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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川口士 -【千之魔劍與盾之少女.四】 [打印本頁]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5-5 12:32 AM     標題: 川口士 -【千之魔劍與盾之少女.四】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5-5 11:02 AM 編輯

【封面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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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決定參加自魔物的手中光復卡利亞的作戰計劃之後,洛克趕赴前線基地,與師父巴特達斯、愛莉西亞的師傅妮舞,以及菲爾的老師奈傑爾等人會合。

眾人在前線基地渡過了難得的悠閒時光,然而巴特達斯在得知洛克被種下的詛咒之後,認為洛克應該針對自己的未來做出一個決定。

面對巴特達斯的嚴厲要求,洛克頓時陷入了迷惘,愛莉西亞等人看在眼裡雖然有些擔心,卻也不便多說什麼。就在這個時候,妮舞率領的先鋒部隊與魔王的左右手賁巴拉展開接觸,事態立刻急轉直下。洛克一行人能夠奪回卡利亞嗎?正統派幻想巨匠川口士所帶來的魔劍物語,第四彈緊迫登場!

【原日文書名】:千の魔剣と盾の乙女 4

【原所屬文庫】:一迅社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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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5-5 12:35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5-5 11:01 AM 編輯

吠於朦朧之中。

來自星辰、成為星辰。

利爪輕易擊碎大地,尖牙足以撕裂諸神。

展開羽翼,塵世便在轉瞬間化作黑夜。

振翅高飛,無情的狂風席捲大地。

神魔難以接近——

唯獨人類例外。

然而視者皆死於瘴氣。

諸神將其封印,付出了慘痛的犧牲。

日後諸神離開大地,人類的時代於焉降臨。

時光荏苒、歲月流逝,迄今依然長眠於黑暗的谷底。

伴隨著飛舞於星海的迷夢,靜待甦醒的時刻。

序章

緊臨蔚藍大海的懸崖之上,佇立著一條黑影。

遠遠看去,身穿破舊斗篷的黑影看起來是個身形削瘦的成年人,然而近距離目睹黑影的臉孔之後,膽子不夠大的人恐怕會當場軟癱在地。

斗篷之中的臉孔,只剩下一顆頭骨。

形似人類骸骨的魔物,正披著一件斗篷站在懸崖邊上。

魔物的名字叫做賁巴拉,精雕細琢的黃金頸環深陷於只剩下白骨的頸部,代表這個魔物的實力以及地位僅次於魔王。

賁巴拉默默地凝視著遼闊的大海。除了規律的潮聲之外,四周聽不見其他的聲音。

「——你居然敢站在這種地方。」

女性的聲音突然自身後傳來。賁巴拉轉動只剩下白骨的頸部,以空虛的漆黑眼窩打量著飄浮在半空中的美女。

「海浪這麼大,我可是一點也不敢接近呢。」

亮麗的紫色長髮延伸至腰部,身上穿著彷彿以漆黑的夜色編織而成的斗篷。曲線妖嬈的豐腴體態隨著斗篷的擺動若隱若現,格外地引人遐思。

女子的外貌雖然跟人類相同,卻是不折不扣的魔物。纖細修長的粉頸也跟賁巴拉一樣,戴著光彩奪目的金色頸環。

「原來是你,拉娜希。」

賁巴拉並未開口,這個骸骨魔物向來是以某種特殊的方法傳達自己的『聲音』。

拉娜希微微一笑,賁巴拉卻是毫無反應,彷彿將眼前的美女視為路邊的石頭。只見他轉過頭來繼續凝視眼前的大海,語氣之中充滿了感慨。

「真是不可思議,大海為什麼擁有毀滅我們的力量?若不是受到大海的阻隔——」

「我們早就消滅了人類……是吧?」

拉娜希替賁巴拉完成了句子。若少了大海的阻礙,魔王和魔物軍團早在勇者莎夏出現之前,就已經消滅人類了。

「這也是其中一個遺憾,不過——」

白骨魔物停頓了片刻,這才望向大海緩緩開口:

「你曾經去過大海的另一頭嗎?」

「我可以出現在大陸的每一個角落,卻從未越過大海。不過根據人類的說法,世界的盡頭似乎有個古代的海國。」

拉娜希似乎對賁巴拉的詢問感到有些訝異,忍不住就提起了人類自古流傳的說法。

「世界的盡頭……真想開開眼界。」

凝視著遙遠的海平線,賁巴拉喃喃自語。

「對了,有何貴幹?該不會是特地來送行的吧。」

魔物再度恢復毫無感情的冰冷語氣。面帶微笑的拉娜希聳聳肩膀,旋即降落在賁巴拉的身旁。

「我是受人之託,特地前來送禮的。」

話才剛說完,重物落地的悶響伴隨著尖銳地金屬撞擊聲傳遍四周。仔細一看,原來是六把長劍。每一把長劍的造型都十分獨特,一看就知道擁有非凡的力量。

「……魔劍?」

賁巴拉的聲音帶著一絲的驚訝與不解。

鋼鐵製造的武器無法傷害魔物,唯獨魔劍例外。威力強大的魔劍搭配作戰經驗豐富的戰士,即使是身形龐大性情兇殘的魔物,恐怕也不是對手。

「鑑可斯的離別之禮。據說為了尋找足以粉碎光之劍的魔劍,他幾乎踏遍了大陸的每一個角落。」

鑑可斯跟賁巴拉以及拉娜希一樣,都是黃金頸環的魔物。目前他接替賁巴拉的工作,擔任魔王的貼身護衛。

「意思是,這六把魔劍全都派不上用場?」

「是的。不過這並不代表六把魔劍的力量不足,而是光之劍的力量實在過於強大。」

魔物之王巴洛爾的靈魂,被封印在人類少女的體內。

少女名叫莎夏。她以傳說中諸神所使用的光之劍挑戰魔王,結果不但消滅了魔王的肉體,更以光之劍的力量將魔王的靈魂封印在她的體內。

「請代我向鑑可斯致謝。」

賁巴拉將右手伸入口中拔下一顆臼齒,然後將應該稱之為利牙的臼齒隨手丟在地上。

念出人類所無法詠唱的咒文之後,被丟在地上的牙齒散發出駭人金光。籠罩在金光之中的牙齒迅速膨脹、扭曲、變形,最後成為一具完整的骸骨。

眼窩深處綻放出黃色的光芒,高高隆起的左右肩膀各有三條臂膀、合計一共是六條手臂的異形骸骨。

接受賁巴拉無言的命令之後,六條手臂的骸骨拾起地上的魔劍。

「不打算留給自己使用嗎?」

「我有自己的雙手。」

這時一陣強風襲來,海浪為之翻騰,發出陣陣悶響。強風絲毫沒有止息的跡象,吹得賁巴拉的斗篷劈啪作響。

「——來了。」

一座小島的影子遠遠浮現在海面上。斷垣殘壁遍佈的小島乘著海流逐漸接近,無論是拉娜希或是賁巴拉都對這座小島的真面目十分清楚。

卡利亞。這個名字同時代表了小島,以及曾經存在於小島之上的人類都市。

造船、航海技術特別發達,聚集了許多優秀的造船工匠以及水手,人稱『造船都市』。

大約在二十年前,黃金頸環的海人馬率領魔物軍團攻陷了卡利亞,因此人類又將這座都市稱之為——

『廢墟都市』。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5-5 12:37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5-5 11:01 AM 編輯

1 螢火蟲

寬闊的房間之中,佇立著一名少年和三名少女。

石板砌成的房間空無一物,只有鐵製的門扉和半球形的屋頂。

「就像大家看到的,室內空間遼闊,石牆的厚度也是一般建築物的好幾倍。」

四人之中身形最瘦小的藍髮少女抬頭望著天花板。

少女身穿長達腳踝的寬鬆斗篷,雙手抱著黑色劍刃的巨劍,腳邊擺著巨大的鐵錘。細緻的五官和端正的臉龐雖然可愛,穿著和打扮卻明顯地與可愛二字背道而馳。

「將這間房間借給我們的艾蒙先生認為這裡的隔音不錯,也禁得起小規模的爆炸,要我們儘管放心。」

『煉成都市』葛多諾有許多稱為試舍的建築物,主要是用來當作煉成術的實驗場地。煉成師艾蒙所出借的房間,也是試舍的其中之一。

「不會發生爆炸啦,太誇張了。」

藍髮少女——菲爾的說詞傳入耳中,金色雙馬尾的少女連忙揮揮手,臉上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另一搓細長的髮辮也隨之微微搖晃。金髮少女的身上穿著連身的紅色盔甲,左手拿著充當短劍劍鞘的小型圓盾。

「菲爾,你不是也親眼目睹了好幾次嗎?頂多折斷而已。」

「愛莉西亞,沒人知道這次會發生什麼事,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面對菲爾異常嚴肅的回答,金髮少女——愛莉西亞也不禁露出為難的神情,朝著站在正前方的少年瞥了一眼。

少年正默默地凝視著擺在腳邊的五把長劍,古銅色的臉龐流露出一抹緊張的神色。

這五把劍並不是一般的武器,而是菲爾利用煉成術所製造出來的魔劍。

與精靈心靈相通、借用精靈的力量改變物質,進而精煉出各種器具的技術叫做煉成術。使用煉成術的人,則是被稱為煉成師。菲爾是四人當中唯一的煉成師。

「洛克,快點開始​​吧。」

黑色長髮的少女語氣雖然輕鬆,顯然是故作開朗狀。三名少女之中,就屬黑髮少女的個頭最高,全身上下也散發出其他兩名少女所欠缺的成熟氣息。身穿以綠色為基調的連身長裙,外面再套著一件灰色的皮甲。手裡握著粗重的長戟,行李袋則是隨意放置在腳邊。

她的名字叫做娜奇,四人當中最年長的十八歲少女。

名叫洛克的少年肩膀微微一震,旋即朝著娜奇笑了笑。他的體格中等,黑色的服裝搭配粗糙的皮甲。

「也對,還是快點搞定吧。先從強度最低的開始行嗎?」

得到菲爾的同意之後,洛克拾起最右邊的長劍。

「愛莉西亞,麻煩你了。」

金髮少女與洛克展開對峙之後,從左手的盾牌拔出短劍。

「——光護!」

在咒文的激發之下,盾牌綻放出紫色的光芒。光芒在一瞬間化作結晶,形成一面半透明的巨大盾牌。手持巨盾的愛莉西亞壓低了身形,口中發出一聲怒吼。

「準備好了!儘管來吧,洛克!」

洛克雙手緊握魔劍,使勁砍向愛莉西亞的盾牌。洛克知道她的盾牌幾乎是所向無敵,動手之際自然是毫無保留。只見洛克鼓起全身的力氣,踏出正確的腳步,以理想的速度高舉長劍,朝著盾牌直劈而下。

突然之間,洛克的雙手失去了長劍的重量感。魔劍在接觸紫結晶的盾牌之前,就已經無聲無息地破碎四散。

手中只剩下劍柄和出現裂痕的劍鍔。劍刃化作無數的大小碎片,散落在附近的地面。

洛克低頭無語,臉色十分蒼白。即使是強度普通的魔劍,也不至於在一瞬間徹底粉碎吧。

「——洛克。」

愛莉西亞的聲音讓洛克猛然驚醒,語氣也流露出一絲的驚訝。不過愛莉西亞還是強行壓抑內心的訝異,以平靜的語氣緩緩地開口:

「還沒結束呢,拿起下一把劍吧。」

洛克答應了一聲,語氣卻是格外地微弱。或許洛克自己也有所察覺,只見他握緊魔劍的劍柄之後,又做了一次深呼吸。

「我要上了!」

洛克再度揮動魔劍。這次終於命中了目標,劍刃卻在刺耳的金屬撞擊聲響之中脫離了劍鍔。暗銀色的劍刃在半空中旋轉了好幾圈,直挺挺地插在地上,結果又斷成了兩截。

「你跟在洛克身邊那麼久了,居然到現在還是平安無事……」

親眼目睹斷成兩截的魔劍之後,菲爾打量著手中的巨劍。漆黑的劍刃點綴著一道白色的閃電,劍鍔的四顆寶石忽明忽滅。

『不要把我跟那些破銅爛鐵相提並論。 』

桀騖不馴的語氣。這把魔劍擁有自己的意識,也可以跟別人交談。魔劍的名字叫做賀布,將洛克視為自己的持有者。

自己親手打造的魔劍竟然被當成破銅爛鐵,菲爾翠玉般的瞳孔頓時流露出不悅的情感。不過這些魔劍確實是臨時趕工的產物,而且當初的用途純粹只是為了實驗,除了強度之外,其他方面都是一筆帶過,並未經過特殊的加工。

即使如此,賀布的評價還是相當刺耳。

「既然對自己那麼有信心,下次就讓我做幾個實驗吧。放心,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幾個跟鐵鏽有關的研究而已。」

『對於魔劍而言,鐵鏽就相當於人類的毒物,聽起來可是相當地不舒服。 』

「既然不喜歡鐵鏽,改成強酸的實驗也行。你應該不會在乎吧?」

就在菲爾與魔劍增進感情的期間,洛克嘗試了第三把魔劍。

第三把魔劍挺住了十幾回的攻擊,然而劍身卻浮現出無數的細小龜裂,在某一次的揮擊中化成了碎片。至於第四把魔劍的情況更慘,兩次的攻擊就報銷了。

「……愛莉西亞的盾牌真的不要緊吧?」

娜奇凝視著菲爾,眼神流露出些許不安。眼見洛克所使用的魔劍都落得如此悽慘的下場,也難怪娜奇開始對實驗的必要性產生了疑慮。

「洛克的詛咒確實也適用於對手的魔劍,不過盾牌似乎在適用範圍之外,至少之前的練習都並未出事。」

而且這次的實驗也獲得愛莉西亞的同意,她應該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

於是洛克揮動最後的第五把魔劍。

結果跟第一把相同,連一次攻擊都挺不住。劍身就像是精巧的玻璃工藝品,在一瞬間化成無數的粉末,其中一塊碎片甚至掠過洛克的臉頰。

「可惡!」

呆呆地愣在原地的洛克回神之後,忍不住罵了一聲,旋即將手中的劍柄摔在地上。只剩下劍柄的魔劍在地上滾了幾圈,這才停了下來。察覺愛莉西亞勸慰的視線之後,洛克才察覺自己的失態,頓時愧疚地低下頭去。

「洛克、愛莉西亞,辛苦了。」

娜奇將毛巾遞給兩人。連續揮舞五把魔劍的過程讓洛克滿頭大汗,而承受攻擊的愛莉西亞也滲出了一層薄汗。

「辛苦了,洛克。這次的實驗收穫不少。」

菲爾與娜奇並排而立,語氣還是一樣地平淡。

「……對不起,菲爾。」

洛克低頭表示歉意。菲爾特地準備了那麼多魔劍,實在不應該為了一時的情緒發洩而將魔劍摔在地上。然而菲爾卻只是靜靜地搖搖頭。

「不必放在心上,那些魔劍本來就是為了破壞而存在。」

『現在我想聽聽你的見解。 』

菲爾抱在懷中的巨劍靜靜地開口。

「也不算什麼了不起的見解……」

菲爾打量著拿起毛巾拭汗的洛克,視線不停四處游移,內心似乎有所猶豫。只見她朝著散落一地的碎片瞥了一眼之後,這才緩緩地開口:

「洛克所使用的第五把魔劍,其實是利用三顆遺蹟守護者的魔鋼打造而成的。」

不但洛克睜大了雙眼,連愛莉西亞和娜奇也難掩內心的驚訝。

『大家似乎都吃了一驚,遺蹟守護者的魔鋼很了不起嗎? 』

「那還用說。」

愛莉西亞凝視著魔劍,臉上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

「對你來說或許不算什麼,不過遺蹟守護者可是銀色頸環的魔物,絕對算得上強敵。」

頸環原本是人類文化的產物,通常是用來彰顯地位崇高的貴族或是表揚建立功勛的戰士,本身是一種榮耀的象徵。魔物佔據大陸的同時,人類的頸環文化也同時被魔物接收。

略遜於黃金頸環、卻依然不失為強大魔物的等級冠以白銀頸環,青銅頸環次之,最底層的魔物則是沒有任何頸環。

「遺蹟守護者的魔鋼價值四百枚銀幣,大概相當於一般人三個月的生活費。」

「像愛莉西亞這種奢侈慣了的人,大概一個月不到就花光了吧。」

菲爾的冷槍傳入耳中,娜奇頓時露出既驚訝又無奈的表情。愛莉西亞見狀,連忙替自己辯解:

「沒、沒那回事!三個月算什麼?就算撐上半年也不成問題!」

「別傻了。」

「不可能。」

洛克和菲爾不約而同地表示否定,愛莉西亞頓時往後退了幾步,彷彿被看不見的鐵拳直接命中。連續遭到兩個人的搶白,愛莉西亞的信心頓時大受打擊。

『意思是那把魔劍價值一千兩百枚銀幣? 』

賀布的喃喃自語聽起來似乎對洛克的暴殄天物有些微詞,洛克忍不住打量著眼前的魔劍。不過賀布並沒有更進一步的反應,洛克只能安慰自己一定是多慮了。開口閉口就是戰鬥的魔劍,應該不會在乎那些銀幣。

「是的。平常這神魔劍得特別下單才打造得出來,要不是之前的冒險獲得了大量的魔鋼,我也不會打造這些魔劍。」

「市場上幾乎找不到煉成師以銀色頸環的魔鋼打造成而的魔劍呢。」

菲爾的說法獲得娜奇的附議,重新振作起精神的愛莉西亞也點頭表示同意。

「有時候倒是會被展示在跳蚤市場販賣就是了。」

「總而言之,洛克已經無法使用一般的魔劍了。」

菲爾雖然儘可能地保持平靜,聲音還是有些顫抖。

洛克中了『接觸的瘴氣愈多、愈容易損毀魔劍』的詛咒,據說是好幾年前名叫拉娜希的魔物所種下的。

直到前幾天從拉娜希的口中得知此事,洛克才知道詛咒的存在。過去一方面是因為不明白魔劍損壞的原因,二方面則是因為啟蒙恩師巴特達斯也常常不慎損壞魔劍,洛克總是將原因歸咎於自己的特殊體質。

現在回想起來,只是詛咒的影響才剛萌芽罷了。

「洛克的那個真的那麼強大嗎?」

將短劍收回圓盾、解除紫結晶的光輝之後,愛莉西亞忍不住開口。言談之間還刻意迴避『詛咒』的字眼。

『詛咒當然是愈來愈強大。 』

賀布卻理所當然地說出『詛咒』二字。愛莉西亞聞言,不禁皺起了眉頭,不過她還是耐著性子聆聽魔劍的解釋。

『每當洛克殺死一隻魔物,沐浴在魔物的瘴氣之下,魔劍的折損率就會隨之提升。這不僅僅是數量的問題,同時跟質量——也就是魔物本身的強弱有關。同樣都是魔物,黃金頸環的魔物對詛咒所造成的影響絕對高過一般的魔物。 』

現場籠罩在寂靜的沉默之中。洛克默默地凝視著魔劍的殘骸,三名少女則是彼此互望一眼,眼神之中充滿了無奈。一段時間之後,愛莉西亞以水藍色的瞳孔凝視著洛克。

「洛克,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有什麼打算?」

洛克的照本宣科說明了他內心的苦惱。菲爾見狀,只好以委婉的方式表達她的想法。

「我已經請瑪娜和艾蒙先生針對你的情況進行研究了,別這麼沮喪。」

瑪娜是菲爾的同門師姊,本身也是個煉成師,絕對是個可以信任的人物。

「……說的也是。菲爾,感激不盡。」

這次的實驗畢竟是洛克主動提出的,他當然也想更進一步地瞭解詛咒的影響。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你倒是挺堅固的嘛。」

從菲爾的手中取過魔劍,洛克不禁有感而發。這把會說話的魔劍至今依然平安無事,彷彿絲毫不受詛咒的影響。

『那當然,區區詛咒奈何不了我的。 』

「那就萬事拜託了。」

微微苦笑的同時,洛克隨手將魔劍背在身上。

海風揚起了白色的船帆,一艘帆船航行在距離大陸不遠的海面上。甲板上總共有兩根帆柱,是一艘載貨量龐大的大型帆船。

大型帆船其實是往來都市之間的交易船,不過船艙裡面的貨物並不多,主要是用來載運旅客。前幾天才從葛多諾出海,預計前往多尼可爾島。

與大陸保持一定距離、同時也擁有相當面積的島嶼通常會成為都市所需物資的生產基地。每一座都市大概擁有二十座左右類似的小島。

多尼可爾隸屬於休裡卡哈,卡利亞預計會在五十天之後通過多尼可爾附近的海域,因此被選為卡利亞奪回計劃的根據地。

參加這場戰役的魔劍使以及煉成師紛紛離開故鄉來到多尼可爾,載運著各種物資的交易船也從其他都市朝著這座小島前進。

洛克一行人所搭乘的船隻當然也是其中之一。船東特別將部分的船艙改造為船室,得以載運更多的乘客。

「……想不到居然被安排在大房間。」

隨著波浪左搖右晃的船艙之中,愛莉西亞忍不住開口抱怨。

房間大約跟獵人使用的山中木屋差不多大小,卻擠了十幾個人。每個人的身上都穿著適合長途旅行的服裝,一看就知道魔劍使或是煉成師。這些人的目的,當然也是多尼可爾島。

「有位子就值得慶幸了。」

娜奇安慰大為不滿的愛莉西亞,環視四周的洛克也點頭表示同意。

「搭不上船的人,全都被留在港口呢。」

卡利亞奪回計劃正式公佈之後,葛多諾的居民無不拍手稱慶大聲叫好。貝提涅慶典才剛結束、居民的情緒依舊亢奮固然是原因之一,不過對於面對魔物的攻擊總是被迫採取守勢的居民而言,主動進攻的說法確實有幾分新鮮感,立刻就引起了大家的興趣。

魔劍使公會以及煉成師的反應也跟當地居民一樣,第二天一早就展開了熱烈的討論,當場選出將近五十人的魔劍便與煉成師。

於是居民調集了糧食、飲水以及燃料等等的物資,甚至連負責運送的交易船都已經微調完成,想不到卻發生了小小的混亂。

那就是港口的船隻無視於出港的順序,紛紛爭先恐後地離開葛多諾。洛克一行人所搭乘的船隻,也是搶在預定日期的數天之前就急著離港。

「樂觀一點,愛莉西亞。我們的運氣算是不錯的了。」

「跟搭不上船的人比較起來,或許運氣是不錯啦,不過……」

吊在天花板上的油燈沾滿了油污,光線也是異常昏暗。充當床鋪的薄毯又髒又黑,船艙的空間雖然勉強足夠讓大家同時躺平,但卻連走路的空間也沒有。

「……有一股奇怪的臭味。」

鐵青著一張臉的菲爾忍不住掩住口鼻。正如菲爾所言,船艙之中瀰漫著混雜著各種體臭的熱氣。

「這麼多人擠在這麼小的船艙,也是難免的啦。」

「可是前往多尼可爾的航程需要二十天以上。就算偶而會停靠在途中的小島,抵達多尼可爾​​之前,我們還是得一直忍受這種惡劣的環境耶。」

洛克試圖以開朗的態度安慰菲爾,愛莉西亞的抗議卻讓他面露難色地搔搔砂色的頭髮。事實上愛莉西亞的抗議說中了洛克的心事,一時之間還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其實艾蒙先生也想替我們找一艘更好的交易船,至少換一間更像樣的房間。他老人家真的幫了我們不少忙呢。」

要不是艾蒙親自出面,洛克一行人也搭不上這艘交易船。到時候還得等上好幾天的時間,才能搭乘另一艘交易船離開葛多諾。

「說到艾蒙先生,就不禁令人想起愛莉西亞扮演巫女的模樣。」

搗著鼻子的菲爾露出一抹詭異的微笑。回想起當時的情景,愛莉西亞不禁羞紅了雙頰。只見她朝著洛克瞥了一眼,很快地就別過頭去。

「不過船艙裡面的氣氛確實不太友善,總覺得一直有人盯著我們猛瞧。」

「應該是女性的魔劍使比較罕見的關係吧。」

菲爾的抱怨傳入耳中,娜奇也說出自己的看法。事實上船艙之中的女性乘客就只有愛莉西亞、娜奇和菲爾三人而已。

「為了保險起見,晚上還是輪班休息吧。白天的時候也儘可能兩人一組共同行動,千萬不要落單。」

洛克低聲做出提議。音量之小,只有愛莉西亞三人聽得到。

小小的船艙擠滿了互不相識的陌生人,除了暴力鬥毆之外,竊盜事件的風險恐怕也是在所難免的。再加上隊伍的成員有三名女性,更容易引起歹人的覬覦。

「也對。抵達目的地之前,應該要儘量避免無謂的衝突……」

愛莉西亞話還沒說完,一名男子突然朝著四人大步走來。男子身穿破舊的皮甲,身材十分魁梧,腰間掛著宛如柴刀一般的厚刃魔劍。

「小姐們,陪我喝兩杯吧。」

「很抱歉,恕難從命。我可不想在風雨飄搖的船艙之中喝酒。」

愛莉西亞立刻站起來替菲爾解圍。男子雖然遭到拒絕,卻完全沒有知難而退的意思。

「別這麼無情嘛。萬一真的喝醉了,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男子的口中發出淫穢的笑聲,慢慢走向愛莉西亞。眼見苗頭不對,洛克馬上擋在男子的面前。

「你幹嘛?給我滾一邊去!」

「很抱歉,她們都是我的朋友。」

男子雖然面露凶光,洛克卻絲毫沒有畏懼的神色。只見男子恨恨地打量著洛克,視線停留在洛克背上的魔劍。

「這小子年紀輕輕地,倒是有一把不錯的魔劍嘛。有種就到甲板上,跟我一決勝負吧!」

男子露出挑釁的笑容,輕拍腰間的武器。洛克見狀,也伸手握住魔劍的劍柄。可是就在握緊劍柄的那一瞬間,眼神突然浮現一抹懼色。

洛克想起在葛多諾的時候,被自己毀掉的那五把魔劍。

賀布——背上的魔劍不會受到詛咒的影響。明知如此,握緊劍柄的洛克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男子雖然無法看透洛克的心事,洛克的表情變化卻逃不過男子的眼睛。只見男子的笑容從挑釁變成輕蔑,言語之間更是極盡嘲諷之能事。

「怎麼,這樣就害怕啦?真是沒用。別以為弄到一把稀有的魔劍,就可以在女人的面前裝模作樣……」

「——吵死了。」

男子的話頭被另一個聲音打斷。

蜷縮在船艙一角的老者慢慢起身。他有一張長臉、黯淡的灰髮以及令人印象深刻的鷹勾鼻,身高跟洛克差不多,穿著一件髒兮兮的褐色外套。

洛克一衍人愣愣地望著鷹勾鼻的老者。只見老者痀僂著身子,拖著沉重的腳步慢慢走了過來。老者抬頭打量著男子的同時,臉上露出一抹冷笑。

「這裡不是你家。識相的話,就給我乖乖滾一邊去。」

男子頓時勃然大怒,注意力也從洛克的身上轉移至鷹勾鼻的老者。只見男子握緊拳頭,在老者的面前展現肌肉糾結的臂膀。

「死老頭,你想跟我玩玩嗎?」

不能把其他人拖下水。洛克試圖介入兩人之間的衝突,鷹勾鼻的老者卻使了個眼色,暗示洛克不要輕舉妄動。內心雖然感到歉疚,洛克還是停下了腳步,同時也做好了隨時採取行動保護老者的準備。

鷹勾鼻的老者聳聳肩膀,朝著男子露出輕蔑的微笑。

「玩玩是可以,不過要玩什麼?長劍?還是拳頭?我對自己的拳頭可是相當有自信的。」

「好,那就比拳頭吧。頂多斷了幾根骨頭而已,不至於出人命。」

男子正面接下老戰士的挑戰。

就在這個時候——

老戰士的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抵住男子的下顎。

然而令洛克大吃一驚的並不是老戰士的速度,而是他的左手。只有肩膀和上臂是原本的肉身,前臂以下的部分全都是鐵製的義手。

面對老戰士的奇襲和驚人的速度,男子頓時面色如土,一句話也說出不來。鷹勾鼻的老戰士見狀,嘴角頓時浮現一抹詭異的冷笑。

「……不是要比拳頭嗎,小子?」

冷冰冰的義手輕輕抵著男子的下顎,男子的鬥志頓時就像被海浪吞噬的砂塔一樣徹底崩潰。等到老戰士縮手之後,男子立刻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出船艙。

一觸即發的氣氛瞬間消散,鬆了口氣的洛克向老戰士低頭致謝。

「感激不盡。」

「最近的年輕人真是不像話。」

老戰士卻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洛克聞言,頓時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於是老戰士重新披上斗篷,將義手藏在斗篷之內,這才繼續開口:

「那種無賴直接修理一頓就是了,還跟他講什麼道理?」

「這……出門在外,還是以和為貴啦。」

對於曾經在酒店打工的洛克而言,應付那種無賴早就是家常便飯。更何況帶著三名少女出外旅行,還是應該避免不必要的衝突。

「不過你也不是怕了那個傢伙,這點倒是值得嘉獎。」

鷹勾鼻的老者嘴角微微上揚,旋即轉身走向先前的位置。這時娜奇往前踏出一步,朝著老者的背影發話。

「請問你是賽佛斯先生嗎?」

「小姑娘,先生二字就免了。」

簡短的回答之後,老者再度坐回原先的角落。

「你認識他?」

愛莉西亞打量著娜奇,眼神之中充滿了驚訝。娜奇點點頭,視線依然停留在老者身上。

「他就是人稱『鐵腕』的魔劍使,左手的義手是煉成術的產物。據說他經常來往於葛多諾和休裡卡哈之間,是一名身經百戰的優秀戰士。」

「聽起來倒是跟努亞沙有幾分相似。」

愛莉西亞的語氣帶著一絲讚歎。努亞沙是諸神之王,一隻手是純銀打造的義手,因此又被稱為『銀腕的努亞沙』,同時也是『光之劍』的主人。

「年紀似乎比我的老師大了幾歲。」

躲在洛克背後的菲爾也對老者報以感佩的視線。菲爾的老師奈傑爾今年四十二歲,過去是個魔劍使,同時也是優秀的煉成師。數年前傷了一隻腳之後,就正式告別魔劍使的生涯。

凝視著窩在角落的賽佛斯,洛克的心中湧現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感。

洛克感覺得到情感的存在,卻不明白這種情感到底是源自何處。

航行了好幾天之後,交易船首度停泊於海中的小島。

這次的海上旅程必須多次停靠在有人居住的小島。除了補給糧食與飲用水之外,船隻的檢查與維修也是另一個重點。過了一晚之後,再繼續航向多尼可爾島。

「為什麼選擇海中的小島,而不是休裡卡哈或是其他的都市呢?」

菲爾站在甲板上遠眺逐漸接近的小島,忍不住說出內心的疑問。

白天的時候,四人都儘可能地待在甲板上。初夏的陽光雖然強烈,徐徐吹來的海風以及海鳥的鳴叫倒是增添了幾分清涼的氣息。

菲爾的疑問傳入耳中,同樣倚靠著船緣的愛莉西亞立刻搖搖頭。

「想想我們離開葛多諾當天的亂象吧,休裡卡哈八成也好不到哪去。」

「原來是為了避免跟其他交易船擠成一團,所以才選擇小島為停泊港。」

恍然大悟的洛克頻頻點頭,略顯疲色的娜奇趁機作出提議。

「洛克,今晚在村子裡過夜吧。」

交易船的乘客當中,手頭比較寬裕或是厭倦了船艙生活的人多半都會前往小島上的村莊,尋求落腳之處。

「說的也是,現在不是吝惜金錢的時候。」

面帶微笑的洛克點頭表示同意。即使只有一晚,在村子裡過夜還是比留在船上安全多了,而且三名少女應該也很想趁這個機會好好地洗個澡。

自從登船之後,大家都只能以濕毛巾擦拭身體而已。淡水的部分可以利用煉成術直接從海水轉化而成,不過船上可沒有淋浴的設備,沒辦法洗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

有些大而化之的乘客乾脆當著其他人的面前脫光衣服擦拭身體,這種豪邁的舉動當然不適合三名少女,洛克也不希望她們這麼做。

因此等到交易船在日落時刻停泊在小島的港口之後,洛克一行人跟船長打個招呼,旋即下船離去。村子就位於港口的不遠處,規模不大,整體而言只能以樸素二字來形容。

「——即使走在地面上,還是有一直在搖晃的感覺。」

話雖如此,菲爾還是忍不住踩了踩厚實的地面,臉上不禁露出寬慰的神情。

「一連好幾天都待在船上,多少不太習慣吧。」

洛克向菲爾表示勸慰之意,身旁的愛莉西亞則是伸了個懶腰。

「今天總算是可以睡在不會搖晃的陸地上了。」

「說的也是,我也終於可以自某人差到不行的睡相當中獲得解脫了。」

菲爾以平靜的語氣諷刺愛莉西亞。

「咦?真的那麼糟嗎?」

愛莉西亞面露疑色,菲爾卻只是微微一笑,不再開口。娜奇則是皺起了眉頭,臉上的笑容十分僵硬,似乎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無奈之餘,洛克只好代表大家說出真相。

「……我常常看到你摟著菲爾和娜奇,把她們當成抱枕。」

「好幾次拜託洛克跟我們交換位置,卻總是遭到他的拒絕。洛克這個人真是冷酷無情。」

「別鬧了,交換位置不太方便吧。再說對你們兩個又沒有什麼實質上的傷害。」

「船艙裡面已經夠擠了,愛莉西亞還跑來攪和,這樣子真的很累人耶。」

即使洛克的表情有些尷尬,菲爾依然是絲毫不留情面,看來似乎累積了相當程度的怨氣。愛莉西亞見狀,頓時羞愧地低下頭去。

「對、對不起,是我不好。可是你們怎麼不直接跟我說一聲呢?」

「是沒錯啦。不過在那種情況之下,恐怕也是無濟於事吧。」

娜奇忍不住露出無奈的苦笑。除了四人之外,船艙還有其他的乘客。 『鐵腕』賽佛斯的存在固然暫時維持了船艙的和諧,之後並未發生類似第一天的衝突事件,四人也不便為了這麼點小事另起爭執。

「接下來還有一段遙遠的旅程,今天就先好好地休息一下吧。」

洛克大聲做出宣佈,其他三人則是忍不住互望一眼。

村子裡面只有一間旅店。雖然只是用上了漆面的原木搭建而成的簡樸建築物,裡面倒是打掃得很乾淨。除了洛克一行人之外,離開交易船尋求落腳之處的其他旅客並不在少數。雖然只借到一間房間,愛莉西亞和菲爾卻已經很滿足了。

據說村子裡面沒有大眾浴池,於是四人借了個大桶子,從橫亙全村的小河汲了些河水,由菲爾利用煉成術的力量加熱。

「洛克,你先洗吧。我們三個一洗就洗很久,怕你等得不耐煩了。」

然而洛克卻搖搖頭,婉拒了愛莉西亞的好意。

「我還得保養賀布,你們先洗吧。」

「……嗯,我知道了。」

既然如此,愛莉西亞也不勉強。於是將洛克請出房間之後,三名少女立刻迫不急待地褪下所有的衣物。

船艙之中的清潔方式非但不方便,而且還必須避人耳目,深怕被別人佔了便宜;現在非但沒有那層顧慮,甚至還可以直接脫下衣服,盡情地洗個痛快。準備工作雖然耗時,相較之下卻還是值得。

於是三名少女洗了頭髮,擦拭了身體,利用桶子裡的熱水化解旅途的疲勞。這時愛莉西亞突然停止動作,凝視著眼前的菲爾和娜奇。

「有件事想問問你們。」

愛莉西亞的語氣異常嚴肅,兩名少女立刻端正了姿勢。

「趁這個時候,我想確定一件事。」

「什麼事這麼神秘?」

菲爾面露疑色,娜奇也默默地皺起眉頭。

「就是有關我們的未來。」

說話的同時,愛莉西亞下意識地握緊手中的毛巾。對於愛莉西亞而言,提起這個話題著實需要相當大的勇氣。

「如果……洛克放棄魔劍使的身份,你們有什麼打算?」

面對這個假設,愛莉西亞早已做出結論,不過卻花了不少的時間。自從葛多諾的實驗之後,愛莉西亞就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如今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答案。

「只要洛克繼續當個魔劍使,我打算一直跟隨著他。」

「……意思是如果放棄魔劍使的身份,就要跟洛克告別嗎?」

菲爾的語氣帶著一絲指責,不過愛莉西亞接下了菲爾的視線,緩緩地點點頭。菲爾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卻被愛莉西亞搶先了一步。

「洛克接下來的做法,我認為有三種可能性。第一個就是以打倒魔王為目標,繼續在世界各地展開冒險旅程。」

「第二個就是捨棄魔劍使的身份,正式引退對吧?」

娜奇以詢問的語氣接著開口,愛莉西亞則是點頭表示同意。

「第三個就是為瞭解除詛咒四處旅行,不過未必是以魔劍使的身份。」

「第一個和第三個基本上是一樣的,只是目的不同而已。」

略感不滿的菲爾鼓起了雙頰,然而她的看法卻遭到愛莉西亞的否決。

「目的不同,行動也會跟著有所改變。而且是否應該將洛克視為一大戰力,才是最重要的關鍵。」

蒸汽靄靄的房間之中,籠罩著寂靜的沉默。

「洛克自己又怎麼說呢?」

娜奇凝視著盛滿熱水的大桶子喃喃自語。

「那傢伙在葛多諾的時候表示會繼續展開旅行,不會輕易放棄魔劍使的身份,還說一定會參加這次的戰役。可是——」

登上交易船的第一天,愛莉西亞親眼目睹了洛克在與體型壯碩的男子展開對峙時,內心閃過遲疑與猶豫的模樣。若非如此,愛莉西亞一定會無條件地相信洛克在葛多諾所做出的承諾。

「我認為洛克陷入了迷惘。自從離開葛多諾之後,為了不讓我們擔心,他好幾次都故作開朗狀。只可惜言語之間流露出些許的不自然,一下子就被看出了破綻。照理說,那個傢伙的個​​性並不會將什麼詛咒放在心上,不過……」

關於這一點,愛莉西亞當然也看出了一些蹊蹺,不過現在並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

「而且他完全不曾主動提起詛咒,或是戰役結束之後有什麼打算。登上交易船之後,你們兩個應該也都沒聽他提起過吧?」

菲爾和娜奇互望一眼,不約而同地搖搖頭。詛咒已是既成的事實,頂多只能換來不切實際的安慰與鼓勵,洛克不願提起這個話題的心情自是不難理解。不過經愛莉西亞這麼一提,確實是有些古怪。

口中傳來些許的苦澀,愛莉西亞開始猶豫該不該繼續這個話題。

不過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顯然無法就此打住。就算現在不說,以後還是會碰到同樣的問題。

「所以我想聽聽兩位的看法。如果洛克依然以魔劍使的身份展開旅行,你們願意繼續跟隨他嗎?」

「那當然。」

娜奇不假思索地回答,菲爾也堅決地點點頭。

「接下來,如果洛克選擇引退——」

「愛莉西亞,在回答之前,我有個問題要先問你。」

菲爾往前探出上半身。

「到時候你打算跟洛克告別是吧?為什麼?」

「因為我想繼續當個魔劍使。」

即使面對菲爾嚴厲的視線,愛莉西亞依然將雙手交叉在胸前,傲然地挺起胸膛。金色的頭髮飄然舞動,水滴也跟著灑落一地。

「沒錯,我的夢想不及洛克遠大,卻不代表我沒有夢想,所以我不能輕易地放棄魔劍使的身份。」

或許是對菲爾的感受有所顧慮,愛莉西亞嚴峻的語氣稍稍和緩。

「所謂的『告別』只是個別行動,並不代表以後不會見面。改天行經普洛多米爾斯的時候,我還是會去探望洛克的。」
菲爾一臉不悅地嘟起嘴唇,並未開口。

「我大概也會選擇離開吧,畢竟我也有自己的目標。」

娜奇輕輕轉頭,凝視著倚靠在牆邊的長戟。

和用魔鋼將斷成好幾截的魔槍修補起來的『破銅爛鐵』。這把長戟不但是父親的遺物,更像徵著娜奇追求騎士道的人生。

「我……」

菲爾欲言又止。她希望繼續跟洛克一起旅行,最近卻發現自己需要更進一步的修行與磨練。自從遇見同門師姊瑪娜之後,這種念頭就愈來愈強烈。

其實菲爾大可比照奈傑爾以及瑪娜的模式,定居於某個都市的同時進行煉成術的研究,不過這並不是菲爾理想中的生活。

——如果央求洛克不要放棄魔劍使的身份……

愛莉西亞和娜奇都並未提及說服洛克的選項,因為她們知道對於洛克而言,這是多麼不合理的要求。

一旦魔劍在戰鬥中斷成兩截,魔劍使絕對是必死無疑。雖然任何魔劍都有折損的可能性,一般的魔劍使在戰鬥的時候卻不​​會將這種可能性放在心上。

不過事關詛咒,事情就不一樣了。如今洛克已經知道詛咒的存在,一定會造成心理上的陰影。

眼見菲爾陷入沉思,愛莉西亞忍不住輕嘆一聲,語氣格外地溫柔。

「菲爾,慢慢考慮就好,用不著現在就作出決定。萬一洛克真的選擇了這條道路,我們也必須立刻有所因應,絕對不能亂成一團。」

除了點頭之外,菲爾沒有其他的選擇。

蒸氣大幅減少,洗澡水的水溫也逐漸降低。菲爾雖然有所察覺,卻實在是提不起勁加熱洗澡水,乾脆就這樣置之不理。

「至於為了解除詛咒而展開旅行的選項……愛莉西亞,到時候你會怎麼做?」

在娜奇的詢問之下,愛莉西亞滿不在乎地聳聳肩膀。

「不知道。」

「是找不到答案的意思嗎?」

「算是吧。」

愛莉西亞無意識地伸手撩撥桶子裡的洗澡水。

「我試著想像洛克應該如何解除詛咒,卻是毫無頭緒。洛克可能巡迴於各大都市之間,或者是每隔一段時間就前往大陸展開探索,不過還是得先聽聽他的想法,再看看有沒有幫得上忙的地方。」

娜奇也點頭表示同意。

「……說的也是,搞不好洛克比較傾向於單獨行動。」

菲爾並未做出回應,而是以不以為然的表情輪流打量著愛莉西亞和娜奇。

「為什麼你們這麼快就做出結論?」

「我也是猶豫了很久呢,航行期間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愛莉西亞的回答傳入耳中,菲爾頓時難掩內心的羞愧。

「我完全沒注意到……」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主動提起這種話題,可是需要相當的勇氣呢。」

娜奇凝視著愛莉西亞,語氣之中充滿了欽佩。

「怎麼說?」

「一般人大多都不想提及類似的話題。」

「所以才更要趁早讓大家知道。」

「我倒覺得你大可不必扮黑臉,這應該是跟大家認識不久的我應該扮演的角色。」

愛莉西亞聞言,不禁大吃一驚。只見她屏氣凝神,睜大了水藍色的瞳孔,目不轉晴地凝視著眼前的黑髮魔槍使。

「我、我只是……」

驚慌之餘,愛莉西亞下意識地移開視線,心虛地玩弄金色的發梢。既然已經出現了反應,任何的補救都是徒勞無功。只見娜奇微微一笑,伸出食指左右搖擺。

「再怎麼說我也比你大了一歲,你應該稱呼我為姊姊才是。」

後半段當然是娜奇的玩笑話。愛莉西亞噤口不語,雙頰泛起紅暈。朝著尷尬不已的愛莉西亞瞥了一眼之後,菲爾湊近娜奇的身旁,儘可能地壓低音量。

「……意思是愛莉西亞打算將所有的責任一肩扛下?」

「是的。原本的固定班底打算離開冒險隊伍的時候,多半都會跟其他的成員鬧得不愉快,甚至是大吵一架都有可能。」

過去居住於利姆利克的時候,娜奇見過許多的魔劍使和煉成師因為某種原因而互相交惡,或者是迫於無奈而分道揚鑣的案例。

「在這種情況下,通常都是率先發難的那個人會成為眾矢之的。」

娜奇以疼惜的目光凝視著愛莉西亞。直到現在,菲爾才明白愛莉西亞真正的用意,忍不住嘟起了嘴唇。

「想、想太多了啦!我只是打算事先作好準備,才不會在事到臨頭的時候手忙腳亂。而且先拿定主意的話,也不會增加洛克的壓力……」

話才說到一半,愛莉西亞頓時感剄一陣寒意。只見她下意識地掩住口鼻,輕輕地打了個噴嚏。

「把身體擦乾淨,快點穿上衣服吧。」

娜奇微微一笑。洗澡水已經變涼了,這次的談話顯然花了不少時間。

愛莉西亞和娜奇點點頭。兩人以乾淨的浴巾擦拭身體,旋即穿上了衣服。

「娜奇,有件事想問你。」

愛莉西亞突然開口。

「就是……你會不會害怕挑戰魔王?」

直到現在,愛莉西亞還是無法克服內心對魔王的恐懼。小時候母親所教導的詩歌替魔王塑造出超乎想像的恐怖印象,這種印象深植於愛莉西亞的心靈,恐怕一輩子也難以忘懷。

「說不害怕是騙人的。」

話雖如此,娜奇的表情卻看不出畏懼的成份。

「第一次踏上大陸的時候也很害怕,不過當時父親就在身邊,多少也沖淡了些許恐懼。同理可證,我知道自己並不是獨自一人挑戰魔王,而且洛克的實力也好、人品也罷,都是值得信任的。」

「信任……」

梳理金色頭髮的同時,愛莉西亞凝視著虛空的一點。娜奇的回答並未引起愛莉西亞的忌妒,事實上她也十分信任洛克。

——難道是我的膽子太小了嗎?

總有一天,自己也會產生跟娜奇一樣的想法嗎?

也會跟洛克一起挑戰魔王嗎?

——不知道。不過……

如果洛克願意繼續當個魔劍使,無論如何都要陪伴在他的身邊。

就算洛克選擇了放棄,也要以一介女子的身份,伴​​隨他度過餘生。

打定主意之後,愛莉西亞的心情頓時輕鬆了起來。

「真壯觀啊……」

在廣大的海面上形成一道黑影的多尼可爾島映入眼簾的時候,甲板上的洛克忍不住驚嘆一聲。好幾十艘的交易船揚起船帆聚集在小島附近的海面上,準備依序進入港口。

多尼可爾是一座頗具規模的島嶼,雖然只有一座市鎮,居民卻不在少數。地勢平緩,主要的農作物是小麥以及葡萄。

相較於島嶼本身的規模,港口的大小顯然不成正比,最多只能同時容納五艘大型帆船。如今超越港口負載量的船隻紛紛聚集而來,一時之間根本無法消化。

「那些都是載運魔劍使和煉成師的交易船嗎?」

洛克身旁的娜奇拭去前額的汗水,忍不住嘆了口氣。太陽正高掛天際,炙熱的陽光正毫不留情地灑在眾人身上,甚至連
滴落甲板的汗水都在轉瞬間蒸發,不留半點痕跡​​。

「應該只有一半。另一半大概是運送食物、飲水或是武器的交易船。」

愛莉西亞強忍著正午的陽光,回答娜奇的問題。即使早已脫下了厚重的盔甲,依然是難逃酷暑的肆虐。只見愛莉西亞頻頻以手掌揚風,圖個短暫的清涼。

至於菲爾則是一直躲在陰涼處,說什麼都不肯出來。

「小姑娘,你的觀察力倒是不錯。」

一條人影出現在愛莉西亞的身邊。仔細一看,原來是賽佛斯。

「不過其中應該有一半是打算跟我們這些魔劍使或是煉成師做生意的商人。」

「商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肉類、酒類或是武器和衣服是最基本的,也有專門為現金不夠的人所開設的賭場。至於女人……也罷,小兄弟似乎沒有這方面的需求。」

輕輕地哼了一聲之後,賽佛斯朝著洛克笑了笑,旋即轉身離去。目送賽佛斯離去的背影之後,愛莉西亞忍不住瞇起雙眼,打量著身旁的洛克。

「……我想你應該也很清楚,到時候可得謹言慎行。還有,千萬別碰酒。」

「想、想太多了啦,沒事的。」

洛克心中一凜,連忙搖手否認。

「葛多諾舉行慶典的時候,我不是什麼也沒做嗎?」

「但我聽說你喝了個爛醉,一左一右地摟著娜奇和菲爾喔?」

洛克向娜奇報以求救的眼神。只見黑髮的魔槍使面露苦笑,向愛莉西亞做出提議。

「如果是在我們看得到的情況之下,應該沒什麼關係。就算真的出了什麼狀況,也可以馬上處理。」

娜奇的反應顯然與洛克的預期背道而馳,看來洛克真的在自己不知情的狀況下惹出了許多麻煩。事實上當洛克在葛多諾的慶典中醉得不省人事的時候,負責照顧他的人正是娜奇。

「……我會注意的。」

洛克也只能如此回答。

洛克一行人搭乘的交易船在中午過後就抵達小島,卻一直等到傍晚的時候才得以入港。西方的天空一片火紅,海面閃爍著陣陣金光。歸巢的群鳥化作點點黑影,消失在天際的彼端。涼爽的微風自海面吹來,令人心曠神恰。

在小船的引導之下,交易船緩緩進入港區,停泊在附近的碼頭。

「……少了城牆的小鎮,看起來格外地不一樣。」

甲板上的洛克呆呆地望著眼前的市鎮。之前洛克所行經的小島頂多只有勉強稱之為村鎮的聚落。雖然比不上真正的都市,多尼可爾島上的城鎮卻還是擁有相當程度的規模。

「太陽都已經下山了,城裡面還是那麼熱鬧。」

愛莉西亞也不以為然地嘆了口氣。天色已晚,道路兩旁卻聚集了許多攤販,替入夜之後的城鎮注入了居民的活力。在五顏六色的油燈映照之下,小小的城鎮彷彿化身為歡樂的不夜城,四處都瀰漫著慶典的氣氛。

——他們就是專門跟魔劍使或是煉成師做生意的商人嗎?

碼頭的熱鬧程度也絲毫不亞於城鎮,到處都是忙著卸貨的水手。

通常港口之中並沒有市場或是攤販,這點多尼可爾島也跟其他都市一樣。主要是因為港口占地有限,必須騰出空間充當卸貨的場所。如今只見無數的水手與魔劍使和商人擦肩而過,扛著一袋袋的貨物離開碼頭。

「洛克,我們也下船吧。」

身後的菲爾拉拉洛克的衣袖。如今已經是傍晚時分,陽光不再刺眼,氣溫也下降了許多,菲爾早就從陰暗處走了出來。
洛克回頭望著愛莉西亞和娜奇之後,輕敲魔劍的劍柄。

「好,我們走吧。」

離開港口之後,洛克一行人頓時被喧囂熱鬧的氣氛所包圍。不,更精確的說法應該是被擊敗才對。

狹窄的通道擠了好幾十人,吆喝和喧嘩的聲響刺得大家耳根生疼。

通道兩旁有吊了數十尾魚乾的攤子,也有人架起巨大的烤爐和鐵棍,當場賣起了烤全雞。有些攤位擺滿了形形色色待價而沽的魔鋼,幾個魔劍使和煉成師聚集在旁邊的攤位,拿起骰子公然眾賭。裝滿蜂蜜酒和麥酒的木桶隨處可見,狹窄的通道頓時瀰漫著濃濃的酒香。

要不是空氣中混雜著藥草、香料以及食物的氣味,洛克恐怕早就醉倒於酒香之下了。不過宛如烤箱般的熱氣以及令人忍不住掩鼻的體臭,也讓洛克一行人倒足了胃口。

眾人花了一番力氣與精神,才終於脫離這個臭坑,根本沒有慢慢閒逛的心情。

好不容易來到比較空曠的地方,眾人這才互望一眼,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

「……現在怎麼辦?」

遠眺宛如白晝的通道,洛克忍不住喃喃自語。

「不如等到明天比較沒那麼擠的時候再來吧。」

「沒錯,反正我們要在這裡待上好幾天。」

娜奇的提案獲得愛莉西亞的附議,菲爾也默默地點點頭。

或許是看準了攤販聚集的商機,酒店和旅店依然是燈火通明,完全沒有打烊的跡象。鎮上的旅店幾乎都客滿了,洛克一行人連問了三家,才好不容易才問到一間空房。

旅店是磚造的建築物,外表十分樸實。走進大門之後,一隻巨大的木桶就擺在最顯眼的位置。木桶並未加蓋,裡面盛滿加了冰塊的冰水,幾顆杏桃漂浮在水面上。在這種大熱天之下,任誰都十分樂意掏錢出來買顆冰涼消暑的杏桃,旅店老闆果然相當有生意頭腦。

「洛克……」

這時面無表情的菲爾抓住洛克的衣角輕輕晃動,以近乎哀求的語氣向洛克撒嬌。

明知這是菲爾一貫的伎倆,洛克還是不忍心要她掏錢自己買。對於年幼者的要求毫無拒絕能力,這也是洛克的缺點之一。

「只能買一個。」

「謝謝你,洛克。」

於是洛克將幾枚銅板交給旅店老闆,菲爾則是挑出一顆冰透的杏桃,當場咬了一大口。洛克清楚地感受到愛莉西亞和娜奇的視線,不過他還是繼續辦理住宿手續,完全不予理會。

洛克不確定要在島上停留多久的時間,於是先預約了三個晚上,之後就視情況決定是否應該延長天數即可。

「另外兩位小姐不需要嗎?」

計算銅板的同時,旅店老闆開口詢問。老闆是個身材勻稱的中年男子,長得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樣,骨子裡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生意人。

「又不是小孩子了,她們想吃會自己買的。」

話才剛說完,洛克立刻感到背部一沉,多了個微溫的重量。接下來是兩條結實卻又不失溫軟滑嫩的手臂搭上了洛克的肩膀。

洛克十分清楚,娜奇從背後抱住了自己。娜奇穿著皮甲,洛克只有兩條手臂的觸感,不過溫熱的吐息輕輕地拂上後頸,還是令洛克感到全身僵硬。

「洛、洛克……我、我也要……」

欲語還羞的嬌嗔在耳邊響起,頓時讓洛克緊張得無法動彈。

「杏桃嗎?」

櫃檯另一側的老闆打量著兩人,旋即冷冷開口。娜奇猶豫了片刻,這才忸怩地點點頭。面紅耳赤的洛克連忙取出錢包,將幾枚銅板擺在櫃檯上。

娜奇鬆開雙臂之後,洛克這才怯生生地回頭打量著她,眼角餘光立刻捕捉到一臉茫然的愛莉西亞正呆呆地望著自己的身影。菲爾則是面無表情地享用手中的杏桃。

「娜、娜奇……剛剛是什麼意思?」

先前的情況實在是太詭異了,洛克只想把事情弄清楚。

娜奇的視線從木桶中的杏桃回到洛克身上,旋即面紅耳赤地別過頭去。猶豫了好一陣子之後,這才緩緩地開口:

「……菲爾說跟你撒嬌很有用,所以……」

臉上的紅暈逐漸擴散,娜奇羞得低下頭去。

「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只好依照小時候跟父親撒嬌的方式……」

——說的也是,小時候我也常常趴在父親或是母親的身上……

大概是七、八歲的時候吧。洛克對娜奇的成長背景相當感興趣,不過在這之前,似乎還有更要緊的問題必須處理。

愛莉西亞彷彿晴空之海的水藍色瞳孔,流露出有些任性、​​又有些期待的眼神。如果是平常的愛莉西亞,早就毫不保留地表現出內心的不悅或是憤怒,今天的她卻顯得格外地平靜。

洛克仔細觀察愛莉西亞的模樣,靜待表情的變化,最後還是舉白旗投降。

「……不好意思,再買一顆杏桃。」

「多謝惠顧。」

將銅板遞給差點忍俊不住的旅店老闆之後,洛克順便請教一個問題。

「抱歉,你知道奪回卡利亞作戰行動的根據地設於何處嗎?」

如果是在都市之中,根據地一定是設於魔劍使公會。偏偏島上沒有公會,洛克才會有此一問,幸好旅店老闆似乎知道根據地設於何處。

「沿著主要通道前往市鎮的中心,就會看到路與利露的神殿,到時候再問問其他人吧。」

路是神話時代擊退魔王的太陽神,利露則是保護水手和漁夫的海神。聽見路的名字之後,娜奇的臉上頓時堆滿了笑容。

「路的神殿嗎?順便去做個祈禱吧。」

愛莉西亞思索了片刻,才明白娜奇的話中含意。

「原來如此,路可說是你的守護神呢。」

根據神話的描述,路曾經使用各式各樣的武器與魔王戰鬥,其中也包括了名叫光之槍的武器。光之槍擁有非比尋常的神聖屬性以及破壞力,與光之劍並稱為兩大神器。

「是沒錯啦。不過我倒是沒有成為女祭司,將自己的生命奉獻給神殿的意思。」

這時在走廊上移動的菲爾似乎也想起了什麼。

「我也從老師的口中得知路的一些事蹟。據說路借用精靈的力量,對魔王施展名叫魔石的攻擊……」

「我也有所耳聞,那好像叫做報復者吧。利用魔劍的力量掃平來犯的魔物,等到逼近魔王之後,再以光之槍發動致命的攻擊……」

四人走進房間。雖然沒有想像中的寬敞,卻十分通風,而且也打掃得很乾淨。回想起狹窄擁擠的船艙生活,眼前的房間真的是無從挑剔了。

於是愛莉西亞和菲爾立刻以行李和斗篷製造出臨時隔間,順便區分各人的床位。洛克的床位剛好位於房門邊。

「我打算到神殿走走,你們呢?」

背起魔劍之後,洛克詢問其他人的意見。

「我們想休息一下,順便洗個澡。」

「對不起,我也不太想去。」

愛莉西亞搶先回答,有所顧忌的娜奇才跟著附議。菲爾雖然沒說話,答案應該也是一樣的。

洛克雖然感到有些遺憾,不過一想到她們才剛結束為期好幾天的海上旅程,內心頓時為之釋懷。於是洛克重新振作起精神,獨自朝著神殿前進。

洛克離開旅店之後,愛莉西亞三人圍繞著一隻麻袋席地而坐。麻袋相當於雙手環抱的大小,不過份量卻跟體積呈反比,並沒有想像中的沉重。

「愛莉西亞,這是什麼?」

菲爾率先開口,娜奇的臉上也露出好奇的神情。

「艾蒙先生給你的嗎?」

「確實是艾蒙先生交給我的沒錯,不過……」

愛莉西亞搔搔後腦,露出有些尷尬又有些害臊的神情。

「其實是母親託人送來的東西。」

離開葛多諾的數天之前,愛莉西亞的母親莉拉所寄出的貨物送達艾蒙的豪宅。莉拉在連同貨物一起寄出的信件中感謝艾蒙對愛莉西亞和其他人的關照,同時也請艾蒙將貨物轉交給愛莉西亞。

大概是因為洛克之前向愛莉西亞的父親多摩特提及拜訪艾蒙的計劃,因此莉拉才會將貨物寄至艾蒙的住處,請他代為轉交吧。

「原來是愛莉西亞的母親寄來的,裡面是詩集之類的東西嗎?」

「不,全都是衣服。」

莉拉是個吟遊詩人,年輕的時候就經常來往於各大都市以及小島之間。莉拉的嗓音格外地優美,吟唱的詩歌也深獲眾人的喜愛,正式演出的時候還會配合詩歌的意境變換登台的服裝,營造出絕佳的舞台效果。

愛莉西亞打開麻袋,裡面塞滿了各式各樣摺疊整齊的衣服。

「夏天到了,接下來的天氣會愈來愈熱,滯留都市期間還是換上涼爽的衣服吧。」

「可是我們沒什麼衣服好換。」

菲爾俯視穿在身上的斗篷。

「小島跟都市不同,不會在海面上移動,這種大熱天還得持續好一陣子。再說進攻卡利亞也不是這一兩天的事情,換上夏季服裝也比較舒服。喜歡哪一件自己挑,尺寸不合的地方再請人修改就好。」

「可是,不太好吧……?這些都是令堂特地寄來給你的衣服……」

娜奇似乎對愛莉西亞的提議有所顧忌,語氣之中也帶著一絲的困惑。娜奇的夢想是成為一名真正的騎士,沒有打算要裝扮自己的念頭。

不過身為一個年輕少女,娜奇當然也對亮麗的服飾抱持著些許憧憬。只是受限於窘迫的財務狀況,不得不克制自己的慾望。

「沒關係啦。母親在信中表示可以分幾件給朋友當成禮物,再說我一個人也穿不了那麼多。」

「真、真的嗎?那就先謝了。」

笑顏逐開的娜奇低頭向愛莉西亞表達謝意。

於是三人開始討論起這些衣服該如何搭配,或者是針對裝飾交換意見,這時愛莉西亞的腦中突然浮現出洛克的身影。

——洛克會怎麼說呢?

愛莉西亞當然希望獲得洛克的讚美,不過她更想替洛克加油打氣,協助洛克重拾往日的笑容。

「愛莉西亞,怎麼啦?」

愛莉西亞的沉默引起菲爾的注意。只見她搖搖頭,露出一派輕鬆的笑容。

——也罷。反正洛克即將與巴特達斯先生見面,用不著替他操心了。

夕陽沉沒於地平線,無數的繁星閃爍在漆黑的夜空。

道路兩旁零星散落著幾支燈柱,路旁人家的窗戶也透露出些許燈光。在這些光源的引導之下,洛克行走於夜晚的街道。

『入夜之後宵小橫行,選擇人多的地方不是比較保險? 』

背上的魔劍突然開口,劍鍔的寶石不停閃爍。賀布口中的人多之處,正是與洛克正在行走的道路互相平行、兩旁擠滿了許多攤販的通道,也就是離開港口之後差點被淹沒在人潮之中的地方。

「光是要擠出去就不知道得花上多少時間了,到時候難保不會累得無法動彈。再說人多的地方容易出現扒手,未必比較安全呢。」

『當初在普洛多米爾斯打工的時候,你不是每天都在擁擠的人潮之中殺進殺出的嗎?應該還有其他的理由吧。 』

「……反正我現在只想走這邊就對了,這裡也比較涼快。」

沒好氣地拋下這句話之後,洛克不再開口。

——這傢伙真是不懂體貼。

事實上賀布猜得沒錯,現在的洛克只想圖個清靜。

而且這條路確實也比較涼快。入夜之後的氣溫十分舒適,徐徐吹來的夜風帶走了身上的暑意。相較於熱氣與臭氣瀰漫的另一條路,這裡簡直就是人間天堂。

行走了一段時間之後,神殿出現在洛克的眼前。

城鎮的中央區域是一座鋪著石磚的廣場,東側和西側分別是祭祀路以及利露的神殿。時候已經不早了,兩座神殿依然是燈火通明。

路神殿的大門兩側,站著好幾名衛兵。

——看起來不像祭司或是神官。

打量著衛兵的模樣,洛克立刻察覺氣氛有異。洛克很少拜訪神殿,不過他知道祭司或是神官大多都是體態肥滿的中年人。如今大門兩側的衛兵不但擁有精悍結實的體魄,舉手投足之間更是散發出戰士特有的殺氣。

——應該不會有人敢在神殿面前鬧事吧?

於是洛克走向神殿,準備向衛兵表明來意,一雙眼睛突然睜得老大。看守正門的其中一名衛兵,居然是洛克認識的人。

「……克雷布?」

「你是……亞馬洛克?」

名叫克雷布的年輕人露出嫌惡的表情。

克雷布是隸屬於魔劍使公會『勇者繼承人』的魔劍使,身穿白銀胸甲,腰間掛著一把魔劍。五官端正、容貌俊秀,唯一的缺點就是不懂得隱藏內心的情感,常常因此而得罪他人。

打從普洛多米爾斯時期開始,洛克跟克雷布就一直處不好。每次一見面就互相冷嘲熱諷,甚至不惜以魔劍一較高下。不過當洛克遇到危險的時候,兩人倒是曾經同心協力,一起打倒試圖對洛克不利的魔劍使。

「好久不見,你也是來參加奪回卡利亞的戰役嗎?」

洛克親切地打起招呼,克雷布卻並未立刻回應。只見他惡狠狠地俯視洛克,隔了好一段時間之後,才無奈地開口:

「嚴格說來不是參加,而是支援。」

回答的人並不是克雷布,而是另一名衛兵。

「多嘴。」

克雷布暗罵一聲,旋即別過頭去,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洛克見狀,只好將視線移往先前代替克雷布做出回應的衛兵身上。對方是一名體型稍嫌肥胖的男子,看起來就是個好好先生。腰間掛著一把細長的魔劍,應該也是個魔劍使。

「克雷布,這位是你的朋友嗎?」

「我沒有那種朋友。」

克雷布沒好氣地回答面帶微笑的男子,之後又恨恨地補上一句:

「我跟他只是見過幾面而已,稱不上朋友——亞馬洛克,你到這來做什麼?」

克雷布挺起胸膛,怒氣衝衝地打量著洛克。這種虛張聲勢的態度令洛克忍不住搖頭苦笑。

「我是來找師父的,知道他在哪裡嗎?」

「巴特達斯在神殿之中——也罷,進來吧。」

克雷布下顎一轉,指著神殿的入口,語氣帶著一絲不情願。身材肥胖的衛兵聞言,頓時大吃一驚。

「你是巴特達斯的徒弟?」

「嚴格說來,應該是令師門蒙羞的徒弟。」

克雷布凝視著洛克,嘴角浮現一抹惡意的冷笑。

「克雷布啊,我居然費了好一番工夫才在決鬥中打倒你,的確是個令師門蒙羞的徒弟。」

洛克的反擊正中要害,克雷布頓時啞口無言。就在克雷布尋思反擊之計的時候,另一名衛兵已經打開了神殿的大門。

「請進,亞馬洛克。」

洛克向對方致謝,旋即朝著克雷布揮揮手,頭也不回地穿過大門。

進入神殿之後,洛克頓時被喧囂嘈雜的氣氛所包圍。無數的魔劍使和煉成師佔據了不算寬闊的走廊,有些人自顧著聊天,也有些人抱著成疊的資料來回奔走,甚至還有人躺在走廊的角落呼呼大睡。

洛克的出現頓時引起眾人的注意,不過當大家發現洛克是個魔劍使之後,又立刻埋首於自己的工作,或是繼續未完的談話。仔細一聽,話題不乏吹噓自己的功績、對抗強大魔物的經驗、獨特的煉成術使用方法、即將展開的大戰、以及跟都市和家人有關的話題,內容可說是包羅萬象。

——神殿已經成為作戰本部了。

發現克雷布和其他魔創使負責看守大門的時候,洛克就已經嗅到了蛛絲馬跡,如今實際進入神殿之後,更加確定了洛克的推測。多尼可爾只是一座小島,島上的建築物之中,大概也只有神殿可以同時容納這麼多人。

穿越走廊、來到庭院之後,洛克走進了聖殿。除了祭司和神官的房間之外,聖殿還設置了幾間客房,洛克認為巴特達斯應該就住在客房之中。

聖殿是以白色的磚頭堆砌而成的。狹窄的通道兩側裝飾著精美的壁毯,描述神殿的主神路流傳後世的種種神蹟。

『洛克,錦織上面似乎有幾行文字,內容是什麼? 』

「我不知道。愛莉西亞應該看得懂吧。」

「那是歌頌路的史詩。」

熟悉的聲音突然傳入洛克的耳中。

駕著魔舟『靜波』度過驚濤駭浪,

太陽神攜帶無數的武器,挑戰魔王的大軍。

右手的光之槍,左手則持精靈所賜予的魔石·報復者。

歷經萬夜的死鬥,終於以光之槍貫穿魔王的身軀。

「——如何?雖然比不上愛莉西亞,應該還不算太差吧?」

洛克轉過身來,妮舞以及巴特達斯的身影頓時映入眼簾。驚訝之餘,洛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雖然此行的目的是拜訪巴特達斯,不過洛克萬萬也想不到居然這麼快就見到了師父,根本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怎麼啦?」

妮舞微微一笑,洛克這才從驚訝的情緒中恢復了理智。

「好、好久不見了,妮舞。還有——」

洛克的視線從妮舞的身上移向站在一旁的巴特達斯。

「哦,還活著啊。」

一如往常的面無表情、一如往常地惜字如金,卻讓洛克的心中同時浮現出懷念與安心的情感。

「巴特,不如趁這個機會跟徒弟出去散步如何。這麼久沒見面,應該有很多話想說的吧?」

「散步?這小子離開普洛多米爾斯也不過才半年的時間而已。」

巴特達斯臉色一沉,冷冷地凝視著笑容可掬的妮舞。只見妮舞立刻繞到巴特達斯的身後,輕輕地推了他一把,完全不將險惡的眼神放在心上。

「說那麼多幹嘛?去就對了。唉唷,沒什麼好害羞的啦。」

洛克忍不住在內心感謝推著巴特達斯走向神殿大門的妮舞,自己也緊緊地跟在兩人的身後。道別妮舞之後,巴特達斯重重嘆了口氣,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神殿。

「沒辦法,走吧。」

巴特達斯逕自走在入夜之後的城鎮,看也不看洛克一眼。

除了前往尚未打烊的酒店買了瓶酒之外,巴特達斯哪也不去,一味地邁開大步行走於杳無人煙的道路。洛克今天才剛抵達多尼可爾​​島,對於小鎮的地理環境並不是很熟悉,如今也只能緊緊地跟著師父,深怕一個不小心就迷失了方向。

離開城鎮之後,巴特達斯才終於停下了腳步。

空無一物的原野,只有幾個光點在半空中飛舞。

「螢火蟲?」

「小聲一點,別把它們嚇跑了。」

交代大吃一驚的洛克保持安靜之後,巴特達斯慢慢坐了下來。只見他打開酒瓶的瓶蓋喝了一口之後,這才轉過頭來打量著洛克。

「……你想跟我說什麼?」

洛克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好在巴特達斯的斜後方坐了下來。

如同利刃般的視線、結實精壯的身材、以及寬闊厚實的背影。相較於半年前的印象,洛克眼中的師父並沒有什麼改變。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頭髮又長了許多吧。

「離開普洛多米爾斯之後,我遇到了很多事情……」

在利姆利克認識了娜奇和法比悟斯,之後又前往妖精之塔,對抗巨大的魔物。

在葛多諾遇見了費歐娜以及艾蒙,前往聖森探險,遭遇許多魔物,最後敗於拉娜希之手。

之後又從拉娜希的口中得知自身的詛咒。

描述的過程之中,洛克的情緒逐漸高昂,不過他還是隱瞞了費歐娜所提出的忠告。洛克害怕自己深信不疑的夢想遭到巴特達斯無情否定。

故事結束之後,洛克站了起來,向巴特達斯報以祈求的視線。

「師父……我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我哪知道。」

滿心的期望卻換來冷酷無情的回應。洛克一呆,頓時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打量著漫天飛舞的螢火蟲,巴特達斯又拿起酒瓶喝了兩口,這才察覺到洛克的狼狽樣。原本就不怎麼明朗的表情,又增添了幾分陰鬱。

「——坐吧,陪我喝兩杯。」

巴特達斯漠不關心的態度固然令洛克感到一陣心痛,不過他還是強忍著泫然欲泣的心情,依言坐了下來。

然而巴特達斯卻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洛克雖然感到一陣焦慮,卻也只能默默地等待。

一段時間之後,喝了不少酒的巴特達斯才靜靜地開口:

「……洛克,別看著我,看著螢火蟲聽我說話吧。」

雖然不明白師父的用意,洛克還是依言轉移視線,凝視著在夜空中飛舞的螢火蟲。螢火蟲的光芒與星光大為不同,燃燒著生命火焰的光景看起來格外地夢幻。

「第一次見到你,記得是六年前的事情。名叫拉娜希的魔物離開之後,你求我收你為徒。於是你一邊在謝瑪斯的酒店打工,一邊抽出時間自我修行,偶而也會跟著我一起前往大陸冒險……是不是?」

洛克點點頭。之後又在兩年前遇見了菲爾,在一年半前遇見了愛莉西亞。兩人都是透過巴特達斯的介紹才認識的。

「若真的不想當個魔劍使,就不要勉強自己。其實你大可回到普洛多米爾斯,向謝瑪斯和蘇說明一切,繼續留在『乾杯』工作。少了克雷布之後,謝瑪斯可是忙得不可開交,亟需新的人手呢。」

「等、等一下!」

洛克大吃一驚,抬起頭來凝視著師父。陷入混亂的大腦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脫口而出的話語更是無關緊要的質問。

「這跟克雷布有什麼關係?」

「你離開普洛多米爾斯之後,他就一直在『乾杯』打工。謝瑪斯和蘇需要人手幫忙,克雷布又經常出入『乾杯』,算是店裡的熟客,剛好是絕佳的人選。」

雖然是熟客,關係卻不怎麼良好。事實上克雷布只是想拉攏同是熟客的愛莉西亞和菲爾,以及為了跟洛克一決勝負,才經常出入『乾杯』。

師父的回答固然解開了洛克的疑問,卻也迫使洛克不得不面對另一個更嚴肅的問題。

「意思是……」

喉頭乾澀、聲音沙啞。入夜之後的氣溫雖然涼爽,洛克卻是激動得直冒汗。即使如此,洛克還是忍不住想問個清楚。

「意思是要我放棄魔劍使的身份?」

「這就要看你自己了。」

巴特達斯嘆了口氣。

「你自己的未來,為什麼要我替你決定?」

「我的……未來?」

洛克茫然地凝視著眼前的師父。

「我已經將一身的劍術傳授給你,也替你找了足以養活自己的工作,難道這樣還下夠嗎?」

洛克為之語塞,巴特達斯繼續開口:

「你不是第一個基於某種原因而放棄魔劍使的人,當然也不是最後一個。有些人是因為少了眼睛、少了手腳,有些人是因為染上重病,甚至是家庭因素都有可能。將詛咒視為放棄的原因,不也是很正常的嗎?」

「可是……」

斬殺愈多的魔物、愈容易損毀魔劍的詛咒可是一點都不正常。不過這種說法很容易被視為逃避問題的藉口,因此洛克還是選擇了沉默。

「拉娜希是黃金頸環的魔物,連我都沒有絕對的自信,你更不可能是她的對手。就算承認失敗,捨棄手中的魔劍回到普洛多米爾斯,也不會有人忍心苛責你的。回到『乾杯』,繼續當個替客人上菜的服務生吧。一段時間之後,這一切都將成為過往雲煙,所有的問題也都將迎刃而解。」

這樣子不是很好嗎?

搖搖酒瓶,確定半滴酒也不剩之後,巴特達斯靜靜地起身。只見他沿著先前的道路緩步​​離去,不再理會呆坐在原地的洛克。

——捨棄魔劍?

洛克凝視著巴特達斯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不發一語。

螢火蟲依然無聲無息地綻放出冷冽的螢光。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5-5 12:38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5-6 11:08 AM 編輯

2 起點

太陽現身於東方的天際之後,地面和空氣逐漸籠罩在濕熱的暑氣之中。

今天又是一個大熱天——被熱醒的居民不禁這麼想。

然而大家卻是毫無怨言。畢竟在灼人的豔陽天之下,更是能夠突顯出冰透的水果、葡萄酒或是麥酒的美味。

殘留著些許夜色的天空,呈現出令人心曠神恰的清澈。

萬里無云的晴空之下,一群人利用台車拖著木桶前往海岸邊。這些人都是做起賣冰生意的煉成師。

流經城鎮附近的河川設置了自來水供應設備。為了確保水源的安全,一般人不得接近河川的上游,因此這群藉由販賣冰塊賺取外快的煉成師只好以海岸為目標。

首先將盛滿海水的木桶拖回鎮上,利用煉成術將海水轉化為淡水之後,再凍結成冰塊。

接下來就是帶著一整桶的冰塊四處兜售。雖然賣不了多少錢,不過在炎夏的季節當中,多少也是不無小補。

「——大概就是這種方式。只要帶著冰塊去找老闆,住宿費還可以算便宜一點呢。」

菲爾站在搬運木桶的台車之上,俯視眼前的洛克與娜奇。

現在的菲爾並非往常的斗篷裝扮,而是換上了短袖上衣以及長達腳踝的裙子。身上照樣背著熟悉的側背包,不過衣物的材質格外地輕薄,水藍色的上衣以及白色的長裙也營造出涼爽清新的氣息。

娜奇也換上了短袖上衣和短褲。修長纖細的四肢讓人為之心動,完全看不出這個弱不禁風的美少女竟然是經驗豐富的優秀戰士。

洛克還是維持一貫的打扮,唯一的不同就是背上少了賀布。只見他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臉色甚至有些憔悴。

「洛克,昨晚沒睡好嗎?」

娜奇凝視著洛克的臉龐。

「身體不舒服的話,就留在旅店休息吧。順便還可以跟愛莉西亞作伴。」

洛克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朝著娜奇點點頭。

「我沒事,不要緊的。再說這桶海水重得很,你們兩個拖不動的。」

「……量力而為,別太勉強了。」

娜奇尊重洛克的決定,也不便再多說什麼。於是兩人並肩而立,握住拖車的把手。

洛克和娜奇都是勤於修煉的魔劍使,力氣自然比常人大上許多。在兩人的牽引之下,拖車慢慢往前移動。菲爾也跳了下來,從後面推著拖車緩緩前行。

「洛克,你不換衣服嗎?」

菲爾一派輕鬆地開口。

「我們的衣服都是愛莉西亞的母親特地寄來的。雖然沒有適合你的服裝,不過考慮到必須在這裡待上好一陣子的可能性,勸你還是換上比較通風的服裝吧。」

洛克表示他會好好考慮,神情卻是格外地萎靡,一點活力也沒有。

娜奇忍不住回過頭來看了菲爾一眼。赤紅與翠綠的瞳孔在半空中交換眼神,兩人都認為今天的洛克有些不太對勁。

「……怎麼啦?」

面對洛克空虛的視線,娜奇報以溫柔的微笑。

「希望這些冰塊賣個好價錢,就可以吃一頓豐盛的早餐了。」

就在洛克三人朝著海邊前進的同時,又熱又悶的旅店房間之中,愛莉西亞正與魔劍展開對峙。愛莉西亞也換上了涼爽通風的服裝,身上穿著單薄舒適的及膝短衣,腳上則是套著蘆葦編織而成的草鞋。

「昨晚發生了什麼事?」

悶熱的天氣令人煩躁,愛莉西亞的語氣也格外地不耐,不過她似乎沒有修正的意思。

「昨晚洛克不是見到了巴特達斯嗎?為什麼今天還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應該不是旅途中累積的疲勞瞬間爆發吧。」

魔劍並未立刻開口,似乎正在謹慎地斟酌字句。

『我可以回答你的問題,卻不知道應不應該說實話。』

「難得你也有猶豫不決的時候。」

愛莉西亞皺起眉頭。語氣雖然有些不悅,倒也是實話實說,畢竟魔劍的作風向來是快人快語,很少出現欲言又止的情況。

差不多經過了數到二十的時間,魔劍一直保持沉默,只有劍鍔的四顆寶石不停閃爍。悶熱的空氣之中,坐在床上的愛莉西亞一直凝視著魔劍,靜待魔劍的開口。

『——好吧,我說就是了。』

於是魔劍開始描述昨晚的情況。洛克於城鎮中央的神殿遇見巴特達斯和妮舞,之後與巴特達斯兩人一同離開神殿,聊起旅途中的遭遇。魔劍甚至連洛克提及詛咒之事的時候,巴特達斯有何反應都鉅細靡遺地詳加描述。

「……真是不敢相信。」

描述告一段落之後,愛莉西亞不以為然地俯視眼前的魔劍。

「難道你就靜靜地在一旁聆聽?」

『師徒之間的談話,沒有外人置喙的餘地。』

「是沒錯啦,不過那種反應也太過分了!」

愛莉西亞氣得從床上站了起來。只見她柳眉倒豎,雙肩微微顫抖,凝視著魔劍的眼神更是充滿了怒氣。

『所以我才不想提起昨晚的事。』

「你敢不說,我就挖個地洞把你埋起來。拜託,你不是以洛克的夥伴自居嗎?當時為什麼不替他說話?」

『因為巴特達斯言之有理。』

愛莉西亞聞言,頓時氣得直跺腳。最後乾脆怒氣衝衝地來到魔劍的面前,握住劍柄高高舉起。

「難道你都不怕洛克真的放棄魔劍使的身份嗎?到時候你應該也挺麻煩的吧?」

『一旦主人心生疑惑,對我而言也是一大麻煩。』

愛莉西亞差點氣得將賀布摔在地上。不過她還是忍住內心的衝動,將魔劍重新倚靠在牆邊,努力地調勻急促的呼吸。

「我以為有你在就搞定了,看來我真的是看走眼了。」

於是愛莉西亞丟下魔劍,逕自走出房間。順手將門甩上之後,站在走廊上拚命喘氣。

——有點口渴,難道是太激動了嗎?

於是愛莉西亞往櫃檯的方向移動,一雙草鞋在走廊上啪噠作響。櫃檯說不定備有冰透的水果。就算沒有,至少也有冷開水。

來到櫃檯一看,雖然沒有水果,卻有個盛滿水的木桶。

「可以分我一點水喝嗎?」

「請便,就當作是昨天的謝禮吧。」

旅店老闆看到愛莉西亞之後,不禁微微一笑,旋即將一隻空的陶杯放在櫃檯上。一想到昨天的杏桃,愛莉西亞頓時感到有些歉疚。等到洛克回來之後,一定要好好跟他說聲謝謝。

這時旅店的大門突然開啟,一名女子走了進來。

「咦?早呀,愛莉西亞。」

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愛莉西亞立刻放下水杯,望著聲音的方向。

蜂蜜色的馬尾。黑色的服裝搭配白鳥的大型刺繡,外面再套著一件純白色的斗篷,營造出豪邁清爽的氣質。直挺挺的腰背不但增添了幾分英氣,更是突顯出豐滿的胸部。

「師、師傅!」

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妮舞。愛莉西亞心中一驚,手中的水杯差點掉在地上。

「本來想等到中午再去拜訪您……慢著,您怎麼知道我們住在這裡?」

「昨天晚上洛克告訴我的。」

其實是透過巴特達斯的轉述才得知的,妮舞直接略過中間的細節。

「對了,洛克在嗎?」

妮舞的表情異常嚴肅,愛莉西亞也收斂起臉上的笑容。

「……跟昨晚的事情有關?」

愛莉西亞的確認傳入耳中,妮舞頓時臉色一沉。

「洛克告訴你的?」

愛莉西亞搖搖頭,將陶杯放在櫃檯上,同時向旅店老闆說聲謝謝之後,朝著走廊的方向前進。途中突然停下腳步,回頭望著身後的師傅。

「這裡不太方便,請師傅進房間說話。」

房間裡面雖然有討人厭的魔劍,愛莉西亞卻找不到更適合的地方。反正洛克一行人就快回來了,忍耐一下也無妨。

「好,這就走吧。」

在妮舞的陪伴之下,愛莉西亞經由走廊回到房間。

『是你。』

再度見到愛莉西亞,魔劍的反應十分冷淡。

「又見面了。」

『感謝昨晚的安排。』

妮舞揮動右手打了個招呼,魔劍立刻表示謝意。

「什麼安排?」

兩人的待遇明顯有別,愛莉西亞頓時忿忿不平地直盯著賀布。

『刻意讓洛克和巴特達斯獨處的安排。』

「在那種情況之下,任何人都會這麼做的。那孩子見到巴特的瞬間雖然露出凝重的表情,卻又立刻堆起了笑容呢。」

妮舞一派輕鬆地回答之後,師徒兩人一起坐在床上。

「洛克呢?」

「去街上兜售冰塊了。」

愛莉西亞緊咬下唇,刻意壓抑內心的情感。

「菲爾和娜奇也跟他在一起。我假裝昨晚沒睡飽,打算趁著這個機會跟魔劍問個清楚。昨晚洛克回來的時候似乎特別沮喪,即使問他發生了什麼事,他也不肯說實話,直說自己累了,想早點休息。可是今天早上卻又一副倦容,彷彿一夜沒睡似的……」

愛莉西亞愈說愈氣,內心更是充滿了無限的悔恨。當時若自己在場,絕對不會讓洛克受到委屈。

面帶微笑的妮舞靜靜地聆聽徒弟的描述,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只見妮舞輕撫愛莉西亞的頭頂,試圖撫平她的情緒。等到愛莉西亞終於平靜下來之後,妮舞才將視線移至倚靠在牆邊的賀布。

「我已經從巴特的口中得知大致的情況,可以請你再仔細地描述一遍嗎?」

『好。』

愛莉西亞不願再觸及那段不愉快的回憶,不過她還是選擇了忍耐。同時也對妮舞產生了某種期待,希望她可以扭轉事態,重新讓洛克振作起來。

然而當魔劍的描述告一段洛之後,妮舞卻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並未出現愛莉西亞預期中的反應。

「原來如此,那就沒辦法了。」

「為、為什麼?」

愛莉西亞忍不住探出上半身,以驚人的氣勢注視著妮舞。

「別激動,愛莉西亞。」

「可是……」

「——給我冷靜一點。」

悶熱的空氣瞬間冷卻。雖然這只是單純的幻想,不過妮舞低沉的嗓音和冰冷的視線確實讓愛莉西亞感到一陣寒意。

愛莉西亞心中一凜,連忙端正坐姿。妮舞見狀,不禁露出歉疚的微笑。

「我認為巴特的看法是正確的。如果我是洛克的師父,應該也會抱持著同樣的看法吧,頂多換一種更委婉的表達方式罷了。」

愛莉西亞並未反駁,卻還是藉由緊咬下唇的動作表達內心的不滿。這時妮舞站了起來,向魔劍表達謝意。

「感激不盡,幸好當時還有其他人在場。」

『小事一樁,不足掛齒。而且我是魔劍,不是人。』

魔劍的回答惹得妮舞忍不住搖頭苦笑。接著她又轉過身來,面對身後的愛莉西亞。

「愛莉西亞,我今天就要出發了。很高興能夠在離開之前與你見面。」

愛莉西亞聞言,不禁睜大了雙眼。

「師傅要去哪裡?」

「卡利亞,帶著幾個人前去偵查。」

妮舞的臉上依然堆滿了笑容,語氣也十分輕鬆,完全不像是準備動身深入敵境的樣子。

「替我轉告洛克一聲。十五天之後,卡利亞將會通過多尼可爾附近的海域,到時候就是我們從魔物的手中奪回卡利亞的日子。」

「十五天……」

「到時候該怎麼做,就交給你自己去判斷吧,我可愛的愛莉西亞。」

留下最後的微笑之後,妮舞踩著輕巧的腳步離開房間。愛莉西亞的意識從驚訝之中逐漸甦醒,身體忍不住往後一倒,直接躺在床上。

「交給我自己去判斷……」

凝視著天花板的同時,炙熱的空氣也逐漸侵蝕全身。

今天又是個大熱天。

第二天,愛莉西亞獨自來到街上。

——買點會讓洛克開心的東西回去吧。

昨天妮舞離去之後,愛莉西亞沉思了好一段時間,結果在毫無結論的情況下結束了一天。看來這已經不是愛莉西亞一個人的力量所能解決的問題了。

於是愛莉西亞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告訴菲爾和娜奇,兩人應該也會分頭展開行動。

至於愛莉西亞,則是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閒逛。她找了好幾家商店,卻沒有令人眼睛一亮的發現。

「商品雖然不少,種類卻十分有限。」

也難怪愛莉西亞會有這種感慨。一方面多尼可爾本來就是沒什麼特色的小島,二方面愛莉西亞也沒有特定的目標,當然找不到合適的商品。

離開城鎮之後,綠油油的大地映入眼簾。除了一望無際的小麥田之外,遠處還散落著幾處葡萄園。

——這是都市看不到的風景呢。

涼爽的微風輕輕地吹拂農田,發出悅耳的沙沙聲。愛莉西亞的頭髮和衣服也隨之飄蕩。

風景雖然不錯,卻不足以讓洛克重新振作起來。

「說不定反而讓他產生卸甲歸田的念頭呢。」

洛克確實是滿適合當個農夫的。一想到這裡,愛莉西亞不禁心中有氣。

「印象中洛克的父親是個鞋匠,或許他真的比較適合從事單調枯燥的工作吧。」

漫步於城鎮與農田之間,愛莉西亞忍不住喃喃自語。今天的陽光依然刺眼,毫不吝嗇地將熱力灌注於大地。即使吹起了徐徐涼風,雪白的肌膚依然滲出了汗珠,金色的長發更是籠罩在熱氣之中。

這時身後突然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愛莉西亞微微一愣,下意識地轉過身來。

「背影愈看愈熟悉,果然是你沒錯。」

「法比悟斯?」

愛莉西亞睜大了水藍色的瞳孔,呆呆地站在原地。身穿白色絹服、臉上露出爽朗微笑的年輕男子就站在愛莉西亞的面前。及肩的藍發修剪整齊,端正的五官英氣逼人,堪稱是一名眉清目秀的美男子。

這個年輕人正是愛莉西亞過去的未婚夫法比悟斯。原本是一名優秀的魔劍使,同時也擔任公會的主要幹部,如今已經放棄魔劍使的身份,繼承父親的事業,成為縱橫四海的商人。

「呃……好久不見了。」

在出乎意料的地方遇見出乎意料的人物,愛莉西亞難掩內心的狼狽。

「這種清新脫俗的風格滿適合你的,搭配妖精的頸環更是相得益彰。」

「哪裡,這些都是家母的衣物……」

法比悟斯不著痕跡的讚美著實受用,略感害臊的愛莉西亞忍不住輕撫金色的發絲。

「印象中令堂是個知名的吟遊詩人,每次吟唱一首詩歌就會更換一套服裝,讓賓客同時享受視覺和聽覺上的饗宴呢。」

——稱讚別人的這一套,洛克絕對學不來。

除非愛莉西亞主動開口,否則洛克絕對不會針對服裝和打扮發表意見。

「一個人嗎?我還以為洛克和娜奇也在一起呢。」

「大家各自有事,所以……」

法比悟斯點點頭,朝著愛莉西亞微微一笑。

「沒事的話,就陪我聊聊吧。」

愛莉西亞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只好點頭表示同意。於是兩人並肩麗行,一同欣賞悠閒的田園風光。

——法比悟斯真的改變了許多。

偷偷地打量著身旁的法比悟斯,愛莉西亞有感而發。目空一切的高傲神色已經自法比悟斯的身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成年男子特有的穩重與自信。

「對了,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難道又重新復出,回歸魔劍使的陣營嗎?」

「不,我沒有參加戰鬥的打算。其實我是受人之託,提供聚集在這座小島的魔劍使以及煉成師足夠的食物和飲水,同時也負責攤位和船隻的調度。基於過去的經驗,或許大家認為我比較瞭解魔劍使和煉成師的需求吧。」

經法比悟斯這麼一提,愛莉西亞這才注意到他的腰間並未懸掛魔劍。穿著打扮以及神情態度也有別於一般的魔劍使,反而比較接近精明能幹的年輕富商。

「原來如此……」

愛莉西亞恍然大悟地點點頭,這次輪到法比悟斯發問了。

「娜奇還好吧?跟你們相處愉快嗎?」

「嗯,娜奇現在是不可或缺的夥伴。」

水藍色的瞳孔閃閃發光,愛莉西亞的笑容十分開朗。法比悟斯見狀,不禁鬆了口氣。娜奇曾經是受僱於法比悟斯的護衛,愛莉西亞也將法比悟斯的詢問單純地視為對老部屬的關心,並沒有其他的念頭。

「既然這麼關心娜奇,何不直接跟她見個面呢?」

「這倒不必。知道她過得很好,就已經足夠了。」

法比悟斯搖搖手,婉拒了愛莉西亞的提議。

「那孩子並未加入公會,又以長戟為武器,本身就是個特立獨行的人物。之前在妖精之塔的時候又與你們為敵,所以我才會有些不太放心。不過現在看來,我的擔心似乎是多餘的。」

娜奇的話題告一段落之後,法比悟斯又提起新的話題。

「對了,你跟你的戀人——也就是洛克的相處還順利吧?」

「呃……其實他不算是我的戀人啦。」

愛莉西亞急忙否認,同時以右手輕掩嘴角。當初愛莉西亞是為了拒絕法比悟斯的求婚,才跟洛克假扮成一對戀人。簡而言之,洛克只是一個幌子而已。

只見法比悟斯搖頭苦笑,似乎早就猜到了其中的玄機。

「沒有勉強你的意思,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們能夠成為一對戀人、得到真正的幸福,否則又怎麼對得起多摩特先生呢?」

愛莉西亞羞紅了雙頰,默默地點點頭。

「請別誤會.我並沒有重提婚約的意思,因為我已經結婚了。」

愛莉西亞大吃一驚,抬起眼睛凝視著法比悟斯。

「結、結婚……?」

「是多摩特先生介紹的。他還說『若不想把自己賣個好價錢,就趕快先安定下來吧』。」

恭喜二字差點脫口而出,愛莉西亞卻不知道這麼做到底是對是錯。猶豫了好幾步之後,終於在跨出第五步的時候緩緩開口:

「我不知道自己這樣說是否妥當……不過還是恭喜你了。」

「謝謝。」

面帶微笑的法比悟斯坦然接受愛莉西亞的祝福。

——這就是改變他的原因嗎?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離開利姆利克不過才三個月的時間,法比悟斯的閃電結婚著實令愛莉西亞感到訝異。

「……對方是個怎樣的人?」

「是個跟你截然不同的女孩子。抱歉,我沒有惡意。內人自從出生之後就一直生活在都市之中,往後大概也不會離開都市。」

的確跟自己截然不同,愛莉西亞能夠體會父親將這種女孩子介紹給法比悟斯的心情。

「不過並不代表內人對都市之外的話題毫無興趣,事實上她很喜歡聽我敘述還是個魔劍使的時候所遭遇的事蹟。對了,內人對你可是印象深刻呢。」

「我?」

「內人想聽聽我的魔劍使生涯的最後一戰,於是就無可避免地提到了你們,因此對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附近的攤位正在販賣以細長陶瓶為容器的冰鎮果實水。於是法比悟斯買了兩瓶,將其中一瓶遞給愛莉西亞。

「瞧你眉頭深鎖的模樣,是不是有什麼煩惱?」

躲進附近的樹蔭拭去臉上的汗珠,接著又喝了口果實水之後,法比悟斯試探性地詢問。

——應該沒關係吧?

過去的法比悟斯雖然精明能幹,卻總是令人感到難以親近。即使知道法比悟斯很關心自己,愛莉西亞還是不會將他視為商量的對象。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這件事跟洛克有關,可以請你幫我出個主意嗎?」

只見愛莉西亞雙手緊握果實水的陶杯,語氣微微顫抖。

法比悟斯點點頭之後,愛莉西亞開始在腦中整理混亂的思緒。涼風吹得樹梢沙沙作響,愛莉西亞的金色髮絲也隨之舞動飄揚。

於是愛莉西亞儘可能地以客觀、平靜的語氣描述洛克受到魔物的詛咒,苦惱之餘向巴特達斯尋求協助,卻遭到拒絕等等的原委。

愛莉西亞甚至連詛咒的效果都不忘詳加說明,只希望見多識廣的法比悟斯或許知道些什麼。

「魔劍剋星……」

法比悟斯不禁變了臉色,語氣也格外地凝重。

「不知道你有什麼建議?」

「抱歉,這點我可能幫不上忙。不過……對了,利姆利克有個叫做多卡德的煉成師,說不定他知道些什麼。」

「多卡德……你是說臉上有刺青的那位嗎?」

多卡德的名字傳入耳中,讓愛莉西亞有些意外。不過轉念一想,見多識廣的法比悟斯知道多卡德這號人物,似乎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據說多卡德是以刺青壓抑身上的詛咒……

「你認識他嗎?那就不用我特別介紹了。除此之外,也可以到貝亞費爾碰碰運氣。」

「貝亞費爾?你是指那個『文化都市』嗎?」

愛莉西亞微微一愣,法比悟斯則是點點頭。

「貝亞費爾擁有其他都市所沒有的大圖書館。」

魔物尚未現跡大陸的時候,貝亞費爾是某王國的大都市。該國的國王常常向鄰國商借重要的典籍,將另行抄寫的副本存放於大圖書館。

不但如此,國王甚至還將造訪貝亞費爾的商人、旅人以及學者身上所帶的書籍強行沒收,直到抄寫成副本之後,才願意歸還原本。

當時雖然引起不小的反彈,卻造就出全大陸首屈一指的大圖書館,收納了包含地理、數學、文學、哲學、醫學、藝術以及詩歌等等各種領域的珍貴典籍,數量甚至高達數十萬卷之譜。

一百多年前人類被魔物逐出大陸的時候,無數的學者以及文官更是攜帶著各種典籍和捲軸逃往這座都市。因此將貝亞費爾稱之為收藏了人類所有記錄的世界級圖書館,也一點都不為過。

「大圖書館的館藏豐富,說不定可以找到解除詛咒的線索。」

「——非常謝謝你!」

愛莉西亞忍不住提高了音量。無論是回到利姆利克也好,前往貝亞費爾也罷,至少都燃起了一絲希望。

——看來我真的是當局者迷,居然忘了多卡德先生這麼重要的線索……貝亞費爾的大圖書館也不是沒有耳聞……

「哪裡,幫得上忙就好。誠如先前所言,我真的希望你們能夠相處愉快。一想到感情深厚的魔劍使就為了這種理由不得不分道揚鑣,著實令人感到心痛。」

法比悟斯緊抿雙唇,凝視著遙遠的彼方。愛莉西亞不由得想起娜奇曾經說過的那番話。見多識廣的人總是得面對無數的衝突以及爭執,更何況法比悟斯又曾經是公會的幹部。

「身為冒險隊伍的成員,此時此刻應該如何自處呢?」

愛莉西亞以懇切的眼神凝視著法比悟斯。

「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洛克振作起來呢?」

「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你認識洛克那麼久了,應該比我更清楚才對。」

法比悟斯的語氣雖然冷靜,卻也帶著一絲強硬。愛莉西亞有些失望,不過考慮到自己跟法比悟斯之間的關係,這種要求確實是過分了些。

於是愛莉西亞抬起頭來,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法比悟斯,以毫無迷惘的清澈笑容表達內心的感謝。

「感謝你的寶貴意見,我會盡力而為的。」

靜待法比悟斯點點頭之後,愛莉西亞旋即轉身離去。反正現在有的是時間,她打算回到街上逛逛,順便思考往後的對策。

這時法比悟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連忙叫住正準備離去的愛莉西亞。愛莉西亞心中一怔,帶著疑惑的神情回過頭來。

「有件事我想提醒你。」

愛莉西亞轉過身來,靜待法比悟斯繼續開口。

「你要試著讓自己變得更坦率一點。」

「坦率……?」

愛莉西亞面露疑色,似乎有些不解。她不知道坦率的態度能如何改變洛克。法比悟斯見狀,也以溫和的語氣提出說明:

「其實這是內人所說的。當一個人處於迷惑、煩惱的狀態時,即使是習以為常的瑣事也會感到厭煩。內心的煩惱愈深,厭煩的程度也就愈重,不但容易對平時一笑置之的小事耿耿於懷,也無法虛心接受他人的意見。」

愛莉西亞點點頭,她也有類似的經驗。

「現在的洛克也是如此嗎?」

「這就不得而知了,畢竟我沒有見過現在的洛克。」

法比悟斯聳聳肩膀,凝視著愛莉西亞的眼神卻是格外地真摯。

「該說什麼就說什麼,千萬不要猶豫。明明有機會說出心裡的話,卻因為一時的猶豫而讓難得的機會白白溜走,事過境遷之後才懊悔不已……類似的案例我已經見多了。雖然沒有想像中的容易,不過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道別法比悟斯之後,愛莉西亞在心中喃喃自語。

——我又沒有刻意隱藏內心的情感……

不過捫心自問,愛莉西亞面對洛克的時候確實是少了些許坦然。如今洛克的身邊有個直來直往的娜奇,兩相比較之下,愛莉西亞確實還有努力的空間。

——偏偏我又沒辦法跟娜奇一樣。

否則也不會那麼辛苦了。不過法比悟斯的建議也是不無道理,愛莉西亞還是很感謝他的好意。

「……也只能盡力而為了。」

下定決心之後,愛莉西亞憑藉模糊的記憶穿梭在城鎮的大街小巷。

結果在不知不覺中來到旅店的後院。

——洛克。

赤裸著上半身的洛克雙手緊握木劍,正在後院的角落進行揮劍練習。木劍捆綁著數條柴薪,藉以增加重量。只見洛克的身上和臉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似乎已經練習了好一陣子。漆黑的魔劍倚靠在牆邊,靜靜地陪伴著洛克。

愛莉西亞考慮了片刻之後,轉過身來沿著原路離去。找了間攤販買了兩瓶羊奶,又快步回到旅店的後院。

幸好洛克還留在原地,並未離去。

「洛克!」

愛莉西亞喊了一聲,洛克也放下木劍,朝著她揮揮手。只見愛莉西亞來到洛克的面前,將其中一瓶羊奶塞進他的手中。

「今天那麼熱,你又流了滿身的汗,還是先休息一下吧。」

「也是,謝啦。」

洛克似乎吃了一驚,不過很快地就恢復平靜,向愛莉西亞表達謝意。拾起腳邊的毛巾擦拭汗水之後,與愛莉西亞一起朝著樹蔭移動。

「我剛剛遇見了法比悟斯。」

正準備打開瓶蓋的洛克突然停下手邊的動作,似乎感到有些訝異。

「你是指利姆利克的法比悟斯嗎?」

愛莉西亞點點頭。兩人倚靠著樹幹坐下來之後,愛莉西亞簡單地轉述與法比悟斯之間的談話。

結婚二字傳入耳中的時候,洛克內心的驚訝絕對不亞於愛莉西亞,臉上的笑容卻流露出衷心的祝福。雖然只是再自然也不過的反應,卻令愛莉西亞感到一絲溫暖。

「跟法比悟斯聊天的時候,我不禁想起了過去的往事。當時你將我視為最重要的夥伴,願意為了我參加戰婚的時候,我真的很感動。」

「是、是哦。」

洛克的雙頰泛起紅暈,忍不住轉過頭去。愛莉西亞所陳述的都是事實,沒什麼好害臊的;不過感動云云的說詞還是令洛克有些尷尬。

「——所以。」

愛莉西亞話鋒一轉,凝視著洛克的表情格外地嚴肅。

「我也將你視為最重要的夥伴……如果有什麼問題或是煩惱,希望你也能跟我聊一聊。當然不是現在,也不是非我不可,如果你覺得菲爾或是娜奇比較適合,也可以找她們談一談。總而言之,千萬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悶在心裡面。」

洛克默默地凝視著愛莉西亞,漆黑的瞳孔隱藏著複雜的情感。

「——謝謝。」

將毛巾披在肩上之後,洛克向愛莉西亞致謝,旋即站了起來。

「抱歉,讓你擔心了。其實我的問題沒有想像中的嚴重,只是需要一點時間獨自思考。沒辦法,事關詛咒嘛。」

或許是故做開朗的關係吧,聽起來不怎麼踏實。

「——只有詛咒而已嗎?」

平靜而銳利的言語貫穿洛克的胸口。

「……什麼意思?」

穿起上衣,抱著魔劍、木劍和柴薪的洛克當場僵在原地。

「沒什麼意思,只是想知道你有沒有其他的煩惱而已。」

愛莉西亞忍不住別過頭去,她再也無法偽裝自己的情緒。

「誠如先前所言,我一直把你當成……那個……當成最重要的夥伴。不管你選擇了什麼未來,你我之間的友誼都不會改變,這點請你牢記在心。」

短暫的沉默之後,洛克簡短的回應才傳入愛莉西亞的耳中。愛莉西亞轉過頭來望著洛克,只見砂色頭髮的少年正靜靜地離去。

妮舞來訪之後又過了好幾天,洛克的情緒總算平靜了不少。

早上不忘到後院練習揮劍,偶而也會跟愛莉西亞、菲爾和娜奇到城裡閒逛,享用美味的火烤鮮魚,或是在路旁聆聽吟遊詩人所吟唱的英雄傳說,每天都過著平靜的生活。

「幸好還有十幾天的空檔。」

娜奇曾經向愛莉西亞這麼吐露心聲。身為一同出生入死的夥伴,大家都知道洛克的笑容還是有些勉強。

夕陽西下的時剡,一行人前往位於旅店不遠的澡堂。有別於其他小島,多尼可爾的生活機能十分完善,這也是被選為行動據點的原因之一。

島上的澡堂沒有屋頂,抬起頭來就可以看見火紅的天空。

浴池是以岩石砌成的,多了幾分都市的澡堂所欠缺的粗獷。偌大的浴室擠滿了許多泡澡客,每個人都跟自己的同伴愉快
地交談,愛莉西亞等人也窩在浴池的角落閒話家常。

「光是換上新的衣服,效果似乎十分有限。」

菲爾率先發難。

「愛莉西亞,我看你還是趁著半夜的時候脫光衣服溜進洛克的房間,哀求洛克不要離開會比——」

話才說到一半,菲爾的後腦就被愛莉西亞狠狠地敲了一記。

「要做就自己去做,別把我拖下水。」

「……真的可以嗎?」

菲爾的雙眼頓時為之一亮。

「既然有了愛莉西亞的背書,我可是真的會偷襲洛克喔。一旦生米煮成熟飯,就可以要求洛克負起責任,陪同未來的妻子一起四處旅行了。」

「這樣說也是呢。無論洛克是否放棄魔劍使的身份,大家還是可以一起旅行……」

面紅耳赤的愛莉西亞再度修理菲爾之後,旋即朝著一本正經的娜奇直潑水。

「那、那怎麼行?娜奇,你仔細想想。四人一組的冒險隊伍之中,若有兩人是戀人的關係,難道不會對彼此的默契造成影響嗎?」

於是娜奇開始搜尋過去的記憶,忌妒、橫刀奪愛、三角關係等等的字眼頓時浮現腦海。只見娜奇一臉苦澀,吞吞吐吐地開口:

「這……也是啦。」

「所以囉,這絕對不是一個好主意。」

「兩位請聽我說。」

菲爾突然伸出雙手,分別從水中托住愛莉西亞和娜奇的胸部。

「我倒覺得現在正是派上用場的時候。啊……抱歉,我絕對沒有任何不滿,也從未認為如果自己有三分之一的大小就好了。」

說話的同時,菲爾毫不客氣地揉捏兩人彈性十足的豐滿胸部。

「等一下……娜奇,你又變大了嗎?」

「天、天曉得,我也沒量過。」

娜奇的語氣雖然有些狼狽,神情之中卻流露出些許自豪。

「無論是大小也好,觸感也罷,絕對勝過發自內心的千言萬語。洛克只是被動了些,並不代表他毫無興趣喔。愛莉西亞,你說是吧?」

「問、問我做什麼?」

「因為你常常在洛克的面前走光嘛。無論是被動也好,主動也罷。」

「全都是被動的走光,從來沒有主動好嗎!」

愛莉西亞一把抓住菲爾把玩胸部的右手,輕輕地往上一扭。娜奇則是羞紅了雙頰低頭不語,似乎想起了什麼。

「不行嗎……」

「當然不行,那種事必須以……以愛情為基礎!現在做出那種事,只會被解讀為憐憫與同情罷了!」

雖然對前半段的內容大有意見,不過後半段的內容倒是言之有理,因此菲爾只好乖乖地向兩人低頭致歉。愛莉西亞見狀,忍不住嘆了口氣,旋即轉頭望著娜奇。

「娜奇,你有什麼好辦法?」

愛莉西亞早已一籌莫展。行經市鎮的時候,愛莉西亞不忘尋找讓洛克重新振作起來的線索,卻依然是一無所獲。

只見娜奇靜靜地注視水面,似乎陷入了沉思。一段時間之後,紅色的瞳孔流露出堅定的意志,凝視著兩人的眼神也格外地嚴肅。

「——我有一個提議。」

離開澡堂之後,洛克抱著魔劍坐在籐椅上,等待其他夥伴的出現。不過臉上的表情卻格外地落寞,失去了昔日的神采。

魔劍也是不發一語,劍鍔的寶石黯淡無光。這幾天以來,魔劍幾乎沒跟主人說過幾句話。

——知道詛咒的效果之後,想不到洛克居然沮喪到這種程度。

察覺自身的詛咒之前,洛克總是使用賀布進行自我鍛鍊;然而抵達多尼可爾島之後,洛克卻突然改用木劍。

——難道都沒有其他的辦法嗎?

距離進攻卡利亞的日子只剩下十天的時間,洛克真的能夠在這十天之內重新振作起來嗎?

這時愛莉西亞一行人突然現身了。

只見愛莉西亞邁開大步朝著這裡走來,旋即站在洛克的面前。

「洛克,我們走吧。」

「吃晚餐嗎?」

西方的天空已經染成一片火紅,洛克的提問也是不無道理,然而愛莉西亞卻是搖搖頭。

「娜奇想看一樣東西,你就跟我們一起來吧。」

驚人的熱氣與體臭四處瀰漫,甚至連夏季的夜風也為之退避。

好幾百人聚集在城鎮之外的原野,熱鬧的程度絕對不亞於港口附近的攤販大街。怒罵和笑聲此起彼落,營造出混亂喧囂的氣息。人群自行設置的燈柱照亮了地面,即使夕陽早已西下,四周依然是宛如白晝。

「這是什麼地方?」

現場瀰漫著貪婪殘酷的氣息,膽子不夠大的人恐怕會立刻轉身就跑。洛克環視四周,這才發現在場的人絕大多數都是男性,而且不是一般的市井小民,全都是魔劍使或是煉成師。

眾人組成一個圓圈,一邊大啖美食和美酒,一邊以熱切的視線注視著圓圈的正中心。

仔細一看,兩個手持木劍的人正在圓圈的正中央展開激烈的戰鬥。

「這裡是開放場外簽賭的地下競技場。」

洛克身旁的娜奇雙手緊握胸前,似乎有些緊張。

每天出生入死的魔劍使不乏血氣方剛的人物。奪回卡利亞的作戰計劃付諸實行之前,為了讓這些人內心的鬱悶得以循正常管道發洩,地下競技是被允許的行為。

事實上在圓圈的正中央——也就是臨時競技場較勁的兩人不但穿著鐵製的盔甲,甚至還戴上了護手,以避免在決鬥的過程中造成不必要的死傷。除此之外,還有好幾個煉成師在場邊待命。

分出勝負之後,賭贏的人發出勝利的歡呼,輸家則是氣得暴跳如雷。酒店的女郎穿梭在眾人之間,兜售串燒和烤肉麵包的小販扯開喉嚨四處叫賣,甚至連娼妓也來湊一腳。幾個男人帶著贏來的賭金與娼妓消失在黑暗之中,也有些人輸了個精光,黯然地離開現場。

「都市裡……好像不可能看到這樣的光景啊。」

感受到現場的熱力,洛克不禁大為讚歎。都市多半都是住宅密集的區域,不適合舉行類似的活動,而且公會也不會樂見一群戰士聚在一起進行大規模的比賽。畢竟公然斗毆有違公會的內規,公會也不希望因此而造成無謂的傷亡。

「——洛克,想不想試試看?」

觀察了一陣子之後,娜奇回過頭來詢問洛克的意願。

「我?」

洛克為之一愣,這才明白三名少女帶著自己前來此地的用意。朝著愛莉西亞和菲爾瞥了一眼,兩人不約而同地點點頭,表情十分嚴肅。

「自從來到這裡之後,你每天就只知道揮劍,甚至都不跟我練習了。不如趁著這個機會跟其他人一較高下吧,至少心情也比較舒暢。」

「洛克,這可是擺脫賣冰生涯的大好機會喔。」

愛莉西亞和菲爾的勸說都很符合她們的個性,洛克不禁微微苦笑。

「說的也是,總不能要穿著輕便的你們參加競技吧。」

武器是木劍,不會造成太大的傷害,就當成是慶典的餘興節目吧。

「菲爾,替我保管一下。」

洛克將背上的魔劍交給菲爾。這時魔劍的寶石突然綻放出五彩的光芒。

『即使只是遊戲,也要當成正式的戰鬥。全力以赴吧。』

「我先帶你去找主辦人好了。」

娜奇握緊洛克的手,帶著他走進人群,在不斷地推擠中緩緩前進。娜奇的手掌既柔嫩又溫暖,洛克不禁感到有些緊張,雙頰更是微微發燙。

「可以臨時參加嗎?」

「這就要看現場的氣氛和你的氣勢了。」

娜奇的臉上露出前所未有的爽朗微笑。在人群之中推擠了一段時間之後,娜奇才停下腳步。

「奈傑爾,有人想要臨時加入。」

見到跟娜奇說話的人物之後,洛克頓時大吃一驚。

「奈傑爾?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巴特的不肖徒弟。」

身形魁梧的壯年男子大剌剌地坐在一張廉價的椅子上。相較於粗壯的身軀,男子的四肢稍嫌瘦弱了些。

褐色的短髮搭配深邃的五官。黑色的雙眸流露出自信而冷靜的眼神,全身上下更是瀰漫著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所特有的成熟與穩重。

「其實是巴特拜託我來的。」

「洛克,你認識奈傑爾?」

娜奇似乎也頗感意外,一雙眼睛輪流打量著洛克以及奈傑爾。

「他是菲爾的老師。」

奈傑爾是菲爾和瑪娜的老師,同時也是深受巴特達斯信任的人物。環視眼前的競技場之後,他以稀鬆平常的口吻繼續開口:

「大家都不想當主辦人,所以才輪到我頭上。」

於是奈傑爾找了個人過來,做出簡短的指示。

「洛克,這場決鬥結束之後,就換你上場。」

一名美女出現在瞠目結舌的洛克面前,手中拿著木劍以及防具。

就在洛克大感猶豫的期間,場上的決鬥分出了勝負,於是洛克在娜奇的目送之下被推上了競技場。美女以清晰的嗓音宣佈洛克的臨時參加之後,現場的歡呼聲頓時響徹雲霄。

急急忙忙戴上頭盔、穿上護手之後,洛克朝著奈傑爾大吼一聲。

「奈傑爾,菲爾也來了!」

「沒事在那邊叫什麼?」

充滿敵意的嘲弄自一旁傳來。仔細一看,對方是個似曾相識的人物,就是當初在葛多諾的交易船中調戲愛莉西亞的壯漢。

「想不到居然在這種地方見到你。只要你立刻拋下木劍和頭盔,趴在地上拚命求饒的話,我倒是可以放你一馬。如何?那個可惡的死老頭可不在場喔。」

洛克冷冷地瞥了男子一眼,旋即默默地穿上盔甲,檢視頭盔和護手的狀況。這時男子突然往地上一蹬,毫無預警地發動攻擊。

比賽尚未開始,男子的偷襲頓時引起眾人的嘩然。

洛克立刻舉起木劍,準備抵擋對方的攻擊,然而身體卻瞬間緊繃,肩膀、手臀和手掌失去了應有的柔軟度,頓時施展不開。

再加上事出突然,洛克雖然擋下了男子的木劍,卻擋不住木劍所傳來的衝擊。

結果洛克狼狽地跌入觀眾席,好幾名無辜的觀眾頓時遭到池魚之殃。

場邊的觀眾紛紛叫罵,男子卻滿不在乎地聳聳肩膀,甚至以肢體語言挑釁倒在地上的洛克。

至於洛克,則是茫然地望著星空。

——居然連這種攻擊都躲不掉,我真的是沒希望了。

洛克清楚記得接下男子的長劍時,自己的身體是多麼地僵硬。

這時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愛莉西亞、菲爾和娜奇三人的面孔也隨之浮現眼前,甚至連菲爾捧在懷中的魔劍也說話了。

『站起來,洛克。』

即使在人聲鼎沸的競技場之中,魔劍的聲音依然是不可思議地清晰。

『這不是魔劍的戰鬥,你手中的武器是木製的玩具,沒有退縮的理由。如果連這種辦家家酒的決鬥都打不贏,我可是第一個饒不了你。』

「自稱魔劍的你卻做出超乎魔劍身份的要求,這也未免太奇怪了吧。」

聽見菲爾的揶揄之後,洛克忍不住笑了出來,內心也篤定了許多。

——原來我還笑得出來嘛。而且最重要的是——

「洛克,能站起來嗎?」

愛莉西亞蹲了下來,伸出自己的右手,娜奇則是憂心忡忡地凝視著洛克。

只見洛克翻身而起,柱著木劍搖搖頭,剛好與奈傑爾四目相對。

「——還可以嗎?」

「當然。」

洛克微微一笑,語氣十分堅定,接著又朝愛莉西亞三人瞥了一眼。

「謝了。」

丟下這句話之後,洛克再度扛起木劍走向競技場,圍觀的群眾頓時爆出熱烈的歡呼。只見體型壯碩的男子哼了一聲,以嫌惡的眼神俯視洛克。

「……看來你真的是皮在癢。」

「連偷襲都用上了還打不倒我,真不知道你哪來的自信。」

即使平常以和為貴,洛克在怒火上衝時也是說得出如此辛辣的挑釁。

比賽開始之後,男子高舉木劍欺上前來,朝著洛克的頭頂直劈而下。無論是速度或是氣勢都不容小覷。

——不能再當著她們的面前出糗啦。

於是洛克冷靜地觀察對方的動作。調勻呼吸,勁貫手足。全身上下運動自如,思路也格外地清晰。

男子的木劍劃破天際,洛克也同時壓低身形,攻擊對方的腰部,同時以更勝於男子的反應速度回劍攻向頭部。

男子的巨體微微傾斜。途中雖然試圖以木劍支撐身體,卻還是重重地倒在地面上。

圍繞競技場的人群頓時鴉雀無聲。出乎意料的結局令眾人為之屏息,大家都以無法置信的眼神凝視著台上的洛克。

只見奈傑爾朝著場邊的美女揮揮手,美女這才恢復了冷靜,向所有觀眾宣告洛克的勝利。

競技場頓時被如雷的歡聲所掩沒。雖然大多數的人都押在男子身上,不過他們還是毫不吝嗇地對洛克報以熱烈的掌聲。就在洛克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人群之中出現了新的挑戰者。對方的年紀比洛克大了兩、三歲,是個中等身材的年輕人。

彩金的支付以及下一場的賭注必須在短時間之內完成。一切就緒之後,主辦人宣佈下一場比賽開始,於是洛克與對手在場中央對面而立,進行簡單的行禮。

「好久不見了,老師。」

「嗯,你的氣色不錯。」

菲爾與奈傑爾這對師徒久別重逢之後的問候可說是既簡潔又明了,在一旁觀看的愛莉西亞差點沒當場昏倒。

「就這樣?」

「這種地方應該不太適合上演什麼感人的重逢戲碼吧?」

面對愛莉西亞的質疑,面無表情的菲爾冷冷地環視四周。

有喝了幾杯之後開始胡言亂語的男人,也有在場邊嚼著幹貝默默觀戰的女人。酒店的女郎穿梭在人群之中,賣酒也賣笑。除此之外,還有幾個僥倖賭贏的幸運兒正躲在角落數著銀幣,臉上不時露出貪婪的笑容。

「……確實是不怎麼適合。」

事實上愛莉西亞三人也多次遭到在場男士的騷擾,因應之策不外乎相應不理,或是直接以拳腳伺候。競技場周邊不時發生零星的小衝突,之所以並未釀成大型的暴動,坐鎮現場的奈傑爾顯然是功不可沒。

「不過……」

愛莉西亞將雙手交叉在胸前,凝視著競技場的眼神流露出一絲訝異。洛克依然在場上,對手是一名將近三十歲的高瘦男子。

「已經是第幾場了?」

「第八場。」

愛莉西亞身旁的娜奇笑容滿面地回答。

挑戰者一個接一個出現,連戰連勝的洛克連休息的機會也沒有。對手的實力並不弱,每一個都是經驗豐富的戰士,這點從動作之中就可以略知一二。事實上洛克面對每個敵人的時候都是全力以赴,完金沒有輕敵的意思。

而且少了魔劍的加持,代表上場的魔劍使憑藉的全是真本事。

——沒想到洛克居然這麼厲害。不,應該說這陣子的冒險旅程讓他的實力更上層樓才對。

愛莉西亞開始玩弄金色的發辮,試圖掩飾內心的讚歎。

「欸,娜奇,這下子洛克總可以重新振作起來了吧?」

「這個嘛……我也無法確定。」

娜奇凝視著場上的洛克,表情十分嚴肅。

其實讓洛克參加競技場的決鬥,藉以重拾昔日的自信,正是出自娜奇的提議。

「不過無論是獨自揮劍,或者是與我們一起練習,都很容易讓洛克以及我們陷入無謂的煩惱。相較之下,直接在場上與其他人較量,似乎才能夠避免那種狀況的發生。」

現在的洛克就是過度憂慮自身的詛咒,反而陷入無法動彈的窘境。

因此娜奇才希望洛克能夠勇敢地踏出第一步,哪怕是錯誤的方向也無妨。萬一真的走偏了,想辦法修正過來即可。只要找對了方向,就可以毫不猶豫地一直走下去。

「其實原地踏步也不是壞事。過去的我經歷過許多次類似的狀況,也見過許多陷入迷惘、迷失了方向的人。最重要的關鍵在於,當一個人原地踏步的時候,他的腳邊是不是成為足以吞噬一切的泥沼。」

萬一內心的煩惱過於沉重,極有可能就此沉入黑暗的泥沼之中。

愛莉西亞緊咬下唇,凝視著場上的洛克。

——洛克,你在葛多諾的時候不是說過嗎?你說絕對不會放棄魔劍使的身份。

這時將賀布抱在懷中的菲爾靜靜地從兩人的身邊走過,詢問奈傑爾的意見。

「老師,你對洛克有何看法?」

「跟巴特和妮舞相比,還差得遠了。」

奈傑爾的回答雖然殘酷,卻是客觀的事實。

「不過這也是當然的。不管洛克再怎麼鍛鍊自己,或者累積實戰的經驗,巴特和妮舞也不會閒著。萬一真的被十六歲的小鬼追上來,兩人豈不是顏面無光?」

「……關於洛克打倒魔王的夢想,老師的看法又是如何?」

菲爾的語氣格外地慎重,表情也十分嚴肅。

巴特達斯的最終目的是打倒魔王。實力遠遜於巴特達斯的洛克竟然也抱持著同樣的夢想,豈不是痴人說夢?

「有什麼不對嗎?」

奈傑爾的反問傳入耳中,菲爾頓時為之一愣。面對不知道該如何回應的徒弟,奈傑爾老實不客氣地繼續開口:

「自古以來,人類不知道獵殺了多少野獸。然而獵殺大熊的人未必強過大熊,獵殺野馬的人也未必快過野馬。」

「獵殺野獸跟打倒魔王似乎不能混為一談……」

「確實不行。當然,實力很重要。如果實力能夠與魔王抗衡,甚至是超越魔王,自然是再好也不過。可是就算實力不如魔王,也不代表無法打倒魔王。」

圍觀的群眾突然爆出一陣歡呼,原來是洛克打倒了第八名挑戰者。奈傑爾輕撫前額,忍不住喃喃自語。

「這下子可就賭不成了。」

這時第九名挑戰者排開人群站上了競技場。愛莉西亞、娜奇和菲爾一看,不約而同地睜大雙眼驚呼一聲。

——真的是走到哪裡都會碰到熟面孔。

愛莉西亞露出嫌惡的表情,娜奇也苦著一張臉。

「沒記錯的話,他叫做法迪亞是吧?」

眾人是在受艾蒙之托造訪聖森的時候遇見他的。當時洛克一行人僥倖躲過拉娜希的追殺,耗盡了所有的體力,結果在遭遇魔物襲擊的時候被法迪亞所救。嚴格說來法迪亞是大家的救命恩人,然而不將他人放在眼裡的高傲態度卻也令愛莉西亞等人無法恭維。

——不過他的實力確實是不容小覷。

畢竟法迪亞可是曾經在一瞬間擊倒五隻強化之後的遺蹟守護者。

「平常的洛克應該不至於落敗,可是在這種精疲力竭的情況下……」

娜奇難掩內心的憂慮。只見愛莉西亞握緊雙拳,語氣十分堅定。

「放心吧,洛克一定會贏的。」

激勵娜奇的同時,愛莉西亞也試著在內心說服自己。

「又見面了。」

打量著站在面前的男子,洛克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看起來比自己大了幾歲,不過應該還不到二十歲的年紀。

這名年輕的男子有著一頭色澤不同於愛莉西亞和妮舞的金發,臉上流露出桀驚不馴的神情。黑色的服裝搭配金屬製的胸甲,身上披著一件紅色的斗篷。

「原本以為你只是個專門哄騙女人的小白臉,看不出來你的劍術還挺高明的嘛。」

乍聽之下似乎是一種諷刺,不過從表情和態度來判斷,對方應該是在稱讚洛克。

——好像在哪見過這個人,到底是在什麼地方?

也難怪洛克的記憶模糊不清。當初見到法迪亞的時候,洛克幾乎失去了意識,只能倚靠保護同伴的堅定意志支撐自己的身體。

洛克的反應似乎引起法迪亞的不快。

「已經忘了我嗎?也罷,那就不必多費唇舌了。」

洛克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只好向愛莉西亞等人報以求救的眼神。愛莉西亞見狀,立刻向洛克使了個眼色。

「……可以讓我喘口氣嗎?」

「快一點。」

明知這麼做只會讓對方更加不悅,洛克還是快步跑向愛莉西亞等人的身邊。經過愛莉西亞的解釋之後,這才明白對方的身份。

於是洛克再度回到場中央,與法迪亞正面相對。只見他先脫下頭盔,做了幾次深呼吸之後,向法迪亞低頭致意。

「首先感謝你的仗義相助。」

法迪亞雙眉一挑,灰色的瞳孔流露出彷彿見到奇珍異獸的訝異。不過意外的神情稍縱即逝,只見他搔搔淡小麥色的頭髮,靜靜地戴上了鐵盔。

洛克也舉起手中的木劍。

——這傢伙是個強敵,不是之前的對手所能相比的。

握著劍柄的雙手又加重了幾分力道。洛克小心謹慎地踏出每一步,逐漸縮短彼此的距離。

只見法迪亞雙腿一蹬,主動展開攻勢。洛克以木劍化解法迪亞的橫劈,接著又順勢往前一砍,然而法迪亞卻在千鈞一髮之際往後一仰,洛克的木劍只是輕輕掠過對方的髮梢。躲過洛克的反擊之後,法迪亞立刻壓低身形,朝著洛克直撲而來。

洛克的腦中浮現出左右閃避的念頭,直覺卻告訴他這麼做十分危險。

於是洛克選擇了相信直覺。只見洛克高舉木劍往下一砍,迫使法迪亞的木劍失了准頭,這才往後退了幾步。幾乎是在同一時刻,洛克的眼角餘光捕捉到法迪亞的右腳微微一晃,似乎蠢蠢欲動。

——如果往左右閃避,一定會被對方絆倒。

法迪亞迅速逼近,舉起木劍沒頭沒腦地砍了過來,迫使洛克不得不採取守勢。

木劍與木劍的撞擊之中,伴隨著頭盔或是護手掠過木劍的尖銳聲響,聽起來格外地刺耳。

眼見洛克毫無反擊能力,圍觀的群眾頓時起了一陣騷動。一想到這個年輕小夥子的連勝戰績可能就此終止,群眾的表情不禁流露出一絲興奮。

愛莉西亞和娜奇雖然也陷入了訝異與不安,卻還是以期待的眼神注視著場上的戰鬥。法迪亞的攻勢確實猛烈,卻總是奈何不了洛克。只見洛克不停地左閃右躲,或是以手中的木劍、甚至是頭盔和護手擋下對手的致命攻擊。

到底是法迪亞先耗盡體力、抑或是洛克不敵落敗?愛莉西亞和娜奇緊張得幾乎喘不過氣,內心不約而同的期望前者才是最後的結局。

洛克咬緊牙關,拚命地抵抗法迪亞一波又一波的攻勢,嘴角卻不禁微微上揚。前幾場的戰鬥讓洛克的心中湧現出難以言喻的亢奮,這場戰鬥當然也不例外。

一言以蔽之,就是無比的暢快。心無旁騖地專注於眼前的戰鬥,毫無雜念。

一段時間之後,法迪亞終於有些喘不過氣。為了調勻呼吸,揮劍的動作略為遲緩。洛克擋下法迪亞的木劍之後,趁機往前踏出一大步,一副要將對手撞開的氣勢。法迪亞見狀,不禁變了臉色。

面對洛克的猛攻,法迪亞只能一步步地後退,卻依然堅守防線。而且他不像先前的洛克一味採取守勢,還會趁隙展開反擊。雖然是以速度為優先的輕微打擊,還是令洛克感到有些棘手。

然而這種威力有限的打擊畢竟無法對洛克造成致命的傷害,於是法迪亞鼓起僅存的力氣,展開最後的反擊。

兩人的木劍在半空中交錯,激發出驚人的巨響,不過場邊觀眾都看得出來洛克逐漸佔了上風。愛莉西亞和娜奇鬆了口氣,菲爾也放下了心頭大石,洛克的勝利顯然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然而局勢的發展卻出乎眾人的意料之外。

經過數十次的撞擊之後,兩把木劍同時斷成兩截。

洛克的木劍並未完全折斷,斷口處保有些許尚未斷裂的木質纖維,嚴格說來只是碎裂而已。

法迪亞的木劍則是一分為二,前半段的劍刀彈上了半空中。

兩人當場愣在原地,凝視著對方,再凝視著自己手中的斷劍。直到半截木劍掉落地面的時候,這才回過神來。

圍繞著競技場的群眾頓時議論紛紛。

勝負該如何判定?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負責裁決的奈傑爾身上。

有些人宣稱這場決鬥應該無效,卻立刻被宣稱勝負已分的聲浪所掩沒。接著又有好幾個人提出抗議,怒斥與咒罵聲頓時此起彼落。

洛克打量著眼前的對手,雙眸流露出不服輸的眼神。只見法迪亞哼了一聲,大剌剌地開口:

「論劍術,我不如你。論整體的戰鬥力,你不如我。」

洛克為之啞然,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應。無論是從態度或是說詞來判斷,法迪亞完全不認為自己屈居劣勢。只見他氣喘吁吁地聳聳肩膀,露出滿不在乎的微笑。

「覺得我輸不起嗎?不,我只是陳述事實罷了。總而言之,這場決鬥算你贏了。」

丟下這句話之後,法迪亞旋即轉身離去。部分觀眾見狀,忍不住破口大罵,甚至還有好幾個人跳了出來,試圖逼迫法迪亞回到場上。然而法迪亞卻不將觀眾的羞辱放在心上,逕自推開擋住去路的好事份子,消失在人群之中。

興奮與狂熱的氣息稍減,競技場頓時籠罩在詭異的低氣壓之中。一方面是法迪亞的舉動令現場觀眾大為掃興,下一個挑戰者遲遲未出現,顯然也是原因之一。

「……娜奇,差不多該撤了吧?」

愛莉西亞環視四周,低聲詢問娜奇的意見。

「說的也是。連續對付九名對手,洛克的體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

娜奇表示同意之後,兩人準備進入競技場,卻被搶先了一步。對方是一名老戰士,鐵製的義手和臉上的鷹勾鼻著實令人印象深刻。

「小子,我來對付你吧。」

洛克不禁倒抽一口冷氣,愛莉西亞、菲爾、娜奇以及認識這名老者的觀眾也都流露出驚疑的眼神。

「賽佛斯……先生。」

「還記得我啊?不是說過了嗎,先生二字就免了。」

賽佛斯佝僂著身子,拖著蹣跚的腳步來到洛克的面前。

奈傑爾朝著身旁的美女使了個眼色,美女立刻準備了兩把新的木劍,走到兩人的身邊。

「這麼多場打下來顯然是耗費了不少體力,不過對付我這個老頭子應該不成問題吧?」

檢視木劍的同時,賽佛斯以挑釁的眼神打量洛克。接過木劍之後,洛克也點點頭,視線落在老戰士的左手。賽佛斯在交易船之中的驚人速度在洛克的腦海中浮現。一旦進入肉搏戰,恐怕難逃鐵製義手無情的打擊。

——一定要提高警覺。

「怎麼,對這玩意兒有意見嗎?」

察覺洛克的視線之後,賽佛斯一派輕鬆地笑了笑。只見他將木劍插入地面,右手握住義手輕輕一轉。一聲悶響之後,義手與身體脫離,直接掉在地上。

「這樣總行了吧?」

「……真的可以嗎?」

洛克忍不住開口,賽佛斯卻露出自信的微笑。

「反正只是餘興節目,不必太認真。況且你我實力有別,稍作讓步也是應該的。」

——好大的口氣。

賽佛斯的身軀雖然瘦弱,全身上下卻散發出強大的鬥氣。洛克緊握劍柄,凝視著鷹勾鼻的老戰士,內心絲毫不敢大意。雖然有些疲倦,再戰上一場應該是不成問題。

熱烈的歡呼劃破夜空,宣佈比賽的正式開始。

洛克使勁往地面一蹬,非但在一瞬間縮短了彼此的距離,甚至還打算直接搶到賽佛斯的左側。

——這個人雖然很強,可是他都已經做出這麼明顯的讓步,我又怎麼能輕言退縮!

木劍以驚人的速度劃破大氣,卻並未命中目標。

同一時刻,洛克感覺到某種物體正從側面高速接近。大腦立刻發出閃避的指令,只可惜卻遲了一步,洛克的頭部遭到不明物體的重擊。

雙手雙腿逐漸失去力氣,洛克的意識沉入黑暗的深淵。

睜開雙眼一看,赫然發現黑髮少女的面孔就在眼前,不過卻是上下顛倒的。

「終於清醒過來了。」

短暫的空白之後,洛克才意識到眼前的少女正是娜奇。點點繁星的夜空映襯在她的身後,看起來煞是美麗。腦袋昏昏沉沉的,彷彿置身夢境。

「這裡是?」

話才剛出口,太陽穴的附近就傳來一陣劇痛,洛克忍不住發出痛苦的呻吟。

「距離競技場不遠的空地。不過今晚的競技場已經解散了,沒有半個人留在原地——今晚辛苦你了,洛克。」

娜奇微微一笑,輕撫洛克的臉頰。洛克茫茫然地凝視著眼前的娜奇,失去意識之前的記憶逐漸浮現。

「……我輸給那個老頭子嗎?」

娜奇點點頭。

「之後呢?」

「之後沒有人向賽佛斯先生挑戰,比賽就此宣佈結束。洛克,今晚你可是大出風頭呢。大家都想要跟你說話,甚至還爭相抱著失去意識的你呢。」

「抱歉,又給你添麻煩了。」

眼見娜奇浮現無奈的苦笑,洛克頓時有些歉疚。


「別這麼說,愛莉西亞和奈傑爾才真的幫了大忙。他們兩個制止其他人的接近,我和菲爾才得以趁隙帶著你逃出競技場。之後在奈傑爾的斡旋之下,大家才心甘情願地離開。」

「原來如此……」

洛克在內心向奈傑爾致謝。之前在普洛多米爾斯的時侯,洛克就常常受到奈傑爾的照顧。就某種層面而言,奈傑爾甚至比洛克的師父巴特達斯更加可靠。

「感覺如何?」

「不要緊,沒什麼大礙。」

直到洛克準備起身的時候,這才察覺到某種異樣的感覺。背部和手腳清楚的感覺到土壤和草地的冰冷觸感,後腦和後頸所接觸的卻是柔軟溫熱的物體。

洛克心中一慌,雙手下意識地往頭部的方向移動。手掌才剛碰到什麼東西,娜奇就立刻發出一聲驚呼,身體也瞬間僵硬了起來。

「洛、洛克,不可以隨便亂摸。」

洛克碰到的物體其實是娜奇的臀部,不過娜奇顯然是不好意思把話說清楚。只見她羞紅了雙頰,聲音更是細若蚊鳴。

即使洛克再怎麼遲鈍,也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好事。連忙掙紮著想要起身。然而疲憊不堪的身體卻完全使不上力,只能維持同樣的姿勢。

「……抱歉。」

娜奇別過頭去,並未回答。不過她依然允許洛克枕在自己的膝蓋上,看來似乎沒有想像中的生氣。

「愛莉西亞和菲爾呢?賀布又到哪去了?」

為了化解尷尬的氣氛,洛克只好問起其他不在場的夥伴。

「愛莉西亞和菲爾去尋找尚未打烊的攤販,賀布則是由菲爾帶在身上。算算時間,也差不多該回來了。」

娜奇雖然願意回答問題,語氣之中卻帶著明顯的不悅。洛克向娜奇道了謝,聲音卻小得連自己都幾乎聽不見。

接下來的時間,洛克只能默默地望著天空。涼爽的夜風徐徐吹來,感覺格外地舒適。

「——洛克。」

不知道過了多久,凝視遠方的娜奇突然開口:

「心情好點了沒?」

明知這個話題相當尷尬,然而身為提議人,娜奇還是得硬著頭皮問個清楚。一想到這裡,洛克也以連自己都大吃一驚的開朗語氣做出回答:

「好多了。多謝你的關心,娜奇。」

詛咒的問題尚未解決,巴特達斯所造成的打擊也依然存在。不過相較於參加比賽之前,現在的心情確實是爽快了許多,洛克打從心底感謝娜奇和其他人的體貼。

全身上下雖然疲憊不堪,洛克還是腹部一縮,兩手撐著地面,勉強坐了起來。娜奇見狀,不禁以有些驚慌又有些遺憾的語氣向洛克喊話:

「還是躺下來休息吧,等到愛莉西亞和菲爾回來之後再說。」

「那可不行。這副模樣被她們看見的話,我可就慘了。」

而且枕著大腿的感覺已經將洛克的自制力逼至極限了。當然,這點不好意思向娜奇明說。

「——不錯嘛,你倒是很清楚。」

身後突然傳來冷冰冰的聲音。洛克假裝沒聽見,卻還是清楚感受到帶著一絲怒氣的視線在自己的背上來回打量。

鼓起勇氣轉身一看,愛莉西亞提著麻袋的右手扠在腰間,正以兇殘的眼神俯視著自己。

「總算是醒來了,沒對娜奇做出什麼不禮貌的舉動吧?」

「放心啦,愛莉西亞。洛克才剛剛清醒而已。」

笑容滿面的娜奇搶著回答。即使如此,愛莉西亞依然對洛克報以懷疑的視線,旋即嘆了口氣,逕自坐了下來。

「既然娜奇這麼說,那就算了吧。而且這次你的表現還算不錯,尤其是打倒第一個對手的時候,心情可是特別愉快呢。」

大大讚揚洛克之後,愛莉西亞從手中的麻袋取出三隻陶杯。

「菲爾不是跟你在一起嗎?」

接過陶杯之後,洛克忍不住詢問。只見愛莉西亞搖搖頭,金色的頭髮也跟著左右晃動。

「菲爾跟奈傑爾一起離開了。他們兩個很久沒見面,一定有很多事情要聊。為了保險起見,菲爾還把你的魔劍帶在身邊。」

愛莉西亞的語氣雖然平靜,言辭之間卻流露出些許羨慕。同樣都是與久違的師父重逢,愛莉西亞非但沒跟妮舞說上幾句
話,道別的時候甚至還發生了一些不愉快。

「反正到時候菲爾就會回來了,不如我們三個先來幹一杯吧。」

愛莉西亞在各人的陶杯之中倒入飲料。這種飲料是在果汁之中添加適量的蜂蜜,最後以香草提味,料理起來相當花時間。

於是三人共同舉杯。清涼的果實水流入口中,洛克不禁有些感動。娜奇陪伴在身邊照顧自己,愛莉西亞則是在這麼晚的時間為了自己四處尋找尚未打烊的攤販。

「好喝。」

雖然有些靦腆,卻表達出洛克衷心的感謝。

或許是渴了吧,洛克的陶杯很快就見底了。於是愛莉西亞又替他倒了第二杯。

「喜歡嗎?這是你的慶功宴,儘管喝個痛快吧。對了,還有這個。」

愛莉西亞從麻袋中取出炒豆和肉乾。

——跟愛莉西亞她們一起行動,真的是正確的選擇嗎?

洛克一邊享受清涼的果實水,一邊在內心思考這個問題。

即使面臨無數次的危機,依然對自己不離不棄。

總是跟自己共同對抗敵人。

之前愛莉西亞甚至還宣稱自己是最重要的夥伴。

於情於理,都應該繼續跟她們一起旅行。

——可是現在的我只會拖累她們。

不能強迫她們一起去實現那種不切實際的夢想。

更何況自己是受到詛咒,隨時可能在戰鬥中出狀況的人。

「愛莉西亞,希望你不要見怪。」

先把醜話說在前頭之後,洛克才切入主題。

「記得有一次我問你為什麼想成為魔劍使,你的回答是希望以一己之力開拓未來,對不對?」

「你這個人喔……是沒錯啦。」

害臊與怨憩讓愛莉西亞羞紅了雙頰,忍不住白了洛克一眼。這種事私下提起也就罷了,怎麼會選擇娜奇在場的時候談論這個話題?

「我覺得那真的很了不起。」

或許娜奇是打從心底感到佩服,然而在這種情況下說出這種話,無疑是火上加油。愛莉西亞原本打算臭罵洛克一頓,卻發現他臉上的表情格外地嚴肅,只好胡亂抓了一把炒豆,以眼神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就我的觀察,其實你已經達成目標了。就拿之前的戰鬥來說……」

「也是啦。自從離開普洛多米爾斯之後,我的實力確實是增加了不少。」

「既然如此,往後有什麼打算?有沒有什麼夢想或是目標?」

這才是洛克想知道的答案。

娜奇的目標是與她尊敬的人一起並肩作戰。一旦發現自己並不是理想中的人選,娜奇應該會選擇離去。

「之前不是說過了嗎?我要暫時跟你一起行動。」

「……之後呢?」

猶豫片刻之後,洛克再度提出詢問。他想知道暫時跟自己一起行動之後的打算。

聽到這聲追問,不只是愛莉西亞,連娜奇也在訝異之餘凝神看著洛克。

「之後……」

喃喃自語的愛莉西亞不禁露出有些感傷的微笑。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離別的時刻遲早會降臨。愛莉西亞別過頭去,仰望繁星點點的夜空。

「我的目標是成為讓父親和師傅刮目相看的優秀魔劍使。當初父親堅決反對我成為一名魔劍使,這件事應該替師傅添了不少麻煩。所以……我打算以行動證明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不過目前還沒有什麼具體計劃。」

停頓片刻之後,愛莉西亞凝視著洛克,冷冷丟出一句:

「不過這畢竟是我自己的目標,你不必放在心上。」

——令父親和師傅刮目相看的優秀魔劍使,是嗎?

洛克點點頭,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其實洛克也有同樣的想法,他也想成為讓巴特達斯刮目相看的魔劍使。

——大家看到我的背影,不知道有什麼感覺。

就在這個時候,蹣跚的腳步聲傳入三人的耳中。三人立刻做好了防禦態勢,面向聲音的方向。腳步聲愈來愈近,鷹勾鼻的老戰士赫然出現在黑暗之中。沒錯,對方正是賽佛斯。

「哦,果然在這裡。」

賽佛斯從頸子以下的身軀都藏在破舊的斗篷之內。只見他舉起左腕的義手,輕輕地貼在前額,臉上露出促狹的笑容。
「好一個左擁右抱的幸運兒。不知道哪一個是老婆,哪一個是情婦?」

「老、老、老婆!?」

「絕、絕對沒這回事……」

愛莉西亞急著搖頭否認,面紅耳赤的娜奇則是一臉尷尬。洛克雖然也吃了一驚,不過看到兩人慌了手腳的模樣,自己反而冷靜了下來。

刺鼻的酒臭陣陣傳來,賽佛斯顯然是喝了不少。只見他動了動義手,似乎對愛莉西亞和娜奇的反應十分感興趣。

「大家正在另一邊飲酒作樂,要不要一起來?不少人對你很有興趣,想跟你聊一聊呢。」

「好意心領了,不過我是真的不能喝酒。」

洛克一臉為難地低頭致歉。回想起洛克喝醉酒的模樣,好不容易恢復平靜的愛莉西亞無奈地聳聳肩膀,娜奇則是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

「是嗎?那就算了。女人畢竟還是比酒鬼來得有吸引力,如果是我的話,我也會選擇留在原地。」

既然洛克不想赴約,賽佛斯也不勉強,逕自轉身準備離去。打量著賽佛斯的背影,洛克突然想起第一次在船艙中遇見這名老戰士的時候,內心所湧現的疑問。

猶豫了片刻之後,洛充終於鼓起勇氣,朝著賽佛斯佝僂的背影開口。

「呃……恕我冒昧,可以請教一個問題嗎?」

賽佛斯跨出去的那隻腳頓時停留在半空中。

「冒昧?」

只見賽佛斯一個轉身,重新面對洛克。兩名少女無不瞠目結舌,對洛克報以疑惑的眼神,不知道洛克到底想說些什麼。

「聽起來似乎是相當重要的問題。你現在可是佔用我飲酒作樂的時間,如果只是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把我留下來——」

賽佛斯舉起右手輕敲自己的太陽穴,臉上已經看不到幾秒鐘之前那個微醺老者的隨和面容。

「可不是這樣就能了事的。」

緊張之餘,洛克不禁吞了口唾液。對於洛克而言,這是相當嚴肅的問題,可是對於眼前的老者來說又是如何呢?洛克實在沒什麼自信。可是話都已經說出口了,又不能當成沒發生過,洛克也只能硬著頭皮提出問題。

「為什麼您會當一名魔劍使?不,應該是為什麼迄今依然不願退休?」

「問這個做什麼?」

斗篷翻飛,鷹勾鼻的老戰士席地而坐。

「因為您已經小有年紀,左手又不太方便……」

「所以呢?」

四週一片漆黑,看不出賽佛斯臉上的表情變化;不過洛克依稀感覺得到他的笑容。沉悶的金屬聲響起,老戰士將義手伸向洛克。

「分一塊肉乾來吃吃吧,丟過來就好。」

洛克依言丟出一塊肉乾,賽佛斯以他的義手巧妙地接住。

「你的問題讓我有點失望,不過你臉上的表情證明了你不是隨口問問而已。小子,我欣賞你的態度。像你這種年紀的年輕人我已經見多了,每個人的臉上都會出現像你這種為賦新詞強說愁的表情……別生氣,我並沒有惡意。」

最後那兩句話是對臉色不善的愛莉西亞和娜奇說的。

「不過這的確是個好問題。人一旦上了年紀,動作就會愈來愈遲鈍。無法搬運重物,體力更是一年不如一年。而且我的左手又是義肢,總是沒有真正的手臂來得方便。」

話雖如此,賽佛斯的語氣卻聽不出自我解嘲的味道。說是謙遜嘛,似乎又並非如此。總之就是平淡到了一個極致,反而更增添了些許說服力。

「失去左手的老頭子為什麼還能繼續戰鬥?支持他繼續當個魔劍使的理由又是什麼……這種說法聽起來相當聳動,似乎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不過……」

賽佛斯聳聳肩膀,語氣有些消沉,咀嚼肉乾的嘴角呈現倒八字形的模樣。

「只可惜我並不是傳說中的英雄或是騎士,沒什麼可歌可泣的理由。純粹只是這一身老骨頭還可以動彈,所以才來往於各大都市之間;純粹只是因為沒有其他本事,所以才不得不前往大陸討生活,就這麼簡單。不過若勉強找出個像樣的理由,大概就是為了保護他人而戰吧。」

「保護他人?」

就在洛克大失所望的時候,意想不到的字句突然傳入耳中。洛克忍不住探出上半身,央求老戰士繼續說下去。面對洛克的反應,賽佛斯似乎也頗感意外。

「不過就是老掉牙的理由罷了,這麼想知道?」

洛克點點頭。

「可以的話,我想知道您保護他人的動機是什麼。」

如此特異的戰士竟然為了再平凡也不過的理由而戰,這點引起了洛克的好奇。只見賽佛斯將肉乾吞進肚裡,從外套裡面拿出一小瓶酒。利用義手打開瓶蓋喝了一大口之後,這才重重嘆了口氣。

「這就說來話長了。我不喜歡跟別人提起過去的往事,不過……小子,念在你差點得手的痛快一擊,今天就特別破例一次吧。」

夜風吹得草地沙沙作響。除了洛克之外,愛莉西亞和娜奇也端正坐姿洗耳恭聽。

「我出生在一個貧苦人家。小時候什麼都不會,就是喜歡舞刀弄劍,長大之後為了養活自己,自然就走上了魔劍使這條不歸路。現在回想起來,已經是好幾十年前的事情了。」

賽佛斯凝視著虛空的一點。或許這名老戰士在黑暗的深處看見了自己的過去吧。

「成為魔劍使之後,我認識了許多強得不像話的傢伙。那些人打倒了許多青銅頸環,甚至是白銀頸環的魔物,累積了許多財富。誠如先前所言,我是為了養活自己才成為魔劍使的,打倒大蛙或是海狸魔的收入有限,頂多也只能圖個溫飽。可是將目標鎖定在青銅頸環或是白銀頸環的魔物,我又沒有那些人的實力。於是我想了很久,決定冒險一搏,那就是獨自在大陸過夜。」

愛莉西亞不禁倒抽一口冷氣。獨自在大陸過夜所代表的危險性,在場的所有人都十分清楚。

「或許是運氣不錯的關係吧,雖然遭遇了無數次生死關頭的危機,我還是活了下來,實力也愈來愈強。我有一次找到價值不斐的魔劍,大大地撈了一票,之後更是順利打倒銀色頸環的魔物。現在回想起來,或許這就是讓我愈來愈狂妄的原因吧,結果在三十歲那年終於出了事。」

賽佛斯露出諷刺的笑容。只見他以義手割除地面的雜草,另一隻手輕敲義手的表面。

「魔物咬斷我的左手掌和左下臂,一口吞進肚裡。當時我血流不止,身體愈來愈冷,還以為這下子死定了。好不容易掙紮著回到都市,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人已經躺在旅店的床上了。當時我凝視著髒污的天花板,內心頓時浮現出引退的念頭。」

「放棄當魔劍使的意思嗎?」

雖然事不關己,洛克還是感到心中一緊。愛莉西亞和娜奇或許也曾經有過類似的心境吧。

「如你所見,最後我還是留下來了。」

賽佛斯笑了笑。

「不過失去左手之後的一年……不,應該是一年半吧,我一直窩在都市裡面。當時我什麼都不做,哪裡都不去,就這樣過著只有一隻手的頹廢生活。反正之前存下來的積蓄夠我吃好幾年,經濟方面不成問題。除此之外,來往的朋友也減少了。不,應該是幾乎全都跑光光了。發現我沒辦法幫他們賺錢之後,甚至連交情不錯的朋友也都避不見面。」

三人聞言,不禁端正坐姿。洛克常常在『乾杯』的客人身上見過類似的案例,娜奇也在過去與某個魔劍使行動時,聽聞過有些魔劍使的遭遇雷同。愛莉西亞回想起過去自暴自棄的時期,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

「不過還是有幾個人並未改變,例如提爾達……也罷,在你們面前提起這個名字並沒有意義。總之在他們的多管閒事之下,我總算是擺脫了行屍走肉的生活。」

賽佛斯捏捏自己的鷹勾鼻,臉上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

「失去一隻手所造成的影響,可不是只有生活上的不便而已,甚至連身體各部位的協調都會出現問題。輕輕揮動短劍就差點跌個狗吃屎的震驚與訝異,恐怕不是四肢健全的你們所能體會的。」

——最好是一輩子都不要有這種體會。

不過洛克並未將內心的感慨付諸言語。

「有一天公會把我找了過去,希望我在一年一度的那件事當中出點力氣。」

所謂的「那件事」,應該是指都市接近大陸,遭受魔物的攻擊吧。

「當初知道失去左手的我不想離開都市前往大陸之後,率先斷絕來往的就是公會那群人。雖然他們也有他們的考量與難處,不過當時的我真的很生氣,甚至打算拒絕他們的提議。」

「……結果您還是接受了嗎?」

同樣的事情發生在我身上,我又該怎麼辦呢?洛克在內心想像。或許這也是洛克必須面對的未來。賽佛斯喝了口酒之後又繼續開口,來不及做出結論的洛克只好停止思考,凝視著眼前的老戰士。

「雖然只是後力支援的工作,酬勞卻相當優渥,自然是沒有拒絕的理由。之後我抽出空檔跑到城牆邊上一探究竟,親眼目睹四肢健全的魔劍使手持魔劍來回走動,心裡面真的是既羨慕又忌妒。」

語氣雖然開朗,卻是賽佛斯不願提起的真心話。

「於是都市與大陸接觸,魔物大軍發動攻擊。最前方的防線將大多數的魔物擋在城外,不過還是有少數魔物突破前線。當然,這些漏網之魚全都被第二道防線的預備隊徹底消滅,集中在後方避難的市民並未受到傷害。」

洛克聞言,不禁鬆了口氣。雖然是過去的往事,前線遭到魔物突破依然是令人膽寒的狀況。而且洛克並不知道這場戰役的始末,心情自然是隨著故事的發展高低起伏。

「當時我在對抗魔物的過程中受了傷。雖然還可以繼續戰鬥,多年交情的老朋友卻是二話不說,將我拖到都市後方的避難處。失去左手之前,我總是站在前線保護那些傢伙,如今卻輪到他們保護我撤出戰場。感激之餘,內心也同時感到一陣酸楚,眼淚差點就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之後都市遠離大陸,魔物的攻擊以失敗告終,市民的生命得以保全。

「撤離戰場的時候,我發現拖著我一路走向避難處的提爾達居然正在發抖。多年來一直仗劍對抗魔物的我,竟然被畏懼魔物、從未離開都市的普通人拖著走。於是我做出了一個決定。」

為了對抗魔物、為了保護朋友,我要重拾魔劍。

「戰後的清理告一段落之後,我開始鍛鍊自己的劍術,同時也四處尋找左手的替代品。因緣際會之下,才得到了這只義手。」

賽佛斯重重地嘆了口氣之後,拿起酒瓶喝了一大口。

「小子,事情就是這樣。為了保護他人而戰,就是我的原動力。不過我既沒有三頭六臂,也沒有遠大的夢想,所以保護的對象僅限於身旁的朋友。現在如此,未來也是如此。只要那些傢伙還活著,只要那些傢伙的親朋好友還在世上,我就會繼續對抗魔物,直到身體再也無法動彈為止。」

四週一片漆黑,唯獨老戰士的雙眸綻放出堅定的神采。難以言喻的衝擊襲上腦門,強大的壓迫感令洛克感到呼吸困難。

然而洛克還是緊抓雙膝,在腹部施力,正面接下了老戰士的視線。賽佛斯笑了笑,似乎對洛克的反應感到十分滿意。

「肉體遲早會衰老,往後也有可能失去右手,再也無法握起長劍。到了那個時候,我恐怕得躲在都市之中度過餘生了。不過現在雙腿還是一直鞭策著我,要我繼續前進,右手也還有揮動長劍的力氣,所以我打算繼續對抗魔物,戰至最後一刻。

即使左手是義肢,即使已經上了年紀,依然是義無反顧。

「……感謝您的教誨。」

端坐在地的洛克恭恭敬敬地向賽佛斯低頭致意。

「好說,你這小子倒是有幾分可取之處。」

賽佛斯打量著洛克,忍不住笑了幾聲。

「認識我的人多半在開戰之前就已經喪失了鬥志。至於那些不認識我的人嘛,要不欺負我是個殘廢的老頭子,要不就是心生憐憫,動手之際有所保留。說真的,我已經好久沒嘗到那麼痛快的斬擊了。」

說到這裡,賽佛斯突然將手中的酒瓶遞給洛克。

「聽我說了那麼多故事,總該有些表示吧。」

事出突然,洛克不禁睜大了雙眼,不知該如何回應。

「怎麼,喝了會死嗎?」

「這……倒也不至於……」

洛克拚命替自己尋找開脫的藉口,卻怎麼也想不出適當的說詞。

「那就喝上兩口吧。放心,裡面沒剩多少,頂多只有一小杯而已。」

洛克回頭看著愛莉西亞和娜奇,向兩人報以求救的眼神。正在伸展雙腿的愛莉西亞與洛克四目相對之後,旋即一派輕鬆地聳聳肩膀。

「人家都這麼說了,你就喝吧。放心,這次我會手下留情,也會帶你回到旅店,不會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的。」

「我也贊成愛莉西亞的意見。機會難得,就別辜負人家的一番好意吧。」

「……這可是你們說的。」

洛克只好乖乖拿出空的陶杯,接受賽佛斯的斟酒。湊近鼻端一聞,果然是嗆鼻的烈酒,光是氣味就令洛克感到一陣微醺。

於是洛克將陶杯中的烈酒一飲而盡。

意識頓時飛到了九霄雲外。

洛克恢復意識的時候,發現三名少女正凝視著自己。愛莉西亞、娜奇以及菲爾。繁星點點的夜空在三人的身後無限延伸,彷彿灑下無數銀色細沙的合色絨毯。

「——比預期的時間更早呢,應該是量不多的關係吧。」

抱著賀布的菲爾語氣十分平淡,彷彿是在陳述實驗的結果。

「洛克?你醒來了嗎?要不要緊?」

愛莉西亞皺起眉頭,擔憂之情溢於言表。洛克只感到喉頭一陣灼熱,完全發不出聲音。

娜奇扶著洛克的背部,協助他坐了起來。洛克呆呆地望著娜奇,腦中逐漸恢復了之前的記憶。

「賽佛斯先生呢?」

「他豪邁地笑著離開了。」

菲爾搶著回答。洛克抬起頭來望著菲爾,臉上露出迷惑的神情。

「你不是跟奈傑爾在一起嗎?」

「談話結束之後,心想你們可能還沒離開,所以就繞到這裡來看看,結果還真的中了大獎。」

菲爾以手掩口,嘴角浮現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

「我來得還真是時候,想不到你居然會說出那種話。」

「那種話……?」

洛克心中一緊。喝下那杯烈酒之前,菲爾尚未回到此地。看來自己似乎仗著酒意說出了什麼驚人之語。

「這也是賽佛斯先生大笑的原因嗎?我到底說了些什麼?」

洛克向愛莉西亞和娜奇尋求解答,兩人卻不約而同地羞紅了臉。就反應來判斷,至少洛克可以確定酒醉時的發言並未惹惱兩人。

這時菲爾再也忍不住了。

「算了,就告訴你吧。當時你突然站了起來,繞到愛莉西亞和娜奇的身後——」

「菲爾!不准說!否則就要你好看!」

面紅耳赤的愛莉西亞厲聲制止藍色頭髮的少女。然而菲爾卻滿不在乎地聳聳肩膀,溜到洛克的身後繼續未完的話題。

「然後你分別伸手將兩人抱在懷中,當著大家的面前宣稱『這裡沒有半個情婦,兩個都是我的老婆』呢。」

『這種說法並不正確。』

菲爾懷中的魔劍冷靜地提出糾正。

『「包括不在場的在內,三個都是我的老婆。」——洛克是這麼說的。』

驚訝之餘,洛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或許這是針對賽佛斯現身之際的問話所做出的回應,不過時間點也未免相差太多了。而且三個都是老婆云云到底代表了什麼,連洛克自己也是一頭霧水。

「我說,洛克?」

雙手扠在腰間的愛莉西亞以冰冷的眼神俯視洛克。

「人家都說酒後吐真言,看不出來你這個平常一臉傻乎乎的傢伙,心裡面居然藏著這麼可怕的念頭。」

洛克無力地搖搖頭,彷彿被大野狼逼上絕路的羔羊。

「唉,賽佛斯先生明明講述了那麼精彩的故事,好好的氣氛都被你搞砸了。」

隨手玩弄金色髮辮的愛莉西亞不禁嘆了口氣,事實上洛克也頗有同感。

「不過這次倒是沒有抱著其他人不放,或者是將對方推倒呢。」

娜奇喃喃自語。愛莉西亞聞言,頓時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

「若真如此,倒還比較省事。萬一一把抱住賽佛斯先生,恐怕到現在都還沒清醒過來吧。」

「這也不錯,至少我們也能趁機睡個好覺。」

菲爾話才剛說完,娜奇就打了個小小的哈欠。

「既然洛克已經醒來了,不如就直接回旅店休息吧。」

就在愛莉西亞準備轉身離去的時候——

「我想留在這裡吹吹風,順便想想事情。」

從菲爾手中接過魔劍之後,坐在地上的洛克突然開口。愛莉西亞聞言,頓時露出訝異的神情。

「想事情?」

「你們先走吧,我大概半刻鐘之後就會回去。」

愛莉西亞雖然有些不放心,不過洛克的語氣十分平靜,並沒有負面的情感。雖然難保魔劍不會亂說話,但愛莉西亞還是選擇了相信洛克。

「好吧。早點回來,可別感冒了。」

菲爾和娜奇也向洛克道了聲晚安,三人旋即轉身離去。

三人離開之後,洛克將魔劍放在身邊,整個人躺在地上。

『競技場的比賽真的很可惜。』

劍鍔的寶石忽明忽暗,魔劍率先打破了沉默。洛克朝著身旁的魔劍瞥了一眼,旋即凝視著眼前的夜空。

「拔除義手的動作,應該是誘敵的戰術吧。」

『沒錯。』

比賽已經結束了,繼續深究也沒什麼意義。更何況如果賽佛斯戴著義手出戰,洛克恐怕會敗得更加悽慘。

『不過你的著眼點是正確的。理想的狀況是閃避或是接下對方的攻擊,再相準對方的左側展開反擊,不過那個老者的實力遠勝於你,恐怕沒那麼容易得手。還不如無視對方的反應與動作,直接一劍砍下去來得有效。』

「你就別誇我了吧。」

洛克忍不住搖頭苦笑,腦中突然想起賽佛斯似乎也說過同樣的話。

兩人的對話就此打住,洛克默默地凝視著天空。

——為了保護他人。

賽佛斯對抗魔物的理由。

——至於我想要成為魔劍使的原因……

腦中立刻浮現出鮮明的畫面。

擊退魔物、抗拒一切的背影。

自己沒有那種本事。無關年齡或是經驗,總之就是辦不到。

所以才會起了見賢思齊之心。

不,應該是理應如此。身為魔劍使的徒弟,這麼做才是正確的。

只要擁有同樣的目標,依循同樣的做法,一定可以成功。摧毀魔劍的詛咒——當時以為是體質的問題——令洛克產生這種想法。

我……

我也想為了保護他人而戰。

「賀布。」

明明只是想要獨自思考,到最後還是忍不住詢問身旁的魔劍。

「你覺得我可以為了保護他人而戰嗎?」

『這個問題的範圍太大了。』

魔劍的反應就跟劍刃一樣的冰冷。面對無奈地搔搔砂色頭髮的少年,四顆寶石忽明忽暗的魔劍繼續開口:

『其實自從遇見我之後,你已經多次達成目標了。為了保護普洛多米爾斯的市民,奮而挑戰海人馬。為了保護愛莉西亞,勇赴妖精之塔。為了救助遇難的冒險者,同時也為了保護葛多諾的儀式,不惜冒險前往聖森。在洞穴的深處遭遇魔物的時候,你也為了保護夥伴奮勇作戰。光就言論與行動來判斷,其實現在的你跟遇見我之前的你並沒有什麼不同。』

洛克忍不住坐了起來,打量身旁的魔劍。

『不過我的意見也有與你的想法相左的時候,不如趁著這個機會把話說清楚吧。洛克,你到底想要對抗什麼?到底想要保護什麼?』

「我……」

洛克為之語塞。

他並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只是一直猶豫應不應該說出口。

如果能夠跟賽佛斯一樣,大大方方地說出想要保護周圍的人,豈不是更有真實感?

——真是的,又何必呢?

洛克微微一笑,改變了內心的想法。過去的自己提到夢想的時候,不是也常常惹人訕笑嗎?如果將師父的目標當成自己的夢想是惹人訕笑的原因,倒也不是無法接受,不過真正的原因應該不只如此而已。

「——我要成為魔劍使,保護更多的人不受魔物的侵害。」

洛克雙手持劍指向天空,彷彿向魔劍起誓。

或許巴特達斯說的沒錯,在酒店幫忙的人生也並非毫無意義。即使走上這條路,也有必須保護的事物。

——不過我還是喜歡魔劍使的人生。

只是魔劍並未附和他的笑聲。

『為了達成目標,你打算怎麼做?』

魔劍並不急著做出可行或是不可行的結論,而是靜靜地提出問題。

「不知道,或許得先打倒魔王吧。」

魔王帶領著魔物來到地上的世界。只要打倒魔王,魔物也會跟著消失,這就是一般人的見解。

『——該如何打倒魔王?』

洛克靜靜地凝視著魔劍的劍刃,陷入了沉思。

連自己的師父都尚未挑戰魔王,更何況是實力遠不如師父、又背負著詛咒的自己。

『洛克,不要搞錯方向了。』

察覺洛克內心的迷惘之後,魔劍替洛克指引方向。

『你的心願是保護無法戰鬥、旁受重傷、陷入危機之中的人,打倒魔王充其量只是一種手段罷了,急不得、也不必急於一時。就算魔王最後被你的師父打倒,結果也是一樣的,不是嗎?』

「……是沒錯啦,可是你真的不在乎嗎?」

『往後你將面對更多的戰鬥,這就足夠了。』

而且未來的事情還很難說,洛克與巴特達斯並肩挑戰魔王的未來也不是沒有發生的可能。

「感激不盡。」

於是洛克站了起來,將魔劍背在身上。

——該如何打倒魔王……這可不是一時三刻就能做出結論的問題,不過。

「賀布,先從奪回卡利亞開始吧。集中精神、全力以赴——萬事拜託了,夥伴。」

洛克輕敲魔劍的劍鍔,閃爍著寶石的魔劍也十分簡潔地回應:

『交給我吧,夥伴。』

時間進入了深夜,路上看不到半個人影,競技場解散之後四處飲酒作樂的魔劍使和煉成師似乎都回到了各自的旅店。
洛克站在旅店的門口,發現自己的房間尚未熄燈。

——不是早就回來了嗎?怎麼到現在還沒休息?

現在是三更半夜,旅店的大門當然是上了鎖的。洛克耐著性子用力敲門,大約敲了七次之後,門後才傳來一陣腳步聲。
拉開門閂的聲音傳入耳中,旅店的大門開了一條小縫。手中端著小型油燈的老闆從門縫中探出頭來,以惺忪的睡眼打量著洛克。

「今晚特別熱鬧,晚一點回來也是可以理解的,不過……看來明天我還是在房門上貼張紙條,提醒所有的房客注意門禁的時間好了。」

洛克這下子可糗了,他拚命地向旅店老闆致歉。不是每一間旅店的老闆都願意在三更半夜的時候起來開門,眼前的老闆真的是相當好心。

進入房間之後,三名少女果然還沒休息,不是坐在床上,就是倚靠著牆壁。見到洛克回來之後,愛莉西亞和娜奇頓時鬆了口氣。菲爾則是強忍著呵欠,跟洛克打了聲招呼。

「怎麼還不休息?」

「不、不為什麼,純粹只是熱得睡不著而已。」

面對洛克的詢問,愛莉西亞反射性地以粗暴的語氣做山回應。語畢之後,臉上不禁露出心虛的表情。

「話是這麼說啦,其實是遲遲等不到你回來,所以擔心得才睡不著。」

菲爾肆無忌憚地大放厥辭。愛莉西亞雖然不悅,礙於現在正是夜深人靜的時刻,也只能冷冷地哼了一聲。

「洛克只是需要獨自思考的時間,有什麼好擔心的。」

「好吧,這姑且視為愛莉西亞的理由。至於我跟菲爾嘛,則是為了等你回來。」

娜奇抬起頭來望著洛克,嘴角浮現一抹微笑。

「是否理出頭緒了呢?」

愛莉西亞聞言,頓時悻悻然地瞪了洛克一眼。

「……這麼晚才回來,到底都在想些什麼?」

「這個嘛……就是……跟未來有關的一些事情……」

「可以告訴我們嗎?應該跟我們也有些關連吧。」

眼見洛克打算就此矇混過去,菲爾立刻探出上半身,緊咬著洛克的語尾。洛克先是一陣困惑,接著又露出尷尬的神情。

「還是不要吧,說出來有些不好意思……」

「應該不會比宣稱我們三個是自己的老婆更加地不好意思吧。」

菲爾的諷刺正中要害,洛克毫無反擊的能力,只能任憑視線在天花板、牆壁和地板不斷游移。即使求助於手中的魔劍,卻只換來了魔劍的相應不理。

『這不是你一個人的問題。』

苦著一張臉的洛克陷入沉思。考慮片刻之後,這才嘆了口氣,隨便找個地方坐了下來。

「這可不是什麼有趣的話題。」

「重點不是有趣不有趣吧?」

愛莉西亞的駁斥獲得菲爾和娜奇的同意。事到如今,洛克也不好有所隱瞞,只好在腦中整理思緒之後,小心翼翼地開口。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繼續當個魔劍使。」

「詛咒的關係嗎?」

「這是原因之一,不過還有其他的原因,那就是為什麼我想要當個魔劍使。事實上過去也有人提出同樣的問題。」

費歐娜是直接切入重點,愛莉西亞的父親多摩特則是以迂迴的方式觸及這個問題。

愛莉西亞聞言,忍不住輕輕地點點頭。詛咒果然不是唯一的關鍵。

「不是為了打倒魔王嗎?」

相隔了一次呼吸的時間,娜奇以平靜的語氣提出質疑。洛充依序凝視著愛莉西亞、菲爾和娜奇,這才語重心長地開口:

「——我想成為跟師父一樣優秀的魔劍使。」

於是洛克提及自己的過去、認識巴特達斯的經過之後,旋即做出結論。

「往後我也將繼續當個魔劍使,不過我更希望自己是為了保護他人而戰。」

「……打倒魔王的夢想呢?」

菲爾謹慎地開口:

「打算放棄了嗎?」

「不,魔王絕對是最大的威脅。」

洛克毫不猶豫地回答:

「只是挑戰魔王的動機跟過去有所不同。卡利亞之戰結束之後,我打算為了解除詛咒、也為了打倒魔王而繼續旅行,不過有件事必須先提醒你們。」

即使打倒魔王的最終目標並未改變,不同的出發點依然會造成不同的結果。

洛克以嚴肅的眼神凝視著三人。

「在詛咒的影響之下,往後我的處境將會愈來愈艱難,最後甚至可能無法在戰鬥中貢獻一己的戰力。即使如此,你們還是願意跟我一起旅行嗎?」

「是的。」

菲爾不假思索地回答。只見她微微挺起了胸膛,臉上依然維持一貫的面無表情。

「因為只有我才能矯正你的酒品。」

「往後我也願意跟你一起旅行。」

娜奇點點頭,臉上露出平靜的笑容。洛克心中一凜,小心翼翼地提出詢問。

「不後悔嗎?」

畢竟當初娜奇是感佩於洛克打倒魔王的夢想,所以才成為大家的夥伴。

「打倒魔王的目的並未改變,不是嗎?而且為了保護他人而戰,並未違背我的信念。」

於是三人的視線不約而同地落在愛莉西亞身上。愛莉西亞猶豫了片刻,這才說出自己的決定。

「好吧,我就陪伴你戰到最後一刻吧。」

「最後一刻?」

洛克臉色一變,面紅耳赤的愛莉西亞連忙替自己辯解。

「雖說面對魔王的不一定是你……總之,就是在你打倒魔王之前,我都不會離開你的意思啦!」

這下子非但洛克大吃一驚,甚至連菲爾也難掩內心的訝異。

「愛莉西亞,你不是不敢面對魔王嗎?」

「現在還是不敢啊,一樣怕得要命。」

愛莉西亞不悅地嘟起嘴唇,惡狠狠地瞪著洛克。

「可是我更不願意拋棄你們。」

洛克呆呆地凝視著眼前的三名少女。

大家都對洛克有所期待,同時也做好了心理準備。

無法提供戰力的說法一點也不誇張。手中的魔劍一旦損毀,洛克就等於是失去了戰鬥的能力。

況且就精神層面而言,洛克也沒有全力以赴的把握與自信。他不希望失去將自己視為夥伴的這把魔劍。

然而跟無法全力以赴的隊友一起對抗魔物,無疑是相當危險的舉動。

即使如此,她們依然願意與洛克一起旅行。

洛克忍不住低下頭來,假借整理頭髮的動作偷偷地擦拭眼角的淚水。明知在這種情況下感動落淚也不會受到眾人的嘲笑,洛克還是以少年的意志與矜持強行忍住了淚水。

「——謝謝。」

不過隱藏在聲音之後的複雜情感,應該早已讓三名少女有所察覺。

熄燈之後的房間籠罩在黑暗之中。除了風精靈翻動大氣的聲響之外,屋內還傳來若有似無的鼻息聲。不過仔細一聽,住了四個人的房間裡面卻只傳出兩個人的鼻息。

「愛莉西亞,還沒睡嗎?」

菲爾以小到不能再小的聲音呼喚睡在隔壁的愛莉西亞。

「有事嗎?」

愛莉西亞的回答比想像中更加清晰,菲爾因此確定愛莉西亞也尚未入睡。

「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你的表達方式什麼時候變得那麼直接啦?」

「直接?意思是我平常都是拐彎抹角嗎?」

愛莉西亞當然知道菲爾指的是什麼,不過她還是選擇了裝傻。

「如果是平常的你,應該會先讓刻意把腳跨出去,再冷冷地表示『要我跟你一起去旅行也不是不行,接下來你就自己看著辦吧。』之類的才對。」

「菲爾,洛克和娜奇已經睡著了,現在可是沒有人能夠保護你喔。」

「那我只好依偎在洛克的懷中啜泣,以淚水控訴你的暴行了。」

愛莉西亞嘆了口氣,朝著菲爾的頭頂輕輕一敲。

「……有人勸我要忠於自己的感覺。」

「同樣的忠告,我好像也提過很多次了……妮舞嗎?」

愛莉西亞搖搖頭,旋即翻轉身體背對菲爾。

法比悟斯的勸告確實有說服力。除了高尚的人格使然之外,豐富的閱歷更是博得愛莉西亞的信任。

而且愛莉西亞本身也有改變現狀的意願,因此才虛心接受了法比悟斯的建議,只是她自己尚未察覺罷了。

一段時間之後,屋內的鼻息又增加了一個,看來菲爾似乎沒有繼續深究的意思。於是愛莉西亞也鬆了口氣,任憑自己的意識陷入朦朧的夢鄉之中。四人份的鼻息終於全員到齊。

第二天,兜售冰塊的工作結束之後,洛克背起魔劍,獨自前往路神殿。

抵達神殿之後,洛克在負責看守大門的衛兵之中發現克雷布的身影。於是洛克舉起手來打個招呼,直接表明來意。

「師父在嗎?」

「在是在啦,不過……」

克雷布推開神殿的大門,臉色不太好看。

「他現在忙得不可開交,也不知道能不能跟你見面。」

說了聲謝謝之後,洛克快步走進神殿。

沿著走廊進入大廳,宛如暴風雨般的喧囂頓時傳入耳中。隨著進攻卡利亞的日子逐漸逼近,神殿裡面到處都擠滿了人,奇裝異服的魔劍使和煉成師更是隨處可見。

悶熱吵雜的空間之中,洛克穿梭在高聲交談的人群之間,很快地就發現巴特達斯的身影。

巴特達斯正與圍繞在身邊的許多陌生人交談,表情異常嚴肅。

洛克停下腳步,靜待巴特達斯結束談話,想不到機會竟然比想像中更早降臨。察覺洛克的存在之後,巴特達斯帶著訝異的神情走了過來。

「怎麼了?」

無論是神態或是語氣都跟過去沒什麼兩樣,洛克不禁為之一愣,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該如何啟齒。巴特達斯見狀,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現在可是我這輩子最忙碌的時刻。有話快說,別浪費我的時間。」

狼狽之餘,洛克只能結結巴巴地開口。

「師、師父,我、我想繼續當個魔劍使。」

「……這次的行動你也打算參加?」

洛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拚命點頭。這時魔劍的四顆寶石來回閃爍,似乎有點看不下去了。

『冷靜一點,洛克。』

巴特達斯思索了片刻之後,旋即邁開腳步,同時也叫洛克跟上來。巴特達斯一路朝著神殿外面前進,腳步特別大,移動速度也特別快,全身上下更是散發出令眾人不得不紛紛閃避的氣勢。洛克見狀,連忙快步跟上,不一會兒就看到神殿的大門。

「你先出去等著。」

丟下這句話之後,巴特達斯轉入旁邊的通道,走進通道旁邊的房間。洛克不明白師父的用意,只能依言走出神殿。

「怎樣?見到巴特達斯了嗎?」

克雷布出聲招呼,洛克一臉無辜地聳聳肩膀。

「師父要我在這裡等他。」

一段時間之後,巴特達斯自神殿現身,手中握著兩把木劍。走出神殿之後,巴特達斯將其中一把木劍丟向洛克。

「開始吧。」

扛著木劍的巴特達斯一派輕鬆地開口。洛克來回打量著手中的木劍和眼前的師父,要求進一步的說明。

「跟我較量的意思?在這裡?」

這裡是神殿與廣場之間的通道,地面鋪著一層平整的土壤,寬度足以讓馬車通過。由於神殿已經成為魔劍使的根據地,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島上的居民多半選擇直接穿越路神殿與利露神殿之間的廣場,刻意避開這條通道,因此來往的行人並不多。

「沒錯,明白的話就快點準備吧。」

在巴特達斯的催促之下,洛克只好取下背上的魔劍,暫時放在路邊。

「你也看到了,我現在很忙,所以沒空聽你說話。」

舉起木劍的同時,巴特達斯繼續開口:

「所以儘管放馬過來吧,我會從你的表現當中判斷你是否擁有繼續當個魔劍使的決心,是否已經為了這次的戰役做好充分的準備。如果派不上用場,也只好把你送回普洛多米爾斯。」

——師父果然是師父。

巴特達斯的做法雖然令人傻眼,欽佩之意卻也自內心油然而生。舉起木劍之後,行走於通道上的島民不是紛紛走避,就是好奇地站在遠處觀望。不過現在的洛克可是無暇理會他們。

與巴將達斯展開對峙的瞬間,洛克感到前所未有的強大壓力襲上全身。洛克只能咬緊牙關、調勻呼吸,鼓起全身的力量對抗這種足以令任何人雙腿發軟的壓迫感。

——一定要設法搶得先機。

凝視著眼前的師父,洛克小心地移動腳步。即使只是一根指頭的距離,也絲毫大意不得。巴特達斯佔了身高的優勢,攻擊範圍勝過洛克,若想一擊得手,就必須冒險衝進對方的懷中。

洛克謹慎移動雙腿,慢慢地縮短彼此的距離。

巴特達斯突然使勁往地面一蹬,洛克頓時大吃一驚。雙方的距離尚遠,彼此的木劍都還在攻擊範圍之外,然而巴特達斯的移動速度以及出手的銳利度卻遠遠地超越洛克的想像。

——一定要撐住!賭上我的夢想,全力以赴!

相準了朝著頭頂直劈而下的木劍,洛克鼓起全身的力氣,舉起自己的木劍往上一揮。

強大的衝擊力幾乎令緊握木劍的雙手失去知覺。雙膝一軟的洛克差點跌坐在地,不過他還是咬緊牙關死命撐住。

木劍斷成了兩截之後,碎裂的聲響才傳入耳中。洛克的身體頓時失去平衡,狼狽地仰天跌倒。

巴特達斯靜靜地俯視洛克,一語不發。洛克似乎想說些什麼,喉嚨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口中不停地喘氣,甚至連呼吸都有些困難。身體無法動彈,雙手和雙腿失去知覺,完全不聽使喚。全身上下冷汗直流,感覺格外地不舒服。

巴特達斯背轉過身子,似乎準備就此離去。

——還是不行嗎?

洛克仰望天空,腦中一片茫然。不過這也難怪,畢竟自己不但被師父逮到攻擊的機會,防禦的時候又折斷了木劍,最後甚至還狼狽地倒在地上,連站都站不起來。

——雖然丟臉了些,還是先休息一下吧。身體真的是不聽使喚。

這時一名男子的臉孔出現在洛克的面前。仔細一看,原來是克雷布。只見他手中提著一桶水,毫不客氣地朝著洛克的臉上潑了下去。

「清醒了嗎?」

水嗆進鼻子,洛克不禁連咳了好幾聲,克雷布冰冷的語氣也同時傳入耳中。洛克正想破口大罵的時候,克雷布卻伸手扶起了洛克。

「先離開這裡再說吧。」

在克雷布的攙扶下,洛克勉強站了起來。全身上下都在滴水,頭髮更是沾了些許泥巴。

「就不能選擇溫和一點的方法嗎?」

洛克忍不住抱怨了幾句,卻被克雷布冷冷地搶白了一頓。

「誰叫你一直待在原地不肯起來。」

克雷布言之有理,洛克頓時為之語塞,而且也真的是沒有反駁的體力。在克雷布的協助之下,洛克來到神殿的側面。才剛靠在牆上,身體就軟綿綿地坐了下來,隨手將魔劍丟在一旁。

原本以為克雷布應該會立刻轉身離去,結果他卻以複雜的表情俯視著洛克。

「亞馬洛克,你應該還有體力聽我說話吧?」

洛克聞言,頓時抬起頭來凝視著克雷布,眼神之中充滿了疲憊。

「這次進攻卡利亞的行動,你被分配在突擊組。」

洛克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這應該是出自巴特達斯的指示,不過洛克還真是不明白師父到底有何用意。

「我不是不夠資格參加這次的作戰嗎?」

克雷布聞言,臉色頓時一沉。

「為什麼你會有這種想法?」

「因為我敗給了師父,你不是也看見了嗎?」

經過短暫的休息之後,洛克終於恢復了開口說話的體力。只見克雷布嘆了口氣,臉上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

「當初在普洛多米爾斯的時候,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傻瓜。可是我錯了,你不是傻瓜,而是無可救藥的大傻瓜。如果無法戰勝巴特達斯就不能參加進攻卡利亞的作戰,這座島上的魔劍使大概全都可以收拾行李回家去了。」

這麼說倒是也沒錯。

「就算真的以決鬥的方式進行篩選,你也絕對是屬於合格的一方。不是所有人都跟得上巴特達斯的速度,而且你雖然折斷了木劍,卻也成功擋住巴特達斯的攻擊,所以……」

克雷布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卻只見他搖搖頭,直接進入下一個話題。

「應該還沒有人跟你說明進攻卡利亞的作戰計劃吧?我只說一次,你可要記住了。」

洛克聞言,頓時苦著一張臉。他的腦袋不中用,記不了太多事情。這種場合應該由愛莉西亞或是菲爾出面才是,偏偏兩人都待在旅店,來不及把她們找過來。就在洛克暗自發愁的時候,視線突然落在一旁的魔劍身上。

——看來也只能仰賴這傢伙的記憶力了。

魔劍的四顆寶石快速閃爍,彷彿識破了洛克的心機。要不是克雷布在場,魔劍早就好好地訓斥洛克一頓了。

於是克雷布蹲了下來,隨手撿來一段樹枝,在地上畫了個圓圈。

「目前多尼可爾島上總共聚集了四百五十名左右的魔劍使和煉成師,其中有兩百人隸屬於突擊部隊,剩下的兩百五十人隸屬於支援部隊。突擊部隊的任務就是直接登陸卡利亞,消滅盤據在都市之中的魔物。」

「那支援部隊呢?」

「原則上支援部隊不會登陸,就算真的登陸,也不會深入都市的內部。支援部隊的任務是乘坐船隻攻擊海岸附近的魔物,或者是將魔物引誘至海岸線。除此之外,也負責恢復或是治療受傷的突擊隊成員。」

說到這裡,克雷布以手中的樹枝指著地上的圓圈。

「這個圓圈代表卡利亞,突擊部隊以四十人為一小隊,分別從五個地方發動攻擊。每一個小隊又以四到五人為一組,任務是殲滅魔物,淨空港口與都市中央之間的通道。」

「殲滅魔物不難理解,不過淨空都市中央與港口之間的通道又是什麼意思?既然是收復失土,不是應該以港口為中心,逐步擴大勢力範圍嗎?」

打量著圓圈的洛克露出不解的神情,克雷布也聳聳肩膀,表示他也不知情。

「或許有另外的考量,只是我們不知道而已。像我剛才說的,你被編入突擊部隊,如果沒有其他夥伴,我倒是可以幫你介紹幾個尚未組隊的魔劍使……愛莉西亞她們也在島上嗎?」

「在島上沒錯,可以自行決定人選嗎?」

「小組的成員由組長選定。除非是爭議性的人物,否則上頭是不會有意見的。」

洛克不禁陷入了沉思。愛莉西亞等人的戰力不容懷疑,洛克卻還是感到一絲不安。帶著她們登上魔物肆虐的卡利亞,真的是正確的決定嗎?

不過洛克很快就改變了想法。三人的實力如何,洛克自己最清楚,最重要的是她們都是洛克所信任的夥伴。

「明白了,繼續說吧。」

「行動順序如下。首先由我們這些支援組的人向逐漸逼近的卡利亞發動攻擊,突擊組趁隙登陸掃平魔物、佔領卡利亞全域。偵查部隊已經在幾天前潛入卡利亞了,作戰計劃會隨著偵查報告的內容有所變更,不過僅限於細節的部分,主要的流程並不會改變。」

「我明白了,感激不盡。」

向克雷布致謝之後,洛克突然想起一件事。

「聽說我離開普洛多米爾斯之後,你也跑到『乾杯』幫忙是吧?」

克雷布聞言,頓時驚訝地張大嘴巴。

「你是聽誰說的?」

得知洛克是從巴特達斯的口中聽來的之後,克雷布不禁以手掩面,發出痛苦的呻吟。

——我說錯了什麼嗎?

克雷布看著眼前的洛克,表情十分尷尬。

「其實我只幫忙了一個月,而且也是看在巴特達斯願意送我一把魔劍的份上,才勉強答應幫忙的。」

說到這裡,克雷布凝視著洛克的眼神突然浮現一絲猶豫。大約過了數到五的時間之後,這才打定主意站了起來。

「你可能會死在卡利亞,所以我決定光把話說清楚。亞馬洛克,雖然有點不甘心,不過我真的是對你刮目相看。」

「我?」

克雷布的發言大出洛克的意料之外,洛克不禁眨了眨眼睛。

「若只是單純的協助酒店的工作,其實並沒有想像中的困難;不過打工的同時還得兼顧魔劍使的修行,就真的沒那麼容易了。這幾年來你在工作和修行方面部有傑出的表現,並未偏廢任何一方,我不得不承認你真的很有一套。」

「那不是我一個人的力量。」

洛克的回答傳入耳中,克雷布不禁皺起雙眉。

「既然你曾經在那邊工作,多少也應該有所瞭解吧。謝瑪斯和蘇都是好人,店裡的常客也……好吧,是有幾個麻煩人物沒錯。而且我身邊還有師父。在大家的協助之下,我才能同時兼顧工作與修行。」

克雷布並未回答,不過從臉上的表情看來,似乎也是頗有同感。

這時洛克的體力恢復得差不多了,於是他抓起身邊的魔劍,慢慢地站了起來。

「不管怎樣,還是要謝謝你的幫忙。我應該有好一陣子的時間不會回到普洛多米爾斯,不嫌棄的話,接下來就拜託你了。」

「我跟你不一樣,可是隸屬於公會的魔劍使。」

克雷布雖然露出不情願的表情,倒也並未明白表示拒絕。

「也罷,反正我已經習慣了。」

話才剛說完,克雷布似乎又想起了什麼。

「說到這裡,倒是有件事想問問你。」

洛克點點頭之後,克雷布這才苦著一張臉,心不甘情不願地開口。

「……你知道蘇喜歡什麼嗎?除了吃的東西之外,什麼都可以。」

理解這句話的含意之後,洛克不禁張大了嘴巴,呆呆地望著克雷布。經過數到三的時間之後,洛克這才恍若大夢初醒似地回過種來。

「克雷布,難道你喜……」

「去你的,不要胡思亂想!」

克雷布一把揪住洛克的衣領,眼神之中充滿了怒意與殺氣。

「你這個人就是這樣,所以我才不想問你……我只是想要送個小禮物,感謝她對我的照顧而已。連這種最基本的禮貌都不懂,這就是你我最大的不同。」

「呃……那個……我當然明白你的意思啦,真的。」

懾於克雷布驚人的氣勢,洛克連忙替自己辯解。克雷布聞言,這才鬆開洛克的衣領。

「小禮物啊……為什麼不能送吃的?蘇什麼都愛吃,可是從來不挑食的呢。」

「因為我對食物和料理的常識遠不如她。」

——那是因為蘇從小就在店裡幫忙的關係嘛。

洛克忍不住搖頭苦笑。不過克雷布的一番心意著實令人感動,這個忙洛克是幫定了。

「比較保險的做法,大概就是送些鮮花、衣服或是小飾品吧。」

洛克將他對蘇的認識毫不保留地全盤托出,儘可能地替克雷布出主意。克雷布也以認真的表情仔細聆聽洛克的描述。

當洛克的描述告一段落之後,克雷布突然以略為粗暴的語氣大聲開口:

「亞馬洛克,一定要活下來,這樣子我才能順便代替你向謝瑪斯和蘇問好。可別讓我成為傳達訃文的使者,聽見了沒有?」

洛克笑著點點頭,這樣就足夠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5-5 12:40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5-5 10:31 AM 編輯

3 蠢動的亡者

目前卡利亞已經漂流至距離多尼可爾島大約十幾天航程的海面上。速度十分緩慢,相當於人類行走的速度。

都市上空堆積了好幾層黑色的雲,微風帶著濃濃的濕氣,吹在身上格外地寒冷。

瓦礫和殘骸遍佈、魔物四處徘徊的廢墟之中,六名魔劍使踩著慎重的腳步小心翼翼地前進。他們是卡利亞奪回計劃的偵查部隊,每一個都是身經百戰的魔劍使,其中還有兩人深諳高等煉成術。

走在前頭的是妮舞。亮眼的蜂蜜色頭髮捲上了灰色的布條,純白色的斗篷以及長達腳踝的長裙也以沙土做成了偽裝。以視覺為主要感官的魔物雖然不多,為了保險起見,適當的偽裝還是必要的。

妮舞停下腳步,隱身於瓦礫堆之後,不過她並不是有所發現。為了降低被魔物察覺的風險,偵查小隊每前進兩百步之後,就必須就地掩護觀察四周。

其他五人也紛紛藏身於瓦礫堆,或者是廢墟的陰影。他們也模仿妮舞的做法,選擇了跟瓦礫堆和雜草的色系相仿的服裝。

妮舞朝著身後的男子使了個眼色。男子點點頭,靜靜地從腰間抽出一把魔劍,橫舉著雙眼的高度。彷彿明鏡一般的劍刃頓時映照出男子的面孔。

「——『遠見』。」

詠唱咒文之後,男子的面孔自劍刃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前方瓦礫堆的景色。男子下達前進的指令,劍刃所映照而出的景色也隨之緩緩前移,彷彿人類行走時的視野。

「——附近似乎沒有魔物。」

這把魔劍雖然並不是特別鋒利,卻可以透過劍刃的投影,看見遠處的景色或是視野難及的空間。

這時另一名魔劍使從背上的背包取出拳頭大小的玻璃珠,裡面鑲嵌著翠玉的碎片。玻璃珠的功用在於借用風精靈的力量偵測大氣的狀態,檢查附近有沒有毒素或是瘴氣。

只見這名魔劍使點點頭,表示一切正常。

自從昨天潛入這座都市之後,六人就朝著都市的正中心迂迴前進,一路上儘可能地避免與魔物接觸。截至目前為止只發生三次戰鬥,每一次都在援軍出現之前及時打倒敵人。

登陸卡利亞之前不知道看過多少次的地圖,浮現於妮舞的腦中。

這座小島差不多呈現圓形,不管往哪個方向前進,目前所在位置與海岸線的距離幾乎都是一樣的。

偵查小隊的任務是確認預定登陸的地點、行進路線以及特定建築物的狀況,同時刺探敵人的戰力。

——就目前的狀況看來,銀色頸環的魔物應該不到五十。青銅頸環的魔物雖然不在少數,卻不至於構成太大的威脅。

這座廢墟都市並沒有黃金頸環的魔物。過去毀滅卡利亞的黃金頸環魔物正是海人馬,不過海人馬已經在進攻普洛多米爾斯的時候被巴特達斯和洛克消滅了。當然,也不能排除另有接替人選的可能性。

妮舞先是繞行都市一週,偵查幾個特定地點的狀況之後,這才朝著都市的正中央前進。這份工作並沒有想像中的輕鬆。都市之中到處都是成群結隊的魔物,危險性絕對不亞於大陸。

「不管走到哪裡,放眼望去儘是一片頹圮的景象……」

一名魔劍使有感而發,忍不住嘆了口氣。當然,偵查小隊已經做過調查,確定附近沒有魔物了。

「簡直就跟大陸的廢棄城鎮和村落沒什麼兩樣。」

「卡利亞已經淪陷二十幾年了。在魔物的肆虐之下,這副景象也是很正常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座都市真的有奪取的價值嗎?過了一年之後,還不是會重新落入魔物之手?」

魔劍使的看法也是不無道理。

自從登上這座小島之後,觸目所及儘是同樣的景色。

高聳入雲的城牆遭到徹底的摧毀,只剩下與妮舞的腰部等高的斷垣殘壁。

繼續往前走,眼前到處都是被雜草掩沒的破碎石磚、半倒或是全倒的建築物、玻璃瓶的碎片以及遭受無數次踐踏的招牌和物品。

除了廢墟還是廢墟的都市,就像被強勁的風暴肆虐過一般體無完膚。

而且一路上都看不到半具屍體,即使是魔物避之唯恐不及的海岸線也一樣。若不是連骨頭都被魔物吞下肚,就是歷經二十幾年的歲月之後,連死者的遺骨都為之腐朽。

「——當然值得。」

妮舞從瓦礫堆中拾起扭曲變形的小狗布娃娃,靜靜地回答。布娃娃的存在應該算是一大奇蹟吧。在這座幾乎被夷為平地的都市之中,布娃娃雖然沾滿了煤灰和泥濘,卻依然得以保留原本的形體。對照週遭的殘破景象,更是令人為之鼻酸。

失去主人之後,這個布娃娃在廢墟之中靜靜地躺了二十幾年。

輕輕拍掉布娃娃身上的煤灰之後,妮舞轉身面向其他人,紅色的瞳孔流露出堅定的意志。

「卡利亞一定有奪回的價值。」

凝聚共識之後,妮舞嫣然一笑。

「奪回卡利亞之後,不妨再度回到此地。到時候你們應該能夠體會我的話中含意了。」

「前提是我們得先活著回去才行。」

一名魔劍使開起了玩笑。

「沒那麼簡單。若無法將島上的情況詳細回報,我們可是會抬不起頭的。」

另一名魔劍使也語帶輕鬆地回應,現場的緊張感頓時緩和了不少。妮舞打量著五名同伴,臉上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

「——前面有個奇怪的建築物。」

這時使用『遠見』的魔劍使突然開口,和樂融融的氣氛頓時消失無蹤。

「被其他的廢墟擋住了,看不太清楚。如果可以往左或是往右移動三費姆特(約三十公尺)……大約位於都市的正中央。從地圖上看來,以前應該是一座神殿。」

「我去探探情況,你們留在原地。」

妮舞小心翼翼地從瓦礫堆之後起身。即使地上到處都是小石頭,妮舞依然一步步朝著右側滑行。雖然附近沒有魔物,還是不能大意。

迅速藏身於如同一座小山的廢墟之後,妮舞仔細地觀察都市的中央地帶。即使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眼前的景象還是令妮舞大吃一驚。

——那是什麼?

彷彿城堡的巨大建築物聳立在妮舞的面前。與其他城堡的不同之處,在於這座城堡是以白骨堆砌而成的,無論是城門、外牆、內牆甚至是瞭望塔都是白骨。有些白骨特別巨大,看起來不像是人類的骨骸。

——蒐集人類的屍體建造而成的?不,這不太可能。

卡利亞滅亡於二十幾年前,不過這並不代表這些年來沒有人造訪已成廢墟的這座都市。事實上許多魔劍使都曾經踏上卡利亞的土地,有些人是受到卡利亞的倖存者之托,更多人是為了尋找被留在卡利亞的珍貴物品。

為了擬定奪回卡利亞的作戰計劃,巴特達斯和妮舞也曾經向那些魔劍使探聽有關卡利亞的情報,大家都並未提及這個詭異的建築物。於是妮舞快步回到同伴的身邊,描述自己看到的景象,五名同伴頓時變了臉色。

「之前一直沒遇見黃金頸環的魔物,說不定就是藏身於那個建築物之中。」

擁有頸環的魔物多半都具備某種程度的智慧,這已經是眾所皆知的常識了。然而一般的魔物是不可能建造出那種建築物的。

——差不多該撤退了。

妮舞心想。那座城堡的情報非常重要,一定要帶回去。而且小隊已經挺進都市的正中心,偵查的任務也算是圓滿結束。

從登陸的地點迂迴前進可是沒有想像中的輕鬆。為了不讓魔物有所察覺,行動之際必須格外地謹慎,體力的消耗也特別劇烈。妮舞已經感到有些疲憊,其他同伴的情況應該也好不到哪去。

必須在耗盡體力之前折返。理想狀況是回到小船上——但萬一真的出了什麼亂子,至少也要回到海岸線,直接跳進海裡。

「各位,準備撤退。」

「——離開之前,請先給我一點時間。」

聲音並不是來自包括妮舞在內的六名魔劍使。

掩沒在土石和雜草之中的道路彼端,披著破舊斗篷的骸骨正無聲無息地朝著偵查小隊緩緩走來。骸骨的外貌雖然特別,妮舞的視線卻被骸骨頸部的閃亮物體所吸引。

「……黃金頸環。」

妮舞的前額滲出汗珠。緊張之餘,連吞嚥唾液的聲音都格外地刺耳。

骸骨魔物停下腳步,與偵查小隊保持一段距離。

「六人……光憑這種人數是不可能奪回此地的,你們是來偵查敵情的嗎?」

聲音清楚傳入耳中,骸骨的嘴巴卻是動也不動。看來他似乎是以有別於人類的方法來傳遞聲音,或者是震動週遭的空間。

「……魔物竟然諳人語?」

一名魔劍使以訝異的神情凝視著魔物。

「我們已經在地上的世界居住多年,更何況人語又不是什麼艱深難學的語言。」

魔物的語氣異常平淡,完全沒有誇耀或是自豪的成份。妮舞立刻擋在其他同伴的面前,左右兩手迅速地拿起武器。妮舞的武器,正是由長劍和防盾所組成的魔劍『熱望』。

——居然沒察覺到他的接近……

妮舞咬緊牙關,決定掩護同伴盡快離開之後,往前踏出一步。

「原本打算網開一面,讓你們回去替我傳話,不過趁著這個機會活動生鏽的筋骨倒也不錯。」

「咦,骸骨也會生鏽嗎?真是少見的骸骨。」

妮舞嘴上輕薄,手裡可沒閒著。只見她舞動魔劍衝向魔物,同時又回過頭來朝著身後的同伴大吼一聲。

「快逃!不要回頭!」

話聲剛落,手中的魔劍朝著魔物直劈而下。魔物舉起只剩下白骨的手臂,試圖阻擋妮舞的斬擊。一陣清脆的聲響之後,銀色的劍刀沒入魔物的手臂。

妮舞的紅色瞳孔與魔物空虛的眼窩正面相對。魔物完全不將左臂的傷勢放在心上,逕自揮出右拳。妮舞見狀,立刻以左手的盾牌展開迎擊。

強大的衝擊之後,妮舞的身體被拋向了半空中。不過左手的盾牌還是成功地抵消右拳的部分威力,妮舞得以在半空中調整姿勢,有驚無險地著地。雙腳在地面往後滑行了五、六少的距離,這才止住了勢子。

——沒有這把魔劍,恐怕早就一命嗚呼了。

魔物的攻擊威力,由此可見一斑。『熱望』是由劍和盾牌組成的魔劍,同時具備優秀的攻擊力和防禦力,足以抵擋大型魔物的攻擊。如今擋下魔物的右拳之後,妮舞持盾的左手卻是微微發麻。

重新起身之後,宛如野獸的低吼從四面八方傳人耳中。匆匆瞥了一眼,這才發現偵查隊的其他魔劍使已經被為數眾多的魔物團團圍住。

不過映入眼簾的魔物大多都是巨蛙、角兔和猿鬼之流,頸環等級的魔物只有青銅頸環的荒野巨人。

——面對這種等級的敵人,應該可以輕鬆突圍。

因此眼前的當務之急,就是設法絆住金色頸環的魔物,替偵查隊的同伴爭取突圍的時間。

「對了,那座白骨城堡是你的嗎?」

調勻呼吸之後,妮舞試著與眼前的魔物攀談。只要魔物有所回應,妮舞的拖延戰術就算是成功了一半。魔物雖然並未停下腳步,倒還真的回答了妮舞的問題。

「沒錯,是我建造的城堡,名叫『骨牙城』。」

「少了點美感,需要我幫你重新設計嗎?」

「不必,我很中意。」

——哎呀呀,你也太老實了吧。

其他魔劍使與魔物之間的戰鬥似乎已經展開了。即使隔了一段距離,雙方的怒吼和咆哮依然是清晰可聞。妮舞並未回頭,視線一直停留在金色頸環的魔物身上,說什麼也不敢分心。

「你有名字嗎?就像海人馬之類的。」

「……遲未報上名號,是我的不對。我叫做賁巴拉,回去之後告訴其他人吧。想要佔領這座都市,就先打倒我再說。」

骸骨魔物——賁巴拉展開行動。妮舞往前踏出一步,做好了迎擊的準備。

只見賁巴拉低頭閃過妮舞的長劍,試圖鑽進妮舞的懷中。蜂蜜色頭髮的魔劍使立刻回盾自救,卻被賁巴拉舉手擋下,另一隻手臂趁隙伸向妮舞。

只剩下白骨的手臂迫至眼前,妮舞頓時感到背脊為之一涼。只見妮舞下意識往後一跳,危急之中也顧不得狼狽。白骨的指尖雖然並未擊中妮舞,卻還是輕輕地掠過妮舞的斗篷和上衣。

平安著地之後,斗篷也同時飄落地面。妮舞低頭一看,赫然發現上衣的鎖骨到胸口的部分徹底碳化,化作灰白色的碎片紛紛飄落。抬起頭來望著地上的斗篷,這才發現斗篷的金屬固定扣早已變成白色的粉末。

「反應不錯,差一點就碰到身體了。」

賁巴拉忍不住讚歎一聲。語氣雖然平靜,聽在妮舞的耳中卻是膽顫心驚。眼前的魔物不但精於格鬥技,甚至還具備讓物體炭化的能力。

——如果我的魔劍不是『熱望』,恐怕早已化成一堆灰燼……

「魔劍使啊,這樣就退縮了嗎?」

賁巴拉緩緩地逼近。骸骨的臉孔沒有任何表情,難以判讀內心的想法,甚至是情感。

「意思是你還有別的特技嗎?」

「拿出戰士的尊嚴,靠自己的力量找出答案吧。」

「言之有理,就這麼辦!」

於是魔劍使與魔物展開第三次的接觸。採取守勢的妮舞一步步退後,試圖將眼前的魔物誘離原地,替其他的同伴製造突圍的機會。

賁巴拉接連揮出左右雙拳,威力十分驚人。妮舞利用手中的魔劍和盾牌對抗、抵擋甚至是趁隙還擊,勉強跟對方戰成平手。如果是一般的魔劍使,恐怕早就死於非命了。

然而雙方的戰力差距逐漸浮現。妮舞的動作漸顯疲態,賁巴拉的攻勢卻威猛如昔,絲毫沒有衰退的跡象。

這時賁巴拉突然遭到來自側面的斬擊。仔細一看,赫然是隸屬於偵查隊的年輕魔劍使。賁巴拉雖然有所察覺,卻沒有閃避的意思。銀白色的劍刀劃破髒污破舊的斗篷,露出自森森的頭骨。

賁巴拉伸出右手,以手背往年輕魔劍使的魔劍輕輕一敲,魔劍頓時斷成兩截。

趁著年輕人微微一愣的時候,賁巴拉發動第二波攻勢。眼見情況不對,妮舞連忙以盾牌護住身體,猛力撞向魔物。骸骨魔物的身體微微一晃,攻勢頓時受挫。

妮舞連忙抓住年輕人的衣袖往後退了幾步,與黃金頸環的魔物保持一段距離之後,這才喘了口氣環視四周。

之前魔物盤據的地面散落著無數的魔鋼,偵查隊的隊員紛紛圍了上來。看來那些魔物全都被驍勇善戰的夥伴徹底消滅,一隻不剩。

「為什麼不離開!」

妮舞忍不住破口大罵。

「我們不能丟下你一個人不管!」

一名魔劍使不甘示弱地大吼。妮舞本想提醒大家別忘了偵查任務的本質與目的,局勢的變化卻令妮舞連開口說話的餘裕都沒有。

因為黃金頸環的魔物已經緩緩地來到大家的面前。

「果然是一名偉大的戰士,不過——」

賁巴拉伸出慘白的手臂,指著散落一地的魔鋼。那些都是被魔劍使殲滅之後的魔物所留下的殘骸。

「不撿起來嗎?」

六名魔劍使頓時為之一愣,大家都沒想到眼前的魔物竟然會提出這種問題。

——慢著,難道有什麼特殊的含意?

妮舞的腦中閃過不祥的預感,其中一名魔劍使卻在妮舞做出結論之前破口大罵。

「解決你之後,再慢慢回收即可!」

賁巴拉點點頭,手臂開始旋轉,五根細長的白色指頭在半空中畫出不規則的圖樣。

「那我就不客氣了。」

手指停止轉動,散落一地的魔鋼綻放出詭異的紫色光芒。

一連串蛋殼碎裂的聲響之後,魔鋼從內部釋放出宛如黑霧的瘴氣,沾滿黏液的魔物自碎裂的魔鋼之中爬行而出。

所有的魔物不是臉部碎裂,就是斷手斷腳,或者是肚破腸流。魔物身上的傷勢都跟先前被魔劍使擊敗的時候所受到的傷害一模一樣。

包括妮舞在內的六名魔劍使見到這幅光景,都忍不住感到反胃。

「……難道是亡者?」

成為屍體重新甦醒的魔物稱之為亡者。賁巴拉點點頭,證實了妮舞的猜測。

「沒錯,就是這麼回事。雖然動作遲鈍了些,也喪失智能,不過至少比先前耐打多了。」

緊接著黃金頸環的魔物做出冷酷的宣言。

「繼續未完的戰鬥吧。」

妮舞的奮戰精神著實令人欽佩。

命令其他的魔劍使立刻逃往海岸的同時,負責殿後的妮舞不斷地砍殺沒有生命的魔物,甚至還必須面對賁巴拉的襲擊。

固定蜂蜜色馬尾的髮帶早已斷裂,受到煉成術加持的斗篷化成無數的碎片,甚至連魔劍和盾牌都出現細小的傷痕。四處飛濺的泥土,更是弄髒了她的面孔與衣服。

即使處於極度惡劣的狀況下,妮舞依然站在隊伍的最後面,與賁巴拉展開對峙。

然而偵查小隊的逃亡過程卻不怎麼順利。

在賁巴拉的召喚之下,無數的魔物接二連三地擋在偵查小隊的前方。即使費盡千辛萬苦消滅了一批魔物,化作魔鋼的魔物卻又立刻成為亡者重新復甦。

因此偵查小隊必須花上好幾倍的時間,才能打倒一隻魔物。好不容易才徹底消滅擋在前方的敵人,魔物的支援部隊卻也隨之趕到,偵查小隊根本沒有喘息的機會。要不是妮舞獨自牽制住賁巴拉,偵查小隊恐怕早已落得全軍覆沒的下場。

不過才前進了十步左右的距離,全體隊員卻已經是氣喘吁吁、傷痕纍纍。汗水和血水滴在地面上,喘息之中夾雜著痛苦的呻吟。他們無暇利用煉成術進行治療,甚至連喊痛的時間也沒有。

且戰且走了好一陣子之後,蔚藍的海面終於映入眼簾,不過已經有一名隊員昏了過去。失去武器的另一名隊員扶起不醒人事的夥伴,在剩下三名魔劍使的掩護之下朝著海岸邊前進。提供掩護的三名魔劍使也早已疲憊不堪,全身上下更是傷痕纍纍,隨時都可能倒地不起。

這裡的海岸是屬於岩岸,岸邊到處都是崎嶇不平的岩石或是懸崖,不過離海面倒是很近。妮舞毫不猶豫地回過頭來,朝著走在前面的隊員大叫一聲。

「快跳!」

這時賁巴拉的鐵拳擊碎了盾牌,妮舞的身體頓時被拋得老遠,重重地摔在地上。翻身而起的時候,妮舞知道自己的左臂已經骨折了。

畏懼海水的魔物紛紛停下腳步,成為亡者的魔物卻不識恐懼為何物,拖著沉重的腳步圍了上來。

魔劍使們擠出最後一絲力氣,朝著海面飛奔而去,負責殿後的妮舞則是高舉魔劍砍殺尾隨在後的亡者軍團。然而左臂骨折、又失去了盾牌的妮舞顯然不是亡者的對手。就在妮舞的動作略顯遲鈍的時候,亡者的直擊命中了妮舞的身體。

——不能死在這裡!

妮舞勉強舉起幾乎失去知覺的右手揮動魔劍。這時若有似無的海潮聲傳入耳中,妮舞立刻拋下手中的魔劍,背對不斷追擊的魔物,拚命地往前奔跑。背部雖然多了好幾道傷痕,腳下的速度卻絲毫沒有減緩的跡象。

蔚藍的大海終於映入眼簾。妮舞縱身一跳,以頭下腳上的姿勢入水。體力尚存的魔劍使連忙游了過來,托起妮舞嬌小的身軀。

賁巴拉靜靜地站在海岸邊,俯視著宛如枯葉一般漂流在海面上的六人。

回到多尼可爾島的偵查隊在港口接受緊急治療之後,立刻被送往神殿。

對於即將進攻卡利亞的巴特達斯等人而言,偵查隊選在夜半時分的歸來無疑是不幸中的大幸。六名隊員之中,有兩人在小船中斷氣,倖存的四人也身受重傷,性命垂危。

接獲報告之後,巴特達斯的表情雖然未曾改變,不過會議才剛結束,就立刻動身探視妮舞。

四名倖存的偵查隊員被送往與神殿的中樞有一段距離的房間。這裡是神殿招待訪客的地方,首重靜謐與清幽。傷者在會議進行期間已經接受適當的治療,因此巴特達斯不需在走廊上等待,得以直接進入房間。

為了減輕傷者的負擔,房間內的病床鋪設了許多軟墊,躺在床上的妮舞發出規律的鼻息。傷痕遍佈的美麗臉龐貼滿了紗布,左手臂也纏上了繃帶,全身上下更是散發出刺鼻的草藥味。巴特達斯不須開口詢問,一看就知道妮舞的傷勢非同小可。

負責治療妮舞的女性煉成師向巴特達斯點頭致意。

「沒有生命危險,身體也沒有異常,不過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康復。多則一個月,少則二十日左右。」

巴特達斯聞言,不禁鬆了口氣。雖然趕不上攻擊卡利亞的時間,平安無事才是最重要的。少了妮舞這種等級的魔劍使固然對整體的戰力有所影響,卻不至於造成致命的傷害。

「其他人呢?聽說有兩個人不幸死亡。」

巴特達斯的詢問傳入耳中,女性煉成師不禁臉色一沉。

「不幸死亡的兩名魔劍使應該已經入士為安了。至於倖存的三人,目前正在隔壁房間接受治療,應該也沒有生命危險。」

巴特達斯面無表情地點點頭,視線從女性煉成師的身上移往躺在床上的妮舞。

「……我想待在這裡。」

巴特達斯的語氣有些強硬,女性煉成師的身體不禁微微一震。不過她立刻壓抑內心的畏懼,向巴特達斯點點頭。

「如果有任何狀況,請立刻通知一聲。」

於是女性煉成師走出房間,隨手帶上房門,巴特達斯這才抬起頭來環視四周。房間裡面有一套桌椅,桌上擺著跟小孩子的腦袋差不多大小的水瓶,以及數隻陶杯。

巴特達斯輕輕地將椅子搬到床邊坐了下來。

再過幾天就是進攻卡利亞的日子了,所有的準備都已經告一個段落。接下來的工作只剩下聽取偵查部隊的報告,進行細節的調整而已。之前的會議,就是為了確定作戰計劃的各項細節。

因此無事一身輕的巴特達斯大可在這裡待到天亮。

巴特達斯對妮舞並沒有什麼男女之情,他的感情已經在二十幾年前獻給某位女性了。

不過自從十幾年前認識妮舞,兩人一起冒險之後,巴特達斯確實對妮舞產生了類似友情的情感,結果也因此常常受到奈傑爾和其他夥伴的揶揄。

至於妮舞對自己抱持著何種情感,巴特達斯就不得而知了。事實上他並不是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卻總是理不出一個頭緒。過去如此、現在如此,往後恐怕也是如此。

差不多過了一刻鐘之後,妮舞的身體微微一震,慢慢睜開雙眼。只見她輕輕地吐了口氣,茫然地望著眼前的巴特達斯。

「巴特……?」

喃喃自語之後,妮舞忍不住發出痛苦的呻吟。

「不要亂動,你現在全身上下都是傷。」

巴特達斯的語氣雖然粗暴,妮舞還是聽話地點點頭,結果不慎牽動身體的傷勢,再度發出苦悶的聲音。巴特達斯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桌旁拿起陶杯。倒了一杯開水之後,再到回到妮舞的身邊。

「要不要喝水?」

「喂我喝嗎?」


妮舞微微一笑,雙眸流露出戲譫的眼神。巴特達斯並未回答,直接將開水湊近妮舞的嘴邊,小心翼翼地傾斜陶杯。一小口開水緩緩流入妮舞的口中,並未潑灑出來。

「你該不會是第一次喂病人喝水吧?」

「好像是。還要嗎?」

巴特達斯的語氣十分平淡,不帶一絲情感。妮舞搖搖頭,笑著向巴特達斯致謝。

「這裡是路神殿嗎?」

巴特達斯點點頭之後,妮舞凝視著天花板,忍不住嘆了口氣。接著又突然抬頭望著巴特達斯,似乎想起了什麼。

「其他人呢?是否平安無事?」

巴特達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說實話嘛,恐怕會讓妮舞的心情大受影響;緘口不語嘛,又會引起妮舞的不安。

「——抵達港口的時候,已經有兩個人不幸死亡了。其餘三人雖然也受了重傷,卻沒有生命危險。」

巴特達斯的語氣異常冷淡,內心卻盼望三名夥伴存活下來的事實可以讓妮舞好過一點。妮舞點點頭,不發一語。

差不多過了三次呼吸的時間之後,妮舞突然開口:

「——巴特,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說吧。」

巴特達斯的回答傳入耳中,妮舞頓時微微一笑。只見她強忍著全身的劇痛,試圖以纖細的手臂撐起自己的上半身。巴特達斯忍不住想要出手協助,妮舞赤紅色的瞳孔卻流露出拒絕的意思。

「不、不要緊,讓我自己來。」

即使前額滲出豆大的汗珠,妮舞依然露出堅強的笑容。好不容易坐了起來,上半身卻微微一晃,險些倒在床上。巴特達斯再也看不下去了,索性伸手撐住妮舞的身體。

「又何必勉強自己——」

話只說一半,巴特達斯就選擇了噤口。妮舞軟綿綿地倒在巴特達斯的懷中,嗚咽的聲音清晰可聞。

「——求求你,一下子就好,把你的身體借給我。」

巴特達斯並未回答。只見他稍微調整姿勢,儘可能地減輕妮舞的負擔。

四週一片寂靜,只剩下若有似無的啜泣。

等到妮舞的情緒平靜下來之後,立刻將偵查隊在卡利亞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知巴特達斯,旋即又沉沉睡去。直到妮舞發出規律的鼻息之後,巴特達斯才離開房間。這時東方的天際已經出現了一抹魚肚白。

命令左右側近通知主要干部於中午之前集合之後,巴特達斯回到自己的房間略作休息。

接獲主要干部已經全員到齊的報告之後,巴特達斯立刻起身,召開臨時會議。

地點位於神殿的大廳。正中央安放著平坦的圓形巨石,最裡面是奉祀路神像的祭壇。

正中央的圓形巨石不但是會議桌,同時也是太陽的象徵。巨石的表面刻著『任何謊言都會被太陽的化身攤在陽光之下』的字樣。

巴特達斯等人向祭壇的路神像祈禱之後,旋即圍繞著圓形巨石坐了下來。菲爾的老師奈傑爾和『鐵腕』賽佛斯也是與會人士之一。

「大家應該多少都聽說,偵查隊已經從卡利亞回來了。」

巴特達斯省略所有的客套話,直接切入主題,並將手中的羊皮紙遞給坐在旁邊的奈傑爾。

「嚴格說來,他們確實完成了偵查隊的使命。只可惜途中遭遇黃金頸環的魔物,導致兩人不幸死亡,倖存的四人身受重傷的結果。」

得知偵查隊遭遇黃金頸環的魔物之後,與會人士的表情無不閃過一絲緊張的神色。

「魔物的名字叫做賁巴拉,外表看起來就像是披著破爛斗篷的人類骸骨,身高與我相仿。在座的各位是否有人見過這個魔物?」

沒有人點頭,卻有一名魔劍使舉手發言。

「魔物的名字從何得知?難道偵查隊的成員有人認識他?」

「據說是以人類的語言自報名號。」

與會眾人議論紛紛,現場頓時陷入一陣騷動。等到騷動逐漸平息之後,賽佛斯才低聲詢問。

「那個叫做賁巴拉的魔物慣用的攻擊模式是……」

「基本上以格鬥技為主,不過雙手也具備讓物體炭化的能力。除此之外,還可以將魔鋼轉化成呈現屍體狀態的魔物,令其四處行動……」

後半段的發言有些含糊。巴特達斯曾經遭遇過類似的魔物,卻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看來不是利用瘴氣控制屍體,而是讓死亡的魔物成為亡者的法術。我們的祖先在大陸轉戰各地的時候,曾經在亡者的手上吃了不少苦頭。」

一名男性煉成師將雙手交叉在胸前,語氣格外地低沉。巴特達斯凝視著這名男子。

「如何應對?」

「方法有兩種,一種是打倒成為屍體的魔物。這種魔物並不是不死之身,頭部是最大的弱點。除此之外,身體一半以上的部位遭到破壞,魔物就會失去行動能力。至於第二種方法,就是打倒操縱屍體的始作俑者。」

「很好,別忘了告知突擊組和支援組。」

環視眾人的巴特達斯下達指示,這時凝視著羊皮紙的奈傑爾突然抬起頭來。

「這是非常古老的文字,內容大致如下:『我知道你們打算奪回這座小島。為了歡迎你們的到來,我賁巴拉以主將的身份,在小島的正中央築起了一座骨牙城。只要打倒我,勝利者就是你們。只要讓你們全軍覆沒,勝利者就是我。順道一提,黃金頸環的魔物就只有我一個。』……這是從哪得來的?」

無視眾人的議論紛紛,奈傑爾將羊皮紙傳給下一個人,同時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巴特達斯。只見黑髮戰士極度壓抑內心的憤怒,以略顯生硬的語氣做出回應。

「這是妮……不,是偵查隊帶回來的。據說是且戰且走的偵查隊跳入海中的時候,站在海岸邊的魔物丟進海中的。」

巴特達斯才剛說完,一名外表粗獷、神情嚴肅的魔劍使忍不住破口大罵。

「魔物總是不把我們放在眼裡,真不知道是哪來的自信。看來這個叫做賁巴拉的魔物也是個自大狂,可真是了不起。」

「而且還是黃金頸環的等級……怎麼辦,需要改變作戰計劃嗎?」

沉吟半晌之後,賽佛斯冷靜地表達意見,結果獲得巴特達斯的同意。

「也只能如此了,畢竟之前的作戰計劃是以魔物缺乏領導中心為前提。在座眾人之中,有沒有人曾經與黃金頸環的魔物交過手,甚至是獲勝的人?」

圓桌頓時陷入一片寂靜。奈傑爾見狀,不禁無奈地聳聳肩膀。

「這種話大概也只有你才說得出口。」

「同感。」賽佛斯來回伸展義手的手指,臉上浮現諷刺的笑容。

「萬一真的遇到了,也只能奮勇一戰。不過我可沒有戰勝的把握。」

圍繞在圓桌四周人物都是身經百戰的強者,與眾多魔物激戰一晝夜只是家常便飯,都市防禦戰的時候更是站在最前線,與來犯的魔物浴血奮戰。其中甚至不乏以魔王的居城為目標,在魔物肆虐的大陸行走十數天的勇士。

然而對於這些強者而言,黃金頸環的魔物依然是不容小覷的強敵。在場眾人當中,大概也只有巴特達斯足以跟黃金頸環的魔物鬥得旗鼓相當。

「比較可行的方法嘛……」奈傑爾搔搔褐色的頭髮。

「就是將現今分為五支小隊的突擊部隊改編為兩隊,其中一隊的任務是誘敵。」

「然後呢?」

巴特達斯露出厭煩的神情,示意奈傑爾繼續開口。

「那個叫做賁巴拉的魔物就交給你來對付。依照先前對抗海人馬的經驗,這次的魔物恐怕也不是人海戰術能夠取勝的。」

「誘敵部隊吸引大多數的魔物之後,攻擊部隊再趁隙攻佔魔物的城堡嗎?」

「理論上似乎可行,不過還是要實際執行之後才能見真章。」

面對魔劍使的質疑,奈傑爾的表情有些苦澀。

一百多年以來,人類在都市防禦戰方面已經累積了相當程度的知識,其中更是不乏經驗豐富的戰士。然而率領數百人佔領特定目標的攻擊戰,對於大多數人而言卻是頭一遭。

「名義上雖然是誘敵部隊,行動卻可以更靈活。若有機會突破敵人的防線,入侵魔物的城堡,更是要毫不猶豫地付諸實行。」

「萬一碰上了黃金頸環的魔物呢?」

面對身材削瘦的魔劍使所提出的質疑,巴特達斯的回答格外地語出驚人。

「知道自己有幾兩重的人,多半都會轉身就跑吧。只要讓所有的弟兄知道敵人的指揮官是黃金頸環的魔物,自然就不成問題了。」

「部隊之中一定有急功好利或是正義感特別強烈的人,是否應該正式下達命令,嚴格執行不可與黃金頸環的魔物為敵的指示?」

「島上的魔劍使和煉成師都是經驗豐富的老江湖了,行動之際自有分寸。急著送死的人,就隨他們去吧,說不定真的會碰到足以跟黃金頸環的魔物一戰的人物呢。」

與會眾人面面相覷,其中有幾個人忍不住嘆了口氣。這種說法雖然殘酷了些,卻是不爭的事實。賽佛斯輕敲義手的手指,嘴角浮現一抹自信的微笑。

「我也投贊成票,逃跑本來就是戰術之一。而且過於複雜的戰術,也未必能夠被年輕人所接受。」

「我也贊成。魔物之言本來就不能盡信,我也對魔物隨機應變的本領抱持著懷疑的態度。」

年輕的煉成師也表示同意。經過一番熱烈的討論之後,奈傑爾的提議獲得大家的一致贊成,今天的臨時會議也宣告結束。

洛克一行人於日落時刻造訪路神殿。其實洛克早在中午過後就得知偵查隊歸來的消息,奈傑爾卻特別交代他們等到太陽下山之後再前來探望。

目前正是東方的天際逐漸被夜色所侵蝕的時刻,走在最前面的愛莉西亞以懾人氣勢一路前行,頻頻向路人低頭致歉的娜奇緊跟在後,洛克則是陪伴走不快的菲爾一起落在後頭,四人頭也不回地朝著神殿前進。洛克和菲爾分別抱著一個頗具份量的竹簍,裡面裝滿了探病的禮物。

抵達神殿的時候,數道汗水從愛莉西亞的前額流下,金色的頭髮也略顯凌亂。從後面追了上來的菲爾連忙拿出毛巾,替愛莉西亞擦拭汗水。

「愛莉西亞,你冷靜一點。」

「……我這不是很冷靜嗎?」

甚至連回答的語氣都帶著尖刺。洛克輕拍愛莉西亞的肩膀,聊表勸慰之意。

「看到你這副模樣,妮舞一定會大吃一驚的。」

鐵青著一張臉的愛莉西亞沒有回話,只是輕輕地點點頭。

在奈傑爾的事先囑咐之下,一名煉成師少女帶領洛克等人行經神殿的走廊,來到一間房間的面前。少女先走進房間通報一聲之後,洛克一行人才魚貫進入。

「哎呀,歡迎歡迎。」

坐在床上的妮舞露出愉快的微笑,臉上的貼布和手臂的繃帶看起來卻是令人格外地心疼。

愛莉西亞呆呆地站在原地,幾乎連呼吸都忘了。直到妮舞報以疑惑的眼神之後,這才踏著踉蹌的腳步走近床邊。只見愛莉西亞試圖握住師傅的手,卻發現妮舞的表情有些僵硬,這才連忙縮回雙手低頭不語,肩膀微微顫抖。

留在門口的洛克、菲爾和娜奇目睹這幅光景之後,彼此便了個眼色,決定先退出房間再說。於是洛克將竹簍放在桌上,裡面裝的是蜂蜜酒、以藥草為原料的點心及杏桃之類的水果。

三人朝著妮舞低頭致意,旋即默默地離開房間,隨手帶上房門。

「看來只好先回旅店了。」

「這樣也好,就讓愛莉西亞陪陪妮舞吧。」

洛克的提議獲得娜奇的同意,不過菲爾卻搖搖頭。

「我想去找老師。」

菲爾口中的老帥,指的就是奈傑爾。沒意外的話,他應該正在神殿的某處休息。

——當初在競技場遇見奈傑爾的時候,菲爾好像一直沒機會跟他好好地聊一聊。

洛克猛然想起了這件事。在走廊微弱的光線映照之下,菲爾雖然還是維持一如往常的撲克臉,表情看起來卻有些生硬。若不是相知甚久的洛克,恐怕也難以察覺其中的差異。

「怎麼啦?」

洛克凝視著菲爾的雙眸,忍不住問了一聲。菲爾翠綠的瞳孔閃過一絲狼狽,若無其事地搖搖頭。

「沒、沒什麼,那我先走了。回去的時候會請老師送我一程,兩位就先回旅店休息吧。」

於是菲爾轉過身來,快步朝著走廊的另一個方向離去。

「——有個師父或是徒弟的感覺真好。」

目送菲爾離去的背影,娜奇忍不住喃喃自語,神情之中流露出些許羨慕。娜奇沒有真正的師父,她的槍術和騎士道都是傳承自父親,與法比悟斯之間也只是單純的僱傭關係。

洛克試圖安慰娜奇,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啟齒。

娜奇擅長的是槍術和騎士道,洛克不知道應不應該央求娜奇傳授這兩門學問。事實上洛克對槍術和騎士道並非毫無興趣,卻也沒有強烈的學習意願,貿然求教的話,無疑是有失禮數。

可是若以「遲早會遇見願意拜師學藝的人物」加以勸慰,似乎又流於敷衍。偏偏洛克又沒有什麼可以傳授給娜奇的絕技。

——唯一可能勝過娜奇的本事,大概就是刺繡吧。不過娜奇的刺繡美感有點「獨特」,還是不要自找麻煩吧。

思索片刻之後,洛克謹慎地開口:

「娜奇,我無法成為你的徒弟或是師父,不過……我一直把你當成最重要的夥伴。」

思索半天之後竟然只能說出這種老掉牙的論調,洛克不禁替自己感到有些悲哀。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可是洛克的肺腑之言,絕無虛假。

娜奇似乎感受到洛克真摯的誠意,赤紅的雙眸浮現欣慰與喜悅的神色。只見她微微欠身,抬起頭來凝視著洛克。

「最重要的夥伴?我以為是最重要的新娘呢。」

娜奇的微笑看在眼裡,洛克不禁睜大雙眼,雙頰更是泛起陣陣紅暈。他萬萬也想不到娜奇居然會跟自己開這種玩笑。

「這、這個嘛……」

不等洛克替自己分辯,娜奇就轉過了身子。接著又以一如往常的神情回頭望著洛克,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

「先回旅店休息吧。」

洛克搔搔砂色的頭髮,隨口答應一聲,語氣之中流露出些許的困惑與疲憊。這時背上的魔劍突然冷冷地開口。

『我知道這種類型的玩笑話是你的罩門,不過你就不能爭氣點嗎?』

「要不然你倒是教我該怎麼做。」

一臉不悅的洛克重新背起魔劍。

『我所能提出的建議,大概就是加強自己的度量與氣概吧。』

「有沒有更具體的建議?」

『既然敢宣稱三人都是自己的新娘,就應該有所覺悟才是。』

「……你該不會熱昏頭了吧?」

洛克忍不住以手掩面,心想自己實在不應該提起這個問題。面對搖頭嘆氣的主人,魔劍冷冷地提出進一步的建言。

『並非真的娶三人為妻,畢竟現在的你還沒有一次擺平三個女人的本事,到時候一定會落得三面不是人的下場。』

「回到旅店之後,我第一個把你浸在鹽水裡面。勸你還是先做好心理準備吧。」

這當然只是洛克的玩笑話,不過魔劍卻並未就此打住。

『想像所有的可能,預先作好準備。雖然娶三人為妻的可能性比不小心跌倒、結果撞到腦袋不幸死亡還要低了許多,卻也不是毫無可能。所以你必須試著去想像那種未來,一旦想像成真,才能做好接受事實、迎向挑戰的覺悟。』

「……真的有這種必要嗎?」

洛克凝視著魔劍,眼神充滿了疑惑。

『我是一把劍,無法察覺人心的變化。不過根據我的推測,你應該是認為自己與戀愛之事無緣,面對那種玩笑話的時候才會如此狼狽。』

魔劍的判斷果然戳到了洛克的痛處。洛克確實不認為自己有談戀愛的機會,甚至連想都沒想過。

『不必急於一時,畢竟未來還得面對一場大戰。不過往後你還是會跟她們一起旅行吧?既然如此,養活身受重傷、生活難以自理的她們也並不是不可能發生的未來。』

洛克沉默不語,內心浮現出病痛纏身或是失去了部分肢體,不得不含恨引退的奈傑爾和多卡德的身影。

大家都不是公會的成員,無法仰賴公會的照料,洛克和娜奇更沒有其他的家人。萬一真的落得這種田地,洛克是絕對不可能袖手旁觀的。

「說的也是。」

——既然她們願意加入我的隊伍,我就必須有所覺悟才行。

『這種覺悟——抑或是信念、氣概以及度量,絕對會讓你變得更堅強。』

「結果『變強』才是你的重點嗎?」

兜了那麼一大圈,最後還是回到原點,洛克不禁感到好笑。這時走在前面的娜奇突然回過頭來,臉上露出訝異的神情。洛克見狀,連忙小跑步追了上去。

「抱歉,我跟這個傢伙在說話。」

「看你的表情那麼嚴肅,應該是很重要的談話吧。」

『就是洛克的新——』

「娘」字還來不及出口,洛克馬上以手背朝著劍鍔一敲,示意魔劍不要多話。

夕陽掩沒在地平線的彼端,神殿之中瀰漫著悠閒的氣息。洛克和娜奇穿過閒話家常的人群,一前一後離開神殿。高掛天際的月亮、路旁的燈柱以及家家戶戶的燈光照亮了四周的每一個角落。

洛克邁開腳步,準備回到旅店,卻聽見身後傳來呼喚自己的聲音。身旁的娜奇跟著停下腳步,似乎也聽見了同樣的呼喚。

回頭一看,赫然發現一名金髮的年輕男子正朝著這裡走來。男子不是別人,正是法迪亞。

「難怪背影看起來這麼熟悉,原來真的是你。」

「有事嗎?」

洛克與法迪亞有過一面之緣,彼此之間的關係卻不怎麼親近。於是洛克直接詢問法迪亞的來意,毫不掩飾內心的驚訝。法迪亞聞言,臉上頓時露出自信的笑容。

「你叫做洛克是吧?我也不跟你兜圈子,就直說了。怎樣,有沒有意思成為我的夥伴?」

洛克固然吃了一驚,娜奇的訝異卻還在洛克之上。只見洛克臉色一沉,開始在內心忖度法迪亞的用意。

「為什麼找上我?」

「因為你很強。」

法迪亞雙手扠腰,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

「雖然比我差了點,不過跟這座島上的其他魔劍使比較起來,已經算是前段班的高手了。而且聽說你並未加入公會,倒也替我省了不少麻煩。」

洛克不禁眉頭一皺,心想他到底是從哪打聽出來的。不過這畢竟是既成的事實,洛克倒是沒有否認的意思。或許來自普洛多米爾斯的魔劍使不是只有克雷布一人,而且歷經之前的競技之後,洛克早已成為島上的風雲人物,打探他的身家背景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只見娜奇鐵青著一張臉,靜待洛克做出回覆。

「可是我還有三名夥伴,她們也包括在內嗎?」

「我不要女的,只要你。」

法迪亞露出嫌惡的表情。

「女人有月事,根本不適合戰鬥。況且我厭惡女人。」

「……」

透過簡短的對話,洛克已經將法迪亞列入拒絕往來的黑名單了。法迪亞的想法太過自我中心,令人難以接受。其實洛克大可就此打住,中止雙方的對話,不過他對法迪亞還是有點興趣。

「聽說你是為了打倒魔王而四處旅行,為什麼?」

洛克的問題相當突然,法迪亞忍不住眯起雙眼。

「……你這傢伙可真是個怪人。」

「會嗎?」

洛克面露疑色,法迪亞則是一本正經地點點頭。

「經常有人問我是不是真的要打倒魔王,不過問我為什麼的人,你倒是第一個。」

或許吧,洛克在內心喃喃自語。事實上他也有類似的經驗。

「也罷,就告訴你吧。我是為了成為人中之王,才立志打倒魔王。」

法迪亞的語氣異常乾脆,完全不像正在談論蹂躪大陸的魔王。而且談話的內容十分不尋常,洛克和娜奇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你剛剛說什麼?」

「怎麼,連你也嚇了一跳嗎?」

法迪亞露出得意的微笑,彷彿是一個成功地讓朋友受到驚嚇的孩子。

「我要打倒魔王,成為人中之王。」

「人中之王是指國王嗎?國家的治理者,古老的傳說或是詩詞歌曲經常出現的那種人?」

也難怪洛克會有此一問,因為國王早已不存在於現在的世界。

現存的五座都市均是由十幾個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所組成的評議會統籌一切。早在人類被魔物趕出大陸的時候,王國就已經消失於這個世界。雖然還是有少數人自稱是大陸時代的王家後裔,人們卻不會因此而對這種人刮目相看。

因此法迪亞成為人中之王的目標,就跟打倒魔王一樣的空虛。

「真的有辦法嗎?」

洛克向法迪亞報以懷疑的眼神。身後的娜奇更是透過臉上的表情,露骨地表現出內心的不以為然。

「辦法不能告訴你,不過我確實有這種打算。」

法迪亞的態度異常高傲,舉手投足之間更是充滿了自信,看起來並不是臨時起意的胡言亂語。

「所以呢?你意下如何?」

經法迪亞這麼一提,洛克這才發現自己尚未做出回應。

「很抱歉,我不能捨棄自己的夥伴。」

洛克的態度不卑不亢,處之泰然。法迪亞聞言,頓時上下打量著洛克身後的娜奇。面對法迪亞銳利的眼神,娜奇雖然心生懼意,卻還是鼓起勇氣瞪了回去。於足洛克靜靜地開口:

「除此之外,我也想要打倒魔王,不過動機倒是跟你有所不同。」

「——我明白了,你是要當我的競爭對手嗎?」

法迪亞哼了一聲,轉身背對洛克和娜奇,朝著路神殿的方向走去。看來他似乎是住在神殿裡面。

洛克試圖向站在一旁的娜奇說話,這才發現娜奇正緊緊地抓著自己的衣袖。

輕輕地握住娜奇的小手之後,娜奇這才大夢初醒,忙不迭地抽手。面對羞紅了雙頰輕聲道歉的娜奇,洛克忍不住搖頭苦笑。

「走吧。」

返回旅店的路上,洛克突然想起一件事。

「娜奇,你覺得那個傢伙所說的話真的有可能實現嗎?」

「那個傢伙?」

娜奇的反問傳入耳中,洛克這才察覺自己的問題太過突兀。

「就是法迪亞。他說他想要成為人中之王……」

打倒魔王之後,真的就可以達成目標嗎?

「這就要看他所謂的人中之王是指什麼了。」

察覺娜奇的語中帶刺之後,洛克頓時感到頗為意外。法迪亞的狂妄態度固然令人反感,不過生性隨和的娜奇倒是第一次對他人表現出如此明顯的厭惡之情。

「洛克,你對人中之王有興趣嗎?」

「倒也不是有興趣,只是之前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洛克搔搔砂色的頭髮,似乎感到十分困惑。

『倒也不是不可能。』

背上的魔劍突然開口,洛克下意識地回頭望著不停閃爍的四顆寶石。

『假設你打倒了魔王,掃平所有的魔物,替人類奪回了大陸,到時候都市的統治者勢必會大大的表揚你的功績。如果問你想要什麼獎賞,你會怎麼回答?』

「……我可以得到什麼獎賞?」

『自己去思考吧,參考神話、傳說、戲曲或是詩歌的內容也行。娜奇,幫忙想一想如何?』

魔劍的發言引起洛克的興趣。只見洛克停下腳步,開始認真地思考。

「例如一輩子也花不完的金銀財寶?」

「這種獎賞不錯。或者是……象徵名譽的稱號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名震天下的稱號。」

『不錯,還有呢?』

魔劍要求更多的答案。於是洛克和娜奇互望一眼,同時陷入了沉思。

「其他嘛……傳說中的名劍、比擬城堡的豪宅?」

「傳說中的騎士建立功勛之後,獲得了廣大的領土和眾多的子民和家畜,這也可以嗎?」

『當然可以。集合你們所提出的獎勵,人中之王的雛形就差不多完成了。』

依然在狀況外的洛克露出不解的神情,恍然大悟的娜奇卻忍不住雙手一拍。

「意思是人中之王的稱號、城堡、領土、人民與軍隊、家畜、以及建立國家之前養活所有人的財寶是嗎?」

『標準答案。據我推測,那個叫做法迪亞的人一旦打倒魔王,勢必會提出這些報酬——洛克,你想要這些獎賞嗎?』

洛克不禁皺起眉頭,抬頭仰望夜空中的月亮。

「富足的生活也不是不好,不過……」

這就是洛克經過數到二十的時間之後所做出的回答。

『也對,你不是成為人中之王的材料。』

魔劍不假思索地開口。洛克聳聳肩膀,卻未露出遺憾的表情。

『過去我曾經見過許多的人中之王,這的確是每一個戰士的終極目標。不過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成為人中之王,這關係到一個人的天性與素質,就好比一個成功的鞋匠必須具備制靴的方法、材料的知識以及某種程度的技術一樣。』

「我也同意賀布的看法。」

娜奇的語氣充滿了安心與喜悅。只見她雙手貼著胸前,神情之中流露出堅定的意志。

「不過我認為洛克大可不必為了此事而煩惱,甚至是陷入迷惘。成為人中之王的目標固然遠大,洛克的夢想卻絲毫也不遜色,這點愛莉西亞、菲爾和我都十分清楚。」

隔了好一段時間之後,洛克才終於向娜奇說聲謝謝。洛克並沒有被比下去的感覺,不過法迪亞的目的確實令他大為欽佩,甚至萌生起而傚尤的念頭。

認識娜奇的時間雖然不長,自己的夢想卻獲得了她的肯定,這點令洛克感到十分欣慰。相信愛莉西亞和菲爾的看法應該也是一樣的吧。

——既然已經決定了,我還是走自己的路吧。

向娜奇點點頭之後,洛克再度邁開腳步。兩人一起踏上燈火點點的歸途。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5-5 12:41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5-6 11:09 AM 編輯

4 進攻都市

窸窣的聲響之後,洛克睜開雙眼,看來似乎並未熟睡。或許內心依舊掛唸著愛莉西亞和菲爾吧。

『好像有類似石塊的東西撞上了擋雨板。』

洛克從床上坐了起來,倚靠在牆邊的魔劍告知這項訊息。看來洛克應該是被擋雨板的聲響所吵醒的。躺在另一張床上的娜奇突然睜開雙眼,似乎也察覺到洛克的行動。

「怎麼啦?」

洛克並未回答,直接走下床鋪來到窗邊,推開窗戶的擋雨板。

——愛莉西亞?

愛莉西亞正站在旅店的門口,看來石頭應該是她丟的沒錯。只見愛莉西亞朝著洛克比手畫腳,示意洛克替她開門。

洛克抬頭望著天空,現在正是月亮高掛天際的三更半夜。

除了燈柱之外,旅店前方的道路看不到半點光亮,偌大的小鎮更是萬籟俱寂,聽不見半點聲響。

愛莉西亞之所以拿石頭砸窗戶的擋雨板,也是事出無奈。旅店的老闆脾氣不好,在這種時間把他吵起來,免不了又是挨一頓罵。

「愛莉西亞回來了,我去幫她開門。」

向娜奇交代一聲之後,洛克輕輕地打開房門,走出房間。接著又躡手躡腳地往玄關前進,解下門閂,打開旅店的大門。

「……謝謝。」

金色的雙馬尾無力下垂,彷彿枯萎的鮮花似的。即使是在昏暗的夜色之下,也看得出愛莉西亞的表情有些沮喪,聲調也透露出疲憊。拉起門閂的同時,洛克忍不住低聲開口。

「我還以為你今晚會住在那裡呢。」

「傻瓜,師傅可是受了傷的人。」

洛克雖然認為愛莉西亞言之有理,內心卻也浮現出為什麼不留下來照顧妮舞的疑問。妮舞應該不會拒絕徒弟的照料才是。

「而且師傅明明連吃個飯都很痛苦,一見到你的師父前來探病,立刻慌慌張張地梳攏頭髮或是整理儀容。我不想打擾他們兩個,所以就回來了。」

愛莉西亞忍不住微微苦笑,洛克則是默默地搖搖頭。洛克是巴特達斯的徒弟,當然知道師父的心事。碰到這種話題的時候,保持沉默才是聰明之舉。

「……妮舞她……沒什麼大礙吧?」

沉吟半晌之後,洛克主動詢問。這種話題雖然有些敏感,卻也不能不問個清楚。

「還好。雖然傷勢不算輕,骨頭也斷了好幾根,卻還不至於留下後遺症。」

神色黯然的愛莉西亞勉強幾齣一絲笑容,洛克這才鬆了口氣。

「嗯,沒事就好。」

於是兩人靠著白天的記憶和雙手的摸索,在陰暗的走廊緩緩前進。

走在洛克身後的愛莉西亞突然咬牙切齒地開口:

「……我一定要替師傅報仇!」

洛克聞言,忍不住轉過身來,望著身後的愛莉西亞。

身處黑暗之中的愛莉西亞當然無法察覺洛克的動作,結果就這樣一頭撞上了洛克的胸膛。只見愛莉西亞水藍色的瞳孔浮現出憤怒的眼神,抬起頭來瞪著洛克。

「——怎樣?」

面對愛莉西亞充滿惡意的詢問,一時之間洛克不知道該如何回應。畢竟這是愛莉西亞的直覺反應,並不是理性的行動。

「想說什麼就說吧,幹嘛當啞巴?不過你想說什麼我也知道,八成是要我冷靜一點,或者是不要輕易涉險吧。」

愛莉西亞的挑釁令洛克感到一陣焦躁。當然,並不是因為心思被看穿的原因。這裡畢竟是旅店的走廊,難保其他的房客不會出來抗議。

打定主意之後,洛克握著愛莉西亞的手,帶著她靜靜地走到走廊的盡頭。洛克在這間旅店住了好幾天,知道走廊盡頭的房間是旅店的倉庫。在這裡交談的話,就不會吵醒其他的房客了。

洛克的動作令愛莉西亞吃了一驚。臉上雖然露出不悅的神情,卻還是乖乖地跟著洛克來到走廊的盡頭。

「……怎麼回事?」

愛莉西亞的語氣已經溫和了許多,少了先前的火藥味。洛克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愛莉西亞,緩緩說出思量許久的台詞。

「愛莉西亞,有件事想拜託你。」

「說吧。」愛莉西亞的語氣有些疲憊。

「替妮舞報仇的時候,一定要算上我一份。」

「……為什麼?」

短暫的沉默之後,愛莉西亞的反問才傳入洛克的耳中。

「當我說要為了保護大家而戰的時候,你不是也表示贊成嗎?所以我當然也要保護你的決心。」

或許是因為在陰暗的走廊看不見彼此的表情,洛克才得以鼓起勇氣,當著愛莉西亞的面前說出這番話吧。愛莉西亞沉默不語,洛克輕拍她的雙肩,繼續說下去:

「你負責進攻的時候,我就負責保護你。相反的,我負責進攻的時候,就輪到你來保護我。」

沉默降臨在兩人之間。洛克覺得自己應該再說些什麼,不過該說的都已經說了,現在也只能靜待愛莉西亞的回應。

「你哦……大概也只有在黑暗之中,才敢說出這種噁心的台詞吧。」

愛莉西亞的語氣流露出明顯的輕蔑,洛克的臉上頓時冒出豆大的汗珠。

然而理應掉頭就走的愛莉西亞卻輕輕地倚靠在洛克的身上,這下子洛克可迷糊了。只見愛莉西亞以欲語還羞的表情,貼在洛克的耳畔輕聲細語。

「別光只用嘴巴說說,以行動表示你的誠意吧。」

洛克的大腦頓時失去了思考能力,胸膛清楚地感受到愛莉西亞的臉部、雙肩甚至是胸脯的觸感。一股甜香混合著熱氣直撲而來,對洛克的鼻腔造成莫大的刺激。自己的心跳與愛莉西亞的鼓動合而為一,幾乎分不出彼此。

滿臉通紅的洛克慢慢伸出雙臂,將愛莉西亞緊緊地摟在懷中,彷彿絕對不讓她離開似的。愛莉西亞睜大了眼睛,雙頰泛起陣陣紅暈,全身上下更是僵硬無比。

差不多經過了數到三十的時間之後,洛克才緩緩地鬆手。

「怎、怎樣……?」

愛莉西亞這才明白這是洛克展現決心的方式,同時也領悟到剛剛的擁抱已經是洛克的極限。面對靜待回覆的洛克,愛莉西亞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透過先前的擁抱,愛莉西亞確實清楚感受到了洛克的心意。更何況回想自己的行為舉止,也確實無法再做出更進一步的要求。

因此愛莉西亞笑顏逐開,用力地點點頭。

到了第二天早上,菲爾才回到旅店。

「我回來了。」

「怎樣?跟奈傑爾談過了嗎?」

面對低頭示意的菲爾,洛克故做輕鬆地開口詢問。菲爾並未立刻做出答覆,而是面無表情地搖搖頭之後,這才開口說話。

「老師無時無刻都忙得不可開交,所以我今天還得跑一趟才行。」

「既然如此,何不等進攻卡利亞的計劃告一段落再說呢?」

愛莉西亞提議。或許是菲爾面露疲色的關係吧,愛莉西亞水藍色的瞳孔流露出一絲體恤。

「作戰計劃決定之後,他恐怕會比現在更加忙碌,因此我想暫時留在老師的身邊幫忙。」

洛克陷入了沉思。自己和愛莉西亞、娜奇練習劍術的時候,菲爾只能在一旁觀看。距離進攻卡利亞還有幾天的時間,這種情況應該不會有所改變。

既然如此,不如就讓菲爾留在奈傑爾的身邊幫忙吧。況且有了奈傑爾的保護,菲爾應該也不會遭遇什麼危險。

「好吧,就這麼決定。凡事量力而為,千萬不要勉強。」

於是接下來的幾天,洛克三人繼續劍術的訓練,菲爾則是來往於旅店和路神殿之間。有時也會先陪同愛莉西亞探望妮舞之後,再前往神殿幫忙。

於是進攻卡利亞的日子終於來臨了。

站在突出海面的懸崖往東方望去,浮現於大海彼端的卡利亞正以逐漸上升的太陽為背景,朝著小島緩緩地接近。

卡利亞並不會撞上、也不會掠過多尼可爾島,而是乘著海流從距離小島北方大概五約克特(約五百公尺)的海域慢慢地通過。

大約四百名魔劍使與煉成師已經集結於港口。

將近一百艘的小船在碼頭邊上一字排開。即使是人類支配大陸的時期,多尼可爾島上的居民也從未見過如此壯觀的場面。將近一百艘的小船隨著水波左右搖晃,靜待戰士的登船。

臨時設置的講台之上,巴特達斯面無表情地俯視眼前的戰士。公開演講向來不是巴特達斯的強項,然而身為這個計劃的提案人,還是得上台跟所有人說幾句話。

朝著靜靜地站在講台邊上的奈傑爾狠狠地瞪了一眼之後,巴特達斯環視台下的眾人,在四百餘名的群眾之中找到了洛克等人的身影。

——看起來比之前成熟多了。

即使只是匆匆一瞥,洛克的變化還是瞞不過巴特達斯的眼睛。

內心頓時浮現出異樣的情感。巴特達斯萬萬也想不到,自己居然為了這種小事感到喜悅。萬一被蒼輝的勇者——鄰人口中的莎夏姊姊得知,真不知道她的臉上會露出什麼表情。

「——嗯。」

調勻呼吸的同時,巴特達斯做出簡單的開場白,四百人的視線不約而同地集中在講台上。巴特達斯見狀,內心頓時浮現出「也不過就是爾爾」的想法。

「相信大家應該都知道,卡利亞在二十年前是人類的都市。」

吸了口氣之後,巴特達斯繼續開口:

「把它搶回來吧。」

聲音並不是特別洪亮,卻依然清楚地傳入在場所有人的耳中。台下的勇士忍不住高舉魔劍大聲歡呼,巴特達斯就在歡聲雷動之中走下講台。這時雙手扠在胸前的奈傑爾抬起頭來望著巴特達斯,忍不住揶揄了兩句。

「怎麼,這樣就結束啦?」

「沒什麼好說的。」

拾起地上的酒瓶之後,黑髮的劍士冷冷地回應。無數的戰士從兩人的身旁飛奔而過,紛紛登上自己的小船離開碼頭。這些人都是支援部隊。

「奈傑爾,奪回卡利亞之後的工作就拜託你了。」

「明明就是強塞給我,還說的那麼好聽。善後的工作可是比作戰本身更加地棘手呢。」

話雖如此,奈傑爾的表情卻是格外地開朗,全身更是充滿了活力。奈傑爾是為了完成只有他才辦得到的任務,才千里迢迢來到多尼可爾島。

——雖然無法參與戰鬥……

目送戰士離去的背影,奈傑爾在內心替他們向諸神祈禱。這些英勇的戰士一定要獲得勝利,而且還要儘可能地存活下來。

取得勝利之後,就輪到奈傑爾上場了。

一艘小船搭乘五名戰士,總計超過四十艘的小船朝著卡利亞挺進。

五人一組的安排是著眼於登陸之後的機動性,有些小船的乘員甚至是直到今天才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

洛克等人的小船也不例外,總共搭乘了洛克、愛莉西亞、菲爾、娜奇以及賽佛斯五人。小船的位置位於集團的前半部,也就是所謂的誘敵部隊。

「年輕人,到時候就拜託你們了。我這個老頭子說不定會拖累大家呢。」

身上裹著破舊的斗篷,鷹勾鼻的老戰士露出自嘲的笑容。

「哪的話,我們才應該請您多多幫忙才是。」

——到時候成為累贅的人,說不定是我們呢。

洛克不禁在內心替自己加油打氣。

「很好,精神不錯。三位正室又如何呢?」

「就、就跟你說不是了!」

面紅耳赤的愛莉西亞急忙否認,一旁的菲爾卻淡淡地開口。

「其實是兩位正室和一個情婦。」

「也不是情婦!」

「咦,我也是正室之一嗎?」

微微一怔的娜奇怯生生地發問。洛克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能傻傻地望著賽佛斯。只見鷹勾鼻的老戰士笑了笑,湊近洛克的臉頰竊竊私語。

「小子,異性緣不錯嘛,真是令人羨慕。」

洛克無奈地搔搔砂色的頭髮,旋即尷尬地別過臉去,打量著愛莉西亞等人。

愛莉西亞的臉色雖然難看,倒也沒有生氣的模樣。菲爾依然維持一貫的面無表情,偶而會說出難以招架的驚人之語。至於娜奇,則是以包容的微笑靜靜地凝視著兩人。

「嗯,她們三個都是好女人。」

這時娜奇輕按被海風吹亂的頭髮,抬頭凝視著遠方。

「應該開始了吧。」

看在洛克一行人的眼中,漂浮在海面上的卡利亞就像是一座小山。從太陽的位置來判斷,支援部隊應該已經對卡利亞發動攻擊了。

「對了,小子。」賽佛斯突然想起了什麼。

「之前跟你喝酒的時候就想問個清楚了,你是為了什麼而戰?」

洛克遲疑了片刻。再過不久就要投身戰場了,怎麼會挑這種時候問這種問題?

不過一想到之前也曾經詢問老戰士同樣的事情,於是洛克在空間不大的小船中挺直了腰桿,認真地回答老戰士的問題。

「我是為了保護重要的人而戰。」

「是嗎?」

探出上半身的賽佛斯仔細地觀察洛克的表情,眼神之中流露出些許懷疑。

「我怎麼覺得你好像生氣了?」

「不能生氣嗎?」

這句意氣用事的回答是來自愛莉西亞。水藍色的雙眸流露出更勝於洛克的憤怒神采。

「重要的夥伴受到傷害,難道就不能生氣嗎?」

「倒也不是,不過——」

輕輕接過愛莉西亞的情緒發洩之後,賽佛斯笑了笑,視線再度回到洛克的身上。

「若是為了保護他人而戰,最好將憤怒深藏心底,冷靜地在腦中排出事情的優先順序,否則可是會吃大虧的。」

這句話彷彿當頭棒喝,瞬間點醒了洛克和愛莉西亞。見到兩人向自己低頭致謝之後,賽佛斯心滿意足地點點頭。娜奇和菲爾也互望一眼,同時鬆了口氣。

這時卡利亞的攻擊行動已經揭開了序幕。

將近五十艘小船從四面八方湧向緩緩移動的都市,構成了一幅群蟻襲獸的光景。擁有遠距離攻擊能力的戰士紛紛從船上發射火焰彈或是水箭,其他人則是從沙灘或是地形緩和的岩岸入侵都市。

戰士們的怒吼和叫喚乘著海風深入都市內部之後,受到挑釁的魔物紛紛出現在海岸附近。

對於留在小船上的戰士而言,這些魔物無疑是絕佳的攻擊目標。

然而一段時間之後,魔物突然憑空消失。深入都市的登陸小隊也紛紛回到船上,針對目前的情況進行報告。

「魔物只在固定範圍之內活動。」

「即使受到我方挑釁,也不會主動接近嗎?」

「是的。魔物只會追上一段距離,然後在中途折返。」

支援部隊的指揮官考慮了一陣子之後,認為現在是撤兵的時候了。雖然戰果不如預期,卻也不能繼續深入,更何況支援部隊還有其他的任務。當突擊部隊的成員因傷後送的時候,支援部隊的煉成師還得替他們治療傷勢。

於是指揮官向身旁的煉成師下達撤軍的指令。煉成師聞言,立刻吹響了青銅製的角笛。在風精靈的協助之下,嘹喨的笛
聲頓時變得極為響亮。

正以手中的魔劍斬殺魔物的克雷布也聽見了笛聲。藉由無數次的突擊與退卻之後,登陸小隊好不容易才引誘出幾隻魔物。將所有的魔物悉數消滅之後,幾名夥伴彼此互望一眼,不約而同地點點頭。

——亞馬洛克,輪到你們上場了。

跟著其他夥伴頭也不回地直奔海岸,克雷布在內心喃喃自語。

——雖然不甘心,接下來也只能交給你們了。一定要奪回卡利亞。

響徹雲霄的角笛聲傳來之後,突擊部隊分成前後兩個小隊。以二十艘小船組成的誘敵部隊乘風破浪,朝著卡利亞挺進。

「……愈來愈接近了呢。」

抬頭仰望高聳的都市,愛莉西亞難掩內心的緊張。

「放心,沒事的。」

為了安撫愛莉西亞,洛克故作鎮靜地笑了笑。

「我也在呀。而且菲爾、娜奇和賽佛斯先生也在一起,我們一定會戰勝魔物的。」

這時魔劍的四顆寶石突然閃爍了起來。察覺魔劍無言的主張之後,洛克輕輕地將魔劍抽了出來。

「放心,我並沒有忘了你。」

『我可是一句話也沒說。』

魔劍的語氣格外平靜,反而突顯出不自然的焦躁。聽見賀布的發言之後,賽佛斯忍不住大為讚歎。

「會說話的魔劍嗎?再加上使槍的小姑娘,你們可全都是一群怪人啊。」

手握長戟的娜奇露出尷尬的表情,洛克則是將魔劍扛在肩上,自信滿滿地大聲回答:

「他是我最引以為傲的夥伴。」

『少在那邊拍馬屁。』

魔劍似乎對洛克的說法頗有微辭。愛莉西亞無奈地聳聳肩膀,面無表情的菲爾流露出與我何干的眼神,面帶微笑的娜奇則是溫柔地凝視著兩人。

『既然有時間拍馬屁,何不趁機擬定接下來的作戰計畫?』

「對了,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在這種緊要關頭?』

遠眺卡利亞的洛克話才剛說完,立刻遭到魔劍不悅的駁斥。

「別這麼說嘛。如果到時候又碰到了那個叫做拉娜希的傢伙……」

安撫魔劍的情緒之後,洛克將魔劍的劍鍔貼到嘴邊,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魔劍的寶石不斷閃爍,似乎陷入了沉思。

『——倒也不是不可能。這一招還不錯。』

「那就拜託你了。」

『沒問題。』

先前的不悅早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魔劍自信十足的回答。賽佛斯見狀,忍不住偷偷地詢問身旁的愛莉西亞。

「那傢伙平常也是這樣嗎?」

「沒辦法,賀布是一把劍嘛。只要在戰鬥的時候派得上用場,脾氣古怪一點也是可以接受的啦。」

忍不住搖頭苦笑的愛莉西亞也只能如此回答。

船團與都市的距離愈來愈近,海面上的波浪也愈來愈大,激烈的搖晃和飛濺的水沫不斷襲向小船。如果是從港口入侵卡利亞,海象可能會穩定許多,只可惜洛克一行人的登陸預定地並不是港口。

因此現在只能仰賴菲爾以煉成術的力量干涉小船與海面,其他人則是利用船槳保持船身的穩定。

環視四周,其他的小船也搖晃得很厲害。幾個不認識的魔劍使朝著洛克揮揮手。驚訝之餘,洛克也不忘向對方揮手致意。

這時領頭的小船揮動旗幟,代表即將抵達預定的登陸地點。二十艘小船在海面上畫出優美的白色曲線,朝著目的地緩緩前進。

船頭接觸岩石遍佈的海岸之後,魔劍使紛紛踏上陸地。小小的海岸頓時擠滿了數十名戰士。

在煉成術的作用之下,這些戰士所搭乘的小船紛紛離開卡利亞,朝著反方向前進。卡利亞是隨著海流移動的小島,無法將小船沉入海底,只能仰賴支援部隊的回收。

「……島上的景色還真是嚇人。」

愛莉西亞吞了口唾液,語氣流露出些許緊張。大約有百名的魔劍使和煉成師在此處集結。

洛克一行人也跟在其他人的身後登上小島。首先是洛克和愛莉西亞,接著是菲爾和賽佛斯,最後才輪到娜奇。

——好暗啊。

放眼望去儘是灰濛濛的荒涼景色。離開多尼可爾的時候,天空還是藍色的,如今卻籠罩著一層厚厚的烏云。

不遠處的地面散落著城牆的殘骸,以及遭到破壞、焚燒的斷垣殘壁。路徑的兩側散佈著大人小小的瓦礫碎片。

破碎的家具以及疑似衣服的碎片四處可見,更是增添了幾分淒涼的氣息。

誘敵部隊的指揮官放聲大吼:

「聽好了!接下來我們的任務就跟之前一樣!發現魔物之後,立刻格殺勿論!目標是建於都市正中央的白骨城堡!據說城堡裡面有個黃金頸環的魔物,不想死的就儘量躲遠一點!」

指揮官刻意提高了音量。既然是誘敵部隊,就必須儘可能地吸引魔物的注意力。

依照指揮官的指示,一百名戰士迅速排開隊形。洛克一行人排在隊伍的最前面,擔任左側的攻擊箭頭。

「萬一真的過上黃金頸環的魔物,我可是打算跟他拚個你死我活。」

扛著魔劍的洛克語氣十分平靜,愛莉西亞、菲爾和娜奇也跟著點點頭。於是洛克回過頭來,望著身後的賽佛斯。

「那我呢?」

「賽佛斯先生嘛……到時候就請您隨機應變了。」

黃金頸環的魔物畢竟是非同小可的敵人,賽佛斯願意加入固然是最好,就算沒有插手的意願,也不便勉強。

這時身後的指揮官再度做出指示。

「千萬不要單獨行動!就算在危急時刻遭遇魔物,也必須以小隊為單位展開迎擊!還有,配合腳程比較慢的隊員,千萬不能躁進!——神呀!諸神之王努亞沙!太陽神路!女戰神摩莉岡!」

在指揮官的感召之下,洛克一行人也紛紛歌頌眾神的名字。洛克與娜奇信奉的是女戰神摩莉岡,愛莉西亞是詩吟之神歌布爾,菲爾則是語言與文字之神歐古瑪。至於賽佛斯所歌頌的名字,則是掩沒在眾人的吶喊之中。

於是指揮官一聲令下,一百人的戰鬥部隊往前挺進。

誘敵部隊展開了行動,卻並不是宛如驚濤駭浪的快速突擊。這麼做只會讓腳程較慢的隊員被丟在後頭,體力不足的隊員也很容易失去戰鬥力。

距離海岸線十費姆特(約一百公尺)的廢墟之中出現了十幾隻魔物,其中兩隻魔物撲向洛克等人。

其中一隻是腦袋被劈成兩半的鱷頭魔物,顯然是成為亡者的荒野巨人。腰間纏著破布,手中握著生鏽的戰斧。

另一隻則是跟成年人體型相仿的奇特魔物。

烏鴉的上半身,與狼的下半身。背上長了一對黑色的翅膀,卻不足以撐起笨重的身軀。這種魔物叫做烏狼魔,看起來並不是亡者。

「另一隻就拜託了!」

洛克大叫一聲,扛起魔劍沖上前去,就近攻擊烏狼魔。不等洛克吩咐,賽佛斯早已迎向荒野巨人。愛莉西亞留在原地,娜奇則是高舉長戰衝向戰場。

戰鬥一觸即發,野獸的悲鳴、爆炸以及武器撞擊的聲響紛紛傳入洛克的耳中。

烏狼魔發出尖銳的叫聲,朝著洛克直撲而來,動作異常地迅速。只見烏狼魔以狼的後腿跳躍接近,之後又挺起上半身,試圖以鳥的鉤爪撕裂敵人。

洛克連忙往左一跳,魔物卻也跟著扭動身體,彷彿看穿了洛克的動作。眼看著魔物的利喙就要啄中洛克的身體,洛克連忙低頭往地上一滾,以手中的魔劍攻擊魔物的雙腿。黑色的瘴氣四處飄散,烏狼魔慘叫一聲,狼狽地倒在地上。這時隨後趕來的娜奇揮動長戟,利用斧頭的部分擊碎了烏狼魔的頭部,魔物頓時化成瘴氣消失無蹤。

然而洛克和娜奇並未因此而解除警戒。

掉落地面的魔鋼突然綻放出紫色的光芒。樹枝斷裂的聲響之後,頭部碎裂的烏狼魔隨著黑色的瘴氣自魔鋼的裂縫之中現身。失去了一條腿的烏狼魔搖晃著身體,動作異常遲緩。

洛克和娜奇不需互使眼色,就已經在首次對抗烏狼魔的時候確認了彼此的位置。至於對方接下來改採取的行動,當然也是瞭然於心。

搶在烏狼魔鎖定目標之前,洛克的魔劍已經命中魔物的背部,娜奇的長戟也接著貫穿了胸口。接連受到兩次致命的攻擊之後,烏狼魔的身體微微抽搐,化成灰燼消失無蹤,只剩下傷痕纍纍的魔鋼輕輕地滾落在地。

「真是難纏的敵人。」

賽佛斯緩步走來,左手的義手不時玩弄著應該是荒野巨人所留下的魔鋼。

——這麼快就解決了?

荒野巨人是青銅頸環的魔物,雖然不至於構成致命的威脅,實力卻遠在一般的魔物之上。

如今又成為亡者,更是不容易對付,然而賽佛斯卻在短短的時間之內擊敗了敵人,洛克內心的讚歎自然是可想而知。

其他的魔物也幾乎難逃滅亡的命運。雖然還剩一兩隻倖存者,卻已經被數名魔劍使團團圍住,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這小子的實力我大概知道,想不到連小姑娘也是個中好手,人果然是不可貌相啊。」

「啊,是,您過獎了。」

娜奇向賽佛斯低頭致謝的同時,洛克撿起掉在地上的魔鋼。跟之前比較起來,魔鋼顯然小了許多,大概是亡者的誕生消耗了大部分的魔力吧。

戰鬥很快就劃下句點。誘敵部隊先在原地休息整裝,替傷患治療傷勢之後,這才繼續朝著都市的正中央前進。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5-5 12:43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5-5 06:26 AM 編輯

5 會說話的靈魂

骨牙城的最上層、狹長形的大廳深處,賁巴拉正靜靜地坐在白骨形成的椅子之上。充當牆壁的白骨綻放出微弱的螢光,大廳之中倒也沒有想像中的幽暗。

賁巴拉的身邊有三個正在轉動的巨大球髏。直徑大約相當於小孩子的身高,表面佈滿了許多突起。

白色的球體其實是巨大的眼球。漆黑的虹彩並未映照出凝視著球體的賁巴拉,而是其他的景色。

無數的人類。每個人的身上都帶著魔劍,或是呈現學者以及神官的打扮。這些人類越過了瓦礫堆,與魔物展開一場又一場的激戰。

這些人正是登陸卡利亞的人類戰士。只見賁巴拉揮了揮手,示意眼球退下,於是三個巨大的眼球紛紛以滾動的方式離開大廳。

「兵分二路……一邊是誘敵部隊,另一邊是衝著我來的嗎?」

若非如此,也不必動員這麼龐大的人數。

賁巴拉陷入沉思。如果情況需要,出城迎戰也是這個魔物的選項之一。城中雖然配置了足夠的陷阱和魔物,賁巴拉還是喜歡直接面對敵人。

衝著自己而來的部隊應該可以置之不理。除非發生不可抗拒的異變,那些人應該不會輕易撤退。

「先做個篩選好了。」

賁巴拉握住左手的小指,扭斷指骨的最前端,輕輕地彈了出去。

掉在地上的指骨釋放出無數的白霧。原本以為白霧會籠罩整個大廳,想不到卻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白霧消失之後,一名巨人出現在大廳之中。長相和體型酷似人類,身高卻足足有兩倍之多。全身上下覆蓋著紫色的腐肉,突出的白骨隨處可見,悽慘的模樣令人無法卒睹。

「去吧,克利歐茲那。」

賁巴拉淡淡做出指示之後,名叫克利歐茲那的魔物頓時沉入白骨形成的地面,彷彿被融化似地消失無蹤。

「先觀察誘敵部隊的行動吧。如果他們直接潛入城堡,自然是替我省了不少工夫。如果他們選擇包圍城堡,我也只好主動出擊了。」

即使可能花費不少時間,賁巴拉也不在乎。

因為他已經習慣了等待。

沿著覆蓋在雜草和瓦礫之下的道路前進了二、三十步之後,誘敵部隊又遭遇新的敵人。

除了成為亡者的海狸魔和巨蛙之外,還有猿鬼、犬精和綠骸婆鬼,甚至連遺蹟守護者和無頭騎士之類的銀色頸環魔物也出現在敵方的陣營之中。

眾多魔劍使同心協力,紛紛打倒了來犯的魔物。

洛克以強大的斬擊消滅亡者,身旁的愛莉西亞利用紫結晶的盾牌與魔物周旋,賽佛斯則是趁隙發動奇襲。

在三人的掩護之下,菲爾以水精靈的力量治療隊員的傷勢,以土精靈的力量發動攻擊,甚至利用風精靈的力量與遠處的隊員進行溝通。如果有魔物膽敢逼近菲爾,就會成為娜奇長戟之下的犧牲品。

洛克有時與素昧平生的魔劍使聯手擊斃無頭騎士,有時又會被不遠處的煉成師搭救,幸運地躲過魔物來自死角的攻擊。

類似的情況也發生在愛莉西亞、娜奇、菲爾和賽佛斯的身上。為了搶救不支倒地的同伴,大家奮力揮動手中的魔劍,趁隙將耗盡體力或是身受重傷的同伴送至後方。至於魔劍的攻擊範圍以外的魔物,則是以煉成術的火球或是雷擊予以殲滅。

有些人在戰鬥中受到重傷,也有些人不幸喪命,這些人都在同伴的協助之下被送往海岸線,交給支援部隊救治。

留在戰場上的人並未因此而失去鬥志,依舊勇敢地面對一波又一波的敵人。

跨越瓦礫和屍骸不斷地往前挺進,最後終於在成為一片廢墟的都市正中央發現了高聳入云的白色建築物。

「……那就是黃金頸環的魔物所居住的城堡?」

「八九不離十。」

面對洛克的質疑,菲爾從肩包拿出地圖,確認目前的位置。文化都市貝亞費爾收藏了各大都市的地圖,菲爾手中的地圖正是副本。距離城堡大約只剩下五費姆特(約五十公尺)的時候,洛克突然停下腳步。

「全部都是白骨築成的嗎?」

話才剛說完,愛莉西亞立刻舉起盾牌。

「洛克,快趴下!」

硬生生地將洛克推倒在地上之後,愛莉西亞的盾牌散發出紫結晶的光輝,不知名的物體也從城堡的方向飛撲而來。

雙手持盾的愛莉西亞站穩了腳步,準備接下對方的奇襲。

轟然巨響之後,緊接著是撼動全身的地鳴。洛克和菲爾差點穩不住身形,幸好在賽佛斯和娜奇的協助之下,這才免於跌倒在地的命運。

「好痛……少了『光護』的庇佑,可就死定了呢。」

輕撫持盾的雙手,愛莉西亞低頭打量著撞上盾牌之後掉在地上的物體。仔細一看,赫然是一塊巨大的岩石。

「到底是從哪來的?」

撞擊的殘響依然令雙耳隱隱作痛,洛克茫然地凝視著瓦礫堆。

「好像是從城堡的方向飛過來的,魔物可能躲在城堡的城牆後面吧。」

帶著菲爾隱身於瓦礫堆之後的娜奇開口回答。賽佛斯也拉著洛克趴在地上,身旁的愛莉西亞則是單膝跪地,高舉盾牌嚴陣以待。

「這裡的瓦礫那麼多,倒是不愁找不到可以丟的東西……可是這麼大一塊石頭?而且距離又那麼遠?」

巨大岩石的襲擊目標當然不是只有洛克而已。巨響、慘叫和悲鳴在混亂的隊形之中此起彼落,已經有好幾個魔劍使和煉成師慘死於巨石之下。

指揮官立刻下達散開的指示,於是倖存的魔劍使和煉成師以五到十人一組四處分散,隱身於瓦礫堆和殘骸之後。

「小子,現在有什麼打算?」

賽佛斯對洛克報以試探性的眼神。洛克打量著城堡,一時之間難以做出決定。城堡與藏身處之間,幾乎沒有任何掩蔽。

——如果能夠一鼓作氣地跑到牆邊,破壞城牆的話……可是,真的會成功嗎?

那應該不是單純的白骨,更不是單純的城牆,這個賭注太冒險了。

身後傳來窸窣的聲響。回頭一看,兩個熟悉的身影正朝著這裡走了過來。其中一人是金色頭髮的年輕人,手中握著前端呈現倒鉤的長劍,黑色的上衣套著白銀的胸甲,披著身紅色的斗篷。

「……法迪亞?」

模樣雖然狼狽,手腳也受了傷,眼神卻未顯露出疲色。法迪亞的身後站著一名穿著銀灰色連身式盔甲的騎士,全身上下包得密不透風。

「我果然沒看走眼,你不是會在這種戰役上喪命的傢伙。」

法迪亞忍不住讚歎了一聲,洛克卻注意到他的身邊只剩下一名騎士。看來其他的夥伴都已經不幸陣亡了。

「你的同伴呢?」

「派不上用場,所以被我丟在後面了。」

法迪亞一派輕鬆地回答,這個意想不到的答案頓時讓洛克的臉色為之一沉。愛莉西亞和娜奇的臉色也不太好看,似乎對法迪亞的做法難以認同。菲爾則是乾脆將法迪亞當成空氣,以好奇的眼神打量著連身盔甲的騎士。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愛莉西亞毫不掩飾內心的不悅。法迪亞也不廿示弱地還以顏色。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不敢面對黃金頸環的魔物或許還可以解釋為頗有自知之明,實際作戰之後卻個個都是既軟弱又遲鈍的廢人,甚至連銀色頸環的魔物都可以把他們嚇得雙腿發軟,實在是沒用到了極點。」

法迪亞的批評固然是令人難以恭維,不過洛克畢竟沒見過他的夥伴,也不好多說什麼。只見法迪亞舉起長劍輕敲肩膀,朝著洛克等人瞥了一眼。

「與其躲在這裡發抖,還不如助我一臂之力。」

「……你是說那個嗎?」

洛克指著城牆的方向,法迪亞點點頭。

「我跟這傢伙是可以利用煉成術在天空中飛行——不過,並不是跟飛鳥一樣自由翱翔,而是一次可以跳很高的意思,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法迪亞的語氣十分輕鬆,菲爾不禁瞪大了雙眼。洛克以不解的眼神凝視著菲爾,藍發的煉成師這才附在洛克的耳邊竊竊私語。

「應該是利用風精靈的力量進行跳躍。如果他沒說謊,代表他的煉成術修為非同小可。」

「所以呢?跳得夠高又如何?」

檢視義手的同時,賽佛斯示意兩人繼續說下去。

「如果你們可以保護自己不受岩石和瓦礫的攻擊,應該也可以護送我前往城牆的牆邊。到時候我只要跳上城牆,就可以將魔物殺得片甲不留。」

「你跟魔物作戰的時候,我們不是暴露於危險之下嗎?」

愛莉西亞柳眉倒豎,惡狠狠地瞪著法迪亞。

「所以才問你們有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嘛,傻瓜。」

法迪亞非但毫不畏懼,甚至還反將了愛莉西亞一軍。

現場頓時陷入險惡的氣氛。洛克本想拒絕法迪亞的提議,菲爾卻在這個時候輕扯洛克的衣袖。

「接受吧,洛克。」

洛克面露疑色,菲爾立刻附在他的耳邊竊竊私語。只見洛克眼睛一亮,轉過身來面向法迪亞。

「好,就這麼說定。」

「不愧是立志打倒魔王的人物,果然比其他人有見識。」

法迪亞環視其他的魔劍使。

「看吧,那些傢伙全都縮在原地動彈不得。雖然這也是誘敵計劃的一環,卻永遠也無法面對金色頸環的魔物。」

——這傢伙果然打算跟金色頸環的魔物一較高下。

這個決定雖然引起愛莉西亞和娜奇的不滿,洛克卻只是一笑置之。找個時間跟菲爾一起解釋清楚,應該就可以獲得兩人的諒解。至於賽佛斯嘛,則是興致勃勃地打量著洛克和法迪亞,一副準備看好戲的模樣。

「好,出發!」

愛莉西亞、洛克以及穿著連身盔甲的騎士負責打頭陣,正式展開了行動。騎士一直沉默不語,洛克不知道他的名字,法迪亞也並未向大家介紹。菲爾緊跟在三人的身後,賽佛斯和娜奇分居左右,負責殿後的則是縮起身子彎腰前行的法迪亞。

城牆上的魔物立刻朝著一行人丟擲石塊以及瓦礫。每當遭遇襲擊的時候,大家就會停下腳步。愛莉西亞負責防禦,洛克和盔甲騎士擊落來犯的石塊和瓦礫,賽佛斯和娜奇也會視情況需要予以支援。

同樣的動作重複了好幾次之後,一行人終於抵達城牆邊上。

「幹得好!」

相準魔物丟擲瓦礫的空檔,法迪亞和盔甲騎士自地面高高彈起。

城牆上的敵人大概都是青銅頸環的魔物,其中又以荒野巨人的數量最多。洛克曾經跟法迪亞交過手,知道城牆上的魔物全都不是他的對手。

城牆上的戰鬥揭開序幕之後,氣喘吁吁的菲爾無暇休息,立刻以手中的鐵錘在地面畫了個圓圈,接著又詠唱咒文。

「君臨世界的天上之蛇在萬物中流轉,在萬象中循環!熟讀配屬四方的地、水、火、風、熟知坐鎮三方的形相、質量、流動!透過精靈的加持,尋求新的流轉!」

地上的圓形綻放出白銀的光芒,頭尾相連的巨蛇沿著圓形的軌跡驀然現身,呈現出光芒四射的黃玉螺旋。

「大地深處的潛伏者、岩盤之中的沉睡者。搖晃吧、震動吧、崩解吧。捨棄堅硬的形相,轉化為脆弱、柔軟、不堪一擊的物體吧!」

菲爾話聲甫落,腳邊的地面突然劇烈搖晃。一聲悶響之後,地面的一部分呈現出正圓形的凹陷。大量的泥土被吸入地底,凹陷的深度也愈來愈深。

經過數到五的時間之後,地面出現了一個剛好可容一人通過的洞穴。抬頭望著以白骨組成的城牆,疲憊不堪的菲爾倚靠在洛克的身上輕輕開口。

「這個洞穴、通往、城牆的、另一邊。」

愛莉西亞和娜奇這才恍然大悟。洛克輕撫菲爾的頭頂,表示慰勞和感謝之後,這才朝著兩人點點頭。

「辛苦了,菲爾。我先走一步。」

話才剛說完,愛莉西亞立刻跳進洞穴。其實她還有很多話想要告訴菲爾,礙於時間緊迫,也只能以後再說了。繼愛莉西亞之後,賽佛斯、娜奇和菲爾也依序鑽進洞穴,洛克則是負責殿後。

高舉盾牌的愛莉西亞小心翼翼地從洞穴中探出頭來。出口附近並沒有魔物,不過遠處卻有一大群魔物朝著這裡直撲而來。城牆上的魔物與法迪亞和盔甲騎士展開激戰,甚至連地面部聽得見雙方人馬的怒吼與叫喚。

快手快腳地爬出洞穴之後,愛莉西亞順勢將身後的賽佛斯拉了出來。

「會不會腰酸背痛呀,老人家?」

「胸部和屁股沒被卡住吧,小姑娘?」

愛莉西亞的揶揄當場被賽佛斯反將了一軍,頓時羞得面紅耳赤不發一語。賽佛斯摸摸自己的鷹勾鼻,忍不住仰天大笑。

「想吃我的豆腐?去修煉個幾年之後再來吧。」

魔物已經迫至眼前,金髮的魔劍使和鐵腕的老戰士立刻收斂起內心的輕佻,分別以盾牌和魔劍對抗敵人。

打倒三、四隻魔物之後,鑽出洞穴的娜奇也加入了戰局。倒地的魔物化成瘴氣的漩渦,或者是成為亡者重新復甦,在眾人的猛攻之下再度化為塵土。

等到洛克扶著菲爾鑽出洞穴的時候,城牆上的法迪亞低頭俯視眾人,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走吧,洛克!」

金色的頭髮被汗水黏在前額,愛莉西亞低聲開口。洛克的視線依序在娜奇、菲爾以及賽佛斯的身上轉了一圈之後,旋即朝著城牆的方向揮揮手,率領眾人衝進城堡。

巴特達斯所率領的突擊部隊從另一個方向朝著城堡迅速推進。雖然是主要部隊,但就算扣除巴特達斯,整體的戰鬥力卻跟誘敵部隊並無軒輊。

巴特達斯背著一把又大又長的魔劍,左右腰際也各插著一把魔劍。身上沒有護具,只穿著一件樸素的麻衣。

銳利的眼神夾帶著些許氣勢,幾乎不跟走在後面的魔劍使照面。

然而部隊之中多了巴特達斯,情況就是不一樣。不管出現了什麼魔物,即使冒出了為數眾多的亡者,只要巴特達斯抽出左右兩側的其中一把魔劍,幾乎都可以在一瞬間打倒敵人。

如此一來部隊的士氣自然高昂,魔劍使和煉成師也可以放心地發揮戰力。部隊一路往前推進,甚至比誘敵部隊更加地深入敵境。

然而這種一帆風順的局面卻為之丕變。

「……起霧了。」

不知道是誰喃喃自語,語氣之中流露出些許的不安。自從落入魔物的手中之後,卡利亞的天空總是盤據著灰色的雲朵,幾乎沒有一日的好天氣。不過濃霧倒真的是第一次遇見。

「回頭嗎?」

一名魔劍使詢問巴特達斯。對於極度仰賴視覺的人類而言,濃霧絕對是相當不利的條件,而且濃霧的範圍似乎有逐漸擴散的趨勢。

——魔物的傑作嗎?

巴特達斯心想。若真如此,目的又是什麼?

——偷襲……不對。分割我方的戰力?

若目的是後者,釋放濃霧恐怕只是第一步棋。

「拿起你們的武器。」

嘖了一聲之後,巴特達斯向身後的魔劍使下達備戰的指令。

——對方應該會派出足以拖延我方時間的魔物。

這時低沉的地鳴自濃霧的另一端傳來,巴特達斯的預感果然成真。呈現規律性間隔的地鳴就像是沉重的腳步聲,緩緩地朝著突擊部隊前進。

其他魔劍使也有所察覺,紛紛提高了警覺。

強風吹散了濃霧,巴特達斯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巨人,魔劍使和煉成師的驚呼聲頓時此起彼落。

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已經徹底腐爛的巨人。身高幾乎是巴特達斯的兩倍,下垂的眼瞼遮住了雙眼,幾乎看不到巨人的瞳孔,暴露在外的白骨更釋放出濃濃的毒煙。

魔物叫做克利歐茲那,不過在場的人類卻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的名字。

巴特達斯的雙腳使勁一蹬,迅速衝向魔物的懷中,舉起手中的魔劍刺向敵人。

然而魔劍的劍身卻只沒入了一半,就再也無法挺進了。

察覺突刺的力道被層層相疊的腐肉抵消了之後,巴特達斯立刻放開劍柄往後一跳,與魔物保持一段距離。這時魔物粗壯的手臂劃出弧線,在場的魔劍使和煉成師無不發出一聲驚呼。

幸好巴特達斯反應夠快,選擇了放棄魔劍,否則魔物的鐵拳恐怕早已粉碎了他的腦袋。

「……看來並不只是個行將就木的大塊頭。」

既然巴特達斯的斬擊對魔物無效,在場的魔劍使更不可能是他的對手。即使冒險發動攻擊,恐怕也只會落得失去武器的下場。

腐肉的巨人發出一聲低鳴,踏著沉重的腳步緩緩逼近。巴特達斯見狀,立刻握住背後的魔劍。

好幾名魔劍使不禁瞪大了雙眼。踏上這座小島以來,突擊部隊經歷了不下十幾場的戰鬥,巴特達斯都未曾使用背後的那把魔劍。

「你們負責警戒四周,這傢伙交給我!」

下達指示之後,巴特達斯拔出長劍。無論是劍鍔或是劍身都異常樸素,看起來跟普通的魔劍沒什麼兩樣。

經過剛剛的攻擊之後,巨人顯然將巴特達斯視為敵人,如今又伸長了雙臂發動第二波的襲擊。巴特達斯算準了距離之後,朝著魔物直衝而去。

野獸般的咆哮響徹雲霄。巴特達斯的長劍斬斷魔物的手臂,接著又順勢將魔物的頭部劈成兩半。

腐肉的巨體緩緩傾斜。一陣轟然巨響之後,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歡聲雷動之中,巴特達斯準備將長劍收回劍鞘,卻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實。

——劍身被溶解了?

彷彿折斷枯枝的清脆聲響之後,手中的魔劍一分為二,難以忍受的劇痛襲上心頭。彷彿身體內側燃起了熊熊業火,一般人根本無法忍受這種錐心之痛。

然而巴特達斯卻咬緊牙關,一聲也不吭,強行忍受詛咒所帶來的痛苦。因為現在並不是喊痛的時候。

回過頭來,仰躺在地上的巨人正準備起身。一分為二的頭部已經癒合,手臂的切口卻依然是藕斷絲連,尚未完全恢復。

「……雖然不是強敵,卻也不能忽視他的存在。」

巴特達斯拔出腰間的最後一把魔劍。無數的敵意自尚未完全消散的濃霧彼端蜂擁而至。

「我再說一次!這傢伙交給我!你們負責打倒其他的魔物!」

看來這將是一場漫長的戰鬥。

「……休息一下吧。」

地點是城堡的二樓。洛克回頭望著身後的夥伴,包括自己在內的五個人都只受了點輕傷,卻是個個面色發白,上氣不接下氣。

洛克一行人目前位於左右分歧的通道之間。菲爾的手中雖然拿著火精靈的油燈,不過構成牆壁的白骨本身也綻放出淡藍色的光芒,四周倒是沒有想像中的幽暗。

通道兩側的牆壁一旦遭到破壞,就會在短時間之內自動復原。洛克曾經以手中的魔劍在牆上開了個洞,結果只經過了數到十的時間,破洞就像人類的傷口似地自動癒合,完全看不出遭到破壞的痕跡。

因此洛克等人只好乖乖地沿著通道一路前進。

潛入城堡之後,等待眾人的是一連串的戰鬥。無數的魔物前仆後繼地出現在大家面前,即使在經過激烈的戰鬥之後失去生命,也會成為亡者再度展開襲擊。

除了魔物之外,城堡裡面還設下了許多陷阱。有時通道的地面設有陷坑,有時高聳的天花板突然落下好幾把銳利的長槍,或者是好幾顆佈滿尖刺的鐵球自牆上的小洞激射而出。

這些陷阱自行啟動之後,又會恢復成原先的狀態。

「就算解除陷阱,好像也沒什麼用呢……」

愛莉西亞喃喃自語。

當初是娜奇注意到城中的通道可能設有陷阱。要不是她在入侵城堡之際提出警告,洛克等人說不定早已成為陷阱之下的犧牲者。

「以白骨組成的城牆固然十分罕見,不過城牆本身的結構十分完整,甚至還具備了胸牆。」

問及娜奇是如何察覺陷阱的存在,娜奇如此回答。

「因此這座骨牙城應該是參考人類遺留在大陸上的城堡所建成的。我對魔物的生活習性不甚熟悉,不過舉凡城牆的結構、門扉或是通道顯然都是以人類的使用習慣為設計的前提。既然如此,陷阱的存在也是不難想像的。」

娜奇的父親不但灌輸了騎士道的觀念,也將所有跟城堡有關的知識與常識傳授給自己的女兒。或許只是基於騎士的教養,也或許是希望這些知識有朝一日能夠派上用場,讓娜奇成為更優秀的魔劍使。

而且洛克等人和賽佛斯也曾經多次潛入陷阱密佈的古代遺蹟。

「簡直就跟地下迷宮沒什麼兩樣……」

一路上菲爾接連描繪了好幾張地圖,語氣之中難掩內心的疲憊。

「只可惜沒什麼寶箱。」

愛莉西亞頗有同感,賽佛斯則是舉起右腳踏了踏地面。

「只要把這座小島搶回來,都市那邊自然會提供大批的金銀財寶當成報酬。」

「還是別太期待了吧。」

洛克忍不住搖頭苦笑,娜奇的表情卻是格外地認真。

「就算沒有實質上的獎勵,榮耀和名譽也是少不了的。」

眾人聞言,不禁相視而笑。

「對了,菲爾。」

這時洛克突然想起一件事,視線落到正在喝水的菲爾身上。

「獨自完成穿越城牆的煉成術,實在是相當了不起。之前在聖森的時候,不是還需要費歐娜的協助嗎?」

要不是菲爾提出挖掘地洞的戰術,洛克也不會接受法迪亞的提議。

「只要我狀況絕佳,這種小事不算什麼。」

手中拿著水壺,菲爾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不過她很快就就端正姿勢,神秘兮兮地開口:

「其實從競技賭注的第二天開始,我就一直待在老師的身邊修行。」

「……從那一天開始?」

『偵查隊回來』這幾個字差點脫口而出,娜奇連忙含混其詞。菲爾與奈傑爾是在洛克參加競技賭注的當天晚上才見面的,所謂的第二天正是妮舞率領的偵查隊倉皇逃離卡利亞,回到多尼可爾的日子。只見菲爾點點頭,肯定了娜奇的說詞。

「真了不起。」

洛克輕撫菲爾的頭頂表示獎勵,菲爾頓時像小貓似地眯起了雙眼。愛莉西亞見狀,忍不住對洛克寵溺菲爾的做法頗有微辭。不過菲爾的努力是有目共睹的,就算洛克不提,愛莉西亞也會好好地褒獎菲爾。

於是愛莉西亞轉身面向賽佛斯,低頭表示歉意。畢竟這是只有洛克、菲爾、娜奇和自己才知道的話題,賽佛斯並不知情。只見賽佛斯搖搖頭,表示他並不介意。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總覺得你們是一群奇怪的組合。不過現在看來,倒也不失為默契十足的冒險隊伍。」

賽佛斯話才剛說完,通道的另一頭突然傳來許多腳步聲。眾人立刻停止了交談,紛紛拿起手中的武器。只見雙方的距離逐漸縮短,對方突然停下了腳步。

「是奪回卡利亞的夥伴嗎?」

從那兒傳來夾雜著些許期待的低沉語氣。賽佛斯往前踏出一步,舉起自己的義手。

「是的,我賽佛斯願以鐵腕起誓。」

洛克清楚地感受到對方鬆了口氣的氣息。一段時間之後,三名魔劍使和煉成師自大家的面前現身。三人的模樣都十分狼狽,全身上下傷痕纍纍,卻依然是行動自如。洛克等人也暫時卸下戒心,與對方交換彼此的情報。

經過一番交談之後,洛克等人才知道他們是從另一個入口潛入城堡的。

「城牆上的魔物不再投擲石塊,於是我們趁機挺進到城牆邊上。這時有人從城牆的內側打開城門,讓我們進入城堡。因此除了你們跟我們之外,城堡裡面應該還有其他的戰友。」

洛克聞言,頓時睜大了雙眼。看來法迪亞不但殲滅了城牆上的魔物,甚至還協助其他的魔劍使進入城堡。

菲爾與三人中的其中一人對照彼此手中的地圖,補全不足之處,雙眸卻突然閃過一絲疑惑。

「這是通往三樓的階梯嗎?」

對方所提供的地圖描繪出通往三樓的階梯,而且還有兩處。

三人中的領導者點點頭,臉上流露出緊張的神色。

「我們並不想前往三樓。」

菲爾以翠綠色的視線代替言語,要求更進一步的解釋。

「從這座骨牙城的高度來判斷,三樓應該是最高的樓層,也就是黃金頸環的魔物出沒的區域。」

洛克等人聞言同時點點頭。事實上對方接下來的發言,也在大家的預料之中。

「青銅頸環的魔物或是亡者都不足為懼,銀色頸環的魔物也未必是我們的對手;可是我們的實力和戰力卻無法對抗金色頸環的魔物。即使被譏為膽小鬼,我們也不打算前往三樓。」

「沒有人會嘲笑你們的。」

洛克靜靜地搖搖頭。一路從海岸邊殺到都市的正中央,甚至還在骨牙城之內四處探索,這絕對不是一般的膽小鬼做得出來的。領導者的決定,顯然是以替夥伴的生命安全著想為出發點。

「這個小子說的沒錯。」

賽佛斯也對三人報以敬重的微笑。

「你們已經很努力了。不必貶低自己,以自己的表現為榮吧。」

老戰士的發言格外具有說服力,三名男子這才露出欣慰的笑容。

「接下來你們有什麼打算?」

增補地圖的作業完成之後,對方的領導者詢問洛克。沉吟了片刻之後,洛克決定照實回答。

「我們打算登上三樓。」

男子大吃一驚,以眼神詢問洛克此話是否當真。洛克點點頭,神情之中流露出堅定的決心。

男子依序打量著洛克、愛莉西亞、菲爾以及娜奇,視線最後落在賽佛斯的身上,忍不住嘆了口氣。透過先前的確認,男子從其他夥伴的表情得知洛克先前的發言並不是虛張聲勢,也不是一時興起的大話。沉思了片刻之後,男子這才下定了決心。

「這個樓層還有許多魔物。不嫌棄的話,請讓我們護送各位一程。」

洛克立刻低頭致謝,接受了三人的好意。即使只是暫時性的合作,三人的拔刀相助還是替大家增添了幾分自信。

休息結束之後,三名男子帶領洛克等人行走於微暗的通道。途中遭遇了為數眾多的魔物,不過三人的實力也是不容小覷,銀色頸環的魔物也不是對手云云果然並非虛言。

即使魔物從背後出現,也會遭到洛克等人的迎頭痛擊。兩組人馬分工合作,免除了腹背受敵的窘境。

眾人的怒吼以及魔劍的聲響蓋過了魔物的咆哮,煉成術施展之際也會產生獨特的音效。擊退來犯的眾多魔物之際,所有人
幾乎都是毫髮無傷。

狹窄的通道逐漸開闊,通往三樓的階梯映入眼簾。

「開闊的地方反而令人擔心。」

「沒錯,好像隨時都會出現大型的魔物。」

愛莉西亞的自言自語立刻獲得菲爾的附議,其他人的臉色不禁為之一沉。在這種無時無刻不與死神打交道的情況下,大家可是一點都笑不出來。

保持高度警戒的八人開始變換隊形。洛克一行人朝著台階的方向聚集,其他三名男子則是退至後方。這時洛克突然向賽佛斯開口:

「賽佛斯先生,你有什麼打算?」

之前洛克已經向老戰士做出自行決定的承諾了。

「嗯,我跟你們一起去。」

爽快地做出回應之後,鷹勾鼻的老戰士指著三名魔劍使。

「如果他們應付不來,我可能會跟你們分道揚鑣;不過這幾個傢伙還挺行的,我還是留下來保護你們好了。」

「——感激不盡。」

洛克緊握著賽佛斯並非義肢的右手。有了賽佛斯的協助,洛克等人更是勇氣大增。只不過『鐵腕』的戰士卻露出靦腆的笑容,似乎有些害臊。

「接受男人的請託固然無趣,不過一想到可以保護這幾個小姑娘的未來,內心就湧現出無比的鬥志。不過我的體力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可別太期待我的表現。」

於是洛克向三名魔劍使鄭重地表示謝意之後,在三人的目送之下帶領夥伴登上了台階。

「……那幾個年輕人真是了不起。」

目送洛克一行人離去之後,其中一名魔劍使嘆了口氣。

「不過他們真的很強,說不定可以戰勝金色頸環的魔物。」

另一名魔劍使對洛克等人充滿了期待,最後一名魔劍使卻不以為然地搖搖頭。

「其實我並不是很贊同他們的做法。既然已經安排了巴特達斯對付金色頸環的魔物,又何必強出頭呢?」

「也罷。別人的事情我們管不著,還是先想想接下來……」

第一個魔劍使試圖打圓場,卻突然變了臉色。

他的耳朵清楚地捕捉到不知名的物體以驚人的速度自天花板落下的聲音。只見他連忙抱住夥伴往地上一滾,密閉的通道頓時傳出一陣轟然巨響。

「柵欄……」

其中一人發出絕望的呻吟,飽受驚嚇的另外兩人頓時說不出話來。

白骨形成的柵欄阻絕了通往階梯的道路。三人原本就沒有爬上階梯的意思,不過這麼一來,其他人也無法從這裡爬上三樓了。

通道的另一端傳來許多腳步聲,魔物的增援部隊出現了。

敵人是以遺蹟守護者和杜拉漢為主的銀色頸環軍團。數量在十隻以上,幾乎將狹窄的通道擠得水洩不通。

「……打得贏嗎?」

一名男子顫巍巍地起身,舉起手中的魔劍。銀色頸環的魔物固然不是三人的對手,只是敵人的數量實在太多了。再加上退路已經被切斷,眼前的局勢顯然是大為不妙。

「希望不大。不過就算要死,也得拉幾個來墊背。」

其中一名夥伴全身發抖,另一人則是臉色慘白,幾乎無法站立。

一呼一吸之間,難以迴避的死亡迫至眼前。

就在三人下定必死的決心,準備衝向魔物的時候,魔物突然停止了行動,身後傳來一連串的爆炸聲響。

聲音正是魔物臨死前的哀號。在三人看不到的地方,銀色頸環的魔物一一遭到殲滅,化成魔鋼滾落在地。

就在三名魔劍使呆立原地的期間,魔物全軍覆沒,漆黑的瘴氣佈滿密閉的通道。一段時間之後,金髮的年輕人以及身穿銀色盔甲的騎士自瘴氣中現身。

年輕人朝著三名魔劍使瞥了一眼,視線落在三人的身後——也就是擋住去路的柵欄,旋即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於是年輕人逕自轉身離去,完全無視於三人的存在。

洛克一行人登上三樓之後,立刻停下腳步環視四周。

寬廣的走廊自眼前無限延伸。天花板、牆壁和地板依舊是以白骨組成的,然而有別於第一、二層的藍色光芒,唯獨第三層的光芒是白色的。

「看了這麼多白骨,還真的有點頭暈。」

「忍著點吧,馬上就結束了。」

嘴上雖然安慰口出怨言的愛莉西亞,事實上洛克自己也不怎麼好受。菲爾利用煉成術偵測陷阱的存在之後,率先邁開腳步。

行走了一段時間,走廊分成左右兩條通道。賽佛斯以義手輕敲兩條通道的牆壁。

「兩條通道的盡頭都是通往二樓的階梯。」

就在眾人思考應該往左還是往右的時候,左側通道的深處突然傳來若有似無的慘叫聲。

現在不是猶豫不決的時候。洛克立刻抓起魔劍衝進左側的通道,愛莉西亞等人也緊跟在後。通道的前端有一扇巨大的門扉,雙開的門扉已經開啟。洛克毫不猶豫地衝了進去。

門扉之後是類似宮殿大廳的寬闊空間,不過放眼望去還是一堆白骨。

大廳的正中央大約有將近十名的魔劍使和煉成師,圍繞著一具身穿破舊斗篷的骸骨倒臥在地。骸骨單手舉起一名壯漢,看起來似乎毫不費力。

短促的悶響傳入耳中,壯漢的頸子軟綿綿地垂了下來。

只見男子的身體逐漸失去了色彩,無論是頭髮、皮膚或是身上的衣物全都在一瞬間化作灰色,彷彿沙雕人形一般逐漸瓦解。

男子的灰燼灑落一地,在微風的吹拂之下消失無蹤,什麼也沒留下,彷彿男子從未存在於這個世界似的。

骸骨的魔物靜靜地轉過頭來,凝視著洛克一行人。細長的頸子鑲嵌著一隻黃金頸環。

踏著慎重的腳步逼近魔物的同時,洛克舉起手中的魔劍。只見他稍稍往旁邊移動,擋住隨後跟上的愛莉西亞。洛克非這麼做不可,否則鬥志高昂的愛莉西亞可能就立刻撲向魔物了。

「你就是賁巴拉?」

「沒錯,接下來的挑戰者就是你們?」

「你說……挑戰者!?」

愛莉西亞聞言,頓時變了臉色。賽佛斯輕拍愛莉西亞的肩膀表示勸慰,旋即露出一抹嘲諷的冷笑。

「沒錯,我們是最後的挑戰者。」

骸骨魔物的頭部微微一側,似乎有些不解。

「城內和城外還有為數眾多的人類……意思是你們準備打倒我?」

「你這個腦袋空空的傢伙倒是挺聰明的嘛。」

賁巴拉並未做出回應。白骨的臉部當然沒有任何表情,洛克實在猜不出魔物內心的想法。

突然之間,洛克感到背脊一涼,內心更是產生魔物空虛的眼窩似乎正在凝視自己的錯覺。

「你是……」

魔物的聲音令洛克恍然大悟。那不是錯覺,魔物真的正在凝視著自己。

只見賁巴拉張大嘴巴,伸手拔出一根牙齒丟在地上。

「……你到底想怎樣?」

愛莉西亞的語氣有些不耐煩,然而牙齒的變化卻讓她倒抽一口冷氣。賁巴拉丟在地上的牙齒綻放出金色的光芒,轉眼之間迅速膨脹,彷彿融化的糖果似地扭曲變形。

當著目瞪口呆的眾人面前,牙齒變成一具完整的骸骨。壯碩的肩膀延伸出三條手臂,每一隻手都握著一把魔劍。

「去吧,六骸。」

賁巴拉一聲令下,怪物空虛的眼窩深處頓時浮現出令人畏懼的黃色光芒。名叫六骸的魔物高舉六把魔劍,朝著洛克一行人步步前進。

「大家上!」

洛克、愛莉西亞、娜奇和賽佛斯紛紛衝向骸骨劍士。

刺耳的金屬撞擊聲響傳遍四周,六骸以其中四把魔劍成功擋下四人的攻擊,同時巧妙地利用剩下兩把魔劍襲向洛克。

避開六骸的兩把魔劍之後,洛克順勢往地上一滾。

兩把魔劍所釋放的紅蓮火焰以及白色雷光,瞬間籠罩在洛克先前所站立的空間。如果洛克的反應僅止於閃避魔劍的劍刃,或者是晚一秒鐘滾倒在地,恐怕早已一命嗚呼了。

「世界上居然有使用魔劍的魔物……」

掩護洛克從地上起身之後,愛莉西亞凝視著眼前的魔物。娜奇也跟著點點頭,表情十分凝重。

「而且就先前的火焰和雷擊來判斷,絕對是威力強大的魔劍。」

「我已經厭倦了跟弱者交手了。先前的發言是否只是虛張聲勢,就讓我來找出答案吧。」

賁巴拉一步一步地緩緩進逼,洛克的臉上不禁滲出豆大的汗珠。光是那個叫做六骸的魔物就已經很棘手了,如今又加上黃金頸環的魔物,眼前的局勢可說是相當的不樂觀。

「……不過啊,受詛咒的少年,就讓我來對付你吧。」

「……你說什麼?」

洛克的嘴角微微抽搐,目不轉睛地瞪著黃金頸環的魔物。在魔物的注視之下,洛克只感到背脊發涼,小腹也在不知不覺中運勁相抗。

「我想見識你的力量,見識你是如何在遭受拉娜希的詛咒之下與魔物戰鬥,甚至是擊敗海人馬以及基可爾。」

洛克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臉色瞬間大變。這個叫做賁巴拉的魔物什麼都知道,什麼都瞞不了他。

「洛克?」

愛莉西亞的聲音傳入耳中。

「不要過來!」洛克大吼一聲,視線依然留在賁巴拉的身上。

「我來絆住他,你們快點解決另一隻魔物!」

賁巴拉好整以暇地緩緩前進。

「開始吧,少年。」

不等賁巴拉把話說完,洛克立刻展開突擊。賁巴拉也雙足一蹬,朝著洛克直撲而來。只見洛克舞動點綴著白色閃電的漆黑魔劍,劈向魔物的頭部。

鋼鐵碎裂的堅硬聲響傳遍四周,強大的衝擊力襲向洛克的雙手。披著斗篷的骸骨魔物伸出左手,好整以暇地接下洛克的斬擊。

魔物細長白皙的手腕彷彿長鞭一般劃破大氣,以驚人的速度攻擊洛克。每一次的攻擊都是異常沉重,有時還會張開手掌,試圖抓住洛克的身體。洛克只能卯足全力抵擋魔物的白骨鐵拳,時而閃避、時而反制,內心充滿了恐懼與顫慄。

——這傢伙的拳頭真硬!

一旦從彷彿狂風暴雨的鐵拳攻擊之中發現破綻,洛克就會毫不猶豫的展開反擊。然而賁巴拉卻從不閃避,硬生生地接下洛克的攻勢。

即使遭到洛克的攻擊,魔物的身上也看不見明顯的傷痕,身體更是連晃也不晃一下。

「……洛克。」

站在遠處觀戰的菲爾發現苗頭不對,決定提供洛克必要的支援。愛莉西亞、娜奇和賽佛斯與六骸戰得旗鼓相當,短時間之內應該不成問題。

於是菲爾舉起『蛇斬』,利用鐵錘的尖端迅速地在地面畫了個圓形,開始詠唱咒語。

「君臨世界的天上之蛇——」

接著又從背包取出一隻小瓶,將裝滿泥土的瓶子丟在地上。小瓶是菲爾的師父奈傑爾要她帶在身上的。只見瓶身碎裂,泥土散落在白骨形成的地板上。

「石歸沙、沙歸泥!」

重物拖行的聲響傳入耳中,一小撮土塊奔馳在白骨地面。只見土塊穿越洛克的腳下,來到賁巴拉的跟前,旋即像一條泥蛇似地緊緊纏繞著賁巴拉的雙腳。

賁巴拉的行動頓時受挫。眼見機不可失,洛克立刻鼓足全身的力氣沖上前去。

足以震破耳膜的巨大聲響傳遍大廳的每一個角落。自從與洛克交手以來,賁巴拉的身體出現了開戰以來的第一次搖晃,慘白的前額也出現一個小洞,幾條裂痕自小洞四處擴散。

——好機會:

洛克試圖乘勝追擊,賁巴拉卻已經姑穩了腳步,展開迎擊的態勢。

只見魔物以手臂擋下洛克的魔劍,旋即展開突擊。白色的手臂迫至眼前,洛克連忙往後退了幾步。

然而這只是賁巴拉的虛晃一招。只見賁巴拉高高躍起,顯然是以洛克身後的菲爾為目標。眼見情況不妙,菲爾連忙轉身就跑,然而賁巴拉的速度還是快了一步。兩人的距離瞬間拉近,賁巴拉揮出致命的鐵拳。

彷彿壓縮空氣爆炸的巨響震撼大氣,在場眾人幾乎在一瞬間失去了聽覺。六骸彎下了腰,往後退了一步,正與六骸交手的賽佛斯卻在緊要關頭搶進菲爾與賁巴拉之間。

以手中的魔劍擋下賁巴拉的鐵拳之後,老戰士睥睨著眼前的魔物。

「很抱歉,讓你失望了。」

「你是怎麼移動的?」

骸骨魔物的語氣帶著一絲的訝異。賽佛斯與菲爾之間的距離不是人類的跳躍能力所能涵蓋的範圍,更何況當時賽佛斯正與愛莉西亞和娜奇共同對抗六骸。

「想知道嗎?也罷,就讓你開開眼界吧。」

利用魔劍格開賁巴拉的鐵拳之後,賽佛斯以鐵製的義手攻擊眼前的骸骨魔物。

「水彈!」

老戰士大吼一聲,鐵拳的前端頓時浮現出無數的水塊。破裂聲再度響起,水塊紛紛命中目標。受到水彈的近距離攻擊,魔物的身體頓時微微搖晃。

「煉成術?……不對。」

強行撐起疼痛不堪的身軀,菲爾終於明白賽佛斯是怎麼在千鈞一髮之際及時趕到的。

——鐵製的義手擁有水精靈的力量。將這種力量轉化為『水彈』之後……

所謂的水彈就是製造出高度壓縮的水體之後予以擊發的產物。賽佛斯以水彈對六骸發動近距離攻擊,再利用水彈的反作用力瞬間移動到賁巴拉的面前,救了菲爾一命。

趁著賁巴拉的身體微微搖晃的機會,賽佛斯立刻揮動手中的魔劍。

然而魔劍的劍刃卻無法命中黃金頸環的魔物。只見賁巴拉以左手擋住魔劍,右手握住鐵製的義手。

賽佛斯的義手頓時失去金屬的光輝,化作灰色的粉末自魔物的指縫緩緩滑落。這場戰鬥開始以來,賽佛斯的臉上首度出現焦躁的神色。眼見情況不對,賽佛斯試圖回劍護身,賁巴拉卻一把握住了魔劍的劍刃。

義手已經有一大半化成了灰,甚至逐漸蔓延至肉身的部分。賽佛斯咬緊牙關使勁一扭,將僅存的義手連同部分的肌肉組織一同扯下,鮮血頓時從老戰士的斷腕冒了出來。

賁巴拉丟下義手,轉而攻擊賽佛斯的頭部。

這時從身後沖上前來的洛克高高躍起。於是賁巴拉一腳將賽佛斯踢開,轉身面向洛克。

魔劍與鐵拳以驚人的速度在半空中交會,洛克與賁巴拉都奮不顧身地攻擊對手。洛克的雙手逐漸感到難以忍受的灼熱與疼痛,稍微一個不注意,魔劍就極有可能脫手而出。

魔物的鐵拳有時也會掠過洛克的盔甲和頭髮,白色的灰燼時而在半空中飛舞。萬一被鐵拳打個正著,全身上下立刻會化成了灰,就跟掉在地上的義手一樣。

經過無數次的交鋒之後,洛克和賁巴拉不約而同地往後退了幾步。

「果然有一手。」

賁巴拉對洛克的表現大為滿意,語氣卻依然平靜。然而洛克卻已經是累得氣喘吁吁,幾乎連拭去汗水的力氣也沒有。

「難怪拉娜希會對你如此欣賞。只要再經過五年的特訓與磨練,說不定連我都不是你的對手。」

賁巴拉的聲音響徹大廳的同時,身體表面的細微傷痕也逐漸消失。前額的小洞依然存在,衍生而出的裂痕卻慢慢癒合。

「……你到底想說什麼?挑釁嗎?」

洛克凝視著黃金頸環的魔物,雙眸流露出不以為然的眼神。過去洛克曾經面對的黃金頸環魔物不外乎是海人馬以及拉娜希,眼前這個叫做賁巴拉的魔物卻跟前兩者大為不同。

面對洛克的質疑,賁巴拉靜靜地搖搖頭。

「不,這是事實。你很強,跟六骸戰鬥的那兩個女人也不弱。」

魔物稍微轉動頸部,注視著跟敵人交戰方酣的愛莉西亞與娜奇。

仔細觀察之後,就會發現六骸的實力真的是非同小可。操縱六把魔劍的六骸可以同時發動攻擊或是展開防禦,戰術可說是變幻莫測。再加上出神入化的劍技和魔劍的力量,更是將六骸的戰力發揮到了極致。

不過愛莉西亞和娜奇也並未示弱。只見兩人巧妙地變換位置,成功地將六骸釘在原地,無論是攻擊或是防禦都配合得恰到好處。然而光憑兩人的力量對抗魔物畢竟有些勉強,目前雖然鬥成了平手,恐怕也無法持續太久。

「假設她們兩個打倒了六骸,那個老人——」

賁巴拉將視線移往賽佛斯的身上。鷹勾鼻的老戰士似乎已經耗盡了體力。臉上的表情雖然尚未喪失鬥志,卻只見他抱著失去義肢的左手無法動彈。身體微微顫抖,甚至連拭汗的餘力也沒有。

「——也恢復了最基本的戰力。不過就算你們幾個聯合起來,一樣不是我的對手。」

洛克不禁咬緊牙關,在憤恨之餘發出了磨牙聲。

他無法否定賁巴拉的判斷。眼前的魔物強大、快速又堅硬,光是防禦就得消耗莫大的體力,更別說是主動進攻了。事實上洛克的體力已經到了極限,一旦稍有不慎,難保不會被對方的鐵拳命中,全身上下化成白色的灰燼。

「當然,我並沒有網開一面的意思。」

賁巴拉好整以暇地縮短彼此的距離。不過在尚未進入有效攻擊範圍之前,魔物卻突然停下了腳步。賁巴拉在敞開的大門旁邊,發現了兩個人影。

洛克也察覺人影的存在,一雙眼睛卻直盯著賁巴拉,不敢有所分心。

人影邁開腳步,朝著洛克——嚴格說來應該是賁巴拉的方向前進。

雙方的距離逐漸縮短,人影突然開口:

「哼,比我搶先一步前來此地,怎麼會落得如此狼狽的下場?」

男性的聲音,洛克十分熟悉。

賁巴拉對男子的出現似乎不感興趣。朝著男子瞥了一眼之後,旋即從斗篷之中取出三顆綻放出白銀幽光的魔鋼。

魔鋼被丟在地上之後,旋即分成了兩半。黑色的瘴氣迅速擴散,比洛克的塊頭大上一倍的魔物出現在瘴氣之中。

——遺蹟守護者!

青紫色的肌膚、一身怪力的魔物。數量總共有三隻,每一隻的腦袋都只剩下一半。在正常的情況下,顯然是不可能存活下來。

三隻魔物發出低沉的吼叫之後,朝著男子——也就是法迪亞迅速逼近!

「菲爾!支援那個傢伙!」

冒著被賁巴拉趁虛而入的風險,洛克的雙腳奮力一蹬,試圖衝向距離最近的遺蹟守護者,然而局勢的變化卻令他睜大了雙眼。

法迪亞竟然獨自衝向三隻遺蹟守護者。

——這傢伙不想活了嗎?

遺蹟守護者最大的威脅,就是可以自由伸縮的雙臂。而且這三隻遺蹟守護者都是亡者,防禦力更是不容小覦。

然而接下來的畫面,卻讓洛克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砰的一聲,襲向法迪亞的遺蹟守護者頓時身首異處,頸部以上的部位化成無數的碎片。

接下來又是砰砰兩聲,剩餘的兩隻遺蹟守護者也跟著化成粉末。洛克看傻了眼,愛莉西亞和娜奇也呆呆地凝視著眼前的光景。

法迪亞抖落長劍的灰燼之後,睥睨著眼前的賁巴拉。

「這就是『報復者』的力量。」

顯然是法迪亞手中的魔劍的名稱。在場眾人當中,唯獨愛莉西亞對這三個字有所反應。

「……『報復者』不是太陽神路所持有的長劍嗎?」

愛莉西亞的說詞似乎讓法迪亞感到頗為意外,不過他的視線依然停留在賁巴拉的身上。

「看不出你這個女人例是挺有學問的嘛。沒錯,這是諸神時代一直流傳至今的魔劍。『地上世界找不到更鋒利的劍刃。鋼鐵也好、巨浪也罷,沒有這把劍斬不斷的東西。』……甚至連古代的詩歌都有所描述,代表這把魔劍跟利用魔鋼提煉出來的破銅爛鐵大大地不同。」

——這傢伙說話就是這麼喜歡得罪別人嗎?

明知黃金頸環的魔物非同小可,現在不是胡思幻想的時候,洛克還是忍不住對法迪亞先前的發言頗有微辭。無論是愛莉西亞的『光護』或是菲爾的『蛇斬』都是魔鋼提煉出來的產物,娜奇的『破銅爛鐵』更是使用了大量的魔鋼。

朝著汗流浹背、疲憊不堪的洛克瞥了一眼,法迪亞大言不慚地開口:

「你們睜大眼睛好好看著,這傢伙由我來對付!」

大叫一聲的同時,法迪亞朝著賁巴拉迅速挺進,盔甲騎士也默默地跟在身後。

——不管怎樣,這傢伙來得可真是時候。

洛克認為將黃金頸環的魔物交給法迪亞應該是不成問題,於是便轉而協助愛莉西亞和娜奇。這時菲爾也靠了過來。

「你還好吧?」

「我沒事,你呢?」

「沒什麼大礙。馬上就結束了,你先在這裡休息一下。」

話雖如此,菲爾卻搖搖頭,利用雙手的動作施展煉成術。只見她的掌心綻放出淡淡的光彩,洛克立刻感到呼吸順暢多了。

「如果可以剝奪敵人的行動力……」

「沒關係,這樣就足夠了。賽佛斯先生就交給你了。」

朝著菲爾的頭頂輕輕一拍,洛克加快了腳步。

發現洛克趕來之後,愛莉西亞的臉上頓時堆滿了笑容。娜奇也在百忙之中回過頭來,朝著洛克點頭示意。

多了一名敵人之後,六骸立刻改變戰術。

三人不斷地變換位置,從三個方向同時發動攻擊。然而六骸卻巧妙地運用手中的魔劍,以流暢的動作擋下魔劍、盾牌和長戟之後,立刻加以反擊。

洛克等人只好暫時撤退,藉著調勻呼吸的空檔交換意見。

「等一下我負責突擊,掩護的工作就交給你們了。」

愛莉西亞和娜奇並未質疑行動本身的安全性。

「看你的了。」

「請小心。」

簡短的鼓勵之後,洛克將魔劍貼在腰間,直接衝向敵人。愛莉西亞和娜奇則是從側面迅速逼近。

六骸利用魔劍分別釋放出火焰、雷光、熱線、衝擊波、毒煙以及風刃,愛莉西亞則是高舉手中的盾牌擋下一波又一波的攻勢,朝著六骸飛撲而去。緊跟在後的娜奇,則是舉起手中的長戟橫捕六骸的下盤。

腳下一個踉蹌,六骸的身體差點失去平衡。眼見機不可失,洛克馬上連人帶劍衝了上去。

『構築——「塵凍」。』

洛克手中的魔劍出現了變化。點綴著白銀閃電的黑色劍身變成了冷氣颼颼的水晶塊,洛克就握著變身之後的魔劍闖入兇猛的業火之中。

足以燃燒大氣的火焰與賀布所釋放的凍氣互相衝突,在半空中彼此較勁。洛克突破大量的水蒸氣所形成的漩渦,繼續襲向眼前的六骸。魔劍的力量無法抵消的雷光和熱線分別命中洛克的肩膀和雙腿,卻阻止不了洛克的突擊。

洛克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賽佛斯的水彈命中的地點。

一聲悶響之後,魔劍貫穿了六骸的胸口。洛克怒吼一聲,使勁將魔劍往下一帶,接著又順勢砍斷了六骸的其中一隻手臂。

魔劍所釋放的衝擊波也同時將洛克的身體震飛了出去。

愛莉西亞和娜奇趁隙靠了上來。魔物打算以僅存的五把魔劍展開迎擊,卻被攻擊範圍之外的娜奇以長戟擴大了胸前的傷口,身形劇烈地搖晃。至於魔劍所釋放的雷光與毒煙則是受制於愛莉西亞的盾牌,並未對娜奇造成傷害。

跟先前比較起來,兩名少女的默契顯然又更上層樓。

六骸試圖利用魔劍的力量縮短彼此的距離,卻被翻身而起的洛克所阻。配合洛克的行動,愛莉西亞和娜奇也分別從左右發動攻勢。經過一連串的攻防之後,六骸終於耗盡了體力。

即使瀕臨滅亡,高舉魔劍的怪物依然打算展開困獸之鬥。結果被愛莉西亞逮到了機會,以手中的盾牌發動致命的最後一擊。

留下了六把不屬於自己的魔劍,骸骨劍士化成漆黑的瘴氣,消失得無影無蹤。

洛克等人打倒六骸的同時,法迪亞與賁巴拉的激戰依舊持續進行。

只見賁巴拉輕鬆擋下法迪亞銳利的魔劍。劍刃雖然深陷白骨,造成了幾條裂痕,白骨魔物卻依然是不為所動。

「——這的確是一把世間罕見的名劍。」

將法迪亞的魔劍往前一推,魔物淡淡地開口:

「不過我的身體也不是一般的鋼鐵或是浪濤之流。」

盔甲騎士從另一個方向攻擊賁巴拉。只見賁巴拉強行甩開法迪亞的『報復者』,另一隻手貫穿了騎士的腹部。

鋼鐵碎裂的巨大聲響傳遍四周,賁巴拉瞬間停止了動作。

拔出手臂之後,騎士的盔甲開了個大洞。盔甲裡面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利用精靈的力量所創造出來的人偶?」

話才剛說完,賁巴拉立刻以手刀將盔甲劈成兩截。只見盔甲失去了光彩,化成灰燼灑落一地。

「……這是怎麼回事?」

親眼目睹這種難以解釋的畫面,洛克忍不住提出疑問。回答問題的人,正是攙扶著賽佛斯的菲爾。

「洛克,還記得葛多諾的人偶劇嗎?」

洛克面露疑色,似乎早已忘得一乾二淨;不過當愛莉西亞和娜奇的身影映入眼簾的時候,立刻勾起了洛克的回憶。

——想起來了,當時她們還難得地吵了一架呢。

「人偶的種類很多,最常見的就是在中空的人形填滿泥土,利用土精靈的力量操縱人偶。法迪亞的人偶也是一樣的,不過是將土精靈改成風精靈罷了。」

「不過,應該沒有想像中的容易吧?」

娜奇輪流打量著化成灰燼的盔甲以及身旁的菲爾,忍不住喃喃自語。菲爾點點頭,翠玉的瞳孔流露出些許不甘。

「是的。而且體型愈大的人偶,操縱起來愈是困難。其實在翻越城牆的時候,我就已經有所察覺了,也許那個人的煉成術造詣在我之上……」

利用煉成術操縱相當於成年人大小的騎士盔甲,同時又拿起魔劍與敵人戰鬥,菲爾可是沒有這種本領。

「跟他一起打倒敵人吧!」

洛克的這句話傳入耳中,非但愛莉西亞和菲爾露出不情願的表情,甚至連娜奇也感到不以為然。不過三人並非不瞭解事情的嚴重性,也知道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於是愛莉西亞無奈地聳聳肩膀。

「沒辦法,也只好這樣了。」

「……就當做是協助洛克,心裡面也比較好受。」

娜奇也無奈地表示同意。菲爾見狀,只好默默地往後退了幾步。

於是洛克等人立刻往左右散開,將賁巴拉團團圍住。法迪亞見狀,立刻提出抗議。

「我不是說過了嗎?不准出手!」

「嗯,我聽得很清楚。」洛克靜靜她回答,語氣卻帶著一絲嘲諷。

「不過轉念一想,我幹嘛要聽從你的指示?」

——而且只要少了任何一人,就無法戰勝眼前的魔物。

賁巴拉的表情毫無變化,看不出他的心事;不過即使被洛克等人團團圍住,眼前的魔物也並未失去冷靜。

「平白浪費了許多時間……看來這種形態的力量還是十分有限。」

賁巴拉反手一扯,脫下了破舊的斗篷。

——他想做什麼?

『洛克,小心了。』

就在魔劍提出警告的時候,賁巴拉的身體噴發出宛如黑霧般的瘴氣。白骨的軀體瞬間被漆黑的瘴氣所吞噬,賁巴拉的容貌出現了巨大的轉變。

腕骨和腿骨增厚了一倍有餘,同時也長出了許多銳利的尖刺。右腕增生出宛如肌肉般的黑色物體,呈現出不自然的隆起。

肋骨迅速成長,變化成厚重的白骨盔甲,頭蓋骨也長出兩隻角,彷彿中世紀武士的頭盔。除此之外,腰部後方還拖著一條由無數的骨骼所組成的尾巴。

瘴氣散去之後,前所未見的兇殘魔物出現在大家的面前,全身上下散發出不祥的氣息。變身之前的賁巴拉只比洛克高出一個頭,如今的身高卻已經是洛克的兩倍有餘。

「……我要出招了。」

甚至連沙啞的嗓音都跟變身之前截然不同。只見賁巴拉縮起了身子,現場頓時傳出一陣白骨傾軋的聲響。

雙足一蹬。

撕裂大氣的巨響震撼了全身,高度壓縮的震動直擊耳膜。洛克下意識地舉起魔劍,險險擋下對方的攻擊。

剎那之間的衝擊襲向洛克。全身上下籠罩在力量的奔流之中,洛克甚至連思考的機會也沒有。

只見洛克的身體被高高地拋向天空,重重地摔在地上,接著又輕輕地彈起之後,這才完全抵消了下墜的力道。

「……啊……嗚……」

視線無法對焦,大腦無法思考。口腔濕答答的,舌尖不停的顫抖。洛克依稀感到似乎有什麼東西自鼻孔中流出。即使眼睛看不到,即使鼻子幾乎失去了嗅覺,洛克也知道自鼻孔中流出的是自己的鮮血。

——怎麼回事?剛剛發生了什麼?

『洛克,振作一點!洛克!』

魔劍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地遙遠。對了,魔劍。總是在我手中的魔劍。

空轉的思考之中,唯獨右手恢復了知覺。五根手指微握,洛克清楚地感受到魔劍的存在。

在強烈的痛覺刺激之下,麻痺的神經逐漸恢復了正常。洛克只感到喉頭一甜,頓時吐出一大口鮮血。

勉強撐起上半身之後,洛克以不亞於賁巴拉的嘶啞嗓音詢問手中的魔劍。

「賀布……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

『你被拳壓震飛了出去。』

「拳……壓?」

——意思是我被擊中了嗎?可是我什麼也沒看見。慢著,等一下。

「我不是……擋下了嗎?」

真是令人難以置信。既然如此,全身上下的劇痛又是怎麼回事?雙手雙腳的知覺為什麼尚未完全恢復?即使擋下了對方的鐵拳,還是被拋上了半空中,在毫無抵抗能力的情況下重重地摔在地上嗎?

自地上起身之後,這才發現身上的皮甲早已掀起,皮甲之下的衣物也是破爛不堪,彷彿受到強烈暴風無情的摧殘。這下子非但起不了保護作用,反而會對洛克的行動造成干擾。

「我失去意識了嗎?」

『不,你只是暫時爬不起來而已。』

洛克以魔劍充當枴杖,勉強站了起來之後,映入眼簾的光景頓時令洛克大吃一驚。無論是愛莉西亞還是娜奇,甚至連法迪亞都倒在地上動也不動。

待在遠處觀戰的菲爾和賽佛斯雖然平安無事,失血過多的老戰士卻幾乎失去了意識,菲爾也是呆呆地站在原地。要不是以『蛇斬』支撐身體,恐怕早已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賁巴拉好整以暇地站在大廳深處。只見他縮起身子,凝視著眼前的眾人,毫無表情的骷髏看起來格外地駭人。

「你剛剛提到拳壓?難道我被他的鐵拳擊中了嗎?」

一手將魔劍扛在肩上,一手拭去臉上的鮮血,洛克雙腳穩穩地踩在地上,向賀布尋求事情的真相。

「請你具體地描述當時的情況。」

『那個魔物以超乎尋常的速度同時對你們發動攻擊。具體而言,就是右手攻擊你,左手攻擊法迪亞,尾巴攻擊愛莉西亞和娜奇。』

「……就這樣?」

『魔物的攻擊力本來就相當驚人了,再加上肉眼幾乎看不見的速度,破壞力更是提升了好幾倍。若非你在緊要關頭擺出防禦的態勢,就算是斷手斷腳也不足為奇。』

這時菲爾趕來了。她也不問洛克要不要緊,直接舉起右手在半空中畫了個圓形,利用煉成術替洛克療傷。經過菲爾的治療之後,洛克的疼痛頓時舒緩了許多。

「其他人呢?」

詢問的同時,洛克的視線依然直盯著眼前的魔物。

『還在呼吸。』

至於更進一步的情況,就必須現場檢視才能得知。

——不是要保護大家嗎?怎麼會搞成這樣?

夥伴受到傷害的憤怒自胸中湧現。不但是針對自己,更是針對賁巴拉的怒氣。洛克恨不得立刻奔向夥伴的身邊,卻又不能將菲爾留在原地。菲爾落單之後,一定會成為賁巴拉的攻擊目標。如今賁巴拉的速度更勝於變身之前,洛克就算再怎麼拚命,也追不上敵人的攻擊行動。

純白骨骸——賁巴拉的身體突然發出傾軋的聲響。

——來了!

「——賀布,變化為堅硬的模式。菲爾,你到後面去趴著,千萬不要抬頭。」

一味防禦只會處於挨打的局面,必須主動進攻才行。

『構築——「鋼壁」。』

魔劍的劍身變化為堅硬的黑曜石,洛克的身體也籠罩在淡淡的光芒之中。這種光芒具備緩和衝擊力的效用。

賁巴拉縱身一跳,四周頓時颳起了一陣強風。

——眼睛跟不上……!

奇妙的聲響再度傳入耳中。藉由空氣撕裂的聲音判斷攻擊的方向之後,洛克舉起魔劍使勁一揮。

命中目標的同時,強烈的衝擊力如排山倒海而來,洛克的身體頓時不由自主地被拋上了半空中。落地的時候,洛克再度深切地體認白骨地板的堅硬與疼痛。不過在魔劍的加持之下,疼痛的強度明顯地降低了許多。

暗自慶幸撿回一條小命的同時,洛克吐出口中的鮮血,再度站了起來。

——難道都沒有什麼弱點嗎?

賁巴拉步步進逼,彷彿威嚇敵人的野獸般弓起背部,仔細地打量著眼前的敵人。洛克也目不轉睛地直盯著賁巴拉,拚命地尋找反敗為勝的機會。

對抗海人馬的時候,是由賀布發現敵人的弱點,之後才一舉得手。眼前的客觀條件也無法比照對付基可爾的模式使用『巨塔』,畢竟基可爾的移動速度實在是跟賁巴拉相差太多了。

這時洛克的腦中突然閃過一個早已存在的疑惑。

「你……」

洛克的聲音微微顫抖。賁巴拉移動頸子,凝視著洛克。謝天謝地,洛克忍不住在心中喃喃自語。這個疑問固然已經存在許久,不過這麼一來,倒也可以替大家爭取一點時間……

「為什麼一開始不以這種形態示人?」

賁巴拉並未回答,洛克儘可能地以平靜的語氣繼續追問。

「如果在只有我們幾個的時候就變身成這種形態,這場戰鬥早在法迪亞出現之前就已經結束了。不,事實上你根本就沒必要待在此地靜候挑戰者的出現。難道是因為你瞧不起人類,所以才故意保留實力嗎?」

「——我並沒有保留實力。」

短暫的沉默之後,黃金頸環的魔物否定了洛克的推測。不過魔物並沒有進一步替自己辯解的意思,洛克也不打算繼續追究下去。

雖然只爭取到短暫的時間,效果卻十分顯著。首先是法迪亞站了起來,接著是愛莉西亞,最後連娜奇也恢復了體力。

「廢話那麼多做什麼。」

法迪亞朝著洛克走來,一雙眼睛直盯著賁巴拉,絲毫不敢大意。

「有時間跟他聊天,還不如多賞他幾拳。」

「不知道是誰剛剛也被打倒在地上呢。」

法迪亞忍不住出言抱怨,結果被身後的愛莉西亞搶白了一頓,只好不情願地閉上嘴巴。洛克回過頭來,向愛莉西亞和娜奇報以關懷的視線。

「沒事吧?」

「還好,死不了。」

愛莉西亞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娜奇也緊抿雙唇,默默地點點頭。

『光護』優異的防禦力讓愛莉西亞逃過一劫,『破銅爛鐵』遠距離攻擊的特質也讓娜奇得以迴避致命的一擊,不過兩人身上的盔甲和衣服全都破爛不堪,士氣顯然大受影響。

「你們兩個也加入攻擊吧。」

法迪亞冷冷地開口。

「那個傢伙的速度確實不同凡響,不過身體十分脆弱。只要持續攻擊,勝利一定是屬於我們的。」

「有沒有搞錯?他的身體可是硬得跟石頭一樣呢。」

洛克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法迪亞卻只是輕輕地哼了一聲。

「那是因為你的魔劍只是一堆廢鐵。」

「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

眼見情況不對,娜奇立刻勸住兩人。賁巴拉站在遠處冷眼旁觀,似乎並沒有採取行動的意思,不過沒有人敢保證他什麼時候會以人眼難以捕捉的速度展開突擊。

「你說呢?」

洛克詢問魔劍的意見,魔劍的回答卻大出洛克的意料之外。

『那個傢伙雖然討人厭,不過他的判斷倒是正確的。』

「什麼?」

『魔物的身體是以兩個部分構成的,分別是擁有高度防禦力的裝甲以及自動修復能力的部分,以及比玻璃更加脆弱、無法自動修復傷口的部分。洛克,仔細觀察魔物的腹部吧。』

劍鍔的寶石來回閃爍。在這種緊要關頭之下,魔劍的說法一定有其意義,於是洛克依言凝視著魔物的腹部。

——有一道傷痕?

賁巴拉的腹部出現了一道小小的裂痕。雖然只是輕傷,卻沒有自動修復的跡象。之前洛克在魔物的頭上造成的傷口都已經完全復原,絲毫不留痕跡了呢。

『或許這也可以解答你所提出的問題。一開始的形態雖然力量有限,整體而言卻比較穩定。』

「可以看出哪些地方比較脆弱嗎?」

『不容易。堅硬與脆弱的部分呈現不規則的融合,毫無對稱性可言。』

——看來也只能不斷地嘗試錯誤了。

就目前的狀況來判斷,愛莉西亞、娜奇和自己頂多只能再承受一次類似的攻擊。至於法迪亞又如何呢?

就在洛克陷入沉思的時候,身後的菲爾突然拉拉他的衣袖。

「洛克,我有個好辦法。如果可以讓那個魔物失去行動能力,即使只是一瞬間也好……」

菲爾似乎已經聽見了洛克與魔劍之間的對話,神情之間流露出明顯地恐懼與緊張。

「好,就拜託你了。」

洛克不假思索地回答,菲爾頓時睜大了雙眼。她還沒說出作戰計劃的詳細內容呢。

「我相信你,菲爾。」

「我們也會幫忙的。」

愛莉西亞和娜奇往前踏出一步,與洛克並肩而立。娜奇更是朝著菲爾微微一笑。

「只要我們同心協力,一定可以——」

撕裂大氣的巨響淹沒了娜奇的聲音。骸骨的巨體在半空中留下白色的殘影,消失在眾人的眼前。洛克等人立刻拿起武器,圍繞在菲爾的身邊。

白骨的傾軋聲響對耳膜造成莫大的刺激,眾人卻無法捕捉魔物的身影。

——到底在哪裡?

賁巴拉突然自四人的頭頂現身。只見他的雙腳往天花板猛力一蹬,朝著地面的目標直撲而來。

愛莉西亞立刻伸手抓住菲爾的衣領猛力一扯,洛克也將站在左邊的娜奇一腳踢開。

魔物落地的同時,強大的衝擊波朝著四面八方迅速擴散。洛克和愛莉西亞的雙腳雖然牢牢地釘在地面,卻在賁巴拉的一輪猛攻之下左右支絀,眼看著就要敗下陣來。

這時準備躍起的賁巴拉突然遭遇魔劍的斬擊。回頭一看,原來是法迪亞也加入了戰局。賁巴拉以左臂加以格擋,接著又順勢將法迪亞推了出去,卻也因此而暫時留在原地,停止了移動。

這時一小撮黑色的土砂以驚人的速度滑過地面。賁巴拉甩動尾巴試圖吹散土砂,然而土砂卻化作粉塵,瀰漫在魔物的四周。

「燃燒吧!」

菲爾在半空中畫出煉成陣,瞬間點燃了黑色的土砂,賁巴拉的巨體頓時被熊熊燃燒的火焰所吞噬。這一小撮黑色的土砂,其實就是海藻泥炭的粉末。

大氣為之咆哮,賁巴拉縱身躍起。再度落地的時候,魔物身上的火焰已經完全熄滅了。

然而魔物的身體卻出現了變化。除了右手臂之外,賁巴拉的身體原本是清一色的灰白,如今卻呈現出被煉成術的火焰燒傷的痕跡。

這時三人之中唯一免於魔物直擊的娜奇立刻採取行動。只見她高舉『破銅爛鐵』,鼓起全身的力量襲向賁巴拉的尾巴——燒傷並未復原的部分。

清脆、乾澀又有點怪異的聲響之後,長戟的斧頭斬斷了賁巴拉的尾巴。

賁巴拉回頭望著娜奇,同時揮動粗壯的臂膀。娜奇往前衝刺的餘勢未消,一時之間無法動彈,況且魔物的臂膀實在過於粗壯,根本無法閃避。

洛克和愛莉西亞立刻沖上前來。愛莉西亞雙手持盾,頂住了賁巴拉的猛烈攻勢,臉上浮現出一抹得意的微笑。她的工作就是保護洛克,如今終於達成了任務。

洛克則是刻意攻擊賁巴拉堅如磐石的部分,利用反作用力倒向娜奇的身邊。只見洛克順勢將娜奇撲倒,兩人在地上滾了幾圈,這才小心翼翼地起身。

「少年……既然將她當成誘餌,為什麼還要出手拯救?」

賁巴拉凝視著洛克,語氣之中流露出些許疑惑。

「放棄她的話,說不定你已經擊敗我了。」

洛克調勻呼吸、舉起魔劍,正氣凜然地回答:

「因為我是為了保護他人而戰。」

優先順序。洛克想起登陸卡利亞之前,賽佛斯曾經說過的那番話。沒有賽佛斯的開示,愛莉西亞和自己恐怕真的會做出違心之舉吧。

舉起魔劍的那一瞬間,浮現腦海的人影正是身受重傷的妮舞。

「無法理解……」

賁巴拉轉動頸部環視四周。

「這樣子就能戰勝我嗎?」

菲爾已經耗盡了體力,只能勉強以大型鐵錘支撐疲憊不堪的肉體,臉色更是異常的慘白。看來她已經無力施展煉成術了。至於身受重傷的賽佛斯,則是到現在還沒恢復意識。

愛莉西亞的雙臂痠軟無力,幾乎快要無法站立。接連以盾牌承受賁巴拉的攻擊,雙臂的耐力已經逼近極限。

娜奇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剛剛的攻擊顯然耗盡了僅存的體力。

如今只剩下法迪亞還有戰鬥能力,不過他也是面露疲色,戰力十分有限。

然而洛克還是挺起胸膛大聲地回答:

「最後的勝利者一定是我們!」

佈滿斑紋的魔物輕呼一聲,語氣之中流露出打從開戰以來首次顯現的愉悅。

「好吧,受詛咒的少年。」

魔物的身體發出刺耳的傾軋聲。賁巴拉身邊的大氣逐漸形成熱氣的漩渦,激發出疑似空氣流動的駭人聲響。

「我就接受你……不,你們的挑戰。」

愛莉西亞和法迪亞小心謹慎地朝著魔物迂迴前進。

「居然浪費了那麼寶貴的機會,你這個笨蛋。不,應該是大笨蛋才對。」

法迪亞忍不住低聲咒罵。

「就憑你那種天真的態度,也想打倒魔王?」

「你有你的方法,我也有我的做法。」

洛克不想在這種時候節外生枝,可是法迪亞的說詞實在是令人火冒三丈,忍不住就頂了回去。

法迪亞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卻被愛莉西亞制止。只見愛莉西亞凝視著洛克,眼神之中流露出堅定的意志。

「——既然有本事說大話,應該有本事做到吧?」

洛克正面接下愛莉西亞的視線,自信滿滿的點點頭。

「請你們設法讓那個傢伙暫時失去行動力,哪怕是一瞬間也好。到時候我自有辦法對付他。」

「你辦得到嗎?」

法迪亞眯起雙眼,對洛克做出質疑。

「現在只能在短暫的瞬間打倒魔物,沒有第二次的機會。魔物想必也有所警戒,不會在我們的面前露出破綻。如果一擊失手,魔物勢必會拉開距離,到時候我們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試試看就知道——夥伴,你說是吧?」

在法迪亞的面前展現出絕對的自信之後,洛克輕敲魔劍的劍身。

『交給我吧,夥伴。』

法迪亞轉頭望著愛莉西亞。愛莉西亞二話不說,立刻表示同意。

「好,就這麼辦。」

「你確定?」

「難道還有其他的辦法嗎?還是你打算獨自解決那個魔物?」

面對法迪亞的質疑,愛莉西亞忍不住頂了回去。

法迪亞雖然十分不悅,卻也只能默默地面向魔物舉起長劍。洛克見狀,連忙向愛莉西亞低聲致謝。

「真是不好意思。口口聲聲說要保護你,到頭來卻一直受到你的保護。」

「沒那回事。」

愛莉西亞不假思索地回答。

「為了保護大家,你已經付出許多了。而且最重要的是——」

想要跟洛克並肩作戰、保護洛克的決心。

「所以現在輪到我來保護你了。」

最重要的關鍵字句遭到省略,洛克無法理解愛莉西亞所要表達的意思。不過可以確定的是,愛莉西亞願意保護洛克。

——為了回報這番心意,更是非贏不可!

「——小心了!」

賁巴拉怒吼一聲。極度膨脹的空氣發出一聲哀鳴,在大廳的地板、牆壁和天花板造成巨大的回音,斑紋模樣的黃金頸環魔物也同時展開行動。

轟然巨響之後,愛莉西亞的盾牌和法迪亞的魔劍共同擋住了魔物的突擊。

「——洛克!」

愛莉西亞大叫一聲,洛克立刻沖上前來,很快就進入長劍的攻擊範圍。在愛莉西亞和法迪亞的牽制之下,賁巴拉雖然暫時失去了行動力,卻還是下意識地扭轉頸子,試圖閃避洛克的突擊。洛克見狀,更是加緊腳步刺出手中的長劍。

彷彿擊碎高純度玻璃的破碎音頓時傳遍四周。

洛克的魔劍即將命中魔物的時候,突然毫無預警地破碎四散。黑色與白色的無數碎片飛舞於半空中,綻放出燦爛的光彩。

賁巴拉的手臂立刻鎖定了洛克。只要在撕裂洛克的同時縱身躍起,自然可以脫離愛莉西亞和法迪亞的攻擊範圍。

——逮到了!

洛克抬頭凝視著魔物。黑色的雙眸流露出堅定的意志,而不是絕望的眼神。

『——再構築。』

聲音並非來自人類。不過只是一眨眼的時間,魔劍的劍身在一瞬間恢復原狀。

「嗚喔喔喔喔!」

洛克怒吼一聲,雙手緊握魔劍由下往上奮力一提,頓時將黃金頸環的魔物劈成兩半。

魔物的手指已經接觸洛克的瀏海,卻停留在半空中動也不動。一小撮砂色的頭髮失去色彩,化成灰燼緩緩飄落。

「……精彩。」

即使身體一分為二,賁巴拉也並未立刻毀滅。

「折碎魔劍是出自你事先的安排?」

洛克點點頭。

「其實本來打算對抗拉娜希的時候再使用這一招,不過——」

「因為我知道你被種下的詛咒?」

賁巴拉喃喃自語。洛克在發動最後的攻勢之前,早已拜託賀布構築在詛咒的影響之下特別容易碎裂的劍身。

而且洛克也早已料到賁巴拉一定會正面接下己方的攻擊。

於是洛克決定以自己為誘餌。

簡而言之,就是故意製造出失去武器的假象,引誘賁巴拉發動攻擊,然後再趁虛而入。

魔物的縱切面冒出大量的黑色瘴氣。

「只可惜還差了一點。」

賁巴拉舉起右手奮力一揮,受到重創的身體頓時產生無數的龜裂。即便雙腿斷裂、左臂脫離、顏面破碎,白骨魔物依然毫不猶豫地發動最後的攻擊。

洛克、愛莉西亞和法迪亞已經無力反抗。菲爾和賽佛斯距離太遠,根本來不及救援。

這時一陣風呼嘯而過,原來是娜奇抱著『破銅爛鐵』衝了過來。只見她擋在洛克的面前,舉起手中的長戟奮力往上一刺。

兩種物體碎裂的聲響合而為一,形成一聲巨響。娜奇的長戟砍斷了賁巴拉的右手臂,長戟本身卻也經不住劇烈的衝擊力道,當場化成無數的碎片。娜奇不禁睜大了雙眼,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

白骨的巨體瞬間炸裂。大量的瘴氣席捲四周,化作黑雨傾洩而下。

瘴氣散去之後,地上只剩下一分為二的黃金頸環以及魔鋼。

「……娜奇。」

洛克試圖安慰娜奇,卻又不知該如何啟齒。娜奇正呆呆地凝視著手中只剩下半截的長戟。

這把長戟,是娜奇的父親留下來的遺物。

洛克默默地自娜奇的身旁走過,準備拾起賁巴拉的魔鋼。

手指接觸魔鋼的瞬間,洛克只感到強大的電流直竄體內。

極度疲憊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洛克當場倒地不起。

紅色。放眼望去,儘是一片紅色的天空。並不是日暮西山的紅色,而是更加壯烈、更加淒絕的鮮紅。

除此之外,還有黑色。腳下的地面彷彿凝固的熔岩似地凹凸不平,呈現不規則的波浪狀。寸草不生的荒蕪大地無限延伸,彷彿沒有止境。

即使聞不到氣味,也感覺得出大氣的污穢。無數的黑煙與瘴氣自地表的縫隙噴發而出,將大地染成一片漆黑。

大概是夢境吧。我從未見過這種景色。不過視之為夢境,又似乎真實了些。

「你有什麼打算?」

好像有人說話。視界移動之後,獨眼巨人——海人馬站在面前。

「打算?」

「你打算追隨哪一個魔王?」

「巴洛爾、布雷斯和印德哈嗎?」

『自己』假裝陷入沉思,內心卻早有定案。

「我打算追隨巴洛爾。」

為何?海人馬——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詢問。

「三位魔王當中,只有巴洛爾以地上世界為目標。」

「這我也略有所聞,據說真正的目的是庫羅·庫爾瓦哈……不過那種生物真的存在嗎?」

「我認為應該存在,不過這並不是重點。」

『自己』抬起頭來,遠眺鮮紅色的天際。

「我想親眼看看不一樣的世界,只可惜布雷斯和印德哈並沒有走出這個世界的意思。」

視界突然一暗。眼前的景象逐漸遠去,最後消失於黑暗之中。

取而代之的是蔚藍的天空、綠色的草原、以及坐在石頭上的『自己』。

手中握著拳頭大小的黑色石頭。表面十分粗糙,上面還刻著疑似毒蛇的圖案,綻放出綠色的光輝。

抬頭一看,映入眼簾的依然是海人馬。

「幫我在上面寫幾個字。」巨人開口。

「最近你不是正在學習人類的文字嗎?就以人類的文字來書寫吧。」

「可以是可以,不過你的用途是?」

「當成印鑑。」巨人回答。

「這塊石頭擁有特殊的力量,只可惜對我來說小了點,派不上用場。」

所以才拜託『自己』嗎?就巨人的體型而言,石頭的大小確實是不太相襯。

考慮片刻之後,我以指尖在石頭的表面刻下一段文字。

『世界上有三大王。歷經多年來的爭鬥,依然屹立不搖。吾王來到地上世界,意欲取得巨龍的力量。度過千之時、擁有千之命、坐享千之劍的巨龍。千之劍足以傷害、甚至是毀滅諸神。吾等不惜蹂躪大地,度過大海。吾王一度回歸,與其他的王者爭霸百年……』

視界突然一暗。眼前的景象逐漸遠去,最後消失於黑暗之中。

『自己』坐在寶座之上,但並非成為王者。

眼前有個人類的女子,年紀大約二十左右。據說甚是美麗,『自己』卻不識美醜,只想見見蒼空之色的秀髮。

如今女子從頭到腳染上了象牙般的純白,即使稱之為石像,恐怕也不會啟人疑竇。

女子雙膝著地,蜷曲在寶座之前。雙手倒持長劍,貫穿自己的身體。

莎夏。挑戰魔王巴洛爾,毀滅了魔王的身軀,將魔王的靈魂封印在自己體內的人類女子。『自己』對她報以讚賞的眼神。

莎夏是敵人,更是毀滅魔王的仇人,卻也是一名偉大的戰士。對於『自己』而言,莎夏絕對是可敬的對手。

不過待在這裡實在無趣。雖然是非常重要的工作,輪替之日卻是遙遙無期……

「……克!……克!」

聲音,似乎有人正在呼喚我。不對,那不是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什麼?熟悉的聲音又是來自何人?

愛莉西亞的臉龐近在眼前。雙眸噙著豆大的淚珠,沿著臉頰緩緩滑落。

洛克勉強張開嘴巴,喉嚨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只能擠出一絲微笑。

這時愛莉西亞突然緊緊地抱著自己,一陣暖意頓時自愛莉西亞的身上傳來。胸前的柔軟觸感固然令人微微一驚,喉嚨和肺部卻頻頻發出窒息警告,迫使洛克只好拚命拍打地板,向旁人求救。

「——愛莉西亞真的愈來愈大膽了呢,居然主動將自己的胸部貼在洛克臉上。」

菲爾的聲音才剛傳入耳中,愛莉西亞的身體直刻遠離。於是洛克喘了口氣,試圖從地上坐起來,全身上下頓時傳來一陣劇痛。

「……洛克?」

愛莉西亞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擔憂,水藍色的瞳孔依然噙著淚水。菲爾和娜奇也在場,兩人都以憂心忡忡的神情凝視著自己。

於是尚在狀況外的洛克隨口答應了一聲,視線落在自己的雙手。

右手握著魔劍,左手拿著魔鋼。

最大的問題就是地點。萬里無雲的晴空,以及瓦礫遍佈的四周。

白骨組成的天花板、牆壁和地板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之前的死鬥彷彿只是一場惡夢。當然,這只是洛克的錯覺,左手的魔鋼就是最好的證明。

「我昏過去多久了?」

「半刻左右。」

洛克的神色和語氣十分正常,娜奇不禁鬆了口氣。

「你失去意識之後,那座詭異的城堡就開始瓦解……」

菲爾開始向洛克說明事情的來龍去脈。愛莉西亞雙手扠腰,表情也恢復往昔的冷靜。

「當時的情況真的很危急呢。你一直昏迷不醒,大家只好扶著你急急忙忙地脫離戰場。」

「如何安慰哭成淚人的愛莉西亞才是苦差事一件。為了讓你早點恢復意識,愛莉西亞甚至不惜以自己的身體替你取暖呢。」

菲爾雖然只是在開玩笑,愛莉西亞卻面紅耳赤地臭罵了菲爾一頓。熟悉的光景映入眼簾,洛克不禁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娜奇雖然堆起滿臉的微笑,洛克卻感到她的笑容似乎有些勉強,這才回憶起先前的戰鬥。於是洛克強忍著疼痛,轉身面向黑髮的少女。

「娜奇,那個……」

「拯救洛克是『破銅爛鐵』最後的使命,我以那把長槍為榮。」

娜奇早就看穿了洛克的心思,臉上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

「對不起……」

除了道歉之外,洛克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然而娜奇卻是一派輕鬆地回答:

「請不要放在心上,畢竟生命才是最重要的。」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5-5 12:44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5-5 06:06 AM 編輯



集聚在卡利亞的小船紛紛離去,返回多尼可爾島。光復卡利亞的消息已經傳了開來,島上的居民應該正在進行慶功宴的準備。

地點是卡利亞的中央區域。骨牙城已經消失,神殿的遺蹟出現了三名男子的身影,分別是洛克、巴特達斯以及奈傑爾。三人全都戴上了厚手套,在瓦礫堆中翻來翻去,不過巴特達斯和奈傑爾顯然只是負責監工,大部分的工作還是落在洛克一個人的身上。

「師父,為什麼我要在這種地方做這種事?」

洛克不知道已經詢問過多少次了,每次都只得到無言的沉默。

明知這是師父的一貫作風,然而歷經一場惡鬥之後卻換來如此的待遇,洛克的內心還是有所不滿。

除了不滿之外,還有難以言喻的不安。

那就是拾起賁巴拉的魔鋼之後,彷彿惡夢一般的畫面。

事實上今天洛克是特地來請教巴特達斯對這件事的看法。然而洛克描述完畢之後,巴特達斯卻莫名其妙地帶著洛克到這裡來工作,沒有任何的說明或是解釋。

清除了一段時間之後,地面終於自瓦礫堆中現身,這時洛克突然看到一個奇怪的物體。

那是個四方形的鐵板,上面還刻著某種圖騰。

洛克立刻通知巴特達斯,結果巴特達斯立刻從洛克的手中接過清除瓦礫的工作。好不容易才獲得休息的機會,洛克坐在瓦礫堆上頻頻喘氣,這時突然有人從旁邊遞出一隻水壺。

「辛苦了。」

轉頭一看,原來是奈傑爾。洛克恭恭敬敬地接過水壺,打開壺蓋,讓水壺中的清水流入喉嚨。冰涼的清水喝起來格外地舒暢。

歸還空空的水壺之後,洛克向奈傑爾道謝。

「謝謝,感激不盡。」

「哪裡。趁著那個懶惰鬼心血來潮發奮工作的時候,就陪我聊聊天吧。」

懶惰鬼指的應該是巴特達斯吧。奈傑爾的形容相當貼切,洛克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個問題或許有點突兀……洛克,你覺得魔鋼到底是什麼?為什麼被打倒的魔物都會留下魔鋼?」

洛克微微一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事實上他從未想過類似的問題。打從洛克出生以來,魔物就是理所當然的存在,大家也都將魔鋼視為貴重的材料,廣泛使用於各種方面。

「或許我的問題不太恰當,應該將範圍縮小一點才對。這麼說好了,我一直認為魔鋼相當於魔物的靈魂,至少黃金頸環等級的魔物應是如此。」

「靈魂?」

洛克反問了回去。

「是的。其實巴特跟我之前也針對這個問題討論了很久……洛克,你是不是看見了那個魔物的記憶?」

洛克點點頭。

「而且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莎夏。」

普洛多米爾斯雖然不乏勇者莎夏的銅像或是石像,各種尺寸以及各種姿勢更是一應俱全,然而洛克所見到的莎夏卻是本人。

奈傑爾點點頭,雙眼凝視著遠方。洛克也望著同樣的方向。

「這麼多年以來,師父一直為了那個人而戰……」

這時巴特達斯呼喚兩人的聲音傳入耳中。

洛克發現的四方形鐵板,其實是通往地下室的門扉。巴特達斯將瓦礫清除乾淨之後,足以讓一個成年人輕鬆通過的鐵門頓時出現在三人面前。鐵門的表面刻著建築之神可布妮的圖樣。

「可布妮又被稱為迷宮的守護者。」

奈傑爾向洛克解釋神像所代表的意義。

「不希望被外人發現的建築物門板上,多半都會刻著可布妮的名字或是樣貌。其實可布妮應該不怎麼喜歡這份工作,偏偏其他的諸神全都躲得遠遠的,可布妮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接了下來。」

奈傑爾的說法十分傳神,洛克不禁搖頭苦笑。

打開鐵門之後,映入眼簾的是又長又陡的階梯。

巴特達斯率先穿越鐵門,洛克次之,奈傑爾負責殿後。只見奈傑爾利用火精靈的力量創造出光源,無論是亮度或是穩定度都不是菲爾所能相比的。

——不愧是菲爾和瑪娜的老師……

三人沿著階梯一路前進,洛克開始懷疑這座階梯到底是通往何處。與巴特達斯和奈傑爾一起行動固然沒有安全上的顧慮,洛克卻是怎麼也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

——都市的法律應該不允許挖掘這麼深的地道。

事實上都市只承認分離之際就已經存在的地下室。

分離之後非但嚴禁設置地下室,就算是挖掘地道,也不得超越既成地下室的深度。

「前面到底有什麼?」

洛克忍不住問了一句,卻換來巴特達斯冷冷的回應。

「跟我來就是了。馬上就到終點了。」

正如巴特達斯所言,階梯的盡頭很快的就映入眼簾。仔細一看,似乎還有微弱的光線。

階梯的盡頭是一間小房間。泥土的牆壁和天花板,四通八達的水銀管線與房間的正中央的大型水晶球以及數枚石板互相連結。沒有管線的牆壁鑲嵌著好幾顆玻璃球,上面刻著許多古代文字。

「這玩意兒就是都市的動力。」

奈傑爾拖著受過傷的腿,仔細的檢查水晶球、石板以及水銀管線。洛克呆呆地凝視著眼前的光景,一段時間之後才猛然驚醒,抬頭望著身旁的巴特達斯。

「師父,為什麼帶我來到這裡?」

「就當作是一種獎勵吧,畢竟打倒黃金頸環的魔物可是大功一件。而且你應該也沒見過這玩意兒吧?」

洛克老實地點點頭。

一段時間之後,奈傑爾的檢查終於告一段洛,於是巴特達斯直接詢問他的意見。

「怎樣?」

「只要備齊材料,應該是不無可能。」

奈傑爾的回答傳入耳中,巴特達斯的臉上頓時浮現出近乎狂喜的神情,不過眼神還是一樣地兇殘。

察覺奈傑爾和洛克的視線之後,巴特達斯又恢復木然的表情。

「洛克。」

只見巴特達斯將雙手叉在胸前,靜靜地俯視洛克。

「接下來的談話你得視為最高機密,千萬不能洩露出去。」

洛克心中一緊,默默地點點頭。事關都市移動的秘密,一個字也不能遺漏。

奈傑爾從衣服的口袋中掏出摺疊的紙張。攤開之後,原來是一張地圖。大陸在正中央,周圍的海面描繪著六個分離的都市。

「我們並沒有讓卡利亞復活的打算。」

巴特達斯指著大陸的中心位置。

「這裡有座古城,你應該也見過了才是。莎夏……那個傢伙就在這座城裡。」

難以壓抑的情感化作迫切的熱意,隨著巴特達斯的一字一句宣洩而出。

「因此我們準備利用這裡的裝置讓這座都市脫離海流,目的地是——這裡。」

巴特達斯的指尖朝著左側移動。

「古城的西方有一條直通大海的河流。我們準備讓這座都市逆流而上,一路推進至不會受到魔物襲擊的地方。」

洛克大吃一驚,內心不禁對這個瘋狂計劃的可行性打了個問號。不過發現奈傑爾平靜地點點頭之後,這才開始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

備齊材料云云,指的就是這件事吧。

「可是這麼做真的恰當嗎?我的意思是……呃……」

震驚之餘,大腦一片混亂的洛克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想法。於是奈傑爾試探性地提出詢問。

「會不會引起其他都市的反彈,是吧?」

「沒、沒錯,畢竟其他都市的魔劍使和煉成師也在光復卡利亞的行動中出了不少力。」

「事實上這件事已經拍板定案了。嚴格說來,這才是其他都市願意參加這項計劃的原因。」

巴特達斯和奈傑爾互望一眼,不約而同地露出責難之情,彷彿將對方視為共犯似的。思索片刻之後,奈傑爾再度向洛克提出問題。

「洛克,你覺得都市的糧食都是從哪來的?」

「當然是小島囉。」

都市以小島為生產據點,代價就是提供小島居民和平與安全的生活,以及各式各樣的煉成術產物。每一座都市大約擁有將近二十座小島。

「卡利亞滅亡的時候,隸屬於卡利亞的小島又怎麼了呢?」

「這……不能棄之不顧,所以由其他都市平均分配——」

洛克話才說到一半,就突然噤口不語,他已經猜到奈傑爾的話中含意了。

「如果卡利亞真的復活了,其他都市就得歸還之前屬於卡利亞的小島,這可不是評議會所樂見的結果。經營了將近二十年的生產基地,怎麼可能就這樣輕易地拱手讓人?」

「可是任憑卡利亞順著海流繼續移動,遲早會受到魔物的襲擊。為了抵禦魔物,勢必需要大量的人力與建材;但提供了足夠的資源之後,又會讓自己的都市陷入岌岌可危的窘境。」

於是巴特達斯做出一項提議。

那就是改變卡利亞的漂流路線。

「這種做法不但可以讓各都市的評議會獲得光復卡利亞的至高榮耀,也不必歸還小島,裡子和面子雙贏。雖然一開始引起部分評議會的疑慮,經過多次的協商之後,大家總算是達成了共識。」

巴特達斯和奈傑爾的對話聽在耳裡,洛克頓時感到不是滋味。

「那些真心想要光復卡利亞的人怎麼辦?」

「想回來就回來吧。遠離海流之後,反而更不容易遭到魔物的攻擊。如果還是有所不滿,就找這位大叔訴苦吧。」

「別把責任推到我一個人的身上。」

奈傑爾的表情雖然沉著一張臉,倒也並未生氣。巴特達斯大笑了幾聲之後,這才以嚴肅的眼神凝視著洛克。

「洛克,讓你知道這件事其實有兩個原因。第一個原因,是你在我的面前展現了打倒魔王的決心。」

至於第二個,巴特達斯指著地圖上的一點。

「今天你打倒了黃金頸環的魔物。我不知道接下來的材料蒐集是否能夠順利達成,不過至少你親手開創了通往魔王的道路。」

「通往魔王的道路……」

洛克凝視著師父所指出的地點。

「時間已經不多了。萬一對海流造成影響,其他都市可就倒大黴了,因此必須在這座小島抵達出海口之前完成一切的準備工作才行。」

「具體而言,大約還有半年的時間。如果在這半年之內無法移動都市,所有的計劃都將成為泡影。卡利亞也將受到魔物的襲擊,落得再度淪陷的命運。」

「半年……」

挑戰魔王之前的準備工作可不算少。首先必須修復娜奇的長戟,解決自己的詛咒,說不定還得面對解決問題的過程當中衍生而出的新問題。

不過至少通往最終目標的道路已經明確的標示出來了。

這不是夢,也不是傳說,而是真的可以通往魔王的道路。

「——師父,謝謝你。」

大為感動的洛克只能勉強擠出這句話。

火精靈的光芒照亮了四周,替洛克帶來無比的溫暖。

慶功宴結束之後,大家紛紛離開多尼可爾島,返回各自的都市。留在島上的人大概只剩下傷患、傷患的隨從,或者是想要暫時享受悠閒時光的人。

鷹勾鼻的老戰士賽佛斯也離開小島,準備返回葛多諾。滿臉皺紋的他笑著表示要先跟家人團聚,再物色全新的義手。

「小子,萬一真的娶了她們三個為妻,記得到葛多諾來找我。只要在葛多諾提起『鐵腕』二字,絕對不怕找不到人。」

與洛克握手道別之後,賽佛斯精神抖擻地登上前往葛多諾的交易船。

法迪亞宣稱要繼續踏上打倒魔王之旅,慶功宴尚未結束就先行離去了。洛克向法迪亞請教了許多問題,法迪亞也毫不隱瞞地一一回答,因此洛克對法迪亞的觀感稍稍有了改變。

不過在洛克的心中,法迪亞依然是他最不願意見到的人物。只是既然兩人都以打倒魔王為目標,往後恐怕還是有見面的機會。

巴特達斯和奈傑爾也回到普洛多米爾斯,多尼可爾島逐漸恢復了昔日的平靜。

娜奇獨自躺在床上。慶功宴結束之後已經過了好幾天,卻依然打不起精神,這還是有生以來的頭一遭。

原因很簡單,娜奇失去了『破銅爛鐵』。

當初請奈傑爾檢視受損的魔槍,結果得到無法修復的答案。『破銅爛鐵』本來就是東拼西湊的武器,因此娜奇也並未抱持著太大的希望,然而殘酷的事實還是比想像中更難以接受。

即使是東拼西湊的武器,依然是娜奇最珍貴的寶物。

然而娜奇並不願意觸及這個問題。萬一自己的心事被洛克察覺,只會增添他的罪惡感罷了。這不是娜奇所樂見的結果。

於是娜奇只能以心情不好為由,獨自在床上度過好幾天的時間。

敲門聲突然傳入耳中,娜奇頓時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只好保持沉默。於是對方逕自推開房門,大大方方地走了進來。

「——娜奇,還沒睡吧?」

發現來人是洛克之後,娜奇頓時緊張了起來。只見砂色頭髮的少年繞到娜奇的面前,直接坐在床上。

輕咳一聲之後,洛克凝視著娜奇。

「回到都市之後,替你找一把新的長槍吧。」

「新的長槍……?」

娜奇聞言,頓時露出疑惑的神情。

「如果『破銅爛鐵』能夠修復,自然是再好不過,可是……既然無法修復,乾脆試著尋找光之槍或是雷光烈槍的下落吧。我已經問過法迪亞了,當初他取得『報復者』的時候,也打聽出『光之槍』藏在大陸某個角落的情報。不過法迪亞對長槍沒有興趣,並未將這個情報放在心上。」

「可是……」娜奇的眼神蒙上一層陰霾。

「你自己的詛咒都還沒有解決,又怎麼可以……」

「所以囉。」

洛克搔搔砂色的頭髮,露出靦腆的笑容。

「明知我被種下了詛咒,你依然願意與我一起旅行,所以我也想替你盡一份心力。不是只有我而已,愛莉西亞和菲爾也有同樣的想法。」

娜奇聞言,不禁緊緊地握住洛克的手,同時在內心呼喚父親的名字。

——父親,『破銅爛鐵』已經不能用了,可是我卻一點也不後悔。

噙著淚水的娜奇忍不住向洛克致謝。

「謝謝你,洛克……」

洛克輕輕握著娜奇的手,靜待她停止流淚。

一陣強風從窗外襲來,將屋內的熱氣、淚水與嗚咽一股腦兒地吹散。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5-5 12:45 AM

後記

「……成為人中之王嗎?」

時間是卡利亞戰役結束的數日之後,地點是某處的酒店。用餐完畢之後,四人開始閒話家常。聊到法迪亞的時候,洛克突然提起他的目標。

「嗯。根據賀布的說法,那樣的目標並不是無法達成。」

「人中之王……」愛莉西亞撐著下顎,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

「戲曲或是英雄傳說中的人中之王幾乎都是極盡奢華之能事的人物,不過現實世界可就未必如此了。」

「說到人中之王,愛莉好像就是王族的後裔呢。」

「咦,真的嗎?」

菲爾的驚人之語令娜奇睜大了雙眼。愛莉西亞惡狠狠地瞪了菲爾一眼,可惜已經遲了一步。

「愛莉西亞的母親以前曾經推出名叫『我的祖先是公主陛下』的笑鬧劇,還特地改編成詩歌呢。沒記錯的話,好像是描述一名以販賣昆蟲為生的貧困公主。」

「……昆蟲?」

「貧困公主受盡父王的欺凌,又被拿來跟妹妹地圖公主比較,度過了賺人熱淚的悲慘生涯。」

「那、那只是虛構的故事啦。既然是笑鬧劇,故事當然是愈誇張愈好囉!」

「如果沒有任何的根據,又怎麼會想出昆蟲的設定呢?有點可疑喔。」

以上是不會在本文出現的潛設定。

好久不見,或者是初次見面,在下是川口士。在此獻上『千之魔劍』第四集,希望大家喜歡。

接下來致上謝詞。

首先要感謝的是除了女性角色之外,甚至連青年、老人和骸骨都一手包辦的アシオ大人,往後也請多多指教。

接下來要感謝的是「承蒙照顧」與「給您添麻煩」的頻率快速增加的責任編輯T兄,這次又給您添了許多麻煩。

當然還要感謝所有參與本書製作的工作人員,以及支持本書的所有讀者,我們第五集的後記再會。

二〇一一年 聆聽象徵季節變化的蟬鳴 川口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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