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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匂宮出夢 -【花與劍與法蘭西】《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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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3:05 AM
標題:
匂宮出夢 -【花與劍與法蘭西】《連載中》
【書名】:
花與劍與法蘭西
【作者】:
匂宮出夢
【內容簡介】:
一位穿越者,來到19世紀中期的法蘭西。以其勇氣和智慧,不畏艱難,不懼坎坷,最終達到榮光彼岸的故事。
對朋友以鮮花相贈,對敵人以利劍相迎;
這就是,歷經磨難仍傲立世間的法蘭西!
這就是,榮光之所庇耀的法蘭西!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3:07 AM
第一章 密會
1847年的仲夏,一個平常的傍晚,巴黎如同平常一樣悶熱不堪。這座歐洲最大的都市之一,此時已經聚集了龐大的人口,因而每到夏天,就會有一種令人窒息的悶熱感。
有錢有勢的貴族和布爾喬亞們,此時紛紛選擇去鄉間別墅和加萊海岸邊消夏;沒那麼有錢的下層階級們,則只好去布洛涅森林一帶閒逛——此時的巴黎,還沒有開始後來第二帝國時代由歐仁-奧斯曼男爵所主持的大規模整修,可供人們遊樂消暑的地方少得令人驚奇。
然而,在這個絕不會聚會好時點的時點,仍有一群人,在一間昏暗的房間當中,圍著一張桌子聚在了一起。
他們是在閒聊嗎?如果有旁觀者能夠走到這張桌子旁邊,就會得出完全相反的結論——桌子上擺著一大摞的籌碼以及法郎現金。
在如此明顯的證據面前,旁觀者很容易得出一個結論——這些人正在參與一場地下賭局。
“這裡真是熱啊。”儘管已經脫去了外衣,身上只剩下了一件襯衣,夏爾-德-特雷維爾仍然覺得燥熱不堪,一邊用手擦汗一邊抱怨。 “我們就不能換個地方嗎?”
“哦,我的朋友,忍忍吧,我倒也想去弗拉斯卡迪。”一個年輕人在旁邊搭了腔,“可是總得能去啊。”
他的打趣引起了一陣沉悶的哄笑。
弗拉斯卡迪賭場曾經是巴黎、乃至全歐洲最出眾最奢華的賭場,來自歐洲各地的大賭客們曾經蜂擁而至,然而,在1837年底,為了“拯救法蘭西人民不至於沉溺到無可救藥的惡習當中”,可敬的法蘭西政府頒布法令,在巴黎及全國范圍內封禁所有賭場。於是平素車水馬龍、賭場林立的黎士留大街也隨之變得冷清了不少,如今大家也只能在口口相傳中追憶那些揮金如土的大場面。 。
然而,跟政府其他所有帶有理想主義色彩的法律一樣,這條法律完全無法起到效果——人民想要墮落的願望通常是不可阻擋的——只是在巴黎各地催生了一個個地下賭場,這些賭場大多沒有良好的設施,而且失火、盜竊、兇殺等等惡性案件時常發生——好吧,其實在法蘭西政府看來這倒沒什麼,只是原本政府從賭場那裡能得到的高額稅款也就此付諸東流卻讓人頗為心痛。
理想主義法律被執行之後,人們總是能得到這樣的結果。
“那又怎麼樣,橫豎我們又不是真的在賭錢,”夏爾不耐煩地回了一句,“好吧,該進入正題了吧,早點完事,這鬼地方多呆一刻都讓人多難受一分。”
他說完之後,房間內的氣氛陡然變得嚴肅起來,人人正襟危坐,等待著正戲的到來。
沒錯,這群人其實並不是在賭錢。
看著幾位年輕人充滿激情躍躍欲試的眼神,坐在中間的一位中年人不禁笑了。他面孔棱角分明,時間雖然在上面刻上了幾道印痕卻沒有將裡面的精氣消磨乾淨。他身形健壯,看上去孔武有力且剛毅過人。而從他筆直的坐姿來看,他肯定曾有過行伍經歷。
“好吧,我們的年輕人可真是等不及了呢。好吧,我也不多浪費時間了……”接著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 “這是魯埃先生所傳過來的消息……”
所有人精神一振,之前讓人煩躁不堪的悶熱一下子似乎完全消失不見。在昏暗的燭光下,這些人的面孔有一種奇特的光輝。
歐仁-魯埃(Eugène-Rouher),鐵桿的波拿巴擁護者,是法國波拿巴分子們當仁不讓的精神領袖。
那麼這次聚會的真正目的也就呼之欲出了——波拿巴分子在藉賭博的名義私下串聯,至於這到底是正義的密會還是邪惡的密謀,依照大家不同的立場,就會有不同的見解了。
“現法國政府的措施越來越不得人心,巴黎市民反對它,原本支持它的人也對它越來越灰心失望。根據目前形勢,我們判斷路易-菲利普的統治已經到了搖搖欲墜的地步了,只需要再加上一把勁,他那可笑的王朝就將倒塌……”中年人借助著昏暗的燭光慢慢念著,“而這個時間點,就在最近的一段時間內。種種跡象表明,我們一直為之奮鬥不休的事業很快就將事競其成……而為了這一天能夠儘早到來,我懇請你們,遵循持信人卡里昂先生的暫時調遣……”
念到這里之後,他停了下來,然後將信遞給了旁邊的人。在傳閱了一圈之後,密件重新回到了他的手裡。
很美的語句,可惜毫無意義。
“瑪里埃先生,具體措施呢?我們總不會憑藉幾句話漂亮話就能成事吧?”一個與會者帶著疑惑問。
中年人不慌不忙地將密件用燭火燒光,然後才開口。
“具體措施當然不會明文寫上,你們只需要聽從我的調遣就可以了。”
密謀當然是越少人知道全貌越好,其他人只負責執行各自的任務,這樣即使失敗或者暴露了也不至於讓整個計劃毀於一旦。
其他與會者互相對視了一會兒,然後紛紛點了點頭。
“好吧,請您指派任務吧。”
“賽雷昂先生,您繼續負責報社,繼續對民眾進行煽動,並且做好準備,必要時我們需要大量印製傳單。”中年人開始指派任務了。
“好的。”一個與會者應了下來。
“佩羅特先生。”中年人又點了個名字。
一個與會者點了點頭。
“您在巴黎衛戍部隊裡能夠拉到多少人?”
與會者沉吟了片刻。 “我只能保證我一部分部下的忠誠。”
“那您就該加把勁了。”中年人回答。 “時間可不等人啊。”
接著中年人瑪里埃一個個點出名字指派任務,而其他的與會者也紛紛應諾。
“特雷維爾先生。”卡里昂又說出來一個名字。
“德-特雷維爾先生。”原先和夏爾打趣的那個年輕人突然插話,叫出了夏爾的整個姓氏,再度引起了一陣沉悶的輕笑。
夏爾-德-特雷維爾對這種尷尬不以為忤,輕鬆地笑了笑,“好吧,請說吧。”
夏爾-德-特雷維爾(Charles-de-Tréville),全名夏爾-萊昂斯-維克托-德-特雷維爾(Charles-Léonce-Victor-de-Tréville),從德這個標綴就能看出,他是個法國貴族之後,而特雷維爾這個姓氏更加有名,其先祖能追溯到波旁王朝開始之前的瓦盧瓦王朝。
按理說,這種出身應該是根正苗白的反動腐朽階級,標準的反派人物,革命黨人與生俱來的的邪惡劊子手。然而,此刻的夏爾卻堂而皇之地參與到波拿巴黨人的密謀當中——這與其說是命運的奇特安排,還不如說是法蘭西那玄妙歷史所慣常開的惡毒玩笑。
“德-特雷維爾先生。”中年人瑪里埃從善如流,更正了自己的稱呼,“給您的任務非常簡單,我們僅僅需要您的祖父在關鍵時刻收到我們的訊息之後站出來就可以了,當然,如果他能夠將他的兄長也拉過來那就更好了。”
“我祖父的事情盡可放心,如果沒有他我也無法和諸位同坐一室了,”夏爾冷靜地回答,“但是我的那位堂爺爺特雷維爾公爵,我想我們不用寄太多希望,正如您所知道的,他和達爾馬提亞公爵以及布羅伊公爵相交甚密,恐怕對把我們送進大芝麻萊監獄更感興趣。”
現任法蘭西首相達爾馬提亞公爵,也就是前帝國時代的陸軍元帥蘇爾特,雖然是拿破崙皇帝賜予他元帥軍銜、公爵爵位以及榮華富貴,但是在這位曾經的至尊倒台之後,他卻輕輕鬆鬆地向復辟的波旁王室投誠了,躲過了波旁王朝對舊帝國權貴的清算。而到1830年七月革命之時,他又輕輕鬆鬆地站到了奧爾良公爵一方,一路加官進爵最後成為了法蘭西首相,也就是現在波拿巴黨人死硬的對頭——不得不說,這又是一個法蘭西那玄妙歷史所慣常開的惡毒玩笑。
而曾在1835年出任過法蘭西首相的維克多-德-布羅伊公爵就更加了,他的父親夏爾-路易-德-布羅伊在大革命時代被送上了斷頭台,他雖然後來向拿破崙皇帝低了頭以求回到法國,但是複闢之後他一直反感波拿巴分子。
而1837年建成的,專門關死刑犯和苦役犯的大芝麻萊監獄,更加是密謀分子們談之色變的對象。
“好吧,既然如此我們就按原計劃行事。”瑪里埃極快地應了一聲,看來他也沒對拉攏特雷維爾公爵一事抱有什麼期待。
接著,他繼續對另外幾個人口授機宜,在他說完之後,密謀者們又重新恢復到了剛才略微散漫的氣氛當中,不停地互相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諸位,既然我們都已經明白了我們要幹什麼,那麼事不宜遲……”看到自己要傳達的事情已經說完,主持密會的瑪里埃先生準備宣布散會了。
“砰!”“砰!”
突然地幾聲槍響傳入到房間內。
“有人來了嗎?!”
房間內所有人都瞬間震駭了,幾乎人人都同時將手伸進了懷裡,連夏爾也不例外。
只有瑪里埃還保持著一定的鎮靜,他側耳傾聽著槍聲,然後慢慢抬起手來制止住了慌亂的眾人。 “槍聲正離我們越來越遠,看來並不是針對我們的,先生們,鎮定點兒。”
慌亂慢慢地消退,人們回復了平靜,把手重新從懷裡伸了出來。
“好的,我宣布,散會!”他將手重新放下。
隨著他的話音,密謀者們從密道溜走,然後紛紛四散離開,房間回復了平常的寂靜。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3:09 AM
第二章 特雷維爾侯爵家
夏爾-德-特雷維爾從密道出來時,天色已經接近全黑了,遠處傳來的槍聲仍舊不絕。他小心地觀察了一下四周,然後躡手躡腳地沿著建築的陰影慢慢前行,直到拐進了一條小巷,看見自己的那輛輕型兩輪馬車仍舊安安穩穩地停在那裡時,他才在心裡舒了口氣。
“雅克?”他輕輕喊了一聲。
聽到了他的召喚,一直坐在駕馭位置的頭髮花白的馬車夫忙看向出聲的方向,已經佈滿皺紋的臉堆積出驚喜的表情。 “先生!您沒事吧!”
槍聲仍舊在不停傳來,交火已經持續不短的時間了。
“我沒事,”夏爾隨口回答,“倒是你這邊發生了什麼事?是警察在圍剿盜匪嗎?還是又那裡又發生了暴亂?簡直搞得跟特朗斯諾南大街似的?”
【1834年共和黨人在巴黎發動暴動,被政府派三個旅軍隊入城鎮壓,激烈交火中特朗斯諾南大街遭到血洗。 】
“我一直遵照您的吩咐在這裡等候,然後剛才那邊就響起了槍聲……”他側頭看向交火的方向,“剛才還在為您擔心吶……”
看來他也什麼不知道。
“好吧,管他呢,我們走吧。”心裡有鬼的夏爾不敢在此地久留,催促對方趕緊開動。
“好的,您坐穩了!”雅克和他的心情同樣急迫,連忙揮鞭驅動馬匹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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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馬車裡的夏爾,微微閉著眼睛看似在休息,然而他的思緒卻飄到了遠方。
他是一個穿越者,一個從21世紀的中國穿越到19世紀的法蘭西的時空旅者。
在原本的時空,他是一個孤兒,依靠政府和親戚們的關懷慢慢長大,最後上完大學找了工作,像一個普通的年輕人一樣生活著。
具體是怎麼穿越過來的他也說不清楚,他就好像是一覺睡醒一樣,某天突然發現自己以嬰兒身份降生到這個世界,重啟了新的一生。
剛開始,夏爾還有點不適應,無法接受現實。
但是隨著年歲的流逝,夏爾漸漸地接受了自己新的身份,接受了自己新的家人,以新的身份開始了自己新的征程。
現在,除了極少幾個不為人知的方面以外,他已經完全融入了這個時代。更以自己之前一生難以想像的積極態度面對著新的生活。
因為,在這裡,他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必須為之奮鬥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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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密謀者的聚會地點是在巴黎第十七區的巴提諾格里斯大街,馬車以極快的速度驅入了旁邊的克里希大街,直到穿過克里希廣場駛入第八區,感覺已經進入了安全地帶後,馬車才放慢了速度。
緊接著馬車左沖右突穿過鱗次櫛比的街巷,來到了協和廣場——也就是舊王朝時代的路易十五廣場,也即是大革命時代的革命廣場。
路易十六和他的王后,還有革命領袖羅伯斯庇爾等等這些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就是在這裡於萬眾歡呼當中被押上斷頭台的。當然,犧牲品中也有夏爾的“先祖”,前代的特雷維爾公爵。
馬車繼續從廣場的邊緣行駛,然後通過協和橋——由於要過橋的車輛非常多,所以耗費了一些時間——然後越過了塞納河,到達了左岸。
馬車接著進入了巴黎第六區——也就是人們經常所說的聖日耳曼區——的邊緣。在波旁王朝崩塌,法蘭西的政治中心從凡爾賽宮遷移到巴黎城之後,法國的達官貴人們也慢慢向巴黎集中。
由於市中心區域人口繁盛,商販眾多,無論何朝何代,貴族和總是試圖模仿貴族的豪富人家,總是會盡其所能地將其宅邸建在遠離人口密集的地區。因此,這些貴人們也就紛紛將自己的宅邸建在當時還不是那麼興盛的塞納河左岸,慢慢地聖日耳曼區就成了法國權貴的聚居之地。
馬車小心地在各個或精緻或輝煌的公館宅邸間穿行,最後來到了其邊緣地帶的一幢小公館前停下,待得門房將大門拉開之後,直接駛入,在階前玻璃棚下停住,放下踏腳。
這裡就是德-特雷維爾老侯爵的府邸。
夏爾終於放下了心來,他走下馬車,然後走上台階,跨過已經打開了的玻璃門直接走進了宅邸之內。
這就是他的家,他在此出生在此長大的家。
一類客廳的佈置是典型的帝國時代風格,在舊日那個時代曾經輝煌一時,然而和那個拿破崙帝國一樣,在時間的沖刷之下,它已經慢慢褪色。
紅色的綢窗簾,給太陽曬成了紫色,縐褶快要磨破;在一樓到二樓上房的樓梯上有金漆的欄杆,然而大片的漆已經有點點剝落而露出原本白木的底色;客廳舖有大紅的毯子,然而地毯的顏色已經褪地差不多了,變成了一種說不出的粉紅色;家具上的金漆也已經有片片剝落,花綢面子露出點點經緯:
用一句話來概括的話就是:這座府邸在三十年前曾經輝煌一時,然後只停留在三十年前。
之所以如此,要從這座宅邸的主人,德-特雷維爾老侯爵先生的際遇說起。
特雷維爾家族在舊王朝時代曾經烜赫一時,上代的特雷維爾公爵一直是凡爾賽里的寵臣。在1789年,大革命的風暴開始掃蕩整個法蘭西,在普遍的對貴族的清算氣氛當中,特雷維爾公爵也順理成章地上了斷頭台。
他有兩個兒子,都逃亡到德意志,成為法蘭西的流亡貴族。長子菲利普承襲了公爵爵位,繼續侍奉在波旁王族身邊,成為普羅旺斯伯爵(也就是後來的國王路易十八)的親信。
而他的次子,名叫維克托。
在1802年,當時還是第一執政的拿破崙頒布敕令,宣布赦免那些因種種原因而流亡國外的貴族們,1804年12月2日這位至尊正式加冕之後,此類敕令一再發布。身為前代特雷維爾公爵次子的維克托,在經過多年的外國流亡生活之後,於1805年返回法國。
眾所周知,拿破崙皇帝對從外國返回、恭敬臣服於他的舊貴族一向是相當寬宏大量的——尤其是那些名門世家。他慷慨地優待了維克托,並且滿足了維克托從軍的願望。
由於時間的問題,維克托並沒有來得及趕上1805年底使得拿破崙登峰造極的奧斯特里茨戰役,無法親眼看到俄國沙皇和奧地利皇帝求和的窘態,但是在1806年的耶拿和奧爾斯塔特戰役中,身為騎兵軍官的維克托奮勇衝殺,帶領部下在北德意志大平原上沖垮了普魯士軍隊,一路殺進了柏林,得到了皇帝陛下的嘉獎和晉升,“勇敢的特雷維爾”也由此在帝國出了名。在後面帝國於奧地利和俄羅斯的戰爭當中,維克託也屢建功勳,最後被皇帝提拔為將軍。
皇帝對自己的有功之臣通常是絲毫不吝惜封賞的,他重新封維克託為帝國的侯爵,並且給予了其他各種榮譽和大量的金錢資助——這座宅邸,就是維克托用皇帝的賞賜購置的,在舊帝國時代,侯爵曾經常在此宴請客人,成為帝國上流社會的一個著名交際地點。甚至有傳言,托斯卡納女大公(即拿破崙的長妹埃莉薩)也曾駕幸過這裡。
然而,在1815年帝國崩塌之後,盛景再也不復重現。
波旁王朝復辟之後,維克托和其他重新反正,再度向國王陛下彎腰的歸國貴族不同,他拒絕向路易國王低頭乞求寬恕,反而繼續表現他對舊帝國和皇帝的懷戀。因此,他理所當然地受到了冷遇,成為了半薪軍官的一員。
【波旁王朝復辟後,拿破崙時代的軍官基本都被清退,而且只能領取半薪。 】
如果說降薪算是威脅到了特雷維爾家的家業的話,那麼投閒置散就是對侯爵家的致命一擊了——後來的法國政府,無論是波旁法國還是七月王朝,無論是對西班牙還是對北非出兵,都沒有給侯爵以任何機會,因此他也無法通過掙外快來補貼家用(1823年波旁法國出兵干涉了西班牙王位動亂,後佔領馬德里。而對北非的拓殖一直是幾十年來法國政府一貫不變的政策),所以侯爵家的衰敗就變得順理成章了。
然而,不論是興盛還是衰敗,是輝煌還是隕落,這裡依舊是夏爾的家,這一點是永遠不變的。
最近已經年老體衰的侯爵一向早睡,夏爾為了不打攪到老人的睡眠放輕了自己的腳步,打算先回到二樓自己的房間休息一下。
然而……
“啊哈,我們的好漢夏爾總算回來了啊!”
突兀的大聲呼喊讓夏爾瞬間愣了一下,然後聽出了說話人是誰之後他又鬆了口氣。
侯爵從他的房間走了出來,經過走廊走到二樓的樓梯口,神情和藹地看著台階下的孫兒。
“爺爺,您怎麼……”夏爾仰頭看著自己的祖父。
已經年過六旬的侯爵頭髮早已花白,但仍然被精緻地梳理分開;雖然臉上有了不少褶皺,但是棱角仍舊頗為剛直,殘留有年輕時候美男子的痕蹟的。最讓人能留下印象的,就是那雙充滿活力和熱情的眼睛,夏爾一直認為這雙眼中所保留的激情甚至不會少過一個青年男子。
而此刻,這雙眼睛正包含著慈愛凝視著他。
“人一旦到了這個年紀,就不容易睡得著了。你回來搞得這麼大動靜,早就把我吵醒了。”口吻雖貌似抱怨,但是其中卻飽含那種老年人對子孫的深情。但很快,眼光又重新嚴肅起來,“怎麼樣,你那邊?一切都還順利嗎?”
“嗯……”夏爾遲疑了片刻,然後才回答,“還算是順利吧。”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嗎?”侯爵敏銳地感受到了夏爾的片刻遲疑,連忙追問。
夏爾本來不想將這種枝節告訴老人,給其增加不必要的擔心的,但是既然侯爵已經追問,他還是決定全盤托出。 “會議還算順利,沒有發生什麼意外狀況。但是,在我們開會的地點附近,發生了槍戰……”
老侯爵挑了挑眉。
“事情是在……”夏爾正欲解釋,老人突然打斷了他。
“你剛剛才回來,先喝口水,吃點東西,再休息一下,等下到我的房間裡詳細談談今天的事!”他丟下了自己的吩咐,然後慢慢地沿著走廊回到自己的臥室。
“好的。”夏爾點點頭,心裡一陣感激。
在吃了頓飯之後,夏爾以學童去見老師交作業的心情和氣概,敲響了侯爵臥室的門。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3:12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3-23 03:21 AM 編輯
第三章 祖孫對話
得到了老侯爵的許可之後,夏爾打開了臥室的門走了進去。
臥室的陳設出奇地簡單,沒有什麼特別的陳設,只有牆壁邊有幾個掉漆的櫃子,一張鋪著白色床單的床,柚木製的床頭櫃上點著一盞油燈,正放射出昏暗的光線。
靠著床背半躺著的老人看著夏爾,然後抬起手來指著床邊示意,“我的孫兒,坐那兒,給老維克托好好說說……”
夏爾將今天的經歷和密會內容詳詳細細地跟侯爵講明了,包括後來的槍戰。
老侯爵聽著他的講述一直沒有插話,只是微微皺緊的眉頭顯示他一直在思考。
“這麼說來,後來的意外與你們無關了?”
“就我個人所見,應該是如此。”夏爾點點頭。 “巴黎最近一直都不太平,恐怕是警察在追捕盜匪吧。”
出於安全考慮,波拿巴分子召開密會的時候一向是選擇人流較大且普遍窮困的貧民區,比如這次的第十七區,而這種地方一向魚龍混雜盜匪橫行,發生這種事倒也不算特別奇怪。
老侯爵雖然也和夏爾抱持著一樣的看法,但是出於老人特有的謹慎,他還是繼續追問了很多細節才放下心來。
接著,老人輕輕地搓了搓手,然後將右手送上額頭,輕輕撫弄了一下短髮——雖然表情上還是古井無波,但是這些動作在親暱的人面前還是暴露了他的激動。
“所以,這次他們已經決定要動手了?”
“我想就快了。”夏爾點點頭。 “現在的王朝政府絲毫不得人心。”
“這個政府從第一天開始就不得人心,”老人冷冷地回答,“然而它依舊活到了現在,一個政權能不能存活下去不在於它多得人心,而是在於它能多使人畏懼,法蘭西只喜歡能用鞭子抽她的政府。”
夏爾被老人的尖刻評論給說得滯澀了一下。
老侯爵繼續說了下去,“不過,我同意那邊的看法,現在確實是個大好時機!波旁家的旁系小子(指身為波旁王室旁系奧爾良係出身的現國王路易-菲利普)現在已經沒有多少精力來照看他費盡心機得到的法蘭西了,而蘇爾特那個壞種現在也老得不行了——沒有這個壞種,我們早就把國王又趕到德意志去了!他們的後面還有誰呢?還有誰能支撐這個政權呢?”
夏爾又點頭附和祖父的說法。
“現在那些高踞法蘭西頂端的人,他們和那個時代一樣看不起出身微寒的大臣,自己卻又生不出足以當大臣的孩子來,等到事到臨頭了又想著化妝成娘們逃跑!”侯爵尖刻地評論。 “法蘭西的衰敗就是從他們開始的。”
【指身為路易十六最寵信的大臣之一的蒙莫蘭伯爵,曾任外交部長,在1792年化裝成女性試圖脫逃被捕,9月被送上斷頭台,不久後他的族兄,蒙莫蘭家族族長蒙莫蘭侯爵同被送上斷頭台】
這話說得簡直就和1789年的革命者一樣!難以想像居然是名門貴族之後說出來的。多年來被人打壓投閒置散的憤恨,在此刻表露無遺。
出於多年來鬱鬱不得志的憤懣,特雷維爾侯爵在某些話題上總是言辭火爆,態度激烈。他的這些言行雖然在波拿巴黨人中一向極得喝彩,然而在帝國倒台後的法國當權者們看來肯定就是大逆不道,從而更加堅定了打壓他的意志。
夏爾任由自己的祖父發洩,只是用溫和的眼神看著侯爵,輕輕抓住他的手。
一直在尖刻嘲諷現政權的老人,突然換了一種和善的眼神看著夏爾,他那光潔紅潤的大臉上露出和善而又嚴肅的神情。
“不過,我的孫兒,你和他們不一樣,我可以跟天主擔保,你是法蘭西最優秀的年輕人。”
被至親這樣誇讚,就連夏爾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旁人都說我這是自誇,呸!老維克托從不誇大其詞,你有學識有教養,又有做大事的意志,全法蘭西能找得到幾個?”
“爺爺……”夏爾終於頂不住了,臉都有些發紅。
“好吧好吧,”侯爵也笑了,“我的孫兒,你今年多大了?”
夏爾被老人的話題突變搞得有些驚詫,過了片刻才回答,“20歲了。”
“20年了啊……居然已經過了二十年了!”老人長嘆了一聲,“你小時候圍在我腳邊亂爬的樣子卻還像是昨天發生的一樣,時間過得可真是快啊!”
接著侯爵抽起了手然後輕輕撫摸自己孫兒的臉,“現在已經有姑娘迷上了吧?瞧你這個俊俏樣兒,差不多趕上我當年了!”
夏爾的臉更加紅了。 “不,還沒有。”
“那你該上上心了,等到看上了哪家姑娘就趕緊追求,別丟了老騎兵維克託的臉!”老人輕輕拍了拍夏爾的肩膀。
“那也得別人看得上才行吧?”
“我的孫兒還有誰能看不上嗎?”侯爵不屑地笑了,“你有這樣的相貌,有這樣的才華,你還有特雷維爾這個姓氏!法蘭西還有你配不上的女子嗎?就是王家的公主,你也配得上!”
“您還是給我留點顏面吧……”夏爾終於被自己祖父的盲目誇讚給弄得受不了了。
“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要說起來,我的孫兒,一個年輕人所能擁有的東西你都已經擁有了,除了一個富裕的家境……”接著他眼神黯淡了下來,又輕輕重複了一遍,“可是我們沒有錢啊。”
夏爾內心苦笑了起來,在現在這個時代,沒錢還不夠悲慘嗎?
大革命最恐怖的後果——或者說最偉大的成就,因不同人的立場而異——就是自它之後所有法國人,甚至包括貴族也明白了一個至理:上帝並未天生就注定某些人高貴,若無權勢相伴,血統一錢不值。
當路易十六和他的王后死於斷頭台,他的王太子在飢寒和疾病的催迫下斃命淤泥之後,人人都發現再高貴的血統也沒法讓脖子硬過斷頭台的鍘刀,於是法蘭西人對從前的貴族和領主的敬仰和順服已經統統消失不見,就連貴族們自己也不再相信自己注定統治法蘭西。
不僅如此,如今連“貴族”這個詞也在貶值。
雖然波旁王朝在外國刺刀的幫助下重新奪回了法蘭西的政權,但是他們畢竟無法讓時光倒流,而必須承認法蘭西已經面目全非,而不得不承認大革命中應運而生的新貴們。拿破崙時代由皇帝冊封的貴族大部分仍舊被原封不動地保留下來,還有些人甚至因為投誠還被路易十八封進了法蘭西貴族院。
當原本是農民,皮貨商,士兵乃至盜匪的人,獲得了貴族爵位甚至堂而皇之地坐進法蘭西貴族院的議席時,人們對貴族的敬仰還能剩下幾分呢?
血統曾是上流社會的通行證,若無好的姓氏,一個人一輩子也休想走進那些著名的客廳和沙龍,一個新封的公爵遠不如傳承幾百年的伯爵那樣受人尊重。而如今,在如今這個時代,金錢取代了門第成為社會的樞軸,所有的一切都圍繞著金錢旋轉。傳承了幾百年的貴族?哎哎哎恭喜您能躲過大革命的風暴,活下來真是不容易啊,欸?等等,您有錢嗎?
老人沉默了片刻,突然嘆了口氣,眼睛裡的光芒都黯淡了下來。
“如果當年我攢下一點家業就好了,可是那時卻老想著及時行樂!唉,人就是這樣,總是老了才知道後悔……”
夏爾重新握緊了老人的手,緊緊地盯著他,眼神裡充斥著溫情。
“不,您給我的感情,比給我留下任何財產都重要。”
老人也盯著自己的孫兒,眼光裡竟有淚珠滾動。 “老維克托真是走了多大的運,臨到老得到這樣一對孫兒孫女!”然後,他的眼睛裡又重新有了無限的神采。 “不過,我的孫兒,老維克托會讓你擁有一切的,我們要有錢,我們要重歸榮光,我們要奪回法蘭西!”
是的,奪回法蘭西,這是波拿巴黨人自從1815年後永恆的夙願。
1830年七月革命發生後,路易-菲利普國王一改前朝對波拿巴分子的高壓政策,進行了有限度的寬容,希望最大程度地凝聚人心。
這種優容的最頂峰,就是1840從英國政府手裡迎回了拿破崙皇帝的遺骨並且以榮譽的方式安葬了皇帝。
然而……波拿巴分子要的不是寬容,甚至也不是榮譽,他們要的法蘭西,是政權。這是國王怎麼也無法容忍的,於是對波拿巴分子的異動的打壓也在一直在嚴厲進行。
在1916年,俄羅斯帝國的最後時段,沙皇曾經發布詔書曉諭他的臣民,用一種幾乎是哀求的語氣說:“你們要自由,我給你們,你們要出版、言論、遊行的自由,我統統給你們,除了我的政權。”
而革命導師列寧的回答也極其簡單:“除了政權,一切都是虛幻。”
對1847年的波拿巴黨人,乃至歷朝歷代的政治團體而言,這是同樣的答案。
一定要奪回法蘭西!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3:15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3-23 03:20 AM 編輯
第四章 妹妹的夜襲
等到夏爾離開祖父房間的時候,已經是接近深夜了,深感疲憊的他到樓下盥洗室洗了洗自己的身子,然後回到二樓從走廊直接走回到自己的臥室,打算結束這一天的辛勞。
除了有些書以外,他的房間並沒有比侯爵的臥室多上多少東西,不過,鋪著天鵝絨墊的床倒是比侯爵的要舒適很多。
略感疲憊的他,直接躺倒在床上,然後閉上眼睛。
雖然腦子已經很疲乏了,但是還沒有能直接就陷入沉眠,而是進入了一種昏昏沉沉半夢半醒的狀態。一天的經歷像走馬燈一樣在腦中閃過,思緒更加發散到天外。
“法蘭西……拿破崙派……”“國王……政府……”“明天的計劃”“還有芙蘭,她現在越來越不乖了,真該好好管教管教……”毫無關聯的思緒在腦中不斷泛起又不斷沉寂,直到最後,他進入了空靈之境。
就在此時,額頭上傳來一陣痛感。
夏爾沒有因此而醒過來,他的手無意識地像驅趕蚊子一樣向額頭上空掃了一下,似乎撥開了什麼,他也沒有繼續管,接著沉睡。
然後,片刻之後,額頭上再度傳來同感。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借助昏暗的燭光,他發現一個少女正用她那湛藍的雙瞳,冷靜地盯視著他.
驚駭之下,夏爾眼眶驟然張大,看得更加清晰了。
少女細長的秀美微微皺著,表情十分嚴肅。而她披散下來的金發,在昏暗的燭光下浮動出暗金的色彩,宛如披上了一層流蘇,更為這個場景增添了迷幻色彩。少女身穿一件薄薄的淡粉色開司米睡衣,坐在夏爾的床邊,右手擎著小小的燭台,而她的左手往前伸,用食指的指尖按壓在夏爾自己的額頭上。
在短暫失神了半秒鐘之後,夏爾張開了嘴。
“芙……嗚嗚……嗚”
他只來得及喊出第一個音節,少女就快速地用自己的手掌封住了夏爾的嘴。然後用威脅性的眼神看著夏爾。
待得夏爾明白了怎麼回事,重歸平靜之後,少女才輕輕地拿開了自己的手。
芙蘭-露易絲-德-特雷維爾(Forlan-Louise),特雷維爾侯爵的孫女,夏爾的妹妹,就用這種方式完成了自己的首次登場。
吸了幾口氣理順了呼吸之後,夏爾怒視著面前的少女。
“你瘋了嗎!”聲音很低但是口氣十分嚴厲。
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在深夜輕輕溜進二十歲的兄長的房間中,別說是十九世紀的法蘭西,即使是二十一世紀也是有些駭人聽聞的。
少女依舊看著兄長,面色不見喜怒。
“你知道你在幹些什麼嗎?特雷維爾小姐?”夏爾再度強調了一遍,內心真的有些憤怒。
雖然這個妹妹最近已經有些進入了叛逆期的跡象,但是不管怎麼說這次還是太過火了一點。也許,自己這個兄長確實是太過放縱妹妹了,才養成了她這麼驕縱的性格?
是該好好管管了。
正當夏爾在內心中反思自己對妹妹的教育方針時,少女的高傲表情終於有些鬆動了,她的嘴角微微往上動了一動,構造出了一個略帶嘲諷的笑容。
“我當然知道,我的兄長大人。可是,我現在要尋求你的幫助。”
聲音清脆婉轉,但是裡面卻沒有多少尊敬存在。
夏爾又是一陣惱怒。 “那還不趕緊回去睡覺!”
在兄長的呵責下,芙蘭微微垂下了眼簾。
“好吧……”夏爾有點後悔了,於是又重新放緩了口氣,“你先回去睡覺,有什麼事情明天再和我說吧。”
“不”芙蘭蠻橫地拒絕了對方的建議,“我現在就要!”
一陣眼神對峙之後,夏爾屈服了。
“好吧好吧好吧!到底什麼事?!”
和往常一樣,在兄妹之爭中勝出之後,芙蘭臉上浮現出勝利的微笑。少女的笑顏在鮮潤的紅唇和白皙的肌膚的映襯之下,讓夏爾的怒火剎那間消彌一空。
不過這笑容沒有持續多久,又重歸於剛才的冷肅,顯示出少女的心事有多麼沉重。
沒等夏爾繼續詢問,她從貼身口袋裡掏出了一頁信紙,遞給了自己的兄長。
夏爾只得勉強自己靠在床背上,接過信紙,藉著昏暗的燭光來瀏覽信件。而他的妹妹則坐在床邊看著他。
“芙蘭,我最親愛的朋友,真的感謝你的來信……”
一眼掃過最前,夏爾就大吃了一驚,然後立即抬起頭來看著自己的妹妹。 “誰寫來的!”他低聲喝問。
“瑪麗-德-萊奧朗,萊奧朗侯爵的女兒,我最好的朋友。”他的妹妹低著頭回答,語調低沉,“她前陣子被送到了布魯瓦,我給她寄去了信,今天才收到她的回信。”
【布魯瓦是巴黎西南一百三十公里左右的一座小城,此城有一座加爾默羅派的修道院,在17-19世紀,為了避免嫁妝支出,有許多法國貴族將自己的女兒送入此修道院出家。路易十四的著名情婦德-拉瓦利埃公爵夫人從1674年起也曾在此地隱修終老。 】
聽到這個回答夏爾總算鬆了口氣,然後繼續看了下去。
“……你的來信多麼令我感動!我懇請你以後一定不要忘了我,多多給我寄信,跟我講講外面的事,這將是我最大的樂趣!
我的朋友,所以你看,如今我過著的是一種什麼樣的生活啊!一天睡不了六個小時,早上起來做早課,有些人就這麼跪著打起瞌睡來,搖搖晃晃的。吃完早點——你們這些巴黎人怎麼可能想像我們吃的是什麼! ——然後繼續清修。
整整的一天,除了無聊我們什麼都沒有,但是你不要誤解,這絕不是說我們沒有工作可做。實際上,為了讓我們感覺到自己還活著,我們的工作多得很:私人的衣物全要被收走,我們要自己縫補衣物。我們一遍又一遍地讀書,當然全是神學方面的書,全是一些過時的廢話,連讀的人自己都不信。我們還會去做聖餅、聖物盒,畫聖像……
我的那些前輩們,個個都已經被時光摧殘得人老珠黃,而且已經喪失了對人間的一切希望,整天按部就班地生活著。是的,活著,僅此而已。一想到過得不久我也將變得和她們一樣,我就不寒而栗……
我的朋友,你看到了吧,這就是我現在的全部生活。人人說這是離天主和天堂最近的地方,可是我要說,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寧可活在地獄!願上帝寬恕我的狂妄吧!
落到如今的地步,我不怪任何人,這是命運賜予我的災禍,我只能默默忍受。在如今的世道上,只有一種刑罰比身為貴族而沒有錢更重,那就是身為貴族的女兒而沒有錢!在如此大的罪孽之下,除了默默忍受,我還能怎麼辦呢?
可是,我的朋友,在給你回信的時候,此刻我內心中卻有一隻嫉妒的毒蛇在啃噬著我們的友誼,求你原諒我吧!明知道我們的友誼有多麼寶貴,但是一想到你將生活在多麼光明的世界裡,而我又將在怎樣的隱居中默默無聞地了卻一生,我就忍不住內心發疼,忍不住要嫉妒你。上帝寬恕我的罪惡吧!
我的朋友,原諒我吧,一定不要忘記我的囑託,按時給我寄信!
您最忠實的朋友
瑪麗-德-萊奧朗”
夏爾看完了,然後心里大概也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法蘭西貴族,為了不用給出嫁女兒所需的大筆嫁妝,素來都有將女兒送入修道院當修女的傳統;而在拿破崙頒布《民法》,規定貴族其他子女享有和長子一樣的繼承權之後,這種舊習俗就愈發流行起來。為了盡量將家業保留在家族裡,貴族們更有動機將女兒送進修道院侍奉上帝——至少上帝他老人家不會來要求均分家產。
而芙蘭這位可憐的朋友,大概也就是因此被父母送進修道院了。
芙蘭緊咬著嘴唇,顯得心神不定。
“如果一直這樣下去的話,很快她就會死的,讓一個巴黎的小姐過這樣的生活,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刑罰啊!”
“也許是吧。”夏爾平淡地回答。
芙蘭的拳頭很快打到了他的手臂上,激烈的動作扯起了薄薄的睡衣,露出了胸口的一大片白膩。
“你怎麼能如此缺乏同情心呢!”
“好吧,你想做什麼?”夏爾不想與她爭辯道德問題了。
“那還用說嗎?”妹妹抬起頭來看著兄長,湛藍的雙瞳中流溢出似可灼人的火焰。 “我們,去把她救出來!”
“那你打算怎麼救呢?”
“我還沒想好。”芙蘭理直氣壯地回答,“所以我這不是來找你了嗎?”
“可是我也沒有辦法啊!”夏爾皺著眉,“也許我可以帶人衝進修道院將她帶走,但是那又有什麼意義呢?她將就此失去身份和家庭,從一個不幸走向另一個不幸……如果這是她父母的選擇,我也沒有辦法。”
“你一定會有辦法的。”芙蘭緊緊地盯著自己的兄長,眼中充滿了無言的信任。 “無論什麼事,你都會有辦法的。”
夏爾沒有回答。
淚水慢慢地在少女的眼眶裡集聚,然後滾落。
夏爾嘆了口氣。
“好吧,我會想辦法的。別哭了,芙蘭。”
“一定嗎?”妹妹仍舊有些狐疑。
“是的。”夏爾板起了面孔,以一種不可置疑的語氣,“一定。你等著吧,用不了幾天你的瑪麗就會回來,沒有誰能阻止我把她帶回到你到你身邊。”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有辦法的!”少女破涕為笑,然後激動地摟住了自己的兄長,胸口緊緊地貼著。
這傻姑娘,居然當做事情已經解決了一樣!夏爾一邊苦笑,一邊輕輕拍了拍妹妹的背,“好吧,你快去睡吧……”
少女順從地離開了房間之後,夏爾理順了自己的思緒,然後決定自己先做目前最該做的事。
睡覺。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3:17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3-23 03:18 AM 編輯
第五章 藍絲襪
當夏爾起床時,天色已經大亮。
梳洗完畢之後,他招呼自己的僕人(也是侯爵家中僅剩的幾個僕從之一)備好馬車,然後徑直去吃早餐。
特雷維爾家的早餐是相當簡單的,白麵包配上清水而已。
芙蘭早已經坐到餐桌旁,靜靜地吃著麵包,看到兄長來到飯廳時,她並沒有打招呼,只是遞過了一個“你還記得答應過我什麼吧?”的眼神。
夏爾微笑著點了點頭。 “交給我吧。”
喜色爬上了少女的面龐,讓她略顯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片紅暈。
接著,芙蘭登上了自己的馬車前去她老師的畫室,繼續今天的課程。
她把一切都託付給了自己的兄長。
當簡單的早餐吃完了之後,夏爾走出房子進入庭院,踏上已經備好的馬車。
“去佩里埃特小姐那裡。”他簡短地吩咐了一句。
由於去過那裡多次,因而僕從也沒有多問什麼,徑直往西邊的第十六區趕去。
經過一段時間的顛簸之後,馬車終於在布洛涅森林外的一座公館門口停下。
這座公館佔地廣大,外觀修飾得極其精緻,一看就價值不菲。對方的門房看到是夏爾的馬車,就徑直打開了門讓夏爾等人進來了。
這裡就是鼎鼎有名的卡特琳娜-德-佩里埃特小姐所居住的公館。
在巴黎的文學圈子裡,佩里埃特小姐一貫以熱情好客著稱,如同她“藍絲襪”的綽號一樣,她喜歡在自己的公館中宴請那些詩人和作家,傾聽大家暢談法蘭西文學的歷史和新思潮。久而久之,這個沙龍成為了巴黎文學和出版圈子的頂級沙龍之一,許多鬱鬱不得志的青年作家和詩人,在這裡開始其揚名立萬的征程。
【在18-19世紀,經常有一些女青年組織聚會,互相清談人生理想,或者討論知名作家詩人的文章和詩歌,歌德和拜倫都是這種文學沙龍的偶像,吸引了大批女粉絲追捧。法國人將這種文學女青年戲稱為藍絲襪。 】
沒錯,卡特琳娜-德-佩里埃特小姐正是個文學女青年。
然而,在夏爾的眼中,她卻不是一般的文學女青年,主要原因有兩個:
第一,她很有頭腦——這一點足以讓她和百分之九十的文學女青年截然不同。
第二,她很有錢——這一點足以讓她和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文學女青年截然不同。
一個有著幾百萬身家的文學女青年,已經不能算作文學女青年了,而是知名的文學評論家、藝術贊助人、法蘭西璀璨的文學瑰寶的守護女神——至少那些出版商是如此說的。
而今天,夏爾正是因有求於這位守護女神而來的。
當他走進公館的客廳時,穿著一襲寬鬆的長裙坐在沙發上正和客人們攀談的卡特琳娜一轉頭,然後她眼睛裡露出了和善中略帶戲謔的神采。
“哎呀,我們那位鱉拿巴的信徒來了啊,可要留神別讓他把這裡變成戰場!”然後用手勢示意夏爾也到這邊沙發來坐。她的玩笑讓客人們都笑了。
【法國西北部諾曼底、布列塔尼等地的死硬保王黨分子經常將波拿巴(Bonaparte)加一個字母u,故意讀成鱉拿巴(Buonaparte),以示輕蔑。藍絲襪在此借用,用來調侃和打趣身為“拿破崙派分子”的夏爾。 】
卡特琳娜有一張頗為精緻纖細的面孔,她棕色的眼瞳與栗色的頭髮搭配得甚為相宜,看上去是一位傳統的嬌弱貴小姐。然而細直而挺立的眉毛,偶爾會在不經意間洩露出主人剛強堅毅的本質。
“今天我來可不是為了把這兒燒個精光,小姐。”夏爾也故意一本正經地回答。
“哦,那又是為了什麼呢?”卡特琳娜淺笑起來,“難道是為了來這兒找樂子?”
“我倒也希望這樣,可是很遺憾……”夏爾搖了搖頭,用眼色暗示對方自己現在有些正經事。
“哦,那真是遺憾。”卡特琳娜看懂了夏爾的眼色,她歉意地對客人們笑了笑,客人們連忙起身告辭。
待客人們都離開之後,她吩咐自己的僕人送來了兩杯咖啡放在茶几上,然後做了個手勢讓僕人退下。
卡特琳娜的笑容越發濃厚了,她拿起一杯咖啡送到唇邊,眼睛卻玩味地盯著夏爾。
“我親愛的朋友,現在該說您的來意了吧?”
“我來跟您打聽消息。”夏爾乾脆地回答。
沒錯,在表面上文學女青年人畜無害的偽裝之下,卡特琳娜是一個消息極其靈通的人,無論是政商界還是別的方面,她都能知道一些常人所不知道的東西。
在極其偶然的情況下,夏爾發現了這位小姐的真面目,而後夏爾就多次找她打聽了情報,也曾賣了一些情報給對方,至今為止算是合作愉快。
“哪方面的消息呢?”卡特琳娜鎮定地問。
“萊奧朗侯爵家的事。”夏爾直接回答,“我聽說他們家的小女兒,最近被送進了修道院。雖然如今這種事兒說起來並不稀奇,但是……在女兒還僅僅才十五歲時就送進修道院畢竟不太常見,想必裡面應該是有些原因的吧……”
“哼呵呵呵”卡特琳娜突然噗嗤一笑。
“怎麼了?”夏爾有些摸不著頭腦。
“我的朋友,什麼時候你居然看上別家的姑娘了?這可是奇聞啊。”卡特琳娜將杯子放回碟子上。
“並不是你想的這回事。”夏爾否認了對方的猜測,“不過看你的樣子,看來你真是知道點什麼了?”
夏爾表面上看著手中的咖啡,余光卻一直盯著對方的反應。
卡特琳娜仍然是那副似笑非笑,莫測高深的表情。
“這事兒您應該比我更清楚才對啊,我的朋友。”
“嗯?”夏爾有些錯愕。
卡特琳娜站起身來,慢慢地走到窗邊,看著遠處森林的景緻。
“萊奧朗侯爵不是將成為您的親戚了嗎?伯爵先生。”
【法國貴族的法定繼承人,在承襲爵位之前,人們用將要繼承的爵位低一等級的貴族封號來尊稱,比如公爵的兒子會被稱為侯爵,伯爵的兒子會被稱為子爵】
夏爾又吃了一驚。 “什麼意思?”
卡特琳娜慢慢地轉過身來,親切至極地看著夏爾。
“萊奧朗侯爵的長子萊奧朗伯爵,將在近期迎娶您的堂姐,特雷維爾公爵的孫女兒夏洛特-德-特雷維爾小姐。所以您看,他們家很快就是您的親戚了……”
聽到這個消息後,夏爾的眼眶驟然睜大,不過片刻後他就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緒。 “原來如此。”然後他歉意地對對方笑了笑,“就如您所知道的,我的爺爺和公爵雖然是兄弟,但是相互間的關係很不好,兩家平時的來往很少。所以這個消息我才剛剛得知……”
卡特琳娜顯然早就知道這個情報,所以只是又淺笑了一次當做回應。
夏爾再度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略微苦澀的咖啡在嘴中停留了片刻便即流入喉嚨,只在唇齒邊留下一陣生澀。
事情倒是有點難辦了啊,不過,也越來越有趣了。
藍絲襪已經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同樣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據說兩家的婚事已經敲定,即將在近日就發出佈告。不過,更多的細節,我暫時還無法得知。至於可憐的萊奧朗小姐到底是不是因為這件事而被送進修道院,我也不太清楚。”
【根據當時法國婚俗,男女結婚前要在教堂前張貼佈告,十日內周邊居民無異議即可舉辦婚禮。 】
“看來應該是很有關係。”夏爾說出了自己的判斷。
不過具體對策卻拿不出絲毫頭緒。一會兒之後,夏爾決定向對方尋求幫助。
“卡特琳娜,我的朋友,我不瞞你:我受人之託,要打抱不平,把這位可憐萊奧朗小姐從修道院裡撈出來……”
“一定要?”
“是的,一定要辦成。”夏爾篤定地回答。 “所以,我需要您的幫助,幫我查清楚'萊奧朗家族和特雷維爾公爵家結親'和'萊奧朗小姐被送進修道院'這兩件事到底有什麼聯繫……”
“我的報酬可不低的哦……”卡特琳娜又似笑非笑地看著夏爾。
“我當然會盡我所能地來回報您,不過……”夏爾皺了皺眉頭,“我現在沒有錢……”
卡特琳娜突然大笑起來,揮了揮手做出了個豪邁的手勢。 “親愛的朋友,對別人我只要金錢,對你,我要的卻是比錢更寶貴的東西。是的,我需要你的智慧,早點把稿子寫完交給我吧,我可期待了很久了,蓬巴杜夫人是怎樣擊垮她又一個新的敵人的……”
夏爾有些尷尬。
雖然已經相對十分節儉了,但是侯爵家的開支仍舊不小,而進項卻很少。到了近年,越來越有入不敷出之感。
雖然身為光榮的穿越者,但是夏爾發現自己身無長技,學的東西在當今的法蘭西竟然完全用不上。於是無奈之下,他走上了19世紀的寫手道路,專門給報社寫一些迎合潮流的小說。
隨著時代的漸漸安定,路易十四、路易十五時代輝煌而又糜爛的凡爾賽宮廷生活重又惹起了人們的回憶和關注。在女性讀者裡面,兩代帝王的宮廷中的寵妃情婦們爭寵的情節又尤其受到追捧——因而法蘭西**小說也由此興盛起來,常常大賣。
【這是史實,非虛構。 】
說起宮鬥來,哪國也比不上天朝經驗豐富,夏爾使用化名,將甄嬛傳之類的宮鬥小說改頭換面,移植到法蘭西宮廷當中然後發表給報社和出版商,著實火了一把,成為小有名氣的新銳作家。而最近他在寫的一本,就是描繪路易十五的著名情婦蓬巴杜夫人發跡和衰落的一生。
藍絲襪就是極少數知道這位“作家”真身的人之一,而且還不可思議地成為了夏爾的一個書迷,經常跟他催要後面的情節。或許也是出於這個原因,她對夏爾也一貫青眼有加,十分禮遇。
不過,雖說靠這個掙了不少法郎,但是明明身為穿越者而混得如此慘烈不堪,有時候想想夏爾就覺得自己悲催到了極點。
窘迫之下夏爾隨口敷衍了幾句就直接告辭。
“好好地抓緊時間把結局寫完,”直到最後,藍絲襪也沒有忘記叮囑夏爾,“可不要浪費了你的智慧,學那些可恥的熊!”
【法國19世紀的劇院,上演的劇目一般都有固定排期。而當某些劇院經理因為某種需要決定採用新劇本時,有些先是被劇院拒之門外的劇本會被從紙堆裡翻出來上演。當時的法國劇作界,將這種劇本戲稱為“熊”,意思是撞了大運。後來,此概念被沿用到文學界其他方面,流行開來。此非作者杜撰。 】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3:18 AM
第六章 畫室裡的談話
就在其兄長四處奔忙的時候,芙蘭-德-特雷維爾小姐如同往常一樣乘坐自己的馬車,來到了享有盛譽的知名畫家卡爾-杜倫堡的畫室,開始了今天的繪畫學習。
從名字就能看出來,這位畫家是德意志人。
這時代的德意志人,來巴黎的話,最普遍從事的職業是樂師和畫師——比起幾十年後那些來來回回的穿軍裝的殺人犯搶劫犯來說,當然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在巴黎這些德意志畫師當中,杜倫堡先生是其中的最傑出者,經過多年的奮鬥,他在巴黎藝術界已經成名,並且由於其正直的人品備受人們敬重。久而久之,他的畫室就成了上流社會的小姐們學習繪畫的最佳場所。
而先生收學生的標準也十分嚴格,如果僅僅是有錢的話,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成為他的弟子的。
而凡是在先生這裡學過畫的小姐,都一致被公認為可以審定博物館的藏畫、可以畫得出上乘肖像畫的女子——一言以蔽之,是那種真正具有鑑賞力的女子,可以增值的女子。
對那些只是想成為藝術家或者出名,而沒有天分或者沒有接受最基礎的技法訓練的少女,此時的社會還沒有寬容到提供達人秀滿足其願望的程度。
畫室側邊開有大格玻璃窗以方便採光,此時卻因夏日的陽光太濃烈而被人用深色絨布窗簾遮擋去了大半;在牆壁邊,擱滿了沒有畫布的框架或者沒有裝進框架的畫布,牆壁和地板則因各種顏料而被染的百色紛呈;到處都堆滿了石膏像、各種器械,甚至還有盔甲,使得這裡頗有歌劇院後台的氣氛。
現在先生還沒來,女學生們同往常一樣先進行自己的繪畫練習。少女們各有各的美貌和儀態,服裝也各不相同,陽光透過絨布的遮擋照入畫室,構成了各種各樣的對比和強烈的明暗效果。
對任何初次踏入畫室的來訪者來說,這個場景本身就值得畫上一幅畫了。
然而,如果來訪者有機會在這里長待,能夠深刻體會到表面上華美絢麗的畫室內裡所隱藏的熾烈暗流的話,恐怕也會吃上一驚。
沒錯,19世紀的畫室和21世紀的課堂沒有本質區別,富貴人家的女孩子和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也沒有本質區別。女學生們依照各自心中的一套規則找出了自己的圈子和夥伴,同時也劃定出了對手和敵人,直到最後,這些小圈子互相對峙,互相排擠——這對少女來說,既是一種本能,也可以說是一種找樂子的方式。
在畫室中,父祖輩的地位和財富本來是最應該忘卻的。然而,在這裡,父祖輩的地位和財富卻成為了少女們劃定陣營和圈子的最終依據。
少女們分成了兩個涇渭分明的集團,分據到兩邊,彼此隔開了一段看上去很短卻又似乎終生無法逾越的距離。
一邊是銀行家、公證人或者商人這種新貴布爾喬亞的女兒,個個有錢,她們在愉快地交談著,臉上的表情十分活躍。
一邊是出身舊貴族家庭的小姐,她們的表情要端重地多,交談也比較簡單,更沒有什麼過度的表情,時不時地對另一集團投以各種犀利而又隱蔽(卻剛好能被對方感受到!)的蔑視眼神。
法蘭西兩種統治階級的現狀和前途,在一個畫室中竟然也能體現地如此淋漓盡致。
這些小姐,個個舉止風雅,動作嫵媚,眼神裡卻缺少直率。嚴苛的教育早已使彬彬有禮變成了一種本能,然而稚氣卻也由此慢慢被消磨——孩子的天真無邪已經離她們越來越遠。
當然,由於年紀的關係,社會還沒有完全將她們同化,因而她們偶爾還能露出真正聖潔的微笑,露出孩子的本真——至於這種品質還能保有多久,那就只有天曉得了。
芙蘭沒有參與到貴族黨和銀行黨之間的爭鬥當中,同往常一樣,她選擇跑到自己的角落裡靜靜地繼續畫昨天沒有完成的畫作——一艘暴風雨中的戰艦,船長站在艦艏,一邊指揮船員們抗擊風浪,一邊用望遠鏡觀察遠方的景象。
她忘卻了旁邊的竊竊私語,沉醉在創作的激情當中,當她畫好最後一筆,將暴風雨時烏雲勾勒出來之後,和那些專心致志的藝術家一樣,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真好看,不是嗎?”低沉的讚嘆聲在她耳畔響起。
“欸?”驚詫之下她連忙轉過頭來,長長的金發也隨之甩動。
瑪蒂爾達-德-迪利埃翁,正端詳著自己,她身穿繡著花邊的長裙,左手拿著她那柄金質的長柄眼鏡。
她是畫室內貴族黨的領袖之一,因為她的爺爺迪利埃翁伯爵現在是國王陛下的掌璽大臣。
她眼眸烏黑濕潤,頭髮呈現出淡褐色,眼角細長,面孔也因而顯得十分嚴肅,平素話也並不多。她比芙蘭大兩歲,今年已經十七歲了。
【法國掌璽大臣初時是負責為國王保管國璽的大臣,後來演變為一種重要的官職。擔任此職位的,一般是國王的親密侍從和幕僚官。 】
她湊過臉去,仔細端詳著芙蘭剛剛完成的畫作。 “構圖很好,顏色也運用地十分精當,是一副難得的好作品——特雷維爾小姐,您剛才完成了一副佳作。您果然不愧為杜倫堡老師最欣賞的學生……”
“謝謝,您過獎了。”芙蘭面色有些發紅。
“不用謙虛,我是發自真心誇獎您的。”雖然是在誇獎,但是瑪蒂爾達的面孔仍舊十分嚴肅。 “我並不會特意來討好您。”
芙蘭低下了頭,心中卻在疑惑對方為什麼來找上自己。
“想必您在疑惑我為什麼突然來找您吧。”瑪蒂爾達唇邊泛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是的。”芙蘭低聲回答,“平時來找我攀談的人並不多。”
“您在我們裡面最漂亮,這一點就足夠一些人憎恨上五十年了。”瑪蒂爾達仍舊掛著那種若有如無的笑,“更何況您的爺爺……”
“那您今天為什麼要來找我呢!您不擔心被某些人所遷怒嗎?”聽到對方說到了自己的爺爺,芙蘭直接打斷了她的話,幾乎忘了壓抑自己的聲音。
片刻後她為自己的失態而略微後悔。
她會怎麼對我呢?會繼續嘲諷,還是會叫上她的朋友們一起來欺負呢?該怎麼辦呢?
一位少女踏入上流社會所要學的第一課也是最重要的一課,就是隱藏自己的憎恨。芙蘭想起了哥哥曾說過的這句話。
哥哥的話總是這麼有道理。
然而瑪蒂爾達的反應卻大大出乎了芙蘭的預料,她只是輕輕一撇嘴,露出一抹無奈的笑,然後輕輕地一搖頭。 “好吧,我今天並不是來談論立場的,這只是我們父輩和祖輩的餘興活動——我們有我們的。”
芙蘭疑惑地看著對方。
“您很想念瑪麗,對吧?”瑪蒂爾達看著芙蘭,“別急著否認,親愛的小姐,我看得出來,您是把她當做好朋友的,您這段時間非常想念她。”
芙蘭略微低下了頭。 “是的,我很想念她。”
“很好,我們終於在一件事上取得一致了。”瑪蒂爾達點了點頭,“她大概是我們這些人裡性格最好的人了,對每個人都那麼尊敬和善,我很喜歡她。可是命運卻讓她橫遭那樣的災禍……”
芙蘭仍舊低著頭。
“當然,感嘆是拯救不了任何人的,行動才能。”瑪蒂爾達以一種令人驚異的冷靜繼續說著,“我決定把她帶回來,我相信您也會想這麼做的。”
芙蘭抬起頭來,驚異地看著瑪蒂爾達。
瑪蒂爾達以優雅的動作,用左手輕輕地把長柄眼鏡抬起,將眼鏡橫阻在眼睛前,然後透過鏡框盯著芙蘭。
“很吃驚吧,我並不像看上去那麼毫無人情味兒。”她停頓了一會兒,然後繼續說了下去,“一個世紀之前,我們的先輩們除了俯首聽命走進修道院終老一生之外,別無其他選擇。然而一個世紀之後,我們總會比先輩強上不少——至少新時代的教育讓我們的腦子裡除了天主之外還有頭腦……”
“我要替瑪麗謝謝你!”發現了一個同盟,讓芙蘭有些激動。
然後芙蘭將自己已經拜託哥哥的事情告訴了瑪蒂爾達。
“我果然沒有看錯您。”瑪蒂爾達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那種真正的笑容。 “然而,只靠您兄長一個人,未必能打動萊奧朗侯爵,將這件事辦成……”
“他一定能辦到的。”芙蘭再次打斷了對方的話。
“好吧,但願如此。”瑪蒂爾達點了點頭,顯然芙蘭的篤定讓她的心也寬慰了不少,“我相信他,一個擁有德-特雷維爾這種姓氏的人,是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和能做什麼的。不過,如果這件事上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的話,請務必直接告訴我,我一定會做的。”
芙蘭也點點頭。
看到自己的謀劃如此順利,哪怕是瑪蒂爾達這種素來喜怒不形於色的女孩也不禁有些喜不自禁,為了分流掉這些不必要的激動,她繼續端著長柄眼鏡,重新仔細端詳了芙蘭剛剛完成的畫作。
“真是一副傑作啊!”她再次感嘆,然後轉頭看向芙蘭,“恕我冒昧,這幅畫裡的船長究竟是歷史上哪位知名人物呢?還是您腦中虛構的形象?”
芙蘭這次的回答極其簡略。
“我的哥哥。”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3:23 AM
第七章 老朋友
從佩里艾特公館出來之後,夏爾從懷中掏出了懷錶看了看時間。
還不到中午。
嗯,應該還在。夏爾心中暗酌。
馬車來到了一座破敗的小閣樓前。這種閣樓,一般是業主用來出租給那些剛到巴黎不久、囊中羞澀卻打算幹出一番事業的青年的,因而設施及其不完備,當然租金也極其低廉。
踏著吱吱作響的樓梯,忍受著各種奇怪氣味,夏爾走到五樓角落的一間房間門口。
他輕輕地敲敲門。
沒有回應。
“阿爾貝,是我!”夏爾低聲喊。
門驟然打開了。
“原來是你啊夏爾,我還以為哪個債主又來了呢……”阿爾貝-德-福阿-格拉伊那張精緻纖細的臉上佈滿驚喜。
【福阿和格拉伊都是法國古老的貴族世家,1398年兩家通過聯姻將姓氏合二為一】
即使身為同性,夏爾也不得不承認阿爾貝是個翩翩公子。
他五官周正而又溫和,眼睛呈現柔和的淡藍色,前額極為白皙,棕色的頭髮自然地捲曲著,皮膚在亮光下顯得潔白晶瑩,他帶著笑容的清秀面孔看上去愉快至極,而且也極富感染力。
然而,與這個俊朗文氣的外表極其不符的是他的性格。從在亨利四世中學一起讀書開始,夏爾就感受到了這一點。
【在19世紀,法國貴族和資產階級通常將子弟送入亨利四世中學讀書,該校培養出來的精英不計其數。直到今天,它仍舊是法國最頂級的貴族公學。 】
從學校畢業之後,阿爾貝就選擇了過上四處放蕩的生活,現在,年紀輕輕的他已經是出了名的浪蕩子弟,即使在他們那些浪蕩子弟的圈子裡,阿爾貝也已經小有名氣。
如今的貴族早已經沒有了先祖的奮發昂揚,在新貴們的步步緊逼之下,他們茫然無措步步失當,簡直是毫無辦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榮光不再。
1830年7月的光榮三日,趕跑了波旁王朝,也正式宣告法蘭西新時代的到來,貴族先是失去了政權,而後又失去了世襲特權,最後連貴族院也保不住了。
【1830年7月28、29、30日三天,為反抗波旁王朝的倒行逆施,巴黎發生革命,最終摧毀了王朝,被稱為光榮三日。 】
法蘭西貴族院的議席本為世襲,各個家族的姓氏記錄在金冊之上,世襲罔替。然而在1831年底,法國廢除了貴族院議席世襲制度,改為由國王任命。同時,也正式廢除了貴族財產的長子繼承製,改為諸子女均分。
七月王朝這幾項改革,摧毀了法蘭西貴族的根基——世襲的政治地位被褫奪,使得貴族不再天然高貴;長子繼承製的廢除,使得貴族的財富也代代遞減。一旦失去了權勢和財富的陪襯,貴族血統究竟還能價值幾分?
面對時代那無法逆轉的浪潮,就算再怎麼心有不甘,貴族們也只好無可奈何地接受了。如果當年法蘭西那些精明強幹雄心勃勃的君主和名臣們在天有靈的話,恐怕也只能感嘆一句了:這大法蘭西怕是要完啊……
時間演變到現在,原本那樣高傲驕矜的法蘭西貴族,除了極少數能夠順應時勢的聰明人,其他的逐步蛻化成了兩種群體:一種深居簡出,吝嗇得讓人髮指,將積攢財富當成人生的最後樂趣;一種浪蕩不羈,揮金如土,債台高築,以嘲弄一切的姿態生活著,今日不想明日事。
阿爾貝就是後面的一種人。
這些浪蕩公子是矛盾的結合體,一方面玩世不恭,毫無責任心,將尋歡作樂視為人生最終的意義;一方面卻又足夠堅強和大膽,足以使他們在負債累累的現狀之下仍舊無憂無慮地生活著,同時也可以乾出各種駭人聽聞的事情來。
然而,這些性格上的區別並沒有阻止夏爾和阿爾貝兩人成為好友。也許正是因為兩人性格正好大有不同,所以才互相具有吸引力?
“哦,我的朋友,請進。”阿爾貝邀請夏爾走進他的租房。
房間簡陋得讓人難以置信:什麼家具都沒有,只有一張床,和幾個裝著行李的箱子,房間的地板和牆壁上遍布污跡,也從來沒有主人收拾過的痕跡。
因為兒子有種種劣跡而且還不知悔改,阿爾貝的父親早已經斷絕了給他的經濟援助(父親恰好就是前面所說的第一種人),於是這位法國最古老門第之一的直系傳人如今也只能生活在這種鬼地方了。
“請坐。”阿爾貝以國王接見廷臣的派頭,指著一隻箱子說。
夏爾從善如流,大喇喇地坐到一隻表面有灰塵的箱子上。一股酸澀的氣味從床底鑽進夏爾的鼻子裡,看來對方昨晚又喝了不少酒。
“我的朋友,昨晚又玩瘋了吧?每天都要等到中午來起來。”
一說起這個,阿爾貝就有點精神了,“昨天晚上那妞真是夠勁兒,我玩到兩點才回來!”
“那最近又欠了多少債了啊?”夏爾潑起了冷水。
“也就幾萬法郎吧……具體數目我也記不清楚了,”阿爾貝也坐到旁邊一隻箱子上,皺著眉頭似乎是在計算數字,片刻後眉頭又重新舒展開了,“管它呢。”
“阿爾貝,別這麼生活下去了,你會毀了自己的。”夏爾還是沒有忍住,輕聲勸告自己的朋友。
“及時行樂才是我唯一想要的生活。”阿爾貝還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直接回絕了朋友的建議,“好吧夏爾,你今天是吹得什麼風,直接找上門來啦?”
“沒什麼,就是想看看你,順便請你幫個忙。”
“想看我?那現在你可就看得通透啦……”阿爾貝伸了個懶腰,“可憐的阿爾貝還是老樣子……”
夏爾搖頭苦笑,再次放棄了勸說。
“至於想請我幫忙嘛……當然可以啦。說吧,有什麼需要阿爾貝做的?”
夏爾沉吟了片刻。
“我的堂姐夏洛特,特雷維爾公爵的孫女,將要嫁給萊奧朗侯爵的兒子。”
阿爾貝並沒有顯得很感興趣,只是挑了挑細長的眉毛。 “哦,然後呢?”
“我的朋友,你是知道的,如今一個公爵要嫁出女兒得花多少錢。可是任憑我怎麼去問去查,卻沒人能說清楚這樁婚事的細節,兩家人都對此守口如瓶,怎麼也問不出來——一般說來,如果是平常的婚事,兩邊不都會大肆宣揚各家出了多少錢,生怕別人不知道嗎?就好像……”
“就好像裡面有什麼貓膩一樣?”阿爾貝接了口。
夏爾點頭。 “而且,聽說萊奧朗家的小姐,在最近被送進了修道院。這兩件事,結合起來一看……怎麼都覺得不對勁是吧?”
“既然你今天來啦,那乾脆我們一起去布洛涅森林走走吧?”阿爾貝未知可否,而是又伸了個懶腰,然後站了起來。 “正好搭個便車,我下午還在那兒約了人呢。”
“好吧。”夏爾答應了,反正他在這里呆著也覺得有些不適應。
很快,兩個人並排坐在夏爾的輕型馬車上,向布洛涅森林直奔而去。
馬車在路上奔馳,一時間只聽得到此起彼伏的馬蹄聲,直到好一會兒之後,阿爾貝突然問。
“看上去,你對這樁婚事很感興趣嘛?怎麼,您那位堂爺爺又怎麼惹著您啦?”
“他倒是沒惹著我……不過卻惹上一個他不該惹上的人了,所以我只好來跑腿啦。”夏爾也打趣著回答。
“那你又想叫我幹什麼呢?”
夏爾的表情嚴肅起來,他放低了聲音。
“我的朋友,我知道的,你交友廣闊,消息靈通。而且你看,我和特雷維爾公爵家是這種關係,自己去打探的話恐怕會被人警惕……所以,我想叫你幫我打聽打聽這樁婚事裡面到底有些什麼內情。”
“好的,沒問題。”阿爾貝毫不遲疑地點點頭。 “我會想辦法打聽個清楚的。”
“謝謝你!”夏爾伸出手來握緊了對方修長纖細的右手,“我就知道拜託你是沒有錯的!”
“不過,我還是有點好奇,你這麼積極到底是為了什麼?是能從中得到什麼利益嗎?還是說,你是受了誰的委託來拯救可憐的萊奧朗小姐呢?”阿爾貝饒有興致地盯著夏爾,“夏爾,我太了解你了,你可不是個肯為旁人的事大發善心的好漢,根本不喜歡幹那些行俠仗義的事兒。”
“當然是為了……”夏爾不打算隱瞞對方。
“你的妹妹,對吧?”在夏爾回答之前,阿爾貝就自己就快速地回答出來了,“我就知道。”
作者:
裘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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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3-23 03:24 AM
第八章 盤問
在落日的餘暉下,阿爾貝-德-福阿-格拉伊在克洛伊俱樂部的門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在金色霞光的映射下,俊美秀氣的青年此刻宛如一尊古希臘人的雕塑。
然後,他拿著手杖,以蔑視一切的氣概,在門童的致敬之下走入了這間著名的上流社會聚會場所。
在帝國時代完結之後,法蘭西上流社會頗有一種學習英國的風氣,“俱樂部”這種新玩意兒,也渡過了狹窄的英吉利海峽,成為法蘭西的新風尚。而在法蘭西政府正式取締賭場之後,上流社會的男性們更加珍惜這些僅剩的消遣去處。
看到有人進入,俱樂部裡面的客人們掃了他一眼,然後他們就別開了臉繼續幹自己的事。
在表面上的輕浮表情的掩飾之下,阿爾貝用眼角的余光仔細觀察裡面的人們,掃視著一張張臉。
然後在一個角落裡,他找到了目標——一個看上去二十六七歲的、個子不高身形微胖、其貌不揚但衣著考究的青年人。
路易-德-萊奧朗伯爵,萊奧朗侯爵的長子及爵位的法定繼承人,此刻正和朋友他的朋友們攀談著,一邊在打惠斯特。
在拿破崙帝國崩塌,波旁王朝借助外國刺刀的幫助重歸法國之後,法國人對與英國交惡有了一種近乎於潛意識的恐懼心理,即使七月王朝推翻了波旁長系的統治之後也是如此。那個曾經與英國打了百年戰爭、曾經率領整個大陸試圖滅亡英國、曾經與英國人在荷蘭,在西班牙,在比利時交戰的法蘭西,如今再也沒有了再與英國決一高低的氣概。
英國紡織品、英國人的觀念乃至英國人的娛樂活動也隨之在法國流行開來——惠斯特牌戲就是其中一個例子。
阿爾貝裝作無意地向那個角落慢慢踱步過去,一邊和認識自己的人打招呼開玩笑。
“我的朋友,有次,我一時失足,讓一位姑娘成了母親,更糟的是,那位六神無主的小姐居然傻到了對自己的母親坦白錯誤。哎呀,那位可憐的媽媽來我這兒問我該怎麼辦……你猜我怎麼回答?”
“怎麼回答?”旁邊有人問。
“可是,太太,我既不是外科醫生也不是接生婆,我能幫到什麼呢?”阿爾貝故意用尖細的嗓音來回答。
他的調侃引起一陣哄笑。藉著這股哄笑聲,他毫無行跡地走到了萊奧朗伯爵的旁邊。
“不過現在,如果那位太太再來找我的話,我倒不介意給那未出世的小天使幾大塊麥芽糖……”
阿爾貝一邊小聲和旁人攀談打趣,一邊暗地裡註意著伯爵的出牌。
很快他就得出了結論。
牌技粗劣,毫無章法,隨意出牌,看來是個好對付的人。
看來老朋友的委託應該能夠比較輕鬆地完成了,他暗想。
就在這時,似乎是打得太久了憋得慌,想要出去方便一下,萊奧朗伯爵霍得站起身來向盥洗間走去。
就是現在。
阿爾貝隱蔽地給旁邊一個貌似在和別人攀談的年輕人打了個眼色。
這位一臉彪悍之氣的年輕人心領神會,然後慢慢移動自己的身體,擋在了萊奧朗伯爵的行動路線上。
似乎是牌打了很久還沒回過神來,伯爵沒有註意到有人擋了自己的路,然後兩人不出意外地撞上了。
“先生,小心點!”年輕人嚴厲地瞪了伯爵一眼,然後一把推開了他。
伯爵搖了搖頭,然後徑直走去盥洗室。
阿爾貝給了年輕人一個讚許的眼神,接著自己找了個角落裡的座位坐了下去,等著看接下來的好戲。
不一會兒,伯爵又從盥洗室走了出來,向自己原本的座位走去。
然後……他又和之前那個年輕人撞了一下。
“先生,您是故意的嗎?!”年輕人似乎被激怒了,用凶狠的眼神盯著伯爵。
“我不是,明明是您兩次擋住了我!”伯爵似乎也被激怒了,同樣回敬。
“您的意思是,這是我的責任嗎?”
“難道不是嗎?”伯爵怒視著對方,然後嘴裡嘟囔了幾句,繼續朝自己座位走去。
“先生,我想您需要跟我道歉。”青年傲慢地看著伯爵說。
“道歉?不,是您自己的錯,”伯爵不屑地笑了,“而且您知道我是誰嗎?”
“哦?”青年無所謂地送了聳肩,“您是誰呢?”
“我是萊奧朗伯爵!”伯爵一臉不凡地回答。然後他從衣兜里掏出了自己的名片遞給了對方。
青年接過了名片,然後看了看。
伯爵笑了笑,然後打算離開。
然而,接下來,青年卻讓他大吃了一驚。
“太髒了,”青年冷冷地說,“看來您把它擱得太久了,另外再給我拿一張來吧。”接著,這位青年將名片扔到了腳下。
旁邊的人似乎已經發現了不對勁,紛紛以隱蔽的眼神看著這邊,並且竊竊私語。
伯爵睜大了眼睛。
這是在挑釁,沒錯,這就是在挑釁!
而且這種情況下,自己必須提出決鬥,一個青年,一個法蘭西青年人是不能忍受這種當眾羞辱的,必須用鮮血來洗刷。如果這次他退縮了,必定會聲名掃地。
可是……為了這個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壞小子就押上自己的一切……這簡直是瘋了!
伯爵現在心亂如麻,想要開口對這個冒犯自己的混蛋提出決鬥,卻又怎麼也沒法說出口。
“怎麼?先生,您不該再給我拿一張名片過來嗎?”青年依舊不依不饒,反而提高了音量。
這樣看著這邊的人越來越多了。
伯爵的額頭上出現了冷汗,他朝自己原先的座位上看去,結果卻發現自己的牌友們沒有一個肯和他的目光接觸——他們也發現不對勁,不敢蹚渾水。
“先生……”青年眼睛裡嘲諷越來越濃厚。
拼了吧!
伯爵把心一橫,準備跟他提出決鬥。
“我的朋友們,你們這是在幹什麼啊?”一個柔和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本能的,伯爵往聲音飄過來的方向看去。
一個衣冠楚楚、斯文俊秀的青年,帶著完美的笑容走了過來,在水晶吊燈的燈光的掩映下,閃爍出救世主的光輝。
呆了片刻之後,他想起了對方是誰。
“阿爾貝……”他用微顫的聲音跟對方打了個招呼。
阿爾貝走了過來,然後不著痕跡地撿起了地上的名片,放進自己的衣兜里。
“路易,萊昂斯,恕我冒昧,剛才我好像看著你們有些不愉快……”他仍舊用那種完美的笑容看著兩人,“到底怎麼回事啊?”
“我們剛剛不小心撞了兩次……”伯爵快速回答。
他認識這個人!看來能幫我解圍!
伯爵的心漸漸地穩定了下來。
“他撞了我,卻說是我的錯。”青年則用仍舊陰沉的語調回答。
“哎呀,還以為你們是多大的事,結果是這種小事啊!”阿爾貝的語調極其輕快,“這種事也值得爭吵成這樣嗎?”
“他得給我道歉!”青年依舊不依不饒。
“看在我們交情的份上,兩位不要為了這種小事起衝突了,大家一起尋歡作樂不是更好嗎?”阿爾貝拍了拍青年的肩膀,然後看了看伯爵。
青年緊繃的臉慢慢放鬆了下來。
“哼,好吧,看在你的份上。”
阿爾貝左右兩隻手分別牽起了兩人各一隻手。 “來,大家難得有機會認識,一起喝一杯!”接著他笑著對伯爵說,“這位是我的朋友萊昂斯,以前在北非服役過,槍打得可特麼準了!我還跟他約好過陣子有機會就去鄉下打獵呢!”
伯爵臉一僵,然後重重地鬆了口氣。
得救了。
三人於是找了位置,齊齊落座。阿爾貝叫了幾瓶威士忌,然後互相干杯。
似乎是因為心情不好,各自喝了幾杯之後,青年很快就走了,然後就剩下阿爾貝和伯爵在不停推杯換盞。
一邊喝一邊在聊天。
不知道為什麼,話題幾次轉移之後,兩人說到了結婚上面。
“我的朋友,聽說您最近要結婚了啊?娶得還是特雷維爾公爵家的女兒!真是羨慕您啊,這次是得了一大筆嫁妝了吧?……來,幹……”
又喝了一杯的伯爵,已經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只是一杯接著一杯地喝,舌頭都有些打結了。
“我的朋友……我……我有……什麼值得羨慕的呢……娶了個老婆……卻沒有……沒有……沒有帶來一個甦的嫁妝……”
“嗯?”阿爾貝驚噫了一聲,然後用一種'你小子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語氣質疑,“騙人的吧……?”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騙你,我的朋友……”伯爵眼神空洞而且朦朧,“這是……這是一筆交易……”
“交易?”
“我的姑母……我的姑母……”
“姑母?”
“我的姑母死了……她沒孩子……她的財產理應是……理應是傳給我的……結果……卻……卻……卻立了遺囑,都給了……都給了我小妹……特麼的……那個公證人念出這份遺囑的時候,我父親……我母親……還有……還有我,我簡直……我簡直……要氣瘋了! ”
“大概多少呢?”
“具體有多少……我……我不知道……不過,不過應該有不少吧……”在酒精的作用之下,萊奧朗伯爵已經完全吐字不清了,阿爾貝費了很大勁才能聽清楚。 “我那個姑母,她的……她的丈夫……在過世之前就買了一大筆債券,後來……後來又有政府的補償款……那也是一大筆……加起來……加起來的話……”
【1825年,把持政權的極端保守派發布法令,對在大革命時代受到損失的貴族進行財產補償,總計10億法郎。這筆資金從國庫支持,為此政府還降低了國債利息以便籌款,直接觸怒了法國廣大的資產階級,成為數年後革命的一大導火索。這項法令被認為是波旁王朝復辟時代最愚蠢的政治決定之一。 】
作者:
裘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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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3-23 03:26 AM
第九章 兄與妹的決意
週日的晨光清晰明媚,夏爾-德-特雷維爾坐在特雷維爾侯爵宅邸的小會客室裡,緊緊地盯著面前的象棋棋盤,陽光透過玻璃窗給了這間小屋以足夠的亮光。
“白馬D2--E4,”
夏爾一邊唸著棋譜,一邊撥弄棋盤的棋子。
“黑車G1--G4”
隨著棋局的演進,戰局越來越激烈,夏爾也慢慢地投入到奕者的角色當中,細細體味著智力對抗的樂趣。
在全身心的投入下,他沒有註意到小會客室的門被人悄悄地打開了。
“白象D4*F6吃兵”
夏爾按照棋譜演示,準備拿起白像走位。
然而,他發現有一股力道在跟他爭奪這枚棋子。他條件反射式地往旁邊一瞥,然後看到了一隻纖細白嫩的手。
眼光順著手往上移動,夏爾發現他的妹妹芙蘭正站在他的旁邊看著他。週日的芙蘭,不用去畫室學習。
“先生,您好像很悠閒?”
“哦,還好。”夏爾隨口回答了一句,然後奪走這枚棋子,按棋譜走了下去。
“您不會忘了之前答應過我什麼吧?”芙蘭有些嗔怒地看著自己的哥哥,碧藍的雙瞳中閃耀著憂慮和焦急交織的神采。
【法語裡的第二人稱有兩種說法,一種是你(Tu),一種是您(Vous),在表尊敬或者表疏遠的時候會用您,比較親暱的朋友之間就用你。芙蘭這裡用您是在表達一種怨懟之情。 】
夏爾總算又從棋盤上別過臉來。
“我當然沒有忘記。”
“可是您幫助我的方式就是坐在房間裡下棋嗎?”芙蘭的話裡加了一些嚴厲,可惜柔軟婉轉的嗓音讓這種嚴厲消彌了大半。
夏爾又拿起一隻棋子走了一步。
“親愛的小姐,靠焦急是辦不成事的,而我表現得併不焦急,並不代表我沒有在盡力為您辦事。”
“那您現在辦到哪一步了?”芙蘭馬上追問,“瑪麗每天都在那裡受苦,一想到這裡我就每天晚上睡不好。”
“就快了。”夏爾隨口回答。
就在這時,僕人輕輕敲響了會客室的門,夏爾將他叫了進來,然後接過對方遞過來的信。
總算來了。
夏爾不緊不慢地打開信封拆開了信。
“我親愛的朋友,按照您之前傳遞過來的信息,我為您查了一下,現在已經有了一些結果:
萊奧朗侯爵有一個姐姐,在1815年從外國流亡回國。後來她與前朝一位外交官結婚,這位外交官收入不菲,死後給她留了一筆遺產,再加上後來政府給予的補償,使得這位女士擁有了一大筆財產。
就在不久之前,這位女士因病去世了,經過公證人的清算盤點,這筆財富總計大約為一百七十萬法郎左右……更值得人留意的是,這位女士還留下了一份遺囑——並且是生前在公證人確認意識清醒的情況之下寫就的有效遺囑,這份遺囑將她的侄女兒瑪麗-德-萊奧朗小姐確認為自己財富的唯一繼承人——理由據說是因為瑪麗是這位女士重病期間唯一看護照料過她的親戚。
也就是說,瑪麗-德-萊奧朗小姐有完全資格繼承這筆遺產,成為法蘭西最年輕的百萬富翁之一。並且,根據我的調查,在這位姑母死去的第二天,萊奧朗小姐就被她的父母送進了修道院。
另外,關於您所提到的婚事問題,由於雙方都諱莫如深,所以我調查不到太多細節。不過,有一件事倒是讓人在意,那就是您的堂叔,特雷維爾公爵的兒子菲利普正在四下活動,打算讓巴黎民事法院因瑪麗小姐進了修道院侍奉天主而將財產的管理權和所有權轉移給她的哥哥,也就是他的女婿、您未來的堂姐夫萊奧朗伯爵先生。
那麼,事件的大致,相信您是能夠憑藉頭腦推測出來了吧?
祝您順利解決此事,另外,記得早點把書寫完!
您的朋友
卡特琳娜-德-佩里艾特”
夏爾慢慢地看完了信,在心中構出了最後一塊拼圖,事件的輪廓在他腦中已經大致成型。
“怎麼了?”也許有些預感,芙蘭輕聲向哥哥提問。
夏爾抬起頭來,仔細端詳著自己的妹妹,由於身形纖細,夏爾即使坐著也沒比她低上多少。
少女用碧藍的雙瞳正滿懷期待地看著他。她那細薄但鮮潤的紅唇點綴在白皙的面龐上,猶如畫中人一般。
夏爾伸出手來,摸了摸妹妹那柔順細滑的金發。 “您的朋友,很快就將回來了。”
“真的嗎?”少女驚喜起來。
“只差很少的幾步了。”夏爾篤定地回答。 “而且,恐怕您會得到一個驚喜。”
“驚喜?”
“如果走運,您的朋友恐怕就將成為法國最有錢的少女之一……”夏爾慢條斯理地回答,一邊抓住機會繼續撫摸妹妹的頭(自從到了這個年紀之後,芙蘭越來越反感哥哥做出這種當自己的是小孩的動作)。
“哈?”芙蘭陷入到了驚異當中,渾然忘了哥哥又趁機摸自己的頭了。
夏爾將自己最近探查到的情報告訴了芙蘭。
得知到這些情況之後,芙蘭的眼睛蒙上了一層白霧。
“他們……他們……”芙蘭重複了好幾次,“怎麼能這樣?瑪麗是他們的家人啊!而且……而且瑪麗還那麼可愛那麼和善!”
“如今的世道,可愛和和善可值不上一百七十萬啊,我親愛的小姐。”夏爾輕聲調侃,然後看到妹妹那頗為不善的眼神後他馬上加了一句。 “不過瑪麗倒走了大運,交上了個好朋友,這連十個一百七十萬都買不到啊……”
聽到了哥哥後面的恭維,芙蘭的表情總算輕鬆了一點。
“那您現在打算怎麼做?”
“我打算接下來去拜訪下我們的堂爺爺,請他看在慈悲的上帝的份上,給萊奧朗小姐一條生路。”夏爾一臉理所當然地說。
芙蘭用看一團臟畫布的眼神盯著夏爾。
“好吧,如果他不聽從,我就威脅他說我會把這事兒給通知報社,我在出版界認識不少人。而且這是一樁大醜聞,新聞界肯定會追著不放的,然後兩家當然會顏面掃地,到時候法院也沒辦法冒著這麼大的輿論壓力剝奪萊奧朗小姐的正當權利吧?”
夏爾解釋了自己接下來的打算。
芙蘭總算釋然了,不過她還是貌似有些不放心。 “這樣特雷維爾公爵和萊奧朗家就會住手嗎?”
“應該沒問題吧,這種事一旦爆出去,家族聲名就難看了。”夏爾篤定地回答。
“好吧。”思考了一下後,芙蘭點點頭,算是接受了哥哥的看法。 “那我要替瑪麗謝謝您了,先生。”
“哦,不用謝,這是我應該做的。”
“那麼……”芙蘭又重新用起了那種看一團臟畫布的眼神。 “還不趕緊把您的手拿開!”
夏爾尷尬地笑了笑,然後拿起黑王后走出了棋譜的下一步。 “將軍!”
=========================================
回到自己的房間後,芙蘭坐在書桌前,雙手支頰,考慮了好一會兒事情。
接著她拿起了筆。
“親愛的瑪蒂爾達,請原諒我用這個稱呼,自從那天的談話之後,我自以為可以這樣稱呼您。
我還記得您的許諾,並且再次想為瑪麗感謝您。而且,現在考驗您的承諾的時刻到來了——您將有機會將瑪麗從萬劫不復的境地中拯救出來。
我的兄長果然沒有辜負我們的期待,將事情的始末查了出來:瑪麗的姑母前陣子過世了,而且因為生前只有瑪麗照顧過她,所以她立下了遺囑將自己的所有遺產都傳給瑪麗。
這是多麼令人感動的親情啊!我們時代還能做出這種善舉的人究竟還剩下多少呢?上帝終究還是會報償那些行善的人的。
可是,我們都知道,陽光之下處處有罪惡。瑪麗的家長為了吞掉這筆遺產,竟然將瑪麗送進了修道院!他們現在加緊想要將財產奪到手,為了這個還跟我的堂爺爺一家結親,這真是何等的卑劣啊!
所幸,萬能的上帝是不會饒恕這種惡行的,然後他假借我們凡人之手來匡扶正義。我的哥哥已經在盡全力阻止此事了,但是靠哥哥一人單槍匹馬我畢竟不是很放心。所以在此我請求您,伸出您的援手,拯救可憐的少女。
您的爺爺身居高位,說話一言九鼎,想必拿些拿了好處的法官和推事們是不敢糊弄他的,如果您的爺爺肯為此說句話,那麼瑪麗的冤案就肯定能夠得以昭雪。
當然,我的那位堂爺爺交遊十分廣闊,也許您的爺爺未必肯去說一句話。不過,我聽說您的爺爺因為年老昏花,經常由您來為他朗讀信件,然後記錄他的批復(請原諒,我是聽同學們閒聊的時候說的),因此,想必對您來說,寫一封'爺爺的信'應該不是很難的事情了?
不過,當然了,這只是我們的最後手段而已,如果我的哥哥足夠中用的話,我們就完全不必走到這一步——真希望我那個兄長能夠派上用場啊!
您之前說過,新時代讓我們有了頭腦,讓我們能夠不被命運所擺佈,現在實踐您這席話的機會來了,您肯定是不會退縮的吧?
從哥哥的小說裡(他居然以為我從未讀過!有時間我可以介紹您讀一讀哦……),我得出結論——我們這些女子決不能像杜芭莉和王后那樣各自為政,相互攻擊。只要我們團結一心,法蘭西沒有我們辦不成的事情,不是嗎?上帝啊,如果她們當時有我們的頭腦,法蘭西又怎麼會有後來的災禍?
您的冒昧的朋友
芙蘭-德-特雷維爾”
【杜芭莉伯爵夫人出身平民,後來進入凡爾賽宮廷得到國王的寵信,是路易十五的最後一個情婦。她同路易十五的孫媳、未來的法國王后瑪麗-安托瓦內特交惡,雙方進行過激烈的宮廷鬥爭。在路易十五死後她在宮廷失寵,被即位的路易十六放逐出宮廷,1793年10月王后被押上斷頭台,12月,她也被送上斷頭台,兩位宮鬥了許久的對手在兩個月內先後殞命。 】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3:27 AM
第十章 公爵
下午,夏爾乘坐馬車前去特雷維爾公爵府上拜訪。
比起已經寒酸破敗的侯爵府,佔地寬廣的特雷維爾公爵府邸確實當得起高端大氣上檔次這七字真言。
這裡有修建整齊的花園,有金碧輝煌的宅邸,僕人們撲著粉、打著領帶——就像那個已經逝去的舊時代一樣——以自命不凡的神氣來來往往。
表明了來意之後,夏爾在門房等待通報。
雖然兩兄弟的居處只隔了幾里路,但是夏爾這輩子至今來到這裡的次數仍然屈指可數。
等了一會兒之後,一臉倨傲的僕人從宅邸內走了過來。 “公爵今天謝絕會客。”
居然給我甩臉色看?夏爾一愣。
“那你去再跟通傳一次,如果今天公爵謝絕會客的話,明天我堂姐的婚事就得告吹了。”夏爾惡意滿滿地盯著這個僕人。
僕人吃了一驚,慌亂取代了剛才的倨傲,沒有多說什麼,他又重新回去通報。
過了一會兒之後,僕人重新回來了,這次臉上的神氣謙恭了許多。 “公爵現在有空會客,現在在書房等您。請您跟我來,特雷維爾先生。”
“一開始就這樣豈不很好?”夏爾輕輕扯了扯僕人的領帶,笑了出來。
僕人沒有理會夏爾的惡意玩笑,轉過身去帶路。
穿過小花園內的小徑,夏爾走進了宅邸。
沿著波斯織錦地毯鋪成的路,夏爾跟著僕人向公爵的書房走去。一路上,夏爾還沒忘記給牆壁上那些特雷維爾先祖們的畫像致個敬。
僕人在房門前輕輕敲了敲門,然後打開門示意夏爾進去。
夏爾進去之後,門隨即被關上。
書房的陳設精美卻並不顯得奢華,幾個書架堆在房間牆壁的邊上,而公爵的書桌也被佈置到正對著門的方向。
而夏爾的堂爺爺菲利普-德-特雷維爾公爵正端坐在書桌後,以陰沉的目光凝視著站在自己面前的訪客。
菲利普和他的弟弟維克托既像又不像——他們的面部輪廓十分近似,頭髮也同樣已經全白了。但是兩位老人所表現出的氣質截然不同。
弟弟維克托目光犀利,言辭火爆,顧盼之中有軍人的豪情,看上去像一團烈火;而哥哥菲利普則目光陰沉,舉止含蓄,有政治家的風度,冷得像塊冰。
沒錯,特雷維爾公爵在波旁復辟時代曾極受國王路易十八倚重,被多次委以要職,甚至還當過一任外交大臣。而在1830年革命爆發,旁系取代長系篡奪了王位之後,出於對路易-菲利普的不屑,特雷維爾公爵選擇了從政壇隱退,過著半隱居的生活。
哥哥身為死硬保皇黨,弟弟身為波拿巴黨,兩兄弟斷絕關係老死不相往來也就很正常了。
當然,半隱居生活絕不是在說公爵已經毫無影響力,公爵在當權時代曾交好了很多他中意的人,這些人在政局動蕩之後反而更進一步,很多人身居要職——比如當今的首相蘇爾特。他經常在國政和外交方面發表自己的見解,然而頗有一些大人物傾聽參考這些意見。
簡單來說,特雷維爾公爵,仍舊是一位有影響力的國家要人。
在夏爾進入室內之後,書房陷入了一段時間的沉默,公爵緊緊地盯著自己的侄孫,而夏爾則微笑以對。
好一會兒之後,公爵才開口,用那種四平八穩聽不出感情色彩的口吻問。
“您知道了多少?”
開門見山,不繞彎子,很好。
“大概知道了不少,不過還有一些問題沒有搞清楚。”夏爾回答,“比如這一百七十萬萊奧朗家打算和您怎樣分配。”
“看來真的知道了不少。”公爵毫無驚異的表示。 “如果您想聽,我可以告訴你。十萬歸我,十萬給那些經辦人分,剩下的由萊奧朗伯爵自己拿著。”
“您居然這麼慷慨?”夏爾有些驚訝了。
“現在嫁一個公爵小姐,陪嫁少說也得有五十萬,姑且就算五十萬吧。結果現在我可以把夏洛特不花一分錢嫁給一個名門貴族,還能倒賺十萬,里外就有六十萬了。在如今的法蘭西,能一筆就賺六十萬的生意並不多。”公爵的語氣還是毫無波動,彷彿在敘述別人的事。 “我雖然老了,但是這點帳還是能算清楚的。如果要得更多的話,萊奧朗家大可以去找其他人。”
夏爾揚了揚眉毛表示嘆服。 “這樣算來確實是不錯啊……”
“您想要多少?看在您也姓特雷維爾的份上,我至多可以給您五萬,一筆就純賺五萬法郎的生意,如今的法蘭西也不是很多。”
“如果我想叫那位可憐的小姐回來呢?”夏爾反問。
公爵的表情終於有了鬆動,他重新打量了一下夏爾。 “原來您是想把一百七十萬和那位小姐打包帶走?那確實沒辦法收買您了。”
夏爾咳了出來。
這老傢伙想到哪裡去了? !
不過,也由不得人家往這方面想吧……
“我只是為了正義而已,公爵先生。”夏爾義正辭嚴地看著對方。
“哦,是的,價值一百七十萬的正義。”公爵點點頭。
“這總比您為了這點錢將一個青春靚麗的女孩一輩子扼殺在修道院裡要好!”夏爾回敬。
“做出這種選擇的是她的父母,在她的姑母死後,甚至沒有等到第二天。那位小姐現在還不知道她是一大筆財產的合法繼承人呢。”
“至少您選擇了助人行惡!”
“我不做也肯定會有人做的。”公爵依舊面沉如水。
“那至少不用髒了一個特雷維爾的手,不是嗎?”夏爾放高了聲音。
“同六十萬法郎相比,臟一下手算什麼。”公爵不以為然地看著侄孫,“以後洗乾淨就是了。”
“良心被污之後能洗乾淨嗎?!”
“當然能用金錢洗乾淨,如果您有時間,我可以給您講出一百個這樣的故事。”公爵的聲音沉穩得可怕。
“如果沒有了金錢,至少我們還能保有尊嚴,特雷維爾公爵先生。”夏爾直視著公爵。
公爵的臉上,突然浮現出了譏嘲和厭惡交織的神情,好像是看到了馬戲團的蹩腳小丑一樣。
“尊嚴?特雷維爾先生,您知道什麼是尊嚴嗎?”
“我想我知道。”夏爾以眼神回敬。
“不,我想您不知道。”公爵冷冷地看著自己的侄孫。 “我來跟您講講什麼叫做尊嚴吧。”
“在神甫們被集體槍決的事件發生之後,你的曾祖父發覺大事不妙,趕緊策劃讓我們逃離法蘭西——他自己被革命黨看得很緊,對生還是不抱希望了,逃離前他要我發誓保護好弟弟,兩個人活著離開法蘭西。”公爵以一種彷彿在說其他人遭遇的那種平淡口吻敘述著,“那一年我18歲,你的爺爺才15歲。我們一路先是坐馬車,家僕一路狂奔。到了蘭斯之後,那些暴民發現我們是逃亡貴族,於是就開了槍想把我們打死,馬和僕人都死了,我和你爺爺勉強躲了起來,然後繼續往東跑……”
【1792年9月2日,革命黨人在一座修道院內將不肯遵從新政府命令對新政權宣誓效忠的160名天主教神甫全部處死,成為大革命恐怖時代的開端之一。 】
公爵停了下來,似乎是在回憶著什麼。
“我們不敢去投宿民居,也不敢去找馬車,身上也沒帶什麼錢,就這麼一路往東走,走的全是荒郊野嶺。一路上我們就睡在野地上,還好那時不是很冷……”片刻之後,公爵重新說了起來,口吻還是一貫的平淡,“餓,非常餓,我現在還記得那種餓得肚皮發緊的滋味兒。你爺爺在路上發了高燒,一路上幾乎是昏昏沉沉的,走也走不動,幾乎是我拉著背著往東跑的——現在回想起來,我真該忘掉對父親的誓言!我們靠野果和野菜維生,有時候運氣好還能在農地裡偷點蔬果,我總是讓你爺爺先吃。不知道跑了多久,跑了多遠,直到有一天,我感覺再也跑不動了,肚子空得能塞稻草,而你的爺爺頭燙得能起火,我當時就想,我們就要死在這裡了吧……”
夏爾只感到喉嚨發緊。
“就在這時,上帝眷顧了我們。”公爵突然笑了,這笑容讓夏爾脊骨發寒。 “你知道我看到了什麼嗎?”
“什麼……”夏爾努力想要維持鎮定,但是聲音還是有一絲顫抖。
“我看見了幾隻田鼠。那一刻,我的眼裡,這些田鼠的樣子比任何美女都好看,它們的臉像天使,它們的皮毛美得像錦緞,吱吱聲比法蘭西歌劇院裡的歌樂還好聽……”
一陣嘔吐欲湧上夏爾心頭。
“怎麼了,先生?覺得噁心?這就是您全部的勇氣?”公爵譏諷地掃了侄孫一眼,“沒有這些天使般的田鼠,您今天還能在我面前高談闊論什麼尊嚴?沒有我去偷盜農地的蔬果,您今天還能在我面前高談闊論什麼尊嚴?先生,還要聽聽後來發生的事情嗎?”
夏爾沉默了。
“自那之後,我什麼都看明白了,尊嚴什麼都不是,活著、活得好比什麼都重要。”公爵冷笑,“長公主有句話說得好,革命將我們踐踏到污泥當中,我們則將污泥作為贈禮回敬給法蘭西。”
【長公主是指路易十六的大女兒瑪麗-特蕾莎,她是路易十六唯一活過大革命的子女,後來嫁給了堂兄昂古萊姆公爵。在波旁復辟時代其人對革命黨切齒痛恨,發誓要報復到底,甚至還試圖炸毀法蘭西先賢祠。 】
夏爾沉默了很久。
“您還想阻止我嗎?”公爵淡然詢問。
夏爾繼續沉默,直至最後,他仍舊昂起頭來,直視著公爵。
“公爵閣下,我承認沒有您的幫助,我爺爺也許早就死了,我都不會降臨到世間,我也承認因為革命您受了很多罪,但是……我認為這並不是您可以為所欲為的藉口,至少這不是您能夠讓我放棄的理由。”特雷維爾家族特有的碧藍瞳仁內閃耀出高傲的光,“我已經答應了別人一定要將萊奧朗小姐帶回來。在委託人放棄其委託之前,誰也休想阻止我履行我的承諾。”
腥風血雨的二十年,讓那一代貴族中的大部分失去了“榮譽”、“道德”之類的概念(雖說這種概念原本就不是有很多人堅守),反而牢記了刀劍和鮮血的信條。這類“反動貴族”是最最死硬的反革命分子,除了以血還血之外對敵人他們別無其他想法。
如果只是對敵人和仇人,這種心態也許還有些道理,但是這種心態很快就擴展到了針對一切人上面。自私自利就此披上了“被迫”的外衣,各種惡習也有了遁詞和藉口。
“苦難絕不是可以為所欲為的理由,也絕不是能讓惡行合理化的工具。如果您覺得您之前受過苦如今就可以任意欺凌無關者的話,我是絕對不會認同的。”
夏爾義正言辭地給了否定回答。
其實,他倒不是真要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也不覺得自己是正義的伙伴,如果不是因為覺得現在退縮回去無法跟芙蘭交差的話,也許他早已經改變主意了。
“這樣說來,您是不肯接受我的和解條件了?”公爵冷冷地問。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3:33 AM
第十一章 事件解決
“這樣說來,您是不肯接受我的和解條件了?”
公爵這個滿含最後通牒意味的問題,讓夏爾心裡悚然一驚。
說實話,在來拜訪之前,夏爾原本也擔心過對方要武鬥不要文鬥,用肉體教育代替說服教育,但是仔細思索之下,還是覺得他應該不至於為了這事兒就撕破臉動起手來。
況且,在談話期間,夏爾和公爵的距離極短,就算有什麼裝有數百火槍手的夾壁或者密道存在,夏爾也可以第一時間衝上前去擒賊擒王。
既然如此,就算出現最壞情況,夏爾自酌自己搶先對付已經風燭殘年的堂爺爺應該是沒問題的。
想到這裡,夏爾稍稍放寬了心,
“您說得沒錯。”接著夏爾選擇直接攤牌,“我今天過來拜訪您,就是想跟您商討一個解決辦法——當然,前提是萊奧朗小姐必須馬上被迎回來,以自己的身份生活下去。”
“可以。”
“如果您不同意的話,我就……”夏爾按心中的腹稿繼續說了下去,然後終於回過味兒來,“嗯?您……”
“可以,我跟萊奧朗小姐的歸宿並不關心,她愛回來就回來,我並不關心。”公爵蒼老的臉上全是冷漠,宛如戴著一副精緻的假面具。
“可是不正是您在極力運作,在謀求剝奪她的財產權嗎?”夏爾提出了質疑。
公爵沒有回答,只是以繼續以冷漠的表情看著夏爾。
片刻後夏爾恍然大悟。 “您的意思是只要您拿到您應得的條件,並不會阻撓我讓萊奧朗小姐回歸巴黎?”
“這原本就不關我的事。我只要達成約定好的婚事再拿到定好歸我的錢就行了。”公爵一臉理所當然。
“可是如果拿不到遺產,萊奧朗家族還會與您結親嗎?”夏爾仍舊在質疑。
片刻後他明白了公爵未說出口的潛台詞。
“只要萊奧朗小姐同意將自己繼承的財產轉給她的哥哥……”
公爵沒有回答,這似乎就算默認了。
夏爾沉吟了。看來這就是公爵所拋出的談判底線了。
“一般來說,就算脾氣再怎麼溫馴善良,一個人也不會輕輕鬆鬆地放棄已經到了衣兜裡的百萬財富吧?”夏爾似乎是在自語。
“似乎是這樣的。”公爵點頭同意。
結果你還不是什麼都沒說嗎?
夏爾心頭閃過一道怒火。他不算再跟對方廢話了。
“那我們就沒什麼好談的了,看來我得告辭了。順便說一句,明天開始新聞界將把你和萊奧朗家的勾當給一股腦抖落出來,我倒要看看您還能怎麼辦到剝奪她應得的財產!!”
夏爾開始威脅,然後轉身就走。
待他走到門口的時候,公爵終於如他所願地發話了。 “太焦急了,年輕人。”
“您還有別的要說嗎?”夏爾重新走了回來。
“先生,您抓到了我們的把柄——我不知道您是怎麼辦到這一點的,但是您確實已經辦到了。您確實可以讓我們出一個大醜。並且,看上去,您確實有可能要破壞掉我的計劃……”公爵不動聲色地分析著。 “所以您的意思啊,要我一聲不響地承受這次的損失?”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
“可是您說的彷彿就是如此。”
夏爾突然笑了。
“說到底,您為什麼一定要將夏洛特姐姐嫁給萊奧朗伯爵呢?我知道他這個人,一沒才華二沒相貌,完全不是一個可靠的結婚對象。”
“但是他至少有個好姓氏,而且不要嫁妝。”公爵並沒有反駁夏爾對萊奧朗伯爵的評語。
“您剛才說錯了一句話。”夏爾突然轉換了話題。
“什麼話?”公爵挑了挑眉毛。
“您說,可憐的萊奧朗小姐到今天都不知道自己是一大筆遺產的繼承人。這句話錯了。”夏爾不緊不慢地說。
公爵看著夏爾。
“沒錯,讓她知道的是我。”夏爾笑容滿面,“這位小姐挺有心機的,雖然被趕急趕忙地送進修道院,但是她還是用身上帶的私房錢買通裡面的老修女為她傳遞信息。我的妹妹就是因此才能收到她的求援信的……”
“您去找了她?”公爵饒有興致地問,口味不再如當初那麼平淡。
“那位小姐已經答應我,只要有誰能夠將她從可怕的命運悲劇裡面解救出來,她願意付出三十萬法郎的酬勞。”
“只是答應而已?”
“她寫了欠條。”
“她直接給您寫了欠條?”
“是的,她現在這種境地,不怕我食言了吧?反正她也不會更糟了。”夏爾輕笑著解釋。 “我告訴她,現在她的父母已經就快要成功剝奪她的正當權利了,如果什麼都不做,就只能繼續在修道院裡終老;如果按我說的做,我能讓她回巴黎過上百萬富豪的生活。一個有點頭腦的女孩子是知道該怎麼選的,尤其是吃了那麼多苦頭之後……所以她按我說的,寫了這張欠條,作為我的活動經費——當然,我從未提到過您的名字……”
“三十萬嗎?”公爵重複了一遍,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麼。
“您只需要坐在這裡就白賺了三十萬法郎,還有什麼可猶豫地呢?夏洛特又不是沒有別的結婚對象可找,還有的是機會不是嗎?”
“那您呢?您什麼都不要?”
“是的,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完成委託人的給我的任務就可以了。”夏爾直視著公爵。 “我現在還不知道這筆遺產的構成,因而也無法給您一個確切的支付手段和支付日期——畢竟不動產變現是有點麻煩。不過,既然已經有了毫無疑義的借據,想必那位小姐也無法抵賴吧?”
“這筆遺產主要是銀行存款和長期國債債券還有銀行券,要是支付或者轉讓的話,倒是相當方便的……”公爵陷入了沉吟。
【法國長期國債債券是不記名的,轉讓十分方便。 】
這老傢伙果然早就調查完了!
夏爾不再說話,任由對方考慮。
並沒有過去多久,公爵笑了,蒼老的臉上露出了長輩看到出色子侄的那種親切無比的笑容。
“夏爾,幹得好。”
這是他第一次這麼稱呼夏爾。
“希望能夠幫上您的忙,堂爺爺。”夏爾回以子侄對長輩那種笑容。
“既然大事已定,那就要快!”公爵的笑容很快就斂去了。 “我馬上就跟法院聯繫,盡快確認萊奧朗小姐的繼承權……”
夏爾則從衣兜裡掏出一張紙,放到公爵的書桌上。
為了這張紙,他會比夏爾更積極地落實萊奧朗小姐的財產繼承。
“很好。”公爵將紙條收入自己的抽屜當中,然後抬起頭來看著面前這個身形高瘦略顯斯文的侄孫。 “夏爾,你配得上特雷維爾的姓氏。”
夏爾則躬身行了一禮。 “謝謝。”
“要不要今晚留下來吃個飯?”公爵突然問,“其實,夏洛特長得不錯……”
這傢伙把目標轉到我身上了?
“我今晚還跟人有約,下次再說吧……”夏爾笑著推辭了,“那麼,我先告辭了。”
“路上小心。”
就這樣,踏著略微模糊的月光,夏爾離開了特雷維爾公爵府邸。
夏爾要的不是什麼酬報,或者說妹妹的感謝,對他已經是一種最好不過的酬報了。
況且……還有一個隱藏至深的理由。
依靠這次拉上的關係,夏爾感覺之前在密談中所商定的“拉攏特雷維爾公爵等人”這一條規劃的實現,也不再遙不可及。用別人的三十萬買自己一個大人情,夏爾突然覺得自己的最近的運氣好到了極點,難道已經開始轉運了?
如果能以法蘭西作為酬報,這次所冒的風險其實微不足道吧?
未來,為了實現夢想,需要走過的生死關頭肯定比比皆是,比這更有風險的艱難險阻也必須踏過。
然而,實現帶領法蘭西民族踏過1870年那命定劫數的夢想,越來越近了,越來越有希望了。
願上帝保佑法蘭西!
夏爾抬頭看了看朦朧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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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下書評,發現讀者中有人認為主角去見公爵攤牌太過冒失。認為兩人立場不同,本來是敵人,再出這事兒的話恐怕會出現生命危險。
有討論是好事,但是要拒絕謾罵的說。
其實問題沒那麼嚴重。
首先,書裡已經交代過,公爵已經基本退出了政壇,現在相當於是一個國務顧問的角色——已經沒有了決策權,遠離了政治核心領導層,更沒有到因為錢想殺誰就殺誰的地步(哪怕不考慮親戚關係)。
至於說什麼暗殺之類的,我只能說這是黑幫片看多了,真當主角就沒有黨派沒有朋友?波拿巴派如果都是被人想殺就能殺的軟柿子,那還怎麼謀反?人心不都散完了……
另外,主角和公爵政治立場對立是事實,但是也沒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法國大革命的腥風血雨給了上層階級太過於恐怖的回憶,因而到了後來,上層階級對貧民的反亂有了一種天然的戒備心理。
後來,法蘭西上層階級在政治鬥爭中形成了一種鬥而不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態勢(貴族裡面有支持波拿巴家族的,而資產階級裡面有支持國王的,書中的特雷維爾一家就是如此。),上層內部的權利鬥爭相比大革命時代變得收斂了很多,不再那麼血腥。
1830年革命,奪權的奧爾良派並沒有對波旁王家趕盡殺絕,只是宣布放逐出法國了事;1848年革命,奪權派也沒有對奧爾良派趕盡殺絕,只是把奧爾良王族放逐出法國,並讓他們的重要人物失去了權勢投閒置散,比如奧爾良派的幾位領袖(梯也爾,基佐等人),都好好地活過了第二帝國時代;1870年的新的革命,波拿巴王族也只是離開了法國就可以了。
但是,請不要誤解,上層階級的內部妥協不意味著上層階級放棄了刀劍,對下層階級,他們反而更加捨得舉起屠刀,更加團結起來鎮壓。
法蘭西第二和第三共和國,都是在屠戮貧民之後建立的寡頭共和國。尤其是1871年,他們逐條街、逐個區地血洗了巴黎,屠殺了數万人。為了得到10萬用來鎮壓屠殺無產階級的士兵,他們不惜向普魯士屈膝投降,並付出50億法郎的賠款,這比巨額賠款折合白銀大概是6.5億兩以上(因為19世紀白銀價值波動劇烈,這是最低值了,實際上可以比6.5億兩這個數字還要高很多),比《辛丑條約》還要高——法國人也有自己的“寧與友邦,不與家奴”的政治邏輯。
所以,在現在的公爵看來,主角雖然是討厭的波拿巴派,但總算還是上層階級的“人民內部矛盾”,不至於上升到生死鬥爭的高度。
如果主角說一句“勞資是鐵桿革命黨,無產階級大聯合萬歲!”,那他與革命黨有血海深仇的堂爺爺會真的不顧一切也要除之後快,因為這是“你死我活的階級鬥爭”。
嘛,騙字數成功=。 =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3:35 AM
第十二章 兄妹夜話
“她輕輕地將手伸入花叢,然後捏住一株鮮紅的玫瑰,那是舒瓦塞爾公爵從荷蘭回來後所進獻的禮物。
玫瑰花莖上細小的尖刺刺入她的手中,她渾然不覺。
折斷莖稈,她拿起這支鮮紅的玫瑰,細細的血滴宛如從花中滲出的一樣,一滴一滴地自花莖落下,給大地以鮮紅的滋潤。
玫瑰被輕輕地送到那鮮潤的紅唇邊,一時間竟然分不清到底是花還是唇更紅。細細品味著這帶著朝露的清香,她惘然回憶起那些迷離而又值得沉醉的畫面。
不幸福的童年,十九歲時進入宮廷,君王的寵信,宮廷的飲宴,輝煌的盛典,一幕幕畫面走馬燈一樣從她眼前閃過,然後又消失在那漫無邊際的虛空之中,想要忘卻的,想要記住的,一幕幕都消失在那無盡的虛空當中。那片虛空裡的終點是什麼呢?是全能的父在那裡等待著自己嗎?
回憶漸漸消散,她遙望著漸漸升起的朝陽,紅霞與鮮紅的玫瑰在眼前相互纏繞,漸漸密不可分。
快到最後的時間了吧?她心中暗自想。
終點就要來臨了,是的,誰也無法逃離這個終點,一切的一切都將在這裡歸於虛無。
笑容在這因病而略微枯槁的面龐上漸漸浮現,迴光返照卻讓蒼白的臉上泛起片片紅雲。
她拾起最後思緒,仰望碧藍的天空,然後……
一切,歸於虛無。 ”
【舒瓦瑟爾公爵是路易十五時代的名臣,在路易十五的寵姬蓬巴杜侯爵夫人的幫助下進入政界,最後因功被冊封為公爵,還曾任外交大臣、海軍大臣、陸軍大臣,在路易十五時代權傾一時。 】
夏爾奮筆疾書,預備在今晚寫完這本書的結局,藍絲襪已經催了好幾次,再不交稿估計她就快闖上門來催更了。
為了給這本書一個漂亮的完結,夏爾最近苦思了好幾次,但是始終沒有想出一個足夠好的結局了,今天寫的這個,他仍舊不太滿意。
最近讀者們的口味越來越刁,如果只用個糊弄人的橋段來草草結尾,恐怕以後就很難從她們那里圈錢了,所以得好好地以一個漂亮的結尾來收場。
是該更加文藝一點,還是要側重煽情?夏爾越想越覺得有些頭疼。
夏爾抬頭看看書房的掛鐘,已經快十二點了。
算了,明天再想吧,都這麼晚了……他輕輕打了個哈欠。
正當他站起身來準備熄燈離開的時候,書房門口響起輕輕的敲門聲。
“誰啊?”夏爾輕輕問了聲,然後起身去打開了門,
芙蘭穿著睡衣,端著一杯咖啡走了進來。
“芙蘭,怎麼還不睡啊?”夏爾輕聲問。
“我看您已經到了這個時間還在這裡,應該會有些疲憊吧?”妹妹看著哥哥,“所以就給您泡了一杯咖啡,提提神嘛。”
“哦,那還真是感謝了!”夏爾接過有些發燙的咖啡杯,放到書桌旁邊。
他鼻子驀地有些發酸。
這妹子是多久沒這麼體貼了啊?
是兩年前還是一年前開始?都記不清了。
“謝謝你,不過你還是趕快去睡吧。”夏爾親切地看著自己的妹妹。
芙蘭的反應卻有點不尋常,她目光有些浮動,在哥哥身上游弋著,臉上有些罕見的遲疑和忸怩。
“謝謝您……”面色微紅的少女突然說。
“嗯?”夏爾有些驚訝,片刻後釋然了。 “萊奧朗小姐今天回來了?”
“是的。”芙蘭輕輕點點頭。 “她今天回來上課了,不過一直在跟我道謝,我對她說都是你幫了她……”
“我想她知道吧。”夏爾淡淡地回答。 “好了,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沒什麼好提的了。現在她怎麼樣了?”
三十萬的交易,夏爾沒跟芙蘭說。
“她現在在外面租了一間房子,一個人生活。畢竟出了這種事她也不想再和那些家人生活在一起了吧……”芙蘭目光還是有些游離。 “哎,家人之間怎麼會變成這樣呢?都是金錢的錯!”
“我親愛的,金錢怎麼可能有錯呢?”夏爾正了正臉色,“犯錯的是人,是人的貪心。人做了卑劣的事之後還把罪過推給金錢,那不是更加卑劣了嗎?”
“好了,”芙蘭垂下了頭。
“不過,既然今天有機會,我正好有些事想跟你說說。”夏爾想起了一件事。
“什麼?”
“您的這位朋友,並不像您想想中的那樣純淨無暇。”夏爾緊緊地盯著自己的妹妹,“相反,這是一位極其聰明的女士,從看信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她那樣寫就是為了催發出你的同情心,然後誘使你去幫助她。”
芙蘭繼續低著頭。
“你心地善良,這是一件好事,我並不是在指責你。但是,如果你因此就當每個人都心地善良,這就是大大的愚行了,這會讓你吃大虧的。”夏爾柔聲對叮囑妹妹,然後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不過好在你還有哥哥,他會盡力幫助你,幫你避開那些暗礁。”
芙蘭還是低著頭。
夏爾有些後悔,何必跟她說這些呢?暗地裡旁觀著,看到有問題再出手不就行了?
“你別誤會,我並不是……”
“我知道。”一直低著頭的芙蘭,突然低聲說。 “我一直都知道的啊。”
“嗯?”
“我知道的……”芙蘭抬起頭來,微笑著看她的兄長,“瑪麗寫這封信來,還把自己說得這麼可憐,是想激起我的同情心,讓我去救她……”
“從實際情況來看,她的目的似乎達到了。”夏爾不動聲色地回答。
“是的,也許我是被她用言辭所打動所利用了,奮不顧身地替她完成了目標……”芙蘭的笑容中增加了不明的意味,“可是,可是如果當時我置之不理地話,會怎麼樣……她當時在那樣的環境,還能想到我,她相信我會去幫助她……先生,那時的我怎麼能夠置之不理呢?”
“這倒也是,”夏爾點點頭,“這位小姐帶的錢不多,能夠收買人的次數相當有限,所以選擇收信人就相當重要了,她第一時間能夠想到你……算是有點眼光吧。”
“您說她會耍心機,可是到了她那個地步,會耍心機又有什麼罪過呢!命運如此作弄她,她又有什麼辦法呢?如果她的兄長能夠幫到她,她又何必這樣辛苦自己?”芙蘭抬起頭來,為自己的朋友爭辯著,“是命運讓我們不得不如此的。”
夏爾看著自己略顯得激動的妹妹,突然發現她說的很有道理。他點點頭,“你說得很對,不是每個女孩子都有一個負責任的哥哥的。”然後,他又喝了一口咖啡。
他的自吹讓芙蘭有些賭氣了。
“也不是每個哥哥都是天天給妹妹說些無聊的大道理的。”她鼓起腮幫。
“哈哈……好吧……”夏爾笑了出來,“嗯,我們不說這麼無聊的事情了,你的哥哥現在真是昏了頭……”
“啊欠……”芙蘭突然打了個噴嚏。
“怎麼了?”夏爾吃了一驚,然後仔細看了看僅僅身穿著薄薄的開司米睡衣的妹妹。 “穿得這麼薄就不要在外面久待了,快點回去睡覺吧!”
“好吧。”芙蘭答應了哥哥的要求,然後轉身就走。
在妹妹走後,夏爾繼續坐在書桌前繼續構思,片刻之後他還是覺得腦子一片亂麻,拿不出靈感來。
哎,還是早點睡吧。最後,才思枯竭的夏爾還是選擇了放棄。
他喝完了最後剩下的咖啡,然後熄滅了燈光,踱步回到自己的臥室。
也許是因為今天過度用腦,也許是因為那杯咖啡的關係,躺倒床上之後,夏爾仍舊難以入眠,腦子裡一直在不停地想結局的事情。
詞語在腦中翻滾,不斷組合又不斷斷裂,一句又一句台詞閃過腦海。
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幾句被最後組合出的台詞閃現在眼前。如果這樣的話……
對!對!就這樣!
不顧身體的疲憊,夏爾趕緊起身下床去書房,準備記錄下自己新構思好的結尾。
為了不吵到他人,他拿起燭台,然後輕輕地走下樓梯,向書房走去。
然而,當夏爾輕輕打開書房房門之後,他看到了也許這輩子都難以忘懷的景象。
他的妹妹,芙蘭,正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聚精會神地讀著自己剛寫的文稿,臉紅紅地似乎要滴出血來,湛藍的雙瞳籠罩著一團薄霧,眼角似乎有淚水劃過的痕跡。
這!怎麼會這樣!
夏爾的內心在狂吼。
身為偉大光榮的穿越者,結果混到寫這種女性向宮鬥文來賣錢一直是夏爾深以為恥的一件事,所以他對妹妹和其他人一直諱莫如深,絕口不提。而且妹妹平時似乎也沒有關心過自己在寫什麼,沒有,一次也沒有問過。
他絕沒有想到,今天居然會看到這樣一幅場景。
“呃……”巨大的衝擊讓夏爾驚呼了一聲。
片刻後他的意識回歸了,然後止住了驚呼。
但是已經晚了。
聽到了響動芙蘭抬起頭來,發現自己的哥哥正睜大眼睛,一臉難以置信的看著自己。
她呆住了,臉上的紅雲瞬間褪去,只剩下了脂玉般的蒼白。
“呃……”夏爾不知道該說什麼,尷尬地看著自己的妹妹。
片刻後他才說出一個詞。 “晚上好……”
以比消失的還要快上百倍的速度,紅雲再次籠罩住了妹妹的面龐,淚珠似乎重新又在眼睛裡聚集。
“抱歉……抱歉……我不知道您也在……其實我……”夏爾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只是一個勁兒在說,“如果……如果我……可是……”
“這下您滿意了吧!”妹妹站了起來,口吻之激烈之嚴厲,夏爾感覺似乎之前從未聽到過。
“這個……”夏爾仍舊不知道該說什麼,不過最後他總算想到了,“早點去睡覺,別冷到了……好吧……”
“這下您滿意了吧!”那種看一團臟畫布的眼神重新回到芙蘭的眼睛裡。藍色的火焰似乎能夠燃盡一切。
突然,她以飛快的速度向門外衝去,連夏爾都躲避不及肩膀被撞了一下。 “我要去睡覺了!別來煩我!”
夏爾呆然看著狼藉的書桌,腦中一片空白。
好一會兒後,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又來書房的目的。
該死,忘了之前到底想些什麼了!
他腦子再次發疼。
算了,還是回去睡吧。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3:37 AM
第十三章 糾結
“不要!不要!”
“乖,聽話點,芙蘭。”夏爾柔聲呼喚,“哥哥這是為你好……”
“不要!不要!”音量越來越大了。
“好吧,一開始可能會有點難受,但是忍一下,等下你就舒服了。”
“就是不要!你讓我死了吧!讓我死了吧!”芙蘭仍舊大聲抗拒著。
“你在說什麼傻話啊!”夏爾放高了音量,“聽哥哥的話!”
“才不要聽!絕對不聽!”
夏爾的耐心漸漸被磨得差不多了。
“生了病就應該吃藥,不是嗎?”夏爾用上了略帶斥責的口吻,“還有,不要蒙著被子跟哥哥說話啊,那樣對你身體不好!”
“就是要蒙著被子,就是不吃藥!”被子裹得越來越緊了,而且還在微微顫動著,顯示出了主人現在的心情有多麼激動。 “我不想看見你,你出去!”
由於昨晚穿著單薄的睡衣在外面晃蕩了那麼久,而且又經歷了那麼大起大落的情緒刺激,因此芙蘭在第二天很順理成章地感冒了,而且看上去還比較嚴重,因此夏爾直接派人去畫室那裡請了假,讓妹妹在家裡好好養病。
“好了,別生氣了,芙蘭。”夏爾輕輕嘆了口氣,“我們就當昨晚什麼都沒發生過吧。”
“你果然還記著!”芙蘭的反應反倒更激烈了,竟然還隱隱間帶著一點哭腔,“你這下滿意了吧!我就是經常躲著看你寫的文稿,這下你可以得意了!嗚哇……”
“呃……”夏爾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最後才勉強說,“其實如果你想看,我會讓你看的,不用這樣……”
“我就要這樣!”
“總之,既然我都已經知道了,那我們就向前看吧……”夏爾坐到床邊,輕輕用手拍擊被子下凸起的頭部,“別生氣了,快點吃藥,好好休息。”
在夏爾有節奏的輕輕拍擊之下,被子的顫動漸漸停下來了,最後恢復了平靜。 “真的嗎?”
“真的,以後你愛怎麼看就怎麼看,想要明著看也行,想要偷偷看我也可以當做不知道,這樣好了吧?”夏爾輕聲回答。
等了一會兒之後,被子裡再度傳來了聲音。 “那以後,你一定要裝作不知道,也不許在我留在書房的時候再闖進來!”
就算我裝作不知道實際上我還不是知道了,大家一起自欺欺人嗎?這妞到底是什麼思路啊?夏爾內心有些疑惑,他發現自己越來越不懂妹妹了。
是的,隨著妹妹越來越長大,她越來越變成一個標準的、不可捉摸的法蘭西女性了,夏爾痛切地感到了這一現實。
上帝啊,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招致這樣的懲罰?必須眼睜睜地看著妹妹一點一點地變成另一種生物?他內心一陣哀嘆。
“嗯,我什麼都不知道。”因為失落,他的口吻極其落寞而蕭瑟,“什麼也沒發生。”
“不許說話不算數!”他的回答,讓芙蘭放棄了反抗,被子一點點往下褪去,露出那張因病而略顯得憔悴、卻更因此而顯得楚楚可憐的嬌顏。
少女那怯生生的眼神,讓夏爾一瞬間忘卻了對她的不滿。
這就是我的妹妹啊!
他伸出手來,輕輕撫摸著芙蘭潔白的額頭。
然後,他拿起旁邊梳妝台上的藥劑瓶,輕輕地送到妹妹唇邊。
和未來那個醫學發達的時代不同,這個年代的醫生能做的相當的有限,設備也只能用簡陋來形容,用各種各樣的藥水來治病,天曉得能起多大作用。不過,芙蘭這次得的只是一般的感冒,夏爾問藥劑師要了人們最普遍使用的那一種,應該不至於會有什麼問題。
芙蘭張開嘴唇,順從地喝下了哥哥遞過來的藥水,她的舌頭因病而略顯得有些發白,讓夏爾有些心疼。
“你先好好休息,我晚上再來看看你。”總算完成了任務的夏爾,心中鬆了一口氣,轉身走出了妹妹的臥室。
由於已經差不多是午餐時間了,因而夏爾直接向餐廳走去,而到了那裡他發現自己的爺爺已經在那裡等著用餐了。
維克托-德-特雷維爾侯爵身穿著簡單的黑色法蘭絨燕尾服,內襯衣漿白的襯衣,以筆直的姿勢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手裡拿著最近的報紙不停翻閱著,雖然從未有將眼神向夏爾飄過來,那股不怒自威的氣勢,仍舊讓夏爾有些凜然。他那修剪得整整齊齊的花白鬍鬚,更增添了那種嚴肅氣質。
夏爾輕輕地走到餐桌旁,安靜落座,準備吃東西。
“看最近的報紙,對政府的批評越來越多了啊。這裡也是那裡也是。”在夏爾剛剛落座之後,侯爵突然說話了。 “有批評施政無能的,有批評政府應對各地災荒不力的,還有批評政府對外國太過卑躬屈膝的……”
“這說明各界的怨言越來越多了不是嗎?這說明當今政府的掌控力越來越下降了,連引導和威懾輿論界的力量都快要失去了。”
“不,夏爾,你要透過現像看本質。”侯爵冷冷地回答。
“嗯?”
“我們家訂閱了好幾份報紙,有偏向保守的,有支持當今政府的,也有持激進共和觀點的。是的,報紙或者其他任何媒體都有自己的立場的——儘管它們每一個都說自己是中立客觀的。單獨看一份,除了被洗腦你什麼都得不到,而將這些東西糅合到一起,以冷靜的態度來綜合比較的話,你反而會發現很多很有趣的東西。”
“比如說呢?”
“你沒有發現嗎?在那些持反對立場的報紙上,最近對政府的批評越來越空泛了,不是指責某一個具體事件,某一個具體人物的劣跡,而是將當今政府本身的存在合法性來進行質疑……而它們的銷量未見減少?”
“這說明,多年的煽動漸漸有了效果,人們不再對當今王朝的某一部分或者某個人感到失望和厭惡,而是對這個王朝的存在本身?”
“是的。”老侯爵這次同意了夏爾的推論,“人們反正就是天生需要批評政府的,關鍵是這種批評集中在何處。如果十幾年前的法蘭西人人在質疑當今政府存在的合理性,而現在卻在爭論當局某件事做得好不好、某個人是不是乾了壞事,這反而說明當今政府已經安全了。”
“您說的有道理。”夏爾承認了侯爵的看法。
“托德-波旁-奧爾良先生的福,法蘭西現在已經淪落為一個中庸國家,再也沒有過去的榮光了,我們的使命就是讓她恢復她的榮光。”
【自從身為波旁王室幼支的奧爾良公爵路易-菲利普登上法蘭西王位之後,就把自己的姓氏改成了波旁-奧爾良】
聽到這句嘲諷,夏爾忍不住笑了出來。
當今國王路易-菲利普在1831年對法國議會發表演說,其中有一句“本屆政府走的是中庸路線”,意思是自己的政府打算走一條既不激進也不保守的中間路線。由於這位國王同時不得波旁正統派和共和派的喜歡,因此他的政治對手們經常引用這句話並作出引申,以嘲諷這位不得敬重的國王。
“嗯,我們必將恢復法蘭西的榮光。”夏爾重複了自己的心聲,然後端起杯子向自己的爺爺示意了一下,兩人一起抿了一口葡萄酒。
接著兩人開始進餐,一時無言。
侯爵因為年紀的關係,飯量很少,因而很快就吃完了,然後他接著看報紙,夏爾則繼續吃著剩下的食物。
“已經哄好芙蘭了?”侯爵突然頭也不抬地發問。
“嗯,總算哄好了,她現在已經喝完了藥。”夏爾點頭確認,“不過,因為得了感冒,所以她現在沒有什麼食慾,不過來吃午飯了。待會兒我帶些吃的上去……”
“哎,沒事就好……”侯爵鬆了口氣,“現在的小孩兒啊,個個身體嬌弱得很,三天兩頭就著涼感冒,又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雖然話裡面看上去是一個勁兒地在責編自己的孫女,但是侯爵對孫女的擔心和寵愛,仍舊溢於言表。
“是啊,”夏爾附和了爺爺的說法,“芙蘭的身體是有點弱,所以需要平時好好注意下保養。”
“你們這些孩子,一個個都不讓人省心啊!”侯爵突然長嘆了一聲,然後從報紙上抬起頭來仔細端詳著自己的孫子。 “不過,總算,一個個都長出模樣來了……我已經老了,沒有太多精力來照看你們了。夏爾,你是兄長,又已經成年了,要多注意照顧下你的妹妹,她的年紀太小,還不太懂人情世故。”
夏爾回視這自己的爺爺,以真誠至極的語氣回答。
“我會為此努力一生。”
“很好。”侯爵點頭表示讚許。 “夏爾,記得這個男人的承諾!我已經老了,能再活下去的年頭恐怕不多了,如果有天我不在了,你們兩個一定要相互扶持,不要因為時間而沖淡了親情,知道嗎?”
“您的身體還很好啊,怎麼能說這種話!”夏爾急了。
“得了吧,”侯爵撇了撇嘴,自嘲地笑了笑,“我已經有70歲了,就算現在身體還算過得去,又能奢望多少呢?”
夏爾一時語塞。
“不用在意,我們每個人終究是會有這麼一天的。”看見孫兒有些感傷,侯爵反而笑著安慰,“重要的是活好現在!不看到我的孫兒們能夠過上好生活,老維克托才不會去閉眼呢!”
“一定會的。”夏爾回答。
“那天跟你說的事情你也上心一下。”侯爵又提起了之前的事,繼續進行叮囑。 “早點找個又有錢又有點頭腦才情的女子,延續特雷維爾的血脈——法蘭西雖然很缺這種女子,但是總還是能找到幾個的……”
咳,夏爾低垂著頭繼續吃東西,不敢答話。
“還有芙蘭,她現在也不是很小了,我們也該為她早點想好將來了——別忘了你的奶奶嫁給我的時候才16歲,那時我還在杜塞爾多夫給人修鞋呢……”
【杜塞爾多夫是德意志西部萊茵河畔一城市,法國大革命時代法國貴族很多有逃到了這座城市,並且因生計所迫被迫操持很多過往所蔑視的“賤業”。 】
夏爾表面沒有回應,內心卻有些迷茫。他心裡知道,其實爺爺所說的都是正論,放在這個時代來說沒有任何問題,只是他內心深處卻似乎有個什麼人在一直問自己。
嫁了人的妹妹還能算是妹妹嗎?
片刻後他對自己的反應吃了一驚,怎麼會有這麼古怪的想法呢?芙蘭當然永遠是自己的妹妹啊?不管發生了什麼,永遠都是。
可是……如果真的嫁給了別人的話……
正當他陷於奇怪的糾結時,僕人的通傳拯救了他。
“小姐的兩個同學來看望她了?”夏爾問。
“嗯,其中一個還說要另外來特別感謝您。”僕人回答。
夏爾隱隱間明白了怎麼回事。
“那就讓她們進來吧,我去接見一下她們。”如釋重負地,夏爾逃離了餐廳,也逃離了內心的糾結。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3:43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3-23 03:44 AM 編輯
第十四章 價值一百四十萬的人生相談
聽到了僕人的通報之後,夏爾在宅邸的大廳接待了兩位前來探望的小姐——她們是聽說芙蘭生病在家休養之後,聯袂過來探望的。
兩位少女雖然是一起來的,穿著和神態並不相同。
一位褐色頭髮、黑色眼睛,五官十分端正,穿著綴著花飾的白色長裙,手上戴著絲綢手套,而頭上則戴著一副細金絲邊框的水晶眼鏡,和夏爾見禮的時候,她一本正經地回視著夏爾。顧盼之中既溫和卻又隱含著些剛強,卻並不顯得嚴厲。
而另一位給人的印象就完全不一樣了,她身穿著黑色裙子,沒有任何裝飾,看上去簡直有點像是喪服。她淡黃色的頭髮披散到兩肩,眼神也游移不定沒有焦點,薄薄的嘴唇緊緊閉著一言不發。而她修長的眉毛微微低垂著,顯得十分憂鬱,眉宇間似乎隱藏著難明的痛苦,眼神十分複雜。 。
這位夏爾倒是認識——她就是剛剛被夏爾從修道院裡拉出來的瑪麗-德-萊奧朗小姐。
因而對對方現在的頹喪樣子夏爾倒是毫不奇怪。
為了不過多刺激對方,夏爾只是輕輕欠身對兩位少女致了個敬。 “歡迎兩位小姐蒞臨寒舍。”
“您就是芙蘭的兄長對吧?很高興見到您。”那位夏爾不認識的少女也欠身對夏爾行了一禮,“瑪蒂爾達-德-迪利埃翁?”
而萊奧朗小姐則沒有說話,只是對夏爾深深地行了個禮。
“迪利埃翁?”聽到這個姓氏之後,夏爾有些意動,然後有些驚奇地掃了這位少女幾眼。
瑪蒂爾達-德-迪利埃翁小姐似乎習慣了人們的這種眼神,對夏爾好奇的注視泰然處之,一點也沒有動容。 “正如之前所言,今天我們是來探望芙蘭的,她現在怎麼樣了呢?好點了嗎?”
夏爾暗自點點頭,這樣的氣度,確實不愧是當今掌璽大臣的寶貝孫女兒了。
“多謝兩位的關心,我替芙蘭感謝你們。”夏爾微笑著回答,“現在芙蘭已經好多了。剛剛喝了點藥,現在大概還在休息吧。”
“那就太好了。”瑪蒂爾達十分欣喜,面上露出了罕見的笑容。 “那能否讓我們去看看芙蘭呢?”
“當然可以。”夏爾一口答應,然後帶她們上了二樓,從走廊走到了芙蘭的臥室門口。然後輕輕敲響了門。
“誰?怎麼了?”芙蘭似乎是在休息,回話的聲音有氣無力的。
“芙蘭,是我。”夏爾應了一聲。 “你的兩個同學來看你了。”
接著夏爾用眼神示意。
“特雷維爾小姐,現在好點了嗎?”瑪蒂爾達打了個招呼。
“芙蘭,我來看你了,你還好嗎?”瑪麗-德-萊奧朗小姐則說出了今天來這兒之後的第一句話。
“瑪麗?你來看我了啊?”房間內的聲音馬上有了一些激情,不一會兒門就打開了,芙蘭欣喜地打開了門。 “太感謝你們了!”
“說得這麼客氣乾什麼。”瑪蒂爾達溫和地朝芙蘭點點頭。 “怎麼,您就打算在外面招呼我們?”
“啊……”芙蘭困窘地眨眨眼,“你們趕緊進來吧。”
同時,她還不忘給哥哥一個“你不包括在'你們'裡面”的嚴厲眼神。
夏爾苦笑,然後對著門口的三位風姿綽約的少女鞠了個躬,接著自行離開了,走向大廳的側邊的小會客室,拿出了自己的棋盤和棋譜,繼續研究起象棋來。
象棋,這是在穿越之後夏爾所新學到的愛好之一,自從沉迷之後,比較有空時他就會拿出來參研一番。
正當他按著棋譜下到精彩處,正為兩位奕者的智慧暗暗叫好時,會客室的門突然被輕輕敲響了。
“誰啊?有什麼事要通報嗎?”夏爾以為是僕人因為某事要來請示自己。
“是我。”
怯生生的一個回答從門外傳來。 “我可以進來嗎?”
嗯?
夏爾聽出了是誰,正因為如此他略有些疑惑。不過,他還是回答:“當然可以了,萊奧朗小姐。”
瑪麗慢慢地走了進來,腳步有些猶疑遲緩。
“請坐,”夏爾指著棋盤對面的座位,微笑著看向她,“萊奧朗小姐,不用這麼緊張,現在世界上已經沒有多少事情值得您緊張了。”
聽到夏爾的這句話,瑪麗總算沒那麼緊張了,她走到夏爾對面的座位上輕輕落座,只是眼光還是低垂著看向棋盤。 “我是來跟您道謝的。”
“道謝?不用。”夏爾仍舊微笑著。 “我是做了我能做的而已,如果您真的要謝,就感謝三十萬法郎吧,它比我值得感謝多了。”
瑪麗突然躬下了頭,臉都幾乎觸及到了棋盤上的旗子,頭髮也散到棋盤上。
“不,沒有您的鼎立幫忙,我根本就出不來。我真的……真的……十分感謝您。”
“哎,真不用這麼客氣。”夏爾都有些窘迫了。 “如果您真的有這份謝意的話,以後就好好和芙蘭做朋友吧。”
“嗯,我會的。”瑪麗慢慢抬起頭,眼角似乎含有淚水。 “和芙蘭交上朋友,是我這一生最大的幸運……我一定不會辜負了這份友情的。”
夏爾輕輕嘆了口氣。
“您也不用這麼傷心,您這輩子還有好多年可以活呢,幸福的事情以後還多得是。”
瑪麗垂首不語。
“其實,您真的可以看開點,”夏爾繼續安慰。 “您得到了自由,也拿到了應得的財產。”
對面的少女突然哭了出來,淚水一滴滴滴落到棋盤之上。
“可是先生,我失去了家人啊!”
夏爾沉默了。
“回來之後,我還特意去過家裡一次。”瑪麗用空洞的語氣說,“我當時在想,如果他們真的有悔意,我可以原諒他們,畢竟……畢竟都是家人啊……”
“您的家人責罵了您?”夏爾小心翼翼地問。
“不,沒有。如果有責備,或者乾脆無視的話,說明他們內心中還有些愧疚,不敢面對我。可是……可是……比這個更可悲啊!”瑪麗抬起頭來,用充滿淚水的眼睛看著夏爾,“他們一個勁兒地跟我道歉,說之前只是一時糊塗,現在他們已經幡然悔悟,叫我原諒他們……就連哥哥也一直在跟我說以後會好好對我…… ”
“是嗎……”
“先生,可是我看得出來啊,他們滿面笑容的面具下,隱藏的是痛悔啊……”瑪麗的淚珠仍在不停滾落。 “他們痛悔的是,居然給了我機會讓我跑了出來!我看得出來那笑容裡面的不甘心和憤恨啊!他們真的,真的就從來沒有過任何愧疚!哪怕我在裡面枯槁一生他們也無所謂!”
夏爾不再說話,任由對方發洩自己內心中的痛苦。
哭了好幾分鐘,把整個棋盤都沾濕了之後,瑪麗才重新說話。
“就因為這樣,我選擇了搬出家去,自己獨立生活。可是,生活到底是什麼呢?我不知道。沒錯,現在我有錢了,雖然少了三十萬,但是還有這麼多。可是,我今後該怎麼辦啊?先生,我今後該怎麼辦呢?您既然這麼有辦法,那麼也該能解答我的這個問題吧?”
夏爾沉吟了片刻。
“小姐,您是真心想問嗎?”
瑪麗被夏爾的鄭重口吻弄得有些發怔,呆了片刻才重重點頭。
“是的。”
“那我就給您一些建議吧。”夏爾從口袋裡拿出手絹,遞給了瑪麗。
瑪麗接過了,然後用它輕輕擦拭自己的眼睛。
夏爾用另一塊手絹,把被淚水沾濕的棋子慢慢拿起來擦拭著。
先擦兵。
“小姐,我們仔細說下您目前的處境吧——您現在很年輕,而且沒有債務負擔,更坐享有一大筆錢。必須要承認,在客觀處境上,您比絕大多數人要好得多。”
“也許是吧。”瑪麗嘴角微微撇起,自嘲地笑笑,“雖然代價高得嚇人。”
兵擦完了,輪到車。
“但是,您也要承認,一百四十萬法郎雖然看上去不少,但是怎麼看也不是一筆花也花不完的錢,它需要好好呵護。如果您染上揮霍的惡習,那很快您就會發現自己一貧如洗。相信您也知道,有多少人就是在暴富之後去肆意揮霍,結果淪落掉的。”
“是的。”
該擦馬了。
“所以,我覺得您應該牢記代價,好好珍惜這筆財富。尤其是考慮到您目前的處境和技能,想必一段時間內您是沒有多少賺入金錢的方法的。所以,我認為您可以先花上幾十萬買一些地產和房產,作為您在未來的安身立命之所。然後將剩下的錢——大約一百萬吧——去買國債,這樣算來,每年您大概有四萬法郎左右的年金收入,當然這筆錢無法讓您過上奢侈生活,但是像一個正派人那樣活著是沒有任何問題的了……”
【當時,法國政府的國債和其他債券的收益率隨著時局變化而略有波動,一般在3-5%之間,夏爾所說的是個大略的預估值。 】
瑪麗目不轉睛地看著一邊認真擦拭著棋子一邊冷靜地給自己分析和建議的金髮青年。就是這個青年,將自己救了回來,而且在認真為她考慮著將來。
現在輪到了相。
“當然,人活著總是要有點愛好的嘛,不是會被好的愛好所填滿,就是會被惡習所充塞。我建議您給自己多一些不花錢又能有樂趣、而且高雅的愛好以打發時間——其一,殘忍地說,您現在的資本不足以支撐那些奢侈的愛好;其二,在我看來,華服和珠寶也未必能讓一位少女增色多少。我看您可以試試學舞蹈或者聲樂,當然,您現在在學習的繪畫也很不錯……”
“是這樣嗎?”
“嗯,我就是這樣看的。”夏爾毫不遲疑地點頭。
終於輪到后了。
“這些不是特別花錢但是又有些高雅的興趣能夠讓您多些格調,而一百四十萬的本金作為陪嫁又能讓您熠熠生輝,多少優秀青年到時候會為您夜不能寐啊!您可以慢慢地挑選,在裡面找出一個聰明、有前途又對您還算忠誠的,然後就可以和他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您看,只要您肯聽從我的建議,我相信您的未來一定會是光輝無比的……”
夏爾將擦好的後放到了棋盤上。
瑪麗仍舊看著夏爾。
“況且,您還有智慧,知道取捨也知道當機立斷。只要您肯聽從我的建議過上這種節制——絕不是吝嗇——的生活,幸福絕不會離您而去。”夏爾最後補充。
“您還是沒忘記因為我求援的事兒諷刺我呢。”瑪麗嘆了口氣。
擦完棋子的夏爾真誠地看著瑪麗。 “我是真心為了您才說這麼多的,當然,聽不聽從就是您的事了。”
瑪麗沉默了,片刻之後她點點頭。
“我知道,我會聽從您的建議的。”
“對您的明智我真心感到欣慰。”
“而且我也會繼續和芙蘭來往的,我會經常來看望她,和她談心的……您不會反對吧?”瑪麗期盼地看著夏爾。
“那當然了,您和她是好朋友嘛。”夏爾輕輕攤手。
瑪麗眼中突然閃過一絲狡黠。
“至於您說的給自己找個高雅一點的興趣的建議,我也覺得非常有道理……”
夏爾點點頭。
“所以,您當然不會拒絕教我象棋吧?”瑪麗突然笑了起來,緊緊地盯著夏爾,剛才那幾乎能壓垮她的憂鬱幾乎被一掃而空。
夏爾臉上一僵。
哎喲,居然自己把自己給將軍了!
不過……也沒什麼。
“好的,這是我的榮幸。”他淺笑以對。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3:45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3-23 03:49 AM 編輯
第十五章 意外的發現
回到房間之後,芙蘭小小地歡呼了一聲。因為興奮,她蒼白的臉上有了一絲酡紅。
“你們能來看我真的是太好了。”
“本來我是打算下午放學之後再來看您的。”瑪蒂爾達溫和地回答,“不過,聽到您生病之後,瑪麗十分緊張,一個勁兒地要來看您,所以只好請假一起來咯……”
芙蘭欣喜地看著瑪麗,然後伸出手來握住了對方的手。 “瑪麗,你真好!”
面色憂鬱的少女,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 “看到你沒事就好。”
看見對方這個表現,芙蘭有心想說什麼,但是又不敢說,所以她只好裝作沒事,另外轉移了話題。 “難得你們今天來我家,就不要只是探視了吧?好好在我家玩一會兒……”
“可以啊,不過時間不能太晚,我的馬車就在這裡,而且家裡也有門禁,太遲了回家會讓爸爸急瘋的。”瑪蒂爾達回答。
接著,她掃視了一圈芙蘭的臥室。
芙蘭的臥室,佈置得比老侯爵和夏爾的房間要多了很多脂粉氣:粉紅的地毯,粉紅的床單,上面還有幾隻布偶。幾個大衣櫃,描金的柚木梳妝台上面懸了一面鏡子,不過上面擺放的化妝品倒不是很多。不過與眾不同的是,在牆壁上,還掛有一些主人比較滿意的畫作。
被畫作所吸引,瑪蒂爾達走到牆壁邊,欣賞著主人歷年所留下的一幅幅畫。
“這幅畫技法有些生疏,不過意境倒是不錯,晚霞把農田染成了金色,看上去讓人心情舒適。”
“這是三年前畫的,那時候技法當然很生疏啦。”芙蘭在旁邊很愉快地解說。
瑪蒂爾達似乎真的很欣賞這些畫,在芙蘭的解說之下一幅幅看了下去。而瑪麗仍舊不怎麼說話,只是沉默地跟在後面欣賞畫作,偶爾才插幾句話。
過了一會兒之後,瑪麗突然說:“我有點事兒,先出去一下。”
芙蘭有些驚詫,片刻後釋然地點點頭。
在瑪麗走出房間並且關上房門之後,芙蘭嘆了口氣。 “可憐的瑪麗!”
“她的心情很容易理解吧,還能堅持著就已經很不錯了。”瑪蒂爾達冷靜回答,“我們能做的,就是盡量為她排遣心情,讓她早點恢復過來。”
“她現在應該是找哥哥道謝了吧。”芙蘭笑聲推測,“哥哥應該能夠開導開導一下她的。”
又是哥哥!瑪蒂爾達苦笑,她的哥哥是上帝嗎?不過,從已經發生的事情來看,確實是有些能力的吧,不是凡俗之輩。
“希望能夠如此。”她淡然回答。
然後她換了一種小心翼翼的眼神。 “芙蘭,我今天來找您,另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
“什麼?”芙蘭驚訝了。
“那封信呢?”瑪蒂爾達的表情從剛才的恬淡變成了凝重,“既然沒派上用場,那我們就毀掉吧。”
恍然大悟的芙蘭,露出了抱歉的笑。
“哎呀,瞧我這個記性!一生病就什麼都忘啦!我馬上還給您。”
在之前,為了以防萬一,芙蘭曾經找瑪蒂爾達請求她說服自己的爺爺或者乾脆偽造一封信,但是迪利埃翁伯爵因為特雷維爾公爵的關係,根本就不想攙和這件事——倒不是因為害怕特雷維爾公爵,而是他們原本就有交情,伯爵不願因為這種不關自己的事而破壞關係。
無奈之下,瑪蒂爾達真的幹出了一件駭人聽聞的事——她偽造了爺爺的信件,準備寄給相關的法律界人士,以爺爺的口吻叮囑暗示他們對萊奧朗侯爵一家的請求作出否定判決。
從技術上來說這毫無問題——由於年老昏花,再加上事務繁忙,掌璽大臣閣下沒有多少精力一一看完每封信,更別說回復了。所以他最鍾愛的這個孫女兒,就在某種程度上扮演了秘書的角色,經常幫忙在爺爺跟前朗讀信件,並且對不重要的信件做出格式化的回復。
恐怕,伯爵的這項安排,也有培養家族子弟的意思在。
因此,對瑪蒂爾達來說,偽造一封“爺爺的信”、並蓋上伯爵本人的印章,是一件相當容易的事。
而且她也仔細考慮過,爺爺位高權重,那些法律界人士輕易不會見到他,就算見到了,又有誰會不知趣地提這種事?一般是不會穿幫的。
就算穿幫了,她自酌爺爺也不會因此過於責罰她,因為這種事在爺爺看來並不大。頂多罵上幾句禁足幾天吧,他一向是很疼愛自己的。
能夠想出幹出這種事,兩位少女在嬌弱外表下所隱藏的決心和膽氣,真是讓人有些刮目相看啊!
她偽造了這封信之後,就讓僕人把它送給了芙蘭,預備在萬一夏爾辦事不力、或者還差了點勁之時寄出去給關鍵人物。
現在來看,事件已經得到了一個相當圓滿的解決了,這封信也就沒有用處——甚至看上去還有點風險。所以她今天過來,探望芙蘭是一個主要目的,收回這封信也是重要目的。
芙蘭向她的梳妝台走去,由於還在生病,她的腳步有些虛浮。
她拿起一隻小匣子,然後一通翻檢最後抽出了一封信。然而,正當她拿出這封信的時候,手不小心掃到了旁邊一隻匣子,匣子落到了地毯上,裡面收著的信件全部散落在地。
“哎呀!”芙蘭驚叫了一聲,然後回過頭來歉意地朝瑪蒂爾達笑了一笑,然後招手讓她過來接信。
瑪蒂爾達走了過來,伸手接過了信,她打開看了下,確實是自己偽造的那封。
“能夠不用上它真是太好了。”她鬆了口氣。
“是啊,太好了!”芙蘭附和了一句,然後俯身去撿那些散落在地的信件。
瑪蒂爾達順著她的動作,將目光轉移到地毯上。
“啊!”震驚之下她小聲驚呼了一聲。
因為,她看到了一封信,從迪利埃翁伯爵府上寄出的信件。
迪利埃翁伯爵家的信封有兩種,一種是用在公函、或者比較重要的正式信件上,背面印著伯爵家的紋章——一隻美人魚,戴著紫荊花纏繞著的桂冠;一種是比較私人化的信函,用在某些場合,背面只有小小的紫荊花的徽記。
而她一眼就在地上的一堆信封裡找到了一封自己家的信。
怎麼回事?她清楚記得她只給特雷維爾家寄了那一封信,那是誰寫的呢?而且還是寫給特雷維爾家的小姐的?
雖然震驚,但是一貫的歷練還是讓瑪蒂爾達沒有失去鎮定,她淡淡地問。 “這些信是哪裡來的啊?情書嗎?”
“當然不是啦!”芙蘭小臉一紅,馬上反駁,然後她小心翼翼地看著瑪蒂爾達,放低了聲音。 “您可要保密哦?”
“嗯?”
“這些都是出版商轉給哥哥的信。”芙蘭小聲說,“我之前也說過的嘛,哥哥寫了些小說,也算是有點名氣吧。經常有讀者寄信,然後出版商就一股腦都轉過來了。我就拿了過來,先拆開看了,如果是支持鼓勵或者提出有道理的改進意見的,我就留下給哥哥;如果是一些需要回復,但是又並不重要的,我就自己回復了;如果是無理攻擊謾罵的,我就直接燒了,省得影響他心情……”
“哦……”瑪蒂爾達明白了。
“你千萬別告訴我哥哥啊,我這是偷偷幹的……”芙蘭小心地叮囑瑪蒂爾達,“僕人那邊我也懇請過,他們都瞞著哥哥呢。哥哥到現在都還以為是出版商那邊審查讀者信件的……”
瑪蒂爾達明白了,徹底明白了。
那封信,也是自己寫的。
自己從幾年前開始,一直在看一位新銳作家的小說,從一開始的報紙連載,到後面的全書出版,也算是見證了那位作家走紅的全過程。
奇怪的是,雖然寫的是宮廷,但是作者並不完全著眼於描繪浮華的宮廷生活和無聊的禮節客套,更多的是將著眼點放在了人物的刻畫和命運上,而且裡面的人物不是沒有腦子的花瓶,更多地像有血有肉、也不乏智慧的聰明人——正因為如此瑪蒂爾達才喜歡上了這些作品。
作者冷靜中又不乏激情的文風,極其符合自己的口味。並且裡面平凡中帶有詩意的感嘆,更是讓自己佩服不已。
然而,雖然算是走紅了,但是那位作家似乎從不肯出現在公眾場合,沒有一個讀者見過他(她),幾年來她們小圈子內對作者身份的猜測一直沒有統一的結果。
另外,為了鼓勵作者、交流劇情並且給出自己的建議,瑪蒂爾達曾經多次寄信給出版商,並且經由出版商,和那位神秘作者交流過幾次——至於到底是不是作者本人的回復,那就天曉得了。
沒想到……沒想到……
巨大的衝擊之下,瑪蒂爾達這樣冷靜的人都不禁動容了。
“瑪蒂爾達,您怎麼了?”芙蘭有些奇怪。
“哦沒什麼。”瑪蒂爾達馬上回過神來用微笑掩飾了過去。 “我只是想到,您默默為兄長做了這麼多,真的值得敬佩啊。”
這也是真心話。
出版商轉過來的信件肯定有不少,要一封封看完還要做出分揀選擇,真虧她有耐性!瑪蒂爾達暗自感嘆。
“其實也沒那麼辛苦啦……”芙蘭不好意思地笑了,“一開始有些麻煩,後來熟悉了之後,十幾秒鐘就能決定怎麼處置一封信了。就算要回復,也是熟練至極的一些套話模板,幾下就寫完了……對了,我之前不是跟您推薦過嗎?雖然我那哥哥人不怎麼樣,但是書還是有些意思的哦?您可以看看……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我哥哥很不喜歡別人當他面和他討論自己的書,所以您別當面跟他說哦……”
我會告訴你我早就看過了嗎?
瑪蒂爾達淺笑,鏡片後的目光閃爍不定,有一抹奇異的色彩。
“我先去看看瑪麗吧,她和您的哥哥差不多也該說完了吧?”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3:53 AM
第十六章 對話與邀請
等到瑪蒂爾達進入小會客室時,夏爾已經在教瑪麗認棋子了。
看到瑪麗的眼角有些紅腫,而眉眼卻已經舒展開來時,瑪蒂爾達心裡也暗暗鬆了口氣。
“迪利埃翁小姐?”看到對方後夏爾打了個招呼,“您怎麼也過來啦?”
“芙蘭畢竟生了病,需要好好休息,長時間接待我們太費神了不是嗎?”瑪蒂爾達回答,然後頗有興味地看著夏爾。 “原來您也喜歡下棋啊?”
“嗯,是的。一點業餘愛好而已。”
“哦?”瑪蒂爾達眉毛一挑,“其實我也挺喜歡下的,要不我們下一局?”
“當然可以。”夏爾從善如流。
瑪麗讓開了自己的座位,坐到旁邊觀看棋局。
夏爾的棋風偏向穩健,喜歡先將防守做好再圖謀進攻,而瑪蒂爾達卻出乎意料地是個激進派,總是偏好使用進攻策略,偏偏棋力還算不錯,因而很快夏爾就拋下了剛才的一點輕視之心,認真應對起來。
一邊下棋,兩人還閒聊了起來。
“說起來,這棋還真是能夠對應現實啊。”瑪蒂爾達下了一步,然後感嘆了句,“一個國家,上下分明,各司其職,行動也遵從一定的秩序,然後通過組合起來的力量去和另外的國家搏殺……”
“這是對象棋一個很好的總結,小姐。”夏爾誇讚了一句,然後也下了一步。
“不過,如果治理國家也能像下棋這樣簡單就好了!各方各面牽扯太多了,有時候明知道什麼是好事也無法去做,我爺爺就常常為國事長吁短嘆。”
夏爾笑笑。 “雖說如此,不過如果一直能夠保持下棋時的冷靜頭腦的話,也能夠對治國有所幫助吧?至少三月內閣的恥辱是可以想辦法避免的。”
【1840年3月,梯也爾擔任法國首相,同時聲言要在外交上走激進路線,展現法國的實力風采。結果,他引起了外交危機。 7月,英、俄、奧、普四大國背著法國簽訂秘密條約,強迫法國支持的埃及總督穆罕默德-阿里臣服於奧斯曼帝國蘇丹,阿里最後屈服,法國當時引以為外交的恥辱性失敗,輿論界一片嘩然,梯也爾內閣也不得不在當年10月黯然解散。 】
聽到夏爾這句話隱含有批判當今政權意思的話,瑪蒂爾達也不以為意,畢竟特雷維爾侯爵家的政治立場本就不是什麼秘密。她只是笑了笑,“原來您也很關注這種事啊。”
“當然。”夏爾嚴肅地回答,“我平生的誓願就是看到法蘭西稱霸歐洲的那一天。”
“你們男孩子老想著這些……那可是要打仗的吧?而且看上去注定要跟英國交戰。”瑪蒂爾達給了一個簡單的評價。
“英國是法蘭西的世仇,不是嗎?想想,幾個世紀以來,法蘭西和它打了多少次啊!如果沒有它屢次組建同盟,路易十四和拿破崙早就完成了法蘭西的至高功業了。”
“那我們來玩一個假設遊戲吧,單純下棋有些無聊。”瑪蒂爾達又下了一步,然後突然提議。
“嗯?”夏爾有些疑惑。
“假設,如果是您掌管法國,您打算怎麼做,以便達成自己的願望呢?讓法蘭西和英國開戰嗎?”瑪蒂爾達看著夏爾,然後又走了一步。
“真是有意思的餘興遊戲。”夏爾回答,然後進了一步兵。 “好吧,玩玩也無妨。我認為,為了達成誓願,必須打倒英國,但為了扼殺英國,法國應該首先同英國交好。”
“嗯?”
“英國現在實力太強,在有一定把握之前,法國不應該去貿然挑戰。而應該找準機會先打擊俄國,如果能夠切斷俄國人伸向歐洲的熊爪,我敢保證整個歐洲都會歡呼。”
瑪蒂爾達思考了片刻,然後點點頭。 “似乎是有點道理。”
接下她拿起一顆棋子又下了一步。
“同時,我認為法國未來最重要的任務,是努力交好奧地利。”夏爾跳出馬來。
“嗯?奧地利?”瑪蒂爾達突然笑了。 “奧地利有那麼重要嗎?”
“相當重要,小姐。”夏爾回答。
“可是它已經衰落了啊,再也不像幾個世紀之前那樣讓歐洲心驚膽戰了。”
“正因如此,它才值得交好,否則我們早就該繼續打它了。”夏爾走了一步,然後繼續強調,“哈布斯堡皇室自以為血統高貴,結果近親通婚和封閉的教育卻讓他們的子孫後代變成了一堆無能的、毫無想像力的可憐蟲。是的,我們都知道,現在的奧地利皇帝就是個可憐的蟲子,不值一提。”
【指1835年-1848年在位的奧地利皇帝斐迪南一世,他天生智力低下,完全沒有治理國家的能力。 】
“可是他總是要退位的啊。”瑪蒂爾達不緊不慢地頂了一句。
“是的,而且恐怕很快就會退位,就算是奧地利那種保守到可怕的國家,也不至於能再忍一個白痴皇帝十年吧。”夏爾點點頭,同意了瑪蒂爾達的看法,“可是看看他的繼承人吧,那個弗朗茨-約瑟夫也是個可憐蟲,腦袋空空,絲毫不知道權變,也不知道如果駕馭臣下。他只有一個破旅店老闆的才能,只想著守好家傳的祖業,卻不知道該怎麼守,除了身體好點外一無是處。我敢說就算再過一百年,這個可憐蟲也只能在虛構的言情小說中作為王子的化身來被一群無知少女緬懷。”
“哈哈哈哈……”瑪蒂爾達被夏爾的笑話逗樂了,然後抬起棋子走了一步。 “您好像很討厭奧地利人?”
“不,”夏爾回了一步,然後輕鬆地回答,“誰會討厭無能的可憐蟲呢?我覺得這樣的奧地利才是好的奧地利,它應該作為法蘭西的天然盟友好好地保存著。”
“嗯?”瑪蒂爾達不明所以,繼續下了一步,然後用探詢的眼神看著夏爾。
“法蘭西和奧地利同是天主教大國,為了上帝的榮光,抵擋異教徒的侵襲和異端的反逆,她們不是天生就該站在一起並肩作戰嗎?”夏爾回答。
“您是在開玩笑吧……”瑪蒂爾達笑了出來。 “國政上面誰會考慮信仰呀,我記得我們的祖先當年就和土耳其結盟,只為了削弱哈布斯堡。”
“好吧,這個理由當然是開玩笑的。”夏爾也笑了,“不過也是一個很好的宣傳藉口,總會有人需要相信的嘛……”
“真正的理由呢?”
“很明顯,”夏爾抬起象,吃了對方的一個兵,“奧地利既強又不夠強,說它不強,它畢竟有這麼大的幅員這麼多的人口,也畢竟有一個流傳多年並且還算行之有效的行政體制,就憑這些它就是個值得結交的朋友;說它強呢?它又超乎想像的軟弱無力!它的統治者們毫無能力也不知進取,而且剝去外面那層面紗,您就能發現它只是一個被強行捏合起來的組合體,幾個部分的機體根本無法融合起來,僅僅內部問題就足以讓它萎靡不振了。”
“所以您的意思是,奧地利既有足夠的實力來當做盟友,又因為內部原因,不至於變得太強,無法影響到法國的地位?”瑪蒂爾達一邊下一邊回答。
“您真的很有理解力。”夏爾讚許地看了瑪蒂爾達一眼,然後繼續下了一步,“我們必須看到,奧地利帝國真正引以為王朝支柱的,是800萬德意志人,他們是帝國官吏和軍官的主要來源。另外在帝國內部,800萬匈牙利人也算是比較順服。可是1600萬斯拉夫人和1000萬意大利人,卻未必是如此了……僅僅為了維持這個統治民族居於少數的帝國,奧地利就得消耗多少精力啊?於是,因為實力最低,所以奧地利要求也就最低,最容易得到滿足,也最容易對我們產生依賴。”
“有道理。”
“所以如果法蘭西想要稱霸歐洲的話,就必須同時在大陸上排除英國和俄國的勢力影響,單靠法蘭西單槍匹馬來幹,實在太過艱難了,而奧地利將是法蘭西這一偉大事業的潛在幫手— —如果利用得好的話。當然,和奧地利交好不意味著要積極促使它強大……”
“那應該怎麼做呢?”
“鼓勵它繼續維持對意大利的統治,鼓勵它去打擊土耳其,滲透巴爾幹,但是絕不能允許奧地利在德意志內部繼續擴張,如果出現這種事,必須阻止,哪怕打仗也無所謂!”夏爾拿起車來。
將軍。
“絕不能讓奧地利擴大德意志內部領地和人口?”
“是的。總體來說,應該是決不允許任何人、任何國家把德意志整合成一個國家,如果有誰試圖這樣幹,那就應該將他……”夏爾拿起王后,“碾成齏粉!”
瑪蒂爾達看著棋盤。
“哎呀,被將死了呢。”她微笑起來,似乎並不因失敗而影響心情。
夏爾回以一個微笑,“您下得其實不錯。”
“對於您的觀點,從您的敘述來看,算是有點道理吧,至少我聽上去是如此……”瑪蒂爾達繼續笑著。
“這只是下棋時的閒談而已,不值一提。”夏爾輕輕搖了搖頭,“只是一種飯後的腦力消遣而已。”
“能將這種事作為飯後的腦力消遣已經很不簡單了,法蘭西如今還剩下多少這種青年呢?”瑪蒂爾達卻仍舊在誇讚夏爾,“現在我們的同輩人裡面,尤其是貴族裡面,還有多少人這樣為法蘭西考慮過呢?不管您考慮的對不對,至少您做了一件比賭博、賽馬、遊樂和宴會更有意義的事,不是嗎?”
“您過獎了。”夏爾仍舊回以一個微笑。
瑪蒂爾達慢慢地將自己的棋子擺回原位。 “特雷維爾先生,和您聊天真的挺有趣的呢。”
“我也有同感,迪利埃翁小姐。”夏爾也將自己的棋子慢慢擺回原位。
收拾好棋子後,瑪蒂爾達抬起頭來看著夏爾,鏡片後的目光有些遊浮不定。
“特雷維爾先生,我忘記說一件事了,這也是我的來意之一。”
“什麼事呢?”
“我的姐姐朱莉過幾天將在家舉辦二十歲生日舞會,我是來邀請的,您和您的妹妹是否能夠賞光駕臨呢?如果肯賞光的話,我回去之後就讓僕人送請柬過來。 ”
嗯?夏爾有些驚奇。
“你不用考慮立場之類的東西,這是我們這些年輕人的舞會,與什麼皇帝啊立場啊沒有關係。”瑪蒂爾達笑得很歡暢,“為姐姐的舞會選定一兩個出席的人選,我想我還是能夠做到的。所以,我在此誠心地邀請您和您的妹妹能夠出席……”
接著她轉頭看向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瑪麗。
“瑪麗,您到時應該也會有空出席的吧?”
“誒?我嗎?”瑪麗片刻後回過神來,“當然可以啦!”
瑪蒂爾達重新看向夏爾。
人家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也沒什麼好拒絕的了吧?
夏爾僅僅考慮了幾秒鐘就回答了,“既然能夠得到您如此的眷顧,我和芙蘭到時候當然會出席了。”
“好的。”瑪蒂爾達禮貌地點下了頭,“多謝。”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3:55 AM
第十七章 誘餌
下午,按照之前的約定,夏爾離開巴黎城,來到杜-塔艾先生的秘密鄉間別墅進行拜訪。
然而,如果有熟人在場的話,卻恐怕認不出他來:他穿著黑色衣服,別著領帶,戴著略有茶色的眼鏡以掩飾瞳色,腦袋上頂著棕色的假髮,嘴角還上粘著一字鬍,手中拿著一根細藤木手杖,看上去就和一個年輕的大學講師一樣。
當租來的馬車停到別墅門口之後,按照約定,夏爾用手杖敲了車廂三下。然後,鐵門直接被打開,然後夏爾授意車夫馬上開了進去,直接在宅子的門口停了下來。待夏爾下了馬車之後,馬車直接離開。下車前,夏爾看了看懷錶,時間剛剛好。
杜-塔艾先生已經在門口等著夏爾了,他因為禿頂和圓臉而顯得有些憨厚。這張臉騙了不少人,讓他們傾家蕩產。
“先生,您可總算來了啊……”杜-塔艾先生略顯緊張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我剛才還在擔心您……唉,最近我總感覺風聲有點兒緊,總有些提心吊膽的……”
“別擔心,我來之前已經在外面觀察了一圈了,還算安全,沒有發現密探。請放心,對我的安危我比您更關心。”夏爾略有些冷淡的回答,然後有意敲打了對方一句。 “另外,我建議您不要過多地表現您的緊張,那除了讓您顯得更加可疑之外毫無作用。想學拉斐特,可不是只要有漂亮話就行的,請鎮定,先生。”
聽了夏爾這句話,杜-塔艾先是臉色一白,然後慢慢地放鬆了一些,手也放了下來。
是的,身為銀行家的杜-塔艾先生平生最嚮往的就是學習前輩拉斐特。為了這個,他選擇了模仿這位先生,成為了波拿巴派的幕後贊助人之一。沒有這些贊助人的幫助,法蘭西任何政治黨派都是難以運行的。
【拉斐特是法國19世紀上半葉的法國大銀行家,曾擔任過法蘭西銀行總裁。此人在拿破崙結束之後積極參與政治,極力扶植奧爾良派,大筆為其政治活動贊助。在七月王朝建立後,1831年他擔任過法國首相,成為法國銀行家中站上政治巔峰的第一人。他和那個參與美國解放戰爭並成為美國的第二號國父(第一號當然是可憐的斷頭國王)、法國大革命的積極參與者拉法耶特侯爵是不同的兩個人。 】
而今天,杜-塔艾先生舉辦的這個宴會,將有可能讓波拿巴派再多上幾個贊助人。
如果夏爾表現好的話。
夏爾跟著杜-塔艾先生走進了他的宅邸,宅邸內的陳設大致和那些暴富之後拼命想要證明自己有品位的人差不多奢侈,牆壁掛著名畫,佈置得像個咖啡館。
不過重要的不是品位,而是出席者。
天已經暗下來了,而窗簾被故意拉上,昏暗的光線下大家互相看不清全貌,只能看出個大概的輪廓來——對此雙方都很滿意。
夏爾扭頭看了杜-塔艾一眼,他輕輕點了點頭,表示人都來齊了。
然後夏爾坐到已經為他準備好的座位——就在主位的右手側。
杜-塔艾坐到主位上,然後向那些已經落座的人們介紹。 “這就是我之前跟大家說過的弗里德蘭先生。”
“大家好,”夏爾站了起來,“為了感謝今天主人的盛情款待,我建議大家乾一杯?”
“乾杯!”
“乾杯!”
幾個人小聲的應和了,然後大家一起舉杯喝了一杯。
大家都知道“弗里德蘭先生”只是個化名,但是沒有一個人為此多費口舌。
喝完之後,夏爾也不再廢話,直接進入了正題。
“我想諸位都是時間有限的大忙人,不會有空兜圈子廢話,而很湊巧,我們同樣也是實干家。上頭給了我跟諸位解釋的權利,諸位有興趣的問題,都可以問我。 ”
幾個人面面相覷,一陣沉默之後,一個人站出來開了頭炮。他小心翼翼地問。
“弗里德蘭先生,我聽說您們最近已經在謀劃大動作了?”
“是的。”夏爾點點頭,“我們仔細研究過,認為時機已經快到了。現在的法蘭西躁動不安,對奧爾良先生的不滿已經接近到了極點,諸位平素都是要經營自己事業的,要接觸的人非常多,想必也會有很深的體會吧?”
如果不是多次體會到現政權已經不太安穩了,想必這些人也不會跑來密會吧。
幾個人輕輕點了點頭。
在一陣沉默之後,一位戴著眼鏡的先生開口了。
“先生,恕我無禮,如果我們支持您這一派人的話,會得到什麼好處呢?如果是榮譽勳位的話,我們不缺,如果僅僅給爵位的話,雖然有點吸引力,但是也不至於能夠讓我們冒下如此風險啊?”
“對諸位的幫助,我們當然會銘記在心。”夏爾點了點頭,“不過,我們也是要看諸位到底幫助了多少的——對那些幫助多的人士,我們自然回報也就更多,而對於那些幫助甚少的人士……先生們,我們也愛莫能助。”
“我可以跟您坦白。”又一位與會者發言了,“在您來之前,我們已經商量好了,如果決定幫助您們的事業,我們就不會半拉子乾,而是要全力以赴,這一點您可以相信我們。不過,您總得給我們一個盼頭,讓我們知道我們到底為了什麼在全力以赴吧?”
“諸位能有這種共識,我十分感動,在此我代表我們全體向諸位表示感謝。”夏爾又站起來點了點頭。 “同樣的,如果諸位能夠全力以赴,我們也將全力以赴地回報諸位。”
“比如說呢?”
“在我們這個時代,什麼爵位、榮譽、名望或者勳章之類的東西,雖然看著花哨,但都不如實打實的法郎管用和好看,諸位同意嗎?”夏爾不動聲色,先吊起他們的胃口。
這話可說到這幫人心坎裡了。
“是的!”大家頻頻點頭。
好的,該說了。
夏爾拿起了酒杯,靜靜地看著裡面搖晃不定的葡萄酒。 “我們已經得出了結論,在奪到了政權之後,就要大大發展鐵路,同時發行鐵路債券,需要多少就發多少,不需要的時候我們也要發。我們將會列出一個名單,哪些實業家給我們以幫助,我們就將建設訂單給那個實業家、哪位金融家給我們幫助,我們就讓他們來發行這些債券,來負責融資!”
大家沉默了,都在靜靜聽著。
“諸位都是乾實事的人,當然知道鐵路多麼有用,是一個巨大的利源,只要運營得好,償債能力是不用擔心的。而這裡面,究竟蘊藏著多少商機?”夏爾慢慢提高了音量,“先生們,不要忘記了,我們談論的不是三百公里鐵路,也不是三千公里鐵路,是三萬公里,是更多更多,更多更多!”
“哦。”集體的小聲驚呼。
“這麼長的鐵路,需要多少軌道呢?需要多少車皮呢?需要建設多少車站呢?需要多少融資呢?!先生們,不把法蘭西的每一個村莊用鐵路連接起來,我們是不會罷休的! ”夏爾幾乎是喊了出來。 “總有一天,我們要把鐵路撲到巴格達,撲到德里,撲到北京!(米有打錯字喲~~~)”
鐵路,是的,鐵路!這就是一個國家最重要的資產之一。
在原本的歷史上,從1815年波旁復辟,到1848年七月王朝結束,兩個王朝33年時間總共修了不到五千公里鐵路,而法蘭西第二帝國不到20年就修了兩萬多公里。
為什麼?是當時這些朝廷上的大人們不知道鐵路是個好東西嗎?
並非如此。
出現這種情況是因為當時法國的大大小小的地產擁有者們並不喜歡鐵路穿過自己的田產,也不喜歡鐵路運輸來的遠方農產品來和自己田地的農產品競爭。波旁王朝和脫胎於波旁王朝的七月王朝,不管再怎麼標榜開明,本質上都無法脫離土地貴族的陰影。
而波拿巴派就不一樣了,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依靠土地貴族的歡心生存下去,他們的統治支柱是工業家和金融家,而資產階級重視的是資本和物資的流通,並不靠土地收入,他們正需要鐵路來實現自己的利益。
正因為如此,波拿巴王朝可以執行比原本王朝更加嚴厲得多的土地徵用政策,並不會特別害怕舊貴族們情緒反彈。他就是用這個來收買資產階級的。
雖然拿破崙三世犯下了很多過錯,很多對法國來說不可原諒的過錯。但是建成一個初步成型的鐵路網,是他為法蘭西完成的兩個百世流芳的功績之一——另一個是重新整修了巴黎,讓它成為了真正的名城。
當然,僅僅有鐵路還不夠,國家和政府對鐵路的管控,也是挖掘國家潛力的重要部分——在戰爭期間更是如此。
德國的鐵道一直是國家戰略資產,從一開始,鐵路網的規劃就為軍事目的服務的,鐵路局直屬於總參謀部管轄,每一個重要的鐵路樞紐和節點都有軍官負責。高效的運輸系統也為德國軍隊在普法戰爭和兩次世界大戰的優良表現打下了極好的基礎。
而法國卻大相徑庭——法國鐵路部門一直是沒有直接管控到國家鐵路網的,更沒有專門的政府鐵道部,法國鐵路管理局只是交通部下一個下屬部門,實權也並不大,只能通過行政手段促使鐵路公司間接實施運輸規劃。直到1938年(這時離德國再一次入侵法國祇剩下兩年了!),法國才對五家主要的鐵路公司進行了國有化,成立了法國國家鐵路集團,最終實現了國家對戰略鐵路網的控制!
1870年的悲劇,來自於法國對動員武裝力量和後勤資源的遲緩,而政府對鐵路網的控制不夠嚴密,正是這種遲緩出現的重要原因之一。
正因為如此,夏爾從一開始進入拿破崙黨,就大聲疾呼要發展鐵路、擴張政府對鐵道的控制,而他的建議,在經過波拿巴黨人的幾次考慮和廣泛討論後,終於得到了廣泛的讚同。 (主要是考慮到用訂單來收買工業家,用建設融資來收買金融家這一點;以及方便運兵鎮壓各地潛在的反叛。)
而既然鐵路有這麼大的作用,成立專門的鐵路部門來管理也就順理成章了。當然,他們的考慮是將收買別人的機會都放在自己手裡。
說完這些之後,夏爾不再說話,任由與會者們竊竊私語。
過了一會兒之後,與會者們的音量放低了,顯然有了共識。
剛才發過言的那位眼鏡先生又發問了。
“先生,您說的確實很有吸引力,但是,如果只是言辭的話……”
“我們的承諾當然不限於口頭。”夏爾笑了,然後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忘了跟諸位說了。我們的計劃一旦成功,法蘭西就將成立一個鐵道部,專門負責鐵路事務。而我,就將是鐵道部的政務秘書,而部長也必將是我們的人。這樣的話,諸位不至於還不相信我們履行承諾的力量吧?”
“哦……”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3:56 AM
第十八章 法蘭西的生命線
在得到了相對還算滿意的答復之後,杜-塔艾叫來的這些朋友們沒有久待,紛紛告辭了——雖然他們回去之後肯定還會再斟酌考慮的,但是夏爾相信爭取其中大多數人的支持應該沒問題了。
而夏爾則被主人留了下來。
“相當有說服力的演講,我的朋友。”杜-塔艾舉起酒杯,向夏爾發起了恭維。
夏爾也舉起了酒杯,微笑著回答。 “恐怕有說服力的不是我的演講,而是現在的時局和金閃閃的法郎。如果現在時局穩定的話,您的這些朋友當然不會來聽的吧?而我們也只能安心蟄伏著等待時機。”
“說得對。”這位投機家、銀行家露出了他那種標準職業化的、憨厚之極的笑容。 “就我看來,我們現在多年的等待,終究該出點結果了。”
“不過,雖然看上去形勢比較有利,但我們也必須謹慎小心……”夏爾冷靜地提醒了對方。
“那是當然,今天我請來的幾位朋友都是我仔細觀察了很久的,他們都有膽子有計謀,也有野心,想要搏一把大的,狠狠賺他一票——我是看清楚了才會邀請他們的。”杜-塔艾微笑著回答,“別忘了,一個做我這行的,最重要的是要學會謹慎,哪怕膽小也比勇敢好。”
“很好。”夏爾也矜持地笑了笑。
然後兩人互相恭維起來。
經過多年的讚助和來往,現在杜-塔艾早已經成為了組織的一員,未來如果成事的話,肯定少不了他的好處,夏爾自然也會花費一點心思同他交好。
閒聊了一會兒後,銀行家突然換了話題。
“先生,不瞞您說,就我看來,您是全法蘭西少有的青年才俊。”他做了個手勢阻止夏爾說一些自謙的話,“請別誤會,我並不是為了討您歡心才這麼說的,就我看來,一個年僅二十出頭就做了這麼多事的人,是有資格被稱為青年才俊的。”
夏爾沒有說話。
“對您這種青年才俊來說,實現黨派奪權的理想並不是終點吧?一個秘書職位肯定也不可能讓您滿足,您到底是什麼打算呢?”杜-塔艾裝作不經意地問。 “您究竟是想得到什麼酬報?”
“您是指哪方面?”
“如果我們的謀劃真的成功了,您這種才俊理當前途無限,再加上您的年紀又是這麼年輕……”杜-塔艾此刻的表情是相當嚴肅的,表面的憨厚一掃而空,“有時候我真的挺好奇的,有朝一日您成為能夠引領法蘭西的人物之後——這是必然的——您打算怎麼做?”
“未來瞬息萬變,我當然無法預測之後的事情。”夏爾做出了公式化的回答。
“可是,對您這種人來說,您是肯定有目標的,不管這個目標是好是壞,總歸是有的,而且肯定還不會小。未來對您來說只是實現目標的一個過程而已,使用什麼手段肯定您也無所謂。”杜-塔艾又舉起了酒杯,“我這人沒有多少優點,但是看人挺準的,所以我才從一個一文不名的小伙計走到今天。”
“我也挺佩服您的。”夏爾從善如流,再喝了一口,“好吧,說實話吧,我就是想讓法蘭西在我的帶領下實現皇帝未完成的功業。”
杜-塔艾突然笑了出來。 “每個人都這麼想,就連年輕時的我也想過。”
“我認為,法蘭西必須對外擴張,不能被外國刺刀緊緊地束縛在這一隅之地。法蘭西必須實現它的榮光,不僅僅是在殖民地要擴張,在歐洲也要擴張。”夏爾回答。
“聽上去是很不錯,但這就意味著戰爭吧。”杜-塔艾冷靜地回答。
“對的,必須打仗,而且很有可能不止一場戰爭。除了法國人自己,沒有人喜歡法國擴張,必須搶在干涉到來之前打倒敵人。為此,我認為法國要準備一支大軍,一支龐大的軍隊,還要組建一個有效的支持體系,讓大軍可以行之有效地行動和交戰。”
“然後我們又和當年一樣和整個歐洲開戰?”杜-塔爾的語氣有了些嘲諷。
“當然不是,這種擴張必須有度,我們肯定必須牢記著皇帝的教訓,領土並不是越多越好的。”夏爾耐心地回答。
“比如說呢?”杜-塔艾饒有興致地問。
“西班牙我們可以不要,那種貧瘠的地方就留給那些狂熱教徒玩吧,比利時現在也要不了,1839年的條約過於束縛了我們,英國現在太強大,我們還不能去招惹,幾十年內恐怕都不會跟他們開戰。我們的關鍵是要……”
【指1839年4月19日在倫敦簽署的條約。條約確認了比利時和荷蘭的分離,歐洲列強共同承認和保證比利時的獨立與中立,盧森堡西半部給予比利時,比利時成為永久中立國。 】
“哪裡?”
“薩爾,準確地說是盧森堡-薩爾地區。”夏爾簡單明了地回答。 “為了那裡的煤礦,為了法蘭西的未來和生存,那裡必須歸於法蘭西。”
“哦……”提問人讚同地應了一聲,然後點了點頭,“有道理。”
在1870年後,法國和德國這對世仇的實力對比發生了驚人的變化。這種變化不僅體現在人口上,也出現在工業規模上,尤其是最重要的鋼鐵產量上。 1913年世界大戰即將爆發之時,法國的鋼鐵產量為460萬噸,而德國為1800萬噸,法國僅為德國的四分之一。這種差距,比法德之間的人口差距還要令人絕望,還要無法解決。
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正是因為資源問題。
煉鋼需要鐵礦,而提煉鐵礦就需要用到焦炭,想要燒製焦炭就需要煤,而且是極其大量的煤。
法國不缺鐵礦,即使丟掉了阿爾薩斯-洛林,它也不缺——它仍舊擁有鐵礦豐饒的隆維-布里盆地(德國人一直覬覦這裡,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時候一直把這個地區和比利時一起作為“必須兼併的地區”),足夠讓法國使用很多年。然而,法國卻極其地缺煤,本土的諾曼底和南方部分地區的煤礦根本不足以滿足工業需要。
沒有煤,就缺乏焦炭,因而必須從外國——比如英國或者德國——進口,從外國進口就會加大製造商的成本,使得法國鋼鐵的成本高於別國。鋼鐵價格高於別國,其他工業產品也就可想而知。所以法國工業在技術水平上明明不弱於德國,然而市場競爭力卻遠不如德國,德國在有利可圖的外貿中慢慢茁壯,培育出了一個可以撼動世界的怪物,法國卻毫無辦法,法國資本家只能通過資本的運作和金融業來保持利潤。
在19世紀前中期,因為世界的工業化浪潮還沒有開始,法蘭西的這種先天不足還沒有體現出來,而到了19世紀中後期開始大規模工業化時代,這種先天不足就明顯地表現出來了。煤炭是工業的糧食,鋼鐵是工業的脊梁,因為糧食不足而發育不全,因為發育不全而無法實現健全的生活,這就是法國後來面臨的困境。
後人將法蘭西稱作高利貸帝國主義,這固然是一種恭維,但是又何嘗不是一種辛辣的嘲諷。難道法蘭西就不知道鋼鐵和槍砲的作用嗎?難道法蘭西就不知道工業能力才是國家實力的最終體現嗎?
法國歷代統治精英並沒有忽視這個問題,一直在尋求解決的方法,然而世局變幻卻讓人身不由己。
富含煤礦的盧森堡-薩爾地區,在拿破崙帝國時代法國占領了它,在拿破崙三世時代法國謀求吞併盧森堡,1919年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法國占領了薩爾,在1946年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又佔領了它,然而每次努力都因為外國壓力而宣告失敗或被迫撤出。
這個讓人痛苦的煤炭問題,直到1951年的亨利-克耶政府牽頭西德、荷蘭、比利時等國成立歐洲煤鋼聯營才得以勉強解決,然而代價是什麼?是強迫自己忘卻,忘卻一百年來三次德國人的屠戮所帶來的仇恨。是要忘卻那些為抵抗德國人的入侵而戰死疆場的青年,是要忘卻被德國人屠殺的平民,跟那個飽揍你多次的人說“我們做好朋友吧,我原諒你……”
代價實在是有點過高,不是嗎?
然而那時的法蘭西也只能黯然接受這種結局了,歷史已經使得法蘭西必須如此。
這個結果,是上帝注定的嗎?是天時如此嗎?法蘭西注定只有如此走嗎?
從小接受唯物主義教育長大的堅定的無神論者夏爾不相信這個。
“可是,那地方現在歸普魯士,而且別的國家會坐視我們拿到那裡嗎?”杜-塔艾再次問。 “如果乾涉的話……”
“我們是皇帝的好學生,他一向速戰速決。”夏爾略有些隱晦地回答。
老於世故銀行家當然聽得出夏爾的回答。 “這是您一個人的意見嗎?”
“目前是的。”夏爾略有遺憾地點點頭,“而且我極少跟人提到過。”
杜-塔艾有些驚奇地看著夏爾。
“一個人在二十歲的時候真的會去想這麼多事嗎?”
“如果他實際上已經活了四十五年的話,他就會的。”夏爾突然小聲回答。
“什麼?”杜-塔艾沒有聽清夏爾剛才說的話。
“哦沒什麼,我開了個玩笑而已。”夏爾又是一笑。 “乾杯。”
“乾杯。”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3:58 AM
第十九章 阿爾貝入夥
從杜-內耶的別墅離開時,已經是入夜時分了,銀行家慷慨地將自己的馬車借給了夏爾使用。藉著馬車上掛著的風燈,馬夫駕駛著馬車經由大道向巴黎城馳去。
不愧是有錢人,銀行家的馬車十分之奢華,外表精緻華麗,內部陳設也相當讓人舒適。夏爾半躺在天鵝絨墊子上,仔細考慮著今天的活動。
鐵道部的事情在夏爾——當然主要是通過在波拿巴派內部素有名望的特雷維爾侯爵——的極力堅持下,經過多輪討論之後在波拿巴派內部已經達成了共識。而這一個看上去就十分炙手可熱的位置現在也有多人覬覦,大家似乎忘記了現在大事根本還沒有成功。
不過看在特雷維爾侯爵既是首倡者以及多年來的威望的份上,秘書一職大家還是普遍同意了由夏爾來擔任。
然而,大家都只是把這個鐵道部當做是一個超級大肥缺——因為它注定要經手天量的資金,而且可以廣結善緣。很少有人同夏爾一樣,把它本身就當做是一項偉大的事業來看。
穿過城門進了城之後,夏爾馬上下了馬車——他不可能讓車夫知道他的住址。
目送馬車離開之後,他又掏出懷錶看了看時間,然後走到一家小戲院門口,另外租了一輛馬車,然而目的地卻不是自己家,而是去了第十區巴萊里奧街的一個俱樂部。
不出他所料,他的好朋友阿爾貝-德-福阿-格拉伊果然就在這裡正在和人玩牌。阿爾貝經常跑到這種地方賭博,一晚上輸贏幾千法郎是常有的事,贏到了就放浪形骸一下子就揮霍光,輸掉了他也無所謂搖搖頭就走了。
今天看上去他的運氣還不錯,面前堆了一堆紙鈔和金幣。在水晶吊燈的燈光和桌子上金幣的輝光的交相輝映之下,讓他渾身上下閃耀著征服者的光輝。他旁邊坐著一個穿著輕浮的女郎,阿爾貝一邊玩牌,一邊還在不停地撫弄著旁邊的女郎。
此時,新的一局已經到了關鍵時刻,桌面上已經擺了不少錢。阿爾貝的對手們已經紛紛棄牌,只剩下一個人在和他對峙著。他桌面上的牌是8,8,4,6,對手則是A,A,8,5。
輪到對手叫牌了,他盯著阿爾貝,阿爾貝則把臉別開繼續去撫弄旁邊的女郎。
“你不至於還有一個8吧?”對手輕聲問,似乎是想從他的回答中看出什麼端倪。
“我當然還有。”阿爾貝輕鬆地笑著,然後親了女郎一口。
對手從他臉上看不出任何動搖或者遲疑。最後他決定賭一把。
“開牌!”
他攤開底牌來,是一張5,兩對。
“我早跟你說過了……我還有一張8。為什麼您就是不信呢?”阿爾貝攤開了牌,3張8。
對手痛苦地皺了皺臉,其他對手和圍觀者都是一聲驚呼。
“今晚這傢伙手氣真是旺到極點了。”大家竊竊私語。
“不過那又怎麼樣呢?反正他以後會再輸光的,阿爾貝你還不知道嗎?”
“說得也是。”
阿爾貝從桌面上拿起一小碟鈔票,扔給了侍者,然後大聲喊。 “各位朋友,今晚我很開心,我請大家喝一杯!”
“哦!好人阿爾貝!”大家紛紛起哄。
正當阿爾貝打算再度開始賭局的時候,他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我的朋友,今晚贏了不少了吧,能請我多喝幾杯嗎?”
阿爾貝馬上反應了過來,他往旁邊一看。
“夏爾?!”他的語氣有些驚奇,“你居然來了?”
“怎麼,我不能來嗎?”夏爾笑容可掬。
“當然,當然行了。”阿爾貝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走,我們去喝幾杯。”
他旁邊的女孩子似乎有些不樂意,扯了扯他的手臂。
阿爾貝拿起一些紙鈔捲起來塞入她的溝中。
“今晚你已經從我這兒拿了不少拿破崙,該滿足了吧?你先回去,回頭我再來找你!”說罷他吹了聲口哨,把自己贏的錢收入口袋中,然後帶著夏爾轉身就走。
【是指當時法國在拿破崙時代政府發行的一種金幣,價值在一枚20法郎左右。 】
兩人找了個清淨點的角落坐了下來,然後阿爾貝叫侍者拿了些酒過來。
“我的朋友,今晚贏了多少了啊?”
“誰知道呢,我懶得點。”阿爾貝隨口回答。 “不過算起來的話,我最近幾天差不多輸了好幾千法郎吧,今晚總算回了點本。”
夏爾嘆了口氣。 “還是要節制一點吧。”
“嗯,我知道。”阿爾貝隨意點了點頭,“怎麼,你今天跑過來就是為了再重複一些這樣的話?”
“那倒不是。”夏爾回答,“而是另外的事。”
“怎麼,又有什麼事想叫我幫忙啦?”阿爾貝笑著問。 “可憐的阿爾貝又有得忙了……”
“說起來,上次的事我還沒有感謝你呢,幸虧有你幫忙我才能那麼快地解決事件。”夏爾握住了對方的手。
“哎呀,我們之間還說什麼謝謝啊,而且我也沒有真的費多大勁。”阿爾貝搖搖頭表示無所謂。
夏爾沉默了片刻。
阿爾貝也沒有催他,熟知還有脾氣的他,明白夏爾現在肯定有重要的事。
“我的朋友,如今我有一筆買賣,缺人手去做……”夏爾終於開口了。
夏爾之前委託他幫忙,固然是因為要完成自己的目標,但是側面也算是測試了下阿爾貝的能力和頭腦,結果阿爾貝輕鬆完成了,相當令夏爾滿意,因而招徠自己好友入夥的心思也就愈發濃厚了。
“哦?難怪啊……”阿爾貝眉毛挑了挑,“那是什麼買賣呢?需要我幫什麼?”
“我的朋友,我現在在做的是一個買賣,賺頭很大但是也有風險,所以我想……我能不能得到你的幫助?”夏爾的語氣突然變得很鄭重。
“什麼買賣?”阿爾貝對夏爾的語氣略有些奇怪。
“大買賣。”夏爾一個音一個音地念了出來。
阿爾貝先是被夏爾搞得有些糊塗,但是,僅僅過了幾秒鐘之後,他就下意識地問了出來。
“是那種事?”
“嗯,就是那種事。”夏爾冷靜地點頭確認。
阿爾貝的冷色變了變。 “我的朋友,你真的開始乾了?!”
“是的,已經開始很久了,而且我也希望你能過來幫助我。”夏爾乾脆地承認。 “我的朋友,我知道的,你很有才華,也很有膽量,更加不缺乏計謀。但是,法蘭西永遠不缺懷才不遇的青年,缺的只是機會……”夏爾加重了語氣,“如今,我們就有機會展示自己的才華了,你不會浪費機會的吧?”
“夏爾……”阿爾貝的反應卻出乎夏爾的預料,“別做傻事!”
夏爾對他的反應不太滿意。 “我當然知道我在做什麼。”
阿爾貝怔怔地看著夏爾,放緩了口氣。 “夏爾……你知道我,可是我知道你,以你的才能和性格,又有不錯的家世,無論你有什麼夢想,只要去拼搏總會實現目標的。你何必要冒如此大的風險?”
夏爾苦笑了出來。
“阿爾貝,沒錯,像我們這種人,至少還是有些資本的,但是不冒點風險,我們該怎麼做才能實現理想呢?要麼去外交界要麼進其他部,一點一點熬資歷,老老實實地等著往上爬,小心翼翼地吹捧國王吹捧權貴,最後到頭來還能怎麼樣?頂天了進盧森堡宮當個木偶!就算撞了大運當了首相,那時都已經是什麼年紀了?我的朋友,法蘭西等不了那麼久,我也等不了那麼久!”
【盧森堡宮是當時法蘭西議會貴族院所在地】
“等不了那麼久?”
“只有一次我親身參與而且成功了的革命才能讓我這個年紀就能達到那個位置。”夏爾一字一頓地回答。
“什麼位置?”阿爾貝有些好奇地問。
“如果不遠的將來,我們成功了的話,你會知道的。”夏爾垂下了眼簾。
“你就沒想過風險嗎?夏爾?你這是在冒大險!”阿爾貝的語氣裡似乎多了點焦急。
“我當然知道我在冒險,可是我不怕,想要得到什麼,就要付出一定的代價,世事本就如此。倒是你,我真沒想到你會勸我不要冒險……”
“我們不一樣!”阿爾貝厲聲駁斥,“我現在孑然一身,父親也不怎麼愛我,我愛冒險愛刺激愛享受,發生什麼事情都無所謂,可是你不一樣啊!”
“有什麼不一樣的?”
“夏爾,聽我說,冷靜點。”阿爾貝放低了聲音,然後伸出右手捏住了夏爾的肩膀,“不要老想著如果成功了會怎麼樣,想想,如果失敗了呢?不光是你要受到打擊,你的家人呢?別忘了還有你的妹妹……她雖然不至於會被牽連,但是你能想像如果你遭了難她會怎樣肝腸寸斷嗎?她不是你最喜愛的妹妹嗎?你怎麼忍心讓她冒這麼大的風險?”
夏爾的臉上突然閃過一抹奇怪的神色。
“正因為如此,我才會選擇做這些的。”
“什麼意思?”阿爾貝有些疑惑了。
“是的,我愛我的妹妹,”夏爾冷靜地回答,“我也愛著法蘭西,正因為如此,我絕不能忍受芙蘭或者法蘭西去接受蒙塵的命運,為此我不惜一切代價!”
作為多年相交的朋友,阿爾貝明白夏爾此刻的表情和言語到底代表什麼,雖然他真的不明白夏爾話裡的意思。
但是,不明白也無所謂了,因為對方是夏爾,自己從小到大的朋友。
“你已經決定了,絕對無法更改了嗎?”他褪下了表情中的最後一絲輕浮,鄭重地問。
“很久之前就已經決定了。”夏爾也鄭重回答。
阿爾貝長長地嘆了口氣。
“好吧,好吧,好吧!那就幹吧!”
夏爾握住了阿爾貝的手。 “謝謝你!”
阿爾貝也捏緊了夏爾的手,然而表情卻沒有夏爾這麼開心。 “也許哪天我能救你。”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4:00 AM
第二十章 疑竇叢生的宴會
“感激我吧,特雷維爾先生,如果不是因為有我,您怎麼會受到邀請。”芙蘭微微昂起頭來看著夏爾,絲毫沒有發現自己強裝出來的高傲表情配上姣好的面容,竟然顯得如此可愛。 “瑪蒂爾達肯定是因為想叫我來才發出邀請的,你只是附帶而已。”
“哦,那我當然很感謝您,親愛的妹妹。”夏爾伸出手來,習慣性地抹了抹妹妹的頭。
“你知道就好……”芙蘭滿意地閉上了眼睛,突然想到了什麼,一把推開了自己的兄長,“別摸我的頭啊,我已經是大人了!”
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瑪麗噗嗤一笑。
芙蘭臉上微微一紅,然後又踩了自己哥哥一腳。
就在芙蘭打發脾氣之時,馬車終於停了。
那天來探望芙蘭的瑪蒂爾達-德-迪利埃翁小姐果然沒有食言,在回去之後就叫僕人送過了請柬過來,今天正好就是舞會的舉辦日。
瑪麗最近經常往特雷維爾家跑,要麼是和芙蘭一起談心畫畫,要麼就是跟夏爾學習下棋,所以今天三人乾脆就一起坐馬車過來了。
驗明請柬真實無誤之後,穿著大紅滾邊藍色制服的僕人們馬上放三人進來,然後把馬車領到去馬廄精心照料。三人沿著青草環繞的小道,走到了種滿了白楊樹和大楓樹的前庭。由於濃蔭覆蓋著宅邸之外,使得明明處於盛夏時期,來賓們卻並不覺得炎熱。鮮花的清香配上樓下的大廳里傳出的華爾茲和極樂舞的樂曲、再佐以百葉窗的窗縫裡透出燦爛的燈光。 ,更讓訪客們都感到有些心曠神怡。
在前庭院和花園之間,有一座宮殿式的大建築物,這就是掌璽大臣一家人所居住的宅邸。
瑪蒂爾達已經在門口等著了,她仍舊戴著她那副金絲框邊的眼鏡,微笑地看著剛來的三人。
“芙蘭、瑪麗,你們兩位能夠前來出席,真是太好了。”接著她轉向夏爾,目光有些閃爍。 “還有您,特雷維爾先生。”
“哦,我也非常榮幸能夠得到您的邀請。”夏爾也客套了一句。
“不是我,是我的姐姐的邀請。”瑪蒂爾達回答,然後又笑了起來,“我們別老站在外面了,一起進去吧?”
接著她朝宅邸裡面示意了一下。
裡面突然一聲巨響,然後夏爾等人就看見一個少年飛一樣地衝了過來,若不是瑪蒂爾達躲得快,只怕是要撞到。
“喬治!”瑪蒂爾達怒氣沖沖地喊了一句,“你給我看著點兒!”
少年抬起頭來,夏爾現在才看清了對方的樣貌。
他大概十四五歲左右,栗色短髮,褐色瞳孔,臉顯得有些瘦。他穿著綢制襯衣配藍色外套,雖然努力想像個大人,但是眉眼間仍然透著些少年人的稚氣。
“有什麼事,姐姐?”他充滿朝氣地問。
瑪蒂爾達勉強對夏爾笑了笑,“這是我的弟弟喬治,抱歉,現在還太小不懂事……”
夏爾搖搖頭表示無妨。
然後瑪蒂爾達又以嚴厲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弟弟。
“喬治,這是特雷維爾先生、特雷維爾小姐、萊奧朗小姐,向他們問好。”
少年人悻悻然地向三人問好,然後好像想起了什麼,臉上有些驚喜地看著夏爾。 “特雷維爾先生?”
“嗯?”夏爾應了一聲。
“您就是夏爾-德-特雷維爾對吧?”少年目光閃閃地看著夏爾。
“是的。怎麼了?”夏爾有些奇怪。
“我在學校裡聽過您的事蹟,您和福阿-格拉伊先生的事蹟一直在學校裡流傳呢!”少年興奮地看著夏爾,眼中閃耀著崇拜的光。
夏爾明白了,原來是學校裡的後輩啊。看來自己讀書時和阿爾貝那些調皮搗蛋的事蹟現在還在學校裡流傳呢……
少年時代的夏爾,和阿爾貝在公學裡面互為死黨,經常在一起搞一些惡作劇,也算是校園內的風雲人物之一。沒想到已經畢業幾年了,事蹟依然還能在學校內流傳,真是讓人有些哭笑不得。
夏爾笑了笑,心裡閃出了些惡作劇的心思,然後他拍了拍少年肩膀,“我的時代已經結束了,未來就交給你們了,小子,好好乾!”
“是!”彷彿被將軍下了命令的士兵,少年喬治挺起了胸膛應諾。
“別鬧了!”瑪蒂爾達有些哭笑不得,她打斷了兩人的交談,然後對著自己的弟弟下令,“我要帶著他們進去了,你來代替我在這裡接待賓客,明白了嗎?!”
“這是你的重要任務啊,可不要讓前輩們失望!”夏爾加了一句。
“是!”喬治再度挺起了胸膛,臉上有了些激動的紅暈。
“我們進去吧。”瑪蒂爾達不再理會自己的弟弟,對夏爾等人做出了個邀請的手勢。
大廳裡面已經來了不少賓客了,不過看上去都是年輕人。年輕男子的打扮倒都差不多,而女孩子們則爭奇鬥艷,個個穿著時尚。各個角落的桌子上燭光璀璨,銀質器皿和水晶玻璃器皿內擺放著各色佳餚,不過卻沒有多少人在享用。人們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私下交談著。
瑪蒂爾達把夏爾等人帶到一個角落,然後安排大家落座。然後,在大家落座之時,她輕輕地、隱蔽地拉了拉夏爾的衣袖。
夏爾不明所以,但還是笑著囑咐芙蘭先吃點東西,然後自己離座。
“什麼事?”他低聲問瑪蒂爾達。
瑪蒂爾達的表情卻極其古怪,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
“你跟我來。”最後她只說出了這句話。
夏爾帶著滿腹疑惑跟著瑪蒂爾達走著。
接著,瑪蒂爾達把夏爾帶到了側邊的小偏廳中,令他更加疑惑的是,這裡竟然坐著一個女孩子。
夏爾掃了一眼將對方看了清楚。
女孩兒大概二十歲左右,面部輪廓和瑪蒂爾達差不多,髮色有些偏褐色,不過相比瑪蒂爾達她的面容更加顯得柔媚一些。她穿著藍色裙子,脖子上戴著一串小項鍊,項鍊映襯得脖頸顯得愈發修長,而她手裡拿著一把象牙制的扇子。
她手上在把玩扇子,眼神卻有些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姐姐!”瑪蒂爾達輕聲呼喚,然後輕輕地碰了碰女孩。
女孩似乎是被驚醒了,然後才發現小偏廳內多了兩個人。
“姐姐,”瑪蒂爾達指了指夏爾,然後輕聲對女孩說,語氣裡竟然有些帶著店員炫耀貨架商品的口吻,“這位是特雷維爾伯爵,我跟你提過的…… ”
看來這就是今天宴會的主角,迪利埃翁伯爵的長孫女朱莉了,夏爾內心有了些明悟。不過他依舊不理解瑪蒂爾達這一出到底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要這麼忙著將自己介紹給姐姐呢?她到底在想什麼?
是想將自己介紹給姐姐?為什麼?她就這麼急著想要姐夫嗎?
更令夏爾有些疑惑的是,明明是大好的日子,她面色有些蒼白,看上去精神狀態並不是很好,感覺是很緊張的樣子,甚至可以說有些像是失魂落魄。
不過這些疑惑他當然只能放在心裡。
他躬身對女孩行了個禮。 “很榮幸見到您,迪利埃翁小姐。”
“哦……”女孩似乎剛剛才反應過來似的,也回了個禮,“很榮幸見到您,特雷維爾先生。”
夏爾能看得出來,這種表面客套之下,對方幾乎沒怎麼注意過自己,他甚至可以確定對方根本沒注意自己到底長什麼樣。
尷尬之下夏爾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我到底是乾啥來的啊?他捫心自問,然後得不出答案。
“特雷維爾先生可是個青年才俊,姐姐,我想你跟他應該有不少話題可聊的……”瑪蒂爾達竟然有些緊張,“夏爾,您喜歡文學嗎?”
“哦,還好。”夏爾回答。
“正好,我姐姐也很喜歡呢……”瑪蒂爾達看了看朱莉。 “……是嗎,姐姐?”
沒有回答,她的姐姐仍舊在把玩扇子。
“姐姐!”瑪蒂爾達放高了音量,口吻也因焦急而顯得有些發顫。
“哦,是的……”回過神來的朱莉輕聲回答。
接著聊天就以這種詭異的氣氛發展著,夏爾和朱莉都不怎麼說話,只有瑪蒂爾達在不停地努力串聯氣氛,引起話題,夏爾和朱莉兩人時不時地禮貌性地應和幾句。
這種奇怪的談話持續了一段時間之後,瑪蒂爾達終於放棄了,她捏緊了自己姐姐的手。夏爾在燭光的幫助下,發現她鏡片後的眼角中竟然有些淚光。 “姐姐!”
她的姐姐的反應同樣奇怪,她也捏住了自己妹妹的手,臉上露出了恬淡的笑容。
瑪蒂爾達看著姐姐的笑容,眉毛皺緊了,然後又舒展開來。接著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然後轉頭看向夏爾,勉強地笑了起來。
“特雷維爾先生,真是對不起了,我們走吧……”
早已經覺得乏味至極的夏爾當然求之不得,然後隨著她離開了偏廳。
一出門,瑪蒂爾達突然垂下了頭,眼中居然有淚珠滾落。
“您怎麼了?”夏爾吃了一驚。
“沒什麼……”瑪蒂爾達勉強地笑了笑,只是話語仍舊有些發顫。 “我們回去吧。”
等到夏爾回到大廳,時間已經接近九點了。
“你剛才去哪兒了?”芙蘭有些不滿。
“有點事兒。”夏爾隨口糊弄了一句。
突然,他感覺有些不對。
他感覺到有道目光在盯著自己,雖然目光的主人看上去努力試圖隱蔽,但是敏銳的警惕心仍舊讓夏爾感知到了,他不動聲色,然後拿起了一個玻璃盤。
“這個花紋還真是漂亮啊……”他輕聲讚了一句。
然後藉助盤子的反光,他看清楚了目光的主人,那是一個穿著燕尾服的年輕人,面部表情極其嚴肅,他在跟旁邊的人攀談著,卻藉機不停打量著夏爾。
鑑賞了一會兒之後,夏爾放下盤子。
然後他仔細尋思今天來到伯爵府後所經歷的這些奇怪的事。
今天,還真是不像自己原本想像的那麼無聊啊。他心中暗想。
作者:
裘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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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3-23 04:02 AM
第二十一章 驚變
時鐘指到了九點整,舞會開始了。
一個梳著整齊的、褐色中略帶一點花白的分髮,穿著宮廷式的繡花禮服,配著藍綬帶、看上去很有風度的中年人不疾不徐地走進了大廳,從周圍人的反應來看,這位應該就是瑪蒂爾達的父親,現任掌璽大臣迪利埃翁伯爵的繼承人迪利埃翁子爵先生了。
而夏爾剛才見過的朱莉小姐則挎著父親的右手,一路跟著走了進來。
走到大廳內部的盡頭之後,他轉回身來,然後笑著看向所有的嘉賓。迪利埃翁家族的俊美再配上這種宮廷最常見的格式化笑容,使得人們有一種說不出的輕鬆感。
“諸位今天能夠賞光參加我女兒的生日舞會,真是讓我感激不盡。不過,在這種時候我也有一些感慨,真沒想到轉眼之間自己的女兒都已經二十歲,而我自己已經是個老人了……”
說罷他自嘲地笑了笑,而賓客們也湊趣跟著笑了笑。
“今天前來的各位,都是法蘭西的青年俊彥與名媛淑女,真讓我感受到了久違的朝氣啊!想想我也曾這樣年輕過呢……”
大家又湊趣笑了笑。
“難得你們這些青年人齊聚一堂,自然有很多話要說,我就不多說了,免得耽誤大家的寶貴時間。”接著他轉頭看向站在他旁邊的女兒。
朱莉小姐仍舊是有些魂不守舍的樣子,她片刻之後才反應了過來,然後露出了勉強的笑容看向來賓們。
“感謝大家前來參加我的生日舞會,那麼,開始吧!”
舞會主人的表現讓大家愣了一下,出現了短暫的冷場,不過大家都當做“畢竟是心情激動嘛”給接受了。然後,子爵有禮貌地沖自己的女兒點了點頭,離開了大廳,舞會正式開始。
夏爾並不喜歡跳舞,舞會開始之後,他和自己的妹妹以及萊奧朗小姐一起坐著,一邊吃點心一邊看旁人跳舞。
過了一會兒,夏爾發現萊奧朗小姐臉色有些發紅,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夏爾正想問她是否有什麼不舒服,芙蘭突然在桌子下狠狠踢了夏爾一腳。
吃痛之下夏爾看向芙蘭,卻被芙蘭用嫌惡的眼神回視,眼裡滿是“你怎麼還不知趣,非要女孩子自己來說嗎?”的詰問。
夏爾恍然大悟,然後笑著看向瑪麗。
“萊奧朗小姐,我是否有幸同您共跳一曲舞呢?”
“當然可以呀,先生。”萊奧朗小姐的臉愈發紅了一些。
正好一曲舞蹈已經結束,下一曲舞即將開始了,夏爾向前伸出手去,瑪麗垂下頭,伸出手來讓夏爾帶著走向了大廳中央的臨時舞池。
即將開始時,夏爾恭維了舞伴一句。 “您今天榮光煥發,讓人迷醉。”
“是嗎?”
瑪麗今天穿著白紗連衣裙,裙上繫著玫瑰色的絛帶,穿著一雙粉紅色的小舞鞋。看得出她為了舞會精心打扮了一番。她面上滿是喜悅的笑容,好像忘卻了剛才的羞怯,抬起頭來仰望著夏爾。
“真的。”夏爾真誠地回答,同時控制住了自己摸一摸那滿頭金發的慾望。
“謝謝您,老師。”瑪麗又低下了頭。
自從她跟夏爾開始學習下棋之後,她經常這樣尊稱夏爾,讓夏爾有些哭笑不得。
這一曲是瑪祖卡舞,夏爾與瑪麗手拉著手,沿著圓形舞池的邊緣慢慢地旋舞。
繞著夏爾,瑪麗輕盈而優雅地轉動著,時而停在夏爾右手,時而左手邊,明亮的大廳中,燈光與珠寶的交相輝映,閃耀著綺麗的光,更加映襯得她顯得更加艷麗。
終於,舞曲結束了,夏爾向瑪麗鞠了一躬,而瑪麗則回以一個行個屈膝禮。
兩人相視一笑。
“跳得真不錯啊,特雷維爾先生!”
夏爾突然發現不知什麼時候瑪蒂爾達走到了自己旁邊,旁邊竟然還拉著她的姐姐。
“多謝誇獎。”夏爾冷靜地回答。
瑪蒂爾達突然轉頭看向了朱莉。 “姐姐,要不你也跳一曲吧?明明是今晚的主角,你今天卻還沒有跳一支舞呢……下一曲是華爾茲,要不你和特雷維爾先生跳一曲?”
“今天就算了吧,我身體有些不舒服……”朱莉遲疑地回答,面上的緊張怎麼也掩飾不了。
夏爾有些尷尬,然後準備告辭。
突然,他發覺剛才的視線再次往自己身上掃過,而且盯得愈發緊了。
“既然您不舒服,那還是早點休息吧。”夏爾不動聲色地對朱莉建議了一句,然後拉起瑪麗的手往回走。
“你們剛才跳得真好看!”芙蘭微笑地看著歸來的兩人,“瑪麗,累了吧?喝點東西吧。”
兩人於是坐下喝了點飲料,夏爾感覺那道視線的存在。
考慮了幾秒鐘後,夏爾決定繼續不動聲色,然後跟妹妹和瑪麗告了聲罪,聲稱自己要去盥洗室。
走出大廳時,他一直能夠感受到對方的目光不時掃過自己。
是什麼人?他仔細搜索自己的腦海,卻發現自己根本就不認識對方。
是誤解嗎,他認錯了人?還是說……是政府的人?
夏爾此刻腦中轉了許多念頭,沒有一個能夠讓他安心。
走出宅邸之後,他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下後面,發現並沒有人跟來。他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看來不是政府的暗探,至少不會是針對自己的。
不過,就算如此,夏爾內心中還是殘留著一絲不安。
一會之後,夏爾重新返回大廳,卻發現那個青年剛好走了出來。看到夏爾他眼神突然緊了一緊——雖然動作很小但是夏爾仍舊觀察到了,然後他裝作沒什麼事一樣走出了大廳。
殘留的不安讓夏爾不敢怠慢,他慢慢踱步到仍在招待賓客的瑪蒂爾達旁邊。
指著剛剛走出去的那個人問。 “小姐,這位是誰啊?”
“那個人?今天在門口我接待過,他是柏雷爾子爵……”瑪蒂爾達說出了他的名字,然後又仔細想了想,“他父親是個外交官,帶著他在歐洲各地遊蕩過,後來過世了給他留了筆遺產。他後來進了軍隊,似乎曾在阿爾及利亞服役過,最近才回來。”
“柏雷爾子爵?”夏爾驚呆了,“你確定?!”
“嗯?他拿來的請柬就是這張啊,”瑪蒂爾達回答,“我的記性還不至於這麼差。”
“不,他絕對不是柏雷爾子爵,”夏爾篤定地回答,“柏雷爾子爵有陣子短暫地在亨利四世中學讀過書,我見過他。”
“也許過了幾年他變了樣了呢?”瑪蒂爾達問。
“不,不可能變這麼大樣,”夏爾回答,“我對他印像很深刻,您恐怕不知道,在學校內我有個叫阿爾貝-德-福阿-格拉伊的朋友,這位朋友曾經因為某些小事和那時的柏雷爾子爵大吵了一架,最後鬧到要決鬥,我給阿爾貝當了證人,我親眼看見阿爾貝一槍擦著他腦袋打了出去,讓他的耳垂上有一道小傷口,今天這個人腦袋好好的!”
“難道……難道……”
瑪蒂爾達睜大了眼睛,然後呼吸突然急促起來,大口吸著氣。
不會吧,這麼大反應?夏爾有些吃驚,瑪蒂爾達給自己的印像一直是比較沉穩的,沒想到居然會這麼失態。
“難道……難道……是他?”瑪蒂爾達眼神不停變換,表情也五味雜陳,既有緊張也有焦急,甚至隱隱然還有一絲憤怒。 “這個傢伙居然敢來……該死……該死……姐姐!姐姐!”
她突然喊了出來。
然後她往大廳裡一陣掃視,卻發現姐姐也不在大廳中了。 “該死!什麼時候跑出去的?他們真幹得出來!”
她小聲咒罵了一句,然後突然往大廳外跑去。
“您怎麼了?”夏爾有些吃驚。
“我希望不要發生不幸,爸爸看姐姐看得很緊,如果看見他的話恐怕真的會發生意外的……該死!我要去阻止……”瑪蒂爾達喃喃自語,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回答夏爾的問題,“但願還來得及!”
然而正在這時,一聲巨響從外面傳來。然後又傳來了一聲女孩子的尖叫。
是槍聲!夏爾馬上判斷了出來。還有,尖叫聲就是迪利埃翁家大小姐的!
其他人也判斷出來了,一陣驚呼聲響起。
“該死!”瑪蒂爾達又咒罵了一聲,然後直接跑出了大廳。
聽到了槍聲的賓客們慌作一團,舞會的秩序驟然崩解,再也沒有人跳舞了,大家都驚疑不定地面面相覷,然後發現大廳裡已經沒有主人家的人了。
竊竊私語從各處響起。
直到片刻後,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走了進來,他面上滿是抱歉的笑容。 “諸位客人,真是對不起,剛才老爺在收拾藏品時,不小心發生了槍支走火……”
一片小聲的驚呼。
“所幸的是,當時沒有傷到人,不過……”管家繼續說著,“小姐已經受到了驚嚇,原本她就有些不舒服,現在就更加需要靜休一下了。還請各位客請不要介意,繼續享受晚宴……”
怎麼會不介意?
還有,這種解釋,怎麼看都有些不對勁吧?
在懷疑和憂慮之下,客人們紛紛提出告辭,管家也不加阻攔,一邊口稱抱歉一邊任由客人們離去。
芙蘭和瑪麗也走到夏爾旁邊,芙蘭低聲說:“哥哥,我們回去吧,一開始我就覺得有點兒奇怪了……”
夏爾此刻也覺得此地不宜久留,他點了點頭。
大概明天,這事兒就將成為一件大新聞吧,他心裡暗想。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4:03 AM
第二十二章 瑪蒂爾達再度來訪
時節已經是八月時分了,天氣愈發熱了起來,還好小會客室已經打開了百葉窗,絲絲涼風吹拂之下,裡面倒也不是特別炎熱。
今天,瑪麗-德-萊奧朗侯爵小姐又來跟夏爾學習下棋了,芙蘭也在旁邊看著。
下了一會兒之後,夏爾仔細看著棋盤內犬牙交錯的棋子,突然讚許地點點頭。
“這一步走得真不錯。”
“真的嗎?”萊奧朗侯爵小姐驚喜地看著夏爾,“可不要騙我呀!”
“當然沒有騙人,以初學者的角度來看,進步這麼快已經很不容易了。看得出最近您挺用心的,萊奧朗小姐。”
聽了夏爾的誇獎,瑪麗似乎特別高興,因興奮而更顯得嬌俏可人起來。 “這說明您教我也很用心不是嗎?還有,叫我瑪麗吧,不要每次都小姐來小姐去的……”
“呃……好吧。”
正當夏爾和瑪麗下到激烈的時候,突然僕人過來通傳,有客來訪。
“瑪蒂爾達?”瑪麗驚呼了一聲。 “她居然今天有空來了!”
夏爾也有些奇怪,不止奇怪她過來拜訪,還奇怪她直接拜訪的是自己。
幾天之前,迪利埃翁家的事件被哄傳一時,大家紛紛猜測裡面的內情,只是迪利埃翁家一直緘口不言,到最後大家也莫衷一是沒八卦出個所以然來。隨著熱情的冷卻,現在大家都已經在談論別的談資了。
也許是跟這事兒有關?
一會之後,瑪蒂爾達進來了,然後夏爾又吃了一驚。
相比上次見面,這位掌璽大臣府上的二小姐幾乎變了個模樣:她現在穿著一件略顯寬鬆的黑色的連衣裙,臉上戴著一副深色玳瑁框的眼鏡,幾乎遮住了小半邊臉。
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啊,居然受到了這麼大打擊?夏爾都有些好奇了。
“瑪蒂爾達,到底怎麼了啊……”芙蘭也有些震驚,“你今天怎麼這樣打扮?”
“我沒事,不用擔心,”瑪蒂爾達突然嘆了一口氣,然後找了個座位坐下。 “有事的不是我。”
夏爾不知道該問什麼,所以就一言不發,等著對方挑明來意。
“今天我的來訪沒有打擾到您吧,特雷維爾先生?”瑪蒂爾達滿面的無奈。
“當然沒有。”
瑪蒂爾達的神色突然變幻無定,最後轉換成了一種自嘲的笑容。 “現在外面一定是有很多關於我們家的傳言吧?”
“確實是有。”夏爾乾脆地點頭。
“您講給我聽聽吧?”
“很多傳言,您想聽哪一種?”
“比較驚悚的那一種。”瑪蒂爾達望著棋盤。
“有人說您的家裡那天遭了賊,還有人說您爺爺在玩槍的時候不慎走火嚇到了您姐姐。”夏爾一邊說一邊注意著對方的反應,“還有人說,您的父親撞見了女兒正在幽會自己的情人……”
瑪蒂爾達攤開了手做了個無奈的手勢。 “都猜到這一步了啊……”
“難道是真的?!”旁邊的瑪麗驚嘆了一聲。
“不會那麼嚴重吧?”芙蘭也吃驚不已。
“比那個還糟糕。”瑪蒂爾達陰鬱地回答,“是私奔未遂。”
“哈!”芙蘭跟瑪麗同時深吸了一口氣。
連夏爾都有些震驚了。
不過從種種跡象來看,確實……應該是這樣吧。
那麼那天盯著自己瞧的男的,就是小姐混進來的情人?而那天迪利埃翁大小姐魂不守舍的樣子也很容易解釋了。
似乎是因為找到了傾訴對象的緣故,瑪蒂爾達的情緒放鬆了不少。
“我的姐姐在之前因為某些原因遇上了一個人,然後愛上了他想要嫁給他,但是我的父親不肯。於是他們就策劃私奔。那天您注意到的那個男的,看來就是姐姐的那位情人。姐姐私自截留了一張請柬,然後送給了他讓他混了進來……”
“他們失敗了?”夏爾冷靜地問。
“是的,失敗了。那天看到姐姐的表現,父親就十分狐疑,吩咐使女一直緊緊地看著她,最後就發現了……”瑪蒂爾達搖了搖頭,“我的姐姐,確實不是乾大事的專才……”
也不是每個少女在做這種事的時候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吧,夏爾暗想。
“發現姐姐溜出了大廳之後,父親就跟著她一起出去了,然後正好看到他們兩個會和……”瑪蒂爾達低下了頭,“父親找了個機會,朝那個人開了一槍,打中了他的肩膀,讓他跑了。姐姐現在就被父親關著禁閉……”
最後一句話,瑪蒂爾達的口吻裡不知道是帶著害怕還是帶著惋惜,也許兩者都有吧。
“居然做到了這一步嗎?”瑪麗似乎被嚇到了。 “還開了槍……”
“太殘忍了!”芙蘭的臉因為驚駭而有些蒼白。 “明明他們是相愛的!”
“那個人的爺爺,在那一年投了贊成票,是個弒君犯。”瑪蒂爾達小聲繼續說。 “我父親堅決不同意姐姐和他來往,更別說結婚了。”
【1793年1月18日,法國國民議會投票決定判處路易十六死刑,1月21日路易十六被送上斷頭台。法國人用régicide(弒君者)這個詞專指當時在投票中讚成處死國王的國民議會議員。 】
“可是恕我直言,您一家現在豈不是在為弒君者的後人服務嗎?而且好像還很盡心呢”夏爾略帶著惡意地調侃了一句。 “我原本以為伯爵似乎不是很在意這種事的呢……”
是的,當今路易-菲利普國王的父親,那位投機革命的前奧爾良公爵(他還惡趣味地宣布自己是第三等級,並把名字改成了菲利普-平等),當時作為國民議會議員也在這個問題上投了贊成票,是一位毫無疑問的弒君者。所以當今的法蘭西國王很顯然就是弒君犯的後代——如果這個罪名真的有必要存在的話。因為這件事的關係,身為波旁王室支系的奧爾良系一直不受直系和保守派貴族的待見。
順帶一說,這位前奧爾良公爵也被雅各賓派於1793年11月送上了斷頭台,倒是什麼也沒撈到。
瑪蒂爾達有些發窘。 “當時的奧爾良公爵先生不是被迫的嘛……”看見夏爾又想說什麼大逆不道的話,她忙做了個手勢阻止了,然後繼續說了下去,“好吧,我們別糾結這個問題了。不僅他的爺爺是個弒君犯,而且他也沒有什麼財產,也沒有什麼地位……我的父親查了,他之前是一位軍官,之前在北非服役過,作戰還算勇敢,獲得過幾枚勳章,還得到了上尉軍銜。但是由於被人告發他經常發表一些激進的共和派言論,他一年前已經從軍中退役……”
“也就是說他現在又沒有錢又沒地位,所以您的父親堅決不願意將您的姐姐嫁給他,對嗎?”夏爾總結道。
瑪蒂爾達動了動嘴唇,似乎還想說什麼辯解的話,但是最後她還是乾脆地點了頭。 “是的,就是這樣,而且我也看不出現在他的態度會有什麼鬆動。”
“您的姐姐應該懇求過很多次吧,否則不會直接走這一步。”
“是的,姐姐求過父親多次,但是都被父親斷然拒絕了,”瑪蒂爾達面色十分陰沉,語氣中甚至還有些顫抖,“有一次他們還大吵了一架,父親氣得說寧可把姐姐嫁個一個蠢貨,也絕不讓會讓她嫁給那個人。我那天真的看呆了,父親從沒發過那麼大火,而姐姐從沒哭得那麼厲害過……”
“我很榮幸,迪利埃翁小姐。”夏爾突然說。
“嗯?”
“在您的眼裡,我比一個蠢貨強,我很感謝您對我的評價。”夏爾鄭重地道謝。
瑪蒂爾達突然笑了出來,臉上的陰霾散了不少。
“您果然發現了,沒錯,我打算撮合您和姐姐,如果姐姐移情別戀愛上您的話,那一切問題不都直接解決了?可惜……”她又黯然搖了搖頭,“太晚了。我真的沒想到,那一天居然姐姐已經打算幹出這種事了!”
“看樣子他們確實已經愛得很深了。”夏爾冷靜地評價。
“那現在,您家裡現在是打算怎麼辦呢?”瑪麗問。
“一團亂麻,”瑪蒂爾達低下了頭,“姐姐自從被抓起來之後就一直哭鬧,問她的情人到底怎麼樣了,有沒有生命危險,連飯也不肯吃;而父親也對她不理不睬,而且好像是打算隨便找個人把姐姐嫁出去……要麼就把姐姐送進修道院。”
“太殘酷了……”芙蘭看著自己的哥哥。 “您的姐姐會接受這種命運嗎?”
“不知道,也許……不會吧……”瑪蒂爾達皺緊了眉頭,“也許……也許……上帝啊,也許她真會去死的!”
“上帝啊!”瑪麗也驚呼起來。
“那您打算怎麼辦?”夏爾倒還保持著冷靜,“您今天來,肯定不只是為了告訴我們您家裡的這些——恕我直言——醜聞吧?”
“醜聞?”瑪蒂爾達又苦笑了起來,“沒錯,確實是醜聞。但是……”
她的表情突然凝重起來,裡面帶著莫大的決心。 “比起醜聞來,我更看重姐姐的生命!父親現在似乎是打算不管這個女兒了,但是……但是我要管,我要救出姐姐來!”
“嗯,救出來!”芙蘭和瑪麗同時應了一聲。
少女們在這種浪漫故事面前總是沒什麼抵抗力的。
夏爾用眼神阻止了兩個丫頭的起哄。 “那您打算怎麼救呢?”
瑪蒂爾達吸了口氣,然後鄭重回答。
“裡應外合,我先讓姐姐跑出禁閉室,然後您們將她帶走。”
“怎麼讓她跑出來呢?她現在應該被看得很緊吧?”夏爾質疑。
“當然要先老實幾天,麻痺一下家裡負責看押她的僕人。然後……”瑪蒂爾達突然抬起了頭,看著夏爾,“特雷維爾先生,您覺得我這幅眼鏡怎麼樣?”
“嗯,挺好看的,黑色玳瑁框配著您潔白的肌膚給了您一種神秘的知性美,鏡片的每次反光都能讓人心馳神搖,相比較您以前的細金絲邊框所帶來的雍容華貴,現在的眼鏡給了您別樣的魅力……不過我建議您每隔幾天換一次眼睛,不要老是用同一樣,這樣您的氣質和魅力就將無人能擋。請您不要質疑我的評斷,我可是專業的眼鏡娘評定磚家,沒錯的……”最後一句夏爾說得很小聲。
瑪蒂爾達臉上突然佈滿了紅暈,然後幾乎是喊了出來。
“您在說什麼傻話啊!我的意思是這麼厚重的眼鏡下,您能完全看清我的臉嗎!”
夏爾從興奮中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妹妹正用熟悉的看一團破畫布的眼神看著自己,就連一直用崇拜的目光看著自己的瑪麗,眼神也有些奇怪。
“呃……您不要介意,我剛才……”夏爾的臉有些發窘,突然他想到了什麼,“您的意思是………………換裝?!”
“是的,我這幾天都會用這副眼鏡,然後每天都去探視姐姐,讓家里人熟悉我這副裝扮和行動規律。然後,再過幾天,我就進去和姐姐換裝,讓姐姐跑出來!我和姐姐的樣貌差不了太多,身高也差不多,如果換裝的話應該不會被立即發現。”瑪蒂爾達捏緊了小小的拳頭。 “到時候,您就負責在外接應,我家裡的牆壁和鐵柵欄,有幾處是在宅邸的視線死角之外,在行動那天您將我指定地點的柵欄割斷一兩條,我姐姐就能跑出來了……”
夏爾靜靜地聽著瑪蒂爾達有條不紊地陳述自己的計劃,心裡在驚嘆。
這麼說來,其實來這兒之前,瑪蒂爾達的計劃就已經開始實施了?這個小妞還真的挺不簡單啊!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4:06 AM
第二十三章 呂西安
“真沒想到巴黎的心臟內居然還留存有這樣一片區域!”瑪蒂爾達望著面前一片略顯老舊破敗的閣樓,輕聲感嘆著。 “盧浮宮這些年招待過多少歐洲名流啊,他們會因此怎麼看待法蘭西呢?”
“如果能夠讓這些外國要人們因此而輕視法蘭西,小看了法蘭西人的聰明才智……那就太好了。”夏爾略帶惡意地調侃著。
盧浮宮旁邊這一片老宅區,和它旁邊的工地和廢墟一起,構成了一副絕妙的圖畫,讓人能夠清晰地感受出巴黎那奢華與寒微並存的特質。
當初拿破崙決定完成盧浮宮的時候,決定要把這裡整個老區域都給拆掉,拆了一陣子之後,僅剩下一些老屋子殘餘。沒想到後來世局變幻,帝國直接崩塌了,因為這一片屋子一直沒有被拆。
因此這些屋子早晚總得拆毀,所以租金很便宜,因而也就聚集了不少租客。
【盧浮宮的擴建改造工程,從波旁時代開始,直到1868年第二帝國時代才得以完成,持續了超過一個世紀。 】
“姐姐真的是昏了頭!”瑪蒂爾達皺緊了眉頭,似乎仍舊無法釋懷。
按照朱莉給的地址,瑪蒂爾達和夏爾來到了一幢小閣樓的三樓上。夏爾輕輕敲了敲門,然而毫無回應。
“呂西安-勒弗萊爾先生,請開門吧!”瑪蒂爾達喊了出來,“我想您聽過我聲音,就不用我來介紹自己了,我帶著姐姐的訊息來找您… …”
門內突然傳來一聲悶響,似乎是什麼重物從床上摔倒地上的聲音,片刻後門打開了。
果然是夏爾在那天舞會上特別注意過的年輕人。
他臉型方正,鼻樑挺直,眼神凝重,目光十分堅毅,整個人看上去就十分有精神。他現在上身只穿著一件襯衣,露出了結實有力、肌肉虯結的手臂。看來確實是個年輕軍官的模樣。
只是,他的右肩膀上卻纏著厚厚的紗布,顯示出這個部位曾經受過強力的攻擊。
看來這是迪利埃翁先生那天的傑作了。
看著來的兩個人,他的瞳孔驟然睜大,然後馬上又回復正常。 “瑪蒂爾達……!”他幾乎是喊了出來。 “請告訴我吧,朱莉現在怎麼樣了!”
瑪蒂爾達的表情卻十分冷淡。 “請稱呼我為迪利埃翁小姐。”
夏爾和瑪蒂爾達走了進去,然後夏爾小心關上了門。
一陣失望閃過呂西安的眼睛。 “迪利埃翁小姐,您的姐姐現在怎麼樣了?她沒有事吧……”
瑪蒂爾達聽得出話裡面的焦急,她的語氣緩和了一點。 “她現在狀況很不好,所以我才來找您。”
“可憐的朱莉!”呂西安大喊了一聲,然後向門外衝去。
夏爾趕緊拉住了他,幸虧他受了傷身體很虛弱,因而費了些勁總算拉住了,雖然他還在掙扎。
“您現在去,除了送掉自己的命之外毫無意義。”瑪蒂爾達冷冷地說,“也許您並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但是姐姐會因此傷心欲絕的,所以請您理智點。”
“可憐的朱莉!”呂西安長嘆了一聲,放棄了掙扎,他的眼中有淚光隱隱浮現。
“先生,請耐心聽我說。”瑪蒂爾達的聲音還是毫無波動,“因為你們之前無謀的舉動,現在我父親已經對姐姐嚴加看管了……而且恐怕,他現在正打算為姐姐隨意找門親事把姐姐送出去。”
“他怎麼能這樣!”呂西安怒吼。
“在你們策劃這種事之前,就應該想到會有這樣的後果了。”瑪蒂爾達看著呂西安。
“可是這有什麼辦法呢?有什麼辦法呢,小姐?您的父親堅決不允許啊!”呂西安幾乎是哭著喊了出來。 “我愛朱莉,我只要娶她啊!我情願不要她帶什麼陪嫁,我不指望因為她而沾上您家甚麼光,我只是愛朱莉這個人而已啊!而且朱莉也愛我!”
“如果愛能解決一切的話,世界又怎麼會是今天這個樣子?”瑪蒂爾達冷冷地反問。
呂西安慢慢恢復了冷靜,然後掙脫了夏爾的手,筆直地站立著。
“我知道,我不是貴族出身,在你們眼裡——這位先生恐怕也是貴族吧?——配不上朱莉,可是在我看來,我有激情,有知識,也有志氣,我不比您們任何一個人差!”他高傲地看著兩個貴族,“現在已經是19世紀而不是15世紀,貴族階級已經不存在了,現在殘留下的只是一個幻影,除了頭銜之外再無其他。不管你們相信不相信,總有一天,法蘭西將連這個幻影也會一點兒不剩!1789年法蘭西人民未完成的事業必將事竟其成!你們等著看吧!”
“就因為這些話您被強制退役了吧?”瑪蒂爾達冷笑,“而您現在卻在和一個幻影談戀愛!”
“因為說出實話而被退役,我並不後悔。”
“真像個弒君犯的孩子!”瑪蒂爾達有些被激怒了。
“對此我也引以為榮!”他凜然回視這瑪蒂爾達。
眼看談話陷於了僵持,夏爾不得不打了圓場。
“我認為我們是在談論解救朱莉小姐的事的,對吧?不要在無關的爭吵上浪費時間了。”
“解救?!”呂西安吃了一驚,然後眼光從兩人身上來回掃視。
瑪蒂爾達長長地嘆了口氣。
“是的,雖然我不知道姐姐到底著了什麼魔,但是我知道如果這件事上不遂了她的意她就會去死……所以,請您別誤解了,勒弗萊爾先生,我是為了姐姐才出手相助的。”
呂西安怔怔地看著兩人。
夏爾溫和地看著他。
“迪利埃翁小姐已經制定好了讓姐姐逃出伯爵府邸的計劃,而我將是參與者……”
似乎是因為被意外的好消息所震驚了,激動而有些斷斷續續的聲音好一會兒之後才傳來。
“你們……真的……真的……非常感謝……”
“如果您真的感謝,那就好好對待姐姐吧。”瑪蒂爾達陰沉地回答。
“一定……”他依舊筆直地站著,“絕對。”
“我們已經大致商量好了計劃,這幾天就會行動,您的任務是好好養傷,快點恢復過來,然後到時候帶著小姐先離開巴黎。”夏爾不緊不慢地解釋,“能夠做到嗎!”
“謝謝!”呂西安長嘆了一聲,“你們的幫助和恩情我將永世銘記。”
“那我可以再問一句嗎?”夏爾微笑著。
“什麼?”
“原本,您是如何打算的呢,在和朱莉私奔成功之後。”
“我帶她去美洲,我這些年有些積蓄,還可以跟朋友借點款,用這些做本金,在那裡我就努力去拼去掙!我可以去販賣菸草販賣棉花,再去參與航運,用不了幾年我就會發財,我會讓朱莉過上王后的生活!”呂西安回答,接著他沉重地嘆了口氣。 “如果我的那些弟兄們在這兒就好了!他們會拼死幫我救出朱莉的,可惜,他們現在都在非洲!”
“哦,看來您想得挺久遠的。”夏爾未置可否。
“我可以問一下您的名字嗎?”呂西安突然問,“我要記住恩人的名字,未來一定要回報。”
“夏爾-德-特雷維爾。”
“特雷維爾?!”他小小地驚呼了一聲。
“嗯?”
“您是維克托-德-特雷維爾侯爵的親戚嗎?”
“正是我爺爺。”
“上帝啊!”呂西安長嘆了一聲,“我父親年輕時候作為侍從軍官參與了俄羅斯戰役,他後來告訴我特雷維爾侯爵救了他一命,才讓他得以從冰雪中生還!”
他伸出手來,誠摯無比地看著夏爾,“如果您能幫助我救出朱莉,您就是救了我一條命。您的一家人給了我們兩代人以恩惠,兩次拯救了我們的生命,請相信,我絕對會用一切來報答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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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閣樓後,夏爾和瑪蒂爾達往馬車走去。
走著走著,瑪蒂爾達突然痛哭出聲。
哭聲越來越大,直到成了滂沱之勢。
無奈之下,夏爾只得讓她倚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任由淚水浸泡自己的衣服。
“怎麼了?迪利埃翁小姐?”
“我……我有點害怕……”回答他的聲音很低,“上帝啊,我都乾了些什麼啊……”
“如果您覺得害怕,現在我們停手還來得及。”夏爾冷靜地回答。
“不,我不是為現在害怕啊!我是為了以後害怕,為了姐姐的以後啊……!”瑪蒂爾達口吻裡帶著哭腔。
“嗯?”
“我們這次應該能夠辦成,讓姐姐脫逃,可是以後呢?她就這樣和勒弗萊爾一起生活嗎?她真的做好了過那種日子的心理準備嗎?”瑪蒂爾達的淚水仍在不停流淌,“姐姐從小就錦衣玉食長大的,她能受得了過不能舉辦舞會、不能隨便買首飾的日子嗎?她能受得了不再是受人服侍、受人景仰的日子嗎?還要去美洲,上帝啊!那裡不都是野蠻人和鄉巴佬嗎?她怎麼受得了呢?一開始有愛情,也許她能受得了,可是以後呢,以後怎麼辦?一想到這裡我就好害怕啊!可是,如果現在不這麼做,她連以後都沒有了!我到底應該怎麼辦?上帝啊,為什麼要發生這種事啊!”
“害怕也無濟於事吧,如果她一定要這麼做的話,她應該自己承受選擇所帶來的代價。”夏爾溫和地說。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我絕不能讓姐姐碰上這樣的命運……”瑪蒂爾達捏緊了拳頭,似乎下定了最後的決心。 “不管怎樣,先這樣辦吧。過幾個月我就說動父親,讓他承認這一門婚事,我一定要說服父親!另外,我先把我的那點私蓄也先給姐姐吧,還有……特雷維爾先生,想必您這樣的年輕人手頭也不可能很寬裕,但是您能不能先借我兩三萬法郎?我先讓姐姐過三五個月苦日子,再想辦法讓她重新回來……我可以先給您寫借據,還款信用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夏爾怔怔地看著瑪蒂爾達。倒不是因為瑪蒂爾達對自己提出借錢,而是因為內心有些感嘆。
他現在既感嘆瑪蒂爾達對姐姐的感情之真摯,竟然不求回報地著想到這一步,也在感嘆……
在一個一般小職員年薪一千八百法郎、最高級工程師年薪乃至一個高級官僚的合法薪俸也不過兩三萬法郎的年代,確實還是有一些人,能夠把“三五個月花掉幾萬法郎”當成過苦日子的。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階級鴻溝吧……夏爾內心苦笑。
然而,儘管如此,瑪蒂爾達至少依舊是個好妹妹,很好很好的妹妹。
正當瑪蒂爾達看著夏爾的目光變得遲疑時,夏爾開口回答了。 “當然可以,我的朋友。”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4:09 AM
第二十四章 少女的禮讚
隨著傍晚的來臨,黃昏的太陽黯淡了下來,喪失了之前的威力,無精打采地履行著今天自己的最後職責。
而此刻的夏爾,正呆在一輛租來的小型馬車的車廂當中,而和他的好友阿爾貝則坐在外面御手的位置上。他們把馬車停在一個小角落裡,似乎是在等待著什麼。
阿爾貝今天特意化了妝,不過卻是為了讓自己土氣一點,他穿著一件破破爛爛的風衣,戴著個劣質軟呢料的桶帽,歪歪扭扭地遮住了自己的頭髮,臉上也抹了一點兒灰,讓自己看起來飽經風霜。不過即使如此努力,他的俊美仍舊還能保留住那麼幾分。
“真沒想到,阿爾貝的革命歷程竟然是以這種方式開始的!”也許是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他小聲調侃式的抱怨了一句。
“我的朋友,革命者的生活可從來不是每天都在血與火中衝殺,不是嗎?”夏爾微笑著回答,“我們現在在做的,可就是革命的一部分啊。”
“幫人私奔也是革命的一部分?”阿爾貝有些驚奇。
“幫人私奔當然不是,但是幫助掌璽大臣的孫女兒私奔當然是。”夏爾含糊地回答。
“嗯?”
“其一,我們可以通過幫忙得到兩個人的衷心感謝和回報,一個是前軍官,至少打槍應該不錯;一個是聰慧而有魄力的女子,至少她同時還是掌璽大臣的孫女兒……”
“其二呢?”
“其二,我們還能掌握一個掌璽大臣家的大醜聞……”夏爾眼神有些閃爍,捏了捏衣兜里的借據和期票,“雖然我現在還不知道該怎麼用,但是也許以後總會有用的。”
“唔……”阿爾貝沉吟起來。
“說到底我們付出了什麼呢?無非就是停下馬車在這裡欣賞下風景而已,到了時間我們就走,不管有沒有多加一個人。”夏爾看了看窗外,“而且就我看來,這裡的晚霞還挺好看的。”
“好吧夏爾,和以前一樣,你拿主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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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蒂爾達從飯廳端著下午的餐點走上了二樓,朝書房——也就是姐姐現在臨時的禁閉室走去。一路上,她盡量約束自己的腳步,小心地一步步踏上台階,免得不小心摔倒。
她這樣倒不是因為心情緊張,而是因為瑪蒂爾達今天特意換上了平度的鏡片——為了不影響姐姐換裝後的行動方便。
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瑪蒂爾達面前的一切似乎都被籠罩上了一片薄薄的白幕,更讓她內心中愈發忐忑起來。她心裡明白她現在在做的事情意味著什麼,正因為知道,她才會忐忑不安。
她正在改變姐姐的命運,而且今天行動就算成功了,也未必會讓她得到幸福。這太沉重了。
然而已經無法更改了,既然都已經決定好了,那就只有乾到底了。
爺爺在處理公務,父親在外面應酬還沒回來,這是最好的時點。
瑪蒂爾達輕輕敲了敲門,然後打開門走了進去。
姐姐朱莉一直坐在椅子上看書,看到瑪蒂爾達走了進來,她欣喜地站了起來,喜悅溢於言表。
“瑪蒂爾達,你終於來了。”
瑪蒂爾達沉重地點了點頭。
“好了,我們別耽誤時間了,現在開始換裝吧。”
“嗯!”朱莉欣喜地應了一聲,然後開始換掉自己身上的白色連衣裙。瑪蒂爾達則一言不發,將自己身上略顯寬鬆的黑色長裙(這正是為了換裝方便而在之前特意換上的)慢慢地褪下,然後摘下自己鼻樑上的眼鏡遞給了姐姐。
姐妹倆不一會兒就換上了彼此的裝扮,瑪蒂爾達看著穿上自己衣裙的姐姐,心中百味雜陳。
不僅僅是因為姐姐穿上這件長裙之後緊湊的胸口,還是因為別的。一種莫名心酸和恐慌。
“上帝啊,我到底乾了些什麼!”她腦中突然感到一陣暈眩。她畢竟還只是個少女啊!
“瑪蒂爾達?”姐姐也發現了妹妹的異狀,關切地問。
瑪蒂爾達呆呆地看著自己的姐姐,眼角漫出淚光。
朱莉先是疑惑,而後慢慢變得有些傷感,最後眼中同樣閃現出了淚花。
瑪蒂爾達抱住了自己的姐姐,淚水不停湧出。
朱莉抱緊了自己的妹妹,由於只穿著白色內衣,她彷彿變回了那個當年十二三歲之前的喜歡在自己懷裡撒嬌的妹妹。
真沒想到妹妹現在已經長大了,有頭腦有決斷,可以幫上自己的忙了,時光過得還真是快啊。
“姐姐,現在後悔還來得及……”瑪蒂爾達頭埋在姐姐的胸口中,帶著哭腔說。
朱莉輕輕撫摸了妹妹的頭髮,然後將妹妹從懷中推起,微笑地看著已經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妹妹。
“為我祝福吧。”
瑪蒂爾達怔怔地看著微笑的姐姐,她的眼淚慢慢止住了。
“好的,姐姐,我會祝福你的。”
我不僅僅會祝福你,我還要幫助你,一定要你幸福。
“時間不多了,我先走了。”
朱莉清理了面上的眼淚,然後深吸了一口氣平復自己的心情。接著踮起腳來,親吻了妹妹的額頭。
瑪蒂爾達順從地閉上了眼睛,待姐姐親吻完之後,她睜開眼。 “你們先去加萊,在那裡玩幾個月,你們就當是到那裡去消夏吧!我跟朋友已經定好了,到時候他會給予你們必要的資財,你們需要在那里呆幾個月就行了,我會說動父親的,到時候就讓他承認你們!”
朱莉有些驚訝。
“聽著,姐姐,如果你還當我是妹妹的話,你就聽我一句,先別忙著去美洲,在這里呆幾個月,幾個月就好,我一定會幫你辦成的!求你了!”瑪蒂爾達急促地說。 “如果你不聽我的,我會記恨你一輩子的,記恨一輩子!求你了,聽我的!”
淚光重新閃耀在朱莉的眼中。 “好的。”
“那就好。”瑪蒂爾達欣慰地笑了,“好的,我們別浪費時間了,你先離開吧,記得要小心,別露出破綻!出去的地點是小池塘邊,那裡沒什麼人看著,在一片紫藤下面,有兩根鐵柵欄被我叫人暗地裡截斷了,你從那裡鑽出去就行了!接應的人在那裡,他叫夏爾,就是那天我帶你見過的那個青年人,跑出去之後你聽他安排就可以了,明白了嗎!”
朱莉鄭重地點了點頭,然後走出了房間,帶上了房門。
在她關上門之前,瑪蒂爾達突然輕聲喊了一句。
“姐姐,答應我,一定要幸福啊!”
朱莉的肩膀微微顫抖了一下,但是沒有回頭。
門關上了。
在姐姐走後,瑪蒂爾達呆立了幾秒鐘。
然後,她很快就恢復了清醒,將門反鎖了起來。
接著,她將椅子搬到門把手的後面,再費力將書桌也移動到門後面。
做完這些之後,少女感覺有些脫力,微微喘息著。然後她換上了姐姐剛才脫下的衣裙,接著,她從書桌上拿起了姐姐剛剛在看的一本書。
那正是她借給姐姐看的書,一本她最喜歡看的小說之一。
她隨手一翻,然後朗讀了起來。
“痛苦和失敗能讓一些人就此頹廢,也能讓另一些人強大起來,區別是人怎樣理解痛苦,暴風雨過後,總會有晴天來臨。然而,雖說如此,但人生也無法僅憑意志而獨存,超越承受能力的災厄確實存在,區別僅是一個人有沒有機會碰到而已。所以,幸福的人最應該做的是慶幸自己的幸運,並且理解自己得到這份幸運的代價究竟是什麼……”
姐姐,一定要幸福啊!
但願你能記得為了這份幸福你拋下了什麼!
她走到窗口,靜靜地凝視著遠方的天空。
天空的霞光漸漸地淡下去了,顏色從深紅變成了緋紅,緋紅又變為淺紅。最後,當這一切紅光都消失了的時候,那突然顯得深邃的天空,映射出一片肅穆的神色。
“原來這麼好看啊!”她低聲感嘆了一句。 “真應該多看看!”
時間該到了,算算時間姐姐應該走出了宅邸,至少也該走到了樓下。
嗯,是該進行下一步行動的時候了。
她抄起了軟藤木椅子,然後奮力往窗口的玻璃砸去。
“嘭!”
一聲巨響,玻璃碎裂,四下飛濺。
一邊砸,瑪蒂爾達一邊在默念著這本書的另一段落。
“少女靠美貌能得到君王的歡心,然而年華老去之後卻只能孤老終身,然而智慧卻永不老去,將使少女終身受益。如果除了智慧之外還能擁有勇氣,少女將萬夫莫敵,即便聖女貞德,也只有這兩件寶物傍身!”
“嘭!”
僕人們的腳步聲從各處響起。
很好,看來已經都把人吸引過來了。
“當暴風雨來臨時,天空被撕裂開來,被禁錮於天空中的雨水,此刻能夠盡情的揮灑。不需害怕,不需躲避,這是萬物復甦的號角!這是神靈對少女的讚嘆! ”
“嘭!”“嘭!”“嘭!”
砸門的聲音響起了,越來越響了。
玻璃碎屑四下紛飛,反射著折射著晚霞的光芒,剎那間似乎給少女添上了一層金色的光環。
“高傲的諸神也無法桎梏一位少女的心靈,虛無縹緲的命運又怎麼能束縛她的行徑!看吧,她的面前金光萬丈!”
“嘭!”
她砸爛了最後一塊玻璃。
激情透支了她所有的精力,她完全沒有了力氣,她奮起最後的努力,找到一塊還沒有被鋪上玻璃碎屑的地毯,然後癱坐在上面,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能夠認識這本書的作者,真是太好了。
真可惜,他成不了自己的姐夫了。
不對,好像,也不是那麼可惜嘛……
因為脫力,她已經無法完全地控制身體了,近乎於扭曲的笑容,浮現在她臉上。
等到迪利埃翁家的僕人們奮力打開了被頂得嚴嚴實實的門後,他們驚愕地發現,大小姐已經不見了,而他們的二小姐,則毫不雅觀地攤開腿坐在地毯上,帶著奇怪的笑容,看著窗外的虛空。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4:12 AM
第二十五章 說服
清晨,在巴黎一個破落街區的小巷中,夏爾站在一輛馬車前,準備送別裡面的乘客。這輛馬車預備載著這一對青年男女前往加萊。
“小心點。”夏爾提醒站在自己旁邊的阿爾貝。
“我的朋友,不用擔心,一切有我呢!”已經除去了昨天裝扮的阿爾貝,已經容光煥發,“有我親自來護送,你還擔心什麼?”
“就算如此,凡事也應該小心。”夏爾沉穩地囑咐。
“好了好了,對我你還不知道嗎?我認真去做的事情,不會失手的。”阿爾貝滿不在乎地搖搖頭,然後努了努嘴,“依我看裡面的兩位才更值得擔心呢。”
“希望他們未來一切順利吧。”夏爾隨口說了一句。
“謝謝你!特雷維爾先生!”突然,呂西安-勒弗萊爾突然從車廂中探出身來,然後跳下馬車。
他原本剛毅的臉上如今佈滿了感激,緊緊握著夏爾的手,眼中滿是真摯。
“您履行了自己的諾言,救了我一命,特雷維爾先生。請相信,我也會履行我的諾言的,呂西安-勒弗萊爾以後如果有機會,將盡一切努力回報您。 ”
“我並不是為了您的回報而去做下這種事的。”夏爾滿口胡言,“我是為了心中的正義,在我看來您和朱莉小姐的愛情理應得到一個美好的結局。”
夏爾的回答,讓呂西安眼睛有些模糊了,他垂下了頭,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一直在重複謝謝。
“不過,在我看來,現在還不是結局,只是一個開始而已。”夏爾盯著呂西安,“為了證明朱莉、瑪蒂爾達還有我們的選擇沒有錯,您未來還有很多事要做,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是的,我絕不會讓朱莉後悔的!”呂西安沉聲回答。
“瑪蒂爾達有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只要我能辦到一定辦到。”
夏爾從懷中掏出一張期票。
“這是我通過杜-塔艾銀號所開具的期票,票面三萬法郎,您和朱莉到了加萊之後可以隨時支領……先生,別忙著拒絕……”夏爾打了個手勢阻止了想要說話的呂西安,“這是瑪蒂爾達向我借的,給她的姐姐,當做暫且的支用費用,您不應該拒絕,您不應該讓朱莉在有條件避免的時候非要去受苦,對吧?”
一陣掙扎後,呂西安接過了夏爾的期票。 “這是我借您的,必須由我而不是瑪蒂爾達來償還。”
“好的。”夏爾點點頭。 “瑪蒂爾達的意思是叫您和朱莉先在加萊呆幾個月,這段時間內她會嘗試說服父親至少承認這門親事。”
“幾個月?可是我們很快就要去美洲了啊!”呂西安遲疑了。
“多等幾個月又有什麼?如果能讓朱莉至少得到父母的祝福,怎麼樣都好吧。”夏爾回答。
呂西安又是一陣遲疑。
“好吧,我會按你們說的做的,希望瑪蒂爾達能夠辦成吧。”
“那麼,希望你們在加萊能渡過一個愉快的夏日。”夏爾看了看懷錶。 “時間已經不早了啊,準備出發了吧。”
呂西安準備回馬車。
“對了,瑪蒂爾達還有一句話要我轉告您。”夏爾突然說。
“什麼?”
“她說……”夏爾一字一頓地複述了,“勒弗萊爾先生,請您記住,為了今天,姐姐付出了什麼。如果哪天您膽敢拋棄姐姐、或者讓姐姐不幸福的話,我絕對會殺掉您的。請不要因為我是個弱質女流而輕視我的這句話——在法蘭西,女子殺人從不用親自動手,我有無數種方法可以置您於死地,所以,請您一輩子,一輩子記好我這番話。”
呂西安申請凝重地聽完了夏爾的轉述,然後用盡全身力氣似的對夏爾說。 “請您轉告瑪蒂爾達小姐,我將一輩子牢記她的這番話。”
“很好。”夏爾點頭笑了笑。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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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蒂爾達此刻剛剛從書房的小床上醒了過來。
書房已經打掃乾淨了,玻璃屑都已經被清理完,然後書房又開始履行這幾天的職責——於是昨天還禁閉著姐姐的囚室,今天換了一個新的住客。
然而,她的情緒卻相當穩定,既不恐懼也不焦急。
她從座位上起來,拉開了天鵝絨布窗簾,原本有些昏暗的房間瞬間光亮了起來。
接著她又坐回到座位上,然後拿起昨天那本書繼續看了起來。
這時,門口突然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
“進來。”瑪蒂爾達的口吻中還是有平素的沉穩,彷彿什麼也沒發生一樣。
“小姐,子爵先生已經趕回來了,他要見您……”一個中年女僕探頭進來,小心翼翼地看著瑪蒂爾達。 “他現在在小會客室裡等您,還有……”她的口吻變得更加小心不安了,“老爺也在那裡……”
“哦,好的。”瑪蒂爾達應了一聲,然後站起身來,稍微整理了身上的衣衫。
“小姐……”女僕放低了聲音,“小心點,先生今天非常生氣,如果等下他發脾氣的話您千萬別和他頂嘴啊!”
“我知道的。”瑪蒂爾達淡然回答。 “預料之中。”
“小姐……小心啊!”僕人還是不放心。
“沒事。”她微笑起來,然後走出了房間。
沿著二樓的走廊,瑪蒂爾達向樓梯走去,而她突然發現弟弟喬治正站在一樓看著自己姐姐。
少年的目光中充滿了激動和崇拜。
對一個喜歡幻想,崇拜英雄的少年人來說,還有什麼比已經發生的“姐姐幫助被父親欺凌的大姐私奔”這種事更刺激更浪漫更正義的呢?
瑪蒂爾達看了自己弟弟一眼。
“姐姐,幹得好!”對上姐姐的目光之後,他突然高聲喊了出來。
僕人慌忙將他拉走。
真是個無知無畏的小笨蛋!看著弟弟的樣子,瑪蒂爾達忍不住笑了出來,人要是只靠浪漫就能活下去該多好啊!
女僕打開了門,然後瑪蒂爾達昂然抬起頭來,慢慢地走了進去,接著門被緩緩關上了。她掃了一眼,發現她的父親正站在會客室的壁爐前,緊緊地盯著她,目光中充滿了沉痛和無奈。而她的爺爺,現任的掌璽大臣閣下,則躺在未生火的壁爐旁的一隻躺椅上,眼睛半睜半閉,似乎正在休息。
沒有人說話,氣氛陷入了冰冷而又尷尬的沉默。
半晌之後,瑪蒂爾達覺得這樣耗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就開口了,她看著自己的父親。
“爸爸……”
“別這麼叫我!”迪利埃翁子爵呵斥了一聲。 “我哪有你們這樣的女兒啊!”
“爸爸……”
子爵先生被女兒的再次呼喚攪得有些傷感,然後又馬上被怒火取代。
“你們……你們一邊叫著爸爸,一邊盡做些讓他傷心的事,你們……你們怎麼幹得出來啊!”
“可我是為了姐姐好啊!”瑪蒂爾達直視著自己的父親,“如果我不這麼幹,姐姐真的會出事的!難道您看不出來嗎?難道您就忍心看著自己培育了二十年的玫瑰就這樣枯萎凋零嗎?!”
“愛情怎麼殺得死人?我也年輕過,我也曾狂熱地愛過,可是最後還不是好好地活著?年輕人都是這樣,今天為了什麼情愛要死要活,過一段時間就轉頭把對方忘了個精光,只要我把朱莉多關一段……”
“姐姐不一樣,她真的是認真的,我看得出來!”瑪蒂爾達打斷了父親的話。
“怎麼不一樣!”父親厲聲呵斥,然後沉痛地低下了頭,“瘋了……你們都瘋了!老老實實地按爸爸給你們安排的道路走下去不好嗎?非要把自己的人生攪得亂七八糟!你以為你在幫助你姐姐嗎?你錯了,錯得離譜,你是在放縱她,讓她走向不幸!”
“絕不會出現這種情況的。”瑪蒂爾達目光炯炯,“我會一直守護姐姐的……”
子爵目中閃過一道光亮。
“這麼說來你知道他們在哪兒?”
“我不知道,我只是託人將他們送走。”
“那受你之託的人是誰?”
“我不會說的。”瑪蒂爾達凜然看著自己的父親。 “爸爸,你還不了解我嗎?我已經決意的事是不會動搖的,所以請別問我了……”
“你!”被女兒的態度氣得無所適從,子爵漫無目的地踱步起來,憤怒讓他修建整齊的頭髮都顫動起來。 “你們一個個……一個都瘋了!不……是我要瘋了!上帝啊,這都是什麼時代啊!整個時代都瘋了!我們把女兒當做心肝寶貝,當做上帝賜予的天使,小心撫養長大,要什麼給什麼,結果她們都用這個來回報我們!我到底……我們到底是為什麼要有女兒啊!”
“爸爸……”瑪蒂爾達被父親的感嘆弄得一陣心酸。 “我們永遠是您的心肝寶貝啊!”
“不,已經不是了!”父親再度厲聲呵斥。
“依舊是的,父親。”瑪蒂爾達走上前去,拉住了父親的手。
父親想要抽走,卻被少女緊緊拉住了。
他揚起了另一隻手,似乎是想打女兒一巴掌,但是最後也沒捨得揮下掌來。
最後他垂下了手,頹然嘆了口氣。
“哎……哎……上帝啊,你為什麼要這麼折磨我啊!”
“爸爸……”瑪蒂爾達眼淚流了下來。
子爵依舊頹然地垂著頭。
“爸爸,其實那個人我見過了,也不是特別差勁。”瑪蒂爾達輕聲說,“看上去是個靠得住的青年。”
“法蘭西有幾十萬靠得住的青年,我現在都能去街上給你拉幾堆過來!可是裡面頭銜、門第或者資財配得上我們的又有幾個?”子爵又氣得不行了, “而且他還是個共和派!反賊的子孫果然也是反賊!”
“可是,如今不就是反賊的時代嗎?”瑪蒂爾達悄聲說。
“你在說些什麼?”
“父親,您知道的,我不笨。幾年來我跟著您和爺爺也見識過不少了,現在的世道到底如何我也能看出點兒來……”瑪蒂爾達垂著頭,“您看,如今的王朝還能再撐多久啊?到處災荒政府卻沒人救濟,宮廷上上下下顢頇混亂傾軋不斷,到處都充斥著惡意反對國王的陰謀……”
“你到底在說什麼鬼話啊!”子爵下意識地掃視了周圍一眼,發現沒人才安了心。
“而且,我們的國王陛下已經七十四歲了,還有多少精力來處理國政呢?經常覲見陛下的您和爺爺,想必也清楚吧?而且,天曉得他還能再眷顧法蘭西多久呢?”瑪蒂爾達語氣冷靜而又沉穩,“再看看他的那些兒孫,又有哪一個深得人心呢?王太子倒是有點那個樣子,可惜早死了……所以就我看來,這個王朝恐怕不久…… ”
【指路易-菲利普國王的長子斐迪南-菲利普,1842年因馬車意外去世,享年32歲】
“你想那麼多幹什麼!”子爵怒聲呵斥。
他說的不是“你在胡思亂想什麼!”。
“所以您看,恐怕過不了多久,法蘭西又要變天了。”瑪蒂爾達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那跟這事有什麼關係!”
“一旦時局動盪,最受衝擊的不就是我們這些朝廷臣僚嗎?所以,我們應該早點做些打算……”瑪蒂爾達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勒弗萊爾先生是個前軍官,而且是個具有良好聲譽的共和派,一旦變天了沒準兒就該是這種人說話的時候了……想想幾十年前吧,父親!”
“你……”子爵吸了口氣。
“現在已經到了這份兒上了,追回姐姐又有什麼用?還不如向前看呢父親,想想沒準未來我們還指望得上什麼!”瑪蒂爾達加重了聲音。
先造成既成事實,再用無可挽回的局面來壓迫,然後再誘導以“也許這樣幹也有點兒好處……”來說服,這就是瑪蒂爾達的盤算了。
一片寂靜。
“瑪蒂爾達,”一直躺在搖椅上似乎半睡半醒的老人突然開口了,“你要是個男孩子該多好啊!”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4:14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3-23 04:26 AM 編輯
第二十六章 首相覲見
薄薄的霧籠罩著巴黎城,在巴黎的中心位置,當今的法蘭西國王路易-菲利普-德-奧爾良-波旁陛下,正在寢宮的小書房中,透過小書房窗口,遠遠眺望著自己所統治著的巴黎。
杜伊勒宮這間有拱形窗門的小書房,它是全法國都十分有名的,因為宮廷的舊主人拿破崙和路易十八都喜歡在這兒辦公,而當今的路易-菲力浦成了這裡的主人後,和前任們一樣喜歡這裡。
房間的陳設並不如人們想像的那麼奢華,它的天花板上掛著小型的枝形水晶吊燈,牆壁有有錦緞護壁,內有有一張胡桃木辦公桌,打蠟的地板上鋪著幾塊厚厚的地毯。而國王此刻就站在窗台前,身穿著自己最喜歡的國民自衛軍制服(和先王查理十世一樣),胸前別著法蘭西榮譽軍團的勳標。和一般的七十幾歲的老人相比,陛下要顯得有精神些,他的頭髮甚至還是灰黑色,他態度溫和,平素一向以平易近人著稱。
自從1789年10月巴黎婦女們發動暴動,然後前往凡爾賽將國王一家劫至杜伊勒里宮居住之後,法國的君主們,無論是波旁還是波拿巴,都將這座杜伊勒里宮作為自己的寢宮。
而正是這座宮廷,將19世紀法國的動盪不安體現得淋漓盡致:從這位斷頭國王開始,中間經過拿破崙和波旁復辟,宮廷的歷代主人們除了只當政僅僅九年的路易十八外,沒有一個能夠好好在寢宮之中安然離世,原本歷史上,居住於此的它的最後兩任主人——路易菲利普和拿破崙三世,也都先後流亡英國,客死異鄉。
在第二帝國時代,豪奢的拿破崙三世將其大肆擴建,然而在1871年的巴黎血戰中,它最終被革命者們焚毀,成為一片斷壁殘垣。它隨著法蘭西的君主制一起隕滅於烈火當中,再也不復重現。
當然了,在此刻,整個法蘭西除了一個人之外,再也無人知道這些“未來將發生的事情”,因而陛下此刻尚能夠頗為悠閒自在地註視自己的王都。
不過王上的這份悠閒並沒有持續多久,侍從打開了門,行禮之後小聲稟告陛下。 “達爾馬提亞公爵請求覲見。”
陛下輕輕點了點頭,算是允准了當朝首相的覲見請求,侍從心領神會,退出了房間去傳召公爵。
一會兒之後,門重新打開了,穿著禮服的當朝首相、前朝元帥達爾馬提亞公爵尼古拉-讓-德-迪烏-蘇爾特閣下緩步走了進來。他雖然頭髮已經花白,但是仍舊帶有軍人的矯健。步履有力,氣度儼然,方正的臉上雖然戴著公式化的謙恭,微皺的眉頭和凌厲的眼神中卻時不時地閃現出譎詐和傲慢。文官的禮服卻讓他穿出了軍服的氣概,正好同波旁的國王們把軍服穿得像朝服相映成趣。
他與拿破崙同年出生,也為那位君主戰鬥了二十年,耳濡目染使得他舉止儼然有了些那位偉人的氣度。
然後他為接下來法蘭西歷任君主們服務了三十年。
七月王朝開始至今,十七年的王朝歷史中他已經三度任首相職位,總計任職10年,還當了9年的陸軍大臣(1840年-1845年他既是首相又兼任陸軍大臣),他威福自用,權柄在手,烜赫一時,讓人搞不清楚這個王朝到底是誰服務誰。
首相一進來,就謙恭地向陛下行了禮。
陛下略微掃了首相一眼,然後走回自己的書桌坐下了。
“公爵先生,您今天又有什麼壞消息要來告知我們了?”他用一種略微打趣的口吻問。
首相在對面坐下了,他正襟危坐,緊緊地靠著椅背。
“陛下,如您的預料,確實是壞消息。”他的語速很慢,聲音低沉,充滿了懾服力,能夠讓人相信和倚靠。
陛下原本的輕鬆,被公爵的鄭重給驅散開來,他斂起了笑容。 “怎麼了?”
“根據內政部的報告,之前從巴提諾格里斯大街交火中逃脫的正統派分子已經失去了蹤跡……”首相冷靜地奏報。
“看樣子失去了一網打盡的機會了啊。”
儘管陛下口吻依舊顯得平淡,但是首相卻冷眼看到他的右手輕輕捏緊了一下。
“是的,精心準備的計劃只成功了一半,殲滅了大量王黨餘孽,但是還有一些重要人物逃脫了。”首相回答,“而且根據審訊,有幾個是其中的首腦分子。”
“這樣看來,我們連成功了一半也稱不上。”陛下冷冷地說,“逮住了些小魚,卻讓大魚都跑了,他們的主事者還在哪個角落裡像我們今天這樣,心平氣和地開著會,謀劃著打倒我們。”
“至少我們已經震懾住了這群老鼠,讓他們短期內不敢亂動,我們還破壞了一個聯絡網,他們要重新組織起來絕非易事。”
“短期!哦,花費了幾個月、近百萬法郎和近千人在各地同時開始執行的行動,得到的回報就是短期……”陛下的口吻裡出現了一絲不耐,“我覺得我們的內政大臣也需要變成短期了。”
“杜查特幹得已經不錯了,雖然最後確實功虧一簣,但是我認為這個計劃在構思和執行上仍有可取之處。”首相說出了自己的意見。 “撤換他容易,但我們再想找一個更加得力的就難了。”
【坦勒格-杜查特Tanneguy-Duchatel,當時的法蘭西內政部長】
“難道我們就只能幹看著叛賊們四處煽風點火嗎?”陛下略帶著不滿地問。
“陛下,波旁王朝已經終結了,而且是您和我終結的。雖然某些人還活在過去,但是他們終究會醒過來的,時代會讓他們醒過來的。”首相的眼光裡頗有輕蔑的意味,“而且說到底,他們的首領現在不過是個女人罷了,就算姓波旁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們絕不能小看任何人,哪怕是個女人。公爵先生,我記得的,就是由於一個女人,我不得不成為篡位者的。”陛下面色凝重,手也重新捏緊了。 “所以我必須更加擔心,再因為另一個女人,我將不得不成為被篡位者!”
波旁王室曾經面臨絕嗣危機,路易十六三兄弟差點沒有留下後人來:老大路易十六全家被殺,老二路易十八沒有子嗣,老三查理十世有兩個兒子,但是大兒子娶了堂妹(前文所說的路易十六長公主)為妻,沒有生下孩子來。唯一有希望替王室延續血脈的就是查理的次子貝里公爵路易-安東尼。
在1820年2月13日,貝里公爵被激進的反政府分子刺殺。此事曾多麼讓奧爾良家族歡呼與寬慰啊!他們離合法繼承法蘭西王位只差一步了!
然而,天不遂人願,在當年9月29日,貝里公爵夫人生下了遺腹子亨利,也就是後來的法國王位覬覦者亨利五世。這個遺腹子恐怕不知道,他一出生就犯下了搶走路易-菲利普一家王位的罪惡。
於是在1830年,奧爾良派利用革命和政變,將波旁直系趕出了法國,奪取了法蘭西的王位。
波旁王室當然不會接受這種安排,在1832年,貝里公爵夫人從娘家那不勒斯登陸馬賽,潛入法國南方煽動叛亂,所幸頃刻間即被平定,但是波旁王家的復闢夢想未曾熄滅,仍舊讓奧爾良王室寢食難安。
遺腹子亨利此刻年紀尚幼,還不需要太過戒備,查理十世早已死去,但是長公主仍舊活著,她仍舊是波旁王黨的旗幟和核心。
某些時刻,待在王宮中的國王陛下,甚至能感覺到在某個幽暗深處傳來了長公主那凌厲而又帶著蔑視的眼光,在不斷注視著自己,隨時窺伺著自己的一舉一動,想要找出破綻,將自己和自己建立的王朝一起捏個粉碎。
出於這種篡位者天然會有的恐慌情緒,國王陛下對待自己的親戚們遠比對待一般的叛賊更加苛烈。波旁王家的所有人都被驅逐出境,嚴令不得回國,任何膽敢支持王黨的叛逆都被嚴厲鎮壓。國王寧可優待革命的產物——新思想,新風尚,新貴族,資本家乃至拿破崙,也不願意多看一眼被自己篡位的波旁們。
看著國王陛下略微失態的樣子,首相並沒有出言提醒。
說到底,君王在緊張的時候才會懂得他是多麼依賴自己的臣僕,不是嗎?
等待陛下的情緒似乎再次和緩下來之後,首相才重新開口。
“我已經佈置下去了,各地的警察和駐軍會嚴密監視當地的狀況,尤其是可疑的外來者,一經發現立即通報,會在第一時間就甄別個清楚。”
“甄別……這不是給他們逃脫的機會嗎?應該先抓起來再慢慢盤查!”國王陛下幾乎是沖自己的首相喊了出來。 “難道就不能先統統抓起來?”
過界了。
對我用這種態度。
一陣沉默。
“陛下,您畢竟是在巴黎市政廳而非蘭斯大教堂加冕的。”片刻的沉默之後,首相慢條斯理地回答,依舊是那種謙卑但平淡的口吻。 “雖然很多人注意不到其中的區別,但是其中畢竟大為不同。”
【路易-菲利普的國王加冕儀式是在巴黎市政廳加冕的,而之前法蘭西各個王朝的國王們的加冕儀式在蘭斯大教堂舉行,稱號從“法蘭西國王”變成“法蘭西人的國王”,此事寓意著王權的來源從神權轉為世俗,法國國王不再對上帝負責而需對人民負責。 】
“很多人”到底包括誰?區別又都在哪裡?這個問題玄奧莫測,但是有一件事是肯定的。
國王無法和過去一樣,不經任何程序、沒有任何證據就把臣民先關進牢獄再說。
也無法以過去的路易十四路易十五時代那種對待家僕的態度,來對待扶自己上位的達爾馬提亞公爵。
公爵同時表露了兩個意思,而國王也不得不同時明白了兩個意思。
“好吧,我們畢竟是個立憲國家,也沒辦法這麼幹,”國王陛下輕輕用手扶了下額頭,不著痕跡地退了一步。 “但是必須加緊注意,不要給任何心懷不軌的叛逆以機會!別忘了他們可是在天天謀求著摧毀我們的王朝和政府啊。”
“您的。”首相再次謙恭地回答。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4:17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3-23 04:21 AM 編輯
第二十七章 園藝家
覲見完陛下之後,首相大人決定召見內務大臣閣下面授機宜。
接到首相先生的傳召之後,坦勒格-杜查特內務大臣閣下絲毫不敢怠慢,以最快的速度從內務部所在的博沃廣場趕到公爵大人的官邸等候召見。
在處理完其他公務之後,首相的秘書將大臣閣下從等候室叫進了首相的辦公室。
身形昂胖的部長因略帶著緊張感而快步走了進來,所幸因為厚厚的地毯而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音,然後他輕輕地向首相行了個禮,小心地找了個座位坐下來。
雖然已經知道大臣走了進來,但是首相仍舊在埋頭批閱擺在胡桃木書桌前的一摞文件,而他的右手旁邊是一堆他已經審閱和簽好了名字的文件,隨時等待被秘書拿走然後分類處理。
在簽完幾份文件之後,首相仍舊沒有抬頭,而是直接說。
“今天陛下十分生氣——對您的最新報告。”
“閣下,想必……想必您也跟陛下說過我所面臨的困難吧……”十分緊張的大臣閣下,下意識地撓了撓已經開始禿頂的腦勺。 “我們也是十分盡力了……那些王黨叛逆實在太過狡猾……”
“嗯,我跟陛下提過,但是這並不能很好地削減陛下的怒氣。”首相眼睛突然抬起,掃了大臣一眼,讓他不禁打了個寒噤,然後眼光又收回到文件上。 “這也很容易理解,大多數人在聽到自己每年花三千萬法郎維持的警察機器,所能給出的答案只是'那些叛逆實在太過狡猾……'的時候,免不了是會有些生氣的。”
“陛下真的那麼生氣嗎?”內務大臣倒吸了一口涼氣。 “會不會……會不會……”
“也不用那麼擔心,經過我的勸說,陛下的怒氣已經暫時平復了,尤其是考慮到您在策劃和指揮這次行動中所付出的辛勞……他終究還是原諒了這一次的紕漏。”借陛下之名敲打了對方一番之後,首相開始進行安撫。
大臣輕輕地舒了口氣。
“但是,這不代表以後他還會這樣容忍。”首相又用一句話勾起了對方的緊張。 “所以之後您必須更加努力,完成任務。”
“嗯,一定,一定。”渡過了一次小小危機的部長連聲應諾。
“不過,坦勒格,我一直想不明白啊……”首相突然拉長了音。
“您說什麼想不明白?”
“為什麼能夠抓出卡斯坦和科瓦涅爾的警察,在抓另外幾個活人的時候這麼無能為力,眼睜睜地看著人家消失得無影無蹤?!”首相的口吻裡帶著更多的質問。
【卡斯坦原是一名醫生,一八二三年,他勾引了一個富有的公證人的遺孀,然後暗地裡用嗎啡毒死了公證人的兩個兒子,以便通過和寡婦結婚得到公證人的遺產。最後案情敗露被吊死,成為19世紀法國最惡名昭著的謀殺犯之一】
【皮埃爾-科瓦涅爾因盜匪罪行在1800年被捕,判處十四年苦役。 1805年他從獄中潛逃至西班牙,然後化名聖赫勒拿伯爵,然後加入帝國軍隊,因戰功成為軍官。 1815年波旁復辟後他搖身一變成為狂熱保王黨,得到政府器重,升任中校軍官。 1817年他參與閱兵慶典時被人認出,再次潛逃,1818年被捕繼續服刑,1831年死於獄中。因其經歷而成為法國歷史上最有名的江洋大盜之一。 】
一絲痛苦閃過部長寬寬的臉龐,讓這張臉瞬間變得悲傷起來。 “首相閣下,我跟您實話實說吧,我們有兩種警察:政治警察和司法警察。司法警察我們從來不缺,他們有的精明有的強壯,對付這個那個犯罪分子都游刃有餘;但是政治警察呢?我們太缺了!叛賊們都是從屬某些政治團體的,這些政治團體個個狡猾透頂,高級人物幾乎從不親自露面犯下罪行,我們沒有當場抓住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人間蒸發!先生,我們太缺乏能夠探查出整株花卉的園藝家了,因而就只能撈到一些花梗,運氣不好時只能撈到幾塊殘根!”
“這個理由想必不會讓陛下開心。”首相不動聲色地回答。
“所以我強烈建議我們應該把一般刑事案件偵查和政治案件偵查區分開來,建立一支純正的政治警察隊伍,培養一些專業分子來深挖叛賊組織。”
首相沉吟著沒有開口。
大臣繼續進行著勸說。 “首相先生,毫無疑問,我們是王朝最有力的護盾。而我們的敵人更加遍地都是!別說王黨了,那些激進共和派,那些無政府主義者,那些波拿巴派哪些是可以忽視的?任何一個疏忽,都將給王朝帶來不可想像的災難!面對這種狀況,難道我們不應該花大力氣修補好這一面盾牌,讓它更加有用嗎?”
“這個建議有點道理。”片刻的思考之後,首相接受了大臣的建言,然後繼續著逼問。 “但是對目前的局勢沒有直接幫助。目前您有沒有辦法扭轉局勢?”
“這個……”大臣突然有了些遲疑。
首相突然抬起頭來,眼睛直直地看著大臣,一個元帥在戰場上面對過千萬具屍體且能做到不動聲色之後,才能培養出這麼陰寒恐怖的目光。
在帝國時代,他應皇帝的指派帶兵入侵西班牙和葡萄牙,槍斃了大批反抗分子,洗劫了大片的村莊接著付之一炬,並因此成為巨富之時,他就是用這種目光看著那些無辜的犧牲者的。
“坦勒格,想必你也知道,現在不是我們可以安安逸逸地籌劃未來的時候了,我們需要的是實幹和行動。”
大臣被首相的逼視搞得有些心頭發毛,他垂下了頭避開了這懾人的眼神,
“我們當然會有所行動。”
“比如呢?”首相緩緩地問。
“這次打掉王黨的幾個秘密巢穴,也抓獲或者殲滅了不少叛賊,其實說起來也是一個不小的勝利……”幾滴汗液流過大臣的額頭,但是大臣絲毫沒有察覺。 “另外,根據我們調查所得到的情報,最近共和派和波拿巴派也在蠢蠢欲動,經常舉行秘密集會謀求反亂……”
“不用調查我也知道他們每天都在蠢蠢欲動謀求推翻王朝。關鍵是他們謀求在什麼時候,什麼地點,以什麼方式來執行!如果不知道這些,我們怎麼破壞掉對方的陰謀?”首相冷冷地打斷了大臣的話,“還是說您以為可以用這些廢話就能敷衍過我?”
“閣下,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部長現在可以稱得上是汗如雨下了,他有些惶急地從椅子上站起,努力從臉上擠出笑容,“經過我的人一段時間的偵查,我們已經掌握到了相當數量的情報,對一些秘密結社和組織,我們也能進行某種程度的監控……”
“某種程度?”首相的口吻終於緩和了一點,但還是帶著一絲質疑。
“絕對不是敷衍您。”部長滿面堆著笑容,討好地看著首相。 “我剛才跟您說,我們缺乏專才,但是絕對不是說我們沒有人才……我今天就給您帶來了一位這方面的專才,一位……對,一位園藝家,可以種出花也可以拔出花的園藝家!”說罷他還努力比出了幾個手勢。
小販獻寶式的口吻讓首相心中不免有些莞爾,但是面上他的表情還是十分嚴峻。 “是嗎?那就讓這位園藝家先生進來吧。”
首相搖了搖擺在書桌上的鈴繩,一位秘書走了進來。
“將內務大臣閣下帶來的人叫進來,我要見他。”他簡短地下了命令。
“之前查究王黨組織的時候,這位先生就大放異彩,立下了極大的功勳,如果沒有他,我們對王黨的情況不會掌握得那麼多那麼明確。雖然最後的行動有些遺憾,但是這位先生的功績是不應該被遺忘的。”在秘書出去之後,大臣一個勁地誇讚自己的這位手下,希望用這個來挽回自己在首相心中的形象。
聽著這些言過其實的溢美之詞,首相心中有些打鼓,但是不免還是產生了一點點期待。
來著很快就被秘書帶了進來,然後他謙恭地對首相行了禮。
他那蒼白的臉上略微有些皺紋,但看上去是經常長時間思考所帶來的,仍舊不顯得很老,大約是三十幾歲的年紀。他頭頂的灰色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垂下的頭髮幾乎快遮住褐色的眼瞳。似乎在嘲弄著命運。雖然前額木然不動,下面的兩隻眼睛也經常眨眼,但卻什麼表情也沒有,就像一座石膏像的眼睛一樣,裝作有生命的假眼睛表情永遠不變。鼻子像很多十分狡詐的人一樣是鷹鉤鼻,嘴唇薄薄的,偶爾會張開,卻像信箱口一樣緘默無言。
看上去確實有點樣子。首相暗暗點點頭。
“園藝家先生,你叫什麼名字?”打量了片刻之後,首相突然問。
來者被“園藝家先生”這個稱呼搞得有些摸不著頭腦,但是臉上瞬間就恢復了平靜的木然。 “我有很多名字,首相閣下,您希望知道哪個?”
很好。反應快,冷靜,有膽量。
“他是個孤兒,一出生就被父母遺棄,在孤兒院裡長大,很小就加入了警務部門。”警務大臣笑著對首相解釋。 “由於執行許多任務時需要使用化名,因此他使用過很多名字,不過孤兒院和裡面一般稱他為孔澤……”
“收養我的孤兒院的院長姓孔澤。”來者補充,沒有多說其他東西。
首相輕輕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已經明白了,然後看著對方。
“孔澤先生,你明白大臣帶你過來的目的吧。”
在這種逼人視線面前,孔澤沒有顯出任何異常,仍舊平靜地點點頭。
“知道,因為我是一名優秀的警探,能為您和國王陛下揪出叛逆,然後剷除他們。”
“很好。”首相眼中閃過一絲光亮。 “能夠在首相目前自稱優秀的人有兩種,一種是蠢貨,一種是真的優秀,我希望你是後面的一種。”
孔澤微微抬起了頭,顯得理所當然。
“每一個行業都有各自的竅門和規矩,但是其中的翹楚卻有幾分共通特質,那就是足夠的自信和冷靜,看上去你確實有這兩點。”首相繼續說,“當然,這一切需要在實踐中證明。”
“當然。”
“你需要什麼?”首相問。
“我需要您簽發的任命和手令,以便在必要時能夠調動足夠的力量,同時也可以在必要時驅趕別的礙事的同事。”孔澤平淡地回答。
“沒有問題。”首相即刻就點頭同意了。 “在我還信任你的階段,您可以從我這裡得到的東西很多。但是……”
首相又用起那種懾人的目光看著對面的警探。 “同樣的,如果你不幸被證明為無能,那麼……後果您將自己承擔。”
“好的。”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4:32 AM
第二十八章 方針確立
就在夏爾將朱莉兩人送走之後不久,迪利埃翁家傳出了消息,他們家的大小姐朱莉因患疾病,身體極其虛弱,到南方海濱靜養去了。由於之前的舞會騷動,這件新聞稍微在社交界引起了一點點波瀾,但是很快就被別的新聞佔據了位置,慢慢地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曾經的暴風驟雨,就這樣被消彌於無形,彷彿從未發生過什麼一樣,而夏爾等人也將此事深埋到心底里,不再跟任何人提起。
只有瑪蒂爾達似乎是被父親禁足了,據芙蘭和瑪麗反應,她最近再也沒有來畫室上學。不過芙蘭深信,那個聰慧勇敢的瑪蒂爾達會很快回到大家身邊的。
但是夏爾的心神,在辦妥了此事之後已經轉移到別的更重要的事情上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波拿巴派的謀劃已經越來越接近成為事實。政局越來越紛亂,人民躁動不安,顛覆性和煽動性的小冊子到處流傳,暴風雨終將降臨的氣氛越來越濃烈。
總之,革命的熱潮正在高漲。無論是在巴黎或法國,沒有一處能例外。
當然,平心而論,這並不是波拿巴派一家的功勞。甚至可以說,這主要不是波拿巴派的功勞。
實際上現在正是七月王朝各個反對派的怨氣的總爆發。人人都在聲討七月王朝,什麼都歸罪於它:治理太無能,政府官員貪婪橫暴,對外太軟弱,丟掉比利時等等等等。一些人罵他太遲鈍,一些人卻罵他太過敏感,共和派嘲笑國王是一個可笑的王朝,正統派嘲笑國王是一個卑鄙的篡位者,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從任何跡象來看,這個王朝的延續都已經很成問題了。剩下的只有一個問題。
一旦不受人敬重的七月王朝倒台,該由誰來接掌法蘭西?
這對夏爾來說這是一個生死攸關的問題。
它該是成為一個共和國呢?還是重新回到波旁王朝治下,抑或是如夏爾理想般地落入波拿巴派的手中?
過去的歷史似乎證明了最後一種情況的發生。
夏爾也必須讓它成真。
曾經的歷史作為指針,能夠給他以大方向,雖然不知道到底該怎麼做到,但是至少能給他以一種暗地裡的勇氣——至少歷史前進方向現在是站在我這邊的,不對嗎?
今天,他又列席參加了新一次的波拿巴派內部會議。這次的會議由於議題至關緊要,因此只有核心小圈子內的寥寥數人參加。
“目前已經籌備了步槍900支,槍彈18300粒,已經招募了不少可靠的人手。另有手槍50支,槍彈700粒。以及若干佩劍、馬刀……”
“太少了吧?”上一次密會的主持者中年人瑪里埃-卡里昂聽完後說出了自己的意見。 “這點武器不夠鬧騰的。”
“能讓我們成功的關鍵,不在於武器多寡,我們的武器再多能多過軍隊嗎?”一個與會者發言了。 “這些武器只是讓我們到時候能夠組織起來排除掉一些意外狀況而已……如果沒有軍隊的支持,我們不可能成功,準備再多武器也一樣。”
“還有國民自衛軍。”又一個與會者補充說。
“是的,還有國民自衛軍。”剛才那個人點了點頭。
國民自衛軍是此時極其重要的一支武裝——這一點不是因為他們武力有多麼強大,而是因為他們的成員特殊。這是一支由資產階級組成的志願軍,幾乎每個巴黎的有產者、資產家都在這支軍隊裡面有軍籍,然而根據財富和過去的服役狀況分配軍銜——比如說,一個很有錢的大商人或者一個有過服役經歷的老軍官,會被安排充任裡面的軍官。
毫無疑問,這是資產者們自己組合起來的武裝,目的就是為了團結起來,鎮壓有可能起來造反的工人和無產者——或者,某個國王。
“他們的態度確實至關緊要。”卡里昂點了點頭。 “我們有把握到時候得到他們的支持嗎?”
“這個很難有確切把握,畢竟誰也不知道這些商人到底怎麼想,恐怕他們自己也不知道。”夏爾回答了,“不過我認為還是很有點希望的。”
“什麼意思?”
“至少波拿巴比波旁們好,不是嗎,先生?”夏爾眼光低垂,看著桌面。 “我想他們到了最後關頭會仔細掂量一下這個問題的分量的。”
“有道理……”卡里昂點了點頭。 “到了那份上恐怕他們也會這麼想吧。”
拿下已經搖搖欲墜的七月王朝對夏爾等人來說絕非遠征的終點,而是新的征途的開始。在這場新的鬥爭中,他們必須同時面對共和主義者和波旁正統派的擁護者,為了最終奪取法蘭西的政權,他們必須花費偌大的時間和精力,同時排除這兩種人,難度之大可想而知。
所幸,穿越之前所發生的歷史讓夏爾對此抱有信心。
這個時代的鬥爭中,共和主義者和君主主義者誰也沒有獲勝,也許也可以說都獲勝了,他們共同見證了波拿巴王朝的重新建立。這對他們來說,都不是什麼不可接受的後果——至少要比對方上台要強。
波拿巴派最大的優勢,不在於他們人多勢眾,而在於他們是最容易得到對手們妥協的一派:共和主義者認為他們至少比舊王朝強;而舊王朝的擁護者們,認為他們至少比大逆不道的共和派強。當以上兩種人面臨最終抉擇而又無法確定地獲勝時,他們總會想到,“至少波拿巴比那些該死的人強……”
路易-波拿巴用君主派來恐嚇共和派,用共和派來恐嚇君主派。於是,帝國重建了。
“可是軍隊呢?軍隊的態度有把握嗎?”又一個聲音響起。
“雖然下層士兵們普遍對皇帝和帝國抱有好感,但是高級軍官們的態度就比較模糊了……”回答有些遲疑,“畢竟帝國已經傾覆三十多年了,現在的高級軍官都是在帝國傾覆後的時代中受到晉升和提拔的,他們對帝國都沒有原先那種特別的感情,所以,這方面就需要多多注意了……”
“很難辦也要辦到,如果沒有陸軍的支持我們什麼也做不成。但只要有陸軍的支持、或者哪怕他們只是中立,我們都將很有希望成功。”夏爾低聲斷言。 “陸軍就是法蘭西!”
“您說的很對,先生。”卡里昂讚許地點點頭,“陸軍就是法蘭西。所以我們接下來的工作重點就是盡量做通軍界的工作,讓更多軍官傾向於我們,這方面雖然我們一直有在做,但是之後也要更加加大力度……”
“是的,這一點不光是在推翻路易-菲利普先生上面有用,在之後的鬥爭中更加有用。”旁邊傳來附和聲。 “如果能夠一直得到陸軍的支持,那麼我們面前將一片坦途,還有誰擋得住我們?”
“我們想得到的別人也想得到。”一位與會者冷靜地提醒。 “他們也會去和我們一樣做。”
“所以我們更加要抓緊。”夏爾回答,“況且我們也有我們的優勢,不同於波旁們的保守膽小,我們敢於挑戰歐洲。波旁和奧爾良先生們在歐洲面前步步退讓,已經讓法國人民生夠了氣,至於共和派就更加了,他們甚至要廢除王位和貴族!但是我們卻可以讓國家重建輝煌,讓軍人們建立功勳,軍人們對功勳和爵位的渴求大家都明白的吧? ”
“對,我們可以強調這一點,”卡里昂再度讚許地點了點頭,“我曾是個軍人,我知道軍人在想什麼。”
沒錯,至少在現在這個年代,拿破崙時代的赫赫武功仍舊為軍人們所懷戀,那些歐洲各地的輝煌勝利,那些因軍功而被賜封的將軍元帥和貴族們的事例,仍舊能夠激勵到雄心勃勃的法國軍人們,他們這時還能為這些東西而奮不顧身。
在第三共和國從第二帝國的廢墟上建立之後,直到20世紀中期,法蘭西陸軍仍舊是“反動保守主義分子”的大本營,高級將領們大多蔑視共和國和共和國的政治家,以至於共和國議員們立法宣布剝奪士兵和軍官的選舉權,深怕他們又捧出一個新的拿破崙出來。
然而,在最終還是由一個陸軍將領終結了法蘭西第三共和國,又由另一個陸軍將領終結了法蘭西第四共和國。
“不過,話雖是如此,但是現在籌集的武器也確實太少了吧?”卡里昂皺了皺眉頭,“能不能想點別的辦法?”
“難度很高,”剛才那位負責此事的人回答,“畢竟在政府和內務部的眼皮子底下,將大批武器運進城然後儲存都很麻煩……”
“難道不能偽裝成武器商人?畢竟武器商人在自己的店鋪和宅第裡備下很多武器很正常吧?”卡里昂提出了自己的主意。
“我們一直也是這麼做的,但是就算這樣我們也無法太過明目張膽。比起多備幾支槍、幾箱火藥來,小心不出差錯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萬一被人發覺然後告發的話,我們的全部謀劃就都要泡湯了!”
卡里昂沉吟了片刻。
“好吧,既然你們都已經如此考慮了,那就先按你們現在的主意來做吧。不過,我還是要強調一點……”他掃視著旁邊幾個列席者。 “雖然路易-菲利普和他的王朝行將就木,但是小心謹慎仍是我們的第一宗旨,哪怕現在形勢發展很順利,我們也要小心!”
接著他加大了音量,以示強調。
“1840年的悲劇不能再重演了,這次必須要事前周密準備,然後要周密而且堅決地執行,絕不能出差錯了,要知道我們沒有多少個六年可以浪費了,先生們!”
【指1840年路易-波拿巴從英國登陸法國煽動叛亂未遂,被政府軍擒穫後判處終身監禁囚禁於堡壘之中,直到1846年5月他才越獄成功,其父路易於同年去世。 】
“好的。”幾個人同時回答。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4:34 AM
第二十九章 線報
在同僚的艷羨和嫉恨當中升任政治警察署特別專員的皮埃爾-孔澤先生,此時正呆在自己的小書房當中仔細閱讀和思考材料。
他租下的住房是在聖羅克街的一幢高層公寓的三層樓,除了並不寬大的客廳外,裡面第一間是他的臥房,第二間是書房。書房後面的界牆很厚,與外界完全隔絕。窗子朝著街面,與對面街角上一堵牆相對,而那牆上沒有窗戶,絕對沒有被窺探之憂。五層上是房主,四層租給一個商人已經二十年。每個房客都有大門的鑰匙。樓下一個信箱,分層而別,各家住戶各自收下寄給他們的信件和包裹,從不關心別家的東西。隱秘、幽靜、放心、安全。
這裡就是皮埃爾-孔澤的王國,每一張紙每一塊磚都是他以一一滴汗水和一一分心血換來的。他是個孤兒,沒有任何遺產,除了自己之外別無助力。
勤奮的工作換來了今天的這一切,雖然並不富貴豪奢,但仍舊讓人充滿了對未來的希望。是的,如今的法蘭西充滿了希望。今天是小門小戶,明天就可能是高樓大廈!就算是平民,就算是警察,法蘭西現在不也給了發蹟的機會嗎?之前不還是出過德-奧特朗特公爵嗎?
【德-奧特朗特公爵是指一手建立了法蘭西帝國警察體系的富歇,法蘭西曆史上最著名最有能力的陰謀家之一,曾在路易十六的死刑判決中籤名,也曾為波旁王朝的複闢出了大力】
正因為看得到希望,所以孔澤拋下了其他的所有想法,專心進行著自己的工作。替大臣、首相和國王陛下排憂解難的工作。
一個孤兒出身、毫無背景的人,能夠在三十歲出頭的年紀就升任政治警察署特別專員(副處長級)靠的是什麼?
除了智慧、勤奮還有勇敢之外,最重要的是機會,以及抓住機會的眼光。
機會是什麼?機會就是上司想辦而辦不成,並且其他人也一籌莫展的項目,辦成一件人人都辦得到的事情,不會使得大臣對你另眼相看,孔澤很早就明白這個道理。
孔澤很早就發現內務大臣閣下在為什麼而困擾了,因此也很早就開始進行相應準備。在這次大臣閣下追查殲滅王黨分子的行動中,因為這些準備他在行動中功勳卓著,進而得到了大臣的注意,最後被大臣引薦給了首相。得到了首相的親自任命和賞識。
【當時法國行政部門的層級序列和相應合法待遇為:
部長le-ministre(固定年薪超過10萬法郎,政府提供的免費住房和公費馬車另算。)
署長(司長)le-directeur(年薪2.5萬法郎左右)
處長chef-de-service(年薪1.2萬法郎左右)
副處長sous-directeur(年薪1萬法郎左右)
科長chef-de-bureau(年薪6-8千法郎)
以上只是平均估值,各個部委實際略有出入,同時因為要害部門可以通過多種手段謀取灰色收入,所以各個部委官員實際收入差距很大,比如財政部的稽查員實際收入就高於很多其他部門的高級官僚,所以讀者也不可不察。 】
這種提拔和賞識,毫無疑問是需要成績來回報的。首相在召見時最後一句話也說得很清楚了,如果一直沒有做出有價值的成績,那麼之前所得到的一切獎賞將化為烏有,自己這輩子很可能是唯一一次得到的出頭機會也講消失。這種結果是無法接受的。
這個年代,警務部門的辦事方式有點像承包製:每有一件大案,上面就會找到三、四個或者更多能幹的警探搞承包。大臣得知有什麼陰謀,有什麼本人策劃什麼陰謀時,也會對自己的得力助手們說:“我要……,要完成它你們需要什麼?”軍號一旦吹響,採用什麼辦法,用什麼人,花哪些錢就由承包人來確定。法蘭西多少大案就是被這些承包人警察給破獲的啊!
孔澤給出了回答,因而也必須給出一個上面能夠接受的結果。
為了獲得成績,他仔細閱讀了自己的眼線和從其他同僚部門那裡借調過來的資料,一頁頁紙事無鉅細地看了下去,絲毫不顧眼睛的疲憊。雖然報告裡面傳遞的信息很多都是雜亂無章甚至完全無效的,但是篩選之後仍會有不少有用的信息留存,足以使得他能夠找出某些蛛絲馬跡。
他堅信,他多年職業經驗和直覺使得他堅信,在表面上聲勢鬧得很大的叛逆們的背後,潛藏著一個更惡毒,更駭人的陰謀和實施這個陰謀的組織。這個組織雖然表面上沒有折騰出什麼花樣來,但是惟其如此才更加可怕也更加致命,當他們真正行動起來時,後果不堪設想。
當然,這個陰謀之所以到現在還沒有敗露,只是因為皮埃爾--孔澤先生之前還沒有得到上面的信任和授權而已。
而現在,萬事俱備,只差最後的努力了。
一大堆的文件不會讓孔澤心生疲倦,反而讓他有了加倍的干勁,在閱讀這些文件時,這個沒有親人也很少有朋友的人,才能感受到自己在觸摸著這個世界,同時也在為世界所需要。
很快地,一份來自線人的密報得到了他的注意,他仔細閱讀完了報告,閉上眼睛思考著。突然,他站起身來,換上了出門的衣裝。接著走出了房門。
在出租馬車的幫助下他很快就找到了那個線人,然後經由線人的牽頭和帶領下,他們進入一條無人的小巷。沒多久,就等到了情報提供者。
來者是一個微胖的姑娘,矮身量,手臂又粗又紅,挺平常的臉,頭上戴著一個粉紅色的布帽,二十多歲的年紀,看上去平平無奇。從外省到巴黎來做工的這等結實的女孩子,每天都不知道有多少。她小心翼翼地窺探了一圈周圍,然後躡手躡腳地走了過來,配合微胖的身軀讓人看著有些發笑。
“這就是你們的頭吧?”女孩看著線人問,她的聲音很大,帶著點諾曼底人的口音。
“是的,這就是我的頭,你可以詳細跟她說說。”線人小聲說。
“先把我應得的那份給我再說!”像所有未受過教育又不夠聰明的女孩子一樣,她對和一個男性面對面感到極其不自在,寬大的指節一直在緊張地搓著衣角,然後用略微粗糲的態度掩飾著自己的緊張。
“詳細跟我說說你聽到的。”孔澤的聲音很低,但是口吻不容置疑。
“先生,我是專門給人家幫傭的,前幾天人家把我派去到了一家人的鄉村別墅去幫傭……”
在這時的巴黎,貴族和資產階級布爾喬亞們時常會出城到別墅消夏,舉辦各種聚會的時候就需要傭人和廚子,而如果僱用一個廚子,自然連帶也得僱一個做下手的姑娘。很少有家庭會在鄉村別墅中長期僱傭傭人,因此會有專門的公司提供傭人出租以滿足這些人家的需求,這位姑娘就隸屬於其中一家這樣的公司。
“那家似乎只有先生一個,中年模樣,比較胖,而且不太多話,樣子倒是挺和善的,對我說話也算和氣。他帶著一個僕人一起來的,那個僕人樣子可兇了!他還請了幾個客人,那天是傍晚吧,馬車都是趁黑才來的。而且那些客人個個都神色緊張,相互之間話也不多,一看就不像是好人……”
“然後呢?”
“然後就是晚餐啊……我們要給他們做菜。大廚快要做好一盤菜,或是完成漿汁的時候,老是會找藉口把我支開,打發到廚房外面去……”說起這個時,她的口吻裡似乎帶著一絲憎恨。
在這個時代中,大戶人家的廚房裡的幫傭姑娘們中間,有一個頗為流行的習俗——專門想偷學些廚子的訣竅,等學會了調製漿汁,烹飪廚藝,就找個機會出去別的有錢人家里當廚娘。有些幫傭姑娘因為略有姿色,可以通過勾引廚子完成這一夢想;有些則運氣要差得多,只能通過不停地偷學來迂迴進攻。
“然後呢?”孔澤對女傭的這種抱怨絲毫不放在心上。
“被從廚房趕出來之後,我去儲藏室拿蔬菜時,隱隱約約聽見上面閣樓傳來的話聲……但是聽得不太確切,總之是聽到什麼皇帝啊……鐵路,還有融資什麼的……反正雖然聽不太清,但總感覺有些不對勁。”
“很好。”到底是真的無意中聽到的,還是那種女傭人特有的對主人家的偷聽欲,孔澤絲毫不在乎,他只在乎效果。 “那幢別墅的主人是誰?在哪裡?”
“主人我不知道,他的僕人也不說。也許公司那裡會有記錄吧,不過也有很多人根本提供的是假名,或者讓僕人去辦,反正只要交了錢公司又不會去查證。至於地方嘛……”對方拖長了音。
孔澤面無表情地從懷中掏出了幾枚拿破崙金幣,然後將其中一枚輕輕拋入到姑娘手中。
得到了二十個法郎的姑娘喜出望外,然後眼巴巴地看著孔澤。 “地方我可以帶你們過去指給你們看!”
“你之前報告的東西值得上那一個,”孔澤仍舊是那種木然的表情,然後輕輕晃了晃自己手中剩下的這枚金幣。 “如果還想要另一個的話……就需要告訴我其他更多的東西。”
“需要我怎麼做!”姑娘連忙問。 “我不會一直被派到那裡啊!而且那家人並不是經常住在那裡,去幫廚的機會也不多啊!”
“我會幫你的。我會去找你們的公司,用別的名義去查查那家人的來頭,順便跟你上頭談談。”孔澤回答。 “如果下次那家人再要的話,就再讓派你去。”
接著,他盯著姑娘,“你要找機會打聽出主人是哪里人,住在哪裡。也要多注意下客人是什麼人,長什麼樣子,如果有機會,就再多聽聽他們談得是什麼,到時候要統統地報告給我!”
他又從懷中拿出幾張紙鈔。
在紙鈔和金幣的雙重誘惑之下,幫傭姑娘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好的!”
“很好。”孔澤再次說了一句,然後將錢幣都收回到自己的口袋裡。 “你再仔細想想,看看還能有什麼可以告訴我的?”
在金錢的催動之下,幫傭姑娘皺緊了眉頭,開動腦筋回憶著,突然好像發現了什麼似的。
“我想起來了,隱隱約約裡,我聽見好像有人稱呼另一個人弗里德蘭先生!”
“叮”,又一枚價值5法郎的銀幣帶著清脆的響聲,以美妙的弧線落到了幫傭姑娘的腳下。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4:37 AM
第三十章 初次交鋒
來自諾曼底的幫傭姑娘阿卡特,今天心情很好。
當然,心情好的原因不是因為自己正在拿著掃帚掃地,而是因為自己終於又有機會碰到發財的機會了。
今天,上次那家人家又從公司提出僱傭要求了,而事前得到頭兒關照和賄賂的公司管理人員,果然又把自己給派了過來。這意味著什麼?還用說嗎?她彷彿看到一堆閃閃發光的金幣在朝自己招手,就等著自己去撿拾。
因為那天的告發,她得了25個法郎,差不多相當於辛苦半個月所能掙到的工錢。同時,還讓她看到了得到更多金幣的機會,甚至……那位頭兒還親口保證過說,如果真的撈到了大魚,打掉了某個盜竊犯或者詐騙犯組織的話,就給自己兩千法郎的賞金,還會聘用自己為警務部的長期線人。如果真的能夠讓他完成這個承諾的話,那麼當幫傭所掙的那點辛苦錢又算得了什麼呢?
只要得到那份職業,未來就能積攢下一些錢……然後……然後就可以像一個體面的巴黎人一樣生活了……
年輕姑娘像每一個剛剛發現自己有光明前途的年輕人一樣,陷入了菲菲遐想。
“您好?”
一聲低沉的招呼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發現,一個人站在她面前。雖然他因為戴著厚框眼鏡無法看清整個面容,但是面孔看上去白皙且沒有皺紋,大概二十出頭的年紀吧。
“您在做什麼呢?”青年人輕聲問。 “需要幫忙嗎?”
聲音低沉而且溫和,顯然說話人受過良好的教養。
“哦,沒什麼,先生,我只是有些煩心事而已。”她連忙擠出笑容來回答,微胖的臉配上這個笑容,倒也算是相得益彰。
“哦?”青年人凝視了她一眼,然後嘴角微微上撇,似乎是在微笑。 “人生這麼短,應該好好享樂才對,您不用太過於糾結煩心事嘛……”
“謝謝您,先生!”她重新掃起地來。
青年人似乎只是隨口安慰了一句,然後就走開了,讓她暗地裡鬆了口氣。
到了晚餐的時間,廚子果然藉著送菜的藉口把自己趕了出來。她端著菜想要送進客人們所在的客廳,卻在門口被這家主人帶過來的隨從給截下來了,就和上次一樣。
她順從地將菜餚遞給了對方,然後趁對方送菜進入房間的空檔,她悄悄地走進了客廳旁邊的儲藏室,不知道費了多少努力她才將腳步聲和關門聲放到最低,法郎的魅力真是讓人驚嘆啊!
儲藏室是用來放一些舊家具和雜物的,而且長時間沒有打算,空氣質量當然十分之差,但是她渾然不覺,只是努力把耳朵貼到牆壁上,傾聽隔壁傳來的各種客人們吃飯、碰杯還有聊天的聲音。
沒過多久,隱隱約約從牆壁對面傳來了細微的講話聲。聽上去似乎是這家主人的聲音。
“我們的計劃已經就快進行到最終階段了,現在的時局,正是我們大好的時機,當然,這並不意味著我們應該馬上動手……”
“那應該什麼時候動手呢?”
“我也沒法給出一個具體的日期,因為這要隨著形勢發展而定。總之,現在就是要隨時做好準備!那一天就快來了!”
“我還能去聯絡……”
“我有一個兄弟是警備部隊的,他也許能幫上忙……”
這是在說什麼? !
上帝啊!
年輕姑娘幾乎被驚呆了。然後她決定趕緊離開這裡,去哪裡都好,先離開這裡,然後馬上去跟那邊告發。
突然,她感覺自己的肩頭被人輕輕拍了一下。
下意識地,她轉過頭看去。
“啊!”她如同看見了可怕的妖魔一般,發出了淒厲的尖叫,然後整個人往後急速退開,撞倒了一隻放在這裡積灰了很久的椅子,發出了巨大的聲響,灰塵四濺。然後她被帶得摔倒癱坐到地上,驚恐地看著對面那個戴著眼鏡的青年。
“小姐,”夏爾和顏悅色地看著對方,“您剛才聽了那麼久,應該累了吧?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恐懼使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在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夏爾慢慢地朝對方走了過去。 “您原本可以選擇什麼都不知道的。但是您偏偏要選擇和我們成為敵人……既然已經是敵人了,我們是不注重敵人的性別的。而且,很遺憾,我們現在也沒有任何對敵人仁慈的資本。”
一步步,越來越近,雖然幾乎沒有多大腳步聲,但是她的耳中聽起來卻猶如野獸的巨吼。
“啊!”幫傭姑娘尖叫了一聲,恐懼帶給了她無邊的力量,她幾乎是從地上跳了起來,然後轉身就往門口跑去。
然而,剛剛跑到門口,她就挨上了重重一擊。
“嘭”的一聲,她被人打中了頸部,然後暈了過去。
夏爾早就叫杜-塔艾的那個僕人等在那裡了。
“怎麼了?”聽到了樓下巨響的杜-塔艾從二樓跑了下來,然後看到了一片狼藉的現場。
“這個人,一直在偷聽我們的談話。”夏爾的視線停留在門口。
杜-塔艾深吸了口氣。 “政府已經發現這裡了?”
“說發現也未必,恐怕現在還是有所懷疑而已,否則來這兒的就不會只是密探了。”夏爾低聲回答。 “不過這裡肯定已經不安全了。您不會是用本名購買這幢別墅的吧?”
“當然不可能。我是通過其他人,用假名在中介公司買下來的,怎麼追查也查不到。”銀行家馬上回答。
“那就好。”
接著夏爾轉頭看向那個杜-塔艾的心腹。 “這個人以前來過嗎?”
“以前來過。”這個僕人話不多,身強力壯。 “是從家政公司那裡派遣過來的。”
“一般來說不會兩次同時撞上正好是派去一家吧?”夏爾起疑了。
杜-塔艾和他的心腹對視了一眼,也覺得不太對勁。
“看來我們有可能被盯上了。”夏爾輕輕嘆了口氣,“凡事果然是要小心啊!不過,我剛才故意說了些廢話拖延了一下時間,從她的反應來看,不像是有受過專業訓練的密探,也不像是之前幹過這種事的樣子,應該是個剛被發展的線人吧……所以,從現在的情況來看,我們被懷疑的程度還不夠深,還有機會補救。”
聽了他的話,銀行家心放下去了一點,不過還是惡狠狠地盯著依舊昏迷著的幫傭姑娘。 “等下我要好好問問她!”
“當然要問。”夏爾點點頭,然後掏出懷錶看了看時間。 “我們要趕緊處理,然後儘快分散。”
“好的。”兩人同時答應了。
夏爾突然想起了什麼。 “對了,那個廚師呢?如果還在,也一起帶走去問問!”
“好的!”
月光下,幾輛馬車快速地從馬廄中飛奔而出,分方向行進。夏爾回頭一看,別墅已經燃起了大火。
“還沒開始,我就丟了三萬法郎。”杜-塔艾陰沉著臉,幾乎是咬著牙說,臉上的和善已經一掃而空,此刻表情似乎有些猙獰。
“總比丟了性命要好,一開始您決定加入的時候,不就應該有這種覺悟了嗎?”夏爾輕聲安慰著他。 “而且,想想如果您從事的事業成功了,多少間這樣的別墅都可以掙回來。”
“話是這麼說……”杜-塔艾的臉色輕鬆了一點,“但現在這樣,還是讓人很不舒服啊……”
行進到離城區很近的地方時,夏爾叫停了馬車,然後準備下車。
“我先在這裡下吧,我們分頭行動。”
“好的。”杜-塔艾的眼睛突然閃過一道寒光,“等下我要去問問那個姑娘,她到底是誰派來的,還知道些什麼?”
他的僕人正押著那個仍在昏迷中的幫傭姑娘坐在旁邊的另一輛馬車上。
“很好,”夏爾隨口應了一句,“到時候有什麼審問結果了,記得通知我一聲。”
接著兩人初步定好了下次見面的地點和相互間的暗號。
夏爾沒有問審問完了那個姑娘到底怎麼處置,因為不需要問。
一條生命就該這麼消失嗎?他心中起了一絲莫名的感觸。
以後,在自己接下來要走的路上,還會有更多吧?就算不是親自動手,又和親自殺人有什麼區別呢?不管怎麼掩飾,殺人就是殺人。
這種感觸促使他突然轉頭看著杜-塔艾,然後大聲叮囑了一句。
“記得到時候把坑挖深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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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正在內務部裡當班的孔澤得知這場突發火災的通報之時,時間已經是第二天的早晨了。由於沒有造成人命事故,因此這樁火災也沒有得到當地警察太大的重視,大家似乎當成了普通的走火事件,鄉間警察的報告也寫得極其敷衍。
沒有人關心到底發生了什麼。
只有孔澤本人,在木然的面孔下泛著驚濤駭浪。
不好!被發現了!
大驚之下,他立即帶著自己的幾個手下趕緊往那邊衝去,到那里後卻發現那裡早已經人去樓空了,就連原本精緻的小樓房也已經變成了斷壁殘垣的遺跡,幾個角落裡還有火苗依舊在燃燒。
沒有敵人,也沒有了那個幫傭姑娘,這裡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發生過什麼?不知道。
他沒有抱有任何不切實際的期待,很顯然,那個新發展的線人已經沒有機會再出現在他面前了,更無法告訴他,她又聽到了、看到了什麼。
怒火在他平靜地心中慢慢燃燒起來,不是為了那位可能已經死去的可憐姑娘,而是為了暫時已經被掐斷了的線索,為了暫時受挫的“成績。”
不過……轉念一想的話……
“這不正說明裡面有些東西嗎?”踏足在灰燼之上來回踱步的孔澤突然自言自語。 “一些不可告人的東西,一些他們不惜去殺人放火也必須隱藏的東西,。”
在他的腳下,未燃盡的木料發出被踩的嗚咽。
然後他把聲音放得更低了,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確信。
“你們逃不掉的。”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4:45 AM
第三十一章 少女心
出於一種必要的謹慎,在回到城內的時候,夏爾先小心地四處逡巡了一段時間,然後才往家裡趕去,等到回到家中時,已經在晚上九點多了。為了不吵到家裡人,他輕手輕腳地向書房走去。
等到來到書房門口,他怔住了,門縫裡隱隱約約透著的燈光,告訴他裡面還有人存在的事實。
該不會又是……
一想到這裡,夏爾就停下了動作,然後打算轉身回自己的房間。省得惹得妹妹再重感冒一次。
然而,似乎是聽見了腳步聲,門突然打開了。如夏爾如猜測的,芙蘭正在裡面。
看見果然是哥哥,芙蘭的眼中閃過一絲喜色,然後卻又用一種頗為奇怪的神色看著自己的兄長。
該說些什麼好呢?
尷尬之下,夏爾勉強笑了笑。
“您先忙,晚安。”說罷他轉身就想離開。
然而芙蘭卻一把拉住了哥哥的手,無聲地示意他一起進來。
夏爾不明所以,但還是順從了妹妹的願望。
燭台擺放在桌子上,而夏爾的最新手稿果不其然地就攤開在燭台旁邊,在病中和夏爾達成了約定之後,也許是不屑於再掩飾,也許是覺得破罐子破摔,芙蘭的審閱行為大膽多了,還經常直接跟夏爾探討書的情節,突然多了一個尖刻的批評家,讓夏爾有時候都感到很吃不消。
芙蘭右手拉住夏爾的手,然後左手放在書稿上,纖細嫩白的手指在稿紙上慢慢滑動著。
“這一段有問題吧?”
“嗯?”
“過於執著於外表的女孩子,在入世之初不會遇到太多困難,人人對她們笑臉相迎,於是她們的任何才智都得不到發揮。社交界對她們的殷勤,會腐蝕了她們的心靈,讓她們浪費掉天賦的智慧,沉溺於簡單易得的好處。到後來,她們就必須為她們的長處付出代價……”她一邊手指指點著,一邊輕聲朗讀。
隨著這些動作,她的金發也在不斷拍擊著書桌。
“這一段又怎麼了呢?”夏爾不明所以。
“聽上去,你好像是在說女孩子長得好看就不會聰明似的!”芙蘭瞪起眼睛看著兄長。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在說,很多美麗的女孩子會因為過於容易地獲得他人的好感和幫助,結果慢慢地遺忘了自己還有智慧。對此,我可是相當痛心的。 ”夏爾微笑地看著自己的妹妹,“我可不是在說,不存在那種集美麗和智慧於一身的少女哦,比如我的妹妹……”
“這還差不多。”芙蘭被哥哥的恭維弄得心花怒放,笑得合不攏嘴。
看到妹妹被自己哄得這麼開心,夏爾也不禁微笑了起來,抹了抹她的頭髮。
笑了一會兒之後,芙蘭又收起了笑容,顯得有些心事。
“瑪蒂爾達還是沒有回來。”
“她現在還是沒有回來。”
“預料之中吧,她做了這麼大的事,家里人應該也不會很快就原諒她吧……”夏爾隨口回答。
芙蘭把目光從書稿移到夏爾的臉上。
“先生,想來您一定有辦法讓瑪蒂爾達回來吧?”
“恐怕我不能。”夏爾立即回答。 “這個只能看她自己了。”
“那等她最終勸服自己的父母,到底要到什麼時候啊?”芙蘭有些著急了。
“雖然交往並不多,但是以我對她的了解來看,既然她能夠做出這樣的選擇,那就說明她肯定是有點把握的,所以我認為過不了多久她就會重新回到你的身邊了。”
“希望如此吧。”芙蘭輕輕點了點頭。
然後她的表情又變得有些奇怪。
“'以我對她的了解'?”芙蘭意味不明地重複了夏爾的話。 “您很了解她了嗎?”
“談不上很了解,”夏爾照實回答,“但是確實覺得她挺厲害的。”
“是嗎?”芙蘭眼中的神色愈發複雜。 “比起我來,瑪蒂爾達才更稱得上是集美麗和智慧於一身吧……還有勇氣……我比不上她。”
“怎麼了?別這麼說啊。”夏爾感覺芙蘭突然好想變了個人似的。
“瑪蒂爾達那麼優秀,如果您喜歡上她的話,那也無可厚非吧……”明明是一句平常的話,妹妹的話裡話外卻透著一股尖刻。
夏爾噗嗤地笑了出來。 “你想到哪裡去了?我只是對她有一點佩服而已,覺得這種人可以好好交往做朋友,喜歡什麼的就太誇張了……”
“真的嗎?您真的是這麼想的嗎?”芙蘭的眼光有些閃爍。
“當然是的。”夏爾對妹妹的鄭重其事有些奇怪,但還是如實回答了。
“那瑪蒂爾達就真的太可惜了,等她回來我一定要好好和她說說。”
話雖然這麼說,但是夏爾總感覺妹妹的話裡透露出一股輕鬆,也許是錯覺吧。
說了這麼多,夏爾感到了一陣倦意,他拿出懷錶一看,已經接近十點了。 “啊,時間已經這麼晚了啊?你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去畫室呢。”
“對了,我還有一件大好事忘了告訴你了呢!”妹妹似乎想起了什麼,突然笑著跟跟哥哥說。
“什麼好事?”夏爾來了興趣。
“老師過陣子要辦一個畫展,他決定順便也舉辦一個學生們小畫展,他的學生里面,作品被收錄的最多的人你猜是誰?”
喜上眉梢的臉,高高揚起的頭早已經把答案告訴了夏爾,但是為了配合妹妹,夏爾還是故意問了一句。 “哦?是哪位學生那麼優秀呢?”
“還用說嗎?當然就是我啦!”芙蘭驕傲地別起了頭。
夏爾故意驚嘆了一句。 “啊!那還真是讓人敬佩啊,我的妹妹居然這麼優秀!”
“那是當然的了!”
“到時候我一定要去看看。”夏爾做出了保證。
“去感受一下我驚人的才華吧!”芙蘭大言不慚。
“嗯!”夏爾又拍了拍芙蘭的頭。
芙蘭閉上了眼睛,享受著哥哥的愛撫。
半晌之後,她才重新開口。
“哥哥。”
“嗯?”
“老師說以我的天賦,以後我一定能靠繪畫出名,甚至成為和他一樣優秀的畫家。”
“對此我毫不懷疑。”夏爾篤定地回答。
“所以,以後不光是你能靠寫書補貼家用了,我也能靠給別人畫畫掙錢,而且一定能夠掙到很多很多錢的!”芙蘭捏緊了拳頭。
話題的突然轉移讓夏爾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
“哦,那就太好了!”他含糊地應了一句。
“所以,到時候我們就能好好地生活下去,要什麼就能有什麼了對吧?”
“就算是現在,如果你想要什麼,我也可以想辦法給你弄來的。”
芙蘭微微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輕輕地顫動著。
“所以,很快,我們就可以別的什麼都不管,一起快快樂樂地生活下去了對吧?”
就當夏爾想要回答“一定”的時候,腦子裡突然閃過了今天所經歷的一切。未知的危險,潛藏的暗流,晦澀不明但肯定充滿了血與火的未來。他遲疑了。
“一定。”最後,夏爾還是給出了同樣的回答。
芙蘭突然低下了頭。
半晌之後,她才低聲問起。 “發生什麼事情了?”
“嗯?”夏爾沒反應過來。
“你剛才到底怎麼了?出什麼事了?”芙蘭繼續追問。
夏爾恢復了平靜。
“沒什麼,只是在外面和朋友聚會回來晚了而已。”
“不,絕對有發生了什麼!和平常相比,今晚你有點緊張,心裡一直有些心事。雖然不知道是為什麼,但是我看得出來,你有點緊張!”芙蘭極其篤定地斷言。
接著,她抬起頭來,直視著哥哥,碧藍的雙瞳中充滿堅定。此刻的凌厲竟然讓夏爾都有些難以自持。
夏爾感受到妹妹執拗而又堅定的目光,他的眼睛下意識地移開了,避過了這道目光。
“到底出什麼事了?是不是有危險?”芙蘭的語氣更加急促了。
“沒什麼,別想多了。”夏爾仍舊淡然以對。
芙蘭的眼睛閃過一絲焦慮和怨念。
“為什麼……為什麼!你也是,爺爺也是,你們老是把我當做小孩子,什麼也不肯跟我說……明明我也許能幫得上你們的!”
夏爾沒有回答。
“您和爺爺肯定自以為是在為我排除煩擾,只要我閉著眼睛活下去就好,對吧?”芙蘭的眼裡突然閃現出一絲淚光,“可是,讓我一個人不明不白地活著就是疼愛我嗎?先生?”
夏爾還是沒有回答。
“快說啊!”芙蘭突然撲到夏爾懷中,摟緊了自己的哥哥。 “求您啦,先生。告訴我吧,是不是碰到了危險?”
“快說啊!”芙蘭幾乎是吼了出來。
半晌的沉默。
“別這樣,芙蘭。”夏爾鎮定地回答。
妹妹直直地看著兄長。
“我所喜愛的,就是剛才那個不為俗世紛擾所迷惑的芙蘭,是那個為自己的才華而沾沾自喜的芙蘭,是那個心地善良會為他人的不幸而流淚的芙蘭。所以……所以請你不要過問哥哥的事,好嗎?這是哥哥的請求,哥哥從不請求你什麼,所以請你記住哥哥的這個請求,好嗎?”
芙蘭沒有答話。
“緊張?不……我好得很。”夏爾突然笑了出來。 “我才不會噁心到以為不髒自己的手就能實現理想的程度呢。”
“理想?”
“沒什麼。你該好好睡了。”
芙蘭轉開了頭。 “好吧。”
夠了,既然哥哥需要的是這樣的芙蘭,那麼芙蘭必須是這樣的芙蘭。
少女的淚珠,配合著晦暗的燈光,閃耀著莫名的光輝,一時間竟然讓夏爾無法自持。
“芙蘭,我的妹妹,等著吧!按照我的計劃,用不了三五年我們就能擁有一切!”夏爾捏緊了妹妹的手,顧盼之中滿是青年人自負的神采,“你將比一個公主還要過得像個公主,想要什麼就能有什麼!還有,我將給你準備上一億的嫁妝,就連上帝你也配得上!”
手驟然被抽離,妹妹的臉色變得極其差勁。
“怎麼了,芙蘭?”夏爾被妹妹的驟變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誰管你呢!”芙蘭突然站了起來,傲慢地俯視著自己的哥哥。 “我回去睡覺了。”
然後她轉身就走出了書房。
在殘留薄荷清香中,夏爾不明所以地呆坐了片刻,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女孩子真是讓人捉摸不透。”
不過,經過妹妹這麼一鬧,夏爾心底裡之前隱隱約約存在的那種對陰謀敗露的緊張感突然消彌了大半。
不管怎麼說,至少現在情況還不是那麼糟,不是嗎?
還有家人,還有理想,還有明天。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4:49 AM
第三十二章 父親的請託
第二天一大早,夏爾到爺爺那裡問安。
老侯爵靠在床背上,半躺著接見了自己的孫子。
如同過去一樣,夏爾一五一十地匯報完自己最近的行動和成果。當然,他沒有將之前碰到密探的事情跟爺爺說,因為他不想用還沒有影子的東西來讓老人擔心。
在聽取完夏爾的報告之後,侯爵以沉浮多年的經驗,給出自己的指點和建議,這讓夏爾一直受益匪淺。
正當夏爾匯報完畢準備告退之時,老人突然輕聲出言了。
“我昨天在老軍官聚會裡碰見了拉波塔伯爵。”
夏爾愣了幾秒,才想起爺爺到底是在指誰。
“您是說奧拉斯-塞巴斯蒂亞尼元帥?”他有些遲疑地問。
“是的,就是他,我們昨天聊了很久。”侯爵輕輕點點頭。 “我跟他是老交情了,在進攻俄羅斯時,我在南蘇第將軍指揮的第一騎兵軍下擔任師長,他在蒙布倫將軍的第二騎兵軍里當師長,後來蒙布倫將軍陣亡了,他接著負責指揮第二騎兵軍,我們一起撤回了歐洲。啊……”他突然輕嘆了口氣,“其實現在回頭想想,從那片冰天雪地裡能活著回來真是太幸運了啊… …”
老侯爵最近經常出外走動,要麼是去見自己從軍時的老朋友,要麼就是參與老軍官的聚會,一邊敘舊一邊套關係,目的當然不言自明——響應之前的會議方針,是要為波拿巴派擴張在軍界內的政治影響,拉攏潛在的支持者。
這所謂的拉波塔伯爵就是奧拉斯·塞巴斯蒂亞尼元帥,他和皇帝一樣是科西嘉人,在帝國時代因為作戰勇敢而深受賞識,後成了帝國的將軍。拿破崙倒台後他回到了家鄉任議員,後另外找了新的靠山。在七月王朝建立之後,他鼎力支持,並極得國王信用,歷任海軍大臣、外交大臣等職位,最終在1840年,路易-菲利普國王授予了他法國元帥銜位。直到前幾年,這位元帥才正式從政界退休。
“那您跟他談了些什麼呢?”夏爾輕聲問。他內心確實有些疑惑。
按理說,這種深得當今國王信重的人,是不至於有心思反叛的,也不會有空搭理己方這種心懷不軌之徒吧……但是如果沒有一些感興趣的話題,兩個人又怎麼會聊上那麼久呢?
老人猜得出孫子在想什麼。 “別擔心,沒有一定的把握,我怎麼會胡亂跟別人亂說?”
“抱歉,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夏爾趕緊解釋。
“我們聊了過去的戰鬥,聊了皇帝,聊了戰後的生活,日薄西山的老年人總是有些話題好聊的。”侯爵說到這裡時,突然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頭,“可是……後來他突然問我了。”
“問什麼?”
侯爵的表情越來越凝重,慢慢開始了敘述。
………………
在主辦者靜謐的庭院中,一群白髮蒼蒼的老人在清晨的陽光下聚首。他們穿著過去的製服,三三兩兩地交談著。時而興奮地大喊大叫,時而像個孩子似的失聲痛哭。
帝國時代的軍服,即使保存得再怎麼盡心,時光也依舊能夠讓它褪色。這些老人身上的制服,已經不同程度地損壞了,但是穿在這些老人身上,竟然有了一種微妙的和諧感。
維克托-德-特雷維爾侯爵正興奮地同一個老戰友聊到自己在耶拿會戰中同自己手下的騎兵們勇敢地衝鋒、普魯士人如何驚慌失措潰散一地時,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袖子被人微微地扯了一下。
他下意識地往後面一看。
然後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奧拉斯!”
站在他後面的正是白髮蒼蒼的老元帥,穿著筆挺的軍裝,胸前的綬帶上別著一枚法蘭西榮譽軍團大十字勳章。他看上去有些嚴肅,但並不讓人緊張。
看到維克托大吃了一驚的樣子,他不禁微微笑了,嚴肅的臉上有了一絲鬆動。
“跟我喝一杯吧?”
兩個老人慢慢走到一個一個角落裡,坐到一張小桌子旁。
“奧拉斯,今天怎麼有空來找我們了?平常可不見你來啊。”落座之後,侯爵仍舊有些疑惑。
“年紀大了,退休太久呆得也太閒,突然想看看原來的老朋友們了。”老元帥蒼老而佈滿了皺紋的臉上閃過一絲疲憊。 “再不跑出來看看,以後恐怕都沒有機會了吧……”
侯爵沒有說些虛話來安慰對方,他只是慢慢倒上了聚會所提供的白葡萄酒。
“我們都老了。”他冷靜地回答。
“是的,都老了。”元帥小聲嘆了口氣。 “再也乾不動事了,就連走路也沒什麼力氣……有時候我真感覺自己和年輕時是兩個不同的物種。”
“有時候我也有這種感覺。”侯爵點了點頭。 “現在那些無所事事的年輕人看起我們,有誰還會想起當年就是我們這些人,組成了帝國大軍,追隨著皇帝浩浩蕩盪地在歐洲各地縱馬馳騁,打得國王們滿地亂竄呢?”
“哎……”元帥又是長長地一聲嘆息。
嘆息中充滿了老軍人的遲暮和無奈。
“先喝點酒吧。”侯爵舉起了杯子。 “為耶拿乾杯!”
“為耶拿乾杯!”
元帥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後,他突然頗為詭異地笑了。
“我的朋友,不過說起來,雖然我們都老了,但你比我要有精神得多……”
侯爵心中閃過一絲微妙的預感,但是面上仍舊不動聲色。
“怎麼了?奧拉斯?”
“我的朋友,你老實跟我說吧,你們最近是不是在準備來一票大的?”
“我這一把年紀,哪還能去幹什麼大的……”侯爵突然笑了出來,然後抬起了杯子,“來,乾一杯。為您這麼看重我。”
元帥卻沒有抬起自己的杯子,依舊盯著侯爵。
“維克托,別跟我繞圈子了,我不是一個蠢貨。你們最近的行動,雖然是盡力保密了的,但是總能看出點蛛絲馬跡來……比如您,您最近來這兒是為了什麼呢?光是敘敘舊嗎?”
“那又怎麼樣?”侯爵回了一句。
“確實不怎麼樣。”元帥點點頭,“人生在世,總要有點追求吧?你忠於皇帝,忠於他的後人,這個沒什麼好說的,大家都知道。”
“我們都有各自的立場。”侯爵再度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您選擇審時度勢,我也能選擇堅持自己的忠誠。”
“不,您錯看我了。”元帥突然又笑了起來。 “我也依舊忠誠於皇帝。”
老侯爵的眼眶睜大了,難以置信地看著元帥。
這傢伙又要選擇站隊了嗎?
不過,轉念一想,他又釋然了——法蘭西總有那麼一群人,永遠忠於勝利者,現在的形勢如此,元帥的表現也沒有太過於超出常規。
“皇帝已經去世了。”侯爵不動聲色地試探了一句。
“但是波拿巴家族還在。”老元帥回應了侯爵的試探。 “而路易-波拿巴先生是皇帝和波拿巴家族的合法繼承者。”
一陣驚喜湧上侯爵的心頭,但是多年已成習慣的小心謹慎,仍舊使得他沒有絲毫動容。
“我很高興,在為德-奧爾良先生服務了多年之後,您還能夠如此想。”
“哈哈哈哈……”老元帥突然大笑了起來。 “為他服務總比為路易十八服務要好,至少那位陛下不會只想著置我們於死地。”
“也許吧。”侯爵淡然回應了一句,“那麼,您現在為什麼要回憶起皇帝和路易-波拿巴先生呢?”
“維克托,我是科西嘉人!科西嘉人都是好漢,都記得恩義。我一直都記著的,是皇帝讓我從裁縫的兒子變成將軍的,他還給我封了伯爵!1815年他從厄爾巴島跑回來的時候,我馬上就去重新追隨了他,陪伴他直到最後的失敗!離開了他的是命運,不是我!”
“您還能記得真是太好了。”侯爵長長地嘆了口氣。 “為皇帝乾一杯吧。”
兩個人再乾了一杯,相互之間的氣氛似乎為之一變,從略微凝重而變得輕鬆。
“維克托,我知道,突然之間這麼說,您不可能就直接相信了。”又喝了一杯酒之後,元帥重新開口了,“但是我確實已經下定了決心,要拼上最後的老命繼續為皇帝的後人服務。”
“您想要什麼呢?”侯爵有些鬆動了。
“想要什麼?”元帥又笑了出來,“我還缺什麼?名望、爵位、軍銜我都有了,我還需要什麼?就算還想要什麼,我這把年紀得到了又有什麼用呢?”
“那您……”老侯爵有些遲疑了。
“維克托,您老實告訴我,到了如今這個年紀您還如此盡心,到底是因為忠誠,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元帥望著侯爵,“比如說……為了子孫?”
“兩者都是。”
“您的孫子和孫女,讓您滿意吧?”
“他們是上帝賜予我的寶物,兩個都是。”侯爵乾脆地回答。
“是啊……是啊……”元帥又笑了出來,然後眼中隱隱有淚光閃現,“到了我們現在這個年紀,除了兒孫還有什麼盼頭呢?”
不等侯爵回答,他又繼續說了下去。
“維克托,您知道我的,我只有一個女兒范妮。”
“嗯。”
“她死了。”
“嗯?!”侯爵有些震驚。
老元帥原本從容的表情逐漸被哀傷侵蝕。 “就在最近。”
“怎麼會這樣?!”侯爵驚呼了一聲,然後同情地看著元帥。 “對不起……”
關於元帥的消息侯爵雖然知道得不多,但是也聽說過他唯一的女兒范妮,之前嫁給了德-舒瓦瑟爾-普拉斯蘭公爵,並且有兩個孩子。沒想到……
一個老人這種情況下的心情,只有另一個老人最能理解。
“她是被人謀殺的。”淚水從元帥的眼眶中溢出。
“上帝啊!”老侯爵驚呼了一聲。
微笑的面具被褪下,元帥眼中只剩下最深沉的悲哀。
“兇手被抓到了嗎?是誰?”
“警察們說是自殺……”老元帥抬起頭來,看著天空,“維克托,我知道我女兒這些年過得並不開心,但是我太了解我女兒了,她絕對不會是那種會自己放棄生命的人……所以……”淚光浮現在他眼中,“她肯定是遇害的。”
“所以,您的意思是,想叫我們幫忙查出兇犯為您的女兒報仇?”侯爵輕聲問,“作為報酬,您支持我們的一切行動?”
“不。”元帥的一口否定,“我支持你們,是因為我還記得皇帝給了我什麼,我仍舊信仰那個人……”他突然用力拍了拍侯爵的肩膀,“這是作為戰友的請求,作為父親的請求……維克托,幫我查出然後幹掉兇手。這不是命令,也不是交易,這是請求,幫我,維克托。”
維克托感受著肩膀上的按壓,以及對方的堅定意志。
“好的,奧拉斯。”他輕輕地點了點頭。
………………
“夏爾,查出兇手來,幹掉他。”侯爵捏住孫兒的手,“為我的戰友。”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4:53 AM
第三十三章 夏洛特
清晨,好好睡了一覺的夏爾精神振奮,他和平素閒下來時一樣,一個人坐在小會客室裡,而他的旁邊擺開了棋盤,每一隻棋子都被放上了棋盤,整裝待發。
不過,在今天,他並非是無事可做。
夏爾拿著一本《法蘭西年鑑》的人名附錄,找到了有關於元帥的記載。
“奧拉斯-塞巴斯蒂亞尼-德-拉波塔伯爵,出生於上科西嘉的拉波塔,在他年輕的時候加入法國革命軍隊,後成為拿破崙-波拿巴皇帝的支持者和追隨者。在1801-1802年期間,他在土耳其、埃及和敘利亞任拿破崙第一內閣的外交使節,1806-1807年間任駐他曾擔任法國駐君士坦丁堡大使。百日復闢的時候,他再次回到了拿破崙身邊。在國民自衛隊裡擔任將領。1815年波旁王朝第二次復闢後,由於受到牽連,他一時被迫告別了政壇和軍界,直到1819年,他代表科西嘉島出任法蘭西眾議院議員,在1824年的立法選舉中他失去了議員資格……
…………
在七月王朝建立後,他曾任海軍部長、外交部長等職位,隨後的幾年裡,他還曾擔任法國駐兩西西里王國(1833-1835)和倫敦大使(1835-1840),在1840年,因為多年來的功勳,他被路易-菲利普國王授予法國元帥頭銜,然後他即從政界退休。 ”
讀完之後,他開始消化獲得的信息,然後抬手移動棋子,一邊下著棋,一邊腦中按部就班地思考著。比委託人的委託更重要的是,思考委託人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
“毫無疑問,這位元帥先生雖然已經退休,但是在政界也曾佔據過高位,肯定有無數的關係和朋友,如果他對自己女兒的死亡有疑問的話,他至少可以去找找政府警務部門,他為什麼要來找我們?”
不長的時間內,夏爾的腦中閃過了多種猜測,然後自己站在中立客觀的立場上,對這些猜測予以評估和計算,這是他的一種習慣。
“是陷阱嗎?”“不,如果真的要對付我們,沒必要繞這麼大圈子。”
“看來真的只是個人請託了。”“但是為什麼要找我們?”
“大概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吧?”“會有什麼難言之隱呢……?”
………………
各種想法交織,但是夏爾仍舊找不出什麼頭緒來。不過,正如老侯爵所考慮的一樣,只要不是有意的陷阱,就有必要盡力去完成老元帥的請託——雖然已經退休好幾年了,但是以元帥曾經的地位,在政界和軍界仍舊會有一定的影響力和號召力,如果能把他也拉進來,對波拿巴派的謀劃絕對是一個極大的利好消息。
夏爾從其他人那裡打聽得知,元帥的獨生女兒范妮,於1824年10月28日成婚。夏爾繼續翻查人名錄,很快就找到了普拉斯蘭公爵世系的名錄。
“塞薩爾-加百利-德-舒瓦瑟爾,生於1712年8月15日,卒於1785年11月15日。卓越的軍人和外交官,在路易十五時代名望卓著。青年時代即加入軍隊,因勇敢和善於指揮而慢慢升任至陸軍中將,在1761-1766年間歷任了舒瓦瑟爾公爵內閣的海軍大臣和外交大臣職位。1763年,他成為法蘭西特命全權大使,參與了巴黎和約的簽訂,為七年戰爭的結束立下了功勳。
為了表彰他的功績,路易十五國王陛下欽封其普拉斯蘭公爵,他成為第一代普拉斯蘭公爵。舒瓦瑟爾-普拉斯蘭世系由此確立。 ”
【此人,和前文第十二章裡面所提到過的路易十五時代的名相舒瓦瑟爾公爵是同宗從兄弟的關係。 】
夏爾看完了對初代普拉斯蘭公爵的介紹之後,略過了後來他的幾位直系子孫的介紹,直接翻到了當今現任的舒瓦瑟爾-普拉斯蘭公爵的名錄下。
“夏爾-洛雷-雨果-德-舒瓦瑟爾-普拉斯蘭,現任普拉斯蘭公爵。由於大革命的風暴,前任普拉斯蘭公爵夏爾-雷納特曾流亡國外多年,後在拿破崙掌權之後才回歸法國。其長子夏爾-洛雷於1804年6月29日出生,1821年他承襲了普拉斯蘭公爵爵位。
1824年10月18日,普拉斯蘭公爵與舊帝國時代的將領奧拉斯-塞巴斯蒂亞尼-德-拉波塔伯爵之女范妮-阿塔麗絲小姐成婚,1838-1842年間,他曾擔任過塞納-馬恩省的眾議員,並曾在政界頗有作為。如今,普拉斯蘭公爵作為一個名門之後以及優秀的青年政治家,將在法蘭西政治舞台上發揮自己的作為。 ”
看完這些含混的介紹後,夏爾感覺有了些頭緒。
元帥很顯然是平民出身,但是卻把女兒嫁入了法蘭西最名望卓著的門第之一的舒瓦瑟爾家族裡面,靠的是什麼呢?
毫無疑問,就是金錢了。
洶湧澎湃的大革命,既摧毀了貴族的統治,也摧殘了貴族的經濟基礎。大革命期間,的法國貴族們,留下來的都被送上了斷頭台,而逃亡國外的貴族則會被沒收財產和產業,因此很多貴族流亡國外後不得不面對自己除了一個在不斷貶值的姓氏外幾乎一貧如洗的殘酷現實。
這些貴族在現實壓迫下,不得不和普通平民一樣在異國他鄉掙扎求存,從事過去所鄙視的勞動活——有當鞋匠的,有當裁縫的,有當廚師的。比如夏爾的爺爺和堂爺爺,特雷維爾公爵兄弟兩個,聽老侯爵說當年就是在德意志的杜塞爾多夫靠修鞋維生的,後來因為修鞋技術大大提高,生意幹得不錯,兩兄弟還搞了一家小舖子……
後來,波拿巴帝國建立,然後波旁王朝復辟了,貴族們紛紛從外國流亡地返回到法蘭西,雖然國家一直都有相應的補償措施,但是也不可能完全補足之前所失去的一切,於是貴族的財產大大縮水也就不足為怪了。
在這種窘境之下,很多貴族順應時勢,就與過去所蔑視的平民富翁們通婚,娶那些資產階級的女兒,變相地用姓氏來換取金錢。法蘭西兩大統治階級,就這樣開始了並不通暢的溝通與融合。
而拿破崙帝國的將領們,是貴族們求親的首選人群之一。
次要原因是,他們名望卓著,為法蘭西戰鬥了多年,就算是平民出身也算是高貴。
主要原因是,拿破崙帝國的大軍踏遍了歐洲各地,也搶掠遍了歐洲各地,他們攻占過米蘭,攻占過威尼斯,攻占過馬德里,攻占過里斯本,攻占過維也納,攻占過柏林,攻占過莫斯科… …他們聚集起來的珍寶錢財無數。更別說還有從各個城市那裡勒索的贖金,比如米蘭城,當初就是繳納了一億兩千萬法郎的贖城費之後,才免於被皇帝焚城之劫的。
正因為如此,拿破崙帝國的高級軍官們幾乎人人都發過大財,過著揮金如土奢侈至極的生活,就連夏爾的爺爺,當年也是有著出了名的風流生涯。
這種聯姻,裡面能有多少愛情的因素,那就不問自知了。門第卓越、家世顯貴的公爵顯貴,和一個平民出身的將軍之女,為了錢而結婚之後,究竟會有多少共同語言呢?
夏爾一邊思考著,一邊推演著棋盤的棋子。
有點頭緒了。
為什麼老元帥會覺得自己女兒的死有蹊蹺呢?而為什麼他不去直接找公家,而是請託自己的老戰友呢?會不會跟自己女兒的婚姻有關係?
會不會……他覺得……
夏爾越想越深入,漸漸地,他抬起了白王后。
“嗯,這裡可以作為主要的線索來探究。”他自言自語了一句。
“探究什麼呢?”旁邊的人用悅耳的聲音問。
“探究真相啊。”夏爾下意識地回答了。
然後他回過神來了,誰來了?
聲音有點像芙蘭,但是又似乎有點不同……
他抬起頭來,往旁邊看去。
果然不是芙蘭。
來者戴著一頂綴著羽飾的粉紅色寬邊遮陽帽,穿著白色百褶裙,下擺別著玫瑰花飾。和芙蘭一樣,她的臉型修長,眉毛纖細,配上特雷維爾家特有的蔚藍眼瞳,使得整個面孔顯得柔和而且文靜,年紀看上去剛剛二十歲左右的樣子,正是鮮花盛放的時節。同時,臉上總是若有若無的微笑,讓她顯得更加具有別樣的神秘感。
夏爾呆住了。
看著夏爾的反應,來者眼睛裡似乎帶著點嘲弄。
“不打個招呼嗎,夏爾?這就是您的待客之道嗎?”
接著,她摘下了自己帽子,金色的穗帶隨之而解開,柔順的金髮從帽子的邊沿如瀑布般傾瀉而下。
淡淡的香味隨著風飄入夏爾的鼻中,那是多麼熟悉的香味啊。
多久沒有聞到了?並不久,但是似乎又很久。
想要忘卻的,想要記得的,隨著這股香味,一股腦地閃過他的腦海,一時間他渾然忘記了一切。
不,不要,快醒過來!
心裡頭突然閃過一聲吶喊。
夏爾回到了現實世界。
他皺起眉頭,緊緊地盯著面前的女孩。
“你……您是怎麼進來的,夏洛特?”
“怎麼進來的?”看著青年如此之快地恢復了神智,女孩兒臉上還是帶著微笑,只是眉毛微微挑了挑,“當然是走進來的啊……和過去一樣,我讓他們不要通報,然後就走進來了。”
“是嗎?”夏爾眉頭皺得愈發緊了,“我真該好好和門房說說,以後不要每個人都放進來!”
看到夏爾如此強硬的態度,女孩兒也不生氣,只是自顧自地走到夏爾身邊,笑意盈盈地看著夏爾。
“你表現得越是尖刻,不越是證明還放在心上嗎?”
夏爾噗嗤一笑。 “您倒是自我感覺很好。”
“只是我的自我感覺而已嗎?”女孩的笑容愈發明麗了。
“當然了,還會是什麼呢?”
“那麼,為什麼你聽說爺爺想要將我嫁給萊奧朗侯爵之後,非要廢掉婚約而後快呢?”夏洛特溫和地問。
“因為芙蘭請求我將她的朋友救回來!”夏爾用略有些粗暴的口吻回答。 “難道您不知道嗎?”
夏洛特斂起了笑容,然後突然抬起了手,然後輕輕地將手放到了夏爾的頭上。
夏爾想要擺脫,但最終還是沒有動。
微涼的手,劃過夏爾的短髮,然後抹上夏爾光潔的額頭。
“你在害怕。你不敢來見我,不是嗎?”
作者:
裘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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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3-23 04:57 AM
第三十四章 提醒
他和她認識了。
他和她互相了解了。
他和她有過愛戀。
然後,他和她有了爭吵。
然後,他和她分開了。
幾乎每一場以分別為終結的戀愛,都是以這五步路線完成其壽命的,所待填充的只是其中的具體內容而已。
但是,他和她是堂姐弟關係。不過,雖說是堂姐弟,但是他和她的誕生日還沒差到一個月,基本上是同樣大的青年人。
當然,不管年齡差距多大,如果在21世紀,恐怕這是明顯的違法行為吧……哦不,即使是在這時代的中國,堂姐弟之間有戀愛關係一樣是駭人聽聞的罪行。
但是在這個時代的歐洲,為了保持血統,為了讓家族財產不至於因為嫁妝而外流,或者為了別的什麼,或者哪怕僅僅只是為了攀親方便,堂表親之間的戀愛乃至成婚的事例屢見不鮮,並不是什麼新鮮事。別的不說,路易十六的長公主殿下,不就是嫁給了自己的堂兄,路易十六親弟弟阿圖瓦伯爵的兒子嗎?王家尚且如此,下面的貴族和平民又何須有什麼顧忌?
然而,他和她最終還是分手了。
並不是因為夏爾有什麼道德觀念的障礙,也並不是因為害怕影響到特雷維爾家族下一代的生理和心理健康——好吧,應該說夏爾其實也是有點害怕的,但主要原因不是這個。
不管怎樣,簡單說來就是,夏爾曾經迷戀過堂姐夏洛特,但是,已經結束了,
至少夏爾本人是認為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然而,當那隻柔滑細嫩的手輕撫上他的額頭時,他依舊忘記了避開,甚至還有些失神。
好在,雙耳還能夠忠實地傳遞自己接收到的話語。
“婚約的事,是我故意跟爺爺提的,如果沒人來阻止,我最後也會讓它中斷。可是,我很開心呢,你真的站了出來把這樁婚事給毀掉了……夏爾,我真的很開心呢……”
“爺爺說你幹得漂亮,既有膽量又有頭腦,已經成為一個真正的特雷維爾了……”
“我知道,你不肯也不敢來見我,所以今天我直接過來了。夏爾,你最近還好嗎?”
還好嗎?還好嗎?還好嗎?
誠懇而又帶著關切的問候,讓夏爾清醒了過來。
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不是嗎?
微笑重新浮上他的面龐,然後他輕輕地偏開了頭,避過了夏洛特的輕撫。
“哦,謝謝您的關心,我還很好。”
他使用的稱呼,依舊是恭敬而又帶著疏離的“您”。
手慢慢地被收回了,莫名的笑容卻依然殘留在那姣好的面龐上。
接著,她輕輕退後,然後坐到夏爾的對面,棋盤黑子的一端。 “你還是老樣子呢。”她望著棋盤,似乎又另有所指。
“還好。”夏爾簡短地回答,接著他探詢地掃了姐姐一眼。 “您今天來,是有什麼事情呢?”
“沒有什麼別的事就不能過來看你嗎?”夏洛特依舊微笑。
夏爾沒有回答。
夏洛特輕輕嘆了口氣。
“好吧,除了來看你之外,我確實還有另外一件事。”
“那麼,到底是什麼事呢?”夏爾表面上饒有興致地問,內心則在盤算等下就吩咐僕人以後碰到夏洛特來訪就宣稱自己不在。
夏洛特抬起頭來看著夏爾,她臉上微妙的笑容還在,只是裡面加上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鄭重。
“夏爾,我剛剛從奧地利遊歷回來。”
雖然兩年前分開之後,夏爾再也沒有主動去關心過夏洛特的事情,也沒有特意去打聽過她的行程,但是夏爾模糊地想了起來,確實側面有些印象,好像聽說她最近出去散心旅游去了。現在的人們,常去的意大利或者奧地利旅行,這沒什麼出奇的,也無關緊要。
“哦,希望您能玩得開心。”他客氣而疏離地回應了一句。
夏洛特垂下了雙眼,似乎是在思酌著什麼,但是突然她又抬起了眼睛,刺得夏爾心頭一顫。此刻,夏爾終於想起來了,特雷維爾家的女孩子,終究也姓特雷維爾。
“我在維也納那裡……”她緊緊地盯著夏爾。 “覲見了長公主殿下。”
【1830年七月政變爆發之後,波旁王族被逐出了法國。他們先是逃到英國,後來輾轉來到奧地利帝國,先是居住在戈里齊亞。 1844年,查理十世的長子、波旁王族的首領路易-安東尼因病去世,而他的遺孀(即長公主)遷居到維也納郊外的弗羅多夫堡。 】
夏爾嘴角忍不住抽動了一下,然後他以凌厲的眼神回視了對方。
夏洛特笑得眉毛都彎了起來。 “很意外嗎?”
沉重的呼吸僅僅持續了片刻,夏爾恢復了平靜。
“不要把自己置身於危險,你只是個女孩子!”
“效忠已經進了棺材的波旁王族?真是瘋了!還有比這個更可笑的舉動嗎?”
“如果您去做王黨的話,我們就只能是敵人了,您知道的。”
應該說這些嗎?
不,已經沒必要了,這些話當時都已經說完了。
事情既然已經演變到了如今這個樣子,現在,夏爾能想出的回答只有一個。
“不意外。我只是很奇怪為什麼您要過來告訴我這些,您不怕我去告發嗎?”
“告發?”似乎是聽到什麼很好笑的東西一般,夏洛特用右手掩住了口,小聲笑了出來。 “你會去告發我嗎?一個波拿巴分子告發一個王黨分子?”
夏爾沒有笑,只是輕輕地將自己剛才走動過的棋子擺回原位。 “我還是不明白您為什麼要來找我。”
夏洛特看著夏爾慢條斯理地清理棋盤,眼中竟然有些罕見的焦慮。
“夏爾,你真的不再考慮了嗎?我們很缺乏可用之才……而且要是成功了的話,你想想可以得到什麼樣的報酬吧?以你的聰明才智,以後前途……”
看著夏爾的眼神,她明白這一次的說服仍舊是毫無意義的無用功。她重新嘆了口氣。
“我從長公主那裡得到了很多指示和提醒,回國之後就傳達給了我們的人。”
“比如說呢?”夏爾突然來了興趣——關注一下同行的工作,是一種必要的職業素養嘛。
“這個我當然不可能跟你說嘛,除非你答應跟著我們走。”夏洛特的淺笑中帶有狡獪的神采,竟然有了點少女的頑皮,不過笑容又很快就斂去了。 “沒想到,後來出了大事了。”
“出了大事?”夏爾看著異乎尋常鄭重的夏洛特。
“我們的人,在靠近巴提諾格里斯街的秘密據點裡召開了一次密會來傳達最新的指示,結果……結果被政府的人偵破了,軍警大肆搜捕……”夏洛特蔚藍的雙瞳裡透著一股黯然,“我們有很多人被抓,還有一些人被殺了……當然,也有一些人逃脫了……”
“哦,那還真是遺憾啊……”夏爾同情地說了一句,只是裡面總帶有一絲無法掩藏的幸災樂禍——聽著同行遭殃時,人們在兔死狐悲的同時,總會有點幸災樂禍的嘛。同時他心裡也有些恍然大悟,原來那天密會時,附近所發生的槍戰就是軍警和王黨在交火啊。
“那你沒事吧?”
注意到夏爾下意識的稱呼轉換後,夏洛特臉上閃過了一絲喜色。 “除了少數幾個人之外,我從不與組織其他人聯繫,而且平時也很注重隱秘,這次更加是確認了好久才重新出來,應該沒事吧。況且,這次由於其他人的奮戰掩護,大多數重要人物都逃離了,根本無法往上牽連……”
“哦,那就好。”意識到自己失態的夏爾,連忙換回了剛才那種客氣疏離的口吻。 “為您感到慶幸。”
“不得不承認,雖然萬幸沒有造成更大的損失,但是這次我們元氣大傷……”夏洛特輕輕搖了搖頭,“更為可怕的是,這次政府是幾處地點同時動手的,在巴黎、外省的幾處地方,他們同時對我們組織的人發動了襲擊……夏爾,想必你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吧?”
“這意味著,你們中間有叛徒?”
夏洛特輕輕點點頭。
“恐怕層級還不低。”
“應該是這樣。”
“我的事應該還沒有關係,但是……”
夏洛特突然捏住了夏爾的手。
“夏爾,我今天來是特意要提醒你的,當心!我們都知道現在這個王朝已經接近窮途末路了,但是,正因為如此,政府就會更加瘋狂,沒準兒什麼時候就會對你們動手了,你一定要當心啊!你不像我,我負責的只是傳遞消息,然後在後面出出主意,而你……你一直是……”
她的手捏得很緊。
“我當然會小心的。”等了半晌,夏爾才慢慢回答。 “你也要當心。”
“我也會的。”夏洛特微笑以對。 “但是,你要多想想自己。我還有兩個哥哥,他們並沒有參與到密謀,就算我被抓了也牽連不到他們,但是你呢?如果你被抓了,誰來照顧芙蘭?難道你打算讓芙蘭來繼承你的理想和事業嗎?”
“當然不會。”夏爾無比鄭重地回答。 “我永遠也不會允許芙蘭參入到這些事情當中,特雷維爾家的陰謀家和瘋子已經夠多了!”
“瘋子?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看待你和我們的。”夏洛特又苦笑起來,“但是那又如何呢?大家都知道,和棋盤上那樣,離王最近的總是瘋子嘛。”
【這是一個雙關諺語。在法語中,fou既有象棋裡的“相”的意思,又有“瘋子”的意思。 】
“砰!”
門發出一聲巨響,被人踢開了。
“芙蘭?”兩姐弟同時驚了一下,然後夏洛特趕緊抽回了自己的手。
芙蘭端著茶,不著痕跡地走到了桌子的中間,正好遮斷了哥哥與堂姐的視線。
“夏洛特姐姐,您來我家怎麼不招呼一聲啊,這麼久不見您,我還挺想念您的……”,她巧笑嫣然地面對著夏洛特,然後將茶放到了她的面前。 “來,先喝杯茶解解渴吧?”
她的語調輕快而又愉悅,完全符合待客之道。
然而,背對著夏爾的她,眼中卻毫無笑意,凌厲的視線卻只表現出質問。
你為什麼要來這裡!你們剛才幹了什麼?
夏洛特呆了一下,然後臉上浮現出幾乎同樣的笑容。
她突然站起身來,然後輕輕抱住了芙蘭。
“芙蘭,我親愛的妹妹……兩年不見,又好看很多了呢,唔,還長高了,真讓姐姐高興啊……”
十五歲的少女,二十歲的女郎,極為相像而又略有不同的臉,此刻似乎有了雷同的表情。難道這也是同為特雷維爾血統的緣故嗎?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5:06 AM
第三十五章 姐妹情深
“兩年不見,又好看很多了呢,唔,還長高了不少,真讓姐姐高興啊……”夏洛特輕輕拍了拍妹妹的肩膀,“真是太客氣了,特意還給姐姐奉來了茶……唔哈哈哈,可真是讓人不好意思呢……”
一邊說,她還一邊看著芙蘭背後的夏爾,眼中有些戲謔的神采。
芙蘭則不動聲色地輕輕掙脫了姐姐的懷抱,然後笑著回答。
“嗯,您來到我們家就是客人,我們當然要對客人盡到禮節啦!”語氣仍舊是那麼歡快。
夏爾看著言談甚歡的兩姐妹,內心隱隱約約地有些驚愕。在當時交往的時候,芙蘭好像並不是很喜歡這位堂姐姐,經常沖她發一些小孩子的脾氣——素來乖巧的芙蘭,發生這種情況可是十分罕見的。
不過,也許是因為兩年來她已經長大了的緣故吧,現在的芙蘭對夏洛特禮貌備至,十分殷勤周到。
可見芙蘭成長了,懂事了。他心裡有一點欣慰。
芙蘭突然轉過頭來問夏爾。 “你們剛才在談些什麼呢?怎麼那麼激動?連手都拉在了一起……”
妹妹的眼神頗有些古怪,但是夏爾也沒有去多想。 “哦,沒什麼,一些私事而已。”他直接敷衍了過去。
接著他對夏洛特道了聲謝。 “夏洛特,你說的事情我會多注意的,不管怎麼樣,總之是要多謝你的提醒……”
夏洛特看出了在芙蘭進來之後,夏爾已經沒有再繼續之前談話的興趣,因而也就沒有再提這個話題,她重新坐回原座,然後拿起了茶杯,小小地抿了一口。 “唔,真是不錯的茶呢,你還是那麼喜歡用從東方運過來的茶葉啊。”
“一點個人的小興趣而已。”夏爾隨口回答,接著他也從托盤中拿起屬於自己的那一杯茶喝了一大口。
一入口他就感覺不對了,好鹹!他差點就吐了出來,費了老大力氣才忍住。
這……是芙蘭做錯了嗎?感覺就好像在茶杯裡撒了一大勺鹽一樣,除了鹹到發苦之外沒有任何別的味道。
難道夏洛特喝的也是這種茶?夏爾忍不住偷偷瞥了夏洛特一眼,但是看她神色完全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看來她喝下的茶是沒有問題的。
再回想起來,夏洛特那杯茶是芙蘭特意直接放到面前的,應該就是為了不弄錯吧……
看來這是一起“蓄意投毒”事件了。
夏爾用餘光掃了一眼旁邊的妹妹,發現芙蘭也在隱蔽地瞧著他,眼裡似乎有一些嘲弄的冷笑。
這妹妹還真是……剛剛還誇她長大懂事了,完全白誇了!
夏爾在心中怒罵了一句,然後回給了她一個“等會兒有空再來收拾你”的眼神。
芙蘭絲毫沒有懼色,直接不屑地撇開了臉。
為什麼不讓家醜就這麼外揚,夏爾咬牙苦忍著把鹹到發苦的茶水喝了下去,心中決定等夏洛特走後一定要好好教訓一下妹妹。
“怎麼了夏爾?”看到夏爾和芙蘭的神色都有些不對勁,夏洛特不由得有些好奇。
“哦,沒什麼。”夏爾勉強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看到芙蘭這麼聽話懂事,我決定等下要好好給她一些獎勵……”
他故意在獎勵上面加重了音。
芙蘭只是輕輕地哼了一聲就當做回應。
“芙蘭確實長大了呢。”夏洛特也應了一句,但是似乎又意有所指。 “還記得她小時候嗎?有一次聖誕節,我和你一起出去玩,她非要跟著,你當時說不帶她,她就不停地哭……”
姐姐似乎是在緬懷過去,又似乎在嘲弄著什麼,女孩子間的話恐怕只有女孩子才能聽得懂。
“唔……是啊,我也記得。那時候她哭鬧得可厲害了……最後還是沒辦法帶她一起出去了。”夏爾也回憶起了什麼,臉上不禁又笑了出來,“結果出去之後她也不是玩得很開心的樣子,只是一個勁兒地跟著我們跑,後來還不小心把雪弄進你的衣服裡,結果大家沒怎麼玩就回家了……後來聽說你好像還差點感冒……”
“嗯,確實不小心呢……”夏洛特仍舊掛著那種若有若無的微笑。 “另外,不是好像,而是當時回家後我真的感冒了,不過還好並不嚴重,很快就痊癒了。”
看著姐姐氣定神閒的笑容,芙蘭臉色忽然有些僵硬。接著她忽然轉頭看向夏爾。
“先生,您剛才有一封信……”
“信?誰寄來的?”夏爾連忙問。
“從加萊那裡寄過來的,信封上沒有寫名字,只是寫了個大寫的A。”芙蘭回答。
哦?來了?夏爾的心情驟然放鬆了許多。
這個是他和阿爾貝約定好的暗號,一旦那邊事情辦得差不多,就寄信過來,如今他終於來信了。
“把信給我吧。”他連忙說。
“信在門房那裡,我沒有帶過來。”芙蘭冷淡地回答。 “對了,另外還有其他的信件,是從佩里艾特小姐那裡寄過來的。”
“這樣啊。”夏爾站起身來,然後向堂姐點頭示意。 “嗯,夏洛特,我另外有些事要做,你先在這裡玩一玩吧。”
他也樂得暫時離開一下讓他略有些尷尬的堂姐。
夏洛特眨了眨眼睛,示意無妨。
夏爾於是走出了小會客室。
夏洛特悠然目送夏爾離開,然後不動聲色地繼續喝著茶,而芙蘭則低下了頭,目光閃爍。
此刻,會客室內竟然陷入到詭異的寂靜當中。
在夏洛特即將把茶喝完的時候,芙蘭終於忍不住開口了。她抬起頭來,嚴肅甚至可以說近乎於嚴厲地看著自己的姐姐。
“為什麼還要來呢?您讓哥哥傷心得不夠嗎?”
夏洛特臉上卻仍舊是若隱若現的笑容。
“傷心?我感覺他還好吧。”
“那是因為有我在一直安慰他!”芙蘭厲聲呵斥,雖然可以壓低了音量,但是語氣中的厭惡和憤懣卻明白無誤地傳達給了對方,“而您如果真的希望為他好的話,就不應該再來煩累他了,不是嗎?”
夏洛特微笑起來,眼中卻閃過一絲凌厲。
“是不再煩累他,還是不再煩累您呢?”
芙蘭一時語塞,臉上閃過一絲緋紅。
夏洛特最後一口,將茶一飲而盡。
“從您小時候開始……我就覺得不對勁了,每次我和夏爾呆在一起,你就會想盡辦法破壞,一定要讓我們沒法兒開心——就和今天一樣。這究竟是無意的巧合呢,還是有意的呢?”夏洛特盯著桌子上的茶杯,一眼也沒有看芙蘭,“您說是哪一種呢?特雷維爾小姐?我想,除了那個因為溺愛而陷於盲目的兄長之外,其他人都能給出一個正確的答案吧?”
芙蘭的呼吸有些急促了。
“不過,這不要緊,再怎麼說您也是夏爾的妹妹,唯一的妹妹,所以我能夠容忍您這種程度的冒犯,就算在我和夏爾在一起之後您繼續樂此不疲地玩上幾十年也沒有關係。但是……如果因為您的這種無聊而且無用的小心思讓夏爾陷入到麻煩和危險當中,那就是不可容忍了。”
“危險?”聽到這個詞,芙蘭頓時忘記了別的一切,焦急地看著姐姐。 “怎麼回事?”
“沒什麼,我只是在說一種假設而已。”夏洛特想起了夏爾的告誡,自覺有些失言,於是就淺笑著轉換了話題。 “如果我今天是來和夏爾談論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的話,您這不就是在給他製造麻煩嗎?”
芙蘭緊咬著嘴唇,不再說話。
看著芙蘭的樣子,夏洛特也不再緊逼了,畢竟也是自己的妹妹,也許以後還要長期相處的,現在沒必要說得太重。
當然,最好還是遠遠地嫁走,如果能嫁到俄國或者美洲去那就太好不過了。
半晌之後,芙蘭才有些艱難地開口。
“我知道的,哥哥一直在做一些危險的事……雖然他從不跟我說,但是我看得出來……可是,哥哥他害怕我知道……您肯定知道些什麼吧?可不可以告訴我……”
“可是,親愛的妹妹,我什麼都不知道啊。”夏洛特微笑著回答。
芙蘭有些焦急了。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什麼都不肯跟我說!”
“也許這是為了您好吧。”夏洛特輕聲回答。
“可是我真的想要幫到他啊!”芙蘭幾乎是喊了出來,“以為讓我什麼都不知道就是讓我幸福嗎,那只是把我當小孩子看而已……我已經長大了,能夠幫到他了!所以……所以,告訴我好嗎?”
看著因為擔心兄長而近乎有些失控的少女,夏洛特內心不禁有了一點觸動,這是何等真摯的兄妹感情啊!
嗯,看在夏爾的份上,到時候把她嫁到德意誌或者奧地利去算了,隔幾年去看一看她,嫁妝也多給點好了。
“我想,在夏爾的眼中,您平安幸福地生活下去,就是對他最大的幫助吧。”她笑著回答。 “如果看到您也經受到危險,我敢保證,他會瘋掉的。”
“您倒是了解他……”芙蘭小聲嘆了口氣。
“我一直都很了解他。”
“那麼,為什麼你們最後還是分開了呢?”芙蘭略帶惡意地看著姐姐,“雖然哥哥從來不說,但是那時還是有點傷心的,我看得出來……”
笑容漸漸凝固,然後以一種面具式的微笑殘留在夏洛特臉上。
“既然已經分開了,現在又何必過來找他呢?”芙蘭眼中的惡意越來越濃了。 “是嫌還沒傷夠他的心嗎?”
“您真的想知道嘛?”聲音之冷漠嚇了芙蘭一跳。
但是芙蘭很快就回歸了鎮定。 “當然。”
“因為……因為我不能容忍,決不能容忍他的心裡除了我還有別的什麼,哪怕是法蘭西!”夏洛特的笑容裡面帶著冰寒,“我寧可將法蘭西奪到手裡然後奉送給他,也絕不願意看著他去追求除我以外的任何東西……這個答案夠了嗎?特雷維爾小姐?”
決定了,一定要將她嫁到美洲去。不,嫁到中國去!嫁到日本去!嫁到西伯利亞去!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5:07 AM
第三十六章 兩封信件
夏爾來到了門房處,拿走了寄給自己的信件。他心裡知道妹妹可能是想藉故把自己支開,但是內心卻也覺得這樣擺脫對夏洛特的尷尬也很好。他很快回到書房,然後拆開了收到的信。
先是阿爾貝從加萊寄過來的,他的字蹟有些潦草,一看就是那種習慣於隨心所欲的人寫出來的。
“我的朋友,一切順利,我們已經在這裡生活了幾天,沒有受到什麼騷擾。看來迪利艾翁伯爵並沒有派人四處追捕——當然,這也可能是我的錯覺,我會一直小心的。
這陣子我們的生活十分悠閒,我們在這裡租下了一幢小別墅,因為無聊,我和呂西安他們一起出去打獵過,甚至還去海濱釣過魚。呂西安的槍法很好打獵物很准我不意外,但是沒想到他釣魚技術也很不錯,我感覺我越來越欣賞這傢伙了……還有一件事我也有些意外,茱莉小姐也跟我們一起去打獵了,槍法居然還過得去!哈哈,我一直以為她只是看上去那樣的嬌弱小姐而已,不過想想也對,如果沒有一點膽色,也乾不了這樣的事吧。
他們決定遵照瑪蒂爾達小姐的囑咐,在這邊先小住幾個月,看看瑪蒂爾達能不能真的說服自己的父親和爺爺承認這門親事。就算不說,我們也看得出來,茱莉小姐很希望得到父親的承認和祝福——不過,女孩子總是這樣嘛,不奇怪。
我還跟呂西安開玩笑說要加把勁兒,在這段時間內早點造個人,這樣就能製作一個最有說服力的理由了,你真該看看聽到我這句話時他臉上的表情!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沒想到這樣一個漢子也能臉紅成那樣!
嗯,從我這些話恐怕你就能看出他們現在的狀態了,悠閒、融洽,但是內心深處也有一些期待和緊張,這也並不難以理解吧?
好的,我想我這封信恐怕也能讓你放輕鬆一些吧?祝你那邊也一切順利。
順便一說,我們現在每次晚餐,都會烹飪打獵得到的野味,然後開餐之前都會為你和瑪蒂爾達干杯呢!
您忠實的朋友”
看著信中洋溢的歡快,夏爾忍不住也笑了出來。阿爾貝這種天生的樂天派,每次都能讓他忍俊不禁。
“很好,也祝你們一切順利。”他輕輕說了一句,然後將信札收到了自己的小抽屜裡面。
然後他拿起了從佩里埃特公館寄過來的信件,看看那位藍絲襪小姐是否能夠完成自己的期待。
打開信封後,夏爾發現裡面的信紙並非是藍絲襪小姐慣常專用那種帶了香味的高級信紙,而是一頁便篾,顯然是主人在忙碌中隨手寫就的。不過,字跡還是一貫地清晰秀麗。
“親愛的朋友
您之前給我傳遞過來的信息非常有用,足以作為之前我透露給您的信息的酬報。另外,我好像聽說特雷維爾公爵家已經和萊奧朗侯爵家的婚約已經解除了,並且萊奧朗小姐已經回到了巴黎。看來您已經達到了自己的了?恭喜您的勝利!
鑑於您和我一直合作相當愉快,所以這次您的請求雖然比較難辦,但是我還盡力去做了,不過,還請您到時候記得您這位可憐的忠實朋友的辛勞!
關於近日普拉斯蘭公爵夫人的突然身故,很意外地並沒有多少信息可供查詢,我們盡力打聽了才得知一些情況,希望您能體諒。
現在基本了解的有以下情況:
公爵夫人是於1824年與現任普拉斯蘭公爵成婚的,婚後育有兩個兒子。然而,這對夫婦的關係並不是特別和諧,經常有從公爵府內的僕人流出傳言,說公爵與夫人經常為經濟問題或者生活問題發生爭吵。很顯然,公爵夫婦的感情這些年來十分不好。
當然,公平地說,這種事其實很常見,在當今時代還有幾對夫婦能夠一直保持良好的感情呢?
但是,這絕不是在說公爵夫人的死沒有任何可疑之處,實際上,在了解了多種事實之後,我反而內心中充滿了疑惑:官方公佈的信息是說,公爵夫人是在7月16日死去的,死因是因為不堪多年的抑鬱自殺。但是據我調查所得的信息,就在死去的前兩天,公爵夫人還去歌劇院看了最新上映的劇目,還跟旁邊的人相談甚歡,甚至還約好了過幾天去一個朋友家參加宴會……怎麼看都不像是因為過於抑鬱就快要的樣子。
當然,這也很難說,畢竟也有人是會因為臨時起意而去自殺的。但是這本身就是疑點不是嗎?另外,還有一件事,在公爵夫人自殺事件之後,很多曾在公爵府上受僱的佣人被突然解雇了,離開了公爵府邸……
而且,針對此次事件的官方處理也非常簡單,似乎是僅僅草草看了一遍,在第二天就直接發表了公告,斷定公爵夫人的死為自殺。就連一般的懷疑都沒有,直接就草草了事了。試想一下,公爵夫婦之間的不和根本不是秘密,現在公爵夫人突然沒有什麼事前徵兆地死去,如果您是警察,難道會什麼都不懷疑嗎就這麼認定夫人是自殺嗎?以此推斷,我認為警察這麼處理,反而可能說明里面有些問題……想必您也不會反對吧?
在調查草草地結束之後,公爵夫人很快就被發葬了,埋到了普拉斯蘭公爵的家族墓地當中。甚至來不及等到她的父親前來送葬——公爵夫人的父親相信您是知道是誰的把?就是那位德-拉波塔伯爵,老元帥先生,當時他正因為風濕和關節炎症在南方療養。公爵的理由是夏天遺體保存不易,但是就我看來,裡面興許是有別的原因存在。
另外,我可以直接跟您說一個最大的疑點:對這件事的調查比我原本想像的要艱難很多,很多線索都無法追查下去,關於案件的調查卷宗和材料以及訊問卷宗統統被保密到了極點無法查到,我感覺此事似乎有官方幕後勢力在幫忙遮掩。
以上就是我已經掌握到的情況了,希望能夠給您以幫助。
作為朋友的立場,我特別勸告您一句:如果不是特別重要的事情的話,我個人建議您最好不要去過多參與到這件事當中!
當然,也許您也有您的考慮,所以我只是建議而已,如果一定要去參與,我誠懇地建議您多加小心。
閱後請焚
祝您好運!
您忠實的朋友”
看完後,夏爾忠實地履行了對方的囑咐,把信篾付之一炬。接著他坐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良好的記性,讓那些詞句不斷地在腦中環繞,然後不停組合分析。
看來,老元帥覺得自己女兒的死很有蹊蹺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任何人聽說自己長期和夫婿不和的女兒突然沒有什麼徵兆地就死去了,夫婿又在自己送葬之前草草發葬,恐怕內心都會有很大的疑惑吧?
也難怪他會來向爺爺這邊求助了,因為政府看上去是在有意幫公爵遮掩此事。恐怕這位老元帥嘗試過向警方求助,最後失敗了才轉向找其他人幫忙的吧……
可是,還有一個疑點。
為什麼呢?為什麼官方要為公爵遮掩?
夏爾想不通這個問題。
雖然公爵出身高貴,素有名望,而且涉足到政界,但是公爵夫人也不是出身寒微——好吧,祖先也許是挺寒微的,但是元帥怎麼說都是位高權重烜赫一時,雖然現在已經退休好幾年了,但是怎麼說也該是餘威尚在,至少還能有點影響力吧?反正,至少不可能到獨生女兒被人想殺就能殺的程度吧?
可是,這看上去就是被人殺了啊……
夏爾有點陷入了迷茫。
如果公爵夫人真的是被謀殺的話,那麼官方不可能什麼破綻都看不出,至少不會去這麼草草了事地敷衍調查一番,然後幫著忙遮掩。
除非……
除非得到了某些人的幫忙,而且幫忙的人絕對是在最頂端的那些人之中。
為什麼會幫忙呢?
難道是老元帥過去的政敵嗎?還是說,有人暗地裡收受了公爵的賄賂?就算是收受了賄賂,會有人這麼幫忙遮掩嗎?能辦到這種事的人,會需要什麼賄賂呢?會需要多少賄賂呢?
夏爾越想下去,就越覺得里面的黑幕越深。
但是,正因為如此,他內心中的勇氣和激情反而都被激發出來了,他感覺血液都在沸騰在燃燒。他沒有想到退縮,也沒有想過如藍絲襪忠告的那樣就此收手。
如果能把這件事查清楚的話,萬一能夠掌握到什麼那就太好了不是嗎?各種考慮上。
但是,如果要接著查下去的話,需要從哪裡入手呢?
夏爾閉上了眼睛。年輕人的激情和中年人的冷靜此刻在他腦中融為一體,混不可分。
片刻後,信篾裡的一句話又重新勾起了他的回憶。
“另外,還有一件事,在公爵夫人自殺事件之後,很多曾在公爵府上受僱的傭人被突然解雇了,被送離開了公爵府邸,不知道去向……”
“就先試試這裡吧。”他重新睜開了眼睛,蔚藍的雙瞳凝視著窗外。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5:09 AM
第三十七章 供狀
幾張長桌,油膩之厚,足夠讓食客在上面刻字;幾十張斷腿折臂的椅子,地上也臟兮兮的,不知有多少人在上面留下過污跡。客人們有些在各自聊天,有些在大口喝酒。烈酒酸腐的氣味,混合著酒客的嘔吐物氣味兒,吸在鼻子裡讓人難受之極。
在巴黎通向各個外省的大路沿線的小酒館,大多數就是這樣的。
裡面的食客,大多數風塵僕僕衣冠不整,倒也和酒館的氣氛十分協調。比如角落裡的一個老頭。
雖說是老頭,但是看上去年紀也不是很大,並沒有多少皺紋。但是蠟黃的臉色,渾濁的眼睛仍舊使得他看上去十分出老。他穿著帶鐵皮搭扣的皮鞋、脫了線的襪子、已經變了顏色的綢褲,身上穿著一件小背心,加上一件因多次漿洗而白得過分的襯衣,就把這一身配齊了,他的旁邊還放著一件陳舊的本為栗色現在已經發綠的粗呢大衣。
一般來說,是沒有人在夏天還帶著大衣四處亂跑的,除了那些無家可歸四處漂泊、只有身上那點家當的人。
他不與其他人搭話,自從進酒館之後就只顧著喝酒,臉色有些緊張,時不時地將目光掃過門口。
“這不會是逃犯吧?”一些人在心中犯了嘀咕。
不過,事不關己,也沒有人管他,只是貌似自然地坐到遠離了他的位置上——這倒是遂了這個老頭的意。
時間已經接近傍晚了,太陽即將落山。
酒館的門被打開了,有兩個人走了進來。他們看樣子是要去遠方的旅客,衣裝卻十分整潔,和這種小酒館的氣氛極其不搭邊。他們進來之後,先是掃了老頭這邊一眼,然後去老闆那裡要了點酒,接著,他們坐到了老頭旁邊的位子上。
似乎是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老頭臉色突然變得有些蒼白,然後他突然站起身來向外走。
然而,他剛一起身往外走,新進來的兩個人就馬上又站了起來。
老頭慌忙往外跑,砰地撞開了酒館的門,後面的兩個人也追了出去。
有幾個人感覺到不對,把視線往門口移去,但很快就移開了——沒有人有興趣攙和到不認識的外鄉人的事情裡去,也許是盜匪集團在內訌呢!
被恐懼附體的可憐人爆發出了驚人的潛能,拼命地向前跑著,路上跌跌撞撞地碰到了不少人。
沒過多久,他發現又有一個人擋在自己逃跑路線上。
“讓開!”他大喊著,然後繼續徑直往前衝。前面的人果然順從地讓開了。
他衝了過去,然而突然感覺後頸一痛,全身驟然變得酸軟無力,眼前的景物完全變成漆黑一片,軟軟地倒了下去。
後面的追逐者也趕了上來,三個人一起把他抬上來大路旁邊停著的一輛馬車。然後馬車馬上往荒僻的地方跑去,接著,馬車來到一座橋上停了下來。
在車廂裡,夏爾敲醒了老頭。
老頭睜開了雙眼,迷茫而又略帶驚恐地看著夏爾。 “你們是誰!為什麼要抓住我!”
“我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是誰。”夏爾回答。 “您是我要找的讓-貢斯當先生嗎?”
一絲恐懼閃過對方的眼睛。 “我不是!我姓里瓦爾!你們找錯人了,求求你們放過我吧!”
“不是?”夏爾皺了皺眉,“真的不是嗎?”
“真的不是!”老頭看樣子是差點要哭了。
夏爾嘆了口氣。 “如果您不是的話,那就對我們一點用處都沒有了,我們就只好……”
接著他努了努嘴,旁邊的人抓住了老頭用力往外拖。
對死亡的恐懼讓貢斯當幾乎是喊了出來。 “好吧!我就是你們要找的讓-貢斯當!”
“是哪個讓-貢斯當呢?”夏爾好整以暇地問,“給德-普拉斯蘭公爵駕過車的那位嗎?”
“是的!是的……”老頭已經喪失了抵抗的勇氣,“我就是,別殺我!”
“早承認就好了嘛。”夏爾示意旁邊的人將他放了回去。 “我有些事想要問您。”
“什麼事……”車夫貢斯當一邊喘息一邊問。
“有關於公爵夫人的死,您把您知道的都告訴我。”夏爾輕聲問。
聽到夏爾提到公爵夫人這個詞,對方的瞳孔驟然一縮。
“我什麼都不知道!”他幾乎是喊了出來,“求求你們放過我吧,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什麼都不知道?”夏爾冷笑,“那您為什麼要隱姓埋名遠走他鄉呢?還有……”
他站起來,突然往對方腰間踢了一腳。
“叮!”
發出了錢幣相撞的脆響。
“這些錢是從哪裡來的?難道是偷來的嗎?”
“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老車夫仍舊喃喃自語。
“看來您真的很想死。”夏爾嘆了口氣。
他旁邊的人抓起貢斯當又死命往外拖。
“記得等下綁塊大石頭,不要讓他輕易浮上來!”夏爾慢悠悠地叮囑了一句。
在就要被拖出車廂門的時候,貢斯當終於崩潰了。
“好吧!好吧!我說!我知道什麼都告訴你們!”
“早就該這麼老實了。”夏爾讚許地點點頭。
貢斯當坐回夏爾的對面,然後大口地喘息了幾下,接著目光游離起來。
夏爾掏出了懷錶。 “您還有一分鐘,一分鐘之後,不管您說什麼,就算您唱讚美詩都沒用了。”
貢斯當低下了頭。
“好吧!我全告訴你們!我在爵爺府上已經當差十幾年了,一直在給他們做車夫……”
“這個我們知道。”
“老爺和夫人經常吵架,我見過很多次,老爺嫌夫人教養不夠經常讓他丟面子,極少帶她進宮廷或者出席社交;夫人就責怪老爺花錢無度,靠著妻子的嫁妝來撐場面……每次都吵得很兇……”貢斯當突然嘆了口氣,“先生,您是沒聽過啊,一個公爵夫人尖叫起來的時候,和街上的娘們竟然什麼區別也沒有!”
“然後呢?”
“然後就是那天了……”他又嘆了口氣。 “那天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又吵了起來。我們這些下人,都在各自的地方乾活只裝作沒聽見。我是車夫嘛,當時要在**的馬廄照顧馬,隱隱約約能聽到點兒聲音。大概就是在晚上八九點鐘的樣子吧,我聽見一句特別響亮的喊聲'我要去告發你!',然後又是一聲尖叫……不過這尖叫很短,很快就消失了,跟幻覺似的……”
“然後呢?!”
“又過了幾分鐘,也許是一刻鐘吧,也許更久,我也記不得太清……反正就是那時候,公爵先生突然走到馬廄然後叫了我,催我備車。上帝啊,他的臉色那時候白得像個死人!”
“去哪兒?”
貢斯當低下了頭。
“去哪兒!”夏爾加重了聲音。
“去了首相先生的私邸……”貢斯當嚅嚅諾諾地說,“過了很晚,大概是凌晨時分吧,公爵才重新回去,但是他旁邊還跟著兩個警察……我當時什麼都不知道,只是聽從命令駕車而已,可成想在第二天,人家都告訴我夫人自殺了!”他咬了咬嘴唇,“天哪,自殺了!”
夏爾沉默了片刻。
“接著呢?”
“第二天的中午,公爵把我們叫到了自己的書房,然後對我說'你們為我們家服侍了這麼久,現在也該到了你們回家的時候了。雖然平日里我們給你們的薪水已經不低了,但這裡還有一些錢,當做給你們的遣散費吧。',然後他就給了我們每人一包金幣……旁邊還有警察,那個警察還特意叮囑我們,昨晚聽到的一切都不要跟外面聲張,如果要是在外面有任何洩露風聲,就要進去吃牢飯!我們當然不想吃牢飯了,所以就拿著這些錢各自跑了,就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
說完之後,貢斯當抬起頭來。
“我知道的就這些了,其他的我什麼也不知道!”
“您知道的已經夠多了。”
夏爾從衣兜里拿起一頁便篾,然後拿起一支筆,接著將紙放在提燈下的車轅上,快速地寫來下來。
“我,普拉斯蘭公爵的前車夫讓-貢斯當,以天主的名義和自己的名譽來擔保,證言在1847年7月19日,普拉斯蘭公爵因夫婦爭吵而謀殺了自己的妻子。並且,在當晚他緊急求見首相先生,並以賄賂而讓首相先生授意警方隱瞞下了此事,以公爵夫人為自殺來結案。這一樁謀殺案件如果無法昭雪,冤魂將只能永遠徘徊於天國之外。
上帝作證,我所說的一切絕無虛假。 ”
接著夏爾把便篾遞給了對方。
“請簽個名。”
貢斯當苦著臉。 “先生……”
“還是說您想在身上綁著塊大石頭沉進河底?”夏爾挑了挑眉,再度發出了生命威脅。
“可是我……可是我不會寫自己的名字啊?”他小聲說。
夏爾嘆了口氣。 “那就留個手印吧,把手伸出來!”
貢斯當順從地講手伸了出來,然後夏爾用小銼刀劃破了他的大拇指,讓他在這頁便篾的末尾處留下了一個鮮紅的指印。
完事後,夏爾拿過已經被他簽好的供狀,長長舒了口氣,接著將供狀折疊好放進貼身的口袋。
“感謝您的幫助,貢斯當先生,等下您就可以自由了。”
“你們不會食言吧!”貢斯當還是有些害怕。
“我們當然不會無謂地殺人……”夏爾搖了搖頭,然後微笑地看著對方。 “不過,我要是您,我就永遠離開法國。”
“離開法國?”
“您現在在一份很致命的文件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記,這對別人和對您一樣致命。”
“可是……”對方似乎還是有些遲疑。
“沒什麼可是的,您出賣了自己的前雇主,如果僅僅是出賣那還算了,但您是違背了警察告誡的情況下這麼做的……”夏爾打斷了他的話,“趕緊去英國吧,或者別的隨便什麼地方也行,免得到時候惹禍上身。”
“但是……先生……”
夏爾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小疊紙鈔,遞給了對方。
“公爵先生給了您一袋金路易是吧?那就值得上一兩千法郎了,我也給您一千法郎作為您的報酬,再加上您自己多年來的積攢的話,算得上是一大筆錢了。這筆錢您在港口那裡換成英國的錢,差不多快有一百多英鎊了吧?靠著這筆錢,您可以到那裡開始新的生活了,您可以找一戶人家當車夫,要麼就去當出租馬車的御手,當然了,必須要改名換姓……”夏爾微笑起來。 “也許,在那裡您還可以用新身份成一個家呢……”
【金路易是指波旁舊王朝時發行的金幣,在當時約值24法郎。而當時西歐經濟體都採用金本位貨幣制度,計算下來,當時一英鎊價值黃金7.32克左右,而一法朗則可兌換0.29克,折合下來一英鎊可兌換25法郎左右,和一個金路易的幣值差不多相當。 】
拿著這一紙供狀,夏爾趁著夜回到了巴黎,心中充滿了激情和喜悅。
直到第二天早上……
“什麼?普拉斯蘭公爵也自殺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5:14 AM
第三十八章 公爵之死
“她是德-拉波塔伯爵的獨生女,能給您帶來一百五十萬的嫁妝和未來超過五百萬的遺產。”在書房中,父親嚴肅地看著自己,“您得像敬愛法郎那樣敬愛她,得像關心遺產那樣去關心她的父親,我希望您能做到。”
“我會的,父親。”年輕的自己在父親面前做出了保證。
因為年輕,完全不知道保證與承諾的重量。
“您聽到普拉斯蘭公爵夫人說的話了嗎?親王殿下臉色都不對勁了……”
“可憐的女人,她真……真不適合到宮裡來呢。”
“幼稚得出奇。”
“怎麼!像公爵這樣的人怎麼會選擇……?”
“她有一百五十萬的嫁妝,未來還能繼承超過五百萬的遺產,難道這個不值得尊敬嗎?”
“哦,夫人真是迷人!”
“至少迷人到能讓人忘記她是一個科西嘉小裁縫的孫女。不是嗎?”
自己又聽到了,不知道第幾回聽到。
她的確缺少風趣,十分笨拙,既不會說笑,也不會爭論,有時又沒有分寸。有時候說出來的話甚至能氣死人——因為總是實話,沒有什麼比實話更氣人的了。
“您花著從我父親那裡得來的財產,卻又討厭他……先生,難道這不是卑劣嗎?”
“一個裁縫的孫女兒?沒錯,但是請想想,您的父親在德意志是幹什麼的!”
…………
二十年的婚姻裡充滿了爭吵,直到最後的厭倦和冷漠,大多數人的婚姻不就是這個樣子的嗎?自己曾以為可以和其他人一樣,一輩子這樣過下去,直到那一天。
又一次的爭吵。為了什麼?
“您和那些戲子們的事情,以為我不知道嗎?”
“這是我的事。”
“我是您的妻子啊!”
“是的,那又怎麼樣?您也可以有您的自由,我完全不會去管。”
“您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來?我是您的妻子啊!”
“對此,我深表遺憾。”
直到最後。
“你這個密謀分子,我要去告發你!”妻子突然說出了一句讓自己心神俱喪的話來,然後轉身就走。
“你去死吧!”
等回過神來時,自己的手已經掐在她的脖子上了。
直至死去,范妮一直在盯著自己,眼神裡流露出來的是什麼?
是憎惡還是悔恨?是不甘還是解脫?
已經不可能去問她了。
……………………
“啊!”普拉斯蘭公爵夏爾-洛雷-雨果-德-舒瓦瑟爾-普拉斯蘭閣下,再次從噩夢中驚醒了過來。他全身再度被冷汗所浸透。
藉著窗外透入的月光,他下意識地往臥室門口看去。
那一剎那,他甚至以為自己再度進入了一個新的噩夢當中。
自己在睡前特意用書櫃擋住的臥室門被打開了,幾道穿著黑色衣服的人影站在自己的床前,投下了意義不祥的陰影。
“醒來得倒是很及時呢。”一個人出聲了。
竟然是個女人?
出言的人和其他人一樣穿著黑色的披風,唯一不同的是戴著帶紗巾的帽子,宛如居喪的寡婦一般。
還沒等回過神來的公爵大聲喊救,早有準備的來者們馬上箭步衝到他的床邊,卡住了他的脖子,讓他發不出話來。
“不要想著呼救,這只會讓你死得更快而已,叛徒先生。”那個女性仍舊站在原地沒動,只是語氣裡帶著更多的威脅。
雖然聽得不是特別清晰,但是公爵仍舊感覺對方十分年輕。他看著她,然後順從地輕輕點了點頭。
這個女人也輕輕點了點頭,於是她的同黨們把放在公爵脖子上的手稍微放鬆了一點。
公爵大口地吸了幾口氣,然後不由自主地咳嗽了出來。
“你不要抱有僥倖了,今晚你絕對活不過去的。”她繼續說了下去,“如果不希望您的兒子們也都死掉的話,那就最好合作一點。”
公爵眼中充滿了震駭和慌亂,他求助似的看向對付。
“你以為把他們送到布雷斯特鄉下去,我們就找不到了嗎?太天真了,先生。不過,我們想要對付的只是您一個人而已,如果您不再繼續做一些蠢事的話。”這個女人走近了過來。她的面容在薄薄的紗巾下若隱若現。
“你們……你們是怎麼進來的?”公爵小聲問。
“從旁邊的居所裡挖地道進來的,為此還讓你多活了幾天。”對方冷冷地回答。 “首相先生想把您當成釣餌,讓我們上鉤,在您府裡府外布下了多少眼線……卻沒想到,也給了我們除掉您的機會。”
“你們……”公爵似乎是想說什麼。
“好了,現在我們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了,如果不想你的孩子也遭遇到危險的話,你現在最好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題。”對方打算了他的話。
“你們問吧。”公爵輕輕嘆了口氣。
“為什麼要做一個叛徒?”
一陣沉默。
“我殺了我的妻子。”公爵回答。 “為了讓首相掩蓋我的罪行,我不得不這麼做。”
“您原本可以是一個為了保守秘密而不得不殺人逃亡的好漢,而現在,您既是一個卑賤的殺人犯,也是一個卑賤的叛徒。”
“逃亡?如果我逃亡了,人人就會知道普拉斯蘭公爵是個殺人潛逃的罪犯,那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們怎麼辦?作為一個逃犯的兒子,在人人恥笑之下生活下去嗎?而且,我們一家的名譽……不就什麼都沒有了嗎?”
“名譽?叛徒的名譽?”女人不齒地笑了出來。 “你跟蘇爾特說了多少?”
“我知道的全都說了。”公爵乾脆地回答。
“那些被抓的人,蘇爾特打算怎麼處理?”
“他打算篩選出幾個和我一樣的合作者來,其他人統統去服苦役。”
“要流放去哪裡?布雷斯特還是土倫?”
“土倫。”
公爵出奇地合作,也許是因為對自己孩子生命的威脅讓他失去了抵抗的勇氣,也許他原本就不曾想過要抵抗。
“他之後有會有什麼行動?”
“這個我不知道,他並沒有向我透露。”
“很好。”對方冷冷地回答,然後低聲說了一句。 “那就去死吧。”
脖子上的手重新加上了力道,公爵感覺呼吸越來越困難。
“殺掉我……殺掉我可以,請……不要……不要……傷害我的孩子!”公爵艱難地說了一句懇求的話。
呼吸越來越困難,公爵發現視線也模糊起來。
能夠和范妮以同一種方式死去,也未嘗不是一種報償吧。
“對不起,范妮,我不是故意的……”他心底裡響起了每一次的噩夢中,他都會說出的一句話。
在最後的一瞬間,他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既然范妮早已經知道了,她要告發早就可以去告發了吧?為什麼,為什麼沒有去告發?
為什麼?為什麼?
也許這一開始就是一個錯誤?
不能再繼續往下去想了。
那麼就為錯誤贖罪吧。
他閉上了眼睛。
“倒是比想像中順利啊。”看著公爵毫不反抗地被殺死了,行動比預期中還要順利,夏洛特暗自舒了口氣。
“這就是叛徒應該有的下場。”她輕聲說。看也不看床上屍體一眼。 “希望他的下場,能夠某些人一些警醒。”
“那麼我們接下來應該怎麼辦?”她旁邊的同黨問。
“你們先離開巴黎,到外省去待一段時間,最近的風聲很緊。”夏洛特聲音還是十分鎮定。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該死的混蛋,讓我們暴露了那麼多人,我也不需要親自來參與這次的行動。”
“好的。”
“那麼,先撤離吧!”
三人轉身離開。
臨走前,夏洛特還不忘往床上丟了一張繡白百合紋飾的手帕。
“真是的,滿身都是灰塵和泥巴,真讓人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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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第二天一大早,首相才從緊急跑過來拜訪的內務大臣閣下那裡,得知公爵已死的消息。
一陣沉默。
“砰!”書桌突然發出了轟然巨響。 “你的人都是吃閒飯的嗎?居然讓人把他給殺了!還沒抓到一個人?!”
“首相閣下,應您的要求,我一直都在派人監視那個地區啊!”大臣汗如雨下。 “事前一點風聲都沒有,誰都沒有想到……誰都沒有想到他們是從旁邊挖了地道進去了!”
“無能!無能!你們還能更加無能一點嗎?!”首相勃然大怒,“您是真的不想幹了嗎!”
“我們會繼續追查下去的……”大臣不敢多做辯解,只是低著頭不斷保證。
“三天,我給你們三天時間,如果沒有查出讓我滿意的線索,你們自己看著辦吧!”首相又是一聲大吼。 “你們這些無能的廢物!”
“是……是……首相閣下。”大臣連聲答應。
發洩了好一會兒之後,首相坐在辦公桌上大口吸著氣,顯然餘怒未消。
“您交代的事情我們一定會去做的,”低著頭的大臣不時偷瞟著首相,小心翼翼地問。 “那麼,我們應該向外界通告這件事呢?報社的記者們恐怕很快會得到消息了……”
“這還用說嗎?!”首相沒好氣地回答,“難道告訴公眾王黨們無法無天,想殺誰就殺誰,誰背叛誰就要死?!”
“好的……”大臣連聲答應,“我這就跟外界通報說普拉斯蘭公爵先生昨天自殺身亡……”
“還不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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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普拉斯蘭公爵居然自殺了?!”得知這個消息時,夏爾也十分震驚。
“不過這樣也好。”思考了一會兒之後,他自言自語。 “這樣委託不就完成了嗎?元帥如願地讓殺害了自己女兒的兇手離開了人間,還保全了外孫們的名譽,他們可以不用承擔任何陰影地生活下去……”
越想他就越覺得這是最好的結局。
也許普拉斯蘭公爵自殺的時候也是這麼想的吧?
算了,管他呢。
夏爾將昨天得到的供狀小心放在身上,然後前往德-拉波塔伯爵府上登門拜訪。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5:18 AM
第三十九章 老師的教誨
又是一個平常的夏日,芙蘭如同往常一樣,來到杜倫堡老師的畫室中學習。
今天又是一個日頭晴朗的日子,通過玻璃窗的陽光,由於深色絨布窗簾遮擋去了大半,而在畫室中形成了一道道細小的金色光柱,構成了一副頗有些奇幻色彩的畫面。
芙蘭和往常一樣,坐在角落裡進行畫作練習,她一邊看著畫室中的光線和旁邊的模型雕塑,一邊用右手移動著畫筆慢慢繪畫。而她的好友瑪麗-德-萊奧朗小姐,就坐在她的旁邊和她一同練習。這是杜倫堡老師佈置下的作業。
由於繪畫需要全神貫注,因此她們並沒有過多地交談。
沒過多久,瑪麗就畫完了,她轉頭看向旁邊還在作畫的芙蘭。由於需要不停在造景和畫布之間來回掃視,芙蘭長長的頭髮也隨之輕輕舞動。
芙蘭很快就發現了瑪麗的注視。
“瑪麗,你一直看著我幹啥啊?”她小聲問了一句。
“因為好看嘛。”瑪麗理所當然地回答了一句,“我真想拿你畫一幅畫,就怕自己水平太低畫不出來……”
“你就知道撿好聽的說。”芙蘭叱喝了一句自己的好友,只是有些發紅的臉,出賣了主人內心的真實想法。
“怎麼會是我亂說的呢?不信去問問夏爾……”
不動聲色間,瑪麗就已經將對芙蘭哥哥的稱呼從過去的“特雷維爾先生”換成了“夏爾”。
芙蘭先是面露喜色,然後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又變得有些灰暗。
瑪麗心中一動,放低了聲音。
“怎麼了?”
芙蘭輕輕搖了搖頭。 “沒什麼,只是前兩天有一個討厭的人來了而已。”
看芙蘭的樣子似乎是不想多說,所以瑪麗也沒有接下去再問,只不過心中留下了這點點的疑惑。
算了,下次去她家看看不就知道了?
“老師過來了!”突然畫室中響起了一陣竊竊私語。
瑪麗和芙蘭連忙止住了交談。
芙蘭趕緊在畫布上描繪了最後幾筆,總算是在老師前來閱卷之前完成了作業。
畫家杜倫堡慢慢地走了進來,然後走到自己的學生們旁邊,一幅幅地進行著審閱和評點。
已經年過六旬的畫家,精心修理過的頭髮和鬍子早已經完全花白。他身形矮胖,臉上帶著功成名就後的人那種特有的滿足笑容,再加上平時對學生們的和藹態度,讓人看上去就覺得很舒服。
不過,雖然在平素執教時十分寬厚溫和,但是杜倫堡老師在給學生閱卷的時候卻帶有典型德國人式的嚴謹——甚至可以說有些嚴厲,他評論學生的畫作時有一說一絕不留情面,經常有女學生被他的批評弄得眼淚汪汪。
所以這個時候人人都不再敢說笑了,靜靜地等待著老師的點評。
“這幅畫還不錯,不過技法有些生澀,您還需要更多練習,更多更多的練習!”
“這幅畫畫得有些樣子,但是還不夠好,在顏色的運營上還需要學習。”
“這幅畫畫得很好,您最近有很大進步,要繼續保持啊。”
……
聽著老師對一個個同學的點評,芙蘭和往常的測驗時一樣,越來越感到緊張。
很快,老師走到了芙蘭這裡。接著他低下了頭,仔細觀看著芙蘭剛才完成的畫作。
隨著時間的流逝,芙蘭心中愈發忐忑不安。
不知道過了多久,老畫家突然抬起頭來,嚴肅地看著芙蘭。 “等下到小畫室去,我要跟你好好談談。”
接著他走開了,繼續去評鑑別的學生的畫作。
芙蘭臉色有些發白,瑪麗拉了拉芙蘭的衣角,吐了吐舌頭,安慰了一下她。
一般來說,如果因學生的作品太差要進行特別的批評時,考慮到女孩子的面子,老師就會將學生叫到自己的小畫室,然後將那些難聽的批評一股腦地說給可憐的學生聽。芙蘭之前從未受過這種待遇,沒想到今天卻要打破歷史了。
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在老師的評審完成之後,芙蘭走進了小畫室。
小畫室就在大畫室的側邊,是老畫家平時自己休息和作畫的地方。有一張開了大玻璃窗的門將兩間畫室隔開,這樣外面的人可以通過玻璃看到裡面人在談話,卻聽不到在說什麼。考慮到畫家的學生大多是些上流社會的少女,因此畫家如此佈置也就可以理解了——或者說,正是由於各種細節上的謹慎,老畫家才能夠成為上流社會的父母們送女兒學畫的首選。
老師已經等在那裡了,他坐在一張小書桌前,然後示意芙蘭坐到他對面。
等到芙蘭落座之後,看著有些不安的學生,老畫家輕輕嘆了口氣。 “特雷維爾小姐,不要太緊張,其實以您的年紀而言,您今天的畫作還是不錯的,至少和您的同學們相比是不錯的。”
“不過……”芙蘭的心剛剛放下一點,老師的話突然又來了個轉折,“那只是和別人比而已。實際上,我要嚴肅地批評您,您最近的畫作相比之前並沒有任何進步,甚至可以說還是有些退步了,為什麼?從那些畫作可以看出來,最近在繪畫的時候您並沒有全神貫注。為什麼?”
在老師的詰問之下,芙蘭的臉色越來越白,但是她沒有說什麼,只是低下了頭。
老師嘆了口氣。
“特雷維爾小姐,您知道的,這些學生中我最看好您,但是您知道為什麼嗎?”
芙蘭輕輕搖了搖頭。
“因為您很勤奮很專注。總有些外行人覺得畫畫和寫作只要有一顆心就行了,技巧和構思什麼的完全不重要——這完全是一種膚淺之見,實際上沒有足夠的技法,人如何在藝術中體現自己的心?忽視對技術和基礎持之以恆的練習,是很多天才碌碌一生的原因。而您,既有天賦,又有足夠的專注,只要一直保持下去,是絕對可以脫穎而出的……”老師嚴肅地盯著對面的少女,“我不想、也沒有權力去過問您的私事,我也明白一個您這種年紀的孩子總會想很多事情的,但是作為您的老師,我真的要告誡您,至少在繪畫的時候不要被別的俗事打亂了自己的心好嗎?不要浪費您的天賦!您之前不是說過一定要成為一個知名畫家的嗎?如果您繼續這樣下去是絕對無法實現的,您忘了自己的理想了嗎,特雷維爾小姐?”
老師的這一通教誨,讓學生低下了頭。
“對不起,老師……”
“您不會對不起我,您一家每年給我的學費足夠多了。您是會對不起自己啊!”看著學生的樣子,老師不免有了些心軟,“您是我喜愛的學生,也是我最優秀的學生,我不希望您浪費了自己的天賦。我今天叫您過來說這些,並不是有意要批評您,而是真心想幫助您,您明白嗎?”
“我明白的老師。”芙蘭重新抬起頭來,微笑著看著老師。 “您說的這些我都會好好記住的,以後我練習的時候一定會更加專注,絕不會辜負您的期待!謝謝您!”
看著笑靨如花的金髮少女,老畫家不禁也笑了。
這孩子可真美啊!又漂亮又懂事,不知道哪個混賬小子能走大運,帶走這個上帝所鍾愛的孩子呢?
“好的,您能想通那就最好了。今天老師可能說得太重,您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不會的,您放心吧。”少女臉色有些微紅。
“對了,把您叫過來,是還有一件事想要告訴您。”老師突然說。
“什麼事呢?”芙蘭有些疑惑。
老師臉上帶著和煦之極的笑容。
“還記得畫展的事情嗎?上次我跟您說過的……”
“嗯,還記得,怎麼了?”
“有一個大人物,是我的老顧客了。我剛得到她傳過來的消息,她對這次的畫展也很感興趣,很可能會親自出席來觀覽畫展。所以,到時候我會極力向她推薦您的畫……”
芙蘭睜大了眼睛。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了,老師怎麼會騙您呢?”看著驚喜交加的少女,老畫家也忍不住笑了出來,“所以您這陣子要專心點兒,爭取多畫出一些優秀的作品,我再將它推薦給那位女士,如果她認可您了,那您就可就能出點名了。一定要記住啊”
“嗯!好的,我會記住的!”芙蘭臉上堆滿了笑,“謝謝您,老師!”
“不用謝,這是您應得的。”老畫家點點頭,“好了,您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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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小畫室之後,芙蘭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芙蘭,偶爾狀態不好很正常的,千萬不要太放在心上啊!”以為芙蘭被老師訓了,瑪麗連忙小聲安慰。
“嗯,我沒事的。”芙蘭對瑪麗回以燦爛的一笑。
“看來老師確實訓得不重嘛。”瑪麗忍不住也笑了出來。 “也對,你可是他最看重的學生呢。”
兩個人互相又笑了出來。
笑完了之後,芙蘭感覺畫室的氣氛不太對勁,大家的臉色都怪怪的。
“剛才怎麼了?”她連忙問。
“還能怎麼回事?又吵架了唄……”瑪麗撇了撇嘴,輕輕回答。 “艾米麗又和那些人吵了起來了……”
“哦。”芙蘭明白了。畫室裡兩大派閥的少女們剛才又發生了一次小衝突。不過看樣子應該又是貴族黨落於下風了——由於貴族黨的一個大頭領瑪蒂爾達最近身體不佳,連續多日未能前來上課,因此在這些女學生中,貴族黨的氣勢大大受挫,在銀行黨面前相形見絀。
當然,雖說是“貴族黨”和“銀行黨”,但是追根究底,這些少女的父輩都是有貴族爵位的。區分她們立場的,只是父輩究竟是源遠流長的舊門閥,還是革命後竄起的新貴族。
投機路易-菲利普國王上位、或者忠心支持七月王朝的銀行家們,大多數會被仁慈寬厚的國王陛下封贈以爵位——不過一般是子爵和男爵這種低等的爵位。
所以到了如今這個年代,對比“貴族”之間的權勢和力量大小,已經完全不能靠血統綿延的年代長度或者爵位等級的高低了。正如人們常常笑言的那樣。 “波旁王朝是親王和公爵們的朝代,而七月王朝是男爵和子爵們的朝代。”
正當芙蘭打算不管這種事,繼續和往常一樣練習時,旁邊起了一聲招呼。
“剛剛被老師叫了過去,沒事吧?特雷維爾小姐?”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5:22 AM
第四十章 芙蘭的班級政治學
聽到招呼聲,芙蘭和瑪麗同時往旁邊看去。
“博旺小姐?”兩個人同時意外地喊了出來。
看清來人是誰之後,瑪麗和芙蘭隱蔽地對視了一眼,互相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擔心。
蘿蘭-德-博旺,她的父親博旺男爵是全法蘭西最富有的銀行家之一,在1830年給奧爾良派捐輸了幾百萬法郎,換取了政府無數的好處,貴族爵位和法蘭西貴族院席位只是其中並非主要的一部分。
這位小姐除了相貌之外,幾乎和父親一樣——這句話並非嘲諷,而是一句讚賞。
由於母親的因素,她面孔十分精緻秀麗,再加上穿著繡著金線的黑色絲綢長裙,看上去跟個精緻的人偶一般。她湖藍色的眼瞳透著無言的高傲,棕色的頭髮按著最時興的樣子高高地盤了一個髮髻,盛氣凌人猶如法郎的化身——對也許是全法蘭西最有錢的女繼承人來說,這句話同樣不是一句嘲諷。
她野心勃勃,一心要在教室裡謀到父親一樣的地位,渴望得到每一個同學的敬仰和順服——就和她父親在貴族院和交易所裡一般。
目前來看,幹得不錯,或者說,成功了一半。她已經成為了銀行黨的領袖,畫室內時尚的標杆。然而正因為如此,她再也無法得到另一半人的尊敬。
那一半人天天用剛好能被她聽到的音量“小聲”嘲諷她的狂妄自大和過度的炫耀——正如她和她的同黨天天用對方能聽到的音量,小聲嘲諷那些人僵硬的表情和故作風雅的舉止一樣。很自然地,她和瑪蒂爾達等人的貴族黨是死對頭。
其實老畫家也明白他的學生們一直在劍拔弩張地針鋒相對,但是表面上也一直裝作不知道,根本不去約束兩黨的爭鬥——上帝啊,連偉大的國王陛下和他的首相都解決不了的問題,他怎麼解決得了?
他對學生們的要求只有一個:把畫畫好,對得起他的教導,這就行了。
而能入他法眼得以成為他學生的孩子,又有哪個是缺乏靈性和智慧的呢?除了滿足老師的要求之外,她們個個還有大把多餘的精力可以用在互相之間這種無休止的爭鬥和攻擊當中,並且樂此不疲。在這間畫室裡,一群少女的“班級政治學”並不比法蘭西眾議院更簡單,父輩的鬥爭被原封不動地保留到了少女的世界。
法蘭西上流社會女性一生的朋友和仇敵,很多就是在這個時期確立的。
當然,也有的學生,因為各種原因而沒有參與到這種含蓄又激烈無比的鬥爭當中——比如芙蘭和瑪麗這種都算是中立派。
然而,近來由於兩派的打壓和拉攏,原本的中立派紛紛選擇了自己的陣營,像她們這種不偏不倚的旁觀者,已經越來越少了——這也很容易理解,兩個勢力在決戰之前,一般都是會先最大限度地擴張勢力、劃分好地盤、明確好敵人的嘛。
而今天蘿蘭本人親自跑過來打招呼,兩個人怎麼看都覺得有些預兆不祥。
不過不管如何,禮節總是要講的。
“謝謝您的關心,博旺小姐。”芙蘭微笑著回答。 “最近的畫功有些退步,老師有些擔心,所以就把我叫過去說了一下啦,並沒有說得太重,您不用太過擔心……”
“哦,那就好。”雖然嘴上是這麼說,但是蘿蘭臉上卻並沒有顯露出有什麼寬慰。 “我剛才還為您擔心了呢……”
芙蘭只感覺明裡暗裡有幾道視線從各處投射到自己身上,這種被窺視的感覺讓她有些如坐針氈。不過,她還是勉強艱難維持著微笑。
“那就真的太感謝您了……”
看著明顯有些緊張不安的芙蘭,蘿蘭忍不住微笑了起來,這笑顏總算讓人偶透出了些少女氣。 “您好像有些不舒服?”
“嗯,我是有些不舒服……”芙蘭承認了下來,希望這樣可以儘早結束談話。
“我可以和您單獨談談嗎?”
雖然是詢問的用詞,但是她的口吻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確信。
芙蘭遲疑了片刻。
“當然可以。”
“芙蘭……”瑪麗輕輕拉了拉芙蘭的手。
芙蘭回了一個微笑,示意叫她不用擔心。瑪麗只好帶著擔心走開了。
蘿拉待看到瑪麗已經遠遠走開之後才重新開口。
“我一直很好奇,上次迪利埃翁小姐找您談了些什麼?”
果然是問到這個了!芙蘭心中一緊。
“沒什麼,只是當時她問了我一些個人方面的事……”
看著期期艾艾,臉色有些發紅的芙蘭,蘿拉忍不住又微笑了出來。這是這裡的學生們對這位既有出眾的美貌又富有才華的優等生所常懷有的情感——若有若無的嫉妒,以及半明不暗的仰慕。
“最近我得到消息說,迪利埃翁小姐已經被她的父親給禁足了,所謂'生病告假'只是一句托詞而已,對此,您知道些什麼內情嗎?據我所知,找到您談話後沒多久她就被禁足了……”
“對此我不是特別清楚……”芙蘭乾脆地回答。
因為太清楚了,所以只能裝作不清楚。
“真的不清楚嗎?”蘿拉追問了一句。 “那我再說一句吧,自她和您談話後不久,被送到修道院去的萊奧朗小姐就回來了……然後她又被禁足了,這其中會不會是有些因果關係呢?會不會,您懇請她幫助拯救瑪麗,然後她真的那麼做了——通過某些方法,然後又因為這個而被家裡禁足了?”
芙蘭略微睜大了眼睛,心裡對對方的極其接近事實的推論感到有些震驚。
也許很自大,也許很高傲,也許盛氣凌人,但是她絕不蠢。能和瑪蒂爾達對壘這麼久而從不落於下風的人,又怎麼可能愚蠢呢?她的驕傲自負,並非體現在“不承認他人的優秀之處”上面的——那是真正的愚蠢;她的驕傲自負是體現在“認為優秀之人都可以為她所用”這一方面——這正是她父親平日所言傳身教的。
“您多想了……”芙蘭輕輕搖了搖頭。
“我多想了嗎?”蘿拉仔細看著芙蘭的臉。
“反正我是不知道這兩件事有什麼聯繫。”芙蘭面色絲毫不改地再次否認。
“這樣嗎?”蘿拉輕輕點點頭。 “好吧,這樣也行。反正對我來說,瑪蒂爾達被禁足本身就是一件大好事了,也無需去追根究底……”
“也對,最近您在這裡無往不利。”芙蘭隨口恭維了一句。
“無往不利?唔,最近確實沒人擋得住我了……”蘿拉忍不住又微笑了起來,“可是,沒有靠自己親手打垮對手,沒法看到瑪蒂爾達親自心悅誠服地向我低頭,這種'勝利'總感覺失色了不少……”接著她又看著芙蘭,“更別說,還沒有您的衷心祝賀呢……”
“這很重要嗎?”芙蘭感到有些奇怪。
“這當然很重要呢。您十分優秀,這裡人人都既嫉妒又喜愛您,可能喜愛的程度還更加深一點吧,因為您從不因為超過他人的美貌和才華而自視高人一等——也許您真的這麼做了,但是至少您從未表現出來。就連老師也最看重您,常常將您作為典範。如果連您都可以衷心和我結交的話,那麼誰還會對我壓倒瑪蒂爾達的勝利而心生懷疑呢?我相信,瑪蒂爾達也是這麼想的,所以當時她首先來找到了您。”
“我還從不知道自己有這麼重要呢……”芙蘭深感對蘿拉這一番話深感有些震驚。
“您果然不愧為杜倫堡老師最欣賞的學生……”
“您在我們裡面最漂亮,這一點就足夠一些人憎恨上五十年了……”
她突然想起了瑪蒂爾達之前找自己的時候所說的那些話。
“當然有了。而且,不管怎麼看……”蘿拉繼續進行勸說。 “您都應該支持我才對,別忘了,我們都知道,您爺爺因為自己的立場,和那些人的父祖輩可是水火不相容的。正因為如此,那些人幾乎從不跟您搭話,而我們,我們卻從不會以出身評定一個人,支持波拿巴有什麼大不了的?只要還認法郎就行。我記得我父親乃至我的先祖是什麼。正因為如此,我才更加知道我們的強大——我父親能夠從一無所有的境地走到如今的地步,為什麼我不能?”
芙蘭靜靜地聽著蘿拉的勸說,目光有些閃爍不定。
“瑪蒂爾達肯定會回來的,我堅信如此。但是她終究不會像我這樣對您推心置腹吧?我才能直言不諱地說出對您的欣賞和讚譽。”
不,她會的。
芙蘭在心中再次反駁。
“也許今天跟您說這麼多,您一時難以接受。但是您可以好好想想。只要您哪一天覺得我說的有道理了,儘管可以過來找我,我絕不會讓您後悔的……請相信,我雖然沒有極為純正的血,但是至少有極為純正的金法郎,時裝、飲宴、舞會乃至捧紅您的畫作,這些又算得了什麼呢?就我看來您的才華配得上一切讚譽……唔,我先回去了。”
說完,蘿拉轉身準備離開。
“你們……你們又何必在這麼小的畫室裡你爭我奪呢?”
“嗯?”蘿拉轉過頭來。
“你們都這麼聰明,都富有才識,卻只為了二十幾位少女的目光就鬥得這麼不可開交,這究竟是何必呢?”芙蘭看著蘿拉,“毫無意義吧?”
蘿拉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又微笑了起來。
“這是一種練習……也是一種樂趣。”
接著她重新轉身離開。
“只要我們團結一心,法蘭西就沒有我們辦不成的事情,不是嗎?為什麼一定要糾纏在這種毫無意義的爭鬥上呢?”芙蘭以她聽不到的音量,低聲自語。
這句話,她也曾在給瑪蒂爾達的信中說過。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9:48 AM
第四十一章 煽動與傳謠
按照之前的約定,夏爾來到了第十七區的一條狹窄的街道當中。由於這里居住的大多是勞工階級,因此要比其他地方要骯髒嘈雜地多。
到了約定地點之後,他掏出懷錶看了看時間。
“法蘭西公民們,站起來吧!”
夏爾轉頭看去,發現一個衣著樸素青年人站在一塊牆角石上,正大聲地向周圍喊話,一群群的人從街道邊向他的四周聚攏來,並對不時對他的演說鼓掌。
出於安全考慮,波拿巴派秘密組織聚會一般都是選擇人流密集的貧民區,而今天所在的聖安東尼區正好就是這種工人和小市民聚集區域,這里平素白天人來人往十分方便聚集和逃離,更妙的是這裡的居民一般都有那麼一些反對政府的傾向,不會對內務部的密探十分合作。
“公民們!醒醒吧!站起來吧!不要再被花言巧語所蒙蔽了,你們勞苦一生,得到的是什麼?那些貴人們自以為已經逃離的革命的烈火,繼續作威作福,一邊花天酒地一邊嘲笑蔑視你們這些勞苦大眾!時代已經撕下了一切面紗,現在擺在我們面前的問題就是這樣的:到底是進步還是反動,到底是革命還是反革命,到底為人民還是反人民。問題就在這裡,再沒有別的了!我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打倒一切可笑的國王和朝廷,再度讓法蘭西成為一個光榮的共和國,屹立在歐洲之巔!”
雖然政府早已經出現了輿論失控的跡象,但是共和派的這種鼓動居然已經到了光天化日之下公開進行的階段,實在有些讓人驚愕。
夏爾頗有些興趣,於是他慢慢地不著痕跡地踱步過去,靜靜傾聽者青年的鼓動。
“……那些人自以為可以通過槍砲和牢獄來毀滅我們的學說,撕毀我們的宣言,剝奪法蘭西人民的權利,他們實在愚蠢得可笑!我們曾經摧毀了波旁王朝,我們之後也能摧毀這個王朝!”
旁邊的人不斷在鼓掌和歡呼。
“夠了!”突然旁邊有個衣冠頗為整潔的中年人出聲了,引起了一片寂靜。 “事到如今還要宣揚革命嗎?法蘭西已經受夠了。”
或帶有敵意或帶有猜疑的視線紛紛從人群中向他掃過,中年人臉色有些發白,但還是堅持看著青年人。
受到這種意外的挑戰,青年人一時有些驚奇,而後又露出了那種傳教士式的微笑。
“受夠了?不,先生,在完成它的目標之前,法蘭西絕不會受夠。”
“目標?”中年人嘲諷地笑了。 “通過革命法蘭西得到了什麼?那麼多年的腥風血雨,那麼多滾滾落地的人頭,其中大部分還是無辜者,付出了這麼多到底得到了什麼?!”
“法蘭西得到了機會,從此平民也能和國王共處一堂並且並不覺得羞愧,從此貴族也只是普通人的一部分。”青年冷靜地回答。 “從此,血緣上帶來的不平等雖然依舊存在,但是再也不會有被壓迫者會認為這是天然的,把它當成上帝的旨意命運的安排而接受下來了!”
“通過流了幾十萬人的血換來的只有這些嗎!”
“這些不夠嗎?!”青年放身大笑。
圍觀者也是一陣叫好。
“可是……”在周圍人群的壓力下,中年人有些遲疑了,他還想說什麼,但是終究沒有說出口。
“那麼,先生,您是在希望有一場不流血的革命嗎?”年輕人冷笑起來。 “簡直是天真!”
“好一個雅各賓啊!”對方瞪大了眼睛,“您以為這麼鼓吹就能給自己帶來什麼好處嗎?小心變成又一個丹維爾!”
“變成丹維爾也比繼續做國王的奴僕要好。”年輕人用理所當然的口吻回答。 “怎麼能容忍一個以血統而不是能力來劃分人類天然貴賤的社會!”
【指富基埃-丹維爾,大革命恐怖時代的政府公訴人,許多“反革命分子”就由他對革命法庭提出公訴,由於政府律令禁止囚犯僱用律師為自己辯護,且不需聽取證詞,規定死刑為唯一刑罰,因此送進此法庭幾乎是將被處死的同義詞。然而在1795年,丹維爾本人被政敵送上了斷頭台。 】
旁觀者們又是一聲猛烈的喝彩。
商人摸樣的中年人原本還想再爭辯些什麼,但是他看出了自己在這裡似乎不受歡迎,因而只是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就轉身走了。
自感勝利的青年,再度對著自己的聽眾們大聲疾呼。 “公民們,請牢記我今天所說的一切,法蘭西是掌握在你們手中的,不要放棄它!在需要你們站出來的時候,請勇敢地站出來吧!對一切進行清算的日子就要來了,你們準備好去承擔重任了嗎?”
“準備好了!”人群歡聲雷動,掌聲四起。
“那麼,請等待我們的召喚吧!”他高吼了一聲,舉起了自己的雙手,面上帶著殉道者的光輝。
沒有人發現,他用隱蔽的視線掃了夏爾一眼,而夏爾則讚許地輕輕點了點頭,用眼神傳遞了一個“幹得好”的訊息。
“警察來了!”
“警察來了!”
突然,從各處傳來呼喊聲,被煽動起的人們一邊給低聲青年告警,一邊故意製造混亂阻止警察的靠近,給青年的逃離爭取時間。
“公民們,請記得我所說的!”青年再度大喊了一聲,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大疊傳單拼命拋灑了出去,接著鑽入了一條小巷,最後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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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得好!”
在急速前行的馬車上,夏爾給青年遞過了一條手絹。 “您真的辛苦了啊。”
“一切都是為了事業嘛。”青年人滿不在乎地搖搖頭,然後用手絹擦了擦身上的汗。 “看樣子今天挺成功的啊。”
“嗯,確實挺成功的,應者如雲。”夏爾點頭同意。 “我感覺效果從未這麼好過。”
“那是當然了,這裡的居民就愛聽這套嘛。”青年笑著回答。
這位就是波拿巴派組織內部的一位煽動家,不過夏爾只見過對方幾次面,而且從未打聽過對方的名字,對方也從未問過夏爾。
“不過,也要多加小心。”夏爾囑託了一句。 “最近政府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查得很嚴。”
“嗯,我知道。”青年輕快地點點頭,顯得仍舊滿不在乎。 “不過,有時候我真的差點被自己所說的那一套給迷惑住了,真想去真刀真槍地跟著他們去幹上一場!”
“一個煽動家不應該過多關注自己到底在說什麼。”夏爾低聲回答。 “我們煽動革命只是為了背叛它,請時刻牢記這一點。”
“我知道的。”
對波拿巴派來說,為了達成最後的目的,先行煽動平民的革命以便推翻王朝,是必要也是必須的手段。
而宣傳和煽動是一門技巧,是要區分對象的,要掌握對方的心理來製定針對性的策略。對每個利益訴求不一樣的群體灌輸同一種宣傳,效果將是極其可笑的。對貧民來說,帝國的榮光和輝煌的理想實在有些太過遙遠了,能夠激發起他們起來打倒現政權的,只有看得到的利益、階級仇恨和共和主義思潮了。所以波拿巴派的宣傳家們,在貧民面前也能毫無顧忌地客串共和主義激進分子。
然而,毫無疑問,波拿巴派的這種宣傳從一開始就帶有背叛的種子。如果成功激起了革命,接下來他們的任務就將是鎮壓下革命,如果建立了一個共和國,那就要和拿破崙皇帝一樣再摧毀一個共和國。對此,夏爾並沒有什麼好掩飾的,想要執行陰謀,想要篡奪自己所覬覦的權力,就不應該害怕承擔陰謀所帶來的污水和惡名。
夏爾清楚地知道,同樣是在試圖推翻現王朝,但是波拿巴派本質上並非為了廣義上的人民,他們仍舊是在維護某種“反動階級的利益”,對此他並不打算給出什麼高尚的道義狡辯。
他根據自己的立場、利益以及理想選擇了目前的道路,也從來不曾為此後悔。
他也知道如果他的最終理想如果實現了,也將有許多法蘭西人將付出生命的代價,對此他也並不覺得愧疚。
至少,因為我的努力,和1914-1918年將死去一百五十萬人而幾乎一無所獲相比,法蘭西能夠少流很多血而到達最後的榮光——夏爾就是這麼安慰自己的。
而且,他可以盡其所能地讓人民過上更好的生活——如果一切順利的話。
“不過,有時候我在想啊,如果真的有一天,我們的目標都達到了,會不會同樣有一批人,用同樣的手段來煽動這些人同樣摧毀我們?”青年突然發問。
“這個?看情況吧。”夏爾含糊地回答。
“看情況?”青年有些驚奇於他的回答。
“人民有一種惰性,在感覺無可退路之後才會選擇推倒一切。”夏爾看著車窗外。 “在還能至少活下去之前,很少有人有勇氣去這麼做。所以只要我們以後乾得好,讓人民有事可做,衣食不缺,那麼任何煽動都未必能夠奏效。”
“真的嗎?”
“人民比您想像的要更有忍耐力,即使是充滿了反抗精神的法蘭西人,也不至於天天想要去冒著挨槍子兒的風險造反吧?更別說別的民族了,有些人即使有些到了旁人看上去覺得難以忍受的絕地,他們還會被愚昧或者習慣所迷惑,不去選擇反抗。”
“嗯?”
“我跟您說個故事吧。在遙遠的東方,有那麼一個族群,下層人民的財產甚至人身自由全部都由奴隸主和僧侶所佔據,那些人待下層人民如同家畜,甚至時常拿他們的器官和生命當做宗教祭祀用品……然而將近一千年過去了,他們毫無反抗。”
“不會吧?!”
“這不是故事的終結,故事的終結是,後來來了一群外族人,趕跑了奴隸主和僧侶,讓這些人擁有了自由、尊嚴和財產……結果有一天,這些人裡面,有人突然指責外族人是入侵者,剝奪了他們的信仰、侮辱了崇高的傳統,把油塗遍全身,然後把自己點著了活活燒死來抗議外族人的入侵和乾涉……”
“哈哈哈哈,您一定是在說笑話吧?借了個東方的名頭而已。”青年突然笑了出來。
“嗯,我當然是在說笑話,這就是一個笑話。”夏爾微微一笑,不再多說這個話題,然後他從懷中掏出了一頁紙遞給了對方。 “這是最新的材料,你們可以多印些傳單,到處傳發!”
“什麼東西?”青年有些疑惑地接了過來,然後隨便瀏覽了一下。 “蘇爾特首相收受了普拉斯蘭公爵的賄賂,幫助他隱瞞了殺害妻子的案件?哇……好傢伙!這是真的嗎?”
“有人信就行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9:49 AM
第四十二章 委以重任
位於博沃廣場的內政部,此刻正處於濃厚無比的陰雲當中。所有的辦公室職員都小心翼翼地工作著,就連說話也不敢放高音量,生怕惹得上頭的人一個不開心,遷怒到自己身上。
“砰!”
在擠滿了高級官員的會議室當中,大臣閣下將一張紙重重地拍到了桌子上。
“你們告訴誰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也許是被最近一連串的壞消息給折磨得太厲害了,法蘭西的內政大臣閣下此時似乎謝頂得愈發厲害,圓溜溜的頭頂忠實地反射著燈光。他身形矮胖,猶如一頭暴怒的熊一般,給其他人帶來無言的壓力。
但是此時沒有人還能對這幅有些可笑的畫面笑得出來,穿著灰黑色高級警官制服的人們,各個都在座位上繃直了身子大氣也不敢出。
而大臣閣下持續了多時的咆哮,此刻仍在繼續。
“諸位,我要提醒你們,我必須提醒你們,看到這種污衊性的傳單之後,首相先生十分生氣!非常生氣!非常非常生氣!不是生氣自己的名譽在被叛黨們惡毒污衊,而是在生氣這種傳單居然能夠堂而皇之地在我國的王都四處散發!這到底怎麼回事?沒有人知道嗎!”
大臣環視了會議桌兩端,但是沒有一個人敢於正面對上他的目光。
驀地他內心升騰起了一股難言的憤怒。
“你們是不是覺得再這樣下去,我就乾不了多長了?所以現在乾脆隨便應付一下我算了,留下精力來等著討好你們的下一任頭頭?是不是?!”
還沒等手下們說話,大臣閣下的吼聲再度響起了。
“我可以告訴你們,是的,如果繼續這樣下去,也許沒過多久我就會被首相閣下給撤職了。但是!在這之前我有的是時間,可以把你們一個個扔到一輩子也見不到陽光的地窖裡去!讓你們一輩子都別想再得到提升!也別再想發財!你們想不想試試看,看我做得到做不到?!”
大驚之下,他的屬下們紛紛起來表忠心讓他消氣。
一通發洩之後,大臣的憤怒總算消減了不少,重新坐回到座位上,恢復了表面上的平靜。
“好了好了……”他揮了揮手,止住了這群手下的表忠心。 “現在不是說廢話的時候,現在要緊的是務實!對最近發生的一系列事件中警方的表現,首相閣下十分不滿,你們有沒有什麼辦法來讓他恢復對我、還有對你們的信心? ”
幾個高級官員說出了自己的看法,但是大臣並不覺得十分滿意。
“啊,可憐的人啊!看來過得不久我真得告別這個見鬼的地方了,去南方釣魚了!”他在心裡暗暗哀嘆。
這時,他眼角掃到一個一直鎮定地坐在會議室邊緣座位的人身上。
“也許他能有點用處吧……”他心中暗想。
大臣突然開口了。
“孔澤先生,您有什麼想說的嗎?”
數十道目光同時把目光移向會議室的這個角落。而孔澤仍舊和剛才一樣淡定,面無表情——由於職位等級的關係,他並沒有資格坐在會議室的長桌上。
“閣下,我只是在想,這些傳單究竟是什麼人印製和散發的。”
“難道不是那些叛逆嗎?”
“確實肯定是叛逆寫的,但卻未必是王黨分子。”孔澤冷靜地回答。 “我認為,如果是王黨分子寫的,他們會很高興地告訴人們他們能夠剷除任何一個叛徒吧……而不是寫成現在這樣。再說了,王黨剛剛被我們重重打擊過,他們像鼴鼠一樣躲起來還來不及,不會有功夫和人手到處散發傳單。”
他也拿到過一張這樣的傳單,上面繪聲繪色地描寫了已故的普拉斯蘭公爵在殺死了妻子之後是怎樣驚慌失措地跑到首相的宅邸中求助的,又是怎樣花了一大筆錢買通首相壓下這樁事件的,然後在傳單地結尾,還隱隱約約地暗示了最近公爵的死似乎也與首相閣下有很大的聯繫……
這是一篇不錯的故事,緊張、刺激又帶有尖銳的批判性,正好能夠讓那些對公爵夫人之死有疑惑的人相信它是真的。更加讓人難受的是,即使知道真相的人,也出於各種原因難以去闡明事件的原委和始末,只能任由謠言在私下流傳。
但是,這個故事顯然只能出自那些對事件僅僅一知半解的人之手。
“你的意思是,這是共和派所炮製的?或者是波拿巴派?”大臣起了一點興趣。
“我不知道是什麼人,但不太可能是王黨分子。”
“這對我們現在的處境有何幫助?”大臣有些疑惑。
“能夠大規模秘密印製傳單,並且在幾乎同時——我是說一兩天內——在巴黎城內外和外省到處散發,閣下,我認為我們現在所面對的是一個難以對付的龐大組織。一個規模和力量甚至遠超我們現在所願意想像的程度的反叛組織……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們有大腦,他們有宣傳家,有自己的宣傳機器,甚至還有執行計劃的足夠人手,更可怕的是,他們還有一定程度上窺探政府機構的能力……”
大臣和會議室內的其他人都陷入了沉思。
“這樣的組織,對王朝和陛下來說是極大的威脅。對我們來說,是巨大的麻煩……但是同樣也有可能成為巨大的功績。”
大臣陷入了沉思。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們下力氣揪出這幫老鼠來,就可以作為極大的勝利和功績而得到首相閣下和國王陛下的嘉獎?”
孔澤依舊沉穩地筆直坐著。
又是一陣沉默。
“很有道理的想法。”大臣輕輕點了點頭,“那麼你還有別的具體想法嗎?比如我們應該怎樣揪出這幫老鼠?”
“現在還沒有。”
他的回答引發了幾聲沉悶地竊笑。然而大臣閣下很快用凶狠的眼神環視了會議室一圈,所有人繼續正襟危坐,不敢再有別的舉動。
孔澤繼續說了下去。 “但是我認為,這麼大的行動,不可能毫無蛛絲馬跡可尋。要同時做到我剛才說的那些,需要動用多少人手?甚至多少印刷工人,多少油墨多少紙張?敵人在行動的同時,也一定會給我們留下足以送他們進班房的罪證,我深信如此。我們只是需要去找出它們。”
“很好。”大臣不動聲色地讚許了一句。 “那麼,如果我想叫您揪出這幫老鼠的話,您需要什麼樣的幫助才能做到呢?”
一直以來所等待的,一直以來所等待的機會……機會……受人敬仰的機會……出人頭地的機會……終於就要來了。
熱血湧上他的心頭,大臣閣下那張圓胖的臉在那一瞬間竟然猶如天父般可敬,天知道他要花多少心思才能維持住表面上的鎮靜!又有誰知道,他花了多大力氣才能讓大臣注意到了自己!
“大臣閣下,我需要幾個得力的助手,人選由我指定,聽我指揮。我還需要一支有服從性的警隊,並且要執行有力……”
孔澤以慣常有的平靜口吻,一口氣說出了自己那些早已經經過深思熟慮的條件,他並不信任自己的同事們辦事的能力,而更願意由自己來指定幾位經過自己觀察確定真的有能力的警探。
同時,他真的很需要獨占這一份功勞。他清楚地知道,只有功勞,越來越大的功勞,大到無可替代的功勞,才能讓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出人頭地。
大臣陷入了沉吟,片刻後,他把目光轉向到會議室的長桌上。
“現在散會,孔澤先生留下。”
官員們個個面面相覷,互相交換了複雜的眼神,然後識趣地起身離開辦公室。
很快,偌大的會議室就只剩下一個人了。
大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知道在想什麼,而孔澤也不說話,靜靜地坐在自己的原位上。
半晌之後,大臣閣下才抬起頭來看著孔澤,伸出手來指著他旁邊的座位。
“孔澤先生,請坐。”
孔澤聽從了大臣的命令。
等到他坐好之後,大臣閣下才重新開口。
“孔澤先生,相信我的處境目前您也十分明白,而且我剛才也說得夠明白的了——我現在處在風雨飄搖的境地當中,首相和國王陛下對警務部門的工作效績越來越不滿意,再這麼下去,我恐怕很快就得從這裡的辦公室搬走了。您是聰明人,我喜歡對聰明人說實話,因為他們總是懂得我在說什麼。”
“我會儘自己全力幫助您繼續呆在自己的辦公室。”孔澤直視著大臣閣下。
他敏銳地感覺到了大臣對自己稱呼的變化。
“如果您能做到,您將得到我的一切回報,甚至會比您想要的還要多。”大臣低聲回答。 “那麼,現在請仔細跟我解釋一下您的打算和計劃吧。”
…………………………
和大臣仔細交談的孔澤,沒有機會聽到兩個走出去的人之間的竊竊私語。
“可憐的孔澤,他幹嘛那麼認真呢。”
“他想提升,想出人頭地,每個年輕人都這麼想。”
“可是這麼認真,萬一哪天出了問題不就會……哦……總之我的意思是,他和這個王朝綁得太緊了。”
“您在擔心他嗎?”
“當然擔心了,他曾是我的下屬。”
“也許哪天您就會是他的下屬了,現在他已經得到大臣的看重了。”
“但同樣的,也許哪天我就得在號子裡見他了……十七年前我可是親手逮了我上司。”
“我們繼續看著吧,誰都說不准未來呢,您說是吧。”
“也對,誰說得準呢,哦哈哈哈……”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9:51 AM
第四十三章 老人的盤算
特雷維爾侯爵府上的早餐,一貫是相當簡單的。但只要身體條件允許,老侯爵總是要和自己的孫兒們一起用餐。
今天的芙蘭有點奇怪,一邊和往常一樣低著頭吃東西,一邊卻時不時地偷瞟著自己的爺爺和哥哥。
夏爾心中頗有些詫異,然而正當他想問妹妹到底有什麼事的時候,老侯爵卻開口了。
“小美人兒,又在想什麼心事啦?”
看著似乎有些坐立不安的芙蘭,老侯爵笑著問了一句。他的笑容裡,結合了長輩對子孫的慈愛和騎兵軍官特有的詼諧戲謔。
芙蘭驀地抬起頭來,嘴角還掛著點點細碎的麵包屑,看上去宛如一隻受驚的小松鼠。她張開了口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是最後還是回答了一句。 “沒什麼,爺爺,我很好。”
然後又低下頭來繼續吃東西——只是之前再瞟了夏爾一眼。
一般來說,女孩子只要這樣講,就代表肯定有什麼事了,而且看上去還和夏爾有關。侯爵用探詢的眼神看著夏爾,夏爾則輕輕聳了聳肩表示自己也摸不著頭腦。
隨著時間的流逝,芙蘭的眼神越來越不善,甚至快變成了嚴厲的質問。到底怎麼了?夏爾開動了腦筋,仔細尋思自己妹子為什麼這般表現。
“芙蘭,你今天身體不舒服嗎?”他試探著問了一句。
“我很舒服,先生。”芙蘭頗有些生硬地回答。
在女性詞典裡,這代表“我不舒服,我在生氣”,夏爾聽得懂。
“那你今天……”他試圖再問。
“我今天很好。”芙蘭打斷了他的話,然後放回了自己的餐具。 “我要去上學了,最近老師要求很嚴格。”
到底怎麼了?侯爵又看了孫子一眼。
夏爾連忙開動了腦筋。上學……畫畫……畫畫……
靈光一現。
他連忙笑著看向老侯爵。
“我差點忘了跟您說一件事,特雷維爾小姐就將要出大名了……”
“嗯?”老侯爵有些疑惑。
芙蘭仍舊在收拾著,不過很明顯是豎著耳朵在聽夏爾的話,這讓夏爾確定自己已經命中了最終答案。
夏爾用上了商店售貨員的口吻向老侯爵解釋。 “杜倫堡先生將在近日舉辦一次個人畫展,而芙蘭作為他最優秀的學生,她的作品將會被他隆重推薦給前來觀展的人們。所以您看,有一顆閃亮的新星,將在法蘭西藝術的璀璨星空中冉冉升起了……”
“哦!難怪!”老侯爵張大了嘴,一半是為了吃驚,一半是為了讓自己的孫女兒開心。
接著他看向芙蘭,“我的孫兒,不愧是我的孫兒!來,過來讓爺爺好好看看!”
“這不算什麼,老師只是順便介紹一下我的作品而已,他說我還有很多地方要學的。你看哥哥根本沒有當做一回事嘛,等了這麼久才想起來……”等了許久的芙蘭,昂起頭來走到自己爺爺身邊。雖然口中在故意謙虛,眉宇間掩藏著掩飾不住的喜色。
“哎呀,真是抱歉,我真是昏頭了……”夏爾連聲道歉。
芙蘭低下頭來,老侯爵輕輕親了一下她的額頭。
“芙蘭,我就知道你有天賦,繼續努力吧,你一定會出名的!”接著他拍了拍孫女的背當做鼓勵。 “到時候,到時候我一定要去看看我孫女兒的傑作,我要告訴那些老朋友我有了個多麼好的孫兒……”
“謝謝你,爺爺,我會努力的。我先去上學了!”
得到了期待已久的誇讚之後,芙蘭紅著臉,笑得連眉毛都彎了起來,幾乎是一蹦一跳地離開了飯廳。臨走時還不忘橫了夏爾一眼,以示對他這麼久才想起來的不滿。
老侯爵和夏爾滿面笑容地目送她離開。
“她已經長大了,不是嗎?”老人突然說了一句。 “真是個可愛的小姑娘。”
“是的,長大了。”夏爾附和了一句。
“現在我真看不出全法蘭西有誰還配得上這個天使的。”老侯爵嘆了口氣,“到時候還真要費一費思量了。”
“沒關係,可以慢慢找。”夏爾回答,“我已經跟她說過了,到時候我要給她準備一億的嫁妝,到時候別說什麼名門什麼皇族了,就連阿波羅也配得上!”
“一億?”侯爵眉毛輕輕一挑,“你還真敢說啊。”
“我是認真的。”夏爾的口吻十分平穩。
“那我也告訴您吧,我打算以後把自己的積蓄平分成兩半,你和她一人一半,絕不會偏袒哪一邊。”
“全都給她吧,您給我的智慧和教誨夠用了。”夏爾淡然回答。
兩人目送著接芙蘭去上學的馬車駛離侯爵府邸。
隨著馬車越跑越遠,直至消失不見,兩人臉上的笑容和目中的柔情也慢慢消失不見。而是換上了政治家和陰謀家所應有的那種嚴肅、冷漠、淡然的表情。也就是夏爾在特雷維爾公爵府上的先祖畫像中所見得最多的那種表情。
特雷維爾終歸還是特雷維爾。
“夏爾,你有這份心思很好。”侯爵的口吻現在已經變得十分嚴肅。 “你懂得什麼是愛,其實我很欣賞你這一點。那些心中誰也不愛,誰也不信的人,只能成為嗜血的人渣。”
夏爾輕輕點了點頭。
“但是感情是感情,事業是事業。在進行事業——尤其是我們現在這種事業——的時候,絕對不應該帶有不必要的感情——記住,鮮花是用來贈給自己所愛的人的,對敵人我們只能贈以利劍。你可以和敵人妥協,也可以和他們握手,甚至可以擁抱他們,沒關係,這些都只是為了可以更方便地卡住他們的脖子,沒別的原因。”
“我知道的,爺爺。”夏爾總是會牢記老人的教誨。
老侯爵面上帶著讚許。 “我很高興你一直都能區分開,並且希望你能繼續保持下去。”
看著在自己的提醒之下若有所思的孫兒,老人又微笑了起來,適當鼓勵了一句。
“因為我們的努力,現在德-拉波塔伯爵已經倒向了我們——這是我們事業的極大進展,你也因此得到了讚譽,夏爾。”
“那就太好了。”
“而且,我沒想到,你最近弄的東西效果很好,夏爾。我真沒想到這些東西還能這麼用,年輕人果然思路開闊……”
夏爾謙遜地笑了笑。
“只是臨時起意而已。”
“蘇爾特最近被我們搞得有些灰頭土臉了,但是我了解這個人,在冒犯面前他不是會輕易擺手放過的,他會加倍地去報復,現在我敢說他的人已經在拼命去尋找各種線索抓人,來給他報仇了。所以,你也要小心,不要暴露了自己。”侯爵看著夏爾,因年邁而變得有些渾濁的眼睛裡,此刻竟然變得十分清澈。
他伸出手來拍了拍自己孫兒的肩膀。
“雖然形勢很好,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夏爾。記住,你是我唯一的孫子,你是我的希望,是我的化身,你是在我進入黃土之後所能遺留給世界的唯一財富,所以你必須保重好自己。如果組織事業成功的代價是要獻祭出你的生命,那麼這場革命對我來說有什麼意義?”
夏爾筆直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感受中那隻大手捏得肩頭髮緊的力道。
“當然,我要你小心,也不是叫你瞻前顧後,什麼也不去做,看中了就去做吧!特雷維爾家的血液裡也許缺乏情義,但是從不缺乏氣概。”
“好的。”夏爾也看著老人,鄭重地回答。
正當夏爾準備結束早餐的時候,老人突然又問了一句。
“最近夏洛特來了是嗎?”
“咳”夏爾嗆了一下。
老侯爵眼睛裡帶著一絲戲謔的笑。
“雖然你吩咐僕人不要告訴我,但是如果我想知道的話他們還是會交代的。”
“是的。”夏爾只好老實承認了。
“那孩子不錯。”侯爵的口吻變得有些嚴肅了。 “夏爾,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呃……”夏爾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夏爾,之前我跟你說過,讓你盡快找一個有頭腦有才情的女子,早點給特雷維爾家延續血脈。”老侯爵繼續說了下去,“然而這段時間以來,你這方面的效績卻讓人不太滿意。”
夏爾正準備說些什麼,侯爵卻抬抬手阻止了。
“我的哥哥是個笨蛋,但是很出奇的,他的孫女兒卻不是。夏洛特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我看得出來,所以我當時從未阻止過你和她來往,哪怕我從不去見我那個哥哥。況且,再怎麼說,知根知底的孩子總比不知道哪裡跑出來的女子要可信賴一些吧?”他繼續說了下去,“她一直愛你,也能弄來一大筆嫁妝,讓你有充足的施展理想的資財。而且她也有頭腦,能夠成為你的助力,這不是很好的對象嗎?如果你是擔心菲利普不肯同意的話,那大可不必,我相信夏洛特有大把的辦法能逼著他同意。”
“可她是王黨啊。”夏爾回答。 “我跟她吵過幾次,結果誰也說服不了誰,只好各自走各自的路了。”
“王黨?怎麼會?什麼時候開始的?”老侯爵睜大了眼睛,顯得有些驚奇。 “她難道不明白,如果選了這條路就只能和你反目成仇了嗎?”
“從分開之前開始的,而且很顯然她知道後果。”夏爾略有些無奈地說。
老人皺了皺眉頭。
“夏爾,她還愛你嗎?”
夏爾沉吟了片刻。
那個和決絕地自己分手的夏洛特,那個惶急地跑過來給自己報警的夏洛特,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夏洛特?
也許兩個都是吧。
“我不知道,也許吧。”最後,他選擇回答。
“那很好,”老騎兵軍官的果斷在此刻顯露無疑,無意中他用起了和當年命令手下攻打某某陣地一樣的口吻。 “夏爾,打倒她,帶走她。”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9:52 AM
第四十四章 祖孫縱論
“夏爾,打倒她,帶走她!”
這句話簡單而又有力,讓夏爾深受震動。
看著目光閃爍的孫兒,老侯爵忍不住又笑了出來。畢竟是沒經歷過血與火的一代人,再怎麼聰慧靈敏,也很難有那種狠厲直接的帝國大兵風格。在那個年代,勇敢是壓倒一切主旋律,誰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過下一次戰役,所以帝國時代的風流韻事也和戰爭差不多,短促而激烈,頗有一種在末日臨頭之前不顧一切地尋歡作樂的感覺。
沒想到到了自己的孫兒這一代,年輕人們卻多了幾分糾結和患得患失,這究竟是時代的進步呢?還是退步呢?
“怎麼,你不喜歡她了嗎?”他略微有些故意地問。
“呃……這……”夏爾果然如他所料一般地有些支吾起來。 “這個……”
“那就是還有點喜歡?”老人揚了揚眉毛,“那就不用猶豫什麼了,按我說的做,打倒她,然後帶走她!夏洛特這孩子我很了解,她外表雖然和善溫柔,內心卻有堅定不移的意志和決心,一旦認定了什麼她是不會輕易更改的,既然她已經走到了你的對面,那麼不打倒她,不徹徹底底地打倒她的話是不行的。 ”
夏爾陷入了深思。
看著孫兒的樣子,老人也不去催他,讓他自己好好去想。
“打倒她……”夏爾沉吟了一句。
“當然,就算不為了別的,只因為她是王黨,你也該打倒她。王黨也是我們的敵人,只不過現在不是首要敵人而已。”侯爵繼續解釋。 “還有,我只是一個建議而已,上帝自有安排,你不是必須同她結婚的。法蘭西還有很多合適的人選,你只需要選一個你自己中意的就好。”
突然,片刻後他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件必須嚴肅提醒的事。
“還有,雖然我是支持你和夏洛特的,但是你一定記住,你自己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她要做的事情和你的目標有衝突的話,千萬不要猶豫不要被感情所迷惑,明白了嗎?夏爾!”
他的眼神十分鄭重,似乎是生怕夏爾拎不清楚其中的分量。 “別忘了,歸根結底,王黨也是我們的敵人,雖然我們現在暫時有共同的敵人,但是遲早有一天會決裂的。”
“這個我知道的。”夏爾贊同了爺爺的意見。
侯爵的眼神依舊凌厲,似乎是深怕孫兒走錯路。 “還有,只能她妥協你,你決不能因她而出賣自己的組織,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我不是叫你謹守道德,如果有利,再做另一個費爾特公爵又有什麼關係?我的意思只是,你不能跑到一艘要下沉的船上去。波旁王朝已經完蛋了,而且再也沒辦法復活了,你明白嗎?!”
【費爾特公爵是指克拉爾克將軍,在拿破崙時代皇帝他為皇帝效命,但是波旁王朝復辟之後他迅速投靠了朝廷,後被任命為陸軍大臣,還被路易十八封為元帥。由於當時他堅決鎮壓仍效忠皇帝的前戰友,極得國王讚賞。他在1818年死去。 】
看著滿是擔心的老人,夏爾也忍不住笑了。 “我當然不會,您放心吧,我絕不會讓感情蒙蔽自己的雙眼去投靠王黨的,雖然也許會有些合作。”
“你能想得這麼透那真的太好了。”老人點點頭,然後又拍了拍夏爾的肩膀。 “夏爾,不要嫌一個老人囉嗦。我現在能感覺到,我的身體在一天天衰弱,一天天衰弱,所以我還能給你指路和看護的時間不會太長了,在這之前我必須把自己能知道的能想到的統統教給你……”
夏爾想要安慰侯爵,但是侯爵做了個手勢止住了他的話。
“別說什麼沒意義的安慰話了,我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可憐的,能夠從屍山血海中活過來我反而覺得很幸運。到了這個年紀,我已經不怕見上帝了,我只怕你們過得不好。所以,如果你真的想安慰我,就要多聽我的經驗和建議。”
“好的,爺爺。”夏爾低下了頭。
老侯爵喝了一口水,潤了潤有些乾澀的喉嚨,然後才說話。
“正如我剛才所說的,波旁王朝已經完蛋了,而且他們直到現在也沒有從拉佩尼西埃爾的災難陰影中走出來,更別說最近又遭受重大的打擊了。總之,他們是沒希望的。”
【在1832年,貝里公爵夫人回法國煽動叛亂(前文第二十六章有背景介紹),法國西部旺代地區的王黨分子群起響應,武裝發動叛亂。政府軍迅速前去平叛,很快就收復了大多數叛亂地區,王黨分子被壓縮到一個名叫拉佩尼西埃爾的古堡內負隅頑抗。為了一絕後患,政府軍圍困了古堡然後直接縱火焚燒,於是裡面的王黨分子基本全滅,十不存一。聲勢浩大的波旁派也因此被迫暫時偃旗息鼓,幾乎銷聲匿跡。 】
夏爾靜靜地聽著。
“比死了一些人更重要的是,他們再也無法得到新的補充,他們的時代已經結束了。”老侯爵繼續說了下去,“波旁王朝的擁護者們,所要的是恢復一個已經逝去而且根本不可能重現的時代,這是不可能辦到的。一些人奮不顧身地為註定無法成功——而且也無法得到人民的任何認同——的事業去拼搏殞命,看上去也許浪漫壯烈,卻幾乎毫無價值。我很欽佩邦尚侯爵這種人,但是如今這個時代他們已經無法成功了。”
【邦尚侯爵是大革命時代的王黨首領之一,在旺代煽動領導叛亂,1793年被革命軍殺死。 】
“比這個更重要的是,波旁王族注定無法發動人民——或者可以說,他們根本不願意這麼做。過去他們屢次煽動叛亂,是利用被宗教愚昧洗了腦的農民,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一股力量終究會衰弱下去的,農民不會永遠支持這個實際上根本不代表農民利益的組織,所以他們注定只是一小撮人的單打獨鬥而已,頂多玩一玩政治詭計—— 1830年的革命已經證明了這一點。”夏爾也補充了一句。 “而我們,至少還可以冒充一下人民的代表者。”
“對!”侯爵笑了出來,輕輕拍了拍桌面,“精闢的總結,夏爾。你總是比我想像的還要有悟性,你能想到這一步我就放心了,愛情並不能迷惑你的心智。”
“所以我們分手了。”夏爾理所當然地回答。 “在那之前和之後,夏洛特曾勸說和拉攏過我幾次,我都一口回絕了。我告訴她,效忠已經進了棺材的波旁王族是這個時代最愚不可及的一件事。我寧願和她分開,也不會去幹這種傻事。”
即使在十五年的複闢時期,波旁王朝也沒有多做多少能夠讓自己多延命一陣的事。一半是因為做不成,一半是因為不想做,他們還在倒行逆施(之前所提到的貴族賠償法案就是其中一項),似乎認為法國仍停留在一百年前。
在1817年到1818年之間,死硬的保守派分子曾密謀施壓奧國和俄國政府,要求讓神聖同盟繼續維持在法國的駐軍以震懾各地仍舊桀驁不馴蠢蠢欲動的革命分子;在1830年他們也仍舊在呼籲神聖同盟盡快出兵來消滅國內叛亂。
一個只想著要靠外國刺刀來維持統治的政權,又怎麼可能還有生命力呢?所以它理所當然地垮塌了,在民眾的起義和資產階級的篡權面前一觸即潰,毫無抵抗之力。
所以很明顯波旁王族過了氣,不值得去投機效忠。即使沒穿越夏爾也不會去這麼幹,更別說還因為穿越而知道了最終的大勢了。
侯爵看著看上去溫和俊朗,甚至有些斯文的孫兒。
也許他並沒有自己所擔心的那麼不堅定?
那就最好不過了。
“太好了,夏爾,你長大了。看到你想得這麼清楚,能決定自己要走的路,我很開心。我會在一路上看好你的,盡我所能。”
他的口吻裡,既有欣慰,也略帶有一絲“孩子長大了不再像過去那麼依賴自己”的長輩特有的遺憾。
然後,他站了起來,以穩定而緩慢地步伐,走回自己的臥室。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9:55 AM
第四十五章 開解
在談話結束、老侯爵返回自己的臥室休息之後,夏爾也結束了自己的早餐,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他換好眼鏡和假髮,然後穿好外套,乘坐馬車離開了自己了家。
不久之後,他就來到了之前和杜-塔艾所約好的會面地點——聖奧諾雷郊區街。
在當前這個年代,這條街區尚有些狹窄和破敗,雖然比那些勞工聚集的街區好一些,但也只是好得有限。只有那麼年紀已經撒手不干只管退休的批發商或者還在經營的小商人,以及一些小的房產主和食利者在這裡聚集而居。
沒人能想到,一個半世紀之後,這裡會充斥著奢侈品專賣店,以及專程前來朝聖希冀沾點高貴氣息的亞洲貴婦名媛。
這種無端的發散式思維只佔用了夏爾半分鐘時間,然後他就把全部心神投入到自己應該干的事上面來。
他掏出了懷錶,看準了時間。然後他走進了一家臨街的小餐廳當中。
他走到角落的一張座位上,然後放下了自己的帽子。在侍者走了過來之後,他才開口說話。
“給我來一盤豆汁香菜湯,一盤番芋焙小牛肉,再來點番茄汁肉湯,然後再給我來點白葡萄酒。”
聽到了他點的菜之後,服務生臉色一下變得有些奇怪,然後仔細打量了夏爾一番,過了一會兒之後他才回答。
“好的,先生。”
接著他轉身回櫃檯。
夏爾悠悠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著穿制服的侍者回櫃檯上後和另外一個人竊竊私語。接著這個人也掃了夏爾一眼,然後進了餐廳的裡間。
接著又是一段不短的等待,不過夏爾也不以為意——以杜-塔艾那種人的謹小慎微來看,不把周圍看個通透他是絕不會現身的,現在他這番做派,反而讓夏爾放心了。
終於,之前那個侍者重新走了回來,然後俯下身來湊到夏爾耳旁邊輕輕說:“先生在裡面等您,請跟我來。”
於是夏爾跟著他一起走進了餐廳的二樓的一個小包間。
一打開門,夏爾發現杜-塔艾果然就在這裡等著他,而他那個壯碩的保鏢也穿著灰黑色的外套,面無表情地站在他的身旁。
“我的朋友,看到您沒事真的太好了!”銀行家熱情地站了起來,然後快步走了過來,握住了夏爾的手。
“我的朋友,謝謝。我也是,看到您沒事真的太好了。”夏爾同樣緊緊地握住了對方的手。
雖然雙方的這種熱情都有誇張表演的成分,但是還是有些真實性存在的——共同經歷過一場大驚嚇之後,兩個人內心中都對最終的平安無事而感到有些慶幸。
“來,請坐。”
兩個人都落座之後,夏爾忙問起之前的事。 “您應該已經審問過那個密探了吧?”
“嗯,好好地審問過了。”對方點了點頭,“結果還好,只是一個被剛發展的線人而已,她只是聽到了一點點只言片語之後,對我們的秘密聚會有些生疑,然後就舉報給了警察。”
“那現在警察那邊掌握到多少我們的情況了?”夏爾繼續問。
“沒多少,聽了她那一點點的密報信息之後,警察們似乎還認為我們是個盜匪或者詐騙集團,所以直接把她派回來準備繼續打探我們的情報。”銀行家的口吻中帶著一絲慶幸。 “然而這個可憐的孩子在第二次工作時就被我們給逮住了,所以沒法有給警察提供更多的信息。所得到的賞金我也問清楚了,僅僅25個法郎。為了25個法郎就送掉了自己的命!”
“哦,真可憐。”夏爾隨口說了一句,但是毫無憐憫的色彩。他接著繼續問,“那麼,也就是說警察們還沒有掌握到我們的具體情報?”
“是的,就目前情況來看確實如此。”銀行家回答。
“那太好了。”夏爾鬆了口氣,“不過,我認為這也不該是我們鬆懈的理由。”
“當然。”杜-塔艾同意了一句,“所以我最近很少活動了,而且還勸說我的那些朋友們暫時也不要動,最近風聲確實有點緊。”
“緊不了太久了。”夏爾淡然回答。
“希望如此吧。”銀行家輕輕嘆了口氣,然後他又看向夏爾,突然把聲音放得很低。 “我的朋友,我聽人說,好像最近我們的同行也遭了大殃?”
“同行?”
“我是指王黨。”
夏爾不動聲色。 “您都聽到了什麼呢?”
“我聽說他們被政府狠狠地來了一下。”銀行家輕輕抬起了手,做出了一個模擬砍頭的動作。 “遭受了極大的損失。”
“就我目前所得到的情報來看,情況也確實如此。”夏爾還是不動聲色。 “那您覺得這事兒對我們是好是壞呢?”
“有好有壞吧,好事是我們的一個潛在競爭者被痛打了,壞事是證明蘇爾特和他的走卒們現在還有些力量。”杜-塔艾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所以這證明我們的小心謹慎是明智的選擇。”
“當然如此。”
“據說軍隊也參與了打擊行動……”杜-塔艾輕輕地說了一句,口吻中似乎有些猶疑。 “難道目前軍界對王朝的支持還是和過去那麼穩固?”
聽了這個問題之後,夏爾暗暗掃了對方一眼,發現對方雖然表情貌似還是比較平靜,眼神中卻有些焦慮。
這個老狐狸,莫非是怕了?
這不行,必須鼓鼓勁。
要勸說這種老狐狸,用好話是沒用的,威脅也沒用,只能用邏輯和利益來打動。任誰都知道只要陸軍還支持當今的王朝,什麼謀反者都是不值一提的土雞瓦狗,所以說假話是沒多大用的。
瞬間之中夏爾腦中轉過了多個念頭。
“我認為並非如此。”夏爾回答。
“哦?何以見得?”
“現在的王朝如何不得人心您也看得到,說到底軍隊也是源於人民的,又怎麼可能徹底隔絕掉人民之中傳遞過來的怨氣呢?現在的士兵和基層軍官當中,同樣對現在的王朝滿腹怨氣。要麼抱怨供應不夠待遇太差,要麼就抱怨王朝太過膽小,讓他們沒有太多建功立業的機會。要說他們會為這個王朝的存續而拼命效死,我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嗯……”銀行家有些沉吟。
“再說那些高級軍官吧。像比若元帥那種人,打擊起王黨來是會不遺餘力的,但是對付我們時則未必了,別忘了有多少人是在帝國時代中成長和發蹟的?他們會忘記嗎?”夏爾繼續闡述自己的想法。 “所以,我們當然應該小心,可是也不該過於保守謹慎,免得在機會來臨時縮手縮腳以至於浪費了機會。”
【指托馬-羅貝爾-比若,伊斯利公爵。 1884年生人,此人是小貴族出身,帝國時代加入帝國軍隊屢立戰功,還曾跟隨過蘇爾特元帥、絮歇元帥等人的大軍入侵過西班牙,最後被升任為上校。波旁王朝復辟後因為追隨過皇帝他被投閒置散,但是在七月王朝建立後他重新被啟用,因個人原因而嚴厲鎮壓波旁分子的叛亂(前文所述),極得國王讚賞,也因此被正統派分子斥罵為“獄卒”。後來他在30-40年代法國征服阿爾及利亞的戰爭中作為司令官發揮了重大作用,被封為法國元帥和伊斯利公爵。他在軍中威望很高,被軍人們稱為“比若老爹”。 1846年,因為和政府在對待佔領地問題上的分歧,他選擇了退休。 】
聽完了夏爾的闡述之後,杜-塔艾重新陷入到思酌當中。
半晌之後他才重新重新抬起頭來看著夏爾。 “您說得有道理,我的朋友。是我之前沒有把問題想深。”
“沒關係,在我們的事業當中,碰到一點問題總是正常的,重要的是繼續保持信心。”夏爾把嗓音放得更緩。 “您既然有眼光投入到我們的事業當中,就自然會明白堅持到底的好處。”
夏爾緊緊地盯著對方。
謹慎是好事,但是過於謹慎就是膽小了。
另外,你以為你還有退路嗎?
兩句話的內涵都在同一句話裡暗示給了對方。
夏爾說這些話,就是為了打消對方腦中因為暫時的挫折而隱隱產生的失敗主義情緒。在現在這個形勢,黨派多一份力量都是好的。不然在這種重要關頭中,一個重要成員如果產生了失敗情緒——或者哪怕僅僅是消極行動,也許都會給組織造成重大損害。
正當對方還在思考的時候,夏爾重新又開口了。 “對了,我還忘記告訴您一件事了。”
“什麼事?”
“一位老元帥,已經加入到了我們的組織當中。這是我們組織擴張的又一次重大勝利。”
“什麼?!”銀行家喜出望外。
“具體是誰我不方便透露了,不過我可以告訴您他聲望卓著。”夏爾繼續說,“而且,請您相信,不到準備萬全,我們是不會拿自己的生命去開玩笑的。”
“那就太好了……”杜-塔艾長舒了一口氣。 “這確實是一個大勝利。”
“那麼,再見。”夏爾站起身來,向對方伸出了手。
杜-塔艾也站了起來,伸出右手握住了夏爾的手。
“再見。”
作者:
裘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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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3-23 09:56 AM
第四十六章 芙蘭的憂鬱
今天是又一個不用去上學的周末,瑪麗-德-萊奧朗小姐按照事前的約定,帶著心頭的一絲忐忑,再度來到了特雷維爾侯爵府上登門拜訪。
剛剛成為富有的女繼承人的萊奧朗小姐,此時尚還沒有學會如何擁有有錢人的底氣,但至少已經在開始學會修飾自己。一改過去的深色衣裝,她今天穿著一襲淺藍色的絲織長裙,還佩戴著一串細細的珍珠項鍊,將白皙的脖頸修飾得更加修長,而特意新近燙熨過的捲發,也給她帶來了一絲成人的氣息。
不過,還是要公平地說,自從那天她聽了夏爾的建議之後,乍得暴富的萊奧朗小姐在花錢方面還是比較謹慎的。她在離這兒附近的一個二等街區買下了一間小公寓,平時過著深居簡出的生活,極少參加要消耗大量金錢的活動。就連出行的馬車也是用長期租的,一年租金不過兩千四百法郎,既不寒酸也不奢侈,剛好能在自己一年的消費預算所能承受的範圍之內。
今天的打扮,已經是她少有的奢侈了。
到了爵府之後,芙蘭很快就出來在小會客室裡接待了她。一看見她之後,芙蘭就眼前一亮,然後又重新仔細打量了她一遍。 “哎呀,你今天可是艷光照人啊,瑪麗!”
“哪裡的話,誰能比得上你呢……”瑪麗臉紅了一點。
“難得好好打扮了一回,就別說這種故意謙虛的話啦,我可是會生氣的哦!這裙子就差不多要上千法郎吧?多順滑呀!”芙蘭伸出手來輕輕揉了揉好友的裙子,然後感嘆了一句,“不管誰說金錢是萬惡之源,我反正覺得有錢真是件大好事呢……我就穿不上這麼好看的裙子”
“好看嗎?我可是選了很久的呢。”看到芙蘭這麼誇獎自己選的裙子,瑪麗不由得喜出望外。 “雖然貴是貴了一點,但是感覺很不錯。不過,芙蘭,老實告訴你吧,我覺得無論什麼衣服,你穿上去之後都會變成最好看的衣服。”
“你這人真是的,不是叫你不要老是撿好聽的話來說嗎?”芙蘭開心地笑了,然後拉住了好友的手,“走吧,一起去我的房間去。”
“嗯,走吧。”瑪麗很好地掩飾著自己內心的忐忑,用一種幾乎完全漫不經意的語調問。 “對了,你的哥哥今天在家嗎,自從進來之後,我好像沒有看見他啊?”
聽到這個問題之後,芙蘭眉毛輕輕挑了一下,臉上的笑容也不自覺地閃過一絲陰雲。
瑪麗心中一驚,但還是裝作不經意地繼續追問。
“怎麼了,芙蘭?他不在家嗎?”
“不,他在。”芙蘭干巴巴地回答了一聲,然後撇開了臉。 “不過是窩在自己的房間裡,不知道在幹什麼。”
“嗯?你和他吵架了嗎?看上去提到他你好像很不開心。”關心之下瑪麗又追問了一句,幾乎顧不得掩飾。
芙蘭搖了搖頭。 “先去我房間吧。”
到了房間之後,才剛剛坐到芙蘭的床上,瑪麗忍不住又問了出來。 “芙蘭,你和你哥哥怎麼了?平常你可是經常提到他的,最近卻……”
“你可是很關心他嘛。”芙蘭沒好氣地說了一句。
“誒?嗯……呃……”期期艾艾了幾秒之後,瑪麗總算想到了詞。 “我還不是因為關心你,平常你不是和哥哥關係很好的嗎?可是最近好像你很少提他,就算提到了神色也很不好,這是為什麼呢?就我看來,你哥哥平常還是很愛護你的,不至於會對你怎麼樣吧?想想我的教訓吧……我可是很羨慕你呢,千萬不要走上我的路啊。”
“哎……”少女居然嘆了口氣,眼睛裡竟然帶著一點點失落和迷茫。 “好吧,也許跟人傾訴一下也好……”
“嗯,跟我說吧,我絕對會保密的!”瑪麗看著芙蘭。
“前陣子,我哥哥之前的戀人來我家拜訪了。”芙蘭放低了音量。
“誒?戀人?!誰?”她的好友驚呼了出來。
“是他之前的戀人而已,早已經分手了。”芙蘭淡淡地回答。 “她是我爺爺的哥哥特雷維爾公爵的孫女兒,名字叫夏洛特。算起來,也是我的堂姐吧。”
“特雷維爾公爵的孫女?”瑪麗不由得再重複了一遍。 “您的堂姐姐?”
糟了糕!既是公爵的孫女又是她的堂姐!關係已經近到這種地步了,而且還是那樣有錢的家庭!這可怎麼是好……不過,似乎已經分手了?
“已經分開了?”她再度確認了一遍。
“嗯,是的,就在兩年前。”芙蘭回答。
“那她為什麼還要再過來拜訪呢?”瑪麗的聲音裡不自覺地帶著一點點的顫音,不過兩個人都沒有發現。 “是想再和夏爾重新開始嗎?”
“她這人那麼有心計,誰知道她怎麼想呢。”芙蘭冷冷地說。 “不過看哥哥那天的樣子,很明顯有點魂不守舍,看來他心裡還是沒有忘記夏洛特。”
“這樣啊……”瑪麗有些頹然。 “那麼你怎麼看……這個……夏洛特呢?”
“你想知道嗎?”
“嗯。”
“我很討厭她,非常非常討厭她。”芙蘭一字一頓地回答。 “從小我就不喜歡她了,她太嚴厲,而且恐怕永遠都學不會溫柔。”
瑪麗頓感驚喜。 “是這樣啊……”
“恐怕她那邊也是這麼看我的。”芙蘭那湛藍的雙瞳中,此刻滿是少女的憂鬱,“她也很不喜歡我,甚至還有些恨我,是的,我看得出來。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和哥哥結婚的話,恐怕我會被她遠遠地嫁走,嫁到俄國、美洲或者天曉得哪個角落去,搞不好有一天你們永遠就見不到我了……我是說真的!每次我看到她對我微笑,我看到她微笑時的那雙眼睛,我就不寒而栗,我知道她會這麼對付我的!”
“不會吧?!”瑪麗驚呼了出來。
“真的。所以瑪麗,自從她那天又來了之後,我好害怕,害怕有一天哥哥會將我拋棄,會不要我了,然後將我扔到哪個天涯海角……”芙蘭垂下了頭,捏緊了好友的手。
“不會的,你的哥哥那麼愛護你,他怎麼會忍心讓你受苦?”瑪麗馬上安慰了她。
“也許一時不會,但要是夏洛特一直慫恿唆使他呢?難保有一天他就會被迷惑啊……”芙蘭仍舊低著頭,“夏洛特這個人你沒見過所以不知道,她內心是極其高傲固執的,從來都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所以,所以我真的好怕……”
瑪麗抱緊了自己的好友。 “我的朋友,你不要怕,我絕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無論如何都不會。你救過我,所以我也會拼了命救你。你放心吧!”
“謝謝你,瑪麗!”芙蘭也抱住了對方。
“難怪你最近有些魂不守舍啊,畫畫也沒有專心畫,還被老師批評了。”瑪麗也嘆了口氣,“原來都是在擔心這種事……”
“別提這個了……”芙蘭的臉上又是一紅,“我也知道上課時應該專心畫畫,可是一到那個時候,我總會去想如果夏洛特那傢伙把哥哥搶走的話我該怎麼辦,我總會忍不住去想啊,瑪麗!”
“我的朋友!”瑪麗忍不住又抱緊了她。
難道應該就這樣看著法蘭西最鮮美的一株鮮花漸漸枯萎凋零嗎?不,決不能!
嗯,我是在幫芙蘭,我要救芙蘭!少女就這樣在心裡又為自己找到了一個崇高的行動理由。
“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芙蘭。”她又開始安慰芙蘭。 “你說過的,之前他們不是已經分手了嗎?那說明他們之間肯定是有不少無法彌補的分歧,只要這種分歧無法彌合,那他們不就無法重新在一起了嗎?”
“分歧……分歧……”芙蘭默默念了兩次。 “只要讓他們保持分歧就行了……保持分歧……”
“難道不是這樣嗎?”瑪麗反問。
芙蘭緊咬著嘴唇思考了片刻。
“你說的太有道理了!謝謝你,瑪麗!”片刻過後,芙蘭似乎是發現了什麼,抬起頭看著自己的好友,微笑了出來。 “你果然是我的好朋友!”
“我當然是,永遠都是。”瑪麗也微笑以對。
“嗯,我明白了。”芙蘭的眼睛重新恢復了神采。 “我能有你這樣的朋友真是太好了,只要有你們的幫助,我永遠不必擔心噩夢來臨。”
看著重新容光煥發的嬌豔少女,瑪麗的心神也不禁為之一奪。然後她輕聲感嘆了一句。
“我親愛的朋友,如果我要是你的哥哥,我是絕不會背棄這麼可愛、善良的天使的,絕不會讓她受苦,一輩子都不會。”
沒想到芙蘭的反應卻十分奇怪。
“天使?”芙蘭重新低下頭來。 “我不是天使。我的朋友,兩年之前我就犯下過罪孽,我違背了天父的教導,我既說了謊又乾了壞事。但是我不後悔,我很慶幸自己的罪孽。”
“你不會犯下任何罪孽的,芙蘭,上帝將永遠保佑你。”瑪麗再度抱緊了她。
“上帝不會保佑我的。”一點點淚珠出現在芙蘭的眼睛裡。
“如果可以,我也寧願不要它的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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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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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3-23 09:58 AM
第四十六章 棋力與心力
正當芙蘭正在和自己好友互訴衷腸的時候,她的兄長正如她所說的一般,正窩在自己的房間內,當然,這位兄長就沒小妹那麼悠閒了。
他現在正在看一封信。
這是他剛剛在一個約定好的指定地點收到的一封信,信也是由專人拿過來的。
拆開之後,這封信乍看起來平常,只是一封問候而已,但是夏爾按照事前約定好的順序拆出一些詞重新組合之後,真正想要傳遞給他的內容就顯現出來了。
“11日將於昂萊召開重要會議,請務必準時參加,將有重要人士出席。到該地之後再接受新的指示,極秘。”
看完之後,夏爾同往常一樣,將這封信整個付之一炬,然後他重新坐回椅子上,陷入了沉思。
信的內容很簡單,意思當然也很明確——幾天后,波拿巴派的重要幹部們將在離巴黎不遠的小城昂萊召開一次十分重要的會議。
能收到這封信本身,顯然也是夏爾——或者說特雷維爾侯爵一家已經被視作波拿巴派的重要核心成員的一種證明。
但是,在看完後,夏爾心頭也隱隱間有些疑惑。
就在前陣子不久,王黨召開密會時被政府軍警發動了伏擊,既然夏爾都已經知道了,那麼這件事想必上面那些人也都早已經知道了。既然如此他們為什麼還要在這種關頭,決定召集自己的重要成員們來開一次集會呢?難道他們就不擔心自己也重蹈王黨人士們的覆轍,被政府一鍋端了嗎?
不,他們肯定是會害怕的。
但是,既然害怕還要這麼幹,那麼其中想必是有一些極其重要的事要商議或者傳達了,重要到非冒這個風險不可。另外,“將有重要人士出席”這一句話也十分能讓人浮想聯翩——夏爾想來想去只能得出這個結論,於是心裡也隱隱間對幾日後的密會有些期待。
正當他還沉浸在思考當中時,房間的門突然被敲響了。
“砰!砰!砰!”敲門聲很重。
夏爾在極短的時間內掃視了自己周圍一圈。
剛剛收到的密信已經被燒掉了,連灰燼都不剩下。自己周邊也沒有其他任何可疑的東西。
很好。
“誰啊?怎麼了?”確認毫無異狀之後,夏爾出聲發問。
其實他心裡也知道,在這幢宅邸裡能而且會這麼敲他房門的,也就那麼一個人而已。
“是我。”
果不其然,確實是他那個傻妹妹。
“哦,芙蘭,有什麼事呢?”夏爾輕聲問。
“萊奧朗小姐,今天過來拜訪了。”
“哦,那你們好好玩吧。”夏爾隨口回答。
“我們已經玩了好一會兒了。”芙蘭的口氣裡帶著一點點不耐煩,“其他的東西都玩膩了,瑪麗就提議讓您來繼續教她下下棋……好了,別說廢話了,快點出來吧,她在小會客室那裡等您。”
“下棋?可是……”
“好了,別管那麼多了,難得人家來玩一次,可別讓人不開心了。”芙蘭直接打斷了他的話,“就這樣了,快點兒!”
夏爾輕輕嘆了口氣,對這個妹妹真是沒什麼辦法。
好吧,左右現在還沒什麼事,就當娛樂打發下時間吧。
他最後再仔細看了周圍一遍,最終確認絕對沒有紕漏之後,重新整了整身上的衣服然後打開了門。
芙蘭果然在門口等著,夏爾見狀輕輕拍了拍她的頭。
“走吧。”
“都說了不要老是拍我的頭了!”芙蘭又嗔怒了一句,用力撥開了哥哥的手,臉上滿是怒色。
“哈哈哈哈……”夏爾大笑一聲,然後向樓下的會客室走去。
“真磨蹭,可讓別人久等了呢。”妹妹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咬著牙借題發揮。
“也沒等多久吧?敲門後沒多久我就出來了,除非你在那之前就已經延遲了很久。”夏爾駁斥了妹妹的謬論,然後誇讚了她的好友一句。 “話說回來,萊奧朗小姐學棋倒是挺認真的,進步真的很快呢,一開始我還以為她只是說著玩而已……沒想到她真的有毅力學下去,如今的女孩子能做到這一點很罕見了。”
“能有多罕見呢。”芙蘭今天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和夏爾唱反調,哪怕聽上去似乎是在打擊貶損自己的好友。 “不過是動動棋子而已……”
“說得好,只不過是動動棋子而已!”夏爾斜睨著跟在自己後面的妹妹,“結果有些人花了好幾年卻都還沒學會,果然人和人之間確實是有差距的嘛。”
芙蘭似乎被夏爾這句露骨的嘲諷給激怒了,輕輕踩了夏爾的腳後跟一腳。 “還不快走!”
說起來,這也是夏爾的一件傷心事。
從小時候芙蘭看見夏爾迷上了象棋開始,就經常糾纏著自己的兄長,要求他來教自己下棋,夏爾自然也傾囊以授,結果……有些慘烈。
就算在她的要求之下,夏爾耐心地手把手教了很多回,結果好幾年過去了她也沒什麼進步,很多時候還會犯一些最基本的錯誤,讓人實在失望之極。更讓人頭疼的是她似乎還不服輸,經常還要下,令夏爾哭笑不得。
有很多,次在芙蘭惱羞成怒,直接動手將棋盤攪個天翻地覆以謀得“和局”——其實那時夏爾已經讓了很多了——的時候,夏爾總是會懷疑自己是不是沒有教別人下棋的天分。
好在從萊奧朗侯爵小姐的進步來看,夏爾總算找回了失去的自信心。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這位小姐所帶來的也不盡然全是麻煩吧。
不過……這也說明,確實是這個妹妹太笨了吧……
夏爾不由得憐憫地回視了自己的妹妹一眼。
等到了小會客室之後,侯爵小姐果然已經等候在那裡了。
“萊奧朗小姐,早上好。”夏爾掃了對方一眼,“看來最近您氣色很不錯嘛,艷光照人。”
見到夏爾注意到了自己的新裝扮,瑪麗似乎顯得有些開心。 “真的嗎?這可是我新挑選的呢,還好看吧?”
“不過是來朋友家來玩而已,您這穿得太正式了吧?”夏爾微笑著回答,“不過,當然,確實很好看。能讓這麼美麗的少女作為我的學生,是我極大的榮幸。”
“畢竟也是已經開始獨立生活了,也該早點學學成人了嘛……”瑪麗歉意地笑了笑。 “謝謝您的誇獎。”
“他一向不會隨意誇讚人的,”芙蘭接過了話頭。 “所以,瑪麗,儘管開心吧!確實很好看呢!”
“不用謝。”夏爾坐到了她的對面,“我們開始吧。”
對弈開始之後,夏爾心無旁騖,開始一邊跟對方走子對弈,一邊詳細地跟對方講解起來。
“一個足夠強大的對手,是不會輕易將自己的棋子白白浪費的,所以如果您碰到了看上去似乎可以輕易吃掉的棋子時,不要忙著行動,要多想想背後是不是隱藏著什麼,因為那很有可能是個陷阱……”夏爾拿起一顆棋子,走了一步,“您看,在現在這種佈局下,如果我走這步,看上去您可以白吃一個馬,但是如果您真的這麼走了,我就這樣……這樣……然後這樣……”接下來夏爾繼續演示了幾步,“就可以在幾步之內將死您了,這是一個經典的定式走法,您一定要牢記於心。”
瑪麗仔細看了夏爾走的這幾步,然後自己重新回演了一次。
“人生也是如此,有時候看上去很輕易得到的東西,如果不假思索地接受的話,結果後來卻要付出高昂的代價……”夏爾感嘆了一句。
“下棋就下棋,你就是老愛講那麼多大道理……”坐在棋盤側邊的芙蘭嘟囔了一句。
夏爾笑了笑,不以為意。
“可是,我覺得很有道理啊。”瑪麗卻鄭重回答。 “這種事,世間也經常發生吧……比如我們的先祖,都曾以為自己天生就命該擁有一切而不需要盡任何義務,毫無顧忌地驕奢淫逸,不把民眾的怨氣當做一回事,結果卻……”
說到這裡她住了口,但是兩兄妹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然後三個人都沉默了。在這個年代,說到這個話題,聰明的法蘭西貴族後裔們總是會沉默的。
“我們來實戰一盤吧,我讓您一個馬。”教了一會兒之後,夏爾提議。
“好呀!”對方欣然同意。
於是雙方重新擺好棋子開始對弈起來。
經過多次的悉心教導之後,這位侯爵小姐的棋力果然大有長進,再加上一開始就讓了一個大子之後瑪麗選擇了一種不斷進攻逼迫夏爾兌子的戰術,讓夏爾應對得頗為吃力,一時間竟然有一種窮於招架而無法還手的感覺。重壓之下,他不得不拿出全部精神來迎戰。
剛開始的時候,三人還偶爾聊聊天,但是後來對弈的兩人都投入了全部的心神,漸漸地不再說話了,只有芙蘭還在說個不停,似乎是為了活躍氣氛。
“對了,哥哥,那天夏洛特後來和您聊得怎麼樣?”芙蘭好像想起了什麼,突然問了一句。
“不怎麼樣,問了聲好,提醒了一下之後就告辭了。你和她談完之後,我沒跟她說多少話她就告辭了。這也挺好的,省得尷尬……”夏爾隨口回答。
等等……他回過神來,這是該在外人面前提的事情嗎?真是的!
他不由得瞪了芙蘭一眼,芙蘭則別開了臉。
夏爾重新收回了精神來,費了很大心思之後他才找到了應對之法,借助於一個小陷阱,他吃掉了對方一個馬,然後慢慢扳回了局勢。最後,他構思了一個精巧的連將,將侯爵小姐將死了。
“總算是贏了啊!”夏爾長舒了一口氣,還好面子保住了。 “萊奧朗小姐,我必須承認,您真的有些天分,進步非常非常大。”
“可惜還是輸了。”瑪麗嘆息了一聲。
“沒關係,您只是因為初學沒經驗而已,以後還會更加厲害的。”夏爾繼續誇讚,“不像某些人,學了那麼久還一點長進都沒有,真讓我丟臉。”
還沒等芙蘭跳腳,夏爾就掏出懷錶看了看時間。 “啊,已經不早了,我等會兒還有事,今天就到這兒吧……”接著他站起來朝兩位少女點頭致意,然後走出了會客室。
在哥哥走後,芙蘭也輕輕舒了口氣。
接著她看向自己的好友,然後用手撥弄了一下棋子,擺回到剛才的棋盤形勢。 “瑪麗,剛才下到這兒的時候,你只要這樣……然後……再接著……,我的哥哥就要丟掉王后了,接下來你怎麼下都能贏。”
瑪麗仔細看了下芙蘭的走法,然後驚呼了一聲。 “真的啊!芙蘭,那你好厲害!”
被朋友誇讚之後,芙蘭臉色有些微紅,她輕輕搖了搖頭,微笑了起來。 “哪裡呀,只不過是碰巧而已啦……”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9:59 AM
第四十七章 面授機宜
法蘭西政治警務署的高級特別專員孔澤先生,此刻正端坐在自己的辦公室當中,面無表情地看著手下們剛剛傳遞過來的報告。
自從那次他被單獨留下來和大臣閣下本人商談了很久之後,孔澤先生在部裡的地位隱隱然又有了極大的提高。部裡不僅應他要求專門劃撥了一些精幹的人充作他的手下,就連那些慣常就喜歡點頭哈腰的小職員們,此時對他也更加逢迎了。
這就是出人頭地的感覺吧?
雖然孔澤從不在別人面前顯露自己的春風得意,也沒有像一些平步青雲的人那樣張狂,但是內心中的激動,卻是和那些人別無二致。
但是,現在所得到的這些還遠遠不夠,與他的理想和抱負還有完全的差距。
正因為如此,他就更加需要努力。
最近一段時間,他每天都要在部里呆上十個小時以上,要麼審閱文件或者檔案,要麼和自己的新團隊溝通協調,忙得不可開交。就連回到家中之後,也經常在閱覽公文和報告。
很辛苦,是的。但是,這才是孔澤最希望要的生活。這種生活中,他才能感覺到自己真的在被世界所需要,所重視。
正當他還在認真閱讀報告之時,門口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
“進來。”他頭也不抬。
“先生。”來者一進來就給他行了個禮,然後自覺地坐到了辦公桌對面的沙發上。
等到看完這份報告之後,孔澤才重新抬起頭來。 “您剛才打斷了我的思路,我希望您能給我一些有價值的信息來彌補這個過失。”
雖然嘴上說得嚴厲,但是孔澤其實只是在藉機在新手下心裡樹立一種個人威信而已——這個人是他精心甄別之後直接請求大臣閣下調派過來,不會不懂規矩,既然這個時候突然來打攪,那肯定是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要報告的。
“是的,先生。”對方輕輕點了點頭。 “您之前交待過的問題,我們目前有了一些調查進展。”
“什麼樣的進展?”孔澤的聲音依舊沉穩。
“依照您提供的思路,我們已經詳細研究對比過了那些污衊傳單所使用的紙張,然後大致確定了紙張的產地——就在瓦勒德瓦茲省。”部下低聲回答。
“很好,然後呢?”孔澤依舊不動聲色。
“但是瓦勒德瓦茲省本來就有很多家造紙廠,再加上離巴黎又很近,所以每天都有大量紙張從這裡被運到巴黎……這樣讓我們的下一步調查有了一定的難度……”部下有了一點遲疑。
孔澤暗暗嘆了口氣,看來自己的團隊還需要更多的錘煉啊。
“皮埃爾,您有沒有分析過這次我們的對手?”
“是的,我們分析過。”雖然他親切的稱呼讓兩人的距離拉近了不少,但是部下仍舊筆直坐著。 “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大量印製散發這種傳單,對方在暗地裡應該潛藏著不小的力量——很可能是一個成型而且危險的政治組織。”
“說的很對。”孔澤讚許地點點頭。
似乎是得到了鼓勵,部下的緊張感消彌了許多。
“而且,他們肯定是有大量的印刷機器,所以才能短時間內大量印發傳單然後到處散發。說不定,他們平時就是以出版社或者報社作為掩護!”
“很有道理。”孔澤再度點頭。 “所以您看,其實我們已經掌握到很多信息了。”
“但是,目前我們所掌握的情報,還不足讓我們揪出那些叛黨吧……”部下還是有些遲疑。 “僅僅在巴黎就有這麼多家報社,而且外省也有……”
“不必考慮外省了!”孔澤突然放高了音量。 “離普拉斯蘭公爵之死僅僅只有三四天時間,就有人報告說發現了這種傳單。您仔細想想,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他們消息十分靈通。”部下回答。
“這不僅僅意味著對方消息靈通。您試想一下,如果叛黨組織的印刷機關是在外省的話,從傳遞消息過去,再到帶傳單回來,一個來回就是幾十里路,時間來得及嗎?還要冒入城時在路上被發現的風險……”
【這裡的“裡”是指法裡,當時國際公制單位還沒有出現(1875年才開始在法國創立),法國人用的是古代度量衡。一法里約合4公里。 】
聽完了孔澤的話之後,部下陷入了深思,似乎是在計算什麼。
“您說得對。”在最後,他同意了自己新上司的看法。 “也就是說,這個叛黨組織,在巴黎城中就有一個宣傳機關,和大量的宣傳機器……”
說到這裡,他的口吻中隱隱然帶著一絲寒意。
“您終於想到了,這也就是首相和大臣閣下最擔心的事情。”孔澤放低了聲音,“您知道這次的這些事件,在他們眼裡看來,意味著什麼嗎?”
“意味著什麼?”部下馬上追問。
“事前毫無徵兆地就傳單和謠言滿天飛,這只能說明兩個問題:第一,這個組織潛伏得很深,並且在幾乎沒有被人察覺的情況下發展了強大的力量:第二,這個組織認為現在他們已經到了行動的時候了,所以就不再過於顧忌暴露自己的實力……皮埃爾,您仔細想想,這兩個問題合在一起,說明了什麼。”
部下越想越覺得心頭髮寒,額頭上冒出點點冷汗。 “也就是說……接下來……”
“嗯,肯定的。這個叛黨組織這次的行動很有可能只是一種預演而已,接下來他們會有更多更大的動作,比發發傳單更危及到王朝和國王政府的行動。”孔澤面沉如水,“一個兇惡的敵人浮出水面,肯定不會只為了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那……那我們應該怎麼辦……”部下覺得喉嚨有點乾澀。他進來之前,從未想到自己最新的任務居然背負有這麼重大的意義,一時間他的呼吸都有些紊亂了。 “這個看上去確實很危險……”
“不過,也不用這麼擔心,既然這個叛黨組織現在還選擇像鼴鼠一樣潛藏在地下,那麼就說明他們現在還有顧忌,還在恐懼,恐懼仍舊擁有一切資源的我們。”在嚇唬完了部下之後,孔澤重新開始給對方打氣。 “首相和大臣閣下交待給我以及你們的任務就是,盡快在這個叛黨組織鬧出更多更大、而且影響更加惡劣的事件之前,將這個叛黨組織揪出來,然後統統消滅!”
“那……那我們應該怎麼做呢?”部下的聲音因激動而有了一些顫抖。
孔澤抬起了頭,盯著對方。
“首先,您必須絕對服從我的命令,因為我得到了首相和大臣閣下的直接授權。”
下屬一個激靈,立馬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是!”
孔澤揮了揮手示意對方坐回去。 “其次,我將對巴黎所有使用瓦勒德瓦茲省出產紙張的報社和出版社進行一次暗中排查,就算這次不能直接揪出叛黨,那麼為以後的行動摸一摸底也是好的。當然,這是一項非常耗時耗力的勞動,你們必須嚴格執行。”
“是!”又應了一聲。
“還有,你要多帶人上街排查,爭取找到然後抓住一些在街上散發傳單和煽動宣傳的人,然後從他們的嘴裡敲出更多東西。”孔澤的聲音愈發嚴厲,“記住,我是要秘密地上街,不要搞得讓別人一看就覺得您是個警察。這一點看起來很簡單其實很難,我是精心甄別過你們的能力之後才挑選你們的,希望你們不要讓我失望。”
“是!”部下挺直了腰桿,再度應了一聲。
“很好。”孔澤點了點頭,“那您現在還有什麼疑問嗎?”
“暫時沒有了,先生。”部下行了個禮,準備告辭。
“對了,皮埃爾。”在部下準備離開時,孔澤突然又發問了,“就您個人的看法,這次與我們作對的叛黨究竟是哪邊呢?我們的陛下並不缺乏敵人。”
“嗯……這個……”部下又有些遲疑,倒不是因為他之前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而是擔心自己的答案不合上司的口味。 “不知道您是怎麼看的呢?是共和派還是波拿巴派?或者是別的什麼?”
“我?我覺得是波拿巴派。”孔澤臉上浮現出了一抹罕見的微笑。 “就我個人來看,那些共和派分子總有那麼一點理想主義,把革命本身當做事業。所以他們幹事會經常不計後果,恐怕要到很久之後才能學會深謀遠慮,他們的能耐頂天了是炸死一個公爵;而波拿巴派則不一樣了,他們從沒有任何固定的信仰,或者說他們以利益為唯一的信仰,所以他們才更加可怕和危險,因為他們能夠建立一個新的國家……”
【“炸死一個公爵”指約瑟夫-莫蒂埃,法國歷史上最著名、最出色的政治投機家之一。拿破崙時代他因戰功被封為陸軍元帥和特里維索公爵,但是拿破崙倒台之後他很快就投靠了波旁王朝,極得路易十八信重,1825年他還被查理十世國王授予法國最高榮譽勳章。但在1830年革命之中他很快背棄了波旁王朝,投靠了新國王,也得到了重用,在1835年初還當過首相。
然而在1835年7月28日,他陪同路易-菲利普國王檢閱國民自衛軍時,他連同其他11人被前來行刺的共和主義者扔過來的炸彈直接炸死(國王本人則幸運地毫髮無損) 。 】
“我覺得您說的非常有道理。”部下再度行了一禮。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10:00 AM
第四十八章 公爵的邀請
“尊敬的特雷維爾先生,如您的日程中尚無必須為之的要事,或者尚無任何預定好的娛樂,則以本人最大的誠摯邀請您於今晚七時間蒞臨寒舍參加其時舉辦的晚宴。如您能夠出席,本人不勝雀躍。菲利普-德-特雷維爾”。
夏爾拿著這張極其簡單的便函,仔仔細細地讀了三遍。這張便函,或者說邀請函,是早晨時由特雷維爾公爵府上的僕人親自過來遞送的。
他看這麼久,也並不是因為他看不懂其中的意思,而是因為想不通其中的緣由。
他難以理解一個事實:一向對侯爵一家不聞不問的特雷維爾公爵,他的堂爺爺,竟然會破天荒地邀請自己去他府上參加晚宴。
為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讓他做出了這個決定?難道是因為……
他心頭掠過了那道影子。
會不會和她有關呢?看上去肯定是有關係的。那麼到底應不應該去呢?還是應該婉拒呢?
他左思右想之後,還是決定最好還是婉拒吧,免得多生枝節。
“夏爾,關於這個邀請你怎麼看?”旁邊的老人突然發問。
夏爾收到這封邀請函的時候,老侯爵正好也在樓下用早餐。
“爺爺,我想拒絕掉這個邀請。”夏爾回答。 “現在正是我們執行計劃的關鍵時刻,我認為不應該因為別的小事而分散精力,也不應該惹起別的事情來。”
出乎預料的,老人聽了他的回答後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放下了手中的報紙,緊緊地盯著他,雖然那張臉雖然已經蒼老昏黃,雖然已經是一頭白髮,但是他的眼神裡仍舊還保留著老將軍的懾人威勢。
“爺爺……?”看著侯爵的表情有些奇怪,夏爾連忙問。 “我說錯了什麼嗎?”
他被這懾人的眼光盯得好不自在。
好一會兒之後,老侯爵才開口。 “我的孫兒,你這就是在因為小事而分散精力,對夏洛特的感情讓你腦子有了一些混沌,看不清現實。”
“啊?”夏爾小聲驚呼。
“我可憐的孩子,你難道真的覺得,我們尊敬的特雷維爾公爵家只有夏洛特一個王黨?你認為,會是誰帶她走上這條路的呢?”老侯爵不再看他,而是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夏爾深吸了一口氣。
對啊!對啊!
特雷維爾公爵在前朝很得重用是人所共知的事情,而在七月王朝建立後,他也經常公開批評新王朝的施政和外交政策,更加還選擇了拒絕在新政府中任職而自行半隱居在家中。這樣的人,政治傾向於王黨,甚至加入王黨的秘密組織會很奇怪嗎?
完全不奇怪!
“我還有兩個哥哥,他們並沒有參與到密謀,就算我被抓了也牽連不到他們……”這時他腦中又迴響起了那個聲音。
她並沒有提她爺爺。
她真實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上帝啊,為什麼現在才想到?夏爾瞪大了眼睛。
“是啊,為什麼現在才想到?”彷彿是看穿了夏爾心中所想,老侯爵冷冷地問了一句。 “明明很容易想到的不是嗎?那天我聽你一說這個事我就明白了。”
“是的……”
“我當時沒有說,是為了讓你自己去想明白,結果你,結果你……”老人的口吻裡有些罕見的遺憾和失望,“你過了這麼久,還是沒有想明白。你是想不明白,還是內心裡就不願意去想和夏洛特有關的事情,於是下意識地就忽略了這些原本很容易想到的東西?”
夏爾低下了頭。 “爺爺,對不起,我錯了。”
“沒什麼對不起的,你還年輕,一時間把握不住事業和感情之間的界限很正常。誰都年輕過,我也明白,我也經歷過。但是,你今後要注意,要努力克服這個缺點,別忘了你所從事的是什麼事業!別忘了你自己的目標和志氣!記住……”侯爵捏緊了他的手,彷若是想在那裡留下一個烙印。 “夏爾,感情是感情,事業是事業!”
夏爾閉上了眼睛,,片刻後重新睜開了。 “我會的,爺爺。謝謝你。”
“那就好。”老侯爵原本凌厲的目光,逐漸地轉回到了之前的平靜,然後,他輕輕冷哼了一聲。 “哼,我就知道,菲利普這個老傢伙是不會甘於寂寞的,只不過,我沒想到他居然還會繼續抱在波旁王族那棵死樹上……他果然還是和以前一樣的笨蛋啊。”
一提起路易菲利普國王或者自己的哥哥,老侯爵總是充滿了嘲諷,夏爾早就習以為常、不當做一回事了。
“那麼,您是認為我應該接受他的邀請?”他問起了最重要的問題。
“當然是要去了,夏爾。你知道的,我們尊敬的特雷維爾公爵先生可不是那種喜歡無事生非的人,既然他今天會邀請你過去,那麼肯定會暗地裡有所圖謀。”老侯爵理所當然地回答。 “所以……難道你不應該去探探底嗎?”
“好的,那我今晚就過去登門拜訪。”
“夏爾,我再說一遍,你給我好好記住。”老侯爵再度捏緊了夏爾的手,“感情是感情,事業是事業!”
他沒有說哪個更重要,因為根本就不需要說。
對一個特雷維爾家的男子漢來說,這兩樣東西孰輕孰重,天然就應該而且必須是一目了然的。況且,他對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孫兒的頭腦有十分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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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爾在晚上七點之前十五分鐘準時趕到了特雷維爾公爵府上。由於此時正是夏季,因此天色暗得很慢,此時天邊仍舊保留有幾絲薄光。
相比上次的經歷,這次夏爾要順利得多,馬車直接駛入大門,然後在公爵府的前庭停下來了,踏板放下之後,夏爾從車廂中走了出來。
“晚上好,夏爾!”還沒等他站定,就傳來了一聲招呼。 “你可算是來了。”
夏爾循聲抬頭一看,發現自己的堂姐正站在台階上,微帶著笑容看著他。
她今晚穿著一件灰白色的長裙,上面繡著各種金色的花紋,在黃昏下閃爍著金色的光,再配合上披散開來的一頭金發和臉上洋溢著的笑容,不管從哪個角度而言,都是美麗無比。
誰又能想得到,就是這樣一個巧笑嫣然的美麗女子,就在幾天前,帶著人毫不拖泥帶水地殺了人呢?
夏爾當然不知道這件事。然而,夏爾清楚地知道自己今天來的目的。
“晚上好,夏洛特,見到你很高興。”他禮貌地點了點頭,然後走上了台階。
看到夏爾冷淡的回答,夏洛特先是一愣,然後忍不住苦笑著搖了搖頭。
“哎呀你真是的,來自己的親戚家還這麼客氣……”
“話雖如此,可是就連小時候我也沒來過幾次,都是你跑到我家玩的。”夏爾的口吻依舊平淡,“我可對這裡沒什麼親切感。”
“哎呀,你這人可真是的……”夏洛特又笑著輕輕搖了搖頭,表示對夏爾沒辦法。然後,她突然伸出自己的右手來,拉住了已經走上來台階的夏爾的手,“好吧,我爺爺可等了很久了,我們快點過去吧。”
被拉住手之後,夏爾不禁微微皺了皺眉。他想抽回自己的手,可是當他這麼做了之後,夏洛特抓得愈髮用勁了,讓他的企圖以失敗告終。嘗試了一下之後,夏爾也就不再嘗試抽回自己的手。
說到底,正如夏洛特之前所說的那樣,拒絕地越刻意,不正是越顯得自己還放不開嗎?
夏洛特牽著弟弟的手,慢慢地穿過走廊。
和上次一樣,經過那些歷代特雷維爾公爵的畫像時,夏爾隨意地致了敬。
“雖說你上次已經來過一次了,但畢竟時間有限吧?很多地方應該沒看過呢……”說到這裡時,夏洛特突然轉過頭來,然後把聲音放低了一線,“上次你來和爺爺談話那一次,爺爺可是誇讚了你呢,說你沉穩而且懂得談判的技巧……爺爺可不是輕易會誇讚人的哦,所以你儘管高興吧。”
“嗯,不勝榮幸。”夏爾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隨著行進的繼續,夏洛特那纖細白嫩的手掌微微沁出了一點點汗,讓兩隻手幾乎粘合在了一起。
“夏爾,你肯來赴約,我很開心,我一直還擔心你不肯來呢。”夏洛特又低聲說,由於是背對著夏爾的,所以夏爾也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
是激動還是遺憾?是高興還是失落?
弄不清楚,而且此刻已經不重要了。
夏爾沒有回答。
幾分鐘之後,兩個人走到了走廊盡頭的一道門前,門口的僕人看到來的是這兩人之後,馬上躬身行禮,然後打開了門。看來這就是晚宴的餐廳了。
夏洛特繼續拉著夏爾的手走了進去,門隨機被關上了。
特雷維爾公爵果然呆在裡面。此刻他正端坐在餐桌的主位上,面無表情地看著進來的兩人。看到夏爾之後,他微微點了點頭就算做致意。
“晚上好,夏爾。”
而夏爾則行了個禮,然後以極其謙恭的語氣說。
“晚上好,特雷維爾公爵先生。”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10:03 AM
第四十九章 晚宴
問過好之後,特雷維爾公爵抬起右手,示意夏爾坐到他右側的座位上。 “請坐。”
夏爾從善如流,走進了餐廳,然後坐在長長的餐桌右中的位置,距離主人不遠不近,距離剛剛好,而夏洛特則坐到了他的對面。
“最近還好吧?”公爵貌似關切地問了一句,然而平淡的口吻裡面卻缺乏問候的實質。
“托您的福,很好。”夏爾也以同樣的語氣回答。
夏洛特則招呼了一下,讓僕人開始上菜。
夏爾來之前早就打定主意了,不管公爵想要和他談什麼、談得成談不成,先大吃一頓好的再說,至少不能讓胃受委屈——畢竟平日裡特雷維爾侯爵府上搞高級晚宴的機會可不是特別多……
而且,貌似今晚除了夏爾之外,特雷維爾公爵並沒有邀請其他人,夏爾心中也更增加了一絲疑惑與期待。
一開始是開胃酒,兩個人喝下了一點白蘭地,而夏洛特則選擇了紅酒。
公爵輕輕抿了一口酒杯,然後切入了正題。 “夏洛特都告訴你了?”
“我認為她不至於告訴了我全部。”夏爾的語氣含蓄而且溫和。 “但是至少我已經得知了,她現在是王黨的重要成員。”接著夏爾抬起頭來看著自己的堂爺爺,“也許您也是?”
公爵還是絲毫不動聲色。 “假如我回答,'是的,您猜得不錯'呢?”
“那我並不意外。”夏爾又喝了一口酒。
“就算我什麼都不說,夏爾猜到了也很正常吧,爺爺……”夏洛特微笑著插了一句,口吻中居然還帶著一絲孫女的撒嬌。
公爵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什麼都沒說。
接下來上的是前菜魚子醬,夏爾用魚骨勺子隨便挖了一勺送入自己的口中,然後含在口中感受著那種爆裂感,很久之後才咽了下去。
似乎就是為了等著夏爾用餐,公爵一直沒有開口,等到他吃完之後公爵才重新開口。
“看上去,您似乎也是我的同行了?”
夏爾拿起餐巾,輕輕地抹了抹嘴邊。
“看上去確實如此。”
“哼,維克托那個不成器的小子,果然還在幹著這一行啊……”公爵頗為不屑地說了一句。 “我就知道他不會就這麼甘於寂寞。”
兩兄弟在互相蔑視這方面倒是出奇地相似。
夏爾繼續吃著餐點,只當做沒聽見——他並沒有興趣去和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爭辯什麼。
“既然您能夠老實承認。那正好,我也不用跟您廢話什麼了。”特雷維爾公爵看著夏爾,“您之前在萊奧朗小姐的問題上那樣處理,是有意要向我示好吧?”
僕人們送上來了湯,夏爾用湯匙輕輕攪拌著湯,湯匙撞擊著瓷碗的內壁,發出了輕輕的叮咚聲。
“是的,當時我確實有這種考慮。不過,現在看來,恐怕無法達到目的了吧。”夏爾頗有些遺憾地回答。
“並不完全是這樣。”公爵給出的回答出乎了夏爾的意料之外,夏爾總感覺他的眼睛裡有些含蓄的意味。
“嗯?您的意思是?”他有些驚奇地問。
公爵沒有回答夏爾的問題,而是看了他的孫女兒一眼,夏爾馬上把頭轉了過去看著自己對面的女子。
夏洛特同樣看著自己的堂弟,然後輕輕嘆了口氣。
“夏爾,事到如今,我是不會再說什麼拉攏您的話了,因為這既侮辱了您,也侮辱了我自己的智力。但是,我認為這並不代表我們兩派之間就沒有任何可以合作的空間了。”
夏爾輕輕挑了挑眉毛。說實話,在來公爵府上赴宴之前,他就已經和自己的爺爺商議了很久,各種可能性都考慮了一遍。所以,現在他對對面祖孫兩人的這種提議並不特別感到意外。
“合作?您是指哪方面呢?”夏爾平穩地詢問。
“很多方面都可以。”特雷維爾公爵回答。
接下來上的是鱘魚。
夏爾小心地用餐刀按壓了幾下圓形的檸檬片,以便使檸檬的香味滲進鱘魚的肉當中,然後切下一小塊沾上餐盤旁的調味醬後吃了下去。
“您希望合作?合作當然是好事了,我們一直都是和平主義者,提倡團結和共同發展嘛。您可以具體說說條件和要求,以及……回報。”
特雷維爾公爵又喝了一口酒。 “回報,當然了,我們都要講究付出和回報。”
夏洛特的臉上還是帶著夏爾所熟悉之極的那種笑容。
“夏爾,我之前跟您提到過,我們組織遭受過重大打擊,原因是出了大叛徒,對吧?”
“好像確實如此。”
“那位叛徒,經我們查實之後,證實是普拉斯蘭公爵。”夏洛特的笑容絲毫都沒改。
“是他?”夏爾突然感到口中有些乾澀,然後趕緊喝了一口酒潤了潤喉嚨。 “難道說……?”
“您最近看到了有關他的傳單了吧?”夏洛特笑意盈盈。 “傳單說得沒錯,那位先生不是自殺,而是死於非命。”
呃,我當然看過,而且還是我寫的呢!
不過夏爾當然不會愚蠢到自己站出來“認領罪狀”,他只是靜靜地聽著。
“但是,那位先生並非如那份傳單所說,是蘇爾特那個老傢伙殺人滅口,而是我們的人動的手……”
“是的,沒錯,他最近的'自殺'就是我們行動的結果。這位叛徒得到了自己應有的下場。”特雷維爾公爵直接給出了回答。他倒是沒說,其實這還是自己的孫女兒親自帶人動的手。
好傢伙!真是敢作敢為啊!
夏爾很快就恢復了鎮定,然後在心裡對自己兩位親人和王黨的同行們暗暗讚了一句。
他又吃了一口鱘魚。 “那麼,恭喜你們。”
夏洛特搖了搖頭,“這只是事後彌補而已,對我們所受的損失來說,普拉斯拉公爵的死只能算是一個聊勝於無的安慰。但是,巨大的損失已經造成了,而且其中很大一部恐怕永遠也無法挽回。”
夏爾點了點頭,然後心裡卻有些疑惑。
他們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呢?讓我知道了他們現在遭受了巨大挫折和困境,對他們有什麼好處?
“那麼,您打算怎麼辦呢?”他看著公爵,直接單刀直入。 “您所說的合作,究竟是指什麼?”
公爵和夏洛特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僕人們則在這時送上了小烤好的鹿肉。
夏爾不慌不忙地將一塊鹿肉小心地割成小塊,然後送入口中,接著用餐巾抹了抹嘴。
現在的形勢下,很顯然,著急的不應該是他。
看著顯然不打算開口的夏爾,公爵和夏洛特對視了一眼。
“所謂合作,當然是雙方面的付出,我不會單方面地要求您做什麼。”老公爵重新開口,“我現在就提出我的要求吧:我們需要你們的幫忙,把蘇爾特這個老傢伙搞下台。”
“嗯?!”夏爾驚呼了一聲。 “真的嗎?扳倒蘇爾特?!”
也怪不得夏爾這般動容。
一直以來,前帝國元帥,現王朝宰相達爾馬提亞公爵都是橫亙在波拿巴黨人面前的一座大山,他的冷酷、機敏、嚴厲還有果斷,讓他的敵人們一直都膽戰心驚,也讓波拿巴黨人在深惡痛絕之餘還有些暗暗佩服。
如果有什麼辦法,能把當朝宰相、各路反賊的死對頭蘇爾特元帥搞下台的話,這絕對是讓波拿巴派分子歡呼雀躍、奔走相告的大好事。
鎮定!要鎮定!
片刻之後,夏爾終於在這種極大的震撼當中,強自鎮定了下來。
“聽上去這很誘人,不過您打算怎麼實現他?還有,為什麼要找上我們?”夏爾輕輕地問。
特雷維爾公爵似乎永遠都不會動容的、古井無波的臉上,突然閃過了一絲不耐和憤怒。
“如果不是因為那個叛徒,那個該死的叛徒,讓我們損失了那麼多人手的話,你以為我們需要去找你們嗎?那個連自己老婆都管不好的廢物,壞了我的大事!”
夏爾並不為對方的怒氣所動,繼續看著他。
“具體的問題,等下夏洛特可以和您詳談。”公爵很快就恢復了原本的鎮定,“您現在只需要回答我,您對這個提議感不感興趣?”
“很感興趣。”夏爾立馬回答。 “非常感興趣。”
“那您有沒有資格代表那邊來拿主意?”公爵繼續追問。
“我想是有的。”夏爾有意模糊其詞地回答,然後拿起了剛剛送上來的山楂果送入口中。 “我很願意洗耳恭聽您的打算和計劃。”
“那我衷心希望您能在這裡享受到一頓愉快的晚餐。”公爵似乎心情不太好的樣子,起身打算告辭了。
“嗯,我向您保證,我吃得很開心,很飽。”夏爾又吃下了一塊鹿肉。
特雷維爾公爵臉色一下子變得更難看了,而夏洛特忍不住噗嗤地笑了出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10:07 AM
第五十章 承諾
臉色顯得很不開心的特雷維爾公爵很快就離開了,餐廳的座位上只剩下了兩個人面對而坐。
但是晚宴仍在繼續。
接下來是這次晚宴的重頭戲了,僕人們終於將肥鵝肝端了上來。難得地碰到了打土豪的好機會,夏爾當然老實不客氣,一片片地吃了起來。
夏洛特則和剛才一樣沒怎麼吃東西,只是靜靜地看著對面的青年。她的右手輕輕撥弄把玩的著自己垂下來的一縷金髮,臉上顯露著若有若無的微笑。
等到夏爾吃過了一會兒之後,夏洛特才開口說話。
“夏爾,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歡說冷笑話呢……爺爺很少被人氣得那麼失態了……”
夏爾回以一個微笑。
“恐怕這主要是因為之前你們所遭受的重大挫折讓他心情不佳的緣故吧。”
“哎……”夏洛特輕嘆了一聲,“重大挫折……確實如此,那天晚上爺爺接到交火報告的時候,氣得把自己的書桌都掀了……”
能讓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特雷維爾公爵氣成這樣,這個打擊看來真是夠大的。不過,夏爾當然就很開心了。
不過,從時間來看,自己之前拜訪特雷維爾公爵正好是在搜捕交火事件發生短短幾天後,而這時的特雷維爾公爵已經完全沒有任何異狀,甚至連一絲感情的波動都沒有了。夏爾心想這份養氣的功夫倒是值得學習一下。
夏洛特嘆息了之後不再說話,甚至也沒有動餐具,只是靜靜地繼續看著夏爾吃東西。一時間,除了夏爾餐具的碰撞聲和僕人小心放低的腳步聲,餐廳內竟然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這種寂靜持續了一會兒之後,饒是以夏爾這種厚臉皮也受不住了。 “您不是要有重要的事跟我說嗎?合作的問題。”
“您先吃得開心我們再說嘛,今天我們還有的是時間,不著急。”夏洛特還是微笑著,“我們特雷維爾家可是謹守待客之道的,哪怕是對自己的親戚,雖然很遺憾這位親戚並不以同樣的熱情來接待我們……”
夏爾從善如流,又吃了幾片鵝肝,然後再說話。
“現在我吃得差不多了,您可以說了。”
“你還真是一點都不客氣啊。”夏洛特輕輕搖了搖頭,笑容裡帶著無奈和一絲隱藏的欣喜。
“說正題吧,你們準備怎麼樣扳倒蘇爾特先生?”夏爾冷靜地問。
“依舊是個急性子呢。”夏洛特笑著點點頭。
然後,整個餐廳的氣氛似乎為之一變。明明還是那個華服女子,明明還是那個笑容,眼中的凌厲卻讓周圍的溫度都似乎下降了幾分。
這就是認真起來的夏洛特了。
感情是感情,事業就是事業,看來那邊也知道其中的區別。
“想必你也知道,我爺爺雖然拒絕了當今政府多次的任職邀請,卻還是和其中很多人關係交好吧?”
這個開場白有些突兀,讓夏爾小小地滯澀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就轉過了念頭。
特雷維爾公爵自從七月革命之後就從政府中退休了,並且還多次推辭了當今政府的邀請,然而他卻和一些權力人物交往十分密切,這是為什麼呢?
夏爾初時以為這只是一個退休老政客保持自己影響力的手段而已,而現在看來,卻有了完全不同的意味。
要麼是為了刺探政治情報,要麼是為了策反心懷動搖者,要麼兩者兼而有之。看來這才是特雷維爾公爵在半隱居之後仍然同政界高層人士保持密切聯繫的主要動機。
想到這裡,夏爾點了點頭,等待堂姐的下文。
夏洛特終於開動了,她慢慢地將鵝肝抹到麵包上,然後用叉輕輕地送入了自己的嘴中。吃完之後她才開口。
“我們的國王陛下,痛恨著自己的首相。雖然他平時掩飾地很好,但是爺爺看得出來。這是我們能夠扳倒他的最基礎的前提。”
“可是就我個人所見,我們的國王陛下,或者說這個王朝,十分依賴蘇爾特先生。”夏爾冷靜地提出自己的看法。
“你的看法很對。不過……”夏洛特微笑著回答,“正因為我們的國王陛下依賴他,所以就會恨他。君主經常會恨那個他依賴的人,這種事屢見不鮮——因為這個人的存在,會顯得君主不過是個陪襯。每一個不夠聰明的君主都會痛恨自己成為陪襯……”
“而聰明的君主卻明白躲在幕後的好處。”夏爾補上了這句話。
“沒錯。”
兩個人同時相視一笑。
在過去,他們就是這樣縱論古今中外的。
夏爾繼續吃了一塊鵝肝,這種暢談很能引發他的胃口。
“也就是說,實際上我們的國王陛下其實很嫌忌他的首相,因為他的影響力和權力太大?”
“正是如此。”夏洛特笑著點點頭。
夏爾仔細一想,然後也算是接受了這種說法,畢竟權臣遭到君主猜忌這種事,古今中外都屢見不鮮。 “然後呢,有了這個底色之後,我們該怎麼進一步發揮呢?”
夏洛特溫和地看著夏爾。
“如果一直依賴著另一個人的話,就算心裡再恨,君主也未必會拋棄他的對吧?就好像路易十三和他的首相黎世留紅衣主教一樣。”
“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夏洛特嘴角再度微微往上撇,勾出了一個完美的微笑。
“夏爾,你覺得一個君主該怎樣才會拋棄掉自己一直依賴著的人呢?”
夏爾仔細想了想,然後回答。
“兩種情況下,一種是他覺得一切都已經達成,他不再需要這個人了……”
“另一種情況就是,他覺得依賴的這個人已經無能為力了,辜負了他的依賴,因而加倍恨上了這個人。”夏洛特輕輕地接上了夏爾的話。
“前一種我們做不到……”夏爾繼續說。
“但是我們卻能做到後一種。”
“哦,我明白了。”夏爾點點頭。 “您的意思是要製造動亂,讓國王陛下加深對蘇爾特的疑忌和失望,最後撤換掉他。”
夏洛特搖了搖頭,然後回答。 “不僅僅是如此而已,夏爾。”
“哦?”夏爾內心產生了一點好奇。 “還有別的嗎?”
夏洛特的微笑愈發濃厚了,帶著幾絲神秘和隱晦。
“假如……夏爾,我是說假如……假如你是一國政府的二號人物,已經當了七年的外交部長,被國王所信重被同僚所敬重,然後你頭上的那個人一直還整天在你跟前礙著你的眼,一點也沒有就要老死了的跡象,你會是什麼樣的心情呢……?”
夏爾微微瞇了下眼睛。
他明白夏洛特這個假設並不是在說自己而是在說哪一個人,但是他還是順著夏洛特的口氣說了下去。
“哦,如果是我的話,恐怕會很不耐煩的吧。”
“會想辦法搬走上面的那塊石頭嗎?”夏洛特追問。
“也許會吧。”
夏洛特攤開了自己的手。 “所以這就是基本的情況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位'夏爾'先生已經等得不耐煩了,打算把蘇爾特拉下來?”夏爾的口氣裡帶著一絲狐疑,“然後他就來找王黨幫忙? ”
“那倒不至於,那位先生再蠢也不至於會到這種地步。”夏洛特又微笑著搖了搖頭,“他只是在秘密聯繫眾議院和貴族院裡面的一些有影響力的議員,打算通過他們來迂迴進攻,同時發難,並且自己在國王陛下面前煽風點火,讓蘇爾特短時間內失去繼續盤踞在那個位置上的資本和機會。只不過,很不湊巧,他聯繫的人裡面,恰爾有些是我們的秘密成員。”
“所以你們打算助他一臂之力?”夏爾接著問。
“是的,堡壘一向是從內部攻破最容易。好不容易能夠得到不自知的幫手來一起做這件事,那麼為什麼不做呢?除掉了蘇爾特先生之後,那位先生要好對付得多。”夏洛特輕輕揚了揚眉毛,還想剛才只是在談買哪件衣服一樣。
夏爾沉吟了幾秒鐘。
“怎麼辦?”
“特雷維爾公爵已經聯繫上了那位先生。”
似乎是看到了夏爾的表情,夏洛特做了一個手勢。 “當然了,是通過我們一個靠得住的成員來聯繫上的,對方並不知情——我的爺爺雖然從未暴露過,但是他的政治傾向比較明顯,容易引起那位先生的懷疑,從而前功盡棄。 ”
“很好。”夏爾讚許了一句。
“那個我們的人,承諾了要幫他。而他的意思是,要在王都和王都附近製造幾起可控的事端,以便提供給他的人一個攻擊首相的口實……”
“可控的?”夏爾重複了一句。
“如果鬧的亂子太大,該負起責任的就不是首相而是整個內閣了,這個很容易理解吧。”
“那他打算具體怎麼辦到呢?還有,我們應該怎麼合作怎麼插手?”
“目前還不清楚,我們的那個人並沒有得到對方充分的信任,而且對方估計也是在準備階段。”夏洛特苦笑著搖頭,“爺爺叫你來的意思是,大家先建立起一個初步的合作意向,如果能談妥就早點做準備,免得事到臨頭時因為倉促什麼都乾不成。”
“很有遠見的想法。”夏爾點頭承認。
然後他吃下了最後一塊鵝肝。 “我會將這件事傳達給我們這邊的人的。就我個人而言,我同意這次的合作。”
“那就太好了。”夏洛特欣慰地笑了出來。 “看來這頓晚宴請得很值。”
“那麼,還有別的要說嗎?”夏爾準備告辭了,他想回去好好消化一下今天所得到的——不僅僅是食物,另外再和爺爺商議一下接下來的安排。
“還有一個,夏爾。”夏洛特的聲音突然有了一點變化。 “是我個人的事。”
“什麼?”
夏洛特的眼睛裡重新充滿了溫暖的笑容,剛才那個凌厲的夏洛特似乎只是一個幻象。
“答應我,我們兩個之間,只有我們兩個之間絕不互相攻擊,好嗎?”
夏爾垂下了眼睛。
不,現在已經不是兩年前了,現在兩個人到底都變成什麼了?就連剛才,談的都是什麼?大家都不是過去的樣子了。
“夏洛特,到了我們這個年紀,還能再去相信別人的承諾嗎?即使我答應了您,又有什麼意義呢?”
“如果我願意相信呢?”夏洛特微笑著。
夏爾也微笑了起來。 “如果我不願意承諾呢?我個人是十分不希望我們之間拔劍相向的,但是如果真的到了必須這麼做的一天,我將不得不去做。這樣您懂了吧?您呢?您會去做嗎?”
夏洛特笑容裡慢慢帶了一點苦澀和莫名的意味。
“也許會呢?”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10:09 AM
第五十一章 賄賂與偷聽者
夏爾一回到家,馬上就走向特雷維爾侯爵的房間。由於平常這個時間侯爵已經就寢了,所以他先輕輕敲了敲門。
“進來。”侯爵的聲音馬上響了起來,而且語氣極其平穩,看來老侯爵並沒有睡覺。
夏爾馬上走了進去,然後關上了門。
“你回來得比預想地要早,怎麼,吃得不開心嗎?”老人正靠著床背半躺著,低聲發問。
“我是擔心太晚回來的話,再把您叫醒來就太傷精神了。”夏爾低聲解釋,“不過,在那邊吃得挺開心的,令人回味。”
“哼哈哈哈。”老人忍不住笑了出來,“你肯定把他氣了個半死,我真想看看菲利普哭喪著臉的樣子……”
“還好。”夏爾微笑著。
“那麼說正題吧,你們談到了什麼?”老人很快斂去了笑容,切入了正題。
“他們提出了合作。”夏爾放低了聲音。
由於在預料之中,所以老人的臉上也沒有出現絲毫的驚奇。
“什麼樣的合作?”
“他們想要我們幫忙……”夏爾注意著老人的表情,“把蘇爾特先生搞下台。”
果然不出夏爾所料,這個聳動的消息面前,就連特雷維爾侯爵也把持不住了。 “什麼?”
“就像您聽到的那樣。”夏爾聳了聳肩。
老侯爵眼中帶有難以掩飾的興奮和笑意。 “詳細給我說說!”
夏爾很快就將夏洛特和自己的對話原原本本地複述給了老人聽。
老人微微瞇著眼睛,一直靜靜地聽著,如果不是夏爾知道這是他在思考的表現的話,恐怕會以為他早已經睡著了。
直到夏爾說完之後很久,老侯爵才重新睜開了自己的眼睛。 “也就是說,我們的公爵先生打算渾水摸魚,利用基佐先生急於打倒蘇爾特的心理和行動,來達成這個目標?”
【指弗朗索瓦-基佐,1787年生人,七月王朝時的政治家和外交家,當時的政府第二號人物,1840-1847年間擔任內閣的外交大臣,極受路易-菲利普國王的信任和看重。夏爾和夏洛特談論時所提到的“那個人”就是指此人。 】
“目前看上去確實如此。”夏爾點點頭,繼續看著自己的爺爺。 “您怎麼看呢?有沒有成功的希望?”
“有。”老侯爵斷然回答,“堡壘最容易從內部被攻破,想要扳倒蘇爾特,利用政府內部的鬥爭是最好不過的辦法了。”
無意中,他說出了和夏洛特一樣的話。
“嗯,我也是這個看法。”夏爾點頭,“爺爺,我認為這是一個好機會,一個絕對的好機會,我們不應該放過它。”
“確實是個好機會。”老侯爵卻還是很平靜。 “只不過,看樣子那邊現在還在構想階段,離實際施行還有一段距離,更別說成功了。所以,你不能夠掉以輕心,也不應該因此而喪失冷靜。”
“嗯,我會的。您放心吧。”夏爾同意了。
“他們只是說了這個合作構想嗎?就沒有提到別的?”侯爵的語氣中突然帶著一絲猶疑,“如果他們的謀算有足夠大的把握成功的話,他們應該會顯得更加急迫,願意拿出更多的誠意吧?難道說……他們其實並不著急?”
“不,我正想跟您說呢。”夏爾微笑著搖了搖頭,“他們給出了誠意。”
接著,他像變戲法一樣從懷裡掏出了一小疊紙券,一小疊做工精良、印刷極其精美的紙券。
侯爵眼睛微微睜大了一點,然後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多少?”
“這裡都是國債債券,總價值是……”夏爾輕輕停頓了片刻,“三十萬法郎。”
聽到這個算得上是巨款的數目後,侯爵並沒有絲毫動容,反而像是想起了什麼。 “正好是你讓萊奧朗小姐給他的數目?”
“是的。”夏爾點點頭。 “不僅正好是這個數目,而且正好是這批債券。”
夏爾回想起了他告辭時場景。
………………
當一切都談完後,夏爾起身準備告辭。
“夏爾,你們要盡快給我們答復,時間可從來不等人。我們現在急需合作,況且打倒蘇爾特不應該是我們共同的目標嗎?”
“好的,我會的。”夏爾平靜地回答。
夏洛特的笑容突然變得有些狡黠。
“對了,還有一件事忘了告訴你了。”
“什麼?”
夏洛特拿起了自己旁邊的一個小匣子,然後站起來遞給了餐桌對面的夏爾。
“為了讓你更加積極,同時為了表現我們的誠意,這個給你。”
夏爾疑惑地打開了匣子,然後抬起頭來看著夏洛特。
夏洛特依舊巧笑嫣然。
“沒錯,也就是萊奧朗小姐給我爺爺的那筆錢。30萬法郎的話,足夠表達我們的誠意,也足夠作為您的活動經費了吧?”
這算是賄賂嗎?這就是糖衣砲彈吧?
沒關係,糖衣吃下去,砲彈吐回去。
夏爾收下了這疊債券。
“謝謝。”
………………
“拿著別人的錢送人情,我那個兄長真的算得很精啊……”老侯爵有些嘲諷地笑了,不過很快他又恢復了嚴肅。 “夏爾,這是好說,這說明他們真的很急,也真的覺得很有成功的希望。”
“就我看來也是如此。”
“夏爾,好好收起來,這是你的勞動所得。”侯爵淡然吩咐,“要珍惜每一個你掙來的子兒,這是一個過來人給你的忠告。”
“好的。”夏爾答應了一聲,然後將這些債券又收回了口袋。
“夏爾,你只看到了錢嗎?”侯爵突然問。 “錢當然很重要,但是有些東西比這一點點錢更加重要……”
“您放心吧。我當然不會只為這個沾沾自喜。”夏爾馬上回答。
“那你還有別的盤算嗎?”
“幾天后組織要召開一次極秘的集會了,如果我把這個消息透露出來……”夏爾看著自己的爺爺。 “想來也會讓那些與會者個個都歡呼雀躍吧?”
“而且,如果真的辦成了的話……”侯爵加上了一句。
“那將極大地提高我的地位。”夏爾面色十分平靜,“以及體現我的能力。”
老侯爵抬起頭來,直視著自己的孫兒,眼中滿是欣慰。
“你能想得這麼遠,真的很好,夏爾。”他伸出手來拍了拍夏爾的肩膀,“既然能夠想到,那麼就放手去做吧!”
“我會的。”夏爾低下了頭。
正當夏爾感覺時候已經很晚了,該告辭讓老人好好休息一下時,突然門外的走廊好像傳來一聲很輕的響動。
“誰?!”祖孫兩人同時喊了出來,語氣中同樣地充滿了驚愕。
“您好好休息一下,我去看看。”夏爾一邊說一邊馬上跳起來走上前去,打開了房間。
他睜大了眼睛,面前的場景幾乎讓他難以置信。
芙蘭正半跪在牆邊,駭然看著自己的兄長,眼中充滿了驚恐和無助,宛如一隻受驚的小松鼠。
“夏爾,怎麼了?有人在偷聽嗎?”此刻侯爵的聲音帶著無限的凌厲,那個上陣廝殺無數次的軍官,彷彿又復生了一般。
夏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沒什麼,爺爺,是一隻老鼠跑過而已。”
“是嗎?那就好。”侯爵的聲音明顯鬆弛了下來,“說起來這宅子也老了啊,太久沒整修了,鼠蟲什麼的也多了很多……”
“回頭我們好好整修一下。”夏爾淡然回答,緊緊地盯著自己的妹妹。
芙蘭一動也不敢動,似乎是被哥哥的目光給嚇呆了。
“那您好好休息吧……時間不早了。”夏爾看著妹妹。
“嗯,你也好好休息吧。”侯爵的聲音裡也帶著一絲疲倦,“我睡了,晚安。”
“晚安。”夏爾反手把們關上了。
然後他慢慢地走到妹妹的面前。
接著,他躬下身,然後伸出手來,橫抱住了自己的妹妹,然後走向自己的臥室。
也許真的是被兄長的表情嚇壞了,即使已經被哥哥抱得懸空,一貫在哥哥面前極為驕縱的妹妹,依然一動也不敢動。
輕輕踢開臥室門之後,夏爾將自己的妹妹扔到了自己的床上,然後站在床邊,緊緊地盯著芙蘭。
“為什麼,為什麼要偷聽?”
芙蘭的眼睛突然浮現出了淚光,然後一滴滴淚珠從眼中滾落。 “我……我……”她抽噎著說不出話來。
夏爾靜靜地等她哭了一會兒,直到她稍微恢復平靜之後才重新問。 “為什麼?”
“我……我……我只是在擔心啊!”芙蘭的眼淚還在不停地流著。 “你去了她家!我好害怕!”
“害怕?”夏爾片刻後才回過神來,“你害怕什麼?難道夏洛特會在她家對我動手?”
“我是怕……”芙蘭仰頭看著夏爾,白淨的面龐配上滿是淚水,“我是怕……我是在害怕你又和夏洛特在一起了,不要我了!”
“嗯?”夏爾很驚奇。 “什麼?”
這妹子什麼思考迴路?
“如果你和夏洛特重新在一起了,夏洛特一定會想盡辦法來對付我的!她討厭我!她恨我!我也討厭她!比誰都討厭她!”芙蘭幾乎是喊了出來。
“所以你就來偷聽?就因為害怕夏洛特?”夏爾突然有些無力。
“是的!如果你和她結婚,她一定會遠遠把我打發走的,她那麼恨我!”芙蘭的眼淚越流越急,“然後我就永遠也看不到你和爺爺了,我就一無所有了!我只是因為害怕這個而已啊……”
夏爾先是皺了皺眉,然後暗自鬆了一口氣,好在不是最壞的結果。
他看著自己的妹妹,她縮在床上,臉上滿是害怕和憂慮,還有——恐懼。
我居然讓自己的妹妹害怕自己了!他心中暗嘆了一句。
“那你聽到了什麼?”
似乎是看到夏爾的臉色放緩了不少,芙蘭的恐懼消減了一些,她用力搖了搖頭。
“沒聽見,我剛到那裡,而且門那麼厚……什麼都沒聽到……然後你就衝了出來,那樣看著我……那樣看著我……那樣看著我……”
夏爾總算放下了心來。
然後他伸手重重拍了拍妹妹的屁股。
“啊!”芙蘭重重呼痛。
“這次就算了,下次你再敢這樣,我打爛你的屁股,我是認真的。”夏爾硬起心來提醒。
然後他扶起了芙蘭。 “回去睡吧。”
“那……那……”芙蘭突然抬起頭來,“那你和夏洛特,不會還……”
夏爾看著自己的妹妹。
而此刻她正充滿期待地看著自己。
她只有這兩個親人了,她在害怕,她害怕失去這一切。上帝啊,這是我唯一的妹妹啊,她會害我嗎?
“不會了。”他輕輕地回答。 “而且,不管是誰,這輩子我都不會拋下你不管的,你放心吧。”
芙蘭睜大了眼睛,看著自己的哥哥,眼中又重新有淚水劃過。
夏爾俯下身來,親了親妹妹的額頭。 “回去吧,真的,以後再也不要幹這種事了,大人的事,你不能攙和,連知道都不能知道。”
“可是,我……我走不動了。”芙蘭淚水止住了,只是臉卻變得通紅。
“真是的,笨蛋。”夏爾小聲嘟囔斥罵了一句,然後用剛才的手法,將妹妹抱了回去。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10:10 AM
第五十二章 多面下注
第二天一大早,夏爾就起床了,他很快就來到了書房,因為有許多事要處理。
畢竟是早上,夏爾的思路相當流暢。很快,他就執筆寫下了幾封私人事務上的信件,然後封好信封,預備交給僕人拿去郵局投遞出去。
“咚咚咚”,正當他準備寫完最後一封信的時候,門外突然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
“進來。”夏爾頭也不抬。
“先生?”門打開了,然後門口傳來一聲輕柔的問候。
“嗯?”夏爾吃驚地抬起了頭。
夏爾的驚奇,不是來自於他不知道來者是誰,而是源於他很意外,意外對方居然會用這種口吻來跟自己打招呼。他想不起上次芙蘭輕柔而不是含著一絲怒氣招呼自己是在什麼時候了?
“早。”不過不管如何,夏爾還是打了一個招呼。
“早安。”芙蘭笑著打了個招呼,然後繼續說,“吃早餐的時間到了,爺爺叫我過來催你一下……”
她的笑容和煦之極,既有些討好,又不知道有別的什麼意味。
到底怎麼了,一大早就這麼開心?
算了,不管怎樣,總比發脾氣好。
“好的,謝謝你,寫完這封信我馬上過去。”夏爾點了點頭。
“那一定要快點哦!”芙蘭催了一句,然後轉身離開,步伐十分輕盈歡快。夏爾隱隱感覺到,芙蘭的表情下帶著似乎壓抑不住的竊喜。
怎麼回事?難道和昨晚的事情有關?不,是肯定有關係。
那為什麼她還這麼欣喜呢?明明打了她啊?夏爾更加疑惑了。
直到此刻,他仍舊無法忘記昨天的衝擊。
有生以來第一次,他對芙蘭產生了無法抑制的怒火,還動了手。在那一瞬間,他真的忘記了平日里對妹妹的寵愛。
說實話,雖然後來的處罰是非常正當的,而且他並不後悔,但是他內心中仍舊有一些負疚和郁悶。於是,他也就更加不理解芙蘭現在的雀躍。
是不是因為那句“這輩子我絕不會拋下你不管的”,讓妹妹十分開心?
夏爾靈光一現。
應該就是這樣吧,這樣也好。
他輕輕搖了搖頭,然後拋下了這些雜念,很快將最後一封信寫完。
昨晚從特雷維爾公爵家得到的債券,已經被他小心地收藏在自己房間裡的信匣當中。正如老侯爵所言,這是他應得的報酬,也是他繼續前進的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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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今的掌璽大臣迪利埃翁伯爵的府上,此刻也在吃著早餐。
掌璽大臣坐在主位上,而他的兒子迪利埃翁子爵則坐在他旁邊。
由於兩代迪利埃翁先生都在朝廷上任有職位而且事務繁多,所以他們碰在一起吃飯的次數其實少之又少。今天實際上,迪利埃翁子爵是被自己的老父親特意叮囑來留下來吃早餐的。
已致中年仍魅力不減的迪利埃翁子爵,以優雅的宮廷式動作,輕輕地在麵包上抹上果醬,然後小口地吃了下去。只是他的心思並沒有放在自己的食物上,而是不停地偷瞟著自己的父親。
考慮伯爵從小就對子爵十分嚴厲,因而小迪利埃翁的這種小心翼翼也就十分容易理解了。
直到現在,他還是不明白自己的父親為什麼特意要將自己叫過來一起吃早餐,而且他也不敢問。
而大臣似乎也沒有要說話的意思,只是慢慢吃著自己面前的糕點——由於老邁,這位位高權重的大人物,現在只喜歡吃這種黏軟的食物,而且動作也十分緩慢。
隨著時間的流逝,子爵如坐針氈,因為他的日程表可是排得滿滿的,在早餐上浪費不了太多時間。
正當他鼓起勇氣想要發問的時候,他的父親終於開口說話了,語速緩慢,聲音低沉。
“你既沒有耐心,也沒有頭腦。難道你就不會想到,既然我會特意叫你過來,難道會是因為一些無聊的事?你卻在擔心,生怕耽誤了日程……你是你日程表的主人,而不是奴僕!”
“對不起,父親。”中年人被父親嚴厲的說教搞得好不尷尬,只得配著笑臉。
責備完兒子之後,伯爵又重新沉默了,慢慢地吃著糕點。
好一會兒之後,他才重新開口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這裡好空啊,讓人不太舒服。”
子爵先是一愣,然後垂下了頭。
平常老人吃早餐的時候是要兩個孫女兒陪著的,經常聊天幫他解悶,而現在,兩個人一個還被關在書房裡,另一個……
一想到這裡,子爵自己心裡也感覺不太好受。
也許是自己對女兒們太嚴苛了?他心裡暗暗作痛。
可是……可是……
正當中年人內心中還在糾結的時候,他的老父又說話了。
“昨天在宮裡,基佐先生找我談過話,請我幫忙。”
聽到這個,朝臣和政治家的本能馬上讓子爵重新打起了精神。
“幫忙?他需要您幫他做什麼呢?”
掌璽大臣垂下了眼睛,面無表情地看著桌上剩下的糕點。
“他想扳倒我們的首相先生,以便讓他自己坐上那個位置。”
“啊?”子爵小小地驚呼了一聲。
“很奇怪嗎?”伯爵不滿地掃了自己的兒子一眼。 “一個有野心的人,在給別人當副手的時候想要取代那個人的地位,有什麼值得驚奇的呢?我反而好奇他居然能忍耐這麼久。”
“這倒也是。”子爵很快就恢復了鎮定,點頭承認。 “那您打算幫他嗎?”
大臣沒有回答。
沉默了片刻之後,他重新開了口。 “你覺得基佐先生和達爾馬提亞公爵先生誰強。”
聽到這個問題後,子爵忍不住笑了出來。
一個從刀山火海中摸爬滾打出來、歷經各種暴風雨而不倒的人;和一個只是在政界慢慢混出來的人,能力上究竟有比較的需要嗎?
他斟酌了一下詞句,以宮廷式的委婉口吻回答。 “首相先生在歷練和經驗上恐怕要強上一些……”
“沒錯,看來就連你也能分清楚他們兩個誰更強。”老伯爵輕輕嘆了口氣。
子爵小心揣測了一下父親的口氣,然後小心地問。 “這樣說來,您是對基佐先生沒有信心,打算拒絕掉他的請求了?”
“不!”伯爵猛然抬起頭來,嚴厲地看著兒子,讓子爵條件反射式的打了個寒噤。 “你還沒有弄明白問題的實質所在嗎?”
“實質……?”子爵的聲音有些顫抖。
老人輕嘆了口氣,然後重新垂下了頭,貌似無精打采地看著桌面。
“你認為,我們的國王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子爵沉吟了片刻,然後小聲回答。
“一個心地仁慈、並且注重名聲生活檢點的好國王,比起前代那些放蕩的波旁君主們,他要檢點得多……”
子爵用的依舊是宮廷式的委婉口吻。
實質意思則是:“行事偏向猶豫不決,注重虛名”。
“是的,他注重名聲,所以他討厭成為人們眼裡的'蘇爾特所輔佐的一個好君主'。他希望的是人們把蘇爾特記成'路易-菲利普國王的一個好大臣'。 ”老伯爵冷冷地說,“我當掌璽大臣多少年,就密切注意了他多少年,他的想法瞞不過我的。”
子爵明白了什麼。 “所以您的意思是……實際上陛下已經默許……”
“如果不是對國王陛下的態度有信心,基佐會來找我尋求合作嗎?他敢嗎?他不怕我向首相閣下告密?”大臣看著自己的兒子,“我的兒子,你要考慮到問題的實質。”
“原來如此。”子爵恍然大悟。 “那我們應該怎麼辦?”
伯爵仍舊看著桌子上的糕點。 “考慮到這種現狀,我打算有限度地配合一下這位先生,但現在還不到全力支持的時候,我現在還看不清楚誰輸誰贏。”
“嗯……”子爵陷入了沉吟。
“而你,你要跟首相閣下告密。告訴他基佐先生正忙著要對付他,你從父親那裡偷偷探聽到消息,背著父親來告訴首相。”老伯爵對自己的兒子麵授機宜。 “他遲早要知道的,最早告訴他的人總是會得到最大的感激。如果他有機會贏,他會來找我、來收買我的。”
“我明白了。”子爵點頭。 “我們需要兩頭下注,既不辜負國王陛下的恩寵,也不至於得罪了首相。”
大臣沒在說話,只是繼續低著頭看著桌上的糕點。
子爵準備告辭了。
“不,不止是兩面下注,現在不夠了。”伯爵突然又輕輕喊了出來。
“怎麼了?父親?”子爵大惑不解。
“還記得那天瑪蒂爾達說了什麼嗎?”伯爵看著自己的兒子。
、子爵咬緊了嘴唇,女兒那天說的話如同咒語般重新在父親耳畔響起。
“您看,如今的王朝還能再撐多久啊?到處災荒政府卻沒人救濟,宮廷上上下下顢頇混亂傾軋不斷,到處都充斥著惡意反對國王的陰謀……”
“父親……”他有些驚恐地看著伯爵。 “您該不會……”
“連瑪蒂爾達一個女孩子都看出這個王朝風雨飄搖了,結果這個王朝的頂端仍舊在忙著互相傾軋……”大臣搖了搖頭,口吻裡充滿了遺憾,“如今不是兩面下注就夠用的時候了。”
“父親……可是……”子爵還在驚恐當中。
“這間屋子太空了,讓人不舒服,不是嗎?”伯爵重新說了一次,“讓朱莉回來吧,瑪蒂爾達那次說的有道理,我們可能到時候確實用得上那個共和派。”
“可是……”
“把瑪蒂爾達叫過來,讓她陪我吃吃早餐,好多天沒見了,怪想念她的。”大臣不耐煩地命令一下自己的兒子,“跟你吃飯一點意思都沒有。”
看著自己的父親,子爵吞嚥了一口口水。
最後,他還是屈服於父親那嚴厲的目光之下。
“好的,父親,我馬上讓僕人帶她過來。”
大臣斜睨了自己穿著宮廷繡花禮服的兒子。
沒錯,這個兒子確實儀表堂堂、風度翩翩,即使人到中年仍舊十分有魅力。然而,大概也只能和這件衣服一樣了——只能穿在外面給人看看。
老邁的貴族,輕輕嘆了口氣。
“你要是有你小女兒一半的頭腦就好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10:12 AM
第五十三章 親王
終於到了久久期待的這個日子了。
一大早夏爾起床,精心進行了最後一次的準備,將心情調整到最佳。吃完早餐後,他就和爺爺告了別,然後就坐上了自己的小型輕便馬車向城外馳去。
隨著馬車的馳騁,車窗外的風景慢慢由人流熙攘、車水馬龍的城市,而變得有了些鄉村氣息,車速也越發快了起來。
到了接近中午時分,馬車終於來到了萊昂這座離巴黎幾十公里的小鎮。
夏爾下了馬車之後,抬起頭來看了看這個地方。
此時這裡尚沒有後來的繁華和現代,僅僅是個小鎮而已,居民和房屋並不多,僅僅在大路沿線有一些巴黎人所有用的小型的鄉間別墅和公館。
在原本歷史上,這座小鎮於1940年成為了德國占領軍及西線總司令部所在地,德國人徵用了一間別墅作為司令部駐地,可惜夏爾前世學藝不精,無法得知到底是哪一棟房子,不然還可以去“提前憑弔”一下。或者,也許現在那棟房子還沒有建出來?
夏爾很快搖了搖頭,掃走了發散開的思緒。
沿著別人之前送過來的路線圖,他很快走到一家小客棧門口,然後走了進去,接著走到破線破敗的櫃檯前。
“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先生?”一位年輕的侍者帶著笑容謙恭地問。
夏爾從懷中拿出了一枚小小的徽章,然後輕輕地別在胸前。 “我需要預定一個房間,最好是朝陽的。”
如果沒有這小小的一枚徽章,對方的回答就只可能是“抱歉先生,今天已經客滿了……”。
侍者很快點了點頭。 “明白了先生!”
然後他離開了櫃檯,“請跟我來,先生!”
於是,夏爾就跟著他走進了客棧內。接著,他們來到了客棧的後院。
“已經來了多少人了?”夏爾低聲問。
“已經來了幾個,但是您也並不算太遲,先生。”侍者低聲回答。 “還有好些人沒來呢。”
“哦。”
侍者帶著他來到小餐廳的門口,門現在緊閉著。 “就在這裡,您請進吧,我先到前台去接待後來的人。”
“再見。”夏爾隨口說了一句。
在侍者離開之後,他輕輕地拉開了門。
果然,已經有幾個熟悉的面孔待在裡面了。
“哦,我們的年輕人可終於來了!”一個與會者笑著打了個招呼。 “瞧瞧,他可長得越來越像他爺爺了!怎麼樣,現在侯爵先生身體還好嗎?”
“托您的福,最近身體還好。”夏爾笑著回答。在這些人面前,夏爾不需要變裝。
長長的餐桌前已經擺好了位置,今天與會的人其實並不多。他找了一個座位然後坐下。
“先生,依照我收到的信上說,今天會有一個重要人士列席,您知道是誰嗎?”剛剛坐好,夏爾就低聲詢問旁邊的人。
“很遺憾,年輕人,我也並不知道。”對方輕輕搖了搖頭,“等下看看不就知道了。”
“也只能這樣了。”夏爾攤了攤手。
“我的朋友,聽說最近特雷維爾侯爵說服了拉波塔伯爵加入我們?”對方突然放低了聲音,“這是真的嗎?”
夏爾微笑起來,然後再次攤了攤手。
“好樣的!”對方高興地拍了拍大腿,“幹得太好了!”
他的表現惹起了其他幾個人的注意,然後幾道視線從夏爾身上掃過。
“祝賀您和特雷維爾侯爵先生。”他們也向夏爾致意。
夏爾則沉著地以不變的微笑回敬著這些祝賀。
隨著時間的流逝,到會的人越來越多,基本上就要坐滿已經放好的椅子了。然而會議的組織者卻仍舊還沒有現身。時間已經接近會議預定開始的十二點了。
正當大家要麼在閒聊和攀談敘舊,要麼在因為有些狐疑而開始竊竊私語時,小餐廳的門突然再次被打開了。
會議的主持者卡里昂先生昂首闊步地走了進來。
而眼尖的夏爾發現,有一個自己在之前各次集會中從沒見過的陌生人跟在他的後面,然後一同走進了這件屋子。
來者年紀並不大,看上去二十五六歲的樣子。他穿著薄外套和小皮鞋,頭上帶著一頂小絲絨帽,活像一個剛剛出門旅行的青年。
他的身形略有些胖,臉白淨而且方正,帶有一點拿破崙皇帝的輪廓特徵,表情也十分沉穩嚴肅。他進來之後,掃視了周圍一圈,然後向大家點頭致意。
所有人都看著他,但是在眾多視線面前,他絲毫沒有不適應的表現。
這就是之前密信上所說的“重要人士”嗎?夏爾心中暗想。
卡里昂清了清嗓子,走到餐廳正中央,而那個年輕人也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先生們,很高興諸位能克服重重困難,前來參加此次重要會議。”停下腳步後,正面著所有人,卡里昂點頭致意。
夏爾和其他人也同時向他致意。
“廢話我就不多說了,大家的時間都很寶貴。現在開始我們的會議吧?”他探詢地問。
所有人再次點了點頭。
“好的,那麼我們先開始第一項議程……”卡里昂微笑地看著屋內的人們,他那精明而又靈敏的雙眼,很快就掃過兩排與會者。然後他伸出右手,將所有人的視線引導到旁邊的這個年輕人身上。
“容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就是約瑟夫-波拿巴先生。他作為我們的拿破崙三世陛下的特使,這次特別列席參加此次集會。”
他的話,引發了片刻的沉默。
約瑟夫-波拿巴?
不是已經死去的那位,而是年輕的那位。
【“已經死去的那位”是指拿破崙皇帝的長兄、前西班牙國王約瑟夫-波拿巴,多年流亡後於1844年去世。 】
在片刻的驚愕和沈默後,房間內猛然響起各種驚呼和歡呼,幾乎瞬間沸騰了。
“太好了!”
“太好了!”
“上帝保佑!”
任由嘈亂的人們宣洩了一會兒之後,這位年輕人輕輕地揮了一揮手。
房間立刻陷入了寂靜。
這就是影響力嗎?這就是權力嗎?
夏爾和和他人一樣抬頭看著這位處於眾人視線焦點的年輕人。他面無表情,心中卻轉過了一絲絲念想。
前世歷史書中的記載,此刻活靈活現地閃現在他眼前。
約瑟夫-波拿巴,全名拿破崙-約瑟夫-夏爾-保羅-波拿巴,拿破崙皇帝最小的一個弟弟、前威斯特伐利亞國王熱羅姆-波拿巴的幼子,1822年出生。他是後來的法蘭西第二帝國親王,也是拿破崙五世之父(拿破崙三世之子拿破崙四世在1879年無子而亡,約瑟夫的兒子維克托被波拿巴黨人立為首領,稱為拿破崙五世)。
而這個人,此刻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不再只是書本上的符號,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穿越,究竟是何等的奇蹟啊!
在房間重新寂靜了之後,年輕人終於又開口了,語氣還是如剛才一樣平穩。
“首先,先生們,我代表我堂兄路易,對諸位致以最誠摯的敬意,以及……最真摯的感謝。”他脫掉帽子,躬身致敬,“我們波拿巴家族,將永世銘記諸位在灰暗時代中久經考驗的忠誠,並會以百倍的謝意來回報諸位。”
他鞠躬鞠得很低,彷彿是希望用這個動作將感激直白地表現出來一樣。 “如果沒有你們的幫助,波拿巴家族將永臨劫難,而有了你們的幫助,我們無往不利。謝謝諸位!請在這之後,繼續與波拿巴家族攜手前進吧,漫長的旅途終將結束,終點的王冠必將屬於我們!”
沉默瞬間解凍了。
“皇帝萬歲!帝國萬歲!”房間內的所有人,幾乎同時歡呼了起來。
大家如此歡呼雀躍,真的是為了看見自己偶像的家族成員而激動嗎?恐怕未必盡然如此。波拿巴主義者從來都不是這麼理想主義的群體。
這是為了在未來的重要人士面前留個好印象的——一旦事業如計劃般成功,這位波拿巴先生就是毫無疑問的皇族重要成員了。
同時,在這群人內心的最深處,他們的歡呼是為了希望,是為了多年夙願將有一個完滿結果的希望。
波拿巴家族的人既然敢出現在這種集會上,只能說明他們已經判斷形勢一片大好,就快到最後階段了。
如此,怎麼能讓人不歡欣鼓舞?
夏爾也同樣為此而激動興奮。
希望……是的,希望,理想即將達成第一步的希望。
夏爾舉起手來,那張和其他人相比年輕得過了分的臉上,此刻也和其他人一樣“滿面通紅、熱淚盈眶”。
“皇帝萬歲!帝國萬歲!”
權力萬歲!
夏爾在心中,補出了剩下的一個所有人心中想喊但沒有一個人喊出來的口號。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10:14 AM
第五十四章 大計與建議
“皇帝萬歲!”“帝國萬歲!”
如潮般的歡呼響徹於這間餐廳內。人人面色激動,有些人甚至眼角都滲出了淚水。
似乎是因為看到了“軍心可用”,約瑟夫-波拿巴讚許地輕輕點了點頭。
等人們歡呼了一會兒之後,他輕輕抬起手來示意大家暫且安靜,於是聲音漸漸低了下來,大家重新看著他等著下文。
“客套話我就不再多說了,大家都很忙,時間有限。而且,大家一起聚的時間越長風險就越大。”他的聲音平穩而且溫和,但是又不乏氣度。 “所以,我就撿一些緊要的事項來說,請諸位先認真聽我說,可以嗎?”
雖然他用的是詢問的口氣,但是顯然沒有哪個人會無趣到站出來反對,況且他的話也確實很有道理,因此沒有一個人提出反對意見。
“好的。”看到無人再出言後,約瑟夫-波拿巴繼續說了下去,“首先,我要告訴諸位一個好消息。”
所有人眼中都充滿了探詢。
“我是在和我的堂兄告別了之後,從英國乘船過來的。”他低聲說。
夏爾皺了皺眉。
自1846年5月從牢獄中逃出開始,路易-波拿巴就一直旅居在英國當中,他和首領在英國告別這並不奇怪。但是,他為什麼要特意這麼說呢?
難道……?
不只有他一個人想到了。
“也就是說,英國人已經默許了法國發生一次把路易-菲利普搞下台的革命?”一位與會者輕聲問。
“是的,如今法蘭西的形勢英國人也看得很清楚,他們明白七月王朝活不長了……”約瑟夫輕聲解釋,“他們也無心干涉這件事,只要七月王朝結束後,法蘭西不再像過去那樣被雅各賓所掌控、對歐洲張牙舞爪就行……很自然地,我的兄長能夠對英國做出這樣的保證。他答應了,只要自己上台一天,法蘭西就會一直同英國交好。而英國政府,也接受了他的這個保證,於是我從英國過來時,是得到了女王政府的默許……”
“太好了!”很多人鬆了一口氣。
說實話,之前大家在籌劃大事時,一直都隱隱然有一個擔心:
如果波拿巴派再度執掌法國,之前被嚇壞了的歐洲列強合起夥來強行用武力干涉怎麼辦?
繼續帶領法國同整個歐洲開戰嗎?顯然是不可能的,已經沒有一個拿破崙皇帝了,而且法國人民也不會幹。
如今組織的首領讓英國默許了波拿巴派的行動,這讓大夥徹底放下了心。
只要英國不來干涉,其他國家前來干涉的底氣就會小上很多——或者可以說,根本不會來干涉,即使來了也不怕。
這顯然是個天大的好消息。雖然英國肯定不會主動幫忙,但是只要不帶著人來壞事就已經是個天大的好消息了。
只有夏爾再度微微皺了皺眉,只是很好地掩飾了過去。
不管路易-波拿巴在其他問題上是否出爾反爾,但是在“與英國交好”這一信條上,他是遵守了一輩子的。那種對英國的逢迎和隱隱間的恐懼,貫穿了拿破崙三世的第二帝國的始終。
可是,能說服英國相信一個拿破崙的侄子會不反對英國,天曉得這幾年來他花費了多大的精力和代價!
不過,只要能達到最後的目的,花費一定的代價也算是可以接受的吧。
“英國現在也已經答應了,如果七月王朝倒台,而我的哥哥上台的話,將會繼續維持對法友好政策不變。”約瑟夫繼續說了下去,然後微笑了起來。 “所以,先生們,不用再有所顧忌了,放手幹吧!”
不出他意料之外,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人人喜形於色。
哦,不,還有一個人幾乎沒有什麼表示,而是若有所思的樣子。他的面孔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年輕。
他想了想,然後記起了這個人的名字,肯定不會錯——在組織的這個層級內,能有這個年紀的只有這一個人。
很不錯,鎮定,不為所動。
似乎是發現有人在盯著自己,那個年輕人抬起頭來看向約瑟夫,
約瑟夫輕輕點了點頭,繼續微笑著,然後轉頭看向其他人。
“那麼諸位,我現在已經將我要帶過來的重大消息告知給你們了,你們有什麼意見要提嗎?如果足夠重要的話,我可以帶回去給我兄長商量。”
在座的這些人,都是波拿巴黨的優秀成員,久經考驗的波拿巴主義戰士,這麼多年的黑暗期他們都沒有拋棄波拿巴家族,可見其對波拿巴家族的忠誠是毋庸置疑的。而且,他們的能力也在“兩個王朝整肅多年之後仍能存活下來”而得到了充分的體現,同樣無需置疑。
因此,他們也肯定是未來波拿巴家族統治法國——如果真的有這麼一天的話——的關鍵助手和支柱,在重大問題上,他們的意見是必須要聽取和考慮的。
這也是他特別參加這次集會的重要原因之一。
餐廳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幾個與會者對視了一眼,然後其中一人開口了。 “先生,我們之前曾認真考慮過推翻路易-菲利普之後,我們所應採取的行動……”
“很好!”約瑟夫讚許了一聲,“打倒七月王朝只是我們長征的第一步而已,我很高興大家都清楚這一點,並且還在為那之後的行動作出考慮。那麼,先生,您是怎樣打算的呢?”
“在革命之後,不管採用何種政體,我們都必須要求施行一次全民選舉以選出政府首腦。”那個人說出了自己的看法,“我們必須死命堅持這一點,絕對不能動搖。否則按現有製度我們將一無所成。”
法國這時的選舉制度是根據1820年頒布的憲法所規定的,納直接稅超過300法郎者方有議會選舉的選舉權,納直接稅超過1000法郎者方有被選舉權——所以他實際上排除了底層平民參與議員選舉的任何可能性,法蘭西的議會並不代表法蘭西最廣大人民的利益。
當然,在實際上,波拿巴派並不關心法蘭西最廣大人民是否擁有平等的選舉權,但是他們會盤算利弊得失:
在現有的選民中——也就是有產階級中,顯然會更希望維持現狀,也對波拿巴派沒有什麼好感,而下層的工人和農民當中,拿破崙皇帝卻仍舊代表著一個時代,擁有著巨大的威望。
如果革命成功後只在這些有選舉權的有產階級當中進行新的政府首腦選舉,那麼波拿巴派必敗無疑,於是革命即使成功了對波拿巴派也毫無意義。
所以無論如何,也需要通過一次遍及全民的選舉把路易-波拿巴扶上台。
之後再怎麼鎮壓人民那都是上台之後的事,現在為了上台就必須先客串一把共和分子。
這是很明顯的邏輯,幾乎無懈可擊。
於是約瑟夫只是經過了短暫思考之後就輕輕點了點頭。 “好的,我會轉達給他的。”接著他又看向其他人,“還有別的意見嗎?”
夏爾發言了,他說出了自己的提議。
“我認為,我們應該先暫時放緩當今王朝對長子世襲地產的限制……”
在帝國時代,拿破崙在《民法》中規定了一個人死去後他的財產將有所有孩子均分,廢除了長子繼承製,但是為了博取貴族的支持歡心,他給貴族們開了個後門:他規定貴族可以把自己的領地註冊為長子世襲地產,每代由家族長子繼承,不計入遺產分割行列。這樣,貴族就可以盡量避免在一代代財產分割中把家產瓜分殆盡使得家族衰微了。
這項法令在貴族們的波旁王朝復辟之後得到了貫徹和實施,但是到了七月王朝時代,為了打擊支持正統派的舊貴族們,政府頒布法令,規定從1835年開始禁止註冊設立任何新的長子世襲地產,同時舊有的那些也將在一定期限後自動廢除。
夏爾的提議,就是在奪權之後暫時先放緩這種限制。
聽到了夏爾的提議之後,約瑟夫看向夏爾,而夏爾則毫無避縮地回視對方。
“為什麼提出這樣的提議呢?因為您的貴族出身嗎?特雷維爾先生?”
夏爾對這個問題並不吃驚,它在預料之中,他也並不驚奇對方知道自己的名字。他仍舊看著對方,然後平靜地回答。
“不,這是策略考慮。即使打倒了一個王朝和一個國王,我們的大部分敵人仍舊會存在著,我們需要拉攏一些盟友,至少讓他們不倒向我們的敵人。而七月王朝對舊貴族的打擊讓這些人心存餘恨,只要我們有一定的表示,他們會支持我們的,他們也有足夠的東西來回報我們。”
頓了一頓他又繼續說了下去,“況且,這只是一種策略而已,如果有一天有需求,我們可以重新開始打擊。同時,就我個人而言,我覺得在當前這個時代還把自己的眼光束縛在田地和莊園上簡直是愚不可及的一件事情……但是這不妨礙我這樣提議。”
約瑟夫仔細聽著夏爾的解釋,然後進行了一番思酌。
片刻後,他微笑著對夏爾點點頭。
“好的,這個建議我也會轉達給我兄長的。”接著他又問,“還有誰有別的意見要提嗎?”
“我建議……”
接著又有好幾個人提出了自己的建議,有些約瑟夫答應轉達,有些他當場駁回了,場面既熱烈又有序。
直到最後,再也沒人發言了。
“沒有人有其他建議要提了嗎?”約瑟夫環視了眾人一圈。
大家都輕輕搖頭。
“那麼,我們就不要浪費時間了,大家乾一杯吧?”約瑟夫舉起了自己座位前的酒杯。
“乾杯!”人人舉起酒杯喝了下去。
喝完後,約瑟夫給了卡里昂一個眼色。
然後卡里昂站了起來。 “那麼,我宣布,今天的會議到此為止!祝大家好運!”
人人互相致意,然後紛紛離開。
夏爾正準備跟著離開時,突然感覺自己的衣角被人扯了一下。
他回頭一看,是卡里昂,而約瑟夫仍坐在原位上,微笑著跟自己點了點頭。
要留我單獨談一下嗎?夏爾心領神會。
很好,求之不得。
作者:
裘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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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3-23 10:16 AM
第五十五章 拉攏
遵從對方的邀請,夏爾留了下來。他繼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安靜靜地看著桌上的杯子。
而約瑟夫-波拿巴則和卡里昂一起出去了,送其他與會者離開這次的集會地點。
不過好在他沒有等多久,約瑟夫就一個人回來了,然後順手關上了門。
他拿起自己的酒杯,然後走到夏爾旁邊的一個位置上,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
“特雷維爾先生,我剛才問您那個問題,並非是要有意針對您,請您不用放在心上。”
夏爾無所謂地搖搖頭。 “沒關係,在聽到我的建議之後,很多人都會那樣想,您那樣問反而給了我向其他人解釋的機會,恐怕這才是您的本意吧?”
約瑟夫輕輕點頭。 “您能想得這麼清楚真是太好了。果然,您不愧是組織內少有的青年俊傑……夏爾,我聽過您的名字,而且大部分提到您的人,對您都印像不錯。”
他直接叫出了“夏爾”而不是原本的“特雷維爾先生”,一下子就不著痕跡地拉近了和夏爾的距離。
這是在示好嗎?為什麼?夏爾在心中思索對方的真意,不過面上表情卻沒有顯露出疑惑。
“這是我的榮幸。”夏爾以同樣的微笑回應。
約瑟夫拿起桌上的酒瓶,然後先給夏爾的酒杯倒上紅酒,再給自己的酒杯倒上。
“夏爾,不用太過謙虛,我們都是年輕人,您甚至比我更年輕,我們兩個人面對面的時候,就不用講那麼多俗套了……”他舉起了酒杯,“來,乾一杯!”
看到他這樣,夏爾自然也舉起了酒杯,和他的玻璃酒杯輕輕一碰,“幹!”
然後兩個人都抿了一口酒。
“我兄長這次派我過來,既是因為事情太重要,必須由信得過的人來傳遞;另外,還有一些鍛煉年輕人的意思——畢竟,就和您的爺爺在兩年前讓您來代替他參加組織一樣,未來終究還是得由我們年輕人來打天下嘛……”約瑟夫喝完之後,重新開口,“所以,您剛才提供的建議我會好好跟路易說的。而且,就我個人看來,確實很有道理……”
政治嘛,無非就是團結大多數,孤立少部分,打擊一小撮。成熟的政治家從不同時對付很多敵人,他們會先拉一派打倒一派,然後再打倒之前的盟友。
現在奧爾良派既然是首要大敵,那麼奧爾良派的對頭正統派自然也是在“暫時可拉攏”的盟友範圍之內了。
這就是夏爾提議的核心實質。
“那就謝謝了。”夏爾點頭致意。
約瑟夫抬起了酒杯,然後仔細注視著酒杯中殷紅的酒液。
“夏爾,我和路易都對特雷維爾侯爵多年來對波拿巴家族不離不棄,十分感動……然而,您也知道,作為回報的話,'感動'實在太過廉價了,終究還要用實際的東西來說話的。”他繼續微笑著。 “我的叔叔拿破崙一世皇帝陛下,就從不虧待自己的恩人和忠臣,想必您的爺爺很清楚這一點。”
“我們忠於對皇帝的理想的堅持,波拿巴家族能夠重返法蘭西之巔就是對我們一家付出辛勞的最大獎賞。”夏爾馬上回答了一句公式化的廢話。
“只靠理想大家當然都是活不下去的,我們波拿巴家族向來很清楚這一點。”約瑟夫又抬起就被抿了一口。 “在其他才能上,我和路易無論如何都無法與驚才絕豔的皇帝陛下相比,但是在'慷慨'這一方面,我們自認是能夠學到他幾分精髓的……所以,夏爾,好好乾,波拿巴家族絕不會虧待自己的忠誠之士。”
他這是什麼意思呢?夏爾微微心頭一緊。
他之前就已經對大家封官許願一次了,為什麼還要特意再給我說一次?他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到底有什麼企圖?
“畢竟,就和您的爺爺在兩年前讓您來代替他參加組織一樣,未來,終究還是得由我們這些年輕人來打天下嘛……”
這時,夏爾心頭忽然又想起了剛才約瑟夫若有所指的這句話,然後心下恍然大悟。
他是在為日後謀打算啊!
路易-波拿巴是1808年出生的,算起來到現在已經接近40歲了,此時這位未來的皇帝仍然在忙於篡權奪位的“革命事業”,連婚都沒有結,更別說生下正統的繼承人了(私生子倒是有兩個,不過是完全不具有合法繼承權的,無法繼承波拿巴家族家主之位)。
而且,由於路易的哥哥早已故去,且再沒有別的親兄弟(同母異父的兄弟倒是有一個,他媽媽奧坦絲·德·博阿爾內另有一個私生子,不過這位兄弟顯然同樣沒有資格繼承),如果路易現在突然離世的話,那麼波拿巴家族的族長位置,將理所當然地由堂弟約瑟夫-波拿巴來繼承。
但是,繼承族長位置不代表能夠完全繼承組織的資源,如果沒有及早樹立起足夠的個人威信的話,恐怕很難得到所有人的認同。
所以,為了日後順利接掌波拿巴派首領大位,他想要事前打造自己的班底,這種想法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是完全符合邏輯的,甚至是勢在必行的。
而作為組織內部這一層級中少有的青年少壯派,夏爾得到他的看重和有意拉攏也就絲毫不足為奇了。
顯然,他是準備收伏夏爾,當做自己日後順利完整接掌波拿巴派組織的一大助力。
他這個想法很好,很值得夏爾感動。然而,夏爾到底應該怎麼看這種拉攏呢?
在瞬間,夏爾腦子裡轉過了好幾個念頭,然後很快他就得出了結論。
可以觀望,但是不能過於投入。
從後世的歷史中,夏爾知道拿破崙三世在1853年同西班牙貴族小姐歐仁妮結婚,然後在1856年3月16日生下了他的正統繼承人拿破崙-歐仁-路易-波拿巴(也就是後來的拿破崙四世),於是,約瑟夫繼承波拿巴族長和帝國皇位的夢想瞬間破滅。
雖然隨著夏爾的穿越,歷史也許會有某些變化,但是既然前世既然能夠發生“路易-波拿巴登上皇位之後娶妻,然後生下正統皇位繼承人”的事件,那麼這一世應該也能夠發生,頂天了換個皇后而已——所以,正常來看,在這個世界裡的法蘭西第二帝國建立之後,“約瑟夫-波拿巴丟掉自己繼承大位的希望”這一重大事件,應該也會重新發生一次。
所以,夏爾決定,不能將自己過於緊密地綁在這艘看上去注定要下沉的大船上。
不過,這並代表不能和未來約瑟夫-波拿巴親王好好結一結交情。
他說得這麼隱晦,很明顯,是在試探夏爾的理解力和思路是否清晰,是否是個值得招納和結交的人才,夏爾自然不能讓他失望。
夏爾字斟句酌地回答。 “特雷維爾家族蒙受過拿破崙皇帝的恩惠,並且將以忠誠回報於波拿巴家族,不管皇帝在不在,我們對波拿巴家族的忠誠是始終如一的。我很高興您能夠看重我們的這種忠誠……”
夏爾在“波拿巴家族”上加了重音,表示他和特雷維爾侯爵一家會忠誠於每一個繼承了波拿巴家主之位的人,不會因為對方是誰而有所遲疑。
毫無疑問,約瑟夫也聽懂了,並且他很滿意這個回答,同時也對夏爾的理解力和機敏十分欣賞——他根本無法了解,夏爾其實什麼都沒有對他承諾。
“很好,我們是不會讓特雷維爾家族失望的。”他點了點頭,然後再度舉起了酒杯。
兩人再度喝了一口酒。
“我聽過您加入組織之後的表現,十分可圈可點。”約瑟夫再度出言,“尤其是最近拉攏老元帥的這件事上,做得太好了!連我的兄長都讚不絕口。 ”
夏爾笑著點點頭。 “這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結果。”
“但不是每一個人都做得到。”約瑟夫回了一句。 “我們不會看不到才能的可貴之處的。”
然後,他臉色突然變得有些凝重,“說到這裡,我看過您最近遞交的報告……您看,有多少成功的希望呢?”
“就我感覺來看,成功的希望不小。”夏爾再次按事前想好的話來回答。 “蘇爾特雖然厲害,但是這次我們是內外夾攻,我覺得他很難招架得住。”
他不想把話說死,但是又希望能夠給出一些有說服力的論據來說動上面。
果然,約瑟夫微微低下了頭,陷入了沉思。
夏爾不再說話,任由對方考慮。
短暫的沉思過後,約瑟夫重新抬起了頭。 “這是一個好主意,夏爾,我會讓卡里昂等人盡量協助您的。有需要的話,您可以盡量調動組織的資源來達成這個任務。”
接著他直視著夏爾,“如果您能夠辦到這件事的話,這將是大功一件,相信您自己也清楚這件功績的價值。同時,我們將絕不會忘記您的功勞…… ”
接著他害怕夏爾沒聽懂似的,又強調了一遍。
“路易和我,都不會忘記。”
“謝謝。”夏爾的聲音還是如之前一樣鎮定。
“很好。”約瑟夫收回了目光,“這段時間我還在法國有一些事情要辦,不過因為安全考慮我恐怕不會再度露面。一切都只能靠您見機行事了,您儘管按自己想的做吧!我相信,您絕對不會讓我們失望的。”
夏爾回視著對方。
“謝謝。”
“那麼,乾杯?”未來的親王微笑起來,再度抬起酒杯。
夏爾抬起了酒杯。
“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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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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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3-23 10:19 AM
第五十六章 少女革命
今天的芙蘭,同往常一樣,在吃完早餐後,就乘坐馬車來到來到杜倫堡老師的畫室準備開始今天的修習,她今天穿著一身素白色的連衣裙,然後將纖細柔滑的金髮在頭上兩邊各打了一個髮髻,用粉色絲帶繫住,然後披散到兩肩,顯得十分清新自然。
在畫家的小公館的門口下了馬車之後,她發現自己的好友瑪麗-德-萊奧朗小姐也正從出租馬車上下車。
“早上好啊!瑪麗!”她打了個招呼。
侯爵小姐循聲轉頭看過來,然後發現了給自己打招呼的人。
“早上好啊!芙蘭!”她連忙也笑著打了個招呼。 “今天也很好看呢!”
“哎呀,你怎麼回事?一大早又這樣了!”芙蘭有些臉紅。
“真的好看才會這樣說嘛……”瑪麗笑著回答。
說實話,就是因為芙蘭總是這樣反應,所以她才會這麼樂此不疲地逗弄自己的好友。
接著兩個人並排走在一起,穿過大門口的走廊,向裡面的公館走去。
“最近聽說老師要辦一場新的畫展了啊?”瑪麗問了一句。
“嗯,是的,就在這幾天。”芙蘭點頭。
“哎,離上次畫展才多久呀?老師真是受人追捧呢……不過他也確實是實至名歸……”瑪麗輕聲感嘆著,“不知道我們之中,是否能有人在以後成為他那樣的知名畫家呢……”
然後她轉頭看向芙蘭,“芙蘭,如果我們這些學生當中,真的能出現這樣的人的話,我覺得最有可能的就是你了。不是我有意要誇獎你,恐怕這里大多數人都會這麼想吧?你真的有這份天賦,我們所不及的天賦。對了……”她突然好像想起了什麼,“聽說老師要在這次的畫展中展示一些自己學生的畫作,老師那天找你過去,該不會……是想推薦你的畫作吧?”
芙蘭臉紅著微微低下了頭,小聲嘟囔著。 “不是啊……”
看來真的是了。
瑪麗內心對芙蘭的表現感覺很好笑,但是沒有拆穿她的打算。
“哦,那到時候真要看看是哪位優秀學生能夠得到老師的看重呢……”
芙蘭仍舊微微低著頭,但是內心中的欣喜和雀躍卻怎麼也掩飾不住,和前幾天那個心事重重的樣子相比簡直判如兩人。
瑪麗有些奇怪地問。 “芙蘭,你今天怎麼這麼開心呢?是不是最近碰到什麼好事了?”
芙蘭好像被驚醒了似的,連忙抬起了頭。 “沒有啊,你想到哪裡去了?!”然後訕訕地笑了出來,“好了,時間不早了,我們趕緊進去吧?免得要遲到了。”
芙蘭的表現讓瑪麗更加疑惑了,但是既然對方不肯說,她也不好去盤根問底。
既然不肯說就算了,反正她開心總比不開心要好。瑪麗暗暗心想。
“嗯”,她也微笑起來。 “我們趕快進去吧。”
等到兩位少女走上閣樓的畫室後,她們幾乎立刻就感到了不對勁。
不對勁,十分不對勁。
明明按人數看,學生們已經基本來齊了,但是這裡令人驚奇——甚至可以說是令人驚悚——的安靜。
平常時間,剛剛來齊之後,少女們總是會三三兩兩地依據自己的小圈子各自閒聊,絕對不會這麼安靜。
就算是最近因為瑪蒂爾達的“暫時退隱”鬧得貴族黨氣焰大挫,低調了不少,但是她們的死對頭最近可是風光正好,天天在貴族黨面前趾高氣揚,不會像如今這般安靜。
今天兩派居然會都沉默下來,著實令人驚奇。
難道說……?
芙蘭和瑪麗往畫室的一個角落看去。
“瑪蒂爾達!”兩個少女幾乎同時喊了出來,然後臉上同時顯露出驚喜交加的表情。
是的,畫室內貴族黨的領袖、當今掌璽大臣的孫女兒瑪蒂爾達-德-迪利埃翁小姐今天回到了畫室內。
感受到兩位少女的視線之後,戴著細金絲邊框眼鏡的棕髮少女往門口轉過了臉,然後帶著微笑,隨意而優雅地朝這邊點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明明坐了多日的禁閉,但是她現在仍舊顯得溫和沈穩,精神上絲毫沒有萎靡的跡象。這更讓兩位少女心生佩服——因為她們兩個是知道瑪蒂爾達“告病假”的真正原因的。
這段時間,她的父親迪利埃翁子爵肯定沒給她好果子吃,沒想到挨了這麼多天后她還能像現在這般鎮定如恆……真是了不得啊。
芙蘭一喜之下,不自覺地準備向她那邊走去。
結果她突然感覺自己的衣角好像被人扯了扯。她回頭一看,瑪麗對她輕輕搖了搖頭。
然後她轉回頭時,發現已經移開了視線的瑪蒂爾達也輕輕搖了搖頭,好像是在要自己先別過來。
這時,她終於完全清醒了。
隨著瑪蒂爾達的強勢回歸,兩黨的對峙又重新開始了,而且好像經過這段時間的醞釀,變得更加激烈了。此刻空氣中瀰漫著帶脂粉香的火藥味兒,其危險性和險惡程度並不比炸藥好到哪裡去。
幾位少女站在瑪蒂爾達的旁邊,而她的對面,也正好站著一個小集團。
蘿拉-德-博旺,大銀行家的女兒,法蘭西最有錢的女繼承者之一,畫室內銀行黨的領袖,此刻也正站在瑪蒂爾達幾米開外的地方,面無表情地看著瑪蒂爾達,而她的身後也站著幾個少女。
瑪麗和瑪蒂爾達的意思很明確,都是叫芙蘭不要摻合到兩個少女和兩個集團的爭鬥當中來。芙蘭也聽從了她們的意見,靜悄悄地走到了自己平常呆的那個角落。
蘿拉今天仍舊高高地盤了一個髮髻,她穿著一件價值不菲的絲綢長裙,脖子上佩戴著一塊藍寶石吊墜,顯得極其高傲。
“迪利埃翁小姐,看到您回來了,我很高興。”她冷冷地說。
“看到您還在這兒,我也很開心,博旺小姐。”瑪蒂爾達也以同樣的冷靜回敬。
空氣中的溫度彷彿又下降了一些。
芙蘭和瑪麗剛剛坐到自己常坐的位置放,突然發現座位上多了個小禮盒,仔細一看,
原來是用金色絲帶禮盒包裝起來的黑松露巧克力。
“今天已經升級到這種地步了嗎……”芙蘭忍不住跟旁邊的瑪麗小聲感嘆了一句。
“是啊……”瑪麗也感嘆了一句。 “有錢真是好啊……”
最近一段時間,蘿拉和她的同黨們經常在上課之前給同學們派發小禮物,一開始是畫筆、優質顏料之類,後來上升到點心、鮮花還有香水這種貴一些的東西。
沒想到今天,小禮物等級已經上升到價值十分高昂的黑松露巧克力了。
在暗暗鄙視之餘,芙蘭也只能感嘆一句有錢真是好……
蘿拉這麼幹,一來是為了拉攏其他“非黨員”,二來也是為了向對手們示威。而她的對手們最近也只好忍氣吞聲,以冷暴力和不接受禮物來對抗,顯得完全落於下風。甚至,有一兩個意志不堅定分子還因為貪圖小恩小惠而投靠到了對方那邊去,更讓貴族黨們恨得咬牙切齒。
正因為如此,所以今天瑪蒂爾達的回歸是多麼讓這些少女歡欣鼓舞也就能夠想像得到了。
“我今天正好帶來了些好吃的,您要不要嚐一點?”蘿拉的笑容顯然有些不懷好意,“沒關係,我送的,儘管吃吧。”
“不用了,”瑪蒂爾達微笑著拒絕了,鏡片閃過一道光,“我不是很習慣於接受他人的饋贈,尤其是不懷好意的饋贈。”
蘿拉的臉色驟然一僵,幾乎就要發怒了,可是很快她就抑制住了。 “是嗎?那就太可惜了,我還以為您'因病'被關在家裡這麼久之後,總會想嚐嚐鮮呢。”
聽到蘿拉的嘲諷之後,瑪蒂爾達的臉色也驟然一變——這句含而不露的嘲諷顯然是觸犯了她。不過她也很快抑制住了自己的衝動。
“好意?那麼我心領了。就要上課了,我們先別聊了?”
說完,也不給對方答話的機會,瑪蒂爾達就轉過身去,而她身後的同黨們彷彿取得了一次重大勝利一般,嘲笑地看著對面的對手,然後趾高氣揚地跟在瑪蒂爾達後面準備離開。
就在此時,異變發生了。
一位先前還在貴族黨,後面因為貪圖蘿拉的禮物而投靠了銀行黨的學生剛好趕過來上學。看到瑪蒂爾達後她臉色一白,然後低下了頭準備繞過這一群人走到自己的座位去,結果不知道怎麼,她突然跌倒了,摔倒了地上。
“叛徒!”她聽到了若有若無的一聲嘲諷,和幾聲低低的嘲笑。
羞怒之下她拿起旁邊座位上的糕點直接向那群人扔去。
“啪!”瑪蒂爾達身旁的一個少女直接中招,身上一下子全是黏黏的蛋糕。
這還了得!
驚怒之下,中招的少女也抄起旁邊的糕點向對面扔去,然後她理所當然地迎來了還擊。
僅僅幾秒鐘之後,整間畫室都沸騰了。蛋糕、巧克力、茶汁甚至顏料,帶著五顏六色的光線和各自的軌跡向對面陣營轟去。
瑪蒂爾達和蘿拉初時似乎還打算制止,但是很快連她們都參與到戰鬥當中。
兩黨的戰爭就這樣未經預謀地突然爆發了,這就是法蘭西最近五十年曆史的縮影。
芙蘭和瑪麗等幾個少數的中立派一邊小心躲避著四處亂竄的“流彈”,一邊目瞪口呆地看著戰鬥的進行。
“這是怎麼了!”瑪麗驚呼了一聲。
“不知道啊!”芙蘭低頭避開了擦著頭髮飛過的一塊蛋糕,“也許是平素在家裡管的太嚴了,到這裡來發洩發洩吧!”
正當兩黨打得激烈,分不出勝負的時候,一聲大喝傳來。
“你們在幹什麼!”杜倫堡老師終於出現在門口,“統統都給我住手!”
就在這時,一塊糕點正好砸中了他的頭,頓時白色的蛋糕炸裂,覆蓋住了老人整個頭部。
全場瞬間寂靜了。
“你們……你們……你們統統給我住手!”老畫家似乎是用盡全身喊了出來。
戰鬥終於停止了,然而戰鬥的痕跡卻保留了下來。畫室一片狼藉。
蘿拉看著瑪蒂爾達,價值不菲的絲綢裙子,此時上面佈滿了糕點和顏料的殘跡。
“總有一天,您會跪在我面前,懇求我寬恕的。”一貫高傲的銀行黨領袖,此刻眼中滿是凌厲的視線,幾乎讓人忘記了此時她的狼狽,“而我會微笑著扶您起來,饒恕您的冒犯,然後祝賀您終於懂得了當代的現實。”
“是嗎?”瑪蒂爾達的情況比蘿拉也好不了多少,但是在蘿拉的威脅面前她無所謂地微笑著,顯得根本沒有將對方挫敗後的狠話放在心上。 “那我真的很期待那一天。”
老師咒罵了很久才總算稍微消了氣,然後罰這些參戰的學生統統停課去打掃畫室。
“芙蘭,我明天再來拜訪您家”在擦到芙蘭這邊的時候,瑪蒂爾達輕聲說,然後微笑著擠擠眼睛。
“好啊!”芙蘭也笑了出來,然後低聲答應,“隨時歡迎!”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10:21 AM
第五十七章 還款與暗示
第二天早晨,由於是不用上學的周日,瑪蒂爾達果然如她昨天所約定的那樣來到了特雷維爾侯爵府上前來拜訪。
芙蘭早已經在等候了,聽到了通傳之後,她立即跑了出來迎接自己的朋友。她仍舊和昨天一樣的打扮,金色的頭髮分作兩邊各盤了一個髮髻,然後用粉紅色的絲帶繫住,再披散到肩上。
“瑪蒂爾達,您可終於來啦,等了您好久啦!”芙蘭歡快地打了個招呼。
“我很榮幸。”瑪蒂爾達則沉穩得多,只是微微一笑。
“走吧!”打完招呼之後,芙蘭就帶著瑪蒂爾達往自己家裡面走去。
“好多天沒見到您了,我和瑪麗還怪想念的呢……”芙蘭輕聲說。
“我也挺想念你們的。”瑪蒂爾達回答,接著她仔細打量了芙蘭一番。 “你最近換的這個髮型挺好看的啊,昨天我就發現了……”
“是嗎?”芙蘭聽到誇獎之後十分高興,“這是我小時候經常用的髮型,最近只是原來的髮型用膩了,重新拾起來舊的而已,小時候哥哥最喜歡把我的頭髮梳理成這樣了……”
“明明才十五歲,說什麼'小時候'啊……”瑪蒂爾達笑著調侃了一句,“果然小孩子都喜歡裝大人。”
芙蘭臉上一紅。
“只不過比我大兩歲而已,你也裝什麼大人啊?”
“那也夠大了……”可能是因為剛剛重獲自由的緣故,瑪蒂爾達現在的心情看上去十分不錯,和之前相比更加風趣了一些。
芙蘭放低了聲音。 “那個……怎麼樣了?您的父親那邊……?”
瑪蒂爾達鏡片後的眼睛突然有些閃爍。 “嗯……還好吧……”
“嗯?”芙蘭對她的反應大惑不解。 “怎麼了?”
瑪蒂爾達卻輕輕搖了搖頭,避而不答,反而問了一個問題。 “您的哥哥今天在家嗎?”
“在啊。”芙蘭馬上回答,“只不過,還是和以前一樣,呆在那個小房間裡擺弄那些棋子兒……”
“那就好,您到我過去吧,我正好有事要找他。”瑪蒂爾達突然提出了要求。
“好的,跟我來。”芙蘭並不是特別驚訝,馬上點頭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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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芙蘭所言,此刻的夏爾正如平常有閒時一樣,一邊在照著棋譜擺弄棋子,一邊思考問題。
耳畔傳來了幾聲略微凌亂的腳步聲,但是已經投入了全部心神的夏爾並不以為意。
直到門被輕輕打開了之後,夏爾才頭也不抬地問了一句。
“什麼事?”
“今天還真是悠閒呢……先生。”夏爾聽到了一聲招呼。
他剛想回答,突然發現這個好像不是芙蘭的聲音,也不像是宅邸內其他人的聲音,而且好像還有一點點熟悉。
他抬起頭來。
“迪利埃翁小姐?”雖然確實十分驚訝,但是多年來老侯爵嚴厲的教育和自己這幾年來的經歷所鍛煉出來的心態,仍舊讓夏爾習慣了凡事鎮定,所以並不顯得特別動容。
他只是頷首緻禮,然後示意請坐。
瑪蒂爾達笑著走了進來,然後坐到了棋盤的對面,芙蘭也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然後坐到了旁邊。
坐好之後,瑪蒂爾達伸出左手,然後用中指扶了扶眼鏡,臉上還是帶著剛才那種和煦的笑容。
“沒想到我這麼快就出來了吧,特雷維爾先生。”
“嗯,確實沒想到。”夏爾點了點頭,“雖然我之前確信以您的才能,一定能夠說服自己的父親,不過您的速度和效率仍舊讓我有些吃驚,我還以為您至少要呆上一兩個月呢。”
“這不僅僅是我的功勞。”瑪蒂爾達的回答似乎有些深意。
“那現在怎麼樣了呢?您一家作何打算?”夏爾把視線從棋子移到了對面的少女身上。
瑪蒂爾達卻微微垂下了目光,顯得心情很複雜的樣子,片刻之後才回答。
“父親終於在既成事實面前妥協了,決定有條件地承認姐姐的婚事……”
“太好了!”芙蘭歡呼了出來,少女在這種事情面前總是沒有什麼抵抗力。
而夏爾卻注意到了其他方面。 “有條件地?”
“是的,有條件的。”瑪蒂爾達表情變得有些凝重,輕輕嘆了口氣。 “他的意思是先讓姐姐和勒弗萊爾先生回來,並且給姐姐一筆錢當嫁妝,但是暫時不對外公開這件事……對外仍舊宣稱朱莉是因為身體不適在南方療養。”
“哦?”夏爾微微皺了皺眉頭。 “這是什麼意思?您的父親內心還是不願意承認這門婚事嗎?”
“不是這個原因。”瑪蒂爾達搖頭否認,然後樣子變得有些遲疑,瞟了芙蘭幾眼。
芙蘭感受到瑪蒂爾達的視線,然後十分驚詫。 “嗯?不能告訴我是嗎?”
“芙蘭,對不起,並不是不相信您……”瑪蒂爾達的口吻有些抱歉的成分,“實在是裡面有些事,我只能跟參與者夏爾說一下……”
芙蘭笑著搖了搖頭,“沒有關係,您也有自己的考慮嘛……”然後她轉頭看向自己哥哥,“我先出去了,您一定要多幫助瑪蒂爾達啊!”
“好的,我知道。”夏爾輕輕應了一聲,然後伸出手來拍了拍妹妹的頭。
芙蘭被奇襲之後臉上閃過怒容,瞪了自己哥哥一眼然後出去了,走時還小心關上了門。
夏爾靜靜地坐著,眼睛盯著棋盤上的棋子,直到聽見妹妹的腳步聲已經走遠了之後,他才開口詢問。
“那麼您現在可以說了吧,迪利埃翁小姐,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瑪蒂爾達卻沒有回答,而是先從懷中掏出了一張小紙片,遞給了夏爾。 “這是我之前找您借的三萬法郎,現在我還給您……這是卡泰勒銀行所開具的期票,這家銀行和我家來往很多,聲譽卓著,絕對不會存在支付問題。”
夏爾接過了期票,卻發現有些古怪——不是說無效,而是說太有效了,這上面的簽名是當今掌璽大臣迪利埃翁伯爵本人的簽名。他重新抬起頭來看向瑪蒂爾達,眼睛裡充滿了疑問。
瑪蒂爾達卻仍舊微笑著。
“夏爾,把姐姐他們的地址告訴我吧,我要去把他們接回來。”瑪蒂爾達,“在外面帶了那麼久,又是在偏僻的鄉下,難為姐姐了,肯定是受了不少苦……我得早點把她帶回來。我得親自去勸說才行……”
“這個沒問題。”夏爾答應了,“跟我來。”
接著他站起身來像門外走去,瑪蒂爾達則跟在後面。
夏爾來到了自己的書房之後,從信匣裡找出了阿爾貝之前寄過來的信。然後遞給了對方。
“地址就在信裡面。”
瑪蒂爾達接過了信,然後仔細看了一遍,接著折好放進到自己的懷中。她看上去似乎鬆了一口氣。 “看樣子他們過得還挺悠閒的嘛……”
“是不錯,整天打獵聚餐。”
“不過,我得在姐姐過膩那種生活之前,把她帶回來了。”瑪蒂爾達冷靜地說。
“這個看您自便了。不過我挺奇怪的,迪利埃翁小姐。”夏爾突然說。
“奇怪什麼?”
“您的爺爺和父親既打算把朱莉叫回來,又不打算直接承認她的婚事……恕我直言,我真的看不出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個問題似乎觸動了什麼,瑪蒂爾達突然陷入了沉默,好一會兒之後她才重新開口。 “時勢比人強,特雷維爾先生。”
“嗯?”
“您對如今的朝廷怎麼看?我知道您爺爺是前帝國將軍,但是您應該能夠客觀看待一些。”瑪蒂爾達低聲問。 “就您看來,會不會覺得這個王朝是不是到了特別危急的關頭了?到處都是災荒和不滿的人民,以及顛覆王朝的陰謀……”
夏爾心中猛然一動。
“最近的法蘭西,看上去確實不太太平。”他含糊地回答。
瑪蒂爾達嘆了口氣。 “實話跟您講吧,我們家對這個王朝是否還能再活幾年,沒有多少信心。”
夏爾睜大了眼睛,沒有說話。
“所以,為了不重蹈60年前的可怕經歷,我的爺爺自然會想到要為家族早點做些打算,”瑪蒂爾達好像沒有看到夏爾的反應似的,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勒弗萊爾先生這種人,在王朝時代也許是有些礙人眼,但是如果歷史重演的話,說不定會是法蘭西所需要的那種人……”
“唔,有這個可能性。”夏爾輕輕點了點頭。
“但是,正為了保住他的這種價值,所以我們就不能公開宣揚'勒弗萊爾已經成為了一個舊貴族的女婿',這可能會毀滅他未來可能獲得的威望,然後連帶毀滅了我們的希望……所以,並不是爺爺不願意承認,而是暫時不能夠這樣做。”
夏爾完全聽明白了。
“很有道理地想法。”他口氣十分平穩,似乎沒有任何波動。
但是他內心此刻卻完全不平靜。
這個王朝已經混到了連掌璽大臣都沒什麼信心的地步了!可見打倒它是多麼地有希望啊!
但是她為什麼要跟我說得這麼多這麼細呢?難道……
夏爾又想到了什麼,抬起頭來看著瑪蒂爾達。
戴著眼鏡的少女仍舊是那種一成不變的笑容。 “特雷維爾先生,我說了這麼多,如果您是對朝廷有異心的反叛分子就好了,您一定會對迪利埃翁家的態度和打算非常感興趣的,然後會找機會來和我們洽談和合作。哎……真可惜,您一定不是。您只是我朋友的哥哥而已……”
夏爾不禁也笑了出來。
“是啊,真可惜我不是。如果我是那種希望推翻這個王朝的革命分子,而且有希望能夠得到迪利埃翁家族的幫助和合作的話,我一定是會非常非常開心和期待的。”
他又強調了一次。 “一定。”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10:23 AM
第五十八章 逃脫
夏爾和瑪蒂爾達兩個人僅僅互相試探了一句,就都不約而同地轉換了話題。又聊了一會兒無關的閒話之後,瑪蒂爾達提出了告辭,然後順勢拿走了那封信件,準備之後就去接她的姐姐,而夏爾則以事務繁忙為理由拒絕了她一同前往的建議。
在她走後,夏爾重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陷入了沉思。
瑪蒂爾達說的這席話,實在有些出人預料。她到底知道什麼?知道多少?
也許,她是從夏爾的某些言行裡猜測出了一些東西,像她那樣的人,不會有所懷疑才奇怪。從她剛才說的話和試探來看,她內心裡很有可能已經基本斷定夏爾就是心懷異志的反叛分子了。
但是,很顯然她沒有選擇告發,反而代表迪利埃翁伯爵一家試探著尋求某些合作。當然,雖有了某些半隱晦的暗示,但是兩邊都不可能一下子就完全互相託付信任,所以今天這只是第一步的試探而已。
甚至,瑪蒂爾達似乎還是以“可以用呂西安-勒弗萊爾這個共和派分子來兩面下注”為理由,說服了自己的父親承認了姐姐的婚事。
也許,一開始她就有了這種打算?對王朝的危機,恐怕她早有所感,心裡已經在為家族暗暗尋找出路了吧?姐姐的事情對她來說也是一個契機……
夏爾腦中突然閃過這個想法,然後不禁暗暗吸了一口氣。
這個女的,實在有些過於厲害了!他一邊感嘆之餘,一邊又不禁暗生冷汗——如果她不是因為想尋求合作而幫忙隱瞞,而是告發了自己,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穿越雖然讓自己知道了一些大勢,能夠做出一些“正確的選擇和決定”,但是顯然沒有提高自己的智商,如果因為這個時代的人們只是“近代歷史中的人物”而只把他們當做愚昧無知的人的話,吃虧的只可能是自己!
之前各項工作的順利展開和完成,讓夏爾不禁產生了些飄飄然的情緒,而最近約瑟夫-波拿巴的刻意拉攏,更是讓他不期然間產生了有一種“勞資橫行天下無往不利”的感覺。而此刻,經過瑪蒂爾達無意之間帶來的這番打擊之後,他終於深刻地檢討了自己,然後重新回復了之前那個冷靜、充滿自省的狀態。
“總不能比個小女孩兒表現還要更差勁吧?”他低聲自語了一句,勉勵自己。 “繼續努力,夏爾!”
“先生,怎麼了?”芙蘭送瑪蒂爾達離開後,重新走回了小會客室,看到自己的兄長的奇怪表現。
“沒什麼。”夏爾微笑著回答,然後站了起來,整個人因眼中的光而顯得神采奕奕。 “我只是想起一些事了。”
“您今天真是奇怪……”芙蘭嘆息著搖了搖頭。
夏爾伸出手來放在妹妹頭上,然後開玩笑似的左右搖擺了兩下。 “今天的髮型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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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約瑟夫-波拿巴已經代表他的堂兄、組織的首領路易-波拿巴同意了夏爾“聯合王黨共同扳倒蘇爾特”的計劃,但是目前夏洛特那邊還沒有任何新的消息傳遞過來,所以只能先暫時擱置一下。
但是,這絕不代表夏爾無事可做。
吃完午飯之後,他按照預定的日程計劃,換了一身裝束,然後出門溜達了一會兒,再找了一輛出租馬車,駛向第十一區的一個破落街區。夏爾今天和人約定好了,要將新的傳單底稿交給對方。
由於有一些寫作天賦,所以波拿巴派的煽動家們散發的傳單裡,很多原本就是出自夏爾之手的。
出於一種必要的謹慎,夏爾讓出租馬車的車夫在離約定地點兩三條街的地方就停了下來——他寧願靠自己雙腳多走一些路,也不想讓人摸透行蹤。
付完車錢之後,夏爾走下馬車。
由於時間正好是正午,許多在工坊做工的工人們也剛好從工作地點出來,去小餐館或者回家吃午餐,因此這也給了夏爾極大的掩護。夏爾就混在熙熙攘攘的人流當中,向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然而,也許是因為今天受到打擊後,產生了過度的警惕心,夏爾總感覺心裡頭有一種不適感。這是之前極少有過的感覺。
夏爾掃視了周圍一圈,沒有發現有什麼特別的異常,人流熙熙攘攘,談話聲、爭吵聲、商販的叫賣聲,一如正常。
難道真的是自己太受打擊了結果心態失穩?
夏爾正當有些自嘲的時候,突然……他終於想起了哪裡不對勁。
在一個小餐廳的臨街邊的位置上,有幾個圍著一張小桌子團團而坐,然後邊看報紙邊聊天的人,似乎是在商討什麼國家大事。
在前世的諜戰劇裡,經常有這類“便衣借助看報紙來給自己打掩護”的劇情,因此夏爾下意識地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還有,在這種工人和貧民聚集的街區當中,真的會有很多人有閒情去關注報紙在講什麼然後互相聊天嗎?
發現了這一點疑點之後,夏爾慢慢地走到了一個小店裡面,然後不動聲色地繼續觀察了那幾個看報紙的人。
雖然被掩飾得很好,但是夏爾明顯感覺到他們的眼光在隱蔽地不斷從所有路人中掃過。並且時不時地還用眼神交彙來交流。
不對勁,真的不對勁。
夏爾再往周邊掃視了一圈——這次是帶了十萬分的小心。
他發現,幾輛樸素的簡便馬車正好停在巷口。看似無關緊要,但是只要有需要,它可以在幾秒鐘能就堵住巷口。
發覺這一切之後,他的心迅速沉了下來。
怎麼回事?
是那邊的人暴露了嗎?還是又和那天一樣是城門之殃?
夏爾腦子飛速運轉著。
不管怎麼樣,先離開再說,下次再約吧——如果對方沒出事的話。他很快在心裡暗自下了決定。
接著,他走出小店,然後順著過來的路重新往回走。
“砰!”
“砰!”
槍聲響起。
該死!是從約定的地點的那個方向傳過來的!夏爾一瞬間就陷入了震驚。那個人真的暴露了嗎?
不管他了,先離開這裡再說,回去再好好想。
聽到了槍聲之後,街上的人們陷入到了驚慌當中,有些人往家里和街邊小店躲,有些人則順著街道往槍聲相反的方向逃。
夏爾求之不得,連忙也混在這股快速奔跑的人流中,企圖混出去。
然而,果然如他所料,這邊的巷口被他之前所看見的那幾輛馬車給堵住了,然後那些之前還坐著看報的人們,則已經占到了巷口,手裡還拿著武器。
“統統給我站住!我們是警察,今天是來抓叛賊的,這可是幾個街區同時的行動!你們誰都不要跑!”其中一個貌似為首的人喊話了,“誰在往我這邊跑,誰就是叛賊!到時候別怪我們的槍不講情面!”
在他說完之後,人流依舊向這邊湧動。
這個人臉上閃過一絲怒色,然後朝天鳴了一槍。
清脆的槍聲終於讓人們停了下來,夏爾心中暗暗嘆了口氣,也只好跟著停了下來。而那邊的槍聲還沒有止歇,但是越來越零星和微弱,顯然情況不太妙。
“我們要對這裡的人一個個排查,你們都不要動,就呆在原地等著我們的排查!我再說一遍,我們時間有限,你們最好配合一點,否則不僅有可能要吃牢飯,還要吃槍子兒!”警察頭目再度喊話。
接著他一揮手,然後帶著幾個人開始走了過來。
他們走到最前面的一個穿著破舊、面目消瘦的中年人面前,然後這個頭目厲聲喝問。 “你!名字!幹什麼的!”
“讓-佩波……”對方牙都在打顫,“做工的……”
“在哪兒?!”
“就在這裡……”他慌忙回答,“在帕爾寧先生的工廠裡面……”
警察仔細盯了他片刻,然後走到他後面的人面前。
“你!幹什麼的!”
………………
就這樣,警察們一個個排查,然後終於輪到了夏爾。
仔細打量夏爾一番後,警察頭目笑了起來,眼睛裡滿是殘酷和陰冷,“先生,您來這裡做什麼?能好好告訴我一下吧……”
夏爾知道他在想什麼。
因為他的穿著雖然並不貴重,但是太過整潔了,實在無法和這個窮街陋巷相稱。很可疑,簡直一看上去就可以。
他臉色煞白,舌頭也顫抖著。 “窩……系學僧……系學畫畫的……”
“喲呵?外國人?畫家?”警察聽到了他的古怪口音,忍不住笑了出來。 “哪個國家的,什麼名字?”
“窩……”夏爾的顫抖蔓延到了手上,“窩系德國人,叫……叫卡爾-弗里德蘭,來自……來自漢堡……係來法國……來法國學畫的……今天,今天在介裡……采風……”
接著他將手伸進了懷中。
立馬有幾支槍指著夏爾,不過看到夏爾拿出的只是一枚小小的徽章之後,槍重新放下了。
夏爾顫抖著的手拿著徽章,遞給了警察。 “介……介系……我的……”
這是巴黎高等美術學院的徽章,而且毫無疑問是真貨。
警察看了看徽章,然後點了點頭。 “是真的。”
氣氛陡然一鬆。
然而,正當夏爾以為已經過關了之時,警察頭目突然又開口了。 “既然您是來畫畫的,那您肯定有帶畫本來了?給我看看吧,畫家先生?”
這是警察的慣用伎倆,先讓你放鬆,然後突然一擊,許多人就是倒在這個“突然”上面的。
夏爾用顫抖著將手中的素描本遞給了對方。
他打開,隨意翻閱了一下然後抬起頭來看著夏爾,然後調侃了一句。 “這些肖像畫得還不錯,有前途啊,年輕人……”
夏爾勉強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 “謝謝……”
這時,有一個警察快步從另一條街巷中走到這邊來。 “幾個嫌疑分子都被抓到了!”
“好啊!”警察們都發出了一聲歡呼。
警察頭目將素描本還給夏爾,“好不容易來法國,好好學吧,年輕人,看你還有點天賦的樣子……你回去吧,這裡今天不太平。”
接著他看向其他人,“今天你們統統都給我回家去老實呆著,聽到了沒有!”
接著警察們移開馬車,然後讓開了巷口的道路,夏爾混在人群中走了出去,他走得很慢,儘管他比誰都想盡快走掉,但是他必須走得很慢。
直到走出一條街區,之後,他才長舒了一口氣。
謝謝你!芙蘭!果然哥哥疼愛你是有回報的!
這是他妹妹的素描本。
然後,他重新收回了心神,現在還不是慶幸的時候,如果今天要見的人被抓了,那麼組織暗地裡的宣傳窩點就危險了,必須快點去處理。
快!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10:25 AM
第五十九章 自知之明
“快!”
“再快一點!”
“您就不能更快一點了嗎?”
夏爾坐在出租馬車上,口中在不斷地催促。他現在必須與時間賽跑。
今天夏爾要見的這個人,正是組織內部負責煽動宣傳的人之一。雖然他不知道夏爾的真實身份,但是他卻肯定知道組織的地下宣傳窩點和印刷機構所在地,如果他在被抓後挨不過刑訊逼供——這幾乎是肯定的,只是時間長短而已——的話,那麼這個窩點就肯定要完蛋了。
不僅窩點完蛋,如果裡面的人又被抓了的話,天曉得又會被牽出多少人!
突然而來的危機,讓他心都有些發緊。
必須搶在政府的人下手之前讓這些人轉移走。
時間就是生命,夏爾比之前任何時刻都痛切地感受到了這句話的含義。之前為了安全起見,夏爾有意把見面的地方定在了第十一區,現在,他對這個決定深深感到後悔。
“再快一點可以嗎?我真的很趕時間!”感覺馬車還是不夠快,夏爾不禁又大聲催促了一遍。
車夫終於受不了了。
“先生,我這個只是馬車,不是阿拉伯人的飛毯!我已經聽從您的吩咐,一直在加快速度了!”車夫的語氣裡充滿了抱怨。 “再弄的話,傷到馬怎麼辦?再說了,萬一撞到了人怎麼辦?現在是白天,路上人這麼多!”
夏爾直接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把金幣,也顧不上危險,直接就在奔馳的馬車上放進了御手的口袋裡。 “這個夠了嗎?如果不夠,我這裡還有!”
果然,在如今這個時代中,對什麼顧慮都比不上對金錢的崇拜。
感受到口袋裡沉甸甸的分量之後,“好勒!”,車夫大喊一聲,然後又狠命朝兩匹馬身上來了幾鞭。
可憐的馬只能悲鳴幾聲,然後加速奔馳,一路狂風。後面似乎有什麼人在大喊大罵,但是兩個人誰都當做沒聽見。
終於,在幾乎橫穿了整個巴黎城之後,馬車來到了第十五區,夏爾叫停了馬車。然後又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把金幣直接遞給了對方,“這個都給您吧!”
他對車夫“先生,以後您還叫我吧!保證比誰都快!”的喊話充耳不聞,直接就快步閃進了一條小巷。
在小巷穿行了十幾分鐘之後,他來到一家小報館的門口。
這個報館門口看上去蕭瑟,破敗,一看就是那種經營不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倒閉的小報館。
他不管不顧,直接踢開了門。
巨響驚動了幾乎裡面所有人,然後幾道充滿敵意的視線盯到了他身上。
“您是誰?來幹什麼?”一個人冷冷地問。
“叫你們老闆來見我,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很緊急的事務!”夏爾懶得搭理他,直接喊了出來。然後用嘴型喊了個無聲的“皇帝萬歲!”
問話的人緊緊地盯著他,然後看了看窗外,發現並沒有人跟來。
他讓其他人看著夏爾,然後自己沿著樓梯走到了樓上。
片刻之後,夏爾聽見了一句問話。
“是誰來了?”
一個臉色蠟黃、穿著馬甲的中年人慢吞吞從樓梯走了下來,他就是塞雷昂,組織內部巴黎宣傳機關的負責人,藉著經營一家小報社的名頭暗中運營著印刷和宣傳機器,夏爾和他在之前的密會見過好幾次,互相認識。
“是我。”夏爾沉穩地回答。
看清楚來者之後,塞雷昂睜大了眼睛。
他很吃驚,因為一般情況下,這個人是基本上不可能會直接出現在這裡的。
“……”這個人剛剛起了個音,就發現不對勁,然後換了詞,“先生,您來這裡有什麼事?”
“壞事,大壞事。”夏爾苦笑著回答,“今天預定和我接頭的那個人被抓了,而且,看上去被抓的還不止一個人……警察這次搞了個大行動,我都好不容易才跑出來。”
他說著說著,塞雷昂臉色越來越白。
“上帝啊!上帝啊!”他忍不住感嘆起來。 “那可是我的得力助手!”
“也有可能是要您命的人。”夏爾陰鬱地補充了一句。 “如果不久之後他帶著一群警察找到您的話。”
畢竟是老成員了,在被最初的打擊震驚到了之後,塞雷昂很快就恢復和振作了起來。
“我們得盡快撤離。”
“很明顯是這樣的。”夏爾點點頭,“趕緊收拾東西。”
塞雷昂轉頭看向還愣著的其他人。
“你們還呆在這里幹什麼!趕緊收拾東西準備跑!”
“東西不要帶太多,不然等下出城太麻煩。”夏爾補充說,“帶一點點重要的東西就夠了。”
“你們聽到了沒有?按照這個先生說的去做!”塞雷昂又是一聲大喝。
接著他對夏爾說,“您稍等一下,我去收拾一下東西。”接著他走回了樓梯上了二樓。
“那這些機器怎麼辦?”旁邊一個人問。
“機器隨時總會有的,只要你們逃出去就行了。”夏爾回答。
等了幾分鐘之後,塞雷昂重新走了下來。 “我已經收拾好了!”
然後,其他人也紛紛回稟說自己已經收拾好了。在這種時刻,當然沒人會傻到再去拿一大堆累贅的東西。
“好的,我們準備出發吧!”塞雷昂長出了一口氣。 “記得大家到時候分頭走!”
然後他們小聲商定了之後的會合時間和地點還有接頭方式。
“可是,這裡還有很多文件和傳單……”塞雷昂突然遲疑地說,“這些怎麼辦?”
“燒掉,不能給他們任何只言片語。”夏爾回答。
“可是……”塞雷昂還是有些遲疑的樣子,“現在是夏天,氣溫很高,又乾燥,我們這一片又有很多民居,防火設施也很差……如果我們這麼一放火,恐怕會蔓延開來……”
沉默。
一陣沉默。
他知道答案的,他只是想推卸責任,讓我來做這個必須做的決定。
但是我不能再推卸了。
“直接放火,不用管了。”夏爾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我們等下跑出去的時候,盡量大喊'著火了'向周邊示警,應該……應該……”他遲疑了一下,“應該不會有什麼傷亡吧。”
誰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肯定會有傷亡,但是人有時候總是喜歡有什麼東西能騙騙自己。
“真的只能這樣嗎?”塞雷昂雖然看上去是疑問,但是實際上是確認的口吻,還帶著一絲推卸了責任的慶幸。 “好吧,聽你的,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好了,那麼我們就不用浪費時間了。”夏爾的聲音還是沉穩之極。 “現在就開始乾吧。”
文件和傳單都被盡量堆集起來,然後四處都被潑滿了油。
“走吧!”塞雷昂喊了一聲,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隨後諸人紛紛魚貫而出。
火苗躥起,然後越燒越大,最後成為吞沒了整個房子的怪物。
“失火了!”“失火了!”這群人一邊大喊一邊走。腳步並沒有隨著火勢的蔓延而慢上半分,也不再管自己的警告是否及時、是否能夠得到足夠大的注意。
聊勝於無的自我安慰而已。
大家跑到了一條巷口,這裡就是四下分散的地方了。
“祝你好運,特雷維爾先生!”塞雷昂致了一禮,“謝謝您的及時報信,拯救了我一命。”
“我應該做的,不用謝。”夏爾的語氣仍舊平穩。
“那麼,我先離開巴黎了,您多保重。”塞雷昂十分恭敬地祝福了,眼中除了感激之外,居然還有一點點的……畏懼。
是的,因為我隨隨便便燒死人都不眨一下眼睛,所以他害怕我,因為害怕所以他尊敬我,尊敬最容易從畏懼中派生出來。
如果讓他知道我現在心裡比他還要害怕,還要亂,恐怕這種恐懼和尊敬會立刻無影無蹤吧?所以我只能鎮定。
夏爾平靜地說。
““您也多保重,塞雷昂先生,再見。 ”
兩個人沿著不同的街巷離開。
一路上,到處都有人在驚呼“著火啦!”
有逃跑的,有試圖從家中救出財產或者孩子的,一片混亂。他們並不是敵人,他們是無辜者。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心裡默念。
冥冥中似乎有什麼聲音在他響起。
不需要狡辯了,也別道歉了,你真的有歉意嗎?如果再選一次你還是會這麼幹吧!你就是個惡棍!你以為道歉能夠讓你的罪孽少上半分嗎?別開玩笑了,惡棍!
是的,我是惡棍,我以自己的意志做出了這個決定,並且我仍不後悔。我不為自己狡辯,我以後還會是個惡棍。我是個假借好的理想之名,來掩蓋自己的惡行和邪欲的惡棍。
無視周遭的火光與紛亂的人群,青年以堅定的步伐朝前走著,他沒有回頭看看他所造成的慘跡。也許是因為不敢,也許是因為不想,也許是因為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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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夏爾回到家中時,已經是晚上了。
芙蘭看到哥哥那蒼白的臉和狼狽的穿著時嚇了一大跳,“哥哥,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沒什麼。”夏爾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口吻裡卻滿是疲憊。
“什麼沒什麼?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芙蘭走了上去,“到底怎麼回事!”
然而她沒有得到回答,只得到了一個擁抱。 “芙蘭,讓哥哥抱一下。”
芙蘭睜大了眼睛,呆呆地任由兄長擁抱著自己。
過了很久,夏爾依舊沒有說話,只是一直抱著自己的妹妹。
“那些心中誰也不愛,誰也不信的人,只能成為嗜血的人渣”,他耳畔迴響起了爺爺之前說過的話。
是的,我是惡棍,但是我還有一個妹妹,所以我還不能是人渣,我必須照看好她。
芙蘭靜靜地感受著哥哥的擁抱,然後,她慢慢伸出手來撫摸了哥哥的頭髮。隱隱間,她的眼睛裡有淚水集聚,只可惜她的哥哥是看不到的。
只能由你自己承擔一切嗎?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10:28 AM
第六十章 訊問
內務部高級特命專員孔澤,此時正剛剛從部裡給他配備的馬車中下車,然後微微抬起頭來看著萬里無雲的碧空。
好天氣。
而他的面前,是一棟被一堵堵高牆包圍著的巨大建築物。這些高牆,由於年歲日久,已經遍布髒污,彷彿蒙著一塊塊黑乎乎的裹屍布,倒也和這裡的本質名副其實。
在高牆的兩翼,有四座高高的塔樓,一邊兩座。而面無表情的看守,在站在塔樓中以鷹隼般銳利的眼睛,注視著高牆內與高牆外的一切。
沉默的高牆、冷漠無比的看守,這對王朝的敵人們來說,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壓力和震懾。
這裡就是當今王朝專門用來關押重刑犯的大芝麻萊監獄。
雖然剛剛得到了上司的嘉獎,但是孔澤的臉色還是如之前一樣陰沉,不見喜怒。他抬起腿,在媚笑著的副典獄長的帶領下,一言不發地走進了這棟陰森晦暗的建築內。
他的幾個親信手下也跟著他一起走了進去。
走進裡面之後,他們走到一條長長的走廊中,這條走廊既沒有門,也沒有任何裝飾性建築,只是有一個個其醜無比的小方洞,帶著粗厚的鐵柵欄。
這些囚牢當然不缺乏住客,在孔澤等人前行之時,喊冤聲、喝罵聲、呻吟聲激盪不絕,然而這些人臉色都沒有變一變。
他們沉默地走著,直到走到走廊盡頭,然後在正對面的一排小門前停了下來,這些囚室很特殊,是用牆壁而不是鐵柵欄隔開的。大概是因為被關的人在裡面不是叫喊就是哭鬧,要麼就是哀嚎,好比奏樂一般,所以這幾間囚室在這裡的犯人中有一個頗為玩世不恭的雅號——“歌劇院”。
“客人們招待得還好吧?”孔澤終於開口說話了。
就在之前,在孔澤及其手下的幫助之下,這座監牢又吞下了幾個新的貢品。
“嗯,招待得很好,您之前交待過的要讓他早點開口,所以我們的人也就認真辦了……”副典獄長仍舊諂笑著。 “看現在這樣應該快了吧……”
“很好。”孔澤冷漠地讚許了一聲。 “注意不要傷著性命,我還有很多東西要問。”
“那是當然的,我們懂行!”副典獄長連連點頭。
“另外,你們也要注意下,那些叛黨個個窮凶極惡,別被他們把人給搶走了!”孔澤提醒。
“那是當然,我們怎麼會出這種簍子?”副典獄長一邊掏出鑰匙去開門前的鎖一邊說,“就算是拉瓦賴特也得靠看守幫忙才跑得出去,現在這個囚室,連看守也不能單獨進去,更別說讓人探望了。”
“那就好。”
【指拉瓦賴特伯爵,死硬的王黨分子,1814年拿破崙倒台,他追隨路易十八回到法國,大力鎮壓波拿巴黨。但是1815年拿破崙突然從厄爾巴島登陸法國,重新復闢了百日王朝,他因為沒有及時逃跑而被捕,後被判處死刑。然而他和看守裡應外合,在他妻子前來探望時,他換上了妻子的衣服,然後逃出了監獄。拿破崙在滑鐵盧戰敗後帝國再度覆滅,他重新回到政府,繼續大肆鎮壓波拿巴黨。
好吧,我承認瑪蒂爾達救姐手法的創意來自於這個典故O(∩_∩)O~】
門打開了,孔澤等人走進了一間囚室。
這間小客房內此刻只有一個人,一個青年人。
他被鐵鍊綁在鐵柱上,渾身已經遍體鱗傷,剛剛開始凝結的血痕和被皮鞭抽得破破爛爛的衣服已經融為一體,看上去淒慘不堪。
然而孔澤看著他的眼神中卻沒有絲毫憐憫,而是平靜的木然。
他花費了偌大的心力,讓手下們連續多日化妝成便衣在各個街區逡巡,經過長時間的排查後確定了一些活躍分子和可疑人物,然後經過精心策劃,於一天之力出動了手下所有人馬發動了這次大行動。
從事後的收穫來看,效果顯著——之前鎖定的幾個目標人物,都同時被一網打盡了。
現在所抓到的人,只是一個契機而已,通過他們可以牽連出更多、更大的隱藏叛賊。然後就可以得到更多、更大的功勞。
他剛剛得到的只是部長先生的讚許和鼓勵,但之後能得到的就是獎賞和升遷。他深信這一點。
要實現這個目標,就需要眼前這個人的幫助,不管是主動的還是被動的,也許被動的更好。
孔澤朝副典獄長瞥了一眼,而副典獄長心領神會,朝一個剛剛跟進來的看守揮了揮手。
“啪!”一盆冷水從青年頭上澆頭淋下。
昏迷中的青年終於被驚醒了,他略顯艱難地睜開了眼睛,然後看著對面那些代表國家暴力機關的人們。
孔澤走到青年的面前。
“看樣子他們把你招待得不錯。”
青年微微咧開嘴,露出了略微嘲諷的笑,似乎不屑於與他多說一個字。
“你給我聽著,你犯下的罪行足夠讓你上聖雅格門前面走一遭,你否認也沒有用,我們已經掌握了夠多的證據,而且在你身上也搜出了違禁品。”孔澤在這種傲慢和蔑視的眼神前完全無動於衷,“你不要抱有任何幻想了,現在只有我能夠給你活下來的機會,而且也打算給你這樣的機會。”
青年別開了臉。
【在七月王朝之前,法國執法機構執行死刑的地點是在沙灘廣場;而在七月王朝開始之後,法國執法機構將執行死刑的地點換到了聖雅格門,那里當時豎立了許多絞架。 】
“看來你還是抱有幻想啊。”孔澤頗為遺憾地嘆了口氣,“人們總是喜歡為難自己,折磨自己,我很痛心。”
幾個看守走了上來,然後用帶倒刺的鞭子又是一頓爆抽,青年剛剛結痂的傷口又被打裂開了,頓時又是血肉模糊,巨大的疼痛讓他忍不住再度奏響了歌劇院的新樂章。但是鞭打仍在繼續,青年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嘶啞,最後再度寂靜無聲。
“我還以為他能多撐一會兒呢。”孔澤搖了搖頭。 “有點失望。”
看守走上前去,又是一盆冷水。
青年再度被激醒,然後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看著孔澤,仇恨卻又無力。
“你覺得你會上法庭?太天真了。”確認對方重新清醒了之後,孔澤再度用平淡的口吻說了下去,“你想錯了。你什麼都不是,所以沒有人會幫你說情,你的同黨們也不會來救你——如果敢來就更好了。如果你繼續堅持,你只會在這裡不小心死於'意外和疾病',然後像一條野狗一樣被這裡的看守們胡亂埋葬,他們已經習慣了,不會有任何憐憫的。而且,在那之前,你的身體會被打爛——你覺得我是在開玩笑嗎?”
他走到青年跟前,然後解開了鐵鍊,青年無力站直,隨即撲到在地面。
他用腳踩在青年的頭上。 “你覺得我是在開玩笑嗎?”
青年突然咳了起來,嘴角滲出帶血的泡沫。
“你受了傷,傷得很重,但是你得不到任何救助,你只能絕望地趴在這裡等死,而且你確實就快死了。沒有人會救你,也沒有人想要救你,你的同黨們現在天天在祈禱你快點死掉,帶著秘密永遠躺進土裡面,以便讓他們舒舒服服地活著……”孔澤的腳微微用力,青年的臉壓在地面上,幾乎喘不過氣來。 “你覺得我說得有沒有道理?”
咳嗽聲越來越大了。
“可是,現在你有機會了,只要你老老實實地跟我交待,我能夠讓你不再遭受這種苦楚,還能找醫生來醫治你,讓你還能繼續活下去。想想你的親人,他們會願意知道自己的孩子像一條野狗一樣地死在這裡嗎?”
腳越來越用力,幾乎像是要把對方的臉印到髒污的地板上。 “回答我!你想這樣嗎?!”
青年眼角中滲出了眼淚。 “我說……”
“你早就該這麼合作了,一開始就合作,哪用得著吃這麼多苦處?”孔澤頗為遺憾地嘆息了一聲。
………………
提審完畢之後,孔澤站在探望室裡,眺望著窗外。
而他的手下們則畢恭畢敬地站在他旁邊。
“正如您之前所料,閣下,果然是波拿巴黨人。”一個手下諂媚地看著自己的上司,“那些污衊首相閣下的傳單,也是這群人製作的!”
“這次真是大功一件吧,抓住了叛黨的人,還破獲了之前的陰謀,給首相先生出了口氣。”另一位手下也不甘落後。
“可是……他們搶先一步,居然把那些宣傳窩點的人給轉移了,真是可惜。”孔澤仍舊面對著窗外,口吻中卻有點遺憾。 “如果能夠一舉連那些人都逮了就好了……沒想到事前策劃那麼嚴密的行動,居然還是有漏網之魚給跑了去通風報信,然後把那個地方給一把火點了!”
之前的火災並沒有得到警察部門的太大重視,因為此時的歐洲都市木製建築非常多,再加上人口密度大房屋擁擠,所以發生火災是很平常的事情。尤其是現在正值夏季,火災也就更加頻繁了,尤其考慮到火災地點是在貧民區,所以幾乎沒有人特別注意到這場火災——雖然確實死了幾個人。
沒想到……
“應該是那個弗里德蘭下的手。”孔澤突然篤定地說。 “沒錯,肯定是他!”
從招供的青年口中得知,這次預定和他接頭的人化名叫弗里德蘭,他再一次聽到了這個名字。
他猜測,肯定是這個人在過來接頭的時候發覺情況不對,然後跑到窩點那裡去通風報信結果壞了自己的大事。
“我一定要逮住他!”孔澤自語了一句。
“弗里德蘭?!”一個手下突然表情變得有些古怪,然後馬上反應過來,收住了嘴。
然而,還是不幸被他敏銳的上司給發現了。
“什麼?”他逼視著這個手下。
期期艾艾一會兒後,眼看敷衍不過去了,手下只好低著頭坦白。
“那天行動的時候,我堵住了一條街口然後排查行人,有一個人就叫弗里德蘭,他好像是個德國人,還是個畫家,帶著素描本在那個街區取景……”手下聲音越來越低了,小心瞟著孔澤,“我當時看到已經把人都抓到了,看上去沒什麼問題,就放他離開了……”
他發現,自己的上司鐵青的臉突然變得有些潮紅,彷彿全身的血一瞬間都湧上來了一樣。然後,就那麼一瞬之間,他的一隻腳踹到了自己的腰上。
巨大的痛苦讓這個可憐不禁彎了腰,摀住腹部不住呻吟。
而他的上司卻絲毫沒有看他一眼。
“這個狗娘養的!我一定要逮住他!”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10:30 AM
第六十一章 羈絆
加萊海岸邊的一座小別墅裡,三個年輕人正在餐桌前,略顯無聊地等著廚子上菜,耳畔則一直傳來遠方的海浪拍擊海灘的聲音。
“真沒想到今天只打到了松雞,原本還想打幾隻兔子呢。”阿爾貝臉上有些遺憾。 “我明明找到了一隻,結果沒打著讓它給跑了!”
“松雞也不錯,總比什麼都沒打著好。”呂西安的表情則沉穩的多。
“其實這種生活真的挺有意思的,”朱莉的臉上佈滿了笑容。 “有時候真的捨不得離開這裡。”
“那是因為你還沒有過膩而已。”阿爾貝回答,“我可不喜歡長期呆在一個地方。”
“那至少現在還沒有過膩。”朱莉回敬。
廚子終於送菜過來了,三個年輕男女舉起了酒杯。
“為瑪蒂爾達干杯!”
喝完之後,朱莉突然皺緊了眉頭,很不舒服的樣子。
“怎麼了,酒有問題嗎?”呂西安關切地問。
朱莉臉色有些發紅。 “沒什麼,有些不舒服,沒什麼胃口,你們先吃吧。”
正當呂西安還想再問些什麼的時候,門外響起了幾聲凌亂的腳步聲,沒過多久,門被敲響了。
三個人對視了一眼。
敲門聲還在繼續。
“我下去看看。”阿爾貝突然說,然後從餐桌前離開。
朱莉有些緊張地看著呂西安,而她的情人則緊緊握住了她的手,試圖給她以信心。
阿爾貝很快就回來了,表情嚴肅得嚇人。
“怎麼了……?”朱莉有些緊張地問。
“哈哈哈哈,”阿爾貝突然大笑起來,“你們看看是誰來了。”
一個人影出現在門口。
“瑪蒂爾達!”朱莉驚喜交加,然後立即站起來向門口走去。 “居然是你!”
瑪蒂爾達則沉穩得多,她只是微笑著。 “我來了,姐姐,我很高興你聽了我的話……”
兩姐妹擁抱在了一起。
呂西安似乎想說什麼,但是阿爾貝扯了扯衣角,然後給了他一個眼神,示意一起去陽台看看海。呂西安想了一下,決定採納阿爾貝的這個建議。
朱莉帶著瑪蒂爾達來到自己的臥室,然後讓妹妹坐到自己床上,仔細端詳著自己的妹妹,眼角含淚。
“最近還好吧?我走了之後父親有沒有懲罰你?”
“當然有了。”瑪蒂爾達苦笑起來,“不過還好,還在預想的範圍之內。”
“對不起……”朱莉的淚珠輕輕滾落。 “因為你,讓你和父親……”
“沒關係,只要你能幸福,我受這麼點苦不算什麼。”瑪蒂爾達搖了搖頭。
“哎……”朱莉長嘆了口氣。
瑪蒂爾達的面孔,突然變得有些嚴肅。
“我這次過來,是有件事要告訴你。父親……父親已經承認了你可以和勒弗萊爾先生在一起。”
“什麼?真的嗎?”朱莉先是一驚,然後狂喜地笑了出來。 “瑪蒂爾達!你真是太厲害了,你真的做到了!謝謝你!”
“我說過我能辦到的。”瑪蒂爾達輕聲回答,臉上卻沒有什麼喜色。
“這樣我就安心了……”朱莉長舒了一口氣,然後捏住了妹妹的手。 “瑪蒂爾達,真的謝謝你,我以後去了美洲,一定會想念你的,給你寄信……”
“不,你不能去美洲,你要和勒弗萊爾一起回巴黎,我們需要你。”
朱莉驟然睜大了眼睛,似乎不理解妹妹在說什麼。
瑪蒂爾達不管姐姐的反應,繼續說了下去。 “你帶勒弗萊爾回巴黎,父親和爺爺已經給你準備了一筆嫁妝,足夠對得起迪利埃翁家小姐的身份。而且,爺爺和陸軍大臣關係很好,他已經和大臣閣下打了招呼也花了錢,估計很快就能恢復勒弗萊爾的軍籍,然後替他在巴黎駐防部隊裡面謀個差事……雖然因為某些原因我們暫時還不能公開這門親事,但是姐姐你放心吧,你的丈夫將前程遠大……至少能像個迪利埃翁家的女婿。”
她一邊說,朱莉一直在慢慢搖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妹妹。眼中不再是欣喜,而是傷感和痛心,一會之後,她才說出話來,語氣平穩而又冷漠。
“連你也要變成那樣了嗎,瑪蒂爾達?”
“變成哪樣?”妹妹不動聲色地回敬。
“父親和爺爺那樣。”朱莉閉上了眼睛,“我不想變成的那樣。”
“正因為你不願意,所以我必須變成那樣。”妹妹冷冷地說。
“不!”朱莉搖晃了妹妹的肩膀,“你也可以有自己的生活的啊!你為什麼要管那麼多?”
瑪蒂爾達仍舊看著姐姐,任由身體被搖晃。 “這就是我的生活。好了,不要管那麼多了,聽我說的吧,帶著你丈夫回巴黎,爺爺會為他和你鋪好路的,你們只要沿著走就行了!”
“不!不要!”朱莉喊了出來。 “知道為什麼我要這麼選擇們,就是受夠了走這種路,你明白嗎?我不想再讓自己的家庭陷在那種地方,過幾天,我就和呂西安一起啟程去美洲了… …”
“那你覺得我們應該怎麼辦?”瑪蒂爾達看著自己的姐姐。
“退隱不好嗎?難道應該像爺爺和父親那樣整天忙於勾心鬥角,連和子女吃飯的時間也欠奉嗎?那樣就是幸福嗎?”朱莉低下了頭,卻放高了聲音,顯然是在說出自己壓抑已久的心裡話,“我們是怎麼長大的?整天和父親母親見不到幾面,連家庭教師都比父母眼熟!我厭倦了這種生活,生怕自己也要復制這種生活。所以……所以我找了呂西安,難道這樣也不行嗎?”
“退隱?怎麼退隱?退到鄉下去等著當土財主,一代代守著那點地產和錢財小心翼翼地活著,為每一次的革命風暴心驚膽戰,生怕被波及到嗎?”瑪蒂爾達的笑容裡滿是嘲諷,“姐姐,不可能的。如今這個時代,沒有退隱一說了,身為貴族不站在頂端就得陷在污泥裡。迪利埃翁這個姓氏要麼顯赫,要麼衰微,沒有別的路可走了。我想選顯赫,因為我的生活我的榮耀都是因迪利埃翁之名而帶來的,哪怕再難走也要接著走下去。你呢?”她直視著自己的姐姐,再問了一遍,“你呢?你想讓它怎麼走?你希望它衰微嗎!”
朱莉的臉上出現了動搖。
“這個家族,它供養你長大,讓你過上了世界上絕大多數人所只能仰視的生活,讓你過上了著要什麼就能有什麼的生活,結果呢?結果,你長大了之後,覺得它束縛了你!甚至連一點回報都不肯給它!”
瑪蒂爾達的聲音越來越高,幾乎像是喊了出來。
“你有沒有想過,你覺得是束縛、想要掙脫的生活,是多少人連做夢都不敢想像的?父親給你的愛,我們給你的愛,你全都感受不到,你都拋開了。你為了一時的歡愉就將我們棄之如敝屐!你忘了,在這個大多數人只能靠辛苦勞作掙扎求存的時代,正是我們,正是迪利埃翁家族給你的生活,才讓你有閒暇去追逐你的愛情!你根本就沒有想過我們,也不在乎這個家族!你這是……你這是何等的自私啊!”
“不是這樣的!”朱莉大叫著回答。
“就是這樣的!你只想著自己的幸福,根本不在乎我們的死活!也不在乎迪利埃翁家族的命運!如果你不想,那麼在它面臨危難關頭時,你不應該站出來幫牠嗎? ”
妹妹站在姐姐的面前,面孔既嚴厲又傷感。 “然而即使這樣,我仍舊愛你。如果你真的要走,就帶著他不管不顧地走吧,父親叫我帶人過來,如果萬一你不同意就把你抓回去,但是我拒絕了。隨便你吧,反正我們也能找到另外的辦法。你就到美洲去找你們的夢去,但是別指望我們會祝福你,你拋棄了我們,我們也不會再跪著請求你回來。”
朱莉眼角再次滲出眼淚,然後以滂沱之勢傾瀉而下。 “我只是想活出自己的生活而已……為什麼……為什麼……”
“你的願望,太奢侈了。”妹妹垂下了頭,“要麼就付出莫大的決心斬斷一切感情的羈絆,哪怕看著我們完蛋也無所謂;要麼你就只能沿著這條路走下去。你一樣,我也一樣,大家都一樣。”
“已經危急到這種程度了嗎……”朱莉帶著哭腔問。
“是的,已經到了這種程度了。”瑪蒂爾達低聲回答,“我們沒有回頭路可走了,每一個選擇都得萬分小心,就和十七年前一樣。不然,你以為爺爺和父親會那麼輕鬆地接受勒弗萊爾先生嗎?他們需要在萬一的時刻,靠他來救命啊!”
朱莉不再問,只是繼續哭著。
瑪蒂爾達也不再說話,任由姐姐思考,心中卻極其平靜。她太了解姐姐了,她無法割捨掉一切,就這麼看著家族淪亡的。這是無法掙脫的羈絆。
果然,她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好吧……我去跟呂西安勸一勸,試試讓他答應。”朱莉似乎放棄了掙扎。
“你肯定能夠讓她答應的,我相信你。”妹妹輕輕回答,“迪利埃翁家的女人,不至於連丈夫都擺佈不了。”
=====================
從臥室出來之後,朱莉來到陽台,而阿爾貝則識趣地走開了。
呂西安擔心地看著自己的愛人,她現在眼睛有些紅腫,。
“你們沒事吧?我剛才聽見你們好像吵得很厲害。”他小聲問。
朱莉微笑著搖頭。 “沒什麼呢,只是一些私話而已。”
“哦,那就好。”呂西安鬆了口氣。
朱莉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愛人。
“怎麼了?”呂西安很奇怪。
“我在想一件事。”
“什麼事。”
“我在想……”朱莉的眼神有些閃爍。 “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如果是女的,就叫瑪蒂爾達吧……”
呂西安先是不明所以,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了,然後就是狂喜。
“啊!啊……朱莉……”他抱住了自己的愛人,“我愛你!”
“我也是。”迪利埃翁家的大小姐,微笑著抱住了未來的迪利埃翁家長孫女婿。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10:32 AM
第六十二章 王黨
八月的天氣,比之仲夏時稍微涼爽了一些。而此刻,特雷維爾公爵正端坐在自己的客廳當中,接見自己的客人。
正對著門廳則是幾扇落地窗,天花板很高,上面掛著巨大的水晶枝形吊燈,由於正是傍晚時分,所以正在大放光明。壁爐上面是渦紋裝飾的鍍金鏡子,前面擺著兩座鑲嵌著金絲和寶石的東方琺瑯瓷器。前王國大臣的客廳,奢華得剛好和公爵身份相配。
他的客人,身穿便服,然而胸前卻別著藍勳帶和榮譽十字勳章昭示著自己的身份。他就是法蘭西貴族院議員納瓦蘭公爵。
雖然年紀並非特別大,但是納瓦蘭公爵的頭髮早已經完全灰白,臉色也由於長期的享樂而變得極其蒼白,眼神也有些昏亂無神。
兩個人在談話,正確說來,是納瓦蘭公爵一個人在說,特雷維爾公爵在聽,只是時不時接上兩句。
“菲利普,我說到哪兒了?”說著說著,納瓦蘭公爵突然問。
“說到您的兒子。”特雷維爾公爵冷靜地回答。
“哦,是的,我可憐的塞拉斯啊!”納瓦蘭長嘆了一口氣。 “我可憐的兒子啊……他現在得躲到軍營裡去了。”
“為什麼呢?”
“躲債啊!他和他妻子一年有十萬法郎進款,卻能花掉二十萬!上帝啊,這樣怎麼能夠不欠債呢?我們給他的田產、他妻子陪嫁的田產都已經被多次抵押了,如果被穿幫,搞不好要被債主們給告上法庭,上帝啊,一個貴族被告上法庭……”
“怎麼會這樣呢?”特雷維爾公爵有些驚奇。
“現在的年輕人啊,本事都沒有,就想著享樂揮霍,要什麼英國純**啊、賭馬啊、打牌啊、旅游啊七七八八的東西。再加上我那個媳婦,她簡直能把整個地球的錢花光,而且還不知道自己怎麼花的!”納瓦蘭公爵嘆了口氣,“幸好我之前還給他謀了一個宮廷侍從的缺,然而再跟陸軍大臣說了好話,讓他進軍隊當了個軍官,不然他……我還真不知道拿他怎麼辦了!”
在如今這個年代,貴族子弟已經不像從前那樣可以隨便進陸軍或者海軍了,不經過專門學校的訓練就想成為一名少尉軍官,必須先當過宮廷侍從官才行,可是宮廷侍從的缺額才多少個呢?如果做不了宮廷侍從官,那麼名門望族的兒子都要去進聖西爾軍校,完全同平民老百姓的兒子一樣,而且要經過公開的入學考試,在考試中貴族也可能考不過平民。納瓦蘭公爵能夠給自己兒子在宮廷謀個缺,已經很不簡單了。
【聖西爾軍校於1802年由拿破崙創立,直到2014年的今天仍舊是法國軍隊的高級培訓場所,陸軍高級軍官大多出自於此。 】
“哈!真見鬼!既然法蘭西政府可以欠債,為什麼我們不能欠債?過去的親王們永遠欠債,貴族們也永遠欠債,一向如此。可現在貴族居然可以因為欠債而被告上法庭了!法蘭西啊,你已經墮落到什麼地步啊……”納瓦蘭公爵嘆息了一聲,“在偉大的路易-菲利普陛下治下,你已經變成什麼樣了啊!”
納瓦蘭的嘆息並沒有讓特雷維爾公爵動容,他僅僅是輕輕點了點頭。
“所以我們必須將這個王朝打倒。”
“是的,我們必須打倒他,迎回我們最正統的君王,恢復舊日的法蘭西。娶德國女人的法國君主絕對沒有好下場的,查理六世娶了巴伐利亞的伊薩貝拉,結果為了權位她把英國人帶了進來差點滅了法國;路易十三娶了奧地利的安娜,結果一生都被人壓抑得鬱鬱而終;拿破崙他非要廢了皇后去娶路易莎,結果呢?哈哈,簡直是個笑話……再看看路易-菲利普,我的朋友,這是一個詛咒,這是一個無法逃脫的詛咒,天主已經註定路易-菲利普的滅亡了!”納瓦蘭公爵越說越激動,最後幾乎是喊了出來了。
而特雷維爾公爵則沉穩得多。 “可是我們的王后陛下只有一半的德國血統啊?”
“那也夠多了!”納瓦蘭公爵惡狠狠地說,“足夠讓她的丈夫活著看見王朝的崩塌。”
【路易-菲利普在逃亡時期,娶了西西里國王斐迪南一世的第六女瑪麗-阿米莉亞,而這位公主的母親,就是奧地利的公主】
這就是當時法蘭西最純正貴族們日常對話的開端:抱怨特權的喪失和榮光的消褪,然後用各種不帶髒字的咒罵,惡毒地詛咒兩個篡位者——拿破崙和路易-菲利普一番。
“也許上天確實注定了當今王朝的滅亡,但是這首先需要通過我們這些人之手來完成。”特雷維爾公爵仍舊板著臉,“我們如今的努力,正是讓它滅亡的一大推手。 ”
“是的,正是如此。”納瓦蘭笑著附和了自己前輩,“論目光深遠誰也比不上您的睿智。”
即使得到了對方的恭維,公爵仍舊沒有動容。
“還是說說正事吧,只要我們把正事辦成,到時候別說讓您擔心不已的兒子的債務了,就算是成百萬的金錢,乃至大臣的位置,不也是唾手可得了嗎?”
“是啊是啊,就是這樣。”納瓦蘭賠笑著臉同意了對方的看法。 “我只是在說,我們一定要打倒這個王朝。”
沒錯,納瓦蘭公爵也是一個王黨分子,只不過為了掩飾,他與新王朝虛與委蛇,還接受了貴族院議員的委任。但是在內心中,他對舊日的留戀和對新王朝的痛恨幾乎是同等深刻的。
“那麼,為了達到這個目標,請您告訴我,基佐先生昨天和您說了些什麼?”特雷維爾公爵低聲問。
納瓦蘭明知這是特雷維爾公爵的老巢,是絕對安全的,但還是下意識地看了周圍一圈,然而自己也放低了聲音。
“基佐先生已經找到'砲彈'了,現在他正在到處找幫手。”
“砲彈?”特雷維爾公爵語氣很平穩,“什麼樣的砲彈?”
“足以致命的砲彈。”納瓦蘭公爵把聲音放得更加低了,“基佐先生已經掌握了切實的證據,在1842年,當時還擔任了陸軍大臣的蘇爾特首相挪用了一大筆陸軍軍費給自己購置了一幢別墅、以及用於其他地方,總計大約兩百萬法郎左右……”
“聽起來倒是挺厲害的。”特雷維爾公爵依舊十分平靜,“那他打算怎麼做?要知道想拉下一個首相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哪怕你有了他犯罪的證據。”
“這方面,他沒有詳細說,不過隱隱間他透露的意思,是由杜蒙先生先出手……先從財政部的審計入手,一點點來挖倒首相先生的寶座。”
【指皮埃爾-杜蒙Pierre-Dumon,當時的法國財政部長。 】
“哦?看來他準備得還挺充分的啊……”特雷維爾公爵陷入了沉吟。 “那在他的計劃裡你們要扮演什麼角色?”
“在事態被揭開了一定的程度之後,貴族院和眾議院都要介入,這時候就需要一些議員來提出質詢……也就是讓我們來提議案。”納瓦蘭公爵詳細解釋,“另外,萬一到了最後關頭首相仍舊戀棧不去,我們就來提出對整個內閣的不信任動議,然後敦請國王陛下解散這一屆內閣……這樣就變相地將他解除了職務。”
“原來如此……”特雷維爾公爵舒了一口氣,“對路易-菲利普的態度有把握嗎?”
“按基佐的態度來看,應該是很有把握的。”
“很好。”特雷維爾公爵的語氣裡終於多了一絲波動,然後直視著納瓦蘭公爵。 “你繼續打探,有什麼更進一步的消息就告訴我。”
“我會的。”納瓦蘭公爵點頭答應,然後繼續問,“如果基佐有更進一步的合作請求的話……?”
“直接答應他!我們當然要幫助他和這個王朝下地獄,既然他自己這麼想的話!”特雷維爾公爵直接回答。 “不僅答應,我們還要盡其所能去做。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只要蘇爾特倒下了,我們可以把基佐和他可憐的國王碾成碎末!”
接著他的聲音重新高了起來。 “好好乾,我們成功的那一天不遠了。”
“太好了……太好了……”納瓦蘭公爵也不禁激動起來。 “真希望這一天早點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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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納瓦蘭公爵離開之後,夏洛特慢慢從牆壁的夾層中走了出來。在夏爾上次前來拜訪的時候,她就是這樣在書房的夾層中靜靜地端詳註視著自己堂弟如果與爺爺交鋒的。
她朝納瓦蘭公爵剛才坐過的座位上嘲諷地笑了笑。 “爺爺,我們的事業就是拯救這種人嗎?”
“誰也拯救不了陷於揮霍惡習中的人們,什麼朝代都一樣,尤其是兩代人一起齊心協力揮霍的時候。”公爵仍舊不動聲色地坐在座位上。 “啊,納瓦蘭家族在十四世紀時曾與特雷維爾並駕齊驅,甚至還猶有過之,沒想到到了今天,我卻要眼睜睜地看著這個姓氏敗落蒙塵……”
“管他呢。”夏洛特淺笑著。 “他說了多少廢話,結果讓我等了這麼久。”
“廢話?你太年輕了,夏洛特。”特雷維爾公爵公爵輕輕嘆了口氣,“他是在跟我要錢啊!一位公爵要錢的時候是絕不會說出請求這個詞的,他又要尊嚴又要錢。”
“那我們怎麼辦?”夏洛特有些驚訝。
“回頭你給他們家送去十萬吧,現在還用得著他。”公爵搖了搖頭,輕輕嘆了口氣,“如果我的同事們能將這些心思都用在事業上,法蘭西又怎麼會淪落到如今的地步!”
作者:
裘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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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3-23 10:34 AM
第六十三章 回歸
踏著清晨的朝霞和金色的陽光,阿爾貝-德-福阿-格拉伊來到了特雷維爾侯爵府上前來拜訪,他的步伐不快不慢,剛健有力。雖然外表看上去消瘦,纖弱,實際上多年的鍛煉卻讓他肌肉卻很緊實,精力過人。
到了侯爵府上後,老門房進去通傳,然後很快就回來回稟說少爺請他進去。
他笑了笑,然後瀟灑地走了進去,細長的手指還不忘揮舞了一下手中那根細藤木手杖客氣地向老門房致了個禮。
剛剛走到前廳的時候,一個穿著素白連衣裙,兩邊梳著髮髻的金髮少女正好從餐廳中出來,看到突然出現的外來者,顯得微微有些吃驚。
“您是……?”芙蘭皺著眉頭,感覺對面前的青年似乎是在哪裡見過。
阿爾貝微笑深深鞠了一躬,顯得詼諧而又風趣,
“特雷維爾小姐,這麼久沒見,您果然把我忘了啊。我可是您哥哥的老朋友了……”
灰藍色的眼睛,細長的眉毛,完美無缺的鵝蛋臉,還有家族遺傳的灰色捲髮,再加上雪白的膚色,再配合上詼諧的微笑,青年極好地演示了什麼叫做當代的浪蕩公子。
這笑容讓芙蘭忍不住也笑了出來。
“哦,我想起來了,您是德-福阿-格拉伊先生!”
在夏爾和阿爾貝的少年時代,乃至在一起上中學的時候,阿爾貝就經常前來特雷維爾侯爵府上拜訪,只是由於最近兩年他過上了浪蕩子弟的生活才不再登門,因此芙蘭雖然一時沒有認出,但是很快就想起來了拜訪者的身份。
阿爾貝挑了挑眉毛。
“能讓您想起了我的名字,這真是我的榮幸。”
芙蘭也躬身行了行禮。
“您是來找哥哥有事的吧?他剛剛吃完早餐,那您先忙,我要去上學了。再見。”
芙蘭轉身離開。
“再見。”阿爾貝朝著離開的芙蘭,誇張地揮了揮手。
“阿爾貝!”他後面響起了夏爾的驚呼。然後肩膀被人重重一拍,“你終於回來了,太好了!”
阿爾貝轉過身來,同樣也拍了拍夏爾的肩膀。
“這下你可得好好犒勞我,在那個土鄉下可是待得讓人快瘋了啊!”
“沒問題,到時候我請你好好玩玩。”夏爾一口應承下來,然後放低了聲音,“先去我的房間聊聊吧?”
“好的。”
一進到自己的書房,夏爾的臉上馬上變得有些凝重起來。
“阿爾貝,那一對兒怎麼樣了?”
“不怎麼樣。”阿爾貝輕輕聳了聳肩,“本來還好好的,但是前兩天那位二小姐瑪蒂爾達前來拜訪,然而當天她姐姐就哭哭啼啼了半天,後來他們不知道談了些什麼,第二天我們就啟程往巴黎趕了,我看呂西安的臉色也十分不好所以也就沒好意思問。夏爾,那個地址是你透露給瑪蒂爾達的吧?”
“是的,就是我告訴她的。”夏爾點頭承認,然後皺緊了眉頭。 “真沒想到他們這麼快。”
“你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嗎?”阿爾貝小聲問。
夏爾將自己所知道的關於迪利埃翁家的事,一五一十跟好友說了。
聽著聽著,阿爾貝終於恍然大悟。 “也就是說,掌璽大臣一家是打算多處投機,然後用這個孫女婿來謀求自保了?”
“是的。”夏爾小聲回答,“他們又要像當年那樣,選擇站在勝利者一方了。只是他們現在還不知道誰將是勝利者而已,因此他們還在觀望。”
“不管怎麼說這都是好機會。”阿爾貝笑了起來,“可以讓我們從中牟利。”
“當然如此。”夏爾輕輕嘆了口氣,看向阿爾貝,“我的朋友,你能在這個時候回來真是太好了。我正缺信得過的幫手。”
“希望能幫得上忙。”阿爾貝卻只是回以一個滿不在乎的笑。
“現在已經是關鍵時刻了,我們得抓緊時間。”夏爾依舊皺緊著眉頭,然後輕輕揮了揮手。 “我覺得,我們之前在勒弗萊爾身上投下的投資,能夠得到預想之外的更多回報。既然現在迪利埃翁家把他叫了回去還承認了他,那肯定是要對他大加提攜的,這就說明……他肯定未來會很有用,所以這段時間我們還得和他交好一下。”
“那倒沒什麼問題,我和他這段時間呆在一起,和他關係也相處得不錯,我看得出來,他對這個王朝也十分不滿,一旦有機會他應該會做正確的選擇。”阿爾貝沉吟著回答,然後突然看著夏爾,“夏爾,你今天怎麼了?最近發生什麼事了嗎?”
多年的來往讓他敏銳地覺察到了此刻的夏爾有些不同以往,變得尖銳嚴厲了許多,而不像之前那樣溫和。
“沒什麼。”他的朋友淡然一笑,迴避了他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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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的迪利埃翁伯爵府上,也充滿了不安的陰雲。
天還沒放亮,伯爵府上二小姐的馬車就直沖沖地從外面開了進來,然後直接到了府邸深處才停下。
伯爵府的大小姐,就以這種他們事前從沒有想像過的方式,帶著自己的情人回到了這座給她留下了無數回憶的府邸。
僕人們事前都已經被驅散,只有瑪蒂爾達一個人帶著姐姐和準姐夫走進了小偏廳。
迪利埃翁子爵早已經站在壁爐前等著了,而當今的掌璽大臣則躺在旁邊的搖椅上,似乎半睡半醒。
朱莉捏緊了情人的手,然後兩個人對視一眼之後,以無畏的氣概直接走了進去。瑪蒂爾達也跟了進去,然後小心地關了上門。
父親一直盯著自己的大女兒,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既有關切又有痛心,還帶著一絲責備。
“你回來了?最近還好吧。”
朱莉微笑著。 “是的,父親。這段時間我過得比以前任何時候還開心……”
“開心……”父親苦笑出來,然後無奈地搖了搖頭。 “好吧,你開心就好。”接著他看向旁邊的年輕人。 “勒弗萊爾先生,您勝利了。在我心中對女兒的愛戰勝了對您的痛恨,既然朱莉選擇了您,我只能承認她的選擇。”
呂西安臉色因疲憊和糾結而有些蒼白,他呆了片刻,然後終於躬身向子爵行了個禮。 “謝謝您的同意,我會照顧好朱莉一輩子的。”
朱莉再次握緊了情人的手,眼中泛出淚水。
這一樁幾番波折起伏的婚事,經過不知道多少努力和艱險,隨著這一禮,而最終塵埃落定。
瑪蒂爾達則在旁邊淺淺地笑著,鏡片下的目光閃爍無定。似乎心中也有相當多的思緒。
“我想瑪蒂爾達已經告訴您了吧?”似乎是為了趕緊結束這段對話,子爵沒有多說什麼客套話,直接進入了正題,“我們現在面臨到危機當中。既然您要娶我的女兒,那麼我認為我們也有資格向您要求一些幫助,更何況我們還將按原本計劃的那樣給朱莉一筆嫁妝,並不因為她選擇了您而減少半分……”
“我會的,我會幫助你們的。”呂西安打斷了他的話,他是經過自己愛人一晚上的勸說,才最終答應一起回來,為保衛愛人的家族而出一份力的。 “我是不會看著朱莉的父親和爺爺陷身與腥風血雨當中,只要我有能力我一定會做出力所能及的幫助。這不是因為你們給出的嫁妝,而是因為你們是她的至親。”
“就算如此,您也應該讓姐姐享受她原本應該享受的生活,那是她應得的。”瑪蒂爾達突然插話了。
“我已經很幸福了……”朱莉也插話了。 “爸爸,我不需要您再給什麼了……”
“被愛情迷住了雙眼的年輕人啊,根本不知道愛情是什麼!”子爵嘆了口氣,因為多日的辛勞而顯得有些憔悴,“好吧,你總有一天會發現愛情並不是生活的一切的。到時候到爸爸這裡來拿這筆錢吧,爸爸是不會嘲笑那時的你的。”
接著他又看向呂西安。
“勒弗萊爾先生,既然您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我就直接跟您攤明白講吧。您的軍籍將被恢復,而且我父親在陸軍大臣那裡也給您找了一個缺,您可以在衛戍部隊里當個連長。我看了您在之前的履歷,上面的記載表明您是一個優秀的軍官,想來您管好這一連人馬應該不是個很大的問題吧?雖然時間緊迫,但是您不用怕在這方面花錢,我們可以承擔。您只需要盡心結交好您的部下和其他軍官,這對我們至關重要。”
呂西安點了點頭。雖然他並不喜歡迪利埃翁子爵,但是能夠回到熟悉的軍隊當中,重新成為軍官,他心中還是有些欣喜。 “我會的,謝謝您。”
“不用謝,大家現在是一家人了。”子爵勉強地笑了笑,“就不用說那麼見外的話嘛……哈哈……”
他乾笑了幾聲,卻發現沒有一個人陪著笑。
爸爸真是的!瑪蒂爾達心裡暗暗搖頭,然後她開口說話了。
“姐姐,請原諒我們目前還沒辦法讓你們直接舉辦婚禮,因為現在時機未到。至於勒弗萊爾先生,請您先配合一下,就跟別人說您是繼承了一個叔叔的一大筆遺產,然後花了大錢給陸軍的上面打通了關係……”
“好的。”呂西安點了點頭。
接著他們又說了一些其他的注意事項,花了不少時間才說完。直到商議好了之後,子爵就吩咐心腹僕人將自己的女兒和準女婿送去到自己秘密購置的一幢小公寓裡,然後親了親大女兒的臉頰,送她離開了宅邸。
看著姐姐離去的背影,瑪蒂爾達長嘆了一口氣,“終於結束了……”
“不,才剛剛開始呢,瑪蒂爾達。”搖椅上的老人輕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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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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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3-23 10:36 AM
第六十四章 首相的盤算
法蘭西的當朝首相蘇爾特元帥,今天心情相當不好。準確地說,是自從兩天前掌璽大臣閣下的兒子迪利埃翁子爵來他府上拜訪之後,他的心情就一直很不好。
倒不是因為他的內閣裡的外交大臣打算打倒他、謀奪他的位置,說實話他並不意外,每一個政治家都有野心。他心情不好,是因為他從外交大臣的行動中嗅出了一股不祥的氣息,來自宮廷的不祥氣息。
如果沒有那位國王陛下的暗中默許,基佐是絕不敢將動作做得這麼明顯的,這一點他可以斷定。而小迪利埃翁既然跑過來告密示警,那麼顯然也是因為在宮廷內發現了什麼。
一想到這裡,老軍人的嘴角就忍不住抽動了一下。
“忘恩負義的傢伙,你遲早會後悔的。”他在心中暗自咒罵了一句,然後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之前他並非沒有面臨過危機,多年來法蘭西政局的暴風驟雨、多年來政壇的興衰沉浮早已經練就出了幾乎不為外物所動的平靜心。
咒罵解決不了任何問題,行動才能。
雖然不知道對方到底會從哪裡開始下手,但是他心裡很清楚,如果要這樣坐等對方出擊的話,無論如何自己都會處於被動應付的地位,帶兵打仗和政治鬥爭有一個道理是共通的——握有主動權、可以自行選擇決戰時間和地點的一方,才是優勢的一方。無論如何也應該將主動權抓到自己手中。
那麼,應該怎麼獲取主動權呢?
這正是他最近不斷苦思冥想的事情。
他低著頭,繼續處理手中的文件。
這是從北非殖民地呈遞上來的公文。
“尊敬的首相閣下:茲請求您的批准,允許我們集結部隊突入對越界的伊斯蘭游擊隊予以嚴厲打擊。
這些信奉邪惡的教義、無法無天的阿拉伯人,在一年之前被我們嚴厲打擊之後,躲藏到了頗爾帝國(今非洲尼日爾)境內以恢復力量。現在在一年恢復之後,他們重新死灰復燃,經常越界發起小股的打擊,在阿爾及利亞周圍地區四處流竄,大量官員和地方治安人員遇害,給當地的秩序造成極大的破壞。
因此,為了重建法蘭西的榮譽與威嚴,我們請求您批准我們越過邊界線,深入打擊這些邪惡分子的巢穴——並且如有必要,我將以最嚴酷的手段徹底消滅這些邪惡分子,不留任何後患。
時機稍縱即逝,請您盡快批復。
阿爾及利亞軍政總督,拉比貢利侯爵,伊斯利公爵,托馬斯·羅貝爾·比若。 ”
法國在七月王朝時代加強了對阿爾及利亞等北非和西非地區的殖民進程,並激起了當地伊斯蘭教徒的強烈反抗,引發了長達十餘年的反殖民游擊戰爭。
在初時,由於戰術不得當且游擊隊戰術靈活,法軍的掃蕩十分不順利,損失慘重而一無所獲,但是比若元帥就任總督之後,採取了極其針對性的作戰方法來進行鎮壓,並且嚴厲地對當地游擊隊活躍頻繁地區進行了殘酷的掃蕩,其血腥程度甚至在法國本土都引發了抗議。
然而在這種血腥的高壓之下,幾年之間,阿拉伯游擊隊漸漸喪失了生存的根據地和土壤,不得不逐漸向外轉移,位於阿爾及利亞南方的尼日爾地區自然也就成為了一大目的地。游擊隊在該地區休整之後不斷潛回故土進行襲擊,使得法軍不勝其煩。
因此,比若元帥請求擴大打擊範圍,打擊敵人的新巢穴也就順理成章了。
思考片刻之後,首相在公文下面寫了一個批示。 “同意,克服一切困難,繼續前進!”
他這並不是只因軍事上的考慮,而是有別的考慮。
為什麼之前法國並沒有對那裡動手呢?
因為尼日爾靠近尼日利亞,而尼日利亞是英國的準殖民地。
法軍大舉向尼日爾進發,必將在英國人那裡造成恐慌,因為尼日利亞現在已經基本是英國人的囊中之物,法軍對尼日爾的進軍,很容易被看成是對尼日利亞的直接威脅。
毫無疑問這會引發英國的抗議,而在英國的壓力之下法國必須退縮,而人們不會問“為什麼我們要退縮”,他們只會看到“在英國的壓力面前,軟弱無能的內閣選擇了退縮,而外交大臣是這一可恥政策的執行人。”
他現在並不怕名聲更壞,只要他的外交大臣和他一起名聲更壞就行了。
外交大臣的事務權力,被他在不動聲色間削弱了許多。權力帶來影響力,權力受到削弱,影響力也將隨之慢慢被侵蝕,只要持之以恆,很快他的這位競爭對手就會慢慢地丟失自己挑戰上司的資格了。
批完這份文件之後,他又繼續審閱其他文件,然後感覺眼睛有點昏亂,便擱下筆半瞇了眼睛打算休息一會兒。
很辛苦,但是對一個政治家來說,這種“握有權力的辛苦”,就是他為之奮鬥一生的目標和動力。
休息片刻之後,他輕輕地搖了搖書桌上的鈴線,秘書很快就進來了。
他輕輕指了指桌子上那一堆已經經過他批閱和修注的文件。 “將這些分別抄送給各個接收部門。”,老邁而乾枯的手,已經滿佈皺紋。
“是。”秘書應了一聲,走過來捧走了文件,然後低聲稟報。 “內務大臣閣下已經來了,正在等候室。”
“很好,叫他進來。”首相先生的口吻裡還是有些疲憊。
“是。”
禿頂且矮胖的杜查特大臣閣下很快就進來了,他很快就行了個禮,臉上的微笑裡帶著一絲忐忑,宛如面見老師的中學生。 “閣下,我應您的召喚來了……”
首相抬起頭來,冷冷地看著對方,他冷肅的表情很好地掩飾了自己的疲憊。
“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說。”然後他示意對方坐到書桌對面的沙發上。
大臣順從地坐了過去,然而看著討好地看著首相。
“上次你報告說查出了一個波拿巴黨的叛賊組織,對吧?”首相的語氣十分平穩。 “然後還抓獲了幾個低級人員?”
“是的,首相閣下。”大臣訕笑起來,“在您的英明指揮和教導之下,我勇敢的部下們發揮了自己的優秀才能……”
首相輕輕抬手製止了對方無意義的廢話。 “那麼,對這些人員的審訊工作做得怎麼樣?有沒有挖出什麼高級成員?”
大臣剛才歡呼雀躍的表情瞬間變得有些尷尬,不過很快就恢復了常態。 “正如您所知道的那樣,這些叛黨分子十分狡猾,內部組織也十分嚴密,相互之間都使用化名,而且我們抓的都是低級成員,並不知道太多情況……”
“解釋的話不用說了,告訴我你們有了哪些新的進展和成果”。首相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他。
大臣連忙從懷中拿出了幾頁紙。 “這就是我們對已經抓獲的叛賊們的審訊記錄的摘錄,重要信息都記錄在裡面。”
首相招了招手,大臣順從地帶著訕笑走了上去,將文件遞給了首相。
“另外,叛賊們已經供出的幾個高層人員,我們都已經發布了通緝令。各地都會密切注意,一旦發現有符合特徵的可疑人員,都會予以逮捕。”
首相拿起那些審訊記錄,隨便瀏覽了一番。
“這些波拿巴的信徒們,果然還是不能小看啊。”他冷漠地評論了一句。
“是啊,叛賊們確實狡猾之極,不過既然有您坐鎮,這些老鼠只能永遠躲在不見天日的地溝裡面……”大臣依舊討好地笑著,“接下來我們會密切注意,一旦有任何風吹草動,我們都將把他們逮出來!”
首相一直在翻閱著記錄,沒有說話。
“我之前給您推薦的孔澤先生,果然是精明強幹,這次行動就是由他策劃指揮的,戰果十分顯著,果然沒有讓您失望。”
“很好。”首相點點頭,“您可以替我轉達一聲對他的嘉獎,告訴他我會為他準備一枚勳章的,提升也在等著他。”
“他一定會十分高興的,我先替他感謝您了。”大臣笑著回答,“有您這句話,他之後也肯定會賣盡力氣……”
“為什麼要賣盡力氣呢?大臣閣下?”首相突然出聲了,視線卻還是放在文件上。
“嗯?”正滔滔不絕的大臣有些疑惑不解。
“這些叛賊鬧得越是歡快,陛下就越會感到我們存在的重要性,不是嗎?”
首相的眼睛還是放在文件上,聲音也很低,但是聽在大臣耳中卻猶如驚雷。
他驟然抬起頭來看著首相,神色有些震恐。 “您是說……您是說……?”
“我說什麼了嗎?”首相突然抬起頭來。
這種可怕眼神的逼視之下,大臣再次流出了冷汗。 “您當然什麼都沒說,我明白,我明白。”
“明白什麼了?”首相的面上好像真的很奇怪一樣,然後抬頭看了看旁邊的小掛鐘。 “閣下,您好好想想之後該怎麼辦吧。對您的功勞,我是……咳……咳……”
首相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閣下!”大臣嚇了一跳,慌忙走上前來。
“咳……咳……”首相還是在劇烈咳嗽,勉強著說完了,“對您的……咳……功勞,我是……絕不會……絕不會忘記的……咳……”
“我明白了。”大臣的臉上現在滿是凝重,他緊緊握住了首相那滿是皺紋的手,“您對我的提攜我一直銘記在心,我絕對忠誠於您!”
“那就好……咳……”
在他的這一生,他見證過路易十六登上斷頭台,經歷過拿破崙皇帝的滅亡,參與過波旁王朝的最後葬禮,得知過曾不可一世地踏進巴黎的俄國沙皇的死訊。他都活了下來,越來越顯赫,越來越強。
然而在最終,他也將面對“時間”這一人類的最可怕敵人,並且和那些大人物一樣束手無策。
時間,你那無情的雙手,毀滅了多少強人,毀滅了多少壯舉啊!
在離開這間辦公室的時候,一直在首相面前唯唯諾諾、宛如一個底層小職員的內務大臣閣下,幾乎馬上恢復了嚴肅的表情。
這位首相先生已經78歲了,他真的還是一個值得跟隨效力的目標嗎?
也許真的應該聽一下那邊怎麼說?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10:39 AM
第六十五章 劇院再相逢
遵從著事前的約定,夏爾來到了意大利劇院。繞過兩邊的走廊,他經過樓梯走到了二樓,而後找到了右側的一個小包廂。
他輕輕地敲了三次門。
門很快就打開了。
“終於來了啊,可等了很久了呢。”
夏洛特笑意盈盈地看著夏爾。
“我覺得我還算準時吧。”夏爾冷靜地回答。
然而他心中,卻不如表現得那麼平靜。
今天的夏洛特和往常一樣美麗動人,她穿著一件粉色的花邊裙子,頭上戴著最時興的圓形平頂帽子,金色的長髮披散到背後,手上則拿著一柄鏤金的小望遠鏡。
真是個天使啊!他心中暗暗感嘆。
可惜人間的天使,總是要花大筆的金錢來梳理羽毛的。
在兩個人當時還在戀愛中的時候,夏爾曾經嚴肅而且認真地盤算了供養這位天使所需要的最低成本:裁縫那裡一年得花上兩三萬法郎,香粉和香水商那裡少說也得花一萬到一萬五千法郎,還有時裝商、花匠、戲院的固定包廂、車夫、馬車和馬……林林總總至少是十幾萬法郎一年,折合下來大約是接近40公斤的黃金。這已經是在這個年代的巴黎養一位天使的最低成本了。
當時的他認為只要波拿巴黨人奪下政權,這點錢根本不在話下,因而根本就沒為此發愁過。這就是一個青年人最可愛、最寶貴的雄心壯志。
不過,現在看上去他再也不用為此傷神了。
正當他腦中閃過這些別樣的思緒時,夏洛特直接將他拉了進來,然後順手關上了門。
“在想什麼啊,我親愛的朋友?”她有些調侃地問,臉上卻隱隱間有些發紅。
“我在想天使的羽毛。”夏爾隨口回答。
“嗯?”夏洛特有些摸不著頭腦,然後又笑了出來,“是看到我想到了天使嗎?哎呀,夏爾,你可真是……”
她伸出手來,整了整夏爾胸前有些歪斜的領結。
“沒什麼。”夏爾無視胸前不斷傳來的觸感,輕輕搖了搖頭,然後重新嚴肅起來。 “我們說正事吧?大家都時間有限不是嗎?”
“難得又聚在一起了,不多聊聊嗎?”夏洛特歪了歪頭,面上居然有些撒嬌的意味。 “我可是有很多話想說呢。”
夏爾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的堂姐。
“好吧,好吧,隨你。”夏洛特苦笑地嘆了口氣,然後將手收了回來。 “還是和以前一樣的脾氣呢。”
“現在,那件事進展得怎麼樣了?”夏爾輕聲問。 “這段時間,您的爺爺應該也沒有閒著吧?”
“當然沒有。”夏洛特仍舊微笑著,“我現在就是來告訴你的,現在已經到了緊要關頭了。”
“說下去。”
夏洛特轉過頭來,看著舞台上正在上演的劇目。
“基佐先生已經聯絡了許多人,現在就快要到對蘇爾特發難的時候了。而很明顯的,我們可敬的首相閣下也還沒有老糊塗,他現在在反擊。”
“反擊?”夏爾追問。
“是的,他現在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外交大臣在搞一個陰謀,所以已經反擊了。他昨天簽發了命令,讓非洲的駐軍南下去打擊阿拉伯人。”
“哦?昨天的命令?你們怎麼知道的?”夏爾有些驚奇。
夏洛特則回以一個微笑。
“好吧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夏爾陷入了沉吟,“他這樣做,是為了什麼?”
“一旦那邊接到了首相的許可命令,駐軍就會南下進攻,法國人喜歡冒險,因為冒險之中自有光榮。”夏洛特端著自己的鏤金望遠鏡,仔細地看著舞台上的劇目。 “但是如果接到了英國人的抗議,那麼勢必就必須停止進攻。於是,光榮就成為了恥辱,因為人們很難接受現在法國已經在仰英國鼻息的事實……”
“然後群情激奮之下,他正好可以讓接受了英國抗議的外交大臣順勢解職?”夏爾明白了。
“也許要同歸於盡,但是這樣也能讓首相出口氣。”夏洛特小聲回答。 “他今年已經78歲了,不怕拉著人一起死。”
“但是外交大臣怕。”夏爾接上了話,“那麼我們的國王陛下怎麼考慮呢?”
“他還在猶豫之中,如果他現在強行製止首相的命令的話,法國人民眼中的怯懦者似乎就會變成他……他怎麼會喜歡擔任這樣的角色呢?”夏洛特笑容裡帶著一絲嘲諷的神色。 “如果讓他的首相下台的代價是另外搭上一個外交大臣的話,他也不是不能接受吧。”
“原來如此……”夏爾長出了一口氣,然後走到窗口前同夏洛特並肩站著,“也就是說,現在基佐先生很焦急,他需要搶在英國的抗議到來之前把首相先生搞下台,然後自己來處理這一事件。”
“就是如此。”夏洛特微微點點頭,“沒想到蘇爾特雖然已經老成這樣了,腦子卻靈光得很,他這樣一手,就讓外交大臣亂了手腳,必須搶著時間行動。”
“所以他有資格坐上那個位置。”夏爾也讚許了一句。
在各路反賊的心中,這個狡詐甚至略帶有些陰狠的前朝元帥蘇爾特,在讓他們痛恨之餘卻總不免有些欽佩。
夏爾接著問。 “那基佐先生現在有什麼打算?他不會坐著等死吧。”
夏洛特沒有回答,而是突然迸發出了一陣大笑,然後扯了扯堂弟弟的袖子。 “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你看那個演員,把馬褲都扯開了……”
夏爾順著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舞台,然後嘆了一口氣。 “這明明是在嘲笑你們的,虧你還笑得出來。”
在七月王朝初期,法國出現了女權運動思潮的萌芽,在這種氣氛之下,一群婦女辦了一份宣傳鼓吹女權運動的日報,名為《自由婦女》,後又改名《新女性》。由於在萌芽階段,這份報紙的主張頗有些幼稚和空想色彩,完全受當時流行的空想社會主義思想的影響。
然而,出於思想的幼稚,該報似乎是將“標新立異、任意妄為”當做“女權主義表現”來予以鼓吹,比如宣揚穿馬褲著男裝等等,像男人一樣生活等等,反而極大地損害了原本合理的女權主義主張在法國人心中的形象。一八三七年,法國一位劇作家寫了一出名為《婦女權利》的滑稽劇,通過各種誇張的表演和動作對這些“新派婦女”大加嘲弄,該劇大獲成功並且多次重演。
今天的劇院就在重演這一經典劇目。
“但是很好玩不是嗎?”夏洛特還在笑。
她那銀鈴般的笑聲,惹得一樓座位上的觀眾不斷把視線向這個包廂的姐弟兩投過來。
“別笑得那麼大聲!大家都看過來了!”夏爾有些尷尬。
然而夏洛特卻仍舊笑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 “夏爾,我覺得那些人真是笨死了。”
“哪些人?”夏爾有些疑惑不解。
“那些'新女性'啊。”夏洛特的口吻裡帶有一些不經意的嘲弄,“她們居然以為模仿男性的做派就是反抗男權了,簡直愚蠢之極,如果是我……”
她又伸出手來,輕柔而又優雅地整了整弟弟的領結,“我會讓男性心甘情願地順從於我……”
我說,這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好不好!夏爾感覺更加尷尬了,他迅速地從窗口退開,回到了包廂中間。
“好了,我們不要說這宗毫無意義的閒話了,告訴我正經事吧?基佐到底打算怎麼樣?”
夏洛特轉過身來,俏皮地看著自夏爾,笑容嫵媚而又明麗。 “你真的希望我大聲說出來嗎?”
“好吧,好吧。”夏爾嘆了口氣,然後自己又走到夏洛特的面前。
正事要緊嘛。
由於兩個人身高差了十厘米左右,夏洛特微微抬起頭才湊到夏爾的耳邊,然後輕聲說了一大通話。
“是這樣嗎?”
“難道……”
“怎麼可能?”
“你們有把握嗎?”
夏爾則一直在給予各種評論。
好一會兒之後,夏洛特終於說完了。
“你們的計劃,我會好好考慮的……啊……”夏爾轉過頭來怒視著姐姐。
夏洛特帶著無辜的笑容看著夏爾,完全不像是剛剛偷襲親了一下弟弟的耳垂的樣子。
“總之,我已經得到了上面的授權,可以盡量來配合你們的行動,如果需要行動的時候就通知我一聲。請相信我們,對於打倒蘇爾特這一目標,我們和你們一樣迫切。”夏爾忍下了心中的不爽,說完了自己的話。
然後他拿起了旁邊自己的小絲絨帽。 “我先告辭了。”
夏洛特提了提自己的裙子,優雅地施了一禮。 “一路小心。”
然後又微笑地看著夏爾,“多多保重!”
“謝謝!”
有一種女性,她們有堅強的靈魂、敏銳的洞察力,能迅速作出決斷,外表上卻還能作出無憂無慮的樣子。男人們所害怕、所遲疑不決的事情,她們早已拿定了主意,而且一旦打定主意之後就會義無反顧地決死到底。這種也許可以稱得上是可怕的能力,都隱藏在最優雅柔弱的外表下面。如果被這種優雅柔弱的外表所迷惑,男人將失去一切氣概。
東方有武曌,西方也有麥克白夫人,都是其中的佼佼者。而夏爾在夏洛特身上,也能找到這種特質。這種特質曾讓過去的他迷醉,也讓現在的他警醒,提醒自己與她為敵的話應該有多麼小心。
還好芙蘭不是這樣的,在離開劇院的時候,夏爾欣慰地想。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10:41 AM
第六十六章 質詢與期許
塞納河左岸的波旁宮,自從1830年開始,就成為了法國國民議會(眾議院)所在地,至今仍舊如此。
當專橫跋扈的太陽王路易十四與情婦蒙特斯龐侯爵夫人所生的、最寵愛的女兒波旁公爵夫人露易絲營造這座建築的時候,恐怕永遠也無法想到,這裡終有一天會成為法蘭西人埋葬波旁王政的象徵地。
此刻,法蘭西王國的首相達爾馬提亞公爵,正站在演講廳正中間的演講台上,毫無表情地面對著兩旁座位上傳遞來的視線。這些視線或帶著探詢,或帶著惡意,或帶著仇恨,但是他絲毫不為所動。接近八十年的生命,血雨腥風的前半生,早已經讓他再也沒有了感情的劇烈波動。
眼前的場面,比起斷頭台前人們興奮無比的歡呼,比起恢弘壯烈的耶拿戰役,比起由他率領的遠征西班牙的大軍,究竟算得了什麼呢?
槍與劍,血與火,飄舞的馬刀,呼嘯的砲彈,壯觀的行軍,一幕幕一幕幕在首相的面前滑過。
當一個人開始不停地回憶自己這一生時,會不會已經說明他已經進入了最後的遲暮之年呢?
“首相先生,關於財政部的審計,您有什麼要解釋的嗎?”一聲不合時宜的詢問,打斷了首相突如其來的對舊日生涯的感懷。
不愉快,很不愉快。
首相重新清理了自己的思路,然後微微抬起頭來,凜然回視著那道惡意的視線。
“財政部對1842年度的支出進行了詳細的複核,發現了陸軍軍費支出上面有許多問題,與之前預算中所列的支出項目情況嚴重不符,那麼……”似乎是被首相的氣勢所威懾,那邊的聲音低了許多,但還是流利地說了出來。 “作為當時兼任陸軍大臣的您,有什麼可以解釋的嗎?”
很好,果然已經打亂了他的陣腳,現在急急忙忙就跳出來發難了。
丟出了一顆砲彈,但是還不夠有力。不過他居然能夠拉攏到自己的財政大臣,這倒是讓人有些意外,果然這麼多年來有些長進。
“我不知道有什麼問題。”首相平平穩穩地回答。 “我們的支出都是嚴格按照預算執行的。”
“您的回答並沒有能夠解答我的疑問。”這位議員繼續追問,“實際上從我目前得知的情況來看,這個問題非常嚴重,而且很有可能您也牽涉在其中。”
視線又重新聚集到老人身上,但是成為焦點的老人,在這種擺明了的挑戰面前依舊平靜得令人吃驚。
“這是明顯的污衊,先生,我認為相比追究這種毫無根據的惡毒攻擊,您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可以做。”
“可是……”這位議員似乎還打算說些什麼。
“您有切實的證據嗎?”首相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議事廳陷入到騷動當中。
“那我們是否能夠組織一個委員會,來對此事進行專門的調查?”另一個人似乎是要打圓場了,他輕聲發問,“必要時我們將傳喚證人,任何被指名的人都不得拒絕出席,對陸軍當時的支出賬目也必須進行詳細審計。”
看似是打圓場,實際上已經坐實了“必須調查”這一方針。
首相微微皺了皺眉頭。看來這次他拉的人不少。
不過,仍舊沒有關係,有的是時間來慢慢銷毀一切不利的證據,甚至湮滅可能的證人。
“當然可以。”他溫和地回答。
如果在座的議員中,有他之前在西班牙時的麾下將士,他們就會明白,這一聲溫和的“當然可以”到底意味著什麼。
議員們似乎在討論著什麼,頻頻交頭接耳。
首相仍舊面無表情地站在講台前,心中卻暗暗冷笑著。一個國家真正重大的事務,讓四十三個人來討論決定都嫌多,怎麼可能交給四百三十個無頭蒼蠅來處理?等他們達成了共識,世界早就毀滅了。他們早就得到了授意,卻還在這兒裝模作樣好像真的在決定國家大事一樣。
更別說,他們中的大部分,還是被大票送進來的木偶而已。
【當時法國的選舉制度是雙重選舉制,一年納直接稅三百法郎以上者才有選舉權,眾議院總數430個議席。每逢選舉時,所以有資格的選民先選60%的席位(258個議席);然後納稅額最多的四分之一合格選民——也就是最有錢的四分之一人士——組成選舉團,再選40%的議席(178個議席)。
所以,在這種制度下,最有錢的四分之一選民(全法國不過幾萬人)可以選兩次議員,並可直接掌握40%的議席,號稱“大票”。法國普通人有選舉權,是專制獨裁的第二帝國時代才實現的。 】
不過,雖說戰略上要藐視敵人,但是戰術上卻必須重視敵人。
既然基佐準備了那麼久,那麼就不可能輕輕鬆鬆地就會被打敗,必須集中起所有註意力來擊垮這個之前的得力助手。
一想到這裡,他內心又隱隱間卻有些不安。不,他沒有那麼多時間,而現在就算他能在之前的軍費挪用上面查出點問題來,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就奏效,至少在英國人的抗議到來之前不可能奏效,他不會想不到。
所以這肯定只是一種煙霧彈而已,掩蓋他真正的目的,他到底想幹什麼呢?
他到底在想什麼呢?
年邁的老人,下意識地往左右掃了幾眼。片刻後理智告訴他,外交大臣不可能在這裡。
沒關係,只要小心應對,不管他還有什麼招數,都一點都不用怕。一想到這裡,老人的心又重新篤定起來。沒有問題,沒有問題,沒有問題……
彷彿生鏽一般,腦子居然有一種轉不過來的感覺。
例行的質詢仍在繼續,有內政上的也有外交上的,但是哪個也沒有剛才那個軍費挪用問題更惹人騷動。
而首相似乎陷入了某種奇怪的思緒當中,對每個問題的回答都極其簡略。直到議長宣布結束今天的質詢後,他才慢慢地離開演講台。
走著走著,這個老人突然腳下一軟,幾乎就要摔倒在地,所幸他還能鼓起餘力抓住了旁邊的椅子,才沒有出現最糟糕的情況。
但是這也夠了,足夠讓夠多的人看見他的這番窘態了。
“哦!”
“天哪!”
兩邊的議席再度傳來低聲的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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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特雷維爾老侯爵的興奮溢於言表,忍不住用報紙重重拍了拍桌子。 “真沒想到,他居然已經老邁到這個地步了啊……居然連站都站不穩了。”
“即使如此,他也仍舊是個勁敵。”夏爾在旁邊提醒了一句。 “我們不能因為一個人夠老,就不把他當敵人看。”
“是的,夏爾,你說得沒錯,即使如此他仍舊是個勁敵。”老侯爵又笑了出來,“但是,首先你要允許一個已經憎恨了他超過三十年的人,小小地歡呼一聲。”
夏爾微微一笑,不再說什麼。他理解老人的激動。
“這樣看來,很快即使我們不動手,時間也將很快將他打倒。”侯爵在片刻的欣喜之後,又重新恢復了慣常的冷靜,“但是,與其靜待變幻莫測的時間,還不如趁著時勢給推上一把,把他給拉下來,不然天曉得他還能賴在上面多久?”
“我也是這麼想的。”
“那就要抓緊做。”侯爵用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顯然陷入了思考,“夏洛特那邊你要好好注意一下,密切配合。不管之後我們是不是敵人,但是至少現在是盟友,我們有一個共同的目標。”
“我會注意的。”夏爾連聲答應。
餐廳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真沒想到,時光竟然流逝得如此快,三十年了啊,卻彷彿還是昨天那樣!”老人突然長嘆了一口氣。 “他今年七十八歲,,就已經變成這樣了。他只比我大八歲啊!我們今天為他的失態歡呼,可等我到他這樣的年紀,表現又會好上多少呢? ”
老人突然悲嘆自己的遲暮,讓夏爾心中也有一點點傷感,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安慰。
“不,夏爾,我並不是怕死。”老侯爵突然笑了起來,然後伸出手來拍了拍孫兒的肩膀“只要看到你能將特雷維爾這個姓氏繼承和發揚開來,我就能夠安息。”
片刻後他又繼續說,“但是,我還要提醒你,榮華富貴之後永遠不要得意忘形,要永遠保持冷靜和清醒,知道自己該干什麼,需要幹什麼。”
“我會的。”夏爾低下了頭。
“我們從來都不是一個講究道義的家族,夏爾,你要永遠記住這一點。最近你越來越像一個真正的特雷維爾了,不錯,很不錯,但還是不夠。”老人突然微笑起來,“你的先祖曾經侍奉在太陽王旁邊,然後趁著王上廢除南特敕令,將十幾家人搞得家破人亡而大大發了一筆;你的堂爺爺和一群人把持國政的時候,利用全國納稅人和國庫的錢來補償特雷維爾家族在大革命中的所受的損失,你要學習他們,記得,學習他們!”
【1685年10月18日,法王路易十四頒布法令,徹底廢止允許新教徒自由信仰的《南特敕令》,大批新教徒被迫害致死,新教徒所有的田地和產業被權貴所侵吞,並導致數年內25萬以上的新教徒逃往英格蘭、普魯士、荷蘭和美洲。 】
老人看著自己的孫兒,眼中滿是鼓勵和期許。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10:43 AM
第六十七章 釣餌與新任務
隨著眾議院質詢和調查的開始,在有心人的推動之下,當朝首相的各種醜聞在報界和輿論界瘋狂流傳,而首相在議會質詢立場時的步履蹣跚,更被人當做“本屆內閣日薄西山,首相形勢極其不妙即將下野”的一種不祥的象徵。
而且,“首相先生的身體狀況不佳”這一事實,並沒有讓對手們因心生惻隱之心而偃旗息鼓,反而成為了激勵他們大干快上的動力,以及他原本尚存幾分忠誠的手下和中立觀望派倒戈的最好理由。政治是不講究尊老愛幼的,比起這個來人們反而更喜歡追捧勝利者,搶著踏失敗者一腳。
然而首相先生本人仍舊十分平靜,他安然坐在自己的官邸中,無視外面的各種流言蜚語,和往常一樣批閱公文,接待官員和外國領事,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他在靜靜等待那個重大消息的到來。
他的命令傳到總督那裡最快也要幾天,那邊要為進軍準備至少好幾天,而倫敦得到消息並讓公使提出抗議則再需要好幾天。也就是說,這接近二十天的時間,已經是他的外交大臣可以盡情表演發揮的最後時間了,他甚至內心中隱隱約約地有些期待,想要看到一出與這一生已經經歷過的那些所不一樣的劇目。
“真希望你能不讓我失望。”他用略微顫抖的左手,拿起書桌旁邊的一點點心,隨意地吃了下去。
時鐘的指針在一秒一秒地轉動,他的生命力也在慢慢隨之一點點流逝,他甚至能感覺到這一點。然而即使自知就快要到生命的盡頭了,他仍舊沒有想過要主動放棄自己的權位。
他再度拿起了之前警務大臣提交給他的報告。
“哼,波拿巴黨人嗎?”他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絲嘲笑。
皇帝已死,他原本所倚賴、所委以重任的大臣和將帥們紛紛改換門庭,原先的小人物反而堅持下來成為了殘黨,繼續為波拿巴家族丟失的王位而戰,這真是諷刺。
“很有趣,不是嗎?”他看著面前穿著黑色制服的年輕人。 30歲的年紀,對現在的他來說簡直是無法直視的年輕。
孔澤並沒有因為首相先生的突然問話而顯得茫然失措,他冷靜地問:“您是指什麼?”
雖然他已經因為首相一直沒有說話而等待了很久,但他仍舊筆挺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動也沒動。
“很不錯的報告。”首相信手點了點桌面。 “看得出你用了不少心思。”
“這是我的職責所在。”
“能夠優秀地履行自己的職責,很少有人能夠真正做到。”首相平淡地讚許了一句,然後微微抬起頭來,“你知道今天為什麼我要叫你過來嗎?”
“不知道。”孔澤老實回答。 “但是不管您有什麼指示,我都將去盡力完成。”
“想必你也知道,最近針對我的流言非常多。”首相直接開門見山。
“如果您希望我來打擊這些傳謠者的話,我可以……”孔澤看著首相。
“不,不需要。”首相打斷了他的話,“這些完全不重要。而且,問題的根源不在這裡。”
孔澤隱隱然明白了首相在指什麼,但是他仍舊作出一副不甚了然的表情。
他並不希望自己摻合到這種政府最頂層的鬥爭當中,現在的他沒有資格參與這種遊戲,他只想而且只能把本職工作做好,以便讓任何首相用得放心——舊的新的對他來說都一樣。所以,他盡量迴避在這種談話中牽扯到那位外交大臣。
“你能有出息,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就這麼覺得。”看到孔澤的表情后,首相轉移了話題,“因為你的臉雖然僵硬得像根木頭,但眼睛裡卻燃著火,想要燒盡一切。你有野心,就像當年的我。”
首相突如其來的的誇讚讓這個高級警察有些驚異——他們兩個人地位差距猶如天壤之別,他知道首相沒有必要這麼誇獎自己。
“很可惜,如今已經很難出現和當年那樣的機會,讓一個不名一文的窮光蛋一躍到法蘭西的最高層了。當年拿破崙花了六年從窮光蛋變成法蘭西最高執政,我花了十幾年從窮光蛋變成了公爵和元帥,可你呢?在你的這個年紀,拿破崙已經是法國最高統治者了,而你卻必須恭恭敬敬地坐在一個老頭面前,老老實實聽他講一些廢話,謀求一點一點地從機構裡面往上爬,還要小心擠開旁邊嫉妒你的同事們!這種感覺很不好受吧,孔澤先生?時勢能讓一個傑出之人脫穎而出一步登天,卻也能讓同樣傑出的人只能默默地呆在泥坑里……”
似乎是說了一大通話讓他消耗了太多精力,首相臉色有些蒼白。
“我當然沒有資格和您相提並論……”孔澤馬上回答。只是暗地裡,他的拳頭卻捏緊了,捏得很緊。
“哼哈哈哈哈”看著對方強自掩飾心中怨氣的樣子,首相忍不住笑了出來。 “有才能的人想要出人頭地這是十分正常的事情,有什麼可指責的呢?我說這番話,不是想要嘲笑你,而是想要告訴你,我可以給你機會,一個一步登天的機會……”
孔澤微微睜大了眼睛,而且沒有逃過首相鷹隼般銳利的視線。
“怎麼樣?”
汗水慢慢地從後背透出,直到最後,孔澤下定了決心。 “我的義務就是執行您的命令……”他一字一頓地說完。
“很好。”首相的臉上透出微笑。
接著他從身旁抽出一張紙。 “為了應對當前的複雜形勢,我和你的大臣決定在警務部內設立一個專門的調查處。我已經在您升遷的委任狀上簽了名,為了表彰您一直以來的辛勞和功績,這是您應得的。”
“謝謝您!”孔澤的聲音都顫抖了。
為了成為小小的科長,他奮鬥了十幾年,而在得到了大臣和首相的青睞之後,他只花了兩個月就升了兩級,有望成為一名新鮮出爐的處長,即將位列在法蘭西數万警察中最有權力的幾十人之中——即使必須名列末尾。這一切,只需要這兩個人說幾句話簽幾個字而已。權力,你是何等令人迷醉之物啊!
然而,即使在這樣大的喜悅面前,孔澤的腦中仍舊保留有最後一絲清醒。他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對一個毫無根基的孤兒來說更是如此。既然別人給了他這麼大的禮物,那麼需要他付出的恐怕會更多。
“一個月之後,這張委任狀就將簽發下來,到時候您就離自己的目標更進一步了。”
果然,是一個月後。
“那麼,在這一個月之中,我的主要職責和任務是什麼?我需要先了解一下以便預先佈置。”他冷靜地問。
既然對方已經給出了終點獎品,那麼自己就需要跑完對方預定的旅程——而且需要好好地跑完,途中不能掉隊。
首相輕輕點點頭,這個年輕人的沉穩表現讓他很滿意。
“現在你需要暫時把波拿巴黨人和其他什麼妖魔鬼怪給放在一旁,有更重要的任務去做,當然,是需要秘密地去做。”
“您是指……?”孔澤似乎明白了什麼。
“對,給我盯著基佐,帶著你的人盡快查清楚他到底拉攏了哪些人,在和誰來往。如果能夠的話,查清楚他下一步的打算。”首相輕聲指示,“記住,一定要秘密地進行,不要讓任何人察覺,而且要快!既然你之前能夠對叛黨分子辦到,那麼我相信你也能對基佐先生辦到。我想錯了嗎?”
首相盯著對面的年輕人,“告訴我,我想錯了嗎?”
坐以待斃從來不是他的風格,主動出擊才是。 20天在戰場上能打完一場決定國家命運的會戰了,在政界也足夠天翻地覆,他必須掌握一切情況以便不出意外。
“我有很多手下,很多甚至比你還要讓我信得過。但是這種工作必須要有特殊才能的人才能干好,而我缺乏這方面的專才,而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我相信你是有這個能力的。”
孔澤的呼吸沉重了許多,首相靜待他的考慮。
他知道,有野心的人在這種誘惑面前是難以招架的,哪怕面前充滿風險。
果然如他所料,短暫的考慮之後,孔澤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雙腿併攏,挺直了腰桿。
“我會竭盡全力完成您指派的任務的,絕不辜負您的期待和提拔。”
“我就知道像你這樣的年輕人,不會甘於平凡。”首相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微微敲擊了一下桌面,“不過,我還是要再提醒一次,這個任務必須絕對保密,如果讓政界知道了這件事,會發生什麼呢?您自己能夠想到後果。”
“這一點我完全明白。”孔澤的表情還是一貫的木然。 “我將確保這種事絕對不至於發生。”
“那你就回去吧,從此刻開始,你就可以進行這項工作了。連你的大臣都不用透露一個字,這項任務直屬於我,明白了嗎?”首相的聲音冷了下來。
“明白!”
“那好,你回去吧。”首相揮了揮手,示意對方可以告退了。
在孔澤離開後,首相疲憊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然後輕輕揉了揉眼睛。
他並不擔心對方會因此知道得太多,因為一旦成功完成目標之後,他就會把這個年輕人當做棄子一般給扔出去。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10:44 AM
第六十八章 決定性的區別
“您覺得我今晚的打扮如何呢,特雷維爾先生?”彷彿是貼在夏爾身上一般的夏洛特,笑瞇瞇地問。
那股若有若無的清香不停地鑽入鼻端,可是夏爾的心情卻遠不是那麼好。
“很不錯。”他隨口回復了一句。
其實確實很不錯,細緻的白色絲綢長裙搭配珍珠項鍊,將膚色白皙的夏洛特映襯得愈發光彩照人,她按照時興的樣式盤了一個髮髻,留下幾縷從兩邊垂下來,纖細繚亂的髮絲,也頻頻游動在他胸前,給他一種別樣的觸感。
好吧,這其實確實讓人很舒服,但這根本不是重點。
“你們什麼時候居然和基佐先生搭上線了呢?”夏爾最後還是忍不住問了。
今晚,當朝外交大臣的夫人,在自己的宅邸中舉辦晚宴,特雷維爾公爵家也得到了請柬。夏洛特順手將自己的堂弟也拉過來,兩個人直接一路坐著夏洛特的馬車過來。
“就在最近。爺爺說可以給他幫忙,然而列了一堆條件……”夏洛特微笑著問答,“他現在好像也比較著急,沒時間核實我們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一股腦地全答應了。”
不像已經和現政權決裂了一樣的弟弟,特雷維爾公爵利用自己曾當過重臣的關係,一直在政界保留了一定的聯繫和影響力,和不少政界人物都還保持著往來,對自己真實的政治傾向也隱藏得更深一些。
“你們這樣謀反還真是方便啊。”夏爾不知道是調侃還是嫉妒地說了一句。
其實內心中他是頗為不屑的。
這就是王黨造反,二十年不成而且永遠不成的原因了,他們想的只是恢復舊日的時光,走的是高端路線,寄生於舊體制太深,以至於無法從體制之外汲取力量。
但是沒關係,敵人缺陷越多對自己越是好事。
“羨慕吧?”夏洛特似乎沒有聽出夏爾口吻中隱含的深意,笑著捏了捏夏爾的手。
“還好。”
馬車停了下來。
然後在門房驗明是特雷維爾公爵府上的馬車之後,很快打開了門,讓這輛車身上刻有紋章的馬車直接開了進去。
姐弟兩個聯袂走了下車,然後並肩朝前走。
“你好像有些緊張?”夏洛特在耳畔輕輕地問。
“這是因為您一直在拉著我的手,不是嗎?”夏爾回答。
“拉著你的手就這麼讓你緊張?”夏洛特有些促狹。
“沒有讓我心情緊張,卻讓我行動不便。”
“事到如今,你還在掩飾什麼?”夏洛特抓緊了夏爾的手。
“我需要掩飾什麼?”夏爾絲毫不為所動。
………………
兩個人一邊小聲鬥嘴,一邊在僕人的帶領下步行走到了宅邸內。
與特雷維爾公爵公爵府上的奢華高調相比,外交大臣的客廳陳設要簡樸得多,潔白的大理石地面上面鋪著厚厚的羊毛地毯,天花板上掛著水晶吊燈,角落裡擺著包絨布的沙發,以及紅色天鵝絨長椅和茶几。
已經來了幾個客人了,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聊天。姐弟兩個則放低了腳步。
一個留著短髮,看上去乾枯瘦弱的老人迎面走了過來,他表情溫和,眼中卻隱隱有些疑惑。
“特雷維爾小姐,很高興您今晚能夠賞光駕臨,不過,公爵先生今晚為何還未出席呢?”他開口詢問,雖然言辭十分客氣,但是其中卻隱藏著某些尖刻的質問。彷彿是在問“特雷維爾公爵怕了嗎?不敢來了嗎?”
表面上看去,這個老人有些頹唐萎靡,但是他顧盼之間卻滿是精明和譎詐,顯然不是個好對付的人。
夏爾瞟了堂姐一眼,而夏洛特似乎感覺到了這道視線,微微點了點頭。
果然,這位就是當今政府的二號人物了,外交大臣基佐先生了。
也許,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他將是未來的法蘭西首相。
再一次見到了歷史上的知名人物,然而夏爾這次卻沒有了初次見到約瑟夫-波拿巴的那種心潮澎湃。
這是因為第一次已經把情感宣洩完了,還是因為面前的這個已經60歲的老頭子不夠讓他產生那種激動?
夏爾自己也說不清楚。他只是沉默地向對方行了個禮。
而夏洛特則仍舊微笑以對。
“請您放心,我們特雷維爾家會一直忠誠於自己的承諾。”她認真地看著對方,好像真有這麼回事似的,“爺爺既然已經答應了幫助您,自然就不會退縮,今晚他只是身體有些不適,不太方便出席而已。您知道的,作為他的私人秘書,我完全可以代替他參與您的這次宴會,並且將您的意見毫無保留地傳達給他。而且… …這是我的弟弟。”夏洛特微笑著朝夏爾指了指,她有意在夏爾身份上面含糊了一下,“年紀輕輕的很不懂事,爺爺讓他跟著一起過來學學經驗,還請您以後有機會的話,能夠提攜一下……”
基佐聞言偏過頭來看了默不作聲的夏爾一眼,然後點了點頭。 “這是當然的,特雷維爾公爵是法蘭西難得的優秀國務活動家,當年我就從他那裡學到了不少治國的理論和策略,他的退隱實在是國家的重大損失啊!不過既然特雷維爾後繼有人,那我有機會的話自然應該幫忙一下。”
他大概是把夏爾看成了特雷維爾公爵打算著力培養的家族子弟,所以也就順口說了句客套話。而且嘴上雖然是有些客套話,但是微皺的眉頭還是出賣了主人的不悅,就差明說“這位特雷維爾公爵是怎麼回事,怎麼就派了兩個小毛孩子過來,老糊塗了嗎?”這句話了。
被小看了的兩姐弟相視一笑,沒有說什麼,而是直接找了座位坐下。
夏爾順勢掃了這間屋子一圈,仔細地觀察了賓客們的相貌。能有資格被外交大臣找來開這種陰謀會議的人肯定非富即貴,現在趁機會記住了絕對沒壞處。
夏爾很快就發現,在客廳的中央位置,有一個中年人神態顯得最泰然自若,旁邊和他搭話的人也最多。
“那位就是德-博旺男爵,有名的大銀行家。名下個人財產大概一千八百萬,他的銀行和那些參股控制的企業,總資產大概三億法郎。”夏洛特臉上還是帶著笑,聲音卻放得很低,還帶著一點嘲諷。 “夏爾,在這個時代,說到底我們只是公爵的後代而已,可是人家是上帝之子……”
“哼,上帝之子。”夏爾也嘲諷地跟了一句。看往這個大資本家的視線裡也不免帶著一絲熾熱。
我會說我將是位面之子嗎?
似乎是感覺到了姐弟兩個的視線,男爵向兩人看了過來,然後友好地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並沒有顯露出任何對兩人年紀的意外。
這位“上帝之子”,長相卻顯然與神祗要差得很遠,臉型圓圓胖胖的,舉止也並沒有多文雅,並不缺乏銀行家錙銖必較的氣質——也就是被貴族們百般嘲笑的“暴發戶”氣質。
可惜如今就是暴發戶的時代,於是兩位“天潢貴冑”也微笑著朝對方點了點頭。
然而,夏洛特的眼睛裡卻不期然地帶著一絲寒意,只有旁邊與他相處多年的夏爾才看得出來。
“你怎麼了?”夏爾輕聲問。
夏洛特面上帶著笑容,口中的回答卻猶如凜冽寒風。
“夏爾,時勢所迫,所以我不怕對一個新的雅克-科爾或者烏弗拉爾低頭致意,但是這樣只是為了日後有機會砍掉他的腦袋。他會為對我們今天的不敬付出代價的。”
夏爾暗暗嘆了口氣。
無論夏洛特表面上多麼溫和,有多麼柔順嫻靜,她的內心本質上仍舊是一個高傲無比、視自己為天潢貴冑的舊貴族。她和其他同類人一樣無法容忍一個平民——哪怕是前平民——在新時代之下對貴族的不敬和傲慢,哪怕對方再怎麼有錢也是一樣。這是正統派貴族們的共同特點。
【雅克-科爾是百年戰爭時代法國的大富商,商業網絡遍布全歐洲,當時法國在戰爭中大敗,形勢危急,剛剛即位的查理七世國王為形勢所迫,於1439年任命他為財政總監,利用他的才能和財富挽救危局,後還封他為貴族。但是在王位和形勢穩固之後,國王沒有饒過這位商人,而是以褻瀆君主的罪名將他打入牢獄,並剝奪了所有財產,全部充公。
烏弗拉爾是法國一個大富豪和金融家,大革命時期他屢次投機,並且利用時勢低價收入了許多流亡貴族的財產,大發橫財。帝國時代被任命為海軍糧食彈藥總供應官,更加烜赫一時。但是波旁王朝復辟後他很快被投入到監獄中,最後破產,在1846年死去。 】
但是夏爾本人則沒有這麼僵化的觀點,這也是波拿巴派和正統派之間的本質上的政治觀念差別:波拿巴派認為資產階級如果有用,那就是好的資產階級,而如果波旁王朝懂得並且利用這一點,它是絕不會兩次灰溜溜地逃出法國的,它不合時宜、毫無根據而且一無是處的高傲成為了勒死這個王朝的最後絞索。
當然,這種話是沒必要說出口的。
“我倒想看看等下他會說什麼。”夏爾冷靜地回答。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10:46 AM
第六十九章 合作與鼓勵
對這位極其有錢的銀行家,夏洛特的厭惡和憎恨達到了這種程度,無論如何都讓夏爾有些在意。
他們之前認識嗎?難道特雷維爾公爵和這位銀行家也有過來往?夏爾在心中暗自疑惑,不過口上卻沒有說出來。
“知道為什麼我要帶你過來嗎?夏爾?”夏洛特的語氣重新變得和煦起來,彷彿剛才那個喊打喊殺的人不是她一樣。 “這可是我跟爺爺特意申請過的哦。”
“哦,為什麼?我確實有點好奇。”夏爾回答。
“既然要合作,就要讓你多了解一些內情嘛,這對你也有好處。而且,怎麼說我也是個女孩子,孤身來參與到這種場合,總會讓其他人有些不自在。”夏洛特笑著回答,“今天晚上過後……”她瞥了那位外交大臣一眼,“恐怕是要最後的決戰了。”
這下就想起自己是個女孩子了?真是的,那乾嘛還要摻合?夏爾心中抱怨了一句。不過仍舊沒有宣諸於口。
“那還真是謝謝你。”夏爾朝姐姐輕輕點了點頭,然後禮貌性地問候了一句,“特雷維爾公爵先生最近身體還好嗎?”
“直到這個時候你才想起問上一句嗎?”夏洛特有些怨懟地橫了夏爾一眼,“七十幾歲的老人了,身體就算說好又能好到哪裡去呢?不過現在還算過得去吧……你的爺爺不也差不多……”
夏爾呆了一下,然後輕輕嘆了一聲,“是啊,都差不多老了。”
夏洛特再度抓住他的手。
“夏爾,特雷維爾還有我們,我們能夠繼承流傳下這個姓氏的。”
“當然。”夏爾回應了一句。
正當他們還在閒談的時候,外交大臣帶著一個客人走了進來,然後向周圍示意了一圈。
顯然,人已經聚齊了。人們紛紛向大臣所在的位置靠攏了過去,夏洛特姐弟兩個也跟著一起過去了,坐到圍著一張茶几的幾張沙發上。
出席者並不多,寥寥幾人而已。雖然名義上是家宴,但是人人表情嚴肅,彷彿如臨大敵一般——其實實情也確實如此。除了那位有名的大銀行家之外,夏洛特還點出了另外幾人的身份——其中有一位是當今的財政大臣杜蒙閣下,其他幾人也個個身份顯赫,顯然也夠得上是一個政治集團的級別了。
看到兩個年輕人來到這裡,他們也有些驚訝,互相對視了幾眼然後看了看此間的主人。
外交大臣坐在主位上,他背後就是未生火的壁爐,但是此刻他眼中的火焰似乎也能同樣完成給室內加溫的任務。他清了清嗓子然後開口。 “感謝諸位今晚能夠賞光駕臨。”接著他指了指坐在旁邊沙發上的兩兄妹。 “這位小姐是特雷維爾公爵孫女兒兼私人秘書,而這位先生是……”
“歐仁。”,夏洛特微笑著向旁邊諸人點了點頭,然後接了口。 “我的弟弟,我們特雷維爾家的直系繼承人。現在爺爺身體不好,所以讓他來出席了,絕不是有意怠慢大家。在此我可以保證,我們的意見就是爺爺本人的意見。”
她有意把話說得很含糊,模棱兩可。
夏爾也沉穩地朝周圍點了點頭。 “我很榮幸能夠有機會擔負起家族的重任。”
聽到特雷維爾公爵這個名號後,其他人逐漸釋然了,顯然這位頗有名氣的前政治家在這些人心裡還是有點分量的。
看到夏爾和夏洛特“不算很菜鳥”的表現,外交大臣總算微微點了點頭。 “特雷維爾家果然後繼有人,真是讓人欣慰啊。”
說了句客套話之後,他直接抬起頭來看著諸人。 “想必大家都知道了,現在達爾馬提亞公爵先生已經在對我施以了嚴厲的反擊。我們必須抓緊這段時間來動手。”
客廳陷入了沉寂,人們只是用視線相對來交流,試探對方的心中所想。
“當然,雖然在事情我沒有想到他的反擊策略,但是也知道他肯定不會束手就擒的。這一切並不讓我意外。”外交大臣緩緩地說,“重要的是,我們能否因此而退縮?現在已經到這個地步了,我是無法退縮的。既然已經決定要幹上一場,那就絕不能半途而廢,否則不但大家之前的心力都白白浪費了,就連現有的利益也不一定能夠保住,我說得對吧?”
其他人也點了點頭。
統一了小集團的思想意見之後,剩下的就好辦了。
“他這一招雖然確實厲害,我並不是沒有應對的辦法。”他繼續說了下去,“我已經私下去見過了英國大使,將政府內部的分歧暗示給了他,尤其是表示法國絕對沒有挑戰英國在非洲利益的意願——這一切只是首相先生為了個人政治私利而排演的一出滑稽劇而已……我之前在倫敦當大使的時候,認識了不少人,所以我的這個表述那邊是會聽取一下的。”
【基佐在1840年曾擔任過法國駐英大使。 】
“那大使先生怎麼說?”旁邊的財政大臣低聲問。他已經把政治賭注壓到了這位同事身上,自然也就分外關心這場爭鬥的勝負。
“大使先生已經答應會向倫敦報告此事,而且他也表達了個人看法:他認為將國內政治鬥爭上升為國際問題,並且利用國際問題來作為一種武器來攻擊對手,並不是明智的政治行為。”
幾位與會者都鬆了一口氣。
大使雖然使用的是非常含混的外交辭令,但是至少含蓄地表明了兩個態度:
1,他覺得事態並不嚴重,法國並沒有對英國殖民地採取進攻的想法;
2,他也對蘇爾特首相此舉有些不滿。
雖然大使個人的意見並不能完全代表英國政府,但是倫敦那邊肯定是會聽取一下大使的報告的。
“那麼,國內怎麼辦?”另一個人問。 “法國人民可管不了那麼多,如果接受了英國的意見停止進軍,首相肯定要把這個責任推到您的身上。”
這就是問題的實質了。
外交大臣握緊了拳頭,顯然也是在這個問題上很傷神。
“英國那邊我已經關照過了,讓他們的措辭盡量和緩一點,不至於過度地影響到法國人的情緒。而且,這段時間內,我們必須把他好好折騰一下。”他略有些殺氣地說。
接著他重新看向財政大臣。 “這段時間要加緊對挪用問題的調查,記得,要配合新聞界,要把問題不斷誇大,還要盡量把嫌疑暗示到首相先生那裡……”
“好的。”財政大臣點頭應下,不過他還是有些遲疑。 “如果首相非要賴著不走怎麼辦?這種事不是一下子就能查清楚的。”
“沒關係,盡量造成輿論就行了。”外交大臣應了一句。 “另外,眾議院那裡也必須盡快提出不信任案了,只要早點讓它通過,我們就可以解散內閣,然後由國王陛下來任命新的首相。”
“提出議案當然沒有問題,但是要通過的話需要有足夠的票數,我們有把握嗎?”另一個人問。 “現在很多人還是在觀望吧。”
“這必須先試試看。”外交大臣低聲回答,然後看了看旁邊的銀行家,“男爵先生,這要看您的了。”
這位胖胖的中年銀行家這時才開口,聲音有些乾巴巴的。 “我會盡力幫忙的。”
“只要有您這句話就夠了。”外交大臣點了點頭,“您放心,只要我當上了首相是絕對不會虧待您的。”
這麼有錢的財神爺,就算買票也能買到不少了,況且還有很多議員實際上就是他的同事或者關係密切的客戶,他只要肯幫忙那絕對是一大利好消息。
他們商量了一會兒之後,外交大臣把臉轉向特雷維爾姐弟兩個。 “公爵雖然已經從國政中隱退了,但是在很多人心中還是極有威望的,到時候也請跟那些人鼓動一下,這樣可以增加我們的勝算。”
夏洛特笑著點點頭,“我會把大家的意見傳達給爺爺的,他當然也會做他力所能及的事。而且……我爺爺另外還有一個建議……”
兩姐弟一直都沒有說話,畢竟他們只是“因特雷維爾公爵身體不適而代替出席的後輩”,這裡沒有多少他們這些“毛頭孩子”說話的機會,因此每句話都必須直指核心恰到好處。
“什麼建議?”首相有些驚疑。
“之前普拉斯蘭公爵一家的命案,由於已去世的普拉斯蘭公爵是我爺爺的遠房侄子的關係,他十分關心……”夏洛特慢慢地說了下去。
特雷維爾家累世和其他貴族通婚,扯起關係來基本上和誰都有些遠親,搞不好波旁王族上溯幾代也能和特雷維爾扯上親緣,這種親戚關係不會讓你在窮困落魄時能多藉到一分錢,但是用做藉口倒是十分方便。
“哦?是那樁命案啊?”基佐似乎明白了什麼,“是有很多首相先生牽涉其中的傳言,如果能夠證實、或者哪怕有對他不利的證據的話,對他的聲譽是極大的打擊……”
他看著兩個年輕人,似乎是在期待著什麼。
夏爾從懷中拿出了那份自己逼迫普拉斯蘭公爵家的車夫寫的供狀,沉默地遞給了外交大臣。
外交大臣有些急迫地拿了過去,接著就是喜出望外。
“太好了!”他喊了出來。
然後他把供狀傳給了其他人,自己則再度看著夏爾。 “那個讓-貢斯當現在在哪兒?!”
“在英國。”夏爾冷靜地回答,“現在他在那裡換了個名字,仍舊在做老本行。”
他之前拜託約瑟夫-波拿巴將這個消息傳遞了過去,然後那邊經過一番查找總算找到了那位車夫。
“太好了!”外交大臣大喊了一聲,而其他人也紛紛附和。 “我馬上會叫駐英國的大使館把這個人找過來,那邊都是我的人。我要給他一大筆錢讓他出面來指控首相,給他抹抹黑,趕緊讓不信任議案通過……”
“也許那件事裡面有別的真相呢?”夏洛特冷不丁地問了一句。
“真相?見鬼!我要什麼真相!他是殺人犯的同謀,這就是真相!”外交大臣斥罵了一句,“只要能夠讓那傢伙名譽掃地,能夠讓我拉到足夠的票數把這屆內閣掃下台就行了!等我當上內閣首相我當然有興趣去管管什麼叫真相。”
接著,他伸出手來拍了拍夏爾的肩膀。 “請放心吧,我是不會忘記特雷維爾家這次的辛勞的,年輕人,你要好好乾,以後肯定前途無量!”
“衷心感謝您的勉勵。”夏爾微笑,然後躬下身來給對方行了一禮。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10:48 AM
第七十章 偷窺與爭吵
在寂靜的街道中,在某個陰暗的角落中,有一個人一直在小心觀察著某間公館的大門口。
他知道,今天這家人在主辦一次晚宴,一輛輛馬車正準時到達。
馬車或者樸實或者華麗,但是毫無疑問,裡面的人都是重要人士——既然他們有資格來參與此次晚宴的話。
“第七輛了。”他在心中默默念了一聲,一邊小心避過僕人警惕的視線。
又過了很久,再也沒有新的客人到來,他掏出懷錶看了看,已經是晚上八點了,看來人已經到齊了。
他的任務,就是弄清楚這些人到底是誰,到底準備搞些什麼。
這跟他的未來有極大的關係,甚至將決定他的未來。
他貫徹了首相先生給他的指示精神,沒有跟他的上司們提這個任務相關的一個字,甚至連自己的下屬他也不敢完全交代,因而只好自己一個人親自上陣了。
借助梧桐樹的掩護,他慢慢靠近了這座公館,但是無法更近一步了,再近的話就容易被人發現,也許首相先生承受得起這個代價,但是他承受不起。
他咬了咬牙,然後輕輕地爬到樹上。
他的動作很輕,輕到幾乎沒人能夠聽到有什麼動靜,完全沒有辜負之前十年的基層生涯給他的鍛煉。
接著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小的望遠鏡,然後往牆中看去。而且現在宅邸門窗緊閉,他什麼也看不到。
不過這沒關係,他並不缺乏耐心。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終於,門打開了,客人們一個個跟主人致意然後告辭。孔澤睜大了眼睛,唯恐遺漏下任何信息。
客人們通過宅邸前的走道走向馬廄,打算乘坐馬車離開,絲毫也沒有發覺正有一雙暗藏的眼睛在窺視著他們。
孔澤努力辨認著這些面孔,有些面孔他認識,有些面孔他完全沒見過,但是他都一張張地記憶到了心底里,這是多年工作給他鍛煉出的一項強大能力。他回家之後,將把這些面孔統統用墨筆劃下來,然後一個個去辨圖識人。不過,由於燈光比較昏暗,再加上距離實在有些遠,所以就算借助月光他也沒辦法瞧得太真切,只能盡量去辨識。
不,太暗了!
他心裡有些惱怒,心裡突然起了一股想要湊得更近的衝動,但是理智很快將這個念頭壓了下去。
沒關係,以後還有很多機會,這只是一個開始而已,衝動的話反而將會葬送一切。
這時,他看到了一幕奇怪的景象,讓他吃驚到幾乎忘記了心裡的焦躁。
不是那裡出現了什麼妖魔鬼怪,也不是發生了什麼,而是他看見了兩個人。
一男一女兩個人,兩個青年人,女的摟住了男人的右手,並排著一步一步朝馬廄走去,這並不是什麼奇怪的景象,放在其他場合這完全不是什麼稀奇事,但是放在今晚卻很奇怪。
他們是誰?為什麼能來這裡?
孔澤左思右想,也無法在腦中找出有關這兩人的任何印象,他很快將目光的焦點集中到了這兩個人身上。
這兩個青年人,男的俊秀斯文,衣著平常;而女的美麗動人,衣飾華貴,這一對幾乎像是剛剛從舞台上走下來的一樣。而且,他們看上去很親密,一直黏在一起,口中還不斷在輕輕交談著什麼。
也許他們是情侶?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多年的工作經驗所練就的嗅覺,卻讓孔澤卻從青年的表情和動作中直覺到兩人之中有一種含而不露的疏離感,就連那個年輕小姐看似簡單的笑容裡,也有一種複雜的意味。
不管怎麼樣,這一對兒出現在這裡都太奇怪了,由不得人不注意。
很快,這兩個年輕人就走上了一輛馬車,和其他客人一起離開。
孔澤的視線,隨著這輛馬車而動,直到它從街道的岔路口消失不見。孔澤只是靜靜地呆在樹葉繁茂的枝叢中目送著這些客人離開,他不可能去大張旗鼓地追蹤。
但是沒關係,他以後還有時間和機會,來好好認識今天的這些生面孔。他深信這一點。
雖然首相給他的交待不盡不實,但是以孔澤的智力,完全明白髮生了什麼以及正在發生什麼——當今的政府一號人物和二號人物正在拼命角斗,而他自己則是其中一方的一枚棋子。
他繼續呆在原地,直到面前的宅邸所有燈火全部熄滅,人們都沉入睡眠為止他才輕輕地從枝叢中下來。
今天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他現在需要回去,好好反芻剛才得到的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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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馬車上的姐弟兩人,靜靜地坐在坐墊上,一時竟然無言。
入夜已深,街道靜謐無人,車廂中來回游盪著馬蹄與街道的合奏。
夏洛特仍舊摟著弟弟的手,微微閉著眼睛似乎在想著什麼,又似乎只是在閉目休息。而夏爾則不希望打攪她的休息,因而也就只是抬頭看著車窗外的月光,一動也不動。
“夏爾,”過了好一會兒之後,夏洛特終於開口說話了,“我們今天做得好像不錯?”
“比預想中要順利一些。”弟弟小聲回答。 “看來目標達成很有希望了。”
“爺爺一定會很開心的。”夏洛特又微笑起來。
“也許吧。”夏爾無可無不可地應了一句。
“你對我爺爺太無情了!”夏洛特小聲抱怨了一句。 “再怎麼說他也是你的長輩不是嗎?”
“他好像也從來沒有在乎過我。”夏爾則頂了一句。
“你錯了,你是他親弟弟的繼承人,他怎麼會不在乎?”夏洛特為自己的爺爺辯解起來,“雖然觀念和立場不一樣,但是你爺爺畢竟是他親弟弟。而且……而且在我們小時候,要是沒有他的首肯,我又怎麼能夠和你來往呢?”
“要是沒有他的首肯,您又怎麼可能成為我的敵人呢?”夏爾又回擊了一句。
夏洛特瞬時站了起來,然後笑了出來。 “我明白了,原來你一直是在惱恨爺爺把我帶上這條路啊……夏爾,你還真是不老實啊……”
夏洛特的笑容既有些促狹,又顯得十分開心,一時間車廂中竟猶如鮮花盛開。
“你想多了!”夏爾斷然回答,“我只是不喜歡他那張永遠沒有表情的臉而已。”
夏洛特沒有接著再去促狹自己的弟弟,而是輕聲嘆息了一聲,“其實,是我自己跟爺爺說要走這條路的,爺爺並沒有逼迫我,甚至還勸過我,說女孩子不應該去冒那種風險。”
夏爾有心想要不再理會,但是最後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為什麼?”
“為什麼?”夏洛特微微偏開了頭,“為了很多東西。為了幫助爺爺,為了挽回我們的時代,恢復我們的地位……理由太多了。難道你不想恢復我們先祖曾擁有的榮光嗎?哪怕一個世紀之前,我們仍對那些暴民有生殺大權,可現在……可現在你看法蘭西都變成了什麼樣?我們還要向暴民和暴民的後代低頭……你能夠忍受嗎?”
“我們的時代?”夏爾不由得嘲諷了一句,“我們已經沒有時代了,你再怎麼努力也無法使時間倒流一個世紀。”
夏爾的手被驟然捏緊了。
他發現夏洛特的笑容已經完全斂去了,眼中似乎還有些焦慮和憤怒。
“就是這樣,你總是這樣,從小時候開始就這樣!你把一切都好像當做一出事不關己的舞台劇,你沒有討厭我們,卻有意疏離我們,好像我們只是該存在於畫中的人物一樣……”
“那又怎麼樣?”夏爾也放高了聲音。 “難道我應該學你,給那個逝去的時代陪葬嗎?不,絕不。”
“不試一下怎麼知道結果呢?!”
“不用試我也知道結果!”
“不管怎麼樣我都要試一下!”
“不管怎麼樣我都會阻止你的!”夏爾盯著自己的姐姐,“我會將特雷維爾這個姓氏發揚光大,甚至比你能夠想像的程度還要耀眼,但絕對不是按你這種方式,你這種方式能夠得到的只是一出悲劇而已,甚至連悲劇都算不上!”
“那不管怎麼樣我都會實現給你看的!”夏洛特也盯著自己的弟弟,“從小時候開始,你就好像在俯視著我和我的兄弟們,簡直分不清誰是姐姐誰是弟弟,你以為你這是超脫嗎?你錯了!我要證明你的理想你的理論都錯得離譜,你只是活在我們中間的凡人,活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活在我身邊,而不是活在我們的頭頂上,你會明白的!”
兩個人凌厲地互視著,誰也不肯縮回自己的視線。
直到最後,夏爾長嘆了口氣。
這是第幾次爭吵了?第五十次還是第一百次?記不清了。
“好吧,時間會證明我們誰對誰錯。”他收回了自己的視線,重新看向了窗外的月亮。
夏洛特也隨之收回了自己的視線,兩姐弟的爭吵,又一次以暫停告終。
“知道我為什麼那麼憎恨那位德-博旺男爵嗎?”夏洛特突然重新開口了。
“為什麼?”夏爾隨口問了一句,以便讓氣氛不這麼僵硬。
“他的兒子,唯一的兒子,正在追求我。”夏洛特臉上重新綻放出笑容,只是笑容裡既是嘲諷又是仇恨,“你瞧,法蘭西已經到這種地步了,一個前平民之子居然敢大模大樣地來追求一個公爵的女兒……”
夏爾睜大了眼睛,以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視線看著夏洛特。他幾乎沒有聽清夏洛特後面所說的話。
“放心吧,我寧可進修道院終老一輩子也不會去嫁給一個前平民之子,再有錢也一樣。不過,現在因為某些需要,所以我暫時無法直接拒絕,只能先這麼應付著。哎,真是噁心……太噁心了……我說過的,我遲早那一家子要為自己的冒犯付出代價的……”
我要殺了他全家!他心中在嘶喊,在怒吼,在咆哮。
最終,他緩過勁來了,呼吸重新平順。 “我知道了。”
然而夏洛特已經看出了夏爾剛才的憤怒,心中卻充滿了欣喜。 “你知道就好。”
馬車終於停下來了,夏爾慢慢地走下馬車準備回自己的家。
“再見。”他的聲音十分低沉。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10:49 AM
第七十一章 兩個妹妹
帶著猝然升起然後又被強自壓抑下去的怒火,夏爾慢慢走回了自己的家。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那麼生氣?
他在心中問自己。
在聽到了夏洛特說自己那一瞬間,他的腦海中,真的閃過了“我要殺他全家”的念頭。
為什麼?
已經不是在戀愛中了,像夏洛特這樣年輕美麗的女子,就算被其他人追求也很正常吧?事前就應該想得到。況且自己還無數遍地告訴自己,和夏洛特已經分道揚鑣了,再不會有交集,所以根本沒有理由這麼生氣。
可是……那一瞬間所燃起的念頭卻是如此真實而又恐怖,擊碎了自己之前的那種種自誇。
“我寧可進修道院也絕不會和這種人結婚……”這時他的心頭突然想起了夏洛特後來的那句話,然後心頭不期然間又有些欣慰。
然後這種欣慰又很快被自責所代替。 “夏爾,給我記住,感情是感情,事業是事業!”特雷維爾侯爵的告誡再次響徹在他的心頭。
我還真是個半吊子的笨蛋啊……
夏爾自嘲式的地搖了搖頭。算了,不想了,現在還是大事重要,他直接往自己的臥室走去。
直到回到家中,他也沒有看到二樓某間房間中忽然閃過的一道視線。
雖然夏爾已經把聲音放得很輕,但是仍然被還未入眠的某少女察覺到了。
穿著睡衣的芙蘭倚靠在窗邊,小心地看了看回到家的哥哥,然後帶著微笑回到了自己的床上,悠然回到了夢鄉。
今天哥哥又平安無事地回來了,真是太好了!她抱著枕頭默念了一句。
自從那天被有些失魂落魄的兄長抱過之後,她再也沒有跟哥哥問過什麼,只是每當哥哥晚上外出後,她總是要在確認哥哥已經回來之後才肯入睡,無論多晚。哪怕因此在第二天上課時會精力有些渙散,她也不在乎。
在夏爾還不自知的時候,兄妹之間的牽掛與羈絆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也許這就是相依為命的兄妹之情?也許不僅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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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夏爾起床之後,顧不上乾別的事,直接就跑到了老侯爵的房間中接受指導和尋求指點。而芙蘭則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吃完早餐後就老老實實地跟哥哥和爺爺道別,去接受新一天的課業。
到了畫室之後,看著精神有些不濟的好友,瑪麗-德-萊奧朗小姐有些吃驚。
“到底怎麼了?我親愛的朋友!最近你好像一直都沒有什麼精神呀?”她伸出手來抹了抹芙蘭柔滑的臉,“家裡出了什麼事嗎?還是生病了呢?”
芙蘭搖了搖頭,然後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謝謝你的關心,瑪麗,沒什麼。”她輕聲回答。 “我只是有一點點累而已。”
“累的話平常就應該多注意休息啊!”侯爵小姐小聲責備了一句,“不是昨天今天,最近你經常這樣,連老師都有些不高興了!”
“我都說了沒事了!”芙蘭勉強笑了一笑,然後拿起畫筆。 “好了,先畫畫吧。”
“哎……你真是的……”侯爵小姐忍不住嘆息了一句,然後也拿起了畫筆,“不管怎麼要,也要多注意身體嘛。”然後她又微笑起來,“對了,忘了恭喜你了,你很快就是畫家小姐了……”
就在昨天,杜倫堡老畫家已經將自己的決定在畫室中公佈了,作為學生們裡面的最優秀者,芙蘭的畫作將在他這次的個人畫展中得到重點推薦。雖然其他還有幾個學生也將一併得到展出的機會,但是無論從選出作品的質量還是數量上,都能看出老畫家對特雷維爾小姐的偏愛。
“別這麼說,還早得很呢。”芙蘭臉有點發紅,但還是能看得出臉上的興奮。 “現在只不過是被老師拿出幾幅畫展出來而已,離成為真正的畫家還差了老遠老遠……”
“你就別謙虛了!”瑪麗忍不住笑了出來,“如果你連老師這樣的欣賞和偏愛都不當一回事的話,那可就要氣死我們啦,別忘了我們可一無所獲……你看,這次老師選了你,同學們可都沒說什麼呢,這是你的才能所應得的。那位博旺小姐可就惹出了不少爭議……”
芙蘭先還是笑著聽著,但是聽到後面一句時她慌忙打斷了好友的話,然後有意放低了聲音。
“別這麼說,瑪麗。我覺得博旺小姐的畫還是很不錯的……還有,在這裡你別說這些無關的事啊,免得摻進麻煩裡面。”
因為芙蘭平日中所展現的天分和努力,老師的這個決定並沒有引發學生們太多的微詞,頂多就是多引發了一些私底下的嫉妒而已。然而,對其他幾個推薦人選,兩黨則各看不上站在對面一方的學生,經常互相口出惡言挖苦貶低。
這種出於立場的互相貶低,每次都毫無意外地最後轉變為了爭吵。
這種情況在銀行黨的領袖蘿拉-德-博旺小姐身上體現得最為明顯,老師挑選了她的兩幅畫作,結果被對面一派大加貶損各種冷嘲熱諷,甚至還有人故意嘲諷說是她私下里給了老師大筆的錢,才換來了這個結果。不過就芙蘭看來,被挑選出來的德-博旺小姐的畫作確實是很不錯的,老師還是一如既往的秉公處理,並沒有偏心。
而且,芙蘭生怕摻入到兩黨的這些是非當中,因而馬上出言制止了瑪麗的話。因為出身的關係,雖然是中立派,但是瑪麗還是稍稍偏向貴族黨一些,只是因為怕麻煩而沒有直接站過去而已,所以她說出這樣的話倒也不足為奇。
不過,她的製止已經晚了。
“爭議?我不覺得有什麼可爭議的,我的才華足夠獲得這份獎勵。”
一個冷峻的聲音在兩人耳後響起。
芙蘭和瑪麗下意識地將頭轉回去,然後同時在心中抽了一口冷氣。
銀行黨的領袖蘿拉,正用她那高傲冷漠地視線看著兩人。她和往常一樣穿著華貴的裙子,頭上仍舊盤著一個高高的髮髻,看上去是那麼凜然。 “德-萊奧朗小姐,也許您對此有不同的看法,那麼能否給我講解一下……?”
瑪麗被這道視線刺得有些生疼。這可是數千萬法郎財富的直接繼承人之一啊!
“博旺小姐,我……我的意思是……我是說……”在蘿拉氣勢的鎮壓之下,瑪麗有些緊張,“只是有些人認為,認為還有其他作品可以與您的相媲美而已……”
“哦?我不這麼認為,也許您可以給我舉個例子看看?”蘿拉仍舊不依不饒地進逼著。
瑪麗臉色越來越難看了。
芙蘭隱蔽地觀察了周圍一圈,發現今天瑪蒂爾達又沒來,所以能製住她的人基本上不存在。她心裡暗暗嘆了口氣,這下只有自己出馬了。
“博旺小姐,瑪麗不是那個意思啦!”芙蘭笑著打了圓場,“反正就我來看,您的作品確實相當不錯,老師不是那種會徇私的人,您是靠自己的實力得到他的青睞的……”
芙蘭的話總算讓對方消了氣。
銀行家小姐垂下了視線,放過了瑪麗。 “哼,總歸還是有人識貨的,優秀之人和凡俗之輩就是差得這麼遠。”
芙蘭在桌子底下輕輕踢了瑪麗一腳,瑪麗會意之下暫時離開了這個角落。
在瑪麗離開之後,這個角落陷入了暫時的寂靜,這讓芙蘭不禁有些忐忑。
“不用擔心,我剛才過來,只是想來向您祝賀而已,只是沒想到順便聽到了萊奧朗小姐對我的評論。”好在蘿拉開口打破了這種寂靜,“您在繪畫上面的天分確實比我要強,這一點我不會看不到。”
芙蘭勉強地笑了起來。 “謝謝您的祝賀!”然後她又小心翼翼地看著蘿拉,“博旺小姐,瑪麗剛才只是無心地提了一句而已,並不是有意要針對您……”
“我是不會放在心上的。”還沒等她說完,蘿拉就直接回答了。 “這種話我今天都膩了,怎麼可能還會放在心上?”
“那就好。”芙蘭鬆了一口氣。
“還記得我上次的提議嗎?”蘿拉突然再次發問。
“提議?”芙蘭先是一怔,然後就想起來了。
上次瑪蒂爾達還沒回來之前,蘿拉曾找過自己,提議讓自己參加蘿拉這邊的黨派,但是被自己婉拒了。沒想到她還是沒有死心,這次又來了。
不過,答案還是不會有什麼不同的。
“抱歉,博旺小姐……”芙蘭的語氣溫和但又堅定,“我在這裡只是想好好畫畫而已,並不想摻合別的事情……”
銀行家之女靜靜地站著,就這麼看著芙蘭。
芙蘭笑著回視她,內心則有一點緊張,想必她不習慣別人的拒絕吧?
“長得真是漂亮呢,還這麼有才華……”蘿拉突然感嘆了一句,然後搖了搖頭,“沒關係,以後您隨時可以來找我。”
芙蘭心情隨之一鬆。
正當她以為蘿拉會離開之時,蘿拉忽然又走得更近了,然後她仔細看著畫框中的畫。 “這是您的家人嗎?”
“是的。”芙蘭點點頭,“場景就是我家的客廳。人物一個是我的爺爺,一個是……”她輕輕停頓了一下,“我的哥哥”。
“畫的不錯。”蘿拉評論了一句,然後點點頭準備離開。
“博旺小姐您是獨女嗎?”芙蘭隨口問了一句。
“不。”蘿拉突然冷冷地回答,然後轉身離開。
“我家的繼承人有兩個,這實在有點多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10:51 AM
第七十二章 背叛
處於博沃廣場的內務部,此刻正和往常一樣,開始著新一天的繁忙工作。
而作為其中最重要的職員之一,勇敢無畏的孔澤先生正剛剛從公家配給他的馬車當中下車,然後一手拿著自己的一個文件袋,昂首闊步地走入了這幢建築內。
早晨的空氣明明應是十分清新的,但是縈繞在這座龐大建築內的陰鬱氣息,仍然讓一切都顯得那麼壓抑和緊張。
他表情莊重而又冷漠,目不斜視地朝前走著,踏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腳步聲滴滴答答猶如有時鐘般準確的節奏感,其氣質正好與這棟大樓的氣度相符。而在他所經過之處,人人都微妙地讓開了路,生怕得罪了這位大臣跟前的新紅人。
經過七折八回的樓梯和走廊,他終於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雖然只是靠近樓梯角落中的一間小辦公室,但是這是他花了十幾年時間,付出了常人所難以想像的努力才得以換來的。而且這裡也不是最後的終點,而是他再向前行的一個小小跳板——他就是這樣認為的。
他依靠耐心和毅力完成了一個個任務,最終得到了上司的青睞和提拔。而這次首相先生給他的任務,他同樣從沒有絲毫懈怠。
坐到座位上之後,他把文件袋裡面的東西都拿出來然後放在辦公桌上。由於沒有接受過系統的技法訓練,他所畫出的素描並沒有多傳神,只是依靠自己多年來的苦練,盡量做到還原人物而已。然後,他反復撥弄這些圖畫,仔細在腦海中搜尋有關於他們的印象。
一邊回憶,他一邊在自己的材料堆中尋找有關人士的信息。
財政大臣杜蒙先生、大銀行家博旺男爵、貴族院的資深議員納瓦蘭公爵等等一個個如雷貫耳的名字漸漸和他的圖畫對上了號,也漸漸地讓孔澤先生心中暗暗有些心驚。
就是這樣一些人,就是這樣一股強大的力量集結起來對付首相,而且是明顯已經日薄西山精力不濟的首相。
他的面孔依舊木然,但是心跳卻慢慢加速。他忽然感覺身體有一些僵硬,彷彿不小心踏入了一個將要吞沒自己的沼澤中,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看著末日的降臨。
我到底在乾了些什麼啊? !
首相的任命狀,即有可能是甜蜜的恩賜,也將會變成致命的毒藥。到底哪一種可能性最大?
孔澤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已經是三十歲的人了,不再是當年的愣頭青了,因而不會被人輕鬆一句話就被騙得失去理智。能一步登天當然很好,但是前提是不能在登天之前一腳踏空而粉身碎骨。
他知道,相比其他人而言,自己沒有資格走錯任何一步。
一邊思考,他一邊無意識地翻閱著昨晚畫下的素描。
直到他回過神來時,他發現自己面前的素描正好是昨晚那一對青年男女。
接著他仔細回憶了昨晚所看到的場景。
男女都很漂亮,看他們的舉止,應該是貴族出身。
不!能夠以這種年紀就參與到這種等級的密會當中,肯定不是一般的豪貴之家出身,必定有什麼很大的來歷。
會是哪裡呢?
隨著思考,一種無意識的憤恨和怒火突然在他心中燃燒。
同樣的人,僅僅因為出生在不同的家庭,就必須走上完全兩樣的道路。結果一些人要努力奮鬥拼搏一輩子才能稍微接近的地方,一些人卻生來就盤踞在那裡。自己每天就必須絞盡腦汁地工作,戰戰兢兢完成每一個上司指派的任務,生怕惹得哪個大人物降下橫禍,而有些人年紀輕輕的時候就已經能夠優哉游哉地和他們侃侃而談。
社會就是如此。人們管這個叫做秩序,或者,命運。
但是,憑什麼!明明血管中是一樣的血液,明明自己的才能不比任何人差!為什麼就要面對這樣的結果。
他知道這個念頭所代表的那種精神是多麼不合時宜的,是多麼地與自己所效忠的王朝完全格格不入。
只有在一人獨處的時候,孔澤的心中才會閃出這些念頭。
他決定要將這對青年男女的來歷好好查個清楚。都不知道是為了任務還是只為了發洩自己這一番心底里的惱恨。
“叮”
門口傳來極小的一聲敲門聲。
孔澤下意識地驚醒了。 “是誰?”
沒有人回答,敲門聲卻仍在繼續。
孔澤小心地將桌上的畫像收好,然後走上前去小心地打開了門。
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個略顯矮胖的禿頂中年人,帶著和善的笑容正看著自己。
“閣下?”他吃了一驚,然後慌忙讓開了路讓對方進來。
大臣的表現卻很奇怪。他輕輕走了進來,然後小心地往左右窺視了一番,接著才小心關上了門。
“閣下?”驚奇之下,孔澤不由得再次問了一句。
大臣輕輕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高聲說話,然後慢慢走到他的辦公桌後,坐上了原本屬於主人的軟藤木寬椅子。
“挺舒服的啊。”大臣閣下調侃了一句。
孔澤自覺地站在辦公桌前,老實地低著頭。
“你什麼都好,就是太嚴肅了。”大臣忍不住又笑了。 “你老是這樣,你的部下們肯定很痛苦吧?”
自從那次孔澤幫助大臣立下了大功,並且保住了在首相那裡的印象分之後,大臣對孔澤的印像大好,對他的態度也越發和藹了。
但是孔澤知道,這只是上司對得力助手的那種和藹,如果自己不清醒地保持本分,反而自以為是的話,那後果肯定會很慘——至少他親眼目睹過很多這種實例。
“對工作我們理當嚴謹。”他低聲回答,同時心裡則在猜測大臣今天的來意。
“最近你的工作還忙吧?”大臣似乎隨口問了一句。 “我看了你最近的那些報告,似乎沒有之前那樣大的進展了啊?”
孔澤心中一凜。
自從接手了首相先生的秘密任務之後,孔澤已經完全把工作重心轉移到了偵查外交大臣這一方面。對大臣交待的追查叛黨組織的任務,早已經拋在了腦後。不過,他為了掩飾,還是如同往常一樣寫工作報告,小心不露出痕跡。
難道大臣發現了什麼?
“因為叛黨分子十分狡猾,所以調查暫時遇到了一點挫折,不過我相信只要我們持之以恆那麼很快就能找到新的突破口的。您來這裡,是對此有什麼新的指示嗎?”孔澤小心地試探了一句。
大臣看著孔澤,表情有些古怪。
孔澤低著頭不敢多說些什麼。
“孔澤先生,你太聰明了。”沉默了很久之後,大臣突然感嘆了一句,感慨裡帶著一股疏離。 “簡直是過於聰明了!”
孔澤心頭一緊,但還是強自鎮定了下來。 “閣下,您是指……”
“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大臣輕輕搖了搖頭。 “你這陣子完全只是在隨便應付著我而已。報告完全不知所云,這完全不是我所了解的你。為什麼?發生了什麼?”
大臣的目光讓孔澤驟然緊張。一直以來他都以為這位大臣閣下只是個靠著運氣爬上這個職位的平庸之輩而已,沒想到今天的大臣卻幾乎完全變了個樣。
“你是突然平庸了,還是因為別的原因?是不是接受了什麼別的任務?”大臣繼續追問,“據我所知,最近以來你對我之前交待的任務幾乎都沒有管過,只是隨便寫了些報告來糊弄我對吧?”
孔澤明白了,果然在自己的部下里有大臣的眼線。他低垂著頭,雙額滲出點點冷汗。
看到孔澤這個樣子,大臣明白自己的棒喝起了效果,於是就放緩了口氣。 “年輕人想要上進,我很理解,這個太正常了。但是,你不要因為過度熾烈的慾望而灼傷了自己的腦子!”
孔澤抬起頭來,眼中有些疑惑。
“我是你的直屬上司,結果你卻瞞著我,隨意用些東西來糊弄我,你以為你這樣就叫上進了嗎?”大臣此刻眼中滿是精明,完全不是之前那種平庸模樣。 “是不是首相先生給你安排了什麼特別任務?別忙著否認,我知道他單獨召見過你,然後在他召見了你之後,你就以現在這種態度來敷衍我。我只能猜測,他給你安排了別的什麼重要任務。是這樣嗎,孔澤先生?”
孔澤在這種灼人的視線面前,再也沒有了一貫的冷靜。
自己終究只是個專業一些的警探而已,政治這種活,確實不是自己應該玩的。他明白了這一點。 “是……是的……”他沉重地點了點頭。
看著已經最終老實下來的手下,大臣暗暗也鬆了口氣。
他是今天才知道手下的小動作嗎?並非如此,他之前選擇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只是因為還沒有選好站哪邊而已。直到今天為止。
他是最終確定了下注方向之後才來找自己的這位得力手下的,畢竟他還很需要這位得力手下在未來給自己刷取功績,不能現在就用廢掉。
“孔澤,不要和我們的首相先生綁得太深!要記住,我們應該效忠的是權威,而不是某一個具體的人,誰當首相對我們來說都是一樣的,只要能保住我們的位子就行,不是嗎?”大臣諄諄善誘,“現在,把首相先生佈置給你的任務都告訴我,原原本本告訴我。”
孔澤原原本本地全部說了。
“你真是的,竟然去做這麼危險的事!”聽完之後,大臣忍不住嘆了口氣,“幸好今天我來搭救了你,否則……你自己想想,如果基佐先生贏了你會落到什麼下場?”
“這樣說來,您是選擇站在基佐先生一邊了?”孔澤小聲問。
“是的,當然了。”大臣點點頭。 “你之前查到了些什麼了?”
孔澤從抽屜中拿出了那些畫像,而大臣則接過了一張張看了下去。
“哦!連他也來了!”
“哈!還有他啊!”一邊發出感嘆。
翻到最後一張時,大臣罕見遲疑了一下,顯然他也驚疑於對方的年輕。他皺起了眉頭,仔細思索了一下。 “這位女士,不就是特雷維爾公爵的孫女嗎?我有次在晚宴上見過。看來連這位公爵都忍不住要摻上一腳了啊……”
“那男的是誰呢?”孔澤連忙問。
“不知道,你這又不是畫得很清晰,我哪有時間把每個年輕人都記住。”大臣隨手扔到了一邊,“應該是特雷維爾公爵的某個孫子吧,這也很正常。總之,既然我們已經選擇站在那邊了,這些東西就完全不應該保留了,知道嗎?”
“我明白了。”孔澤緩緩地點了點頭。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10:53 AM
第七十三章 落幕
又是一個明媚的早晨,法蘭西王國的現任首相達爾馬提亞公爵,應國王陛下的傳召來到了杜伊勒里宮中,等候國王陛下的召見。
難得地得到了國王陛下的主動召見,但是老邁的首相先生卻並不感到欣喜,與此相反,他心中甚至有些不安。
現在的形勢無法不讓他憂心忡忡。
在議會內,他的反對派們幾乎已經連成一氣,正在緊鑼密鼓地推動著對內閣的不信任表決。而在政府內外,有關於他不利的流言都比比皆是,每時每刻都在吞噬著他僅剩不多的聲望。毫無疑問,他的職位已經風雨飄搖了。
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老首相自己也進行過深刻的反思。說到底,還是目前法國陷入的混亂實在太過厲害,天災人禍不斷,內政外交上都乏善可陳。而首相自己拘於各種原因也沒有好的辦法來解決問題,導致現在人人都心思浮動,都想要有些大的改變。
於是,就連這個久經戰火的老元帥,此刻也自覺這次的難關很難挺過去了。
但是沒關係,至少還能再堅持一下,堅持到和那個人一起倒下為止,他在心中暗暗下定了決心。此刻在他心中,對所有其他王朝敵人的憎恨,加起來也不如這個前同事和部下。
“您沒事吧?首相先生。”提問的中年人穿著宮廷的禮服,風度翩翩,禮節備至,笑容十分親切和藹,頭髮甚至還撲了粉,一副標準的廷臣模樣。 “陛下正在等您進去呢。”
他掌璽大臣迪利埃翁伯爵的兒子,那天就是這位子爵先生跑過來給首相告密,才讓首相得知自己的外交大臣正在謀劃把自己趕下台的。因為這個緣故,首相對他和藹地點了點頭,然後低聲問。 “陛下今天心情如何?”
對方還是那種公式化的親切笑容。 “陛下今天的心情不錯。”
接著,兩個人往國王的書房慢慢走去。
“還記得上次我跟您說的嗎?”在四下無人的走廊中,跟在子爵後面的首相突然發問。
在上次小迪利埃翁前來拜訪時,首相曾跟他許諾了一大堆好處,希望讓他去拉攏他的父親,結果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了,對方還是沒有回音,因此首相就想問問進展。
“說了什麼呢?”聲音還是那麼溫和,沒有絲毫波動。
“您……您難道忘了嗎?”首相對他的態度有些吃驚。
“說了什麼呢?”子爵微微側過頭來,臉上的笑容還是那麼完美。路易十四時代的風度,在這位中年人身上似乎完全復活了。
一瞬之間,首相明白了,自己的盤算已經宣告失敗,這一家子已經站到自己的對立面去了。
“很好。”他輕輕點了點頭,然後跟在他後面繼續走,再也沒有說話。
他此刻的內心裡已經沒有驚疑,甚至連憤怒也沒有,只有一種平靜。老迪利埃翁那種老狐狸既然現在敢於站邊,那說明一切都沒有挽回的餘地了。也就是說……
他緩緩地抬起頭來,注視著走廊盡頭的門。
這大概是最後的一幕了吧,倒真希望看看是什麼樣的表演。他心中突然冷笑起來。
門打開了。
對面的人正好把視線投了過來,在和首相雙目相觸時,國王陛下的臉上表現得很鎮定。
小傢伙,你就裝吧!他內心閃過一絲不屑。然而在表面上,他依舊和往常一樣平靜地行了個禮。
“陛下。”
“我親愛的公爵,我今天召見您過來,是想詢問您一些事的。”國王的臉上沒有了任何表情,“您可以如實回答我嗎?”
一位國王使用如此親切的稱呼,只能說明疏遠而不是尊重。
“當然可以,這是我的義務。”首相的言辭很恭敬,但是配合上微微的冷笑卻像是在嘲諷。
國王陛下並沒有糾結於首相的態度。 “最近對您的指責很多。”
“是的,但那些基本都是不實之詞。”首相隨口回答。 “有很多人希望通過污衊我來打擊政府和您的威望。”
他並不指望能夠改變什麼結果,他只是想看看對方怎麼演好這一齣戲。
“僅僅是污衊而已嗎?”國王臉上漫出一絲冷笑,然後他拿起了自己手上材料。 “您挪用公款的指控並不只是污衊吧?至少,就我看來財政部對資金流向的調查是十分嚴謹的……”
首相同樣冷笑出來。
“但這很重要嗎?如果我強烈否認這些指控呢?”
國王微微皺了皺眉,顯然對首相的這種態度十分不滿。 “您當然可以否認,您有權利這樣做。但是……如果是真的話,您是應該負起責任的吧?”
首相還是冷漠地站著,彷彿事不關己。
“對普拉斯蘭公爵夫人的死,您又有什麼話說?”國王陛下繼續追問,“杜查特告訴我,您曾收受了這位公爵的賄賂,替他隱瞞了殺害妻子的惡行。 ”
聽到這個名字之後,首相吃了一驚。他居然也站到那邊去了?
“我這是為了跟他交易,讓他交待出他的同黨。”
“但是您畢竟還是收受了賄賂,然後替他隱瞞了不是嗎?”國王垂下了視線。 “這無論如何都是一項過失。”
“多大的過失?”首相的語氣裡帶著一點挑釁。
“足夠讓您聲名掃地的過失。”國王冷冷地回答,“我可以告訴您,基佐先生已經告訴我了,他已經找到了證人和證據……”
“也就是說,如果我不讓位給他,他就要用這種武器讓我聲名掃地,對吧?”首相冷笑了出來,“即使我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維護您的這個王朝?即使我之前還為維護您的王朝付出了那麼多努力?”
“我並不希望這種事發生。”國王回答。 “非常非常不希望,這對大家的聲譽來說都不是好事,所以……”
他的潛台詞很明顯——我希望你靜悄悄地辭職下野,只要你這樣做,一切都可以當做沒發生,貪腐也好,別的也好都可以。
“您比誰都清楚,不是嗎?這些都不算什麼,誰都會這麼幹不是嗎?您只是希望我離開這里而已!”首相的聲音變得嚴厲了。 “你討厭我,你害怕我。”
國王沉默了。
“不止這些問題,”國王別開了視線,“您私自派人對自己的同僚進行監視,這也是極其不適當的行為吧?被您指派的人,已經跟他的上司坦白了一切……”
首相蒼老的臉上,血色更加少了,他感到腦中有些暈眩。
連他也背叛了,也對自己反戈一擊。
真是……幹得好。
那張年輕的面孔閃過他的腦海,表情嚴肅,滿是野心,很像那時的自己。
幹得好,幹得漂亮,乾淨利落的背叛。
國王不再說話,任由首相靜靜地站著。
書房再度陷入沉默。
不知道過了多久,首相的聲音重新響起。
“你不敢看我,是吧?”
沒有回答,首相也沒有等待回答。
“你害怕我,你討厭我,然而多年來你一直試圖掩飾這一點。正如你們當年害怕第三等級,卻又竭力把自己打扮成第三等級一樣!可笑,可笑極了!”首相突然大笑起來。 “您只是個半吊子的人物,您和您的父親都是。想要扮演革命者卻拿不出氣魄,想要扮演專制者卻沒那份殘忍!你是個平庸之輩,喜歡傾談卻才能寥寥,好高騖遠卻沒有膽量!丹東讚揚了你,你也轉身就逃離法國;波旁容忍了你,你轉身就帶人毀滅了它!就是這樣一個人,卻竭力想要在我面前扮演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裝得像個拿破崙似的……哈哈哈哈!”
【路易-菲利普在法國大革命最初階段跟隨著自己的父親投機革命,成為積極的“革命分子”還得到了身為革命領袖之一的丹東的勉勵和嘉獎。但是到了最恐怖的血腥階段,他於1793年逃出法國,幾個月後他父親被革命政府送上斷頭台。 】
哈哈哈哈!
伴隨著首相的笑聲,國王臉色越來越難看。
“夠了……”他一拍桌子,“夠了!”
這位至尊站了起來,怒視著首相。 “我就知道你一直在輕視我……我最厭惡的就是你這一點。我無法忍受你了,我不想和你翻臉,但我至少能讓你離開!”
“我輕視的不只是你一個,”首相仍舊微笑著,“而是所有只會誇誇其談的你們。”
“所以請你離開!”國王幾乎是喊了出來。
這恐怕是兩人之間第一次如此推心置腹的談話,當然也肯定是最後一次。
“我當然會離開的。”首相冷冷地回答。 “就是不知道你還能坐在這裡多久。”
說完,他轉身,準備離開。
“對了,我還要謝謝你,這可能是我第一次有機會對你說出心裡話。”他突然輕聲道謝。
接著不再管有些氣急敗壞的國王,大步離開。
……………………
看著步履蹣跚的老人,迪利埃翁子爵優雅地伸出手來想要攙扶,結果卻被他一手甩開。
“留著這隻手吧,先生,某一天您還需要它來抓一隻救命繩。”他若有所指,但是又像是什麼都沒說。 “現在,我是一個共和主義者了,而你……”他的冷笑讓子爵有些不寒而慄,“你將很快也會變成一個共和主義者,是的,很快。”
接著,他繼續朝前走。
就這樣,他慢慢地朝前走著,儀態仍舊像來時一樣端正,似乎不像是一個很快就要向國王提交辭呈的首相。
宮廷精巧的建築和雕塑,他都視若無睹,他只是看著前方。什麼都映入眼底,卻又什麼都沒看。
路易十六曾在這裡頒布詔令,宣布自己成為立憲君主;拿破崙曾在這裡頒布詔令,宣布退位;波旁王朝曾在這裡頒布詔命,將王位讓給路易菲利普,一切的風雲變幻他都曾經歷過,見證過,參與過。
而今,他將最後一次見證這座宮殿所上演的歷史。
“在世界上,在所有的告別中,再也沒有比與權力告別更令人痛苦的事情了。”
【此言是法國最偉大的政治投機者塔列朗親王所說的,他於1838年死去,生前備享尊榮,歷經幾朝而不倒。 】
他腦中再次迴盪起這句話。
然後首相忍不住又笑了出來。
你是對的,只可惜你死得太早了。
而我……
首相最後回頭,看了看背後那些華美的宮室。
我將親眼見證這個朝廷的滅亡,和那些來來去去的王朝一樣。
他重新回頭,離開了這座宮廷,此後,他再也沒有進入此地。
這是一個時代的落幕。親身參與大革命的那偉大而又激情的一代人,最終也隨著他的腳步,離開了法蘭西的最高舞台。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10:55 AM
第七十四章 “可笑”的德國威脅論
“太好了!蘇爾特也不會想到自己有今天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背叛者就以只能是被眾叛親離收場。”
首相的辭職下野,不止讓接替他位子的外交大臣、投靠外交大臣的其他臣僚歡呼雀躍,也讓各路仍在潛藏的反賊們彈冠相慶,比如……特雷維爾侯爵。
看到報紙上以頭條刊載的“首相辭職,外交大臣被國王陛下授權組閣”的消息,老侯爵驚喜交加地直拍桌子大笑,渾然忘了平日里總是強調的風度和鎮定,甚至忘了自己的孫子和孫女就在旁邊。
“爺爺,麵包都快被您碾碎了!”芙蘭撒嬌般地喊了一聲,提醒著祖父的失態。
“啊哈,可讓我的小美人兒生氣了啊……”老人帶著歉意地笑著,然後扔開了被自己碾碎的麵包,“抱歉,你的爺爺只是太高興了。”
“真不明白你們怎麼會那麼熱衷於這種事……”芙蘭輕輕搖了搖頭。
“男人,真正的男人,就是這種生物,一想到政治和打仗,就忍不住要熱血沸騰。”侯爵仍舊寵溺地看著自己的孫女兒,“你可能覺得無聊,但這就是他們的春藥,是他們活著的意義。”
“您……您怎麼能和孫女說這種話呢!”芙蘭的臉驀地紅了下來,一個十五歲的少女,顯然是能夠聽懂這個詞的。她大聲抱怨了一句自己的爺爺,然後埋下頭來繼續吃早餐。
由此可見侯爵的心情是多麼的好,竟然罕見地跟自己的孫女開起了這種騎兵式的玩笑!
也由此可見那位達爾馬提亞公爵,究竟給他們的那些敵人們帶來了多大的陰影。
看著妹妹吃癟害羞的樣子,夏爾心裡暗暗感到一陣愉悅,忍不住也偷笑了起來。不過很快他就重新端正了表情。
但是,很不幸仍舊被妹妹看見了。
“我吃完了!”芙蘭捂著臉小跑著走了
“不過,蘇爾特雖然已經走了,但是我們也只能高興一時而已……”芙蘭離開之後,夏爾換了個話題,“那畢竟只是走了的一個人而已……”
他這是在隱晦地提醒自己的爺爺不要太過高興,未來的路還很長,但是由於芙蘭在場他也不好說得特別直白,只能這樣暗示一下——很顯然這樣的暗示也足夠對方聽懂了。
是的,畢竟只是一個人而已,而祖孫兩個的目標是要趕走一大批人。
果然,聽了夏爾的話後,侯爵慢慢地斂起笑容,恢復了原本的儀態。 “你說得對,夏爾。現在只是走了一個人而已……”
他慢慢地重新拿起了報紙,繼續看了下去。
看了一會兒之後,他重新開口了,似乎是對夏爾說。
“現在歐洲各國的形勢都不大妙啊,整個大陸都在躁動不安,不止法蘭西。”
“是的,相當不妙。”夏爾回答,,“現在這塊大陸就在火山口上,心驚膽戰地等待著必定到來的噴發。”
就在此刻的1847年,由於鐵路投機終告破產,英國新一輪的經濟危機開始了。許多線路停目鋪設,幹線鐵路的工程進展大大放慢。恰在鐵路危機爆發之際,又出現英國和中歐、南歐地區農業嚴重歉收,糧食價格比1845年上漲一倍,進一步縮小了工業品市場。生鐵產量在一個月到一個半月內減少了三分之一。而工業的另一支柱——紡織業本來已經在下降中,隨著鐵路投機的破滅和糧價飛漲,進一步落入低谷。
而隨著英國後塵,歐洲大陸也很快跌入了經濟危機的深淵。
在1846年英國廢除對外國進口糧食加收高額關稅的《穀物法》之後,德意志迅速成為了英國進口農產品的主要地區,隨著英國經濟的低迷農產品出口迅速下降,並且德國工業家們也面臨著英國工業品傾銷的殘酷競爭,苦不堪言。
法國的工業家們雖然有高額關稅的保護,但是也受到了相當強烈的衝擊,大量工人失業——正因為如此,法國各地才會躁動不安,七月王朝的統治才會如此搖搖欲墜。
日後即將席捲整個歐洲的大革命,此刻也已經被播下了種子,正等到那一刻的總爆發。
不過夏爾現在還不用為這個而擔憂害怕,反而可以利用這種形勢牟利。
“普王召開全民國會,準備徵詢商討國事……”侯爵又念了下一條新聞,然後忍不住笑了出來。 “瞧瞧,夏爾,瞧瞧,如今就連普魯士的國王都想著要搞三級會議啦!”
【1847年,迫於政治和財政普魯士國王腓特烈-威廉四世召開國會,準備商討國事,普魯士各區議會均派出了代表。但是國王拒絕給予該國會任何憲法上的權力,國會中的自由主義者因而失望地自行解散。 】
“這是大勢所趨。”
“但是很可笑。”侯爵尖刻地說,“普魯士人……他們懂什麼?”他不屑地撇了撇嘴。
很罕見地,夏爾打算反駁一下爺爺的話。
“我……我並不覺得普魯士人可笑,我反而覺得他們有點兒可怕,他們是必須嚴加防備的對手。如果不加以小心,他們遲早會從法蘭西手中搶走皇冠……”
自從穿越之後,夏爾一直在以憂心忡忡的目光注視著普魯士的愈發強大和德意志統一進程的萌芽。這二十年的時間內,這些萌芽現在已經日漸茁壯,甚至有些讓人暗暗害怕。
普魯士在愈發強大,每一個人都看得出來。在新興的資產階級的推動下,普魯士政府於1818年首先實行改革,在境內廢除關卡,取消消費稅和國內關稅的徵收,宣布商品流轉自由。
這種努力不僅僅局限於普魯士國內,為了發展經濟利益,普魯士邦一直謀求與德意志的其他邦國結成關稅同盟,擴大經濟區域。在1833年,由普魯士領導的德意志關稅同盟組成,參加的各邦國訂立了為期8年的關稅協定,協定自1834年1月1日起生效。以後每逢協定到期即再行延長。開始時,這一同盟聯合了北德18個邦國,1835年巴登公國、拿騷公國和美因河畔法蘭克福等邦國加入,愈發形成了經濟上的合作統一趨勢。
如果在經濟上德意志實現了統一,那麼就很難——也許可以說基本不可能——打斷他們的政治統一。
聽了這句話後,老侯爵噗嗤地笑了出來
“夏爾,德國人並不可怕,我在耶拿見到過他們,我在柏林也見到過他們。”老侯爵笑著攤開了手,“簡直摧枯拉朽,一點也沒費功夫,我們用行軍般的速度打垮了普魯士。我覺得我們完全不用過於擔心這個……”
夏爾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
這就是時代的局限性了,即使特雷維爾侯爵這種心機深沉,意志堅定的佼佼者,也完全不會料想到普魯士、以及由普魯士統一後的德意志會是法蘭西多麼恐怖的禍患,他們根本無法想像到這一點。
自從三十年戰爭期間德國人因自相殘殺兵災不斷而國力大衰之後,法國人就對德國人建立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心理優越感,不管是上層和下層都是如此。而在大革命期間,強大的法蘭西軍隊屢次將德意志的兩姐妹——奧地利和普魯士——打得落花流水片甲不留,更加在人們心中固化了這種形象。
而且,在人們心中,老牌強國奧地利顯然要比普魯士強大得多。普魯士只是有點實力,有點體量的小型強國,在人們心目中有點存在感,也許能夠造成一點麻煩——但是也不過如此而已。
這並不可笑,除了穿越者外,又有幾人能夠有足夠的眼光預知一個國家的國運和未來呢?這可是整個歐洲都在蔑視德國人的時代啊!
即使到了60年代(離普魯士統一德國僅有幾年),偉大的托爾斯泰在自己的煌煌巨著《戰爭與和平》裡面,藉著老博爾孔斯基公爵之口說出“自從有上帝以來,大家都打德國人”。
因此,夏爾如果在這個時候大肆鼓吹德國(普魯士)威脅論,得到的將只可能是人們莫名其妙的眼光和一陣陣的嘲笑,不會有別的結果——某種意義上,就好像在甲午之前有哪個中國人預言不久後日本將會用軍刀血染半壁中國一樣。
所以夏爾早就放棄了做這種無用功,轉而打算用實幹來解決還未發生的災禍。反正無論怎麼說都不會有人相信的,還不如少說多做。
“但是我們總不能放任他們不管。”他最後還是說了一句,“否則,那些弱小的邦國最終會由於經濟利益而被吸引到大的邦國那裡,最後結合成一體……就好像鐵屑被磁鐵所吸引那樣……”
“到那時我們就再把他們打碎!”老侯爵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滿是當年那個馬上的騎兵軍官的風采。 “就好像黎世留和弗勒里那樣!”
【黎世留是指路易十三時代的法國首相黎世留紅衣主教,在三十年戰爭期間,帶領信奉天主教的波旁法國,去幫助德意志的新教集團打擊天主教集團,以便削弱哈布斯堡王朝。
而弗勒里是指路易十五時代的法國首相弗勒里主教,在1740年爆發的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爭中,暗中支持普魯士國王腓特烈二世去打擊削弱奧地利
可以說,普魯士能夠趁亂立國、且立國後能夠發展,都有法國暗中扶植以打擊哈布斯堡的考慮存在——當然,最後是玩脫了……】
“那時考慮不是太晚了嗎?我們應該讓那些小邦被法蘭西磁鐵所吸引,最差最差也該讓他們連成一體,以便不讓奧地利和普魯士任何一方所覬覦和吞併。”夏爾繼續闡述自己的想法,“皇帝當年創立了萊茵同盟,就是給了我們一個極好的創意和示範……”
老侯爵隨便擺了擺手,表現得對這個話題沒什麼興趣。
“很好的考慮,夏爾。但是現在我們的首要任務是先贏得政權,怎樣操作和運營這個政權是以後才需要認真考慮的事情。我們首先需要對現在負責……”
夏爾點了點頭。 “沒錯,我們首先需要對現在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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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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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3-23 10:57 AM
第七十五章 不歡而散
正當祖孫兩個聊得起勁時,僕人拿過來了一封信遞給夏爾,夏爾也就正好順勢結束了兩人間小小的爭議。
但是,當看到信封上面不經意間滴落的幾滴墨水時,夏爾忍不住皺了皺眉。這正是波拿巴黨人相互聯絡時所一般在信封上做的記號。
怎麼回事,竟然直接把信送到了自己的家裡?他心裡有些暗暗惱怒。
在組織內能夠知道夏爾和特雷維爾侯爵家的地址的人,為數極少,而且都是極高層,基本上是不會輕易相互直接聯絡的,就算有什麼信息必須告知,也絕對不會直接互相寫信送到對方家裡的方式來透露。
這樣做的風險,誰都明白。那到底發生了什麼,值得冒險這樣做呢?
祖孫兩人對視了一眼,都顯得有些驚疑。
但是侯爵畢竟是老江湖了,他給了一個眼色示意夏爾鎮定。
於是夏爾接過了這封信,等僕人離開之後才打開了這封除了幾滴墨水和寄信地址外別無任何特徵的信封。
看完信上的內容後,夏爾的表情反而舒展了不少,他輕輕地將信紙遞給了老侯爵。
“您果然如同預想般成功了。
您的努力將永被我們銘記。
謝謝!
約”
接過信之後,老人慢慢念了出來。
這封信很簡單,如果不相干的人看了幾乎完全會莫名其妙。但是清楚來龍去脈的人一看就能夠明白。
“這是波拿巴先生寫來的?”老侯爵不動聲色地問了一句,然後走到壁爐邊,從銀質的火柴盒中掏出一根火柴,慢慢地點火將信和信封一起燒掉了。 “來得很快嘛。”
“應該是的。”夏爾點了點頭,“約瑟夫-波拿巴先生一直很關注這件事的進展,好在既然已經大功告成了……”
“那他為什麼要直接寄到你手上來呢?而且就在今天?”侯爵的語氣中帶著一點冷意。
“他可能是想盡快祝賀……”夏爾正想回答,然後突然打了個激靈。
不,不對,如果想要祝賀的話,為什麼要通過這種方式呢?
他這既是祝賀,也是一種含而不露的警示——約瑟夫-波拿巴是想通過這種含蓄的方式,表明自己仍舊還在法國,而且消息相當靈通,並且對夏爾和特雷維爾侯爵一家的情況也瞭如指掌。
恐怕,他是希望通過這種方式,來表現自己“和特雷維爾侯爵一家謀求進一步合作的誠意和能力。”
這位未來的親王,還真是迫不及待啊……夏爾忍不住在心中哂笑了一下。
“夏爾,你對這位波拿巴先生怎麼看?”侯爵低聲問。
夏爾冷靜地思索了一會兒,然後才回答。
“有些能力,性格也沉穩,是個可以打交道的人。”
“你的意思是,不能完全託付,只能是打交道而已?”侯爵明白了他的意思。
“對。”
“好的,我明白了。”
夏爾也明白了,侯爵將會因為他的這個回答,而在心中製定特雷維爾一家未來應付那位親王的策略。內心中他隱隱間有些感動——這位老人的政治盤算,正是圍繞他一個人而進行的。
感動是無需說出口的,他也明白這一點。
…………………………
“夏爾,乾杯!”
夏洛特再次舉起了玻璃酒杯,衝著夏爾勸酒,眼中滿是迷暈,臉上竟然還有大片酡紅——夏洛特的酒量並不好,平日里極少多喝,不過今日實在特殊,所以她就多喝了很多。後果也十分顯著,她現在已經進入微醉的狀態了。
是的,夏爾今晚再度來到特雷維爾公爵府上赴宴——最後的慶功宴。
他同樣舉起酒杯,不過表情要平穩得多。 “乾杯!”
“真沒想到,我們居然把事情給辦成了啊……”再次喝完一杯之後,夏洛特忍不住感嘆了一句,“兩個月之前,他還貌似不可一世,結果到現在……卻要灰溜溜地離開……哈哈哈哈……當時他能想到有今天嗎?”
說著說著,僕人繼續給兩人倒上了酒。
而主座上的特雷維爾公爵,則仍舊面無表情地小口抿著紅酒。
“藉著暴民的革命,踏著累累的麾下士兵的屍骨,背叛了革命與皇帝,他才一步步爬上了那樣的位置,結果到頭來卻只能換到這樣的結果……”也許是真的喝多了,夏洛特仍舊不解恨,繼續嘲諷著蘇爾特,“果然,上帝會給我們每個人以公平的判罰……”
“擊垮了他的是時勢而已,我們所做的並不多。”夏爾則冷靜地回答。
“在時勢面前,我們每個人能做的都很少,一個人終究只是一個人而已。”公爵突然說話了,“當時有些人卻能用這很少的行動去順應時勢,駕馭時勢——拿破崙曾經做到過,結果他卻以為自己的一切都是上帝注定的,他以為自己就是時勢的主宰……然後他失敗了。”公爵又喝了一口酒,“當他說出'上帝賜予我王冠,誰若觸碰,誰就遭殃'時,他就已經迷失了,他忘了時勢既然可以把他推上皇位,那也能把他趕下來。於是他就乾出了最後那些瘋狂之舉。 ”
【這句話是拿破崙稱帝之後說的。 】
拿破崙的敵人,終究還是忘不了說拿破崙幾句壞話,不過他這話說得有理,所以夏爾也不打算爭論什麼。
“至少法蘭西和我們還有機會糾正皇帝曾經犯下的過失。”
“是嗎?你們?”特雷維爾公爵還是面無表情,不過口吻中卻帶有一點譏諷,“法蘭西還會給你們機會嗎?”
“當然會的,而且為時不遠。”夏爾篤定地回答。 “另外,我還知道,法蘭西不會再給你們機會了。”
現在兩派的合作目標已經實現了,所以也沒必要再虛與應付,公爵和夏爾的口吻都比之前還要強硬了幾分。兩人互相直視,顯然又想來一次論戰了。
似乎是看出了兩人情況不大對,已經有些迷離的夏洛特趕緊打圓場,“今天是難得的機會,大家就不用再說那些無聊的事情了好嗎?”
接著她使勁給了夏爾一個眼色,示意他不要再和自己的爺爺爭執。目光中有一絲懇求,又有些嫵媚。
夏爾微微皺眉,但還是聽從了堂姐的請求,重新收回了視線。
然而公爵卻還有些不依不饒。
“二十年間,暴民們把法蘭西的風雅毀滅到何種地步,好不容易我們才重建了一切,您以為還能再讓人再來一次?太天真了……”
過分了。
“可惜,洛贊公爵的風度,也沒讓他免於上斷頭台,不是嗎?”夏爾以嘲諷的口氣回擊。
【洛贊公爵出生於1747年,以美貌風流著名,當時被視為法蘭西“貴族風雅”的第一流代表,在凡爾賽宮廷當中極受歡迎。然而,這種風雅最後還是沒救到他一命,他最後逃亡失敗,在1794年的恐怖風潮中被革命政府送上斷頭台。 】
這個詞讓公爵府邸的客廳,瞬間凝固了,公爵和夏洛特都臉色煞白。對這個年代的法國舊貴族來說,沒有什麼詞比這個更加值得動容和憎恨的了。
“斷頭台,好的,斷頭台!”公爵的聲音低沉至極,“好一個波拿巴分子啊!別忘了你也姓特雷維爾,你的曾祖父也死在斷頭台上!”
“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我們無法永遠活在舊時代。而且,波拿巴黨人不是為了讓這種事重現而奮鬥的,恰恰相反,我們是為了……”
“都一樣!”公爵打斷了他的話,“區別只是一個打算送我們上斷頭台,一個打算送我們去鄉間隱居,不是嗎?”
“如果連順應時勢都做不到,能夠避開斷頭台去鄉間隱居反而是我們的幸運!如果有能力適應時勢,無論什麼人當權我們都能活得很好。”夏爾冷笑起來,“您以為如果沒有波拿巴分子,法蘭西就可以永遠保持原樣嗎?”
“無法保持原樣……”公爵又哂笑起來,“就是這種思想,殺害了國王和王后。”
“人民能夠審判國王,這正是時代的進步。縱使在這個進步中冤魂無數,但仍舊值得敬仰。”
“愚蠢透頂!”公爵沉聲怒斥。
“光榮之極!”夏爾回敬。
“你們是那些弒君犯的傳人!”公爵提高了音量,臉上有些罕見的激動。 “只因為拿破崙給了一點好處,結果你爺爺和你就站到了那一邊去!”
“那又怎麼樣?”夏爾站了起來,直視著自己的堂爺爺,“如果您真的對王朝和國王有那麼忠誠,那為何當年不去參加孔代親王的部隊,反而安心躲在杜塞爾多夫修鞋?!”
夏爾帶著一絲很明顯的嘲諷,發出了詰問。這凌厲的一擊讓公爵頓時失語。
【指第八代孔代親王路易-約瑟夫-德-波旁,在大革命期間他逃出法國,後在德意志的沃爾姆斯定居。他在此地招募了大量流亡的法國貴族,組成了“孔代軍”和革命政府進行游擊作戰,先後同奧地利和俄羅斯帝國合作。 1801年孔代軍最終被政府軍擊潰,孔代親王流亡英國,1814年拿破崙帝國垮台之後才得以回國,1818年死去。 】
“夏爾!”見到兩位親人的激烈爭吵後,夏洛特的酒已經完全醒了,她慌忙跑到夏爾旁邊,扯住了夏爾袖子,她的臉伏倒夏爾的肩上,聲音都有些顫抖,“你們別吵了,好嗎……”
爭吵總算告一段落。
夏爾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然後躬身行禮。
“很顯然,現在我們的合作已經結束了。大家各自繼續朝前走,看看誰笑到最後吧。祝兩位好運,再見。”
接著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看著夏爾遠去的背影,夏洛特輕輕搖了搖頭,然後轉過頭來看著特雷維爾公爵,眼中有些無奈甚至還有些許抱怨。
“爺爺,好好的晚宴,為什麼要攪得這麼不歡而散呢?有些話明明可以不說的嘛……何必要惹得您和夏爾那麼生氣……?欸,爺爺……”
她忽然發現,自己的爺爺又回復了剛才那種沉靜冷漠的神氣,彷彿剛才和侄孫互相爭吵的是另外一個人一樣。
“這是一種需要。”特雷維爾公爵以冷漠無比的語氣回答。
作者:
裘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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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3-23 10:58 AM
第七十六章 重裝上陣
在覲見國王不久之後,似乎已經對形勢絕望並且覺悟了,達爾馬提亞公爵蘇爾特很爽快地提交了辭呈,然後國王陛下也沒有象徵性地挽留,而是直接批准。因此,法蘭西內閣的首腦很快就實現了更迭,首相官邸也很快就換了主人。
前一陣他還聲勢赫赫,結果沒過多久就不得不搬出官邸,政治就是如此地變幻莫測。並且,前首相在官邸內的痕跡,在接替者的刻意重新佈置之下,幾天之內就完全消失不見,就連職員們言談之間也再也沒有提到過他,彷彿那個人根本就不曾存在過一樣——出於一種必要的謹慎,人們這樣做是情有可原的。
權力轉移的實質,就這樣以“人走茶涼”的表面現象,給毫無保留地揭示了出來。
而在此刻,法蘭西王國的新任首相本人卻沒有那麼多感想,他帶著無盡的喜悅,坐在首相辦公室內新換的椅子上,品味奪得勝利的歡樂,和大權在握的暢快。
就是這間小小的辦公室,這張小小的書桌,還有書桌上的一疊疊文件,將直接決定到一個三千萬人國度,震撼到一個兩億人的大洲,影響到一個十幾億人的世界。
他隨手拿過幾頁文件,然後翻閱起來。
很多人都以為一國的領導人必須事無鉅細全盤掌控一切,其實事實並非如此。
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無論什麼體制的國家內,越高層級的國務活動家,他們要看的文件就越簡單,因為他們的時間很有限,要做出決定的事項卻又太多。所以,給他們呈上的文件都是經過人們細心節選和摘要的,目的就是要讓他們能夠在最短時間內做出決定:是,還是否?
當然,在那種決定國家存亡禍福的重要事項上,不會如此草率——但是那種事項又有多少呢?
所以,這些負責節選和摘要的官員(在不同的國家、不同的年代會有不同的稱謂,但是本質上是一樣的)的水準優劣,很大程度上就決定了領導人的執政結果好壞。領導人所能看到的,通常就是這些官員所給他們的。
人們通常很難理解一件事——一個國家領導人,明明看上去十分聰明,心地也不壞,為什麼執政起來卻昏招迭出,讓人大失所望?原因就在於此。
經過兩百年來的波旁君主、革命領袖、皇帝等等統治者的努力,法蘭西如今已經建立了一個規模為數十萬人、遍及王國各地的官僚機器以執行中央的意志,並且讓王都巴黎凌駕王國其他任何地方之上,再也不會有什麼地方領主或者封建諸侯能夠有實力跳出來挑戰這一整套統治機器了。
現在,這架機器換了一個新的操作者。
感覺……非常好,難以言喻地好。新首相再次深深吸了口氣。
但是現在,已經是需要幹正事的時候了,既然辛辛苦苦搶到了位子,那就該好好地守住它。
他輕輕地搖了搖桌上的鈴繩。
門很快就打開了,秘書帶著討好的笑走了進來——這是新首相帶過來的心腹,他也正在熟悉自己的新位置,而且看上去也十分能夠適應他的新位置。
“杜查特先生他們等了多久了?”首相輕聲問。
“大臣閣下他們來了半個小時左右。”秘書恭敬地回答。
“將他們帶進來吧。”首相直接下了命令。
“是。”秘書躬身行禮,然後退了出去。
新任首相微微閉上了眼睛,再度感受權力的美妙。
他為了見我,需要等待半個小時還不能有怨言——而在僅僅幾天前大家仍舊是同僚。
……………………
在進來的兩人行禮完畢之後,首相沒有說什麼廢話,只是點了點頭。
“杜查特先生,我會履行我的諾言的,您會為您給予我的幫助而得到回報,新的內閣改組中,您的職位將得到保留。我希望,您在之後能夠繼續在這個重要職位上做出新的成績……”
“真是太感謝您了!閣下!”矮矮胖胖的部長笑著稱謝,顯得俗氣而平庸。但是在這裡已經沒人會被這幅模樣所迷惑了。 “我一定會絕對配合您接下來的安排!”
首相笑著點了點頭。
接著,他饒有興致地看著大臣後面的那個面青僵硬的年輕人。
“你就是那位孔澤先生?”
孔澤恭敬地點了點頭。 “是的,閣下。”
說實話,他木然的表情下,其實掩藏有一點忐忑。雖然大臣為了保護他,並沒有跟新首相完全交代孔澤的偵查行為,這位大人物現在還只是知道“孔澤曾受首相之命來偵查自己”,並不知道他曾做到了哪一步,但是僅僅這一點仍舊夠他有些後怕了。
好在,首相的表情比預想中還要和緩許多。
“我之前就聽杜查特先生誇讚過你,而且,這段時間內我也查過一些有關於你的記錄……”他有意停頓了一下,“這足以使我判斷你是個十分優秀的警探。”
“謝謝。”
“你曾經從接受過蘇爾特先生的命令,想要對我進行暗地裡的盤查,這並不是你的過錯……況且,你也足夠聰明地及時坦白了蘇爾特先生這種不名譽和不理智的安排,所以,我並不打算責怪你。”
停頓片刻後,首相再次開口,“不過,我希望你能夠以與之前同樣的熱誠為新一屆內閣服務,你能做到嗎?”
孔澤站直了身,雙腳併攏。
“我將付出比之前更多的努力,為您和王朝服務!”
“很好。”首相點了點頭以示讚許。 “希望你不只是說說而已,而是用行動來表現這一份決心。”
“是!”孔澤挺直了身子。
“之前你的任務是追查那些對王國不利的密謀分子,只是後來由於蘇爾特先生的干擾,一時不得不轉換方向,對吧?”首相再度問。
“是的。”
“那麼,孔澤先生,我明確地告訴你,你現在的任務,就是繼續之前被中斷的這項工作。”首相看著孔澤,“我希望你能再接再厲,做出更多成果,抓出更多、更大的叛黨,保衛王朝的安全。”
“是。”
接著,首相又拿出了那張前首相準備簽發的委任狀,然後看著孔澤,眼神有些玩味。 “這就是蘇爾特先生之前答應給你的獎品,只要你把我這邊的人全部查透了?”
“是……的。”孔澤這次的回答有些遲疑。
“沒關係,我說了不會放在心上的。”看出了對方的遲疑,首相反而笑了。 “我可以跟你承諾,只要你接下來幹得好,幹出了足夠多的成果,這張委任狀將有我來簽發,你不用擔心。對有功之人,我們不會吝嗇。”
“是!”孔澤再次應是,聲音雖然不大,但是能夠讓人感受到其中的熱誠和激情。
“好的,你先出去吧,我和大臣有些事要談談。”
“好的。”孔澤應下來,然後轉身離開了這間辦公室。
在心底里,孔澤十分清楚,雖然新任的首相先生目前對他十分和顏悅色,但是他恐怕會一直記得一個事實——孔澤先生曾經接受了蘇爾特的指派,暗地裡對自己進行了調查。
由於這位上司已經被他趕跑了,而且上司的位置現在也由他如願頂替了,所以他現在很明顯正處於春風得意、志得意滿的狀態。人在這個狀態時,通常是非常大度非常通情達理的。
但是不用過多久,這位大人物肯定就將從這種興奮狀態下恢復過來,那時候如果他還記得這碼子事的話,顯然就將會對自己極為不利——萬一他想報復一下呢?對他來說只是一個小小的玩笑,對自己來說可能就是萬劫不復的打擊。
那麼,怎麼樣才能夠讓他“忘記”呢?
孔澤想來想去,還是只能想到靠成績來說話——只要能夠顯示出自己難以替代的重要性和執行力,那麼就算有一些“歷史污點”,新首相應該也能夠接受。
不,是肯定能夠接受。一個政治家,不會討厭一個滿身污泥的人,只會討厭一個滿身污泥而又無能的人。
在走出之間辦公室之後,他下定了決心,這陣子一定要賣盡力氣,來博取新主人的歡心。
一想到這裡時,他又忍不住想起了那一晚他所見到的場景,那一個個從外交大臣客廳中魚貫而出的大人物。他真的渴望能夠有一天成為其中一員,能夠成為一個這種等級的大人物,就算要花費再多的時間、花費再大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那一晚的賓客,每一個人,每一張面孔,每一個名字,都慢慢從他心頭流過,讓他難以忘懷。
包括那兩個年輕人。
不,尤其是那兩個年輕人。那兩個年輕到讓人嫉妒的年輕人。
不知道為什麼,他十分在意那一晚所見到的兩個年輕人。當然,他現在已經知道,對方很有可能是特雷維爾公爵這位素有名望的前政治家的子侄輩,而這位公爵先生現在很明顯是首相的政治盟友,是他不可以輕易招惹的對象
但不知道是出於直覺還是別的什麼,他仍舊十分在意這兩個人,也許是因為當時他們的神情和動作有些奇怪?還是因為別的什麼?
說不清楚。
算了,現在不是管他們的時候,抓那些叛黨討新主人的歡心更加重要。孔澤輕輕搖了搖頭,在秘書的引領下重新回到了候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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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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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3-23 11:00 AM
第七十七章 籌款
精心化妝一番之後,按照預先約好的時間,夏爾再度來到了聖奧諾雷郊區街,走進之前去過的那家小餐館,同杜-塔艾這個老熟人銀行家會面。之前的激動早已過去,他已經恢復了原本冷靜的心態,這畢竟只是路上的一小步而已,不值得特別過於看重。
對於“在特雷維爾公爵家和自己的堂爺爺鬧得不歡而散”這件事,夏爾也絲毫不以為意,完全沒有放在心上。而是繼續執行既定的規劃。因為和他們的關係破裂,實屬意料之中的事情。
再度和上次一樣對完暗號之後,餐館的侍者將夏爾帶到二樓的小房間當中。
“哦!我的朋友,您總算來了!”在門口一見面,杜-塔艾就誇張地張開了雙臂,抓住了夏爾的雙手,“最近想必您辛苦了吧!”
“還好。”夏爾的表現倒要矜持得多,他不動聲色地抽開了手,“倒也不是很忙。”
“祝賀您!”杜-塔艾笑得十分歡暢,“我猜您肯定是在讓蘇爾特先生倒台一事上出了不少力氣吧?”
和上次見面時想比,這位銀行家現在的精神狀態要好很多,態度也熱情了不少。
顯然,這是由於他受到了“蘇爾特首相被整下野”這一事件的鼓舞,對組織事業的最終成功又多了幾分信心。
“起了一點點作用而已,並不值得太過看重。”夏爾半是謙虛說實話,半是故意在同僚面前裝作高深莫測,“好了,現在我們談正事吧……”
“嗯,好好,先談正事。”杜-塔艾指著已經擺滿了菜餚的餐桌,“來,請坐,我們一邊吃一邊談吧……”
夏爾也不客氣,直接坐到餐桌的一端,然後一邊吃起燒鵝,一邊還不忘給自己倒上一點酒。
兩人吃了一會兒飯之後,似乎是被夏爾的沉默消耗了一些耐心,杜-塔艾終於輕聲發問了。
“那您這次找我又是有什麼事呢?”
“沒什麼重要的事,”夏爾努力讓自己的口吻顯得十分雲淡風輕,“現在大家的計劃已經全面鋪開了,很多地方都需要用到錢,所以我想再從您這裡再拿一點贊助。”
一聽到是要錢的,杜-塔艾原本的笑容就收斂了許多——當然,這也是人之常情嘛。
“這個……可能……我這邊最近也有點緊張……”他的回答有些遲疑。
既然那麼大力地投資和讚助波拿巴主義者,那他肯定是真心希望組織能夠贏得最後的勝利的——但是這不代表他會拋棄一切身家來義無反顧地支持,一位銀行家花錢總是很小氣的,需要耐心說服才能讓他掏出比他原本想掏的更多錢來。
所以夏爾也不奇怪他的反應。
無論信奉什麼主義,一個政治團體最缺的就是資金。而且最頭疼的也是這個問題,靠忽悠也好、靠強搶也罷,能夠解決資金困難的團體,至少是立於不敗之地的,就算行動一次次都失敗也沒關係,只要金脈不斷就行。
就好像當年大革命時代時,英國為了剿殺法國,前前後後組織了七次反法同盟,用金錢驅使、武裝了幾個強國,拿破崙雖然能夠幾次把聯合起來的敵人們打個落花流水,但是只要滅不了英國,反法同盟就永遠不算輸——最後的結果也證明了這一點,英國笑到了最後,雖然耗去了數以億計的英鎊,政府負下了天文數字般的債務,但至少笑到了最後。
而波拿巴家族現在恰好就沒什麼錢。
雖然在日後的第二帝國時代,路易-波拿巴藉著權位斂財數千萬,有錢到不行,還留下了“吃飯不用金碗用鋁碗”的著名典故傳說,但是現在的波拿巴家族可以說是相當窘困的。拿破崙本支已經絕嗣就不用說,他那些曾藉拿破崙之光而烜赫一時的兄弟們也沒一個混得好的。
前西班牙國王約瑟夫於1844年死去,這一支沒什麼錢;
前荷蘭國王路易(也就是波拿巴家族現任家主路易-波拿巴的父親)於1846年死去,這一支也沒什麼錢。
前威斯特伐利亞國王熱羅姆(也就是未來的約瑟夫-波拿巴親王的父親)現在倒是還活著,不過早年放蕩不羈的生活早已經將他的積蓄揮霍一空,現在當然不會有什麼錢。
前卡尼諾和穆西格納諾親王呂西安,已經於1840年去世,這一支倒是有點錢,只可惜呂西安在皇帝在世的時候就和他關係很不好,鬧得兄弟反目。而他的支係也延續了這種風格,和波拿巴家族及其支持者們關係十分不好。要不然,呂西安的兒子夏爾-呂西安-波拿巴是皇帝所有在世的侄兒當中最大的一個,搞不好波拿巴的家主之位還要傳給他。總之,從他這裡想搞贊助金也是幾乎不可能的……
綜上所述,波拿巴家族本身,在夏爾等支持者進行活動時是提供不了多少幫助的,基本上只能用“事成之後我們給你XXXX”這種承諾來空口許願,也虧得大家忠誠勤勉,自籌贊助還能搞出這麼多聲勢。
也許就因為這個原因,拿破崙三世上台之後,對那些擁立他上台的功臣們非常之好,不僅平日里十分捨得給各種好處,而且極少拂逆他們的意願和請求,就連偶爾的冒犯他也能一笑置之——也許就是在這麼多年相互間的幫扶支撐中,鍛煉出了感情?
夏爾輕輕嘆了口氣。
“杜-塔艾先生。”他的口氣嚴肅了很多。
銀行家輕輕點點頭示意自己在聽著。
“不用我說,您想必也能看明白,現在已經是關鍵時刻了,我們要想獲得最後的勝利,事前就要做各種準備。招募人手、購買囤積武器,收買關鍵人物這些哪樣不需要錢?就連保守秘密也是很花錢的,您以為我們會平白無故地就跟您要錢嗎?”夏爾加大了音量,“我們不是乞丐,而是準備給您帶來巨量財富的人,您忘了這一點了嗎?難道您會希望之前的投資都化為流水嗎?”
杜-塔艾還是沉默著,不過臉上明顯有了點動搖。
“當然,花錢出去,而且是花一大筆錢出去,換誰都會心痛,我們絕不會不理解您此刻的心情,相反正因為我們十分理解,所以就會更加感激和欽佩您。”夏爾放緩了口氣,“我可以跟您擔保,只要成功了,用不了一兩年,你花出的錢都能再掙回來,接下來的都是純利……您是一個銀行家,金錢方面的話題我肯定不如您懂,既然您平日里都會把別人存在您這裡的的款子,大筆大筆地放給那些商人然後等著收利息,那給我們不就是同樣的道理嗎?利息還要比您想像得要高得多……”
在他的諄諄善誘之下,銀行家總算點了點頭。
“好吧,這次需要多少呢?”
夏爾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
“三十萬法郎。”
銀行家睜大了眼睛,顯然不能接受這個數目。 “這太多了!我現在資金有些緊張,一下子拿不出那麼多來。”
夏爾皺了皺眉頭,顯得對他的這個回答有些不滿意。
不過,他一開始本就是獅子大開口,所以其實根本就不在意他的回絕。
也許是他的表情讓杜-塔艾有些緊張,銀行家又遲疑了一下。 “那你看,我這邊先給十萬法郎怎麼樣?”
其實已經接近夏爾這次的心理價位了,不過夏爾還是皺了皺眉。
“可能不夠……”
銀行家低下了頭,思索了一下,最後咬了咬牙。
“這樣吧,我這邊湊一湊,後天給你們二十萬。這是我最近能夠動用的極限了,再多我恐怕就應付不過來平日的周轉。”
“太好了!”夏爾輕輕鼓了鼓掌,“您的熱誠和慷慨,我代表路易-波拿巴先生謹致以最誠摯的感謝!”
杜-塔艾則輕輕嘆了口氣,眼神有些複雜。
“真希望你們能夠快點成功!”
“不是你們,而是我們。”夏爾糾正了他的話,“您是我們的一員,而且是重要的一員,我們絕對不會忘記這一點。”
“這樣就好。”杜-塔艾又狠狠灌了一口酒,似乎是想要從這杯酒上補償回來二十萬法郎似的,“這樣就最好不過了。”
夏爾微笑著點點頭。
然後兩個人很快商議好了新贊助款的交接方式和地點,以及到時候的暗號。
“再來乾一杯吧。”談妥之後,夏爾舉起了酒杯。
銀行家從善如流,兩人再度乾杯。
“對了,我的朋友。最近為什麼資金那麼吃緊啊?”酒後夏爾隨口問了一句。
“幾筆款子出了問題,本來月初就可以到款了,結果現在還沒收回來。”杜-塔艾有些鬱鬱地說,“再加上為了穩定保息,最近我買了很多市政廳公債……”
“現在這個年景實在不太好,每個行業都不太景氣,既然資金這麼吃緊就不要亂投資,小心到時候天有不測,搞得什麼都沒了。”夏爾略帶惡意地開了一個冷笑話一般的玩笑,不過對方肯定是聽不懂其中的寓意的,“就算是市政廳也怕火嘛。”
“這倒不怕,就算換了個朝廷,政府該認的帳還得認吧……”杜-塔艾顯然不可能聽懂夏爾這個超越了時代的冷笑話,“而且我這裡有憑據,就算那邊出了問題也可以對賬……”
【法國國王弗朗索瓦一世因為財政吃緊而在1522年設立了一種公債,因為每個季度在巴黎市政廳固定派息一次,故而得名為“市政廳公債”,為法國金融歷史上最古老的一種政府年金,也是法國金融史上劃時代的重大里程碑。
而當時的巴黎市政廳,其建築於1871年巴黎公社起義中同杜伊勒里宮一起被起義戰士焚毀,無數檔案文件連同建築一起化為灰燼。所以夏爾這是個“超越時代”的冷笑話。 】
“嗯,那您就自己看著辦吧。”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8:13 PM
第七十八章 收錢辦事與“回扣”
在博布爾街上,有一家規模不算小的槍店,今天的生意如同往日一般好,一樓的廳堂裡顧客盈門。
而這家店的老闆,現在正在二樓的臥室中接待剛剛到來的客人。
“這次我帶來了二十萬,”夏爾將衣兜里的現金和票據都掏了出來放到茶几上,然後微笑地看著老闆帕爾東,“您可別嫌少啊……”
這位皮膚有些黝黑、身形矯健肌肉虯結的帕爾東先生也是組織內的一員,是組織內負責在平日里以開槍店的名義囤積武器的人員之一。
“已經夠多了……真有您的!”帕爾東的喜悅溢於言表,“我還正發愁最近缺乏資金呢,你這麼快就把錢搞過來了……太好了!”
一邊說,他一邊接過了現金和期票,“有了這筆資金,最近我又可以多囤一批武器彈藥。”
“嗯,每多準備一點,就會對我們多一分好處。”夏爾讚許地點點頭,然後又出言提醒,“不過,你在花錢的時候,一定要注意資金要盡量多轉幾道手,不要給人留下太多痕跡。”
也虧得現在還是19世紀,大額的資金支付和轉移還可以做到相對隱蔽,要是到了電子化信息化極其完善、金融業高度發達銀行體系完善的21世紀,大筆資金往來流向很難不引起政府的注意。
當然,就算如此,該做的保密工作還是盡量要做的。
“我當然會注意的,這麼多年了我還不懂嗎?”帕爾東笑了笑,“不過,也真虧得您,能夠找到那麼多人幫忙……”
“在我國偉大而又目光高遠的金融界當中,有的是人想要仿效十七年前那批上位的前輩。”夏爾的語氣中不自然地帶著一點譏嘲,“這才是真正無本萬利的大買賣,我只需要好好跟他們描繪一下圖景就行了。”
帕爾東的表情則要嚴肅而且喜悅得多——畢竟能找到固定的金主對誰都有好處。
“我們當然很需要這種支持,我們也需要有我們的拉斐特、佩里埃還有吉斯凱。”
【拉斐特是投機路易菲利普上台的大銀行家,後曾出任首相,前文已有介紹。
卡其米爾-佩里埃(Casimir-Périer)也是當時法國一個銀行家,投機路易-菲利普上台成功,在七月王朝初建時擔任內政部長,自稱將以鐵腕對付王朝的敵人,並且在實踐中以血腥手段鎮壓了1832年巴黎人民反對七月王朝的街壘。
吉斯凱(Gisquet)也是一個大金融家,同樣投機路易-菲利普上位成功,在一八三一年出任巴黎警署署長。
以上三人都是金融界投機路易菲利普上位而獲利的典型人物。 】
“但是,我們不能太過於依賴這些人,”夏爾先是點頭應是,然後說出了自己的看法,“這樣會讓我們未來束手束腳,畢竟我們不是為了幾個銀行家而去謀奪政權的… …”
“等到了那一天再說吧!”帕爾東豪邁地揮了揮手。 “我等下先去清點一下,然後列個單子,能買到的先盡量買齊……最近我一個朋友找了條路子,可以從陸軍的幾個軍需官和軍官那里淘到一批好貨色,可得抓緊時間去辦,不然都被別人買走了……”
“這樣最好。不過……”儘管看上去不需要,但是因為一種必要性,夏爾還是再度出言警告了對方,“我再次提醒您,拿到資金購置武器後,您可千萬不要魯莽從事,學那些和菲埃斯基一樣單打獨鬥各自為戰的笨蛋,比起那些日後用來緬懷的烈士來,我們更需要能在關鍵時刻派得上用場的人。”
【菲埃斯基是一個科西嘉人,在一八三五年企圖暗殺路易-菲力浦未遂,後被處死。 】
“您就放心好了,我們當然不會去學格魯希。”似乎是對夏爾的反復叮囑有些不耐煩了,帕爾東笑著搖搖頭,“就算您不提,我們絕不會在無準備地情況下拿自己生命開玩笑的。”
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格魯希元帥在波拿巴主義者中間並不是特別好,幾乎成了“魯莽而不知變通”的代名詞,雖然他一直堅定地表示著自己對皇帝和帝國的眷戀,但是波拿巴黨人並不喜歡他,甚至還不如尊敬變節者蘇爾特元帥那樣尊敬他。
世人大多數都因為他在滑鐵盧戰役中的失誤斷送了皇帝的事業而責怪他,但是夏爾卻並不覺得他有多麼大的罪過——是拿破崙自己讓自己陷入到1815年的那種絕境的,即使他打贏了滑鐵盧,也勢必無法面對接下來反法同盟的六十萬聯軍。
不過夏爾此刻當然沒心情跟人討論一番格魯希元帥的功過問題了。
“您如果能自己注意到這一方面,那就再好不過了。之前在塞雷昂那裡就出了大簍子,還好花了大力氣給壓下來了,難道您也想學他灰溜溜地跑到外省去窩著嗎?就算您想,我可不想到時候再為了您,又去點了幾個火藥桶燒了這半條街,這種事很麻煩的……”
他有意為之的冷漠語氣和含而不露的威脅,讓帕爾東臉色也微微變了變,然後臉色恭敬了很多,顯然是想到了目前這個人不是他能夠隨意應付的層級。
“您就放心吧!”他再次強調了一遍,不過這次態度要認真地多,搖桿都挺直了。
“那就好,”夏爾這才滿意了,“既然我們收了錢,就該好好辦事。”
接著,兩人又閒談了幾句,交換了信息。畢竟兩人的這種見面是很少的(而且是越少越好),因此互相交換情報也是一種必要的行為。
帕爾東問了一下約瑟夫-波拿巴到來和蘇爾特元帥下野的事,而夏爾則撿了那些能夠說的部分全部透露給了對方。
“那麼,您最近有沒有發現一些有趣的事”說完了自己的這份後,夏爾抬起頭來看著帕爾東。
“有趣的事?”帕爾東微微皺了皺眉,顯然也陷入到了思索當中,片刻後他眉頭重新舒展了,“倒是有一件!”
“什麼?”夏爾馬上追問。
“我聽到了一個傳聞,是前陣子來我偷偷聽來這裡買槍的人交談時隱約提到的。”帕爾東有意放低了聲音,“好像有個叫一二一同志會的組織,最近正在大量囤積武器。”
“一二一?”夏爾聽上去有些疑惑,完全一頭霧水,“聽上去像是保育院小朋友的聚會口令。”
“如果沒有多了解一點的話,我也會這麼認為的。”帕爾東微笑起來,“但是,您如果想想93年,就不會那麼奇怪了。”
“93年,一二一?”夏爾念叨了一句。
片刻之後,他恍然大悟,輕輕拍了拍桌子,“原來是這樣!”
這個一二一,就是指1793年1月21日,可憐的路易十六國王就是在這一天被處死的,在堅定的共和派看來,這幾乎是一個神聖的紀念日。
用這個名字的組織,怎麼看也應該是共和派分子。
和波拿巴黨人一樣,共和派分子也同樣痛恨這個王朝,從一開始就試圖推翻它。他們中的各個派系組織了人民之友社,行動社,巴士底軍等等名目繁多的秘密結社,多次發動了針對國王和王朝其他權貴的刺殺,還幾次在巴黎城的下層聚居區發動了暴亂。這個“一二一同志會”看來差不多也是這種組織。
這種組織既然在大量囤積武器,那目的顯然也就不言自明了。
“您可以密切注意一下,如果能打探出這個組織最近有什麼活動計劃就最好了。”夏爾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這個我當然會去做的。”帕爾東點了點頭,“不過,這個也不容易,我們的同行自然也會想得到要保密。”
“您盡量吧,如果打探不出什麼來也沒有關係,您自己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夏爾輕輕點了點頭,“不過,現在如果有人來這兒買武器,您儘管賣吧。現在這個狀況,水越混對我們就越有利,只要是去打我們的國王陛下的,誰買了都行,反正這些武器我們最後大多數還不是要白送人?賣得多了,您就再大量進貨。不過,留給我們自己的槍一定要是質量最好的,我可不希望到用的時候出現任何問題,那就太要命了!”
“好的,我記得的!”帕爾東連連點頭。
在原本的計劃中,到了起事的時候,帕爾東和其他囤積了軍火的人就會大量給周邊的居民免費分發武器彈藥——波拿巴黨人的人手並不多,一點武器就夠用了,剩下的都給那些對王朝極其不滿的居民們正好能夠物盡其用,哪怕只能製造一點混亂也是好的。
說完這些後,兩人又閒聊了幾句,然後夏爾看沒有什麼需要再交待了,就打算起身告辭。
然後臨走時,帕爾東突然叫住了他,笑得一臉神秘。 “您先等一下!我有件禮物要送給您!”說完,他就轉身出了臥室。
禮物?
夏爾重新坐回了座位,內心裡有些期待。
一兩分鐘後,帕爾東就回來了,手中拿著一個小匣子。
“來,這個可是我的朋友從美國帶回來的,真正的藝術品!”
“藝術品?”夏爾有些疑惑,然後接過了匣子。
果然……不能對一個兼職的軍火商人有所期待。
匣子裡是一把槍和一些子彈。槍是一把左輪手槍,做工極其精細,保管得也十分好,槍管泛出金屬的光澤,鼓飽的彈匣看上去小巧精緻,而木製的槍柄上甚至還鑲嵌著幾顆小珍珠。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倒確實擔當得起“藝術品”這一讚譽。
帕爾東滿臉堆著笑。 “我沒騙您吧?這據說是柯爾特先生親手做的,真正的藝術品!”
這算是回扣嗎?還是感謝費?
沒關係,都一樣。
哼,二十萬法郎就換了一把槍!
不過,也總比什麼都沒有要好。
夏爾將將匣子接了過去。
“謝謝您。”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8:15 PM
第七十九章 言多必失
“有生以來第一次,她走進了凡爾賽的迷宮,卻熟悉得好像在其中生活了數十年一樣。
這座宮廷,既漂亮又風雅。它可以隨心所欲,像以往那樣用精緻的花園得到別人的讚嘆,同時又在恢弘的宮殿中呈現某種不可名狀的威嚴。它是法蘭西的象徵,卻又超出了法蘭西一籌;它能夠代表法蘭西,卻又自有自己的處世規則。
置身於一大批珠光寶氣的人們中間,她卻並不顯得有任何歡欣,她微微垂下眼簾,雪白的前額冷若冰霜,努力仿製出教堂裡聖母的姿態;她有意沉默不語,只是為了讓自己等下有機會開口時,能夠顯得像唱歌一般動聽。
‘我親愛的朋友,您在想什麼呢?好像心不在焉的。 '旁邊的朋友仔細端詳著手中的扇子,用細若蚊吶的聲音問,生怕惹來任何一道好奇的注視。
'我最親愛的朋友,我在想,這是多麼絕美的地方啊,離天堂最近的也就是這裡吧!我必須得到這裡,如果這裡的一切不能全部為我所有,我會將這個地方燒個精光。 ’”
在把預定的工作暫時做完了之後,夏爾終於迎來了一個短暫的空閒。於是他就拾起了最近一直沒動的文稿,呆在書房裡,咬著筆桿繼續寫自己構思已久的小說。
雖然那位文學女青年佩里埃特小姐已經多次來信催促,但這並不是夏爾重新開動的主要原因,因為最近以來夏爾發現自己的財運也比之前好了不少。
特雷維爾公爵將原本夏爾從萊奧朗侯爵小姐那裡折騰到的三十萬法郎作為報酬送還給了夏爾,於是夏爾突然發現自己發了一筆橫財。
所以,實際上特雷維爾侯爵家目前暫時沒有金錢上的困擾了,夏爾之所以再度開動,只是為了在緊張的工作當中調劑一下心情而已。
寫了一會之後,夏爾放下了筆,打算休息一下。他拿起旁邊的杯子,喝下了裡面已經接近冷卻掉的咖啡。
“先生,我可以進來嗎?”門外忽然響起了芙蘭的聲音。
“當然可以啊。”夏爾馬上回答。
自從那天芙蘭因為偷聽而被夏爾責打了一番之後,脾氣似乎收斂了不少,平素對兄長也漸漸禮貌了起來,這讓夏爾心中著實有些高興。今天她不用去上課,所以跑過來找哥哥玩一下也很正常吧,夏爾自覺反正現在也沒什麼事,多陪一下妹妹也無妨。
芙蘭馬上走進來了。
今天的芙蘭穿著往常一樣的素白裙子,在頸邊花飾的映襯之下,顯得格外嬌俏可人。兩道細長的睫毛宛如一對絲綢的流蘇。一絲絲柔滑馴順的細滑的金發,宛如一層層錯落有致的金黃細浪,在細白的皮膚下,淡藍色的血管若隱若現。這是少女因年輕而天然的美,和婦女們可以修飾過的美是完全的兩回事。
由於年紀尚幼的關係,她的肩膀有些瘦削,胸前也沒有特別明顯的隆起——不過在某些人看來,這也算是一種別樣的美感吧。
這就是我的妹妹啊!夏爾不禁在心中感嘆了一句,真美啊,不是嗎?
“怎麼了呢,芙蘭?找我有什麼事嗎?”在這種沉浸於美的心情之下,夏爾的語氣比他想像得還要柔和得多。
“沒有什麼事啦,”妹妹微笑著,這笑容簡直讓人目眩神迷,“只是想來看看您這邊而已……”
夏爾先是有些疑惑不解,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了,然後攤開了手。
“哦,那沒關係,您隨便看吧,反正也沒有寫多少……”
也許是他的笑容讓芙蘭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妹妹的臉上突然飛起片片紅霞,低下頭來閃過了哥哥的視線,然後還是走到了哥哥旁邊,嘴中還小聲嘟噥著什麼。
很快,她就無視哥哥,拿起了桌子上的稿子,慢慢研讀起來。
“如果這裡的一切不能全部為我所有,我會將這個地方燒個精光……”似乎是最後一句特別讓她欣賞,她忍不住跟著讀了出來,然後輕輕感嘆,“多麼激昂的蓬巴杜夫人啊……瞧瞧這氣魄和決心!”
“但是同時也很危險。”夏爾輕輕回答,“得不到就毀滅,這無疑不是一種很健康的想法。”
“那您為什麼還要這麼寫?”芙蘭有些抱怨。
“塑造人物的需要嘛。”夏爾理直氣壯地回答,“現在的讀者們就是喜歡主角有氣魄一點兒,而且我覺得這樣可以讓主角的性格更加鮮明。”
“您可真是……”芙蘭忍不住橫了兄長一眼,然後轉開了話題,“為什麼才寫了這麼一點兒啊?我記得出版商那邊都來了幾次信了。”
“最近很忙,而且沒什麼創意了,所以……”夏爾嘆了口氣,“所以只好先放在那裡了……”
“就算是忙,也該顧及顧及本業吧!”芙蘭還是有些抱怨,“不然我們家可又少了好多收入了……”
傻妹妹喲,你可知道你哥哥真正的本業是什麼?夏爾又在心中暗嘆了一句,當然他嘴上肯定什麼都不會說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最近有時間的話我就花點力氣去寫。”他笑著敷衍了一句,然後又習慣性地抹了抹妹妹的頭。
“那就好。”妹妹似乎舒了口氣。
然後,她似乎又想到了什麼。
“對了,再過兩天老師的畫展就要舉辦了,他還選了我好多畫作呢……”
看來這才是芙蘭今天過來找自己的原因吧……夏爾明白了。她可真是生怕自己忘記了啊。
“好的,到時候我一定會去看的。”他再次跟妹妹下了保證,然後再次抹了抹她的頭,“我一定會親眼見證我妹妹的成名之戰的,放心好吧!”
芙蘭喜形於色,笑得連眼睛都瞇了起來。
“所以我今天還有個要求。”
“什麼要求?”夏爾有些奇怪。
“您等下到我房間裡去,我要再給您畫一幅肖像。”似乎是看見了哥哥的表情,她馬上解釋,“放心吧,不是要拿您的畫像去參展啦,只是最近練練手而已……”
夏爾剛起的緊張很快就被打消了,然後他沒有經過什麼思索就點頭答應了。畢竟,在芙蘭幾年前剛開始學畫時就經常拿自己的哥哥當肖像畫的模特,最近兩年反而很少這麼做了,說實話他內心中還有一點點小小的失落呢。
“希望我能夠不讓您失望。”他笑著調侃了一句。
“怎麼會呢……”芙蘭搖了搖頭,“哥哥才不會讓人失望呢,你和那些人不一樣。”
“那些人?”夏爾有些奇怪,“哪些人?”
“我同學的兄弟,或者其他我見過的年輕人呀,”芙蘭一臉的理所當然,“個個好像被享樂掏空了所有精神一樣,平時都是滿臉疲倦,臉上沒有一點兒寧靜,連五官都擠在一起,有的還有皺紋呢!要麼萎靡不振,要麼容貌毫無個性,或者說,他們全都是一樣的個性,法蘭西的青年貴族都快變成一個樣兒了!我從我們祖先畫像裡看到的那種剛毅、自豪的精氣兒,現在都快看不到了。哥哥,他們都和你不一樣,沒有一個比得上你的!”
“餵,你一個女孩子怎麼能這麼說話呢?這種話可不要輕易對別人說啊!”夏爾大驚失色。
“可是您從小教我那些東西的呀,男人如果沒有那一點志氣,那不過就是殘渣而已!”芙蘭抬起頭來,理直氣壯地看著哥哥,“如今您又有什麼立場來指責我呢?”
“呃……”夏爾一時理屈詞窮。
由於特雷維爾侯爵早已被投閒置散多年,而且老侯爵多年來投身的“復國事業”也消耗了他大量的金錢,因此,雖然一直小心應付支出,但侯爵一家日子還是緊巴巴的,不但宅邸已經多年沒有修繕,而且很少購買什麼新的家具,就連家裡的僕役也被壓縮到了最低,好在家裡的幾位僕人基本上都是爺爺在軍隊裡帶過然後退役的老兵,對老侯爵都比較忠心,人也算勤勉,所以這方面也能省下不少錢來。
至於芙蘭,也沒有如同其他豪貴之家的小姐那樣請家庭教師來教導,她小時候的啟蒙反而是由她的哥哥負責的——當然,最後這一點其實是有兄長的一點點小心思存在的。
一想到小時候手把手教她認字看書的場景,夏爾忍不住就想笑,當然他很快就忍住了這股衝動,重新板起臉來。
“我親愛的妹妹,既然你已經到了這個年紀了,你就完全能夠明白。對我們來說,一個情趣高雅的女孩兒,一個未來能在上流社會上如魚得水的女孩兒,不但知道什麼事該說,還會知道什麼事不能說。”
“你總是有這麼多大道理。”芙蘭別開了臉,顯得不怎麼高興。
“總之,有很多話你就放在心裡吧,”夏爾嘆了口氣,“實在憋不住就跟我說,不要在外面跟別人說,在社交界你得罪一個人太容易了,只需要一兩句話別人就會記恨你半輩子!你的年紀也不小了,總有一天會進入社交界的,到時候你就明白總說真話的壞處了……言多必失,在哪個時代,這都是真理。”
“我知道了……這些話我只會跟你說的……”芙蘭輕輕回答,“謝謝你,哥哥。”
看到妹妹這麼聽話,夏爾鬆了口氣。說實話,被自己的妹妹這樣誇讚,其實夏爾心裡是十分開心的。
“那麼,反正現在還有空,”他微笑著站了起來,再次抹了抹她那一頭燦爛的金髮,“我們現在就過去吧,你先練練手。”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8:16 PM
第八十章 和諧關係
傍晚的霞光讓杜伊勒里花園染上了一種奇幻般的暗金色彩,遊人三三兩兩的漫步其中,感受著初秋的魅力。其中,就包括兩位青年男女。
男的灰色頭髮,臉型較圓,身上穿著一套筆挺的宮廷侍從軍官的製服,看上去英俊挺拔,他小心翼翼地跟在女性身旁,眼光一直沒有離開她;而女性則穿著細絲綢裙子,頭上戴著一頂漂亮的粉色帽子,金發從帽簷傾瀉而下。她右手撐著一把小陽傘,左手則負在背後,眼睛一直在註視著天邊的紅霞,配著沉靜的美麗面孔,看上去若有所思。
青年人幾次動了嘴,但卻沒說出話來,一副想說什麼又怕惹得對方不高興的樣子。直到最後,他終於下定了決心,要打破這份讓自己無所適從的沉寂。
“特雷維爾小姐,我真的很榮幸您今天能賞光……”
他殷勤的恭維,總算讓那位小姐注意到了自己。
夏洛特的視線從天邊的紅霞稍微往偏過了一點,習慣性的微笑重新回到那張姣好的臉上。
“您約了那麼多回,我今天總算有些時間,所以就來這邊看看。”
如果青年能夠仔細注視那碧藍而又幽深的瞳仁的話,他就會發現裡面毫無任何與愉悅、高興相關的成色。然而,他既做不到,也無心去看。
夏洛特-德-特雷維爾小姐那漂亮而高傲的臉蛋,出於天賦的優雅舉止,聰慧靈敏的頭腦,使得其一顰一笑都那樣讓他迷醉。他想要接近她,卻又深覺她站在自己伸手不及的地方。
“我真的真的非常榮幸……”青年人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在這種驚喜面前幾乎已經語無倫次,原本就有些蒼白的面孔,此刻顯得愈發蒼白。
“德-博旺先生,最近挺忙的吧?”夏洛特的笑容愈發柔和了,口中的譏嘲也被恰到好處地完全掩飾成了寒暄與問候。 “看上去今天精神不太好的樣子啊。”
青年人臉色微不可見地窘了一下,然後很快就被笑容掩蓋了。
“抱歉,最近是因為經常要侍奉王上的緣故,所以晚上要花費太多精神,還請您見諒!”
“哦,”夏洛特微微一挑眉,笑容裡似乎有了一些驚訝,“侍奉王上可不是什麼輕鬆的差事,還真是讓您辛苦了啊!”
夏洛特太了解這些人了,因為她觸目所見的地方,這種人比比皆是。
他們差不多成天在外面過日子,就連應付日常生活也覺得時間不夠支配。社交界不知道究竟有多少難以抗拒的吸引力,竟能使一個朝氣蓬勃的年輕人每晚從九點鐘滯留到凌晨兩三點,既花費那麼多的金錢,又忍受那麼多的疲勞,結果他們卻甘之如飴覺得這是人生的意義。
除了喜歡縱情享樂之外,他的主要缺點是喜歡面子和虛榮,有時候為了抬高自己不惜說謊吹牛。就這位德-博旺先生的資歷和宮廷地位,哪有機會侍奉國王身邊?明明是經常晚上在哪些地方尋歡作樂結果掏空了精神吧……
不過話說回來,這個年紀的青年人又有哪個不是如此呢?她也沒心思去點破。
不,他不是這樣,他不一樣。
那熟悉身影閃過了她心頭,使得她忍不住又抬起頭來,注視著被染紅了的夕陽。
也不知道他今天怎麼樣了。
似乎是被夏洛特那種“驚異”所鼓舞,大銀行家德-博旺男爵之子,年輕的莫里斯-德-博旺先生精神大振,連話也流暢了許多。
“這沒什麼,”他笑得十分歡暢,真心的歡暢,“能夠為法蘭西服務,是我們求之不得的榮幸,辛苦一點並沒有什麼,我能受得住。您能賞光在這個時候和我一起在杜伊勒里花園裡走一走,就已經是對這個可憐人最完美的報酬了……我毫無遺憾。”
“啊!真是難得啊……”明明知道對方只是在說大話,夏洛特的笑容卻改都沒改一下,“法蘭西如果每個青年都像您這樣,那還怕什麼英國俄國!”
“哪裡哪裡……”突如其來的的幸福讓青年人幾乎迷醉。 “您實在過於誇獎我了……”
夏洛特再次別開了臉,免得讓人發現自己心中的不耐和厭惡。
然而莫里斯卻誤以為這是公爵小姐的羞澀,於是心跳更加快了幾分。
能夠和這樣的美人在花園裡漫步,我這究竟是多大的幸福啊!他在心中暗想。
不,這還不夠,如果……如果我能和她走到一起……那將是多大的幸福!
青年人一下子在腦中轉過了無數念頭,那種青年人特有的緋色念頭。
我配得上她嗎?
應該配得上吧,她雖然是特雷維爾公爵的嫡親孫女兒,但是我也是大銀行家、法蘭西銀行董事的獨子,雖然有一個妹妹,但是父親總會把大部分的家產傳給我的,有了這樣一大筆家資,我難道會配不上一個公爵小姐嗎?現在已經不是一百年前了。
那她會怎麼想呢?她也會這麼想嗎?她到底是怎麼看我的?是喜歡還是討厭我呢?
從她現在的樣子來看,也許有點希望吧……如果……如果……
正當百樣思緒在青年人心頭輾轉翻騰時,公爵小姐終於重新開口了,聲音是那麼輕柔婉轉。
“您的一家果然是國家棟樑啊,父親為國家的穩定而辛苦操勞,兒子也為侍奉王上殫精竭慮……”
父親,又是父親。
這個詞讓青年人心頭不禁一冷。
對自己那位成就卓然的父親,莫里斯既崇拜又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嫉妒,每一個活在自己父親盛名陰影中的兒子,恐怕都對自己的父親會有這樣一種複雜的觀感。
“還好吧,這是我們應該做的。”莫里斯勉強笑著回答。
似乎是沒看出來青年人此刻的心情,夏洛特又開口了。
“說到您的父親,我還真是挺佩服他的呢。掙下了那麼大家業,還為國家做了這麼多貢獻,法蘭西如果缺了他,還不知道會鬧出多大亂子呢!”
她的語氣之輕鬆自然,即使夏爾本人來了也幾乎認不出她就是那一晚上說出“我要砍掉他們的頭”那句話的人。
“是啊,”莫里斯也嘆了口氣,“最近他一直在忙著為政府張羅新的一批鐵路債券,可忙得昏天黑地啊,一天到晚也見不到人……”
“這麼忙?”夏洛特顯示了恰到好處的質疑。
“政府缺錢唄!”
“政府怎麼會缺錢呢?”夏洛特顯得有些疑惑。
“問得好,小姐。從我懂事起就聽說政府缺錢,卻想不清楚政府為什麼缺錢……”莫里斯有意讓語調顯得輕快,不知道第多少次地引用起了這句俏皮話。
他具有那種人們稱之為“能夠拾人牙慧”程度的才智,可以把別人的俏皮話、偶爾出現在戲劇里或小報上的俏皮話據為已有,而且說了再說,添枝加葉地到處引用。當然,他頗為俊朗的外貌和青年人特有的快活脾氣,還可以使得自己並不那麼令人討厭。
再加上他那個有幾千萬身家的父親,尤其是他那個有幾千萬身家的父親,使得不少太太們竟把他捧為才子,想方設法要讓自己的女兒和他接近,而別人也不敢反駁她們。
然而夏洛特卻能看得出來,她掩藏在無盡的笑容裡面的犀利視線,早已經將這位可憐的青年人掂量了個通透。一個平民或一個僥倖剛剛被封為貴族的人,不論具有多高的天分和長處,她的血管裡也沒有一滴血是為他們而流動的,更別說這種平凡之輩了。
“這樣啊……”夏洛特微微嘆了口氣,“那還真是辛苦了。”
“我替父親謝謝您的關心的尊重,”莫里斯躬身行了個禮,“另外,我們家也會繼續為特雷維爾家服務的,一如既往,能夠幫忙到您,我們十分榮幸。”
“謝謝。”夏洛特微笑著回答。
兩家的金錢往來十分頻繁,特雷維爾公爵公爵的很多項目,都是從博旺男爵這裡融資的,而且公爵還在很多其他貴族(也就是同黨)對這樣大銀行家的借款中做了擔保人。
所以暫時維持兩家的和諧關係,既必要也必須,夏洛特即使再怎麼厭惡博旺男爵和他的兒子,也不得不暫時維持那種還過得去的關係。
“說起來,爺爺還真有些擔心呢。他最近通過博旺先生投資的礦山,現在還沒有分紅派息,最近還跟我念叨過這件事呢。”夏洛特的笑容裡有些遲疑,“您知道,我還是他的秘書,所以這種話爺爺也跟我說過。”
這才是今天夏洛特的最終本意。
青年人有些遲疑,因為父親基本上不跟自己討論業務上的問題。
但是……夏洛特笑容裡的緊張和期待,讓他無法開口拒絕。
你可能在這樣的情景下說“對不起,這不是我能管的事情……”嗎?
“這個沒關係,我會幫您去問問的。”青年人趕緊一口保證。
“那就太好了!”夏洛特似乎鬆了口氣,“有您的幫忙,我就放心了!”
接著,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最近巴黎社交界的趣事,不得不說,談到這個時,莫里斯是有些才能的,他能把一件平常的事講得妙趣橫生。
夏洛特任由莫里斯講述,時不時微笑點頭。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之後,夏洛特再次抬頭看著天空。
“哎呀,太陽都快下山了啊!”她感嘆了一句,然後轉過頭來看著年輕人,“博旺先生,今天就到這兒吧,我得回家了。”
莫里斯雖然心中不捨,但還是點了點頭。 “真希望下次能繼續和您這樣漫步,這簡直是我生活中的最大樂趣……”
走到馬車邊,夏洛特打算上車廂時,莫里斯伸出了手。
“不,先生,沒關係的。”夏洛特笑著回絕了他的幫助,然後自己從踏板上走回了車廂。她不可能願意接觸到對方的手。
然而被沖昏了頭腦的青年人,卻恰巧把這種厭惡當成了羞澀與貞潔的證明。他望著疾馳而去的馬車,輕輕說了句。
“她可真美啊!”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8:17 PM
第八十一章 “新人設”與“大人物”
在臨近豪貴雲集的聖日耳曼區的聖多米尼克路,今天正有一件盛事將要發生。許多名流富商、新聞界人士以及藝術界評論家,今天都雲集到一間大型畫廊當中。
他們都是來出席一次畫展的。
從走廊到大廳,掛滿了一幅幅或精美或鮮活的畫作,忠實地記錄了畫家幾十年來畫技的進步和人生的經歷。
此刻,這位備受尊重的老畫家,正站在大廳的正中央,接受幾家知名報社的採訪。
“杜倫堡先生,您今天心情如何呢?”一位記者拿著小記事本站在一位鬍子花白的老人旁邊,“今天恐怕是您舉辦的最大一次畫展吧?”
“這還用說嘛?當然是興奮了!無與倫比的興奮!”老畫家杜倫堡顧盼之中滿是興奮的神采,連滿臉的皺紋都似乎被磨平了許多,臉上也充滿了紅潤,“我真是太高興了,回想到幾十年前,那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剛剛走進巴黎,竟然能走到今天……我感謝我的老師,無私地教給了我一切,我也感謝法國,它沒有從出身上將我抹殺,而是給了有才能的人以公平的機會……”
記者一邊聽一邊寫,同時還頻頻點頭。
在法國幾十年的打拼,早已經將他的口音全部磨平,巴黎腔調的法語說得比大部分外省還要順溜得多。不只是口音,他還清楚地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才能讓法國人最開心。能以外國人的身份在挑剔而又有些傲慢的法國繪畫界混出一片天地來,需要的不僅僅是過人的才華而已。
記者一個接一個地問問題,老畫家雖然幾十年間早已經應對出了習慣,但是上了年紀之後人總是精力有限,所以慢慢地畫家也漸漸有了疲態。幾位記者也是工作多年的資深者,看見畫家這樣之後,他們對視了幾眼,然後不約而同地停止了提問,善意地給了老畫家以休息的機會。
得到了空的老畫家,不停地在大廳中踱步,欣賞著牆上的那些畫作,不停地搓著手,人都幾乎有些發抖。顯然已經興奮到了極點。
當然,他確實有資格高興——就在今天,這位老畫家走到了藝術和人生的最巔峰,舉辦了個人迄今為止的最大一次個人畫展,還有那麼多名流前來捧場,這都是他用幾十年的驚人努力換來的。
讓他倍感人生已經圓滿的,不僅僅是作畫和成名,還有別的,那就是……
他的那些可愛的學生們。
雖然這些學生們個個小心思很多,沒有一個好應付的,讓他平日里傷透了腦筋,但是能夠指導那麼多聰慧美麗的學生,仍舊是他心目中最自我得意的一件快事。
………………
芙蘭攬著夏爾的手,兄妹一起走下了馬車,然後走進了畫廊。芙蘭今天仍舊穿著一件素白的裙子,頭上戴著花飾形狀的髮夾,沒有特別的化妝,但是卻將少女的風情演繹得淋漓盡致。
“哥哥,我好緊張啊……”走著走著,芙蘭說話了,她的聲音有一些顫抖,在這一刻,她眼裡的長廊似乎長得走不完。
“別擔心,我的妹妹。”夏爾輕輕拍了拍妹妹的頭,不斷地給她以激情和勇氣,“你的天分是無與倫比的,我一開始就知道了,沒有誰能比得上你。”
手被抓得愈發緊了,但是芙蘭的腳步則重新堅定起來。
“是的,我一定是最棒的!”芙蘭輕輕自語,彷彿在給自己打氣。
“別給自己增加壓力,你還年輕,能讓老師這些推舉你,已經很不簡單了。”夏爾不由得再度開解了一句。
………………
“老師!”
一聲招呼驚醒了還在沉思中的老畫家,他抬頭一看,發現他最欣賞的一個學生,此刻剛剛出現在門口。
“特雷維爾小姐,您可總算是來了。”老畫家又笑了起來,然後他才注意到站在這位少女旁邊的青年人。
他莫名地感覺有些眼熟,但是又想不起具體是誰。
“這位是……?”他遲疑的問。
“我的哥哥,夏爾。”芙蘭馬上笑著回答,“今天是過來參展的。”
夏爾向這位成名已久的老畫家躬身行禮以示尊敬,絲毫也沒有端貴族的架子。
“杜倫堡先生,我真誠地感謝您對芙蘭的悉心教導,並祝您的畫展能大獲成功。”
“怪不得我覺得眼熟呢!”老畫家恍然大悟,然後也朝夏爾點了點頭,“特雷維爾先生,您好。雖然今天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但是您的妹妹經常在畫中畫到您,所以我們倒也不算是完全陌生了啊……”
他的口吻裡帶了一點開玩笑的口氣,並沒有因為初次見面而顯得特別生分。顯然是因為芙蘭的緣故而對夏爾有不錯的印象,再加上夏爾也表現得很謙遜讓他比較滿意。
對這句調侃夏爾略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心裡卻是頗為高興,暗自扯了扯妹妹的手以示表揚。
芙蘭的臉卻有點紅了,她也重重地扯了一下哥哥的手。
正當幾人還在閒談時,又進來了兩個人。
同樣也是一男一女,女的挽著男人的手,男的是個身形矮胖的中年人,女的則是個盛裝華服的少女。從年紀上來看,應該是父女關係吧。
一進來之後,中年男人就遠遠朝老畫家點了點頭,似乎是以此表示祝賀。
老畫家抱歉似的朝兄妹兩人笑了笑,然後夏爾搖了搖頭表示沒關係。然後老畫家直接走了過去,似乎是打算當面和對方談談什麼。
夏爾剛一瞥還沒感覺到什麼,但很快他就認出了這個中年人。
這位不就是那天自己在外交大臣(現任首相)家中所見到過的大銀行家——德-博旺男爵嗎?
“那邊那個女孩子就是我的一個同學,蘿拉-德-博旺小姐,她家裡可有錢了!經常給同學們派發小禮物……旁邊那位看樣子大概是她的父親吧,看樣子很寵愛他的女兒呢,據說老師能辦這次畫展,還是得到了他的大筆贊助……”似乎是發現了哥哥的疑惑,芙蘭輕輕解釋,“怎麼了,你認識他們嗎?哥哥?”
夏爾心裡明白了。怪不得老畫家一看見就打算過去寒暄呢,原來是碰到大贊助人了。
沒錯,他們就是父女。大銀行家皮埃爾-德-博旺男爵和他的寶貝女兒蘿拉聯袂前來此次畫展捧場了。
一想到這裡,夏爾就打算別開視線以免被認出來。
但是,晚了。
那位中年人已經看到了夏爾,而且在幾秒鐘的疑惑不解後,他微微睜大了眼睛,似乎已經在腦中調出了對夏爾的記憶。接著,他把頭偏向他女兒,似乎是想要詢問什麼。
糟糕,被認出來了!他心中暗叫不好。腦子飛速運轉以求對策。
對方現在明顯是在問芙蘭的身份,而她的女兒肯定也會據實以答。
“芙蘭!”夏爾叫了一聲妹妹。
“什麼事?”芙蘭被夏爾突然變得鄭重的語氣弄得有些奇怪。
“等下如果有人問起,你就說我是你的堂兄,也就是夏洛特的弟弟歐仁,記得。”夏爾輕聲說出了自己的請求。
聽到夏洛特這個詞時芙蘭的臉色微微暗淡了一點。
“為什麼啊?”
“沒有什麼原因,只是一種需要,明白了嗎?哥哥需要你這麼做。”夏爾的語氣極其鄭重,甚至有些急迫。
芙蘭睜大了眼睛,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很快她也恢復了鎮定。
“好的,哥哥,我明白了。等下如果有人問起的話,我就這麼說……”
夏爾鬆了口氣。
“可是……”芙蘭突然想到了什麼,變得有些遲疑,“剛剛我們不是已經跟杜倫堡老師說過了嗎?他已經知道你是我的哥哥了……”
“這個很好解釋,因為你在害羞嘛。”夏爾的聲音重新變得沉穩。
“害羞?”芙蘭有些鬧不明白了。
“因為我是你的堂兄,是你的婚約者,你一時不好意思在老師面前說出口,所以就只好說是親哥哥了,這個很正常。”夏爾說出了自己的考慮。
說實話,轉瞬之間就能編出這麼圓的謊話來,他隱隱然也有些佩服自己。
只是,他似乎低估了妹妹的承受力。
芙蘭的臉瞬間變得紅透了。
“你……你……您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來啊!”她幾乎是喊了出來。
旁邊瞬間有幾道視線掃了過來。
夏爾暗道不好,慌忙拖著妹妹走開了。
“婚約者……你怎麼能對自己的妹妹說出這種話來啊!”芙蘭現在臉紅得似乎要滴出水來了,眼睛裡都有一絲薄幕,呼吸也十分粗重急促,“這個… …這……”
“這不就是編個謊話嗎?那麼生氣乾什麼!”夏爾的臉色也有些窘迫,“我也不想這樣的,但是你就當幫哥哥一次吧!好嗎?”
說完他還輕輕拍了拍妹妹的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芙蘭的呼吸終於平順下來,只是臉還是紅紅的。
“我知道了,哥哥真是的……”
【一旦接受了這種人物設定的話,其實也是很不錯的嘛=。 =】
正當兄妹兩人正在爭執、老畫家正在和大銀行家博旺男爵寒暄的時候,又一大群人走了進來。
老畫家一看清來者,連忙又告別了銀行家,往那邊走了過去。
走在這群人正中央的是一位老婦人,她的臉上有些皺紋,看上去六七十歲的樣子,雖然已經沒有了過去的青春美貌,但是眉宇間的傲氣和嚴肅的表情仍舊透著一股威嚴,只是她身形有些過於消瘦,形容有些枯槁,面色也十分蒼白,一看就是身處病中的模樣。
隨著這群人的進入,原本還有些喧嘩的畫廊,突然變得鴉雀無聲。杜倫堡跟芙蘭承諾過的“大人物”,終於在預定時間出席了。
當今國王陛下唯一在世的妹妹(1777年出生),在民間享有極大聲譽的“阿德萊德女士”,因終身未出嫁而幽居杜伊勒里宮的露易絲-瑪麗-阿德萊德-歐也妮-德-奧爾良-波旁女士,按照自己事前的諾言,終於前來出席畫展了。
“卡爾,這次可不要讓我失望。”這位女士那優雅中帶著打趣,而又透著一絲疲倦的聲音,迴盪在畫廊當中,“你這次的畫展,我可是期待了很久的呢。”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8:18 PM
第八十二章 兩個邀請
阿德萊德女士的出現已經讓人人暗自震驚了,而她後面對老畫家的親暱稱呼,更是讓畫廊內所有人都大為驚詫,人們在短暫的沉默之後,一邊互相交頭接耳一邊不停地偷瞟著兩位主角。
然而這位女士似乎是沒有註意到自己給這裡帶來的騷亂一般,她輕輕比了一個手勢,示意隨從不要跟得太近,然後她徑直走到老畫家旁邊,微笑著和老畫家交談著什麼。
這位突然而至的顯貴,讓夏爾心裡有些不安——夏爾當然是認得她的——她和國王夫婦的畫像在這十幾年間早就掛遍了法國各地。
沒想到今天居然連這種大人物都來了,倒是始料未及!
旁邊也傳來了竊竊私語。
“難怪杜倫堡這麼多年一直盛名不衰,原來是給自己找了一個這樣的保護人!”一個人小聲驚嘆,“我的天哪,您看看今天這排場,來了多少人啊!”
“自古以來藝術家都是權貴的寵兒,換句話來說,只有得到權貴青睞的藝術家才能夠在藝術界立足——很多人都以為藝術世界只要有才華就能出名,實際上他們天真得可笑… …”另一個人似乎有些嫉妒情緒,以巴黎人特有的譏誚語氣打趣。
“就像當年的華托和布歇一樣?”
“當然了。”
【華托和布歇都是路易十五時代的著名畫家、藝術家,洛可可風格的創建者和鼎立者,他們都受到了當時宮廷最受國王寵信的蓬巴杜夫人的保護。而路易十五時代洛可可藝術能夠發揚光大風行一時,也與這位貴婦的大力支持密不可分。 】
四周的竊竊私語絲毫也沒有影響到老畫家和他的保護人,他們一邊沿著牆壁漫步,欣賞了牆上的畫作,一邊小聲聊著天。不過主要是這位女士在說,而畫家只是滿臉堆著笑,一直在不斷點頭應和。
夏爾著實沒有想到只是來給自己妹妹捧個場參觀一個畫展而已,卻能夠碰到這麼多意外之人——這究竟得感嘆自己的運氣不佳,還是得感嘆侯爵一家給芙蘭出的那麼多學費沒白花,物有所值?
算了,來都來了,想那麼多也沒什麼用,小心應付就是了,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他暗自拿定了主意。
“哥哥,又怎麼了?”芙蘭再次敏銳地發現夏爾有些神思不屬,於是再度發問,“不會又出了什麼問題了吧?”
妹妹擔心的眼神讓夏爾心中微微一動。
“沒什麼,”他笑著搖了搖頭,“我只是看到那位女士有點奇怪而已,原來你的老師居然這麼有名啊……”
“我也沒有想到呀,沒想到老師居然連阿德萊德女士都叫來了!”芙蘭也是有些驚訝,“難怪之前他那麼神秘兮兮的,一直跟我說有大人物要來……”
“那你今天可就走大運了。”夏爾突然笑了出來,“看你老師這個安排,等下他肯定是要把你介紹給那位女士的,如果她給你說幾句好話的話……”
他這番話讓芙蘭聽得睜大了眼睛,顯然她也是想到了這一層。
“啊……哈哈……這……”點點紅暈又重新浮現上她的臉龐,她現在一副想笑又強忍住笑的樣子,看上去有趣極了,“如果……如果那樣的話,我該說些什麼好呢……哥哥,我是要乖巧一點,還是要顯示一點個性呢?哥哥……我……我好緊張啊……我該……我該怎麼辦呢“”
被巨大的喜悅所沖昏頭腦的芙蘭,緊緊地抓住夏爾的手不斷亂扯,彷彿溺水之人一般。
“哈哈哈哈……”看著這麼患得患失的芙蘭,夏爾忍不住又拍了拍她的頭,“就按你平日那樣表現就行了,不要刻意多做什麼,平常的你已經足夠可愛了,相信自己吧,芙蘭。”
似乎是被哥哥的話注入了力量,芙蘭慢慢恢復了平靜。
“好的,哥哥,我明白了。我不會讓你和老師失望的。”芙蘭輕輕握緊了拳頭。
“絕對如此。”夏爾篤定地說。
兄妹之間那種絕對的支持和心意,此刻盡在不言中。
“特雷維爾小姐?”
突然一聲招呼,將兄妹兩人之間的和諧氣氛悄然打破。
芙蘭循聲看去,發現不遠處跟自己打招呼的是那位銀行家小姐。
她今天一如既往地盤著高高的髮髻,穿著一件名貴的灰色裙子,態度傲慢而又冷漠。
“博旺小姐?”芙蘭有些驚奇,“您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是老師叫我過來的,”銀行家小姐的聲音和往常一樣平靜而又冷淡,“他要我過來帶您去他那裡,有位重要來賓想要見見你。”
果然如此!
“好吧,我就不賣關子了,”蘿拉繼續說了下去,“那位重要來賓就是您剛才見到的阿德萊德女士,老師剛才特別跟她介紹了您的畫作,她比較欣賞,所以就想要叫您過去見見……”
驚喜交加的芙蘭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夏爾,而夏爾則又笑了笑以示鼓勵。
“太好了!”芙蘭忘記了平日里自持,幾乎跳了起來。
“您儘管歡呼吧,這是您應得的。”蘿拉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您配得上這份殊榮。”
芙蘭狂喜之下,下意識地往四周看了看。
“真可惜,今天同學裡來得人這麼少……”她無意地說。
“您忘了?今天被展出的還有我的畫。”蘿拉的口中似乎帶著一點譏嘲,“瑪蒂爾達那幫人,怎麼可能來呢?她們怎麼會肯親眼見證我的勝利……那些人連承認他人才華的器量都沒有。”
“好了,不說這些了,今天您父親也來了吧?”芙蘭不想在這種時候也捲入到這種紛爭當中,連忙轉移了話題,“看得出來他可真是疼愛您。”
“還好吧。”蘿拉輕輕點了點頭,然後轉頭看向她旁邊的年輕人,“對了,特雷維爾小姐,這位是……?”
“這是我的堂兄,歐仁,特雷維爾公爵的孫子。今天他是陪我過來一起看畫展的……”芙蘭顯然還記得哥哥的叮囑,連忙按事前說好的答案回答。
一邊說,她還輕輕低下了頭,顯得有些羞澀的樣子。
這代入角色也太輕鬆了吧?我的妹妹果然有些表演的天賦啊!一旁看著的夏爾在心中暗暗讚嘆了妹妹這無師自通天衣無縫般的演技,然後自己則輕輕朝對面的少女點了點頭,“德-博旺小姐,很高興見到您。”
“哦……原來如此。”蘿拉恰到好處地點點頭,然後也朝夏爾打了聲招呼,“特雷維爾先生,很高興見到您。我的父親剛才也隱約提到過您。”
“這是我的榮幸。”夏爾冷靜地回答。
“特雷維爾小姐,您趕快過去吧,可不要讓老師和那位貴人等不及了!”似乎是覺得時間過去太久了,蘿拉連忙催促。
芙蘭又看了看自己的哥哥,眼中雖然有些忐忑,但是比剛才已經鎮定了不少。
夏爾再次拍了拍妹妹的頭,以示鼓勵。
芙蘭閉上了眼睛,深深吸了口氣。一兩秒鐘之後,她重新睜開了眼睛,然後小步向老師那邊跑去,接受她短短人生中的第一次洗禮。
夏爾一直看著妹妹前行的背影,目光中既有鼓勵又有欣慰。隨著妹妹的身影越來越模糊,他的笑容也漸漸鬆弛下來,直到最後,消失不見。
“特雷維爾先生?”蘿拉又打了一聲招呼。
這妞還沒走?看來是又什麼事了。
“有什麼可以幫到您的嗎?”夏爾小聲試探了一句。
他並不會因為對方是一個女孩子而小看——因為她有一個數千萬身家的父親。
“您和特雷維爾小姐並非簡單的堂兄妹關係吧?”
嗯?夏爾心中一凜,第一個問題就這麼凌厲?
夏爾還沒來得及回答,銀行家小姐就繼續說了下去,口吻反而放鬆了不少,“請您不要介意,我並非有意要探聽您的私事,只是有些好奇而已……因為我剛才看見您和她表現得十分親暱,而且……”她的眼睛裡多了一些玩味,“平日里特雷維爾小姐的畫作中,也經常出現您的人物形象……”
果然很聰明。
夏爾微笑起來,不過這個笑容裡,再也沒有半分剛才對芙蘭的那種和煦和溫暖,有的只是恰到好處的禮貌和冷漠——那種標準的貴族式笑容。
“您確實十分敏銳。芙蘭和我確實不是簡單的堂兄妹關係而已……”夏爾按劇本說了下去,“我的爺爺和她的爺爺從小就定下了婚約,等到芙蘭成年之後我們就會結婚。”
“原來如此!”蘿拉似乎恍然大悟,“難怪!我明白了。”
片刻後,她又笑了起來,“那可憐的特雷維爾小姐可有得受了……”
“嗯?”夏爾不明所以。
“據我剛才短時間的觀察,雖然特雷維爾小姐對您十分親暱,但是您對她抱有的,更多的只是那種兄長對妹妹的親切而已,這和情愛中的表現是兩回事。不過這也難怪,畢竟特雷維爾小姐現在還小嘛……等她長大了,您肯定會大有改觀。”
莫名的尷尬和郁悶讓夏爾心裡有些慍怒,這跟你有什麼關係值得你來家長里短的?
“到時候再說吧。”他努力在有限的幾個詞中透出自己的冷淡。
“哦,光記得說她,忘記說正事了呢,抱歉!”看出了夏爾的不耐,蘿拉略帶歉意地笑了笑,“我的父親,想要邀您過去敘一敘,您看現在有時間嗎?”
看來前面的話只是那位大銀行家試探自己而已。
夏爾心中凜然,如果不是剛才跟芙蘭商量好了台詞,這下就要出問題了。果然,人生在世就得防微杜漸啊。
不過,這一家人到底是什麼意思呢?他不由得再次仔細打量面前這位富有的女繼承人。
面孔秀麗,和矮胖的銀行家本人簡直不是一個物種。穿著灰色裙子,袖口一看就價值不菲,看上去跟個精緻的人偶一般。湖藍色的雙瞳透著無言的高傲,棕色的頭髮高高地盤了一個髮髻。
她感受到了夏爾的注視,但是卻絲毫沒有註意到一般,仍舊平靜地看著夏爾。
“好的,他在哪兒?”
【這就是,惡貫滿盈夏老大和無惡不作蘿二娘的初遇……】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8:19 PM
第八十四章 話極投機(上)
博旺小姐帶著夏爾走到了畫廊的一個人比較少的角落之後,徑自就走開了。而那位邀請者則站在一幅畫下面,似乎正在認真欣賞畫作。
這位銀行家身形矮胖,看上去貌不驚人,簡直難以想像是蘿拉的父親;穿得也並不奢侈,只是一般的燕尾服而已,絲毫不像是有幾千萬身家的人。但是他的目光犀利,舉止內斂而又沉穩,自有一番氣度。
夏爾步履沉穩地走上前去,等到距離僅剩下一米左右之後,那位銀行家終於轉過了身來,面帶笑容地看著夏爾。
“特雷維爾先生,真沒想到這麼快又能見到您。”
他的笑容十分溫和,又帶著幾千萬法郎身家的人所應有的氣度。
“我也沒想到。”夏爾略微矜持地點了點頭。
“最近您的爺爺還好吧?”男爵仍舊打量著夏爾,“那天晚上聚會的時候,聽說他病了,我有些擔心。”
“托您的福,現在已經好多了。”夏爾微笑著回答,“我會替您向他轉達問候的。”
“您一定是奇怪我今天來找您吧?”
“有一點。”
“真是抱歉打攪了您的興致。”銀行家又笑了,“只不過,我是有個好消息忍不住想要提前透露給您和您的爺爺。”
“好消息?您是指什麼呢?”夏爾表現出了恰到好處的疑問。
“最近法蘭西銀行有一個董事的缺,我已經跟行長和其他人推薦了特雷維爾公爵……就我個人看來,聲望卓著的公爵先生在近期內獲得這個席位將是理所當然的。”
他的語調十分平淡,彷彿說的是什麼小事一樣,但是夏爾卻有些暗暗吃驚。
天啦,是法蘭西銀行的董事!
經過幾個世紀的發展,到19世紀中期,法國的金融體制其實已經相當完備了,不但政府和商業界的信貸十分興盛,遍布全國的金融機構也讓全國在經濟上成為了一個整體。更有甚者,和政府有著千絲萬縷關係的法蘭西銀行,已經慢慢發展成為了一個龐然大物,漸漸有了中央銀行的雛形。
從這一點上來看,日後赫赫有名的“高利貸帝國主義”並不是浪得虛名的。
【法蘭西銀行於1800年1月18日由時任第一執政的拿破崙·波拿巴建立,其最初成立的目的是負責紙幣的發行,幫助法國經濟擺脫法國大革命帶來的蕭條,但是這個時代已經漸漸演變成為了法國的中央銀行,然後將這個地位保持到了21世紀的今天。 】
法蘭西銀行有二百個董事席位,行長也從這些董事裡面自行選舉而出,重大的事務這些董事將開會來決定。可想而知這個職位有多麼炙手可熱——貴族院議員席位相比而言又算得了什麼?
居然能夠在下野之後混到這個職位,我這位堂爺爺還真是個了不得的人啊!夏爾心中暗暗感嘆了一句。不管有多少厭惡,這位堂爺爺的能力和手段,他在心底里一直是有些尊重和佩服的。
“我會轉告他的。”夏爾強自擠出應有的喜悅笑容,“謝謝您對特雷維爾家的幫助。”
“我和公爵先生合作了很久,一直以來,他都很支持我們的業務,所以回報他一些是我應該做的,您不用太過拘禮……”男爵連連擺手,以示謙遜。
“您為國家做出了這麼多貢獻,享受一點感謝又算得了什麼呢?”夏爾半是嘲諷地恭維著。
“哪裡哪裡,我已經老了,有您這樣的青年才俊,法蘭西的未來才會愈發繁榮昌盛。”
兩人互相客套了起來,雖然繁瑣但這畢竟是社交界的必須。
“只有得到您這樣的前輩的教導,我們這些青年人才有進步的空間。”
“我哪有什麼可以教導您的呢?”銀行家笑得很謙遜。 “無非是在金融街摸爬滾打幾十年而已。”
“您的經驗就是寶貴的財富。”夏爾繼續恭維,“您自己的銀行這麼多年來業務擴展了這麼多倍,難道不值得敬仰嗎?而且……您在法蘭西銀行里的地位也舉足輕重。”
聽到這個時,銀行家的臉色卻微不可查地有些黯淡。
他輕輕搖了搖頭,“舉足輕重?那裡的人都是些老朽,不肯聽我的,我哪有什麼地位啊……”
夏爾有些疑惑。 “您是指哪一方面呢?”
銀行家皺了皺眉,似乎在沉吟著什麼。片刻後,他才重新開口。
“法蘭西銀行每年在公佈自己盈餘的時候都會自鳴得意,其實這是大錯特錯的。法蘭西銀行越是盈餘,他對巴黎商界中的損傷就越大,這就表示它沒有盡到責任。法蘭西銀行是應當扶植巴黎乃至全法國的商業的,而不是計較自己多掙了那幾個法郎,說到底法郎對它有什麼意義呢?那種紙它要多少就有多少……它的任務是刺激經濟,盡量為國內的經濟擴張服務。政府應該擴大開支,將更多的貨幣投入到整個經濟流通當中,這樣我國國民的收入也將會大大提高。可是,哎……”他嘆了口氣,“沒人聽我的。”
聽到這位男爵的這番話之後,夏爾睜大了眼睛,他心裡真的有些震驚。
“中央銀行的任務不是保持盈餘,而是刺激商業與經濟!政府應該擴大開支,增加人民的收入!”
如果這不是1847年,而是21世紀,他幾乎會以為自己面前站著一個凱恩斯的信徒。
【約翰·梅納德·凱恩斯(JohnMaynardKeynes1883-1946),出生於英國,現代西方經濟學最有影響的經濟學家之一,他創立了宏觀經濟學影響了整個世界的政府決策者。 】
而他今天來找夏爾的目的也很明顯了,他是在向特雷維爾公爵家示好。他就是想為自己拉攏盟友,藉著將特雷維爾公爵送進董事席位的功勞,將這位公爵拉入自己的陣營,為讓法蘭西銀行日後執行他的政策主張打下基礎。
但是私心歸私心,他的想法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在這個古典主義經濟學盛行的時代裡,人們通常是把國家經濟當成個人財務來看的,似乎總覺得政府花一分錢就少了一分,而政府的全部經濟政策只能是保持貨幣穩定和財政盈餘。
在經濟危機來臨之時,各國的商業界普遍認為通貨緊縮是唯一的救治之道。必須有堅挺的貨幣,平衡預算,削減政府開支,以及降低工資。這麼一來,據他們推想,物價大概就會低到使人們重新開始購買。然後縮著頭什麼都不做,靜靜等待一次經濟危機的結束,讓失業工人自生自滅,1929年以後,整個世界都是這麼應對大蕭條的。
直到整整4年過去之後,人們才會去想,在經濟危機期間是否能夠通過更多的政府開支來促進就業,維持工人最低收入來慢慢提振消費。凱恩斯主義的主張第一次得到了遵行,不過首先這麼幹的不是凱恩斯的祖國英國,而是美國與納粹德國。
沒想到在19世紀中期,凱恩斯主義得到推行的接近100年之前,居然就有經濟界人士對此有了這麼深的理解,真是讓人驚異。
看著夏爾有些驚訝的樣子,銀行家不由歉意地笑了笑,“哦,特雷維爾先生,真是抱歉,我只是隨意說一句而已,您不用放在心上……”
他心裡嘆了口氣,看來這位青年才俊也不過如此而已。
“不!”夏爾突然高聲斷喝。
“嗯?”德-博旺男爵有些驚詫。
“不,您說的很有道理!”夏爾喜形於色,甚至幾乎忘記了要掩飾自己,“我也是這樣認為的。法蘭西銀行作為我國的主要銀行,應該而且必鬚髮揮自己的特殊作用。尤其是現在正值全國性——也許可以說是全歐洲性——的經濟不振時,我們更應該對此有所考慮……您想想,那麼多衣食無著、無法養活家人的失業工人,即使不從慈悲方面考慮也該從穩定方面考慮予以救助。不然,一旦他們陷入絕望,他們將給法國帶來無窮的動亂……幾十年前那場席捲法蘭西的災禍,不就是因此產生的?”
男爵看著夏爾,彷彿重新認識了他似的。
這個年輕人果然有點意思。
“您說的不錯。即使不考慮人民的福祉,至少為了我們有產者的安全,也應該給予貧民足以維生的工作機會。”
“可是,要實現您的構想,我們還有很重要的問題需要克服。”夏爾繼續陳述。
“問題?”男爵有些玩味地看著夏爾,“您說說看?”
“黃金!只要歐洲各國的貨幣仍舊和黃金以及其他貴金屬掛鉤,我們、或者說其他歐洲國家就無法實行您所說的這種刺激政策,因為黃金每年的增量都很有限,我們也就無法大量增發貨幣,否則有可能造成貨幣崩潰……”
男爵眼前一亮。
“我們去那邊說吧,這樣站著說太累了。”銀行家指著旁邊角落裡的沙發。
夏爾從善如流,跟著一起過去了。
“您說的確實是非常有道理的,法郎和金銀掛鉤,使得大規模的貨幣投放無法實現,因此政府也很難在全國鋪開建設。”似乎是因為找到了知音,男爵看上去也比較開心,他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上了一杯茶。
“我們繼續說!”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8:20 PM
第八十五章 話極投機(下)
作為一個穿越者,夏爾一直感到很孤獨。
並不是人身方面的孤獨。事實上孤兒出身的他,對穿越後能夠擁有自己所愛的至親,是相當慶幸的。他很愛自己的爺爺和妹妹,尤其是妹妹。
這種孤獨是精神上的。
來到接近200年前的時代,還是外國,語言、風俗和人文都與21世紀迥異的狀況,使得這種精神上的孤獨是無法避免的。他花了多年才克服這種心理障礙,一度甚至被特雷維爾侯爵擔心有些自閉。好在最後他還是適應了過來,慢慢地成長,渡過了自己的童年和青少年時代。
但這也僅僅是適應而已,那種精神上的孤獨橫亙在他內心最深處,一直揮之不去。
所以,他現在內心中的興奮也就不難理解了,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傾談一番的對象——管他是誰呢!
而對面的德-博旺男爵在心中也有一些興奮,雖然有遠見,但是他的主張在法蘭西銀行內部並沒有得到太多贊同,因為畢竟看上去太過離經叛道了。而面前的這個年輕人竟然能夠理解自己的想法,並且看出了它的好處,甚至還一針見血地指出了這個想法所面臨的障礙,實在讓他有些意外之喜。
因此兩人都饒有興致地攀談了起來。
“沒辦法,現在人們就是認這個,好像手裡不拿著幾枚金幣就睡不踏實一樣。”夏爾也給自己倒上了一杯茶,然後看著自己在紅紅的茶水中的倒影。
無論是金還是銀,每年的增量都是有限的,這種情況下根本實現無力供給政府所需要的大規模支出,隨著這種支出,政府儲備的黃金必定隨著供應的貨幣而大量流出。美國人在世界大戰後捲走了全世界96%的黃金儲備,也只是讓美元和黃金掛鉤維持了30年而已(1944-1973),直到最後,在別國用自己所持有的美元進行大規模擠兌的情況之下,尼克松總統不得不宣布美元自由浮動,和黃金脫鉤。
“金錢就是金屬,到了科學昌明的今天,這種中世紀思想的遺存還在法蘭西銀行中揮之不去,阻礙這法蘭西的發展,實在是讓人嘆息啊!”似乎是想到了自己多次遭遇的不順,男爵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貨幣只是一種交換媒介而已,中間承載的是擔保和信用,我簽名開的一張票據,就算上面寫了100萬也照樣可以通行於市;而其他人呢?他們寫一張100法郎的欠條都未必有人敢收!”
說著說著,男爵忍不住嘲諷地笑了。
“所以,現在既然人人都這麼想,法國也就只好繼續在經濟不振中煎熬了。”
領先一步是天才,領先幾步是瘋子。如果現在就直接廢除金本位,不說做得到做不到,即使做到了,也必將造成恐慌,使得貨幣貶值到一錢不值。
“即使廢除金本位暫時無法做到,政府也應該去執行您所說的政策。既然是好事,而且對國家對人民都有利,那麼為什麼不去做呢?”夏爾的眼神十分堅定,“通過擴大債款與一定程度的赤字,政府可以籌到足夠的錢這麼做。”
這種思想的寶貴之處,是顯然易見的——在經濟不景氣的時段,政府應當大規模鋪開建設,比如鐵路、公路、水利等等,來刺激經濟的發展。
第一,這可以讓企業得到維持生存的利潤,而企業是國家經濟發展的基石。只有企業經營狀況良好,政府才能得到更多的稅收來開戰教育、國防等等必要的事項。
第二,這可以讓勞工階層得到維持生活的資金,避免大規模失業所帶來的社會動盪。即使不考慮道德上面的因素,至少也可以讓國家保持一定程度上的穩定。
“有道理!”銀行家忍不住又微笑了起來。
這也正是他所想的。
夏爾拿起茶杯來,又喝了一口茶,藉著這點時間理清了一下自己的思路,然後重新開口。
“不瞞您說,我認為法國需要建設一個龐大的鐵路網,將每一個市鎮通過鐵路連接起來,而這就需要十幾年乃至更長的時間。”
“這需要十分龐大的資金。”銀行家的反應出乎意料的平靜,也許他也曾認真考慮過這個問題。
“是的,多得讓人發慌。”夏爾點頭同意。 “但這樣龐大的工程,不正符合您的構想嗎?”
銀行家皺了皺眉,顯然是在思索夏爾的話。
“確實很有吸引力,但這會造成政府欠下一筆巨額的債務,一筆恐怕是數以十億計的巨額債務,政府未來的償付恐怕會有問題。”片刻後,男爵說出了自己的考慮與擔憂,“雖然就我看來,政府可以而且應該通過大筆舉債來刺激經濟,但是總會有個限度的,過度債務會造成政府信用破產。”
“大規模的建設會刺激我國工業的發展,提升政府的稅收;同時,我國應以高關稅阻礙外國商品的進口,然後鼓勵國內商品出口,這樣也可以提高政府稅收收入。只要執行的政策得當,並且建設規模得到精心籌劃的話,可以維持住國家的財政安全。”夏爾篤定地回答,因為重商主義從來不是什麼新鮮事,從路易十四時代開始就是法國的國策,更因為未來的德國和日本乃至後面的中國,在未來就是這麼做的。
然後,他的聲音放低了不少,“況且,巨額的債務和金融困難,不正好可以提供給政府一個擴張中央銀行的藉口和理由嗎?法蘭西需要建立一個銀行中的銀行,以中央銀行來管理整個銀行業,而法蘭西銀行是能夠承擔此項重任的。”
“藉口和理由?”男爵眼中一亮,然後又有些遲疑地看著夏爾,“但是會有政治動盪。而且來自其他銀行的阻力也不會小,沒人會願意頭上多了個主子… …”
“那是十幾年後的事情,而且政治動盪並不可怕,無非就是更換幾次政府首腦而已。至於其他人的阻力……”夏爾突然笑了起來,“他們終究會明白什麼是大勢所趨無法阻擋的。”
看著青年人和煦的笑容,銀行家莫名地升起了一種後生可畏的概嘆。
當然,紙上談兵雖然容易,但是實踐就未必能行了。青年人的想法總是很簡單很美好,但卻看不到實施的難處,因為他們沒有真正的經驗。而且,他現在根本也沒有能力來實施他所說的那一套。
這畢竟只是一番閒談而已。
不過,不管怎麼說,能有這份識見,已經比絕大多數人強了,這個年輕人至少值得結交,也許未來不可限量。
正當他在心中暗暗給這位青年人打了高分的時候,這位已經讓他刮目相看的年輕人,再度讓他吃了一驚。
“您的構想,除了金本位這一障礙之外,還有一個更加致命的問題……”
“什麼?”他下意識地提高了音量,然後瞬間就恢復了理智,再度問了一遍,“您是指什麼問題?”
“在一場經濟危機當中,如果法蘭西單獨執行您所說的政策,無疑它將獲益良多,可以安然度過危機迎來新的一輪經濟繁榮。但是……”夏爾有意停頓了一下,然後抬起頭來看著男爵,“如果每個國家都這麼做呢?”
“如果每個國家都這麼做呢?”男爵喃喃自語一句。
“如果每個國家都這麼做的話,最終就會出現時間極長的經濟停滯,而政府為了維持之前的刺激效果,只能繼續不斷進行經濟刺激,直到再也撐不下去為止。”夏爾說出了自己的答案。
凱恩斯主義的要點是在經濟不振時,政府通過反向操作大力刺激,用未來的錢(債款)來維持住繁榮時代的生產和就業,等待危機的結束。在經濟危機時,如果一國兩國單獨實行刺激政策,那麼在其他國家因危機而經濟不振、生產萎縮的情況下,他可以風景獨好。
但是當每個國家都這麼做的時候呢?
在二戰戰後,凱恩斯主義成為顯學,各國競相實行擴張主義經濟政策,政府以龐大的支出來刺激經濟,維持高就業率,從而迎來了戰後世界經濟幾十年的繁榮期。
但是,終有一天,繁榮會到頂,再怎麼刺激也沒有效果,危機就會一直持續,
20世紀70年代,西方工業國出現了經濟衰退、高通貨膨脹率和高失業率並存的滯漲現象,連續持續了十幾年的滯漲讓每個西方工業國都苦不堪言,投入再多的刺激政策也無濟於事。
21世紀的情況也差不多是如此。
大家都只能繼續這樣耗著,不斷地繼續著已有的軌道,最後只能看誰先撐不住從舞台上離場,讓出自己的經濟地盤和市場份額。
但是在20世紀前期和中期呢?在那個沒有互相保證毀滅的武器所威懾的情況下?
那就是戰爭。
以主動而不是被動的戰爭行為,來消滅或者削弱對手的經濟地位,以及國際市場份額。自從20世紀之後,一個國家不因榮譽開戰,不因外交開戰,而只為了確保自己國家的經濟地位開戰。
但是,這些恐怕都不是面前這位銀行家能夠想到的。
其實,也不是夏爾一個人所能想到的。
但是,我想到了。
因為,我身後站著的是未來接近兩個世紀的歷史。
“先生,這個問題很複雜,其實也不是一兩句話能夠說清楚的,”夏爾的身影一下子竟然顯得有些高深莫測起來,“但是,我必須說一句,法蘭西、或者任何一個國家如果想要實現本國傲然屹立於世界的夢想的話,就必須放下幻想武裝自己,建成一支至少能夠保證和敵人同歸於盡的軍隊。如果一個民族,想要屹立於世界強族之林的話,就必須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
他的話讓銀行家若有所思,一時竟然沒有說出話來。
夏爾掏出懷錶看了看,然後點頭告辭。
難得能夠和人好好傾談一番,這一刻他心中十分暢快。但是說太多也沒有必要,這就夠了,夠了。
看著夏爾離去的背影,德-博旺男爵若有所思。
“如果你真是特雷維爾公爵的孫子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8:22 PM
第八十六章 身世與自責
小小的貴賓休息室裡,此刻只剩下兩個人,兩位老人。
“卡爾,真是抱歉,明明今天對你是這麼好的日子,我卻將你拖到了這裡。”蒼老的貴婦人嗓音聽上去已經有些疲憊無力,但臉上的笑容仍舊透出點點青春時代的殘光,“人到老了就沒什麼精力,老是想休息……”
“您這是哪兒的話!您能賞光駕臨就已經給我幫了多少忙了啊!能夠陪您聊上幾句,比在哪里呆著都重要……”老畫家杜倫堡也是滿臉的笑容,不過他看上去要有精神得多,“況且,我也想好好休息一下,站在那裡那麼久實在有些累。”
“是啊,我們都老了。”老婦人苦笑著輕輕嘆了口氣,“時間過得就是這麼快,一晃就三十年過去了。”
說完之後,她仔細端詳著小圓桌上擺著得一幅畫,蒼老枯瘦的右手在畫框邊摩挲,而微微發白的枯發,從被細心梳理過盤在腦後。
落日將要沒入海中,霞光將海染出了一片金色,雲端飄著幾隻海鷗,悠閒地浮游天地。
“這幅畫畫得很不錯。”片刻後,她就給出了自己的判斷。 “十分優秀的作品。”
聽到她這句讚譽之後,老畫家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您看看!您看看!沒得說吧?我早跟您說了,這是我最優秀的一個學生所畫的,怎麼可能會差呢?”
“確實是有過人的天賦,這個年紀就能有如此純屬的筆法,難怪能得到你的舉薦,我現在已經對她很感興趣了。”國王的妹妹輕輕點了點頭,“既然您想給我驚喜。一直不說她的名字,我就暫時不問,不過等下她來了之後,如果人還可以的話,我可以滿足你的心願。特別去舉薦舉薦她……”
“相信我吧,您絕對不會失望的。”達到了目的的老畫家此刻心懷大暢,“不光是畫而已,那位小姐本身也十分出色,非常出色!她是上帝所鍾愛的孩子!”
“真的希望你不是誇大其詞。”他的恩主微微笑著,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
正當夏爾還在和德-博旺男爵侃侃而談的時候。他的妹妹芙蘭此刻也到了人生的一個關鍵時刻。到底有多麼關鍵,恐怕現在的兄妹二人還沒有一個能夠料想得到。
她站在一間小房間門口,緊張之極。
此刻,她的老師和那位王妹就在這裡面休息與閒談,並且在等待著自己。
她幾次想要推開門,但是每次都在手放到了把手上之後就又縮了回來。她感覺自己血液循環的速度似乎都快了幾分。她下意識地往旁邊看了看,卻發現哥哥並沒有跟來。
她忍不住自嘲地笑了。
明明在哥哥面前還逞強裝出一副鎮定的樣子,但是到了這個時候卻又忍不住發慌……
“特雷維爾小姐,您還在等什麼呢?”
正當她還在患得患失的時候,旁邊傳來一聲冷淡的疑問。
“啊!”正沉浸在迷思中的芙蘭被驚醒了,然後回頭一看。
那位大銀行家之女蘿拉-德-博旺小姐,正在打量著自己。
“我只是……”芙蘭低下了頭。 “只是有些緊張而已。”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蘿拉並沒有出言譏諷或者責備,而是輕輕點了點頭,似乎十分理解她此刻的心情。
“您現在的心情緊張,這很正常。但是我要提醒您一句,老師和那位女士已經等您很久了。”她仍舊面無表情,語氣也十分冷淡,但是其中卻似乎暗藏著點關切, “那些大人物可一向是不喜歡等待別人的。”
“您也要進去嗎?”芙蘭低聲問。
“不,老師引薦的只是您一個而已。我只是負責傳話。”似乎是看出了芙蘭的羞慚,蘿拉馬上說,“不必感到有什麼不自在,您理應享有此種殊榮。”
接著,蘿拉又催促了一句。 “快點吧,別再拖延時間了,說到底有什麼可怕的呢?不過是見一見國王的妹妹而已,她畫畫肯定不如你十分之一。”
是的,沒有時間了,也沒有退路了。
芙蘭深深吸了口氣,然後伸出手來輕輕打開了門。
“老師,我來了!”她展露出了她這一生迄今為止最完美最歡暢的一次微笑。
就算是上帝,也該為此稍微動容一下吧?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不如她所想的那麼順利,或者說,超乎預想之外地順利。
……………………
看見芙蘭進來之後,杜倫堡老師笑著責備了一句,“您怎麼現在才來……”
芙蘭剛想回答。
“砰!”
一聲巨響,讓這兩個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另一個人身上。
芙蘭辛辛苦苦畫出的繪畫被摔在了地上,不過沒有一個人往地上的畫多加一瞥。
因為,這位女士正緊緊地盯著剛剛進來芙蘭,微微張著嘴,好像見到了什麼奇怪人物一樣。
芙蘭被這種視線弄得完全迷糊了,她站在門口有些迷茫——這完全不是她想像的樣子啊。
一時間,兩位女性就這樣四目相對,竟然沒有一個人說出話來。
還是老畫家最快反應過來,他連忙問他的恩主。
“女士,您怎麼了?有什麼奇怪的嗎?”
奇怪的寂靜終於被打破了,老婦人總算是有了震驚以外的表情,她微微閉上了眼睛,然後重新睜開,似乎要確認自己不是老眼昏花。
“上帝啊!你又活過來了嗎?”她突然輕輕感嘆了一句。
芙蘭仍舊有些不知所措,她求助地看了看自己的老師。
責不容辭的老畫家,連忙又問自己的恩主。
“女士,您認識她嗎?”此刻他也顧不得什麼驚喜了,“您以前見過特雷維爾小姐?”
聽到了“特雷維爾”這個姓氏之後。老婦人總算清醒了過來,她重新看向芙蘭。
“您是特雷維爾小姐?埃德加-德-特雷維爾先生的女兒?”
芙蘭被這種視線攪得十分緊張,但她還是點了點頭。
“是的,女士。”
“上帝啊!原來是真的!”回答她的又是老婦人的一聲嘆息,“果然是她的女兒!真沒想到。有一天她的女兒會這樣站在我的面前!”
“她”這個稱呼讓芙蘭也忘記了矜持和對方的身份,她直直地看著對方,眼中充滿了疑問與激動。
“女士?您認識我的母親嗎?能不能和我說說她……”她怯生生地問。
“怎麼?您不知道嗎?”老婦人有些驚詫,但還是據實回答了,“看見您第一眼我就認出來了,簡直和幾十年前的愛麗絲一模一樣。”接著她嘆了口氣。 “您的母親是諾德利恩公爵家的小女兒,小時候還經常在我們那裡走動,那時還是波旁王家臨朝啊……後來,我聽說她嫁給了特雷維爾侯爵的兒子,再後來,沒想到……哎……”
她輕輕嘆了口氣。然後指著自己旁邊的座位,“來,坐我旁邊吧,可愛的小姐。”
芙蘭順從地坐了過去,然後略有些緊張和期盼地看著女士。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太多有關媽媽的事……”她的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層薄幕,“生下我的時候。媽媽就因為難產結果就……所以爺爺和哥哥都不在我面前提到她……”
蒼老的手,撫摸了一下芙蘭潤滑的臉頰,老婦人的表情也有些哀傷。
“是啊,她嫁給特雷維爾先生之後就沒怎麼出現在社交界了,直到後來我才聽說她因為難產去世……可憐的孩子!”她忍不住又輕撫芙蘭的臉龐, “您好像都不知道呢?難道您的母親的娘家也沒和你們來往嗎?哦……是的,諾德利恩公爵家好像一直反對這門婚事,當然不會和你們家有多少來往了……”
她又嘆了口氣,“那您的父親呢?他現在怎麼樣了?”
芙蘭低下了頭,顯得有些傷心的樣子。
“聽哥哥提過一次。在媽媽去世之後,他十分傷心,後來有一天就離開了家裡,留下一張字條說要出去散心,後來一直都沒有回來……也許……也許……”
“上帝啊!多可憐的孩子啊!”老婦人又感嘆了一句。就連旁邊第一次聽到芙蘭身世的老畫家也忍不住暗嘆了口氣。
“如果不是因為我的出生,媽媽也不會死,爸爸也還會留在家裡,”芙蘭帶著哭腔小聲說,“他們會和爺爺還有哥哥一起好好生活著吧……”
“不,這不是你的錯,孩子,你千萬不要自責。這是上帝的安排。”看著已經哭了出來的芙蘭,老婦人連忙安慰起來,“主安排這一切都是有意義的,要相信主。您要好好生活下去,才能不辜負您母親的犧牲。”
接著,她拾起了地毯上的畫框,然後轉移了話題。
“真是抱歉,剛剛看到您的時候,我太過吃驚,結果讓您的畫給摔倒了地上。”
“沒關係的。”芙蘭勉強笑了起來,帶著淚珠的笑容,看上去是那麼可愛,又讓人心酸,“您也是一時太過吃驚嘛。”
“多美的畫啊!”老婦人再次仔細端詳了這幅畫,然後又讚嘆了一遍,“您確實是天賦驚人,愛麗絲在上天看到您的畫作,也會忍不住微笑吧…… ”
“謝謝。”芙蘭發自內心地致謝。
“不用,這是您應得的讚譽,”女士轉過頭來看著芙蘭,眼中滿是欣慰和鼓勵,“您放心吧,我一定會支持您的,您有資格得到眾人的讚美。”
“謝謝!真的謝謝您!”芙蘭這一瞬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只是一個勁地致謝。
有幾個人能夠得到國王的妹妹如此程度的讚譽呢?無怪乎一個少女會如此興奮了。
“可愛的孩子。”阿德萊德女士微笑著再次抹了抹芙蘭的臉龐,莫名地感受到了青春的氣息,“您會出名的,一定。”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8:23 PM
第八十七章 尊嚴
“…………此次杜倫堡先生所舉辦的畫展盛況空前,多位政商界名流都出席捧場。其中最為耀眼的明星則是我們尊敬的阿德萊德女士,她在展出中,對杜倫堡先生最近的畫作都予以了高度的評價和讚揚。
更值得一提的是,不僅畫技一如既往地高超,杜倫堡先生對教授學生也十分留意和盡心。在這次畫展中,他同時展出了許多他學生的畫作,提攜之意十分明顯。
其中,為觀眾所公認最優秀的,當屬德-特雷維爾侯爵小姐,她在此次畫展中展出的幾幅畫作都廣受好評,阿德萊德於是更加在大眾的面前直接誇獎了這位小姐。
這讓我們有理由相信,一顆耀眼的新星,即將在法蘭西繪畫界冉冉升起;繆斯女神的花園中,又增添了一朵鮮紅的玫瑰…………”
夏爾拿著報紙,故意一字一頓地慢慢念著,一邊不懷好意地不停看著餐桌對面的妹妹。
而芙蘭則深深地低著頭,幾乎像是要把臉埋進麵包裡一般,不過已經紅透了的耳根還是出賣了她,告訴人們這位少女此刻到底有多麼得意和興奮。
雖然夏爾讀得很慢,但是新聞簡訊畢竟字數有限,所以很快他就讀完了。對於妹妹的成功他是發自內心歡喜的,而且覺得與有榮焉。
不過實在很可惜,因為臨時有點事,特雷維爾老侯爵一大早就出去了,否則他肯定也會抓住這個機會來好好跟芙蘭開開玩笑。
讀完之後。他將報紙輕輕放到一旁,然後以故意誇張的語調喊了一聲。
“哦!我們的'新星'德-特雷維爾小姐。恭喜您!您真的出名了!”
他的妹妹完全沒有反應,只是把頭埋著,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吃飯。
笑了好一會兒之後,夏爾終於放棄了逗弄自己的妹妹,語氣重新變得鄭重起來。
“好吧,不開玩笑了。芙蘭,我真的沒想到居然阿德萊德女士都會如此誇獎你,看來。你真的能成為未來的知名畫家。不過,我希望你不要因此驕傲自滿,放棄繼續磨練自己。未來的路還很長,你的畫現在能讓人感到驚艷,只是因為你的年紀而已,如果過幾年你還是這個水平的話,那很遺憾……”
“我知道的呀。我現在只是有了一點小名氣而已,離夢想還很遠。”芙蘭終於說出了第一句話,聲音細弱得幾乎讓人聽不見,“哥哥你就放心吧,一定會繼續努力的……”
她沒有跟哥哥說起和那位女士談到母親的事情,因為她不希望夏爾擔心。
為了不讓自己傷心。哥哥從不和她談論父母;同樣,為了不讓哥哥擔心,她也不會提起母親。兩兄妹就是以這種幾乎心照不宣的默契,迴避了這個對芙蘭來說有些禁忌的話題。
“那就好。”
由於畫展上面實在過於勞心勞力,因此老畫家特別給他的學生們放了一次長假。因此芙蘭最近都不用過去學習,夏爾是擔心她因為驕傲自滿荒廢了練習才出言提醒。現在看到妹妹如此乖巧懂事,夏爾也就不再多說什麼,免得給她帶來不必要的壓力。於是,他重新把注意力轉回到食物當中。
“昨天回家之前,我還碰到了瑪麗還有迪利埃翁小姐,”芙蘭的聲音仍舊放得很低,“她們說今天要來這裡拜訪,順便好好陪我好好慶賀一下……”
“哦?當然可以啊。”夏爾當然不會反對妹妹的朋友來訪。
就在這時,僕人走了進來,通報說兩位小姐來了。
由於朋友關係,再加上來往密切,芙蘭早就吩咐過門房在瑪麗來的時候不用在門口等候通報,因此她們就直接坐馬車進了宅邸。
“這麼快就來了啊!”芙蘭小小地驚呼了一聲,抬起頭來,臉上滿是驚喜。然後她連忙站起來跑到門口去迎接。
看著歡呼雀躍的妹妹,夏爾笑著搖了搖頭,然後繼續吃著剩下的早餐。
很快,門外傳來幾聲歡快的交談,顯然三位少女已經碰到了一起,而且還相談甚歡。
哎,真羨慕她們這些孩子啊,還可以這麼無憂無慮地生活!他在心中默默感嘆了一句,渾然忘記了自己表面上也只是個二十歲的青年。
不,我是穿越者,我是命定的征服者,我是要必須改變世界的男人,我沒有時間無憂無慮,我也不需要無憂無慮。我的樂趣,只是讓芙蘭可以繼續這樣無憂無慮的生活。他在心中反駁了自己。
當夏爾剛剛吃完了早餐的時候,三位少女都走進了客廳。瑪蒂爾達今天穿著黑色的長裙,臉上還戴著玳瑁框眼鏡,顯得十分莊重,彷彿是參加什麼典禮一樣;而瑪麗則穿著綴有花飾的裙子,臉上的表情也十分愉快,看上去在為朋友的成功而無比喜悅歡心。
夏爾放下了餐具,然後走出餐廳,微笑著向兩位來客點頭緻禮。
“德-迪利埃翁小姐、德-萊奧朗小姐,歡迎你們再次駕臨寒舍。”
兩位少女也連忙向他行了個禮。
這些人都是接受著貴族式的教育長大的,這種教育極其講究形式和禮節——長輩和教師無數次地告誡他們,無論對一個人的觀感是喜歡還是討厭,貴族的禮節都不能有任何偏差。然後十幾二十年的練習和實踐下來,這種繁文縟節幾乎成了一種生活習慣,反而沒有任何一個人覺得繁瑣。
所以,一般來說,在這個時代的法蘭西乃至西歐,通俗小說裡那種暴戾恣睢、見到平民就忍不住要嘲笑或者踩幾下、對僕人動輒責斥打罵的貴族是很少見的。如果夏洛特一般,他們對平民的蔑視和偏見是隱藏在彬彬有禮的笑容和幾乎無可挑剔的禮節裡面的。
到底是前一種人可惡可怕,還是後一種人可惡可怕呢?這真是一個複雜的問題,很難有答案。
緻禮之後,夏爾為了不妨礙妹妹和她朋友們,徑自走到了自己的書房,準備幹自己的事。
而芙蘭則招待起了自己的朋友。
“哎呀,你們可算是來了啊!”她裝出生氣的樣子,不過臉上還是帶著殘留的笑容,“我還以為你們不肯見我了呢!昨天都沒來……”
“對不起,芙蘭……”瑪麗似乎當真了,眼中有些歉意,“昨天艾米麗她們家辦了個舞會,一定要我去……”
所謂舞會,大概也如蘿拉本人所說,是同學中的貴族黨不願意去給蘿拉捧場而找出的藉口吧。
芙蘭心中暗暗嘆了口氣,她的內心裡,對這種做法是很不以為然的——太小家子氣了。
如果不想看著她春風得意,那就畫出比她更好的畫來讓她啞口無言啊!這樣在背後搞小動作有什麼意思?只會顯得自己沒有器量,徒然讓別人笑話了而已。貴族在資產階級的進攻和勝利面前,難道每次都只能靠消極躲避來保持尊嚴嗎?
哥哥就不會這麼做。如果是哥哥,就不會逃避現實,他會先祝賀敵人的勝利,然後耐心去找出敵人的弱點來打倒他。是的,哥哥就會這麼做。
雖然平時在兩黨的爭鬥當中她一貫不偏不倚,但是在內心中,因為出身的關係芙蘭其實還是希望貴族黨能夠佔上風的,可是她只能面對現實——貴族黨既沒有能力與人家決一高下,也沒有決心再靠自己的努力扳回一局。只能消極地躲避,用背後的竊竊私語來嘲笑對方的成功。
在一間小小的畫室是如此,在一個大大的社會中還是如此。
法蘭西終究還是落到這一步了嗎?這一瞬間,芙蘭心中竟然有些莫名傷感。
誰又能想得到一個十五歲的少女竟然又會有這麼多心思呢?恐怕是因為有一個她引以為偶像、深得其言傳身教的哥哥的緣故吧。
不過,這種話就沒必要說了。
“太小家子氣了,簡直丟臉。”
“誒?”芙蘭吃了一驚,自己明明沒說話啊?
片刻後她反應過來了,說話的是瑪蒂爾達。
在玻璃鏡片的遮擋之下,掌璽大臣孫女的眼神閃爍不定,看不出喜怒,然而她的嘴角卻微微翹起,帶著一點嘲諷,也帶著一點點慍怒。
“這下我在蘿拉麵前可丟盡臉了,她肯定以為是我幹的,然後在心底狠狠嘲笑我,覺得我離跪倒在她面前的那一天不遠了……”
“不是你組織的嗎?”芙蘭吃了一驚。
“不,我那一天有重要的事,所以就無法參加畫展。但是我還囑託艾米麗她們一定要去捧場,並且轉達我的祝賀。沒想到……她們連這點勇氣都沒有,真是讓人失望。”瑪蒂爾達的語氣比平常要輕鬆裡不少,但是裡面的尖刻卻多了幾分,“太讓人失望了。”
“原來不是你……”芙蘭暗暗鬆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太好了。”
“也好得有限。”瑪蒂爾達繼續自嘲了一句,接著她又看著大廳中央的樓梯,“芙蘭,我今天來除了祝賀你之外,還有另外一件事……”
“什麼事?”
“我有事要找您的哥哥相談,很重要的事,所以暫時不能陪您聊天了。”瑪蒂爾達的口吻十分鄭重,“您不會介意吧?”
芙蘭有些驚愕,然後她很快就在瑪蒂爾達的目光下反應了過來。
“好的,當然可以啊。”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8:27 PM
第八十八章 互惠互利
剛剛來到書房坐定,夏爾就聽到門口傳來敲門聲,他走到門口打開了門,然後微微有些驚訝。
“迪利埃翁小姐?您有什麼事嗎?”
對瑪蒂爾達突然闖進書房,夏爾有些驚異。不是因為她過來找自己,而是因為她這麼快就跑過來找自己。
這麼著急?甚至連和芙蘭客套幾句話都沒有時間?
夏爾忍不住產生了一點興趣,又暗暗有些警惕。
是的,警惕。
自從她上次來訪,隱約暗示過對夏爾的懷疑後,夏爾就對這位性格剛強又極富智慧的瑪蒂爾達暗自有些警惕和戒備——雖然是個女的,雖然只有17歲,但這都不是他可以隨便應付這位掌璽大臣孫女的理由。
他小心地將瑪蒂爾達引入書房。
而對方表情仍舊十分嚴肅,鏡框遮擋下的臉顯得有些高深莫測。
“您有什麼事呢,迪利埃翁小姐?”夏爾不由得再問了一次,不過口氣已經比剛才還要嚴肅了許多。
“很好,我很高興,特雷維爾先生,”似乎是對夏爾此刻的鄭重滿意了,瑪蒂爾達終於開口了,“在此刻,您終於是將我看成是'迪利埃翁小姐'而不是'妹妹的某個小朋友'來看待。您的這種態度,對我們接下來要談的事至關重要……”
夏爾更加驚異了。
他已經和這位迪利埃翁小姐見過幾次面了,甚至還幫過大忙。所以稱得上是有些熟悉的。但是今天的瑪蒂爾達比之前有了很大變化——之前的她很嚴肅,但是仍不失穩重和溫和;但是現在的她。則有些凌厲,甚至可以說是有些焦急。
在瑪蒂爾達堅定的眼神所注視之下,夏爾從容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然後指著旁邊的座位示意瑪蒂爾達也坐上去。
“看樣子,您是打算和我好好談談了,”夏爾在客廳中那種表面上的笑容已經完全消失不見,“也好,我今天空閒比較多。洗耳恭聽。”
瑪蒂爾達仍舊注視著夏爾,直到覺得自己已經把氣氛醞釀得足夠好之後她才開口。
“我們都知道,您的爺爺在波拿巴王朝時曾經受到過皇帝的恩惠,那位至尊曾多次勉力和獎賞過特雷維爾侯爵……”
“很多人都曾受過他的恩惠,有些人姓氏甚至比特雷維爾還要高貴得多。”夏爾冷靜地回答,一點也不打算給她以想像的空間。
上次瑪蒂爾達過來時就已經在旁敲側擊了,這次如果還不警醒一點。透出點口風來那還得了?
“是的,是有很多人。”瑪蒂爾達的表情仍舊是那麼高深莫測,“但是那些人都隨著拿破崙的失敗而離開了他,投靠了法蘭西新的統治者。達爾馬提亞公爵是如此,瓦勒米公爵也是如此……您看,現在的瓦勒米公爵還公開喊出要鎮壓所以波拿巴的同情者呢。”
【瓦勒米公爵是指弗朗索瓦-克里斯托夫-德-凱勒曼。阿爾薩斯人,祖籍薩克森,1737出生,從軍經歷很早,大革命之後歷任各級軍官。 1801年8月1日當選為元老院議長。 1804年5月19日被拿破崙授予法國元帥軍銜,1808年被拿破崙皇帝封為瓦勒米公爵。拿破崙帝國倒台之後他繼續為波旁王家效力。 1820年去世。
“現在的瓦勒米公爵”是指他的孫子,第三代瓦勒米公爵埃德蒙-德-凱勒曼,在七月王朝建立之後他又投靠了新王朝,歷任多種要職,而且政治立場非常反動,因此與波拿巴派分子的關係也十分差。 】
“他的這種狂想,當然不可能實現。”夏爾仍舊不動聲色,“難道有哪個國王能夠抹去馬倫哥、奧斯特里茨、耶拿給法蘭西帶來的榮光嗎?不可能的。只要人們還嚮往一個強大的法蘭西,對帝國的懷念就不可能中斷,難道這也是罪行嗎?我爺爺緬懷那個偉大的時代,他為法蘭西的榮譽拼死戰鬥過,他有這個資格,誰又能多說些什麼?”
是的,在現在的法國,由於內政和外交上面的屢屢失策,使得對帝國和皇帝的緬懷重新成為流行,差不多人人都有類似的言論,尤其是在老兵中間。特雷維爾侯爵作為一名老軍官,公開表示對帝國榮光的懷戀太正常了,根本無法當做罪證。
想要讓人們忘卻皇帝,波旁王朝復辟後厲行鎮壓了十五年都做不到,七月王朝怎麼可能做得到?因此對人們的這種呼聲,政府早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更別說為了緩和民眾的反對情緒,七月王朝還有意識地淡化了對拿破崙的敵意——別忘了,1840年就是王朝政府同英國談判把拿破崙的遺骨從流放地迎回來的。
所以,只要拿不出確切證據,證明特雷維爾侯爵真的參與到了叛賊組織並有實際的謀反行為,政府根本就不會管他,也沒有理由去管他說了什麼。
對夏爾來說,自然也是如此。
瑪蒂爾達輕輕嘆了口氣。
而夏爾則好像什麼都不知道一樣,仍舊悠然看著對方。
終於,瑪蒂爾達似乎按捺不住了。
“特雷維爾先生!”瑪蒂爾達放低了聲音,“我認為,我們玩這種猜謎遊戲是沒有多少樂趣可言的,尤其是在我們都缺乏時間的情況下!”
“猜謎遊戲?”夏爾挑了挑眉,好像不明白她在說什麼一樣。
“您不用躲閃了,是的,我確實是在懷疑您的爺爺,還有您,仍舊在支持者波拿巴家族的後繼者,而且不僅僅只是在口頭上而已。”瑪蒂爾達直視著夏爾,不放過他任何一點表情變化,“但是。請您放心吧,我沒有證據。也不想要一丁點兒的證據。如果我真的想要告發您,我就不會一個人孤身來這裡了,甚至連一塊小鐵片都沒有帶,更不會等到現在才去告發!”
這種交涉方式也實在太過簡單粗暴了吧!
她為什麼這麼篤定呢?
“您一定在奇怪我為什麼這麼肯定吧?”瑪蒂爾達突然褪下了眼鏡,然後掏出手絹輕輕擦拭起來。
“因為直覺。”
這肯定不是她的實話,不過她這個意思夏爾是明白了。
這位迪利埃翁小姐很可能已經十分懷疑自己是波拿巴派秘密組織的成員,但是吃不准自己的層級。而且由於害怕夏爾的誤解,她也不敢直接問。所以只能這麼旁敲側擊。
那她為什麼不去告發呢?難道說……
夏爾沒有回答她的疑問,不給對方任何話柄,只是用眼睛看著對方等著下文。
“我說過,我是迪利埃翁家的人,而不是這個朝廷的人,雖然我爺爺和父親目前還在侍奉這個朝廷,但他們畢竟沒有那個榮幸和朝廷混為一談……”
即使是夏爾的鎮定。也不禁被瑪蒂爾達這句話搞得有些瞠目結舌。
好一個“沒有那個榮幸!”,投機被粉飾到了這種地步,這真是何等的機敏啊!夏爾內心隱隱然竟有些佩服和敬仰。
不過,想要投機,那就好說。
“那迪利埃翁家族到底是怎麼打算的呢?”夏爾終於開口詢問,但是依舊沒有承認任何事。
但是他問出這個問題之後。瑪蒂爾達終於鬆了口氣。看來目的是達成大半了。
掌璽大臣一家自從下定了“表面上繼續服從法中央,背地裡多年下注,以便維持家族權位”的決心之後,這陣子他們家的人就四下活動來做準備,其中就包括聯絡其他各派有可能在未來上台的政治團體。
作為一個有影響力的派別。波拿巴派自然也在考慮之列,而且理所當然的。一切必須保密,必須要找能夠靠得住的人來試水牽線。
而瑪蒂爾達思酌了很久,決定先試試從特雷維爾侯爵這邊著手。但是,即使是她也不能確定老侯爵的地位,更加不確定能和這位特雷維爾先生談到什麼地步。但是,只要找對了人,那就好談了。
眼鏡已經被擦拭乾淨了,瑪蒂爾達重新把眼睛戴回鼻樑上。
“我想請求您,如果能夠辦到的話,轉達給某個人以問候。”
“什麼樣的問候呢?”夏爾饒有興致地問,他當然不會傻到去問“某個人”是誰。
瑪蒂爾達沉吟了很久,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說句了那句話。
“人生在世,理應互助互利。”
現在的迪利埃翁家仍然吃不准哪一派會贏得最終的勝利,因此只能先各派都拉攏,以“互助互利”為主軸,一如過去一樣。
說完之後,瑪蒂爾達又深深吸了口氣,然後再叮囑了一句。
“特雷維爾先生,您是個非常聰明的人,所以您不會不明白我的意思,更加不會不明白這句話的重要性,所以您肯定也知道保密的重要。”
人家都說得這麼透了,夏爾也沒必要再裝作毫無所覺了,他輕輕點了點頭。
“好的,我明白了。”
笑容終於浮現在瑪蒂爾達姣好的臉上。
又完成重要的一步了,迪利埃翁家族的權勢很可能即將獲得一份新的保障。
是的,她這一輩子也不會再忘記忘記那句“總有一天你會跪倒在我的腳下”,她清楚地明白,只要有一天迪利埃翁家的權勢和榮光不再,那麼蘿拉肯定會有無數種方法實踐她的諾言,而且她也有足夠的記性和殘忍,來實踐這份諾言。
不,迪利埃翁家的權勢會一直保留,它的榮光會永不消散,你等著看好了!跪倒在地上乞求饒恕的人將是你!
抑制住了心頭翻滾的怒氣,她暗暗捏緊了拳頭。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8:28 PM
第八十九章 銀行家父子
在德-博旺男爵輝煌富麗的宅邸中,一位青年此刻正患得患失地站在那位大銀行家所在的書房的門口。他穿著十分時髦,選用的衣料也非常高檔,看上去有些風度。但是因為最近經常睡得比較晚的關係,他的臉色有些蒼白,眼中也沒有什麼神采,而神色中更加透著些緊張。
青年人站在門口,猶豫了很久之後,終於敲響了門。從東方的清國買來的、價值不菲的雕花楠木門發生沉悶的響聲,讓他不免更加緊張。
“進來。”熟悉的聲音很快從裡面傳來,冷漠、平穩,彷彿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得到裡面人的許可之後,青年人打開了門,然後輕聲輕氣地走進這件書房,
這間書房面積極大,甚至比有些人家的客廳還要大,書架上擺著一排排精裝書,卻少有翻動過的痕跡。到處都是價值不菲的古董家具、油畫,雕塑,鋪在地面上的是花色已經有些黯淡的名貴古波斯地毯。而旁邊的花瓶裡插滿了鮮花,那些玫瑰、百合、滿天星和鐵線蘭花朵,都是從花園中剛剛修剪下來的,還帶著清晨殘留的馨香。而在幾扇落地窗旁邊,厚重的金絲織緞帷幔和薄如蟬翼的挑紗窗簾被拉到兩旁,用有穗帶的天鵝絨粗繩挽住。
如果有人問,一個大銀行家的書房應該是什麼樣子?
恐怕這間書房就是一個標準的範本和最佳的答案。
青年人強行壓抑了自己心中的不安與害怕,勉強笑著對書房中央的中年人打了個招呼。
“爸爸。早上好。”
身為法蘭西最富有的人之一的德-博旺男爵,此刻正坐在自己的書桌後。正在和一份份文件和票據做辛苦的鬥爭,甚至沒有空閒多看自己唯一的兒子一眼,其艱苦程度、重要程度和一個大政治家沒有多少區別。
這對父子的對比其實相當有趣,父親身形矮胖、其貌不揚;兒子俊朗挺拔、儀表堂堂,然而他們能力卻正好和相貌掉了個兒,兒子根本沒有學到父親幾分真本事,那份揮霍的能力倒是學到了十足十。
“早上好。”父親冷淡地回了一句,“但是最近三個月以來。你第一次走進我的書房,還是特意早起的,這應該不是只為了和你的父親打個招呼吧。”
父親的反應,讓莫里斯-德-博旺先生心裡咯噔一緊,但他還是維持住了表面的笑容。
“就因為這麼久沒來看您,所以我才……”
“好了,你來得正好。”沒等他說完。男爵就打斷了他的話,“我正好有事想要問你。”
聽到這句話後,莫里斯登時心情變得糟糕起來。
沒想到居然今天自己主動往槍口上撞了,真是悔之晚矣!
“您要問什麼呢?”他勉強自己問了出來。
“最近我給你佈置的任務,你基本上都沒有完成,你的秘書告訴我。大部分事務你都是直接交給下面的人自己做的,甚至連監督一下都懶得做。你整天都在外面尋歡作樂,對不對?”
為了培養兒子,男爵最近開始將一些不重要、或者重要性不大的邊緣事務交給兒子來打理,一來是培養能力。二來也是為了讓兒子能夠早一些建立自己的手下團隊和人脈關係。沒想到莫里斯卻似乎對這種事毫無興趣一般,甩手就交給了父親配給自己的秘書和手下們。自己則整天在外面遊蕩,帶著一幫巴黎的花花公子四處尋歡作樂,揮霍金錢。
聽到父親的問責,年輕人心中暗暗叫苦,只得低下頭來老實聽訓,“父親,對不起,我以後……”
“以後,以後,見鬼的以後。”男爵抬起頭來看著自己的兒子,凌厲的視線讓兒子頭低得更低了,“你連現在都不肯好好做,那還有什麼資格談論以後? ”
莫里斯再也不敢說話,只是低著頭等待暴風雨的自然消退。
看著兒子這幅模樣,博旺男爵終於還是放緩了情緒。
“莫里斯,你已經二十二歲了,也該到了學會獨當一面的時候了。然而你現在在幹什麼呢?還是在揮霍你自己的青春,你們這些年輕人總是不知道時間的寶貴……”他輕輕搖了搖頭,顯然對兒子十分不以為然,“花錢沒關係,對一位銀行家來說,吝嗇是對金錢的侮辱。但是花錢必須有效果,而你的效果呢?如果揮霍能夠建立起你有效的人脈關係,能夠為你日後的事業鋪設道路,那倒不算什麼,花的越多越好。可是,你花掉了那麼多錢,卻都結交了些什麼人?都是些遊手好閒的浪蕩子弟,他們能幫你什麼,有一個能在關鍵時刻替你幫忙的嗎?頂多能幫你早點把家產敗光吧?怎麼,你還真把自己當個貴族了?”
“我們現在不就是貴族嗎?”莫里斯小聲說了一句。
男爵看著自己的兒子,目光中既有些對他不開竅的嘆息,又有一點點的不屑。
“我們雖然有爵位,但不是貴族,德-博旺先生,你必須明白這一點。你的父親花了三十年時間,才使得你有資格在姓氏前面加上一個標綴,然後自稱自己是個貴族,但是這種'貴族'又有誰會當真呢?你的祖上並不高貴,沒有半點值得誇耀的血統,幾個世紀以來一直在泥裡打滾,我們要敢於而且樂於承認這一點。直到你爺爺那一代,才聰明到知道怎麼樣才能更好地在給軍隊供應的葡萄酒裡面摻水而不讓那些大頭兵無法忍受。從那一天起,他就夠資格去當個貴族了……”
“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你以為那些有個好姓氏的貴族子弟和你一起四處遊手好閒就是把你當朋友了?你在他們眼里永遠只是一個會走路的錢袋子,僅此而已!而且學他們有什麼好的?整天尋歡作樂、賭博揮霍把家產敗光。最後去娶個有錢寡婦就是你眼中的幸福人生?”
被父親如此嘲諷,莫里斯有心反駁。但是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來,只是悶悶地低著頭忍受著新一輪的訓斥。
看著已經老實起來的兒子,銀行家慢慢消了氣,口氣終於放緩了。
“你很走運,你有幸成為我的兒子,能夠時時聽到我的教導,這些道理平常別人出十萬法郎我也不會對他們說半個字呢。我真搞不明白你,明明生在這麼好的時代。又有這麼優越的地位,怎麼就一點都不肯開竅。”
他從旁邊的單據裡面隨手抽出了一張紙,然後指著這張紙對自己的兒子說。
“你知道嗎?我現在在這張紙上簽下這個名字,回頭就會有許多人在轉瞬間傾家蕩產一文不名,有些人會因為負債累累而進監獄,有些人甚至會去自殺。但是我……不在乎。巴黎是金融界中最滑頭最危險的地方,作為一個銀行家。我們既要提防市面上流通的無效票據和靠不住的證券、研究怎麼給那些信用良好收益穩定的人或者產業放款,還要去研究怎麼讓人一個字兒都不剩地破產,這是我們的職業,是讓我們能享受今天的生活所必要的工作。我從不憐憫失敗者,破產就是他們自己對自己的犯罪,愛死就去死吧!我不在乎。”
銀行家一邊說。一邊在單據上用流暢地字體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後隨意地扔到一邊。
“你是我唯一的兒子,蘿拉雖然聰明,但她終究是個女兒,會嫁給別人家的。這份事業最後只能傳給你。而你,總有一天你會接過我的這支筆。繼續我給我們家族開闢的道路,這種前景,不是要比和那些狐朋狗友整天遊手好閒要強百倍?明白了嗎?”
莫里斯感到父親的說教終於要結束了,心中暗喜,然後馬上回答。
“我明白了,父親!”
至於到底明白還是不明白,只有天知道了。
“你明白就好,回頭好好去辦那些我交給你的事務。”博旺男爵已經恢復了平靜,“說吧,今天來找我到底有什麼事,別拐彎抹角的,我現在沒什麼時間。”
莫里斯沒來由的又是一陣緊張,他不太敢問,但是……一想到那一抹令百花盛開的微笑,他還是狠下了心。
“聽說您和特雷維爾公爵在洛林省的礦山有合作,現在不知道收益怎麼樣了呢,父親……”
越問,他聲音越低,因為他發現父親又重新凌厲地看著自己。
出乎他的意料,一貫冷靜的父親,此刻不但失去了平常的鎮定,而且幾乎是勃然大怒起來。他原本溫和的面孔瞬間褶皺起來看上去有些猙獰,原本粗粗的脖子看上去似乎更加粗了一圈。
“怎麼!我倒養了個好兒子,這麼快就學著來幫著外人挖老爹的錢了嗎?是誰叫你來問這事兒的?”
父親恐怖的視線,讓莫里斯的臉色變得愈發蒼白。
“父親……父親……我只是……我只是隨便……隨便問問……而已,您不要當真……”巨大的恐懼之下,他說話聲都發抖了起來。這種情況下他當然不敢回答自己是為了誰來問的。
“不管是誰讓你來問的,你直接告訴他,這件事我自有計劃,而且項目雖然之前有了一些挫折,但是現在進展很快,就會有收益了,很快!明白了嗎?”博望男爵的音量並不大,但是仍然讓人寒意陡升,“現在你得到答案了,滿足了吧?出去!”
“好的,父親……”
看來只能得到這個答案了,莫里斯在心中哀嘆了一聲,然後近乎失魂落魄地走出了這件奢華的書房。
兒子蹌踉的背影讓父親不禁又搖了搖頭,自己怎麼只有這樣一個兒子呢?
特雷維爾家……會是那個年輕人叫他來試探的嗎?他陷入了沉思。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3 08:33 PM
第九十章 最終大計
在轟走兒子之後,銀行家重新埋首於文牘當中,繼續著剛才被中斷的工作,就連午餐他也是直接讓僕人送進書房,草草了事。政府最新準備發行一批國債,以填補巨大的財政赤字,他正在忙著到處為政府疏通,已經給多位搖擺的國會議員發了好處,而且自己也打算籌集大筆資金來吃進新的債券。
國家赤字,這正是銀行家們投機的真正對象和他們致富的主要源泉,由於政府開支浩大(或者說,必須開支浩大),政府每一年度結束都有新的赤字。於是每過四五年就必須發行一批新的公債,國家在破產邊緣的情況下不得不按最不利的條件向銀行家借款。
此外,每一次新的公債都使銀行家們獲得新的機會通過交易所活動來掠奪投資於公債券的大眾,銀行家和他們在議會和政界中的盟友,由於利用國家信用的不穩定狀態和掌握國家的機密,經常能夠製造公債券行價突然急劇的波動,這種波動每次都要使許多較小的資本家破產,使大投機者難以置信地暴富起來。
由此可見,對大金融家、大資產階級來說,國家陷於赤字是符合他們利益和需要的。正因為國家赤字符合掌握統治權的那個資產階級集團的直接利益,所以最近幾年來,七月王朝除國防、行政等正常開支外,每年還要特別支出接近4億法郎,造成巨大的赤字。
此外,由國家經手花出的巨款。又使政府各個實權官廳和各個企業家之間有了大發橫財的機會,各式各樣騙人的供貨合同、賄賂、貪污以及舞弊勾當有機可乘。在發行公債時大批地騙取國家財物。而在承包國家工程時則零星地騙取。
七月王朝正是依靠這些人來實現自己的統治的,而這些人也同樣依靠王朝政府來大發橫財。
但是,這種共生體系真的能帶來超越利益的忠誠嗎?
很快我們就將看到答案。
到了午後時分,男爵發現桌上連著鈴繩的鈴鐺互相輕輕地響了。
很好,終於來了。
博旺男爵也拉了幾下鈴繩,示意那邊現在可以進來。
然後沒過一分鐘,挨著牆壁的那些書架裡,有一張書架慢慢往旁邊劃開。露出了從書房直通馬廄的密道,然後,男爵最心腹的一個僕人,小心地將一位中年人領進書房,然後自行退開了。
這位中年人同樣矮矮胖胖,穿著黑絨布燕尾服配白色背心黑色領結,臉上油光發亮。笑容和氣。這幾乎是當時巴黎那些卓有名氣、威名赫赫的大銀行家們的標準像。
沒錯,這位中年人同樣也是個銀行家。
一進來,他就小心地向坐著的大銀行家行了個禮。
如果夏爾能夠有機會來到這間小書房中的話,恐怕他會先目瞪口呆,然後大聲喊出來:“這不就是我接觸過多次的杜-塔艾先生嗎!”
“杜-塔艾先生,您終於來了。事情辦得怎麼樣了?”男爵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然後直接問起了正事。
“您新撥的一筆款子,我已經給了那個共和派組織'一二一同志社',而您之前的撥款,我也已經都給了波拿巴黨人。先生,一切都在按您的安排進行。”杜-塔艾恭敬地回答。
“很好。您總是能夠如此好地完成我交待的任務,謝謝您,杜-塔艾先生。”博旺男爵稱讚杜-塔艾一句,“我不會忘記酬勞您的。”
然而,杜-塔艾在這種難得的稱讚面前,卻略微顯得有些遲疑。
“不過……博旺先生,恕我直言,這個一二一同志社是激進的共和派組織,和當年的四季社差不多,他們對王朝和對我們都同樣痛恨,您這樣資助他們,似乎會給自己帶來麻煩吧……”
【1839年5月12日的巴黎起義是在奧-布朗基和阿-巴爾貝斯的領導下、由秘密的共和派行動組織“四季社”發動的,巴黎工人和失業者為其主要成員,結果遭到了政府軍隊和資產階級國民自衛軍的鎮壓。起義失敗後布朗基、巴爾貝斯及其他一些起義者遭到監禁和流放】
男爵對他的遲疑卻似乎不放在心上。
“杜-塔艾先生,我心裡有數,您不用擔心。”
“可是……”杜-塔艾還是有些在意,“如果您希望下注的話,我個人覺得還是要找準一家最有希望的才好,否則恐怕顧此失彼,鬧得一場空……”
他的這一番忠言,引來的確實男爵有些嘲諷的笑。
“下注?為什麼要下注?先生,您要搞清楚,我們是要坐莊的。”
“坐莊的?”杜-塔艾大惑不解。
博旺男爵沉吟了片刻,然後似乎下定了決心,重新開口。
“好吧,到了這個時候,也該跟您交下底了。”
杜-塔艾頓時一驚,然後急忙正襟危坐,書房裡的氣氛驟然變得有些緊張。
“我不在乎什麼下注,無論革命成功與否,無論什麼樣的政府在台上,最終還是離不開我們……但是,現在我需要一次革命,用革命來做一筆大買賣。”
“大買賣?”杜-塔艾有些驚訝。
“只要革命爆發,王朝政府和秩序被推翻,那麼法蘭西上上下下就會出現短時間內的極大混亂,信貸中的私人信用就會癱瘓,各地就會失去流暢的交流,而且生產也會出現停滯。革命危機會加劇商業危機。就算沒有這種危機,我們也會製造這種危機。”博旺男爵的聲音既平穩而又充滿了感染力,足以讓人對未來的前景浮想聯翩,“這會發生什麼情況呢?”
杜-塔艾以職業性的敏銳回答,“信心喪失,人們會湧到各地的銀行去擠兌存款和債券。”
博旺男爵點點頭。
“然後,只要發生全面性的擠兌,沒有任何銀行能夠應付這種狀況,所以會出現大面積的破產,而這些銀行的資產就必須賤價拋售。”杜-塔艾帶著自信滿滿的笑容說出來答案,“而您就能大量購入這些優質資產,大發一筆橫財。”
“對。”男爵點了點頭,杜-塔艾笑得更歡了。
“但也不對。”但是男爵很快又搖了搖頭,杜-塔艾的笑容瞬間凝固了。
“您還有別的打算嗎?”
“你有些遠見,但是只想到了一部分,這是你的局限。”博旺男爵冷靜地說,“革命後產生的政府——不管它是哪一邊的——是不可能坐看著所有銀行同時破產,法蘭西退回中世紀時代的,雖然一開始他們反應過來之前會有一大批銀行破產,但是到最後,為了不讓法蘭西的金融系統崩潰……”博旺男爵接下來以一種令人驚異的平穩語氣說,“政府就必須頒布法令,限制人們提取現款的數目。而剩下的存款,就只能轉化為不可提取的債券。”
杜-塔艾看著面前的男爵,驀地心裡有些發寒,他隱約間已經明白了。
“您的意思是……”
“然後,為了生計所迫,人們就必須去交易所以折扣來出手這些債券,那就必須……”銀行家沒有管對方的反應繼續說了下去,他輕輕伸出手來,比了個手勢, “挨了這一刀。”
“是的!挨了這一刀!”杜-塔艾大聲重複了一遍。
片刻之間,他對他的這位同行充滿了敬佩。難怪他能爬得比我高得多!
一想到未來的“那一刀”會是多麼酣暢淋漓,兩位銀行家不禁相視一笑。
這一刀將要斬下的是多少人的畢生心血呢?兩個人裡面沒有一個去關心。
大革命用斷頭台判人死刑,而銀行家們在書齋和交易所謀劃讓人畢生心血歸零,這是多麼不同,又是多麼相似!
“杜-塔艾先生,您知道我為什麼跟您說這些嗎?”在短暫的寂靜之後,銀行家突然問。
“為什麼?”
“要執行這樣龐大的計劃,僅靠我一個人是不行的,必須要一些靠得住的人手,既要有頭腦,又要有膽略,還能夠不被可笑的道德觀念所束縛……”博旺男爵微笑地看著杜-塔艾,“經過我這麼長時間的觀察來看,您就是這樣一個人選,所以,我現在跟您交了底。現在,問題就在您那邊了……您想不想參與到這場遊戲中來呢?”
“當然!當然了!謝謝您,博旺先生!”杜-塔艾的回答,急迫得像是要從椅子上跳起來似的,“我要參加,讓我參加吧!”
“我就知道您會同意的,在金山面前誰會退縮呢。”
男爵臉上仍舊是和善的笑容。
哼,特雷維爾家倒是警覺,這麼快就產生懷疑,來探問情況了。沒錯,礦山的項目確實存在,但是男爵和他的合作者們根本就不打算讓這個項目運作起來然後慢慢分紅派息,從頭到尾只是想利用最後的機會賴掉投資者們的投資而已,男爵利用自己的名望來招徠投資人,而最後如果失敗了又能怪誰呢?只能怪這個破世道!
只要拖到那個時間,到時候洛林的那家合作銀號乘著風潮“順利破產”,然後負責人“捲款潛逃”,那麼即使特雷維爾公爵和其他投資人心有不甘又能怎麼樣?還不是只能看著錢打水漂!能夠在洶湧的時勢面前保全身家就算好的了,還想來追究這個嗎?
“真希望那一天趕緊到來啊。”帶著和善之極的笑容,博旺男爵輕聲自語。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4 07:57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3-24 08:00 PM 編輯
第九十一章 軍隊大家庭
時間已經到了深秋,太陽已經再也不復幾個月之前的熾烈了,而是懶洋洋地給人間以溫暖。此時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氣候是如此舒適,讓人心曠神怡。這正是一個郊外野遊的好日子。
巴黎郊外的曠野上,此刻正有一大群人享受著秋日的溫暖。
戴著平頂筒狀軍帽、穿著藍色上衣的士兵們,肩上扛著步槍,在軍官和鼓手的帶領下徐徐向前行軍。
由於必須保持隊形的整齊,他們的行進速度並不快,但是整齊劃一的步伐、動作還有軍服,仍舊能夠使人感受到軍事機器的威力和壓力。
走了一段時間後,呂西安-勒弗萊爾停住了腳步,然後做出手勢,命令士兵展開。
士兵們迅速以縱隊中間的士兵為軸心,展開成了三排橫隊,多年的訓練讓士兵們做這種最基礎的隊形轉換變得像吃飯喝水般容易。
在士兵們轉換好隊形之後,呂西安來回踱了幾步檢查了隊形,然後輕輕地點了點頭以示滿意。接著,喊出了口令。
“前進!”
第一排士兵將槍朝前舉,然後三排士兵以同樣整齊的步伐向前行進。
呂西安-勒弗萊爾也以同樣的速度在隊伍的邊緣跟進行走著。一邊走他一邊看著遠處的靶子,心裡估算著距離,腳步則沒有片刻停歇。
隨著行進距離越來越近,恍惚間他感覺自己似乎回到了數年前。他的耳畔似乎響起了自己的戰友們此刻仍在阿爾及利亞絕不停歇的槍砲聲。嘶吼聲與歡呼聲,就連臉上也突然有些麻癢。好像是暴風中被沙漠的沙子不斷在刮擦一樣。
眼前的稻草人,看起來則那麼像那些包纏著頭巾的阿拉伯人。
不!他輕輕搖了搖頭,現在不是在阿爾及利亞了,現在是在和平的巴黎!
沒有讓紛雜的思緒擾亂判斷,在感覺距離合適之後,呂西安停下了腳步,鼓手的號點也隨之停止,士兵們紛紛站定。
“預備!”呂西安大聲喊。
隨著這聲口令。士兵們手中的製式步槍——MLE1842型滑膛槍——同時前舉。
“瞄準!”呂西安-勒弗萊爾軍刀朝前,指著前方。
士兵們瞇著一隻眼睛,開始將自己的槍支對準幾十米外的靶子。
在片刻的停頓之後,呂西安-勒弗萊爾將軍刀重重揮下,發布了最終的命令。
“開火!”
第一排的士兵們同時扣下了扳機,扳機帶動了槍身上的擊鎚,然後擊鎚點燃了火帽。一瞬之間,幾乎每一支火槍同時發出了巨大的聲響。從各支槍口上竄起的白霧也瞬間籠罩住了整個橫隊。
“砰!”幾十支槍由於幾乎是同時齊射,所以聲音聽起來幾乎是一聲巨吼。
半蹲著的、已經開了火的士兵們不再注意前方,而且細心地給自己的槍支再度裝彈,而他們後排的士兵則集中了注意力等待新的命令。
“預備!”
“瞄準!”
“開火!”
又是一輪新的齊射。
在這個年代,即使火器已經經過了多年多代的改良。步槍槍支的命中率仍舊是比較令人遺憾的。因此為了追求最大程度上地殺傷對手,強調陣型和齊射的線列戰術也就成了步兵之所必須。
看著自己部下們的表現,呂西安輕輕點了點頭。
很好,比之前好多了,終於有了一點兒軍隊該有的樣子。
但是。該說的話還是要說。
“你們不要覺得訓練麻煩,訓練是為了最大可能地保住你們的命!如果訓練不夠。在真正上戰場的時候,你們會很容易就動作變形,然後出現各種致命的失誤。擊發槽內的火藥沒有引然主裝藥,火石用舊卻忘記更換,槍口殘留物淤積過多等等等等,無論哪一項都足夠要了你們一條命!”呂西安看著自己的新部下們,眼神十分嚴肅認真,“我現在嚴格訓練你們,就是為了到時候保住你們一條命!除非你們覺得你們這一輩子都不用上戰場,否則就給我好好聽著,好好執行!有人這麼想嗎?”
在連長的訓話面前,人人都恭敬聽著,顯然大家對這位新連長的話是非常服氣的。
“很好,看來你們還記得自己是個軍人,是個隨時可能要上戰場的軍人。”呂西安點了點頭。
訓完了射擊之後,呂西安決定開始下一個環節。
“上刺刀!”
士兵們從身上拿出刺刀,然後以最快的速度裝在槍身上,然後靜等最後的命令。
片刻的寂靜看上去似乎有一個世紀那麼漫長,但是又像是僅僅一瞬間。
“衝鋒!”
隨著這一聲吼聲,士兵們發出了各自的吶喊,然後端著槍潮水般向對面的靶子衝去。
而呂西安則在原地站著沒動,看著越衝越遠的部下們,他無聲地鬆了口氣。
天知道為了改造這些士兵,讓他們服服帖帖,自己花了多少心力!
不同於實行國民普遍義務兵役制、年輕人到了年紀就必須在軍隊中服役一段較短期限的普魯士,此時的法蘭西施行的是一種義務兵與代役兵結合的制度——法國並非要讓每個青年服役,而且允許被徵召的青年人出錢找人替他服役(一般的中產階級家庭就是這麼做的),服役時間較長。恩格斯就曾半嘲諷地稱這支法國軍隊為“半僱傭軍”。
普法兩種軍制各有優缺點,普國的制度可以保證自己的青年基本都受過訓練,然後就能在正規軍之外保留龐大的預備役和後備役軍團;法國的制度可以保證士兵和軍官的戰鬥經驗較為充足,戰鬥技能優良。
如果是小規模的衝突或者中等規模的戰爭,士兵的素質可以使得人數少的一方獲勝。但是如果是大規模的全面戰爭中,少數士兵個人的精良素質也許能夠在交戰中獲得比較好看的傷亡比,但卻無法抵擋住洶湧而來的敵國百萬大軍。
而呂西安的連隊,裡面大部分人就是代役兵,不少還是已經服役了多年的老兵油子。若非是他勇武過人而且性格討士兵喜歡,恐怕還鎮不住連隊裡的士官和老兵。
呂西安始終堅定地認為,無論任何時代,一支軍隊的立身之本就是嚴明的軍事紀律,因此他自從就任之後就一掃前任們的拖沓疲憊之風,嚴格約束手下們的紀律,並且以自己的標準來多次進行操練。
他的這種做法,在最初時當然引發了士兵們的反彈,雖說直接抗命的人不多,但是有很多人要麼就有意拖沓,要麼就裝作聽不懂命令,希望用這種方式來曲線反抗。
但是他們這些招數,怎麼瞞得過已經從軍多年的呂西安呢?很快,呂西安就打碎了他們的幻想。他並沒有按軍紀直接處理那些抗命的士兵,也沒有利用職位去體罰士兵,而是讓他們和自己一個個來打架單挑並允許他們反抗,很快就把挑頭的幾個兵油子都打得站不起來。說來也怪,在被他這樣暴揍了之後,那幾個兵油子反而心悅誠服了,執行命令比誰都順暢。
在挑頭的被都被打服了之後,剩下的士兵再也不敢拖沓慵懶了,新連長呂西安-勒弗萊爾的命令,很快就成了全連上下共同遵循的準則。
如果說呂西安此刻得到的只是士兵的敬畏的話,那麼等到後來士兵們得知他是阿爾及利亞的戰鬥英雄時,並且因為直言敢諫而被上司打壓,最近才重新歸入軍隊之後,這種敬畏就慢慢轉變成敬仰了。
而且,雖然平時訓練時嚴厲到不近人情,但是新連長在平時對士兵卻很和藹很關照,不但不像其他連隊的長官那樣任意責罵毆打士兵,反而十分關心士兵的疾苦,有時候甚至還出錢接濟那些遇上了急事的士兵。
因此,呂西安-勒弗萊爾很快就得到了士兵們的愛戴也就不足為奇了。
不禁得到了士兵的愛戴,性格剛強而且正直、具有純正軍人氣息的呂西安在全團的軍官裡面都很快建立良好的口碑——當然,這不僅僅是由於人格魅力,也與他在軍官俱樂部裡面打牌輸了錢時,付賬爽快從不拖欠也有很大關係。
“呂西安-勒弗萊爾最近繼承了叔叔的一大筆遺產,然後花了大錢買通了上面,重新回到了軍隊”這一傳聞,也沒有被人們當做嫉妒的源泉,反而使得人們有些敬佩起他來。
有一次,在軍官們一起聚會喝酒的時候,他的營長甚至還打趣他。
“親愛的呂西安,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啊?明明都已經繼承了大筆遺產,幹嘛還回軍隊呢?我要是像你一樣得了一大筆錢,早就離開軍隊了。”
“軍隊就是我的家,除了這裡我哪也不想去。”當時呂西安以嚴肅的表情回答,“是貧是富只是天數而已,我的歸宿就是這裡,我要感謝上帝,讓我有了重歸這個大家庭的機會。”
他的這句話贏得了滿堂喝彩,大家紛紛舉杯為這位真正的軍人乾了一杯。
說來說去,這位團裡新來的軍官只有一個瑕疵:到了晚上之後,他很少和其他軍官們聚會或者外出尋歡。不過得知理由之後,大家對這個“缺點”也就一笑置之了。
“我的妻子已經懷孕了,我要多陪陪她。”
就這樣,呂西安-勒弗萊爾極其順利地回到了軍隊裡。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5 03:35 AM
第九十二章 青年
早上的操練結束之後,呂西安-勒弗萊爾下令自己的連隊返回軍營,在再次叮囑士兵們記得清理槍管之後才下令解散隊伍。
拿出懷錶看了時間之後,呂西安覺得時間還早,於是就走進軍官俱樂部,打算休息一下。
由於時間已經是下午了,裡面早已經有不少軍官在此休息。他們或者聊天或者對飲,有些還圍在一起玩紙牌,一片繁忙氣象。一看到他進來,不少人點了點頭,然後繼續忙自己的事,這位團裡新來的軍官人緣確實還算不錯。
呂西安坐定之後,要了一點白蘭地,自顧自地喝了起來,以便消解之前的疲憊。
他剛剛喝得腦子裡有點昏沉,就驚覺自己的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一下。
“伙計,今天喝得挺開心嘛!”呂西安剛剛有反應,一聲輕快的招呼就在耳畔響起。
呂西安轉頭過去一看,發現原來是圖萊中尉。他是團裡另一個營裡的一個連長,一個面龐黝黑、留著小鬍子的青年軍官,和自己平常還玩得挺開心。
“啊,還好!”呂西安連忙點了點頭,然後招呼對方坐到自己對面去,“今天的酒我請了,來吧!”
如果是平常,圖萊中尉肯定已經直接拿起酒杯一飲而盡了,但是今天他的樣子卻有點奇怪,眼神有點略微詭異,笑容也不見了。
“呂西安,我的朋友,我今天可有個稀罕東西要跟你分享呢。”他的聲音放得很低。
“什麼東西?”呂西安心裡有些疑惑。
“這個我可不想在這裡說給你聽。”他的笑容愈發奇怪了,“到我那裡去吧。”
呂西安被他的態度搞得有些迷糊了。他驀地想起了,對方是香檳人。
“是你家裡給你寄了幾瓶好酒嗎?”
“來了你不就知道了?”
圖萊中尉說完就起身準備離開。
呂西安無奈地搖了搖頭,也起身跟著對方離開了。
圖萊中尉並沒有成家,他是住在軍營裡的軍官宿舍中的,離這裡很近,因此兩人沒走多久就來到了他的宿舍門口。
“你最好在裡面放些好酒。”呂西安打趣了一句。
而中尉只是笑了笑,然後直接敲了敲門。
門裡面還有人?
呂西安的酒頓時醒了不少,他疑惑地看了看對方。然而中尉還是神秘兮兮地不發一言。
門很快被打開了,呂西安發現開門的人也是穿著制服的年輕人,還沒等他多想,中尉就輕輕拉著呂西安進了門,然後領著他走進最裡間。
裡面果然有好幾個人。
呂西安此時已經完全酒醒了,他仔細觀察了一下旁邊的人。看制服和肩章他判斷他們是其他連隊的幾位軍官,有龍騎兵的、有獵兵的。唯一的共同點是比較年輕,而且滿面精悍。
呂西安看向中尉,然而中尉似乎毫無所覺,他笑著對其他人說。
“這就是我跟大家說過的勒弗萊爾上尉,阿爾及利亞的戰鬥英雄,雖然現在暫時無法鼓掌。但是我請大家一起為他致敬!”
還沒等呂西安反應過來,這些青年軍官就以各自的方式對呂西安敬了禮。
呂西安先是條件反射式地回了一個軍禮,然後遲疑地看著圖萊中尉。
“我的朋友,你們這是……”
而圖萊中尉已經收起了笑容,罕見地嚴肅起來。
“上尉。如您所見,我們這是一個秘密集會。來到這裡的都是青年軍官。”頓了一頓,他又補充了一句,“真正熱愛這個國家、熱愛這支軍隊榮譽的軍官。 ”
“集會?”
自從返回到軍隊裡之後,呂西安一直都力圖與部下和其他軍官打好關係——一邊是本性如此,一邊是為了遵照“岳家”的囑託。
只是他沒想到,居然還得到這樣的結果,而且還這麼快。
“如您所見,就是集會。”中尉點了點頭,“而且,以當今王朝的標準來看,我們決稱不上是合法集會,但是您放心……我們自有榮譽所在。”
“榮譽?”呂西安有些疑惑。
中尉和其他人對視了一眼,然後大家都點了點頭。
接著他重新看向呂西安,目光中滿是激情。
“如今您也看得出來,法蘭西如今到了緊要關頭,誰都看得出來這個王朝搖搖欲墜,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一次總清算而已。而我們,已經打定了主意,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來了,絕不對革命者拔刀相向。”中尉重重揮了揮手,“這個對外國卑躬屈膝、使祖國榮譽喪失殆盡的王朝,就讓它滅亡掉吧!”
隨著他說完,屋子裡陷入了寂靜。
“我想我明白你們的意思了。”好一會兒之後,呂西安終於點了點頭,“我只是很吃驚,你們居然選中了我……”
他並不是一個剛從軍的笨蛋,他知道,在如今的法蘭西,幾乎每個團隊裡都有這樣那樣一些軍官的小集會,討論的問題也經常是與朝廷精神背道而馳。
“您是個上尉,原本戰功卓著,就算不能升遷您至少也能來團裡當個副營長,可是現在呢?他們因為您說了一些實話而把您趕出軍隊,您花了一大筆錢回來,結果只能當個連長!這個王朝就是這樣回報您對法蘭西的忠誠的,您能夠忍受這種羞辱嗎?”圖萊中尉看著呂西安,大聲問,“它就是這樣踐踏您的榮譽的!”
“它還丟了比利時。”旁邊一個騎兵軍官低聲說。
“它還坐看奧地利滅亡了波蘭。”旁邊的一個獵兵軍官低聲說。
“它現在還讓我們必須從尼日爾邊境撤軍。在它把法蘭西的榮光丟個乾淨之前,我祈求上帝讓它消失。”另一個軍官低聲說。
1831年比利時爆發了革命。然後在10月4日宣布比利時完全獨立,並11月18日經比利時國民會議所確認。在1831年2月。比利時公佈一部新憲法,而臨時政府原希望由法國國王路易.菲利普的一個兒子來出任新國王,但此事最後因英國反對而告終,最後英國王室的親戚、來自薩克森-科堡-哥達公國的王子利奧波德接受了比利時王位。 1839年由英法俄奧普等大國簽字的倫敦條約正式生效,比利時成為了一個獨立國家和永久中立國。
七月王朝屈從於英國的壓力,自願歸附一個法蘭西親王的比利時最終被交給一個英格蘭親王,斷送了法蘭西和比利時合併的一切希望。
在1846年,奧國進占克拉科夫。吞併了波蘭最後一點領土,早已被瓜分殆盡奄奄一息的波蘭,被最終釘進了棺材裡。
而就在最近,前首相蘇爾特為了國內政治鬥爭需要,故意縱容比若元帥準備進軍尼日爾,結果差點引發英法外交危機。新首相基佐一上來就強行制止了此次進軍,阿爾及利亞總督比若元帥憤而辭職。這一事件又給了青年軍官們添上了新的仇恨。
也許政府這麼做並非是沒有苦衷。但是這些青年軍官並不考慮那麼多,他們只看到七月王朝自從成立之後,對歐洲其他國家軟弱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對英國,對俄國,對奧國步步退讓的王朝,不管有多少理由。從此之後它再也得不到少壯派軍人們的敬重,也休想得到這些人的效命。
他們憑藉自己對“榮譽”的判斷,厭倦了這個總是屈從於外國的政府,唾棄了那位在英國人面前逢迎奉承的國王,他們渴盼榮譽。渴盼在歐洲恢復法蘭西所應有的榮光,渴盼祖國能夠再次成為諸國仰視之地。
圖萊中尉逼視著呂西安。然後伸出了自己的手。
呂西安沒有回應,似乎是在想著什麼。
“請您不要誤解,我們絕對沒有強迫您的意思,如果您不同意我們的見解,我們絕不會對您如何,您大可以轉身就走,我們絕不會留難您的。只當我今天找錯了人。”圖萊中尉似乎是看出了呂西安的遲疑,他看著呂西安侃侃而談,“這段時間您的表現足以讓我們了解您了。我們都相信,您有法蘭西軍官應有的榮譽心,即使不同意我們的觀點,也絕不會出賣我們的,這一點我們深信不疑。”
沉默,又是沉默,所有人似乎都在等著呂西安的回答,連空氣都要凝固了。
迎著這幾道包含期待與激情的視線,呂西安慢慢地感覺自己的血液也在沸騰,這種熾烈感甚至比烈酒還要讓人難以自持。他畢竟也是一個年輕的軍官,有理想也有期盼,皇帝的事蹟仍舊能讓他心潮澎湃,小時候立下的宏願,現在仍舊迴盪在他腦海裡。
是的,我是法蘭西的孩子,我要為她的榮譽而戰。
他伸出手來,緊緊地握住了中尉的手。
所有人都圍了上來。
“太好了!”中尉歡呼了一聲。
“我們該支持誰?”旁邊突然有人問了一句。
“我們該支持誰?這還用說嗎?我們支持一個能夠讓我的祖國重新站起來的政權!誰能做到這一點我們就支持誰!誰能讓法蘭西重新擁有榮光,不再必須仰英國女王和俄國沙皇的鼻息,我們就該支持誰!誰能讓我們做元帥做公爵,我們就應該支持誰!”圖萊中尉幾乎是喊了出來,“如果必須死,我寧可為祖國死在戰場上,也不願意躺死在病床上!”
小小房間困不住年輕人們滿溢的熱血和激情,在這種群體性的激情感召下,有幾個人甚至熱淚盈眶。他們可能盲目,可能衝動,可能不夠理智,但是他們對祖國的熱愛、對建功立業的嚮往,都是絲毫不摻假的。愛國並非罪過,野心也不代表罪惡,只看它們被引向何方。
轉瞬之間,這些人的手都握在了一起。
“祖國萬歲!”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5 06:44 PM
第九十三章 大項目
時間已近深夜,夏爾忙完了今天的事務,剛剛回到了自己的家。還沒等他去梳洗掉全身的疲憊,穿著灰色衣服的特雷維爾侯爵的貼身老僕人就走到了夏爾的房間。
“少爺,老爺在等您,他想您等下過去一下。”他的面色十分恭敬,眼睛也只看著地面。
“爺爺回來了?”夏爾有些驚喜,之前老侯爵剛剛出了一次遠門,沒想到今天回來了,接著他和氣地對老僕人笑了笑。
這位老僕人是爺爺從當年還在打仗時就一直帶在身邊的,已經悉心服侍了他好幾十年,所以夏爾對他也十分尊重。這次老侯爵外出,也是他一個人一直隨侍在身邊。
“還好,少爺。”老僕人仍舊低著頭輕聲道謝,他老邁而僵硬的臉上雖然沒有笑容,但是話語中卻透著關切,“雖然還年輕,但您也要多注意身體,經常忙到現在才回來對您終究不是什麼好事。”
“好的,我知道了。”夏爾點點頭,“你先過去告訴他我已經回來了,我等下就過來吧。”
“是。”老僕人點頭應是,然後又提醒了夏爾一句,“不過,還請您盡快就過去,老爺最近出遠門也非常勞頓,能夠早睡的話還是應該盡量早睡一點。”
“知道了,謝謝您的提醒。”面對老僕人不厭其煩的提醒,夏爾並不認為囉嗦,反而有些感動,“您也辛苦了,通知了爺爺之後。您也早點睡吧。”
老僕人不再多言,而是深深地對夏爾鞠了一躬。然後退出了夏爾的房間。
遵照對方的囑咐,夏爾很快就打理了自己一番,然後坐到自己書桌前,將今天的所做的事情好好用隱筆和暗語都給記錄了下來。
在瑪蒂爾達再度拜訪之後,夏爾有些震驚地發現,自己的事業似乎已經進入了一個新局面,一個前所未有的新局面。
說實話,當聽完瑪蒂爾達所說的話後。夏爾自己都有些感慨。如今連當朝的掌璽大臣這種等級的大人物都打算幾面下注來保全家富貴了,那麼這個王朝到底還能撐多久啊?
不過,感慨歸感慨,該做的事還是得一絲不苟地做完的。
很顯然,這麼大的事不是夏爾一個人就能夠點頭應下來的,只有最上面的人點頭,談好出價和賣價之後。合作才能真正執行。夏爾能做的只是充當一個傳聲筒的作用而已——而且很明顯,對面就是這麼期待他的。
在瑪蒂爾達離開之後,他很快就在當天就寫了一封信,將詳細情況都寫了清楚,並且標明了是緊急內容。然後他跑到專門的地點留下了這封信,估計過一陣子之後那邊的那位人物就會有回音。
希望能夠盡快吧。夏爾暗自想。
記錄完之後,夏爾將筆記鎖入抽屜當中,然後向老侯爵的房間走去。
一推房門,他發現門沒關,很容易就進去了。而老侯爵正坐在床頭等著夏爾。
“你終於來了?”一看到夏爾進來,他直接問。話裡似乎有一點點不滿。
夏爾確認了外面沒人之後,小心地關上了門,然後賠笑地看著自己的爺爺。
“抱歉爺爺,我今天有些重要的事要做,所以就拖到現在才回來……”
“沒必要跟我解釋,你能夠專心於自己的事業這是好事,我很欣慰。”老侯爵搖了搖頭。
夏爾總算鬆了口氣,然而老侯爵的下一個問題就讓他笑不出來了。
“夏爾,你現在有多少錢?”
聽到這個問題之後,夏爾的眼眶都睜大了,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您需要多少?是打算用在哪裡?”
說實話他手中的錢並不多,但是如果打算將人脈變現的話,夏爾自認還是能夠搞出一筆款子了,關鍵是侯爵打算用在哪裡,打算什麼時間要。
老侯爵微微皺了皺眉,顯得有些遲疑不決,但是最後他還是說了出來。
“我想要去做一筆投資。”
“投資?”夏爾吃了一驚,然後連忙追問,“在什麼地方?”
“在洛林省,是一個鐵礦。”老侯爵緩緩地說,“我的一個朋友跟我介紹了這個項目,認為可以投資,只要項目進展順利,過得幾個月就能開始運營,一兩年內就可以從裡面回本,之後都能坐享收益了。”
夏爾忍不住皺了皺眉。
“介紹人可靠嗎?項目有保證嗎?”
“介紹人很可靠,這方面沒有問題。”老侯爵乾脆地回答,“而且你以為這陣子跑到哪裡去了?連自己孫女兒的成名畫展都沒有時間去看!”
夏爾明白了。
“您……您去了洛林?”
“是的,為了放心,我去實地考察了一下,發現這個項目確實不錯。”老侯爵眼中似乎有些得意,“規模很大,而且品位也不錯,如果開始運營的話,也許收益會比想像中還高一些……”
聽到這些話後,夏爾總算放心了一些,他知道自己的爺爺絕對不是一個會亂來的人。
“您既然親眼去看過了,那我就放心了,那麼……您大概打算投資多少呢?”
“這個項目,是被分成幾份的,不是零散的募股籌資,我這邊打算認領一份……”老侯爵馬上回答,“一份是一百萬法郎。”
“一百萬!”聽到這個數目之後,饒是平常一貫鎮定,夏爾還是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
不為別的,就為這個巨大的數目——折算下來,這可是接近3噸(儘管當時還沒有公噸這個單位)黃金啊!
“需要這麼多嗎?”似乎是怕自己聽錯了似的,夏爾趕緊又追問了一遍。 “您說的是一百萬嗎?”
“準確地來說是七十萬。”侯爵微笑著回答,似乎是對自己這番努力的結果感到很滿意。 “我準備把我的積蓄給一股腦都投進去,你只要湊足後面的七十萬法郎就行了。夏爾,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你抓緊時間去辦吧!只要成功了,我就能給你和芙蘭留下一筆大錢,讓你們終身享用不盡。”
“可是……”夏爾有些緊張,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可是……可這樣……”
“這什麼可是的了。風險我已經評估過了,並不會很大,難道一座大大的礦山擺在那裡還能跑了嗎?賺回投資只是遲早的事情而已,這是一筆不會虧的生意。”
“礦山不會跑,但是管理礦山的人會跑,給礦山投資放款的銀行也會跑。”也許是茲事體大,夏爾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罕見地直接反駁了自己的爺爺,“難道不該考慮這些不可預知的風險嗎?”
“不,你想得太多了,”老侯爵打斷了他的話,臉上滿滿是一副勝券在握的表情,“這個項目是德-博旺男爵倡議的。他自己也往裡面投了錢,難道會有問題嗎?”
“德-博旺男爵?”夏爾又吃了一驚。
那個老狐狸?夏爾本能地就感到有些不對勁。
不過,如果能夠得到這位大銀行家全力背書的話,應該是不會有問題吧。
應該?
“我覺得,這麼大的投資還是必須小心。”思前想後。夏爾還是小心勸諫了侯爵。
侯爵搖了搖頭。
“小心是對的,夏爾。但是過於小心就是膽怯了,有時候我們需要膽大。”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了,人活在世上就必須面臨選擇和恐懼,想要什麼都不付出就贏得一切,這是極度天真而且愚蠢的想法。你這一代人已經算是走運了,所做出的選擇、所要面臨的恐懼對比當年簡直微不足道!當年我們天天和死神小姐打交道,都不知道見過多少屍山血海!瓦格拉姆戰役裡,我帶著人冒著炮火和彈雨衝鋒,在衝鋒時我感覺死神就在我耳邊呼嘯!當時我有想過害怕嗎?在生死之間我當然害怕,但是害怕不會讓你變得更強,你只能繼續往前衝,然後我成功了,我的團隊沖潰了奧地利人的砲兵陣地,砍翻了無數奧地利人,為皇帝贏下這場戰役而立下了汗馬功勞,所以戰後我被皇帝封為將軍。夏爾,你看,我的功勳和職位不是靠血統掙來的,是靠我的付出和勇氣換來的,我敬佩皇帝,但是我不欠他的。如今,我們只是再做出一次選擇而已,風險比那時候小多了! ”
夏爾一時語塞。
看到孫兒已經“啞口無言”,侯爵總算放鬆了口氣。
“好了夏爾,你就說現在能拿出多少錢吧。”
看到已經沒有希望再來說服老侯爵,夏爾咬緊了嘴唇低下了頭,他仔細盤點了一下自己目前有的資產。
“我現在大概能用五十萬法郎。”
“那就還差二十萬了,”老侯爵點了點頭,“這個數目雖然並不小,但是只要想辦法就能很快籌集得到。”
“不,還差五十萬。”夏爾看著侯爵,“我說過,您的積蓄都是芙蘭的,您不應該拿去冒任何險,剩下的錢我會自己想辦法籌足的,還需要多少時間?”
老侯爵吃驚地看著夏爾,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最後他小聲嘆了口氣。
“哎,你這個人啊!好吧,最好在一個星期之內。”
“一個星期之內,綽綽有餘了。”夏爾直接回答,語氣慷慨有力,“我請求您,這段時間不要跟任何人說這件事,也不要朝其他任何人借錢,一切由我來辦。”
老侯爵繼續看著夏爾。
“你真的長大了。”
“必須長大。”夏爾點點頭。
接著夏爾又跟老侯爵問了幾個細節問題,老侯爵都一一回答了。
問得差不多了之後,看到時間已近凌晨,夏爾也就不再多說,直接起身告辭。
雖然他知道這個項目應該會很有吸引力,雖然他已經答應了爺爺一定要盡快籌到款,但是內心中他還是有些隱隱的不安。
我一定要把這個給查個清楚。他下定了決心。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5 11:38 PM
第九十四章 意外
回到自己的房間之後,夏爾並沒有像平常那樣直接爬到床上就寢,反而又和剛才一樣,回到了自己的書桌上坐下。
在老侯爵跟他說完自己看好的投資項目之後,他發現自己已經毫無睡意。是的,談到一百萬法郎這種量級的時候,沒有幾個人能安安心心地睡好覺的——尤其是在需要一次支出一百萬的時候。
他想了很久,總是有些不安。即使他心裡知道老侯爵親自去探過盤子、而且據他所說還有德-博旺男爵這樣的金融巨擎所參與的項目裡,這個項目應該不會有什麼不靠譜的地方,但他還是有些不安。
這種不安不是來自第六感,也不是來自荒誕不經的直覺,而是來自“知識”。
前世學過的一點歷史,讓他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不安。在他現在還算清晰的記憶裡,1848年席捲歐洲的革命浪潮正是由西歐一點一點的朝東歐席捲而去的,而在這場浪潮當中,法國經歷了極長時間的動亂。
在這長時間的動亂裡,法蘭西不但政府崩潰,幾次血流成河,就連國家的金融秩序也到了瀕臨崩潰的邊緣,雖然最後勉強重歸了穩定,而且他不記得到底是哪些人沒有挺過去,打算這長時間的動亂裡法國地方金融機構大量破產是確定無疑的。
既然這個鐵礦是在洛林省興建的,那會不會與當地的某些銀行或者金融機構產生某種牽扯呢?如果真的有牽連的話,在未來發生這種動亂的時候。這個項目會不會如同預想中那樣順利呢?
他越想越有些心驚——如果真的如同最壞的預測那樣,這個項目真的和當地的金融機構有牽扯。而這個金融機構又在席捲全國的風暴當中不幸沒有挺過去,那麼……
夏爾的脊背驟然冒出冷汗,他已經不敢想像下去了。
但是他必須要去想,因為沒有人會幫他去想,而且這關係他和他家人的身家性命,不能不好好去想。
由於前世說到底也只是一個半吊子的年輕人而已,因此夏爾也無法確定這個到底有沒有問題,但是真要到那個時候。無論發生任何不測,都是無法接受的災難。
也許這是杞人憂天,但是無論如何,這這種不安都不能靠自欺欺人來消除,只能通過實際的調查來消除。
夏爾心裡也希望這是自己嚇自己而已,畢竟好的投資機會不是每次都能遇上的,爺爺既然能夠這麼投入這麼篤定。那說明這個項目真的很有希望。
不管怎麼說,先一邊準備籌錢,一邊好好調查清楚吧。如果有一周時間,應該夠把兩件事都做完了。
夏爾盤算了很久之後,終於下定了這個決心,然後熄掉蠟燭直接躺上床睡覺。說來也怪。在他下定了決心、打定了主意之後,原本紛紛擾擾的各種思緒就這樣消失得無影無蹤,讓他很快就睡著了。
………………
安穩地度過了夢鄉之後,夏爾如同往常一樣早早起床了。
經過簡單的梳洗之後,他沒有走下樓去吃早餐。而是直接伏到文案上準備寫一封重要信件。
正當他開始動筆時,門突然被輕輕敲響了。
“誰?”
“是我。”芙蘭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哦。是芙蘭啊,我現在有些事要忙,你們先吃早餐吧,我等下再吃。”夏爾一邊寫信一邊隨口回答。
然而芙蘭的回答卻讓他有些意外。
“我不是叫你去吃飯的。剛才我要出去的時候,德-佩里埃特小姐那邊派她的僕人送過來了一封信,並且說是很重要的事務,要你快點看… …”
哦?是那位藍絲襪小姐寄過來的信?是又來催稿的嗎?
聽完了妹妹的話後,夏爾更加疑惑了,他連忙走到門口打開門。
芙蘭今天仍舊是穿著素白的連衣裙,看著有些衣衫不整的兄長,她突然有些臉紅。
看著妹妹的樣子,夏爾也不免有些尷尬。
“啊,抱歉,昨晚睡得太晚……”
說完他輕輕從妹妹手中接過了信。
芙蘭完成了任務之後,馬上轉身打算離開,不過在小跑離開之後她還留下了一句話。
“如果還累的話,就再休息一下吧!”
夏爾被妹妹難得的體己話弄得幾乎有些呆了,當他準備道謝的時候妹妹早已經小跑離開。看著芙蘭一蹦一跳的背影,夏爾禁不住失笑了。
即使為了讓她能過上她應該過的生活,我也應該努力去奮鬥,不是嗎?
笑容轉瞬間就從他臉上消失了,他拿起手中的信,回到了自己的書桌後,然後小心拆開了看。
精裝的信紙,上面還撒了些香水,但是內容卻極其簡單。
“親愛的朋友,請您務必與今天下午六點駕臨寒舍,有要事相商。
您的朋友
卡特琳娜-德-佩里埃特
恭候您的到來”
“太好了!”夏爾忍不住小小地歡呼了一聲,然後把書桌上自己剛剛開始琢磨動筆的信給揉作一團給扔進了廢紙簍裡。
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送來枕頭啊!自己還沒去找她呢,她就直接找了過來!
他昨晚考慮了很久,發現自己所想的事,無論是籌錢還是著手調查,都可以通過這位佩里埃特小姐來幫忙,所擔心的是自己應該付出怎樣的代價而已。這次既然那邊直接寫信邀請自己過去了,那肯定至少是有機會當面提出這個交易了——就算是要交易,當面談妥也比其他手段要靠譜得多嘛。
他看了看時間,發現還早。於是就先著手做其他的事情去了。
………………
下午在精心準備過了一番之後,夏爾乘坐自己的輕便馬車。終於啟程前往佩里埃特小姐在布洛涅森林外的那座公館。很顯然是得到了關照,對方的門房看到是夏爾的馬車,就徑直打開了門讓夏爾的馬車進來了。
雖然已經算是有一段時間沒來了,但是夏爾對這座公館的佈置還是非常熟悉的,他徑直繞過走廊和草坪,直接走進了宅邸,而鼎鼎有名的卡特琳娜-德-佩里埃特小姐,此刻就安安穩穩地坐在沙發上。以笑容迎接著來訪的客人。
“親愛的特雷維爾先生,您來得很準時啊……”這位藍絲襪小姐今天穿著一件華貴的素色長裙,栗色的頭髮被盤到了腦後,手中還拿著一把象牙扇子,笑容顯得既溫和又莊重。
“既然是您的召喚,那我當然得要準時到來。”夏爾的笑容裡帶著一點恭維,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您之前可不是像今天這麼謙恭的啊。”似乎是看出了夏爾的態度與以往有些不同。佩里埃特小姐笑著打趣了一句,“怎麼,兩月不見,我們的特雷維爾先生就已經學得這麼像個貴族啦?”
“對美麗的女士我們理應以最大的誠摯來尊重。”夏爾不動聲色地繼續恭維了一句,“還有,順帶說明一下。我原本就是個貴族之後。”
“哈哈哈哈,真是難得啊,夏爾!”藍絲襪小姐笑得十分歡暢,手中的象牙扇子也不停地輕輕拍擊著另一隻手,就連稱呼也換成了親切的那種。 “真難得你既身為貴族之後又能當一個波拿巴分子!”
“我認為這並不矛盾。”夏爾還是不動聲色地微笑著回答。
在這個神通廣大的人面前他早就不裝作掩飾自己了,反正毫無意義。
“您今天特意將我叫過來。不會就是和我做這兩句閒談吧?”
藍絲襪小姐輕輕搖了搖頭。
“當然不會,我雖然無聊,但是也不至於到那種地步。”
“那您是有什麼事呢?”夏爾直接單刀直入,“您直接跟我說吧,您幫了我那麼多大忙,只要您有要求而且我辦得到的話,我都會照辦的,您放心吧,我絕不會有任何保留……”
他現在就等著對方說出可能的要求,然後儘力去完成,以便有資本向對方託付自己想要託付的那件事情。
對面那張頗為精緻纖細的面孔,此刻愈發顯得高深莫測。
“夏爾,能得到你的這句承諾,我還真是太高興了,希望你以後能夠記得這句話哦。”
“也就是說您現在並沒有希望我去辦的事?”夏爾有些疑惑了,那她叫自己來幹嘛?
“現在還沒有,不過以後總會有的。”佩里埃特小姐輕輕搖了搖頭,“我今天叫您過來是來幫助您的。”
“幫助我?”
“嗯,幫您見一位朋友。”這位藍絲襪小姐仍舊微笑著,“一位您肯定非常想見的朋友?”
“哦?”夏爾真的有些好奇了,“誰呢?”
佩里埃特小姐突然站了起來,雖然身高並不高,但是已經收斂了笑容的她,卻讓人能夠感受到一種莫名的壓力。
“夏爾,您肯定猜到了,我不姓佩里埃特。”
“這個我不意外。”夏爾點點頭,像這種手眼通天的人,如果對外使用真名實姓那才是怪事,他並沒有興趣去探根究底,有些事並不是應該去知道的——當然如果她主動說那就另當別論了。
“那如果我告訴您……”藍絲襪小姐特意拖長了聲音,“我是個英國人呢?”
……………………
………………
“我很意外。”
夏爾真的很意外。
看到夏爾頭一次露出驚奇的表情,藍絲襪小姐開心地點了點頭。
“那您等下就會更加意外了。”
她走到一面牆邊,然後輕輕地按動了一個雕塑,一幅掛在牆上的等身繪畫慢慢朝旁邊移開,然後露出了裡面的人。
夏爾此時已經感受不到意外了。
“夏爾,你好,我們又見面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6 08:10 PM
第九十五章 打俄國人!
隨著畫像的移動,夏爾和裡面的人直接對上了面,對方微微有些胖,但仍然不失氣度,而且最關鍵的是,夏爾認識他,卻從沒有想像到能夠在這裡碰到他。
“夏爾,你好,我們又見面了。”
約瑟夫-波拿巴看著幾乎已經目瞪口呆的夏爾,笑得十分歡暢,裡面似乎還帶有一點年輕人的惡趣味。
花費了幾秒鐘夏爾才從震驚裡面反應過來。
“您好,波拿巴先生。”他連忙點頭致意。
“可曾感受到了驚喜呢?夏爾?”旁邊的藍絲襪小姐也調侃了他一句。
“是的,感受到了,極大的驚喜。”夏爾回答。
“好了,都別站著了,大家一起坐下來聊聊天吧。”她嫵媚一笑,然後手指指著大廳中央的沙發,袖口隨著手臂的揮動而帶起了淡香的風。
夏爾和約瑟夫-波拿巴當然從善如流,一起過去,然後在茶几對面的兩張沙發上各自坐了下來。而藍絲襪小姐則從茶几上的咖啡壺中慢慢倒下了三杯咖啡,放在三人各自面前。
“現在,我該如何稱呼您呢?”夏爾試探了一句。
“仍舊叫我佩里埃特小姐吧,我挺喜歡這個姓氏的。”藍絲襪小姐一邊輕輕倒下咖啡,一邊笑著回答。
夏爾心中嘆息了一下,看來出了透露出自己是英國人之外,她是不打算說更多信息了。
不過,這個信息已經驚人了。
身為外國人。卻能在法國這麼混得開,還這麼手眼通天。肯定是有政府層面的聯繫,至少牽扯很深,沒準兒直接就是英國政府的人,那麼……
“佩里埃特小姐身為英國人,卻對波拿巴家族關照良多,一直以來都與我們家族有良好的合作,對此我們是深表感激的。”約瑟夫-波拿巴的話打斷了夏爾的思緒,也不著痕跡的暗示夏爾不要去窮根究底。
接著。他伸出了手。
“夏爾,恭喜你,你完成了對我們的承諾。請你放心吧,我們也會記得我們的承諾的,而且兌現的日子也為時不遠了。”
夏爾也伸出手來和對方握了一下手。
不過他心中還是有些疑惑,為什麼約瑟夫-波拿巴要冒這麼大的風險直接來王都,如果被抓了他肯定是沒有好果子吃的。
“我這次來巴黎。並不會參與任何行動,只是來辦理一些私人事務而已,所以也不用去拋頭露面,雖然看上去有些危險,但是並不致命。”約瑟夫-波拿巴的聲音還是十分溫和沉穩,“因此。我並沒有和組織其他人見面。也多虧了佩里埃特小姐,我才能得知到你的地址……”
他的話既為了打消夏爾的疑慮,也是在表露一種含而不露的讚揚和褒獎:我可是誰都沒見,直接來見了你。
同時他也在暗示,特雷維爾家族已經贏得了波拿巴家族的完全信任。以至於可以在這麼秘密的盟友旁邊招待他,讓他掌握這麼重大的秘密。
“這是我的榮幸。”夏爾也笑著點點頭。
約瑟夫-波拿巴拿起咖啡杯。然後小小地喝了一口。
“夏爾,你應該還記得那次會議我說了什麼吧?”
夏爾遲疑地看了看佩里埃特小姐,但是約瑟夫-波拿巴點點頭表示她面前但說無妨。
“您說您能來法國,正是得到了英國政府的默許,而且……英國政府並不反動對波拿巴家族在法國復起。”
“是的,但是那不是全部。”約瑟夫-波拿巴笑得有些高深莫測,“有些話我認為在那種人多的狀況下不應該多講。”
還沒等夏爾說話,約瑟夫又問了一句,“夏爾,你對此怎麼看?我們應該和英國人合作嗎?”
說完之後,他輕輕點了點頭,暗示夏爾在這個英國女人面前說些好話。他就是怕這種波拿巴派的幹將,對英國還餘恨未消。
結果表明,他大大低估了“純正波拿巴主義者”的智商,也大大低估了“純正波拿巴主義者”的節操。
“我們當然應該和英國合作,不僅為了奪取政權要如此,奪取政權之後還是要如此。”
夏爾的語速非常快,沒有經過任何遲疑,彷彿之前說“我們一定要打垮英國”的人不是他一樣。
看著夏爾的這種反應,藍絲襪小姐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哦?為什麼?”約瑟夫-波拿巴小聲問。
“因為現在俄國人才是法國最險惡的敵人,也是最應該去對付的敵人,它現在已經把熊爪伸到多瑙河口了,如果再不想辦法阻止,接下來後果就太可怕了。”夏爾直接回答,“而為了打垮俄國,英國人的支持是必不可少的。”
“啪”“啪”“啪”“啪”
還沒等約瑟夫-波拿巴回答,旁邊的佩里埃特小姐就小聲地鼓掌了,此刻她的表情十分嚴肅,之前的嫵媚已經被這種嚴肅完全給掩蓋了。
“說得太對了,特雷維爾先生。俄國人現在已經打到了多瑙河口,接下來肯定是想要進入羅馬尼亞和巴爾幹半島,如果讓他們得逞了,接下來是哪裡?是奧地利還是意大利?無論哪種情況都無法讓人接受!
如果我們不盡快想辦法阻止的話,再過十幾二十年,斯拉夫狂潮將無人能夠抵擋,最終沙皇的灰色牲口們會淹沒整個歐洲,沒有一個國家和民族能夠從它的鐵蹄中倖存。為了不讓這一天發生,英格蘭和法蘭西應該站在一起,給俄國人以狠狠一擊,斬斷他們的利爪,讓他們永世記得這個教訓。 ”
【指1828-1829年的第八次俄土戰爭,俄國戰勝了土耳其。一度殺到了君士坦丁堡城下,但是由於軍中大量爆發鼠疫(2萬士兵中大約四分之一染病)而不得不停止進軍。在普魯士的調停下與土耳其媾和,通過這次戰爭與《亞得里亞堡條約》,俄國獲得多瑙河口及其附近島嶼和黑海東岸,土耳其承認格魯吉亞、伊梅列季亞、明格列利亞併入俄國。 】
“法國政府當時支持了俄國的這一行動,現在我們要去糾正這個錯誤。”約瑟夫-波拿巴輕聲補充。
【當時法國的波旁王朝因希臘起義而支持俄國人。 】
不知道是夏爾的錯覺還是什麼,反正他覺得藍絲襪小姐的語氣裡對俄國和俄國沙皇有不少的仇恨。
不過她的話是沒有錯的,此刻的俄國確實貌似十分強大,正將自己的陰影投射到歐洲每一個角落裡。在政治和外交上。它依靠神聖同盟和各種鼓吹,把自己包裝成了正統主義的擁護者和歐洲各國君主的保護者,贏得了各國反動派的高聲喝彩;軍事上,依靠哥薩克和幾乎取之不絕的人力,以及被沙皇機構吹噓起來的“戰無不勝”的戰鬥力,讓各國心中暗暗發怵。
正因為如此,它就破壞了英國所需要的那種大陸平衡。也就毫不意外地成了英國人眼中的大敵。
在歐洲近代史上,有一個看上去很矛盾很奇怪的事情——為什麼和拿破崙針鋒相對、你死我活地打了十五年的英國,會在幾十年之後容忍他的侄子再次重建帝國?
原因很簡單,因為那時候法國已經不再被英國視作歐洲大陸上的最大威脅了,俄國才是,英國人需要法國來遏止俄國。正如當年需要俄國和奧國來遏止拿破崙一樣,毫無疑問英國人當時恨拿破崙,但是成熟的外交家和政治家不會讓感情來影響自己的理智判斷。
也由此,對拿破崙三世的崛起,英國人的默認乃至暗中幫助也就可以理解了——相比較有些軟弱的七月王朝。拿破崙的侄子更加敢於和俄國直接對抗。而此刻就在英國呆著的路易-波拿巴,肯定也是向英國人做出了類似的承諾和保證。才得以換到這種默認和暗助。
為什麼稱帝之後不到兩年拿破崙三世就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發動了對俄戰爭?因為他必須這麼做,國內人民對軟弱外交的厭倦、軍人對榮譽和功業的渴望,國外盟友的需求……一切的一切都讓他必須打這一仗,打俄國人!
夏爾對俄國人沒有這種特別的痛恨,但是從實際分析,他也認同法國必須打這一仗的說法。英國現在還太強,近乎於不可撼動,直接去挑戰是十分不明智的,能和它一起先去打擊另一個敵人,惠而不費。
“我們給英國政府提出的承諾是,一旦波拿巴家族重新登上法國的王座,只要安頓好國家。就馬上跟著英國去狠狠地打擊法國。”約瑟夫-波拿巴看著夏爾,沒有遺漏他的任何表情,“夏爾,你覺得怎麼樣?”
“很好,非常好,完全應該!”夏爾馬上脫口回答。
“好樣的,夏爾!”約瑟夫-波拿巴鬆了一口氣。
顯然,針對夏爾-德-特雷維爾先生的最後一次忠誠考驗也圓滿結束了,而且效果也令他非常滿意,夏爾嚴格遵守著波拿巴家族制定的“路線綱領”,這年青年人是完完全全的自己人。
夏爾一邊回答,一邊心裡也有著別樣的思緒。
1848年波拿巴家族上位,結果就要去打一次俄國人;
某島國1902年和英國簽訂了同盟條約,然後就要去打一次俄國人;
看來19世紀中期後想要去抱英國大腿的國家,都要去刷一次俄國人啊……
PS:推薦讀者們去看馬恩全集第二十二卷裡的《俄國沙皇政府的對外政策》一文,恩格斯於1893年寫的,對近代俄國外交政策有了一個系統性的闡述,見解十分精當。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6 11:07 PM
第九十六章 請求
“我很高興你能這麼清醒地判斷出我們與法蘭西目前的處境,夏爾。”約瑟夫再度喝了一口咖啡,似乎比剛才更加和顏悅色了許多。
這大概就是因為測試出了夏爾的“政治覺悟”,感覺夏爾是真心跟著“中央路線”走的緣故吧。
這是好事。
對方既然肯跟自己說出這麼重大的秘密,那就是真的把自己當做重要的骨幹成員了,夏爾心裡十分明白。
說實話,既然英國確實有不共戴天仇恨的波拿巴家族,為了再度回到權力巔峰都能和英國人握手言和(如果不說是卑躬討好的話),那麼夏爾這種人又會有什麼心理負擔呢……只要能奪回權力,做什麼都無所謂。
所以他也毫不在乎地喝下了咖啡。
佩里埃特小姐顯然口味要比兩位男性要輕得多,她一勺一勺地加了糖,然後用小勺舀勻了之後然慢慢地喝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見氣氛已經被從剛才的略微激昂而重歸於冷靜之後,約瑟夫-波拿巴才重新開口。
“夏爾,你昨天發出的信件,我已經收到了,很有趣的消息。”
這麼快?夏爾有些驚奇。
顯然約瑟夫-波拿巴來巴黎後雖然很低調,但是消息絕對很靈通。
“那對於此事,您是什麼看法?”夏爾直接問。
“這是一件大好事。”約瑟夫-波拿巴直接定了調子,“迪利埃翁伯爵雖然已經老邁。但是在政壇上還是有不少影響力,宮廷裡也說得上話。如果能站到我們一邊,顯然是一件大好事。不過……想來他們現在還在試探階段,對我們也未必有多少信心……”
說著說著他沉吟了起來,顯然還在思索好對策。
夏爾也不說話,任由對方拿定主意。
“夏爾,你覺得應該怎麼辦?”約瑟夫-波拿巴突然直接問,“畢竟我在法國生活的日子很短,對時局也不可能有你看得那麼清楚……”
這還是考起來了?
不過夏爾事前已經考慮過了。也有了一點主意,於是他直接就回答了。
“我覺得,這事應該先由我和對方接觸一下,先確定合作的誠意再說。如果人家都覺得我們沒有成功的希望,那就算再怎麼討好又有什麼用處?如果對方真的想要合作,就讓那邊給出自己的要價,再談最後的合作……”
“嗯。既然你這樣說,那就這麼辦吧,只要迪利埃翁家族的要價在合理範圍以內,我們都可以盡量答應他。”聽完夏爾的意見之後,約瑟夫-波拿巴直接就拿定了主意,信任和倚重(以及拉攏)之意溢於言表。 “夏爾,這次又要麻煩你了,謝謝。”
“我應該做的。”夏爾謙虛地低下了頭。
顯然,自從夏爾完成了自己的承諾,真的出力讓蘇爾特首相下台後。顯然約瑟夫波拿巴對他已經是完全刮目相看了。
如果海峽對岸的那位也能這麼想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
“感激的話我也不多說了。那太沒意思,總之……一切都交給你了!”約瑟夫站了起來,拍了拍夏爾的肩膀,“我還有別的事,先告辭了。 ”
接著他轉頭看向藍絲襪小姐,點點頭表示告辭。而這位小姐只是微微一笑,算是還了禮。接著約瑟夫-波拿巴就大踏步地走出了客廳。
怎麼?他竟然不是住在這裡的?
看來約瑟夫-波拿巴即使到這種程度了,也還是對自己有所保留的。不過這也是為了安全起見,夏爾心裡並不介意。
“這次真的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夏爾。”佩里埃特小姐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臉上又重新泛起了笑容,“今晚的招待,還算滿意嗎?”
“非常滿意,謝謝您的招待,佩里埃特小姐——姑且我就繼續這樣稱呼您吧。”夏爾點頭致謝。
“很好聽啊。”對方還是微笑著,“聽說您最近可是出盡了風頭了呢。”
“還好,左右不過是利用時勢而已,讓蘇爾特下台的不是我,而是我們可敬的國王陛下。”在讚譽面前,夏爾還是十分冷靜。
“是啊!”佩里埃特小姐突然小小地嘆了口氣,“愚者總是愛自作聰明,興沖沖地去做一些傻事而自以為得意。可怕的是這種人總能夠身居到最頂端……這種愚昧無知的君主政體當真是可笑之極。”
“這並不僅僅是君主政體內才會出現的現象。”夏爾還是說了一句公道話。
“但是會尤其突出。”佩里埃特小姐回答,然後她突然抬起了頭,,“夏爾你很喜歡下象棋對吧?你瞧瞧,現在歐洲的那些棋手都是些什麼人呢?法國國王是個庸人,但是已經算是好的了,普魯士和奧地利的王座上各自坐著一個白痴和一個瘋子,而俄國呢……”
她的語氣愈發嘲諷起來,幾乎是咬著牙說的。
“我們可敬的尼古拉一世沙皇陛下是個無知而又自以為聰明的可憐蟲,總以為殘忍嚴苛就是剛毅,總以為任性執拗就是沉穩,總以為反復無常就是智慧!沒錯,他就是個自我陶醉的蠢貨,眼界永遠只夠當個排長,卻總愛為自己偷來的盛名而沾沾自喜。”
你確定你真的不是在說那個姓常又愛寫日記的人嗎?夏爾忍不住在心裡吐槽了一句。
不過,他雖然無法理解對方為什麼這麼仇恨俄國沙皇,但是這並不妨礙他為了討此間主人的歡心而跟著罵沙皇。
“他的皇位也許都是偷來的。”
“一定是偷來的。”佩里埃特小姐恨恨地說,“而且這個皇位也不會給他帶來任何好運。夏爾。你知道的,自從彼得一世之後。羅曼諾夫王朝的男性沙皇們沒有一個配有好命的。彼得二世不是早早就死了嗎?彼得三世和保羅不都是被自己的至親給毫無顧忌地殺害了嗎?就連那個靠著步步撤退打敗了拿破崙、然後還恬不知恥地自稱為歐洲解放者的亞歷山大不也有傳言說是被人毒死的嗎?我深信現在的這位沙皇也會如此,他不配有比他的祖先更好的命運。”
“也許如此吧。”
他會服毒自殺,如果歷史沒有大的改變的話——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應該是不會有什麼改變了。
“所以,夏爾,現在是一個庸人時代,自從拿破崙隕落之後,凡俗之輩們主宰了這片大陸。但是……這種時間不會太長了。長久的沉寂終究會被雷鳴所擊碎,一個激鳴的時代即將到來。夏爾,你到時候是能成為一個棋手的,我一直都這麼認為。”
也許是因為已經跟夏爾半挑明了身份的關係,這位佩里埃特小姐一改之前的溫和,而變得有些激烈起來,也許這才是她的真面目?就差說“數千古風流人物。還看今朝”了。
“我非常感謝您對我的看重。”夏爾真誠地再次道謝。
“當然,即使如此,現在該寫的稿子也應該按時寫。”似乎是罵了一通之後消了氣,佩里埃特小姐又緩和了語氣,重新換上了那種半開玩笑的打趣口吻,“最近您好像一直都在脫稿。我們都等不及了呢。”
“呃……呃……”這個話題突然轉移得讓夏爾有些不適應,他期期艾艾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回答,“最近很忙,真的很忙,集中不了注意力。等到有時間了之後,我再來集中精力好好寫完給您吧……”
顯然。這位小姐是打算迴避掉那些重大問題,繼續偽裝回原來的“藍絲襪小姐”,既然如此,夏爾自然也樂得配合。
“我再提醒您一次,不要學那些可恥的熊!”佩里埃特小姐似笑非笑,極像是開玩笑又似乎有些認真,“現在考慮到您確實有原因,暫且慢一點算了。但是這本書您必須寫完,否則到時候,您挖下的坑裡面埋得不僅僅會是讀者,還會有您本人,您一定要記住這一點,知道了嗎?”
“呃……知道了,知道了……”夏爾連聲答應,臉上也冒出虛汗。
拖稿被編輯罵在哪個時代都是後果慘烈啊……而且如果真有坑能埋掉那熊,那就太好了……
佩里埃特小姐笑得愈發開心了,似乎是訓了一頓手下作者,讓她心情甚好。
“對了,您剛才似乎是有事想要找我商量,對吧?現在我心情很好,您可以直接跟我說了,價碼會比平常低很多哦。”
“那就太好了!”夏爾大喜過望,“我確實是有件事想要請您幫忙。”
接著夏爾就一五一十地將老侯爵準備參與的項目告訴給了對方。
“礦山?”佩里埃特小姐聽到這個,似乎也來了興趣,“聽上去有點意思,連那位大名鼎鼎的德-博旺男爵也參與了嗎?”
“據說是如此。”
“即使如此您還是不放心?”
“是的,我仍舊有些不安,所以我委託您盡力幫我查清楚這件事的一切細節。”夏爾看著對方,“您能夠幫我嗎?”
“可以倒是可以……”佩里埃特小姐的回答意味深長。
“那您想要什麼我付出什麼代價?”夏爾直接打斷了她,單刀直入。
“真是直接的人啊。”佩里埃特小姐又笑了笑,“現在我還沒有想好,您先記著帳吧。”
“可以,沒有問題,我欠您一個請求。未來只要能夠幫到您的,我都會去做。”夏爾的回答十分嚴肅,“另外,我還有一個問題……”
“說吧,我現在心情很好。”
“如果有需要的話,幾天後我可能會向您借一筆款子,數額比較巨大的那種,比如五十萬法郎吧。現在市場上一般是六七厘的年息,我給您一分五,三年之後連本帶利還清,您看如何?”
“到了那天再說吧。”佩里埃特小姐的笑容若有若無。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7 04:22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3-27 04:42 PM 編輯
第九十七章 問計
一掃昨天被父親痛罵了一頓的陰霾,莫里斯-德-博旺先生靜靜地呆在杜伊勒里花園的樹蔭下,遠遠地眺望著遠方的來路,眼中充滿了喜悅和期待。
夕陽與遠處的建築越貼越近,他也越來越緊張,頻頻掏出懷錶來看時間。真當他開始有一點點焦急的時候,那輛刻著特雷維爾公爵家爵徽的馬車終於來了,他連忙笑著迎了上去。
馬車很快就停下,然而還沒等他衝到門口伸出手去扶,裡面的人就直接下來了,讓他心裡有些暗暗惋惜——要是再跑快一點就好了!
為了不讓對方有機會來扶自己,夏洛特特意在事前囑咐車夫在那位先生跑過來之前就停下馬車,目前看來效果不錯。
她自己斂著裙子走了下來,然後用戴著絲綢手套雙手撐開了自己的小陽傘。
接著她帶著平常的笑容,朝那位大銀行家的獨子走了過去。
“博旺先生,下午好。”
她的笑容讓莫里斯心神不禁再次為之一蕩漾,他殷勤地躬身行禮。
“特雷維爾小姐,下午好。”
“您好像已經等了很久了,”夏洛特笑著說,“我沒有遲到吧?”
“我沒有等多久,您是準點到來的。況且,法蘭西最美麗的女子有權利遲到。”莫里斯連忙繼續大獻殷勤。
不得不說他還算俊朗的外表,殷勤奉承的話語,再加上大銀行家繼承人的身份(這也許是主要原因)。三者結合起來對一般的女子是十分有殺傷力的,難怪這位花花公子雖然年紀不是很大。但是在社交場上已經薄有名氣。
不過,很可惜他面對的是夏洛特,夏洛特對這種甜言蜜語根本就不為所動。
夏洛特將蔑視和不耐深深地藏在心底里,以一成不變的微笑應付著德-博旺男爵的兒子。
“您這話可說得好聽呢。”她微微瞇起眉毛,顯得很受用的樣子,“但是,我們還是先說說正事吧。”
“正事?”一聽到這個詞,莫里斯的好心情就差不多全消失了。他又想起了父親那一天發怒的可怕樣子,“這個……呃……”
“怎麼了,您不記得了嗎?那個礦山項目的事……”
“呃……我當然記得。”眼見瞞不過,莫里斯只好說實話了,“那天您跟我說過之後,昨天我就去問了父親,他告訴我一切順利。只要再過幾個月就行了……”
“他就跟您說了這些嗎?”夏洛特追問。
“嗯,就是這些,他說大家不用擔心,一切盡在掌握之中……”莫里斯有些尷尬地看著夏洛特。
特雷維爾公爵小姐還在向他微笑,但是他感覺這位公爵小姐的笑容和之前的那些笑容都不太一樣,但是他又感覺不出來到底哪裡不一樣。
看來他什麼也沒有問到。
德-博旺男爵看來還是挺了解他的兒子的嘛。知道他不中用而且容易被人擺佈。
“哦,我明白了……”夏洛特好像鬆了一口氣似的,“既然您的父親這麼說,那應該就不會有問題了,看來我只是白操心了而已……”
接著她又微笑著沖他點了點頭。 “謝謝您。莫里斯。”
莫里斯心中的忐忑迅速又被狂喜所取代,因為這是他憧憬了許久的特雷維爾公爵小姐。第一次在他面前直接稱呼他的名字,而不是冷淡的“德-博旺先生”。
“這……這是我……我應該做的……”他忙不迭地回答,連聲音都有些顫抖。
夏洛特沒有理會他,兩人繼續沿著花圃散步,時不時閒聊了一下最近的社交新聞。
估算到時間合適、告辭已經不算失禮之後,夏洛特從懷裡拿出了一隻鑲嵌著小珍珠的藍色琺瑯懷錶看了看時間。
“啊,都已經這個時間了呢,”她重新抬頭看向莫里斯,“我下午還有一點事……”
“哦,沒關係,當然,您請便吧。”莫里斯還沉浸在剛才的喜悅中。
“那麼,告辭了!”夏洛特笑瞇瞇地向他又行了個禮,然後轉身過去,撐著傘慢慢向自己的馬車走去。
看著公爵小姐嫵媚的背影,莫里斯沒來由地產生了一種衝動——今天的“勝利”給了他太多信心。
“特雷維爾小姐,我最近可能要在家中辦一次舞會,能否邀請您賞光來參加?”
說完之後,他心跳驟然加速,一邊暗暗後悔自己的衝動。
特雷維爾公爵小姐仍舊慢慢地朝前走著,似乎毫無所覺。
正當他心已經沉到谷底的時候,這位小姐突然轉頭回來了,她的笑容如春光般和煦。
“舞會的話,我最近可能沒時間參加。不過最近我很可能要拜訪您的父親一下,畢竟我對他早就聞名已久,一直想跟他討教討教經商之道,您到時候可別不許我登門哦。”
莫里斯頓時大喜過望。
“當然可以!”
“謝謝。”特雷維爾小姐再度優雅地行了個禮,然後轉身離開。
感謝上帝!感謝父親!莫里斯感覺自己從未這麼崇拜過自己的父親。
但是他無法察覺,可愛至極的特雷維爾小姐在轉過身之後,笑容已經完全收起,只剩下了無盡的冰寒。
不對勁,真的很不對勁。
自從參與這個項目投資以來,夏洛特心裡一直有些隱隱約約的不安,所以也多方重新打探,最後竟然還想到了要利用博旺男爵的兒子來試探。
結果,她的不安不僅沒有被消除,反而越來越濃厚了。
原本看上去坐等發財的項目,現在被蒙上了層層灰霧。越發有些不祥的陰影,讓她心裡越來越不安。
這個項目是她從莫里斯那裡偶然得知然後鼓動自己的爺爺參與的。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查之後,錢已經轉到了那邊的賬上。如果真的出了問題,那特雷維爾公爵家顯然要因她而蒙受極大損失,這是夏洛特所無法承受的後果。
一想到這裡,她不禁心中有些害怕。
………………
神通廣大的佩里埃特小姐果然沒有讓夏爾失望,僅僅在第二天中午,他就收到了從她那裡寄過來的信件。
“親愛的朋友,在您的請求之下。我已經初步調查了此事,得到了以下情報:
此項目雖然傳聞有德-博旺男爵參與,但是他手中的銀號並未予以擔保。為這個項目予以融資的是另一家銀號,並且這家銀號也不負有項目的直接責任。
具體負責經辦此項目的是洛林省一家當地的銀號,這家銀號已經在當地經營了多年,信用尚且良好。
以下是目前已經了解到的情況。
如果您需要向我借款參與此次項目,我個人建議先再觀望一番。多查明更多情況再行斟酌,因為就我看來還有很多模糊不清的地方需要了解。
您的朋友
卡特琳娜-德-佩里埃特”
看完這封信之後,夏爾忍不住怒從心頭起。
因為他已經完全明白了。
這個借款自然也不用去考慮了。
什麼“信用尚且良好”,在巨款面前誰能夠保證信用繼續良好?捲款潛逃的又不是一個兩個,別人不懂行就算了,這位大名鼎鼎的銀行家會這麼輕信於人嗎?顯然他們一開始就不打算承擔風險責任!
即使是前世並不特別懂行的夏爾。也知道這是19世紀常見的詐騙手段,在鐵路工程、土地投機、礦產開發內搞這種事的人比比皆是,不過能玩到這種規模的倒是很少,想來都是被德-博旺這個姓氏的威名給騙過來的吧,就像爺爺那樣。
沒想到德-博旺這個狗東西居然騙到自己頭上來了。簡直讓人無法原諒!
夏爾生氣倒不是生氣博旺男爵搞詐騙,從古至今銀行家都是坑人不吐骨頭的代名詞。他生氣的是自己家差點上當,賠掉一家積蓄。
算了,生氣沒有意義,反正現在還沒有投錢進去,到時候也不用欲哭無淚。夏爾按捺住了怒火,在心中安慰自己。
想到這裡,他不期然地又想起了男爵那張溫厚的臉,和那天在畫展上和他的傾談。這傢伙一邊一臉嚴肅地考慮著國家大事,想著怎麼讓國家經濟政策變得更合理;一邊毫無顧忌地謀算怎麼讓人傾家蕩產……這還真是矛盾啊。
不,這並不矛盾,這就是資本家。
算了,不管他了,這件事權當沒有發生吧,還好沒有遭受任何損失。夏爾決定等下就跟爺爺說明這件事,然後讓他打消一切參與這個項目的想法。
正當這時……
“啪”!
一塊石子打中了百葉窗,在上留下了難看的污跡,百葉窗也隨之微微擺動,發出難聽的嘶嘶聲。
什麼?
“啪”“啪”“啪”
還沒等夏爾反應過來,又有幾塊石頭砸中了百葉窗。
哪裡的死小孩兒在玩這種惡作劇?
侯爵府邸並不大,而且夏爾的書房是直接面對著外面的小巷的,圍牆離宅邸只有幾步之遙,因此街邊的人就可以丟石子兒直接丟到窗台上。
夏爾有些惱怒,忙離開書桌走到窗口前,然後千鈞一髮之際急速低頭,一塊石子兒貼著他的頭髮飛了進來。
一瞬間的餘光已經足夠了。
他發現一輛馬車停在路邊,在那里扔石頭的不是小孩兒,而是……車夫。
怒火讓他重新站在窗口前,他沒有管那個執行者,而是沖他旁邊的人怒吼了一句。
“你在發什麼瘋啊!”
似乎是看見夏爾剛才躲石子兒時有些狼狽的樣子,夏洛特笑得十分開心,是那種真正的、發自內心的笑容,是小時候兩個人一起玩她惡作劇成功時的那種開心的笑容。
“誰叫你讓門房說自己不在的!”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7 11:52 PM
第九十八章 定金
看著下面笑得像個孩子似的夏洛特,夏爾不由得一陣氣結。
“你難道不明白,既然我讓門房在你過來時說自己不在,那我就是不想見你?”
“知道,”夏洛特一臉的理所當然,好像沒聽懂夏爾說的話似的,“所以我就只好這樣子來叫你啊。”
……
堂姐這個樣子,讓夏爾一時氣結。
沉默一會兒之後,他輕聲問。
“很重要嗎?”
“當然。”夏洛特也斂起了笑容,鄭重地回答,“相當重要。”
雖然看上去和藹親切,但是夏洛特不是一個隨便就一驚一乍的人,既然她這樣著急,那就一定有大事吧。
夏爾輕輕皺了皺眉。
“好吧,等下你最好是能給我一個足夠說得過去的理由。”他咕噥了一句,然後叮囑她,“你到街口那裡等我,我等下就過來。”
“好的,等你!”夏洛特也不再多話,直接又坐回自己的馬車離開了。
看來是真有大事了,夏爾心中有了一點兒覺悟。
他快速地整理好了自己的文件,接著隨便整理一下儀表就出門而去了。
時間已經接近六點半左右了,陽光已經近乎於消沒,夏洛特就在樹蔭下慢慢來回踱步,顯然是在沉思當中。夏爾慢慢走了過去,然後小聲問。
“到底發生了什麼讓您這麼著急?”
夏洛特臉上卻極其罕見有著一點憂愁,她遲疑了片刻。最後小小地嘆了口氣。
“夏爾,我可能遇上大麻煩了。”
夏爾心覺不妙。但是還維持著鎮定。
“詳細給我說說。”
夏洛特咬著嘴唇,躊躇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說了出來。
“之前我說服爺爺參與了一個投資項目,但是現在,我越來越覺得其中有問題。”
“問題?”
“是一筆大投資,聽到我推薦之後,爺爺考察了一段時間後決定的。按理說,德-博旺男爵參與其中的項目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可是,我最近總有一些不安……”
聽到這個耳熟的姓氏之後,夏爾的表情變得古怪之極。
“夏爾你怎麼了?”看著夏爾的表情,夏洛特大惑不解,“你知道些什麼嗎?”
幾秒鐘後,夏爾才回答。
“我希望你不要告訴我,這是一個鐵礦的開發項目。而且這個鐵礦在洛林省。”
“你怎麼知道?”夏洛特脫口而問,然後臉色瞬間變得更加難看了,“你都知道些什麼?”
“我知道的不多,”夏爾老實回答,然後略帶惡意地加了一句,“但是足夠我判斷這是一個騙局。”
夏洛特臉色瞬間變得有些煞白。然後眉毛緊緊地皺了起來,接著她緊緊地握住了右手,絲綢手套都被猛地繃直了。
“怎麼回事?”
夏爾將自己調查得來的情況和自己的判斷一起都跟夏洛特說清楚了。
夏洛特一直都靜靜地聽著,嘴唇咬得非常緊。
最後,她幾乎是咬著牙說了一句話。
“該死!我就知道不能相信這些賤民!這些賤民!”
“投資了多少?”也許是因為還沒有遭受這種損失的關係。夏爾要比姐姐冷靜得多。
夏洛特仍舊緊緊地握著雙手,眼神有些散亂。
“一百萬。該死的,一百萬!夏爾,這可是一百萬法郎啊!”
夏爾沉默了。
即使對一直豪富的特雷維爾公爵家來說,這肯定也是了不得的大數目。
“博旺那個老傢伙和我家來往了很多年,結果我相信了那個老傢伙,得到了消息之後就將這個項目推薦給了爺爺,夏爾……夏爾,我真的碰上大麻煩了。如果這真的是個騙局,那邊打算吞了我們的錢,那……父親和爺爺會怎麼看我?”
夏洛特擔心的不僅是自己家損失一大筆錢,而且還擔心因為自己的愚蠢行為給家族帶來巨大損失之後,自己會在爺爺和父親那裡留下一個“十分無能”的巨大污點,從而讓自己之後再也無法獲得足夠的信任。這種打擊對她將是致命的。
所以她發覺到情況很不對勁之後,沒有選擇回家稟報給自己長輩,反而選擇直接找夏爾來商量。最關鍵的時刻,她想到來求助的,只有自己的這個弟弟。
看著幾乎有些六神無主的夏洛特,夏爾輕輕嘆了口氣。
現在說什麼“你當初怎麼瞎了眼”之類的責備是沒有任何意義的,除了讓人更加失魂落魄以外沒有任何意義,而無聊的安慰話更加沒有意義,什麼安慰能比得上一百萬法郎呢?
只能以冷靜的思考來尋找出路了。
“現在錢已經轉到那邊了嗎?”
“是的,已經轉過去了。”夏洛特輕聲回答。
“也就是說,錢已經在人家的手上了,而你現在想要拿回來對吧?”夏爾總結了一句。
“很可笑,是吧?”夏洛特苦笑起來。
“不,還沒有到最後的時刻,不要灰心。”夏爾還是十分鎮定,“你現在最想要的結果是什麼?”
“我想在事情變得無可挽回之前,把錢給要回來,然後跟爺爺說這個項目出現了意外變故給中止了,對方將錢還了回來……”
夏爾明白她的想法了,這大概是夏洛特所希望出現的最好的一種結局了。
就這麼將她拋下去不管嗎?
不,不可能,即使已經不再戀愛中了,即使可能已經分道揚鑣了,但至少她仍舊我的姐姐,和我一起長大的姐姐啊!
夏爾下定了決心。
“這個項目只有特雷維爾公爵一家投資人嗎?”
“不,怎麼可能只有一家投資人。”夏洛特馬上回答,“項目那麼大。一百萬對一般人來說雖然是巨款,但是用來開發礦山只是杯水車薪而已……”
“那就好,我們還有幾天時間。”夏爾似乎放鬆了一些。
“怎麼?”夏洛特先是有些疑惑,然後似乎明白了什麼,“你的意思是追查出其他投資人來?”
“嗯。”夏爾點點頭。
“然後也告訴他們?”夏洛特追問,然後自己又搖了搖頭,“不,即使這樣的話。如果博旺男爵抵死不認賬,說錢已經轉過去了,他也不知情,我們還是拿他毫無辦法。”
“先別告訴他們。”夏爾斷然回答。
“嗯?夏爾?”夏洛特有些疑惑。
“你老實回答我,在你眼裡,博旺男爵是個什麼樣的人?”夏爾嚴肅地看著姐姐,一字一字地問。
“一個賤民。賤民之中最可惡的一個。”夏洛特脫口而出,然後似乎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地說出了後面的話,“儘管如此,仍舊是一個相當有能力,而且相當可怕的人。 ”
夏爾聳了聳肩。
“至少不是目前我們應該引以為敵的人,對吧?”
夏洛特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只是用告發給其他投資人的方式來逼迫他將錢還給我?盡量先不要跟他結下不共戴天的仇恨?夏爾……有道理。”
這麼快就恢復了冷靜,該說夏洛特不愧是夏洛特嗎?
夏爾不再說話,任由夏洛特自己思索。
“好的,這陣子我就趕緊去查查其他其他投資人的信息。”最後夏洛特點了點頭。
“我也會幫忙查一查的。”夏爾微笑著。
“然後,我就去和德-博旺男爵先私下交涉一番。看他能不能先把錢還過來。”夏洛特繼續思索著,“不……”
她突然抬起頭來。看著夏爾。
接著,她用左手驟然褪下了右手的絲綢手套,然後右手緊緊地握住了夏爾的右手。就和那天晚上一樣。
“夏爾,你和我一起去好嗎?我是一個女孩子,德-博旺男爵未必會相信我的威脅,就算相信了,他也未必會害怕我,如果他真的……真的逼得我魚死網破的話……到時候我家會和他結成死敵,對我來說還是滅頂之災……”
她微微閉上了眼睛。
“夏爾,不要拒絕我好嗎。”
她的期待和請求沒有白白浪費。
“好的。”夏爾乾乾脆脆地答應了。
現在不是任性耍小孩子脾氣的時候了,不管有別的什麼理由,她也姓特雷維爾,這個理由就夠了。
夏洛特重新睜開了眼睛,裡面竟然有點點淚水。
“謝謝,夏爾。”
“不用謝。”夏爾淡然回答,然後用空閒下來的左手抹了抹她流下的眼淚,“時間已經這麼晚了,你先回家吧,鎮定一點兒,裝出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沒問題嗎?”夏洛特有些遲疑。
“必須沒有問題。”
“好的。”夏洛特點了點頭,然後用力一拉夏爾。
夏爾猝不及防下,往夏洛特這邊撲來,接著他被扶住了,溫軟的嘴唇貼到了他的唇上。
呼吸似乎都融為一體。
良久之後,兩人才重新分開。
“你不應該在這種情況下做出如此不嚴肅的行為!這可是你至關重要的時刻啊!”夏爾似乎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狼狽一般,夏爾怒視著自己的堂姐。
夏洛特笑瞇瞇看著夏爾。
“夏爾,這是定金。”
…………………………
回到家裡後,夏爾寫了一張便條,然後收入到信封當中,接著將信封交給了老僕人,讓他等下遞給自己的爺爺。
“我已經查清楚了,那是一個騙局,不值得往裡面投入一個蘇,博旺的名字欺騙了您和另外許多人。
您差點就讓您陷入到破產的深淵,差點讓芙蘭前途盡毀,但是我仍然不怪您。
愛讓您犯下了如此的錯誤,即使如此,您對我們的愛仍舊讓我們感激不盡。 ”
他不忍心看到老人頹喪的樣子,也沒有勇氣去看。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3-28 05:15 PM
第九十九章 交涉
今天的德-博旺男爵和往常一樣,呆在家中辦公。置身於四處擺放的古董家具和鮮花當中,今天他的心情十分不錯。
他的一個僕人在書桌前恭恭敬敬地站著,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來了兩個人?”
他似乎是隨口問了一句。
“是的,來了兩個。”
若有若無的笑容浮現於他的臉上,不過沒有一個人察覺得到。
昨天,那位一向有些高傲的特雷維爾公爵小姐破天荒地提出想要來拜訪時,這位博旺男爵想都沒怎麼想就答應了。
主要原因是如果直接拒絕,對方會更加起疑心。
次要原因是,他在期待著。
對,他期待著那位年輕人能夠跟著一起過來,給他演出一場有趣的戲碼。這麼多年的銀行家生涯,早已經讓他見慣了驚濤駭浪,能夠讓他感到有趣、想要期待的事情已經越來越少了。畫展上碰到那個年輕人之後,他隱隱間有點欣賞這個能理解他思想的年輕人,所以,他愈發期待這個年輕人之後在自己面前的表現。
當然,欣賞歸欣賞,錢他還是照騙不誤的。
他小心將單片眼鏡佩戴到左眼上,然後溫和地吩咐自己的僕人。
“好吧,讓他們都來吧。”
……………………
夏爾和夏洛特在博旺男爵府的大門前靜靜等候著。由於宅邸建得很高,他們需要往上面眺望才能窺其全貌。
一個年輕人急匆匆地從宅邸內向外面跑了過來。臉上帶著莫名的驚喜。
“特雷維爾小姐,您這麼快就真的來拜訪我家了!”面色有些蒼白的年輕人跑過來之後。幾乎是喊著打了個招呼。
“晚上好,德-博旺先生。”夏洛特微笑著打了個招呼。
接著這位年輕人好像才發現了夏爾似的。
“這位是?”
“我的弟弟,歐仁。”夏洛特直接回答。
“哦,特雷維爾先生,您好!”一聽到只是夏洛特的弟弟而已,莫里斯-德-博旺先生的表情從疑惑和不安立刻變得有些殷勤。
“您好。”夏爾只是簡單地點了點頭。
“你們是來拜訪我父親的嗎?先進來吧……”接著他看向門房,“還不放他們先進來!”
門房們立刻照辦,打開了大門。
這時前去通傳博旺男爵的僕人也已經趕回來了。然後夏洛特和夏爾就走了進去。
“特雷維爾小姐,今天我有點兒事得出去一下,”這位年輕人似乎是不大想去見自己父親的樣子,笑得有些尷尬,“回頭我辦完事了,再來找您……”
“沒關係,”夏洛特笑瞇瞇地點點頭。 “您先忙自己的事吧。”
“嗯,再見!”年輕人揮了揮手,然後似乎戀戀不捨地走了。
在僕人的帶領下,姐弟兩個穿過前庭的花園朝宅邸走去。
兩姐弟靠得非常近,夏洛特輕輕攬著夏爾的手,慢慢地朝前走著。
雖然看似輕鬆隨意。但是她抓得非常緊,幾乎讓夏爾有些生疼。
“那位就是在追求你的德-博旺先生,男爵的兒子?”夏爾小聲問了一句。
“是的,夏爾。”夏洛特小聲回答,“夏爾。總有一天,我一定會殺了他們全家。我發誓!”她眼中滿是切齒的痛恨,幾乎實質化的視線彷彿要灼燒掉整個宅邸一般。
一向心高氣傲的夏洛特,原本就因為出身關係而特別不喜歡博旺男爵一家,現在出了這檔子只要沒處理好就能讓她一蹶不振、面臨滅頂之災的事之後,她的痛恨更加是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地步——至少夏爾認為她的這個誓言是認真的,以後只要她有機會就一定會幹得出來。
不過……顯然夏洛特還有足夠的理智,不會在現在就把這種憎恨給表現出來。
“先過了現在這一關再說。”不過他還是小聲叮囑了一句。
“我知道。”
在僕人的帶領之下,兩人慢慢走進了宅邸。
即使是有兩世經歷的夏爾,仍不禁為這位大銀行家宅內的豪奢所震驚,裡面陳設之富麗堂皇在當世恐怕是難有匹敵的,而進了書房之後,這種奢華風仍舊在延續著。似乎此間主人恨不得直接用這座宅邸來告訴世人“我很有錢!”
這座宅邸內是依靠多少白骨和淚水才堆積起來的呢?恐怕難以計數了吧。
夏爾也沒有心情去計數——此刻自己的任務是避免自己家和夏洛特不要成為其中的一員,而不是悲嘆傷感。
全法蘭西最有錢、因而也就最有影響力的人之一,此刻就坐在這間書房的中央。神氣和態度與夏爾那一天在畫展上相遇時幾乎完全沒有兩樣,依然是略顯憨厚的胖臉,和善親切的笑容,就連單片眼鏡下的眼瞳裡,也似乎洋溢著讓人愉悅的視線。
“歡迎兩位的光臨。”在夏爾和夏洛特進來之後,他笑著打了個招呼。
夏洛特和夏爾自然也同樣回禮了。
然而,接下來銀行家的開場白卻讓兩姐弟有些吃驚。
銀行家既沒有閒扯些社交場上的事,也沒有問夏洛特的來意,而是直接看向夏爾說了句話。
“很奇怪是嗎?特雷維爾先生?”
夏爾皺了皺眉,鬧不清楚對方的意思。
“其實,我並不是一個特別喜歡炫耀的人,豪奢不豪奢也不過如此而已。”博旺男爵小小地嘆了口氣,“但是沒辦法……我的職業就是如此,人人只有看到我有錢,我很有錢才肯將自己的資產交由我來保管和打理,如果哪一天我不揮金如土了他們反而會個個傳我就要破產……作為一個銀行家。奢侈是一種需要,年輕人。”
說到這兒。他心裡也有些鬱鬱。奢侈是一種需要,而不是最終的目的,可惜自己那個兒子卻鬧不明白這一點。
“但是,無論如何,奢侈的生活會讓人更舒適不是嗎?”夏爾反問了一句,暗暗譏刺對方得了便宜還賣乖。
“是的,更舒適。”銀行家也笑了笑,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夏爾的話。然後。他看向夏洛特,終於問了正題,“特雷維爾小姐,您來拜訪我,是有什麼事呢?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話,儘管提就行。”
“我來,正好是有件事需要您幫忙。”夏洛特帶著比往常更加溫和的微笑回答。
“哦?是什麼事呢?”男爵的臉上看不到任何的表情波動。
夏洛特停頓了片刻。然後說出了她預想了幾遍的說辭。
“不瞞您說,我們家最近遭遇到了一點麻煩,資金現在有些緊張。因此我爺爺決定暫時中止之前的那個礦山投資項目,先把資金調回來應急再說,我很遺憾……不過我相信這只是暫時的挫折而已,未來我們兩家的合作還是會非常愉快的。”
“哦。”聽完之後。銀行家臉上還是沒有任何驚奇,只是淡淡地應了一句,“這樣啊……”
哼,果然已經感覺到不對勁了嗎?看來那天指示莫里斯來詢問的人就是這位小姐吧。他心裡暗暗冷笑了一聲。
似乎是考慮一會兒之後,他才有些遲疑的開口。
“特雷維爾小姐。雖然您還年輕,但是畢竟已經接觸過這麼久的事務了。總該積累出一點經驗了吧?想必您也知道,項目一旦開始運作,資金開始流通,就會在各個賬面上不斷流轉,不是您想要撤資那邊就能直接拿出錢來的……”
銀行家半明不暗的譏諷讓夏洛特心中的恨意又加上了一分,但是她當然不會讓這種恨意直接表現出來。
“也許這確實會給您和他們帶來一點兒麻煩,但是之前的協議裡,並沒有我們不能中途回收資金的條款。”
如果有這種條款,你們這些人會把錢扔進來嗎?銀行家心裡又冷笑了一聲,是什麼給了你信心,讓你們覺得沒這種條款你們就拿得回錢?
“雖然沒有具體的條款方面的限制,但是總歸是有操作上的困難吧。如果您這是在我這裡的存款,只要您說一句話,我二話不說現在就能讓您提到款。可是……項目資金的話,很難一下子擠得出來,要不這樣吧,您先等待一段時間,等到項目到了尾聲,資金慢慢充裕了,我們再想辦法把錢提出來還給您家裡,怎麼樣?”男爵的表情比剛才更加和善了,彷彿真的是在為特雷維爾家精心打算一樣。
夏洛特和夏爾對望了一眼,果然不能輕鬆了事了。
夏爾終於開口了。
“博旺先生,不瞞您說,這個項目一開始我就是在家裡反對投資的。因為權責不清,擔保也很讓人不滿意。我一直擔心,如果未來發生某種不幸的風潮——當然,我絕不是說有意的,洛林的那家銀號破產了,那我們家投入的資金豈不是要跟著付諸東流?”
博旺男爵輕輕點了點頭,這個年輕人果然不好糊弄,沒準就是他看出了問題,然後勸說自己家裡長輩中止這項投資。
“您的考慮也很正常,不過我們都知道,投資嘛,總是要冒一點風險的……”
“投資當然要冒風險,不過風險是可以控制的,而不是去任意地冒風險,我們沒有您的實力可以作為承擔風險的擔保。”夏爾接上了他的話,“當然,作為一個專業的銀行家,您不會看不出風險所在,既然您敢於冒險投資,那自然是極有信心的,所以我們並不懷疑項目的盈利性,只是因為某些變故我們必須先收回投資,而且必須要快——時間可不等人。”
這種淡而不露的譏諷讓男爵幾乎笑了出來。
果然,三言兩語是糊弄不過去他了,那就再叫個人來慢慢糊弄吧。
“這樣吧,畢竟這個項目我也只是投資人和介紹人之一,對此了解也不是特別多。”他淡然回答,“正好,這位杜-塔艾先生也在這裡,我這就把他叫過來,跟兩位好好解釋說明一下。”
說完,他搖了搖說桌上的鈴,叫來了僕人,吩咐他叫人過來。
他沒有注意到,夏洛特也沒有注意到,夏爾的臉色突然變得特別難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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