘮叨呢!

     而畫面另一端……

     小篆和冷面看到兩人那麼自然地相擁而坐,都沒出聲。嘮叨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嗯……老大和小白,掩飾得真好,太敬業了。」

     冷面:「……嗯。」

     小篆:「是啊是啊。」

     會所內。

     燈光依然在閃動,滑入舞池的男男女女越來越多,而音樂彷彿隨著人的情緒,也變得搖滾激烈了不少。錦曦放眼望去,許多雅座裡,一對對男女坐在一起,低頭竊竊私語。還有極漂亮的女人,坐在幾個男人中間,巧笑倩兮地聊著天。但是絕沒有任何污穢不堪的畫面出現,所有人都衣冠楚楚、風度翩翩。

     「有收穫嗎?」韓沉在她耳邊輕聲問。

     「嗯,剛才聊得很有收穫。」

     人多耳雜,韓沉就不再問了。

     「所以……」錦曦輕聲開口,「你若當這裡是個聊天喝酒的地方,它就是個酒吧;你若當它是獵豔的場所,就能在這裡獵豔;你若當它是為富豪提供新鮮女人的地方,它也就是這樣一個地方。」

     「嗯。」

     「你以前在北京去過這種地方嗎?韓少?」錦曦笑看著身旁的男人。

     韓沉也側眸看著她,瞳仁漆黑幽沉。

     結果就感覺到他的手忽然滑落到她腰間,在外人看不到的角落,重重掐了一把。

     她吃痛,可又不能叫喚,只得瞪著他。

     「你說呢?我以前的女朋友,會不會讓我去?」他嗓音輕慢。

     錦曦唇角一彎,低聲道:「去你的。」

     前方舞池傳來一陣喧囂聲,兩人都抬頭望去。

     這時,就聽旁邊有女人笑著說:「呦,是蔣瘋子。」另外一個男人也笑得鄙夷:「他還真是瘋啊,真把這里當酒吧了。」

     旋轉的燈光下,舞池裡播放的正是一首快節奏的舞曲。而韓沉和錦曦昨天見到的、文質彬彬的蔣子懌,此刻正在舞池裡,搖頭晃腦快速扭動身體,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不光錦曦,外面的嘮叨等人,看著這樣一個蔣子懌,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因為他真的跳得很瘋狂,也很專業。領帶解開了,只穿件襯衣,下身是條窄腳長褲,顯得很潮。眼鏡也摘下了,露出清俊白皙的臉。他隨著音樂聲,肆無忌憚地扭動著,動作相當大膽和性感,頭重重地一點一點,又頹又拽。

     在場的大多是有頭有臉的人,這一晚上都是端著,哪會像他這麼放肆。許多人就跟看笑話似的看著他,可他全不在意,跳得更加投入。很快,倒是有女人進入舞池,跟他跳起了極其挑逗的貼身舞,贏來了一片起哄聲和叫好聲。

     「他還真是……放得開啊。」錦曦感嘆。

     韓沉也盯著蔣子懌,臉上沒什麼表情。

     這時,原本快節奏的歡快舞曲結束,換成了一首較為悲愴激昂的歌曲。跟蔣子懌跳舞的女人走開了,留下他一人,低下頭,靜靜站在原地。

     所有人都頗有興致的看著他。

     「又要瘋了。」剛才旁邊笑話他的男人開口。

     音樂聲變得越來越激昂,越來越悲壯。

     蔣子懌忽然抬頭,臉上竟然呈現十分悲傷的神色,眼神也顯得很空洞。眾目睽睽下,他突然大聲開口:

     「我在這裡等待日出;

     我在這裡等待黎明;

     我的前方一片寂靜;

     我的夢裡沒有聲音。

     我想要得到你的一次擁抱,

     卻抓不住你最後的幻影。

     啊!

     這一切如此可笑。

     可笑的是我;

     被放逐在,沒有你的世界裡!」

     全場一片嘩然。緊接著,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好!蔣瘋子!」

     「才子啊這是!又寫詩了!」

     很多人都在笑,可蔣子懌卻盯著天花板,慢慢流下了淚水。轉身,在一片嘈雜聲中,身影很快沒入灰影中不見。

     錦曦一怔,轉頭跟韓沉對視一眼。

     別說,這詩若是蔣子懌寫的,寫得還真不錯。加之他剛才念得感情豐沛,那悲傷的情緒彷彿浸入了每一個詞眼裡,竟叫錦曦心中也有些戚戚。

     她暗暗地想,今天晚上的收穫,還真是一個接著一個啊。

     這時,忽然感覺韓沉捏了一下她的手。

     循著他的視線望去,結果就看到第三名嫌疑人司徒熠,正從另一處雅座裡起身,身旁,是一位身材窈窕的清秀女子。

     女人挽著他的胳膊,而他低頭朝她一笑,那容顏俊朗得叫人眼前一晃。

     兩人相攜往出口走去。

     走出一段,像是忽然察覺到什麼,司徒熠擁著女人的腰,轉過頭,朝韓沉和錦曦的方向看過來。

     韓沉神色平靜地與他對視,錦曦坦坦蕩盪地盯著他,慢慢笑了。

     他唇角笑意還未褪,像是什麼也沒看到,表情沒什麼變化,又轉過臉去,擁著女人走了出去。

     十分鐘後。

     韓沉和錦曦回到了路虎車裡。

     「怎樣怎樣?有什麼發現?」嘮叨問,「現在我們怎麼做?繼續跟蹤監視麼?」

     韓沉轉頭看著錦曦。

     錦曦「嗯哼」一聲清了清嗓子,又故意瞥了韓沉一眼。

     「以犯罪心理學的名義。」她​​朗聲說,「我們可以排除其中兩人的嫌疑。嫌疑犯,目前只剩下一個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6 11:35 PM

第六十一章 誰在變態(上)

    「金蘭亨不是兇手。

    他與變態殺手最顯著的差別是:當我試圖用言語激怒他時,他表現出的只有錯愕,以及耐心的解釋。他並沒有太多情緒化的衝動,甚至可以說,心態特別好,自我調節能力很強。

    如果是我們的兇手,對女人充滿怨恨和憤怒,當被女人侮辱時,是絕不可能這麼平靜的。此外,金蘭亨既不喜歡刺激的活動,還捨不得為女人花錢。你見過哪個變態殺手狩獵的時候,還跟女人斤斤計較、反覆講道理、非要得到甜頭才肯砸錢?」

     路虎在夜色裡奔馳,白錦曦洋洋灑灑說了一堆,引得車上眾人全笑了。

    小篆想了想問:「可是,這一切會不會是他的偽裝呢?」

     錦曦答:「不可能。一是我們的偵查行動,他們根本不知道,偽裝的可能性很小;第二,有些事可以偽裝:譬如我問他是否喜歡跳傘蹦極時,他可以出於戒備心理回答不喜歡。但剛才說的最關鍵一點:當他突然受到情緒刺激時,如果他是心理變態,那麼他的情緒反應、他的表情和肢體語言,是他自己根本無法控制、也藏不住的。但是剛剛金蘭亨身上,我們完全沒看到這樣的反應。」

     小篆冷面等人都點了點頭。嘮叨笑道:「小白,以前只當你是個犯罪心理熟練工種,沒想到你獨獨對變態這麼有研究啊!」

    大夥兒都笑,錦曦也笑,眼睛卻看著窗外流逝的霓虹燈,若有所思。

    韓沉側眸看她一眼,沒說話。雙手搭在方向盤上,繼續往前開去。

    「第二個被排除的人是誰呢?」小篆又問,「我猜是司馬熠!他看起來還是很有風度,給人印像很不錯。那個蔣子懌一看就很扭曲變態,瘋瘋癲癲的,在人前卻是一本正經。跟精神病似的,肯定是他!」

     嘮叨點頭附和:「對,小篆小姐都覺得司馬熠很有風度了,那一定不是他!」

     「噗……」錦曦笑出聲,韓沉和冷面也莞爾。周小篆氣死了,先給了嘮叨一拳,又怒視副駕的錦曦:「小白!都是你!」

     錦曦雙手合十,朝他道歉:「對不起對不起,但主要是我不能說自己叫韓沉啊,這名字太爺們兒了。嘮叨和冷面的名字我到現在也沒記住啊。」

     冷面、嘮叨:「……」

     小篆:「……哦,原來是這樣。」

     「但是你說錯了,第二被排除的人,恰恰是蔣子懌。」錦曦說,「他是否表現得瘋瘋癲癲暫時不論,但他最大的特點,是在跳舞、吟詩過程中表現出的豐沛、細膩的感情。雖然現在不知道,他為什麼懷有這樣的情緒,但那情緒是非常濃烈的,也是真摯的,所以具有感染力。那首詩的前後邏輯也很清楚。

    而我之前說過,真正的心理變態,他的情感是非常淺薄的,因為他其實感覺不到人類的正常情感,所以才會麻木不仁、缺乏同情心。他平時或許可以偽裝得很有同情心,譬如去做做慈善、表達一下悲傷哀思什麼的,但是你要他表現出蔣子懌這麼強烈、個性化的情感,他根本做不到。他會變得很僵硬,也很痛苦。

    而且根據現場其他人的言語推斷,蔣子懌一直都是這樣。一個變態殺手要長時間偽裝出本身不具備的濃烈情感,難於登天,也根本沒必要。此外,你見過哪個變態殺手,喜歡在公眾面前像個瘋子一樣表現自己?因為察覺到自己跟旁人不一樣,他們在情感方面大多是內斂的,擅長掩飾自己。所以,如果真要說瘋,蔣子懌是假瘋,而變態殺手,才是真正的扭曲。」

     「那司馬熠呢?」冷面問。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司馬熠完全符合這宗案件嫌疑人的所有條件:英俊、風度翩翩、單身、多金,年少時家庭有變故,並且曾與警方起過衝突。他還擅長非常低調地尋找獵物,今晚幾乎是不引任何人注意,就帶了一個女人離場。而他的感覺也非常敏銳,能夠察覺到我和韓沉的不同。」錦曦說,「他是否就是我們要找的兇手,還需要進一步驗證。但現在的客觀情況是,整個嵐市,符合畫像條件的,只剩下他一個人了。就像柯南道爾說過的那句話……」

     她轉頭看著韓沉,而他的唇畔露出微笑。

    「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因素,剩下的結果,即使再不可思議,也是事實的真相。」車內五個人一起說道。

    ——

    這晚,三名嫌疑人再次被帶回警局。

    金蘭亨是在獨自一人步出會所時,被警方攔住的。他今天遊蕩全場,卻一無所獲。看到突然出現的警察,吃了一驚,無奈又沮喪地跟他們走了。

    蔣子懌是跟一個女人在車上鬼混時,被警察敲了車窗帶走的。

    而司馬熠……警方到他家別墅敲門時,他正在跟女人喝著紅酒跳華爾茲。

    凌晨一點,審訊室內。

    第一個接受盤問的,依舊是金蘭亨。

    隔著玻璃望著他,錦曦就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歉意,對韓沉說:「我跟你一塊審訊他吧。」

    韓沉看她一眼:「好。」

    兩人一塊步入審訊室,就見金蘭亨瞪著白錦曦,表情變了又變。

    錦曦噗嗤一笑,說:「對不起啊金少。剛才在會所是偵查需要。」

    金蘭亨的臉有點紅,憋了一會兒,終於還是答:「沒關係,我們市民,肯定是要對警察同志的工作支持的。」

    「開始吧。」韓沉的聲音插進來,「姓名?」

    這次對金蘭亨的審訊十分簡短,也直奔主題。韓沉直接向他道明,這次偵查與一宗殺人案有關。加之韓沉神色冰冷氣場強大,金蘭亨幾乎沒怎麼掙扎,就對他們吐露,自己上次為什麼表現得遮遮掩掩:

    「這位警花同志也看到了嘛,那個會所是吧,我經常在那裡交朋友。但這個圈子的人,約定俗成都要低調,免得惹麻煩。你們說的9月11日那天晚上,我就跟會所認識的女朋友在一起,所以當時能不提就不提了。」

    韓沉和錦曦對視一眼。

    韓沉:「對方的姓名?」

    金蘭亨輕咳一聲,報出了兩個女人的名字。

    審訊室外,嘮叨等人看著這一幕,全都很無語。嘮叨小聲說:「這小子,真不要臉!」

    對金蘭亨的審訊很快結束了。

    韓沉說:「出去辦個手續,會有警車送你回家。」

    金蘭亨趕緊擺手:「不用了不用了,我一會兒自己打車。」起身又瞄一眼錦曦。

    「哪個……警花同志,我能不能再問個問題?」

    錦曦微笑看著他,對他格外溫柔:「什麼問題,金少儘管問。」

    「嘿嘿,你有沒有男朋友?」

    錦曦一怔,笑了,剛要回答,眼角餘光卻瞥見身旁韓沉將手裡的筆一丟。

    然後他抬頭看著金蘭亨:「你說呢?」

    錦曦:「……」

    金蘭亨:「啊?」

    他看看韓沉,又看看她,眼中終於閃過了然和尷尬,訕訕地推門出去,跟著另一名警員走了。

    燈光明亮,室內恢復寂靜。錦曦用手扶著額,擋住隔壁嘮叨等人的視線,轉頭瞪著韓沉,小聲說:「你幹嘛那麼說啊?!」

     韓沉正低頭翻著手裡的筆錄本,聞言也不抬頭,長腿交疊坐著。

     「我說什麼了?」

     他的確是什麼都沒說,但是……

     錦曦:「混蛋啊!」

     她不想再跟他交談了!

    而監控室內,三個人沉默半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後,還是嘮叨毅然決然最先開口:「好吧,你們大概也看出來了。既然這件事今天終於被你們知道了,我也沒辦法了。作為黑盾組的一份子,我嚴肅地提出要求:這件事絕不可以告訴別人!」

     ——

    相對於金蘭亨來說,蔣子懌顯得沉默很多,情緒也顯得很暴躁和陰鬱——畢竟是被人從車上叫出來的。

    但是,在韓沉和錦曦道明緣由後,他露出譏諷的笑:「不在場證明?即使我說了那晚在幹什麼,也沒有不在場證明。因為能給我作證的人,她根本不願意出來露面,我也不想你們打擾她。所以說與不說,又有什麼意義?」

    錦曦看著他,靜默片刻。

    「我在這裡等待日出;我在這裡等待黎明;我的前方一片寂靜……」

    蔣子懌霍然抬頭看著她,聽她把那首詩一字不漏背了出來。

    「寫得很好。」錦曦輕聲說,此外,再無別的讚美之詞。

    然而蔣子懌聽她背完詩,沉默許久,開口了:「9月11日,是我女朋友的生辰。她今年應該有28歲了,我們的兒子也該有3歲了。我一整晚都在家,跟她在一起。」

     ——

     儘管蔣子懌沒有旁人為他作證,但經查實,他的女友三年前車禍身亡,那天的確是她的生日。所以黑盾組眾人選擇相信他的話。

    但白錦曦對蔣子懌也有了新的評價:「他現在雖然只是瘋瘋癲癲,但從他的話語言行來看,很可能已經出現精神分裂和妄想症。」

     小篆:「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他離變態不遠了。」

     眾人默然。

    繁華的城市,空虛的靈魂。我們都以為一生終將這樣過去。結果有人活得庸庸碌碌,有人活得放肆而沉淪。但最終殊途同歸,我們都失去了自己。

    ——

    審訊室外。

    黑盾組五人,隔著玻璃,望著獨坐在屋內的司馬熠。

    考究的西裝、稍稍挽起的襯衫袖口,還有平靜而英俊的面容。即使是半夜被警察從家中帶來,並且已經等了這麼長時間,他看起來依然沒有一絲凌亂和焦躁。

    比起上一次,錦曦開始更加仔細地打量他。

    他的臉很乾淨,皮膚白皙而緊繃。一看就是長期做面部護理,才會有這麼好的皮膚;襯衫領口沒有一點污漬,西裝也熨燙得筆挺極了。他的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齊。Prada皮鞋裡,穿的是質地極好的黑色襪子。整個人看起來,都顯得精緻而一絲不苟。

    而他面前桌上,放著小篆剛剛泡的一杯立頓紅茶。茶已經冷了,但他一口也沒喝。

    現在,獲得了那兩個人的不在場證明。本案的最大嫌疑人,就真的只剩下他一個了。

    「老大,現在怎麼辦?」嘮叨問。

    韓沉盯著司馬熠,答:「再晾他一段時間。」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7 12:19 AM

第六十二章 誰在變態(下)

    夜色寧靜。

    錦曦等人忙著資料和口供的整理,韓沉一個人從辦公室走出來,站在走廊裡,望著天空中的星辰,和城市裡點綴的燈光。

    靜默片刻,他拿出手機。

    手機裡,有季白今晚發來的一條短信。

    季白,正是他之前拜託,幫忙調查五年前北京所發生謀殺案資料的朋友。

    「詳細資料已發送至你郵箱。

    無論你想做什麼,謹慎,以及保護好你和你身邊的人。

    季白。」

     韓沉打開郵箱。

    郵件最開始,是季白寫的一段話:「當年1至12月間,北京及其周邊地區,共有64宗死亡案件,未被計入當年公安部的犯罪統計報告。對外公開的資料上,這些案件的起因不明、兇手不明。但公安部內部一份資料顯示,這些謀殺案已經按照「結案」封存處理,受害者家屬也已得到官方出面安撫。具體結案報告被列為機密,以我的權限,也看不到。」

     韓沉望著這段話,久久地沉寂著。

    再往下翻,就是64名受害者的詳細資料、法醫鑑定的死亡原因等。

    看完後,韓沉將手機放回兜里,雙手交握搭在欄杆上。靜了一會兒,伸手到懷裡摸煙。

    摸了個空。

    於是他的神色變得更加沉寂。

    直至,身後響起輕盈的腳步聲。

    白錦曦走到他身旁,跟他一起倚著欄杆,眺望遠方。

    「在想什麼?」她問。

    韓沉沒答,只伸出手,將她肩膀摟住。

    錦曦立刻回頭看了眼,發現眾人全都低頭幹活,也懶得管了。夜色清冷,她往他懷裡一靠,蹭了蹭他的下巴。

    靜了一會兒,她開口:「韓沉,我覺得挺奇怪的。為什麼我對變態連環殺手的感觸這麼多?」

    「也許你以前,就是了不起的專家。」低沉的嗓音,在夜色裡溫軟無比,就像是在哄她。

    錦曦彎了彎嘴角,像是自言自語般說:「感覺的確蠻不同的,就好像自己熟悉的東西,正在一點點恢復。腦子裡模模糊糊的一些東西,正慢慢變得清晰。」

    「我也有過這種感覺。」韓沉答,「四年前剛醒來時,接觸一些大案,感覺也是陌生又熟悉的。但是幾個案子後,一切就順了。」

    「恢復?」錦曦嘴裡跳出這個詞。

    韓沉側眸看她一眼。

    「你一直待在官湖派出所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每天就掃掃黃、處理些雞毛蒜皮的小案子,這幾年過得懵懵懂懂,恢復得慢,也是正常。」

    錦曦樂了:「去你的!我們所才不是鳥不拉屎的地方呢!你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韓沉也笑,抬頭看著前方。

    過了一會兒,錦曦臉上的笑意卻慢慢淡去了。

    韓沉剛才的話,像是一顆小石子,輕輕攪亂了她原本沉靜的心湖。

    你一直待在官湖派出所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恢復得慢,也是正常。

    可如果正是因為在基層派出所,令她所謂的「恢復」變慢了。那麼她曾經的對變態殺人案的敏感和相關知識,又是在哪裡培養出來的?

    在全國都排不上名的沙湖警校?

    這不正是韓沉平時所說的「邏輯悖論」?

    異樣的疑惑感湧上心頭。可錦曦一時又理不清楚端倪。只能抬頭,望著韓沉。

    而韓沉也看著懷中的女人。

    星光隱約映照著她的臉,而他掌中的長髮,如同綢緞般柔軟。她的眉目是這樣清晰,清澈的眼烏黑沉湛,像是蘊藏著千言萬語。

    而她還穿著去會所的那身衣服,寶藍色的裙子勾勒出順滑的曲線,襯得她的臉更加白皙生動。

    韓沉靜默片刻。

    「親一下。」

     錦曦倒是笑了:「你搞清楚我們在哪兒啊?還親。」

     韓沉回頭看了一眼,結果果然看到辦公室裡,有人飛快把頭縮了回去。他面無表情地轉過臉來,將她的手一拉,就往走廊另一頭走去。

    「去哪兒啊?」錦曦嘀咕。

    「找個沒人的地方。」他答得乾脆。

    錦曦聞言扭頭就要走,卻被他一把拽進懷裡,兩人閃身就到了昏暗無人的樓梯拐角。錦曦低聲笑了,韓沉自己背靠著牆,抱著她,低頭就親下來。

    「咱倆都不是小孩子了,幹嘛做這種事!」她含糊說道。

    結果他含住她的唇,重重吸了口,然後耳語道:「我們的約定還沒有兌現。」

    錦曦心頭一跳,過了一會兒輕聲答:「我沒忘。可是……那天沒兌現,不是因為你體力不足嗎?」

    韓沉的唇立刻移開,盯著她。

    錦曦也笑瞇瞇地望著他。

    然後臀上又被他重重掐了一把。

    「絲……」錦曦抽氣,「你幹嘛呀!」

    「體力好不好……」他低頭咬她的耳朵,「你不試就知道?」

    這話講得實在露骨,錦曦臉上一熱。他卻已再次封堵住她的唇,不叫她再胡說八道。

    樓梯裡一片昏暗,頭頂的天空星光稀疏。兩人就這麼親著,卻彷彿怎麼親近也不夠。恍恍惚惚間,都只感覺此情此景,似曾相識。曾經多少個日出日落的時分,他們也是這樣,躲開旁人的打擾,熱烈而放肆的擁吻著。他們同樣驕傲,也同樣為愛癡狂。那麼熾烈的青春,沒有一絲徬徨,也沒有半點猶豫,只知非你不可,只知要跟眼前這個人,白頭到老。

    被喚醒的深埋心底的情緒太過強烈,吻著吻著,錦曦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韓沉……我們當初怎麼就分開了?」

    韓沉的手指輕撫過她臉頰的淚,也停止了親吻,而是將她抱在懷裡。兩個人就這樣,長久地依偎著,一動不動。

    直至,樓梯下方的燈忽然亮起。

    腳步聲響起,有人走了上來。

    韓沉放開她,但依舊牽著她的手。而因為眼睛有些難受,錦曦便沒有轉身,背對著來人,看著韓沉的胸口。

    一身休閒的許楠柏,拾階而上。抬頭看到他倆,微微一怔,目光在兩人交握的手上一停,笑了:「韓組長,小師妹。」

     錦曦把手抽回來,轉身看著他,神色不變地笑了笑:「師兄,你怎麼大半夜來了?」

     許楠柏像是什麼也沒看到,微笑走到兩人身旁,答:「今天白天一直在忙學校的事,聽說你們鎖定了嫌疑犯,我估計肯定連夜審訊,所以就趕過來了。」

    韓沉和錦曦將他帶到審訊室,隔著玻璃看著依舊被「晾著」的司徒熠。

    「所以說……」許楠柏問道,「現在只是利用畫像確定了嫌疑人,但他的犯罪證據,還需要收集?」

    錦曦點點頭。

    許楠柏微微一笑,看他倆一眼,說:「那就先讓我為你們提供一項間接證據吧。」

    韓沉眉目不動,錦曦卻笑了:「好。」

    許楠柏轉頭再次看著司徒熠:「等你們審訊完之後,我就對他進行一次測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8 09:57 PM

第六十三章 生為怪物

     凌晨四點,對司徒熠的審訊正式開始。

     對於韓沉選擇的這個時間點,錦曦認為:很無恥也很合理,符合優秀刑警的一貫作風。因為晾了人家一晚上,這正是人睏乏到極點的時刻。

     然而,司徒熠還是令人刮目相看了。

     燈光明亮的房間裡,韓沉和白錦曦在他面前坐下。而他微微一笑,儘管神色有些疲憊,但眼神卻很清亮,整個人看起來依舊風度翩翩、精神防線完全沒有鬆動的痕跡。

     「你們好。」他甚至還率先跟他們打招呼。

     錦曦一抬頭,就對上了他的眼睛。

     雋黑、含笑,眉梢眼底都是湛湛的溫柔。加之容貌確實漂亮,被這樣的男人注視著,連錦曦都難免心頭一跳。

     真是……妖孽啊。

     韓沉的審問開始了。

     「姓名?」

     「司徒熠。」他答,「複姓司徒,單名火羽白,熠。」

     韓沉又循慣例問了些基本情況,他都一一作答,沒有表現出絲毫不耐煩。

     「葉想晴、周似錦分別於上月7號、本月11日被人殺害。你的手機通訊錄裡有她們兩人。你跟她們是什麼關係?」

     司徒熠微怔。這個表情看起來著實相當自然,眉頭微蹙,瞳仁里也有剎那的失神。更令人覺得他這個人溫柔如春風一般。

     「只是普通朋友。」他答,「不知道她們是什麼原因被人殺的?兇手抓到了嗎?」

     韓沉沒有搭理他的話,笑了笑,往椅子裡一靠,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了敲。

     「我們懷疑是你殺了她們。」

     錦曦哪想到韓沉的審訊風格這麼峰迴路轉,一下子直入主題。

     但這個方式居然是有效的,因為司徒熠的表情變得很值得人玩味。

     他的表情很平靜。片刻的沉默後,甚至還笑了。

     那笑依舊英俊動人,但錦曦分明看到他眼睛裡,極快地閃過有些得意的神色。就好像自己掩藏許久的秘密,終於被人發現。可他不僅不緊張,反而因為他們的反應,樂在其中。

     這樣一個狡猾的、甚至帶著幾分惡作劇意味的笑,跟他之前表現出的溫文爾雅成熟穩重的性格,是完全不同的,然而錦曦心裡很清楚,這樣細微的表情,才是一個心理變態者藏不住的情緒反應。

     他答:「我知道你們這麼懷疑,否則不會把我連夜帶回警局審問。但是我確實無法理解,你們為什麼把這件事跟我聯繫在一起?與我有過露水情緣的女人的確有一些,但是交往都不深。我甚至不記得她們倆具體的樣貌。我今天對警方的行為非常失望,因為你們懷疑了一個無辜的人。今晚跟我一起的小姐她怎麼樣?你們沒有把她帶回來吧?一定嚇到她了。總之,我跟這兩宗謀殺案沒關係,清者自清,你們隨便調查,反正我跟這件事沒關係。」

     韓沉看一眼錦曦,錦曦會意,淺淺笑了笑,開口:「司徒先生,如果不是你殺的。你認為,是什麼樣的兇手,殺了她們呢?」

     司徒熠看著她,也慢慢笑了。

     「我不清楚。但是我想,殺人無外乎幾種原因:仇殺、情殺、經濟糾紛。我建議你們可以從這些角度調查。說不定會找到她們共同的債主。」

     錦曦笑意更深:「你還漏了一樣。這個世界上,有些人就是以折磨他人、掠奪生命為樂。說不准她們是被這樣的人殺的。你認為呢?」

     司徒熠放在桌面上的雙手輕輕交握,那眼睛更加含笑地望著錦曦,竟顯得含情脈脈。

     「是啊,說不准。」他答,「雖然說,不同的人追求的人生價值不同。但我認為,生命是用來愛惜的,而不是用來殺戮的。尤其是女人。無法理解那個人為什麼要殺她們,真的非常可惜。」

     審訊室隔間裡,嘮叨等人和許楠柏一起看著整個過程。這時嘮叨感嘆:「真是要瘋了,他倆居然跟一個變態聊得這麼心平氣和。」

     小篆也點點頭。

     許楠柏卻笑了,說:「師妹很快就不會讓他心平氣和了。」

     嘮叨等人都是一怔。

     像是要印證他的話,錦曦盯著司徒熠的眼睛,話鋒一轉:「豈止是可惜。反覆虐待她們的身體、長時間的折磨,這樣的兇手,內心必然極度混亂。他憎恨女人,可是對男女關係又感到自卑,才會變得這麼變態。那些女人,死之前一定也非常憎恨他,覺得他禽獸不如,你說是不是?」

     這話有些尖刻,可司徒熠安靜了一會兒,並沒有被激怒,反而還是笑了。

     「我平時看書很雜,也讀過心理學方面的書。其實這個問題要兩分地看。任何人的情感,本身都是複雜的,愛和恨,本來就分得沒那麼清楚。尤其是女人。我們看變態殺手,會覺得他很骯髒。可對於他本人來說,也許他並沒有骯髒的念頭,他只是出於內心的某種渴望。他這麼做,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是錯的。也許用正常的社會倫常道德觀,我們應該批判他。但在他的世界裡,他又有什麼錯呢?」

     這話一出,嘮叨等人盡皆嘩然。

     「我靠!」嘮叨喃喃,「總算知道了,這人的想法也太變態了吧?居然就這麼說出來,真是狂妄啊。」

     小篆也說:「許教授不愧是專家,錦曦打算採取什麼審訊策略,你都能提前預知!」

     許楠柏笑了笑,眼睛卻盯著司徒熠,沉寂不語。

     就在這時,錦曦卻笑了,是那種非常冷漠非常鄙夷的笑:

     「你說錯了,他根本不是你說的那樣。他根本就意識到自己的錯,也意識到自己在幹什麼,並不像你說的那樣無辜。我幾乎可以想像出他應該有的樣子日常生活裡,他小心翼翼掩飾著自己的慾望,他在殺人時表現得有多張狂,平時就有多畏縮和膽小如鼠;他在人群中不斷尋找獵物,但卻只能靠著一張臉、金錢財富吸引女人,但他清楚,他永遠也無法得到女人真正的愛。因為女人一旦跟他接觸久了,就會發現他怎麼這麼扭曲呢?他怎麼像個神經病一樣喜怒無常?原來他根本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光鮮,他的內心就是一團骯髒而齷齪的慾念!所以他總是被交往深入的女人拋棄,對不對?有再多金錢也沒用!或許女人被折磨臨死前,會苦苦求饒。但是你其實看得很清楚對不對,她們的眼睛裡,除了恐懼,還充滿了憎恨,充滿了噁心感,她們看你的眼神,就像看一個怪物,對不對!」

     審訊室內外,同時一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司徒熠身上。

     而他靜坐不動,他的嘴角甚至還在笑。但那張英俊的臉,終於變得又紅又白。他輕輕哼了一聲,動了動嘴唇,但是又沒講出任何話。誰都能看出他眼中無法掩飾的怒氣。而他放在桌上的雙手,用力握了又握,指關節都開始發白。

     最終,他的臉上半點笑意都沒有了。表情很安靜,但是卻透著種陰鷙感。

     「你才是怪物!」他朝錦曦吼道,「講這些莫名其妙的話,神經病一樣的女人!我沒有殺她們!有證據就抓我,沒證據就給我滾蛋!」

     從審訊室出來後,錦曦沒有立刻跟韓沉回辦公室,而是一個人站在走廊裡,望著天邊的晨色。

     她覺得心理變態者,尤其是精神病態,真的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

     就像司徒熠。

     表面看起來,就是一位完美先生:優雅、溫柔、成熟,獲得身邊所有人的讚美。

     但當這層面具被戳破,露出的卻是這樣一個真實的他:幼稚、狡猾、衝動、猙獰。

     就像個孩子。

     也許分辨所有的精神病態者,都不是難事,不管他們的智商多高。因為這些特點,就像宿命注定一樣,刻在他們的人格特徵裡,他們無法磨滅,也無法抵抗。

     那麼過去,她是否跟精神病態者,有過更激烈的對戰?

     才令現在的她,即使失去了一切記憶,卻依舊感同身受。

     走回辦公室時,就見韓沉一個人在裡頭,正靠在桌邊打電話。

     錦曦在自己座位坐下,到底有些疲憊,趴在桌上,睜著眼望著他。

     「好,我知道了。」察覺到她的注視,韓沉很快掛了電話,走過來,低頭看著她。

     「有什麼結論?」他問。

     錦曦答:「極度的心理變態。符合一切典型特徵:侃侃而談卻又邏輯混亂;喜歡惡作劇;甚至能跟我們討論犯罪心理學,卻毫無悔改之意;衝動易怒情緒難以控制……而且當談及兩名受害者時,他表現得很鎮定,也很興奮。他要不是變態殺手,我把腦袋割下來給你當凳子坐。」

     最後一句話完全就是男刑警們的豪放之語,她講得理所當然,韓沉卻看她一眼,手從褲兜里抽出來,懲罰似地捏了一下她的後頸。

     「怎麼說話的?」

     錦曦懶懶看他一眼:「管太寬。」

     韓沉拉了把椅子,在她身旁坐下,將她肩膀輕輕一摟,低聲問:「睏了?」

     「還好。」錦曦臉枕在手臂裡,側頭望著他,「司徒熠的家可以搜了嗎?」

     「還在等搜查令。」

     錦曦點頭,又往他那邊挪了挪,兩個人靠得極近,她眨了眨眼說:「搜他的家,一定會有收穫的。話說今天的審訊這麼有價值,如果找到證據給他定了罪,是不是算我贏?」

     韓沉也看著她,手指在她肩頭敲了敲。

     「是嗎?」他不緊不慢地說,「我剛才接到冷面的電話,已經蒐集到兩樣新的證據;一是經銷那種護士服的某家商店的監控拍到,今年6月,司徒熠曾經去買過一套護士服。二是裝修公司的線索已經查到,司徒熠位於白雲山郊區的別墅,曾經做過非常嚴密的隔音裝修,裝修公司的負責人印象非常深刻。」

     錦曦一怔,驚喜瞬間沒過心頭。

     「這樣他還有什麼話說!」

     韓沉眼中也露出笑意:「這兩樣只是間接證據,不能給他定罪。只能說,他是兇手的機率,大大增加了。」

     錦曦笑著捶了一下他的胸口:「太好了。」

     「嗯……太好了。」韓沉一把抓住她的手,重複她的話。那雙漆黑的眼,就這麼沉沉地望著她:「人是你審的,證據是我找的。最後如果抓了人,算你贏還是我贏?」

     他的嗓音低沉而溫軟,帶著這些日子慣有的誘惑意味。錦曦微赧,想要把手抽回來,卻聽他又低聲哄道:「或者,算我們倆一起贏的?」

     忙裡偷閒的短暫廝磨後,韓沉依舊神色淡然地回到自己座位,錦曦卻是臉頰微紅眉眼含笑,盈盈如水。

     很快嘮叨等人就回來了。

     嘮叨報告了另一個重要信息:「跟司徒熠相關的人:他的公司同事、他以前正式交往承認過的女朋友,上次被他打的那小子,還有他在那家會所比較熟悉的朋友,都請回來了。另外,許教授的測謊也快準備好了,說下午就可以開始。」

     包括錦曦在內,大家都很振奮。因為對司徒熠身邊人的詢問,可以進一步驗證他的特點,並且很有可能找到更多更直接的證據,從而給他定罪。而測謊對他們來說也是個新事物,許楠柏的測謊在國內也非常出名,據說準確率非常高。他們也很期待看到結果。

     韓沉點頭:「先跟他們聊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9 11:02 PM

第六十四章 君子守禮

    首先接受訊問的,是司徒懿的幾個同事。

    「司徒先生是我見過最和氣,也最勤奮的人。部門員工都非常喜歡和尊敬他。」

    「謀殺案?這不可能。司徒總監這麼好的人,怎麼可能跟案件有關呢?」

    「雖然我不清楚警方是怎麼做事的。但我敢以人格擔保,司徒不會有問題。」

     ……

     所有的供述,如出一轍。「好好先生」司徒熠,在日常工作裡,挑不出任何明顯瑕疵。

    負責訊問他們的,是嘮叨。從審訊室走出來時,他的神色頗有些無奈。而錦曦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安心。大多數人認為正確的事,難道一定就是對的?司徒熠跟他們在工作里肯定不會有太深的交往,維持住完美面具也在情理之中。」她微微一笑:「不過這更加印證了,他的變態程度之深啊……」

    第二批訊問的,是司徒熠在會所的幾個朋友。他們同樣是頂級VIP客戶,同樣是這個城市的富二代或者金領人士。

    但他們的供述,也沒能提供什麼有價值的新信息。

    「其實跟司徒只是認識,一起喝過幾次酒,沒有深交過。不過他這個人還是不錯的。」

    「大方、風趣、有品位,也很招女人喜歡。如果硬要說有什麼缺點?有時候太較真了吧,襯衫袖口弄髒一點點,都要立刻離場,回家去換;再漂亮的女人,衣服搭配和妝扮要是出了錯,他就看不上。」

    「跟司徒關係最近的人?這個不太清楚,好像還真沒有。沒看到他跟誰走得特別近。」

    最後訊問的兩個人,是黑盾組重點關注的對象。

    一個,就是四個月前跟司徒熠打架,還鬧到警局的男人。也是這宗記錄在檔的小插曲,才令警方將司徒熠從人群中篩選出來。這個男人叫邵綸。

    另一個,是司徒熠去年公開交往了大半年、後來分手的女朋友,叫甄妮婭。她來頭不小,是某上市集團董事長的千金。

    對邵綸的訊問,由韓沉和冷面負責。

    隔著深色玻璃,錦曦、小篆和嘮叨都注視著他們。那邵綸是某個研究院的小職員,長得也是其貌不揚。穿著普通的襯衣和長褲,拿著個土氣的公文包,沉默寡言的樣子,很難想像他怎麼會跟司徒熠這樣的人有了交集。

    但是韓沉的訊問,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當時的民警記錄,你們起衝突是因為感情糾紛,沒有寫更深入的原因。」韓沉問,「我們現在想知道,為什麼?」

    邵綸沉默了一會兒。

    抬頭看著韓沉:「我說了,警察就會信嗎?他還不是照樣被保釋出去?」頓了頓,他又低聲說:「照樣是個有錢又有勢、沒有問題的「好人」。」

    周小篆倏地睜大眼,韓沉臉色沉靜。而審訊室外的三人,也都精神一振。

    有料!

    「我們對司徒熠,已經有了一些判斷。」韓沉說,「否則不會請你回來協助調查。說與不說在你,但我們警方一定會還原事情的真相。」

    邵綸又安靜了一會兒,放在桌上的雙手緊緊交握。

    「我覺得司徒熠是個隱藏很深的殺人犯。我失蹤的女朋友,就是被他殺的。」

    邵綸終於向他們講述了曾經發生的一切。原來他和女友阮少雙,是大學同學,畢業後他進了研究院,阮少雙則進了企業做普通職員。

    他也不知道阮少雙是怎麼跟司徒熠認識的,反正短短一個月間,她對他的態度就有了變化。變得敷衍,變得不耐煩,見面的次數也越來越少。直至某次週末,他專門坐了幾個小時的公交車,到公司樓下去接她,卻看到她上了司徒熠的車。

    「黑色的卡宴。」他說,「我從來沒見她打扮得那麼漂亮,笑得那麼開心過。」

     這本來不過是個懷揣美夢的草根女孩,被富家花花公子迷得暈頭轉向,最後拋棄了同為草根的前男友的故事。然後在分手兩個多月後,某個深夜裡,邵綸忽然接到了她的電話。

    「阿綸……」她的聲音很小,還有些顫抖,聽起來似乎很壓抑也很恐懼,「我們能不能見個面?我覺得司徒熠好像有點問題……」

     那晚,他照舊因為失戀,喝得銘仃大醉。聽到她的聲音,身為男人的屈辱和痛苦湧上心口。他只記得自己狠狠罵了她一通,然後就掛了電話。

    醒來後,追悔不已,但也拉不下臉面去找她。

    從大學時代起,他就愛她逾生命。她和有錢新男友出了問題,他怎麼能去聽她傾訴?

    可那時他卻忽視了,阮少雙跟他一樣,是理工科優秀畢業生出身。雖然虛榮,她的思維和觀察力卻比一般女孩更敏銳,也更驕傲和堅強。如果不是發現了司徒熠身上不可言說的秘密,又怎麼會嚇得戰戰兢兢,怎麼會半夜給多年來習慣依賴的他、已經分手的他打電話?

    再後來,一直沒有聯繫。

    直至某一天接到她父母心急如焚的電話,說她失蹤已有一個月之久。

    「她的工作早辭了,聽說是自己在做一些生意。」邵綸說,「警方查出來,她失蹤前買了張去杭州的火車票,後來在垃圾堆裡找到了她的衣物和錢包,但是人一直沒找到,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兇手也一直沒抓到。」

     他抬頭看著韓沉和小篆,眼眶已經有些紅了。

    「杭州警方認為她是被當地罪犯綁架或者殺害了,可直覺告訴我,這件事一定跟司徒熠有關!她一定是發現了什麼事,被他滅口了。」

     後來,邵綸去司徒熠的公司樓下堵人,司徒熠的車裡卻已坐了新的女孩。他甚至溫和地告訴邵綸,自己早與阮少雙分手。

    「她失蹤了?」他表現得很吃驚,「怎麼回事?雖說分手了,但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你說,能幫的我一定幫。」

    邵綸不信。

    新仇舊恨,他越發痛恨和懷疑眼前這個衣冠楚楚的男人。

    於是就打了架。

    於是他被保安們丟了出去,還被司徒熠公司走出的男男女女質疑和譏諷。

    「這人神經病啊,跑來我們公司找女朋友。」

    「是啊,還說司徒總監把他女朋友藏起來了。司徒總監多好的人啊,這人是來訛錢的吧?」

    「不要臉!自己看不住女朋友,還來怪別人。瞧他那樣,真土。」有女人小聲說。

    ……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如果你有錢,或者有權,或者長得招人喜歡,那你一分的好,總是會被放大成好幾分。而你講的話,總是更容易被別人接受。

    相反,如果你只是個不起眼的普通人,即使你講的才是事情的真相,也不見得會有人傾聽。

    對他的訊問結束後,黑盾組眾人都有些沉默。

    如果司徒熠的確就是他們要找的殺手,現在終於清楚,他為什麼會在三個月前改變作案模式——因為他的罪行終於被人察覺,有被暴露的風險。並且還被帶到了警局,當時邵綸也把自己的懷疑告訴了值勤民警,只是沒有被採納和相信而已。但當時,民警肯定也曾詢問過邵綸關於阮少雙的失蹤,說不定也用懷疑的眼神看過他。

    所以司徒熠的世界不再平靜。

    你們懷疑我,我就偏要把屍體丟在你們能看到的地方。

    這就是我的邏輯。

    送邵綸離開警局時,嘮叨忍不住又感嘆了句:「這史上最苦的,還是我們這樣的屌絲男啊。」

     ——

    這天訊問的最後一個人,是司徒熠的前女友之一、富家千金甄妮婭。

    她今年26歲,長得也很漂亮,一身穿著打扮更顯奢華精緻。被警方請回來調查,她顯得有些驚訝。但聽錦曦和嘮叨介紹,是要調查司徒熠的事,她的表情反應則有些令人玩味了。

    因為她在短暫的怔忪之後,沉默下來,目光還顯得有些游移。

    「他這個人挺好的啊。」她說,「我們後來就是性格不合分手,不知道你們想調查什麼?」

    錦曦和小篆對視一眼。

    「甄小姐,不瞞你說,我們正在調查的,是多起年輕女性的謀殺案。」錦曦說,「所以我們希望更全面的了解一切有關的人和事的信息。我們今天的聊天內容也是保密的。我想知道,你與司徒熠交往期間,有沒有發現他有什麼異常呢?今天不是可有可無的調查,關乎多條人命。」

    甄妮婭聽到是命案,顯得很驚訝。

    但是她再次沉默下來。

    「什麼樣的事,算是異常呢?」她忽然問。

    錦曦看著她答:「譬如……忽然的易怒,就像變了一個人;譬如偶爾展現的暴力傾向;譬如你發覺他心中,其實懷著對女人的憎恨和自卑?到最後,你跟他在一起,都會感到很壓抑,沒辦法繼續再交往下去。」

    她說一條,甄妮婭的神色就變了一分。

    「你怎麼會知道……」

     ——

    案件調查到這一步,這些人的供述,無論好壞,全部都成了司徒熠就是變態連環殺手的間接佐證。

    他在人前和人後的性格差異,是巨大的,極其符合罪犯的畫像;

    他除了與這三起案件有關,很可能還與阮少雙的失蹤案有關;並且因為阮少雙案,讓警方大致了解了他以前潛伏時期的作案模式。

    邵綸和甄妮婭的話,將來也可以作為呈堂證供之一。

    ……

    「在想什麼?」低沉的嗓音。

    錦曦轉頭,看著對面辦公桌後的韓沉。

    臨近中午,嘮叨三個去處理剛才那些人證的後續事宜了,就他倆在辦公室。

    錦曦望著窗外發呆已有半晌,聽到他的問話,往椅子裡一靠,兩條修長的美腿交疊起來,答:「太順了,我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當然,事實就是這樣也說不準。儘管他們只花了兩天不到時間就鎖定了司徒熠,但其實司徒熠依舊是個隱藏得很好的精神病態。如果不是她的畫像,和韓沉的精密推理,要找出他,就如同大海撈針般艱難。

    韓沉跟她以同樣的姿勢,靠在椅子裡,手搭在扶手上。一晝夜的辛勞後,他的短髮有些凌亂,外套敞開著,襯衫的領子也有了些褶皺。

    可錦曦依然覺得他帥得不像話。

    見他沉默,錦曦起身走過去,側身靠在他桌旁,抄手看著他:「你有沒有相同感覺?」

     「這就是傳統刑偵與犯罪心理的不同。」他看著她答,「我們不談感覺,只認證據。現在最多的證據指向司徒熠,他就是最大嫌疑人。但還沒有找到關鍵定罪證據,所以我不會把他當成唯一的嫌疑人,不會排除其他可能性——直至,找到無法推翻的那個證據為止。」

    錦曦看了他一會兒。

    然後輕輕哼了一聲。

    韓沉倏地笑了,伸手去牽她的手,錦曦卻眼明手快躲開,往後退了一步。

    然後又「哼」了一聲。

    「我會向你證明,對於這種連環殺手,犯罪心理才是最厲害的。」

    說話的空檔,他又捉她的手,這次錦曦卻沒能避開——或者也沒打算真的避開,被他一下子拉到面前。

    她站著,他坐著。他握著她的手,抬頭看著她。

    「對,犯罪心理是最厲害的。傳統刑偵早已甘拜下風。」

    錦曦抿嘴笑了。

    「去你的。韓沉,我發現你越來越沒有節操了。」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錦曦推開他:「你手上還有事,我去打飯。」

    韓沉點頭。等她走出幾步,忽然又叫住她:「把這身衣服換了再去。」

    錦曦低頭,她還穿著去會所那身衣服呢。

    「為什麼呀?」她轉頭笑瞇瞇地看著他。

    他抬起雙手,枕在腦後,看著她:「我怕一會兒食堂擁堵。」

    錦曦:「……」

    這話實在太讓女人受用了,她的心裡甜得就跟灌了蜜似的。很想笑,又假裝出一副「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麼」的淡定模樣,說:「可是現在哪有地方換啊,我懶得再回一趟宿舍了。」

    女廁她又不想去——戰服這麼重要的裝備,怎麼能在廁所蹭來蹭去呢?

    這時韓沉已經推開電腦,站了起來。

    「就在這兒換。」

    錦曦的臉一下子熱了:「你想得美!」

    韓沉的本意是自己出去,在門口守著,她在裡頭換衣服。哪裡知道她自己先想偏了。

    看著她嬌羞的表情,他靜默片刻,走到門口,直接打了個反鎖,又走回來坐下。

    「他們一會兒該回來了,抓緊時間。」

    錦曦被他漆黑的眼睛盯得又尷尬又好笑,但她以前時間緊迫,也曾在辦公室換過衣服,叫小篆把風。現在這一身衣服在身上穿了一天一夜,汗黏黏的很不舒服,而且行動也不方便。於是她說:「那你轉過去,不許轉過來。」

     韓沉看她一眼,聽話地轉動椅子,面朝牆不動了。

    錦曦便從抽屜裡拿出套運動服,也背轉身去,動作麻利地開始脫衣服。至於背後的韓沉……其實該看的他也看過了,她只是很不好意思而已。而且他雖然有時候對她耍混蛋,但基本還是個說一不二、十分守禮的人,所以還是值得信任的。

    韓沉看著牆,靜靜等候著。

    然後就聽到她喊道:「還沒好啊,別轉過來。」

    韓沉沒答,想了想,兀自低頭笑了,直接將椅子緩慢又無聲地轉了回來。

    然後抬起頭。

    錦曦很快把衣服換好了,上下打量一番沒有不妥,這才轉身:「好了你可以……」!!

    韓沉的雙手依舊枕在腦後,姿態有些慵懶。而那雙漂亮又濃郁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不知道已經看了多久。

    四目凝視,他慢慢笑了。

    錦曦又好氣又好笑,臉頰也被他撩得發燙,抓起桌上的一本書就砸向他:「混蛋哪!」

    錦曦去食堂打飯了,韓沉坐著繼續工作了一會兒,忽然手機響了。

    他拿起看了眼,靜默片刻,接起:「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30 10:58 PM

第六十五章 真實謊言

    韓母打電話來,照舊是一番噓寒問暖。

    韓沉拿著電話起身,進了裡間會議室,虛掩上屋門。

    「最近嵐市降溫了,你要注意穿衣,別跟你爸似的,整天以為自己身體好。昨天他還凍感冒了。」

    韓沉笑笑,靠在會議桌旁,望著窗外的藍天:「您多照顧他,兒子不在身邊,就靠您了。」

    韓母也笑了,話鋒一轉:「昨天我給辛佳打電話,她好像情緒很低落。怎麼回事兒?」

    「她的事兒我不關心,不知道。」

    他答得乾脆,韓母卻有些生氣:「人家為了你,從北京跑到嵐市,多大的犧牲?嵐市怎麼跟北京比?你這小子,怎麼就不開竅呢?」

     見韓沉不答,她又語重心長地說道:「昨天她說,以後不能替我照顧你了,很委屈的樣子,怎麼回事?」

     韓沉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答:「媽,這是好事。」

     「什麼好事?」

     「她開竅了。」

     「……你!」韓母又好氣又好笑,可她知道自己兒子有多執拗,一時竟也無話可說。

    白錦曦拎著幾盒飯菜,走回辦公室,卻沒看到韓沉的身影。

    把飯盒往桌上一放,透過會議室虛掩的門,看到他的背影。錦曦笑了笑,推開會議室的門,剛要開口,卻聽到他說道:「媽,你就別操這份心了。我是絕對不會跟辛佳在一起的。」

    錦曦一怔。

    韓沉已經察覺到動靜,拿著電話轉過身來。

    四目凝視,他的眼眸漆黑而沉亮。

    錦曦退了出去,帶上了屋門。

    電話那頭,韓母還在抱怨:「你真不喜歡辛佳,不想娶她也行。反正韓家也不是非要跟辛家當親家。但你也二十好幾了,總得帶個女朋友回來啊,整天查案查案查案,我和你爸什麼時候才能抱上孫子?」

    韓沉腦海中浮現剛才錦曦的樣子,靜默片刻,問:「媽,這幾年你一直告訴我,那個女孩不存在,我以前從沒跟別人好過。」

    韓母也安靜下來。

    「現在兒子想再問你一次,她真的不存在嗎?」

    電話那頭,傳來一些細微的聲響,像是韓母將電話放下又拿起,呼吸聲也顯得有些不平靜。

    「不存在。」她的聲音裡有了些許怒意,「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擰呢?放著好好的辛佳不要,跟魔怔了似的,想些亂七八糟的事。媽的話也不信?」

    韓沉沒說話。

    他抬起手,看著手指上那個戒指。過了一會兒,又放下來,恢復了有些懶散的語氣:「成,您就別操心了。明年我直接會把您孫子領回來。還有事,掛了。」

    「啊?」韓母丈二摸不著頭腦,韓沉已經掛斷電話,轉身走了出去。

    錦曦正站在一張空辦公桌旁,將飯菜一盒盒拿出來,放到鋪好的報紙上。聽到身後傳來開門聲和腳步聲,她也沒回頭,繼續低頭拾掇。

    韓沉看她一眼,走到她身旁,手撐在桌面上,低頭瞧著她。

    錦曦繼續眼觀鼻鼻觀心,抽出兩雙筷子放好。

    「吃醋了?」他低聲問。

    錦曦「切」了一聲,答:「我吃醋什麼,不就是個童養媳麼?」

    韓沉倏地笑了,一把將她摟進懷裡,頭抵在她的額頭上。腦海中,卻想起母親剛才的話:她不存在……你這孩子,怎麼跟魔怔了似的?

    他低頭看著她的眼睛,胸口隱隱泛起疼痛感。這疼痛已牽扯他多年,只為眼前這個女人。

    「錦曦,大多數人所說的正確的事,也許反而是錯誤的。」

    錦曦微怔。

    這是今天詢問證人時,她安撫嘮叨的話。

    而此刻,她卻彷彿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有所指。

    靜默片刻,她伸手回抱住他。兩人安靜地抱在一起,都沒有說話。

    過了半陣,他才鬆開她:「吃飯。」

    錦曦點點頭,但想起辛佳深受他母親青睞,到底是有些不舒服,坐下端起盒飯,懶懶開口:「那辛佳的事,你媽那邊你搞得定嗎?」

    韓沉本來也在對面坐下了,聞言抬眸看她一眼,那目光有些幽深。

    然後他放下筷子站起來,走回辦公桌後坐下。錦曦咬著筷子,不明所以地看著他的舉動。

    結果就看到他摸出鑰匙,打開個上鎖的抽屜,翻了翻,取出個藍色的什麼本子,然後又瞥她一眼,徑直走了過來。

    「什麼東西?」她問。

    韓沉也沒答,直接在她跟前坐下,伸手拿起她的手提包,打開拉鍊,把那藍本子丟了進去。錦曦好奇地湊過去,結果就瞥見藍本子赫然印著行字一一

    「居民戶口薄。」

    錦曦瞪大眼:「幹嘛把戶口扔我包裡?!」

    韓沉看她一眼:「私定終身。」

    錦曦失笑:「我不要,誰稀罕你的戶口。」

    韓沉根本不搭理,端起飯盒,不緊不慢吃了起來。

    錦曦又推他一把,他卻紋絲不動。

    「拿回去啊!哪有這樣就私定終身的啊,硬把戶口塞給人家……聽到沒有韓沉!」

    下午兩點。

    偌大的審訊室裡,司徒熠一人獨坐著。手掌、腕部、胸部,分別連接了傳感器。而他神色極為平靜,偶爾眼中還閃過意味不明的笑意。

    「司徒熠已經簽署了聲明,同意接受測謊。」許楠柏坐在電腦顯示屏後,白色襯衫衣袖挽起一截,帶著細框眼鏡,整個人看起來更加溫文爾雅。

    而秦文瀧和黑盾組眾人,都跟他一起坐在這個隔間裡。秦文瀧顯得很有興致,問道:「許教授,聽說測謊儀的準確度很高,你是專家,認為測試結果可信嗎?」

    許楠柏微笑點了點頭:「雖然測謊結果不能作為定罪證據,只能作為參考。但我個人認為,測謊結果是非常有價值的,可信的。」見小篆嘮叨幾個還有些懵懂地翻著手裡的測試題,他便解釋道:「人說謊的時候,身體會有很多方面的變化和反應:肢體語言、表情、語言、呼吸、血壓、脈搏、汗液分泌、皮膚電阻變化……等等。有些是可以控制的,譬如肢體語言和表情,但有些即使是心理素質過硬的罪犯,也無法控制的,因為是無意識的反應,譬如血壓、脈搏、皮電變化……」

    「所以這台測謊儀就是檢測這些數據的變化?」小篆有些興奮地探頭望去。

    「是的。」

    「那這司馬熠肯定跑不掉咯!」嘮叨嘿嘿笑了,「這小子還挺自以為是,他肯定以為自己能掩飾住。」

    錦曦卻沒有笑,側頭看一眼身旁的韓沉。

    韓沉的臉色也很沉靜。

    測謊正式開始。

    許楠柏:「下面我問五個問題,無論真實答案如何,都請回答「是」。」

    司徒熠坐得筆直,眼睛看著前方,笑了笑:「好。」

    「你叫司徒熠嗎?」

    「是。」

    屏幕數據顯示正常,說明他的身體各項反應都正常,側面印證他說的是真話。

    「今天是星期六嗎?」

    「是。」數據正常。

    「你今年三十二歲嗎?」

    「是。」數據正常。

    「你是女人嗎?」

    「是。」

    屏幕數據線出現大幅波動。

    監控室內,許楠柏專注端坐,韓沉和錦曦還很平靜。小篆和嘮叨的眼睛卻都看直了,冷面的表情也有一絲鬆動。

    「真神了……」嘮叨小聲嘀咕。

    「下面我會再問你一系列問題。」許楠柏說,「請你根據實際情況作答。」

    司徒熠又笑了笑,朝深色屏幕這邊看了一眼:「沒問題。」

    許楠柏:「今天天氣好嗎?」

    「不知道,我昨晚就被警方抓來了。」略帶嘲諷的語氣,各項數據正常。

    「你擔任的是市場部總監職位嗎?」

    「是。」

    「你是司徒承旭的親生兒子嗎?」

    短暫的沉默。

    「不是。」

    「你是「晶都會所」的會員嗎?」

    「是。」

    「你與該會所的多名女子都發生過關係嗎?」

    「呵……是。」

    許楠柏又問了一系列無關緊要的問題,司徒熠一一作答,而屏幕上的數據線,始終維持在平靜的狀態。

    「你是否認識韓莎嗎?」許楠柏的聲音依舊平靜無波

    錦曦等人卻全都精神一振,緊盯著司徒熠的臉。因為韓莎正是三個月前,第一名受害者的姓名。

    司徒熠的眼睛眨了眨。

    「是。」數據正常。

    「你是否認識葉想晴?」第二名受害者。

    「是。」

    「你是否認識周似錦?」

    「是。」

    這時許楠柏也抬頭,看著玻璃後的司徒熠。

    「你是否綁架了她們三人?」

    相鄰的兩個房間裡,同時寂靜無聲。司徒熠沉默了至少有十秒鐘,忽然緩緩笑了:「不是。」

    這邊,幾乎是所有人,都同時看向電腦屏幕!

    ……

    嘮叨低喃:「怎麼可能……」

    「不是他綁架的?」小篆困惑。

    秦文瀧:「操。」

    因為屏幕上,多條數據線,依舊維持平靜的狀態。很平靜,沒有一絲起伏,代表他的情緒反應沒有任何波動,他沒有遭受到任何因為說謊而帶來的壓力,沒有任何細微的生理反應。

    代表,他說的是真話。

    而錦曦緊盯著屏幕,跟韓沉一樣,始終沉默不語。

    許楠柏只稍作停頓,又繼續問了下去。

    「你是否策劃了對她們的謀殺?」

    「不是。」

    數據正常。

    「你是否長時間囚禁、折磨她們?」

    「不是。」

    數據正常。

    「你是否拿走了她們的手提包?」

    「不是。」

    「你是否給她們換上了護士服?」

    「不是。」

    「你是否用刀殺害了她們?」

    「不是。」

    「你是否將她們的屍體丟棄到郊區樹林中?」

    「不是。」

     ……

    監控室內,陷入了極端的沉寂中。只有許柏和司徒熠一問一答的聲音。而當司徒熠連續多次回答「不是」時,屏幕上的數據線,始終是平靜的。

    到最後,所有問題都問完了。黑盾組眾人的臉色都相當難看,一時都沒說話。結果這時,又聽到許楠柏開口,問了一個原本的測試試卷上沒有的問題。

    「你是否指使、誘導或夥同他人,實施了對她們的謀殺?」

    司徒熠沉默下來。

    然後他轉頭,望向了這邊。就像隔著深色玻璃,與他們對視著。

    然後他眼中,再次飛快閃過錦曦曾經捕捉到的、惡作劇般的笑意。

    「不是。」

    數據……正常。

    測謊結束。

    司徒熠被警察從審訊室中帶走了。

    許楠柏站起來,遺憾地望著眾人:「要令你們失望了。我可以肯定,司徒熠不是本案的兇手。」

    大夥兒都沒說話。

    而錦曦腦海裡,始終閃過司徒熠剛才最後的那個表情,這讓她心裡很不舒服。

    冷面忽然開口:「許教授,我聽說有少數人可以控制身體反應,控制測謊結果。司徒熠是否就是這種人?」

    這個說法其他人也聽過,全都望著許柏。

    許柏卻搖了搖頭:「不好意思,我測試過數百名罪犯,你說的這種人我還沒遇到過,所以我個人無法給你確切答覆。但就司徒熠而言是否存在這種可能……」他微微一笑,看向錦曦:「師妹,你說呢?」

    錦曦靜默片刻,答:「不可能。他不是冷面說的這種人。」

    他當然不是。無論是昨晚審訊時,他衝動的情緒反應;還是邵綸、甄妮婭的供詞,都證明了他易於波動的情緒,
尤其是後兩者的供詞,來源於日常生活中,所以更加真實可信。

    所以,他的測謊結果具有極高的可信度。

    所以……

    她抬頭,與許楠柏對視著。

    她用犯罪心理畫像,抓住了唯一的司徒熠。

    但現在,同樣是犯罪心理學告訴她,司徒熠不是兇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30 11:11 PM

第六十六章 典型案件(上)

    暮色低垂。

    黑盾組的幾個男人,正從審訊室走回辦公室。

    韓沉走在最前面,神色平靜。身後跟著的嘮叨,卻在感嘆:「唉!本來有了一堆間接證據,現在又出來個權威測謊結果,肯定申請不到對司徒熠的逮捕令了,滿48小時就得把他放了。」

    「繼續監視 ​​。」冷面言簡意賅。

    小篆卻探頭四處看了看,念叨:「小白去哪兒了?剛才就沒見人影。」

    韓沉抬起頭,目光也在走廊裡掃了一圈。

    不見蹤跡。

    四人走進辦公室,一眼卻看到里間會議室的門虛掩著,白錦曦那窈窕的身影正背對著他們,坐在桌子上。她的雙手撐在桌上,頭微微抬著,不知在看天花板呢,還是在看窗外的風景。會議室裡沒開燈,顯得很陰暗,而她身後桌面上,散落著卷宗和照片。

    這一幕如此壓抑和落寞,嘮叨幾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自然而然全看向韓沉。

    他們心裡想的都是:測謊結果一出,對於主導這一次犯罪心理畫像的小白,必然是一個沉重打擊。此刻她一定很需要人安慰。這種時候,他們當然不能上啊,得男朋友上啊。

    韓沉倒沒看他們幾個,他的眼睛一直盯著錦曦。靜默片刻,走進會議室,當著眾人的面,反手關上了門。

    「在想什麼?」

    錦曦抬頭看著他。

    她在想……

    一些瞬間,一些畫面,和一些表情。

    郊區公路旁的樹林裡,女屍色彩斑駁,如同被人蹂躪丟棄後的花朵。如果折磨虐待的手段也有高低之分,那麼那些女屍,無疑是連環殺手眼中的藝術品。而屍體的這種氣質,跟司徒熠給人的感覺,是如此的「合拍」;

    深夜的會所裡,他那麼敏銳地轉頭,注意到她和韓沉。那眼神並不自然,也沒有笑意,只有警惕;

    還有整個審訊過程,他眼中偶爾閃過的惡作劇般的笑意;測謊時,他的有恃無恐和隱隱的興奮……

    錦曦心頭一震,忽然從桌上跳下來,轉身在那些散落的照片中翻找。韓沉不發一言看著她的舉動。

    直至她找出了十餘張照片,全是屍體的近距離高清特寫,畫面最為猙獰血腥,還有好幾站拍到了受害者的臉。她將照片往口袋裡一揣,看一眼韓沉,就往門外走去。

    韓沉看著她果斷利落的樣子,反而微微笑了,手往褲兜里一插,跟了上去。

    門外三人,先是看到錦曦一陣風似的走了出去,又見韓沉面無表情地跟隨,都有些搞不清楚狀況。最後小篆站起來:「我去看看。」

    走廊裡。

    錦曦看一眼身旁的韓沉,問:「他還在之前的審訊室?」

    韓沉點了點頭。

    小篆湊上來:「小白,你想幹嘛呀?」

    「你待會兒就知道了。」

    三人很快走到審訊室外。隔著玻璃,看到司徒熠坐在張方桌後。一天一夜的審訊,終於令他也顯出幾分疲憊之色。手搭在椅子扶手上,襯衫也有些亂了。眼神卻依舊清澈透亮。

    看起來完全不像個變態。

    「如果憑許教授的測謊,就可以斷定他不是兇手。」錦曦盯著他,緩緩地說,「那我有個更簡單更直接的方法,只需要一秒鐘,就測試他是否要對這幾起案件負責!」

    她推開門就走了進去,司徒熠聞聲抬頭。而韓沉和小篆停步,站在門外看著他們。

    司徒坐著,她站著。

    她看著他,不說話。

    片刻後,他忽然笑了。

    錦曦卻忽然從口袋裡抽出那疊照片,一把丟在他面前!

    撕裂的傷口、刺目的鮮血、凝滯的眼睛……這些畫面出現得如此突然,司徒臉上還在笑,可目光就像是不受控似的,落在照片上。

    錦曦緊盯著他的表情。

    在這個瞬間,他的眼中沒有惡意,沒有自得,也沒有憤怒。黑白分明的眼球裡,只有安靜的專注和……著迷?

    錦曦的胸口堵得就像要著了火。

    他怎麼可能跟這起案件沒有關係?

    剎那的失神後,司徒大概也意識到白錦曦在觀察自己。他垂下眼眸,慢慢笑了。錦曦冷冷掃他一眼,將那疊照片一收,雙手撐在桌上,逼近他。

    「我一定會抓住你。」

    只有兩個人的聲音。

    司徒靜默片刻。

    「是嗎?拭目以待。」

    她推門出去,卻看到除了韓沉和小篆,許楠柏也站在門外,手裡拎著個公文包,大概是要離開省廳。

    剛才那一幕,顯然也被他看到了。

    錦曦便直視著他:「師兄,你在就好。我還是認為司徒熠跟這起案件脫不了關係,不能就這麼把他放了。」

    韓沉和周小篆都沒說話。

    許楠柏微蹙了一下眉頭,低頭,伸手扶了扶眼鏡。

    「你的意思是,測謊結果有問題?」

    錦曦搖頭:「這個我不能確定。但一定是哪裡還存在問題,或者是我們不知道的隱情。」

    許楠柏上前一步,低頭看著她:「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他的眼神。」錦曦答,「他眼中的東西,是無法掩蓋的。」

    同為犯罪心理學從業者,加之許楠柏之前一直對她讚賞有加,錦曦以為他一定能領會她的意思,並且支持她的看法。

    誰知許楠柏靜默片刻,抬頭看了看別處,笑了。

    「師妹。」他的嗓音依舊溫和,但溫和中也帶著一絲明顯的不耐,「這只是你不確定的直覺。而現在可以確定的,是測謊結果。測謊結果告訴我們,司徒熠跟這起謀殺沒關係。你還想怎麼樣呢?」

    錦曦微怔。

    「我希望你重新對他進行測謊,或者換別的心理測試模式。從更多的角度去驗證。」

    「我看沒這個必要。」許楠柏拒絕得異常乾脆。大概是因為受到質疑而動了氣,他的臉色也顯得淡淡的。

    一時兩人都沒再說話,氣氛也顯得有些僵持。

    而圍觀的周小篆看到他倆起了衝突,不由得有些著急。偷偷瞧一眼韓沉,卻見他很平靜淡定的樣子,靠在樓道的欄杆旁,看著他們。既沒有開口相幫白錦曦,也沒從中調和勸說。彷彿這就是一次正常的同事間的意見衝突,他不打算插手。

    小篆看著他的樣子,也淡定下來,心中暗想:也對,小白又不是個軟蛋,什麼時候需要依仗別人贏得戰鬥了?他還真是關心則亂啊。

    不過,這要換別的男人,說不定早開口維護女朋友了。

    可老大不同。

    他發覺,老大是真的很懂小白。

    她什麼時候需要被呵護;

    什麼時候,只需要你安靜注視她就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10-1 11:32 PM

第六十七章 典型案件(下)

    這天晚上,韓沉的車開到家樓下,已經是八點多。

    錦曦一路都沒說話,韓沉也由著她。等車停穩了,她推開門就跳下去:「我去買點東西,你先上去啊。」

    韓沉用尾指勾著車鑰匙,走到她身旁,低頭看著她:「去哪兒?」

    錦曦抬頭笑笑:「就去前邊小超市。」

    「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錦曦嗔怪道,「我去買女性用品,你跟去幹嘛?我不自在。別去啊,趕緊回家洗澡。」

    韓沉停步,看著她步伐輕快地走遠。

    雙手插進褲兜里,笑了。

    才在他這裡住了幾天,就已把「女性用品」到處亂丟。現在去買,倒是靦腆起來了?

    錦曦一走進小超市,就直奔菸酒櫃檯。售貨員殷勤地招呼:「要點什麼?」

    錦曦看著櫃檯裡的煙,眼睛都發光了,暗自咽了嚥口水,抬手指了指:「來盒玉溪。」今天要抽盒好的。

    剛要掏錢,旁邊忽然伸出來一隻手,捉住了她的手。

    「她不要了,謝謝。」

    錦曦嚇了一大跳,轉頭望著悄無聲息走到她背後的韓沉。而他眸光微沉,還扣著她的手腕不放,另一隻手則撐在櫃檯上,也不說話,就這麼靜靜地打量著她。

    錦曦被抓了個現行,也有些心虛。被他牽著手,從超市走了出去。

    「韓沉,我就抽一根,成嗎?」她搖搖他的手。

    「不成。」他頭也不回,答得乾脆。

    「哼!」

    過了一會兒,兩人走到小區的花園裡,韓沉拉著她在一張長椅坐下來,側頭看著她。

    錦曦也抄手盯著他:「難道你就一點都不想抽?沒有背著我偷偷抽過?」他的煙癮可比她大多了。可這些日子,她偶爾看別的刑警抽煙,饞得撓心撓肺,他卻跟沒事兒人似的。

    夜色中,韓沉的眼睛漆黑無比。

    「想。」他答,「但是答應你的事,我一定會做到。」

    這話倒讓錦曦慚愧起來,那慾念倒是立刻被滅了幾分。可心裡還是很煩,抬手往後擼了一下長髮,有些委屈地看著他:「可是真的很鬱悶啊。」

    韓沉盯著她,反而笑了,伸手將她摟進懷裡。

    錦曦:「你笑什麼?」

    「沒什麼。」

    沒什麼。只是偶爾抬頭,就發現你的一顰一笑太生動,終不是夢中的幻影。

    錦曦想了想,又說:「你聽說過兩年前北京大欣區的連環滅門案嗎?」

    韓沉的手搭在她肩上,往椅子裡一靠:「聽過。」

    大欣滅門案,兇手為一名嚴重精神病患者。一夜之間連續犯下兩起滅門案,案件現場呈現混亂、血腥、毫無邏輯的特點。

    錦曦說:「當時負責這個案件的薄靳言教授,只花一天一夜就抓到了罪犯。因為罪犯是一位非常典型的「無組織能力」連環殺手:精神錯亂、智商偏低、無能力駕駛機動車、隨意丟棄屍體。我看報告上,薄教授也將這個案件評價為「教科書一樣簡單的典型案例」。」

    她側頭看著韓沉:「如果說那個案子是無組織能力的典型案例,那麼我們現在遇到的案子,表面看起來,就是「有組織能力」的典型案例。犯罪現場和嫌疑人呈現的所有特徵,簡直就跟教科書一樣:高智商、有魅力、對受害者長時間的虐待和折磨、缺少中央組織者、衝動易怒、情感淺薄……」她又煩躁地用手撐住額頭:「可是,同樣是這麼典型的犯罪心理畫像,咱們遇到的情況卻明顯複雜得多……」

    正念叨著,手卻被韓沉一拉,站了起來。

    「走吧。」

    「去哪兒?」

    「出去走走。」

    錦曦沒想到,韓沉會帶她來省警官大學「散心」。

    這裡離省廳和韓沉的住所都不遠,兩人開車過來只花了十幾分鐘。校園在夜色中顯得很寂靜,樓舍中只有稀疏的燈火。韓沉出示了警官證,門衛就放他們進來了。看樣子,他似乎經常來這裡。

    沿著樹影斑駁的林蔭道,兩人慢慢地並肩走著。也許是景色太寧靜,錦曦的心也慢慢沉靜下來。總覺得對於這個案子,腦海裡有了個模糊的念頭,但又暫時無法將真相拼湊出來。

    沉默了半天,才發現身旁的韓沉,也一直沒說話。路燈照亮他的輪廓,清晰如畫。錦曦忍不住問道:「你在想什麼?」

    韓沉側頭看她一眼。

    「想以後。」

    「以後?」

    韓沉看著前方陰暗的路,語氣很淡:「以後我們老了,就來警校當老師。你教犯罪心理,我教刑偵。倒也不錯。」

    錦曦停住腳步。

    韓沉回頭看著她。

    四目凝視,卻都沒說話。

    錦曦咬著下唇,慢慢笑了。

    「韓沉,你背我吧。」

    她的思維跳躍如此之快,令韓沉也微怔了一下,旋即笑了。雙手從褲兜里抽出來,在她面前蹲了下來:「上來。」

    錦曦笑瞇瞇地趴上去,摟住他的脖子。韓沉穩穩站了起來,背著她繼續往前走。

    錦曦在他脖子上呵氣,他偏頭躲開。錦曦從背後也能看出他笑了。然後臀上就挨了他一下,她立馬不敢再造次了。

    「喂韓沉。」她抬頭看著天上的星星,手在他肩膀上敲啊敲,「你說你以前有沒有背過我?」

    「肯定背過。」

    她奇道:「為什麼?」

    他慢慢地答:「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錦曦噗嗤笑了,小聲湊到他耳邊:「你說誰呢?說你呢,還是說我呢?」

    「說我們兩個。」

    天上星光閃爍,地上只有一道長影。錦曦趴在他的肩頭,感覺到他脖子上清晰的脈搏,慢慢閉上眼睛。

    「錦曦。」

    「嗯?」

    「如果你相信自己是對的,就放手去證明它。不用害怕。」

    低沉的嗓音,就像這夜色中的風,送入她心中。錦曦抿嘴笑了:「我才沒怕呢。喂,你這麼說,是相信我的判斷了?」

    「我只相信證據。你錯了也沒關係,有我。」

    「……有這麼鼓勵人的嗎?我要下來,不背了……鬆手啊你……」

    同樣的晚上,這裡是清風沉醉。別處,卻是夜色迷離。

    司徒熠的別墅,位於城市東郊。依山臨湖,周圍還有一些民居,環境十分優雅安靜。

    現在已經是夜裡一點多,兩名警察打著哈欠,坐在輛黑色轎車裡,望著不遠處的司徒熠的家。

    「從警局出來,就一直待在裡頭。」一名警察說,「也不知道在幹什麼。」

    「都已經測謊不是兇手了,韓沉幹嘛還要求24小時監視?」另一人說。

    「嘿,許教授雖然有名,咱俏韓沉那也是出了名的神探。你知道誰的判斷才是對的?有備無患嘛。」

    兩人又待了一會兒。到底是這些天太過勞累,都有些疲憊,也覺腹中飢餓。其中一人便道:「我去弄點吃的。剛才看門口有兩家農家菜館,不知道還能不能炒菜。」

    他很快走出別墅區,門口的農家還開著門,老闆還沒睡,答道:「炒菜沒了,還有些自家的臘肉和米飯,蒸好了給你們送過去。」

    「行。隨便弄點就成。」

    過了半個多小時,就有一名戴著鴨舌帽的青年,提著兩盒飯菜出現在他們車旁。天色漆黑,兩名刑警也沒在意,接過說了聲謝,低頭三下五除二就把飯菜給吃完了。

    長夜寂靜。

    別墅區內外一片寂靜。

    黑色轎車裡也很靜。兩名刑警靠在椅子裡,呼呼大睡,直至天明,才大驚失色,望著被丟棄在車旁垃圾桶裡的白色飯盒,面面相覷。

    而同一個清晨,韓沉和錦曦被電話從睡夢中驚醒:

    「又發現了一具屍體!」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10-2 11:12 PM

第六十八章 畫中之畫(上)

     路虎奔馳在駛往郊區的公路上。

     韓沉雙手搭在方向盤上,眼睛看著前方。從今早得知又一名女性遇害後,他的臉色就不太好。白錦曦抄手坐在副駕,神色也有些淡。過了一會兒,眼角餘光卻瞥見韓沉有動靜。

     側眸望去,就見他依舊沉著臉,一隻手搭著方向盤,另一隻手卻放下來,伸進了褲兜里。摸了摸,動作一頓。

     然後又把手放回了方向盤上。

     看到他這個不經意的小動作,錦曦倒是微微一笑,暫時把案情的煩惱丟到一旁,斜瞥著他問:「想抽了?」心中頗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覺。

     結果他看她一眼,答:「想,不過沒你那麼想。」

     錦曦:「……哼。」

     她低頭,在包裡翻了翻,眼睛亮了——掏出了一袋檳榔。這還是前幾天小篆買給她的,幫助她抵抗煙癮。

     含了一顆在嘴裡,美美地嚼了起來。雖然不如香煙解饞,好歹能緩解緩解。

     車廂內很快縈繞著檳榔的香味。

     「給我一顆。」韓沉開口。

     錦曦把檳榔袋緊緊攥在手裡,翹起二郎腿:「想得美。昨天繳我的煙,今天還想吃我的檳榔?」

     韓沉看著她的模樣,倒是笑了,也沒再堅持。

     又開了一會兒,他忽然說:「幫我看下後視鏡,是不是歪了?」

     錦曦一聽就認真起來,先探頭看了看右側後視鏡:「沒歪啊。」

     「這邊呢?」

     這時前方是個紅燈,車緩緩停穩。錦曦立刻朝他那邊探頭過去,臉也跟他靠得很近:「我看看啊……」

     話音未落,韓沉已低頭吻下來,沒有半點停頓,舌頭直接撬進她嘴裡,重重吸吮著她嘴裡的味道。

     「唔……」錦曦也明白過來,笑著想要推開他,「哪有這樣的,不給就搶啊……」腰卻被他摟得更緊,唇也躲不開,被他吃得更深。

     「好好開車!」她嗔道。

     「沒關係……」他不緊不慢咬著她的唇,「我不是十三郎嗎?這種路,閉著眼也能開。」

     「我錯了我錯了!」錦曦哭笑不得,「檳榔都給你!」

     韓沉這才鬆開她,雙手重新回到方向盤上,看向前方。恰好綠燈亮起,車子徐徐前行。錦曦重重地「哼」了一聲,他卻兀自笑了。

     錦曦剝了顆檳榔,塞進他嘴裡。兩人一起安靜地嚼著檳榔,原本車內沉悶的氣氛,倒是輕鬆了不少。

     這時,韓沉的手機響了。

     錦曦拿起一看:「是冷面。」

     「你接吧。」

     冷面打電話來,是通報已經查明的、昨晚案發的一些情況 ​​:原來負責監視司徒熠的兩名刑警,飯菜中被人下了安眠藥,一覺到天明,所以司徒熠擁有作案時間,也沒有不在場證明;而同時被證實的是,當時農家飯館送外賣的小伙子,在走出飯館後不久,就被人在陰暗處打暈,這才給了罪犯下藥、頂替送飯的機會;而當時夜色很暗,他又戴著鴨舌帽,步伐匆匆,所以幾處監控都只拍到個背影。

     掛了電話,韓沉面無表情,錦曦陷入沉思。

     黑盾組現在面臨著這樣的狀況:

     符合畫像的嫌疑人,依然只有司徒熠一人。並且他的言行舉止,也表現得相當可疑。

     可他卻通過了權威人士的測謊。

     而在他被釋放的當夜,新案件就再次發生了。條條線索彷彿又重新指向了他。

     ……

     真相,好像已經呼之欲出。警方只差決定性的證據,似乎就能給司徒熠定罪破案了。

     可又好像,跟真相還隔著重重迷霧。有更深的隱情,藏在其中。

     靜默片刻,錦曦又往嘴裡丟了顆檳榔,開口:「你說的,讓我堅定判斷,放手去求證。今天勘探完現場,我要把整個案件和畫像重新梳理一遍。不信找不出真相。」

     ——

     第四起案件拋屍現場。

     依舊是郊區公路旁的樹林,只不過這一次,屍體離道路更近。車輛駛過時,輕易就能看到樹叢中躺著的人影。所以一大早,屍體就被人發現了。

     黑盾組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小篆翻著剛拿到的資料,正在對眾人說明:「死者叫趙好好,25歲,同樣是CBD白領。根據她身上的證件,已經跟工作單位聯繫過,證實她三天沒去上班了。」

     「也就是說,她是四天前失蹤的。」嘮叨恨恨地說,「正是我們逮捕司徒熠的前一天。所以他還是有作案時間。」

     徐司白戴著口罩手套,正在檢查屍體。錦曦蹲在他身旁,盯著屍體,一動不動。

     這具屍體,看起來跟前幾具並沒有差別。傷痕如出一轍:渾身青紫、棒擊、割傷,以及胸腹的致命刀傷;死者的隨身衣物照舊被放在黑塑料袋裡,照舊少了女士手提袋;被換上了護士服,只不過趙好好的身材較為高挑,同樣型號的護士服穿在她身上就顯得略緊;高跟鞋依然穿著她自己的。

     「她的傷勢是否比前幾個人更重?」錦曦問。

     徐司白低頭看著她:「表面看來沒有差別。屍體內部傷害程度,需要解剖後才能決定。」

     錦曦點點頭。

     過了一會兒,聽到身後傳來人聲。她轉頭一看,是秦文瀧和許湳柏來了。

     錦曦自覺跟許湳柏是學術之爭,並沒往心裡去,所以看到他倒是神色如常地打招呼。許湳柏也笑笑,清清朗朗喊了聲「師妹」,又問了她幾句現場的狀況,看起來跟平時一樣溫雅有風度。

     「來,徐法醫,我給你介紹下。」秦文瀧笑著對蹲在地上的徐司白說,「這位是北京的許湳柏教授。許教授,這是我省最著名的法醫——徐司白。」

     許湳柏面露微笑。

     徐司白站了起來,摘下手套,兩人簡單握手打了招呼。

     秦文瀧很得意地開口:「現在我們的黑盾組,既有全省的刑偵精英,又有最好的法醫,還有最好的犯罪心理學教授坐鎮,總算是周全了!這樣,案子要查,人也得吃飯。上次想給徐法醫辦的接風宴還沒辦呢,這次許教授也來了,今天中午,就在省廳食堂開個包間,我請客,大家一起吃一頓,吃完再破案!」

     他說得意氣風發,周圍的人聽了都露出笑容。嘮叨立刻就嘮叨起來:「好啊好啊,秦隊請客,早知道就不吃早飯了!」

     許湳柏也笑著點點頭:「恭敬不如從命。」

     「我就不去了。」清潤平靜的嗓音。

     錦曦一怔,跟眾人一樣,抬頭望去。就見徐司白已經摘下口罩,看向秦文瀧:「我手頭的事比較多,先走了。」看向錦曦:「驗屍報告晚點發給你們。」

     錦曦:「哦好的。」

     他性格一向孤僻,秦文瀧也不好強求,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有時間還是盡量參與一下。」

     「嗯。」徐司白應了聲,帶著小姚轉身走了。

     現場恢復了平靜和忙碌,許湳柏和秦文瀧站在一旁還在說話;刑警們走來走去。錦曦凝望著徐司白漸行漸遠的背影。她很清楚,他所謂的「忙」只是藉口。以前在江城,不管多忙,他都能抽出時間,親自做飯給她送過來。

     望著望著,錦曦腦海裡卻浮現另一幕。那是在曾經的江城,她在追查陳離江案。徐司白頂著烈日,來給她送冰飲和水果。然後也是這樣,一個人身影孤直地離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10-3 10:00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4-10-3 10:02 PM 編輯

第六十九章 畫中之畫(下)

     因為學校臨時有事,許湳柏被叫走了,所以這頓接風宴也沒有吃成。

    下午,黑盾組回到警局。

    抱著要背水一戰、抓住兇手的想法,錦曦一個人走到隊裡的大會議室門口,剛要進去,就到前方走廊裡,韓沉正低頭對冷面說著什麼。冷面聽完點了點頭,快步走了。韓沉便走進了辦公室裡。

    錦曦也沒太在意,推門進入無人的會議室,走到白板前,拿起了筆。

    ——

    夕陽斜垂。

    韓沉聽說白錦曦一個人在會議室里待了一下午,就找了過來。

    推開門,一眼就看到前方的四面上下推拉的白板上,密密麻麻全寫滿了字,看起來蔚為壯觀。而第一排的桌面上,堆放著無數照片和資料。

    錦曦一個人獨坐在會議室正中,一隻手撐在椅子扶手上,托著下巴。那模樣很認真,但又似乎有些苦悶。鼻尖和臉頰上還落了兩筆黑。

    看到韓沉走進來,她只抬了抬眸,又把視線落在白板上。

    韓沉走到她身旁坐下,往後一靠,雙手搭在扶手上。

    「想出來了嗎,一休?」

    錦曦看著白板笑了。

    「我把這個案子所有與犯罪心理有關的細節,都寫在上面了。總感覺有哪裡不對勁,可還是模模糊糊的。」

    韓沉循著她的視線望去。

    只見左上方第一塊白板上,寫的是「司徒熠的詳細畫像」。下面一條條羅列著他的特點:

    高智商;

    富有魅力;

    生活精緻講究,近乎苛刻;

    缺乏中央組織者;

    昨晚被警方釋放後,情緒必定非常憤怒,具備作案動機;

    ……

    第二塊白板上,寫的是「罪犯心理畫像」,就是上次錦曦做報告時的內容,顯然是要與司徒熠進行對比。

    第三塊白板上,寫的是「屍體特徵」。

    多種傷痕;

    穿同一型號護士服;

    穿原來的鞋;

    胃內發現精緻飲食;

    手提袋遺失;

    而第四塊白板上,是按時間線梳理了四起案件的拋屍地點、受害人情況、嫌疑人審訊情況等。

    見韓沉看得入神,錦曦道:「你還是走吧。你在這裡會打擾我。這是一次純犯罪心理方面的梳理,我要一個人再靜一靜。」

    韓沉看她一眼,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

    「你不是理不清嗎?我有辦法。」

    錦曦微怔:「什麼辦法?」

    「你感覺不對勁,一定是其中某些點存在邏輯問題。把這些邏輯悖論點找出來,就能理清真相。」

    錦曦看著他漆黑的眼睛,靜默不語。

    這方法,她已經看他展示過無數次。陳離江案時,他一開始就找出了現場的三個問題:兇手為什麼打砸、為什麼用嘴親近受害人、為什麼打開窗。而第三點,後來成為了他們破案的關鍵線索;T案件也是一樣,他掌握了現場的蛛絲馬跡,提出T抹去了汗水痕跡、卻留下彈殼,說明他擁有短期計劃,並且抱有必死之心。而事後也驗證了他的推理。

    可現在,他讓她用傳統刑偵的方法,去梳理犯罪心理的問題?

    而且,他的這個提議,為什麼隱隱讓她感覺到興奮呢?

    「好,我試試。」她笑了。

    韓沉眼睛裡也浮現笑意。

    「喂,你別笑,我可不是對傳統刑偵服軟了。」她強調。

    他的手搭上她的椅背,人也靠過來了一點。

    「嗯。那是對我服軟了?」

    錦曦心頭微酥,卻也忍不住笑了:「你覺得可能嗎?」

    四目凝視,俱是心頭一盪,靜默無聲。

    韓沉拉起她一隻手,放在自己大腿上。兩個人一起盯著白板。

    過了一會兒,錦曦正苦苦思索,就聽他淡淡開口:「找到一個。」

    錦曦斜眸看著他,這是犯罪心理學的問題,上面寫的都是罪犯和受害人的行為和心理,他找什麼找?

    「你找到什麼了?」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第一塊白板,念道:「司徒熠的特點:生活精緻講究,近乎苛刻。」

    錦曦點頭,解釋道:「這是對司徒熠本人的觀察,以及他的朋友的供述裡,得到的結論。你注意到了嗎,他連每個指甲都修剪得一絲不苟。皮膚看起來也是經常做保養,很緊繃很有光澤;審訊時給他倒的立頓紅茶,他硬是從頭到尾一口都沒喝,多挑剔啊。還有他朋友也說過,以前女人跟他玩,衣服搭配差一點,他就瞧不上;襯衣領子髒一點,他就要回家換……」

    說著說著,就見韓沉那雋黑的眼睛,一瞬不瞬盯著她。

    「怎麼了?」

    「看不出……我媳婦兒這麼聰明。」低沉輕慢的嗓音。

    錦曦心裡就跟灌了蜜似的,那蜜汁瞬間蕩漾開,瀰漫她的心。

    但馬上又反應過來,伸手就推他的肩膀:「什麼叫做「看不出」?難道我看起來不聰明嗎?」

    韓沉笑了笑,看向第二塊白板:「你在罪犯的畫像中寫道,「護士服的女人」,對他有深刻的意義。」

    「嗯。」

    「這就產生了我說的邏輯悖論。」他說,「如果司徒熠是個極為講究精細的人,如果「護士服女人」對於他來說有特殊意義,那為什麼給死者們裝扮時——」他看向第三塊白板:「依舊讓她們穿著各自的鞋,沒有換上護士鞋,或者特定的一雙鞋?」

    錦曦一怔。

    她從桌上拿起幾張屍體照片。穿著護士服的美豔女人,搭配高檔精緻的上班族皮鞋,感覺的確有些違和。

    「這一點我之前有留意過。」她說,「會不會是,給他造成童年陰影的女人,穿的就是上班族皮鞋,所以他才刻意保留?」這個解釋還是具有一定合理性的。因為之前她就推斷:他憎恨的是「換上護士服的女人」,而不是真正的護士。

    韓沉卻沉吟片刻,說道:「如果讓我來分析,更可能他是嫌麻煩。你們女人的腳,尺碼和胖瘦都有差別。衣服大小差一點,勉強可以穿上去。鞋子買回來,要是小了,沒法穿;大了,容易在途中遺失,就會造成很大的麻煩。」

    錦曦愣住。

    這個邏輯,她之前真的還沒想過。但一時又無法辯駁韓沉,因為的確存在這種可能性。

    省事?兇手不換鞋是為了省事?可這就跟司徒熠的畫像不符了啊?

    按下心頭疑惑,她起身走到白板前,擦掉一塊內容,寫下兩個詞:「怕麻煩」、「省事」。

    然後她抬頭,又看了看白板上的內容,說道:「那就有了第二個悖論點——我原來認為,兇手給她們四個人,穿同一號碼、並不完全合身的護士服,是因為當年他看到的女人,就是穿這個號碼。如果照你這麼說,同一號碼的護士服,也可能是為了省事了?」

    韓沉沉思片刻,點頭:「同一號碼,說明他是一次性成批購買的。中碼最為便利,女人身材即使有差異,也基本能穿。」

    錦曦心頭一震,落筆寫下「批次化」。

    儘管還不確定韓沉的推論是否正確,她已隱隱有些激動起來。用傳統刑偵的邏輯性和思維方式,去尋找罪犯行為和畫像中的悖論,她居然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其實還有一個悖論點,但我一直不太確定。」她說,在「手提包」三個字下劃了道線,「兇手從死者身上拿走的紀念品是手提包,我們已經查證,四名受害者的包都是自己掏錢買的,款式品牌也都不同,價格也有高低差別,我總覺得,如果是司徒熠,他對女包的要求會更苛刻,並不是隨便一個女人的提包都能被他視為紀念品。而且以他的病態程度,我總覺得,他如果要拿紀念品,應該是更加私人化、更能喚起他的犯罪記憶和性衝動的東西,譬如內褲、頭髮甚至器官什麼的……」

     講到這裡,她的聲音突然頓住了,抬頭看著白板上新寫下的幾行字——

     「怕麻煩」、「省事」、「批次化」、「更私人化的紀念品」……

    她在幹什麼?她明明是想尋找證據,證明司徒熠就是兇手。可現在跟韓沉找出的幾個悖論點,卻……

    轉頭望去,卻見韓沉凝視著她,眸色幽黑,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麼。

    就在這時,傳來敲門聲。

    「進來。」錦曦應道。

   一臉笑容的小姚走了進來,看看白板上的字,似乎被震了一下,然後將手裡的報告遞給她:「錦曦姐,韓組長,新鮮出爐的驗屍報告。」

    錦曦正滿心疑竇呢,接過匆匆翻了起來,同時問:「今天的死者,受到的虐待和折磨,有比前幾人更嚴重嗎?」

    小姚愣了一下,搖頭:「沒有。跟前三具差不多。我師父說,就像是流水線作業生產出來的,接近標準化。」

    這下換錦曦愣住了。

    小姚很快退了出去,給他們帶上了房門。韓沉起身走過來,接過她手裡的報告,低頭開始翻看。而錦曦怔怔抬頭,望著第一塊白板上的某行字。

    「韓沉,第四個悖論點產生了。」她深吸了一口氣說,「而且,是最大的悖論點。」

    這時韓沉的手機卻響了,他看她一眼,接起電話:「嗯,你說。好,名單上有他嗎?我知道了。」

    錦曦站在一旁,心中卻如驚濤駭浪般翻滾。等韓沉打完電話,就聽到她輕聲開口:「韓沉,你說要找悖論點。那如果案件的主要結論,跟細節相悖,又應該怎麼辦?」

    韓沉抬眸看著她:「細節才是真相。」

    錦曦又靜靜望了他片刻,說:「我有個大膽的想法。你覺不覺得,這個案件裡,還藏著另一個人的畫像?就好像我們原來的畫像,已經拼好了。現在卻發現了其他幾塊,拼不上去了。」

    韓沉眼睛裡慢慢浮現若有所思的笑意:「嗯。」

    「我……好像知道兇手是誰了。」

    「我也知道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10-3 10:22 PM

第七十章 模仿殺人(一)

    四目凝視片刻,白錦曦先笑了。

    「你是怎麼知道的?」

    經過跟韓沉一塊梳理,現在她面前可擺滿了犯罪心理學的證據,指向了兇手。可韓沉是怎麼知道的?

    韓沉抄手倚在桌前,看著她:「我說過,只認證據。即使司徒熠百分之百符合畫像——」他語氣一頓:「他符合的,也只是畫像而已。不能就此判定他是兇手,也不能排除存在其他嫌疑人的可能。而測謊之後,這種可能性增大了。」

    錦曦眨眨眼。

    真是……什麼叫做「他符合的,也只是畫像而已」?

    不過,她發現韓沉真的無論何時,都十分理性。

    「昨晚案件發生後,我就按這兩種可能性繼續追查。」他說。

    「等等!」錦曦插了一句,「你讓冷面去查什麼?」她想起了之前看到兩人耳語那一幕。

    韓沉眼中閃過淺淺的笑:「查兩件事。第一,如果兇手不是司徒熠,他必然也對別墅周圍的環境很熟悉,才能實施昨晚的一系列犯罪。我之前得出過結論:兇手要麼擁有獨棟別墅,要麼居住在郊區偏僻房屋裡。而別墅附近山區的那些農舍,就符合條件。」

     錦曦恍然大悟:「所以你讓冷面去查,那附近農舍的住戶名單?」

     韓沉點點頭,又道:「第二件事:無論兇手是否是司徒熠,幾位死者,都與晶都會所有關。之前,我們只篩查了會所的客戶名單。今天讓冷面再去查他們的職員名單,尤其是臨時工名單。」他側頭看著錦曦,嗓音輕淡:「現在,冷面已經查出來了。兩件事,都落在同一個人頭上……」

     「邵綸。」

     「邵綸。」

    錦曦幾乎是同時跟他說出這個名字。

    韓沉看她一眼,唇角微勾,伸手攬住她的肩膀:「所以,邵綸現在是第二個重要嫌疑人。我已經讓當地刑警隊先出動,立刻控制他的住所。」

     錦曦點點頭:「很好。」

     韓沉又說:「另外,冷面還查出一件事——之前我們想找他回來問話,花了一些時間,當時是說他改變了住所,現在清楚了,幾個月前,他把父母留下的房子賣掉了。那套房子市價超過一百萬。」

    錦曦眼睛一亮,抬眸看著他:「難怪……」

    韓沉也看著她,點了點頭。

    女人的臉蛋上還有幾筆黑,卻顯得皮膚更加白膩晶瑩。清澈的眼睛盯著他,大概是因為興奮,那裡頭波光流轉。

    明明還在討論案情,韓沉卻跟鬼使神差般的低頭,在她唇上輕輕一啄。

    然後緩緩移開,看著她有些沒反應過來的表情,他笑了。

    「講完了。」他低聲問,「我媳婦兒是怎麼推理出來的?」

    錦曦發現他還真是「媳婦兒」、「媳婦兒」叫上癮了,這麼大個男人,也有幼稚的時候啊。斜他一眼,拿下他搭在她肩頭的手,起身走到了白板前,拿起了筆。

    又轉頭看著他,倒是得意地笑了:「那我就給你講講吧。」

    韓沉也笑了,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啊敲。

    錦曦斂了笑,提筆在白板上寫了第一個詞:情緒。

    「這是迄今為止最大的悖論。」她說,「如果兇手是司徒熠,審訊已經證實,他是個非常衝動易怒的人,情緒波動很大。既然四個月前,被警方請回警局一趟,都能導致他改變作案模式、公開挑釁警察;那麼這次我們把他當成嫌疑人盤問了一天一夜,必然會造成他情緒更大的起伏,他會變得非常憤怒、怨恨、扭曲和激動。

    在這種情況下,他對受害者的虐待手段,理應變得更殘忍、更花樣百出,屍體驗出的傷勢應該更重。

    可是卻沒有。小姚剛才說,屍體的傷勢跟以前的差不多,就像是標準化作業出來的。這說明什麼?犯罪手法的穩定,代表情緒的穩定。兇手昨晚非常冷靜——這跟司徒熠的情緒和性格是不符的。」

    「嗯,有點道理。」韓沉說。

    錦曦:「豈止是有點道理?」

    韓沉微微一笑:「繼續。」

    錦曦又將之前找出的一些悖論點圈出來:「怕麻煩」、「省事」、「批次化」、「不夠私人化的紀念品」……轉身望著韓沉:「情緒的問題,再加上這幾點悖論,分明指向了另一個人的人格。而一宗連環案件裡,出現了兩個人格,有三種可能性。」

    韓沉挑眉看著她。

    「一、兇手是兩個人。」她微笑道,「但這個案子裡,這種情況不存在。

    因為如果是合夥作案,即使兩個罪犯有主次之別,他們的性格特徵和標記行為,也會同時出現在主要犯罪過程中,譬如一個愛鞭打,一個愛剝皮;或者一個負責虐殺環節,一個負責綁架受害者以及處理屍體。

    可這個案子,整個作案過程呈現標準的「有組織能力罪犯」特徵,像是完整的一個人,唯獨在一些細節上,卻遺漏了、矛盾了。這不是很奇怪嗎?

    同樣,也不是雙重人格。因為如果是司徒熠的雙重人格交替出現,跟合夥作案的效果應該是一樣的。

    那就只剩下第三種可能:其中一個人格是假的,是兇手偽裝出來的、想要誤導我們。另一個人格,才是真相。而你剛才說的——細節,才是真相。」

    兩人靜靜凝視著彼此,韓沉不發一言,只用那雙雋黑的眼緊盯著她。她則把身子往白板上一靠,跟他一樣抄手站著,眼睛裡閃過極其明亮的光:

    「之前我就一直覺得,這案子太順了。套用薄靳言教授的一句話:這個案子「標準得像教科書一樣」。犯罪現場留下的每一條行為證據:開著好車誘拐受害者;長時間虐殺;護士服情結;紅酒與牛排;四個月前與警察的衝突……都能幫助我們勾勒出一幅標準的「有組織能力」罪犯的畫像,並且每一條都清晰指向司徒熠。

    綜上所述,雖然得出的結論十分匪夷所思,卻是目前唯一合理的解釋——

    這不是典型的有組織能力畫像案件,這是一次模仿畫像殺人案件。兇手,學習和模仿教科書上的有組織能力罪犯特點,然後繪製出司徒熠的畫像,進行殺人,從而嫁禍給司徒熠。

    而能夠做到這一切的人,只有邵綸。」

    她的聲音頓挫有力,見韓沉依舊沉默不語,她便站直了,像是習慣性地,手裡拈著根筆,在講台上來回走動起來,邊走邊說:

    「第一、他有動機;

    第二、他了解司徒熠的真面目;

    第三、他和女友都是優秀理科畢業生,具備這個學習能力;

    第四、剛才你說的,他潛伏在會所,就能了解司徒熠的喜好,譬如喜歡護士服、喜歡喝紅酒,我想他肯定跟蹤過司徒熠不少次;

    第五,他還賣掉了房子,這就解釋了他為什麼能誘拐和吸引那些白領。雖然不是風度翩翩的富二代,但是開著好車、文質彬彬的男人,同樣能吸引女性。而且他也可以謊稱自己是教授,或者富二代;

    第六、他對警方不信任;

    第七、他之前的言行,也表現出對司徒熠那個圈子,尤其是女性的憎恨,他甚至還跟我們複述了當時那些白領對他的嘲笑的話語,可見記憶猶新。他的心理很可能已經扭曲了。所以……」

    她停下腳步,眸光冷冽:「以上,就是邵綸的畫像,畫像中的畫像。他太聰明,也太偏執,自導自演了這一切!」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10-3 11:18 PM

第七十一章 模仿殺人(二)

    講完這洋洋灑灑著一大堆後,錦曦就將筆一丟,轉身看著韓沉。

    卻發覺他依舊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像是入了神。

    錦曦:「怎麼了?我講得不對嗎?不許討厭啊。」

    韓沉這才垂下眼眸,站直了,雙手插進了褲兜里。

    「講得很好,醍醐灌頂。」

    錦曦彎了彎嘴角。

    「走吧。去邵綸的住處,人應該也抓到了。」他說。

    錦曦點點頭:「等會兒,我得把這些擦掉。」說完就拿起白板刷,踮起腳跟,奮力地擦那滿滿的幾版字。

    韓沉望著她的背影,笑了笑,走過來,拿起另一個板刷。擦著擦著,又側頭看向她。

    剛才聽她講畫像時,他走神了。

    因為看著這樣意氣風發的她,腦海中,竟然模模糊糊閃過一些畫面和聲音。他隱約看到另一個她,穿著精緻連衣裙、踩著高跟鞋的她,同樣也是站在大會議室裡,在給他講畫像。而聽眾,依然只有他一人。

    可那時的她,跟現在又有些不同。那張臉顯得更加稚氣未脫,也要更圓潤一些。雖然年紀小,眼睛裡的銳氣卻更重,像是把什麼都不放在眼裡。

    他就坐在台下,含著笑,一臉閒適地看著,看他的公主,在他面前大放異彩。

    ……

    而現在的她,儘管依舊驕傲,渾身上下的銳氣,卻似乎已經被歲月磨平了許多。她不再穿漂亮得扎眼的裙子,不再穿亮晶晶的高跟鞋。她穿著簡單的運動服,長髮就這麼隨意綁成個馬尾,連髮飾都懶得用一個。

    韓沉的胸中泛起牽扯般的疼痛,手也同時頓住。

    「錦曦,過兩天陪你去買裙子。」他開口。

    錦曦怪異地抬頭看著他:「為什麼?」

    「怎麼,不要?」

    「嗯,不要。」錦曦繼續擦了起來,「我以前還挺喜歡穿裙子的,刑警幹久了,就覺得穿裙子麻煩,不喜歡。」

    「那怎麼辦?」他低頭看著她,嗓音輕慢,「我喜歡。」

    錦曦噗嗤笑了,擦白板的動作也輕快起來:「那就看你今後的表現吧。」

    韓沉手長腳長,很快就擦完了,也沒說幫她擦,就把白板刷一丟,往講台上一靠,繼續盯著女人的背影。

    過了一會兒,他開口:「錦曦,五年前的案子,我已經查出了一些端倪。」

    錦曦手一頓:「你說。」

    「當年有64名死者。而從犯案時間、地點和死因推斷,兇手超過1人。受害者的背景、年齡各異,有的死於分屍;有的死於窒息;有的死於中毒……」他說,「因為案件資料被列入機密封存,我們不清楚罪犯的情況,也不清楚我們跟這個案件是怎樣發生聯繫。但是我打算用倒推的方式,從受害者入手,查明兇手,嘗試還原當年的案發過程。所以,接下來,你可能要做很多幅畫像……」

    他的聲音忽然頓住。

    錦曦正聽得入神,見他忽然不說了,轉過身來。卻見他側著臉,眸色清冷地盯著門的位置。

    然後朝錦曦打了個眼色。

    錦曦心頭一震。

    這意思是……門外有人?

    有人在偷聽?

    這時韓沉已緊盯著那扇門,緩緩地、悄無聲息地靠近。錦曦會意,繼續語氣如常地說道:「好,需要怎麼做畫像,你告訴我……」

    話音未落,韓沉已經猛地一把拉開屋門。錦曦跳下講台,三步並做兩步衝到他身邊。

    沒人。

    門外走廊裡,已是空空如也。

    錦曦與韓沉對視著,心跳有點急。

    剛才她離門比較遠,沒聽見。但她知道,以韓沉的耳力和目力,是不可能搞錯的。

    可這是在警局裡,什麼事什麼人都是光明正大,誰會突然出現在門外聽牆角。

    「會是誰?」她壓低聲音問。

    韓沉無聲地搖了搖頭。

    就在這時,聽到走廊裡「哐當」一聲響,有人從隔著幾間屋的廁所走了出來。韓沉和錦曦同時抬頭望去,就見那人拍了拍手掌上的水,嘴裡還哼著歌,抬頭也看到了他們,笑了:「老大,白妹,你們在這兒啊。」

     正是嘮叨。

    錦曦錯愕地看著他:「你在這兒幹嘛?」

    嘮叨也是一愣:「我在上廁所啊。」

    「剛才有沒有看到人走過?」韓沉問。

    嘮叨搖搖頭:「沒有啊,我剛上完。」神色警惕起來:「怎麼了?有什麼事?」

    韓沉與錦曦對視一眼,答:「沒事。馬上下樓,準備出動。」

    「哦好!」嘮叨立刻就跑下了樓。韓沉拉著錦曦,重新回到會議室裡,帶上了屋門,低頭看著她。

    錦曦的心突突的跳,拉著他的手,沒說話。而他靜默片刻,伸手握住她的後頸,將她按在自己肩膀上,低頭在她長髮上親了一下:「沒事,別亂想。」

     ——

    數輛警車,行駛在通向司徒熠所在別墅、也即邵綸租住農舍的公路上。

    冷面已經去現場了,黑盾組其他四人在一輛警車上。而其他車上,坐著秦文瀧和刑警隊其他人,許湳柏和徐司白也來了。

    「小白我跟你講。」小篆往前一趴,對副駕的白錦曦說,「聽說今天早上,許湳柏還跟秦隊建議,繼續搜查其他符合畫像的嫌疑犯呢。現在他打臉了吧,還是我們先找到了。」

    錦曦一聽,也有點得意,笑瞇瞇地沒說話。

    嘮叨卻遲疑開口:「但是,司徒熠就沒嫌疑了嗎?」

    這話一出,車廂內頓時一靜。

    韓沉開著車,語氣平靜地答:「依據目前的證據看來,他也許不是這四起案件的真兇,但一定跟之前的幾起失蹤案有關。他逃不掉。」

    嘮叨和小篆都點頭。

    錦曦卻有些發怔。韓沉說得對,現在只能依據理性判斷,司徒熠跟這起案子無關。但是她內心的疑惑依然找不到解釋。

    不過嘴上卻漫不經心地答:「他不是就不是唄。我又不是不肯承認錯誤的人。不經歷風雨,哪能見彩虹啊。」

    三個男人都笑了。

    到底是撥雲見日,小篆顯得興致最高,他又趴上來,看看韓沉,又看看錦曦:「照小白剛才說的,老大你和她同時鎖定了真兇。那你們打賭,算誰贏啊?」

    韓沉一怔,看一眼錦曦。

    錦曦真想把小篆的嘴給堵住啊!雖然之前,她有些按耐不住心中異樣的情緒起伏,告訴了他打賭的事,但是當然沒說賭注是什麼啊。可現在落入韓沉耳裡,得以為她多豪放啊?

    她立刻朝韓沉遞了個眼神,然後接口道:「誰輸誰贏無所謂啦,反正是一頓飯的事。」

    小篆:「哦哦——」

    錦曦笑笑,剛要轉移話題,就聽身邊一道輕輕淡淡地聲音響起:「嗯,反正這頓飯,我們是吃定了。」

    錦曦:「……」

    太討厭了!

    臉頰發燙地轉頭望著窗外。

    早知道就早點「吃」算了!現在這麼一直吊著他,她自己反而跟砧板上的肉似的,被他反覆騷擾再滋擾,不得安生啊。

    而嘮叨和小篆,聽到他倆的對話,都看到彼此眼中的無奈。

    老大和小白實在太肉麻太膩歪了!一頓飯還你你我我賭來賭去,跟小朋友似的,太刺激他們這些單身青年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10-3 11:51 PM

第七十二章 模仿殺人(三)

    距離司徒熠別墅不到兩公里的獨棟農舍。

    錦曦戴好手套腳套,站在農舍外眺望。只見背後就是座山峰,農舍用低矮的籬笆圍了起來,有個小院子。院門外是一條窄窄的土路,長滿了雜草和樹,相距最近的另一家農舍,也有百餘米的距離。

    完全具備作案條件。

    分局刑警隊,已經將這間農舍封鎖起來,引來一些村民圍觀。這個現場是黑盾組負責的,所以院子里人不多,除了黑盾組,只有秦文瀧帶來的三個刑警、兩名鑑定人員,以及徐司白、小姚和許湳柏。

    「我們到的時候,屋裡就沒人,也一直沒回來。」冷面走上來說,「已經申請逮捕令,去邵綸的工作單位和他常去的地方搜捕。」

    韓沉和秦文瀧點點頭。

    「土路上的車輪印我已經看過。」嘮叨跑過來說,「車型比較大,應該是輛suv。」

    一行人又走進屋內。

    從表面看,這座二層小樓,看起來跟普通農舍沒什麼差別。白牆黑磚、水泥地面,家具也很簡單。但是當刑警們砸開通往地下室的門鎖,沿著狹窄幽暗的樓梯走下去,所有人看到眼前的一切,都愣住了。

    這裡看起來,真的跟人間地獄沒什麼差別。甚至明顯有模仿歐美影視劇中犯罪現場的痕跡。

    很陰暗,所有窗戶全部封死,就像韓沉說的,做了專門的隔音裝修。天花板正中,一盞極亮極刺眼的白熾燈,照亮了懸掛在四周的大小不一的刀、鐵棍、斧頭,有的上面還沾有鮮血。

    燈下正中,是一把很大也很沉的椅子。一些繩索散落在椅子上。看來是用來束縛受害人的。

    地板上,血跡斑駁。而當鑑定人員用紫外燈照射時,地面呈現更大片大片的,像沼澤一般的隱藏的血跡。看得人心頭陣陣發寒。

    錦曦走到牆邊的一張方桌旁,那裡堆著幾個女士手提袋。她拿起一個看了看。與這滿屋的髒亂狼藉不同,手提袋用很乾淨的塑料袋裝了起來,平平整整地擺放著,一點污漬都沒有沾染到。每個塑料袋裡,還放著一張小卡片,寫著受害人的簡單資料。她手裡這個就寫著:「周似錦,29歲,很漂亮。」

     她心中一陣戰栗,放下包,轉身望著韓沉:「或許他的本意是為了報復。報復司徒熠,也報復那些女人。但本質上,他也已經變態了。」

     ——

    刑警和鑑定人員在現場逗留了很久,將大批證物和作案工具搬走,進進出出。

    天很快就黑了。

    錦曦在屋子裡晃了半天,就見嘮叨趴在地下室入口的樓梯旁,拿著手電在牆上照啊照。

    「怎麼了?」她問。

    嘮叨答:「這裡好像有東西,幫我拿著。」

    錦曦接過手電,循著他的手指望去,結果在昏暗斑駁的牆壁表面,竟然看到一枚小小的黑色凸起。嘮叨不愧是痕跡鑑定方面的專家,這麼隱蔽的位置,都被他發現了。

    「攝像頭?」她問。

    嘮叨答:「嗯,美國貨,好東西啊。從構造看,應該是無線收發信號的。」

    這時韓沉也走上樓梯,跟他們一起看著這枚攝像頭。

    嘮叨兀自念叨著,「這種無線收發攝像頭,有效距離只有五公里。這屋子裡沒有電腦,邵綸在哪裡看監控視頻?車裡嗎?」

    錦曦一怔。

    韓沉:「去看看屋裡其他地方有沒有攝像頭。」

    「好吶。」

    嘮叨一陣風似的走了,韓沉招呼鑑定人員過來,把攝像頭從牆裡掏出來。

    而錦曦站在原地,看著那枚攝像頭。燈光之下,它又黑又亮,就好像野獸的眼睛,正盯著你。

    嘮叨很快發現了更多的攝像頭。

    都安裝在極其隱蔽,但是又重要的位置,譬如院門的大樹樹幹上、屋簷的暗色橫樑上、地下室被桌子擋住的牆角……如果不很仔細地湊近看,根本發現不了。

    而攝像頭里到底拍下了什麼內容,只有找到另一端的儲存電腦,才能知道了。

    工作人員漸漸往屋外撤,開始在院內進行勘探。錦曦想著嘮叨剛才說的攝像頭的性能和分佈,總覺得不對勁,腦子裡隱隱冒出個念頭。就繼續在地下室裡晃來晃去,仔細梳理著。

    這時又聽嘮叨喊道:「嘿,又有發現。」

    錦曦轉頭,就見他將窗台上的三瓶礦泉水遞給韓沉:「老大,這裡頭有安眠藥。每一瓶都有。」

    韓沉和錦曦同時一怔。

    韓沉接過,低頭聞了聞。嘮叨有些得意地說:「昨天不是有刑警被這貨下了安眠藥嗎?今天中午我就專門研究了一下安眠藥,喝一口就能試出來。」

    韓沉和錦曦同時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可是……」錦曦也接過那水瓶看了看,「受害者的身體裡並沒有檢驗出安眠藥成分。」

    嘮叨也是一愣。

    「不是給她們喝的,就是他自己喝的。」韓沉忽然說道。

    嘮叨:「哦。」

    錦曦盯著那幾瓶水,沒說話。韓沉看她一眼,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走到一邊去了。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地下室裡信號不好,他接起,便走上樓梯,走了出去。地下室裡就剩下嘮叨和錦曦。嘮叨還像個雷達似的,四處趴上去看啊看,生怕有一點遺漏。而錦曦就繼續在原地蹲下,盯著地面,發起呆來。

    她在思考。

    腦海裡有些模糊的念頭,正在混亂的衝撞著、組織著、融合著——

    隱蔽的攝像頭、5公里的範圍、攝像頭拍下的影像、安眠藥……

    極度的病態與興奮、暗處的窺探、一閃而過的笑意……

    「差不多了,上去嗎?」嘮叨湊過來問。

    錦曦依舊盯著地面,隨意地「唔」了一聲。她根本就沒聽見。

    也不知過了多久,周圍變得很安靜。

    錦曦的臉上,終於露出笑意。

    「嘮叨,我知道了。」她抬起頭說,「我知道這案子是什麼回事了……噯?」

    地下室裡空蕩蕩的,只有一盞孤燈照在她頭頂,投下清晰的影子。

    嘮叨早走了。

    錦曦切了一聲,手按著膝蓋剛要站起來,忽然就瞥見地上,自己的影子之後,另一道影子重疊上來。

    沒有一點聲音,沒有一點徵兆。那影子悄無聲息,瞬間就貼到她後背上。錦曦心頭猛地一震,下意識就要往前跑!

    然而已經晚了。

    那人的手法快得不可思議,瞬間就從背後掐住了她的喉嚨。錦曦嗓子裡發出一聲低啞的喘息聲,下一秒,雙腳已經離地,被那人掐著脖子從地上提了起來。

    錦曦拼命掙扎,拼命想要掰開他的手,但是掰不動。男人的手戴著白色的手套,彷彿鐵鉗一般。他的呼吸很平穩,也很冷酷,顯然是要殺了她。

    錦曦的眼前陣陣發黑,想要叫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她的腿往後狠狠地踢了幾腳,然而高手過招,那人趁她不備偷襲,已佔了先機。他身子一偏躲開,然後加在她脖子上的力氣更大了。

    「靠……」錦曦張嘴罵了一句,可根本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他是誰?他是誰!擁有這樣的身手。

    周圍都是警察,他是怎麼潛進來的?

    為什麼要置她於死地!

    ……

    韓沉……韓沉!

    漸漸的,她的呼吸越來越艱難,喉嚨疼得像火燒,漸漸的,意識也變得模糊。終於再沒有力氣動彈。然後就感覺那人的手鬆開,一隻手握住了她的脖子,另一隻手摀住她的嘴、捏住了她的臉。他準備扭斷她的脖子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10-4 09:19 PM

第七十三章 棄愛半生(一)

      模模糊糊間,白錦曦感覺到那人掐在她脖子上的手,突然鬆開了。她的身體失去支撐,一下子就倒在地上,如哮喘病人般,大口大口呼吸著。

     身後已無動靜。

     喉嚨如火燒般,疼得沒有知覺;意識也有些恍惚。錦曦還是立刻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猛地轉身。可搖搖晃晃的視線裡,只見空蕩蕩的地下室和樓梯,哪裡還有那人的身影。

     她一隻手扶著喉嚨,跌跌撞撞連爬帶滾上了樓梯,往外走去。天已經很黑很黑,屋子裡沒有人,遠遠就見刑警們都聚集在院子裡勘探。她一腳踏進院子,警車頂上白亮的探照燈,刺痛了她的眼睛。她伸手擋住眼睛,踉蹌著往韓沉的方向走去。

     ——

     韓沉剛才接到的,是局長的電話。掛了電話,想到白錦曦剛才蹲在地下室裡,埋頭思索的樣子,不由得露出微笑。

     抬頭望去,刑警們正在挖掘院內的泥土。已經挖掘出一些貓和狗的屍體,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和創傷,很有可能是邵綸提前用作練習的工具。

     不經意間回頭,他的眼眸瞬間定住。

     白錦曦正一步步朝自己走來。燈光照亮了她的容顏,蒼白得沒有一絲血絲的臉,脖子上遍布紅紫的指痕。

     韓沉一個箭步就朝她衝去。然而前方有道身影比他更快。一身白衣的徐司白丟掉手裡的記錄簿和筆,伸手就扶住了她的身軀,失聲喊道:「錦曦,你怎麼了?」

     所有人都驚訝地望過來,錦曦望著徐司白驚痛的表情,輕輕搖了搖頭:「我沒事,剛才……」她的聲音啞得像鬼。

     下一秒,一雙更有力的手,將她從徐司白懷中搶了過去。她一抬眸,就看到徐司白瞬間凝滯的表情,也看到了韓沉的眼睛。他的眼睛又黑又冷,執拗地盯著她。而他的雙臂緊緊環抱著她的身體,一打橫,直接將她從地上抱了起來。

     「怎麼回事?」他的嗓音冷得像寒冰。

     錦曦的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伸手抱住他。

     許多人圍了上來,全都大驚失色。小篆焦急的聲音傳來:「小白、小白!你怎麼了?脖子上怎麼回事?」許湳柏也走了過來,十分震驚:「師妹?要不要緊?」秦文瀧大吼下令:「立刻封鎖周圍!小白,是不是邵綸回來了,襲擊了你?」

     錦曦看一眼韓沉,目光落在周圍那些關切的容顏上。

     秦文瀧、徐司白、冷面、嘮叨、小篆、許湳柏、小姚,還有三名刑警,和兩名鑑定人員。這就是在場的所有人。

     「剛才……」她用幾近破裂的聲音,一字一句地問道,「誰進屋裡了?誰,出來了?」

     所有人都是一愣。

     在場的都是刑偵精英,哪個不明白她的意思?這幢房子已經被警方重重封鎖,周圍也佈置了很多警力在巡邏。外來的人混進來的難度太大!

     沒人說話。

     小篆喃喃開口:「小白,大家一直在進進出出,我們剛才都進去過。可……都是自己人啊。」

     錦曦低喘著,抓緊韓沉的衣襟,沒有說話。韓沉也低頭看著她,片刻後,他開口:「小篆。」

     周小篆:「到!」

     「照顧好她。」他將手裡的錦曦交給小篆,小篆連忙輕手輕腳接過。錦曦擺擺手:「放我下來,沒事了。」這時就見韓沉向冷面遞了個眼色,一左一右,貼著牆又跑進了農舍裡。

     其他人也緊張起來。秦文瀧一直在打電話,吩咐周圍警力在可能的路徑上封堵;許湳柏和另一名刑警在錦曦面前蹲下,低聲詢問她兇手可能的樣貌和特徵;嘮叨打電話叫救護車……

     ——

     韓沉和冷面進了屋裡,環顧一周,沒有發現任何異樣;又下到地下室,依舊是空無一人,連串腳印都沒留下。

     「襲擊應該發生在這裡。」冷面說,「如果在一樓,我們會注意到。」

     韓沉沒說話。

     腦子裡瞬間閃過剛才錦曦一人蹲在地上專注思索,卻被人從背後襲擊,掐住脖子垂死掙扎的可能模樣。

     心臟部位,彷彿成了一片寒氣流動的沼澤。

     兩人重新上樓,仔細又勘探了一圈。

     「老大,這裡。」冷面站在臥室旁的小儲物間裡,指著牆上那扇狹窄的窗,窗戶是開著的。

     「我們來的時候,所有窗戶都是關著的。」韓沉靜靜地說。

     兩人從窗戶往外眺望,就見一片雜草、農田和樹林,哪裡又有人的蹤跡。然而窗下的泥地上,赫然一串腳印。

     兩人對視一眼,一前一後從窗口跳了出去。韓沉循著腳印往前走,但往前四、五米到了草叢邊緣,腳印就消失了。而冷面趴在地上盯著腳印,開口:「男性,戴著腳套無法辨認足底花紋。身高170-180厘米之間,體重70-75公斤。從步幅看應該為青壯年。沒辦法推測更多。」他頓了頓,抬頭看向韓沉,壓低聲音:「院子裡的大多數人都符合這個條件。」

     韓沉靜默片刻答:「走吧。」

     ——

     白錦曦坐在一輛警車的副駕上,小篆陪在車旁,徐司白蹲在她面前。救護車還沒到,他在給她做簡單的檢查。

     徐司白摘下了手套,溫涼的手指,近乎小心翼翼地、觸碰著她脖子上的傷痕。一旁的小篆望著一向清風明月般的徐司白,竟然露出這麼痴痴痛痛的表情,心裡有些難受。而看向錦曦的傷,就更難受了。默默立在一旁,沒有說話。

     而錦曦斜靠在座椅裡,任由徐司白做著檢查,人卻有些怔忪。

     是誰?

     是誰潛入襲擊她?分明是想置她於死地,卻為什麼又中途放棄離去?

     在她意識迷迷糊糊的那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事?

     司徒熠?邵綸?

     ……

     我是當年的連環殺手之一。

     我已經追查出,當年有64名受害者,兇手超過1人。

     ……

     抑或是,跟當年的案件有關的人?

     心裡冒出陣陣寒氣,錦曦的雙手緊握成拳。

     「老婆。」腦子裡忽然響起一個聲音。

     是韓沉的聲音,像是從腦袋深處響起的。

     她感覺到頭一陣劇烈的痛,立刻伸手扶住額頭。

     「老婆。」又響了一聲。

     「怎麼了錦曦?」徐司白察覺異樣,握住了她的手。錦曦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將手抽回來,蹙眉繼續摀住自己的頭。徐司白的手頓在半空中。

     某種非常非常熟悉,非常令她恐懼的感覺,再次籠罩著她的身體。陰暗、熾烈、壓抑、混亂……那是窒息的感覺,跟今天被人掐住脖子時,如出一轍的強烈窒息感。

     火光、煙霧、爆炸聲……很多支離破碎的畫面,在腦海裡電光火石般閃過。它們是模糊的,卻也是疼痛的。

     「老婆。」她再次聽到了韓沉的聲音。沙啞的、悲痛的聲音。

     她的眼中忽然就溢出淚水,閉上眼,想要將那畫面回憶得更清楚,卻發現腦袋裡已模糊一片,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再次睜眼,卻見徐司白和小篆全都關切地望著自己。

     而徐司白雋黑而安靜的眼睛裡,竟然有隱隱的淚光。他不發一言,可她卻很清楚,此刻他一定擔心難受得無法言喻。

     想起剛才他抱著自己,卻被韓沉當著眾人的面推開;想起剛才他想要握住她的手,卻被她拒絕。錦曦心頭泛起陣陣疼痛的憐惜感。她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我沒事了。剛才……韓沉是心急,你別介意。」

     他安靜了一會兒,輕聲答:「我知道他心急。因為我也是。」

     錦曦沒出聲,周小篆也沒說話。

     「你不要再說話了。」他低聲叮囑,「這幾天,只能吃清淡流食。到醫院後,讓醫生給你用些藥消腫。明白嗎?」

     錦曦點了點頭。

     這時,就見韓沉和冷面從屋內走了出來。他摘下手套,筆直地就朝這邊快步走過來。

     秦文瀧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這裡位置偏,救護車還沒到,你先送錦曦去醫院,這邊基本勘測完了,後面的事我會盯著。」

     「嗯。」他的眼睛依舊盯著白錦曦。

     錦曦也望著他。

     韓沉走到了車旁,徐司白站了起來。兩個男人對視一眼,徐司白什麼也沒說,走向了院內的勘探點,沒有再回頭。

     錦曦看著韓沉彎腰,替她繫好安全帶,然後關上車門,自己坐上駕駛。

     「現在怎麼樣?好點了嗎?」他轉頭看著她,漆黑的眼裡沒有半點表情。

     錦曦點頭:「好多了。」

     他便發動了車子,一個急衝就開出了農家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10-4 09:25 PM

第七十四章 棄愛半生(二)

     夜色茫茫,昏暗的公路上,沒有路燈。錦曦靜靜地靠了一會兒,啞著嗓子開口:「會不會是跟當年案件有關的人?」

     韓沉靜了一會兒,答:「我會把這個人找出來。」

     錦曦轉頭看著他。

     他一臉戾氣。

     身子靠在座椅裡,夾克上沾了些泥灰,襯衫的領口敞開著。只用一隻手搭在方向盤,眼睛看著前方。

     錦曦的心,就這麼疼了一下。

     已經很久,沒見到他這幅模樣。似乎是兩人在江城初遇時,他還在漫無目的尋找著她。那時的他,才是這個樣子。

     她想了想,轉移話題:「司徒……」

     才說了兩個字,韓沉就打斷了她:「不用說了,我知道。攝像頭是司徒熠裝的,安眠藥也是他的手筆。邵綸多次跟蹤他,很可能引起了他的注意,進行了反監控和跟蹤。在邵綸不知情的情況下,對受害人的虐待折磨,很可能也有他的份。只不過最後一刀不是他捅的,整個過程不是他策劃的,所以他才能躲過測謊。我都知道,已經申請了對司徒熠的逮捕令和搜查令,你不必講話。」

     錦曦微怔, ​​輕輕「嗯」了一聲。

     車內再次陷入沉寂。

     錦曦看著他的樣子,實在是心疼得無以復加。再次輕聲開口:「韓沉你別這樣。」

     韓沉沒答,眼睛看著窗外。

     錦曦就不吭聲了。

     過了一會兒,卻感覺車速漸漸慢了下來,停在了路邊,而路旁,是一片陡峭的山坡。

     錦曦意外地轉頭望著他。卻見他望著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麼。周圍一片漆黑寂靜,只有他倆靜靜坐在車裡。

     然後他摘下了安全帶,探身過來,伸手就將她再次抱進懷裡。似乎不敢太用力,手只輕輕扣住她的腰,讓她的臉貼在自己懷裡。

     錦曦心頭陣陣發軟,聞著他身上的氣息,輕聲哄道:「別不高興了,你看我,沒一點事。」

     他靜了一會兒答:「你如果有事,我現在就可以直接開下去了。」

     很平淡的語氣,卻叫錦曦心頭一震。

     開下去。

     他指的是路旁的山坡。

     她聽著他胸口的心跳聲,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襲擊發生得太突然,帶給她的驚遠遠大於懼。現在劫後餘生,她腦子裡還有點空,剛才一路反反覆覆想的不是今天多可怕,而是一定要把這個仇敵找出來!

     可現在,聽到韓沉突然的一句話,她心中才湧起後怕。而這感受一定滋生,竟如同潮水般,越來越氾濫,越來越洶湧。

     越來越怕。

     她怕的不是死。身為刑警,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死則死矣。

     她現在才發現自己這麼這麼怕,剛才那人如果沒有鬆手,如果她就這麼死了?韓沉要怎麼辦?

     他說他要直接把車開下去。

     「韓沉……」錦曦哽咽著,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吻上他的臉頰。而他沒出聲,低下頭,任由她親吻著。臉頰輕輕蹭著她的臉、她柔軟的長髮。無聲廝磨,心痛難平。

     ——

     而同一時間,駐守在案發現場的黑盾組其他人,也收到了好消息:邵綸已經在下班路上,被刑警隊抓獲;而司徒熠也在省際高速公路上,被警方攔下。兩人均已被帶回警局,等待接受審訊。

     ——

     兩人從醫院回到家,已經是夜裡十點多。

     錦曦躺在床上,聽著浴室裡淅瀝的水聲,韓沉正在洗澡。

     她想起之前腦海中,時隱時現的那些畫面和聲音。如果她是家中失火造成窒息失憶,為什麼韓沉的聲音,會出現在破碎的記憶裡?

     抑或,只是錯覺?

     正想著,就聽韓沉推門走了出來。他只穿了條棉質長褲,光著上身,黑色短髮上還有濕濕的水汽,朝她走來。

     儘管兩人已有了「肌膚之親」,可看到他沒穿衣服,錦曦還是有些訕訕,下意識微微偏頭,垂下目光。

     誰知這麼細微的動作,都被他注意到了。他坐了下來,一隻手撐在枕頭邊,低頭看著她:「你躲什麼?我今晚又不會碰你。」然後手指在她下巴輕輕一勾,像是在調情,又像是在查看她脖子上的傷勢。

     錦曦輕輕「哦」了一聲,然後很淡然地說:「是你自己說不碰的啊,我其實無所謂的,一點小傷而已。」

     什麼叫做得了便宜還賣乖,大抵就是指眼前這種女人了。韓沉注視著她眼中的調皮和得意,到底還是捨不得,笑了笑,在她身旁躺了下來。

     子夜寂靜。關了燈,兩人就這麼安靜地躺著,韓沉的手搭在她腰上。

     過了一會兒,他拿起她的兩隻手,輕輕吻了起來。錦曦任由他在黑夜裡親吻她的十指、掌心和手背。最後他伸手,將她摟進懷裡,低頭親吻她的長髮。

     「錦曦。」

     「嗯?」

     「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

     ——

     次日清晨,韓沉醒來時,錦曦還在沉睡。他給周小篆打了電話。等小篆到了,他細細叮囑了一番,這才離開家,驅車去了警局。

     晨色朦朧,辦公樓裡一片寂靜,刑警隊的屋裡橫七豎八睡了不少人。韓沉知道司徒熠和邵綸已經被正式扣留,定罪證據也基本收集齊全。他沒有急著去見他們,而是隨便從某個刑警的抽屜裡,摸出了半包煙和火機,走到了外頭。

     走廊裡寂靜而空曠。看著煙氣再次在指間升騰,韓沉低下頭,又吸了一口。想起錦曦,倒是笑了。等晚上回到家,她聞到他衣服上的煙味兒,不知道會怎麼擠兌他。

     走廊裡響起腳步聲。

     韓沉抬眸望去,看了那人一眼,轉頭又繼續抽自己的煙,看著前方。

     徐司白同樣目不斜視地走了過來。

     到他身後時,卻停步了。

     「她怎麼樣?」徐司白不急不緩地問。

     韓沉撣了撣煙灰,答:「還好。」

     徐司白腦海中閃過她昨天受傷那一幕,深吸口氣,又開口:「保護好她,不要再讓她受傷了。」

     韓沉靜默片刻,深吸口煙,將煙頭丟在地上踩熄。

     「不勞你費心。她若再有事,我的命也不要了。」轉身就走了。

     徐司白靜靜望著他的背影,垂下眼眸,感覺到自己的指尖微微有些顫抖,他轉頭看著天空。天空中色彩分明,藍的天,白的雲,金色的陽光,寂寞又溫柔。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10-4 09:33 PM

第七十五章 棄愛半生(三)

     對邵綸的審訊,在上午八點正式進行。

     負責審訊他的,是韓沉和嘮叨,許湳柏作為犯罪心理負責人列席旁聽。

     「我們已經掌握了你大量的犯罪證據,你對誘拐、傷害、折磨韓莎、葉想晴、周似錦、趙好好四人的事實,是否供認不諱?」嘮叨問道。

     上一次詢問時,沉默寡言、略顯感性的邵綸,此刻整個人的力氣彷彿被抽走,靠在椅子裡,頭低垂著,一動不動。

     「是我做的。」他輕聲說。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嘮叨厲聲問道。

     他抬起頭,白淨的臉皮漲得通紅,眼睛裡有仇恨的光:「警方不作為!所有人都不相信司徒熠是兇手!我這麼做,是要讓世人都看到他的真面目!」

     「你瘋了吧?!」嘮叨一拍桌子,「你殺的都是無辜的女性!她們的命怎麼算?你到底是讓世人看到他的真面目,還是你的真面目?你殺了人,四個人!你知道這是多重的罪嗎?」

     邵綸頹然地往後一靠,張了張嘴,眼睛裡還有不忿的光,但是沒再說話。

     「是自卑嗎?」許湳柏清潤平靜的嗓音響起,他也直視著如同喪家之犬般的邵綸,「怨恨、自卑、愧疚……或許還有渴望?其實你不必再辯駁,因為你心裡比誰都清楚。」

     邵綸渾身一震,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男人,也看著一臉冷冽的嘮叨,和麵色沉靜目光銳利的韓沉。

     是的,原來真的不用辯駁太多。這些警察說中了他所有的心思,他所有的掙扎和渴望。

     ……

     自卑,一直都有。從小到大都是。

     其實跟大多數同齡人並沒有不同,不起眼的相貌、普通的家世,遵循著這社會為大多數人制定的生長規律,老老實實地生長著。唯一值得稱道的,是還算優秀的成績,但從沒有女孩因為這一個優點,喜歡他接受他。但在進入重點大學後,這點優勢也蕩然無存,他又成了最普通,最容易忽略的一個。

     而他這輩子最大的過人之處,大概就是找了阮少雙這樣一個漂亮又聰慧的女朋友。大學裡早有不少女孩跟大款交往;家境好的男孩,女朋友換了一個又一個,校門外時常停著一溜煙的好車。所以許多人對於阮少雙為什麼會看上他,感到不解。他也問過她。

     她卻笑著說:「我覺得你與眾不同啊。我偷偷觀察過你,你很安靜,做事很專注。而且我看過你做實驗,是全班最快的。你只是不喜歡出風頭而已。」她拉著他的手:「跟你在一起,我覺得很安心。」

     很久以後,邵綸才明白,有的男人可以讓女人安心。有的男人,卻會令女人愛得熾烈又瘋狂,心甘情願地燃燒自己。

     阮少雙是愛他的,只是一直不夠愛而已。在他們的這份愛情裡,她是溫柔而冷靜的。而她不知道,他其實,一直是內斂而瘋狂的。

     及至她去了全國最好的金融公司,成了眾人眼中的「金領」,他這份自卑感,也越來越重,越來越深。有時候去接她下班,同事笑問:「你的教授男朋友來了啊?」他想要解釋說自己只是個小小助理研究員,到教授起碼要熬五六年。卻被她捏了捏手背,沉默下來。

     愧疚,也是有的。畢業前夕,少雙本來是可以出國的。而他苦苦哀求,終於令她心軟,終於令她留了下來。那次她就說:「阿綸,你這次可是欠我欠大了。以後要一直對我好,明白嗎?就算哪天我們分手了,你也要對我好。」

     他當時喜極而泣地笑:「我們怎麼可能會分手?」

     ……

     後來,還是違背了承諾。分手之後,她打來求助電話那個晚上,他棄她不顧。

     再後來,在她失蹤之後,他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看著家中她留下的任何痕跡,都變成了自己的過錯。

     若不是他當初求她別出國,硬要留下她,如今怎麼會屍骨難尋?

     若不是他研究工作積壓如山,很多時候不能去陪她,推掉了跟她的約會,她又怎麼會因為寂寞,愛上另一個男人?

     若不是他的家世不夠好,相貌不夠好,人也不夠幽默風趣,她又怎麼會淪落入司徒熠編織的那片泥沼裡?

     如若不是……

     他違背承諾,現在又怎麼會日日夜夜地思念她,看到每一個妝容精緻的OfficeLady都會誤認為她,人生難以為繼?

     之後,他的人生只剩下一個問題:他要怎麼報仇?

     前路一片茫茫。一個小人物的徹骨之恨,這世上又有誰會注意到?

     「你是怎麼想到,模仿司徒熠的犯罪心理學畫像去殺人?」韓沉問。

     「看書。」邵綸苦澀地笑了笑,「看了很多犯罪心理學方面的書。」

     起初,只是想自己去跟蹤司徒熠、蒐集他的犯罪證據。可忙了幾個月,也沒有收穫。而且始終有個念頭,隱隱在他腦海中叫囂:蒐集到證據又有什麼用?司徒家族有錢又有勢,到時候想方設法替司徒熠脫罪,又是什麼難事?

     他也不知道那個畸形的念頭,是怎麼在心中形成的。可它又是順理成章出現的,有太多太多理由驅使他這麼去做:會所的那些女人,本來就骯髒。看到她們,就像看到了曾經誘惑少雙的那一切;只要製造出證據,製造出大案,就能引導警察向世人揭穿司徒熠的真面目;而且為了少雙,他都打算背棄一切了,還有什麼不為她做?

     ……

     之後的一切,對於一個理科出身的沉默男人來說,變成了一道等待解答的數學題。無數個夜晚,在房間裡苦苦鑽研犯罪心理學的原理;一條條繪製,又一條條推翻,作為一個犯罪學的門外漢,千錘百煉出司徒熠的畫像;然後對應成行為,決定了他要怎麼實施整個犯罪過程。

     「你是怎麼實施犯罪過程的,詳細講講吧。」嘮叨說。邵綸的敘述,已經令在場的三個男人,都聽得沉默,也聽得心中冷寂。

     「賣得父母的房子後,就分期付款,買了跟司徒熠一樣的車。」邵綸說,「確定目標後,先在日常生活裡製造一兩次邂逅,譬如晨跑,譬如停車時不小心碰到對方,就認識了。」

     原本只是忐忑地嘗試,然後原來開著輛好車、穿著昂貴的西裝,這樣簡單而蹩腳的方式,效果也格外的好。謊稱自己是大學教授,她們居然沒有一個人懷疑。

     漸漸地、駕輕就熟。甚至再跟漂亮女人相處,也能侃侃而談了。甚至,有點喜歡這個過程了。

     通常是用乙醚,在車上把她們迷暈。或者直接擊打頭部,造成昏厥。然後就帶回郊區的那個小房子。

     韓沉和嘮叨對視一眼。坐在後排的許湳柏也抬起頭。

     嘮叨問:「你清楚地記得對每一個受害者施虐的過程嗎?」

     邵綸靜默片刻。

     「只記得最後一個。」他答,「每次辦事前,我都會喝點白酒。我喝酒了就會控制不住自己,很多事記不清了。」

     但這樣,其實也很好。

     他還清晰記得,將第一個受害者綁回去時,看著她驚恐的眼神,他的心裡,又有多慌亂多掙扎。

     「放了我!求你放了我!教授,你要多少錢我都給你!」女人這樣苦苦哀求著。

     「閉嘴!」他陰沉著臉坐在她對面,只覺得口乾舌燥,喝了一大口水,又提起了瓶白酒,開始灌自己。

     他想,他到底要怎麼辦?放這個女人回去,他勢必要坐牢,而且整個計劃都功虧一簣。

     可是,殺了她嗎?

     他不記得醉酒後自己幹了什麼,幾個小時後,頭疼欲裂地醒來,卻只看到女人彷彿破碎的玩偶,奄奄一息坐在那裡。渾身全是可怕的傷痕,滿地的血。而他就趴在她腳邊,手裡握著鮮血淋漓的刀。

     看到這一幕,他整個人都懵了。

     他是惡魔嗎?

     他在醉酒後,竟然將女人折磨得這樣慘不忍睹!

     女人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看著他渾渾噩噩站起來,眼中露出更加驚恐的目光。而他沉默站立良久,眼中終於只剩下平靜。提刀,刺入女人的心臟。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10-5 11:06 PM

第七十六章 棄愛半生(四)

     那晚,司徒熠被警方拘留後,邵綸一直在警局附近徘徊。他希望司徒熠被逮捕定罪,但又害怕自己的事暴露。

     然而過了兩天,看到司徒熠毫髮無傷被放出來,他的心中,又只餘下平靜,平靜的憤怒。他早就猜到會這樣?不是嗎?沒關係,他早已為司徒熠,預備了另一份重禮!

     只是這一晚,他醉酒後醒來,卻發現女人依舊毫髮無傷被綁在椅子裡,神色恐懼地看著他。

     然後他提起酒瓶,又灌了一大口。

     然後,從周圍擺放的刑具中,開始一樣樣的挑選。之前每一具屍體上的每一道傷痕,他都看過了無數遍,在他腦海裡如同烙印般清楚。他閉上眼,木棒和尖刀就準確無誤地落在女人的軀體上……直至,死亡。

     「所有的事我已經交代完了。」他抬頭看著他們,「能不能請求你們一件事?」

     韓沉:「說吧。」

     「我失敗了,不能將司徒熠拉進地獄。但是,我懇請你們徹查少雙的死。司徒熠一定是個連環變態殺人魔,請你們一定要抓住他。」

     韓沉靜默片刻,抬眸看著他:「你犯的這幾宗案件,司徒熠也脫不了關係。」

     邵綸一怔。

     嘮叨開口:「有件事你大概不知道。前三個死者,其實是司徒熠虐待折磨的。你長期跟蹤他,引起了他的注意,恐怕你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掌握中。他在你的房子裡,安裝了攝像頭,並且給你的水里和酒裡都下了安眠藥,尤其是酒。所以每次你帶女人去那所房子,喝了酒之後睡著。他就潛了進來,代替你虐待和折磨那些女人。最後,再把凶器留在你手裡,讓你誤以為是自己做的。只有最後一個,那晚他被警方監視,大概只能待在別墅裡,看你犯案。」

     邵綸的眼睛倏地睜大。

     「我們已經在他家,找到了那些監控錄像,拍下了整個過程。」韓沉說,「所以這次,他也會被定罪。並且,以前的幾起女新失蹤案,包括阮少雙的案件,我們也會徹查。他脫不了身了。」

     邵綸的臉色變了又變,震驚、自嘲、荒誕、怨恨、釋然……最終,歸於平靜。他慢慢地、有些空洞地笑了。

     「最後再問你一個問題。」許湳柏開口,「虐待、殺害那些女人時,你內心深處,感覺到快樂了嗎?」

     邵綸沉默了很久很久,答:「不,我只覺得麻木。」

     ——

     對邵綸的審訊花費了很長時間,黑盾組在監控室裡稍作休整,準備繼續審訊更重頭的犯人:司徒熠。

     休息的間隙,眾人都坐在桌前,看那段監控視頻。這是昨天半夜從司徒熠家中搜出來的。大概是從監控中,看到警方掃蕩了邵綸的老巢、發現了攝像頭,這廝立刻驅車逃亡省外,並且從硬盤刪除了監控視頻、砸壞了筆記本。

     無奈筆記本硬盤數據,今早還是被省廳的技術人員成功恢復。並且除了這幾起案件的視頻,還有他之前犯的幾起案件,虐殺所有受害者的整個過程。鐵證如山,他逃不掉了。

     嘮叨感嘆:「之前小白說,手提包這種紀念品,對司徒熠來說,不夠私人化不夠親近。看來果然如此,這傢伙夠變態啊,錄下整個過程,反覆欣賞。這才是最好的紀念品啊。而昂貴手提包這種紀念品,的確適合邵綸啊。」

     眾人靜默不語。

     其實後面這幾起案件的視頻,大多是空白的。因為邵綸絕大部分時間,都不待在那農舍裡,只除了帶「獵物」過來。冷面快進了畫面,只見邵綸喝了酒後,就倒下睡著了。女人慌亂恐懼地繼續張望著、求救著,卻無人回音。

     直至司徒熠走了進來。

     女人臉上瞬間露出驚訝和驚喜的表情。

     然而這表情,很快轉換為難以置信和新一輪的恐懼。因為司徒熠微笑著,拿起刑具,走向了她。

     ……

     後面的過程,刑警們都看不下去了,關掉了視頻。

     ——

     負責審訊司徒熠的,是秦文瀧和冷面,許湳柏依舊列席旁聽。

     審訊室裡,半夜被擒的司徒熠,看起來依舊言笑晏晏,甚至風度翩翩。

     然而當眾人一落座,他就開口了。他說了足以令所有人驚訝的一番話。

     「我承認,那些事都是我做的,我認罪。前面的幾個人,我也會告訴你們藏屍地點,配合你們的一切調查和審判。但是,我不想談及我的過去,我也不會再回答你們的任何關於我私人的問題。」

     之後連續多個小時,無論秦文瀧等人怎麼問,他都始終只是噙著笑,對犯罪的過程簡單作答,卻對自己的過去,閉口不談。

     最後,被警方上拷帶走時,他看向秦文瀧等人:「對了,請轉告他:他模仿得很好。讓他不要再恨我。選中阮少雙的,不是我,是命運。」

     — —

     當晚,警方按照司徒熠的口供,連夜在本市郊區各處進行挖掘,真的挖出了五具已經化成白骨的女屍。而數月後,司徒熠和邵綸均被判處死刑。這是後話。

     連軸轉了數日,最後又衝刺了一天一夜,這個案件,終於暫告完結。黑盾組眾人從挖屍的郊區返回市內時,已經是次日一早。

     冷面和嘮叨坐的是韓沉的車。這時天還沒大亮,冷面和嘮叨都窩在後座睡覺。韓沉的夾克領子豎起來,擋著清晨的冷風。他目光清亮、安靜地開著車。過了一會兒,低頭看了看放在身旁的手機。

     手機裡,有錦曦昨天發來的幾條短信。先是跟他報告,傷已經好多了;又詢問他案件進展;夜晚時,又給他發短信道晚安。但是他一天都在忙碌,都無暇跟她多說,只回覆了一條:「順利。等我回家,乖。」

     想到這裡,他微微一笑。再想到在家中等著他的、受傷的她,心中湧起微甜又柔軟的心情。

     路過一家超市時,甚至腦海中滑過個念頭:或許今天應該先去採購某樣東西了。

     就在這時,手機卻響了。清脆的鈴聲,瞬間將後排的兩人也吵醒了,同時抬頭,坐直了。

     韓沉看一眼手機上跳動的名字,臉色冷了下來。那鈴聲不依不撓地響了很久,最終他戴上了耳機,接聽,語氣很冷:「什麼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10-5 11:25 PM

第七十七章 第二個人(一)

     蘇眠。

     蘇眠。

     我的……蘇眠。

     低沉的男聲,迴盪在她的腦海裡。她閉著眼,緊蹙眉頭。

     他在喊誰?誰是蘇眠?

     她,又是誰?

     ……

     混亂的夢境裡,痛苦窒息的感覺,再次復蘇。然而這一次,她看到的畫面,卻更加清晰。

     她看到了熊熊的大火,遮蔽所有視野;

     看到爆炸的氣浪,像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海洋,朝她襲來;

     世界在崩塌、她的靈魂在絕望地嘶吼……

     然後,她看到了韓沉。

     「蘇眠!」他朝她跑來。

     他穿著警服,英俊而倔強的容顏上,寫滿驚痛。

     然後他抱住了她。下一秒,巨大的氣浪,將他倆狠狠地拋了出去。

     「啊——」她聽到自己發出疼痛的呼喊。

     然後她抬起頭,看到的卻是韓沉雙目緊閉的昏厥容顏。

     「韓沉!韓沉!」她拼命喊他的名字,卻發不出半點聲音。漸漸的,疼痛和渾噩感,彷彿也要將她吞沒。她終於也慢慢闔上了眼睛。

     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

     不甘心就這麼死去。

     不甘心連韓沉也要失去生命!

     哪怕她死掉,她也希望他能活下去!

     恍恍惚惚間,她看到煙火慢慢熄去。

     而幾個人影,從火光背後,不急不緩地走了過來。

     ……

     「啊——」伴隨著壓抑的抽氣聲,白錦曦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睜開眼,望著臥室裡熟悉的一切,才發覺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這是個什麼夢?她擦乾了淚,伸手按住額頭。

     自從前晚在農舍被襲擊後,那些破碎的畫面和聲音,一直時不時地在她腦海裡冒出來。大概是相同的、瀕臨死亡的窒息感,才喚醒了她大腦深處沉睡已久的這段記憶。而在這個夢裡,它們變得更清晰,讓她聽到韓沉清晰地喊她——

     「蘇眠?」她疑惑地、緩緩重複這個名字。

     她的心頭劇烈一震。

     以及,據當時的醫生說,她是跟父母一起遭遇的火災。可夢裡看到的,卻只有韓沉,和一些陌生人。

     這個事實太過驚悚。她一人獨坐在溫暖的房間裡,卻只感覺到陣陣寒意。

     過了很久,她才從房間裡出來。剛走進客廳,就看到周小篆大刺刺躺在沙發里,還在流口水。她微微一笑,心事重重地走進廚房,隨便搗鼓了兩碗麵條。這才一腳踹在沙發上:「起來,吃早飯。」

     小篆揉著眼睛坐起來:「老大還沒回來?我這護花使者要當到什麼時候?」他這麼一說,錦曦也抬頭往牆上的鐘望去,已經上午九點多了。

     「大概案子還沒忙完吧。」她說,「不是連夜在挖屍體嗎?」

     兩人對坐著吃麵。

     周小篆很快就察覺了,今天的白錦曦格外沉默。不過,他以為是因為脖子上的傷,或者是被襲擊後心情不好。怕她無聊,吃了一會兒,他笑瞇瞇地開口:「小白,被老大金屋藏嬌的感覺好不好啊?」

     錦曦抿嘴笑了:「藏你個頭!我們光明正大。」

     「嘿!誰整天在單位裡遮遮掩掩,早上上班還要隔兩條馬路先下車?」他存心要逗她開心,又感嘆道,「不過,老大真是個好男人啊。你看,又帥,又高,家世又好。對你還那麼專一。嘖嘖……這麼一個北京的公子哥,這麼多年為你失魂落魄。」

     錦曦果然被他說得美滋滋的,眉頭也舒展了許多。

     小篆又想了想,倒是斂了笑,正色道:「不過我覺得,他真是喜歡你喜歡到極限了。你以後要對他好一點啊,少發小姐脾氣。」

     錦曦嚥下一口麵條,慢條斯理地問:「你怎麼知道,他喜歡我喜歡到極限了?」

     小篆夾了一大口麵,說:「昨天早上,他臨走的時候,一個人在你床邊坐了蠻久。那眼神……嘖嘖,還拿起你的手,親了又親。我不是故意偷看的啊,他又沒關門,而且根本不搭理我,當我不存在。」他看她一眼:「我以前以為,徐法醫夠痴的。昨天才發現,別看老大平時橫得不行,其實比徐法醫更痴。你跟老大在一起,才是對的。」

     錦曦一時沒說話。

     腦海裡,自然而然浮現小篆說的那幅畫面。

     也想起兩人剛在一起的時候,他說過的話:「我一直記得你的存在,每一年每一天都在找你。為什麼你卻從來沒想起過我?」

     似乎,他愛她,真的比她愛他要多?

     心頭泛起陣陣柔軟的情緒,她有些悶悶地說:「其實我也覺得,我越來越喜歡他,喜歡得不行。」

     這話停在小篆耳裡,卻著實肉麻啊。他噗嗤笑了,然後就被錦曦抓起紙巾盒子打了一下。

     「對了。」他又提起了另一茬,臉色也嚴肅起來,「有件事要告訴你,一個壞消息。我們不是在邵綸的屋裡發現了攝像頭,沒過多久,就派人去掃蕩司徒熠的家了嗎?但是咱們的人趕到時,就發現監控錄像裡,你被偷襲那段時間的視頻,已經被人清洗掉了。昨晚技術部門也給了回覆,說恢復不了。司徒熠說不是他洗掉的,他當時忙著收拾行李跑路,也沒注意到畫面上是誰。」

     錦曦的筷子在碗裡慢慢地攪著,半天也沒夾起一口。

     「你一點都沒看到偷襲者的臉?」小篆又問。

     錦曦搖了搖頭,答:「身手跟我差不多。」頓了頓又冷冷地說:「此仇不報,誓不罷休!」

     小篆一拍桌子:「對!這才是我們的作風!」

     「叮咚——」門鈴響了。

     兩人對視一眼,小篆低聲問:「誰啊?」

     「我怎能知道?這是韓沉的家。」

     小篆便起身走過去,趴在門上貓眼一看,有些困惑:「是鑑證科的一個同事,好像姓譚。他來幹什麼?」

     「韓組長!韓組長!」那人又在外面敲門了。

     錦曦也起身走到門後,貼著牆站著,向小篆遞了個眼色。小篆將門拉開一條縫,笑嘻嘻地望著來人:「譚哥,你找我們老大什麼事啊?」

     譚哥看到小篆很意外:「這不是小篆嗎?你怎麼在這兒?」

     「哦!老大在單位查案還沒回來啊,我有他家鑰匙,叫我過來拿資料。」小篆答得順溜。

     譚哥「哦」了一聲,又有些困惑:「可我剛才經過你們部門,看到人都走了啊,打韓沉手機也打不通,才把這個送到他家裡來。」他將手裡的一個小盒子遞過來:「那你放到他家裡吧。」

     小篆接過:「這什麼啊?」一旁的錦曦看到那盒子,卻是一怔。

     譚哥答:「這是韓沉前些天送來我們科,讓幫忙切割、檢驗的東西。我看他當時很重視,所以一有結果,就給他送了過來。好了,你保管好啊,我走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10-6 10:05 PM

第七十八章 第二個人(二)

    錦曦打開盒子。

    裡面果然是她的那條黑糊糊的項鍊,只不過吊墜已經被切開成了五半。外頭雖黑,裡面卻是銀白色的。盒子下面,還壓著張鑑定報告。

    小篆拿起那張報告,念了起來:「成分:platinum(鉑金)。因遭受重度撞擊,並與其他化學物質發生反應,而變色、變形……」

    錦曦則拈起那五塊碎片,在燈下仔細看了起來。隱隱可以看到,內表面上有模糊的刻痕。

    「s……hea……my……」她低喃著。

   小篆繼續念道:「經確認,鉑金物內表面的刻痕字跡為……」

    「s&hmyheart。」錦曦已經先他一步,拼了出來。

   她低下頭,手緊緊握住這些碎片。

    s&hmyheart。

    h&sforeverlove。

    蘇眠與韓沉,我的真心。

    韓沉與蘇眠,永遠相愛。

    小篆看到她的樣子,有點慌了:「怎麼了?眼睛怎麼紅了。」

    錦曦吸了吸鼻子,抬頭:「沒事。」掏出手機,就給韓沉打電話。

    她現在,只想立刻就見到他。

    「嘟—嘟—嘟—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錦曦放下手機,想起剛才譚哥也說打不通,而且人還不在辦公室。是臨時有什麼急事嗎?

    她又打給了冷面。

    這回通了,響了幾聲,冷面就接起來,聲音還有些翁翁的,像是在睡覺:「小白,什麼事?」

    「冷面,韓沉跟你在一起嗎?」

    冷面似乎怔了一下,聲音也冷肅起來:「他沒回去?他四個小時前就開車回家了。」

    錦曦一下子就愣住了,跟小篆對視一眼:「沒有,他一直沒回來。怎麼回事?」

    冷面回憶了一下當時的情景,答:「我們是早上五點,從郊區回來的。我和嘮叨坐他的車。到單位門口,他就把我們放下了,沒說要去別的地方。會不會他又去辦公室了?」

    「不會。」錦曦莫名地不安起來,「剛才鑑證科的小譚來過,說看到辦公室沒人。那他會去哪兒?他當時什麼也沒說嗎?」

    冷面心裡沒來由咯噔一下,回答道:「我記得當時,他接了個電話。好像是辛佳打來的電話。沒說太多,他最後說了句「好」,就掛了。」

     錦曦的眼睛倏地睜大:「辛佳?」

     掛了電話,錦曦還在發楞,手機被她拿在手裡,絞來絞去。小篆看著她的神色,安慰道:「你別擔心,肯定是辛佳又纏著老大,老大去跟她講清楚了,一了百了,免得她再騷擾你們。」

     錦曦卻果斷搖了搖頭:「不可能。韓沉根本就不想跟辛佳談什麼。而且你覺得以辛佳的性格,韓沉跟她談有用嗎?」

     「那……」

    錦曦咬著下唇。

    不知為何,她的心跳得特別厲害。這事兒太蹊蹺,為什麼韓沉會忽然沒了蹤跡?為什麼他的手機會打不通?她前天才被人襲擊過,今天韓沉就斷了聯絡。儘管兩件事看起來毫無干系,但總讓她有非常強烈的、不詳的預感。

    「韓沉可能會出事!」她抓起外套衝了出去,「我要去找他!」

     ——

     一小時後,黑盾組辦公室。

    不僅錦曦和小篆來了,嘮叨和冷面也趕了過來。大家分頭尋找韓沉的下落。而隨著時間一分一秒推移,韓沉的手機依然打不通。這讓錦曦的心情越來越沉重。

    「找到了!」小篆驚喜地喊道。

    眾人全圍到他的電腦前,上面顯示的,正是道路監控畫面。時間是早上6點10分,路上車還很少,所以很清楚地就能分辨出韓沉的那輛路虎,車牌也很清晰。

    而駕駛位上,坐著韓沉。後排,還坐著個女人。儘管畫面較遠,看不清楚面容,但依稀能辨認出,就是辛佳。

    「這條路是通往南郊的,那邊除了工廠,就是山區。他們去那里幹什麼?」小篆嘀咕。

    「小篆,繼續找。」錦曦盯著畫面,冷聲開口,「一定要找出他們沿途開過些什麼地方,去了哪裡,現在在哪裡!」

     「好!」

    除了錦曦,其他人的臉色也很凝重。因為這事兒看起來,實在不同尋常。

    這時,一名刑警敲門進來,報告道:「我們派人去辛佳的家和學校都查過了,都沒找到她。而且,校方領導說,她昨天去院裡,請了長假。」

    錦曦沉默不語,小篆卻一個激靈,腦海裡浮現辛佳每每看到韓沉時,那狂熱又哀怨的眼神。

    「請長假?她請長假幹什麼?」他喃喃道。

   刑警頓了頓,又說:「另外還有件事,不知道是否與你們正在調查的事有關。剛剛,校方向我們報告,昨晚,他們藥理實驗室的一罐氣體失蹤了,今早才發現。」

    嘮叨是痕跡鑑定專家,對藥理自然也有研究,聞言倏地抬頭:「氣體?什麼氣體?」

    刑警翻了翻手裡的資料,答:「叫hkn5-3,主要用於癌症研究。但是本身也具有一定毒性,不會致命。但是人體少量吸入會導致昏迷、噁心,大量吸入則會嚴重傷害神經中樞,令人成為植物人。不過,這種氣體揮發性很快也很強,基本要在封閉空間裡才有效果。所以,我們已經報告上級,立刻對地鐵、公交等封閉公共設施提高安檢措施,並且尋找這瓶丟失的毒氣。」

    刑警退了出去,黑盾組四人面面相覷。

    「這麼巧?這事兒應該不會有辛佳有關吧?」嘮叨小聲說道。

    「很有可能。」錦曦緩緩開口。

    「可是,辛佳她是喜歡老大的啊。」小篆的臉色都變了,「難道真的應了那句,得不到他,就要毀了他?」

    錦曦的臉色已經冰冷一片,抓起桌上的警車鑰匙,就衝了出去。嘮叨和冷面對視一眼,緊隨其後。

    「小篆,確定他們的具體位置後,馬上通知我們!」冷面喝道。

    「好!」

    錦曦一路快跑下樓。

    在對韓沉的問題上,辛佳一直就表現得有些偏執。而她和韓沉在一起後,辛佳受的刺激必然更大。如果這種情緒積累到一定程度,積累到了崩潰絕望的邊緣,辛佳會怎麼做呢?

    錦曦幾乎可以輕易分析出,辛佳想要的結果:她一定是用某樣未知的條件或者什麼,引誘韓沉跟她走了。然後設陷阱,令韓沉中毒,變成植物人。

    然後呢?

    然後她一定會把他帶走,離開白錦曦的身邊,消失在眾人的視線裡。

    這樣,徹底失去意識的他,渾渾噩噩如行屍走肉般的他,就永永遠遠是她的了。

    儘管明知以韓沉的能力,絕不會輕易中計上當。可只是稍稍想到這一點可能性,都令她連呼吸都變得艱難起來。

    ——

    韓沉的確是在四個小時前,接到辛佳電話,然後去跟她見面的。

    這個電話的內容,也是完全出乎他意料的。

    「韓沉,我要見你。三分鐘後,我在xxx路口等你。」

    他當時連答都懶得答,正要掛斷電話,卻聽她又緩慢而清晰地說道:「韓沉,來見我。這是你唯一的機會,也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我知道當年的全部真相,知道你們為什麼會失憶,知道你們為什麼會分開,也知道……是誰害了你們。」

    韓沉心頭巨震,呼吸也變得低促起來。

    靜默片刻,他問:「憑什麼讓我相信你?」

    而辛佳沉默良久,似乎有些自嘲地笑了。

    她輕聲答:「就憑,我也是當年的連環殺手之一。」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10-6 10:14 PM

第七十九章 美人有毒(一)

     晨光中的山路,蜿蜒而寂靜。兩旁全是鬱鬱蔥蔥的樹,山頂之上,便是碧藍透亮的天。

     韓沉又開了一段,開口:「已經到鶴鳴山了。你說不說?」

     後排的辛佳一直從背後望著他的側臉輪廓,目光痴迷又不捨。聞言只輕聲答:「再往前開一段,看到一所白色的房子,就停吧。」

     韓沉就沒再說話。從辛佳的角度望去,他的臉始終如雕塑般,沒有半點表情。漆黑的眼睛,依舊漂亮得令人心悸。她的鼻子頓時有些發酸,輕輕吸了吸,反而微笑著開口:「韓沉,我今天晚上的飛機,就回北京了。我已經答應了我爸,嫁給那個部長的兒子。他一直就喜歡我。以後,你不用再擔心我煩你了。」

     韓沉雙手依舊搭在方向盤上,沒說話。而前方林中,已經出現了一幢房子的輪廓。

     「我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跟你在一起。現在她回來了,我的夢想破滅了。那至少,給我一點殘夢。」她解下安全帶,眼睛看著窗外,「你陪我過一天,我就把當年所有的事都告訴你。別擔心,不會讓你做對不起她的事,只是吃吃飯聊聊天,像朋友一樣,好嗎?」

     韓沉已經將車停在了房子前,沒有回頭,也沒正面回應她的要求。而是冷聲說:「如果真是連環殺手之一,你認為我還會放你走?」

     辛佳卻笑了笑,推門下車,走向了那幢房子。

     「隨便你,你找不到證據的。當年的證據,早就被毀得一乾二淨。」

     韓沉靜默地注視著她。

     她今天穿的是件白色外套、咖啡色長褲,長髮披落肩頭。從背後看,依舊是一位文靜而窈窕的淑女。現在仔細想來,四年多來,他就從未真正關注過她。幾乎沒正眼瞧過她,話也沒跟她多說過幾句。而她跟別的纏著他的女人相比,沒有太多差別:糾纏不休、多愁善感,彷彿只是個卑微到骨子裡的女人。

     韓沉也推開車門,走下下去。

     辛佳掏出鑰匙,打開屋門,轉頭看著他,眼眶一直有點紅,臉上卻掛著甜美的笑:「韓沉,我告訴你的第一件事是:白錦曦她不叫白錦曦,她的真名,叫蘇眠。其他事,跟我進來,會慢慢告訴你。」說完她就走了進去,留下洞開的屋門給他。

     韓沉微怔。

     蘇眠。

     S。

     他抬頭打量這房子。房屋較新,修成應該沒幾個年頭。西式洋房的格局,門前是一片草地,種了些花草;屋後花圃裡,還立著一架鞦韆。鞦韆旁,靠著兩輛腳踏車,一輛男式,一輛女式。客廳的窗戶是開著的,隱隱可以望見窗台上的花,還有滿屋家具。

     韓沉沉默了幾秒鐘,跟著她,也走了進去。只是步伐又慢又穩,清亮的目光始終環顧著周圍的一切。

     玄關並排放著一雙男士拖鞋、一雙女士拖鞋。辛佳自己換了女鞋,彎腰將男鞋放到他面前。韓沉看她一眼,沒有穿,直接越過她,走了進去。

     辛佳怔怔望著手裡柔軟的黑色男拖鞋,沉默片刻,將它放回了玄關。

     「我每個星期都會來這裡。」她站在他身後,輕聲說,「今天,你終於也肯來了。」

     韓沉一走進客廳,就停下了腳步。因為他看到了牆上掛滿的相框。

     竟然全部,是他和辛佳的合影。

     起初,是兩人年幼時的照片。這些照片,韓沉在家裡也見過,並不意外。譬如大院裡的孩子一塊玩,他和她都在其中。而她看似乖巧地站在他身旁,他一臉的冷淡;又譬如他的全家福照上,她也站在一旁,被他媽媽摟在懷裡。

     還有成年之後的他,躺在病床上,應該是昏迷那年的照片。而她依偎在床邊,握著他的手,目光痴迷。

     再往後的照片,卻看得韓沉眸色倏地定格。

     因為全都是PS合成的照片——

     他和辛佳並肩站在江邊,燈火闌珊,他神色嚴肅,而她露出甜蜜的笑;酒店裝潢華麗,他倆坐在同一張床上;還有山頂瞭望台上,他從背後摟住她,兩人依偎得很近……這些照片看起來簡直就像傀儡戲一般可笑又僵硬,因為照片中的他,要麼是從穿著警服的證件照上摳下來的;要麼是他少年時的生活照;甚至兩人相擁那張,是直接把他倆的頭像,安在了別人的照片上。

     韓沉只感到陣陣說不出的噁心,聲音更冷:「你搞這些幹什麼?」

     辛佳卻沒答,像是沒聽到似的,轉身走進了廚房,聲音一如既往地溫柔:「飯菜我昨天就做好了,在冰箱裡,熱一熱就能吃,都是你喜歡的菜。你先在沙發坐一下。」

     韓沉沒有坐。

     他站在客廳正中,再次環顧一周。最後,目光落在臥室裡。

     那裡放著張雙人床,還有張嬰兒床。光線很明亮,他可以清晰看到嬰兒床上,放著兩個真人大小的玩具娃娃,一男一女。黑曜石做的眼睛,反射著陽光。娃娃臉上有笑容,彷彿正憨態可掬地望著他。

     韓沉腦海裡倏地響起白錦曦常說的一句話——

     這個人,已經心理變態了。

     ——

     相隔數十公里的郊區公路上,警車正一路奔馳著。

     「鶴鳴山!」嘮叨掛了電話,低吼道,「小篆查到了,老大的車最後出現,是在郊區的鶴鳴山公路出口。」

     冷面靜默不語,將警車開得風馳電掣。

     錦曦撥打韓沉的電話,依舊是無法接通。她攥著手機,眼眸冰冷地望著窗外的景色。

     辛佳,如果你敢傷害韓沉,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

     餐桌前,韓沉和辛佳相對而坐。

     韓沉低頭看著琳瑯滿目的菜色,依舊沉默。而辛佳盛了兩碗熱騰騰的米飯,放了一碗在他面前。

     她端起自己的飯,拿起筷子,露出近乎幸福的微笑:「你已經陪我到這裡了。陪我吃頓飯,這是我的第二個要求。」

     韓沉的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沒有動。

     「我不會吃這頓飯。辛佳,我的耐性有限。」

     辛佳淒迷地笑了笑,低頭開始夾飯菜,往嘴里送去。

     「沒關係,你不吃,坐在邊上陪我,也是可以的。」她慢慢地說道,「蘇眠,是國家公安大學05級犯罪心理系的高材生。」

     韓沉的臉色靜得像寒冰,看著她,沒說話。

     她只吃了一點,就放下了碗筷。然後將所有飯菜,連碗碟一起丟進了垃圾桶裡。然後走到洗手池旁沖了沖手,轉頭看著他笑:「好了,吃完了。陪我出去盪鞦韆,好不好?那是我想跟你做的第三件事。」

     韓沉跟著她,走出了屋外。

     鞦韆架上纏滿了綠色藤蔓,還開著白色小花,在陽光下顯得寧靜而漂亮。辛佳坐上鞦韆,轉頭望著他:「可以推我一下嗎?」

     「不可以。」韓沉站在距離她兩三米遠的位置,嗓音冷淡。

     辛佳扭過頭去,盯著地面,自己慢慢晃了起來:「那做這件事時,我什麼也不告訴你。」

     「夠了!」韓沉走過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將她從鞦韆上拉了下來,「跟我回警局。」

     辛佳踉蹌著被他拽著往車的方向走,卻忽的笑了,兀自說道:「韓沉與蘇眠,五年前遭遇了同一場爆炸案。同時昏迷了一年才醒來,並且同時失憶。我唯一要的,就是你陪我度過這一天的時光。如果去了警局,我什麼都不會說。韓沉,你就死心吧。」

     韓沉腳步陡然一頓,轉身望著她,鉗住她手腕的力氣也驟然加大,只疼得她眉頭一皺,可笑容卻彷彿更快樂了。

     「為什麼我和她的症狀會完全一致?」他冷聲問。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10-7 10:12 PM

第八十章 美人有毒(二)

     辛佳搖了搖頭:「這是我們也無法完全解釋的問題。也許是因為,你們當時處在同一個爆炸點,遭受的衝擊和損傷完全一致;又或者,是因為你們被注射了相同的神經麻痺的藥物。」

    韓沉目光更冷,一把推開她的手,令她跌坐在地上。他走過去,低頭看著她:「幕後指使者是誰?你們的頭領,是誰?」

    辛佳從地上爬起來,抬頭望著他。

    這樣的韓沉,是非常可怕的,也是讓她心疼和痴迷的。他的臉色這樣的冷,就像覆了一層寒冰。渾身上下都是戾氣,彷彿誰也難以接近。而過去,失去蘇眠的這些年,他就一直是這個樣子。

    「這個問題的答案,我永遠也不會說。」她輕聲說道,「當年的案件,你們遭受重創,我們同樣也是分崩離析,那是一次兩敗俱傷的戰鬥,死了很多人。而在那之後,被放逐的不止是你們。」

    她講得撲朔不清,韓沉眸色幽沉地盯著她,沒出聲。

    這時她卻拍拍褲子上的灰,又理了理頭髮,依舊是那副溫婉淑女的模樣,走向了旁邊的腳踏車。

    「陪我做第四件事吧,騎腳踏車。」她說,「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頓了頓又說:「你一定會想去的地方。」

    韓沉望著她單薄的背影,走過去,跨上了另一輛腳踏車。而她終於露出開心的笑。

    「辛佳。」他盯著她的眼睛,「為什麼你會跟他們混在一起?為什麼你會成為連環殺手?」

   辛佳握著車把,安靜了幾秒鐘。

   「是啊,我這樣一個女孩,家世好、長相好,什麼都好,在別人眼裡,也許像眾星捧月一樣長大,為什麼會變得跟他們一樣呢?韓沉,其實很多事,並不像表面那樣光鮮;很多人,過得也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快樂。是他們發現了我,救贖了我。這些事,還有他們,你永遠也不會懂。而我,只是他們中最弱小最蹩腳的一個,只是對他們起到輔助作用。也許,我根本算不上一個合格連環殺手,但是,他們依然對我很好,我願意跟他們在一起。那才是靈魂真正的自由。」

     ——

    午後,山林中陽光溫煦,涼風陣陣。辛佳面色恬靜地騎行著,一路還給韓沉指點樹木花草。韓沉依舊不發一言,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騎行在她身後。

    漸漸,離白房子越來越遠,樹林也越來越深。他們面前已經沒有路,只能碾著樹葉和枯枝,在林中穿行。

    終於,前方出現了一座小木屋。看起來非常陳舊,像是守林員的屋子。離屋子不遠的小路上,還停著輛破舊的護林車,大概是從另一頭的山路開過來的。

    辛佳將腳踏車停在一棵大樹旁,轉頭望著他笑:「這是間廢棄的木屋,不會有人過來的。謝謝你韓沉。你大概不記得,我們倆上次一起騎腳踏車,是十二歲。你媽媽讓你陪我去,你還老大不情願,半路就騎不見了。這次,我們終於一起騎到了終點。今天你陪我做的每一件事,都對我意義重大,即使今後我成了別人的妻子,也會對今天銘記一生。」

    她的表情看起來十分溫和,就像真的已經心滿意足。

    韓沉雙手插褲兜里看著她,目光倒不似之前那麼冰冷,也變得沉靜難辨。

    「你還想做什麼?」他淡淡地問。

    辛佳垂在身側的手,慢慢緊握成拳,臉頰,也泛起絲絲點點的紅。

    「韓沉,我希望你做的最後一件事——抱抱我,就抱一下。」她抬頭看著他,從口袋裡掏出另一把鑰匙,「我就把這間木屋的鑰匙給你。裡面,放著當年案件的一些資料。我不能告訴你,他們是誰。但是可以讓你大概了解案件的脈絡。」

    韓沉看一眼那木屋,又盯著她:「你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她自嘲地笑了:「多可笑,我只是希望你知難而退,就此罷手。因為我不想你死,哪怕你依然要跟蘇眠在一起。」她抱住自己的雙臂,低下了頭:「抱抱我吧,韓沉,就抱一下。就當是一個朋友。」

    四野寂靜。

    辛佳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心跳得極快,就像在等待一個最終的宣判。

    他會,抱她嗎?今生今世,就此一次,哪怕只是作為朋友,給她一個憐憫的擁抱?

    片刻的沉寂後,他開口了:

    「辛佳,我永遠也不會抱你。把鑰匙給我。還是我自己過來拿?」

    辛佳盯著兩人之間的空地,那裡鋪滿乾枯的樹葉。

    她慢慢地、慢慢地笑了,猛地抬頭:「韓沉!你就這麼喜歡她,喜歡到不顧性命?喜歡到看一眼別的女人都不願意?可是我喜歡了你好多年啊韓沉,從我懂事開始,二十多年了韓沉!你就一點都感覺不到嗎?」

     她揚手就要將鑰匙往後拋去,誰知韓沉比她更快,一個箭步上來,已經將鑰匙從她手里奪走。而她的眼淚奪眶而出,一下子倒在地上,摀住了自己的臉。

    韓沉沒有管她,冷著臉,拿著鑰匙,走上了木屋的台階。沉亮的眸光,迅速將木屋周圍打量了一圈。

    房屋很久,至少有十年。的確像她所說,已經廢棄很久。不過,不久前她應該修葺過。門口鋪了張白色的羊毛毯,屋頂也鋪了新的白色的瓦。窗戶都緊閉著,窗櫺很新。玻璃也很乾淨,他可以清楚看到屋內放著一張小床、一面書櫃。如果按她所說,那些案件資料應該就藏在其中。

    韓沉又盯著屋內看了一會兒,然後垂下手臂,那鑰匙則依然被他捏在掌心。

    他轉身,望著幾步遠外的辛佳。

    而辛佳淚流滿面,也怔怔地望著他。

    韓沉卻在她的目光中,伸手將鑰匙插進褲兜里,臉色淡漠地開口:「辛佳,你說的那些事,換當年任何一個知情人,也都會知道。你一路做這麼多,演這麼多戲,無非是想讓我相信:你擁有案件資料,你已經是個萬念俱灰、精神也不太正常的癡情女人——目的,就是引誘我走進這間屋子裡?」

    辛佳的眼眸倏地定住,整個人也彷彿僵住了。

    韓沉走下台階,一步步走向她。

    「你大概不至於殺我,只是想得到我。屋子裡藏了什麼?你知道我的身手,必須在我走進屋子的瞬間就制服我,所以,是機關陷阱,還是有毒氣體?」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10-8 10:13 PM

第八十一章 七人之團(一)

      這一片山林,靜謐而陰冷。辛佳背靠著大樹,坐在一堆枯枝敗葉中。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唯獨韓沉的身影,在這一切中凸顯出來,那麼牢牢地吸引著她的視線。

     「韓沉……韓沉……」她幾乎是千迴百轉般呼喊著這個名字,每喊一次,都能感覺到心中的柔情翻滾,甜蜜又苦痛。可韓沉站在距離她幾米遠的地方,眉眼依舊冷漠至極,神色沒有半點鬆動。這令她再一次認清事實:他有多麼的鐵石心腸!

     漸漸的,她的心沉寂下來。

     彷彿沉寂到一片永不會再起波瀾的冰冷水中。

     她看著他,表情像哭,又像在笑:

     「你是怎麼知道?這才是我的真正目的?」

     韓沉盯著她的表情變化。他顯得很平靜,平靜地、一步步地靠近著她。

     「今天一看到你,就發現了不對勁。」他說,「你平時只穿裙子,無論跟我見面,還是以前的照片,抑或是剛才你合成的照片,只有裙子。但今天,你卻穿了褲子。」

     他的眸光在她的長褲上一掃:「如果今天對你來說真的是重要紀念日,為什麼不穿你熱衷的裙子?常理推斷,只有一個解釋:褲裝更方便行動。」

     辛佳一怔,目光也落在自己的長褲上,片刻後,露出自嘲的笑容:「連這個……都逃不過你的眼睛……」

     韓沉已走到她身旁,低頭看著她:「剛才的白房子,窗戶全都打開通風。這間木屋,同樣是你打理,窗戶卻關得很緊。而且窗戶全是新安裝的,為什麼?更牢固不讓我逃脫嗎?何況新裝修更應該打開透氣。此外……」他抬眸瞥一眼不遠處路旁停著的護林車:「那裡還有輛車。所以,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辛佳的心思全部被他說中,緊咬下唇,雙手十指幾乎都要摳進泥地裡。

     韓沉卻更進一步,在她面前蹲了下來,眼睛裡沒什麼溫度,直視著她:「你利用錦曦的事,一路誘惑我牽制我,很聰明。想讓我關心則亂?不,愛她,只會讓我變得更冷靜。因為我不會再讓自己失去她。」

     這一番話說得又輕又快又狠,聽在辛佳耳中,卻如同重錘一般,狠狠地再次擊穿她的心。他對那個女人的刻骨癡情,於她而言,何嘗不是一場滅頂之痛!她幾乎是不受控制地發出一聲淒厲而壓抑的尖叫,一把抓起自己的手提包,從裡面掏出把手槍,就對準了韓沉!

     可是,韓沉的身手何止比她快上數倍,精準地揪住她的手腕,另一隻手像蛇一般滑了過去,伸手就要奪槍。

     然而!

     辛佳手腕一翻,這令普通刑警都躲不開的奪槍手法,竟然被她避過了!

     韓沉眸色驟然一斂。下一秒,抬手就拍向她的手背。這第二下,辛佳卻沒能躲過,吃痛地呻吟一聲,槍已脫手而出,落入韓沉的掌心。

     韓沉眼明手快,反手一扭,就將她兩隻手臂都扣住,然後拿出手銬,「哢嚓」一聲拷上了。

     「跟我回警局!」

     辛佳簡直萬念俱灰,拼命在他的桎梏中掙扎:「我不去……不去!」她淚流滿面地轉頭望著他:「韓沉……你不要查,不要查了!我求你不要再查了,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韓沉的臉上一片冷意,完全不為所動。扣著她的手腕,剛要往林子外走,忽然, ​​就感覺到某種異樣的存在感。

     他的腳步微微一頓,沒有回頭。

     耳後的空氣依舊平靜,林子裡也沒有聲音。可正因為這一刻太過安靜,令他清晰感覺到未知的危險。

     他屏住呼吸。

     然後,就聽到了身後的山林裡,有極為細微的樹葉響動。

     電光火石間,他一把拉住辛佳,就往身旁的大樹後撲倒,落地的同時轉身舉槍還擊!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辛佳突然朝他撲過來,阻擋住他、令他無法開槍,也擋住了對方射來的子彈!

     「砰——」

     清脆的破空聲,辛佳的身軀劇烈一抖,後背已多了個血洞。

     韓沉的眼眸倏地定住。一把將她往後一拖,更深地隱藏在枝葉繁密的樹後。同時,抬頭警惕地盯著對面林中的動靜,「砰砰」還擊了兩槍。

     那片林中卻一片寂靜,也不知那人是蓄勢待發,還是已經跑掉了。

     辛佳開始大口大口喘氣,雙手摀住自己的胸口,滿手的血。她的眼淚再次掉了下來,哽咽著虛弱地喊他的名字:「韓沉……韓沉……」

     韓沉低頭看她一眼,飛快脫下外套,揉成一團壓住她的傷口,低聲道:「別說話,深呼吸。」

     辛佳卻不管不顧,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韓沉……你聽我說,我今天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我沒有演戲,沒有說謊……今天對我來說……真的是最後的紀念日,每一件事……都是我想跟你做的……」

     韓沉任由她抓著自己的手臂,臉上看不出一點表情:「你的手機在哪裡?打電話叫救護車!」他翻開她的手提包,卻沒找到電話。

     「不……不用了……」她又吐出了一口鮮血,「我大概……是活不成了。你聽我說,他們,有七個人……」

     韓沉的動作一頓,眼眸也像是浸了寒冰,一把將她的身軀從地上抱起來:「你說什麼?」

     辛佳的眼神已經有些渙散,滿身的血,露出慘淡迷離的笑:「七個……七人團體……我沒騙你,我真的是其中之一,只負責制毒……不直接殺人,我不敢……還有,我可以利用……家裡人脈,給他們提供……消息……現在我和T死了,還剩下……五個。」

     說著說著,她呻吟得更痛苦。韓沉更用力更小心地按住她的傷口:「辛佳,他們是誰?!」

     辛佳氣若游絲地搖了搖頭:「我不能說……」她露出十分悲戚的神色:「我不能……背棄他們。」她伸手抓住韓沉胸口的衣服,用輕得像耳語般的聲音說道:「韓沉,小心你身邊的人。我愛你,從很小的時候起。沒人比我更愛你。」

     她的手終於緩緩滑落在地上,眼睛也慢慢闔上。

     韓沉如同雕塑般靜默片刻,輕輕將她的屍體放在了地上。然後抬頭,往對面林中望去。那裡已經是一片寂靜,顯然那人已經跑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10-9 10:16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4-10-9 10:16 PM 編輯

第八十二章 七人之團(二)

     白錦曦等人循著槍聲趕到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韓沉滿身是血的靠坐在一棵大樹後,臉色冰冷。身旁,是辛佳被子彈貫穿的屍體。

     嘮叨和冷面一左一右撲過去。

     「老大!怎麼回事?」

     「老大,你受傷了嗎?辛佳她……」

     白錦曦緊盯著他的臉,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向他。一顆心竟不知該放下,還是繼續高懸牽掛。

     韓沉也看到了他們,眸光在錦曦身上一停,站了起來,先對他倆說:「我沒事。冷面,勘探周圍環境是否有證據痕跡;嘮叨,立刻通知支援:封鎖周邊公路。殺辛佳的人剛跑沒多久……」

     他的聲音突然一頓。

     因為白錦曦忽然伸手,緊緊抱住了他的腰身。

     他低頭看著她。

     錦曦也抬頭凝視著他。

     嘮叨立刻遞給冷面個眼色,開口:「那我們先去忙。老大,你這次失蹤,可把小白擔心死了。」事態緊急,兩人暫時也沒有多問,立刻按韓沉的指示去辦事。

     偌大的空地上,一時就剩下他們兩人。

     韓沉還是第一次被女人抱得這麼緊。只感覺到那纖細的手臂,緊緊纏著他的腰。而她的臉貼在他的胸口,那雙清澈烏黑的眼睛裡,有擔憂,有埋怨,有如釋重負的喜悅,也有纏綿至深的依戀。

     韓沉只覺得整顆心彷彿都被吸引那雙眼眸裡,伸手就回抱住她。他的力氣又怎會是她可相比?只聽她輕輕吸了口氣,雙腳已經離地,被他從地上抱了起來。

     韓沉乾脆就這麼抱著她,眼睛與她平視:「就這麼擔心?當著他們的面也要抱我?」錦曦卻氣他這種時候還不忘調侃,瞪他一眼:「你為什麼不打個電話說一聲?」

     「手機信號被辛佳干擾了。」他言簡意賅地答,低頭就封住她的唇。

     這個吻卻是凶狠而熱烈的,像是執意要汲取她唇舌間的全部芬芳,又像是要向她傾訴同樣牽掛的衷腸。他靠著樹,抱著她,吻得她氣息凌亂。直至錦曦連聲嗚咽:「好了好了……」他的唇才移開,黑眸近在咫尺地凝視著她。

     「我永遠不會離開你。」微啞的嗓音。

     錦曦:「這種事怎麼能保證?」

     「我說能保證,就能保證。」他答。

     錦曦輕輕切了一聲。

     韓沉將她放了下來,剛想對她解釋一切,卻發覺她依舊把頭埋在他懷裡,雙手箍著他的腰不放。

     韓沉看著她執拗的姿態,反而笑了。

     「先鬆開。」他低聲哄道。

     她悶悶地答:「不想放。」

     話音剛落,就感覺韓沉的手再次滑上她的腰,往前一扣!她輕哼一聲,整個人再次貼進他懷裡。

     「成,增援馬上到了。」他說,「我們就這麼抱著,抱一輩子。」

     錦曦這才推開他。兩個人都笑了,他牽著她的手,兩人一起看著地上辛佳的屍體。他的臉色變得很沉靜,蹲了下來,將自己的外套展開,蓋在了辛佳的身上。

     ——

     現場的勘探和對兇手的追捕,結果並不理想。

     他沒有留下明顯痕跡和任何證據。而周邊山勢廣闊,他也輕易逃離了警方的包圍圈。

     一小時後,警方驅車離開現場。韓沉開他那輛路虎,車上只坐了白錦曦。

     天色已經暗下來,韓沉側臉靜漠,白錦曦也有些怔忪。

     「七個人?」她緩緩地問。

     韓沉點了點頭。

     關於辛佳的死,他並未全盤告訴其他同事。只說了辛佳找他來,是希望他陪伴度過在嵐市的最後一天;還有毒氣屋的存在、辛佳親口承認曾經制毒殺人的犯罪事實。而殺手組織的存在,卻未對其他人提及。

     兩人一時都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錦曦開口:「五個也好,七個也好。一定會把他們一個個都揪出來!」

     這話說得極狠,韓沉目不斜視,答:「好。」

     雖然他只應了一個字,卻沉甸甸落在她心上。她慢慢笑了,轉頭望著他:「還有,你以後不許單獨行動。今天萬一有什麼差池,你變成植物人了,我怎麼辦?」

     韓沉的眼睛依舊看著前方。

     「不怎麼辦。就算我哪天真變成植物人了,也會認得你。」

     錦曦微怔, ​​立馬皺眉:「去去去!童言無忌童言無忌!」還探頭往車窗外,連吐幾口口水。

     韓沉看著她的樣子,倒是笑了。等她縮回來了,他抬手就將她摟了過來,摟進懷裡,單手開著車。

     錦曦歪頭靠在他懷裡,望著窗外蒼茫的夜色,一時也沒有動。

     是太眷戀彼此了嗎?原來分分秒秒,都想依偎在一起。

     「一會兒先送你回家。」他輕聲說,「我還得回局裡錄口供。」

     錦曦直起身子看著他:「不行,我要跟你在一起。你錄口供,我就在邊上等著。」

     韓沉低頭親了親她的長髮:「聽話,你喉嚨的傷還沒好。而且晚一點,辛佳的家人會從北京趕過來。」

     錦曦想了想,這才答應下來。

     ——

     果然如韓沉所料,他回到警局後,面臨的就是辛佳家人無休止的哭訴和吵鬧。而對兇手的追查,也不可能那麼快有成效。韓沉心裡很清楚,大概只有把整個七人團起底,才能將真兇繩之於法。

     這一忙,就忙到了半夜三點多。韓沉找了個空檔,一個人走到走廊裡,靜靜地靠著休息。

     辛佳的家人依舊在吵鬧,隔著窗戶,都能看到他們的臉,聽到他們嘈雜的聲音;

     還有許多盞窗戶亮著燈,許多人在忙碌。他可以清楚看到很多人的臉:秦文瀧、徐司白、嘮叨、冷面、小篆……

     他的目光變得很沉,很沉。

     這時有刑警經過,遞給他支煙,他靜默片刻,終究還是擺了擺手,沒接。

     夜色寒涼,他伸手豎起夾克的衣領,然後就看到了手指上的戒指。

     這樣的夜晚,沒有煙作伴,卻有她相陪。

     他低頭看著戒指,想起她今天的模樣,心底又軟又熱,慢慢笑了。拿出手機,盯著她的名字,卻又遲遲未撥。

     這麼晚,她應該睡了。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相隔不遠的家中,錦曦跟他一樣,低頭看著那條面目全非四分五裂的項鍊。

     月光清澈,她躺在床上,久久不能成眠。她想的是,她還沒來得及把項鍊給他看;還沒來及告訴他,她真正的名字。

     她是他的蘇眠。那個被他刻在戒指上的名字,終於找到。

     她好想他。

     想他眉梢眼角淺淺的笑,想他今天擁抱她時的溫柔與堅定。她平時大大咧咧慣了,而他和她之間,也一直是他在索求,他比她更渴望。可今天他遭遇危險,她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起,她已經完全離不開他?韓沉於她,何嘗不是一塊逆鱗,旁人不能碰,不能傷,而她不能失,無法忘。

     輾轉反側良久,她拿起手機,給他發短信:

     「你什麼時候回來?」

     韓沉正站在走廊裡,低頭沉思。忽然就聽到手機叮鈴一響。

     拿起一看,靜默片刻,就走回了辦公室裡,拿起車鑰匙,轉身離去。

     「我現在就回來。」

     錦曦看到這條短信,彎起嘴角笑了,更是一點睡意都無,赤腳就跳下了床,跑到了陽台上。

     而韓沉上了車,一路疾馳,向家的方向開去。

     天邊星光閃爍,夜色溫柔而冰冷。

     案子是查不完的,人生終有盡頭。

     無論前方是苦難還是幸福。

     此生此世,此時此刻,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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