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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葉山透 -【0能者九條湊.二】 [打印本頁]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4-29 04:12 PM     標題: 葉山透 -【0能者九條湊.二】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4-29 05:13 PM 編輯

【封面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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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相傳江戶時代寬延年間,曾出現一種神體異怪。

  殘虐異常,每次出現必使村莊一夕慘遭滅絕,上千人死於非命——

  慘案的最後,一名高僧出現,妖怪終被封印,

  時至現代,那恐怖異怪竟又從沉眠中甦醒。

  此次再現,竟連討伐異怪的兩大權威——御蔭神道與總本山都無法解決……

  在退治異怪的業界中,有位被挪揄為「零能者」的青年——九條湊,他毫無靈力瘦法力,挑選工作的基準只憑「有趣與否」,總能以令人驚駭的高潮手法,順利打倒異怪。面對這窮凶極惡的良脅,九條湊只說了句令人費解的話:

  「我會解決,但是可別指望結果。」

  莫非在這起事件的背後,還隱藏什麼令人難以置信的重大秘密?

  0能者、高中生巫女以及天才少年,三人是否能順利破解怪奇案件?

  華麗炫目的現代怪談,再度驚爆登場!

【原日文書名】: 0能者ミナト 2

【原所屬文庫】: ASCII Media Wor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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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4-29 04:14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4-29 04:38 PM 編輯

【第一話】 鏖

序章

  彷彿滴了墨水似的濃稠黑暗當中,瀰漫著恐懼的氣息。仔細聆聽,應該就會聽見因恐懼而變得急促的呼吸聲。

  不知道這段寂靜的時間過了多久。

  「弦海、練角、新儀、聖良!」

  在一片漆黑之中,迴蕩著男子的喊叫聲,似乎是喊著人的名字。呼聲化為堅硬的迴響,迴蕩在黑暗中。

  「弦海、練角、新儀,你們在嗎?聖良!」

  男人繼續呼喊,但只聽得見風吹動樹木的婆娑聲。四周都是已經腐朽的廢墟,而夜色實在太深沉,讓人產生一種與世隔絕的錯覺。

  「我在這裡。」

  「聽這聲音,是聖良嗎?」

  「是羅上師父嗎?」

  兩人互相確認清楚對方是誰後,緊張的情緒中立刻摻進了稍微安心的氣息。

  「弦海他們怎麼了?你沒和他們一起?」

  聖良對這個問題沉默不語,羅上立刻聽出他不是因為不知情而沉默。

  「被殺了嗎?」

  「是、是的,三個人都被那玩意……」

  聽到「那玩意」,支配羅上的不是徒弟被殺的懊惱,而是恐懼與震驚的情緒。

  「你沒事嗎?」

  羅上這麼一問,聖良簡短地回了聲:「是的。」聲音慢慢地接近,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似乎只能依據聲音來靠近彼此。

  至少還有一名徒弟活著,讓羅上放心了些。

  「我這就過去您那邊……」

  但聖良的聲息卻突然消失,同時飄來一陣血腥味。

  「聖良,聖良!」

  羅上持續呼喚了幾聲,但都得不到回應。四周的血腥味變得更重了。

  「嗚、哇啊啊!」

  羅上胡亂揮舞錫杖。弦海、練角、新儀、聖良都被殺了。他不想自己獨活。

  不,真的是這樣嗎?自己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會被殺。受到這股恐懼驅使,羅上更是無法控制自己,不停地亂揮錫杖。

  究竟經過了多久呢?感覺不到異怪存在的聲息。

  他稍微放心了些。

  但,彷彿早已看準這一刻般,死亡卻在此時突然到來。

  「啊,嗚……」

  羅上無法置信。他無法相信自己會死。

  怎麼會一

  羅上得出某個結論,決定看清楚到底是什麼東西殺死自己。但他還來不及看清楚,就已經當場斃命。

  1

  「哼、哼、哼~」

  沙耶邊哼著歌,邊用吸塵器打掃事務所。今天她也是一放學就跑來,身上還穿著西裝制服外套與格子裙。一頭留到背部的長發綁成馬尾,隨著哼歌聲擺動。

  勇氣還沒來,這間事務所的主人湊也是連門都沒鎖,就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沙耶俐落地打掃著每天都會越來越凌亂的室內,讓她怎麼想都覺得自己是在挑戰湊所謂的熵定律。她明明是為了學習不靠法術打倒異怪的方法而來,卻覺得自己磨練到的都是幫光棍男打掃事務所的技能。

  「這是什麼?」

  沙耶撿起沙發上一張沒看過的淡紅色紙片,放到湊的桌上。她本來不打算偷看,但紙片上以明顯出自於女性的筆跡寫著「給小湊」,讓她下意識地看了看這是張什麼名片。

  這張名片尺寸較為小巧,邊角裁成圓弧狀,看起來十分可愛。正面並未寫上姓氏,只印著「雪菜」,上面寫著「給小湊:今晚真的很謝謝你,改天我再打電話給你」等字句與手機號碼,背面則印著沙耶並不陌生的店名。每次來到事務所,都會在信箱裡看到好幾張粉紅色的傳單(注:粉紅色傳單是日本的聲色場所或成人錄影帶店等色情行業相關的廣告傳單。),傳單之一的店家名稱就和名片上相符。

  「這是……」

  這是那種由男性把女性叫到家裡或賓館進行服務的行業。儘管傳單上並未直接表明服務內容,但連沙耶也看得出肯定是不正經的特種服務。

  沙耶又有了更進一步的預感,去到茶水間一看,那裡果然放著一個咖啡杯,杯子上還沾著醒目的晶亮唇蜜沒有擦掉。

  「怎麼?原來你來啦?」

  沙耶沒料到湊會正巧在這時回來,嚇得整個人跳了起來。她慌張地跑出茶水間,看到湊穿著黑色襯衫與皺巴巴的牛仔褲站在那兒。湊平常就是這副打扮,給人的感覺已經不只是隨興而是邋遢了。

  「老、老、老老、老師。」

  「幹嘛?……你怎麼啦?是吸了太多塵埃,搞到呼吸困難了嗎?所以我才一直叫你不要認真打掃。」

  「不、不是的!老師,這個,我,其實,我不打算連老師的私生活都要干涉,可是……」

  「你明明就干涉得有夠多。」

  湊毫不掩飾那懶得理她的語氣,朝拿著吸塵器的沙耶看了一眼。

  「我不是說這個!老師已經是成年男性了,我無意說三道四。可是,不管老師的私生活如何,我覺得都不應該把這種東西,放在未成年的我和勇氣看得到的地方!」

  沙耶說著把手上的名片扔在桌上。湊似乎立刻就聽懂她在指什麼,以一副打從心底嫌麻煩的模樣說:

  「只因為看到名片擺在那兒,你就認定是我叫了小姐來?我不記得我曾經叫來一個叫雪菜的小姐,這只是你擅自這麼認定而已。可是如果要說我沒叫卻自己找上門來的傢伙,我倒是想得到幾個。而且這不是我的誤會而是事實,這才真的讓人想哭。」

  湊壞心眼地用食指指向她的鼻尖說:

  「沒錯,就是你和小鬼。」

  被湊這麼一指,沙耶無話可答。湊說得沒錯,她是自己找上門來,所以沒有立場強硬反駁。而且這裡是湊個人的事務所兼住家,他想在這裡做什麼,本來就是他的自由。

  這些沙耶都知道,但她一直期盼湊能當個更高潔的人。

  堪稱討伐異怪兩大權威的御蔭神道與總本山都無法解決的異怪,眼前的這名男性卻都能順利解決。而且他並不依賴總本山的法力或御蔭神道的靈力,只用自身智慧當武器與異怪對峙,順利解決事件。

  所以同行常會以嫉妒與猜疑參半的心態,揶揄九條湊是「零能者」。

  而且他的態度幼稚到了極點,肆無忌憚地口出惡言、做出沒禮貌的舉止,更讓這種情形火上加油。然而沙耶曾蒙湊救了性命,即使和他那種惡劣態度相互抵銷掉,沙耶仍然對他抱持著近乎感動的尊敬。不,應該說沙耶很想抱持這樣的觀感。

  「你一臉還沒說夠的表情耶?」

  「我、我只是,希望老師,過得更像樣點!」

  明知這是自己擅自把期望加諸在他人身上,沙耶還是不由得越喊越大聲。

  「欸,我說你們兩個也該吵夠了吧?這裡的牆壁很薄,你們這樣大聲吵鬧,連外面都聽得一清二楚。」

  正好這時勇氣來了。他一脫下帽子,就看到一頭有點捲翹的咖啡色頭髮晃了晃,露出一張年僅十歲卻十分早熟,又或者該說是相當人小鬼大的表情。

  「怎麼啦?大叔你叫了應召女郎嗎?」

  勇氣拿起桌上的名片,問得完全不當一回事。

  「勇、勇氣,就算你不懂意思,也不可以說出這種話!」

  勇氣的態度已經不只是人小鬼大,沙耶趕緊搶過他手上的名片,然而——

  「我看你才不懂吧?」

  湊卻說得十分看不起她。

  「這名片上的店,就是在斜對角有事務所的那家店吧?那邊有很多漂亮又親切的大姐姐。」

  勇氣的口氣就像在講些沒什麼大不了的事。

  「喂,小鬼,你弄錯店了。那裡哪有什麼漂亮的大姐姐?就算我退讓一百步好了,頂多也只有漂亮的歐巴桑,再不然就是年輕卻長得醜的女人。」

  「大叔,我覺得你這麼說就不太對了。你自己愛住在這種地方,講話卻又歧視做這種職業的女性,我覺得實在很差勁,當男人當到這樣真的很悲哀。」

  年僅十歲的勇氣,不知為何卻是當中最冷靜的人,講出來的話也最是得體。

  「總、總之我覺得花錢買女人不是好事,何況這裡還是工作的地方。」

  湊被勇氣說得答不出話,又被沙耶訓話,所以以有點鬧彆扭的態度回答:

  「就先不講花錢買女人是好是壞,我可沒買。」

  「咦,可是……」

  沙耶看了看放在桌角的名片。

  「那,這要怎麼解釋?茶水間裡還有沾著搶眼口紅的咖啡杯沒收……」

  「我的個人資訊根本都被你看光光啦。」

  「我、我沒有這種意思……」

  「算了。只是你平常像婆婆喊媳婦似地直嚷著要我工作,為什麼就不會聯想到這名片可能是委託人留的?」

  「還不就是因為你平常做人失敗嗎?」

  勇氣用一句話打死,接著彷彿失去了興趣般,一如往常地開始從漫畫堆裡尋找好看的漫畫,翻垮了書堆,增加沙耶的工作。

  「是什麼樣的委託呢?」

  沙耶的語氣仍然含有幾分懷疑。

  「說是她每天晚上都被不知是幽靈還是妖怪的東西跟蹤。」

  「難道是異怪?」

  沙耶不知不覺探出上半身。

  「我說你喔,這種大都會裡,哪可能整天跑出什麼幽靈、妖怪還是異怪之類的玩意啊?沒什麼大不了的,就只是被跟蹤狂盯上而已。人類還可怕得多了,你要想想這裡可是東京沙漠啊。」

  這實在不像是以退魔師為業的湊該講出口的話。

  「那,該拿的謝禮大叔都拿了嗎?」

  「我從雪菜那家店的店長手上拿了謝禮。跟蹤她的男人哭著求我們不要鬧到警察局去,他付的賠償金我們就五五分帳。」

  說著湊挺起胸膛,舉起了賽馬報說:

  「所以呢,這個月的業績目標已經達成,這下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做我的本行了。」

  「然後就在本行把副業賺的錢輸光。」

  「喂小鬼,你給我聽清楚。這才不是輸光,我是花錢買充實的時間和夢想。」

  沙耶本來還乖乖聽他們說話,這時終於忍不下去了。

  「算我求你,拜託你好好工作!不要只顧著處理跟蹤狂、色狼或是賽馬!這裡明明就有那麼多委託書不是嗎!」

  沙耶指向堆了一大疊的委託書,但湊只不感興趣地瞥了一眼。

  「這些都和昨晚雪菜的案子差不多,大致上憑總本山和御蔭就都能解決。你要的那種戲劇化的異怪事件,幾乎一件也沒有。」

  「大姐姐,就說你期待太高了。對大叔抱有幻想也是白搭,來這裡只要看看漫畫就好了。」

  說完勇氣就繼續在弄垮的漫畫堆裡翻找,想找出他看到一半的漫畫續集。但勇氣翻到一半卻感到不太對勁,從書堆裡頭翻出了咖啡色的信封。

  「大叔,這是什麼東西?」

  那是一份藏在大堆漫畫書裡的檔案夾,讓勇氣覺得好奇的不只是它散發出的感覺。檔案夾只有一份,裡面卻有兩個信封,分別裝著來自總本山和御蔭神道的文件。

  湊似乎無意阻止,勇氣也就擅自開始翻閱。

  令人覺得不對勁的不僅是異樣感。通常來自總本山與御蔭的委託應該絕對不會重複,但兩份文件上所寫的異怪名稱卻完全相同。

  「……鏖?」

  這個不曾聽過的名字引起了勇氣的興趣。

  「欸,大叔,這到底是什麼?」

  勇氣又問了一次,但得不到面答。湊在椅子上翹起腿,臉上蓋著賽馬報裝睡。根據以往的經驗,他知道一旦湊擺出這種姿態,不管問了什麼也都是白問。

  既然這樣那就隨便我查羅?勇氣於是開始翻閱委託書。

  日期是在五天前。

  他先翻閱總本山的資料,上面記載了四名法師陣亡,一名身受重傷住院。死亡名單中有著勇氣也聽說過的知名法師。

  「菱田羅上?怎麼會……」

  勇氣覺得難以置信。無論是多麼有實力的人,若是孤身迎敵,敗在異怪手下而喪命當然並不稀奇。然而菱田羅上是連勇氣都聽過的知名高僧。勇氣曾多次聽人談起,說羅上帶著幾名弟子走遍全日本,不斷找尋強悍的異怪並加以討伐,而這只是為了讓天下太平。

  看在勇氣的眼裡,羅上是總本山眾高僧當中,少數不拿法力與權力當賺錢工具的像樣僧侶。這樣的羅上帶著多達四名弟子,居然在一夜之間全軍覆沒,實在讓勇氣難以置信。

  「勇氣,你怎麼了?」

  沙耶用吸塵器打掃完,注意到勇氣的表情有異,走到他身邊坐下,歪了歪頭表示疑惑。

  「沙耶大姐姐,你聽過一種叫做鏖的異怪嗎?」

  沙耶從勇氣手上接過御蔭神道的委託書,越看表情就越是嚴肅。

  「這、這是什麼……竟然有兩位無眼大人陣亡。老師!這份委託是給老師的嗎?」

  沙耶大聲喊著跑向湊身邊拿起賽馬報,但湊仍然只露出想睡的表情。

  「有幾天了。是你阿姨和孝元放的。剛開始我還以為會很有意思,但仔細一想就覺得好像會很無聊,所以我拒絕了。而且當時又卡到雪菜的委託。」

  「無、無聊?難道老師要說趕走一般的跟蹤狂比較有趣嗎?」

  「既然事件內容大同小異,當然是和女人在一起比較開心啊。而且要是放著不管,雪菜也可能會被那個男的殺掉。」

  「這兩起事件哪裡大同小異了!如果報告書上說得屬實,就表示總本山的高僧和御蔭的無眼大人都被鏖殘忍地殺害了。而且根據江戶時代的紀錄,鏖出現之後殺害了多達一千人以上啊,怎麼可以置之不理……」

  沙耶找不到適當的詞彙來形容這窮凶極惡的威脅,但湊仍然一臉愛睏的表情看著她,冷漠地說了一句:

  「我沒興趣。」

  說著就從沙耶手上搶回了賽馬報。

  「這件事已經結束了。這異怪不危險。」

  「結束了?這委託書不是幾天前才拿到的嗎!」

  「就是啊,這到底哪裡不危險了?」

  這次換勇氣從湊左躲右閃的手上搶走賽馬報。

  「我說大叔啊,如果你真不是零能者,就別老是去追那些小家子氣的跟蹤狂,接下這種案件解決給大家看看啊。」

  「就是啊,老師。這不是正式的委託嗎?」

  湊從正面接下勇氣挑釁的眼神與沙耶認真的眼神,以誇張的動作嘆了一口氣。

  「雪菜的鬧鬼事件是小家子氣的跟蹤狂案,御蔭和總本山的正式委託就是了不起的異怪大爺?唉,真受不了。」

  湊從勇氣手中搶回賽馬報,一副嫌麻煩的模樣站起身。

  「有句話我先說在前頭。想接這件案子的是你們兩個,不要忘了這點啊。」

  勇氣露出意外的表情,沙耶則表情一亮。

  「孝元跟理彩子那邊就由你們去聯絡,告訴他們說,委託我會接,但是不要指望結果。」

  「是怎樣?你沒自信解決嗎?」

  「老師一定可以解決的。」

  聽到兩名少年的說法,湊只嘆了一口氣。

  「我倒不是這個意思啊。等你們準備好了再叫我一聲。」

  湊無視於勇氣抗議說他莫名其妙,又開始看起賽馬報來。

  2

  沙耶照湊的吩咐聯絡理彩子後,理彩子就親自來到附近的一家咖啡館。

  她當然不是穿著巫女裝。理彩子一如往常,將一套現代風的褲裝穿得有如模特兒一般得宜,英姿煥發地現身,但臉上表情卻似乎少了些生氣。

  「事情就是這樣,理彩姐姐。」

  「是嗎?湊答應接了?」

  沙耶本以為理彩子會說些「既然這樣,一開始乖乖接下來不就好了」之類的牢騷,沒想到理彩子始終面露難色,默默從包包裡拿出一本古籍。

  古籍的封面寫著《有記》。

  御蔭神道保管的古籍當中最古老的《伊記》撰寫年代距今一千年以上,從這點就可以看出御蔭神道歷史悠久。再看到接續其後的《呂記》、《波記》、《爾記》,便知道這些典籍是照《伊呂波歌》的順序命名。

  內容主要是記載御蔭神道千年來所討伐的異怪紀錄。

  而排在第二十四冊的《有記》屬於相對較新的紀錄,因此記載的內容往往會比較詳細。

  理彩子默默翻到《有記》大約一半的頁數。她說其中部分內容已經印給湊當資料,沙耶也在事務所概略看過檔案。沙耶回想起這些事情,接著開始閱讀理彩子遞出來的古籍。

  上面記錄的時間是江戶時代寬延二年,也就是西元一七四九年發生的事情。

  內容不像其他古籍一樣由御蔭神道的神官記載,看起來似乎是抄自某個藩屬國的年貢紀錄。年貢分配狀記載了村子應繳納的年貢,根據上面的記載,該年並未核發證明已繳清年貢的年貢繳納紀錄。原因是村民全部死亡。

  ——會是疾病之類的理由嗎?

  但如果是這樣的理由,沒有道理會在御蔭神道留下紀錄。沙耶繼續查閱項目,看到上面記載著全村村民的死狀極為異常。

  有的遺體全身噴血,有的被大卸八塊,也有人只剩下一部分軀體。

  還不只是人類。書上記載村子四處出現了小則一尺、大則十尺的大小凹洞。

  下一份紀錄是在兩年後,記載某個旅站小鎮的全鎮居民,都死於和前述村民相同的狀態,不分男女老幼無一倖免。

  上面記載著當時有人於白天離開旅站,而到隔日早晨前,一夜之間全鎮的人盡數罹難。小鎮面積約六町,一町約為一萬平方公尺。整座小鎮遭到徹底破壞,包括居民與投宿旅舍的旅客在內,共有一千二百一十七人死亡。

  而在翌年的紀錄中,顯示總本山的一名高僧封印了異怪。但這名高僧沒過多久也去世了,那異怪究竟是何方神聖,至今仍幾乎一無所知。

  發生上述犠牲慘案之處至今仍存有該名高僧封印住異怪的祠堂,由總本山所管理。

  同時,將這異怪定名為——鏖。

  「這表示,一夜之間殺死全村村民的異怪復活了?」

  沙耶看完紀錄,勉強從乾澀的喉嚨中擠出聲音發問。

  「也許是。雖然現在尚未有一般民眾犠牲。」

  理彩子重重嘆了一口氣,將古籍收進包包裡。

  過了一會兒後,沙耶向理彩子問起另一件令她一直掛心的事。

  「老師說他會接委託,但不要指望結果,理彩姐姐認為這是什麼意思呢?」

  湊要強好勝,沒道理會乖乖接下他解決不了的委託。相信這應該表示他已經看出了某些端倪來才是。

  但理彩子答非所問說:

  「想接這件案子的是你們兩個,不要忘了這點……是嗎?」

  「咦,這句話怎麼了嗎?」

  對沙耶來說,她只把這句話當成是湊在和勇氣拌嘴,想不通理彩子為什麼會對這句話感到這麼在意。

  3

  『不要指望結果,是嗎?』

  孝元從電話另一頭以困惑的聲調這麼問。

  「他一定是沒信心啦,所以才從一開始就先打預防針。」

  但孝元卻難以同意勇氣的意見。

  『據我所知,湊沒能解決的異怪事件只有三件,他的成功率可是超過98%。』

  「……真的假的?」

  算下來等於他接了一百五十件以上的委託,而且幾乎全部成功,數字遠超過勇氣所料。從湊現在這種解決一件案子就遊手好閒半個月甚至一個月的情形來看,根本完全無法想像他曾解決過這麼多案子。

  『也難怪你會吃驚,以前的他比現在要勤奮了些。另外我說的數字只包括總本山的部分,如果再加上御蔭神道和他自己另外接的案子,數量就更驚人了。總之既然湊叫我們不要指望,就表示他應該另有深意。』

  「我可看不出來。他一直都那麼不像樣又白痴。」

  勇氣回想起待在隔壁房間的湊那副邋遢模樣。

  『總之勇氣你聽我說,即使你再有本事,即使和湊一起,這次也萬萬不能輕敵。雖然本來就沒有任何異怪是可以小看的,但鏖不一樣,不但我們至今仍然沒有任何對策,鏖殺人的方法還更為殘忍,連菱田羅上這樣的好手都被殺害了。坦白說,我實在不想讓你到這樣的現場去。』

  孝元的話語中流露出真心擔憂勇氣安危的關懷。無論勇氣的言行舉止多麼成熟,終究還是個只有十歲大的小孩子,孝元很清楚這一點,也不吝於付出關懷。

  「我不是小看異怪,死狀悽慘我也早有覺悟。我只是無法相信那個大叔而已。」

  唉,話筒傳來孝元嘆氣的聲音。

  『勇氣,既然決定要一起工作,就不能不相信夥伴。姑且不論平常,一旦遇到與異怪有關的情形,你對湊就要像對自己的法力一樣信任。無論他人品好壞,你自己與生倶來的感覺,不就已經認定他是真有本事了嗎?所以你才會待在他那兒。若非如此,你就不應該和他一起工作,而是回到總本山來,不是嗎?』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

  孝元提出的意見確實是正確的。接著孝元俐落地交代說若湊決定接受委託,總本山會替他做好各種安排。事情交代完後,孝元問出了每次都一定會問的問題:

  『這次有沒有要我幫忙事先準備的東西?』

  勇氣目前手邊也只有兩百年前的古籍影本。即使他被譽為天才少年,但若資訊不足的話,往往也什麼都想不到。

  「等到醫院問一問,還有去到現場,我想應該會有點感覺。」

  『我明白了。畢竟勇氣你是感覺派的啊。只要你想到什麼事情,無論什麼想法都沒關係,請儘管跟我說。』

  孝元的語氣一如往常,徹底相信著勇氣,所以勇氣也忍不住說出了心聲:

  「我現在最想要的,其實是可以想辦法對付那個吹牛大叔的測謊器啊。」

  結果,孝元繃著一張臉的表情彷彿出現在眼前一樣。

  『勇氣,你聽好了。有信賴和信任才叫團隊,這我剛剛才跟你說過吧?』

  「嗯,是沒錯……我知道了啦。」

  再這樣下去,多半得聽孝元用溫和有禮的語氣訓話訓得沒完沒了,所以勇氣總之先乖乖答應了下來,但其實掛斷電話時心裡還是不能認同。

  「喂,臭小鬼,趕快準備準備。別聽孝元那又臭又長的訓話,那傢伙可是個會拿款待貴賓當藉口跑去酒店喝花酒的和尚啊。真是的,至少也該帶我去啊。」

  薄牆另一頭傳來湊喊話的聲音,讓勇氣覺得他果然還是不像樣又白痴。

  4

  當他們來到醫院前,勇氣露出了厭惡的表情,因為他在這裡的回憶都不是什麼好事。他剛認識湊沒多久時,就曾和異怪打鬥,身受重傷而住進這家醫院。這不是偶然,在這一帶活動的總本山法師受傷時,幾乎都是送進這家醫院。

  「我總覺得最近才來過這裡,是探望誰來著啊?」

  湊說著輕輕敲了敲勇氣的頭。

  「幹嘛啦?」

  勇氣生氣地按住頭上被敲的地方,湊卻絲毫不放在心上,快步往前走遠。沙耶看著他們倆打打鬧鬧,不禁嘻嘻一笑。

  湊在櫃檯問病房號碼時,還企圖順便親近年輕的護士,開始說起無聊的笑話。沙耶和勇氣兩個人一起拉走他,尋找鏖事件當中生還者住的病房。

  「七一四號房的西宮聖良,聖良……搞什麼,竟然是單人病房?男的傷患丟進八人病房不就得了嗎?」

  這麼說著的湊,手上當然也是兩手空空。雖然原本就不指望他會買鮮花水果來探望傷患,但照這樣看來,他恐怕連記錄用的紙筆都沒帶。

  沙耶本想敲門,手卻敲了個空,因為湊搶先開了病房的門。

  病房內,一名文靜的男子在病床上坐起身看著窗外,他的臉慢慢轉了過來。

  他的面相實在太文靜,一時間很難聯想到他是名震總本山的菱田羅上之徒,也是唯一自鏖的攻擊中生還的人。

  他看到湊一行人突然進入病房,表情固然顯得驚訝,但短短幾秒鐘後就轉變為柔和的笑容。

  「請問有什麼事嗎?」

  他的年紀大約二十歲中半,看起來比湊更年輕一些,這多半是因為溫和而純真的笑容給人這樣的印象。他鼻樑挺拔,瞳孔偏大的眼睛也讓表情顯得更加溫和。

  青年平靜得讓人覺得他和異怪之類的血腥世界完全絕緣,甚至令人懷疑起自己是不是根本走錯病房了。

  但儘管表情顯得與血腥無緣,其他部分卻怵目驚心。不但胸部幾乎包滿了繃帶,頭上與手上也都是繃帶,一眼就看得出他遍體鱗傷。

  「幾位是總本山來的?還是御蔭神道的人士呢?」

  他說話的聲音也很溫和。

  「這答案是YES也是NO。」

  聖良還在思索奇妙的回答時,湊已經快步走進病房,坐到病床邊的一張椅子上。

  「病房這麼氣派,椅子坐起來卻很不舒服。意思是要來探病的人趕快滾出去?」

  看到湊一坐下就開始抱怨,年輕人忍不住微微苦笑。

  「啊,對不起,我們是御蔭神道和總本山派來的。」

  沙耶先鞠了個躬,表達打招呼與道歉的意思之後才走進病房。勇氣也拿下帽子,輕輕點了點頭之後進房。

  「所以答案才會是YES也是NO啊?原來如此。」

  他似乎想通了湊先前為何這麼回答。

  「我是西宮聖良,不過應該也不需要對各位報上名號了吧?我想各位此趟就是為了那件事前來的吧?」

  聖良扭轉自己應該還會痛的身體,向三人這麼說。

  「我來自御蔭神道,叫做山神沙耶。」

  沙耶報上名號。

  「我是赤羽勇氣,是總本山的人。」

  聖良望向勇氣,露出微微驚訝的表情。

  「你就是……嗯,我聽過你的傳聞,聽說你是天才少年?」

  「啊,呃,這個……」

  勇氣不習慣別人坦率地讚美他,不由得吞吞吐吐了起來。然而……

  「要是我也有像你這麼優秀的才能,也許就保護得了師父和幾位師兄了。」

  聖良落寞的笑容讓少年少女說不出話來。

  「不要被他給騙了。這小鬼中看不中用,是總本山最拿手的不實廣告。」

  湊從旁插嘴,毫不理會現場的氣氛。

  「哈哈哈,應該不會吧?我自己就待在總本山,經常聽到他的傳聞,而且其實我還親眼看過次勇氣解決異怪的情形,手法實在非常俐落。」

  「聖良先生不也是知名的羅上法師所收的徒弟嗎?你也很不得了啊。」

  聽到勇氣這麼說,聖良只是落寞地笑著回答:「我只是個凡人。」

  「我是最近才蒙師父收為徒弟。我的雙親遭到異怪殺害,成了狐兒,就是羅上師父替我打倒了那異怪。所以我才會進總本山,拚命修行。好不容易得到師父的肯定,蒙他收我為徒。可是,我卻保護不了我的恩人……」

  他放低視線,眼神十分陰鬱。

  「這年來,我一直拚命努力,但還是一直在扯師父他們的後腿。打倒異怪的計劃與手段,都是羅上師父和師兄他們想的,我只是乖乖聽命行事。到頭來,我一點恩情都沒能報答。」

  聖良轉身面向尚未報上姓名的湊。湊一坐下來就立刻伸手去拿別人探望送的蘋果,擅自拿起水果刀來切。

  「我覺得你也很面熟,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聖良一直看著湊,歪了歪頭。

  「先博取同情再開始搭訕?這是籠絡人時常使用的手段呢,看樣子和尚都愛男色這個說法果然是真的。」

  湊用刀叉起一片把皮削成兔子造型的蘋果,送進自己嘴裡,從兔子的頭部一口咬下。

  「老師,這樣很沒禮貌。」

  沙耶明知說了也是白說,仍以對聖良過意不去的表情提醒湊。

  「不會,沒關係的。畢竟我一個人也吃不完,只是如果你願意把尊姓大名告訴我,我會很高興的。」

  聖良的應對始終極為穩重,讓沙耶與勇氣暗自佩服。然而眼前卻有個男人一點也不覺得佩服,削著第二隻兔子的細節削得忘我,對聖良的問題充耳不聞。

  聖良一直看著他,眼睛忽然眯了起來。

  「你該不會是九條湊?」

  「答得漂亮,獎品給你。」

  湊用刀插著已經咬過的蘋果遞過去,沒想到之前臉上始終掛著柔和笑容的聖良卻以陰沉的表情瞪向他。

  「我們的聖良先生,你稱呼我的時候不用加上零能者這個頭銜嗎?要是你不跟著說我解決的異怪事件都是詐欺,在總本山會遭到霸凌喔。」

  湊說得十分悠哉,彷彿隨時都會打起呵欠來。然而聖良的態度卻與他大不相同,轉而以厲鬼般的怒容指著湊說:

  「就是因為有你這種人在!」

  但聖良的亢奮轉瞬即逝,他隨即眉頭深鎖,深呼吸好幾次,讓自己鎮定下來。

  「你之所以會遭人誤解,最根本的原因不就是你這種言行嗎?像你這樣故意裝壞人,會被人說是零能者什麼的又能怪誰呢?」

  「不愧是和尚,這麼喜歡訓話。可是你罵的話還真是稀奇呢。」

  湊手上拿著蘋果,興味盎然地回望聖良。他的態度讓聖良有點不知所措。不只是他,年少的兩人也不太懂湊這麼回答的意思。對湊而言,被人謾罵應該已經是家常便飯了,那麼聖良的話語又有哪裡稀奇了呢?

  「我平常就被人說是零能者,其中蘊含的情緒有嘲笑、有輕蔑、有嫌惡、有嫉妒,只是……」湊吃著連尾巴都削出來的第二片兔子蘋果,煞有深意似地看了聖良一眼。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怕我。」

  「我為什麼要怕你?」

  聖良反問的口氣不像生氣,反而像是覺得想不透。

  「我有三個問題要問你。」

  湊無視於聖良的問題,單方面地問下去:

  「第一,拖著一條爛命獨活的感覺怎麼樣?」

  聖良表情僵硬,沙耶與勇氣則被這個無禮至極的問題給嚇呆了。

  「老師,你這樣未免太——」

  沙耶正要抗議,沒想到制止她的卻是聖良本人。

  「我的感想就是為什麼只有我活下來。羅上師父和幾位師兄都比我優秀得多,要是我可以代替大家死去就好了。」

  「你這回答實在模範到無聊呢。」

  湊說話的口氣顯得由衷覺得無聊,他的態度再度讓聖良覺得很不是滋味。

  「第二,你先把這個小鬼捧上天去,回頭再說自己只是凡人,說穿了只是在替自己的無能找藉口吧?」

  接下來的問題卻讓聖良的表情產生明顯的變化。

  「……也對。也許你說得對。或許這只代表我沒能正視現實。不,應該就是這樣吧。」

  聖良不再理會湊,難受地咬緊牙關,似乎又想起了師父與師兄的死。

  「第三……」

  「你怎麼了?」

  看到湊吞吞吐吐,聖良露出狐疑的表情。

  「傷腦筋,我只有兩件事想問。」

  「大叔,你老化到連數目都數不清啦?」

  勇氣投來的視線已經不是傻眼,而是憐憫。

  「我是想說講三個問題比兩個要有氣勢。」

  「那麼,你問完了嗎?」

  聖良靜靜地開口。

  「不不不,難得要到了問三個問題的權利,怎麼可以不用呢?」

  「我倒不覺得自己給了你這樣的權利啊。」

  聖良回答的口氣彷彿已經死了心。看來他已經從這短短的互動當中,瞭解到湊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對了,還有這個問題。」

  湊一拳輕輕槌在手掌上,正視聖良提出問題:

  「第三,你喜歡的性交體位是?」

  病房裡除了湊以外的每個人都嘆了一口氣。

  「好了,該問的都問了,留著也沒用,我們回去了。」

  三人的嘆氣聲尚未散去,湊已經站了起來,讓嘆息轉變為驚訝。

  「咦?」

  三道驚呼聲重疊在一起,三人都無法理解湊的意圖。他只問了三個問題,其中一個還是非常低級而且沒有意義的問題。不,另外兩個問題也很難說會有什麼用處。

  「老師該不會真的要回去了?」

  「因為該問的都問啦。」

  「你不是來解決事件的嗎?我也想替師父他們報仇。我對一開始懷疑你是零能者什麼的,向你道歉。我也會尊重你的作風,請不要客氣,儘管多問幾個問題。」

  「委託書上有你寫的報告,看那些就夠了。」

  聖良態度軟化,但湊的反應卻一點都不給面子。

  「報告書的確寫得很完整,可是應該會有一些覺得好奇或是想知道得更清楚的地方吧?」

  「就是啊,大叔,很多事情還是得問當事人才會知道。這應該比你的那三個問題更重要吧?」沙耶和勇氣也跟著幫腔。

  「用不著。」

  然而,湊卻一點也不放在心上,打算直接走出病房。

  「請你等一下!」

  聖良加重語氣叫住了他。

  「你想回答第三個問題了嗎?」

  湊維持著開門的姿勢,回頭以胡鬧的神情這麼問。他的手上不知何時已經捧著原本放在病房裡的哈密瓜。

  「我不是這個意思,是希望你帶我一起去。」

  「我看起來像是有帶男人到處走的興趣嗎?」

  湊回答的同時,還用手指把哈密瓜當球似地轉著玩,模樣一點都不正經。

  「你們不是想去羅上師父他們遭到殺害的現場嗎?我可以帶路,而且也可以把事情經過說明得更清楚。我想替師兄們還有羅上師父報仇。」

  「當和尚的卻說想報仇?小心找你們辦喪事的喪家變少啊。」

  「拜託你。」

  聖良以真摯的表情看著湊。湊盯著他的表情好一會兒,說道:

  「我只等兩分鐘。」

  說完他就消失到門外去了。

  5

  「事情真的演變成了大叔說的情形。」勇氣說得很不是滋味。

  「老師好厲害。」

  沙耶則率直地覺得佩服。

  「可是老師為什麼知道他會跟來?」

  「那還用說?要是我有什麼事情自己沒做完,才不想交給這麼可疑的大叔去處理呢。」

  沙耶與勇氣的見解完全相反。

  「勇氣,你這麼說就太沒禮貌了。雖然老師非常邋遢又糟糕,但至少他解決異怪的手腕真的很厲害。」

  「你這種不帶惡意的話中有剌,還真是捅人肺腑啊。不過我犯了一個重大的失誤,這失誤實在非常致命……」

  湊的側臉流露出深沉的後悔。兩人幾乎從未看過他這麼認真的表情,不由得吞了吞口水等他說下去。湊所說的致命失誤,到底是怎麼回事?

  「比起哈密瓜,我更喜歡整箱的西洋梨。要拿就應該拿那個才對。」

  看著咂嘴的湊,兩人轉眼間換上懶得理他的表情。

  「我覺得聖良先生根本就沒說過要給你啊。」

  「可是聖良先生修養真的很好,竟然沒有對老師的這種態度生氣。」

  「不就是因為氣過頭所以根本不想理他嗎?像我就是那樣。」

  他們說到這裡,病房的門打開了。

  「各位久等了。」

  聖良穿著破爛的僧袍站在門後。儘管衣衫襤褸,堅毅凜然的站姿卻營造出一種高貴的氣息,讓人不禁看得出神。

  「那我們出發吧。」

  聖良一踏出腳步,四周病患與護士的視線就自然而然地集中到他身上。不只是因為外表醒目,聖良散發出來的氣息就是會自然而然地吸引人們的目光。

  「大叔,這樣好嗎?」

  「參考一下熟手會怎麼做,應該也不是壞事吧?」

  「是啊,我想一定可以學到很多。」

  聽到湊難得說出像樣的話,沙耶開心地表示贊同。

  「你在說什麼鬼話?還不就是個失敗的傢伙?我們是要拿他當負面教材。」

  6

  湊粗暴地一打方向盤,車子就偏出山上的國道,開進一條算不上道路的路。

  車子開在沒有鋪柏油的路面上,就像遊樂園設施似地上下劇烈搖晃。不用說被塞進後座的沙耶和勇氣,連副駕駛座上的聖良也鐵青著臉緊緊抓住握把。跑車的底盤很低,能夠聽見石頭摩擦過底盤發出令人不舒服的聲響,從旁伸來的枝葉也劇烈地刮過車身。

  唯有湊一個人哼著歌,享受著在惡劣路況上開車的樂趣。

  湊把車停在一處看得到有大型柵欄的地方。一塊寫著「私有土地,禁止進入」的招牌遭保險桿一撞,發出巨大聲響掉了下來。

  「到啦。」

  湊說了這麼一聲,但三人好一陣子都答不出話來。抓在握把上的手都僵了,遲遲無法鬆開。

  「別發呆了,下車吧。」

  湊一開門,車門就撞到一旁的樹,三人這時才總算慢吞吞地下了車。或許是因為身體長時間過度緊繃,變得像壞掉的機器一樣有些生硬。

  沙耶看了車子一眼,當場「嗚!」的呻吟了一聲。

  原本一眼就看得出是高級車的車子,已經刮花得令人慘不忍睹。

  「喔,這樣好看多了。」

  湊心滿意足地點點頭。

  「老師,我想理彩姐姐應該會氣得不得了……」

  「這車變得很野性,不是很好嗎?是男人就不要小家子氣地洗什麼車。亮晶晶的新車只會讓人想拿十圓硬幣去刮而已。」

  「理彩姐姐是女性。」

  「本質明明就是男人吧?」

  沙耶說不下去,連回話的力氣也沒有。

  「幾乎都變成廢車啦。」

  「別說傻話了,我才不會讓它變成廢車。要是回程沒辦法開它回去,我也很傷腦筋好不好?一部車只要引擎能發動,踩油門會前進,踩煞車會停,就永遠都不用退休。」

  連勇氣傻眼的表情,都被湊四兩撥千斤帶過。

  聖良也傻眼地看著車子,但他什麼話都沒說,指了指擋在車子去路上的柵欄與更遙遠的前方。這片有著許多高聳樹木的林子完全看不到盡頭。

  「只要從這裡順著路走,就會到一座廢村,那裡有著封印了鏖的祠堂。那是過去曾有著旅站的土地,也就是被鏖消滅的小鎮。」

  四人走在羊腸小徑上。即使仰望天空,也有一半被樹木遮住而無法完全看清。地面生長了茂盛的草,難走到了極點。

  「老師,如果要走在這種山路上,至少請你先說一聲。我幾乎什麼都沒準備。」

  沙耶還穿著從事務所去醫院探病時的服裝,也就是學校制服加上大衣,腳上也還穿著學生皮鞋,實在說不上是適合登山的服裝。

  勇氣穿的是球鞋,所以還算好一些,但他也只帶了一個五百毫升的保特瓶瓶裝水來補充水分,裝備十分簡陋。

  勇氣抱怨著應該先做足準備再來,這樣未免太走一步算一步了。而湊則回答說:

  「你們應該學學這位大師,他的模樣可跟乞丐沒兩樣啊。」

  他指著身穿破爛僧袍撥開雜草的聖良,對兩人這麼開導:

  「以前的山伏(注:山伏為在山中徒步修行的行者。通常頭部會配戴多角形的小帽子,手持錫杖,身穿袈裟等麻織類法衣。)也都只穿這樣就去爬槍岳或立山三山這種險峻的高山,不要撒嬌了。」湊嘴上這麼說,自己卻穿著中筒登山鞋,身上的外套也是防寒與活動功能兼具,還背著一個中型登山背包,身上的裝備怎麼看都像個輕裝的登山家。

  湊從後車箱拿出只給自己的那一套用具時,沙耶與勇氣都看得十分納悶,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做了這樣的準備,甚至連換洗衣物都不缺。

  「這樣有辦法順利走到嗎?」

  看到勇氣顯得十分不安,聖良滿臉笑容對他說:

  「不用擔心。只要往前再走個兩公里,就可以到達目的地了。」

  「如果不是被異怪殺死,而是發生山難,那可就好笑了。」

  「不好笑!」

  「這不好笑!」

  兩人同時吐槽湊開的玩笑。湊當作沒聽見,輕快地沿著山路往上爬,彷彿在炫耀自己那一身齊全的裝備。

  「喂~再不走我就要丟下你們啦。年輕人怎麼可以這麼不中用?」

  湊從幾十公尺遠的前方說了這句充滿優越感的話,但沙耶不理他,向聖良問起:

  「羅上大師驅逐異怪已經很多年了嗎?」

  她話說出口後,才後悔這個問題問得似乎有點愚蠢。

  「五十年了。」

  但聖良並未表現出受到冒犯的樣子,簡潔地回答她。

  「五十年……」

  這個數字足足是沙耶人生的三倍有餘,讓她深深感動。

  「是喔?」

  至於勇氣,更是高達年齡的五倍。

  「所以他是想搞個盛大的五十週年討伐異怪慶祝活動,卻死在異怪手裡了?」

  湊說著還一邊大笑,聖良以尖銳的眼神瞪著他,但也不知道湊是沒注意到還是根本不在意,笑聲始終不停。

  「老師,你這種說法太過分了。除了羅上大師,還有很多人也犠牲了性命,這樣太失禮了。」

  即使難得看到沙耶放粗了嗓子斥罵,湊仍然沒有半點反省的跡象。

  「反正有和尚在,總肯幫我們念一句阿彌陀佛吧,這樣不就扯平了?」

  當每個人都不再說話,只一心一意向前走時,四周的情形也開始慢慢改觀。但那並不是森林變得稀疏或茂密,路也始終一樣難走。

  表情最先改變的是勇氣,其次是沙耶與聖良,湊則始終面不改色地走在前方。

  「浮妖好多啊。」

  勇氣皺起眉頭,看向四周。少年看得見樹木間無數形體不定的異怪,形態看起來像是用顯微鏡看到的浮游生物。

  「我也看得見。這也就表示我們越來越接近污穢的地方了吧?早知道就該帶梓弓來。」

  沙耶也大起戒心環顧四周。浮妖只是成不了異怪的低等靈,幾乎完全無害,但數量這麼多,還是令人不舒服。

  「真不巧,我什麼都看不見啊。」

  只有湊笑得十分悠哉。

  「你還真的是個零能者,一無所有啊。」

  聖良以甚至有些憐憫的語氣這麼說完,就揮動錫杖往地面一敲。高亢的音色迴蕩在四周,浮妖立時煙消雲散。以清澈的聲響進行淨化的除靈手法並不稀奇,祈禱時的拍手動作就是個例子(注:日本神道教在向神明參拜祈禱時,以「二拜二拍手一拜」的形式最為普遍。其中拍手道項禮拜供式,主要用於驚動神靈與祖先的靈魂,使神明注意到自己),此外也有以鐘或鈴做為法具的例子。

  「喔喔,好厲害,浮妖一口氣就都消失了。」

  這一擊非常完美,甚至讓勇氣難得稱讚起同是總本山的人來。

  但過不了多久,浮妖又開始出現、聚集。

  三人繃緊了表情,但走在前面的男子卻悠哉地哼著走音的歌,一毀整個嚴肅的氣氛。

  之後他們在山路上走了約一個小時。這條路無人行走,一路上都長滿了野草。

  再加上路途始終是起伏明顯又消耗體力的陡坡,不知不覺間,一行人分成了兩組。

  一組是聖良與沙耶,他們兩人腳步穩健,姑且不論聖良,沙耶也展現了出人意料的腳力。另一組則是慢了前一組三十公尺左右、拖著腳步爬上山的湊和勇氣。在他們臉上只看得到勞累與疲憊,腳步像是浸在瀝青裡一樣沉重,身體也搖搖晃晃,彷彿隨時都會倒下去。

  他們到途中都還勉力支撐,不想輸給沙耶,結果卻適得其反,無謂地消耗了更多體力。他們以蝸牛般緩慢的步伐,從下方怨慰地看著沙耶與聖良。

  「老師、勇氣,請加油。」

  她加油打氣的喊聲似乎讓湊更火大,每到他都不禁咂嘴。

  「沙耶大姐姐都不累嗎?」

  滿身是汗的勇氣這麼問道。

  「因為御蔭神道的修練場就在山上,我一直都在山上跑步。」

  「我都不知道你原來是山上的猴子。」

  湊的咒罵也少了往常的精采。

  「老師,要不要我幫你背背包?」

  湊背的背包一看就很沉重。

  「你是想把我男人的自尊踩得稀爛嗎?這裡面裝的東西比我的性命還要重要,我絕對不會交出去。」

  「請問裡面裝了什麼?」

  「裝了水、乾糧、登山頭燈、地圖、指南針、防水火柴、雨具,還有換洗衣物……」

  「還不都只有你自己的份?大叔,你這個人真的差勁透了。」

  勇氣呼吸粗重地回嘴。湊慢慢抬起頭來想反擊,但或許雙方都知道彼此的體力負荷不了,所以並未發展成爭論。

  眾人又走了一會兒,沙耶便說還是讓她來背,湊則對她說:

  「走在前面得意洋洋的那位山猴姑娘,我告訴你一個情報,你內褲都露出來了。」

  「咦,不會吧!」

  沙耶趕緊按住裙子。

  「我對小鬼的內褲沒興趣所以無所謂,可是這邊這個純情少年就不一樣了吧?要在早上偷偷洗自己的內褲,你要怎麼補償他?到時候你肯定是讓他留下苦澀青春回憶的共犯。」

  「我聽不懂。」

  「不用擔心。雖然十六歲的丫頭聽不懂,不過我們十歲的臭小鬼可清楚得很。真不愧是天才少年呢。」

  勇氣喃喃罵了聲:「你白痴啊?」但也不再多說什麼。

  沙耶為了避免在山路上發生更多危險,同時也為了另一個目的,特意放慢腳步,走在原本落在最後的湊身後。

  「我想兩位無眼大人喪命的現場,離這裡應該不會太遠,我們要去調查嗎?」

  沙耶在湊耳邊這麼問,湊則輕輕聳肩回答:

  「御蔭神道所受的損害不是最高機密嗎?應該不能就這樣讓你們的對手總本山知道吧?」

  沙耶看著聖良走在前面的背影,簡短地回了聲:「說得也是。」

  7

  領頭的聖良在一個稍高的地方停下腳步,低頭看著眼底的光景,彷彿特意不讓表情顯現在側臉上

  「我們到了。」

  沙啞的說話聲終於順著風送到眾人耳裡,同時勇氣小跑步跑了過去,沙耶跟著也立刻就要跑去,卻突然趕緊按住裙子,回頭望向身後的湊。

  「是要我說我對你的內褲沒興趣,或說以這坡道的斜度根本看不到,還是出櫃說我其實是同性戀,哪一種最能讓你放心?挑一種你喜歡的吧。」

  沙耶不理他,往前走掉。

  「一直這樣跑會累的好不好?」

  湊照自己的步調行走,看了看其餘三人站在前方發呆的背影。無論沙耶或勇氣,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懾得表情僵硬。

  「看到什麼好玩的東西了嗎?」

  湊說著站到三人身旁,望向眼底的光景。

  約一百公尺遠的平緩坡道下方,可以看到曾是旅站小鎮的殘跡。縱貫小鎮中心的一條大道,過去多半曾有無數旅人來往,道路兩旁則有好幾間旅舍,還有快要朽壞的茶館與商店。

  但現在這些建築物全都不再有人使用。視野中的建築物有一半都已經損壞,鎮上隨處可以看到不自然的凹陷,這些凹陷都呈現著磨藥缽或炒菜鍋似的形狀。鎮外有個圓形的大池塘,池塘正中心有著一座毀損的祠堂,渡過橋就可以到達。

  整幅光景就像有人拿著巨大的某種物體在鎮上到處亂砸一通一樣。從這樣的角度來想的話,就覺得能夠解釋建築物為什麼會有這般不自然的毀壞情形。

  「這都是鏖做的……?」

  勇氣茫然地自言自語,聖良站在他身旁說:

  「你看看那邊。」

  聖良所指的地方,也有著和鎮上同樣的凹陷,直徑約一公尺左右。靠近一看,發現凹洞的曲線平滑得驚人。

  「沒有想像中那麼凹凸不平啊。」

  勇氣用手指摸了摸凹洞內側,還撿起散落在附近的石頭。這些石頭的表面都反射出朦朧的光澤,純黑的顏色更讓人覺得有種不祥的氣息。

  「深山幽谷之中,連串凹洞有如足跡。小則二尺,大則十尺,草木人屋盡數崩滅為爛泥……」

  沙耶念出《有記》當中的一節。

  「沒錯,這就是以前鏖肆虐過的痕跡。」

  聖良十分難受地略作停頓。

  「同時也是我的師父和三位師兄被殺害的地方。有某種巨大的物體壓扁了他們,無論什麼樣的法力都不是它的對手。」

  「巨大的物體是嗎?」

  眾人都露出沉痛的表情,唯有湊興高采烈地摸著自己的下巴。

  8

  接下來繼續前往小鎮的路上,也看到了許多凹洞。有些凹洞甚至有三公尺大,讓沙耶與勇氣的表情越來越僵硬。

  聖良始終以沉痛的表情看著這個地方。在他腦海中來來去去的,或許是他和師父與師兄們一起度過的日子,也或許是慘劇當天的光景。無論是哪一種,都讓人覺得無法隨便和他攀談。

  「沒辦法啦……」

  勇氣以幾乎聽不見的聲音這麼說。

  「你說什麼沒辦法?」

  「就是沒辦法。對手是可以毀壞一整個小鎮的異怪,像我們這樣什麼準備都沒做就跑來,根本就錯得離譜。我們得做更多準備才行。」

  「怎麼,原來是在說喪氣話啊?虧我本來還很期待你看穿異怪本質的能力呢。」

  勇氣一瞬間說不出話來,但似乎不打算撤回前言。

  「我也贊成勇氣的說法。至少我怎麼想都不覺得只憑我們這幾個人,就有辦法對付這麼可怕的異怪。我認為需要請御蔭神道加派人手協助,可以的話,最好總本山也能一起合作。」

  沙耶不安地環顧四周,似乎想到能毀掉一整個小鎮的異怪隨時可能出現,就覺得心神不寧。但沙耶的主張也同樣被湊嗤之以鼻。

  聖良靜靜向前踏上一步。

  「各位不必逞強。這異怪並不尋常,我自己來想辦法。這裡太危險了,你們還是離開吧。」

  「我可不要。」

  湊立刻回答,不給沙耶和勇氣機會答話。

  「看了這裡的情形,你總該知道有多危險了吧?」

  「危險?哪裡危險了?跟理彩子的怒氣比起來,根本就是小兒科。」

  ——看樣子他對刮花車子的事倒是有自覺。

  「你給我差不多一點!看到這些情形你還不懂嗎!」

  聖良激動了起來。他看起來隨時保持平常心,其實是因為一直壓抑心中澎湃的情緒。聖良指向一處明顯全新的凹洞,這個凹洞染成紅褐色,顏色越往正中央就變得越濃。

  「你看看那裡!羅上師父就是死在那裡。他被壓扁,整個人四分五裂,成了慘不忍睹的屍體!我的幾位師兄則是在那邊,屍體全都混雜在一起,根本分不出誰是誰了。」

  聖良所指的另外一個地方,也有著全新的凹洞與染成紅褐色的岩石。

  「這下你總該懂了吧?就連我們現在這樣對話的時候,鏖也隨時可能跑出來殺了我們。」

  「等我看見你所謂巨大的東西時,自然會拔腿就跑。」

  湊說得悠哉,無視於聖良說他師父師兄遭到異怪殺害的坑洞,一路朝位於鎮外巨大池塘中心的祠堂走去。三人目送他的背影慢慢走遠,看到湊始終沒有要回頭的跡象,只好跟了過去。

  9

  渡過池塘上的橋,就來到一座小小的祠堂。對開的門扉被破壞得殘破不堪,狀似從內部受到強大的力量擠壓而破損。數條被扯斷的繩子與撕破的符咒散了一地。

  「鏖就封印在這裡。」聖良說得鄭重,湊卻直接從他身邊走過。

  「這建築物挺破的。」

  說著還嫌壞掉的門礙事,一腳踹開,鞋子也不脫就踏進祠堂。

  「老、老師,你等一下。」

  沙耶趕緊想制止,但湊已經走了進去。沙耶只好從後跟去,勇氣則聳聳肩膀隨之走入,一臉僵硬表情、站著發呆的聖良也終於死了心,走進祠堂。

  「以封印這種可怕異怪的場所來說,這地方還真是小家子氣。不只格局低廉,還又舊又破,又臭又小。」

  湊一走進去,就接連說出許多難聽的話。

  他隨手拿起裝飾品端詳,隨即又失去興趣似地丟開。沙耶在千鈞一髮之際接住,沒讓東西摔在地上。

  「你在做什麼!就是因為你老是這種態度,才會被人說是零能者、說是詐欺師,不是嗎!」

  「無聊。」

  「你說無聊?」

  「沒錯,太無聊了。不管是這個嚇唬人的地方、煞有其事的裝飾品、看似大有玄機的祠堂,全都無聊透頂。做這麼無聊的事情還死掉,真的是死得一文不值。好啦,說是封印了鏖的玩意兒,到底放在這個祠堂的哪裡?」

  聖良的手粗暴地抓住湊的肩膀。他的手指深深掐進肩膀,以蘊含殺氣的眼神瞪著湊。

  沙耶與勇氣都不敢說話,只能屏氣凝神地旁觀。要是貿然說話,說不定反而會引爆劍拔弩張的情勢。

  「放開我,會痛耶。」

  湊明明不可能不瞭解狀況,聲音卻十分悠哉,彷彿隨時都會打起呵欠來。

  聖良咬緊嘴唇,似乎強行按捺住情緒,慢慢放開手,順勢指向祠堂更裡面的方向。

  「被封印的鏖就沉睡在這裡。聽說它的外表就像是憎恨的結晶,只是很不巧的,等我們來到這裡,封印已經解開,鏖也不見了。」

  「哎呀?不是亂它大得可以踩扁人嗎?居然可以封印在這麼小的祠堂、而且還在這麼小一個容器裡?」

  聖良也不掩飾自己的輕蔑,對湊放話說:

  「你還真的是個大外行。只要封得住異怪,容器是大是小根本無所謂。把巨大異怪封在小小的岩石或器物裡的例子,根本要多少有多少。」

  「是嗎?」

  沙耶與勇氣對他們兩人的談話內容感到不對勁。湊不可能連這種基本知識都不知道,但他為什麼要特地問聖良這種理所當然的事?

  「如果你想看鏖還受到封印時的照片,我倒是已經拿到了。雖然大小只有十幾公分,我還是可以看出鏖有多可怕。」

  三人一起探頭去看聖良拿出的照片。

  那是個深綠色的石塊。外圍微微透明,大概是因為呈玻璃狀。石頭表層有著大波浪似的扭曲痕跡,整個石塊歪七扭八。

  從照片只看得出外觀,但看在沙耶眼裡已經覺得十分可怕,勇氣也同樣看得直吞口水。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只有湊高聲大笑。

  「這可真妙。是太笨、搞不清楚狀況,還是耍小聰明?不管是哪一種,都只是鬧笑話啊。」

  湊似乎已經對照片失去了興趣,轉而在祠堂裡到處張望。聖良忿忿地看著這樣的湊,小聲問了一句:

  「我實在想不透,你們為什麼要在那種人手下做事。」

  沙耶勉強嘗試打圓場:

  「老、老師的為人其實不像聖良先生想得那麼差勁。雖然他的言行的確很……那個,可是他真的會想出我這種人作夢也想不到的方法,來解決異怪事件,而且手法高明得不得了。對吧?」

  沙耶看向勇氣徵求同意,但卻只在他臉上看到厭煩的表情。

  「沙耶大姐姐太看得起他了啦。」

  連勇氣都反駁自己,讓沙耶變得毫無立場。

  「勇氣不是也蒙老師搭救過嗎?」

  「才沒有。」

  「咦,奇怪?沒有嗎?」

  「嫉那次讓大叔救了性命的是大姐姐,我是受傷住院。呪那次被對方丟蠱毒又靠他擋住的,也是大姐姐。我只是被拿來當誘餌,還差點被怨靈附身。」

  先前到處查看祠堂的湊這時回頭說:

  「喂,勇氣,這應該就是據說封印了鏖的小石塊留下的殘骸吧?你看得出什麼嗎?」

  湊說著隨手拋來一塊小石子。勇氣慌忙接住,盯著這塊石子看。這塊只有指甲大小的石子,是一塊綠色的半透明石頭碎片。

  「難道這就是剛才那張照片裡的……碎片?」

  如果異怪曾被封在這塊石頭裡,碎片上也許會剩下一些氣息的殘渣。勇氣用力握住石子,試圖從中感覺出某些跡象。

  「勇氣在做什麼呀?」

  聖良感到不可思議地對沙耶這麼問。

  「勇氣很厲害喔。他非常擅長看穿異怪的弱點,連沒見過的異怪都可以用直覺看出來。即使看不出來,我想他也一定會為我們找到鏖的線索。」

  沙耶以期待的眼神看著勇氣,但勇氣盯著小石子,表情卻越來越黯淡。

  「我什麼都想不到。」

  「我想也是啦。」

  湊的回答讓勇氣表情僵硬。這等於在說從一開始湊就不指望他。

  這會是湊一貫的壞心眼揶揄嗎?還是說儘管不想承認,但這個解決了無數難題的湊說得沒錯,自己現在就是無法從這塊小石子上感覺出任何跡象?勇氣找不出答案,只覺得懊惱。但湊還是維持老樣子。

  「好了,接下來就讓我們前去看看,睽違了幾百年後再遭到鏖毒手的羅上大師一行人遇難的地點吧。」

  聖良咬緊了牙關,一臉壓抑怒氣的表情。湊則哼著歌從他身邊走過。

  10

  「唔,是這裡嗎?」

  湊眯起眼睛,仔細觀察還留有血痕的全新凹洞,並與從懷裡拿出的照片做比對。

  「請問老師在看什麼?」

  「小孩子要看這個還太早了,這是限制級的。」

  「相信老師總不會在這種地方還看色情圖片吧?如果是資料,就請讓我們也看個清楚。」

  湊心不甘情不願地把照片交給沙耶。

  「老師對我們應該更……」

  沙耶抱怨到一半就說不下去。照片拍到的光景血腥而殘忍,四肢斷裂,血肉橫飛。

  「這照片拍的是羅上他們遺體的狀況,所以我不是說小孩子要看還太早了嗎?」

  湊從按住嘴的沙耶手上拿走照片,從四面八方觀察羅上死亡的地方。過了一會兒,他似乎滿意了,接著跑去觀察徒弟們死亡的地方。

  不過這項過程也只花了五分鐘左右就結束,接著湊走向無關的凹洞,隨手撿起周圍的石塊又丟掉。

  然後他開始反覆進行這樣的舉動。

  「喂,你們幾個還杵在那邊發什麼呆?都沒有人會主動說要幫忙或代替我做事嗎?」

  「請問老師在做什麼?」

  「我在找有意思的石頭。」

  「咦?」

  沙耶完全不明白為什麼突然要找有意思的石頭。

  「看到覺得奇怪或有意思的石頭就拿來給我看,我幫你們鑑定。」

  「請問,這是為了調查鏖對吧?」

  「那還用說,不然你以為在幹嘛?來山上撿貝殼嗎?」

  沙耶死了心不再問,開始幫忙找石頭。

  「喂,那邊那個小和尚,你也來幫忙。傷患,你也一樣,還活著的話就動動你的手腳。」

  湊連對聖良都用命令的口氣。

  「你們平常都被他叫去做這種事?」

  「呃,是啊,差不多……」

  沙耶答得含糊,勇氣則連連抱怨說這種事讓人做不下去。

  在無數碎裂的石子裡,也有不少和被挖開的地面岩石一樣,散發著朦朧的黑色光澤。

  「老師,我找到了。」

  沙耶說著遞來一塊石子,湊看了之後露出訝異的表情。這顆石子怎麼看都尋常得很。

  「這石子怎麼了?」

  「老師你看,從這個角度看去,不是很像老師的側臉嗎?」

  「哈哈哈哈。」

  湊發出乾笑,用力將石子拋得遠遠的。

  「誰叫你找這種東西了?」

  「可是明明就很有意思啊。」

  「你腦袋裡裝的是石頭嗎?用點腦筋想。」

  沙耶被湊用指骨敲了好幾下腦袋,雙目含淚地回去找石頭。

  「那大叔你自己又在做什麼?」

  勇氣白眼看著坐在地上仰望天空的湊。

  「你們說願意幫我找,所以我在休息。」

  勇氣默默將雙手拿著的石頭舉到頭頂,在湊的頭上放開。

  「唔喔!」

  看到湊在千鈞一髮之際閃開,勇氣啐了一聲。

  「我覺得懶惰鬼最好都被馬踢死算了。」

  「你這明明就不是馬的腳吧?真是的。」

  勇氣放下的石頭,大小說是岩石也不過分。湊撿起這塊石頭,仔細地一看再看。

  岩石上有個小洞。洞口一端只有指頭大小,另一端則約有拇指與食指圈出的大小,是個圓錐

  形的洞,洞裡有著高熱熔解過的痕跡。

  「喔,真虧你找得到這種東西,做得好。」

  「是吧?那我的進度都做完了,可以休息了吧?你背包裡的點心給我吃。」

  「不對,找石頭的工作要收工了。」

  「是喔?那你接下來又打算命令我們找什麼?」

  「我們要打倒殺死羅上和他徒弟的傢伙。」

  「意思是要打倒鏖?」

  勇氣吃了一驚,但湊只對他露出壞心眼的笑容。

  11

  「要打倒鏖?你瘋了嗎?」

  聖良聽到湊與勇氣的談話後嚇了一跳,走了過來。

  「可是要怎麼打倒?什麼時候動手?」

  沙耶還顯得很不安。

  「你們有點誤解了我的語意,不過沒關係。我現在,就在這裡動手。」

  湊的這回答實在讓人吃驚。

  陽光已逐漸西斜,夕陽將山頂染成一片鮮紅,景色非常漂亮。但要是不提早撤離,這一帶的氣溫將會降低,在此露營很可能會有危險。

  湊看了聖良一眼。

  「你說有巨大的物體壓扁了羅上他們,是吧?」

  「對。只是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物體。」

  看到聖良難過地搖搖頭,湊輕蔑地嗤之以鼻。

  「真的有那麼大嗎?」

  「我認為你會懷疑鏖存在與否,實在不能怪你。可是它真的存在,你看這裡就知道了吧?這許多的大凹洞就是鏖存在的鐵證。是某種巨大的物體,殺了我最敬愛的師父和師兄。」

  「哼~?」

  湊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望向聖良所指的大凹洞。

  「看了這個你還不相信?你看看這凹洞有多大。」

  聖良說話的聲調流露出微微的不耐煩,瞪了湊一眼。

  「大叔,你也太不乾脆啦。聖良先生說的話很合理。」

  湊低著頭抽動肩膀。看得出他在笑的,就只有沙耶與勇氣。而且那是嘲笑,是看不起人的笑。

  「真是夠了。以當和尚的來說,這謊言也太粗糙了。你說謊的本事這麼差勁,小心以後連想從喪家騙一筆法號的命名費,都會騙得很辛苦啊。」

  「我到底說了什麼謊話!就算我修養再好,也受不了你這傲慢的態度了。你在污辱我的師父和師兄!」

  聖良指著湊痛斥。之前他的表情始終溫和穩重,現在卻瞠目而視,滿臉怒容。

  「你還問我哪裡是假的?從頭到尾都是假的,要找出真的還比較難啊。」

  聖良的表情已經扭曲到暴怒的地步。

  「被你這種人說成這樣,我實在忍不下這口氣。」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湊的態度怎麼看都只像是拿聖良的反應找樂子,而他拿出來的,就是勇氣剛才找到的那塊穿出一個小洞、模樣十分奇特的扁平岩石,上面的洞形成淺淺的圓錐形。湊將手指放進小洞中開玩笑的模樣,更是深深激怒著聖良。

  「你給我差不多一點。這石頭又怎麼了!」

  「你仔細看洞的內側。就像經過高熱熔解一樣平滑,有著朦朧的黑色光澤。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就是和鏖弄出的痕跡一樣吧?」

  立刻答出這句話的是勇氣。

  「答對了。小和尚腦筋動得快,真是幫了我大忙。沒錯,也就是說,這個洞是鏖的攻擊弄出來的,鏖本來就只有這麼點大。」

  「老師,你在說什麼呀?鏖明明留下了這麼大的痕跡。」

  沙耶說著站到凹洞前攤開雙手,這個熔解的凹洞大得足以容納人的上半身。

  「就是啊,鏖應該不只這麼點大。」

  勇氣與沙耶各以傻眼和失望的表情提出異議,而盛怒的聖良更笑了出來。

  「哈哈,你的厚顏無恥令我歎服。我還以為你想說什麼,你竟然說這是鏖通過的痕跡?這個洞明明只勉強插得進一根手指,鏖不可能是這麼小的異怪。我實在搞不懂要怎麼解釋,才能把這種東西當成證據。」

  「你突然變得很多話啊。你就真的鬆了那麼大一口氣?」

  「鬆了一口氣?喂,不要沒話找話講了。你什麼都不懂。不然難道你想說這麼大的痕跡,是鑽得過這麼小一個洞的東西弄出來的?」

  「沒錯。」

  湊回答得毫不猶豫,反而讓聖良亂了陣腳。湊看起來不像是在說謊。那麼他是瘋子?或是一點常識都沒有的傻子?聖良不知道該怎麼應對才好,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湊撿起了腳下一片約有小指大小的石子。

  「我算算,秒速大概十公里,不,大概二十公里吧。」

  「你在說什麼?」

  「就是打出這些凹洞的東西的真面目。如果這種小石子以秒速十公里,也就是相當於全球最快戰鬥機十倍的速度,打在地面或岩石上,你覺得會怎樣?」

  湊用左手的小石子,作勢砸向右手上穿了洞的岩塊。

  「小石子應該會粉碎吧?」

  「答錯了。如果小石子以秒速好幾公里的速度撞上岩石,其龐大的位能——在這種情形下想成速度會比較簡單,總之當小石子高速飛行的動能打在岩石上,就會轉換成熱能。也就是說,小石子會像熔岩一樣熔成泥漿狀,但即使形狀改變,這一小團熔岩仍然有著大量的動能,會繼續在岩石中挺進……」

  湊將左手的小石子往右手岩石上的洞一扔,小石子從另一頭滾了出來。

  「隨即會因為熱膨脹而爆炸。這塊開了洞的岩石,就是爆炸炸出來的碎片。小鎮裡到處都有的凹洞,都是爆炸炸出來的。」

  湊將右手上的岩石隨手朝聖良一扔。聖良反射性地接住,下意識地往小洞看了看。

  「看到了嗎?這就是鏖的真面目。它真正的大小就只有這樣,並不是用大得離譜的身體壓扁人。古時候的人看到這種狀況,只能做出這樣的判斷,但現代已經能用更科學的方式來解釋。我已經請有權威的大學教授做分析了。」

  說著湊從懷裡拿出一疊文件。

  「我怎麼可能對這種異怪沒有興趣?我早就查證過了,才會馬上看出這小子在說謊。」

  湊朝聖良走上一步。

  「巨大的異怪壓扁人?哈!就是因為參考御蔭神道那些錯了十萬八千里的文獻,你才說得出這種搞不清楚狀況的話。鏖的真身是一種能射出超音速的細小物體來進行破壞的異怪,那種異怪根本無法用肉眼看到。鏖並不是用巨大的身體壓扁人,那麼你的目擊證言又是怎麼回事?」

  聖良表情僵硬,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沙耶與勇氣屏氣凝神地看著聖良,湊則只是一臉嫌無聊的表情望著他。

  「哈,我有什麼理由說這種謊?難道你要說我是在袒護殺了師父和師兄的異怪?」

  聖良總算開口,瞪了湊一眼。

  「理由簡單極了,因為殺他們的人就是你。」

  湊先前那種看不起人似的聲調,忽然變得平靜卻帶有壓迫感,讓聖良不由得狼狼起來。

  「哈、哈哈,你在說什麼啊?那你要怎麼解釋我們遭到鏖攻擊的痕跡?難道你要說是我一個人在岩石上鑿出那麼大的洞?你以為這種大工程一個晚上就做得完?」

  「一個人應該做不完,但是有四、五個人多半就做得完了吧?你的師父、幾個師兄,再加上你,你看,正好五個人。」

  湊始終保持冷靜,還捉弄他似地掐著手指慢慢數。無論聖良怎麼反駁,他都以絕對的自信,回以事先準備好的答案。

  「你講的話根本說不通。難道你要說他們幫忙兇手進行為了殺他們而做的偽裝?天底下哪有這麼離譜的事情?」

  湊用手指把玩一疊厚厚的信封繼續解釋:

  「我稍微調查了一下菱田羅上。這個人是知名的高僧,事實上卻是個大騙子。他屢屢製造異怪出現的假象,又或是把弱小的異怪問題鬧大,裝成是強大的異怪,然後再加以驅逐來提高自己的名聲。為了達到目的,更不惜犠牲無辜的民眾。也就是說,羅上等人削鑿岩石,就是為了偽裝成和鏖打鬥並獲勝的痕跡。而你就利用了他們安排的偽裝,殺死師父與師兄,加上了他們被壓扁的偽裝。你用炸藥炸得他們血肉橫飛,還細心用石頭磨碎,可真是不辭勞苦啊。」

  沙耶想像聖良犯案的情形,不由得按住了嘴。要是湊說得沒錯,這種殺人方式實在是讓人無法理解。

  「你在醫院裡剛知道我就是人稱零能者的人物時,當場就怕了。看到被說是詐欺師、騙子的零能者來探病,你想到的是:既然我和你同樣是詐欺師,也許我會看穿你做的偽裝。」

  聖良已經不再反駁了。

  「是不是偽裝,只要請專家來鑑定這裡的痕跡就可以見分曉。可是你多半也考慮到了總本山那種凡事都愛隱瞞的封閉體質,你知道在這裡偽裝,總本山就不會委託外界人士來蒐證。可是只要把該查的地方都查過,遺體的偽裝工作馬上就會拆穿喔。讓遺體血肉橫飛的是不是炸藥?只要檢查一下,相信很快就會查出一些硝煙反應吧。」

  現在明明是冬天,聖良額頭上卻有著大顆汗珠流過的痕跡。他拿著錫杖的手在發抖,不停發出小小的金屬撞擊聲。

  「我何必殺人?我沒有動機殺死他們……」

  他好不容易以沙啞的嗓音說完這句話。、

  「你說過你的家人受到異怪攻擊而喪命對吧?我查過了。你沒說謊,事情距離現在已經超過二十年了。」

  聖良臉上老神在在的表情已經完全消失。

  「羅上替你的雙親報仇,所以你拜他為師。可是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羅上其實是個騙子的?你懷著純粹的感謝與尊敬拜羅上為師,後來卻得知他是個詐騙者--更知道了你的雙親根本就是羅上沽名釣譽行為的犠牲品。親人被他害死的憎恨,多半也是你動機的一部分。而連我都只要查一下就知道的事,羅上卻根本不記得。你知道他根本不把你雙親的死放在心上,當然會恨他了。我看你根本就不把偽裝成鏖的工程放在心上,只是恨他入骨,才選了最殘忍的殺人方法。」

  聖良不再反駁。錫杖脫了手,在岩石上撞出堅硬的聲響。

  12

  「好了,這下鏖事件就解決了。怎麼樣?很有意思吧?」

  湊得意地笑了。但沙耶與勇氣都根本不覺得有趣,露出疲憊的表情。

  「真沒想到竟然會是這種結果……」

  「我不是說過這世上最可怕的是人嗎?我之所以優先處理雪菜的委託,也是理所當然的。」

  湊幼稚地洋洋得意,兩人也說不出什麼話來反駁,只能保持沉默。太多事情深深打擊了他們。


  「那,鏖還繼續被封在這裡嗎?」

  勇氣總算開口問出了問題。

  「你不是什麼都沒感覺到嗎?所以鏖早就不在這裡了。聖良拿出來的照片上那塊說是封印了鏖的石頭,就和玻璃隕石或黑曜石一樣,是一種在高溫下形成的天然玻璃。由於外觀讓人看了不舒服,很容易讓人誤會。我想古時候也有像羅上或聖良這樣的詐欺師吧。他們看準鏖不再出現,就吹噓說是自己封印了鏖。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

  沙耶聽完湊得意洋洋的解釋後,並不覺得佩服,只覺得震驚。

  原來以殘忍手法殺死羅上等人的不是異怪,而是人類。

  人類遠比異怪可怕多了。常有人這麼告訴她,而她自己也曾這麼想過。自己所屬的御蔭神道這個組織,也絕對不是完全廉潔耿介,這點沙耶自認理智上知道,但仍然會感到震驚。

  果然是自己太天真,太不食人間煙火了?

  ——想接這件案子的是你們兩個,不忘了這點啊。

  事到如今,沙耶才知道湊不想接這件委託,是因為打從一開始他就看穿了整起事件到底是怎麼回事。

  「說到詐欺師,大叔也是個不得了的詐欺師啊。」

  說著勇氣朝湊背上的背包拍去。隨著一陣空氣被擠出的聲響,背包直接被拍扁。

  沙耶回過神來,摸了摸湊扁掉的背包。

  「咦?為什麼這麼輕?來的時候看起來明明很重。」

  「不是啦,之前是裝了這個。」

  勇氣拿給納悶的沙耶看的,是一塊開了洞的岩石。

  「咦,可是,這不是勇氣你剛剛找到的嗎?」

  「我本來也以為是這樣,可是你不覺得太巧了嗎?都被爆炸炸成碎片,卻只有洞的部分保留得這麼完整,然後還很巧地在這裡放了兩百年以上,碰巧被我找到。這再怎麼說都太扯了吧?剛剛拍了他的背包,我就確定來的時候裡面裝了這塊岩石。果然大叔才是個不得了的詐欺師啊。」「哪裡哪裡。我只是想說這樣可以幫助聖良老弟自白呀。」

  湊道貌岸然地這麼說,勇氣回以白眼,沙耶則更加為自己的天真沮喪。

  「你騙了我們對吧?」

  「你至少該說是誘供。我只是節省時間,案子是他做的,這點不會有任何改變。」

  湊說著用下巴指了指還抬不起頭來的聖良。

  「山猴姑娘,回去路上給你背。」

  湊說著就把背包塞給沙耶。沙耶不由得先接過,才沮喪地想著也許湊說得沒錯,自己真的太死腦筋了。

  「可、可是,那,御蔭神道的人呢?他們是怎麼被殺的?」

  沙耶對很多事情都無法認同,問出了另一個疑問。

  「御蔭神道神官遇害的現場離這裡只有幾公里,多半是看到羅上他們在進行偽裝工作,才會被殺了滅口吧。喂,我沒說錯吧?」

  最後這句話是對仍然站在原地發呆的聖良問的。

  「咦?」

  聖良以鬼魅般缺乏生氣的表情回望湊等人。

  「你在說什麼?」

  「我在問你御蔭神道的神官。他們死的地方離這裡沒多遠,是你們殺的吧?」

  聖良呆滯地看了湊好一會兒,才慢慢搖頭說:

  「不是。我不知道有這回事。」

  湊傻眼地呼出一口氣。

  「都什麼時候了還裝傻?算了,盤問他的工作就交給警察吧,我只想趕快離開這死氣沉沉的地方去喝杯啤酒。啊,報酬可得分文不少地要到啊。就先去找總本山談吧。他們怕鬧出醜聞,委託費應該會加碼吧。」

  「老師!」

  就在這時,沙耶突然叫住湊。

  「聖良先生他——!」

  聖良難受地抓住自己的喉嚨,眼睛瞪得眼球幾乎都要掉出來,全身也像水腫似地脹起。

  「怎麼啦?難不成你要說老毛病發作了嗎?」

  聖良的嘴又張又合的,卻未發出聲音,就只是在痛苦掙扎。

  「如果你要模仿金魚…」

  湊這句話只說到一半就停住了。聖良身上出現了更多異狀,模樣顯然不尋常。他的身體腫脹得更厲害了,彷彿隨時都會從內側脹破皮膚。

  「老師,他真的很難受--」

  「絕對有問題!」

  兩人正要跑向聖良,湊卻用力抓住他們的手。

  「不行,不可以靠近!」

  兩人幾乎從未聽過湊用這麼緊張的聲調說話,不由得停下腳步。

  聖良求救似地朝他們伸出手,這一瞬間,劇烈的強光籠罩住四周,沙耶與勇氣被湊強行按倒在地。

  沉悶的轟然巨響與地面的震動傳到全身。

  等聲響與震動平息下來,沙耶與勇氣才戰戰兢兢地睜開眼睛往前看。

  聖良已經不見蹤影。不,是只剩他的雙腳還留在原地,再上去的部位都不見了。背後的岩壁被挖出一個大洞,高熱烤得岩石表面發紅變形。

  聖良剩下的兩條腿分別往前後慢慢倒下。

  「……不、不會吧。」

  突如其來的悽慘光景,讓勇氣瞪大了眼睛動彈不得,沙耶更差點暈了過去,得靠湊伸手抱住。勇氣以如壞掉的玩偶一般生硬的動作,轉頭望向湊。

  「這,該不會是……」

  「……鏖。」

  湊僵硬的話聲,被岩石在高熱中熔解、變形、崩塌的聲響蓋了過去。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4-29 04:15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4-29 07:12 PM 編輯

【第二話】 真

  1

  一名男子被拋進一個籠罩著酸臭味的房間,在地上滾了好幾圈,將分不清是泥漿還是水的液體濺得整個房間都是,最後一頭撞上石壁,才終於停止滾動。

  「好痛啊。」

  男子抱怨的聲音被用力甩上門的聲響蓋過,同時一道沉重的金屬聲響響起,門扉立刻化為堅牢的牆壁。

  「喂,聽我說話啊。」

  男子摸著頭站起,從油漆剝落的柵欄間的狹小縫隙伸出手,發出抗議。

  但將這名男子丟進房間——也就是牢房的兩名體格壯碩的僧侶,只一瞬間對他投以輕蔑的眼神,就把他的抗議當耳邊風,打算離開。

  「喂,臭和尚,你們有聽見我說話嗎?聽見就給我回答。還是說你們的智能和廁所裡的蟑螂差不多,聽不懂人話?」

  最終他們仍然停下腳步,因為男子罵的話實在太難聽了。其中一人轉過身,用手上的錫杖粗暴地往牢房一砸。

  「都是因為你,我們才會死了好幾個同門。都怪你放出了鏖。」

  僧侶說話的聲音壓下了怒氣,唯有視線仍然充滿了憎恨。

  「一想到羅上大師是那麼了不起的高僧,卻為了你沽名釣譽的無聊舉動而死,我就……」

  「既然羅上大師這麼了不起,死後不就能去極樂淨土嗎?相信他在那邊一定也過得精采又剌激。你們會覺得悲傷,是因為問心有愧,也許他現在正在地獄謁見閻羅王吧。」

  男子的口氣讓僧侶按捺不住怒氣,再度舉起錫杖,但另一名僧侶按住他的手。

  「現在不要動手。反正這小子已經玩完了。他殺了羅上大師等五名僧侶,還殺了御蔭神道的神官,甚至放出了最可怕的異怪——鏖。得意忘形的零能者混了這麼久,要還的一天總算到啦。」

  這時有個人用笑聲疊上僧侶的嘲笑聲,聲音來自牢房中的男——九條湊。

  「和尚的台詞這麼陳腔濫調,實在好笑。」

  錫杖隔著柵欄砸了過來,彷彿恨不得砸破柵欄,一杖劈開湊的腦袋。然而湊只微微揚起眉毛,全身一動也不動。僧侶似乎看他這種態度不順眼,這次改從柵欄縫隙朝湊挺出錫杖,但到頭來仍被湊退開一步就輕易閃過。

  「別那麼愛鬧。倒是鏖怎麼樣了?這異怪相當有意思吧?」

  但兩名僧侶不再被湊的話所激,就此離開。從他們離開的樓梯上方,傳來沉重的門扉關上的第二話聲響,之後留下的只有寂靜。

  「也太冷漠了吧。」

  湊輕輕聲肩,躺到牢房角落一張有點骯髒的床上,但立刻又坐了起來喃喃說了一句:

  「床這麼差勁,根本不能叫女人來啊。」

  說著皺起了眉頭。

  2

  「就看能不能捱過今晚了。」

  醫師的話讓理彩子表情僵硬,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年輕人。五天前受到鏖殺害的御蔭神道神官之中,唯一的生還者就是他。

  他被人發現時的狀況十分異常。事情發生的地點在山上,距離據說封印著鏖的地方尚有幾公里遠。

  神官們被人發現時已成了大卸八塊的屍體,周圍地面有著爆炸似的凹陷,樹林也被掃倒。狀況酷似古籍中記載江戶時代村莊遭到鏖毀滅的痕跡。

  唯一一名生還的年輕神官雖然身受重傷,但沒有生命危險。原本應該如此。

  但即使想從這名神官口中問出詳細情形,他卻幾乎一直意識不清,就這麼拖過了五天。唯一趁他稍有意識時問出的話語,也只有說他全身都很痛。

  他現在完全沒有意識,臉色也蒼白得像個死人,只有心電圖定期發出的電子聲響能夠證明他還活著。

  「病因還是不清楚嗎?」

  醫師搖頭回答理彩子的問題:

  「驗血、X光、斷層掃瞄,全都找不出異狀。症狀和外傷也不一樣,完全找不出原因所在。」

  那麼就只剩下一種可能——這是鏖造成的。然而就連御蔭神道的資料當中,也並未記載鏖是能以這種方式致人於死的異怪。

  「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理彩子咬緊嘴唇,看著眼前不停發抖、彷彿隨時都會死去的年輕神官。之前一直痛苦呻吟的年輕人,忽然間睜開眼睛。

  理彩子嚇了一跳,一瞬間就要退開,年輕人卻抓住她的手,開口似乎想告訴她什麼。理彩子忍著手指描進皮膚的疼痛看著年輕人,把耳朵靠近他嘴邊。

  「……大、家……大家都死了。」

  「可是你還活著,你要撐下去。」

  但年輕人似乎並未聽進理彩子這句話,凝視著虛空的表情因痛苦與恐懼而扭曲。

  「大家、大家,都痛苦掙扎……亂抓喉嚨……」

  說到這裡,抓住理彩子手臂的手突然無力地放下。理彩子暗叫不妙,等到看出他只是昏過去,這才松了一口氣。

  「要麻煩醫師了。」

  理彩子對醫師鞠躬,走出病房。

  「不知道湊他們還好嗎?」

  湊接下了鏖的案子。當知道多名神官遇難,眾人都變得退縮,只有他仍然哼著歌滿不在乎。如果只有湊一個人,理彩子可能不會這麼擔心,但現在沙耶和勇氣也當他的助手與他同行。此外,還有一件事也讓理彩子相當在意,那是方才年輕神官所說出的話。

  「痛苦掙扎是怎麼回事?」

  這句證詞和現場的狀況不符。他們應該是被牽連進鏖引發的爆炸而死,所以這難道表示在爆炸之前,還發生了其他的狀況?

  理彩子覺得應該把這件事告訴湊。他往往能從其他人根本不在意的小小矛盾或不對勁當中,得出令人意想不到的結論。

  她的手機就在這時響起。本來在醫院的走廊不應該接電話,但一股不祥的預感,驅使理彩子小聲接了電話。

  手機畫面上顯示出孝元的名字。

  「是緊急聯絡嗎?」

  理彩子接了電話之後,表情轉為驚愕。

  「咦?湊被總本山囚禁了?」

  3

  『我也是剛剛才聽說的。』

  孝元說話的聲音沙啞而僵硬,聽起來斷斷續續。孝元平時說話始終穩重,難得看到他動搖成這樣。光從這一點,就讓理彩子充分體認到狀況有多緊迫。

  『事態非常嚴重。湊惹上的嫌疑非常離譜。有殺死五名法師的嫌疑、殺死御蔭神道神官的嫌疑,甚至還加上瞭解開鏖封印的嫌疑。』

  「太離譜了!這根本不可能!」

  理彩子反射性地吼了出來,這才想到自己人在醫院走廊上,趕緊放低音量。

  「湊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我也有同感。湊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雖然他的言行會招來誤解,但不是壞人。』

  「就是啊。即使真是他做的,他又怎麼會這麼糊塗被逮住?他絕不會讓總本山抓到他的尾巴,一定會有周全的準備,不留下半點破綻。」

  即使過程完全相反,兩人得出的結論卻是一致的。

  「為什麼會演變成這樣?」

  『其實我也還沒掌握到詳細情形。』

  孝元先加上這麼一句但書,開始說明已知的情形。

  他把湊將聖良帶出病房,前往羅上等人遇害的現場,後來鏖出現造成聖良死亡的情形向理彩子敘述一遍。

  『聽說你借了車給他?』

  「是,他說需要交通工具。」

  理彩子察覺到有人接近,轉身一看,就看到幾名御蔭神道的神官。理彩子在御蔭神道之中的地位頗高,對方固然點頭行禮,態度卻很高壓。

  『他們懷疑我和湊是一夥的,現在也有人在監視我。你借了車給他,說不定也會惹上嫌疑。』

  「是啊,看來真的是這樣。」

  理彩子看著幾名神官圍住自己行走,以生硬的聲調回答。

  她體認到狀況比她想像中的還要更糟。之前她還多少覺得萬一發生了什麼事,只要自己和孝元採取行動,總會有辦法可想,但現在他們兩人很可能都失去了行動自由。

  「沙耶和勇氣的情形怎麼樣?」

  『現在並未被當成共犯。我想應該會當成他們兩人什麼都不知道,只是被湊給騙了吧……我想他們應該想這樣收場。』

  孝元說最後一句話時放低了音量。

  「你說想這樣收場是什麼意思?」

  聽到理彩子同樣壓低音量問出這個問題,電話另一頭的孝元流露出猶豫。

  「孝元先生,這是什麼意思?你說清楚。」

  理彩子並不想咄咄逼人,但說出的話卻有些劍拔弩張。

  「總本山在打什麼主意?」

  『這次的事件是羅上和聖良捏造出來的。』

  「咦?」

  『還不只這樣。菱田羅上過去打倒的許多異怪,也有捏造的嫌疑。可是總本山未必會承認這件事……』

  「等一下,他們打算把事情壓下去?」

  『我也不想這麼推測,但多半會變成這樣。而且正好有代罪羔羊,也就是湊。而且不巧的是與鏖相關的狀況非常齊全,要說成是他做的也不會顯得太不自然。』

  「這是怎樣!他們想用捏造來掩飾捏造嗎?」

  理彩子忍不住吼了出來,看到周圍的神官,趕緊又放低音量,但聲調中仍然蘊含著怒氣。

  「再怎麼說也不可能任他們這樣胡來。御蔭神道也有人在這次的事件之中犠牲,當時的生還者到現在還在和死神拔河。這種湮滅證據的手法不可能管用,而且難不成有證據可以顯示是湊做的嗎?」

  理彩子雖然怒氣攻心,但內心還是有個角落覺得鬆了一口氣,因為總本山想做的事情有著很大的破綻。然而孝元的沉默十分沉重,違背了理彩子的這種期望,在她心中植入了不祥的預感。她默默等孝元說下去,儘管只等了短短十幾秒,喉嚨卻乾渴得剌痛。

  『……就是有。有證據可以把湊說成兇手。』

  「你在開玩笑吧?」

  理彩子早有預感,但終究無法相信這句話。

  「到底是什麼證據……」

  幾名神官彷彿看準了時機,在這時拍了拍理彩子的肩膀。

  「這通電話是很重要的事情嗎?這裡是醫院,可以請您晚點再講電話,先跟我們走一趟嗎?無顏大人要找您。」

  他們說話的口氣不容分說。理彩子心中產生了猶豫,要是就這麼跟他們走,也許會失去自由行動的機會。有沒有辦法找理由說現在不能過去呢?

  理彩子還在思索時,神官說出一句話:

  「請放心,山神沙耶已經由我們保護著。」

  聽到這句話,理彩子用力閉上眼睛。

  「我明白了。」

  退路已經被堵死了。

  4

  「以上就是我所見所聞的一切。」

  沙耶將他們與聖良同行時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說完,維持拜伏在地的姿勢等候指示。感覺得到周圍有人在,但這裡的規矩不容她抬頭。沙耶只能拜伏在地,說出她認為是真相的話語。

  「所以老師他……更正,是九條湊先生的嫌疑完全是場誤會。雖然我不明白聖良先生為什麼會那樣慘死,但我可以肯定不是九條先生下的手。請務必由御蔭神道出面,要求總本山放了九條先生。」

  「抬起頭來。」

  四周有一人出聲打斷沙耶的話。沙耶咬緊嘴唇,戰戰兢兢地抬起頭。昏暗的室內,可以看到有幾個人用白色頭巾遮住臉。

  「無顏大人……」

  她稱為無顏大人的幾個人之中,有一人將手上的東西遞到沙耶身前。

  「你看過這塊石頭嗎?」

  沙耶的確看過這塊岩石。當初她以為這是勇氣找出來、後來才知道是湊本人帶去的石頭。岩石中央穿了一個小洞,洞口周圍有熔解的痕跡,呈錐狀往另一頭穿出較大的洞口。

  「……是、是的,我看過。」

  沙耶猶豫了一會兒,最後決定老實回答。

  「九條湊拿這塊岩石當證據,逼得西宮聖良走投無路,這事千真萬確?」

  「……是。」

  「但這岩石經過人為加工。捏造這個假物證的,不就是九條湊嗎?而他就用這捏造的證據誣陷西宮聖良,沒錯吧?」

  「不對!老師,更正,九條先生也許確實做出了這樣的東西,但這是為了找出殺害菱田羅上等人的兇手!」

  「你怎麼知道?」

  「咦?」

  「你的報告上寫著,聖良被九條湊逼得啞口無言之後,整個人失魂落魄,但他從未說過事情是他做的。」

  沙耶答不出話來。聖良本人的確從未說過事情是他做的,他只是並未否定湊的逼問。

  「九條湊那小子本來就很可疑,這次終於讓我們抓住了他的狐狸尾巴。」

  另一名無顏接過話頭。

  「而且那個無能力者還不知輕重,放出了最可怕的異怪。」

  明顯嘲笑湊是零能者的口氣中,卻隱含著恐懼的情緒。這種情緒是針對鏖這異怪而發的嗎?

  「山神沙耶,你年紀尚輕,經驗也少,會被那麼狡猾的男人欺騙也不能怪你,因此這次的事情,我們不予處罰。」

  沙耶仍然低著頭,表情毫不改變。儘管沙耶本身不必受罰,但她要的不是這樣的言語。

  「可是,今後不准你再和鏖或九條湊有任何瓜葛。你身為御蔭神道的巫女,要回去做好你的本分,努力精進。」

  「可、可是……」

  「事情已經決定了。」

  無顏說話的口氣不容她抗議。四周的幾名無顏發出的威壓感,讓沙耶只能低下頭回答:

  「我……明白了。」

  她用盡全力,才以沙啞的聲音說出這句話。

  5

  這裡除了水滴聲,只聽得見老鼠的叫聲。

  老鼠忙碌地啃著牢房的柵欄,但柵攔十分堅固,即使啃咬出一些痕跡,也幾乎完全不影響其功能。

  牢房角落的床上,可以看到縮著身體的湊。他腳下簡陋的飯菜幾乎完全沒動過,只在黑暗中屏氣凝神。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遠方傳來聲響,讓他抬起頭來。一道光射進黑暗之中,是外面的門開了。數個人的腳步聲慢慢接近。湊的眼睛還不習慣光線,微微睜開眼睛,想看看這群走近的人。他從模糊的視野中看到了四道人影。隨著眼睛慢慢習慣光線,也就漸漸分辨得出這些人影的細節。

  其中兩人是帶湊進監牢的健壯僧兵,另一人是個發福的僧侶,從身上的裝裳看得出他地位很高。看到最後一人,湊以沙啞的聲音喃喃說了聲:

  「……勇氣。」

  這名戴著帽子,披著外套的少年,無疑就是赤羽勇氣。

  「哇,大叔,你好慘喔。」

  勇氣從上到下打量湊的模樣,皺起了眉頭。

  「又髒,又臭。」

  湊慢吞吞地起身,在發出咿呀聲的床上坐起。

  「勇氣,我一直在等你。你應該已經幫我跟這個很跩的和尚解釋過,告訴他這一切都是誤會了吧?」

  「我只是原原本本地講出我看到的事情。」

  湊哼了一聲,朝他身旁穿著豪華袈裟的僧侶看了一眼。

  「那,旁邊這位只有外表看起來很了不起的和尚是來做什麼的?如果是來勸我改宗入教,還是去找別人吧。我已經把我的一生獻給了祆教。」

  「為什麼是祆教?」

  勇氣形式上顯得很有規矩,聽他提起就問了下去。

  「他們敢堂堂正正講出善會勝過惡這種全世界最無聊的教義,你不覺得這種厚顏無恥的感覺很棒嗎?」

  「你的解釋還真夠怪的。算了,沒關係。來,這是給你的點心。」

  勇氣隨手遞出一個很大的紙袋。

  「喔,這是什麼?是吃的嗎?你挺機靈的嘛。你看看這裡的飯菜,不只是我,連老鼠都不吃,到底是有多難吃啊?」

  湊開開心心地打開紙袋,表情卻瞬間轉變為憤怒。

  「喂,小子,你開什麼玩笑?這是什麼鬼套餐?」

  他手上握著大塊的地瓜乾與罐裝的番茄汁。

  「我想說囚犯的飯菜一定沒什麼好料,所以幫你考慮到營養均衡。」

  「開什麼玩笑?要扯什麼營養均衡,酒肉才是基本的吧?至少也該選可樂跟漢堡才對!」

  「大叔點的最後晚餐是可樂跟漢堡,好,我知道了。我就先聽聽,有沒有再說。」

  「不對,最後的晚餐當然是喝漂浮冰淇淋汽水。」

  聽著他們兩人一來一往的對話,一旁的僧侶笑得頗為開心。

  「原來如此,你這人果然就如傳聞所說,態度根本吃定了人。」

  湊不理他,心不甘情不願地開始翻找裝著地瓜干的袋子。

  「我叫做源覺。你遲早會被處死,極刑是免不了的。」

  一聽報上自己名號的僧侶這麼說,湊抬起頭問:

  「你不是幫我解開誤會了嗎?」

  說著瞪了勇氣一眼,勇氣尷尬地撇開目光。

  「就說我只是原原本本說出我看到的情形了。」

  「是啊,他的確老實說出了一切,尤其偽造石頭那一段更是引人入勝。竟然還得特地背著那樣的東西上山,當零能者可也不輕鬆啊。」

  湊啃著地瓜乾,瞪著勇氣說:

  「喂,小鬼,你就不懂得融會貫通,把事實加油添醋一下嗎?」

  勇氣的頭仍然撇向一旁。

  「你懂得狀況已經不容你辯解了嗎?不過我也是個侍奉佛祖的人,不會對你見死不救。所以呢,你要不要和我做個交易?」

  源覺摸著鬆弛的下巴,露出低俗的笑容。

  「只要你認罪,我就給你減刑的餘地。只要有我幫你說話,相信眾人對你的恨意也會少掉幾分。御蔭神道那邊我會想辦法應付,要怎麼處罰你,全看我怎麼說。」

  「讓我對那邊那個出賣我的小和尚和你各揍個十拳,也許我就會改變心意。」

  湊從柵欄內朝僧侶伸出手去。源覺以為會遭到毆打,趕緊往後退,當場跌坐在地。然而湊只是搶走了勇氣的帽子。

  湊得意地看著跌坐在地的源覺發笑,把帽子丟還給勇氣。

  「是嗎,這就是你的回答?」

  源覺在僧兵的幫助下起身,忿忿地瞪著湊,轉身就離開了。

  「你要拒絕喔?我覺得你還是識時務一點比較好耶。」

  勇氣重新戴好帽子,邊說還邊拿地瓜乾的碎片喂老鼠。

  「遇到長的東西就讓它捲上來的人生真有那麼開心?同樣要讓人卷,我倒希望讓女人的手幫我卷啊,雖然小孩子多半聽不懂吧。」(註:「遇到長的東西就讓它捲上來」(長ぃ物には卷かれよ),為日文諺語,意為「識時務者為俊傑」,而湊拿字面意思開黃腔)

  「你知道自己做出了什麼好事嗎?連孝元先生都被抓了。」

  「那他也會來這兒了?告訴他到時候要帶酒、賽馬報和電視來。」

  勇氣本想再說些什麼,最後還是什麼都不說,默默在僧侶的催促下一起走了出去。

  6

  「差不多該走啦。」

  「……是。」

  在一名年約半百的僧侶呼喊下,勇氣微微點頭,就要坐上接送車的後座。

  「勇氣!」

  這時一名少女從遠方跑了過來,還喊了自己的名字。

  「勇氣,等一下!」

  沙耶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向勇氣,但強悍的僧兵攔住了她。

  「大姐姐。御蔭的人來這裡應該不太好吧?」

  「勇氣你要就這麼認命嗎?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結束?」

  沙耶拚命伸手,想從強悍的僧兵身旁溜過,然而……

  「沒用的啦。」

  勇氣出她意料之外的一句話,讓沙耶停下了動作。

  「怎麼這樣……勇氣,你不是見到老師了嗎?老師怎麼樣了?」

  「他完蛋了。大叔搞成這樣,我們根本就無能為力。連孝元先生都被罰閉門思過,不再是我的監護人。沙耶大姐姐應該也一樣吧?我聽說你阿姨受到了嚴格的處分,明明就只是借車給大叔用而已,而且車還被刮得亂七八糟,真是好心被雷親,一和他扯上關係就沒什麼好事。」

  「可是老師沒做這些事。」

  「這才真的是平常做人失敗。就是因為他嘴賤又傲慢,沒事一直樹敵,才會陷入這種絕境。」

  勇氣忿忿地撂下這句話。沙耶的表情轉眼間變得越來越僵硬。

  「可是、可是,鏖都被放出來了,我們不能放著這麼可怕的異怪不管。」

  「就算是這樣,難道去拜託他,事情就能解決嗎?大姐姐也看到聖良被幹掉時的情形了吧?那是異怪做的。大姐姐應該也有感覺到吧?大叔他的預測偏偏在最關鍵的環節上落了空。也許他以前真的用一些比較奇怪的方法解決了異怪,可是他也不是萬能的。」

  「可是老師接的委託幾乎全都解決了呀。這次也一樣……」

  「不對,大叔是挑自己解決得了的事件來接,這次完全是大叔看走了眼。他以為只要抓住聖良就能解決,所以多半打算只對我們講上幾句大道理就收工。可是他太天真了。他偽造證據,打算只靠逼聖良自己陳述罪狀來解決,說來根本有一半是自作自受吧?」

  勇氣的唇槍舌劍,讓沙耶再也無法反駁。

  「我等一下還要去幫忙調查鏖,說不定以後再也見不到沙耶大姐姐了。」

  勇氣靜靜地走向她,但僧兵攔在兩人之間。

  「你們兩個本來就根本不能見面。」

  「只是最後握個手道別,有什麼關係嘛?你看,我不會用那種握手的時候偷偷傳紙條的老招數啦。」

  勇氣捲起袖子,秀出手掌給僧兵看。僧兵從小小的瞳孔下銳利地瞪著他,但最後還是靜靜地讓開了一步。

  「你人比我想像中要好呢。」

  勇氣嘻嘻一笑,沙耶微微鞠躬行禮。

  「不要拖太久。」

  僧兵搔著臉頰,故意說得粗暴。看到這名壯漢在掩飾害臊,兩名小孩不由得競爾。

  「對不起喔,沙耶大姐姐,我說得太過分了點。看來我也很受打擊。雖然時間很短,但是這段日子我過得很開心。以後再也見不到面,我真的覺得很寂寞。」

  勇氣靜靜地伸出手。看到他伸出手,沙耶不由得眼眶含淚,趕緊又揉了揉眼睛,主動走向勇氣,戰戰兢兢地伸手。

  「不要這麼說,我們一定還能再見的。」

  「但願如此了。」

  兩人握住手的時間只有短短十幾秒。

  「那我走了。」

  勇氣一放開手,就像要斬斷眷戀似地轉過身去,就這麼跑進車裡。

  「不可以逞強喔!還有身體也要……」

  沙耶還沒說完,車門已經關上了。

  車子開走時帶起的風,吹動沙耶的一頭長發。即使車子越開越遠,遠得完全看不到,沙耶仍然站在原地無法動彈。

  當時間久得連監視的僧兵也離開後,沙耶才總算有力氣想離開。她不能一直就這麼站在這裡。上頭命令她閉門思過,本來她連來這裡也不應該,得盡快趕回家才行。她不能再讓理彩子的立場變得更糟了。

  沙耶踏出一步,看到腳下有著一張紙片。她花了好幾秒,才搞懂這張紙是勇氣丟下的。

  他讓僧兵的注意力集中在什麼都沒拿的手上,再從僧兵看不到的角度把紙張丟在腳下。這是視線誘導法的一種,是變魔術中最基本的手法。

  「勇氣……」

  沙耶撿起紙片,將紙上的數字牢牢記在腦子裡。

  7

  ——不知道沙耶大姐姐有沒有注意到,撿起來收好?

  勇氣一邊在腦海中回想沙耶那不懂得懷疑他人的表情,一邊打開湊事務所的門。

  但他擔心的表情立刻轉為震驚。

  事務所裡那張眼熟的破沙發上躺著一名男子。

  他說要來拿放在這裡的私人物品,硬要車子繞過來一趟,但萬萬沒想到沙發上竟然躺著人。儘管勇氣覺得不可能,還是忍不住跑了過去。

  「大叔?你已經可以出來了?」

  但沙發上的人不是湊。雖然有著邋遢這個共通點,但這人與湊一點都不像,勇氣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號人物。

  這名男子體格壯碩,皺皺的西裝上披的卻是道服,年紀大概在三十歲中半。

  「呼啊啊啊~」

  男子一邊打著呵欠一邊起身。

  「九條,你來得也太遲啦,你想讓我等到什麼時候啊?」

  他說著眼睛直盯著勇氣看,銳利的目光讓勇氣不由得緊張起來。即使隔著衣服,也看得出底下的肌肉十分發達。

  「嗯?怎麼,不是九條?喂,小子,你認識九條嗎?不認識的話,我就放過你這次私閬民宅,趕快回去吧。」

  這人摸著一臉的落腮鬍,露出怎麼看都像是在威脅人的猙獰笑容。

  「咦?請問一下,叔叔是誰?」

  勇氣答出話之後才想到這麼說很失敗,這種時候該做的第一件事,應該是自我介紹來解開誤會。然而對方似乎也不怎麼在意,主動報上自己的名字:

  「我叫做堅剛猛雄。」

  有句話說人如其名,但勇氣還真不知道有哪個人的外表與名字能像他這麼相符。

  「我在帝東大學當科學家,專攻化學。」

  但他的職業卻完全超出勇氣意料之外。仔細一看,可以發現那像是道服的白衣,其實是科學家及醫師穿的白袍。然而他整個人一點都不像學者,讓白袍披在他身上卻像是道服。說他是電視劇裡出現的那種蠻幹型警察還覺得貼切得多,再不然就是黑道的新進幹部。

  「我是赤羽勇氣。我在當大叔……不,我是說當九條湊先生的助手,或者說幫他打雜。」

  勇氣對打雜這個說法相當抗拒,但他更擔心自己年紀這麼小就說是為了工作出入湊的事務所,對方到底會不會相信。然而這名叫做堅剛的男子卻拍著手大聲爆笑。

  「大叔?啊哈哈~!這個妙。哈哈哈!那小子終於也到了會被人叫做大叔的年紀啦?」

  勇氣看到堅剛笑得豪邁又開心,開始考慮該不該稱他為大叔。

  「叔……大哥哥是大學老師這件事我明白了,可是你為什麼穿著白袍來這裡?」

  勇氣差點叫出叔叔二字,趕緊收回這個稱呼。

  「脫掉會冷啊。」

  這個人怪怪的。勇氣這麼心想後,也不打算再多問。他已經看出這人和湊儘管方向不同,但都是不在意他人眼光的怪胎。

  「那九條什麼時候會回來?」

  「他最近有事,我想暫時不會回來。」

  「這可傷腦筋了。我有事要問他,也有東西要交給他啊。」

  堅剛一說出有事要問,怎麼聽都只像是想審問嫌犯,但他露出真的十分為難的表情,從包包裡拿出信封。

  「啊!」

  看到這眼熟的信封,勇氣不由得驚呼出聲。這和湊逼得聖良走投無路時拿給他看的那些裝調查資料用的信封一樣。

  「我查出了有意思的事情。我不知道這石頭他是哪裡拿來的,不過實在非常特別。」

  堅剛所言不虛,開始以真的覺得有趣的模樣說了起來:

  「石頭本身是很尋常的玄武岩,但熔解附著在石頭表面的物質就很耐人尋味了。除了主成分鐵鎳合金之外,還摻雜了很多種東西。像是碳和輝石等等。總之都是一些比重相當重的物質。」

  堅剛攤開的A4紙上,寫了許多複雜的化學符號。

  「只是話說回來,九條竟然會突然叫我分析石頭的成分,難道他找到金礦了嗎?是的話我可要和他把以前的債都討回來,利息也要改成十分利。」

  他說的話讓人很難分辨到底哪些部分是真心話,哪些又是開玩笑。

  只是堅剛說歸說,實際上似乎還是對石頭的成分比較好奇,面露難色地看著自己拿來的資料陷入沉思。過了一會兒,他才注意到勇氣還在,露出尷尬的表情。

  「啊,抱歉,我有個壞習慣,很容易陷入思考,變得沒有心思注意週遭。」

  「堅剛哥在幫忙大叔的工作?」

  勇氣慎重地挑選用詞。

  「這是工作?我只是偶爾會調查一些那小子拿來的怪東西。上次我問他到底在查什麼,結果他竟然說是要除妖。就算想開玩笑模糊焦點,應該也有更好的藉口吧。」

  「堅剛哥難不成都不相信異怪或妖怪?」

  堅剛瞪大眼睛,接著豪邁地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抱歉抱歉,像你這樣的年紀,還相信妖怪啦、幽靈啦、UFO這樣的東西,也的確不奇怪啊。嗯,保有童心是好事。雖然那小子是往不好的方向保有童心。」

  勇氣立刻聽出最後這句話是指湊。

  「那我幫忙轉交給大叔,這樣可以嗎?」

  「我本來是想直接交給他,問他這石頭到底哪裡來的,還有順便跟他討債。不過算了,這次我就死心吧。那就拜託你羅。」

  堅剛輕聲嘆了一口氣,遞出了信封。

  「對了,記得那小子說過一些令人好奇的話啊。」

  「令人好奇的話?」

  勇氣一邊接過信封一邊反問。

  「好像是說什麼如果這石頭不是假貨,就表示發生了最糟糕的事情之類的。只是當我問他說假貨是什麼東西的假貨時,他又鬼扯說是妖怪。」

  勇氣面不改色,內心卻十分震驚。

  湊看穿鏖的事件是羅上與聖良所為,幾乎完全確信是人類做出來的案子。他猜中了一半。不,應該可以說猜中了九成。然而或許就是因為這樣的輕忽,才會招致現在的事態。但堅剛會這麼說,就表示儘管湊也許真有太過大意、太輕忽的地方,卻並未忽視鏖是真貨的可能性。

  「那我走啦,幫我跟那小子問好。」

  堅剛離開之後,勇氣仍然注視著信封良久。

  8

  沙耶趁著從御蔭神道去湊身邊學習的機會,離開了在御蔭神道的住處,從一個月前就搬回理彩子住的大樓。

  對於沙耶想在湊手下工作看看的心願,理彩子當然並未立刻答應。然而又能像在沙耶當上巫女開始修行之前那樣,和她一起生活,這點對理彩子非常有吸引力。在理彩子的認知裡,讓沙耶置身在湊的事務所,也算是以下猛藥的方式,讓不食人閭煙火的沙耶得以吸收社會經驗。這的確佔了一半的理由,但另一半則是為了自己。

  外甥女不稱自己為無口大人,而是像以前那樣活潑地稱自己為理彩姐姐,讓她覺得好高興。但自從那一天以來,沙耶已經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三天了,看樣子今晚也沒有動過晚餐。擔心的理彩子,猶豫良久之後,敲了敲沙耶房間的門。

  「沙耶,我有話要跟你說。」

  沙耶立刻出聲回話:

  「好的,請進。」

  理彩子一開門,就看到沙耶坐在書桌前,桌上堆滿了厚厚的文件與文獻,幾乎填滿整張桌子。不只是桌子四周,地板上也堆著大疊的文件。

  「姐姐早安。」

  沙耶睡眼惺忪,打招呼的內容也有點搞不清楚狀況。她顯得非常困,幾乎用手指一戳就會倒下睡著。

  「你這麼熱衷地調查,到底是在查什麼?」

  理彩子儘量以開朗的語氣這麼一問,沙耶就回以無力的笑容說:

  「我是在找看看有沒有什麼委託,是我一個人也有可能解決的,以便爭取到御蔭神道的肯定。這也是為了修行。」

  這好幾大堆的文件,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數量。

  「這些你全都看過了?」

  理彩子看著堆滿整個房間的文件看得瞪大眼睛。她當然知道沙耶這孩子本來就很正經,但文件的數量實在非同小可。

  「是。可是一直找不太到我一個人就有望解決的案子,我真的很沒用呢。痛切體認到就算大家誇我是有才能的巫女,但其實我真的處處依賴老師、勇氣以及身邊的人。」

  「沙耶……你根本不需要一個人扛起全部呀。打倒異怪基本上是要靠團隊合作的。」

  沙耶無力地微笑,回答說:「我明白,可是我現在就是想試著獨力解決一些事情。」說著並遞出了一份文件。

  「我想接這份委託。」

  沙耶遞出的委託書內容,完全出乎理彩子意料之外。

  「為一個海市蜃樓出現時就會響的鈴鐺除靈?你想接這個?」

  「是的。」

  理彩子以試探性的視線看著沙耶。她本以為沙耶一定會說想接和湊或鏖有關的異怪事件,但遞出來的文件卻令她撲了個空。這件案子看起來和鏖沒有任何接點。

  只有一件事讓理彩子覺得不對勁。那就是沙耶等待理彩子回應時,有著些微的緊張。

  「沙耶,我問你,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

  沙耶冷靜地搖搖頭否認:

  「沒有。」

  「也是……」

  如果只是去查會呼應海市蜃樓而響的鈴鐺,多半和鏖沒有關聯,而且即使讓沙耶獨自調查,應該也沒什麼危險。

  「你真的是去這裡吧?是做委託書上要求的事吧?」

  「是的。這案子看起來上頭會批准,一旦批准,我打算明天就動身。」

  這陣子應該會有人監視著沙耶。如果她做出不符申請內容的行動,相信很快就會被御蔭神道知道。理彩子擔心的就是這件事。

  「答應我,你不會逞強?」

  「我不會逞強的。就只是去查一個呼應海市蜃樓響起的鈴鐺呀。其實最近接觸到的儘是一些有人慘死的案件,讓我心情真的很鬱悶。這項委託要去的地方不但風光明媚,氣候應該也很不錯。如果說我想去這裡的理由,有一半是想靠公費搭飛機來個小旅行,去鄉下走一走,理彩姐姐會不會生氣呢?」

  沙耶露出開朗的笑容,想讓理彩子放心。理彩子相信她並未說謊,又或者該說是想相信她並未說謊,於是遞迴委託書,鼓勵她說:

  「我不會生氣的。做自己能力範圍的事情就好,不要逞強,好好去吧。」

  9

  所謂海市蜃樓,是指因為溫度不同的空氣層有著不同的密度,造成光線折射的現象,會讓人能夠看見本來應無法看到、遠在幾十公里外的景象,或是與事物原有樣貌不同的光景。

  日本也有幾個地方因海市蜃樓而著名,富山縣的魚津市就是其中之一。

  沙耶先把這些基礎知識灌輸到腦子裡,前往委託人所在的三弦町金束神社。

  沙耶搭上飛機,轉乘公車與電車來到三弦町之後,最先產生的疑問,就是這裡到底是怎麼發生海市蜃樓的現象。

  三弦町是港都,一走出車站,在不遠處就可以看到開闊的海岸,出了海就是太平洋。沙耶多次查看地圖,尋找疑問的解答,但就是找不到她要的答案。

  海市蜃樓是因為空氣折射,讓人可以看見幾十公里外的景象。然而這座市鎮所面臨的海洋沒有對岸可言,遠方只有一望無際的太平洋。

  而且若是像富山縣魚津市那種從以前就會發生海市蜃樓的土地,應該會具有一定的名氣。但這裡並沒有這方面的知名度,觀光手冊上更隻字未提到海市蜃樓,是個寧靜的港都。

  「為什麼這種地方會有通知海市蜃樓發生的鈴鐺傳承下來呢?」

  沙耶歪著頭,從地址尋找委託人所在的神社。她很快就找到了目的地的神社。

  出來迎接的宮司看到御蔭神道派來的人是個才只有十幾歲的少女,不由得嚇了一跳。

  「感謝您特地遠道而來。」

  但這位年約半百,待人和藹的宮司態度並未改變,很乾脆地請沙耶入內。

  「我聽說這裡有個神奇的鈴鐺。」

  沙耶在宮司的帶領下來到客廳,一坐下,立刻切入正題。

  「是的,是距今大約三百年前有人捐獻的。根據傳承說法,據說只要發生海市蜃樓現象,這個鈴鐺就會響起。」

  宮司拿出的是一種叫做三方的小台座,主要用來盛放供品,這檯子上放著一個很老舊的鈴鐺。鈴鐺的構造非常簡單,就只是用錦繩綁著一個約兩、三公分大的鈴鐺而已。沙耶本以為會像是巫女在神前獻舞時所用的神樂鈴,不由得有點期望落空的感覺。

  「哈哈哈,這個鈴鐺看起來的確不怎麼起眼。」

  宮司從沙耶的表情看出她的心思,柔和地微微一笑。

  「啊,哪裡,不會的。可是這一帶真的看得到海市蜃樓嗎?」

  「現在已經看不到了。但是根據傳承,在距今兩百年以前的古代,這裡是個看得到海市蜃樓的小鎮。」

  會有這種事嗎?要是湊在場,也許找得出合理的解釋,但沙耶只有臨時抱佛腳的知識,只知道海市蜃樓是空氣造成光線折射引發的,實在無從判斷。

  「兩百年以上沒有發生過海市蜃樓,也就是說這個鈴鐺也沒再響了?」

  「是的,這個鈴鐺也有兩百年以上沒響過了。不,應該說直到前陣子為止都沒響過。」

  宮司修正了說法。

  「然而這幾天來,放著不動的鈴鐺卻響了好幾次。剛開始我嚇了一跳,趕快跑出去望向海的方向。」

  「結果出現海市蜃樓了嗎?」

  但宮司遺憾地搖了搖頭,表情彷彿在重現當時的失望。

  「不,並沒有出現。可是之後這個鈴鐺又響了好幾次……我越想越怕,甚至想放棄這個鈴鐺。不,這個鈴鐺是代代相傳下來的,只要查明鈴響的原因,確定沒有危險,我們當然希望能讓鈴鐺留在這裡。」

  一有海市蜃樓,鈴鐺就會響。以前可曾有過這種例子?沙耶試著翻找記憶,但還是找不到。

  「有些事我想問清楚。關於委託書上寫的日期,鈴聲是在這天和這天響起的,這點應該沒有錯吧?」

  沙耶的聲音中蘊含著緊張的情緒。宮司不明白沙耶為什麼緊張,但仍老實點點頭說:

  「是的,第二次以後就有留下紀錄。最早響起的那一次,正好是我孫子的生日,所以我不會記錯。」

  宮司說得很有自信,看來是錯不了。

  沙耶反覆在腦中回想兩個日期。

  「……果然一樣。」

  鈴鐺第一次響起的那天,羅上等人遇害,御蔭神道好幾名神官受到鏖攻擊。

  鈴鐺再次響起的那天,聖良就在他們眼前被鏖所殺。

  沙耶並非漫無目的地翻閱委託書。

  她騙理彩子說這件案子和鏖無關,但她會來到這裡,就是因為看到了委託書上的日期。

  她在尋找與鏖有關的接點。

  既然鏖是那麼可怕的異怪,或許會在其他方面造成影響。即使乍看之下沒有任何關聯,但若與數字或資料相符,或許就不是單純的巧合。

  這個鈴鐺響起的日期時間,和鏖的事件完全重合。沙耶個性正經,對需要恆心毅力的工作也毫不馬虎,這點經常被湊拿來說笑。但遇到這種時候,這樣的個性就成了優點。就是因為她不厭其煩地從多達數百件的委託中,找出相符的日期,現在她人才會在這裡。

  「這幾天的情形怎麼樣?」

  「最後一次響起是在四天前。之後我一直把鈴鐺留在身邊,但始終不再響起。」

  「我明白了。海市蜃樓發生的時候,可以看見什麼樣的景象呢?啊,我是指幾百年前的海市蜃樓。」

  宮司先請沙耶稍後,離席了五分鐘左右。等他回來時,手上已經多了一個要用雙手才能勉強抱住的老舊大木箱。

  「當時有一名畫家一直在畫海市蜃樓的風景。他的名字叫做幻次郎,但他的畫並不是屬於幻想風格。」

  宮司一邊說明,一邊從木箱中拿出畫,攤開排在沙耶眼前。每一幅畫都不大,正好適合拿來做掛軸。

  「都是一些大自然的畫呢。而且大部分是畫山。他是不是喜歡山呢?」

  宮司所言不虛,這些繪畫畫的不是幻夢或妖怪,大部分都是把雄偉的大自然畫得栩栩如生的作品。起初大部分都是富士山,後來不斷增加各式各樣不同樣貌的山。

  「是的,因為他住在海邊,相信他對山應該懷有一種嚮往。畢竟幻次郎這個人腳不方便,不太能出遠門。據說他所有的畫作,都是坐在家中簷廊上看著海畫的。」

  「幻次郎的腳不方便?」

  「是。從這個小鎮只要翻過一座山,就可以看到富士山。但幻次郎必須找人背他走過艱險的山道才有辦法看到,因此起初他似乎強烈地想看到富士山。也因此,幻次郎早期的畫作多半都是畫富士山,後來才慢慢開始去畫各種不同的山。」

  沙耶細細看著眼前的畫作,遙想不便於行的幻次郎。

  他有著這樣的才氣,又嚮往自然風景,卻無法自由行走,每天都只能從簷廊看著一樣的光景度日。相信他一定覺得很悲傷、懊惱。但這些畫作自由而豁達,每一幅都是那麼海闊天空,感覺不出任何陰鬱的情緒。

  「這些山是他看著海上的海市蜃樓畫出來的……這是不是表示這個鎮上曾經有過的海市蜃樓,和我們所知的海市蜃樓不一樣,其實有著某種神奇的力量?」

  「我不確定。可是,這些顯然都不是這附近的山,而且又有這個神奇的鈴鐺傳承下來。」

  「說得也是。」

  沙耶點點頭,再度仔細翻看幻次郎的畫作。

  「這是槍岳嗎?」

  沙耶指著一幅畫,畫中的尖銳山頂很有特色。

  畫中的山露出粗糙的岩石表面,並不是這附近綠意盎然的矮山。照常理來推想,多半會覺得這幅畫是想像的產物。但若是知名的富士山或槍岳,或許就能透過別人所畫的風景畫看到。然而,在沙耶心中,卻覺得如果幻次郎是照別人的畫來重畫,筆下的群山不可能散發出這種魄力。

  「這……看起來也像是劍岳呢。不,會是南阿爾卑斯(注:南阿爾卑斯,即日本的赤石山脈,橫跨長野、山梨、靜岡等三縣。)的北嶽嗎?」

  沙耶的目光停在這幅畫上所寫的一行字上。

  ——此山遠高於富士,高聳破雲,乃天下第一山。

  「……比富士山還高?」

  沙耶覺得不對勁,接連翻看畫作,翻出了一張與她說可能是槍岳的山形狀相同,但角度不同的畫作。

  「難道說……」

  沙耶先對宮司說聲失禮了,然後拿出手機開始上網搜尋。看到御蔭神道的巫女低頭操作手機,宮司深深感慨地想著時代真的變了。

  沙耶一找到她要找的照片,立刻與畫作比對,表情中多了驚訝與確信。

  「怎麼會……可是,果然——」

  「查出什麼了嗎?」

  聽宮司問起,沙耶拿手機畫面給他看。畫面上顯示著一張照片,那是和畫作中的山有著同樣外形的山嶺。

  「這幅畫所畫的山不是槍岳,是馬特洪峰(注:馬特洪峰,是阿爾卑斯山脈中最著名的山峰,位於瑞士與義大利的邊境。)。」

  沙耶又用手機顯示出另一張照片。

  「至於註記說是天下第一山的這座山,不是劍岳,也不是北嶽,是聖母峰。這應該是從西藏那一側看去的北壁,您看,左側這平緩的棱線完全吻合,怎麼看都不像是巧合。」

  宮司也探出上半身,連連比對沙耶的手機畫面與幻次郎的畫。

  「幻次郎早在三百年前就畫出了聖母峰,而且畫的還是得爬到標高五千公尺以上才看得到的角度。」

  「這……到底是怎麼辦到的?海市蜃樓應該無法讓人看到這樣的景象吧?」

  「說得也是。我也不明白。可是我想這應該能夠做為調查的線索。這幅畫可以讓我拍下照片嗎?還有,可以的話,鈴鐺我也想暫時代為保管。」

  「好的,當然可以,就麻煩您了。」

  會以海市蜃樓顯示出全世界風景的異怪現象,以及告知有這種海市蜃樓現象發生的鈴鐺。但鈴鐺響起時,卻又並未看到海市蜃樓。

  沙耶完全看不出這些事件和鏖有什麼樣的關聯。

  但她可以肯定眼前幻次郎的這些畫作,是靠著某種超越人智的事物才能夠畫出來的,所以很可能和某種異怪現象有關。

  「相信老師一定能……」

  換做是九條湊,一定能夠解開這個謎題。

  沙耶對此深信不疑。

  10

  昏暗的房間裡,老鼠還是一樣跑來跑去。這時一名表情溫和的僧侶走了下來。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來做什麼?」

  湊一看到這個人,就以帶著危險氣息的聲調說話。

  「趕快用你哄騙喪家的話術去說服你們高層,把我從這裡放出去。」

  他說著便拿起番茄汁的空罐扔了過去。孝元身手矯捷地接住空罐,露出苦笑。

  「我很想放你出來,但是現在我自己也受到監視。對不起。」

  「從一開始我就沒指望你,別放在心上。」

  孝元不改臉上的苦笑,在柵欄外坐了下來。他看看四周,惡劣的環境令他表情黯淡。

  「賽馬報和電視呢?小鬼都沒跟你說嗎?」

  「他要我轉交這個。」

  孝元拿出來的,是勇氣在事務所從堅剛手中拿到的信封。

  「哼……來得太遲啦。」

  湊一邊抱怨,一邊打開信封,閱讀裡面的資料。看到他的眼睛微微瞪大,孝元心想還真是很久沒看到了。湊真心驚訝的表情,可不是這麼容易看到的。

  孝元等湊看完資料,開口說:

  「我想說一句話,可以嗎?」

  「要訓話就去訓給喪家那些人聽。」

  孝元無視於湊的回答,深深對他低頭。

  「對不起。」

  孝元的態度讓湊難得露出為難的表情。

  「什麼事情對不起?」

  「我和理彩子小姐,都沒能注意到你為什麼拒接鏖的委託。鏖是總本山和御蔭都解決不了的神秘異怪,怎麼看都很對你的胃口,可是你卻中途突然說不接。我們、我們兩個人,應該更加仔細思考這當中的涵義。」

  孝元抬起頭來,以真摯的眼神看著湊。他的眼神充滿了誠摯的心意,讓湊難得狼狽起來。

  「你是在護著我們。」

  「啥?你睡昏頭了嗎?」

  「不是,我頭腦清醒得很。你開始調查沒多久後就注意到事情不對勁,注意到是總本山的法師偽裝出異怪復活,也許還殺害了御蔭神道的神官。這是不得了的大事。站在我和理彩子小姐的立場,一旦知道這件事,就不能坐視不理。即使明知這會演變成嚴重的問題,導致總本山與御蔭神道之間的情勢更加險惡,我們也不能不行動,所以你才默不吭聲。本來你大可不必拒接委託,然後說出這件事,要到一大筆錢,這樣對你明明沒有任何損失。」

  孝元說到這裡先頓了頓,正視著湊。只聽得見老鼠啃地瓜乾的聲音。或許是他喂了好幾天的成果,老鼠似乎變得很愛吃地瓜乾。

  「無聊,我看起來像這種慈善家嗎?我只是嫌麻煩,不想被牽扯進這種棘手的事情裡,才會抽手不管。為了賺你們那點小錢冒險,實在太不划算了。」

  孝元嘴邊露出微微的笑意,搖了搖頭。

  「理彩子小姐也說了一樣的話呢。她說你一定是嫌事情麻煩才抽手。可是事實不是這樣,你是為了避免事情鬧大。」

  「就說不是這樣了。我只是對不是異怪的事件失去了興趣。」

  湊自嘲地補上一句,喃喃說只是這個預測也錯了。看到孝元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深,湊不悅地哼了一聲。

  「你看起來還有話要說?」

  「我只是覺得有趣。」

  「隔著牢房柵欄講話很有趣?下次你要不要試試看從裡面和人講話?保證可以品味到不一樣的趣味。」

  「這就留待下次有機會再說了。而且要是狀況繼續惡化,說不定會演變成彼此都在牢裡說話。我之所以說有趣,是因為你的反駁就和理彩子小姐說的一樣。她早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了。」

  湊更加不高興地皺起眉頭,最後甚至像個鬧彆扭的孩子似地轉過身去。

  「你和理彩子聯絡得那麼密切?該不會是辦完事以後的枕邊細語吧?那娘兒們快三十歲了,對很多事情都會開始心急,你可要小心點。就算有天她突然帶了個小孩說是你的孩子,我也完全不會驚訝。」

  孝元以苦笑中不失溫和的語氣說下去:

  「她很懊惱,我也一樣。畢竟我們還有過另一次發現不對勁的機會。你再次接下委託的時候,勇氣和沙耶就和我們說了當時的情形。當時我們都覺得不對勁,應該更加仔細思考為什麼覺得不對勁,更加仔細思考你說你會解決,但不要指望結果的那句話。」

  湊仍然背對孝元,一骨碌地躺到床上,彷彿否認孝元說的話似地左右揮了揮手。

  「我只是想趕走你們硬塞給我的兩個小鬼。不過這個部分倒算是達成了我要的結果,我就不計較了。」

  「我自認能夠體會當你面臨鏖的威脅時,內心有多後悔把沙耶和勇氣牽連進來。」

  「就叫你不要擅自講成一段佳話了。」

  湊由衷覺得厭煩。

  「真想讓你看看理彩子小姐的表情。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她露出那麼難過的表情。」

  「不過呢……」孝元突然以說笑的口氣改口說:

  「當她知道借給你的車弄成什麼樣子後,馬上就怒髮衝冠了。她還說要痛扁你一頓,讓你受到和她愛車同樣的傷害。」

  「不要用那麼溫和的口氣說出這麼可怕的話好不好?所以我才不敢對你說的話照單全收。」

  孝元說了句也許吧,起身說時間到了,問湊有沒有其他事情想問。

  湊從床上坐起,又開始啃起地瓜干。

  「從他們關住我以後,就不再有人受到鏖的攻擊,這是真的吧?」

  「對,據我所知是這樣。所以你的嫌疑更是越來越深了。」

  湊的表情十分陰沉。但孝元知道湊問這個問題,並不是因為考慮到自身安危。

  「我也會盡我所能。請你再忍耐一陣子,我想應該可以找到一些對你有利的情報。」

  「我就不抱指望地等著了。」

  唯有最後一個問題,讓孝元遲疑了一會兒。

  「有什麼話要我轉告勇氣或沙耶嗎?」

  「怎麼可能會有?我擺脫了他們,正覺得耳根子清淨多了呢。」

  連孝元也不知道這個答案是在自己意料之中,還是微微辜負了自己的期待。但既然會覺得沮喪,大概就是後者吧。

  「現在就只有這些老鼠和我同一國。」

  湊一說出這句話,一直默默啃食的老鼠就叫出鰍的一聲。

  看到聖良死亡的痕跡,來調查的法師幾乎都倒抽一口氣。

  只剩兩條腿的地方,有著超乎想像的破壞痕跡。岩壁上有個大凹洞,表面曾受高熱熔解。洞的直徑約有一百五十公分,但並不是很深,看起來像是個淺盤子。

  一名僧侶戰戰兢兢地摸了摸岩石表面。冰涼的觸感是岩石該有的,但滑溜的表層則讓人覺得不對勁。

  「這真的是那個叫九條湊的傢伙幹的?」

  「誰知道呢?」

  一名僧侶望向四周喃喃一問,身旁另一名僧侶就如此回答。

  「我去那邊看看。」

  「好。」

  到處都有著據說是鏖在數百年前肆虐時留下的大小凹洞。這些凹洞有一半以上都長了草,變得很不明顯,但也有不少凹洞的表面直接外露。雖說都已經是幾百年前的痕跡了,但想到這一個個凹洞都是鏖的所作所為,就讓人心裡發毛。

  自從囚禁九條湊之後,鏖就不再造成災害。這讓人想相信樂觀的說法——一切都是他的所作所為,是他放出異怪所造成,但現場卻仍充滿了凶煞之氣。

  西宮聖良的死狀與留下的痕跡,都讓人覺得除非九條湊拿出火箭炮發射,否則實在無法解釋這種情形。

  廢村四周都是山,閉塞感極重。

  坦白說,僧侶們都不想繼續調查這種幾乎完全捉摸不定的異怪,只想趕快查完回去,但他們也懂得狀況不容許他們這麼做。

  來調査的法師共有十名。無論是異怪的線索也好、和九條湊有關的新證據也罷,總之只要找出一些新的東西,就可以離開這裡。

  僧侶們一邊懷著這樣的念頭鼓舞自己,一邊慎重地在四周搜索,但眼看毫無任何收穫的三個小時就要這麼過去了。

  「查出什麼了嗎?」

  其中一人對在附近搜索的另一名同伴說話,但得不到回答。正覺得訝異,撥開草叢走上幾步,就看到同伴倒在地上不動的身影。

  「喂,你怎麼了?」

  倒在地上的同伴維持痛苦搔抓喉嚨的姿勢斃命。僧侶嚇了一跳想退開,卻又被地上的東西一絆,當場絆倒。

  「怎、怎麼回事?」

  僧侶跌坐在地,想往後退開,立刻發現自己是被什麼東西絆倒。到剛剛還和他一起的僧侶就躺在身旁,一臉難受的表情,手伸向空無一物的空中求救。

  僧侶戰戰兢兢地伸手去搭同伴的手腕,發現已經沒有了脈搏。

  「咿!」

  到底是什麼時候死的?他完全沒聽見任何求救聲、痛苦掙扎聲,或是慘叫聲。

  「嗚、嗚、哇啊啊,來、來人啊,快來人啊!」

  僧侶為了求救而呼喊。他必須盡快讓同伴知道眼前的狀況。

  僧侶拚命跑向一座略高的小山丘上。但等來到山丘上朝四週一看時,真不知該如何形容他內心的絕望。

  視野中的所有僧侶都倒在地上。

  異狀還不只這樣。多達幾十隻飛鳥接連從空中掉落到地上,痛苦地掙扎。甚至有些鳥維持著拍翅的姿勢成了死屍。

  他無法理解這樣的現象。即使真有這麼多法師被異怪所殺,他也不認為這些僧侶會來不及發出半點聲響或求救聲,甚至連鳥叫聲都沒聽見。

  但所幸除了自己以外,他還發現了另一名僧侶平安無事。這名僧侶看到四周的情形也十分動搖,但看到自己後就露出放心的表情。

  「太好了,你沒事吧?」

  說著這名同伴就要朝山丘跑來,腳步卻在途中停下。同伴按住喉嚨,瞪大眼睛,舌頭更是拚命從張大的嘴往外伸,幾乎隨時都會掉出來的樣子。

  但同伴苦悶的模樣也只維持了一瞬間。突然間一道白色的閃光籠罩住視野,突如其來的爆炸讓僧侶用手臂護住臉。

  當閃光消失,爆炸消散,耳朵再次收到樹林的風吹草動聲後——

  僧侶意識到自己的心臓跳得像一陣急鼓,覺得不想睜開眼睛。但他不能一直這樣閉著眼睛站在原地不動。

  當他再度睜開眼睛,朝他跑來的僧侶已經不見蹤影,只看到地上深深挖出的一個凹洞,地面火紅燃燒。

  「啊、啊……」

  僧侶逃命似地當場跑開,但跑不到十步,腳步就停了下來。

  他瞪大眼睛,按住喉嚨,張大的嘴卻發不出半點喊叫聲。

  活到最後的他,最終也就此倒地不動。

  12

  要求旅客繫上安全帶的燈號熄滅,空服員開始廣播。沙耶望向窗外,雪白的云海一望無際。當機上的氣氛平穩下來,沙耶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小小的紙片,是勇氣偷偷交給她的那張紙。沙耶看著這紙片好一會兒,嘆了一口氣,收進口袋裡。

  沙耶就這麼靠在椅子上看雲海看得出神,結果似乎是這幾天的疲勞一口氣湧來,讓她不知不覺間睡著了。

  「喂,是誰的手機在響?」

  讓沙耶醒來的是一名乘客的吼聲。

  沙耶揉著惺忪睡眼看向四周。她身邊的人們也彷彿在呼應吼聲,變得吵鬧起來。

  「真的耶,有鈴聲在響。」

  「在飛機上接手機不是會有危險嗎?不會墜機嗎?」

  「竟然連手機電源都不關,真沒常識。」

  「電波傳得到雲層上面嗎?」

  你一言我一語的聲浪中,有著一種幾乎被掩蓋過去的清澈聲響。

  ——鈴、鈴。

  吵鬧聲漸漸平息下來,或許是因為眾人之間有了默契,想找出聲音的來源。每個人都靜靜地環顧四周,視線慢慢集中到一個地方。

  沙耶也隨著眾人的視線看去,最後視線固定在自己頭上的方向。那是用來收納乘客行李的行李櫃。

  「咦?這個,不是我。」

  視線自然而然聚集在行李櫃正下方的沙耶身上,讓她趕緊辯解。她的手機已經關掉電源,放在手邊的化妝包裡,沙耶從化妝包中拿出手機,將全黑的畫面秀給乘客與空服員看。然而頭上的行李櫃裡只放了自己的行李,卻也是千真萬確。

  ——鈴、鈴。

  「聽起來像鈴聲。」

  有人這麼說了。

  「……鈴聲。」

  沙耶心中產生了不想相信的心情。就在同時,她感受到一股身體被往上提似的飄浮感,機身往左大幅度傾斜。空服員當場摔倒,許多人發出尖叫。裝著飲料的紙杯打翻在走道上,餐車往旁翻倒。一片尖叫聲之中,還聽得見機身大聲咿呀作響。

  「呀啊啊!」

  沙耶也被機身的搖動帶得撞上牆壁,就在這時,窗外的景象正好映入眼簾。云層不斷往上流動。沙耶瞪大了眼睛,窗戶角落可以看見機翼上的引擎冒著黑煙。還來不及震驚,景色快速流動,飛機穿破了云層,轉眼間已經看得到地上的景物。

  「我們該不會……在墜落?」

  慘叫聲不絕於耳。乘客們大喊著會掉下去、會墜機,空服員大聲疾呼請乘客冷靜,請系好安全帶。沙耶只覺得這一切都離自己好遙遠,目光就是無法從迅速接近的地面移開。

  尖叫聲與吼聲當中,唯有靜靜響起的鈴聲格外清晰。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4-29 04:17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4-29 07:13 PM 編輯

  13

  這兒冒著黑煙。

  「哇……」

  勇氣啞口無言,在原地呆住看了好一會兒。僧人受到爆炸波及的驚悚血跡還留在現場,與其說是異怪出沒,不如說這裡受到轟炸,還比較能讓人信服。

  為了分散風險,來現場調查的人員分成幾個小組。收到鏖出沒的聯絡時,勇氣正在御蔭神道出現犠牲者的地區調查,因此才得以最先趕到現場。

  「沒時間發呆啦。」

  幾名僧侶往四周散開。有句俗話叫三次為真,囚禁九條湊之後,終於又出現了鏖的犠牲者。如果湊不是主嫌,這已經是鏖第三次造成災害;即使湊就是主嫌,眾人仍然得面對鏖能讓人離奇死亡的現實。

  每個人的表情都很僵硬。相信在場的人其實都不想待在這裡。

  就連勇氣也不例外。僧人對他說要是想雪恥,就陪同來調查鏖。當時勇氣二話不說就答應,但現在心中已經萌生幾分後悔的念頭。

  「不要帶小孩子來這種地方好不好?」

  勇氣一邊說著這種台詞,一邊不經意地走在災害現場周圍的地帶。要是被湊聽見,多半會被他罵說不要只在對自己有利的時候裝小孩。

  勇氣將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感覺,走在這片到處都是凹洞的大地上,想找出是否有異怪的氣息或痕跡,以及異怪是否仍然潛伏在這附近。但儘管現場留下了這麼重大的異怪痕跡,卻就是找不到異怪邪惡的氣息。

  勇氣下定決心,走向爆炸的中心點。他在還感覺得到熱氣的地方,仔細感測四周的聲息,想找出這裡是否有異怪的痕跡。如果這異怪的力量這麼強大,肆虐後應該也會留下很強的妖氣才是。但無論他怎麼仔細尋找,就是找不到半點邪惡的氣息。

  勇氣本來很有自信,認為即使其他僧侶找不到,自己或許還是有辦法找到,但這種信心已經快速瓦解。

  「是無所謂啦。」

  勇氣對自信瓦解這回事已經慢慢有了抵抗力,轉換心情,拿出手機開始拍攝週遭的景象。

  「你拿手機在做什麼?」

  「我在拍照。用看的也許會有疏忽,用拍的就能好好記錄下來了,不是嗎?」

  「時代還真是變了。」

  看到小孩子拿手機拍照,高齡的僧侶輕聲嘆了一口氣。

  「不要玩花樣。你再做出奇怪的事,會平白惹人懷疑的。」

  「好~」

  勇氣以孩童的語氣天真地答應完後,又開始拍起照來。拍了幾張後,勇氣假裝在查看照片,其實是在執行郵件軟體。

  勇氣以若無其事的動作操作,將照片貼上郵件,按下送出鈕。收件人的名字是麥可·史考菲。接著勇氣收起手機,又開始調查。

  過了一會兒,勇氣的手機發出震動。

  勇氣也不將手機拿出口袋,直接按下接聽鈕。他的帽子與咖啡色捲翹頭髮,遮住了耳朵裡戴的無線耳機。

  勇氣一接電話,就得意洋洋地說:

  「怎麼樣?我送的地瓜乾好吃吧?」

  『我想都沒想就咬下去,牙齒都咬缺了。』

  湊回答的第一句話帶著幾分苦澀。

  『真沒想到可以用這麼粗糙的方法偷送手機,而且收訊還很清晰。總本山管理體制的漏洞已經不只是篩子,根本就是大格子了。』

  「他們大概是覺得只要大叔你不會跑掉就好了吧?畢竟他們關人的經驗很少,當壞人當得不夠徹底。」

  『你解釋的角度可真是善良。是許久沒回總本山,懷念起家鄉的好了?你年紀還小,就算說出想念媽媽的胸部也不會有人怪你,不用客氣,儘管說吧。』

  「我看想念胸部的根本是大叔吧?」

  『被關在這種鬧女人荒的地方,誰不會想念?只是我離和尚那種淪落到尋求男色的境界還遠得很就是了。』

  「你很快就會懂了。」

  勇氣和湊拌嘴之餘,卻也為電話順利接通而鬆了口氣。

  ——出賣我。

  湊在即將被總本山抓住之際,對勇氣說了這句話。勇氣自然當場愣住。

  勇氣根本沒時間問湊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就被帶上了另一輛車。他腦子裡塞滿了疑問與疑惑,但最終還是決定照湊的吩咐出賣他。

  首先勇氣以不扭曲事實但儘可能誇張的方式,報告出總本山想知道的九條湊相關情報,讓他們聽得相當高興。

  儘管導致對湊的批判與嫌疑增加,勇氣的嫌疑卻變小了。就結果而言。總本山放鬆了對勇氣的提防,讓他得到了只要待在總本山就可以自由行動的成果。

  「大叔精神明明就很好嘛。對了,沙耶大姐姐打過電話給你了嗎?我已經把電話跟郵件位址告訴她就是了。」

  『沒有。想也知道她一定是正經八百地以為除非是緊急事項,不然就不能隨意聯絡。』

  勇氣小心不讓四周的僧侶察覺有異,假裝在調整帽子來遮好無線耳機。

  「那,我寄的照片你看了嗎?」

  『看了,我本來還以為有什麼剌激好看的,結果只有無聊的風景照和燒焦的地面。是我不該期待小孩子要懂得多送點好料來嗎?』

  「期待那種東西本來就錯了。大叔你的推理落空了耶,鏖是真的存在。」

  『我猜中了一半,四捨五入就變成正確答案了。我只是沒想到羅上他們會去解開真貨的封印。你還不是沒能用你最引以為傲的法力事先察覺到?』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現在不說這些了,沒時間讓我們閒扯。今天鏖終於又出手了,十個來這附近調查的僧侶全都被殺了。剛才的照片就是他們死掉的現場,這可是LIVE啊,幾乎是現場直播了。」

  湊的聲調微微有了改變。

  『喂,那你現在待的地方不是相當危險嗎?有危險加給可以領嗎?』

  「就是說啊,這何止是違反勞基法,像我這種天真無邪的小孩,竟然被帶來這種惡劣又嚴峻的環境工作。」

  『這是為什麼呢?』

  「還不就是你害的!」

  『喂喂,這你就錯了。你想清楚點,我早就說過想接這委託的是你們,不要忘了這一點,不是嗎?』

  勇氣感覺到的那種也許湊在擔心他安危而產生的聲調變化轉瞬即逝,聊著聊著又恢復成平常的調調。勇氣告訴自己說那果然只是錯覺。

  『算了,沒關係。既然你人就在現場,那儘可能到附近去撿幾顆石頭回來。』

  「又要撿石頭?到底是要幹嘛?」

  『去撿就對了。撿了以後就交給孝元,叫他盡快送去給堅剛,這樣說他們就會懂了。』

  聽到湊又要他去撿石頭,讓勇氣愣了一下,但一聽到堅剛的名字,立刻就想起那名肌肉發達的學者,他知道湊自有打算,於是決定乖乖合作。

  「好啦,我會撿。對了,你知道嗎?聽說御蔭神道的最後一名生還者,今天早上過世了。」

  『過了好幾天以後,才死在醫院裡?』

  「嗯。聽說一直很痛苦,呻吟說全身都痛,然後就這麼死了。可是原因不詳,大家都開始說是鏖在作祟。」

  湊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是在電話另一頭思索。

  「要是想知道詳情,聯絡一下沙耶大姐姐不就好了?我想大姐姐應該知道得比我清楚。不管怎麼說,這兩種現象的差別實在太大了,無論是總本山還是御蔭神道,都推測可能是有兩種不同的異怪。」

  『也就是引發爆炸的異怪,跟作祟殺人的異怪?』

  「嗯。說也許是這兩種異怪搭配在一起,才叫做鏖。」

  『兩隻啊……』

  湊的口氣似乎不信服,但也並未多說什麼。

  「……等一下,情形不對勁。」

  就在勇氣將注意力從手機轉往四周時——

  「鏖出現了!」

  僧兵慘叫般的警告聲迴蕩在山嶺間。

  用一句話來形容,這種異怪就像是一大團肉塊,或說一大團年糕。

  高達五公尺的肉塊有著勉強像是手腳的四肢,頭部與身體之間沒有明確的界線。整個軀幹上的鬆垮肉層所形成的皺褶,從某些角度看去倒也像是一張臉。

  鬆垮的肉塊搖搖晃晃地行走著,模樣可堪稱逗趣,但在這種狀況下只會讓人覺得毛骨悚然。由於事出突然,離異怪最近的僧兵嚇得當場腿軟,動彈不得。

  異怪發出低沉的吼聲,舉起像是手臂的肉塊朝眼前的僧兵揮了下去。

  僧兵在千鈞一髮之際勉強躲過。分散在四周的這些異怪討伐專家立刻回過神來,重整態勢。

  「是鏖,鏖出現啦!」

  僧兵立刻排出陣形,包圍異怪準備反擊。

  一名僧兵抓準巨大肉塊形狀的異怪亂揮手臂而露出的破綻,矮身從手臂下方鑽過,以錫杖一杖打去。但這攻擊只以陷入肉塊之中做收,固然有些肉片像泥水似地濺開,卻也只有這樣。肉塊被削去的部分立刻開始再生,轉眼間就恢復原樣。

  一看到這種情形,這次改由有著強大法力的僧侶使出土水火風空五輪之術,試圖用火燒、用風刃切割、用土牆阻擋,但異怪始終沒有受到重創的跡象。

  異怪撞開好幾名僧侶逼近過來。勇氣仔細看著異怪,耳裡聽到湊的聲音:

  『怎麼啦?這次你不嚇得逃跑或發抖啦?』

  勇氣哼了一聲。

  「那就是鏖?不可能啦。」

  他回答得很簡潔。

  「絕對不是。這異怪的氣息完全不一樣,一直在散播滿心只想吃人、想吃得不得了的妖氣。聖良死的時候,我就完全沒感覺到這種異怪的氣息。」

  『別把沒感覺到說得這麼引以為傲。』

  從湊的口氣聽來,他似乎知道些什麼,但異怪已經來到眼前不遠處。再這樣下去,開始出現犧牲者也只是時間問題。

  「我晚點再聽你挖苦。」

  勇氣說完就輕飄飄地躍下山崖,跑向異怪。

  「咿!」

  勇氣從發出慘叫往後退開的僧兵身旁穿過。當僧兵注意到自己手中的錫杖不翼而飛時,拿著錫杖的勇氣已經站在異怪身前。

  「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東西,不過就由我來解決你。」

  勇氣高聲一喊,將錫杖插在地上。

  四周散落著許多受到法師們攻擊而碎裂散落的粉紅色肉塊。這些物體不太像是肉塊,還比較接近粉紅色的年糕,但無論是哪一種,其光景都令人厭惡。

  「退下,一般的法術和攻擊可不管用。」

  一名僧兵大聲警告,但勇氣並不退開。他靜靜地看著這牆壁似的巨大肉塊進逼到眼前。

  勇氣輕輕地放開了錫杖。離開他手上的錫杖彷彿受到一種看不見的力量操縱,沒有倒在地上,反而憑空立起,前端精準地指住異怪的中心。

  異怪將目標轉移到勇氣身上,將他納入手揮得到的範圍內。

  勇氣往後輕輕一跳,躲開朝他揮下的肉塊手臂。其間勇氣放開的錫杖就像指南針一樣,牢牢指往異怪。

  「大叔,有句話我先說在前面。」

  勇氣第二次、第三次地躲開異怪的攻擊,推敲時機。

  「我做這些事不是為了救你,只是看不慣總本山的做法。」

  指著異怪搖動的錫杖,此時靜止了下來。這一瞬間,勇氣深深地沉下腰,從地面拔起錫杖,高高躍起。

  「還有想看事務所裡的漫畫續集!」

  小小的身體像裝了彈簧似地筆直往異怪衝去,搶在巨大的手臂揮下之前,甚至不給異怪時間閃躲,將異怪從那分不出是臉還是身體的中心一刀兩斷。

  勇氣對崩解的異怪看也不看上一眼,將搶來的錫杖交回僧兵手中,就立刻走遠了。

  僧兵們只離得遠遠地看著勇氣,並未發出任何讚賞。可以看出他們只是對這小小少年過於強大的力量,懷抱著某種恐懼與厭惡。對勇氣來說,這樣的反應早已是家常便飯,事到如今也不會特別覺得被剌傷。

  現在他有更想知道的事。

  多虧僧兵們離得遠遠的,讓勇氣可以遠離他們而不會顯得不自然,這樣的狀況在現在可說是十分難能可貴。

  「果然,不是鏖。」

  『答對了。』

  湊從尚未掛斷的電話另一頭對勇氣表示贊同。

  『不愧是天才少年小弟弟,看來你輕輕鬆鬆就打倒了可以輕鬆打倒的小角色。』

  「要挖苦可以晚點再說嗎?這傢伙是什麼東西?看你那麼有把握,可是你明明看不見,又能知道什麼?」

  『從電話裡聽到的資訊就夠了。你先把地上的肉塊拿起來看看。』

  勇氣猶豫地拿起地上一塊拳頭大小的肉塊,溫溫的感覺讓他覺得很噁心。

  「拿了以後要怎樣?」

  『吃下去。』

  勇氣用力丟掉肉塊大吼:

  「是我太笨,不應該認真聽你說話!」

  『怎麼啦?真是浪費。如果傳說是真的,說不定你可以變得長生不老喔。』

  「就算是這樣,這種東西誰吃得下去……等一下,你說傳說是怎麼回事?大叔你真的知道這傢伙是什麼來頭?」

  『大概是一種叫做塌臉鬼的無臉妖怪。』

  「叫做大懶鬼的狐臉妖怪?」

  『完全不一樣好不好?是塌臉鬼,屬於無臉妖怪的遠親。』

  「這種東西又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種地方?」

  『還不就是羅上放出來要偽裝成鏖的嗎?他想用這種手段,留下打倒了異怪的跡象。很少資料會記載到塌臉鬼,而它體型又很大,一旦跌坐在地上,正好就可以坐出一個差不多三尺大的凹洞。換做是我,多半也會找這種異怪來當冒牌貨。要詐稱打倒鏖,這種異怪再適合不過了。可是羅上的計劃因為聖良而失敗,而聖良他多半也有自己的盤算,打算在我們來到這裡的時候讓我們遭遇到它吧。』

  「真的有夠小家子氣,爛透了。他們就這麼想要功績和錢?」

  『恭喜你。講得出這麼天真的話,你還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小孩子。』

  「我還是當小孩就好了。」

  勇氣不勝其煩,這時一名僧兵朝他跑來。

  「糟糕,鏖出現了。」

  「又來了?反正一定是……」

  勇氣正想說一定又是造假,但他的預測卻被顛覆了。

  「這次是出現在完全不一樣的地方,是這座山山麓上的民宅,有三個人失去意識被抬走!」

  僧兵指著山麓的方向,臉色鐵青地叫喊。

  14

  護士急急忙忙走過醫院的通道。

  「請讓開!這是急診病患!」

  三張附輪子的病床接連由護士推進急診室。明明並未發生火災等重大意外事故,卻有多達三個人一次被抬進同一家醫院,這種情形十分罕見。經過的護士與醫師,也都以驚訝的表情看著這幾張病床推過去。

  過了一會兒,負責急救的醫師領著護士快步走向急診室。

  「症狀是?」

  「病患表示胸部與身體各處關節疼痛、麻痺,尤其胸部特別疼痛。但目前三個人都還在昏迷當中。」

  醫師一發問,護士就看著資料俐落回答。這個答案讓醫師露出苦澀的表情,想起幾天前也曾

  有類似症狀的急診病患被送來。那是名有隱情的病患,醫師本人以及這間醫院也都對這種隱情十分清楚。因為這間醫院與御蔭神道互有往來。

  「把昏迷的病患送進加護病房。原因是什麼?是車禍嗎?」

  還是御蔭的人?醫師本想這麼問,但還是忍在喉頭沒問出來。

  「原因不詳。兩名正在出差的上班族在公園休息時,突然覺得難受,路過的主婦想問他們怎麼了,一靠近他們,就一樣開始覺得難受,最後倒在地上。」

  「有可能是毒物造成的嗎?」

  「不清楚。公園目前已經封鎖禁止進入了,但聽說救了他們三人的民眾和消防隊員都沒有任何異狀。」

  難道是混在空氣中的毒物在幾分鐘內就消失嗎?出差的上班族和路過的當地家庭主婦,怎麼想都不覺得會有多少共通點。

  這樣看來,就覺得他們的症狀果然和前幾天送來的御蔭神道神官很類似。雖然不太想往這個方向解釋,但這些病患多半也牽扯到異怪事件。當初那名神官一直受胸部與關節疼痛所苦,今天早上終究斷了氣。

  「這次變成三個人了嗎?」

  醫師走近加護病房,看到裝了呼吸輔助器與各種儀器的患者躺在病床上。雖說沒有意識,但身體仍然痙攣似地顫抖著,表情也顯得十分難受。

  「果然是異怪嗎……?」

  醫師以不讓別人聽見的音量小聲喃喃自語。

  醫師嘗試了各式各樣的檢查與處置,但沒有多少效果。和上次一樣,原因不詳。不知道病因,就無法做出有效的處置。但也不知道是治療發揮了效用,還是患者靠著自己的恢復力,一名患者醒了過來。

  「身體好痛……」

  這就是患者說出的第一句話,和御蔭神道的神官一模一樣。

  醫師對三人做完該做的處置,走出加護病房,看到眼前站著一名妙齡女子。醫師只知道她是御蔭神道的人,地位並不低。

  ——她今天穿便服啊?

  記得上次她是穿巫女服。兩種服裝穿在這名女性身上,都顯得十分迷人。

  「我聽說又有那種症狀的病患被送來。」

  女性——理彩子以沉重的表情發問。

  「是的,雖然症狀比之前送來的病患輕微,但狀況仍然不容輕忽。」

  「是嗎……請問……」

  「醫師,有急診病患!」

  理彩子還想維續發問,但才剛開口,就有護士急急忙忙從加護病房跑出來。

  「急診病患?怎麼回事?是剛才的患者病情惡化了嗎?」

  「不是,是新的病患……人數很多。」

  醫師臉部抽動,露出不願相信的表情。

  「怎麼回事?附近發生了什麼大規模災害嗎?」

  「不知道。是從剛剛那三名病患所在的地區送來的。」

  理彩子與醫師相互對看一眼。幾乎就在同時,好幾輛救護車的聲音越來越靠近。往窗外一看,救護車排得像是排班計程車一樣,數量多得讓人說不出話來。

  許多張搬運急診病患的病床從眼前通過。

  一名男性胸部滿是鮮血,陪同的護士說:

  「他的手術傷口突然裂開。」

  一名女性手腳末端頻頻發抖。

  「她似乎路無法走直,失去了平衡感。」

  一名男性按住胸口痛苦呻吟。

  「他全身都起了紅疹。」

  各式各樣不同症狀的人接連送進醫院。

  醫師發現自己已經沒有時間發呆,趕緊回到治療的行列。

  「這些,全部,都是鏖做的……?每個人的症狀都不一樣。」

  理彩子目送從眼前通過的急症病患,思考著心中那一股揮之不去的異樣感。

  理彩子位列於御蔭神道的無口,自認不是空有地位,同時還具備了與地位相符的靈力。但即使面臨這麼多犠牲者,卻絲毫感受不到半點邪氣。

  ——這個異怪雖然可怕,但事情可能並不單純。

  因此理彩子才更急切地想和湊聯絡,但現在要聯絡他卻是不可能的。

  15

  「唉唉唉唉……」

  沙耶走過入境門,立刻長聲嘆了一口氣。

  直到飛機降落為止,她真的覺得這條命不是自己的。因不明原因導致引擎故障的飛機好不容易才穩住機身,平安降落在羽田機場。各大媒體的攝影機與報導記者都已經在機場列隊,等著拍攝飛機奇蹟般降落成功或是不幸墜毀的瞬間。

  結果飛機以機腹降落後,又過了兩個小時,沙耶才總算脫身。

  總算可以打開手機的電源,接著沙耶仔細環顧四周。

  但她仍然拿不定主意,進了女廁的隔間。這時她才總算從口袋裡拿出勇氣偷偷交給她的電話號碼。

  沙耶戰戰兢兢地按下號碼。

  『太慢了!你為什麼老是這麼拖拖拉拉?我看你一定是沒完沒了地想著那些愚不可及的事情,像是如果不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就不能打電話給我之類的是吧!』

  突然在耳邊聽到這麼一大串罵人的話,讓沙耶當場愣住。

  「不是的,不是這樣,是因為發生了很多事。而、而且這應該是緊急用的電話吧?既然這樣的話……」

  『不是,這是我消磨時間用的電話。你覺得事情很重要才下定決心打給我,一定是發生了什麼有意思的事要跟我說吧?趕快簡潔有條理又不讓人覺得無聊地說出來,還有記得一定要加上色情橋段。』

  「咦,呃……」

  門檻突然被拉得這麼高,讓沙耶不知該如何是好。要是湊看得到沙耶在女廁隔間『裡想破頭也想不出色情橋段的模樣,他肯定會捧腹大笑。

  『別當真。總之快講就對了。』

  「好、好的。其實我是在調查海市蜃樓。」

  有個一發生海市蜃樓現象就會響的鈴鐺;以前鈴鐺會響,但等海市蜃樓不再發生,鈴鐺也就不再響起,事隔數百年之後鈴鐺再度響起的日期時間,都和鏖的活動時間一致:古時候畫出來的海市蜃樓圖,畫出來的卻是一般海市蜃樓現象中不可能看到的各大名山風景等等。沙耶針對這些事情,儘可能把所有記得的細節說得清清楚楚。

  「鈴鐺在事隔幾百年後響起的時刻,和鏖的活動時間一致,我想這兩者之間應該不會無關。」

  『是嗎?幹得好。』

  湊說得實在太若無其事,讓沙耶差點忽略這句話,但湊確實明白地稱讚了沙耶。這種事還是第一次發生。沙耶知道自己的調查得到湊的肯定,一股欣喜之情立刻湧上心頭。

  但湊只說了這句話就陷入沉默。過了一分鐘、三分鐘……

  「老師?」

  沙耶心想也許是出了什麼事,忍不住問了一聲。

  『你覺得製造海市蜃樓的異怪,有辦法引起爆炸嗎?』

  結果湊以問題回答她。

  「我不覺得。我在三弦町也詢問過,但紀錄上只顯示看得到海市蜃樓,文字紀錄或口耳相傳的傳說中,都沒有提到類似這種可怕的事情。」

  『你和勇氣通過電話了嗎?』

  「不,我打算先打給老師,講完再打給他。」

  『那我只簡潔地告訴你一件最重要的事項。』

  「好、好的……」

  『鏖在移動。途中碰上一個小市鎮,終於連平民當中也開始出現了犠牲者。』

  「怎麼會……死了很多人嗎?」

  『你期待也沒用,目前鎮上居民還沒有人喪命。』

  「我才沒有期待。」

  沙耶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不忘抗議。

  『可是,已經有多達幾十個人被送進醫院,症狀就和御蔭神道那時候一樣。身體疼痛,呼吸困難。聽說就算是症狀輕微的病患,都有人連路都走不直。』

  「是鏖作祟……果然是異怪造成的?鏖現在確實存在,是吧?」

  『有人說是因為鏖作祟,讓御蔭神道的生還者死了。』

  「死了?老師,鎮上居民不是都已經直接面臨了鏖引起的現象,面臨會讓人痛苦致死的作祟了嗎?既然知道鏖在移動,為什麼還不讓居民避難?」

  『還不就是錯估情勢,還有笨拙的異怪情報的隱匿,才會一直慢半拍嗎?』

  湊的口氣彷彿在說這種事根本極度平常。

  「可是、可是異怪還是很危險。我不會說要公開異怪的資訊,可是都已經死了好幾個人了。總本山和御蔭神道的保密主義都太過火了。」

  或許因為是和湊說話,沙耶忍不住將從以前就一直累積的不滿爆發出來:

  「我認為異怪存在的這件事,不應該只讓一部分警方和醫院知情,應該要告訴更多人,讓大家知道異怪的危險性。」

  『這樣一來總本山和御蔭神道持有的特權就會消失,那不是很令人傷腦筋嗎?人應該要多多珍惜特權才是。』

  「這樣是不對的。老師應該也覺得不該只讓總本山和御蔭神道掌握特權吧?」

  只為了特權就讓人民陷入危險,這種情形沙耶無法接受。不但無法接受,甚至還感到憤怒。她認為湊儘管嘴上不說,但一定會認同對總本山與御蔭神道為了利益不願釋出特權的舉動而感到憤怒的自己。

  『不對,我也認為應該隱瞞異怪的事。』

  但他的意見卻辜負了沙耶的期待。

  「這是為什麼?虧我還以為老師一定會贊成……」

  『所以我才說你幼稚。原來腦袋幼稚,就會害身體也幼稚?』

  沙耶對於自己胸部被取笑一事已經慢慢有了抵抗力,對湊的揶揄也四兩撥千斤,說出自己的意見:「隱匿事實是不好的。」

  沙耶的聲調變得很僵硬。

  『這得看情形吧?難道你要叫青少年不準把不可告人的書刊藏在床底下,要放到媽媽待著的客廳裡嗎?』

  「我不是指這種事!老師為什麼贊成保密?」

  『因為異怪的存在,和成了現代社會基石的啟蒙思想背道而馳。以前那種崇拜偶像的時代還比較能接受異怪的存在。』

  「啟蒙思想?」

  『簡單來說就是認為不應該把理性與思考的基石放在超自然現象或天神這種難以捉摸的事物,而是要放在更確切的事物上。現代社會已經對天神說再見,大喊科學萬歲,所以啟蒙思想就是最適合現代的思考方式。你在這種狀況下放個異怪進來試試看,保證會讓現代人的思考基石動搖,甚至可能讓整個社會遭到顛覆。一個弄不好,說不定光是知道有異怪存在,整個世界都會瓦解。即使不到瓦解的地步,也會有詐欺師抓準人們的恐慌與恐懼趁虛而入,進行詐騙,造成比現在更大的災害。而且這種雙重結構的恐懼,說不定還會創造出新的異怪來。』

  沙耶沉默了好一會兒。湊的話慢慢滲透進腦海中,裡頭的道理非常令人信服。

  「老師有時候說話真的很像個老師。」

  沙耶老實表達出自己的佩服。湊雖然喜歡胡說八道,但該想的事情都有在想,讓她能夠放心。

  『知道就好。所以異怪應該要保密。秘密的存在本身就有價值,然後就可以賺錢。我的方針就是建立在這個基礎上。』

  「呃,也就是說老師是拜金主義?」

  『一點也沒錯。』

  聽到湊這麼斷定,哪怕只佩服了一瞬間,沙耶仍然立刻覺得後悔。

  16

  「要站在我枕邊的話,至少也換個美女幽靈來。一醒來就看到個苦瓜臉和尚一臉想不開的表情一直看著我,根本就是可怕到了極點的拷問法。」

  湊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望向柵欄外,並利用打呵欠的動作,悄悄將電話藏在有霉味的棉被下。柵欄外可以看到源覺的身影,他一臉陰沉的表情看著湊,但臉色鐵青,毫無血色,似乎並未發現手機。

  「你放出來的異怪不是鏖?」

  源覺以沙啞的聲音對湊這麼問道。

  「都什麼時候了還說這個?我看勇氣打倒的塌臉鬼,才是你們放出來的異怪吧?」

  源覺露出遲疑著不知道該不該回答的神情,但或許是因為已憔悴至極,他並未繼續採取平常那高髙在上的態度。

  「那不是聖良或羅上幹的好事嗎?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

  「我就姑且相信這句話吧。」

  「你受到囚禁的時候,仍然有犠牲者出現。每個人死前都痛苦掙扎,也有人被大卸八塊,甚至還開始有平民犠牲。鏖到底是什麼?」

  「你問我我問誰?」

  湊躺著不動,也沒有要坐起身的跡象。

  「鏖在移動。從目前的行進路線看來,會經過工業區,到時候就會是人間煉獄了。你都不在乎嗎?」

  「誰知道?照你們的說法,我是個放出鏖的窮凶極惡之徒,不管死了多少人,我應該都不會心痛吧?」

  湊仍然一副愛睏的模樣打了個呵欠,他老神在在的態度讓源覺咬了咬牙。

  「基本上被關在這種牢裡,除了睡覺以外還能做什麼?」

  湊蓋好棉被,始終擺出一副把源覺說的話當耳邊風的態度。

  「給我起來。我該怎麼做?你要的我會給你,所以你給我想辦法解決鏖!」

  湊躺在床上,只睜開一隻眼睛看著源覺。

  「你這個大師拜託人做事的方法可真不像樣。你會一個跟班都不帶就跑來見我,不就是料到會有這麼回事嗎?別擔心,就算你對我下跪,也不會有人看到。」

  「你一定會到處去講吧?」

  「哈哈,你也越來越懂我了嘛。」

  湊發出笑聲,總算從床上坐起。

  「我也不是天神。啊,對和尚也許該說佛祖比較貼切?在這種狀況下,要我找出鏖的真面目,那可不是普通的強人所難。」

  「你想說什麼?」

  「我們何不做個交易?」

  湊啃著最後一片地瓜乾,得意地笑了笑。

  「真相我就不說出來了。像是為什麼鏖會到這個節骨眼才跑出來鬧事、為什麼你會命令羅上去調查那塊土地,還有又為什麼到了現在才去碰那塊土地。」

  源覺本來在柵攔前艘來踱去,聽到這幾句話後停下腳步,默默看了湊一眼,湊也默默回視。時間就這麼不斷流逝,忍耐不住沉默而先開口的是源覺。

  「你知道多少?」

  「對你不利的事我差不多都知道,果然人出門在外,還是要靠有正義感的老朋友。聽說那一帶要進行截彎取直的道路工程?這樣一來,那些本來值不了幾個錢的山上土地也會跟著漲價,各大建商也會有錢賺。可是有個東西就是會礙到你們的好事。鏖真的封印在那兒。要是不除掉礙事的東西,那些土地就賣不出去,也沒辦法蓋道路,每個人都分不到好處。」

  源覺也不掩飾自己苦澀的表情。

  「我就聽聽你的要求。你要什麼?」

  「其實我的要求也不高啦。只要住慣了,這裡倒也挺舒適的。只是得忍耐這裡又小又髒,只端得出有夠難吃的齋菜,又沒有漂亮小姐陪。另外這裡也沒有賽馬報、賽馬轉播和馬券販賣處跟寫真雜誌。還有我想吃牛排,要那種煎到半熟會滴出肉汁的厚切牛排。還有我也開始想念起音樂來了。」

  「……有了這些就能解決鏖嗎?」

  「這個嘛,再幫我找兩個小鬼來。這樣一來,或許也不是沒辦法解決啦」

  17

  勇氣被叫到關著湊的地牢,卻無法理解眼前的狀況,好一會兒啞口無言。

  這裡和之前他來的時候已經大相逕庭了。

  霉味和泥水已經一掃而空,整個空間變得十分清潔,明亮的燈光照得燈火輝煌,瀰漫著一股聞起來美味不已的肉香,還聽得見女性的笑聲與大聲播放的音樂。

  「這是怎樣?」

  一走下樓梯,就看到湊在牢房裡用刀叉吃著厚切肉排,全新的手提音響大聲播放著搖滾樂,還有穿得花枝招展的女性隔著柵欄坐在牢房外。

  源覺待在遠處,拚命忍著不露出有話要說的表情。

  「你來啦?御蔭神道的小姑娘也會過來,你就先等一等吧。」

  「咦?御蔭?你是指沙耶大姐姐?」

  勇氣開心起來,乖乖照源覺的吩咐站在原地,而湊看起來似乎並未注意到勇氣。

  「好,等我離開這裡,就邀你去約會。」

  「咦,你出得去嗎~?」

  「只要是為了和你約會,別說逃獄了,上刀山下油鍋我都在所不辭喔。我對你一見鍾情。我啊,是個專情又誠實的男人,因為正義感太強,所以才會牽扯進這種冤罪。」

  勇氣聽到這段令他聽不下去的談話,忍不住出聲說:

  「大叔,我看你果然是個白痴吧?」

  湊不高興地看了勇氣一眼,很刻意地搖了搖頭。

  「喂,小鬼,你要不要去學學TPO(注TPO,指Time(時間)、Place(地點)、Occasion(情況),表示「根據時間、地點和情況的不同改變自身的態度、服裝等對應方法」。)是怎麼回事?就是指時間、地點和場合。你懂嗎?此時此地你該做的事,就是不要干擾我找樂子。」

  「你都叫我來了,還講這什麼話?還有不要一邊吃肉一邊講話。你這是什麼待遇?簡直像明天就要執行死刑的囚犯。還是說我其實說中了?」

  「不要講這種討人厭的比喻,怎麼可能會是這樣?」

  湊說著朝源覺看了一眼。

  「明明就不是吧?」

  源覺不理會湊問的問題,這時他身後的門打了開來,出現了一個穿著裙子的人影。人影發出穿著皮鞋跑下樓梯的聲響。

  「請問,現在到底是什麼情形?為什麼受到囚禁的人會有這樣的待遇?難、難道說,老師明天就要被執行死刑了?」

  沙耶一頭霧水,環顧在場的每一個人。

  「我要求改善待遇,結果除了和馬有關的部分,幾乎全都獲准了。果然大師就是不一樣,禿掉的腦袋後面看起來都好像有佛光了。」

  湊假惺惺地捧了捧高僧,源覺則顯然很不高興。沙耶與勇氣看了看他們兩人與現場的狀況,分別投來不可思議與疑惑的眼神。

  「好了,我們就開始吧。」

  湊吃完最後一口牛排,用餐巾擦了擦嘴,對笑嘻嘻離去的美女揮了揮手之後,終於站了起來。

  「你先告訴我們這是怎麼回事啦。」

  勇氣出聲抗議。

  「勇氣說得沒錯。老師竟然在吃豪華料理、聽音樂,而且又叫來那種做不正經行業的女性。」

  沙耶也皺起眉頭,對勇氣表示贊同。

  「我沒有『又』叫,而且她們也沒做什麼不正經的事吧?我叫你們來的理由很簡單,把你們這陣子知道的事、查出來的事,全都一五一十講出來。看我怎麼把這個叫做鏖的異怪給剝光。」

  湊的發言一如往常地強勢,但仔細一看,就能發現他的臉頰明顯凹陷。沙耶看著仍然待在牢房內的湊,注意到他之前的境遇有多糟,以痛心的眼神看著他。

  「老師,你身體不要緊嗎?」

  「有空問這種無聊的事情,還不如趕快把你查到的線索擺出來。」

  湊儘管人在牢房內,也不改其囂張的態度,讓沙耶與勇氣判斷他應該不需要人擔心,於是開始把過去找到的線索排到地板上。

  當中包括呼應海市蜃樓而響起的鈴鐺、海市蜃樓的畫作,以及勇氣拍到發生鏖現象的現場照片等等。

  「我已經照大叔的吩咐,把現場比較新的石頭交給孝元先生了。我想他應該已經拿去給堅剛哥了。」

  「我知道了。」

  湊一一拿起這些東西發問。

  「這個鈴鐺響過是吧?」

  「是,響過幾次,全都和鏖活動的時間一致。可是似乎跟幾百年前不一樣,沒有海市蜃樓現象出現。」

  「從地理位置看來,三弦町不像會出現海市蜃樓啊。不,即使是海市蜃樓,也不可能照出太平洋另一頭的景象。」

  湊時而把幻次郎所畫的海市蜃樓畫作縱橫翻轉觀看,時而拿起鈴鐺搖一搖。但不管怎麼搖,鈴鐺都只發出乾澀的聲響。

  「這個鈴鐺響起的時候,音色清澈得和現在完全不一樣。我聽到鈴聲的時候真的很慘,在飛機上被人懷疑是我的手機在響,飛機又差點墜落,最後還被帶去盤問,懷疑是我手機的電波造成飛機差點墜毀,鈴鐺也差點被沒收……我對理彩姐姐也做了和說謊一樣的事,最後還讓她那麼擔心。幸虧後來發現是引擎整備不良,所以才沒事,可是飛機差點墜毀真的好可怕。」

  沙耶想起當時的情形,露出疲憊的表情。

  「你也真倒霉。」

  湊只用一句話就帶過,從床下拿來裝在信封裡的文件,排在各種證物旁邊。

  「啊,那個,原來孝元先生真的交到你手上了。是堅剛哥跑來事務所,留下了道個信封,還順便要你還他錢。」

  湊故意裝作沒聽見最後一句話。

  「石頭的主要成分是鐵鎳合金?還摻雜了很多東西啊……」

  湊放下文件,拿起勇氣拍的照片來看,途中卻忽然歪了歪頭。

  「大叔,你怎麼了嗎?」

  「……不對勁。」

  湊只說了這句話就不再開口。他把現場的照片排在地板上仔細觀看。每一張都是勇氣拍的照片,拍到冒著黑煙的凹洞以及四周的景色。

  「老師覺得凹洞有問題?」

  「不是……到底是哪裡不對勁?」

  湊不明白自己為何覺得不對勁,沉吟著說出這句話之後就不再開口。沙耶與勇氣保持沉默以免打擾他,源覺則等不下去似地插了嘴。

  「看得出什麼嗎?」

  他沒有得到回答。源覺覺得被湊忽視,露出不高興的表情。沙耶察覺氣氛變得險惡,拿出一塊石頭打圓場。

  「對了,老師,你還記得這個嗎?這石頭很像老師的側臉,所以我就偷偷帶來了。」

  沙耶拿出來的,是當初他們帶著聖良去調查現場時找到的石頭。湊一開始還以傻眼的表情看著沙耶這種出人意料的舉動,表情卻忽然間僵住。

  「大叔,你怎麼啦?肚子痛嗎?都要怪你自己本來只啃地瓜干,卻突然吃那麼多肉。」

  湊從柵欄內伸出手,把石頭從沙耶手上搶走。

  「啊,請還給我。」

  湊推開沙耶靠過來的臉,凝視著搶來的石頭。

  「為什麼,這種石頭會出現在這裡?」

  「就說是我拿來的了。」

  「不是,我是說為什麼這石頭會出現在那個廢村?」

  「你說為什麼?不是因為在山上嗎?」

  湊無視於沙耶的回答,潛心思索。

  「該死,為什麼當時我沒發現到。只要仔細一看,明明一眼就看得出這是什麼石頭啊。」

  「不就是因為你的心思都放在自己偽造的石頭上嗎?那,這石頭怎麼了?」

  勇氣說得很冷淡。

  「這是熔岩。」

  「熔岩?」

  這個意外的答案讓勇氣只能逐字復誦一遍。

  「那一帶有火山嗎?」

  沙耶從包包裡拿出地圖,準備和記憶比對。

  「不對,這不是普通的熔岩。從這形狀還有龜裂的表面看來,是一種叫做枕狀熔岩的熔岩。」

  「我已經知道你有多博學了,麻煩你專心想鏖的事情。」

  源覺發出不耐煩的抗議。

  「沒有人離題,接下來才是正題。枕狀熔岩這種東西,是在特殊的環境下塑造出來的。當表面受水冷卻的熔岩慢慢堆積,就會形成米桶或枕頭似的形狀。這是海底火山製造出來的熔岩。」

  「海底……?為什麼這樣的熔岩會出現在山上?」

  「是火山爆發時噴飛的。就不知道規模究竟有多大,是發生水蒸氣爆炸,還是規模相當大的火山爆發?海底的沉重岩石,都被運到內陸幾十公里處的深山裡了。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不,也有可能是偶然啊……」

  湊的眼神中有了迷惘。

  「老師,雖然不知道有沒有關聯,但御蔭神道《有記》的年貢紀錄裡,有這樣的記載。」

  沙耶放棄搶回石頭,拿出記事本給湊看。

  「上面記載說這一年農作收成極差。老師,如果發生火山爆發,是不是會影響日照,造成農作物欠收?」

  「幹得好,果然沒錯啊。」

  湊拿起鈴鐺與海市蜃樓的畫,斬釘截鐵地說:

  「這就是鏖的真相。」

  「你們知道海市蜃樓這個詞彙的由來嗎?」

  對於湊這個問題,沙耶與勇氣都保持沉默。

  「怎麼?和尚和巫女都這麼不用功?」

  「『《史記·天官書》有云,海旁蜃氣象樓台。蜃即大蛤也。吐氣於海上,成樓閣都市。名之日蜃樓,又日海市。』由江戶時代的畫家鳥山石燕所記的《今昔百鬼拾遺》當中,就有這麼一段記載。這意味著海市蜃樓這個詞來自一種叫做蜃的異怪,這種異怪會吐氣,形成樓閣景象。」

  源覺以莊嚴肅穆的口氣這麼說。

  「不愧是大師,你們也該學著點。」

  「原來海市蜃樓這個詞來自異怪?明明是很熟悉的詞彙,我卻根本不知道有這麼回事。」

  沙耶佩服地點點頭。

  「大叔,你捧他還捧得真酸。」

  勇氣一臉懷疑的表情看著湊。

  「這蜃是什麼樣的異怪呢?」

  「剛剛那和尚不就說了嗎?是大蛤,也就是巨大的蛤蜊。」

  「蛤蜊?就是女兒節要拿來熬湯喝的蛤蜊?」(註:日本女兒節(每年3月3日)的節慶料理中經常會出現蛤蜊,由於蛤蜊的殼會兩片緊密結合在一起,不同的殼一定無法密合,於是便借此象徵女性對愛情的專一。)

  「沒錯。這異怪是蛤蜊,所以住在海裡。」

  「原來如此!」

  勇氣驚呼出聲。

  「蜃因為海底火山爆發,被噴到深山裡,所以才會有那枕什麼岩的石頭一起出現在深山。」

  「是枕狀熔岩。」

  「所以原來待在海裡的蜃才會在山上肆虐啊!然後蜃就引發爆炸,作祟……殺人……?」

  沙耶說到一半就開始缺乏自信,越說越小聲。

  「蜃連這種事都做得到嗎?」

  「只會讓人看到海市蜃樓的蛤蜊異怪,實在不像會有這種本事啊。」

  「老師,我看這個推測果然還是不對吧?」

  沙耶戰戰兢兢地這麼問。

  「不,還有一項證據可以證明鏖的存在,就是這個。」

  湊拿出的是勇氣所拍的現場照片。

  「這上面拍到蛤蜊了嗎?我倒是沒發現啊。」

  「不是蛤蜊。我一直覺得不對勁,總覺得有哪裡怪怪的。」

  湊將兩張照片排在一起,不知為何卻用手遮住其中一張的一半。

  「你們不覺得這照片不太自然嗎?」

  「兩張拍到的風景一樣啊。」

  「對啊。」

  兩人幾乎同時回答。源覺雖然不回答,但似乎也不打算提出異議。

  「那這樣呢?」

  湊拿開遮住半張照片的手,兩人仔細觀看照片,歪了歪頭。湊用手遮住的部分是背景,就只拍到了山。兩人本以為這裡拍到了鏖,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但隨即發現照片哪裡不對勁。另一張照片也應該拍到山才對,但拍到的卻是遠處的道路。

  「咦?這兩張照片拍的地方不一樣嗎?」

  「可是這半邊都完全一樣吧?像這種奇形怪狀的樹,怎麼想都不覺得會到處都有。」

  「如果是不同的地方,也未免太像了,連樹木生長的方式和岩石的形狀都一樣。」

  源覺也說話了。

  「同一個地方看到不同的風景,這理由會是什麼呢?」

  三人同時察覺到了湊的意圖。

  「……海市蜃樓。」

  「沒錯。異怪就藏在這兩個景像其中之一。」

  鼓掌聲在地牢裡大聲迴蕩。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

  源覺一邊鼓掌,一邊心滿意足地連連點頭,走向其他三人說:

  「真不愧是零能者。雖然你用的方法奇異,但至少這次看來是派上了用場。」

  「這樣一來,老師受到的誤解應該也就可以解開了。請趕快放老師出來。」

  「為什麼?」

  源覺問這話時還故意裝出覺得不可思議的模樣。

  「哪有為什麼?大叔的嫌疑不是已經洗刷乾淨了嗎?」

  「你們什麼都不懂啊。他只是揭穿了異怪的真相,殺人的嫌疑並沒有洗刷。而且如果鏖的封印是他解開的,他當然會知道鏖的真相。沒有人可以保證他不是故做神秘,想營造出自己能力優秀的假象。」

  沙耶與勇氣啞口無言,只有湊站在他們身後覺得十分好笑似地抖著肩膀。

  「大師還挺能言善道的嘛。你的邏輯聽起來倒也煞有其事,還挺不壞的。」

  最有理由生氣的湊,卻聽得最是開心。

  「接下來我不用再靠什麼零能者也知道。我怎麼想都不覺得只會讓人看海市蜃樓的異怪,有辦法造成這麼大的災害。既然如此,應該就是蜃藏住了鏖。只要先打倒蜃,再找出躲在後面的鏖就行了。」

  「真的是這樣嗎?」

  湊對說得自信滿滿的源覺發問。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不覺得鏖和蜃是兩種異怪。」

  「也對。爆炸和作祟,怎麼想都不是同一種異怪做的,也許還有別種異怪。應該可以想成有好幾種異怪躲在海市蜃樓後面吧。」

  「不是這樣。我是說我覺得從一開始就只有蜃。」

  源覺嗤之以鼻,投以輕蔑的眼神。

  「你查出蜃的手腕確實了不起,但你終究只是個外行人。不管看到什麼異怪,都覺得是災禍的根源。蜃這種異怪就只是讓人看到海市蜃樓,所以是另有別種異怪殺死眾人。」

  「真的是別種異怪?」

  「可是老師,海市蜃樓殺不了人啊。」

  「就是啊,海市蜃樓有辦法引發爆炸嗎?」

  即使他們兩人提出異議,湊也並未露出信服的表情,就這麼癱坐在骯髒的地板上思索。

  「算了,你就等著吧。我馬上就親自出馬,打倒蜃和鏖給你看。」

  源覺笑得肥胖的身體跟著晃動,一路走出地牢。

  18

  「大叔,源覺那傢伙跑掉羅。」

  等源覺離開,勇氣指著出口,隔著柵欄抓住湊的肩膀。

  「要是異怪就這麼被他解決掉,大叔可能真的不會被放出來,剛剛那一頓就可能真的變成最後的晚餐了。」

  「我從一開始就不覺得他會老實放我出來。」

  湊顯得一點也不在意,心思只放在其他的事情上。他面對排在地板上各種可能成為線索的物品,至今仍然一臉煩惱。

  「海市蜃樓、鏖、作祟、爆炸……這些真的沒有關聯嗎?」

  「你還在講這種話?源覺說是蜃藏住鏖,我倒覺得這個說法八九不離十。」

  沙耶也在身後點點頭表示贊同勇氣。

  「離得可遠了。」

  但湊卻斷定得很乾脆。

  「為什麼?」

  「要是有兇殘的異怪懷抱殺人的邪心待在現場,就算另有別的異怪幫忙遮掩,勇氣,憑你的本事還是會注意到,不是嗎?」

  「這……也許啦。」

  「但如果異怪只是秀出海市蜃樓,你也許就會忽略。」

  湊的回答出乎勇氣意料之外,讓他啞口無言。沙耶看看勇氣,又看看湊,但還是無法信服。

  「如果異怪只是秀出海市蜃樓,的確連勇氣也有可能忽略。因為我們感受得到的妖氣,多半都充滿了邪念。可是憑海市蜃樓,沒辦法用那種方法殺人。」

  「就是啊。而且當初是哪個人說鏖的真相,就是以秒速數十公里前進的小小異怪?是大叔你自己說那些凹洞就是這樣造成的喔,你這個說法跑哪兒去啦?難道遇到對你不利的時候,你就連自己提出的說法都要扭曲?」

  「不,數百年前打出那些凹洞的就是那種現象,殺死聖良的多半也是同一種現象,這點錯不了。這是由秒速數十公里前進的微小物體所引發的異怪現象。」

  「這種異怪和海市蜃樓有什麼關聯嗎?老師已經知道是怎麼做到的了?」

  沙耶以滿懷期待與信賴的眼神這麼問。她心中有種念頭,深信湊一定已經知道真相。

  「答案是……」

  湊舉起手,就這麼定住。

  「答案是?」

  「……不知道。」

  看到湊很乾脆地投降,兩人都失望得全身虛脫。

  「那你為什麼敢那樣斷定啊!」

  「請老師不要用那種容易讓人誤會的說法!」

  兩人拍打柵欄喊話,但湊完全沒在聽,拿起石頭的成分表查看。接著更拿起海市蜃樓的畫比對,露出無法信服的表情。

  「蜃是怎麼讓人看到海市蜃樓的?」

  對於湊的話語,他們兩人只覺得不可思議。

  「怎麼讓人看到?是蜃吐氣讓人看見樓閣,所以才叫海市蜃樓。剛剛老師不就說過嗎?」

  「那是源覺說的。」

  「就算是他說的,也不表示他背錯了文獻上的話吧。」

  「文獻頂多只能當參考,說穿了還不就是人用書寫或口耳相傳傳下來的知識嗎?你知不知道這世上的論文幾乎都是垃圾?而且說蜃吐出妖氣秀出海市蜃樓,是還不懂得海市蜃樓原理的時代所做出的解釋。你知道海市蜃樓的原理嗎?我不是說異怪,是說自然現象的海市蜃樓。」

  沙耶探出上身說:

  「啊,是的,我查過一些資料。是因為溫度不同的空氣層相互重疊,造成光線折射吧?啊,對了對了,書上還寫說道路蜃景(註:道路蜃景是因光線折射,導致能在乾燥的路面上看見車子倒影的現象。)也是海市蜃樓的一種。我都沒想到原來自己在日常生活當中,就常常能看到海市蜃樓。」

  「這樣只能拿五十分。不是因為空氣的溫度不同而導致折射率改變,是因為溫度不同造成空氣密度改變,折射率才會改變。」

  勇氣臉上寫著那又怎麼樣。

  「可是終究也只是秀出海市蜃樓吧?」

  「這種方法有辦法把地球另一頭的景象傳過來嗎?」

  沙耶也拿起聖母峰與馬特洪峰等名山的繪畫,表現出一副不信服的態度。

  「如果蜃控制氣壓來折射光線的能力不受距離限制,多半就有辦法辦到。就算是自然現象,也曾有過秀出幾百公里外海市蜃樓的情形。只要在環繞地球的路線上挑出幾個重要地點控制氣壓,像鏡子或鏡片那樣讓光折射就行了。」

  有辦法做到這麼大規模的事情嗎?兩個孩子半信半疑,但也覺得這個說法可以解釋為什麼會有這些畫作。

  湊的視線始終投注在畫上。他默默凝視的模樣顯得全神貫注,讓沙耶與勇氣想和他說話都遲疑起來。

  「老師,你怎麼了嗎?」

  「這畫有什麼奇怪的嗎?」

  即使兩人問起,湊仍然默默凝視著畫。

  「這麼簡單的事情,我為什麼一直沒發現……」

  他以沙啞的聲音喃喃自語。

  「簡單的事情?」

  「這些畫為什麼連細節都這麼清楚?」

  「畫得清楚有什麼不好嗎?」

  「非常不好。這樣很不合理。」

  湊說著卻顯得有點高興。

  「我倒覺得幻次郎是畫家,畫技不好才奇怪。」

  「誰在跟你講畫技好不好的問題了?我說的是畫的細節。這可是從地球另一頭一再讓光線折射送來的光景喔。而且說起來為什麼會看得到這樣的光景?」

  「只要弄出很多空氣的鏡子,讓光線沿著地球的圓弧行進不就好了?剛剛大叔自己才這麼說過啊。」

  勇氣比手劃腳畫出弧線。

  「沒錯,但是只靠這樣還不夠,只讓光線迂迴繞行解釋不了這種情形。你知道日本跟瑞士離了幾千公里嗎?不可能送來這麼清晰的海市蜃樓,中間有很大的障礙阻隔著。」

  「老師的意思,是說會有山脈阻擋之類的嗎?」

  湊搖搖頭回答問得沒有自信的沙耶。

  「不對,不是這樣。這種障礙是更貼近我們生活的東西,要是沒有了反而會傷腦筋。」

  勇氣與沙耶面面相覷。

  「就是空氣啊。就算是空氣,當厚度達到幾百、幾千公里,就一樣會變成難以突破的牆壁。遠方的景色會變得模糊,就是因為有著空氣這道牆阻隔。可是這些畫卻連細節都畫得非常仔細。」湊把散亂的畫收好,開始放回文件中。

  「海市蜃樓是因為氣壓改變而形成的。原來如此,原來是這麼一回事。這樣一來也就可以解釋那件事了。」

  湊收拾完東西後猛然站起,對兩人說:

  「好了,我們要出門了。」

  但沙耶與勇氣看著牢房柵欄,異口同聲地反駁說:

  「要怎麼出去?」

  湊伸手去摸沙耶的頭髮,從她後頸附近拔走了U型小髮夾,插進牢房的鑰匙孔。短短幾十秒後聽到喀啦一聲,湊用力一拉,門就很乾脆地打開了。

  「不只是牢房,連門鎖都老掉牙。」

  之前擔心得不得了的兩個小孩不禁看得傻眼。

  「原、原來你早就出得來了?」

  「老師其實很喜歡住在這種地方是嗎?」

  「喂,不要講得好像我有什麼奇怪的興趣。別說那些廢話了,跟我來,我們要去拼上最後塊拼圖。」

  19

  「我想移動路徑應該是這樣。」

  孝元的手指在地圖上劃過。從封印了鏖的祠堂所在的廢村、御蔭神道神官遇害的地方、之後總本山僧侶遇害的地方,到造成許多平民受害的住宅區。用一條直線連結這些地點,就可看到延長線通往海岸。

  「它在朝海前進,看來那傢伙料得不錯,蜃是蛤蜊變化而成的異怪。」

  源覺得到確信似地點點頭,身後有著十幾名法力高超的法師等著他下令。

  「讓異怪來到這海岸就麻煩了,這裡有大型煉油企業的煉油廠。」

  如果只是民宅,還可以找些理由讓居民避難。然而一旦煉油廠發生神秘的爆炸事件,將造成難以估計的損害。

  「我知道。一旦發生那種爆炸,這一帶就會變成火海,無論如何都得阻止這種情形發生,所以我們才會在這裡。」

  源覺指了指位於預測移動路線上的山谷,看向四周。視野內,左右兩側有著陡峭的山坡,以及不怎麼高的草木。

  源覺站起來,朝法師們大喊:

  「各位,我們就要在這裡迎擊鏖。儘管對手是可怕的異怪,但不是我們的對手。我們就完成討伐鏖的偉業,讓御蔭神道知道他們和我們的差距有多大。我們就在此證明哪一邊才是討伐異怪的權威。」

  源覺走到這一步,絲毫不提要為天下太平而討伐異怪之類的場面話,反而讓孝元覺得佩服。孝元因為情勢所需而在場,但除了他以外,其他僧兵都是源覺的心腹,所以才會不需要講那種場面話吧?換做是湊,難保不會稱讚源覺態度乾脆。

  當然,孝元頂多只有半出於死心的佩服,實在無法像湊那樣讚美源覺。雖說御蔭和總本山本來就是競爭對手,所以也無可奈何,但這種對立結構幾乎可說是百害而無一利。這次也是一樣,追根究柢說來,湊當初會抽手,原因之一也就是在於這種對立結構。

  「蜃會用海市蜃樓隱藏自己。只要看到兩處風景一模一樣,其中一個就是蜃用來藏身的海市蜃樓。大家要仔細查看景物,找出鏖的所在。」

  法師們散開後,開始搜索鏖。

  「之後就只剩等待了。」

  源覺的表情中散發著自信。

  「可是蜃和鏖為什麼會一起行動呢?」

  「異怪也有智慧,只要利害關係一致,應該也會有這樣的情形吧。」

  「請問湊是怎麼說的呢?」

  「哼,他大概是怕異怪怕得要死,說什麼這一切都是蜃做的。再不然就是想把功勞都攬在他自己身上吧?」

  孝元理智上也覺得源覺的說法才對。畢竟他怎麼想都不覺得有辦法用放出海市蜃樓的能力引發爆炸,或是作祟讓人痛苦致死。要說這種力量能做什麼,相信頂多也只能用幻影誤導人。但理智歸理智,心中卻仍然覺得湊說得才對。

  「而且那像伙殺害羅上的嫌疑也還在。不只是他,你暗中偷偷幫他,送情報給他,這些我早就知道了。」

  被他這麼一說,孝元自然無從反駁。湊在起跑線上就跌跤乃是事實。

  「可是用這種方法能夠打倒鏖嗎?」

  「怎麼可以對我們自己擬定的策略沒有信心?這方法並不壞。只要打倒蜃,相信就一定能找得到鏖。」

  法師散開後過了一小時左右,他們收到了回報:

  「找到了,有兩塊岩石的外觀一模一樣,推測鏖就躲在其中之一。」

  散開的法師們聚集起來,前往回報中提到的地點。那是一塊約兩公尺大的岩石,正好位於山谷入口處。

  「那邊也有。」

  發現並回報狀況的法師朝另一個方位一指,那兒也有一塊外觀一模一樣的岩石。

  「這就是蜃製造的幻象?」

  現場幾乎完全感覺不到異怪的氣息。氣息淡得太不自然,讓孝元越來越覺得不安。

  ——我們是不是有著某種重大的誤解?

  不安遲遲不肯從孝元腦海中離開。

  「嗯,這肯定是蜃製造的海市蜃樓。我們就同時一齊攻擊這兩邊,先打倒蜃,再找出躲起來的鏖。」

  源覺的指揮很合理,但孝元卻越來越不安。

  「上!」

  兩邊各有數名法師,幾乎同時以法術展開攻擊。

  火焰像蛇似地纏上岩石,土塊壓碎岩石,錫杖與劍擊打岩石。

  兩塊海市蜃樓的岩石,轉眼間就都在法師群的攻擊下消失了。

  「什麼!」

  源覺與法師們都不知所措地環顧四周。

  如果他們所料不錯,其中一塊岩石是真的,會循物理定律被擊碎,另一邊的幻象岩石則會在法力的衝擊下憑空消失。憑空消失的那一邊,應該就躲有某種異怪的實體。

  但兩塊岩石都憑空消失了,而幻象岩石消失後,仍然什麼都沒有。

  「源覺大師,您看。」

  孝元所指的方向上也有同樣的岩石,地點和前兩處不同。

  「那邊也有。」

  巧名法師又在另一個地方找到了同樣的岩石。

  「不只這樣,此外還有相同的兩棵樹木。不,是三棵。」

  「這邊是有岩壁相同。」

  接連發現疑似海市蜃樓的情形,讓每個人都搞不清楚狀況。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不現身……?」

  一名法師在震驚的源覺眼前開始痛苦掙扎。

  「是鏖嗎!它就在這附近?」

  同時閃光籠罩住了四周。有人想去救掙扎的法師,卻跟著一起捲入爆炸,當場只剩下一個直徑數公尺的巨大凹洞。

  接著又有另一名法師開始痛苦掙扎。

  「現在是什麼情形?現在到底是什麼情形!」

  源覺的呼喊聲無濟於事,掙扎的法師倒下後不再動彈。

  20

  「大學?」

  沙耶跟著湊來到這裡一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為什麼在現在這種狀況下要跑到大學來?

  「咦?這間大學……」

  勇氣覺得校門上所寫的大學名稱並不陌生,開始翻找記憶。

  「是在大叔的事務所裡遇見的奇怪大叔。」

  「勇氣,你這樣講我聽不太懂。」

  沙耶用為難的笑容委婉地問話。

  「就是大叔的房子裡跑來了一個來路不明的大叔呀,就是他給了我那份分析表。」

  沙耶聽得越來越亂,聽到最後一句才搞懂。

  「啊,也就是說幫老師分析的人,是個儀容不整的中年男性了?」

  「嗯,那個大叔留著一臉落腮鬍,像黑道一樣一臉橫肉。」

  「奇怪、來路不明、像黑道,你說得還真難聽呢。雖然你也沒說錯,不過據說他可是這間大學的副教授喔。」

  湊走進校門,毫不猶豫地繼續前進,似乎已經來過很多次了。

  「老師不幫他否認啊?」

  沙耶穿著制服跟在湊身後。勇氣第一次走進大學,似乎覺得很稀奇,邊走邊四處張望。大學生毫不客氣地打量這奇妙的三人組,納悶這三個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這裡的研究大樓禁止閒雜人等進入。」

  「沒關係,我不是閒雜人等。」

  一個像是辦公人員的人這樣告知,但湊仍然臉不紅氣不喘,若無其事地隨口胡讅,繼續前進。湊來到一間位於校舍角落的房間前面,門也不敲就開門走了進去。

  「堅剛,我請你查的東西查完了嗎?」

  這個房間約有五坪大,裡面空空蕩蕩,除了沙發與桌子以外什麼都沒有,而堅剛就躺在裡面睡覺。

  「堅剛這個人總是睡在沙發上」這樣的形象已經慢慢在勇氣心中變得根深蒂固。

  沙耶被這個沒有書架或任何日用品的房間嚇了一跳。一般大學的副教授,照理說應該會有排滿整面牆的書櫃,放滿了資料、論文、上課用的書本之類的東西,但這個房間卻像剛搬來似的什麼都沒有。

  睡在沙發上的堅剛睜開惺忪的睡眼,一看到湊就跳了起來。

  「喂,你之前都跑哪兒去啦?沒去事務所,電話也不接,你知不知道我聯絡你多少次啦?」

  他整個人衝了過來,彷彿恨不得揪住湊的衣領。

  「抱歉,我被關在牢裡。」

  「啥?被關在警局嗎?你到底做了什麼?不,算了,這些事都不重要。那玩意你是從哪裡找來的?」

  體格壯碩的堅剛一逼近,立刻散發出一種不像學者會有的壓迫感。

  「哪個玩意?」

  相較之下湊則回答得十分悠哉。

  「就是荒田和尚拿給我的礦石啊。那玩意你是從哪裡找到的?那到底是什麼?」

  堅剛終於抓住湊的衣領搖晃他,怎麼看都像是黑道在恐嚇人。

  「如果我的推測沒錯,一個弄不好,就可能會演變成國際糾紛啊。我想多半是美國或中國的爆炸後留下的碎片。用那種方法果然一點也不保險啊。」

  堅剛說的話所包含的資訊太片斷,沙耶與勇氣都聽不懂。但湊似乎聽得很滿意,嘴角露出了帶著點諷剌的笑容。他老神在在地揮開抓住他衣領的手,整了整衣襟看了堅剛一眼。

  「你冷靜點,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不過原來如此,果然是這麼回事啊。」

  勇氣與沙耶都覺得莫名其妙,堅剛翻了翻白眼,只有湊顯得想通了一切。

  堅剛拿出一張紙舉到湊面前,內容和他交給勇氣的資料一樣。

  「這裡面有鐵鎳合金加上輝石、鉻、碳、硫磺,還有銅,成分根本亂七八糟,地面上沒有這樣的礦石。可是這不要緊,不會有問題,我料得到這是什麼東西。問題是這個。」

  堅剛又拿出一頁成分表。

  「這是新的礦石,上面有著熔解過的合成樹脂啊!」

  堅剛拿著紙喝問,彷彿在強調事態極為重大,但沙耶與勇氣都一頭霧水,只有湊一臉覺得好笑的表情,看著堅剛慌張的模樣。

  「請問什麼是合成樹脂?」

  沙耶小心著不惹堅剛生氣,戰戰兢兢地提出這個問題。堅剛這時才注意到湊帶了別人來,露出看著可疑人物似的眼神。

  「這兩個小鬼是打哪兒來的?」

  「我的外甥子和外甥女,是我一出生就離散的姐姐交給我照顧的。」

  「一出生就離散的姐姐怎麼可能把子女交給你照顧啊?」

  但堅剛似乎知道湊平常說話就是這麼隨便,倒也不再追問。

  「對了,這位小姐,所謂合成樹脂,就是一種高分子化合物。例如說把單體排列……」

  「說穿了就是一種塑膠。」

  湊打斷堅剛,給出簡潔的解釋。

  「塑膠?國際糾紛……不,更重要的是這種東西和蜃有什麼關聯?」

  但沙耶卻越聽越混亂,勇氣更是乾脆打起了晚點再請沙耶簡單幫他解釋的主意。

  「蜃?蜃是什麼東西?」

  堅剛從沙耶的話裡找到覺得不對勁的字眼,又繼續逼問湊。

  「是異怪的名字,一種會讓人看到海市蜃樓的妖怪。」

  堅剛輕輕一笑,用自己的額頭頂在湊的額頭上,露出凶暴的表情。

  「為什麼你老是拿妖怪當藉口?」

  「因為是事實。」

  湊從堅剛手中一把搶過新的成分表。

  「不好意思,我趕時間。」

  「好。你要找機會補償我。」

  或許這種情形已經是家常便飯,堅剛倒是立刻就放手了。

  「這不是你擔心的那種情形,放心吧。」

  湊只說了這句話就走出房間。

  「好,這樣就全都能解釋了,不管是爆炸、作祟還是飛航意外。」

  湊走在走廊上,笑得心滿意足。

  沙耶與勇氣固然知道截至目前為止,湊都是在調查異怪的事情,但也注意到其中摻進了令他們好奇的事。

  「怎麼會扯到飛航意外?」

  「老師該不會是指我搭的那班飛機?就是差點墜毀的那班。」

  「對,這一切都是蜃想製造海市蜃樓所引起的。」

  湊難得露出望向遠方的眼神。

  「異怪就只是想讓人看到海市蜃樓罷了。」

  21

  「這邊!」

  孝元帶著源覺與倖存的僧侶,為了活命而奔跑。

  身後聽得到一陣陣彷彿在追殺他們似的爆炸聲。地面挖出大洞,岩石碎裂,樹木倒塌。

  「你、你到底……打算……去哪裡?」

  源覺拚命跟在孝元身後,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幾乎隨時都會昏倒。要不是有年輕的僧兵從兩側攙扶,相信他早就累得跑不動了。

  「再過去有個山洞,我們就先躲到那兒去。」

  孝元往前一指,回頭看向背後,看到跟著自己跑來的源覺等人背後的光景,不由得啞口無言。樹林倒塌,地面挖出許多凹洞,想逃走的飛鳥就像遭到雷擊似地接連摔落。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沒空思考這難以理解的現象是怎麼回事。現在他們必須分秒必爭跑去安全的地方避難。

  「就快到了。」

  孝元說得沒錯,前方一百公尺左右的地方可以看見一個山洞。他會知道有這個山洞,並不是出於偶然,而是在有限的時間裡儘可能做好最詳細的事前調查所帶來的成果。

  「喔喔,快點,大家動作快。」

  源覺一半是被人拖著跑,但一看到山洞,他那有點肥胖的身體立刻恢復活力,揮開攙扶他的僧兵,甚至趕過了孝元,爭先恐後地衝向山洞。

  「大家不要落後了。」

  源覺搶先跳進山洞,僧兵們跟著進去。

  「快點,動作快!」

  孝元在山洞入口等待落後的僧兵。一名僧兵似乎受了傷,腳步踉蹌地跑來,他背後不遠處的樹木與地面都接連遭到粉碎。

  「該死!」

  孝元衝了出去,抱著受傷的僧兵跑進山洞。幾乎就在同時,身後發生了爆炸,炸得孝元與僧兵整個人雙腳離地,連滾帶爬地滾進山洞。

  「痛痛痛痛痛,還真是千鈞一髮。」

  孝元搖搖晃晃地站起。

  「謝、謝謝您救我一命。」

  一起被炸飛的僧兵感激涕零地深深一鞠躬。

  「不用在意,幸好我們都平安。不過我身手可生疏啦。記得以前和湊共事的時候,動作應該還更俐落一點的啊。」

  話語的後半段變成了帶點自嘲的自言自語。

  「鏖的攻擊不會打進這裡面嗎?」

  源覺從山洞深處戰戰兢兢地往外窺視。

  「看來是這樣呢。儘管我們只剩這裡可以躲,倒也還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這是一種建立在經驗法則上的預感,但孝元當時其實並不確定山洞是否安全。現在最鬆了一口氣的,也許就是帶眾人躲進這裡的孝元。

  孝元站在山洞入口。四周鴉雀無聲,令人不敢相信剛剛還有那麼劇烈的攻擊。

  被夕陽染紅的大地遠方,散落著來不及逃走的屍體。零星散佈著屍體的荒涼景色,讓人覺得彷彿置身於無情的戰國亂世。

  握著錫杖的手在流汗。也不知道該說是多虧,還是該責怪某個幾年前還和他一起共事的人物,當時這樣的逆境對孝元來說並不稀奇。

  現在會覺得身體從裡到外都變得冰冷,會是因為當時站在自己身旁的人現在卻沒出現嗎?

  「換做是你,會怎麼顛覆這個狀況呢?」

  相信他一定會拿出令人意想不到的方法吧。孝元的腦子裡,他沒有「想不到解決方法」這項選擇。這些年來無論陷入什麼樣的絕境,那個人都會保護同伴平安,把問題解決掉。

  所以當孝元看到有個人影背對夕陽走來時,驚訝歸驚訝,卻不覺得意外。

  「啊,果然……」

  孝元心想,這方法果然很有他的風格,果然令人意想不到,不由得嘴角露出了微笑。待在自己身後的源覺與十幾名僧兵,則發出了交頭接耳的聲浪。

  人影慢慢走近。

  不,人影這個說法或許不太貼切。一個由球體構成手腳,每個部位都圓滾滾的玩具人偶狀輪廓,以生硬的動作慢慢走近,人影的頭部還覆蓋著一個有光澤的透明半球體。法師們起初還覺得驚訝,後來表情則漸漸轉變為困惑。當距離拉近到只剩幾十公尺,每個人都已經能明顯看出這個奇妙的物體是什麼東西。儘管不曾親眼看過,也或許曾透過電視或電影看過幾次。

  ——為什麼要在這種地方穿太空裝?

  每個人都想法一致。

  身穿太空裝的人影走得越近,身體越是傾斜,腳步也變得更慢,顯然非常疲勞。這個穿太空裝的人物累得搖搖晃晃,總算走到山洞旁。

  「這種苦差事誰幹得下去!」

  身穿太空裝的人物剛脫下頭盔就開始咒罵,用力將頭盔往地上砸去。

  「湊……」

  孝元看到頭盔下出現的臉孔不出所料,不由得猶豫起來,不知道是該問為什麼,還是該問這是什麼,又或者是該先道謝。他遲疑的當下,湊仍然繼續咒罵:

  「到底是誰想到這種爛方法的?知不知道這太空裝有幾公斤啊?這種玩意是在無重力環境下穿的耶。穿這種東西走路,可能還沒被蜃殺掉,我就先過勞死啦。」

  「蜃?湊,你剛剛說蜃?」

  「沒錯。鏖的真身就是蜃,有什麼問題嗎?」

  一名法師大喊:

  「等一下,剛剛發生的異怪災害所造成的死亡非常神秘,連是爆炸還是作祟都分不出來啊。也許真有蜃用幻覺藏身,可是海市蜃樓殺不了人!」

  但湊仍然一臉不只是老神在在,甚至還有點瞧不起人的笑容。看到他這種笑容,孝元反而不由得覺得放心。

  ——啊,果然。

  這個人一定又再度解開了幾百年來無人知曉的異怪真相,還想好了對應的方法。

  「不對,海市蜃樓就是殺得了人,爆炸與作祟也都是蜃做的。順便告訴你們,飛航意外也是蜃搞出來的。」

  「你還在說這種話?看到躺在那兒的犠牲者,你還說這種話嗎?不對,我應該先問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你應該被關在牢裡才對!」

  源覺大聲指正,但在湊滑稽的模樣面前也少了幾分威嚴。

  「我喊了一句芝麻開門,門就開了。不愧是總本山,充滿了不可思議,你們弄出個主題樂園一定會賺錢。」

  這太過明顯的謊言反而讓源覺沉默下來。就在他啞口無言之際,孝元對湊問說:

  「蜃是怎麼用海市蜃樓殺人的?」

  「蜃讓人看到的並不是幻影。它使光線折射,讓人看到現實中的風景。」

  每個人都露出了訝異的表情。即使改用這種角度解釋蜃,和現在的這種狀況又有什麼關聯呢?不管海市蜃樓是來自光線折射,還是來自蜃吐出的氣,又有什麼分別?這就是在場所有人一致的看法。

  湊顯然在拿眾人的這種困惑與反感取樂。

  「告訴你們一件最重要的事。蜃不是吐氣,而是吸氣。」

  「你說的氣是什麼東西?不是邪氣?你看出是怎麼回事了?」

  湊與孝元的對話讓源覺聽不下去,忍不住插嘴。

  「就是大氣。蜃會吸走空氣。它可以控制氣壓,以便控制空氣的折射率。蜃為了製造海市蜃樓,吸走礙事的空氣形成真空狀態,再沿著真空路線送來折射後的光景。這樣一來,即使光景遠在地球另一頭,也可以幾乎毫不劣化地傳送過來。這就是蜃所製造的海市蜃樓真相。」

  湊的解釋讓法師們更加混亂了。他們無法把剛剛的解釋與鏖的狀況連在一起。

  「那又怎麼樣?」

  源覺語帶不耐煩地問了。

  「說到這裡你們還不懂?你們以為我幹嘛穿這種重死人又白痴的衣服?」

  說著湊把身上穿的太空裝展示給眾人看。

  「太空裝是用來保護身體以免受到什麼因素危害呢?我可不想聽什麼是為了阻隔有害太空輻射這種冷門的答案。答案是真空。我就是為了避免受到蜃製造的真空危害,才會穿這麼重的玩意來。過去鏖所造成的死傷,幾乎都是真空造成的。」

  「你有什麼根據?」

  「要根據我多得是。首先是爆炸時的聲響小得反常,這是因為在真空狀態下無法傳導空氣震動。暴露在真空下的人體,不就會因為體內壓太強,導致身體看起來嚴重膨脹嗎?要是身上有傷,傷口便會再度破裂出血。一旦被捲進真空中,飛機也會發生意外。」

  蜃與鏖所引發的殘忍殺人手法,這兩者之間的關聯終於慢慢浮現出來了,但僧侶們的疑惑仍未消失。

  「暴露在真空下會窒息死亡,這我們知道了。可是住院的御蔭神道神官又怎麼說?他們可不是窒息死亡。即使送進醫院讓醫師診斷,也查不出病因,就這麼痛苦死去了。這是作祟。只會讓人看海市蜃樓的異怪,會有這種本事嗎?」

  源覺的語氣會顯得強硬,也是靠著身後這群僧侶抱持同樣的想法推了一把。只有孝元靜靜等著湊說下去。

  「這些全都可以用真空解釋。」

  湊充滿自信、若無其事的態度始終不變,反而讓源覺更加氣憤。

  「就跟你說不窒息死亡了!」

  「是減壓症。」

  源覺本來正要再度抗議,但住上了嘴。

  「你說是減壓症?」

  「沒錯,體外壓力遽降,會導致血液中的氮氣變成氣體。平常只有在潛水時,從水壓高的地方一口氣浮出水面,才會發生這樣的症狀,但飛航科學上也有案例,證明從正常的一大氣壓移動到低於一大氣壓的地方時也會發生。這些人就是從一大氣壓的狀態突然暴露在零大氣壓的真空中,才會患了減壓症。胸口與關節疼痛、失去平衡感、起紅疹,這一切都與減壓症的症狀相符。再加上一般的醫院檢查不容易發現到減壓症,只能靠患者自覺到的症狀與狀況資訊來研判。然而誰會想到有人在這種山上罹患減壓症?看不出來是當然的。這根本不是什麼作祟,是罹患減壓症死亡。只要做出適切的處置就有望痊癒。」

  「那我們得趕快安排住院的人們……」

  聽到孝元這麼說,湊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

  「你都安排好啦?果然有一套。」

  「醫院已經安排好高壓氧治療。只要先升高壓力再慢慢減壓,反覆幾次這樣的過程,就可以治好這種病。」

  湊似乎只是說出早已準備好的答案,態度始終鎮定;反倒是放心與不安這兩種情緒同時在僧侶們之間蔓延開來。

  一直到距今幾年前,這種光景對孝元來說一點都不陌生。零能者湊解剖異怪的方法是科學,也是邏輯論。而這種方法正漸漸撼動法師們所信奉的神秘主義價值觀。

  湊顯然在拿這種情形取樂。

  「爆炸又怎麼說?難道變成真空就會讓岩石爆炸?就會讓人體破裂?這點可萬萬不是搬出真空就能說明的。」

  這個還在頑強抵抗的人是源覺。但他卻是拿物理定律當成根據來反駁,可說已經被湊的步調拉著走。

  「也對,如果是很久以前的科幻作品,暴露在真空下就會造成人體破裂或血液沸騰,但這年頭已經沒有這種浪漫的描寫了。人即使暴露在真空下,身體也不會爆炸,血液也不會沸騰。」

  「看吧,這就是你的極限。不管你說得多麼煞有其事,卻解決不了鏖最可怕的部分。你的那套真空解釋也未必就是對的。」

  「不對,爆炸和人體破裂的理由我也都知道了。是宇宙塵(注:日文中的「宇宙塵」和「宇宙人」(外星人)同音。)幹的。」

  每個人都張大了嘴,忘了說話。因為姑且不論湊先前所說的話是否正確,至少聽起來倒還有著一定的整合性。

  結果現在卻突然提到外星人,再怎麼說也跳太快了。

  彷彿看準了這陣寂靜,湊身後幾十公尺外的平原上發生了爆炸。四週一瞬間變亮,爆風吹動了湊的頭髮。

  「咿!」

  源覺被驚嚇得十分狼狽,但立刻看出爆炸不會影響到自己所在的地方,於是對湊露出看不起人的表情。

  「宇宙人?竟然是外星人?哈哈哈哈哈哈,那你要說剛剛的爆炸也是外星人幹的嗎?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零能者,說出來的話就是不一樣。」

  「我當然不會說這些全都是宇宙塵幹的,地球人也有份。殺了聖良的多半就是中國人或美國人。」

  湊一身承受眾人失望、輕蔑與嘲笑的視線,仍然不放棄自己的主張。

  「湊……你說這話是正經的吧?」

  「對,我正經得很。爆炸都是宇宙塵造成的。」

  連孝元都不由得懷疑湊是不是瘋了。

  22

  「老師果然了不起。」

  沙耶大感佩服。她的這種態度讓勇氣覺得沒趣,但事實讓他不得不認同。

  「我作夢也沒想到事情會和宇宙塵有關。」

  「我到現在還是不能相信原因會出在宇宙塵上啊。竟然說是來自太空的攻擊,這會不會太扯了點?」

  「可是老師說得沒錯,如果用宇宙塵來解釋,一切就說得通了。」

  理彩子開著車,聽著坐在後座的兩人談話聽得冒起冷汗。

  車身會劇烈上下搖動,並不是因為路況惡劣,而是因為她曾把車借給一個萬萬不能借的人。

  「我說你們兩個,剛剛該不會是在講鏖吧?」

  「我們就是在說鏖。」

  沙耶辜負了理彩子的期盼,答得十分乾脆。

  「我還是不能信服。」

  勇氣說得很不高興,但態度等於已經接受了一半。

  「你們說的外星人,是在比喻什麼嗎?」

  「咦?宇宙塵就是宇宙塵啊?」

  沙耶的回答只讓理彩子更加頭痛。

  「算了,沒關係啦,都好啦。我會照湊說的做。只要能解決鏖,就算要我去打倒外星人我也會照辦啦!」

  理彩子最後這句話說得已經有點自暴自棄,粗暴地猛打方向盤。跟在後面的車趕緊煞車,以免迎面撞上來。

  「就我們這些人夠嗎?」

  跟在後面的車上載著四名聽命理彩子指揮的禰宜。

  「那種地方真的會有能夠對抗鏖的手段嗎?」

  理彩子看著已經出現在道路前方的大型工廠,試圖忘掉心中湧起的不安。這個地方可以看到許多煙囪與巨大的油槽,乃是一處煉油廠。一旦鏖來到這裡,便可以推知將會演變成非常危險的狀況。

  「老師說要點起鬼火。」

  「外星人、煉油廠,加上鬼火?就算接下來他要說會發生諾斯特拉達姆士的大預言,也嚇不倒我了!」

  儘管覺得要是真的跑出這個字眼還真不知道怎麼辦,但所幸兩個小孩並沒有給出這樣的答案。可是——

  「講諾斯特拉達姆士會不會太古老了點?

  「一九九九年早就過了耶。」

  「當時我根本還沒出生呢。」

  兩人竊竊私語講出來的這幾句話,讓理彩子的沮喪達到天一整天的最高點。

  「宇宙塵。也就是宇宙的塵埃,這就是爆炸的真相之一。」

  僧侶們聽著陌生的詞彙聽得一頭霧水。站在一旁的孝元一度懷疑湊是否瘋了,這時總算鬆了一口氣。

  23

  「你是說宇宙塵?不是人,是塵?」

  「沒錯。蜃即使來到陸地上,仍然試圖像以前待在海底時那樣製造海市蜃樓。然而它不懂從海水中控制和直接從大氣中控制氣壓,對空氣折射率造成的改變會有什麼不同。只要想想吸管插進裝了水的杯子裡會是什麼樣子,應該就很好懂了。」

  僧侶們到剛剛還以輕蔑的眼神看著湊,眼神也開始慢慢改變。

  「蜃不懂得折射率的差異,憑著失準的感覺想製造海市蜃樓,結果會變成怎樣?繞了地球半圈的真空孔道會發生什麼事?就算角度原本只差了幾度,到了幾百、幾千公里外會偏差多少?歪掉的真空筒會接到什麼地方?」

  湊指向空中。

  「答案是太空。真空管接通太空,結果引發了最可怕的現象。地球全靠大氣層保護,才能擋住紫外線和太空輻射,宇宙塵或隕石也會在掉到地面之前便與大氣摩擦而燃燒殆盡。可是如果用來發送海市蜃樓的真空孔道縱向穿破大氣層,會發生什麼情形?」

  在場的每個人都抬頭望向湊所指的天空。

  「你們知道在太空中飛來飛去的隕石和垃圾,是以多快的速度在移動嗎?秒速幾十公里的多得是,然後以比手槍子彈還要快十倍以上的速度掉落至地球。平常這些東西都會和大氣層摩擦,變成流星燒光。可是蜃開出的真空筒沒有大氣的阻礙,掉落的物體不會燃燒,速度還會在重力吸引下繼續增加,最後撞擊到地面上的物體。宇宙塵即使只有沙子大小,還是擁有強大的破壞力。這一砸下去,地面多半會被撞出大洞,岩石碎裂,換成人體的話則是粉身碎骨。」

  法師們似乎還無法體認到湊所講解的內容。

  「以前只有宇宙塵和隕石會掉下來,現在還多了太空船的殘骸、外殼、機件還有電腦電路板等,也就是所謂的太空垃圾。殺死聖良的宇宙塵成分就是合成樹脂,大概是電路板的一部分吧?嫌疑最大的不是中國就是美國,畢竟他們廢棄人造衛星時,竟然是用飛彈來擊毀,真不知道增加了多少太空垃圾。蘇聯也一樣漫無計劃地發射火箭,生產了大量的太空垃圾。」

  孝元與法師們都仰望天空,打了個冷顫。宇宙塵這個字眼本身就比較讓人陌生,加上尺寸又小,很難體認到威脅有多大,但換成隕石或人造衛星碎片,那就又另當別論了。

  但源覺仍然持續緊迫盯人地逼問湊:

  「我知道了,就假設你說得都對。可是那又怎麼樣?就算穿上太空裝,頂多也只能抵禦真空,擋不住隕石。還不只這樣,蜃現在正朝煉油廠前進,你知不知道那裡有多少石油?要是你說的隕石打中油槽,那可就沒戲唱了。」

  「沒錯,幸好這裡有煉油廠。」

  湊又說出相反的話來。

  「幸好?煉油廠?湊,這話怎麼說?」

  但湊並沒有回答孝元的問題,而是遞出帶來的一個大袋子。

  「我辛辛苦苦搬了過來,就請你們戴上吧。」

  孝元朝袋子裡一看,發現裡面裝了許多副形狀嚇人的面具。

  「難道是防毒面罩?你要我們戴著這個去哪裡?」

  湊舉起防毒面罩,目中無人地笑了笑:

  「去地獄谷,看得見鬼火的地方。」

  24

  孝元、源覺與十幾名法師在湊的帶領下行軍,每個人頭上都戴著防毒面罩。

  「這應該不是用來抵禦真空的吧?」

  聽孝元問起,湊只是笑了笑。

  「這種東西怎麼可能擋住真空?這是為了抵禦後頭的另一種計謀。」

  湊走在前面,檢查是否有真空的危險,確定安全後總本山的人才跟上。這樣的安全對策並非絕對可靠,但仍然成功避開了幾次危險。

  偶爾還會從四面八方傳來沉悶的爆炸聲與閃光,證明鏖——蜃就在附近。每次這些聲響與閃光都讓法師們緊張起來,源覺甚至小聲哀嚎。

  「這是碰運氣,根本沒辦法抵擋,會死的時候就是會死。怕了也是白怕。」

  湊走到發出哀嚎的源覺身旁。

  「我、我才沒有害怕。」

  「好了,應該就在這一帶。」

  「什、什麼東西在這一帶?」

  「就是地獄谷啊。」

  即使有頭盔遮住臉,源覺仍然看得出湊臉上正露出壞心眼的笑容。

  「地獄谷?這裡可沒有熔岩或溫泉啊。」

  源覺以沙啞的聲音勉強回答。

  「是鬼火!」

  此時一名法師大喊。

  他所指的方位上,看得到一大片範圍內都有點點鬼火在搖曳。

  每個人都心想這裡也許真的是地獄,卻也想到所謂的地獄,可有這麼凶煞又美麗?

  一片漆黑之中,燃燒著純青的火焰。這裡的地形似乎呈窪地狀,青色火焰排出的光景有些傾斜。火焰將煙霧照成泛青的白色冉冉升天,地面上則有分不清是紅還是黃的毒豔色彩在蠢動,從搖曳的青色火焰間流過,景象美得不像在人間。

  「這裡是怎麼回事?」

  法師們甚至忘了身後逼近的爆炸聲響,看著眼前的光景看得出神。

  「是臨時打造出來的地獄谷。說得精確一點應該是硫磺谷。」

  「硫磺谷?這是硫磺?」

  「相當壯觀吧?好了,我們就從這裡下去,要是不想死於硫磺中毒,就乖乖戴上面罩。」

  湊毫不猶豫地從熊熊燃燒的硫磺火焰之間下去。

  「這種地方竟然有硫磺…!」

  「所以我才說是臨時打造的啊。我請御蔭那邊幫忙,從煉油廠中調了一些硫磺,灑在這裡。」

  「煉油廠有硫磺?」

  源覺相當驚訝。

  「提煉原油的時候,萃取出的副產品當中就包括了硫磺。工業用的硫磺大部分都是煉油廠所生產的。」

  「我知道為什麼有硫磺了。可是你叫人灑在這裡,到底是為了什麼?」

  源覺終於擺脫對景色著迷的狀態,問出這句話。

  「鏖也許能夠控制空氣中佔了99%的氮氣與氧氣。或許就連二氧化碳、現在成了熱門環保議題的臭氧層及氬也能控制。可是如果換成本來幾乎完全不存在於大氣中的氣體,你們覺得它還能控制嗎?」

  「啊,原來如此,也許的確是這樣。但這只是預測,你也沒辦法保證吧?」

  包括源覺在內,僧兵們的表情都顯得半信半疑。

  「雖然不能保證,但我有信心。而且硫磺的折射率很高,做眼鏡鏡片時就會使用到。再加上蜃本身的感覺已經失準,相信應該沒有辦法像以前那樣任意開出真空孔道。另外還有一點,就是蜃沒有防毒面罩。」

  湊指了指嘴邊,壞心地笑了笑。

  「硫磺會削弱異怪的體力嗎?」

  「沒錯。雖然硫磺對我們有毒,但對異怪應該也會造成傷害。溶有硫磺的海水叫做青潮,和紅潮一樣都是魚貝類的天敵。異怪是蛤蜊,所以這裡等於是陸地上的青潮。」

  知道湊對鏖設下了雙重圈套,孝元等人在驚訝與讚賞之餘,卻也不由得覺得困惑,或許是因為從中感受到了他毒辣的個性。

  「好了,我們走羅,再發呆下去就會被追上了。」

  而總本山的僧侶們會乖乖聽從湊的指揮,多半是因為他的許多行動都很合理,最重要的是湊充滿了自信。

  戴著防毒面罩的一行人從夢幻的藍色火焰間穿過。一路下到最低窪處,就看到有幾個同樣戴著防毒面罩的人等在那兒,其中還包括了少年與少女。

  「我應該說過要你們準備好就趕快離開。」

  湊對勇氣嘆了一口氣,對身穿巫女裝的沙耶傻眼,並瞪了理彩子一眼,發出從他出現在孝元等人面前以來第一次顯得疲憊的聲音。

  「老、老師,對不起,可是我就是擔心。」

  「我有事情想弄清楚。」

  「既然他們兩個都要留下,總不可能只有我一個人回去吧?」

  三人各不相同的回答,讓湊更加厭煩。

  御蔭神道的靈巫和總本山的法師互相大眼瞪小眼。即使並未嚴重到劍拔弩張,氣氛仍然十分險惡。

  「只要在這裡等,鏖就會來嗎?」

  孝元宏亮的聲音讓眾人回過神來。湊用大拇指朝自己背後一指,以嫌麻煩的口氣說:

  「已經來啦。」

  空無一物的空中,蒼白煙霧飄蕩著。形成漩渦狀的煙越卷越大,景色扭得像是被風吹動的水面,從中噴出黏液狀的絲線。

  「哇!」

  源覺趕緊想躲開,卻當場摔倒。黏液狀的絲線就這麼黏在地面上,拖著某種物體過來。

  晃動的景色終於溶解似地消失,後方出現了一個出人意料之外的物體。

  那是個寬約五十公分左右的蛤蜊。但要說這就是人稱鏖的異怪,未免顯得太小,外觀也與尋常貝殼無異,令人有種期望落空的感覺。

  更有甚者,蛤蜊上方的殼還嚴重破損,只剩下不到一半,露出了本體。而且本來應該有黏液包覆的本體,也像乾燥的大地一樣龜裂,一動就會有微量的體液從裂痕滲出。

  蜃的狀態沒什麼值得令人驚訝的。考慮到它被海底火山噴到陸地上的話,這樣已經算是平安了。但即使考慮到這點,眼前的異怪仍然矮小又慘烈,令人大起惻隱之心。

  「這個根本就是蛤蜊的小小異怪,真的就是鏖……?真的沒有弄錯嗎?」

  沙耶喃喃開了口。

  大蛤蜊牽著黏在地上的黏液狀絲線移動。

  「就算比較大只,做的事情還是和小蛤蜊一樣啊。」

  每個人都啞口無言、說不出話的當下,只有湊像個來到水族館的小孩子一樣。蛤蜊移動到一半,就精疲力盡似地停止移動。過了一會兒,才終於又開始靠著黏液狀的絲線移動。但這樣的移動又能持嫌多久呢?每個人都能明白看出它已經離死期不遠。

  貝殼不時會難受地開閉,多半不只是因為待在陸地上,同時也是因為中了硫磺的毒。

  「好,我們就趁現在滅了它。」

  源覺高聲呼喊,正要舉起錫杖揮出第一招,腳下卻被東西絆到,上半身失去平衡,整個人猛然撲倒。

  「你、你這小子……」

  源覺瞪了收起腳的湊一眼,但當他注意到自己倒地後,蜃就近在幾乎貼到自己鼻子的地方時,嚇得發出慘叫聲往後退。

  「趕、趕快解決掉它。」

  法師們面面相覷。他們之所以按兵不動,並非害怕異怪,而是因為心中產生了疑問,不知道該不該遵守這麼不像樣的命令。

  這時有個人從大聲嚷嚷的源覺身旁走過,來到異怪身前。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湊。他用腳尖踢起源覺脫手的錫杖,伸手抓住,站到蜃身前。也不知道蜃是否瞭解眼前的狀況,除了緩緩開閉外殼以外,並未做出其他的反應。

  現場飄散出一種奇妙的緊張感,每個人都吞了吞口水,連對湊有意見的源覺都不禁默默地靜觀其變。

  「等一下好不好?」

  打破寂靜的人是勇氣。

  「如果大叔的解釋是真的,蜃就不是有意殺人吧?那……」

  勇氣說到這裡就說不下去了。蜃明明只是想回到故鄉的海洋之中,只是想讓人看到海市蜃樓。它沒有任何惡意或殺意,卻成了會危害人類的存在。

  「老師……」

  沙耶心中也萌生了類似的情緒。她不覺得可以就這麼放著蜃不管,但說要殺了它卻又覺得太過無情。

  「我們不是要討伐它,是為了救它。」

  孝元把手放上勇氣的肩膀,輕聲開導他。即使湊不出手,蜃也活不了多久。也許硫磺的毒真的讓蜃更加衰弱,但即使沒有這樣的安排,蜃也遲早會在抵達海邊之前就死去。

  「至少給它這個……」

  勇氣拿出的是一個水壷,打開壺蓋,就聽到一陣水聲。

  蜃的動作忽然變得慌忙了起來。它劇烈開閉外殼,抖動身體。僧侶與神官們不知道這是什麼情形,也慌了手腳。

  「這到底是什麼?」

  其中一人指著疑似原因所在的水壷。


  「是這個異怪的故鄉,三弦町的海水。是我聽勇氣提議,請人送來的。」

  沙耶代替勇氣回答。

  勇氣默默將水壺一倒。海水細細地留下,打在蜃的殼上濺開。先前不斷掙扎的蜃突然安靜下來,靜靜地承受水壺裡的海水,就像人類眯起眼睛懷唸過往一樣。

  等水壺倒光,勇氣靜靜地看了湊一眼。沙耶、理彩子、孝元,以及在場的每一個人,視線都投注在湊身上。

  湊伸手到面罩上,毫不猶豫地摘下。

  「等等,你在做什麼啊!」

  理彩子趕緊想阻止,但湊的臉已經暴露在含有硫磺的空氣之中。

  「我只是嫌隔著面罩看不清楚而已,別大聲嚷嚷。在採掘硫磺的地方,不戴面罩上工也沒什麼稀奇的。」

  儘管湊每說一句話,都因為吸進硫磺的煙而露出難受的表情,但眼神始終直視蜃,就這麼朝著蜃舉起錫杖。

  「相信你也想看看殺你的人長什麼樣子吧?你就好好記清楚吧。」

  錫杖朝著蜃猛力揮下。

  25

  人稱鏖,又叫做蜃的異怪,早已領悟到自己死期將近。

  從長達數百年的沉眠中醒來,它只想到一件事。

  那就是想回到大海。想回到那寧靜蔚藍、已經住慣了的住處。這就是異怪唯一的念頭。

  但願望無法實現。海洋的氣味還很遙遠,自己的性命多半撐不到那時候。身體又乾又渴,從龜裂的外殼滲進來的氣味,與故鄉沒有半點相似之處。

  想回去。好想回去。但已經回不去了。再也聞不到那氣味了。大概再也無法籠罩在那又深又藍的寧靜之中了。

  但忽然間,空氣中散發出了故鄉海洋的強烈芬芳。

  闊別了數百年之久的氣味,讓異怪忙碌地動起裂開的貝殼。每一個動作,都讓受傷的身體流出體液。

  但滲進殘破身體中的滋潤,卻無疑有著故鄉的氣味。是自己那蔚藍深邃,寧靜又自在的住處所具有的氣味。

  儘管份量實在難以籠罩住整個乾渴的碩大身體,但異怪仍然得到了滿足。水潤的恩澤,讓異怪感受到過往喪失的感覺也慢慢恢復。

  有另一種懷念的感覺一起流進體內。

  異怪不明白那是什麼感覺。只知道有種非常溫暖而溫和的感覺,隨著這道有著懷念氣味的海水一起籠罩住全身。這純粹的感覺也同樣令它懷念,甚至令它悲慼。

  儘管異怪終究回不了故鄉,但也覺得無所謂了。

  生命已經有如風中殘燭。

  於是它想起了自己該做的事,決定忠實地付諸實行,直到生命燃盡為止。

  異怪擠出最後一絲力氣,大大張開嘴,創造出海市蜃樓。

  它吸氣,吐氣。擠出剩下的所有力氣,反覆做著這樣的動作。

  但這些舉動也很快就迎來了結局。乾枯的身體之中,再也沒有力氣創造出海市蜃樓了。

  ——不知道最後的幻像是不是送到了?

  異怪慢慢淡去的意識之中,只牽掛著這件事。

  同時,異怪也感受到了已經忘記許久的人類情緒。有永不滿足的好奇心、無盡的探求心、純粹的驚訝,以及湧起的喜悅。

  這個異怪誕生於一名雙腳不便行走的畫家所許下的願望,就只為了這個目的而存在。

  ——啊啊。

  這時,異怪第一次知道自己感受到的心情是怎麼回事。

  那同樣屬於喜悅。

  它第一次懂得原來接觸到人類的喜悅之後,自己也同樣感到歡喜顫慄。懂得現在自己就只是單純地覺得高興。

  意識慢慢淡去,最後剩下的是喜悅的情緒——但就連這情緒,也慢慢淡去、消失。貝殼精疲力盡地緩緩閉上,微微開出的縫隙,看上去就像是笑容。

  人稱蜃,又叫做鏖,令人聞風喪膽的異怪,靜靜地結束了它的一生。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4-29 04:19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4-29 04:58 PM 編輯

終章

  「老師早安。」

  沙耶打開事務所的門,很有精神地打了招呼。眼前的光景十分熟悉,明明只過了一個星期左右,卻已經讓她感到懷念。

  湊坐在椅子上翹起二郎腿看著賽馬報,絲毫沒有在從事本行的跡象,勇氣則躺在沙發上看漫畫。房間裡亂糟糟的,又得大掃除一番才行。

  但沙耶露出滿面微笑,走了進去。

  「看你笑嘻嘻的,有夠噁心。你成功地用霸凌方式趕走討厭的同學了嗎?」

  「我才不會做這種事!」

  湊的嫌疑得到洗刷,讓沙耶慶幸終於恢復一貫的日常生活,但慶幸不了多久,就不高興地放下書包,開始準備打掃。

  勇氣沒趣地把漫畫放到桌上。

  「怎麼了?」

  勇氣的表情有點不帶勁,讓沙耶擔心了起來。

  「嗯……該怎麼說呢?看過那麼不得了的東西以後,現在看什麼都覺得不怎麼樣了。」

  勇氣望向窗外遠方,神馳物外。

  「就是啊,那真的好讓我感動。」

  沙耶也和勇氣一樣望向遠方。

  那一天,就在湊正要揮下錫杖的那一剎那,突然吹起了一陣勁風。當硫磺全部被吹走,在場的人們都忘了恐懼,看著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風景看得如痴如醉。

  馬特洪峰、聖母峰、大峽谷顯現於眼前。圭亞那高地、艾爾斯岩、九寨溝、安赫爾瀑布、發出七彩光芒的極光等等,全世界的所有風光,在場的人們心中渴望人生至少想看過一次的景色,都接連出現又消失。連湊也不再揮動錫杖,看著海市蜃樓看得目不轉睛。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不知不覺間海市蜃樓散去,蜃的身影也已消失無蹤。根本用不著湊動手。

  「那些光景,我一定一輩子都忘不了。」

  「就是啊,真的好漂亮。」

  兩人內心還有許多無法處理的情緒,與美麗的感動一起留在了心中。鏖雖是個危險的異怪,但知道真相之後,會覺得於心不忍也是無可奈何的。

  「蜃應該沒有錯吧?」

  「是啊,蜃沒有錯,只是很多不好的事情遇在一起。」

  湊一直聽著他們兩人談話,躲在報紙後面從喉頭發出笑聲。

  「有什麼好笑啦?」

  即使勇氣一把搶走報紙,湊的笑聲仍然不停。

  「明明就很多壞事吧?打從一開始羅上就是個詐欺師,聖良又殺了羅上,總本山財迷心竅解開了封印,我被人嫁禍。御蔭神道也因為地盤意識不合作。爆炸造成的災害比兩百年前更嚴重,也是因為人類自己把垃圾丟到太空去。一切都是人類不好,這個老掉牙的結論還是沒有改變。」

  湊說完想說的話,就把注意力放回賽馬報上。沙耶聽得垂頭喪氣,勇氣則與她相反,若無其事地反駁:

  「最糟糕的還不就是大叔最後那一下嗎?你愛耍帥想送它上路,結果它卻從眼前消失。那些令人感動的光景消散以後,只剩大叔留在那兒,那模樣真不知道有多糊塗、多遜,簡直像是糊塗蛋的範本呢。」

  勇氣以為給了湊致命的一擊,但湊卻以擺明看不起他的表情刻意嘆了一口氣,以開導的語氣說了:

  「我那麼做不是為了送鏖上路。只要不是讓源覺或那些和尚動手就行了。」

  「這是什麼意思?莫名其妙。你還死不認輸嗎?還是說不想被人搶走功勞?」

  即使勇氣還補上一句:「不管是哪一種,都證明你格局有夠小!」不認輸地擺出一副看不起人的態度,但湊仍然不改胸有成竹的態度。

  「啊,該不會是指老師之前說過的啟蒙主義?」

  「那叫做啟蒙思想。不過你說對了一半。」

  「這話怎麼說?」

  「那些和尚有著打倒小角色異怪這種非常非常重要的雜事要做,要是那個時候,那些和尚聽了我的理論而殺死異怪,他們的宗教思想就會崩潰,讓那群弱小的傢伙變得更弱小。當然就算換我動手,也只是杯水車薪,但最後蜃讓我們看到那樣的光景,誇示異怪的力量之後才力竭身亡,就結果來說,這結尾還不壞。」

  湊把報紙放到頭上,準備開始午睡。

  「這樣一來我就可以放心睡覺,而且笨蛋還是繼續當他們的笨蛋,捉弄起來才比較有意思。自己的特權和娛樂,還是得靠自己保護啊。」

  兩個小孩露出遺憾得不能再遺憾的表情。

  「總覺得一切都被糟蹋了耶。」

  「就是啊。」

  兩人同時嘆了口氣,相視苦笑。

  「啊,大姐姐把這個掛上書包啦?」

  為了避免自己和沙耶受到湊的邪氣污染,勇氣振作起來轉換話題。

  沙耶的書包上掛著那個鈴鐺。無論麼搖動,鈴鐺都不會再響了。當蜃消失時,鈴鐺裡用來撞出聲響的小球也跟著消失。理彩子說這小球或許也是蜃身體的一部分一但事到如今再也沒有方法得以查證。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知宮司後,他說希望把鈴鐺交給見證蜃嚥下最後一口氣的沙耶。

  「嗯,我想把它留在身邊,因為我不想忘了這次的事。」

  「就是啊,我也不想忘記。」

  湊一副嫌吵的表情抬起頭來,以嫌他們礙事的目光看著始終在談論美麗回憶的兩個小孩。

  「倒是你們兩個要在這裡待到什麼時候?禁止和九條湊接觸的禁令怎麼啦?」

  「咦?有過這種禁令嗎?」

  「老師這麼活躍,禁令當然取消啦。我們會像以前一樣,繼續待在這裡喔。」

  看到賊笑兮兮的勇氣與笑嘻嘻的沙耶,湊嘆了這一週以來最重的一口氣,再次蓋上賽馬報睡起了大覺。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4-29 04:20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4-29 04:59 PM 編輯

【閒話】 謝

  看到對方遞到眼前的修理估價單,理彩子愣得眼睛只剩一個小點。

  「確定沒多了一個零吧?」

  買車時對她十分關照的車行業務員大表遺憾地搖搖頭。

  「這個數字已經是我儘量想辦法請他們算便宜的結果了,我爭取到了八折的價格。」

  相信業務員所言不假。理彩子還記得買這部車的時候,這名業務員就以超乎跑業務該有的熱情推薦她這部車。

  「是、是嗎?我是不是該說聲謝謝?」

  比起便宜了兩成,再也沒有議價空間這件事反而更讓理彩子覺得大受打擊。

  這不能怪業務員。要怪就該怪自己聽信一個混帳男人的三寸不爛之舌。

  「我要考慮一下。可以再讓我寄放一陣子嗎?」

  「好、好的。現在新車也在促銷,如果想要同款的車,我會馬上幫忙找。」

  理彩子搖搖晃晃地走出車行,也不知道業務員說的話她聽進了幾成。

  「你怎麼啦?」

  孝元來到碰頭的地點,對顯得沮喪的理彩子這麼問道。

  咖啡館裡掀起了小小的交頭接耳聲浪。身穿袈裟、年約三十歲左右的和尚,對一名身穿巫女裝、面露憂鬱表情的妙齡女性說話,這樣的光景實在有點超現實。女服務生看到店內顧客交頭接耳,心想怎麼又來了,但還是端著水與毛巾過去。

  「你可以看一下這個嗎?」

  理彩子指了指紅茶旁一張文件上的金額欄。

  「這是請款單吧?你家要改建嗎?」

  「……是修車費。」

  理彩子的頭落在桌上,撞得茶具組晃動擺盪。她就這麼一次又一次拿額頭去撞桌子,不斷地威脅著茶具組。

  「等一下,理彩子小姐,你先冷靜點。車的保險呢?記得那部車是貴了點,可是這修車費也未免太貴了吧?」

  「他可是明顯蓄意行駛在惡劣的路面上啊,怎麼可能申請得到保險給付?而且那部車是老爺車,要做那麼誇張的修理,花的錢會跟買新車差不多也是沒辦法的。對,沒辦法。都怪我太笨,都怪我不該借車給他……」

  正好就在這時,有個人影從咖啡館的窗外往內窺視。

  「湊,你站在那種地方做什……」

  理彩子像一陣勁風似地從孝元身旁跑過,幾乎就在同時,湊的身影也從窗外消失。幾秒鐘後,可以看到理彩子跑過湊先前所站的地方。孝元一邊佩服地心想真虧她穿巫女裝還能跑那麼快,一邊喝著女服務生端來的濃縮咖啡。儘管喝的是濃縮咖啡,當喝的人換成孝元,就硬是有種茶道的舉止風範。

  「啊,我還要追加一份漂浮冰淇淋汽水。」

  當孝元喝了一半的濃縮咖啡、對女服務生加點時,通知有顧客上門的鈴聲大聲響起,湊被理彩子拖了進來。

  「給我坐在那裡。」

  理彩子以像是學校老師或母親般的口氣下令,湊心不甘情不願地坐下。

  「真的很對不起,我本來不想弄成這樣的。」

  難得看到湊老實道歉,讓孝元內心十分震驚,但理彩子怒髮衝冠,對這種罕見的現象一點興趣都沒有,以嚴厲的語氣指責:

  「本來不想弄成這樣是什麼意思?我都聽沙耶說了。她說你開車故意開得很粗暴,跑在路況惡劣的路上弄傷車身!」

  「那女人也太多嘴了。」

  湊哂嘴了一聲。

  「下次我會做得更高明點。」

  「你是說開車?還是湮滅證據?」

  「不是,下次我會更高明地弄壞整輛車。」

  女服務生正好在這時走來,把漂浮冰淇淋汽水放到湊眼前。但他尚未伸手,理彩子就先搶過去一口氣喝光,只剩冰淇淋落寞地留在冰塊上。

  「啊啊……看你做的好事。你真的好殘酷。」

  但理彩子聽到這令人分不出是否真心的口氣,只回以尖銳的眼神。

  「我沒空聽你的鬼話,趕快給我連本帶利賠償!」

  說著她更抓住湊胸口的衣服用力搖晃。

  「在這之前,我有事要拜託你。」

  「什麼事?」

  「借我錢。」

  孝元攔在兩人之間,阻擋想伸手揍人的理彩子。

  「理彩子小姐,你冷靜點。不可以在這裡犯下傷害罪。」

  「只弄成傷害罪了事還算好了!我恨不得馬上變成殺人犯!」

  理彩子這次改提起湊皺巴巴的黑色襯衫領口,而孝元拚命阻止她。

  「等等,等一下,聽我說。」

  湊一邊劇烈咳嗽一邊拿出來的是一本型錄,上面刊登了和理彩子開的車同系列的最新車種。

  「我就是想開這部車。你看,這限量的黑色款式,怎麼看都很合你的胃口吧?」

  「這價錢夠在郊區買一間套房了啊。」

  孝元看到金額後小聲說出這句話。

  「所以那部車就變成阻礙了。」

  理彩子與孝元都看不出湊說這些話的意圖,只覺得一頭霧水。

  「湊,我完全聽不懂你的意思,可以請你用國語跟我們說明清楚嗎?」

  「意思就是說我想把那部車弄成完全毀損,想辦法弄到保險金。只要是被異怪牽扯進去,相信御蔭神道也會幫忙代為說項。理彩子的中古車就可以變成這款最新的新車了。」

  眼看理彩子的憤怒就要達到最高點。

  「你要胡鬧到什麼地步?我就是喜歡那一年款的!就是喜歡那種顏色!我找了又找,好不容易才找到,還辦了貸款買下來,你明明就知道我有多寶貝那輛車吧!你再不給我收斂一點,我真的要生氣了!」

  「可是啊,終究只是事故車,我覺得還是換新車比較好啊。」

  理彩子舉起的手自然地放了下來。

  「事故車?你在說什麼?」

  「怎麼?你沒注意到?你開的車是事故車啊,車殼本來就有點歪掉。」

  「你……在騙我吧?」

  「當初業務員是不是對你好得過火?你不也說過嗎?說業務員告訴你,不但找到了你要的顏色,對方還願意算你便宜。」

  理彩子露出彷彿面臨世界末日的表情,身體搖搖擺擺了起來。

  「事故車……那是事故車?可是,我明明是從原廠核可、值得信任的車行買來的。」

  「以營利目的存在的組織,才沒有什麼良心可言。」

  聽湊這麼斷言,理彩子腦海中就浮現出好幾種吻合的跡象,變得無法斷定湊是胡說八道。理彩子的車在日本沒進幾輛,一聽到有車主願意割愛,理彩子立刻高興得得意忘形。她確實覺得自己當初真的被高興沖昏了頭。現在慢慢回想起當時負責的業務員態度,自己那時只認為他或許是因為平常都和中年男性打交道,才會無論如何都想讓年輕又美麗的獨身女性理彩子成為他的主顧。

  「啊,再來一份漂浮冰淇淋汽水。喂,理彩子,你要模仿節拍器到什麼時候?」

  接受加點的女服務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趕緊躲進廚房裡。

  「不用擔心,包在我身上。雖然我沒能用業務上完全損壞的理由從御蔭榨出錢來,不過我可以請道上的朋友去威脅業務員。」

  犯罪的氣息逐漸越來越重。

  「說得也是。是我自己不好,不該被騙。是我不好。可是騙人的一邊也不好,報復一下應該也沒關係吧……?」

  為了阻止理彩子被湊的三寸不爛之舌說動而成為犯罪的幫兇,孝元決定轉換話題:

  「可是說到被騙,這次我們也被騙了啊。你不找我們幫忙,而是找勇氣和沙耶。你的同伴已經不是我們,而是他們兩人了啊。雖然覺得欣慰,卻也有點落寞啊。」

  「是啊,就連沙耶都騙了我,偷跑去調查事情。她這孩子前不久明明就不是這個樣子,她那時明明還那麼乖、還那麼老實不會說謊、還那麼可愛的。」

  即使換了話題,理彩子精神上還是繼續因湊而受到傷害。

  「哪兒的話,沙耶現在也很可愛啊。」

  「孝元先生,難道連你也對沙耶——?」

  理彩子露出彷彿這世上的一切都讓她不敢再相信的表情。

  「不是啦,等一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要說,湊現在的同伴已經變成沙耶和勇氣了。」

  「要是利用你們,三兩下就會被猜到啊。叫兩個小鬼去做事,很多地方都方便得多。畢竟連自己的阿姨都騙倒了,其他人當然也會上當了。」

  「你又說成這樣。」

  「這是事實,沒辦法。對了,找我來有什麼正事?我來可不是為了聽你拿車子的事罵我。」

  「啊,我都忘了。」

  孝元遞出了一個信封。

  理彩子也慢吞吞地把信封放到桌上。

  「來,這是鏖道件案子的報酬明細表和支票。雖然我不知道明確的金額,但這次應該還多了不少賠憤金。」

  「就是啊。雖然我倒是一分錢的賠償金都沒收到。」

  理彩子還是一副鬧脾氣的口吻。

  湊打開信封,看了看明細。照理說金額應該相當高,但他的表情中卻看不到任何喜悅或得意忘形,甚至還顯得有些沒趣。

  「我想你會嫌我愛訓話,可是我還是希望你拿這些報酬去還債,剩下的就都拿去儲蓄。你一有錢就會變得懶散,什麼委託都不接。老實說我甚至想幫你保管起來呢。」

  「就是啊,我甚至想從裡面拿走修車費。」

  「不是錢的問題。我覺得案子有意思就會接。」

  湊站起來,隨手將兩個信封放到理彩子面前。

  「先說好,一定要黑色款式的。」

  說著也把型錄遞了過去。

  「咦?什麼?這是什麼意思?」

  理彩子趕緊想把信封推回去,湊已經轉過身去。

  「等一下,湊!這我不能收!」

  湊的回應很簡單,只是輕輕揮了揮手。

  店門上裝的鈴鎮響起,理彩子為難地看了孝元一眼。

  「我想他應該不會聽我們的意見啊。」

  理彩子不知所措之餘,翻開了湊放下的型錄。

  「換新車其實好像也挺不錯的?」

  「我倒是希望你們可以懂得穩健儲蓄的概念啊。」

  理彩子尷尬地將目光從喝著濃縮咖啡的孝元身上移開。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4-29 04:21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4-29 05:00 PM 編輯

後記

  各位讀者大家好,我是葉山透。打招呼的時候不用說好久不見,感覺真是暢快呢!

  所以呢,本書就是《0能者九條湊》的第二集,不知道各位讀者看得還滿意嗎?

  令人高興的是第一集似乎博得好評,讓這個系列可以繼續寫下去。這真的讓我很高興。

  相信這也是多虧了帥氣的封面。只有一個男主角大大地出現在封面,而且還是臉部特寫,最近已經很少看到這樣的封面了。我一直想試試看,所以能夠做出只有一個臭男人的封面,還得到各位讀者的肯定,真的非常幸福。

  寫出九條湊這樣一個人物也挺冒險的,但看來各位讀者似乎願意以善意看待,實在太值得慶幸了(雖然湊自己多半會討厭這樣)。

  這麼多值得慶幸的事情裡,還包括了一件好笑的事。

  那就是很多讀者的感想文中弄錯了書名。

  不,我也知道自己就常常錯字漏字,生活中名字被人弄錯十萬八千里也不怎麼會生氣,所以弄錯書名這件事本身並不要緊。

  但弄錯的情形卻很有意思。

  我想《靈能者九條湊》應該只是很正常的漢字變換錯誤,此外還有《0能力者九條湊》、《零能力者九條湊》、《0能力九條湊》、《0力者九條湊》、《無能力者九條湊》等等,則屬於已經小心但還是弄錯的情形。

  這樣的例子很多,讓我充分體會到各位讀者「至少都知道總之湊的靈能是0這回事了!」

  只是話說回來,《無能力者九條湊》就讓人覺得他到底是多無能,實在相當好笑。

  該怎麼說,這種錯誤實在很可愛,讓人看了會很開心。

  好了,這《0能者九條湊》系列,是我第一次寫短篇的系列作,希望能讓各位讀者讀得輕鬆又有趣。

  像我寫起《9S》時,每一本都當成一部電影來寫。站在作者的角度,會覺得如果情況允許,希望讀者可以花個三小時,一口氣專心看完。但《0能者九條湊》則多少輕鬆了些,讀起來的感覺可能比較像電視劇,還可以在合適的地方先停一下,去吃吃飯、上上廁所。

  但本書終究是我寫的小說,所以追求的是美國影集那種讓人看了一集就會「想知道接下來的發展!」又或者是「好想繼續再看下去!」的狀態。

  說到美國的影集,對於都只看電影、幾乎沒碰電視影集的我而言,十幾年前在日本播出的《急診室的春天》就非常新鮮。《24反恐任務》也很有震撼力。本集之中也加進了一個和我喜歡的作品有關的梗。我果然還是動作、懸疑類的作品看得最多啊。

  不過說到最近我迷上的,卻是《醜女貝蒂》。

  劇情以毫無動作要素的時尚業界為舞台,但這部電視劇真的讓我覺得,已經好久沒有看到這樣只是單純覺得好看的作品了!我買下了整套DVD,但沒有時間,還只看到第二季的一半,所以請各位讀者來信告知讀後感想時,如果要洩漏影集的劇情,還請高抬貴手,只講第一季的內容就好。

  我想第三集應該不用讓各位讀者等太久。各位期待「夢」的沙耶迷,對不起,第三集我一定會寫進去(※「夢」為《0能者九條湊》出書前,刊載於電撃文庫MAGAZINE Vol.19的短篇)。另外最多讀者在感想中問到的《9S》續集,我想,應該,也可以在今年之內呈現在各位讀者面前。我會努力的。

  最後是謝辭。

  責任編輯高林先生、設計師鈴木先生、營業部的各位與所有參與本書製作的工作人員,還有插畫家kyo老師,第一集能夠熱賣,無疑是靠了各位的幫助。

  各位讓者,真的非常謝謝你們願意在這樣的年頭買下本書。我能做的就是寫下有趣的小說,如果能讓各位讀者看了以後覺得有趣,那就再好不過了。

  每次謝辭最後都是感謝各位讓者,但這次不一樣。

  我想感謝印刷廠、油墨廠、紙廠還有書店,所有與書本有關的人;感謝現在處於能夠出書的狀況。能夠專心執筆的環境真的是相當難能可貴,所以我想在這篇後記的最後,表達由衷的感謝。(※本篇後記寫於日本311大地震後不久)

  那麼我們就在《0能者九條湊》的第三集,再不然就是《9S》的第十一集見了。

  2011年5月 葉山透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4-29 05:00 PM

台灣版後記

  各位台灣的讀者大家好,我是葉山透。

  上次有機會替台灣的出版物寫後記是《9S》的第九集,現在又有機會透過這樣的管道再見到各位讀者,讓我由衷覺得高興。

  由於工作行程排不上,本來我希望能在第一集時就寫這篇後記,結果拖到了第二集,非常對不起。

  這篇後記寫於2012年月,這時《0能者九條湊》在日本已經推出到第四集,並將在下個月的12月推出第五集。承蒙讀者不棄,在銷售上的成績也不差,所以又有機會能見到台灣的各位讀者。而且《9S》的新書也出版了,真的讓我覺得非常高興。

  當然不管是推出哪個國家的翻譯版,都讓我覺得非常高興。但包括我在內,很多作家遇到台灣版推出、拿到樣書時都會感動又期待。各位讀者知道我們是對什麼感動嗎?答案是裝幀。在日本無論是電擊文庫或MEDIA WORKS文庫,都是文庫版的尺寸,封面封底也不會有立體的特殊凹凸設計。台灣版的版型變得比較大,雖然聽說價格也比小開本略高,但相對的在裝幀方面也真的非常講究,看起來就賞心悅目。

  有位作品已先於台灣出版的作家朋友告訴我說:「台灣版超神的!」所以我也非常期待趕快看到樣書。

  我想各位讀者都知道,2011年3月11日,日本遭受空前的震災摧殘。

  當時日本真的陷入休克狀態,可以說整個國家都處於恍惚呆滯的狀態。儘管我自己並未直接受到太多地震造成的損害,卻也一時之間無法與認識的人們取得聯繫,看到電視上報導的慘狀時更是看得都呆了,在許多方面都變得不知所措。

  這種時候,我們從全世界收到了很多溫暖的鼓勵,問我們要不要緊,叫我們加油,不要輸給地震,這樣的聲援鼓勵了很多人。其中有一群人給了我們格外溫暖而豐富的鼓勵與實質援助,那就是台灣的各位。

  這些和本書內容無關,但我還是要借這個機會致謝。

  真的很謝謝你們。

  最後我要說幾句感謝的話。

  譯者邱鐘仁先生,謝謝你繼《9S》後又接下本書的翻譯。同時也要感謝負責裝楨的人員,前面也提到過,台灣版的書真的裝訂得非常漂亮。還有責任編輯以及各個部門的工作人員們,在此鄭重感謝各位讓拙作有機會送到台灣讀者的手上。

  2012年 11月 葉山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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