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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子 -【戰隋】《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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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1-27 10:27 PM
標題:
猛子 -【戰隋】《連載中》
本帖最後由 舞闕樓影 於 2013-11-29 06:52 AM 編輯
【書名】:
戰隋
【作者】:
猛子
【內容簡介】:
大隋王朝為何驟然敗亡?隋煬帝是不是昏君?山東義軍為何蜂擁而起?張須陀為何不能力挽狂瀾?
李密崛起中原,在鼎盛之期,為何突然隕落?群雄爭霸,最後勝出者,為何是李唐?一切秘密,盡在《戰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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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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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1-27 10:28 PM
第一卷 第一章 要殺頭了
大河滔滔,百舸爭流,千帆競發,一片繁華景象。
一支由十幾艘漕船組成的船隊順流而下,快如奔馬。領航大船的船舷兩側插滿了各色旌旗,迎風招展,蔚為壯觀,其主桅上飄揚著一面數丈寬的黑底白字大旗,斗大的「徐」字異常醒目。
時近午時,一位身材削瘦相貌英俊的黑袍青年走上了甲板,站在主桅下負手而立,極目遠眺東方。
一位灰衣老者走近黑袍青年,笑著招呼道,「少主,距離白馬津大約還有半個時辰的行程,不出意外的話,日暮時分少主便能回家見到東主了。」
「這趟遠行江左,耽擱的時間長了些。」黑袍青年微笑頷首,眼裡掠過一絲興奮之色,「九伯也很辛苦,到了白馬後是否與某一起先回家看看?」
灰衣老者猶豫了一下,搖搖頭,目露憂慮之色,「上個月大河洪水氾濫,淹沒了南北兩岸大部郡縣,據說河南、河北的災民多達數百萬之多。這種情形下,皇帝理應詔令各地官府馬上開倉放糧賑濟災民,但一路行來,所見所聞均是有關備戰東征之事,罕見有官府開倉賑濟。災民沒有活路,就要聚眾造反,就要燒殺擄掠,而首當其衝的便是各地富豪。」
灰衣老者看了青年一眼,欲言又止。
東主徐蓋乃大河兩岸船運業的第一人,產業眾多,財富驚人,理所當然是造反者的劫掠對象。雖然徐蓋人在衛南縣城,人身安全有保障,但他那些分佈在各地碉莊、作坊等產業就沒有保障了,隨時會遭到災民的洗劫。不過徐蓋為人慷慨,好做善事,在河南頗有義名,值此關鍵時刻,更不會吝嗇財富,必然會竭盡所能救濟災民。此趟少主徐世勣遠行江左購買的就是糧食,正好可以用來救災,所以不出意外的話,船隊抵達白馬津之後,徐氏的賑災之舉也將進一步展開,而像九伯這些受雇為徐氏做事的人,當然要一直忙碌下去,哪有時間回家與親人團聚?
徐世勣的臉色漸漸陰沉,眼裡滿是憂鬱,不但擔心父親和家族的未來,更擔心那些掙扎在生死線上的受災平民,同時對皇帝和東都的權貴官僚們為了東征而強行施加在山東人身上的種種「暴行」充滿了怨恨。(所謂「山東」泛指的是太行山以東所有地區,包括大河南北和大半個中原。)
今年水災對山東造成的傷害之所以呈倍數增加,正是因為這些「暴行」的存在。各地官府為了完成皇帝和東都下達的戰爭準備工作,不但大量徵兵導致壯丁銳減,還無節制的征發徭役導致田地無人耕種,作坊無人生產,而無限度的徵收錢糧等戰爭物資,更導致山東各地倉廩空竭,失去了賑濟之力,而尤其令人髮指的是,災難發生後,皇帝和東都的權貴官僚們竟置若罔聞、置之不理,任由山東人無助而悲慘的死去。
關隴人該死,關隴人該下地獄。徐世勣憤怒詛咒。
山東人和關隴人的仇怨由來已久。自拓跋氏北魏分裂為東西兩個獨立政權之後,山東人和關隴人便在黃河流域廝殺了幾十年,期間山東人始終佔據了優勢,但奈何關隴人地利,一次次擊碎了山東人統一黃河流域的夢想。三十多年前,關隴人奇跡般的擊敗了山東高齊政權,統一了黃河流域。其後王朝更替,楊堅建立大隋,並擊敗江左陳國,統一了中土。
那些曾經被稱之為蠻虜的關隴人居然在中土統一大戰中贏得了最終的勝利,他們得意洋洋,以勝利者的高傲姿態君臨中土,肆無忌憚的打擊和遏制他們曾經的對手山東人和江左人,而做為失敗者的山東人和江左人雖以中土文明的繼承者自居,以自己上千年的悠久文化和純正的大漢血統為驕傲,但此刻他們只能低下高傲的頭顱,忍氣吞聲,耐心的等待和創造著反擊的機會,以圖東山再起。
徐世勣出身於河南東郡的離狐縣,是一位純正的山東人,一位抱有強烈反抗關隴統治意識的憤怒的山東青年。
「某更擔心的是那些難民。」徐世勣望著灰衣老者,目露悲哀之色,「或許,回家後某看到的是餓殍遍野,是人間地獄。」
風在厲嘯,仿若無數冤魂在黑暗中哭號,讓人黯然魂傷。
=
白馬津漸漸徐世勣的視線。
白馬津是個歷史悠久的古渡口,尤其自東漢末年黃河改道以來,白馬津口便成為了連接大河南北最為著名的渡口,同時它也是著名的軍事要隘,是中原的重要門戶之一。年初皇帝下詔東征高句麗,中土上上下下都為戰爭忙碌起來,白馬津遂成為南北運輸大通道上最為忙碌和擁擠的津口之一。
渡口上停靠的大小船隻鱗次櫛比綿延數里,寬闊的河面上各式船隻劈波斬浪往來如梭,至於連通津口和東郡首府白馬城的大道上,更是人流熙攘,車水馬龍,熱鬧非凡。
徐氏船隊緩緩行駛在河道中間,慢慢接近白馬津口。
徐氏航運在大河南北頗富盛名,在一些航運樞紐或者著名津口都建有自己的專用碼頭,如白馬津口便有徐氏自建的貨運碼頭。戰爭期間,一切資源均被帝國和它的官僚機構所控制,像徐氏航運這等巨商富賈即便有世家權貴為靠山,也未能逃脫被強行「徵用」的命運,不過徐氏航運畢竟是帝國即得利益團體中的一員,雖然其所處位置很低,但自古以來官商一體,它依舊能得到強權的庇護,上可以賺帝國的錢,下可以劫掠平民財富,大發戰爭財。
徐氏貨運碼頭上一片忙碌景象,各類物資堆碼如山,上百名壯丁正在向停靠在碼頭上的一支船隊裝載貨物。幾個青衣胥吏或穿梭在岸,或遊走漕船之上,身後跟著一群隨從和黑衣商賈,前呼後擁的,遠處還能看到一些身著黃衣戎裝的衛府衛士,一看就知道這支船隊是為官府運輸戰爭物資,其目的地十有八九都是北方重鎮涿郡。
碼頭上也有一群閒散之人,大約十幾個精壯漢子,或白衣或灰衣,衣冠不整,神情桀驁,一幅盛氣凌人的架勢,就差沒有把地痞無賴四個字刻在臉上了。他們聚在碼頭的西北角上,其中一個身高體闊,年約二十五六歲,留著一把黑色短鬚,氣宇軒昂的威猛漢子,更是目無旁人的站在一堆木箱的頂部,舉目遠眺,似乎在河面上尋找什麼。
沒人去招惹他們,雖然徐氏碼頭已被官府徵用,屬於軍事禁地,但所有人都像沒有看到他們似的,包括那些青衣胥吏和戎裝衛士,都佯裝不見,各自幹著各自的事情,互不干涉。
「來了,來了……」那威猛漢子忽然興奮地叫起來,「徐大郎回來了。」
這一嗓子叫得厲害,不但一群「閒人」齊齊舉目望向河面,就連周邊很多忙碌的人也停下了手上的活,一邊向河面尋找「徐大郎」,一邊互相叫喚,「少主回來了……」
徐世勣的船隊順水而來,很快出現在眾人的視線裡,但碼頭的容納量有限,徐世勣和他的船隊只能暫停河面。
「直娘賊……」威猛漢子濃眉緊皺,恨恨地爆了一句粗口,然後衝著一干「閒人」揮了揮手,「快找條小船,俺要去會徐大郎。」
=
徐世勣看到一艘小船衝出碼頭,匆匆劃來,心裡頓時掠過一絲不詳之念。難道九伯說中了,家裡出事了?正胡思亂想的時候,有水手眼尖,指著疾行而來的小船叫道,「船上似是單莊主……」
單雄信?阿兄?他不是在幫助明公賑災嗎?竟有時間過來接某?或許是為了這船糧食吧?徐世勣面露微笑,舉步向前,驀然,他想到了一件事,臉色頓時嚴峻,一邊疾步走向船舷,一邊吩咐身邊的水手,「即刻放下繩梯。」
繩梯垂下,小船也如箭一般駛來。
徐世勣衝著單雄信揮手致意,「阿兄……」
單雄信揮揮手,卻是不說話,神情非常嚴肅。徐世勣的不詳之念更甚,心裡忽然產生一種窒息感,忍不住張開嘴深深地吸了幾口清涼河風。一股淡淡的涼意漸漸瀰漫全身,這才稍稍驅散了那突如其來的緊張之情。
小船靠近,單雄信緣繩梯而上。徐世勣伸手把他拉上甲板,也不寒暄,急切問道,「阿兄,家中是否發生了變故?」
單雄信還是不說話,陰沉著臉,推開圍在身邊的一眾水手,大步向船艙而去。
徐世勣急忙跟上。進了艙,掩上門,不待徐世勣開口,單雄信便忿然說道,「明公被捕下獄,要殺頭了。」
徐世勣非常震驚,雖然心中的猜測被證實,但這件事依舊讓他難以置信。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1-27 10:31 PM
第二章 單雄信和徐世勣
「明公是東郡的法曹書佐,是李使君辟置的親信僚屬,誰敢抓他?誰敢在東郡這塊地盤上公然對抗李使君?誰又有證據抓他?要知道明公這個法曹可是東郡最高司法官長,主掌的就是鞫獄麗法,督查盜賊諸事……」
單雄信連連搖手打斷了徐世勣。人已經被抓了,要砍頭了,說這些廢話還有什麼意義?在東郡這塊地盤上,誰不知道法曹書佐翟讓通吃黑白兩道,他本人就是東郡最大的賊?「最近災情愈演愈烈,明公著急,指使俺們幾個在通濟渠上做了幾筆買賣,結果動靜鬧得太大,傳到了東都,於是東都就派來一位監察御史,聯合郡尉、白馬都尉,動用了白馬鷹揚府的軍隊,第一個就把明公抓了起來。」
「監察御史?東都來的?他有證據?」徐世勣吃驚地問道。
「有內賊,就在俺們身邊。」單雄信咬牙切齒地說道,「若是抓到了,千刀萬剮剁碎了餵狗。」
徐世勣恍然大悟,這才明白以翟讓在東郡手眼通天的勢力竟也有「虎落平陽」身陷囹圄的一天,原來是身邊出現了叛徒,只是……徐世勣的心裡再度湧出強烈的窒息感,陰謀,這是陰謀,是關隴人對付山東人的陰謀,這件事必須馬上解決,否則自己也罷,單雄信也罷,還有東郡的郡守及其僚屬,還有東郡和周邊郡縣的眾多任俠豪望,都會因為與翟讓之間的親密關係和利益往來被牽連其中,一旦局面失控,必定人頭滾滾,無辜而死者可能成千上萬。
徐世勣心念電閃,當即有了決斷,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救出翟讓,拯救翟讓就等於拯救自己,事不宜遲,馬上動手營救。
「明公今在何處?」徐世勣問道。
「白門大街,白馬大獄。」
「能否見到他?」
單雄信搖頭,「某已想盡了辦法,甚至托人尋到了李使君試探口風。李使君亦無能為力,他說此事牽扯甚大,表面上看是東都要緝賊查凶以確保通濟渠之安全,但實際上是東都的某些人覬覦通濟渠之利,有意控制東郡,逐漸把手伸進河南。其言下之意,他本人都岌岌可危,更不要說去救助翟法曹了。」
徐世勣還待再問,單雄信卻是用力一擺手,直截了當的說道,「這次,不論俺們有多少錢也救不了明公。這不是金錢的問題,是權力的問題。東都的權爭延伸到了東郡,即便是使君也無力抵禦,除非能尋到五大世家相助。」
徐世勣皺眉沉思。山東五大世家,那是高高在上的豪門,是中土文化和權力的,被無數的中土人頂禮膜拜,就連歷朝歷代的皇族都要禮讓三分,又豈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所能高攀?既然無法用錢買通權貴者拯救明公,那就只剩下一個辦法了。
「劫獄。」徐世勣斷然說道,「即刻劫獄。」
單雄信目露讚賞之色,用力拍了拍徐世勣的肩膀,連連點頭。
他匆忙來尋徐世勣,就是要用暴力手段劫獄,但此舉後果非常嚴重,一旦劫獄,則坐實賊名,不但自身性命難保,就連親朋好友都要受累,未來可謂一片黑暗,這個代價實在是太大了,所以,獄是一定要劫,人是一定要救,不過他們卻沒必要親自操刀上陣,只要尋找一批信得過的死士即可。
「阿兄需要多少人?」徐世勣問道。
「人手倒是夠了。」單雄信說道,「之前俺已經聯繫了濟陽的王要漢、王伯當兄弟,還有外黃的王當仁、韋城周文舉和雍丘李公逸。幾位兄弟很仗義,一口應承下來。如今他們都在白馬,準備伺機救人。」
「阿兄需要某做甚,儘管說來。」
「動手之前,要弄清大獄裡面的狀況,還要與明公取得聯繫,尤其重要的是,還必須確保明公的安全,假若賊子們狗急跳牆殺了明公,俺們豈不白忙活?所以,當務之急需要一個內應,一個完全可以信賴的內應。」
徐世勣馬上想到了一個人,東郡府法曹從事黃君漢。
「黃君漢?」
單雄信點頭,「能買通此人者,唯有大郎。」
「他沒有被明公連累?他還在法曹?東都來的御史是否信任他?」徐世勣連忙追問。
「現在代領法曹事務的便是這位法曹從事黃君漢。」
法曹從事的上官便是法曹書佐,所以黃君漢是翟讓的副手,不過兩人的關係很一般,甚至有些緊張。
法曹書佐和法曹從事都是由太守征辟而來,不過太守為了確保自身權力,必須兼顧各方面的利益,因此其征辟之人未必就是其親近信任之人。就法曹這個郡府機構來說,翟讓是最高官長,大權在握,一手遮天,但他首先是東郡本地人,代表了地方勢力,其次才是太守所信任的人,代表了太守利益。為此,太守為了防備自己的司法權被翟讓架空,就在法曹安置了一個由其他勢力介紹而來的河內人黃君漢,以便有效牽制翟讓。這是常見的權謀之術,不足為奇。
也正因為如此,翟讓被捕後,黃君漢便順位代理了法曹書佐的職權,不但可以自由出入白馬大獄,還輔助從東都來的監察御史審訊翟讓一案,所以若買通了他,也就與翟讓建立了聯繫。
「某即刻與阿兄上岸,去尋黃曹主。」
徐世勣非常果斷,拉著單雄信就走出了船艙。
兩人出了艙門卻發現甲板上的氣氛不對了,水手們站在船舷的一側向著遠處指指點點,有的嘴裡還不乾不淨的罵著。
舉目望去,一艘插著官旗的大船正逆流而來,氣焰囂張,主桅吊斗上一個水手打出一連串旗號,要求徐世勣的船隊馬上讓開一條道,要求停靠在碼頭上的船隊立即騰出一個船位,他們要靠岸。
徐世勣可不想惹麻煩,現在舉國上下都在為遠征高句麗做準備,凡與戰爭有關的事都是大事,軍隊和地方官員更是把戰爭當作了「尚方寶劍」,為所欲為,平民稍有不滿或者對抗,便會招來牢獄之災,因此而家破人亡者比比皆是。
不待徐世勣下令,船隊的執事就已經命令船隊讓道了,至於碼頭那裡也是一樣。誰也不想招來無妄之災,面對強權,該低頭的時候就得低頭。
大船飛速駛近,逐漸可以看到上面有全副武裝的衛士,還有三輛檻車,裡面關押著不少戴著鐐銬的重刑犯。待兩船交錯時,徐世勣和一眾水手們竟然看到船上有受傷的衛士,檻車裡也有死去的囚犯,甲板上還留有慘烈搏鬥之後的狼藉景象,甚至看到一些斑斑血跡。
有人劫囚?徐世勣和單雄信面面相覷,彼此都從對方的眼裡看到了一絲驚駭和疑惑。這裡兩人正商量著要劫獄,那邊就看到有人劫囚,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這艘官船來自何處?船上押解的重刑犯又是何許人也?又是哪些人在途中劫囚?從船上留下的蛛絲馬跡來看,劫囚者是在水道上動手的,很可能就是在這大河之上,這不禁讓徐世勣和單雄信想到了幾個活躍在大河水道上的「朋友」?難道這「活兒」是他們做的?目的是什麼?
徐氏水手們和碼頭上的雇工們一邊看著官船迅速靠向岸邊,一邊議論紛紛,而官船上的衛士和水手們則非常緊張,一個個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嚴陣以待,在大船減速靠岸過程中,更是刀在手,箭上弦,虎視眈眈的盯著水上和岸上,一幅如臨大敵的樣子。
「世道變了。」單雄信突然笑了起來,其幸災樂禍的笑聲在緊張的氣氛裡聽起來格外刺耳,「朗朗乾坤之下,竟有人持刀劫囚,視官府和律法為草芥,好!好!」
徐世勣面色微變,看了單雄信一眼,想到自己和阿兄也正在走上不歸路,一條既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光明的路,心裡忽然非常難受,那種告別安寧和幸福生活,告別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那種把生命托付給魔鬼,在無盡的殺戮中痛苦度日的悲哀,如同決堤洪水一般迅速淹沒了他的身心,讓他倍感窒息,讓他在絕望中無助地掙扎著。
俺的未來,是不是也像那些死囚一樣,在檻車的方寸之間眼睜睜地看著生命如秋風中的落葉一般淒然凋落?
徐世勣的目光望向了官船上的檻車,仔細觀察著檻車裡的囚犯,忽然,他的目光與兩道犀利眼神相撞,那眼神冰冷,充滿了血腥殺氣,猶如兩道厲嘯利劍一般狠狠地刺進了徐世勣的心裡,讓他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忙不迭地的移開了目光。他很恐懼,他甚至都不敢去看那雙冷冽眼神的主人長著怎樣一幅凶神惡煞般的面孔。
「阿兄看到甚?」徐世勣下意識問道。
單雄信手指岸堤,冷笑道,「這幫官賊有麻煩了。」
徐世勣順著單雄信手指方向望去,只見熙熙攘攘的岸堤上,有一些白衣人、黑衣人正在放步狂奔,或拿刀劍,或執弓弩,凶悍而囂張,在人群此起彼伏的驚呼聲中,直奔徐氏碼頭而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1-27 10:34 PM
第三章 白髮刑徒
或許岸堤上的人猜不到這群彪悍之徒狂奔的原因,但徐氏船隊上的人已經把官船上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自然聯想到他們極有可能是劫囚之賊。這群人在水道上沒有劫囚成功,遂又從陸路上圍追堵截。光天化日之下,且在舉國備戰之期,律法最為嚴苛之刻,這幫劫囚者竟如此囂張,實在令人震驚。
官船上的衛士和水手們也發現到了岸堤上的異常,但他們並不驚慌,從容靠岸,從容下船,利用碼頭上堆積如山的物資從容佈陣,並向碼頭上的青衣胥吏和看守衛士求助。
官船上的衛士官長顯然拿出了極具份量的符信或命令,立刻便得到了青衣胥吏和碼頭看守衛士們的幫助,同時遣人急奔城內,報訊求援。
很快,那些白衣人、黑衣人就衝進了徐氏碼頭,向護衛檻車的衛士們發起了攻擊。
四周看熱鬧的人馬上就看出了名堂。劫囚賊是以死相搏,以命搏命,一個個勇不可擋,而那些看守碼頭的衛士們卻未戰先怯,裹足不前,這事本與他們無關,完全沒必要因為毫不相干的事而丟了性命,所以真正擋住劫囚賊的還是那些押送囚犯的衛士,只是他們人數有限,同時保護三輛檻車顯得力不從心。
然而,當劫囚賊佔據上風,逼近檻車之後,接下來所做的事卻大出圍觀者的預料,令人難以置信。
劫囚賊不是要營救囚犯,而是要誅殺囚犯。
「滅口!」幾乎所有圍觀者都在同一時間冒出同一個念頭。有人要滅口,為此不惜驅使死士在光天花日之下劫囚、殺囚,如此肆無忌憚,不難想像這群死士背後勢力之強橫。
檻車內的囚犯被迫自救。雖然他們都戴著手鐐腳鐐,但身手卻很敏捷,有一輛檻車內的囚犯甚至聯手抗敵。奈何方寸之間行動不便,又是赤手空拳,很快便有囚犯慘叫著死去。
突然,劇變驟生。
一輛檻車的木柵欄或許在劫囚賊的連續重擊下變得脆弱了,竟然被檻車內的囚犯們強行用身體撞開了,接著幾個囚犯破車而出。
衝出了樊籠的囚犯就如脫困的猛虎,向四周的衛士和劫囚賊瘋狂撲去,一個個勢不可擋。其中一個身材高大、體格健碩,長著一頭白色長髮的囚犯最為醒目,也最為厲害。
此人衝出檻車後,面對舉刀殺來的衛士非常冷靜,從容躲閃,然後出手如電,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和血腥手段致敵於死地。轉眼間,此人拳打腳踢,連殺了五個衛士,三個劫囚賊。
四周圍觀者瞠目結舌,驚駭不已,眼睜睜的看著這個如洪荒猛獸一般的刑徒,用手鐐活活勒死了一個劫囚賊,吞噬了第九條鮮活的生命。接下來的一幕更為血腥,白髮刑徒竟以此具屍體為武器,將其掄圓了狠狠地砸向一個持刀衛士,一時間血肉橫飛,場面慘烈至極。
持刀衛士初始還能抵抗,但白髮刑徒恐怖到了極致,竟然一口氣連砸十五下,最終硬是把持刀衛士活活砸死在地,而那具屍體四分五裂,最後只剩下了兩截斷腿。即便如此,這兩截斷腿在白髮刑徒的手裡同樣是殺人武器,一個如利劍一般插進了對手的胸膛,一個則如鐵錘一般砸碎了對手的頭顱。
白髮刑徒的攻擊力太恐怖了,擋者披靡,取人性命就如探囊取物。這還是戴著鐐銬行動不便的情況下,假如給他自由,給他武器,天下誰能匹敵?
徐世績望著碼頭上的激戰,目瞪口呆,以致於忘記了這場血腥廝殺所帶來的強烈的視覺衝擊。他可以肯定的是,剛才在官船上看到的那冰冷眼神的主人,一定就是這個白髮刑徒。
單雄信向來以武技高強而自詡,事實上到目前為止,他所認識的豪俠中也的確無人擊敗過他,他有驕傲的資本,但今天他卻被白髮刑徒的強悍所震撼,他自問以自己的武技在今天這個場合,絕對不會像白髮刑徒一樣進退自如,殺人如屠狗。
驀然他產生了一個疑問,以這個白髮刑徒的強悍武力,小小的檻車能困住他?就算能困住他,但他現在已經破車而出了,碼頭上又一片混亂,白馬津又是個南來北往四通八達的地方,他完全可以殺出去,逃之夭夭,為何還要在碼頭上瘋狂宰殺衛士和劫囚賊?難道他嗜血成性,是個瘋癲之徒?抑或,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阿兄,那個白髮刑徒,必定是劫囚賊的目標。」忽然,徐世績的聲音在單雄信的耳邊響起,有些緊張,也有些興奮。
單雄信沒有說話。這個白髮刑徒與他們沒有任何關係,不過是適逢其會看一場熱鬧而已,他關心的是翟讓的生死,是翟讓一案正在東郡所掀起的風暴。自己的事都管不過來了,哪有興趣理會別人?
「奇怪,白髮刑徒既殺衛士,又殺劫囚賊,卻又不乘機突圍逃走,為甚?」
「因為有人要殺他滅口。」單雄信笑道,「既然有人一定要置他於死地,他為甚逃?不如待在檻車裡安全。」
「撕破臉了。」徐世績已經恢復了冷靜,一邊目不轉楮的望著白髮刑徒在碼頭上大開殺戒,一邊興趣盎然地猜測道,「既然撕破臉了,白髮刑徒理所當然會背叛身後的主子,那麼保護他的人會更加盡心盡力,他也就更安全了。」
單雄信「噗哧」一笑,懶得理會徐世績無聊的遐想,「不要看別人的笑話,俺們的處境未必比別人好,或許更惡劣。不要耽誤時間了,快些上岸去城裡尋找黃曹主。」
「阿兄,會不會是反間計?這些劫囚賊不過是工具而已,目的就是欺騙白髮刑徒,讓他背叛自己的主子。」徐世績繼續猜測,意猶未盡。
「你想的就是比別人多,將來肯定擅長陰謀詭計。」單雄信笑侃道,「這次救明公,不如就由你來出主意,俺聽你的安排。」
「阿兄笑話了。」徐世績率先走到船舷邊上,準備緣繩梯而下。
就在這時,從白馬城方向傳來激昂的號角聲,接著鼓號齊鳴,隱約還能聽到戰馬疾馳的奔騰之聲。
「鷹揚府出動了。」單雄信先是看看白馬城方向,然後轉目望向碼頭。
眾人亦齊齊注目看去。
鼓號一響,碼頭上的廝殺更為激烈。劫囚賊攻勢更猛,完全是一幅豁出去了不要命的打法,而堅持戰鬥的為所不多的衛士們卻結陣自守,試圖拖延時間。破車而出的重刑犯就剩下白髮刑徒一個了,其他都死了,但這個唯一活著的白髮刑徒實在是太厲害了,他不但在激戰中利用對方的武器斬斷了自己的鐐銬,還奪取了對方的武器,此刻他左手拿著皮盾,右手一柄戰斧,一柄血跡斑斑已經剁下兩顆人頭的戰斧。
驀然,白髮刑徒仰天長嘯,嘯聲激揚,沖天戰意磅礡而起。
「殺……」白髮刑徒一聲怒吼,氣勢如虎,飛步上前,盾牌凌空揮出,與迎面殺來的黑衣賊猛烈相撞。「當……」一聲金鐵交鳴,戰斧如鬼魅一般破空而出,正好擋住了黑衣賊橫空剁下的凌厲一刀。皮盾去勢不減,如雷霆一拳,狠狠撞上了黑衣賊的身體。幾乎在同一時間,白髮刑徒的左腳動了,如幽靈一般出現在盾牌的下面,無聲無息的一腳揣著在了黑衣賊的襠部。
黑衣賊發出一聲淒厲慘叫,身體被巨大的撞擊力撞得騰空飛起,手中橫刀更是把捏不住脫手而出。
白髮刑徒如影附隨,右手戰斧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弧線,帶起片片殘影,然後一頭斬進了黑衣賊的胸膛。鮮血飛濺,慘嚎聲嘎然而止,屍體轟然墜地。
白髮刑徒一腳踏上了黑衣賊的屍體,跟著高大而健碩的身軀騰空而起。皮盾護在了身前,戰斧雷霆劈下,更有如雷吼聲驟然炸響,白髮刑徒就如一顆從天而降的巨石,猛烈地撞向了另一名黑衣賊。
那名黑衣賊沒想到白髮刑徒竟然使出了玉石俱焚的一招,這是以命換命之術,黑衣賊若是不退,雖然能殺了白髮刑徒,但他自己也必死無疑。死士也是人,在死亡來臨之前,意志薄弱者或許就會猶豫,就會害怕。那名黑衣賊因為害怕死亡而猶豫了一下,他試圖尋到一個既能殺了白髮刑徒又能全身而退的好辦法,但就是這麼短暫的耽擱,白髮刑徒撞上了他的身體,跟著他就看到自己的長劍倒撞而回,然後眼前白光一閃,他感覺自己竟然匪夷所思的看到了藍天白雲,看到了正從遠處飛馳而來的鷹揚衛士。他正在與白髮刑徒廝殺,他不可能看到這一幕,除非他飛了起來。
他的確飛了起來,不過飛起來的是他的頭顱,而他沒有頭的身體卻是倒飛而起,連同脖腔噴射的鮮血,一起落在了狼藉的地上。
白髮刑徒殺得性起,高舉盾牌和戰斧,再一次仰天長嘯,披散長髮和寬大囚服隨風飛舞,高大身軀淵渟嶽峙,恰似一尊無敵戰神。
「殺!」白髮刑徒一往無前,摧枯拉朽一般,把一群劫囚賊殺得落花流水。
白髮刑徒的強悍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不論是衛士,還是劫囚賊,還是四周圍觀者,都被這個血腥、殘忍卻又如無敵戰神一般的刑徒所震撼。衛士們早已畏懼,只顧結陣自保。劫囚賊堅持到了最後,但在白髮刑徒的瘋狂殺戮下,在人數迅速減少而白馬城的鷹揚衛士正飛馳而來的不利情況下,他們只有撤退,混進熙攘的人群隱藏形跡,否則必定全軍覆沒。
劫囚賊如風而來,如風而去。
衛士們尚未鬆口氣,卻看到白髮刑徒朝著他們走來,戰斧上的鮮血猶在流淌,目光更是兇惡獰猙,殺氣騰騰。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刻,一隊鷹揚騎士疾馳而來,馬槊高舉,弓弩齊開,奔騰之聲驚天動地。
「降者不殺!」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1-27 10:36 PM
第四章東郡翟氏
單雄信和徐世勣上了碼頭。
單雄信的那幫手下依舊沉浸在目睹一場血腥廝殺的興奮之中,熱烈議論著官匪激戰中的細節,爭先恐後的猜測著白髮刑徒的身份以及這場碼頭激戰背後所蘊藏的秘密。
好奇心人人都有,單、徐兩人對這場不期而遇的廝殺也充滿了好奇,尤其徐世勣,他畢竟年輕,尚不滿十七歲,正是充滿幻想和熱血沸騰的年紀,但這一刻他們心情沉重,強作歡顏。
這場碼頭激戰肯定會給白馬局勢帶來影響,而這種影響肯定會大大增加營救翟讓的難度和風險。
單雄信和徐世勣也是剛剛才意識到這個問題,因為從白馬城馳援而來的不僅僅是一隊鷹揚騎士,還有鷹揚府的正副官長和整整一個團的鷹揚衛士,另外東郡地方軍長官白馬都尉,東郡郡府的郡尉也先後趕了過來,最後竟然連郡守、郡丞和從東都來的監察御史都聯袂而至。如此興師動眾,可見對此事的重視程度,由此也可以推測到白髮刑徒非同尋常的身份,再深想下去不難估猜到碼頭激戰的背後肯定牽扯到了東都複雜的權爭。
單雄信帶著一幫手下率先進城而去。
徐世勣與管理碼頭的執事商談一陣後,便帶著幾個隨從匆匆進城。他先到城中老鋪取了一些貴重物件,然後趕到了單家酒肆,與秘密聚集在此處的一幫兄弟朋友見了面。這其中有翟讓的哥哥翟弘,姪子翟摩侯,有翟讓的方外之交賈雄道士,另外便是道上的朋友了,有王要漢、王伯當兄弟,王當仁、周文舉、李公逸等一方豪俠。
在坐諸人中,以翟弘身份最為尊貴,他是東郡翟氏的家主。
翟氏是東郡本地望族,官宦之家,屬於中土三四流貴族。翟氏傳自兩漢,魏晉南北朝時以汝南、南陽兩堂為盛。南北朝後期至本朝,又以河南翟氏為盛。因為最終統一中土的是關隴人,關隴貴族理所當然在統一後的權力和財富分配中佔據了最大比例,而做為失敗者的山東貴族和江左貴族只能忝居其末。結果可想而知,像翟氏這等山東三四流世家迅速沒落。
雖然翟弘、翟讓兄弟都進入了仕途,但始終居於人下,籍籍無名,沒有出頭之日,更無光宗耀祖之期。窮則思變,翟氏和山東大多數沒落世家望族一樣,既然在仕途上難有作為,那麼只好在財富上多做努力,畢竟維持一個世代傳承的貴族大家族,權力和財富缺一不可。
翟氏是貴族,不能自降身份去營商,所以他們獲得財富的辦法便是以權力換財富,而幫助翟氏獲取財富的便是東郡離狐徐氏。
東郡離狐徐氏是河南巨賈,它與東郡翟氏的關係極其親密,但翟氏是貴族,徐氏是商賈,地位非常懸殊,所謂關係親密是建立在雙方共同的經濟利益上。
在中土若想成為巨賈,在某個行業形成壟斷性實力以獲得壟斷性收益,絕對離不開權力的支持,而權力的擁有者便是貴族。諸如像山東五大世家、關隴漢虜兩大系貴族都是勢力極為龐大的豪門,屬於權力的高層乃至頂層,一般巨賈根本高攀不上,只能攀附像東郡翟氏這等地方豪望,然後利用這些地方豪望與更高一級貴族的從屬關係,達到尋租更大權力的目的,繼而在各方之間實現利益最大化。
崔弘做為家主,這些年來精力都放在家族事務上,主要也就是經營關係和積累財富,早已遠離仕途。不是他不想在仕途上努力,而是當年他抱錯了「大腿」,被歸於前太子楊勇一黨。先帝和今上都不遺餘力的打擊太子黨,禁錮太子黨,可以說只要今上還活著,像崔弘這樣的太子餘黨根本就沒有再入仕途的可能。
於是崔弘就把振興翟氏的希望寄托在弟弟翟讓身上,哪料禍從天降,翟讓突然被抓了,而且還是死罪。
翟讓出了事,必然累及整個家族,翟弘畢生的努力都將毀於一旦,這讓他無法接受,他要反抗,要與命運做鬥爭,要救出翟讓,要拯救整個家族。
目前局面下,崔弘已經失去了向「上面」求助的可能,只能放下貴族的架子,向「下面」求援,向那些曾受庇於翟氏的地方豪強和巨商富賈們求援。
徐世勣進來後,首先執子侄之禮問候翟弘,並詢問翟氏目前的狀況。
其實之前單雄信已經告訴過他了,翟弘在接到翟讓被捕的消息後,自知難逃滅族噩運,果斷遣散了僮僕,讓家人分散藏匿於多個秘密之處。但這不是長久之計,一個家族幾十口乃至上百口人,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遲早都是死,必須想一個生存之策。
不過現在誰也沒有心思商討翟氏的生存問題。假若不把翟讓救出來,任由翟讓一案擴大化,任由官府抓捕更多的人,那麼就算翟讓死不招供,其他人也會招供,最終今日在坐的所有人都要給翟讓陪葬,而更可怕的是,各人的家族也難以倖免,都要給翟氏陪葬,而且還會連累更多的無辜,因此案而死者恐怕數以萬計。
翟弘略略敷衍了徐世勣兩句,然後直截了當的問道,「除了劫獄,沒有其他辦法?」
翟弘顯然還存有一絲幻想,認為徐氏或許還能尋到一絲逆轉的機會。
徐氏是河南巨賈,其背後當然不只東郡翟氏一個靠山。東郡翟氏沒落已久,只是一個地方勢力而已,根本就沒有能力幫助徐氏壟斷大河南北的航運,所以徐氏的背後肯定有一個大靠山,肯定受到了一個諸如像山東五大世家這種位居權力高層的頂級豪門的庇護。
翟弘據此判斷,一廂情願的認為,假若徐氏能請動其背後豪門出手相助,或許就能拯救翟讓和翟氏。畢竟翟讓的地位不高,權勢不大,東郡翟氏也只是一個末流貴族,所以拿翟讓和翟氏「開刀」的人,其地位和權勢也有限,肯定不能與頂級豪門相提並論。
徐世勣當然明白翟弘的言下之意,不假思索的連連搖頭。
「唯有與明公同生共死了。」
徐世勣這話一出口,翟弘心裡僅存的一絲希望驟然破滅。徐世勣直截了當的拒絕了,我可以給翟讓陪葬,但徐氏不能給翟讓陪葬。
屋內沉寂了很久。大家之所以等待徐世勣回來,就是因為徐氏既有錢又有靠山,假若徐世勣願意傾盡徐氏全部力量拯救翟讓,事情或許還有挽救的餘地,但如今看來大家都高估徐氏了。
徐氏終究是個地位卑賤的商賈,即便靠上了「大樹」,也不過是寄生於「大樹」的草芥蟻螻,是為「大樹」賺取利益的工具,對「大樹」根本就沒有什麼影響力。徐氏倒了,受翟讓一案的連累家破人亡了,馬上就會有代替者出現。對於像中土五大世家這種「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參天大樹」來說,製造一個富商巨賈易如反掌。
徐世勣的決斷無可指責。竭盡全力保全徐氏,等於給大家留了一條後路,只要徐氏不倒,終究還有重見天日的希望。
終於,翟弘的聲音再度響起,疲憊而決絕,「劫獄之後果,諸君可都知曉?」
眾人互相看看,都沒有說話。劫獄的後果大家一清二楚,但正如徐世勣所說,現在唯有與翟讓同生共死了,反正都是死路一條,不如鋌而走險,或許就能在黑暗和絕望中殺出一條生路。
既然決定劫獄了,接下來便是商討劫獄的具體計策。如何劫獄?劫獄之後如何出城?又如何逃避官兵的追殺?之後官府肯定要懸賞通緝,大家藏身於何處?諸般謀劃,處處都少不了徐氏,不論是救人、藏匿還是將來的生活,都需要倚仗徐氏的強大實力。
翟弘和單雄信等人實際上已經做了最壞的準備,草擬了劫獄的具體辦法,但東郡翟氏已在一夜間「灰飛煙滅」,而單雄信與王伯當等人俱是地方豪強,是真正的沒落貴族或者根本就是一介草民,實力和影響力很小,只局限於城鄉「巴掌」大的一塊地方,所以他們所擬的劫獄之策,不過是紙上談兵,若想落到實處,就必須依靠徐世勣和他背後的離狐徐氏的傾力幫助。
關鍵時刻,地位、尊卑都是虛的,唯有實力才能決定一切。不要看徐世勣尚不滿十七歲,但他是離狐徐氏的第一繼承人,是徐氏的下一代家主,已經開始參與徐氏家族的重大決策,也有權調用徐氏大部分的「力量」為己所用,所以單雄信、王伯當等人都很尊重他,與其平輩論交,而翟弘、翟讓等貴族也不敢輕慢他,以禮相待,折交下交。
就劫獄一事來說,不論翟弘和單雄信草擬了什麼方案,最終都需要贏得徐世勣的認可,然後由徐世勣來調用徐氏「資源」來具體實施,否則都是空談。
眾人商量一番後,劫獄之策隨即定了下來,大家各司其職,各負所責,接著便要「一哄而散」,各行其事去了。就在這時,翟弘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今日津口出了變故,有強賊劫囚,不但鷹揚府出動了人馬,還驚動了使君和都尉,就連東都來的監察御史都親赴現場。如此大事,必會影響白馬局勢,對某等劫獄救人更是不利。」
眾人面面相覷。單雄信和徐世勣不約而同的想到了那個白髮刑徒,心裡沒來由的掠過一絲不詳之念。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1-27 10:40 PM
第五章 黃曹主做東
深夜時分,徐世勣悄然走進了東郡府法曹從事黃君漢的府第。
黃君漢是河內延津人,官宦之家。延津也是大河上的一個重要津口,在白馬津上游兩百餘里處。河內黃氏與東郡翟氏一樣,皆屬於山東貴族集團,三四流世家,自中土統一後也是迅速沒落,所以從家庭背景和所處環境來說,翟讓和黃君漢基本如出一轍。只不過翟氏屬於河南貴族,黃氏屬於河洛貴族,有各自的地域利益,再加上各自所依附的大貴族不同,在政治訴求和經濟利益上也有很大區別,因此兩人根本走不到一起,形同陌路。
徐世勣對此知之甚詳。他與黃君漢交情匪淺,離狐徐氏和河內黃氏的關係也很不錯,而原因其實很簡單,徐氏的產業是航運,但凡與水道津口有利益關聯的貴族官僚豪強都要結交,否則就無法生存了。不過徐氏畢竟是商賈,與世家豪望之間的關係和交情都是建立在權力和金錢的交換上。高貴的貴族和卑賤的商賈始終是兩個地位懸殊的階層,在公開場合決不會有所交集。這是禮法之制,律法之規,誰破壞了,誰就會受到譴責和懲處。
所以徐世勣不論是與東郡翟氏在一起,還是向河內黃氏套交情,都要「低一頭」,雖不至於卑躬屈膝,但最起碼的禮節要遵守,比如在稱呼和舉止上,要恪守尊卑禮儀,不能隨意僭越,否則就是不懂禮數,是鄙陋無知,如此也就遭人鄙視,得不到應有的尊重,更不要說做成什麼事達成什麼目的了。
黃君漢三十多歲,相貌英俊,身材矯健,氣質沉穩,性格內斂,說話不緊不慢。明知道徐世勣為何而來,偏偏就是不提翟讓此人,甚至都不給徐世勣張嘴的機會。兩人東拉西扯了一陣,從大運河扯到大水災,從江左繁華扯到西土荒涼,又從西征吐谷渾扯到東征高句麗,最後終於扯到了關隴人和山東人的恩怨上。
關隴人統一了中土,關隴貴族理所當然享受統一的戰果,但關隴貴族大都以武功崛起的新興貴族,與累世簪纓、經學傳家並有上千年歷史的山東五大世家根本無法相提並論,而以五大世家為首的山東貴族集團隨著中土的統一,隨著當年遠走關隴和江左子弟的回歸,其實力得到了空前的壯大,直接影響到了中土政治的走向,嚴重威脅到了關隴貴族集團的利益,於是兩大貴族集團之間的鬥爭愈演愈烈,政治風暴一個接著一個。
以徐世勣的年紀和閱歷,對中土的政治尚沒有深刻的認識,但黃君漢不一樣,他入仕多年,鬱鬱不得志,空有一身才學和抱負,所以他必然從山東人的立場來看待中土的政治,理所當然的痛恨關隴人把持權柄,痛恨關隴人從各個方面打擊和遏制山東人。
翟讓是山東人,抓捕翟讓的監察御史則是關隴人,所以翟讓一案實際上源自山東和關隴兩大貴族集團的激烈博弈,這種博弈既存在於中樞、中央和軍隊,也同樣存在於地方。黃君漢本沒有拯救翟讓的理由,但一旦把翟讓一案上升到山東和關隴兩大貴族集團之間的鬥爭,那麼黃君漢不但有拯救翟讓的理由,更有利用這件案子幫助郡守反擊那些陰謀「攻擊」他的關隴人。
徐世勣看到黃君漢義憤填膺地責罵那位來自東都的監察御史,知道時機到了,遂耐心等待黃君漢罵完了,這才小心翼翼的問道,「曹主,翟法司遭人暗算,身陷囹圄,不知某能否見他一面?」
黃君漢目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搖搖頭,「不是某不幫忙,而是你根本進不去。」
「曹主,某只想看看翟法司。」徐世勣躬身懇求道,「聽說,御史判了他死罪,馬上要處斬,時日無多了。」
黃君漢笑著搖搖頭,「御史哪來的權力判人死罪?不要道聽途說,翟法司現在尚無性命之憂,使君正在想辦法,只是……」黃君漢慢慢皺起了眉頭,「御史一旦上奏彈劾使君,由東都向下施壓,使君恐怕就擋不住了。」
徐世勣遲疑了片刻,說道,「到那時,牽連甚廣,恐怕使君自己都岌岌可危了。」
黃君漢沒有說話,低首沉思。
東都來的監察御史到了東郡就拿下了翟讓,實際上打的就是使君的臉,針對的就是使君,這一點使君心知肚明,但讓他猶豫不定的是,他不知道東都那邊真正的目的何在,是直接打擊他?還是打擊他背後的靠山?如果直接打擊他,殺了翟讓就行了,這件事就算完了,但如果是打擊他背後的靠山,那東都需要的不僅是翟讓的人頭,還有他的仕途。思來想去,被動挨打沒有意義,必須反擊,果斷反擊,以攻代守,這樣才能迅速摸清對手的意圖。
如何反擊?一郡太守當然不會親自持刀上陣,他征闢了很多僚屬,養活了很多門生,關鍵時刻,當然輪到這些人衝鋒陷陣。他找到了黃君漢,讓黃君漢暫時主掌法曹事務,說白了就是你把這件事處理好了,讓我滿意了,我就升你的官。
黃君漢也在絞盡腦汁想辦法,也曾打過徐世勣的主意,但始終尋不到滿意的計策。今天徐世勣親自上門了,而且把話都遞過來了,但他依舊是一籌莫展。翟讓是一定要救,但怎麼救?怎麼救才能把自己「摘出來」?如果翟讓逃了,責任由自己來負,等於拱手送給東都一把宰殺使君的到,那豈不是天下最蠢之事?
徐世勣看到黃君漢久久不語,心裡漸漸煩躁,忍不住出言試探,「某有故事一則,或許可解曹主之憂?」
黃君漢抬頭看了他一眼,凝重的臉上慢慢露出一絲笑意,「閑來無事,不妨說來聽聽?」
=
第二天上午,黃君漢到了白馬大獄,不過他不是因翟讓而來,而是奉太守之命,輔佐從東都來的監察御史收押和審訊新囚犯。
新囚犯有十幾個,戴著鐐銬,坐著檻車,其中一個白髮刑徒獨佔一輛檻車,尤為醒目。奉命押送的有兩隊鷹揚府衛士,整整一百名全副武裝的精兵,把三輛檻車圍得「水洩不通」,防範得極其嚴密。如此興師動眾,當然全城皆知,很快白馬城上上下下都知道昨天在徐氏碼頭遭賊劫殺的囚犯被關進了白馬大獄。
這群囚犯從何而來?又去何處?為何會在白馬津遭到劫殺?又為何過了一夜後竟留在了白馬城?這些疑問困擾著白馬城裡的人,同樣也困擾著黃君漢。
黃君漢位卑權輕,沒有資格知道這其中的秘密,但太守卻主動給了他一個窺伺機密的機會。讓一個法曹從事配合監察御史的工作很合理,但如何「配合」,是言聽計從,還是監控和摯肘,那就由黃君漢自己去領會了。
黃君漢「領會」得很好,他搶在郡尉和監察御史的前面趕到了白馬大獄,「配合」監獄官員指揮獄卒騰出了三間牢房,其中一間與囚禁翟讓的牢房正好相鄰。
監獄由負責治安管理的郡尉掌管,與負責司法的法曹沒有隸屬關係,但雙方都與囚犯打交道,工作上來往密切,時日久了也就熟了。黃君漢是法曹的副官長,在東郡也算是一個有地位的「吏」,監獄的官員和獄卒對他當然是恭敬有加,輕易不敢得罪。所謂工作上的「配合」,到底誰配合誰,那就不為人知了。
新來的囚犯入了監,而原先押送囚犯的衛士則守在了監外,與囚犯不過一牆之隔。兩隊鷹揚府衛士也沒有離開,一隊守在監獄裡面,一隊巡弋在監獄外面,可謂戒備森嚴。
郡尉和監察御史聯袂而至,在監牢裡轉了一圈,又對看押衛士和獄卒說了幾句慰勉的話,然後便施施然走了。
黃君漢小心翼翼的陪侍左右,臨了卻沒能與他們一起離開。監察御史說,這批囚犯很重要,不容有失,雖然鷹揚府給予了支援,但郡府方面也要加強監獄的安全保衛。郡尉不假思索,順手一指黃君漢,「既然如此,那就辛苦黃曹主了。」黃君漢不敢不從,雖然郡尉不負責法曹,但官秩級別擺在那裡,郡尉是上官,豈能公然忤逆?
獄監卻是高興了。新囚犯非同尋常,從東都來的監察御史不但高度重視,還從鷹揚府「搬」來兩隊衛士重點看守,這中間要是出了點紕漏,第一個倒霉的就是他這個獄監。現在好了,有上官幫他做一半工作,分擔一半責任,喜從天降啊。
「黃曹主辛苦多時,疲乏了,不如一起去外面吃些酒,解解乏?」獄監盛情相邀。
黃君漢微笑頷首,「此時不便遠離,還是去外面叫些酒菜來,與兄弟們一起,就在監內暢飲。」
獄監笑嘻嘻的衝著黃君漢作了個揖,「如此說來,黃曹主要做東?」
「善!」黃君漢一口應承。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1-27 10:43 PM
第六章 大盜刀兄
上官請吃酒,下屬們當然心花怒放,尤其小獄卒們,日子清貧,本來一天只有兩頓飯,今天能吃三頓,還有酒肉吃,開心啊。慇勤伺侯著,小腿跑得飛快,約莫過了大半個時辰,外面酒肆的夥計們就把幾桌酒菜送了過來。
獄卒在監外臨時支了幾張桌子。黃曹主說了,自家兄弟要請,客人也不能怠慢,一起吃了。於是皆說曹主義氣。
吆三喝四就吃開了。獄監心細,聽到黃君漢有意無意問起牢裡的伙食,馬上心領神會,喚來一個手下,拿了食盤盛了幾個菜,裝了一壺酒,叫送給翟讓。
眾人看在眼裡,暗道黃曹主仗義,對其更是敬重,紛紛端酒相請。不過大家都很默契,絕然不提翟讓兩個字。
翟讓是東郡本地人,翟氏在東郡根深蒂固,勢力頗大,所以攀附受庇於翟氏者非常多。現在翟讓出事了,以翟讓橫行黑白兩道的所做所為,不查便罷,一查必倒,因此翟氏的敗亡已是板上釘釘的事。翟氏倒了,大樹倒了,依附於這棵大樹的籐蔓或與這棵大樹緊密相連的枝枝葉葉,必然受到連累,是以最近這段時間東郡乃至周邊郡縣的很多貴族豪強、官僚掾吏都驚恐不安,惶惶不可終日,翟讓和翟氏已經成為他們無法擺脫的夢魘。
那伙押送衛士平白無故受人恩惠,又見獄中上上下下頗為敬重黃曹主,理所當然極盡奉承之能事。黃君漢表現得很親和,謙恭有禮,頗有折節下交的名士風範。
酒酣耳熱、稱兄道弟之際,說話也就隨意了,話題不知不覺就轉到了昨天的白馬津劫囚。這是當前熱門話題,白馬人津津樂道,樂此不疲。
那伙看押衛士倒也不隱瞞,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們來自涿郡,隸屬於左翊衛府。這批囚犯都是橫行於東北道的馬賊山匪。東征在即,東北道諸郡當然要整肅治安,這些馬賊山匪首當其衝紛紛落網。按道理這批囚犯應該在涿郡處斬,但奇怪的是,率先趕赴涿郡進行戰爭準備的左翊衛府的一個鷹揚府竟接到了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的命令,要求他們把這批囚犯押到東都。
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是當今皇帝的股肱之臣,皇帝的絕對親信,是左翊衛府的最高統帥。如此位高權重的大人物,竟關注如此小事,本身就非同尋常,這背後肯定有不為人知的秘密。
奉命押送囚犯的這隊衛士先是乘船沿永濟渠南下,打算由水路去東都,又快又安全,還很悠閑,哪料到了河北後連遭數伙賊人的劫殺。好不容易歷經艱險到了魏郡首府黎陽,距離東都很近了,以為沒事了,哪料又被一群劫賊打了個措手不及,連船都被一把火燒了。無奈只有棄船走陸路,並向魏郡府求助。魏郡府看到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的手令,哪敢怠慢,即刻派兵把他們護送到了津口,還派一條官船送他們去東都。哪料在大河河面上,他們再遭一夥強賊的劫殺。被迫無奈之下,他們只好就近靠岸白馬津,遂出現了昨日碼頭激戰的驚魂一幕。
不要說白馬人疑惑不解,就是這隊押送衛士也是疑竇叢生,囚犯中到底藏有什麼重要人物,又藏有什麼重要機密,竟被人一路圍追堵截瘋狂追殺?那伙沿著永濟渠一路追殺下來的橫賊又是來自哪裡?受何方「神聖」的指使?不過所有人都清楚,這件事既然有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的介入,那麼必然牽涉到了東都的大權貴,而這些掌控中土命運的人高高在上,遙不可及,又豈是坐在監牢裡的這幫胡侃海吹的草芥蟻螻們所能瞭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既然如此,那就繼續海侃圖個樂吧。
話題還是劫囚事件,不過這次閑扯的對象則是那名白髮刑徒。押送衛士是親眼目睹,至今還心有餘悸,如果不是白馬鷹揚府的騎士來得快,恐怕早已身首異處,做了白髮刑徒的刀下亡魂。想到這些日子一幫兄弟的身邊竟藏有這樣一個凶殘暴悍的死囚,而尤為荒誕的是,一幫兄弟竟然還盡心盡力的保護他,甚至很多人為此付出了生命,不禁讓人義憤填膺、咬牙切齒。
不過這個仇是沒辦法報了,監察御史說了,不惜代價也要把這群死囚送到東都,而且考慮到距離東都越近,劫囚賊的手段恐怕也愈發毒辣,所以監察御史已經急報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請求他即刻派人到白馬接應。監察御史是不是宇文述的人,不得而知,但這是一個與宇文述拉上關係的最佳機會,就算沒有監察御史,白馬郡守也會這樣做,畢竟與宇文述拉上關係,就等於鋪就了一條陞遷的捷徑,官場上的人誰會錯過這等天賜良機?
有人問了,劫囚賊要殺的人是不是就是白髮刑徒?
有人嗤之以鼻,白髮刑徒,一頭醒目的白髮就是其最好的身份標記,劫囚賊豈會認錯?
又有人問,白髮刑徒如此彪悍,殺人如屠狗,肯定不是無名之輩,其在東北道上一定是個惡名昭彰、惡貫滿盈的大盜賊,不知可有家喻戶曉的名號?
押送衛士一聽來勁了,幾個喝在興頭上的漢子扯開嗓子就說上了。
涿郡府在移交這批囚犯的時候,曾把相關情況詳細告之,以盡量減少押送途中的風險。白髮刑徒是重點告之的囚犯之一。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也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兩年前他突然出現在塞外,手拿一把長刀,燒殺擄掠無惡不作,中土邊郡和塞外諸虜部落曾聯手追殺,卻被其屢屢逃脫,故聲名大振,東北道上的賊寇皆呼其為刀兄。
有人好奇地問道,「他都一頭白髮了,垂暮老者,為何還如此作惡?」
押送衛士哄堂大笑,「誰說長著一頭白髮就是垂暮老者?你沒見過長著一頭白髮的少年郎?」
白馬人面面相覷,頗感難堪。扯了半天,白髮刑徒竟是一個長著滿頭白髮的彪形大漢。仔細想想倒是汗顏,都是被習慣性思維桎梏了,以為白髮者必定是古稀老人,其實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有人長黑髮,有人長白髮,還有長金髮、紅髮的,甚至還有一夜白頭的。史載春秋名將伍子胥逃離楚國時,就曾在昭關之下一夜白頭,可見確有其事,只不過甚為罕見而已。
話題隨即從白髮刑徒身上轉移了,大家開始興致盎然的議論即將開始的遠征高句麗。這是中土人都關注的大事件,先帝朝曾遠征過一次,但無功而返。這次皇帝以舉國之力再次遠征,但不幸的是,戰爭尚未開始,大河南北卻慘遭水患的打擊,數百萬人受災,這給遠征高句麗蒙上了一層陰霾,有人甚至預測這是個不祥之兆。
吃酒歸吃酒,例行巡監不能不去。非常時刻,大家都很謹慎,誰也不想砸了飯碗或者丟了吃飯的傢伙。黃君漢以身作則,與兩個衛士、兩個獄卒一起進了牢房。經過白髮刑徒的囚牢時,黃君漢和兩個獄卒特意放慢了腳步,想看清楚囚犯的臉以求證他的真實年紀。
白髮刑徒加了雙重刑具,手鐐腳銬都加倍了,而且被固定在牆壁鐵栓上,使得其活動範圍非常有限。昏暗光線下,可以看到他身上的斑斑血跡,披散的白髮上也同樣沾滿了血跡。他的臉被長髮所覆蓋,根本看不到,其實就算看到了估計難見真容,因為他的臉上也沾滿了血跡。一陣陣難聞的腥臭味混合了牢房裡的潮霉味瀰漫在空氣中,異常刺鼻。
未能滿足好奇心的三個人止步於翟讓的牢房前。透過木柵欄可以看到身穿囚服的翟讓正負手踱步,神態安詳,舉止從容,仿若閑庭信步在自家的後花園裡,讓人油然生出敬佩之心。翟讓四十多歲,中等身材,相貌英俊硬朗,眼神深沉而自信,即便是在這種極度惡劣情況下,也依舊保持著沉穩風度,好似一切盡在掌控中。
送來的酒菜已吃完,食盤卻安靜地躺在牢房中間的地上,並沒有按照慣例放在木柵欄外面由巡監獄卒拿走,可見翟讓對這盤酒菜有很多的猜想和期待。
翟讓站定,轉目望向牢房外面,與黃君漢四目相對。
兩個獄卒很機靈,一個向後退了幾步做警戒狀,一個則打開了牢房的門,然後向前走了幾步,也做出警戒之態。
黃君漢邁步走進了牢房。翟讓則俯身拿起了食盤。兩個人用法曹內部的專用暗語輕聲交談。翟讓的眉頭漸漸皺起,眼裡掠過一絲陰霾。黃君漢也是神情凝重,滿目擔憂。
徐世勣的故事很好聽,驚險,刺激,但現實很殘酷,今日白馬大獄裡不但多了十幾個重刑犯,多了一隊左翊衛府的驍騎衛,還多了整整兩個團的鷹揚衛士,可謂戒備森嚴,在這種情形下,不論是越獄還是劫獄,都是一件絕無可能的事。
然而,時間正在流逝,翟讓的生命越來越短暫,與翟讓的命運息息相關的很多人正在被黑暗所吞噬。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1-27 10:45 PM
第七章 自曝
深夜,黃君漢回到府中,在書房裡看到了焦慮不安的徐世勣。
黃君漢受了徐世勣的禮,然後坐下久久不語,眉宇間透露出疲憊之色。
徐世勣恭恭敬敬的坐著,也是不說話。他求人做事,而且還是極度危險甚至會危及到黃君漢身家性命的事,所以即便他再著急,也不敢表現在臉上。
「某剛從使君處歸來。」黃君漢終於開口,「使君說,一旦東都來了接應軍隊,御史勢必要把翟法司一起押去東都。」
徐世勣的心驟然猛跳,窒息感異常強烈。在東都砍頭,與在白馬砍頭,那完全是兩回事。看情形,那位從東都來的御史要借翟讓一案在東郡掀起一場「風暴」了。而他之所以把這批重刑犯留下來,並向東都求援,實際上有一箭雙鵰之意。
「東都到白馬不過七百餘里,順水而下,數日即達。」徐世勣感覺自己的嗓音有些顫抖,「時間無多了。」
時間是不多了,劫獄的難度卻因為突如其來的變故增加了無數倍。
黃君漢望著徐世勣,眼神犀利,似乎想從這個十七歲的少年臉上尋出些什麼秘密,但很快他就放棄了。徐世勣的臉上充滿了惶恐、沮喪,甚至還有些絕望之餘的憤怒,這讓他的某些猜想變得荒誕起來。
徐世勣畢竟是個十七歲的少年郎,有著少年人的稚嫩和衝動,即便他與翟讓情同手足,但以翟讓的老謀深算,又豈肯與一個少年郎共享所有的秘密?甚至托付以自己的性命?但是,使君剛才說了,翟讓在東郡的勢力盤根錯節,無孔不入,其能力遠遠超過了一般人的想像。以他對翟讓的瞭解,白馬大獄根本不可能將其困住,是以使君言辭之間有著強烈的暗示,暗示不要顧慮太多,大膽地幹,相信以翟讓的為人,如論如何也不會自己逃走,卻讓救他的人付出代價。
使君的說法,與下午自己在牢房裡和翟讓密談時的感受基本一致。翟讓太平靜了,淡定自若,自始至終都非常冷靜,保持著一貫的謹慎。自己當時的第一個感覺就是此人根本不是在坐牢,而是藏匿在牢裡指揮一眾手下幹著一件驚天動地的大案。
翟讓肯定有越獄的辦法,甚至早就做好了越獄的準備。如果按這樣的思路推測下去,似乎越來越接近真相。翟讓是東郡的的「地頭蛇」,通吃黑白兩道,違法的勾當幹得太多了,他當然要為自己準備一條後路。比如這次他剛剛被捕,他的家人親族就消失了,其速度之快,讓東都來的監察御史都嘆為觀止。也正因為如此,這位監察御史為了防備萬一,借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之力,說服了鷹揚府把軍隊開進了監獄。
難道這樣就萬無一失了?黃君漢現在有些懷疑,不過他實在想不出越獄的辦法。假如沒有昨日白馬津劫囚的變故,假如鷹揚府的軍隊沒有開進監獄,翟讓越獄的可能性的確很大,畢竟獄裡獄外都有他的人,只是如此一來牽連甚廣,很多人要為翟讓越獄一事付出代價。現在,整整兩個團的鷹揚衛士看守監獄,翟讓怎麼逃?長翅膀飛?抑或像老鼠一樣從下水溝裡逃竄而走?
「大郎,今日可有新故事帶給某?」黃君漢問道。
徐世勣似乎有些懵然,呆愣了片刻,搖搖頭,「曹主今日在獄中盤桓甚久,可聽到甚故事?」
「一幫草芥蟻螻,豈能知道天上的事?」黃君漢也是搖頭。
徐世勣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道,「可有白髮刑徒的故事?」
黃君漢心有所動,望向徐世勣的眼楮,卻沒有看到自己所期待的東西,似乎徐世勣這句話純粹就是出自少年人的好奇。
為什麼他不問崔法司的消息?他今夜再度出現,不就是為了從自己這裡討到崔法司的回訊嗎?黃君漢躊躇著,思考著,緩緩說出了白髮刑徒的來歷,實際上白髮刑徒非常神秘,所謂的來歷不過也就是近兩年的故事,而之前則是一片空白,非常徹底的空白。
徐世勣突然問道,「天上的事,會不會和這個死囚有關?」
黃君漢笑了起來,「神秘,並不代表之前就有故事。」
「假若他有故事呢?」徐世勣追問道。
黃君漢沉吟著,沒有說話。
徐世勣話裡有話,意有所指,肯定有了「新故事」,而「新故事」可能在拯救翟讓的基礎上,向對手展開凌厲反擊,繼而把所有可能受到連累的人都從未來的「風暴」中拯救出來,否則,徐世勣不會詢問白髮刑徒的事。當然,這不是翟讓講義氣,而是他未來生存之需要。大樹倒了,並不意味著大樹就死了,只要竭盡全力保全「大樹」的「根」,那麼「大樹」不但可以存活下來,還終有枝繁葉茂的一天。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翟讓目光長遠,佈局精妙,果非尋常之輩。或許,正如使君所說,膽子要大一些,要默契「配合」一下翟讓,才能完成使君之托。
「你的推斷從何而來?」黃君漢問道。
「昨日白馬津劫囚,某全程目睹。白髮刑徒凶性大發,既殺劫囚賊,又殺押送衛士,純粹是自尋死路,若非武技高強,早已身首異處。既然其武技高強,有自保之力,為何不乘亂逃走?既然不想逃走,亦無死戰之必要,他卻酣呼鏖戰,殺得血肉橫飛,為甚?」
「為甚?」黃君漢微笑問道。
「他要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徐世勣說道,「距離東都越來越近,要滅口的人便越來越急,會愈發的不擇手段,就算其武技高強,也防不勝防,未必有機會活著抵達東都。御史或許已經估計到白髮刑徒就是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所需要的人,他擔心白髮刑徒被賊人所殺,自己無辜受累,遂當機立斷,把他們羈押於白馬大獄,並調用兩個團的鷹揚府衛士予以看押,原因正在如此。」
黃君漢遲疑不語。
「白髮刑徒的真實身份實際上只有兩個,要麼他是宇文述的人,要麼他是宇文述的敵人,而從目前已知情況來推斷,誰也不認識他,就知道他在這群囚犯裡,於是要殺他滅口的賊人便乾脆斬殺所有的囚犯。當然,還有另外一種可能,要殺他的賊人未必就是滅口,而是想通過一路追殺來製造生死危機,繼而迫使其自曝身份。若照此推測,那伙囂張的劫囚賊極有可能是宇文述所遣。」
黃君漢被徐世勣的推斷所吸引,頻頻頷首,忽然他問道,「白髮刑徒為甚選擇在白馬自曝身份,是否有其原因?」
「以某的推斷,假若白髮刑徒是宇文述的敵人,是宇文述用來打擊自己對手的工具,那麼其對手絕不會讓白髮刑徒進入東都,他會提前派人守在津口要隘,設法營救或者誅殺。」徐世勣說道,「白髮刑徒選擇在白馬自曝身份,可能是發現了前來接應自己的人。」
黃君漢沉思良久,「如此說來,各方人馬要決戰白馬大獄了。」
徐世勣鄭重點頭,「御史心機深沉,他把囚徒羈押於白馬大獄,等於在白馬大獄設下了陷阱。誰跳進陷阱,誰就是宇文述的敵人,然後抓住這些敵人,向宇文述邀功請賞。」
「御史會不會是宇文述的人?」黃君漢忽然問道。
徐世勣搖搖頭,無法就此事做出判斷,不過他自有主張,馬上反問道,「曹主,御史是不是宇文述的人,重要嗎?」
黃君漢若有所悟,「不重要?」
「不重要。」徐世勣很肯定地說道,「某只知道,他是翟法司的敵人。」
在徐世勣看來根本沒必要去探究御史背後站著「何方神聖」,只要知道御史是翟讓的敵人就行了。翟讓是肯定要救的,但御史也絕然不能放過,必須把他趕出東郡,否則他會藉著翟讓越獄一事大做文章,讓眾多無辜者深受其害。
如何以最快速度趕走他?當然也是借助宇文述之力,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把白髮刑徒關進大牢,我就把白髮刑徒救出大牢,讓你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宇文述震怒之下,必然遷罪於御史,如此一來御史還有機會繼續在東郡「興風作浪」嗎?
黃君漢聽懂了,對徐世勣背後依舊強橫的翟氏勢力頗感忌憚。怪不得使君在翟讓事發後一直不動聲色,原來這個「地頭蛇」果然有手段。
第二天黃君漢不緊不慢地趕到了白馬大獄。獄監與幾位掾屬很恭敬,左右相陪,說一夜無事,風平浪靜。還有人特意獻慇勤,向黃君漢透露說,郡尉和白馬都尉攜手加強了城中巡值,又在各城門處加派了值守小夫,凡陌生人一律詳加盤查,無關人等一概不許進城。如此戒備森嚴,宵小盜賊無縫可鑽,白馬大獄當然安全。
非常時期,黃君漢和獄監不敢懈怠,親自巡監。到了翟讓的牢房前,黃君漢停下腳步。獄監視而不見,揚長而去。留下來的兩個獄卒一個放哨,一個開門,配合默契。
黃君漢抬腳進了牢房,就在進去的瞬間,他眼角餘光掃向了隔壁牢房,恰好與兩道冰冷刺骨的目光「撞」到了一起,頓時為之一驚。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1-27 10:49 PM
第八章 黃雀在後
深夜,燈火昏暗的監牢內,一個巡監獄卒手提燈籠,蹣跚而行,孤獨的腳步聲在每一個牢房前都要停頓片刻,然後漸行漸遠,直到傳來「 當」一聲響,監門關閉。
一扇牢門悄無聲息的打開,翟讓的身影從黑暗中慢慢走出。
他站在門外,左右看了看,然後輕移腳步,像幽靈一般出現在白髮刑徒的牢房前。伸手前推,牢門竟被推開了。翟讓毫不猶豫的走了進去,掩上門。
白髮刑徒正臥地而睡,就在翟讓推門進來的霎那,他突然一躍而起,背靠牆壁,手拎鐵鐐,目光森冷,就像一頭待人而噬的猛獸,殺氣凜冽。
翟讓站在門邊,他知道白髮刑徒被鐐銬困住了,活動距離有限,對自己沒有威脅,是以泰然自若,默默等待。這時候只有等待,唯有耐心等待,讓對發冷靜下來,給對發思考的時間,然後才有交流的可能。
牢房內一片黑暗,但翟讓和白髮刑徒都適應了,彼此都能看到對方模糊的身影,只是看不清彼此的面貌而已。從模糊身影上便能看出雙方此刻的心理,翟讓從容冷靜,沒有絲毫敵意,而白髮刑徒卻非常緊張,敵意強烈。時間很快流逝,翟讓竭力放鬆身體,向對方傳遞善意。白髮刑徒的敵意漸漸消散,但戒備之心有增無減。
翟讓試探著邁出一步。白髮刑徒再次握緊了手鐐,做出防守架勢,全神戒備。
翟讓心裡一鬆,面露自信微笑,閑庭信步一般連走數步,進入了白髮刑徒的有效攻擊距離,同時也是他可以安全撤回的距離。
翟讓停了下來。
雙方可以看到彼此的相貌了。白髮刑徒默默打量著翟讓,他可以清晰感受到翟讓的善意,但是他絕不會愚蠢到相信一個如幽靈般從黑暗裡突然走出來的陌生人的善意。翟讓卻看不清白髮刑徒的相貌,倒不是因為白髮刑徒披散的白髮遮掩住了其面孔,而是因為乾涸的血跡就如護具一般粘貼在了他的臉上,讓其面目醜陋而獰猙,並散發出一股濃烈的腥臭味。翟讓無所謂白髮刑徒長什麼樣,丑也好英俊也好都與他的越獄計策毫無關聯,他在意的是如何取得白髮刑徒的暫時信任,這才是至關重要的事。
翟讓拱手為禮,「某是東郡翟讓。」
白髮刑徒的身體在這一瞬間霍然靜止,目露匪夷所思之色,眼神裡的那種震驚異常醒目,讓站在其對面的翟讓竟也產生了一絲困惑,難道他認識某?或者,曾在哪裡聽說過某?
倏忽間,白髮刑徒恢復了正常,眼神再度冰冷,而翟讓則繼續介紹自己,以及自己出現在這裡的原因。他娓娓道來,不徐不疾,聲音平靜,就像在述說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他注意到,白髮刑徒在聆聽自己述說的時候,冰冷的眼神裡偶爾會流露出幾分困惑,甚至有些恍惚,彷彿有短暫的神遊。
「某既然能無聲無息的出現在這裡,當然也能無聲無息的殺你。」翟讓最後說道,「某取你頭顱,易如反掌,如探囊取物爾。」
牢房內陷入長時間的寂靜,氣氛沉悶的可怕。
翟讓氣息如常,他在耐心等待白髮刑徒做出思考,做出決斷。白髮刑徒的氣息有些亂,甚至還發出幾聲粗重的呼吸聲。
「今日你若救某一命,來日某必救你一命。」
白髮刑徒終於開口說話,他的聲音低沉渾厚,帶有明顯的北方口音,而且身體完全放鬆了,敵意幾乎消散殆盡。
翟讓等的就是這句話。大家都是死囚,都有求生的慾望,都想越獄,這就構建了彼此信任的基礎,有了這個基礎,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
翟讓微笑頷首,緩步走到了白髮刑徒的面前。
「你就是宇文述要找的人?」翟讓直言不諱的問道。
「你不是某的救援。」白髮刑徒承認了,他同樣直言不諱的問道,「你為何要救某?」
「某若想逃走,就沒人能抓住某。」翟讓笑道,「某之所以入獄,不過擔心累及無辜而已。東郡這場風暴因某而起,也要因某而結束,唯有如此,東郡才會雲消雨散。雲消雨散了,某才能安全地活下去。」
「如此說來,你救的不是某,而是你自己。」白髮刑徒冷笑道,「你想在合適的時機,用某的頭顱換取你的性命。」
「你說過,今日某若救你一命,來日你必救某一命,這是你的承諾。」翟讓哂笑道,「再說,某需要的不是你的頭顱,某要拯救的也不是自己的性命。某需要的是在一個合適的時機拯救整個翟氏,讓翟氏東山再起。」
白髮刑徒思索了片刻,大概理解了翟讓的意思,說白了自己就是翟讓的「工具」,要配合翟讓接下來的一系列行動,假若自己破壞了翟讓的計策,翟讓會毫不留情地砍了自己的頭顱。
「善!」白髮刑徒冷森森地說道,「既然你敢賭,某又何懼一條性命?」
翟讓撫鬚而笑,和顏悅色地問道,「敢問義士尊姓大名?」
白髮刑徒目露戒備之色,一言不發,擺明了就是沒有透漏的意思。
「聽說東北那邊皆呼你為刀兄。」翟讓不動聲色的說道,「這裡是河南,刀兄到了河南,是繼續揚刀兄之名,還是隱姓埋名,暫避一下風頭?」
這意思很明顯,越獄後,你若想成為追緝的目標,讓官府陰魂不散的跟著你,那就繼續自稱刀兄吧,但假若想暫避風頭,那就換個名字。翟讓越獄後肯定要低調做人,白髮刑徒跟在他後面,當然也要低調,否則讓官府的人一直跟在後面窮追猛打豈不日夜不得安生?
「李鋒,字風雲。」白髮刑徒很隨意的說出了一個名字,「某以字行於世,法司可以喚某為李風雲。」
李風雲?翟讓啞然失笑,你這不是明擺著告訴別人,自己以假名混世嗎?不過隨你了,這趟互相利用,為了求生可以暫時合作,但出獄之後就由不得你了,某總不至於把身家性命押在一個一無所知且異常危險的死囚身上。
翟讓不再說話,衝著李風雲點點頭,轉身離去。
牢門關上。李風雲站在暗黑中,閉著眼楮,一動不動。隱約傳來輕輕移動的腳步聲,接著隔壁的牢門關上。就在翟讓關上自己牢門的瞬間,李風雲的眼楮霍然睜開,露出兩道凌厲目光,彷彿要穿透黑暗,穿透空間和時間,穿透未來世界。
翟讓,我竟然在這個世界與翟讓不期而遇,那麼徐世勣在哪?單雄信是不是就在獄外?瓦崗寨又在何處?難道瓦崗寨竟然就在這黃河之畔?我對這個世界瞭解最多的就是瓦崗寨和它的眾多英雄,所以我別無選擇,唯有跟著翟讓一條道走到黑了,否則我根本沒辦法脫離險境,更沒有能力掌控自己的命運。
上蒼賜給我一個機會,我必須牢牢把握住。感謝上蒼,感謝賜予我新生命的造物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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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雄信就在白馬城,徐世勣就站在他身邊。
兩人一身黑衣短打扮,黑巾蒙面,背繫橫刀,半蹲在一處屋脊上。單雄信手裡提著一把鐵棓,徐世勣則手端強弩,瞄準了一街之隔的白馬大獄。在他們的身後,黑色瓦面上,趴伏著一模一樣裝扮的十幾個死士。
「糧倉那邊還沒有動靜?」單雄信望著深邃的黑暗深處,小聲說道。
「時間還沒有到。」徐世勣說道,「只待大火一起,使君必然會下令調用城內所有可以調用的軍隊去救火,包括看守白馬大獄的這兩個團的鷹揚衛士。」
「御史會不會阻擾?」
「糧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尤其在皇帝集舉國之力遠征高句麗,而大河南北又適逢大災之際,谷粟高於一切。」徐世勣冷笑道,「假若白馬糧倉毀於大火,使君固然脫不了干係,但阻擾救火的那位監察御史恐怕就要下大獄了。再說,東郡還是使君說了算,那裡輪得到御史指手劃腳?」
「只是使君看到糧倉起火,必然惱怒,會怨恨我們手段太過狠辣……」
「阿兄多慮了。」徐世勣搖手道,「對於使君來說,仕途遠比糧倉重要。」
兩人正說著話,就聽到從北城方向傳來驚天鼓聲,鼓聲急促而猛烈,霎那間便敲碎了黑夜的靜謐。
單雄信和徐世勣吃驚地望向北方,眼裡不約而同的掠過一絲詫異。北城那邊出了什麼事?值守戍卒因何擊鼓報警?
「是不是那伙劫囚賊?」單雄信猜測道。
如此巧合?行動時間竟如此一致?
徐世勣不敢確定,「那邊是水閘,劫囚賊白天進不了城,夜裡倒是有可能從水閘潛行而入。」
「直娘賊……」單雄信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突生變故,必然會影響到我們劫獄。」
「未必……」徐世勣冷靜地說道,「白馬城越亂越好,這樣更有利於劫獄。」
單雄信還待說話,徐世勣卻連連搖手,同時用力吸了幾口氣,神情突然起了變化。
「甚事?」單雄信好奇地問道,同時學著徐世勣的樣子也吸了幾口空氣,接著便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焦糊味,「有人縱火?」
兩人互相看看,眼裡都露出一絲駭然之色,然後不約而同的回頭望向身後的長街,這一望之下,駭然變色。
長街深處本來被黑暗所籠罩,但此刻卻見一團火光刺破了黑暗,接著火紅色的光芒驟然撕裂了黑暗,迅速照亮了長街盡頭。有人縱火,有人點燃了這條長街,有人要置單雄信等人於死地,有人要借助沖天大火燒燬白馬大獄。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單雄信和徐世勣如論如何也沒有料到,自己竟然被人算計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1-27 10:53 PM
第九章 劫獄
「大郎……」單雄信怒睜雙目,低聲叫道,「計將何出?是即刻殺進大獄,還是馬上撤離?」
徐世勣沒有說話,眼楮望向了西城方向,「阿兄,稍安勿躁。某等機密,除了明公、翟大郎和你我兄弟外,沒有其他人知道,不會洩露。黃曹主對今夜劫獄一事一無所知,而其他兄弟各司其職,誰也不知道我們所擬的整個劫獄之策,所以這肯定是巧合。」
「巧合?」單雄信根本不相信,「既然有人敢出賣明公,當然也有人敢出賣俺們兄弟。」
「稍安勿躁。」徐世勣手指西城,「只待糧倉火起,我們便殺進大獄。」
「起火了,這條街已經起火了,馬上就會燒到這裡來。」單雄信吃驚地說道,「大郎,你要兄弟們趴在這裡等死?」
「現在大獄內外有兩個團的鷹揚衛士,進去就是死。」徐世勣泰然自若,不為所動,「長街夠長,燒到這裡尚需時間,毋須焦急。」
單雄信張了張嘴,卻找不到駁斥的理由,也找不到更好的應對辦法,無奈忿然怒哼,悻悻然趴在了屋脊上,與徐世勣一起望著西面的夜空。
驀然,一道亮光沖天而起,瞬間掩蓋了黑暗,數息之後便照亮了半個天空。
「起火了,糧倉起火了。」單雄信興奮地叫起來。
「好大的火。」徐世勣驚嘆道,「周大哥手段了得,這把火燒得又快又猛,白馬城要亂了。」
白馬城立即陷入了混亂。所有報警鼓號一起鳴響,所有巡更人員敲響了金鉦,所有居民從睡夢中驚醒倉惶跑出,然後所有人都跑向了西城救火。糧倉必須救,否則大家就等著餓死吧,而東郡府和白馬縣府的官員就等著丟官坐牢掉腦袋吧。
黃君漢也夾雜在紛亂的人群中衝向糧倉,他對翟讓充滿了憤怒,他根本就沒有想到翟讓的手段如此狠辣,為了越獄,竟然把整個白馬城、把東郡的全部官員、甚至把東郡的全部災民都推進了水深火熱之中,但同時他對翟讓也充滿了忌憚,如此心狠手辣的人物得罪不起,這裡是翟讓的地盤,得罪了翟讓就等於半隻腳踏進了鬼門關,而從東都來的那位監察御史自以為是條強龍,非要吃了翟讓這條地頭蛇,只是到了這一刻,看到糧倉陷入火海,恐怕他也懊悔不迭了。
一郡郡守在非常時刻有臨機處置之大權,這是人所皆知的事情,比如糧倉著火就屬於非常時刻,所以東郡郡守在第一時間行使了這項權力,下令即刻調看守白馬大獄的兩個團鷹揚衛士火速趕赴糧倉救火。
有僚屬提醒郡守,與白馬大獄毗鄰的長街也失火了,而且火借風勢,正席捲整條大街,並向白馬大獄飛撲而去,如果不救,不但那條長街化做廢墟,就連白馬大獄也保不住。值守獄卒尚有逃命的機會,但監牢裡的囚犯就逃不掉了,必定葬身火海,除非將他們緊急轉移。但轉移囚犯就要動用鷹揚衛士,這勢必會減少拯救糧倉大火的兵力。
「是囚犯重要,還是糧倉重要?」郡守厲聲質問自己的下屬。
那位下屬倒是盡忠職守,面對郡守聲色俱厲的質問,還是壯著膽子繼續提醒道,「使君,今夜先是北城水閘報警,接著長街失火,然後糧倉也起火了,這足以說明是有賊人故意縱火,而且計劃周全,必定有其重要目的。聯想到之前白馬津劫囚事件,使君是不是應該小心……」
「小心?糧倉若毀,某連項上人頭都保不住,還小心甚?」郡守勃然大怒,「再說了,是囚犯的性命重要,還是我東郡災民的性命重要?」
好了,連續兩聲質問,可見郡守已經做出了決策,集中白馬城所有力量拯救糧倉大火,至於白馬大獄裡的囚犯,讓他們自生自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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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守白馬大獄的鷹揚衛士在接到郡守的命令後,以最快的速度向糧倉飛奔而去。
白馬大獄裡的獄卒眼見長街大火席捲而至,嚇得魂飛魄散,但沒有上官的命令擅自逃亡,後果很嚴重,不過與身家性命比起來,那嚴重的後果也就無所謂了,於是紛紛棄獄而逃。
單雄信、徐世勣和一幫死士在炙熱空氣的燻烤下,一個個大汗淋灕,驚恐不安,但眼見鷹揚衛士撤離了,獄卒們也緊隨其後逃跑了,機會就在眼前,任誰也要咬牙支持。
大火越來越近。
徐世勣一躍而起,扣動手中強弩的扳機。一支弩箭厲嘯而出,帶著一根繩子釘進了設在大獄牆角的箭樓上。那箭樓是木質結構,弩箭帶著繩子沒柄而入。
單雄信跳起來一把抓住了繩子的末端。
「走!」徐世勣衝著趴在屋頂上的死士們招招手,第一個緣繩爬向了白馬大獄。
一行人衝進監獄,一路暢通無阻,但在進入監牢之前,他們與那隊從涿郡押送囚犯進京的衛士迎頭相撞。這隊衛士沒有離開,他們明明知道形勢危急,卻恪盡職守,堅決守在監獄裡。
「殺!」單雄信一馬當先,掄起鐵棓就衝向了看押衛士。
徐世勣和一群死士緊隨其後,蜂擁而上。這時候搶的就是時間,一旦大火燒進了監獄,那當真是危在旦夕了。遺憾的是這隊衛士人數眾多,超過了單雄信一夥,且都是府兵出身,代代相傳的職業軍人,不但武技強橫,更精通戰陣,彼此之間的配合非常默契。很快,單雄信一夥就招架不住了,兩個死士慘叫著倒在血泊之中。單雄信急怒攻心,吼聲連連,鐵棓如風,舞起片片殘影,金鐵交鳴聲更是驚心動魄。
「阿兄,快殺進監牢,救人要緊。」徐世勣扯著嗓子叫起來,「只要打開牢門,放出囚犯,這幫官賊就自顧不暇了。」
單雄信當然想衝進監牢,但這隊衛士拚死攔截,其中一個十人戰陣就守在監牢的大門前,如一道堅固屏障,讓單雄信寸步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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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牢外的廝殺聲傳進了牢房,傳進了翟讓的耳中。
翟讓盤膝而坐,閉著眼楮,靜靜聆聽,努力在噪雜而模糊的廝殺聲裡尋找自己所熟悉的聲音。忽然,徐世勣的叫喊聲非常清晰地傳了進來。
翟讓猛地睜開眼楮,一躍而起,大步走向了牢門。那道牢門形同虛設,在翟讓一拉之下便打開了。翟讓推開了李風雲的牢房,衝著黑暗裡那道模糊的身影叫了一聲,「風雲?」
「法司?」李風雲的聲音充滿了戒備。
翟讓毫不猶豫的走了進去,一直走到了李風雲的面前,「某的兄弟來了。」
「你的兄弟危在旦夕。」李風雲冷哂道,「若再耽擱一下,必定身首異處。」
翟讓看了他一眼,伸手向袖籠裡一模,竟掏出兩把銅鑰,三兩下便打開了李風雲身上的鐐銬。
李風雲舒展了一下身體,然後俯身撿起鐵繚,隨意問道,「法司赤手空拳,能殺死幾人?」
翟讓微微一笑,「某從不殺人。」
李風雲大有深意地瞥了翟讓一眼,然後舉步向外走去,「法司身份尊貴,想來殺人只動嘴,不動手。」
翟讓笑而不語,負手於後,邁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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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雄信急紅了眼,徐世勣也是連聲嘶吼,一眾死士更是不要命地往上攻,奈何勢單力薄,一群烏合之眾根本不是府兵的對手,倒在血泊中的死士越來越多。
失算了。徐世勣為自己的大意懊悔不迭。他與單雄信曾在碼頭上看到過這隊衛士與劫囚賊之間的廝殺,在他們看來,這隊衛士的戰鬥力一般,帶上一幫兄弟就能把他們殺得落花流水,然而,等到真正交手時才知道,雙方的實力根本就不在一個檔次上。難道這次要栽在白馬大獄了?
正在這時,監牢的門忽然大開,一個白髮黑鬚的彪形大漢如幽靈一般從黑暗裡走了出來。
看押衛士們背對監牢大門,因為全神貫注於廝殺,竟然沒有察覺。單雄信、徐世勣和一幫兄弟們卻是面對大門,看得真真切切。只見彪形大漢目射寒光,身形如電,手中鐵繚如拘魂之索,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套住了位於戰陣最末位置的衛士。那名衛士尚未發出一聲驚叫,鐵繚就驟然向後拉緊,硬生生卡斷了衛士的脖子。死去衛士的橫刀到了彪形大漢的手上。
翟讓出現了,負手而立,神情淡然,一幅泰然自若的樣子。
白髮囚徒驀然發出一聲驚天長嘯,如撲入羊群中的惡狼,獰猙而恐怖。衛士們駭然回頭。鐵繚揮動,惡狠狠的砸在一名衛士的面目上,鮮血四濺,淒厲的慘叫聲響徹牢房。橫刀如電,霎那間掠過一名衛士的咽喉,那衛士瞪大雙眼,眼睜睜看著鮮血如泉噴出。
「殺!」白髮囚徒縱聲咆哮,一腳踹飛了擋在身前的衛士,橫刀再起,掠空而過,兩顆驚叫的人頭騰空飛起,兩具無頭身體倒飛而出。
「殺!」單雄信、徐世勣和一幫死士們激動狂呼,奮勇攻擊。
翟讓跟在白髮囚徒的後面,緩步而行,不徐不疾。
看押衛士們驚怒不已,匆忙變陣,試圖困住白髮刑徒,把他與這群劫囚賊分割開來。
就在此刻,牢房內傳來雜亂的吼叫聲,接著凌亂的腳步由遠及近,倏忽間便看到一群囚犯蜂擁而出,奪命狂奔。
場面大亂,人人自危。
白髮囚徒突然轉身,一把抓起翟讓,順勢扛到肩上,混在人群中奪路而走。
單雄信、徐世勣和一幫兄弟大驚失色,拔腿便追。
看押衛士緊隨其後,銜尾狂追。
一群人剛剛衝出監牢,進入前庭大院,便看到一隊身穿白衣的漢子手拿武器,氣勢洶洶的從大獄正門殺了進來,正好與白髮囚徒迎頭相撞。
「殺了他!」有白衣人縱聲狂呼。
「殺!」白髮囚徒扔下翟讓,怒聲狂呼,挺刀而上。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1-27 11:14 PM
第十章 奪路而逃
翟讓從地上爬起來,不慌不忙地撢了撢囚服上的灰,這才抬頭望向從長街方向滾滾而來的沖天大火,目露吃驚之色。在他的計策裡並沒有火燒長街一項,這是何人縱火?目光轉向前方正與李風雲殺成一團的白衣賊們,他若有所思。
「明公……」單雄信與徐世勣一左一右衝了過來。
翟讓微笑頜首,「今夜白馬有難,上上下下焦頭爛額,正是脫身之刻。」旋手指白髮囚徒,「緊隨李風雲,殺出大獄。」
單雄信轟然應諾,提著鐵棓帶著一幫兄弟便殺了上去。
徐世勣則一邊脫下黑色袍服給翟讓穿上,一邊望著大開殺戒的白髮刑徒問道,「此獠凶悍,且神秘莫測,恐不會信守承諾。」
翟讓不以為然,「某擔心的不是他是否信守承諾,而是擔心越獄後他將帶給我們無窮患禍。」
徐世勣不再說話,手握橫刀,護著翟讓寸步不離。
「可知這長街之火何人所縱?」翟讓問道。
徐世勣以目示意那群白衣賊,「當日白馬津劫囚,便是這群賊人所為。剛才水閘方向曾有報警傳來,可能他們還有後援。」
「如此猖獗,其背後定有指使之人。」翟讓望著長街上的熊熊大火,忿然說道。豈不知他派人火燒白馬糧庫,更是無法無天到了極致。
前庭大院在數息之內便陷入血腥混戰。
白髮囚徒和單雄信等人前後呼應,與白衣賊酣呼鏖戰。
從後方衝上來的看押衛士則逢人就殺,不論是黑衣賊還是白衣賊,都是劫囚賊,也不論是東郡逃犯還是自己從涿郡押解而來的逃犯,都是逃犯,統統殺無赦。這時候也只有殺了,殺一個便能減輕一份責任。
突然,白髮囚徒從白衣賊手中奪得了一柄長柄陌刀,武力頓時暴漲,只見長刀如虹落下片片殘影,人頭飛舞,斷肢殘臂連同猩紅血液漫天飛濺,當真是擋者披靡,無人可擋其鋒銳。
白衣賊沒想到遇到一個如此恐怖的殺人狂,嚇得肝膽俱裂,魂飛魄散,如落花流水般四散而逃。
白髮囚徒殺出一條血路,第一個衝去了大獄之門,衝向了長街。
長街兩旁的房屋已被大火所吞噬,長街上的居民衣裳不整的奔走哭號,長街上混亂不堪,正是逃亡的最佳時機。
單雄信緊隨其後衝了出來,手指斜對面的一條小巷大聲叫道,「白髮兄弟,跟著俺,走,走,走!」
長街上紛亂的人群忽然看到一夥囚徙從大獄裡衝了出來,後面跟著一大群黑衣人、白衣人,還有身著黃色戎裝的衛士,也是一窩蜂的從大獄裡衝了出來,個個拿著武器,人人血染袍服,如凶神惡煞一般狂奔嚎叫,不禁嚇得連聲驚呼,狼奔豕突而走,其中一些人慌不擇路,逃進了斜對面的小巷。
白髮刑徒一言不發,拎著血淋淋的陌刀,殺氣騰騰的奔向小巷。
單雄信回頭看了一眼,見徐世勣正護著翟讓跟了上來,而折損過半的那幫死士們也一步沒有落下,遂舉手叫了一嗓子,「快,快!」然後拖著鐵棓放步追向白髮囚徒。
在他們的後面是白衣賊,再後面是看押衛士,一撥追著一撥,喊殺聲驚天動地。
驀然,小巷內爆出一陣雜亂哄喊,跟著就見人流倒湧而出。白髮刑徒已接近小巷,他身材高大,奔跑中舉目前望,頓時腳步為之一滯。只見一隊全副武裝的騎士正策馬而來,其目標顯然是白馬大獄,是監獄裡的囚犯。
單雄信趕到。他也是身材高大之徒,一眼便看到鷹揚騎士,當即倒抽一口涼氣,麻煩了,兩條腿的人豈能跑過四條腿的馬?
白馬刑徒不假思索,猛地調轉身形,一把抓住了翟讓的胳膊,「走!」翟讓身不由己,與其並肩而行,沿著長街放步狂奔。
單雄信想都不想,緊隨其後。徐世勣別無他策,唯有拚死相隨,不過心裡卻對白髮囚徒愈發忌憚,很明顯白髮囚徒在此關鍵時刻依舊牢牢抓住翟讓,並不是因為他然諾仗義,而是有挾持之意,唯恐自己上當受騙,被翟讓和其手下拋棄了。他唯有控制住翟讓,才有可能逃出追殺重獲自由。
眾死士本想跟上,奈何人流擁擠,紛亂一團,轉眼便失去彼此身影,只好各自逃亡而去。
監察御史帶著一隊騎士以最快速度支援而來,但還是慢了一步,囚徒們逃跑了。御史果斷下令,追殺,不惜一切代價追殺,尤其那位白髮刑徒,迫不得已之下務必將其誅殺。騎士們打馬狂追,也不管是否傷及無辜了,只求以最快速度斬殺越獄囚犯。
身後馬蹄聲越來越近,單雄信大急,衝著徐世勣瘋狂叫道,「大郎,往哪走?快找條道啊……」
追兵近在咫尺了。徐世勣一籌莫展,叫苦不迭。
若論對白馬城的熟悉程度,單雄信遠遠比不上徐世勣。徐世勣在白馬城有很多房產,實際上一年中的大部分時間他都住在這座城池裡,理所當然熟悉這裡的地形,但今夜諸事不利,誰也沒有料到那伙劫囚賊竟在同一時間劫獄,結果雙方不期而遇,直接爆發了衝突。好在白髮刑徒要求生,信守承諾,出手相助,殺出一條血路,否則今夜單雄信和徐世勣等人十有八九魂歸地府了。然而,正是因為變故頻發,危機接踵而至,不但預先安排好的撤退路線已不能用,還被一幫官兵和一夥賊人追殺得上天無門、入地無路,如今只剩下挨宰的份了。
就在這時,徐世勣看到了一座熟悉的府邸。那是白馬都尉的別居,原是徐氏產業,後來為了買通新上任的白馬都尉,徐氏把它送了出去。都尉是地方軍統帥,主要設在兩京地區及交通要衝之地,以補充衛府鎮戍力量之不足,同時也有助於控遏地方勢力。但讓徐世勣憤怒的是,這位關隴籍的都尉貪婪而卑鄙,收人錢財卻不幫人做事,這次更是協助從東都來的監察御史逮捕了翟讓,直接把徐氏推向了「水深火熱」之中。
「阿兄,向左,向左……」徐世勣手指白馬都尉的別居,扯著嗓子狂叫。
單雄信急忙轉頭尋找,卻見白髮刑徒已經拉著翟讓改變了奔跑方向,其目標正是左前方那座府邸,遂與徐世勣拚死追趕。
府邸大門緊緊關閉。白髮刑徒猛地鬆開了翟讓,雙手舉刀,身形陡然加速,如厲嘯之箭,一頭「撞」了上去。「轟」一聲巨響,大門不堪受擊,倒飛而起。翟讓、單雄信和徐世勣齊聲歡呼,緊隨其後,飛一般衝了進去。
府內之人早已避難而走,留下的幾個僮僕看到賊人破門而進,嚇得驚呼而逃。
「跟著俺……」徐世勣率先衝進了堂屋。翟讓和單雄信居中而行。白髮刑徒緊緊相隨。
外面人喊馬嘶,鷹揚騎士已經追到,但無法縱馬奔馳,只能下馬追擊。
徐世勣帶著三人在府內左轉右轉,穿堂過屋,最後停在了廚房裡。
「阿兄,速速移開水缸,下面便是地道。」
徐世勣一邊匆忙說著,一邊卻奔向了灶台,尋找點火之物。
翟讓和單雄信衝到水缸旁邊,正準備彎腰搬動,卻見白髮囚徒舉著陌刀飛奔而至,一刀剁下,瓦缸頓時四分五裂,水流四濺。
翟讓和單雄信面面相覷,目露難堪之色。白髮刑徒的辦法簡單,實用,但事情的關鍵不在於人家用了什麼辦法,而在於他在危機時刻的冷靜、機智和應變。從牢房殺戮開始到現在的奔逃,白髮刑徒的每一個舉動都深諳簡捷之道,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更沒有任何一個錯誤,這足以證明其人過去生存環境異常惡劣,每時每刻都掙扎在死亡線上,天長日久才養成了這種驚人的生存能力。
不待翟讓和單雄信做出反應,白髮刑徒長刀再起,狠狠地插入地面,接著兩臂用力,一聲怒吼,一塊青石板騰空而起,「轟隆」一下砸到了儲物櫃上。三人同時低頭望去,地面上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散發出濃烈霉濕味的大洞。
「大郎,快走!」單雄信衝著徐世勣喊了一嗓子。
「阿兄先走。」徐世勣怒氣衝天地叫道,「俺要燒了這屋,與其便宜了那個賊官,不如一把火燒個乾淨。」
「大郎休得胡鬧,快走!」翟讓情急之下也喊了一嗓子。
徐世勣不理他們,兀自忙著點火,「你們快走,地道出口就在隔壁府上的馬廄內,快,快。」
「胡鬧!」翟讓罵了一聲,跳下了洞口。
「大郎,快快跟上。」單雄信喊了一聲,也跳了下去。
徐世勣拿著點燃的衣物,衝出了廚房,點火燒屋去了。
白髮囚徒沒有跳下去,而是拖著長刀,大步走到了廚房門口,接應徐世勣。
單雄信沒有聽到動靜,又從洞內直起身子,卻看到白髮囚徒正握著長刀站在廚房門口接應徐世勣撤離,心裡頓時湧起一股異樣的情緒。這位兄弟仗義,好漢子。
「兄弟,快下來,一起走。」單雄信叫道,「大郎熟悉這裡,不會有事。」
白髮囚徒搖搖頭,示意單雄信先走。洞內傳來翟讓的呼喊聲。單雄信無奈,擔心翟讓有失,遂縮回身軀,手腳並用的向前爬去。
徐世勣一口氣點燃了數間屋子,但也暴露了自己的目標。鷹揚騎士、看押衛士,還有那位監察御史的隨從們,幾十個人,四面圍殺而來。
徐世勣奪路狂奔。
白髮囚徒聽到徐世勣憤怒的厲叱,急忙衝出廚房,舉刀殺上。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1-27 11:18 PM
第十一章 戴帷帽的神秘女子
翟讓推開洞口上的石板,出現在一件堆滿草料的馬廄裡。
單雄信也跟著上來了。
「李風雲?」翟讓沒有看到白髮囚徒,急忙問道,「他人呢?」
「他唯恐大郎有失,要接應大郎,與大郎一起撤離。」
「胡鬧!」翟讓忿然甩手,「徐大郎怎能在此刻意氣用事?」
單雄信正想為徐世勣開脫兩句,就聽到屋外傳來淒厲慘嚎,伴隨著刺耳的金鐵交鳴聲。兩人頓時變色,心驚肉跳。單雄信不假思索,轉身就想跳下地道再爬回去。翟讓一把抓住他,「李風雲還在那邊,大郎不會有事。」
就在這時,屋外再度傳來淒厲的慘嚎聲,而且還能清晰聽到李風雲的怒吼,接著慘嚎聲此起彼伏,片刻也不停息,可以想像到戰況之慘烈,廝殺之血腥。
徐世勣氣喘吁吁地衝進了廚房,但他沒有跳進地道,他不願扔下白髮刑徒獨自逃生。剛才假若沒有白髮刑徒的接應,他早就身首異處了。今日即便是死,也要與白髮刑徒死在一起。
白髮刑徒背對廚房之門,大發神威,手陌刀就如吞噬亡靈的惡魔,無人可敵,每一刀下去必有人慘叫著栽倒於地。
片刻後,廝殺陡然停止,所有人都害怕了,都站在十幾步開外,竟無一人敢上前攻擊。
徐世勣站在白髮刑徒的背後,心神震顫,難以置信;這一刻,白髮刑徒那高大而彪悍的背影深深地烙刻在徐世勣的心裡,讓他再難忘卻。
白髮刑徒拖著血淋淋的長刀,緩緩後退,退進了屋,然後以不屑的目光掃視了一眼屋外的追兵,堅決而有力地關上了門。
無人敢攻。
徐世勣跳進了地道。白髮刑徒緊緊跟隨。兩人手腳並用快速抵達馬廄。翟讓和單雄信驚喜交集,手忙腳亂地把兩人拽了出來。
白髮刑徒出了地道,四周打量了一下,然後長刀倒插於地,三兩步衝到馬廄的石槽前。翟讓、單雄信和徐世勣心領神會,一起跟上,四人合力抬起石槽壓在了洞口石板上。接著在徐世勣的帶領下,一路狂奔,連翻數道石牆,然後上了屋頂,又連越數道小巷,最後跳進了一片幽靜的小花園。
「這是哪?」單雄信好奇地問道。
徐世勣搖搖手,示意單雄信不要問。翟讓四下看看卻是若有所思,似乎想到了什麼。
就在這時,從園門方向突然傳來了腳步聲,腳步很輕,很慢,數息後一個白色的婀娜身影悄然出現在四人的眼前。
白髮刑徒猛地握緊長刀,身形如電,如獵豹一般射了出去。
翟讓和單雄信也是暗自驚凜,但他們無條件信任徐世勣,所以並沒有做出任何舉動。
徐世勣大驚,飛身而起,試圖抓住白髮刑徒,卻抓了個空,情急之下,厲聲叫道,「阿兄,不可,那是十二娘。」
喊聲未止,白髮刑徒的身形卻已經到了白色身影的近前,長刀凌空而起,刀尖穿透了白紗,靜止於咽喉之上。
徐世勣衝到,驚駭至極,卻是不敢有絲毫動作,唯恐白髮刑徒失手殺了人。
「阿兄,不可,不可,這是十二娘,這是……」徐世勣似乎害怕什麼,話到嘴邊卻是嚥了回去,根本沒有具體透露的意思。
白色身影是個女子,身材高挑,短襦長裙,披白色畫帛,戴白紗帷帽,無法穿透帷紗看清其面貌。女很鎮靜,即便長刀臨近的霎那,也沒有失聲驚呼,更沒有倉惶躲避,自始至終就那樣站著,仿若一具沒有生命的石雕。
這一幕顯得很詭異,尤其在深夜,在幽靜的花園裡,在一個渾身浴血的彪形大漢的凌厲攻擊下,一個嬌柔女竟如此鎮定,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這可能嗎?可能,要麼她是瞎,要麼她是鬼魂。
「若你殺了兒,兒感激涕零。」一個優雅動聽,卻冷若冰霜的聲音突然響起。
翟讓和單雄信正好跑了過來,聞言駭然止步。翟讓忍不住冷叱一聲,「風雲,撤刀。」
寒光閃動,長刀倒轉,李風雲收刀後退,躬身一禮,「驚擾了。」
「風雲?」女的聲音再度響起,語含嘲諷,「你既敢以真面目示人,卻為何不敢以真姓名行於世?」
李風雲抬頭望天,仿若未聞。
翟讓望向徐世勣,以目相詢。徐世勣微微搖頭,示意他不可多言。
「你就是聞名於東郡的翟法司?」女子也不再理睬李風雲,轉而詢問翟讓。
翟讓恭敬施禮,「救命之恩,永世不忘。」
「兒不要你的報答。」女子淡然說道,「大郎求上門來,兒欠他人情,不好不還。」旋即她轉向徐世勣,「大郎,以後就兩不相欠了。」
徐世勣急忙躬身為禮,「十二娘待某恩重如山,若有需要,某萬死不辭。」
李風雲看到幾個人縐縐的胡扯八道,實在忍不住了,冷笑出聲,嗤之以鼻。
翟讓和徐世勣大為難堪,神情頗為侷促。
「聒噪!」女冷笑道,「一個刑徒竟敢如此無禮,定是有所倚仗。你背後之人是誰?說來給兒聽聽。」
李風雲抬頭望天,不理不睬。
女大為惱怒,忿忿地「哼」了一聲,「若是有能耐,你便單槍匹馬殺出白馬城。」
李風雲正待反唇相譏,徐世勣急了,衝著李風雲連連作揖,「阿兄,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李風雲閉緊了嘴巴。徐世勣又衝著白衣女連連作揖,「形勢危急,請十二娘出手相助。」
「稍安勿躁。」女子不屑說道,「先休息,天亮後自會送你出城。」
=
接下來發生的事,除了翟讓坦然處之外,單雄信和李風雲則是驚疑不安。
女子離開後,徐世勣帶著他們離開花園,走進了一座裝飾奢華的兩層小樓。樓裡有僮僕侍婢,伺侯他們洗澡換衣,然後吃飯喝酒。
單雄信沉不住氣,按捺不住好奇,在酒桌上詢問徐世勣。自殺出白馬大獄後,就完全偏離了預定的劫獄之計,難道這是你事先安排好的?是計計?
這話問出來後,翟讓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了。所謂預定之計就是他擬制的,但徐世勣顯然沒有遵從,而是另擬他策,所有現在才能坐在這裡優哉游哉的閒聊胡扯。這意味著徐世勣可能在內部發現了叛徒。
徐世勣猶豫了片刻,說道,「明公身邊有叛徒,但時間短促,俺不可能找到,唯一的辦法便是放棄明公的計策,另想辦法。」
「所以你找到了那個神秘女?」單雄信問道,「那個女子能把我們安全送出城?」
徐世勣點點頭,「俺在明公所擬計策上做了改動,除了劫獄外,剩下的事情便要依靠十二娘了。」
「她是誰?為啥從未聽你說起過?」
「她是俺的貴人,一個過路客,適逢其會而已。」徐世勣望著單雄信,面露歉意,「阿兄,不是兄弟不相信你,而是實在不能說,實際上即便是俺,到目前為止對她的身份也僅僅是略知一二。」徐世勣轉目望向翟讓,笑道,「或許,明公知道的更多。」
翟讓笑笑,搖搖頭,沒有說話。
單雄信馬上開始猜測,想了半天,說道,「既然她能把我們送出城,那說明她是白馬城惹不起的大人物。既然是大人物,又與你徐氏相識,還欠了你徐大郎的人情,還願意幫助我們這些劫獄逃亡,那最大的可能便是,她來自豪門大世家,而且是山東的豪門大世家。」
徐世勣輕輕拍了一下食案,佯作驚歎之色,「阿兄乃再世諸葛,果然厲害。」
李風云「噗哧」一笑,剛剛喝進嘴的酒當即噴了出來。
翟讓也笑了起來,還衝著單雄信豎起了大拇指。
「白髮兄,難道俺猜錯了?」單雄信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質問正在擦拭袍服上大片酒漬的李風雲。
「猜對了。」李風雲正色說道,「她姓崔,博陵崔。」
徐世勣愣住了,難以置信的望著李風雲。翟讓面露驚色,眼裡卻掠過幾分不安。
「你有何憑證?」單雄信也吃驚了,他根本不相信。
李風雲順手拿起食案的酒壺,稍一用力,瓷壺碎裂一地。李風雲俯身撿起瓷壺壺底遞給單雄信,「認識這個印徽嗎?」
單雄信將信將疑地接過壺底,果然看到一個由印章和銘紋組成的古樸而精美的圖案。
「你怎麼知道這裡有印徽?」單雄信大叫起來,「你的眼睛能穿透酒壺?」
翟讓和徐世勣大為驚訝,匆忙從單雄信手上拿過那個尚算完整的壺底查看燒製在上面的圖案。
李風雲不以為然的搖搖頭,目露不屑之色,更沒有解釋的興趣。
單雄信討了個沒趣,隨即與翟讓、徐世勣湊到一起觀看那個印徽。
印徽是豪門大世家的特有標記。大世家凡事都很講究,所用之物都是特製,有些物品還加以家族印徽,不過凡事都有個度,太過招搖也不好,於是很多大世家為了不落人口實,就把印徽放在隱蔽位置,以求低調。這種事在大貴族階層屬於常識,普羅大眾卻知之甚少。
單雄信是地方豪強,其祖上曾是官宦之家,只是如今敗落了,對此也是一無所知。他對這個東西頗感興趣,而翟讓和徐世勣卻是興趣缺缺,他們最感興趣的倒是李風雲其人,他怎麼一眼就看出了十二娘的身份?此人來自何處?又經歷了些什麼?
就在這時,一個粗厲的聲音突然響起,「大膽賊,竟敢毀壞本府器物!」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1-27 11:28 PM
第十三章 挾持
翟、單、徐三人雖然對李風雲強悍的攻擊力有所瞭解,但這一刻還是被震撼了。
李風雲的速度太快,他們尚趴在牆頭上猜測李風雲衝下去的意圖是什麼,猶豫著是否緊隨其後,但眨眼間戰鬥已經結束,李鳳雲已經擒住了那位老者做了人質。接下來怎麼辦?他們是衝下去與李風雲會合,還是繼續趴在牆頭上藏匿?
「惡賊,放了他。」有人終於清醒過來,急切叫道,「快放了他,否則殺無赦!」
「莫要傷他,千萬莫傷他。」又有人叫起來,不過口氣軟多了,「萬事好商量,好漢千萬莫要傷了唐執事。」
眾人七嘴八舌叫著,劍拔弩張,卻沒人敢上前一步。
李風雲長刀下垂,刀尖一分分插進老者的大腿,「叫他們退下,退到牆角,快!」
老者哪敢不從,扯著嗓發瘋般的嚎叫,「退下,都退下,老夫若有個好歹,你們也休想安生。」
一幫壯漢大都是府內僕役,身份卑賤,當然不敢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更何況已經死了人。剩下四個鷹揚衛士、幾個府內護院雖然有心擒賊,奈何實力不濟,又被對方挾持了人質,權衡之下也只有暫作退讓。
一幫壯漢趕緊避向牆角。四個鷹揚衛士卻拔腿飛奔逃出了小花園,先撤出去搬救兵了。幾個府上護院互相使了個眼色,也緊隨衛士之後跑了,向主人報訊去了。
李風雲視而不見,任由他們逃離。他先是向翟、單、徐三人的藏匿之處招招手,示意他們出來。然後俯身拽起錦袍老者,長刀架在他的脖上,鋒利刀刃進肉數分,鮮血頓時溢出,順著刀刃而下,觸目驚心。
老者肝膽俱裂,痛聲哀求道,「好漢饒命,誤會,誤會啊,老夫絕無加害之意。」
李風雲雙目一瞪,厲聲喝道,「閉嘴!」
錦袍老者嚇得渾身顫抖,再不敢開口。他本想拿主人的名號威懾一下賊人,誰料尚未出口就給賊人一嗓吼回去了。旋即又想到這伙賊人有小娘相識的江湖匪類,自己出於保護小娘的想法,在這些賊人的背後捅了一刀,但此舉在賊人看來卻是小娘出賣了他們,看情形自己給小娘惹下大禍了。假若他們要殺小娘,豈不糟糕?
老者驚懼不己,正尋思拖延之策時,就看到翟、單、徐三人從黑暗裡衝了出來。他不認識翟讓和單雄信,卻與徐世勣見過幾面,知道這個年輕的巨賈正是小娘相識的江湖匪類,也正是這個匪類給自己、給小娘,乃至給崔府帶來了一場危機,當真是禍從天降啊。不過非常時刻,該彎腰的時候就得彎腰,只要拖延一下時間,待小娘受到嚴密保護,待外面的鷹揚衛士衝進來,則必能化險為夷。
他正想向徐世勣哀求,不料徐世勣怒氣衝天,上前就欲一拳打下去,但看到老者臉上、肩上、發須上皆是血跡,狼狽不堪,又於心不忍,這一拳沒有打不下去,只能憤怒的咆哮了兩聲,「俺何曾得罪於你,你竟要置俺於死地?你就不怕惹來禍事?」
徐氏受庇於崔氏,兩者利益相連,即便徐世勣做了賊也會被人掩蓋,如今有這老者從作梗,對徐氏可能會產生不利影響。徐世勣瞻前顧後,連一句狠話也不敢多說。
李風雲卻不給老者說話的機會,長刀一撤,大手一伸,一把卡住了老者的脖,拖著就走。
「爾等蒙上臉,護住某的後背,一切聽某的安排。今夜能否逃得性命,在此一舉。」
三人皆默然不語。挾持嬌柔女子為人質,而且還是徐世勣的恩主,這種事他們還真的做不出來。看情形這做賊不但要心狠手辣,更要恩斷義絕,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這些念頭剛剛在腦裡過了一遍,尚未吸收消化,就聽到前面老者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嗥,在寂靜的黑夜裡聽起來萬分恐怖,讓人毛骨悚然,心驚肉顫。
三人駭然看去,卻見李風雲的刀正從老者的臉頰上移開,那半邊臉血肉模糊,不但耳朵沒了,肉也切開了,鮮血淋漓,慘不忍睹。接著長刀橫移,刀刃直接放在了老者張開的嘴上,老者大懼,慘叫聲嘎然而止。然後便傳來李風雲冷森森的聲音,「某要出城,因此要挾持一個可以讓某安然出城的人質,但你的份量不夠,某需要你侍候的女主子。你帶某去找到她,某便放你一條生路。」
老者嘴裡噙著刀刃,肝膽俱裂,卻堅持不動半步。
「某之所以有耐心說得詳細,是不想把事情做絕,免得玉石俱焚。今你若想玉石俱焚,某區區一條賤命不值錢,更不怕同歸於盡。」李風雲冷聲威脅道。
老者猶豫了。這幾個賊子太兇惡,假若逼急了,真的玉石俱焚,小娘子香消玉殞,那自己可就萬死莫贖其罪了。
李風雲用力一推,老者踉蹌舉步。在前所未有的死亡壓力下,他妥協了,帶著李風雲等人一路急行,迅速靠近了一座幽雅庭院。
突然,一支弩箭從黑暗厲嘯而出,「咻」一聲釘入了前方地面。一個憤怒的聲音從院門之後傳出,「此乃府禁地,擅入者殺!」
李風雲冷笑,猛地仰首長嘯,響徹夜空,跟著縱聲狂吼,「毀諾棄義者,殺!擋我路者,死!」
「死」字未落下,李風雲左手舉起老者,右手拖刀,氣勢如虎,以無堅不摧之勢狂奔向前。
箭矢如雨,根根穿透老者,卻未能阻擋李風雲一步。人到,刀到,「轟」一聲巨響,院門在李風雲全力撞擊之下四分五裂。
「殺!」黑暗爆發出驚天嘶吼,刀劍撞擊聲和死亡前的慘叫聲混合在一起,驚心動魄。
翟讓、單雄信和徐世勣別無選擇,唯有義無反顧的殺進去。
一直尾隨於後的那幫僕役們膽戰心驚,不敢靠近半步。
就在這時,外府大角突響,報警之聲沖天而起。緊接著便傳來驚慌而急切的叫喊,雜亂而密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很快,大約近百名護院和僕役便把這座院團團包圍,但沒人殺進院,因為院裡漆黑一團,寂靜無聲,透出一股冰冷而詭異的死亡氣息。
難道院裡的護衛殺死了賊人?那應該燈火通明,歡呼雀躍才對。難道賊人如此強橫,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便殺死了院裡的十幾個護衛?那應該能聽到賊人的嘶喊,侍婢僕役們的驚叫才對。為何如此寂靜?難道賊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了十二娘,挾持為人質?
眾人心驚肉跳,不敢想像十二娘一旦遇險將給自己帶來何等可怕的惡果。
一個青衣黑帕的長鬚年人在幾個護衛的簇擁下疾行而至。人們紛紛讓路,態度恭敬。年人神情倨傲,氣質沉穩,凌厲目光透出一股凜冽的殺伐之氣。他越過人群走到了院門之前,負手而立,不怒而威。
「賊子何在?」年人的聲音剛硬有力,仿若能穿透一切的利器,給人以極強的威壓感。
院內寂然無聲。
「賊子何在?」中年人驀然提高聲調,一股肅殺之氣霎時瀰漫夜空。
院內依舊靜寂,靜得讓人窒息。
「賊子何在?」中年人的怒氣驟然爆發,縱聲狂吼,聲若驚雷,攝人心魄。
「叔……」院內終於傳出聲音,屈辱強忍著憤怒,隱約還帶有驚嚇後的那種源自內心深處的顫慄。
年人怒睜的雙目頓時瞇起,眼內掠過一絲慶幸之色,隨即怒容漸散,重新恢復了平靜。
「賊子何在?」年人第四次喝問。
「你若再叫一次,某便砍了小娘子的頭。」李風雲的聲音突然爆響,暴戾之氣伴隨著空氣淡淡的血腥,如鋪天蓋地的箭雨一般射入每個人的心裡,讓人驀然產生了一種被強行撕裂了般的痛楚感。
年人冷笑,突然舉步向前,沒有絲毫的猶豫。
「將軍……」有人急忙勸阻,「賊人瘋狂,又挾持了小娘子,倘若……」
中年人理都不理,用力一擺手,大踏步走進了院。
勸阻之人暗自歎息,舉手向著站在高處的弓弩手們做了個撤箭的手勢。院內一片漆黑,可見賊人十分精明,擔心遭到暗箭的襲擊,所以把燈光盡數熄滅。現在小娘在他們手上,將軍又自投羅網,賊人獲得了兩個重要人質,勝券在握,當然不怕暗箭了,但燈光亮起的瞬間,弓弩手們可能心急失手,那後果便不堪設想。
中年人看到了慘不忍睹的一幕。錦袍老者的胸口插滿了箭矢,早已死絕。幾個護衛身首異處,倒在血泊之。再往前,曲徑迴廊之上,幾顆人頭尚在流血,而斷肢殘臂隨處可見。再往前進入內院,幾個護衛的屍體仆倒在鮮血之,其一人尚未死透,猶在顫抖痙攣,看到年人的霎那,突然用盡全身力氣舉起了血淋淋的手,隨即氣絕。
中年人怒不可遏,眼裡的殺氣越來越濃。這是奇恥大辱,不但污辱了崔氏聲名,也葬送了自己的一世英名。此趟奉家主之命護送小娘子北上博陵本堂祭祖,本應該是一趟閒差,也是家主對自己這位忠心耿耿的家將的信任和犒賞,哪料禍從天降,途竟遭此劫難。
「叔……」十二娘從黑暗裊裊走出。
中年人霍然止步,一雙敏銳的眼睛頓時停在了十二娘的背後,那裡有一道明亮的寒光,那是一柄長刀,刀刃就架在小娘子的脖上。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1-27 11:31 PM
第十四章 憤怒的崔九
中年人怒火爆燃,熱血上湧,殺氣沖天而起,頓時便要爆發。
崔氏何時淪落到此等不堪之地步?曾經顯貴無比的十二娘竟會淪落到慘遭賊人挾持之地步?
十二娘似乎從年人粗重的呼吸聞到了濃烈的血腥味,輕喚了一聲「叔……都是女兒的錯,兒引狼入室,自取其辱。」
中年人頓時錯愣,旋即看到小娘衣裳光鮮,帷帽齊整,並無掙扎受辱之痕跡,不禁大為疑惑。她怎會和江湖盜賊混到了一起?難道她還沒有從那場可怕的打擊恢復過來,心病又犯了?又要變著花樣報復崔氏,報復那個摧毀了她整個人生的罪魁禍首?
中年人捏緊的拳頭緩緩鬆開,爆燃的怒火漸漸熄滅,粗重的呼吸慢慢平緩。
「崔氏榮耀不容玷污。」中年人的聲音冰冷無情,充滿了殺戮之氣,「今日所受之辱,崔某發誓,來日必將千萬倍還報。」
「某等著你。」黑暗傳來李風雲更加冰冷的聲音,「但今日之辱,你還得承受。」
崔目光森冷,臉頰的肉不由自主的抽搐起來,顯然已經憤怒到了極致,「劃下道來,某承受得起。」
「人,某要挾持,待脫險之後,自當完璧歸趙。」
崔勃然大怒,「賊子,莫要欺人太甚!」
「叔……」十二娘出言哀求,「已經死了很多人了,兒子不想再看到有人因兒子而死。」
「不行!」崔斬釘截鐵,斷然否決。
話音剛落,就聽到屋內響起一聲淒厲慘呼,「饒命」兩字尚未叫完便嘎然而止,接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飛到了崔腳下。
「不要殺了,不要殺了……」十二娘痛聲哭叫。
崔勃然變色,「孽畜敢爾!」
李風雲冰冷的聲音然響起,「某先殺光屋內之人,然後便削去小娘子的雙耳,切下她的鼻,砍去她的手臂。你如果執意要置某於死地,某又有何懼?某便殺了她,與你玉石俱焚,同歸於盡。」
崔臉色鐵青,睚眥欲裂,卻就是不妥協。
「叔,兒子求你了……」十二娘絕望悲呼,屈膝欲跪。
「好!」崔被逼無奈,厲聲叫道,「還有甚?」
「備好馬車,送某出城。」李風雲語氣森冷,不容置疑,「一刻後,若沒有辦好,過十息便殺一人,絕無妥協之餘地。」
崔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
白馬城還是一片混亂。長街大火依舊在燃燒,白馬大獄已葬身火海,但幸運的是糧倉大火已被撲滅,損失不算太嚴重。
城外鷹揚府的軍隊已經全部進城,這使得監察御史和白馬都尉得以順利說服鷹揚郎將,抽調了部分軍隊封鎖城池,並在全城範圍搜捕逃犯和叛賊,而翟讓和白髮刑徒是重點緝捕對象。幸運的是他們馬上發現了線索,而不幸的是他們發現翟讓和白髮刑徒竟然逃進了崔氏弟臨時寄居的府邸。
崔氏乃土第一豪門,傳承千年,權傾天下,自魏晉以來便是歷朝歷代之鼎柱,而本朝崔氏亦是一門兩妃,皇親國戚,榮貴至極。崔氏弟若在白馬城出了事,結果可想而知,受到連累的可不止一個兩個,而是一大批。如此一來白馬城上上下下大為緊張,不但監察御史、百馬都尉、郡尉都親臨抓捕前線,就連郡守、郡丞和鷹揚郎將都急吼吼的趕了過來,唯恐出了意外,毀了自己的仕途。
崔之所以來遲了,正是因為這個突發事件。他一直蒙在鼓裡,直到郡守、御史等官員主動投貼,他出府相迎,才知道今夜把白馬城搞得天翻地覆的盜賊竟然闖進了崔府。崔很尷尬,也很憤怒,更憂心如焚。尷尬是因為他這個崔府的一等家將,負責十二娘安全的人,竟然是最後一個知道內府出事的,這等於把崔府內部的矛盾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這對於土最大的豪門來說無疑是一件很丟面的事。憤怒則是針對蓄意隱瞞危機的府內管事,那個老管事私心太重,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結果把本可以避免的危機擴大化了。崔忍住怒氣,一邊緊急佈置,一邊飛奔內院,結果還是來晚了一步,危機已經爆發。
當崔冷若冰霜的走出府門,與東郡的軍政官長們再次見面時,這些官長們就叫苦不迭了,最不願意看到的事還是發生了,被逼得走投無路的悍賊們鋌而走險,當真在崔府內大開殺戒,捅出了一個天大的簍。現在說啥都沒用,當務之急是解決危機,是確保崔氏弟的生命安全。
監察御史依舊想抓捕翟讓和白髮刑徒,這關係到他的前途,甚至關係到他的身家性命,所以他想在安全拯救崔氏人質的前提下,盡最大努力抓捕兇犯。於是他躊躇再三,就在崔以不容置疑的口氣「懇請」郡守、都尉和鷹揚郎將馬上打開城門放走逃犯的時候,毅然打斷了崔的話,一邊試探著詢問人質的身份,一邊陳述這些逃犯的重要性以及來自東都的壓力,其言下之意是,假若人質的身份並不是特別重要,那麼是不是可以請崔氏考慮一下,在力保人質不受傷害的情況下,竭力抓捕逃犯,力求兩全其美。
崔的臉色頓時難看,凌厲眼神似乎要把這位御史生吞活剝了。
「你若想家破人亡,夷滅三族,倒是可以試一試。」
御史駭然變色。郡守、都尉和鷹揚郎將等一幫東郡的軍政官員們也是大吃一驚。他們不約而同的想到了一個人,一個他們根本惹不起的人,而這個人若是在東郡出了事,不要說這位御史了,就連東郡的這些軍政官員們統統都要為之陪葬。崔氏也太低調了,如此重要人物出京祭祖,竟然只派一個家將隨身保護,這不是成心危害沿路的地方官員嗎?
「請崔將軍安心,某等必竭力配合,不容絲毫錯失。」郡守不敢猶豫,當即表態。
雖然他的官秩遠遠高於這位崔將軍,但貴族階層等級森嚴,一等豪門的地位不容褻瀆,一等豪門的弟門生就比低等貴族尊貴,即便你官秩再高,在正式場合下都要以貴族等級來排座次,一個出身尊貴的低級官員堂而皇之的坐在首席上,乃是理所當然、司空見慣之事。
郡守表態了,明確表示遵從崔氏的安排,以崔氏利益至上,其他人當然不敢提出異議,紛紛附和於後,願意出人出力,不惜一切代價救出人質。
御史沒有表態支持,但也沒有表態反對。他的靠山也是一等大貴族,雖不能與崔氏並駕齊驅,但也不遑多讓,他完全沒必要向崔氏「卑躬屈膝」,只是這個人質的身份太過尊貴,不要說他的靠山惹不起,即便是崔氏自己,也不敢輕易得罪,畢竟這個人質的靠山是誰也惹不起的天大人物。
崔卻沒有放過他,兩眼緊盯,務必要他表態。
御史被逼無奈,微微頷首,算是答應了。只是這頭一點,就等於放棄抓捕逃犯,那麼御史就沒辦法向上交待了,尤其沒辦法向宇述交待,他要承擔重大責任,他的前途徹底玩完。你要我死,我豈肯束手就縛?御史暗自冷笑,心裡已經有了計較。
=
一輛豪華馬車平穩地行駛在大街上。
一個白髮黑衣大漢雙手執韁,驅馬前行。在他的右手側,一柄血跡斑斑的長刀倒插車座之上,觸手可及。
一個青衣黑帕的長鬚年人策馬行進在馬車之後,手裡提著一根黝黑的馬槊,渾身上下透出一股凜冽殺氣。
一隊白衣白帕的精壯護衛緊隨於年人之後,或執刀,或執斧,或執槍,或執槊,一個個殺氣騰騰。
一隊黃衣戎裝的鷹揚騎士亦尾隨於後,刀槊弓弩無一不備,驚天殺氣瀰漫夜空。
夜空或明或暗,城池偏北部的長街大火還在燃燒,大火映紅了半邊天空,空氣炙熱且充滿了濃郁的焦糊味。大街上人流湧動,叫聲、哭聲、奔跑聲、車馬疾馳聲混合在一起,震耳欲聾,經久不絕。
若從城池上空向下俯瞰,可看到一隊隊鷹揚衛士正在鷹揚府軍官的指揮下,飛奔在大街小巷,疾行在城門吊橋上,而城外則有更多人馬正在緊急部署。白馬津口也是戒備森嚴,一隊隊臨時組織起來的青壯雜役正在都尉府官員們的指揮下,或把守要衝,或設置路障,迅速切斷津口和城池之間的通道。在北城、西城方向,則有全副武裝的馬軍、步軍和大量精壯漢衝出城池,沿著大河岸堤和白馬山一線佈陣。白馬山上的道觀裡,鐘磬齊鳴,一隊隊黃袍道士正飛奔下山,劍氣衝霄。
馬車逐漸加速。
街上聚集的平民們一個個驚魂未定,突然看到一輛豪華馬車在前呼後擁之下疾馳而來,知道有顯赫人物要出城,遂爭先恐後避於道旁,一條寬敞且沒有任何阻礙的街道便出現在馬車之前,一直延續到遠處黑洞洞的城門。
「駕……」李風雲一聲厲叱,馬鞭呼嘯,「劈啪」抽打在兩匹矯健力馬之上。
駿馬吃痛,揚首激嘶,四蹄如飛,馬車狂奔而起,轟隆隆聲響徹夜空。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1-27 11:34 PM
第十五章 奪命狂奔
馬車內,白衣女子獨自而坐,翟讓、單雄信分守一側車門,徐世勣則跪坐於車廂間。
白衣女沉默不語,也沒有任何懼怕之態。
三個大男人非常緊張,呼吸粗重,倒不是因為與一位尊貴女子擠在同一個車廂內,而是因為事態的發展已經徹底失控,完全超出了他們的預料,接下來將要發生什麼,是生還是死,他們一無所知,只能等待上蒼的裁決。
李風雲的殘忍和血腥,讓三人驚駭不已,心生懼意,對他的的態度,也由之前的欣賞和敬佩逐漸轉為忌憚和畏懼。如此恐怖人物,根本不是他們所能掌控和利用的對象,相反,他們感覺自己正與一隻吃人的惡狼共舞,感覺自己似乎打開了地獄的門,從裡面放出一個荼毒生靈的惡魔。此時此刻,這個惡魔正在驅車狂奔,正在拚命逃離白馬城,看上去他似乎掌控了局勢的主動權,但實際上他已陷入四面包圍,插翅難飛了。
困獸猶鬥,李風雲決不會束手就縛,他的血腥殺戮可能會引發一場驚天風暴,而這場風暴可能會摧毀數以千萬計的無辜生靈。
翟、單、徐三人已經無力阻止事態的惡化,白衣女子亦是如此,她或許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但她不能不在乎其他人的生死,為此她懊悔不及,她至此總算理解了身邊之人為何百般阻止自己與低賤之輩乃至江湖任俠之間的來往。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不同階層的人對這個世界有著截然不同的解讀和看法。或許在她而言,幫助一下徐世勣不過是順手之勞,也可以彰顯一下自己的實力,滿足一下自己叛逆的心理,但結果卻讓人絕望,絕望到世界之大卻無自己的立錐之地,就像有個死神在追逐自己,不論身處廟堂之高還是身處江湖之遠,都無法擺脫死亡的陰影。
「徐大郎,你背叛了兒。」白衣女子突然說話,怒不可遏,「你這個無恥的逆賊,兒不會饒恕你。」
徐世勣抬頭看了她一眼,目露掙扎之色,但旋即恢復平靜。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事實上雙方誰也沒有背叛誰,只是所處階層不同,立場不同,雖然有共同之願望,但這種願望交織在一起的時候,卻嬗變成了一場噩夢。
「今日某即便粉身碎骨,也要保你之安全。」徐世勣鄭重發誓,「某決不會讓他傷害你。」
「你能阻止得了那個惡魔?」白衣女嗤之以鼻,鄙夷說道,「若你能阻止他,還能讓兒的內府血流成河?」
徐世勣羞愧低頭,無顏以對。
「大郎,生死時刻,你還胡思亂想?」單雄信看出了白衣子女的險惡用心,突然厲聲暴喝,「若沒有白髮兄弟,你我早已身首異處,哪裡還有一線生機?」
徐世勣心神震顫,雖有所醒悟,但一夜間,從天堂墮落到地獄,那種巨大的足以將人的精神撕裂和崩潰的反差卻給了他前所未有的痛苦。從今往後,俺就要像白髮刑徒一樣四處逃亡,像他一樣兇惡殘忍,像他一樣濫殺無辜,像他一樣變成一個冷血無情的惡魔,曾經的理想、抱負、幸福和快樂都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如牲畜一般的求生本能。
翟讓望著頹喪的徐世勣,感同身受。實際上他心裡的落差更大,他是沒落貴族,曾盼望重振家族,但事違人願,他不但未能重振家族,反而把家族推向了死亡的深淵,從今往後的他,只能為生存而殺戮。再看看眼前的白衣女,想到她輝煌的家族,顯赫的權勢,他的心便被嫉妒和憤恨所沾滿。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為什麼崔氏就能霸佔土第一世家的位置?就能在歷朝歷代的更替始終掌控著巨大的權力和財富?自魏晉以來,門閥士族牢牢把持著土的統治權,霸佔著土的權力和財富,奴役著土千千萬萬的平民,這又是何等的不公?
「大郎,振作起來,今日必須活著殺出去。」翟讓大喝一聲,厲聲叫道,「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憑著手的刀,我們也能殺出一片天地。」
徐世勣沒有選擇,他唯有與自己的過去一刀兩斷,唯有與殺戮為伴,唯有為一腔熱血而戰。
徐世勣緩緩抬頭,目光毅然堅定。
就在這時,車外傳來李風雲的狂吼,吼聲裡帶著激動和興奮,「兄弟們,坐穩了,我們出城,出城……駕……」
健馬狂奔,軺車轟鳴,白髮長吼,一行人如咆哮猛虎,衝出了樊籠。
樊籠是衝出來了,更大的危機也就來臨了。城內地形狹窄,大家面對面,各方勢力迫於崔氏的權勢只能讓步和妥協,不敢與其公然對抗,但到了城外,在漆黑的夜裡,大家就沒有顧忌了,各顯神通,無所不用其極。這一點李風雲已經想到了,崔也想到了,翟、單、徐雖然有所估猜但因為過於迷信崔氏的權勢,對此估計不足。
馬車剛剛衝出吊橋,衝上連接津口的大道,崔就舉起了馬槊,親信護衛與鷹揚騎士立即打馬狂奔,沿著大道兩側風馳電掣,轉眼便把馬車包圍住了。
李風雲夷然不懼。人質在他手上,他怕啥?馬鞭高舉,凌空抽動,厲嘯聲,健馬連聲痛嘶,奔行的速度驟然加快。
崔催馬趕上,縱聲狂呼,「惡賊,某已信守承諾,將你安全送出城外,即刻放了人質!」
李風雲置若罔聞,只顧催馬狂奔。此刻他已在前車輿上站了起來,曲腰彎背,全身繃緊,猶如一張拉滿的強弓,充滿了無窮力量。隨著馬車速度的加快,顛簸的越來越劇烈,他的滿頭白髮在厲嘯狂風的吹拂下漫天飛舞,狂野而彪悍,給人一種強烈的視覺衝擊。
崔望著他的背影,似曾相識,倒不是見過其人,而是讓他想起了邊陲塞外,想起了那些常年累月鎮戍邊關的將士,想起了那些在塞外大漠上與北虜浴血奮戰的勇士,他們便具有這種狂野而彪悍的氣質,他們縱馬飛馳時的勃勃英姿讓人永世難忘。難道,他來自邊陲?他曾是一名鎮戍邊關的銳士?
「逆賊,不要背信棄諾,快快放了人質!」崔舉起了馬槊,做出了攻擊之勢。
「勿要聒噪!」李風雲怒聲吼道,「出了城,某便陷入包圍,你以為某一無所知?你若想保全人質,就叫四周伏兵統統撤走,或者護住馬車,疾馳三十里,然後某走某的獨木橋,你走你的陽光道。」
崔大怒,咬牙切齒,「逆賊,有朝一日若栽在某手上,某讓你生不如死!」
李風雲怒氣更大,冷森森的吼道,「你若再聒噪,某便毀了她的臉,砍了她的腿,不但讓她生不如死,還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崔臉色鐵青,幾乎被怒火焚燒得失去理智,但李風雲的威脅卻迫使他不得不冷靜下來。十二娘乃千金之軀,此次即便能將其安全無恙的救下,自己的前途也完了,唯一能保全的大概也就是這條性命,但是,假若十二娘受了傷,哪怕是破了一點皮,不要說自己這條性命保不住,恐怕整個家族都要受到連累。
算了,事已至此,意氣之爭毫無意義,既然已經受辱了,性命又被這幫惡賊所挾,那就乾脆「配合」到底,最起碼能救回一個完整無缺的十二娘。
崔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然後伸手從馬背上的革囊拿出了牛角號,「嗚嗚」吹響,命令麾下親衛,命令鷹揚騎士,成戰鬥隊列,前後左右護住馬車,確保馬車和馬車裡面人質的安全。
轉眼就已臨近白馬津口,飛馳在最前方的護衛看到津口通道竟然被路障所阻,路障之後密佈津口守衛和青壯雜役,擺明了就是堅決不讓賊人由津口逃入大河。護衛急忙吹響報警號角。
李風雲聽到了報警號角聲,隱隱約約透過津口方向的火光也看出了一些端倪,眼裡頓時殺氣暴射,嘴角處更是露出一絲鄙夷的笑紋。
「大郎,津口道路斷絕!」李風雲猛然回頭,衝著車內一聲斷喝,「去哪?」
翟、單、徐三人互相看看,目露驚色。不論劫獄計策怎麼改,最後逃亡的路線都是由白馬津上水路。徐氏是大河南北的水上「霸主」,只要上了水路,那便是天高任鳥飛,重獲自由。
「阿兄,上水路,一定要上水路。」徐世勣衝著車外吼道,「唯有上了水路,我們才能擺脫追殺。」
「那就衝過去!」李風雲不假思索地叫道,「我們衝過去,衝!駕……」
「不!不要衝!」崔大驚失色,急忙阻止。津口方向已經設下重兵,強行衝擊必然帶來血腥殺戮,混戰之誰能確保人質的安全?「向西,向西轉,由白馬山轉道靈昌,某確保你們安全進入水路。」
李風雲果斷轉向,驅趕馬車向白馬山飛馳。崔已經妥協,他相信崔決不會拿自己和親族的性命做賭博。
一行人剛剛轉向,就聽到從河堤大道上傳來轟隆隆的馬蹄聲,顯然有一隊騎士正風馳電摯而來。
崔臉色驟變,舉號連吹,「列陣!迎戰!迎戰!」
「來了,終於來了!」李風雲哈哈大笑,轉頭衝著車內喊道,「小心流矢,準備廝殺!」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1-27 11:37 PM
第十六章擋者披靡
翟讓和單雄信抽出橫刀,舉起皮盾,面對車門,蓄勢以待。
徐世勣也抽出了橫刀,衝著白衣女子躬身一禮,「事態緊急,請十二娘居而坐,以免受傷。」
白衣女子不敢堅持。她已經因為自己的任性和傲慢給身邊的很多人帶來了一場災難,有些人已經死了,有些人正面臨死亡的威脅,而未來是否有更多的人因她而死,完全取決於她今夜是否可以活下來。但有些居心叵測的人卻不想讓她活下來,他們陰謀借助叛賊之手取了她的性命,繼而掀起一場風暴,把許多無辜的人送進地獄,以此來打擊政治對手,從牟取利益。
事態的急劇發展不但讓白衣女應接不暇,失去了思考和應對能力,也讓翟、單、徐三人陷入了混亂和無助,他們感覺自己就像落水者,在船翻掉之後,只能聽從命運的擺佈,隨波逐流,在接踵而至的浪頭拚死掙扎,而這時,李風雲所表現出來的驚人才智和對局勢的準確把握,讓馬車裡的幾個人都有一種匪夷所思的感覺,他們不禁要問,這個神秘的刑徒到底是何方神聖?到底是什麼人又因為什麼事一定要置他於死地?
徐世勣在車廂的間放了一個錦墊,待白衣女子坐上去之後,便一手拿盾一手執刀站在了白衣女的身後,小心防備。
就在這時,車外蹄聲轟鳴,人喊馬嘶,角號起伏,兩隊騎士正面相「撞」,廝殺聲轟然爆開。
「駕……」李風雲一鞭抽下,駿馬嘶叫,四蹄騰空,速度驟然達到了極限。
「咻」一支利箭破空而來,目標正對李風雲。李風雲不躲不讓,右手丟掉馬鞭,一把握住刀柄,長刀橫起,正好擋住了長箭。箭、刀相撞,長刀倒撞而回,砸在了李風雲的胸口上,而長箭則墜落於地。
「直娘賊,來吧,來殺吧,天堂地獄,老奉陪到底!」李風雲瘋狂嘶吼。
箭矢如雨,四面八方呼嘯而來。
「殺,殺,衝上去,殺!」崔一邊拍馬狂奔,一邊揮動馬槊直殺前方,「衝上去,衝散敵陣,不要讓他們靠近馬車!」
白衣護衛、鷹揚騎士奮勇當先,一隊緊緊扈從於馬車四周,一隊則與來犯之敵浴血廝殺。
箭矢射馬車,「咄咄」聲密集如雨點,有些甚至穿透了車廂射進了一半。車廂內的三個人全神貫注,防守得水洩不通,唯恐傷了白衣女子。
蹄聲如雷,殺聲震天,敵人衝了過來,與扈從於馬車四周的騎士激烈廝殺。
「兄弟們,敵騎臨近,準備廝殺!」李風雲一手執韁,一手執刀,白髮飛舞,殺氣騰騰。
一騎靠進,與馬車並行而馳,馬上騎士黑衣蒙面,手端馬槊,橫空刺向前車輿上的李風雲。
「滾!」李風雲一聲暴喝,長刀飛起,與馬槊硬碰硬,金鐵交鳴間火星四濺,馬槊倒撞而回。黑衣騎士似乎沒料到李風雲如此強悍,竟然單手執刀把自己的馬槊砸了回來,一時間有些吃驚,更因為之前大意輕敵全力攻擊導致重心不穩,馬槊倒撞而回的反衝力竟讓他在馬背上搖晃起來,無法即刻做出第二次攻擊。
然而,李風雲根本沒給他第二次攻擊的機會,高大彪悍的身軀在第一時間抵擋住了反衝力之後,他的第二刀騰空而起,就在敵騎尚沒有穩住重心之刻,長刀到了,發出如鬼魅一般的厲嘯,狠狠地砍在敵騎的肩膀上,頓時斷肢飛起,鮮血迸射,淒厲慘叫聲沖天而起,重心不穩的身軀轟然墜地,在巨大慣性力的作用下重重撞向地面,慘叫聲霎時嘎然而止。
就在李風雲揮刀砍倒敵騎的同一時間,又一黑衣蒙面騎士殺到了馬車的另一側,乘著李風雲傾盡全力攻擊對手之刻,這位黑衣騎士竟然從馬背上騰空而起,如敏捷的猿猴一般直飛前車輿,試圖在擊殺李風雲之後,迅速控制馬車。
李風雲的眼角餘光掃到了騰空飛來的敵人,但他正在收刀,來不及轉身,只能竭力躲開敵騎凌空砍來的橫刀。李風雲的重心因此失去,彪悍身軀倒向車外,但他好在左手執韁,依靠馬韁之力拉住了身體,同時右手長刀重擊地面,依靠這一擊的反衝力讓身體重回馬車之上。
他的身體是回去了,但雙腳尚未站穩,而敵騎也因為落到馬車上重心不穩無法使出第二刀,情急之下乾脆一把抱住了李風雲。李風雲猛地仰首,跟著一聲虎吼,以頭顱為武器,狠狠地撞向了敵騎的額頭。敵騎頭痛欲裂,發出一聲驚天慘叫,他做夢也沒想到白髮人的頭顱竟然也能做武器,而且其堅硬程度難以想像。或許是太痛的原因,他本能的縮了一下手,但旋即又緊緊抱住了李風雲,而李風雲毫不猶豫,仰首再吼,又是狠狠一撞,接著再撞。兩頭連撞,咚咚作響。敵騎疼痛難忍,抱住李風雲的雙手漸漸失去了力氣。
「去死吧!」李風雲發出驚天怒吼,一頭撞去,竟把敵騎活生生撞開,跟著便是凌空一腳,硬是把敵騎踢得倒飛而起,「轟」的一聲墜落車外,旋即便被飛馳而過的戰馬踐踏得面目全非。
但不待李風雲站穩下來,就聽到在震耳欲聾的戰馬奔騰聲裡,馬車遭到了數柄長刀馬槊的猛烈攻擊,一時間碎木橫飛,車廂頂蓋四分五裂,車廂側板損毀嚴重。
車廂內白衣女駭然驚呼,而翟讓、單雄信和徐世勣三人更是倉皇失措,魂飛魄散。
「舉盾!」李風雲縱聲狂呼,「護住她,護住!」
幾乎在同一時間,崔和十幾個護衛飛馬而來,刀槊斧棒如狂風暴雨一般傾瀉而下,瘋狂攻擊。
翟、單、徐三人從驚恐霍然醒轉,即刻調轉身體,盾牌向外,橫刀連擊,拚死保護白衣女。
李風雲高舉長刀,以刀背猛擊健馬,吼聲如雷,「駕……駕……駕……」健馬痛嘶不止,四蹄騰空,身體裡的潛能全部爆發,幾乎貼著地面飛了起來,馬車再一次達到前所未有的速度。
「走!走!走!」崔揮動馬槊,凌空砸飛敵騎,撥馬便追,「勿與敵騎糾纏,護住馬車,護住!」
「嗚嗚嗚……」鷹揚衛吹響角號,騎士們紛紛撥轉馬頭,向馬車狂追而去。
黑衣騎士們緊隨其後,窮追不捨。
「轟隆隆……」馬車衝上了河堤大道,在清亮的夜風如利箭一般撕裂了黑暗,奪命狂奔,又如驚濤駭浪的一扁舟,上下起伏,劇烈顛簸,隨時都有傾覆之可能。
李風雲的神情極度興奮,目光冷漠而殘忍,就如洪荒猛獸一般對濃烈的血腥和殘酷的殺戮充滿了驚天激情;他站在前車輿處,兩腳如柱,紋絲不動;他身軀前傾,使出全身力量執韁驅馬;白髮飛舞,黑袍翻飛,長刀凌空,他就像戰神一般威風凜凜,氣勢如虎。
翟讓、單雄信和徐世勣神色緊張,驚魂未定,一個個執盾握刀,半跪於車廂底部以維持平衡,劇烈的喘息聲清晰可聞,仿若剛才驚心動魄的一戰已經耗盡了他們全部的力氣。白衣女不知何時伸手抓住了徐世勣的黑袍,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死也不放。
「兄弟們,坐穩了!」李風雲驀然回頭,獰猙的面孔上露出了讓人恐懼的暴戾微笑,「前方有敵,隨某一起殺過去!」
三人轟然應諾,縱聲狂呼,「殺!」
「崔將軍,列陣,兩翼列陣鋒銳……」李風雲長刀高舉,仰天狂呼,「兄弟們,舉起鋒鏑,殺!殺!殺!」
「殺!」衛士們縱聲同呼,氣勢如虹。
「嗚嗚嗚……」角號響起,崔一馬當先,如狂風掠過,勢不可擋。
不知不覺間,這輛狂奔的馬車,這輛馬車上瘋狂的白髮逆賊,竟成了奪命狂奔的最高指揮者。
這一次在前方阻擋的是白衣人。這夥人陰魂不散,持之不懈的追殺白髮刑徒,之前在河北永濟渠上,在白馬津口,在白馬城,都有他們的身影。李風雲憤怒了,「直娘賊,你要老的命,老就剁了你的頭。兄弟們,加速,加速,衝過去,衝過去!」
白衣人沒有騎士,但他們有長槊,有盾牌,有臨時佈置的路障,更有強弓勁弩,他們封鎖了大道,他們要迫使這支狂奔的隊伍停下來,然後四面圍殺。
前有堵截,後有追兵,右邊是滔滔大河,左邊是灌溉溝渠,根本就沒有逃脫的途徑。
「狹路相逢,勇者勝!」李風雲仰天狂吼,狀若瘋狂,「殺!」
箭矢如雨,蹄聲如雷,殺聲震天,轟隆隆的車輪聲更是驚心動魄。
崔衝過了箭陣,緊隨於後的護衛們衝過了箭陣,鷹揚騎士們橫掃箭雨,如狂風一般席捲而過。
「殺!」崔憤怒了,崔氏的尊嚴不容褻瀆,崔氏的權威不容損毀,今日所有與崔氏對抗者,死!馬槊如奪命亡靈,瞬息之間吞噬了數條性命,然後在崔驚雷般的吼聲裡,硬生生挑起了橫在路間的粗大樹幹。
「殺!」一名彪悍護衛飛馬而至,掄起戰斧狠狠地砍在樹幹上。
「殺!」一名虯髯大漢縱馬而來,手長刀如雷霆一般剁在了樹幹上。
粗大樹幹在三件利器的連續撞擊下,終於「轟隆」一聲橫向飛起,把數名措手不及的白衣人重重擊倒。
鷹揚騎士趕到,橫衝直撞,擋者披靡,轉眼便把白衣人殺得落花流水。
馬車狂奔而至,衝過了路障,撞飛了敵賊,無情碾壓,留下一地屍骨,一地狼藉。
「走走走!」李風雲瘋狂的笑聲迴盪在漆黑的夜裡,「擋我者,死!」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1-27 11:40 PM
第十七章 破空而去
驀然,天際之間露出一絲魚肚白,接著黑暗驟然淡去,黎明來臨了。
白馬山越來越近,山巒疊嶂,鬱鬱蔥蔥,隱約還能聽到揚的鐘磬之聲。
崔擔心狂奔的馬車在瘋狂的白髮刑徒的駕駛下會轟然崩潰,會傷害到十二娘,所以他一邊催馬與馬車並行,一邊衝著李風雲怒聲叫道,「惡賊,某送你至此,已是仁至義盡。放人,馬上放人!」
李風雲回頭看看身後的追兵,臉色非常凝重。身後的追兵越來越多,不但有黑衣騎士,有白衣賊人,還有從城裡追出來的鷹揚衛士和都尉府的地方精兵,如果白馬山的道士也橫插一槓,那就麻煩了。白馬山的道士會不會出手?李風雲認定他們一定會出手。
白馬山毗鄰白馬津,距離白馬城太近了,而白馬城發生的事,白馬山的道士肯定會知道。倒不是說修道之人迷戀凡塵,而是白馬山的道士根本就是生活在俗世之。他們要吃,要穿,要房住,還要供奉上神大仙,還要做慈善救濟貧弱,唯有如此方能招攬信徒,沒有信徒,道法如何弘揚?
歷朝歷代的皇帝和貴族們都很重視宗教對社會安定團結所起到的重要作用。自魏晉以來,土的佛、道兩教非常興盛,既有央和各教派的組織管理機構,也有央制定的大力推廣宗教和保證佛道兩教有一定經濟收入的諸多政策。皇帝、央和地方官府都賜予佛道兩教大量的田地、財物和奴僕,而各階層的信徒們也年復一年的捐贈大量財物,另外佛道兩教自己也進行一系列的經濟活動,如耕種、開作坊、放高利貸等等,只要賺錢的行當,他們都干,甚至還與貴族豪強們「沆瀣一氣」鑽政策的空,聯手欺騙皇帝和央以騙取巨額財富。
白馬山是土山東地區的道教聖地,北方道家的領袖薛頤法主就在此山修仙,所以大河南北的道教信徒們對白馬山敬若神明。可以想像,白馬山對自己周邊地區的影響力有多大,其在政治上經濟上都能影響到山東地區。僅以經濟一項來說,白馬山周邊的田地莊園,白馬津口的一些碼頭,還有白馬城裡的市榷、邸肆和作坊,要麼就是白馬山道觀的產業,要麼就是道觀與貴族豪強們的合作項目,所以顯而易見,白馬城的一舉一動都會引起白馬山的高度關注。
以崔氏在山東的地位和勢力,其家族的一位重要成員出現在白馬城,對白馬山來說同樣是一樣必須關注的大事。今夜白馬山失火,接著崔氏家族的這位重要成員遭到叛賊們的劫持,白馬山怎麼可能會不知道?既然知道了,既然能推測到這些事情將對白馬山的利益造成損害,白馬山的道士們豈能視而不見、置若罔聞?
假若白馬山的道士出手了,配合白馬城的軍隊抓捕逃亡叛賊,那麼下一場激戰必然就在白馬山下。
「惡賊,你到底放不放人?」崔看到李風雲只顧東張西望,根本不理睬自己,勃然大怒,手馬槊氣沖沖地便凌空刺了過去。
他這是虛張聲勢,試圖讓李風雲對自己的要求做出反應。李風雲一刀剁出,刀槊相撞,發出刺耳的金鐵交鳴之聲。
「白馬山的雜毛老道在哪?」李風雲聲音冰冷,目光陰森,咄咄逼人。
崔的眼睛頓時瞇了起來,緊張的心不由自主的懸到了嗓眼。此人到底來自何處?又是何等身份?如果他僅僅是一個東北道的惡賊,又怎會牽扯到東都權貴?此人心智之高,武力之強,世所罕見,豈是籍籍無名之輩?今夜從越獄開始到現在,此人始終掌控著局勢的主動權,雖殘暴殺戮,卻步步為營,成功殺出城池,突出重圍,可謂愈戰愈勇,擋者披靡,即便是自己這個久經沙場的戰將,假若與其換一個位置,也無法像他一樣從戒備森嚴的牢獄裡一直殺到白馬山下。他到底是誰?
「崔將軍,給某一個答案,某便放了人質,還你一條生路。」
李風雲從崔的表情上已經得到了答案,但他絕不氣餒,他一定要殺出重圍,重獲自由。
崔一言不發。李風雲不是一個賊,而是一個魔鬼,他非常瘋狂,什麼事都幹得出來,假若給他答案,他選擇玉石俱焚同歸於盡,那就徹底完了,無數的人將在由他掀起的這場風暴灰飛煙滅。
天色越來越亮,藍色的天穹逐漸露出它美麗的面孔,一抹淡淡霧靄如畫帛一般披在白馬山上,讓人為之癡迷。
「嗚嗚嗚……」飛馳在前方的鷹揚騎士吹響了報警號角。
白衣女子驟然緊張。翟、單、徐三人高舉盾牌。崔和他的親衛們神情嚴峻,一個個在憤怒和憋屈倍感煎熬。今日崔氏受盡屈辱,先是女主人被惡賊挾持,其後在城外又連遭暴徒劫殺,崔氏權威被卑賤之徒們一次次踐踏。是可忍孰不可忍,但無奈惡賊太厲害,女主人的性命又被其牢牢掌控,大家的性命均被其攥在手心裡,假若與其對抗,後果是毀滅性的。
「大道斷絕,車馬受阻,再無飛馳之可能。」崔揚起馬槊,衝著李風雲縱聲狂呼,「不是某不幫你,而是已無相助之力。」
李風雲望著白馬山,凝神沉思。
「放了人質,某給你戰馬,你等還有逃亡機會。」崔再吼,「不要遲疑了,前方已無道路。」
李風雲絲毫沒有減速的跡象,依舊催馬狂奔。
「阿兄,向左……」徐世績突然叫了起來,「左邊有上山之路,如今唯有上山方能尋到逃生之路。」
上山?上山豈不是死路一條?李風雲回頭看了徐世績一眼,目光森冷,似要看穿他的內心。徐世績目光堅定,十分自信。山上當真有逃生之路?罷了,事已至此便信了他,拼了。
「駕……」李風雲長刀揚起,刀背狠狠拍到馬背上。健馬痛嘶不止,再一次把體內潛能徹底爆發,四蹄騰空而起,如風如電。幾欲散架的馬車好似肋生雙翅一般,在大道上瘋狂奔馳。
崔怒不可遏,幾乎要崩潰了。瘋了,惡賊瘋了,走投無路下,要玉石俱焚了。
「停下,停下,前方無路……」
護衛和鷹揚騎士們也紛紛叫喊,但面對狂飆的馬車,誰也不敢與其碰撞,只能拚命打馬狂追。
大道上的路障清晰可見。這次可不是倉促之下拖來的大樹幹,而是一輛輛整齊排列的平板車。也不知道白馬山的道士突然從哪裡「變」出來這麼多板車,但它的「威力」是顯而易見的,即便衝過來一支軍隊,它也能讓軍隊停下來。
然而,冥冥之自有天意。在距離路障大約幾十步的地方,其左側溝渠上有一座石橋,一座足以讓馬車飛馳而過的石橋。白馬山的道士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沒有把路障設在石橋的前方,而是設在了後方,似乎有意給飛馳的馬車和馬車上的惡賊們一條求生之路。
崔遠遠看見了那座石橋,身體裡那顆即將崩潰的心終於在千鈞一髮之刻重獲生機。謝天謝地,白馬山的法主果然神通驚人,沒有徹底斷絕惡賊們的生機,否則接下來的場面必定是車毀人亡,玉石俱焚。
李風雲也看到了那座石橋,一股激動的情緒霎時衝擊全身,他那顆幾乎停止跳動的心臟驟然間洶湧澎湃,讓他不得不張嘴拚命喘息。
「兄弟們,坐穩了,我們上山,上山與雜毛老道一決生死!」
馬車沒有減速,駿馬依舊在狂奔,李風雲站在前車輿上就像一個失去神智的瘋,瘋狂的叫著吼著。
翟讓、單雄信和徐世績瞪大雙眼望著前方,因為過度緊張幾乎窒息。
轉彎了,駿馬在李風雲的操控下轉彎了,奔向了那座石橋,而馬車卻在高速飛馳因為轉向開始傾斜,漸漸的半邊車身完全抬起,只剩下一個車轱轆還在支撐著馬車飛速前進。
所有人都驚呆了,都在這一刻停止了呼吸,車內的白衣女更是抱緊了徐世績,因為過度恐懼而失聲尖叫,唯有李風雲在狂笑,在狂笑揚起長刀,連續拍打著兩匹駿馬,玩命一般驅馬狂奔。
駿馬衝過了石橋,緊接著馬車也衝過了石橋,然後那個懸空的車轱轆也「轟」一下落回地面。
所有人都鬆了口氣,高懸的心「呼啦」落下,接著一邊劇烈喘息,一邊破口大罵,恨不得把駕車的瘋大卸八塊。
崔也在劇烈喘息,大口大口呼吸著清涼的新鮮空氣,以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從剛才的魂飛魄散緩過神來。他不敢減速,拚命抽打著坐下戰馬追趕馬車。眼前的局勢瞬息萬變,危機一個接著一個,稍有不慎便功虧一簣。不過,他總算看到了一線希望。你上了山,等於再入樊籠,你還能逃到哪裡去?
李風雲也這麼想,上了山,跳進雜毛老道設下的陷阱,生機在哪?
「生路在哪?」李風雲轉身瞪著驚魂未定的徐世績,厲聲叫道,「如何逃生?」
徐世績面色蒼白,幾乎虛脫,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單雄信也是面無人色,跪在車上喘息不止。
翟讓還算冷靜,抬手指向前方,「沖,一直向前衝……」
李風雲霍然回頭。向前不是上山的路,而是直接衝向了一片山崗,那麼山崗後面是什麼?李風雲笑了,露出燦爛笑容。
「兄弟們,隨我破空而去。」李風雲仰天大笑,「雜毛老道,睜開狗眼看著,今日某踏破虛空,一飛沖天!」
李風雲舉起長刀,一刀下去,鮮血四射,抬手間又是一刀,又是一股獻血迸射而出。兩匹駿馬痛苦悲嘶,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衝出山路,衝向山崗。
崔大驚失色,與眾親衛拚命追趕。
徐世績猛地抱起白衣女子,「今日救命之恩,來日必以死相報。」話未完,便瞅準一塊綠草地將其扔出了馬車。
崔風馳電掣而來,看到白衣女子落地,當即飛身下馬,連滾帶爬撲向了白衣女子。白衣女子落地之後一陣猛烈翻滾,接著匪夷所思的站了起來,踉踉蹌蹌的衝向山崗之巔。
山崗之後便是懸崖,懸崖下便是滔滔大河。
駿馬、馬車、三個賊人,還有那個恐怖的白髮魔鬼,消失無影。
一輪紅日噴薄而出,金光萬道。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1-27 11:43 PM
第十八章 瓦亭
朝陽下,高崗上,李風雲負手而立,白袍翻飛,白髮飄舞,淵渟嶽峙,英姿勃勃。
徐世勣站在他的身邊,神情憂鬱,眉宇間陰霾重重。
「這裡就是瓦崗?」
李風雲的聲音緩緩響起,帶著幾分疑惑,幾分新奇,似乎還有一絲失望。
「瓦亭。」徐世勣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糾正道,「自古以來,這裡就叫瓦,屬於古衛國之地。其歷史久,可追溯到春秋戰國時期,與白馬津的歷史基本相當。當然,白馬津名氣大,震爍古今,而瓦亭就籍籍無名了。」
李風雲笑了起來,他轉身望向徐世勣,笑得愈發厲害。
「阿兄因何發笑?」徐世勣奇怪地問道。
李風雲伸出右手,用力拍了拍徐世勣的肩膀,又抬手指指附近的沙丘、樹林、湖泊、葦蕩,「從今日起,你,還有這片古老的土地,都將載入土史冊,流傳千古。」
徐世勣愣住了,不知說什麼好。你這是嘲諷俺,還是又瘋癲了?現在俺都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哪裡還有豪情壯志去流傳千古?
「阿兄豪邁,俺佩服。」徐世勣敷衍了一句。
「你不要以為某在說瘋話。」李風雲大笑道,「你牢牢記住某今日說過的這句話。幾年後,當你雄霸中原,再回過頭來看看這片土地,便知道某所言不虛了。」
徐世勣苦笑不語,心情愈發沉重。雖不知道你的來歷,但你為賊多年,早已一無所有,當然可以隨心所欲,率性而為,而我羈絆甚多,這也掛念,那也放不下,如履薄冰、如臨深淵,舉步維艱。
「不要想許多。」李風雲望著天際間紅彤彤的朝陽,目露沉醉之色,仿若整個身心都沐浴在詳和陽光之,徜徉在溫暖的異域世界裡。
「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你想怎麼做,那就怎麼做,不要在意別人說什麼,也不要把自己的命運交給別人,自己一定要掌控自己的命運。」李風雲說到這裡,似有所慷慨,「人這一輩子很短暫,眨間眼已是滄海桑田,物是人非,所以要珍惜每一天每一刻,不要留下任何遺憾,這樣即便下一刻驟然死去,也是坦坦蕩蕩,無怨無悔。」
徐世勣靜靜地聽著,默默地沉思著,心裡的陰霾在陽光照撫下漸漸散去,流淌在心靈間的憂鬱也隨著心境的開闊而漸漸淡去。
李風雲舉步而行,白髮隨風而舞,高大彪悍的背影在朝陽映射下散發一股威猛狂暴之氣,仿若凜然不可侵犯的戰神,讓人油然生出敬畏和崇拜之心。
徐世勣望著那道威武而飄逸的背影,腦海不禁掠過當日在白馬奪命狂奔的一幕幕,尤其最後李風雲驅馬衝出山崖墜入大河,那義無反顧、慷慨赴死、堅毅剛烈、白髮飛舞、英姿勃勃之背影,更是深深烙刻在了他的心裡,永世不忘。那一刻,需要的不僅僅是勇氣、智慧和信任,還要有信念,堅定的可以戰勝自己、戰勝敵人、戰勝世間萬物的必勝信念。
徐世勣自問換了是自己,或者是翟讓和單雄信,都不可能像李風雲那樣殺伐決斷,那樣以無堅不摧之勢從重重包圍勝利大逃亡,因為缺少必勝的信念。也正是因為如此,當四個人逃至瓦亭商議求生之策時,發生了激烈的爭論,而爭論的重點便是做小賊還是做大賊。
所謂小賊,顧名思議就是偷雞摸狗的宵小之輩,即便你有能力把小賊做到了極至,那也不過是個黑道大佬,既見不得光,也沒有安全保障,更經不起大風大浪的衝擊,身前身後也都脫不了一個賊名。所謂大賊,便是舉起義旗,公然宣稱推翻皇帝,摧毀政權,繼而自立為王,稱霸一方,而大賊做到極至便是有望成為土之主,差一些也能封侯拜相,做個一方諸侯。當然了,造反失敗了,那必死無疑,但與做個小賊苟且偷生的命運相比,兩者卻有天地之懸殊。若不能流芳百世,那便遺臭萬年。大丈夫頂天立地,理應幹一番轟轟烈烈、驚天動地的大事,豈能與蟻螻一般躲在陰暗的角落裡苟全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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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亭緊鄰黃河,距離黃河不足百里。
其東北方向是白馬城和白馬津,相距亦不足百里,而順河而下幾十里便是河北重鎮黎陽城。
其東南方向則與南運河通濟渠相望,兩地相距兩百餘里。
其西北隔黃河與北運河永濟渠相望,直線距離不過百里之遙。
瓦亭就處在南北走向的通濟渠和永濟渠,以及東西走向的黃河和濟水,共四條水路的結合部。假若以東都為點,以南北走向的通濟渠和永濟渠為線,連在一起便是一個巨型「喇叭」,而瓦亭就在這個巨型喇叭口外。再以東都為點,以東西走向的黃河和濟水為線,連在一起則類似於一個長達千餘里的巨型大角號,而瓦亭就處在這個大角號的前端點。
所以瓦亭的地理位置還是不錯的,不但與東都這個繁華的大京畿地區毗鄰,還處在大河和大運河的交通樞紐上,應該也是個興旺之地。然而,事實卻正好相反,如此一個地理位置極佳之地,卻因為毗鄰黃河、濟水兩大水系,飽受水患之苦,而白馬這個黃河下游的堅固「砥柱」,因為在黃河每一次改道當都承受了來自上游咆哮洪水的巨大衝擊力,導致泥沙淤積,水位上漲,使得滎陽到白馬這一段的黃河南部地區,在每一次水患都成了重災區。
因為黃河頻頻氾濫,使得這一地區土嶺起伏,樹木叢生,溝河縱橫,水鳥成群,蘆葦遍野,人煙荒蕪,而瓦亭因地勢較低,其環境更為惡劣。今年雨季黃河又爆發了大洪水,沿河十幾個郡縣受災,本就屬於黃泛區的瓦亭則變成了一片汪洋。如今洪水退了,瓦亭由汪洋變成了沼澤,其範圍多達二十餘里,雖然距離白馬、韋成、靈昌、胙城、匡城都近在咫尺,卻無路可通,就算東郡官府知道翟讓等人逃進了瓦亭,也只能望「洋」興歎,徒呼奈何。
不過,對於東郡的黑道豪強來說,瓦亭卻是個天然的避難所。以翟讓為首的東郡黑道諸雄,為自己所留的最後一條退路,便是避難瓦亭,所以他們已經暗經營瓦亭很多年,在其一些地勢較高的山崗上修建了簡易房屋,在一些水上樹林搭建了簡易棚屋,在水草茂盛的湖面上停泊了一些漕船,並囤積了一定數量的粟絹等生活物資,還豢養了一批遭官府通緝的盜賊為死士。
翟讓出事之後,避難於瓦亭的人驟然增多,不但翟氏的家眷親族從四面八方趕來以逃避牢獄之災,就連與其關係密切的門生故舊也紛至沓來暫避「風頭」,於是短短時間內,瓦亭就人滿為患了。好在翟讓的人脈強,兄弟多,諸如離狐徐氏、曹州單氏都是他的「堅強」後盾,可以迅速解決這些生活上的困難,但生存上的危機就無力解決了,而且因為彼此牽連太深,這些「堅強」後盾所面臨的危機也越來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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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亭最高的山崗上有一片房屋,因為當時修建的目的是囤貨和藏人,所以造出來的房實際上就是大倉庫。現在翟氏整個家族近百號人就住在這個大倉庫裡,而囤積的貨物則因地制宜變成了隔斷用的「屏風」。
李風雲與徐世勣沒有住在大倉庫裡,而是在靠近湖邊的樹林裡紮了一個帳篷暫作住所。
對於盤駐在瓦亭裡的河南群賊來說,李風雲是個外人,徹頭徹尾的外人,彼此沒有任何信任可言,而與李風雲一起同生共死逃出來的翟讓、單雄信和徐世勣最初的目的也只是想利用他,現在成功逃出來了,理所當然要「搾乾」他的全部價值,所以說彼此的信任也極其有限。
李風雲拒絕住進大倉庫,翟讓也沒有強留,出於維持雙方最基本的信任需要,徐世勣主動提出與李風雲住在一起,而李風雲也沒有拒絕。今天早上兩人在湖邊散步歸來,便接到翟讓的邀請,到大倉庫裡共進早餐。
到了庫房,李風雲看到翟寬、翟讓兄弟和單雄信都在,還有翟讓的同窗賈雄,以及翟寬的門生同鄉人王儒信,另外他還看到了幾張陌生面孔,而那些陌生人顯然聽聞了這位白髮刑徒的故事,每個人的眼神裡都充滿了敬畏和戒備,一個個表現得既恭謹又有意識的保持著距離。
翟讓主動向李風雲介紹:這些都是歃血盟誓的道上兄弟,義無反顧的參加了白馬劫獄,對你我都是有恩之士,其有濟陽的王要漢、王伯當兄弟,外黃的王當仁,韋城周舉,還有雍丘李公逸,都是東郡及其周邊地帶的豪強,今日共聚瓦亭,便是為了議定生存之策。
李風雲傲然而立,在翟讓的介紹,依次向王要漢、王伯當等人頷首為禮,算是感謝所謂的「有恩之士」。王要漢等人雖然覺得李風雲頗為傲慢,但人家有傲慢的資本,再說他們在劫獄過程都被安排在城外接應,談不上對李風雲有什麼「恩」,即便是李風雲的這一虛應之禮,也是受之有愧。
眾人坐定,翟讓開口便說,「某接到消息,濟陰郡府於昨日緝捕了單氏全族,現正押往白馬。某等必須以最快速度趕去救人。」
李風雲皺皺眉,不動聲色的瞥了面色陰沉的單雄信一眼,又看看神態堅決的翟讓,暗自冷笑,這明明就是一個陷阱,瓦崗人若是跳下去,必死無疑。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1-27 11:46 PM
第十九章 某要殺人
翟讓態度堅決,人一定要救,但一個大家族上百號人,老弱婦孺就佔了近一半,怎麼救就成了難題。
這和從白馬大獄裡救翟讓完全是兩回事,救一個人和救一百人,其難度不可同日而語。不過有一點肯定,如果要救,一定要在押送途救,如果關進監獄再救,那比登天還難。但陷阱就在這裡,不要看負責押送的衛士人數不多,或許只有一隊五十人馬,但其周圍肯定有喬裝打扮藏匿身份者,只待救人者一出現,必四面圍殺。
「此事為白馬官賊所為。從東都來的那位御史自知大難臨頭,遂狗急跳牆,做出這等天打雷劈之事。」賈雄忿然說道,「據白馬送來的消息說,濟陰郡的郡守正好是關隴人,據說與那位蕭御史還是故舊。兩人遂沆瀣一氣,狼狽為奸,首先便對濟陰單氏下了手。」
單雄信是濟陰人,其家眷親族都在濟陰郡首府濟陰城居住。單氏做為地方豪強,在濟陰當地還是有不小勢力,所以若想把單氏一網打盡,必須得到濟陰郡府的支持,並由濟陰郡府出面,求得濟陰鷹揚府的配合。這件事牽扯範圍甚大,可見那位監察御史的確是被形勢逼急了,不得不鋌而走險,甚至抱有不惜玉石俱焚之惡念:你陷我於絕境,我便在河南大開殺戒以為報復。
「可有離狐方面的消息?」
徐世勣十分不安,本礙於翟讓和單雄信的心情極度惡劣,難以啟齒,但實在是牽掛父母親人,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了。
「徐氏有使君照撫,暫時無憂。」翟讓馬上安慰道,「某已派人趕赴離狐密告令尊,請他做好防備。」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東郡郡守連翟讓這個部下都未能保全,更不要說保護一個巨商富賈了。再說徐世勣這次把崔氏得罪了,雖然崔氏十二娘未必會把遭賊挾持的真相告訴父母,但這種僥倖實在不靠譜。可以想像,假若崔氏得知離狐徐氏竟敢以挾持自家貴女來幫助朋友逃離大獄,必定怒不可遏,揮手之間便會摧毀徐氏,讓徐氏灰飛煙滅。
徐世勣越想越是害怕,坐臥不安,憂心如焚,恨不能肋生雙翅間飛回家。他無法掩飾自己的情緒,而這一情緒迅速感染了其他人。現在翟氏及其親族算是暫時安全了,賈雄、王儒信等門生故舊也算逃出來了,但單雄信、徐世勣等一幫兄弟朋友卻陷入了家破人亡的危機之。
翟讓乘著今日相聚之機會,一則商量營救單氏,二則讓徐世勣、王伯當、周舉等人馬上趕回各自家做好撤離準備,一有風吹草動,馬上舉家逃到瓦亭避難。
從目前局勢來看,白馬大劫案驚動了幾個大勢力,其土第一豪門崔氏,東都權臣宇述,監察御史背後的某個關隴勢力,東郡郡守背後的某個山東勢力,他們在大劫案之後必定有一番「廝殺」,而首批犧牲品就是在坐眾人,也就是引發這場風暴的河南豪傑,官方則稱之為河南諸賊。不難想像,接下來受此案連累的河南人會越來越多,河南賊的數量也會成百上千的上漲,瓦亭這塊方圓二十餘里的黃泛區馬上就會人滿為患,如何養活他們?如何逃避官府的追殺?這些都是亟待解決的大問題。
這就是翟讓和他的兄弟朋友們必須面對的最為現實和最為嚴峻的問題,也就是生存問題,也是此次相聚的真正目的所在:必須解決這個問題,必須拿出切實可行的決策。
營救單氏是最為急迫的事情,在目前局勢下營救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人是必須要救的,所以翟讓提出來一個方案:先以武力劫囚,先救出一部分青壯者,這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老弱婦孺因為在逃亡途必然形成拖累,只能暫時放棄,而官府繼續挾持老弱婦孺則對瓦崗人所造成的威脅非常有限,如此一來,官府對這些老弱婦孺的處理態度就趨向消極,這給了瓦崗人營救這些老弱婦孺的機會。其後便可以利用各種手段疏通上上下下的關係,把他們救出來。當然,這需要時間,而問題的關鍵是,時間拖長了,那位從東都來的監察御史,也就是這場風暴的罪魁禍首,他還會繼續待在東郡並主導這場風暴嗎?顯然他待在東郡的時間不長了,就算他背後的勢力非常強大,但崔氏需要挽回臉面,需要維護自己的尊嚴和權威,所以必然會以雷霆手段置其於死地。
這個方案贏得了大多數人的首肯,除了單雄信,不過現實擺在這裡,瓦崗人就這麼點實力,目前大家均岌岌可危自身難保,所以救不了他的親人和家族,而他自己也找不到一個更好的救人之策。
還有一個人也沒有表示贊同,而且他還把不滿和鄙夷擺在臉上,讓所有人都極為不舒服。尤其翟讓,本來情緒就差,從末流貴族變成叛賊,從天堂到地獄,所有的理想和希望都在一夜間崩潰,心的痛苦可想而知,但為了給自己、家人和兄弟朋友堅持下去的信心,為了掩飾自己內心裡的脆弱,他用僅存的矜持、勇氣和信念為自己製造了一張堅強的「盾牌」,但他也因此變得敏感、多疑、固執和易怒。
「風雲,對此營救之策,你是否贊同?」
翟讓的口氣有些不容置疑,而且隱含怒氣。的確,那是怒氣,一腔無法發洩的怒氣。白馬劫獄從開始之初就失控,而始作俑者就是徐世勣。徐世勣先是擔心內部的叛徒而擅自改變了計劃,其後又為了「報復」那位御史而把李風雲「拉」了進來。正是因為李風雲的介入,導致劫獄計劃完全偏離了翟讓和徐世勣所預定的軌道,完全被李風雲的暴戾和血腥所主導,結果人是逃出來了,卻捅出了天大的簍,甚至在監察御史之外,還結下了一個天大的仇敵博陵崔氏。
翟讓不怨徐世勣,徐世勣的所思所行都是為了營救自己。他只怨白髮刑徒李風雲,李風雲為了逃出大牢,只顧自己殺人,不顧他人死活。眼前危機就是源自李風雲,這才逃獄三天,濟陰單氏就步東郡翟氏之後,被官府所緝,「全軍覆沒」。
「你為何畏懼?」
李風雲劍眉緊皺,那張英俊而剛毅的面龐嚴峻而冷冽,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緊緊盯著翟讓,猶如出鞘之利劍,散發出一股奪人心魄的殺氣。
翟讓在李風雲的逼視下有些緊張,他不知道自己為何緊張,他鄙視自己的脆弱,他更感惶恐,難道我真的畏懼了?我害怕什麼?我一無所有了,為何還不能像眼前這個惡賊一樣為所欲為,囂張跋扈,盛氣凌人?
「某有何畏懼?」翟讓反問。
「你就是東郡權爭的犧牲品,而犧牲你、出賣你的就是東郡郡守,就是你的恩主,就是你念念不忘的使君,你為何至今還在相信他?」李風雲怒聲質問,「單氏遭劫,根本就是一個陷阱,你明知那是一個陷阱,還讓諸位兄弟去送死,甚至不惜犧牲單氏一百多條性命,為什麼?你到底想從單氏的鮮血和屍骨獲得什麼?」
「血口噴人……」翟讓勃然大怒。
「白髮狂徒,胡說八道……」賈雄戟指怒目,厲聲狂呼。
「孽畜,你豈能恩將仇報?」翟寬一拍案幾,怒聲咆哮。
單雄信、王要漢、王伯當等人極度震驚,一個個目瞪口呆、張口結舌地望著殺氣騰騰的李風雲,難以置信。
「阿兄,莫要冤枉了明公。」徐世勣良久才從震驚反應過來,急忙勸阻道。
「某以項上人頭發誓!」李風雲猛地站了起來,一腳踢翻食案,指著自己的腦袋狂吼道,「依你之策,單氏一百多口,必死無疑!」
說完他轉身就走,拂袖而去。
眾皆震撼,人人變色。
然而李風雲畢竟是個外人,而且還是個來歷不明、血腥暴戾甚至有些神智失常的外人,他的話之所以震驚眾人,主要還是緣由他的語不驚人死不休,但冷靜下來後,仔細思量,眾人還是相信翟讓及其他的營救之策。就算李風雲的預測應驗了,單氏在營救過程被官府全體誅殺,那也不是翟讓之過,也不是諸位兄弟營救不力之過,而是形勢使然,天命如此,非人力所能挽救。
李風雲的沖天一怒不過是個小插曲,他對瓦崗人來說本就無足輕重,而他強烈的個性、狂野的行事風格以及籠罩在他身上的種種神秘,都讓瓦崗人非常忌憚,擔心他會給瓦崗人帶來更大的噩運,所以有意無意之間,瓦崗人都在疏遠和排斥李風雲,其潛意識都想迫使李風雲盡快離開瓦崗。
唯有徐世勣對李風雲有不一樣的看法,或許是因為他年紀輕崇拜強者和暴力的緣故,也或許是因為他出身商賈走南闖北見識頗廣眼界與眾不同,總之他相信李風雲能力出眾,相信其在庫房裡的暴怒不是一時衝動,而是因為看到了其他人看不到的東西。
議事散了後,徐世勣匆忙趕到湖邊帳篷,尋到了正在湖邊磨刀的李風雲。
「阿兄因何磨刀?」徐世勣頓時有了一種不詳預感。
「某要殺人!」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1-27 11:50 PM
第二十章你還有什麼?
「阿兄要殺何人?」
李風雲冷笑不語,專心致志磨刀。
徐世勣呆立良久,心裡的不安越來越重。
李風雲神秘莫測,為人行事迥異於常人,那日白馬城若不是他發現了蛛絲馬跡並推斷出被崔氏出賣,後來又以血腥手段挾持了崔氏十二娘,不要說營救翟讓了,大家都要身首異處,一起玩完。既然李風雲的本事難以估量,那麼問一下徐氏能否從這場正在東郡愈演愈烈的風暴脫身而出,也是可以的。事實上他匆忙來尋李風雲,除了想瞭解李風雲之前危言聳聽的原因,也想為徐氏的未來問計於李風雲,雖然這有些「急病亂投醫」之嫌,但也不排除李風雲或許真有好辦法。
「阿兄為何認定單氏必死?」
李風雲停止了磨刀,低頭冷笑道,「不但單氏必死無疑,還有你徐氏,凡與翟讓有牽連的人,都會在這場風暴灰飛煙滅。」
徐世勣大驚,「阿兄為何如此肯定?」旋即想到一件事,臉色大變,「莫非博陵崔氏要置某等於死地?」
「崔氏是山東豪門,豈會做出此等仇者快親者痛之蠢事?」李風雲嗤之以鼻。
「莫非因為阿兄……」
李風雲苦笑點頭,「你做錯了一件事,那就是把某從白馬大獄裡救了出來。他們找不到某,自然就要對你們大開殺戒。」
徐世勣悔之莫及,半晌無語。
「不能怨你輕率衝動,也不能說你幼稚,只能說,你對權爭的殘酷性沒有深刻認識。」李風雲抬頭看了徐世勣一眼,語氣突然冷肅,「但翟讓做為東郡的主要胥吏,理所當然略知一二,他怎麼會像你一樣輕率?難道他像你一樣年輕衝動?你說把某救出來,以此來報復御史,他就沒有考慮後果?」
徐世勣驟感窒息,眼裡掠過一絲惶恐。
「某無意挑撥你們之間的關係。」李風雲繼續說道,「翟讓要越獄,但必須得到郡守的暗相助,而郡守不可能無條件幫他。某能逃出來,不是因為你要救某,而是因為郡守要某越獄。」
徐世勣驀然頓悟。原來這背後牽涉到了關隴貴族和山東貴族之間的鬥爭。那麼,郡守暗幫助李風雲越獄的目的何在?
「你是山東人?」徐世勣問道。
李風雲沒有回答,而是繼續剛才的話題,「東郡郡守助我越獄,目的是激起關隴貴族之間的鬥爭,而山東人則可以坐收漁翁之利。」
徐世勣越聽越是心驚,不禁想問一句,你到底是什麼人?身上到底又藏著什麼秘密?
「關隴人固然要自相殘殺,但面對居心叵測的山東人,則非常有默契,必然會聯手打擊。」李風雲說到這裡,慢慢舉起手的橫刀,輕輕擦拭了一下刃口,然後長長吁了一口氣,「現在,你明白了嗎?」
徐世勣明白了,那位監察御史不但不會因為白馬大劫案而倒霉,反而會得到東都方面更大的授權,會在東郡及其周邊地帶大肆剿賊,藉機掀起一場血雨腥風,在狠狠打擊河南地方勢力的同時,給山東貴族集團以重創。
既然有如此結果,東郡郡守為何還要以放走李風雲為條件,暗助翟讓越獄,繼而把翟讓及其家眷親族、親朋故舊全部推向死亡之深淵?翟讓及其勢力的滅亡,對他郡守只有壞處沒有好處,郡守為何還要這麼做?還有翟讓想必早已知道這個結果,但他為何還會答應郡守?難道郡守給他翟氏做出了什麼特別的許諾?
徐世勣不敢再往下想,也想不透,再說想透了也沒用,對他而言,當務之急是如何自救,是如何從這場風暴拯救自己和整個家族。
「阿兄,可有拯救之策?」
「有!」李風雲擲地有聲,大手一揮,豪情萬丈,「造反,舉旗造反。」
徐世勣的心臟驟然猛跳,強烈的窒息感讓他頭暈目眩。造反?他從沒有想過造反,即便謀劃了白馬大劫案,他想到的最壞的結果也就是由明轉暗,由白道轉黑道,做一個隱姓埋名、長年藏匿的賊而已。造反意味著什麼?意味著與皇帝作對,與東都抗衡,與強大的衛府軍作戰,意味著死亡,族盡誅。
難道東郡郡守的最終目的,就是要逼著翟讓造反?翟讓造反了,對東郡郡守,對他背後的大權貴,對整個山東貴族集團來說,又有什麼好處?徐世勣想不通,想不明白,他毫不猶豫的否決了自己的假設。
「膽怯了?」李風雲緩緩站起來,望著徐世勣,目露不屑之色,「畏懼了?害怕了?」
徐世勣低頭不語。
「你、翟讓、單雄信都不敢造反,都不敢像當年的陳勝吳廣一樣義無反顧的舉起義旗,以破釜沉舟之決心與貴族鬥,與官府鬥,與命運鬥,與天地鬥,為什麼?因為你們有家有口有親朋故舊,你們都放不下曾經的地位、權勢和財富,你們始終抱著一絲幻想,幻想這天上的陰雲總會散去,陽光總有一天會重新照射到你們身上,正義終究會戰勝邪惡,你們的冤屈終究會昭雪,然後你們重新回到過去的生活,翟讓還是做他的沒落貴族繼續奔走在仕途上,單雄信還是做他的一方富豪繼續享受衣食無憂的生活,而你還是做你的巨商富賈繼續為財富而勞心勞力。」
李風雲猛地舉起橫刀,架在了徐世勣的脖上,厲聲叫道,「你錯了!你們都錯了!看看這把刀,這把刀已經架在了你的脖上,你已經一無所有了,你除了在臨死之前發出一聲不屈的吶喊,你還有什麼?你什麼都沒有!今日的你,就如當年被困大澤鄉的陳勝吳廣,除了五尺身軀,除了一身力氣,除了滿腔憤怒,除了對正義和公正的渴望,你還有什麼?」
徐世勣心神顫慄。李風雲振聾發聵的一番狂吼,就像一柄從天而降的大鐵錐,撞碎了他的心,撕裂了他的信念,讓他轟然崩潰。他就那樣呆呆的站在湖邊,一動不動,身心完全沉浸在一個黑暗的世界裡,他在暗黑尋找著光明,而光明杳無蹤跡。他恐懼,前所未有的恐懼,在恐懼無助的哭號。
阿兄要造反!徐世勣終於撥開了籠罩在李風雲身上的迷霧,看到了真相。原來李風雲要造反,他是土律法最為深惡痛絕的叛大逆者,怪不得有人不惜代價要殺他,而又有人不惜代價要保護他,挖掘他的秘密。
阿兄蠱惑我們造反!不論之前做大賊還是做小賊的爭論,還是早間在庫房對翟讓的怒目相向,都在蠱惑我們造反。仔細思量,他的蠱惑之語倒不是沒有道理,只是一針見血,剖開了我們內心裡的隱秘世界,而那裡偏偏是我們最為軟弱之處,我們總是在不惜代價保護它,不到水窮山盡決不拋棄。
阿兄卻已將其徹底拋棄,所以他非常決絕,矢志要造反,而我們目前還做不到,不要說明公和俺了,即便是單雄信阿兄,在他的家人親族的頭顱還沒有落地之前,他依舊會抱著一絲幻想,一分希望,而那正是單雄信阿兄內心深處最為軟弱之地。
徐世勣黯然歎息,只覺陰霾重重,遮天蔽日,根本看不到希望。
李風雲任由徐世勣呆立沉思,重新坐回湖邊青石上繼續磨刀。
「阿兄因何磨刀?」徐世勣再問。
李風雲的手停下了。他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面,望著遠處搖曳的葦蕩,聞著風傳來的清新芬芳,他忽然明白,指望這些在波濤洶湧的大潮死死抓住救命稻草的人放棄一切,以「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之心與死神做最後的搏鬥,根本就是不現實。只有等到那根救命稻草折斷了,毀去了,最後一線生機斷絕了,他們才會做垂死的掙扎,才會舉起大旗造反。
徐世勣反覆權衡思量的結果,還是不願意造反,他寧願隱姓埋名逃亡天下,寧願在黑道上做個小賊,寧願苟且偷生,也不願意造反,不願意放棄那可能存在的一點點希望。
李風雲非常失望。自從他來到這個世界,他就一直為活著而奮鬥,他活得很辛苦,他一直在拚命掙扎,他祈禱命運之神睜開眼睛,給他一個逆轉命運的機會。終於有一天,當有個人站在他面前,告訴他,某是東郡翟讓,他差點淚如雨下,他知道命運之神終於聽到了自己的祈禱,賜予了自己一個機會。然而,他悲哀的發現,他抓不住這個機會。翟讓並沒有雄霸天下的志向,他只想做個黑道老大,他甚至幻想著有一天能昭雪沉冤,重新過上貴族的生活。至於單雄信、徐世勣之輩,亦是如此,造反對於他們來說,是絕望之後的最終選擇,但他們現在還沒有絕望。
「某要殺人!」李風雲抬頭望向徐世勣,冷聲說道。
「阿兄要殺誰?」徐世勣追問。
「從東都來的監察御史。」
徐世勣駭然變色。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1-27 11:57 PM
第二十一章 故技重施
徐世勣接觸李風雲的時間雖然很短,但他知道李風雲絕對是個大丈夫,是個仗義之士。
當日白馬劫獄,若沒有李風雲的接應,他已經死在了白馬都尉的別居裡,而隨著徐世勣身份的暴露,整個離狐徐氏都將死於非命。當時李風雲不知道這些,他僅僅是出於義氣,或者說僅僅是出於其性格原因,他就毫不猶豫的留了下來,殺退了追兵,救了徐世勣一條性命。今日單氏落難,涉及一百多條性命,這其與李風雲也有一定的關係,李風雲豈會袖手旁觀,置之不理?早間與翟讓怒目相向,縱聲咆哮,就已經表露了他極度惡劣的情緒,也正因為如此,翟讓等人並沒有因為他的暴戾而耿耿於懷,甚至反目成仇。
只是,徐世勣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李風雲為了營救單氏,竟然要重回白馬,竟然要斬殺那位引發東郡風暴的監察御史,這簡直太瘋狂了,太不可思議了,他怎麼會想出此等瘋狂之策?不過想想當日他在白馬城竟然以挾持嬌弱的崔氏十二娘來威脅白馬城的官員們打開城門,那麼此舉也就不以為奇了。試想他連土第一豪門崔氏都敢得罪,又豈會懼怕一個監察御史?
徐世勣漸漸冷靜下來,從震驚恢復平靜,思考李風雲此策的勝算和它可能達到的目的。
徐世勣驀然驚覺,李風雲不是要殺那位監察御史,而是故技重施,要綁架、要挾持那位監察御史。
一位關隴籍的京官,而且還是專門負責監察百官和巡視州縣的監察御史,御史台的高級官員,他代表的是皇帝和央,代表的是央權威,這樣一位顯赫官僚一旦在東郡出了事,給叛賊綁架了,挾持了,甚至殺了頭,損害的是皇帝和央的顏面,丟掉的是央的權威,皇帝和央豈肯善罷甘休?那第一個要負責任的就是東郡郡守,最起碼要撤職查辦。東郡郡守倒台了,追隨他的一大幫官僚也跟著倒霉,而尤為嚴重的是,它必然會觸及到山東貴族集團尤其是河南本土勢力的利益。
所以,可以預見,那位監察御史一旦被人綁架,被人挾持,東郡郡守首先就要不惜一切代價把他救出來,實際上也就是救他自己。這時候,只要不嚴重危及到東郡郡守利益的條件,東郡郡守都會答應,諸如給瓦崗人救走單氏一百多口人提供方便,簡直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好計啊,當真是一劍封喉。
徐世勣怦然心動。此策與翟讓的營救之計相比,優勢很明顯,簡單有效,出敵不意、攻敵不備,還正敵人的要害,攻敵之必救,勝算非常高。
但是,此策的缺點也是顯而易見,自絕生路,把瓦崗人僅存的一點生存希望徹底斷絕。翟讓等人若想逆轉命運,過上正常人的日,其前提只有一個,始終保持與東郡郡守以及其他河南貴族的關係,始終不能得罪當權貴族,就算飽受屈辱也要忍耐,唯有如此,當機會來臨,才能倚仗這些權貴的幫助「重見天日」。
李風雲此策假若成功了,把單氏一百多口人救了下來,但同時也把東郡郡守得罪光了,雙方必然反目成仇。
瓦崗人綁架挾持監察御史,等於把東郡郡守往死裡整,其結果可想而知。可以預見,就算東郡郡守把監察御史救了出來,監察御史也是受盡侮辱,顏面無存,仕途岌岌可危,必然對東郡郡守恨之入骨,其背後勢力也必然會想方設法打擊東郡郡守。而這件事從官方立場來說,是不可原諒的,它違反了官場上的潛規則,在官場上斷人仕途是最為忌諱的事。沒有人會認為東郡郡守在這件事是清白無辜的,所以東郡郡守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他和他的背後勢力最終會迫於壓力,一方面向對手做出妥協,一方面會不遺餘力的打擊瓦崗人,一來證明自己的清白,二來也向監察御史和他背後的勢力做個交待。
翟讓和瓦崗人始終都是權爭的犧牲品,是東郡郡守及其背後勢力的工具。「工具」要有做「工具」的覺悟,要對恩主忠誠,一旦背叛了恩主,恩主當然要斬盡殺絕。而這事實上也就宣判了翟讓和瓦崗人的「死刑」。只要這些貴族階層始終掌控著權力,翟讓和瓦崗人也就始終沒有出頭之日,只能把「賊」做到底了。
徐世勣和他的整個家族也是這件事的犧牲品。就算徐世勣的運氣好,崔氏十二娘沒有透露他的身份,崔氏依舊庇護離狐徐氏,但徐氏因為做回易的需要,必然要與黑道諸賊保持著聯繫,而這將嚴重影響到徐氏的發展,甚至還會直接摧毀徐氏由卑賤商賈階層躍升至低等貴族階層的台階。
徐世勣越想越是害怕,惶恐不安。阿兄你到底是什麼人?你為何一定要逼著明公和我們舉旗造反?古往今來,造反者有多少人成功了?尤其此刻正是當朝鼎盛時期,雖然有天災,有戰爭,但天下蒼生尚能維持生活,即便像明公和我等走到今天這一步,也不是因為生活窮迫,活不下去了,而是因為生活太好了,慾望太多了,太貪婪了,最後無法無天,縱橫黑白兩道,犯罪無數,所以才有了今天的下場。
但這些話徐世勣不能說出來,說出來就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盜賊嘴裡的「正義」和官府嘴裡的「正義」完全是兩碼事,而這兩個所謂的「正義」都為普羅大眾所深惡痛絕。現在翟讓和瓦崗人已經是「弱勢群體」了,弱勢群體為了生存需要,當然要高喊「正義」,否則拿什麼取信於普羅大眾以贏得支持?既然要高喊「正義」,要大義凜然的高呼為普羅大眾謀利益,那麼李風雲以此策營救單氏又有什麼錯誤?
但徐世勣不敢把此策告訴翟讓。倒不是因為此事可能會折了翟讓的面,害了翟讓的威信,而是因為此策必然讓翟讓和東郡郡守反目成仇,必然會摧毀翟讓僅存的一點希望,必然要把翟讓逼到絕路上,試想翟讓怎麼可能同意?他不但不同意,還會想盡一切辦法阻止。
徐世勣彷徨無策。好在他終究是熱血少年,不願眼睜睜地看著單氏一百多條無辜性命就此喪失,他最終還是選擇了支持李風雲。
「阿兄打算何時動身?」徐世勣看看天色,問道。
李風雲緩緩抬頭,望著徐世勣,良久,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笑容,「某等一個人。他來了,我們就走。」
徐世勣知道他說的是單雄信。早間李風雲那一聲怒吼,雖說服不了翟讓,卻能讓單雄信怦然心動。那一百多條性命對單雄信來說至關重要,雖然翟讓的營救之策也是盡其所能,但現在的翟讓自身難保,的確沒有能力救出單氏。既然如此,單雄信當然要抓住李風雲這根救命稻草。
李風雲繼續磨刀。
徐世勣耐心等待,他沒有追問李風雲的具體計策,他相信李風雲有能力綁架那個監察御史。既然拯救單氏有了希望,他現在最關心的便是徐氏安危。假若徐氏也遭遇了與單氏一樣的劫難,他該如何去拯救?尤其是拯救單氏成功後,以翟讓為首的瓦崗人便與以東郡郡守為首的河南權貴反目成仇,雙方必然大打出手,而離狐徐氏極有可能遭到毀滅性的打擊,徐氏怎麼辦?
「阿兄,這場劫難愈演愈烈,我徐氏也深陷其,岌岌可危。」
徐世勣歎了口氣,坐到了李風雲的身邊,一邊看他磨刀,一邊自顧說道,「徐氏恐怕就要毀在俺的手上了。」
李風雲微笑搖頭,「徐氏無虞。」
徐世勣再度吃驚。自從相識李風雲,這個白髮刑徒就給了他太多震驚,而每一次震驚之後,徐世勣都有所收穫,受益匪淺。
「阿兄何以有此等推斷?」
「東征在即,戰爭一觸即發。徐氏做為河南航運巨賈,在這場戰爭所起作用之大可想而知。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百萬大軍遠征高句麗,其糧草所需之巨難以計數。此時此刻,誰敢動你徐氏?誰動你徐氏,誰就等同於破壞東征,而破壞東征就等同於對抗皇帝。」李風雲轉頭望著徐世勣,笑著問道,「誰敢與皇帝對抗?」
徐世勣聽到這句話,並沒有喜形於色,依舊憂心忡忡。
「百萬大軍遠征高句麗,摧枯拉朽一般,戰爭瞬間便會結束。」徐世勣苦笑搖頭,「東征結束了,徐氏也就在劫難逃了。」
「摧枯拉朽?」李風雲笑了起來,旋即哈哈大笑,笑聲裡充滿了憤怒和悲傷。
「阿兄因何大笑?」
徐世勣察覺到了李風雲情緒上的波動,也聽出來那笑聲裡的傷痛,不禁頗為疑惑。難道他在東北道上還有什麼驚人故事?
就在這時,急促的腳步聲從他們身後傳來,跟著便響起了單雄信的叫聲,「風雲何在?」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1-29 02:58 AM
第二十二章 你為何畏懼?
單雄信必須拯救自己的親人和家族,但就目前的形勢來說,他沒辦法去拯救,翟讓也是有心無力,諸如徐世勣、周舉、王伯當等人更是自身難保。現在大家能齊心協力,做出不惜代價去營救的決定,已經難能可貴了。
單雄信很絕望,很痛苦,但他不怨任何人。這是天命,自從東都來了一位監察御史,東郡的天就變了,像翟讓這等在東郡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地方貴族,一眨眼就被打翻在地,連個掙扎的機會都沒有,更不要說像單氏這種地方豪強了。
權力就如從天而降的雷霆,非人力所能抵禦,諸如草芥蟻螻更是瞬息間灰飛煙滅。單雄信認命了,他只能躲在黑暗裡獨自哭泣,但就在這個時候,有個人突然衝著他縱聲狂呼,「你為何畏懼?你為何畏懼?」
是啊,俺為何畏懼?俺已一無所有,還有何可懼?單雄信斷然決定,以自己僅有的這條性命,去拯救親人和家族。這場單氏死劫,實際上都源於他的桀驁,單氏死絕,他亦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既然如此,不若與敵同歸於盡,不若與單氏一起離開這個殘酷的世界。
「風雲,告訴俺,如何拯救單氏?」單雄信指著自己的頭顱,悲聲叫道,「你若要俺的頭顱,便拿去,絕無二話,但你一定要告訴俺,如何才能拯救我單氏?」
李風雲緩緩站起,衝著他微微一笑,「阿兄若要拯救單氏,唯有一物。」
「何物?」單雄信厲聲問道。
李風雲舉起手橫刀,架在了自己的脖頸上,「某的頭顱。」
單雄信頓時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徐世勣眉頭微皺,旋即明白了李風雲的用心,嘴角不自禁地露出一絲苦笑,好一個苦肉計。
=
朝陽初升。
鼓號齊鳴,旌旗飛揚,白馬城各道城門在晨曦之緩緩打開。
鷹揚衛士遍佈城樓上下,戒備森嚴;掾吏小夫忙碌於城門內外,嚴加盤查。
白馬劫獄案讓白馬城遭受重創,劫囚賊和獄內刑徒裡應外合,不但縱火焚燬了整整一個裡坊的建築,還焚燬了小半個糧庫,導致數百人死於非命,其無辜平民就佔了一半以上,而尤其令人憤怒的是,東郡郡府、白馬都尉府和白馬鷹揚府在劫獄大案表現得極其愚鈍,反應遲緩,處置失當,其最為不可思議的便是劫囚賊和越獄刑徒竟然乘著混亂逃出了城池,而且還在圍追堵截突圍而走。
這件大案轟動了大河南北,驚動了東都,影響極度惡劣。
現在舉國上下都在積極準備東征,皇帝和央為了確保東征的勝利,決意傾盡土國力,不但徵調各地鷹揚府軍隊北上涿郡集結,還下旨超額征發各種徭役以滿足戰爭需要,偏偏今年大河又爆發了大水災,導致央和地方、官府和民眾之間的矛盾越來越激烈,很多地方甚至爆發了官民衝突,迫使官府不得不動用武力進行鎮制和彈壓。
白馬劫獄案肯定是一次官民衝突,而且還是一次非常暴力、後果非常嚴重、影響非常惡劣的衝突,而東都卻看得更嚴重,認為此案玄機重重,其背後有很多看不見的推手,甚至認定此案有地方官府、地方勢力聯手對抗央之嫌疑,所以東都在第一時間派出特使趕赴白馬調查。
白馬城的氣氛經此案之後變得異常緊張,東郡上上下下也是暗流湧動,不過沒有人敢在此刻延誤和耽擱東征之事,大家該幹什麼還是幹什麼,白馬城、白馬津還是人流熙攘,大河之上還是千帆競渡,只是治安方面加強了,很多鷹揚府衛士出現在津口要隘之上,還有一隊隊的戎裝騎士往來巡查。至於緝捕惡賊和越獄刑徒的事,那當然是首要之務,由監察御史牽頭,郡尉、都尉和鷹揚郎將協助,一面張榜告示,懸賞緝兇,一面各率「精兵強將」四面出擊。比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捕濟陰單氏,便是緝兇的一個重要舉措。
此刻的白馬城,看似衛士林立,銅牆鐵壁一般,實際上就是空城一座,其主要武裝、治安力量都去緝兇剿賊去了。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這天早上,這天城門剛剛打開之時,擁擠的人流、車流進出城池之際,一輛檻車出現在城外,出現在白馬城的視線裡。頓時白馬城便被驚動了,因為檻車裡的囚犯,正是傳說的白髮刑徒,正是白馬劫獄案的元兇之一,正是官府不惜重金懸賞的大惡賊。
白髮刑徒被抓了,白馬劫獄案的元兇落網了。果然還是官府厲害,無論賊人何等凶殘,最終還是逃不出官府佈置下的天羅地網。
白馬人興奮、激動,紛紛駐足圍觀,更有苦大仇深者,抓起路邊的石塊泥土便砸向檻車裡的惡徒,以洩心頭之恨。
守城掾吏飛奔郡府,向郡守、御史報此驚天大喜。
檻車緩緩進城。檻車裡的白髮刑徒披頭散髮,看不清他的面孔,而偶爾從白髮後射出來的兩道冰冷寒光則讓圍觀者不寒而慄,感覺關在檻車裡戴著手鐐腳銬的不是人,而是一頭待人而噬的洪荒猛獸,其衣服上的斑斑血跡更是把他的血腥和殘忍暴露無遺。好在檻車裡還有一個身著黃色戎裝、全副武裝、身高體闊的鷹揚衛士,戴著防塵面巾,拿著明亮耀眼的橫刀,刀刃就架在白髮刑徒的脖上,一幅全神戒備的樣,似乎只要白髮刑徒稍有異動便會給他致命一刀,這算是給圍觀者增加了不少安全感。
拉著檻車的是一匹黑不溜秋的老馬,車伕也是一名身著戎裝的鷹揚衛士,身材較為削瘦,也戴著防塵面巾,渾身上下灰濛濛的,顯然是一路狂奔而來。
難道白髮刑徒就是這兩個鷹揚衛士抓住的?圍觀者紛紛猜測,但不約而同的否定了,因為白馬城盛傳白髮刑徒簡直就是奪命魔鬼,殺戮阿修羅,無人可敵,擋者披靡。傳言從何而來,不得而知,但傳播開來後,也就變成了事實。既然白髮刑徒如此厲害,這兩個鷹揚衛士當然抓不住,所以,只能是某一隊鷹揚衛士經過一番浴血廝殺抓住了白髮刑徒,然後死傷慘重,而白髮刑徒的幫兇們則從四面八方趕來救援,於是,這兩個沒有受傷且武技高強的鷹揚衛士奉命先把白髮刑徒押送回白馬城,其他鷹揚衛士則固守待援。
這番推測倒是規矩,合情合理,並一傳十,十傳百,迅速演變成真實版,圍觀者也越來越多。
看守城門的鷹揚衛士依照職責要檢查一下,詢問一下兩名鷹揚衛士所屬旅團,最起碼也要恭喜一下這兩位兄弟,你們立功了,發財了。但城外的圍觀者想跟著檻車進城看看熱鬧,而城內的閒人們聞訊則紛紛奔向城門先睹為快,結果可想而知,城門內外擁擠不堪,不但阻塞了交通,秩序也陷入混亂。鷹揚衛士擔心出事,竭盡全力疏導交通,維持秩序,想方設法引導檻車進入城內,一個個又叫又喊,滿頭大汗,哪還有功夫檢查檻車、確認兩個鷹揚衛士的身份?巴不得他們早點押著白髮刑徒進城,不要把城門堵住了,害得他們吃盡苦頭。
檻車順利進城,沿著長街向郡守府前進。城內圍觀者越來越多,不但長街兩旁站滿了,檻車前後也是熙攘人群,漫罵、詛咒、喊殺聲此起彼伏,更有憤怒者向檻車投擲石塊瓦片等物,一時間群情激憤,場面有逐漸失控之趨勢,而檻車行進也越來越困難,漸漸如蝸牛般爬了。
東郡郡守與監察御史聞訊,喜出望外。隨即又接到檻車被憤怒平民團團包圍的消息,大感焦慮。白髮刑徒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但更可怕的是,此賊性情殘暴,沒有人性,像惡狼一般逮誰殺誰,假若讓其在混亂破籠而出,必然血染長街,死傷無數,再給白馬帶來一場可怕的災難。所以兩人一邊匆忙趕赴長街撫慰憤怒的民眾,一邊命令城內巡值鷹揚衛士火速趕到長街維持秩序,驅散圍觀人群,鎮制混亂局面,確保城內之安全,千萬不要再鬧出什麼事故來,讓白馬一幫官僚在困境越陷越深。
很快,郡守、御史並一干僚屬掾吏在侍衛們的扈從下便趕到了長街。
權力所帶來的威懾力是巨大的,平民們與生俱來就畏懼官府和官僚。郡守和從東都來的御史在他們的心目代表著生殺予奪的大權,當他們出現之後,平民們大為惶恐,惴惴不安,唯恐不當行為給自己帶來無妄之災,於是憤怒被壓制下去,也不敢大喊大叫了,更不敢衝動的圍攻檻車裡的惡賊了。
與此同時,城內巡值鷹揚衛士正奉命從四方八方趕向長街,而聞訊前來長街看熱鬧的白馬平民們亦從四面八方湧來。平民們害怕官僚,卻不畏懼府兵,不但不主動讓道,還故意搶道,唯恐去遲了看不到白髮刑徒了。
府兵們卻是無心看熱鬧,也不想急吼吼的趕去長街,與一般情緒失控蠻不講理甚至衝動的平民們僵持對峙,那種情況下不但不能對軍民動粗,被平民打了也是白打,再說白髮刑徒的死活與他們何干?既然道路擁擠不暢,那就慢慢走吧。
慢慢走就等於蝸牛爬,時間飛快流逝,突然,長街方向爆出一聲驚天轟鳴,地動山搖,跟著沖天聲浪如海嘯一般鋪天蓋地而來,仿若天崩地裂了。府兵們駭然心驚,驟然加快了前進速度,「快!快!去長街!」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1-29 03:01 AM
第二十三章 長街襲殺
白馬劫獄大案讓一個裡坊的建築毀於大火,讓白馬糧庫差點灰飛煙滅,讓上百號軍民死於非命,最後一大群惡賊竟然逃之夭夭不知所蹤,這對東郡郡府的威信是個沉重打擊,對郡守本人的威信和官聲來說也是次毀滅性的打擊。
假若他不能領導郡府官僚馬上偵破了劫獄大案,嚴懲元兇,維護正義,還白馬軍民一個朗朗乾坤,他將一輩都無法洗刷這個污點,而他的仕途也必將就此終止。至於東郡郡府,也必將因此奇恥大辱而倍受指責,顏面無存,威信更是蕩然無存。
所以,郡守及其僚屬,還有都尉府、鷹揚府都傾盡全力剿賊,務必抓住惡賊,嚴懲元兇,不惜代價也要消除因劫獄大案而產生的消極影響,重振官府和官員之威信,挽回被一群惡賊打得鼻青臉腫的臉面。
抱著這種迫切心理和殷切希望,郡守和僚屬們這幾天可謂殫精竭慮、夙夜不眠,就差沒有一夜白頭了。突然,喜從天降,白髮刑徒竟然被抓住了,官僚們心情之愉悅可想而知。再聽說憤怒的人群圍住了檻車,咬牙切齒要打死惡賊,他們的智慧頓時開始發揮,決心充分利用這次難得的機會,打個漂亮的「翻身仗」,利用抓獲白髮刑徒這件事大作章,大肆宣揚,以挽回官府和官員的威信,重塑權威、公正和正義之形象。
東郡郡守和一眾僚屬匆忙上了長街,該作秀的事情一件不少,總之極盡往自己臉上貼金之能事。
監察御史卻沒有那個「閒情雅致」。東郡官員在他的眼裡就是一群貪污汙吏、貪贓樁法、欺上罔下、自私自利的蛀蟲碩鼠,東郡郡府已經爛到根,無可救藥了。試想,翟讓這等通吃黑白兩道的惡賊都能堂而皇之的出任郡府大吏,被捕後不但成功越獄,還大開殺戒,差點毀了白馬城,毀了他本人的前途,這背後若是沒有內應相助,沒有東郡府官僚的推波助瀾,怎麼可能會發生?翟讓、白髮刑徒和一群惡賊當真有能力玩弄官府、鷹揚府於股掌之間?癡都知道這裡面有問題,更不要說官場上的聰明人了。
由此可以推測到,東郡府上上下下官僚們的品性,說透一點就沒一個好東西。既然東郡的官場上沒有一個好東西,那就乾脆一網打盡,徹底清洗,借助這場風暴狠狠地整肅一下河南官場,給山東貴族集團以重創。但這需要一個良好的契機。現在契機有了,老天開眼賞賜了一個,白馬刑徒被抓了。不過出於慎重,這位御史搶在郡守之前,迫不急待的趕往檻車,以驗明惡賊之正身,免得又給這幫寡廉鮮恥的東郡官僚們給欺騙了。
檻車已經停下了,走不了了,被憤怒的白馬民眾圍住了。白髮刑徒若不是給關在檻車內,這一刻恐怕早被民眾的怒火焚燬了,被義憤填膺的平民撕成了碎片。
駕車的徐世勣,執刀站在白髮刑徒之後的單雄信,都沒有預料到李風雲的「苦肉計」不但成功了,順利進城了,而且演變成了眼前局面,差點要被白馬民眾的唾沫淹沒了,是以十分緊張。在城內製造出混亂局面是今日劫持御史的關鍵,但混亂成如此局面,卻無助於計策的實施,甚至會造成障礙,功虧一簣。
「風雲,局勢太亂了。」單雄信強自鎮定,低聲問道,「如今道路被阻,檻車無法前進,怎麼辦?」
「鎮定!」李風雲的聲音堅定有力,透出一股濃烈殺氣,「冷靜!」
徐世勣惶恐不安,站在前車輿上奮力揮動馬鞭,馬鞭「啪啪」作響,無奈長街上人山人海,把檻車圍得水洩不通,寸步難進。徐世勣低聲哀歎,回頭望向李風雲,目光隱含求助之色。李風雲緩緩搖頭,示意稍安勿躁。
就在這時,前方紛亂的人群忽然掀起「波瀾」,有人高喊御史來了,有人鳴金開道,人群如波浪一般向兩邊翻動,很快在長街心位置出現了一條僅可容一人走過的狹窄通道。
「來了!」單雄信熱血上湧,呼吸驟然急促,眼內更是掠過慶幸之色,「天助我也!」
徐世勣更覺不可思議,情不自禁地再一次回頭望向李風雲。此人當真是算無遺策,神鬼莫測,他竟然知道苦肉計一定會成功,竟然推測到城內軍隊已傾巢而出此刻殺進白馬城易如反掌,竟然算定白馬民眾肯定會圍攻檻車並造成混亂,繼而推斷出郡守和御史為了維持秩序,必定親赴長街,出現在檻車之前。此人勇不可當,謀略過人,必定是個不同凡響的人物,他到底是誰?又來自何處?
這些念頭不過一閃而過,等他再回頭望向前方,便看到一隊白衣侍從急行而來,一邊竭力推擠人群擴大通道,一邊團團圍住檻車,緊盯車內白髮刑徒,橫刀齊舉,如臨大敵,唯恐有所閃失。一個青衣胥吏氣喘吁吁而來,手指幾名侍從,又指指檻車內的白髮刑徒,示意他們檢查一下刑具。幾名侍從把手伸進車內,拽了拽手鐐腳鐐,看見刑具不但牢牢繫在刑徒身上,其一端還捆在了檻車頂部的柵欄上,十分牢靠堅固。
青衣胥吏看到一切正常,這才靠近檻車,衝著駕車的徐世勣喊道,「報上字號,所屬旅團。」
人群密集,各種聲音交雜在一起,聲浪陣陣,不喊根本聽不到。
徐世勣張口就來,天衣無縫。他們離開瓦亭之刻,在其北部沼澤附近發現了一火鷹揚衛士,十個人,正在搜尋線索。三人隨即與追隨徐世勣和單雄信的十幾個死士一擁而上,殺了個,留下一個活口,問明情況後便把其扔進沼澤裡淹死了,所以諸如字號、所屬旅團等問題都是瞭然於胸,甚至還編了一則天衣無縫的抓捕故事。
青衣胥吏沒有發現疑點,匆忙去稟報監察御史。其實這時候誰也不會想到白髮刑徒會夥同一幫賊人再進白馬,那要多大的膽?找死啊?
監察御史很快出現在檻車之前。他的身邊有四個強壯侍從,手拿明晃晃的橫刀,其兩個注意周邊平民,另外兩個則氣勢洶洶的盯著車內刑徒,全神戒備。三個青衣胥吏站在御史的後面。大約十幾個白衣侍衛散佈於御史和檻車四周,把擁擠不堪的人群和御史、檻車分開,以免發生意外。
徐世勣非常緊張,呼吸急促,窒息感強烈,握著馬鞭的手甚至有些輕微顫抖。
單雄信更緊張,額頭上汗水涔涔,防塵汗巾因為劇烈呼吸而有節奏的鼓動著。
李風雲則是鎮定自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猛地縱聲長嘯,嘯聲激烈,如出鞘利劍,殺氣四溢。
那位監察御史仔細端詳了一番檻車內的白髮刑徒,正欲說話,不料白髮刑徒卻陡然長嘯,硬是把他嘴邊的話給憋了回去,甚至讓他產生了一絲驚懼。
這聲長嘯驚動了白馬民眾,讓民眾們清晰地察覺到了刑徒的囂張和狂妄,這令民眾們心裡的怒火驟然爆發,叫罵喊殺聲沖天而起,更有情緒激動者拿起石塊瓦片等重物劈頭蓋臉的砸了過去,一時間場面大亂。
白衣侍衛們又驚又怒,紛紛轉身面對憤怒的民眾,竭盡全力阻擋他們衝上來,而失控的民眾則更為暴怒,他們把沖天怒氣全部發洩在了這些侍衛們的身上,一擁而上,先是推推搡搡,接著便拳打腳踢,再後來則演變為磚石橫飛。防衛力量嚴重不足的侍衛們措手不及,當即便被狂風暴雨一般的「攻擊」淹沒了。
白髮刑徒縱聲大笑,聲若驚雷,並操起純正的東都話,大肆辱罵白馬民眾。
民眾的怒火給徹底點燃了,殺聲驚天動地。
徐世勣站了起來,扔了馬鞭,從前車輿上拿出一柄雪亮長刀,倒插於底板上,怒目而視,擺出一幅誰上來我就殺誰的暴戾之勢。
監察御史驚慌失措,雖然有四名強壯侍從和三個胥吏全力護衛,有十幾個侍從拚死保護,但憤怒的白馬人太多,轉眼就把他們淹沒了。
機會到了,千載難逢的機會出現了。
徐世勣抽出橫刀,握緊在手。
單雄信蓄勢待發。
「殺!」
白髮刑徒驀然暴喝,先期已經動了手腳的手鐐腳鐐驟然斷裂,高大身軀如咆哮猛虎一般狠狠撞向了柵欄。柵欄也動過手腳,不堪一擊,霎時便四分五裂。
殺聲驟起之刻,徐世勣緊繃的身軀如利箭一般射了出去,手橫刀準確地插進了一名白衣侍衛的身體。
單雄信驟然轉身,一頭撞開柵欄,飛一般衝下檻車,手橫刀電閃間已經刺進了一名白衣侍衛的身體,直沒入柄,鮮血迸射而出。
劇變突生,震耳欲聾的喊殺聲突然就小了,那些靠近檻車的憤怒民眾們瞪大了雙眼,張大了嘴巴,匪夷所思的望著眼前絕無可能出現的一幕。
白髮刑徒一把抓住了長刀之柄,跟著身形電閃,腳踏老馬之背,瞬息間接近了御史。
白衣侍衛們察覺到了氣氛的詭異變化,紛紛轉身,頓時驚駭欲絕。
監察御史和他的胥吏侍從們正被狂怒的民眾所包圍,雖然沒有人膽敢傷害他們,但眼前紛亂失控的場景還是讓他們膽戰心驚,惶恐不安。就在這時,圍攻他們的民眾突然不動了,不喊了,仿若了定神術,而眼睛裡的恐懼卻無限濃烈,好似看見了什麼讓他們肝膽俱裂的東西。
御史和隨從們猛地回頭看去。
「殺!」白髮刑徒發出一聲震天雷吼,矯健身軀從老馬背上騰空而起,手長刀如破空而出的驚鴻,雷霆劈下。
御史只覺白光一閃,跟著就聽到了撕心裂肺般的慘叫聲,然後他看到有斷肢殘臂在天上飛舞,感覺到有猩紅血珠濺灑在自己臉上,接著耳畔便有尖銳嘯叫聲轟然爆發,如驚雷炸開一般,讓人魂飛魄散,讓人失去了所有知覺仿若走向了死亡。
「轟……」又是一聲巨響,天崩地裂一般,把御史從混沌驚醒過來。
他看到了一把刀,一把血淋淋的長刀,就在自己的眼前,架在自己的脖上。
他看到了像潮水一般狼奔豕突四散而逃的人群,看到了落荒而逃者自相踐踏的慘烈之狀,看到了倒在血泊的青衣胥吏和白衣衛士的屍體,看到了兩個身著戎裝的鷹揚衛士正如凶神惡煞的虎狼一般瘋狂地追殺他的侍衛,然後,他的眼角餘光,看到了在風飛舞的白髮。
霎時間,恐懼和絕望就如決堤洪水一般衝進了他的身體,讓他感覺自己被片片撕裂,而錐心般的痛苦則迅速淹沒了他,讓他完全窒息。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1-29 03:03 AM
第二十四章 自救
東郡郡守癱倒在地,腦一片空白。
這怎麼可能?這怎麼會發生?堂堂白馬,上上下下,竟然被三個惡賊玩弄於股掌之間?堂堂監察御史,央御史台重要官員,竟然在白馬城,在長街之上,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三個惡賊挾持綁架了,這怎麼可能?
周圍的屬官、掾吏面無人色,一個個站在那裡呆若木雞,茫然無措。
天塌了,東郡的天要塌了。此事之後果,比劫獄案嚴重千萬倍,可以預見,監察御史的人頭一旦落地,不要說東郡郡守和追隨他的門生故吏們從此身陷黑暗,永無天日,就連整個河南貴族集團都要遭到皇帝和央的瘋狂打擊,而山東貴族集團也必然因此受到連累,被關隴貴族集團藉機窮追猛打。
白馬城再遭劫難,數百人死在了踐踏之,屍橫遍地,血流成河,慘不忍睹。
而讓白馬城倍感羞辱的是,那三個罪魁禍首,把從東都來的、代表了皇帝和央權威的監察御史,像個貨物一樣橫捆在老馬上,大搖大擺的出了城。
奇恥大辱!
白馬城在哭泣,而東郡郡守則在咆哮。他憤怒了,徹底憤怒了,在翟讓及其同夥們的連續打擊下,他被折磨得傷痕纍纍,奄奄一息,離死也只有一線之隔了。現在,不是他操控著翟讓及其同夥的性命,而是翟讓掌控著他的性命。
翟讓已經一無所有,無畏無懼,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大不了魚死網破,雙方同歸於盡。而東郡郡守卻不願意同歸於盡,他距離水窮山盡還很遙遠,就算他被罷職了,就算被追究罪責除名為民了,他很快還能東山再起。再退一步說,就算他失去了東山再起的機會,他的家人,他的家族,他的親朋好友、門生故吏,依舊還能在仕途上繼續發展,他始終還是貴族的一員,與翟讓這個已經被定性為「賊」的惡徒相比,有著天淵之別。
東郡郡守冷靜下來之後,開始面對現實,與親信僚屬們商量對策。
首要之務是從翟讓手救出監察御史,不惜代價也要保住其性命。其次,便是調用手上所有可以用上的人脈關係,想方設法掩蓋事實,減輕罪責,最大程度地保住既得利益。當然,這個郡守一職肯定是保不住了,這是毋庸置疑的。既然目前的權勢保不住了,那麼只能退而求其次,竭盡所能保護自己,不能給對手打擊得體無完膚。官可以不做,仕途可以暫時斷,但不能除名為民做個刑徒。
第一件事最為緊迫,但也最好處置。翟讓之所以綁架監察御史,完全是被逼之下的反擊之舉。
監察御史要徹底摧毀翟讓及其勢力,以摧毀翟讓勢力來打擊河南貴族勢力,而以東郡郡守為首的地方勢力則從自身利益出發,毅然決定「棄車保帥」,以放棄翟讓勢力來保住自己的利益。翟讓顯然是被激怒了,你不仁,我不義,既然你要我死,我也不讓你好過,大家玉石俱焚。於是劫持御史,釜底抽薪,把監察御史和東郡郡守一起送上了鬼門關,把事情徹底做絕。
這件事的後果顯而易見。監察御史就算保住了性命,但仕途肯定沒了。發生這種事,一則說明他能力有限,處置失當,不但激化了地方矛盾,引發了白馬劫難,還把自己葬送了;二則他丟了皇帝和央的臉面,自己無能也就罷了,還損害了皇帝和央的權威,這是最不可饒恕的罪責。東郡郡守也是一樣,其罪責還多了地方保護,如果他不把地方利益放在央利益之上,全力配合監察御史,不暗掣肘,也不會讓局勢惡化到如此地步。這兩人的仕途都完了,運氣不好的話還可能坐牢流放。
翟讓也徹底葬送了自己。他兩次大鬧白馬,不但差點把白馬城毀了,還導致近千無辜者死亡,而尤為嚴重的是,他直接與官府對抗,挾持綁架央官員,蔑視央權威,罪無可恕。官府肯定要全力清剿他,其活命的時間也不長了。
玉石俱焚,兩敗俱傷,這已經是既成事實了,但傷亡的程度有輕重,事情還有迴旋之餘地,處置得好,監察御史和東郡郡守不但能保住性命,還能免除牢獄之災,而翟讓亦能保全自己的勢力,短期內甚至還可以苟延殘喘一陣,關鍵就在於斡旋的策略,在於斡旋者的智慧,所以斡旋者的選擇至關重要。
第二件事則是建立在妥善處置好第一件事的基礎上,假如沒有救出監察御史,只拿回來一個頭顱,任由郡守調用何等關係都無濟於事,大家一起玩完。
這天午,在劫持御史事件發生一個時辰後,法曹從事黃君漢被緊急召至郡守府。
黃君漢沒有去長街圍觀,雖然他第一時間接到了屬從們的報訊,對鷹揚衛士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抓捕白髮刑徒大感驚訝,但他畢竟參與了之前的劫獄案,心裡始終發虛,惴惴不安。突聞白髮刑徒被抓,頓覺緊張,不自禁的便要考慮假若翟讓被抓,供出了自己,自己又將如何自保?正苦思兩策的時候,白馬城突然山呼海嘯一般爆發了。黃君漢駭然心驚,與屬從們緊閉府門,寸步不敢外出。直到「風平浪靜」了,大家戰戰兢兢的走出來一看,無不怵目驚心。誰能想到白馬城連遭劫難,繼今年的大水災之後,竟又飽受驚天之難。
黃君漢當即意識到東郡郡守岌岌可危了。天災是不可抵禦的,皇帝和央不會因為天災而懲罰一郡郡守,但**是可以預見並避免的,而今白馬城連遭兩大劫難,且均源自當地惡賊與官府之間的對抗,皇帝和央豈會饒恕一郡郡守?東郡郡守倒台了,黃君漢的仕途也就暫時斷,不得不賦閒在家,重新尋找出仕的機會,但這還是最好的情況,假若東郡郡守被追究罪責,除名為民,甚至流放戍邊,那麼追隨他的屬吏自然要受到連累,輕則斷絕仕途,重則坐牢流放,前途一片黑暗。
黃君漢心情陰鬱,見到郡守後,發現郡守的情緒更糟糕,雖不至於絕望頹喪,但那種日落西山的悲哀和憂傷還是讓人感同身受。
翟讓的心太黑太狠了,手段太過殘忍毒辣了,竟然對自己的恩主下如此「毒手」,當真是忘恩負義,翻臉無情,徹頭徹尾的一個卑鄙小人。
郡守倒沒有破口大罵以洩心頭之恨。事已至此,罵也沒用,先冷靜下來處理危機吧。郡守委黃君漢以重任,予其以絕對信任,授權其全權負責斡旋事項,不惜一切代價救出監察御史。
「保住他的命,也就等於保住了我們的命。」郡守仰天長歎,「天不佑白馬,奈何奈何!」
在官場上,有些事不能說白,即便關係再好再親密,也不能打開天窗說亮話,該避諱的時候就得避諱,該含蓄的時候一定要含蓄。就如之前郡守要求黃君漢秘密幫助翟讓越獄一樣,彼此心裡明白即可,點到即止。大家都是有學問有智慧的人,豈能像個孩一樣事事都要打破沙鍋問到底?那還混什麼官場?
黃君漢心領神會,告辭郡守回到府署後,當即換了便服,由後門悄然離開,匆忙趕到了徐氏府上。
徐蓋已經到了白馬。白馬爆發劫獄大案,燒燬了整整一個裡坊的建築,影響甚大,嚴重危及到了徐氏產業的安全,徐蓋當然要親赴白馬處理危機。
黃君漢是貴族,是官僚,而徐蓋雖富甲一方,卻終究是個商賈,雙方身份地位懸殊,所以徐蓋聽說黃曹主登門拜見,當即迎於府門。徐蓋給足了黃君漢面,而黃君漢倒也謙恭,待之以禮,並沒有把貴族和官僚的傲慢擺在臉上。
兩家在經濟上往來密切。河內黃氏位居延津,延津亦是大河上的重要津口之一,距離東都很近,距離南北大運河更是近在咫尺,在地理位置上有其天然優勢,所以黃氏理所當然在水上賺財富。不過貴族營商乃是一件恥辱之事,於是河南的航運巨賈徐氏便出現在了他們的視線裡。雙方各取所需、各謀其利,一拍即合,合作非常愉快。有了這層密切關係,兩個家族的主要成員坐在一起說話,當然不用顧忌太多。
黃君漢開門見山,直奔主題,「白馬連遭劫難,損失巨大,使君有不可推卸之責任,其在東郡的時間已屈指可數,但在東都詔令下來之前,他手中權力依舊,可以做很多事。」
徐蓋神情嚴肅,若有所思,似乎對黃君漢的這番話有些質疑。
「某不是危言聳聽。」黃君漢歎道,「上午發生之事,並不是惡賊蓄意報復,濫殺無辜,而是有目的而來。」
「願聞其詳。」
黃君漢遲疑了片刻,一字一句地說道,「東都來的監察御史,被他們綁架劫持了。」
徐蓋的臉色頓時凝滯。這個消息太令人震驚了,而震驚之後則是恐懼,非常的恐懼。這事鬧大了,不可收拾了。
而黃君漢接下來的一句話,卻如五雷轟頂,讓徐蓋瞬間化做了石雕。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1-29 03:07 AM
二十五章 終於進了崔氏的門
「兩件驚天大案,徐大郎都參與其中。」
黃君漢望著呆若木雞的徐蓋,苦笑搖頭,「濟陰單氏已被抓捕,單氏大大小小一百多口正被押送白馬。翟讓、單雄信和徐大郎之間的關係,你比我清楚。東郡翟氏、濟陰單氏均已罹難,接下來可能就是離狐徐氏。」
徐蓋相信了。東郡郡守在白馬的日已經屈指可數,黃君漢也是一樣,他們目前所能做的,無非兩件事,一是報復仇敵,出一口惡氣,二是多結善緣,為將來做打算,為自己留條後路。
上午白馬剛剛遭遇劫難,下午黃君漢就匆匆而來,告之以機密,顯然奉了郡守之命,來與徐氏結一個善緣。至此危難之刻,徐氏必須動用所有力量,全力以赴配合郡守善後,力求把這兩場劫難所帶來的惡劣後果降至最低,否則,對不起,郡守垂死掙扎,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而墊背的就是離狐徐氏。雖然離狐徐氏有大靠山,未必就會被郡守一棍打死,家破人亡,但以郡守目前的權力,足以讓離狐徐氏元氣大傷,一蹶不振,甚至就此走向敗亡。
徐蓋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他唯有出人出錢出力,不惜一切代價支援郡守。
不過,徐蓋也不是沒有還擊之力。不管徐大郎是否參與了這兩件驚天大案,既然到目前為止,官府都沒有對離狐徐氏下手,說明官府的證據不足,考慮到徐氏背後的大靠山,官府不敢亂抓人。而濟陰單氏就不一樣了,它沒有強有力的靠山,就算官府沒有證據,也可以隨意編一個理由或者乾脆顛倒黑白誣陷傷,瞬間摧毀單氏。另外,退一步說,就算徐大郎參與了大案,官府也有證據,但如今翟讓既然已經綁架挾持了監察御史,那麼實際上也等於綁架了東郡郡府和郡守,牢牢控制了事態發展的主動權。要麼你答應我的條件,要麼魚死網破大家同歸於盡。
所以,徐蓋沉思良久,把其的複雜關係理順之後,心底就有底了,大概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
徐蓋沉吟良久,謹慎問道,「某尋到消息後,是否直接告訴曹主?」
黃君漢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鄭重點頭,「要快!一定要快!遲恐生變,一旦事情不可挽救了,則必是玉石俱焚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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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蓋送走黃君漢,馬上趕往崔氏臨時所住府邸。其實那府邸本是徐氏產業,不過拿來做個順水人情而已。
現在徐蓋唯一可以求救的對象,而且只要對方幫忙一定就能改變困局的,唯有山東第一豪門崔氏。
崔氏對於徐蓋來說,是個龐然大物,只要張張嘴就能把徐氏一口吃了,連根骨頭都不剩。當年徐氏雖然日思夜想要攀上一個可以庇護且能幫助其發展的大豪門,但博陵崔氏這等大豪門,對徐氏來說可望而不可及,並且還有一種發自骨裡的敬畏,甚至連想都不敢想。
崔氏豪門在百姓的心目中,早已是中土化正朔的象徵。不論中土的王朝如何更替,崔氏總是屹立不倒,崔氏一千餘年的久歷史所積澱下來的豐厚的文化底蘊,為每一個王朝的產生和發展都提供了充足的養分。某種意義上,崔氏就是一個文化王國,一個永恆延續的精神王國,一個為世世代代的土人所頂禮膜拜的聖壇。
然而,徐氏連想都不敢想的事,卻真的發生了。崔氏主動找上了徐氏,仿若送財童從天而降,然後徐氏便在航運業上迅猛發展,數年後便成為山東地區航運業的第一巨賈。徐氏美夢成真,但那種發自骨裡的敬畏卻與日俱增,讓徐氏在享受財富的同時,也對不確定的未來憂心忡忡。這世上從沒有送財童,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慈善。徐氏或許就是羊圈裡的一隻羊,而牧者便是崔氏。羊養肥了,牧者便要剪羊毛,年復一年,週而復始,但羊終究有老的一天,而牧者也終有一天要吃掉那隻羊。這便是徐氏揮之不去的夢魘,讓徐氏在堆積成山的財富飽受著死亡的煎熬。
徐蓋在商賈這個階層裡已是呼風喚雨式的人物,但在崔氏的眼裡,他依舊卑賤,甚至連崔府的大門都不讓其踏入。所以,人們都在猜測徐氏背後的靠山,卻罕有人知道徐氏的背後是土第一豪門崔氏。
崔氏以營商為恥,當然不會承認自己是通過「代理人」來賺取巨額財富,而徐蓋亦不敢以此來炫耀,以免一夜醒來一無所有。而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保守這個秘密既是維護崔氏臉面的需要,也是防止徐氏借崔氏之名號為非作歹,同時也是對徐氏的一種保護。徐氏財富再多,終究還是一個商賈,一個賤民,自保能力極差,經不起大風大浪,一旦被崔氏的政治對手所打擊,旦夕間便灰飛煙滅。
過去徐蓋與崔氏的接觸,主要通過崔氏負責外府事務的執事上傳下達,直到兩年前,徐世勣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認識了出府遊玩的崔氏十二娘,才算正式與崔府弟建立了聯繫。這位十二娘性情迥異於一般世家弟,獨立特行,率性而為,不拘禮節,非常叛逆,很多時候其言行舉止倒更像一位闖蕩江湖的任俠義士。徐世勣最早認識她的時候,她身著男裝,風度翩翩,狂放不羈,甚至與徐世勣在江都城內的一家酒肆內比拚酒力,盡顯狂士風采。
其後兩人又有過幾次接觸,都是十二娘出門遊玩,途經白馬時,想起這位少年老成的富二代,於是便叫上徐世勣,一起喝喝酒聊聊天。這座府邸便是徐世勣送給她的,方便她在遊玩途歇歇腳,順便拍拍崔氏的「馬屁」,以有利於徐氏的未來。
十二娘每次都是悄悄而來,悄悄而去,自以為行蹤隱秘,實際上自欺欺人,以崔氏的權勢,趨炎附勢的趨之若鶩,就算是政治對手,也不敢輕易得罪,她在白馬津進進出出,哪能瞞得過有心人?
徐蓋對此瞭然於胸,但他恪守諾言,緊守本分,佯裝不知道。不過這次東郡郡守有難,甚至還牽連到了整個河南乃至山東貴族集團的利益,東郡郡守瘦弱的肩膀根本承擔不起,迫於無奈,他只有逼著徐蓋去尋求崔氏的幫助了。
崔氏會不會出手相助,徐蓋一無所知,但他必須做出求助的姿態,必須上門奴顏屈膝一次,必須讓東郡郡守及其背後的貴族勢力都看到他盡力了,否則他沒辦法交待,更擔心這些走投無路的官僚們狗急了跳牆,出手報復徐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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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蓋遞上拜帖,忐忑不安地等候著。
崔氏別居大門緊閉,悄無聲息。那夜劫獄大案雖轟動一時,但知道白馬城內有崔氏弟,而越獄惡賊正是挾持了崔氏弟才成功逃亡這一內情者,卻寥寥無幾。崔氏的尊嚴不容凌辱,崔氏的權勢無人能及,所以,沒人膽敢洩露此事,知情者都閉緊了嘴巴,唯恐惹禍上身。
十二娘受到了驚嚇,扈從她的衛士們肝膽俱裂,府上執事、僕役受累而死者一大片,這在崔氏算是一件大事,負責保護十二娘安全的崔自知罪責深重,不敢不報。這一報上去,後果之嚴重,崔一清二楚,十二娘也清楚,所以大家都很惶恐,靜悄悄的待在府裡,等待命運的安排。
但他們有心避禍,禍事卻自動找上門來。
十二娘身份隱秘,又是深夜被挾,又被惡賊藏於車,知者寥寥,而監察御史的顯赫身份早已公開,今日又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惡賊挾持,所有長著眼睛的白馬人都看到監察御史像個貨物般捆在馬背上,被三個賊人拖走了。
賊人太囂張了,東郡府太無能了,監察御史太丟臉了,各方都把事情做到了極致,結果危機愈演愈烈,崔氏這個潛藏的「龐然大物」理所當然被推上了「前台」。假若崔氏再縮著腦袋做烏龜,十二娘慘遭惡賊挾持一事必然會被某些走投無路的人蓄意傳播開來,那麼崔氏丟掉的不僅僅是臉面,還有權威,還有它在土人心目的神聖地位。
徐蓋沒有等候太久,崔府小門便開了,有個中年執事和兩個精壯護院出現在徐蓋面前,帶著他匆匆走進了偏堂。
徐蓋倍感榮幸。他終於進了崔氏的門,雖然是小門,是給僕役進出的門,但好歹那也是崔氏的門,一個身份低賤的商賈能走進崔氏的門,那是何等榮耀啊。
一身黃色戎裝的崔端坐於偏堂,親自召見徐蓋。崔是崔府的家將,功勳卓著,有身份有地位有官爵,甚至還參與府內決策,其在家族內的份量非常重,其地位遠非府內執事可以相比,其重要性也遠遠超出了崔氏的庶出弟。
徐蓋驚喜不已,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雖然他在威風凜凜的崔面前,連坐下去的資格都沒有,但徐蓋心裡還是樂開了花,極盡謙卑之能事,在禮節上更不敢有絲毫逾越,唯恐被高門恥笑。
崔面無表情,目光如炬,盛氣凌人,張嘴就把徐蓋嚇得魂飛魄散。
「你可知徐大郎犯下了滔天大罪,徐氏有夷滅三族之禍?」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1-29 03:11 AM
第二十六章 俺清清白白
徐蓋驚懼惶恐,手足無措,站在那裡弓腰彎背,一幅引頸待宰的絕望表情。
崔愈發憤怒。徐氏這對父都不是好東西,小的心黑手辣,老的老奸巨滑,這次把自己害慘了,甚至都沒面目回去見家主了。但白馬局勢發展到現在,崔氏又不得不出頭,自己又不得不出面從斡旋,否則任由那位監察御史丟了性命,不但自己的一世英名栽在了這裡,就連崔氏都會無辜蒙冤,平白無故的與監察御史背後的那股龐大勢力結下了仇怨。
徐蓋的恐懼的確是裝出來的。崔氏既然讓他進門,說明崔氏對眼前的白馬局勢一清二楚。崔氏既是中土的頂級豪門,亦是山東的第一豪門。白馬局勢已經危及到山東貴族集團的利益,而崔氏弟正好又在白馬,理所當然要出面干涉。所以做主的肯定不是這位家將,而是那位素未謀面的十二娘。
十二娘做出這一決策,與離狐徐氏沒有絲毫關係,與徐大郎是否參與了這兩件大案亦沒有關係,因此崔這番話乍聽讓人驚駭,但仔細一思量,啥意義都沒有,純粹是嚇唬人。徐蓋瞭解自己的兒,相信自己的兒不會為非作歹,禍及家門。孰不知年少氣盛的徐世勣熱血心腸,頭腦一發熱,一衝動,還當真做出了夷滅三族的禍事。只不過知情者也就十二娘而已,而十二娘閉緊嘴巴不說,崔即便有所懷疑,但苦於沒有證據,也只能把一腔怨氣發洩在徐蓋身上。
徐蓋心裡有底便也不慌。他畢竟是河南巨賈,整天與各式權貴打交道,情商之高可想而知。任由崔叱罵了幾句後,徐蓋便鼓起勇氣,順著崔的話自我懺悔,然後對崔氏庇護之恩感激涕零。胡扯八道了一番後,總算說到正題了。
徐蓋說,自家逆子不爭氣,結交了一幫江湖無賴,誰料到這些無賴如今無法無天,不但火燒白馬救走了他們的黑老大翟讓,還膽大包天,在光天化日之下綁架了監察御史。東郡郡守走投無路了,遣人威脅自己,要求自己出錢出力幫他救人,否則就誣陷自家逆為賊,把離狐徐氏一網打盡連根拔除。自己被逼得走投無路,唯有厚顏上門求救。
崔冷笑,「你家逆子在哪?」
崔一直在懷疑徐世勣,一直在暗尋找徐世勣,唯恐十二娘再遭不測。
十二娘在崔府的地位非常特殊,尤其婚變之後,性情更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崔氏擔心她出事,更為溺愛,由著她胡鬧,但對她的保護也是更為嚴密,而崔就是負責保護她的家將。十二娘折節下交商賈之徐世勣,崔當然重視,把徐世勣調查得徹徹底底,包括他和翟讓、單雄信等人私下做得一些違法勾當。徐世勣是個富二代,卻少年為賊,在崔看來,主要是交友不慎,又過於叛逆了,而正是因為其性格上的叛逆,才贏得了十二娘的賞識,折節下交。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崔漸漸發現,十二娘的言行舉止不但越來越叛逆,而且越來越離譜,於是他對徐世勣便警惕起來。然而,稍一疏忽,他還是「馬失前蹄」摔了個大跟頭,灰頭灰臉不說,還可能要「傷筋斷骨」賠上一世英名。
崔鬱悶至極,決心要查出真相,偏偏這個時候,那個白髮刑徒又出現了,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挾持了監察御史,再一次把無辜的崔氏推上了「風口浪尖」。你當崔氏是泥巴做的?你想怎麼捏就怎麼捏?崔肺都要氣炸了,不過若想出這口惡氣,首先就要找到徐世勣。崔斷定,白馬城發生的這兩件大案,徐世勣肯定都參與其,而且他還利用了十二娘,利用了崔氏。是可忍孰不可忍,你當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還敢把崔氏和十二娘玩弄於股掌之間?
崔不敢質問十二娘,也不想暗逼問十二娘身邊的侍婢,以免與十二娘矛盾激化甚至發生直接衝突。十二娘是小主人,他是僕從,但他這個僕從在崔府地位很高,又得到家主的授權,基本上算是全程監護小主人了,而小主人又非常叛逆,常常做出一些非常之事甚至危及到崔氏利益,雙方怎麼可能會沒有矛盾?
好在這次崔救了十二娘,雙方矛盾有所緩和,再加上維護崔氏利益乃重之重,雙方在出手干涉白馬局勢一事上罕見地達成了一致,崔才能在沒有掣肘的情形下放手而為。
崔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尋找徐世勣,唯有找到徐世勣,他才能知道真相,而唯有知道真相,他才能出手干涉白馬局勢,竭力做到兼顧各方利益,繼而才能維護崔氏利益。但出乎他的意外,東郡郡守及其背後的河南貴族勢力,並沒有直接向崔氏求援,顯然是對崔氏非常顧忌,擔心遭到崔氏拒絕,導致後路斷絕,遂選擇了離狐徐氏做為斡旋的探路者。
目前在白馬,崔氏權勢最大。有老大在,小弟們誰敢出頭?誰出頭,誰就折了老大的臉面,是蓄意損害崔氏利益,必然要承擔嚴重後果。所以,小弟們先請出老大,由老大來拿出最終處置方案,先照顧老大的利益,而小弟們的利益能不能最終擺平,均由老大說了算。
這樣也好,雙方都給自己留下了迴旋餘地。崔徵得十二娘的同意,開門請進了徐蓋,算是對東郡郡守及其背後河南貴族勢力要求斡旋的一種積極回應。至於崔氏是不是出面斡旋,則要看崔能否在最短時間內查明真相。
崔態度堅決,某要徐世勣。
徐蓋也想要徐世勣,但他的確不知道徐世勣在哪,不過出於護犢心理,徐蓋想都不想,張嘴就回道,「逆子在離狐老宅。」
崔冷笑,「明日此時,某要在這裡見到你家逆子。」
徐蓋頓時就呆了。離狐距離白馬兩百餘里,來回將近五百里,除非長翅膀飛,否則就算徐世勣真的在離狐老宅,也絕無可能在明日黃昏前趕到白馬。
崔這話裡的意思就很直白了,今日劫持監察御史一案,你家逆肯定參與其,他肯定就在這白馬附近,你馬上把他給我找來。我崔府的門已經給你打開了,已經擺明了要庇護你徐氏,那麼徐世勣就算是「賊」,那也是我崔府的「賊」,不是什麼人都能殺的,都敢殺的。
徐蓋昏頭昏腦的走出了崔府,然後渾渾噩噩的回到了徐宅,一路上他最擔心的就是自己的兒子,最害怕的就是面對自己的父母,他擔心兒橫屍荒野,害怕殺身之禍累及父母。雖然他對家破人亡之禍早有準備,雖然他知道自己所走的這條路充滿了風險,但對災禍來臨的速度如此之快,還是措手不及。難道,繼翟氏、單氏罹難之後,當真就是我徐氏?
就在這個時候,他看到了笑容滿面的徐世勣,看到了自己擔心得幾乎要哭出來的兒子,一時間仿若夢幻,隨之醒悟過來,衝上去一把抱住兒子,張嘴就叫了一嗓,「謝天謝地!」
他由衷感慨,生死關頭,除了天地,誰都不值得依靠,不值得信任,自己的命運還得由自己來掌控。但是,話是這麼說,道理也是這麼簡單,卻做不到,天地之大,哪有離狐徐氏這等巨商富賈的立錐之地?辛辛苦苦賺取了巨額財富,卻不是幸福,不是安寧,而是負擔,而是危險。這個世界何其不公?蒼天何時才還芸芸眾生一個公平正義的朗朗乾坤?
徐世勣感同身受,緊緊抱住了父親,眼眶濕潤,心裡暗暗發誓,今生今世,一定要讓徐氏崛起於中土,讓徐氏有一個幸福安寧的未來。
「大人,讓您受苦了。」
徐蓋驀然從混沌驚醒,猛地拽住兒的手,不理會家人僮僕驚異的目光,拉著兒匆匆跑進了書房。
緊緊關上了書房的門,然後又側耳聆聽了半晌,確定書房外沒有人之後,徐蓋方才與兒一起坐下,壓低聲音問道,「大郎,你告訴某,白馬這兩件大案,你是否參與其中?」
徐世勣搖頭,拚命搖頭,一口否認。他絕不會承認,不但不會在自己父親面前承認,即便在十二娘當面,他也不會承認,在未來任何時候,他都不會承認,直到有一天連他自己都相信自己沒有參與白馬大案了,那他就成功達到了騙術的最高境界。
這是白髮刑徒要求他必須做到的,因為白髮刑徒告訴他,綁架挾持監察御史,雖然能救單氏,卻把徐氏推入了絕境,因為這兩件大案若想做一個了結,肯定要殺一批人,既然單氏殺不成了,那麼崔氏最後迫於壓力,極有可能妥協,拿徐氏做犧牲品,以保全自身之利益。所以,徐世勣必須坦坦蕩蕩的出現在白馬城,告訴白馬所有權貴,我徐世勣是清白的,以此來威脅崔氏,你若拿我徐氏做犧牲品,我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也要把十二娘被挾持一事捅出來,把你崔氏推上風口浪尖:你崔氏為了保住十二娘的性命,屈從於惡賊的威脅,逼迫東郡官員放走了他們,結果導致監察御史慘遭挾持,導致白馬局勢失控。如此你崔氏則陷入被動,崔氏的政治對手們必然借此機會「四面圍攻」,崔氏的利益必然受損。
於是,徐世勣坦坦蕩蕩的回家了,並且坦坦蕩蕩的告訴徐蓋,「俺清清白白!」
第二天上午,徐世勣獨自一人去了崔府,當著崔的面,同樣坦坦蕩蕩的自我標榜,「俺清清白白!」
崔勃然大怒,他至此才發現徐世勣不僅心黑手辣,老奸巨滑,還卑鄙無恥到了極致。
「你敢不敢與某家小娘對質?」
徐世勣微微一笑,泰然自若,「有何不敢?」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1-29 03:14 AM
第二十七章 何為真相?
崔無論如何也不敢給徐世勣與十二娘獨處的機會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假若再讓十二娘的人生安全受到威脅,他也沒臉活在這世上了,自己抹脖吧。但讓崔悲憤欲絕的是,明明徐世勣就是一個賊,而且肯定與白馬兩起大案有關的賊,十二娘卻蓄意袒護。
崔認為十二娘慘遭毒手可能就是出自徐世勣之手,因為出事之前徐世勣曾來了一趟崔府,且與十二娘下了盤棋,對弈兩人肯定說了些什麼,徐也肯定欺騙了十二娘,否則無法解釋當夜那四個惡賊為什麼偏偏就逃到了崔氏內府。崔甚至還懷疑那四個賊便有徐世勣,是以他一定要找到徐世勣,一定要找到證據,一旦求證,必將徐世勣碎屍萬段以洩心頭之恨,以報侮辱崔氏之憤。
哪料當崔把徐世勣拉到十二娘面前,要十二娘指證時,十二娘卻一口否決了,而且還把崔埋怨了一通,責怪他武斷跋扈,仗勢欺人,是非不分,黑白顛倒。
崔感覺自己很悲哀,做人很失敗。十二娘是他看著長大的,百般呵護,如今卻形同陌路,更生怨隙,甚至在十二娘的心目,自己竟然還不如一個白馬小賊,這讓他十分痛苦,異常沮喪,悲憤交集,一氣之下,拂袖而走。
崔一走,十二娘馬上高興起來,揮手喝退了貼身侍婢,又讓僮僕擺上棋秤,招呼徐世勣坐下對弈。
徐世勣哪敢坐?他心虛害怕,冷汗遍體,至今魂魄還沒有歸位。崔在時,他色厲荏苒,強撐著,崔一走,面對他綁架挾持過的十二娘,當即原形畢露,耷拉著腦袋,一副任你宰割的絕望表情。
十二娘卻毫無怒色,「噗嗤」一下笑了起來。這一笑百媚俱生,而徐世勣卻毛骨悚然,面無人色。他知道十二娘冷若冰霜,很少笑,一旦笑了,那意味著事情麻煩了,他恐怕要下地獄了。
「小毛賊。」十二娘手指徐世勣,輕輕點了幾下,目露不屑之色,「忘恩負義,心黑手辣,卑鄙無恥……好,好,你終於還是做賊了,而且還是大惡賊。」
徐世勣覺得委屈,但又沒有理由辯白,他總不能說這都是白髮刑徒惹的禍,又或者說,這都是你惹的禍,假若你能管好你的僮僕,一切按預定之計來,又豈會「天翻地覆」,鬧得驚天動地,以致於現在大家都收不了場?
「不過……」十二娘拖長音調,一幅幸災樂禍的樣,「兒喜歡,兒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這麼熱鬧的事了。」
徐世勣頭皮一麻,一股不祥預感頓時籠罩身心。
十二娘拿起一粒黑棋,在手指上捻動著,眼裡掠過一絲戲謔之色,「小毛賊,今天是否一邊下棋,一邊給兒說個精彩的故事?」
徐世勣忙不迭地的連連點頭,不敢有絲毫隱瞞,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詳細告之。他在向十二娘述說這些事的時候,心裡對白髮刑徒李風雲也是愈發的敬佩。
以他的本意,他哪敢大搖大擺的回來,像個沒事人一樣,理直氣壯的與十二娘對質?哪料事情的發展卻正如李風雲所估猜,十二娘的身份太顯赫了,所牽扯的勢力太龐大,所牽涉到的利益也太大,由此導致不論是崔氏十二娘自己,還是崔等崔氏家將護衛,乃至東郡的當權權貴們,都在竭盡全力的掩蓋十二娘被惡賊挾持一事。
很簡單,這事一旦捅開,十二娘的「自由」也就失去了,她將被變相的「禁錮」,崔氏決不敢再放任她了,再由著她的性隨她去「闖禍」了;而崔等家將護衛僮僕,們肯定要受到嚴懲,他們未來的命運將非常淒慘;東郡的當權權貴們必定要承擔所有責任,成為這次惡人事件的直接「犧牲品」。既然大家為了自己的利益都在竭力隱瞞真相,那麼做為「真相」當事人之一的徐世勣回到白馬,當然有驚無險了。
徐世勣從崔逼著他與十二娘對質,而十二娘卻毫不客氣的責叱崔並將其「轟走」,已經看出了一絲端倪,似乎崔和十二娘之間達成了一種默契。崔是借此來試探十二娘對此事的態度,而十二娘卻藉機拿捏住了崔的「要害」,我已決意隱瞞此事,但從此後,你必須絕對忠誠於我,為我所用。而崔為了自身之利益,也唯有屈從於十二娘,不敢忤逆十二娘的意願了。
另外十二娘到目前為止都沒有責怪徐世勣等人殺死了崔氏內府的執事、護衛和僮僕,也沒有表現出足夠的憤怒和悲傷,這是不是可以解釋為,之前十二娘一直受到了這些人的暗監控,倍受掣肘,此次正好借「賊」之刀一殺了之,從此在她這個特殊的「內外府」裡,她說了算,擁有絕對權威,而家將、執事、護衛和侍婢僮僕們則絕對忠誠於十二娘,再不敢做出「背主」之事,以自取殺身之禍。
徐世勣講述了一個完整的「故事」,向十二娘透露了白馬兩件大案的內幕和真相,而推動白馬局勢向失控方向發展的關鍵人物就是白髮刑徒李風雲,包括這次他回到白馬,坐在十二娘對面,以隱晦的方式向十二娘求助,懇請十二娘出面化解危機,都是源自那個神秘而強悍的白髮刑徒。
「白髮刑徒?」
十二娘黛眉緊皺,迷人的面孔上露出深思之色,似乎在記憶深處裡尋找一些失去的東西。忽然她把手的棋扔到了棋秤上,冷笑道,「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甚至連兒的事情,連崔府的事情,都略知一二,並且還能善加利用,可見此人的出身非同一般。」
徐世勣連連點頭。他也有同樣的想法,李風雲絕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他在白馬這個小小的地方,稍用手段便掀起了驚天狂瀾,不但把各種勢力統統捲了進來,還始終掌控著局勢的主動權,可見其心機之深沉,謀略之出眾,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界太高,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他都能看到,這不是天賦,而是源自他的出身,他的出身肯定非常高貴,所以他才能站在高處,從容自如地操控著白馬局勢的發展。
「他到底是誰?」十二娘忿然問道。
徐世勣搖頭,再搖頭,無法給予答案。
「他現在在哪?」十二娘又問。
「瓦亭。」徐世勣答道,「監察御史就在他手上。他說,他只給你三天時間,若三天內,單氏一百餘口沒有安全抵達瓦亭,他就砍下御史的頭顱,大家魚死網破,玉石俱焚。」
「他就不怕鷹揚府圍剿瓦亭?」十二娘撇撇櫻唇,鄙夷說道,「白馬爆發了兩件驚天大案,驚動了東都,此事必然有個了結,東郡府只有誅殺一批惡賊才能給東都以交待,然後才能平息此事。所以,他雖然救了單氏,卻連累了更多無辜。如今白馬已經有數百無辜者死於非命,未來一段時間內受此案連累而死者成千上萬。他的罪孽深重,是一個阿修羅,一個吃人的魔鬼。」
徐世勣聽到這話很不高興,也把手上的棋扔到了棋秤上,「誅殺無辜者的不是俺們,而是官府,官府才是阿修羅,那些殺人不眨眼的官賊才是吃人的魔鬼。」
十二娘嗤之以鼻,眼裡的不屑之色更濃。
「兒倒想知道,當鷹揚府四面圍剿瓦亭,你們這群小蟊賊又如何殺出重圍,又如何艱難求生?」十二娘目露挑釁之色,揶揄道,「那個白髮惡魔會不會故技重施,三闖白馬,再一次將兒綁架而去?」
徐世勣聽出了十二娘的弦外之音,知道十二娘切齒痛恨白髮刑徒,一定要置白髮刑徒於死地,於是苦笑搖頭,「某不會出賣他。」
「但你出賣了兒。」
「某沒有出賣你。」徐世勣辯解道,「是你的僕從背叛了你,並陰謀置我們於死地,結果導致事態失控。」
「這麼說,兒之遇險,是兒馭下不力,咎由自取了?」十二娘的語氣驟然嚴厲。
徐世勣心裡一慌,不假思索地脫口回道,「你不要招惹他,他和我們這些人不一樣,他一無所有,他無所顧忌,他要造反。」
「造反?」十二娘吃了一驚,「原來如此,怪不得有人不惜代價要殺他,原來如此。」
徐世勣嚇了一跳,「你知道誰要殺他?」
十二娘輕輕搖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後凝神沉思,想了很久,似乎找不到答案,卻更加疑惑了。
「事情鬧得這麼大,東都那邊肯定暗流湧動,危機四伏。」十二娘忽然歎了口氣,衝著一臉好奇的徐世勣搖了搖手,「白髮惡魔太危險,會給你們帶來無窮無盡的災難,為安全起見,你們要麼立即驅趕他離開東郡,要麼你們和他一起離開東郡,總之,你們不能繼續避難於瓦亭,三十計走為上。」
「走?」徐世勣連連點頭,「好,我們走,但在單氏沒有獲救之前,我們不會離開瓦亭。」
「你們即刻去救人吧,東郡府決不會阻攔。」十二娘衝著徐世勣揮了揮手,「救了單氏,就把那位監察御史放了。要信守承諾,不要讓兒難做,也不要再陷兒於危機之。」
徐世勣躬身拜謝,但十二娘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徐世勣駭然變色。
「兒一定要殺了白髮惡魔,親手砍下他的頭顱。」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1-29 03:17 AM
第二十八章 逃亡
瓦亭沐浴在落日餘暉之,美麗而祥和,但瓦崗上的人,卻充滿了怨憤和殺氣。
翟讓出離憤怒。李風雲的計策奏效了,成功營救了單氏,卻把翟讓和瓦崗人全部推上了絕路。接下來,鷹揚府肯定要圍剿瓦亭,把瓦崗人趕盡殺絕。崔氏還算網開一面,十二娘提前發出了警告,讓瓦崗人趕快離開東郡。然而,天下雖大,卻無瓦崗人的立錐之地。
翟讓當然不會公開驅趕李風雲,那會寒了兄弟們的心,損害了自己的聲譽,而且崔氏和東郡權貴並不會因此放棄圍殺瓦崗人。既然如此,那只能把憤怒埋在心裡,表現得豁達,有度量,有擔待。另外,翟讓和一眾瓦崗人從內心裡忌憚和畏懼白髮刑徒,不敢隨意招惹他,激怒他,以免給自己帶來災禍。
雖然雙方相識不過寥寥數天,但李風雲已經充分展示了他驚人的實力,這個實力不僅僅是武力上的強悍,還有智慧和謀略上的出眾。李風雲也是混黑道的,而且還是惡名昭著的大賊,還有他驕橫跋扈、咄咄逼人、無法無天的暴戾性格,使得他在為人行事上表現得異常強勢,而這種強勢再加上對翟讓、單雄信、徐世勣等人都有援手之恩,使得他在瓦崗人的心目迅速贏得了一席之地,並佔有獨特而重要的份量。
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實力決定一切。假若翟讓堅持留在東郡,留在瓦亭,他佔盡天時地利人和之優勢,必然能繼續領導眾人,而一旦離開東郡逃亡於異鄉,他的優勢便損失殆盡,他又如何領導瓦崗諸雄?
翟讓的這種擔心在瓦崗人商議未來生存策略的爭論,逐漸有所減輕。
他最為信任和依賴的人,除了自家兄弟侄和門生故吏外,便是單雄信和徐世勣這些「同道」人,雖然名義上翟氏是他們的恩主,在勢力範圍內庇護他們,但實際上雙方之間的利益關聯太深,早已是利益共同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事實證明也的確如此,而這也是單雄信和徐世勣等河南豪強不惜一切代價營救翟讓和翟氏的原因所在。
這種因利益而共存的「團體」,如果沒有足以打動他們的更大利益,是決不會分崩離析的,雖然李風雲在這次危機「鋌而走險」拯救了單雄信、徐世勣和部分瓦崗人,但李風雲的「自由」卻是瓦崗人用生命換來的,彼此間恩義兩全,說不上誰虧欠了誰,所以單雄信和徐世勣不會因為李風雲拯救了他們的家族,就轉而奉李風雲為恩主,再說李風雲能帶給他們什麼利益?李風雲神秘莫測,沒有人瞭解他的過去,也沒有人知道他的秘密,這本身就是一種危機,其次李風雲口口聲聲要造反,他一無所有,糾集一幫人造反,燒殺擄掠,對他來說當然有好處,但對單雄信和徐世勣等人來說卻什麼利益都沒有,唯有無窮無盡的禍患。既然如此,單雄信和徐世勣又怎會轉而追隨李風雲?
翟讓飽受打擊,自信心嚴重受挫,所以過於憂慮了,而單雄信和徐世勣對他始終如一的鼎力支持,不僅讓他感受到了兄弟之間的無比忠誠,也讓他迅速恢復了自信。
在瓦崗人的生存大計,除了堅持要舉旗造反的李風雲,其他人等都支持翟讓的策略,到滎陽郡和梁郡去,在橫貫這兩個郡的南運河(通濟渠)上以劫掠過往船隻討生活,說白了就是做個小賊,不顯山不露水,很低調,這樣日過得很滋潤,也不會引起官府的過度關注,典型的黑道生存方式。
李風雲忍不住就想問,你們打算這樣過多久?做賊是不是很榮耀?這樣苟且偷生一輩,難道就是你們的理想生活?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為什麼就不能像陳勝吳廣一樣舉起義旗,登高一呼,打出一片新天地?
瓦崗人不予理睬,權當李風雲是個瘋子,是個被當朝權貴逼上絕路的癲狂之徒,是個一門心思要稱王稱霸然後報復當朝權貴的癡心妄想者。今日的土是統一後的土,今日的王朝有一支龐大的衛府軍隊,今日的天下倉廩富實,國力強盛,今日的皇帝帶著衛府軍南征北戰、西討東伐,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在今日這種情形下造反,純粹是癡人說夢,自尋死路。
瓦崗人迅速撤離。由瓦亭直線南下一百餘里就是濟水。再由濟水南下幾十里,便是貫穿滎陽郡和梁郡的通濟渠。
徐氏是河南航運巨賈,也是河南航運行會的老大,凡在河南河渠上行走的船隻,都要遵循行會的規矩,由此可以推及徐氏在河南大小河渠上的勢力。這次瓦崗人撤離,借助的就是徐氏之力,而徐氏的船隊碼頭遍佈大河南北,數百瓦崗人由不同的撤離地點登船之後,轉眼就如一把沙礫灑入大河般蹤跡全無。
現在的瓦崗人主要以翟氏及其侄、門生故吏為主,有翟寬、翟讓兄弟,有侄翟摩侯,有門生王儒信,有好友賈雄和單雄信。
徐世勣有崔氏的庇護,堂而皇之的出現在大庭廣眾之下,繼續做他的徐氏少東主,這為瓦崗人的逃難和生存提供了方便。其他諸如王要漢王伯當兄弟,王當仁、周舉和李德逸等地方豪強,因為崔氏以非常強勢手段要把這場發生在東郡的風暴迅速平息下去,故倖免於難,但有了單氏這個前車之鑒,他們都異常低調,並暫時斷了與瓦崗人之間的聯繫,以免被官府抓住把柄慘遭不測。
瓦崗人勢單力薄,要錢沒錢、要人沒人、要地盤沒地盤,就如一群喪家之犬被官府通緝追殺,四處逃難,這種情形下說什麼舉旗造反,的確不現實,荒誕不經。而李風雲總是拿陳勝吳廣說事。雙方的想法可謂南轅北轍,根本就沒有交集的地方。
李風雲因此很鬱憤,把自己關在船艙裡,除了吃飯就是睡覺,既不願意主動遷就瓦崗人,也沒有加深瞭解、消除隔閡和緩解矛盾的意願,這使得雙方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但雙方迫於各自的需要,彼此忍耐,暫時還能維持共存的局面。
這天黃昏時分,船隊在梁郡首府宋城的運河碼頭上停泊下來。
深夜,正在艙內讀書的李風雲忽然聽到了一陣急促馬蹄聲,他稍稍遲疑了一下,放下書卷,走到窗邊掀開布帷向外看去。外面月色朦朧,碼頭和船舶上的各式燈籠散發出昏黃燈光,讓夜色看上去更為柔和和溫馨。幾匹健馬疾馳而來,馬上人均面帶防塵巾,穿黑色長袍,披黑色大氅,風塵僕僕。
李風雲目露警惕之色,看得更為仔細。
黑衣人驅馬走近船隊的領航大船,尚未下馬,便有船上水手高聲詢問。為首黑衣人剛一開口,李風雲便聽出是徐世勣的聲音。李風雲暗自心喜,這段時間他藏匿船上,在單雄信、賈雄等人陸續消失後,與其相識的只有翟讓和王儒信,但彼此之間實在找不到共同話題,所以甚為苦悶。
徐世勣上了船,先去見了翟讓和王儒信,然後便進了李風雲所居船艙,略加寒暄兩句後,便以吃酒為借口,拉著李風雲與翟讓、王儒信坐到了一起。
翟讓很大度,並沒有因為李風雲與其在生存理念上存在分歧就蓄意排斥他,而是始終將其當作瓦崗的一員,不論大事小事都把他喊在一起商議。兼聽則明,偏信則暗,在這種關鍵時刻多聽聽反對意見也是一件好事。而翟讓的這一做法深為李風雲所欣賞,彼此給予對方必要的尊重和信任,正是雙方能夠互相忍耐的原因所在。
「白馬局勢如何?」翟讓開門見山,酒杯尚末端起,便直奔主題。
「追剿力度非常大,不論是御史還是郡守,在沒有接到東都詔令之前,該幹的事情還得干。」徐世勣面露愁容,「雖然雷聲大,雨點小,但十二娘承壓太大,畢竟白馬的案太大,東都特使抵達白馬後,無論如何都要調查一番以便向東都做個交待,但如今白馬大案的元兇不但沒有抓到,反而逃之夭夭無影無蹤,這對山東人來說終歸很不利。」
翟讓沉默不語。坐在他身邊的王儒信忍不住了,目光閃爍,瞥了一眼自顧吃喝的李風雲,欲言又止。
王儒信三十多歲,等身材,白面短鬚,精明幹練,曾在翟寬手下做過幾年掾屬。他對李風雲非常忌憚,擔心翟氏為其所累,屢次提議翟讓趕走白髮刑徒,但都被翟讓拒絕了。
「崔氏是否有所暗示?」翟讓問道。
徐世勣苦笑,望著李風雲說道,「十二娘發誓要親手砍下風雲兄的頭顱,所以前些時日已離開白馬,沿通濟渠南下追來。」
王儒信笑了起來,有些幸災樂禍,「這便是崔氏的暗示,崔氏的目標正是白髮郎。」
李風雲放下酒杯,鄙夷地看了王儒信一眼,冷笑道,「崔氏若只有這等鼠目寸光,早已死絕!」
王儒信勃然變色,張嘴便要反唇相譏。
翟讓急忙阻止,望著徐世勣問道,「崔氏要來宋城?」
徐世勣神色凝重,鄭重點頭。
「她難道聽說了甚?」翟讓追問。
徐世勣搖頭,「她大張旗鼓來宋城,肯定不是為了追殺風雲兄。」
翟讓眼裡掠過一絲厲芒,突然重重一拳砸到了食案上,「到底誰是叛徒?」
王儒信這才意識到危機的來臨,神色有些慌張,「明公,也有可能是韓相國那邊出了問題。」
「馬上約見韓相國。」翟讓果斷說道,「明天某一定要見到他。」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1-29 03:20 AM
第二十九章 重兵
凌晨時分,徐世績又回到了船上,與翟讓談了一陣後,便尋到了李風雲。
李風雲已和衣而睡,長刀就放在手邊,時刻保持著高度警惕。看到徐世績進來,李風雲緩緩坐起,披散著長髮,面帶淺淺微笑,眼神深邃,似乎可以洞察一切,這令徐世績沒來由的有些緊張。
徐世績尚在斟酌措辭,想著由何處轉入話題,不料李風雲已經先開了口,「翟法司在宋城這邊,有何謀劃?」
徐世績略加遲疑之後,低聲說道,「東征所需無所不包,粟絹鋒鏑一樣不缺,而主要供應地便是江南。東征在即,大運河南北轉運繁忙,其財富之巨令人垂涎,沿途郡縣便都想方設法從漁利,於是兩岸盜賊蜂擁而出,其以官僚之名而行盜賊之事者比比皆是,至於監守自盜者更是難以計數。」
李風雲微笑點頭,「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中土的權貴官僚自古以來便擅長以權謀私,貪贓枉法,寡廉鮮恥的竊取王國財富。」他用手指指徐世績,揶揄道,「翟法司便是其一個,而你也是個貪婪的小賊。」
徐世績不以為忤,一笑置之,「阿兄是明搶,俺是暗取,五十步笑百步爾。」
「你們打算盜取甚?粟絹?金銀?抑或是……」李風雲緊盯著徐世績的眼睛,緩緩拖長了聲調,「鋒鏑?」
「鋒鏑。」徐世績正色回道,「幾個月前,俺們便獲悉有一批鋒鏑將從江南運往北方,其數量巨大,且大部分為陌刀、步槊、強弩、鎧甲等重兵。」
「你們要造反?」李風雲有些驚訝,「既然有造反的打算,為何到了今天這等絕境還不願舉旗?」
「造反需要時機。」徐世績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和李風雲爭論,但也迴避不了,「各地鷹揚府實力強橫,以我們目前的實力,造反便是死,實為不智。」
「時機是創造的,不是等來的。」李風雲語含嘲諷之意,也無意與徐世績繼續爭論,「既然你等實力弱小,又拿什麼竊取重兵?重兵運輸,必定有鷹揚護衛,以你等實力若是強搶,純屬找死。」
「最初我們並無竊取這批重兵的想法,但某一天,梁郡韓明府突然到了白馬,尋到了明公,向明公提出了聯手河南諸豪共謀這批重兵的設想。」徐世績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解釋道,「韓明府便是梁郡豪望韓氏家主韓相國,曾做過一任雍丘縣令,一任宋城縣令,後因恩主離任,與繼任郡守屢次發生衝突,遂遭彈劾而罷職。他在梁郡勢力龐大,又曾擔任過縣令,故大家都尊稱其為韓明府。」
李風雲微微頷首,不經意地問道,「他的恩主是誰?為何不庇護於他?難道亦遭人排擠而權勢不再?」
徐世績搖頭,「他的恩主權勢非常驚人,說起來你肯定知道,便是本朝前宰執、楚國公楊素之長楊玄感。楊素病逝後,楊玄感繼嗣,襲爵楚國公,現為本朝禮部尚書,其權勢之大,在當今土可謂一時無兩。」
「楊玄感……」李風雲神色微變,眼裡掠過一絲驚色。
「楊玄感在先帝朝曾出任宋州刺史。今上改州為郡,梁郡便是過去的宋州,只不過所轄地域小了一些而已。楊玄感為宋州刺史時,韓相國便是他最為得力的屬下之一。」
「一個禮部尚書,當朝宰執之一,又是豪門高第,竟不能庇護自己的門生故吏,這怎麼可能?」李風雲眉頭緊鎖,若有所思。
「事實的確如此。」徐世績也是面露疑惑之色,「或許,韓明府在楊玄感上京赴任後,在梁郡表現得過於強勢了,給楊玄感造成了麻煩,於是楊玄感便以此手段給他一個警告,以儆傚尤。」
「楊玄感定有深意,某等不便猜測。」李風雲搖了搖手,問道,「翟法司突然被抓,是否與此事有關?韓相國是不是就是那個叛徒?」
徐世績吃驚地望著李風雲,「阿兄怎會有此等臆測?韓明府豈會背誓棄諾?這對他有何好處?」
李風雲冷笑,「你若能看到未來,便會猜到這裡定有陰謀詭計。」
未來?徐世績本不以為然,驀然由李風雲的白髮想到了他神秘的可能充滿了黑色的過去,心裡頓時一動,一個念頭忽然湧出:難道要殺他的人是楊玄感?抑或,他和楊玄感之間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關係?
當今土,若論權勢之大,首推弘農楊氏,那是皇族。楊素便是出自弘農楊氏,只不過與先帝這一房在血脈上有些距離而已,算是皇族的旁支。先帝朝,楊素基本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今上能夠在皇統爭奪最終勝出,也是得益於楊素的鼎力支持,所以楊素的權勢一直延續到了今上朝。幾年前楊素病逝,繼承楊素全部政治遺產的便是楊玄感。誰敢在今日土目無法紀、肆無忌憚的追殺一個人?此等權貴屈指可數,但楊玄感肯定是其之一。
由權勢傾天的楊玄感推及到在宋州勢力強橫的韓相國,再聯想到韓相國要在通濟渠上劫掠重兵,徐世績便再也推衍不下去了,感覺太荒誕了。陰謀詭計?以楊玄感的權勢,還需要搞什麼陰謀詭計?他已經位居宰執了,難道還不滿足,還要做皇帝不成?
徐世績迅速把這些荒誕的想法統統拋離,含笑問道,「莫非阿兄能看到未來?」
「某說某能看到未來,能預知翟法司、單二郎和你將在幾年後名震土,雄霸原,能預知你們和瓦崗寨、瓦崗義軍一起流芳千古,你信嗎?」李風雲捋了捋披散的白髮,笑了起來。
「瓦崗寨?瓦崗義軍?瓦崗在哪?」徐世績莫名其妙,忽然想起那日李風雲在瓦亭對自己所說的戲言,頓時恍然,原來瓦崗便是瓦亭,便是那片鳥不拉屎的沼澤地,李風雲這是在故意調侃自己。徐世績哈哈一笑,搖搖頭,手指李風雲揶揄道,「阿兄好生固執,話裡話外都離不開造反。既然阿兄有如此鴻鵠之志,不若乾脆就在宋城舉旗,拉一幫兄弟幹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
李風雲哈哈大笑,驀然心念電轉,無數想法如決堤洪水一般呼嘯衝入腦海,讓他眼前驟然一亮,仿若在黑暗隱約看到了光明,在迷惘無助突然抓住了一絲機遇。
看到李風雲笑容漸斂,劍眉緊鎖,陷入沉思,一股不祥之感瞬間包圍了徐世績,讓他懊悔不迭,責怪自己不該胡亂說話。他正想轉移話題,把李風雲從沉思拽出來,卻看到李風雲好似做出了什麼決定,整個人瞬間爆發出了一股凜冽氣勢,如沖天劍氣,擋者披靡。
「大郎好主意。」李風雲衝著徐世績豎起了大拇指,由衷讚道,「一語驚醒夢中人,謝了。」
徐世績驚魂不定,眨巴著眼睛猶豫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問道,「阿兄,俺說了甚?」
「你啥也沒說。」李風雲笑著搖搖手,重新轉入話題,「那麼,翟法司南下宋城,便是為了此事?」
徐世績點了點頭,目露憂色,臉上也蒙上了一層陰霾,顯然之前他曾見過韓相國,也曾商討過劫掠重兵之事,但形勢不容樂觀,甚至很糟糕。
「劫掠重兵,是謀大逆的死罪,你等既然無意造反,只想做個偷雞摸狗的小賊,又何必答應韓相國趟此等渾水?要知道,這趟渾水一旦粘上了,那除了舉旗造反,就再無生機。」李風雲沉吟了片刻,又說道,「雖然崔氏在白馬那邊承擔了重壓,急需尋到翟法司和單雄信等人的下落,以謀求責任轉嫁,但你等可以在滎陽或者梁郡等地隨意劫掠一些金銀粟絹露個頭即可,完全沒有必要因為所謂的義氣和承諾而自絕生路。」
徐世績對「責任轉嫁」四字頗感興趣,實際上白馬局勢正在如此發展,十二娘沿通濟渠南下,其目的正是要逼著翟讓和單雄信等人盡快「露面」,以便把東都和各方勢力的注意力由白馬轉移到宋城,繼而給處置白馬危機爭取到足夠的條件和時間。
「阿兄的話自相矛盾了。」徐世績不動聲色地說道。
李風雲啞然失笑。的確,翟讓和單雄信只有大張旗鼓的「露面」才能滿足崔氏所需,而與韓相國聯手劫掠「重兵」正好可以實現這一目的。既然能一舉多得,何樂而不為?但是,「重兵」好劫,劫了之後怎麼辦?東都也罷,地方官府和鷹揚府也罷,出於安全的考慮,就算翻地三尺也要找到這批「重兵」,這是毋庸置疑的一件事。
通濟渠沿岸有能力和有膽量劫掠重兵的地方勢力、黑道勢力極其有限,扳著手指頭都能算得過來,韓相國和翟讓等人根本跑不掉,就算跑掉了,也保不住這批重兵。既然明擺著就是一件「賠了夫人又折兵」的「虧本買賣」,又何必費盡周折去做它?
「計策總是有的,紙上談兵誰都會。」李風雲笑道,「人是關鍵,若是有人能把紙上談兵變成現實,那計策就成了。」
徐世績眉頭緊皺,若有所思。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1-29 03:23 AM
第三十章 誰要造反?
第二天船隊繼續南行,五十里之後便到了谷熟縣城。
韓相國和幾個親信屬從早已候在碼頭上,看到徐氏船隊抵達,當即乘小舟登船,隨船隊而下。
韓相國四十多歲,等身材,圓臉短鬚,長得有些富態,目光敏銳而矜持,神情冷淡而嚴肅,氣質沉穩謹慎,若不知道他的底細,很難從外形上推斷出他是一個非常強勢的地方豪望。
一番寒暄後,翟讓主動談及自己目前的艱難處境,今入梁郡行劫掠之事,已經觸及到韓相國的利益,為此不得不向韓相國「低頭」,請求其讓度一部分利益,日後必當厚報。
韓相國倒是豪爽義氣,大手一揮,說了幾句生死兄弟榮辱與共之類的漂亮話,不過這漂亮話可不是隨便說的,是語含雙關的。從道上的規矩來說,翟讓避難梁郡並從韓相國的嘴裡搶飯吃,是過界了,是大忌諱,搞得不好雙方就要火並,這一點翟讓很清楚,所以他南下梁郡,名義上是信守諾言,是遵從雙方之前的約定,是與韓相國聯手劫掠重兵。有了這個「名義」,韓相國當然非常歡迎。今日他親自登船拜會翟讓,已經表明了歡迎翟讓的態度。
東郡翟氏和梁郡韓氏都是河南地方豪望,山東的三四流貴族,門第身份基本相當,只不過如今翟氏落難,落草為寇,雙方的地位懸殊太大,這時候韓相國依舊平等對待翟氏,算是給足了翟氏面,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韓相國此舉也是為了拉攏人心,凝聚實力,以實現劫掠重兵之目標。
既然韓相國表態,要與翟讓生死與共,翟讓當然也要表一下決心,願意竭盡全力幫助韓相國達成目標。翟讓手上可用之人就那麼多,而且還有來自白馬方面的重壓,能給予韓相國的助力實在有限,所以翟讓必須解釋清楚,以免鬧出不必要的誤會。翟讓說,某若還是東郡法司,那事情就好辦多了,可惜自己遭人出賣陷害,如今不過是個逃犯,後面還有追兵苦苦相逼,身陷困境,此次南下梁郡恐怕會給韓相國帶來麻煩,甚至影響到劫掠重兵之大計。言下之意,我能力有限,能幫助你的地方不多,你斟酌著辦吧。
韓相國也聽出來弦外之音了。麻煩?當然有麻煩了。翟讓如今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他此刻跑來宋城,名義上是幫忙劫掠重兵,實際上就是禍水東引,是把背後的追兵吸引到宋城來。重兵一劫,必然轟動一時,而這件大案比白馬那兩件案要嚴重多了,到時上至東都下至地方官府,都會緊盯這件大案,於是白馬危機便迎來了解決時機,而宋城危機則剛剛開始,韓相國和梁郡豪強首當其衝成為重點嫌疑對象,而翟讓和單雄信等東郡豪強則暗竊笑了。
不過韓相國自有對策。憑你翟讓也敢算計我?我早就開始算計你了。
閒話也不提了,也不惺惺作態假客氣了。運送重兵的船隊正行駛在大運河的邗(hn)溝段,很快就要越過淮河進入通濟渠,時間已經不多,必須拿出決策開始實施。所以韓相國順著翟讓的話,詳細述說了劫掠重兵的諸多困難,其最大的而且根本找不到妥善解決辦法的困難,便是劫掠重兵之後如何逃避官府的追剿。
翟讓神色凝重,與王儒信、徐世勣不時交換眼神,彼此都感覺到了危機的逼近。
「無妥善之策,並不代表就沒有對策。」翟讓試探道,「明府可有對策?」
韓相國遲疑了片刻,緩緩點頭,「對策倒是有一個,就是找不到合適的人選。」
翟讓不敢繼續問了,擔心惹火上身,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奈何他不說話,韓相國卻步步緊逼,「若想從劫掠重兵一事成功脫身,最好莫過於金蟬脫殼,但過於奢望了。這批重兵利器數量龐大,足以裝備五個鷹揚府,讓五千精兵全副武裝。」
韓相國這話尚未說完,翟讓、王儒信和徐世勣已是駭然心驚,臉色都變了。他們從沒想到過要劫掠如此龐大數量的重兵,這根本就不是他們所能做的事。
武器是朝廷嚴禁之物,除了府兵,普通平民嚴禁持有,而其的重兵比如陌刀、馬步槊和強弓勁弩,危害性極大,即便是十二衛府諸鷹揚等正規軍隊,也只有在訓練和戰時才能配備,其餘時間都鎖在武庫裡。武器如此重要,其運輸當然由軍隊負責,而黑道上的亡命之徒充其量也就是散兵游勇,哪敢與軍隊為敵?實際上若要防身或做賊,普通的刀槍棍棒足夠了,那東西也就是起個威懾和嚇唬作用,現實生活誰敢輕易去殺人?殺人要償命,不划算。至於重兵,因為攜帶使用都不方便,偷了搶了都是死罪,所以沒有盜賊會打重兵的主意,除非他實在活得太膩味了。
以翟讓等人的實力,也就是在水道上打劫一些粟絹等尋常物資。這類物資的押運人員普遍較少,容易得手,得手之後也容易銷贓,而官府追查的力度也很小,畢竟都是吃穿用的東西,即便盜賊抓到了,東西也沒了。而武器不一樣,那是殺人的傢伙,雖然不能吃也不能喝,更不能拿來穿,卻關乎到社會安全和統治階層的利益,乃國之利器,不得不禁。
這次韓相國提議劫掠重兵,在翟讓等人看來,也就是乘著東征之便,利用全國各地的軍需送往北方之際,「渾水摸魚」偷一點,等到風平浪靜了再悄悄處理掉。重兵對土人來說是個惹不起的「麻煩」,但對外虜來說卻是稀世之寶,垂涎三尺,只要你有,他都捨得下本錢買。
哪料事實上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韓相國竟然發了瘋,要搶劫整整一個船隊的重兵,要劫掠足以裝備五個鷹揚府五千精兵的重兵利器。他想幹什麼?造反啊?
翟讓強自鎮定心神,小心翼翼地問道,「明府要劫掠整支船隊?」
韓相國笑了起來,他的屬從們也笑了起來,船艙內的氣氛頓時有些詭異。
翟讓高懸的心頓時一鬆,面露尷尬之色,也跟著笑了起來。看來自己是緊張過頭了,竟然誤以為韓相國要劫掠整支船隊,這太荒誕了,讓人恥笑了。
王儒信和徐世勣也陪著笑,不過感覺氣氛不對,感覺這小小的船艙似乎突然間變成了一個陷阱,一個牢籠。自己等人被困在牢籠內引頸待宰,而韓相國等人則站在牢籠外,虎視眈眈,一臉血腥獰笑。
「法司說對了。」
韓相國的聲音很平靜,但在翟讓等人的耳,卻猶如晴天霹靂轟然炸響,頓時便有一種墜入深淵之感。
「你要造反?」翟讓脫口驚呼。
這段日裡,這個念頭就如夢魘一般,無數次出現在他的腦海裡,深深困擾著他,傷害著他,讓他度日如年,飽受煎熬,突然間,夢魘卻變成了現實,他竟然在活生生的世界裡看到了夢魘。這是真的還是幻覺?
「是要造反。」韓相國的聲音依然很平靜,「不過不是某。」
「是誰?」翟讓忍不住追問道,「誰要造反?」
韓相國又笑了起來,眼裡掠過一絲令人心悸的厲芒。
翟讓豁然頓悟,整個人頓時僵硬,心神如遭五雷轟頂,驟然碎裂。不好,計了。
是的,翟讓計了,他本以為自己算計了韓相國,沾沾自喜之餘抱著一絲羞愧,向韓相國承諾願意傾力幫助其劫掠重兵,哪料大錯特錯,實際上他反被韓相國算計了,而且自入觳,一點反抗餘地都沒有。
韓相國的計策說起來很簡單,就是讓一個人在梁郡舉旗造反,把上上下下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造反者身上,然後他設計劫掠重兵,並嫁禍於造反者,而丟掉重兵的軍隊為推卸責任,還有因此受到連累的地方官府同樣為了推卸責任,必然非常「默契」的配合韓相國,大家一致認定劫掠重兵者即為造反者,於是群起而攻之,以造反者的頭顱來向東都和皇帝做個交待,最後「皆大歡喜」。
那麼韓相國所選定的造反者是誰?正是翟讓。翟讓走投無路了,有造反的動機;其在通濟渠一線有聲名,有朋友,亦有造反的實力;而更重要的是,不論是白馬危機還是即將爆發的宋城危機,都需要一個責任的承擔者;也不論是地方官府還是河南地方豪望,都需要一個解決危機的犧牲品。現在大家都不願意犧牲自己的利益,那只好犧牲翟讓了。
翟讓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迅速思考對策。韓相國在這個關鍵時刻,決不會與自己撕破臉,更不會強迫自己去造反,因為此事不僅關係到了自己的生死存亡,同樣也關係到了韓相國的生死存亡,若想達成最終目的,雙方必須贏得彼此的信任,緊密配合,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失誤,稍有失誤便是夷滅族之禍。所以自己尚有應對的時間,但韓相國既然已經把話挑明了,其後必然會想盡辦法「脅迫」自己遵從他的計策,因此危機就在眼前,麻煩大了。
徐世勣面無表情的坐在翟讓的身邊,看上去有些手足無措,實際上心早已掀起驚天波瀾,倒不是因為韓相國要逼著翟讓造反,而是因為之前李風雲已經猜測到韓相國正是白馬危機的背後推手。
假設一下,假若那位從東都來的監察御史,與梁郡豪望韓相國,都是受庇於同一個豪門權貴,而這個豪門權貴陰謀造反,打算劫掠這批從江南運往東征戰場的重兵利器,於是他們便設下了一個計謀,首先就是在東郡製造白馬危機,在摧毀翟讓這個地方豪強的同時,重創通濟渠兩岸的河南貴族勢力。摧毀翟讓是為了逼迫翟讓造反,以便在劫掠重兵利器後,嫁禍翟讓,金蟬脫殼;而重創河南貴族勢力則是為了激化央和地方、關隴人和山東人之間的矛盾,為舉旗造反提供更多的有利條件。
難道,出賣翟讓的,製造白馬危機的,當真是韓相國?雖然這一推理完全經得起推敲,但缺乏實證。徐世勣不可能找到證據,他也只能把這一猜測放在心裡,等待韓相國繼續「出招」。
「造反並不是目的,而是手段。當然,目前這一手段目前缺乏有效實施的條件。」韓相國似乎有意緩和氣氛,臉上的笑容頗為親和,「時間已非常緊張,但某暫時也找不到更好的辦法,假若法司有良策可獻,某願洗耳恭聽。」
翟讓沉吟稍許,答道,「某亦無良策,稍遲兩日或許能給明府一個答覆。」
「善!」韓相國笑道,「某靜候法司佳音。」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1-29 03:26 AM
第三十一章 某去造反
送走韓相國,翟讓終於忍不住心鬱憤,惡聲怒罵。
王儒信亦是按捺不住,把韓相國罵了個狗血淋頭。唯有徐世勣始終保持平靜,似乎胸有成竹,早有對策。
「大郎莫非已尋到對策?」翟讓問道。
徐世勣做了個手勢,示意兩人稍安勿躁,先平息怒火,冷靜下來,然後便把昨夜李風雲所說之話詳細告之。
翟讓和王儒信都大為吃驚。這個李風雲到底是什麼人?徐世勣所洩露的消息不過是一鱗半爪,他卻能從推斷出很多內幕,而且驚人準確,難道他當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既然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又為何被抓?不過這些猜測沒有意義,當務之急不是追尋李風雲的底細,而是尋找對策以擺脫眼前的困境。
翟讓當即與徐世勣一起找到了李風雲,以謙恭之態求教對策。
李風雲沉吟良久,問道,「法司白馬罹難,是否與韓相國有關?」
翟讓苦笑搖頭,「這種推測無根無據,莫要再提。」
「假若確是韓相國陷害法司呢?」李風雲追問道。
翟讓依舊搖頭,「韓相國的目的不過是想借助造反一事來吸引官府和鷹揚府的注意力,以方便他劫掠重兵,並在劫掠之後嫁禍他人。就此事來說,誰造反都一樣,某造反也可以,單雄信也可以,在梁郡隨便找一個盜賊造反亦可以,所以韓相國不可能單純為了此事而陷害某,因為某知道他打算劫掠重兵,一旦某在被捕後洩露了此事,他就麻煩了,不要說劫掠重兵了,連身家性命都未必保得住。」
接著翟讓也反問了李風雲一句,「你為何一直懷疑某為韓相國所害?」
「他要置你於死地,為甚?」李風雲也反問道,「如果他一定要殺你,就算你不去造反,他還會想別的辦法殺你。」
翟讓神色凝重,久久不語。王儒信呼吸粗重,顯然聽懂了李風雲的話,對此趟宋城之行充滿了焦慮。
「俺認識韓明府甚久,此人豪爽大方,樂善好施,頗有賢名……」
徐世勣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李風雲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要造反,造反的後果只有兩個,不是生,就是死,而像他那樣的人為了活下去,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無所不用其極。」
徐世勣有些心煩意燥了,也不客氣地回了一句,「我們也在求生,也在為了活下去而殫精竭慮,你若有什麼手段就拿出來,即便無所不用其極也行啊。」
李風雲看看三人,臉上突然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然後說了一句讓三人目瞪口呆的話。
「某去造反。」
「你去造反?」徐世勣手指李風雲,吃驚得無以復加,「你說你要去造反?」
李風雲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以堅定的口氣重複了一遍,「某去造反。」
翟讓和王儒信面面相覷,同樣覺得匪夷所思。李風雲要麼別有居心,要麼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以他目前的處境,理所當然是藏匿得越深越好,哪料他卻反其道而行之,唯恐人家不知道他躲在什麼地方似的,竟然要舉旗造反,要「一鳴驚人」。
「阿兄,你目的何在?」徐世勣迫不及待問道。
「剛才法司說了,誰造反都行,只要能吸引官府和鷹揚府的注意力就行,既然如此,法司去造反,和某去造反,有何區別?」
區別大了。翟讓要去造反,瓦崗人就都的去造反,凡翟讓勢力所屬,皆生死與共,但最後因為受牽連而死者,卻不僅僅是瓦崗人和他們的親朋好友,還包括河南諸郡的地方勢力,包括河南貴族集團乃至山東貴族集團都要受到打擊。
韓相國的手段太狠,心太黑,為了一己之力竟然要殺死成千上萬的人,但正如剛才李風雲所說,他既然要劫掠如此龐大數量的重兵,顯然是要陰謀造反,而他的背後是當今權勢傾天的大豪門大世家,是關隴貴族集團的某一個當權派系,那麼是不是可以這樣推測,真正要陰謀造反的不是韓相國,而是他背後的那個大豪門大世家,是那個在東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當權派系。東都的當權派系為了維護自身之利益,當然心狠手辣,豈會顧惜到無辜者的死亡?
若依此猜測進行推衍,卻也能得到一個合理解釋。造反若想成功,必須贏得土幾大貴族集團的支持,而關隴人和山東人卻仇怨甚深,關隴人若造反,山東人必然出手鎮制。造反初期,立足未穩,若遭到山東人狂風暴雨般的攻擊,必然敗北,所以設下此計,借翟讓的人頭打擊河南貴族,先行剷除一部分反對勢力,尤其在韓相國造反的通濟渠沿岸區域內,更要先行剷除一部分河南籍的貴族官僚,如此則對造反有利,給造反的成功創造了有利條件。
翟讓、王儒信和徐世勣三人之所以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是不敢造反,原因就在如此。這件事的內幕太深,秘密太多,牽扯太大,像翟讓等人在豪門世家的眼裡不過是個草芥蟻螻,無足輕重,但草芥蟻螻也有自己的想法和自己的利益所在,這種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大事,能不能做,是否承當得起後果,總要權衡考量清楚。
「舉旗造反對韓相國劫掠重兵一事至關重要,容不得一絲一毫的錯誤,所以這個造反的人選非常重要。」王儒信冷靜下來後,開口說話了。
不論李風雲是否瘋癲,他能在這個關鍵時刻出手相助,慷慨赴死,其仗義之情還是讓瓦崗人十分感動。
「韓相國之所以選擇明公,肯定經過了長時間的思考和權衡。正如你所推測,明公白馬罹難,極有可能便是韓相國的陰謀。既然造反人選如此重要,韓相國又怎會輕易換人?你對他來說完全是個陌生人,他怎會選擇你?對通濟渠兩岸的豪強任俠來說,你也是個陌生人,大家又怎會在你造反之後傾力支持?」
李風雲微笑頷首,同意王儒信所說。
「阿兄,假若你的推測是對的,韓相國劫掠重兵的目的是要造反,那麼,你的另一個推測也有可能是對的,明公十有八九為韓相國所害。」徐世勣搖頭苦笑道,「既然韓相國一定要把明公推上造反之路,則一定有其原因所在,他又怎麼可能會臨陣易將?」
李風雲還是微笑點頭,「這內的原因,你推衍出來了?」
徐世勣猶豫了片刻,看到翟讓和王儒信都沒有阻止的意思,於是娓娓道來。
就整個原乃至山東局勢來說,東都乃是核心,而東都的外圍也就是大京畿地區同樣重要,衛府軍雲集,軍事實力極其強悍,對大河南北形成了威懾和鎮製作用。這種局面下,大河南北的山東豪傑若想造反,必然面臨來自東都和大京畿地區軍事力量的直接威脅。所以,從軍事角度來考慮,大河南北的山東人若想造反後馬上與東都、大京畿地區的軍事力量形成對抗,最好是先控制南北大運河,先切斷東都的經濟動脈,然後拿下黎陽倉,獲得充足的戰略物資。黎陽倉是國倉,為戰爭和災荒所準備,囤積了數量驚人的粟絹武器,享有「黎陽收,州固」之美譽。造反者以黎陽倉的戰略物資武裝自己,在最短時間內增強自己的實力,如此才有希望生存下去並逐鹿原。
黎陽倉位於大河北岸黎陽城附近的大伾山,距離白馬不過幾十里,且與白馬津、白馬城一樣都在南北大運河和大河這三大水道交匯點的喇叭口外。從這一地理位置來說,造反者若想實現其佔據黎陽倉的目的,就必須攻佔這一「喇叭口」區域,也就是大河北部的河內和汲郡,大河南部的滎陽和東郡。
韓相國背後的大豪門大世家雖然權勢傾天,但終究是關隴貴族,而關隴人的勢力若想延伸到山東地區,必然會遭遇到山東人的抵制,所以不論其權勢多大,都無法實際控制這一「喇叭口」地區。現在這個豪門世家想造反,想「拿下」這一區域,最好的辦法莫過於製造一場政治風暴,重創或者摧毀這片區域內的地方勢力,然後在官府安插上自己的人,如此則不費吹灰之力就達到了目的。
翟讓和他的勢力正好處在這個喇叭口區域。如果把翟讓比喻為一隻蝴蝶,那麼他的垮塌就如蝴蝶扇動了翅膀,然後蝴蝶效應會迅速出現,一場政治風暴很快便將席捲整個「喇叭口」區域,並且影響到整個河南乃至整個山東的局勢。
翟讓到了宋城,就如身陷樊籠,根本沒有退路,造反是死,不造反也是死,而尤其可怕的是,就算他現在就死了,那個舉旗造反者肯定還是翟讓。這是一個死局。
「這不是一個死局。」李風雲笑道,「崔氏正向宋城而來,而破開死局者,唯有崔氏。」
翟讓、王儒信和徐世勣面面相覷,都沒有聽懂。崔氏是山東貴族的領袖,維護山東利益乃是天經地義之事。崔氏若是知道韓相國要劫掠重兵,必然會推衍出一系列嚴重後果,會斷然阻止,如此一來,便給崔氏惹來了天大麻煩。宋城可能繼白馬之後,再度成為關隴和山東兩大貴族集團角逐廝殺之地。
「你們想錯了。」李風雲語不驚人死不休,「崔氏不但不會阻止,反而會推波助瀾,直接引爆這場風暴。」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1-29 03:29 AM
第三十二章 合作
徐世勣再一次向崔氏求援,而崔氏作出的反應也正如李風雲所料,一口便答應了。
崔氏停止了南下行程,十二娘沒有繼續趕赴宋城,而是調轉船頭,沿通濟渠北上,向東都而去。
徐世勣目送十二娘的大船揚帆而去,這一刻,他明白了很多事情。
說起來其實很簡單,山東人和關隴人勢不兩立,現在有關隴人陰謀造反,關隴人內部矛盾激化引發內訌,這對山東人來說是天大的好事,不但不會阻止,反而會推波助瀾,會盡可能把事情鬧大,讓關隴人自相殘殺,最好殺得血肉橫飛,死傷殆盡,然後山東人就能坐收漁翁之利了。
但是,崔氏不阻止,並不代表崔氏就任由關隴人在白馬、宋城等地接二連三的掀起風暴,任由眾多河南豪強葬身於風暴之而無動於衷,任由關隴人借助這些風暴控制南北大運河和大河水道及其周邊地區。山東人的利益不容侵犯,這是崔氏的底線,所以當崔氏獲悉韓相國要在通濟渠上劫掠重兵,並打算嫁禍於翟讓這一機密消息後,當即作出決策,調用崔氏在通濟渠兩岸的官方力量,向對手作出警告,凡事要適可而止,不可過度,以免撕破了臉兩敗俱傷。
這實際上亦傳遞出一種強烈的信號,合作比對抗好,對抗只會讓雙方兩敗俱傷,而合作則是雙贏之局。當然,這種合作是在對抗基礎上的合作,一旦共贏的利益局面遭到破壞,那麼雙方必然再度陷入對抗,因此,若想維持合作之局,則需要雙方的共同努力。
當翟讓與韓相國再度相見時,韓相國的態度明顯有了改變,其咄咄逼人之勢有所收斂,字裡行間也含蓄了很多。
很顯然,他接到了從官方傳來的警告,其所在勢力安置在宋城的官方人物雖然未必會告訴韓相國插手干預的是山東崔氏,但肯定會嚴正警告韓相國,上面的鬥爭複雜了,計劃有所改變,與翟讓保持合作,而不要試圖借助翟讓來打擊通濟渠兩岸的河南地方勢力。
改對抗為合作,這就是崔氏以自身強大實力為後盾,出面干預的目的所在。未來不論結果如何,崔氏拿出來的都是陽謀,而對手在崔氏已經有所準備的情況下,只能維持與山東人的合作,為此必須妥協,必須讓度更大利益,否則,雙方之間的激烈對抗必然會嚴重損害到雙方的利益。
翟讓察覺到了韓相國態度上的變化,本來忐忑的心理頓時為之一振,底氣十足了。
崔氏對形勢的預測非常準確。徐世勣在辭別十二娘時,十二娘曾警告瓦崗人,崔氏這次可能被韓相國背後的勢力利用了,對手的目的很簡單,用非常手段贏得與崔氏的合作。這股勢力既然想陰謀造反,首先就要贏得山東貴族集團的支持,但以正常手段很難達到這一目標,唯有用非常手段。現在崔氏迫於當前的局勢,不管是被動還是主動,都願意與對手合作。但崔氏站得高看得遠,察覺到這是一盤大棋,自己被迫坐到了棋秤的一邊拿起了棋,接下來怎麼落就要各憑智慧了。十二娘據此認定白髮刑徒是個關鍵人物,是這盤大棋的關鍵棋,絕對不容忽視。
既然你要造反,那我就助你一臂之力,看看你到底能走多遠?有沒有能力書寫歷史的新篇章。
翟讓拿出了一個新方案,舉薦了白髮刑徒李風雲。其理由很簡單,我要造反,等於拱手送給了關隴人一把刀,任由他們痛下殺手,把通濟渠兩岸的河南貴族豪強「一網打盡」。這對山東人來說是一場災難。你韓相國也是河南貴族的一員,也是山東人,應該知道其的利害關係。這等於直接戳了韓相國的「要害」,讓韓相國無力反駁。
「這個造反的人,絕對不能是河南人。」翟讓做出了決斷,「所以,目前我們唯一的選擇就是李風雲。」
「李風雲是哪裡人?」韓相國問道,「他是關隴人?江左人?抑或來自北疆邊陲?」
翟讓搖頭。他早就懷疑白髮刑徒的來歷和動機了。崔氏的警告讓翟讓更加相信自己的推斷。東都大權貴宇述既然耗費如此大的代價要將白髮刑徒押送到東都,顯然白髮刑徒的背後勢力十有八九是宇文述的政敵。宇文述的政敵有哪些人?翟讓或許不清楚,但崔氏一清二楚,其就包括韓相國背後的那個大權貴,本朝禮部尚書楊玄感。假若白髮刑徒也是楊玄感的一粒棋,那麼結合目前所知的通濟渠兩岸的局勢,不難推測到李風雲一直強烈要求造反的原因了。翟讓心想,如果你也不知道李風雲其人,那瞭解他的或許只有你背後的大勢力了,但讓翟讓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誰要殺李風雲滅口?如果是楊玄感,那李風雲應該極度仇恨楊玄感,又怎會不遺餘力的繼續為其賣命?
「你瞭解他多少?」韓相國繼續追問。
翟讓把自己所知道的詳細述說了一遍。東北大賊,道上皆呼其為刀兄,自稱李鋒李風雲,當朝大權貴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要將其押送至東都,一路之上有白衣賊屢次襲殺要取其性命,然後便是白馬大劫獄,再接著便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於白馬大街上綁架劫持監察御史,最後便是李風雲主動要求造反。
翟讓力求贏得韓相國的合作,所以誠意十足,除了略除挾持崔氏十二娘一節外,在述說沒有做任何的隱瞞和欺騙。畢竟韓相國要做的是一件大事,而這件大事一旦變成了現實,不但山東人可以從漁利,對他翟讓亦是有利,或許其命運的轉機便會出現在劇烈動盪的土局勢之。
韓相國沉思良久,反覆權衡,又當著翟讓的面,與幾個親信屬從反覆商量,最終還是接受了翟讓的舉薦,同意李風雲做為翟讓的勢力參加這次造反大計。
=
當夜,翟讓、王儒信和徐世勣悄悄返回船隊,找到了李風雲。
「阿兄,韓相國拿出了一個新計策。」徐世勣難掩心的擔憂,率先把今日密談內容詳細告之。
舉旗造反是劫掠重兵計策的重之重,其人選的重要性可想而知,現在翟讓背後的勢力既然已經識破了造反之計背後所隱藏的陰謀,並且對韓相國作出了警告,韓相國迫於無奈,也只有放棄原定計劃。但運送重兵的船隊很快就要抵達宋城,韓相國已經沒有時間重擬計策。恰好這時翟讓舉薦了李風雲,李風雲是個標準的「外來戶」,雖然與翟讓有些關係,但與河南貴族之間沒有絲毫的牽連。韓相國從獲得靈感,於是倉促之間便拿出了一個合作之策,即你出一部分人,我出一部分人,大家聯手造反。
造反需要人,李風雲一個人造不了反。現在你翟讓不造反,卻讓一個剛剛認識沒幾天的刑徒代替你造反,擺明了就是拿我韓相國「開心」,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不過既然你已經尋到了脫身之計,我也沒有必要和你撕破臉,我以其人知道還制其人之身,我也找一個和我毫不相干的人去造反,死活也要把你拖到一條「船上」。
韓相國也舉薦了一個人,這個人叫呂明星,江左人,水上大盜,一度活躍在江淮之間的水道上。這幾年皇帝先是西征,如今又要東征,江左遂成為戰爭物資的主要供應地,於是貫通南北的大運河就成了主要運輸通道。為確保大運河水道的安全,皇帝詔令大運河兩岸郡縣的官府和鷹揚府聯合清剿盜賊。呂明星和他的一幫兄弟在江淮一帶惡名昭彰,理所當然成為清剿的對象。迫於生計,呂明星不得不離開江淮,轉而進入河南投奔了韓相國,在韓相國的庇護下苟且偷生。
這是一夥真正的賊,燒殺擄掠無所不為,但此時此刻,若說有膽量有勇氣造反的,敢於捨身赴死一往無前的,還真的只有他們,反正都是一無所有,反正都是拎著腦袋過日,反正孤家寡人一個,早死也是死,遲死也是死,與其苟且偷生,苟延殘喘,倒不如揭竿而起,痛痛快快大幹一場,要麼遺臭萬年,要麼流芳千古。
韓相國拿出的計策,舉薦的人,都讓翟讓沒有拒絕的借口,於是他答應了韓相國,讓李風雲也帶上一部分死士,與呂明星一起造反。
「呂明星?」李風雲略略皺眉,問道,「你們對此人可有瞭解?」
翟讓和王儒信都搖了搖頭。徐世勣也搖了搖頭,「俺聽某家大人說起過此人,聽說很凶殘,殺人越貨,手上有不少人命,消失好幾年了,沒想到竟藏匿在韓相國門下。」
李風雲冷笑,「他殺的人,有某殺的多嗎?」
徐世勣啞然無語。翟讓和王儒信四目相顧,竟然都從對方的眼裡看到了一絲懼意。
「毋須擔憂,某自有辦法,若此賊與某反目,某便砍了他。」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3-12-10 12:07 PM
第三十三章 夜奔芒碭山
李風雲站在運河河堤上,白髮飄飄,白氅翻飛,氣宇軒昂。
船上,翟讓、王儒信和徐世勣站在甲板上,望著李風雲高大挺拔的背影,心情複雜。此一去十有八九便是永別,活著再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想想這些時日的相處,想想這些日子裡所發生的事,不免感慨萬分,有輕鬆,有敬佩,有愧疚,亦有惆悵和擔憂。
李風雲神秘的出現在瓦崗人的生活裡,又神秘的離去,留給瓦崗人的除了烙刻在心裡難以磨滅的印象,便是如迷霧般的神秘。他來自何處?又將去往何方?
李風雲衝著大船抱拳為禮,心裡也是感慨。現實和想像之間的距離如此之大,讓他始料不及。翟讓和瓦崗人不敢為天下先第一個舉旗造反,和他們最後的失敗是不是存在著某種必然的聯繫?如今自己義無反顧地去造反,是不是就是中土舉旗的第一人,青史留名?至於成功還是失敗,毋須去想,自己所追求的只是過程,需要的只是一個熱血沸騰的人生,無論生命短暫或是長久,自己都不在乎,在乎的只是為所欲為、酣暢淋漓的走到生命的盡頭。
李風雲轉身而去。
十八個死士跟在他的身後,追隨其走進了黑暗,走進了一個既沒有希望也看不到陽光的殺戮世界。
走下河堤,轉入一條鄉間小道,李風雲停下了腳步。
十八名黑衣死士左右分列,井然有序,顯得訓練有素。
李風雲神情漠然,解下白色大氅,將其慢條斯理地裹於長刀刀柄之上。長刀刀鋒已套上皮囊,現刀柄又被白氅包裹,從外形上已很難看出那是一件重兵。大氅解下後,一個脹鼓鼓的大革囊出現在李風雲的背後。十八死士亦是背著同樣的革囊,裡面裝著乾糧、衣物、資裝等物件,以備行路所需。
“此去芒碭山多少路?”
李風雲手拿長刀,望著站在身邊的一位中年人,低聲問道。
中年人大約三十多歲,身形矯健,氣質沉穩,一張棱角分明極富個性的臉龐,一雙冷漠冰封卻隱含憂鬱的眼晴。此人來自離狐徐氏,以徐為姓,以十三為名,顯然是個隱姓埋名的傢伙,為徐氏所豢養的死士。徐世績將其介紹給李風雲的時候,沒有透漏此人的任何隱秘,不過口氣頗為敬重,並指定其為十八死士之首,從此就是李風雲的人了。
“大約八十里。”徐十三語氣冷淡,言簡意賅。
李風雲微微頜首,轉目緩緩打量了一下眾死士。這裡有十二個人來自離狐徐氏,有六個人來自東郡翟氏,從此刻起,他們便效命於李風雲,誓死追隨李風雲。這是他們對故主之恩的報答,亦是對故主的承諾,同時也是贏得自由身的條件。
李風雲對翟讓和徐世勣的“安排”自始至終都沒有提出任何異議。這是翟、徐兩人與韓相國商定好的條件,李風云作為翟讓的勢力參與加造反,單槍匹馬肯定不行,翟讓肯定要給他一些人手,只是這人給了,是否絕對忠誠於李風雲,是否會始終遵從諾言不離不棄地追隨李風雲,那就不受他們控制了,只有靠李風云自己了。
李風雲抬頭看了看繁星點點的夜空,又問道,“黎明前能否趕到?”
徐十三沒有說話,但那眼神很明確的給出了不可能的答案。背負幾十斤重的東西狂奔八十餘里不休息,除了衛府軍裡那些被尊稱為銳士的最強悍的士卒外,普通人不可能做到。
“黎明前我們一定能到。”李風雲卻是自信滿滿,語氣堅定,“走!”
李風雲再不說話,拿著長刀,背著沉重的革囊,率先向前方奔跑而去。
死士們互相看看,神色各異,但目光中都帶有懷疑之色。對於這位長著一頭白髮的異鄉刑徒,不少人最早看到他是在白馬大獄中,那夜越獄之戰,白髮刑徒之強悍給他們留下了深刻印象。其後此人再入白馬城,於光天化日之下劫持綁架了監察御史,成功救出單氏一百餘口性命,更是匪夷所思,堪比傳奇故事了。這一次他帶著十八死士連夜趕赴芒碭山,所為何事?從故主鄭重其事的讓他們發誓效忠白髮刑徒,並還了他們自由身,便可推測出此行任務之艱辛,或許就是有死無生之局。生死無所謂,只要痛快就行。
徐十三衝著眾人揮了揮手,緊隨李風雲之後放步狂奔。
眾人亦步亦趨,在黑夜中急速奔行。
這裡是梁郡和譙郡的交界處,也是一望無際的大平原。朦朧月光下,一行人向著東方奮力奔跑。很快,李風雲的“強悍”就表現出來了。他手上有一柄長刀,負重比十八死士都要大,卻遙遙領先於眾人。漸漸的,十九個人分成了三撥。李風雲一馬當先,初始領先於眾人數百步,接著便消失在夜色裡,若不是每隔一段時間就傳來角號之聲以指引方向,眾人恐怕都要與其失散了。徐十三和六個死士居中而行,因為負重較大,一個個氣喘吁籲大汗淋漓,雖勉強支撐,但均有難以為繼之感。餘下十一個人拖在最後,腳步蹣跚,兩腿重若千鈞,跑跑停停,不過擔心落下太多,一個個還是咬牙堅持,不敢就此放棄。
李風雲一口氣跑到了睢水河邊這才停下腳步,就地休息,不時吹號以做指引。
良久,徐十三和六個死士趕到了河邊。負重狂奔三十餘里後,七個人幾乎累癱了。這一刻,李風雲在他們的心裡絕對是強者,而強者代表著權威,弱者對強者的尊崇實際上便是對權威的服從。
又過了很久,餘下十一個死士互相扶持著也趕到了河邊,他們更為不堪,到了河堤就倒下了,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了。
李風雲卻不再休息,從幾個死士的革囊裡拿出渾脫開始充氣。徐十三帶著兩個人過來幫忙。之後將充好氣的渾脫捆在了一起,便是一個簡易皮筏。然後與過索相連,推入水中。李風雲在眾人注視之下,率先泅水渡河。很快,李風雲和皮筏便消失在眾人的視線裡,除了不斷向河中延伸的過索外,什麼也看不到。然而,十八個死士卻能清晰感受到正在河中劈波斬浪的李風雲,他太強悍了,如此非常之人又豈是池中之物?追隨這樣的強者,是否會改變自己的命運?或許,從這一刻開始,心中那久已泯滅的希望會重新燃起點點火花。
沒有人說話,大家都在深邃的黑夜中沉思,都在朦朧的月光下產生了一絲對未來的期待。
忽然,角號聲隨著夜風傳來。李風雲抵達了對岸。徐十三一聲令下,幾個死士匆忙拉拽過索,把皮筏拉了回來。四個早已準備好的死士把各自的革囊捆在了皮筏上,然後抓住皮筏一角,橫渡睢水。
過河後稍事休息,一行人繼續上路。李風雲的“強悍”讓死士們心悅誠服,他在短短時間內便建立了自己的權威,贏得了死士們的尊崇,接著他便開始“展示”自己的親和力,不再一馬當先,而是與大家走在一起,一邊親熱交談,介紹彼此,一邊向疲憊者伸以援手,以期贏得對方好感。雙方實際上都有急於了解對方的想法,因此非常默契,迅速擺脫了彼此間的生疏和隔閡,逐漸熟絡起來。
黎明前夕,芒碭山依稀可見。
芒碭山是通濟渠兩岸千里大平原上的唯一山群,平地突起,逶迤起伏,如蛟龍騰躍,雖不高峻,卻孤峰鶴立,尤顯峭拔,其中有錯落突兀的十三座山頭,從古至今便有十三“仙女峰”之美稱。
芒碭山亦是由江淮進入中原的天然屏障,自古便為兵家必爭之地,其歷史悠久,遺跡彼豐。春秋時孔子周遊列國曾避雨於芒碭山,留下了夫子崖古蹟。漢高祖劉邦曾隱匿於紫氣岩,在芒碭山斬白蛇起義。陳勝王起義失敗,死後便被埋葬在芒碭山主峰的南山腳下。東漢末年,曹操曾設摸金校尉和發丘將軍,挖掘了西漢梁王墓群,共盜得七十二船寶物。桃園三義劉備、關羽和張飛兄弟曾與曹操爭奪徐州失敗,其後張飛便逃亡芒碭山,築寨稱王,落草為寇,其山寨至今猶存。
當黑幕散去,光明降臨大地之時,李風雲和十八死士走進了芒碭山。
晨曦掩映下的芒碭山鬱鬱蔥蔥,美麗如畫。一位白袍高冠、飄逸若仙的中年儒士悄然出現在“畫”中,出現在眾人的視線裡。
徐十三向李風雲介紹,這位中年儒士姓陳,來歷不詳,人皆呼之為三先生。
“韓相國的人?”李風雲問道。
徐十三搖頭,“據說此人曾是一名刑徒,亡命於芒碭山,因為頗有才智,贏得了芒碭山中盜賊的擁戴,常常率眾劫掠水道,劫富濟貧,逐漸闖出了聲名。”
李風雲當即明白了,這位是芒碭山的賊頭子,地頭蛇。韓相國把造反地點選擇在芒碭山,足以證明韓相國與這位陳三先生交情匪淺,而此次造反的策劃者和主導者十有八九就是這位陳三先生,而不是那個惡名昭彰的呂明星。
李風雲示意徐十三與眾死士就地休息,他一個人舉步走向半山亭拜會陳三先生。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31 04:22 AM
第三十四章 陳三先生
陳三先生看到一頭白髮的李風雲直奔半山亭而來,當即迎了上去。
雙方亭外互致問候,彼此打量著對方。
陳三先生長相英俊,氣質儒雅,給人的第一印象非常好,頗具親和力。李風雲正在考慮著如何措辭直奔主題,陳三先生卻是驚嘆著先來了一句,「沒想到白馬蒼頭竟如此年輕。」
白馬蒼頭?李風雲詫異地看了他一眼,目露疑惑之色。
陳三先生笑了起來,「如今你的大名傳遍了運河兩岸,老少皆知。」他指指李風雲的滿頭白髮,再次嘆道,「人皆以為你是一位蒼頭老者,某亦如此猜想,誰料你竟如此年輕。」
李風雲的眼裡掠過一絲落寞之色,一閃而逝,卻被陳三先生敏銳地捕捉到了,「你這白髮與生俱來,還是當真如傳說般的一夜白頭?」
李風雲亦笑了起來,卻沒有給出答案,「有勞先生遠迎,不知風雲是否來遲?」
「你來得好快。」陳三先生無意糾纏白髮的來源,順著李風雲的話便說道,「呂大郎與某相賭,某說你上午會到,呂大郎則認定你今夜方能趕來,沒想到某與呂大郎都猜錯了,你竟在朝陽東昇之刻便趕到了碭山。」他轉目看了看遠處那些坐在草地上休息的黑衣死士,戲謔道,「難道你會縮地神通,瞬息可走百里?」
「先生必有神算之術,早早候在此處。」李風雲亦揶揄道,「先生不若為碭山舉旗佔上一卦,看看某等能否逐鹿原、稱霸天下?」
陳三先生笑容頓斂,嚴肅地看了李風雲一眼,旋即搖頭嘆道,「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過去某深信不疑,現在卻是不信了。」
陳三先生言辭含蓄,話有話。李風雲卻是心念電轉,馬上便有了一種猜測。
陳三是芒碭山的「地頭蛇」,此次芒碭山舉旗,理所當然要倚仗他的力量,以他為主,但用的名號卻是呂明星,顯然陳三先生的身份不宜暴露,以免牽扯到其他人。那麼,呂明星是否有甘為「傀儡」的覺悟?呂明星是惡名昭彰的賊,心狠手辣,心機自非尋常,他當然知道造反的後果,也知道做「首惡」的下場,他為了生存,豈肯把自己的性命交給別人,任由別人宰割?
呂明星肯定不願做任人擺佈的「傀儡」,為此他要強龍過江,要從陳三先生這位地頭蛇的手搶奪造反的領導權,這或許就是陳三先生早早等候在山口之處迎接李風雲的原因。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若事實真如自己所猜測的那般,豈不拱手送給自己一個奪取起義領導權的最佳機會?
李風雲微微一笑,「先生言之有理。今日做賊的,明日未必就不能王侯將相,但凡能王侯將相者,都有其不同尋常之處。」他指了指自己的白髮,「先生善算術,不若幫某看看這一頭白髮,是不是天賦異象?」
陳三先生心領神會,哈哈大笑,眼露出讚賞之色。與聰明人說話,就是簡單。
「天生白髮也算異象。」陳三先生笑道,「但是否王侯將相之種,尚需時日詳加推衍。」
「如此請先生落座山亭,待某細細道來白髮天生之緣由。」
李風雲舉手相邀,與陳三先生並肩走進半山亭,相對而坐,促膝而談。
自古以來造反不外乎三種人和三種緣由,普羅大眾活不下去了,造反;利益受到損害的貴族因為對權力和財富的貪婪而造反;被征服者為反抗征服者的統治而造反。這次碭山舉旗卻是為了造反而造反,說的更白一點就是純粹找死,自尋死路,做別人的犧牲品,而且還是心甘情願。
參加造反的三個首領,呂明星是被逼造反,是被犧牲的人,迫不得已不得不為之,而李風雲則完全相反,是積極主動要求造反,屬於唯恐天下不亂的主兒。那麼陳三先生造反的原因是什麼?是報仇血恨還是仗義相助?抑或有其他什麼不可告人的緣由?
李風雲有心試探,在陳三先生面前侃侃而談,從造反的策略、目的,到造反必須具備的幾大基本條件比如人、財、物等等,面面俱到且條理清晰,主次分明,給人一種運籌帷幄、胸有成竹之感。
陳三先生初始以為李風雲不過是一個來自北方邊陲的粗鄙強賊,自信可以將其玩弄於股掌之間,如今尚未聽完李風雲的高談闊論,心裡已掀起了重重波瀾,自己不但要重新認識眼前這位白髮刑徒,更要即刻調整預定之計,千萬不要因為錯誤的判斷而身陷兩位強賊的夾擊之。自己的任務是必須把兩位強賊推上造反之路,在梁郡掀起一場血雨腥風,以吸引官府的注意力,幫助韓相國完成劫掠重兵的計劃,所以自己與其做個兩虎相爭的「虎」,不如坐山觀虎鬥,在兩位強賊的「廝殺」「漁翁得利」。
陳三先生迅速在呂明星和李風雲之間做了一下比較和權衡,很顯然,呂明星就是一個純粹的賊,陰險狡詐、心機狠毒、貪婪粗鄙且鼠目寸光,這種賊打家劫舍、殺人越貨可以,造反就不行了,說實話呂明星實際上根本就沒有造反的打算,更沒有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鴻鵠之志。所以比較之後,李風雲的優勢就非常明顯了,不論其人的性格手段如何,僅以此人把造反當作一番事業來幹,更有像陳勝吳廣那等改天換地的志向和理想,即便其高談闊論有紙上談兵之嫌,那也值得輔佐,以自己之能力,足以幫助李風雲把「紙上談兵」變為事實。
陳三先生斷然做出決定,自己還是按照預定計劃躲在「幕後」,不過輔佐對像則由呂明星改為李風雲。造反隊伍裡有三個首領,任意兩個首領聯手合作,必然能牢牢壓制住另外一個首領,並牢牢控制住造反的領導權。
李風雲把自己的造反大計闡述完了,陳三先生的決定也做出來了,他直言不諱的笑道,「你的野心很大,志向更是高遠,但未免危言聳聽了,且過於自信。你怎麼知道土將在未來幾年陷入內憂外患的困局?又憑什麼推斷今日王國會在外惡劣局勢的夾擊下轟然崩潰?」
李風雲詭秘而笑,「先生不妨拭目以待。某對天下大勢若是估計對了,那麼今日舉旗,則意味著中土大地將由此掀起驚天波瀾,未來我們必能雄踞原,逐鹿天下。」
陳三先生根本不相信,權當是李風雲的胡言亂語,不過這番瘋言瘋語則證明了李風雲對造反大計充滿了信心和激情,而這正是造反者所必須具備的心理,假若造反伊始就沒有自信,就十分頹喪和絕望,那還造什麼反?不若自己抹脖算了。
陳三先生不想在這種毫無意義的細節上糾纏,他馬上轉移了話題,「你何時從軍?又在何處鎮戍?西土?抑或是北疆?」
李風雲所講述的造反大計,除了核心的生存策略,便主要是軍事上的措施,比如隊伍的建設,攻防戰術的演練,嚴明軍紀,軍需籌措和運輸等等,其對軍事的熟悉程度非同尋常,很明顯他曾從軍戍邊,並且參加過征伐,甚至有可能是一名衛府軍官。
李風雲笑著搖搖手,「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某已經遺忘了。」
陳三先生略感錯愣,他沒想到李風雲對過去藏匿得如此之深,竟然毫不客氣地拒絕了自己的打探。不過想想也可以理解,自己也是一樣,這些年潛心藏匿,又有幾個人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以宇文述之尊貴,親自派人將李風雲羈押回京,而一路之上更有無法無天之徒屢次阻殺,可見李風雲也非尋常之人。此次他積極主動要求舉旗造反,不難推測到其處境之艱難,肯定是走投無路了。
「很久以前?」陳三先生為避免尷尬,哈哈一笑,戲謔道,「請問風雲,貴庚幾何?」
在他看來,李風雲最多二十四五歲,尚屬熱血衝動之期,雖然其心智遠比同年齡人成熟,但那是由特殊境遇所造成,並非天生,即便老奸巨滑也還有稜角可尋。
「忘記了。」
李風雲這句話頓時讓陳三先生尷尬至極,他沒想到李風雲的性格不但不圓滑,反而是有稜有角,異常犀利。
「先生對某所說,有何見教?」
李風雲趁著陳三先生羞惱之際,馬上反客為主,咄咄逼人,不再任由陳三先生掌控局面。
「甚好。」陳三先生不得不敷衍一句,以免雙方因尷尬而心生怨隙。李風雲的謀劃的確不錯,但缺點顯而易見,紙上談兵,他不熟悉芒碭山及其周邊地區,更不熟悉梁郡及其周邊郡縣的形勢,所以他的謀劃實際上就是空樓閣,看不用。
「但是……」陳三先生打算把自己的想法闡述一下,明白無誤的告訴李風雲,這是我的地盤,我的地盤我做主,舉旗一事由我主導,造反大計由我謀劃,你就安安分分的做個「傀儡」,我叫你怎麼幹你就怎麼幹,休想騎在我的頭上為所欲為,你當真以為自己是強龍過江啊?
「甚好!」
哪料李風雲一聲歡叫,當即打斷了陳三先生的話,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道,「那就依計而行,先把隊伍拉起來。」
陳三先生的一張臉霎時變成了醬紫色,神情僵硬,一雙眼楮難以遏制的噴出了怒火,欺人太甚,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啊?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1-26 02:27 P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4-1-26 02:27 PM 編輯
第三十五章 芒碭山聚義
老虎終究沒有發威。陳三先生忍性好,他考慮到呂明星一無是處,實在沒辦法與其合作,相反這個李風雲倒是“有模有樣”,雖然李風雲更為強勢,且對其一無所知,但一番交談之後,陳三先生認定其非同尋常,有些真本事,與這樣的人合作,踏實,安全,有保障,可以確保實現此次造反之目的。
“甚好!”
很快,陳三先生就穩定了情緒,端正了態度,再次換上了一副頗具親和力的笑臉。
現在呂明星要絕對控制這支尚未建成的造反隊伍,為此不惜打壓“地頭蛇”,而李風雲擺明了也要控制這支隊伍,兩人還沒見面矛盾已經形成,衝突也在所難免,既然如此,不妨加上一把火,讓兩“虎”先打起來,兩虎相爭必定兩敗俱傷,最後漁翁得利的就是自己,最終控制這支隊伍的還是自己。
“但是,你這計策能否實施,某說了不算。”陳三先生笑道,“你也知道,呂明星才是這支隊伍的首領。”
李風雲微微一笑,“兩虎相爭,必然殃及池魚。先生或許想做漁翁,但池塘里的魚假若死光了,先生還做甚漁翁?”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陳三先生怒氣上湧,感覺心跳劇烈,伴隨著強烈的窒息感。這個白髮刑徒到底是什麼人?韓相國既然選擇了呂明星舉旗造反,為何又派來一個如此強勢之徒?這不是明擺著要在芒碭山引起內訌嗎?韓相國居心何在?他難道不知道時間非常緊張,造反之事已經迫在眉睫了嗎?
陳三先生的臉色終於陰沉下來。
呂明星惡名昭彰,這是事實,但與白髮刑徒的惡名相比,懸殊太大。白髮刑徒剛剛在白馬露面,便掀起了腥風血雨,白馬古城差點被他一把火燒了,白馬城中的眾多官僚的仕途也被其徹底葬送,而尤其令人憤怒的是,因其血腥殺戮而無辜死亡者成百上千。呂明星在江淮一帶橫行十幾年,燒殺擄掠,當然也殺了不少人,但與白髮刑徒的惡跡相比,當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如此兇徒,陳三先生不敢與其抗衡,尤其運載重兵的船隊正在進入通濟渠的關鍵時刻,他更沒有必要與此等兇徒行意氣之爭。而呂明星顯然也不是李風雲的對手,兩虎相爭,受傷的必定是呂明星,這一點陳三先生心知肚明。
反復權衡後,陳三先生決定向李風雲妥協。目前指望三個人齊心協力是絕無可能,唯一可以讓三個人維持合作的辦法就是拉一個,打一個。要拉當然拉強者,與強者合作,然後聯手強者壓制弱者。
“呂明星不會接受你的計策。”陳三先生說道,“某的計策他同樣不予接受,這也是某早早來此等候你的原因。”
陳三先生妥協了。李風雲暗自得意,這說明自己對碭山眾賊內部之間的矛盾估猜正確。既然你妥協了,那就好辦。 “他一個藏頭露尾的水上小賊,有多大膽量造反?再說了,他會造反嗎?他有能力造反嗎?”
陳三先生冷笑。這話不假,呂明星的確不敢造反,但問題是,他是韓相國選定的造反人選,韓相國是他的背後靠山,且造反所需的錢財物人都來自韓相國,你能奈他何?假若造反不成,或者沒有實現預期之目的,造成韓相國劫掠重兵之計失敗,那只能說是韓相國看錯了人,做錯了事。但把造反的地點放在芒碭山,這不是韓相國決定的,而是另有其人,而這個人之所以把造反地點放在芒碭山,就是指望陳三先生在關鍵時刻出手相助,確保造反能達到預期之目的。陳三先生受人恩惠,當湧泉相報,為此他想聯合李風雲壓制呂明星,確保造反成功,只是出乎他的預料,這個李風云不但想壓制呂明星,更想奪取造反的領導權。
“計將何出?”陳三先生問道,“殺了他?目前上山就這點人,殺了他,他的手下一哄而散,人就更少了,事情就更難辦了,而我們的時間卻非常緊張。”
李風雲搖搖頭,低聲說了幾句。
陳三先生思索良久,微微頷首,“便依此計,若其不識好歹,殺便殺了,免得誤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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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李風雲一行人抵達張飛寨。
據說這裡就是當年張飛逃亡芒碭山後落草為寇的地方。過去芒碭山盜賊嘯聚此處,困窘度日。陳三先生來了後,帶著眾盜劫掠通濟渠,屢屢得手,日子越過越好,也有了錢財整修張飛寨,漸漸便有了些規模。
芒碭山的盜賊大約有五六十人,在通濟渠兩岸算是比較大的一股劫匪。呂明星手下有二十多名悍賊,平日潛藏各地,一旦有了打劫計劃便聚集一處,這次呂明星把他們召集到芒碭山張飛寨,其藉口便是打劫,蓄意隱瞞了造反一事。另外還有幾股盜賊,多則十幾人,少則數人,都是應韓相國之邀趕到了張飛寨,他們同樣不知道此次聚集的真相。
李風雲的到來在張飛寨中引起了轟動。白髮刑徒,白馬蒼頭,一個傳奇般的大賊,一個血腥殺戮的惡賊,在白馬城中做了兩起驚天大案,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殺得一大批官僚貴族都丟了官帽斷了仕途,短短時間內,通濟渠兩岸,人所皆知,聲名鵲起。如此人物,突然出現在芒碭山中,怎不讓眾賊驚喜?而驚喜之餘不免忐忑,此次芒碭山聚集如此之多的盜賊,到底要做一件多大的案子?難道要在通濟渠上打劫整整一支船隊?假若劫掠成功,那所得財物必然豐厚,可以發一次橫財了。
眾賊圍觀了李風雲,對其印象最為深刻的便是那一頭披散的白髮,而白髮下卻是一張年輕而威猛的面孔,這大大滿足了盜賊們的好奇感。原來此惡人的確長著一頭白髮,只是他為何長著一頭白髮?是與生俱來,還是一夜白頭?如果是與生俱來,這可算是天賦異象了,只是這異像出現在此人身上,卻充滿了血腥和殺戮,完全就是個惡兆。
呂明星四十多歲,中等身材,體型削瘦,長相普通,白淨的面龐上留著一把短鬚,神態溫恭而隨和,但一雙眼睛很有神,很亮,很精明,讓人油然生出戒備之心。他對李風雲的態度看似親熱,卻刻意保持了距離,不知是因為李風雲異軍突起的惡名,還是因為其神秘的身份,抑或是因為陳三先生搶在他的前面先與其見了面,導致他與陳三先生之間的矛盾公開化,亦導致芒碭山內部危機重重,所以他在不清楚李風雲的立場之前,亦不敢魯莽而草率地向李風雲示好。
呂明星的憂慮很快變成了現實。
李風雲到了,芒碭山聚義的人都來齊了,該做的事就要做了。首先便是對芒碭山聚義“內幕”一清二楚的首領們要坐在一起拿出個具體計策來。
陳三先生先說話。他是“地主”,理所當然要盡主人的義務,主持這次議事,而首當其衝的便是推舉一位“領頭人”。然而,陳三先生竟然越過了這一議程,直接以“領頭人”自居,直接要求李風雲具體闡述一下造反的具體方案,直接忽略了呂明星,把他諒一邊了。
呂明星勃然大怒,他沒有想到陳三先生在拉攏了李風雲之後,竟然明目張膽的奪取他的領導權,這不但背離了韓相國的前期安排,也激化了芒碭山內部的矛盾,導致雙方之間的衝突一觸即發。但他措手不及,毫無應對準備,且現在屋子裡就他們三個人,想找援手都找不到,只能苦苦忍耐。
李風雲把自己的計策再度闡述了一遍。
呂明星越聽越是心驚。他突然發現,自己錯誤地估計了李風雲。李風雲的實力太強了,不是陳三先生拉攏了李風雲,而是李風雲以強悍實力迫使陳三先生做出了妥協。兩人要聯手壓制自己,要架空自己,讓自己聽從他們的擺佈。這個李風雲到底是什麼來頭?韓相國為何出爾反爾,在選擇了自己後,又請來這麼一個惡人來壓制自己?難道事情發生了變化,韓相國背後的人要親自運作這件事?
李風雲所闡述的計策近乎完美,這是呂明星根本做不到的,同時他認為這也是李風云不可能做到的,所以這個計策只能來自更高層。
呂明星因此認為,如果自己被騙了,陳三先生也一樣給騙了;如果自己很憤怒,陳三先生也一樣憤怒。自己應該試探一下陳三先生,李風云如此強勢來襲,並不是件好事。自己的性命應該由自己來掌控,絕不能平白無故交給一個陌生人,任由宰割。自己是這麼想的,那麼陳三先生也應該這麼想。假若自己和與陳三先生聯手,肯定能壓制住李風雲,如此此事也就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不至於讓事情失控,更不至於為了別人的利益而白白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呂明星稍一思索,計上心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1-26 02:30 PM
第三十六章 殺人立威
陳三先生堅決支持李風雲的造反之計,呂明星毫無反抗餘地,只能被動接受,於是決策就這麼定了下來。
三位大首領做好了決策,接下來便召集一批小首領做具體的安排。早已等待的“火燒火燎”對此次碭山聚義充滿了期待的盜賊們聽到召集之令,當即蜂擁而至,把議事小木屋圍得水洩不通。賊之所以為賊,最大的特點便是桀驁不馴,隨心所欲,為所欲為,想怎麼乾就怎麼幹。明明是召集各股賊首議事,但眾賊置若罔聞,“呼啦”一下都圍了上來,都把自己當作了不得的人物。
陳三先生面色陰沉,沉默不語,既沒有當眾叱責自己的部下,也沒有給什麼好臉色。他的部下察覺到陳三先生的“憤怒”,有所收斂,紛紛退到了後邊。徐十三等十八死士作為李風雲的下屬,也沒有上前湊熱鬧。死士本是“工具”,工具就要有工具的覺悟,要恪守本份,沒有主人的命令,或者主人的生命沒有受到威脅,他們絕不會主動出現在主人的視線裡。
李風雲氣宇軒昂的站在眾賊面前,目光如炬,殺氣凜冽,稍一觀察,便知道是怎麼回事。呂明星出“陰招”了。好,就怕你膽小怕事,不敢挑釁,如今你“露頭”了,那對不起,打得就是你。
李風雲身高體壯,氣質威猛,一頭白髮隨意披散盡顯桀驁彪悍之本色,又站在屋前台階之上,加之他在白馬的血腥殺戮,給人一種卓然不群、淵渟嶽峙、殺氣騰騰之感。此刻文靜儒雅的陳三先生也罷,精明親和的呂明星也罷,既沒有李風雲的身高,亦沒有李風雲的白髮,更沒有李風雲的殺戮之氣,所以也只能站在李風雲的左右兩側,老老實實的做個“配角”。
“今日碭山聚義,目的是要做一件大事。”李風雲緩緩開口,面帶笑容,聲音洪亮且充滿自信,“這件大事做成了,諸位兄弟要麼封侯拜相,要麼富甲一方,從此之後,諸位兄弟的命運也就徹底改變了。”
眾賊哄然大笑。封侯拜相?做夢去吧,富甲一方倒是蠻現實的,只要能做一票大買賣,分得幾車金銀財寶,便可以買地買房做個小地主。但這始終是個夢想,盜賊們的實力大小直接決定了劫掠財物的多少。以前各股盜賊們就如一盤散沙,實力都很小,能餵飽自己的肚子活下去就很不錯了,今日碭山聚義,目的就是把一盤散沙凝聚到一起,做大做強,而實力大了,對未來的期待也就強烈了。
李風雲順著眾賊們的思路,描繪了一個美輪美奐的未來,做了一個大大的餡餅。那麼,如何把理想中的未來變成現實?李風雲說到了碭山聚義的目的,說到了實力,說到把各路盜賊聚集到一起的重要意義。首先要建立一支有組織有紀律的隊伍,這是重中之重,唯有如此才能把大家的力量凝聚到一塊,才能齊心協力眾志成城去實現大家共同的理想。
那麼何謂有組織有紀律?李風雲做出了詳細解釋,說白了就是一句話,把眼前這些大大小小的盜賊們打造成一支正規軍隊,隊伍中的任何一個人都必須嚴格遵守兵制,凡違反者一律軍法從事。
何謂軍法?李風雲當著眾賊的面,宣讀了十七禁律五十四斬。這是本朝衛府軍的軍法,凡府兵將士,均倒背如流。李風雲張嘴就來,流利熟練,顯然從過軍。由此不難推測到李風雲的身份,此人不是出自府兵家庭,就是來自貴族後代。在中土,唯有這兩種出身的子弟才有資格成為衛府軍的一員。
實力大小代表著權威大小。盜賊們的眼睛雪亮,個個都能正確估計到李風雲的實力,按道理應該無條件地尊其為此次聚義的大首領,但李風雲最大的缺陷便是異鄉客,對盜賊們來說李風雲就是個陌生人,而尊一個陌生人為首領,盜賊們當然不樂意。
自始至終,李風雲都在主導著局勢,風頭強勁,以大首領自居,而呂明星和陳三先生卻很被動,眾賊都看得出來,呂明星和陳三先生既不是低調,也不是謙恭,而是完全被李風雲“壓制”了。
李風雲如此強勢,如此咄咄逼人,如此驕橫跋扈,如此自以為是,理所當然引起了眾賊的反感,尤其當他宣讀完了十七禁律五十四斬,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警告眾賊:從此刻開始,凡違背軍法者,斬!
一石激起千層浪,李風雲激起了眾怒,眾賊一片嘩然,跟著鄙夷謾罵之聲四起,更有賊人衝著他怒聲叫喊,“直娘賊,哪來的腌臢蠢物,滾! ”
有一人開罵,立時附和者眾,氣勢洶洶的要轟走李風雲,甚至有人拔刀出鞘,威脅著要動武了。賊就是賊,你給他真金白銀,他高興,願意與你稱兄道弟,但你假若哄騙他,給他畫餅充飢,還以此為藉口要領導他,束縛他,要掌控他的命運,主宰他的生死,那對不起,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立刻反目成仇。
李風雲的臉色慢慢陰沉,眼睛慢慢瞇了起來,目光冰冷刺骨透出一股凜冽殺氣。
呂明星很高興,很得意,幸災樂禍的看笑話。
陳三先生感受到了李風雲的殺氣,聯想到他在白馬城中的血腥殺戮,心裡不免畏懼,悄悄後退了兩步,拉開了與李風雲之間的距離。
遠處的徐十三和死士們看到局面有失控趨勢,迅速走近了小木屋。
李風雲看出來了,那些辱罵自己的都是呂明星的手下,那些跟在後面瞎起哄的則是碭山賊,還有一些小股匪類不明真相,待在一邊看熱鬧。
李風雲衝著站在人群外的徐十三招招手。徐十三心領神會,把長刀遞了上去。這明顯就是“火上澆油”了,這邊諸賊正罵得酣暢淋漓,那邊你把長刀亮出來了,你威脅誰啊?想殺人啊?誰怕誰啊?於是怒罵之聲更是激烈,多名強賊拔出了橫刀,大有一言不合便揮刀相向之勢。
李風雲長刀在手,殺氣頓時四射而出。
呂明星又驚又怒,他萬萬沒想到李風雲如此強橫,竟然要拿刀殺人了,一股不祥之感驟然湧出,他想阻止,卻不知如何開口,想喝止自己的部下,卻又心存僥倖。就在猶豫之間,耳畔傳來李風雲殺氣騰騰的聲音。
“軍法第四律,多出怨言,怒其主將,不聽約束,更教難制,謂構軍,犯者斬!”
眾賊哄笑,辱罵威脅之聲更大,完全掩蓋了李風雲宣讀軍紀的聲音。雙方撕破臉了,要麼李風雲冒火併之險殺人立威,要麼李風雲忍氣吞聲灰頭灰臉從此縮著腦袋過日子。
就在眾人注目之際,李風雲動了,如猛虎一般衝進人群,長刀揮動,驚鴻一閃,只見一顆頭顱沖天而起,一腔熱血如泉噴射。
殺人了,真的殺人了。
“轟”一聲響,眾賊大亂,或急速後退,或四散而走,或厲聲怒叱,揮刀相向。
呂明星目瞪口呆,他的不詳預感轉眼便變成了現實,李風雲當真殺人了,一刀砍下了人頭,而那個人正是他的手下。他本想陰一下李風雲,哪料弄巧成拙,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把事情鬧得不可收拾了。
正心思電轉間,耳畔傳來一聲淒厲慘嗥,又一名賊人中刀了,一條手臂連同手裡的橫刀帶著四射的鮮血落在了地上。嗥叫聲未止,長刀凌空而至,惡狠狠的剁下了人頭。
好厲害,眨眼間便連殺兩人。眾賊驚懼不已,緊張的難以喘息,但更恐怖的事情出現了,再一眨眼,第三個賊人倒下了,厲嘯的長刀捲起血淋淋的人頭直撲向第四個賊人。
“殺!殺了他!”呂明星熱血上湧,怒氣沖天,身形如電一般沖向了李風雲。
其手下眾賊也是亡命之徒,一個個更是怒不可遏,瘋狂叫囂著四面圍殺。
徐十三和眾死士大驚失色,紛紛撥刀上前支援李風雲。
然而戰局瞬息再變。李風雲縱聲虎吼,長刀如虹,殘影片片,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砍下了第四顆人頭,剁下了第五個頭顱,削下了第六顆首級。殺人如屠狗,李風雲根本就不是人,而是洪荒猛獸,是吃人的惡魔。
恐懼在血腥中瀰漫,驟然間便摧毀了圍攻賊人的勇氣和血性,在驚天慘叫聲中,眾賊肝膽俱裂,奪路而逃。
呂明星偏偏在此刻衝了上來。他上來了,手下諸賊卻狼奔豕突而逃。
李風雲手裡的長刀破空而出,發出驚心動魄的厲嘯,迎著呂明星的頭顱惡狠狠地斬了下去。呂明星措手不及,魂飛魄散,情不自禁的張嘴發出了一聲絕望嗥叫。
“刀下留人!”陳三先生驚駭欲絕,事見不暇,忍不住縱聲狂吼。其聲衝破了刀嘯,清晰傳進了李風雲的耳中。
長刀陡然靜止,刀鋒距離頭頂不足兩寸,刀刃上的鮮血因慣性化作了漫天血花,飛濺在呂明星的臉上。呂明星的嗥叫聲嘎然而止,他張大了嘴巴,面無人色,眼中的恐懼無以復加,對李風雲的畏懼也在這一刻達到了頂點,其心裡更是就此留下了無法磨滅的恐怖印記。
混亂的場面也隨著這一刀陡然靜止,雜亂的叫喊聲亦隨著這一刀驟然消失,時間彷若停頓,依舊流動的唯有佔據了心靈的無邊恐懼,瀰漫於空間的也只有對白髮、長刀的深深畏懼。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1-26 02:34 P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4-1-26 02:39 PM 編輯
第三十七章 白髮帥
人對於強者的崇拜似乎是一種本能,而這種本能常常能解決很多紛爭和矛盾。
李風雲現在就是強者,不僅武力強悍,性格也跋扈,而且睚眥必報,你敢與我對著幹,我就砍了你,讓你永遠消失,由此造成的後果便是凡在李風雲身邊的人,無一不戰戰兢兢,彷彿與魔鬼共處,整日生活在恐懼和夢魘之中。
芒碭山眾賊分成數派,人數最多的便是陳三先生一派,其次便是呂明星一派,再次就是李風雲一派,其他小股匪類不成氣候,一盤散沙而已。
現在呂明星一系給李風雲一口氣砍掉了六個頭顱,不但實力大損,士氣和信心更遭到了致命打擊,雖有心逃離,但本是人人喊打的惡賊,又在韓相國的地盤上,若違背承諾,必會橫屍荒野,無奈之下,也只有打碎牙齒和血吞,灰心喪氣的夾著尾巴做人了。
陳三先生甘居幕後,只不過他需要掌控造反的領導權,確保此次造反能幫韓相國劫掠重兵成功,為此他需要一個“傀儡”,但這個要求太高了,不現實,畢竟能稱之為賊的都不是省油的燈,所以他退而求此次,希望尋找一個合作者。
呂明星是被動造反的,對造反有著強烈的畏懼感,尤其擔心自己的生死和利益的損失,因此沒法合作,而李風雲對造反激情四射,更有把造反當作偉大事業進行到底的宏圖大願,但李風雲太強勢了,強勢到根本容納不下任何異見,凡提出反對意見的人在他眼裡都是敵人,都有將其從肉體上徹底摧毀的暴戾慾望。這同樣不是一個合作者,但陳三先生已經沒有選擇了,他只能妥協,把自己定位於李風雲的幕僚,盡心盡力輔佐李風雲,確保此次造反能夠達成自己的目的。
陳三先生和呂明星都擁戴李風雲,其他小股盜賊哪敢生出異心,一門心思跟著白馬蒼頭混吧,或許就像白馬蒼頭說的,突然有一天翻天覆地,竟然也混出個人模狗樣封侯拜相了。
李風雲用六顆血淋淋的頭顱霸占了老大的位置,眾賊拜服,接下來眾賊便按照他的計策,組建軍隊。
軍隊編制仿照官軍的建制,其中“火”為最基礎建制,十人為一火,火設火長。
五火為一隊,每隊五十人。隊設隊正和隊副。一人秉旗,二人副旗。一人桴鼓。一人吹角。一人司兵,主五兵銳利、支分器仗。一人司倉,主支分財帛、給付軍糧。一人承局,即差役,主要負責徵召民夫為將士們提供各種服務。另有五人為夥長,不但要負責將士們的吃穿,還要照顧傷病員,既要做士兵,又要做伙夫,還要做醫匠,身兼三職。
兩隊為旅,每旅一百人。旅設旅帥。
芒碭山有賊百餘人,正好可以組建兩個旅。李風云自封旅帥。眾賊覺得旅帥這個稱呼頗為拗口,遂私下稱其為白髮帥或蒼頭帥,直抒其意,琅琅上口。
陳三先生既然把自己定位為幕僚,當然不會去做一隊隊正,於是自封錄事,總錄文薄,職任甚重。
左右兩隊,兩個隊正,兩個隊副,都是這支新建義軍的重要人物。陳三先生當仁不讓的搶了左隊的隊正和隊副,原因很簡單,他的手下加在一起足有五六十人,超過了一隊人數,那麼這個隊的大小軍官自然由他說了算。
右隊的成員主要由呂明星的手下和其余小股盜賊組成,所以李風雲任命呂明星做了隊正,隊副則由一個叫郭明的水賊出任。在小股盜賊中,水手出身的郭明名氣最大,且手底下有九個兄弟,勉強也算有點實力。
呂明星現在是灰頭灰臉,走又不敢走,留下則顏面無存。走了就是背叛,以李風雲的性格,必然以保護機密為藉口趕盡殺絕,退一步說,就算李風雲放過了他,背叛韓相國的下場也很可怕,必然會遭到血腥報復。而留下則有自取其辱之感,自己被李風雲打得鼻青臉腫,尚可以說技不如人,但自家兄弟的性命都保不住,眼睜睜的看著李風雲殺死他們,還有何威信可言?尤其讓人痛不欲生的是,自己為求得一條性命,竟然向李風雲下跪求饒,此後哪裡還有臉面混跡江湖?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仇恨先埋在心底,先把眼前的危機度過去,就算忍辱負重了。
李風雲的十八死士,還有七名小股匪類中的獨行賊,二十五名壯士,自成一隊。或許是圖個方便,李風雲給此隊取名“風雲”,徐十三為隊正,下轄二十四驍勇衛士,武力強悍。
隊伍組建好了,接下來便是訓練,鼓號旗令的辨別,攻防戰陣的演練,攻城拔寨的一些基本方法,野外馬下作戰的一些基本戰術,等等,這些對義軍將士們來說非常陌生,一無所知,都要從頭開始學,而能夠手把手教他們的,唯有李風雲。李風雲的教學方法很靈活,一切均以殺死敵人、擊敗敵軍為目標,為此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這恰恰符合盜賊們卑劣的性格和凶狠的行事風格,兩者正好相輔相成,相得益彰。
這時候,李風雲的真實身份對芒碭山的義軍將士們來說已不算什麼秘密,很明顯李風雲來自軍隊,而且還是一名品秩不低且戰功累累,有著豐富作戰經驗的軍官。由此也不難推測出李風雲的出身。能在衛府軍裡做軍官的,如果是中下級軍官,肯定出自府兵,中土的職業軍人世家,草根階層;如果是中高級軍官,則肯定出自貴族世家。義軍將士們大都認定李風雲應該是府兵出身,因為李風雲性情暴戾,血腥殘忍,野蠻跋扈,在他身上根本看不到一點一滴的貴族世家子弟的優雅風範。相比起來,陳三先生的矜傲、淡然、飄逸,則處處彰顯出了一個貴族子弟良好的修養和卓然不群的氣質。
義軍將士在李風雲的督促下,日夜訓練,雞鳴起床,天黑之後還在崇山峻嶺間負重飛奔,一個個疲憊不堪,苦不堪言,但沒人敢反抗,亦沒人敢逃亡,因為李風雲的武力太強悍了,李風雲的性情太殘忍了,不但軍紀嚴明,還實施連坐,一人違律,一火受罰,若有人逃亡,則連隊正、隊副都要砍腦袋。試想在這種嚴酷環境下,誰敢自尋死路?
不過李風雲也不是一無是處,他身先士卒,身體力行,不但與士卒們一個鍋灶裡吃飯,還與士卒們一起訓練,其訓練量遠遠超過普通士卒,讓汗流浹背的士卒們根本沒辦法叫苦叫累。李風雲信守承諾,言出必行,而且慷慨大方,他每日都要獎賞訓練成績優秀者,同時也要懲罰成績糟糕者,而每次懲罰,李風雲都陪著一道受罰,讓受罰者羞慚無語,亦無法生出怨恨之心。
十天轉眼即逝。義軍將士們整天累得像死狗一樣,早已忘卻時間,但韓相國沒有忘記。韓相國為此次造反做了精心準備,錢、糧、武器和人,一樣不缺地給了芒碭山,然而,事情的發展卻始終難遂韓相國之願,先是翟讓從自己的計劃中脫身而走,接著李風雲從天而降,以血腥手段鎮懾諸賊,硬是從呂明星和陳三先生的手中搶去了造反的主導權,導致局勢的發展迅速脫離了韓相國的掌控。
時間緊張,韓相國根本來不及做出補救措施,只有寄希望於老天保佑,寄希望於李風云不要因為過分的狂妄自大而失控,為了確保李風雲能維持雙方之間的合作,他毅然妥協,派出秘使主動徵詢李風雲的造反策略,並敦促其即刻舉旗,否則劫掠重兵的大計必將遭遇不可挽救之挫折。
韓相國的秘使到了張飛寨,態度誠懇、親和、體貼,上來就詢問李風雲,可有什麼困難?有困難就說,即刻幫你解決。
李風雲當然知道這位秘使的來意,更知道自己若想藉助這次機會舉旗造反,從此縱橫中土,實現鴻鵠之志,就必須與韓相國緊密合作,繼而得到他的鼎力支持,在早期極度困難的情況下頑強生存下去,所以他的態度也很誠懇,甚至直言不諱地向秘使做出承諾,他將堅決遵從韓相國的命令,始終維持雙方之間的緊密合作。
李風雲的態度讓這位秘使非常高興,同時也對陳三先生和呂明星的密報產生了懷疑,誰說白馬蒼頭驕橫跋扈了?某看他很謙恭,很善解人意,也很合作嘛。
秘使出於謹慎,並沒有趁此提高姿態,而是繼續拉攏李風雲,你需要韓明府為你解決哪些困難?
在他看來,李風雲肯定要獅子大開口,向韓相國要錢糧,要武器,要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然而,李風雲接下來的一番話,卻讓這位秘使大感羞慚。
李風雲攤開地圖,向這位秘使詳細解說自己的造反大計,根本不提困難,也不要錢糧武器和人,只需要韓相國在情報上給予全力支持。
李風雲還真是與眾不同,其言行舉止迥異於常人,怎麼看都是一位謀大事的人。韓相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鬧出誤會了,好在秘使謹慎,自始至終沒有直抒來意,而李風雲豪爽大度,不玩心機,直接把自己的想法如實相告,雙方因此避免了誤會,消除了隔閡,加深了了解,合作前景非常好。
只是,雙方在造反計策上存有重大分歧。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1-26 02:38 PM
第三十八章 自以為是?
韓相國的要求是,芒碭山義軍直接攻打碭山城。
碭山是縣城,一跑打響,影響大,可以迅速混亂梁郡局勢,誘使梁郡諸鷹揚即刻趕去平叛,如此一來,通濟渠位於梁郡一段水道的守護力量便會薄弱,非常有利於韓相國劫掠重兵船隊。實際上,韓相國用的是聲東擊西之計,目的是把梁郡的鷹揚府軍隊從通濟渠水道調走,以方便其劫掠重兵。
這一計策的好處顯而易見,弊端也顯而易見。義軍新建,實力弱小,就算在內應的幫助下,攻陷了碭山城,但無力堅守。梁郡是河南重鎮,處在通濟渠的中心位置,置有四個鷹揚府,十六個團,三千兩百名衛士,實力非常強大。正常情況下,只要調一個鷹揚府趕去碭山平叛,義軍就完了,一百對八百,散兵游勇對正規軍,怎麼打都是全軍覆沒。
所以韓相國的意圖很明確,為了劫掠重兵成功,不惜犧牲芒碭山眾賊,為此他極盡哄騙之能事。陳三先生了解內幕,但他是計劃的實施者之一,他當然幫著韓相國哄騙眾賊。而呂明星就是一賊,而且還是人人喊打無處藏身的賊,他知道的事情太少了。李風雲則不一樣,他的來歷雖然神秘,但他知道的事情太多,比如梁郡有幾個鷹揚府,有多少兵力,他一清二楚。至於軍事上的事情,他根本就是個行家里手,誰也騙不了他。
李風雲則從義軍的生死存亡出發,拿出一個長遠策略。芒碭山位於梁郡、譙郡和彭城郡的交匯處,又緊依通濟渠、汴水和睢水三大水道,北臨大河,南臨淮河,東臨齊魯,向西則是東都,地理位置非常好,完全可以做為義軍的根據地來進行發展,把造反事業進行到底。為此,他的策略是,碭山城可以打,一炮打響的計策可以執行,但堅決反對死守碭山城,白白犧牲義軍將士的生命,而是主動撤退,積極游擊,以芒碭山為中心,向梁、譙和彭城三郡頻頻發動攻擊,在擴大義軍影響力的同時,也把三郡的鷹揚府軍隊全部拖到芒碭山一帶,如此既可幫助韓相國成功劫掠重兵,又能主動承擔起劫掠重兵之罪,幫助韓相國順利擺脫因此案所造成的危機。
這裡面就存在一個時間衝突。運輸重兵的船隊很快就要進入梁郡境內,韓相國的計策打得就是“短平快”,他只求以最快速度把守護通濟渠水道的鷹揚府軍隊調走,為此他無所謂義軍的生死存亡。
李風雲則認為韓相國把事情想簡單了。梁郡境內有四個鷹揚府,都駐紮在通濟渠兩岸,而運送重兵的船隊也有鷹揚衛士隨行扈從,僅調走一個鷹揚府,韓相國根本就沒有機會劫掠重兵。退一步說,就算韓相國有內應,打劫了船隊,但整整一個船隊的重兵利器,他怎麼搬運?他需要多少人手?需要多長時間?他又如何藏匿?還有,這批重兵是東征所需,關係重大,一旦被劫,通濟渠沿岸的官府、鷹揚府都要承擔責任,甚至有掉腦袋的危險,可以想像官府、鷹揚府對這批重兵的重視程度,由此也可以想像重兵被劫後,官府和鷹揚府的激烈反應。試問,就算由義軍來承擔這個罪名,但重兵呢?義軍都被剿殺了,重兵在哪?難道上天入地了?所以韓相國的計策存有巨大漏洞,成功實施的可能性不大。
李風雲由此提出了一個全新的,與韓相國之建議完全不同的造反計劃。
首戰是南下譙郡,攻打位於通濟渠之畔的永城,切斷通濟渠,迫使運送重兵的船隊不得不停下來。
東都規定了重兵運送到涿郡的具體時間,超過了這個時間,就算運到了,船夫、水手乃至押送的鷹揚衛士,統統都要受到嚴懲。迫於軍紀之嚴酷,押運重兵的鷹揚衛士肯定會積極主動介入平叛之戰。
譙郡只有兩個鷹揚府,一個在首府譙城,一個在通濟渠之畔的永城,兵力較少,只要牽制住其中一個鷹揚府,必然可以給韓相國劫掠重兵提供重大幫助。
永城距離芒碭山不過幾十里,一旦劫掠成功,則火速把重兵運送到芒碭山,然後義軍轉戰於梁、譙、彭城三郡,牽制追剿官軍,給韓相國轉移重兵贏得充足時間。韓相國是梁郡人,重兵在譙郡被劫,責任都在譙郡那邊,追剿的重點也在譙郡,這同樣有利於韓相國從此案中脫身而走。
此策既解決了時間緊迫問題,又解決了劫掠重兵的諸多困難,同時也符合義軍生存發展之原則,可謂一舉多得,但弊端也是顯而易見,韓相國必須改變整個計劃,這顯然不能被韓相國所接受。
韓相國的秘使不知說什麼好,雖然李風雲對局勢的分析和推衍都有理有據,拿出來的計策也更符合各方利益,充分展示了其出眾的才智,但這位秘使不得不暗自問一句,你是不是太自以為是了?難道你要取代韓相國,全權掌控這件關係到成千上萬人生死的大事?你可以恃才傲物,可以驕橫跋扈,但凡事都有原則,為人處事更要給自己留條後路,韓相國已經一而再再而三向你妥協讓步了,你卻變本加厲,如今更要取而代之,你是不是瘋了?你不要以為自己武技高超就是不死戰神,說句實話,真要翻臉了,取你性命易如反掌。
韓相國的秘使不想翻臉,現在他在人家的地盤上,孤家寡人一個,更重要的是,翻臉殺人都無益於解決問題。他現在急需解決問題,急需勸說李風雲按照韓相國的計策行事。
李風雲既不想翻臉,也不想執行韓相國的計策,所以他直截了當的告訴這位秘使,你還是連夜趕回去為好,請韓明府深思熟慮、反復權衡之後,再給某回復。假如韓明府固執己見,一定要某遵照他的命令攻打碭山城,那某便去打。
韓相國的秘使搖頭苦笑,“何必非要多此一舉?此事韓明府已經精心籌劃了數月之久,諸般事宜皆已準備妥當,再說時間又如此緊張,豈能說改就改?”
李風雲微微躬身緻禮,“請轉告韓明府,他籌劃此策的目標,實際上並不是劫掠那批重兵,而是意圖在通濟渠兩岸製造緊張局勢,掀起一場席捲河南的風暴,繼而藉機打倒一大批權貴官僚,為他背後的那位大權貴控制通濟渠兩岸郡縣創造機會。”
此言一出,韓相國的秘使頓時瞪大雙眼,張口結舌,一副難以置信的驚駭表情,而陳三先生則臉色大變,眼裡更是略過一絲驚懼和敬畏。
“一派胡言。”
良久,韓相國的秘使終於說了一句話。
李風雲笑了起來,一臉不屑,“就憑韓相國一個沒落貴族,也敢劫掠足夠裝備五個鷹揚府的重兵?荒誕,滑天下之大稽。他以為他是誰?他那點齷齪心思又能瞞得了誰?”李風雲手指韓相國的秘使,哈哈大笑,“你回去吧,回去告訴韓明府,如果他想達成目標,最好採納某的計策。既然要掀起風暴,不如就掀起一場驚天風暴,席捲河南。”
韓相國的秘使心驚膽戰,對神秘莫測的李風云有了更高的估計,由此更為忐忑,匆忙下山而去。
陳三先生送走秘使後,馬上找到李風雲,“你怎麼知道韓相國另有圖謀?有何憑據?”
李風雲嗤之以鼻,“某說了,就憑韓相國一個沒落貴族,也敢劫掠重兵?他有多大實力?他能調動多少人馬?就算他有內應,但劫掠一個船隊的重兵,其影響之巨,足以給通濟渠兩岸官府、鷹揚府乃至地方貴族豪強帶來毀滅性的打擊。試想以韓相國的實力如何做到?他敢做嗎?此理非常淺顯,根本無須憑據,一目了然。”
李風雲看看陳三先生,反問道,“當你得知韓相國要劫掠整整一個船隊的重兵,你是怎麼想的?難道你對韓相國的動機沒有產生過懷疑?”
陳三先生也是雙目炯炯地盯著李風雲,也是反問道,“你知道韓相國背後的人在當今中土有多大權勢?假如你知道,你還會懷疑韓相國的實力?”
李風雲笑著搖搖頭,“自古至今,造反的人便前赴後繼,層出不窮。本朝自先帝始,大權貴造反也是一個接一個。天下一統後,舉旗造反者更多,衛府軍四處戡亂平叛,疲於奔命。今上繼承大統,第一個造反的便是他的弟弟漢王楊諒,兄弟鬩牆,手足相殘。今日,皇帝西征東伐,開疆拓土,看上去國力強盛,蒸蒸日上,但實際上國力在年復一年的戰爭中早已不堪重負,朝野上下矛盾激烈,危機四伏,正是造反的大好時機。”
李風雲語不驚人死不休,接下來一句話更是把陳三先生嚇得面無人色,幾欲窒息。
“韓相國的背後便是楚國公楊玄感,而楊玄感密謀造反很多年了,一直磨刀霍霍,等待時機。以某的估猜,東征開始之刻,也就是楊玄感造反之時。中土即將迎來大亂,統一大業分崩離析,本朝國祚也將轟然崩潰。”
“你到底是誰?你來自何處?”陳三先生實在難忍心中的震撼,厲聲質問道。
李風雲淡然搖手,“某就是草芥蟻螻,某就是胡言亂語,先生切莫當真,權當無聊笑談。”
你知道這麼多內幕,還是笑談?陳三先生越想越怕,本想把李風雲剛才那番驚人之語密告韓相國,但隨即又打消了這個念頭。此人高深莫測,手段狠辣,心機深沉,還是不要招惹為好。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1-26 02:42 PM
第三十九章 謀劃
當夜,李風雲召集義軍軍官議事,其實也就七個人,旅帥李風雲,錄事陳三先生,風雲隊隊正徐十三,左隊隊正韓壽、隊副岳高,右隊隊正呂明星、隊副郭明。
一張畫有梁郡及其周邊郡縣的地形圖鋪在案几上。從這張地圖上亦能看出韓相國對這支造反隊伍所寄予的期望有多大,他始終把芒碭山眾賊當作了犧牲品,根本就沒有讓他們生存下去的想法。
“韓相國今天派人來了,敦促我們下山。”李風雲開門見山,直奔主題,“韓相國為什麼要在芒碭山建立這支隊伍?這支隊伍下山之後乾什麼?這背後有諸多內幕,今日,某就詳盡告訴你們。”
李風雲隨即娓娓道來,沒有絲毫隱瞞。
陳三先生本想阻止,但猶豫了半天還是放棄了。實際上李風雲有句話是對的,既然目標是在通濟渠兩岸製造一系列危機,而不是那批重兵,那為何不乾脆掀起一場驚天風暴?韓相國的計策之所以會漏洞百出,留下諸多解決不了的難題,原因正在於韓相國始終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沒有一往無前、捨身赴死的勇氣,結果必然瞻前顧後,而李風雲則無所顧忌,所以他才試圖借助芒碭山義軍,全面掌控局勢的發展,從一個被“犧牲”的小角色,轉化為一個勇敢地掀起驚天風暴的彪悍主角。
只要能達成最後的目標,用什麼手段都可以,反正殊途同歸,為何就不能嘗試一下?
呂明星不但被“犧牲”了,還被“矇騙”了。韓相國找他的時候,曾經許下了很多承諾,但當李風雲把事情的內幕透露出來後,呂明星不禁怒從心生。不錯,俺是欠了你人情,欠了你性命,俺應該無條件的報答你,但你不該欺騙俺。
韓壽、岳高、郭明則非常震驚。他們以為此次韓相國之所以下如此大的力氣,甚至組建一支軍隊,不過想在通濟渠上乾一票“大買賣”,哪裡會想到其中還有如此驚人的內幕。造反?他們想都不敢想的事,即便現在有了軍隊,但一百多人的小軍隊,還不夠鷹揚府一口吃的,這也敢造反?
徐十三則顯得激動、興奮,與李風雲一樣都對造反充滿了無限激情,只不過李風雲野心勃勃有鴻鵠之志,而他則純粹是為了報仇,至於是什麼樣的仇恨,他不說,別人也不好問,以免揭人傷疤、戳人傷痛。
李風雲講完內幕後稍停了片刻,等待大家“消化吸收”,穩定情緒。接著他把韓相國的計策拿了出來,並詳陳利弊,當然,“利”都給韓相國占了,而“弊”則由義軍承擔。
被人欺騙,被人當犧牲品,本已讓蒙在鼓裡的呂明星等人怒不可遏了,如今又聽到韓相國的計策對自己不利,基本上就是置義軍於死地,大家當然愈發憤怒,幾乎是異口同聲給予了否定。
陳三先生不得不佩服李風雲的手段,此人能言善辯,三言兩語便贏得了呂明星等人的信任,可以預見,假若下山後再打幾場勝仗,這支義軍絕對是李風雲的囊中之物。
“某是重刑犯,死囚。”李風雲手指陳三先生,“你和某一樣,也是在逃的重刑犯。”接著他依次指向呂明星等人,“你等為賊多年,罪惡滔天,抓到了便是死。”
“某等現在苟延殘喘,活一天是一天,或許明天頭顱就落地了,所以對我們來說,逃匿是死路一條,唯一的活路就是造反。造反失敗了,不過頭顱落地,但造反成功了,便能封侯拜相,稱王稱霸。”
李風雲豪邁揮手,大聲笑道,“中土統一前,山東齊國、江左陳國和關隴周國三足鼎立。齊國由高歡所建,高歡就是反賊,他參加了六鎮大起義,後來稱王稱霸。周國則由宇文泰所建,宇文泰也是六鎮人,也參加了六鎮大起義,後來也稱王稱霸了。陳國由陳霸先所建,陳霸先是個貴族將領,他造皇帝的反,篡奪了國祚,自立為皇。再看看更遠的王朝,漢高祖劉邦你們知道吧?他就是造反起家的,後來造反成功了,不但推翻了秦朝,還建立了大漢國。所以造反有出路,富貴險中求,誰敢說,我們的造反就不會成功?這裡是芒碭山,是劉邦造反起家的地方,是龍潛之地,是塊福地。當初一文不名的劉邦既然能在芒碭山造反成功,我們為何不能?”
這番話說得好,正好觸及到為賊者的要害,反正都是死,縮頭是一刀,伸頭也是一刀,那何必縮頭,不若捋起袖子大干一場。
鼓足了士氣,接下來李風雲詳細解說了自己的策略,以芒碭山為根據地發展壯大義軍。這一策略當即贏得了眾人的一致贊同。義軍要生存,要發展,要活下去,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至於韓相國,讓他見鬼去吧。
義軍要生存,首先就要錢糧和武器,而錢糧武器只能去搶,只能從官府、貴族和豪強手裡去搶,捨此以外別無他途。搶貴族和豪強,必然會與地方勢力產生激烈衝突,這不利於義軍在芒碭山的生存和發展,所以最後只剩下一個目標,通濟渠。皇帝已經下詔東征,江淮、江南各地的戰爭物資正由大運河日夜不停地運往東征大本營所在的涿郡,通濟渠做為大運河的一段,此刻正處在最為繁忙之期。義軍若能從通濟渠上擄掠到大量物資,必能迅速發展壯大。
李風雲的第一個攻擊目標,便是通濟渠。義軍有一百二十五名將士,這個實力足以在通濟渠上乾一票“大買賣”。
義軍第一戰,一定要打得漂亮,既要一炮打響,在通濟渠兩岸造成重大影響,又要以勝利來鼓舞士氣,然後方能再接再勵,繼續打下去。
李風雲選擇了夏亭做為義軍的首戰戰場。
夏亭隸屬譙郡,位於梁郡和譙郡在通濟渠上的交界處。南來北往的船隻不論是離開譙郡,還是進入譙郡,都要在此留個記錄,繳上過路費,所以等待過境的船隻非常多,非常方便劫掠。但夏亭有鷹揚府衛士駐守,且距離永城只有七十餘里,距離梁郡首府宋城也不過百餘里,一旦夏亭有什麼風吹草動,屯駐於兩城的鷹揚府很快就能支援而來,因此盜賊們從不敢在夏亭打劫船隻,避之唯恐不及。
夏亭距離碭山約七十餘里,而碭山距離永城也只有七十餘里,所以義軍攻擊夏亭,必須乾淨利落,一擊而中,中之即走,切莫在夏亭耽擱時間,以免遭到從永城方向支援而來的鷹揚府軍隊的攻擊,為此,李風雲要求各隊都派出斥候到夏亭查探軍情,力爭獲得準確情報,以便於義軍能夠在對手毫無準備的情況下一劍封喉。
李風雲的計策實用大膽,但也充滿危險性,一旦義軍攻擊夏亭受阻,後果不堪設想。
陳三先生和呂明星等人都陷入了沉默。
過去大家做賊,偷雞摸狗、打家劫舍,殺人越貨,幹得都是見不得人的勾當,雖然也有死傷,但畢竟是“小買賣”,做得多了,心中自然底氣十足。如今卻不一樣了,建立軍隊舉旗造反,幹的是成王敗寇的大事業,要攻城拔寨,殺人盈野,血流成河,從此不是躲避官軍,而是與官軍面對面的開戰,但雙方在實力上有著天地之懸殊,就如蟻螻和老虎之爭,不過是一巴掌的事情,由此不難想像這些小賊們心中的恐懼。
李風雲面對部下們的恐懼也是毫無辦法。這種恐懼是建立在中土統一後新王朝蓬勃發展所帶來的強勁國力,以及王朝衛府軍近三十年來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擋者披靡的驕人戰績上,任何說辭都不能消除或者減弱這種恐懼,唯一可行的辦法是用一個又一個的勝利來樹立信心和堅定信念,只待山河變色黑暗籠罩中土之時,這種恐懼感也就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則是稱霸中土的雄心壯志。
為了贏得首戰的勝利,李風雲再度鼓起如簧之舌,詳細分析敵我優劣,推衍戰鬥中可能出現的各種變數以及應對之法,試圖讓部屬們相信,這是一場輕而易舉便能拿下的戰鬥,所需要的不過是充足的準備以及強烈的自信。
最終陳三先生等六個義軍首領接受了李風雲奇襲夏亭之計。既然要舉旗造反了,那這仗是一定要打的,打哪都是打,但相比較而言,與其遵從韓相國的命令去打碭山縣城,倒不如依李風雲之計去打夏亭,一個是縣城,在平原之上,一個是邊境關口,在大運河上,兩者攻打的難易程度和所造成的影響差別無須贅敘,一目了然。
既然決定要打,那該出力的就得出力,該出主意的就得出主意。
陳三先生和呂明星等人對夏亭都非常熟悉,畢竟那裡是南來北往船隻的一個小型集散地,船隻多,船夫水手多,消息傳遞快,容易獲取一些對盜賊們來說非常重要的“機密”,所以他們在夏亭都置有暗樁、秘線,隨時都能打探到第一手軍情。
情報問題好解決,橫渡睢水河的難題就大了。
由碭山到夏亭,中間隔了一條睢水河。睢水河也是南北走向的一條大河,通濟渠在梁郡的一段便是取道於睢水河的上游,而其下游則從宋城方向東南而行至泗水,最終匯入淮水河,所以即便有了大運河,泗水和睢水也依舊是連通中原和江南的重要水路。既然是重要水路,過往船隻肯定絡繹不絕,尤其皇帝在動員全國力量進行東征之期,由於大運河上船滿為患,那麼其支航道上運輸物資的船隻自然也就多了。
一百多名全副武裝的義軍將士橫渡睢水河,目標太大,為了保證機密,節約時間和體力,方便快速撤離,另外還要保證以最快速度轉移戰利品,就必需得到船隻的幫助。在李風雲看來,這事若有韓相國幫忙,倒是非常簡單,如今唯有靠自己了,但出乎他的意外,他認為很難的事,在陳三先生和呂明星等人的眼裡卻不值一提,不就是要船嗎?你要多少?沒有船,那就劫船,義軍這裡啥都缺,就是不缺殺人越貨的水手。
船的問題解決了,接下來便是搬運戰利品的事情,這需要徵召張飛寨及其附近所有能夠肩挑背扛的男女都要出山跑一趟,而此事只能依靠陳三先生在芒碭山的號召力了。
最後需要考慮的,則是永城鷹揚府急速殺來,銜尾猛追,義軍如何阻禦?義軍攻打夏亭需要時間,帶著大量戰利品返回芒碭山需要時間,這其中還有可能發生一些不可預料的變數,假若由此導致義軍沒能在預定時間內撤離,則後果不堪設想。
經過一夜商討,一個詳細的攻擊之策總算擬製完成,接下來便是各司其職、各盡其責的去執行。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1-26 02:46 PM
第四十章 夜襲夏亭
清晨,徐十三、韓壽和呂明星三個隊正各帶著兩個機智靈活且隨機應變能力很強的義軍兄弟走進了李風雲的屋子。
這是李風雲特意交待的,出去打探軍情的斥候所必需具備的素質和能力,與過去打劫前派出去“探風”的小賊完全是兩回事,他要親自審查並傳授相關技能。
陳三先生對此也很好奇,特意早早趕來旁觀。
李風雲的審查手段讓幾位義軍首領“大開眼界”。先是親自下場過招,查驗這些備選斥候的身體素質和武技,接著便是一系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刺探經驗和技巧,然後是考察他們在特殊情況下的臨機應變能力和團隊合作能力,最後便是傳信暗語和傳信秘牌的使用。傳信秘牌的製作需要時間,倉促間肯定來不及了,但暗語肯定要學會一兩套,這是斥候傳遞機密之必需。
待李風雲的審查和傳授結束後,這六人也就成了義軍的第一批斥候,並奉命火速下山趕赴夏亭、永城打探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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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相國嚴重低估了李風雲,對李風雲的凌厲“出擊”措手不及,短期內根本拿不出妥善之策。
李風雲在芒碭山等了兩天,沒有等到韓相國的任何回應,而夜襲夏亭的準備工作卻異常順利,一切均已妥當。
李風雲斷然下令,即刻下山,發動攻擊。
這天,義軍於黃昏時分抵達碭山的西南邊緣,再往前便是一望無際的大平原,依這段時間的訓練慣例來看,他們將在稍事休息後,掉頭返回張飛寨。然而,入暮之後,將士們驚訝地發現,白髮帥竟帶著他們走出了芒碭山,沿著鄉間的羊腸小路,向通濟渠方向急速行軍。
將士們頓時興奮起來,要打仗了,終於要幹一票大買賣了,天天貓在山溝裡慘遭白髮帥虐待的日子終於熬到頭了。有人忍不住好奇,便三三兩兩的竊竊私語,互相猜測是劫掠大渠上的船隊還是攻打某個有錢人的莊園。隊正、隊副們馬上做出警示,嚴禁說話,神態十分嚴厲。這更堅定了將士們的猜測,個個士氣高漲,不知不覺間行軍速度大大加快。
什麼時候輪到盜賊們揚眉吐氣了?就是這一刻,一百多號人跑去殺人越貨,具備壓倒性優勢,心情之爽可想而知。
戌時正前後,隊伍抵達睢水河。這裡不是渡口,卻停泊著四艘漕船,而右隊隊副郭明帶著七個水手出身的義軍兄弟正在河邊相迎。
李風雲讚賞點頭,對郭明及他的手下道了幾句辛苦,承諾給予重賞。他既不問船隻從何而來,也不問此事辦得是否順利,他只要船,船有了,就說明郭明把事情辦成了,既然辦成了,那就完成了任務,該賞就賞。
郭明卻不敢託大,白髮帥既然信任自己,委自己以重任,擺出拉攏示好的姿態,而自己在義軍裡又沒有多大勢力,在芒碭山更是一個小水賊,理所當然向強者靠攏,所以他不管李風雲是否會詢問,他都要主動把劫船的經過詳細告之,一則尊重白髮帥,向白髮帥表明效忠的立場,二則一旦其中出了什麼紕漏,也好及時補救。
郭明站在李風雲的身邊,述說了一下劫船經過。船上的人都沒有殺,船上的貨物也都扔河灘上了,說好了借船,水手也藉,若是不答應,便殺人越貨。
郭明的述說簡明扼要,主次分明,條理清晰,遠非一個大字不識的卑賤水手所能做到,這頓時引起了李風雲的注意。江湖之上,果然不乏能人異士,眼前這個郭明肯定有故事。
李風雲上下打量了郭明幾眼。郭明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或許因為常年行船風餐露宿的原因,他的皮膚黝黑,體型削瘦,肌肉結實,尤其兩隻手臂,異常粗壯,一張顴骨高聳但棱角分明的臉上長著一把濃密的短鬚,一雙略顯細小眼睛裡總是露出謹慎戒備之色,這顯然與他行賊水澤整日藏匿的經歷有著直接關係。
“人,為何不殺?”
“旅帥有令,不得濫殺無辜。”郭明恭敬回道。
李風雲轉目望向他,微笑搖頭,“為賊時,你可曾濫殺無辜?”
“凡官賊,必殺!”郭明毫不猶豫地說道。
“官賊?”李風雲沉吟著,若有所思。
吃官家飯的人,未必都是為虎作倀的兇惡之徒,但只要吃了官家飯,就要做官家的事,而官家的事一旦危害到平民的利益,被平民所憎惡和仇恨,則必然形成對立乃至仇殺。郭明的故事,或許就源自官家對他的傷害。何時開始,本朝官府開始為普羅大眾所仇恨?是從山東高齊、江左陳國滅亡,山東人和江左人做了亡國奴開始?抑或,從今上繼位,大興土木、西征東伐,窮盡國力,一次次損害到平民的切身利益開始?
郭明看到李風雲沉吟不語,心裡忐忑,小聲問道,“那些人,是否應該殺了?”
李風雲搖頭,大義凜然地說道,“我們是義軍,舉的是義旗,行的是仁義之事,是替天行道,是為民除害,是劫富濟貧、扶弱濟困,豈能濫殺無辜?”
郭明頓時放下心來,伸手相請,“旅帥,這便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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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時分,隊伍接近了大運河,接近了夏亭,隱約能看到在黑暗中搖曳的朦朧而昏黃的燈光。那些燈光均來自停泊在渠上的船隻和兩岸的建築,遠遠看去,彷若橫亙在夜幕上的一條美麗星河。
義軍將士潛伏於原野之上,邊休息邊吃飽喝足以恢復體力。
兩個先期趕來打探軍情的斥候早已候在此處,見過李風雲、陳三先生、徐十三、韓壽和呂明星之後,馬上做了一番詳細稟報。
今夜夏亭的情況,與平日陳三先生通過秘線、暗樁所了解的情況差不多。夏亭駐有一隊五十名鷹揚衛士,有郡府派駐此處負責船隻進出境管理的一名功曹從事及若干掾屬雜役,還有夏亭的里正及其掾屬。 (里正,相當於鄉長。)停泊在渠道上等待出入境的船舶大約有兩百多艘,其中給官府運送東征戰爭物資的船舶便佔據了一半以上,不過所運物資大多為油料、帆布、繩索、巨木等等造船物品。
陳三先生和呂明星等人面面相覷,感覺運氣很差,原以為可以“大幹一票”,賺個盆滿盂滿,誰料到整條渠上都是大木頭,要之何用?
“為甚是巨木,而不是粟絹金銀?”韓壽頗為沮喪,忍不住忿然罵道,“直娘賊,老天瞎眼了。”
“聽說,朝廷正在北方的大海上建造一批巨型大戰船。”有個年輕的斥候小聲解釋道,“這些巨木就是用來造戰船的。”
韓壽斜瞥了小斥候一眼,順嘴問道,“你從何處聽來?”
“船上有從南方來的工匠,都是造船的工匠,足有一兩百人。”小斥候說道,“旅邸酒肆裡的人都在猜測此事,大家都這麼說。”
工匠?李風雲頓時來了興趣,“你可曾親眼看到?年輕力壯者可多?”
陳三先生和呂明星等人一聽就知道李風雲的意思了,這是要抓壯丁擴充隊伍。別人打夏亭關注的只是能劫掠到多少財物,而白髮帥關注的卻是如何發展壯大義軍,這一比較之後白髮帥與眾人之間的差距就愈發明顯了,任何時候白髮帥的想法都要棋高一著,不服不行。
兩名斥候當即給出了肯定答復,這令李風雲大為興奮,“按原定計策執行,雖然擄獲未必豐厚,但給我們爭取到了更多的撤離時間,這是好事。”接著他用力一揮手,“各隊即刻展開攻擊。”
眾人躬身領命,四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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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亭的里正叫袁安,是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年輕人。
這個年輕人的血液裡流淌著貴族血統,他的祖籍是汝陽,而汝陽袁氏乃潁、汝一帶的名門望族,與潁川陳氏、韓氏相比肩,魏晉時期更是豪門大族。隨著歷史的變遷,潁、汝名門逐漸沒落,到了本朝也就勉強算作二流世家了。
袁安的祖上也曾是官宦之家,但一代不如一代,代代凋落,好在祖上蔭澤留有一些田產,又有經學傳承,後世子弟還有機會在仕途上苦苦掙扎。袁安就屬於這樣一個在仕途上拼命掙扎但實際上永無出頭之日的沒落貴族子弟。
袁安對自己充滿信心,認為自己年輕,又滿腹經綸,只待機會來臨,風雲化龍,必能一飛沖天,所以他常常沉浸在幻想中自我麻醉,以自我麻醉來逃避現實的嚴酷。他也常常祈禱,祈禱上蒼給他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
機會突然就降臨了。
“噹噹當……”金鉦猛烈敲擊,霎時撕裂了黑暗,也驚醒了睡夢中的袁安。
出事了?袁安睡眼惺忪,懵懵懂懂,搖搖晃晃地披衣而起。
“咚咚咚……”鼓聲雷動,彷若地動山搖一般,猛烈撞擊著袁安的心,讓他從懵懂中驟然清醒。
擂鼓報警?何事要擂鼓報警,要出動鷹揚衛士?有水賊來襲?幾個水賊有何可怕?突然,他想到了渠道上的船隊,運載巨木去涿郡的船隊,失火了,肯定是失火了。
袁安駭然心驚,張嘴發出一聲怪叫,接著便飛一般衝出了屋子。
屋外亮如白晝,沖天火光映紅了半邊夜空,更有滾滾濃煙直衝雲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灼熱而刺鼻的焦糊味。
完了,某完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1-26 02:50 PM
第四十一章 沖天大火
現在皇帝正以舉國之力進行東征,而東征所需要的戰爭物資,主要靠貫通南北的大運河進行運輸,所以大運河的安全乃重中之重,大運河沿岸官府、鷹揚府必須確保大運河的安全,確保所有向北方戰場運送物資的船隻的安全,而未能保證安全者,必受嚴厲懲罰。
袁安知道自己完了,所有的希望都破滅了,所有的理想抱負都被這場無情的大火燒毀了,而更令人絕望的是,自己的頭顱可能保不住,假若失火的是運載巨木去涿郡的船隊,並且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損失,那麼不要說自己這顆頭顱了,今夜在夏亭的所有人的頭顱都要落地。
救火,趕緊救火,救火就是救自己的命。
“救火,救火……”袁安絕望狂叫,奪路狂奔。
夏亭是座小城堡,只有一條連接城門和碼頭的主街道。此刻街道上人流奔湧,所有人都驚慌失措,都向城門方向飛奔而去,而城門正在緩緩開啟,吊橋正在緩緩放下,城內的鷹揚衛士們不待城門完全打開就衝了出去。
袁安衝上了城樓,眼前一幕讓他魂飛魄散,僅存的一點僥倖霎時碎滅,他知道自己死定了,項上人頭肯定保不住了。
渠道上運載巨木的船隊已被滾滾烈焰所吞噬,火借風勢,呼嘯肆虐,而周邊船隻因為渠道狹窄緊緊相連,根本來不及逃離,瞬間便被捲進了大火。大火越燒越旺,蔓延的速度越來越快,估計片刻之後將衝上兩岸大堤,危及到整個夏亭的安全。
事發突然,又在深夜,火勢又太大,夏亭又是個邊境關口人員稀少,措手不及之下根本無力救火,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緊急疏散渠上船隻和撤離兩岸民眾,力爭把損失降到最低。然而,就在人心惶惶驚恐不安之際,異變突生。
混亂中,一隊白衣人突然出現在夏亭城外,他們身穿白衣,面蒙白巾,手拿刀槍棍棒,氣勢洶洶地衝進了城內。
郡府派駐夏亭的功曹從事恰好帶著一幫掾屬雜役沖向城外救火,兩支隊伍迎頭相撞,那名功曹或許是平日囂張跋扈慣了,或許是老眼昏花沒有看清楚,本能地舉手指向正大步流星而來的一位白髮蒙面者,厲聲呵斥,不料剛剛張開嘴,尚未發出聲音,就見一柄雪亮長刀從天而降。
“扑哧”一聲響,頭顱離體,鮮血噴射。
“殺!”白髮蒙面者縱聲狂呼。
“殺!”一群白衣人蜂擁而上,刀槍並舉,血腥殺戮,轉眼間便再無活口。
袁安站在城樓上,目睹了這驚人一幕,腦中頓時一片空白,強烈的窒息感讓他聞到了死亡氣息,有賊,有叛賊,今日之禍乃叛賊所為。他想跑,但雙腿重若千鈞,竟難以移動,他想喊,但鷹揚衛士都在城外救火,城內已無一兵一卒,夏亭失陷已成事實,喊了也是白喊。
袁安絕望了,茫然無措地望著殺上城樓的白衣人,望著厲嘯而來的血淋淋的橫刀,不躲不閃。他已失去了生存的意志,命運之神將其無情地打入了地獄,死亡不過是遲早的事情,即便今天躲過了叛賊的殺戮,明天還是一樣要被押上刑場,一刀梟首。
死了好,一了百了。袁安驀然有了一種解脫感,他轉目望向已被烈焰所覆蓋的大渠,望向正在吞噬著兩岸堤壩的大火,望向正在大火中掙扎的船隻和哭號的無辜者,望向正在竭盡全力疏散人群和組織救火的鷹揚衛士,臉上竟罕見地露出了一絲笑容,而耳畔震耳欲聾雜亂無章的轟鳴聲便在這瞬間驟然消失。
徐十三的刀鋒停在了袁安的頸子上,刀柄狠狠地砸在了他的頭上。袁安痛哼一聲,當即昏厥於地。徐十三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將其扛在肩上,與兩個清除了城樓之敵的兄弟又飛一般衝了下去。
李風雲就站在長街上,拄刀而立。周圍屍體狼籍,鮮血四溢。風雲隊的兄弟們三五成群,正在衝擊府署,攻占倉儲,奔走呼殺之聲不絕於耳。
徐十三把袁安丟在了血泊中,“旅帥,這是夏亭的里正。”
“你認識?”
徐十三微微頷首,“他叫袁安,是少主的朋友,為人豪爽仗義,扶危濟困,在這一帶頗有俠名。”
李風雲沒有說話。在介紹夏亭情況的時候,陳三先生和呂明星都沒有提到此人,可見此人對徐世勣這等富豪來說是朋友,對通濟渠兩岸的盜賊來說則是敵人了。不過徐十三既然放過了此人,李風雲當然不好再補上一刀,於是他揮了揮手,示意徐十三將其弄醒。
徐十三蹲下身子,伸手在袁安的臉上拍打了幾下,很快便將袁安弄醒了。袁安睜開眼,首先看到了一張似曾相識的臉,但頭部的劇痛和心裡的絕望讓其情緒失常,根本無意去記憶裡尋找這張臉。
“袁里正,俺是離狐的。”徐十三小聲問道,“可還記得俺?”
離狐的?離狐徐氏?河南航運巨賈徐世勣?袁安即刻想到了眼前之人的身份,是那個始終跟在徐世勣身後的死士。今夜劫夏亭,難道是徐世勣所為?袁安瞬間便否定了這個荒誕的念頭,但徐世勣的勢力遍及黑白兩道,今夜既然有他的死士參與劫掠,想必劫掠者也是個勢力不凡的黑道大賊。旋即他意識到自己這條命可能保住了,既然盜賊與徐世勣有關係,而徐世勣的死士又認識自己,知道自己與徐世勣關係不錯,那麼只要自己主動“配合”盜賊劫掠夏亭,那麼性命可能留得住,只是,之後怎麼辦?何去何從?難道也去做賊?
袁安心念電轉,萬念俱灰。徐十三又問了一遍。袁安緩緩點頭,吃力說道,“記得。”
“你可想活命?”徐十三又問。
袁安痛不欲生,淚水差點湧了出來。如此活著,苟且偷生,又有什麼意義?
徐十三不待袁安回答,便把他拉了起來,指著李風雲對他說道,“這是俺們旅帥。火燒白馬者,便是俺們旅帥。”
火燒白馬,這事袁安知道。夏亭處在通濟渠水道上,消息非常靈通,有關白馬大劫案的故事,早已傳得沸沸揚揚,各種版本都有,但每一個版本里都有白髮刑徒,一個來自北方邊陲的白髮惡魔,殺人如屠狗,勇不可當,無人可敵。白髮?此人果然是白髮。難道這個白髮年輕人便是傳說中的白馬惡魔?
袁安驚魂未定,尚未看得仔細,就見李風雲突然衝了上來,一把卡住他的脖子,將其憑空舉了起來,厲聲吼道,“某要劫掠夏亭,要將夏亭洗劫一空。”
袁安驚駭欲絕,窒息難當,求生的本能讓他拼命點頭,只求白髮惡魔繞了他的性命。
“你可遵從某?”
袁安唯有點頭。這頭一點,他就成賊,不過這也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機會,捨此以外別無他途。
李風雲將其扔進了血泊,“擂鼓,報警,召回鷹揚衛,盡數誅殺。”
“傳令,左右兩隊,由東門進城,埋伏於南城兩翼,圍殺鷹揚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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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亭關口上,鼓聲如雷,撕裂了在大火中焚燒的夜空,也驚動了在兩岸堤壩上呼號逃生的人群。
所有人舉目望去,這一望,駭然心驚。
飄揚在關口上空的大纛消失了,代表著中土大隋王朝的旗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白色豹頭燕尾旗,一群白衣人正在城樓上歡呼雀躍,手中揮舞的長槍長槊上皆有一顆披頭散發的人頭。
真相大白,原來是賊人劫掠,原來是賊人點燃了船舶引發了沖天大火,只是這把火燒得太大了,它不但燒毀了渠道上大大小小的船隻,也把渠道兩岸的官府和鷹揚府統統捲了進去,把他們推進了死亡的深淵。
是可忍孰不可忍。駐守夏亭的鷹揚府隊正睚眥欲裂,當即下令,殺進城去,砍下所有賊人的首級。
正在組織救火的鷹揚衛士們掉轉身形,直撲關口。一大群義憤填膺的商賈、護衛、船夫、水手們緊隨其後,一個個咬牙切齒,發誓要生吞活剝了那些放火劫掠的賊人。
鷹揚衛士們急速狂奔,隊副奮力追上了隊正,衝著他大聲叫道,“賊人狡猾,不可輕敵,應火速報警永城,請求支援。”
隊正兩眼通紅,殺氣騰騰,根本聽不進去。一群小蟊賊而已,也敢奪我關口,與我為敵,今日必斬盡殺絕,以洩心頭之恨。
隊副無奈,急召隊中斥候,命令他馬上趕去驛站搶一匹快馬,疾馳永城報警。那斥候剛剛轉身,隊副又把他叫住了。賊人計劃周詳,必然考慮到了驛站報警一事,肯定有所防備,驛站極有可能已經落入賊手。為了確保安全,隊副命令那名斥候馬上找一條小船渡過大渠,沿大渠西岸南下永城報警,務必以最快速度求得支援。
白衣賊人非常囂張,看到鷹揚衛士急奔而回,不但沒有拉起吊橋關起城門,反而主動出城迎戰。
雙方激烈交手,殺聲震天。
出城迎戰的有十幾個白衣賊人,彪悍有力,攻守有序,幾個照面下來,鷹揚衛不但沒有把他們打退,反而被對方砍倒了兩個。
平日里趾高氣揚的鷹揚衛士,此刻一個個氣喘吁籲、大汗淋漓,攻守雜亂,全無章法,一看就疏於訓練,不堪一擊。中土統一有二十年了,雖然邊陲戰事不斷,但國內卻安享和平,休養生息,負責國內鎮戍的鷹揚衛士們常年不打仗,訓練也敷衍了事,其結果可想而知。
隊正膽怯了,他油水吃得多,膘肥體壯,一番奔跑下來早已沒了力氣,如今看到賊人彪悍,而自己的手下卻難以支撐,遂萌生退意。
就在這時,白衣賊人卻掉頭跑了。
賊就是賊,虛張聲勢而已,也敢與我鷹揚為敵?隊正不假思索,橫刀高舉,縱聲狂呼,“殺!殺進去!斬盡殺絕!”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1-26 02:53 PM
第四十二章 睢水河畔
斬盡殺絕!
鷹揚郎將費淮站在夏亭的長街上,望著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怒火在熊熊燃燒。
賊子兇殘,屠殺了夏亭五十名鷹揚衛士,斬下了他們的首級,剝去了他們的戎裝,可謂極盡羞辱之能事。這實際上是對永城鷹揚府的羞辱,是對鷹揚郎將費淮的羞辱,而這種羞辱深深地激怒了費淮和他麾下兩團府兵。一定要抓到賊子,一定要斬盡殺絕。
夏亭已毀,城堡內的建築只剩下了斷壁殘垣,而碼頭和兩岸建築亦被焚毀,至於渠道上的船隻早已沉入水底,航道就此中斷。夏亭毀於賊子之手尚不算嚴重,真正嚴重的是大運河航道中斷,這必將影響到東征大計,而影響到東征大計的後果不堪設想。
這是一件大案,震驚東都的大案,就算剿殺了賊子,剷除了罪魁禍首,也無法讓譙郡的軍政官員免於罪責。
上個月的白馬劫獄大案同樣震驚了東都,結果因此案而受累的官員多達數百人之多。由此推及,夏亭大案,受累者恐怕不止譙郡官員,如果遲遲抓不到元兇,剿滅不了這幫禍亂通濟渠的惡賊,恐怕整個通濟渠兩岸郡縣的軍政官員都要受累。
鷹揚府司馬韓曜一路小跑而來。
“明公,查到了,查到賊子逃亡方向了,他們向東而去,向睢水方向逃跑了。”
睢水?睢水距離夏亭不過三十多里,假若賊子有船接應,上船之後揚帆而下,到哪追去?費淮臉色陰沉,眉頭緊皺,兩眼盯著韓曜一言不發。
韓曜喘了幾口氣,繼續說道,“明公,據逃到對岸的船夫水手說,夜襲夏亭的是一群白衣賊人,他們放火燒了渠上船隻,然後乘亂攻占了關口,大肆洗劫後,於寅時六刻前後裹挾著數百人逃離了夏亭。”
現在是上午巳時正之後,距離賊人逃離夏亭大約三個多時辰了,如果賊人經睢水而逃,永城鷹揚府的兩團軍隊是望塵莫及,無論如何也追不上了。但形勢擺在這裡,追不上也得追。
費淮再不猶豫,斷然下令,向睢水方向展開追擊,又命令府中斥候,打馬揚鞭,疾馳睢水河畔,探查賊人蹤跡。
“急報使君,夏亭被賊人焚毀,運河航道中斷,事態危急,請其火速處置。”
“再報彭城左驍衛府,告之董將軍夏亭一案,某率永城鷹揚正在追剿之中,請董將軍相機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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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淮是鮮卑人,原為鮮卑拓拔部費連氏族,北魏漢化時改為費氏。其祖上在北魏分裂時期,擁戴孝武帝西行入關,就此成為關隴漢虜兩姓貴族中的一員。費淮少時隨父從軍,追隨父親武賁郎將費青奴在邊塞戰場上屢建功勳,三十歲不到便官至鷹揚郎將,是衛府軍中頗負盛名的少壯派將領。
費淮的人生理想是官至衛府大將軍,而要實現這個理想,最基本的條件便是建下無數功勳。如今中土一統,內戰平息,唯一能建立功勳的地方便是在對外征伐的戰場上,但中土的貴族子弟太多了,想在對外征伐的戰場上建立功勳的將領們也是數不勝數,結果競爭越來越激烈,最終不得不拼“爹”。
費淮的老爹叫費青奴,是衛府軍的武賁郎將,絕對的高級將領,但十二衛府裡,大將軍就有十二個,將軍有二十四個,武賁郎將則有四十八個,再加上同品秩的中樞大員,如此算下來,費青奴的權勢就一般般了。費淮拼“爹”拼得很吃力,結果可想而知,他未能參加西征,喪失了一次建立功勳、加官進爵的絕佳機會。這次東征在即,又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費淮決意不能錯過了。
然而,命運弄人,值此關鍵時刻,禍從天降,一夥惡賊一把火焚毀了夏亭,燒斷了運河航道,直接把費淮從天堂打進了地獄。
此案報到東都,東都震驚,皇帝震怒,譙郡的軍政官員首當其衝,統統都要承擔罪責,輕則罷官,重則除名為民甚至流放殺頭,所以費淮唯有自救,而自救的唯一辦法就是以最快速度剿殺惡賊,運氣好的話,或許還能免除牢獄之災。
費淮的憤怒就在於此,一夥惡賊摧毀了他的人生,擊碎了他的理想,現在不論其付出多大努力,都已經不可能回到原點。某做錯了什麼要遭到如此懲罰?上蒼待某為何如此不公?但怨天尤人已毫無意義,費淮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帶著沖天的怒火去勦賊,去把摧毀他人生的惡賊們斬盡殺絕。
就在費淮咬牙切齒之際,斥候回報,在睢水河畔發現了賊人蹤跡。
費淮喜出望外,下令兩團衛士加快速度,急速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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睢水河畔,李風雲負手而立,白袍翻飛,白髮狂舞,氣宇軒昂。
因為有充足的時間,有芒碭山中窮苦山民的幫助,再加上被裹挾而來的商賈船夫水手們的“默契”配合,義軍的撤離非常順利,並且把所有劫掠而來的物資都運過了河。此刻,撤離的隊伍正沿著原野上的羊腸小道,向芒碭山而去。
首戰大捷,殺敵數十,繳獲無數,而義軍卻無一人死傷,這大大鼓舞了士氣,不但白髮帥的威望在一夜間攀上了一個新高峰,也讓昔日的小蟊賊們充分體會到了軍隊的威力。
攜手合作的好處小蟊賊們不是不知道,但因為沒有組織紀律,一盤散沙,各顧其利,常常以內訌而告終,還不如個人干個人的,所以始終成不了氣候。這次芒碭山聚義,大家本不抱希望,哪知白髮刑徒從天而降,以血腥手段鎮懾了眾賊,組建了義軍,並且在第一仗中就取得了驚人戰果。不難想像,這一仗對義軍將士們的衝擊有多大,而這種衝擊對義軍的未來發展必將產生難以估量的影響。
在李風雲的背後,陳三先生、徐十三、韓壽和呂明星圍在一起,低聲交談,神色很凝重。
之前去永城打探軍情的斥候回報,永城鷹揚府出動了兩個團的軍隊飛奔夏亭支援。大家都很吃驚,誰也沒想到永城援軍出動的速度如此之快,是誰把夏亭出事的消息在第一時間傳遞到永城?義軍在縱火焚燒渠上船隻的同時,就已經控制了驛站,並無任何消息送出去,所以想來想去,只有一種可能,夏亭在渠道對岸也安置了傳遞消息的快馬。
剛才留在夏亭外圍探查敵情的斥候亦回報,永城援軍已經到了夏亭,估計很快就要向睢水方向追來。義軍沒有選擇,唯有阻擊,雖然在原定計策中已經商定要在睢水阻擊,但假若永城援軍遲遲不至,義軍便有充足時間撤回芒碭山,根本沒必要與追兵在睢水河畔打一仗。
“永城鷹揚府出動了兩個團,四百人,四百鷹揚衛,太多了,這一仗沒辦法打。”韓壽忐忑不安,一邊用力揪著頜下短鬚,一邊衝著陳三先生叫嚷道,“先生,逃吧,快逃吧,這仗不能打,我們打不過他們。”
陳三先生大為羞惱,恨不得一個巴掌扇過去,讓他閉上那張臭嘴。
呂明星瞇著眼睛望著短小精悍的韓壽,目露鄙夷之色。一個小山賊,井底之蛙,什麼世面也沒見過,膽小如鼠之輩。
韓壽卻容不下呂明星,惡狠狠地瞪著他,“你敢打?你敢打那你就留下。俺在張飛寨擺酒相候……”驀然他感覺一道寒芒從背後掃來,當即把嘴裡的話咽了下去。呂明星正待反唇相譏,卻看到李風雲猛地轉身望向他們,輕輕招了一下手。
徐十三率先走向李風雲。陳三先生、韓壽和呂明星匆忙跟上。遠處正躺在草地上休息的隊副郭明和岳高一躍而起,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
“如果我們暫時不回芒碭山,芒碭山會不會出事?”李風雲目視陳三先生,問道。
眾人疑惑不解,面面相覷。陳三先生想了片刻,搖搖頭,“一兩天應該沒事,山里人還是蠻聽話的,如今得到了好處,更是言聽計從。至於裹挾之人,只要進了張飛寨,關上寨門,便插翅難飛。不過……”陳三先生猶豫了一下,還是建議道,“此次繳獲甚多,為防萬一,還是遣些兄弟回寨,確保安全。”
“善!”李風雲一口應承,“待此仗結束,先生便帶上兩火兄弟,火速趕回寨中。”
“旅帥打算去哪?”韓壽迫不及待地問道,“為甚不回山?”
李風雲搖搖手,“稍安勿躁,打完這一仗再說。”
接著他手指對岸尚在忙碌裝船的一些義軍兄弟,“岳隊副,你馬上過河,告訴兄弟們,剩下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不要了,充做誘敵之物。”
岳高是個高大魁梧的漢子,本是山中獵戶,一手箭術出神入化,做賊之後,桀驁不馴,殺戮甚重,直到遇上陳三先生才有所改變。如今山中來了李風雲,而李風雲的彪悍狂放同樣令其折服,尤其經過昨夜一戰,他對李風雲的本事更為信服。
“官賊來了俺就跑?”岳高問道。
李風雲點點頭,“跑快一點,要做出驚慌失措之態,並且丟下兩條船。”接著抬手指向郭明,“帶一些水性好的兄弟潛伏河中,待某等圍殺上岸敵軍之時,你們便在河中鑿沉船隻,將渡河敵兵溺死水中。”
郭明躬身領命。
“四百鷹揚衛算得了甚?土雞瓦狗爾。”李風雲豪邁揮手,“半渡擊之,予敵重創。”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1-26 02:56 PM
第四十三章 各懷心思
步兵校尉劉景一邊策馬而行,一邊大汗淋漓地詛咒著萬惡的賊寇。
你打劫就打劫,靜悄悄的不就行了,為啥要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唯恐天下不知,讓上上下下下不得安生?打劫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自大運河貫通,南北航運繁榮以來,做賊的也就越來越多,劫掠之事更是層出不窮,但這屬於地方治安管理,是郡尉、縣尉職責範圍內的事,與鷹揚府無關,所以鷹揚衛士們還是天天逍遙。
雖說東征在即,皇帝詔令各地衛府鷹揚奔赴遠東戰場,但實際上承擔東征重任的主要是北疆邊陲鎮戍軍,國內受徵諸鷹揚也主要集中在距離遠東戰場較近的河北河南和山西河東一帶,諸如江左、江淮乃至荊襄、巴蜀等地的衛府鷹揚基本上不在徵召之列,他們的主要任務是保證中土富裕地區的穩定,確保這些地區的戰爭物資始終源源不斷的運往東征戰場。
永城鷹揚府處在淮河以北,就其地理位置來說,它既有可能趕赴遠東戰場,也有可能留守鎮戍,關鍵就在於鷹揚郎將費淮的態度,在於鷹揚府本身是不是積極爭取。費淮有前途,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他當然要積極運作去遠東戰場,而鷹揚府的基層軍官和衛士們卻沒有這樣的慾望和“激情”,相反,他們安逸的日子過慣了,且在二十年內都沒有上過戰場打過仗了,其內心深處對戰爭極為排斥,對打仗更是十分畏懼。當然,對勦賊這類既輕鬆又能撈到油水的事,他們還是趨之若鶩,偶爾活動活動筋骨順便賺點零花錢,何樂而不為?
只是,做賊的要有做賊的“覺悟”,像一把火燒了夏亭中斷了通濟渠航道這類無法無天的賊,“覺悟”就不夠高,不但給負責這段渠道安全的譙郡軍政官員們帶來了天大麻煩,也該永城鷹揚府的將士們帶來了難以想像的“痛苦”,比如大半夜的被官長從睡夢中叫起來,全副武裝負重幾十斤狂奔七十里,又餓又累幾欲倒地,其中之痛豈是常人所能忍受?李景是鷹揚府內的高級軍官,有自己的坐騎,有一匹武威神駿的戰馬代步,但即便如此,顛簸七十里之後,他那養尊處優胖乎乎的身體就承受不住了,好似散架了一般無處不痛。
然而費淮那個該死的鮮卑人,為了保住自己的官帽子,在夏亭的廢墟里上尚沒有停留一刻時間,便又下令出發了。有這樣亡命狂奔追殺賊寇的嗎?就不能體恤一下可憐的又累又餓的衛士們?以這樣的狀態,即便追上了賊寇,又哪來的力氣去殺賊?
費淮臉色鐵青,殺氣騰騰,恨不得吃人了,哪個不長眼的敢在此刻觸他的霉頭?沒奈何,兩團鷹揚衛繼續狂奔,但平日里疏於訓練,體力嚴重超支,名曰奔跑,實際上也就比走快一點。費淮氣得睚眥欲裂,但無可奈何,他若想勦賊,還得靠這些人,所以只能拼命催促,同時破口大罵自己的前任。前任鷹揚郎將是個“打醬油”的,只管借助通濟渠之便大發其財,甚至還驅使衛士們為自己賺錢,所有軍備諸事統統荒廢。費淮來上任的時候,吃驚的發現鷹揚府上上下下下幾乎都變成商賈僱工了,大家只顧賺錢發財,早把自己府兵的身份和保家衛國的職責忘光了。
步兵校尉劉景帶著一團衛士“跑”在最前面,他不敢詛咒自己的上官,只能把一腔怨氣發洩在賊寇身上,詛咒萬惡的賊人。詛咒歸詛咒,現實還得正視。劉景是個非常謹慎的人,他上有高堂下有兒女,中間還有妻妾,有兄弟姊妹,還有一幫跟著自己混生活的“小弟”,再說這些年靠著通濟渠也發了財,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豈敢不謹慎?既然謹慎,當然知道以現在衛士們的狀況,假如與賊人迎頭相撞,後果不堪設想。
看看躺在夏亭廢墟上的五十具鷹揚衛的屍體,就知道賊人有多兇殘,而鷹揚衛士們又是如何的不堪一擊。平日里鷹揚衛們雖然一個個衣甲鮮明、耀武揚威、恃強凌弱,但自家知道自家的事,鷹揚衛們大都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銀樣蠟槍頭一個,中看不中用。
劉景不想“追”上賊寇,偏偏事違人願,賊寇逃離的速度太慢,竟然讓他在睢水河畔追上了。
劉景忍不住破口大罵,“直娘賊,少搶一些東西會死啊?”
兩個旅帥心領神會,命令手下擂鼓吹號,搖旗吶喊,氣勢搞得很大,但追擊的速度卻很慢,有意縱容賊寇逃離。
賊寇果然害怕了,驚慌失措,丟下堤岸上的一堆東西,駕船就跑。
劉景遠遠看到賊寇駕船而逃,放心了,帶著兩百鷹揚衛一路叫喊著衝到了堤岸。結果抬眼便看到岸邊竟然還有兩條船。劉景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張嘴便罵,“直娘賊,腌臢蠢物,慌什麼,俺還沒有殺到呢,你把船扔下乾甚?”
既然有船,而賊就在對岸,那當然要奮起直追了。
劉景磨磨蹭蹭,半天不下渡河的命令,鷹揚衛們則乘機倒在河堤上休息,大口大口喘息。其實大家都沒有渡河追擊的心思,幾個時辰內狂奔近百里,又餓又累,即便追上了賊人也沒有力氣砍殺,必須休息一下,搞點食物充充飢,否則要死人了。
費淮飛馬而來,怒氣沖天,手中馬鞭啪啪飛舞著,似乎只要有人違抗他的命令,就會一鞭子抽上去。
“渡河,即刻渡河。”費淮厲聲怒吼,不容置疑。
劉景斜著眼,側目而視,目露厭惡之色,遲疑不語。
費淮勃然大怒,剛想發作,卻被身後的司馬韓曜輕輕捅了一下。費淮似有所忌憚,硬生生把怒氣壓制住了。
韓曜是本地末流貴族子弟,源出潁川名門韓氏。他比費淮年長,年近四十,相貌俊雅,氣質不凡,在譙郡一帶頗有名氣,是譙郡本土勢力的代表人物。費淮做為關隴虜姓貴族,到徐、豫地區(淮河以北區域)出任鷹揚府官長,人生地不熟,理所當然需要輔佐之人,而徐、豫本土貴族是最合適的人選。徐、豫地區的本土貴族以位居豫州境內的潁川陳、韓兩大姓和汝陽袁氏為最。於是費氏利用自己在關隴貴族中的關係,尋到了韓曜。費淮和韓曜之間的合作很不順,雙方利益訴求不同,矛盾衝突不斷,但還能勉強維持。
今日夏亭一案,費淮固然要承擔罪責,韓曜也難逃牽連,不過費淮還抱著一絲希望,他是關隴貴族,而控製本朝權柄的正是這一貴族集團,所以他積極勦賊,試圖立功贖罪。韓曜則不抱希望,他屬於山東貴族集團(這個山東是泛指太行山以東地區),而山東貴族集團因為歷史文化等眾多原因,豪門眾多,比如中土超級豪門崔、王、盧、李、鄭五大姓皆出自山東,也正因為如此,關隴貴族集團擔心本朝權柄被山東人所控制,中土的權力和財富被山東人所霸占,所以自中土一統以來,以皇族楊氏為首的關隴貴族集團,始終不遺餘力地打擊山東人,遏制和削弱山東貴族集團的力量。
就夏亭這件大案來說,東都必然會抓住機會,大肆打擊徐、豫地區的本土貴族,所以做為直接責任者之一的韓曜,譙郡本土勢力的代表人物,不死也要脫層皮,至於說仕途,那就不要再談了,從此與他沒有任何關係。
禍從天降,韓曜此刻情緒之惡劣可想而知。他固然想殺了火燒夏亭之惡賊以洩心頭之恨,但考慮到他是本土人,他的家族親人兄弟朋友都在這塊土地上,他又不敢大開殺戒,不敢把通濟渠兩岸的黑道惡賊往死裡得罪。很明顯的事,一旦雙方徹底撕破臉,大打出手,他肯定吃虧。惡賊在暗,他在明,而更重要的是,他即將遭到來自東都方面的懲罰,他在譙郡的勢力將遭到毀滅性打擊,被他得罪的惡賊們必然落井下石,血腥報復。到那時,韓曜極有可能家破人亡,韓曜的家族也有可能灰飛煙滅。
這是一場無妄之災,與他韓曜沒有關係,卻足以置韓曜於死地,試想此刻韓曜的怨氣有多大?心灰意冷之下,他還能幹什麼?他不能一死了之,即便要被東都砍頭,也要在砍頭之前,把家族的事情安排好,不能讓親人家族因無辜受累而遭受非人痛苦。所以對韓曜來說,當務之急不是勦賊,而是找到“元兇”,他要知道夏亭這件大案到底是通濟渠兩岸哪一路賊寇出手做的,這一路賊寇的背後靠山是誰,目的又是什麼,然後他才能拿出對策。他不能束手待斃,更不能任人宰割,無論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親人家族,他都必須拼死一搏。
現在,費淮要積極勦賊,要馬上渡河追殺,但他的部下們累得像狗一樣趴在地上劇烈喘息,沒有任何戰鬥力,甚至連渡河追殺的力氣都沒有了,雙方之間的衝突一觸即發。韓曜不得不出面阻止。此刻內訌,只會雪上加霜,讓局勢一發不可收拾。
在未來的追責過程中,做為永城鷹揚府的統兵軍官步兵校尉劉景,最多承擔一些連帶責任,他甚至會保住現有的官職,會幸災樂禍的看著鷹揚郎將費淮和司馬韓曜被東都解職,甚至除名為民流放砍頭。所以他現在只要謹慎應對就可以了,而謹慎的意思是,絕對不能在勦賊過程中出事,假若勦賊不成反被賊人所傷,那他這個步兵校尉也就做到頭了,因此他有充足的理由拖延勦賊的步伐。
“明公,某帶一隊衛士,先行渡河。”韓曜主動請戰。
費淮惡狠狠的瞪著劉景,劉景卻似沒事人一般,就是不答應渡河,無奈,費淮衝著韓曜一揮手,“渡河!”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1-26 03:00 PM
第四十四章 半渡擊殺
韓曜帶著一隊衛士分乘兩條船抵達東岸。
渡河順利,一切正常。鷹揚衛上岸之後,馬上擺下戰陣,以防賊人襲擊。
從堤岸上東望,前面是一望無際的大河谷,芳草萋萋,靜寂無聲,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清新的泥土氣息,只是眼前大好美景被人為的破壞了,賊寇在馱運劫掠之物時,硬是在河穀草層中踩出了一條彎彎曲曲的羊腸小徑,小徑上還零星拋灑遺棄了一些花花綠綠的物件,看得出來賊寇驚惶不安,逃離得非常匆忙。
韓曜站在河堤高處,注目細看,心裡對這夥賊寇的來歷已經有所猜測,不過讓他驚疑不定的是,芒碭山賊寇實力有限,其賊首陳三先生更是個謹慎小心之人,怎麼會突然做出此等不可思議之事?火燒夏亭、中斷運河航道、屠殺鷹揚衛,這其中任何一件事都可以定罪為叛大逆,形同謀反,而謀反的後果不問可知。這年頭,做賊也能過日子,苟且偷生而已,好死不如賴活,根本沒必要去謀反,去自尋死路,去殃及無辜。
隊正、隊副走過來,詢問韓曜,是否通知對岸兄弟馬上渡河。
韓曜心中有事,半天沒說話。隊正又問了一遍。韓曜思索了片刻,忽然一陣風吹來,河谷綠草就如波浪一般劇烈翻湧,隨著“波濤”起伏,韓曜的心裡沒來由的湧出一絲不祥之念。
“派幾個兄弟,去河谷裡搜尋一遍,看看可有賊人的蹤跡。”
隊正、隊副互相看看,不以為然。河谷裡的除了雜草還是雜草,一目了然,哪裡藏得了人?再說鷹揚衛一路追來,賊寇如驚弓之鳥,早逃之夭夭了,哪裡還有膽子襲擊鷹揚衛?
看到隊正隊副對自己的命令不以為然,韓曜生氣地質問道,“那些賊寇就在我們前面渡河,我們銜尾追來,卻不見了他們的蹤影,難道他們長了翅膀,瞬息就飛走了?”
這倒是,眼看著前面那一撥賊人上岸的,然後急匆匆追來卻杳無蹤跡,而賊人是不會長翅膀飛的,所以唯一的可能便是埋伏在這片河谷裡。依此推理下去,那撥賊人便有誘敵之嫌。賊人兇殘,做下了燒毀夏亭屠殺鷹揚衛之驚天大案,其罪之重足以夷滅三族了,既然如此,賊人膽子之大可想而知,他們還有什麼事不敢做的?
隊正、隊副不再猶豫,急忙派出一火鷹揚衛到前方河谷裡尋找賊人蹤跡。
這火鷹揚衛有些膽怯,畢竟只有十個人,而夏亭的廢墟上卻躺著五十具屍體,不怕那是假話,但軍令如山,不去不行。十個人排成戰鬥隊列,小心翼翼的走下河堤,走進了河穀草地。
就在這時,從幾百步開外的草叢裡,突然跳出來十幾個白衣賊人,沒命一般的奪路而逃。
那火鷹揚衛當即停下了腳步。還是韓司馬高明,一眼便看出了異常,果然把埋伏的賊人逼了出來。如今賊人逃了,危險解除,也就沒必要再去浪費時間和體力去“遊蕩”這浩大的一片河谷了。
隊正、隊副不待韓曜說話,便把那火鷹揚衛召了回來。
韓曜心中的疑慮更重,但手下人不配合,那兩個隊正、隊副又急於向費淮“邀功示好”,迫不及待地向對岸發出了“一切正常”的訊號,導致他無法強行阻止,更無法再派人去查。
四艘船一起返回對岸。費淮下令渡河。劉景不敢不從,遂讓一旅百名鷹揚衛分乘四艘船,兩艘在前,兩艘在後,同時渡河。
韓曜面對“波濤翻湧”的河谷,不祥之感越來越強烈。驀然,他一咬牙,獨自一人衝下河堤,走進了河谷。
隊正、隊副頗感疑惑,不知道韓曜要幹什麼,急忙大聲呼叫。韓曜懶得理睬,衝著他們搖搖手,示意沒事,但前行的速度卻更快了。
隊正、隊副知道韓曜現在的情緒極度惡劣。出了這麼大的事,做為鎮戍此段運河的永城鷹揚府,肯定要承擔責任,鷹揚郎將費淮首當其衝,其次便是司馬韓曜,這兩個人要倒大霉了,所以隊正、隊副和鷹揚衛士們蠻同情他們的,畢竟這是無妄之災,有冤都無處訴。兩人均以為韓曜要一個人靜一靜,便任由他獨自走進了河谷。
韓曜漫無目標的走著,抬眼所見,綠茵茵一片,看不到任何東西,就連飛鳥都看不到一隻,這讓他愈發不安,心裡越來越煩躁,走路的速度不知不覺更快了,距離河堤也越來越遠了。
突然,韓曜駭然止步,一雙眼睛猛地瞪大,神情極為恐懼。
在他前方幾步遠的地方,陳三先生盤腿坐在深草層中,手端強弩對準了韓曜,面帶戲謔笑容,神態悠然,目光裡卻透出一股森冷之氣。
“韓司馬,別來無恙?”
韓曜的臉色漸變,由白轉紅,又由紅轉青,情緒也是大起大落,由恐懼到憤怒,再由憤怒到強烈的殺人衝動。
“陳瑞,果然是你。”韓曜咬牙切齒了,“十幾年的同窗之誼,多年來的照拂之恩,換來的竟是今日的背叛?為甚麼?為甚麼你要恩將仇報?為甚麼要置某於死地?”
陳三先生從容淡然,臉上揶揄嘲諷之色更濃,“韓五郎,某問你一句話,當年是誰要置某於死地?”
“那件事與某無關。”韓曜氣急敗壞,厲聲叫道,“你跟錯了人,站錯了隊,怨得了誰?”
“某跟錯了人?某站錯了隊?”陳三先生冷笑,“事實很簡單,你姓韓,我姓陳,關鍵時刻,姓韓的賣主求榮,而姓陳的剛直不阿,寧折不屈,即便給人在背後捅了一刀,也絕不背信棄諾。”
韓曜愈發惱怒,衝著陳三先生大聲吼道,“這與某無關,與某無關。”
“你姓韓,這就足夠了。”陳三先生揶揄道,“你敢拍著胸脯告訴某,你不姓韓?”
韓曜怒氣沖天,恨不得把陳三先生生吞活剝了,“陳三郎,不要欺人太甚!”
“某就欺負你了,你能奈我何?”陳三先生大笑起來,“某做賊,你也休想做人,現在……”陳三先生抖動了一下手上的強弩,“給你兩個選擇,要麼與某一起做賊,要麼就去地獄做鬼。”
韓曜勃然大怒,熊熊怒火讓他失去了理智,右手往腰間一伸,“嗆啷”一聲拔出了橫刀,抬腿就想衝上去一刀宰了陳三先生。
說時遲,那時快,不待他抬起的腳落下去,一根長棍突然從草層中飛了出來,迎面砸下,正中韓曜的腰腹。韓曜痛疼難忍,發出一聲慘叫,仰面而倒。
河堤上的隊正焦慮不安,時而看看正在渡河而來的鷹揚衛,時而看看正在河穀草地上獨自而行的韓曜,心裡總有一種沒來由的緊張感。就在等待中,偶一回頭,卻不見了韓曜的身影。
隊正轉身仔細查看,眼前除了“波濤洶湧”的河谷,一無所有。
“韓司馬在哪?誰看到韓司馬了?”隊正驚慌地叫了起來。
隊副和一眾鷹揚衛紛紛轉身,一邊四處尋找,一邊七嘴八舌的猜測,更有人扯著嗓子狂叫,但韓司馬彷若人間蒸發一般,蹤跡全無。
韓曜聽得見鷹揚衛的叫喊,甚至還能透過深草層的縫隙,看到正在河堤上驚慌尋找自己的部下們,但他無法回應,更無法報警。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窮凶極惡的賊寇們悄悄逼近了河堤,只能無助地看著死神即將吞噬掉一個個鮮活的生命,痛不欲生。
“咻……”一支鳴鏑突然衝上雲霄,刺耳的嘯叫聲霎那間劃破了寧靜的原野。
突生劇變,河堤上的鷹揚衛驚慌失措,有的抬頭尋找鳴鏑,有的張望河谷,有的則緊張地叫嚷起來。
“波濤洶湧”的河谷裡突然站起來一群人,一群披著青草,手拿弓弩的人,距離河堤不過四五十步的距離,近在咫尺。
“嗚嗚嗚……”號角驟然響起。
“咻咻咻……”箭矢如雨,鋪天蓋地的射向了鷹揚衛。
河堤上的鷹揚衛措手不及,或中箭,或躲避,或淒厲嚎叫,亂作一團。
“殺!”埋伏在河谷裡的義軍將士呼嘯而出,衝上河堤,圍著鷹揚衛士們一頓猛砍。
戰鬥迅速結束,五十名鷹揚衛全軍覆沒,無一生還。
對岸,費淮目瞪口呆,劉景瞠目結舌,永城鷹揚府的將士們吃驚地望著眼前血腥一幕,難以置信。
然而,更大的打擊接踵而至。
鳴鏑一響,戰鬥爆發,正在渡河的鷹揚衛們駭然心驚,划船的速度不但沒有加快,反而慢了下來,但等到他們想加速的時候,卻發現水下有賊正在鑿船,一時間更為慌亂,不知如何是好,四艘船竟在河上打起了轉。這就是長時間荒廢訓練的惡果,而很多年輕府兵因為嚴重缺乏臨機應變之力,在生死關頭其反應竟如普通平民一般慌亂而遲鈍。
船沉了,在費淮、劉景和鷹揚衛們憤怒而無助的叫喊聲裡,沉沒了。
船上一百鷹揚衛在水里奮力掙扎,但負重幾十斤,不會水的馬上就沉了,而會水的也難逃一死,因為水賊太多了,渾身上下光溜溜的水賊比河裡的魚還靈活,落水的鷹揚衛們根本就抓不到“救命稻草”,唯有做個水鬼。
永城鷹揚府有四個團八百將士,如今一箭未發,一個賊人都沒有殺死,反倒讓賊人殺死了一個團兩百人,如此奇恥大辱,讓費淮情何以堪?
費淮對自己的將來徹底絕望了,他只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在東都沒有罷免緝捕自己之前,殺光這批賊人,替死去的鷹揚衛報仇雪恨。
“傳令,急報永城,求援。”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1-26 03:03 PM
第四十五章 撐死膽大的
義軍一天內兩戰兩捷,士氣空前高漲。
李風雲卻是神情嚴肅,毫不客氣地潑了陳三先生和呂明星等人一頭冷水。
“鷹揚府被徹底激怒了,費淮誓死也要剿平芒碭山,而他手中還有三個團,另外譙郡還有一個鷹揚府四個團,僅以譙郡兩個鷹揚府的實力,便可以把我們趕盡殺絕。”李風雲冷靜分析道,“火燒夏亭,中斷運河航道,殲滅鷹揚府一個團,這三件事集中到一起,便是叛亂,並且威脅到通濟渠安全,威脅到徐、豫地區的穩定。東都震怒之下,必定詔令徐、豫衛府諸鷹揚全力戡亂平叛,而距離譙郡最近的衛府便是彭城的左驍衛府,譙郡的兩個鷹揚府則正好隸屬於左驍衛府。不難推測,費淮肯定會向彭城左驍衛府求援,而芒碭山恰恰處在譙、樑和彭城三郡的交界處,在左驍衛府的鎮戍轄區內,戡亂平叛是其職責所在。”
話說到這裡,陳三先生和呂明星等人也就知道下文了。彭城左驍衛府下轄眾多鷹揚府,譙、梁、彭城三郡大部分鷹揚府隸屬於左驍衛府,一旦左驍衛府出面戡亂平叛,必定就近徵召三郡諸鷹揚,集結幾千乃至上萬人馬圍剿芒碭山。義軍才多少人?結果可想而知,所以李風雲這話還沒有說完,大家的喜悅之情便煙消雲散,不但高興不起來,一個個還心如重鉛。
雖然大家對造反的惡劣後果有所準備,但畢竟都是小賊出身,或眼界不高,或缺乏軍事常識,或訊息閉塞所知有限,對造反後果的嚴重程度估計不足。李風雲與眾不同,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但他在造反之初卻只撿好聽的說,故意哄騙大家。如今義軍把夏亭燒了,把運河航道也給中斷了,還殺了兩百名鷹揚衛,造反已經是既成事實了,大家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了,唯有一條道走到黑了,這時候李風雲才有限度地透漏了一些義軍所面臨的生存危機,而這些危機任意一個都足以讓義軍全軍覆沒,大家一起死光光。
有人在肚子裡開始詛咒李風雲了,好個白馬蒼頭,陰險狡詐,心狠手辣,為了造反無所不用其極,把我們玩弄於股掌之間。不過想想夏亭的廢墟,沉沒在大渠裡的船隻,還有倒在血泊裡的兩百具鷹揚衛的屍體,膽子再大性情再跋扈,此刻也不敢當面指責李風云了。雙方的實力根本就不在一個等級上,招惹李風雲純粹是自尋死路。反正你是義軍首領,你是帶頭大哥,你又有本事,我們都跟著你混,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吧,大不了賠上一顆頭顱而已。
“現在回芒碭山,就是等死。”
李風雲說得斬釘截鐵,而陳三先生等人卻是心驚肉跳,惶恐不安。芒碭山方圓幾十里,山巒疊嶂,樹林茂密,人煙稀少,也算是一個占山為王的好地方,但山就是山,養活人很難,假若官軍把芒碭山封鎖了,義軍缺衣少糧,支撐不了多久必然崩潰,樹倒猢猻散了。
但以義軍目前的實力,不回芒碭山又能去哪?之前李風雲曾說過暫時不回芒碭山,當時大家都很疑惑,現在又聽到李風雲說起同樣的話,便更為疑惑了。韓壽按捺不住好奇,迫不及待的問道,“旅帥,你要帶我們去何處藏匿?”
藏匿?李風雲搖搖頭,語出驚人,“某帶你們去打永城。”
眾皆驚倒。永城是個縣城,高大堅固,又有鷹揚府屯駐,以義軍目前的實力去打永城,豈不找死?
“旅帥,你確定要打永城?”韓壽心臟怦怦亂跳,有頭暈目眩之感。
李風雲沒有回答,而是手指睢水方向,“今日我們在此重創了永城鷹揚府,把鷹揚郎將費淮直接推進了萬丈深淵,他的前途盡數被毀,即便東都有人保他,不至於流放戍邊,但牢獄之災跑不掉,至少也要除名為民。”李風雲望著韓壽,問道,“假若你是費淮,你現在唯一想做的事情是甚? ”
“殺了你!”韓壽脫口而出。
陳三先生臉色微變,狠狠地瞪了韓壽一眼。韓壽也是神情尷尬,自知說錯了話,忙不迭地的又補了一句,“殺了我們所有人。”
李風雲不理韓壽的尷尬,追問道,“如何才能殺了我們?”
“調集更多的軍隊,把鷹揚府所有軍隊都調過來攻打芒碭山。”
韓壽這話一出口,大家恍然大悟,怪不得李風雲膽敢打永城,原來他算準費淮要調集鷹揚府所有軍隊攻打芒碭山,永城隨即變成了一座空城,既然是一座沒有駐軍的空城,義軍當然可以打了。
“旅帥英明,好一個調虎離山計。”韓壽有意彌補剛才言語上的失誤,不失時機地奉承了一句,大拍馬屁。
陳三先生頓時一頭黑線,恨不得給他一個大巴掌,丟人丟到家了,你不懂就不懂,幹啥要裝懂?俺這張臉都讓你這個死賊丟光了。
李風雲看出陳三先生的難堪,遂一笑置之,也沒有去奚落韓壽了,而是繼續剛才的話題,“我們打永城只有這一個機會,一旦打成了,則必然在通濟渠兩岸引起轟動,必然會進一步阻斷運河航道,如此則必然會使運送重兵的船隊滯留於譙郡境內。”
運送重兵的船隊?陳三先生和呂明星互相看了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的眼神裡讀出了驚異。李風雲的心機太深沉了,直到此刻,他才透露出攻打重兵船隊的口風。怪不得他上山控制了義軍之後,馬上就甩開韓相國,自己幹自己的一套,原來他也想劫掠那批重兵,只不過他的目的和韓相國不同,他肯定是想利用這批重兵武裝義軍,讓義軍的實力迅速上升。只是以義軍之力獨吞那批重兵,是不是胃口太大了?撐死了怎麼辦?
“打完永城之後呢?”呂明星小心翼翼地試探道,“是返回芒碭山,還是……”
“劫掠重兵船隊。”李風云不再隱瞞,直接說出了真實意圖,“打永城是假,劫掠重兵才是某的真正目的。”
眾人再度驚倒。厲害,白髮刑徒果真厲害,果非常人,此人心智之高,手段之犀利,行事之大膽,世所罕見。只是,他的計策是否可行?是紙上談兵,還是切實可行?不過想想他在一天內兩戰兩捷所創造的奇蹟,大家誰也不敢開口質疑。眼見為實,耳聽為虛,打完仗再說,假若又是兩戰兩捷,從此後就誓死追隨白髮帥打天下了。
大家之所以對李風雲之計持懷疑態度,就在於運送重兵的是一個船隊,而且有鷹揚衛士隨船護送。或許在李風雲的眼裡,護送船隊的鷹揚衛好解決,那麼,解決了鷹揚衛,奪取了船隊,接下來怎麼辦?那可不是一船兩船重兵,而是整整一個船隊,幾十艘大船,不但有足夠裝備五千人的重兵,還有大量的弓箭刀盾等等普通武器,如何運走?又如何保證在運輸過程中不會遭到鷹揚府的圍追堵截?
眾皆不語,但臉上的表情均清晰暴露出了各人的心思。
李風雲負手而立,神態傲然,無意再做詳細解釋。實際上他也沒辦法做詳細解釋,計策都是根據目的而定,但形勢瞬息萬變,計策在執行過程中必然要根據形勢的變化而變化,能否始終保持正確的思路並達成目的,全在於指揮者臨機應變的高超智慧。他不敢保證自己的計策一定會成功,他也是走一步看一步,但為了讓自己的部下有必勝信念,讓他們堅定不移地執行自己的命令,就必須做出成竹在胸、勝券在握之態。
陳三先生想到之前李風雲曾說過,讓自己帶兩火兄弟回張飛寨,也就是說,李風雲把他排除在接下來的重要戰鬥中,為此他深感不安,因為這必將影響到他在義軍中的地位和權威。
猶豫了片刻,陳三先生毅然開口問道,“如果劫掠重兵成功,旅帥如何將其運回芒碭山?”
李風雲微微一笑,反問道,“先生可知,韓相國假若劫掠重兵成功,打算如何藏匿?”
這一點陳三先生卻是有所猜測,雖然他的猜測未經證實,但在他看來,韓相國若想在最短時間內把這批重兵藏匿起來,唯有化整為零,調用通濟渠兩岸所有能調用的力量,比如大大小小的黑道盜賊和白道豪強,在一夜間將其徹底“瓜分”。
“化整為零。”陳三先生語含雙關。
李風雲微笑點頭,“普羅大眾的力量無窮無盡。”
李風雲也是語含雙關,但陳三先生卻是眼前一亮,驀然想到了一個人,一個好辦法,一個可以在短時間內運走重兵並讓義軍迅速發展壯大起來的好計策。
“旅帥,譙郡有個人,其勢力之大,可與東郡翟讓、梁郡韓相國相比肩。”
李風雲目露驚喜之色,對陳三先生的睿智頗為讚賞。既然陳三先生理解了他的意思,又拿出了主意,顯然陳三先生有幾分把握,遂問道,“先生與其相識?”
陳三先生笑了起來,“豈止相識,恩怨甚深。”
恩怨甚深?如果兩者關係如此復雜,恐怕難有作為。李風雲略略思索了片刻,又問道,“既然如此,先生可有把握說服其出手相助?”
陳三先生搖了搖手,“能說服他的人,唯有旅帥。”
某?李風雲大為疑惑,追問道,“先生何出此言?”
“此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誰?”李風雲驚訝地問道。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1-26 03:07 PM
第四十六章 走投無路
韓曜被兩個義軍兄弟從草地上拉起來,拽出了塞在嘴裡的破布,鬆開了五花大綁的繩子,不由分說,架著就走。
這要拉去砍頭了。韓曜絕望至極,對死亡的恐懼、對活著的渴望,讓他的理智驟然崩潰,他突然扯著嗓子狂叫起來,“陳瑞,陳三郎,救命,救救某。”
空曠的原野上,寂靜無聲,韓曜那絕望而無助的叫喊聲聽起來格外森冷恐怖,而這一瞬間,韓曜對生的慾望達到了極致,他只想活著,他不想死,即便夏亭大案爆發了,即便他因此流放戍邊,他也不至於會死,他還有回家養好傷口東山再起的機會,而如今落到賊寇的手裡,卻是生機盡絕。
驀然,韓曜的心中掠過一句話,陳三郎的一句話,“給你兩個選擇,要麼與某一起做賊,要麼就去地獄做鬼。”
“三郎,某與你做賊,一起做賊。”韓曜用盡全身力氣放聲狂吼,拼死掙扎,“三郎,救救某,某與你做賊,某與你造反。”
兩個義軍兄弟猛地停下腳步,鬆開了韓曜。
韓曜魂飛魄散,癱倒於地,嘴裡兀自狂叫,“陳三郎,救某,某答應你了,某與你做賊。”
“當真答應了?”耳畔傳來陳三先生悠然而戲謔之聲。
韓曜如聽綸音,彷若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猛地從草地上一躍而起,一把抓住了陳三先生的手臂,“三郎,某發誓,某發誓與你做賊,你不要殺某,某與你有同窗之誼,某曾照顧你的妻兒,某於你有恩……”
“你發誓,對天地發誓,以你父母妻兒的性命發誓,今生今世,你決不背叛某,決不在某的背後下黑手,決不再做手足相殘兄弟鬩牆之惡事。”
“某答應你,某發誓……”韓曜二話不說,“撲通”跪倒在地,指天發誓。
陳三先生得意大笑,俯身把幾乎虛脫了的韓曜從草地上拽了起來,“好,你我兄弟一笑泯恩仇,從此齊心協力,共創大業。”
韓曜面無人色,渾身無力,心裡卻對陳三恨之入骨,恨不得一口咬死陳三,生吞活剝了這個無恥惡賊,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以洩心頭之恨。
“顯揚兄,來,某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我們義軍主帥。”陳三先生手指李風雲,神情非常興奮,似乎把韓曜“折磨”得痛不欲生可以讓他獲得巨大快感,可以滿足他的報仇雪恨之慾望。
韓曜頓時一愣,芒碭山的賊首不是陳三嗎?何時冒出個主帥?難道芒碭山又有新賊崛起?為何某未曾聽說?順著陳三先生手指方向,韓曜抬眼望去,一個白袍白髮、高大威猛的彪形大漢負手而立,一股凜冽殺氣如同出鞘利劍般撲面而至,讓人驚悸之餘更是心生畏懼。白髮?披散的白髮,在陽光下隨風拂動的白髮……韓曜驀然驚覺,原來是他,白馬蒼頭,那個燒了白馬城、劫了大獄、當街綁架京城御史的白髮刑徒。
李風雲注視著韓曜,從其一連數變的表情,從其倏然瞪大的眼睛裡,估摸著他已經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李鋒李風雲。”李風雲微微頷首,略略躬身,神態倨傲且透出幾分鄙夷之色。
“白馬蒼頭?”韓曜猛地轉身,緊緊抓住陳三的手臂,吃驚地問道,“他就是白馬蒼頭?”
陳三微笑點頭,揶揄道,“不相信?是不是太年輕了?顯揚兄,長見識了吧?誰說白髮蒼頭就一定是耄耋老者?當年伍子胥過昭關,不也是一夜白頭嘛。 ”
韓曜呆呆地望著李風雲,腦中一片空白,思緒極度混亂。白馬蒼頭何時逃到了芒碭山?又如何說服了陳三舉旗造反?他到底是什麼人?陳三為何甘心為他所用?萬般疑問霎那間一起湧上心頭,讓韓曜驀然產生了一股強烈的窒息感,頭暈目眩,本能地想再一次抓住陳三的手臂以維持身體平衡,哪料陳三輕輕避開,韓曜一手抓空,身體失去控制,當即一頭載到在地,昏了過去。
李風雲眼裡的鄙夷之色更濃。這就是譙郡黑白兩道的老大?如此不堪?有沒有搞錯?
陳三幸災樂禍,哈哈大笑,非常開心,上前衝著韓曜毫不客氣地踹了兩腳,“醒醒,快醒醒,白馬蒼頭又不是面目獰猙的阿修羅,你至於怕成這樣?丟人,太丟人了,這要是傳出去,你這臉往哪擱啊?”
看到李風雲面露懷疑之色,陳三連連搖手,“旅帥莫要懷疑,此子在譙郡勢力很大,只要他登高一呼,響者必定雲集而來。”
李風雲指指昏厥的韓曜,不屑地撇撇嘴,就這熊樣還能登高一呼應者雲集?
“旅帥莫要誤會。此子養尊處優,一向驕傲自負,何曾經受過此等打擊?再說他從永城一路狂奔而來,又餓又累,早已精疲力竭,渡河後又被我們抓住,性命岌岌可危,飽受生死煎熬,如今又給旅帥雷霆之名迎頭一擊,哪裡還能承受?莫說是他,換做是某,在連番重創之下也必然崩潰,根本就支撐不了。”
陳三誠心誠意的幫助韓曜開脫,足見兩人之間的關係的確非同一般,雖然見面之後兩人就如生死仇敵一般,但關鍵時刻,陳三先生還是力挺自己的兄弟。
“你本名喚作陳瑞?”李風雲問道。
陳三先生搖頭苦笑,眼裡掠過一絲痛楚,“某已忘卻了,就像你一樣,唯有忘記過去,才能堅定信念頑強地活下去。”
李風雲微笑點頭,無意去打探陳瑞的過去,那肯定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不堪承受之痛,唯有忘記才能讓心靈的創傷逐漸癒合。
“把他弄醒,與他詳細談談。”李風雲手指昏倒在草地上的韓曜,“如果他能徹底放棄過去,決意與我們一起打天下,或許義軍能在短時間內迅速壯大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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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軍迅速清理了戰場。按照盜賊們的習慣,清場之後,一塊布都不會留下。在夏亭就是如此,義軍殺死鷹揚衛之後,搜刮了他們的錢財,剝光了他們的衣服,把他們光溜溜地仍在血泊中就跑了。在睢水河畔亦是如此,郭明和一幫水賊出身的義軍士兵,硬是不辭辛苦地把水中的屍體一具具地打撈上岸,搜刮錢財,剝光衣物,寸縷不留地仍在河灘上。
午時過後,義軍迅速撤離了戰場,先是向芒碭山方向急行數里,然後停下來休息。李風雲下令,所有將士,都穿上從鷹揚衛身上剝下來的黃色戎裝,必須甲胄齊整,全副武裝。另外義軍還繳獲了一些隊旗、認旗、鼓、角,李風云亦讓手下都用上。換裝之後,義軍就變成了一支鷹揚府軍隊,大搖大擺地走在了鄉間小路上。
因為韓曜的事,陳瑞必須留下,於是經陳瑞推薦,由他的弟子張翔率兩火義軍兄弟先行返回張飛寨,確保張飛寨的安全。張翔是土生土長的山里人,就住在張飛寨,以打獵為生,曾跟隨一個遊方道士學了點醫術,此後就成了山里的“活神仙”,在山民中頗有威信。李風云同意了,召來張翔,面授機宜,多方叮囑,這才讓其返回山里。
隨後李風雲帶著義軍將士沿著睢水河東岸飛速南下。
黃昏時分,義軍進入了一片茂密的樹林。幾里外的地方有個驛站,名曰陶驛。陶驛有個渡口,渡河之後再行五里便是永城。義軍將士到了這裡,大約便估猜到白髮帥的意圖了,頓時興奮起來,白髮帥當真了不得,神機莫測,神出鬼沒,一轉眼就跑到了永城附近,要打縣城了,而縣城裡的財富可想而知,一旦打下來,大肆劫掠一番,這輩子估計也就夠了。
睢水河邊,晚風習習,透出一股深秋的淒寒涼意。
此刻韓曜的心情也是異常悲涼,雖然李風雲沒有殺他,留了他一條性命,但代價慘重,從此他必須參加義軍造反,既然造反了,既然與朝廷為敵,與強大的衛府軍作戰,那必然要把自己在譙郡內所有可調用的力量全部發動起來,竭盡所能壯大自己的實力,為生存而戰,為所謂的大義、為未知的未來、為可能存在的希望而戰。
當真是命運弄人,一夜間從天堂到地獄,再回首已物是人非,其人生變化之大,對心理衝擊之劇烈,讓韓曜彷若置身夢中,他想讓自己從夢中醒來,想讓自己回到過去,但現實非常殘酷,這不是南柯一夢,而是事實,不容置疑的事實。
李風雲和陳瑞給了韓曜接受事實、正視現實的時間,給了他調整心理的時間,從中午到黃昏,都沒有與他接觸,僅派一個風雲隊的壯士寸步不離地跟著他。
入暮之後,兩人找到了韓曜,開門見山,我們要打永城,而你就是我們打開永城大門的“鑰匙”,也就是說,從此後,你這個“賊”就坐實了,譙郡郡府和鷹揚府會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你的頭上,誣陷你為義軍的內應,而你的謀反叛亂之罪將牽連甚廣,你的家人,你的家族,你的兄弟朋友,你的門生故舊,都將因你而失去一切,因你而悲慘的死去。
“現在,告訴某答案,你打算怎麼辦?”李風雲厲聲問道。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1-26 03:12 PM
第四十七章 唯有造反
韓曜走投無路了,唯有參加義軍,把造反進行到底。
他曾動過逃跑的念頭。在他看來,造反沒有出路,死路一條。現在是什麼年代?中土一統,王朝強盛,黎民安居樂業,既沒有天災亦沒有人禍,根本就不具備舉旗造反逐鹿天下的條件。
李風雲和陳瑞都是死囚,遲早都是死,他們舉旗造反說白了就是垂死掙扎,臨死之前拉一群人墊背,你不讓我活,我也不讓你安寧。
韓曜和他們不一樣,即便受夏亭一案的牽連罷官坐牢甚至流放戍邊,但罪不至死,只要活著,只要還有回家的一天,他就能東山再起,而他的家人家族乃至兄弟朋友門生故舊也不會因此而受到牽連,他們還是和過去一樣過著正常人的日子。相反,如果韓曜造反,韓曜死定了,與韓曜有牽連的人也死定了,這個代價韓曜不能接受。
然而,李風雲和陳瑞毫不手軟,硬是把韓曜逼上了絕路。
現在,韓曜造反還有一線生機,不造反,等於束手就縛,任人宰割,所以韓曜沒有選擇了。
一咬牙,一狠心,韓曜咬牙切齒地說道,“那便造反。”
陳瑞哈哈大笑,開心至極。他終於達成了目的,報仇雪恨了,把韓曜逼上了絕路,把韓曜推進了萬丈深淵,現在大家扯平了,恩怨兩消,從此唯有攜手合作,艱難求生。
“顯揚兄,還記得當年的誓言嗎?”陳瑞戲謔道,“生死與共,榮辱與共。上蒼很公正,終於還是給了你一個機會,讓你兌現了當年的承諾。”
韓曜睚眥欲裂,恨不能一刀砍了陳瑞。
李風雲衝著陳瑞搖搖手,示意他適可而止,不要再刺激韓曜了,個人恩怨暫時擺在一邊,先把生死存亡的大事解決了。
“義軍尚無司馬,韓先生暫時屈就,如何?”李風雲不管三七二十一,趁熱打鐵,先把韓曜穩住再說。
衛府、鷹揚府的司馬,地位都很高,職權很重,主掌軍事機要,相當於軍隊裡的參謀長。義軍目前只有一旅百二十餘人,大小事務都是李風雲一個人說了算,根本不需要設置司馬,但韓曜加入義軍後,他必然會在第一時間把在譙郡的所屬勢力全部拉進義軍,義軍的人數會急劇增加,而韓曜在義軍裡的實力也會隨之上漲,並凌駕於李風雲之上。李風雲對義軍的掌控力會迅速下降,甚至會失去義軍的領導權,畢竟他身份不明,而韓曜則是如假包換的貴族,身份尊貴,且其手下眾多,不難想像,雙方必然要為爭奪義軍的領導權而大打出手。
為防患於未然,李風雲要未雨綢繆,要在韓曜加入義軍之初便壓制他,遏制他,最大程度地緩解或者推遲雙方之間必然存在的矛盾和衝突的爆發。
此刻韓曜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本錢,他只有答應。
之前他已經考慮過了,假若他參加義軍造反,他該怎麼做。很顯然,他若想掌控自己的命運,就必須掌控義軍的領導權。雖然造反肯定沒有出路,但造反卻給了韓曜一個非同尋常的選擇,一旦他實力強大了,朝廷屢剿不平,必然會招安,而“招安”正是韓曜“重見天日”,重新過上正常生活的最好途徑。如何才能讓義軍強大起來,強大到足以威脅到中土王朝的安危,強大到朝廷不得不下旨招安?韓曜兩眼一抹黑,茫然無策,不過有一點他很清醒,那就是必須拿到義軍的領導權,自己掌控自己的命運。
現在韓曜走投無路不得不造反了,那便退而求其次,另闢蹊徑,曲線自救,先讓自己和追隨自己的人活下去,一心一意造反,讓自己先強大起來,然後再走一步看一步。基於這一策略,韓曜現在必須主動“配合”李風雲和陳瑞,必須放低姿態低調做人,必須盡快贏得李風雲和陳瑞的信任,大家齊心協力先活下去,等到機會成熟了,再圖謀義軍的領導權,圖謀更大的發展。
陳瑞喜笑顏開的拱手相賀,“韓司馬既然走馬上任了,那便要出謀劃策,拿出攻陷永城之計。”
韓曜當即搖手拒絕。剛才李風雲和陳瑞已經透出口風了,他們要利用韓曜這張臉騙開永城的大門,可見義軍早已擬好攻擊之策,陳瑞此言不過是調侃而已。
陳瑞卻是不依不饒,“顯揚兄,你文武幹略,才智出眾,不凡向旅帥獻上幾計,一旦拿下永城,也算送了義軍一份天大厚禮。”
韓曜斜瞥著他,冷笑不語。某在鷹揚府好歹也是個從六品的武官,豈肯與你這無恥賊子一般見識?待某翻身之日,第一個砍下的便是你的頭顱。
李風雲有些不高興了,陳瑞那副“小人得志便猖狂”嘴臉讓他十分反感,小雞肚腸之人哪裡成得了大器?怪不得許多年來,陳瑞也只能躲在窮山僻壤裡做自己的山大王,而韓相國一旦決定犧牲他,他竟然不敢反抗,逆來順受,束手就縛,如此懦弱,那堪大用?
李風雲的臉色漸漸陰冷,眼神逐漸凌厲,而他情緒上的變化,迅速被韓曜和陳瑞所察覺。陳瑞暗自心悸,知道自己話說多了,遂閉上嘴巴,不再隨意胡說。
韓曜卻以為李風雲對他不滿,以為他的拒絕引起了李風雲的惱怒,也是暗自驚駭。
雖然彼此地位有差距,尊卑更是顛倒,但李風雲惡名遠揚,血腥殘忍,殺人不眨眼,而從陳瑞等諸賊對其的敬畏來看,這個惡魔不但武勇過人,心機也非同尋常,否則以一個外來賊的身份也壓制不了一幫地頭蛇,坐穩了義軍大首領的位置。假若再從今日義軍夜襲夏亭,於睢水河畔半渡而擊之,兩戰兩捷來看,此賊狡詐奸滑,頗有謀略。至於義軍出人意外的潛伏到永城城外,要乘著城內鷹揚府軍隊齊齊出動追殺叛賊之時,夜襲永城,更是絕妙好計,完全出人意外,無論是鷹揚府還是永城縣府,都不會想到突然冒出來的一股叛賊會如此猖獗,如此狡猾和大膽。
李風雲絕非尋常人,有傳言說,此賊之所以從邊陲押送東都,是出自當朝大權貴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的授意。一個被宇文述所關注的賊,又豈能是個普通的賊?韓曜心念電轉,把自己所知道的有關白馬蒼頭的消息迅速過了一遍,果斷得出了不要輕易招惹此賊的結論,在沒有摸清李風雲的底細之前,決不能與其發生衝突,以免遭遇不測。
“你既然進了義軍,又是某的司馬,義軍副帥,有關義軍的諸多機密就必須告訴你,以便你對義軍有全面的了解,在重要時刻也能據此做出正確的決策。”
李風雲此言一出,韓曜大感驚訝。李風雲的表態太出乎他的意外了,其意思很直白,我既然用你,當然就信任你,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反過來,你也要給我以信任,不要陽奉陰違,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韓曜躬身致謝,感謝李風雲給予的無條件信任。
陳瑞先是驚訝,隨即恍然,對李風雲的拉攏手段十分敬佩。將欲取之,必先予之,高明。
“你可知東郡翟讓?”李風雲問道。
韓曜點點頭,他不但認識翟讓,彼此間還有些交情,亦知道白馬劫獄大案中所劫之人正是翟讓,只是讓韓曜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李風雲,一個來自北疆的馬賊,怎麼會捲進這場由河南人引發的風暴中?
“同病相憐。”韓曜苦笑。之前他很同情翟讓,因為彼此都是本土勢力的當權人物,縱橫黑白兩道,突然就被外來勢力掀翻了,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現在好了,他步翟讓之後塵,也倒了,而且他比翟讓倒得更徹底。翟讓尚能藏匿於山野水澤之中苟延殘喘,而他卻沒有這樣的機會,直接被一群賊人逼得舉旗造反了。翟讓冤,他比翟讓更冤。
“你可知翟讓被何人出賣?”李風雲又問。
韓曜搖頭,目露疑惑之色。翟讓不是被關隴人扳倒的嗎?難道這其中還牽扯到了河南人?了解翟讓所做違法勾當的人,大都在河南有頭有臉,他們自己都不干淨,又豈敢出賣翟讓?
“出賣翟讓者,便是梁郡韓相國。”
李風雲語出驚人。韓曜則吃驚地望著李風雲,又看看陳瑞,難以置信,“為甚?韓相國為甚要出賣翟讓?”
李風雲娓娓道出原委,也隱隱約約透露出一個機密,東都有大權貴要造反,利用皇帝御駕親征高句麗,衛府軍主力傾巢而出之際,舉旗造反,而中土即將大亂,王朝面臨崩潰之危。
韓曜感覺自己彷若置身夢中,如聽天書般一頭霧水,強烈的不真實感讓他倍感荒誕。如果李風云不是一頭白髮,如果夏亭沒有被大火焚毀,如果永城鷹揚府沒有損失整整一個團的兵力,如果韓曜沒有被抓住,如今正被人逼著造反,他根本就不相信李風雲所說的一切,他會認為李風雲是個胡說八道的瘋子。
“你要劫掠重兵?”韓曜終於忍不住了,驚呼出聲。
“義軍若想生存下去,若想堅持到中土大亂之刻,就必須髮展,以最快速度發展,而發展壯大的前提條件便是需要人,需要錢糧,尤其需要武器,需要重兵。”
何謂重兵,甲、槊、弩、矛、具裝等重兵器。義軍如果沒有重兵器,根本就無法與鷹揚府軍隊正面作戰,敗亡不過是旦夕之間的事。
“所以你們逼某造反?”
“不是逼你造反,而是你必須造反。”李風雲冷笑道,“某一旦在譙郡劫掠了重兵,你和你的人還能活幾天?東都雷霆震怒,義軍固然會遭到鷹揚府的圍剿,而你和你的地方勢力也難逃連根拔除之噩運。”
韓曜心神顫悚,面無人色,至此,他才知道,自己除了造反,當真是再無出路。
“今夜,某便助你拿下永城。”
韓曜殺伐果斷,毅然做出決定。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1-26 03:15 PM
第四十八章 陶驛
入暮之後,吃飽喝足休息好了的義軍進駐陶驛。
本朝驛站系統很發達,有館驛近兩千餘個,皆設置於水陸交通幹線上,三十里一驛,快馬速遞,不但傳送公文軍情,還承擔迎送過往官員和專使之責。由於館驛財政支出巨大,朝廷不堪重負,為保證運轉,遂指定館驛由當地豪望主持,並任命其為驛將或捉驛(“捉”就是掌握、主持之意)。驛將除了負責維持館驛的正常運轉外,還負責出資填補驛站的虧損,而朝廷為了補償驛將的損失,便允許他們在合法範圍內,利用館驛的便利條件從事商業活動,“以商補虧”,如此則有利可圖。既然有利可圖,當然趨之若鶩,而發達的驛站系統不但給豪望們帶來了可觀的經濟利益,也讓他們在訊息的獲取上贏得了極大便利。
韓曜是譙郡有名的豪望,在譙郡的軍政兩界和黑白兩道都有很大勢力,當然會染指“驛站”之利。自古至今什麼錢最好賺?朝廷官府的錢最好賺。韓曜在譙郡屬於有權有勢又有錢的貴族精英,豈能不賺些既安全又輕鬆的錢?
陶驛,正是韓曜的某個“小弟”所經營。這位“小弟”是個小土豪,今夜正好在館驛裡。之所以親自坐鎮館驛,是因為他得到了從永城傳來的消息,好像夏亭那邊出了大事,運河航道中斷了,永城鷹揚府連夜出動了軍隊,估計與某些膽大包天的盜賊劫掠水道有關係。
航道中斷是了不得的大事,關係到很多人的切身利益,有些人會因此丟掉官帽子,有些人會因為行程耽擱未能在規定時間內完成官府交付的任務而身陷囹圄,所以永城的氣氛很緊張,從津口碼頭上的船夫水手到縣府鷹揚府的軍政官員,大家都在焦急等待著夏亭的最新消息,而負責傳遞消息的館驛自然就成為關注的焦點。
小土豪好不容易才謀到這份“差事”,非常珍惜,擔心出事,於是親自坐鎮館驛。誰知這邊屁股剛剛坐下,那邊就突然冒出來一支鷹揚府的軍隊,而帶領這支軍隊的軍官恰好就是小土豪的恩主韓曜。
小土豪認識韓曜,韓曜則對他沒什麼印象。韓曜的兄弟朋友門生故吏太多,而這些人的後面又跟著一幫混吃混喝的“小弟”,做為高高在上的韓曜,整日里忙忙碌碌,哪有時間認識許多無關緊要的小人物?
小土豪很識趣,致禮之後就要退下。韓曜是永城鷹揚府的司馬,深夜帶著一支軍隊出現在永城城外,當然不是無聊閒逛,肯定有大事要幹。他一個小人物,想摻合都沒有資格,還是老老實實躲在一邊看熱鬧吧。
韓曜卻把他喊住了,叫他筆墨伺侯。小土豪匆忙拿來筆墨紙硯。韓曜隨即草擬了一份書信,然後遞給李風雲過目。
信的內容很直白,韓曜告訴自己的兄弟朋友門生故吏,芒碭山賊寇劫掠了夏亭,中斷了運河航道,又在睢水河畔擊殺了一個團的鷹揚衛,而自己不幸被俘,遂被賊人所“陷害”,轉眼就變成了賊人的“內應”,由此把自己和自己在譙郡所屬勢力徹底推進了死亡的深淵。如今,不造反是等死,造反尚有一線生機,所以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唯有造反以自救。韓曜告訴他們,假若願意追隨自己造反,那就火速趕赴通濟渠沿岸,與自己會合,反之,那就只有祈禱上蒼,自生自滅了。
李風雲仔細看了一遍,問道,“司馬需要幾天時間?”
義軍攻陷永城,費淮必然在第一時間率軍殺回,以義軍之力,當然不能與之正面作戰,只能轉戰游擊,牽著鷹揚府的“鼻子”跑,以尋找新的攻敵戰機,但彭城的左驍衛府很快就會徵召徐、豫兩地諸鷹揚四面圍殺,義軍迴旋騰挪之地會迅速變小。為此,義軍必須搶在彭城左驍衛府出動軍隊戡亂平叛之前,劫掠重兵船隊,迅速發展和壯大義軍。所以,李風雲想知道,韓曜需要幾天時間,才能集結他在譙郡的全部力量,這直接關係到義軍將在何時劫掠重兵船隊,關係到義軍用何種計策對付永城鷹揚府的追殺。
韓曜略略思考了一下,伸出一隻手,張開了五個指頭,“最多五天。”
李風雲微微頷首。
“但譙郡的形勢正在惡化,通濟渠兩岸將雲集永城鷹揚府和樵城鷹揚府的軍隊。”韓曜繼續說道,“若想讓某順利完成此事,你必須在未來五天內,把譙郡兩個鷹揚府的軍隊統都從通濟渠兩岸調走,否則,你之計策,極有可能功敗垂成。”
李風雲再次頷首,同意韓曜所說,不過他沒有給出答復,亦沒有向韓曜做出任何承諾。
李風雲把書稿遞給了陳瑞。陳瑞掃了一眼,馬上唧唧歪歪說這也不行那也不是。韓曜氣得臉色鐵青,恨不得拿起硯台拍死他。
李風雲大感煩躁,從陳瑞手上拿過那份書稿遞還韓曜,“時間緊張,速速處置。”
韓曜狠狠地瞪了陳瑞一眼,當即伏案疾書,謄抄書信。
李風雲手指陳瑞,“先生也幫忙謄抄一下。晚上還有大事要做,不要在此耽擱太長時間,以免夜長夢多出了意外。”
陳瑞可以給韓曜找麻煩,卻不敢不賣李風雲的面子,再說今夜要打永城,而此處距離永城近在咫尺,義軍穿著戎裝冒充鷹揚衛在這里大搖大擺地走來走去,一旦暴露,後果不堪設想,所以陳瑞收了戲謔韓曜的心思,答應一聲,也坐下謄抄書信。
小土豪站在旁邊伺侯著,心驚膽戰的,不時拿眼偷瞟威猛而彪悍的李風雲,心想此人肯定是恩主的上官,可能是永城鷹揚府的鷹揚郎將,只是他從未聽說過永城裡竟有一個長著一頭白髮的年輕將軍,難道此人是虜種胡人?正好李風雲說話帶著一口東都口音,小土豪隨即估猜此人可能剛從東都而來,所以他才未曾聽說。
很快,韓曜和陳瑞謄抄好了二十多份書信。小土豪幫忙封裝,蠟封之後蓋上韓曜的印簽。
“即刻送走。”韓曜特意囑咐這位捉驛,“十萬火急,切莫出了差錯。”
小土豪難得在恩主面前表現一把,拍著胸脯答應了。雖然他沒有看到信裡的內容,他也不敢看,但從韓曜和那位白髮將軍嚴肅的表情上看得出來,這些信非常重要,而且隱隱約約的,他感覺譙郡要出大事了,因為這些信都是韓曜寫給他的親朋故舊的,都在譙郡範圍內,最遠的地方距離陶驛也不過三百餘里,一天內就能送達。
到底要出什麼大事,使得韓曜十萬火急的調動他在譙郡的所有勢力?小土豪百思不得其解,憂心忡忡。他也是韓曜的勢力之一,雖然是個小土豪,略有田產,經營一個館驛,毫不起眼也微不足道,但與韓曜的權勢卻密不可分,韓曜一旦出了什麼壞事,必然會影響到他的那點小利益。白馬大劫案已經震動了大河南北,東郡翟讓“一夜成名”,而翟讓在東郡的權勢就如韓曜在譙郡的實力,兩人都是貴族精英,都在本地通吃黑白兩道,都依靠通濟渠大做違法勾當。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壞事做多了總有倒霉的一天。翟讓倒霉了,韓曜是不是也要倒霉?小土豪越想越是害怕,惶恐不安。
小土豪目送韓曜與白髮將軍帶著軍隊渡河去了永城。站在渡口棧橋上,小土豪暗自為韓曜祈禱,希望韓曜一輩子平平安安,一直都能庇護於他。然而,他的祈盼很快碎滅,他不得不顛覆自己的人生,跟著韓曜一條道走到黑。
義軍下山之前,李風雲曾派兩名斥候到永城打探軍情。其中一名斥候於今日上午趕至睢水河畔與義軍會合,向李風雲稟報永城鷹揚府出動軍隊趕赴夏亭的消息。隨後李風雲決定打永城,於是又遣這名斥候再回永城打探軍情。義軍渡河之前,這兩名斥候一起趕到陶驛,稟報李風雲,永城鷹揚府於下午申時正前後又出動了兩個團趕赴夏亭。也就是說,李風雲預測正確,永城鷹揚府的軍隊全部出動趕赴夏亭了,現在永城等同於一座空城,只要想辦法打開城門,則永城唾手可得。
李風雲一如既往,打仗之前把幾位首領叫到一起,群策群議,這既有利於統一大家的認識和思路,又有利於提高這群土賊的戰鬥技能和軍事素養。將來義軍發展擴大了,這群土賊作為義軍的創始人,理所當然佔據統帥的位置,如果不能以戰代練,迅速提高他們的作戰水平,談何生存和發展?
有韓曜帶路,打永城應該乾淨利落,一鼓而下,這是義軍幾位首領的共同想法,但事情卻沒有大家想像的順利,倒不是永城不好打,而是李風雲和韓曜在攻打永城的計策上產生了分歧。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1-26 03:18 PM
第四十九章 詐城
李風雲拿出的計策是,利用韓曜的身份和一群穿著戎裝的假鷹揚衛,騙開永城城門,先行佔據永城,然後再攻打津口碼頭,大肆擄掠後,一把火燒毀永城,燒毀津口碼頭,燒毀運河上的船隻,再一次堵塞運河航道。依照李風雲的意思,不但要燒出天大的動靜,讓義軍一夜成名,更要把譙郡軍政官員徹底逼上絕路,徹底激怒他們,讓他們在憤怒中失去理智,做出錯誤的決策,為義軍連續贏得勝利創造機會,如此一來,便可推動義軍迅速發展壯大起來。
韓曜堅決反對。
此刻的他,從內心深處還是拒絕做賊,反對造反,即便李風雲和陳瑞把他逼上了絕路,但他依舊存有幻想,抱有僥倖。他夢想著獲得朝廷的“招安”,雖然“招安”的難度非常大,且後果難料,但這是他唯一的“重生”機會,為此,他不想在做賊造反的時候,窮凶極惡,犯下滔天罪行,以至於天怒人怨,斷絕了“招安”之路。
他告訴李風雲、陳瑞和呂明星等人,他可以“騙”開永城的城門,但義軍進城後,不能誅殺官僚,不能濫殺無辜,不能放火焚城。至於津口碼頭和運河上的船隻,也不能燒。夏亭那把火已經夠了,運河航道也已經中斷了,而運河若想重新開通,必須把沉入水里的船隻撈起來,那需要不短的時間,所以永城這把火完全沒必要,它只會讓更多的無辜者因為義軍的燒殺擄掠而陷入悲慘絕境。
“義軍義軍,何謂義?便是行仁義之事,以贏得黎民百姓的擁戴。”韓曜說起了大道理,試圖在道義上佔據制高點,說服李風雲和一群義軍首領。
然而,與一群盜賊講仁義,如同對牛彈琴,不但不能說服他們,反而會激怒他們。
你是貴族,自命不凡,天生高人一等,你以為這樣就了不起了?你以為自己可以主宰天下,可以為所欲為、生殺予奪?俺們做惡,不過在水上搶一些錢財、取幾條性命而已,而你嘴裡說著仁義,但實際上做得都是大奸大惡之事,你搶朝廷,搶官府,搶普羅大眾,只要你能搶到的,你都搶,各種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因此而死去者不計其數。仁義?你也配談仁義?你以為披著“仁義”的外皮就是個道德高尚之士,就能掩蓋你所犯下的累累罪惡?
韓曜激起了眾怒,招來一片罵聲。
“休得聒噪,你這廝貪贓枉法,無惡不作,人盡皆知,還敢滿嘴仁義道德,在此大放厥詞?”
“俺們替天行道,俺們是替窮苦大眾伸張正義,俺們要殺的就是你,就是你這等卑鄙無恥、欺凌平民的官賊,見一個殺一個。”
“你這廝如今也是賊,並不比俺們高貴,竟還如此囂張,頤指氣使,對俺們指手劃腳,惹惱了,一刀砍了你。”
沒實力你就一土鱉,根本就沒有說話的資格,但韓曜無意束手就縛,他底氣壯,他在譙郡登高一呼應者云集,一夜間就能讓義軍發展到一個新高度,而這支義軍的未來發展,事實上已經完全取決於韓曜將在造反的路上走多遠,所以他根本就瞧不起這群土賊,唯一入他法眼的也就是李風雲一個。
李風雲處處透出神秘,尤其在造反一事上章法有度、深謀遠慮,其眼界之高、心機之深、謀略之出眾,均顯示出其來歷之不凡,所以韓曜對其十分忌憚。另外,韓曜還有一種藏在內心深處的想法,雖然有些不真實,但未必荒誕不經。假若此人此事的背後,都與東都激烈的政治鬥爭有關,那麼韓曜在未來或許能多一個選擇,所以在沒有揭開李風雲的秘密之前,在真相沒有大白之前,他有必要與李風雲維持一個良好的合作關係。
現在李風雲的計策擺明了要把他往“死裡整”,要徹底把他推上朝廷官府的對立面,要摧毀他所有的幻想和僥倖,以此來堅定他造反的決心。而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足以說明李風雲根本不信任韓曜的承諾,為了確保義軍的安全和劫掠重兵計策的順利實施,他不得不痛下殺手,把韓曜牢牢捆在義軍這艘正行駛在驚濤駭浪中的小船上。
稍加權衡後,韓曜做了退讓,也拿出一個計策,先打津口碼頭,待大火燒起,永城官員組織人手出城救火之際,義軍再趁亂殺進城中,奪取城池。
此計實際上就是義軍攻打夏亭之計的翻版。幾個義軍首領都沒有打仗的經驗,唯一的一次打仗便是昨天夜裡打夏亭。既然攻打夏亭成功了,僅僅隔一天,用同一計策攻打永城應該也沒有問題。韓曜心機深沉,摸准了這群土賊的心理,所以當他提出,城內雖然沒有鷹揚府軍隊了,但還有隸屬於郡府的維持治安、緝拿盜賊、巡守城池關津的地方軍,攻城存在很大風險時,他的計策當即讓義軍首領們怦然心動。
這些地方軍的士卒皆來自官府徵發的徭役,由本地青壯組成,定期輪換,戰鬥力低下,但關鍵人家在城內,你在城外,一旦在詐開城門的過程中出現了意外,未能成功攻占城門,那接下來的事情就麻煩了,永城十有八九拿不下來。永城是個縣城,人口多,財富多,如果拿不下來,義軍擄掠就少,這直接影響到了大家的現實利益。
然而,昨夜一戰,李風雲已經在義軍裡建立了威信,今夜義軍穿著鷹揚衛的戎裝,悄然抵達永城城下,要再打一場必勝之戰,更是讓李風雲在義軍將士心目中的地位急劇上升。義軍是李風雲一手建立的,義軍的生死存亡就是李風雲的生死存亡,這一仗怎麼打,當然由李風雲說了算,而韓曜算個什麼東西?理所當然受到排斥,就算義軍首領們認同他的計策,也不會附和和支持。
李風雲一句話就否定了韓曜之計,“同一個計策,在相隔僅七十里的不同地方,在同一天內使用兩次,你當永城人都是癡癲?某可以肯定,只要津口碼頭大火一起,永城便只能出不能進,城門固若金湯,根本沒人能進去。”李風雲手指韓曜,質問道,“你是鷹揚府司馬,帶著一支鷹揚府軍隊,你不去津口碼頭救火,卻匆匆忙忙要進城,為甚?進城的理由是甚?”
韓曜啞口無言。
陳瑞大笑,“不懂裝懂,紙上談兵,自以為滿腹經綸,可以治國平天下,誰知不過是一個狂妄自大的癡子而已。”
呂明星等人卻是暗自羞慚。打仗不同於搶劫,用搶劫的經驗去打仗,必死無疑。李風雲兩眼如炬,一眼便看出韓曜之計中的致命漏洞,若是依了韓曜之計,永城絕無可能拿下。
李風雲不再浪費時間,果斷下令,“依計行事,速戰速決。”
子夜三刻,韓曜帶著一隊鷹揚衛,押著幾十個五花大綁的囚犯到達永城城下。
永城高度戒備,縣府動員了全城青壯巡值守夜,以防不測。韓曜大名鼎鼎,永城上上下下沒有不認識他的,但守城小卒就是不敢開門。縣令、縣尉聞訊,匆忙趕至城門處,詢問緣由。
夏亭發生的事,縣府已經派人打探過了,基本上查清,已上報郡府,但鷹揚府勦賊事宜,縣府卻一無所知。
軍政本來就各自獨立,互不來往,而鷹揚郎將費淮是正五品,永城屬中等級別的縣,縣令是正六品,品秩上就整整差了兩級,是以永城鷹揚府根本無視縣府的存在。諸如勦賊事宜,那也是先報於譙郡郡府,再由譙郡郡府告之永城縣府。此次夏亭劇變,鷹揚府出動軍隊,源自駐守夏亭的鷹揚衛報警求援,至於鷹揚府如何勦賊,勦賊進度如何,鷹揚府絕對不會通報於縣府。
鷹揚府司馬韓曜半夜押著囚犯回來,說明鷹揚府勦賊成功,抓到了火燒夏亭的元兇,這對縣府來說是個好消息,縣令當然要問一問細節,以解心中之急迫。不過出於謹慎,或者說,出於擔心囚犯太多,在進城時出現意外,縣令特意加強了城門處的警備。小心駛得萬年船,謹慎一點總是好事,尤其在出事之後,人人自危,大家都擔心自己的前途,如果再出事,那前途肯定玩完。
燈籠火把高舉,確認了半夜叩門者是韓曜,也問清了夏亭毀於芒碭山賊寇之手,而賊首便是在白馬劫獄大案中一夜成名的白馬蒼頭。好在鷹揚府出動速度快,在睢水河畔追上了賊寇,並抓獲了其中一批,餘者奔逃芒碭山而去。鷹揚郎將費淮遂調集全部軍隊,連夜殺往芒碭山勦賊了,估計夏亭一案很快便有結果。這個消息對永城的軍政官僚來說是個天大喜訊,於是人人高興,吊橋很快放下,城門轟隆隆打開,縣府、縣尉率一幫掾屬親自出迎。
全副武裝的鷹揚衛一人押著一個囚犯率先進城。
韓曜落在最後,兩個戎裝執刀衛士左右扈從,慢悠悠地走過吊橋,停在了笑容滿面的縣令面前,搖頭苦笑,“明府,不要怨某,某也是身不由己。”
縣令疑惑不解,轉頭望向身邊的縣尉。
就在這時,耳畔傳來一聲厲吼,震耳欲聾,“殺!”
縣令駭然回頭,只見一道寒光從天而降,直奔面目而來,“扑哧”一聲,人頭落地。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1-26 03:22 PM
第五十章 再燒一把火
縣令的人頭、李風雲的白髮,代表著血腥的殺戮。永城官僚肝膽俱裂,繳械投降,義軍輕而易舉拿下了永城。
中土承平已久,中土人養尊處優,漸漸淡忘了當年亂世之苦,除了依舊處在南北戰爭前沿的邊陲,國內不論是官府、軍隊還是普羅大眾,都遠離了戰爭,遠離了苦難。而千千萬萬的中土人在享受因和平而帶來的吃飽穿暖穩定生活的同時,也逐漸喪失了很多寶貴的東西。
官僚們投降了。縣府有員七十餘人,除縣令、縣尉等十幾個主要官僚被殺外,餘者無一人反抗。這個年頭誰也不想死,而義軍在夏亭的殺戮顯然讓他們害怕了,好死不如賴活著,活著總比死了好。
城內的地方軍也投降了。因為東征期間,朝廷加大了賦稅的收繳和徭役的徵發,官、民矛盾劇烈,衝突不斷,而賊寇也日益猖獗,導致地方治安問題愈來愈嚴重,縣府不堪重負,遂增加了治安力量,永城地方軍的人數竟然膨脹到了兩百餘人。
李風雲沒有下令屠殺,而是接受了他們的投降,命令他們參加義軍,宣誓效忠自己,若有異心,殺無赦。
有了永城官僚和地方軍的幫助,義軍在永城的擄掠非常順利。縣府的官倉全部打開,鷹揚府的武庫也全部打開,能搬走的都搬走,不能搬走的便準備一把火燒了。
呂明星提出建議,既然要一把火燒了永城,為何不把永城的官僚貴族富豪們洗劫一空?為何不把永城數万人口裹脅而走?義軍要發展,要壯大,就離不開錢糧和人口,而眼前這個大好機會,豈能放棄?
陳瑞、韓壽、郭明和岳高都支持呂明星的這一建議。陳瑞甚至拿出了更充足的理由。韓曜馬上就要在通濟渠兩岸集結人馬了,保守估計,他能拉出一支數千人的隊伍,而其中青壯至少近千,如此一來韓曜的實力便超過了李風雲,嚴重威脅到了李風雲對義軍的領導權。
李風雲斷然拒絕。
鷹揚郎將費淮帶著三團鷹揚衛正在殺往芒碭山,而芒碭山距離永城不足百里,永城失陷的消息很快便會傳給費淮。費淮掉頭殺回,鷹揚衛極速狂奔,幾個時辰便能殺到永城,所以留給義軍的時間實在是太少了。
“打完永城之後,我們去哪?”李風雲詢問幾位首領。
這是義軍首領們非常關心的問題,打永城之前,沒有必要問,但永城打下來之後,這個問題就變得異常急迫了。
“回山。”韓壽不假思索地說道,“馬上回山。”
李風雲搖手,“我們去彭城。”
去彭城?彭城有左驍衛府,而左驍衛府轄下有更多的軍隊,轉戰彭城豈不是自尋死路?
李風雲隨即做出解釋。韓曜要在通濟渠兩岸集結人馬舉旗造反,為此,義軍必須幫助他把譙郡的鷹揚府軍隊從通濟渠兩岸“調走”,而“調走”這些軍隊的唯一辦法,就是義軍馬上轉戰彭城。
李風雲和陳瑞強逼韓曜造反一事,其中所蘊含的深意,並不被呂明星和韓壽等人所理解。他是貴族官僚,我們是賊寇刑徒,根本不是一路子人,你們為何非要逼他造反?想害他的話,一刀砍了算了,乾淨利落,何必把事情搞得這樣複雜,給自己帶來無窮麻煩?
是以李風雲話音剛落,韓壽就表達了不同意見,“為何要去彭城?我們可以經芒碭山去打梁郡,打碭山城。”
“某的目的是劫掠重兵。”李風雲毫不客氣地打斷了韓壽的話,“某說過,那批重兵對義軍的生存和發展至關重要,而某之所以逼著韓曜造反,正是要利用他在譙郡的力量,幫助我們把那批重兵運回芒碭山。沒有韓曜,我們拿什麼搬運重兵?若我們轉戰梁郡,又如何就近劫掠重兵?遠離了韓曜,我們又如何與他保持聯繫,如何與他聯手共劫重兵?”
韓壽不敢說話了,其他人也找不到理由反駁李風雲,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
“稍後我們去津口碼頭,該燒的燒,該搶的搶,速度要快。”李風雲大略部署了一下,最後說道,“運河上的船夫水手,不論是老的還是小的,統統擄走。我們有了永城這兩百余青壯,再加上在夏亭擄掠的船夫水手,還有那些造船工匠,也能湊足三個團了。今夜若我們還能擄掠一批船夫水手,那至少可以湊足四個團。劫掠重兵船隊的時候,我們還能擄到一批船夫水手,運氣好的話,或許還能招降一些鷹揚衛。這樣算算,我們的人馬很快就能超過一千人,足以壓制住韓曜,根本無須擔心失去義軍的控制權。”
此言一出,陳瑞、呂明星等人心領神會,士氣大振,轟然應諾。
=
永城的津口碼頭距離城池約有四五里的距離。當夜,義軍穿著鷹揚衛的戎裝,大搖大擺地佔據了津口,擒獲了津尉、掾屬及數十名臨時充當津口護衛的青壯雜役。
接下來便是大肆擄掠。鷹揚衛代表著軍隊,代表著王朝的武力,代表著不容侵犯的絕對權威。鷹揚衛出面搶人搶物,沒有任何人敢於反抗,所有人都選擇了順從。雖然對鷹揚衛的這一舉動充滿了憤怒、疑惑,但東征在即,王朝和軍隊的利益高於一切,任何非正常的甚至是違法的舉動,現在都變得正常且不容置疑、不容反抗,否則倒霉的便是你。
然而,當鷹揚衛開始在船上大肆縱火,開始焚燒整個津口碼頭時,成百上千被鷹揚衛控制起來的船夫、水手、碼頭上的走夫販卒,還有商賈及他們的隨從、奴僕,終於意識到事情不對了。聯想到正傳得沸沸揚揚的夏亭被賊寇焚毀、航道中斷一事,有人大膽猜測,這些鷹揚衛可能是賊寇所扮,而更有一些異想天開者,直接推斷永城鷹揚衛造反了,至於為什麼要造反,那隻有天知道了。
黎明前夕,運河上的數百艘船隻和津口碼頭迅速陷入火海,沖天大火映紅了半邊夜空。
黎明,永城上空濃煙滾滾,整座城池迅速被大火所吞噬。
此刻,鷹揚衛裹挾著從永城擄掠而來的財物和壯丁,正在橫渡睢水河。途中,有人曾試圖逃跑,試圖反抗,但遭到了鷹揚衛的血腥殺戮,而且還連坐殺人,一人逃跑或反抗,會連累十幾個無辜者為其陪葬,結果殺戮產生了巨大震懾作用,大家互相監督,誰也不敢離開隊伍,更無人挑頭反抗。
上午巳時初,隊伍渡河完畢,於陶驛暫作休息。
小土豪又看到了韓曜,看到了白髮將軍,看到了這支鷹揚府的軍隊,而幾里外永城上空的滾滾濃煙和眼前成百上千肩挑背扛且惶恐不安的壯丁,讓他清楚的意識到,昨夜永城發生了什麼事,而韓曜和白髮將軍又在幹什麼。
造反,恩主竟然造反了,鷹揚衛竟然造反了,而自己稀里糊塗地捲了進去,必死無疑。
造反,俺也只有造反了。
小土豪想哭,但哭不出來,想怒,卻不敢怒,他唯有打落牙齒和血吞,自認倒霉。
“恩主,帶上俺吧,從此後,鞍前馬後,誓死相隨。”
韓曜身心俱疲,但又不得不振作精神,調集人馬,籌劃舉旗一事。看到小土豪主動效忠,他的心情略有好轉,“帶上你的人,還有你的財物,跟某走吧。只要某有飯吃,便不會讓你餓肚子。”
李風雲召集眾首領,周詳部署,為韓曜舉旗和劫掠重兵做準備。
據韓曜所知,那支運載重兵的船隊尚在彭城郡境內,馬上就要進入譙郡,考慮到運河航道在夏亭和永城兩地皆已中斷,船隊肯定要滯留在臨渙縣或者永城縣的通濟渠段,所以,韓曜決定把舉旗起義的地點定在臨渙,以便於劫掠重兵船隊。
李風雲接受了韓曜的這一建議,實際上他在韓曜舉旗一事上所能施加的影響非常有限,他需要的只是韓曜的合作。
據此,李風雲決定,義軍兵分兩路。一路由李風雲統率大部隊,直奔彭城郡,於蕭縣、符離縣和蘄縣一帶活動,把譙郡鷹揚府的軍隊“調離”通濟渠,給韓曜舉旗提供便利。一路則由韓曜為首,加上一些永城縣府中願意追隨他的投降官僚,沿通濟渠南下,沿途召集人馬。
隨後李風雲和韓曜商定了保持聯繫的方式和暗語,兩人拱手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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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淮在睢水河畔與支援而來的副手鷹擊郎將王揚及兩團鷹揚衛會合後,遂率軍渡河東進,直殺芒碭山,但就在他即將進入芒碭山之刻,他接到義軍攻陷永城,火焚永城津口、運河航道再斷一處的驚人消息。
這一消息對費淮和王揚產生了巨大衝擊,讓兩人幾乎崩潰了。
兩人死定了。雖然賊寇狡猾,屢次得手,但費淮的錯誤也是致命的,他不應該在憤怒之下,把永城鷹揚府的軍隊全部調出來,他至少要留一個團保護永城,保護永城段的運河航道。現在永城失陷了,運河航道又中斷了一處,導致譙郡局勢迅速陷入危機之中,而清理疏通航道的時間大大加長,必將延誤朝廷的東征大計。作為負責這段運河航道安全的永城鷹揚府的正副官長,罪責太大了,兩人即便不死,這輩子也徹底完了,肯定要把牢底坐穿。
殺,殺回去,不把這幫萬惡的賊寇誅殺乾淨,誓不為人。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1-26 03:26 PM
第五十一章 瘋狂的車夫
費淮率軍返回永城之際,李風雲正帶著義軍進入彭城郡境內。
午時,義軍在一處僻靜的原野上休息。
將士們在高度緊張的狀況下,兩天兩夜沒合眼,狂奔一百餘里,打了三仗。好在三戰三捷,繳獲無數,嚴重刺激了昔日飽一餐餓一頓、如過街老鼠般被人追殺得四處逃竄的盜賊們,個個興奮無比,把身體內的潛能最大程度地爆發了出來,但人的精力、體能終究有限,此刻義軍將士急需睡上一覺以恢復體力。
然而,近千裹挾而來的官僚、降卒、船夫、水、手商賈、僕役需要監控,以防逃亡,將士們根本就不敢閉眼,於是只能輪番小憩一刻,可這解決不了根本問題。
陳瑞、呂明星等人遂主動問計李風雲。
李風雲不以為然,“若想讓一個人失去反抗之力,最簡單有效的辦法就是讓他終日疲憊不堪,每日只想兩件事,吃飯、睡覺。”
陳瑞等人頓時恍然。前些日子,李風雲在山上每日操練諸賊,結果便是如此。莫說有甚反抗之力,就連反抗的念頭都沒了。當時呂明星的一幫手下還惦記著報仇,給李風雲操練幾天后,便只想吃飯睡覺,報仇的心思早拋到九霄雲外了。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窮苦勞累之人一生最大的願望也就是吃飽穿暖,非常容易滿足。”李風雲繼續說道,“此次我們擄掠甚多,除了獎賞將士們外,餘者盡數分發下去,見者有份。”
“我們劫富濟貧,濟誰的貧?不就是這些窮苦之人嗎?如此必能穩住人心。人心一穩,我們即可將他們組建成團,擴大義軍規模,義軍實力強了,又能打更大的勝仗,贏得更多的戰利品。而戰利品越多,將士們所得也就越多,如此便可進一步激勵士氣。如此良性循環,則義軍的生存和發展問題必能得到很好解決。 ”
本來很複雜很棘手的事,給李風雲這麼一說,簡單明了了。這讓眾人更為欽佩。這才短短幾天功夫,義軍便風生水起,而徐豫局勢則風起雲湧,始作俑者便是眼前這位白髮蒼頭,不佩服不行,人家太厲害了,而僅僅在兩天前,這還是不可想像的事。
“芒碭山的那些人也急需處置。”李風雲說道,“張飛寨突然湧進數百人,必有危機,而這一危機若不及時化解,必定影響到義軍的發展。”
陳瑞有些驚訝,問道,“你不是說與韓曜一起劫掠重兵嗎?如果回芒碭山,與韓曜拉大了距離,豈不不利於我們劫掠重兵?”
“某之所以與韓曜相約共劫重兵,是擔心他拋開我們,獨自劫掠。”李風雲冷笑道,“假若韓曜獨吞了那批重兵,我們怎麼發展?豈不被他死死壓制了。”
眾人面面相覷,暗自驚凜。白髮帥心機深沉,手段更是狠辣。
陳瑞想了一下,又提出異議,“追兵銜尾而來,若我們轉向去芒碭山,雖然把追兵吸引走了,有助於韓曜舉旗造反,但不利於我們劫掠重兵。”
“追兵暫時不會來。”李風雲搖手道,“費淮雖有心急切追殺,但夏亭、永城先後失陷,鷹揚府又損失了一個團,接二連三的打擊必然讓其高估我們的實力,不敢貿然追擊。再說,我們進入彭城郡後,即離開了永城鷹揚府的鎮戍區。費淮在未經彭城左驍衛府同意的情形下,若擅自越境追殺,便嚴重違令,形同謀反,所以他短期內肯定不敢越境追來,而是在急報左驍衛府的同時,集中力量先行疏通運河航道。東征在即,確保運河的暢通要遠比與剿殺我們重要,這一點毋庸置疑。”
李風雲的分析和推斷有理有據,讓人無可辯駁。
陳瑞等人欣喜不己,謝天謝地,總算可以喘口氣了,怪不得李風雲急匆匆的率軍進入彭城郡境內,原來他早已成竹在胸,把後著都想好了。
“那我們何時由彭城郡境內返回芒碭山?”陳瑞又問。
“我們當前的任務是把譙郡的鷹揚府軍隊吸引過來,所以大部隊不能回芒碭山,而是在這附近找個地方休整,並就地擴建軍隊。我們不掩行跡,大搖大擺在這一帶活動,必會激怒費淮,而我們的目的正是要誘使費淮越境追擊,以便把譙郡鷹揚府的軍隊調離通濟渠兩岸。”
“費淮一旦越境追殺,我們就馬上北上,牽著他的鼻子向芒碭山而去。”
李風雲手指陳瑞,“你馬上帶一火兄弟由小路日夜兼程返回芒碭山,把山上該分的財物統統分了。”
陳瑞面露驚訝之色,似乎不情不願。
李風雲不待其說話,便厲聲說道,“謀大事的者,不要拘泥小節,更不要吝嗇小氣。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世上哪有這等便宜的事?”
“你回寨之後,馬上把夏亭所繳戰利品統統分了,見者有份,一則拿來收買安撫人心,二則在不知不覺中便把這些人都拉上了我們的船。要知道凡接受我們饋贈的人,都將以同謀罪論處,假若我們的頭顱保不住,他們也休想留得性命。既然大家都在一條船上,那就是兄弟,兄弟嘛,當然要有難同當、有福共享,要榮辱與共、生死與共。”
陳瑞暗叫慚愧,還是你陰毒,拿錢誘惑人,騙人造反,怪不得你對義軍擴展胸有成竹,原來伏筆都埋在這裡。以你之計,義軍攻城撥寨,燒殺擄掠,然後把繳獲所得統統分了,仁義有了,名聲有了,而無數平民卻墜入了你的“陷阱”,最終不得不走上造反之路。狠,你夠狠的,不佩服不行。
陳瑞心悅誠服,躬身領命,再無異議。
“人心穩定後,便馬上將裹挾人口中的青壯就地整編建團。餘者為雜役,為義軍服務,與義軍同吃同住同進退,在財物分配上也一視同仁,以便留住他們,讓他們忠誠於義軍,而義軍的生存發展肯定離不開一大批忠誠之士的支持。欲要取之,必先予之。若要有收穫,就要有付出。這個道理淺顯簡單,毋須贅述。”
陳瑞完全接受了李風雲的說法,表示堅決遵從李風雲的命令,在執行過程中決不打折扣。
“旅帥,你估計何時北上,與某會合?”
李風雲陷入沉思,神情凝重,似乎要做出什麼重大決策。
眾人雖感疑惑,但對李風雲已非常信任,他所做出的決策肯定有利於義軍,是以無人打擾,靜靜等待。
良久,李風雲鄭重說道,“先生回山穩定人心組建軍隊之後,便讓山上所有人都收拾好行裝,只撿些必需物品帶上,然後從芒碭山徹底撤出來。”
眾人聞言,無不驚詫。
徹底撤出來?陳瑞難以置信,“你要我們放棄芒碭山?放棄張飛寨?之前你不是說義軍要以芒碭山為根據地,尋求生存和發展嗎?”
李風雲沉吟片刻,語調低沉地說道,“我們劫掠重兵之後,朝廷必下旨圍剿。芒碭山方圓不過數十里,山不高亦不險峻,難以與官兵持久周旋,一旦河南和齊魯徐豫等地的鷹揚府軍隊四面聚集而來,數万大軍包圍芒碭山,我們便插翅難飛,會瞬間敗亡。”
“但你之前不是這麼說的。”韓壽是土生土長的芒碭山人,他不想離開家,聽到李風雲的辯解,他忍不住忿然質問道,“你在騙我們,一直在騙我們。”
李風雲毫不客氣地反問道,“當時某隻身一人上山,孤家寡人一個,憑手中長刀坐了頭把交椅,若不騙你們,如何贏得你們的支持?沒有你們的支持,哪有現在的三戰三捷?但三戰三捷後,我們是不是強大了?是不是可以和鷹揚府作戰了?不是,事實正相反,我們成了眾矢之的,我們成了鷹揚府的追殺目標,我們被鷹揚府追得四處躲藏,否則如今我們何以會坐在這裡商量撤離芒碭山一事?”
“我們正在擴軍,我們馬上就有重兵,我們的實力會飛速暴漲,我們很快就可以與鷹揚府作戰了,我們完全沒必要撤離芒碭山。”韓壽鼓足勇氣,據理力爭,“不錯,我們是成了鷹揚府的追殺目標,朝廷也要下旨剿殺,不論我們身處何處,都會遭到鷹揚府的圍剿,既然如此,我們更需要芒碭山。有芒碭山之地利,我們尚可支撐,尚可與鷹揚府周旋,反之,若無此地利,我們便沒有任何優勢,則必然敗亡。”
李風雲嗤之以鼻,“芒碭山是一塊死地,困守芒碭山等若自縛手腳,必死無疑,而跳出這塊死地,則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我們想去哪就去哪,我們可以一路攻城拔寨,我們可以以戰養戰,我們可以在戰鬥中不斷壯大、不斷磨礪、不斷成長,我們始終掌控著主動,我們始終主宰著自己的命運,我們可以為所欲為、縱橫天下。 ”
“請問,此兩策相比,孰優孰劣?請問,我們困守死地好,還是縱橫天下好?請問,我們是讓一群老實巴交連刀都不會使箭都不會射的船夫水手農夫拿著重兵去送死,還是訓練他們、煆煉他們,利用一場場戰鬥把他們錘煉成忠誠強悍的百戰之兵好?”
韓壽無言以對,他承認李風雲說得對,但他不知道未來,不知道中土有多大,就如井底之蛙,只看到巴掌大一片天空,為此他畏懼不可知的未來,畏懼井外的世界,他不想離開井底的家園。
眾皆不語,各自沉思。
這兩天李風雲控制了局勢的發展,控制了義軍的決策,也控制了義軍首領們的心智。大家都跟在李風雲的後面跑,無論如何努力都跟不上李風雲的腳步,這讓大家在敬畏之餘,也感覺與李風雲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李風雲就像一個瘋狂的車夫,駕駛著義軍這駕馬車,奪命狂奔。打完了夏亭打永城,打完了永城又去劫掠重兵,重兵尚未劫到手,他又要撤離芒碭山轉戰四方了,他到底要把義軍帶到哪?他造反的真正目的是什麼?他對未來又有什麼宏圖大願?
“旅帥,你要帶我們去哪?”一向沉默不語的徐十三在關鍵時刻代表大家問出了共同的心聲,你要帶我們去哪?
李風雲無意隱瞞,鋪開地圖,手指其中一處。
眾人齊齊望去,頓時恍然,原來如此。
“需要某闡述一下理由嗎?”李風雲問道。
眾皆搖頭,再無異議。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2-8 02:12 PM
第五十二章 定陶擴軍
義軍進入與譙郡臨渙縣接壤的彭城郡符離縣,攻占了一個叫定陶的小鎮。此處背靠定陶山,距離符離縣城大約百裏,距離永城也有百餘裏路,既僻靜又便於進退。
李風雲下令駐紮下來,分發財物。財物一發,人心穩了,很多想著逃跑的船夫、水手暫時也斷了離去的念頭,豈不知這正中了義軍之計。
人心穩了,隊伍就好帶了。李風雲下令擴建軍隊,凡被征選為義軍將士者,又能分得一些財物,於是踴躍投軍者眾。也有一些人不願意從軍造反,但隨即便會受到威脅,反正都上了賊船,不是賊也是賊了,隻要給官府官軍抓到,不由分辯抬手就是一刀,既然如此,你除了參加義軍造反外,你還有出路嗎?反正早晚都是死,不如死之前轟轟烈烈,活得酣暢淋漓一把,也不枉到人世走一趟,於是再無反抗逃跑之念,一條道走到黑了。
李風雲親自參與選撥,募兵四百餘。
義軍原有一百二十餘人,其中張翔帶兩火兄弟回山了,昨天陳瑞又帶一火兄弟回山了,剩下近百人,兩者相加,義軍當前總兵力達五百餘,隨軍民夫包括運夫、匠夫及雜役等,則有四百多人,總人數近千。
李風雲遂建將軍府,自稱將軍。府內置司馬、錄事及兵倉兩司。府下轄兩團一旅。以風雲隊為基礎擴建為風雲旅,旅帥徐十三。以左右隊為基礎擴建為第一團、第二團,第一團校尉韓壽,第二團校尉呂明星。士兵中各方麵優異者入選風雲旅,餘者入選第一、第二團。
兩團一旅組建完畢,軍官們遂坐在一起共議整肅軍紀、以戰代練等眾多細節問題。
韓壽還是一如既往的快人快語,“將軍,下面有人呼我們為蒼頭軍,呼你為蒼頭帥。蒼頭將軍,俺覺得這很不好,有侮辱將軍和義軍聲名之嫌。”
李風雲笑了起來。韓壽看似粗莽,其實性格中自有圓滑之處。義軍將士私下呼李風雲為白髮或蒼頭,其含義各有不同,但在公開場合大家還是很注意,不敢亂喊,如今義軍擴展,人多了,大家私下還是這麼稱呼,聽起來就難免有欺辱貶抑之感,而且稍有不慎給李風雲聽到了,那後果就難料了。假若此稱呼正好為李風雲所忌諱,豈不自尋麻煩?下麵人激怒了主帥,統兵官要無辜受累,為防患於未然,韓壽遂直接出言試探。
李風雲輕輕揮手,雲淡風輕,“假若你宅心仁厚,一心為民,為世人所尊崇,即便世人呼你為癡,那也是尊崇之癡;反之,你禍國殃民,塗炭生靈,天怒人怨,為世人所唾棄,那麼世人即便喚你為聖,那也是萬惡之聖。”
此言一出,眾皆稱好,一片喝采之聲。
“蒼頭軍也好,蒼頭帥也罷,不論軍民如何稱呼,統統無關緊要,緊要的是我們應該怎麼做,做什麼,才能贏得百姓的擁護。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義軍來自草芥蟻螻,來自平民百姓,都是窮苦大眾,因此若想生存發展,唯有贏得平民的擁戴,一旦義軍如官府一樣欺壓他們,則必會被他們所拋棄,最終敗亡。”
李風雲目視眾人,語重心長,“如何才能贏得平民的支持?所謂替天行道、為民請願,都是虛的,實打實的為平民所接受的辦法隻有一個,給他們最需要的東西,滿足他們最基本的願望,也就是給他們糧食和絹布,讓他們吃飽穿暖。”
李風雲緩緩挺直身體,鄭重其事地問道,“現在,你們知道該做什麼?怎麼做了嗎?”
“劫富濟貧。”韓壽哈哈一笑,得意洋洋地說道。“將軍說得文縐縐的,雲山霧裏一大套,其實說白了,就是幹我們的老本行,攻城拔寨,燒殺擄掠,把貴族官僚富豪統統殺了,把他們的財產、女人和奴仆統統搶了,而擄掠所得義軍拿大頭,平民得小頭,骨頭我們啃,湯給平民喝。但這湯也不能白喝,也該付出點回報,比如家有壯丁,那就該參加義軍。如此義軍擴張了,實力強了,繳獲多了,平民所得豈不更多?”
韓壽話音剛落,眾人哄堂大笑。嶽高指著韓壽的鼻子罵道,“直娘賊,你都穿上戎裝做官了,還整天念叨著殺人越貨,賊性難改啊。”
李風雲亦大笑。還是韓壽說得透徹,簡單明了,看不出來此賊還是個人才。
“既然如此,我們還等什麼?”李風雲問道。
眾皆心領神會,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李風雲鋪開地圖,劃了一個圈,“方圓五十裏內,不論貴族官僚富豪,統統拿下,讓將士們練練手漲漲士氣,增加凝聚力和忠誠度,讓蒼頭義軍的聲名迅速傳播開來,讓正對我們咬牙切齒的費淮失去理智,越境追殺而來。”
眾人心花怒放,轟然應諾。
義軍憑借三戰三捷之信心,憑借擴軍發展之實力,開始在彭城郡和譙郡接壤之處頻頻出擊,大肆擄掠。
費淮卻在咬牙切齒中正在一點點喪失理智。
夏亭被毀,永城遭劫,運河航道中斷,這些“天大”的事情正由譙郡郡府急報東都。永城鷹揚府剿賊不力,自損一團鷹揚衛,費淮亦不敢隱瞞,也是急報彭城左驍衛府。雖然罪魁禍首已經大致查清,是由鷹揚府司馬韓曜,這個譙郡本地通吃黑白兩道的貴族,串通芒碭山賊寇,裏應外合,聯手所為,已經定性為謀反,但這並不能減輕譙郡郡府和永城鷹揚府的罪責,相反,作為韓曜頂頭上司的費淮,罪責更重了,最起碼有失察之責。
費淮死定了,反正仕途完蛋了,小命也岌岌可危,破罐子破摔了,但郡守受他連累,慘遭無妄之災,對其怒不可遏,恨不能一刀砍了他。沒有察覺韓曜謀反,這可以理解,但從夏亭求援開始,費淮在判斷指揮上接連犯錯,導致永城慘遭叛賊血洗,這是不可原諒的罪責。
郡守會同譙城鷹揚府兩個團的鷹揚衛十萬火急趕到永城,首先把費淮罵了個狗血淋頭。費淮雖與郡守沒有隸屬關係,但他因為處置不當,的確連累了郡守,心有愧疚,再說郡守在東都上層有強硬後台,這讓費準十分忌憚,不敢與郡守撕破臉,隻能強忍怒氣任由郡守罵了一通。罵完了,郡守說,當務之急是疏通航道,鷹揚府必須投入全部力量,另外郡府也臨時加征徭役,召集青壯民夫,軍民齊心協力,日夜奮戰,力爭在最短時間內打通航道。
至於剿賊緝拿韓曜等事,郡守絕口不提。實際上他現在根本顧不上剿賊。對於皇帝和東都來說,東征大計高於一切,運河航道暢通高於一切,至於幾個小蟊賊,根本不屑一顧。郡守對上層政治了解多,當然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
費淮的想法卻迥異於郡守。郡守為了減罪,要疏通河道。費淮要減罪,卻必須在最短時間內剿賊,再說他也減不了罪,絕望之下只剩下了報仇血恨的念頭。在我的頭顱被砍去之前,某一定要砍下賊人的頭顱以泄心頭之恨。而若要報仇,他必須搶在東都罷免他的官職之前,利用其手上的權力,利用其還可以指揮三團鷹揚衛的權力,追剿賊寇,斬殺賊寇。
恰在這時,斥候來報,找到賊人了,就在幾十裏外的彭城郡符離縣境內,正在燒殺擄掠,搞得符離縣雞飛狗跳,人心惶惶。
費淮毫不猶豫,斷然下令追殺。
鷹擊郎將王揚急忙阻止。王揚亦是關隴人出身,普通官宦之家,以軍功起家,年近五十了才在老上級的關照下官至從五品的鷹擊郎將。依正常人生軌跡,他在致仕回家之前很有希望升一級,如此人生也算圓滿了。哪料禍從天降,夏亭一案鷹揚府有責任,王揚受累,可能降職或免職,畢竟他是鷹揚府副手,承擔的是次要責任。然而,厄運接踵而至,因為費淮指揮錯誤,而王揚又盲從錯誤命令,導致永城又遭賊人血洗,如此一來,王揚就不是丟官了,十有八九要除名為民甚至流放戍邊,一輩子白幹了。白幹也就白幹,好歹老命還在,尚不至連累家人家族。誰知絕望之中的費淮竟失去理智,要越境追殺賊人。
軍隊在沒有上級授權情況下擅自越境,形同謀反,這可是罪上加罪。但費淮的一句話,讓王揚猶豫了。
“此案亦會連累左驍衛府的董將軍,假若我們在最短時間內剿殺了賊人,對董將軍十分有利,你想董將軍還會追究我們越境剿賊之罪嗎?某已罪無可赦,是否斬殺賊人無關緊要,但王郎將就不一樣了,王郎將若能及時剿賊,拿下功勞,此功或許就能幫你免去牢獄之災。”
王揚怦然心動,竟不再阻止,與費準共議剿賊之計。
當夜,兩人率三團鷹揚衛殺進了彭城郡的符離縣內。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2-8 02:22 PM
第五十三章 會師小龍岡
義軍在定陶休整了三天,完成了擴軍,也打了一批土豪。
將士們士氣高漲,體力充沛,甚至有信心與鷹揚衛打一仗,但李風雲在接到費淮率軍進入符離縣境內追殺而來的消息後,毫不猶豫,下令全軍將士連夜北撤,向蕭縣進發。
費淮撲了空,愈發惱恨,銜尾追擊。
王揚頗感擔心,因為賊人太狡猾了,而據定陶一帶幾個僥幸從義軍的殺戮中成功逃脫的小土豪交待,賊人自稱蒼頭軍,稱呼他們的首領為白發帥或蒼頭帥。白發?蒼頭?此賊首是誰?據傳芒碭山賊首不是一個叫陳三的嗎?何時又冒出來個白發蒼頭?難道是韓曜?不論如何猜測有一點是肯定的,鷹揚府對賊人的情況基本上是一無所知。
王揚向費淮提出了警告,己方不了解叛賊,兩眼一抹黑,如果繼續這樣被動,任由叛賊牽著鼻子跑,極有可能再遭打擊。另外,據斥候在定陶一帶所收集到的零散訊息來看,賊人不是一群散兵遊勇,而是成建制有規模,少說有好幾百人,加上從夏亭、永城兩地所裹挾而走的船夫、水手、雜役,粗略估計一下,叛賊至少有上千人了。而這些人不論是賊寇還是船夫、水手,都是壯丁,都是靠力氣吃飯的人,如果給他們一把刀,那些平日裏無所事事疏於訓練的府兵們還未必是他們的對手,已經慘死的兩百府兵實際上證明了鷹揚衛的作戰能力,同時也證明了叛賊的凶殘,所以王揚建議,賊是一定要追要剿的,但還是謹慎小心點好,不要打狗不成反被狗咬,那就得不償失,欲哭無淚了。
費淮稍稍冷靜了一點。王揚比他年長,從軍幾十年了,戰功累累,打仗經驗要比他豐富,值此關鍵時刻,依舊保持清醒頭腦便殊為不易,所以費淮便問,“計將何出?”
王揚提出兩個建議,首先銜尾追擊,但要保持距離,持續向叛賊施加威脅,迫使其犯錯誤,變被動為主動,其次向彭城左驍衛府董純將軍求援。彭城距離這裏很近,董將軍也應該知道譙郡發生的重大變故,而這變故已對他產生了影響,他必然也急於剿賊,緝拿元凶,以穩定本鎮戍區之局勢,因此向他求援必能得到回應。一旦彭城援軍趕來,雙方聯手合作,必能斬殺叛賊。
費淮采納了王揚之策。雖然董純肯定會怒氣衝天的責罵他們,但如今性命都可能不保,哪裏還顧得上臉面?董純要罵就給他罵吧,只要他派來援軍,那便殺賊有望。
費淮遂一邊急報左驍衛府求援,一邊遠遠跟在義軍後麵,緊追不舍。
兩天後,李風雲率軍接近芒碭山,在一個叫火柱岡的地方與陳瑞順利會合。
陳瑞日夜兼程回山後,遵照李風雲之策,先是分發財物。義軍兄弟有,山裏人有,連裹挾而來的船夫、水手、工匠、雜役都有,見者有份。然後陳瑞連哄帶騙,連誘惑帶威脅,在短短時間內建立了兩個團,還有兩百餘雜役。接下來陳瑞又鼓動如簧之舌,說白發帥帶人去打蕭縣了,估計又有大量戰利品,大家一起隨我下山去搬吧,還是見者有份。這話一說,山裏山外人頓時情緒高漲,即便有些被挾而來的人心不甘情不願,甚至有逃走之念,但逃走的前提是下山,再加上群情洶洶,由不得你不答應,於是一窩蜂的下山了,芒碭山一時人去山空。
到了山下約定之處僅等了一夜,便看到李風雲帶著大部隊匆匆而至。
雙方見麵後,第一件事就是給陳瑞所建兩團配備軍官。第三團校尉嶽高,第四團校尉郭明。義軍的總兵力由此擴充到四團一旅九百人,隨軍民夫雜役約七百餘,總人數達到了一千六百餘人。
現在義軍有人,有錢,獨缺武器,嚴重短缺,劫掠重兵已成了迫在眉捷之事,成了關係到義軍存亡的頭等大事。陳瑞、呂明星等人至此對李風雲的遠見卓識佩服得五體投地。李風雲為什麼從義軍建立之初就想獨自劫掠那批重兵?很顯然,他早已預見到義軍的發展會非常迅速,但拿棍棒甚至赤手空拳是無法生存下去的,更不要談什麼發展壯大了,於是那批重兵就成了必奪之物,所以韓相國理所當然被李風雲一腳踢開了。
然而韓相國為劫掠這批重兵謀劃甚久,豈肯輕易放棄?豈肯讓一個來曆不明的白發刑徒在利用了他之後,又被其踹到一邊?
“將軍,某回山之時,韓明府的秘使亦在山中相候。”
陳瑞主動稟報。李風雲不以為然,神情冷漠。今局勢急轉直下,義軍牢牢控製了局勢發展,早沒韓相國什麼事了,哪涼快他就去哪待著吧。
“韓相國是何態度?”李風雲漫不經心地問道。
陳瑞未說先笑。
“那廝非常囂張,肯定威脅我們,要我們聽他的指揮。”韓壽朝地上狠狠吐了個唾沫,惡聲惡氣地罵道,“直娘賊,拿我們當癡子,非要置我們於死地。好,這個仇記下了,來日必當厚報。”
“三先生,韓明府傳了甚話?”
呂明星雖有些怨恨韓相國心狠手辣、翻臉無情,但當年庇護之恩曆曆在目,不敢忘卻,是以言辭間對韓相國還是很恭敬。
陳瑞搖搖頭,戲謔道,“以韓明府的霸扈,豈容他人置疑甚至推翻他的謀劃?只是這次他的臉丟大了,估計夏亭被毀、永城慘遭洗劫、運河航道中斷的消息已傳至宋城,韓明府那張臉估計已經變綠了。”
“休要理他!”李風雲冷笑,“韓曜已經舉旗,韓相國在譙郡已難有作為,鞭長莫及之下,他根本無力幹涉我義軍之事。傳令下去,吃飽喝足後,稍事休息後,全軍將士便火速南下,直奔臨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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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費淮率軍逐漸靠近芒碭山,以為賊寇在他的追擊下不得不躲藏回山時,卻沒有想到義軍已大踏步南下。
當夜,費淮和鷹揚衛在營帳中酣然入熟,而在相隔數裏外的原野上,義軍在夜色的掩護下,就著朦朧月光,悄無聲息的繞過了敵人。
黎明時分,義軍走上大道,急速進入符離縣境,重回定陶。在這裏他們遇上了前些日子派去通濟渠邊打探軍情的幾名斥候。斥候報,運送重兵的船隊已進入譙郡的臨渙縣內,正駛向永城,並沒有因前方航道中斷而暫停臨渙境內的跡象。
李風雲又詢問韓曜之事。斥候報韓曜正在臨渙小龍岡召集人馬。小龍岡就在通濟渠岸邊,便於劫掠重兵。李風雲果斷下令,全軍火速趕赴小龍岡,會合韓曜,劫掠重兵船隊。
韓曜在五天之內果真將其所屬大小勢力召集了起來,之所以如此順利,主要是因為有前車之鑒。
東都翟讓的案子,關隴人有意殺雞儆猴,所以遍告河南諸郡的貴族官僚富豪,搞得人所皆知,而緊接著發生的白馬劫獄大案,動靜就更大了,想瞞都瞞不住,結果又搞得人所皆知。翟讓之禍讓河南本土勢力兔死狐悲,心生警覺,個個小心謹慎,唯恐重蹈覆轍,但越是想避禍,禍事卻越快上門。
譙郡本地勢力第一人韓曜也倒了,韓曜一倒,其所屬勢力即使不會被連根拔除,也會慘遭重創,但誰敢存這種僥幸?拿家人、家族的性命做賭博?韓曜被逼造反,大家也去造反吧,反正都是全家死光光的事,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豁出去了。於是拖家帶口,蜂擁而至。五天的時間內,韓曜便召集到了三千餘人,其中青壯為兵,募得八百餘人,組建了四個團,餘者為民夫雜役。
韓曜自稱譙公,開府建營,並做好了兩手準備。若李風雲被官軍剿殺,或其逃竄不至,他就自己單幹;若李風雲在預定時間趕來會合,韓曜便打算利用自己所擁有的四個團的實力,毫不客氣地吞併了李風雲。
結果完全出乎他的預料,李風雲不但沒有被官軍剿殺,反而在短短時間內把隊伍擴充到了上千人的規模,而且其手下將士不是窮凶極惡的盜賊,就是風裏來雨裏去整日靠力氣吃飯的船夫、水手和工匠,千萬不要小看這些貧賤的販夫走卒,人家的身體就是生存本錢,且為人淳樸忠誠,只要你對他好,他就會真心誠意的報答你,所以只要稍加訓練,很快就會形成戰鬥力,也就是說,李風雲現在實力飆升,不但不弱於韓曜,還穩穩壓住了他一頭。
韓曜暗自震驚,當即收起了非份之念。他已經低估了李風雲,然而李風雲能力非凡,讓韓曜根本看不到他的深淺。
韓曜高看李風雲一眼,並不代表他的手下人也會重視李風雲,遵從李風雲。韓曜是貴族,有身份有地位,李風雲算個什麼鳥東西?一個從北陲來的馬賊也敢倡狂?也敢高居首領之位?也敢騎在我們恩主的頭上耀武揚威?直娘賊,你還想不想活了?韓曜擔心出事,雙方一旦火拼,後果不堪設想,遂警告手下將士,值此危難時刻,需要援手,所以要忍人所不能忍之事,小不忍則亂大謀,先度過眼前危機再說。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很淺顯的道理。當前迫在眉捷的頭等大事是生存,而要生存就要合作,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這個道理就更淺顯了。一支竹箸易折,一把竹箸就堅韌難斷了。將來的事將來再說,人要把眼光放長遠一點,要著眼於未來的大利益,千萬不要鼠目寸光,不要貪圖蠅頭小利,更不要爭一時之意氣。
兩支義軍順利會合後,李風雲與韓曜當即商談合作的相關細節,實際上也就是兩支義軍如何分配權力和利益的問題,這是雙方合作的基礎。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2-8 02:26 PM
第五十四章 打劫
李風雲堅決要掌控義軍的領導權,而韓曜則無意屈居人下,讓別人控制自己的命運,結果雙方只好各自妥協,彼此均做出退讓。
李風雲還是義軍的最高統帥,將軍府還是義軍的最高決策和指揮機構,韓曜出任將軍府長史,屈居義軍第二首領,陳瑞為將軍府司馬,義軍第三首領。
將軍府下設兩軍。第一軍為蒼頭軍,下轄四團一旅,李風雲為統帥。第二軍以譙為名,既表明其舉旗之地,亦代表其為譙公韓曜之軍隊,韓曜為譙軍統帥。
由這一頂層設計可看出義軍真正的決策者就是李風雲、韓曜和陳瑞三人,彼此牽製,誰也無法做到一言九鼎、隻手遮天,任何決策都要經過商討才能最後拍板。另外兩軍各自擁有相當大的獨立性,李風雲無權干涉譙軍內部事務,韓曜也休想染指蒼頭軍的軍務,雙方的合作實際上僅是決策層面的合作,兩軍是結盟互助,而不是融為一體,不分彼此。
把這一最關鍵最重大的事情解決後,接下來就是劫掠重兵船隊。
運輸重兵的船隊已進入臨渙縣境內,船隊由兩個團的鷹揚衛負責安全,然後每到一郡便由該郡鷹揚府派出軍隊,在運河兩岸予以保護,所以正常情況下船隊的安全有保障。然而現在譙郡出大事了,有叛賊造反,導致運河航道中斷,鷹揚府蜂擁而出追剿叛賊,於是當重兵船隊進入譙郡時,不但沒有鷹揚府軍隊在運河兩岸予以保護,運河上還船滿為患,航道擁堵不堪,前方的船走不了,後麵的船還源源不斷駛進來,可以想像通濟渠上之混亂景象。
重兵船隊仗著有鷹揚衛保護,仗著有皇帝聖旨和兵部命令,強行向前,但越接近永城段渠道,航道就越是擁堵,最終不得不停下。
以通濟渠沿岸眾賊的實力來說,膽子再大也不敢打這支船隊的主意。這支船隊不但有兩個團四百鷹揚衛,還有數百船夫水手,護衛實力還是很強的,所以船隊上上下下都很放鬆,根本就不怕有人打劫,打劫就是找死。
另外他們也不怕時間上的耽擱,畢竟這是這運送重兵,而重兵的製造殊為不易,安全絕對是第一,運送速度慢就慢一點,關鍵是要把重兵安全送達。再說東征尚未開始,要到明年冰雪解凍之後,時間上綽綽有餘,無須著急。
如此一來李風雲的很多推斷就想當然了,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護船的鷹揚衛,他們不到迫不得已,絕不會離開船隊。目前義軍人數雖然占優,但船隊停在水麵上,劫掠難度大。現在永城方向有鷹揚衛正與民夫們一起疏通航道,船隊所在地點距離永城不過幾十裏路,若船隊求援,永城方向的鷹揚衛很快就能殺過來。費淮估計也已經發現義軍掉頭南下了,正全力追殺而來,一旦義軍未能迅速拿下船隊,讓費淮追上,則後果不堪設想。
李風雲、韓曜遂召集兩軍旅帥級以上軍官,共議攻擊之策,同時也讓雙方將領坐在一起暢所欲言,彼此有個初步的了解,以便於兩軍之間的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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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斜,晚風習習,深秋的寒意越來越濃。
鷹擊郎將陸平站在甲板上,把削瘦的身軀裹在黑色大氅裏,目光從遍布運河上的大小船隻上緩緩掃過,心裏的焦慮有增無減,更有一股無名怒火越燒越旺,目光也漸漸變得陰戾起來。譙郡負責運河安全的主要是永城鷹揚府,負責保護重兵船隊過境的也是永城鷹揚府,然而,船隊距離永城隻剩下幾十裏路了,還沒有看到永城鷹揚府的一兵一卒。
夏亭、永城都出事了,被叛賊洗劫一空,津口碼頭被大火焚毀,航道因此中斷,這個消息已經傳得沸沸揚揚,至於具體細節卻無人知曉,不過有一點讓人百思不得其解,永城有鷹揚府鎮守,何以會被叛賊攻陷?難道賊勢甚大,把鷹揚府軍隊殲滅了?各種猜測都有,但隨即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航道疏通上,猜測何時可以通行,畢竟這關係到大家的切身利益。可以肯定的是譙郡郡府肯定在全力以赴疏通航道,這是頭等大事,比剿賊還重要。
陸平同樣關心此事,但他更關心重兵的安全。永城遭劫,說明賊勢甚大,永城鷹揚府對付不了,這一點毋庸置疑。既然如此,你鷹揚府更要全力保護船隊,除非你鷹揚府全軍覆沒了,但這是絕無可能的事。所以陸平對永城鷹揚府無視船隊安危,既不派兵保護船隊亦不與船隊進行任何聯係一事充滿了憤怒。
這時隨其護船北上的兩名校尉奉命趕來。船隊因不可抗原因而停下,且正處局勢動蕩地區,又缺少本地鷹揚府的保護,安全上存有危機,統兵軍官們當然要聚在議一議,商量一下對策以防不測。
兩名校尉對眼前可能存在的危機不以為然,認為現在國祚穩定、國力強盛、國泰民安,幾個小蟊賊能掀起多大風浪?坊間傳言向來是以訛傳訛,可信度極低。兩人建議陸平派人去永城鷹揚府跑一趟,主動聯係一下對方,把事情打聽清楚了再做決策。
陸平采納了這一建議,遂提筆草擬書信。尚未寫完,有衛士來報,永城鷹揚府來人了。
“來了多少人?”陸平當即問道。
“一個旅帥,兩火衛士,二十一人。”
陸平一聽,憋在心裏的火頓時又湧了出來。二十一人?二十一人能幹甚?是他們保護船隊,還是船隊保護他們?陸平忍無可忍,一句江南粗口脫口而出,順手把那封沒寫完的信也三兩下撕了。
兩校尉知道陸平人瘦火大,習以為常了,遂一齊勸撫。永城鷹揚府既然派人來了,理所當然要見一見,不能把人家諒在一邊。這裏是人家的地盤,又剛剛被賊人打了一記悶棍,前途黑暗,情緒之惡劣可想而知,完全沒必要在此刻為難對方。
陸平強忍怒火,下令召見那名旅帥。很快,那旅帥便帶著兩個衛士登船拜見。
陸平和兩校尉一看,頓覺事態嚴重。那旅帥和兩衛士所穿戎裝皮甲多處破裂,血跡斑斑,尤其那旅帥頭上的兜鍪,有多處凹坑,明顯就是剛剛從戰場上下來,且戰況慘烈。那旅帥高大魁梧,氣宇軒昂,殺氣凜冽,一看就是個百戰悍卒。
陸平和兩校尉都是行伍出身,雖多年沒有打仗了,但混跡軍旅幾十年,百戰悍卒和普通衛士還是一眼便能辨認出來。這年頭百戰悍卒都在邊陲,國內歌舞升平,衛士們疏於訓練,如今連個悍卒都難得一見,更不要說百戰悍卒了。由此陸平和兩校尉便確信了這個旅帥的身份,如假包換的鷹揚府軍官。
不待陸平詢問,那旅帥便從容報上字號,自稱姓李。然後簡述了永城發生的事。鷹揚府司馬,譙郡本地貴族韓曜,貪贓枉法,被鷹揚兩疆彈劾舉報,旦夕不保,遂串通芒碭山賊人,裏應外合攻陷了永城,舉旗造反。鷹揚府遂全力追剿,將賊人包圍於小龍岡。今正在廝殺,因擔心船隊安危,故遣某前來報訊,請將軍稍安毋燥,待鷹揚府剿賊完畢,即全力護衛船隊北上出境。
陸平大喜,怒氣也散了大半,正好已入暮,要吃晚飯了,遂盛情相邀。李姓旅帥倒是爽快,一口答應,又說岸上兄弟已一日一夜粒米未進,懇請將軍賜些食物充饑。
陸平對自己誤會永城鷹揚府一事頗感歉咎,聞言大手一揮,一並請上船,犒賞酒肉。
衛士們在大艙吃酒,陸平與兩校尉則與李姓旅帥在小艙開懷暢飲。酒酣耳熱,陸平與兩校尉難耐好奇之心,問這問那,試圖弄清永城發生的所有事情。李姓旅帥或許是吃人家的嘴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正聊得津津有味,驀然船艙外傳來震天鼓聲,還有驚天動地的吶喊聲。
陸平與兩校尉駭然心驚,急忙推開艙窗向外探視,隻見運河岸上燈火通明,亮如白晝,數不清的白衣平民正手拿棍棒搖旗吶喊,又有數百健兒乘小舟急駛而來,直撲船隊。
不好,有賊劫船。陸平當即反應過來,剛想下令擂鼓作戰,就聽到耳畔傳來那李姓旅帥冷森森的聲音,“可否借你人頭一用?”
陸平魂飛魄散,猛地轉頭看去,只見那李姓旅帥一手一刀洞穿了站在陸平左右的兩個校尉的身體,將他們活活釘在了艙壁上,一時間鮮血四射,慘叫聲不絕於耳。
“你是誰?”陸平縱聲厲吼,右手便要撥刀而出。
李姓旅帥卻是更快,一拳砸在陸平面門上。陸平痛聲慘叫,身體狠狠撞上艙壁。李姓旅帥飛身撲上,一把卡住他的咽喉,將其高高舉起,“降!否則殺無赦!”
陸平睚眥欲裂,奮力掙扎。
李姓旅帥大怒,左手將其抵在艙壁上,右手握拳,一連數擊,拳拳到肉。陸平痛苦不堪,厲聲慘嚎。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2-8 02:35 PM
第五十五章 各取所需
陸平拒不投降,雖然憤怒和痛苦讓他幾乎失去了理智,但他還是清楚地知道丟失重兵的後果。
自從他接受這個任務以來,他就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他必須以生命為代價來保證重兵的安全,人在重兵在,人亡重兵亡。如今重兵不保,他寧願死,也不願苟活於世。為保護重兵而死,家人還能平平安安,而投降了,即便暫時保住了性命,但將來怎麼辦?家人的安危又如何保障?寧死不降。
李風雲冷笑,把兩校尉的頭顱剁下來,掛在陸平的胸前,卡著他的脖子,將其推出了船艙,“遊船示眾”。
船艙外,護船的鷹揚衛正與風雲旅的悍卒激烈交戰,突然看到自己的上官被挾持,兩個校尉都死了,三個最高官長全軍覆沒,頓時失去了戰意。統兵官都死了,那還打什麼打?繳械投降吧。於是傳訊各船守衛,統統投降。
義軍歡聲雷動。奇跡發生了,義軍兵不血刃便奪取了運載重兵的船隊,斬獲驚人。
第二天,譙郡太守接到了重兵船隊被劫的消息,差點昏厥。完了,神仙也救不了他了,官帽子掉了已是小事,就怕性命也難保。旋即切齒痛恨費淮,若不是此子不聽勸告,擅自越境追殺叛賊,何止於釀成此等驚天大禍?遂急奏東都,並彈劾費淮。又急報彭城左驍衛府,請董純將軍火速調兵圍剿叛賊。一定要追繳回那批重兵,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最後急書費淮,小子,重兵被劫,你死定了,現在不要說你老爹是衛府的武賁郎將了,就算你老爹是中樞宰執,也保不下你頸上人頭了。
費淮在芒碭山下耽擱了一天。他難以置信,自己竟然把目標追丟了,為此他勃然大怒,將幾個斥候打得奄奄一息。王揚也是無奈長歎,不是賊狡猾,而是府兵不堪一擊啊。中土和平已久,軍備廢馳,府兵疏於訓練,就如匣中刀,平時不磨礪,待用時卻已鏽鈍,怨得了誰?
好在第二天斥候總算找到了線索,費淮遂又匆忙南下追擊。誰知突然接到了郡守急件,重兵被劫,所有武器、押船鷹揚衛、船隊的船夫、水手均被叛賊劫掠而去。
費淮極度震驚。這些日子以來,他被叛賊所激怒,在前途盡毀的痛苦和絕望中,一門心思想殺賊泄憤,他已把保護重兵船隊的事拋到九宵雲外。王揚也是一樣,在他的記憶裏,這支船隊應該還沒有入境,怎麼突然就在臨渙被劫了?難道某記錯了時日?他沒有記錯時日,隻是因為他一心剿賊,已經遺忘了時日。
費淮痛苦不堪,不是因為頭顱難保,而是一連串的挫敗摧毀了他的自信。費淮順風順水幾十年,三十多歲便官拜鷹揚郎將,戰功累累,事業有成,自以為文武幹略,有能力激揚文字、指點江山,有經國濟世之才,誰知今天竟被幾個小蟊賊玩弄於股掌之間,被耍得團團亂轉,連小命都耍沒了,這種打擊和挫敗是致命的,它驟然間便摧毀了費曜的自信,讓他萬念俱灰,了無生意。
接下來怎麼辦?是放棄追殺,聽從郡守建議,回永城疏通航道,等待罷職下獄的聖旨,束手待斃,還是追殺到底,誓死擊殺賊人?
費曜不願放棄,他可以沒有自信,但不能沒有堅韌的意誌,反正都是死,與其死在刑場上,讓無數人看笑話,倒不如死在戰場上,與賊人同歸於盡,好歹也算出了口惡氣,也算死得其所,也不至於連累了家中大人,讓其在同僚面前無法抬頭做人。
王揚做出了一樣的選擇:追,追殺到底,大不了玉石俱焚。
永城鷹揚府的兩位官長率軍直撲臨渙段運河,重兵船隊被劫之處。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狼籍,賊人劫掠成功後,又放了一把火,燒毀了船隊。好在臨近船隻看到有賊打劫,紛紛遠離,僥幸逃過一劫,也使得航道還保持了部分暢通,不至於完全中斷。
費淮遣衛士尋到附近船夫水手打聽線索,結果不禁讓他暗自驚凜。
韓曜手段了得,竟在短短時間內聚集了數千人馬,如今又劫了重兵船隊,實力更是暴漲,估計接下來肯定有更大動作。只是讓費淮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韓曜為何要造反?造反的目的又是什麼?他在譙郡是實至名歸的地頭蛇,要風有風,要雨有雨,什麼也不缺,為啥好日子不過,非要去過刀頭舔血的日子?費淮實在想不通,不過他沒有過多考慮,對他來說,當前隻有一件事,追上去,殺,殺他個人仰馬翻,屍橫遍野。
費淮和王揚隨即置譙郡郡守的勸告於不顧,率軍繼續追擊,再一次進入彭城郡境內。不過這一次是進入蘄縣。
蘄縣在彭城郡的最南麵。南下蘄縣是韓曜提出來的。韓曜也非常清楚劫掠重兵的後果。你小範圍小規模造反,就如蚊子咬老虎,無關痛癢,朝廷不會重視,最多敦促地方官府、鷹揚府盡快戡亂而已。但你劫掠了足以裝備五千精兵的重武器,你就不是蚊子了,而是長著尖牙利齒的猛禽,已經具備了動蕩局部地區局勢的能力,威脅到了國內的安全和穩定,朝廷會極度關注,皇帝和中樞會調集軍隊四面圍剿,會不惜代價繳回重兵。
可以預見,在未來半個月內河南(主要指以東都洛陽為中心的大京畿地區)、豫(穎、汝地區)、徐(以彭城為中心的準河以北地區)三地的鷹揚府會蜂擁而至。以義軍目前的實力,根本無力抵禦,唯有進行戰略性撤退。
往哪裏撤?若向東北西三個方向撤,都會與奉旨戡亂的鷹揚府迎頭相撞,所有暫時比較安全的撤退方向就是南下,渡過淮河進入江淮地區。
李風雲和陳瑞沒有反對,但也沒有明確支持這一建議,而是含混其辭,說走一步看一步,先南下蘄縣,暫作體整。
此仗繳獲巨大,而且是義軍急需的武器。武器是義軍生存的保障,有了武器,義軍實力驟然暴漲,將士們的信心和士氣亦驟然暴漲,而隨之暴漲的還有白發帥李風雲的威望。
之前大家對此仗都頗感棘手,尤其韓曜及其手下,信心更是不足。重兵船隊有鷹揚衛保護,沿途鷹揚府也會出兵保護,這一仗怎麼打都沒有勝算。哪料結果出乎所有人意外,進攻的戰鼓“咚咚”一響,還沒待義軍將士展開全麵進攻,船上的鷹揚衛就不戰而降了。
事後大家經過口口相傳,才知道功勞都是白發帥的。他喬裝打扮,深入虎穴,單槍匹馬宰殺了兩個校尉,擒獲了一個鷹擊郎將,導致護船鷹揚衛群龍無首,陷入混亂,隨後白發帥以那鷹擊郎將的性命為要挾,又迫使其手下軍官不得不下令投降,由此義軍才兵不血刃劫掠了整整一個船隊。
這是何等大的功勞。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也不知是否有人背後操縱,總之這件事經過大肆渲染,又經過以訛傳訛的傳播之後,白發帥已成為傳奇英雄,其高大形象深入每一個義軍將士的心裏,為眾人所尊崇,而由此造成的影響雖然短期內尚不明顯,但此後假若義軍捷報頻傳,迅速發展壯大,其影響力就難以估量了。
韓曜對此並不在意,他對自己有信心,他的部下們也不會輕易改換門庭、背棄恩主,當然,若想始終贏得部下們的忠誠,他必須努力維護部下們的切身利益,所以他在戰利品的分配上表現得極為強勢,寸利不讓,錙銖必較。
韓曜提出來的分配方案是,被俘的兩團四百鷹揚衛歸譙軍所有,而被裹挾而來的船夫、水手、雜役約六百餘人則歸蒼頭軍所有。劫掠所得的長刀、長槊、強弩等重兵及刀劍弓矢等普通武器一分為二,一軍一半。
依這個分配方案,韓曜大占便宜。鷹揚衛是府兵出身,職業軍人,即便疏於訓練,多年未曾打仗,但他們自小習武,刀槍棍棒百般武技樣樣精通,有些甚至還弓馬嫻熟,至於打仗之諸般事宜,更是無所不知。那是他們賴以吃飯的技能,焉能不知?所以府兵的生存能力,尤其在戰場上的生存能力,要遠遠高於普通人。船夫水手吃的是力氣飯,雖有水上技能,但局限性太大,至於武技,那是半點沒有,而且絕大部分人連刀都沒有摸過,更不用說打仗殺人了。
韓曜要四百鷹揚衛,卻把六百壯丁給了李風雲,看似李風雲占了便宜,但癡人都知道,實際占了大便宜的是韓曜。重兵武器一軍一半,看似合理,實際上還是韓曜占便宜。韓曜軍隊少,李風雲的軍隊多,如此“公平”分配,李雲風顯然吃虧了。
韓曜這樣明目張膽的占便宜,自有他的目的。他是以退為進,先強勢出擊,先占據主動,逼著李風雲妥協。如果他先陷入被動,被李風雲步步緊逼,最終妥協的就是他,如此譙軍的利益必然受損。
李風雲心知肚明,他只能妥協,只能讓韓曜占其中一個便宜。於是李風雲召集陳瑞、呂明星等人商量了一下,統一了認識,遂告訴韓曜,蒼頭軍接受六百餘船夫、水手、雜役,但要在此基礎上建三個團,如此蒼頭軍便有七個團一個旅,一千五百人,而譙軍則擴充到六個團一千二百人,這樣一來,兩軍平分武器就不合適了。
韓曜心滿意足,他真正的目的就是衝著那兩團鷹揚衛去的。武器是好,尤其重兵,但需要合適的人使用,才能物盡其用,才能發揮最大威力,否則就是累贅,就是廢物,不如不要。
而李風雲的想法則與韓曜完全相反。他也要人,武器擺在次位,但他只想要船夫、水手,原因無他,貧苦人都淳樸老實,都很聽話,你隻要善待他們,尊重他們,關愛他們,他們就會用生命回報你。戰爭年代,一支軍隊若想在艱苦環境中生存下去,最重要的不是武技,不是戰鬥經驗,而是嚴格的軍紀、高昂的士氣和堅固的凝聚力。
雙方各取所需,皆大歡喜。韓曜以為自己占了便宜,李風雲卻是暗自竊笑,“韓先生,你要倒楣了。”
義軍剛剛休整了兩天,斥候便飛速來報,永城鷹揚府追來了,已近在咫尺。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2-8 02:42 PM
第五十六章活路
李風雲決定打一仗。
義軍發展速度驚人,不但李風雲始料不及,當日芒碭山聚義的百十餘人也是難以置信,對李風雲敬佩至極,奉若神明。李風雲說要打一仗,大家便言聽計從,絕無異議。
蘄縣曆史悠久,也是有名的古戰場。昔年秦將王剪便在蘄南大敗楚軍,斬殺楚將項燕。陳勝吳廣起義之地,便在蘄縣渙水東岸的大澤鄉。
李風雲帶著徐十三及幾個衛士騎著擄掠而來的力馬(拉車用的馬),沿著渙水東岸遛達了一圈,遊覽了古戰場,又去看了大澤鄉,遂決定在大澤鄉與費淮打一仗。
當他把這個想法告訴韓曜時,韓曜斷然否決。他了解永城鷹揚府,更了解鷹揚郎將費淮和鷹擊郎將王揚。雖然李風雲在與他們的交鋒中始終占據著主動,甚至在睢水河邊半渡而擊之,輕而易舉摧毀了鷹揚府一個團,但那是趁敵不備,打了鷹揚府一個措手不及。實際上永城鷹府自始至終都沒有機會展示自己的強橫武力,如果雙方正麵交鋒,義軍肯定不是對手。如今李風雲自信心膨脹,,讓勝利衝昏了頭腦,,非要以己之短攻敵之長,非要與鷹揚府正面作戰,豈不是自尋死路?
韓曜堅決反對,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他堅持渡淮河南下,理由很充分,遠離大京畿,遠離大運河,在江淮尋一塊偏僻之地先解決生存問題。此刻舉國上下都在為東征作準備,東都和地方官府、鷹揚府的精力都放在東征大計上,若義軍主動躲到一邊,不與地方官府、鷹揚府為難,他們又何必自尋麻煩?剿滅了也沒啥功勞,但屢剿不平,那就有丟官、丟命之危,所以不難推想,義軍一旦藏匿於江淮,江淮的地方官府、鷹揚府肯定會睜隻眼閉隻眼,對東都戡亂令陽奉陰違。這顯然有利於義軍生存,隻待東征勝利結束,國內局勢變了,東都和地方官府、鷹揚府有精力戡亂平叛了,義軍也發展壯大了,也有地盤了,可以與朝廷抗衡一下了。
韓曜的分析和推斷有理有據,很有說服力,無奈李風雲的部下已先一步知道了白發帥對義軍未來的設想,且這一設想要優於韓曜的渡淮策略,更重要的是,他們相信李風雲,卻不信任韓曜。
李風雲待韓曜說完之後,冷不丁問了一句,“江都在哪?”
江都就是揚州,在淮河以南,長江以北,正處江淮之間。韓曜頓時意識到李風雲這句話背後的意思,神情馬上變得凝重起來。
李風雲表態了,他反對渡淮南下。江都是當今皇帝發跡起家之地,曾悉心經略十幾年,對其有特別的感情,登基之後遂馬上擴建江都大興土木,還屢次南下江都一住便是數月之久,江都在中土的地位因此迅速上升,坊間戲稱其為“南京”,與西京大興城共為中土陪都。
李風雲看到韓曜不說話,乃冷笑道,“當今皇帝對江都的重視你應該很清楚,其左右近臣為討君主歡心,不遺餘力打造江都,如今其陪都地位已不可憾動。既為陪都,其周邊地區便是京畿。江淮之間不過區區千裏,其千裏之地皆為京畿。義軍渡淮進入江都鎮戍區,必面臨巨大危機,生存尚且不保,還何談發展壯大?”
韓曜麵紅耳赤,目露羞惱之色,一時竟無言相駁。
“將軍欲往何處?”韓曜忍不住質問道。難道在蘄縣打一仗,便能尋到上天入地之路?
李風雲面色陰沉,眉頭緊皺,想了片刻,鋪開了地圖,說道,“如今我們在彭城左驍衛府的鎮戍區,不出意外的話,左驍衛府已經獲悉重兵被劫的消息,正緊急調集徐豫諸鷹揚圍剿我們,並急告江都,向江都報警,請江都轄下的沿淮諸鷹揚封鎖淮河全部津口,以防我們渡淮南下。從時間上來推算,我們就算緊急渡淮成功了,隨即便會陷入江淮諸鷹揚的圍殺,而江淮對我們來說是陌生之地,找不到任何援手之人,相反,四麵八方都是敵人,我們必死無疑。”
“以將軍所言,難道我們要困守徐豫,坐以待斃?”韓曜再次質問道,“雖然通濟渠兩岸遍布同道,但值此生死關頭,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多,將軍切不要盲目相信所謂的兄弟朋友。”
李風雲衝著韓曜搖搖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後手指地圖,在蘄縣所在劃了一個圈,“徐豫諸鷹揚正三麵圍來,淮河方向又有阻截之敵,實際上我們已陷入包圍。我們當前的頭等大事是想方設法跳出官軍的包圍,是尋找一處相對安全的生存之地。”
“相對安全?”韓曜按捺不住了,神情激動地大聲說,“何處安全?依將軍所說,渡淮南下是死路,那麼西去穎汝或者南陽,也是死路,因為這些地方距離河南這個大京畿地區近在咫尺。北上呢?北上就是河南京畿,找死而已。東去呢?東去就是彭城,正是左驍衛府鎮戍中心所在,遍布鷹揚府,還是找死。請問將軍,我們去哪才相對安全?”
李風雲看到韓曜氣怒攻心,風度全無,不禁哂然而笑。他向怒目而視的韓曜伸出了一根手指頭,晃了兩下,以引起韓曜關注,然後將其按在地圖上的蘄縣所在。
韓曜不明所以,疑惑望去。
李風雲的手指頭沿著地圖上的蘄縣向東北而去,停在了彭城,稍停,待韓曜皺眉望來,李風雲繼續移動手指,繼續向東北而去,然後停在了地圖的邊緣,那裏是齊魯大地,與彭城接壤的是魯郡和琅琊郡,再往東則是齊郡、北海、高密、東萊諸郡。在齊魯大地的西南端,也就是在彭城郡、魯郡和琅琊郡的交彙處,有一片大山,此山向東北延伸,橫跨整個琅琊郡後,最後終止於北海、高密境內,方圓大約兩百餘裏,其西南叫蒙山,其東北叫沂山。
李風雲的手指頭移到地圖邊緣後,便停在了蒙山山脈上。
韓曜眼前驟然一亮,仿若醍醐灌頂般霍然醒悟,高明!太高明了!好地方!好地方啊!
這一瞬間,李風雲在其心目中的份量陡然加重了幾分。如此奇人,定非池中之物,跟著他走,或許就有風雲化龍之機會。
由徐豫之地轉戰齊魯大地,千裏躍進蒙山,義軍便能解決生存危機。齊魯遠離中原,遠離京畿,遠離東都,皇帝和中樞鞭長莫及,而齊魯曆史悠久、文化博大,其本土勢力之強之團結,在曆朝曆代都頗富盛名。本朝亦是如此,齊魯人作為中土山東人的一部分,因為其曆史、文化等各方面原因,與關隴人之間的矛盾非常激烈,雙方之間的衝突自中土統一以來就未從停止過。
韓曜曾在鷹揚府獲悉機密,早在今年大河洪水泛濫,淹沒兩岸郡縣,導致數百萬人受災後,齊魯便有人舉旗造反了。隻是他級別低,無法探知詳情,但假若齊魯人的造反未曾被當地鷹揚府鎮壓,那義軍轉戰齊魯,不但能尋到盟友,互為支援,還能利用那裏的混亂形勢迅速站穩腳跟。另外,齊魯平原地區皆富裕之地,相鄰的河南諸郡、徐州諸郡也都是魚米之鄉,非常有利於義軍的發展和壯大。
當然,南下江淮之策也並非如李風雲所說的那樣不堪。東進齊魯與南下江淮相比,其真正的優勢在於齊魯屬於山東地域。
義軍起自芒碭山,而芒碭山這一塊也屬於山東地域。大河南北的山東人在麵對共同對手關隴人的時候,會主動擱置矛盾,聯手合作,這是由曆史原因造成的。自北魏分裂以來,黃河流域便形成東西對抗之局勢。東部的山東人和西部的關隴人為重新統一黃河流域,互相廝殺了幾十年,大河兩岸、太行山下、中原河洛、荊襄大地上,屍橫遍野,雙方之間仇怨甚深。但最終的勝利者卻不是以中土正朔自居、疆域遼闊、國力強大的山東人,而是偏居西北疆域、國力文化軍力皆弱、鄙陋野蠻的關隴人。
野蠻戰勝了文明,弱者擊敗了強者,這種心理上的巨大落差,加上關隴統治階層在勝利後對山東人的打擊、遏止、欺淩,造成雙方之間的仇恨不但沒有消減,反而愈發強烈了,尤其貴族階層之間的衝突更為嚴重。關隴這個新興的主要以軍功崛起的貴族集團,與山東這個傳統的以經學傳世、有些甚至傳承千餘年的貴族集團之間的矛盾,因為權力和財富分配上的不平等,雙方之間的衝突已是愈演愈烈。
在這種大背景下,義軍堅持在山東區域活動,必能得到部分山東貴族和山東平民的支持,而貴族和平民的支持正是義軍發展壯大的基礎條件。反之,渡淮南下,進入江淮地區,義軍不但得不到山東人的支持,反而墜入了江準人的包圍。
江淮地區自五胡亂華、衣冠南渡,中土陷入分裂和混戰之後,始終是中土南北雙方交戰的主戰場,故此地區的地方勢力異常複雜,有本土勢力,有南遷客姓勢力,各勢力所屬的宗團鄉團等武裝力量非常強大,即便中士統一後,新王朝也不敢強行取締這些宗團鄉團等地方武裝,以免與江淮地方勢力產生激烈衝突。因為這一歷史原因,江淮貴族既不屬於山東貴族集團,也不屬於江左貴族集團,它獨立成係,勢力強悍。
義軍渡淮南下,必然會侵害到江淮地方勢力的利益,其後果可想而知。對這一情況,韓曜是知道的,心裏也是惶恐的,只是他沒有看到千裏外的齊魯,沒有看到琅琊蒙山,所以他別無選擇。如今李風雲給他指點了一條明路,讓韓曜仿若在黑暗中看到了光明,一股巨大的喜悅霎時包圍了他,讓他渾身舒泰,激動得難以自制。某總算找到了一條活路。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2-8 02:47 PM
第五十七章 把無恥進行到底
義軍最高決策層的三個人李風雲、韓曜和陳瑞在義軍的生存策略上達成了共識,接下來便要麵對嚴峻現實,如何東進齊魯,千裏挺進蒙山。
“東進的第一仗必須在蘄縣打。”李風雲的口氣不容置疑,“戰場就在大澤鄉。”
理由不用李風雲解釋了,顯而易見。義軍若要東進齊魯,就必須經過彭城,這不但是最近的路程,也是最節約時間的路程,而時間對義軍來說太重要了,因為一旦東都震怒,詔令通濟渠兩岸諸鷹揚全力剿殺,義軍成眾矢之的,深陷重圍,再想東進齊魯就很難了,所以義軍必須以最快速度躍進蒙山。
彭城左驍衛府已經出動了,這是毋庸置疑的一件事,其轄下諸鷹揚正四麵包圍而來,義軍假若倉促東進,必迎頭撞上,一旦被對方纏住,必難逃覆滅之禍。退一步說,就算義軍不計損失殺出了包圍,但東進齊魯之意圖必會暴露,彭城左驍衛府會速迅改變策略,圍追堵截,義軍還是難逃覆滅之禍。
所以義軍必須在蘄城打一仗,做出渡淮南下之態勢,以隱藏東進齊魯的真實意圖,誘使官軍飛速殺奔淮河,如此一來,官軍的包圍圈中必會出現漏洞,義軍遂可趁機跳出官軍的包圍,甩開官軍主力,趁著彭城諸鷹揚都集中在淮河北岸尋找義軍,彭城一線防守空虛之際,火速東進齊魯,挺進蒙山,完成這次戰略轉移。
韓曜同意李風雲的決策,隨即與李、陳二人商討具體的攻擊之計。
打仗的事,陳瑞所知有限,唯李風雲馬首是瞻。韓曜雖為鷹揚府司馬,精通軍務,但從未上過戰場打過仗,無臨陣廝殺之經驗,至於謀略那也需要以實戰為基礎,否則便是紙上談兵,因此韓曜也不敢胡亂說話,更不敢指手劃腳,先聽聽李風雲怎麼說再做定奪。
“野外行軍,鷹揚府各團之間要拉開一定距離,若突遭敵襲,各團之間可相互支援,這是常識。”李風雲說道,“費淮已損失一個團,在追殺中又屢屢撲空,被我們玩弄於股掌之間,雖怒氣衝天,恨不得生吞活剝了我們,但也更為謹慎、更為小心了,所以可以肯定,他的三個團必定會拉開距離,依次而進。”李風雲輕輕握住拳頭,揮舞了一下,“我的計策是,詐敗誘敵,分而擊之,利用我兵力之優勢,將敵一舉全殲。”
韓曜聞言,頗感忐忑。全殲鷹揚府三個團?未免太輕敵了吧?雖說兩天前義軍在通濟渠上也全殲了兩團鷹揚衛,但那是在有心算無心,攻敵不備的情況下,且其三個統兵官長均被李風雲撂倒,群龍無首,而兩團鷹揚衛又以火為單位,分散在船隊的各條船上,無法形成戰鬥力,這才讓義軍撿了個大便宜,兵不血刃全殲兩團鷹揚衛。
但此仗不一樣。此仗中,費淮及其麾下三團鷹揚衛有備而來,在連遭重挫之後萬分謹慎,不敢有絲毫閃失,更不可能給李風雲斬殺官長之機會。即便其三個團在行軍時拉開了一定距離,但戰鬥一旦打響,必互為支援,義軍稍有不慎便會陷入與鷹揚府正麵作戰的窘境。
當然,義軍有十三個團一個旅,四倍於敵兵力,有優勢,但無奈的是,拿著重兵武器的船夫、水手、工匠不會在一夜間變成勇敢的戰士,沒有任何作戰經驗,也沒有殺過人,甚至都不會舞刀射箭的義軍戰士,實際上根本就沒有戰鬥力,也沒有凝聚力,一盤散沙而已,稍遇挫折,必一敗塗地,一潰千裏。所以韓曜不敢打,也沒有信心打,他隻想找個藏身之處,先把隊伍好好操練一下。軍隊是安身立命的本錢,大意不得,更不能因為一時衝動去做自殺式的賭博。
李風雲敢打,信心十足,而事實證他的確有這個本事。之前在睢水河畔,李風雲憑一個旅的烏合之群,便全殲了鷹揚府一個團。如此奇跡般的勝利,證明李風雲或許同樣有能力在大澤鄉創造奇跡。
韓曜不敢賭,不過他又沒有更好的計策,於是他列舉了義軍一係列的劣勢,以此來警告李風雲,要小心謹慎,同時也暴露出他既矛盾又惶恐的不安心理。
李風雲望著韓曜,似笑非笑,眼裏露出幾分不屑。不過也可以理解,一個在譙郡呼風喚雨的貴族,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突然被人從天堂拉入地獄,就此失去一切,如此巨大打擊,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的。韓曜能堅持下來,能做到現在這樣,已是難能可貴,充分體現了此人不凡的才智和殺伐果斷之性格,偶爾的猶豫、彷徨、患得患失都在情理之中。
“此仗是蒼頭軍主攻,還是譙軍主攻?”李風雲故意問道。
韓曜猜到李風雲必有此手,當即面露難色,做欲言又止狀,擺明了就是不想主攻,但不想主攻總得尋一兩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韓曜正在思考措詞,陳瑞迫不急待的說話了,“譙軍有兩團鷹揚衛,其他諸團也皆為譙郡壯勇,實力不俗,理當主攻。再說前日劫掠船隊,主攻的便是蒼頭軍,你譙軍就站在岸上敲敲鼓,喊幾噪子,連水都沒下,結果戰利品照分,還拿走了被俘的兩團鷹揚衛。”陳瑞陰陽怪氣地說道,“顯揚兄,人是我們俘虜的,卻給你厚顏無恥的搶了去。搶了也就搶了,自家兄弟,不計較,和為貴,但是這又要打仗了,難不成你還要故伎重演,還讓我們主攻,你在旁邊看熱鬧,撿便宜,分戰利品吧?你還要不要臉了?以後你譙軍遇到難處了,你還有臉向蒼頭軍伸手求助嗎?你不要目光太短淺,隻爭眼前之利,你要為將來多做打算。做人不要太過份,過份了,連兄弟都沒得做。”
韓曜氣得面紅耳赤,咬牙切齒,“你不是某兄弟,某沒你這醃臢一般的兄弟。”
陳瑞“嘿嘿”冷笑,指著氣急敗壞的韓曜對李風雲說道,“瞧瞧,瞧瞧這廝的齷齪嘴臉,把無恥擺在臉上,也敢說自己是貴族,是謙謙君子,呸!”陳瑞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你別衝著某吼,你不是有本事嘛,不是運籌帷幄嘛,好,此仗你譙軍主攻,我蒼頭軍為輔,打贏了戰利品全歸你,我蒼頭軍一個白錢也不拿,如何?你敢不敢答應?”
韓曜卻是驟然冷靜下來。不要上當,千萬不要中了這惡賊的激將之計。
李風雲面含淺笑,不置一詞。
韓曜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把嘴巴閉緊了,面對陳瑞的挑釁,一言不發。
偏偏李風雲這時候又問了一句,“誰主攻?此仗如果譙軍主攻,自當由譙公指揮,某與陳司馬及蒼頭軍都遵從譙公命令,堅決配合譙軍展開攻擊。反之……”李風雲拖長了聲調,慢條斯理地說道,“若由我蒼頭軍主攻……”
“還是由蒼頭軍主攻吧。”韓曜突然打斷了李風雲的話,決意把無恥進行到底,“雖然某已舉旗造反,但之前某是永城鷹揚府的司馬,費淮、王揚皆是某的上官,與某有同僚之情;其餘軍官及鷹揚衛則是某的下屬,與某有袍澤之義。讓某與他們正麵對陣,親手殺死他們,實為不仁不義之舉。”韓曜似乎有些激動,站起來衝著李風雲深施一禮,“某沒有這樣的勇氣,亦沒有這樣的鐵石心腸,某下不了手,還請將軍諒解。此仗贏了,所有戰利品皆歸將軍及蒼頭軍將士,譙軍上下決不染指一分一毫。”
這番有情有義的話說出來之後,李風雲沉默,陳瑞也偃旗息鼓,不再蓄意挑釁了。
韓曜厲害,理由找得好,以大義為名封住了李風雲和陳瑞的嘴,同時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場,這一仗他不參予,譙軍也不參加。為保全實力,韓曜當真是連臉皮都不要了,連最起碼的兄弟之義都不顧了。
李風雲不再為難韓曜,當即說道,“既然如此,譙軍便離開大澤鄉,撤到十裏之外,做好戰鬥準備,以隨時給蒼頭軍以支援。”
韓曜答應了。或許心有愧疚,也或許自己都覺得過於無恥了,韓曜匆匆告辭而去。
“果如你所言。”陳瑞望著韓曜的背影,神情很複雜,有憤怒,有失望,亦有鄙夷和不屑,“雖然理由勉強說得過去,但值此危急時刻,畏戰怯戰,袖手旁觀,坐山觀虎鬥,對其威信是個致命打擊,他難道就不為自己的將來考慮?”
“他考慮了,所以才如此做。”李風雲笑道,“幹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命,他把一己之私淩駕於義軍整體利益之上,這是必然結果,也與其貴族身份相符合。中土貴族尤其世家豪門子弟,其根深諦固的觀念便是家族利益至上,家族利益永遠置於王國利益之上。君不見自魏晉門閥興盛以來,王朝更迭如流水,但看看中土五大豪門,看看中土諸多世家,又有幾個隨崩潰的王朝而崩潰?又有幾個與王國共存亡了?”
陳瑞頜首讚許,“某自命運顛覆,流亡山澤後,痛定思痛,倒是有不少感悟,對此更有切身體會。韓曜突遭劫難,不得己而舉旗,尚未擺脫貴族身份對他的羈絆,他需要時間,但如今危機四伏,哪有時間給他思考人生和命運之無常?”
“你對他倒是不錯。”李風雲笑著搖搖頭,“不過我不信任他,所以才出言相逼,把他逼離戰場。這一仗有他在,我們難有勝算,他不在,我們反倒能輕鬆取勝。”
陳瑞微笑頷首,心裏卻惴惴不安。
李風雲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但李風雲摸準了韓曜的心思,故意將其逼離,卻未嚐沒有私心。李風雲為確保其對義軍的領導權,必須趁韓曜立足未穩之際,對其進行遏製和打擊,將其實力控制在一定範圍內,日後韓曜即便有野心有想法也難以翻身做主人了。
李風雲心機深沉,遠非常人可比。陳瑞由人度己,不免惴惴。雖然自認才能不及李風雲,願甘居其下,但人心隔肚皮,又怎知李風雲是如何想的?
“先生請袁安來一趟,某有事尋他相詢。”
李風雲語氣溫和,對陳瑞始終恭敬,這不免讓陳瑞為自己的不安和對李風雲的懷疑產生了一絲歉疚。大家都是從芒碭山下來的,生死與共,相互依靠,彼此信任,利益又一致,何必要杞人憂天呢?
作者:
朱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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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8 02:51 PM
第五十八章 殺進大澤鄉
袁安自夏亭焚毀,慘遭義軍擄掠上山後,一度意誌消沉。希望和理想的破滅以及對未來的絕望,讓他痛苦不堪,了無生意。好在對家人的思念讓他頑強支撐了下來。他想活下去,想再看到父母妻兒,求生欲望因此漸漸強烈,但對碭山賊的仇恨不可遏止,使得他始終消極對抗,直到陳瑞出現在張飛寨中。
陳瑞與袁安相識,但交情泛泛。
袁安出自穎汝袁氏世家的旁支,沒落貴族。陳瑞與其相比家世要好一些。譙郡貴族豪望就那麼多,各家子弟們先要在族內學習,成績優異者則至縣府學堂師從本地名儒繼續學習。陳瑞、袁安,還有韓曜,都曾在郡府學堂學習過。陳瑞與韓曜是同窗,與袁安則是學兄學弟。學子們逢年過節,都要去問候老師,故此相識。後來陳瑞因為其所效忠的恩主在政冶風暴中站錯了隊,結果風卷殘雲,一係人馬灰飛煙滅,不複存在。陳瑞亡命天涯,落草為寇。他曾打過劫掠夏亭的主意,還曾親自去打探情況,不料與袁安偶逢。袁安尊其為兄,待其甚為客氣,仿若不知道他是朝廷通緝重犯一般。陳瑞甚為感動,從此便絕了劫掠夏亭的念頭。
李風雲決定打夏亭之時,陳瑞曾動過留袁安一命的想法,但旋即想到袁安若活著也要承擔罪責,不死也要脫層皮,且從此永絕仕途,痛不欲生,既然如此還不如死了好,一了百了,遂絕了念想。哪知等他回到張飛寨,弟子張翔卻告訴他,義軍抓獲了夏亭裏正袁安。陳瑞心想,這就是命,沒辦法。於是去見了袁安,第一句話就談宿命,命該如此,失複何言?跟某一起造反吧,或許有哪麼一天就能重見希望,就能實現理想。
袁安初始還有些猶豫。陳瑞勸他,韓曜也造反了,韓曜一造反,譙郡貴族豪望凡與其有血緣、姻親等親密關係者,都只能跟他一起造反,否則都是死。也就是說,現在譙郡至少有近半的貴族豪望都造反了。袁安驚駭不己,局勢的急劇變化讓他始料不及。事實上他已沒有選擇,唯有造反。
陳瑞對這個小師弟印象不錯,向李風雲極力推薦。李風雲在行軍途中與袁安深入交談了一下,感覺此人才學尚可,就是為人太實在,不夠靈活變通,說白了就是智商不錯,情商一般,這種人在官場上根本無法混,怪不得到如今也就是個裏正。裏正既不是官也不是吏,最多就是縣府聘用的臨時工,而且是不給薪水的義務工,可見袁安混得有多慘。
李風雲遂任命袁安為將軍府錄事參軍,掌文案機要,委以重任。袁安麵對李風雲總是戰戰兢兢,十分畏懼。當日在夏亭,李風雲捏著他的脖子縱聲一吼,凶神惡煞般,差點嚇破了他的膽,如今還常常在噩夢中被這聲狂吼驚醒。
“流言一事,做得甚好。”李風雲請袁安坐下,讚道,“如先前所料,只要某的威望提高了,韓曜的聲望就必然下降,將軍府就始終能壓往譙公府,蒼頭軍也就能始終震懾住譙軍,如此才能維持義軍內部的團結,才能做到號令如一,令行禁止,才能完成我們東進齊魯,挺進蒙山的大策略。”
袁安不知李風雲這番話背後的意思,不敢亂接話,恭恭敬敬地坐著,凝神傾聽。
“我們馬上要在大澤鄉打一仗。”李風雲把自己的決策簡略說了一下,“但剛才譙公明確告訴某,他和譙軍不參加這一仗,理由是他無法對昔日同僚和袍澤痛下殺手。”
袁安恍然,暗叫失策,太失策了,韓曜精明過人,卻在突逢巨變後連出昏招。不是李風雲心機深沉,屢次算計韓曜得手,而是韓曜還沒有適應新形勢、新身份、新同僚,就如一隻迷途羔羊,除了恐懼和茫然外就是一門心思竭力自保,豈不知已被披著羊皮的惡狼盯上了,早晚都是惡狼的口中食。
李風雲又要算計韓曜了。“韓曜為了顧全臉面,為了穩住人心,必會鼓動如簧之舌,陳述不參戰的理由,甚至會以坐山觀虎鬥圖漁翁之利來嘲諷蒼頭軍的愚鈍癡狂。”李風雲手指袁安,不懷好意地笑道,“你要做的便是,戳穿韓曜的謊言,把他懦弱和無恥的一面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讓他的部下們倍感羞恥,讓他的士卒們軍心渙散,並以蒼頭軍的勝利來進一步打擊韓曜的聲望。”
袁安恭敬答應了。這事對他來說易於反掌。他有很多同窗好友都在韓曜麾下,而他們對韓曜在一夜間摧毀他們的人生充滿了憤怒。無論韓曜怎麼解釋,都無法贏得大家的諒解,因為事實上的確是韓曜因一己之私摧毀了所有信任和追隨他的人的全部利益。為此,很多人私下詛咒韓曜,你為何不死?你難道連自殺的勇氣都沒有?你為甚要把我們害得家破人亡、顛沛流離?
韓曜冤啦!他盡心盡力的拯救大家,結果卻被人誤解。李風雲肯定要劫掠重兵,譙郡肯定要找替罪羊,韓曜及其地方勢力肯定要被借機鏟除,就如翟讓在東郡一樣,因為這些事背後的深層次原因是關隴人和山東人之間的矛盾,與你有沒有違法,有沒有做壞事沒有任何關係。可惜這年頭養尊處優、一無所知的井底之蛙太多了,韓曜隻能忍耐,隻能壓製,隻能依靠時間來證明自己的苦心。而內部矛盾衝突的日益激烈,正是韓曜不敢打仗的重要原因,他可以肯定,譙軍一旦與鷹揚府正麵對陣,必一觸即潰,一潰千裏。
韓曜回到譙軍軍營後根本就沒提蒼頭軍要在大澤鄉與鷹揚府打仗的事,他擔心這個消息會讓人心浮動,會讓處處充滿危機的軍營陷入恐慌和混亂,繼而一發不可收拾,所以他直接下令,拔營起寨,火速南下,做出渡淮之勢,以安軍心。至於他答應李風雲的南撤十裏隨時支援的承諾,早拋之腦後了。你打贏了我們就一起東進齊魯,你打輸了,那對不起,我就要逃之夭夭了。
費淮追到了大澤鄉。這位在重兵船隊慘遭劫掠後,在他注定了頭顱必掉、時日無多後,他的生命中也隻剩下報仇之念,因此他徹底冷靜下來,反正已絕望,夫複何求?他給家中大人妻兒寫了絕命信,給左驍衛府董純將軍寫了份請罪書,他懇請董將軍給他一個死在戰場上的機會。百戰老軍了,死在戰場上,終究還能保留最後一份榮耀,一份尊嚴。
他已決意求死,但他不能讓六百衛士為他陪葬,所以他吸取了連番挫敗的教訓,一改之前的驕狂自負,轉而謹慎小心,步步為營。當他逼近大澤鄉的時候,他驚訝的發現,叛賊竟未全部逃竄,而是逃走了一部分。難道有一部分叛賊在連番獲勝後,自信心膨脹,決定要與鷹揚府正麵打一仗?如果這一推測是對的,那麼南下而去的部分叛賊到底是真的逃竄,還是故布疑陣?
費淮和王揚商量後,一致認定是故布疑陣,是誘使鷹揚府盲目進攻,而大澤鄉必定是個陷阱。
叛賊太狡猾了,這有事實做證明,雖然他們與賊首韓曜同府共事不少時間,也曾自認為了解其人,但現在兩人發現自己完全被韓曜騙了,可以說局勢之所以發展到這一步,都是因為韓曜了解他們,而他們對韓曜則一無所知。有心算無心,結果當然是一敗塗地。
費淮下令,王揚帶一團人馬留在大澤鄉外,自己率兩團人馬進入大澤鄉。
在他看來,叛賊設下的陷阱,無非就是占著人多又有重兵的優勢,包圍鷹揚府。費淮對此不屑一顧。一群被擄掠、被脅迫的船夫、水手、工匠拿上重兵就變成百戰悍卒了?笑話,不論是勇氣、士氣還是武技、兩者之間都有雲泥之別。再說永城鷹揚衛雖說沒有上過戰場打過仗,但每年總要演練幾次攻防之術,費淮上任後還進行過實戰演練,即便成績不堪,但相比連聞鼓而進、鳴金而退,連最基本的旗令、號令都無從辨識的船夫水手來說,鷹揚衛的戰鬥力就非同一般了。
打仗不是農夫打群架,誰人多誰就贏那麼簡單,這裏麵的門門道道太多了,學問太大了,所以費淮對自己的部下信心十足,以一擋十不敢說,以一擋五綽綽有餘。叛賊能有多少人?最多不過千餘壯丁,兩團鷹揚衛足以擊敗他們。即便遇到困難,還有王揚的一個團可以接應。隻要你不跑,隻要你停下來敢和我打,我就能把你打趴下。
費淮身先士卒,率兩團四百鷹揚衛氣勢洶洶的殺進了大澤鄉,迎麵便撞上一隊賊人。
費淮當即下令停下列陣,準備戰鬥。
費淮斷定這是一個陷阱,當然要萬分小心了,至於這個陷阱最終是埋葬鷹揚衛,還是埋葬了挖陷阱的賊人,那就看雙方鬥智鬥勇的結果了。一隊賊人,無疑這是詐敗誘敵之計,雖手段拙劣,但也坐實了費淮的推斷。
費淮下令,兩團前後相連,列攻擊陣型,緩緩前行。只要你四麵衝出來圍殺,那就等死吧。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2-8 02:57 PM
第五十九章 陷阱
兩團鷹揚衛井然有序,列陣,舉旗,擊鼓,然後鏘鏗有聲的穩步推進。
那隊賊人看到鷹揚衛並沒有一窩蜂的衝上來,頓時有些慌亂,手足無措了,不知道怎麼辦,是進攻還是掉頭逃走?為首者是個尖耳猴腮的黑瘦子,與傳說中的水猴形象頗為相似,只不過他看上較為愚鈍,不夠機靈。或許是被殺氣凜冽的鷹揚衛嚇壞了,他的臉色很難看,全身僵硬,六神無主。
鷹揚衛“哢嚓、哢嚓”的齊步走動,不時發出驚天動地的吶喊,“鷹揚……殺!”殺聲一起,頓有風雲變色、心神顫栗之感。
終於,水猴賊首發出了一聲尖厲狂叫,“直娘賊,怕個鳥啊,兄弟們,射!射死他們!”
賊人們端起了強弩,被劫重兵現身了。
“舉盾!”費淮縱聲高呼,令旗搖動,角號吹響,隻聽“轟”一聲響,數百面盾牌齊刷刷舉起,前後左左上下圍得密不透風。“咻咻”箭矢厲嘯而至,與一麵麵盾牌迎頭相撞,發出驚心動魄的“咄咄”聲。
賊人顯然不會用弩,大家一陣齊射,爽是爽,猛是猛,但射完之後怎麼辦?等你往弩上填矢之時,對手早殺過來了。果然費淮下令撤盾,弓弩手依次射擊,頓時箭矢如雨,鋪天蓋地射向賊人。賊人大駭,四散而逃,刀槍盾弩也不要了,抱頭鼠竄而去,轉眼就沒影了。
費淮冷笑。鷹揚衛們則信心大增。賊終究是賊,玩陰的厲害,玩陽謀麵對麵廝殺那是找死。既然你誘敵,某便進去看看,是誰誘誰。
戰鼓擂響,鷹揚衛舉步向前,殺聲如雷,氣勢如虹。約兩百餘步,有一片樹林。費淮正想著賊人是不是埋伏在樹林裏,就聽見林中突然鼓聲震天,更有無數吶喊之聲傳出,似有千軍萬馬呼嘯殺來。費淮大喜,好,來了,賊人伎倆不過如此。
“變陣!”費淮舉手狂呼,“結陣堅守,伺機反攻。”
生死關頭鷹揚衛的潛力轟然爆發,在一陣密集如雨的鼓點聲裏,兩團鷹揚衛火速變陣,由攻轉守,蓄勢待發。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樹林裏鼓聲不斷,吶喊聲更是此起彼伏,但就是看不到賊人出來。左等右等,望眼欲穿,肌肉繃酸了,依舊不見賊影。
費淮預感不妙,似乎上當了,遂遣兩個斥候冒死進入樹林打探。結果斥候剛剛走進樹林,鼓聲、吶喊聲便嘎然而止。良久,兩個斥候大汗淋漓地跑了回來。樹林裏沒有人,但草叢狼藉,顯然剛才被很多人踩踏過。賊人虛張聲勢,逃了。
這裏不是陷阱?沒有埋伏?費淮暗自驚凜,這是疲兵之策,是有意打擊己軍士氣,消耗己軍體力。沒想到韓曜竟是一個深藏不露的打仗好手。不對,韓曜沒有上過戰場,也沒有打過仗,他不可能有這麼豐富的臨陣經驗。韓曜身邊必定有高人。
費淮馬上緊張起來,假如對手不是韓曜,而是一個有豐富作戰經驗的老軍,那今日一仗就更要倍加小心了。
“傳令,繼續前進。”
既入賊穴,焉能不戰?
又進三百步,有一地勢平緩的山岡,岡上有矮樹林,有灌木叢,有大片幹枯的雜草,還有那個水猴賊首和那隊烏合之眾。
鷹揚衛停在了山岡下。費淮皺眉沉思。己軍若要進入大澤鄉中心地帶,就必須經過這道山岡,此時正值深秋,草枯風大,一旦行至中途,賊人縱火焚燒,則己軍必潰。而賊人若趁機圍殺,則己軍必敗。
費淮思考對策,任由水猴賊首和那幫烏合之眾在山岡上肆意辱罵。鷹揚衛停止不前,賊人似乎有些著急了,竟做出一些非常舉動,在山岡上或躺倒睡覺,或三三兩兩圍在一起賭博,完全無視岡下的鷹揚衛正虎視耽耽地瞪著他們。
費淮派出斥候悄悄上岡打探。岡上果然沒有埋伏,唯有那隊誘敵賊人。
山岡寬僅百餘步,一個衝鋒就能殺過去。費淮毫不猶豫,斷然下令,衝!以最快速度衝過去。如果這就是所謂的陷阱,那山岡之後必有大量叛賊,可大開殺戒。
戰鼓擂動,鷹揚衛迅速變陣,以隊為單位,一字排開,在震耳欲聾的殺聲裏,如利箭一般直射山岡。
水猴賊首和一眾賊人驚慌失色,掉頭狂奔而走。
鷹揚衛順利過了山岡。岡上既沒有衝天大火,岡後也沒有埋伏,更沒有看到大量叛賊。
費淮疑惑,鷹揚衛們也頗感不安。叛賊舉止詭異,其中必有陷阱,但陷阱在哪?疲兵之計,這還是疲兵之計。賊人自知不敵,遂故布疑陣,從身體和精神上反複折磨鷹揚衛,直到鷹揚衛精疲力竭、士氣全無,然後再殺出來予以致命一擊。
費淮遂把自己的判斷告之校尉和旅帥,讓他們將計就計,在保持謹慎、步步緊逼、全神貫注的同時,也讓衛士們做出憤怒、懈怠、疲勞之態,並讓衛士們及時進食進水以保持充沛體力和高昂鬥誌。此仗凱旋,必賜以重賞,繳獲所得皆歸衛士所有。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此令一下,衛士們果然精神大振,不折不扣地執行上官命令。
再前行,便是阡陌田原,中間有一村落,寂靜無聲,仿佛連雞犬牲畜都驟然消失了。這裏是陷阱?費淮瞭望廣闊田野,聞著泥土芬芳,感覺不到殺氣。此處太空曠,無法藏匿伏兵,那村落之中想必又是空無一人。賊人屢唱空城計,是不是太單調了一些?不覺得手段很拙劣?
水猴賊首及那群烏合之眾出現在村落外麵,正在手忙腳亂地破壞溝渠上的小石橋。費淮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直娘賊,你要玩,咱便陪你玩,看誰玩死誰?”
鷹揚衛擂鼓吹號,邁著整齊步伐,大踏步走向村落。果然村落無人,隊伍從村前走到村尾,不要說伏兵了,連小雞小狗都沒看到一隻。
這時天上傳來鳴鏑之聲。守在外麵的王揚著急了,擔心費淮遇險,遂鳴鏑聯係。費淮讓手下也對天射出鳴鏑,報出平安訊息。
隊伍繼續向前。誘敵賊人帶路,剿賊官軍跟隨,雙方很默契,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賊人一次次故布疑陣,虛張聲勢,樂此不疲。官軍則始終高度戒備,唯恐一個大意掉進陷阱丟了性命。但反反複複,始終都是虛驚一場,疲勞和懈怠還是不可遏止的出現了。
時間在流逝,雙方都很有耐心,似乎決心把這無聊遊戲進行到底。大澤鄉方圓十幾裏,雖其地形以平原為主,但平緩的山岡、鬱蔥的樹林、彎延曲折的溝渠、溫馨的小村落還是隨處可見,義軍可利用的地形還是很多,然而大澤鄉的範圍終究是有限的,遊戲也有結束之時。
費淮與鷹揚衛咬牙堅持,精神始終保持高度緊張,漸漸捱到了下午,捱過了十裏路程。偶然間費淮回頭北望,麵對純潔的藍天白雲,麵對蒼莽的廣袤原野,麵對輕拂而過的蕭蕭秋風,驀然心神巨震,一股強烈的窒息感驟然及體,讓他頭暈目眩,嘴裏忍不住發出一聲痛苦呻吟,接著顫抖的聲音艱難吐出,“可曾聽到王郎將的鳴鏑之音?”
進入大澤鄉前,費淮曾與王揚約定,一旦遇敵或陷入困境,即以鳴鏑相告,但進入大澤鄉後,費淮陷入義軍所設重重疑陣中,未發鳴鏑,直到王揚主動鳴鏑相詢,費淮才鳴鏑回應。隨後兩人達成默契,隔一段時間即鳴鏑聯係,但隨著雙方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這種聯係方式就困難了。然而費淮和鷹揚衛們卻陷入了與賊人的半智鬥勇中,因為過於專注,竟疏忽了與王揚之間的聯係。
可曾聽到王郎將的鳴嘀之音?誰也沒有聽到鳴鏑之音。是因為王郎將沒有鳴嘀還是因為雙方距離過遠聽不到鳴鏑之音?誰也無法給出答案。
上當了。費淮仰首向天,發出一聲憤怒而絕望的咆哮。中計了,中了賊人的調虎離山計,王揚及其所率團旅必定凶多吉少,或許已經全軍覆沒了。
“撤!撤!撤!”費淮揮動馬鞭,厲聲狂呼,“速速撤出大澤鄉,急速支援王郎將。”
校尉旅帥們乍聽有些懵,不知費淮為何突然要撤,直到聽到“支援王郎將”這才恍然大悟,不好,中計了,王揚危在旦夕。
命令層層傳達,直至每一個鷹揚衛,目的很簡單,要求衛士們克服疲勞,發力狂奔,以最快速度撤出大澤鄉,一方麵是竭盡全力救援王揚,一方麵也是自救,火速從重重疑陣中撤出去。疑陣本身也是陣,隻要賊人投入力量付緒實施,則所有疑陣都會變成陷阱,殺人的陷阱。
假若費淮的判斷是對的,王揚被賊人圍殺,那接下來,賊人必會挾首戰告勝之威,從四面八方圍殺而來,趁著費淮及兩團鷹揚衛精疲力盡之刻,首先利用所有陷阱吞噬鷹揚衛的性命,打擊鷹揚衛的士氣,摧毀鷹揚衛的戰陣,一旦鷹揚衛的陣勢破裂,衛士們狼奔豕突而逃,則必定全軍覆沒。
然而費淮醒悟的終究還是遲了,從上午到下午數個時辰,他都完全陷在義軍所設的疑陣裏不可自拔,他已無法自救,他和他的部下在後撤途中遭到了義軍的猛烈阻擊,所有疑陣都變成了殺人陷阱,埋伏在暗處的義軍將士利用各種手段打擊敵人,無所不用其極。
費淮下令堅守戰陣,不論遭遇何種情況,都不要放棄信念,不要拋棄袍澤兄弟,唯有齊心協力,方能殺出一條血路,否則必死無疑。衛士們已有睢水河畔血淋淋的教訓,為了求生,大家嚴守軍令,嚴守戰陣,頑強而堅決的向前推進。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2-8 03:01 PM
第六十章 全軍覆沒
然而義軍將士已占據絕對優勢,他們以逸待勞,從埋伏之處呼嘯殺出,吶喊聲驚天動地,手中強弩更是發揮了巨大威力,箭矢鋪天蓋地射向官軍。
鷹揚衛無心戀戰,隻求速退,結果退得越快,士氣越是低落,軍心越是渙散,雖然上至軍官下至衛士都知道保持戰陣的好處,都知道此刻必須上下齊心堅守戰陣,都知道這是殺出重圍保住性命的唯一辦法,但人本性是懦弱而自私的,尤其沒有經過戰爭洗禮、沒有經過血腥殺戳、一直在溫室裏長大的衛士們,他們對自身性命的顧惜、對袍澤生死的冷漠、對團隊利益的無視,導致他們在生死關頭常常會失去理智,做出一些本能的卻是錯誤的、非理性的行為。
費淮在竭力拯救軍隊,校尉、旅帥們在竭力維持隊伍的士氣,激勵衛士們的鬥誌,保持戰陣的完整和攻防能吏。他們衝過了一個又一個陷阱,他們距離王揚越來越近,他們即將逃離大澤鄉,逃離賊人的追殺。
在他們的身後,數百手持重兵的賊人正銜尾追殺,強弩射出的箭矢不時讓某些倒楣的衛士慘叫著倒下。沒有袍澤伸手相救,他們脫離了戰陣,然後便被賊人追上,亂刀砍死。
就在這時,一道山岡出現在衛士們麵前。越過這道山岡,再穿過前方的樹林,他們就逃離了大澤鄉,希望就在眼前。
然而,不幸的一幕出現了。幾團濃煙在山岡上滾滾而起,接著烈焰狂舞,火借風勢,迅速席卷整個山岡。
“快!快!快!”費淮一馬當先,與十幾個貼身護衛打馬狂奔,飛一般衝過了山岡。
校尉也有馬,也各有護衛,他們緊隨費淮之後,也奪路而逃。
旅帥、隊正和衛士們則魂飛魄散,麵對肆虐的大火,麵對即將被大火吞噬的逃亡通道,他們霎時忘記了一切,戰陣、鬥誌、齊心協力、刀槍弓箭統統丟棄,這一刻人人心裏只有一個念頭:逃命,所有人的眼前只剩下了那條逃生之路。
一瞬間,鷹揚衛崩潰,戰陣崩潰,意誌崩潰,士氣崩潰,“轟”一下刀槍棍棒、旌旗戰鼓齊齊落地,兩團衛士發出了一聲絕望嘯叫,然後便如洪流一般衝向了山岡,衝向了大火,衝向了那條逃生之路。一時間眾衛士互相踩踏,更有亡命者掄刀猛砍,什麼袍澤什麼恩義,我只要活著,誰擋我求生之路,我就殺了他。
風大火大,咆哮烈火迅速吞噬了那條逃生之路。有幸運者衝過了山岡,向小樹林狂奔而去,隻要衝過了小樹林,他們的命就保住了。有不幸者受阻於大火,如熱鍋上的螞蟻般團團亂轉,眼見追兵蜂擁而至,遂狼奔豕突而逃,但能逃到哪裏?最後隻有跪地投降。更不幸的則是那些好不容易衝上山岡卻被熊熊烈火所吞噬的衛士們,他們葬身火海,灰飛煙滅。
費淮縱馬衝進了樹林,護衛們打馬相隨,風馳電摯。十幾步外,兩個校尉和他們的隨從也飛馳而來,蹄聲如雷,煙塵飛揚。
“嗚嗚……”號角突響,跟著林中傳來厲吼之聲,接著一條條絆馬索破空而出。
“轟轟轟……”飛奔的戰馬措手不及,紛紛栽倒於地,還有戰馬無從躲避,狠狠撞上前馬,也是一頭倒地,“希聿聿”的痛嘶聲響徹樹林。馬上騎士更是悲慘,要麼飛了出去,撞在樹幹上四肢斷裂;要麼被戰馬壓在身下噴血而亡;更有慘烈者直接被戰馬活活踩踏而死;僥幸活下來的尚沒有從地上站起來,便被飛奔而至的義軍將士一刀斬首。
費淮死了,撞在樹幹上,被一突出的尖利短椏洞穿了身體,戳中了要害,當場死亡。臨死前,在其視線漸漸模糊之刻,他看到一個白發大漢手裏拎著一把血淋淋的長刀,正緩緩走來。
李風雲砍下了費淮的首級,挑在刀尖上,騎著費淮的戰馬,飛馳兩軍陣前。
大澤鄉外,呂明星所率第一團正與鷹擊郎將王揚緊張對峙。
鷹擊郎將王揚與他的一個團於午時後遇敵,來敵亦是一個團,一團兩百義軍,手持重兵強弩,進退有序,非烏合之眾,非散兵遊勇,其所表現出來的氣勢足以與鷹揚衛一戰。
王揚當即意到費淮遇險了,賊人主動出現,主動對峙,但不主動進攻,明顯就是想拖住自己,讓自己沒辦法去接應費淮。你不打我,我便打你,我鷹揚府一個團還打不過你一群盜賊?不要以為你拿了長刀、長槊、強弩就無敵於天下了,那是笑話,武器是死的,武器威力大小在於如何使用,使用不恰當也就是一塊廢鐵。再說兩軍交戰,打的不僅僅是武器,武器隻是決定勝負的條件之一。
王揚很自負,認為自己可一戰而勝,結果卻讓他極度鬱悶。他擂鼓進攻,賊人便退,擺明了要把他引開。王揚不能中計,遂停下不攻。他不攻,賊人便與他對峙。
王揚有心殺進大澤鄉,但又不明其中情況,不敢貿然出擊,再說賊人一個團就在身邊虎視耽耽,一旦攻擊受阻,陷入賊人的前後夾擊之中,腹背受敵,豈不自尋死路?正好與費淮的鳴鏑聯係也因為雙方距離拉大而失效,王揚為此焦慮不安,一籌莫展。
好不容易聽到大澤鄉方向傳出動靜了,王揚想殺進接應,賊人卻主動進攻了。賊人進攻,王揚隻好迎戰,但鷹揚衛把架勢一擺開,箭矢一射,賊人便馬上後撤。待王揚準備殺進大澤鄉,賊人又擂鼓進攻,如此反複,硬是把王揚和他的一個團拖住了。
鷹揚衛因此動彈不得,精疲力盡,一個個怒氣衝天,同時十分擔心深陷大澤鄉的費淮和兩團鷹揚衛的安全,一旦費淮和兩團鷹揚衛全軍覆沒了,賊人四麵圍上來,自己這個團也要全軍覆沒。就在這時,遠處大火衝天而起,王揚和部下們僅存的僥幸隨即破滅。
王揚毫不猶豫,斷然下令後撤,撤回譙郡。
義軍當即阻擊,不過不是與鷹揚衛大打出手,而是一邊退一邊以箭陣阻擊,還是施展拖字訣,等待主力來援。
義軍主力來援的速度太快了,王揚還沒有後撤三百步,李風雲就飛馬而至,把費淮的人頭扔在了兩軍陣前。
費淮和兩團鷹揚衛全軍覆沒了。王揚萬念俱灰,衛士們也是士氣低沉。接著又有幾個義軍士兵打馬飛馳而來,把鷹揚府兩個校尉和十幾個衛士的頭顱扔在了地上,再一次打擊了鷹揚衛的士氣。
士氣沒了,這一仗也就沒辦法打了,但王揚仍在堅持,拒不投降。他實在無法說服自己向一群造反的盜賊投降,但很快義軍從四麵八方趕來,氣勢驚人,而被俘虜的鷹揚衛也被押到了兩軍陣前,在義軍的挾迫下向被圍鷹揚衛喊話勸降。
終於,有衛士扔掉了武器,走出戰陣向義軍投降。王揚沒有下令射殺,他默許了衛士們的投降,除了投降還有其他辦法拯救衛士嗎?沒有。
王揚被五花大綁押到了李風雲面前。
“某要見韓曜,韓曜在哪?”王揚憤怒至極,臨死前他想質問韓曜,你為什麼要造反?你為何要置費淮和某等於死地?
“韓曜?”呂明星嗤之以鼻,鄙夷說道“那廝怕死,不敢打,帶著自己的人馬逃到幾十裏之外去了,忒無恥了。”
“王郎將……”站在李風雲身後的陳瑞大笑,戲謔呼道,“你誤會了。韓曜不是我們義軍的統帥,以韓曜那等微未之才,連給我們統帥提鞋都不配。”
王揚大為吃驚,韓曜不是賊首,那賊首是誰?
陳瑞手指李風雲,“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這就是我們義軍的統帥。”
王揚再度吃驚,就是這個白發青年摧毀了夏亭、劫掠了永城和重兵船隊,全殲了永城鷹揚府四團八百衛士?王揚震驚之餘更感悲哀,為自己的無能悲哀,亦為費準悲哀。費淮至死都不知道對手是誰,若其地下有知,恐怕當真氣得要再死一次。
“你是誰?”王揚艱難問道。
李風雲不予理睬,根本不屑回答,轉頭對陳瑞說道,“給韓曜報個捷,叫他速來會合。”
陳瑞面露揶揄之色,指指王揚,“不若請王郎將辛苦一趟?”
李風雲揮揮手,懶得理會陳瑞的惡趣味,“把費淮還有那兩個校尉的人頭裝好,由驛站火速傳送永城,交給譙郡郡守。”
陳瑞心領神會,躬身領命。
義軍打掃完戰場,連夜撤離大澤鄉,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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譙郡郡守面對三顆血淋淋的人頭,極度震驚,遂以最快速度急報東都,並急報彭城左驍衛府。
叛賊不剿,通濟渠安全沒有保障,必會影響到東征大計,而賊勢發展速度之快遠超想像,叛賊實力之強勁也遠非常人所想。今永城鷹揚府在追剿叛賊過程中,鷹揚郎將費淮陣亡,鷹擊郎將王揚失蹤,四個校尉陣亡兩個,失蹤兩個,四個團八百鷹揚衛也已全軍覆沒,由此導致通濟渠在譙郡境內的水道失去了保護,形勢已萬分危急。
此刻東都已接到譙郡境內賊勢猖獗,夏亭焚毀、永城被劫、航道中斷的消息。皇帝震怒,對此非常重視,詔令左驍衛將軍董純馬上趕赴譙郡,指揮徐、豫諸鷹揚火速戡亂平叛,確保通濟渠暢通,確保運河之安全。
如此同時,彭城的左驍衛府也接到了費淮的急書,重兵船隊被劫,賊人南竄蘄縣,正急速追殺。
董純大吃一驚,這才意識到形勢嚴峻了,先前對叛賊的輕視,給自己帶來了一場災難,不但危及到了官帽子,也危及到了皇帝的東征大計。
董純十萬火急下令,征召彭城郡、梁郡、譙郡距離通濟渠最近的四個鷹揚府,火速趕赴運河一線剿賊戡亂。又命令淮陽郡、汝陰郡的鷹揚府做好堵截準備,以防賊人沿淮河向西逃竄,禍害潁、汝乃至南陽等地。又急告江都,懇請其下令江都、鍾離、淮南三郡即刻封鎖淮河,以防賊人渡淮南下,禍害江淮。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2-8 03:07 PM
第六十一章誰想捅破天?
義軍沿渙水南下進入穀陽境內,做出渡淮南下之勢。
在渙水東岸的一個小鎮內,義軍做短暫休整。大澤鄉一戰,蒼頭軍最大的戰利品便是俘虜了五百餘鷹揚衛。經整編後,蒼頭軍再建兩個團,並將風雲旅擴充為風雲團,由此蒼頭軍便有了十個團,兩千兵力,在實力上已完全壓製住了譙軍。
韓曜因為私心作祟,又因判斷失誤,拒絕參加大澤鄉一戰,結果給自己的聲望帶來了災難性打擊。
李風雲指揮蒼頭軍七團一旅,實際上也就是一群烏合之眾,全殲了永城鷹揚府三個團,殺了鷹揚郎將費淮,俘虜了鷹擊郎將王揚,取得了驚人戰果,再創奇跡。其在義軍裏的威望也在一夜間再攀新“高峰”,達到了一個新高度。如今就連譙軍裏的大部分貴族富豪,也將其視為一個了不得的人物。
與李風雲相比,韓曜除了擁有貴族身份這個優勢外,其他一無是處,其聲望遭到了沉重打擊,其對譙軍的控制力也迅速減弱,其帳下很多人開始主動向李風雲和將軍府示好,由此直接威脅到了韓曜在譙軍中的領導地位,這才是真正的致命一擊。
韓曜懊悔不迭,但沒辦法,他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了。事實上他已經高估李風雲了,哪料到李風雲比他預料的更厲害。現在他只能先忍了,先低調做人,先與李風雲齊心協力,把隊伍拉到齊魯去。只待上了蒙山,暫時解決了生存危機,他相信自己有足夠能力與李風雲抗衡到底。
隊伍的爆炸式擴展所帶來的不僅僅是實力的增加,還有一係列危機,其中最大危機就是吃飯問題。肚子不解決,什麼問題都解決不了,所以李風雲到了穀陽就打土豪,縱兵擄掠,把富豪的私倉和地方上的義倉統統搶光,看到壯丁就抓,逼迫他們充當義軍民夫,為義軍運輸物資,如此一來,義軍便如浩蕩蝗蟲,所到之處一片廢墟。
李風雲的想法很簡單,反正我要去齊魯,去蒙山,不在通濟渠兩岸混了,臨走之前當然要不擇手段的大撈一筆,否則義軍千裏東進,途中吃什麼喝什麼?到了蒙山,亦要紮跟立足,如果沒有錢糧,豈不樹倒猢猻散,一敗塗地?
陳瑞、袁安眼見義軍在盜賊劫匪的路上越走越遠,原本老實巴交、淳樸憨厚的船夫、水手、工匠們個個都變得窮凶極惡了,甚至還喪盡天良舉刀殺人,遂向李風雲發出警告,如此下去,後果堪慮,若不加以約束,嚴肅軍紀,恐怕就不是替天行道的義軍,而是濫殺無辜的惡魔了。
李風雲卻得意洋洋,鄭重其事的說出了自己的理由。
一群老虎正四面圍殺而來,如果我們繼續帶著一大群羊,根本殺不出去,只能引頸待宰,束手待斃,所以我們求生的唯一辦法,就是在最短時間內,把這群懦弱無能的羊,變成血腥凶殘的狼,而如此顛覆性的嬗變,唯有激發人性之本惡,用金錢和殺戮來釋放囚禁在心靈深處的魔鬼,讓凶殘吞噬善良,讓貪婪淹沒寡欲,讓驕狂戰勝謙卑,讓我們的將士變成魔鬼,變成阿修羅,唯有如此,我們才能在殺戮戰場上擊敗敵人,頑強生存下去,並去爭取最後的勝利。
陳瑞和袁安目瞪口呆,被李風雲這番驚世駭俗之言震憾了,這完全顛覆了他們的倫理觀,衝擊了對他們對生存的理解。
“在這個世界上,誰的拳頭大誰就是強者,而強者才能生存。若想成為強者,首要條件就是把自己變成魔鬼。看看歷史上,凡稱王稱霸者,有謙謙君子嗎?凡節操高潔之士,有成就王霸之業的嗎?”
陳瑞、袁安啞然無語。
事實的確如此,中土歷史上的五胡亂華時期,便是野蠻戰勝文明,愚昧戰勝道德的最好證明,也是對李風雲這番驚世之辭的最好詮釋。
沒有人再做出勸諫,人性本惡,做魔鬼容易,瞬息即成,做君子難,一輩子都難成正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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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義軍正在彭城郡的穀陽縣燒殺擄掠,逐漸靠近淮河之時,左驍衛將軍董純日夜兼程趕到了譙郡的永城,迎接他的除了譙郡郡守外,便是費淮的頭顱和永城鷹揚府全軍覆沒的噩耗。
董純震驚了。
他最初接到費淮的告警急書,說有一夥賊寇焚毀了夏亭,劫掠了永城,重創了鷹揚府,中斷了運河航道,雖感事態嚴峻,但並沒有引起足夠重視,甚至誤以為譙郡的官方和軍方有意誇大其辭,試圖借助此事拖延東征的備戰任務。
東征在即,東都下達給各地的備戰任務臨近期限,未能如期完成任務者,必遭嚴懲,所以如今東都和地方、官府和平民之間的矛盾越來越激烈,大河南北暴亂之事此起彼伏。而很多地方官府遂以此為借口,蓄意拖延那些根本就不可能完成的備戰任務。一些遭受了災患的地方官府迫於東都的重壓,無奈之下甚至故意激起民變,故意混亂地方局勢,以便給自己脫罪尋找恰當的理由。
董純認為譙郡也在製造“苦肉計”,但不便點破,於是回書郡府,說憑借譙軍兩個鷹揚府的實力,足以剿平叛賊,並警告鷹揚府官長,當前軍方的主要任務是配合地方官府進行東征前的準備工作,切莫因為個人私利而陷入東都和地方的激烈爭鬥中,繼而影響到自身之前途
董純對此深有體會,有切膚之痛。之前,他因為與齊王楊暕過從甚密,卷入皇統之爭,遭到禦史彈劾,被皇帝痛斥,好在皇帝還信任他,被他一番痛哭流涕的辯解之辭所感動,這才免於懲處,但從此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唯恐出了差錯,再遭政治對手攻擊,就此被皇帝一擼到底,除名為民,那就徹底玩完了。
然而,他越是害怕什麼,什麼就來得越快。費淮的第二份急件讓他大吃一驚,重兵船隊被劫,天大的禍事,做為鎮戍區的軍事長官,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董純再也坐不住了,利用手中臨機處置之大權,在未經皇帝和中樞同意的情況下,緊急征調四個鷹揚府,火速趕赴譙郡戡亂剿賊,自己也日夜兼程趕到了譙郡。但一切都遲了,不該發生的事情都發生了,譙郡郡守的官帽子肯定不保,他的官帽子也岌岌可危。
董純望著費淮的頭顱,首先想到的就是費淮的老爹,虎賁郎將費青奴。
費青奴是關隴虜姓貴族,董純則屬於關隴本土貴族中的隴西一係。費青奴依附的是虜姓第一豪門元氏,也就是過去的拓跋氏皇族。董純依附的則是隴西第一豪門成紀李氏。關隴虜姓貴族和關隴漢姓貴族之間有著根深蒂固的矛盾,而關隴漢姓貴族之間,又分為關中、隴西、河東和河洛四大係,其中隴西一係以軍功起家,可以說是崛起於貧賤,與其他三大係向來衝突不斷。可以預見,費淮之死,必然牽連到董純,因為董純的反應太慢了,間接造成了費淮的死亡,所以費青奴肯定要報複董純。虜姓貴族同仇敵愾,必然給費青奴以支持,而董純做為關隴隴西一係的中堅人物,借機打擊他的政治對手太多了,落井下石者必然蜂擁而上。
董純越想越是煩悶,此事的嚴峻程度已經超過了他的想像,亦非他的實力所能抗禦,他必須以最快速度向隴西李氏的當代家主、右驍衛大將軍李渾求助,遲恐不及。
隴西一係聯手發力,必然能影響到東都政局,也能幫助董純抵禦一部分來自上層的打擊,但董純本人也要自救,而自救的辦法,唯有在最短時間內剿殺叛賊,追回重兵,如此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否則,前景必定一片黑暗,隴西係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也隻有放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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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純五十多歲,身材高大,相貌端正,長須美髯,神態威嚴,目光深邃而滄桑,即便在如此嚴峻形勢下,他依舊穩若泰山,隻是緊蹙的眉頭顯露出他此刻的焦慮,冷峻的麵孔上亦充滿了疲憊。
譙郡郡守坐在一側,神色陰沉,目光冷漠,對死去的費淮沒有絲毫同情之意,相反,對其極度怨恨。他是無辜的,負責守護通濟渠的是費淮,是鷹揚府,是左驍衛將軍董純,軍方向來不允許地方官府插手通濟渠的安全事務,但如今通濟渠出事了,責任卻有他的一份,因為劫掠通濟渠的賊出自譙郡,劫掠的地點也在譙郡,他不負責,誰負責?
不過現在埋怨沒用了,他和董純是栓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未來命運基本相同,而若要拯救自己的噩運,唯有齊心協力,在盡快打通航道的同時,以最快速度剿殺叛賊,唯有如此,方有一線生機。
“使君可知賊首是誰?”董純的聲音低沉有力,透出一股上位者的威嚴。
“據說是韓曜,他是永城鷹揚府的司馬,在本郡勢力頗大。”郡守搖搖頭,目露疑惑之色,“順政公,讓某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為何要謀反?”
“賊首不是韓曜。”董純不假思索的一揮手,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道,“某曾在彭城見過韓曜其人,後來又因為費郎將出任永城鷹揚府官長,點名要韓曜出任他的司馬,某還特意調查過此人。此人出自潁川韓氏,背後又有河洛豪門,其在譙郡的勢力是河洛一係染指通濟渠之利的重要棋子,根本就沒有謀反動機。”
郡守的推斷顯然與董純相近,所以他衝著董純一攤手,無奈歎道,“那他為何要謀反?”
董純微微眯起眼睛,反問了一句,“誰要逼他謀反?”
郡守霍然想到什麼,臉色頓時僵滯,眼中更是掠過一絲驚駭之色。
“韓曜沒有謀反的動機,碭山賊亦無斷絕通濟渠之必要,至於劫掠重兵,更如把天捅個大窟窿,其造成的影響之大、後果之惡劣,可想而知。”董純冷笑,“到底誰想捅破天?”
郡守心驚膽顫,不敢再想下去。東都局勢之複雜,他當然知道,而董純身處漩渦之中,站得高看得遠,其所了解的機密遠非他一個外放的郡守可比,如今既然董純決心把剿賊當作政治事件來處置,他當然樂見其成。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3-23 09:30 PM
第六十二章圍追
董純雖肯定賊首不是韓曜,但又沒有證據證明賊首另有其人,所以只能暫時高估對手,鄭重對待,以免像費淮一樣輕敵連遭敗跡。費淮敗了也就是丟了性命,他敗了就不僅僅是丟掉性命那麼簡單了,會嚴重影響到隴西系的利益,由此還會影響到東都的政局。
聯想到前期齊王楊暕遭到政治對手的重創,與太子之位的距離突然變得無限遙遠,他就不得不小心謹慎。
因齊王一案而受累者有關中系和隴西系貴族,其中董純做為軍方大將,對朝廷來說舉足輕重,更是遭到了皇帝的痛斥,差點丟了官帽子。而皇帝之所以原諒他,並不是因為信任和器重他,而是因為東征需要,東征需要董純這等能征慣戰、軍功卓著、德高望重的統帥,董純亦想借助東征再建功勳,再度贏得皇帝的信任。
然而,偏偏在這個關鍵時刻,他的鎮戍區內有人造反了,通濟渠航道中斷和重兵被劫這兩記重拳打下來之後,不但直接影響到了朝廷的東征大計,也把譙郡軍政官員「一網打盡」,同時也把董純逼到了懸崖邊上。
就目前局勢來說,董純運氣若好,最多也就是墜入仕途低谷,尚可東山再起,若運氣不好,皇帝新帳舊帳一起算,他就玩完了。
你讓董純怎麼想?都是巧合?這絕無可能,這肯定與東都各政治派系之間的激烈鬥爭有關,與東都激烈的皇統之爭有關。對手的目標顯然是要摧毀自己,是要打擊隴西系,是想進一步斷絕齊王楊暕進位儲君、繼承皇統的可能性。
董純漸漸理清了脈絡,就如聞到血腥的狼,發現了目標,尋到了獵物,但同時也察覺到了危機。決不容這個危機發展下去,不管是自救也好,是維護隴西系的利益也好,是保護齊王楊暕也好,都必須把戡亂平叛當作政治事件來處置。
董純遂急書右驍衛大將軍李渾,將譙郡發生的劇變,以及由此引發的徐豫兗地區局勢之變化詳細告之,並對這一局勢變化背後的原因做了詳盡分析。董純據此判斷,能否戡亂平叛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隴西系必須馬上改變政治立場,堅決支持皇帝東征,積極與支持皇帝的激進勢力緩和矛盾,否則就算某明天便殺光了叛賊,也難贖其罪,也難逃懲罰,而隴西系亦有可能遭到皇帝和中樞激進勢力的聯手打擊。
這時,梁郡宋城鷹揚府軍隊奉命趕至永城,譙郡譙城鷹揚府的軍隊也全部趕來會合。董純遂率宋城鷹揚府三個團,譙城鷹揚府三個團,沿通濟渠火速南下彭城蘄縣。與此同時,左驍衛府武賁郎將梁德重也率彭城、符離兩個鷹揚府七個團抵達蘄縣。
幾乎在同一時間,李風雲率義軍抵達渦水東岸,距離淮河的當塗津口已近在咫尺,但義軍並沒有直殺當塗,而是停在了譙郡、彭城郡和汝陰郡的交界處,做出了即可南下渡淮,亦可西進豫州之勢。
董純到達蘄縣後,馬上向武賁郎將梁德重詢問叛軍動向。
武賁郎將梁德重南下速度並不快,雖然他根本就沒把一群小蟊賊放在眼裡,但譙郡發生的一連串變故過於匪夷所思,過於詭異,不是一群普通小蟊賊能幹出來的事,尤其在東征即將開始之際,此事就不能不讓他想得多一些,想得深一些,不能不讓他聯想到東都激烈而複雜的政治鬥爭。
左驍衛將軍董純之前曾受到東都皇統之爭的連累,但幸運的是,關隴貴族集團中的隴西人和關中人為了保住齊王楊暕,聯手抗禦對手的「攻擊」,而皇帝為了東征的順利進行,也需要維持東都政局的穩定,董純因此僥倖逃過了一劫。董純是隴西系的中堅力量,又坐鎮彭城手握重兵,這始終讓東都的某些人如芒在背,處心積慮要打擊他,所以梁德重有充足理由認為,譙郡劇變的背後,藏有東都伸過來的黑手,在不明究裡的情況下,還是謹慎為好,以免給自己招來無妄之災。
然而,事態的發展越來越嚴重。梁德重尚未到達蘄縣,便接到了永城鷹揚府全軍覆沒、鷹揚郎將費淮陣亡、鷹擊郎將王揚失蹤的消息。這個消息太令人震驚了,一群蟊賊竟有如此強悍的戰鬥力,沒有人相信。去問問通濟渠兩岸的黑道賊人,問他們信不信,他們肯定不信,梁德重就更不信,但事實就在眼前,他甚至親自去勘驗了大澤鄉戰場,最終不信都不行。結論只有一個,叛賊中有「高人」,有擅長謀略之士,此人具有豐富的戰鬥經驗,而這種人只會出自軍隊,且出自戰事頻繁的邊陲軍隊。國內和平已久,國內諸鷹揚連訓練都荒廢了,更不要說上戰場打仗了,根本培養不出這種人。
此人是誰?因何出現在通濟渠?又因何聚眾叛亂?譙郡所發生的一系列變故,如果均出自此人的策劃,其目的又是什麼?梁德重把自己對叛賊的一些看法和盤托出。
叛賊越厲害,形勢越惡劣,對董純來說就越棘手,其所承受的壓力就越大。看到董純緊鎖的眉頭,鬢角上的白髮,梁德重不禁暗自竊喜,心災樂禍。他是關中人,在軍方屬於根正苗紅的關中系,不過梁氏在關中只能算是三四流貴族,其身份地位的限制導致他上升空間十分有限,做到武賁郎將已是極限。既然陞官加爵都指望不上了,那就專心賺錢發財了。
彭城是個好地方,富裕,梁德重到了彭城就一門心思想發財,無奈他的上面還有個董純。董純在仕途上還有上升空間,假若齊王楊暕能入主東宮做了太子,將來繼承皇統登基稱帝,論功行賞,董純最起碼可以做個衛府大將軍,所以董純潔身自好,嚴於律己,對手下也管束甚嚴,由此導致梁德重的發財願望也就落空了。梁德重當然怨言滿腹,巴不得董純離開彭城,這樣他就可以甩開膀子「大幹一場」了。
梁德重有意誇大叛賊的實力,有意提醒董純,這些叛賊的背後可能有東都的「黑手」,有意加大董純所承受的重壓。
董純暗自冷笑,把梁德重的齷齪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梁德重也是一位年過五十的衛府老將了,到了這把年紀,坐在這個位置上,都不再是單純的軍隊統帥,或多或少在本派系內都有一定的話語權,都要涉足本派系的政治決策,所以諸如像譙郡突發的這些惡性事件,其背後可能隱藏的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根本瞞不了梁德重。從梁德重的立場來說,叛賊是一定要剿的,但怎麼剿,那就要動腦子了,首先要謹慎,其次要明哲保身,這樣一來,把叛賊趕過淮河,或者任由叛賊渡淮南下,禍水南引,是最好的辦法。一箭未發,他就完成了剿賊任務,既沒有得罪任何一方,亦沒有給自己帶來任何風險,對上對下都能交代,皆大歡喜。
梁德重高興了,董純就受罪了。董純若想將功折罪,就必須把叛賊剿留在本鎮戍區內,親手把叛賊剿殺了,為此他不惜付出任何代價,不惜冒任何風險,只是如今有了梁德重的掣肘,他的決策恐怕很難得到不折不扣的執行。
「不能讓叛賊渡淮南下。」董純的口氣很嚴厲,不容置疑,「叛賊渡淮南下,便是左驍衛府的失職,為此承擔責任的不僅是某,還有你。」
面對董純的嚴正警告,梁德重不以為然,他手撫灰白長鬚,慢條斯理地說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目前我們對叛賊瞭解太少,諸鷹揚倉促圍剿,稍有不慎,便有可能重蹈費淮敗亡之覆轍。費淮和永城鷹揚府的全軍覆沒,我們尚可找到向聖主和衛府解釋的理由,但假若我們再敗一次,如何解釋?」
梁德重避重就輕,既沒有肯定董純的決策,也沒有直接否定,這讓董純大為不滿,「雖然我們不能大意輕敵,但也沒必要高估賊寇的實力,更不能因為費淮的失敗而瞻前顧後、畏首畏腳。」
梁德重搖搖頭,鄭重其事地說道,「順政公,叛賊劫掠了整整一個船隊的重兵,現在這群叛賊,拿得不是菜刀斧頭,而是長刀強弩,是全副武裝。雖然賊人並非府兵出身,不擅武技,也不會打仗,重兵在手也形同廢鐵,但不要忘了,這群叛賊裡,有個『高人』,謀略出眾,因此高估對手並不是壞事。」
說來說去,梁德重就是沒有積極剿賊的願望,他寧願把叛賊趕去淮南,讓叛賊去禍害別人,也不願意親手殺賊,不願去冒一點點風險。
「好,那便高估叛賊。」董純冷笑,「今叛賊就在渦水一帶,既有可能渡淮南下,也有可能西進豫州,請問將軍如何圍剿?」
賊是一定要剿,如果按兵不動,任由叛賊四處流竄燒殺擄掠,對上對下都沒辦法交待。
「兵進渦水。」梁德重毫不猶豫地說道,「命令淮陽、汝陰兩郡鷹揚府,即刻趕赴淝水一線,與我主力配合,東西夾擊,圍追堵截,務必將叛賊圍殺於渦水兩岸。」
作者:
朱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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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3-23 09:33 PM
第六十三章 誰可為帥?
官軍迅速向淝水一線移動。
義軍留在渙水西岸和先期趕赴淝水的斥候迅速把這一消息傳遞至義軍將軍府。同一時間,南下當塗的斥候也回報,淮河兩岸津口均戒備森嚴,守備力量大大增加。
李風雲與韓曜、陳瑞、袁安反覆商量後,決定主力沿渦水北上,進入譙郡的山桑縣境內藏匿,另遣一支偏師,偽裝主力,火速向淝水進軍,做出殺進汝陰郡,西進豫州之勢,以便把追剿官軍的主力吸引到淝水以西,從而給義軍的東進贏得充足時間。
決策定下來後,誰帶領偏師西渡淝水就成了爭論的焦點。
在韓曜看來,這支西進誘敵的偏師必定有去無回。這純粹就一誘餌,怒氣衝天氣勢洶洶的各路鷹揚府就如一頭頭惡狼,一旦圍住了誘餌,又豈肯輕易放過?
韓曜一如既往,堅持自己的保守策略,決不出頭,反正是縮頭烏龜了,乾脆把烏龜做到底。大澤鄉一戰讓他領教了李風雲的手段,那一戰他是沒有本事打贏,以己推人,他認為李風雲勝算也不大,所以把部隊帶得遠遠的,連支援的承諾都不兌現,結果卻讓他目瞪口呆,李風雲輕鬆獲勝,全殲永城鷹揚府三個團,砍下了鷹揚郎將費淮的首級,蒼頭軍一夜間擴張到了十個團,再加上戰利品全歸蒼頭軍所有,於是蒼頭軍的實力以壓倒性優勢超越了譙軍。
雙方實力懸殊還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士氣的差距。經過某些有心人對大澤鄉一戰的肆意渲染和誇張宣傳,白髮帥是威名煊赫,韓曜卻成了犧牲品,其形象再度遭到踐踏,自私自利、志大才疏、懦弱無能,幾乎就一無是處了。你做老大的變成一坨屎,手下一幫小弟還怎麼混?當然要另擇明主了。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尤其在未來一片黑暗前景十分悲觀的情況下,忠誠肯定經受不住利益的鞭打,背叛已成為不可阻擋之勢。義軍裡誰是老大已一目瞭然,此刻若不向老大靠攏,不向老大表忠心,更待何時?可以想像譙軍將士的士氣如何了。很多人暗中通過袁安,向李風雲示好,表達了效忠之意。李風雲欣然笑納,一一給予承諾。
韓曜苦不堪言,昔日一個通吃黑白兩道的譙郡大佬,一失足成千古恨,如今不但成賊,還被一個白髮賊吃得死死的,連翻身的機會都沒有,而更嚴重的是,自大澤鄉一戰後,不但他的部屬與他離心離德、貌合神離,就連投降整編的兩個由江南府兵組成的主力團也對其陽奉陰違了。很簡單,他們投降的是李風雲,又不是韓曜,所以為何要聽韓曜的命令?強者為尊,你是強者嗎?你不是。大澤鄉一戰,你不敢做主力打也就算了,關鍵時刻還逃之夭夭,背棄袍澤,背棄承諾,如此懦夫,有何資格指揮我們?
韓曜鎮制不住,眼見譙軍要分崩離析了,不得已向李風雲求助。李風雲到了譙軍大營,召集隊正以上級軍官軍議,慷慨激昂地說了一番話,大意是蒼頭軍和譙軍都在將軍府轄下,都要聽將軍府的指揮,大家都是兄弟,不分彼此。言下之意,你們都聽我的命令,那麼以後利益均分,蒼頭軍有的,你們一定有,否則,你們找譙公韓曜去要,以他那點本事,自己都養不活,更不要指望他養活你們了。於是譙軍穩定下來了,但韓曜和譙公府的命令也沒人聽了,聽了也白聽,那為什麼還要聽?當然唯白髮帥馬首是瞻了。
韓曜心情之惡劣可想而知,對李風雲是又恨又怕。事實證明李風雲比他高明太多,一直在算計他,就差沒有把他生吞活剝了。大澤鄉一戰李風雲明明勝券在握,但為了打擊韓曜,遏制他的權力,吞併他的軍隊,硬是設了一個圈套,挖了一個陷阱,而韓曜一無所知,睜著眼晴就跳了下去,結果一敗塗地,拱手讓權,失去了與李風雲抗衡之力。
不過事情也不是全無挽回餘力,韓曜身邊畢竟還有一批死忠之人,只要這些人始終支持韓曜,韓曜在義軍便有一席之地,所以韓曜也就變得更加小心謹慎了,唯恐一個不慎,讓李風雲吃了他最後的本錢。因此當李風雲決策以偏師誘敵西進,主力北上潛行,韓曜是本能的拒絕承擔西進重任。他不去,譙軍也就不會去,他也就保全了現有的實力,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陳瑞和袁安豈肯讓韓曜佔這個大便宜,當即據理力爭。從公平合理的角度出發,這支偏師應該由蒼頭軍和譙軍各出一半人馬,但韓曜堅決不鬆口,他認準李風雲不敢在此刻與自己翻臉,有恃無恐,再加上李風雲在大澤鄉一戰中算計了他,他乾脆破罐子破摔,以此來發洩自己對李風雲的怨恨之情。
李風雲面帶淺笑,沉默不語,興趣盎然地看著三個人面紅耳赤的爭論,一副胸有成竹、莫測高深的架勢。
韓曜暗自忐忑,此刻李風雲在他眼裡就是一頭虎視耽耽的惡狼,伸出大半截舌頭要待人而噬,讓其不寒而慄。他咬咬牙,堅持到底,拒不妥協。
終於李風雲說話了,「譙公,你可不要後悔哦。」
這話剛一入耳,韓曜便心跳加速,窒息感驟然而生。直娘賊,莫非這又是一個圈套,一個和大澤鄉一樣的陷阱,當時便是這廝拿話套我,結果上當受騙了,難道偏師西進另有玄機?
韓曜絞盡腦汁都想不出這裡面的玄機是什麼,就如在大澤鄉一樣,那一仗他是打不贏的,也只有李風雲能全殲對手,既然想不出,那就不想了,既然李風雲擺明了又來害我,我無論如何也要吸取教訓不能再上當了。假若我的聲望再遭一次打擊,譙軍真的要分崩離析,自己要變成孤家寡人一個了。
韓曜正在六神無主心亂如麻之刻,李風雲微微一笑,又說話了,「譙公決意不出一兵一卒了?」
韓曜神情陰冷,面肌抽搐,對李風雲當真是恨之入骨。某被你害得如此之慘,你猶嫌不足,依舊處處與某為難,某到底與你有何等深仇大恨,非要折磨得某生不如死?「出兵又如何,不出兵又如何?」韓曜冷森說道。我就是不鬆口,你能奈我何,你還能咬我啊?
李風雲笑容更甚,目露不屑之色,似乎料定韓曜有如此反應,遂打算「拉線收魚」了。韓曜看到那熟悉的笑容,不禁背心發涼,有毛骨悚然之感,心念電閃間,突然改口道,「某最多出一個團。」
李風雲的表情略有凝滯,似乎沒料到韓曜會突然改主意,魚沒收到線卻斷了。韓曜卻是一喜,直娘賊,給我蒙對了,這廝也有吃憋的時候。
李風雲的表情旋即恢復如初,依舊是笑容滿面,「如此甚好。西進偏師以身為餌,身處險境,稍有不慎便有覆滅之危,所以某決定某親自率偏師西進。」
此言一出,陳瑞和袁安非常吃驚。主帥不領主力北上,卻帶偏師西進,豈不是主次顛倒不顧大局,置義軍存亡於險境?
韓曜也是大吃一驚。玄機就在這裡,玄機就在偏師之中,可能偏師不是偏師,主力亦非主力。果然,他正在想著,李風雲接著說出來的話就證實了他的猜想。
「某率蒼頭軍風雲團、新建第八、第九團,並譙軍一團為偏師,西進淝水,誘敵西進。譙公、三先生、袁錄事則率蒼頭軍和譙軍其餘諸團,沿渦水北上山桑境內,待追兵渡過渦水後,遂急赴龍岡。你等在龍岡停留三天,若三天內某與偏師未能趕來會合,你等就揮師東進,再打永城。在永城段通濟渠上擄掠一番後,遂日夜兼程直殺彭城。」
「某等是否在永城等候將軍?」陳瑞迫不及待地問道。
「切切不可。」李風雲神情嚴肅,斷然搖手,「永城距離宋城很近,距離彭城也不過兩百餘里,而這兩地都屯有軍隊,你等一打永城,消息便會經驛站傳出,宋城和彭城都會盡遣軍隊火速剿殺,所以你等打了永城就走,切切不可耽擱一刻一分時間。兵貴神速,若運氣好的話,你等可能與彭城軍隊擦肩而過,如此你等便可輕鬆越過彭城。只要過了彭城,便是天高任鳥飛,官軍再無可能阻擋你等東進齊魯、挺進蒙山之腳步。」
陳瑞、袁安越聽越是惶恐。袁安一時沒了主意。陳瑞卻是極力勸諫,「將軍為何一定要領偏師西進?將軍可指定一人為偏師統帥,依計行事即可。」
李風雲笑問,「誰可為帥?」
陳瑞啞然,想了半天,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人選。別看義軍連打勝仗,也別看義軍已擴張到了數千人的規模,但實際上就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整個一空中樓閣,完全靠李風雲一個人在支撐著。李風雲就是義軍的靈魂,一旦靈魂不在,義軍恐怕難逃覆滅之厄運。
「偏師西進,目的是把追剿之敵成功吸引到淝水,這直接關係到義軍能否甩開敵人大踏步東進,關係到義軍的生死存亡。值此危急關頭,某不率師西進,誰去?」
陳瑞無言再勸,對李風雲其人他只有敬佩,如此人物值得追隨。
「既然如此,某在龍岡等候將軍。將軍不至,主力亦不東進。」
「差矣。」李風雲連連搖手,「三天,最多等某三天。三天路程這是極限,這是我們能夠把追兵甩開的最大距離,超過這個時間,追兵與我們之間的距離就縮短了,可以對我們圍追堵截,東進之策必告失敗。」
「那將軍和偏師怎麼辦?」袁安惶恐問道。
「某有絕對把握從敵人的包圍中跳出來。」李風雲從容說道,「但敵人西進的速度無法確定,所以我無法肯定能與你們在預定時間內會合,不過,某與偏師一定會跟在你們後面,沿著你們東進之路奮起直追,一定會與你們勝利會師蒙山。」
李風雲越是慷慨激昂,韓曜越是懷疑這裡面有玄機。李風雲不可信,既然李風雲不可信,東進之策也就值得懷疑,假如東進之策是假的,李風雲舉旗造反是另有目的,那麼所謂主力北上便有可能是以犧牲主力來保住他的偏師。從偏師的組成中也可看到一絲端倪。蒼頭軍的風雲團和第八、第九團的主要將士皆來自投降的永城鷹揚府軍隊,是蒼頭軍裡真正有戰鬥力的軍隊,這才是真正的主力。
韓曜突然做了一個決定,他要跟李風雲一起走,而且他也要帶上譙軍的主力,那便是投降過來的兩團江南鷹揚衛。
「某願隨將軍西進,與將軍同生共死。」
韓曜態度的顛覆性變化,頓時讓袁安瞠目結舌,不會吧?白髮帥說了幾句慷慨激昂、捨身赴死的話,便感動了韓曜,讓這個譙郡大佬突然良心發現,熱血噴湧,竟也生出豪邁之情,要與白髮帥共赴危難,生死與共了?
作者:
朱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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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3-23 09:35 PM
第六十四章 西進
陳瑞一臉鄙夷地瞪著韓曜,就差沒有破口大罵了。人家好歹改弦易轍,要與李風雲同生死、共患難,再罵人家無恥,未免也太不厚道了。
李風雲同樣驚詫,似乎沒想到韓曜在最後關頭竟改主意了。這讓韓曜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這裡有陰謀。
李風雲拱手相謝,義正言辭地說了幾句生死與共的場面話。
韓曜遂告辭離去,返回譙軍營做具體安排。
韓曜一走,陳瑞便哈哈大笑,衝著李風雲連連拱手,「將軍高明,料事如神,玩弄韓曜於股掌之間,佩服佩服。」
李風雲搖搖手,不以為然,「不要欺人太甚,凡事都要留有餘地。狗急了還跳牆,何況人?關鍵時刻他曾幫過我們一次,這個人情要記下。倘若他當真能改弦易轍,與某等生死與共,他便是兄弟。」
陳瑞搖頭,冷嘲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如今他落魄了,或許有所收斂,一旦東山再起,必原形畢露。到那時,你記得他的人情,他卻未必記得你的人情。」
「人各有命。」李風雲笑道,「就看他運氣如何了。」
袁安站在一邊,心驚肉跳。韓曜又被算計了,而且這次有生命危險。陳瑞明顯有殺人之心,但李風雲卻無斬盡殺絕之念。
陳瑞是想公報私仇,李風雲卻必須顧全大局。東進之刻,義軍內部團結至關重要。也正因為如此,李風雲在率軍西進時,想方設法要把韓曜帶上,以免其趁著自己暫時失去對義軍主力的控制時,藉機生事,引發內訌,繼而葬送了義軍的轉戰時機。
當夜,義軍主力在陳瑞的帶領下,沿著渦水悄然北上,進入譙郡的山桑縣境內。
第二天,李風雲、韓曜帶著五個團,大張旗鼓地渡過渦水,向汝陰郡的淝水前進。
這一消息迅速傳到董純和梁德重手上。兩人一致作出判斷,賊人在鷹揚府的圍追堵截下,意識到假若繼續去當塗渡淮南下,可能時間不夠,一旦渡淮受阻,則必被包圍,於是遂改變計策,急速西進,過淝水,到穎水,在汝陰郡的下蔡、穎上一帶尋找渡淮良機。假若無法渡淮南下,賊人尚可繼續西進,渡過穎水,到南陽或荊襄一帶活動,那裡不但是魚米之鄉,富裕之地,還有多座綿延數百里的雄偉高山,非常有利於賊人的生存。
董純遂下令,諸鷹揚全力追殺,直撲淝水一淺。汝陰、准陽兩郡鷹揚,則務必堅守淝水一線,堅決阻擋賊人西進。
考慮到賊人狡詐殘忍,且手握重兵,董純特意警告諸鷹揚,要小心謹慎,切莫大意輕敵,更不要貪功冒進,以免形成孤軍深入之勢,給賊人捕捉到襲擊機會,重蹈費淮敗亡之覆轍。因此他要求諸鷹揚齊頭並進,互為支援,先確保自身之安全,然後再包圍賊人,圍殲賊人。
董純不發出警告還好點,這警告一出來,反而壞事了。
諸鷹揚裡的鷹揚郎將、鷹擊郎將和校尉們基本上都來自世家貴族,依仗身份之高貴,祖上之蔭澤,先在軍隊裡混點軍功,然後通過深厚而複雜的人脈關係,謀個官職,接著就熬資歷,隨著年紀的增長論資排輩,慢慢陞遷。和平年代,世家子弟們更是享受在前、吃苦在後,把性命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即便當官,也要找個舒服安全的地方,所以有真本事的少,至於戰鬥經驗,那就更欠缺了,都是一些中看不中用,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貨色。既然沒有本事,那就要低調謙虛一點,不要高調出風頭了,以免自尋麻煩,但有些人狂妄自負,夜郎自大,以為在戰場上摸爬滾打過、真刀真槍廝殺過,就了不得了。費淮就是典型的例子,號稱為衛府軍裡的少壯派,以為自己是中土未來的鼎柱,意氣風發,目空一切,結果沒有陣亡在邊陲戰場上,反而在國內剿賊戰場上栽了個大跟頭,被一群籍籍無名的小蟊賊掀翻在地,連頭顱都被人砍掉了。
費淮一死,給這些鷹揚府長官們敲響了警鐘,但世家子弟骨子裡就高傲自負,還是有一些人不把叛賊放在眼裡,這也是董純發出警告的原因。董純是兩朝元老,在北周時為爭霸天下逐鹿中原而戰,隋篡周祚,又為中土統一而戰,等到中土一統後,又西征北伐,為中土邊陲的穩定而戰,可謂戎馬一生,功勳卓著,乃是本朝真正的鼎柱之臣。如此位高權重的人物,竟然重視一群小蟊賊,向諸鷹揚發出警告,由此可見這群叛賊非同尋常,遠非一群烏合之眾可比。
諸鷹揚的軍官們本來就沒有什麼打仗的熱情,費淮之死又是個血的教訓,所以沒人願意再做「出頭鳥」。這仗打贏了還好,打輸了就栽了,自己本事不行,何必衝在前面?但又擔心遭到官長的訓斥,勉為其難還是做做樣子,慢吞吞的走。現在董純公開警告,要他們小心謹慎,那正好,巴不得了,一個個裹足不前。
汝陰、淮陽兩郡的鷹揚府磨磨蹭蹭,尚未抵達淝水一線,就接到叛賊向淝水殺來的消息,遂直接退守穎水一線,據穎水而堅守。
董純督軍西進,但讓他憤怒的是,武賁郎將梁德重卻陽奉陰違,走得很慢,拖累了前進速度。
梁德重根本就沒有剿賊的意願,他正在謀算著自己的發財大業。
董純是徐豫鎮戍區官長,譙郡出了這麼大的事,叛賊燒殺擄掠為所欲為,嚴重危及地區安全和東征大計,他要負責任,東都第一個就要懲罰他,否則皇帝拿什麼威懾和鎮制文臣武將?至於懲罰有多重,那就不知道了,但起碼有一點是肯定的,董純不會再留在左驍衛將軍的位置上,他肯定要離開彭城。但現在這個位置很「燙手」,倉促接下有風險,所以短期內不會有人來彭城接替董純。既然如此,東都必然會命令梁德重暫時代理,主掌徐豫軍事。梁德重受限於自己的貴族等級,這輩子也就終止於正四品的武賁郎將了,所以根本不考慮加官升爵的事,更不會去覬覦左驍衛將軍的位子,除非出現奇跡,但世上哪有那麼多奇跡?既然不能求官,那就求財。過去有董純壓制著,無法「大展拳腳」,現在董純走了,他一旦受命臨時代理職權,理所當然要「大幹一場」。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對梁德重來說,他就這麼唯一一個機會,無論如何不能錯過。既然不想錯過,那就要求穩,在董純離開彭城之前,不能出一絲一毫的差錯。因此梁德重根本就不想圍剿叛賊,他一門心思想把叛賊趕過淮河,這是最穩妥的辦法,與他而言亦是最有利的辦法。
董純心知肚明,他不能要求梁德重在此刻因為同僚之情、因為袍澤之義而竭力相助,他只求梁德重不在自己背後下黑手,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
官軍圍剿速度一慢,義軍便大佔便宜。
李風雲率軍渡過淝水,在西岸燒殺擄掠,打了幾個小鎮,橫掃了一批莊園,先把那些剛剛投降過來的鷹揚衛「喂飽」了,利用血腥殺戮把他們推向人性中的邪惡一面。這個辦法還是有效的。投降的鷹揚衛們有不少人打算途中逃跑,還有人打算在交戰中陣前倒戈,如果不是有殘酷的連坐,一人逃跑一火兄弟都要陪葬,恐怕軍隊尚未抵達淝水就已減員一半了。
李風雲顯然非常瞭解這些人的心理,一路狂奔到了淝水後便縱兵擄掠,擄掠所得盡歸個人所有。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沒辦法,人性是貪婪的,一旦有利可圖,沒人能擋住誘惑。腰包鼓起來了,發財夢想變成了現實,但人也變壞了,人性也邪惡了,於是打算逃跑的也不逃跑了,打算陣前倒戈的也不想倒戈了。雖然為賊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但大部分人都選擇了暫時做賊,做賊是為了發財,發財是為了過上舒服安逸的好日子,假若做賊的前途不好,再逃之夭夭也不遲嘛。
第二天,李風雲先是率軍沿著淝水西岸南下三十里,接著突然渡河,殺回了淝水東岸,又是一番燒殺擄掠。
董純、梁德重率軍渡過了渦水,逐漸逼近淝水河。
韓曜非常著急,勸說李風雲趕緊撤離。他不但擔心自己被官軍包圍,也擔心跟隨主力北上的親人部屬們出事。雖然他估猜李風雲西進有陰謀,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李風雲極有可能以放棄主力來保全其自身,但在陰謀沒有既成事實之前,韓曜還是希望一切順利,希望李風雲能依計行事,能始終行進在正確的軌跡上。義軍東進能否成功,完全依賴於李風雲的指揮,韓曜自認沒有這樣的能力和信心,所以他不厭其煩,一勸再勸,懇請李風雲見好就收,不要再在官軍的包圍圈裡游來蕩去。
李風雲認為尚沒有達到西進誘敵之目的,尚需繼續停留在淝水一線。第三天,李風雲如法炮製,先是沿著淝水東岸南下三十里,接著渡河,又殺回淝水西岸,又一次燒殺擄掠。
汝陰鷹揚府密切關注著叛賊動向,根據連續三天的觀察,汝陰鷹揚府判斷,叛賊還是要渡淮南下,遂急報董純。董純下令,渦水一線的諸鷹揚馬上西南而行,向淝水下游和淮河北岸移動,淮陽和汝陰鷹揚府則緊緊跟隨在叛賊之後,力爭把叛賊圍殲於淮河和淝水交匯所在的下蔡一帶。
然而,就在這天夜裡,李風雲卻帶著義軍將士披星戴月,沿著淝水西岸,向北狂奔一百餘里,於黎明時分潛伏在一處僻靜的河谷裡,呼呼大睡。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3-23 09:38 PM
第六十五章 再攻永城
汝陰鷹揚府突然失去了目標,他們幾乎不假思索的斷定,叛賊發現官軍渡渦水追擊而來,害怕了,也不敢玩花樣了,遂連夜南下,試圖搶在官軍合圍之前,渡準而去。
追!汝陰鷹揚府毫不猶豫,一邊急報左驍衛將軍董純,一邊告之淮陽鷹揚府,請他們火速由穎陽南下汝陰,兩府彙合後一起南下追擊。既然不能孤軍冒進,那就兩府一起行動,隻是大家都沒有打仗的意願,打仗不僅僅會死人,還有丟官的風險,而打贏了功勞也是上官的,是董純和梁德重的,和下麵流血流汗的鷹揚衛沒啥關係,最多也就分點戰利品,即便如此,戰利品的大頭也是上官的,下麵一大幫人分小頭,一人能分幾個錢?所以他們也希望叛賊快快渡淮而去,不要繼續禍害淮北無辜了,要害你就去害別人吧。
官軍合圍速度慢,給了義軍更多的撤離時間。當天黃昏,也就在淮陽鷹揚府南下汝陰之後,李風雲率軍第四次渡過淝水,再入譙郡。義軍將士精神抖擻,滿載繳獲,向渦水方向急速狂奔。
當董純、梁德重逐漸接近下蔡時,當汝陰、淮陽兩鷹揚搖搖晃晃臨近淮河時,他們吃驚地發現,目標是真真切切的消失了,不翼而飛了,叛賊就如幽靈般破空而去,在眼皮底下無影無蹤了。
董純當即下令,諸鷹揚就地駐紮,不要輕舉妄動,不要盲目尋找目標,以免遭到叛賊襲擊。即刻派出所有斥候,在淝水、穎水和淮河之間仔細搜找,並警告汝陰、淮陽兩鷹揚,小心防範,千萬不要讓叛賊逃出包圍,橫渡穎水西竄而去。
當官軍在汝陰郡的南部地區大汗淋漓地尋找叛賊時,陳瑞卻率義軍主力潛伏在譙郡的中部小鎮龍岡。
譙郡是韓曜的地盤,有韓曜的手下出麵安排,義軍的蹤跡被徹底掩藏,躲個十天半月不成問題,但李風雲下了死命令,隻藏三天,三天後必須橫渡渙水,以迅雷不疾掩耳之勢攻占永城,大肆擄掠後,遂直殺彭城,大踏步東進。
陳瑞對李風雲有信心,他相信李風雲一定會在三天內返回龍岡,但李風雲讓他失望了,西進偏師未能在預定時間內返回龍岡與主力會合。
陳瑞沒有絲毫猶豫,率領大軍於淩晨出發,在夜色的掩護下,橫渡渙水,於黎明之前兵臨通濟渠,距離永城已近在咫尺。
此刻的永城是一座不設防的城池。永城受劫後,整個縣府被義軍摧毀,上至縣令下至掾屬佐史全軍覆沒。重建縣府需要時間,縣令縣丞等官員還要等待東都的任命和委派,所以譙郡郡守不得不臨時坐鎮此地。但郡守的主要任務是疏通航道,再說他的官帽子已經不保,仕途岌岌可危,情緒惡劣,也沒心情打理公務,造成永成始終陷在混亂和恐慌之中。此後費淮與永城鷹揚府全軍覆沒,更加劇了永城的危機。接著左驍衛將軍董純帶走了臨時鎮戍通濟渠航道的譙城鷹揚府三個團兵力,僅留一個團幫助郡守疏通航道和維護航道安全。永城段航道疏通結束後,郡守遂與鷹揚衛北上夏亭繼續疏通航道,因此永城現在是既無縣府,亦無軍隊,根本不設防。
黎明時分,陳瑞一聲令下,義軍兵分兩路,一路由韓壽指揮,攻打津口碼頭,擄掠渠上船隻,一路由呂明星指揮,攻打永城。
永城民眾一看賊人殺來,魂飛魄散,紛紛棄城而逃。渠上船隻則根本來不及逃離,束手就縛。義軍兵不血刃,一鼓拿下永城,大肆擄掠,能帶走的統統帶走,不能帶走的便一把火燒毀。
陳瑞謹記李風雲的囑咐,搶了就走,切莫耽擱時間,以防出現意外。午時,陳瑞下令,大軍火速撤離永城,由陶亭方向橫渡睢水,向彭城郡急速前進。
義軍離開不久,譙郡郡守就帶著一團鷹揚衛從夏亭飛奔而來。
當他接到永城報警的時候,根本不相信。永城人肯定是給嚇怕了,稍有風吹草動就杯弓影,自己嚇自己,誇大其辭,不過既然報警,說有賊人襲擊,那就去看看吧。現叛賊正被左驍衛將軍董純和諸鷹揚包圍在淝水一線,但難保沒有漏網之魚,偏偏永城又無防守力量,形同一座空城,或許就會發生幾十、上百賊人拿著刀箭輕鬆攻占一座縣城的奇跡,到那時自己官帽子丟了也就罷了,這張老臉丟盡了倒是一輩子的恥辱。
然而走到半路上,他便碰到了從永城逃出來的幾個富豪,大家都騎著馬,一路狂奔來報警。
幾千賊人?永城再次失陷?津口碼頭再次被毀?航道再次中斷?郡守驚呆了,如遭雷擊般渾身顫栗,難以置信。這怎麼可能?賊人不是被董純包圍在西麵的淝水一帶嗎?怎麼會出現在永城?難道賊人長翅膀飛出了包圍圈?
郡守絕望至極,這一次是在劫難逃了,因絕望而生恨,在切齒痛恨叛賊的同時,也痛恨董純。我倆同病相憐,也算難兄難弟了,你在我溺亡之刻不伸手拉我一把也就算了,但你不該踹我一腳。我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你這一腳踹過來,卻徹底絕了我的生機,把我送上了死路。好,你狠,你不仁我不義,你踹我一腳,我便還你一巴掌。
郡守到了永城,眼前還是濃煙滾滾,大火衝天,從大渠、碼頭到城池,全都陷在火海裏。本來很繁華的地方,在短短時間內慘遭兩場劫難,轉眼變成一堆廢墟了。
有人急報,賊人經陶亭過睢水向彭城境內逃竄而去,要不要追?
追?郡守慘笑,拿什麼追?費淮帶三個團追都全軍覆沒,我帶一個團追什麼追?嫌死得不夠快啊?
又有人提醒郡守,董將軍正率諸鷹揚往西邊淝水、穎水一帶追剿賊寇了,今賊寇卻出現在通濟渠上,並且正在往東邊的彭城流竄。董將軍不但以左驍衛將軍職掌徐豫軍事,還以檢校彭城太守職兼任彭城行政官長,假若賊寇竄入彭城,大肆燒殺擄掠,董將軍不但一世英名付緒流水,其罪責之大恐怕也非罷職就能解決了。所以,是否應該火速急報董將軍,請其率軍速速返轉彭城剿賊?
郡守冷笑,“以某之罪,是除名為民?還是流配戍邊?抑或斬首示眾?”
眾僚屬噤若寒蟬,再不敢說話。郡守完了,一腔怨氣無從發泄,偏偏董將軍剿賊失利,讓賊人跑到永城,給了郡守致命一擊,你說郡守的滿腔怨氣要發泄在誰的頭上?當然是董將軍了。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董將軍你也完了。
郡守下令收拾殘局,既不急報東都,亦不聯係董將軍,甚至連擬寫奏章、組織人員救火等頭等大事都興趣缺缺,鑽進鷹揚衛搭建的臨時帳逢裏睡覺去了。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是一刀,就這麼著吧,破罐子破摔了。
然而這人要是倒楣,喝涼水都塞牙。官、軍、民忙了一下午,好不容易把火撲滅了,一個個又累又餓,精疲力盡,就差沒有趴下了,這時一支身著戎裝、全副武裝的鷹揚府軍隊從通濟渠西岸氣勢洶洶的衝了過來。
永城的官軍民一看,頓時怒氣就上來了。賊寇燒殺擄掠的時候你們不出現,賊寇逃之夭夭了你們倒出來了,還大搖大擺、耀武揚威,神氣個啥?一窩蜂的衝上去,劈頭蓋臉一頓臭罵,磚頭石塊更是漫天飛舞,如雨點般砸向鷹揚衛。哪料這些鷹揚衛的火氣更大,磚頭石塊剛剛砸下來,便抽刀舉槍,一個個如狼似虎、凶神惡煞,舉刀便砍,掄槍便刺,轉眼便躺下一大片。永城人驚駭欲絕,“轟”的一下狼奔豕突、四散而逃。
有人報郡守,有軍隊來了,足有上千人,估計是追殺賊人的鷹揚衛,於情於理郡守都要出麵看一看,撫慰一下,免得授人以柄,假如董將軍正好在這支軍隊裏,豈不彼此尷尬,十分難堪?不提董將軍還好,這一提董將軍,郡守頓時火冒三丈,勃然大怒,“不見。若有問及,便說某死了,被賊人砍死了,身首異處。”
他這裏話音剛落,那裏便有衛士衝進來,麵無人色,扯著嗓子叫道,“使君,大事不好,鷹揚衛殺人了,鷹揚衛叛亂了。”
郡守大吃一驚,尚未張口問及具體情況,就聽到外面傳來山呼海嘯般的叫喊聲,然後一群親衛僚屬衝進來,把他架起來就跑。慌亂中,冠也斜了,履也掉了,光著腳丫子,深一腳淺一腳衝去幾十步,然後被人扔到馬背上,落荒而逃。
郡守氣得睚眥欲裂,望天咆哮。董純,你縱兵殺人,禍害無辜,欺人太甚,老夫豈肯與你罷休?老夫要上奏,要彈劾,誓死也要將你拉下馬。
董純此刻已兵臨下蔡,已到了淮河岸邊,但依舊沒有找到叛賊的蹤跡。他十分疑惑,也非常惶恐,不祥之感籠罩心頭。
叛賊去哪了?以韓曜在譙郡的勢力以及對周邊郡縣富豪的影響力,他在這一塊的確可以做到進退自如,出入如無人之境。難道賊首真的是韓曜?某的判斷錯了?假如賊首是韓曜,現在他在何處?
韓曜現在正走在彭城境內。他和李風雲帶著隊伍一路狂奔到龍岡,但距離約定時間還是遲了大半天。兩人擔心主力在永城受阻,不敢耽擱,遂告之將士,主力正在打永城,正在劫掠通濟渠,大家咬咬牙再堅持一下,跑個幾十裏路去永城,正好可以與主力會合,一起劫掠,賺個盆滿缽滿。通濟渠就是個聚寶盆,財富無數,讓人垂涎三尺。將士們士氣大振,稍事休息,吃飽喝足後,便甩開大步急速奔走。
到了通濟渠,眼前已是一片廢墟,這意味著義軍主力已燒殺擄掠而走,只要追上主力,不廢吹灰之力就能分到一份戰利品。將士們氣勢如虹,如下山猛虎一般,一鼓作氣殺過了永城,越過了睢水,於入暮時分進入彭城境內。午夜過後,兩軍順利會師,一時間歡聲雷動,響徹夜空。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3-23 09:54 PM
第六十六章 中計了
當夜,李風雲等義軍首領不顧疲勞,商討東進具體事宜。
從當前局勢來看,義軍占有很大優勢,官軍的圍剿部隊已被誘騙到淝水和穎水之間,不出意外的話,官軍正在汝陰郡的潁上、下蔡一帶尋找義軍蹤跡。從下蔡到彭城大約四百餘裏,而義軍當前位置距離彭城大約一百餘地。假設明天官軍便接到永城慘遭劫掠的消息,並據此判斷義軍已跳出包圍,正殺向彭城,遂急速掉頭追趕,那麼兩者間至少相隔三天路程。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三天後義軍不但已越過彭城,接近魯郡,而且距離蒙山也隻有兩百餘裏了,但追剿官軍尚未抵達彭城,無論如何也追不上義軍了。
義軍首領們因此都很興奮,激動之情溢於言表。
“東進途中,我們會遇到眾多阻礙,而彭城是我們是最大的阻礙。”
李風雲毫不客氣,不顧眾人喜悅,兜頭潑了盆冷水。
“彭城有四個鷹揚府,分別屯駐於彭城、符離、沛城和滕城。左驍衛將軍董純設府於彭城,主掌徐豫軍事。另據被俘的永城鷹揚府鷹擊郎將王揚交待,因為董純還檢校(代理)彭城太守,身兼兩職,故朝廷為了遏製其權,特遣左驍衛府轄下武賁郎將梁德重為其副手,以分其軍權。”
“日前在渙水、渦水一帶,斥候曾在追剿我們的鷹揚府旗號上辨認出彭城和符離兩個鷹揚府。據此判斷,董純和梁德重必有一人離開了彭城,率軍戡亂平叛,而可能性最大者是梁德重。梁德重是董純副手,且主要負責軍事,而董純則是彭城軍政官長,在未經東都批準的情況下,不便擅離職守。”
“如果某的推斷正確,那麼目前左驍衛將軍、檢校彭城太守董純就在彭城。此人乃衛府軍名將,文武幹略,是我們最為強勁的對手。其次,彭城附近至少有一個鷹揚府在。譙郡大亂,危及徐豫安全,而彭城距離譙郡很近,更要小心防範。今彭城鷹揚府去剿敵了,彭城空虛,董純無兵可用,當然要就近調一個鷹揚府到彭城鎮戍。董純最方便調動的隻有沛城鷹揚府和滕城鷹揚府。沛城距離彭城稍近,所以不出意外的話,我們將在彭城城下遭遇沛城鷹揚府的阻擊。”
“今日我們再打永城,再斷運河航道,譙郡會第一時間向彭城報警求援。董純百戰老將,謀略出眾,一眼便會看出我們東進的意圖,他會調集手上所有兵力予以阻截,並急調滕城鷹揚府趕赴彭城作戰,還會十萬火急命令梁德重率戡亂之師日夜兼程返回彭城。所以我們能否在最短時間內突破董純的阻截,將直接決定義軍東進齊魯的成敗。”
李風雲這盆冷水潑下去之後,並沒有澆卻眾人心中燃燒的激情。義軍連戰連捷,又把數千追剿官軍誘騙到幾百裏之外,可謂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玩弄官軍於股掌之間。在眾人心中,只要白發帥在,一切困難便可迎刃而解,一切危機都可轉瞬化解。義軍一次次轉危為安便是證據,而事實也證明,當白發帥把局勢分析判斷得異常嚴峻之刻,實際上也是他胸有成竹之時。白發帥所需要的,僅僅是大家對危機的清醒認識,對信念的絕對堅持,以及對他本人的無條件信任。
“將軍,我們在譙郡殺得風雲變色,譙郡郡守罪無可赦,肯定完了。董純也要受累,從他本人的前途考慮,他唯有以最快速度剿殺我們才能將功贖罪,所以他是否會離開彭城,親自率軍圍殺我們?”快言快語的韓壽依舊急不可待地說話了,“假若董純不在彭城,梁德重也不在彭城,我們豈不是可以大搖大擺地越過彭城,躍進蒙山?”
李風雲神情冷肅,連連搖頭,目光從眾人臉上緩緩掃過,然後伸出一個手指頭在空中晃了晃,“諸君切記,我們若想生存下去,任何時候都要戒驕戒躁,任何時侯都要謹小慎微,任何時候都要以最惡劣的設想為基礎謀劃對策。”
接著他手指韓壽,繼續說道,“早在碭山,某便反複講述過這些原則。韓校尉最近是不是緊張過度,把曾經爛熟如心的東西忘得一幹二淨了?”
韓壽頓時面紅耳赤,尷尬不已。
“明日你率四個團為選鋒,直殺彭城,為大軍打通東進之路。”
韓壽一躍而起,轟然應諾。
“徐校尉。”李風雲旋即手指徐十三,“你率三個團斷後,多派斥候打探敵情,務必小心謹慎,切莫大意輕敵,為追兵所乘。”
徐十三亦站起領命。
“其餘諸將,各領本部與將軍府齊頭並進,直殺彭城。”
諸將齊齊應諾。
所有人都在這一刻注意到了一個細節,韓曜被有意識的忽略了,譙軍這個稱呼也被刻意地忽略了,給人的感覺是韓曜臣服了李風雲,譙軍亦被蒼頭軍所吞並。雖然目前這還不是既成事實,但這一趨勢已不可逆轉,就連韓曜的親信部屬都不得不承認,大勢去矣。可以預料,大部隊抵達蒙山後,李風雲首先就要整編軍隊,而譙軍的曆史也必將就此終結。
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韓曜在和平時期做個地方勢力的老大綽綽有餘,但在戰爭期間,尤其在戰爭開始的初期,他在軍事上的缺陷過於明顯,根本無力承擔義軍的領導權。不能說李風雲一直在給韓曜下套子,打擊和遏製他的實力,隻能說韓曜個人能力不足,卻偏偏又威脅到了李風雲在義軍的地位。李風雲為了鞏固其對義軍的領導權,必然要壓製韓曜,韓曜要麼主動臣服,要麼就被李風雲“打”得“鼻青臉腫”不得不臣服。現在的情況就是韓曜“鼻青臉腫”了,灰頭灰臉的,連他的親信部屬們都對其失去了信心,處在不得不臣服的尷尬境地。
=
董純的不祥預感很快就應驗了。
諸鷹揚都派出斥候尋找叛賊,但實際上出工不出力。叛賊消失了更好,最好是向西逃之夭夭,逃到深山老林裏,這樣大家就輕鬆了,可以返回駐地,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免得勞心勞力還擔驚受怕。
然而,事實和大家預想的恰恰相反。
譙郡郡守憤怒之餘,草書一份,由驛站火速傳遞到董純手上,劈頭蓋臉將其一頓臭罵。你追不到賊人也就罷了,但縱兵濫殺無辜卻是不對;追不到賊人你可以憤怒,但不能把怒火發泄在無辜平民身上。你的兵在永城城下屠殺了數百無辜平民,這筆血債要記在你的頭上,某將上奏皇帝,要彈劾你。
董純拿著這份字跡狂舞的書信,呆立無語。
賊人中確有謀略出眾之人,不但在諸鷹揚的圍追堵截中脫身而走,還把諸鷹揚誘騙到了淝水以西。這次臉丟大了,被一夥叛賊耍得團團轉,顏麵無存。
董純羞惱至極,但又不得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考對策,力圖“亡羊補牢”,再把賊人斬盡殺絕。
賊人再打永城?然後殺向了彭城?董純站到了地圖前,目光從淝水移動到渦水,然後由渦水移到渙水、通濟渠,再由永城移向了彭城。賊人要打彭城?目的是什麼?其目光由彭城再向東看去,東麵是齊魯,是琅琊郡,是蒙山,是沂山。
董純眼前驟然一亮,霍然驚悟,不好,中計了。
“傳令,諸鷹揚放棄全部輜重,輕車簡從,日夜兼程趕赴彭城。”董純果斷下令,“三日內,必須到達彭城,若有貽誤軍機者,斬!”
董純又急令彭城左驍衛府、郡守府,不惜一切代價阻截叛賊,竭盡全力把叛賊留在彭城境內,並授權彭城郡丞崔德本臨機處置之大權,以嚴厲措辭命令他顧全大局,顧全朝廷和衛府之臉麵,務必阻止叛賊東進齊魯。
這道命令實際上已經是“亡羊補牢”了,因為在他接到譙郡郡守怒氣衝天的責罵書信的同時,叛賊已經兵臨彭城,而彭城毫無防備,措手不及,更嚴重的是,彭城的軍政兩界、官府和地方勢力之間,矛盾激烈,如果由他坐鎮彭城,尚可壓制,可以從容調度彭城各方力量阻截叛賊,但他偏偏離開了,他一離開,彭城內部肯定是一盤散沙,麵對叛賊也是個有謀算,各自為戰,根本阻擋不了叛賊東進的腳步。
不過這道命令必須下,必須把彭城官府拉進來一起承擔責任。你崔德本一向與我針鋒相對,處處與我為難,這次正好叛賊殺進彭城,天賜良機,我豈肯在離開彭城之前放過你?
梁德重聞訊,忍不住爆出粗口,直娘賊,哪來的叛賊?怎麼如此狡猾?你這不是誠心與我作對嗎?我本有心放你一馬,讓你渡淮南下,你倒好,不但不南下,反而虛晃一槍,殺到彭城去了,彭城一旦被你禍害得雞飛狗跳,董純固然是罪上加罪,但我也討不了好,我也要受累受罰,我的發財大計豈不泡湯了?豈有此理,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啊?某這便殺回彭城,殺你個人仰馬翻,屍橫遍野。
梁德重西進的時候磨磨蹭蹭,東返彭城的速度卻是驚人,兩團鷹揚衛在他的敦促下,放腿狂奔,急速奔行。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3-23 09:58 PM
第六十七章 你敢打我的臉?
彭城是徐州地區的水陸交通樞紐。其陸路,東西向可從東海到東都,南北向可從齊魯到江淮;其水路,有貫穿齊魯和徐州的泗水,而連接通濟渠的汴水則在彭城城下與泗水彙合。
彭城城池位於汴水和泗水交彙處的南端。在城池北部和東南端的泗水河段,有兩處津口,分別是連接東西陸路和南北陸路的重要要隘。在城池西南方向十五裏,有龍城,此城是彭城的外圍要隘,攻打彭城首先就要拿下龍城。
這天下午,龍城突然遭到了一支鷹揚府軍隊的攻擊。好在城內駐有一團鷹揚衛,且警惕程度非常高,在受襲的第一時間關閉了城門,不過甕城還是丟了,這使得龍城的防禦能力大為減弱,步兵校尉遂急報彭城求援。
譙郡出了叛賊形勢嚴峻的消息在彭城軍政兩界早已不是什麼秘密,但為確保地區穩定,此類足以引起恐慌的不好消息要嚴格保密,僅限於在官僚階層內傳播,即便是官府中的普通掾屬佐史,對此亦是知之不詳,而鷹揚府的低級軍官和普通士兵則是一無所知,至於普羅大眾那就更是一無所知了。不過事情出在譙郡,危機也在譙郡,無關乎彭城官僚的切身利益,大家也就僅僅關注而已,並沒有意識到危機或許有一天會突然降臨彭城,危及到他們自身安危。
彭城左驍衛府率先接到消息。左驍衛將軍董純和武賁郎將梁德重率軍去剿賊後,留守府中的是司馬董浚。
董浚也是出自隴西成紀,他是庶支,論輩份是董純的侄子,年青時便追隨董純征戰,在董純的一手提攜下官升得很快,如今官拜將軍府司馬,若有機會出任鷹揚府官長,那基本上就算出人頭地、事業有成了。偏偏在這個關鍵時刻,董純接二連三地出事。之前是卷入齊王楊暕案,現在又因叛賊為禍戍區而受累,當真是厄運連連。董浚的情緒因此很惡劣,不過該做的事還得做。
彭城鷹揚府有三個團去譙郡剿賊了,隻剩下一個團留守,出於安全考慮,董純在離開彭城前,特意從沛城鷹揚府調了三個團南下彭城鎮戍。沛城距離彭城才一百餘裏,很近,調動方便。這三個團到了彭城後,遵將軍府命令,一團守龍城,兩個團駐紮在汴水南岸的高家戍,可左右支援彭城和龍城。
沛城鷹揚郎將叫韋雲越,出自關中本土漢姓貴族第一家韋氏。韋雲越的長兄叫韋雲起,文武兼備,才智卓越,聲名顯赫,現為禦史台的副官長治書侍禦史。之前齊王楊暕一案鬧得沸沸揚揚時,他在韋氏決策中力排眾議,為了維護韋氏利益,堅決棄子,揮淚斷臂,親自上奏彈劾齊王楊暕,從而幫助韋氏從風暴中迅速脫身。正是因為韋氏在關鍵時刻丟車保帥,背棄了齊王楊暕,董氏與韋氏之間生出了怨隙,產生了衝突,董純當然要“另眼相看”韋雲越。
董浚更是把不滿寫在臉上。當韋雲越率軍抵達彭城後,他不但不讓韋雲越的軍隊進城,連韋雲越本人都不予理睬,根本不讓其踏足將軍府。韋雲越給人穿了“小鞋”,當然十分不高興,思量著尋個機會狠狠報複一下,沒想到這個機會轉眼就出現了。
韋雲越接到龍城報警後,趁著將軍府還沒有做出反應,支援的命令還沒有下達之前,果斷命令駐守龍城的部下即刻撤到高家戍。他的理由很簡單,鷹揚府軍隊打龍城?哪個鷹揚府有這樣的膽子?無法無天了,這是謀反,要殺頭的,所以唯一的解釋隻有一個,這是陷阱,是董浚利用其職權,設計陷害我。至於這是怎樣一個陷阱,裏麵又有何陰謀,韋雲越也無暇去分析推斷了,他的想法很簡單,惹不起我還躲不起?我做烏龜行吧?我把部隊全部收縮於高家戍,就守在這裏,若還有異常,我就幹脆退到汴水北岸去,我看你董浚如何害我?
韋雲越認為董浚要陷害他,董浚何嚐不是這麼想?有鷹揚府軍隊打龍城?你當我白癡啊?韋雲越“小鞋“穿不住了,整出蛾子來了,想設計害我,做夢去吧,看我不整死你。董浚當即命令韋雲越,你去龍城支援,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至於城內軍隊,他連調去支援的念頭都沒有。你在龍城設陷阱,我不去跳,你能奈我何?
韓壽輕而易舉拿下了龍城,連個受傷的都沒有,這讓將士們激動不已,歡呼雀躍,衝進城去大肆擄掠。韓壽倒是心虛,這詭異一幕內有玄妙,令人不安,遂急報李風雲。
李風雲的計策是以選鋒軍打龍城,把彭城的軍隊吸引到龍城,然後再調主力攻打津口。義軍主力一打津口,其渡河東進的意圖也就暴露了,敵必以重兵攻津口,阻擋義軍渡河,但義軍已先期搶占了津口,掌握了主動,遂可以一邊阻擊敵人一邊渡河。
李風雲認為義軍在彭城城下肯定有場苦戰,所以之前一再告誡義軍將領,要做好充分準備,然而此計剛一實施就發生了偏差,義軍竟然輕鬆拿下了龍城。但這是好事,彭城鷹揚衛肯定要傾巢而出奪回龍城,這更有利於義軍主力攻打津口和渡河東進了,甚至還能減少義軍的損失。
李風雲命令韓壽做好戰鬥準備,並約束部下不要肆無忌憚的擄掠了,這是彭城,是重鎮,有精銳軍隊,若想不死,就要嚴守軍紀,令行禁止。又命令主力團旅,悄悄向津口前進,只待彭城守軍開始攻打龍城,便展開猛烈攻擊,務求一擊而中,一鼓而下。
李風雲也考慮到了將士們穿鷹揚戎裝所起到的欺騙作用,但這個作用只是暫時的,你揮軍一打,即便你是真鷹揚,那也是造反,也是敵人,彭城馬上就會作出激烈反應。
然而,出乎義軍的預料,彭城卻遲遲沒有反應。
董浚在等著看戲,你韋雲越越是演得逼真,事後罪責就越大,這叫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自取其禍。董浚優哉遊哉,彭城郡丞崔德本卻急了。
一郡最高行政長官是太守,其次便是郡丞。本朝很多重要郡的太守職位,要麼作為加官賜封給王公侯,比如越王楊侗便出任河南尹,但他實際上啥事不管;或者由地區軍事長官檢校(代理),比如董純檢校彭城太守,那麼在這種情況下,郡丞實際上就是一郡的最高行政官長,職權很重。崔德本這位郡丞的權力就很大。董純坐鎮一方,位高權重,東都為防止他權力過於集中而生出禍事,便特意安排武賁郎將梁德重製約其軍權,安排郡丞崔德本分其行政權。
崔德本出自山東五大豪門世家之一的崔氏。崔氏分兩脈,一為清河崔氏,一為博陵崔氏。北魏分裂為東西時,清河崔氏力輔高氏齊國,博陵崔氏卻有很多人西入關中輔佐宇文氏周國。周滅齊,隋又篡周,博陵崔氏始終興旺發達,而清河崔氏則因為關隴統治者蓄意遏製和打擊山東貴族集團而有所衰落。
中土一統後,在關隴的山東貴族,因為與關隴貴族有著激烈的權利之爭,需要尋求龐大的山東貴族集團的支持,紛紛回歸山東本堂,而做為戰敗一方的山東貴族,也迫切需要在統一後的中土統治階層中重新崛起,重建輝煌,對重新分配中土的權力和財富更是有著強烈的要求和欲望,於是曾經效力於不同王國的父子兄弟們摒棄前嫌,握手言和,重歸於好。山東人不論是曾經效力於關隴者,還是堅守本土者,都因此實力大增,對關隴貴族集團形成了嚴重的足以影響到其統治地位的威脅,兩大貴族集團之間的鬥爭隨即愈演愈烈,政治風暴也是此起彼伏。
董純是隴西貴族,崔德本是山東貴族,兩人豈能不鬥?而這種“鬥”很多時候不是因為理念、策略、利益、性格上的衝突,純粹是因為隸屬相對立的貴族集團,為鬥而鬥,你說東,我偏說西,你說南,我偏說北,我就是要與你對著幹,結果可想而知。
崔德本接到急報,說有鷹揚府軍隊打龍城。這太荒唐了,董純不在,董浚和韋雲越無人壓製,矛盾公開化,打起來了。你倆要掐架,找塊僻靜空地打就是了,打死了都與我不相幹,但你們在龍城打,禍害無辜,那就不對了,你們這不是目中無人,欺負我崔德本,打我崔德本的臉嗎?是可忍孰不可忍,你打我的臉,我便狠狠地打回去,反正你董純的好日子到頭了,這次若不落井下石,也對不起我苦忍這麼長時間。
崔德本請來一個僚屬,叫他到左驍衛跑一趟,你轄下的鷹揚衛們互相打起來了,禍亂龍城,你是不是該管一管?你若置若罔聞,某便上奏東都,請聖主來管。
董浚一聽,嗤之以鼻,我衛府的事,哪裏輪到你一個外人指手劃腳?滾一邊去。龍城亂了,亂了更好,韋雲越你就等死吧。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3-23 10:02 PM
第六十八章 致命的誤會
彭城的軍政官長們掐架掐得起勁,倒是把義軍首領們唬得一楞一楞的,尤其李風雲,做了眾多假設,就是想不明白,董純葫蘆裏賣的究竟是什麼藥。
難道他已提前探知義軍動向,在泗水對岸埋伏下了兵力,就等義軍渡河,半渡而擊之?不可能,義軍一路狂而來,之前除了義軍幾個高級首領,沒人知道我的目的,而大部分首領則是直到昨夜才知道東進齊魯的策略,更不可能泄密。
李風雲看看天色,毅然決定攻打津口,急速渡河。假若董純真的在對岸埋伏了軍隊,這一仗也得打,畢竟義軍與追兵的距離太近了,就三四天的路程,一旦義軍未能突破彭城,則必然有全軍覆沒之危。
呂明星率軍攻打津口。將士們還是身著黃色戎裝。全身甲胄。旗幟飄揚。刀槍林立。進退有序,標準得不能再標準的鷹揚衛了。守護津囗的幾十名彭城地方兵尚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便被義軍俘虜了。
郭明遵李風雲之令,率兩百水性極佳的水手過河,先拿下對岸渡口,並派斥候尋找官軍蹤跡,同時在對岸建立防禦陣勢,掩護主力渡河。
“記住,若敵大舉進攻,則急速後撤,迫不得己,就泅水撤回。”李風雲囑咐道,“切莫好恨鬥勇,呈一時意氣,做無謂犧牲。”
郭明滿口答應,率軍渡河至對岸。渡口還是很順利的拿下了,地方士兵都是服徭役的壯丁,哪敢與耀武揚威、氣勢洶洶的鷹揚衛對抗?
李風雲感覺有些緊張。太順利了,順利得讓人匪夷所思,讓人倍感詭異。難道董純把所有的軍隊都帶走了,在彭城唱了一出空城計?這怎麼可能?董純是百戰老將,怎會犯這種低級錯誤?李風雲轉目四顧,又遠眺對岸,心裏不禁湧出幾分窒息感。董純在哪?他又打算如何攻擊我?
此刻由不得猶豫,李風雲大手一揮,呂明星率兩個主力團開始渡河。為搶時間、搶速度,義軍征用了碼頭上所有大小船隻,力求一次性把更多將士送到對岸。
呂明星要上船了,臨行前他衝著李風雲拱手笑道,“將軍莫要擔心。某等來的突然,彭城措手不及,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甚至到現在都還沒有弄清我們的真正身份。”
“左驍衛府對自己轄下的諸鷹揚怎會不了解?派個斥候來打探一下,豈不一清二楚?董純乃百戰悍將,決不會出這種錯誤。”李風雲非常擔心,對首領們的輕敵情緒更是不安,驕兵必敗,千萬不要懈怠,為此李風雲特意對呂明星多說了兩句。
“將軍向來以最惡劣情況推衍局勢,但真實情況卻未必如將軍所想的那樣不堪。”
呂明星這話剛一出口,李風雲頓時便有了一絲僥幸,或許局勢真的沒有那麼糟糕。略一思索,他決定賭一賭,假若董純在對岸設伏,自己反正都是敗,結局都一樣,想再多也沒用。
“你到對岸後,若沒有發現異常,則即刻派人攻占上津口,切斷彭城東西方向的交通要道,以確保我軍順利安全渡河。”
呂明星心領神會,領命而去。
隨著時間的流逝,隨著六個主力團順利渡河並在對岸建立了防禦戰陣,隨著義軍攻占上津口成功控製了彭城的水陸要隘,掌控了主動權,李風雲終於鬆了口氣。同時也是疑惑層生,難道董純真的不在彭城?彭城當真是空無一兵?但這怎麼可能?
李風雲暫時放下了這些疑惑,命令輜重營以及隨韓曜撤出譙郡的老弱婦孺急速渡河。
彭城裏的軍政官長們麵對城外突然出現的大軍也是疑惑層生。董浚在得知城外出現了更多的鷹揚府軍隊,並占據了下津口,渡河東上之後,首先推翻了韋雲越陷害自己的推斷,因為韋雲越已經棄守龍城,把軍隊收縮於高家戍,擺出一副我惹不起躲得起的架勢,這說明他對龍城一事也做出了誤判,誤以為是自己要對付他,結果把龍城丟了。
但現在這已不重了,重要的是這支突然出現的軍隊從何而來?為什麼蓄意隱瞞旗號,讓人無從辨識它的身份?為什麼要襲擊龍城並縱兵擄掠?難道是從江南北上涿郡參加東征的軍隊?如果是北上東征的軍隊,東都會告之沿途官府、鷹揚府給予軍需補給,彭城一定會知道,但彭城沒有接到有軍隊過境的消息。難道是執行東都秘密任務的江南軍隊?今上崛起於江南,一直大力經略江南,重用江左籍文臣武將,這一推測的確是可能存在的,那麼要不要派人去問問?人家都打了龍城,打了彭城的“臉”,這個“招呼”夠隆重的了,彭城總不至於像個癡子一樣無動於衷吧?但聯想到東都激烈的政治鬥爭和董純目前極度惡劣的處境,董浚又擔心這是政敵故意設下的陷阱。
董純與大權貴之間複雜的矛盾和衝突,董浚知之甚少。很多機密董純絕對不會說出來,也不會告訴自己的家人和下屬。目前董純不在,董浚必須自己拿主意,而這個主意又不能損害到董純的利益。董浚糾結了很久,遂決定躲在彭城不露麵,就像韋雲越對付他一樣,惹不起我還躲不起?不過置若罔聞不行,那說明左驍衛府不作為。
董浚遂命令韋雲越,這件事你負責調查,你馬上奪回龍城,並向下津口逼近,首先弄清楚對方的身份,是哪些鷹揚府,又隸屬哪些衛府,又因何路經彭城等等。
韋雲越接到命令後,大笑,豎子,你也有吃憋的時候,你等著倒楣吧。
韋雲越率軍出了高家戍,大張旗鼓逼近龍城,但他不打,大家都是鷹揚衛兄弟,豈能自相殘殺?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說,此事十有八九都是哪個軍方大佬公報私仇,借著路過彭城的機會扇董純的臉,我就打你臉了,你能奈我何?哈哈,熱鬧了。
韋雲越命人射書城內,呼兄道弟,很客氣。衛府命令、董司馬所逼,沒辦法,跑來應個差,我不打你,你也別打我,彼此做做樣子就行了。臨了韋雲氣客客氣氣地問,兄弟,你哪個鷹揚府的?你好霸氣啊,不聲不響跑到彭城,掄起巴掌就扇我們董將軍的臉,你也不怕皇帝和衛府怪罪下來?實際上這就是套人家的底,你上面老大是誰啊?
韓壽得了信,不敢亂拿主意,飛報李風雲。
此刻已近黃昏,義軍正在全速渡河,一切都很順利。而這種異乎尋常的順利,不但讓李風雲疑惑,義軍將士們也是暗自驚訝。這是彭城?徐州第一重鎮?大官重兵雲集之地?就這麼任由義軍大搖大擺的過河了?
李風雲也準備渡河了。恰在這時,韓壽送來了韋雲越的信。李風雲看完後遞給了韓曜。韓曜雖然對衛府裏的事略有了解,但他一個地方貴族,哪裏知道更高機密?是以沒辦法給李風雲提供任何意見。李風雲略略想了片刻,決定試探一下,遂請來袁安,口授了回信,大意說,某來自江淮,到東萊水軍大營向右翊衛大將軍水軍總管來護兒,左武衛將軍、水軍副總管周法尚報到,途經彭城,向董將軍化點緣,這便走了,後會有期。請代向董將軍問好,謝謝他的慷慨饋贈。
來護兒是江都人,亦是江淮貴族集團的泰斗,先帝非常器重他,提攜有加,而今上更視其為股肱大臣。周法尚則是江左名將,亦是皇帝非常器重和信任的軍中統帥。此次東征高句麗,中土大軍是水陸齊發,前後夾擊,而水軍正副統帥便是來護兒和周法尚,可見皇帝對他們的倚重,亦可想像到兩人權勢之大。
李風雲見招拆招,打算借助來護兒和周法尚的威名,狐假虎威一次,摸摸彭城的底。他對董純實在有點發怵,此人乃中土名將,卻至今沒做出任何反應,原因何在?是彭城內部出了問題,還是正窺伺一側,準備給予義軍致命一擊?韋雲越的這封信,其背後又隱藏著怎樣的秘密?
李風雲留在泗水西岸等待消息。很快,韓壽送來了韋雲越的第二封信。這封信的內容正是李風雲所需。韋雲越在信中說,左驍衛將軍董純和武賁郎將梁德重去譙郡剿賊了,衛府司馬董浚和彭城郡丞崔德本留守,目前彭城隻有四團鷹揚衛,其中一團在城內,三個團由韋雲越帶著在龍城城下。
韋雲越為何主動透露這些消息?很明顯,他是居心叵測,唯恐天下不亂。來護兒和周法尚都是皇帝的親信大臣,位高權重,他們要打董純的臉,董純哪有招架之力?韋雲越遂起了挑撥之心,有意讓雙方之間爆發更為激烈的廝殺。
彭城的事鬧得越大,對董純越是不利,而這些鬧事的鷹揚衛有來護兒和周法尚“罩著”,以他倆在皇帝面前的份量,董純到哪伸冤哭訴去?再說人家既然敢在彭城生事,肯定也知道董純、梁德重帶著鷹揚府主力離開彭城剿賊了,這才敢下手,否則撞到鐵板上,豈不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所以韋雲越認為這不是秘密,於是隨口就泄露了,希望能誘惑一下這些無法無天的鷹揚衛們在彭城鬧出更大的動靜,讓董純、董浚這對叔侄灰頭灰臉,吃不了兜著走。
韋雲越所說是真是假?李風雲將信將疑,但心裏好歹有了些譜,若是真的義軍運氣好,飛速北上,或許能安全抵達蒙山,反之,那隻有殺出一條血路了。李風雲命令韓壽,把龍城還給韋雲越,人家給面子,自始至終都沒有出手,義軍也沒必要為難人家,速速離開,渡河北上吧。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3-23 10:09 PM
第六十九章 黯然歎息
深夜,韋雲越兵不血刃拿回了龍城,但他把對方回複的信一把火全燒了。這種“罪證”還是不要留的好,至於他寫給對方的信,一則不是他的筆跡,二則也沒有留下他的符印,他可以死不認帳。
義軍深夜還在渡河,兩岸火把亮如白晝。彭城視如不見。崔德本接到部下報訊,便已估猜到衛府裏有大佬要對董純落井下石,所以他幹脆不露頭了。實際上軍方的事,也輪不到他管,何必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董浚三番兩次催問韋雲越,韋雲越就一句話,某官小,人家不鳥某,奈何?
董浚氣得睚眥欲裂,卻也是無可奈何。你做長官的不敢出頭,躲在城裏不出來,做下屬的當然可以不鳥你?直到子夜,韋雲越才多說了一句話,某已進駐龍城,對方渡河走了。
過了河,義軍不敢耽擱,連夜北上而去。
彭城本是義軍東進的最大障礙,李風雲甚至做好了損失過半的最壞準備,哪料到竟有驚無險的順利衝過去了。這種運氣不是天天都有的,李風雲知道,義軍將士也知道,所有一個個不顧疲勞,卯足勁往前跑。再往前,便只剩下最後一個障礙,滕城鷹揚府。
由彭城去齊魯是寬敞大道,大道兩旁每隔三十裏便有驛站。李風雲下令,斷絕驛站傳遞,每到一個驛站就把人擄走,把馬搶走,想盡一切辦法阻止彭城傳遞命令給滕城鷹揚府,當然前提是韋雲越所說是真的,否則就另當別論了。
彭城在突然出現的軍隊馬不停蹄的渡河離開後,有人歡喜有人憂,但很快一個雷霆般的消息讓彭陷入了驚恐,本來歡喜的如喪考妣了,本來憂慮的現在連自殺的心都有了。
董純十萬火急傳訊彭城,叛賊逃出了包圍圈,二次攻打永城,並流竄到彭城郡內,極有可能向東逃竄到齊魯,逃竄進蒙山。如果任由叛賊經彭城而逃,彭城的軍政官長必然難逃失職之罪,其中董純更是罪上加罪。故董純命令郡府、衛府務必齊心協力,不惜代價把叛賊阻截於彭城郡內,切莫讓他們逃進魯郡。魯郡屬於齊魯地區,不在董純的戍區內,叛賊一旦逃進魯郡,即便近在咫尺,董純也毫無辦法,他和他的軍隊都不能擅自過界,否則便形同謀反。
考慮到叛賊劫了重兵船隊,不但有輕重武器,還有甲鎧戎服,叛賊二次攻打永城其中有一部叛賊穿的便是鷹揚戎裝,譙郡郡守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產生了誤會,遂飛書董純,惡言痛罵,否則董純至今還在淝水、穎水一帶,像熱鍋上的螞蟻般團團亂轉尋找叛賊。既然譙郡郡守會因此而誤會,彭城方面同樣也有可能產生誤會,拱手放走了叛賊,所以董純特意發出警告。
然而義軍東進的速度遠遠快於董純的命令傳遞速度。彭城方麵的確因義軍身穿鷹揚戎裝和手拿鋒利武器而誤會了,但誰又能想到百戰老將董純會馬失前蹄,竟在國內的平叛戰場上栽了個大根頭,被一夥名不經傳的土賊耍了?若是能想到,大家也能小心些,提高警惕,或許就能發現敵蹤。
實際上真正導致這一惡果的,則是董純所擔心的彭城內部的激烈矛盾,這一矛盾不但讓彭城拱手放走了叛賊,還在真相大白後,彭城郡丞崔德本和沛城鷹揚郎將韋雲越,為了最大程度的減少自己的責任,都毫無例外的采取了與衛府不合作的態度。原因很簡單,此事衛府承擔的責任最大,若衛府補救及時,亡羊補牢,最後關頭圍殲了叛賊,衛府有了將功贖罪的機會,必定想盡辦法推卸責任,把崔德本和韋雲越一齊拖下水。反之,把叛賊放走置衛府於死地,讓董純、董浚叔侄連一絲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崔德本和韋雲越便能趁機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把責任全部推給衛府,減輕自己的失職之罪。
義軍沿著大道急速北上,向魯郡方向日夜狂奔,這日大軍過了永興縣,距離魯郡只剩下百餘裏路程了。
左驍衛將軍董純和武賁郎將梁德重同樣急速北上,日夜兼程,這日他們渡過了通濟渠和睢水,距離彭城還有一百五十餘裏。
就在這天夜裏,董純在符離縣境內,接到了董浚傳來的密件。董純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還是不可避免的發生了。譙郡郡守把叛賊當作了鷹揚衛,彭城衛府和郡府也把叛賊當作了鷹揚衛,結果叛賊高奏凱歌,有驚無險的越過了彭城,逃之夭夭了。
從時間上來推算,雙方都沒有一刻的耽誤,都在沒日沒夜的急行軍,彼此之間的距離始終有三四百裏,也就是說,除非董純和梁德重肋生雙翅在天上飛,否則無論如何也追不上叛賊了。至於藤城鷹揚府,或者彭城東北邊境的蕃縣、薛縣、昌慮等地,估計在叛賊蓄意破壞沿途驛站後,完全斷絕了與彭城之間的聯係,根本就不知道他們所看到的穿著鷹揚戎裝的軍隊是來自譙郡的叛賊。假如叛賊知道自己勝券在握,借機燒殺擄掠的話,那麼這些邊境縣鎮極有可能遭到重創。
董純憤怒、無奈,最終化作一聲黯然長歎。這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不要說他自己不相信,他的政敵亦不相信,東都和皇帝就更不相信了,他們會認為這是董純的故意所為,帶有某種不可告人的政治目的。或許董純自認為此事是他的恥辱,奇恥大辱,在付出慘痛代價後還是讓叛賊逃之夭夭了,但真相一旦放在某個特定的大背景下,與複雜的政治、利益相關聯,那麼真相就會有無數種解讀,而每一種解讀,距離真正的真相都越來越遠。
當前的大背景就是東征,而戰爭不過是政治的延伸,是解決政治問題的一種手段,所以追本溯源,本朝當前的政治核心是改革,從“門閥士族”政治向“中央集權制度”政治艱難改革。
自魏晉以來,中土陷入長期的分裂,門閥士族政治就此在中土崛起並延續了四百餘年。如今中土一統,兩代皇帝和改革派勢力都一直在竭盡全力重建中央集權制度,但遭遇的阻力是難以想象的,因為這直接關係到門閥士族對權力和財富的占有,假若中土的權力和財富都集中到皇帝和中央,那麼門閥士族怎麼辦?先帝以溫和手段改革,反反複複,成果有限。今上繼承大統後,銳意改革,以激進手段加快改革步伐,結果便是各種矛盾全面激化,改革派和保守派之間的衝突日益激烈。
皇帝和改革派勢力若想推進改革,完成改革,首先要有一個穩定的國內外環境。國內一統,百姓安居樂業,環境很好。國外則有北虜諸種尤其是突厥人的巨大威脅,所以必須發動戰爭來遏制和緩解北虜對中土的威脅,為此皇帝開始進行戰爭準備,比如修繕長城以加固防禦,修建運河以保障南北運輸。接著皇帝發動了西征,滅了吐穀渾,穩定了西陲。現在又要發動東征,要滅了高句麗,以穩定遠東局勢。西陲和遠東局勢都穩定了,則可以集中力量對付大漠北虜,把正在發展壯大中的東。突厥人對中土的威脅徹底扼殺在萌芽狀態。
以舉國之力進行對外戰爭,對國力的損耗和普羅大眾的傷害是可想而知的。國力耗盡了,普羅大眾傷痕累累,門閥士族又豈能獨善其身?所以朝堂上的保守派勢力都堅決反對皇帝和改革派發動一場接一場的戰爭。齊王楊暕突然失去皇統繼承權,便是源自改革派和保守派之間的政治廝殺。
在這種政治大背景下,徐豫地區爆發叛亂,叛賊屢次斷絕運河航道,而董純竟然戡亂不力,不但未能剿殺叛賊,反而讓叛賊逃到了齊魯,其背後原因何在,一目了然。你董純就是朝堂上的保守派,你反對東征,所以你縱然叛亂,庇護叛賊,試圖阻止皇帝和中央進行東征。
董純憤怒的是,政敵所用的手段太過卑劣,可謂無所不用其極,讓人防不勝防;董純深感無奈的是,朝堂上的政敵為了確保東征如期開始,並確保在東征期間,國內政局穩定,不惜一切代價要把自己趕出徐州,趕出軍隊,要剝奪自己的軍權;董純黯然歎息的是,對手的計謀得逞了,他們成功地把自己趕出了徐州,剝奪了自己的軍權,由此不難聯想到對手的強大,東征事實上已不可阻擋,而中土將要為此付出難以想象的巨大代價。
一切均成定局,董純也失去了剿賊的動力,隻是讓他深為恥辱的是,自己戎馬一生,臨了還栽了個大跟頭,竟然連自己的對手是誰都不知道。
一定要找到賊首,要知道賊首是誰。
董純回到彭城,一邊報奏東都,一邊急書魯郡郡守,簡略述說了一夥徐州賊正竄入魯郡之過程。這夥賊人狡詐而殘忍,必將對魯郡乃至齊魯局勢產生重大影響,為此董純警告魯郡郡守,為防患於未然,還是盡快將這夥賊人剿殺為好,一旦讓他們逃到蒙山形成氣候,則後果不堪設想。
由於義軍斷絕了驛站傳遞,藤城鷹揚府未能接到彭城衛府的命令,始終待在自己的營盤裏,對正在北上逃離彭城郡的義軍更是一無所知。義軍則擔心遭到藤城鷹揚府的阻擊。將士們和隨軍而行的老弱婦孺們在三天內狂奔四百餘裏,幾乎是不眠不休,精早已疲力竭,根本沒有任何戰鬥力,所以李風雲在尋找到合適的向導後,遂率軍離開大道,避開了藤城要隘,經小道,由孤山、桃山、合鄉方向,翻山越嶺,順利進入魯郡的固城境內。
李風雲下令,尋找一處僻靜所在,安營紮寨,休息一天。並派出斥候,在魯郡的鄒山縣境內和彭城郡的藤城、蕃縣境內打探軍情。
很快,前往鄒山打探軍情的一隊斥候押回來一群牧羊人,而這群牧羊人當即引起了李風雲的注意,他命令徐十三馬上把這群牧羊人帶到大帳,他要親自審問。
作者:
朱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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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3-23 10:14 PM
第七十章 巧遇杜伏威
這群牧羊人都是十幾歲的少年,一個個蓬頭垢麵,衣衫襤褸,一看便是窮苦人家的孩子,但偏偏在這群孩子手上,有兩把橫刀,四張短弓,數十支箭矢。斥候正是因為發現了這些武器,才對這群牧羊的少年產生了懷疑,隨即把他們押回了軍營。
李風雲在大帳裏看到了兩個少年。一個是這群牧羊少年中年紀最大的,大約十六七歲的樣子,個子較高,身材削瘦,神情惶恐,看上去性格內向而怯弱。另一個少年要小一些,是這群牧羊少年的頭頭,長得很壯實,言行舉止老成穩重,即便站在軍中大帳裏,麵對殺氣騰騰的鷹揚衛士和威風凜凜的李風雲,也強自克制著內心的畏懼,擺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勢,其色厲荏苒的表情上雖難掩稚嫩之氣,但給人的第一印象很好,不得不鄭重對待。
陳瑞面帶溫和笑容,與兩個少年耐心交談,試圖套取一些有用的信息,可惜年紀大的那個少年始終閉緊了嘴巴一言不發,而年紀小些的少年又非常警覺,每一次回答都滴水不漏。陳瑞頗感棘手,一籌莫展。李風雲失去了耐心,一巴掌拍在案幾上,手指年紀小些的少年厲聲喝道,“斬了!”
兩個衛士飛奔上前,踹翻少年,舉刀便砍。
“俺說,俺說!”瘦弱少年驚駭至極,張嘴疾呼,“莫要殺他,俺說。”
“阿兄勿說,說了也是死。”那倒在地上的少年豁出去了,扯著嗓子大叫起來。
橫刀厲嘯而下,直奔少年頭顱而去。那瘦弱少年突然發出一聲暴戾吼叫,如絕望中的猛獸爆發出最後力量,身形騰空而起,狠狠撞向兩名衛士。兩衛士措手不及,被撞得踉蹌向前。瘦弱少年跌落地上,接著一個虎撲將小少年護在身下,衝著李風雲大聲叫道,“俺說,莫要殺他。”
兩衛士卻是大怒,轉身舉刀便要砍人。
陳瑞及時喝止。徐十三也衝著兩衛士眨眨眼,示意適可而止,嚇唬一下也就行了,莫怕人嚇壞了,適得其反。
兩衛士心領神會,各自抓住一個,橫刀架在脖子上,殺氣騰騰。
陳瑞也沒有耐心了,望著瘦弱少年,麵如寒霜,冷聲說道,“莫要誑騙,否則一律梟首。”
“俺叫輔公祏,齊州章丘人氏。”瘦弱少年喘著粗氣,驚慌說道,“今年水災之後,饑餓難度,遂南下逃難,沿途行乞,後在魯地得一善人相救,為其牧羊求生。”
陳瑞的臉色愈發難看。本以為這瘦弱少年膽小怕事,沒想到其性格中不但有暴戾的一面,還奸詐狡猾,讓人防不勝防。
陳瑞正想發難,耳畔忽然傳來李風雲的詫異之聲,“輔公祏?你叫輔公祏?”
瘦弱少年望著李風雲,連連點頭,“將軍,俺叫輔公祏,真的叫輔公祏,俺可以對天發誓,俺沒有騙人。”
李風雲的目光慢慢轉向另一少年。那少年站在筆直,咬牙切齒,睚眥欲裂,一副要與人拚命的惡相。
李風雲臉上的冷色漸漸散去,代之以淺淺笑容,眼裏的殺氣也漸漸淡去,代之以匪夷所思之色。
忽然,他手指那少年,“你是章丘杜伏威?”
那少年楞了一下,隨即厲聲怒吼,“俺便是杜伏威,你這廝要殺便殺,囉嗦個鳥。”
瘦弱少年卻是吃驚地望著李風雲,目露恐懼之色,似乎眼見所見,是個吃人的白發惡魔。
陳瑞亦愣住了,徐十三與幾個衛士亦是面面相覷。白發帥怎會知道這兩個牧羊少年的姓名?難道這兩個少年是齊州有名的盜賊?但白發帥之前是東北馬賊,又怎會知道齊州盜賊的姓名?
帳內陷入短暫的沉默。
李風雲笑容更盛,“知世郎,王薄。長白山前知世郎,純著紅羅綿背襠。輔公祏,杜伏威,你們是知世郎王薄的兵。”
帳內氣氛更為緊張,甚至還有一些詭異。
輔公祏和杜伏威相顧失色,可見李風雲說對了,只是讓陳瑞、徐十三等人驚訝的是,李風雲又從何得知這些訊息?知世郎王薄又是誰?
“徐校尉,你把他們帶下去,到營中四處走動看看,若他們有所疑問,可隨意尋人詢問,不得干涉。”
這等於放開大營,任由輔公祏和杜伏威打探軍情,此舉用意何在?
李風雲看到眾人齊齊震驚的表情,忽然大笑起來,十分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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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徐十三再次把輔公祏和杜伏威領進了大帳。
李風雲正在相候,看到兩人進來,笑著問道,“兩位還有什麼疑問?若有,某可代為解答。”
輔公祏和杜伏威連連搖頭,大禮參拜,並據實相告。
兩人的確是王薄的帳下斥候。王薄是齊州豪望。數月之前,借著大河洪水泛濫,黎民受災,官府因一心準備東征而疏於賑災,導致天怒人怨之際,與同郡豪傑孟讓占據齊州境內的長白山,舉兵造反。長白山距離章丘很近,幾十裏路程。杜伏威和輔公祏均是章丘一帶的土混混,因為偷雞摸狗遭到通緝,走投無路,遂上山參加了王薄的義軍。齊州郡丞張須陀眼見局勢危急,在沒有征得東都同意的情況下,毅然開倉放糧,賑濟災民,由此贏得了人心,獲得了部分地方貴族的支持,並下令征召青壯,募民為兵,聯合齊州鷹揚府,剿殺長白山義軍。
王薄、孟讓迫於實力上的差距,不敢與張須陀的軍隊正面對決,只能率軍下山四處轉戰。在張須陀的圍追堵截下,王薄和孟讓最後不得不離開齊郡,南下魯郡,試圖在泰山一帶尋找新的落腳點。義軍進入魯郡,轉戰於泰山南麓後,迅速陷入了齊郡和魯郡兩地軍隊的前後夾擊之中,處境十分艱難。王薄和孟讓隨即決定往蒙山方向攻擊前進,以蒙山為根據地贏得生存機會。
杜伏威和輔公祏做為王薄帳下的斥候,奉命到蒙山一帶打探軍情。長白山義軍在齊魯“鬧騰”了幾個月,風生水起,影響很大,王薄擔心東都會從彭城調兵北上,與齊魯軍隊聯合圍剿,所以又命令兩人相機探查彭城方向的動靜。兩人到了固城附近,恰好碰到李風雲率軍北上,理所當然認為這是從彭城趕來圍剿長白山義軍的衛府鷹揚。
接下來便是一連串讓人魂飛魄散卻又驚喜不斷的遭遇。事實勝於雄辯,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只有讓杜伏威和輔公祏親自去接觸義軍將士,去聆聽軍民夫雜役們的述說,去看看隨軍將士們的家眷族人,他們才會相信這不是從彭城北上的徐州衛府鷹揚,而是一支從譙郡芒碭山殺出來的義軍。大家同為義軍,高舉的都是反隋的大旗,敵人都是官府和衛府鷹揚,那便是同生共死的兄弟,既然大家都是兄弟,那當然值得信任,可以暢所欲言。
講話的是杜伏威,輔公祏則坐在一邊沉默不語。
韓曜、陳瑞、袁安、徐十三、呂明星和韓壽等人坐在李風雲的兩側,仔細聆聽杜伏威所述說的知世郎王薄和他所統率的長白山義軍。杜伏威最早是長白山義軍的普通士卒,因為作戰勇猛且機智靈活,再加上年齡上的優勢,他和一幫小兄弟被選為義軍斥候,負責為義軍打探消息。
杜伏威和輔公祏只是王薄帳下的小斥候,所知十分有限,但即便如此,還是給李風雲等人提供了有關齊魯地區的最新局勢。
“王將軍和孟將軍現在何處?”韓曜忽然問道。
“我們南下探查軍情時,大軍已越過泰山,抵達汶水。”杜伏威雖然看不透李風雲的“深淺”,但卻能一眼看出韓曜、陳瑞和袁安的貴族身份,畢竟出身高門讀過書的人,與大字不識的貧賤者或者殺人越貨的盜賊,在言行舉止上還是有一定區別,是以杜伏威對韓曜很恭敬,對其所提的問題也詳盡答複,“某和阿兄,還有其他幾個兄弟,已經南下十天了。據某的估猜,王帥和孟帥可能正在汶水一線與官軍廝殺。”
汶水源自泰萊山區,彙聚了泰山山脈和蒙山支脈的眾多水流,自東向西流入濟水。汶水出山之後,便奔行在齊魯大平原上,其上遊最大城池為博城,距離泰山南麓不過幾十裏路。博城西北方向幾十裏外是奉高縣,再往前就是大山了。博城的東南方向幾十裏外則是巨平縣和梁父縣。由巨平縣直接南下百餘裏就是魯郡首府瑕丘,而往其東南方向百餘裏外便是蒙山,所以長白山義軍若想進入蒙山,必須經過巨平和梁父。
但在博城和巨平、梁父之間,不但有汶水,還有亭亭山、徂來山和梁父山,這些山川再加上散落附近的大小城池,魯郡官府和鷹揚府隻要投入足夠兵力,便可構建成一道堅實的防線。
而更嚴重的是,齊郡郡丞張須陀帶著近萬大軍正追趕在長白山義軍的後麵,王薄和孟讓事實上已經陷入了齊魯官軍的包圍中,形勢十分危急。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3-23 10:19 P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4-3-23 10:20 PM 編輯
第七十一章 立足大計
能夠在進入齊魯之初,便得到有另外一支義軍存在的消息,讓韓曜等人頓時有一種“吾道不孤”的欣慰感,同時也對李風雲愈發敬佩。若不是李風雲拿出了挺進齊魯、躍進蒙山的英明決策,義軍現在還在衛府鷹揚的圍剿中拚命掙扎,更不可能知道齊魯大地上也有同道中人舉旗造反,也有一支義軍正在為生存而奮戰。
就目前的齊魯局勢來說,短期內對蒼頭軍非常有利,因為齊魯兩地的軍隊都在圍剿王薄和孟讓,蒼頭軍可以乘此機會,順利進入蒙山,蒼頭軍的好運氣還在延續。但進入蒙山只是蒼頭軍艱難求生的開始,接下來,蒼頭軍不但要面對齊魯官軍的圍剿,還要麵對蒙山地方勢力的攻擊,同時還要解決數千人的吃飯問題。而最頭痛的就是吃飯問題,肚子不解決,談何生存?生存都沒有保障,談何發展和壯大?
李風雲衝著徐十三招招手,示意他把杜伏威和輔公祏帶出大帳,好生款待。
杜伏威望著李風雲,欲言又止,猶豫了一下,還是轉身跟著徐十三走了出去。他和輔公祏一直疑惑不解,這個白發將軍,怎會知道他們兩個籍籍無名的章丘土混混?難道這位白發將軍身具異稟,或擅長術數,就像知世郎王薄一樣,能預知未來?
帳內眾人都很興奮,三三兩兩交頭接耳,議論得很熱烈。本以為世上隻有自己造反了,隻有這一支被官軍追趕得四處逃竄的義軍,孤獨和恐懼就如夢魘一般死死纏繞著心靈,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明天,更看不到未來,隻是為活著而無助掙紮,突然,聽說齊魯大地上也有人造反了,也有一支被官軍追殺圍剿的義軍,激動興奮之情不可遏止的噴湧而出,仿若在黑暗中看到了光明,在迷惘中看到了希望,心中的孤獨和恐懼霎時便被衝淡,代之以滿腔熱血,期待著馬上殺到泰山腳下,殺到汶水河畔,與那支命運相同處境一致的兄弟攜手作戰,在齊魯大地上殺出希望和明天。
唯有李風雲神情凝重,望著鋪在案幾上的地圖,久久不語。
李風雲的凝重表情引起了眾人的注意,大家壓抑著激動的心情,慢慢停止交談,期盼白發帥再一次給他們帶來驚喜。
帳內安靜下來。李風雲抬頭看看眾人,緩緩說道,“我們一路狂奔至此,精疲力竭,再加入對魯郡局勢一無所知,不得不在此休整一天,但追兵就在我們後麵,距離我們最多還有兩天路程。董純是否會越境追殺,我們不得而知。某向來以最惡劣情況謀劃對策。假設一下,假如董純緊追不舍,越境追殺,我們是否有一戰之力?”
答案不言自明,義軍沒有一戰之力。義軍狂奔近千裏進入魯郡,力已竭,氣亦盡,而更嚴重的是,義軍為了以最快速度衝過彭城,最大程度的減輕了輜重數量,而在糧食和武器之間,義軍又選擇了武器,所以攜帶的糧食非常有限。幾千人吃飯,每日穀粟消耗龐大,如果義軍不能馬上解決吃飯問題,後果不堪設想。
李風雲做出如此警告,顯然大有深意,也直接關係到義軍下一步的生存策略,所以眾人不得不再度面對殘酷現實,剛才的興奮之情隨之迅速消散。自己都岌岌可危了,哪裏還顧得上兄弟義軍?
陳瑞略一思索,率先說話,“不論董純是否越境追殺,他都會向魯郡報警。魯郡的郡府和鷹揚府為了確保首府瑕丘之安全,確保魯郡之穩定,即便在泰山、汶水一線局勢緊張的情況下,亦會分兵南下攻擊我們,趁我們精疲力竭之刻,趁徐州軍隊正北上而來之際,與彭城實施南北夾擊,力爭在最短時間內置我們於死地。”
陳瑞一聽李風雲的話音,便知道李風雲大概的思路了。李風雲很清醒,他根本就沒有北上支援王薄,與長白山義軍會合的意思,相反,他要利用王薄和長白山義軍正好在泰山、汶水一線牽制了齊、魯兩郡軍隊的有利時機,帶著軍隊火速挺進蒙山,先在蒙山尋找一塊立足之地。義軍唯有在蒙山站穩了腳跟,才能騰出手來解決吃飯問題,一旦吃飯問題解決了,才能談發展,談壯大。這個思路是正確的,君子顧其本,現在連老本都保不住,你慷慨大方去支援兄弟義軍,豈不是自尋死路?
陳瑞這話一說,帳內眾人都清楚了。義軍進入魯郡,不是脫離了險境,而是進入了一個新的險境,且義軍對新的險境幾乎一無所知,因此義軍的當務之急是挺進蒙山,是尋找一塊安全的地方進行休整,先把實力恢複了,把生存問題解決了,然後再談其他的事。
“即刻挺進蒙山。”韓曜說話了。
之前他也動過與王薄的長白山義軍會合的意思。人在無助的時候,本能的尋求外援,兩個人的力量總比一個人的力量大,再說長白山義軍正處在危急之刻,此刻若能拯救其於危難之刻,他們一定會感恩戴德,大家一起攜手上蒙山,實力豈不更大?生存的幾率豈不更高?孰不知有利就有弊,如果仔細想一下,就不難發現義軍人數越多,吃飯的問題就越難解決。上山固然能躲避一時,但躲不了一世,你總要下山找吃的,然而在官軍的圍剿下,燒殺擄掠越來越艱難,劫掠所得又能養活多少人?一切都要憑實力說話,在義軍目前境況下,還是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家屋上霜了,自顧自吧。
思路明確了,事情就好辦了。李風雲微笑點頭,“我們的運氣一直很好,但上蒼的眷顧是有限的,老天爺不可能一直照拂我們,我們必須盡快長大,自力更生。當前,我們很孱弱,尚沒有力氣攻城拔寨,亦沒有實力與衛府鷹揚正麵作戰,所以我們需要找一塊地方,先讓自己長大。我們之所以到齊魯來,目標就是蒙山,在這個目標沒有實現之前,不要讓任何事情幹擾我們。”
既然決定依照原定策略挺進蒙山,那麼如何挺進?
眾人討論熱烈,很快形成了兩種意見,拿出了兩個計策。
考慮到糧食不足,正好彭城的追兵尚沒有殺到,而魯郡也還沒來得及派出軍隊南下攻擊,義軍有時間在鄒縣境內燒殺擄掠一番,多搶一點糧食,然後再進山。此策的優點是,一旦義軍在蒙山立足的過程中受阻,可以有效緩解糧食危機,其次它可以吸引一部分魯郡兵力,有助於長白山義軍由汶水一線殺出重圍。但它的弊端也是顯而易見的,義軍將士太疲勞了,可能會在劫掠過程中受損,其次,它不但耽誤了挺進蒙山的時間,也引起了魯郡郡府和鷹揚府的注意,而魯郡郡府會在第一時間向郡內諸縣報警,並向周邊郡縣報警,如此一來,義軍在挺進蒙山後,也就失去了“站穩腳跟”的先機。
第二個計策則是火速進山,乘著魯郡還沒有注意到義軍的時候,迅速消失在魯郡郡府的視線裏。魯郡郡府既沒有看到義軍的身影,亦沒有看到義軍禍害城鎮,必然對彭城的告警采取消極態度,甚至置若罔聞。退一步說,就算魯郡郡府很認真很負責任的關注這件事,並向郡內縣鄉和周邊郡縣告警,但郡府因為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從彭城方向來了一支義軍,那麼魯郡諸縣及其周邊郡縣必定是不以為然,這便給義軍挺進蒙山後,在蒙山“立足”贏得了先機。
李風雲傾向於第二個計策。經過一番商討後,一錘定音。
從固城向東前進,便是蒙山東麓。沿著魯郡和彭城郡的邊境線翻山越嶺六十裏,便進入了琅琊郡。義軍隻要進入琅琊郡,便消失在了魯郡和彭城郡的視線裏。
“我們若想在蒙山立足,並解決糧食問題,就必須以最快速度,趁敵不備之際,拿下顓臾城。”
李風雲手指地圖,向圍在四周的眾人詳細解說他的謀劃。
蒙山位於彭城郡、魯郡和琅琊郡的交界處,其大部分山脈位於琅琊郡境內,並占據了琅琊郡近七成以上的麵積。琅琊郡一麵臨海,三麵臨山,地形險峻,所以其境內隻有兩條交通要道。一條由東萊而來,經高密郡,翻越沂山東麓諸山,再經蒙山東南麓,直達彭城。還有一條則是由魯郡的首府瑕丘出發,經泗水城、卞城進入蒙山西北麓,然後便沿著山脈中的治水河東南而下,經琅琊郡的顓臾城、費城直達琅琊郡首府臨沂,再與由東萊而來的大道會合,直下彭城。
李風雲的目標便是顓臾城。
顓臾處在蒙山山脈之中,其東北部便是蒙山,西南部則是丘尼山,中間是河穀平原,有平原就有糧食,有糧食就能生存,所以這是一個非常好的立足紮根之地。
“我們拿下顓臾城之後,一部北上,占據魯郡的卞城,阻截魯郡官軍;一部南下,占據琅琊郡的南武城,阻截琅琊郡的官軍。”李風雲輕輕拍了一下地圖,非常自信地說道,“隻待時機成熟,我們便南下攻克臨沂,占據琅琊郡,如此背靠大海,向東可攻東萊,向北可攻齊魯,向南可攻徐州,可謂進退無憂。”
李風雲話音剛落,帳內便響起歡呼之聲,天可憐見,終於在黑暗中看到一絲曙光了。至於王薄和長白山義軍,這一刻卻被拋之腦後,再也沒人幻想去支援了,相反,大家都希望王薄和長白山義軍能在泰山腳下支持下去,牽製住齊魯軍隊,繼而幫助蒼頭軍在蒙山立足紮根。
“事不宜遲,今夜便出發。”陳瑞急不可待了,“若想攻克顓臾,唯有出敵不意,攻敵不備。”
“某建議,大軍可分做兩部。”韓曜也很急切,雖然他對李風雲依舊抱有怨隙,但不管怎麼說,李風雲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給義軍找到一個既能生存又有發展機遇的地方,實屬不易,亦讓他自歎弗如。
“一部由將軍統率,盡選精銳,先行趕赴顓臾,力爭在最短時間內拿下城池,然後兵分兩路,以最快速度攻克北部卞城和南部南武兩處要隘,以確保顓臾之安全。一部則由某統率,帶著輜重營和老弱婦孺,翻山越嶺,蹣跚而行,決不拖累大軍立足蒙山之大計。”
“善!”李風雲連連頷首,衝著韓曜抱拳為禮,“如此便辛苦樵公了。大軍一分為二,某與陳司馬帶十個團為前軍,今夜出發。樵公率六個團並輜重營為後軍,隨後跟進。”
韓曜躬身領命,第一次在李風雲面前低下了其高傲的頭顱。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3-23 10:28 PM
第七十二章 一世兄弟
杜伏威、輔公祏和一眾兄弟剛剛吃飽喝足,便看到徐十三走進帳來,傳李風雲命令,請杜、輔兩人再赴帥帳。
杜、輔二人亦很急切,做為斥候,他們有責任在第一時間把蒙山及其周邊的軍情送回去,尤其徐州義軍進入魯郡,更是一個天大的消息,但那位威猛的白發帥並沒有放他們離去的意思,這令二人十分忐忑,惶恐不安。
一路行去,看到一隊隊身穿黃色鷹揚戎裝的義軍將士正全副武裝地向轅門方向走去,營寨內的氣氛因此很緊張,似乎有重大行動即將展開。杜、輔二人面面相覷,暗自驚凜,難道彭城的衛府鷹揚追上來了?如果徐州的鷹揚府軍隊大量進入魯郡,必將危及到長白山義軍的生死存亡。
進入帥帳,帳內衛士正在匆忙收拾東西,很顯然這支軍隊要連夜開拔了。
李風雲站在地圖前,負手而立,一襲白袍,白發披散,豪放不羈,淵渟嶽峙,其威猛霸氣如出鞘之利劍,撲面而至,咄咄逼人,讓人倍感緊張,怯畏難當。聽到徐十三的聲音,李風雲稍稍轉身,衝著杜伏威和輔公祏微微一笑,然後招了招手,示意兩人走到他的身邊。
“今夜,某就要率軍離去。”李風雲抬手指向地圖上的蒙山,“某的目標是蒙山,在蒙山立足,在蒙山安身立命。”
“彭城的官軍追來了?”杜伏威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問道。
李風雲輕輕點頭,“彭城有左驍衛將軍董純,是一員百戰老將,雖然某僥幸從他的圍追堵截中衝了出來,但董純豈肯善罷甘休?某的將士沒日沒夜狂奔近千裏,精疲力竭,更嚴重的是糧草不繼,一旦在魯郡陷入官軍的包圍,必然崩潰,所以,現今某的軍隊若想生存下去,唯一的辦法便是挺進蒙山。”
這個道理很淺顯,杜伏威一聽就明白,也很理解,雖然之前他曾有過一絲期待,期待白發帥能帶著他的軍隊北上汶水,幫助王薄和長白山義軍從官軍的圍追堵截中殺出一條血路,但事實是不可能的,白發帥和他的軍隊並沒有擺脫官軍的追殺,稍有不慎便會陷入官軍的包圍,有全軍覆沒之危,所以李風雲只能帶著他的軍隊上山躲藏,暫避風頭。
只是,李風雲上了蒙山,躲起來了,從彭城追來的官軍卻不會跟著上山追殺,相反,他們會直殺汶水一線,與齊魯兩郡的軍隊聯手剿殺王薄和長白山義軍。官軍的任務是戡亂剿賊,只要剿了賊,那就算完成了任務,對上面也好有個交代。如此一來,王薄和長白山義軍若想突破官軍在汶水南部的阻截就難上加難了,他們挺進蒙山的希望會因此而變得十分渺茫。
“某的首要目標是琅琊郡的顓臾城。”李風雲看了杜伏威和輔公祏一眼,眼神犀利,似能看穿他們心裏的所思所想,指著地圖繼續說道,“拿下了顓臾城,某並沒有擺脫危機。你們看……”李風雲在地圖上點出了卞城和費城的位置,“某將面對魯郡和琅琊郡兩郡官軍的南北夾擊。”
杜伏威和輔公祏連連點頭,表示理解李風雲的艱難處境,同時對李風雲放下統帥的架子,像兄弟般和顏悅色的對待兩個友軍小斥候,並詳細解釋不能北上支援的原因,心懷感激。
不過讓他們疑惑不解的是,李風雲有必要自降身份如此禮遇兩個章丘土混混,甚至還向他們透漏重要的軍事機密?退一步說,就算李風雲深謀遠慮,不想在進入齊魯之初便貿然得罪王薄和長白山義軍,以免在未來的生存和發展中遭遇危機,但也完全沒必要與王薄帳下的兩個小斥候拉關係套近乎吧?假若李風雲是想通過他們的嘴,向王薄、孟讓傳遞自己的善意,那麼毫無保留的透漏挺進蒙山的軍事機密的目的又是什麼?是想告訴王薄、孟讓,請他們殺到蒙山來會合,還是說蒙山現在是我的了,你們不要來了?
李風雲的反常行為,不但讓杜伏威和輔公祏疑惑不解,亦讓正在帳內忙碌的袁安和徐十三疑惑不解,甚至就連在一旁收拾東西的風雲衛士們都察覺到了,導致他們不時以驚異的目光打量著杜伏威和輔公祏兩個陌生少年,暗自估猜這兩位有什麼了不起的大來頭,值得白發帥如此重視。
杜伏威想到了一種可能,李風雲還是想支援王薄和長白山義軍,但他首先要確保自己和軍隊的生存,所以先挺進蒙山,然後再騰出手來支援王薄,否則,他就沒必要通過自己的嘴,把這一消息告訴王薄了。猶豫了片刻,杜伏威鼓足勇氣說道,“將軍拿下顓臾城後,緊接著必然要拿下卞城和費城,以阻禦官軍的南北夾擊。”
他這話一說,頓時引起了袁安和徐十三的注意,兩人都沒想到一個年少斥候竟能說出這番話,即便是紙上談兵,那也足以說明這個少年不但識文斷字,還機智聰慧,而且頗有膽識,否則決不敢在一個義軍統帥面前胡亂賣弄。一個鄉間偷雞摸狗的土混混,如何識字念書的?
袁安和徐十三這一頓足注目,立即便讓杜伏威好不容易鼓起來的勇氣煙消雲散,一張未脫稚氣的臉龐更是漲得通紅,期期艾艾的竟說不出話了。
李風雲望著杜伏威,目露讚賞之色,鼓勵道,“你接著說。對於未來的推演,關鍵不在對錯,而在信心和勇氣,你只要有信心,有勇氣,便能逆天而行。”
杜伏威若有所悟,很快調整了情緒,再度鼓起了勇氣,雖然依舊緊張,但他突然便有了信心,相信自己能說服李風雲。
“這是泗水。”杜伏威手指地圖說道,“泗水城和卞城都在它的上遊南岸。將軍若拿下了卞城,便直接對泗水城、魯城和魯郡首府瑕丘城形成了威脅,魯郡官軍肯定要出兵反攻,而魯郡官軍的主力都在汶水一線,這迫使魯郡官軍不得不分兵南下。將軍攻打卞城,實際上便是圍魏救趙。”
李風雲微笑讚許。袁安和徐十三面露驚訝之色,眼前這個壯實的少年郎所表現出來的非同尋常的才智,讓他們大感意外。
“泗水距離汶水百餘裏,卞城、泗水城一線距離巨平、梁父一線亦是百餘裏。”杜伏威繼續說道,“在將軍竭盡全力把魯郡官軍吸引到卞城時,若王帥和孟帥能抓住戰機,突破官軍在巨平、梁父一線的阻擊,便能殺出一條血路,急速南下渡過泗水,與將軍會合於卞城,共進蒙山。”
李風雲笑容滿麵,頻頻頷首,並伸手拍了拍杜伏威的肩膀,以示褒賞,然後轉目望向一直站在杜伏威身後沉默不語的輔公祏,以非常溫和的語氣問道,“你兄弟說,這是圍魏救趙之計,不知你是否同意?”
輔公祏始終是一副惶恐不安的樣子,聽到李風雲主動問起自己,頗有些受寵若驚,連連點頭,但眼裏卻掠過一絲不以為然之色。
李風雲始終盯著他,敏銳捕捉到了輔公祏眼裏的那絲異常,當即鼓勵道,“你兄弟有膽識,推演得很好,你這做哥哥的也不會差,想必也有自己的看法,可否說出來聽聽?接下來的仗怎麼打,關係到兩支義軍的生死存亡,容不得絲毫差錯,你若有想法,不妨說出來,或許便對義軍有幫助。”
李風雲的鼓勵產生了效果,輔公祏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說道,“張須陀太厲害了,聽說他是一位百戰悍將,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那廝厲害甚?不就是仗著人多勢眾,甲堅兵利,才打了幾場勝仗嗎?”杜伏威狠狠瞪了輔公祏一眼,怒聲說道,“假若我們有重兵在手,張須陀必死無疑。”
輔公祏閉上嘴巴,不說了。
李風雲衝著杜伏威搖搖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後再次鼓勵輔公祏,“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你說得對,張須陀的確厲害,他曾是楚國公楊素帳下的一員悍將,文武幹略,十分了得。”
楚國公楊素大家都知道,中土鼎鼎有名的大人物,本朝開國大元勳,中土統一的大功臣,是先帝的左膀右臂,曾高居宰執之位近二十年,權傾朝野。據說今上之所以能繼承皇統問鼎皇位,也得益於楊素的支持。
輔公祏看了李風雲一眼,問道,“將軍認識張須陀?”
李風雲搖搖頭,“久聞其名。聽說此人剛直不阿,為人仗義,但性情暴烈,脾氣倔強。也正因為如此,他在楊素死後,便被趕出了衛府,離開了軍隊,到地方上做了個文官。倘若楊素還活著,他現在最起碼也是個從四品的武牙郎將,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屈居於一個從四品的郡丞,連個鷹揚郎將都不如。”
帳內眾人都豎起耳朵聽著。袁安、徐十三已經見怪不怪了,相處久了,對李風雲的諸多神秘之處已經習以為常,也懶得去探究了。杜伏威和輔公祏卻是暗自吃驚,懷疑李風雲身份顯赫,造反之前十有八九都是個貴族,否則不可能知道這些隱秘。
“張須陀既然如此厲害,不難推測出將軍攻占卞城的目的。”輔公祏看到李風雲望向他,隨即繼續剛才的話題,“假若他將計就計,以卞城為誘餌,在泗水北岸設下一個陷阱,王帥和孟帥豈不有全軍覆沒之危?”
杜伏威的臉色頓時變了,張嘴就欲反駁,但旋即想到徐州的軍隊正北上而來,一時竟語塞了。
袁安、徐十三看看地圖,再看看依舊是誠惶誠恐的輔公祏,不禁暗歎,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誰能想到這樣一個看似懦弱的少年,竟深藏不露,心計更是深沉,長大了那還了得?李風雲也有些驚訝,目光中流露出一絲疑惑。這位扮豬吃老虎,一直躲在杜伏威後面,不顯山不露水,怪不得兩人攜手,在未來殺出了一片天地,只可惜心不夠黑,人也不夠無恥,玩到最後還是給心更黑更無恥的“流氓”玩死了。
李風雲笑了起來。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人各有命,我雖想逆天,卻未必有能力逆轉這對兄弟的命運,隻是相遇即時有緣,便結個善緣吧。
“那麼……”李風雲看看他們,一語雙關地問道,“你們打算如何稟報王將軍和孟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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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3-4 08:57 PM
戰隋 第一卷 第七十三章挺進蒙山
李風雲這句話大有深意。
你們倆現在回去,把所遇所見稟報了王薄和孟讓,而王薄和孟讓也相信了,但如何確認徐州義軍挺進了蒙山攻占了顓臾,並拿下了卞城對魯郡形成了威脅,繼而給長白山義軍南下突圍創造了機會?所以,你們倆必須留下一個,隨徐州義軍挺進蒙山,待義軍拿下卞城後,即可火速報於王薄,如此方能幫助長白山義軍南下突圍。
再往惡劣處設想一下,假若張須陀將計就計,在泗水北岸設下陷阱,集結更多兵力圍殺長白山義軍,那麼王薄和孟讓極有可能全軍覆沒,而危機時刻,能夠向李風雲報信求援,而李風雲又深信不疑的,也唯有這兄弟兩人。
果然,杜伏威和輔公祏都沒有馬上回答李風雲,而是皺起了眉頭凝神沉思,由此證明兩人的智慧的確異於常人。李風雲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不論這兄弟兩人的未來如何,此刻都要給予他們力所能及的幫助,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難,將來必有不菲的回報。
杜伏威和輔公祏四目相對,很有默契地做了交流,然後杜伏威衝著李風雲躬身一拜,“將軍,俺帶兩個人即刻北上報訊,而阿兄則留在將軍身邊,以便我們在泗水河畔再度取得聯係。”杜伏威口齒伶俐地做了一番解釋,“不知將軍意下如何?”
“善!”李風雲一口答應,與杜伏威約定了暗語,隨後便讓徐十三把兄弟兩人帶離了大帳。
袁安實在按捺不住,走到李風雲身邊問道,“將軍為何對這兩人深信不疑,並告之機密?”言下之意,李風雲在這件事上是不是過於輕率了?這世上機智的人多了,但混得風生水起的卻鳳毛麟角,如果說李風雲是看中了這兩人的才智,那實在太荒誕,絕無可能,所以袁安認為這裏麵肯定有玄機。
“你以前聽說過王薄和孟讓嗎?”李風雲問道。
袁安搖頭,“從未聽說。”
李風雲笑著點點頭,“某倒是有所耳聞。”
王薄和孟讓是第一個舉起大旗反隋的齊魯豪傑,但隨著起義的浪潮席卷中土,這兩個人不但未能雄霸一方,反而分道揚鑣了,而長白山義軍亦隨之衰落。王薄後來投了竇建德,竇建德死後,又投奔了李唐,反反複複。孟讓後來投了李密,李密失敗後則銷聲匿跡了,不知所終。從兩人的人生軌跡可以推斷出,他們不是雄才大略之輩,但也未必就是誌大才疏之人,有時候運氣很重要,而性格更重要,性格決定命運。李風雲斷定他們都很看重自己的切身利益,喜歡權力,有著強烈的做老大的欲望,老大夢破滅了,便又頹廢,隨波逐流,缺少堅韌不拔的意誌和一往無前的勇氣。
這等人物,一旦聽說徐州義軍搶在他們前麵占據了蒙山,便會失去南下動力。長白山義軍若想突破官軍的阻截,必然會付出慘重代價,實力損失嚴重,如此一來他們到了蒙山便是寄人籬下,看別人的眼色過日子,甚至會被徐州義軍直接吞並,試想王薄和孟讓豈肯在跳出狼窩後又入虎穴?
李風雲簡略解釋了一下緣由,至於他從何得知王薄和孟讓的訊息,他沒有說,袁安也沒有問,類似情況見多了,也就習以為常了。
“原來將軍是想阻止長白山義軍南下蒙山。”袁安恍然大悟。
“蒙山夠大,但顓臾的糧食有限,養活不了那麼多軍隊。”李風雲冷笑道,“某自己都吃不飽了,豈肯讓王薄和孟讓前來爭食?再說,兩支義軍會合,目標大,影響大,官軍正好可以集中力量四麵圍剿,而義軍內部則因為糧食短缺等各種原因必然會產生矛盾和衝突。可以想像,義軍的敗亡不過是旦夕之事。”
袁安大為佩服,連連點頭,“將軍,假若王薄和孟讓走投無路,一定要南下蒙山呢?”
“那便吃了他們。”李風雲毫不猶豫地說道,“趁你病,要你命,既然他們自尋死路,某便遂了他們的心願。”
袁安暗自驚駭。他接觸李風雲的時間越長,對其冷酷殘忍的性格就愈發恐懼,不過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在生死存亡的關頭,豈能奢談仁義道德?該殺的就得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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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軍一分為二,李風雲帶著十團精銳率先挺進蒙山,韓曜率後軍跟進。
斥候在附近找了幾名獵戶做向導。獵戶得了錢財,心裏歡喜,盡心盡力,所選路徑既很隱蔽,又不難行。
黎明時分,義軍行進六十餘裏,進入琅琊郡南城境內。休息一個時辰,吃飽喝足,正好前往南城打探軍情的斥候也回來了。斥候稟報,南城毫無防備,亦無駐軍,一鼓可下。
徐十三率風雲團偽作鷹揚衛士,大搖大擺地走到了南城城下。南城位於山區,人口稀少,非常貧瘠,平日裏不要說看到軍隊了,就連商賈都難得見到幾個。守門戍卒閑來無事,聚在城門洞裏聊天打屁,忽然看到一支全副武裝的鷹揚府軍隊出現在城下,非常驚訝,紛紛跑出來看熱鬧。
有人飛報城中裏正,南城裏正亦感驚訝,他並沒有接到有軍隊要路過南城的消息,不過既然有軍隊來了,當然要去看一看,問一問,以免產生不必要的誤會。
裏正尚未出府,風雲團的將士已經氣勢洶洶地殺到,猝不及防之下,稀裏糊塗地坐了俘虜,全然弄不清出了什麼狀況。
義軍輕鬆攻占南城。一路行來,義軍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如今又挺進蒙山,徹底擺脫了追兵,將士們的士氣極度高漲,歡呼聲驚天動地。
李風雲與陳瑞、袁安商量了一下,決定暫時在南城駐紮一支軍隊。
南城位於琅琊郡的西南方向、蒙山的西南麓,與魯郡、彭城郡毗鄰,雖然貧瘠,卻能有效監控魯郡和彭城郡。魯郡是齊魯地區的大郡,彭城則是徐州地區的重鎮,都屯駐有相當數量的軍隊,對蒙山形成了威脅,一旦官軍從此處展開攻擊,義軍則必然陷入腹背受敵之窘境。
南城駐軍很簡單,派一支軍隊即可,但如何控製整個南城及其周邊地區,給義軍的生存和發展帶來幫助,卻需要豐富的地方管理經驗,而這方麵李風雲並不擅長,所以他幹脆授權給了韓曜,讓韓曜率後軍暫住南城,待主力攻占了顓臾,拿下了卞城和南武城兩個南北要地之後,再東進會合。
中午,李風雲率九個團繼續東進,張翔則率一個團駐守南城,等待韓曜與後軍前來。
由南城東行,一路崇山峻嶺,溝壑縱橫,約六十裏之後進入費縣境內,再行四十餘裏,便是南武城。南武城座落於治水河畔,群山環抱,風景秀麗。這是一座曆史悠久的古城,因為孔子的弟子曾參以及眾多曆史名人出生於此而聞名天下。
義軍於第二天的黃昏抵達南武城。今日的南武城不過是一座小鎮,一個要隘而已,毫不設防,任由穿著鷹揚戎裝的軍隊大搖大擺地進了城。
義軍首先控製了驛站,以防走漏消息,接著又控製了全城。南武城中級別最高的人便是裏正,而這位裏正把義軍當作了過境的鷹揚府軍隊,全然沒想到這竟是一支反軍。
南武城距離顓臾城八十裏,距離琅琊郡首府臨沂則有兩百餘裏,而距離費城亦是八十裏,好在費城在治水北岸,義軍拿下南武城之後,在南麵可阻禦來自臨沂方向的攻擊,在東麵可依托治水這道天然險阻,阻禦來自費城方向的攻擊。
李風雲命令韓壽率一個團鎮戍南武城,待張翔從南城趕來後,張翔所部也由韓壽指揮。考慮到未來一段時間,南武城將成為阻禦官軍攻擊的重要隘口,李風雲囑咐韓壽,務必抓緊一切時間加固城池,並利用城外的山巒河流等有利地形構建防禦工事,力爭在最短時間內將南武城打造成一個堅不可摧的堡壘。
韓壽老大不願意,他想去打顓臾城。顓臾是縣城,有戰利品可分,而南武城是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刮地三尺都未必能找到值錢的物件。
李風雲很不高興,當著眾將的麵,把韓壽狠狠訓斥了一頓,並借此機會警告諸將,以後蒙山就是大夥的家,蒙山人就是兄弟姊妹,大家必須善待蒙山人,再不能像過去一樣燒殺擄掠,為所欲為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這個道理很淺顯,無須贅述。義軍若想在蒙山生存下去,若想在這片大山裏立足紮根,若想以此為根基發展壯大,就必須把蒙山當做自己的家,把蒙山人當作自己的兄弟姊妹,否則,必敗無疑。
李風雲重申了軍紀,十七禁令、五十四斬,有違紀者,斬!不論你是那個級別的軍官,也不論你有多大的功績,隻要違背了軍紀中的任何一條,斬!
李風雲最後很嚴肅地詢問韓壽,“你還要不要吃飯的家夥?”
韓壽噤若寒蟬,再不敢說半個不字。
“過些時日,我們在蒙山站住腳了,便要整軍整訓,其中最重要的一項,便是整肅軍紀。”李風雲再度發出警告,“不要以為非常時期,可以混水摸魚。某鄭重警告你們,任何人,假若他不給義軍一條活路,置兄弟們於死地,某便斷了他的活路,砍了他的頭顱。”
眾將驚駭,人人自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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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3-4 08:58 PM
戰隋 第一卷 第七十四章梁德重罵人了
武賁郎將梁德重抵達藤城,隨其一起北上的還有六個團的鷹揚衛。
之前藤城鷹揚府已經接到了彭城衛府的命令,但派出去的斥候既沒有在藤城境內發現叛軍,亦沒有在鄰近的蕃縣境內發現賊人的蹤跡。正感疑惑之時,梁德重到了,聽說這一帶並沒有發現叛軍的身影,當即意識到叛軍取道小路出境了,而方向十有八九便是合鄉、固城一線,然後直接上了蒙山。
梁德重非常憤怒,他和董純都是沙場老將了,誰知今天竟然被一群小蟊賊玩弄於股掌之間,圍追堵截了近千裏,還是給對方逃之夭夭,奇恥大辱。
雖然董純肯定要為此承擔主要責任,他的左驍衛將軍一職也保不住了,待在彭城的時間也屈指可數,但梁德重的連帶之責肯定也跑不掉,考慮到東征迫在眉睫,運河安全至關重要,東都未必會從徐州重地一口氣調走兩位衛府統帥,梁德重繼續留任徐州的可能性非常大,為此梁德重必須在接下來的時間裏盡心盡力的剿賊,最好能做出點成績以將功贖罪,好歹給東都一個交待,給自己也挽回點臉麵,否則就算其乘著東征之便大發橫財,將來回歸故裏卻榮耀不再,始終遭人恥笑。
梁德重下了決心,無論如何都要把這股賊人斬盡殺絕,並給帳下軍官僚屬下了一道死命令,必須查清賊人逃亡的方向,否則嚴懲不貸。
統帥放了狠話,下麵的人也不敢陽奉陰違了,再敷衍了事豈不自尋麻煩?很快,有消息傳回,那股從譙郡逃亡而來的賊人由合鄉方向出境了,並在固城境內一個僻靜之處休整了一天,然後向東上了蒙山。
賊人出境了,而且謹小慎微,不願招惹魯郡強敵,直接逃進了茫茫大山,如此一來,剿殺的難度就大大增加,因為這不再是彭城一個郡的事情,還牽涉到了魯郡和琅琊郡,牽扯到了兩個地域的利益。
彭城郡屬於徐州地區,魯郡和琅琊郡屬於齊魯地區,在軍事鎮戍上隸屬不同衛府,在行政上則都聽命於中央,所以不論是執行軍事行動還是實施政經政策,都需要中央下令。蒙山恰恰位於三郡交界之處,兩大區域銜接之地,假若要圍剿山上賊人,徐州的左驍衛府說了不算,齊州的右候衛府亦說了不算,唯有中央說了算,唯有東都下令,並在兩大區域的眾多軍政官長之間進行協調,然後調集軍隊和糧草武器,方能實施圍剿。然而,牽一發而動全身,這其中牽扯到了眾多的複雜利益,由上而下,糾纏不清,越是興師動眾,越是難有結果,甚至與初期願望背道而馳。
“直娘賊,一群卑賤凶惡之徒,竟如此狡猾,豈有此理!”梁德重越想越是煩躁,忍不住破口大罵。
他現在總算相信董純的警告了,這群賊人的背後有“黑手”,這群賊人中有謀略出眾者,這群賊人在東征發動之前突然舉旗造反必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否則,一群烏合之眾絕無可能逃脫眾多鷹揚府的圍追堵截,而且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千裏迢迢逃進了蒙山。
這最後一招太高明了,逃進蒙山,利用兩大地區的鷹揚府和三郡郡府之間根本無法進行協調統一以聯合圍剿的機會,給自己贏得了寶貴的喘息時間。待東都下令剿殺,並把兩大地區的鷹揚府和三郡郡府的關係協調好之後,已經是冬天了。冬天大雪紛飛,山路艱險,根本沒辦法大舉進攻。等到春暖花開,東征開始了,全國上下都要為保障東征而努力,而貫通中土南北的大運河更是東征將士的生命線,其安全的重要性可想而知,運河沿線的所有軍隊和官府都將傾盡全力守護運河。也就是說,等到春暖花開之際,蒙山剿賊的事也就徹底擱置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股賊人發展壯大,甚至下山燒殺擄掠,直接威脅運河之安全。
如此推算,唯有當前才是剿賊的最佳時機,乘著賊人精疲力竭,又未能在蒙山立足之際,銜尾追殺,方是上上之策。
然而,國法如山,軍紀如鐵,本朝律法雖不算嚴酷,但法就是法,不論你主觀願望如何,隻要你違法了,那就得接受懲罰。徐州地區的軍隊在未經東都許可的情況下,擅自進入齊魯地區,則等同於謀反,梁德重就算有一百顆腦袋也不夠砍。
就在梁德重彷徨無策之時,韋雲越匆匆趕來,“明公,崔郡丞到了。”
崔德本?他來幹什麼?難道也要來剿賊?不至於吧?雖然賊人在衛府的眼皮底下,“大搖大擺”地繞彭城而過,讓彭城軍政官長栽了個大跟頭,丟了個大臉,但此事大家都有責任,衛府固然顏麵無存,郡府也羞恥難當,所以大家都有默契,把真相埋到泗水河裏,爛在肚子裏,絕口不提。奏報東都的時候,就說賊人勢大,十萬之眾,鋪天蓋地,排山倒海,而彭城衛府諸鷹揚主力都不在,勢單力薄,打不過賊人,結果讓賊人衝過去了。董純反正是“倒”了,救無可救了,完全沒必要與大家過不去,現在給別人一個方便,將來就是給自己一條活路,所以他也想開了,主動攬過了責任。
崔德本做為彭城第二行政官長,在頂頭上司把所有責任都攬下之後,肯定會留任彭城。不過,他的家世雖然顯赫,但尚沒有資曆出任太守一職,還得在郡丞的位置上繼續待著。崔德本當然想做太守,而彭城人口眾多地理位置重要,是上郡,上郡太守的官秩是從三品。本朝尚書令是正二品,尚書左右仆射是從二品,六部尚書、九寺正卿、衛府大將軍為正三品。以此類推,可知從三品的官秩在本朝地位之高,權力之重,人數之少。
崔德本出身山東第一豪門,崔氏在朝中更是權勢傾天,若他能在徐州做出矚目成績,上位太守還是有幾分希望。以目前徐州的形勢來說,若能剿賊成功,就是矚目成績。試想以衛府名帥董純都未能剿殺的賊人,他崔德本卻剿殺成功,這樣的成績還不夠矚目?
崔德本還真的是來剿賊的,不過他是彭城行政官長,本朝行政官長曾擁有在特殊時期的統兵權,但今上登基後銳意改革實施了一係列新製度,其中就包括剝奪了地方行政官長的這一特權,除非得到皇帝和中樞的授權,否則地方行政官長不允許擁有統兵權。崔德本於是想了個折衷的辦法,退而求其次,主動幫助梁德重剿賊。獨攬大功不行,那麼從中分一杯羹總可以吧?
梁德重是關中本土貴族,與沛城鷹揚府的鷹揚郎將韋雲越同屬於一個貴族集團,而崔德本則屬於山東貴族集團,關隴人和山東人仇怨甚深,合作難度太大。但崔德本胸有成竹,施施然就來了,他算準賊人會出境逃亡蒙山,而梁德重絕無膽量越境追殺,不過梁德重和他一樣也迫切想立功,這便有了合作的基礎。
梁德重一眼便看穿了崔德本的無恥伎倆,當即嗤之以鼻,隻是如今董純還沒有“走”,還是彭城的“老大”,他還得低調做人,還得尋找盟友,而崔德本就是他的盟友。另外,他若想在彭城發財,就必須與崔德本搞好關係,否則一旦讓崔德本抓到他違法亂紀的證據,上奏彈劾,以崔氏在朝中的權勢,一告一個準,他哭都找不到地方,所以梁德重即便看穿了崔德本的來意就是搶功,但考慮到自己的切身利益,不得不“低頭”。
與其讓人家來搶,還不如主動“送”,好歹是個大人情,於是梁德重就樂呵呵地迎了出去。
上郡郡丞的官秩是正五品,衛府武賁郎將的官秩是正四品,整整差了兩級,按道理梁德重應該坐等崔德本上門來見,但事實上兩人之間的尊卑恰恰是顛倒的。
中土自魏晉門閥興盛以來,官場上的很多禮儀不是依照官職的品秩來定大小,而是依照貴族的等級來定尊卑。比如崔氏既是山東第一豪門,亦是中土的超級大豪門,在貴族當中是等級最高的,即便是皇族也要與之聯姻來鞏固自己的聲望,所以在官場上即便你貴為宰執,但如果你的姓氏在貴族等級中低於崔氏,那麼在非正式場合中,你得以崔氏為尊,否則你就“失禮”了,會遭到貴族同僚的恥笑和排斥。
本朝自先帝開始便實施以中央集權製為目標的政治改革,對門閥士族進行遏製和打擊,試圖徹底摧毀自魏晉以來已延續了四百餘年的門閥士族政治,其中最重要的一個改革便是廢除九品中正製的選官製度,實際上也就是廢除傳統的貴族等級排序,而這一製度正是門閥士族政治的基礎,由此可知改革難度之大。本朝改革派們高調宣揚,要實施以“尚官”就是官職的高低為原則來代替“尚姓”也就是以姓氏尊卑為原則的新的貴族等級排序製度,這個願望是好的,但現實是,門閥觀念延續了四百餘年,早已成為中土禮儀文化中的核心部分,又豈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隻要門閥觀念存在,隻要貴族等級排序存在,那麼所謂的“尚官”、“尚姓”原則,不過是以新門閥代替舊門閥而已,新瓶裝舊酒,毫無意義。
梁德重這個高級武官,把崔德本這個中級文官,恭敬地迎進了大堂,並請之上座,然後陪於側席,把當前剿賊之複雜局勢詳細告之,然後主動問計。你既然來了,總不至於老臉皮厚到坐等功勞上門,或多或少就算裝裝樣子也要稍稍出點力吧?
“某有一計,可解將軍燃眉之急。”崔德本手撫長須,漫不經心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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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隋 第一卷 第七十五章討價還價
崔德本的計策是,征召地方宗團、鄉團武裝力量進入蒙山追剿叛賊。
宗團、鄉團在中土分裂時期,屬於地方貴族豪望的私人武裝,主要目的是保護私人財產,尤其在國與國的交界之地,比如江淮地區和荊襄地區,這種私人武裝做為正規軍的附屬力量,在守疆衛國的戰鬥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中土統一後,皇帝和中央曾想取締各地的宗團和鄉團,但這嚴重危及到了地方貴族豪望的利益,也嚴重危及到了地方穩定和統一大業。兩害相權取其輕,統一大業和國祚的穩定乃是重中之重,所以皇帝和中央迫不得已,隻好妥協,保留了大部分宗團和鄉團,並將其納入衛府係統,做為地方軍隊的主要組成部分,承擔守護地方之責。到了今日,宗團和鄉團已經發展成為維護地方治安的裏坊(鄉鎮)武裝力量。
按道理,宗團和鄉團是衛府鷹揚的下屬組織,衛府鷹揚完全有權力調動指揮它們,但實際情況是,宗團和鄉團做為地方貴族豪望的私人武裝,始終控製在地方勢力手中,衛府鷹揚根本指揮不動。所以當崔德本拿出這個計策的時候,梁德重先是眼前一亮,感覺這個計策非常高明。
宗團鄉團不同於衛府鷹揚,它是準軍事組織,軍紀對它的約束力很小,隻要在律法許可的範圍內,它想怎麼幹就怎麼幹,自由度較大。驅使宗團鄉團去蒙山剿賊,打贏了功勞屬於衛府鷹揚,打輸了則是它們自己的事,與衛府鷹揚沒任何關係,可謂一箭多雕,但問題是,宗團鄉團的那些團主佐史,個個都是成精的“土鱉”,你想利用它們,得拿出足以打動他們的豐厚誘餌才行,否則“土鱉”們根本不鳥你。
梁德重一想到那些“土鱉”,火氣就噌噌往上衝。梁德重要在彭城斂財,理所當然要與彭城的地方貴族豪望爭利,再加上雙方一個是關隴人,一個是山東人,彼此之間的矛盾必然激烈,衝突是在所難免,所以梁德重馬上就“頭痛”了。計是好計,問題是衛府指揮不動宗團鄉團,彭城的貴族豪望更不會遵從梁德重的命令。好在崔德本出自山東第一豪族,在彭城貴族豪望中那是德高望重,一言九鼎,非常有號召力。
此計若由崔德本出麵實施,成功的可能性很大。現在梁德重急切想剿賊立功,而崔德本急人之所急,主動放出了“誘餌”,那麼梁德重是吞下這個“誘餌”,還是拒絕?如果吞下了這個“誘餌”,雙方肯定要保持合作,但崔德本占據了主動,梁德重可能會失去對彭城局勢的掌控,後果難料。反之,梁德重如果拒絕合作,崔德本沒什麼損失,梁德重的損失卻大了,雙方必然會因為這件事產生更大的怨隙,董純走後,兩人必然爭鬥,這對梁德重來說無論是戡亂剿賊還是聚斂財富都十分不利。
梁德重畢竟是百戰之將,殺伐果斷,他仔細權衡了利弊之後,斷然決定合作。
合則兩利,鬥則兩傷。從未來國內局勢來說,東征打高句麗那個蠻荒小國易如反掌,純粹是殺雞用牛刀。皇帝好大喜功,擺出這麼大的排場,說白了就是因為勝券在握,故意造勢,讓天下的普羅大眾都記住他的武功,牢記他的權威。皇帝和中央的權威大了,改革派才能牢牢控製權柄,才能繼續深化改革,加速改革,堅定不移地把改革事業進行下去。改革派的目標就是中央集權,說得直白一點,就是皇帝和中央要重新分配中土的權力和財富,要把本來控製在門閥世家手裏的權力和財富奪走。
梁德重所在的關中本土貴族集團是既得利益者,是堅定的保守派,他們幫助皇帝和皇族奪取了天下,統一了中土,理所當然應該享受中土的權力和財富,但如今皇帝和皇族背信棄義,要剝奪他們的權力和財富,那麼可以想像,東征勝利之後,朝堂上的改革派和保守派之間的“廝殺”會越來越激烈,越來越血腥,而皇帝和改革派有東征勝利之優勢,會對保守派貴族進行猛烈的打擊。
很明顯,皇帝和改革派一旦在政治鬥爭中占據上風,做為保守派成員之一的梁德重在衛府的日子當然很難過,如果運氣好,或許還能捱幾年,運氣不好的話,估計東征之後他就要被“趕”回家了,所以他斂財的時間有限,他完全沒有必要把有限的時間浪費在與山東人的“鬥爭”中。
梁德重也不避諱,開門見山,“此計若行,還需崔郡丞鼎力相助,不知崔郡丞有何要求?”
既然梁德重很爽快的表明了立場,崔德本也就不再裝模作樣了,他輕輕咳嗽了一下,語含雙關地說道,“據說,齊州賊王薄、孟讓被齊郡郡丞張須陀四麵圍剿,不得不逃離長白山,南下逃竄到了魯郡。”
梁德重本來麵含微笑,洗耳恭聽,聽到這話卻霎時失態,不但笑容凝固,眼裏更掠過一絲驚疑。崔德本,你好大的膽子,你竟敢借碭山賊禍亂徐州之際,向東都要統兵權,你目的何在?置衛府和某於何地?你到底是想獨吞剿賊之功,還是另有圖謀?
齊州賊王薄、孟讓據長白山而叛已經數月之久,此事不但傳遍齊魯,亦傳遍大河南北,且對河北產生了重大影響。
今年大河洪水泛濫,河南河北乃至齊魯沿河郡縣全部受災,受災人口眾多,但因為舉國上下都在為東征而準備,軍隊和戰爭物資都在向涿郡集中,各地的官倉都給搬運一空,再加上過去官僚們中飽私囊肆意侵占,此刻為了彌補虧空,於是把各地的義倉也給搬空了,由此導致各地官府無力賑災或賑災不力,而官僚們為了保住頭上的官帽子,蓄意向皇帝和中央隱瞞災情,結果便是天災加人災,餓殍遍野,慘不忍睹。
恰在此時,齊州的王薄、孟讓反了,這給河北豪帥們指明了一條道路,很快,河北豪帥劉霸道、李德逸據豆子崗而反,高士達、孫安祖、竇建德據高雞泊而反,張金稱、王安據清河而反,郝孝德、劉黑闥據平原而反,各路反帥雲集北運河兩岸,頻繁劫掠永濟渠,對東征準備工作造成了巨大威脅。
為何大河南北一夜間叛亂迭起?貴族官僚是如何看待這些叛亂的?又是如何處置這些叛亂的?山東人異口同聲指責關隴人,因為關隴貴族集團把持著王朝權柄,山東大部分郡縣的主要官員都是關隴貴族,山東貴族僅僅占據一小部分,考慮到兩大貴族集團之間的仇怨和矛盾,不難想像,正是這些關隴官僚的蓄意或者不作為,造成了大河南北的這場浩劫。而關隴人則指責山東人居心叵測,陰謀推翻國祚,大河南北叛亂的背後都有山東貴族的“黑手”,正是因為山東貴族的推波助瀾,才造成了大河南北今日的混亂。
關隴貴族官僚是蓄意隱瞞真相,山東貴族官僚則是蓄意推波助瀾,結果大家聯手欺騙皇帝和中央,一邊是東征的準備工作如火如荼的進行著,一邊是大河南北的叛亂此起彼伏,局勢越來越惡劣。
然而,並不是每一個關隴貴族都漠視普羅大眾的死活,都向皇帝和中央隱瞞真相。齊郡郡丞張須陀就是個例外。張須陀是個武將,卻因為政治原因被趕出軍隊,到地方上做了個文官,或許是秉性使然,也或許是對皇帝和王國的忠誠,他不顧僚屬的反對義無反顧地開倉賑濟災民,由此贏得了民心,也贏得了一部分地方貴族豪望的支持。接下來,他冒著掉腦袋的危險,公開違反律法,以郡府的名義征召地方宗團、鄉團和壯丁,組建了一支上萬人的地方軍,向長白山反賊展開了圍剿。他的理由很簡單,若想確保東征,確保東萊水師能夠順利渡海作戰,就必須確保齊魯地區的穩定,而齊魯的穩定取決於齊州的穩定,若想穩定齊州,就必須剿殺叛賊,求得一方平安。
張須陀做為地方行政官長,沒有統兵權,以他在齊州的所作所為,等同於謀反,然而,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皇帝和中樞竟然相信了他的奏章中的表述,不但沒有追究他的責任,反而破例授予他統兵權,負責齊州及其周邊地區的戡亂平叛之重任。
為什麼會出現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情?有人認為皇帝和中樞為了確保東征的順利進行,不得不行此下策,不得不向朝堂上的保守派勢力做出妥協和讓步,以求得東征期間政局的穩定。張須陀的政治立場是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以前是老楚國公楊素的帳下悍將,是楊素一係的成員。現在楊素的政治遺傳全部由小楚國公楊玄感繼承了,楊玄感現為禮部尚書,位高權重,亦是東都保守勢力的核心人物之一。皇帝和中樞破例授予地方行政官長張須陀以統兵權,委以重任,很明顯就是向朝堂上的保守勢力發出求和的信號。東征在即,內部就不要再鬧了,要鬧就等到東征之後。不管怎麼說王國的利益高於一切,沒有王國的利益,哪有貴族官僚們的利益?
皇帝和中樞卻因此開了不好的頭,剝奪地方行政官長統兵權是皇帝登基之後推行的一項重要改革措施,目的是借著軍政分離的名義,削弱地方官府的權力,同時進一步集權於中央,然而,僅僅因為東征,皇帝和中樞就改動了律法,如此朝令夕改,權威當然受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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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3-4 08:59 PM
戰隋 第一卷 第七十六章如此剿賊
這個口子一開,貴族官僚看到有利可圖,便如發現獵物的惡狼,一個個蜂擁而至。崔德本便是惡狼之一,在梁德重麵前獅子大開口,他竟然要仿效張須陀,也要拿到統兵權,而他的做法很簡單,向張須陀學習,先斬後奏,待既成事實了,便“倒逼”東都授予其統兵權。反正前麵有張須陀這個“榜樣”,即便東都不給崔德本統兵權,也不會定他一個謀反的罪名砍了他腦袋,相反,假若其剿賊成功了,東都還要給他記功勞。
這事情可以先斬後奏,但現在的問題是,徐州有左驍衛府,左驍衛府下有諸鷹揚,有數千大軍,另外董純還在彭城,董純走了還有梁德重,這戡亂平叛的事怎麼攤也攤不到崔德本頭上,除非梁德重在董純走後,以衛府之名義,向彭城郡府求助,請求崔德本出麵,協調衛府、郡府和地方貴族豪望之間的關係,征召宗團鄉團等地方武裝力量一起戡亂平叛,否則崔德本便是“師出無名”,留下了招惹禍事的把柄。
張須陀運氣好,並不代表崔德本運氣也好,所以崔德本必須小心又小心,確保自身之安全。隻是如此一來,他便需要梁德重的默契“配合”,而梁德重要考慮的並不僅僅是自己的臉麵和衛府的聲譽,還要考慮到此事可能導致的一係列後果,其中最讓他擔心的後果便是,彭城地方勢力一旦借此機會壯大武裝力量,與衛府正規軍形成抗衡,那麼地方官府的實力便會大增,即便不會因此形成地方割據之勢,亦有與中央對著幹的可能。而更嚴重的是,一旦事態向這個方向發展,那麼戡亂剿賊就成了一句空話,蒙山之賊不但不會剿平,反而會發展壯大,原因很簡單,地方官府和地方勢力要養寇自重,唯有“養寇”,地方官府和地方勢力才能維持地方武裝力量,才能借機攫取更的權力和更多的財富。
梁德重的笑容突然凝固,原因便在如此。地方宗團鄉團雖然隸屬於衛府,是衛府的下屬組織,但衛府實際上控製不了他們,控製他們的是地方貴族勢力,一旦地方貴族勢力借此機會把分散在各地的宗團鄉團組織起來形成一股強大的軍事力量,衛府就麻煩了,不但要麵對蒙山的叛賊,還要耗費精力應對來自地方軍的掣肘,搞得不好便是人仰馬翻,被叛賊和地方勢力聯手算計,一敗塗地。
崔德本似是看穿了梁德重的忐忑心理,淡然一笑,接著說道,“齊州賊一旦逃亡蒙山,與徐州賊會合,便會對齊魯和徐州局勢造成難以估量的惡劣影響,而這必然會損害到將軍的前程。將軍戎馬一生,功勳卓著,若晚節不保,豈不一世英名付諸流水?”
董純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打了一輩子仗,號稱中土名將,結果老了還栽了個大跟頭,再想爬起來就難了。前車之鑒後事之師,梁德重當然不會傻到重蹈董純之覆轍,雖然崔德本的話聽起來很刺耳,甚至含有某種威脅的意思,但仔細想來卻也是事實。
梁德重對未來局勢已有所估猜,他可以肯定逃進蒙山的徐州賊會利用今年的冬天和明年東征的有利時機迅速壯大,假若齊州賊也逃進蒙山,兩股流寇會合一處,實力會更大,會加速惡化齊魯和徐州局勢,而他對自己的未來更為悲觀,所以抱定了“撈一票”就走的想法,為此他寧願“低頭”默契配合崔德本,但前提是崔德本必須給他足夠的利益。至於衛府利益、王國利益的損失,與他何幹?難道衛府剿賊成功了,王國穩定了,皇帝和中樞就會嘉獎他?當然不會,到了他這一層次,權力和財富的獲取不是靠軍功,而是靠政治,政治上他假若站錯了隊,就算他功勳蓋世,人頭照樣落地,甚至還要被刀筆吏蓄意抹黑遺臭萬年。
梁德重的臉色漸漸正常,笑容再度恢複,“如今順政公還在彭城,諸事不便。崔郡丞之計雖好,若想付諸實施,卻是千難萬難。”
言下之意,某可以與你合作,也願意助你一臂之力,隻是,你要給某豐厚的回報,否則免談。對梁德重來說,當務之急就是董純走後,臨時主掌衛府,雖說這事基本上是板上釘釘,但如今崔德本主動上門來談“合作”,那這事就玄乎了,一旦雙方“合作”不成,以崔氏在東都的龐大政治實力,不要說把梁德重趕出徐州了,就算將其一腳踹回家也是輕而易舉。
崔德本微微頷首,“徐州的事,東都很震驚,皇帝和中樞對順政公極其不滿,而眾多文武大臣也認為以順政公之實力竟對付不了一群烏合之眾,簡直貽笑大方,所以隻能解釋為順政公故意縱賊為禍,而目的就昭然若揭了。順政公待在彭城的日子已屈指可數,而代替順政公鎮戍徐州者,非將軍莫屬。”
這等傲氣十足的話,也就從崔氏嘴裏說出來,否則就是狂妄至極了,梁德重必定噴其一臉唾沫。既然崔氏擔保不從中作梗,梁德重也就放心了,但這是小事,與梁德重所需之利還差得很遠。崔德本心知肚明,繼續說道,“將軍鎮戍徐州,不但要戡亂平叛,還要確保運河水道之安全,耗費甚巨,雖衛府不缺錢糧武器,但地方上總要給將軍以力所能及的幫助。某在這裏向將軍做個承諾,在將軍任期內,將軍要什麼,地方上就提供什麼,決不拖累將軍戍衛之責。”
“善!”梁德重要的就是這個承諾,心花怒放,當即也向崔德本做出承諾,隻待董純一走,他就上奏皇帝和中樞,以戡亂剿賊為名征調地方宗團鄉團,給崔德本獲取統兵權創造先斬後奏的機會。不過,君子顧其本,他不能任由崔德本“胡作非為”,一旦局勢失控,殃及池魚,他必然要倒黴,那就得不償失了。
“衛府既要戡亂平叛,又要戍衛運河水道,在用兵上難免捉襟見肘,顧此失彼,為此不得不向地方郡府求助,但這並不代表地方郡府就可以幹涉衛府軍務,甚至越俎代庖,直接指揮軍隊。”梁德重不得不鄭重提出警告,“在軍事上,衛府的權威不容侵犯。”
本朝軍政分離,界限劃分清楚,現在崔德本有意獲取部分軍權,梁德重也默許了,但在軍事上,崔德本必須遵從衛府的命令,不能任意妄為,這關係到梁德重的切身利益,是梁德重的底線。崔德本毫不猶豫,一口答應了。
“張須陀陰險狡詐,他不但把齊州賊趕出了齊郡,還一直追殺到了魯郡,看情形是要一直追殺到蒙山方止。”梁德重隨即與崔德本討論起了剿賊事務,“此乃禍水東引之計,而這些賊人一旦在蒙山站住了腳,對齊郡的確是沒有影響了,但對彭城郡、魯郡和琅琊郡來說,卻是噩夢的開始。三郡分屬於兩個不同的鎮戍區,若各自為戰,則如一盤散沙,徒勞無功,唯有攜手合作,統一指揮,方能圍剿賊人。但冬天即將來臨,東征的準備工作即將進入最後階段,不論是東都還是齊魯和徐州地方,都不可能在剿賊戰場上投入更多精力。開春後,東征開始,舉國上下都要為保障東征而傾盡全力,可以預料,剿賊的難度就更大了。”
“我們剿賊有困難,賊人必然會乘機發展壯大,而賊人發展壯大的手段就是燒殺擄掠,這必然會混亂地方局勢,危及到地方穩定,甚至危及到東征大計,所以,不論剿賊的難度有多大,這個賊,還是要剿的,功勞還是要拿的,否則等到東征勝利結束,東都局勢大變,很多危機便會接踵而至,我們會陷入極度的被動。”
崔德本聽懂了梁德重的話外之音,說得簡單點,就是不論是齊魯還是徐州,衛府下轄的諸鷹揚軍隊大都被調去了東征戰場,留下來的鷹揚府軍隊實力有限,除了鎮戍重鎮要隘和保護水陸交通要道外,就沒有力量去剿賊了。所以梁德重有把握說服東都,授權衛府征調地方宗團鄉團力量去剿賊,但蒙山處在三郡交界處,僅靠彭城一個郡的力量剿賊肯定不行,還必須與魯郡和琅琊郡協同作戰,這就涉及到了更為複雜的問題,而這些問題唯有東都才能解決。也就是說,崔德本若想剿賊立功,還必須說服崔氏,動用其政治資源,為蒙山剿賊掃清諸多障礙,而其中最大的障礙,就是統一指揮權,就是由誰來負責三郡協同剿賊之重任。
梁德重顯然想更進一步,即便無意於升官加爵,但有意獲得更大權力,以便剿賊立功,在東征勝利結束後的新一輪政治博弈中贏得先機,為自己贏得一個比較好的前景。
崔德本沉吟不語。他感覺自己把事情想簡單了,依照梁德重的意思拓展思考一下,不難看到事情的後續發展遠比想像的要複雜,名義上是剿賊,實際上各方勢力都在爭權奪利,如此剿賊,豈能成功?賊人若屢剿不平,結果必然是一場災難。
“將軍所慮甚是。從衛府鷹揚這邊來說,齊魯和徐州是兩個鎮戍區,的確難以協調,但從地方郡府來說,三郡毗鄰,利益相連,倒是容易協調。”崔德本避重就輕,沒有正麵答複梁德重,畢竟茲事體大,他需要向崔氏家主稟報後由崔氏做出決策,他不敢胡亂承諾。
至於三郡協調剿賊一事,對衛府鷹揚來說很困難,因為這牽涉到鎮戍區和指揮權問題,非要東都出麵協調方可,但對於三郡郡府來說,協調就簡單多了,尤其崔氏乃山東第一豪門,權勢地位影響力擺在那裏,隻要崔德本登高一呼,必定應者雲集。如此一來,便遂了崔德本之意願,他可以仿效張須陀,集結地方武裝力量進行剿賊,勝利了,功勞便有地方郡府的一份。隻是,事情若有這麼簡單就好了,衛府鷹揚豈肯讓地方郡府越俎代庖,搶衛士的飯碗,打軍隊的臉?
梁德重微微一笑,拱手為禮,語含雙關,“如此便有勞崔郡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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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3-4 09:00 PM
戰隋 第一卷 第七十七章魯郡太守
魯郡太守段文操在巨平城裏接到了左驍衛將軍董純的告警書信。
魯郡與齊郡毗鄰,雙方以泰山為界。齊郡有叛亂,必然會殃及到魯郡,所以當齊郡郡丞張須陀傾力圍剿叛賊之時,魯郡局勢也隨之緊張起來。
齊郡、魯郡是齊魯地區的核心地帶,不但人口多,經濟富裕,而且因為曆史悠久,又是儒家創始人孔老夫子的故鄉,中華文明的發源地,使得齊魯人與生俱來便有一種優越感,尤其自五胡亂華衣冠南渡之後,齊魯人更是以中土文化正朔而自居。
中土一統,勝利者不是山東人,而是被山東人鄙視為蠻夷的關隴人,這嚴重傷害了山東人的自尊。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敗了也就敗了,城頭變幻大王旗,王朝更替很正常,再說曆史證明,不論誰坐江山,實際控製權柄的都是門閥士族,貴族始終是中土的統治階層。然而,關隴人好不容易完成了中土的統一,豈肯與昔日的敵人、今日的手下敗將共享中土的權力和財富?
關隴人是新興貴族,大都是以軍功起家,說白了就是一暴發戶,而山東人都是曆史悠久的老貴族,以經學傳家,累世簪纓,是真正的貴族,兩者根本沒有可比性,試想這種背景下,關隴人豈肯讓山東人掌控權柄?那不等於拱手讓位,把自己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送給了山東人?所以關隴貴族集團,不論是漢姓貴族還是虜姓貴族,也不論是關中、隴西、河東乃至河洛貴族,都不遺餘力的遏製和打擊山東人,堅決捍衛自己的權益。
但是,中土一統了,為了維護統一大業,就必須進行政治改革,必須實施中央集權製,唯有中央集權才能確保中土長期的和平和統一。如此一來,在中土分裂時期興盛起來的門閥士族政治就失去了其生存的基礎,但門閥士族的存在,依靠的正是門閥士族政治這一基礎,這一基礎若被摧毀,門閥士族也就難以生存,必然要隨之滅亡。
中土統一後進行政治改革是必要的,但改革假若觸及到了門閥士族的根本利益,甚至直接關係到了門閥士族的生死存亡,那改革還能繼續下去嗎?所以先帝采取了溫和的改革手段,循序漸進,盡可能緩和矛盾,減少衝突,但即便如此,政治風暴還是接連不斷。今上登基後,銳意改革,在山東和江左貴族集團的支持下,他加快了改革步伐,加大了中央對權力和財富的占有,並不遺餘力地遏製和打擊各貴族集團尤其是關隴貴族集團的實力,結果統治階層內部的矛盾驟然激烈。
今上是中土統一的大功臣,他統率軍隊征服了江左,並鎮戍江左達十年之久,穩定和發展了江左,鞏固了統一大業,所以江左貴族集團也就成了今上的堅強後盾。在先帝朝,江左人和山東人的命運是一樣的,都是關隴人遏製和打擊的對象。現在江左人借助今上的登基,成功進入朝堂,直達權力核心,那麼山東人自然就成了江左人抗衡關隴人的盟友,而進入權力核心是山東人夢寐以求的事情,於是江左人和山東人一拍即合,雙方聯手支持皇帝的激進改革策略,試圖以改革來反製關隴人,遏製和削弱關隴人對權柄的掌控,實現自己東山再起的夢想。
改革進入了快車道,改革派和保守派的矛盾隨之激化,關隴人和山東人、江左人的衝突也隨之劇烈。
齊魯人做為山東人的組成部分,距離關隴最遠,與關隴人的隔閡也太深,可以想像雙方之間的矛盾有多激烈。王薄、孟讓是齊魯人,長白山義軍也是齊魯人,他們之所以成為中土大地上第一批舉旗反隋者,有其必然性,這其中不但有深刻的曆史原因,也有著對現實政治狀況的憤怒和仇恨。第一批反隋者,名義上是反東征,反徭役,反關隴人的統治,實際上是關隴人和山東人數代積怨的一次總爆發,某種意義上也是皇帝和中樞以中央集權製為目標的激進政治改革策略的失敗。
對於齊郡發生的這場由齊人主導的叛亂,齊魯地區乃至整個山東的貴族都很關注。段文操做為鄰郡太守,尤其關心。
段文操是齊魯人,世居北海,段氏亦是齊魯豪門。拓跋氏北魏分裂時,段文操的父親段威扈從孝武帝西行入關,自此效命於關隴,曆西魏和北周兩朝。段文操聲名不顯,但他的哥哥段文振卻是中土名將,功勳顯赫。段文振文武幹略,在統一大戰和對外戰爭中屢建功勳,曾官至太仆卿。關隴人尚書右仆射蘇威與其有仇怨,曾設計陷害段文振,使其除名為民。好在山東貴族齊心協力,為其申冤。先帝旋即再次起用,授其為大將軍。今上登基,重用山東人,首選便是段文振,授其以兵部尚書之高位,引為股肱。
當時段文操是衛府武賁郎將,兄弟兩人同在軍中為高官,這也算忌諱之事,遂遭到關隴人的“攻擊”。皇帝於是把段文操調離了軍隊,讓他去督秘書省學士。學士皆為儒雅之人,段文操一個粗鄙武夫,哪能勝任?結果矛盾激化,段文操憤怒之下鞭打學士,遭禦史彈劾。皇帝無奈,隻好將其外放地方,到魯郡做了太守,其背後的意思是想利用他的齊魯人身份和段氏在齊魯的威望,緩和中央與地方之間的矛盾,幫助中央在齊魯地區推進改革,貫徹實施改革措施。
段文操到了魯郡,理所當然得到了齊魯貴族的歡迎,一定程度上也緩和了中央和地方之間的矛盾。本來這是好事,有助於中央改革措施的推進和落實,但事情的發展卻偏離了預想的軌道。
齊魯人自段文操主政魯郡後,感覺有了依靠,有了領袖,有了主心骨,士氣突然就高漲了,膽子也大了。試想段文操的哥哥段文振是兵部尚書,當朝宰執,深得皇帝的信任,有這樣一層硬梆梆的關係,齊魯人還怕啥?於是齊魯貴族和關隴官僚之間的矛盾迅速激化,並愈演愈烈。而段文操性格剛嚴,為人刻板,對本集團利益和地域利益非常看重,對關隴人是怎麼看怎麼不舒服,處處維護齊魯人的利益,縱容齊魯人對抗關隴官僚,結果自他入主魯郡後,不但未能幫助中央在齊魯地區推進改革,反而阻礙了改革政策的貫徹實施,大家都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內鬥”上,結果可想而知。
大河洪水泛濫,齊郡受災。齊郡處於大河下遊地段,災情實際上並不非常嚴重,然而,因為齊魯貴族和關隴官僚鬥得“熱火朝天”,官府當然“賑濟不力”。災民得不到賑濟,齊魯貴族怒氣衝天,當然要從中挑唆,蓄意激化矛盾,於是王薄和孟讓便聚集了大批流離失所、無家可歸的災民,在長白山舉旗造反了。
張須陀是何時開倉放糧的?在王薄和孟讓率眾舉旗造反之後。
所以,段文操有理由認為,齊郡局勢的急劇惡化,都是張須陀的陰謀,張須陀想逼迫齊人造反,然後混亂齊魯局勢,並借著剿賊的名義,大開殺戒,鏟除異己,打擊齊魯貴族,如此一來,即便東都要整治齊魯官場,也隻能各打五十大板,但張須陀的陰謀卻能得逞,齊魯人將為此付出慘重代價。
段文操為此非常憤怒,他在給哥哥段文振的書信中,把張須陀和他背後的河洛貴族集團罵得狗血淋頭,並揚言要報複張須陀,要為齊魯人鏟除這個殺人屠夫。段文振知道弟弟的性格,當心弟弟失去理智做出違法之事,那便當真是中了對手的奸計,最終不但拯救不了齊魯人,還把自己賠了進去。段文振當即讓次子段綸日夜兼程趕赴魯郡,待在段文操的身邊,防備段文操做出“過火”舉動。
偏偏張須陀這時候把王薄、孟讓和長白山義軍趕出了齊郡,趕進了魯郡,把矛頭直接對準了段文操,你剿不剿賊?你若不剿,任由賊人逃脫,那就讓這夥賊人在你的地盤上燒殺擄掠吧,而且我還有理由上奏彈劾你,讓你吃不了兜著走,退一步說,就算你哥哥段文振極力袒護你,我的彈劾沒有發揮作用,但這夥賊人如果一直在你的地盤上逍遙法外,而你又一直屢剿不平,你如何向東都交待?
段文操勃然大怒,但急切間找不到應對之策,一籌莫展。
就在此刻,左驍衛將軍董純又來信了,說有夥徐州賊逃竄進了魯郡境內,請他小心防範,全力圍剿。
欺人太甚!段文操出離憤怒了,破口大罵,殺人的心都有了。好,你關隴人做得好,前後夾擊,一定要置我於死地,好,你不仁,我不義,你們把賊逼到我的地盤上,要我剿賊,我偏偏就是不剿,你能奈我何?咬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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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3-4 09:00 PM
戰隋 第一卷 第七十八章段氏叔侄
段文操當真是無力剿賊,他是魯郡的行政長官,而戡亂剿賊是衛府鷹揚的職責所在,他手裏既沒有軍隊,也沒有統兵權,他拿什麼剿賊?
大河南北的衛府鷹揚,包括河北、河南和齊魯地區的鎮戍軍隊,因為距離遼東戰場較近,大部分都被皇帝和中樞征調為東征之師,已經或者正在趕赴涿郡集結。之前皇帝和中樞並沒有想到國內會出現叛亂,當然因為地方官府的蓄意隱瞞,現在皇帝和中樞還是不知道國內叛亂正在愈演愈烈,已經危及到了國內的穩定。齊郡是最先爆發叛亂並形成地區危機的地方,而叛亂之所以沒有在第一時間被鎮壓下去,就是因為齊郡諸鷹揚的主力都不在了,無兵剿賊。齊郡郡丞張須陀在迫不得已之下,不得不“先斬後奏”,在沒有東都授權的情況下,擅自征調宗團鄉團和郡內壯丁組成軍隊剿殺叛賊。
如今段文操也隻有走張須陀這條“先斬後奏”之路。段文操的哥哥段文振是兵部尚書,深得皇帝的信任,在有張須陀這個“先例”的情況下,授予段文操統兵權並不是一件太難的事,但如此一來,齊魯叛亂迭起,已經嚴重危及到齊魯乃至大河南北穩定的真相便會暴露。
齊魯地區在東征開始之前,突然有大批的叛賊舉旗造反,原因何在?這背後有沒有政治目的?做為齊魯貴族集團核心力量的段文振、段文操兄弟都是皇帝信任的臣子,都是朝堂上的改革派勢力,皇帝理所當然會相信他們的上奏。那麼從常理來推測,在國內有大規模的叛亂,局部地區尤其足以影響到東征的關鍵地區的局勢動蕩,東征大計必然要暫停或者推遲。這顯然是皇帝和中樞以及改革勢力所不願看到的,但這卻是朝堂上的保守勢力所希望的。
段文操必須要把此事權衡清楚。如果他通過哥哥段文振向皇帝陳述實情,以討取統兵權,其結果可能會影響到東征進程,這必然會損害到朝堂上改革派利益,白白便宜了保守勢力。換句話說,這或者正是那些“政治黑手”們混亂齊魯局勢的最終目的。反之,他如果繼續向皇帝隱瞞實情,在不影響東征進程的同時,仿效張須陀,“先斬後奏”,先征調宗團鄉團等地方力量組建軍隊圍剿叛賊,則能避免諸多重大不利因素。
隻是,如此一來,便是齊魯人殺齊魯人,而關隴人則坐收漁翁之利。
段文操越想越是憋屈,咬牙切齒,恨不得生吞活剝了張須陀和董純。
這時,段綸出現,一語點醒了段文操,“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段文操身處局中,不知如何破局,而段綸卻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張須陀有意把王薄、孟讓趕進魯郡,禍水東引,那對策其實很簡單,堅決堵住王薄和孟讓的南下之路,把他們再趕回齊郡,讓張須陀的如意算盤徹底落空。
至於徐州賊入魯,段綸認為未必出自董純的本意。徐州有賊,董純卻未能在自己的鎮戍區內圍剿賊人,反而讓賊人逃進了齊魯地區。徐州軍隊不能越境追殺,董純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賊人逃之夭夭,這對他而言不僅是個恥辱,亦是重大失職,無法向東都交待。另外段綸剛從東都過來,或多或少知道一點董純目前的不利處境,所以段綸推斷,東都肯定有人會借此機會向董純發難,即便不能將其趕出軍隊,也要給隴西貴族集團找點麻煩。
也就是說,張須陀和董純並沒有聯手“設計”段文操的可能。既然如此,那在與齊郡張須陀針鋒相對的同時,便可與彭城董純攜手合作,雙方齊心協力共剿賊寇。
段文操采納了段綸的建議,當即急書彭城董純,一邊向其表達感謝之意,一邊建議雙方聯手剿賊,同時也把魯郡當前困境如實相告,希望彭城方麵在剿賊一事上能給予有力支援,以緩解魯郡之危急。言下之意,你軍隊不能越境,難道賊就不剿了?做事和做人一樣,要靈活變通,不要太刻板,更不要死抱著律法軍紀不放,為達目的,要無所不用其極嘛。
段文操不知道董純對自己的“激將”作何回應,不過為防患於未然,他還是暗中下令,征調首府瑕丘和南部鄒縣境內的地方宗團鄉團力量,加強城池要隘的戍防,竭盡全力把徐州賊阻截在邊境一帶。
就在段文操忙於應付徐州賊入境的時候,張須陀的信使到了。
張須陀就在泰山腳下,汶水北岸,博城縣境內。按道理衛府軍隊既然不能擅自越境,那麼一郡郡守亦不能帶著臨時組建的地方軍擅自越境,但張須陀驕橫跋扈,膽大包天,為所欲為,就沒有他不敢做的事。這世上膽小的怕膽大的,膽大的怕不要命的,張須陀就是一個不要命的主兒,即便是段文操,碰到這樣一個悍夫,他也不得不退避三舍,不到迫不得已亦不想與其產生衝突。
張須陀在信中告訴段文操,經過他的斥候多日打探,已查清王薄、孟讓諸賊率軍在博城、奉高一帶活動,不時往返於汶水南北兩岸,尚不清楚賊軍下一步的動向。
張須陀做出分析,從短期來看,王薄、孟讓諸賊有可能進入魯郡東北部的嬴縣山區,活躍於嬴、萊蕪、牟等地。此處地形險峻,易於躲避,但因為冬天已經來臨,賊軍缺衣少糧,必然要下山擄掠。其擄掠對象要麼是齊郡東南部縣鎮,要麼就是魯郡的中心地帶。考慮到殺回齊郡需要翻山越嶺,路途艱難,所以張須陀推斷,賊軍必然要沿著汶水南下攻擊。為此,張須陀建議段文操,要實施積極的圍剿策略,盡快把魯郡諸鷹揚主力放到亭亭山、徂來山和梁父山以北,以便與齊郡軍隊形成配合,給賊軍設下一個“口袋”,隻待賊軍南下擄掠,便可進行南北夾擊,四麵圍殺。
段文操忍不住又要罵人了,“豎子猖狂!”
段文操是正四品的中郡太守,到地方任職之前是衛府正四品的武賁郎將,而張須陀在軍隊的時候是正五品的鷹揚郎將,到地方任職則是正五品的中郡郡丞,兩者整整差了兩級。官場上等級森嚴,嚴禁下級挑戰上級的權威,但張須陀目中無人,他就公然挑戰上級的權威,言辭中極盡挑釁之能事。
如果張須陀是段文操的親信下屬或者是同派係的友人,向段文操進言獻計,無可厚非,偏偏張須陀不是段文操的下屬,亦非同一個派係的友人,而是官場上的對手。既然是對手,張須陀挑釁段文操,何懼之有?
段文操惱羞成怒,惡罵不止。
張須陀的言辭觸及到了段文操的“要害”。段文操乃一郡太守,不是衛府將軍,有何權力指揮魯郡諸鷹揚?這是表麵現象,實際上段文操當真能指揮駐守在魯郡的四個鷹揚府,這得益於他哥哥兵部尚書段文振的“幫忙”。段文操到了齊魯,若想領導齊魯貴族抗衡關隴籍官僚,需要實力,而最強的實力便源自軍隊,所以段文振利用職務之便,把段文操在軍隊裏的幾個親信下屬全部調往魯郡,出任駐魯郡的四個鷹揚府正副官長。
此次東征,齊魯諸鷹揚的主力都給調走了,留下鎮戍地方的力量非常少,而負責齊魯鎮戍重任的左候衛府為了東征之需要,也把全部精力放在了輔助東萊水師進行戰爭準備工作上,甚至為此還征調了一部分留守諸鷹揚,導致齊魯地區的鎮戍力量更為薄弱,而這也是王薄、孟讓等齊州豪帥在長白山舉旗造反並堅持數月之久的原因所在。
在這種極度被動的情況下,齊郡郡丞張須陀知道不能指望衛府鷹揚了,於是他征召宗團鄉團及壯丁組建地方軍以圍剿叛賊。但魯郡的情況不一樣,魯郡有段文操在,而段文操又有他哥哥兵部尚書段文振做靠山,所以左候衛府根本不敢從魯郡征調鷹揚衛,以免與段文操發生衝突。
魯郡四個鷹揚府尚有六個團的軍隊,而這六個團現在名義上受製於右候衛府,但實際上都聽段文操的命令。
正規軍、地方軍和義軍之間的差距顯而易見。張須陀以近萬軍隊都未能圍殲王薄和孟讓的義軍,並不是張須陀打仗不行,而是雙方軍隊在實力上的差距並不明顯,大家都沒有經過正規訓練,亦沒有長刀長槊強弓勁弩等重兵武器,誰也奈何不了誰。這時張須陀想到了魯郡的六團鷹揚衛,於是他靈機一動,把義軍趕進了魯郡,打算借刀殺人。
段文操嘴上罵個不停,心裏卻是透亮。張須陀這是“激將”自己,試圖讓自己在憤怒之下失去理智,為了扳回麵子爭口氣而調六團鷹揚衛去剿殺叛賊,最終自己傷痕累累,卻白白便宜了張須陀。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自己剛剛“激將”董純,試圖借助董純之力圍殺逃竄而來的徐州賊,誰知一轉眼,張須陀竟來算計自己,想想當真好笑。
段綸看完張須陀的書信,問道,“叔父打算如何應對?”
段文操冷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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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3-4 09:01 PM
戰隋 第一卷 第七十九章澹台少府
“叔父莫非想利用齊人的關係?”
段綸一眼便看出了段文操的心思。段文操已經決定把王薄、孟讓再趕回齊郡,但他又不想動用武力,齊人殺齊人,於是便想動用地方豪望的關係,暗通王薄、孟讓,直接叫他們帶著隊伍再殺回齊郡,禍害張須陀去。
段文操沒有回答,若有所思。
“王薄、孟讓若想再殺回齊郡,就必須與張須陀正麵作戰,從張須陀的阻擊中殺出一條血路。”段綸說道,“冬天已經來了,王薄、孟讓缺衣少糧,軍心渙散,不是張須陀的對手。”說到這裏,段綸停了下來,猶豫著,欲言又止。
段文操目露欣賞之色,頷首讚道,“二郎思慮慎密,看來已經猜到了張須陀的真正意圖。”說著他拿起張須陀的書信輕輕搖了幾下,“此人在楚國公帳下向以勇略聞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假。這個連環計用的好。”
段綸笑了起來,“叔父剛才大怒,某還以為叔父被他騙了。”
“某還沒有老眼昏花,尚不至於被這種雕蟲小技騙了過去。”段文操的眼裏掠過一絲鄙夷之色,“張須陀對某有所了解,知道某不會輕易動用軍隊,更不會讓齊人殺齊人,所以他料定某要暗通叛賊,互通聲氣,其結果不外乎兩個,一個是某任由叛賊衝過汶水一線,逃進蒙山,一個是某指使他們再殺回齊郡。第一個結果對某和魯郡都十分不利,那麼便隻剩下第二個結果。這正中張須陀下懷,他一路追殺叛賊,等待的便是決戰時機,而此刻,時機已成熟,隻待兩軍對壘,敗亡者必是王薄和孟讓。”
“叔父可有對策?”段綸問道。
“二郎,計將何出?”段文操撫須而笑,反問道。
“不若將計就計。”段綸笑道,“張須陀要決戰,那便遂了他的心願,給他一場決戰。”
“善!”段文操冷笑,“某倒想看看,張須陀如何決戰,又如何全殲叛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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顓臾為古國名,相傳以風為姓的東夷部落首領太皞,在遠古時代建立了顓臾國。西周初期,成王封之為顓臾王。周天子給顓臾國的主要任務就是祭祀蒙山。由於顓臾國小勢弱,到春秋初期便成為魯國附庸,後隨魯國一起滅亡。
今日顓臾城,距離顓臾古城舊址約十裏,依山傍水,風景如畫。過去這裏叫南武陽,中土一統後,易名為顓臾。大凡山城皆以幽靜見長,山中居民勤勞樸實,清心寡欲,過著與世無爭的安逸生活。當然,山城裏並不是每一個都能守住清貧,守住心裏的那份寧靜,很多人尤其那些讀書的年輕士子,正是揮斥方遒激揚文字的年齡,對山外的世界充滿著幻想和期待,於是,總有人走出大山,大都一去不複返,唯有極少數人在風塵中勞碌奔波後,忽然讀懂了人生,踏上了回家之路。
顓臾縣丞澹台舞陽便是這極少數人中的一個,不過他不是讀懂了人生,而是因為官場傾紮,屢遭排擠,鬱鬱不得誌,恰好顓臾貧困,留不住官僚,便把他打發了回來,做了個縣丞,一個山區貧困縣的副長官,官場上習慣稱呼為少府。
澹台少府算不上衣錦還鄉,亦沒有帶著故鄉人脫貧致富的願望,而是以一種被放逐被一腳踹開的鬱憤、失落和沮喪之感回到了生他養他的山城,自暴自棄了,甘心做個不聞窗外事的隱士,與一幫僚屬士子們整日盤桓於山水之間,吟詩作賦、飲酒作樂,虛度光陰。
顓臾縣令更替很快,像走馬燈一樣。幾個月前新縣令到任,是個來自關隴二流世家的年輕人,雄心壯誌,一腔熱血,不過他在山城裏轉了幾圈,熬了幾天後,發現這是個鳥不拉屎的窮地方,不要說一展抱負了,就連吃飯穿衣都難以滿足他的基本需求,於是便尋了個借口“逃之夭夭”,回京城找關係換地方去了。
顓臾人不知道自己的縣令,隻認識澹台少府,而澹台少府醉心於山水之樂,隻顧自己逍遙自在,不問凡間俗事,不經意間,官民之間便暗合了“道法自然”之規則,山城一片寧靜、和諧,如世外桃源般自得其樂,其樂融融。
忽然有一天,山城的寧靜被一支匆匆而來的軍隊打破了,就如一塊石頭扔進了平靜湖泊,蕩起了層層漣漪。
澹台少府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城外治水河上泛舟縱歌,喝得酩酊大醉。
有掾屬告訴他,有一支鷹揚府軍隊到了。澹台少府醉眼惺忪,以為天上有隻鷹,便揮舞著手臂說,將鷹射下,做成美味佳肴。
那位掾屬有些傻眼,他看到的軍隊人數不少,估計帶隊的至少是一位從四品的武牙郎將,而顓臾縣丞不過是正九品的芝麻小官,品秩懸殊太大。有軍隊過境,縣府官僚假若不去城外迎接,表一下地主之誼,那最起碼是失了禮儀,亂了尊卑,一旦被上奏彈劾,麻煩就大了。以顓臾城這位澹台少府的處境來說,可能會被一擼到底。不要看窮山僻壤這芝麻大的小官,那也是官啊,盯著這位子的人多了。
澹台少府官聲不錯,學問也不錯,僚屬和士子們都很尊重他,更不想失去這位“家長”,於是幾個頭腦還算清醒的人便馬上商量對策,拿出了一個以假代真之策,讓一個年紀較大的士子冒充澹台舞陽去臨時應付一下。考慮到這支軍隊不過是臨時過境而已,既不會在此駐紮休息,亦不會在此要吃要喝,唬弄起來應該很容易。
假少府帶著幾個真掾屬,備了一車禮品,匆匆出城相迎。
城外大軍雲集,旌旗飄揚,鼓號喧天。一群頂盔摜甲的軍官們站在纛旗下低聲笑談。一位身穿黃色戎袍,披散著一頭飄逸白發,氣勢威猛的年輕人,站在軍官們中間,如鶴立雞群,異常醒目。
顓臾人一看這陣勢就很緊張,心裏情不自禁地湧出幾分疑惑,這支軍隊怎麼在城外列陣了?不是說臨時過境嗎?既然臨時過境,為何擺出一副攻城的架勢?疑惑歸疑惑,麵對成百上千全副武裝、黑壓壓一片黃色戎裝的鷹揚衛,心裏發虛的顓臾人緊張地幾乎喘不過氣來,隻想著如何糊弄過關,把正醉倒在船上的澹台少府給保住了。保住了澹台少府,也就等於保住了他們自己。
假少府還算有幾分膽氣,也有幾分眼力,戰戰兢兢、恭恭敬敬地走到軍官們麵前,停在了白發年輕人數步開外的地方,然後躬身一禮,也不起身,就那麼弓背彎腰,眼睛盯著地麵,滔滔不絕地來了一段歡迎辭。
徐十三走到李風雲麵前,附耳低語。
義軍離開南武城的時候,特意“邀請”了熟悉顓臾城的裏正。這位裏正就站在軍官們的後麵,他一眼就認出了假少府,當即斷定真少府十有八九又醉倒了。徐十三當即把這一消息告訴了李風雲。李風雲笑了起來,雖然之前已經估猜到攻打顓臾城的難度並不大,但如此輕而易舉,還是讓他很開心,同時對那位整日喝得酩酊大醉的澹台少府頗感興趣。
李風雲主動走到假少府麵前,寒暄客套了幾句。
假少府對眼前這位白發將軍和這支軍隊一無所知,但他也無意打探,隻想盡快完成這些禮節,然後便把這個從天而降的大麻煩恭送而走。假少府看到李風雲態度很客氣,膽子也大了些,極盡阿諛之能事,結果一時嘴快,竟邀請李風雲進城休息,順便嚐嚐蒙山的極品山珍。這不過是客套話,哪料李風雲竟頷首點頭,一口應承了,“如此便叨擾少府了。”
假少府臉都嚇白了,但悔之晚矣,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李風雲帶著一群軍官,騎著高頭大馬,在兩隊衛士的扈從下,耀武揚威地直奔城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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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台舞陽終於清醒了,醒來後第一眼便看見僚屬們圍在四周,一個個如喪考妣,像死了人一般,忍不住便有氣無力地哼了一聲,“幾時了?”
有人回答,“巳時一刻。”
這正是吃早餐的時間,澹台舞陽頓時精神一振,搖搖晃晃地坐了起來,“上酒。”
沒有人動,一個個臉色晦暗,有的表情悲憤,有的十分沮喪,有的則一臉絕望,好似末日來臨了一般。
“死人了?”澹台舞陽不高興了,大清早的,個個擺臉色給自己看,反了不成?“誰死了?”
沒有人回答,死氣沉沉的,氣氛很壓抑。
澹台舞台生氣了,清了清嗓子,正欲喝斥幾句,視線卻突然凝固,他發現這裏既不是他醉倒之前的船艙,亦不是平日裏縱歌歡娛的樂坊,更不是他辦公休憩的縣府偏堂,而是一座帳篷。某為何在帳篷裏?昨天醉酒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澹台舞陽正感疑惑時,耳畔忽然傳來陣陣鼓號之聲,還隱約能聽到人喊馬嘶聲。澹台舞陽雖是文官,但參加過鷹揚府的冬季軍訓,對軍隊鼓號聲頗為熟悉,頓時便察覺到帳外有軍隊存在。
澹台舞陽暗自吃驚,雖然宿醉之後人依舊是昏沉沉的,但思維卻突然清晰起來。顓臾城裏沒有軍隊,整個蒙山方圓數百裏都沒有軍隊,琅琊郡也隻有一個鷹揚府,甚至可以這樣說,自中土統一戰爭結束後,近二十年來,都沒有軍隊進入蒙山,也沒有軍隊進駐顓臾城了。顓臾城何時來了軍隊?因何而來?
“帳外有軍隊?”澹台舞陽急切問道。
站在他身邊的主薄點了點頭,“少府,昨天午時來了一支軍隊,當時少府正在舟上……”
澹台舞陽舉手阻止了主薄的話,接著追問道,“哪個鷹揚府?因何而來?是不是臨時過境?”
主薄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某和你們為何在此?”澹台舞陽指了指帳篷,再次追問。
“少府,大難臨頭了。”主薄苦歎,絕望至極,“反賊,他們都是反賊,他們攻占了縣城。少府,我們完了,我們性命不保了。”
澹台舞陽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甚?反賊?哪來的反賊?誰是反賊?”
“鷹揚府,鷹揚衛,他們就是反賊,他們造反了。”
“說得什麼混帳話?”澹台舞陽情急之下,翻身站了起來,“鷹揚府怎會造反?”
“少府,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主薄拉著澹台舞陽便向帳外走去,“造反的是一位白發將軍,殺氣騰騰,如惡魔一般。”
帳簾掀開,陽光耀目,澹台舞陽不由自主的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映入眼簾的霍然是一杆迎風招展的大纛,但那不是大隋王國的赤紅大纛,也不是衛府軍的黃色大纛,而是一麵黑色大纛,纛旗正中,一個白色虎頭正張開血盆大口,仰天咆哮。
澹台舞陽駭然心驚,頓覺頭暈目眩,跟著眼前一黑,一頭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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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3-4 09:02 PM
戰隋 第一卷 第八十章拿下蒙山
李風雲急告南城韓曜,火速率後軍趕赴顓臾城會合,至於留守南城的文武官員和軍隊,則有韓曜全權安排,無須請示。
李風雲決定馬上攻打卞城。兵貴神速,趁著魯郡尚無防備之際,趁著卞城防守空虛之際,一舉拿下卞城,奪取蒙山的北部要隘,為義軍在蒙山的生存和發展贏得先機。
李風雲命令陳瑞率兩個團留守顓臾城,暫時負責將軍府的軍政事務,待韓曜趕至顓臾後,則由韓曜主掌將軍府。
一夜休息後,第二天上午,李風雲率六團主力出發,直奔陪尾山。
顓臾城和卞城相距大約五十餘裏,兩城之間便是陪尾山。陪尾山的山腳下就是卞城,而源於陪尾山的泗水河則繞卞城而過,另一條源自蒙山主峰龜山的洙水則在卞城城下與泗水會合,因此卞城座落於一山兩水之間,地形十分險要,同時它又是進入蒙山的門戶,是連通魯郡和琅琊郡的咽喉,其地理位置亦是極其重要,常駐有一隊鷹揚衛。
然而,現在的卞城,卻是一座不設防的城池。
王薄、孟讓由齊郡南下殺進魯郡後,魯郡局勢告急,魯郡諸鷹揚在太守段文操的授意下,除了留一個團的兵力鎮戍首府瑕丘外,其餘五個團全部進入巨平和梁父一線,阻截叛賊南下,而駐守卞城的這隊鷹揚衛也因此被征調北上了。
義軍於黃昏時分,輕鬆拿下了陪尾山隘口。
陪尾山隘口是魯郡和琅琊郡的分界點,設有進出境的關卡,還有一個驛站,統共不過幾座破敗不堪的房子,關令、驛將等等加起來尚不足十個人。
戰爭年代,這個地方還是很重要的,如果齊魯與徐州之間的交通主動脈中斷,便可通過這裏到臨沂中轉,上可達東萊,下可至徐州,依舊可以把齊魯和徐州連到一起。但和平年代,這裏既不是戰略要地,又不是富裕之處,窮山惡水,無人關注,假若此處不是設有一個收費關卡,估計隘口早已廢棄。
義軍在隘口歇了一夜,從關令、驛將的嘴裏打聽了一下卞城的情況,聽說屯駐卞城的軍隊已經離開很多天了,不禁喜出望外。
第二日清晨,李風雲派出斥候,喬裝打扮成山中樵夫,進卞城打探消息。卞城在中土統一之前是縣城,當時泗水城屬於卞縣,統一後重新劃分郡縣,兩者倒過來了,泗水城改為縣城,而卞城則隸屬於泗水縣。卞城因此成為蒙山腳下的一個小鎮,人口銳減,但它的城池還是有一定的規模,再加上兩水一山的險要地形,依舊可以承擔起蒙山門戶的重任。
卞城既不設防,又無防備,義軍當然是駕輕就熟,冒充鷹揚府軍隊,擊鼓吹號,大搖大擺地就進了卞城,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下了這座蒙山門戶。
至此,義軍勝利挺進蒙山,完成了轉戰齊魯的戰略設想,接下來便是竭盡全力立足蒙山、紮根蒙山了,也唯有如此,義軍方能解決基本生存問題。
李風雲下令,各團將士稍事休息後,馬上把全部力量投入到城防建設中,力爭在最短時間內,以卞城和陪尾山隘口為核心,依托泗水、洙水和陪尾山三大天然險要,把卞城打造成一座牢不可破的堅固堡壘。
將士們心情愉悅,一路行來,雖然疲憊不堪、如履薄冰,但因為占據了出敵不意攻敵不備之優勢,在挺進蒙山的過程中沒有遭遇到任何強敵,以勢如破竹之勢完成了攻擊目標。短期內,自身安全基本上得到了保障,可以停下來喘息一陣,好好睡上一覺,美美飽餐一頓了。不過,所有人都知道,強敵環伺,齊魯和徐州地區的衛府鷹揚就在蒙山四周虎視眈眈,隻待東都搞清了狀況,下令兩地衛府鷹揚全力剿殺,那麼蒙山將陷入敵人的包圍,義軍最為艱苦的日子也就到來了。
為了阻禦強敵的攻擊,進入蒙山的南北兩大隘口南武城和卞城,遂成為義軍的生命線。義軍一旦失去了這條生命保障線,那隻有逃進深山老林,而逃進深山老林,在嚴重缺乏食物的惡劣情況下,敗亡不過是旦夕之間的事情。
為此,義軍將士們在飽餐一頓後,在短暫享受了勝利的喜悅後,便馬上主動而自覺地投入到了城防建設中,竭盡全力為自己的生存而努力。
李風雲報捷顓臾城,告訴將軍府的陳瑞,將軍府即刻把全部精力放到蒙山防禦策略的擬定上,在冬天的第一場大雪來臨之前,齊魯和徐州兩地的衛府鷹揚極有可能攻擊蒙山,義軍必須為此做好充分的準備,千萬不要被眼前的勝利衝昏頭腦而盲目自信樂觀,導致生存大計功敗垂成。
李風雲又急書韓曜,義軍拿下顓臾,進駐蒙山後,隨即麵臨來自齊魯和徐州兩個方向強敵的攻擊。徐州董純不會輕易放棄對義軍的剿殺,而當前徐州軍隊正銜尾殺來,極有可能攻擊南城,一旦南城被敵人奪回,那麼義軍的後背便暴露在敵人的刀口下,所以李風雲認為,在義軍控製了蒙山,構建整個蒙山防禦的時候,南城便和卞城、南武城一起,成為蒙山防禦的三大要隘之一。為此,李風雲要求韓曜,把譙軍主力留在南城,並依托南城山巒疊嶂的險峻地形,構建防禦戰陣,在阻禦徐州之敵進犯的同時,對徐州北部地區形成威脅。
下午,被派往四十餘裏外打探泗水城軍情的斥候回來了,泗水城裏亦沒有駐軍,而且對從蒙山呼嘯而來的危機沒有絲毫防範。
打不打泗水城?李風雲不假思索,斷然決定打。他沒有選擇,義軍缺衣少糧,而琅琊郡太窮,隻能從魯郡和彭城郡想辦法,但彭城郡的軍隊就在邊境虎視眈眈的盯著義軍,他唯一的選擇就是在魯郡擄掠。正好現在魯郡的軍隊都在汶水一線,被王薄和孟讓的長白山義軍所牽製。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乘著這難得的機會,搶多少算多少。
李風雲命令呂明星和郭明帶著兩個團去打泗水城,去幹他們的“老本行”。
“我們打下泗水城後,是不是沿著泗水河繼續推進,去打曲阜?”
呂明星接受命令後,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試探著問了一句。自義軍走下芒碭山開始,李風雲始終指揮軍隊戰鬥在第一線,從沒有讓某個人離開他的視線獨自率軍作戰。攻打泗水縣城,對目前這支義軍來說算是大戰,但李風雲卻“放手”了,讓呂明星和郭明獨自率軍作戰。這對李風雲來說或許是“深思熟慮”的結果,該放手的時候就得放手,否則義軍的將軍們無法成長起來獨當一麵,但對呂明星、郭明來說,在經曆了驚心動魄的一連串戰鬥後,他們雖然成熟了很多,不再是過去的那些小蟊賊,對軍事常識也不再是一無所知,對軍事指揮也有所體會,不過他們也清楚看到到了自己與鷹揚府基層軍官們的差距,而他們與李風雲之間的差距更是讓他們產生了畏懼,對獨自率軍作戰的畏懼。偏偏這時候,李風雲卻讓他們獨當一麵,他們心中的忐忑可想而知。
李風雲看看神情緊張的呂明星和郭明,微微一笑,“有甚想法,不妨說來聽聽,我們一起商討。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嘛。”
這是李風雲一貫的風格,戰鬥不論大小,決策不論大小,他總是把身邊的軍官們召集到一起,就算你沒有資格參加討論,但你可以旁聽,可以觀察學習提高。沒有學問沒有關係,不識字也沒有關係,但沒有分析和判斷局勢的思路和手段,沒有豐富的戰鬥經驗,那就必然會被洮汰。
“我們自轉戰齊魯以來,一路上順風順水,關鍵就在於出敵不意攻敵不備,沒有人想到活躍在通濟渠兩岸的反軍會挺進蒙山,也沒有人想到一支穿著鷹揚戎裝的軍隊會是反軍。”
呂明星剛說到這裏,郭明插了一句,“出了譙郡後,甚至都沒有人知道我們在譙郡舉旗造反了。”
“這是我們的優勢,這個優勢目前還能利用一下。”呂明星不滿地瞪了郭明一眼,繼續說道,“泗水城應該沒有防備,不出意外的話,我們可一鼓而下。從地圖上看,泗水城座落於泗水河穀,其南麵是防山和丘尼山,人口稀少,田地有限,擄掠肯定有限,但過了防山,進入曲阜地境,卻是一望無際的大平原。曲阜是儒家聖地,士子雲集,更有孔氏這種傳世高門,其富裕程度可想而知。距離曲阜幾十裏之外便是魯郡首府瑕丘,而那裏一直是兗州的中心地帶,倉廩充實,如果能大肆擄掠一番,所得必定豐厚無比。”
李風雲微微頷首,轉眼看看急欲說話的郭明,笑道,“郭校尉是否也打算殺向瑕丘?”
“將軍,泗水城距離防山約五十裏,距離曲阜約七十裏,距離瑕丘約為一百二十餘裏。”郭明手指地圖說道,“我們不知道瑕丘有多少駐軍,也不清楚曲阜有沒有軍隊,如果貿然殺進兗州中心地帶,形成孤軍深入之勢,必有被敵人圍殲之可能,所以俺不同意呂校尉的計策。俺認為,我們的攻擊腳步,應該停止於防山腳下。”
呂明星當即惱了,冷哼一聲,“將軍曾說過,占據蒙山後,要主動向魯郡展開攻擊,以吸引魯郡軍隊,幫助長白山義軍突破官軍的阻擊。如果我們龜縮於山中,不去打曲阜,不去擄掠瑕丘,如何達到牽製敵軍之目的?”
“我們打下了卞城,又攻克了泗水城,並兵臨曲阜,這足以震驚魯郡,吸引魯郡軍隊了。”郭明並不畏懼呂明星,兩眼一瞪,據理力爭,“將軍說過,雖然我們勝利挺進了蒙山,但實力弱小,不堪一擊,接下來我們要養精蓄銳,要蓄積實力,而不是狂妄自大,盲目出擊,拿兄弟們的性命當兒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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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隋 第一卷 第八十一章玉未琢
呂明星氣惱之下正欲反駁,李風雲及時阻止。
“我們要糧食,要幫助長白山義軍牽製魯郡的軍隊,但這些目標的實現,是建立在自身安全上,假若自身安全都不能得到保證,又何談去實現什麼目標?”李風雲停頓了一下,看看兩人,繼續說道,“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必須懂得取舍,必須勇於取舍,隻有懂得取舍之道,才能有所成就。其次,勝利是建立在精誠團結上,合作是建立在信任上,而信任需要什麼?需要彼此間的忍讓和妥協。我們起自芒碭山,當時才多大一點力量?短短時間內,我們能取得如此驚人的戰果,靠的是甚?是信任,是妥協,是忍讓。”
呂明星沉默不語。依照他過去的脾氣,早就爆發了,但經曆了戰火的洗禮後,在造反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後,不知不覺中,他改變了很多,對人生也有了新的理解和新的希望。
郭明則衝著李風雲深深一拜,對這位從天而降的白發帥,他佩服得五體投地。實力決定一切,李風雲有實力,有實力就有一切,所以理所當然誓死追隨李風雲。
“仗怎麼打,你們決定,而能否實現預訂攻擊目標,則要依據具體情況具體謀劃,其決定權也在你們。”
李風雲表明了“放權”的決心,但同時他也告誡道,“一句話,唯有精誠團結,才能戰無不勝。”
呂明星和郭明躬身應諾,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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輔公祏匆匆而來,不顧風雲衛的阻擋,一定要麵見李風雲。
“俺需要一條船,到泗水北岸去。”
李風雲沉吟少許,問道,“從時間上來推算,你估計杜伏威是否已經返回軍中?”
輔公祏搖頭,“俺們沒有通關文牒,隻能繞道小路,一路上還要小心躲藏以防被官人盯上,所以行走速度並不快。”接著輔公祏目露尊崇之色,以難以置信的口氣說道,“將軍神勇,一路勢如破竹,轉眼便占據蒙山,而王帥和孟帥此刻卻被官軍四麵圍殺,深陷重圍,危在旦夕”
李風雲聽出了輔公祏話中的意思,遂直截了當地說道,“某雖占據蒙山,但立足未穩,徐州鷹揚正在銜尾追殺,魯郡和琅琊郡的官軍也會隨時展開攻擊,所以短期內某無力北上支援,隻能在此牽製一部分魯郡官軍。王帥和孟帥若想南下蒙山,隻能靠他們自己率軍突圍了。”
輔公祏對李風雲在危難之刻仗義援手感激涕零,但考慮到長白山義軍的困境,他還是想從李風雲這裏得到更多的幫助。
“若王帥和孟帥突破了官軍的包圍,將軍能否渡河北上,給予接應?”
李風雲一口答應了,“某就在卞城等候,不論是你還是杜伏威,隻要給某訊息,某便率軍北上接應。”
輔公祏聞言,當即跪倒在地,大禮拜謝。他不知道眼前的白發將軍為何如此信任自己和杜伏威,為何處處照顧和幫助兩個素不相識的少年,或許這就是緣分,他除了感激,除了存下報答之念外,也隻能跪拜想謝了。
李風雲把輔公祏扶了起來,鄭重說道,“某的軍隊正沿著泗水河推進,即將攻打泗水城,然後向曲阜一線攻擊前進,給魯郡首府瑕丘造成威脅,以此來迫使魯郡分兵阻禦,至於能否幫助到王帥和孟帥,某就不敢估猜了。”
輔公祏俯首聆聽,不敢亂說話。
“杜伏威離開固城後,肯定是日夜兼程往回趕,雖然未必已經返回軍中,但估計也快了,一旦他稟報了王帥和孟帥之後,勢必又要急速趕來卞城,所以某建議你渡河之後,自己不要急於北上,而是先派遣兩個兄弟回去報訊,你自己則依照與杜伏威的約定,在河對岸等他。”
輔公祏喏喏連聲,告辭離去時,他壯著膽子提了個要求,“將軍能否給俺一點幹糧和箭矢。”
李風雲當即喚來徐十三,“輔郎要什麼,你就給他什麼,有求必應。”
輔公祏又要跪謝,被李風雲拉住了,“一路小心,盡快回來。”
“將軍對俺們兄弟太好了,不知如何報答。”輔公祏傻乎乎地問道,“將軍為甚對俺兄弟這麼好?”
“玉未琢,人未識。”李風雲淡然而笑,“將來,你們就知道了,到那時,你們兄弟可不要忘了某。”
輔公祏隻當是李風雲哄騙自己,絲毫沒把自己當塊“玉”,如今能活下來看到明天的太陽,他就很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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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文操接到瑕丘告急的時候,正在吃晚飯,猛地聽到泗水城失陷,曲阜慘遭一支賊軍燒殺擄掠的消息,嚇了一跳,旋即勃然大怒,一抬手就把食案掀了,指著南麵就破口大罵,恨不得操起家夥就去找董純拚命。
關隴人太可惡了,前麵張須陀剛剛趕進來一群狼,後麵董純就不聲不響地放進來一隻虎。殺人不過頭點地,要置某於死地,那就正大光明的來,不要玩這麼陰險狠毒的招術。
段文操已經以惡意揣測董純的告警了,不過他萬萬沒想到董純嘴裏的徐州賊,不是一群烏合之眾,而是一支實力並不亞於齊州賊的叛軍。很顯然,董純在告警的同時,蓄意隱瞞了這支叛軍給徐州所造成的危害。
如今說這些都沒用了,現在是前有狼後有虎,如何應對?之前已經決定,堅決把齊州賊趕回齊州,同時與董純聯手剿殺徐州賊,現在看來對魯郡危害更大的不是齊州賊,而是不聲不響殺進魯郡的徐州賊。徐州賊太狡猾了,突然就攻占了泗水縣,並在孔聖人的老家燒殺擄掠,而且已經威脅到了首府的安全,如此猖獗的賊人,焉能不剿?
隻是,如何剿?
段文操有些抓瞎,他對這夥徐州賊一無所知,如果不是董純在告警中略略提了一下這夥賊人來自譙郡,來自通濟渠兩岸,他甚至連賊人從何處冒出來的都不知道。
賊人起自譙郡,董純和他的左驍衛府在彭城,而彭城有四個鷹揚府,與彭城毗鄰的梁郡有三個鷹揚府,譙郡則有兩個鷹揚府,這九個鷹揚府中,至少有七個鷹揚府直接負責通濟渠安全,換句話說,這夥賊人竟在七個鷹揚府的圍追堵截下,突破了彭城一線的重兵阻擊,長途奔行七八百裏逃進了齊魯,然後挺進了蒙山,尋到了一塊極佳的落腳之地。
段綸鋪開地圖,與段文操圍著地圖看了半天,仔細推衍了徐州賊的逃亡路線,不禁大為驚歎。
轉戰齊魯,挺進蒙山,這是一著妙棋。賊人在跳出了徐州軍隊圍剿的同時,卻也沒有深入齊魯腹地,而是站在齊魯和徐州兩地的接壤之處,背靠齊魯經濟最為貧瘠但地形最為險峻的琅琊郡,麵對齊魯地區的中心地帶魯郡和徐州綜合實力最為強勁的彭城郡,進可攻,退可守,由此贏得了戰略上的主動權。
此策最妙之處,便是賊人占據蒙山,活躍於魯郡、琅琊郡和彭城郡交界之處,從而可以有效利用齊魯和徐州兩大地方勢力之間的矛盾和衝突,為自己生存和發展尋找到難得的機遇。
齊魯地區和徐州地區均是中土文明的發源地,自古以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且自秦漢以來,這兩個地區的地方勢力就非常強大,尤其自魏晉以後門閥士族興盛,這兩個地區的世家貴族曆經五胡亂華和南北朝時期近四百餘年的分裂戰亂之後,已經形成了一股強大的力量。中土統一之前,山東、關隴和江左三足鼎立,其中山東實力最強,其下河北、河南、代晉、幽燕、齊魯、徐州等地方勢力都很強悍,但正因為如此,內部派係林立,一盤散沙,貌似強大的山東高齊王國,突然就崩潰了,在關隴人的攻擊下一潰千裏,一敗塗地。中土一統後,關隴人對龐大的根基牢固且錯綜複雜的山東地方勢力亦是一籌莫展,打是肯定打不掉,隻能在妥協的基礎上進行合作,然後運用合縱連橫之術,進行持續的分化和打擊,以削弱山東各地方勢力。
齊魯貴族集團以二三流世家居多,其中孔氏最為知名,段氏最有權勢,餘者普普通通,而徐州貴族集團則以地方豪望居多,也就是末流甚至是不入流的貴族,基本上找不到享譽中土的大豪門。這兩個地區都沒有像崔、王、盧、李、鄭那等超級大豪門,所以缺少舉旗扛鼎的泰鬥,缺乏凝聚力,其地方勢力與河北、河南的地方勢力相比,明顯要弱一些。但弱一些,不代表其地方勢力就不堪一擊,不代表關隴人就能把這兩個地方勢力連根拔除。相反,正因為它們的勢力弱一些,它們又遠離政治中樞,理所當然在山東貴族集團內部遭到排擠和壓製。這隨即被關隴人所利用,關隴人拉攏和安撫它們,在加速分化山東貴族集團的同時,與它們前後夾擊山東貴族集團中實力最為強勁的河北和河南兩大貴族集團。
也就是說,統一後,因為政治上的原因,山東和徐州兩大貴族集團的實力並沒有被削弱,當然,也沒有增長,它們與關隴人始終維持合作,以保證自己的利益。而關隴人為了有效控製齊魯和徐州,就必須有效控製這兩個地區的地方勢力,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維持兩大地方勢力之間的矛盾和衝突,以阻止兩大地方勢力聯手抗衡中央。
在這種深層次的複雜背景下,徐州賊人占據蒙山,明顯就能在齊魯和徐州兩大地方勢力之間騰挪跌宕,如果智慧更高一點,運氣再好一點,或許便能迅速壯大起來,在兩大地區的結合部形成第三股勢力。
“琅琊郡危在旦夕。”段文操一拳砸在地圖上,忿然說道,“冬天已經到了,大雪一下,賊人便占盡天時地利,後果堪慮。”
段綸遲疑片刻,問道,“賊人要攻占琅琊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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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3-4 09:03 PM
戰隋 第一卷 第八十二章山雨欲來
“琅琊郡兩麵環山,一麵臨海,唯有南麵與徐州相通。”段文操手指地圖,神情非常凝重,“若要攻打琅琊,唯有三條路,一條是自琅琊郡的西北方向展開攻擊,從魯郡泗水上遊的卞城方向殺進去,但蒙山乃天然屏障,更有陪尾山要隘相阻;一條是自琅琊郡的東北方向展開攻擊,從高密郡首府諸城南下,但此處山巒疊嶂,有齊國古長城為阻,尤其馬耳山和喜鵲嶺之間的黃草關,更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險;還有一條便是自琅琊郡的東南方向展開攻擊,從徐州的下邳郡北上,直殺臨沂,此處平原坦蕩如砥,一望無際,但河道縱橫交錯,如果防禦部署得當,尚可進行有效阻截。”
段文操眉頭緊縮,右手食指用力敲擊著案幾,煩躁不安。
“賊人攻占琅琊郡後,西北方向守住陪尾山要隘,東北方向守住黃草關,東南方向則調用主力,以沂水、沭(shu)水為中心建立防禦戰陣,便可抵擋住衛府的三路圍殺,給自己贏得足夠的時間發展壯大。”
段綸看看地圖,又看看心神不寧的段文操,鄙夷地撇了撇嘴,“賊人哪來的發展壯大的時間?東征明春便即展開,聖主禦駕親征,以百萬雄師攻打一個小小的高句麗,殺雞用牛刀,如探囊取物爾。東征結束,數十萬衛府軍南下各歸本鎮,以齊魯衛府大軍和徐州諸鷹揚的實力,三麵圍剿蒙山叛賊,還不是一鼓而下,手到擒來?”
段文操瞥了段綸一眼,不動聲色地問道,“你對東征如此有信心?”
“當然。”段綸毫不猶豫地說道,“吐穀渾與高句麗相比,吐穀渾的實力明顯高出一籌,但聖主揮軍西征,勢如破竹,以摧枯拉朽之勢滅了吐穀渾,開疆拓土,建下了蓋世武功。此次東征,以高句麗那等彈丸小國,豈能與我中土抗衡?如螳螂擋車爾。”
段文操緩緩坐直身軀,目光炯炯地望著段綸,又問道,“既然如此,聖主為何要集舉國之力進行東征?數十萬大軍,幾十萬民夫雜役,百萬人馬,千裏征途,需要耗費多少錢糧?對國力損害之大又是何等嚴重?你可曾想過為什麼?”
段綸沒有說話,但神情不以為然,顯然他認為段文操誇大其詞了。
“某問你。”段文操的神情更為嚴肅,“你對高句麗了解多少?對整個遠東局勢又了解多少?”
“某知道高句麗素有稱霸遠東之野心,這些年甚至覬覦我中土,屢屢入侵我遼東邊陲,挑戰我宗主國之權威。”段綸冷笑道,“蠻荒賤奴,也敢叛主?自尋死路。”
段文操欲言又止,稍稍思量了一下,不再繼續這個話題。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清。段文振是皇帝的股肱大臣,東征大計的主要策劃者,做為他的弟弟和兒子,在這裏胡亂議論實為不智。
“徐州賊占據了蒙山,立足未穩,尚未喘口氣,亦不知道魯郡局勢如何,便匆匆下山燒殺擄掠。在你看來,他們是缺衣少糧,饑腸轆轆之後,失去了理智,還是另有圖謀?”
段文操這話說完之後,他緊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似乎想到了什麼,若有所思。
段綸卻估猜到了段文操的憂慮所在,他搖了搖頭,以非常肯定地口氣說道,“徐州賊的動作雖然非常快,越境之後便飛一般殺進蒙山,兵貴神速,攻敵不備,一口氣拿下了蒙山,但齊州賊尚在汶水一線,因為張須陀在泰山腳下張開了血盆大嘴,虎視眈眈,他們遲遲不敢南下,至今尚未抵達徂來山和梁父山一線,所以,這兩支叛軍之間,絕無聯係,隻能是巧合。”
巧合?段文操沉吟少許,說道,“還是慎重一點好,不要過於樂觀,以免馬失前蹄。”
“流賊而已,不堪一擊。”段綸一臉傲然,目露不屑之色。
“在譙郡造反的賊,在通濟渠兩岸擄掠的寇,忽然殺到了齊魯,占據了蒙山,並在魯郡燒殺擄掠,甚至已經威脅到我首府之安全,你還認為他不堪一擊?”段文操對段綸的態度有些不滿了。
“看看齊州賊就知道了,王薄和孟讓為什麼離開長白山,不得不轉戰魯郡?原因很簡單,他們不是缺少糧食,而是缺乏戰鬥力。張須陀帳下沒有鷹揚衛,隻有宗團鄉團和臨時征募的壯丁,但他的戰鬥力為什麼強過了叛賊?是張須陀謀略過人,還是他帶兵有方?某認為,張須陀的戰鬥力之所以飛速增長,在於右候衛府給他提供了大量的武器,包括重兵,若沒有充足和鋒利的武器,張須陀對盤駐長白山的叛賊亦是無可奈何。”
段綸反問段文操,“徐州賊的實力難道會超過齊州賊?張須陀假若不是另有圖謀,一定要把齊州賊趕進魯郡,王薄和孟讓可能早就敗北了,所以,某認為,叔父隻要從巨陽、梁父一線抽調兩個團南下,配合瑕丘留守團,以三個團的兵力圍剿徐州賊,足矣。”
段文操沒有說話,他始終在想著董純寫給自己的信,試圖從中尋找到有關徐州賊的訊息。董純和梁德重都是沙場老將了,卻讓這夥徐州賊逃出了他們的手掌心,這是很丟臉的事,由此也可以推測到這兩個老家夥當初就像段綸一樣狂妄自大、目中無人,結果馬失前蹄,栽了個大跟頭。
要謹慎,一定要謹慎,如今前有狼後有虎,張須陀和董純又有南北夾擊自己之可能,而東征在即,兄長段文振做為東征的主要策劃者之一,現在正是日理萬機的時候,一旦自己在魯郡鬧出什麼天大動靜,驚擾了兄長,可能會引發一係列重大變故,甚至會影響到兄長和東征大計。一步錯步步錯,所以第一步千萬不要錯。
段文操遲遲不拿主意,密切關注著瑕丘、曲阜一線的局勢發展,顯得瞻前顧後、優柔寡斷,這讓段綸腹謗不止,暗自嘲諷叔父老了,有些不中用了。
就在這天晚上,彭城郡丞崔德本的密信送達到了段文操的手上。
看完書信,段文操暗叫僥幸,幸好自己慎重,沒有在一怒之下倉促派出軍隊,否則可能有大麻煩。
崔德本在密信中詳細述說了這夥徐州賊在通濟渠兩岸的惡行,其中最讓段文操和段綸震驚的是,重兵船隊被劫,永城鷹揚府四個團全軍覆沒,鷹揚郎將費淮陣亡,鷹擊郎將王揚失蹤,而董純和梁德重的反應也算快速,調用十幾個團圍追堵截,但賊人成功跳出包圍,並且大搖大擺地由彭城城下渡河而去。董純一世英名付諸流水,更嚴重的是,他的政治對手們會借此機會蜂擁而上,董純的官職肯定保不住,甚至會被趕出軍隊,剝奪軍權。
段文操暗自驚駭。段綸更是臉色鐵青,久久不語。
叔侄二人的腦海裏,不約而同的掠過一個念頭,徐州賊的背後有“黑手”,而這個黑手肯定來自東都,且徐州有人默契“配合”徐州賊的燒殺擄掠,最終把董純掀翻在地,給了朝堂上的隴西係以沉重一擊。
好厲害的手段,到底是誰想掀翻董純?掀翻董純的目的絕不僅僅是打擊隴西係,肯定還有更大的目標,那麼目標是什麼?當前朝堂最激烈的矛盾就是改革派和保守派的矛盾,而東征就是改革派發起和推動的,保守派強烈反對,為此皇帝和中樞已經撤換和罷免了不少大權貴。
難道徐州賊背後的“黑手”是想阻止東征?
段文操越想越覺得可能性很大。掀翻董純可能是個“障眼法”,真正的目標十有八九就是自己。
自己一旦沒能穩住魯郡,導致整個齊魯地區陷入混亂,繼而影響到東征的準備工作和東萊水師的渡海作戰,那麼東征必然要延遲,而遠東作戰因為季節氣候等原因,攻擊時間最多隻有半年,初夏進攻,深秋停戰,假若攻擊時間推遲過長,攻擊時間不夠,那麼今年的東征計劃隻有停止,等待來年再戰。
但這個“障眼法”的破綻也很明顯,那就是以徐州賊之實力,竟在徐州官軍的圍追堵截下跳出了包圍圈,並且大搖大擺地從彭城城下渡河而走,這就匪夷所思,經不起推敲了。董純、梁德重雖然都是關隴人,都是保守派勢力的成員,但不一定知道這個陰謀並且給予配合,他們可能也是這個陰謀的犧牲品,給徐州賊以配合的肯定另有其人。不過猜測這些東西已沒有意義,徐州賊已經占據蒙山,已經贏得了先機,且冬天已經來了,當前不論以齊魯軍隊的力量還是以徐州軍隊的實力,未來幾個月內都無力殺進蒙山剿殺賊人,所以現在最為迫切的事,便是把徐州賊包圍在蒙山,阻止他們下山燒殺擄掠混亂齊魯局勢。
隻要齊魯局勢穩定,東征能如期開始,那麼這個陰謀也就失敗了。
“叔父,計將何出?”段綸看到段文操沉思不語,忍不住問了一句。
段文操半晌不言,忽然,他開口問道,“我們包圍了蒙山,困住了賊人,是不是就能挫敗對手的陰謀?”
“這需要一個前提。”段綸不假思索地說道,“如果齊魯沒人暗中配合徐州賊,那麼我們必能將賊人困在蒙山。”
話音未落,段文操馬上想到了張須陀,頓覺驚凜。
“叔父,琅琊郡的太守可是姓竇。”
段綸語不驚人死不休,這最後一句話,更是讓段文操臉色大變,山雨欲來風滿樓,齊魯的天當真要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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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3-4 09:04 PM
戰隋 第一卷 第八十三章琅琊竇太守
琅琊郡的太守叫竇璿,出自關隴虜姓大豪門。其祖上是鮮卑紇豆陵氏,大部落首領,北魏孝文帝推行漢化改革時,紇豆陵氏遂改為竇氏。
竇璿的父親叫竇榮定,陳國公,曾官拜左武衛大將軍,而其母則是先帝的姐姐萬安公主,所以竇璿與今上是表兄弟。不過表兄弟這種血緣關係在政治上並不代表親如一家,相反,常常是生死仇敵。竇璿上麵還有兩個哥哥。長兄竇抗,襲爵陳國公,曾官至幽州總管,但受漢王楊諒叛亂所累,被今上除名為民,爵位改由次兄竇慶承襲。竇慶與今上關係尚可,曾任河東太守,現為衛尉卿,主掌儀仗帳幕,隨侍於皇帝左右。
竇璿才華出眾,擅長書法、音樂,與今上誌趣相投,所以今上對其頗為欣賞,表兄弟之間的關係維持得不錯,曆任潁川太守、南郡太守。東征籌劃期間,考慮到水師屯駐東萊,齊魯地區的穩定對水師渡海作戰非常重要,皇帝和中樞隨即對齊魯地區的軍政官長做了部分調整,段文操出任魯郡太守,竇璿出任琅琊郡太守,均為這次人事調整中的重要任命。
魯郡在齊魯地區的地位可想而知了,而琅琊郡曆史悠久,鍾靈毓秀,在中土的文化中有其獨特地位,既有齊魯文化之積澱,亦存楚越文化之遺風,另外琅琊郡還是沿著海岸線把齊魯和徐州兩地連為一體的中心地帶,江左、江淮的戰爭物資經由琅琊郡運至東萊,可減少大量路程,節約大量時間,所以皇帝對琅琊郡非常重視,竇璿上任琅琊,可以說是背負著重要使命。
然而,就在冬天來臨,黃河和北運河(永濟渠)很快就要封凍,水路運輸不得不中止,所有戰爭物資和軍隊、民夫的調動都要依靠陸路運輸,琅琊郡即將迎來冬運高峰之時,一個不好的消息傳到了臨沂太守府,一支鷹揚府軍隊占據了南武城,斷絕了進入蒙山的道路,中斷了與魯郡的聯係。
這個消息傳自費城,而費城的消息則來自南武城。
南武城是一座曆史悠久的文化古城,春秋時期魯襄公十九年所築,是儒家宗聖曾參的故裏,孔子的弟子曾點(曾參的父親)、澹台滅明出生於此,魏晉時期的名人羊祜也是從這裏走出去的,諸葛亮、王羲之、王獻之等均在此留下了足跡,所以這座古城文化底蘊很厚,至今依舊有學堂,有書閣,有士子們的讀書之聲,小城寧靜、幽雅,充滿了書香氣。然而,義軍的出現打破了古城的寧靜,而士子們並不是一心隻讀聖賢書的書呆子,尤其那些家在臨沂而人卻在古城求學的富貴子弟,個個都很精明,不顧一切逃出了小城,於是蒙山失陷的消息很快傳了出去。
同一時間,李風雲率義軍主力北上之後,韓壽、張翔奉命鎮戍此城,戒備森嚴,不論是獵戶還是商賈,一律禁止出入,這個異常情況也很快反映到了費城。費城馬上派人進山探查,結果發現南武城果真被一支鷹揚府軍隊占據了。
這支鷹揚府軍隊從何而來?又為何占據了南武城,中斷了琅琊郡與魯郡之間的聯係?假如這是一次機密軍事行動,負責鎮戍齊魯地區的右候衛府應該會提前告之郡府,但是……琅琊郡太守竇璿想到主掌右候衛府的是水軍副帥周法尚,不禁忿然搖頭。
周法尚乃中土名將,衛府老帥,江左大權貴,勇略過人,功勳卓著,為兩代皇帝所信任,因為東征需要,皇帝特意將其從西北調至水軍出任副總管,並主掌右候衛府,在全權負責齊魯地區鎮戍重任的同時,更好地進行東征的前期準備工作。大凡武將到了周法尚這種高度,行事風格都很霸道,說一不二,不容置疑,而東征是當前中土的頭等大事,凡與東征有關的事務,上至中央下至地方都要優先處置,當軍事需要與地方利益產生衝突的時候,身兼兩職權重一時的周法尚理所當然直接幹涉地方行政事務,甚至直接命令地方官府,威脅地方官員,由此軍方和地方官府之間,必然會產生激烈矛盾。齊魯諸郡對周法尚的粗暴作風非常不滿,但皇帝信任他,支持他,諸軍行政官長也隻能打碎牙齒和血吞,強行忍耐。
竇璿因此推斷,占據南武城的那支鷹揚府軍隊十有八九都是奉了周法尚的命令進行機密軍事行動,而以周法尚的行事作風,不告訴琅琊郡郡府也是理所當然。我的官比你大,我的級別比你高,我的權力也比你重,所做的事也都是機密大事,既然如此,我為什麼要把自己的一舉一動提前告知你?
竇璿出身豪門,又是皇親國戚,再加上血液裏還有那麼一點點做為鮮卑人的自卑情結,他很自負自傲,對周法尚的跋扈極度不滿。在我的地盤上為所欲為,你眼裏還有我竇氏,還有綱常國法嗎?竇璿決定打探清楚,假若那支鷹揚府軍隊的確在執行機密行動,且命令來自於右候衛府,他就上奏彈劾,他和皇帝畢竟是關係不錯的表兄弟,就算皇帝不會因此而怪責周法尚,也要給周法尚添點堵,讓他知道我竇氏不是泥巴捏的,更不是他可以欺辱的。
南武城已經被那支從天而降的鷹揚府軍隊封鎖了,打探消息並不容易。就在竇璿焦慮不安之際,彭城左驍衛將軍董純來信了,私人書信。董純是關隴漢姓貴族,竇璿是關隴虜姓貴族,漢虜之間本身就有隔閡和矛盾,而兩人又隸屬於不同的貴族集團,在政治上也隸屬於不同的派係,且一個是武將,一個是文官,一個是徐州軍事官長,一個是琅琊郡太守,彼此之間雖然相識,卻並沒有什麼交集,所以董純的私人來信讓他頗感意外。
等到竇璿看完這份書信,他就不是疑惑不解了,而是怒不可遏,忍不住就想罵人了。
董純向魯郡太守段文操告警,同樣也是以私人書信的方式,之所以不願意以左驍衛府的名義行文,一是擔心消息泄露,以致謠言四起,人心慌亂,其次便是臉麵問題,他自己的臉麵、衛府的臉麵,都要顧及,畢竟這件事在段文操和竇璿看來,肯定不是他董純無能,而是他董純居心叵測,故意把賊人趕進了齊魯地區。以這種私人書信的方式告警,必然會引起段文操和竇璿的疑惑,然後他們便會冷靜下來深思,這時,他們便會和董純一樣,聯想到東都複雜的政治鬥爭,繼而推測到徐州賊的背後有“黑手”,而這隻“黑手”真正的目的不是要掀翻董純,而是要混亂齊魯局勢,阻擾皇帝和中樞的東征大計。
但竇璿依舊要罵董純,你明知徐州賊背後有“黑手”,為什麼不調用徐州全部軍力予以剿殺?你居心何在?你怕得罪誰?抑或,你故意縱敵逃竄,暗中“配合”那隻“黑手”,要阻擾東征?
齊魯的軍隊要麼被皇帝和中樞征調,去了遼東邊陲,要麼被水軍副帥周法尚征調,在東萊配合水師進行渡海前的攻擊準備,剩下寥寥無幾的鷹揚衛則主要集中在齊、魯兩郡,而琅琊郡因為地理位置和地貌原因,僅僅駐守了一個鷹揚府四個團的兵力,但其中兩個團去了遼東,一個團在東萊,隻剩下一個團戍衛首府臨沂。所以,竇璿不但無力剿賊,反而有被賊人擊殺的危險。
竇璿憤怒之後,便是一籌莫展,他對徐州賊一無所知,不了解對手當然也就拿不出對策,另外就琅琊郡的現狀來說,剿賊對他而言根本不現實,但不剿賊,他拿什麼保障運輸通道的安全?
竇璿苦思無策,惶惶不安,就在這時,他接到了彭城郡丞崔德本的密信。至此,竇璿才對徐州賊的來龍去脈、對琅琊郡突如其來的危機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可以肯定的是,蒙山失陷了,顓臾城已是徐州賊的囊中之物,而崔德本在密信中對齊魯形勢的預測,更是讓竇璿如坐針氈,如臨深淵。
這夥賊人的實力遠遠超出了竇璿的估計,姑且不論賊人的背後是不是有“黑手”支持,僅以其劫掠的重兵武器來說,就足以讓五千人從頭到腳全副武裝起來,而五千全副武裝的賊軍裏,被俘的鷹揚衛至少有好幾百乃至近千人,如此戰鬥力,琅琊郡難以抵禦,稍有不慎便有失陷之危,而琅琊郡一旦陷入賊手,受其連累的不僅是竇璿,齊魯乃至徐州局勢也會陷入困境,由此必然影響到東征的進行。
好厲害的手段。竇璿不得不佩服徐州賊背後的“黑手”,其謀略之高,心機之深,世所罕見。
竇璿馬上擬定了對策。
此刻他向東都求援肯定是來不及了,而東都對地方上的上奏向來持懷疑態度,無論事情好壞輕重,先打個對折,好事未必有那麼好,壞事也未必有那麼壞,不著急,調查清楚了再說,這一拖就遙遙無期了。再說徐州賊起自徐州,受累的董純等徐州軍政官僚為減輕自己的罪責,肯定不會如實上奏,該欺騙的欺騙,該隱瞞的隱瞞,反正東都絕對了解不到真相。東都指望不上,竇璿隻能設法自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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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隋 第一卷 第八十四章齊郡張須陀
竇璿決定即刻仿效齊郡郡丞張須陀,馬上征調琅琊郡的宗團鄉團力量,據城堅守。雖然眼前情況下竇璿無力剿賊,但也不能讓賊人攻陷了城池,攻占了整個琅琊郡。
崔德本是山東漢姓第一豪門,與竇璿這個關隴虜姓貴族,根本就是一條道上的人,他之所以密信竇璿,其真正的目的是想借助徐州賊攻占蒙山一事,向竇璿施加重壓,迫使竇璿不得不征調宗團鄉團以自救。而竇氏是皇親國戚,竇璿與皇帝是表兄弟,有了這層關係,竇璿當然能得到皇帝的授權拿到統兵權。
隻要段文操、竇璿因為戡亂剿賊而先後拿到了統兵權,再加上齊郡郡丞張須陀,那麼可以肯定,崔德本也會因為戡亂剿賊而拿到統兵權。皇帝和中樞把這個口子一開,再想堵住就難了,而地方行政官長為了加大自己的權力,必然會紛紛仿效,結果可想而知。地方權力大了,中央權威就弱了,而中央和地方一旦陷入對抗,則中土的和平統一就岌岌可危了。
竇璿目前還操心不到中土的和平統一,他要操心的是琅琊郡的穩定,所以他拿出的第二個對策就是向右候衛府求援,向周法尚求援。周法尚是水軍副統帥,同時也負責齊魯地區的鎮戍,但他的主要精力放在東征前期的準備工作上,無暇顧及齊魯鎮戍,這從王薄、孟讓據長白山舉旗造反以來,剿殺他們的一直都是張須陀就能看出端倪。周法尚根本不關注這些事,或許他認為一群小蟊賊根本就不值得他關注,張須陀就能搞定。
竇璿回書崔德本,向其表示感謝,雖然崔德本主動告之其機密的真正目的並不單純,是衝著統兵權去的,但大家同為地方行政官長,又同時要麵對已經占據蒙山的徐州賊,若能拿到統兵權,對大家都有好處,所以竇璿並沒有因此埋怨崔德本有意利用他,相反,他對崔德本能在第一時間告訴自己徐州賊的真相,讓自己爭取到了足夠的應對時間,十分感激。他給了崔德本所需要的回報,在雙方利益一致的基礎上進行合作。
以竇璿目前的處境來說,他必須靈活變通,以爭取到齊魯和徐州兩地盡可能多的支援。考慮到董純很快會離開彭城,未來一段時間崔德本將是彭城行政官長,若能與之迅速推進合作,必能給琅琊以幫助。故竇璿派出親信手下,日夜兼程趕赴彭城,一方麵是與崔德本具體商談合作事宜,一方麵則是打探徐州方麵的局勢,尤其要密切關注魯郡形勢的發展,看看能不能聯合三郡的力量圍剿蒙山,從而給琅琊郡逆轉危局創造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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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須陀接到了段文操的書信。
徐州賊占據蒙山,侵擾魯郡,今泗水縣已失陷,曲阜慘遭擄掠,瑕丘告急,故不得不調兵救援,魯郡主力即將從巨平、梁父一線後撤,已無力配合齊郡軍隊對王薄、孟讓諸賊實施南北夾擊,請張郡丞酌情考慮,是否即刻向賊軍發動攻擊,抑或另謀他策?
徐州賊?徐州也有賊人造反了?張須陀頗感吃驚。
東征尚未開始,國內局勢就持續惡化,先是大河水災,接著便是叛賊四起,齊魯有王薄、孟讓諸賊,河北有劉霸道、高士達、郝孝德、張金稱諸賊,河南賊翟讓亦是聚眾為亂,火燒白馬,震驚東都,如今徐州也有人造反了,可見大河南北的局勢正在加速惡化。為何各地鷹揚府不能迅速平叛,穩定局勢?歸究原因便是東征,皇帝和中樞為了東征,把大河南北的諸鷹揚幾乎抽調一空,沒有軍隊,拿什麼平叛?拿什麼穩定地方?
張須陀雖然焦慮,但並不沮喪。他對東征還是非常自信,中土衛府軍實力強悍,高句麗蠻夷小國,雙方不是一個等級的對手,勝利唾手可得。東征結束後,幾十萬衛府軍從遠東歸來,大河南北的魑魅魍魎便如無根浮萍一般,將被咆哮洪水一口吞噬。相比未來幸福的日子,眼前這點困難實在不算什麼,而更重要的是,眼前這點困難若能利用得好,即便不能去東征戰場上殺虜建功,亦能在國內剿賊戰場上立下戰功,一樣能得到皇帝的褒賞而升官加爵。
那麼,眼前局勢如何處置?
鋪開地圖,仔細推衍,張須陀馬上看出了問題,一雙濃眉頓時緊鎖。
“明公,徐州賊來得蹊蹺啊。”一位二十出頭,英氣勃勃、氣宇軒昂的年輕人站在張須陀的對麵,語含雙關地說道。
張須陀沉吟不語,眼裏卻掠過一絲讚許之色,神態間對眼前這位年輕人頗為看重。
這位年輕人叫楊潛,曆城鷹揚府司馬,在曆城鷹揚郎將和鷹擊郎將率主力遠去遼東後,他帶一個團留守曆城。張須陀自行組建軍隊剿賊,在得到皇帝和中樞的肯定後,右候衛府統帥周法尚也給予了支持,命令齊郡四個鷹揚府的留守旅團均接受張須陀的指揮,在張須陀帳下聽命。在周法尚命令下達之前,除了曆城鷹揚府的楊潛,其餘三個鷹揚府均拒絕接受張須陀的命令,而楊潛對張須陀始終如一的支持,再加上其特殊的身份,正是張須陀敢於冒著殺頭的危險組建地方軍剿賊的原因之一。
楊潛出身皇族,是本朝權傾朝野的大權貴觀王楊雄之孫,吏部侍郎楊恭仁之子,而今上對楊雄和楊恭仁父子都非常信任,委以重任。有這樣一個豪門子弟在背後撐腰,張須陀的確有些底氣。有了底氣,張須陀才敢於向自己的恩主楚國公楊玄感求助。
楊玄感是當朝禮部尚書,繼承了老楚國公楊素的全部政治遺產。楊素是中土名將,統一功臣,開國元勳,曾高居宰執之位達十幾年之久,今上更是在他的全力支持下繼承了皇統,坐上了皇帝的寶座。如此人物,其勢力之大可想而知。
弘農楊氏是中土大世家之一,雖不能與山東崔、盧、王、裏、鄭五大超級豪門相比肩,但亦不遑多讓。先帝開國,建立大隋,一統中土,弘農楊氏搖身一變成了皇族。楊素便是出自弘農,但在血緣上與先帝一脈有些遠了,故不能列為皇族。不過做為皇族的親近,楊素及其家族還是非常顯赫,楊素一脈遂代替皇族,成為河洛貴族集團的領軍人物。
張須陀亦出自弘農,出身官宦之家,理所當然成為楊素一係的成員,但張須陀出身太低了,以他的貴族等級,在仕途上依靠軍功做到正五品的鷹揚郎將就很好了。若想再進一步,跨入高級官僚的行列,那就要靠機遇了,而機遇可遇不可求,最為現實的途徑便是攀附大權貴。大權貴都深陷於政治鬥爭中,稍有不慎便會轟然倒塌,大權貴倒了,攀附者都要受累,所以這個風險很大,一步天堂一步地獄。楊玄感已經是大權貴了,張須陀又在他的派係之中,按道理攀附起來應該很容易,但現實很殘酷,張須陀距離楊玄感一係的核心太遠了,他隻能做為一個邊緣人物而存在,很難得到重用,尤其在他離開軍隊到地方任職後,與楊玄感之間的距離就更遠了。
張須陀到了齊郡後,一度很失落,鬱鬱寡歡,就在這時,楊潛突然出現在張須陀的視線裏。
當張須陀第一次見到楊潛,獲悉他的真實身份後,張須陀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當朝大權貴觀王楊雄的孫子、吏部侍郎楊恭仁的兒子,竟然潛藏於一個小小的鷹揚府,這簡直就是匪夷所思的事情,這要是傳開了,不但會轟動齊郡乃至齊魯地區,恐怕東都都要為之詫異。
大凡貴族子弟,仕途的第一站是到禁衛軍的三衛五府任職。本朝禁衛軍隸屬左右翊衛府,下轄親衛一府、勳衛二府、翊衛二府,共五府禁衛軍。今上改三衛為三侍,所以又叫三侍五府。其中親衛為正七品,勳衛為從七品,翊衛為正八品。一般二品、三品貴族官僚的子弟,可以到禁衛軍裏做親衛,以此類推。也就是說,隻要你是一定等級的貴族子弟,那麼隻要一踏入仕途,最低也是正八品。但即便如此,在貴族眼裏,三衛的品秩還是很低,不過好在大家出身都很高,可以以此為門檻,積累資曆逐步升遷,所以這一入仕途徑還是為貴族官僚們所看重。
以楊潛的身份和家世,在東都禁衛軍裏做個正七品的親衛,混個幾年就能升遷了,又舒服又安逸,有必要跑到一個普通的鷹揚府裏擔任正七品的司馬嗎?張須陀想不通,隻能解釋為,這要麼是楊氏有目的的安排,要麼就是世家子弟的怪癖。世家子弟並不都是溫文爾雅、風度翩翩、才智卓著之輩,也有不少是敗家坑爹的紈絝,還有一部分則屬於“奇人異士”,舉止放蕩,為人不羈,很有個性。
張須陀初始認為楊潛也是個有個性的人,不好打交道,但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後,張須陀改變了自己的想法,楊潛的性格與他父親楊恭仁的口碑如出一轍,謙恭,這在皇族中是比較少見的。為人謙恭,當然就好打交道了,而尤其讓張須陀感到意外的是,楊潛對他始終恭敬有禮,言辭之中也頗為敬重,這不禁讓張須陀詫異之餘,也動了心思,自己既然在仕途上已經指望不上楊玄感了,為什麼就不能在觀王楊雄一係中想想辦法?雖然腳踏兩條船是官場上的大忌,但為了前程,冒點風險又有何妨?
張須陀的目光緩緩轉向站在自己身側的另一位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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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3-4 09:05 PM
戰隋 第一卷 第八十五章曆城秦叔寶
這位年輕人大約二十七八歲,身形高大,相貌俊偉,氣勢威猛,一看就是一員彪悍戰將。此人叫秦瓊,字叔寶,曆城人,出身官宦世家,早年從軍,曾鎮戍北疆,以越騎校尉職效力於時為右禦衛將軍的來護兒帳下,為來護兒所器重。秦瓊母親去世時,來護兒還特意派人吊唁。依照丁憂之製,秦瓊去職,為母守孝三年。三年未滿,家鄉卻遭到賊人的洗劫,秦瓊不得不組織鄉團以自守。恰在這時,郡丞張須陀征調宗團鄉團組建地方軍,秦瓊遂率鄉團應征。秦瓊的特殊身份當即引起了張須陀的重視,辟其為郡府兵曹書佐,主掌兵事,引為親信,並授其為曆城團團主,統率一千精兵隨其剿賊。
“秦兵司,對魯郡局勢的變化,你有何見解?”張須陀忽然問道。
秦瓊神情凝重,沒有馬上回答。
楊潛英俊的麵龐上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張須陀顯然看出了藏在徐州賊背後的一些秘密,但以張須陀的身份地位,不知道這些秘密,遠比知道這些秘密強,所以張須陀很有自知之明,他根本不去探究這些秘密,而是麵對眼前的現實,既然徐州賊來了,魯郡陷入兩股賊軍的夾擊之中,那麼張須陀的剿賊之計就要做出調整,以免把魯郡推進“水深火熱”的困境。
秦瓊思索了片刻,略略遲疑後,開口說道,“明公,徐州賊劫了通濟渠上的重兵船隊,這一消息到底是真,還是假?”
張須陀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上層的政治鬥爭向來血腥而殘忍,皇統之爭就是鮮活的例子,雖然今上最終坐上了皇帝的寶座,但代價是兄弟鬩牆,而受其連累的權貴、鷹揚衛和普羅大眾更是高達幾十萬之多。張須陀不想牽涉到大權貴的“廝殺”中,但楊潛開了頭,秦瓊又緊隨其後,這說明事實很殘酷,他想躲都躲不掉。
“事關重大,段使君不會聽信謠言,以訛傳訛。”張須陀說道。
“賊人終究是烏合之眾,即便劫掠了重兵,也不會讓他們的武力瞬間暴漲。”秦瓊聲音渾厚低沉,透出一股剛毅和肅殺之氣,“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從通濟渠到蒙山,不但有數百裏之遙,更要橫穿彭城郡,而左驍衛府董將軍乃中土名將,衛府名帥,豈能讓一支劫掠了重兵的賊軍逃出彭城,逃出他的手掌心?”
“還有一個重點。”楊潛忽然插話道,“徐州賊劫掠重兵後,最快捷最安全的逃竄路線是渡淮南下,而橫跨彭城北逃蒙山,則是最困難、最危險的選擇,但徐州賊偏偏選擇了最危險的逃亡線路,而且匪夷所思的是,他們竟然成功了。這是董將軍的恥辱,一世英名付諸流水。東都會追究他的罪責,董將軍這次肯定是在劫難逃了。隻是,董將軍為何會馬失前蹄?董將軍這一馬失前蹄,他個人的確受傷不小,但受傷害最大的卻是齊魯。齊魯受到了傷害,局勢不斷惡化,必然會影響到東征。”
“董將軍的事,就不要再說了。”張須陀斷然打斷了楊潛的話,“徐州賊已經上了蒙山,而琅琊郡本來就隻有一個鷹揚府,主力又給征調而走,可謂形勢險惡,危在旦夕。假若王薄、孟讓突圍南下,與徐州賊會師蒙山,那麼琅琊郡極有可能失陷。所以我們現在要商討的,是如何在最短時間內剿殺長白山諸賊。段使君來書,詳細告之徐州賊為禍曲阜、威脅瑕丘一事,其目的正在如此。他的處境很不好,假若我們不能及時伸以援手,必定陷入腹背受敵之困境。”
楊潛神色如常,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淺笑,並沒有因為張須陀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而不滿,“對段使君來說,蒙山上的徐州賊已經讓他手忙腳亂,假若再讓王薄、孟讓也上了蒙山,恐怕他的日子也不比琅琊郡的竇使君好過。”
張須陀馬上聽出了楊潛話中的意思。段文操不會讓王薄、孟讓突破巨平、梁父一線殺上蒙山,而做為齊魯貴族集團的大佬,段文操並不隻有武力阻截一個辦法,所以,王薄和孟讓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有可能調轉馬頭,重新殺回齊郡。換句話說,段文操把徐州賊上蒙山一事詳細告之,實際上是在轉移張須陀的注意力,麻痹張須陀,混淆視聽,從而給王薄、孟讓“殺個回馬槍”創造機會。
張須陀那張削瘦而威嚴的麵龐露出深思之色。
他已年僅五十,常年的戎馬生涯讓他保持了矯健的身形和健康的體魄,但兩鬢上早生的華發,額頭上深深的皺紋,還有那雙隱含著憂鬱的眼睛,卻透露出其身心的疲憊。軍隊裏的事複雜,地方上的事就更複雜,而他做為一個衛府老軍,打了一輩子仗,都快老了,卻被“趕”出了軍隊,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掙紮著,這對他而言是一種痛苦,一種煎熬,一種變相的懲罰。他看不到希望,但他又不甘心,他深藏於內心的抱負就像風雨中不滅的火苗,頑強地燃燒著,支撐著他堅持下去。他感覺很累,他在疲憊中尋找著那一絲可能存在的渺茫希望,為了這渺茫的希望,他不得不舉起刀,不得不去殺人,但血腥卻讓他愈發的絕望,讓他渾身上下都充滿了罪惡感。
張須陀沉思良久,然後緩緩轉目望向秦瓊。
他喜歡秦瓊,器重秦瓊,他從這位年輕的將軍身上看到了自己的過去,看到了自己努力拚搏的身影,但自己在門閥士族政治的樊籠裏已經陷入絕望,依靠軍功上位成為新貴族的時代已經成為曆史,統一後的中土由老貴族和新貴族把持著權柄,共同瓜分了中土的權力和財富,同時也牢牢堵絕了其他階層的希望之路。好在皇帝在改革,在努力推行中央集權製,在遏製和削弱門閥士族政治對中土權力和財富肆無忌憚的擄掠,這給了張須陀以希望。但改革的推進太過艱難,張須陀認為自己不可能看到改革的成功、享受到改革的成果,不過他希望秦瓊不要再重蹈自己的覆轍,希望秦瓊在有生之年能實現個人的理想和抱負。
秦瓊依舊是遲疑了片刻,這才慢慢開口,“明公,我們必須考慮到東征,東萊水師能否如期渡海作戰,直接關係到東征的成敗,所以,齊魯局勢的穩定乃重中之重。”
張須陀擅自組建地方軍剿賊,之所以能夠贏得皇帝和中樞的諒解,並授予其統兵權,正是從東征的立場出發,假若沒有東征,張須陀即便有天大的靠山,即便有充足的理由,他的頭顱也未必保得住。從這一事實出發,張須陀甚至可以把膽子放得更大一點,把手中的軍權發揮到極致,甚至可以架空右候衛府和周法尚,在齊魯全境進行戡亂剿賊,但前提是,他必須確保齊魯地區的穩定,確保東萊水師能夠在預定時間內渡海作戰,否則,皇帝和中樞肯定要拿他的頭顱殺一儆百。
張須陀微微頷首,同意秦瓊所說。
“明公把長白山諸賊逼出齊郡,趕進魯郡,其目的是想利用魯郡諸鷹揚的強悍實力,對賊軍實施前後夾擊,但如今徐州賊突然殺進魯郡,占據蒙山,並沿著泗水一線對魯郡腹地展開攻擊,導致魯郡局勢突生劇變。段使君腹背受敵,岌岌可危,必然把一腔怒氣發泄在彭城董將軍和明公身上。以段使君的背景,假若他上奏彈劾,恐怕對明公不利,畢竟明公未能把長白山諸賊圍剿在齊郡,算是授人以柄了。”
“以你所說,計將何出?”張須陀問道。
“從段使君的立場出發,他在措手不及之下,為確保魯郡穩定,隻能集中力量先行對付占據蒙山的徐州賊,如此一來,他當然不希望明公把王薄、孟讓諸賊趕進蒙山,從而把麻煩統統扔給他,所以,在某看來,明公還是妥協一下為好,以退為進,亦是上策。”
“何謂以退為進?”張須陀手撫長髯,麵露笑意,已經聽懂了秦瓊話中的意思,但他似乎想應證一下,遂繼續追問道。
“明公與段使君在汶水兩岸擺出前後夾擊之勢,王薄、孟讓進退失據,不得不逃竄嬴縣山區,就此形成僵局。徐州賊占據蒙山,攻陷泗水,擄掠曲阜,威脅瑕丘,迫使段使君不得不回兵救援,這恰好打破了僵局。段使君撤回泗水一線,則給了王薄、孟讓南下之機會,而明公假若不給段使君以支援,任由王薄、孟讓南下進入蒙山,讓兩股賊軍會師,嚴重危及到齊魯局勢的穩定,則段使君必然與明公反目,而明公亦陷自己於被動,對皇帝和中樞亦難以交待。”
秦瓊說到這裏停住了,目光炯炯地望著張須陀。他已經把利害關係分析清楚了,假若張須陀拒不接受,或者不屑一顧,那下麵的應對之策,他也就沒必要說了。
張須陀用力點了點頭,“正如你所說,某不能與段使君反目。齊魯局勢本來就複雜,右候衛府的譙公(周法尚)又極其強勢,對齊魯諸郡頤指氣使。如果某與段使君反目,則正中譙公之下懷,從此齊魯隻能對他惟命是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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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隋 第一卷 第八十六章一夜變局
今日的齊魯地區,各方勢力雲集,的確錯綜複雜。
右翊衛大將軍來護兒不但是水軍總管,還檢校(代理)東萊太守,他是江淮貴族。周法尚是江左貴族,水師副統帥,檢校右候衛將軍。段文操則是山東齊魯的本土貴族,魯郡太守。張須陀是關隴貴族,齊郡郡丞。琅琊郡太守竇憲也是關隴貴族,但他是關隴虜姓貴族。這麼多勢力在齊魯爭權奪利,地區局勢本來就不穩定,如同暗流湧動的湖水,看似平靜,實則危機四伏。這時兩股叛賊突然興起,猶如一顆巨石砸進湖裏,各種矛盾便轟然爆發了。
齊郡是齊魯地區第一郡,在齊魯地區有著舉足輕重的份量。張須陀到任的時候,齊郡太守因身體不好,經皇帝批準回東都養病去了,於是張須陀這個郡丞就成了齊魯第一郡實際上的行政官長。但張須陀無論是出身、地位、權勢,都不足以與其他勢力相抗衡,偏偏齊郡的穩定又直接關係到了齊魯地區的穩定,為此張須陀不得不使出渾身解數確保齊郡局勢之平穩,而要達到這一目的,張須陀必須巧妙周旋於各方勢力之間,力求贏得更多盟友,而不是四麵樹敵。
齊魯剿賊若想有所成果,對張須陀來說首要條件便是贏得齊魯本土貴族的支持,所以不到迫不得已,張須陀絕對不會與段文操反目成仇,那純粹是自尋死路。
張須陀肯定了秦瓊的分析,秦瓊也就不再猶豫,把對策和盤托出。
“明公主動南下,率軍堅守巨平、梁父一線,堅決堵住王薄、孟讓南下蒙山之路。有了明公的幫助,段使君遂可以集中全部力量在泗水一係剿殺徐州賊。如此一來,段使君即便不感謝明公的相助之義,但也不致於怨恨明公陷他於腹背受敵之困境。”
一直沉默不語的楊潛一邊仔細聆聽秦瓊的述說,一邊認真查看地圖。依照秦瓊的計策,張須陀率軍南下到了巨平、梁父一線,那等於給王薄和孟讓讓出了一條重新殺回齊郡的道路,張須陀前期的努力全部白費了。不過楊潛旋即明白過來,忍不住低聲讚道,“以退為進,好,好計!”
張須陀微笑不語。
秦瓊則繼續說了下去,“明公率軍南下,給王薄和孟讓讓出了一條重新殺回齊郡之路。冬天已經到了,缺衣少糧的長白山諸賊在南下蒙山之路斷絕的情況下,唯有再次翻越泰山殺回齊郡。”秦瓊手指地圖上的泰山,“我們伏兵於泰山南麓,待賊軍經過之時發動襲擊,則必能重創賊軍。”
秦瓊手指移動,轉入地圖上的齊郡,“賊軍大敗,必倉皇而逃。我們隨後追殺,逼著他們向北逃竄。十一月中下前後大河會封凍,若我們攻擊順利的話,必能將王薄、孟讓諸賊趕出齊郡,趕進河北。”
“善!”張須陀笑道,“秦兵司好計謀,便依計行事。急書段使君,某即刻率軍趕赴巨陽、梁父一線,堅決阻截賊軍南下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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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文操十分意外。
張須陀啥時改了性子?假若他有這樣的好心腸,當初又怎會把齊州賊趕進魯郡?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有名堂,有陰謀。
不過形勢已經不允許段文操猶豫了,不論張須陀的目的是什麼,既然他主動要南下巨平、梁父一線,代替魯郡諸鷹揚阻截齊州賊,那麼他就必須完成自己的承諾,也就是說,以他帳下近萬地方鄉團將士,完全可以阻截齊州賊南下蒙山。假若張須陀出爾反爾,耍陰謀,不但沒有阻擋住齊州賊,反而把齊州賊放進了蒙山,那段文操就有充足理由上奏彈劾他,把齊魯局勢持續惡化的責任全部推給張須陀,把張須陀往死裏整。
實際上段文操並不懼怕張須陀耍陰謀,因為他已經秘密遣使警告王薄和孟讓了,不要南下蒙山,馬上殺回齊郡。齊人殺齊人,隻能讓仇者快親者痛,讓關隴人和江左人看笑話。你不要給我惹麻煩,你要給關隴人和江左人惹麻煩,這樣我還能通過其他方式“關照”你,這對彼此都有利,對我們齊人亦有利。
在段文操看來,自己已經仁至義盡了,而王薄和孟讓尚沒有形成氣候,他們在壯大過程中必須得到齊魯貴族的暗中支持,否則必敗無疑,所以段文操非常有把握,王薄和孟讓一定會想方設法殺回齊郡。
王薄和孟讓若想殺回齊郡,張須陀是個攔路虎,為此段文操也想好了主意。我直接帶軍隊撤回泗水一線,讓王薄和孟讓做出南下蒙山之勢。若張須陀置若罔聞,任由王薄和孟讓南下蒙山,那我也就不客氣了,你不仁我不義,既然大家撕破臉了,你非要置我於腹背受敵之困境,那對不起,你就是我齊魯貴族的公敵,我會想盡辦法,無所不用其極,在最短時間內把你“掀翻”在地,讓你滾出齊魯,不要說仕途了,就連頭顱都難保全。反之,你若妥協,在我催逼威脅下,分兵到巨平、梁父一線阻截齊州賊,那便正好給了王薄和孟讓殺回齊郡的機會。
隻是段文操剛剛向張須陀發出威脅的信號,張須陀就妥協了,甚至非常配合,願意率全部主力南下巨平和梁父一線阻截賊軍,擺出了一副東郭先生的慈善麵目,這倒是讓段文操忐忑不安了,這廝到底搞啥名堂?難道他改弦易轍,改了主意,不想與我為難了,要主動讓出一條路,任由王薄和孟讓帶著軍隊殺回齊郡?
段文操有些煩躁,被張須陀反複無常的舉止搞得頭大如鬥。這時曲阜再度告急,瑕丘也頻頻求援,段文操不敢耽擱,既然張須陀說即刻率軍南下,那他的軍隊已經離開博城了,自己也可以回撤泗水了。段文操遂下令諸鷹揚,留一個旅駐守巨平,一個旅留守梁父,其餘四個團的兵力急速後撤泗水。
一夜之間,段文操與魯郡諸鷹揚就撤過了泗水,抵達曲阜。
同樣在一夜之間,張須陀率齊郡軍隊趕到了巨平。
也幾乎在同一時間,正在曲阜境內大肆擄掠的呂明星接到斥候報訊,說有一支鷹揚府軍隊正在橫渡泗水河,很顯然是巨平、梁父一線的官軍殺回來了。呂明星毫不猶豫,當即下令,火速後撤,撤過防山。
郭明就在防山。兩個人對是否越過防山攻擊曲阜、瑕丘一線意見相左,但李風雲的告誡發生了作用,若想贏得勝利,就要精誠團結,就要學會忍讓和妥協,於是兩個人各自退讓了一步,呂明星率軍越過防山展開攻擊,而郭明率軍則駐守泗水城和防山要隘,一旦官軍從巨平、梁父一線殺回來,呂明星就後撤,而郭明在防山接應,如此則進退無憂,萬無一失。
呂明星撤回防山之後,再度與郭明發生了爭執。
呂明星要依托泗水和防山之險,阻截官軍的追殺。防山距離陪尾山有百餘裏路程,義軍若能守住防山,占據泗水縣,便等同於為蒙山贏得了百餘裏的緩衝地帶,這對義軍立足蒙山、紮根蒙山的好處顯而易見。而對於魯郡官軍來說,則必須奪回泗水縣,即便不能剿殺賊人,也要把賊人趕進蒙山,以確保魯郡的安全,這是他們的底線,所以魯郡官軍肯定要攻擊防山,肯定會被義軍吸引在泗水一線,如此則給長白山義軍突圍南下贏得了更大的機會和更多的時間。
郭明認為呂明星被勝利衝昏了頭腦,盲目自信,盲目樂觀。以兩個團的兵力堅守防山,堅守泗水縣,與數倍於己的鷹揚府軍隊作戰,根本就是不現實的事情,無異於飛蛾投火、自取滅亡。
“白發帥並沒有要求我們堅守泗水。”郭明迫不得已,隻好拿出李風雲來壓製狂妄自大的呂明星,“你我爭執毫無意義,不若即刻稟報白發帥,請白發帥定奪。”
呂明星的頭腦還是清醒的,他也知道官軍實力強,義軍以兩個團的兵力根本阻擋不住官軍的攻擊,若想守住防山,還得李風雲給予強有力的支援,所以他毫不猶豫,當即派人飛赴卞城請示李風雲。
李風雲很快回複,撤離防山,棄守泗水城,並為此決策做了解釋。
義軍長途跋涉進入蒙山,一路勢如破竹,戰無不勝,並不是因為自身實力強,而是因為出敵不意、攻敵不備,打了官軍一個措手不及。接下來,義軍將士需要休整,而官軍則需要穩定齊魯局勢以確保東征如期進行,所以官軍會對蒙山實施包圍。正好冬天已經來臨,大雪一下,蒙山便與外界基本隔絕,正好有利於義軍休整,卻不利於官軍圍剿,可以預見,魯郡官軍勢必要乘著大雪沒有到來之前奪回泗水,以確保曲阜、瑕丘等地的安全。
呂明星堅守泗水之策的出發點是好的,但這一計策沒有考慮到義軍當前的諸般困難和剛剛進入蒙山所麵臨的一係列內外危機。李風雲在書信中再一次發出告誡,有得必有失,凡事都要懂得取舍,取舍得當,則必能成就大事業。
呂明星頗為不滿,認為李風雲過於謹慎,但也找不到理由堅持己見,憤怒之下,一把火燒了泗水城,這才與郭明一起撤回了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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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l3nk4_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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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3-4 09:06 PM
戰隋 第一卷 第八十七章知世郎王薄
張須陀的軍隊離開博城,沿著大道直奔巨平的消息,在第一時間傳遞到了王薄和孟讓的手上。
此刻王薄正在汶水上遊一個僻靜山穀裏,會見段文操的秘使,而在幾十裏外,孟讓則在奉高城外聆聽斥候杜伏威的稟報。
杜伏威帶回來的消息讓孟讓又驚又喜。徐州有一支舉旗造反的義軍衝出了徐州官軍的圍追堵截,順利挺進了蒙山。孟讓不是吃驚徐州有義軍,現在大河南北舉旗造反的越來越多,徐州有義軍也很正常,隻是這支義軍在官軍的圍剿下,沒有選擇捷徑渡淮南下,而是千裏迢迢轉戰齊魯,搶在長白山義軍的前麵挺進了蒙山,這才是孟讓十分吃驚的地方。
世上巧合的事很多,但是不是好事,就要看對自己是否有利了。徐州義軍先行挺進蒙山,對孟讓和長白山義軍來說理所當然是件好事,當然了,前提是,徐州義軍是否如杜伏威所稟報的那樣,主動攻擊魯郡,吸引和牽製一部分魯郡官軍,從而給長白山義軍南下蒙山創造機會。
李風雲?一頭白發?年紀輕輕?孟讓眉頭緊皺,努力在記憶裏搜尋著,但他可以肯定,自己從未見過此人,也沒有聽說過此人,隻是,依杜伏威所說,李風雲似乎對他和王**有所了解,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孟讓今年四十歲,齊郡章丘人,官宦子弟,年輕時也曾有理想有抱負,但在關隴人遏製和打擊山東人的大背景下,像他這種普通官宦子弟根本就沒有出頭之日,不論是從軍還是混官場,都隻能在最底層打拚。既然仕途上難有發展,那就求財吧,做個土財主享受人生也不錯。孟讓發財了,但也被關隴籍的地方官員盯上了,可惜孟讓恨透了關隴人,他寧願散盡家財,也不願意便宜了關隴人。民不與官鬥,與官鬥的下場很悲慘。孟讓明明知道這個道理,卻誓死不回頭,結果可想而知,官府隨便誣陷個罪名就讓他家破人亡了。孟讓四處逃亡,殺人越貨,漸漸在濟水兩岸闖出了惡名,身邊也慢慢聚集了一幫亡命之徒。王薄舉旗造反,他第一個響應,率軍三次攻打章丘,發誓要報仇雪恨,但章丘三次都因為郡丞張須陀的及時救援而安然無恙。
孟讓的血仇至今未報,仇恨日夜煎熬著他的心靈,讓他痛不欲生,然而,從舉旗到現在,他距離章丘不是越來越近,而是越來越遠了,這讓他不得不冷靜下來思考,為什麼現實與願望背道而馳?實力,關鍵還是實力,但如何才能壯大實力?他沒有答案,他也無法從未來中看到希望,他墜入了無邊黑暗,在恐懼和迷惘中無助地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杜伏威是孟讓的小老鄉,當年孟讓在章丘混得風生水起的時候,杜伏威還是一個小羊倌。兩人本沒有發生交集的可能,但命運就是這樣的神奇,就在孟讓率軍第一次攻打章丘的時候,杜伏威出現在了他的眼前。孟讓已經家破人亡,杜伏威亦是孤苦伶仃,兩個章丘人同病相憐,不知不覺便有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親近。
孟讓因此而信任杜伏威,對杜伏威帶給他的消息深信不疑。杜伏威曾在蒼頭軍的大營裏自由自在的轉了一下午,聽到了很多有關蒼頭帥和蒼頭軍的故事,如今他把這些故事又原原本本地轉述給了孟讓。而孟讓以此估猜到,那支徐州義軍在通濟渠兩岸做了不少足以震驚東都的“大事”,尤以劫掠重兵船隊和全殲永城鷹揚府為最,由此可以推測到那支徐州義軍的實力肯定超過了長白山義軍。
孟讓堅定了南下蒙山的決心。到蒙山與徐州義軍會師,應該是當前壯大自己實力的唯一辦法。
當孟讓派人把這一好消息告之王薄的時候,王薄亦在派人傳遞給孟讓一個壞消息。魯郡太守段文操通過秘密渠道,向長白山義軍發出了嚴正警告,齊人不要殺齊人,更不要讓親者痛、仇者快,段文操要求他們重新殺回齊郡,並承諾將在適當的時候給予“關照”。
孟讓仇恨關隴人,亦不相信齊魯貴族。齊魯貴族尤其像段文操這樣的權貴,是當朝既得利益者,為了維護他們自身之利益,隻會把義軍當工具,當犧牲品,所謂的“關照”,是在維護他們既得利益基礎上的“關照”,他們絕不會支持義軍推翻大隋,摧毀國祚。中土一旦分裂,生靈塗炭,他們如何維護自己的切身利益?
孟讓急書王薄,警告他不要中了官府的奸計,此刻義軍身陷困境,缺衣少糧,人心渙散,隨時都有覆滅之危,根本無力與張須陀的軍隊正麵對抗,唯有南下突圍,在徐州義軍的接應下殺進蒙山,才是唯一的求生之路。
王薄卻是十萬火急地趕往孟讓的軍中。
杜伏威帶來的消息太讓人震驚了,而且十有八九都是真的,因為長白山義軍進入魯郡的時候,段文操不但沒有派人向義軍發出警告,反而陳兵巨平、梁父一線,做出了與張須陀前後夾擊義軍之勢。但突然間,段文操卻做出了異常舉動,不但遣秘使警告義軍,還承諾給予“關照”,這背後肯定有原因,而最為可能的原因便是段文操陷入了某種困境。杜伏威帶來的消息恰好應證了王薄的猜測。
王薄縱馬疾馳,途中遇到了一隊斥候,輔公祏就在這隊斥候當中。
在呼嘯的山風中,王薄認真聆聽了輔公祏的述說,詳細詢問了諸多細節,最後他認定,徐州義軍在攻占蒙山後,的確有可能北上接應長白山義軍,蒼頭帥李風雲對杜伏威和輔公祏做出的承諾應該是真的。徐州義軍立足蒙山容易,發展壯大卻很難,因為他們不是齊魯人,短期內很難得到齊魯人的支持,但若與長白山義軍會師,這一困境將得到根本性改善。
王薄陷入兩難之中,彷徨無策。
王薄是齊郡鄒平人,年過四十,出自普通官宦之家。他的人生經曆與孟讓非常相似,年輕時進入仕途奮力打拚,本來很有前途,但因為站錯了隊,在齊郡的一場官場風暴中身陷囹圄,差點就掉了腦袋。好不容易出獄了,本想安心做個土財主終老一生,哪知地方官僚又惦記上了他的財產,乘著東征強征賦稅徭役之際設了個圈套讓他鑽。王薄剛剛掉進這個圈套,地方官僚尚未動手“收網”,一場洪水從天而降。鄒平位於大河和濟水之間,受災極其嚴重。王薄前麵掉進了官府的圈套,後麵又遭天災洗劫,走投無路,一怒之下,造反了。
造反的目的是為了活下去,如今活路在哪?是南下殺進蒙山,還是重新殺回齊郡?
王薄趕到孟讓的軍中,與孟讓詳細商量。
杜伏威和輔公祏這對兄弟重逢了,兩人順利返回軍中,一前一後僅隔一天,但輔公祏卻跟著徐州義軍在蒙山打了個轉,並給王薄和孟讓帶來了非常確切的消息。
孟讓堅決要去蒙山,王薄則猶豫不決。雖然徐州義軍會北上接應,但長白山義軍處境艱難,前有堵截,後有追兵,一旦陷入官軍的包圍,以當前義軍將士的士氣,必定不戰而潰,全軍覆沒。義軍將士都是齊郡人,大部分都是濟水兩岸的災民,假若重新殺回齊郡,反而會激起將士們的鬥爭,或許勝算還大些。
正在委決不下的時候,斥候突然急報,張須陀率軍離開博城,沿著大道飛奔巨平而去。
張須陀讓“道”了?匪夷所思的事情,這裏麵必有陰謀。張須陀既然把義軍趕出了齊郡,又一路追殺到魯郡,豈肯放下殺戮之刀?
孟讓認為這是段文操和張須陀聯手圍剿義軍的陰謀,而王薄卻認為,徐州義軍進入蒙山並向魯郡展開攻擊後,魯郡局勢發生了變化,從這一變化進行分析和推衍,可以估猜到,段文操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為確保魯郡的穩定,不得不把巨平和梁父一線的軍隊撤回泗水一線,向徐州義軍展開反攻。魯郡軍隊從巨平、梁父一線撤離後,等於給長白山義軍南下蒙山讓開了道路。但段文操不希望看到兩支義軍會師,繼而給魯郡帶來無法估量的惡果,所以他一方麵遣使警告王薄,一方麵向張須陀施壓,迫使張須陀南下巨平,幫助他阻截長白山義軍南下蒙山。
“對張須陀來說,把我們趕進蒙山,對他有百利而無一害,他怎麼可能再讓我們殺回齊郡?”孟讓聽完王薄的分析,忍不住嗤之以鼻,“段文操和張須陀肯定在博城設下了陷阱,就等著我們跳進去了。”
王薄搖頭,“段文操是齊人,假若段文操與張須陀聯手圍殺我們,必然會影響到他在齊魯貴族中的聲譽,這對他有百害而無一利,所以,即便博城是個陷阱,那也是張須陀設下的陷阱。不過段文操既然對我們做出了承諾,那麼他肯定會利用魯郡的局勢,牽製住張須陀的一部分兵力,給我們重新殺回齊郡創造機會。”
“你明知博城是個陷阱,為何還要跳進去?”
孟讓急怒攻心,忍不住厲聲質問。
“你以為段文操會讓我們突破巨平、梁父一線南下蒙山?”王薄苦笑道,“張須陀為何要去巨平?因為巨平也是一個陷阱。我們南下必然會受阻於巨平、梁父一線,那時不論是張須陀留在博城的伏兵,還是正在泗水一線攻打徐州義軍的段文操,都會蜂擁而至,就算我們不惜代價突破了張須陀的阻截,也一樣會被官軍包圍於泗水北岸。”
孟讓俯身望著地圖,沒有說話。
“我們南下蒙山,便與段文操徹底翻臉,段文操從自身利益出發,必然與張須陀聯手圍殺,而我們若取道博城殺回齊郡,對手則隻有張須陀一個,且其至少有一半兵力位於巨平、梁父一線,這給我們突圍而去贏得了足夠時間。”
王薄這話剛剛說完,孟讓便冷笑問道,“假若我們受阻博城,未能在張須陀由巨平趕回博城之前突圍而走,豈不全軍覆沒?”
王薄沉吟不語,良久,反問道,“你有何計?”
“將計就計。”孟讓說道,“段文操和張須陀既然給我們設了兩個陷阱,我們當然要加以利用,否則豈不白費了他們一番心血?”
王薄立刻明白了孟讓的意思,臉上當即露出感動之色,不過眼裏卻情不自禁地掠過一絲失望。說到底,孟讓還是要去蒙山,無意重回齊郡,或許在孟讓看來,到蒙山尚存一絲希望,而重回齊郡,希望在哪?
孟讓急召杜伏威和輔公祏,告訴他們已經決策南下蒙山,命令兩人即刻趕赴蒙山向徐州義軍求援,懇請白發帥火速北上接應。
杜、輔二人帶著一幫小兄弟再次踏上了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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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3-4 09:07 PM
戰隋 第一卷 第八十八章取舍之道
段文操飛速趕到曲阜,眼前所見均是賊人燒殺擄掠後留下的一片狼籍,耳畔則是孔氏子弟、名士、儒生和士子們的憤怒譴責聲。段文操怒氣衝天,下令銜尾追擊,直殺泗水。
四團鷹揚衛順利越過了防山,又順利收複了泗水城,勢如破竹,但泗水城已被賊人一把火燒了,泗水城中所有官民和財物均被擄掠而走,留給段文操的不過是一片廢墟。段文操出離憤怒,被賊人的暴行徹底激怒了,下令,趁勝追擊,直殺卞城。
呂明星和郭明帶著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到了卞城城下,然後兩人進城拜見李風雲。呂明星得意洋洋,郭明則是一臉陰沉,兩人之間的關係看上去十分緊張。
“燒了泗水城?”李風雲聽完呂明星的稟報,不禁眉頭緊鎖,神情也頗為凝重。
“將軍,俺叫他不要燒,但他不聽,他說將軍在譙郡的時候,燒了夏亭,燒了永城,之前還燒了白馬城,結果威名顯赫。”郭明忿然告狀道,“他那意思就是,他燒了泗水城,也就能像將軍一樣威震齊魯了。”
郭明嗤之以鼻,鄙夷地撇撇嘴,根本不理會呂明星那雙瞪圓了幾乎要吃人的眼睛,“將軍屢次告誡我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切切不可犧牲平民百姓的利益,但如今我們在毫無必要的情況下,僅僅因為某一個人的原因,就把泗水城燒了,讓成百上千的平民百姓流離失所,無家可歸,如此暴行,必遭天譴。”
“聒噪!”呂明星衝著郭明惡狠狠地叫道,“滿嘴的仁義道德,你以為你是孔聖人?你就一叛賊,你即便不殺人,也不會有人尊你為聖人,把你當菩薩一樣供奉著。在俺看來,泗水城不但要燒,還要在防山和陪尾山之間一百餘裏的區域內堅壁清野,把整個泗水縣變成廢墟,讓官軍不得不放棄,如此我們則贏得了百餘裏的緩衝地帶。有了這片緩衝帶,不但有助於我們堅守蒙山,也有助於我們持續威脅魯郡,讓魯郡官府如芒在背,徹夜難眠。”
郭明冷笑,反唇相譏,“官府是如芒在背了,剿殺的大軍也四麵殺來了,到時呂校尉是不是搖身一變化作三頭六臂的天兵天將,保護我們這些不堪一擊的草芥蟻螻?”
呂明星大怒,正欲張嘴咆哮,卻被李風雲伸手阻止了。
“你們的身後有多少官軍?”李風雲問道,“斥候可曾打探清楚?”
呂明星張口結舌,麵露尷尬之色。他隻顧著焚燒泗水城,縱兵擄掠,根本無心關注殺來的官軍,再說,像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理所當然由郭明那個膽小怕事的水鬼去做。
“打探清楚了,有四團鷹揚衛。”郭明稟報道,“這四團鷹揚衛均是橫渡泗水河而來,顯然是從巨平、梁父一線南下的,而瑕丘方向卻始終沒有鷹揚衛出現。”說到這裏,郭明目露疑惑之色,“將軍曾說,齊魯兩郡都是上郡,各有四個鷹揚府,就算東征需要調走了一部分,那至少也應該留下一半兵力,但奇怪的是,我們在曲阜大肆擄掠,魯郡首府瑕丘卻始終按兵不動,不予救援,難道魯郡諸鷹揚都在巨平、梁父一線圍殺長白山義軍?如果魯郡諸鷹揚的主力都在汶水兩岸,那在曲阜、瑕丘告急之後,亦不該隻有四個團的兵力南下回援。”
“你膽小如鼠,所以才想得忒複雜。”呂明星不屑冷笑,“很簡單,齊魯諸鷹揚的兵力都給東都調走了,去東征打蠻夷了。”
“你知道甚?有何依據?”郭明質問道。
“將軍說了,齊郡的王薄、孟讓據長白山而舉旗,至今已有數月之久,如果齊郡諸鷹揚的主力都在的話,王薄、孟讓能堅持到現在?還有,將軍還說了,張須陀是齊郡郡丞,是文官,但他卻征調了大量的宗團鄉團力量剿殺長白山義軍,由此可以證明,齊郡諸鷹揚的軍隊肯定不在齊郡,否則哪裏輪得到一個文官帶著一群鄉團去剿賊?以此推及,不難估猜到魯郡諸鷹揚軍隊也被征調走了,目前追在我們身後的四團鷹揚衛,估計就是魯郡目前的全部鎮戍力量了。”
“那俺問你,徐州諸鷹揚為何沒有被東都征調而走?徐州與齊魯接壤,既然東都從齊魯調軍隊,為何就不從徐州調軍隊?”郭明當即反問。
呂明星一時語塞,雖然惱羞不已,卻不便發作,畢竟郭明質問得也有道理。
郭明看到呂明星吃癟,臉上不禁露出一絲陰笑,很高興,直娘賊,讓你猖狂。
“呂校尉的推斷頗有道理。”偏偏這時李風雲卻不緊不慢地說話了,明確支持呂明星的分析。
呂明星楞了一下,一張憤怒的臉凝滯了片刻,旋即露出笑意,開心啦,白發帥當麵支持自己,豈不就是對水鬼不滿?
“為帥者,需要郭校尉這般謹慎。”李風雲不動聲色地又誇起了郭明,“三國時,諸葛亮和司馬懿棋逢對手,而司馬懿之所以能阻禦諸葛亮的攻擊,便在於他的謹慎。司馬一生唯謹慎,正是因為他的謹慎,才成就了司馬氏一統天下的偉業。”
郭明知道李風雲這是有意安撫他,心裏舒坦的同時,卻不免暗自腹謗,白發帥何曾謹慎過?自走下芒碭山以來,每一戰均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可謂步步驚心,而義軍很多將領在成長過程中,深受李風雲的影響,比如呂明星就是典型的例子,打仗隻求目的,為達目的而無所不用其極。
“呂校尉火燒泗水城,的確失策,這是天怒人怨之舉,必然會失去人心。郭校尉的擔心非常有道理。”李風雲說到這裏停了下來,看看兩人,正色說道,“我們到齊魯來,到蒙山來,是來求生的,是要發展壯大的,不像在譙郡,在通濟渠,我們抱著‘撈一票’就走的想法,況且又在官軍的圍追堵截之中,危機四伏,不得已的情況下,隻有燒殺擄掠,所以……”李風雲手指呂明星說道,“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呂明星嘴上喏喏連聲,心裏卻不以為然。
“泗水城已經燒了,造成的惡劣影響也無法挽回了,但凡事有弊就有利,或許,呂校尉的暴行,能給我們創造一個殺敵的機會,甚至可以幫助我們再次攻占泗水全境,實現呂校尉建立百裏緩衝帶之目標。”
李風雲這話剛一說完,呂明星和郭明霍然抬頭,齊齊露出不解之色,燒了泗水城,還有好處,還能予敵以重創?
“你們不燒泗水城,不把泗水官民劫持而走,從容撤退,顯得你們有底氣,有實力,還要卷土重來再行擄掠,而你們把泗水城一燒,把城內官民連同所有財物席卷一空,說明你們害怕了,恐懼了,沒有實力,純粹就是‘撈一票’就跑,幹得還是打家劫舍的盜賊勾當。對經驗豐富的軍方統帥來說,你們這幫小蟊賊不堪一擊,不足為慮,他們會銜尾追殺,一直殺到蒙山。”
李風雲的解釋似乎很有道理,但在呂明星和郭明聽來,有些雲裏霧裏的不著邊際,實際上說白了就是義軍的殺光燒光搶光的“三光”暴行激怒了官軍,衛府鷹揚要報仇雪恨,魯郡官府要給東都一個交待,而更重要的是,官軍必須控製泗水全境,以便把義軍包圍在蒙山,確保魯郡腹地之安全,所以官軍一定會追殺而來。
“既然官軍一定要殺到卞城,要攻打卞城,那麼我們與其被動防禦,不如主動出擊,利用卞城一山兩水的險要地形,先行設下陷阱,打官軍一個措手不及。”
呂明星和郭明相視無語,說來說去李風雲還是嫌棄他們戰果有限,要親自出手,要在卞城城下攻擊官軍,隻是不好抹他們的麵子,打他們的臉,於是花言巧語一番,最後總算說出了真心話,你們不行,還是我親自來。
“將軍,計將何出?”呂明星躍躍欲試了,急切問道。
“你們出征多日,疲憊不堪,不宜再戰。”李風雲搖手道,“將士們繳獲豐厚,勞苦功高,理應進山休整,假若再戰,難免心生怨憤情緒,反不利於作戰。”
呂明星還想再次請命,但李風雲態度堅決,用力一揮手,“進山之前,你們還要幫忙做件事。”
“請將軍示下。”
“糧食絹帛等所有財物均要運到顓臾,但你們擄掠而來的人,一個都不要。”李風雲笑道,“你們搶了人家的東西,又逼著人家把這些東西運到了卞城,接下來,難道你們還要把他們留下來,長期供他們吃穿不成?”
呂明星和郭明心領神會,躬身領命。
“內中有不少青壯,是不是也一起放走?”呂明星有些不甘心,畢竟義軍隊伍要壯大,而官府也會不斷募兵,很快青壯便會越來越少,到時想搶都搶不到了。
“唯有懂得取舍,方能成就大事。”李風雲毫不在乎地搖了搖手,“統統放了,一個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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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3-4 09:07 PM
戰隋 第一卷 第八十九章濫殺無辜
段文操督軍急進,四團鷹揚衛沿著泗水河南岸,在崇山峻嶺間急速前進。
這次段文操的臉丟大了,之前他指揮魯郡諸鷹揚北上剿啥齊州賊,結果連齊州賊的影子都還沒有看到,自己的後方卻被一夥徐州賊鬧騰得天翻地覆,尤其孔聖人的故鄉曲阜,中土儒學的聖殿,更是慘遭洗劫。這個影響太惡劣了,此事在某些居心叵測的士子們的有意推波助瀾下,肯定會迅速傳播開來。做為魯郡太守段文操不但在齊魯貴族中的威信會急劇下降,在東都亦會遭到政治對手們的侮辱和打擊,而且還會連累到他的哥哥兵部尚書段文振,甚至會讓東都的山東政治集團陷入尷尬境地。
為此他必須剿殺這夥惡賊,他唯有拿著這夥惡賊的人頭,才能彌補他的過失,才能挽回他的臉麵,才能消除一部分因此事而造成的惡劣影響。
段文操是衛府老將了,戎馬幾十年,作戰經驗非常豐富,他當然知道知己知彼的重要性,但現在他對自己的對手幾乎一無所知。雖然董純和崔德本都向他介紹了徐州賊,不過道聽途說和親身體驗完全是兩回事,再說即便是董純和崔德本,對徐州賊的了解也很有限,他們甚至連這夥徐州賊的賊帥是誰都語焉不詳,隻知道其中一個賊帥是原永城鷹揚府司馬、譙郡本土豪望韓曜,餘者就不清楚了,但他們均推測其中必有一謀略出眾之人,而此人十有八九來自東都某個政治派係的差遣,負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使命。
段文操不以為然,他既沒有看到這夥賊人,這夥賊人亦沒有給魯郡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危害,雙方還沒有發生直接衝突,這種情況下叫段文操如何去重視對方,顯然不現實。然而,他很快就領教了徐州賊的厲害,這夥賊人不聲不響就出現在他的背後,狠狠捅了他一刀,讓他血流如注。
段文操暴跳如雷,瘋狂咆哮,這一刻他隻想殺人,隻想把這夥賊人統統砍了,於是他忘記了董純和崔德本的警告,忘記了這夥賊人在徐州的斑斑劣跡,更因為輕視對手,而選擇性地忽略了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個最基本的作戰原則。
他根本不了解對手,卻拿著一把刀,怒氣衝天地殺了過來,不過他還是保留了一份警覺,考慮到地形險峻,道路狹窄,容易中伏,他命令四個團分作三隊,一個團在前麵開道,自己率兩個團居中,拖在後麵的一個團則做緊急支援之準備。
越是臨近卞城,地形越是險峻,而穿行於崇山峻嶺之間的道路,就如一條蜿蜒曲折綿延無窮的巨蛇,讓人在欽佩先輩們嘔心瀝血鑿山開路的同時也生出了一股畏懼之心,對大自然的敬畏,對不可抵禦力量的恐懼。
段文操在呼嘯的寒風中冷靜下來,他命令各團保持安全距離,保持高度警備,以防不測。這時他才想起賊人在徐州犯下的種種暴行,而這些暴行充分體現了賊人的狡詐和血腥。
假若這是一個陷阱……段文操的心裏驀然湧出不詳之感,但多年的戎馬生涯錘煉出了他鋼鐵般的堅強意誌,他不允許自己畏懼,不允許自己後退,即便前麵是刀山火海,也要舍生忘死,一往無前。
黃昏臨近,距離卞城不足五裏了,就在這時,在陣陣驚濤般的山林呼嘯中,隱約傳來雜亂叫喊聲,好像前方發生了什麼驚天動地之事。
段文操即刻下令,各團就地列陣,準備戰鬥。
斥候急報,前方有人流正朝軍隊方向狂奔而來,所見之人均為平民裝束,估計是那些被賊人擄掠而走的泗水人,隻是不知卞城發生了何種變故,導致這些被擄之人趁亂而逃。
段文操立即預感到了危機。我剛剛逼近卞城,卞城就出了變故,被擄的泗水人都趁亂逃了,這怎麼可能?哪有如此巧合之事?隻有一種解釋,賊人要算計我,為此驅散被擄平民,然後暗藏賊人於平民之中,趁著混亂之際,向我發動突襲,隻待我的軍隊陷入混亂,其主力大軍則趁機殺出,給我以重創。
段文操斷然下令,密集列陣於道上,不允許任何一個平民接近戰陣,若有接近戰陣者,殺無赦,迫使逃亡平民不得不從道路兩旁的山林中繞過戰陣,然後繼續逃生,唯有如此,才能阻止賊人的突襲。
段文操又令斥候再往卞城探查,並在其周邊山川之中仔細搜尋,若發現有賊人伏兵,則立即鳴鏑報警。
很快,逃亡人流就衝了過來。看到赤紅色幡幢迎風飄舞,看到衛府鷹揚的黃色幡旄獵獵狂舞,泗水人頓時看到了生還希望,無不歡呼雀躍,吶喊聲如海嘯一般衝天而起,奔行速度驟然加快,迎著戰陣飛撲而至。
戰鼓擂動,旌旗飛舞,大角之聲響徹山巒。鷹揚衛向逃亡平民發出了警告,但普通平民哪裏知道不同旗號所代表的不同意思?他們的心裏充滿了喜悅,他們恨不得肋生雙翅,瞬間衝進戰陣,進入在他們看來是最為安全的地方。
段文操看到沸騰的人群,看到幾欲瘋狂的平民,愈發肯定了自己的判斷。賊人無恥而殘忍,為了自身之生存,不惜犧牲無辜平民。罷了,事已至此,隻有殺了,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漏過一人。
列在戰陣最前麵的旅帥實在不忍心下手,他命令自己的衛士們,齊聲吶喊,口頭警告,勸阻平民不要衝擊戰陣。
然而,大山裏的風太大,平民們的吶喊聲更是震耳欲聾,而此起彼伏的鼓號聲就如湖麵上的漣漪一般在群山中層層回蕩,巨大的聲浪把衛士們的呼喊聲完全掩蓋了。
逃亡平民接近了戰陣。
段文操毫不猶豫,斷然下令射殺。
戰鼓齊鳴,地動山搖。箭陣發動,弓弩手射出了箭矢,在驚心動魄的厲嘯聲中,密集的箭矢衝上了天空,如一團咆哮的烏雲,劃空而過,接著“嗡”一聲直衝地麵,在平民們驚駭欲絕的叫喊聲裏,“嗡”一下釘入地麵。
殺人了,鷹揚衛要殺人了。奔逃在最前麵的平民們馬上意識到死亡正厲嘯而來,鷹揚衛根本不允許他們接近戰陣,如果再向前的話,必定是箭矢如雨,屍橫遍野。然而,山中的道路都是盤山而行,前麵的人知道鷹揚衛要殺人了,但後麵的人因為視線被阻,不知道死神正在衝著他們獰笑,依舊不顧一切往前衝。於是,最前麵的人根本停不下腳步,他們被身後洪流的龐大力量瘋狂推擠著,身不由己,依舊向前奔跑。
鼓號再起,箭陣再次發動,這一次就不是警告了,而是直接攻擊,血腥殺戮。
奔逃在最前麵的平民躲無可躲,眼睜睜地看著厲嘯的箭矢從天而降,在無助而淒厲的慘叫聲中,被箭矢射中,被箭矢釘在地麵上。
然而,洪流還在奔湧,衝在最前麵的平民還是停不下腳步,即便他們魂飛魄散,即便他們想狼奔豕突而逃,但從身後傳遞過來的衝擊力太大了,如同一個洶湧浪頭,把他們再一次推向了死亡。
短短數息時間,近百無辜平民便死於非命,山道上堆滿了屍體,血流成河。
狹窄的道路和塞滿道路的屍體就如一道堤壩,攔在了逃亡人流和軍隊戰陣之間,這時候,就算洪流發出最為猛烈的咆哮,其衝在最前麵的浪頭也無法越過堤壩了。於是,浪頭轟然碎裂,無數道水流沿著血肉堤壩向山道兩側的山坡上衝去。
箭陣停止。
鷹揚衛們鬆了口氣,如此濫殺,天打雷劈,他們也不願意。
段文操也鬆了口氣,雖然這輩子他征伐無數,殺人無數,但濫殺無辜,還是非他所願。今日這仇,便記在徐州賊的頭上。
前先開道的團,與段文操所領的兩個團,相隔並不太遠,同在一個山頭,隻不過一個在山頭下方,一個在山頭頂部,所以段文操可以向下俯視,如臂指使的指揮。而逃亡平民也看得清楚,既然山頭下方的鷹揚衛射箭殺人,那山頭上麵的軍隊也不會心慈手軟,隻要你接近戰陣,必遭射殺,所以幹脆還是繞著走吧。好在這個山頭山勢不是很陡峻,逃亡平民隨即從山林中橫穿而過,向著另一個山頭奔去。
拖在後方的一個團,此刻就在這個山頭上,他們已經接到段文操的命令,就地列陣,不允許逃亡平民接近戰陣,以確保自身之安全。但這個山頭山勢陡峻,逃亡平民若想逃離這個山頭,就必須走山道。
形勢驟然緊張起來。逃亡人流已經陷入了瘋狂,後麵有賊人的追殺,前麵有鷹揚衛的阻殺,向後是死,向前也是死,當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走投無路了。人在絕望的時候,必然瘋狂,既然你不讓我活,我便和你拚了,一命換一命。
也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嗓子,總之本來趨於停滯的人流突然再次咆哮起來,絕望的泗水人在生死關頭徹底爆發了,他們以前所未有的勇氣和玉石俱焚的決心,赤著雙手,向鷹揚衛的戰陣發起了衝鋒。
鷹揚衛們非常緊張,迫不得已,隻好以箭陣相阻。
第一輪齊射是告警,是勸阻,接著便是第二輪齊射。就在弓弩手們射出第二箭的瞬間,異變突生。
“嗡……”隨著一聲驚心動魄的厲吼,天上突然出現了第二團烏雲,這團烏雲與鷹揚衛們射出的第二輪箭雲擦肩而過,接著在鷹揚衛們的眼前驟然放大,臨近,不待鷹揚衛們發出驚駭欲絕的呼叫,烏雲已經來臨,“嗡”一聲射進了戰陣,射進了猝不及防的鷹揚衛們的身上。
戰陣驟然混亂。
眼前的一幕讓瘋狂的逃亡平民更為瘋狂,他們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衝過了箭陣,衝進了戰陣。
戰陣驟然破裂,軍民立即陷入混戰,在狹窄的山道上,魂飛魄散的鷹揚衛和完全瘋狂的平民們肉搏廝殺,場麵血腥而慘烈。
一百餘步外的相鄰山頭上,埋伏的義軍將士如潮水一般衝了過來,殺向了潰不成軍的鷹揚衛。
報警鼓號響徹山野,殺聲如雷。
段文操大驚失色,命令麾下兩個團即刻調頭支援。又命令前方那個團馬上撤至山頭列陣,以防賊人從前方發現殺來,對官軍實施前後夾擊。
然而,段文操醒悟的已經遲了。
前方山巒裏,鼓號連天,全副武裝的義軍將士如奔湧洪流,氣勢洶洶地直殺而來。而後方的山道上已經全部塞滿了逃亡平民,段文操不要說去支援後麵那個團了,他連撤退的道路都沒了。
死地,這是一塊死地。段文操怒不可遏,既懊悔自己輕敵,又仇恨賊人毒辣,如果不是顧忌這成百上千的無辜平民,不願濫殺無辜,自己又何至於陷入絕境?如今他在賊人的逼迫下,隻有濫殺無辜了。
段文操殺伐果斷,即刻下令,前方團斷後阻禦賊人的攻擊,兩個主力團則從逃難平民中強行殺開一條血路,與後方團會合,然後突圍而走。
殺戮驟然白熱化,義軍和官軍短兵相接,殺得血肉橫飛,而無辜平民夾在其中,屍橫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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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3-4 09:08 PM
戰隋 第一卷 第九十章無恥也有境界
天黑之後,戰鬥結束。
段文操率軍突圍而逃,來時四個團,氣勢洶洶,逃時折損近半,如喪家之犬。
無辜平民死傷甚多,因為地形險峻,平民們無法快速逃離戰場,結果可想而知。而官軍死亡卻不多,數十人而已,這主要是因為山道過於狹窄,雙方都無法投入全部力量廝殺,但同樣因為這個原因,官軍在義軍的前後夾擊下,撤退非常困難,導致其傷者多達兩百餘人,結果行動不便,全部做了俘虜。
依照參戰的徐十三、嶽高等幾個義軍首領的意見,本想不惜代價全殲官軍,但李風雲堅決反對。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這種虧本的買賣不能做,尤其目前義軍尚處在成長的初級階段,雖然迫切需要勝利來鼓舞士氣,但決不能以傷及自身的元氣為代價。
另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便是魯郡太守是段文操,而段文操的哥哥是當朝兵部尚書段文振。在皇帝和中樞傾盡國力進行東征的大背景下,把本來是衛府虎賁郎將的段文操放在魯郡做太守,顯然有穩定齊魯地區局勢的目的。既然段文操來齊魯的目的是穩定局勢,那麼此仗義軍假若把魯郡官軍全殲了,豈不是讓段文操這個太守太難做?段文操全力剿賊,他哥哥段文振肯定會幫忙,一旦中樞下令從東萊水師或者從江淮調兵來四麵圍攻義軍,以義軍目前的實力,豈不全軍覆沒?“出頭鳥”不能做,風頭太強必有厄難,當下義軍要低調,要練好“內功”,隻有把自己的實力提高了,才能拔劍出鞘,鋒芒畢露,否則就是自尋死路。
深夜,李風雲請來了呂明星。
“官軍敗走,損失慘重,接下來,段文操是否還會堅守泗水城?”
呂明星一聽就明白了,白發帥對自己提出來的以泗水城為中心建百餘裏緩衝帶的建議非常感興趣,而現在正是實現這一計策的最好時機。
今天白發帥給了段文操迎頭一擊,把段文操打懵了,把他打得手足無措,不知道怎麼辦了。繼續剿賊,他手上的軍隊不夠,不剿賊,對上對下都無法交代,所以未來一段時間,段文操必然要依靠手上現有的力量,被動防禦,最起碼不能讓義軍再次擄掠曲阜,威脅首府瑕丘了。如此一來便給了義軍趁勝追擊,再次攻占泗水城,並在由防山至陪尾山百餘裏範圍的區域內建立緩衝帶的機會。
“官軍大敗之後,士氣低迷,軍心渙散,若我軍銜尾追殺,必能將其趕出泗水。”呂明星興奮地說道,“將軍,某願率團追殺,再奪泗水城。”
李風雲笑了起來,指著他揶揄道,“現在是否後悔一把火燒了泗水城?明日你到了泗水城,連個落腳之地都沒了,將士們肯定在背後把你罵得狗血淋頭。”
呂明星尷尬不已,摸著短須一臉難堪。
“此仗平民傷亡慘重,而給他們帶來的災難的便是你。”李風雲繼續說道,“這些人你怎麼帶來的,還要怎麼帶回去,但他們都恨你,切齒痛恨,這對你堅守泗水城非常不利。你可有辦法化解這份仇怨?”
呂明星隱約猜到了李風雲的意圖,心裏暗自竊喜,但他不敢表現在臉上,依舊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恭敬聆聽,他知道李風雲一定會告訴他答案。
稍停了片刻,李風雲果然繼續說了下去,“凡事有利就有弊,利弊是相輔相成的,是可以互相轉換的,關鍵在於你的智慧,隻要你有智慧,你甚至可以把黑的說成白的,把白的說成黑的。你搶了泗水,但並沒有擄人,這些平民之所以來卞城,不過是幫你運送東西而已。到了地頭你就放人了,你信守承諾,更沒有揮刀殺人。殺人的是官軍,是衛府鷹揚,這是有目共睹的事,所以他們的仇人不是你,而是官軍。”李風雲笑道,“顛倒黑白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收買人心亦是輕而易舉,關鍵是如何發揮你的聰明才智。”
呂明星喏喏連聲,心裏卻是爆了句粗口,直娘賊,俺見過無恥的,沒見過如此無恥的,能把無恥做到如此境界,也是世所罕見。
“說說看,你打算如何收買人心?”李風雲問道。
“放人的是俺,殺人的是官賊,有目共睹,四處宣揚即可,但賣嘴皮子沒用,對窮苦人來說,要的就是實惠,你隻要給他粟絹,給他實實在在的好處,他就說你好,他就會給你賣命。”呂明星直言不諱地說道,“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人所共知,但真正能做到的也就是窮苦人,至於那些滿嘴仁義道德的官僚貴族,個個都是男盜女娼之輩,雖然外表光鮮,但肚子裏都是狗屎。”
李風雲大笑。呂明星不愧是江淮大盜,看似粗莽狂暴,實際上心計非常深沉。自芒碭山兩人爆發衝突到現在,呂明星就一直低調隱忍,對李風雲言聽計從,唯李風雲馬首是瞻,表現得順從而忠誠,結果他在義軍裏的聲望非但沒有下跌,反而上升了。在芒碭山兄弟看來,這個當初被李風雲打得跪地求饒,丟盡了臉麵的家夥,對李風雲是徹底拜服了,而當初那點恩怨反而拉近了兩人之間的關係,呂明星初始所受到的羞辱現在反而變成了其炫耀的資本。在後加入義軍的兄弟看來,呂明星是李風雲的絕對親信,既然大家都跟著李風雲混,那麼呂明星做為其親信,自然會受到大家的尊重。李風雲也由此看重呂明星,一個人能屈能伸靈活變通固然重要,但若想成就大事,還需要心計,尤其需要隱忍的性格。
呂明星嘴上罵得痛苦,實際上卻是向李風雲提條件,我去堅守泗水,給蒙山建立緩衝帶,你總要給我支持,給我錢糧武器,給我一定的自主權吧?
“如你所願。”李風雲大手一揮,一口答應。
呂明星心花怒放。剛才他已經猜到李風雲要把自己放在泗水,某種意義上他就是義軍第一個外鎮開府的將領,而做為鎮戍一地的統帥,其權力之大可想而知,由此也證明自己已經贏得了李風雲的信任。
“你去鎮戍泗水,從明日起,你就是泗水縣的軍政統帥,泗水軍政事務,由你全權處置。”李風雲說道,“錢糧武器某可以支持你一部分,但軍隊某不能給你太多。當然,如果你有能力養活更多軍隊,你可以擴建軍隊,多多益善。”
呂明星喜形於色,喏喏連聲,接著麵露猶豫之色,欲言又止。
李風雲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某隻能給你兩個團,即便守不住泗水城,某也不會責怪你,畢竟我們與官軍的實力懸殊太大。段文操雖然剛剛遭遇敗績,但此仗動不了他的根本,也傷不了官軍的元氣。泗水毗鄰曲阜,距離魯郡首府瑕丘又非常近,你對段文操所造成的威脅必定讓他如芒在背,夙夜不安,他很快便會卷土重來。你盡力吧,能守多久守多久,實在守不住了,就撤回來。”
呂明星當即表了決心,然後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將軍,能否請郭明與某共鎮泗水?”
李風雲略感詫異,隨即目露喜色,沒想到呂明星竟有如此度量,不但能容人,還能正視自己的缺點,為此不惜與性格迥異、意見相左者共事,目的就是利用對方的長處來彌補自己的短處。此子非同尋常,日後必有成就。
李風雲遲疑了片刻,問道,“你是自己去請,還是由某下令?”
呂明星心領神會。自己去請,贏得郭明的信任和諒解,將來共事就方便了,反之,由李風雲下令,兩人始終存有隔閡和矛盾,將來肯定有麻煩。
“某親自去請。”
呂明星倒是果斷,當即起身告辭。
李風雲衝著他揮了揮手,笑道,“若能連夜追擊,必能痛打落水狗。”
“狗急了還跳牆,何況人乎?”
呂明星大笑,深施一禮,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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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文操被人追在身後痛打,個中滋味可想而知,但沒辦法,兵敗如山倒,他隻能如喪家之犬般奪路狂奔,一口氣逃到了曲阜。
泗水城失陷,泗水縣被賊人攻占,本是不大不小的一件事,那裏是一片山區,貧瘠荒涼,人煙稀少,隻要段文操把軍隊部署在防山一線,把賊人阻擋在泗水縣內,那麼便可贏得曲阜、瑕丘一線的穩定,如此對上尚可隱瞞,對下亦可安撫。
如今剿賊不成,反被賊人擊敗,損失了將近三個旅的鷹揚衛,這事情就鬧大了。首先主掌右候衛府的周法尚不會輕易放過段文操,這一仗不是他打的,但損兵折將的責任卻要他承擔,他豈肯善罷甘休?其次東都要尋段文操的麻煩,皇帝和中樞對其寄予厚望,結果事違人願,魯郡乃至齊魯地區不但不見穩定,局勢反而越來越亂了。
段文操到了曲阜,第一件事便是下令,仿效齊郡張須陀,即刻征調魯郡所有宗團鄉團組建地方軍,力爭在最短時間內向蒙山叛賊展開攻擊。接著他十萬火急派出親信僚屬,日夜兼程趕赴彭城,與彭城郡丞崔德本商議合作剿賊事宜。最後他急書東都,向哥哥兵部尚書段文振求助,他需要錢糧,需要武器,需要迅速壯大魯郡地方武裝力量,否則蒙山叛賊一旦成了氣候,後果不堪設想。
這一刻,遭遇重挫的段文操,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之前他輕視叛賊,現在卻是咬牙切齒要殺光叛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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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隋 第一卷 第九十一章陽關要隘
杜伏威和輔公祏抵達卞城,拜見李風雲,代表王薄和孟讓送了一份禮物,這份禮物正是李風雲所需要的齊魯軍事地形圖,這讓李風雲高興不已,連聲道謝。但當他聽完杜、輔二人轉述的孟讓的口信後,他就高興不起來了。
張須陀南下巨平,做出任由長白山義軍殺回齊郡之態勢,擺明了就是挖了一個陷阱,而且還是兩個陷阱,南北線都是陷阱。王薄和孟讓無奈之下,拿出了兵分兩路的對策,一路由王薄統率主力從博城方向殺回齊郡,一路則由孟讓統率,直殺巨平、梁父一線,竭盡全力阻擾張須陀的部隊北上博城圍殺王薄,以犧牲自己來幫助長白山主力突圍而去。不過孟讓也不是全無生機,他同樣有突圍的可能,假若徐州義軍能及時北上接應,他的突圍把握就更大了。
李風雲實際上不願意長白山義軍進入蒙山。徐州義軍初來乍到,尚未立足,而長白山義軍占據了齊人之便利,他們的到來極有可能“喧賓奪主”,以致蒙山局勢變得非常複雜,繼而影響到徐州義軍的發展壯大。但魯郡形勢瞬息萬變,徐州義軍在擊敗魯郡官軍後,贏得了短暫的喘息時間,目前的確有餘力北上接應孟讓,而另一方麵長白山義軍也兵分兩路了,孟讓所率是一支偏師,人數有限,實力有限,即便到了蒙山依舊占有齊人便利,也無法撼動徐州義軍的絕對地位,如此徐州義軍倒可以利用孟讓及其麾下軍隊的齊人身份,更快的穩定蒙山,更迅速的發展壯大。
李風雲仔細權衡利弊後,當即決定北上接應。
李風雲急書呂明星、郭明,因為汶水一線的戰局有了新的變化,他決定率軍渡河北上巨平、梁父一線,在接應孟讓及其所部突圍南下的同時,與孟讓對巨平、梁父一線的官軍形成夾擊之勢,從而給王薄及其所部從博城方向突圍創造更好的機會,幫助長白山義軍主力重新殺回齊郡。為此,他命令呂明星和郭明,馬上越過防山要隘,再一次向曲阜發動攻擊,再一次威脅瑕丘,趁著段文操及魯郡官軍慘敗之後士氣低迷之際,大肆擄掠,迫使段文操不得不向移師巨平的張須陀求援,從而達到遲滯或者拖延張須陀率部北上博城追殺長白山義軍主力的時間。為確保這一攻擊目的能夠實現,李風雲決定即刻調撥三個團給呂明星和郭明,以五個團上千人的兵力猛攻曲阜、瑕丘一線。
李風雲又急書顓臾將軍府,向長史韓曜詳細說明自己的決策,並請他馬上調一個團的兵力鎮戍卞城,並請他密切注意琅琊郡首府臨沂和費城方向的動靜,一旦琅琊鷹揚府出動,則傾盡全力死守南武城防線。
李風雲命令司馬陳瑞坐鎮卞城,自己率三個團的兵力連夜渡過泗水,進入梁父縣境,向梁父城方向急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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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讓率部沿著汶水河南下,直殺陽關。
陽關位於亭亭山和徂來山之間,汶水河東岸,其西南方向二十裏外便是巨平城,其東南方向二十五裏外便是梁父城。也就是說,孟讓隻要突破了陽關,向西南而去可直殺魯郡大平原,向東南而去則可挺進蒙山。
張須陀重兵駐防陽關,巨平和梁父兩城則在兩翼予以策應,確保把長白山義軍阻禦在陽關以北。
孟讓所部佯作主力,與抵達之日起,向陽關發動了猛烈攻擊。
張須陀坐鎮陽關,指揮帳下臨邑和臨濟兩個鄉團堅守關隘。
齊郡下轄十個縣,每縣諸鄉裏的宗團鄉團皆整合為一個大鄉團,每鄉團八百到一千人不等,設團主一人,佐史四到五人,均直接聽命於張須陀。此次南下巨平,張須陀帶了四個鄉團,其餘六個鄉團則由郡尉賈務本統率,還有楊潛所領的四團鷹揚衛,皆秘密藏匿於泰山腳下,準備伏擊由博城方向突圍的賊軍。但因為徐州賊突然占據蒙山並大肆擄掠魯郡,導致魯郡局勢劇變,長白山諸賊因此極有可能傾力南下,與徐州賊會師蒙山,由此也使得張須陀本來很有把握的殲敵之計變得不確定了。
就在這時,張須陀接到了魯郡太守段文操的急件。
魯郡諸鷹揚在卞城受挫,不慎中伏,大敗而歸,損失慘重。今徐州賊銜尾追殺,已攻至曲阜,兵鋒直指魯郡首府瑕丘。目前段文操手上兵力有限,士氣又極度低迷,隻能據城堅守,任由徐州賊擄掠鄉鎮。為此段文操向張須陀求援,請他救援曲阜。曲阜是孔聖人的故裏,中土儒學聖殿,士子儒生雲集,若曲阜失陷,遭到賊人的洗劫甚至被賊人一把火燒了,不要說段文操負不起這個責任,張須陀也難辭其咎。張須陀距離曲阜不過一百餘裏,卻見死不救,任由曲阜化作廢墟,此事若被皇帝和中樞得知,他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
張須陀又驚又怒。吃驚的是徐州賊竟如此強悍,先是讓徐州的董純、梁德重灰頭灰臉,現在又讓衛府老將段文操栽了一個大跟頭,若再不予重視,恐怕自己也要“馬失前蹄”了。憤怒的是,段文操為一己之私利,一意孤行,剛愎自用,結果陷入腹背受敵的窘境,北麵阻擋不住齊州賊,南麵抵禦不了徐州賊,把魯郡局勢乃至整個齊魯局勢都推向了危機之中。
是否即刻救援曲阜?
兵曹書佐秦瓊當即提出了警告,這極有可能是徐州賊的圍魏救趙之計,齊軍一旦分兵救援曲阜,陽關就有可能陷入徐州賊和齊州賊的前後夾擊。
“秦兵司何以認定齊州賊與徐州賊已經取得了聯係,並互通聲氣、互為支援?”
臨邑團主賈閏甫對秦瓊之言提出了質疑。賈閏甫是齊郡郡尉賈務本之子,二十出頭,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言辭之間充滿了咄咄逼人的氣勢。賈務本父子是河東人,出自普通官宦之家,一直攀附於河東三大豪門之一的薛氏。賈閏甫本在右翊衛大將軍薛世雄身邊做衛士,參加過西征吐穀渾之役和征服西域伊吾之戰,後因受傷回家調養,適逢齊郡叛賊為患,張須陀組軍戡亂,賈閏甫義不容辭,與父親一起效力於張須陀帳下。
秦瓊搖了搖頭,“某沒有憑據,隻是猜測而已。從常理來推測,王薄、孟讓在我們的圍追堵截下,必然尋找突圍的機會,而更重要的是,他們必須尋到一個安全的落腳之處,蒙山顯然是他們的最佳選擇,為此他們必然會派出斥候前往蒙山一帶打探軍情。恰在此時,徐州賊攻占了蒙山,並沿著泗水河而下攻打魯郡,動靜鬧得很大。如此大的動靜,王薄、孟讓的斥候豈能不知?既然知道了,又豈能放過此等天賜良機?”
秦瓊走到了地圖前,指著地圖上的陪尾山和卞城說道,“徐州賊就在這裏,在泗水的源頭處,而齊州賊在汶水的上遊,兩地相距不過兩百餘裏,所以我們不能不做最壞的假設。從近期徐州賊一連串的舉動來看,其策應齊州賊的目的很明顯。試想,一支剛剛從通濟渠兩岸曆盡艱險殺出徐州,千裏迢迢逃進蒙山的叛軍,最急需的是休整,是喘口氣,是在蒙山站住腳,而不是像現在我們看到的,急不可耐的下山燒殺擄掠,如此猶嫌不足,還火燒泗水城,還攻打曲阜,還威脅魯郡首府瑕丘,似乎不把魯郡搞得天翻地覆就誓不罷休。這顯然不正常,這隻有兩種解釋,要麼徐州賊帥瘋狂了,要麼他另有目的,但這位徐州賊帥是從衛府名將董將軍的圍追堵截中殺出來的,他不可能瘋狂,所以,唯一的解釋是,他另有目的,而這個目的,十有八九便是幫助齊州賊突圍南下,與其會師蒙山。”
賈閏甫一時語塞,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張須陀沉默不語。他認同秦瓊的分析和推斷,但段文操已經敗了,且因為事出突然,再加上其他一些重要因素,段文操至今沒有征調魯郡的宗團鄉團組建地方軍,以至於現在手上無兵可用,隻能向張須陀求助。
張須陀陷入兩難之境。如果分兵救援,墜入賊人陷阱,讓齊州賊和徐州賊會師蒙山,將來齊魯局勢惡化,自己難逃罪責;反之,如果見死不救,不但得罪了段文振、段文操兄弟,也得罪了齊魯貴族集團,四麵樹敵,將來自己在齊魯必定寸步難行,處處受製。當然,更不能心存僥幸,否認秦瓊的推斷,正如秦瓊所說,必須做最壞的打算,這一點無可置疑。
張須陀權衡良久,還是難以決斷,遂問計於秦瓊,“如果你的推斷是正確的,如何應對?”
“明公南下巨平、梁父一線,本意是設置兩個陷阱,不論齊州賊從哪個方向突圍,我們都能置其於死地,但段使君突然敗於卞城,徐州賊有了騰挪餘地,導致局勢再變。如今我們陷入被動,若想逆轉危局,唯有放棄一個陷阱,否則極有可能功虧一簣。”
秦瓊說得很直白,毫不避諱。張須陀暗歎,前功盡棄,沒辦法,手上沒兵,想打都打不了,隻能做出取舍。
張須陀遂即作出決斷,既然不能一戰而定,一舉全殲叛賊,那就從長遠利益考慮,先與段文操兄弟、與齊魯貴族集團保持良好的合作關係,以免激化矛盾擴大衝突。隻要自己能在齊魯地區待下去,能得到部分齊魯貴族的支持,能繼續帶兵戡亂平叛,那未來一切皆有可能。
張須陀命令,臨濟、章丘兩個鄉團以及段文操留在巨平和梁父的兩旅鷹揚衛,即刻隨自己南下救援曲阜,而陽關禦敵重任則全權委托於兵曹書佐秦瓊及曆城、臨邑兩個鄉團。
雖然張須陀沒有明確表示放棄堅守巨平、梁父一線,但其意思很明顯,在局勢向最為惡劣方向發展時,任由齊州賊突圍南下。
段文操絕對不願意看到齊州賊和徐州賊會師蒙山,如果張須陀直接下令,事後段文操必然以惡意來揣測張須陀的真正用意。為避免雙方發生衝突,張須陀隻好把秦瓊放在陽關,事後則把責任全部推給秦瓊。是秦瓊和兩個鄉團守不住陽關,與我張須陀沒有關係。如此一來段文操抓不到張須陀的把柄,即便氣得咬牙切齒,也隻有打落牙齒和血吞。
君子顧其本,齊郡的利益就是張須陀的利益,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張須陀寧願齊州賊南下蒙山,也不願意他們再次殺回齊郡。雖然張須陀要因此承擔責任,但段文操的責任更大,如果不是段文操敗於卞城,何至於局勢惡化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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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隋 第一卷 第九十二章有真有假
張須陀率軍匆忙南下曲阜,在其南下之際,正是李風雲率軍直殺梁父之時。
張須陀尚未抵達曲阜,李風雲已經對梁父城展開了攻擊。
這時秦瓊、賈閏甫正在陽關指揮臨邑鄉團奮力阻擊長白山義軍,而曆城鄉團則一分為二,一部堅守梁父城,一部堅守巨平城,與陽關成犄角之勢,互為支援。
徐州義軍的突然出現,讓梁父城守軍非常驚慌,立即飛報秦瓊。梁父城距離陽關不過二十餘裏,警訊轉瞬即至。
秦瓊已經預料到徐州義軍會北上殺來,且張須陀已經決策棄守陽關,所以他表現得十分從容,很淡定。不過目前他所要做的並不是下令撤退,而是決策何時撤退。這個時機的把握非常重要,直接關係到張須陀和段文操會否在事後爆發衝突。
賈閏甫對秦瓊的推斷始終心存質疑,在他看來賊都是自私自利、膽小如鼠、狡詐奸猾之輩,尤其徐州賊和齊州賊根本就沒有任何交情可言,雖然兩支賊軍會師蒙山有助於雙方的生存,但同樣會帶來一係列的矛盾和衝突。從徐州賊的立場來說,他們初來乍到,好不容易在陌生的地方搶了一塊落腳地盤,又豈肯與他人分享?所以他認為秦瓊的推斷過於想當然了,把簡單的事情想得複雜了。
然而,僅僅過了一天,事實就粉碎了賈閏甫的質疑,他不得不佩服秦瓊出眾的才智和慎密的心思。怪不得張須陀青睞和器重秦瓊,原來這個看上去威猛彪悍的衛府軍官的確不同凡響。
“兵司,何時撤離關隘?”
賈閏甫看到秦瓊抱著雙臂站在城樓上,居高臨下俯視著鄉團將士在甕城城牆上與賊軍浴血廝殺,眉頭緊鎖,始終一言不發,忍不住走到他身邊,低聲問道。
秦瓊依舊沒有說話,甚至都沒有轉頭看他一眼。
賈閏甫耐心等了片刻,看到甕城裏的部下接二連三的受傷,而城外賊軍則士氣如虹,在震耳欲聾的鼓號聲裏瘋狂攻擊,忍不住再度說道,“兵司,臨邑團隻有五個團一千人,而城外賊軍至少有數千壯丁,如果算上那些老賊小賊,可以作戰的人數至少在萬人以上。”
賈閏甫小聲提醒道,“明公走了,臨濟團也走了,隻剩下臨邑一個團堅守陽關,這事上上下下都知道。鄉團佐史均是地方豪帥,首要顧及的是自身利益,當戰事順利的時候,或許能接受某的指揮,但戰事一旦不利於他們,那些地方豪帥還會遵從某的命令,堅守關隘誓死不退嗎?”
鄉團畢竟是地方武裝組織,主要任務是配合地方官府維護地方上的治安,隻有到了戰時它才會配合鷹揚府進行作戰,所以它與正規軍完全是兩回事。做為鄉團首領的地方豪帥,理所當然要保護自己的部下,以生命安全為第一要務,這直接關係到他們的切身利益。戡亂剿賊本應該是正規軍的職責,是鷹揚府的事情,但郡丞張須陀卻“越俎代庖”,組織鄉團圍剿叛賊。雖然名義上是保護齊郡官府、貴族和富豪們的利益,但實際上大家心裏都清楚,話是這麼說,理是這麼個理,隻是如果因為剿賊而死,賠了夫人又折兵,那不但半絲好處撈不到,反而要賠個淨光。既然如此,我為什麼要剿賊?我既不是府兵,也不是鷹揚衛,憑什麼要求我舍身赴死去打仗?所以地方豪帥都留了個心眼,一個比一個精明,一個比一個有心機,打順風仗的時候就一擁而上,打得不順的時候,就百般推諉或者消極怠戰,甚至聯合起來抗拒上官的命令。
張須陀帶著臨濟團離開陽關之後,臨邑團的將士們就人心惶惶了,尤其那些地方豪帥出身的正副佐史,數次找到賈閏甫,質問他,為何隻有臨邑團堅守陽關?有人甚至直接威脅賈閏甫,如果形勢不利於臨邑團,那就不要怪兄弟們翻臉不認人了。賈閏甫無奈,為穩定軍心,隻好透漏了一些機密。因為魯郡首府瑕丘和孔聖人的故裏曲阜出了事,段使君求救,張郡丞於是率軍支援,臨走時做出決策,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就棄守陽關,任由賊人突圍南下,所以,你們不要鬧了,聽從秦兵司的命令,肯定不會讓你們吃虧的。
賈閏甫的心裏其實很焦慮,他也知道撤離時機的把握太難了,撤早了落人口實,撤遲了鄉團損失大,自己就吃了虧。恰在這時,徐州賊如“及時雨”一般出現了,拱手送給了齊軍一個撤離的借口。
秦瓊明白賈閏甫的意思,也知道臨邑團內部有危機,但他必須顧及到張須陀的利益,還必須最大程度地維護齊郡的利益,因此何時撤,必須與各方利益緊密掛鉤。這是張須陀給他表現才智的機會,他不想錯過。此仗打好了,他不僅能贏得張須陀的信任,或許還能為自己的前程贏得一個好基礎。
“徐州賊來了多少,目前並不清楚。”秦瓊終於說話了,“我們是否陷入了賊軍的前後夾擊,目前也並不確定,因此,貿然後撤,可能會給明公帶來麻煩。”
什麼麻煩,大家心裏都明白,所以賈閏甫也不好再作催促,畢竟做決策的是秦瓊,承擔責任的也是秦瓊,過分威逼隻會讓彼此產生矛盾。
“是否敦促梁父城的羅士信詳細打探徐州賊的情況?”賈閏甫謹慎建議道。
秦瓊微微頷首,“急速傳令梁父城。另外警告羅士信,不要衝動,不要恃勇而戰,竭盡全力堅守梁父城,若有貽誤,軍法從事。”
賈閏甫猶豫了片刻,欲言又止,但稍加思索後還是把心裏話說了出來,“兵司,羅士信不過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除了一身神力和精湛武技外,沒有任何戰鬥經驗,但你把戍守梁父城的重任卻交給了他,是不是……”
賈閏甫沒有把話說完,其實後麵的話就是“太親率了,太不負責任了”,說出來對秦瓊未免有不敬之意。
羅士信是曆城人,出身官宦之家,不但是秦瓊的小老鄉,還是小師弟,兩家更有數代的世交之情。秦瓊被張須陀征辟為郡府兵曹書佐後,雖然依舊兼任曆城鄉團的團主,但實際上統領該鄉團的卻是年僅十六歲的羅士信。秦瓊力薦羅士信,而張須陀在親自考核後竟也默許了,這在齊軍上上下下引起了“轟動”,許多人猜測少年羅士信的背後肯定有靠山,但賈閏甫知道,羅士信就是一個普通官宦子弟,除了秦瓊外沒有任何靠山,而之所以得到張須陀的青睞,純粹是因為羅士信天賦異稟,天生就是一個彪悍戰將。張須陀在衛府中也是以彪悍勇武而出名,見到羅士信仿若看到年輕時的自己,當然惺惺相惜,十分器重。
秦瓊麵無表情,眼裏卻掠過一絲陰戾之色。你質疑俺任人唯親,但你家大人何嚐不是如此?你受傷後留下的隱疾,已經斷絕了你重回右翊衛府的可能,若不是你家大人是齊郡郡尉,你憑什麼以一個河東人的身份出任齊人鄉團的團主?秦瓊心裏惱怒,但無意得罪賈務本、賈閏甫父子。齊郡局勢需要關隴人和齊魯人密切合作,如果把矛盾擺在臉上,那就沒有意思了。
“你知道關外有多少賊人嗎?”
秦瓊手指關外密密麻麻的賊軍,主動轉移了話題。
賈閏甫知道自己心急失言了,揣揣不安,這時看到秦瓊大度並沒有當場翻臉,也就不做解釋了,不過他也不想亂說話了。多說無益,自己是關隴人,身邊都是齊人,若惱了他們,在戰場上下個黑手,自己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兵司是不是懷疑,關外隻是賊軍偏師,其主力尚潛伏在汶水上遊,伺機殺回齊郡?”
賈閏甫也是年輕氣盛,不想被秦瓊所壓製,當即說出了自己對戰局的推斷。之前臨邑鄉團的一幫佐史叫嚷著要撤離陽關的時候,賈閏甫也是這樣安撫他們的,畢竟他打過仗,而且還都是邊陲大戰,當時他又追隨在中土名將薛世雄的身邊,耳聞目睹,或多或少也學到了一些東西。張須陀的主動離開,張須陀的最後決策,都能從側麵證明他的判斷。可以想像一下,如果王薄和孟讓傾盡全力力量猛攻陽關,其戰鬥遠比現在激烈,張須陀也不敢輕易離開,而且他還會十萬火急從博城方向把賈務本和另外六個鄉團調過來圍殺賊軍。
秦瓊冷峻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我們在此堅守的時間越長,賊軍主力由博城方向突圍的可能性就越大。”秦瓊平靜地說道,“你家大人和鄉團主力都在泰山腳下,明公所要等待的就是這個機會。我們設了兩個陷阱,有真有假,有虛有實,但哪個是真,哪個是虛,就要看賊軍如何判斷了?目前看來……”秦瓊再一次手指關外賊軍,鄙夷冷笑,“賊人判斷錯了。”
賈閏甫驀然想到一種可能,神色頓時尷尬起來,看來自己的實戰經驗還是不足。
“莫非……”賈閏甫試探問道,“莫非明公南下,意在一石二鳥?”
秦瓊目露讚許之色,重重頷首。
“拖!”秦瓊說道,“時間拖得越久,形勢就對我們越有利,如果戰機把握得好,不但你家大人可以在泰山腳下大獲全勝,明公和我們亦能在陽關內外全殲兩股賊軍。”
“急告明公,徐州賊出現在梁父城下,戰局正在發生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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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3-4 09:10 PM
戰隋 第一卷 第九十三章梁父城
梁父城依山傍水,易守難攻,且距離陽關不過二十餘裏,距離巨平成不過四十餘裏,敵援軍可隨時殺來,而徐州義軍隻有三個團六百人,不存在攻城的可行性。
然而,不攻梁父城,就無法對陽關形成威脅,更無法幫助孟讓突破陽關險阻。
這時先期趕至巨平、梁父一線打探軍情的斥候稟報李風雲,看到有一支官軍向曲阜方向急行而去。這說明呂明星和郭明在泗水一線發動的攻擊起到了作用,段文操果然向張須陀求援了,而張須陀也匆忙南下支援了。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李風雲斷然下令,即刻攻城。
攻城之前,李風雲召來杜伏威,命令他帶著幾個小兄弟翻山越嶺趕往陽關北麵,與孟讓取得聯係,相約共擊陽關。
三個團如何攻城?風雲團校尉徐十三,第八團校尉海冬青和第九團校尉南玉堂都眼巴巴地望著李風雲,期待他拿出錦囊妙策。
“黃昏時分,海校尉和南校尉率軍在南城外點燃大火,以滾滾濃煙覆蓋城池,並擊鼓鳴號,搖旗吶喊,以箭陣展開間斷性攻擊,把守城官軍全部吸引到南城。”李風雲手指徐十三,“徐校尉領風雲團潛伏於東城城外,備好全部攻城器械,一旦看到某在城內發出攻擊訊號,則全力攻城。”
三個校尉麵麵相覷,神情疑惑,不知道李風雲有何妙計讓他自己出現在梁父城內。
“將軍要以身涉險?”徐十三忍不住問道。
李風雲衝著他搖搖手,示意他無須擔心,“梁父城中的下水渠道與環繞城池的護城河相通,而護城河又與其北麵的外河相通,所以某隻要帶上幾個水性好的兄弟,從外河中潛入護城河,然後在水下把隔離護城河與城中渠道的鐵柵欄割斷,便可進入梁父城內。某在城內燃放大火,隻待火勢衝天,你便火速攻擊。”
此策看似簡單,但難度非同一般,首先河流與護城河之間有距離,而守城官軍肯定會全力戒備,你若想從河流中進入護城河,就必須一直在水下潛遊,這個水性不是一般得好,普通水手做不到;其次,水下的鐵柵欄是城池防禦的重點,其牢固程度可想而知,一般利器根本動不了它,除非是傳說中的神兵,而傳說中的神兵又豈是普通人所能擁有?
“將軍有神兵利器?”
徐十三不懷疑李風雲的水性,但他知道李風雲沒有神兵利器,根本就摧毀不了那道堅固的水下鐵柵欄。
李風雲微笑頷首,“某當然有神兵利器,否則怎敢以身犯險?”
徐十三疑心更重,有心勸阻,不過李風雲的性格他也算了解,隻要李風雲下了決心,誰也攔阻不了。
“即刻行動,入暮前,力爭拿下梁父城,向陽關展開攻擊。”
三校尉轟然應諾,躬身領命。
=
梁父城的北城麵對湍急河流,險阻天成,根本無須部署重兵,而敵軍身影正好在東、南、西三個方向出現,使得城內守軍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敵軍可能展開攻擊的方向,在北城僅僅留下了兩火二十個鄉兵。
羅士信手上隻有五百人,五百人守一座縣城,敵軍人數不多尚可支撐,若敵軍兵力數倍於己,則根本守不住。但羅士信知道,陽關隻有一個臨邑團,巨平方向也隻有五百人,他沒辦法求援,求了也是白求,隻能守多久算多久了。
就在城內守軍揣揣不安之際,城外敵軍有了動靜,他們就地取才,砍下大量樹木堆積於南城城外,似乎打算在夜間攻擊時,點燃樹木以做照明。羅士信據此判斷敵軍要在南城方向展開攻擊,遂集中三百鄉兵於南城,在東城和西城方向各部署五十鄉兵,還有八十鄉兵居中做預備,以隨時支援各方。
幾乎在同一時間,北城外的河流上出現了一個木筏,大約有七八個精赤著上身的敵兵操縱著木筏,緩緩接近城池,顯然意在打探北城動靜。
城樓上的鄉兵目不轉睛地盯著木筏,全神戒備,弓箭高舉,隻待敵兵靠近護城河便箭矢齊發。
慢慢地,木筏轉入外河與護城河之間的通道,接近了長弓的射擊距離。鄉兵的武器基本上以普通兵器為主,諸如橫刀長弓盾牌等等,長刀步槊強弓重弩具裝等重兵到目前為止還是嚴禁裝備,而射程在兩百步以上專門裝備單兵的輕弩比如臂張弩、角弓弩對鄉兵來說已經算是重武器了。這兩火鄉兵隻有兩張角弓弩,因此輕弩的射擊對敵兵並沒有威脅,最多隻能算是警告。
城上守軍的輕弩一響,箭矢頓時厲嘯而出,劃空而過,擦著木筏射進了水中。
木筏上的敵兵非但沒有恐慌,反而囂張起來,人手一隻臂張弩,對準城上守軍就是一輪齊射。弩的箭矢裝填需要時間,一輪射完了,不得不停下來填箭。城上守軍趁著這功夫,齊刷刷站起來,拉開長弓就射,但出乎他們的預料,木筏上的敵兵竟然沒有埋頭裝填箭矢,而是又拿出了一批裝填好的臂張弩,對準齊刷刷站成一排的鄉兵又是一輪騎射。城上鄉兵措手不及,驚慌叫喊,忙不迭地的縮回腦袋彎下腰,但弩箭的飛行速度太快了,一眨眼便是兩百餘步,有兩個動作遲緩的鄉兵躲閃不及,當即被箭矢射中,頓時發出淒厲慘叫。
木筏上的敵兵架起盾陣,速度加快,迅速衝進了護城河。
城上鄉兵又怒又怕,躲在牆垛子後麵,舉起長弓和角弓弩,一通亂射。
木筏在城上箭矢的射擊中,緩緩行駛在護城河上,似乎在尋找什麼東西。與鄉兵一起守在城牆上的還有幾個縣府僚屬,他們馬上想到了隔離城中渠道和護城河的那道水下鐵柵欄。敵兵十有八九在尋找這個鐵柵欄,然後設法破壞它。鄉兵兩個火長一聽,當即派出五個壯漢,帶著僅有的兩張角弓弩,跟著那幾個僚屬趕去鐵柵欄所在,若發現有敵兵破壞鐵柵欄,則用角弓弩射擊,務必確保鐵柵欄的安全。
黃昏將近,敵兵在南城外燃燒樹木,一時間火光衝天,濃煙滾滾,而火借風勢,越燒越大,濃煙更是滾滾而起,很快便籠罩了梁父城。
接著鼓號喧天,吶喊之聲更是驚天動地。敵軍要進攻了,要乘著濃煙遮擋了視線,導致城上守軍無法利用箭陣進行有效阻擊的機會,向城池發動猛攻。
羅士信下令,嚴陣以待,浴血殺敵,誓死不退。
他的號令剛剛下達,濃霧中便傳來箭陣的厲嘯之聲,驚心動魄。“嗡……”數百支長箭瞬間即至,如狂風暴雨一般猛烈砸在城樓上,讓人窒息難擋。
“殺……”吶喊聲緊隨其後,如陣陣驚雷,在濃霧中聲聲炸響。
“嗡……”長箭再至,密集而猛烈,射得城上鄉兵肝膽俱裂,感覺末日即將來臨。
羅士信忍不住破口大罵,直娘賊,這到底是鷹揚府還是賊軍,如果是賊軍,其箭陣怎會如此猛烈?這箭陣明顯就是出自強弓勁弩,而強弓勁弩隻有鷹揚府的軍隊才能配備,難道城外這支賊軍本是鷹揚府?
“急報陽關秦兵司,徐州賊猛攻梁父,估計要連夜作戰,形勢危急。”
傳令鄉兵以為羅士信還有下文,蹲在牆邊沒動窩。羅士信大怒,抬手給了他腦袋一下,“速去報信。”
傳令鄉兵嚇了一跳,急忙轉身趴伏著離開了。敵兵攻勢如此猛烈,五百人怎能守住城池?傳令兵本以為羅士信要向陽關求援,誰知羅士信提都沒提。
當南城方向殺聲震天,城池上空彌漫著黑色濃煙,氣氛極度緊張之際,北城這邊的戰鬥亦沒有停止,城上守軍不時站起來衝著護城河中的木筏射擊,而木筏上的盾陣已經撤了,隻剩下兩個盾牌還豎在木筏上,估計盾牌後隻剩下兩個敵兵了,餘者都潛入水中破壞鐵柵欄去了。
果然,鐵柵欄那邊有了動靜。五個鄉兵舉起弓弩衝著水中一陣猛射。奇跡發生了,一股股鮮血從水中冒出,很快便染紅了鐵柵欄所在的水麵。敵兵中箭了,而在水下中箭,若傷及要害,必死無疑。
消息迅速傳遞到城牆上。城牆上的鄉兵馬上舉起盾牌趴在牆垛上仔細觀察河中木筏。木筏上還是兩個盾牌,盾牌後麵估計躲著兩個人,而其餘潛水者一個都沒有出現。有這麼巧合的事?潛入水中的敵兵都在破壞鐵柵欄的時候給射死了?正在疑惑時,木筏上的盾牌再度撤去一麵,又一個人下水了,估計是看到同伴久不露麵,下水去找了。很快,潛水者露麵了,手中還拖拽著一個,而他們身後的水麵上,漂浮著紅色的血跡。
“死了,真的死了,都給射死了。”有個鄉兵突然扯著嗓子叫起來,興奮不已。
“射,射死他們……”有個更大膽的鄉兵一躍而起,舉起長弓,瞄準水中敵兵便一箭射出。更多的鄉兵緊隨其後,帶著滿腔的憤怒和殺敵的快感,向著木筏及其周邊水麵一陣狂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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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3-4 09:10 PM
戰隋 第一卷 第九十四章驃悍羅士信
慘叫聲隱約傳來,接著便看到水麵上的兩個人逐漸下沉,顯然剛剛潛入水中救人出來的那個敵兵也給一箭射中了,不行了。
木筏上最後一麵盾牌也倒下了,最後一個人也跳進了水中,奮力拯救同伴。
“射!射!射!”城牆上的鄉兵激動得瘋狂叫喊,箭矢如雨點一般密集射出。
最後一個敵兵轉眼便被箭矢射中,迅速沉入水中,鮮紅的血液漂浮在水麵上,久久不散。
鄉兵們全部跳上了城牆上,振臂歡呼。幾乎在同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木筏上,木筏上有盾牌,有刀槍,有幾個尚沒有打開的鼓囊囊的牛皮大袋,也不知道裏麵裝了什麼東西,另外還有十幾張輕弩。這些都是戰利品,既然是戰利品,那理所當然要把它們打撈上來。姑且不說牛皮大袋裏裝了什麼,僅以那十幾張輕弩來說,就很值錢了,雖然要上繳,但上官肯定會給予豐厚的賞賜,足夠兄弟們分分了。
兩個火長互相看了一眼,相視而笑。
“派幾個兄弟下去,把木筏上的東西弄上來。”其中一個火長說道。
“先派四個兄弟下去,看看賊人可都死絕了。”另一個火長顯然很謹慎,“以免出了意外,折了兄弟的性命。”
鄉兵們爭先恐後要下去。先下去打撈戰利品的肯定能順手牽羊沾點小便宜,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兩個火長指派了四個會水的兄弟,全副武裝,盾牌弓箭刀槍都帶著,然後用粗繩係在腰上,慢慢放到城牆跟。
城上的鄉兵弓弩齊舉,對準木筏及其周邊水域,以防萬一。城下的鄉兵則小心翼翼,先走到河堤邊上確認木筏附近安全,這才派一個人脫衣下水,拎著把長槍,遊到木筏邊上衝著水裏一陣猛捅,確認木筏下麵也沒有敵兵之後,其他三個鄉兵才脫衣下水,四個人合力把木筏推到岸邊。
就在這時,外河上又有兩隻木筏順水而來,木筏上的敵兵吹響了號角,似乎要與先期抵達這裏的兄弟取得聯係。
局勢驟然緊張。城牆上的鄉兵異常焦急,衝著城下連聲叫喊,“賊人來了,快,快把東西弄上來,遲恐不及。”
城下鄉兵抬頭一看外河來了兩隻木筏,木筏上坐滿了敵兵,頓時大為吃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撿大東西拿了,大東西當然就是那幾個鼓囊囊的牛皮大袋了,足有一丈多長,雖然不知道裏麵裝了什麼物件,但肯定是打仗用的裝備,應該很值錢。
城下四個鄉兵手忙腳亂地搬,城上鄉兵則放下更多的繩子,以便把戰利品更快地運上去。
幾個牛皮大袋率先拽上了城牆,然後便被仍在了一邊。這時所有鄉兵都趴在城牆邊緣,大家齊心協力往上拽拉戰利品,而敵兵則乘著木筏匆忙駛向護城河,氣氛很緊張,誰也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思去看看那幾個牛皮大袋裏到底裝了什麼。
但就在此刻,若有鄉兵回頭看一眼那幾個牛皮大袋,必定魂飛天外,因為其中一個牛皮大袋正被人從袋裏用鋒利的短刃一劈而開,然後便滾出來一個身著黑色明光鎧、頭戴黑色兜鍪、麵帶白色虎頭護具,背負一柄雪亮長刀的彪悍戰將。
黑鎧戰將一躍而起,背後長刀幾乎在瞬間便被他握在了手中。
在他眼前的,是十幾個趴在城牆上一邊拉拽繩索一邊大呼小叫的鄉兵,還有幾個青衣胥吏也混雜其中,誰也沒有注意到死神已經舉起了屠刀,正發出恐怖獰笑。
“殺!”
黑鎧戰將陡然發出一聲震天雷吼,跟著身形如電,長刀如虹,霎那間,人頭滾滾,鮮血四射,斷肢殘臂漫天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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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外的火越燒越大,煙霧越來越濃,雖然夕陽正在西下,但梁父城已陷入黑暗,城中更是恐慌一片。
煙霧中,敵軍的戰鼓始終擂動,號角此起彼伏,殺聲更是有節奏地響徹山野,仿若有千軍萬馬雲集城下,如果不是間斷性的箭陣一次次覆蓋城樓,而它的威力卻始終沒有增加,恐怕守軍的士氣早已蕩然無存。
突然,城中金鉦急促鳴響,更有奔走呼號之聲隱約傳來,隻是此刻整個南城均被濃煙掩蓋,城上守軍根本看不到城中發生了何事。
就在這時,有人狂奔而至,站在城門樓下縱聲狂呼,“失火了,城中失火了……”
失火了?羅士信駭然心驚,值此緊要關頭城中竟然失火了,那守軍豈不腹背受敵?眼下守軍不可能去救火,唯有靠城中居民自救,但為了阻禦外敵,城中居民除了老弱婦孺外餘者皆被征調。羅士信左右為難,一時委決不下。不救火梁父城就完了,等於拱手送給了敵軍,但如果盡遣城中青壯去救火,那麼敵軍一旦開始攻城,五百守軍在沒有城中居民的幫助下,根本抵禦不了敵軍,城池還是要丟。
然而,尚未等他做出決策,城上城下所有幫助守軍打仗的城中青壯居民便一哄而散,飛一般衝向城中救火去了。他們不救火,家就沒了,而他們不打仗,還有守城的鄉團可以抵禦敵軍,尚有守住城池的一絲希望。
關鍵時刻,羅士信這個少年軍官威信不足的缺陷暴露無遺。守城大戰尚未開始,軍心便亂了,隊伍也散了,敗局已定。
城中大火異常凶猛,短短時間內便火光衝天。梁父城上空的煙霧也因此變得更為濃厚,能見度也愈發低了,而尤其可怕的是,城中已經大亂,居民們在城外敵軍和城內大火的內外夾攻下,驚慌失措,一部分居民肝膽俱裂,為了求生,紛紛向東西兩個城門衝去,試圖逃出城外。
恰在此刻,東城門方向鼓號衝天,敵軍趁著城內大亂之際,突然發起了攻擊。
羅士信措手不及,他判斷錯誤,把鄉團主力放在了南城,而東城門隻有五十鄉兵,根本不堪一擊。
東城瞬間失陷,敵軍殺進了梁父城。
羅士信果斷下令,撤,火速從西城撤離,撤向陽關。
城池失陷,密集而急促的金鉦報警聲回蕩在黑壓壓的煙霧裏。城中居民魂飛魄喪、狼奔豕突,鄉團將士也是驚惶不安,奪路狂奔。西城門打開了,但護城河上隻有一道吊橋,容納量非常有限,再加上居民們或攜家帶口,或肩挑背扛,還有官僚商賈們驅趕著馬車,大家爭先恐後往外逃,很快便把西城門堵得水泄不通,撤離速度非常緩慢。
鄉團將士情急之下,舉刀便砍,不惜一切代價要在擁堵的人群裏殺出一條血路。
沒辦法,敵軍已經殺進城了,逮到他們肯定是殺無赦,一刀一個腦袋,而居民則無礙,最多也就是損失財產,敵兵尚不至於喪心病狂到血腥屠城。
羅士信急得團團亂轉,不停地催促號令兵吹響集結號,以便給從東城和北城方向撤下來的兄弟指明方向。東城遭到敵軍的猛烈攻擊,那一隊鄉兵肯定是凶多吉少了,而北城依舊安然無恙,那兩火鄉兵應該能安全撤回來。
然而,就在羅士信和鄉團將士們焦急的等待中,就在被熊熊大火和衝天濃煙所逐漸吞沒的城中大道上,忽然衝出來一隊全副武裝的鷹揚衛士。為首者是一員彪悍戰將,全身上下包裹在黑色鎧甲中,甚至連臉上都戴著一個白色虎頭護具。在他的手中,倒提著一柄雪亮冷森的鋒利長刀。在他的身後,跟著二十多個身著黃色戎裝,手拿刀槍弓盾的衛士,一個個氣勢洶洶,殺氣騰騰。
城中怎會有鷹揚衛?這個疑問一掠而過,聯想到之前威力驚人的箭陣,羅士信瞬間堅定了自己的猜測,這支攻擊梁父城的徐州賊十有八九便是造反的鷹揚衛,而眼前這隊飛奔而來的鷹揚衛絕對是攻城的賊人。
羅士信毫不猶豫地舉起手中鐵槊,縱聲狂呼,“賊人殺來了,兄弟們,迎戰,殺!殺上去!”
羅士信身先士卒,一馬當先,挺槊向前。一群鄉兵緊隨其後,刀槍並舉,義無反顧。
此刻他們隻有上前迎敵,撤離的通道尚沒有打通,鄉兵們為了求生揮刀殺人,而城中平民為了逃生也豁出去了,赤手空拳與鄉兵們廝殺在一起,正糾纏混戰之時,突然聽到“賊人來了”,雙方魂飛天外,驟然爆發,不顧一切向前衝,隻求能以最快速度逃出城去。
西城內外亂成了一團,這對撤退的鄉兵來說是一場可怕的災難,但對呼嘯殺來的義軍來說,則是殺人的最好機會。
黑鎧戰將倒拖長刀,狂奔而至,氣勢凜厲。
羅士信屹立長街,鐵槊橫舉,一夫當關。
“殺!”黑鎧戰將一聲暴喝,人刀合一,如厲嘯狂飆,騰空而起,一刀斬下。
“殺!”羅士信不退反進,鐵槊劃空而起,如射日神箭,一槊刺上。
電閃之間,刀槊相擊,“當……”一聲金鐵交鳴,火星四射。
黑鎧戰將落地,長刀如驚虹掠過,發出刺耳嘯叫,再次淩空斬下,“殺!”
鐵槊倒撞而下,狠狠砸進地麵。羅士信倒退三步,卸去撞擊之力,跟著發出一聲震天雷吼,“殺!”鐵槊再起,帶起泥土片片,掠起一道殘影,以匪夷所思之速度,再次迎上長刀。
“當……”刀槊相撞,聲震長街。
羅士信兩臂酸麻,虎口欲裂,連連倒退。
黑鎧戰將卻是越戰越勇,步步進逼,長刀再起,身如鬼魅,第三次淩空斬下,“殺!”
羅士信仰天怒吼,兩腿如磐石一般硬生生撐住強健身軀,雙手橫起鐵槊,對準雷霆斬下的長刀,用盡全身的力氣,惡狠狠地撞了上去,“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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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隋 第一卷 第九十五章十一刀
長街上,火光映射之中,濃煙翻卷之下,兩名戰將酣呼鏖戰。
城門內外,人潮滾滾,擁堵不堪。一部鄉兵列下戰陣,嚴防死守;一部鄉兵大開殺戒,濫殺無辜,不惜代價逃離城池。平民們在絕望中怒吼、慘嚎、掙紮、踐踏、奔逃,但死神已經張開了血盆大嘴,肆意吞噬著他們的生命,狹窄的城門通道變成了恐怖的屠宰場。
戎裝精兵一字列開,輕弩齊舉,刀光森厲,殺氣騰騰。
“殺!殺!殺!”黑鎧戰將吼聲如雷,長刀嘯叫,殘影道道,身如烈虎,一次次凶猛撲上,一刀刀瘋狂斬下。
一柄刀,一個動作,雷霆劈下,再劈,再斬……
羅士信感覺自己掉進了驚濤駭浪之中,一道道耀眼的閃電在眼前飛舞,一聲聲驚雷在耳畔炸響,感覺死亡一步步逼近,感覺生命一點點流失,他窒息難當,陷入了空前的絕望,他隻能依仗不屈不撓的意誌咬牙堅持,隻能憑借一往無前的勇氣和玉石俱焚的決心,把體內的全部力量徹底爆發出來,與強大到根本不可戰勝的敵人決一死戰。
羅士信天生神力,在武技上更有著驚人的天賦,在其成長的短短曆程中,同齡的孩子對他敬若神明,崇拜不已,比其年長的青壯亦對他敬畏有加,不敢與其發生任何衝突。羅士信因此很自信,很狂傲,如果不是有師父的約束,有師兄秦瓊牢牢壓製著他,他早已變得驕橫跋扈、目中無人了。
然而,今天,此刻,他第一次嚐到了恐懼的滋味,第一次知道了絕望和無助的可怕,第一次近距離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看到了死神的獰笑,第一次親身體會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真正含義,他的自信、驕傲和對未來的憧憬,均在黑鎧戰將一刀接一刀的雷霆劈殺中,轟然碎裂。
這個如天兵天將一般的猛士,力氣比他更大,武技比他更高,而且自始至終隻用一招,普普通通的一招雷霆劈殺,便把他殺得步步後退,毫無還手之力,如落花流水般一敗塗地。相比起死亡的威脅,那種巨大的挫敗感才讓羅士信倍感沮喪,在沮喪中氣頹,在氣頹中失去自信,而信心遭受重創之後,羅士信終於力竭。
第九刀。
在驚心動魄的金鐵交鳴聲中,羅士信發出絕望厲嚎,手中鐵槊已經彎曲變形,虎口已經迸裂鮮血淋漓,臂膀已經痛疼難擋,兩腿已經酸軟搖搖晃晃,眼前更是金光閃爍,視線模糊。
黑鎧戰將借助反彈之力,身形騰空而起,長刀厲嘯,吼聲如雷,雷霆一刀,“殺!”
第十刀。
羅士信仰天狂吼,雙手舉槊,用盡全身最後一絲力氣,奮力抵擋。
“當……”鐵槊在長刀的猛擊下,攔腰彎曲,巨大的撞擊力通過鐵槊迅猛傳遞到羅士信的雙手虎口上,虎口徹底迸裂,但撞擊力並沒有就此散盡,而是沿著羅士信的雙臂飛速傳遞至身體,羅士信再也站立不住,踉蹌倒退,跟著兩腿一軟,身體失控,身軀連同頭顱如石塊般重重撞上地麵,巨大的痛疼感瞬間摧毀了羅士信的意識,眼前一黑,張嘴噴出了一口鮮血。
幾十步外嚴陣以待的鄉兵們瞠目結舌,他們親眼目睹了驍勇無敵的羅士信,竟在黑鎧戰將狂飆般的猛烈攻擊下,如風中落葉,不堪一擊,僅僅數息便倒下了。
說時遲,那時快,黑鎧戰將倒退一步,卸去反彈之力,手中倒飛而起的長刀亦在空中驟然靜止。
“殺!”隨著一聲暴喝,黑鎧戰將如咆哮猛虎般縱身而上,手中長刀以無堅不摧之勢厲嘯而下,人刀合一,對準倒在地上的羅士信,一刀劈下。第十一刀。
在鄉兵們震駭的目光中,人刀,刀到,長刀在攝人心魄的嘯聲中,擦著羅士信的臉龐,狠狠釘入地麵,深達數寸。鋒利的刀刃緊貼著羅士信的麵孔,森然奪目,寒氣逼人。昏厥的羅士信受此刺激,瞬間又從昏厥中驚醒,瞪大眼睛,發出了一聲連他自己都倍感恐怖的嚎叫。
羅士信死了,曆城鄉團的第一佐史死了,被黑鎧戰將剁下了頭顱。這是鄉兵們親眼目睹的,雖然他們沒有看到頭顱從身體上分離,但那一刀勢大力沉,躲無可躲,羅士信豈能幸免?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嗓子,絕望而恐懼的一嗓子,跟著“轟”一下,嚴陣以待的鄉兵們突然一哄而散了,狼奔豕突,瘋狂叫喊,奪路而逃。
西城門陷入了更大的混亂,眼見敵人已經殺到眼前,眼見黑鎧戰將在數息之內斬殺了守城團主,所有人都驚駭欲絕,都聞到了死亡的氣息,大家拚命往城外逃亡,鄉兵們在逃,官僚富豪們在逃,平民們也在逃,大家互相踩踏,互相殺戮,死傷狼籍。更慘的是,他們即便衝出了城門,眼前還有一道護城河,唯一的逃生之路也就是一道吊橋,結果可想而知,能夠衝上橋的寥寥無幾,大部分人隻能跳水求生,很多人在混亂中溺水而亡,其悲慘之狀不忍目睹。
黑鎧戰將拿下了白色虎頭護具,露出李風雲那張冷峻而殺氣凜冽的麵孔。
眼前這個少年天生神力,天賦異稟,更難得的是在強大對手的攻擊下,無畏無懼,奮力迎戰,舍生忘死,意誌非常堅強,如此人才極其罕見。李風雲遂動了惜才之念,刀下留下。
“報上名來!”李風雲厲聲喝問。
羅士信劇烈喘息,對死亡的恐懼讓他陷入窒息之中,他不敢動,也無力動彈,但不屈的意誌卻頑強支撐著他,讓他勇敢,讓他無懼死亡,讓他張大嘴巴用盡最後的力量縱聲叫喊,“直娘賊,俺叫羅士信,曆城羅士信。”
他是用盡力量喊出來的,但實際上聲音很小,而且很嘶啞。
李風雲卻是聽清了,他殺氣騰騰的臉上頓時露出驚訝之色,眼裏的厲芒也在這一瞬間突然減弱,並漸漸消散,慢慢地,他眯起了眼睛,望著倒在地上卻色厲荏苒地擺出一副睚眥欲裂、仿若要生吞活剝了自己的羅士信,情不自禁地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
“曆城羅士信?”李風雲笑了起來。
不過那笑容在羅士信看來,卻充滿了鄙夷和不屑,這令其倍感屈辱,心裏的不屈之念驟然爆發,血脈賁張之下,身體裏的力氣竟恢複了幾分,不知不覺他再一次握緊了已經變形但依舊可以用來殊死一搏的武器。
“秦瓊秦叔寶在哪?張須陀又在哪?”李風雲突然問道。
“你是何人?”羅士信反問道,“你這廝可敢報上名來?”
李風雲大笑,右臂用力,拔刀而退,跟著左手掀起兜鍪,露出滿頭白發,“白發李風雲。”
羅士信望著一頭白發的黑鎧戰將,心裏沒來由地湧出一絲敬佩,如此異士,奈何為賊。
“某給你一次機會。”李風雲再退兩步,倒提長刀,大聲笑道,“某放你回去,養好傷,待陣前相遇,再決生死。”
羅士信吃驚不已,匪夷所思地望著李風雲。
李風雲衝著他哈哈一笑,手指東邊長街,“某的部下正飛奔而來,你若想走,現在便走。”
羅士信再不猶豫,翻身躍起,兩手握緊鐵槊,兩眼死死盯著李風雲,飛速倒退,迅速消失在了擁擠的人群裏。
風雲衛士們麵麵相覷,不知道李風雲為何要放走羅士信,更不知蒼頭帥又在玩弄什麼玄虛。
徐十三率風雲團將士狂奔而至。
“梁父城毀了。”李風雲看看衝天大火,搖了搖頭,“傳令下去,銜尾追擊,直殺陽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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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秦瓊接到了從博城傳來的急件,郡尉賈務本和曆城鷹揚府司馬楊潛急告張須陀,齊州賊主力向博城發動了攻擊,試圖從博城方向突圍,重新殺回齊郡。
賈務本和楊潛據此做出分析和推斷,攻打陽關的賊軍應該是一支偏師,目的是以身為餌,佯裝南下蒙山,以牽製住巨陽、梁父一線的官軍,從而幫助其主力從博城方向突圍而走。目下楊潛率軍堅守博城,阻禦賊軍,疲憊賊軍,遲滯賊軍突圍之速度,而賈務本則率鄉團主力依舊埋伏於泰山腳下,準備伏擊賊軍。考慮到齊郡之利益,此仗最好能全殲賊軍,所以賈務本和楊潛征詢張須陀的意見,是不是請明公即刻放棄陽關,率軍急速趕赴博城戰場,完成對賊軍的包圍,以便全殲賊軍。
秦瓊毫不猶豫,當機立斷,決定棄守陽關,率曆城和臨邑兩個鄉團連夜殺回博城。並書告張須陀,請張須陀在曲阜等待自己的捷報。
就在他做出決策,派人急赴梁父城,命令羅士信馬上撤離之時,噩耗傳來,梁父城失陷,羅士信率敗軍正在逃亡陽關,而徐州賊軍則尾隨於後,銜尾追殺,距離陽關隻剩下十幾裏路了。
秦瓊大吃一驚,徐州賊的武力果然非同一般,上午抵達梁父城,下午就把梁父城攻陷了,如此推算,徐州賊必定是大舉北上,兵力或許超過了自己。
秦瓊不怒反喜,他正好要撤離,要棄守陽關,但棄守陽關需要一個理由,需要堵住段文操的嘴,而梁父城失陷,徐州賊殺到陽關,齊軍因此腹背受敵,且兵力嚴重不足,隻有撤退。這個理由很充足,完全可以堵住段文操的嘴,不至於給張須陀帶來麻煩。
秦瓊下令,賈閏甫率臨邑團,火速撤離陽關。
又命令巨平守軍,馬上撤出巨平城,在城外等待與臨邑團會合,一起趕赴博城戰場。
然後親自率兩火輕騎,前往接應羅士信。
亥時兩刻,孟讓攻占陽關。
亥時正,李風雲率軍殺到陽關城下,與孟讓勝利會師。
同一時間,秦瓊率軍飛奔巨平,在曆城和臨邑兩個鄉團會合後,馬不停蹄,連夜趕赴博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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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3-4 09:12 PM
戰隋 第一卷 第九十六章化整為零
張須陀率軍剛剛抵達曲阜,呂明星和郭明便率軍撤至防山,在防山要隘擺下防禦戰陣。
張須陀無意攻打防山,亦無意幫助段文操收複泗水縣,他在徐州義軍撤離曲阜後,便陳兵泗水南岸,以便隨時渡河北上趕赴巨平、梁父一線。
然而戰局變幻莫測,他在曲阜尚沒有喘口氣,便接到秦瓊急件,徐州賊軍已經殺到了梁父城。
徐州賊軍不是張須陀的目標,張須陀的目標是齊州賊,他需要找到齊州賊的主力,他最希望看到的局麵是齊州賊從博城方向突圍,這樣他就可以按照既定計策展開攻擊,實現攻擊之目的。因為沒有博城方麵的動靜,張須陀沒有動作,在泗水南岸按兵不動。
段文操馬失前蹄,打了敗仗,十分丟臉,避而不見張須陀,但出於禮貌,還有合作的需要,他讓侄子段綸代表自己去拜謝張須陀並犒勞一下齊軍。
張須陀理解段文操目前所處的尷尬境地,再說段綸畢竟是兵部尚書段文振的兒子,雖說雙方隸屬不同的政治集團,有不同的利益訴求,但就張須陀目前的處境來說,在得不到以禮部尚書楊玄感為首的河洛貴族集團的鼎力支持下,他隻能“自力更生”,在戡亂剿賊這個共同利益的基礎上,力爭贏得與各方勢力之間的合作。
兵部尚書段文振是齊魯貴族集團的領袖級人物,張須陀若想在齊魯建下戡亂之功,首先就要贏得段文振的支持,而齊魯局勢混亂又必然會損害到齊魯人的利益,所以這是一對尖銳矛盾,而能否成功化解這對矛盾,關鍵不在張須陀如何戡亂,而在於段文振和齊魯貴族如何平衡各方之間的利益。
張須陀盛情宴請了段綸,言辭之中頗有示好之意,同時也隱晦做出試探,探查段氏對自己的戡亂剿賊有何意見。
段氏在此事上的態度十分矛盾,從東征立場出發,段氏不希望齊魯人在這個節骨眼上舉兵造反,繼而影響東征進程,所以支持剿賊,但從齊魯人的利益出發,段氏不希望看到齊人殺齊人的悲慘局麵,所以又不支持剿賊。這種矛盾的態度讓段氏在戡亂剿賊一事上搖擺不定。
好在徐州賊占據蒙山,直接威脅到了琅琊郡的安全,而琅琊郡一旦失陷,必將影響到東萊水師的渡河作戰,影響到東征大業,偏偏徐州賊又不是齊魯人,這便解決了段氏的矛盾所在,齊魯人可以以戡亂為名剿殺徐州賊。
段氏的策略隨即擬定,集中齊魯地區的力量,齊心協力剿殺徐州賊,如此既可確保東征順利進行,又可確保諸如張須陀等齊魯官僚可以建下戡亂之功。
張須陀聽明白了,接下來不但雙方之間要合作,還要聯合更多的力量進行合作,甚至包括與徐州貴族集團之間的合作,隻是如此一來,齊州賊還剿不剿?當然要剿,但張須陀若想在齊魯地區待下去,若想維持與齊魯貴族之間的合作,他就不能大開殺戒,而考慮到齊軍接下來的剿賊目標是徐州賊,齊郡的穩定至關重要,他唯一的辦法便是把齊州賊趕出齊郡。往哪裏趕?冬天到了,大河即將封凍,隻要計策得當,張須陀完全有能力把齊州賊趕到河北,趕出齊魯地區。來年春暖花開,大河解凍,有大河這道天險為阻,齊州賊再想殺回來就難了,如此張須陀便可集中力量剿殺徐州賊了。
賓主把酒言歡,盡興而散。
當夜張須陀踏踏實實睡了一覺,醒來就看到了秦瓊的急件。
徐州賊的攻擊力非常強,以摧枯拉朽之勢攻陷梁父城,而據羅士信和逃回來的曆城鄉兵所述說,他們竟不知道徐州賊是如何進城的,亦不知道城中大火是如何燃起的,總之他們稀裏糊塗的就敗了,而梁父城也在大火中付之一炬。徐州賊隨即直殺陽關,陽關腹背受敵。恰在這是博城急報,齊州賊主力猛攻博城,要從博城方向突圍,賈務本和楊潛據此推斷,攻打陽關是是齊州賊軍的偏師,是誘餌。秦瓊果斷下令棄守陽關,率曆城和臨邑兩個鄉團連夜趕赴博城,打算圍殲齊州賊主力。
張須陀稍加思索後,馬上給賈務本、秦瓊和楊潛寫了一封密信。考慮到齊魯局勢的急劇變化,齊軍迫切需要保存實力,而賊軍為了求生,必然舍命相拚,博城一戰極有可能打成兩敗俱傷之局。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此仗即便全殲了齊州賊,齊軍亦有可能損失殆盡,齊軍一旦失去戰鬥力,接下來又拿什麼去應對急劇變化的齊魯局勢?
這封密信的字裏行間,非常清晰地透露出張須陀的一個無法宣之於口的態度,那便是“養寇自重”,而之所以“養寇自重”,不是張須陀私心作祟,而是迫於齊魯貴族集團所施加的重壓。可以預見,張須陀一旦全殲了齊州賊,必然會成為齊魯貴族集團的“公敵”。他是建下了戡亂之功,但他在齊魯地區也待不下去了,如果以兵部尚書段文振為首的朝堂上的山東權貴們再聯手“敲打”他一下,他的仕途也就基本到頂了,十有八九要被打發到一個落後偏僻貧瘠的小郡去打發餘生了。
張須陀的這封信於當天夜裏送達博城戰場。
楊潛守住了博城。秦瓊也抵達了博城,而賈務本也從伏擊地點殺出。在齊軍看來,王薄和長白山義軍主力已經陷入了包圍,敗亡在即。
然而,王薄早有對策,他明知博城是個陷阱,又豈會睜著眼睛跳下去?
王薄猛攻博城,其目的便是吸引官軍的注意力。在官軍堅守城池,在泰山腳下的埋伏官軍尚沒有殺出,在巨平、梁父一線的官軍尚沒有趕回來,完成對義軍的包圍之前,他把主力化整為零,一部佯裝主力攻城,一部則由老弱婦孺組成,先行開道,直奔泰山腳下,而埋伏在泰山腳下的官軍看到是老弱婦孺,必然不會出手,而是繼續埋伏,耐心等待義軍主力出現。真正的義軍主力此刻全部化整為零,秘密藏匿於博城和泰山南麓之間的丘陵山野之中。
隻待官軍完成合圍,發現義軍主力早已逃走之後,必然認為之前放走的“老弱婦孺”有問題,義軍主力可能混雜在老弱婦孺中間逃之夭夭了,於是調轉馬頭,銜尾追殺。
隻待官軍殺回齊郡,王薄就把零散藏匿的主力部隊迅速整合起來,緊隨官軍之後殺回齊郡。
這個計策中最為狠辣的招數便是丟車保帥,便是把追隨義軍的老弱婦孺全部放棄了,如此一來,義軍主力的生存能力和戰鬥能力將大大提高,也唯有如此,長白山義軍才有希望殺出一條血路。
當夜,齊軍發動了攻擊,賈務本、秦瓊和楊潛三路齊出,結果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他們沒有抓到王薄,也沒能圍殲賊軍主力,雖然他們設下的這個陷阱十分高明,但賊軍比他們更高明,更狡猾,竟然奇跡般的從陷阱裏溜走了。
三人一商量,當即認定,賊軍主力還在博城附近,還在汶水兩岸一帶潛伏,而之前從泰山腳下逃走的老弱婦孺不過是誘餌,隻待官軍中計上當,銜尾追殺直奔齊郡而去,賊軍便緊隨官軍之後,大搖大擺地重新殺回齊郡。當然,還有一種可能,那便是賊軍主力此刻正在向陽關方向狂奔,乘著其偏師和徐州賊軍攻占陽關之際,火速南下蒙山。
如果賊軍主力還在博城附近,他們尚可再戰,反之,若賊軍主力已南下陽關,則大事去矣,而且這一結果讓他們十分沮喪,本想設計剿殺賊軍,哪料到竟被賊軍算計了,自己跳進了自己挖的陷阱,眼睜睜的看著賊軍挺進了蒙山。
就在這時,張須陀的密信到了。張須陀在信中以非常肯定的口氣告訴他們,齊州賊肯定要重新殺回齊郡,而原因很簡單,這是段氏說的。既然段氏說齊州賊肯定要殺回齊郡,那還用得著質疑?而段氏之所以采取合作之態度,原因亦很簡單,因為蒙山被一股徐州賊占據了,接下來齊魯地區戡亂剿賊的目標是徐州賊。那麼,齊州賊何去何從?還剿不剿了?綜合各方勢力的立場來分析,再加上大河即將封凍,不難推測出走投無路的齊州賊將逃亡何處。
齊軍未來一段時間的任務,便是將計就計,繼續追剿齊州賊,直到把齊州賊趕過大河。
賈務本、秦瓊和楊潛當即領會了張須陀的真實意圖。秦瓊堅決不會說話,也不獻計,他是齊人,他要避嫌。賈務本是河東貴族,是關隴貴族集團成員,而楊潛的來曆身份很神秘,從齊郡兩位行政官長張須陀和賈務本都對其恭敬有加的態度來看,此人十有八九出自關隴豪門。三人中秦瓊的地位最低,當然要閉緊嘴巴了。賈務本的貴族等級也較低,與楊潛的貴族等級懸殊太大,如果不是楊潛要求嚴守他的秘密,賈務本在他麵前連坐的資格都沒有,所以賈務本也不說話。
楊潛是曆城鷹揚府司馬,是齊軍目前唯一的軍方官員,張須陀不在的時候,由他決策也屬正常。
楊潛當仁不讓,當即拿出決策,將計就計,連夜追擊,殺回齊郡。
過了兩天,王薄從斥候處得到確切消息,齊軍確實殺回齊郡後,乃重整軍隊,飛速越過泰山,再回齊郡,但他的目標已經不是長白山,而是北上,向大河奔去。
張須陀到了魯郡首府瑕丘,拜會段文操,聽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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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隋 第一卷 第九十七章誰反對東征?
皇帝下旨,罷免順政公董純左驍衛將軍職,將其逐出了軍隊,又免除其檢校彭城太守職,改為汶山郡太守。
汶山郡在哪?在巴蜀西北方向,窮山惡水,不毛之地。這對威名顯赫、位高權重的董純來說,等同於政治“放逐”了。董純倒了,雖然他的政治對手沒有將其打入地獄,但也達到了將其逐出軍隊,遠離政治中樞的目的。
董純的倒台,讓關隴隴西貴族集團的實力遭到了重創,而董純之所以倒台,主要原因不是徐州賊禍亂通濟渠,而是皇統之爭的政治餘波。董純做為支持齊王楊暕入主東宮的主要大臣之一,在東征即將開始之際,皇帝和以改革派為首的中樞,當然要尋個機會把他貶黜了,以免給國內政治局勢埋下不可預料的隱患。
董純被貶,對中土頂層權貴來說,是政治鬥爭的結果,而對中土高級貴族官僚來說,在不考慮政治因素的情況下,首要教訓是,自己份內的事一定要做好,否則即便你背後的靠山很大很硬,但給人抓住了把柄,落人口實,讓你的靠山很尷尬很沒麵子,他還會保你嗎?早一腳把你踹到底了。
齊州賊重回齊郡,魯郡的危機算是緩解了一部分,段文操也能喘口氣了,雖然這與張須陀的初衷大相徑庭,但凡事有利就有弊,張須陀卻因此贏得了與以段文操為首的齊魯貴族集團的合作。這種合作關係,相比剿賊後所帶來的一係列嚴重後果,其給張須陀所帶來的利益不可同日而語,所以張須陀親自趕到瑕丘拜會段文操。
段文操感覺張須陀是得了便宜又賣乖。你先打了我一個巴掌,現在又來給我一個甜棗,當我是癡人啊?不過既然合作了,這點閑氣爭了就沒有意思,顯得小家子氣,沒有度量。段文操宴請了張須陀,然後便透漏了董純被貶黜的消息。這個消息目前還沒有傳遞到各郡縣,不過段文操的哥哥在中樞,類似這種消息還是可以先透漏一下,無關乎機密嘛。段文操的意思很直白,做為關隴人,在齊魯這塊地盤上謀利益,必須要贏得齊魯人的合作。
董純就是個例子。徐州賊禍亂通濟渠,還劫掠了整整一個船隊的重兵,而尤其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徐州賊帶著這整整一個船隊的重兵,竟然從董純的圍追堵截中逃了出去,千裏迢迢挺進了蒙山,這背後若是沒有徐州人暗中幫助,怎麼可能?同樣,齊州賊舉起造反,這背後也是有原因的,並不是大家所口口相傳的什麼反徭役、反賦稅,什麼賑濟不力,那都是扯淡。
試想中土的普羅大眾曆經了四百餘年的分裂和戰亂,一代又一代人在年複一年的戰爭中艱難煎熬,忍受了常人根本無法想像的巨大痛苦,如今好不容易統一了,好不容易過上了安寧的生活,誰不珍惜?千萬不要小覷了中土普羅大眾對痛苦和貧窮的忍耐力,不要小覷了中土普羅大眾對和平統一的渴望和期待,不要小覷了中土普羅大眾對保家衛國的熱情和激情。之前的西征也罷,即將開始的東征也罷,都是對外戰爭,都是為了遠征蠻夷,為了邊陲的穩定,為了中土的安危,為了中土的和平統一大業,為了普羅大眾的福祉,所以,真正支持對外戰爭,以飽滿熱情投入到對外戰爭中的,恰恰是中土的普羅大眾。
當然,中土以舉國之力發動東征,必然在某些地區的賦稅征繳和徭役征調上有所加重,會給一部分普羅大眾帶來沉重的負擔乃至痛苦,但普羅大眾都知道這是短暫的,是可以忍耐、可以克服的,未來是可以期待的,今日在和平統一基礎上所進行的對外戰爭給普羅大眾帶來的痛苦和絕望,與四百餘年的分裂和戰亂所帶給中土普羅大眾的痛苦和絕望,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所以,山東地區包括大河南北乃至徐州地區爆發的叛亂,其真正的原因是反東征。
誰反對東征?不是中土的普羅大眾,不是期待永久和平和統一的中土的普羅大眾,而是中土的貴族集團,是統治著中土、分享著中土權力和財富的貴族集團。
貴族集團為何要反對東征?因為改革,因為隨著中土的和平統一,中土的政治不可逆轉地由門閥士族政治向中央集權政治發展。
在門閥士族政治中,執掌中土權力和財富的是門閥士族,而在中央集權政治中,執掌中土權力和財富的是皇帝,是中央。從權力和財富的角度來說,門閥士族政治中,門閥士族完全控製著權力和財富的分配,所以他們理所當然地享受著最大的權力和最多的財富,而在中央集權政治中,皇帝和中央完全控製著權力和財富的分配,為了確保和平統一,必然要削弱門閥士族的權力和財富,於是,最尖銳最激烈最根本的矛盾就出現了。
皇帝和以改革派為首的中樞,所進行的西征、東征等一係列國防和外交大戰略,其名義上是為了打擊外虜,保護中土,維護和平統一大業,實際上是為了建立武功,增長皇帝和中央的權威,同時利用戰爭緩解內部矛盾,利用軍功拉攏一部分支持改革的新貴族,打擊一部分反對改革的老貴族,同時贏得與中立貴族的合作,然後在內外大環境都趨於穩定的基礎上,進行全方位的激進式的大改革,力圖在最短時間內摧毀門閥士族政治,重建中央集權製,繼而從製度上、律法上、禮儀道德上徹底地鞏固和發展中土的統一大業,讓中土能夠世世代代享受和平統一所帶來的繁榮和昌盛。
對於今日山東貴族官僚來說,必須弄清楚叛亂背後的真正原因,才能做出正確的戡亂剿賊的策略,否則,必將在接踵而至的一個個呼嘯的政治風暴中粉身碎骨。
段文操不可能明說齊州賊叛亂的真正原因,但他可以以董純為例,以清談探討的方式,以董純倒台的政治原因,來清楚表述徐州賊叛亂的真正目的所在。
張須陀雖然是軍中悍將,從未深入接觸過高層政治,但他日常所接觸的都是貴族,其中不乏來自豪門世家的子弟,耳濡目染久了,不懂也能看出門道了。董純是軍中名將,是隴西貴族,是隴西貴族集團的大佬級人物,在軍方更是威名顯赫,如此人物竟在東征之前倒台了,與東征絲毫關係都沒有了,這足以說明問題,說明董純是反對東征的重量級人物,皇帝和中樞在東征之前,想方設法也要把這樣的人物貶黜到窮山僻壤裏去,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至於董純為什麼反對東征,張須陀就不甚了了,不過段文操還是隱晦地解釋了一下,因為皇統之爭。但董純為什麼會介入皇統之爭?這就牽扯到一個更複雜的問題,皇帝為什麼自元德太子病逝後,就一直在儲君一事上推諉拖延?一國君主重要,而一國儲君同樣重要,直接關係到國祚的穩定,這個道理天下人人皆知,唯獨皇帝不知道?
皇帝當然知道,但皇帝立下了宏圖誌願,一定要在有生之年完成改革,重建中央集權製,為此他需要絕對的權力,絕對的權威,而儲君的建立必將在政治上誕生一股新的勢力,而這股勢力一旦被對手所利用,必將嚴重掣肘皇帝,直接影響到皇帝對改革的推進,所以,皇帝想方設法拖延儲君的建立。
保守貴族勢力為了阻止改革,阻禦改革,無所不用其極,其中最重要的一個手段,便是想方設法重建儲君,而不久前爆發的齊王楊暕淫亂一案,便是皇帝對保守勢力的一次有力反擊。
張須陀的政治敏感度還是很高,理解能力也很強。段文操嘴裏說著董純,實際上是借著董純“敲打”他,聯想到齊魯複雜局勢,他不禁暗自驚凜。倒不是段文操在威脅他,而是他的確和董純一樣,都是保守勢力中的一員。
河洛貴族集團過去以楚國公楊素馬首是瞻,而楊素和先帝一樣,都是溫和改革派,凡事都不急,循序漸進,一代人不行就兩代人,慢慢來,總有水到渠成的時候。今上在他的擁戴下登基稱帝後,改革思路迅速轉變,由溫和轉為激進,而兩人之間的矛盾也迅速激化。楚國公楊素年紀大了,病逝了,他的政治遺傳遂由長子楊玄感繼承,而楊玄感在改革上的立場和他父親一樣,都是溫和改革派,但隨著激將改革勢力控製了中樞,溫和改革派也被劃歸為保守勢力之一。
衛府是改革的重點地區,張須陀參與了一係列軍製改革,其中很多新製度在衛府遭到抵製甚至反對。張須陀本人也對很多損害到軍人利益的製度非常不滿,所以他很自覺,把自己劃歸為改革上的保守派,雖然他並不反對改革。
假若山東地區各叛亂事件的背後,都有中土保守貴族勢力的影子,那麼各地的戡亂剿賊就成了一塊“試金石”,凡戡亂不力者,都可以劃歸為保守勢力,理所當然會像董純一樣受到打擊,而剿賊勝利者,則可以劃歸為改革的支持者,會受到皇帝和中樞的嘉賞,仕途會一片光明。
段文操在警告張須陀,合作可以,但不要借合作之名行反東征之事,否則,一旦反目成仇,你就死定了。
“使君,蒙山剿賊,何時開始?”張須陀問道。
“還要等一等。”段文操說道,“蒙山剿賊,乃齊魯大事,需譙公(周法尚)和右候衛府牽頭,並給予各郡軍事上的支援。另蒙山與彭城接壤,要圍剿蒙山,還需贏得彭城方麵的合作。”
張須陀拱手為禮,“既然如此,某先率軍返回齊郡,剿殺齊州賊。”
段文操撫須而笑,“彭城崔郡丞來信,說琅琊竇使君遣使至彭城商議聯手剿賊一事,他亦有意遣使至瑕丘來,與某共議。你看……”
張須陀一聽就明白了,段文操希望齊軍能留下。現在段文操手上的兵力十分有限,而徐州賊又在泗水一線虎視眈眈,隻要有機會必會攻擊擄掠,這使得魯郡的局勢十分緊張,如果齊軍能留下一部分,對徐州賊形成威脅,段文操就能騰出手來征調地方宗團鄉團組建地方軍,並與彭城、琅琊兩郡擬製聯手剿賊之策,完成圍剿蒙山的前期準備工作。
張須陀沉吟了片刻,說道,“某回齊郡後,馬上調兵曹書佐秦瓊率軍馳援使君,使君意下如何?”
段文操大喜,“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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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3-4 09:29 PM
戰隋 第一卷 第九十八章意在何為?
孟讓帶著兩千餘人突圍南下,但他並沒有進入蒙山,甚至都沒有渡過泗水河進入卞城,而是以軍隊疲憊不堪,急需休整為由,暫時駐紮於洙水下遊一處僻靜的河穀裏。
原因不言自明,孟讓擔心自己被徐州義軍一口吞了。
徐州義軍已經占據了蒙山,實力明顯強於長白山義軍,而長白山義軍迫於生存需要不得不一分為二,孟讓所帶不過是一支偏師,且在陽關激戰數日,傷亡較大,再加上缺衣少糧,士氣低迷,根本不是徐州義軍的對手。雖然在長白山義軍生死存亡之刻,徐州義軍仗義援手,主動北上接應,但雙方非常陌生,彼此都不了解對方,尤其做為弱勢一方的長白山義軍,自舉旗以來便在生死線上艱苦掙紮,戒備之心非常強烈,時刻提防著自己被別人“吃了”,所以在傷口沒有養好之前,體力沒有恢複之前,對徐州義軍沒有一個全麵了解之前,雙方之間的信任極其有限。這便是孟讓不敢貿然進入蒙山,甚至都不敢貿然渡過泗水河的原因所在。
李風雲有些鬱悶。
他在離開卞城北上接應長白山義軍之前,曾密告韓曜、陳瑞,要求他們做好以武力吞並長白山義軍的準備,哪料到孟讓仿若看穿了他的心思,不但婉言拒絕了李風雲的邀請進入蒙山,甚至連泗水河都不願輕易渡過,這使得李風雲的吞並之計無從施展。
不能吞並也就罷了,李風雲並不在意,相反對孟讓的戒備之舉頗為讚賞,小心駛得萬年船,這個孟讓很有心計,而工於心計是做大事的基本條件,尤其在群雄爭霸的年代,沒有心計你還稱什麼霸?隻是如此一來李風雲就很被動了。你既然把人救出來了,把好人做了,那好人就要做到底,要給長白山義軍解決吃喝問題,否則你之前的努力就白費了,不但沒有博得仗義之名,沒有贏得對方的感激,反而給自己樹了一個仇敵,何苦來哉?
好人難做啊,李風雲暗自感歎,在孟讓和長白山義軍將領們麵前表現得非常大度,一臉笑容,沒有絲毫不快。不過,你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我也沒有必要熱臉貼冷屁股,你不信任我,我又何必自作多情?
李風雲揮揮手,瀟灑告辭,帶著三個團渡河回了卞城。
陳瑞、袁安和眾將看到白發帥安然歸來,都很高興。聽說孟讓和長白山義軍駐紮在十幾裏外的洙水對岸河穀裏,暫無渡河進入蒙山的意願,大家心知肚明,白發帥的險惡用心給人識破了,人家拒絕送上門。白發帥也有吃癟的時候。大家互相看看,會心一笑,便把孟讓和長白山義軍扔到腦後了。自己的肚子都餓得咕咕叫,哪來顧得上身邊的窮親戚?
蒙山局勢暫時平穩。呂明星和郭明占據了泗水縣,在防山要隘與官軍對峙。卞城和陪尾山要隘的防禦設施還在建設中。韓曜已經掌控了顓臾城,目前正在實施一係列的軍政措施,在確保蒙山安全和穩定的同時,保證義軍將士、隨軍雜役和家眷能夠吃飽穿暖,並保證蒙山原居民的生活不會受到太大影響。韓壽和張翔正在加固南武城的防禦設施,目前尚沒有發現琅琊首府臨沂有攻擊蒙山之跡象,這很反常。留守南城的夏侯哲也連報平安,所遣斥候在滕城、昌慮一線亦沒有發現彭城軍隊有越境攻擊之跡象。
李風雲從泗水城召回之前支援呂明星的三個團,又留下海冬青鎮守卞城,然後率軍返回顓臾。
將軍府決策,即刻整軍。將軍府所屬十六個團,不論是屯駐顓臾的九個團,還是在外鎮戍的七個團,都馬上開始大練兵,力爭在最短時間內提高戰鬥力,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官軍大圍剿。
李風雲把鷹擊郎將王揚和陸平請到了將軍府,設宴款待。這兩人自俘虜之後,便隨義軍一起行動,至今還在囚禁之中。
李風雲開誠布公,把當前局勢詳細說明。
“雖然你們的未來已是一片黑暗,但你們有自己的信念,有自己的想法,你們害怕連累自己的親人和家族,所以你們始終如一的堅持。堅持好,某能理解,某不會強迫你們參加義軍,更不會強迫你們背叛皇帝。你們願意做俘虜,那就一直做下去吧。”李風雲笑道,“不過,某的飯可不好吃。吃某一天飯,就要給某做一天事,天經地義。”
王揚和陸平誠惶誠恐。一路行來,兩人親眼目睹了這支義軍奇跡般地殺出了徐州官軍的重重包圍,千裏躍進蒙山,雖然這一舉措並不能讓義軍迅速發展壯大起來,更不能讓義軍就此贏得與官軍抗衡的實力,但這個創舉非常了不起,潛力巨大。兩人常常在一起嘀咕,對神秘而恐怖的白發帥充滿了好奇,當然,對他的怨恨和恐懼也是與日俱增。今天麵對麵坐在一起,本以為白發帥要威逼他們參加義軍,沒想到白發帥很是通情達理,充分照顧到了他們的難處,允許他們在義軍的發展過程中靈活變通地出出力。飯不能白吃啊。
“隻要力所能及,願盡犬馬之勞。”王揚和陸平當即表態。
“某需要在最短時間內提高軍隊的戰鬥力,尤其是實戰能力。”李風雲直言不諱,“軍官的臨陣指揮能力更是一個致命缺陷。東征開始之前,衛府軍肯定要對蒙山進行一次大規模的圍剿,所以,某迫切需要你們的幫助。”
王揚和陸平相視苦笑,“某等乃敗軍之將,哪敢當此重任?”
李風雲冷笑,“某鄭重警告你們,某死了,義軍敗亡了,你們又豈能獨善其身?你們現在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所以你們的親人和家族才能保全,一旦衛府知道了你們的下落,或者在蒙山的死人堆裏發現了你們的屍體,你們的親人和家族還能保全嗎?”
王揚沉默不語。
陸平遲疑稍許,說道,“某等乃一介俘虜,何以服眾?”
“誰敢不服?”李風雲冷森森地說道,“每訓練九天,便進行一次實戰演練,凡戰敗團旅,軍官就地免職,而若想恢複軍職,就必須在下一次的演練中擊敗對手。如此一來,人人爭先,而若有不服者,你等可拒絕教授,那麼等待他們的將是失敗和嚴懲。”
陸平不敢再說。李風雲轉目望向王揚。王揚讚同李風雲的辦法,微微頷首,稍加思索後,說道,“將軍若想在最短時間內取得成果,就必須給某更多的人手。”
李風雲一口答應。被俘虜的鷹揚府軍官除了王揚和陸平外,還有兩個校尉,十個旅帥,大部份都是王揚的部下。很顯然,王揚想利用這個機會,給自己的部下爭取到一點自由。
“某把醜話說在前麵。”李風雲警告道,“若有一個逃亡者,餘者皆受連累。大敵當前,生死懸於一線,某的刀絕不會有絲毫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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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義軍在蒙山大練兵之時,東都的聖旨也飛速傳遞到齊魯和徐州兩地。
皇帝下旨,罷去董純左驍衛將軍職,免去其檢校彭城太守職,改任汶山太守,即日上任。
武賁郎將梁德重如願以償,暫時主掌左驍衛府,負責徐州軍事,但皇帝給了他一個任務,限期剿殺叛賊,繳回被劫重兵,若有貽誤,嚴懲不貸。梁德重頗感棘手,對皇帝的詔令更是有苦難言。現如今賊人不在徐州,而是逃進了齊魯地區的蒙山,雖然蒙山與彭城郡相毗鄰,近在咫尺,但即便隻有一步,梁德重若想越境追殺,也需要皇帝的詔令和衛府的授權,否則形同謀反,是要殺頭的。
彭城郡丞崔德本亦如願以償,暫時代理太守職權,負責彭城政事。
兩個人都有各自的利益訴求,而若想實現自身之利益,就必須戡亂剿賊,所以緊急磋商後,崔德本繼續征調彭城的宗團鄉團組建地方軍,並積極謀求與魯郡、琅琊郡聯手剿賊。
梁德重則急奏東都,再一次詳呈當前之局勢,並以此為借口向東都討要越境追殺的授權。考慮到東征在即徐州軍隊還要確保通濟渠之安全,剿賊兵力嚴重不足,梁德重又向東都建議,即刻征調彭城的宗團鄉團組建地方軍,並授予彭城行政官長統兵權,以便於衛府能夠借助彭城地方力量,迅速幹淨徹底地剿殺叛賊。
皇帝對齊魯地區的局勢極其關注,而他所得到的消息互相矛盾。徐州董純說,徐州叛賊東逃去了齊魯,躲進了蒙山,未來必將影響齊魯局勢。齊郡郡丞張須陀說齊州賊異常猖獗,嚴重危及齊魯安全。而魯郡太守段文操說,個別小蟊賊而已,不足為慮,齊魯局勢很穩定,但有一些官僚故意誇大其詞,混淆視聽,試圖誤導皇帝和中樞,居心叵測。
皇帝不知道那個消息是真的,誰的話不可信,所以他隻好詔令負責齊魯鎮戍重任的水軍副統帥周法尚,即刻調查清楚,馬上回奏東都。假若齊魯賊勢猖獗,則右候衛府要集中力量火速戡亂,不可延誤。
周法尚雖然在東萊水師大營裏日夜為東征而忙碌,但並沒有疏忽齊魯地區的局勢。水師若想順利渡海遠征,首要條件便是齊魯穩固,而據他得到的消息,齊魯局勢的確平穩,到目前為止也隻有兩股叛賊為禍,且沒有攻陷任何一座城池,賊人至今還在山野間流竄,根本危及不到齊魯的安全。此事之所以會傳到東都,引起皇帝和中樞關注,純粹是地方官僚和地方勢力私心作祟,都想混亂局勢以便混水摸魚,趁著東征之便利,貪贓枉法、中飽私囊,滿足自己的私欲。
周法尚急奏東都,把齊魯官僚和地方貴族罵了個狗血淋頭,一幫無恥之徒,為了個人私利而置王國利益於不顧,硬是把幾個偷雞摸狗的小蟊賊說成了燒殺擄掠的叛軍,唯恐天下不亂,意在何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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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3-4 09:31 PM
戰隋 第一卷 第九十九章好大的麵子
十一月上,張須陀率軍在濟水兩岸與長白山義軍反複交戰,竭盡全力驅趕叛賊離境。
本來他向段文操做了承諾,回到齊郡就派遣兵曹書佐秦瓊率軍南下支援魯郡,但這一承諾至今沒有兌現,原因是水軍副統帥、譙公周法尚發怒了。
老帥怒不可遏,質問張須陀,你什麼意思?成心跟老夫過不去啊?老夫給你軍隊,給你武器,給你統兵權,相信你,讓你剿幾個小蟊賊,結果你不但沒有殺死小蟊賊,反而搞得天翻地覆,連皇帝都驚動了,下旨責叱老夫。你小子還想不想混了?是不是郡丞做得太舒服了,泰山日出看膩了,想換個地方,到大漠裏看落日啊?老夫警告你,馬上,即刻,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解決了,否則,你就滾去大漠看落日吧。
張須陀雖然年近五十了,過去在衛府也是一員老將,但在周法尚麵前,不比官職爵位,也不比戰功,就以從軍資曆來說,那也是絕對的小字輩,所以張須陀麵對老帥的怒火,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更不敢有忤逆之心。他一邊回書周法尚,承認錯誤,賭咒發誓,一定在本月底之前徹底解決齊州小蟊賊的事,一邊督軍猛攻,不惜代價先把叛軍趕到濟水北岸,迫使叛賊不得不在大河封凍後,逃竄河北。
張須陀夾在江左人和齊魯人之間,十分難做,既不敢冒犯軍方大佬周法尚,亦不敢得罪軍方第一大佬段文振的弟弟段文操,剿賊剿得身心俱疲。為了向段文操解釋,他特意派遣一名親信僚屬趕往瑕丘拜見段文操,承諾隻待把齊州賊趕到大河以北,他就派遣援軍會同魯郡軍隊共同剿賊。
段文操同樣畏懼周法尚。他心裏有鬼,徐州賊在魯郡燒殺擄掠一事迫於曲阜名儒士子太多,不敢不上奏,但他輕描淡寫,一筆帶過,而泗水城失陷一事,他就直接隱瞞了,至於魯郡鷹揚府敗於卞城一戰,他連周法尚都隱瞞了。
這些事張須陀都知道,但段文操的哥哥是兵部尚書段文振,段氏更是齊魯貴族集團的核心成員,張須陀除非到了山窮水盡,不得不玉石俱焚了,否則絕不會與段氏反目。張須陀不說,不代表周法尚就沒有其他渠道打聽到這些消息,但周法尚同樣有所顧忌,他和段文振都是皇帝所信任的軍方統帥,很多利益一致,即便知道段文操蓄意隱瞞真相,也不會沒事找事跑去得罪段氏。
正因為如此,段文操才敢於向東都隱瞞。現在張須陀告訴他,周法尚發怒了,逼著張須陀限期剿賊,這時候段文操如果故意為難張須陀,耽誤了張須陀剿賊,豈不是自尋麻煩,惹禍上身?所以段文操急忙回書張須陀,你安心剿賊,剿完賊了再派援軍過來。徐州賊一定要剿,而且還要盡快剿,一旦尾大不掉,養虎為患,影響到了東征,大家一起玩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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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官員為了個人私利,欺上瞞下,而各方勢力因為複雜的利益糾葛,彼此袒護。大家都把個人和集團利益至於皇帝和王國利益之上,結果可想而知,皇帝和中樞根本不了解事實真相,他們被誤導了,並因此做出了錯誤的決策。
皇帝和中樞十分信任周法尚,認為齊魯局勢穩定,不再關注戡亂剿賊一事。對徐州梁德重則持將信將疑之態度,考慮到徐州和齊魯是兩個鎮戍區,各種利益關係過於複雜,且周法尚都說了,齊魯局勢穩定,這種情形下,中央如果授權徐州軍隊越境追殺,豈不是不信任周法尚,打周法尚的臉?所以東都明確拒絕了梁德重的請求,但現在徐州是個敏感地區,而皇帝、中樞和衛府在左驍衛將軍的人選上爭執不下,短期內徐州軍事還要倚重梁德重,不能打人家的臉,挫傷人家的積極性,因此同意了梁德重的另外一個請求,允許他征調彭城宗團鄉團組建地方軍,並授予彭城郡府統兵權,以便梁德重能整合徐州地方力量,在東征期間確保徐州地區的穩定。
至於限期剿賊、限期追繳被劫重兵一事,東都也沒有再提,而是含糊其辭,不過有一點很明確,你必須把被劫重兵追繳回來,必須把劫掠重兵的賊人剿殺了,這是東都的底線。
梁德重接旨後,不是無奈,而是無奈加苦惱了。他對東都有一種啼笑皆非之感。我都說了,徐州賊去了齊魯,上了蒙山,但你卻不允許我越境追殺,請問,我如何剿賊?又如何追繳被劫重兵?思來想去,也隻有崔德本的計策可用了,聯合彭城、魯郡和琅琊三郡的地方武裝力量圍剿蒙山,而徐州軍隊站在一邊看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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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風雲不知道東都的決策,他派遣到蒙山四周的斥候,最多也就是打探一下軍情,看看可有敵軍攻擊蒙山,其他消息就一無所知了,所以他和義軍首領們都判斷官軍近期內要圍剿蒙山,為此日夜練兵,不敢有絲毫懈怠。
這天杜伏威和輔公祏渡過泗水河,經卞城趕至顓臾城,拜見李風雲。這是他們兩人的特權,是李風雲特意打過招呼的,唯有他們兩人可以經風雲衛稟報後,直接見到李風雲,隨時都可以見。
杜伏威和輔公祏升官了。孟讓給了他們一些人,加上他們自己的小兄弟,湊足了一個百人旅,杜伏威做了旅帥,輔公祏做了隊正。兩人見到李風雲後,喜滋滋的報了喜訊。李風雲非常高興,恭賀了一番,又請來陳瑞,讓他給杜伏威和輔公祏調撥五把長刀,五支步槊,十張輕弩,鎧甲若幹,再調撥一些普通武器,還有戎服錢糧等資裝若幹,算作賀禮。
杜伏威和輔公祏感激涕零,暗自發誓這輩子若是出息了,一定要報答李風雲。
李風雲設宴款待兩人,席間隨意閑談,聊得都是帶兵打仗的事,不厭其煩的講授很多實戰經驗,不要說杜、輔兩人,就連陪坐在一邊的徐十三都感覺到了李風雲的反常。李風雲對杜、輔兩人可謂是呵護備至,有求必應,但奇怪的是,他從不開口招攬兩人,邀請兩人到自己帳下效力。現在孟讓和長白山義軍就在洙水下遊的河穀裏,堅守著自己的獨立地位,到目前為止尚沒有歸附李風雲和蒼頭軍的意思。這時候,李風雲如果招攬杜、輔兩人,不要說杜、輔兩人不敢不答應,孟讓更是不敢不放人,然而,李風雲字裏行間,卻清晰透漏出他希望杜、輔兩人繼續追隨在孟讓身邊,甚至還有資助和扶植兩人獨立發展的意思。
杜、輔兩人年少,草根出身,頑劣,不學無術,也就幹些偷雞摸狗的事情,雖然身邊也有一幫地痞無賴小混混,但談不上“實力”二字,從心理上就沒有做好“獨自翱翔”的準備,甚至連這個念頭都沒有。幾個月前他們之所以跟著同鄉豪帥孟讓舉旗造反,不是主動行為,而是迫不得已,當時地方官府為穩定大災之後的形勢,大力緝捕盜賊,杜、輔就在緝拿之列,假若被抓去肯定殺頭,殺一儆百嘛,所以走投無路,造反了。造反後,官軍圍剿,義軍名為“轉戰”,實際上就是東躲西藏,四處流竄,竭盡全力尋找一條活路。這種情形下,杜、輔兩人能活下來,能把肚子填飽,已經倍感慶幸了,哪裏還有什麼雄心壯誌去稱王稱霸?
然而,是人都有欲望,都有夢想,都有“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衝動,杜、輔也算熱血少年,當然不甘心像狗一樣的活著,像喪家犬一般苟延殘喘。李風雲在他們心裏算是一個成功的強者,是高高在上的人物,這樣的人物卻另眼相待他們,器重他們,甚至鼓動他們去幹一番大事業,去稱王稱霸,自然會給他們以希望和信心,於是,不知不覺中,李風雲便在他們心裏埋下了“自強不息”的種子,隻待風雲際會之時,這顆種子便會衝出土壤,開花發芽。
賓主盡興,這酒宴漸至尾聲,眼見就要散了,杜伏威不禁露出焦慮之色,但又十分忐忑,幾次望著李風雲欲言又止,卻終究沒有勇氣說出來。輔公祏始終平靜地坐在一邊,有意無意地阻止杜伏威把話題往某個方向上引。
李風雲瞧著有趣,忍不住笑了起來,指著杜、輔兩人說道,“小小年紀,不知深淺,替人做說客也就罷了,還扭扭捏捏,猶猶豫豫,不敢殺伐果斷,如此瞻前顧後,何以成就大事?孟帥到了蒙山腳下,卻擔心某吃了他。小家子氣也就罷了,但膽識不足,眼界也低,說他誌大才疏亦不為過,委實教人失望。如今他在洙水西岸修整好了,恢複了力氣,對某的底細也打探得差不多了,覺得某沒有實力吃了他,之前純粹是杞人憂天,自己嚇唬自己,於是膽子大了,便又找上門來,想從某這裏借些糧草武器,甚至想進駐蒙山,看看能不能找個機會趕走某,鳩占鵲巢。”
杜伏威頓時露出羞愧之色,尷尬無語。輔公祏倒是驚訝地望著李風雲,不知道李風雲何以如此了解孟讓,把孟讓的心思揣測得一清二楚。難道白發帥天賦異稟,有千裏眼、順風耳?看來俺之前的謹慎還是對的,俺叫杜郎不要說,以免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讓白發帥轟了出來,那就難堪了,幸好沒說,否則肯定會激怒白發帥。
李風雲依舊在笑,並沒有生氣。
“某給兩位兄弟麵子,你們既然來了,向某借糧借武器,某絕不吝嗇,你們要多少,某給多少。”
杜伏威、輔公祏大為吃驚,以為自己聽錯了,齊齊盯著李風雲的臉,看到他當真沒有生氣,說得很嚴肅很認真,一時竟手足無措了,百感交集,對李風雲的感激無以複加,心裏更有了“士為知己者死”的決心。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白發帥待俺兄弟恩重如山,日後即便粉身碎骨,也要報答白發帥。
兩人當即跪下叩謝。
徐十三更是吃驚,目瞪口呆。有沒有搞錯?杜、輔兩人有這麼大的麵子?這就兩個土混混,要什麼沒什麼,啥前途都沒有,你另眼相看,百般呵護,已經讓人匪夷所思了,如今更是為了他們,要白送給孟讓錢糧武器,你是不是喝醉了?孟讓有兩千多人,而且都是從官軍的圍追堵截中殺出來的精銳,實力不比我們差多少,實際上那就是一隻虎。一山不容二虎,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你不乘著孟讓虛弱之際吃了他,卻省吃儉用,要把他養肥養胖,你什麼意思?
徐十三實在想不明白,心裏更是堵得慌,這酒根本就吞不下去,尋了個借口就出去了,出去找陳瑞和袁安了。蒼頭帥喝醉了,說胡話,要送孟讓錢糧武器,你們趕快去阻止,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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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3-4 09:31 PM
戰隋 第一卷 第一百章但是
“但是……”
李風雲一說“但是”,杜、輔兩人的心便驟然一沉,緊張地望著李風雲,不知道他會提出何等苛刻的條件,是否會超出孟讓所規定的底線。
“你們兄弟從某這裏借到了錢糧武器,讓缺衣少糧饑寒交迫的義軍將士不但吃飽了穿暖了,還恢複了戰鬥力,這件事功勞的確很大,但在孟讓的眼裏,在義軍將領們的眼裏,或者說,在齊人的眼裏,你們兄弟的身上從此就打上了某的烙印,你們在齊人的陣營裏很難贏得信任,你們會逐漸被孤立起來,你們的日子會比你們想像得更難過。反之,你們在某的部下眼裏,在蒼頭軍的眼裏,不僅僅是齊人,還是被某所格外厚待器重之人,你們同樣得不到他們的信任,同樣會被孤立,甚至會被群起而攻之,他們不會容納你,這也是某始終不敢招攬你們兄弟的原因。”
杜、輔二人聽明白了,他們的心智遠比同齡人成熟,當然知道李風雲說得都是事實,雖然他們的人生經曆還不足以讓他們想到這一點,但經李風雲的鄭重告誡後,他們豁然頓悟,對殘酷的人生有了更高更深更透徹的理解,隨之而來的是心情的異常沉重。本以為做了件好事,做了一件其他人都做不到的事,有功勞,有榮耀,孰料換一個角度,換一種思維,結果卻是截然相反,好事是做了,結果卻是大相徑庭。今天李風雲可以滿足他們的要求,但他們獲得的,與他們所期望的,完全不同。
“所以,從此刻起。”李風雲大手一揮,豪邁說道,“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你們要做陳勝吳廣,要做項羽劉邦,你們要把心胸敞開,要把天下裝進你們的心裏,或許有一天,這天下便有你們的一席之地,甚至,這天下就是你們的天下。”
杜、輔二人躬身拜謝,同時他們的心態也悄然發生了變化。不論李風雲所說是否誇大其詞,有一點是肯定的,他們兩個籍籍無名的小卒,憑什麼贏得李風雲的信任和賞識?李風雲又憑什麼在蒼頭軍岌岌可危的情形下,賣給他們麵子,借給長白山義軍錢糧武器?這種種玄妙,匪夷所思,而越是匪夷所思,就越是讓人猜忌,而越是猜忌,他們也就越孤立。未來對於他們來說,必定十分艱辛,他們唯有奮發圖強,才能活下去,才能活得更好。
李風雲把私人之間的話都說完了,接下來就是公事公辦了。
你開口向我借糧食借武器,我急人所急,理所當然要借,但我的困難是有目共睹的,我手下有幾千兄弟,幾千老弱婦孺,我占據了蒙山後,還要把蒙山的山民都給養活了,另外我千裏躍進蒙山,又把魯郡鬧得天翻地覆,徐州和齊魯兩地的衛府鷹揚肯定要聯手圍剿,以便確保這兩地的穩定,確保東征能如期進行,所以我所麵臨的危機是巨大的,我對糧食武器的需求遠遠要比你們大。因此目前我能借給你們的數量十分有限。
你們有兩千多人,軍隊數量和我們相差無幾,每日僅糧食消耗就是一個不小的數目。我可以救你們一時之急,卻救不了你們整個冬天。可以想像,一旦你們陷入絕境,而我們又無力相助之時,你我雙方必然會爆發衝突。我不想做了好事後,還與你們反目成仇,更不想看到義軍之間自相殘殺,所以,我借給你糧食武器的前提是,你必須拿出一個自救的策略來,你必須告訴我,你們如何度過整個冬天,又如何度過這場生死危機。
此事關係重大,你拿出的策略不僅是救你長白山義軍,也是救我徐州義軍。
杜、輔二人喏喏連聲,匆忙告辭,連夜離開了顓臾城。
孟讓聽到李風雲所提的條件後,當即就明白了,李風雲向自己發出了警告,其威脅之意不言自明。你要麼歸附我,服從我,唯我馬首是瞻,要麼你離開蒙山,自己找活路,否則我就要動手了。李風雲對未來形勢的發展看得很清楚,當長白山義軍陷入絕境,必然狗急跳牆,就近攻打蒙山,而不是去魯郡攻城拔寨,如此一來,李風雲現在借給孟讓糧食武器,就是養虎為患,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孟讓也考慮到了這一點,他也不想撕破臉自相殘殺,但魯郡的段文操實力強大,而且還是齊魯貴族的領袖級人物,他根本惹不起,所以思來想去,也隻有去琅琊郡了。
琅琊郡大部分地區都是崇山峻嶺,唯有沿海一帶適合居住,地廣人稀,所以隻有一個鷹揚府,官軍兵力有限。同時,它又是連接齊魯和江淮的沿海通道的樞紐,尤其東征期間,江淮、江左大量的戰爭物資都要經琅琊郡運往東萊,以節省時間和運力。長白山義軍若能進入琅琊郡,背靠大山,麵對大海,在交通幹線上討生活,便能暫時解決生存問題。
但從長遠來看,琅琊郡過於貧瘠,不適合義軍的發展。另外一山不容二虎,琅琊郡還有徐州義軍,他們也要生存發展。一個冬天過後,徐州義軍養得膘肥體壯,必定要下山,其首要目標便是奪取琅琊郡,以贏得一塊更好的立足之地,而長白山義軍經過漫長冬天的煎熬,廋得皮包骨頭了,根本不是徐州義軍的對手,肯定要離開琅琊郡。
長白山義軍去哪?孟讓早已想好,那便是越過黃草關,跨過齊長城,進入高密郡。高密郡的東麵是東萊,北麵是北海,而北海郡的西麵便是齊郡。他要重回齊郡,重回長白山,在家鄉父老的支持下,東山再起。
當長白山義軍進入魯東地區,活躍於高密、東萊和北海三郡,便等同於幫助徐州義軍牽製住了魯東地區的官軍,給徐州義軍攻占琅琊郡贏得了更多時間。
在孟讓看來,自己的這一計策完全符合李風雲的要求,既可以拯救長白山義軍,也可以報答徐州義軍所給予的幫助和支持。
第二天黃昏時分,杜、輔二人又匆匆趕到了顓臾城。
此刻李風雲已經說服了長史韓曜、司馬陳瑞和錄事袁安,把自己的真實想法和盤托出。
他認定孟讓不會歸附,齊人有齊人的驕傲,你讓一個齊人在自己的地盤上屈從於一個楚人,向楚人叩頭跪拜,難度太大,所以孟讓為了生存,必然要借道蒙山,進入琅琊郡攻城拔寨、燒殺擄掠。
這正是李風雲和徐州義軍所需要的。近期內徐州義軍要養精蓄銳,要低調,要韜光養晦,要把“內功”練好,然後待時機合適,再下山發展,但前期徐州義軍把動靜鬧得太大了,齊魯和徐州兩地的官軍必然要四麵圍剿,而此刻孟讓和長白山義軍進入琅琊郡,攻城拔寨,劫掠運輸通道,嚴重影響到了東萊水師的備戰,影響到了東征大計。齊魯官軍迫於無奈,隻好暫時舍棄攻擊蒙山,把圍剿目標對準孟讓和長白山義軍,而徐州官軍在失去齊魯官軍的配合後,亦無法獨自圍剿,隻能停下攻擊之腳步。如此一來,徐州義軍便贏得了充足的修整時間。
然而,韓曜、陳瑞和袁安卻罕見的同時質疑李風雲。
度過這個冬天後,徐州義軍向哪個方向發展?蒙山的北麵是數百裏範圍的崇山峻嶺,無處發展;西麵是魯郡,魯郡的太守是段文操,以段氏在齊魯的實力和東都的權勢,以及魯郡在齊魯地區的核心地位,官軍很快便會雲集於泗水兩岸,義軍打不過他們,隻能消極防守;南麵是徐州實力最強的彭城郡,兵肥馬壯,糧草充足,義軍同樣打不過他們,唯有據險死守;東麵是琅琊郡的首府臨沂和琅琊郡的第二大城池莒城,分別位於琅琊郡的南北兩端,控製著橫穿琅琊郡的運輸通道,同時也是琅琊郡人口集中、經濟富足之地,但琅琊郡隻有一個鷹揚府,鎮戍兵力少,義軍完全有能力擊敗官軍,攻陷臨沂和莒城,占據整個琅琊郡,然後以琅琊郡為根據地,圖謀發展壯大。
韓曜三人因此質疑李風雲,孟讓和長白山義軍一旦搶在徐州義軍前麵,占據了臨沂和莒城,徐州義軍將來如何發展?退一步說,就算孟讓和長白山義軍未能攻陷城池,但必然會禍亂琅琊,切斷連接東萊和江淮的運輸通道,結果便是齊魯乃至徐州官軍紛紛進入琅琊郡戡亂,以確保琅琊郡之穩定,東征備戰之需要,如此一來,孟讓和長白山義軍固然有敗亡之危,但同時也把徐州義軍推上了覆滅之路。
李風雲連連頷首,同意三人的分析,然後悠然問了一句,“誰說我們下一步的目標是占據整個琅琊郡?”
三人愣然,麵麵相覷。的確,自始至終,李風雲都沒有說,義軍下一步的目標是占據整個琅琊郡,以琅琊郡為根據地發展壯大,但仔細分析和推衍當前局勢,以義軍之實力,除了攻打實力較弱的琅琊郡外,還能打哪一個?難道去和段文操正麵交鋒?抑或,南下徐州,與最為強大的敵人硬碰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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