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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清閒丫頭 -【仵作娘子】《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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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29 10:42 PM
標題:
清閒丫頭 -【仵作娘子】《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11-3 03:05 PM 編輯
【書名】:
仵作娘子
【作者】:
清閒丫頭
【內容簡介】:
人人都告訴楚楚,作為一個姑娘家,漢子和案子不可得兼!楚楚小嘴一撅,誰說的,推倒執掌刑獄的安王爺不就什麼都有啦!
王爺缺人查案子,楚楚缺人當漢子,王爺不嫌楚楚出身低微脾氣直,楚楚不嫌王爺腹黑體弱規矩多,很好,搞定,齊活兒~!
楚楚(舔舔嘴脣看):王爺,我餓了。
王爺(淡定看卷宗):查完案子才能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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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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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29 10:43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11-3 03:09 PM 編輯
第一案.紅棗薑湯
1 紅棗薑湯(一)
獄事莫重於大辟,大辟莫重於初情,初情莫重於檢驗。
——宋慈《洗冤集錄.序》
京城。
六扇門。
楚楚從出了家門兒上了楚水鎮四叔那條破渡船,到搭上農戶駱大哥的驢車,再到出了紫竹縣之後遇上形形色|色或給她指路或乾脆稍她一程的陌生人,人家問她去哪兒,她都是抬頭挺胸一臉自豪地告訴人家這五個字,京城,六扇門。
她憑著這五個字到了京城,人在京城裡了,卻死活就是找不著六扇門。
她在街上問的那些人一聽“六扇門”這仨字不是笑就是擺手,就遇見倆人給她指路的,一個把她指到了刑部大門口,另一個把她指到了松鶴堂,她往裡探了個頭才知道那是個醫館,敢情人家是當她腦子有毛病了!
楚楚氣得直跳腳,不都說京城的人見多識廣學問大嗎,怎麼連六扇門這麼出名的地方都不知道!
就算以前沒聽說過,她不是已經形容得夠清楚了嗎:坐北朝南,門開三間,共安六扇黑漆大門,門前鎮石獅兩座,門下站差官二人,門上一方烏木大匾,上書鎏金大字“六扇門”。
她不但知道六扇門長什麼樣,還能把六扇門九大神捕的傳奇故事一字兒不差地背出來呢。
只是董先生只說過六扇門在京城,可沒說清楚是在京城的哪兒。
本來以為這麼赫赫有名的地方到了京城肯定一問就能找著,出來時候就沒帶多少盤纏,一路上又趕上了幾個大風大雨天,耽擱了些時候,現在身上這點兒錢在京城這種地方也就勉強能湊出兩碗面的,天黑前要是找不到六扇門,她都不知道今天晚上自己能睡在哪兒。
早知道不出來得這麼急,先跟董先生問清楚就好啦!
楚楚正在心裡悔著,突然掃見前面胡同口拐出來個穿深紅官服的人,手裡還握著把大刀,身形挺拔腳步有力,就跟董先生說的神捕模樣差不離兒,心裡一熱拔腿追了上去。
從後面追上那神捕模樣的人,楚楚早把董先生講的那些怎麼抱拳怎麼行禮的事兒忘得乾乾淨淨了,一把扯住他胳膊就道,“神捕大人,我要去六扇門!”
把這話說出來,楚楚才看清楚自己抓著的是個二十來歲白白俊俊的年輕男人,像個書生,一點兒也不像神捕,還正一副嚇了一跳的模樣愣愣地看著她。
楚楚臉上一熱慌地鬆開手,剛想說自己認錯人了,這書生已經回過了神兒來,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嘴角一揚笑道,“我不是什麼神捕,倒也是在六扇門裡混飯的。你要去六扇門做什麼?”
楚楚一聽他認得六扇門,還是六扇門的人,立時來了精神,一仰頭很豪氣地道,“我也是去混口飯吃的。”
看著書生的笑意更明顯了,楚楚忙道,“我都知道,六扇門裡也有女人的!”
書生笑著點頭,頗認真地道,“當然有,前院灑掃的,中院伺候的,後院洗衣做飯的,女人多了去了。”
楚楚急得小臉通紅,“我不是要吃這種飯!我要去當仵作,六扇門的仵作!”
書生微怔了一下,把拿在左手的刀倒到了右手上,騰出右手來拍了怕她的肩膀,仍帶著點兒笑意看著急得就快哭出來的楚楚,“你別著急……我問你,你叫什麼?”
“楚楚,楚楚動人的楚楚。”
書生輕笑,“姓什麼?”
“就姓楚,姓楚名楚。這名字好記還好聽,我們鎮裡有五個女孩叫這個。”
書生認真地點頭,“確實挺好聽。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說完又想起點兒什麼,楚楚趕緊補道,“我三歲就看我爹驗屍,七歲就給我爹打下手,我爹和我哥會的我都會,我爹說我比我哥有天分,全縣的人都知道。”
書生輕輕蹙了下眉頭,笑意還帶著,“哪個縣?”
楚楚抿了抿嘴脣,人家都說京裡人瞧不起小地方來的,但他既然是六扇門的人,她就一定得說實話,“紫竹縣。”
書生臉上的笑意一點兒都沒變,點了點頭,“難怪有蘇州口音。”
楚楚眼睛一亮,跟見著親人似的,“你知道紫竹縣?”
“我知道你們縣令鄭大人。”
“鄭大人是個好官,斷案可清楚了。就是媳婦娶得太多,鄭夫人不高興。”
書生莞爾,“這我倒是不清楚。”
這是出了蘇州她遇上的第一個知道紫竹縣的人,居然還認識縣令鄭大人,楚楚頓時覺得這人親切得就跟老鄉似的,正準備跟他好好講講鄭大人跟鄭夫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兒,還沒開頭就聽他又用那種好脾氣的語調道,“你既然在家鄉吃得開,何苦大老遠的跑到京城來?”
楚楚揪著手指尖撅起了小嘴,“我們那兒不讓女人當仵作……但董先生說六扇門九大神捕裡是有女捕頭的,那肯定也有女仵作的。”
“董先生是誰?”
“我們鎮上添香茶樓的說書先生,他知道好多六扇門的事兒,六扇門九大神捕的事跡他都知道。”
書生輕咳了幾聲忍住笑,“你就這麼想當仵作?”
楚楚頭一抬道,“我家從我爺爺的爺爺開始就是當仵作的了。”
書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像是認真琢磨了一下,才道,“你要真想當六扇門的仵作就得參加考試,你能行嗎?”
一聽有法子進六扇門,楚楚立馬道,“行!怎麼不行!”
她不就是奔著這個來的嘛!
“明天一早就有場考試,可來得及準備?”
“不用準備,現在考都行!”
書生輕笑,“既是如此,那你明日卯時初刻到刑部正門口,自然有人告訴你怎麼考。”
聽見刑部倆字,楚楚又急了,“不是考六扇門嗎,怎麼是到刑部去啊?”
“六扇門招人歸刑部管,董先生沒講過這個嗎?”
楚楚搖頭,董先生還真沒說過這個。
“那你現在知道的六扇門的事兒比董先生多了。”
楚楚誠心誠意發自內心地道,“董先生說得對,六扇門的大人都是好人。”
書生很好人地笑著,“明日到刑部見著穿官服的要行禮,可不能再上去就扯人家胳膊了。”
楚楚小臉一陣發燙,雞啄米似地直點頭,“我記住啦。”
“我姓景,叫景翊,日京景,立羽翊。京裡人雜,你一個小姑娘家自己千萬小心,這些天在京裡要是遇著什麼解決不了的麻煩可以隨便找個衙門報我的名字,我很快就能知道。”
這人的話說得很大,但說話的口氣又一點兒都不像是在吹牛,楚楚睜大了眼睛盯著他,舌頭都有點兒打結,“你,你就是,你就是六扇門的老大吧!”
“六扇門的老大?”
“就是來無影去無蹤,神龍見首不見尾,九大神捕俯首聽命,天下案件盡在掌握的六扇門神秘老大,江湖人稱玉面判官!”
景翊笑得嘴角發僵,腦門兒上隱隱黑線,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那我可算不上老大,就是當差久了朋友多罷了。”
“那你就是神捕了?”
景翊仍搖頭,“我是六扇門裡的文官。”
楚楚一臉懷疑地看著他手裡那把大刀,董先生講過,神捕為了辦案方便是輕易不會暴露自己身份的,可他連名字都說了,怎麼就不能痛痛快快一氣兒說完呢?
景翊順著她的目光看出了她的心思,勾著一抹笑揚了揚手裡的刀,“這是一個神捕落在我家的,你要能考進六扇門,我就讓他認你當妹妹。”
“你說話算數?”
“董先生沒說過六扇門的人言出必行嗎?”
“說過!”
******
安王府。
“景大人。”
景翊向衝他彎腰行禮的兩個門童揚了揚手裡的大刀算是回禮,腳步不停熟門熟路地直奔內庭後院了。
從入冬開始一直到過年前一兩天是安王府每年來客最多的時候,不熟的客人還待不過來,對這張熟得不能再熟的臉安王府的人就放任自流悉聽尊便了。
反正景翊從來也沒把自己當過安王府的外人。
反正景翊要去的那個地兒安王府一般人也進不去。
三思閣。
每年這個時候要是到安王府來找安王爺蕭瑾瑜,門帖最終都是送到三思閣門口,交給守在門口的侍衛,然後就可勁兒等著吧。
最後要麼直接收到一張寫著事情解決辦法的紙,要麼就依官職級別被安排在某某廳某某堂某某樓見面,反正是甭想進三思閣的門兒。
景翊是三思閣的例外。
打剛才楚楚一口一個六扇門的時候景翊就在想,如今要真在京城裡挑出個實打實的房子對應她形容的那個六扇門,最合適的應該就是這三思閣了。
不過他也極少進三思閣的門兒。
一般都是翻窗戶。
這個時節蕭瑾瑜都是在三樓貓著的,景翊嫌爬樓梯麻煩,侍衛也嫌替他通報多此一舉,久而久之他跟安王府的侍衛們達成共識,他翻窗戶,他們當沒看見。
所以站在窗邊正要抬手開窗透口氣清醒下腦子的蕭瑾瑜剛聽到點兒不大對勁兒的動靜,下一刻就被突然大開的窗扇“當”的一聲呼在了腦門兒上。
眼前一花,還沒來得及伸手抓住什麼穩住身子的東西,不知打哪兒杵過來個裹著鹿皮的精鋼刀柄又“咣”地撞上了他的鼻梁。
混亂中蕭瑾瑜剛抓住窗台,就感覺一隻大腳不偏不倚狠狠落在了他手背上。
他連半個動靜都沒來得及發,緊接著一個比他身子沉了三成的重量就把他結結實實砸到了冰涼生硬的地板上。
就算腦袋被窗框撞得生疼發暈,蕭瑾瑜還是清楚地聽到了自己那把骨頭在接觸地板的一刻發出的不堪重負的呻吟。
“景翊!”
“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
景翊手忙腳亂地爬起來,過程中在蕭瑾瑜象牙白的衣服上清晰地留下了幾個粘著黑泥的完整鞋印,跟落在他手背上的那個一樣一樣的。
據實踐統計,這種誤傷的可能性是很渺茫的,但在天時地利人品三大條件綜合作用下,這種情況倒也不是從來沒發生過。
所以景翊爬起來之後就趕緊關上窗戶很自覺地雙手抱頭貼墻根兒蹲好了,等著蕭瑾瑜從地上爬起來之後對他審判量刑發落。
埋頭等了半晌,等來蕭瑾瑜怨氣滿滿又無可奈何的倆字。
“過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29 10:45 PM
本帖最後由 kidchang 於 2013-10-29 10:46 PM 編輯
2 紅棗薑湯(二)
景翊抬起頭來看見蕭瑾瑜還躺在原地,姿勢經過調整倒是明顯比剛才倒地的一瞬間優美多了。
蕭瑾瑜一手捂著正往外流血的鼻子,另一手抓著一支拐杖,顯然他盡力嘗試過憑這支拐杖的支撐把自己從地上弄起來。
顯然嘗試無果。
在蕭瑾瑜以同樣的口氣說出第二句話之前,景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完成了如下一系列動作。
從墻根兒底下站起來。
把窗邊的輪椅拉過來。
把蕭瑾瑜攙起來。
把蕭瑾瑜扶到輪椅上坐好。
把那支拐杖收到輪椅後。
掏出自己的手絹遞給蕭瑾瑜。
雙手抱頭貼墻根兒蹲好。
連他傷得嚴不嚴重都沒敢問。
雖然他是這世上被蕭瑾瑜給予例外最多的人,但一定程度上來說他其實很怕蕭瑾瑜,比怕他爹怕皇上還怕。
跟蕭瑾瑜的權位無關,只跟他的脾氣有關。
等了有一盞茶的工夫,才聽到蕭瑾瑜同時帶著鼻音和一點點火氣的清冷動靜。
“吳江的刀怎麼在你這兒?”
景翊老老實實蹲那兒,目視地板乖乖答話。
“昨兒晚上在我家喝酒打賭藏著玩兒的,我喝多了忘藏哪兒了,他也喝多了沒找著。我今兒睡醒想起來找著了,就給他送過來了。”
“你什麼時候睡醒的?”
“有一個多時辰了。”
蕭瑾瑜沉默了一小會兒,感覺血止住了就把手絹順手扔到了一邊兒,用最能讓景翊心慌的那種腔調清清淡淡地道:“你記得今日巳時要同吏部會審兗州刺史貪污案吧?”
景翊“噌”地跳了起來,正對上蕭瑾瑜破例賞給他的白眼,趕緊掛起那個迷倒了京師萬千少女少婦老大娘的笑容,弱弱地道,“沒忘,就是想起來得有點兒晚……”
蕭瑾瑜撫著還在跳著發疼的腦門,語調又淡了一層,“嗯。就照你剛才說的,一字不改寫下來給御史台梁大人送去吧。”
“別別別!”景翊聽見御史台梁大人這六個字瞬間不淡定了,“上回我爹攛掇著這老爺子參我一道曠工摺子,害的我跟著工部到山溝裡挖了仨月運河,這都快到年底了,你可救苦救難積積德行行好吧!”
景翊瞄了眼堆了滿滿一書案還摞了滿滿一墻角的卷宗,一臉殷勤,“我戴罪立功還不成嗎?要不我幫你整卷宗吧?”
“大理寺九月十月的卷宗你準備什麼時候拿來?”
景翊一陣心虛。
沒事兒找事兒跟他提哪門子的卷宗啊!
“快了,快了……”
蕭瑾瑜沒再就卷宗的問題跟他糾纏,因為跟這個人糾纏這件事兒一點兒意義都沒有。
“明日刑部有個大案要審,五品以上刑部官員都脫不開身,考選仵作的事就調你去負責監管了。”
提起考選仵作,景翊一下子想起來那個滿大街找六扇門的傻丫頭,“行啊,交給我吧。”
“你笑什麼?”
景翊向來不耐煩那種一個人坐那兒半天不動的活兒,以往要給他這種活肯定能看到他擺出張可憐兮兮的臉勉勉強強地答應,這會兒這人居然在笑,還是快憋出內傷的那種笑。
景翊把笑的幅度收斂得小了一點兒,回到剛才在大街上那副好脾氣的翩翩公子模樣,正兒八經地道,“你年初的時候不是讓我幫你留意個身家清白背景簡單膽大伶俐的仵作嗎?”
蕭瑾瑜撫著像是要腫起來的腦門兒微怔,“找到了?”
“就在明天考試的那些人裡,這個人絕對與眾不同。”
蕭瑾瑜輕蹙眉頭,若有所思地點頭。
景翊看人的本事從來不會讓他失望。
甚至可以說景翊吃上這碗公門飯憑的就是他看人的本事。
蕭瑾瑜不知道在琢磨什麼的時候,景翊就盯上了他隱隱發白的臉色,“摔得很厲害?”
“我明日去刑部監審,得空的話就去見見你說的那個仵作。”
這句話在蕭瑾瑜嘴裡說出來就跟逐客令是一個意思。
這是這個人多得數不過來的毛病之一,他絕不會當著任何人的面著手料理自己身體的問題。
任何人意味著包括景翊。
“行,我明兒在刑部等你。”
景翊起腳走到窗邊,正要往外跳,看著已經微暗的天色突然想起件事兒來,扭過頭來似笑非笑地問蕭瑾瑜,“你有沒有想過給你自己起個江湖名號?”
蕭瑾瑜微怔,蹙眉,“江湖名號?”
“六扇門老大“玉面判官”怎麼樣?”
“你腦門兒也撞窗戶上了吧?”
“……”
******
從跟景翊分開一直到天黑,楚楚一直在做同一件事兒。
找客棧。
一定得找個客棧好好睡一覺,考六扇門是大事兒,得精力充沛。
還要找離刑部近的客棧,京城太大,一不留神走迷路誤了考試就壞了。
可問了一圈楚楚才明白,她身上那點兒錢還不夠看京城這些客棧裡的枕頭一眼的。
眼瞅著天都黑透了,她鼓著勇氣進到家又小又舊看起來不那麼貴的客棧裡,跟掌櫃一問最便宜的房價,又泄氣了。
“半兩銀子啊……”
“嫌貴啊?”掌櫃瞅了眼她這經典鄉下姑娘的打扮,一邊繼續撥拉算盤一邊不帶好氣兒地道,“那你去對面那家吧,你這樣的小姑娘去他們那住,不但不要你錢,還給你錢呢。”
“真的啊?”
董先生怎麼沒說過京城還有這種客棧!
掌櫃頭也不抬,“不信自己過去問啊。”
“謝謝掌櫃!”
掌櫃一臉錯愕抬起頭的時候,楚楚已經奔出門兒去了。
“哎,小丫頭!那粉衣裳的小丫頭!就是你,回來,回來!”
楚楚站定回頭,看那掌櫃在櫃檯後面一個勁兒地衝她招手。
“有啥事兒嗎?”
“沒事……你身上有多少錢啊?”
他好歹在這兒開了快三十年的客棧了,總不能眼睜睜看著這實心眼兒的小姑娘真衝到對面妓院去吧。
“就……十七文。”
“就收你十七文了。”
楚楚很豪氣地一揮手,笑得甜甜的,“不麻煩啦,對面兒不要錢!”
掌櫃一臉黑線,“你……你就住下吧,反正我這兒今天客人也不多,不收你錢了。”
楚楚眨著水靈靈的杏眼兒,“對面還給我錢呢。”
掌櫃的臉漆黑一片,“你……你今晚和明早的飯食我白給你了。”
“為什麼呀?”
“你……你長得有福相,到哪兒就能給哪兒轉運。”
楚楚眼睛睜得溜圓,“掌櫃的你真神了,跟我們鎮上的沈半仙說的一個字都不差哎!”
“呵呵,是吧……”
“是呢!可惜我們鎮上的那些人都不信,還老說我晦氣,害的我都嫁不出去……他們要都比得上你一半有眼光就好啦!”
“不敢當,不敢當……來福!帶這姑娘到二樓地字乙號房。”
“掌櫃,”楚楚又眨著眼睛看掌櫃,“我能住天字甲號房嗎?”
“啊?”
“我來考試的,圖個吉利。”
“……成,就天字甲號。”
“謝謝掌櫃!您真是好人!”
楚楚在那個天字甲號的小房間裡放下她的花包袱,洗了把臉,飽飽地吃了頓三菜一湯。
菜是一大葷一小葷一素,湯是白菜豆腐湯,比她一路上吃的任何一頓飯都好,美中不足就是主食是饅頭不是米飯。她想著可能掌櫃不知道她是南方人,吃不慣饅頭,所以睡前就下樓給掌櫃提前說好了,早飯她想喝大米粥,配綠豆糕和小菜。
然後她在花包袱裡掏出了一個本子,鑽進暖暖的被窩裡趴著仔仔細細地看。
那是董先生講的《六扇門九大神捕傳奇》,她聽一段就記一段,回家就寫下來,得空了還拿去讓董先生給她修改,董先生改好了她再回家仔仔細細謄下來,攢的多了就訂成本子,已經訂了三大本了。
既然是考六扇門的仵作,沒準兒就要問六扇門的事兒呢,要是一緊張忘了就慘了,還是再看看的好。
看著看著就睡著了,床頭板凳上的蠟燭不知道什麼時候怎麼滅的,反正她再醒來是來福拍她的房門給她送早飯的時候。
楚楚慌地爬起來,她本打算早起一會兒再看看的,這會兒就只有吃飯的工夫了。
還好送來的就是她昨晚要的大米粥,還有綠豆糕和小菜。
縣太爺夫人說得還真對,這京城的綠豆糕還真是不如她們紫竹縣的細膩爽口,大米粥也是,那米就是硬邦邦的,都聞不見什麼香味,還有小菜,不應該是酸酸甜甜的嗎,哪有這樣鹹得都能擠出鹽粒子來的呀。
難怪這掌櫃家客人不多呢!
楚楚這會兒也顧不那麼許多,飛快吃完,匆匆跟掌櫃道了謝之後背著包袱就奔到了兩個胡同口外的刑部大門口。
天還烏漆抹黑的,楚楚還沒上台階就看到一個人從裡面把刑部的大門打開了。
好好睡了一覺果然腦子比較清楚,楚楚一下子記起來昨兒在大街上景翊囑咐她的話,見了刑部的大人得行禮。
楚楚“噔噔噔”地跑上台階,乾脆利索地“咚”一聲給那人跪下磕了個頭,響響亮亮地喊了一聲,“楚楚給大人磕頭!”
“我的個親娘哎!”
被她跪拜的這人嚇了一跳,連連退了兩步,沒留神兒後面的大門檻,“咣”一聲絆了個四仰八叉。
楚楚趕緊爬起來扶他,才看清楚這是個五十來歲的老頭兒,還沒穿官服。
“你不是刑部的大人啊?”
老頭兒扶著一把差點兒跌散的老骨頭呲牙咧嘴地道,“誰說我是什麼大人了啊!我是看門兒的!”
“天黑,我沒看清楚……”
“沒看清楚你亂叫什麼啊!”
老頭兒見這小姑娘正可憐兮兮地望著他,氣也氣不起來了,“你這是要找哪個大人啊?”
“我不找哪個大人,我來考試。”
“考仵作的?”
“對!”
老頭兒揉著腰,皺著眉頭把楚楚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這仵作行啥時候也要小閨女了啊?”
“要的!景大哥說要的!”
“哪個景大哥啊?”
“景翊,日京景,立羽翊,景翊景大哥。”
老頭兒一副想起點兒什麼的神情,“哦,你叫楚楚吧?”
“對!楚楚動人的楚楚。”
老頭兒點點頭,“想起來啦,景大人昨兒晚上跟我說了。你來得可真夠早的,連安王爺都還沒來呢……你在台階兒下面等著,一會兒我把官榜貼出來,上面說去哪間屋你就去哪間屋,上面說幹什麼你就幹什麼,知道了?”
“知道啦!”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29 10:47 PM
本帖最後由 kidchang 於 2013-10-29 10:47 PM 編輯
3 紅棗薑湯(三)
老頭兒捂著生疼的腰,揣著還砰砰亂跳的心臟往裡走,走到門房前剛抬起一腳還沒邁進去,突然聽見楚楚比剛才還清亮的一嗓子。
“皇上萬歲!”
接著就有轎輦著地馬蹄停落的聲音。
今兒刑部要審的這案子據說牽扯皇室宗親,安王爺都要親自出面,皇上臨時要來監審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兒。
這小姑娘能得景翊安排可能也是個見過世面的。
老頭兒來不及細想拔腿就奔出去,一著急邁過大門檻的時候又絆了一跤,來不及爬起來就直接跪在地上,也跟著聲如洪鐘地喊了一嗓子,“皇上萬歲萬萬歲!”
跪了半晌沒聽見人聲,老頭兒大著膽子抬起點兒頭來往台階下面瞄了一眼,差點兒當場背過去。
楚楚一本正經像模像樣地埋頭跪在道中間,對面落的明明是安王爺的轎子,安王府的兩員大將正跨在馬上擎著燈籠抬著頭一臉黑線地瞅著他。
這張老臉今兒就這麼丟得一點兒不剩了……
老頭兒趕緊爬起來,一瘸一拐走下台階,黑著臉把楚楚一把揪了起來,衝著轎子連聲道,“野丫頭不懂事兒,王爺恕罪,王爺恕罪……”
轎子裡的人一點兒動靜也沒出,抬轎子的直接把轎子抬上了台階抬進刑部大門,倆騎馬的打馬往後門繞去了。
這些人都在眼前消失了,老頭兒還在魂飛魄散中,楚楚一句話就把他的魂兒全扯回來了。
“那不是皇上啊?”
“你打哪兒看出來那個是皇上啊!”
“金頂小轎蓮花燈,高頭大馬並駕行,董先生就是這麼說的……你不也喊皇上萬歲了嘛,還喊的萬歲萬萬歲呢!”
“姑奶奶你可閉嘴吧!”
******
吳江進門的時候,蕭瑾瑜正坐在屋裡捧著那杯剛衝進去熱水葉子還沒全展開的茶,等著刑部書吏把待會兒開審的那件案子的相關文書一樣樣理好拿過來。
昨天景翊走了之後他又在三思閣忙了一個通宵,沒來得及處理臉上的傷,所以他這張素來喜怒不形於色的臉今兒看起來格外熱鬧。
別人什麼反應吳江不知道,反正他這會兒是快憋出內傷了。
“王爺,問清楚了,那姑娘叫楚楚,今年十七,是從蘇州紫竹縣楚水鎮來考仵作的。”
蕭瑾瑜輕蹙眉頭,“就招兩個仵作補缺,怎麼官榜都發到蘇州去了?”
吳江搖頭,“那倒沒有。聽說京裡應考的有十六七人,京郊來的有近十人,外地的就她一個。聽說……”吳江稍稍猶豫了一下,“聽說這姑娘是景大人吩咐過的。”
蕭瑾瑜眉梢微挑,“景翊?”
吳江點頭,從身上掏出幾頁紙恭恭敬敬呈給蕭瑾瑜,“這是她剛在門房填的應考單子,請王爺過目。”
蕭瑾瑜放下茶杯,接過來信手翻著。
那麼莽撞個丫頭片子,字倒是寫得乾淨秀氣。
目光落在一行字上,蕭瑾瑜又蹙起了眉頭,“你對蘇州熟悉,可聽說紫竹縣有戶楚姓的官宦世家?”
吳江又搖頭,“紫竹縣是個偏僻小縣,一戶稱得上官宦世家的也沒有,倒是這些年報上來的罪案不少。”
蕭瑾瑜輕輕點頭,把單子遞回給吳江,“已經開考了吧?”
“這會兒正在西驗屍房考檢驗。”
“文書送來就讓他們擱在桌上。”
吳江旋即鎖起了眉頭,“王爺,葉先生再三囑咐,您絕不能……”
蕭瑾瑜淡淡地截住吳江的話,“我知道。”
“那邊人員混雜,卑職陪您過去吧。”
“不必,我就找景大人談幾句。”
“景大人這會兒不在驗屍房。”
“我知道。”
******
楚楚覺得六扇門就是六扇門,考個仵作都比別的地方麻煩的很,進個門就要填那麼老長的一份單子。
她本來是來得最早最先填完的,但她剛把單子填完的時候有個五十來歲的老大爺拿著紙筆湊過來,說識字不多,求她幫忙給填填。
楚楚打小願意幫人,可極少有人願意找她幫忙,老大爺這麼一說她就乾乾脆脆應下了。
老大爺叫田七,京郊人,這大半輩子在好多衙門裡都當過仵作,參與審斷過好多大案,她爹她哥驗過的屍體加一塊兒恐怕還趕不上人家的一個零頭,楚楚一邊替他往紙上寫一邊羨慕得兩眼直發光,一口一個“七叔”地喊他。
等楚楚幫田七填完應考單子,一邊聽他零零碎碎念叨著京裡的事兒一邊趕到西驗屍房的時候墻根底下已經站了一排人了,刑部書吏正在滿院子地喊“一號楚楚”。
“來啦!來啦!”
書吏看見應聲兒的是個半大小姑娘,狠狠愣了一下。
“你是……楚楚?”
楚楚把捏在手裡的那個寫著“一”的木牌牌往書吏面前一遞,“對,楚楚動人的楚楚。”
楚楚一進門就看見屋裡正當中的地上擺著具用厚布裹得嚴嚴實實的屍體,屍體旁邊站著個老仵作。
老仵作見進來的是個小姑娘,狠狠愣了一下之後跟書吏默默對視了一眼。
倒不是他倆瞧不起這小姑娘,只是選來的這具屍體……
他倆還沒對視完,楚楚已經蹲下身子打開那個小花包袱,展開了個插滿各種奇形怪狀工具的袋子。
老仵作和書吏的注意力剛被那些工具吸引過去,楚楚戴上副白布手套,“刷”一下子就把屍體上的布掀了。
年輕書吏手忙腳亂地抓了塊姜片要往嘴裡塞,還沒來得及塞進去轉身就“哇”地吐了一地,老仵作臉色沉了沉,
這具屍體是刑部幾個老仵作在停屍房的諸多無名屍體裡精心挑選的,為保公正,書吏一早到刑部才見到這具屍體的屍單,誰也沒法僅在“惡臭”倆字裡想象出這麼個味兒來啊!
再說了,他在刑部當書吏快一年了,就沒見過哪個仵作驗屍不先點把皂角蒼術的!
你不點草藥不熏香也就算了,好歹先吱一聲啊!
他還沒把早點吐乾淨,楚楚的聲音已經平平穩穩清清楚楚地傳過來了。
“死者男,年三十有餘,屍身潰爛,屍臭中混有微量麝香,生前應內服過含麝香的藥。”
書吏忙拿手絹抹了幾下嘴,把楚楚這話記下來。
哪兒來的什麼香味,還麝香……
“皮膚頭髮開始剝落,兩脣外翻,兩眼突出,有少量蛆蟲出入……應是死了快三個月了。”
書吏覺得胃裡又翻了一下。
說完這句,楚楚的眼神兒直接落到了這具男屍的下身上,老仵作眼睜睜看著這個半大小姑娘伸手就捏了上去,還淡然自若地上上下下揉捏了好幾個來回,看得他下巴都要沉得入地三尺了。
下巴還沒收回來,就見楚楚小嘴一撇,清亮乾脆地道,“爛成這樣了還硬舉著呢,都不知道他死前吃了多少房藥,作過死的!”
這回書吏也扭過頭來瞪大了眼睛瞅著她,連胃裡的抽搐都靜止了。
就連京裡那個見天兒死人堆裡打滾兒說話潑潑辣辣的女捕頭,也不見得下得了這個手說得出這個話啊……
看這倆人的神情,楚楚心下一急,抬手就在那個布袋裡抄起把小刀子模樣的東西,“我保證沒錯!你們要不信,我可以把這地方剖開驗給你們看!”
一聽她要剖屍,還要剖男人的那個地方,老仵作脖梗子一陣發燙,趕緊乾咳了兩聲道,“錯是沒錯……只是這屍身上明顯有好幾處外傷,你怎麼一下就驗到那去啦?”
幾個老仵作檢查這具屍體的時候,都是正面快驗完才瞅到那個地方去的,這丫頭片子……
楚楚是想不通這有什麼好問的,但她覺得這既然是六扇門的考試,沒準兒是人家故意考她的呢。
“那些一看就知道是皮外傷,都不在要害上,厲害的那幾下子還都是死後加上去的。倒是那股子麝香味兒,這麼個身強體壯的大男人還能用什麼加了那麼些麝香的藥啊,都這麼久了還散不盡呢!”
老仵作默嘆,他們驗屍前都是要點皂角蒼術去屍臭的,味兒太大的時候就是多少年的老仵作也得含片蔥姜,驗這具屍體的時候因為實在味兒大還點了熏香,幾下裡一攪合愣是誰都沒聞見這屍臭裡還有麝香味兒。
老仵作一時沒說話,楚楚以為剛才說的那些還不夠,又補道,“這些個有錢人家就愛糟蹋好東西,好端端的……”
老仵作趕緊用幾聲乾咳把她的話截住了,劈手在還傻愣著的書吏手中把那個寫著“一”字的木牌牌拿了過來,“成了成了……你從這後面出去,到隔壁那個偏廳考驗傷去吧。”
照例肯定是要把屍身上所有的傷都報上一遍全記下的,但看著她那一袋子傢伙什兒,這要堅持讓她驗下去還不知道能搞成啥模樣呢!
“謝謝二位大人!”
楚楚掀起那厚布仔細把屍體重新蓋好,然後麻利兒地把布包手套都收起來,接過她的木牌牌,背起花包袱跑到驗屍房後門口,拿瓢在門邊兒木桶裡舀了一瓢醋,往門檻外面擺著的炭火盆裡一澆,趁著煙氣蒸騰的當兒跨過去,又跨過來,又跨過去,然後蹦蹦跳跳跑走了。
看著她蒸醋除味兒的仔細勁兒,屋裡的倆人一陣面面相覷。
還真以為這小姑娘就喜歡那味兒呢……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29 10:48 PM
4 紅棗薑湯(四)
楚楚覺得六扇門的考試也沒有那麼難嘛,不過就是考得花樣兒多點兒,不但要考怎麼驗死人的屍,還要考怎麼驗活人的傷,看樣子這要進了六扇門,往後還真夠忙呢!
楚楚這麼想著,抬腳就要邁進偏廳的門兒了,可余光掃見走廊一頭來了個人,她又把腳收回來了。
見著刑部的大人要行禮,她算是記牢了景翊這句話了。
楚楚扭頭看過去才發現,過來的這人根本沒穿官服。
不但沒穿官服,還是坐在輪椅上的。
不但坐在輪椅上,還帶著一頭一臉的傷!
楚楚怔了一怔,刑部怎麼還有這樣的人?
腦瓜兒突然靈光一閃,楚楚眼睛一亮,“噔噔噔”地就衝過去了。
輪椅裡的人顯然是被她驚了一下,手下一按就把輪椅停住了。
楚楚腳都沒落穩就甜甜一笑清清脆脆地道,“你就是那個活屍體吧!”
蕭瑾瑜在楚楚那雙水靈靈的杏眼裡清楚地看到自己瞬間愣成了個什麼樣子。
他多少年後都依然堅信,可著全國都找不出第二個人能當著他的面用這樣的表情這樣的口氣如此親切地稱他為,活,屍,體。
蕭瑾瑜還愣著,楚楚已經毫不客氣地從上到下把他打量了一遍,最後目光落在蕭瑾瑜的腿上,“他們可真會挑人,你一看就像受了可多傷了!”
被她直直盯著那雙腿,蕭瑾瑜這才回過神兒來,“你……”
楚楚搶道,“我叫楚楚,楚楚動人的楚楚,來考仵作的,就是待會兒進去給你驗傷的。”
說著一步就竄到蕭瑾瑜的輪椅後面,“看你瘦瘦弱弱的還給人傷成這樣,我推你進去好啦!”
“不必。”
楚楚推起來就走。
“哎呀,你就別跟我客氣啦!”
“……”
******
楚楚推著蕭瑾瑜進去的時候,景翊正和監考書吏坐在屋裡悠哉悠哉地喝茶。
他知道蕭瑾瑜是不會進驗屍房的,所以他幹脆一大早就直接到這第二場考試的屋子裡等他。
他也知道楚楚排到了一號,第一個在這個屋子裡出現的肯定是她。
但拿刀抵著他的脖子他也想不到這倆人會以這樣的組合方式進來,所以剛一抬眼看見這倆人的時候一口茶就飽滿地噴了出來。
書吏直接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手裡那杯茶潑了自己一身,茶杯“咣”一聲就掉地上了。
安王爺這臉,這臉色……
楚楚完全沒意識到這倆人的反應說明了什麼,一眼認出景翊就奔上前去歡天喜地地叫,“景大哥!你也在這兒啊!”
剛才跟七叔說這是六扇門的考試,七叔不信,還跟她說六扇門是沒影兒的事兒,害她還真擔心了好一陣子,現在六扇門的人就在這兒當考官,看七叔還有什麼好說的!
“咳咳咳……是,是啊……咳咳……”
書吏滿手心兒的冷汗,正要對蕭瑾瑜跪拜,蕭瑾瑜一個眼神遞過去,輕搖了下頭。
書吏到底是在京城官場混的,立馬會意,吞了口唾沫壯了壯膽,拼命穩住聲音對楚楚道,“你是一號,一號楚楚?”
楚楚趕忙把那個木牌牌遞上去,“對!”
“這場是考驗傷,你,你可準備好了?”
楚楚笑容滿滿地看了眼蕭瑾瑜,“準備好啦!”
“好,好……”
書吏剛要揚聲叫人把原定在一刻鐘後才會出現在這屋裡的傷者帶過來,結果嘴剛張開就卡在那兒了。
他跟景翊倆人眼睜睜地看著楚楚兩步走到蕭瑾瑜跟前兒,小手一伸捧起蕭瑾瑜的臉就看了起來。
突然就這麼被她捧住了臉,蕭瑾瑜往後撤輪椅已經來不及了,驚得把頭直往後面椅背上靠。
楚楚卻一點兒沒有鬆手的意思,還輕聲細語地給他來了一句,“你別怕,我不會弄疼你的。”
“……”
這一驚還沒過去,楚楚的臉又湊了過來,小鼻子貼近了蕭瑾瑜額頭上的傷口嗅了幾下,又貼近他鼻梁的傷嗅了幾下。
楚楚的額頭幾乎要撞在他的額頭上了,劉海就在他眼前刷過來刷過去,溫熱的氣息清清楚楚地直往他臉上撲。
蕭瑾瑜不得不屏起了呼吸,一動也不敢動,自己都能感覺到自己的臉正呈現出一種史無前例的紅色。
楚楚終於看夠了聞夠了把小腦袋移開的時候,蕭瑾瑜深深呼出了一口氣,他有強烈的預感,楚楚要是再這麼多停一會兒,他肯定要當場昏過去了。
景翊的眼還瞪著,書吏的嘴還張著,蕭瑾瑜的臉還紅著,楚楚已經開始用她清清亮亮的嗓音說正事兒了。
“傷口還沒有用過藥,看這樣子應該就是一天之內的事兒。頭上的傷和鼻梁的傷都是被硬物迅速撞擊造成的,不過頭上的傷除血瘀外還有均勻輕微的擦破傷,應該是被打磨不精細的硬木撞的,鼻梁上的傷很光潔,但血瘀更深,應該是被一種更重更平整更光滑的硬物撞的。”
她這幾句話說完,這三個人才緩過了勁兒,各自迅速把魂兒收了回來。
還是景翊先開了口,聲音隱隱帶著點兒飄,“那結論呢?”
輪到楚楚一愣了,“結論?”
“就是你推斷這凶器到底是什麼,可能是什麼人乾的?”
楚楚連連搖頭擺手,一本正經地道,“檢驗就是檢驗,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這推斷的事兒不是仵作份內的,我不能亂說。”
景翊向蕭瑾瑜看了一眼,那人臉上的紅色還沒全隱下去,但那神情說明,楚楚這話在他心中的認可度至少達到了七成。
就知道這回肯定找對人了。
心下一輕鬆,作為這兩道傷的始作俑者,景翊勾起嘴角道,“沒事兒,你怎麼想的就怎麼說,這個不算在考試裡,我就是想聽聽,你說錯了也無妨。”
楚楚扭頭又看向蕭瑾瑜,蕭瑾瑜直覺得脊背發緊。
好在楚楚沒再動手,目光就在那兩道傷上晃蕩了一陣,突然小手一拍,“我知道啦!你一定是腦袋被門擠了,鼻梁被驢踢了!”
蕭瑾瑜的臉陰了一下,景翊的臉一片漆黑。
你才是驢,你全家都是驢……
書吏隱隱有種很不祥的預感,正要開口把楚楚打發走,就見楚楚一轉身兒重新面對起蕭瑾瑜來。
“我得摸摸你的脈。”
景翊收住了咳嗽,慌忙把目光投向了蕭瑾瑜。
認得蕭瑾瑜的人都知道,這是蕭瑾瑜的一大忌諱,如今天底下敢跟蕭瑾瑜提摸脈這倆字的活人,恐怕就只有他府上的那個葉先生了。
他要真突然對這小丫頭髮起那樣的脾氣……
好在蕭瑾瑜尚未在楚楚剛才的一系列驚魂舉動中徹底緩過勁兒來,就只怔了一下,皺起眉頭冷冷看了她一眼,硬生生地回了一句,“不行。”
景翊暗暗舒了口氣。
可楚楚完全沒有就此打住的意思。
“那我得摸摸你的腿。”
景翊無聲地把剛舒出來的那口氣又倒吸了回去。
這回連他都不知道蕭瑾瑜會有什麼反應了,反正這話他是從來沒聽見有人對蕭瑾瑜說過。
事實上,這話確實是蕭瑾瑜頭一回聽見。
蕭瑾瑜看向楚楚的目光倏然一利,卻沒成想這丫頭片子居然迎著他的目光狠狠回瞪了他一眼。
蕭瑾瑜一怔之下腦子一片空白,再回過神兒來已經沒脾氣可發了,只得又冷冷回了句,“不行。”
楚楚是真要生這個人的氣了。看他這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一會兒黑的,肯定不只頭上這一點兒傷,可這人不讓摸脈,又不讓摸腿,還用那種眼神兒瞪她,哪有他這樣當活屍體的,這場要是考壞了全都得怨他!
但看著這人坐在輪椅上清清瘦瘦還帶著傷的樣子,楚楚又覺得衝他發火於心不忍,抿了抿小嘴,決定退一步海闊天空。
“我不碰你也行,你就把衣裳都脫了讓我看看吧。”
“……!”
景翊搶在蕭瑾瑜張嘴出聲之前趕緊道:“好了!楚楚,這裡沒事兒了,你可以去後面考對答了。”
楚楚一臉不死心地看著臉色一片陰沉的蕭瑾瑜,“可我還沒驗完呢。”
“這是考試,不用驗完,我是考官,聽我的,聽話,趕緊,快點,那邊要遲了!”
景翊幾乎都要吼出來了,楚楚倒是一點兒危機意識都沒有,拿過她的木牌牌之後望著杵在一邊已經徹底嚇傻了的書吏道,“大人,你不是該把我說的那些都記下來嗎?你怎麼都沒拿筆啊?”
“我……我……我記性好,記,記腦子裡了,你走了再寫,走了再寫……”
“好,你可別忘了啊!”
“忘不了,忘不了……”
他死都忘不了了……
“景大哥再見!”
“再見,再見……”
******
楚楚蹦蹦跳跳跑出去之後,景翊那顆在嗓子眼兒裡懸了半晌的小心臟也就收回到肚子裡了。蕭瑾瑜不是那種事後算賬的人,當場不發脾氣,意味著這事兒也就就此作罷了。
蕭瑾瑜臉色緩和了些,趁書吏去一邊搜索枯腸尋找合適的詞句記錄楚楚方才“壯舉”的時候,低聲對景翊道,“你說的是她?”
景翊湊近了些,“我就說她絕對與眾不同吧……”
蕭瑾瑜已經清冷靜定得好像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淺淺蹙起眉頭,“我說過,是要找個身家清白,背景簡單的。”
景翊哭笑不得,“她這都簡單得渾然天成了,你還想簡單成什麼樣啊?”
“應考單子上,她是官宦世家出身。”
景翊一愣。
在大街上碰見她那會兒,她可不是這麼說的。
就是那些狡黠油滑老謀深算的京官撒個謊他都能一眼看得出來,照理,這小姑娘要是跟他扯謊,他不可能看不出來。
可這應考單子也不是能信口胡謅的。
景翊正琢磨著這差錯出在哪兒,從門外進來個書吏,對著蕭瑾瑜一拜道,“王爺,尚書大人說時辰差不多了,請您前去監審。”
“跟尚書大人說,我身體稍有不適,不便前去,請吳將軍代為監審吧。”
“是。”
作者:
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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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29 10:49 PM
5 紅棗薑湯(五)
本來刑部衙門裡的路一點兒也不難走,一廳一堂都是坐北朝南,排得方正整齊不歪不斜的,從哪兒到哪兒最多拐不了三個彎兒就能到,可這會兒偏偏趕上有個什麼大案開審了,一連幾條路都有人攔著不讓過,明明出了偏廳拐個彎兒一會兒就到的地方,楚楚愣是繞了大半個刑部衙門才趕到門口。
以為自己肯定是遲了,楚楚就一口氣兒直接衝進了那屋裡,“咣”地把木牌牌拍在了考官老書吏面前的桌案上,“楚楚……一號楚楚!”
“哎呦,這冒失丫頭……不著慌,不著慌……”
老書吏被她這一下子差點兒拍得心臟病發作,一邊撫著自己胸口,一邊不急不慢地拿過楚楚那牌子,湊近了仔細看了看,才點點頭,一邊鋪紙研墨一邊念叨,“是了,是了,你這來得可也忒早了……別害怕,別著急,那些個跟死人打交道的事兒啊,前面那倆屋裡都算考完了……咱們在這兒就說說幾個小事兒,說完啊,你就算全考完了……知道了吧?”
等老書吏一句三斷地把話說完,楚楚氣兒也喘過來了,清爽地應了一聲,“知道啦!”
“哎,好,好……”
老書吏一邊兒點頭絮叨一邊兒默默深呼吸,要不是這會兒正躲在屏風後面的那兩位爺下了特別吩咐,就衝剛才那一拍,他也非得清脆利索得跟訓孫子似的吼她幾嗓子才能順過氣兒來。
那倆爺不但吩咐了讓他對這小姑娘和氣耐心,還把先前準備好的驗屍律法對答換成了幾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問題。
所幸他在刑部當了二十幾年的書吏,也沒長別的本事,就一點兒磨練得最好,聽話。
所以老書吏淡定地把頭埋在楚楚先前填的那份應考單子裡,慈祥得像鄰家老大爺似地問道,“小姑娘,你是祥興二年生人啊?”
“祥興二年正月初九。” 楚楚一時想不出這生辰和當仵作能有啥關係,忽然想到許是京裡規矩多,挑仵作還要圖吉利算八字的,就趕緊補了一句,“我爹說正月生的女孩有福,是娘娘命。”
“哎呦,說的是啊……”
老書吏一邊兒慢悠悠地往一旁紙上寫著,一邊滿心默默冒黑線,這種話要都應驗了,那歷朝皇上王爺的不都得是在床上累死的啊……
“家里幾口人啊?”
“我爺爺奶奶,我爹,還有我哥。”
“你在單子上寫的……你的出身是官宦世家,書香門第,世代忠良?”
楚楚腰板兒一挺下巴一揚,“正是!”
老書吏抬眼看著她這一副清湯掛面的打扮,默默捻鬍子,“那令尊現於何處為官,官拜何職啊?”
“我家世代都是當仵作的,我爺爺的爺爺就在衙門裡當仵作了。我爹現在是紫竹縣衙門裡的當家仵作,給縣裡辦過可多難案了。”看著老書吏愣在那兒,楚楚忙道,“您知道紫竹縣吧,就是蘇州的那個紫竹縣,鄭縣令的那個紫竹縣……”
“知道,知道……這個怎麼不知道,鄭縣令嘛……”待這個此生頭一回聽說的地名從腦子裡飄走,老書吏不動聲色地道,“可是姑娘啊,你這世代仵作,怎麼就是官宦世家了啊?”
楚楚眨著眼睛一臉茫然地看著老書吏,“在官府做事兒,不就是官嗎?”
這麼個官宦世家啊……
老書吏鬆開差點兒就被他捻斷的鬍子,咳嗽了兩聲,邊往紙上寫邊道,“是,是……那你再說說,這書香門第是怎麼個解法啊?”
“我們家裡講行醫講驗屍的書可多了,就是看書最快的秀才連著看仨月都看不完!我們縣裡所有講驗屍的書我都讀過,我還知道怎麼寫屍單。”
好個書香門第啊……
老書吏搖頭苦笑沒話找話往下說,“這填寫屍單是刑房書吏乾的,可不是仵作的差事……”
“我知道。可屍單也是要仵作畫押的,我爹說至少得能看得懂才行,不然被那些刑房書吏坑了都不知道。”
老書吏默默抬頭瞅了楚楚一眼,這小姑娘是真不知道坐在她面前的就是個刑房書吏嗎……
“這個世代忠良……”老書吏咳了兩嗓子,“你還是說說你對三法司知道多少吧。”
楚楚一愣,“三法司?”
她隱約記得,剛才去西驗屍房路上,她跟七叔講六扇門,七叔就跟她念叨什麼三法司來著,她覺得他倆說的完全是兩碼子事兒,也就有一搭沒一搭的聽,沒往心裡去多少,自然也就沒問這三法司是個什麼。
看楚楚愣著,老書吏提醒道,“三法司不知道啊?就是刑部,大理寺,御史台,這仨地方是幹什麼的,知道吧?”
楚楚一臉茫然地搖頭,這仨地方倒是都聽說過,都是京城裡跟判案有關的地方,可到底哪個是幹嘛的,她就一點兒也不知道了。
可這會兒要是什麼都不說,這個題不就算是沒答出來嗎,上場驗傷已經讓那個坐輪椅的攪合壞了,這場可不能再考差了,就是硬說也得說出點兒啥來才行!
楚楚一急,突然想起隱約間記下的七叔的幾句話,忙道,“不過……我知道三法司的老大,三法司的老大是王爺,我今天早晨在刑部外面還給他磕頭來著。”
老書吏眉毛一挑,“你認得安王爺?”
“對對對,就是安王爺!”
老書吏有心無意地往側面屏風望了一眼,“那你說說吧,知道安王爺什麼啊?”
楚楚一邊竭力搜羅著七叔那會兒模模糊糊的念叨,一邊往外倒,“安王爺是當今皇上的七皇叔,身體不好,脾氣也不好……”
到底是聽說來的心裡沒底兒,楚楚一見老書吏皺了眉頭,心裡一下子就慌了,急得小臉發紅,“我,我還知道王爺的名字,名和字都知道!”
老書吏一見楚楚急了,忙跟哄孫子一樣哄道,“好,好……不急,不急啊,你慢慢兒說,慢慢兒說……”
楚楚定了定神兒,舔了下嘴脣,她記得七叔就是這麼說的,肯定沒錯。突然一想,剛才那兩句說的都是那個王爺不好,怪不得老書吏要不高興了,楚楚趕緊補救,“我覺得王爺的名字可有意思了,一點兒也不像脾氣不好的人。”
“嗯?”
皇家姓蕭,安王爺排瑾字輩,名瑜,至道二十六年出生,是個卯年,古言裡又有句“瑾瑜,美玉也”的話,就得了“卯玉”的字。他知道這些也得有十年了,怎麼就沒看出來安王爺這中規中矩的名和字哪兒有意思了?
“王爺名叫小金魚,字毛驢,您說有意思不!”
老書吏手一抖,在那張寫了大半頁字的紙上劃出了一條粗粗的黑線。
楚楚意猶未盡,“王爺肯定可喜歡小動物了,要麼怎麼叫這麼個名兒呢!我爺爺說了,喜歡小動物的人都心善,脾氣肯定都不差……”
老書吏正一身冷汗的時候,突然聽到三聲叩響屏風的動靜。
這是那兩位爺跟他說好的就此打住的信號,老書吏瞬間如釋重負。
那三聲叩得急,還不輕,楚楚也聽見了點兒動靜,扭頭看向屏風,“那是什麼動靜啊?”
“毛驢……不是!風,風刮的……”老書吏一陣手忙腳亂,“好了好了好了……我問完了,完了,完了……你,你,你先回去吧,明兒午時三刻在刑部門口問斬……不是!看榜,看榜……”
“明天才出榜啊?”
“對對對對……明兒,明兒才出榜呢,你先回吧,啊……後面還有人要考試呢,走吧,走吧……”
楚楚暗自慶幸,還好昨晚留了個心眼兒,沒先去住掌櫃說的那個不花錢還給錢的客棧,這不今天晚上就要用上了嘛!
“謝謝大人!”
“不敢,不敢……不是!不謝,不謝……”
******
等楚楚蹦蹦跳跳的腳步聲聽不見了,景翊才跟蕭瑾瑜從屏風後出來,老書吏慌得就跪到蕭瑾瑜面前,連稱該死。
景翊笑著拉起老書吏,“你別急,我死完了才輪得著你,你等著也是等著,到西驗屍房把這丫頭剛才驗屍的記錄拿過來吧,沒準兒回來就輪到你了。”
老書吏也顧不得琢磨景翊這話裡有幾分真假,磕了個頭就忙不迭地跑出去了。
屋裡就剩下他倆人的時候,景翊抱手看著一臉沉靜的蕭瑾瑜,“怎麼樣,收了她吧?”
在蕭瑾瑜那張常年波瀾不驚的臉上,也就他能還分辨得出來蕭瑾瑜是在窩火還是在沉思。
他這話說出來之前,蕭瑾瑜是在沉思,之後,就是火大了。
蕭瑾瑜眉心一蹙,冷然擲給景翊一句話,“說過多少回,不許往我身上扯女人的事。”
這不但是蕭瑾瑜排名前十的禁忌,也是據景翊所知蕭瑾瑜那個貌似無懈可擊的腦子裡為數不多的硬傷。
“誰跟你扯女人的事兒了啊,我這不是在說仵作呢嘛,你自己琢磨的什麼呀!”
蕭瑾瑜隱約覺得臉上剛才被楚楚撫過的地方在微微發燙。
景翊輕勾嘴角,“你臉紅什麼啊?”
“熱。”
景翊笑得意味深長,“哪兒熱呀?”
“都熱……”
景翊憋不住笑抽了,蕭瑾瑜才意識到自己是怎麼被他帶溝裡去的,一眼瞪過去還沒來得及張嘴,老書吏及時拿著兩張紙氣喘吁吁地跑進來了。
景翊帶著那個笑得下巴就快脫臼的笑容迎上去接過老書吏手裡的屍單,煞有介事地翻看,“來來來,看看咱們這官宦世家書香門第世代忠良的楚丫頭都驗出些什麼來了……”
景翊對驗屍的了解遠不及對京城幾大名樓美人的了解多,他搶過這屍單來不過就是裝模作樣掃一眼,準備抓點兒詞再逗逗蕭瑾瑜罷了。但就是這麼裝模作樣的一掃,偏偏一下子就掃到了最要命的幾句。
景翊臉上的笑瞬間僵住,急忙看向蕭瑾瑜。
這人剛才還紅得跟顆大櫻桃似的臉現在已是白裡隱隱泛青了。
“你……”景翊剛出聲,迎上蕭瑾瑜帶著警示意味的目光,忙定住心神轉了口,“你先忙你的去吧,有事兒我讓人帶話給你。”
蕭瑾瑜只輕點了下頭,推起輪椅出了門,老書吏對他跪拜相送他也沒做出任何回應。
蕭瑾瑜雖然總是冷著張臉,卻極少失禮於人。
“景大人,安王爺這是……”
景翊沒答,臉色鮮有的凝重,往書案上看了一眼,“你把剛才記的那些謄一份給我。”
“就……就按那姑娘說的寫?”
“一字不改,你應該知道安王爺的記性|吧?”
“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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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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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29 10:49 PM
6 紅棗薑湯(六)
從刑部出來的時候還早得很,楚楚就在京城大街上閑溜達磨工夫。
考是考完了,可她覺得這會兒比考前還難熬。
她倒是不覺得自己有啥地方答得不好,可一連三場好像每一場都是沒答完就讓她出去了,記得考前七叔還說來著,要是答到半截就讓出去了,要麼是答得太好了,不用多考,要麼就是答得太爛了,人家聽著就嫌浪費功夫,都不願往下聽了。
楚楚可不信自己從小學到大的技術能爛到那個程度,可照人家說的,京官都是見過大世面的,她更不信自己那點兒本事在這些京官眼裡能好到那個份兒上。
越是回想那幾個考官的臉色,楚楚心裡就越是打鼓。
這回要考不上,那就得另想法子進六扇門了,可要是真考不上,不就說明自己那點兒本事進六扇門根本不夠格嗎,哪還能有什麼別的法子啊!
要是進不了六扇門……
“請問……”
楚楚那已經走到十萬八千里外的神兒突然被一個不大不小的動靜喊了回來,驚訝間站住腳,發現身邊兒不知道什麼時候跟了個牽著馬的高個兒大男人,還直直地盯著她的小花包袱。
楚楚立馬一步跳開,把包袱拉到身前死死捂在懷裡,瞪大了眼睛盯著這人,“你幹嘛!”
“姑……姑娘別怕,在下不是歹人,只想問姑娘一句,可是紫竹縣楚水鎮來的楚楚姑娘?”
楚楚一愣,她確實做夢都想揚名京城來著,可也不至於才來了一天就有人能在大街上把她認出來吧!
仔細盯著這張英氣十足的臉看了一陣兒,楚楚突然想起來這張臉是在哪兒見過了,“你是今天早晨在王爺轎子前騎馬打燈籠的那個!靠左邊兒的那個!”
吳江嘴角抽了一下,這小姑娘記性倒是好得很……
“正是在下。”
楚楚這才放鬆了下來,重新背好包袱,看看一臉謙恭的吳江,又看看吳江牽在手裡的高頭大馬,皺起眉頭道,“你不給王爺打燈籠去,找我幹什麼呀?”
吳江還沒來得及出聲,楚楚突然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腦門兒上,“哎呀,瞧我笨的!”
吳江正等著她靈光一閃一語道破自己是找她幹嘛的,就聽楚楚發現天機一樣叫道,“這大白天的打什麼燈籠嘛!”
“是,是……”
難怪景翊要他一上來就一口氣兒把事兒全說完……
吳江好好緩了口氣兒,才道:“楚姑娘,在下吳江,受景翊景大人之託,為你在京裡尋個落腳的地方。”
見楚楚半信半疑地瞅著他,吳江把腰間的佩刀取了下來,遞到她眼前,“楚姑娘想必還記得這把刀。”
她當然記得,就是昨兒遇上景翊的時候他手裡拿的那把刀嘛!
楚楚眼睛一亮,“你是神捕大哥!”
“不……不敢當,不敢當……”
“景大哥說你是的!”
“那……那就算是吧。”
楚楚激動得都要找不著北了,“我還是頭一回見著活的神捕呢!”
吳江頭皮隱隱發麻,“呵呵,你是仵作嘛……”
楚楚好奇地把吳江從頭打量到腳,“神捕大哥,你說你叫……”
“吳江。”
“萬壽無疆的無疆?”
吳江差點兒給她跪下,“不不不……口天吳,江河湖海的江。”
在董先生講的《六扇門九大神捕傳奇》裡,神捕們是隻稱名號不露姓名的,楚楚一邊想著那九大神捕各自的名號特點,一邊仔仔細細來來回回看著吳江,最後目光落在吳江的那把大刀上,“我知道啦!你是“追魂刀”!”
吳江一愣,“我是……什麼玩意兒?”
“六扇門排行第五的神捕,“追魂刀”!”
吳江額頭微微發黑,怪不得景翊再三囑咐,要是聽見什麼六扇門之類的東西就全當她是在說書了……
這哪是當她在說書啊,她這明明就是在說書啊……
吳江正愁這話不知道怎麼答,就見楚楚眨著水靈靈的眼睛望著他,“景大哥說,我這回要是考上了,你就會認我當妹妹。”
景翊說了,她說啥就應啥。
“既是如此,你就喊我聲大哥吧。”
神捕當前,楚楚反應得倒是一點兒也不慢,“那我就是考上了?”
這個他可不敢隨便應。
吳江一笑,收好刀縱身上馬,把手伸給楚楚,“現在肯跟我走了吧?”
“哎!”
******
吳江在聽著楚楚念叨了足足一刻鐘六扇門神捕之後,憑著深厚的內家修為穩穩當當地把馬勒在了一戶大宅院的側墻小門口。
楚楚覺得眼前這宅院一點兒也不像六扇門,倒像是戶富貴人家,“大哥,這是哪兒呀?”
吳江翻身下馬,轉身把楚楚也接了下來,“安王府。”
突然想起剛才在考場裡說安王爺的那兩句不好,楚楚心裡一慌,連往後退了兩步,“為……為什麼到這兒來啊?”
吳江以為是王府大宅的氣勢把她嚇著了,忙道:“你別怕,這王府就是地方大點兒,裡面一個壞人都沒有,我就住在這兒,往後你也住這兒了。”
“可是……神捕怎麼會住在安王府裡啊?”
吳江算是對“神捕”這倆字徹底麻木了,“我也是王爺的侍衛。”
吳江話音還沒落,從小門裡迎出來個五十多歲面容和善的老大爺,吳江立馬跟見著救星似的,把馬撂在一邊兒,拉著楚楚一步上前道,“趙管家,這是楚楚姑娘,我剛認的妹子……”
吳江話還沒說完,趙管家就擺了擺手,不急不慢地道,“景大人吩咐過一遍啦……都收拾好了,就在你那院子的客房,跟你那屋緊挨著的那間,我這就帶她過去,看還有什麼需要的我再讓人給她添。”
吳江忙把楚楚往趙管家面前一送,“楚楚,這是王府的趙管家,你一切聽他的安排,別在王府裡亂跑。”
“知道啦。”
吳江向趙管家一抱拳,“麻煩趙管家照應了,我手上還有事兒沒辦完,先行一步。”
“好,好,放心……”
趙管家的音兒還拖著,吳江已經連人帶馬跑沒影兒了。
******
趙管家給楚楚安排的是間寬敞亮堂的南屋,屋裡各樣東西一應俱全,甚至還依景翊的吩咐給她備了一櫥子換洗衣服,一抽屜胭脂水粉。明知道這小丫頭是挑不出什麼毛病的,趙管家還是客客氣氣地問她看著還缺點兒什麼。
楚楚連連擺手,“不,不,什麼都不缺了……這都趕上我們鎮上周員外家小姐的閨房啦!”
趙管家還是很和氣地笑著,“滿意就好,要是還有什麼需要的就直接跟下面的人說,不用客氣。”
“謝謝管家大人!”
“不謝,不謝……”
見趙管家轉身要出去,楚楚趕忙叫住了他,“管家大人,我能跟您問個事兒嗎?”
趙管家轉回身來,看著這小姑娘一副猶猶豫豫的模樣,“有什麼事兒就說吧。”
楚楚把包袱擱下,向趙管家湊近了幾步,盯著他的一臉褶子道,“管家大人,您在安王府好些年了吧?”
趙管家心裡立時提起些戒備,這種話每年他都會被問個百十來回,每一回問這話的人心裡琢磨的都沒什麼好事兒,儘管如此,他還是保持著一臉和氣,“可真是有些年頭了,這安王府建了有多少年頭,我就在這兒多少年頭啦。”
楚楚四下張望了一番,確定屋裡沒別人,外面也沒有偷聽的了,才湊到趙管家耳朵邊兒上悄聲道,“那您肯定知道,安王爺……他其實就是六扇門的老大吧?”
趙管家一愣,以為是自己一緊張聽錯了,“六扇門?”
“對!”
她打剛才就在想,這個安王爺要不是六扇門的老大,她那神捕大哥怎麼會給他當侍衛,還住在他家裡啊!
見趙管家還愣著,楚楚忙道,“我知道六扇門的!六扇門就在京城。六扇門的模樣我也知道,坐北朝南,門開三間,共安六扇黑漆大門,門前鎮石獅兩座,門下站差官二人,門上一方烏木大匾,上書鎏金大字“六扇門”。”
楚楚說到一半兒的時候趙管家就在連連擺手,楚楚說完最後一句趙管家都要跳起來了,鬍子一翹一翹的,一直慢慢悠悠和和氣氣的動靜都變了,“哎呦!楚丫頭啊,你可別再提你這六扇門了啊!那都是外面跑江湖說書的瞎編胡造的,沒影兒的事兒,看你這麼個靈透的姑娘怎麼還把那說書的話當真了啊!”
楚楚比他還急,急得直跳腳,“真有六扇門,我剛才就在刑部考六扇門的仵作呢!”
趙管家看著這急得快哭出來的小姑娘,直搖頭嘆氣,耐下性子道,“是有六扇門這麼一說,可什麼叫六扇門啊?世人嘴裡那個六扇門,說的就是京城裡的三法司衙門。三法司知道吧,就是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你剛從刑部回來,想必是瞧見刑部正門口那三間六扇黑漆大門了吧?大理寺,御史台,大門都是這模樣,這就是六扇門。”
趙管家板了板臉孔,又道,“你考的那個就是京城三法司的仵作,你要非說是六扇門的倒也沒錯,可咱們王爺最容不得人家對衙門的事兒瞎編排,你可別在他面前胡扯惹他生氣啊!”
楚楚一點兒也不相信,“景大哥說他就是在六扇門裡混飯吃的,是六扇門裡的文官!”
“你知道你那景大哥是誰嗎?那是當朝一品首輔大人家的小公子,大理寺少卿景大人!他跟你那麼說,是跟你謙虛客氣呢,京裡在這三法司供職的年輕人都愛這麼打趣兒,可誰都不會在咱們王爺面前這麼說。”
“還有大哥!大哥就是六扇門排行第五的神捕“追魂刀”!”
趙管家都快哭出來了,在京城裡混到這把年紀了都沒遇上過一個這麼死心眼兒的,“我的小姑奶奶,你那大哥可是朝廷堂堂正三品輔國將軍,安王府的侍衛長,哪兒來這麼個神叨叨的名號啊!”
楚楚這回是真的“哇”一聲哭出來了,“你騙人!你們都騙人!就是有六扇門,就是有!就是有!”
趙管家一陣頭暈腦脹,這要換作別的什麼事兒,楚楚這麼一哭一鬧他肯定會說幾句軟話哄哄她了,偏偏就是這件事兒沒法順著她。
可這小姑娘明顯是個用尋常法子講不通道理的主兒。
趙管家努力板起臉來,“你要再敢提六扇門,小心王爺把你拉出去打板子,打得你屁股開花兒,到時候誰也救不了你!”
楚楚立馬不吱聲兒了,咬著嘴脣兒噙著眼淚,滿臉委屈地看著他。
趙管家默默松了口氣,呼,果然還是嚇唬自家小孫子的這手兒最好使啊……
看著把楚楚鎮住了,趙管家的臉色也就緩下來了,見她眼淚珠子還撲簌簌地往下掉,忍不住哄道,“其實王爺人挺好的,這不還給你在京城裡找了這麼個落腳安身的地方嗎?就是脾氣強了點兒,連皇上都對他恭恭敬敬的,你不去惹他就成了……”
楚楚抹了兩把淚,仰起一張花貓臉,嘟著小嘴帶著哭腔道,“那……那王爺到底是個什麼官,憑什麼這麼厲害啊?”
“呦,這個可不好說……沒個官名,也沒品階,你就記著王爺奉旨統管三法司,管著這天底下所有的案子,還有這天底下所有辦案子的人就行了。”
“那可不就是六扇門的老大嘛!”
“你還說!”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29 10:50 PM
7 紅棗薑湯(七)
蕭瑾瑜意識恢復過來之後的第一個知覺就是疼,疼痛順著雙腿的骨骼一直蔓延到腰背,像千萬隻蟲蟻聚在一塊兒發瘋地啃咬一樣,就連完好的上半身也在沉陷在一片酸麻中。
視線慢慢清晰起來,蕭瑾瑜辨出自己是躺在王府一心園的臥房裡,房裡燈火通明,屋子正中央的圓桌邊兒上趴著個人,不用看清楚就知道是誰。
兩天沒閤眼,又突然來了這麼一出,蕭瑾瑜覺得全身骨頭都被拆散了似的,躺在床上動都懶得動一下,更懶得說不必要的廢話,開口就奔了正題,“她驗屍之後沒更衣,沒淨手,對吧……”
“何止啊……”景翊像是早就準備好了,迷迷糊糊從桌子上爬起來打著哈欠就回道,“驗屍前還沒點皂角蒼術,沒含蔥姜,沒熏香,好在戴了副手套,出來之前蒸了醋,否則葉老頭兒乾罵也得把你罵醒了……”
蕭瑾瑜隱隱的頭疼,“葉先生來過了?”
“早來過了,要不是我多嘴說了一句你臉上的傷是怎麼來的,讓他光罵我就把詞兒都用完了,他非得坐這兒等你醒了不可。”
“托你的福……”
“不過他走之前讓我告訴你,你要是再來這麼一回……”
“他就讓我一輩子躺在床上……知道了。”
這些年來,這句話葉千秋對他說了得有不下二三十遍了,可他現在照樣能把自己從床上弄起來,雖然確實吃力得很。
蕭瑾瑜忍著疼,費盡力氣折騰半天才從床上坐起來,景翊就站在一邊兒看著。只要蕭瑾瑜不從床上摔下來,就是整個王府的人都把膽兒借給他,他也不敢過去搭手幫忙。
他可不想三更半夜的把這個好不容易醒過來的人再氣背過去。
等蕭瑾瑜把自己安置好了,景翊才走過去遞上幾頁紙,“這是她三場考試的全部記錄。”
蕭瑾瑜接過去,從第一頁開始一字一句地細細看著,景翊輕皺眉頭道,“我跟吳江商量決定,暫時把她安排在王府,就住在六韜院,在吳江房間隔壁。”
腰背間一陣刺痛,蕭瑾瑜拿在手裡的幾頁紙輕顫了一下,從字句間抬起頭來,錯愕地看向站在床邊一臉嚴肅的景翊,“她是故意的?”
景翊搖頭,“就是因為到現在連我都摸不清她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的,她要麼是太天真,要麼就是太會裝。”
蕭瑾瑜怔了怔,輕輕搖頭,“這事本就沒幾個人知道……”
“你判過多少案子就結過多少梁子,小心點兒沒壞處。”
蕭瑾瑜沒回應他這句話,一言不發地把目光投回到排在第一頁的屍單上,越往下看眉頭皺得越緊,“這是哪個案子的死者?”
“幾個老仵作在刑部停屍房的無名屍體裡選的。”
“在刑部停放多久了?”
“怎麼也得有十天半個月了吧……”
這個模模糊糊的回答脫口而出之後景翊立馬就後悔了,眼看著蕭瑾瑜臉色瞬間冷了一層,景翊忙道,“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你別這麼看著我啊,大理寺的事兒我都折騰不清楚,刑部那邊的事兒我哪知道啊!”
蕭瑾瑜冷著臉把屍單遞回給景翊,“這張屍單在你那放了不下五個時辰,你就什麼都沒看出來?”
景翊苦著臉,抖摟著接到自己手裡的屍單,“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大理寺少卿是怎麼當上的,就我那點兒打小躲我爹躲出來的本事,也就你非說我合適在衙門裡當差,害的我爹一激動把我塞到這麼個鬼地方……你讓我對活人識言辯謊察言觀色還行,這死人的事兒……”
蕭瑾瑜一眼瞪過去,景翊立馬閉嘴收聲,迅速找到最近的墻角往下一蹲,雙手把屍單舉過頭頂,一雙享譽京城少女界的狐狸眼滿是幽怨地看著蕭瑾瑜。
“過來!”
“是。”
景翊舉著屍單低著腦袋站回床邊等著定罪發落,卻聽見一句清清冷冷還似乎八竿子打不著的話。
“你三個月前嚷嚷著要找的那個人,可找到了?”
景翊一愣,隨即一驚,“刷”地把屍單拉回眼前,看不懂也從上到下看了一遍,還是看不懂,於是眼睛睜得溜圓看向蕭瑾瑜,“你說這是那個姓連的?”
蕭瑾瑜沒答,目光剛埋回到剩下的幾頁紙上,就聽到窗戶“咣”一聲響,再抬頭屋裡就剩他一個人了。
就一層樓還跳窗戶……
冷風從大開的窗子裡透進來,把蕭瑾瑜最後一點兒睡意也吹散了。
蕭瑾瑜把手裡的幾頁紙折進懷裡,換了衣服,藉著床邊的拐杖把自己弄到輪椅裡,出了一心園,往三思閣的方向去。
這會兒三思閣裡除了成摞的待歸檔案卷,肯定還鋪了一桌子的求訪帖。
他昏睡了大半天,京城衙門裡的官員得有一半要跟著他昏過去了。
像這種忙得不可開交的時節,蕭瑾瑜輕易是不會回一心園的,因為從一心園到三思閣要橫穿整個王府,有些小路輪椅過不得,一繞就要繞過整個後院,而他從來就不是那種有力氣沒處使的人。
推著輪椅還沒走過三分之一,蕭瑾瑜就不得不停了下來,累還在其次,要命的是腰背間的疼痛一陣強過一陣,兩手臂僵麻得居然都有點兒不聽使喚了。
他倒是記得葉千秋說過,這事兒要是趕到冬天裡會尤其麻煩,只是沒想到會麻煩成這個樣子。
蕭瑾瑜原本想著停在原地歇一歇,等這個勁兒過去就行了,卻沒想到坐在這深冬寒夜裡狠吹了會兒冷風,先前的僵麻疼痛一點兒沒消不說,還把整個身子都凍僵了。
看著自己停下的這個地方就覺得好笑,停哪兒不好,偏偏是王府夜裡最冷清的東北角,憑他這會兒的力氣就是喊人也不見得有人聽得見。
蕭瑾瑜索性靠著椅背合起眼來。
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用不了半個時辰就會知覺全失,最多醒過來的時候挨葉千秋一頓臭罵就是了。
剛把眼睛閉上就聽到一陣匆匆跑過來的腳步聲,眼睛還沒睜開就聽到一個清亮亮的動靜。
“哎,你不就是那個活屍體嘛!”
一天之內第二回聽到這個稱呼。
蕭瑾瑜很想笑,笑他自己,這會兒“活屍體”這仨字用在他身上真是貼切到無以復加的程度了。
楚楚就站在他面前,已經換上了一身時下京城女子常見的裝扮,只是沒施粉黛,沒戴珠玉釵環,還是那麼一副笑盈盈的模樣。
蕭瑾瑜心裡無端地暖了一下。
“你也住在這兒?”
既然她白天考的那個壓根兒就不是六扇門,那她也就不記這人什麼仇了,京城本來就是個生地方,只打過一回交道的人楚楚也當是熟人了。
蕭瑾瑜輕輕點了下頭。
“真巧!”楚楚抬手向西邊一直,“我就住在那邊,你住在哪兒啊?”
蕭瑾瑜想抬手指指一心園,才發現胳膊居然僵得抬都抬不起來了。
“你怎麼啦?”
被楚楚這麼關切地一問,蕭瑾瑜卻猛地想起景翊那些話來,心裡沉了一下。
如果沒算錯,吳江此刻應該還在外面幫他辦一件事。
她要是想要他的命,這會兒只用動一根手指頭就足夠了。
別說反抗,他連叫得大聲點兒的力氣都沒有。
淺淺呼出口氣,蕭瑾瑜靜靜定定地開口道,“只是坐得久了,身子有些僵。”
“這大冷天的,沒花也沒月亮,你坐在這兒幹嘛呀?”
“我……迷路了。”
楚楚一下子樂開了花兒,“好巧啊!我也迷路了哎!”
頭一回見著能把迷路這件事兒說得這麼興高采烈的……
“……你要去哪兒,或許我認得。”
楚楚抿了抿嘴脣,“我還沒吃晚飯,想要去廚房找點兒吃的。”
蕭瑾瑜輕蹙眉頭,“這已二更天了,廚房早就沒人了,你怎麼不直接在房裡吩咐一聲?”
楚楚連連擺手,“不不不,我會做飯,這麼大晚上的不用麻煩人家,我找著廚房自己隨便做點兒就行。”
“我認得廚房,不過……得勞你送我過去。”
“沒問題!”
******
廚房果然是一個人都沒有,楚楚摸黑找到火摺子,燈一燃,整個廚房一下子亮堂起來了。
楚楚吐了吐舌頭,手腳麻利地在灶台邊生起火來,“我還是頭一回見這麼大的廚房呢!”
蕭瑾瑜鬼使神差地跟了一句,“我也是……”
真是連腦子都凍僵了,跟她說這個幹嘛……
楚楚蹲在灶邊專心致志地煽風點火,頭也不抬,“真的啊?”
“真的。”
這是蕭瑾瑜第一次見廚房,甭管多麼大的。
安王府裡有他不讓別人進的地方,自然也有別人不讓他進的地方。
楚楚生好了火,又掀開大水缸舀了幾瓢水倒進鍋裡,轉身想看看這王府廚房裡有什麼能下鍋的材料,目光掃過蕭瑾瑜的臉就撞鬼似的定在原地了。
剛才黑燈瞎火沒留意,這會兒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這張臉白天還是青一塊兒紫一塊兒的,可現在居然白淨得像畫裡的人一樣,要不是額頭上還帶著那幾道細細的擦痕,楚楚都要懷疑先前那傷是假的了。
“你臉上的傷呢?!”
他還真沒留意,但現想也知道這隻能是葉千秋的傑作,“王府裡有個不錯的大夫。”
“那他給你用的什麼藥啊?”
“不知道。”
楚楚湊過來,盯著他臉上原本有瘀傷的地方看了又看,越是看不出痕跡就湊得越近,直把蕭瑾瑜發白髮青的臉色看得隱隱發紅,剛想伸手摸摸那幾道僅存的擦痕,就聽見蕭瑾瑜一直緊繃著的嘴脣裡突然蹦出句話來。
“水……水開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29 10:51 PM
8 紅棗薑湯(八)
看著楚楚一步衝回灶台前,蕭瑾瑜劫後餘生般地舒出口氣來。
刀架在脖子上多少回都沒嚇成這樣過……
生怕她再想起傷口的事兒,蕭瑾瑜主動把話題扯得要多遠有多遠。
“你怎麼沒吃晚飯?”
楚楚背對著他一陣翻箱倒櫃,“我要說了,你不能笑我。”
“不會。”
楚楚在一個菜筐裡翻出一塊兒生薑,洗了幾下拿到案板上“哢哢”切了幾刀,揚手丟進了鍋裡,然後一邊繼續翻一邊道,“我一直在屋裡哭來著,哭累了就睡著了,餓醒了就出來找吃的了。”
“王府裡有人欺負你?”
楚楚踮腳踩在個小板凳上,伸長了胳膊努力地撥拉著壁櫥裡的一堆乾貨,“不是不是,沒人欺負我……”
“那你為什麼哭?”
“我要是告訴你,你不能告訴王爺。”
“為什麼?”
“管家大人不讓說,說出來會惹著王爺的。”
蕭瑾瑜輕蹙眉頭,“惹著王爺?”
她今天惹的還少嗎……
楚楚成功地抓出幾顆紅棗一把桂圓乾,關了櫥門從板凳上跳下來,把手裡的東西扔進鍋裡才道,“聽說王爺是個倔老頭兒,脾氣壞得很,誰要是惹著他,他就打得誰屁股開花兒!”
蕭瑾瑜狠狠愣了一下,“……誰說的?”
楚楚又翻騰了一遍灶台邊的幾個調料罐子,最終選定了一瓶,舀出了兩大勺紅糖撒進鍋裡,“管家大人啊,他都在這兒好多年了。”
“趙管家說……王爺是個老頭兒?”
說他少年老成他也就認了,老頭兒……出處在哪兒啊?
“那倒沒有,這個是我猜的。”楚楚蓋上這個鍋蓋,又蹲下身子去生另一個爐灶的火,一邊生火一邊向蕭瑾瑜有理有據地陳述她的推理過程,“王爺不是皇上的七叔嗎,聽說皇上比我還要大幾歲呢,我有個表叔都快五十歲了,那王爺可不得是個小老頭兒啦?”
“言之有理……”
多年辦案經驗告訴蕭瑾瑜,越是別人點名不想讓他知道的事兒,越是有一探究竟的價值,所以蕭瑾瑜清清淡淡地道,“你放心,我不會與別人說。”
楚楚生好了火,向鍋裡加了兩瓢水,又開始一陣翻箱倒櫃,“你知道六扇門吧?我是來京城找六扇門的。”
蕭瑾瑜本能地糾正道:“你是說三法司?”
楚楚抱著一個米袋子轉過身來,一臉嚴肅地對著蕭瑾瑜,“不,不是三法司,是六扇門,有九大神捕的那個六扇門。”
蕭瑾瑜微怔,自打頒下文書嚴令禁止說書人編排與官府衙門有關的段子起,他已經好些年沒聽到有人把這三個字說得這麼一本正經了,這會兒還捎帶著個什麼九大神捕,“你要報案,還是要伸冤?”
楚楚搖頭,“我要當六扇門的仵作。”
“可你參加的是刑部的考試。”
楚楚嘟起小嘴,轉回身去對著灶台,舀了半碗米倒進鍋裡,“本來聽景大哥說那個就是六扇門的考試,可我考完了才知道我倆說的根本就不是一個六扇門。”
景翊先是不惜哄她騙她也要留下她,又是不惜哄她騙她也要監控她,蕭瑾瑜看著這圍著灶台轉悠得有條有序的小身影,眉心輕輕擰了起來,“既是如此,這次考試你縱是考上了,也不會去?”
楚楚沒回頭,弓著腰在筐裡翻出兩棵飽滿肥碩的青菜,舀了瓢清水仔仔細細地沖洗,“唔……去的。我剛才都想好了,要是沒有個活兒乾,我連吃飯的錢也沒有,還怎麼留在京城找六扇門啊!”
“你若是沒考上呢?”
“我已經考上了呀。”
蕭瑾瑜輕蹙眉頭,招仵作這事兒雖小,但擬定名單畢竟還屬於三法司公文圈子裡的事兒,沒有他的簽字壓印就算不得數,而這會兒他都還沒見著那草擬名單影子,她上哪兒知道去,“誰說的?”
楚楚張了嘴,半晌沒出聲兒。景翊?吳江?還是趙管家?他們給她的感覺都好像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可這麼想想,原來還真沒有人明明白白地跟她說過她就是考上了。
要是沒考上……她可連回家的盤纏都沒有了啊!
楚楚舉著兩棵青菜愣在原地,小嘴癟著,眉頭皺著,毫不掩飾地把不知所措的目光落在蕭瑾瑜身上,看得蕭瑾瑜從沒怎麼出過什麼毛病的心臟突然疼了一下。
只是楚楚的這副失落模樣還不如蕭瑾瑜心臟閃過的痛感持續時間長,“沒考上的話……我就在京城隨便找個雜活,只要能讓我待到考進六扇門就成。”說完轉身就淡淡定定地切菜去了。
楚楚語氣堅定得讓蕭瑾瑜差點開始思考這京城裡是不是真有這麼個不為他所知的神秘又厲害的六扇門,好在真被她帶跑偏之前,腰背間的疼痛隨著身子回暖漸漸放肆了起來,一陣比一陣清晰的疼痛讓蕭瑾瑜再度想起景翊那些話,單薄的身子在間接拜這女人所賜的疼痛中禁不住地微微發抖。
她若真是處心積慮想要他的命,今晚他給她的機會絕對當得起“千載難逢”這四個字。
沒有任何埋伏,也沒有任何試探的意思,就是他素來謹慎縝密的腦子不知道抽中了哪根筋,純粹地想跟她待上一會兒。
她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讓蕭瑾瑜有種說不出的輕鬆感。
她要真是敵人,蕭瑾瑜今晚就能在那些好像幾輩子都審不完的卷宗裡解脫了。
可惜楚楚腦子裡這會兒琢磨的是,這青菜葉子這麼肥,燜青菜飯的話還是要切細碎一點兒才好入味吧。
楚楚切了青菜丁,切了兩朵香菇,又切了半塊兒鹹豆乾丟進鍋裡,心滿意足地攪合了幾下之後才想起來好一會兒沒聽到蕭瑾瑜的動靜了,一轉頭看到那個人微低著頭,臉色白裡發青,額上冷汗淋淋,倚靠在輪椅裡的身子還在發抖,吃了一驚趕忙過去,“你怎麼啦?”
驚慌中楚楚只記得丟下左手裡的鍋蓋,卻忘了右手裡的飯勺,蕭瑾瑜就抬頭盯著她舉在手裡的大飯勺,用盡所有的忍耐力才保持住聲音的靜定平穩,“沒什麼,只是……有點兒冷……”
“還冷?”楚楚怕他會冷,推他進來的時候還特地把他推到離爐灶不遠的地方,這會兒她都熱得要冒汗了,他怎麼還冷,“你是不是吹多了冷風,發燒了呀?”
蕭瑾瑜那個“不”字連前半截都還沒吐出來,楚楚已經抬手要摸他的額頭了。
只是楚楚抬的是右手,抬得急,忘了右手裡還握著個大件兒,於是楚楚的手還沒到,鐵飯勺突兀圓潤的那面已經不偏不倚結結實實“當”的一聲正敲到了蕭瑾瑜還往外滲著冷汗的腦門兒上。
這一記沒有那麼狠,也沒有那麼疼,但對於已經撐得很辛苦的蕭瑾瑜來說,這一下子足夠讓他腦袋暈上一會兒了。
“呀!對不起!”
“不用道歉……”,蕭瑾瑜黑著臉按住滿布冷汗和米湯的額頭,“你就直接動手,行嗎……”
蕭瑾瑜定力再好也已經由衷的火大了。
是,他現在的身體狀況確實是任人宰割無力還手的,老天爺非要他今晚在這個地方死在這女人的手上的話他也沒什麼好說的,但這女人拿把飯勺就想敲死他算是怎麼回事兒!
動手?楚楚一愣,迅速回過神來,“哦,好!”
蕭瑾瑜的臉頓時又黑了一層,聽她這麼一聲應的,怎麼真跟他求著她來殺自己一樣!
蕭瑾瑜從身上拿出手絹埋頭擦拭著額頭,也沒注意楚楚突然轉身幹什麼去了,就聽見一陣子鍋碗瓢盆叮鈴桄榔的動靜,還沒來得及抬頭就被楚楚一把抓住了手腕。
楚楚不過是個身形嬌小的丫頭片子,力氣也就那麼大點兒,但對於這會兒的蕭瑾瑜來說足夠讓他任其擺布了。
被抓住手腕的一瞬,蕭瑾瑜意識到她是用左手抓住他右手腕的,右手裡好像還抓著什麼東西。
難不成還真是現找的凶器啊……
她要殺要打要綁他都認了,畢竟敗在這個能演戲演得連景翊都看不出破綻的人手裡也不算太丟人。
蕭瑾瑜都做好從容赴死的準備了,結果剛抬頭就被楚楚一眼瞪上,接著就是訓兒子一樣的一聲吼,“你瞎折騰什麼呀,再揉就起包啦!”
蕭瑾瑜一愣的工夫,楚楚已經揚起了右手,把手裡那顆不知道從哪個碗裡翻出來的剝得光溜溜白嫩嫩的雞蛋貼在了他的腦門上,在那片被敲紅的地方滾過來滾過去。
這人看起來像是滿肚子學問的樣子,怎麼連這點兒事兒也不懂,怪不得才這麼年輕就得用輪椅代步了!
轉念想到他這樣的年紀就被圈在這麼張椅子上肯定是很難過的,雖然只是在心裡那麼念叨了一下,楚楚還是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什麼壞事一樣,臉上一熱,說出話來也不再用吼的了,“用雞蛋把淤血滾散了,就不紅不腫也不疼了。”
蕭瑾瑜沒說話,活這二十來年從來就沒想過,他人生裡會有這麼一刻是被一個底細不明的女人拿著一顆剝光的雞蛋在腦門兒上滾,所以他實在不知道這會兒他理應有什麼反應。
楚楚看他冷著張臉一言不發,以為一顆雞蛋的力量還不足以給他止痛,於是腰身一沉頭一低就把小嘴湊了過去,輕輕吹著那片輕紅。
楚楚發現那紅色本來只是隱隱的,一點兒都不明顯,倒是她吹著吹著反而紅了起來,還越吹越紅,真是怪了!
不是蕭瑾瑜不想出言阻止她,而是這會兒他除了心臟狂跳之外不敢讓自己做出任何一點兒動作,連呼吸也緊摒了起來,生怕自己一個細小的動作就會造成一個想掐死自己算了的結果。
就在他感覺自己再屏息一會兒就要昏過去的時候,門口處“叮咣——咚”一聲重物落地的巨響,瞬間把他就快飄到閻王殿門前的意識一下子扯回到了這人間廚房裡。
楚楚驚訝間側身回頭,蕭瑾瑜眼前沒了障礙物,才看清這個以五體投地姿勢進門來的重物正是吳江。
吳江顧不得這個方向還有個楚楚,手忙腳亂地爬起來跪好,磕頭便道,“卑職該死!卑職該死!”
他三更半夜辦事回來想進廚房找口飯吃,結果還沒進門就一眼瞧見楚楚站在蕭瑾瑜身前,楚楚抓著蕭瑾瑜的手腕,倆人一個低著頭一個仰著頭,在門口的角度看過去倆人根本就是在……一驚之下忘了腳底下還有門檻這麼個東西,於是就這麼直挺挺響當當地摔了進來。
景翊可沒說還有這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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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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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29 10:51 PM
9 紅棗薑湯(九)
“大哥?”
楚楚看看埋頭跪地的吳江,又扭過頭來看看一張臉已經紅得要滴出血來的蕭瑾瑜。
奇怪了,趙管家不是說她的大哥是個大的不得了的將軍嗎,怎麼會給這個坐輪椅的人下跪啊?
他的官能比大哥還大?
吳江一動也沒敢動,別說叫大哥,這會兒就是叫他聲大爺他也不敢抬頭。
他還沒成過家呢,天曉得這倆人被他打斷之前是在幹嘛啊!
蕭瑾瑜努力地深呼吸了幾下,感覺臉上沒那麼燙了,腦門兒也沒那麼脹了,才淡淡地吐出動靜來,“起來……”
吳江僵著身子從地上爬起來,還是不敢抬頭。
“何時到的?”
蕭瑾瑜想把剛才可能被吳江看到的一幕直接跳過去,所以問的是吳江什麼時候回到府裡的,可吳江這會兒已經心虛到了一定境界,蕭瑾瑜這麼一問,衝進他腦子裡的就只有剛才的事兒,一慌之下脫口而出,“卑……卑職是來找飯吃的,什麼都沒看見!”
蕭瑾瑜臉色隱隱黑了一層,還不如不問呢……
楚楚倒是一下子在吳江的話裡抓到了一個重點,“大哥你來得正好,飯就快燜好啦!”楚楚說著就奔到灶台邊兒去了,看得吳江狠狠一愣,這倆人是在吃飯?
吃飯……吃飯?!
吳江反應過來的一霎,差點兒下意識就把腰間的刀抽出來了。
帶楚楚回來的路上吳江已經試探過了,她確實沒有武功,但不代表著她就不懂怎麼下毒啊!
看吳江臉色瞬變,蕭瑾瑜就知道他腦子裡開始轉些什麼了,輕咳了兩聲把吳江的目光引過來,然後不著痕跡地輕輕搖了搖頭。
蕭瑾瑜的身體決定了他跟武功這種東西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但下毒這類下三濫的小動作絕不可能逃過他的眼睛。他本來就活得比別人難,還挑了這麼個比別人難的活法,可他就是活下來了,還活得不錯,這要光靠運氣是不大可能實現的。
吳江臉色剛緩了緩,楚楚已經把一碗赤褐色的湯水捧到吳江面前了,“這薑湯是煮給他暖暖身子的,大哥先將就著喝一碗吧,飯馬上就能吃啦。”
吳江愣愣地把碗接了過去,這倆人到底什麼情況,他家王爺會喝陌生女人煮的薑湯?
蕭瑾瑜也愣了一愣,他剛才就注意到了她開始煮的那鍋東西是薑湯,可沒想到會是特地煮給他的。怔愣間,楚楚已經把他的那份兒遞到面前了。
“謝謝。”
“不客氣……”蕭瑾瑜把碗接過去的時候,楚楚突然反應過來一件很重要的事,盯著蕭瑾瑜的臉道,“哎,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吳江手一抖差點兒把碗扔出去,她還不知道眼前這人是誰,就敢……管她乾了什麼!
蕭瑾瑜倒是淡定得很,一邊饒有興致地端詳碗裡的湯水,一邊不急不慢清清楚楚地回答,“小金魚。”
嚴肅認真到讓不知個中來由的吳江忍不住低頭往自己手中碗裡看了一眼,哪有金魚?
蕭瑾瑜就是故意的,故意想嚇她一下,好像從五歲以後他就沒再有過如此強烈的惡作劇式的報復欲了。
欣賞著楚楚怔愣的神情,蕭瑾瑜端起碗來淺淺呷著剛出鍋的薑湯,唔,比葉千秋熬的好喝多了呢。
可惜蕭瑾瑜算錯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的名字在這女人心中的存在感。蕭瑾瑜以為楚楚這副神情就是被他身份驚到的反應,但事實上,楚楚愣住只是因為她覺得這名字有點兒熟,怎麼一時想不起在哪兒聽過呢……
等她想起來,那就不是安安靜靜發愣的事兒了,就聽見一片寂靜中劃過一聲驚天動地見鬼似的慘叫,“媽呀!”
蕭瑾瑜一口薑湯差點兒噴出來,這到底是誰嚇誰……
“你……你……你!”楚楚一連“你”了半天,開始還是錯愕驚慌,到後面收尾的時候就是明顯的惱火了,向後退了一步指著蕭瑾瑜大叫,“你騙人!”
蕭瑾瑜向吳江看了一眼,那意思顯然是讓吳江給他作證的,但吳江動了兩下嘴脣也沒發出一個聲兒。
天知道那“小金魚”是個什麼意思,天又知道他家王爺騙了人家小姑娘什麼,他腦袋還暈暈乎乎的,這會兒就是想說句話也不知道從哪兒下嘴啊……
沒人救駕,蕭瑾瑜只能自救了,輕咳兩聲,“我騙你什麼了?”
“你說王爺是個老頭兒的!”
吳江默念,觀音菩薩保佑,還好剛才沒出聲……
蕭瑾瑜依舊雲淡風輕,“我何時說了?”
“就剛才!你說了言之有理的!”
蕭瑾瑜輕蹙眉頭,“你既是仵作就該知道,常理是常理,事實是事實,這是兩碼事。”
楚楚急得快哭了,剛才當著他的面說了他的壞話,說了那麼多六扇門長六扇門短的,叫了他兩回活死人,還拿飯勺敲了他的腦袋,按趙管家說的,這可得打多少下屁股啊!
一急之下楚楚立馬兩手捂到自己後面,叫著直往吳江背後躲,“我不管!是你耍賴的!你不能打我屁股!”
蕭瑾瑜手上本就沒多少力氣了,這一句聽得他差點把一碗薑湯潑到自己身上。
吳江也快哭了,跟蕭瑾瑜這麼久還是第一回遇上這場面,明明看到蕭瑾瑜遞來的目光裡有求救的意思,可他就是不知道能怎麼救。
這說的都是哪兒跟哪兒啊,活生生就是一點兒也聽不明白啊!
直到蕭瑾瑜警告似地狠瞪了他一眼,吳江才醍醐灌頂,“王爺,卑職有要事要稟!”
蕭瑾瑜毫不遲疑,“說。”
吳江脫口而出,“薛越的屍體找到了。”
吳江剛說出來就後悔了。
因為這句話讓蕭瑾瑜身子一僵,手上一傾,大半碗滾燙的薑湯潑了一身。
在整碗湯水全潑出來前,吳江閃身過去把那隻碗搶了過來,“王爺!”。
蕭瑾瑜的情緒就像是碗裡的湯水,說潑就潑出來,但潑完也就完了,閃瞬又回到一片波瀾不興,於是這一幕看在楚楚眼裡就成了一個單純的漫不經心的意外。
楚楚看不出來,吳江對自己犯的錯誤可是再清楚不過,這碗湯潑出來的原因就是那具屍體的名字。
這人要不是叫這個名字,蕭瑾瑜也不會在這樣忙得沒空吃飯沒空睡覺的時節親自去接一樁普普通通的失蹤案,更不會在聽到自己要找的人已成為一具屍體時有如此強烈的反應。
吳江本想用套比較委婉溫和的說辭把這事兒告訴他,可誰知道突然蹦出這麼一出,一急之下就原汁原味地脫口而出了。
熱湯全潑在他腿上,蕭瑾瑜神情漠然得卻好像這湯是潑在了別人的身上,連聲音都還是那麼四平八穩風輕雲淡的,“屍體?”
楚楚躲在吳江身後探頭看著蕭瑾瑜衣擺上那一大片還冒著熱氣的赤褐色湯漬,那麼燙的湯水潑上去都沒有反應,這個人的腿恐怕一點兒知覺都沒有吧。
是天生的,還是受過什麼重傷嗎?
“是……卑職已將其帶回,安置在十誡堂驗屍房。”搶在蕭瑾瑜一句話說出來板上釘釘之前,吳江緊接著補道,“王爺,這會兒沒有當值的仵作,您還是去換件衣服,等天亮再過去吧。”
蕭瑾瑜輕蹙了下眉頭,目光從吳江身上移開,落在那個從吳江身後探出來的小腦袋上,“不必等了,這裡就有現成的。”
楚楚還全神貫注地琢磨著蕭瑾瑜一雙腿的問題,突然聽到這麼一句話,又對上了蕭瑾瑜清清冷冷的目光,心裡一慌“唰”地一下把腦袋也藏到吳江身後了。
“王爺,她還是個小丫頭,讓她前去恐怕……不妥。”
天地良心,吳江所謂的不妥沒別的意思,純粹是因為那具屍體實在……
楚楚聽起來可不是這麼回事兒,這分明就是小瞧她的本事嘛!
大哥怎麼能這樣呢!
生氣歸生氣,楚楚可沒忘了打屁股的事兒,於是隔著吳江挺拔健碩的身板跟蕭瑾瑜討價還價,“驗屍沒問題,不過我要是去了,你得保證不會打我的屁股。”
“只要你驗得對。”
“你說話算數?”
“吳江為證。”
“怎麼驗都行?”
“只要你驗得對。”
“那我得回去拿點驗屍用的東西。”
“可以。”
“那……我吃完飯再去行嗎?”
“不行。”
******
十誡堂是安王府自己人議事的地方,安王府正式接手的京畿案件在破獲之前,所有的重要證據連同屍體也都存放在這裡,因此日夜重兵守備,森嚴程度絕不亞於三思閣。
楚楚一路跟在他倆後面往十誡堂走,蕭瑾瑜和吳江一直在沉聲低語,楚楚聽不清,也沒心思去聽,她這一路上心裡嘀咕的就一件事。
她對這個據說脾氣壞到家的安王爺說了那麼些大不敬的話,還做了那麼些大不敬的事兒,驗一具屍體真就能全都一筆勾銷了嗎?
還是他根本就想好別的法子來教訓她了啊!
紫竹縣雖小,楚楚也是見識過什麼夾手指,抽鞭子,印烙鐵的,比起那些,打得屁股開花可真是撓癢癢的事兒了。
京城這種地方,安王府這種地方,比夾板鞭子烙鐵厲害的東西恐怕數都數不過來吧!
雖然有大哥作證,可大哥是他的侍衛,到頭來不還是他說了算嗎,他們可是一夥兒的呀!
所以遠遠看到十誡堂院子門口燈籠下面那幾個一臉凶相的侍衛的時候,楚楚心下一橫就收了腳步原地站住,鼓足勇氣對前面的蕭瑾瑜大聲道,“我不去驗屍了,你打我屁股吧!”
這一嗓子豪氣萬丈到連那幾個侍衛都聽清楚了。
她這是不挨頓打不安心啊,“先打再驗,還是先驗再打,你自己選吧。”
“那……”楚楚還真一本正經地權衡了一下,最後認真決定,“還是先驗屍吧,把屁股打疼了驗屍的時候會分心,出差錯就不好了。”
蕭瑾瑜輕輕吐氣,“可以。”
楚楚這才滿心踏實地跟著他倆進了十誡堂。
作者:
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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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29 10:52 PM
10 紅棗薑湯(十)
兩人帶她穿過正中央的議事廳,沿著議事廳後面的走廊一直走到深處盡頭,停在一扇被兩個侍衛牢牢把守的小門前。
門明顯是被改造過的,由寬改窄,窄到蕭瑾瑜的輪椅剛好過不去。
吳江上前把門輕輕推開了一道縫,側身讓開門口,對楚楚道,“就是停在驗屍台上的那具,名為薛越。”
他沒奢望這個連安王爺是誰都搞不清楚的丫頭能知道薛越是誰,只求她別一個激動驗錯了對象就好。
楚楚看看吳江,又看看蕭瑾瑜,“我一個人進去?”
蕭瑾瑜微怔,“你害怕?”
“死人有什麼好怕的!”楚楚差點兒跳腳,“就我一個人,沒有書吏,誰來填屍單呀?”
“先不必填屍單,驗完直接稟報便可。”
楚楚眨眨眼睛,“你就不怕我偷懶編瞎話?”
“你可以試試。”
******
楚楚進去了足有一個時辰,出來的時候都快四更天了。
吳江不在,只有蕭瑾瑜一個人端坐在議事廳裡,正用一種好像根本不需要走腦子的速度飛快地批著公文。左手邊批好的已經摞了高高的兩疊,右手邊待批的還有更高的兩疊。
覺察楚楚進來,蕭瑾瑜立時停了筆,儘管手下那份公文離批完就只差他名字的最後一個字了。
“驗好了?”
楚楚把手上的小包袱擱到蕭瑾瑜身前的書案上,舒了口氣,“都驗清楚啦。”
蕭瑾瑜把手裡的筆擱放到筆架上,順便將手邊的一杯茶推到楚楚面前。
楚楚盯著杯子,沒動。
“茶裡沒毒。”
楚楚還是不動。
“我沒動過。”
楚楚這才一步上前捧起杯子,“咕嘟咕嘟”一口氣喝乾了。
蕭瑾瑜嘴角抽了一下,她這是嫌他不成……
楚楚確實是嫌他,不過不是蕭瑾瑜想的那個嫌法,而是因為董先生說過,皇親國戚碰過的東西平頭百姓是不好亂碰的,搞不好就會觸大霉頭呢。
想著自己一會兒還要被打到屁股開花兒,已經夠慘的了,可不想再倒霉啦!
楚楚把杯子裡的茶喝了個一干二淨,擱下杯子抬起袖子抹了下嘴,“我能稟報了嗎?”
蕭瑾瑜在面前鋪開張空白的屍單,重新捉起筆來,在硯邊上抿了兩下墨,“說吧。”
楚楚應了一聲,清了清嗓子,蕭瑾瑜剛準備落筆,就聽到案前傳來一個字正腔圓拉滿長調的聲音,“啟稟安王爺千歲——”
蕭瑾瑜臉色一黑,“說屍體。”
“是!”楚楚從九十度深度作揖的姿勢中直起腰來,一描述起屍體來語音語調就正常多了,“死者男,年約二十,身長五尺五寸。”
蕭瑾瑜落筆,不動聲色地在年齡一格裡寫上“二十一”,在身長一欄裡寫上“五尺四寸七”,然後輕應了一聲示意她往下說。
“屍身肉色黃紫,微變,按這季節氣候算,應該是死了四天到五天。”
蕭瑾瑜記下了一個“四”。
三天前的清早才打過照面,到現在他最多隻能死了四天。
“淺刀傷二十三處,鞭痕三十五處,指甲抓痕十七處,掐痕九處,新舊不一,最舊的大約是三月前,最新的應該在幾天前,都沒傷及要害,不致命,還有很多細碎的擦傷,沒有中毒跡象。”
蕭瑾瑜輕鎖眉頭,薛越從沒提過,他居然也沒看得出來。
“死者被害前應該剛吃過飯,要麼就是正吃飯的時候被害的,他胃裡有不少還沒來得及消化的食物,能辨認出來的有米飯,雞肉,魚肉,花菇,鮮筍,還有酒。”
蕭瑾瑜停筆,抬頭看她,“胃?”
楚楚很認真地往自己身上指著畫了個圈,“就是這兒,裡面。”
蕭瑾瑜已經一連半個月沒工夫好好吃飯了,他這會兒很清楚自己的胃在哪兒,“對,在裡面,所以……你怎麼知道他胃裡有什麼?”
這人看著挺有學問的,怎麼這麼簡單明顯的事兒還鬧不清楚啊,“這還不容易嘛,剖開看看不就知道啦!”
剖開?!
她剖了薛越?!
蕭瑾瑜一陣頭暈頭痛,臉色煞白,“你把他……剖開了?”
楚楚再不懂察言觀色也能看出危機感來了,於是趕在蕭瑾瑜開口前,一臉委屈地望著他道,“是你同意怎麼驗都行的嘛。”
蕭瑾瑜的臉色由白轉陰,那眼神像是恨不得一口吃了她似的。
這人平平靜靜的時候挺好看的,一換上這副神情還真是嚇人,楚楚默默往後撤了一小步,離他稍微遠了那麼一點點,“還……往下說嗎?”
蕭瑾瑜重新提筆,聲音微啞,像是從喉嚨口硬擠出來的,“說。”
剖都剖了,不讓她說清楚的話不就白剖了嗎!
楚楚舔舔嘴脣,繼續,“屍身□,周身散髮麝香味,下身硬舉,外皮上有殘餘,內道裡有留滯……”
蕭瑾瑜筆鋒一頓,內道?
她還剖了什麼?!
“……很像是做過死的,但剃光須發後發現死者頭頂百會穴有一枚長三寸的鐵釘沒入,判定不了哪個在前哪個在後,只能說死因肯定是這兩個裡頭的一個。”
蕭瑾瑜從差點兒抓狂驀地轉到愕然,又聽楚楚道,“而且……這具屍體上的麝香味和我早晨在刑部裡看的那具是一樣的,很可能是死前吃了一樣的房藥,還吃了不少。”
房藥?
據他了解,薛越從來都是躲著女人走的,在這方面的清心寡慾程度連京城幾大寺廟的住持都甘拜下風。
什麼人能讓他吃房藥,還吃很多?
看著蕭瑾瑜停在那兒皺著眉頭好一會兒沒動靜,也沒把她剛才說的幾句往屍單上寫,楚楚以為他是不信她的話,小嘴一撅,一步上前伸手解開了那個擱在書案上的小包袱,“我沒唬你,我都有證據的。”
楚楚說著從小包袱裡掏出幾個明顯包裹著什麼的手絹,小心翼翼地在蕭瑾瑜面前一個個展開。
“這些是在他胃裡找到的,你看,這是米粒,這是雞肉,魚肉,魚皮,花菇,鮮筍,都沒嚼碎就咽下去啦,這人肯定吃得特別著急……”說著還拿手在上面朝蕭瑾瑜扇了扇風,“你聞見了吧,這裡面酒味可重了!”
蕭瑾瑜眉頭輕蹙,臉色微青。
“這個是在他大腿內側和□外皮上擦下來的,這個是在內道裡取出來的……”
蕭瑾瑜臉色又青了一層。
“這個不用我多說了吧,你就是沒見過別人的,也肯定見過自己的嘛。”
蕭瑾瑜臉色一黑到底。
“至於麝香味……這個我取不出來,不過最濃重的麝香味是從肚臍裡散出來的,你要不信的話就讓人把那屍體抬出來,湊近了一聞就知道。”
她到底是裝得太像,還是壓根就是老天爺特意派下來克他的?
蕭瑾瑜深深吐納了好幾個回合,把筆撂下,沉聲衝外面喚了一句,“來人。”
眨眼的工夫就從廳外迅速閃進來一個冷臉的侍衛,“王爺。”
“把她帶出去,然後……”
楚楚聽到他要讓人帶的不是屍體而是她的時候愣了一下,等那個“然後”蹦出來的時候突然醒過了神來,“等等!”
“等什麼?”
楚楚偷偷瞄了一眼筆直杵在她身邊的侍衛,這麼個壯得像頭牛一樣的大男人,要是打起板子來手勁兒該有多大啊……楚楚怯怯地望向蕭瑾瑜,“能等會兒……再打屁股嗎?”
楚楚絕不會知道,在這張風平浪靜的皮囊下面,蕭瑾瑜是有一顆多想立馬把她按到長條板凳上親手暴揍一頓的心。
“你還想幹什麼?”
楚楚抿抿嘴脣,一雙眼睛飽含無辜地眨了眨,“我還沒吃飯呢。”
蕭瑾瑜嘴角一僵,她剛剛才如此深入地剖了一具屍體,從屍體裡取出來的東西就一一擺在眼前,她居然還能惦記著吃飯的事兒……
“把她帶出去,”蕭瑾瑜連嘆氣的心都沒了,重新提筆在手下公文上簽完那個“瑜”字,“然後叫景翊速來見我。”
“是。”
******
景翊從窗口跳進十誡堂議事廳的時候天正開始隱隱發亮,蕭瑾瑜身前案上的公文本子已經換走兩批了。
“連程的事有眉目了。”
要不是有個能在蕭瑾瑜面前昂首挺胸說出來的理由,打死他也不敢在接到消息一個多時辰之後才蹦出來。
蕭瑾瑜頭也不抬,氣定神閒地批著最後一本公文,“只是有眉目?”
景翊把自己往旁邊椅子裡一丟,抱著手怨念地瞅著蕭瑾瑜,“光是為了查那具屍體是從哪兒弄來的,這三更半夜的我都讓刑部那群人罵了好幾個來回了……你是不知道那個疑似案發現場多特殊,辦起事兒來真心不是一般的費勁啊!”
蕭瑾瑜合上摺子,抬起頭來似笑非笑地看向景翊,“怎麼,你這面子到如歸樓就不值錢了?”
景翊差點兒從椅子裡彈起來,“你早知道這屍體是在如歸樓附近發現的?!”
“不比你早多少……只是吳江在如歸樓附近找到了薛越,楚楚驗屍之後說薛越生前服過與連程一樣的藥。”
蕭瑾瑜說得輕描淡寫,還是不能阻止景翊真跳了起來,“薛越死了?!”
蕭瑾瑜輕輕點頭,“鐵釘入腦,遍體鱗傷。”
景翊盯著蕭瑾瑜看了好一陣子,再三確認了他的靜定不是勉強裝出來的,才試探著道,“薛太師還不知道?”
蕭瑾瑜和薛越的交情只能算是一般,但蕭瑾瑜和薛太師親如父子的師生關係可是官場裡無人不曉的。
蕭瑾瑜能成為如今的蕭瑾瑜,要說全是拜薛太師所賜絕對一點兒也不誇張。
打接下這個案子起他緊張的就不是薛越這個一年也往來不了幾次的吏部侍郎,而是對薛越寵愛至深的薛太師。
蕭瑾瑜搖頭,輕嘆,“我還沒說。”
別人說沒說就不一定了。
景翊試圖把話題轉回到案子本身上,因為這能讓蕭瑾瑜迅速拋開所有情緒,“剛才進門的時候看見當班的仵作到了,我去叫來給薛越的屍體復驗?”
每件人命案子必須具齊初驗復驗兩份屍格才能審斷,這是蕭瑾瑜給全國所有衙門定的規矩。
蕭瑾瑜一聲嘆得更深了,“不必了……”
景翊一愣,不必了?
死的可是薛越,他還以為這回怎麼也得有個三驗五驗才算完事兒呢,何況做初驗的還是個身份居心都尚不明朗的丫頭片子,“為什麼?”
“剖了。”
景翊怔怔地盯著蕭瑾瑜雲淡風輕的臉,“你說的“剖”……跟我想的那個“剖”……是一個“剖”嗎?”
蕭瑾瑜抬手指了指擺在案角的一個紅木托盤,托盤裡的東西被白布蓋得嚴嚴實實的,“你要想親自驗證的話……”
“不想!”
景翊瞬間離那個盤子要多遠有多遠,臉上驚悚程度快趕上被媳婦從青樓拎出來那會兒的了,聲音都發虛發飄,“那丫頭乾的?”
“你見過我這裡的仵作剖屍嗎?”
景翊欲哭無淚,他可著全京城千挑萬挑挑了一年,怎麼到頭來就給蕭瑾瑜送來這麼個神物啊!“她不是說她家世代都是仵作嗎,她就不知道擅自剖屍是□屍體的大罪,要判絞刑嗎?”
蕭瑾瑜搖頭,“她知道我判不了……”
“哦?”景翊一抓到興趣點就迅速把其他的都扔了,微眯起狐狸眼,“你跟她……”
蕭瑾瑜冷冷硬硬地截斷景翊的遐想,“因為我先前允許了她怎麼驗都行。”
他頭腦再怎麼縝密也預料不到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會對屍體下刀子啊……
“呵呵……”景翊意猶未盡地乾笑兩聲,千言萬語最後匯成一句話,“你還是找個廟拜拜吧。”
“來人,備車。”
“你還真拜啊?”
“當然。”
“這大清早的你拜什麼廟啊?”
“如歸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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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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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29 10:53 PM
11 紅棗薑湯(十一)
那大塊頭侍衛把楚楚一路帶回六韜院,沒說打她,也沒說給她飯吃,把她塞進房間裡就走人了。
根據多年調皮搗蛋積累下來的經驗,楚楚估摸著這會兒要是表現得好點兒,沒準兒那頓打就能免了呢。
所以趙管家一推門就看見楚楚對著門口坐著,身板坐得端端正正,頭是微低著的,端莊裡帶著矜持,活脫脫像個剛進門的小媳婦。
趙管家一愣,怎麼進來的又怎麼退出去了,站到門外左右仔細看好了沒進錯門,才又走了進去,瞅著楚楚,試探著喚了一聲,“楚丫頭?”
楚楚站起來一板一眼地行了個標準的福禮,學著鎮上員外家小姐那樣的動靜柔若無骨地說了句“趙管家萬福”。
趙管家手裡拿的那碗要不是面,而是狗血的話,他一定毫不猶豫一滴不剩地全潑到楚楚身上。
這是撞鬼了還是中邪了?
趙管家提起十二分小心,一邊盯著楚楚一邊把那碗面擱到桌上,“這是王爺讓廚房給你做的,趁熱吃吧。”
楚楚看了眼那碗面,熱騰騰的面上鋪著兩棵青菜,幾大塊燒牛肉,還臥著個煎得金黃的荷包蛋,看著就誘人,更別提那一個勁兒直往鼻子裡鑽的香氣了。
從半夜坐到大天亮,晚飯早飯都沒吃,還真是餓啊……
楚楚咽了咽口水,沒動。
吃完了就得挨打了吧……
趙管家看她不動,催促道,“快吃吧,吃完了王爺還有事要你辦呢。”
楚楚眼睛一亮,“辦事?不是挨打?”
趙管家一愣,“誰說要打你啊?”
“那是啥事呀?”
“急什麼,先吃了再說吧。”
楚楚撲向那碗牛肉面,順便抽空回了一聲,“哎!”
趙管家看著楚楚的吃相,聽著她吃面發出的西裡呼嚕的動靜,嘴角一陣抽搐。
真相永遠只有一個啊……
******
楚楚吃完飯就被送上一輛馬車,趙管家說王爺遣來的人也沒吩咐什麼,只說了不讓她帶那個小包袱,而且最好是什麼都不帶。
他讓幹嘛就幹嘛吧,楚楚可不想再惹那個王爺了。
楚楚就這麼兩手空空坐上馬車,一夜沒睡加上吃飽喝足,馬車剛晃蕩了兩下楚楚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馬車已經停了,她正平平整整地躺在座子上,頭下枕著個靠墊,身上還蓋了條羊毛毯子。
楚楚迷迷糊糊地翻了下身,真是怪了,明明記得自己是坐著睡過去的,而且上來的時候也沒見馬車裡有靠墊毯子之類的東西啊。
這緞面靠墊當枕頭高矮正好,羊毛毯子又軟又暖,要不是聽到馬車外傳來一陣陣熟悉的驗屍喝報聲,楚楚真想閉上眼睛再來一覺。
一骨碌爬起來跳下馬車,才發現眼前這地方已經荒涼得不像京城了,連楚水鎮都不如,倒像是個野樹林子,要不是兩個王府侍衛就站在外面,要不是幾個官差正忙活著,楚楚還真當是那個王爺要把她扔到荒郊野外了呢!
不知道外面什麼時候下起了雪,這些在外面忙活著的官差身上發上已經積了薄薄的一層。
躺在地上的男屍□,各種新舊傷痕深深淺淺疏疏密密地爬在這副明顯經過精心保養的皮囊上,一個刑部仵作打扮的老頭兒正蹲在屍體跟前,一邊仔仔細細地摸索查看,一邊有理有序地一聲聲喝報出這雪白細膩的皮囊上的每一道傷痕。
楚楚皺皺眉頭,兩天下來這已經是第三具沒穿衣服的屍體了。京城裡的人還缺這幾個錢嗎,怎麼殺了人還非得把衣服都扒走啊?
楚楚湊近過去的時候老仵作剛好報完,扶著膝蓋緩緩站起來,伸手撲撣積在衣服上的雪,低頭抬頭間楚楚看清了老仵作的模樣,立時喊出了聲兒,“七叔,是您啊!”
田七一愣,“楚丫頭?你咋在這兒啊?”
“我來給王爺辦事的。”
田七回頭看了眼地上的屍體,“來驗屍的?”
“不知道,”楚楚搖搖頭,指了指剛才坐的那輛馬車,“我剛來到,還沒見著王爺呢。”
田七順著她的手看過去之後就更暈乎了,他到的時候那輛車不就已經停在那兒了嗎,這明明都快有一個時辰了啊……
田七怔愣的工夫,楚楚突然在田七這副打扮上意識到一件事兒,一下子跳了起來,“呀!我差點兒給忘了!午時三刻還要去刑部門口看榜呢!”
田七脫口而出,“已經出來了……”說完就後悔了。
楚楚急道,“那您已經瞧見了?”
“沒……沒瞧見。”
田七說的是大實話,他確實是沒瞧見,因為他根本就沒來得及去瞧去,一大清早刑部書吏就火燒屁股似地找到他家門口來了,攏共就說了兩句話,第一句說他被刑部錄用了,第二句就是讓他趕緊到城郊驗屍去,然後扯著他就來了。
他雖然沒看見榜,但很清楚地知道錄上的另一個不是楚楚,正猶豫著怎麼跟她說才好,就聽在一旁整理屍單的刑部書吏頭也不抬地道,“你也甭去看了,另一個錄上的叫趙鐵牛,你個小姑娘家不叫這個名兒吧?”
楚楚扁了扁小嘴,“我叫楚楚……”
“咳咳……楚丫頭啊,”田七趕緊插話,“你不是說王爺叫你來辦事兒的嗎?王爺就在那邊那輛馬車裡呢,你還不趕緊過去問問啊,可別耽誤了王爺的公事!”
“哦……”
“哎哎,”書吏叫住她,“順便把這屍單給王爺送過去。”
“哦……”
楚楚進到那輛足有一間小屋子大的馬車裡的時候,車裡就蕭瑾瑜一個人,坐在一張書案後面,靜靜靠在椅背上,雙目輕合。
車廂裡四角都燃著炭盆,乍冷乍暖,楚楚剛一進來就忍不住打了個清脆的噴嚏,毫無懸念地把椅上的人驚醒了。
睜眼見是楚楚,蕭瑾瑜撐著輪椅扶手有些吃力地把脊背立直起來,微揚起頭輕輕蹙眉看她。
剛才已讓人把自己的毯子拿去給她蓋上了,難不成還是著涼了?
楚楚見自己一個噴嚏驚了蕭瑾瑜的清夢,想起來到底欠他一頓板子,心裡一陣發慌,“我……我不是故意的!”
蕭瑾瑜聲音微啞,“不礙得……”
他沒想睡,只是在一邊看卷宗一邊等各方消息,看著看著……卷宗呢?
蕭瑾瑜目光尋到不知什麼時候從他手中滑落到地上的卷宗,心裡直苦笑,這才熬了多久,真是越來越不濟了……
楚楚看著他不像是有生氣的意思,但誰知道這些當大官兒的心裡都在想些什麼呀!所以看見蕭瑾瑜想彎腰去撿散在地上那堆紙,楚楚趕緊搶先一步三下五除二都撿了起來,把帶進來的那份屍單擱在最上面,一塊兒畢恭畢敬地遞給蕭瑾瑜,“外面那個書吏大人讓我拿來的。”
“謝謝。”蕭瑾瑜接過那疊方向各異的紙,伸手示意楚楚在旁邊坐下來,把自己手邊的杯子推到她面前,“姜茶,還熱著,我沒動過。”
蕭瑾瑜說罷就低頭看著手裡的屍單,余光掃著楚楚,就見她坐在他左手邊,手裡抱著那杯熱姜茶一動不動,直到他逐字逐句地把屍單看完了,她還保持著那個姿勢看著杯子出神。
這杯子是前年南方進貢的紅玉杯,剛送到京城就被皇上拿來討好這個七皇叔了,樣式確實精巧別緻,但還不至於光盯著杯子蓋就能看上這麼半天。
不用景翊來判斷,蕭瑾瑜也知道這種神情叫做心事重重。
剛才不還睡得挺踏實的嗎?
“你……有事?”
“啊?”
蕭瑾瑜看著剛回過神來的楚楚,又重複了一遍,“出什麼事了?”
楚楚怔怔地看著他,“是你讓我來的。”
蕭瑾瑜被晃了一下,他頭一回質疑自己與人談話的能力,“……對,我讓你來的。我是問你,你是不是遇上什麼難處了?”
楚楚愣了一下,抱著杯子盯著蕭瑾瑜,“我要有什麼難處,你肯幫忙?”
蕭瑾瑜輕蹙眉頭,跟他辦案的仵作總會遇上某些固定類型的麻煩,那些麻煩就是在衙門裡快混成精的老仵作都疲於應對,何況她一個涉世未深的小丫頭,“我盡力。”
聽到這話,楚楚抱起杯子壯膽似地一口幹掉姜茶,把杯子往桌上一放,腰板一挺站了起來,“我想求王爺借我點錢……我一定很快還!”
那些固定類型的麻煩裡最常見的就是跟錢有關的,“要多少?”
楚楚咬著嘴脣,拿手指比出個三來,小心翼翼地看著蕭瑾瑜。
三百兩?比起那幾個惹上幾千兩官司的,三百兩倒算是個小數了,可對她來說還真是不少,難怪要愁成這這副模樣了。
蕭瑾瑜也不問她要這些錢幹什麼,不動聲色地從身上拿出張銀票來,“這張銀票上有執掌財政的六王爺的壓印,你隨便找哪個錢莊都能兌換現錢。”
楚楚剛往這張銀票上看了一眼,就被票面上的“伍佰”倆字嚇了一跳,連連擺手,“多了,太多了!我不用這麼多的!”
“你先收著,用不了的再還我就是。”
楚楚還是搖頭擺手,“這麼貴的一張紙,不小心丟了我可還不起!還是直接給我現錢吧!”
三百兩現錢,虧她想得出來啊……他長得像是有力氣沒處使每天在身上扛幾百兩銀子玩兒的人嗎?
“我這兒沒有那麼多現錢……你若怕帶著不放心,就先在我這裡放著,什麼時候想要兌換了再來找我拿。”
楚楚連連點頭,“這樣好!楚楚拜謝王爺!”
蕭瑾瑜在她真拜下來之前伸手攔了她一下,“不忙謝,你若替我做完外面那具屍體的復驗,你剛才借的那些錢就算是給你的工錢了。”
楚楚扁了扁小嘴,猶猶豫豫,“還要驗屍啊……”
“我再多給你一倍的賞錢。”
“那成!”
趙管家說得對,這王爺還真是好人!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29 10:54 PM
12 紅棗薑湯(十二)
楚楚剛從車廂裡出去,車窗突然大開,景翊白衣長衫像片雪花一樣輕盈無聲地落進來。
窗子就在書案左前方,蕭瑾瑜還沒來得及抬頭就被乍來的寒氣激得咳起來。
景翊趕緊關了窗子,順手把桌上的紅玉杯端給他,一端才發現是空的,一愣。
蕭瑾瑜一杯水最多喝三口,手邊的杯子怎麼會是空的?
景翊對著杯子發愣的工夫,蕭瑾瑜已壓住了咳嗽,緩緩靠到椅背上,“說吧……”
景翊看著他隱隱發白的臉色,輕皺眉頭,“如歸樓管事兒的要請你喝酒,去不去?”
蕭瑾瑜點頭。
“葉老頭可說了,你這一個月都不能沾酒啊。”
蕭瑾瑜又點頭。
景翊無聲嘆了一下,從身上拿出個密函,“吳江送來的,說是昨兒在刑部替你監審的時候看見的一份東西,估計有用。”
蕭瑾瑜接過密函,撕開封口,展開裡面那幾頁紙一字一句地看著。
“還有件事,目前為止收到的幾路消息都是一個意思,那丫頭片子身家背景的乾淨程度就快趕上她那腦子了。”
蕭瑾瑜倏地從字句間抬起頭來,“幾路消息?”
就跟他說了一句核查楚楚身家背景,怎麼還搞出了幾路消息?
景翊輕勾嘴角,“難得王爺對一個不是嫌犯的女人起興趣,身在各地的兄弟們都表示赴湯蹈火萬死不辭,各種消息直往我這兒飛,攔都攔不住。”
“大理寺少卿景翊,本王限你十日內把大理寺全年卷宗一本不少送到三思閣,違令……”
“別別別……先查案!查案要緊,查案要緊……”
******
上車前楚楚問了趕車人這是要去哪兒,人家告訴她是去如歸樓,京城最富貴的酒樓,沒個千八百兩銀子都別想進門喝杯水。
貴成這樣,楚楚還以為這酒樓得是用真金白銀蓋的呢,可怎麼也沒想到,這京城最富貴的酒樓居然是立在荒山的一壁懸崖上的,打眼看去就是個高墻圍著的大宅院,比起安王府的氣派程度都差遠了。
出來迎蕭瑾瑜的那個中年男人長得也跟這宅院似的,沒一點兒惹眼的地方,一身打扮也不帶一點兒富貴氣,張嘴向蕭瑾瑜報家門問安,說得也是再尋常不過的話,“如歸樓掌櫃許如歸請七王爺安。”
前面馬車裡送出蕭瑾瑜不溫不火的官腔,“冒昧造訪,叨擾之處請許老闆多擔待。”
“七王爺言重了,招待不周之處還要請王爺海涵。”
“我身體略有不便,還請許老闆將我隨行人員就近安置。”
“皆已安排妥當,請王爺放心歇息。”
景翊端得一本正經的聲音飄出來,“記得叫你們花魁來一趟,本官有話問她。”
“曼娘已在景大人房中恭候多時了。”
“讓許老闆費心了。”
“景大人不必客氣。”
許如歸安排的是宅院深處的一個獨立院落,院中一座二層小樓,沒有其他客人,極盡清雅。
許如歸陪蕭瑾瑜一等進到廳堂裡,向蕭瑾瑜微欠身道,“請王爺稍作休息,在下稍後略備薄酒,還請王爺賞光。”
謙恭客氣,清楚明白,就請蕭瑾瑜一個,沒別人什麼事兒。
蕭瑾瑜輕點頭,“有勞了。”
許如歸對蕭瑾瑜一拜,直起腰來剛要轉身走,就聽見一個姑娘家用清亮的聲音叫他。
“老闆,我能跟您討點東西嗎?”
許如歸對這個方才一直藏在景翊身後的小姑娘沒有絲毫怠慢的意思,站直了身子端端正正地答道,“姑娘儘管吩咐。”
楚楚從景翊身後站到前面來,一樣一樣地數給許如歸聽,“我要蔥,川椒,鹽,白梅,酒糟,醋,一個蒜臼子,一張席子,還有,勞煩您找塊地幫我挖個二尺深的大坑,再在坑裡燒一大把柴火。”
許如歸臉上還帶著笑,心裡已經打起了問號,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姑娘是要……燒菜?”
楚楚擺擺手,“不是不是,我就蒸具屍體。”
就……蒸……具屍體……
景翊一臉同情地看著許如歸,這人帶著僵硬笑容的臉已經呈現出了一種肉眼可見的綠色。
蕭瑾瑜輕咳了兩聲,還是雲淡風輕地說著官話,“公務緊急,還請許老闆行個方便。”
“是,是……在下,在下這就去準備……”
楚楚對著許如歸露出個飽滿的笑容,“謝謝老闆!”
“應該的,應該的……”
******
跟蕭瑾瑜一塊兒進如歸樓的少說也有十來個人,進到小院兒之後蕭瑾瑜吩咐了幾句就沒影兒了,最後跟他住進這小院兒的就三個,景翊,楚楚,和一個侍衛。
蕭瑾瑜的房間在正中,景翊房間在左鄰,楚楚房間在右鄰,所以蕭瑾瑜在房裡看案卷的時候清楚地聽到左邊鶯聲燕語,右邊叮鈴桄榔。
好容易挨到右邊突然不響了,他房門又被叩響了。
門外傳來的聲音很是一本正經,“楚楚求見王爺。”
蕭瑾瑜揚了揚手,原本塑像一樣筆直站在門邊的侍衛伸手開了門,身子一閃無聲地隱到了一扇畫屏後面。
蕭瑾瑜看著兩手空空進門來的楚楚,“驗完了?”
楚楚搖頭,“坑裡的火才燒上,白梅餅子也剛搗好,還得等會兒才行……”
蕭瑾瑜靜靜等著她說點兒什麼能讓他聽明白來意的話。
楚楚抿了抿嘴脣,低著聲兒帶著點兒猶豫地道,“我剛才聽說……如歸樓有自己的錢莊,這裡就能兌換銀票的。”
這句蕭瑾瑜聽明白了,來找他要錢的。
這麼著急?
蕭瑾瑜還是沒問她要這些錢是幹什麼用的,不動聲色地從身上拿出那張五百兩的銀票給她。
楚楚小心翼翼地把這張貴得嚇人的紙折了兩下揣進懷裡,“謝謝王爺!”
楚楚剛奔出門,蕭瑾瑜對著那扇畫屏沉聲道,“跟上。”
“是。”
蕭瑾瑜在房裡看了足足四個時辰案卷,午飯的時候早過了,景翊房裡傳來的動靜從鶯聲燕語到鬼哭狼嚎已經起落了好幾個來回了,許如歸沒來請他用膳,侍衛也沒來向他復命,要不是親眼看著外面天色漸沉,蕭瑾瑜都要懷疑是自己看案卷看得不耐煩感覺度日如年了。
最先來敲他門的居然是楚楚。
楚楚把一份屍單遞到蕭瑾瑜面前,“屍體已經驗好啦,這裡沒書吏,屍單是我自己填的,要是不合規矩,我就再報一遍給你聽。”
“無妨……”蕭瑾瑜剛掃了兩眼就皺了眉頭,“你驗出的傷怎麼比初驗多了這麼多?”
就算是初驗有所疏漏,田七一個乾了大半輩子仵作的人,也不至於落下這麼許多。
“外面天冷,屍體上有顯不出來的傷,我燒了土坑之後把屍體放裡面蒸了一會兒,拿出來以後擦上酒醋,再用熱白梅餅子敷,所有的傷就都能看見了。”
蕭瑾瑜暗自苦笑,那具屍體打眼看過去就知道絕對是個養尊處優的主兒,田七就是知道這樣的法子,也必然沒有這樣的膽子。
也就是她吧……
蕭瑾瑜剛把目光落回到屍單上,門又被叩響了。
“王爺。”
看著派出去跟蹤楚楚的侍衛黑著臉走進門來,蕭瑾瑜以為他這副神情是因為目睹了楚楚驗屍,還沒開口,卻又發現侍衛不是一個人回來的。
二十來個壯漢兩兩抬著一口大箱子魚貫而入,一會兒工夫十幾口大箱子在墻邊齊齊地碼了兩排。
“怎麼回事?”
侍衛還沒想好怎麼說,楚楚已經搶在前面了,“錢,剩下的錢。”
蕭瑾瑜詫異地打量著這兩排大箱子,五百兩銀子,就是一兩不少全換成一兩的現銀裝在這種尺寸的箱子裡,那最多也就裝一箱子,這可是有十幾口箱子啊!
“打開。”
“王爺……”侍衛還沒來得及說到重點上,楚楚已經麻利地把離她最近的那口箱子掀開了。
蕭瑾瑜往箱子裡看了一眼,差點兒一口血吐出來。
是,箱子裡裝的是錢,不過不是銀子,而是滿滿一箱子銅錢。
“這些……都是?”
楚楚“刷刷刷”把十幾口箱子全打開了,“是呢!”
十幾箱子銅錢……
“你拿著五百兩銀票……兌的銅錢?”
楚楚認認真真地點頭,“我本來是想兌銀子來著,可我就要三百文,老闆說他這兒兌不出那麼小的碎銀子,我就請他全給換成銅錢啦!要不是正好遇見這個侍衛大哥,我還真不知道要怎麼把這些拿過來呢!還是銅錢拿著踏實,不容易丟也不容易壞,賊就是想偷,一時也搬不走,多好!”
蕭瑾瑜一臉烏黑地盯著那兩大排箱子,五百兩銀子,全換成一文一文的,她就拿了三百文,也就是說,現在華麗麗擺在他面前的是將近五十萬枚銅錢,實實在在近四千斤的重量啊……
楚楚看著箱子裡密密麻麻的銅錢感嘆,“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多銅錢呢!”
蕭瑾瑜無力地輕嘆,“我也沒見過……”
看著箱子裡的錢,楚楚突然想起件事來,轉頭看向靠在椅背上默默揉按額角的蕭瑾瑜,“王爺,你先前說,我要是驗好了屍,就再給我一倍的賞錢。”
是,原本另一張五百兩的銀票都給她備好了,哪知道她……
蕭瑾瑜無奈地揚揚手,“自己拿。”
“不行不行,三百個呢,要是我不小心數多數少了,這可就說不清了!”
蕭瑾瑜嘆氣的力氣都沒了,他得閒成什麼樣才會找人一個個去數這幾十萬個銅錢啊……抬頭看了眼正杵在一邊誠惶誠恐的侍衛,“你,數給她。”
“是……”
“謝謝王爺,謝謝侍衛大哥!”
作者:
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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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29 10:54 PM
13 紅棗薑湯(十三)
侍衛埋頭兢兢業業地一個子兒一個子兒地從箱子裡往外數錢,蕭瑾瑜看著看著突然回過神來。
她借三百兩銀子蕭瑾瑜還能想出個大概因由來,可她就要三百文銅錢,蕭瑾瑜就真不知道她想幹什麼了。
三百文在京城裡再怎麼省著花也就是個飯錢,可衣食住行安王府已經全給她包了,她需要什麼東西都能跟管家開口,要不是遇上蕭瑾瑜想到的那些麻煩,她著急要錢幹什麼?
“這三百文,你要來做什麼用的?”
楚楚目不轉睛地盯著侍衛那雙忙著數錢的手,頭也不回地答,“回家。”
蕭瑾瑜一怔,“回紫竹縣?”
“還能是哪兒啊,我就一個家。”
蕭瑾瑜勉力直起腰背,也不管她是怎麼打算只用三百文錢從京城回蘇州的了,他只想知道一件事,“為什麼要回去?”
楚楚這才轉過身來,揪著手指尖道,“我學藝不精,連刑部的考試都沒過,六扇門更不可能要我了,我可不敢再在京城裡給楚家丟人了……拿了錢,我就回家繼續跟爹學手藝去,學好了再回來考。”
蕭瑾瑜輕蹙眉頭,打從在刑部考場見到她起,錄不錄她就跟她所謂的手藝沒有太大關係了。
他想得很清楚,不能讓她進刑部,甚至不能進三法司的任何一個衙門。
她身家背景清白,那就更不能了。
只是沒想到,她會因為這個結果而決定立馬離開京城。
“你不是說,要是這場考不過,就在京城隨便找個雜活,只要待到考進六扇門就行嗎?”
要不是她有這句話,他敲定錄取名單的時候還真會好好掂量一下。
楚楚不好意思地一笑,“那會兒是因為沒有回家的盤纏,現在有啦,當然是回家學手藝好嘛,光在京城乾雜活怎麼會有長進呀!”
要早知道她打的是這樣的算盤……
蕭瑾瑜分神的空當,侍衛已經數完了三百個銅錢,把鼓囊囊的錢袋子遞到楚楚手上。
“我現在能走了嗎?”
蕭瑾瑜輕咳幾聲,不疾不徐地道,“還不行……你既參與了這案子,就要等這案子了結,過堂之時需上堂作證,案卷整理入庫之後才能離開。”
楚楚吐了吐舌頭,京城衙門的規矩還真是多,“好,我聽王爺的。”
蕭瑾瑜輕輕點頭,“還有一事……這裡若有人問起你是當什麼差的,你就說是我的丫鬟,剛才驗屍是照我吩咐做的,記住了?”
楚楚連連搖頭,“乾仵作行的不能說瞎話,不然死了會被閻王爺割舌頭!”
蕭瑾瑜隱隱黑線,怎麼什麼亂七八糟的話從她嘴裡說出來都能認真得讓人無力反駁,“不是讓你說謊……我出來得匆忙沒帶丫鬟,不合禮制,讓人知道會惹上麻煩。你只當是王府請你做幾天丫鬟的差,回頭去找趙管家照例領工錢就是了。”
既幫人又掙錢,多好的事兒啊,“那行!”
楚楚拿著錢跑出去之後,蕭瑾瑜轉頭看了眼沉得發黑的天色,輕蹙眉頭問那數錢數到手酸的侍衛,“可看見許如歸了?”
“回王爺,看見了。”
“他不是要跟我喝酒嗎?”
“是……不過王爺恐怕還得再等一陣子。”
蕭瑾瑜眉心愈緊,“出什麼事了?”
“他這大半天……一直忙著湊銅錢呢。”
“……”
******
楚楚回到房裡,第一件事就是把前後拿到的兩袋銅錢一股腦全倒在床上,一個一個認認真真地數起來。
王爺真是大方,驗個屍就給六百文,簡直跟做夢似的!
他要是六扇門的老大就好啦!
他那股威嚴勁兒倒是像得很,那副白白俊俊的長相也當得起“玉面判官”這名號,可他是個困在輪椅裡的人,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整天到哪兒都只對著一堆公文本本皺眉頭,查個人命案子連屍體都不去親自看一眼,頂破天也只能算是個好心的大官吧,跟心細如發心明如鏡的六扇門老大可差遠了!
楚楚數完錢,六百文一文不多一文不少,又向如歸樓的人要了捆麻線,十個一串的串了起來,串完仔仔細細地收回到那兩個錢袋裡,把錢袋放到枕下塞好。
折騰完這些,天早就黑透了。
麻線還剩了半捆,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可剛才跟人家說過用不了的會還回去,不能說話不算話。楚楚揣起半捆麻線還沒出門,蕭瑾瑜的侍衛就找上門來了。
“楚姑娘,王爺有請。”
“又要驗屍啊?”
“楚姑娘去了便知。”
******
楚楚以為蕭瑾瑜找她的事情就算不是驗屍,也得是跟查案有關的,哪知道是件八竿子打不著的閒事。
楚楚半信半疑地看著蕭瑾瑜,“就吃頓飯?”
蕭瑾瑜糾正道,“不是吃飯,是當我的丫鬟,陪我吃頓飯。”
楚楚沒覺得這兩者有什麼區別,“不還是吃飯嗎?”
蕭瑾瑜輕蹙眉頭,“當丫鬟,服侍用膳,不懂嗎?”
楚楚瞬間一臉恍然,“就是給人喂飯吧?”
“不是……”再讓她自己琢磨下去今晚指不定要出什麼事兒了,蕭瑾瑜陰著張臉咳了兩聲,沉聲道,“你只需要站在我身邊,記好,一會兒桌上任何酒菜都碰不得,若是我讓你動的,你就做個樣子,但絕不能入口,否則會有危險。”
看著楚楚被嚇了一跳的模樣,蕭瑾瑜臉色緩了幾分,從身上拿出個小瓶子,“這個替我收著,提醒我一入座就要服藥,兩顆,否則我會很危險。”
楚楚沒伸手接瓶子,反而往後退了一步。
“是不是……有人要害你?”
“還不清楚。”
“你……你怎麼不讓侍衛大哥陪你去啊?”
“他在辦事。”
“那……那景大哥呢?”
“也在辦事。”
楚楚咬起嘴脣,低頭看著自己指尖。
蕭瑾瑜淡然道,“你若不想去也無妨,工錢照拿。”
聽到這話,楚楚擰起眉頭看著蕭瑾瑜,“我要是不去,你就一個人去嗎?”
蕭瑾瑜點點頭。
楚楚一咬牙,從蕭瑾瑜手裡把那個瓶子拿了過來,“那我還是跟你一塊兒去吧。我不會功夫,可要真有什麼事,總比你一個人強。”
蕭瑾瑜莞爾,“謝謝。”
******
許如歸看著蕭瑾瑜被楚楚推進門,微微怔了一下。
“王爺。”
蕭瑾瑜靠著椅背咳了兩聲,“偶染微恙,府上大夫小題大做,叮囑身邊不得離人……就一個小丫鬟,許老闆要是覺得不方便……”
“不敢不敢……王爺請上座。”
楚楚剛把蕭瑾瑜的輪椅推到桌邊,就趕緊從身上摸出那個小瓶子,往手心裡倒了兩顆藥丸,“王爺,該吃藥了。”
蕭瑾瑜眉心輕蹙,“吃什麼藥……”
楚楚一愣,這人是什麼記性啊,“不是你說這會兒得吃藥的嗎?”
蕭瑾瑜沒接,反倒沉下臉色低聲斥道,“服了藥還怎麼喝酒,沒規矩……”
楚楚急了,“你說的,你不吃藥會很危險!”
“夠了……”蕭瑾瑜這才沉著臉色從楚楚手中拿過藥吞了下去,抬頭對許如歸清淺苦笑,“婢女無狀,讓許老闆見笑了。”
許如歸把剛斟好的兩杯酒默默推到不起眼的角落,一邊斟了杯茶送到蕭瑾瑜面前,一邊用客套回應蕭瑾瑜的客套,“豈敢豈敢,王爺說笑了……”
蕭瑾瑜轉頭看向正一臉委屈的楚楚,沉聲道,“許老闆為幫你兌錢奔走了大半天,還不向許老闆敬酒道謝?”
這個人一會兒一個樣,楚楚本不想理他的茬了,可突然想起他剛才叮囑的話,猛然記起這會兒還危險四伏,趕緊抓起那個剛被許如歸推到一邊兒的酒杯,“楚楚多謝許老闆!”
許如歸毫不怠慢,忙拿起另一杯,“都是分內事,楚姑娘客氣了。”
許如歸以袖掩面仰頭喝酒的空當,楚楚利索裡把酒往桌底下一潑,裝模作樣地對著空杯子仰了下頭,還不忘抹了下嘴,學著鎮上叔伯大爺們喝酒時候樣子對著許如歸倒了倒空杯子,“許老闆海量!”
許如歸一愣,默默低頭看了眼手裡那個就一口大小的酒杯。
這姑娘沒見過海吧……
蕭瑾瑜掩口輕咳幾聲,捧起面前的青瓷茶杯淺呷了一口,不疾不徐地道,“傳言許老闆素來不請客不陪客,今日破例,可有什麼講頭?”
許如歸帶著點兒錯愕把視線從酒杯移到蕭瑾瑜臉上,見到蕭瑾瑜正波瀾不興地看著他,許如歸也以最快的速度收起了錯愕,謙恭一笑,“在下也有耳聞,七王爺極少應人酒局,敢問王爺今日為何如此賞光?”
一絲疲憊在蕭瑾瑜的聲音裡若隱若現,“剛巧累了,上來討杯好茶。”
許如歸捧起自己面前那杯茶,仔仔細細地輕抿了一口,“若早知如此,在下就讓樓裡最懂烹茶的月娘來為王爺奉茶了。”
蕭瑾瑜沒接話,又把茶杯送到了嘴邊。
許如歸不著痕跡地皺了下眉頭,“王爺,據景大人說……如歸樓崖下發現了一具男屍。”
蕭瑾瑜搖了搖頭。
“景大人不會拿這種事情跟在下開玩笑吧?”
“這倒沒有,只不過發現的不是一具男屍,是三具。”看著許如歸臉色微變,蕭瑾瑜依舊雲淡風輕地道,“許老闆不必緊張,我讓景翊來只為打個招呼,以免崖下差役往來驚擾了如歸樓的客人。”
許如歸愣了一愣,若有所思地緩緩點了點頭,捧起茶杯深悶了幾口,抬頭剛想說什麼,眼前突然一花,“咚”一聲就趴了下去。
楚楚聽這兩人說話正聽得雲裡霧裡直想打哈欠,突然被許如歸一腦袋砸到桌上的動靜嚇了一跳,本能地驚叫著往後跳了一步,還沒站穩就回過了神來,一步又衝到許如歸身邊,一手探鼻息一手摸脈,頭也不轉地急道,“他還沒死!”
“他還有話沒編完呢,怎麼能死啊。”
聲音慵懶中帶著不加掩飾的笑意,不是蕭瑾瑜。
楚楚急忙轉頭,景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桌邊,正興致盎然地從桌上抓起一塊烤鴨。
“不能吃!”楚楚急道,“有毒!”
景翊笑著把選好的鴨肉塞進嘴裡,滿足地吮了吮手指,邊嚼邊道,“放心,酒菜都安全得很,只是茶有點兒問題……糟蹋如歸樓的酒菜真是要遭天譴的啊。”
楚楚臉色煞白地看著癱軟在桌上的許如歸,他中毒是因為喝了茶?
茶?!
楚楚“刷”地轉頭看向蕭瑾瑜,他剛才也喝茶了!
他不但剛才在喝茶,現在也在喝茶。
楚楚一把將蕭瑾瑜手裡的茶杯奪了過來,“快別喝了!”
“急什麼……”景翊一邊伸長胳膊捧起一盤炸得嫩黃的兔腿,一邊笑盈盈地道,“你不是給他吃過解藥了嘛。”
她給他吃了解藥?
看著楚楚原地發怔,蕭瑾瑜輕輕咳了一聲,“這個回頭再說,正事要緊。”
景翊心滿意足地抱著一整盤炸兔腿閃得離桌子遠遠的,“你們慢慢來,不著急,不著急啊……”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29 10:55 PM
14 紅棗薑湯(十四)
楚楚以為當下最正的正事是要把許如歸弄醒,可景翊完全沒有這個意思,往窗邊椅子上一窩,啃兔腿啃得專心致志旁若無人,倒是蕭瑾瑜慢條斯理地對楚楚道,“把他放到地上,小心些,別有磕碰。”
總算有個管人死活的了,楚楚趕緊把許如歸扶到地上平躺好,看著氣息微弱的許如歸著急道,“醫術我只懂一點兒,還是請個大夫來吧!”
“不必,你把他的衣服解開。”
難不成這人還懂醫術?
人家說久病成醫,看蕭瑾瑜的樣子,倒也不是不可能。
救人要緊,楚楚手腳利落地解開許如歸的外衣,拉著袖子往下扯的時候摸到左袖內側一片潮濕,一股酒味。
深藍色衣服浸濕了也不顯眼,許如歸剛才那杯酒就在一仰頭間全喂給這片袖子了。
脫下兩件外衣,一件中衣,許如歸的上身就坦露了出來。蕭瑾瑜剛想出聲,楚楚三下五除二就把許如歸的襯褲一塊兒扒了下來,蕭瑾瑜就只來得及默默嘆了口氣。
楚楚把那疊衣服往旁邊一扔,“好了,然後呢?”
“站開些。”
楚楚站起來往後退了一步。
“再遠些。”
楚楚退到了墻根底下,蕭瑾瑜才把輪椅推到許如歸旁邊,從輪椅後抽出拐杖,撐著拐杖慢慢站起來,又緩緩放下身子,在許如歸身邊跪坐了下來。
整個過程緩慢卻平穩優雅,把楚楚看得目瞪口呆,居然都沒想起來要過去扶他一下。
蕭瑾瑜沒去搭許如歸的脈,也沒探他的鼻息,而是從他脖頸開始一寸一寸地細細查看,比起診斷醫治,倒更像是在找什麼東西。
蕭瑾瑜查看到許如歸右手臂的時候停了好一陣子,之後很是吃力地把許如歸翻了個面兒,繼續細細查看。全部查完,蕭瑾瑜又動手給許如歸把衣服穿回去。
楚楚看蕭瑾瑜穩住自己的身體都不容易,還俯身去搬動一個看著就比他沉重許多的大男人,就想上去幫把手,“我來吧。”
蕭瑾瑜頭也不抬,“你記得他每個衣帶是怎樣打結,結在何處,是松是緊嗎?”
楚楚被問得一愣,他之前只說把這人的衣服脫下來,可沒說要記住這些啊,“不……不記得。”
“靠邊站。”
等蕭瑾瑜把許如歸的衣服絲毫不差地恢復原樣,重新坐回到輪椅裡,景翊已經把那盤兔腿啃乾淨了,把空盤子往桌上一放,“輪到我了?”
蕭瑾瑜點了下頭,對楚楚道,“走吧。”
楚楚看著還是昏迷不醒的許如歸,“那許老闆怎麼辦啊?”
“景翊能讓他昏過去,自然能讓他醒過來。”
******
一路跟在蕭瑾瑜後面,楚楚一聲也沒吭,蕭瑾瑜在房門口停下來的時候,楚楚停也不停就從他身邊越過去,徑直衝進自己房裡,“咚”一聲關了門。
剛才事發突然一下子懵了,楚楚這會兒可是想明白了,說什麼這也危險那也危險,哪有什麼危險,明明就是他算計好的嘛!
她不知道他倆這是在幹什麼,幹這些又是圖的什麼,可她知道她莫名其妙糊裡糊塗地就被蕭瑾瑜給糊弄了。
還有那什麼為了遵守禮制才請她當丫鬟的鬼話,只聽說過僭越有罪,啥時候輕車簡從也有罪了啊!
枉她還那麼好心好意地擔心他,這人說起瞎話來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啊!
楚楚才不管他是排行老幾的王爺,他已經不是第一回騙她了,這回還騙得她跟他一塊兒去騙了別人,就算他肯給再多的賞錢,她也不能給這樣的人當差辦事。
楚楚從枕頭底下翻出那兩個錢袋,毫不猶豫地敲開了蕭瑾瑜的房門,不等前來開門的侍衛開口,楚楚就把錢袋往他面前一伸,“我是來把錢還給王爺的,這錢我不要了。”
侍衛怔了怔,沒伸手接錢袋子,“楚姑娘請稍候。”
侍衛轉身進到裡屋,再出來的時候楚楚已經不在門口了,門邊就扔著那倆錢袋子。
她就是來還錢的,錢一文不少還到了,她就能理直氣壯地走了。
世上好人多著呢,她就不信沒錢回不了楚水鎮!
楚楚還記得從大門到這小院子是怎麼走的,她頂著風雪一路跑出去,和好幾個穿金戴銀的人擦肩而過,沒人多看她一眼,她也就順順當當地出了如歸樓。
她不認識這是哪兒,但她知道從京城回蘇州是什麼方向,只要從這兒先返回京城就好了。
楚楚沿著上來時候馬車走過的盤山路摸黑往崖下走,北方嚴冬的山風不像江南那樣柔潤,連風帶雪刮得臉上生疼,楚楚走了一半不禁停下來緊了緊襟口,往凍得發紅的手上哈了幾口氣,順便抬頭往上看了一眼已經成了一小片光亮的如歸樓。
京城最富貴的酒樓,也就是這麼回事嘛!
楚楚正要收回目光繼續趕路,突然看見漫天風雪中一抹紅從如歸樓的方向直直落下來。
紅影墜落崖下之時正好在楚楚正前方劃過,來不及看清楚,但已足夠辨出從如歸樓墜落下來的是個人,穿著一身紅衣的人。
這是……有人墜崖了!
楚楚醒過神來之後顧不得多想,撒腿就奔了下去。
崖也不是太高,要是趕得及了,沒準還能有救。
跑得氣喘吁吁的時候,楚楚遠遠看到那抹紅影伏在地上,好像還在動。楚楚心裡一喜,一鼓作氣跑過去,卻在距離紅影幾步遠的地方急急停住了。
這個距離已經能看出那個紅影是個男人,而且是個側臉很美的男人,不是男人的那種美,但也不是那些翹著蘭花指扮嬌娘的戲子的那種美。在雪夜裡,這個男人紅衣如火,卻溫柔如水地輕撫著身下的人,喃喃低語著,溫和的聲音化在山風和飛雪裡,楚楚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卻有著強烈的感覺,他是在說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楚楚長舒了一口氣,甭管這倆人大半夜的從崖上跳到下面來是要幹嘛,沒出人命就好。
在看清紅衣男人身下那人之前,楚楚是打算貼著路邊悄默聲迅速路過,盡可能不去驚擾他們的,可偏偏忍不住好奇,在路過的時候往下看了一眼。一眼看出躺在紅衣男人身下的是個男人,一吃驚又多看了一眼,注意到下面的男人居然是□著躺在雪地上的,停住腳再多看一眼,那□男人的面容神色清楚地落入眼中,楚楚禁不住驚叫出聲。
這紅衣男人輕撫輕吻輕語相對的,竟是一具□死不瞑目的男屍!
楚楚一叫,紅衣男人像是剛發現這裡不只他一個活人,倏地抬起頭來。
******
景翊本沒想這大半夜的去敲蕭瑾瑜的房門,因為按理來說蕭瑾瑜這會兒應該在藥物作用下睡得正沉,可從蕭瑾瑜房裡傳出來的動靜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兒。
跳窗進去,侍衛沒在屋裡,就蕭瑾瑜一個人伏在床邊,朝床下痰盂裡費力地嘔吐著,痰盂裡不見任何穢物,他費盡力氣吐出來的就只有少量的水。
景翊嚇了一跳,趕緊過去把蕭瑾瑜幾乎要跌下床去的身子扶住,“怎麼回事?不是跟你說那解藥之前之後都要吃兩顆的嗎,你還沒吃?”
蕭瑾瑜微微搖頭,喘息的空擋好不容易說句話來,“藥不在我身上……”
景翊一愣,突然想起先前是楚楚從身上拿出藥來給蕭瑾瑜的,“楚楚呢?”
“不知道……已讓人去找了……”
胃裡一陣痙攣,蕭瑾瑜忍不住又俯下身去痛苦地乾嘔,本來就單薄的身子抖得像風中殘葉一樣。
景翊扶他倚到床頭,“你等會兒,我回王府找葉千秋拿藥。”
蕭瑾瑜擺擺手,勉強抓起手絹擦去嘴邊殘漬,深深呼吸了幾次壓住胃裡空盪蕩的翻涌,聲音微啞著道,“他在幫我辦事,別讓他分神……是迷藥引得胃病犯了,吃不吃解藥都一樣,過會兒就好……說說許如歸吧。”
這會兒能讓他把注意力從身體的痛苦上移走的就只有案子了,景翊只得把準備明早再說的事兒提前抖了出來,“我把他拎到外面一桶冷水澆醒,跟他說你倆是一塊兒昏過去的,還跟他說那間屋子現在是案發地,被安王府接手了,任何人不得靠近,料他一時半會兒發現不了什麼。”
蕭瑾瑜合起眼睛輕點頭。
“我問他能想起來什麼可疑的人,他琢磨半天,含含糊糊地跟我說覺得樓裡一個叫古遙的當紅相公近來有點兒鬼祟,但轉頭又說這些相公本來就乾的不是光宗耀祖的營生,有點兒藏藏掖掖的也沒什麼。”
蕭瑾瑜仍合目輕點頭。
“然後……我吃飽就回來了。”
蕭瑾瑜緊皺著眉頭睜開眼,原本虛弱無力的聲音瞬間冷硬了幾分,“為什麼沒去查古遙?”
景翊默默退了一步離他遠點兒,才敢回嘴,“許如歸嘴裡沒一句實話,拐彎抹角地想把咱們往那個古遙身上引,幹嘛要在他這些瞎編胡謅上耽誤功夫啊。”
“不是實話,也未必是瞎編胡謅……”
“什麼意思?”
蕭瑾瑜緊按著胃,咬牙忍過一陣漫長的絞痛,清楚地感覺到貼身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浸透了,他實在沒心情也沒力氣在這個時候給景翊說故事講道理,“找古遙……自己查……”
蕭瑾瑜話音還在飄著,景翊還沒想好自己是該馬上飄出去幹活還是冒著生命危險先搭手照顧他一下,房門突然被急急地扣了三下。
侍衛一身雪花,一臉陰雲,往蕭瑾瑜床前一站頷首道,“王爺,卑職……找到一具屍體。”
眼看著蕭瑾瑜消瘦得稜角分明的臉上瞬間沒了人色,景翊忙追問,“誰的屍體?”
“是具□的男屍,身份不明。卑職已將其帶回,安置在偏廳了。”
蕭瑾瑜深深舒出一口氣,伸手撐著床沿熬過一陣暈眩,半晌才沉聲道,“可有楚姑娘的消息?”
“有人見到楚姑娘獨自出了如歸樓,卑職跟著腳印找出去,腳印是一路往崖下走的,可到這屍體邊就沒了。”
“繼續找……”
“是。”
侍衛出去了,景翊還沒動,蕭瑾瑜輕蹙眉頭,“還不去查古遙?”
景翊一愣,“你不需要驗驗那具男屍?”
“需要……”
“那你不是應該讓我回城叫個仵作來?”
蕭瑾瑜輕輕搖頭,“來不及了……我來驗。”
一瞬間有上百句話一塊兒衝到景翊喉嚨口,張了半天嘴,最後只吐出來一句,“你要是死了,我那些卷宗是不是就不用交了啊?”
“嗯……燒給我就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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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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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29 10:56 PM
15 紅棗薑湯(十五)
蕭瑾瑜到偏廳的時候,許如歸已經在偏廳門外轉圈圈轉了好久了。
“王爺!”許如歸一見蕭瑾瑜就趕忙迎了上去,“在下一時大意,竟在眼皮子底下出了這樣的事……在下一定全力協助王爺,揪出元凶,給王爺一個說法!”
蕭瑾瑜忍過一陣反胃,輕輕皺眉看著臉色也好不哪兒去的許如歸道,“你是說茶裡的藥……還是屋裡的人?”
許如歸一愣,看著大門緊閉一點光亮都沒透出來的偏廳,“裡面有人?”
“許老闆,可是景大人讓你來的?”
許如歸忙回過頭來,“正是。景大人說……王爺要給在下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讓在下在此等候王爺。”
蕭瑾瑜淺淺默嘆,“許老闆言重了……勞煩許老闆替我準備一盆炭火,一盆清水。”
“在下馬上去辦。”
******
景翊覺得全京城也找不出幾個比自己見過的美人還多的了,可他一眼看到古遙的時候還是晃了下神。
他不是沒見過好看的男人,只是沒見過這麼好看的,好看到普普通通的一間屋子都跟著屋裡的這個人一起好看了。
景翊眼睛賞玩著屋子,嘴上說的還是那個人,“古遙公子果然不負艷名。”
古遙站在景翊對面抬手斟茶,淺笑嫣然,“大人謬讚了。”
景翊搖頭,還是微眯著眼睛細細打量著屋子,“男人的屋子裡都能住出女人香,我可不覺得我是謬讚了。”
古遙笑容僵了一下,還是穩穩當當地把一杯香茶捧給了景翊,“恕古遙無禮,大人怕不是來尋歡的吧。”
景翊接過茶杯,轉手擱回桌上,“我是來尋人的。”
“這裡只有古遙一人。”
“尋的就是你。”
古遙一怔,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個溫柔的力量在腰間一攬,猝不及防跌進一個寬敞的懷抱裡。
景翊把他打橫抱了起來,笑看著懷裡一臉狼狽的人,“你既然著急,那我就不客氣了。”
“大人……”
“噓……省點力氣,還不到叫的時候。”
古遙兩頰緋紅地看著滿目溫柔的景翊,“你……你先喝了那杯茶……”
“省給下一個客人吧,我用不著。”
景翊把古遙輕輕放在床上,隔著衣物由上而下忽輕忽重地撫過古遙的輪廓,輕勾嘴角看著古遙在自己手上慢慢呼吸急促深重起來。
“大人……”
景翊按住古遙爬上他腰帶的手,在喘息不定的美人耳畔輕語,“不許動。”
“大人……”
“別急,我來。”
景翊一邊給他愈發強烈的刺激,一邊慢條斯理地研究著古遙身上並不複雜的衣帶,每一次古遙想要自己動手去解,都被景翊溫柔地按住,等景翊把他第一道衣帶解下來的時候,古遙已經忍得大汗淋漓了。
古遙都快哭了,他還從沒被一個生客搞得這麼狼狽……
“告訴你了不許動……”景翊輕皺著眉頭,聲音還是平平靜靜的,帶著清淺的不悅,“不聽話,就怪不得我了。”
景翊一把抓了古遙的兩個手腕,向他頭頂一拉,扯過剛在古遙身上解下的衣帶,三兩下就把古遙的兩隻手一併結結實實地綁在了床頭。
對身體的束縛反而讓感官倍加敏感,古遙一時苦不堪言,勉強擠出的聲音裡滿是楚楚可憐的哀求,“唔……大人……”
“再不聽話連你的腿也一塊兒綁了。”
“不要……你快……”
“你別亂動,我就快點兒。”
“不動……”
景翊一邊漫不經心地隨口應著古遙一聲比一聲凄慘的哀求,一邊仍舊不急不慢地解著古遙的衣服。古遙綁著雙手,景翊乾脆像剝蔥皮一樣把他的上衣一片一片撕扯了下來,織物碎裂的聲音傳到古遙耳中,引得那絕美的身子不住顫抖。
景翊雪上加霜地撫著他顫抖不止的身子,很好心地問,“冷嗎?”
“不……”
“熱嗎?”
“唔……”
“那等你涼快一會兒?”
“不要……”
“不要了?”
“要……”
“到底要是不要?”
“大人……”
景翊看著效果也差不多了,終於嘆了口氣利落地給他脫下了襯褲,不小心碰到不該碰的地方,古遙□的身子猛地一顫,景翊忙按住了他的肩,“別急,太快了傷身體。”
“快……”
“很快,再說幾句話。”
“唔……”
“金陽公主府駙馬連程,太師四子吏部侍郎薛越,齊郡王蕭琳,他們三個誰待你最好?”
“薛越……”
“怎麼個好法?”
“他不一樣……”
“那連程和蕭琳呢?”
“我喜歡……”
古遙像缺水的魚一樣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景翊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從床邊站了起來,“在我之前,你剛送走一個你喜歡的人吧?”
古遙的身子僵了一下,連喘息都隨著滯了一下,扭過頭錯愕地望著依然溫柔微笑的景翊。
景翊輕嘆,“你藥效還沒褪盡,不然也不至於搞成這副樣子……你身上這麼多血痕,下面的紅腫都沒消呢,那人一點也不心疼你吧?”
“他只是……吃了藥……喜歡我……”
景翊輕擰眉心,咀嚼著古遙模糊不清的邏輯,“你給他們吃藥,是為了讓他們喜歡你?”
“那是最好的藥……他們喜歡……一次一次……”
“那薛越……”
一句話剛說了一半,房門倏然被扣了三聲,隨著飄來蕭瑾瑜沒有溫度的聲音,“你倆,出去。”
聽著屋裡傳來景翊的一聲慘叫,蕭瑾瑜的聲音又冷了一分,“再不出去,我和許老闆就進來了。”
短暫無聲,突然“咚”一聲響傳來,蕭瑾瑜抬頭對許如歸道,“許老闆請。”
許如歸猶豫了半天才硬著頭皮推開門,發現屋裡窗戶大開,已經人去屋空了,這才默默舒了口氣,偷偷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珠。
讓他一個人到中年的大老爺們兒和一個位高權重的清俊後生一塊兒偷聽屋裡兩個大男人你儂我儂,虧蕭瑾瑜想得出來啊……
許如歸偷眼看著這個殺人都不用拔刀的人,他一個長年經營這樣生意的人都聽得身體發麻臉上發熱,蕭瑾瑜居然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從頭到尾一張臉蒼白平靜得就像尊菩薩一樣,這人到底是不懂風情還是……
“許老闆,”蕭瑾瑜一進屋就拿起桌上那杯香茶淺淺嗅了一下,轉手遞給正盯著他發愣的許如歸,“你方才說的那藥,可是這種?”
許如歸趕忙回過神來接過茶杯,仔細聞了一下,“回王爺,那死人身上散髮出來的就是這藥的氣味,夜來香,古遙的獨家秘藥,錯不了。”
蕭瑾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輕輕蹙眉細細環顧屋子,“許老闆方才說,古遙擅長刀割鞭打之法為客取樂,屍體上的刀痕鞭傷與之極為相似……”
“正是。”
“若真如此……這些器具乃系此案證物,不知能否勞許老闆替我找出來?”
“就在床頭的暗格裡。”
許如歸熟門熟路地打開暗格,取出一盤碼放整齊做工精巧的器具,大概有十來個不重樣的,蕭瑾瑜打眼看過去,能看得出功用叫得出名字的最多三四樣。
帶景翊出來是對的……
“我需要再看看這間屋子,這些證物勞煩許老闆送到景大人房裡。”
“是,王爺。”
許如歸剛關門出去,蕭瑾瑜就凝起眉心,推動輪椅慢慢靠近了那張被褥凌亂的床。
驗屍證明死因是做過死,誘因就是那個獨門秘藥。
屍身上傷痕多樣卻處處清淺,分散部位凌亂,傷口走向怪異,除了剛才那盤意味深長的器具,很難再有第二種說得過去的解釋。
加上古遙剛才的話,去掉那些表達感情的語氣詞,連起來,幾乎可以算是板上釘釘了。
雖然那人已死了三日有餘,但開驗之時距屍體從溫暖處移至雪地中絕不會超過半個時辰。
照外面風雪程度,侍衛還能在雪地裡追蹤到延伸至棄屍處的腳印,說明楚楚不只看到了屍體,還極有可能和凶手打了照面。
凶手沒有殺她的心,至少沒有立即殺她的心,否則不會只有一具屍體。
做這樣生意的人活動範圍極小,如果想藏一個大活人,最放心的地方就是自己的臥房。
這麼一目了然的房間裡,只有一個地方的尺寸能容得下一個人。
蕭瑾瑜動手把床上所有的被褥堆到一邊,一床被子兩床墊子,搬開這些東西已經讓他有些氣喘了。
看到兩塊床板拼合處的一大道空隙,蕭瑾瑜輕輕舒出半口氣。
還好,不是密封的。
不好的是,方才連吃了幾種藥才勉強把病症發作時間向後拖延了一刻,這會兒他已經清晰地感覺到藥效在迅速消散,一陣暈眩襲來,從全身骨骼之中向外蔓延的疼痛也有了決堤的苗頭。
沒時間多想,蕭瑾瑜伸手試著去掀床板,手將要碰到板上的時候,板突然自己動了一下。
眨眼就不動了。
蕭瑾瑜一時不確定是它真的動了還是自己頭暈看花了,怔了一怔,就在這一怔間,床板一下子跳了起來。
蕭瑾瑜沒來得及向後縮手,右手小臂毫無懸念結結實實地撞在板邊的稜角上,伴著木頭撞骨頭的悶響,蕭瑾瑜看清了床板活動的真相。
楚楚平躺在床板下的空間裡,兩手向前伸直高高頂起床板,用力把床板往前一扔摞到另一塊床板上,這才扒著床邊坐起來,“你要悶死我呀!”
在裡面窩了這麼半天才看見一道光投下來,她可不等不及那個紅衣服的傢伙慢條斯理地掀床板!
喘了兩大口氣,才看見緊按著手臂臉色發青的蕭瑾瑜。
“怎……怎麼是你啊?”
蕭瑾瑜比她還想問這句話,而且得是吼出來的那種,怎麼每次都是你!可惜他這會兒正占用著絕大部分力氣來忍痛,只得緊鎖眉頭冷著臉孔盯著這還一臉無辜衝他瞪眼的人,“為什麼跑出去……”
楚楚本來都把這茬忘乾淨了,蕭瑾瑜這麼一問,一下子全想起來了。楚楚麻利地翻身出來站在地上,跟蕭瑾瑜拉開三步距離,腰板挺得筆直,“我已經請侍衛大哥把錢都還給你了,給你當丫鬟的工錢我也不要了。你願意騙人我管不著,你騙我的事我也不計較了,可我是當仵作的,說瞎話要造報應,那些騙人事兒以後你還是找別人乾吧。”
蕭瑾瑜靠在椅背上忍過脊骨間的一陣刺痛,勉強提起力氣開口,“那不是騙人……”
“隨你怎麼說吧……我先前驗的那些你就當不算數好了,反正京城裡有本事的仵作多得是,你找他們再驗一回還更保險呢,我不等上堂作證,這就回家了。只是還有件事……”楚楚抬手指了指自己剛剛爬出來的地方,“我不知道古遙公子去哪兒了,他拜託給我的人還在裡面呢。”
裡面還有一個人?
疼痛急劇加重,蕭瑾瑜左手緊緊抓著扶手,指節蒼白突兀,緊皺眉頭,極力保持平靜的聲音裡也摻進了細微的顫抖,“什麼人……”
“我也不知道。麻煩你轉告他,那個人真的已經死了,救不過來了。我剛剛驗過,他身上雖然有不少傷,但都淺得很,不致命,他是吃了太多房藥做過死的,是跟先前那幾個人一樣的房藥。”
“好……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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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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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29 10:59 PM
16 紅棗薑湯(十六)
蕭瑾瑜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失去意識的,但恢復意識純粹是因為虎口上傳來的一陣尖銳的刺痛,視線還一片模糊的時候就聽到景翊的聲音在床邊傳來。
“我找葉老頭拿藥的時候聽他說,要是今晚戌時初刻還沒見你進王府,他就對王府發喪,然後自己抹脖子給你陪葬。”
葉千秋天天都在說狠話,但一般不會狠到這個地步。
“什麼時辰了……”
“申時初刻,還有兩個時辰。”
大概……昏睡了大半日。
蕭瑾瑜剛一動右手,一道沉悶的疼痛從前臂迅速竄過全身,蕭瑾瑜才想起這鬼使神差的一記,皺起眉頭,換左手慢慢撐起身子,“誰把我送過來的……”他最後的記憶停留在楚楚跑出古遙的房間,往後就是一片空白了。
“吳江,他剛來就撞見楚楚,那丫頭跟他說你好像病了。”
蕭瑾瑜微舒眉心,“吳江已經到了?”
“早就到了,”景翊猶豫了一下,“不過,有個人已經走了。”
蕭瑾瑜吃力地安頓好自己的身子,輕輕牽起一絲苦笑,“我知道……”
景翊一愣,“你知道?”
“她都告訴我了,我準的……”
景翊一下子從床邊蹦了起來,“你準古遙自殺幹嘛?!”
輪到蕭瑾瑜一愕,“古遙死了?”
“你不是說你知道嗎?”
蕭瑾瑜臉上一熱,旋即臉色一沉緊鎖眉頭道,“傳令下去……保持屍體原狀,任何人不得靠近……我去驗了再說。”
“晚了,驗都驗完了。”
“誰驗的?”
“還能有誰,跟你進如歸樓的仵作不就那一個嗎?”
******
古遙是死在景翊房間的浴室裡的,割腕,蕭瑾瑜到的時候古遙的屍身已經被移了出去,就剩下浴桶裡滿滿的一桶血水和滿屋的血腥。
楚楚就站在浴室門邊,一眼看見蕭瑾瑜像是比先前緩和許多的病色,心裡莫名地涌出一陣歡喜。
蕭瑾瑜被吳江和景翊陪著進浴室的時候從她身邊路過,就只不深不淺地看了她一眼,“你還沒走?”
那一層歡喜上像是一下子被蓋了一鏟子雪,瞬間冷了半截,“我的包袱還在安王府呢。”
蕭瑾瑜沒再接話,徑直進了浴室。
楚楚扁了扁嘴,他是個王爺,有那麼多人伺候著保護著,才不用她擔心呢,要不是看古遙死了還光著身子浸在血水裡怪可憐的,要不是大哥說等他辦完了王爺這趟差事就送她一程,她可不會賴在這兒。
她憋著一肚子的話想問董先生,六扇門究竟在哪兒,九大神捕的真實名姓都是什麼,到底怎樣才能成六扇門的仵作……等回王府拿了她的小花包袱就走,她可不情願在這不清不明的地方白耗時間。
楚楚偷偷往裡扒了扒頭,裡面蕭瑾瑜正撐著拐杖站在木桶邊上,裡裡外外仔細地查看著,吳江和景翊就站在他身後,壓低了聲音在跟他說些什麼,卻誰都不上前攙他一下,被吳江和景翊挺拔的身形襯著,蕭瑾瑜的身子顯得格外單薄,甚至有點搖搖欲墜。
楚楚心裡嘀咕,除了愛騙人,這個王爺其實也不算壞,可就是怎麼看都不像個能破案的。
九大神捕能破大案奇案,那可都是身懷絕技到讓人聞風喪膽的江湖奇人,他……最多算個怪人吧。
連騙人都騙得那麼怪,到現在她都想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弄那多彎彎繞繞來給那個看著就老實熱情的許老闆下藥,難不成就為了把人家的衣服都扒下來看看?不就是白花花光溜溜肉呼呼的,也沒覺得有多好看嘛……
楚楚正沒頭沒尾地想著,突然眼前白光一閃,景翊已不見了,吳江小心地推著蕭瑾瑜的輪椅走出來,蕭瑾瑜手裡正拿著她剛才交給吳江的屍單。
路過楚楚身邊,蕭瑾瑜只冷著臉問了她一句話,“你可確定所驗無誤?”
這叫什麼話!楚楚把頭一昂,“你要不信就自己看去,驗錯一處,我就讓你打我一百板子!”
吳江臉色一沉,“楚楚……”
蕭瑾瑜揚手截住吳江,靜靜地看著氣鼓鼓的楚楚,“有錯沒錯,待問個人便知了……你可敢一起聽聽?”
“這有啥不敢的!”
******
景翊回來的時候把許如歸也帶了回來,許如歸煞白著臉色,一進門就奔著蕭瑾瑜過去了,吳江手按刀柄從蕭瑾瑜身後不著痕跡地移到蕭瑾瑜身側,許如歸識趣地停在了五步開外的地方。
“王爺,古遙他……”
蕭瑾瑜輕輕點頭。
“這,這怎麼可能……請王爺明察啊!”
蕭瑾瑜波瀾不驚地看著許如歸,“許老闆放心,已查清楚了……勞煩許老闆把樓主請出來,我長話短說,說完就走,盡快還如歸樓一個清靜。”
楚楚一愣,酒樓裡最大的不就是老闆嗎,樓主是幹嘛的啊?
許如歸錯愕之餘勉強擠出個僵硬的笑容,“王爺,此事由在下處理即可,就不必驚擾樓主了吧……”
“也好,省去不少麻煩……”蕭瑾瑜不動聲色地對景翊道,“景翊,把許老闆帶去刑部,跟刑部說是我剛結的案子,你在這裡也就算是經大理寺復核過了,入庫的卷宗我來整理,讓他們在年前安排個時間直接把人砍了就好。”
景翊還沒應聲,楚楚才剛明白蕭瑾瑜這慢條斯理的官話是個什麼意思,許如歸就急了,“王爺!在下冤枉!這……這從何說起啊!”
蕭瑾瑜一臉淡然,卻滿目冷厲,“要麼閉上嘴進死牢,要麼把你們樓主叫出來為你喊冤,你做個決定吧。”
“王爺,您……您知道樓主不願見您……”
蕭瑾瑜冷然一笑,“不然何必勞煩許老闆呢?”不等許如歸再出聲,蕭瑾瑜沉聲道,“我只等一刻,一刻之後,許老闆就自求多福吧。”
“王……王爺息怒,”許如歸額上頂著一片亮晶晶的冷汗,微顫地抱起雙手一揖,“在下馬上去……試試。”
“景翊,陪許老闆去一趟,該幫忙的幫幫忙。”
許如歸忙擺手,“不敢不敢……”
景翊一笑,勾起許如歸的肩膀就走,“客氣客氣。”
蕭瑾瑜靠上椅背,閉上眼睛之前用余光掃了下楚楚,原本就在他身邊站著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躲到吳江身後去了。
偷偷瞄到蕭瑾瑜合上了眼睛,楚楚扯了扯吳江的袖子,踮腳湊到吳江耳邊小聲地道,“大哥,他都是這樣斷案的啊?”
吳江一愣,這樣?哪樣?
轉頭看了眼正閉目養神的蕭瑾瑜,這人明顯已經疲憊不堪了。近年來蕭瑾瑜輕易不接案子,一旦接了就拼了死命地查,最後總會弄成這副模樣。用葉千秋的話說,他辦一件案子就得到閻王殿走一圈。吳江點了點頭,他就是這樣斷案的。
楚楚皺起眉頭輕輕嘟囔,“這哪叫斷案啊,不就是草菅人命嗎……”
吳江臉色瞬變,把楚楚往旁邊一拉,“你胡說什麼……”
吳江一句話還沒訓完,就聽蕭瑾瑜不帶溫度的聲音幽幽傳過來,“若真是草菅人命,那你才是元凶。”
楚楚驚詫地看向還閉著眼睛的蕭瑾瑜,“憑什麼啊!”
“我得出如此結論,全憑你驗屍的結果……若錯了,也是你的錯。”
楚楚氣得跳腳,“我保證沒驗錯,一個都沒驗錯!”
“那這結論也錯不了。”
“可凶手不是許老闆,你抓錯人啦!”楚楚鼓著紅撲撲的小臉,氣憤地瞪著蕭瑾瑜,“古遙公子都告訴我了,那些人是死在他床上的,是因為吃了一種叫夜來香的房藥,他們身上那些傷都是行房的時候自願弄上的。古遙公子說他不是故意的,以前的人吃了都沒事兒的,他都道歉了,還哭了呢!”
蕭瑾瑜皺了皺眉頭,睜開了眼睛,轉頭看向楚楚,“這些是古遙告訴你的?”
“是他親口跟我說的!”楚楚眼眶微紅,嘟起小嘴,“他還說他是喜歡他們的,他們死了他可傷心了,都是把他們的屍體放在床底箱子裡,一心盼著他們還能活過來……直到有下一個這樣死的,他才不得不把之前的一個送走……我說我是仵作,他還讓我幫他看看,能不能救活他放在床底下的那個人……這些人是自己吃房藥死的,古遙公子還把夜來香的方子給我看了,這不能賴古遙公子,更賴不著許老闆!”
“你有夜來香的方子?”
楚楚趕緊捂住衣襟口,“我答應古遙公子了,不給別人看。”
蕭瑾瑜微展眉心,從袖中取出一張紙,“那你看看這張,是否和古遙給你的有所出入?”
見楚楚不接,吳江上前拿了過來,塞到楚楚手上,沉著臉色道,“人命關天,你千萬看清楚。”
楚楚這才不情不願地展開那張紙,撅著小嘴掃了一眼,搖搖頭,“不是一樣的,這上面圈了紅圈的幾種藥都不在古遙公子的方子上。”
蕭瑾瑜輕輕點頭,這就對了。
楚楚把方子還給吳江,看著合上眼睛像是陷入沉思的蕭瑾瑜,有點兒心虛地道,“本來這些事古遙公子叫我給他保密的,要不是你冤枉許老闆,我才不會說出來呢……”
“古遙是否說過,薛越頭頂插入的那枚鐵釘是怎麼回事?”
“他說了,這些人身上所有的外傷都是他們自願弄出來的,他們都喜歡這樣。照這樣,那鐵釘應該也是了。”
見蕭瑾瑜輕蹙起眉一時無話,楚楚補道,“你現在知道了吧,許老闆那麼好的人,還肯幫我兌銀票,你要是沒有實打實的證據,可不能隨便冤枉好人。”
蕭瑾瑜牽起一絲冷笑,“就算沒有證據,他也罪該萬死。”
“你……”楚楚一跺腳,“你這樣跟白無常還有什麼分別!”
吳江和蕭瑾瑜一塊兒愣了一下,倆人誰都沒聽明白那個關鍵詞,“白……什麼?”
楚楚毫不客氣地白了蕭瑾瑜一眼,“虧你還是管天底下所有案子的大官呢,連白無常都不知道!就是順者昌逆者亡,官皮匪骨黑心腸,斷案憑喜怒,盡日索命忙的白無常啊!他可是被九大神捕裡唯一的女捕頭“小辣椒”捉拿歸案的。”
楚楚說得熱血沸騰,吳江聽得滿頭黑線,這小腦瓜裡裝的都是些什麼玩意兒……
蕭瑾瑜黑著臉色咳了兩聲,“再說這些我真要治你的罪了。”
吳江可沒有景翊那種察言觀色的本事,一時判斷不出蕭瑾瑜是真生氣還是嚇唬她,正想說兩句話緩緩氣氛,還沒來得及張嘴,就看楚楚胸脯一挺豪氣萬丈地道,“我說的都是真話,你要是治我的罪,你就是昏官。”
吳江一驚,這句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好,那就不治你的罪……你若再說這些,我就治吳江的罪。”
“憑什麼治大哥的罪啊!”
蕭瑾瑜輕輕合起眼睛,“他是我府上侍衛,賞罰隨我高興。”
吳江欲哭無淚,王爺,你是鬧著玩兒的吧……
楚楚仰頭看看一臉無辜的吳江,咬咬嘴脣,“那……不說就不說。”
作者:
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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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29 11:00 PM
17 紅棗薑湯(十七)
景翊和許如歸是卡著一刻的尾巴回來的,回來時一左一右地跟在一個年約三十的素衣女子身後,景翊一臉悠然淡定,許如歸已經急出一腦門子汗珠了。
女子進門就往蕭瑾瑜對面一坐,一張輪廓高貴五官精美的臉比蕭瑾瑜還要冷上幾分,“有話快說,說完快滾。”
楚楚本來是躲在吳江身後偷偷瞄著蕭瑾瑜的,突然聽到女子這麼一句話,楚楚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抓過去了。從進京城到現在,她看見所有見著蕭瑾瑜的人都跟供菩薩一樣供著他,還頭一回聽見有人這樣說他呢。
聽到這樣的話,蕭瑾瑜不疾不徐地睜開眼睛,臉上沒有一點兒慍色,連吳江和景翊都不出言斥責這個對王爺無禮的女人,許如歸更是快把腦袋埋到地底下去了。
這就是那個樓主吧?看來樓主還真是比老闆還大的。
蕭瑾瑜深深看了那樓主一眼,轉頭卻是對身邊兩人道,“吳江,你進宮告訴皇上,我有事要稟,請他到一心園客廳等我,然後你留在府裡保護皇上……景翊,你去一趟刑部,跟尚書大人講清此案前後經過,讓他擬好抓捕公文,帶人到如歸樓門外等我,你看好刑部的人,沒我命令任何人不得進如歸樓一步。”
景翊和吳江對視了一下,旁人聽不出來,他倆自己可清楚得很,這兩件事其實都不急,也沒必要這麼個辦法,只不過是蕭瑾瑜有意支走他倆罷了。
蕭瑾瑜的決定不是他倆能改得了的。
“是。”
起腳出門前,吳江低聲在楚楚耳邊迅速說了幾句話,楚楚看看蕭瑾瑜,點了點頭。
兩人施展輕功掠出如歸樓後,景翊在一棵樹頂停了一停,攔住吳江,“你把王爺交給那丫頭了?”
吳江苦笑,“我跟她說王爺病重,讓她留心照顧,回頭我親自把她送到家門口。”
景翊一笑,拍了下吳江肩頭,“有長進。”
“王爺跟她……”
“哎哎哎,趙管家說了,少說話,多幹活!”
“那不是說你的嗎……”
******
楚楚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答應了,就知道一聽見他病得厲害,心裡就不是滋味。就算他斷案不甚清明,她還是覺得他不像壞人。
或許他也不是故意冤枉許老闆的,只是一時半會兒沒想明白。
也沒準……許老闆真是幹過什麼壞事呢。
出門前哥哥叮囑過了,壞人可不會把壞字刻在腦門兒上。
這麼想著,楚楚就默默站到蕭瑾瑜身後。
蕭瑾瑜待聽不見吳江景翊的任何動靜了,才看著那滿面冰霜的女子輕輕開口,清淺到有些虛弱的聲音裡帶著幾分貨真價實的關切,“十娘近來可好?”
這被蕭瑾瑜叫做十娘的女子一點兒領情的意思都沒有,冷然道,“我只給你一刻,廢話少說。”
楚楚睜大了眼睛看著十娘,她膽子可真大,就不怕這人生氣起來打她屁股嗎?
蕭瑾瑜神色黯了一下,“好……”憑靠左手支撐在輪椅裡立直脊背,正襟危坐,蕭瑾瑜才靜定如初地道,“我今日要將案犯許如歸緝拿歸案,當面知會樓主,失禮冒犯之處望樓主包涵。”
蕭瑾瑜話音還沒落,許如歸“嗵”一聲就跪到了十娘腳下,“樓主明察!在下為樓主盡忠職守十餘載,向來只做份內之事,從不逾矩,這實在是天大的冤枉啊!”
“冤枉?”十娘在眉間擰起一個好看的結,“冤枉還跪什麼?”
許如歸一愣,慌忙爬起來,“是,樓主……”
楚楚看看蕭瑾瑜,蕭瑾瑜倒還是一臉波瀾不驚,“看在樓主的面子上,我可以為許老闆在此升堂開審,給許老闆一個當著樓主的面喊冤的機會……但許老闆要想清楚,但凡我親審的案子,那就再無翻案重審的機會了。”
許如歸看了眼十娘,十娘卻在看著蕭瑾瑜,許如歸徐徐吐了口氣,道,“王爺請。”
楚楚瞪大眼睛看著蕭瑾瑜,沒有案台,沒有驚堂木,沒有正大光明匾,沒有板子鞭子竹夾棍,就連個衙役都沒有,這就算升堂啦?
楚楚低頭湊到蕭瑾瑜耳邊小聲問,“要不我給你喊聲威武吧?”
“……不用。”
蕭瑾瑜咳了兩聲才把深沉清冷的聲音調整回來,緩道,“此案前事太長,還是從最後一名死者說起吧……今日申時,大理寺少卿景翊來報,說古遙自盡了。”蕭瑾瑜靜靜看著許如歸,“景大人也是如此與你說的吧?”
“正是。”
蕭瑾瑜抬手拿起方才擱在面前桌上的屍單,“仵作驗屍證明,古遙確系割腕失血過多而死,可並非自殺。”
楚楚本來還是滿心好奇地在聽著,聽到這話頓時就急了,也顧不得什麼照顧病人了,一步從蕭瑾瑜身後衝到蕭瑾瑜面前,“這不是我說的,我沒說他不是自殺!”
十娘的眉宇間還沒展開的錯愕就被楚楚這一嗓子僵住了,冷眼打量了楚楚一番,“這就是你新招的仵作?”
蕭瑾瑜還沒張嘴,楚楚就連連擺手退到了蕭瑾瑜身邊,“啊?不是不是,我不是,我沒考上……”
十娘輕勾嘴角看向蕭瑾瑜,“那就是說,她為這案子做的所有檢驗都是不能上堂為證的,沒錯吧?”
楚楚聽得一愣,京城衙門裡還有這麼一說?
那不就是說,她先前驗屍都是白驗了?
蕭瑾瑜壓抑著咳了幾聲,還給十娘一抹更淺的笑意,“沒錯,難為樓主還記得我辦案的規矩……不能上堂為證無妨,驗出實情就好。”蕭瑾瑜轉頭看向楚楚,“你沒說古遙是自殺,那你是如何說古遙死因的?”
“我只寫了,古遙公子是失血過多而死,只有右腕一道傷口,傷口狹長整齊深淺一致,是被落在地上的一塊茶杯碎瓷片割的,就這些。”楚楚抿抿嘴脣,委屈地看著蕭瑾瑜,“我是仵作,屍體是什麼樣就得說什麼樣,擅作推斷要挨板子的。”
蕭瑾瑜看得心裡緊了一下,輕輕點頭,認真地道,“推斷是我做的,怪我沒說清楚,對不起。”
十娘和許如歸一愣,這丫頭片子是什麼人,能讓蕭瑾瑜因為這點事兒如此鄭重其事地道歉……她也敢當?
楚楚不但敢當,還當得一本正經,同樣認真地回道,“你要是斷得有道理,我就原諒你。”
蕭瑾瑜清淺一笑,“其實已經一目了然了,算不得什麼推斷……尋常割腕者,一般右手執利器,傷在左腕,因感覺痛苦漸漸縮手而致使傷口起手處較重,收手處較輕……而屍單上寫著,古遙傷在右腕,創口狹長整齊而深淺一致。”蕭瑾瑜抬眼看向許如歸,“許老闆,先前你我在門外看到,古遙為景翊斟茶或是意圖解開景翊衣帶,用的都是右手,並且絕不像個能忍痛的人……所以不會是自殺。”
“真的,古遙公子還真是用右手的……”楚楚考慮過後鄭重地點了下頭,“你說的有道理,我原諒你啦。”
蕭瑾瑜莞爾,他都不知道自己居然還有這樣急於得到認可的時候。
許如歸清了下嗓為自己創造了點兒存在感,“便是王爺推斷有理,此事也與在下無關。在下只依照王爺吩咐,將古遙處搜出的那盤物件送到景大人房中,交給景大人之後就離開了,並未見到古遙,更不必說殺他了……王爺可以向景大人求證,在下可是連房門都沒邁進去。”
蕭瑾瑜輕輕點頭,“景翊確是這樣說的,但他還說,你敲響他房門的時間比我估算你應該到達的時間足足遲了兩刻……縱是我這樣不良於行的人,往來其間也用不了這麼久,請問許老闆在去景翊房間路上,還順便辦了什麼事?”
“是些樓裡的瑣事……記不清了。”
看著許如歸面色微變,蕭瑾瑜徐徐地道,“那我幫你想想……你在門外看到景翊給古遙浸冷水浴以靜心寧神,就想趁此為此案打個死結。如歸樓做盡王侯公卿的生意,向來戒備森嚴,在樓裡找個身手好的自己人對許老闆肯定不是難事。你借送證物把景翊引到門口,派人趁此時機潛入浴室迷暈古遙,割其腕浸入水中……景翊輕功精深卻不諳武功,毫無內家修為,對此並未有所察覺,待發現有異也為時已晚,錯愕之下才做出古遙自盡的判斷……只是這殺人者不及許老闆心思細密,緊張之下才把這差事辦得如此粗糙。”
楚楚皺了皺眉頭,就因為敲門遲了兩刻,他就琢磨出這麼些事兒來?
見十娘也娥眉微緊滿目質問地看向自己,許如歸忙道,“王爺,這些不過都是您的猜測……”
“浴桶邊和窗框上都發現了帶有水漬的鞋印,我若著人在如歸樓挨個搜查比較,許老闆以為最後揪出的會是誰,那人供出的又會是誰?”
許如歸張了張嘴,話說出來已轉了方向,“敢問王爺,古遙是如歸樓的當紅相公,在下身為如歸樓老闆,捧他還來不及,有何理由要取他性命?”
“那就要說先前幾位的死因了……金陽公主府駙馬連程,齊郡王蕭琳,兵部尚書次子徐華,此三人屍體經楚姑娘檢驗,皆為服食某種含麝香的房藥過度縱欲而死。”蕭瑾瑜看向楚楚,“可是如此?”
楚楚抿了抿嘴脣,糾正道,“我不知道他們是誰,不過……他們確實是這麼死的。”
“昨日我與許老闆一起檢驗翰林學士周敏的屍體,發現周大人死因死狀皆與前幾位相同,得許老闆提醒,我方知這藥是古遙的秘制房藥夜來香。好在府上有個好奇心重的大夫,閒來無事取死者之血破解了藥方……”蕭瑾瑜把桌上的藥方推給對面的十娘,“請樓主過目。”
十娘剛掃了一眼就擰緊了眉頭,“那人老眼昏花了吧,這可是虎狼之藥。”
蕭瑾瑜目光落在許如歸身上,答的卻是十娘的話,“葉千秋也以為是自己老眼昏花了,所以特地用朱筆圈出了不應在此方中出現的幾味藥……經見過夜來香原方的楚姑娘確認,這幾味藥確實不在夜來香的藥方中。”蕭瑾瑜向楚楚看了一眼,“沒錯吧?”見楚楚點了點頭,蕭瑾瑜又盯回許如歸,“在戒備森嚴的如歸樓裡能拿到他人獨家藥方,並更改藥中成分偷天換日而不被人察覺起疑的,怕只有許老闆了吧。”
許如歸對十娘一頷首,“在下對歧黃之術一竅不通,樓主可為在下作證。”
不等十娘開口,蕭瑾瑜輕輕擺手道,“此等粗活許老闆怎會親自動手,必是有自己人為許老闆代勞的……許老闆不必緊張,推測而已,並無實證。”
許如歸淺淺舒了口氣,十娘的目光卻又冷了幾分,眉梢一挑,把手裡的藥方往桌上一拍,“沒憑沒據你就叫我出來聽你胡謅八扯?”
楚楚心裡暗暗為這十娘叫了聲好,對,沒憑沒據就給人扣上罪名,他可不就是在胡謅八扯嘛!心裡這麼想著,腳下卻往蕭瑾瑜身邊靠近了一步,他就是再怎麼胡謅八扯,她也不能讓別人欺負這個病人。
“樓主稍安勿躁……”蕭瑾瑜聲音靜定如故,清冷如故,“古遙與這幾位客人之死雖是許老闆的意思,卻非許老闆親力親為,便是找到什麼蛛絲馬跡也定不了大罪,值不得讓我手下人為此費心勞力……但是對許老闆親手犯下的案子就不能如此草率了。”
十娘冷哼,“還死了哪個敗家子?”
蕭瑾瑜盯著許如歸,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道,“吏部侍郎,薛太師四子薛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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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29 11:01 PM
18 紅棗薑湯(十八)
這個名字說出來,十娘明顯怔了一下,轉而把冷厲如刀的目光狠狠釘在許如歸身上,寒氣入骨地吐出四個字,“薛越死了?”
許如歸退了半步,沒出聲,蕭瑾瑜蹙眉忍著脊骨間突來的一陣刺痛,也沒出聲,於是一片死寂裡清楚地傳來楚楚清亮的聲音,“是呢,他死前雖然也吃過不少那種房藥,看著像是做過死的,但實際上他是被人從頭頂□去一枚三寸長的鐵釘……”
“楚楚!”在她把剖屍檢驗一類的字樣抖出來之前,蕭瑾瑜勉強抽出些力氣揚聲打斷她,嗆咳了幾聲才低聲道,“幫我倒杯水……”
“好。”
趁著楚楚倒水,蕭瑾瑜顧不上這會兒因忍痛而氣息不順,快刀斬亂麻地對許如歸道,“許老闆,你自己招,還是我幫你招……”
“在下不知要招什麼。”
十娘盯著垂頭恭立的許如歸,開口卻是說給蕭瑾瑜的,“你最好能拿出鐵證來,否則今天誰也別想出如歸樓。”
“放心,該死的活不了……”
蕭瑾瑜聲音輕緩微啞,聽在許如歸耳中卻像是從閻王殿傳來的,不禁脊梁骨上一陣發涼發緊,張嘴說出的話也冷硬了幾分,“王爺若無實證,還請還許某一個清白。”
蕭瑾瑜接過楚楚遞來的杯子,淺淺喝了兩口,淡淡地道,“清白是你自己扔的,誰也沒法還你……”
擱下杯子,蕭瑾瑜在身上拿出一封密函,放在桌上往十娘方向推了一下,“近日刑部升堂審理了朝臣買賣官位一案,案中牽涉朝廷五品以上官員二十餘位,還包括幾位皇親國戚。此案今年初就交給刑部與御史台密查了,拖到近日才升堂就是因為一直沒查到官位買賣巨額錢款的去向……全靠數日前鄰縣驛丞將此記錄錢款去處的總賬送到了御史台,才一舉查抄數家銀號,追回近八成贓銀,了結了這個案子。”
楚楚心裡一喜,這麼大的案子,肯定有神捕參與其中,董先生這會兒應該還不知道吧!楚楚正聽得聚精會神,突然聽到十娘不帶好氣的聲音,“你是吃飽了撐的力氣多啊?別扯那些沒用的,就說這個人的事。”
蕭瑾瑜輕咳了兩聲,仍接著自己剛才的話往下說,“此案雖大,但沒什麼曲折,派去查案的也都是信得過的人,我一直沒插手過問,準備只在升堂時前去監審,以防有人臨時發難……開審當日我臨時有事沒去監審,也沒看到相關文書,直到吳江把這賬目拿給我的時候才發現,信函雖是驛丞送來的,可紙頁最後落款壓印的卻是薛越。”
十娘轉頭錯愕地看向蕭瑾瑜,蕭瑾瑜已經把目光投給許如歸了,“我已著人向驛丞問過,這信函確系薛越某夜突然到訪交給他,說是呈遞京師的重要信函,一定要他親自跑一趟御史台。驛丞還記得薛越走得很匆忙,走前還說了一句話,他住在如歸樓,有事去那找他。”
“如歸樓終日賓客盈門,往來非富即貴,薛公子是否來過,在下要查過賬目才能知道。”
蕭瑾瑜輕輕搖頭,“不必麻煩,我會幫許老闆記起來……”
倏地一陣頭暈,蕭瑾瑜左手撐著扶手,輕蹙著眉頭稍稍調整了一下輪椅裡的身子,他已經感覺到體力不濟,可這實在不是昏過去的時候。
蕭瑾瑜強打精神,沉了沉聲音,“薛越確實來過如歸樓,而且與古遙相交不淺,許老闆應該還記得古遙對景翊說的,比起連程和蕭琳,薛越是對他最好的,因為薛越如眾不同。”
許如歸面容微僵,“好像……是這樣。”
“許老闆以為,薛越是如何對古遙好,才好得與眾不同?”
許如歸臉色發青,被十娘刀刃一樣的目光盯著,不得不擠出點話來,“男歡女愛之事,在下不甚了解……”
“那我告訴你,薛越生有隱疾,有礙房事,所以他才找上一個當紅相公而非花魁娘子,所以,是他承歡於古遙……薛越能記下這份賬目,全是托了在京官中頗得艷名的古遙的福……你若想求證,就問問你樓裡那個叫曼娘的花魁,她沒與你說過,但已經對景翊知無不言了。”
“駙馬連程死於三個月前,也就是說你至少在三個月前就把古遙的藥換掉了,你本打算就這麼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薛越,但薛越一直沒用過藥,因為他知道用了也是白用……”
“直到髒銀突然被查抄後,你發現薛越還留在如歸樓,才決定立即解決這個麻煩……因為他對如歸樓有所懷疑,而你不能讓他找到髒銀最初是經你手中散出的證據……但薛越身份特殊,你絕不敢假手於人,尤其是如歸樓的人,所以你別無選擇,必須親自動手。”
“你把藥強灌給薛越,才發現你配的虎狼之藥到薛越身上卻成了尋常之物,一時情急就用鐵釘入腦這樣尋常驗屍不易覺察的法子殺了薛越……你發現古遙的棄屍地,就依樣棄了薛越的屍身,之後仍然騙古遙繼續用替換過的夜來香,直到引來官差,你把罪過往古遙身上一推,就想矇混過關了……”
“好在楚姑娘發現了薛越的真正死因,也幫我拿到了薛越至死也沒能找到的證據……”
蕭瑾瑜一口氣說下來,許如歸幾次張嘴都沒來得及插上話,這會兒蕭瑾瑜停下了,許如歸卻已經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了。
他已經意識到自己犯了個什麼錯誤,但已經晚了。
許如歸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了,可楚楚還沒弄清楚自己是對在哪兒了,她到現在都沒分清那幾個死人到底誰是個什麼身份,怎麼就幫蕭瑾瑜拿到什麼髒銀的證據了啊,楚楚被十娘看得心裡發毛,急道,“你……你有話說清楚,我可沒亂拿這裡東西啊!”
“亂拿東西的不是你,是許老闆……”蕭瑾瑜看向十娘,“我若沒記錯,如歸樓名下的錢莊聚緣號是不與任何外家商號生意往來的。”
十娘把目光從楚楚身上移開,點頭,“開聚緣號只是為給如歸樓名下的外地生意提供方便,設在幾家商號內,外面知道的人不多,向來不做外家生意。”
“設在如歸樓的聚緣號是由許老闆打理的?”
“沒錯。”
蕭瑾瑜看向許如歸,許如歸僵僵地點了下頭。
蕭瑾瑜從身上拿出個錦囊,從中拎出一串銅錢,放在手心裡送到楚楚面前,“這可是你用許老闆兌給你銅錢穿成的?”
銅錢正是用從如歸樓借來的麻線穿著的,十個一串,繩頭打著兩個死結,不是她穿的還能是誰?
看著穿錢的麻線,楚楚一個激靈,突然叫起來,“壞了壞了!我借的麻線忘了還了!”說著在身上一通翻找,終於扯出那半捆麻線的時候長長舒了口氣,兩手捧著送到十娘面前,“這是我找如歸樓夥計借的麻線,說好用完就還的,還給樓主也行吧?”
十娘一愣,楚楚已經把麻線放到她面前桌上了,還鞠了個躬,“謝謝樓主!”
蕭瑾瑜看著許如歸發青的臉色不察地輕笑,她較真較得還真是時候……蕭瑾瑜把這串銅錢往許如歸腳下一丟,冷然道,“既然是在許老闆這裡兌出的銅錢,為何五十萬枚銅錢裡近半數卻是寶匯錢莊私鑄的銅錢?”
十娘眉頭一擰,“私鑄?”
“寶匯錢莊私鑄銅錢一事我已派人盯了大半年,只是六王爺一直讓我按兵不動等他消息,否則日前查抄髒銀之時就能端了這個賊窩……許老闆若非與寶匯錢莊有生意往來,這大宗私鑄銅錢又從何而來?”
楚楚吐吐舌頭,這裡面居然還有假錢,還好都還回去了,這要是讓官差抓著可真說不清了!
這許老闆還真不是好人,居然這樣害她,枉她還因為跟蕭瑾瑜一塊兒騙了他而生蕭瑾瑜的氣!
十娘的目光從一把刀變成了一把火,大有一種恨不得燒死許如歸的氣勢,“說!”
“是……是楚姑娘當時拿著六王爺壓印的銀票,要拿五百兩的銀票兌銅錢,銀號裡銅錢不夠,我……我從櫃上取了些,想必是有客人用了,夥計沒留意……”
十娘“砰”一聲狠拍了下桌子,“胡扯!你見過哪個進如歸樓的客人身上帶銅錢!”
“樓主……”
“你閉嘴!”十娘轉向蕭瑾瑜,“你說,到底怎麼回事?”
蕭瑾瑜咳了幾聲,擺擺手,“許老闆也是一時著急,又料我不會有閒情對著五十萬枚銅錢細查,才出此下策……至於寶匯錢莊的私鑄銅錢怎麼在這兒,不過是假錢兌真銀的過賬把戲,樓主找賬房問問便知……還有件更要緊的事需要當著樓主的面說清楚。”
“說。”
蕭瑾瑜輕輕吐納,緊緊蹙眉忍過一陣更為清晰也更為漫長的疼痛,額上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葉千秋這回恐怕真不是說著玩兒的了……
突然感覺衣袖被扯了扯,還沒轉頭就聽見楚楚在他耳邊小聲地道,“要不你歇歇再說吧,都出汗啦……”
楚楚這會兒又想起來大哥叮囑的話了。
楚楚湊得離他很近,近到蕭瑾瑜能清楚地感覺到楚楚輕暖的呼吸,甚至隔空感覺到從她身上傳來的一點溫熱的體溫,這樣的距離,蕭瑾瑜連頭都不敢搖一下,只同樣小聲地回了一句,“沒事……”
感覺到呼吸和體溫離遠了,蕭瑾瑜才緩緩吐出口氣,看著許如歸沉聲道,“許老闆雖以許如歸三字自報家門,但在入檔卷宗上恐怕還要寫許宗成三字,望許老闆泉下莫怪。”
十娘身子一僵,許如歸臉色霎時灰白一片,張口結舌,“你……你怎麼……”
“我怎麼認得十三年前越獄潛逃的死囚?”蕭瑾瑜牽起一抹冷笑,“十三年前我還是個九歲小孩,根本沒見過當時因與江湖幫派勾結貪污殺人被判斬首的吏部尚書許宗成,所以你才毫無顧忌地親自出面請我喝酒,對吧?”
十娘怔怔地看著蕭瑾瑜,“你怎麼能知道,他是那個……許宗成?”
“雖然卷宗裡的畫像不甚清晰,但還是有幾分相像……我著景翊安排,在楚姑娘幫助下迷暈了許老闆,檢查發現其身上胎記痣點皆與案卷所錄的許宗成特徵一致,手臂上有除去死囚刺青留下的疤痕,身上也有刑部大牢刑具留下的特有傷疤……”
楚楚一時說出不自己是驚是喜,要是這樣,她非但不是騙人,還是有協助破案的功勞呢!
這個王爺的記性可真厲害,連十三年前逃跑的犯人模樣都記在腦子裡,這個姓許的都裝得這麼像是好人了,居然還是被他給一眼識破啦。
“此人身係數十條人命,潛逃十三年,被我遇上我就一定要帶他回去,還請樓主行個方便。”
十娘緩緩從桌邊站起身來,慢慢踱到面無人色的許如歸面前,“你說我該不該給七王爺行這個方便?”
“樓主……”
許如歸話音剛起,十娘揚手就是狠狠一巴掌摑了過去,許如歸應聲倒地,居然就一動不動了。
作者:
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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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29 11:02 PM
19 紅棗薑湯(十九)
楚楚瞪大了眼睛,“他……他死啦?”
“死不了,只是根淬了迷藥的針……”十娘向蕭瑾瑜看了一眼,“我給你行了方便,你也該讓我清淨清淨了。”頓了一下,十娘又輕輕補了一句,“葉千秋的話景翊對我說了,這裡回王府至少一個時辰,再不走就遲了。”
楚楚怔怔地看向蕭瑾瑜,遲了,幹什麼遲了?
“是我讓景翊隨口編的,否則你不會這麼快就肯見我吧?”
楚楚一皺眉頭,他怎麼又騙人啊……
十娘勾起一絲五味雜陳的笑,輕輕搖頭,轉身便走,“我已經沒什麼可告訴你了……看來如歸樓需要關門一段日子,別再來了。”
十娘的背影先於聲音消失在屋子裡,楚楚確定,她聽到了蕭瑾瑜很輕很輕地嘆了口氣,“那個樓主……不會是幫凶嗎?”
蕭瑾瑜輕輕搖頭,緩緩把身子倚靠到椅背上,聲音疲憊輕淺卻仍然很認真,“不會……”
“為什麼啊?”
蕭瑾瑜沒答,淡淡地看著一臉求知慾旺盛的楚楚,“現在還覺得我像白無常?”
楚楚頓時小臉通紅,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像不像!你斷案比鄭大人斷得還好,鄭大人斷案得打板子才行,你只用說說就全清楚了,可不像白無常!”
蕭瑾瑜暗自苦笑,一群人明裡暗裡不眠不休折騰這麼些日子,到她眼裡就是個“只用說說”,“那……還氣我騙你?”
楚楚抿了抿嘴脣,邊想邊道,“其實……你那也不算是騙了我,你是讓我幫忙找證據抓犯人的,只是沒說清楚,害我白白錯怪你,所以……算咱倆扯平啦。”
“謝謝……那你可還肯再幫我一次,到外面叫景翊來帶走犯人?”
蕭瑾瑜深呼吸,他還從沒因為要找人傳個話而小心翼翼地在前面做那麼多鋪墊……
“好。”楚楚剛應了一聲就皺起眉頭,“可是……我出去了,他要是醒過來,你怎麼辦啊?”
蕭瑾瑜清淺一笑,“他醒不了。”
那可是如歸樓樓主十娘的迷藥。
“那可沒準兒……”楚楚迅速在屋裡掃了一眼,沒看見有繩子,倒是看見旁邊茶案上擺著的果盤裡插著把水果刀,順手抓了過來塞到蕭瑾瑜手上,“你拿著這個,能安全點兒。”
蕭瑾瑜默默看著手裡這不足一扎長的小刀,這輩子頭一回知道這世上還會有人指望他能用把水果刀殺人的……
“你也別真捅他,你打不過他,就嚇唬嚇唬他就行啦。”
蕭瑾瑜臉色微微發黑,“好……你快去吧。”
******
回城的時候蕭瑾瑜和景翊在前面一輛馬車裡跟刑部官員說案子,楚楚一個人在後面一輛馬車裡坐著,腦子裡一直在轉著一件事,回家,還是不回家。
出來的時候跟爹說好了,要是能進六扇門就讓人捎個書信回去,要是進不了,那就回家繼續跟著爹在鄭縣令衙門裡學手藝。
她本來是決定要回去的,大哥都也答應會一路把她送到家門口了,可剛才親眼見識了這個掌管天下所有案子的王爺是怎麼斷案抓犯人的,她又不想回去了。
這王爺可比鄭縣令有本事多了,辦案的法子也奇,辦的還都是比縣衙裡那些要大得多的案子,簡直跟九大神捕辦的案子一樣大了,要是能跟著他辦案,不出幾年肯定也能有七叔那樣的見識了,到時候就肯定夠格進六扇門了吧!
可是,她都已經跟王爺明明白白說好要走了,人家都說,皇上王爺這樣的人生來就是要言出必行的,王爺都親口說讓她走了,那還能要她嗎?
楚楚想著,王爺對她還是挺好的,要是好好說說,沒準兒他還能答應。
又一想,記得趙管家說過,王爺脾氣將得很,連皇上都順著他,就那麼去求他,有用嗎?還是回家好了。
就這麼回家,又有點兒不甘心……
楚楚窩在座位上,就這麼來來回回地想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睡著了,還睡得很沉,連馬車是什麼時候停下的都不知道。
醒來的時候天都黑了,跟先前一樣,頭下枕著那個靠墊,身上蓋著那條毯子。
楚楚揉揉眼,一骨碌爬起來跳下馬車,才發現馬車是停在王府大門口的,就她這一輛,蕭瑾瑜那輛馬車早不知道去哪兒了。
看楚楚從車裡出來,車夫長舒了口氣,“哎呦,楚姑娘,你可算睡醒了……你趕緊進府去吧,趙管家都找人出來問了三回了!”
“趙管家找我……什麼事啊?”
該不是這就要攆她走吧?
“這我哪能知道啊,就知道急得跟燒了尾巴似的,你快去吧!”
那應該就不是攆她走的事了,可這麼著急的事兒,怎麼就沒人叫醒她呀!
“謝謝大叔啦!”
******
楚楚以為趙管家是在六韜院等她的,衝著六韜院一路奔過去,沒到一半兒就被趙管家從背後喊住了,“楚丫頭!”
“趙管家!”楚楚站定回頭,氣都沒喘勻就問,“您找我……有事呀?”
“不是我找你,”趙管家擺擺手,湊近了小聲道,“我說出來你別叫啊,是皇上要找你。”
楚楚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圓,“皇上?!”
趙管家差點要捂她的嘴,這小丫頭跟著他家王爺這兩天,怎麼就一點兒長進都沒有,“小姑奶奶,不是讓你別叫嗎!皇上是微服來的,不願讓人知道。”
楚楚忙吐吐舌頭,也學著趙管家小聲道,“皇上找我幹嘛呀?他認識我?”
“你幫王爺辦案有功,王爺跟皇上說了,皇上要賞你呢。”
楚楚兩眼發亮,“真的啊?!”
“可沒人敢拿這種事兒騙人……你跟我來,皇上和王爺都在一心園等你呢。”
“哎!”
一道上趙管家被楚楚喋喋不休地問了一籮筐皇上長皇上短的問題,大部分問題都是他活這大半輩子都沒想過的,所以進一心園的時候趙管家又鄭重地叮囑了一遍,見著皇上問一句答一句,千萬別說那些沒用的。
楚楚一路上已經在心裡演練好幾遍怎麼行禮怎麼說話了,剛進一心園偏廳,在門口就低頭跪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裡面傳來個帶著濃濃笑意的聲音,“起來吧。”
“謝皇上!”
楚楚站起身來,這才看清正朝門口坐著的皇上的模樣,是個眉目清朗身形修長的年輕人,看著跟她差不多的年紀,一副京城大街上尋常大家公子的裝扮,正笑眯眯地看著她,一點兒都不像戲文裡的皇上。
倒是旁邊的蕭瑾瑜,雖然看著比先前的病色又重了不少,整個人像是累壞了,一點精神都沒有,但還是整整齊齊地穿著深紫色的官服,端端正正地坐著,比皇上還威嚴幾分。
見楚楚看著他們發怔,皇上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她,帶著笑意很和氣地道,“七皇叔已將楚姑娘協助辦案經過告訴朕了,破此大案楚姑娘功不可沒,念你並非公門中人卻如此盡心盡力,理應得賞。”
楚楚臉上一熱,不知道蕭瑾瑜是怎麼跟皇上說的,她可沒覺得自己的功勞有皇上說的這麼大,“我就驗了幾具屍體,也沒幹什麼……”
皇上笑著看向蕭瑾瑜,“七皇叔說過,查辦人命案子時驗屍最為重要,何況楚姑娘也不只是驗了屍,還幫七皇叔發現幾個重要證據,七皇叔,是這樣吧?”
蕭瑾瑜輕輕點頭。
楚楚臉上更是發燒,“那都是蒙上的,不是真本事。”
皇上笑出聲來,景翊說得沒錯,這不是個凡人啊,“這個朕不管,你有功,朕就得賞你,你想要什麼就說吧。”
這回輪到楚楚一愣,“要什麼都行?”
皇上爽快地點頭,“都行。”
就憑她拿五百兩銀票兌銅錢的壯舉,他也沒什麼好猶豫的。
楚楚抿抿嘴脣,眼睛轉了轉,最後落到蕭瑾瑜身上,“那……我能讓王爺賞我嗎?”
皇上一怔,看向蕭瑾瑜,蕭瑾瑜點了點頭,“只要在我能力範圍內。”
皇上趕緊補了一句,“要是七皇叔賞不了的,朕就賞給你。”
這樣純得能擠出水來的小姑娘,比說在宮裡,就是在整個京城裡都輕易見不著,賞她已經不是出於蕭瑾瑜的要求了,純粹因為他樂意。
不但樂意,他還好奇,好奇她到底想要什麼,為什麼還非得點名要蕭瑾瑜賞她?
楚楚還是看著蕭瑾瑜,“我能先問幾個問題嗎?”
蕭瑾瑜點頭,“可以。”
“你生辰是什麼時候?”
蕭瑾瑜一怔,不知道她問這幹嘛,還是認認真真地答了她,“至道二十六年……臘月初五。”
楚楚掰著手指頭數了數,“那你現在是二十二歲了?”
蕭瑾瑜點頭。
“你幹過什麼傷天害理昧良心的事嗎?”
蕭瑾瑜皺眉愣了好一陣子才想起來搖頭,“應該……沒有。”
皇上忍不住補了一句,“真沒有。”
“那……你跟女人睡過嗎?”緊接著還補了一句,“我是說夫妻倆的那種睡法。”
蕭瑾瑜臉色白裡透青,青裡帶紅,默默抓緊了輪椅的扶手。
他才剛從鬼門關繞了一圈兒回來,再強大的心理承受能力也快被她挑戰到極限了。
這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都是什麼跟什麼啊!她到底想要什麼?!
蕭瑾瑜沒說話,皇上等不及替他說了,還是斬釘截鐵地說,“朕保證,這個絕對沒有。”
他關注這事兒可不是一年兩年了,比盯邊關戰事盯得都緊啊……
皇上忽略掉蕭瑾瑜遞來的冷到能殺死人的目光,催促楚楚道,“你就說吧,想要什麼?”
楚楚咬咬嘴脣,眨著水靈靈的眼睛看著蕭瑾瑜,“我想要王爺……”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29 11:07 PM
20 紅棗薑湯(二十)
她想要王爺……幹嘛?
蕭瑾瑜和皇上都靜靜等著她的下文,半晌沒等著,皇上忍不住問,“想要王爺幹什麼?”
“不用幹什麼……”楚楚低頭揪著手指尖,“別的男人幹什麼,他就幹什麼吧……”
倆人幾乎同時醒悟過來,他們想多了……
她不是想要王爺幹什麼,她想要的就是王爺!
皇上生怕自己還是理解錯了,“你是想要嫁給王爺?”
楚楚答得字正腔圓,“回皇上,正是。”
蕭瑾瑜差點兒昏過去,本以為她要麼求財,要麼求職,這兩樣在蕭瑾瑜來說都只是一句話的事兒,要多少給多少。
可打死他也想不到這丫頭片子居然張口要他,他!
蕭瑾瑜瞪著她看了半天,最終在她的一臉認真誠懇中確認,她是真心實意想要他的……
皇上想笑,想趴在桌子上拍著桌子放聲大笑,但看著蕭瑾瑜那張臉,那臉色,他覺得還是不笑的好,為了不至於張嘴就笑出聲來,他幹脆咬牙不語。
這會兒也顧不得什麼一言九鼎皇家威嚴了,蕭瑾瑜硬著頭皮把臉色沉得鐵青,“這個不行。”
楚楚小嘴一翹,盯著這個出爾反爾的人。
不是說只要在他能力範圍內都行的嗎?
目光從蕭瑾瑜緊繃的上身一路移到了他困在輪椅中毫不著力的下身,楚楚突然若有所悟,盯在他下面一處,咬了咬指甲,“這個……不在你能力範圍內嗎?”
蕭瑾瑜臉上五色交雜,心中萬馬奔騰。
楚楚忙補上一句,“那也沒事兒的,我不介意。”
蕭瑾瑜臉色一黑到底。
皇上用一陣咳嗽掩飾自己就快笑抽的事實,這麼些年,頭一回見著七皇叔被人逼成這樣,還是被個小丫頭逼成這樣,不行了不行了,再忍就得宣太醫了……
為了自己明天一早還能活著上朝,皇上決定不能再讓楚楚說下去了,於是清清嗓子,繃住不笑,嚴肅認真地對蕭瑾瑜道,“七皇叔,朕知道您無意納妃,所以向來不因此事勉強您,可是多年來您與諸位輔臣大人一直教導朕要做到君無戲言,您看您與朕剛才都答應過了……而且,楚姑娘都說到這份兒上了……”
皇上差點兒沒繃住,趕緊轉頭對蕭瑾瑜非人的臉色視而不見,含笑看著楚楚,“朕回宮就找人算個良辰吉日,馬上下旨賜婚,楚姑娘,這樣可好?”
“謝皇上賞賜!”
蕭瑾瑜黑著臉色合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沉沉吐出一口氣,他的好侄子就這麼把他給賞出去了……賞出去了……
蕭瑾瑜還在想著剛才自己幹嘛要從閻王殿裡出來,就聽楚楚清清亮亮地道,“不用麻煩皇上找人算啦,我來京城之前聽我們鎮上的沈半仙說過,明年是個閏年,明年二月初八是最好的日子,我們縣好多人家都選這天辦喜事啦,錯不了!”
皇上看看蕭瑾瑜,跟在朝堂上討論國家大事一樣嚴肅地問,“七皇叔可有異議?”
蕭瑾瑜眼睛都懶得睜一下,賞都賞了,還犯得著在乎是今天送上門還是明天送上門嗎……
蕭瑾瑜沒反對,那就是默許了,皇上對楚楚笑著點頭,“朕回宮就讓人擬旨,楚姑娘還有什麼特殊要求嗎?”
皇上有種強烈的預感,她肯定有!
楚楚果然點點頭,“就還有一樣……我想讓王爺去我家提親。”
蕭瑾瑜差點兒吐血,“我公務繁忙,不能隨便離京……”
皇上趕緊道,“七皇叔為社稷操勞已久,如今年關已近,七皇叔又身體欠安,是該好好休息休息了。即日起朕準七皇叔兩個月假,去江南避避寒氣,過了正月再回京,公務的事七皇叔就不必掛心了。”
“楚楚拜謝皇上!”
皇上看了眼正狠狠瞪著自己的蕭瑾瑜,很識趣地站起來,“天色不早了,朕就先回宮了,七皇叔保重身體啊……”皇上過去拍拍楚楚的肩,“楚姑娘,朕就把七皇叔交給你了,你可要照顧周全。”
“楚楚遵旨!”
等皇上一溜煙兒飄出去了,楚楚才一拍腦門兒,“呀!我沒說恭送皇上!”
“不要緊……你就說說你到底想要什麼吧。”
楚楚轉過頭來,正對上蕭瑾瑜冷然的目光,蕭瑾瑜就像在如歸樓裡斷案的時候看著許如歸那樣看著她。
關於婚嫁這件事實在不能怨蕭瑾瑜矯情,怨就怨一直以來上趕著要嫁給他的那些女人裡就沒一個是真心實意的,不是來要他命的,就是來偷案卷的,要麼就是來當細作的,再不然就是一開始還是真心實意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笑裡藏刀了,前前後後擱一塊兒加起來,沒有二十個也得有十五個了。
他沒那麼多閒情也沒那麼多閑命來陪這些女人鬥心眼,索性敬而遠之,免得害人害己。這兩年在他的嚴防死守下好不容易清淨下來了,突然又冒出來一個,還快刀斬亂麻地讓他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皇上侄兒賜了婚,這會兒就算全天下的捕快都告訴他這丫頭片子是一清二白的,他也沒法信。
蕭瑾瑜這樣的目光把楚楚看得心裡一慌,“我……我就想跟著你。”
蕭瑾瑜聲音又冷了幾分,“跟著我幹什麼?”
楚楚小心翼翼地看著他,“查案。”
蕭瑾瑜一愣,他怎麼覺得自己跟她在說好像不是一件事,“你要嫁給我,是為跟我查案?”
楚楚點頭。
“那你何不直接向皇上要個正式的仵作身份?”
楚楚連連擺手,“這個不能要!我自己沒考上,說明我還不夠格,要是這樣跟皇上要來,那不是跟那些買官的一樣了嗎!”
她還挺有理……
“你想留在安王府做事大可直接告訴我,為什麼非要嫁給我?”
楚楚咬咬嘴脣,帶著點兒委屈低聲道,“我怕你不答應,就是答應了,也可能沒幾天就要我走了……我聽人說過,皇上賜的婚是不能休妻的……”
蕭瑾瑜覺得自己腦子很亂,前所未有的亂,亂得一塌糊塗,以至於他根本辨不出來這小丫頭到底是把真話說得太實在了,還是存心在試探他智慧的下限。
她的邏輯根本就不合邏輯啊!
看蕭瑾瑜皺著眉頭半晌沒出聲,楚楚扁扁小嘴,“你是不是……嫌我晦氣啊?”
蕭瑾瑜一愣,“晦氣?”
“我們鎮的人都說我家是跟死人打交道的,晦氣,從小就沒人願意跟我玩,更沒人願意娶我……在如歸樓的時候你說過,有一具屍體是你驗的,我以為你懂驗屍,不在意這個呢……”
楚楚越說聲音越小,越說越委屈,說到最後眼圈都紅了,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看得蕭瑾瑜心裡揪著發疼。
蕭瑾瑜無聲嘆氣,這就是他把她的名字從擬錄名單裡劃掉的報應吧……
要是天意如此,他還能有什麼好說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一切就依皇上安排吧。”
楚楚抬起頭來,還帶著淚花兒的眼睛看向目光裡已經沒有冷意的蕭瑾瑜,“真的?”
“違逆聖旨是死罪,你不後悔就好。”
楚楚破涕為笑,連連搖頭,“不後悔!”說著就對蕭瑾瑜綻開一個飽滿得跟向日葵一樣的笑容,發誓一樣認真鄭重地說出一句差點讓蕭瑾瑜把肺咳出來的話。
“你放心,今後我一定會好好待你的!”
誰待誰啊……
蕭瑾瑜隱隱覺得自己往後的日子將會是一種史無前例的波瀾壯闊。
蕭瑾瑜用兩口茶水勉強把咳嗽壓了下去,也把三魂七魄穩了下來,才輕輕淺淺地道,“等聖旨到了,我會讓趙管家安排你住到這個園子來。”
楚楚怔了一下,抿著嘴脣像是考慮了一陣子,才點了點頭,“好……那你什麼時候去我家提親啊?”
蕭瑾瑜輕輕皺眉,打剛才他就沒想明白這個,皇上都點頭了,她還怕她家裡人反對不成?要是單圖那點兒彩禮,差媒人送去就是了,又何至於非要他親自去這一趟?“皇上既已答應賜婚,為何還要我上門提親?”
“我爺爺奶奶怕我嫁得不好要受人欺負,我以前答應他們的,不管要嫁什麼人,一定先讓他們看看才行……”看蕭瑾瑜默默嘆氣,楚楚趕忙補道,“你別怕,他們都是好人,你一看就不像會欺負人的,他們不會為難你的!”
蕭瑾瑜抬手揉著一跳一跳發疼的太陽穴,“好……你理好自己的東西,待我安排妥當就馬上動身……我還有事要辦,你先回去休息吧。”
“好。”
******
蕭瑾瑜到三思閣之前景翊和吳江已經笑抽了好幾個回合徹底笑夠了,所以見到蕭瑾瑜的時候,吳江還能一本正經地把聖旨呈到他面前,“王爺,皇上說……怕夜長夢多,遲則生變,就親筆寫了賜婚聖旨,讓卑職直接帶回來了。”
景翊咬著牙保持嚴肅。
蕭瑾瑜臉色微青地接過聖旨,看也沒看轉手直接扔到桌案上,沉聲道,“我近日要離京一趟……日常公務由三法司衙門匯至安王府,隔日一報,不得有誤,遇要事必當面呈報於我,勿傳書信。”
吳江頷首應是。
“這趟出去最早也要正月初才能回來,卷宗審核來不及做完……”蕭瑾瑜看向正舒出一口氣的景翊,“景翊,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景翊把舒出的半口氣又倒抽了回來,“能商量商量嗎……”
“可以,我這裡一向活多人少,還想要什麼儘管開口。”
景翊立馬把嘴閉嚴實了。
蕭瑾瑜咳了幾聲,才對吳江道,“年底年初總是不大太平,你們多加小心。”
吳江一愣,這話聽著,好像……“王爺,您不準備讓卑職隨行?”
“王府的人今年派出去大半,你留守京師,護好王府……我此行不為公事,輕車簡從,帶兩個侍衛即可。”
吳江一驚,急道,“王爺,您已三年未離京師,消息一旦傳開外面必有大批賊人蠢蠢欲動,防不勝防,兩個侍衛怎麼應付得來啊!”
蕭瑾瑜倒是靜定得很,“所以在消息傳開之前我就得啟程,我明晨入宮辭行,傍晚就走……你替我安排幾輛相同車駕,我取道升州,其他幾輛各取不同道,與我同時動身前往蘇州。京畿之外見過我的人並不多,只要不引人注意,早去早回就是了。”
“王爺……”
“好了,”蕭瑾瑜一錘定音,“你去準備吧。”
吳江雖然覺得這事兒怎麼想怎麼心慌,但這是蕭瑾瑜的命令,改不了。
“是,王爺。”
吳江擰著眉頭出了門,景翊才看著桌上那簾聖旨重新勾起嘴角,“還需要繼續幫你找身家清白背景簡單膽大伶俐的仵作嗎?”
“……先辦完眼前事吧。”
景翊眉心輕擰,“你找這樣一個仵作到底想要幹什麼啊?”
蕭瑾瑜沒答,順手在案上堆積如山的公文摺子中拿起一本展開,頭也不抬了。
騙景翊是個技術活,他懶得。
就聽景翊出聲嘆了口氣,窗戶一開飄出去了。
蕭瑾瑜這才擱下公文摺子,牽著一絲苦笑拿起那道聖旨,緩緩展開來掃了一遍,腦子裡不知怎麼就蹦出一句老話來。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29 11:0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11-3 03:11 PM 編輯
第二案.糖醋排骨
21 糖醋排骨(一)
《太甲》曰:“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孟軻《孟子公孫丑》
傍晚時分,楚楚背著自己的小花包袱鑽進馬車的時候,蕭瑾瑜已經在車裡了。
這人身上穿著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白衫,手裡捧著一卷書,帶著清淺的倦意半躺半靠在炭盆邊的一張臥榻上,寧靜閒適得像幅畫一樣,把楚楚看呆住了。
蕭瑾瑜清楚地感覺到楚楚盯在他身上的目光,還是不急不慢地把眼前這一頁看完才抬起頭來,抬頭也是一愣。
這小丫頭又換回了她剛到京師時身上穿的那套粉衣裳,綰著個光溜溜的丫頭髻,跟那天在刑部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一樣,毫不避忌地直直看著他。
那會兒他只是想去挑個仵作,才不過幾天光景,這丫頭片子居然就成了他未過門兒的御賜王妃,還要他在一年裡最忙的時候撂下整個攤子跟她回家上門提親。
他居然還都答應了。
像做夢一樣。
蕭瑾瑜無聲苦笑,對這個還在看著他發愣的小丫頭不冷不熱地道,“好看嗎?”
楚楚還真點點頭,爽快乾脆地答,“好看,特別好看。”
蕭瑾瑜噎了一下,聽她這毫無邪念的一句話,怎麼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專門就是用來擺著看的……一時間不拿書的那隻手居然不知道該往哪兒擱了。
楚楚微微歪頭又看了他一陣,擰起眉頭,“好像……跟前幾天不是一個人似的。”
前幾天他也好看,可就是一直從骨子裡透著種冷冰冰的威嚴勁兒,多看兩眼就讓人心裡發慌,可不像現在這樣,就像只生病的小兔子一樣,安安靜靜窩在那兒,讓人看著既喜歡又心疼。
得虧蕭瑾瑜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否則這會兒嘴角肯定不會有這麼柔和的弧度,“你說得不錯……從今天起我就不是王爺了。”
楚楚一愣,睜大眼睛看了蕭瑾瑜好一陣子,半晌抿了抿嘴脣,壓低著聲兒道,“咱們這是私奔啊?”
蕭瑾瑜一口氣差點兒沒提上來,誰跟你私奔……
顯然楚楚已經可以部分理解蕭瑾瑜的臉色了,“不然……你怎麼就不當王爺了啊?”
“怨我沒說清……”蕭瑾瑜理順了氣兒,擱下手裡的書,試著用最沒有歧義的話說,“王爺這種身份出門在外不方便,容易招來麻煩,所以從現在起,我姓安,是從京城去蘇州販茶的商人,外面兩個駕車的侍衛是我的隨從,明白嗎?”
“就像皇上昨天晚上那樣?”
“差不多。”
“呼……”楚楚長舒一口氣,拍著胸口,“早說嘛,嚇死我啦!”
蕭瑾瑜徐徐嘆出一口氣,是你嚇死我了……
楚楚指著自己的鼻尖兒,“那我呢?我裝成什麼人呀?”
“你不必裝……你就是楚楚,是我未過門的娘子。”
楚楚眼睛笑得彎彎的,“好!”
“從京城到蘇州要走一段日子,偶爾要穿小道,彩禮帶在車上恐怕會惹不必要的麻煩,等進了紫竹縣我會讓人去辦,你不必擔心。”
楚楚一邊解下小花包袱擱到一旁,一邊道,“彩禮不要緊,你去了就成。”
蕭瑾瑜微怔,淺淺苦笑,她是說反了吧……
馬車穩穩地跑起來,蕭瑾瑜抬手指向對面的那張床,“今晚要趕夜路,你就睡在那吧。”
楚楚看了眼那張只能容下一人的床,“那你呢?”
蕭瑾瑜輕輕拍了拍身下的臥榻。
楚楚皺眉看著那張窄窄的竹榻,“還是你去床上睡吧,你生病呢。”
蕭瑾瑜搖頭,“我喜歡在這兒。”
“那好吧。”
******
昨天晚上楚楚一直在激動,她剛到京城沒幾天就見著皇上了,皇上還賞她了,還是把那個管著天底下所有案子的王爺賞給她了,這一下子就把她最發愁的兩個問題都給解決了。
既能跟著王爺學本事長見識,又不用再擔心沒人娶她,要是再讓她找著六扇門,那這輩子可就圓滿啦!
除了老天爺,也就只有住在她隔壁的吳江才知道她昨晚對著窗戶口念了多少遍皇上萬歲,連她自己都記不清了。
楚楚整晚感謝皇上的結果就是剛被馬車顛了一會兒就兩眼皮直打架,趴在圓桌邊兒上哈欠一個接著一個,生生地把蕭瑾瑜給看困了,也不由自主地跟著打了個淺淺的哈欠。
他昨晚在三思閣也是一宿沒閤眼,可入睡對他來說從來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何況還是在顛簸不定的馬車上。
蕭瑾瑜剛想喝點水提提精神,再繼續看手裡那本文集,手還沒碰到榻邊矮幾上的杯子,就聽楚楚的聲音傳來,“你困了?”
蕭瑾瑜一怔,她這語氣,這神情,好像……一直在等著他犯困?
楚楚坐直了身子,強打精神卻還是滿臉睡意地看著蕭瑾瑜,“你困了就快點兒睡吧。”
蕭瑾瑜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她困得哈欠連天還不去睡,是因為他還沒睡。
她難不成還怕他趁她睡著……他怕她才對吧。
蕭瑾瑜心裡苦笑,抬手把書擱到矮幾上,“你先睡吧,我吃了藥就睡。”
楚楚揉揉眼睛站了起來,“我給你煎藥吧。”
“不用……”蕭瑾瑜把身子坐直了些,抬手指了下放在榻尾的一個烏木大箱子,“幫我拿來就好。”
楚楚還以為蕭瑾瑜是把一瓶藥收在了裝行李的箱子裡,哪知道箱子剛開了個縫就有一股濃烈的藥味涌出來,掀開一看,一個半人高的大箱子全被各種大小的瓶子罐子盒子塞滿了,再仔細看看,瓶子罐子盒子上寫的全都是藥名,楚楚頓時把眼睛睜得溜圓,一點兒睡意都沒了,吃驚地看向蕭瑾瑜,“這些……全都是給你一個人吃的?”
蕭瑾瑜掃了一眼葉千秋布置給他的這一箱子任務,“你想吃可以自己拿,不用客氣。”
楚楚連連搖頭,“我身體好著呢,還是給你留著吧……”楚楚重新看向箱子裡的那座藥山,“那你現在該吃哪一樣呀?”
蕭瑾瑜報一個名字,楚楚就找一樣,一連拿出來七八樣,蕭瑾瑜才道,“就這些。”
楚楚看著蕭瑾瑜這個吃兩顆,那個吃三粒,服了藥丸服藥粉,服了藥粉服藥漿,突然想起來,自打見到蕭瑾瑜起,就只見過他吃藥喝水,沒見過他吃別的東西,原來這個人還真是光吃藥就足夠吃飽了啊……
要吃這麼多藥,他的病得有多重啊?
可這麼看著,雖然蒼白清瘦得很,卻也不像是病入膏肓的模樣。
難不成,是因為他那雙腿……
蕭瑾瑜吃完最後一種藥,抬頭看見楚楚正愣愣地直盯著他的腿看,乾咳了兩聲,“我要睡了。”
楚楚一下子回過神來,“好。”
楚楚把藥重新收回箱子裡放好,轉頭見蕭瑾瑜已經躺了下來,裹著被子,像是已經睡著了,就把擺在桌上的燈台拿了放在床頭,脫了外衣鑽進被窩之後鼓起小嘴把燈吹滅了。
燈剛一滅,就聽見蕭瑾瑜帶著錯愕的聲音在黑暗裡傳來。
“你熄燈做什麼?”
楚楚一愣,“睡覺呀。”
“你睡覺……熄燈做什麼?”
“燈亮著我睡不著。”
所以她才要等著他睡了才去睡。
蕭瑾瑜沒再出聲。
楚楚躺在床上把自己包裹在鬆軟的被子裡,馬車裡漆黑一片,她卻怎麼也睡不著了。一閉上眼睛,眼前就全是那個裝滿了藥的大箱子,還有蕭瑾瑜吃藥的時候輕輕皺起來的眉頭。
越想,心裡越不是滋味,她也不知道為什麼。
這種感覺以前就有過一回,還是她很小的時候,那次是因為她養的一隻兔子突然有一天不知怎麼就不吃不動了,不管她怎麼仔細照顧,還是沒幾天就死了。
那是她驗的第一具屍體,也是唯一一具她沒能找到死因的屍體。
打那以後她再沒養過什麼活物。
可是……王爺跟兔子,有關係嗎?
楚楚正漫無目的地胡思亂想著,突然聽見蕭瑾瑜幾聲壓抑的咳嗽,嚇了一跳,“你還沒睡著呀?”
聽著蕭瑾瑜在黑暗中拿起杯子喝了點水,放回去之後輕輕地“嗯”了一聲。
楚楚趴在枕頭上,臉朝著蕭瑾瑜的方向,“生病了要多睡覺才好得快。”
“嗯。”
蕭瑾瑜的聲音裡聽不出一點兒睡意。
“你要是睡不著,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原來我小時候睡不著的時候,爺爺都是給我講這個故事的,一會兒就能睡著。”
靜了一陣,才傳來蕭瑾瑜漫不經心的聲音,“好。”
楚楚清了清嗓子,用清甜的聲音認真地講起來,“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座廟,廟裡有個老和尚,老和尚在給小和尚講故事。你知道老和尚講的什麼嗎?”
“嗯?”
“老和尚講的是,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座廟,廟裡有個老和尚,老和尚在給小和尚講故事。”
“……”
“你知道老和尚講的什麼嗎?”
“我知道……不早了,快睡吧。”
******
這一夜過了之後,蕭瑾瑜再沒讓侍衛趕過夜路,都是白天視天行路,晚上就在熱鬧市鎮裡找家不好不差的客棧落腳,四人每人一間客房,各睡各的。
晚上還好,天色不沉就落腳在市鎮裡,蕭瑾瑜不出門,但會讓侍衛陪她出去逛逛,幾天下來楚楚跟這倆侍衛都混熟了。
白天就不一樣了,蕭瑾瑜像是很吃不消車馬顛簸,第二天開始就連書也不看了,只靜靜躺在那,不大說話,每天吃藥的樣數越來越多,卻幾乎不吃什麼別的東西,楚楚再悶得慌也不敢去擾他,索性就躲在一邊溫讀《六扇門九大神捕傳奇》。
一連看了幾天,她還看得津津有味,蕭瑾瑜已經看不下去了。
有一天天氣晴得特別好,蕭瑾瑜精神也稍微好些,終於忍不住問她,“你一直在讀的……是什麼書?”
“不告訴你。”
蕭瑾瑜一愣,“為什麼?”
楚楚看著這些天像是消瘦了一圈的蕭瑾瑜,皺起眉頭,“你是病人,不能惹你生氣。”
他本來就是隨口一問,她這麼說,他就一定要知道了,“說吧……我不生氣。”
“真的?”
蕭瑾瑜點點頭,一本書而已,有什麼好氣的?
“《六扇門九大神捕傳奇》,董先生講,我背下來的。”
蕭瑾瑜一陣咳嗽。
楚楚急得跳腳,“你說了不生氣的!”
“我沒有……”
“你說了!”
“我沒生氣……”
在六扇門這件事上,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跟她生氣了。
接過楚楚遞來的杯子,喝了點水定下喘息,蕭瑾瑜指指那本子,“能讓我看看嗎?”
楚楚猶豫了一下,“可以,不過……你看了不能生氣,這裡面講的可全是六扇門的事兒。”
蕭瑾瑜點點頭,他就是想看看她腦子裡裝的那個六扇門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楚楚把三本裡的其中一本拿給蕭瑾瑜,蕭瑾瑜翻了幾頁,又讓她把那兩本也拿來了。
楚楚看著蕭瑾瑜的神情還真不像是生氣的,不但不生氣,還看得很認真很投入,心裡不禁一陣高興,趙管家說的也不全對嘛!
蕭瑾瑜一邊看著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你說……這些是誰講的來著?”
“董先生,我們鎮上添香茶樓的董先生。等到楚水鎮的時候我帶你去添香茶樓聽,這些事兒從董先生嘴裡講出來,可比寫在紙上的有意思多啦。”
蕭瑾瑜輕輕點頭,“董先生叫什麼名字?”
楚楚搖頭,“這個我就不知道了,茶樓裡的人都叫他董先生。他是從京城來的,跟我們那兒的說書先生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楚楚一邊說一邊比劃,“我們那裡說書,都是一男一女,女的抱著琵琶,男的拿著紅牙板,邊說邊唱。可董先生是拿著把扇子,捧著個茶壺,邊說邊喝。所以……茶樓裡願意聽董先生說書的人不多,老闆都是讓他在早上茶樓裡人最少的時候出來說的。”
蕭瑾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三本,能借我看看嗎?”
“你願意看?”
“他講的……挺真的。”
“這就是真的!”
“嗯……”
“你喜歡就拿著看吧,”楚楚心裡都樂開花了,“慢慢看,不著急!”
“謝謝。”
作者:
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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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29 11:09 PM
22 糖醋排骨(二)
再往後兩天,蕭瑾瑜除了解決掉幾本加急公文之外,在馬車上的時間都消磨在那三本《六扇門九大神捕傳奇》上了,還看得既投入又仔細,楚楚要是不知道,還真會以為他在看什麼案卷公文呢。
可這樣的注意力轉移絲毫沒對他的病情有什麼幫助,相反,外面駕車的兩個侍衛清晰地聽著蕭瑾瑜的陣陣咳聲從車裡傳出來,越來越重,越來越頻繁,越聽越揪心,也就不禁把車趕得越來越慢,直接導致他們當晚行到升州邊界城門的時候城門已經關了半個時辰了。
侍衛略心慌,出來前吳江就鐵著臉再三警告他們,要是敢辦砸王爺的事,回來就讓他們到西北守邊去,守成骨灰再提回來的事兒,“爺……肯定是守城的偷懶耍滑,關門關早了,我去把門叫開。”
“罷了……”蕭瑾瑜自然明白吳江精心挑選的這兩個老江湖為什麼會誤了時辰,也幸虧他倆慢了些,他這會兒還能有力氣開口說話,“過來的時候可留意到附近有沒有村子?”
“有,東邊那片是個挺大的村子。”
“找村長家借宿一晚吧。”
“是,爺。”
馬車重新跑起來,楚楚看著靠在榻上輕輕合著眼睛的蕭瑾瑜,一臉好奇,“你跟這個村的村長是老相識?”
蕭瑾瑜已經懶得對她黑臉了,就只輕輕搖了搖頭。
“那咱們幹嘛要去他家呀?”
“能當一村之長,要麼是德行不差,要麼是家境不差,借宿方便些……”
楚楚激動地小手一拍,兩眼發光,“你別說,還真是呢!我們鎮邊上小王村的村長就是個大好人,他們村誰家有事他都幫,村外的事要是讓他遇上他也幫,大鄒村的村長也是,每年插秧的時候都帶人幫村裡的幾個老人家寡婦家幹活,啥報酬也不要……還有周李村的村長,他倒是沒那麼愛幫人,但他家可富了,蓋了七間房,養了八頭豬呢!”
蕭瑾瑜在她把每頭豬的名字都數說出來之前隨口應付道,“是嗎……”
“真的!等到了楚水鎮我帶你去看看就知道啦,他家的豬養得可好啦,比誰家的豬都能吃,長得又白又壯實!”說完又補了一句,“你也該多吃點飯。”
蕭瑾瑜閉著眼都能看見自己腦門上的黑線,這個“也”是從哪兒來的……
蕭瑾瑜黑著臉半晌沒出聲,楚楚抿抿小嘴,又問了一句,“那……他們怎麼知道哪個是村長家啊?”
他倆能被吳江從上百人裡挑出來,這點兒眼力肯定還是有的。
蕭瑾瑜知道也不敢說了,“回頭自己問他們吧……”
這種危險的事,還是交給手下人去幹吧……
******
不到一刻,馬車就停到了一戶農家大院門口,敲開門一問,還真是村長家。
“您幾位是……?”
蕭瑾瑜頷首施了個禮,臉上帶著謙和的笑意,“在下安七,是京城明清茶鋪的掌櫃,受幾戶官家之託去蘇州采辦些過年用的好茶。路上偶染微恙耽擱了些行程,誤了進城的時辰,還望老先生行個方便,容我主僕一行借宿一晚,安某必重謝先生。”
楚楚站在蕭瑾瑜身後暗暗吐舌頭,要不是知道他是個總冷著臉的人,她還真會以為他就是個好脾氣的生意人呢,他裝得可真像!
村長被蕭瑾瑜這一口一個先生叫得發飄,看著蕭瑾瑜一副文弱書生的模樣,還是個坐輪椅的,話也說得從容懇切,又看楚楚眨著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望著他,那倆隨從雖然人高馬大,倒也長得一臉忠厚老實相。
家裡能住一回從京城來的大老闆,過年出去喝酒說起來也長面子,村長就樂呵呵地答應了。
“正好,我婆娘帶著閨女兒子走親戚去了,家裡有地方住,馬車停後院就行,安老闆快進屋吧!”
“多謝先生,叨擾了。”
“沒事沒事……”
等蕭瑾瑜讓侍衛塞給村長二兩銀子的食宿費,村長樂得眼睛都沒了,“我一個大老粗不會做啥好吃的,你們等等啊,我到對面叫大成家媳婦來做,我們村的媳婦裡就數她做飯最香!”
“不必麻煩,先生容我們借廚房用用就好。”
村長一拍腦袋,“瞅我這一腦袋瓜子的土坷垃,你們從京城來的,哪吃得慣村裡的飯啊!正好,我們村還有個在城裡酒樓當廚子的大師傅,我這就把他喊過來!”
“不必了……我有恙在身,頗多忌口,讓我娘子隨便做點就行了。”
娘子?
村長看著楚楚一愣,這丫頭是他娘子?
怎麼京城老闆家的娘子是這副模樣,水靈靈俏生生的是不假,可這打扮還比不上對面大成家媳婦媚,他還只當她是這大老闆的隨身丫鬟呢。
楚楚臉上一熱,說好了是未過門的娘子,他怎麼張口就叫娘子了呀!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沉沉緩緩的,說到娘子倆字的時候有意輕了一輕,聽起來卻像是帶著一重含蓄的溫柔,楚楚第一次知道這兩個字念起來還能這麼好聽,而且這麼好聽的兩個字說的還是她。
見楚楚小臉泛紅,村長只當是蕭瑾瑜把話說破讓這小娘子不好意思了,趕緊道,“也好也好,廚房裡雞鴨魚肉肘子排骨啥都有,想吃啥就做啥,要是缺啥材料就跟我說,我給你們找去。”
“多謝。”
“那你們先忙著,我給你們收拾屋子去。”
“有勞了。”
******
蕭瑾瑜跟楚楚和侍衛一塊進了廚房,倆侍衛生火蒸飯,楚楚就在廚房裡翻找食材,一邊翻一邊問蕭瑾瑜,“你想吃什麼呀?”
“我不餓,你們吃就行了。”
他一向受不了車馬顛簸,更別說這還是一年當中他身子最糟糕的時節,蕭瑾瑜一丁點兒食慾都沒有,只不過是招架不住村長的熱情勁兒,才跟著躲到這兒來避一避。
“那……我給你煮個湯吧,你都一整天沒吃飯了。”
蕭瑾瑜想說不用,抬頭向楚楚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禁愣了一下。這丫頭正小心翼翼地看著他,那神情就像是剛開口求了他一件什麼事,急等著他回答,卻又生怕聽見他說不答應似的,眼睛裡帶著毫無遮掩的擔心害怕,好像只要他一搖頭,她立馬就能委屈地哭出來。
蕭瑾瑜輕輕點頭,“好……”
楚楚揮了揮抓在手上的那根山藥,“那我煮個山藥排骨湯吧,你得吃點肉才行。”
“好。”
蕭瑾瑜剛一答應,楚楚眉眼間立馬就帶上了笑,什麼小心緊張擔心害怕一下子全都沒影兒了,抱著山藥拎著排骨蹦蹦跳跳地煮湯去了,好像先前那個看得他不忍心搖頭的小丫頭根本就沒存在過一樣。
看著她一邊跟倆侍衛說笑一邊忙活得不亦樂乎,蕭瑾瑜好一陣子才抬手揉了揉太陽穴,先前……是頭暈看錯了罷。
兩個侍衛燜了一鍋飯,燉了一鍋白菜豆腐,反正看樣子王爺也不會吃他倆折騰出來的東西,他倆把自己填飽了才是正經事。
倆人都捧著碗埋頭吃了一半了,楚楚把湯鍋蓋子一掀,倆人頓時吃不下去了。
跟湯鍋裡涌出來的香味一比,他倆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此刻自己捧在手裡的這碗東西……
楚楚盛了一碗端給蕭瑾瑜,也給他倆一人盛了一碗,他倆毫不猶豫地把自己那碗白菜豆腐泡飯擱到了一邊。
蕭瑾瑜在楚楚一臉期待的注視下拿起勺子,一口湯剛剛咽下,就聽楚楚迫不及待地問,“好喝吧?”
蕭瑾瑜很誠心地點頭,沒出聲,只是舀了塊燉得綿綿的山藥細細嚼著。濃郁的香味挑逗著蕭瑾瑜這些天來被閒置得有些遲鈍的味蕾,一塊山藥吃下去,蕭瑾瑜正式發現自己餓了,餓壞了,低頭一口接一口地吃起來。
一路上都沒見過他這麼投入地吃東西,楚楚美滋滋地道,“這是跟我爹學的。”
“你爹的廚藝一定很好。”
楚楚一邊欣賞著蕭瑾瑜像作詩一樣優雅地啃一塊排骨,一邊道,“也說不上很好,其實我家還是我奶奶最會做飯,她做什麼都好吃,我爹就只有這個排骨湯燒得最好,因為經常做。”停了停,又補上一句,“每次收完一具屍他都會煮一回。”
兩個侍衛臉色頓時一暗,一口湯滯在嘴裡咽不下去又不敢噴出來,蕭瑾瑜拿勺子的手僵了一僵,一時決定不了還要不要繼續啃那塊排骨。
楚楚又添了一句,“他說這個叫塵歸塵土歸土。”
蕭瑾瑜默默把勺子放回了碗裡。
“你吃飽啦?”
“嗯……”
蕭瑾瑜還沒把碗擱下,村長笑著就進來了,“兩間屋都收拾好了,安老闆和娘子一間,兩個壯士一間,鄉下屋小,就委屈你們湊合一晚上了。”
蕭瑾瑜微怔了一下,才轉手擱下碗,“勞先生費心了……”轉頭對楚楚道,“我去馬車上清點賬目,晚上睡覺不必等我。”
楚楚一時沒聽明白,倒是村長把話接了過去,“錢是小事,身體是大事,安老闆既然病了,還是好好歇一晚上,明天精神好了再忙吧。”
“都是官家的生意,馬虎不得。”
楚楚這才反應過來,他又有公文要看了吧,“我知道啦。”
“你倆照顧好夫人,不必跟來了。”
侍衛別無選擇地迅速把嘴裡的湯咽下去,“是,爺。”
******
王爺說不讓等,那就不等了,楚楚早早地就鑽進被窩吹了燈,不過還是把被窩空出了一大半。他只說不讓等,可沒說不來,他病著呢,可不能把他凍著。
村長家被子裡套的是當年的新棉花,又鬆軟又暖和,楚楚躺下沒多會兒就睡熟了,一覺睡到大天亮,睜眼看見那大半邊被窩還是空的,被窩下的床單也還是平平整整的,根本不像有人睡過。
楚楚記得他批公文速度很快,馬車裡那兩三本公文可不夠他看一晚上的,難道是有什麼大案子啦?
楚楚一骨碌爬起來,飛快收拾好,剛從屋裡跑出來就見蕭瑾瑜坐在客廳裡,村長正眉飛色舞連說帶比劃地跟他講著什麼,蕭瑾瑜就靜靜聽著,滿是疲憊的臉上掛著有點兒發僵的笑意。
見楚楚出來,蕭瑾瑜輕咳了兩聲打斷村長,聲音微啞,“多謝先生指點,待入了升州,您說的這些地方在下一定挨個去看看……承蒙先生款待,安某告辭了。”
看蕭瑾瑜頷首施禮,村長趕緊站了起來,“這才啥時候就走啊?都還沒吃早飯,吃了再走吧。”
蕭瑾瑜看了看臉上還帶著一層薄薄睡意的楚楚,“行程已有耽擱,就不多打擾了……您方才說上元縣永祥樓的湯包是升州一絕,我正好帶娘子去嘗嘗。”
村長把眼睛笑成了一條縫,“好好好,那我就不多留你們了……進了城門往南走沒多遠就是,就在縣城邊上,吃早飯正正好!還有上元縣縣城裡凝香閣的糖醋排骨,這家掌櫃的招牌菜,整個上元縣都找不出比這家做得再好吃的了,你家娘子一準兒喜歡!”
“多謝先生,安某記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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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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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29 11:10 PM
23 糖醋排骨(三)
蕭瑾瑜被侍衛攙上車之後就直接躺到了榻上,一句話也沒說就把眼睛閉了起來。
楚楚以為他是熬夜困了,想要睡了,就坐在一邊不聲不響地看著他。
這些天悶在車裡,閒著沒事就總是看他,發現他還是睡熟的時候最好看,不像醒著的時候那樣老是擰著眉頭冷著臉,他睡著的時候就像個不滿周歲的小娃娃一樣,平靜安穩得好像世上的好事壞事都跟他沒有一丁點的關係,有時候還在薔薇花瓣一樣的嘴脣上沾著一點若有若無的笑意,好看得讓人覺得心都要化了。
她好幾次想在這種時候伸手摸摸他,可又怕擾了他,就一直痴痴地看著。
可這會兒,楚楚越看越覺得不對勁兒。
他眉頭輕輕蹙著,臉色煞白一片,連脣色都淡得發白,額上浮著一層細汗,身子卻在微微發抖。
“你怎麼啦?”楚楚出聲問了一句,蕭瑾瑜沒有反應,楚楚忍不住走過去摸了下他汗涔涔的額頭,不由得叫起來,“呀!你發燒了!”
感覺到一隻溫軟的小手摸在自己額頭上,蕭瑾瑜細密的睫毛輕輕動了動,有些吃力地睜開眼睛,睜眼就是一陣頭暈,不由得把眉頭擰得更緊了。
昨晚在馬車裡睡了一夜,不到後半夜炭火就燃盡了,生生把他凍醒,凍透,凍僵,直到早上被侍衛發現升起炭火之後才算暖過來,僅存的幾分力氣也在強打精神聽村長東拉西扯的時候耗盡了,這會兒不高燒才是見鬼。
蕭瑾瑜嘴脣輕啟,聲音啞著,“沒事,就一點風寒……”
風寒在別人身上就是個頭疼腦熱咳嗽噴嚏的小病,在他身上就如同其他任何叫得出名字來的小病一樣,隨時都可能要了他的命。不過,就一個白天,應該還撐得下來,沒必要嚇她。
看著蕭瑾瑜又緩緩合起眼睛,楚楚兩步奔到那個大藥箱跟前,“你吃點藥吧,吃哪一樣,我幫你拿。”
這些天幫他拿藥,楚楚跟這一箱子藥都混熟了,只要他說出來,她立馬就能找到。
蕭瑾瑜輕輕搖頭。葉千秋給他準備的多是成藥,只有幾樣是要現煎現服的,偏偏就包括治風寒的藥。
“晚上再吃……告訴他們在永祥樓停下,我歇一歇,你去吃些東西……”
“好。”
******
車停在永祥樓門前,蕭瑾瑜卻不起身,只說要睡一會兒,讓侍衛陪楚楚去吃飯。
蕭瑾瑜倒是很想睡,奈何扎根在骨頭裡的疼痛隨著體溫飆高而肆虐起來,疼得他汗如雨下,一會兒工夫就把衣服頭髮都浸濕了。
楚楚拎著一籠打包給他的湯包回來的時候,蕭瑾瑜已經有些意識不清了,嘴脣微啟,喉嚨裡無意識地溢出沉沉卻弱弱的呻|吟。
他確實一直病著,可楚楚頭一回見他病成這副模樣,嚇了一跳,扔下湯包就奔到他跟前,“你……你怎麼了?”
蕭瑾瑜沒有應她,眼睛半睜著,視線卻是一片模糊,只感覺到有人在身邊,就緊抿了嘴脣,竭力抑制住自己可能發出的一切聲音。
馬車裡靜了一靜,一雙溫軟的小手爬上他沒有血色的臉頰,有點笨拙又小心翼翼地抹拭著他臉上淋漓的汗水。
除了那丫頭,誰還敢這樣碰他……蕭瑾瑜臉上一陣發燙,隱隱浮出一層紅暈,費力地睜開了眼睛。
不甚清晰的視線裡出現楚楚那張布滿了擔心驚慌的小臉,如他所怕的,楚楚紅著眼圈,撅著小嘴,一雙眼睛水汪汪地看著他,清甜的聲音裡帶著讓人心疼的哭腔,“你到底怎麼了?”
蕭瑾瑜剛想開口,胃裡一陣絞痛,喉嚨裡頓時涌上一股滾燙的甜腥,蕭瑾瑜立馬抿緊了嘴脣,硬是把那股甜腥吞了下去。這時候要是一口血吐出來,怕是真要嚇壞她了。
血沒吐出來,絞痛愈烈,蕭瑾瑜的身子一時間抖得更厲害了。
看樣子,是沒法撐了……
“找家客棧吧……我想睡一會兒……”
這是蕭瑾瑜徹底失去意識前說的最後一句。
******
等蕭瑾瑜意識恢復過來,人已經躺在一張既穩當又鬆軟的大床上了,全身一片酸軟無力。
知覺漸漸清晰,蕭瑾瑜隱隱感到身上有點異樣,好像……
蕭瑾瑜努力睜開眼睛,在模糊的視線裡勉強辨出兩件事。
首先,如他剛才所感,他是赤裸躺在床上的。
然後,楚楚就在床邊,好像……在對他毫無知覺的腿做些什麼!
“你……你幹什麼……”
聽見蕭瑾瑜滿是錯愕卻虛弱無力的聲音,楚楚驚喜地抬起頭看他,“你醒啦?”
蕭瑾瑜這才看清,楚楚手裡拿著一塊大毛巾,床邊擺著一盆水,她是在給他擦洗身體,正擦到他沒有知覺的腿上。
蕭瑾瑜煞白的一張俊臉瞬間從額頭紅到耳根,驚得想要起身抓點什麼遮住自己的身體,卻使不上一點力氣,只引得身子一陣發顫。
他,堂堂安王爺,居然被脫得精光躺在床上動彈不得,任由人隨意擺弄他的身體,蕭瑾瑜一時又羞又惱,狠狠瞪著楚楚,厲聲斥罵,“滾出去!”
蕭瑾瑜聲音虛弱,嚴肅起來卻還是有著不容忽視的威懾力,楚楚被罵得一愣。
看著氣得全身發抖的蕭瑾瑜,楚楚愣了好一陣子才若有所悟,小心地問,“我弄疼你了?”
蕭瑾瑜狠噎了一下,這是疼的問題嗎……
好像被人當頭淋下一盆開水,著火的溫度還在,可火就是發不起來了。
被她這麼一噎,氣昏了的腦子也冷靜了些,意識到自己剛才情急失態對她說了重話,臉上的紅色禁不住又深了一重,聲音裡沒了火氣,清寒如夜,“你不必做這些,出去吧……”
楚楚擰著秀氣的眉頭,“你出了那麼多汗,不擦擦身子多難受啊。”
“我自己可以……”
楚楚把毛巾往他臉前一伸,拎得高高的,還抖摟了幾下,“你抓呀,抓得著就讓你自己來。”
蕭瑾瑜氣絕。
楚楚滿意地收回毛巾,甜甜笑著,“你別怕,我輕輕的,不弄疼你。”
蕭瑾瑜不知道該怎麼用語言來形容他此刻的抓狂,她那腦瓜裡到底裝的什麼……
罵不出口,說了沒用,還沒力氣動彈,蕭瑾瑜幾乎以一種絕望的心情合上眼睛,自己也有今天……
見蕭瑾瑜不再給她搗亂了,楚楚轉身到溫水盆裡洗了洗毛巾,又給他從脖頸開始重新仔細擦洗起來。從他修長的脖頸擦到精緻的鎖骨,到他根根分明的肋骨,線條柔和優美的側腰,平坦的小腹,然後繼續往下……依舊一絲不苟。
蕭瑾瑜快瘋了,是,他的腿是廢了,他的身體是虛弱得很,可他也是男人,才剛二十出頭的正常年輕男人,她這樣……他哪受得了!蕭瑾瑜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全身只要有知覺的地方都在發燙,緊閉著眼睛都能知道自己那張臉肯定已經紅得冒煙了,越想,越是燙得厲害,想都不敢想了。
看著蕭瑾瑜已起了反應的身體,楚楚抿著嘴對蕭瑾瑜笑,“王爺,你又騙我來著。”
蕭瑾瑜只覺得腦子亂成了一鍋粥,根本想不起來他什麼時候又騙她了,也不敢睜開眼看她……
楚楚輕輕柔柔地擦洗著,笑嘻嘻地道,“這明明就在你能力範圍內嘛!”
蕭瑾瑜一顆不堪重負的小心臟差點兒跳停。
直到她終於放過他那最脆弱的部分,開始擦拭他沒有知覺的雙腿,蕭瑾瑜才緩緩吐出口氣,微微睜眼悄悄看她。
她動作很輕,像是生怕碰碎了他似的,落在他赤裸身子上的目光虔誠一片,就像是心靜如水的小沙彌看著一尊白玉佛像那樣。蕭瑾瑜那顆幾乎跳停的心臟漸漸安穩下來,虛弱疲憊的殘軀被她這樣溫柔對待著,一陣濃重的倦意伴著清爽的舒適感綿綿地把他包裹住,蕭瑾瑜帶著臉上濃重的紅暈無聲苦笑,重新陷入了昏睡。
罷了,早晚全都是她的……
******
再醒來,已經是夜裡了,屋裡燭火昏黃,床對面的茶案旁端坐著一個人。
蕭瑾瑜下意識摸了下自己身上,中衣穿著,被子蓋著,淺淺舒出一口氣,想起先前那一幕,還是禁不住一陣臉紅心跳。
以前還真不知道自己的臉皮居然這麼薄……
茶案旁的人見蕭瑾瑜醒了,迅速站起身來,“王爺。”
蕭瑾瑜微驚,聲音是吳江的。
他來,就意味著京裡出大事了。
蕭瑾瑜試了幾次才勉強從床上坐起來,吳江就頷首站在對面,一直等蕭瑾瑜安頓好身子,整好了呼吸,他才移步到床前,“王爺,許如歸死了。”
蕭瑾瑜微愕,輕輕皺眉,“在獄中自盡了?”
吳江點頭。
蕭瑾瑜搖頭,“要自盡早就自盡了,不該多這幾日……”
“卑職已讓可靠之人著手暗查了。”
蕭瑾瑜輕輕點頭,若有所思。
“王爺……”吳江從身上取出個小布包,雙手呈給蕭瑾瑜,“卑職前來還有件要事。”
蕭瑾瑜凝眉展開布包,一怔,展眉暖笑。
布包裡齊齊摞著二三十張大紅帖子,每張帖子上都有個大大的燙金壽字。
“卑職代安王府諸將向王爺拜壽,恭祝王爺福壽安康。”
今天臘月初四,明天臘月初五,他的生辰,他自己都忘了……
蕭瑾瑜心裡一熱,“快起來吧……”
吳江站起身來,看著那一摞帖子笑著道,“這些都是兄弟們連同壽禮一起快馬從各地送到王府來的,我看壽禮太多,王爺帶著不方便,就先把帖子拿來了。”
“讓你們費心了……”
蕭瑾瑜小心地拿著這些部下輾轉送來的心意,挨個打開仔細讀過那些用熟悉字跡寫成的賀詞,臉上的表情從柔和淺笑漸漸變成了哭笑不得。
帖子是祝壽帖子,但賀詞寫的可不全是祝壽賀詞。
挨個打開看過去,滿眼的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景翊最省事,一句話也沒寫,直接在裡面貼了張香艷逼真的春宮圖。
這才幾天工夫,居然在漠北和嶺南辦案的都知道了,這群兔崽子倒是不浪費安王府的消息網……
見蕭瑾瑜快把帖子看完了,吳江低聲抱怨了一句,“這麼些人就差唐嚴一個。”
想起那個前些年被他勸入門下專辦密案的江湖劍客,蕭瑾瑜淡然一笑,那可是個連自家生辰都搞不清的江湖人,哪有閒心記他的生辰,剛要為唐嚴開脫幾句,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一個不帶好氣的粗啞聲音。
“背後念人壞話,也不怕閃著舌頭。”
吳江苦笑,對蕭瑾瑜匆忙一拜,“上回比武挑飛了他的腰帶,這還記著仇呢,卑職逃命要緊……王爺保重。”說著身影一閃,躍窗而出。
門外的人幾乎同時閃進門來,一手握著把古舊的劍,一手拎著個精緻的食盒,飄到蕭瑾瑜床前一跪,“唐嚴拜見王爺。”
作者:
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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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29 11:10 PM
24 糖醋排骨(四)
楚楚端著一個小盅來敲蕭瑾瑜房門的時候,蕭瑾瑜正要讓唐嚴去找她。
“這是唐嚴,為安王府辦案的,有具屍體要你幫著驗驗。”
唐嚴眉梢微挑,他可是頭一回見王爺兩頰泛紅的模樣,還是對著個小花骨朵兒一樣的丫頭片子,有意思。
“唐大人好!”
唐嚴勾著嘴角發笑,“我不是什麼大人,就是個跑江湖的。”
楚楚眨著眼睛看這個三十大幾鬍子拉碴的大老爺們,“跑江湖的也管辦案子?”
唐嚴看了眼靠在床頭的蕭瑾瑜,半玩笑半怨念地道,“你家王爺說讓管,誰敢不管?”
蕭瑾瑜被那個“你家王爺”窘了一下,臉色一沉,“唐嚴,仵作來了,請死者吧。”
唐嚴看著楚楚捧在手裡的那個小盅,皺皺眉頭,“王爺,你胃口向來不好,我怕見了這具屍體之後你幾天吃不下飯去,還是等你先吃飽了再說吧。”
楚楚一聽這個,趕忙把小盅掀開遞到了蕭瑾瑜面前,“對,屍體等著急了也不會發脾氣罵人,蝦仁燉蛋涼了可就不好吃啦。”
一陣鮮香從小盅裡彌漫出來,蕭瑾瑜不餓,唐嚴都餓了,“我也去樓下找點兒吃的,剛才吐慘了……王爺慢用,我一會兒再上來。”
唐嚴說完就閃出了門,飄到樓下飯堂往一張空桌前一坐,招呼道,“小二,一碗蝦仁燉蛋。”
剛才那盅蝦仁燉蛋的香味實在誘人得很,看不出一個小鎮來的仵作丫頭倒還是個會點菜的主。
小二卻是一愣,“客官,小店沒這道菜……要不,給您上個紅燜大蝦?
唐嚴鷹眼一瞪,“你蒙我怎麼著,剛還有個小娘子端上去了。”
小二忙賠笑道,“哦哦,您說那個小娘子啊……她說她相公病了,得吃點兒既清淡又營養的,我們這兒有的她都看不上,就借了廚房自己做的。”
唐嚴一愣,一笑,心裡一暖,連先前被拋到天邊的胃口也回來了,“紅燜大蝦,魚香茄子,清湯麵,再來一罈子花雕。”
“好嘞!”小二看著這些好像不夠眼前這個大老爺們兒填肚子的,好心推薦道,“小店有道招牌菜是椒鹽排骨……”
唐嚴笑容一收,臉色倏地一黑,“別他媽跟老子提排骨!”
滿堂的人頓時全看向這邊,小二心裡一慌,忙道,“客官息怒,客官息怒……小的馬上給您上菜!”說著就拔腿奔向後廚。
排骨招他惹他了啊……
******
蕭瑾瑜在楚楚的注視下細細嘗了一口那盅蝦仁燉蛋,入口鮮美清爽,柔滑細膩,不知怎麼就想起那雙為他擦洗身子的小手,也是這樣柔軟細嫩,撫過每一處都是極盡溫柔,舒適自然得讓他提不起絲毫戒備……
楚楚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蕭瑾瑜對這盅燉蛋的反應,見他吃下一口之後神情變得柔和起來,卻又遲遲沒動第二口,忍不住問,“你不喜歡吃這個呀?”
蕭瑾瑜倏地回過神來,一張滿是病色的臉瞬間紅透,彌漫在口中的那股鮮香像一絲細繩繞得他舌頭打了個結,“喜,喜歡……”
要命了,想什麼呢……
“喜歡就多吃點兒,你看你臉色都好多啦!”
“……”
蕭瑾瑜一聲不響埋頭吃著,楚楚心滿意足,就不再緊盯著他看了,目光一分散,就注意到屋裡桌上擺著的那個食盒。
她記得這個食盒剛才一直是拎在唐嚴手上的,臨出門了才擱下。
楚楚一時好奇,湊過去看了看,見這紅木食盒做工精美,盒蓋上還用小篆刻著仨字,楚楚一邊識辨一邊念了出來,“凝……香……閣。”
蕭瑾瑜微怔,凝香閣?
腦子裡閃過那個村長的話,蕭瑾瑜隨口輕道,“該不是糖醋排骨吧……”
楚楚掀開盒蓋往裡一看,立馬叫出聲來,“王爺,你真神了!還真是糖醋排骨!”
蕭瑾瑜一愣,抬頭看過去,“就一盤糖醋排骨?”
食盒是單層的,一眼看到底,“是呢。”
唐嚴怎麼帶著一盤糖醋排骨來見他?
壽禮?
哪有送糖醋排骨的……
驀地想起唐嚴出去前的話,蕭瑾瑜微驚,頓時覺得頭皮隱隱發麻,蹙眉擱下吃了一半的燉蛋,“拿來,我看看。”
楚楚連著食盒一併拿來,捧到蕭瑾瑜面前。
食盒正中擺著盤涼透了的糖醋排骨,看盤中數量,應該是已經動過筷子的了,只是動得不多。
唐嚴在送禮這件事上再不靠譜,也不會給他拿來一盤別人吃剩的糖醋排骨。
食盒裡只有盤子,沒有筷子。
蕭瑾瑜端詳了半天,遲疑了一下,還是沒自己動手,“能不能幫我拿一塊?”
“這都已經涼了,你要是想吃,我去給你熱熱吧。”
蕭瑾瑜搖頭,“我只看一下……幫我拿起來就好。”
楚楚想不明白他這是要幹嘛,一塊燒得棕紅油亮還沾著幾顆芝麻粒的糖醋排骨有什麼好看的?可他這麼說了,楚楚還是伸手從盤子裡抓起一塊,湊到他面前。
蕭瑾瑜盯著楚楚手上這塊賣相極好的排骨前後左右看了又看,又湊近去輕輕聞了聞,就差咬上一口了。
楚楚看著蕭瑾瑜對這塊排骨興致盎然的模樣,不禁道,“你要是愛吃糖醋排骨,明天我就給你做,保准比這個做得還好!”
蕭瑾瑜沒答,又看了一陣子,才擰著眉頭把脊背緩緩靠回床頭的墊枕上,聲音微沉,“楚楚……仔細看看。”
一塊排骨咋看也就是一塊排骨啊,可王爺讓看了,楚楚就多看了兩眼,“我看著這道菜可沒村長說得那麼好,那廚子連排骨都不會挑,這肉也太薄太嫩了,都沒什麼油水,做出來能好吃到哪兒去呀!”
蕭瑾瑜輕嘆,“看骨頭……”
“對!還有這骨頭,又細又扁,怎麼會香嘛……”正數落著這哪兒都不好的排骨,楚楚突然感覺不大對頭,盯著那骨頭斷面看了一陣,一下子舉起手裡的排骨驚叫出聲,“呀!這是人排骨!肋骨!砍斷的肋骨!”
果然。
楚楚驚訝還未過,突然覺得手上一輕,食盒連帶那塊被她抓在手裡的排骨一併被人拿了去。
唐嚴苦著張臉,把那塊排骨丟回盤子裡,食盒蓋子一蓋,放回桌上,“看來楚姑娘已經驗出來了。”
“是……是王爺先看出來的。”
唐嚴看了眼臉色微青的蕭瑾瑜,“你家王爺可是驗屍行裡的玉皇大帝,可惜……”
可惜什麼?
唐嚴還沒說出來就被蕭瑾瑜冷冷掐斷了,“這排骨,到底怎麼回事?”
來的時候唐嚴說有案子要報,但一定要仵作先驗過屍才能說案情,這會兒算是驗過了,唐嚴也就直說了。
“上元縣縣令季東河是我一個故交,我從杭州辦完事回京就順道來看看他,想著衙門裡規矩多就提前跟他打了個招呼,結果讓升州刺史譚章知道了,說是安王府的人來等同安王爺親臨,不招待就是大不敬。”
蕭瑾瑜蹙了蹙眉頭。
“譚章這老頭兒花花腸子多得很,我怕在他刺史府裡沾上些什麼烏七八糟的麻煩,可要是硬不見他,又免不了會給老季招禍,所以今晚老季在家給我設宴接風的時候我就把他一塊兒叫來了。”
蕭瑾瑜輕輕點頭。
“老季媳婦回娘家去了,怕家裡廚娘手藝不精讓譚章笑話,就讓人到凝香閣要了一桌。老季和譚章都說凝香閣的糖醋排骨是這家店的招牌,我一塊兒吃到嘴裡覺得味怪,他倆嘗著也說好像變味兒了,我仔細看了吐出來的骨頭才知道……”
唐嚴胃裡一陣翻騰,苦笑,“我這輩子是再也不吃排骨了。”
楚楚看著唐嚴那張五色雜陳的臉,嘟囔道,“跑江湖的不是天不怕地不怕,殺人如麻,茹毛飲血的嗎……”
唐嚴差點兒沒吐出來,“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你聽誰胡扯的啊!”
“我們鎮上添香茶樓說書的董先生。”
唐嚴一張黑臉氣得發紫,聲如洪鐘地吼了一嗓子,“說書的懂個屁啊!還他媽好意思姓董!”
楚楚嚇得直往蕭瑾瑜身邊躲,這大老黑髮起火來還真像是要吃人的。
被楚楚一臉委屈地看著,唐嚴一時窘住了,他爆粗口吼的可是未過門的安王妃啊……
蕭瑾瑜看出唐嚴僵在那尷尬得很,咳了兩聲道,“可知道這死者是誰?”
“王爺你別逗了,這可是糖醋的……譚章讓人查了凝香閣,凝香閣的人說這排骨是今早從滿香肉鋪買的,滿香肉鋪是縣裡四個屠戶和一個賬房合開的,肉在進鋪之前就算好了斤兩,都混到一個冰窖裡存著待賣,根本分不清哪塊是哪家拿來的。”
“譚章把凝香閣和滿香肉鋪的人全抓了,他一直看老季不順眼,也藉口把老季抓了,說屍體在他家發現,有嫌疑。不過他倆這會兒都還吐得翻江倒海呢,升堂怎麼也得明天了。”
蕭瑾瑜淡淡看著唐嚴,話說到這份上,他已經明白唐嚴為什麼來找他了,沉聲道,“這案子本就怪異,又已被譚章鬧成這樣,太過招搖,你查不得……”
唐嚴急道,“這要讓譚章那老頭查,案子還沒查出來一準兒先把老季害了!”
“眼下京中正有件事急需你查,等回京吳江會把案卷給你……”蕭瑾瑜咳了幾聲,“上元縣這件案子由我來辦。”
唐嚴一驚,剛想說這樣太危險使不得,但轉念還是把話吞回去了,這個人一旦做了決定,就是皇上也擰不過來。
唐嚴還在心裡盤算著有沒有轉圜的餘地,就聽楚楚歡喜地對蕭瑾瑜道,“這樣好!你能好好歇幾天,等把病養好了再走。”
唐嚴一怔,看著蕭瑾瑜蒼白的臉色皺了皺眉頭,這倒是個讓他沒法反駁的理由,蕭瑾瑜這樣的身子要是在大冬天裡從京城一口氣趕到蘇州,非得出人命不可。
“既然這樣,我先把這盒東西送回去,明天一早接你們去老季府上住,他媳婦回娘家了,家裡人少清淨,養病方便,辦案也方便……你在那住著,譚章也不敢找老季麻煩。”
蕭瑾瑜點頭,“好。”
唐嚴拎起食盒的時候突然想起點兒什麼,轉頭對蕭瑾瑜揚了揚手上的食盒,笑道,“這案子就當是我送給王爺的壽禮了,你倆好好過日子。”
“……”
作者:
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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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29 11:11 PM
25 糖醋排骨(五)
在京城大街上遇見景翊之前,縣令就是楚楚見過的最大的官了。在楚楚的印象裡,縣令就該是紫竹縣鄭縣令那種模樣,圓臉小眼大肚子,開口說話先清嗓,走起路來兩手往後一背,肚子一挺,下巴一揚,八字腳朝外,不慌不忙的,就跟戲台上的大官一模一樣。
所以剛見著季東河的時候,楚楚根本沒以為那個身形瘦長眼底發青臉色蠟黃的便袍中年男人就是上元縣的縣令大人,倒是跟他一塊兒來門口迎接王爺的這個大鬍子官衣胖老頭更像個當官的。
蕭瑾瑜剛被唐嚴從馬車上攙下來坐到輪椅上,大鬍子胖老頭就一路小跑地迎了上來,腿腳麻利地對蕭瑾瑜一跪,“下官升州刺史譚章拜見安王爺。”
季東河被關在牢裡吐了一夜,步子發飄,遲了幾步才向蕭瑾瑜跪拜,連聲音都是發飄的,“下官升州上元縣縣令季東河拜見安王爺。”
楚楚跟兩個侍衛站在一塊,偷偷看著蕭瑾瑜。
蕭瑾瑜已換上了那身深紫官服,腰背筆直地坐在椅中,身形比在場任何一個人都單薄,氣勢卻比在場所有人加起來都凌厲,神情清寒如冬,不怒自威。
比起蕭瑾瑜,那大鬍子胖老頭都不像當官的了。
蕭瑾瑜沉沉冷冷又客客氣氣地道,“此處屬二位治下,譚刺史季縣令不必多禮,請起吧。”
蕭瑾瑜剛開口,楚楚就往後縮了一小步,不知怎麼的,就覺得他說這話的時候……怪嚇人的。
譚章先從地上爬了起來,腆著笑臉彎著腰對蕭瑾瑜道,“外面風大寒氣重,王爺裡面請吧。”說著就要來推蕭瑾瑜的輪椅,手還沒沾著輪椅就被唐嚴揚起劍鞘狠拍了一下。
唐嚴只用了一分力氣,譚章已經疼得齜牙咧嘴了,可王爺當前,想叫也不敢叫。
唐嚴毫不客氣地剜他一眼,“下回落在手腕子上的就不是鞘了。”
直到蕭瑾瑜被唐嚴送進季府,譚章還捂著手腕一頭冷汗地愣在原地,昨晚喝酒的時候唐嚴可不是這麼個煞星模樣啊……
正愣著,忽覺袖口被人扯了一下,轉頭看見是跟王爺一塊兒從馬車裡下來的那個小丫頭。
就見這小丫頭湊到他跟前壓著嗓門一臉神秘地道,“大人,那個人是跑江湖的,殺人如麻,茹毛飲血,脾氣比王爺還大,你當心點兒,可別惹他!”
“啊……啊?”
******
譚章頂著一腦門冷汗一溜小跑進廳堂的時候,蕭瑾瑜已落座堂中,季府丫鬟端了茶盤過來,季東河剛要端杯子給蕭瑾瑜,譚章兩步湊上前去,搶先拿過茶杯捧到蕭瑾瑜面前,“下官知道王爺素愛龍井,特意為王爺備了今年新摘的極品龍井,配以山泉水細細烹煮,請王爺品嘗。”
蕭瑾瑜輕搭在輪椅扶手上的胳膊紋絲未動,“本王有恙在身,忌茶忌酒,譚大人的好意本王心領了。”
譚章端茶的手滯了一下,迅速把杯子放回茶盤,“下官疏忽,下官疏忽,王爺恕罪……若是如此,王爺倒不如下榻下官府上,府上雖粗陋,卻有幾個手藝精妙的廚子,王爺吃得好了,病自然就好得快了。”
蕭瑾瑜淺淺地向楚楚望了一眼,“本王飲食起居自有王妃打理,就不勞譚大人費心了。”
王妃?哪兒呢?
譚章四下看,楚楚也在四下看,站在楚楚邊上的侍衛看不下去了,暗暗扯了下楚楚的袖子,低聲道,“說你呢。”
楚楚一愣,對啊,王爺的娘子可不就是王妃嘛!於是“唰”地舉起手來朝譚章揮了揮,“譚大人你放心吧,我一定天天都給王爺做好吃的!”
唐嚴差點兒沒繃住臉。
譚章盯著楚楚呆了好一陣子才轉過神來,這是從哪塊兒石頭裡蹦出來的王妃娘娘啊……
譚章好不容易才重新堆起笑臉,“王爺,這座宅子裡剛出了人命案子,陰氣重,恐怕不吉利,實在不合適養病啊……今年早春時候六王爺駕臨,那就是在下官府上住的,六王爺走後下官沒再讓旁人住過那院子,王爺若不嫌棄,下官這就讓人準備。”
蕭瑾瑜眉梢微挑,“六王爺住過的院子?”
譚章一雙小眼笑成了兩小截細線,“正是,正是……”
“那本王還真嫌棄。”
“……下官真是糊塗了!王爺斷案如神,一身正氣,蒼生敬畏,這點陰氣實在不足為慮,不足為慮……”好不容易沿著自己給自己鋪的台階趴下來了,譚章還不死心,“王爺,下官記得今日乃您的壽辰,特在城中酒樓匯賢居訂了一席雅座,為王爺接風祝壽,也想就此奇案向王爺求教一二。”
連楚楚都被這個大鬍子刺史說得不耐煩了,看看蕭瑾瑜,這人臉上還是不見一點兒波瀾。
誰說王爺脾氣差了,他的耐心可真好。
楚楚正這麼想著,就聽蕭瑾瑜依舊清淺地道,“本王入升州已有兩日,接風就不必了,若說祝壽,按本朝禮法,刺史官銜尚不具為皇親擺設壽宴的資格,諒你出於好意,僭越之罪且就免了……至於案子,鑒於譚刺史、季縣令和唐捕頭皆食用了本案部分屍體,即為本案涉案者,無權查辦此案,即日起,此案由本王接管,無本王令擅自染指此案者,斬。”
蕭瑾瑜這話說完,譚章臉色發白,季東河臉色發黃,唐嚴臉色發黑,但三人胃裡都是一樣的洶涌澎湃。
楚楚看著蕭瑾瑜發愣,這話,配著這神情,他到底是生氣……還是沒生氣啊?
蕭瑾瑜看向兩個侍衛,仍是清淡平和的聲音,“去隨譚大人交接此案相關文書物證,務必仔細,莫有遺漏。”
“是,王爺。”
“是……是,下官告退,告退……”
蕭瑾瑜看向楚楚,聲音輕了一層,“去幫我把屍體帶來吧。”
季東河忍不住向楚楚多看了一眼,安王爺下車到現在嘴裡說出的第一個“我”字,是對著這個小姑娘說的。
“好。”
******
唐嚴把蕭瑾瑜送進季東河安排的房間,門一關,笑抽了。
“王爺,你下回再一口一個本王的時候能先打個招呼嗎,我可是差點兒就繃不住了……你上回這麼張嘴閉嘴說本王是啥時候來著,前年過年在王府喝酒划拳輸了耍賴的時候吧,啊?哈哈哈哈……”
蕭瑾瑜微陰著臉看著快笑岔氣的唐嚴,“你舊友的這口氣我已替他出了,可滿意了?”
唐嚴動作誇張地一抱拳,“王爺英明!”
蕭瑾瑜抬手揉著漲得發疼的太陽穴,懶得理他。
唐嚴徹底笑夠了,才道,“王爺,老季那我打過招呼了,需要啥儘管溜達他,沒事兒他不會跑來煩你,你就在這兒放心住著吧,我這就回京給你辦事去。”
“好。”蕭瑾瑜抬頭看向這個既拿他當主子又拿他當孩子的部下,看得有點意味深長,“別忘了……只要是需你去辦的皆是一等一的機密,關係重大,萬萬謹慎。”
唐嚴一愣,劍眉微沉,他聽得出來蕭瑾瑜這話不是句普通的囑咐,可他想不出自己做了什麼能惹得蕭瑾瑜說出這麼句話來,“王爺,有話你直說。”
蕭瑾瑜不察地蹙了蹙眉頭,唐嚴看著蕭瑾瑜從一個小包袱裡拿出三個本子來,打開其中一本翻到某頁擺到他面前,唐嚴剛掃了兩眼,臉色就沉成了鍋底,“王爺,這是什麼玩意兒?”
“一個說書先生的話本,《六扇門九大神捕傳奇》。”
“這……不可能!”唐嚴一急,黑臉漲得紫紅,“我拿師門名號發誓,你讓我辦的那些事,就是對安王府的人我都一個字也沒提過,別說什麼狗屁說書先生了!”
蕭瑾瑜清冷打斷唐嚴,“我不是懷疑你,只是讓你多加小心……這裡面不只有你辦的案子,還有安王府另外八人近年的幾樁案子,還有兩個是我親自接手的案子。除了以江湖名號掩去了真名實姓,其餘可稱得上分毫不差。”
“這是哪兒的說書先生?”
“蘇州紫竹縣楚水鎮,添香茶樓。”
唐嚴愣了一下,“這不是……楚姑娘家?”
“這三本就是她在茶樓聽書之後記下來的。”
“王爺,”唐嚴看著蕭瑾瑜,臉色和聲音一塊兒沉了一層,“聽說這婚事是楚姑娘跟皇上要的,這回去蘇州也是她提出來的,現在這話本也是她的……”他是不願相信那個為讓蕭瑾瑜吃得舒適些特意借廚房燉蛋羹的小丫頭是個心懷鬼胎的主,但他也是個辦案子的,證據比天大。
蕭瑾瑜微微蹙眉,搖頭,“尋常人探不了這麼精細,何況是散在全國各處的案子。我已大概猜到是什麼人,看著話本的長度……這人已在楚水鎮等我多時了。”
“甭管怎麼說,把你往楚水鎮引的可是這丫頭片子。”唐嚴突然想起些什麼,盯著蕭瑾瑜蒼白得不見一絲血色的臉道,“王爺,你突然病得連這把椅子都推不動,也跟那丫頭有關係吧?”
蕭瑾瑜微怔,遲疑了一下,淺淺嘆了一聲,輕輕苦笑,“她說晚上亮著燈睡不著……”
唐嚴幾乎跳起來,“那這大冬天的你就在外面湊合了一宿?!”
“沒有……在馬車裡。”
唐嚴抓著劍,緊咬後槽牙才沒衝著這人爆出那些江湖流行粗口來,好一陣子才帶著點沒那麼明顯的火氣道,“王爺,你知道我這回為什麼沒給你送賀壽帖嗎?”
蕭瑾瑜皺眉,怎麼一下子拐到賀壽上去了?
不等蕭瑾瑜答,唐嚴就忍不住道,“景翊傳書說要查楚姑娘背景的時候我正好在蘇州,就抽個晚上去探了探,查到楚姑娘所謂的娘是生楚家長子楚河的時候難產死的,這之後楚楚她爹楚平也沒再續弦,結果有一天楚家突然就多了個女娃娃。楚家幹的是仵作行,跟他家來往的人不多,楚家說這是自家閨女,街坊就當是楚楚她爹在外面鬼混私生的了。”
蕭瑾瑜驀地明白了楚楚口中的那個“晦氣”,心裡揪了一下,仵作家的女兒,還是來路不明的私生女,就算是在相對開化的京城恐怕也得從小受盡白眼,何況是在偏僻小鎮……
“我看著楚平是個老實人,不是乾得出這事兒的人,但我那會兒急著趕去杭州,景翊只說她是個仵作,我也就沒太當回事兒。現在可是要封她當王妃,這就不是小事了……昨晚在客棧我看她沒什麼不對勁,現在既然是這樣,王爺,還是小心為上啊。”
蕭瑾瑜像是消化了一陣,輕輕嘆道,“我心裡有數……”
看蕭瑾瑜好像沒拿他的話當回事,唐嚴冷聲道,“王爺,你要是非把刀往自己脖子上架,憑我們幾個可奪不下來。”
蕭瑾瑜靜靜看向努力壓製脾氣的唐嚴,淺笑,“你當年不就把劍架到了我脖子上嗎?”
唐嚴一氣之下脫口而出,“那能一樣嗎,那會兒我脖子上不還架著吳江的刀嗎!再說了,那會兒也不見你臉紅啊……”
蕭瑾瑜一眼瞪過去,唐嚴倏地掐住了話音。
這才想起來,眼前的雖然是個連站都站不穩當的人,但要真惹毛了他可比惹毛一窩子武功高手還可怕得多。
在蕭瑾瑜冷厲目光的注視下,唐嚴吞了口唾沫,“那,那……那什麼,天不大好,要下雨了,我先跑路……不是,趕路,趕路了,王爺保重!”
唐嚴化成一道黑影閃出去,蕭瑾瑜才慢慢把幾乎虛脫的身子靠到椅背上,退去凌厲之色的目光垂到身前的三個本子上,無聲苦笑。
若真如此,你又何必……
作者:
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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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29 11:12 PM
26 糖醋排骨(六)
楚楚到了刺史衙門才知道,所謂把屍體帶回來,就是把昨晚上唐嚴拿來又拿走的那個食盒拎回去。
楚楚看著食盒裡的盤子直皺眉頭,“就一盤呀?”
衙門書吏硬著頭皮點頭,一盤已經讓上元縣雞飛狗跳了,她還想出幾盤啊!
楚楚嘟起小嘴,“一盤也不夠呀……”
“夠了,夠了……”
楚楚仔細地蓋上盒蓋,一本正經地道,“這個分量吃的話肯定夠了,驗屍可不夠,我還得要剩下的那些。”
楚楚前半句讓書吏想起早晨吃的那塊牛肉餅,胃裡正一陣翻江倒海,聽到後半截,苦著臉搖了搖頭,“這事兒一出,前兩天在滿香肉鋪買肉的人家把家裡剩下的肉全送回來了,現在連同凝香閣後廚所有能找著的肉一塊兒都擱在滿香肉鋪的冰窖裡,一大堆肉混在一塊,衙門的幾個仵作誰也分不清……”書吏低頭看了眼楚楚手裡的食盒,由衷感慨,“唐捕頭不愧是安王府的人,就是眼毒啊,都做成這樣了還能一眼看出來……”
楚楚趕緊糾正,“才不是呢,他開始根本沒看出來,嘗了一塊兒才發現的呢。”
嘗了一塊……
書吏胃中又是一陣波濤洶涌,“呵呵,那也厲害……”
“還是王爺最厲害,我拿在手裡半天都沒注意,王爺一下子就想到啦!”
拿在手裡……
書吏背後一片發涼,安王爺找這麼個王妃,也算是一家人進了一家門吧……
“謝謝書吏大人啦,我這就給王爺拿回去!”
楚楚走沒影了,書吏才反應過來,她想找剩下的那些屍體,又有那個膽子,怎麼就沒要求去滿香肉鋪看看?
楚楚不是沒想去,只是記得蕭瑾瑜那句話,沒他的命令隨便查這案子的人可是要掉腦袋的!
能不能去肉鋪裡翻,還是等回去問問清楚再說的好。
回季府的路上,楚楚拐了個彎,辦了一件事,一件從京城出來起這一路上她都在心裡盤算著的事,辦完這件事回到季府已經是大中午頭了。
楚楚敲敲蕭瑾瑜的房門,沒人應。
使勁兒敲,還是沒人應。
再使勁兒敲,門“吱呀”一聲自己開了。
蕭瑾瑜就在桌邊坐著,身子散散地靠在輪椅裡,頭微垂著。
楚楚吐了吐小舌頭,居然是睡著了,還好剛才敲門沒把他吵醒。
正想關門退出去,楚楚猶豫了一下,還是輕手輕腳走進去了。
他這樣的身體,這樣子睡覺恐怕會著涼,還是給他蓋個被子吧。
楚楚從床上抱了條被子,展開來小心翼翼地給他蓋在身上,抬頭近距離地看見他的臉,愣了一愣。
蕭瑾瑜微皺著眉頭,雙目緊閉,嘴脣慘白,臉上卻矇著一層淡薄的紅暈,胸膛毫無節律可言地微弱起伏著,像是每一次起伏都用盡了最後的一點力氣,停歇好一陣子才會再次輕輕吐納。
不對,他睡著不是這樣子的。
楚楚伸手探了下他的額頭,手指剛觸上去就嚇得立馬縮了回來,這人怎麼燙得像是要化掉了一樣!
急忙抓起他手腕,隔著燒得滾燙的皮膚,脈弱得幾乎摸不到,反倒是清楚地感覺到他身子的細微顫抖。
“王爺,王爺!”
楚楚推他喊他,蕭瑾瑜還是閉著眼睛,毫無反應。
“娘娘,怎麼了?”
季東河是來請蕭瑾瑜用午膳的,剛到院門口就聽到楚楚帶著哭腔叫王爺,緊趕了幾步過來,卻還是站在房門口恭恭敬敬地問。
不是他緊急時候還非要講規矩,只是唐嚴再三叮囑的一堆注意事項裡其中就有一條,沒有蕭瑾瑜點頭,他所在的房間絕不能擅自進入,除非是有要命的事兒。
楚楚一見是季東河,也不顧那聲“娘娘”叫得她多心慌了,急道,“季大人,王爺病了,昏過去了!”
季東河一驚,“娘娘別急,下官馬上去請大夫。”
這事兒可算是要命的了吧……
******
季東河帶著那個鬍子頭髮都白透了的老大夫趕回來的時候,楚楚已經連背帶拽地把蕭瑾瑜弄到了床上,給他脫了官服外衣,在床邊既著急又害怕地守著。
剛才還好好的,說起話來那麼威風,怎麼才一轉眼的工夫……
老大夫一進門就不耐煩地把楚楚從床邊趕開,從被子裡抓出蕭瑾瑜清瘦的手腕摸了一陣,撐開他眼睛,又掰開他的嘴看了看,最後把手伸進被子裡仔細摸了一遍蕭瑾瑜瘦骨嶙峋的腿腳,再看向楚楚的時候眼神就更不耐煩了。
“你是他丫鬟吧?”
楚楚趕忙搖頭,“我是他娘子。”
“娘子?”老大夫毫不客氣瞪了楚楚一眼,冷冷一哼,“我看你是他買來的娘子吧。”
季東河嚇了一跳,醫館人多眼雜,他沒敢跟老大夫說生病的是什麼人,可也沒想到他老人家會對著安王妃冒出這麼句話來,一驚之下敢忙搶話到,“顧先生,這公子到底怎麼樣?”
老大夫從鼻子裡透出股氣,“怎麼樣?季大人怎麼不問問他這娘子,自家相公都殘了半邊身子了,怎麼還不給他好好吃飯,生生把他腸胃糟蹋成這個樣!”老大夫板著臉瞪向楚楚,“他吐血吐了大半個月了,你這個當娘子的就一直這麼幹看著?”
吐血?他什麼時候吐血了?
“我,我沒見他吐過血啊!“
“沒見過?小丫頭,你沒見過的還多了!他這麼年紀輕輕,五臟六腑就已經虛弱得跟七老八十似的了,過度勞累又受了這麼重的風寒,這會兒寒邪入肺,憑他這樣的肺經,再耽擱一晚上就能成癆病,再熬個七八天你就能抬著家產改嫁啦!”
季東河這才猛地想起來,這老大夫老家一個天生體弱的侄子就是生生被媳婦虐待死的,據說那女人愣是連後事都沒管就卷著家產風光再嫁了,才不過一兩個月前的事,肯定是老大夫看著蕭瑾瑜想起了自家侄子,一時心疼,對侄媳婦的火氣就撒到楚楚身上了。
老大夫這會兒要是罵的別人,季東河也就不吭聲了,可他罵的是安王爺的女人,還連帶著把安王爺也一塊兒咒上了,再由他這麼說下去,別說他要落罪,季東河自己這輩子也別想再在官場上混了。
“顧先生,您可是全升州最好的大夫,救人如救火,季某拜託了!”
季東河說著就抱拳向老大夫深深一揖。
家裡剛出了一盤子碎屍,安王妃又被自己找來的大夫罵了一通,要是安王爺再在這兒有個什麼好歹,他就真得抱塊石頭跳河去了。
聽縣令大人言辭懇切到這個份兒上,又見楚楚紅著眼圈咬著嘴脣小臉煞白,老大夫心裡也不落忍了,嘆了口氣,後面更重的話就全掐住了。
老大夫疼惜地看了眼床上的人,擺了擺手,“我是個大夫,不嚇人也不哄人,就實話實說……照他這樣下去,多則一兩年,少了,今年冬天都過不去。”
老大夫話音還沒落,楚楚就忍不住了,“你騙人!你騙人!他剛才還好好的呢!”
一輩子行醫,頭一回被人說騙人,老大夫也氣得鬍子一抖一抖的,把診箱蓋子一合,背起來就走,“他好好的,你叫我來幹嘛!”
一邊是王爺的女人,一邊是上年紀的老名醫,季東河誰也說不得,只得追上去道,“顧先生,我跟您去抓藥!”
季東河一直追著老大夫出了院門,老大夫的火氣也給冷風刮得差不多了,步子緩下來,忍不住嘆了一聲,皺起眉頭,“季大人,這生病的是個什麼人啊?年紀輕輕就心力交瘁,一副身子骨都弱的跟紙糊的一樣了,身上這麼個要命的疼法怎麼還能一聲都不吭啊……”
季東河苦笑,想起心高氣傲的唐嚴護在那人身邊時候虔誠肅穆的神情,“您還是別問了,不是凡人。”
******
蕭瑾瑜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事了,剛在一片昏昏沉沉中睜開眼睛,懷裡就撲進了一個溫軟的重量,同時一個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你別死!”
病重昏睡對他來說絕對算不得稀罕事,可是一醒來就聽到這哭喪似的一句話還真是頭一回,蕭瑾瑜哭笑不得,“我沒死……”
聽著蕭瑾瑜虛弱發啞的聲音,楚楚哭得更厲害了。
“我保證對你好,給你做好吃的,不讓你受累,好好照顧你……你死了我也不改嫁!”
蕭瑾瑜聽得滿額黑線,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蕭瑾瑜吃力地抬起手,輕輕拍了拍楚楚緊黏在他身上哭得起起伏伏的小身子,“怎麼了……”
楚楚這才抬起頭來,一邊掉眼淚一邊抹眼淚道,“大夫說你治不好……我不信!”
蕭瑾瑜微怔,“什麼大夫……”
“你發燒燒得都昏過去了,季大人請的大夫。”
蕭瑾瑜輕皺眉頭,目光動了一下,“大夫說了什麼……”
這句不問還好,一問出來,楚楚又撲回到蕭瑾瑜仍在發熱的懷裡,死死抱住他,好像生怕一眨眼這人就不見了,“他說的都是瞎話,我一句都不信!他說你這也不好那也不好,可我看著你就是挺好的,比誰都好!”
蕭瑾瑜不察地舒了口氣,幸好……
蕭瑾瑜知道自己的病情遲早有一天會嚇到她,卻沒想到如此尋常的昏睡就已經把這個剖屍體都不帶眨眼的小丫頭嚇成了這樣,心裡生出些內疚,拍拍楚楚的肩膀,淺淺苦笑,“別怕……我沒事,死不了……大夫只是看我住在縣令家裡,像是有錢人,無非是想騙我多買些藥罷了……”
楚楚一下子抬起頭來,自己怎麼就沒想到這一點呀,忙把頭點得像小雞啄米,“對對對!肯定是這樣!”
看著楚楚破涕為笑,蕭瑾瑜閉上眼睛,聽著自己的心跳無聲輕嘆,用這麼驚天動地的一出迎接他又一次從鬼門關爬回來,老天爺還真是待他不薄啊……
“要不……咱們不去楚水鎮了,回京城,回王府吧。”
楚楚這句說得跟前面那幾句一樣認真,只是平靜了不少,像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耳邊突然閃過唐嚴的話,唐嚴才剛跟他說了這些,她怎麼就要求往回走了?
蕭瑾瑜心裡沉了一下,睜開眼睛看向坐在他身邊哭得像只小花貓一樣的楚楚,“為什麼……”
“王府的大夫好,肯定很快就治好你。”
蕭瑾瑜輕輕搖頭,“該吃的藥大夫都給我了,回去吃的也是這些……都走到這兒了,回路更遠……”看著楚楚一副不為所動的神情,蕭瑾瑜聲音微沉,“不然,你是嫌我這樣子見不得人了……”
楚楚一下子急了,小臉“唰”地紅起來,“才不是呢!你可好看了,最好看,比觀音菩薩都好看!”
蕭瑾瑜頂著隱隱的黑線默默嘆氣,真是燒糊塗了,沒事逗她幹嘛……
楚楚看著蕭瑾瑜,抿抿嘴脣,抽了抽鼻子,“那,不回去也行……你得答應我,每天好好吃藥,多吃飯多睡覺。是皇上說把你交給我的,你要是不好,我就是欺君大罪,要被皇上砍腦袋的。”
她這樣滿臉淚痕眼淚汪汪地看著他,他還能說什麼,“好,依你……”
“不騙人?”
“不騙人……”
楚楚想了想,皺起眉頭,“不行,你老是說瞎話……你得寫下來,白紙黑字,然後再按個手印才行。”
蕭瑾瑜覺得自己這輩子是別想摸透她這個小腦袋瓜了,無奈輕嘆,“恐怕今天還寫不了字……”
楚楚水汽朦朧的睫毛上下撲扇了幾下,“那……那咱們就拉鉤。”
蕭瑾瑜一愣,“什麼溝……”
這人居然連拉鉤都不知道,怪不得他老是騙人呢!
楚楚也不跟他解釋,就抓起他還使不上什麼力氣的手,伸出右手小指勾住他的小指,嚴肅認真得像道士作法念咒一樣地道,“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是王八蛋。”
蕭瑾瑜一陣嗆咳,心臟半晌才緩過勁兒來。
“這回放心了吧……別哭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29 11:12 PM
27 糖醋排骨(七)
楚楚幾下子抹乾淨眼淚,認真地看著蕭瑾瑜,“這樣還不保險。”
他一個萬人之上的王爺都被她罵王八蛋了,她還想怎麼保險……
就見楚楚小心翼翼地從懷裡摸出個小物件,神情鄭重地放到他手裡,“你把這個收好。”
蕭瑾瑜拿到眼前蹙眉細看,楚楚塞到他手裡的是個做工普通的暗紅色小錦囊,摸起來裡面像是還裝了什麼東西,剛要打開就被楚楚急急叫住。
“不能開!開了就全跑了!”
蕭瑾瑜深深看了這錦囊一眼,輕合手指默默捏了捏,確認裡面的確沒有任何活物,才一頭霧水地看向楚楚,“什麼跑了?”
楚楚答得一本正經,“仙氣。”
蕭瑾瑜覺得自己的腦子已經不轉了,因為轉了也沒用,“這到底是什麼……”
楚楚一臉成就感地笑著,“我在觀音廟給你求的護身符。”
蕭瑾瑜怔了一怔,這倒不是他收到的第一個護身符,但一般是不會有人給他送這種東西的,原因有二,第一,稍微了解他的人都知道這是個遇神殺神遇鬼殺鬼的主,根本不信這一套,第二,關心蕭瑾瑜的人多是實乾派,比起求神拜菩薩,他們寧願跨刀握劍護在他身邊,或者乾脆直接出手為他斬除隱患。
上一個送他護身符的人在符紙上浸了無色無味的毒,葉千秋忙活了半個月才把他從閻王那拽回來。
蕭瑾瑜輕蹙眉頭,帶著幾分戒備小心地看著這個小小的符,“為什麼?”
“昨天是你的生辰嘛!我本來想給你擺壽宴來著,可你說連刺史大人都不夠格,那我就更不夠格了……我也沒錢給你買什麼大禮,就按我們鎮上的習慣,在你生辰那天找離你最近的觀音廟,跪在觀音娘娘面前念一個時辰的平安經,這個時候求的護身符最靈,能保你一整年平平安安。”
蕭瑾瑜一時不知道該哭該笑,“你為這符……跪了一個時辰?”
楚楚美滋滋地道,“是呢,就得跪滿一個時辰才行,不然就不靈啦!昨天求平安符的人可多了,等我跪完去求的時候正好就剩最後一個,你運氣真好!”說完看著蕭瑾瑜仍然病色深沉的臉,抿抿嘴脣,十分肯定地補道,“你的病肯定很快就好。”
蕭瑾瑜牽起一個分外蒼白的微笑,把這小錦囊輕輕攥到手心裡,“謝謝……”
“不客氣!”
******
蕭瑾瑜服過藥又昏昏沉沉地睡了一陣,醒來時候日頭偏西,楚楚還坐在床邊看著他。
一見蕭瑾瑜睜開眼睛,楚楚就湊近了過來,“你醒啦?”
“嗯……”再不給她找點事做,她恐怕是要一直這麼看下去吧,“楚楚,屍體可取來了……”
楚楚點點頭,又搖頭,乖乖地道,“只有那盤糖醋排骨……不對,糖醋肋骨。刺史府的書吏大人說還有一些在肉鋪的冰窖裡放著,可肉都切開了,混在一塊兒,他們都認不出來。你先前說這個案子裡的事兒要是沒有你的命令誰也不能管,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去認,想先來問問你。”
蕭瑾瑜莞爾,要是因為自己生病她就這麼乖巧老實了,他倒是不介意多病些時候。
“去吧……我和你一起去。”
楚楚見蕭瑾瑜要起身,一急之下兩隻小手一塊兒撲上去按住了蕭瑾瑜的胸口, “不行不行!大夫說了,你得好好休息,不能累著了!”
被她以這麼個姿勢按得動彈不得,蕭瑾瑜笑不出來也氣不起來,“哪個大夫說的?”
“就是季大人找來的那個老大夫啊!”
“你不是說……他說的都是瞎話,你一句都不信嗎……”
楚楚一愣,這話好像真是自己說的。
蕭瑾瑜一錘定音,“去準備吧……順便,幫我叫侍衛來。”
******
楚楚跟著蕭瑾瑜到滿香肉鋪的時候,前堂裡齊刷刷地站了一排人,打頭的是一身便服的譚章,對著蕭瑾瑜深深一揖,活生生把一張大餅臉笑成了百褶包子,“安王爺,此案相關人等皆已在此,恭請王爺審斷發落。”
蕭瑾瑜只點了下頭,轉對楚楚低聲道,“去吧,看仔細些,莫有遺漏……多加小心。”
“好。”
楚楚由一個王府侍衛和一個刺史衙門官差陪著去了冰窖,直到三人在視線範圍內徹底消失,蕭瑾瑜才掃了一圈滿堂的人,把目光定在一排人裡唯一一個女子身上,“你是凝香閣掌櫃?”
綠衣女子忙向前邁了幾步,落落大方地對蕭瑾瑜跪拜,“民女凝香閣掌櫃宛娘拜見安王爺千歲。”
蕭瑾瑜一句官話也沒說,也沒讓她起來,“那盤糖醋排骨是你做的?”
宛娘端端正正地跪直身子,頷首徐徐道,“回王爺,糖醋排骨是小店的招牌菜,蒙遠近客人抬愛,以宛娘做的最為出名,當日乃縣令季大人點菜待客,宛娘不敢怠慢,自是親自操持。”
蕭瑾瑜聲音微沉,“所用材料也是你親自選的?”
宛娘四平八穩的聲音裡加了幾分愧色,仍低著頭,“回王爺,此事說來慚愧……小店買肉一向是買活豬,精心飼養滿一月後由店裡師傅宰殺待用,以求食材質優鮮美。眼下臨近年關,活豬不大好買,一時斷了貨,這才臨時向滿香肉鋪進了一批。我為季大人做糖醋排骨時,有意挑了塊細嫩的,誰知……實在怪宛娘有眼無珠,牽累了季大人,罪不可恕。”
季東河在一邊聽得有點兒不好意思了,邁出一步對蕭瑾瑜頷首道,“王爺,凝香閣在上元縣有五六年了,掌櫃宛娘才德兼備有口皆碑,請王爺明察。”
季東河話音還沒落,就被譚章伸手拽了回去,“王爺心清目明,自有裁斷,用你多嘴!”
“譚大人,卑職也是實話實說。”
“你已是停職待查的戴罪之身,哪有你說話的份!”
“譚大人……”
蕭瑾瑜不輕不重地咳了兩聲,正劍拔弩張的倆人立馬清淨了,蕭瑾瑜一點兒搭理這倆人的意思都沒有,向剩下的一排人又掃了一遍,目光在一個長衫青年和一個長衫大叔身上徘徊了一下,最後落在那長衫大叔身上,“你是滿香肉鋪的掌櫃?”
長衫大叔被蕭瑾瑜清寒的目光看得心裡直發慌,乍一聽點到自己,膝上一軟,“咚”一聲就跪了下來,“草……草民,草民滿香肉鋪掌櫃趙滿,王爺千歲千千歲!”說完才想起來跪得太遠了,趕緊往前爬了幾步,對著蕭瑾瑜實實在在地磕了個響頭。
蕭瑾瑜微微皺眉,“肉鋪是你開的?”
“是是是……也不是,不是……”趙滿頂著一頭汗珠抬手往後面那排人裡一指,“是小的五個一塊兒開的,小的們都是屠戶,但好門面的鋪子太貴,單個開肉鋪誰也開不起,就合計著一塊兒湊錢開的,小的識幾個字,會記賬,就當了賬房,也算不得掌櫃……”
“可記了凝香閣買走的肉是哪家送來的?”
“這……小的們是一個村的,都是老鄰居了,就沒記那麼細,只記了誰家送來多少斤兩啥肉,到月底也就按這個分錢,所以每天肉一送來就混到一塊兒了,也不知道是誰的……”
“屠戶殺豬剔肉,可是在自家院子裡?”
“是是是……鄉下人家,沒那麼多講究,咋方便就咋乾了。”
蕭瑾瑜點了點頭,聲音輕了一分,“二位請起吧。”
“謝王爺。”
兩人起來之後,蕭瑾瑜一句話也沒再說,靠在椅背上淺皺眉頭輕合雙目,看著像是在苦思冥想,一眾人誰也不敢出一絲動靜驚擾他,直到楚楚老遠喊了一嗓子打破靜寂,“王爺,都查好啦!”
蕭瑾瑜緩緩睜開眼睛,看著跟楚楚一塊兒過來的侍衛和衙差把一個蓋了白布的擔架抬到大堂正中央放下,沉聲對那一排人道,“宛娘,帶你的人回去,盡快收拾早些開門做生意吧……趙老闆,你們先回去歇息幾天,肉鋪何時能重開,自會有人告知你等……本案結案前,任何涉案人等不得離開本縣,務必隨傳隨到,違者與殺人者同罪。”
“民女拜謝王爺。”
“謝王爺……謝王爺!”
待一排人魚貫而出,兩個侍衛不約而同地悄聲閃了出去,餘下互相看不對眼的譚章和季東河,刺史衙門的幾個官差,再就是雖然在冰窖裡凍得小手小臉發紅,但還是明顯心情甚好的楚楚。
她這樣兩眼發光的模樣讓蕭瑾瑜一時懷疑那白布下蓋的是具已經拼湊齊全的完整屍身。
不可能,若是頭顱手腳俱在,刺史衙門的官差仵作怎麼會找不出來?
“王爺,能找著的就全在這兒啦,雖然還不全,可也不少。”
楚楚把白布一掀,除了蕭瑾瑜和那個剛才已經在冰窖裡噁心過了的衙差,一眾人等頓時滿面綠光。
擔架上擺了一堆被切成各種形狀的肉,大肉扇,小肉塊,肉片,肉絲,還有一盆攪好的肉餡,蕭瑾瑜看出來這些肉不是隨意亂堆的,而是缺東少西地擺出了一個隱約的人軀形狀。
刺史衙門的官差連豬肉人肉都分不出來,她居然連哪塊肉長在人身的哪個地方都分清楚了。
沒等蕭瑾瑜詫異過去,也沒等眾人噁心過去,楚楚就在擔架邊站得筆直,開始認認真真地報道,“稟報王爺,死者女,二十有餘,三十不到,還沒生過孩子,是最近兩三天死的,屍體是死後被人分割開的,從那幾塊比較完整的肉上看,分屍的人刀法特別好,刀口都整齊利落得很,只是屍體碎得太厲害了,還缺了好多東西,死因暫時還不知道。”
楚楚幾句話說出來,滿堂鴉雀無聲。
哪兒來的二十來歲未曾生育的年輕女子,這不就是一堆碎肉嗎!
蕭瑾瑜也遠遠看著那堆碎肉發怔,就算是以前可以接觸屍體的時候,讓他拿在手裡仔細看,他能看出來的也只是死亡時間,死後分屍,刀口特徵罷了,剩下的……
“你如何知道死者是個女子?”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29 11:13 PM
28 糖醋排骨(八)
楚楚向擔架上看了一眼,這不是挺明顯的事嘛,難不成是王爺考她的?
“女人的骨架子比男人的小,一樣地方的肉,女人身上的更脂厚油多。”
楚楚說著彎腰伸手在擔架上拎起了一大塊肥瘦相間的肉,在眾人面前依次晃過去,“你們看這塊五花肉,瘦的柔潤,肥的細膩,哪像是男人嘛……再說啦,你們看,這肉皮比王爺身子上的還細嫩呢,上哪兒去找這樣的男人呀,一準兒是個富家小姐!”說完就信心十足地看向蕭瑾瑜,“王爺,我說的對吧?”
一眾大官小差齊刷刷默默盯著蕭瑾瑜,王爺身子上的……有多細嫩啊?
蕭瑾瑜風平浪靜的臉上隱隱發青又陣陣泛紅,咳了幾聲模糊過去,沉著聲音黑著臉道,“為何是二十有餘三十不足?”
楚楚小心地擱下那塊兒五花肉,又提起半扇排骨,清清亮亮地道,“看這肋骨彎度,肯定不是小孩,是個大人,不過骨頭韌性還挺好的,所以這得是個挺年輕的大人。”
看著眾人把視線從自已身上移到楚楚手裡的排骨上,蕭瑾瑜暗暗舒了口氣,聲音和臉色都緩了一緩,“那為何說她沒生過孩子?”
楚楚放下排骨,又抓起一塊兒厚肉,把裹在肉裡的小半截骨頭的斷面指給眾人看,“女人生過孩子以後骨頭顏色就變深,裡面也沒這麼密實啦。”
蕭瑾瑜默嘆,若非剖解屍體無數,她又怎麼能知道這些……普天之下怕再難找到第二個這樣的仵作了吧。
就算她來路不明,哪怕她真是別有所圖,那也無妨。
“楚楚,把這些屍骨交給譚大人,暫且停放在刺史衙門的停屍房吧。”
楚楚還沒應聲,譚章就腆著微微發綠的笑臉一步邁出來,“請王爺放心,卑職一定著人嚴加看守,絕不會出丁點差錯……啊不,今日起卑職就與這屍體同食同寢,屍在我在,屍損我亡……”
話音還沒落,一塊冰冷濕滑的東西就塞到了譚章懷裡。
楚楚捧在手裡的肉是剛從冰窖裡拿出來的,冰得要命,她可不願意一直這麼拿著,“勞煩譚大人啦!”
看清懷裡物件的時候,譚章頓時腿腳一軟,慘叫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連滾帶爬地甩掉粘在襟口的肉塊,對著肉塊一陣狂磕頭,“我的親娘啊!親娘啊!”
“親娘?”楚楚一愣,對著嚇脫了相的譚章連連擺手,“不是不是!譚大人,你認錯啦!我剛剛才說過,這是個二十來歲沒生過孩子的大姑娘,哪能是你親娘呀!”
譚章近乎球形的身子肉眼可見地僵了一下,一干官差連同季東河的臉上都浮現出一種忍得某處發疼的糾結神情。
這可是刺史譚大人啊,在升州一手遮天翻雲覆雨的譚大人啊……
蕭瑾瑜雲淡風輕地道,“譚大人對逝者的敬畏之心讓本王頗為觸動,若不給予成全本王也於心難安……準升州刺史譚章與本案死者同食同寢,直至本案了結,期間任何人無故不得阻攔干擾,否則治□屍體之罪。”
“王爺……”
“譚大人不必客氣。”
******
從肉鋪回到季府的時候天已經暗下來了,楚楚沐浴更衣之後就鑽進了廚房。
進廚房的時候,當家廚娘鳳姨正帶著兩個小廚娘忙活晚飯,見楚楚進來,趕緊擱下手裡宰了一半的鴨子,一邊在圍裙上擦手一邊迎上來,“王妃娘娘……”
上回進廚房的時候是急著請她給蕭瑾瑜煎藥,楚楚也沒來得及說清楚,這會兒聽見她又叫自己王妃娘娘,楚楚急得連連擺手,“不是不是,我不是娘娘,我跟王爺還沒拜堂呢!我叫楚楚,楚楚動人的楚楚!”
眼瞅著楚楚那張粉嘟嘟的小臉羞得通紅,小嘴撅著,可愛得像個麵粉娃娃似的,還真不是個王妃的模樣,鳳姨忙笑道,“好好好……楚姑娘,楚姑娘,成不?”
“哎!”
鳳姨笑盈盈地看著楚楚,“楚姑娘來這兒,是不是該給王爺煎藥了?”
“我來給王爺做點兒吃的。” 楚楚笑得甜甜的,“我剛才在肉鋪冰窖裡找碎屍的時候看見了一堆剔好的豬筒骨,就想起來蓮藕豬骨湯是行血養胃的,給王爺吃正合適!”
鳳姨一陣後背發涼,嘴角發僵,“你……你去找碎屍?”
“是呀,我是仵作。”
“這,這樣啊……筒骨是吧,你,你等等啊,我找找,找找……應該,應該還有筒骨……”
“謝謝鳳姨!”
楚楚拿到骨頭和蓮藕之後就開始埋頭折騰,鳳姨一邊幹活一邊偷眼看她,看著她拿刀收拾骨頭的利落勁兒,想著她剛才那些話,心裡一陣陣地發毛。
聽前面見過安王爺的人說,安王爺長得白白淨淨的,一舉一動溫雅有禮,看著像個文弱書生,怎麼就找了個這麼……這麼實惠的王妃啊?
楚楚把材料都丟進砂鍋裡,弄好了火,就湊到鳳姨身邊來,看著鳳姨往那隻宰得光溜溜的鴨子身上一層一層地刷醬汁,“鳳姨,這做的是啥菜呀?”
“醬香鴨,這個菜鮮香不膩,挺開胃的,胃口不好的也能吃點兒。”
“鳳姨,你會做可多菜了吧?”
楚楚湊在她身邊兒,乖巧得就像是自己家裡的小閨女一樣,鳳姨心裡一松,話匣子也就打開了,一邊收拾鴨子,一邊拉家常似的跟這小丫頭徐徐念叨起來,“也說不上多,就是當廚娘年數多了,東家學一點兒,西家學一點兒,自己再琢磨一點兒,亂七八糟的,上不了檯面……”
“那你做啥做得最好?”
鳳姨苦笑,“說起來還怪可惜的……你猜我啥做得最好啊?糖醋排骨!大人和夫人都愛吃這個,大人老是說,我做得糖醋排骨比凝香閣掌櫃的做得還好呢!這回出了這事兒……恐怕整個府裡的人這輩子都不吃這個菜了,管家也不讓做了,可白瞎了我這手藝嘍……”
看著鳳姨一副好像丟了什麼愛物的模樣,楚楚也跟著難受起來,“鳳姨,你放心,王爺查案可厲害了,用不了幾天就能把那個壞人揪出來!”
“等王爺把這個壞人揪出來,你一定給王爺說,讓王爺重重治他的罪,可不能輕饒了他!”
“好!”
******
蕭瑾瑜回到府中第一件事就是沐浴,剛才雖然沒直接碰觸屍體,但難保不會被腐敗之氣侵染,經過近日的連番折騰,他現在的身子已經禁不得一點兒萬一了。
疲憊的身子浸在微燙的熱水裡,水裡撒了葉千秋配的解毒藥粉,最後一分力氣也被化盡了。
三年沒出京師,一出來就搞成這副樣子……蕭瑾瑜往肩上撩了捧水,手撫過自己肩頭的時候皺眉低頭看了一眼,目光落在自己瘦得見骨的身子上,滿臉嫌惡。
這副鬼樣子,那丫頭居然說他好看……
這皮膚慘白得像死人一樣,哪有她說的那麼細嫩……
她是看屍體看慣了吧……
被水汽蒸得有些頭暈,蕭瑾瑜靠著桶壁輕輕合上眼睛,開始在腦子裡一點一點梳理手頭上幾件事的頭緒。
許如歸在牢裡死得蹊蹺,若查實不是自殺,那麼能進刑部死牢殺人後全身而退的人屈指可數,不管是哪一個,都會在朝野引起一場軒然大波。
上元縣這個案子線索太少,有,但尚未成鏈,只有讓一眾疑犯回到他們感覺最為輕鬆自在的環境,才可能露出實質性的破綻。
蜀中那件案子看起來是仇殺,但報上來的多條線索明顯得過於刻意,恐怕另有隱情,一旦處理不慎導致兩大世家開打,沒有個三年五載是平息不了的,還是讓行事沉穩圓滑的周雲去吧。
還有塞北的馬幫案,對駐邊軍隊已產生了直接威脅,刻不容緩,只能讓目前離之最近的冷月趕去了。
還有關中,湖北,雲南……
“王爺……”
蕭瑾瑜幾乎要飄遍全國各地的思緒被幾聲越來越清晰的“王爺”喚了回來,睜開眼睛時那聲音正在門外響起,“王爺,你在裡面?”
“嗯……”
蕭瑾瑜一個音節還沒發完就後悔了。
隔著一道門,一道屏風,和一屋子氤氳水汽,他還是聽得出來那是楚楚的聲音。
不是他有意躲她,只是……他沒穿衣服,門還沒上閂!
“你在幹什麼呀?”
“沒什麼,洗澡……你在外面等著,我這就出來……”
蕭瑾瑜急著把自己從浴桶裡弄出來,手撐到桶壁上才意識到,葉千秋給他的藥粉還有放鬆肌骨的功效,對他這會兒還發著燒的身子而言就跟散力沒什麼區別,泡了這麼一陣,藥效已發,身上一點兒力氣也使不出來。
偏偏這麼個時候……
“就你自己?”
不是他自己,還是幾個人一起嗎……蕭瑾瑜頂著滿頭黑線拿起靠在浴桶邊的拐杖,隨口應了一聲,“嗯……”
話音沒落,門“砰”一聲就被推開了,蕭瑾瑜一驚,拐杖脫手掉到地上,黃花梨木撞擊青石地板的脆響聲還沒落定,楚楚已經要從屏風後面鑽出來了。
匆忙之間找不到任何可以遮體的東西,蕭瑾瑜一急之下抓起手邊矮架上的竹籃,把滿滿一籃子玫瑰花瓣一股腦全倒進了水裡。
不知道是被溫熱的水汽蒸的,還是被浮在水面上那厚厚一層玫瑰花瓣映的,楚楚打眼看過去就覺得蕭瑾瑜露在水外的皮膚不像原先那麼蒼白了,而是跟剛長成的嫩蓮藕一樣,水靈靈粉嫩嫩的,原本清瘦到有些突兀的鎖骨看起來柔和多了,臉色也紅潤得很,比她先前見過的任何時候都要好看。
楚楚站在離蕭瑾瑜不足兩步遠的地方,直直地盯著蕭瑾瑜露在水外的那截身子,真心實意地說了一句,“王爺,你這樣真好看!”
蕭瑾瑜腦子裡嗡嗡作響,身子卻一動也不敢動,生怕一個不小心撥開了那層保命的花瓣,就這樣,臉上還得保持無比靜定,聲音也得端得平穩清冷,“你進來……就為說這個?”
“不是不是,”楚楚澄亮的目光爬上蕭瑾瑜愈發血色豐潤的臉,對著蕭瑾瑜笑得暖融融的,“你的腿不方便,生著病更沒力氣了,我怕你自己在浴桶裡出不來,進來幫幫你。”
蕭瑾瑜默默看了眼橫在地上的拐杖,拜她所賜,他這回還真是沒法自己出來了……
蕭瑾瑜定了定心神,眼下別的都是後話,讓她出去才是最緊要的,但依過去經驗,吼她出去絕對是自討苦吃,於是蕭瑾瑜還是盡量淡定到好像漫不經心似的,“我還想再泡一會兒,等洗好了再叫你吧……”
“沒事兒,”楚楚拉過墻角的一張藤編板凳,一屁股坐到蕭瑾瑜對面,“我就在這兒看著你,水涼了我能給你加點水,萬一你一不小心掉進水裡,我還能及時救你呢!”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29 11:13 PM
本帖最後由 kidchang 於 2013-10-29 11:14 PM 編輯
29 糖醋排骨(九)
她要……看著他洗!
還時刻準備把他從水裡撈上來?!
楚楚就坐在他正對面,笑眯眯地托著腮幫子,看大戲一樣興致盎然全神貫注地看著他,看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丫頭對他腦子的考驗比全國所有案子加在一塊兒都重,他幾乎都能聽見自己腦子裡那些繃緊的弦正在發出不堪重負的怨念聲。
他還能有什麼辦法……
蕭瑾瑜無奈地倚著桶壁閉上眼睛,待到感覺自己的心跳聲不再那麼刺耳了,突然想起件事來,擰起眉頭睜開眼睛,“剛才……找我幹什麼?”
楚楚一愣,接著就“噌”地跳了起來,“呀!我差點兒忘了!我給你燉了蓮藕豬骨湯來著,這會兒恐怕都在外面放涼了!”
蕭瑾瑜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我有胃病,不能喝涼的。”
“好,等會兒你想喝了,我就拿去給你熱熱。”
“我現在就想喝,”蕭瑾瑜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一臉渴望還無比真誠,“我餓了。”
楚楚愣了一下,她還是第一次聽王爺喊餓呢,病人有胃口往往是病情好轉的跡象,楚楚心裡樂開了花,“好!我這就去給你熱湯,再給你做幾個菜!”
蕭瑾瑜緩緩舒出一口氣,“謝謝……”
******
楚楚興高采烈地捧著食盒回來的時候,蕭瑾瑜已經出了浴室,衣冠整齊地坐在房間裡了。
“哎?你都已經洗好啦?”
“嗯……”
楚楚一邊從食盒裡往外拿菜,一邊將信將疑地看向蕭瑾瑜,“你叫人來幫你啦?”
“嗯……”
楚楚抿了抿嘴脣,小聲追問了一句,“女的?”
“嗯……嗯?”
蕭瑾瑜單被她看著就覺得臉皮直發燙,壓根沒聽清她說的什麼,只覺得剛才那聲的語調和前幾聲不大一樣。
楚楚可沒有再聽他回答一遍的意思,“那……你快吃吧,一會兒涼了又不能吃了。”楚楚把碗碟匆匆往桌上一擺,抓起空食盒就走,“我把食盒還給鳳姨去。”
楚楚一口氣奔出房門好遠才慢下腳步來。
剛才聽見蕭瑾瑜承認是個女人伺候的他,心裡怎麼就感覺怪怪的,好像不就米飯乾吃了一盤酸辣白菜一樣,從喉嚨口到五臟廟都是酸溜溜火辣辣的,難受得直想掉眼淚,卻又想不明白為啥。
怎麼遇上王爺以後就淨出怪事啊!
楚楚一邊怏怏地想著,一邊慢悠悠地往廚房走,還沒走到廚房就被一溜小跑追來的季東河從後面叫住了。
“楚姑娘……楚姑娘,王爺有事找你。”
楚楚看著跑得一頭細汗的季東河,“什麼事呀?”
“這……下官也不知道,王爺只說要請楚姑娘幫個忙。”
說起幫忙,那股酸溜溜火辣辣的感覺又翻上來了,楚楚撅撅小嘴,“他洗澡有丫鬟幫忙,吃飯幹嘛要我幫呀,再找那個丫鬟不就行了嘛……”
季東河的一頭汗水上又蒙上了一層霧水,這都哪兒跟哪兒啊……“楚姑娘,轎子已在府門外候著了。”
“轎子?”楚楚一愣,“要出門?”
“是……王爺已先行一步,命下官陪楚姑娘前去。”
楚楚皺著眉頭看看還拎在手裡的食盒,他不是說餓了嗎,怎麼才吃了這麼一會兒就又跑出去了,“是不是又找著了幾塊屍體呀?”
看著食盒這個物件又聽到屍體這個詞,季東河胃裡一陣翻江倒海,臉色瞬間就白了一層,“下官……下官實在不知,還請楚姑娘速速動身吧!”
楚楚眨眨眼睛,“那好吧。”
“楚姑娘,食盒就扔在路邊吧,一會兒下人們看見了自然會收走。”
楚楚把食盒往懷裡一抱,盈盈笑著,“我還是帶著吧,我覺得拿這個盛碎屍可方便啦!”
“好……好……”
******
楚楚跟季東河在刺史衙門裡等了將近半個時辰,蕭瑾瑜才從外面進來,他的兩個侍衛就來了一個,在他身後一聲不吭地推著他的輪椅,再後面,就是譚章領著一群手下押著五個人浩浩蕩蕩連叫帶罵地走著。
“王爺。”
季東河見蕭瑾瑜進來,忙起身恭謹一揖,抬起頭來卻正對上蕭瑾瑜一道幽深的目光,不由得一愣,回過神來的時候蕭瑾瑜已經收回目光。
侍衛把蕭瑾瑜的輪椅安頓在茶案旁,就自然而然地站到蕭瑾瑜身側,站定之前,也用一種深不見底的目光向季東河望了一眼。
季東河被看得全身不都自在,但這麼看他的一個是王爺,一個是王爺的侍衛,他還是個大老爺們,總不能平白無故就問這倆人為啥看他,只能硬著頭皮退到一邊裝淡定。
楚楚還沒決定要不要站到蕭瑾瑜那邊去,就聽蕭瑾瑜對剛剛一腳邁到門裡的譚章道,“譚大人,將一干嫌犯先行收押……楚楚,你速隨譚大人去驗屍。”
楚楚眼睛一亮,還真有屍體啊!
譚章使出吃奶的力氣在白裡發綠的臉上堆滿笑容,“王爺放心……楚姑娘,請吧。”
楚楚向毫無表情的蕭瑾瑜看了一眼,咬咬牙,對著譚章一撅小嘴道,“我是王爺的娘子,你得叫我娘娘才行。”
譚章和季東河齊刷刷地一愣,一塊兒轉頭滿臉迷茫地看向蕭瑾瑜。
不是王爺讓他們改口稱楚姑娘的嗎,還說是王妃娘娘不願意人家在外面這樣叫她啊……
天知道蕭瑾瑜這會兒的迷茫比他倆多了多少倍,這不是她自己跟他要求的嗎?
侍衛默默抬頭看對面房梁,吳將軍特別提醒過,此類突發事件解決辦法只有一個,裝聾作啞,相信王爺福大命大,總是可以撐過去的。
在一片靜寂裡被楚楚這麼看著,譚章只得調整好笑容重來了一遍,“娘娘,請吧……”
楚楚七分得意三分神氣地轉頭,對蕭瑾瑜耀武揚威似地一笑,“哎!”
******
這是楚楚第二回進刺史衙門的停屍房,上回到這兒來就是昨天的事兒,才不過一天光景,可這會兒看著,停屍房已經完全變了個模樣。
原本這裡齊整整地擺著兩排停屍台,有近半數台子上放著用白布蓋得嚴嚴實實的屍體,屋子四角都擺著冰桶,跟尋常停屍房裡一樣,冷冷的臭臭的。
可現在,那些屍體和停屍台都不知道哪兒去了,屋子被兩扇屏風隔成了三小間,對著大門口的一間擺了一張香案,左右兩間各放了一張四面圍著帳幔的大床,冰桶也換成了火盆,屋子裡暖暖的,滿是熏香的味道。
要不是昨天剛來過這兒,楚楚還真會以為譚章帶錯路了呢。
譚章把楚楚帶到右邊的小隔間,站在屏風邊上指了指裡面那張帳幔緊閉的床,“娘娘,屍體就在這裡面了。”
楚楚半信半疑地進去,一掀帳幔就樂了。
殷紅床單上鋪著張竹席子,席子上是按著她昨天辨出的順序碼放的碎屍,頂頭放著繡花枕頭,一側還擺著緞面錦被,給屍體睡這麼漂亮的床,她還是頭一回見著呢!
楚楚回頭看向半躲在屏風邊的譚章,“譚大人,你對屍體可真好!”
“娘娘言重了,下官應該的,應該的……下官在王爺面前立誓,要與此屍體同食同寢嘛……”
楚楚一對杏眼睜得圓溜溜的,“屍體還能吃飯呀?”
譚章硬著頭皮僵笑,“這個……下官吃什麼,就給她上什麼供……王爺的命令,下官豈敢不遵!”
“譚大人,你真是個好官!”
“不敢當不敢當……”
楚楚又看了幾眼床上的屍體,每一塊的形狀大小她還都記得清清楚楚,“這些不是已經驗過了嗎,還驗這些?”
“不不,方才在五個屠戶家院子裡又挖出了一些……別的,還不知道跟這具屍體是不是……一個人,所以放在床下了,沒擺上去,還要勞煩娘娘辨認……”
楚楚蹲下身子往床底下看了看,見有張席子,伸手往外一扯,頓時叫出聲來,“呀!有腦袋了!手腳也有了!還有骨頭……還有內臟呀!太好啦!太好啦!”
譚章瞠目結舌地看著楚楚一邊又驚又喜地大喊大叫,一邊一樣樣地捧起那堆零碎兩眼發光地仔細看著。
剛才看見這些碎屍的人裡也有大叫的,可誰也不是她這個叫法啊……
“看這刀口……這骨頭皮肉,還有死亡的時辰,這些和床上那些就是一套的呀!”
楚楚興奮地捧起那顆腦袋,把腦袋上那張顏色慘白卻輪廓秀美的女人臉轉向譚章,興高采烈地道,“譚大人你看,這下好啦,她的臉還好好的,她家裡人就能把她認出來啦!”
譚章嚇得連退了幾步,整個橢球狀的身子都躲到了屏風後,就露出半個煞白的餅臉勉強擠出笑模樣道,“娘娘所言極是……極是……其實,不用她家人看,下官……和好多人,都認識她……”
“真的啊?”楚楚“噌”地從席子邊上站起來,捧著那顆腦袋就衝到譚章面前,“那你快說說,她是誰呀?”
譚章緊扒住屏風框才穩住直發軟打顫的腿腳,不但不敢看那顆腦袋,連楚楚也不敢看了,低頭死死盯住自己的腳尖,舌頭一陣打結,“她,她,她,她是……季,季,季縣令的夫人!”
“啊?!”楚楚瞪大了眼睛,迅速在手上把那顆腦袋轉了方向,對著那張臉端詳了好一陣,好像拿在她手裡的不是顆腦袋,而是盆花似的,最後嘆了口氣,“真可惜,她長得多好看呀!”說完就捧著那腦袋轉身回到席子邊,蹲下身子來繼續研究起來。
譚章緩了好半天才松出口氣,一邊顫抖著手在懷裡摸出手絹擦汗,一邊默默想著,就憑安王爺敢娶這麼個女人當王妃,他也註定不是個好惹的主兒啊……
譚章還驚魂未定,就聽楚楚清脆的聲音在屏風後傳來,“譚大人,你說這些是在五個屠戶家院子裡挖出來的,那五個屠戶,是不是就是剛才押回來的那五個人呀?”
譚章一聽不是說屍體的事,松了半口氣,“回娘娘……正是。”
“那不就是抓著凶手了嘛!”
譚章一愣,蕭瑾瑜一直稱他們是嫌犯,也沒說他們是不是凶手,可碎屍都在他們五家院子裡挖出來了,還能錯得了嗎,“應該……應該是吧……”
“他們為什麼要殺季大人的娘子呀?”
牽扯到自己的本行,譚章用謙虛的措辭很肯定地道,“王爺尚未斷定,不過依下官多年斷案經驗,根據種種線索推斷,是因為季大人的娘子前些日子在滿香肉鋪買肉的時候跟他們起過爭執……屠夫殺心重,肯定是趁她外出的時候報復殺人,再每人埋一部分在自家院子裡,以防相互告發。”
“這些碎屍都是誰發現的呀?埋在地裡都能找著,真厲害!”
“這……這是王爺身邊那個將軍發現的,王爺身邊確實人才濟濟,能人輩出,下官也佩服得五體投地,五體投地……”
親眼見著這些零件被掘出來的時候,他還真是五體投地了好一陣子呢……
“那……”楚楚的聲音低了一點兒,“現在季大人知道他娘子已經死了嗎?”
“王爺吩咐過,在屍單出來之前,誰都不能跟季大人說這事兒。”
“那我快點兒驗,讓季大人能早點兒知道。”
譚章脊梁骨一陣發寒,這話在她嘴裡說出來,怎麼跟趕著報喜似的啊,“娘娘,這個……不急,不急……”
“這個當然急呀!季大人早點兒知道,就能早點兒給她燒香燒紙錢,她吃得飽飽的就不會被別的小鬼欺負,有多多的錢給閻王就能早點轉世投胎啦,你說能不急嘛!”
“是是是……娘娘所言極是,極是……”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29 11:14 PM
30 糖醋排骨(十)
楚楚驗完屍回到後堂大廳的時候已經是四更天了,侍衛和季東河都不在,只蕭瑾瑜一個人在那兒坐著。
“驗好了?”
楚楚看起來心情特別好,脆生生的動靜裡都帶著股不加掩飾的高興勁兒,“都驗好啦!”
蕭瑾瑜小心地看著楚楚抱在手裡的食盒,她上回驗屍驗這麼長時間是剖驗薛越那次,這回凶手都幫她把屍體剖好了,她怎麼還用了這麼長時間?
“可有什麼發現?”
楚楚滿臉興奮,從懷裡拿出幾張紙遞給蕭瑾瑜,“當然有,還不少呢!多虧侍衛大哥找到了她的腦袋!”
蕭瑾瑜接過來掃了一眼就皺起了眉頭,屍單上的字歪七扭八,凌亂得不成樣子,根本認不出個所以然來,“這屍單是誰填的?”
“我喝報,譚大人親筆寫的。”
做個記錄就能嚇成這樣,看來還得讓他跟屍體多親近些日子才好。
蕭瑾瑜默默收起屍單,“我看字頭暈,你說給我聽吧……你可能確定,今晚發現的碎屍和先前那些是屬同一個人?”
楚楚點頭,“肯定錯不了。”
蕭瑾瑜眉心愈緊,他強打精神撐到現在等的就是她這句話,但只聽她說這麼一句肯定不行。
他能看出來前後兩次發現的碎屍切口處刀痕相仿,並且兩次碎屍是出於年紀相仿之人的,但先前那部分在冰窖裡凍過,今晚發現的這堆又是從地裡挖出來的,單看是不可能做出這麼肯定的判斷的,“證據呢?”
“這還是譚大人的功勞呢!他在停屍房裡放了好幾個火盆,把那些從冰窖裡拿出來的碎屍捂得熱乎乎的,屍體暖和了以後流出好些血水來,今天晚上不是挖出來幾根剃得光溜溜的大骨頭嘛,我把一根洗乾淨了,往上滴了點兒血水,那些血水都融進去啦。冰窖裡的要不是季大人的娘子,那肯定是季大人娘子家裡和她一樣年紀的血親,我問過譚大人了,他說季大人娘子家根本沒有這個年紀的女親戚,那她就只能是季大人的娘子啦。”
蕭瑾瑜暗自輕嘆,滴血既然可以認親,當然也可以認自己,他怎麼從來就沒往這上面想過……
“好……”蕭瑾瑜剛想說回府,突然想起來這屋裡似乎少了個人,“譚大人呢?”
楚楚皺皺眉頭,“譚大人好像是生病了。”
“病了?”
剛才帶著衙差抓人的時候不還吆五喝六挺精神嗎?
“是呢,我洗骨頭的時候讓他幫忙拿塊屍體擠碗血水來著,然後他就一直在吐了。”
“……讓他歇著吧,別的事回去再說。”
楚楚連連搖頭,“不行不行,就得在這兒說完,說完還有別的事呢!”
蕭瑾瑜輕皺眉頭,微微調整了一下在輪椅裡坐得發僵的身子,“好,說吧……”
楚楚把食盒蓋子一掀,兩手一伸,把食盒捧到蕭瑾瑜面前,“我找到她的死因啦。”
蕭瑾瑜往食盒裡看了一眼,脊背瞬間一片冰涼。
在這個剛剛給他裝過飯菜的食盒裡,正躺著一顆面色慘白的腦袋。
蕭瑾瑜不動聲色地把身子往後靠了靠,“死因為何?”
楚楚把食盒慢慢放到地上,小心翼翼地把那顆腦袋捧了出來,把刀口那面湊到蕭瑾瑜臉前,指著血肉模糊的斷面上一道並不明顯的狹長凹痕,“你看見這道印子了吧,這是她活著的時候被一個又尖又長又硬的東西扎出來的,扎透了喉嚨,還戳到了骨頭上,雖然頭被割下來的時候是沿著這道傷口割的,但那是人死以後的事兒了,生前傷和死後傷就是不一樣,還是看得出來。”
蕭瑾瑜輕屏呼息默默點了點頭。
別說一般人家的小姑娘,就是見慣生死的老仵作們看到被割下的頭顱都會腿腳打顫,也就她還能鎮定自如地捧在手上看得如此細緻吧……
楚楚放下那顆腦袋,又從食盒裡捧出一大扇肉來,一手指著肉皮上的一塊青紫,“她死前身上被鈍物擊打過,先前因為擱在冰窖裡,太冷,沒顯出來,在停屍房裡暖和過來以後才顯出來的。”
蕭瑾瑜又是輕輕點頭。
在停屍房裡生火這種事,也就譚章能幹得出來,得空了一定得好好整治整治這不幹正事的老糊塗官……
“再有……她胃裡有不少沒消化的飯菜,能辨的出來的有米飯,牛肉,雞肉,平菇,黃瓜。”
蕭瑾瑜忍過胃裡一陣痙攣,點頭。
楚楚見蕭瑾瑜皺著眉頭一聲也沒出,以為他是不相信,心裡那股酸溜溜火辣辣的委屈勁兒又翻了上來,小嘴抿了抿,蓋好食盒蓋子重新抱到懷裡,“反正我說的都是實話,你不信就算啦……你要回去就回去吧,我還有活兒沒幹完呢。”
蕭瑾瑜還沒來得及張嘴,楚楚已經抱著食盒跑沒影了。
******
楚楚從停屍房出來的時候天都亮了,正回想著往季府走該是哪個方向,剛出刺史衙門大門就看見安王府的大馬車停在門口,倆侍衛裡的一個就站在馬車邊上。
侍衛看見楚楚出來,深深松了口氣,“楚姑娘,你可算出來了。”
楚楚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要是知道侍衛大哥在外面等著接她,她就不在裡面故意磨蹭這麼些時候了,“季大人的娘子死得可憐,我得把她的屍體整整好,不然回頭季大人來帶她回家的時候多難受呀。”
侍衛苦笑,壓低了點兒聲音道,“楚姑娘,你也可憐可憐王爺吧,王爺在車裡等你一晚上了。”
“啊?!”
她不是說了自己有活沒幹完,讓他想回去就回去的嗎,他還等著她幹嘛呀?
難不成……是乾錯什麼事啦?
侍衛幫她把車門開了個縫,“楚姑娘請吧。”
楚楚惴惴不安地鑽進車裡,一眼看見蕭瑾瑜合衣半躺在榻上,就站在門口沒敢走過去,低頭默默揪著手指尖。
蕭瑾瑜臉色難看得很,蒼白一片,眼睛裡倒布著不少殷紅的血絲,微蹙眉心靜靜看著楚楚,聲音微啞而低沉,“過來。”
“我……我是去整理季大人娘子的屍體了,沒乾別的事兒……”
“過來。”
蕭瑾瑜的聲音裡不帶一絲火氣,可楚楚聽著就是覺得自己犯了什麼大錯被他抓了正著一樣,不情願卻又不敢不走到他跟前。
“我真沒乾壞事,你問譚大人就知道,我一直在停屍房呢!”
蕭瑾瑜本來確實窩了一肚子的火,這種地方這種時候,他連睡覺的時候都恨不得睜著眼睛,這丫頭竟敢在三更半夜裡給他撂下句不清不楚的話就一個人跑開了,萬一出點什麼事……
可這會兒看著她這副滿臉委屈的模樣,蕭瑾瑜一句重話也說不出來了,輕輕咳了幾聲,深深看著楚楚,沉聲道,“你記著……往後去什麼地方做什麼事,必須先與我說清楚。”
楚楚見他又不像是要發火的樣子了,膽子就壯了起來,嘟著小嘴道,“為什麼呀?”
“為了你的小命。”
楚楚看著一臉冷色的蕭瑾瑜,眨眨眼,扁扁嘴,“我聽你的一回,你也得聽我的一回。”
蕭瑾瑜眉心微沉,她居然還敢跟他談條件,“聽你什麼?”
楚楚伸手指著蕭瑾瑜的腰帶,認真又清楚地道,“你把衣裳全脫了。”
蕭瑾瑜狠狠愣了一下,下意識把手護在自己的腰帶扣上,“你……你要幹什麼?”
“我要給你穿上。”
蕭瑾瑜覺得自己的腦袋像是被人狠敲了一下,又疼又暈,“為什麼?”
楚楚下巴一揚,“我是你的娘子,就得我給你穿。”
蕭瑾瑜臉色微黑,“不必……我自己會穿。”
楚楚小嘴撅得能掛油瓶子了,“你是皇上賞給我的,是皇上讓我伺候你的,你要是不讓我給你穿,你就是抗旨,你就是大奸臣!”
這輩子頭一回被人冠上這種罪名,還是因為……蕭瑾瑜連聲冤枉都喊不出來,“不行……”眼看著楚楚小嘴一扁,眼眶紅起來,蕭瑾瑜一聲默嘆,“現在不行……”
楚楚小嘴撅著,“那你說,什麼時候行?”
“明天……明早起床的時候。”
據這些日子觀察,一般她是不會比他起得早的。
“好!”
******
蕭瑾瑜答應了,楚楚就覺得心裡那股酸溜溜的彆扭勁兒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一進季府的門就鑽進房裡爬上床,腦袋一挨枕頭就呼呼大睡了。
蕭瑾瑜也睏倦得很,燒一直沒退,脊骨裡還疼得厲害,睡是睡不著,他倒是很想躺一會兒,可推門就見到季東河在他房裡,原本坐在桌前的季東河一見著他,“嗵”一下子衝蕭瑾瑜跪了下來。
“求王爺為下官做主啊!”
蕭瑾瑜被侍衛送進門來,等侍衛退下去,把門關好,蕭瑾瑜才道,“季大人起來說話吧……”
季東河仍低頭跪著,脊背以一種不容忽視的幅度顫抖著,向來謙和的聲音裡帶著哽咽,“王爺,下官內人死得冤……死得慘啊!”
蕭瑾瑜皺了皺眉,沒再說讓他起來,就那麼不冷不熱地看著他,“季大人以為,當是何人所為?”
季東河的身子明顯僵了一下,滿臉錯愕地抬起頭來,“王爺不是……已將凶手悉數緝拿歸案了嗎?”
蕭瑾瑜眉梢微揚,“誰說的?”
“那五個屠夫……不是已經被王爺抓進刺史衙門了嗎?上元縣已傳遍了……”
蕭瑾瑜毫不客氣地把冷厲的目光打在季東河身上,“季大人審案多年,連嫌犯與凶手都分不清嗎?”
季東河慌地埋下頭,“王爺……王爺恕罪!下官一時心亂,一時糊塗……”
蕭瑾瑜聲音淺了一分,“起來吧。”
“下官不敢……”
“起來……你若想為夫人討個說法,就帶我去看看她的遺物。”
“是……是!下官拜謝王爺!”
季東河站起來就要幫蕭瑾瑜推輪椅,蕭瑾瑜已動手將輪椅轉了個方向,讓出門口,“相煩領路。”
“是……王爺請。”
******
蕭瑾瑜讓他走在前面,季東河一路走過去連頭也不敢回,就聽到輪椅碾壓地面的聲音在後面不遠不近地響著,緩慢,低沉,勻速,就像是坐在輪椅上的那個人,從容靜定,波瀾不驚。
進了一棟小樓,季東河在門廳裡停下步子轉過身來,犯難地看了看蕭瑾瑜的輪椅,又見蕭瑾瑜滿額細汗,就頷首試探著道,“王爺,下官與內人的房間在樓上……下官還是讓人把東西取下來給王爺過目吧。”
蕭瑾瑜抬頭看了眼墻邊的那道樓梯,“幾樓?”
“回王爺,三樓。”
“哪間?”
“走廊盡頭的那間。”
蕭瑾瑜輕輕點頭。
季東河剛想叫人來,就聽蕭瑾瑜靜定清冷的聲音傳來,“勞煩季大人把我的輪椅抬上去,我隨後就到。”
季東河錯愕地看著蕭瑾瑜,蕭瑾瑜又補了一句,“上樓後不許回頭,把輪椅擱在房門外,你在房中等我。”
唐嚴交代過,王爺吩咐的事務必依樣照辦,甭管聽起來有理還是沒理。
“是……王爺。”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29 11:15 PM
31 糖醋排骨(十一)
季東河在房間裡清晰地聽到木樓梯上的怪異聲響時起時停,沉悶緩慢又毫無規律可言,其間甚至還有幾次重物墜落的聲響傳來。
看他剛才撐著拐杖站起來的時候都是搖搖欲墜的,怎麼能爬得上這幾段又高又窄的樓梯?
季東河幾次想出門看看,最後都忍住了。
雖然說王爺要是在他地盤上出點兒什麼事兒他得吃不了兜著走,可一旦惹火了這位王爺,那下半輩子就老老實實回家種地吧。
僵立在房裡足等了半個時辰,門才“吱”地被人推開。
蕭瑾瑜推著輪椅進門來,除了臉色又白了一層之外,也看不出有什麼異樣,連呼吸都是平平穩穩的。
季東河趕忙迎上去,臉色一點兒也不比蕭瑾瑜的好看,“王爺,這裡……就是了,您隨意看吧。”
蕭瑾瑜慢慢環視了一圈這乾淨整潔到幾乎沒有人氣的屋子,淺淺蹙眉,“我記得唐嚴對我說過,季夫人在他來到之前就回娘家去了……”
季東河頷首回話,“是……內人是唐嚴來到的當天清早走的。”
“夫人獨自去的?”
“回王爺,是內人的貼身丫鬟陪她一起乘馬車去的。”
蕭瑾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徑自把輪椅推到梳妝檯前,伸手輕輕翻動首飾盒裡的珠玉,“季大人可還記得,夫人出門時候穿的什麼衣服,戴的什麼首飾?”
季東河一愣,“這……下官慚愧,未曾留意。”
“那請季大人清點一下夫人的衣物首飾,看看缺了哪些……夫人就算是回娘家,也得穿著衣服吧。”
季東河耳根漲紅,頷首小聲道,“回王爺……女人家的那些東西,下官實在不曾留意過。”
“隨便記起一樣就好,夫人貼身丫鬟的裝束也好……以便向街坊四鄰查問情況。”
季東河憋紅了臉,身子都微顫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她……她的丫鬟,好像經常穿紅衣服。”
“還有嗎?”
季東河搖頭,聲音微帶哽咽,“下官實在慚愧。”
蕭瑾瑜輕咳,擺了擺手,“無妨……”抬眼看到窗前小案上的針線筐,蕭瑾瑜淡淡地把話轉開,“夫人生前常做女紅?”
“她……做得不好,只是喜歡擺弄擺弄,讓王爺見笑了。”
蕭瑾瑜推動輪椅湊近過去,拿起筐裡半幅還蒙在花撐上的未完繡品仔細看了好一陣,又伸手撥了幾下筐中的繡線,抬頭對季東河道,“季大人,夫人的繡品可否借我拿去看看?”
“王爺請便。”
“謝謝。”
******
蕭瑾瑜回到房裡時已日近中午,還沒來得及換下那身幾乎被冷汗浸透的官服,房門就被叩響了。
“奴婢季府廚娘,奉王妃娘娘之命給王爺送藥來的。”
蕭瑾瑜無聲輕嘆,勉力直起腰背,“進來……”
鳳姨輕輕推門進來,也不敢抬頭,就低著頭小心翼翼地把藥碗擱到桌上,然後頷首恭立,“王爺可有什麼想吃的,奴婢馬上準備午膳。”
吃?他現在只想一個人清清靜靜好好躺一會……
蕭瑾瑜幾口把那一碗藥喝下去,又喝了小半杯水化去口中濃重的苦澀,才漫不經心地道,“準備王妃的午膳就好,我不吃了……”
鳳姨還沒來得及應聲,就從門外傳來一個清清亮亮又火急火燎的聲音。
“不行!”
聲音還沒落下,楚楚的小腦袋就從門後冒了出來,帶著一臉還沒散盡的睡意衝到蕭瑾瑜面前,氣鼓鼓地盯著他,“你得多吃飯,你忘啦,咱倆還拉過鉤呢,誰反悔誰是王八蛋!”
要不是房間就在他的隔壁,醒來剛好聽見他房裡有說話聲就過來看看,差點兒又要被他騙一回啦!
一時間蕭瑾瑜覺得腦仁比脊骨還疼,“好,我吃……”
楚楚趕忙扯扯被她那句“王八蛋”嚇丟了魂兒的鳳姨,“鳳姨,你糖醋排骨做得最好,就給王爺做個糖醋排骨吧。”
鳳姨的魂兒又被“糖醋排骨”這四個字嚇了回來,連連擺手,“不不不……奴婢不敢,不敢……”
她說不敢,蕭瑾瑜反倒起了興趣,“你做糖醋排骨很拿手?”
鳳姨忙搖頭,“沒有,沒有……王妃娘娘謬讚了。”
楚楚搖著鳳姨的胳膊,“是你說的,你做糖醋排骨做得最好,季大人還說你做的比凝香閣掌櫃做的都好呢!”
“王爺娘娘恕罪,不是奴婢不識抬舉,只是管家早有吩咐,府裡再也不讓做這道菜了……”
楚楚衝蕭瑾瑜直眨眼,“要是王爺想吃,管家還管得著嘛?”
“這……這要聽王爺的吩咐。”
蕭瑾瑜看看滿臉期待望著自己的楚楚,轉向誠惶誠恐的鳳姨,“你做糖醋排骨當真做得很好?”
“回王爺,都是奴婢自己瞎琢磨的,實在上不得檯面!”
蕭瑾瑜稍一思忖,“你今天就做一回吧……”
“奴婢……實在不敢在王爺面前獻醜。”
蕭瑾瑜淺笑,“你若當真做得比凝香閣好,我就為你題個字號。”
楚楚兩眼放光,狂扯鳳姨衣袖,“鳳姨,你趕快答應呀!”
“是,是……多謝王爺!”
蕭瑾瑜這才把目光移回到楚楚身上,她的胃口一直好得很,今早沒吃早飯,這會兒該餓壞了吧,“除了糖醋排骨……你還想吃什麼?”
楚楚答得毫不猶豫,“糯米雞,紅燒肉!”
“……再添一盤香菇菜心,給我一碗小米粥。”
“是,奴婢這就準備。”
楚楚追補上一句,“鳳姨,可別忘了糖醋排骨!”
“是,是……”
聽著鳳姨發飄的腳步聲在走廊裡漸遠,蕭瑾瑜把疼得發僵的脊背靠回到椅背上,輕蹙眉頭看著楚楚,“你很喜歡吃糖醋排骨?”
楚楚搖搖頭,滿臉的認真,“排骨上的肉太少啦,還是紅燒肉更好吃。”
蕭瑾瑜抬手輕揉額角,“那你為何一定要吃糖醋排骨?”
實話實說,短期內他並不情願再見到這道菜……
“我想讓你吃。”
蕭瑾瑜一愣,“為什麼?”
楚楚抿抿嘴脣,“鳳姨說她做糖醋排骨做得最好,可現在管家不讓做了,她這個的手藝就白瞎了……這裡的人都怕你,都聽你的,你要是吃了鳳姨做的這道菜,說她做得好吃,管家就不敢不讓她做啦。”楚楚又篤定地補了一句,“鳳姨是好人,她說好吃,一定好吃。”
“好,我會嘗嘗……”
楚楚杏眼笑得彎彎的,“王爺,你真是好人!大好人!”
蕭瑾瑜無聲苦笑,“是嗎……”
“是呢!”
剛才不還是王八蛋嗎……
******
蕭瑾瑜夾起一小塊糖醋排骨,剛淺淺地咬了一口,楚楚就迫不及待地問,“怎麼樣,好吃吧?”
蕭瑾瑜輕輕點頭,“很好。”
“我就知道,一定好吃!”
楚楚夾起一大塊,狠狠咬了一口,把小嘴塞得滿滿的,“好……好吃!”
迅速啃淨一塊排骨,楚楚又夾起一大塊紅燒肉整塊塞進嘴裡,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溢,燙得眼淚都要流下來了,還是大嚼了幾下就吞了下去。
蕭瑾瑜忍不住把幾個盤子都往她面前推了推,“別急……都是你的,沒人搶。”
蕭瑾瑜不多會兒就發現自己這話純屬多餘。
這丫頭一點兒客氣的意思也沒有,把剩下的糖醋排骨、糯米雞、紅燒肉,包括那盤他只動了兩筷子的香菇菜心,全都一掃而光,要不是真的塞不下去了,她恐怕還會幫他把剩下的半碗小米粥解決掉。
蕭瑾瑜看得胃疼,平日裡她是吃得不少,可也沒見過她一氣吃這麼多,“你昨晚……沒吃飯?”
楚楚舔舔嘴脣,揉著撐得圓鼓鼓的小肚皮,“我昨天就吃了一頓早飯。”
“為什麼?”
“昨天中午你昏迷剛醒,我得守著你,晚上還沒吃飯就被你喊去驗屍啦。”
蕭瑾瑜覺得心裡像被什麼燙了一下,熱著發疼,“我生病是常事,下次不必管我……”
“那可不行!你是皇上賞給我的,我怎麼能不管你呀!”
蕭瑾瑜嗆咳,她怎麼總能把這話說得那麼理直氣壯……
蕭瑾瑜還默默窘著,就聽楚楚得意地道,“你說了,鳳姨要是做得好,就給她題字號的,現在能題了吧?”
“不行。”
楚楚急了,“你剛才都說很好了呀!說話得算數!”
“好是好,但還不知道是不是比凝香閣的好……今晚去凝香閣嘗嘗,我請你,算我答謝你的照顧。”
“好!”
******
蕭瑾瑜出現在凝香閣的時候正是飯點,大堂裡卻是燈光昏暗,一片死寂,陰寒得跟外面沒什麼區別。
小二聽見人聲,打著哈欠從桌子上爬起來,扯起抹桌子的抹布往臉上胡亂抹了一把,睡眼惺忪地隨口應付著,“客……客官,吃飯還是住店啊?”
蕭瑾瑜掃了一眼空盪蕩的大堂,輕輕皺眉,那丫頭明明比他出來得早,“我等人……麻煩你移開一張凳子,生盆碳火,燒壺清水。”
小二不耐煩地趴回桌上,展開胳膊把一個茶壺推到桌角,“坐桌角那兒不一樣嗎,火沒有,茶自己倒。”
蕭瑾瑜伸手摸了下茶壺,冰冷。
“你們掌櫃呢?”
小二頭也不抬眼也不睜地冷笑,“想睡我們掌櫃的人多著呢,下輩子也輪不上你這樣的,別做夢了……”
蕭瑾瑜清冷一笑,“是嗎……”
小二夢囈似的接道,“我都輪不上,別說你個殘廢了……”
蕭瑾瑜臉色沉了一層,沒出聲,抬手拿起茶壺慢慢倒了一杯不知泡了多久的冷茶水。
聽著倒茶的聲音,小二在自己胳膊上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對嘛,做人得有眼力介兒……”
蕭瑾瑜緩緩拿起茶杯,輕輕嗅了一下,揚手向前一潑,準準地淋了小二一頭。
突然被隔了好幾夜的涼茶水一澆,小二“噌”地就蹦了起來,一邊手忙腳亂地擦著滿頭的茶水,一邊怒瞪著眼前這個一臉平靜的人,“你他媽找死啊!”
蕭瑾瑜不輕不重地把茶杯頓到桌上,不冷不熱地道,“是你找死。”
小二狠狠打量了蕭瑾瑜幾眼,看他身上穿著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白衫,從上到下也看不出一樣值錢東西,又看他身子單薄清瘦,臉上滿是病色,小二毫不顧忌地揚手就給了他一巴掌,掀翻輪椅,發瘋一樣地踢打倒在地上的人。
“你他媽一個廢物說誰找死!誰找死!誰找死……”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29 11:15 PM
32 糖醋排骨(十二)
“你幹什麼!”
宛娘進門就被眼前的一幕嚇呆了,倒是跟她一起進門的楚楚拔腿就衝了過去,用力把中邪了似的小二狠狠推開,合身撲到蕭瑾瑜身上,轉頭狠狠瞪著小二,“不許你打他!”
被楚楚這麼一推,小二突地醒過了神來。
剛才……開始他只是想教訓一下這個潑了自己一頭涼水還一臉平靜的人,他只是想聽一句求饒,可這人就是一聲都不出,連神情都不變,一直用一種很像是嘲弄的眼神看著他,他就越打越來氣……
看著這個倒在地上已經吐出了一大片血的人,小二身子一僵,臉色刷地白了下來。
楚楚喊了這一聲,宛娘也回過了神來,花容失色,慌地奔過來扯起小二“嗵”地跪下,連連磕頭,“民女該死!王爺息怒!王爺恕罪!”
王爺?
小二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正被楚楚小心翼翼攙扶起來的人,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你……你是王爺,安王爺?”
蕭瑾瑜攀著楚楚的肩膀坐回到輪椅裡,本就格外脆弱的腰背挨了太多拳腳,一時疼得只能松垮垮地靠在椅背上,可傳到小二耳中的聲音還是那樣清冷平靜的,“我說過了,是你找死……”
“小……小的該死!小的有眼無珠!小的……”
蕭瑾瑜沉聲截斷小二的雞叨米,“宛娘。”
宛娘忙磕了個頭,“民女在。”
“此人毆打本王,可是你親眼所見?”
“是。”
楚楚忿恨地瞪著跪在地上的小二,那模樣像是恨不得撲上去咬他一口,“我也看見了!”
蕭瑾瑜靜靜看著小二,“人證物證俱在,你可有話說?”
“小的有罪!小的該死!”
蕭瑾瑜輕輕點頭,“認得刺史衙門怎麼走吧……去跟譚刺史說,你犯了毆打皇親之罪,他知道如何處理。”
小二聽得一愣,楚楚急道,“不行!他要是跑了怎麼辦!”
蕭瑾瑜淡淡看著小二,“你若有這個心,有這個膽,可以試試……”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宛娘狠剜了小二一眼,“還不快滾!”
“是……是!”
等小二連滾帶爬地跑出去,宛娘又向蕭瑾瑜深深磕了個頭,“王爺恕罪……如今外面謠傳小店是拿人肉做菜的,生意做不下去,原來的夥計為求生計都改奔他處了,一般人又都怕沾晦氣,就只能請到這樣不三不四的……如此冒犯王爺,宛娘實在該死!”
蕭瑾瑜壓抑著咳了兩聲,“是我找打,怨不得人……還要請宛娘為我們做份糖醋排骨。”
楚楚和宛娘都愣了一下,怎麼這會兒他還惦記著什麼排骨啊?!
蕭瑾瑜淺笑著補了一句,“很重要……做得好了,或可為你洗清謠言……或可偵破此案。”
“是,宛娘馬上去做,王爺先到樓上雅間休息一下吧。”
“不必了,就在這兒……你認真做,要和以前做得一樣。”
“是,王爺。”
******
宛娘一走,楚楚就伸出小手輕輕撫在蕭瑾瑜一側發紅的臉頰上,眼圈泛紅地看著蕭瑾瑜,“你疼嗎?”
原本只是一側臉頰紅著,被她這麼一摸,另一側臉頰也紅起來了,蕭瑾瑜微微搖頭,“不疼……剛才去哪兒了?”
“我本來想早點來跟掌櫃說,讓她早點開始做,等你來了就能吃了,可掌櫃說她不會殺豬,也不敢在外面買排骨了,我也不會殺豬,我就陪她一塊兒去買排骨,幫她選排骨來著……”楚楚說著眼圈一紅,一把摟住了蕭瑾瑜的脖子,趴在蕭瑾瑜肩頭“哇”一聲就哭出來了,“我以後一定天天守著你,天天跟著你,再也不讓壞人欺負你了!”
蕭瑾瑜哭笑不得,被她哭得心裡比身上還難受,抬手輕輕在她背上拍了拍,“是我不小心,你別哭……”
楚楚站直身子抹了兩把眼淚,眨著濕漉漉的睫毛看著蕭瑾瑜,“你把衣裳都脫了吧,我看看你傷得重不重。”
在這兒……虧她想得出來!
“……不用,我沒傷著。”
楚楚咬著嘴脣,看著他白衣前襟上沾的斑斑血跡,眼淚珠子撲簌簌地直往下掉,“你又騙人……你都吐血了!吐了那麼多血!”
“我的胃不好,經常如此,不礙事……”
“你騙人!”楚楚一把抓住蕭瑾瑜冷得像冰塊一樣的手,“你肯定特別疼,你看你的手都發抖了!”
蕭瑾瑜想把手抽出來,可目光對上她哭得像花貓一樣的小臉,心裡一疼,手上一滯,還沒回過神來,楚楚就把他的一雙手塞進了自己懷裡。
冷得發僵的手被楚楚緊緊按在她溫軟的小胸脯上暖著,手在她外衣裡面,只隔著一層中衣,清楚地感覺到她小兔子一樣的心跳和小火爐一樣的體溫,蕭瑾瑜一動都不敢動,一雙手連抖都不敢抖了。
是,他承認,的確是香銷玉軟,比世上任何一種暖爐都要舒適百倍千倍,這種溫熱像是會動的,能沿著雙手傳遍全身,整個身子由裡到外都要被暖化了,但是……他很清楚自己派來監視凝香閣的侍衛就在附近,而且一定是在一個能把一切盡收眼底的位置。
剛才他被打的時候侍衛沒跳出來,不是因為沒看見,而是因為他的一個暗號。
蕭瑾瑜從額頭到脖梗都紅得快滴出血了,用上十二分的定力才穩住聲音,“真的不疼……只是……只是冷,很冷,去幫我生盆火吧。”
“那……”楚楚猶豫了一下,才把他的手小心地放下來,抹了兩下眼淚,把小臉抹得更花了一點兒,“好吧,我這就去!”
“謝謝……”
******
楚楚很快就跑了回來,好一陣子忙活,在蕭瑾瑜那張桌子附近擺了兩個燒得旺旺的炭盆,燒了一壺熱騰騰的清水,添了一盞亮堂堂的油燈,空盪蕩的大堂裡頓時有了點人氣兒。
她忙活完了,宛娘也從後廚裡把糖醋排骨端出來了。
“其實不過就是尋常的做法,實在是客人們過譽了……王爺請慢用。”
燒得棕紅油亮的排骨整齊地碼在白地藍花的瓷盤裡,香氣隨著熱氣一塊兒飄出來,不遺餘力地挑逗著面色清冷的蕭瑾瑜。
蕭瑾瑜的胃口向來不怎麼樣,但畢竟是吃宮裡的御膳長大的,安王府裡也有幾個在朝在野都名號響亮的廚子,對於糖醋排骨這種常見菜品的好壞,他還是很有點兒發言權的。
比起先前被唐嚴送到他面前的那份,眼前這份確實有過之無不及。
這樣的品相,這樣的香氣,就是拿進御膳房比,也能算是上品中的上品了。
看著蕭瑾瑜輕輕蹙起眉頭,半晌沒動筷子,宛娘頷首道,“宛娘手藝拙劣,讓王爺見笑了。”
蕭瑾瑜看向楚楚,“你覺得呢?”
楚楚扁扁小嘴,有點兒不情願,卻還是老老實實地道,“我覺得掌櫃做得挺好的,看著比鳳姨做的好……”說著從盤子裡抓起一塊兒,咬了一口,剛嚼了幾下,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還沒咽下去就舉著那半塊排骨興高采烈地叫起來,“不對不對!是鳳姨做的好!鳳姨的好!”
蕭瑾瑜微怔,“為什麼?”
楚楚把拈手裡啃了半塊的排骨遞到他嘴邊,“你嘗嘗就知道啦!”
蕭瑾瑜臉色陰了一層,還從沒有人敢把別人咬剩了一半的東西拿給他吃,還是這麼一副要喂給他吃的架勢……
蕭瑾瑜剛想把這塊排骨從楚楚手裡接過來,楚楚另一隻手就把蕭瑾瑜剛抬起來的胳膊按下去了,他怎麼一點兒都不知道怎麼當病人啊,“你別亂動,我喂你,你張嘴就行啦。”
利用僅有的線索,蕭瑾瑜實在推斷不出,如果自己堅持拒絕,這丫頭下一步能幹出什麼來。這裡到底還有個外人,外加一個不知道在哪兒默默看著屋裡一切動靜的部下,還是不要貿然挑戰未知狀況的好……
蕭瑾瑜無可奈何地看著那塊排骨,在楚楚那排小牙印邊上淺淺地咬了一口,細細嚼了一陣,咽下去的時候眉心已經舒展開了。
楚楚迫不及待地問,“我沒騙你吧!”
蕭瑾瑜輕輕點頭。這排骨論賣相論香氣確屬上乘,但也不知道為什麼,吃到口中就是覺得不如鳳姨做的那麼鮮潤可口。
如此,才對了。
“宛娘……既然生意清淡,就暫且歇息休整幾日,待案子過堂,真相大白,流言盡散了,再開門做生意吧。”
蕭瑾瑜說得清淡,像是官家隨口的寬慰之詞,宛娘卻聽出了話音,精緻的眉宇間頓時蒙上一層喜色,“王爺已把此案破了?”
蕭瑾瑜沒答,“多謝你的糖醋排骨……”
******
回到季府的時候已經二更天了,楚楚本想看看他身上到底傷得怎麼樣,可京裡來送加急公文的人已經等了好一陣子,急得在院子裡一圈圈地打轉轉,楚楚就只能眼睜睜看著蕭瑾瑜跟他進到屋裡把門一關談大事兒去了。
蕭瑾瑜不把那頓拳腳當回事兒,楚楚可忘不了。
他的身子那麼虛弱,又那麼好看,每次碰他,楚楚都是小心翼翼的,很輕很輕,生怕把他碰疼了,可那個壞人居然敢那樣欺負他,她真想立馬去跟刺史大人說,得把這個壞人的屁股打開花才行!
楚楚在屋裡等了好長時間,才聽見蕭瑾瑜房門打開,扒在門上從門縫裡看見送公文的人離開,又看了好一陣子,才見蕭瑾瑜屋裡的燈火暗了一重。
她想等他吹了燈睡熟了,就悄悄進去用藥酒幫他揉揉被打傷的地方,不然明天肯定疼得更厲害。可蕭瑾瑜房裡一直亮著一盞不明不暗的燈,等得楚楚都哈欠連天了,燈還沒滅。
又等了好一陣子,楚楚站著都快睡著了,腦子和視線都變得迷迷糊糊的了,突然聽見蕭瑾瑜的房裡傳出一聲沉重的悶響,猛一激冷,楚楚趕緊湊到門縫上看了一眼,透過蕭瑾瑜房間窗子撒到走廊地面的燈光燈影還在。
他還沒睡,能在屋裡幹什麼呀?
楚楚輕手輕腳地推門出去,湊到蕭瑾瑜房門上聽聽,從裡面傳來一陣說不清的怪響。
楚楚敲敲門,沒人應聲,湊到門上聽聽,怪響也沒有了。
難不成……他是睡著了做夢出的聲響?
肯定是他睡覺前在看書,看著看著睡著了,就忘記熄燈了吧。
他睡著了就好。
楚楚溜回自己屋裡,把向鳳姨討的藥酒抱出來,輕輕推開蕭瑾瑜的房門,走到他臥房門口把門輕輕一推,還沒進門就驚得差點兒把藥酒扔到地上。
作者:
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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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29 11:16 PM
33 糖醋排骨(十三)
蕭瑾瑜根本就不是睡著了,非但不是睡著了,還根本就不在床上。
床上像是被打劫過似的,翻得一片狼藉,被褥床墊都被扯亂掀開了,原本應該躺在床上的人這會兒居然伏在床下的石磚地面上,正靠著兩隻手的力氣艱難地往床尾方向爬。
蕭瑾瑜身上只穿著一層薄薄的中衣,汗透了,緊緊黏在消瘦的肩背上,頭髮散亂,臉色白裡發青,喘息淺薄而急促,像是在受著極大的折磨。
就是在凝香閣被打得那麼狠,也沒見他狼狽成這副模樣,楚楚呆愣了一下才衝了過去。
“王爺!你……你怎麼了!”
聽到楚楚的聲音,蕭瑾瑜的身子明顯一僵,手上倏地一松,一下子撲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再想撐起身子,手已使不上什麼力氣了,只引得身子一陣發抖。
她怎麼……偏偏這個時候來!
“你……出去……”
楚楚像沒聽見似的,二話不說,摟住蕭瑾瑜的身子把他翻了個身,抓起他一條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半扶半抱地把他弄上了輪椅,跑到床邊抱下來一條被子想給他蓋上。
看著楚楚抱著被子跑過來,蕭瑾瑜心裡突地一沉,臉色瞬間又白了一層,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在楚楚把被子蓋到他身上的前一刻,猛地一把將楚楚狠狠推開。
楚楚連人帶被子被他推得踉蹌著退了好幾步,自己也差點兒從輪椅上摔下來。
蕭瑾瑜完全脫力地靠在輪椅裡,冷厲地瞪著一臉委屈的楚楚,“快出去!”
這一回她肯定能聽見。
楚楚看著眉心緊蹙嘴脣緊抿的蕭瑾瑜,把被子擱到地上,眼圈微微泛紅,“你……你要是不喜歡我伺候你,我去給你叫丫鬟來吧……”
只要能讓他不這麼難受了,怎麼都行。
“不必……”
“那……那我給你找大夫去!”
“不用……”
“那……那你吃藥吧,吃哪個,我給你拿!”
蕭瑾瑜看著面前這個馬上就要哭出來的小丫頭,聲音怎麼都冷不下去了,這樣趕她肯定是趕不走的,蕭瑾瑜合上眼睛定了定心神,“給我穿衣服……”
楚楚一愣,“啊?”
蕭瑾瑜勉強穩住越來越急促的呼吸,“不是拉鉤了嗎……”
楚楚怔怔地看著他,“現在?”
“子時已過了……”蕭瑾瑜波瀾不驚地忍過一陣差點讓他昏過去的疼痛,聲音弱了一重,“你若反悔也無妨……”
“我沒反悔!”
楚楚跑過去取他擱在架子上的衣服,才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剛才他那麼費勁兒地往床尾爬,不是朝著輪椅的方向,也不是朝著藥箱的方向,這個方向就只有一樣東西值得他過去,就是這搭放著他衣服的紅木架子。
他費這麼大的勁兒,就是為了拿衣服穿?
他幹嘛不喊人幫忙呀!
楚楚抱起蕭瑾瑜的衣服,還沒走到蕭瑾瑜面前,眼前倏地閃過一道藍影,手上一空,還沒回過神兒來,衣服已經抱在一個侍衛手裡了。
這一向對楚楚很好脾氣的侍衛鐵青著臉,一言不發,眨眼間完成一系列動作。
在一堆衣服裡抽出一根衣帶。
扯下衣帶上的一枚虎形玉帶扣。
把玉帶扣摔碎。
抓起從玉帶扣裡滾出的棕紅小丸喂進蕭瑾瑜口中。
轉身把劍尖兒抵在楚楚鎖骨窩上。
“你到底是什麼人?”
被劍抵著,還被侍衛滿是殺氣的陰寒目光狠狠盯著,楚楚又害怕又委屈,站在原地一動不敢動,“哇”一聲就哭開了,“我是楚楚啊!”
侍衛劍鋒一揚,“我看你沒了腦袋還能不能胡扯!”
“衣服是我讓她拿的……”
蕭瑾瑜微啞著聲音說了這麼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侍衛手裡的劍居然就像被施了法一樣,生生在空中頓住,一眨眼就“唰”的一聲回了鞘。
出來前吳江秘密交待過,若遇上此類情況,務必第一時間把藏在虎形玉帶扣裡的藥丸取出喂王爺服下,然後將在附近出現的人悉數擒拿拷問,唯得王爺授意接觸王爺衣物者除外。
有資格在王爺生死關頭幫他去取救命藥的人,必是王爺心甘情願託付性命之人。
劍回了鞘,人也轉了個身,面對蕭瑾瑜跪下來,雄厚的聲音裡滿是愧色,“王爺,卑職來遲了。”
蕭瑾瑜慢慢調勻呼吸,微微搖頭,“你速去京師,叫景翊來一趟……”
“王爺,此處凶險,卑職先護您離開。”
“不必,我自有打算……你速去速回,切莫聲張……”
安王爺的決定不是凡人能改的。
“是……”侍衛轉頭看了眼楚楚,看這平日裡蹦蹦跳跳的小丫頭被自己嚇得小臉煞白,眼淚都流到下巴頦兒上了,心裡一陣歉疚,對著楚楚抱了下拳,“卑職魯莽,望楚姑娘莫怪,照顧好王爺。”
楚楚一愣,這人剛才還要砍她的腦袋呢,怎麼一下子又這麼客氣了呀?
楚楚還沒想明白,侍衛已經和來時一樣無聲無息地從屋裡消失了。
看著桃腮帶淚還默默傻愣著的楚楚,蕭瑾瑜無聲輕嘆。
他是造了什麼孽,招惹了哪路神仙,逼得老天爺派下這麼個小丫頭來把他克得死死的。
“你別怕……是他誤會了,我替他向你道歉……”
楚楚眨了眨還噙著淚的杏眼,小嘴撅得老高,“他憑啥要砍我的腦袋啊?”
蕭瑾瑜靜靜看著楚楚,“他以為你要害我……”
楚楚氣得直跳腳,“我是你的娘子!你是皇上賞給我的!我得對你好,我才不會害你呢!”
“我知道……是他搞錯了……”
“他太笨啦!”
“嗯……”
楚楚扯著自己的袖子抹乾淨眼淚,“那……那你現在好點兒了吧?”
蕭瑾瑜輕輕點頭,至少暫時沒有那麼強烈的窒息感,也沒有那麼疼了。
“那我繼續給你穿衣裳吧。”
“不必……”
“那不行!咱倆都拉鉤啦!”
蕭瑾瑜無聲苦笑,“一會兒再穿……先幫我脫吧……”
擱在一個時辰前,蕭瑾瑜根本沒法想象自己這輩子會求一個丫頭片子來扒自己的衣服,就像他根本沒法想象情急之下自己竟敢壓上性命來護她。
楚楚一愣,他不就只穿了一件中衣嗎,“再脫,不就光了嗎?”
蕭瑾瑜覺得自己已經連臉紅的力氣都沒了,“我要浸浴……”
他出了這麼一身的冷汗,還在地上趴了一陣子,泡個熱水澡剛好能驅驅寒氣,“好,我先給你燒熱水去!”
蕭瑾瑜搖頭,“不必……要冷水,越冷越好……”
楚楚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要泡冷水澡?”
蕭瑾瑜緩緩點頭,“冰水最好……”
楚楚驚得眼睛溜圓,“為什麼呀?”
“為治病……”蕭瑾瑜深深看著楚楚,緩緩道,“否則我很快會死……”
楚楚急得小臉都紅了,“你不是說已經好點兒了嗎!”
“只能好兩三個時辰……”
“那……那泡冰水能管用嗎?”
蕭瑾瑜輕輕點頭。
“我這就給你打水去!”
“謝謝……”
******
楚楚剛奔出門就看見院子裡的兩口大缸,缸是為了救火而備的蓄水缸,裡面水半滿著,水面結了手掌那麼厚的一層冰,夠冷,正合適!
楚楚拿石頭把冰砸開,用水桶來回拎了好幾趟摻著浮冰的冷水,倒滿了大半個浴桶。這活兒乾得乾淨利索,可等到把蕭瑾瑜推進浴室,該幫他脫掉衣服了,楚楚卻遲遲不動手了。
蕭瑾瑜倚靠在輪椅裡,眼睜睜看著楚楚一會兒摸摸他腰間的束帶,一會兒摸摸他胸前的衣襟,一邊摸還一邊往他臉上瞄,生生把他冷到發僵發麻的身子都摸得發熱了,楚楚還沒動手,蕭瑾瑜沒法忍了,“你在幹什麼……”
楚楚抿抿嘴脣,盯著他腰間的束帶小聲地道,“我不敢。”
蕭瑾瑜噎了一下,她還有不敢的時候?
“不是給我脫過一次嗎……”
蕭瑾瑜死都忘不了,那回這丫頭不但把他脫乾淨了,還來來回回不知摸了他多少遍,能摸的不能摸的都讓她摸過了,他都破罐子破摔了,她還有什麼好怕的……
楚楚咬咬牙,小臉憋得通紅,“那會兒你是閉著眼睛的!我……我就只給閉著眼睛的人脫過衣服!”
蕭瑾瑜差點吐出一口血來,她敢那樣對他的身子……真是拿他當死人了啊!
把他脫光還得他閉上眼,這算什麼邏輯……
蕭瑾瑜無力地合上眼皮,“好……”
感覺著黏在身上的那層又濕又涼的衣服被迅速而溫柔地剝下來,一雙溫軟的小手緊接著就爬上了他消瘦冰涼的身子,在幾片地方細細地摸索著。
這身子已經脆弱得快要崩潰了,哪有多餘的定力來忍她這樣……
所有被這雙小手撫過的地方都像是被點了一把火,又燙又疼,惹得整個身子都禁不住發顫,蕭瑾瑜不敢睜眼,也不敢出聲,更不敢亂動。
“王爺,你什麼時候摔傷了呀,怎麼都不上藥啊!”
楚楚摸過的每一個地方不是紅腫就是淤青淤紫,紅腫的地方是最新的傷,拳腳傷,應該都是被那個壞小二打的,可其他的淤青淤紫明顯是摔傷,而且都得超過大半天了,記得上回給他擦身子的時候還沒有呢,這才幾天啊,怎麼就東一片西一片的了!
蕭瑾瑜這會兒的腦子已經編不出什麼像樣的瞎話了,索性有一句說一句,“從浴桶裡出來……和上下樓梯的時候……”
楚楚小心地撫過蕭瑾瑜身上的瘀傷,氣鼓鼓地撅起小嘴,“那個丫鬟也太笨了!”
蕭瑾瑜狠狠一愣,還是沒敢睜眼,“哪個丫鬟?”
“就是幫你洗澡,給你穿衣服……還把你摔傷了的那個!”
蕭瑾瑜懷疑自己是被疼迷糊了,“我何時用過丫鬟……”
“是你說的,是有人幫你從浴桶裡出來的,還是個女的!”
“我何時說過……”
怎麼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你就是說過!”
蕭瑾瑜無聲嘆氣,講理是行不通的,“我瞎說的……是我自己出來的……”
“你怎麼老騙人啊!”
這聲音裡……怎麼聽著像是有股喜色?
得到了滿意的答覆,那雙小手總算放過了他可憐的身子,可楚楚還是沒說讓他睜眼,蕭瑾瑜就閉著眼睛又等了一陣子,楚楚還沒有把他扶進浴桶裡的意思。
這丫頭又折騰些什麼……
蕭瑾瑜皺著眉頭睜開眼睛,剛睜開就差點兒昏過去。
作者:
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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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29 11:17 PM
34 糖醋排骨(十四)
楚楚就站在他面前,離他最多兩步遠,一身衣服脫得就只剩一個肚兜了,這會兒正側身對著他,反手解著肚兜繞在背後的小結。
他一直覺得這丫頭還小,很小,小得就像個半開半合的花骨朵兒,還沒長出什麼風情韻致,純粹是嬌嫩可愛得很,讓人看著心裡暖融融的,總忍不住地想跟她多待一會兒。
現在這麼近這麼清楚地看到她光潔的側身,蕭瑾瑜才發現這已幾次撲到他懷裡的小身子居然也是凹凸有致,珠圓玉潤的,白皙裡透出健康的血色,像是盛夏初開的荷花,粉嫩柔潤得好像一把就能掐出一汪水來,每一寸肌骨都那麼飽滿,那麼鮮活,那麼美好……
不對……是他要浸浴,她脫什麼?!
蕭瑾瑜猛地醒過神來,迅速閉眼把頭轉向一邊,一片醒目的紅色從他臉上一直蔓延到胸口,氣息都不勻稱了,“楚楚……”
楚楚一邊糾結著那個不知道怎麼就擰成了死疙瘩的帶結,一邊扭過頭來看向雙目緊閉的蕭瑾瑜,“馬上,馬上就好啦!”
蕭瑾瑜懷疑是自己先前沒把話說明白,“楚楚,我是讓你脫我的衣服……只脫我的,你自己的不用脫……”
哪知道楚楚一下子叫了起來,“呀!你睜眼啦!”
蕭瑾瑜一張臉紅成了一顆熟透的大櫻桃,“對不起……”
“你……你閉著眼,別睜開,我讓你看你再看!”
“好……”
不對……她想讓他看什麼?!
蕭瑾瑜不敢問也得問,“楚楚……你脫衣服做什麼?”
“伺候你泡澡呀,你身上一點兒力氣都沒有,水那麼涼,你要是坐不穩掉進水裡就壞了,我得抱著你才行。”
蕭瑾瑜一口氣差點兒沒提上來。
剛才怎麼就沒狠狠心讓侍衛把她抓起來算了!
“不行……你快把衣服穿上!”
“你別急,我都知道!我小的時候我奶奶就跟我講過啦,女人沒拜堂以前不能讓男人看身子,等到入洞房的時候才行,不然就嫁不出去啦,所以你先別睜眼,一會兒我從後面抱著你,你別回頭看我就行啦。”
蕭瑾瑜要瘋了,這戶人家教閨女就不知道一口氣兒把話都說明白嗎!
蕭瑾瑜板著臉沉下聲音,“楚楚,這樣不行……”
“那……”楚楚猶豫了一下,抿抿嘴脣,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你要是想看,就看吧。”
蕭瑾瑜臉色紅裡發黑。
“不是……水太冷,你受不了,我自己泡就好……”
“你能受得了,我也能!”
蕭瑾瑜就差求她了,“我泡過很多次,已經習慣了……你這樣泡會生病……”
“我才不怕呢!”
她不怕,他還怕呢!
“你生病,誰照顧我……”
這句話比先前哪一句都管用,楚楚看看浴桶裡飄著浮冰的大半桶水,又看看虛弱不堪的蕭瑾瑜,咬了咬嘴脣,“那……那我就在邊上守著你吧。”
“好……”
楚楚迅速把衣服裹上,小心翼翼地把蕭瑾瑜攙進浴桶,還沒扶他坐好,就感覺他的身子一陣發顫。
楚楚擔心地皺起眉頭,“是不是太冷了?”
“剛好……”
坐在浴桶裡,冷水漫到胸口,錐心刺骨的寒意毫不留情地吞噬著蕭瑾瑜本就微薄的體溫,冷得他連呼吸都困難了,“別害怕……等景翊來了,你就聽他的話……”
楚楚緊抓著蕭瑾瑜冰冷發抖的手,“那景大哥什麼時候能來啊?”
“很快……”
“好,我聽話!”
蕭瑾瑜微微點頭,合上眼睛,任由這桶冰水把他的身體和意識一起凍透凍僵。
******
再恢復意識,首先就感到一股滾燙的甜腥涌到喉嚨口,堵得難受,偏頭吐了出來,哪知道吐出一股又翻上來一股,一連吐了不知多少次才吐完,五臟六腑抽成一團,痛得差點兒讓他重新昏過去。
這種感覺很熟悉,意味著他又一次從閻王那逃回來了。
這一次,實在是萬幸……
還沒睜開眼睛,就感覺到一方溫熱的濕毛巾擦到他的臉上,仔細地擦過他的臉頰,嘴角,下頜,然後一個柔和的力量把他上身扶了起來,倚靠在一片溫軟中,嘴裡被慢慢喂進一股溫度正舒適的清水。
蕭瑾瑜一口沒咽得下去,嗆咳起來。
那片溫軟把他的上身包裹得更緊了些,一隻小手撫上他的胸口,耳邊傳來熟悉的清甜聲響,“王爺別急,慢慢喝……”
蕭瑾瑜咳著睜開眼睛,“楚楚……”
撫在他胸口的小手一頓,“王爺!你醒啦!”
“嗯……”
楚楚把懷裡的人抱得緊緊的,“哇”地一聲哭起來,“王爺你可算醒了!你嚇死我啦!你怎麼才醒呀!”
“對不起……”
楚楚突然不哭了,鬆開蕭瑾瑜,小心地扶他躺下來,伸手摸著他毫無血色的臉,失神地看著他,自言自語地小聲道,“我肯定是睡著了,又做夢了……王爺你好好睡覺,我不吵你,你睡飽了病就好了……”
楚楚噙著淚的一雙眼睛紅腫著,毫無神采地直直看著他,眼睛裡都是血絲,眼底青黑,小臉像蒙了一層灰似的,蠟黃蠟黃的,原來像花瓣一樣紅潤的嘴脣發乾發暗,連神情都恍惚了,蕭瑾瑜看在眼裡,心口疼得喘不過氣來。
蕭瑾瑜輕輕轉了下頭,在楚楚撫在他臉上的手掌心裡吻了一下,又吻了一下,“是做夢嗎……”
楚楚呆呆地愣住,一時沒有反應,蕭瑾瑜在她大拇指尖兒輕輕咬了一下,楚楚一下子醒過神兒來,整個撲進他懷裡,緊緊抱住他,“王爺!你真醒啦!你醒啦!”
蕭瑾瑜勉強抬起手,輕輕拍拍她的脊背,“辛苦你了……”
楚楚只管一個勁兒地大哭,哭了好一陣子,哭得沒勁兒哭了,哭聲才小了下來。
蕭瑾瑜等她哭得不那麼厲害了,撫過她有點兒蓬亂的頭髮,“我沒事了,去歇會兒吧……”
楚楚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緊抱著他不撒手。
蕭瑾瑜無聲嘆氣,她這樣子一看就是熬了很久沒睡了,她一個小丫頭怎麼受得了……蕭瑾瑜心裡發緊,輕撫著她哭得一起一伏的小身子,“你要是不嫌我,就躺在我旁邊睡會兒……”
楚楚還是搖頭,把蕭瑾瑜抱得更緊了。
蕭瑾瑜輕嘆,“那就陪我躺著……抱著我,行不行……”
楚楚這才點點頭,抹著眼淚爬上床,衣服也沒脫就鑽進蕭瑾瑜的被窩裡,趴在蕭瑾瑜懷中緊緊摟著他的腰,小臉緊貼在他胸口上,聽著蕭瑾瑜平穩的心跳聲,抽抽搭搭哭了好一陣子,突然帶著哭腔道,“王爺,你把那個護身符扔了吧……”
蕭瑾瑜一怔,“為什麼……”
“你就扔了吧……那個一點兒都沒用!”
蕭瑾瑜微微苦笑,他當然知道那玩意兒沒用,可那是她跪著念了一個時辰的經求來的,“你怎麼知道……若不是你的符,興許我已經死了呢……”
“呸呸呸!你才不會死呢!”
“嗯……”
“你能活一千歲!一萬歲!”
“嗯……”
“誰死了你都不會死……”
“嗯……”
“你得活得比神仙還長……”
“嗯……”
楚楚又嘟囔了幾句什麼,蕭瑾瑜沒聽得清,低頭看看才發現她已經睡著了,小臉蛋上還滿是眼淚,仍然把他抱得緊緊的。
蕭瑾瑜輕輕嘆氣,他怎麼能把這敢抱死人腦袋的小丫頭嚇成這樣……
剛替她把被子拉好,就聽見屋裡響起兩聲裝模作樣的乾咳。
“千年王八萬年龜,王爺,你也算是神物了啊。”
不用看都知道是誰,蕭瑾瑜毫不客氣地瞪過去,“小點聲……”
景翊從房梁上翻下來,兩手抱在胸前,笑著走到床邊來,看看那個依在蕭瑾瑜胸口上的小腦袋,“放心吧,守著你三天沒閤眼了,天塌下來也吵不醒她。”
蕭瑾瑜輕輕擁住那個軟綿綿的小身子,看著那張滿是疲憊的小臉,目光裡溢出淺淺的疼惜,擰緊眉頭,“你怎麼不勸她……”
“我說什麼她都聽,就是不聽這個。這幾天你從頭到腳都是她伺候的,誰想挨你近點兒她都要跟誰拼命,根本就不講理啊!”
這倒是像她幹出來的事兒……
蕭瑾瑜把聲音放輕了些,“你何時到的?”
景翊扯過一張凳子坐到床邊,一邊扭腰一邊揉著在房梁上窩得酸疼的胳膊肘子,“你那侍衛花了將近十個時辰才到京師,我又到王府裡跟葉千秋拉扯半天,那老頭還是死都不肯出安王府,我說破嘴皮子他就從本手札裡扯了兩頁紙塞給我,然後一腳把我踹出去了……要是再被他們耽誤個把時辰,今年大理寺的案卷就真得燒給你了。”
蕭瑾瑜點頭,葉千秋當年第一次救他之前就提了一個條件,要求住在安王府,不死不出門,蕭瑾瑜親口答應的。
“我隔天下午到的,跟這兒的人說是來找你處理一些京中機要,近幾天不見任何人,這兩天就只有升州刺史來了一趟,想請示該怎麼處置那個把你暴揍了一頓的店小二,對著我又跪又哭要死要活了一陣子就走了,別人誰都沒進過這院子。”
蕭瑾瑜輕蹙眉頭,“你隔天便到了……我怎麼會昏睡三天?”
景翊伸手揉著自己那張名滿京師的俊臉,“王爺,我知道我長著一張讓天下男人都想收拾我的臉,可你不能連自己多睡了幾天都賴我啊……要怪你得怪那個在你床單下面鋪壽衣的,那人可是真心實意地想要你的命啊,那件壽衣應該是從腐屍上扒下來的,都被屍水泡透了……”景翊往床上看了一眼,“要麼就怪你那王妃娘娘,擺弄屍體的時候一點兒都不含糊,輪到活人身上倒膽兒小了。”
楚楚像是聽見了什麼似的,臉蛋從蕭瑾瑜懷裡蹭了蹭,迷迷糊糊地嘟起小嘴輕哼了一聲,蕭瑾瑜在她腰背上輕輕拍撫了幾下,很快又呼呼睡著了。
景翊眉梢輕挑,能上蕭瑾瑜的床,鑽蕭瑾瑜的被窩,窩在蕭瑾瑜的懷裡,被蕭瑾瑜哄著睡覺,此前享受過這樣待遇的就只有蕭瑾瑜多年前養過的一隻貓了。
這種事,憑蕭瑾瑜在這方面的修行還瞞不了他。
楚楚重新睡安穩了,蕭瑾瑜才擰起眉心沉聲道,“是她施的針?”
景翊笑得跟哭似的,指著自己的鼻子尖兒,“不是她還是我啊?我要有那本事還至於特地跑到葉老頭那找踹嗎……”
蕭瑾瑜眉頭皺得更緊了點兒,“她都知道了?”
“放心,我就是有心思說,她也沒心思聽啊……我跟她說你的病是安王府最高機密,讓外人知道的話你就會有性命之憂,我反正對醫術一竅不通,她要是不能照著葉老頭那兩頁紙給你施針,我就回京給你選棺材去。”景翊眯起一雙狐狸眼玩味地看著楚楚的小腦袋,“這三天一共給你施了五次針,每次施完針都是你吐血她掉淚,你要是再不醒,她不瘋我也得瘋了……”
抓到蕭瑾瑜眼底掠過的一抹罕見的溫存,景翊把聲音壓低了些道,“唐嚴跟你說過她身世有疑了吧?”
蕭瑾瑜微愕,這時候提起這個……
景翊勾著嘴角內容豐富地輕笑,“唐嚴擔心她扮豬吃老虎,不過據我這幾天觀察,她這豬肯定不是扮出來的。”
景翊這話剛說完,對上蕭瑾瑜遞來的目光,心裡一陣發毛,“不是不是,王爺,親王爺,我就打個比方……”
蕭瑾瑜不急不慢地道,“既然來了,就別急著走了……”
“別別別……大理寺的卷宗還沒整完呢!”
“正好……這裡三個案子的卷宗就交給你整理了,結案之後一併帶回大理寺入檔。”
景翊還沒來得及喊冤叫屈就發現有點兒不對勁兒,一愣,“三個?”
蕭瑾瑜雲淡風輕地合上眼睛,“一個個來,不夠還有……”
“……”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29 11:17 PM
35 糖醋排骨(十五)
楚楚一連睡了大半天,可睡得一點兒都不安穩,睡上一陣子就會中邪了似的突然一骨碌爬起來,迷迷糊糊地去摸蕭瑾瑜的臉,摸他的眼睛,鼻子,確認蕭瑾瑜醒著,喘氣喘得很正常,才會重新抱緊他,貼在他懷裡滿足地睡過去。
楚楚斷斷續續地做了好多夢,夢見的全都是王爺,夢見王爺病了,王爺被壞人欺負了,王爺吐血了,也夢見王爺在吃她做的飯,王爺在對她笑,王爺在抱著她……最後夢到王爺娶她了,王爺跟她拜了天地,給她掀了蓋頭,在她臉蛋上親了一下,楚楚心裡一陣亂跳,小臉一紅就醒了。
蕭瑾瑜一直在看著她,看她在睡夢裡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笑著笑著小臉還變得紅撲撲的了,實在可愛得很,不由自主地也跟著牽起了一抹笑意。
楚楚一睜開眼就看見王爺在淺淺笑著看她,笑得特別溫柔,特別好看,就跟夢見的一模一樣,楚楚趴在蕭瑾瑜懷裡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摟著蕭瑾瑜的脖子就在他清瘦的臉頰上狠狠親了一口。
蕭瑾瑜一抹笑意僵在臉上,瞠目結舌地看著楚楚,蒼白的臉頰上以被楚楚嘴脣碰觸的地方為中心,迅速漫開一片滾燙,就聽她趴在他胸口帶著濃濃的睡意說出一句差點兒把他送回閻王殿的話。
“王爺,咱倆該入洞房啦……”
蕭瑾瑜狠狠一愣,怎麼……怎麼就該入洞房了?!
“楚楚……你醒醒,醒醒……”
“唔……”楚楚睡眼惺忪地看著滿面紅光的蕭瑾瑜,看著看著突然一個激靈,“呀!這是季縣令家呀!”
蕭瑾瑜呼出憋了半天的一口氣,明白了就好……
楚楚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小臉漲得通紅,“王爺!你……沒拜堂你怎麼就親我啦!”
蕭瑾瑜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審過這麼多案子,他還真是見過耍賴的,沒見過這樣耍賴的!
可惜他的臉皮還不允許他理直氣壯地吼一句“明明是你親我的”。
“我……我沒有……”
“有!你先親我,我才親你的!”
“真的沒有……”
“你……你賴皮!就是有!”楚楚急得都快哭出來了,兩隻小腳丫把床板兒蹬得“嘭嘭”直響,“我奶奶說了,沒拜堂就不能讓人親,親了就沒人要了!我們鎮上朱大叔家的三姑娘就是這樣的,好幾個男人都親過她,可誰都不要她了!”
楚楚越說越委屈,說著說著眼圈真就紅起來了。
“你別哭,別哭……”蕭瑾瑜一急,脫口而出,“我要你。”
楚楚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嘟起小嘴,“真的?”
蕭瑾瑜默默嘆氣,“皇上不是把我賞給你了嗎……”
楚楚一下子咧嘴樂開了,“呀!我怎麼把這個給忘啦!你是皇上賞給我的!”
蕭瑾瑜默默合上眼睛,他突然很懷念自己昏迷不醒的日子。
眼睛剛閉上,就聽見楚楚認真清楚的聲音,“王爺,你得再親我一次。”
蕭瑾瑜深呼吸,默默抓床單,“為什麼……”
“我想起來,你剛才親我的時候我沒閉眼。”
“……不要緊。”
“要緊!我哥說了,親的時候必須得閉眼,不閉眼就不是好人家的姑娘!”
蕭瑾瑜一口氣噎在喉嚨口,差點兒背過去。
他算是明白她腦袋瓜兒裡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是從哪兒來的了……
楚楚撅了撅嘴,“我哥要是知道我沒閉眼,肯定生氣……”
“你放心,我不告訴他……”
楚楚一臉嚴肅認真,“那不行,這是大事兒,得告訴我哥,還得告訴我爹和我爺爺奶奶呢!”
蕭瑾瑜本來就燒得發暈的腦子徹底不肯再轉了,無力嘆氣,“好,依你……”
讓她因為這事兒在家鄉落個“不是好人家姑娘”的名聲,也實在值不得……
楚楚一聽蕭瑾瑜答應,立馬趴到蕭瑾瑜身邊,閉起眼睛把小臉湊近過去,近得就快貼上蕭瑾瑜的臉了。
楚楚等著蕭瑾瑜的嘴脣落在她一邊臉上,等來的卻是蕭瑾瑜一隻手捧住了她的臉,把她的臉輕輕轉了個角度,楚楚閉著眼納悶得很,剛想張嘴問問怎麼回事,後腦勺被往下一按,身子貼進了蕭瑾瑜懷裡,嘴脣貼上了一片溫潤。
“唔……”
楚楚不敢睜眼,就探出小舌尖來描摹這片溫潤的形狀,柔和起伏,細潤溫軟,舔起來好舒服……
蕭瑾瑜被她逗得嘴脣癢癢的,張嘴把那不安分的小舌尖收入口中,警告地輕咬了一下。
“嗯……”
舌尖被這麼一咬,楚楚突然覺得一陣酥麻竄過全身,貼著蕭瑾瑜的身子輕哼著蹭了幾下,小舌頭不由自主地往裡探進去。
一片溫熱的濕潤中透出隱隱的藥香,楚楚的小舌頭好奇地舔過四壁,蕭瑾瑜癢得悶哼了一聲,好氣又好笑,探出自己的舌頭把這亂來一氣的小東西勾住,一直纏到底。
楚楚舌頭動彈不得,小身子不安地扭了扭,喉嚨裡發出一陣幼獸撒嬌似的輕嗚。
蕭瑾瑜身子微微發顫,一股滾燙流過全身,聚集到小腹之下,意識燒得朦朧起來,鬆開她的小舌頭,吮咬她柔嫩的嘴脣,扶在楚楚後腦上的手慢慢下滑,爬上她柔軟的腰背,隔著衣服不輕不重地勾勒她軟綿綿的小身子。
楚楚被綿延不斷的酥麻包裹著,呼吸浮亂,像貓兒一樣磨蹭著蕭瑾瑜的身體,小手剝開蕭瑾瑜的衣襟探進裡面胡亂摸索,在兩次吮咬之間嘴脣稍稍自由些的時候,從喉嚨口含混地溢出聲來,“王爺……唔……癢……”
身上的被子滑到了一邊,衣襟開敞,一絲涼風拂過來,一下子凝住了蕭瑾瑜幾乎燒化的理智。
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幹什麼,身子一震,從頭到腳僵住了。
明明……只是打算在她脣上輕吻一下啊……
蕭瑾瑜突然滯住,楚楚使勁兒往他身上蹭了蹭,有意無意地蹭到了不該蹭的地方,“王爺……”
蕭瑾瑜勉強保持清醒,把手移到楚楚肩背上輕輕拍撫,啞著嗓音道,“楚楚,別動……”
“唔……”
蕭瑾瑜額頭浸出汗來,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緊緊抓住楚楚的胳膊,咬牙沉聲,“聽話,別動……”
“唔……”
蕭瑾瑜急了,“再動拉出去打板子!”
楚楚立馬乖乖趴著不動了。
不動是不動了,可那小手還貼在他腰上,時不時地摸索一下,蕭瑾瑜不管怎麼深呼吸,身上的反應都沒有一點兒消散的意思。
要命了,還從沒有人能這樣挑戰他的定力,難不成真是病入膏肓了……
楚楚趴了一會兒,酥麻散盡,呼吸勻稱了,身子一擰就爬了起來,看著枕頭上的那顆大櫻桃咂咂小嘴,舔舔嘴脣,“王爺,你剛才不是這樣親的。”
“……”
楚楚在紅撲撲的小臉上展開一個飽滿的笑,“我還是願意讓你這樣親我!”
“……”
楚楚整整衣服爬下床,把被子扯起來給蕭瑾瑜蓋蓋好,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清清甜甜地道,“你餓了吧,我給你做飯去,不過你這兩天還只能喝粥,過兩天我再給你做好吃的。”
楚楚剛一臉喜滋滋地跑出門,一抹瑩白就跟鬼魂兒似的從不知道哪根房梁上飄了下來。
蕭瑾瑜差點兒昏過去,景翊怎麼會在屋裡!
景翊輕巧地落在蕭瑾瑜床邊,忍笑忍得快岔氣了,“王爺,餓了吧?”
蕭瑾瑜臉色又紅又黑地直視帳頂。
景翊勾著一抹笑,意味深長地往蕭瑾瑜下面指了指,很好心地道,“要幫忙嗎?”
蕭瑾瑜臉色一黑到底,“不用……”
景翊眯起狐狸眼,玩味地掃過蕭瑾瑜裹在被子裡的下半身,用一種忠心耿耿的調調語重心長地道,“忍著傷身,王爺,你得為國為民保重身體啊。”
蕭瑾瑜很有種殺生的衝動,可惜這會兒別說爬起來殺人,就是連拿起一把水果刀的力氣都沒有。
蕭瑾瑜一眼瞪過去,景翊立馬自覺找到最近的墻角靠邊抱頭往下一蹲。
能看到一向是泰山崩於前而顏色不變的安王爺被一個丫頭片子逼成這樣,這會兒就是蕭瑾瑜一聲令下要殺人滅口,他覺得自己也能含笑九泉了,並且還能在九泉之下一直笑抽到投胎轉世。
蕭瑾瑜被景翊那準備好英勇就義的大無畏目光看得差點兒吐血,這是老天爺對他總是來來回回調戲閻王的報應吧……
蕭瑾瑜無可奈何地吐出一口氣,“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你耍賴皮說自己沒親人家的時候。”
“……從哪兒進來的?”
“就從窗戶口啊,我剛進來就聽見你倆在說正經事,所以把窗戶關好就上房梁等著了,你那會兒正集中精力狡辯呢,肯定沒注意我啦……”
蕭瑾瑜深呼吸,沉聲,“景翊……”
“在!”
“滾過來……”
景翊二話不說,兩手抱著後腦勺乾脆利索地連做幾個前滾翻,一氣呵成,正好滾到蕭瑾瑜床前,蹲在床邊抬頭腆起一張人畜無害的笑臉。
蕭瑾瑜懶得看他,“去過凝香閣了?”
“去過了,你那侍衛說的沒錯,只是沒說全。那美女掌櫃確實跟譚章很有點兒什麼,不過同時還跟一堆男人都很有點兒什麼,全都是近圈裡有頭有臉的人,反正掰著手指頭肯定數不過來。”
蕭瑾瑜輕輕蹙眉,“季東河在內?”
“那倒沒有。”
蕭瑾瑜眉心又緊了緊,“原因呢……”
景翊一愣,有意無意地往蕭瑾瑜的下半身瞟了一眼,“這種事兒的原因……只能意會,光說肯定是說不清楚的,不親自試試說什麼都是瞎猜……反正也快天黑了,要不,我現在去把宛娘給你帶來?”
蕭瑾瑜臉色漆黑一片,“……我是問季東河。”
還以為王爺被那丫頭刺激了一下想開了呢……
“這我哪知道啊……”
“查……”
景翊哭笑不得,“這怎麼查啊?”
“問季東河……或者找到跟季夫人一塊回娘家的那個丫鬟。”
“那我還是找丫鬟去吧……那什麼,王爺……”
“嗯?”
“你真不用幫忙啊?”
“……!”
作者:
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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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29 11:18 PM
36 糖醋排骨(十六)
蕭瑾瑜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半睡半醒中動了一下身子,一陣尖銳的刺痛閃電一樣竄過整根脊骨,身子一顫,全身骨骼立馬爭先恐後地疼起來,疼痛此起彼伏,掀起一身冷汗,睡意全消。
蕭瑾瑜閉著眼睛一動也不敢動,像一具屍體一樣直挺挺地躺了好一陣子,直到疼痛漸漸變成僵麻,冷汗透過衣服把身下的床單都浸濕了,蕭瑾瑜才無聲苦笑著睜開眼睛。
冬天晝短夜長,不知道什麼時候天已經黑透了,屋裡沒點燈燭,門窗緊閉,乍一睜眼就只見漆黑一片,沒有一絲光亮,黑暗靜寂得就像是躺在一口釘死了蓋子的棺材裡一樣。
一股強烈的窒息感在黑暗中把蕭瑾瑜緊緊捆縛住,憋悶得透不過氣來,心跳猝然加快,呼吸一下子急促起來。
蕭瑾瑜掙扎著想要起來,可手臂僵麻得不聽使喚,剛一挪動又是一陣竄遍全身的疼痛,呼吸一滯,差點兒失去意識。
就在蕭瑾瑜苦撐到極限的時候,屋門突然被輕巧地推開,門口處一點火星閃出來,化出滿屋柔和的光亮,窒息感瞬間像是被火光燒化了一樣,消散得一干二淨。
楚楚吹滅火摺子,一隻手拎著食盒,一隻手端著燈台,剛走進來就看見躺在床上的蕭瑾瑜像脫水的魚一樣大口大口地喘息著,臉色慘白一片,冷汗淋漓,順著鬢角直往下淌。
楚楚嚇了一跳,把食盒燈台往桌上一擱,趕緊奔到床邊,“王爺!你怎麼啦!”
一張被嚇得發白的小臉闖進模糊的視線裡,蕭瑾瑜喘息未定就趕忙搖搖頭,“沒事……”
“你……你沒事怎麼流了這麼多汗呀!”
蕭瑾瑜勉強扯出點兒笑意,信口胡謅,“做噩夢了……沒事……”
楚楚一愣,“夢見什麼啦?”
“鬼……”
楚楚臉色一下子紅潤起來了,笑得暖融融的,“王爺,你別怕,我給你念念就好啦!”
蕭瑾瑜輕輕合上眼睛,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嗯……”
楚楚坐到他身邊,伸出小手一下一下地摸過他的頭頂,嘴上一本正經地念念有詞,“摸摸毛,嚇不著……”
“……”
“王爺,你好點兒了吧?”
“嗯……”
“我做噩夢的時候我奶奶都是這麼給我念的,念完就沒事啦。”
“嗯……”
楚楚這才放心地拿起床頭的汗巾,仔細地給蕭瑾瑜擦淨滿額滿臉的汗水,又把手伸進被窩裡摸了摸他身上的衣服,“王爺,你衣服都濕透了,我給你換一身吧。”
濕透的衣服把他虛弱已極的身子裹得一片冰涼,蕭瑾瑜微微點頭,合上了眼睛。
感覺楚楚給他解了衣帶,一隻小手穿過他的後頸,攀著他的肩頭想把他扶起來,蕭瑾瑜順著她的力氣剛把肩背往上抬起來一點兒,疼痛乍起,身子一陣顫抖,跌了回去。
楚楚嚇了一跳,緊張地看著眨眼又冒出一層冷汗的蕭瑾瑜,“王爺,我弄疼你啦?”
蕭瑾瑜搖頭,把疼痛忍過去,才蹙著眉頭無可奈何道,“我現在不能動……罷了……不礙事……”
他最厭惡這樣半死不活還神志清楚的時候,眼睜睜看著自己像個嬰兒一樣任人擺弄,恨不得親手掐死自己。
“礙事!你要是又病了那怎麼辦呀!”
蕭瑾瑜無力地苦笑,病?都病成這副半人不鬼的模樣了,還能再病到哪兒去?
楚楚看著蕭瑾瑜一言不發地閉起眼睛,抿了抿小嘴,“我聽景大哥說了,你病得這麼厲害是因為身子沾了不幹淨的衣服……都怨我,要是我給你洗衣服就不會這樣了,我洗得可乾淨了……”
楚楚說著說著眼圈就紅了,鼻子一酸,“吧嗒吧嗒”掉下淚來。
蕭瑾瑜錯愕地睜開眼睛,景翊一句話說得含糊,她竟然就埋怨起自己來了……難怪她非要自己照顧他,不讓別人靠邊,還把自己折磨得精神都恍惚了。
蕭瑾瑜心裡揪著發疼,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不是……不是這樣……”
楚楚眼淚汪汪地看著他,“皇上讓我好好照顧你的,我這樣……是不是抗旨啊?”
蕭瑾瑜啼笑皆非,微微搖頭,“不是……”
楚楚咬咬嘴脣,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那……那皇上一生氣,會不會就反悔了,不讓我嫁給你了啊?”
蕭瑾瑜輕笑,很認真地回答,“不會……君無戲言,皇上說的話不能反悔……”
楚楚眨著濕漉漉的睫毛,戰戰兢兢地看著蕭瑾瑜,眼淚珠子一個勁兒地往下掉,“那……王爺,你還喜歡我嗎?”
蕭瑾瑜一愣,還沒回過神來,楚楚就一頭扎進了他懷裡,趴在他胸口抱著他大哭起來,“王爺,我改!一定改!我一定好好伺候你,比皇宮裡伺候得還好,再也不讓你生病了……你別不喜歡我!”
蕭瑾瑜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手抬不起來,只好低頭在楚楚頭頂上輕吻了一下,“我喜歡你……”
楚楚抬起哭花的小臉看他,“最喜歡嗎?”
“最喜歡……”
蕭瑾瑜說完這句才意識到剛才自己說了些什麼,臉頰“唰”一下紅透了。
怎麼從自己嘴裡說出來這樣的話,要命了……
蕭瑾瑜一時間窘得很想找個大坑把自己埋了,一張臉紅得像只油燜大蝦,楚楚還偏偏壓在他胸口,溫軟的小手還緊摟著他的腰,還在他微啟的嘴脣上親了一下,破涕為笑,“真巧!我也最喜歡你啦!”
蕭瑾瑜臉紅得快滴出血來了,不敢看著她,又不能不看著她,生怕一個不留神她又幹出什麼讓他想要一頭撞死的事兒來。
事實上,不管蕭瑾瑜看不看著她,結果都是一樣的。
楚楚從他身上爬起來,伸手就扯開他的衣襟,“刺啦刺啦”幾下子把他的衣服扯成了幾片,一片一片從他身上抽剝了下來,連襯褲也是一樣,把蕭瑾瑜嚇得臉色煞白,身子都發顫了。
“楚楚……”
楚楚手腳麻利地把他扒乾淨,蕭瑾瑜腦子裡剛冒出來“盡人事聽天命”的念頭,楚楚就掀起被子一直蓋到他脖子上,裹粽子一樣把他裹了個嚴嚴實實。
楚楚看著呆呆愣住的蕭瑾瑜,笑得甜甜的,“反正你得在床上躺著,就先別穿衣服啦,這樣我給你擦洗身子也方便多啦!”
青綠色被子的一頭立即頂起一顆雙目圓瞪的大紅櫻桃。
楚楚滿意地笑著,把食盒裡的青花小碗端過來,坐到床邊拿起小勺在碗裡攪了攪,舀了半勺白粥,湊在小嘴邊吹了兩下,送到了蕭瑾瑜嘴邊上。
蕭瑾瑜剛把粥含到嘴裡,還沒往下咽,就聽見楚楚甜甜地道,“王爺真乖!”
蕭瑾瑜差點兒把那口粥嗆出來,清楚地感覺到自己額頭上的血管在跳著發脹。
楚楚眼睛笑得彎彎的,又舀了一勺送到他嘴邊,“王爺你多吃點兒,吃得多長得快!”
“……!”
“呀!不對不對,是吃得多病好得快,我說錯啦!”楚楚吐吐小舌頭補了一句,“那是我幫我奶奶喂豬的時候說的。”
“咳咳咳咳咳……”
蕭瑾瑜好不容易活著把這頓飯吃完,連瞪她的力氣都沒了,聽天由命地閉眼躺在床上,任她給自己擦了一遍身子,又拿被子把他身子嚴絲合縫地裹了起來。
清爽的舒適感柔柔地包裹在周圍,倦意襲來,蕭瑾瑜正想睡過去,楚楚一句話就讓他徹底清醒了。
“王爺,往後我得跟你睡一張床。”
蕭瑾瑜要瘋了,他很想立馬爬起來,不為別的,就想看看今天的黃歷上都寫了些什麼。
“不行……”
“為什麼不行?”
“我是病人……”
“你放心吧,我睡覺可老實了,保准不欺負你!”
“跟病人睡在一起不好……”
“沒事兒,我身體可好啦!”
蕭瑾瑜深呼吸,一臉嚴肅地看著楚楚,語重心長地道,“楚楚,拜過堂我們才能睡一張床……”
楚楚比他還嚴肅認真,“我們都親過了,親過了就得睡在一塊兒,這是規矩。”
這是哪家的規矩……
楚楚撅起小嘴,“而且,是你先讓我上床跟你一塊兒睡的,你還讓我抱著你睡呢,你怎麼能賴賬呀!”
蕭瑾瑜無力地合上眼睛,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啊……
“好……”
反正能幹的不能幹的都乾得差不多了,她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吧……
“你困了就先睡吧,我先吃飯去,晚會兒睡。”
“好……”
“我給你把燈吹了吧。”
蕭瑾瑜慌得睜開眼睛,“別!”
楚楚看看燈,又看看臉色發白的蕭瑾瑜,“為什麼呀?”
蕭瑾瑜擰著眉頭,嘴脣輕抿,看著燈焰好一陣才低聲道,“我怕黑……”
楚楚一愣,笑了,“王爺你別怕,你是好人,妖魔鬼怪才不會吃你呢!”
“我不怕鬼,只是怕黑……不能待在沒光亮的地方……”
“那行,我就不吹燈啦。”
“謝謝……”
看著蕭瑾瑜合上眼睛安然入睡,楚楚抿嘴笑著,輕手輕腳溜出門去。
原來王爺還會怕黑,這就像個有血有肉的人了,真好!
******
楚楚拎著食盒一路蹦蹦跳跳地往廚房走,迎面看見季府管家走過來。
先前這個老管家一直板著臉,怪嚇人的,楚楚沒敢跟他說過話,可今天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這老爺爺也挺可愛的,楚楚朝他揮揮手,樂呵呵地打了個招呼,“王管家好!”
王管家原本沒留意到她,被她這麼一喊嚇了一跳,待看清楚來人,慌得就要往下跪,“王妃娘娘!”
楚楚趕緊攙住他,小臉緋紅,“我還沒跟王爺拜堂呢!”
王管家可是記得季東河是怎麼板著臉跟他吩咐,全府上下都要喊這丫頭一聲王妃娘娘,誰喊錯了就自己拎包袱走人。
“沒拜堂您也是娘娘……”王管家一臉愧色地道,“老奴近日一直在幫我家老爺為夫人準備法事,未曾前去向王爺和娘娘請安,還望娘娘恕罪……不知安王爺近日是否安好?”
楚楚抿抿小嘴,景大哥叮囑過,王爺生病的事兒誰都不能說,楚楚含含糊糊地道,“王爺挺好的……季大人可好呀?”
問起自家老爺,王管家忍不住搖頭嘆氣,“多謝娘娘掛念……自打知道夫人慘死,老爺一直寢食不安,自責得很啊……夫人突然回娘家,其實是因為那晚跟老爺大吵了一架,吵得特別厲害,全府的人都聽見了,第二天一早是我把夫人送上馬車的,夫人上車的時候還在哭呢……”
楚楚皺起眉頭,“他們為啥吵架呀?”
“老爺和夫人的私事,老奴哪能知道啊……”王管家又嘆了口氣,額頭上的褶子擠到了一塊兒,“夫妻倆沒有不吵架的,可誰知道會出這事兒啊……”
楚楚急道,“我跟王爺就不吵架!”
王管家看著眼前的小丫頭苦笑搖頭,“娘娘恕老奴直言啊,您還沒跟王爺拜堂呢,這要是拜了堂成了親,柴米油鹽過日子了,肯定要吵的……”
“肯定不吵!”
“娘娘……”
“我是娘娘,我說了算!”
“是是是……”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29 11:19 PM
37 糖醋排骨(十七)
楚楚回房的時候蕭瑾瑜還在沉沉地睡著,呼吸平穩均勻,眉心舒展,細密的睫毛靜靜垂著,安穩好看得像幅畫一樣。
楚楚抱著枕頭被子,從床尾悄悄地爬上來,輕手輕腳地擺好枕頭,鋪好被子,脫了外衣疊好放在枕頭邊兒上,小心翼翼地鑽進自己的被子裡。
她本來是想跟王爺睡在一個被窩裡的,可王爺現在正病著,萬一自己半夜搶了王爺的被子,害他著涼就壞了。
燈亮著,楚楚一時睡不著,就湊到蕭瑾瑜邊上,趴在他身邊,兩隻小手交疊墊著下巴頦,目不轉睛地看他。
王爺長得好看,脾氣好,心眼兒也好,還會斷案子,真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的好人,越看就越喜歡。
王爺還親口承認了,他喜歡她,最喜歡她。
她就快給最喜歡她的人當娘子了,越想越高興,高興得都要笑出聲來啦。
往後一定得把王爺照顧得好好的,給他把病都養好,再把他養得白白胖胖的,誰都不能欺負他……
要是……
王爺真是六扇門的老大就更好啦……
楚楚一邊笑一邊想,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睡著了,睡夢裡聽見好像有人在叫她,好像是王爺的聲音,好像還帶有忍痛的輕哼聲,好像就在耳邊……
“王爺……”
看見楚楚睡眼惺忪地抬起小腦袋來,蕭瑾瑜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苦笑,“楚楚……能幫我拿瓶藥嗎……”
楚楚這才醒過盹兒來,睜大了眼睛看著蕭瑾瑜,看他又是臉色煞白,滿額細汗,立馬緊張起來,“王爺,你又怎麼啦?”
蕭瑾瑜忍痛忍得有點氣喘,“老毛病,沒事……吃點藥就好……”
“我這就給你拿!”
“謝謝……”
楚楚跑到裝藥的大箱子裡翻出蕭瑾瑜點名要的那一瓶,倒出兩顆藥丸小心地喂到他嘴裡,蕭瑾瑜把藥吞下去,又認真地向楚楚道了一次謝。
楚楚有點兒懷疑地看看手裡的小藥瓶,“光吃這個就行啦?”
“嗯……不必管我了,你睡吧……”
要不是被骨節裡持續不斷還愈演愈烈的疼痛熬得受不了了,要不是身上一絲力氣都使不出來,他根本就不願意叫醒她,那張粉嘟嘟的小臉睡著了還帶著笑,肯定睡得特別香甜,還夢到了特別美好的東西……
楚楚把藥瓶放回藥箱裡,回來給他擦了擦汗,上床趴回他身邊,看他還是緊皺著眉頭,有氣無力地喘息,突然想起來,“呀!王爺,你是不是風濕犯了呀?”
蕭瑾瑜一怔,吃力地扭過頭來看她,“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啦!你在冰水裡泡了那麼長時間,出來的時候身上的關節全都腫了,拿手輕輕碰一下你都疼得發抖,我給你拿藥酒揉了三天才消下去,還以為你已經不疼了呢……你等等,我再拿藥酒給你揉揉!”
蕭瑾瑜一個“不”字還沒說出來,楚楚已經跳下床去了。
這毛病已經在他身上安營紮寨三年了,他當然知道揉藥酒比吃任何藥都管用得多,可他這毛病是硬生生在冰水裡泡出來的,全身沒有一個骨節是好的,要揉起來就是從肩膀到腳趾……
他昏迷的時候也就罷了,現在這樣醒著……
楚楚抱著藥酒跑回來,把屋裡的兩個炭盆都挪到床邊,爬上床就要掀裹在蕭瑾瑜身上的被子,蕭瑾瑜突然想起來另外一件要命的事,“等等……”
“怎麼啦?”
蕭瑾瑜臉上微微泛紅,“我……我沒穿衣服……”
“正好,不用給你脫衣服啦!”楚楚得意地一笑,“我就說這樣方便吧!”
“……”
楚楚把他身上的被子揭開,半扶半抱地幫他翻了個身。蕭瑾瑜身子一動就疼得直打顫,不過就是仰躺換成俯臥,已經把他疼出了一身冷汗。
“王爺,你再忍忍,我給你揉揉就好啦。”
“嗯……”
楚楚從他的肩膀開始慢慢揉,邊揉邊跟他說話,“王爺,你的風濕病是一生下來就有的嗎?”
蕭瑾瑜漫不經心地答著,“不是……”
“那是什麼時候染的啊?”
“三年前了……”
“那還不太久,以後我多給你揉揉,能控制住。”
“嗯……”
“那……你的腿,是因為風濕病嗎?”
“不是……”
“那是為什麼呀?”
“不記得了……”
“啊?”
“太小了,不記得……大夫說是摔的……摔傷我的宮女早就被處死了……”
楚楚心疼地揉著蕭瑾瑜瘦得見骨的脊背,“該死!”
“轅刑死的……”
“啥是轅刑呀?”
“五馬分屍……”
楚楚好一陣子沒說話,半晌咬了咬牙,“那也不可憐,誰讓她摔傷你的……”
“不記得了……興許是我小時候不聽話……”
“才不是呢!你最聽話了!”
“……”
******
楚楚停下來又往手心裡倒了點兒藥酒,再揉的時候明顯更溫柔更仔細了,“王爺,你每天不是坐著就是躺著,最受苦的就是腰啦,瞧你腰上僵的,肯定疼壞了吧,怎麼不早點把我叫起來呀……”
蕭瑾瑜本來已經在這力度恰到好處的揉按中放鬆下來,昏昏欲睡了,突然被楚楚在腰上一揉,身子一下子繃緊了。
腰部確實是他身上極脆弱也是極敏感的地方,楚楚一雙熱乎乎軟綿綿的小手在他腰上規律地揉捏著,每一下都讓他整個身子微微發顫。
楚楚停了停,小心地問,“王爺,我弄疼你啦?”
“沒……沒有……”
蕭瑾瑜說的是實話,讓他發顫的不是疼痛,而是一股股的炙熱,從那雙小手傳到他的皮膚上,從脆弱的腰背竄入,蠻橫地衝撞著他死氣沉沉的身體,迅速燃燒著他的意識。身體變化之快把蕭瑾瑜自己都嚇了一跳,知道腰上敏感,可從沒敏感成這樣,她不過在幫他揉藥酒而已……
“楚楚……嗯……你別……”
楚楚正揉得認真,完全沒意識到這人有什麼不對勁兒,“我揉的不舒服嗎?”
蕭瑾瑜的臉皮厚度實在不足以回答這個問題,一張紅透了的臉埋在枕頭裡才憋出一句話來,“我……我腿疼……疼得很……幫我揉腿吧……”
楚楚見鬼了似的一下子把眼睛睜得溜圓,“王爺,你的腿有感覺呀!”
蕭瑾瑜搖頭,要是能有正常感覺,哪還敢讓她去揉,“只會疼……在骨頭裡……”
“好,我這就給你揉!”
******
蕭瑾瑜也不知道昨晚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最後的記憶是楚楚扶他翻身仰躺過來,然後開始給他揉腿。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身邊空著,兩床被子都蓋在他身上。
蕭瑾瑜試著微微挪動了一下身子,還是沒力氣,但已經不疼了。
昨天一整天都像是做夢似的……
蕭瑾瑜睡意未消,楚楚就跑了進來,手裡抱著個花瓶,瓶子裡插著幾支艷紅的梅花,進門看見蕭瑾瑜醒了,就直接抱著花瓶跑到了床前。
“王爺,你醒啦!”
“嗯……”蕭瑾瑜看著瓶裡的花,“哪裡來的?”
“就在季府的花園裡摘的,湖邊上有一片梅花樹呢,這兩天天氣好,全都開啦!我問過季府裡管花園的丫鬟啦,她說能摘,我才摘的。”說著把花往蕭瑾瑜面前一送,“王爺你看,好看吧?”
蕭瑾瑜輕笑,“好看……幫我更衣吧。”
“更衣幹嘛呀,你得躺著休息!”
“躺著難受,我想出去看看花,曬曬太陽……”
“我知道在哪兒,我陪你一塊兒去!”
“好。”
楚楚擱下花瓶去翻衣櫥,“王爺,你想穿哪身衣服呀?”
“白的就好。”
“王爺,你的衣服除了官服都是白的呀。”
“是嗎……”
他自己都沒發現。
“是呢!你最喜歡白色呀?”
“不是……”
“那你的衣服怎麼都是白色的呀?”
“可能……因為我總去有喪事的地方。”
******
楚楚推著蕭瑾瑜一路慢慢走到花園,一轉彎剛看見那片紅梅,也看見梅樹底下有人舉起把斧頭,眨眼就要往梅樹上揮了。
“別砍!”
楚楚喊了一聲就撒腿奔了過去,蕭瑾瑜想攔已經晚了,就見楚楚衝過去張手攔在人樹之間,“不許砍!”
丫鬟剛要揮下斧頭,眼前憑空竄出個大活人,嚇了一跳,一下把斧頭扔了。
“撲通”一聲,斧頭正落到丫鬟身後的湖裡。
丫鬟定睛看清這突然竄出來的人正是剛才來折花的王妃娘娘,慌地一跪,“娘娘恕罪!奴婢該死!”
“你砍它幹嘛呀!”
“娘娘息怒……管家吩咐要砍的,說是為夫人辦喪事,府上不能看見紅色的,奴婢也沒辦法……”
楚楚氣得正要罵人,突然聽到木輪緩緩碾地的聲響,突然想起來剛才一急就把蕭瑾瑜扔到了一邊兒,趕忙轉頭看過去,蕭瑾瑜正推著輪椅往這邊來,小路不平,他推得很是吃力。
楚楚趕緊跑過去,小臉一紅,“她……她要砍樹。”
蕭瑾瑜冷臉看著她,一想到剛才那幕蕭瑾瑜就脊背冰涼,這丫頭就那麼莽莽撞撞地往前衝,還拿自己的身子擋,萬一丫鬟手快一點……他就只能眼睜睜看著。
“要樹就不要命了?”
楚楚急得抓起他的手,“王爺你別生氣,我沒說不要你!”
蕭瑾瑜一噎,頓時沒脾氣了。
她是故意的,還是故意的……
丫鬟這才看見蕭瑾瑜,趕緊跪到這邊兒來,“奴婢拜見安王爺!”
楚楚往蕭瑾瑜面前一擋,氣鼓鼓地道,“你拜王爺也不行!就是不能砍!”
蕭瑾瑜哭笑不得地伸手把這人肉屏風從眼前拽到身邊,才看見跪在地上直打顫的丫鬟,“樹是管家讓砍的?”
“回王爺,正是……”
“聽我的,先留著吧……讓管家來跟我說。”
丫鬟還沒應聲,楚楚就忍不住跳了出來,“誰不聽王爺的話,王爺就打誰的屁股!”
剛說完就覺得自己屁股上不輕不重地挨了一巴掌,回頭正對上蕭瑾瑜的一張冷臉。
蕭瑾瑜臉色微黑地重新把她扯回身邊,低頭看向丫鬟,“起來說話吧……”
“謝王爺!”
蕭瑾瑜慢慢掃過周圍景致,雖已到隆冬,還是滿目生機,連湖裡的水都沒凍上,“這園子可是你打理的?”
“回王爺,正是……奴婢的活兒就是收拾這個園子。”
蕭瑾瑜有意無意地抬頭看了下湖邊的一棟小樓,“季大人和夫人的住處就在這兒……你可留意過,夫人回娘家前有何異樣?”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29 11:20 PM
38 糖醋排骨(十八)
丫鬟剛一猶豫,楚楚就忍不住了,“有!我知道!”
楚楚睜圓了眼睛瞪著她,“王管家都跟我說啦,夫人回娘家是因為跟季大人吵架,吵得可厲害了,第二天早晨管家送夫人上馬車的時候夫人還哭呢!”說罷還氣鼓鼓補了一句,“王爺什麼都知道,你別想唬弄他!”
丫鬟慌地又跪下來,“奴婢不敢……”
“你差點兒就敢啦!”
楚楚聲音裡帶著明顯的火氣,蕭瑾瑜聽得一怔,輕皺眉頭,這丫頭是……真生氣了?
就為那幾棵樹?
丫鬟早把砍樹的事兒忘得一干二淨了,愚弄王爺可是性命攸關的大罪,何況還是個專管給人治罪的王爺,眼見著蕭瑾瑜皺起眉頭來,丫鬟心裡一慌,趕緊磕頭道,“奴婢冤枉……冤枉啊!娘娘所說確有其事,只是……只是老爺夫人吵架是常事,奴婢不知道說不說得上是異樣,不敢隨便拿來在王爺面前嚼舌……”
蕭瑾瑜眉心微展,“常事?”
“奴婢不敢欺瞞王爺!老爺和夫人常常吵架,再瑣碎的事兒,一句話不對付就能吵得臉紅脖子粗的,夫人氣得三天兩頭就往娘家跑……奴婢平日就待在這園子裡,離老爺夫人的住處近,經常能聽見吵架聲,那天實在算不得稀罕。”
蕭瑾瑜把目光投到小樓在湖面所成的倒影上,“夫人走前的那次吵架……你可聽到了?”
“那晚奴婢就在這裡侍弄這幾株梅花,正好聽見……老爺和夫人就是在他們房裡吵的,開始聲音不大,不知道他們吵的什麼,後來越吵聲音越大,話也難聽得很,直到王管家上樓去勸才勸住的,夫人還哭了好長時間呢……要說異樣,倒是也有,就是老爺那天火氣大得很。老爺脾氣好,待人和善,平時從來都不對我們說重話,那天晚上我不過是被水鳥扎進水裡的動靜嚇了一跳叫出了聲來,老爺就扒著窗口把我罵了一通……”
蕭瑾瑜輕輕點頭,目光細細地掃著光禿禿的湖面,像是真想要在裡面找出只水鳥來似的。
被楚楚懷疑的眼神盯著,丫鬟一點兒也不敢馬虎,趕緊補道,“其實……其實那會兒天已經黑透了,奴婢就看見一個尖尖嘴還長著倆翅膀的黑影兒一頭扎進水裡,也不知道是不是水鳥……”
“起來吧……請王管家得空來我房裡一趟,我有要事與他商量。”
“是,王爺。”
楚楚不忘添上一句,“還有不能砍樹!”
“是,是……娘娘放心,奴婢不敢……”
******
蕭瑾瑜和楚楚回到房裡的時候,王管家已經在等著了。
“老奴拜見王爺娘娘。”
“請起……”
“謝王爺。”王管家起來就站在蕭瑾瑜身前,把頭垂得低低的,幾乎把腰都彎下去了,“不知王爺有何吩咐?”
蕭瑾瑜還沒張嘴,楚楚就急道,“你不能砍樹!”
王管家狠狠一愣,“老奴……老奴這輩子都沒砍過樹啊。”
“可你讓別人砍了!就是湖邊那片梅花樹,那裡的丫鬟說是你讓砍的!”
王管家這才聽明白,頭垂得更低了,“回娘娘……這是老爺意思的,府上要為夫人籌辦喪事,不能見紅色,那幾株梅花剛巧開的是紅花,還正對著老爺夫人房間的窗戶,老爺看著心煩……是怪可惜的,可誰讓它開得不是時候啊!”
楚楚氣得跳腳,那個季大人看著就像個心清目明的好官,怎麼能幹出這樣的糊塗的事兒呀!
“不能砍!就是不能砍!砍樹最損陰德,誰砍誰家就斷子絕孫!”
王管家膝蓋一抖,差點兒給她跪下,“娘娘……”
蕭瑾瑜及時乾咳了幾聲,“王妃此話說得不甚清楚,王管家莫怪。”
都說到斷子絕孫的份上了,還能怎麼清楚啊……
王管家硬著頭皮接話,“王爺言重了,言重了……”
“王妃的意思是……按本朝禮制,皇室宗親下榻之所內一律嚴禁行采伐之事,否則即傷損王氣,罪同蓄意謀反,誅九族。”
蕭瑾瑜說得平淡清淺,王管家愣了一下才“嗵”地跪下來,“草民無知,王爺恕罪!”
一聽要誅人家九族,楚楚也慌了,趕緊扯扯蕭瑾瑜的袖子。
蕭瑾瑜沒理她,不但沒有恕罪的意思,聲音還又冷了一層,“不是季大人的意思嗎……你無知,他也無知?”
“王爺息怒!夫人死得慘,季大人又恨又悔,這幾日染了病,神情也有點兒恍惚,難免有不周全之處,還請王爺多多包涵……”
蕭瑾瑜眉梢微挑,“是嗎?”
“老奴不敢欺瞞王爺!”
蕭瑾瑜微微點頭,神情緩了緩,“那就是本王的不是了……近日瑣事纏身,未曾探望季大人。”
“老奴替老爺謝王爺關心!”
蕭瑾瑜輕咳,“既然季大人對夫人如此在意,本王今日午時升堂審案,也請季大人來聽聽吧……”
王管家一愣,“今日午時?”
“嗯……午時,刺史衙門。”
“是……老奴這就去告訴老爺。”
“有勞了。”
******
王管家剛走,蕭瑾瑜就輕輕合起了眼睛。
才坐了這麼一會兒就覺得全身骨頭都像是被拆散了似的,感覺比悶在三思閣裡一連看了三天卷宗還累。
本來是想停在升州歇歇的,居然差點兒就徹底歇在這兒了……
一連在京城裡窩了三年,竟這麼不濟了……
“王爺……”
蕭瑾瑜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嗯?”
楚楚聲音怯怯的,“在你住的地方砍樹……真要誅九族啊?”
“你說呢……”
楚楚抿抿嘴脣,“那……那摘花算嗎?”
“你說呢……”
“那……那,”楚楚小臉憋得通紅,“那我不嫁給你了!”
蕭瑾瑜臉色微陰地睜開眼睛,“聖旨是你向皇上要的,不嫁就是欺君抗旨……”
楚楚低頭咬著嘴脣,“反正……反正我不想讓你死!”
蕭瑾瑜一怔,這才聽明白她腦子裡的那個彎兒是怎麼繞的,淺淺苦笑,“花是那丫鬟許你摘的,要罰也不是罰你……”
楚楚急了,“是我要摘,她才讓我摘的,那不就是我害她的嗎!”
蕭瑾瑜靜靜看著她,聲音微沉,“楚楚……你說實話,為什麼不讓砍樹?”
楚楚揪著手指尖不吭聲了。
“你告訴我,興許她可以不受罰。”
“真的?”
“全國刑獄之事都歸我管。”
楚楚垂著小腦袋,小聲道,“你說那花好看的,我都沒聽你說過別的什麼好看……他們要是把樹砍了,你肯定難受,你還病著呢……”
他就是隨口那麼一說,去花園本也不是為了看那片梅樹的……
蕭瑾瑜無聲淺嘆,這會兒想起她往梅樹前衝的一幕,除了心有餘悸,還有點兒歉疚,“我認為好看的東西很多,未必都會說出來……以後不許再為這樣的事拼命了。”
楚楚趕忙連連點頭,眼睛亮亮地看著蕭瑾瑜,“那你有辦法讓那個丫鬟不受罰?”
“嗯……”
“那是啥法子啊?”
蕭瑾瑜重新閉起眼睛來,“沒什麼法子……”
楚楚急了,“你剛才都答應了!”
蕭瑾瑜沒出聲,房梁上倒是隨著一道白影一塊兒飄下來個帶笑的聲音。
“朝廷裡要真有這麼一號罪名,那皇宮王府什麼的早就成樹林子了……王爺,你信口胡謅的本事越來越像那麼回事兒了啊。”
“王爺,你怎麼又騙人啊!”
蕭瑾瑜氣定神閒地閉著眼睛,“你來得正好……去跟譚章說,讓他集合所有相關人等,午時在刺史衙門升堂。你帶楚楚去停屍房做做準備……順便告訴譚章的主簿,這次你替他上堂做錄……你做堂審記錄的本事也該越來越像回事兒了吧。”
景翊差點兒哭出來,給蕭瑾瑜親審的案子做堂審記錄不是鬧著玩兒的,上回二十多頁記錄裡就記錯兩句還讓他給挑出來了,改過來之後連抄五遍才算把這事兒掀過去,到現在他還能把那份一年前的堂審記錄背出來呢,“王爺……”
景翊剛擺好一臉可憐兮兮的表情,楚楚就兩眼發光一臉興奮地看著景翊,“景大哥,王爺點名讓你當主簿呢,真厲害!”
景翊嘴角抽了一下,怎麼突然莫名其妙的有種自己好像真的挺厲害的錯覺……
“呵呵……我不厲害,你倆才厲害……”
******
楚楚午時整來到大堂偏廳的時候,蕭瑾瑜已經坐在大堂案桌後面了。
楚楚扒著屏風的縫看過去,蕭瑾瑜穿著官服在案後正襟危坐,腰背立得直直的,神情清冷威嚴,兩個侍衛也換了官服,跨刀一左一右站在蕭瑾瑜身後,看著比鄭縣令升堂的時候可威風多了!
這麼看著,王爺臉上的病色好像比剛才淺了不少,人也精神多了,楚楚打心眼兒裡高興。
案子就要破了,王爺的病也要好了,還能親眼看見王爺升堂審案,真好!
只是……王爺設的這個大堂,怎麼就跟人家的不一樣呀。
堂下一個衙差都沒有,倒是齊刷刷地跪了一片人,仔細看看,有宛娘,有譚大人,有季大人和王管家,有那五個開肉鋪的屠戶,連那個在凝香閣打了王爺的小二也跪在裡面。
蕭瑾瑜也沒去碰那塊被譚章拍得光溜溜的驚堂木,開口第一句話就清清冷冷地道,“自覺有罪的跪著,自覺清白的起來吧。”
跪著的人都一愣,見過審案子的,可沒見過這樣審案子的啊……
“本王親審的案子結案後再無翻案的可能,你們想清楚再動,不急。”
一干人大眼瞪小眼相互看了好一陣子,最後就只有那五個屠戶戰戰兢兢地爬了起來,蕭瑾瑜清冷的目光剛往他們身上一掃,五個人又“撲通撲通”全跪下去了。
“王,王爺……小的們是真冤枉啊!”
蕭瑾瑜聲音一沉,“本王何曾冤枉你們了?”
“沒有沒有!小的……小的是說,小的們是清白的,都是清白的!”
蕭瑾瑜聲音又冷了一分,“那你們跪著幹什麼,戲弄本王嗎?”
“小的不敢!不敢!”
看著五個人手忙腳亂地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站到一邊兒,蕭瑾瑜又等了一陣,再沒人站起來了。
蕭瑾瑜在跪著的人群裡掃了一眼,最後目光落在一人身上。
“凝香閣小二石頭,你自覺所犯何罪?”
被點到的小二慌地磕了倆響頭,“小人該死!小人瞎了狗眼,沒認出王爺,把王爺……把王爺打了……小人該死!小人該死!”
蕭瑾瑜靜靜聽他說完,眉心微沉,“就這些?”
作者:
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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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29 11:20 PM
39 糖醋排骨(十九)
小二一愣,連連磕頭,“就這些!就這些……”
“想清楚再說……若有隱瞞,要加治藐視公堂與欺瞞本王之罪。”
小二身子僵了一下,“小人……小人不敢欺瞞王爺!”
蕭瑾瑜淺淺嘆了口氣,“看在你誠心認罪伏法的份上,毆打本王之事,本王就不追究了……”
“謝王爺開恩!王爺千歲!王爺千歲!”
要不是有刑房書吏拉著,楚楚差點兒就從屏風後面衝了出來。
王爺也太好心了,哪能就這樣輕饒了這個壞人啊!
就聽蕭瑾瑜接著把聲音一沉,“……其他的事,本王就沒法開恩了。”
小二心裡“咯噔”一下,抬頭錯愕地看向一臉冷色的蕭瑾瑜,“王爺……”
“關中青龍寨騰雲堂前堂主石易,近年率騰雲堂勢力打家劫舍,禍亂關中,四月前因被青龍寨寨主下令驅逐,喪心病狂屠殺寨主全家後逃出關中,身系人命無數……”蕭瑾瑜沉沉緩緩地道,“再加執迷不悟,刻意隱瞞,藐視公堂,實乃罪該萬死。即日押送京師,待斬。”
一眾人都愣愣地看向小二,這人……怎麼看都不像是有那種膽色的啊……
楚楚在屏風後面也瞪大了眼睛。
小二滲出一頭冷汗,臉色鐵青,“王爺……小人,小人聽不懂您說什麼……”
蕭瑾瑜眉梢微挑,“聽不懂?把上衣脫了自己照照鏡子就懂了。”
小二臉色“唰”地煞白一片,抬手捂住了襟口,“你,你怎麼……”
“我怎麼知道你左邊鎖骨上釘著青龍寨的龍紋銅圈?”蕭瑾瑜牽起一絲冷笑,“下回趴在右胳膊上睡覺的時候要把左邊衣襟捂嚴實,被人澆了一頭冷水以後也別立馬當著人面拉扯衣服領子,這樣可以安全些……”
小二臉色一變,索性破罐子破摔,“騰”地站起來,指著蕭瑾瑜就破口大罵,罵了還沒三句,侍衛都還沒衝過去,突然從一邊墻角飛出一塊漢白玉鎮紙,不偏不倚正砸在小二後腦勺上,小二“咚”一聲就撲倒在地,昏死過去。
就聽墻角傳來景翊火大又怨念的聲音,“罵人還用關中話罵,老子聽都聽不懂怎麼記!”
“……”
砸昏的小二剛被拖下去,譚章就趴在地上一陣雞叨米,“下官失職!下官該死!”
蕭瑾瑜冷眼看著他,“你是該死……海捕文書已下發個三月之久,各州縣都翻得底朝天,你倒是把他好生生地養起來了,說吧,收了這賊子多少錢?”
譚章一個激靈,跪成了一個球形的身子就地抖了一下,“王爺!下官只是一時失察,絕不敢做包庇朝廷要犯之事!”
“是嗎……來人,把石易帶回來,本王要給他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王爺!下官該死!下官一時糊塗……下官……下官一時失察,錯認為他是另外一個小賊,就……就……就想著與其治罪,不如感化……下官糊塗!王爺恕罪!”
蕭瑾瑜把目光落到宛娘身上,“宛娘,石易是如何進你店裡當夥計的?”
宛娘倒是靜定得很,大方一拜,“回王爺,宛娘與此人素不相識,只是出事後沒人願意來小店做事,此人正好來找活兒乾,宛娘就把他留下了……宛娘婦道人家見識淺薄,不知此人是朝廷要犯,還請王爺降罪。”
蕭瑾瑜清淺一笑,“據本王侍衛報,石易可是三更半夜被譚刺史領進凝香閣的,宛娘還喊了他一聲石堂主……莫不是本王侍衛胡扯的?”
宛娘身子一僵,臉色一白,下意識轉頭看向譚章。
“你不必看他……他雖出錢助你開酒樓,可也利用你酒樓之便與周邊各州縣官吏勾搭成奸,甚至讓你獻身陪客,你出身青樓,還不知道人情涼薄嗎?”
看著譚章和宛娘見鬼一樣的臉色,蕭瑾瑜清冷一笑,“譚大人,你可知為何六王爺住過的地方本王嫌棄得很嗎?”
譚章跪著直哆嗦,一聲也不敢出。
“因為六王爺曾對本王說過,他向來不會在清官府上留宿,就怕浪費人家的辛苦錢……譚大人,還需本王派人抄家求證嗎?”
“不不不……不敢勞動王爺,下官認罪!認罪!”
“宛娘無知,一時糊塗……請王爺開恩!”
蕭瑾瑜冷然掃過兩人,“怎麼判罪怎麼開恩,還要聽聽六王爺和吏部的意思,先在衙門大牢裡清醒幾天吧。”
在屏風後面看著宛娘和譚章被帶下去,刑房書吏腦門兒上一陣冒汗,小聲嘟囔了一句,“安王爺是人是鬼啊……”
楚楚轉頭一眼瞪過去,刑房書吏手忙腳亂地改道,“安王爺是神,是神……”說著迅速把話岔出去,“敢問娘娘,王爺不是要審季夫人被害的案子嗎……”
楚楚一愣,對啊,王爺今天升堂審的不是季大人家娘子的案子嗎,怎麼這麼一會兒都判了兩個案子了,還沒提季夫人的事兒啊!
刑房書吏一臉討好地湊過來小聲道,“娘娘以為,誰是凶手啊?”
楚楚連連搖頭,“我是仵作,有什麼才能說什麼,不能胡亂推斷……不過,我知道分屍的那個肯定是個屠夫,一般人可切不了那麼精細,不信你看看……”
“我信!我信……娘娘所言極是……極是……”
刑房書吏一身冷汗地轉過頭去,繼續透過屏風縫隙往大堂裡看,正看見那五個屠夫又“撲通撲通”全跪下去了。
“王爺饒命!”
“王爺開恩!”
“小的們有罪,有罪!”
“是是是……小的們有罪!”
“小的……”
“咚”一聲硯台蓋撞桌板兒的聲音從墻角傳來,“你們五個!一個人說話,其他人閉嘴!”
蕭瑾瑜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他就知道,有景翊做堂審記錄,根本用不著他費勁兒去拍驚堂木。
五個人嚇得一哆嗦,半晌那個當賬房的才道,“小……小的們有罪,小的們賣肉偶爾……有時候……經常缺斤短兩!”
蕭瑾瑜輕輕點頭,第一次進滿香肉鋪看見櫃上擺的那桿秤的時候就知道了,“還有呢?”
“還,還有……還有知情不報,隱瞞案情……小的們不是有意的!實在是一時害怕慌了神兒,乾了蠢事!王爺饒命啊!”
蕭瑾瑜看著下面五個人齊齊地雞叨米,輕皺眉頭,“怎麼個蠢法?”
“小的……小的那天天沒亮就起床,剛進院子就看見院子裡躺著一顆死人腦袋……那會兒他們四個剛巧來敲我家大門,要把豬肉裝車,我怕讓人看見說不清楚,一時著急就直接把腦袋埋到院子裡了……後來……後來就出了死人肉的事兒,小的更不敢動了……再後來,我們五個被一塊兒抓進牢裡,我才知道那天早晨他們也在自己院子裡發現了死人身上的零碎,也都一時害怕埋到自家院子裡了……”
墻角傳來幽幽的一聲,“這蠢得也太自然了……”
五個人齊齊磕頭,“王爺饒命!”
“王爺……這句寫一遍行嗎?”
“不行。”
“……”
蕭瑾瑜輕輕把目光落到一直沒有一點兒反應的季東河身上,“季大人,你為何跪著?”
季東河慢慢磕了個頭,聲音啞得不成樣子,“季某無能……”
“季大人可想再見夫人一面?”
季東河的聲音蒼涼得像從閻王殿裡飄來的,“季某無顏再見夫人……”
“沒準季夫人還想再見你一面……來人,請季夫人。”
兩個衙差小心翼翼地抬著擺好了碎屍蒙上白布的擔架走出來,每走一步都腿腳發軟,生怕一個不小心手一抖,把縣令夫人撒一地。
倆衙差煞白著臉走到堂前把擔架擱下,一溜煙奔回側堂吐去了。
楚楚端端正正走到案桌前,有板有眼地跪下來,“楚楚拜見王爺。”
蕭瑾瑜臉上的冷意被化去了幾分,“起來回話吧。”
“謝王爺!”
蕭瑾瑜淡淡地掃了一眼埋頭跪著的季東河,“楚楚,跟季大人細細講講,季夫人是怎麼死的。”
楚楚乾乾脆脆地應了聲是,上前就把白布一把掀開了。
墻角傳來明顯的一聲倒吸冷氣的動靜,五個屠夫一眼看見白布下面蓋著的東西,也顧不得是在衙門大堂了,爭先恐後手忙腳亂地爬到門口,趴到門檻上就狂吐起來。
連站在蕭瑾瑜身後的倆侍衛臉色都黑了一層。
還沒看清屍體的輪廓,單是屍體散髮出來的氣味就讓蕭瑾瑜胃裡一陣抽痛,蕭瑾瑜一手支著額頭默默把目光垂到了身前的桌面上。
看季東河跪著不抬頭,楚楚便勸道,“季大人,我已經把季夫人的身子擺好啦,能縫的地方都縫起來啦,回去你再幫她擦洗擦洗身子,套上一身好看的衣服,躺在棺材裡肯定看不出來……你就看看她吧。”
蕭瑾瑜禁不住抬頭看了一眼,上次見這屍體的時候還只能看出一個隱約的人形,如今雖還是碎得不成樣子,可有些大塊碎屍已經被縫合在了一起,部分被剃淨的骨頭也被肉包裹了起來,手腳頭顱也連在了相應的地方,看著勉強可以稱得上是個人了。
這種活兒蕭瑾瑜沒幹過,沒法想象她花了多少工夫,花了多少心思。
季東河還是不動,不出聲。
楚楚低頭看看那個不管她怎麼修補還是支離破碎的漂亮女人,抿了抿嘴脣,“你不想看就算了……”
楚楚扯起白布仔細地把屍體蓋好,看著季東河認真地道,“季夫人是被一個又尖又長又硬的東西扎透喉嚨死的,傷口上的印子是從右往左偏的,殺季夫人的應該是個用右手拿東西的人。”
季東河仍是一動不動。
楚楚接著道,“季夫人死前被人用鈍物擊打過,身上能看出來幾處瘀傷,死後被人分屍,一塊塊割開了放進肉鋪冰窖裡,後來一部分被凍在冰窖裡,一部分被賣出去了,雖然又找回來了一些,可還有一些沒找著,可能已經被人吃了……”
門檻邊的嘔吐聲又是一陣此起彼伏,季東河還是僵僵地跪著,沒有任何反應,一旁王管家的身子微微發抖。
“還有……季夫人的頭,手腳,一部分骨頭,全部內臟,都是後來在那五個屠戶家院子裡挖出來的,剛才他們自己已經說過啦。”
看著像是什麼都沒聽見似的季東河,楚楚咬咬嘴脣,扭頭看向蕭瑾瑜。
蕭瑾瑜對她輕輕點了下頭,目光一沉對季東河道,“季大人,你對季夫人死因,可有什麼看法?”
季東河一動不動,啞著聲音開口,“季某無能……”
“據王管家和季府丫鬟講,季夫人回娘家前一夜與季大人大吵了一架,不知因何起的爭執?”
“夫妻瑣事……”
“後來為何不吵了?”
“吵夠了……”
“據說夫人當夜哭了很久,次日清早管家送她上馬車的時候還是哭著的,季大人就不怕夫人回娘家告你一狀?”
“習慣了……”
蕭瑾瑜聲音一沉,“季東河,你開不開口都是一樣……單憑你蓄意謀害本王,已足夠你全府人掉腦袋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29 11:21 PM
40 糖醋排骨(二十)
楚楚嚇了一跳,急忙看向季東河。
季大人……謀害王爺?!
她怎麼不知道呀!
季東河終於抬起頭來,一張方正的臉上滿是青黑的胡茬,臉色蠟黃發白,無神的眼睛裡滿是愕然。
愕然僅存了一霎,轉而成了一抹冷笑,幽幽道,“安王爺,不知季某是如何謀害您的?”
景翊手裡的筆一下子頓住,兩個侍衛立時緊握刀柄,緊盯季東河。
只要他敢說,他們就敢殺。
蕭瑾瑜臉上沒見一絲變化,聲音四平八穩,“本王初入上元縣時偶染微恙,可是你請了回春堂的大夫顧鶴年為本王診病?”
季東河淡然點頭,“正是。”
“那可是你以顧大夫全家老小性命相挾,逼他開出治本王於死命的藥方?”
季東河一愣,藥方?
他當日明明是跟顧鶴年回醫館抓藥的時候,聽顧鶴年細講照顧病人的禁忌,聽到說蕭瑾瑜屍毒入骨,若沾碰腐物必有性命之憂,才趁他房中無人之時在他床單下鋪進了一件從腐屍身上剝下來的壽衣。
哪兒來的什麼藥方?
季東河下意識駁道,“我沒有……”
蕭瑾瑜揚聲截斷他的話,“有沒有由不得你狡辯……來人,請回春堂大夫顧鶴年。”
景翊無聲地舒了口氣,埋頭狂補剛才落下的幾句話。
顧鶴年從另一側後堂走出來,站到正中端端正正地向蕭瑾瑜一拜,“草民顧鶴年拜見安王爺。”
“顧大夫請起……還請顧大夫將當日之事在堂上如實說來。”
“是……”顧鶴年爬起來轉身指著季東河就罵,“這個龜孫子,虧老朽還一直以為他是個好官!我呸!那天剛出季府的門他就把我綁了,非要我開個不知不覺就能把王爺吃死的藥方,要不就胡亂安個罪名殺我全家……我一家老小十幾口,不得不昧著良心給他開了,可也偷偷留了個方子底兒……幸虧王爺謹慎,沒吃那藥,否則老朽真要被這龜孫子害死了!”
蕭瑾瑜牽起一絲冷笑看著被罵得一頭霧水的季東河,“所幸本王還留著那幾服藥,可需讓顧大夫拿出藥方記錄,當堂辨辨是否為當日所開啊?”
季東河這才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兒,瞪著蕭瑾瑜和顧鶴年張口結舌。
蕭瑾瑜栽贓都栽得人證物證齊全,這會兒就算他把真相說出來,也沒人信了。
“有勞顧大夫了。”
“多謝王爺給老朽洗冤!”
直到顧鶴年退回後堂,楚楚還臉色煞白地呆呆站在原地。
她差一點兒就把王爺害了……
“季東河……”
蕭瑾瑜清冷的聲音一下子把楚楚的神兒拉了回來。
“你招,還是本王幫你招?”
季東河還沒張嘴,就被楚楚一眼瞪了過來。
“王爺你看著,我幫他招!”
蕭瑾瑜只當她是要說什麼驗屍線索,結果一個“好”字還沒吐出來就卡在嗓子口了。
就見楚楚跑到大堂一側墻邊上,抱起一根比她還高的廷杖衝過來就要往季東河身上掄,倆侍衛看傻了眼,一時間誰也沒動,連蕭瑾瑜都愣住了,倒是景翊反應快,閃身過來揪著楚楚的後脖領子就把她懸空拎了起來。
楚楚一杖掄偏,“咣”一聲砸在地面上,眾人一下子驚醒過來,王管家跪撲在地上,連那五個吐得暈頭轉向的屠夫都目瞪口呆地擰過了頭來。
季東河驀地嚇出一頭冷汗,她還真打啊……
景翊奪下楚楚手裡的廷杖以後把她往蕭瑾瑜身邊兒一放,趕在有人張嘴說話之前迅速飄回墻角。
要不是這丫頭片子剛接觸過屍體,蕭瑾瑜真想把她拉過來狠狠往她屁股上拍幾下。
蕭瑾瑜臉色發黑,低聲道,“楚楚,不得擾亂公堂……”
楚楚理直氣壯得很,下巴一揚,“鄭縣令升堂就是這樣幫人招的!”
鄭有德……
楚楚咬咬嘴脣又低頭小聲補了一句,“他還想害你呢……”
蕭瑾瑜訓都不知道怎麼訓出口了,無聲嘆氣,“站這兒別動……”說著往下掃了一眼還一臉劫後餘生神情的季東河,“季東河……你自己招,還是本王幫你招,還是王妃娘娘幫你招?”
王管家趕緊扯扯季東河的袖子,“老爺……”
季東河皺眉揚手掙開,“季某沒什麼好招的。”
蕭瑾瑜聲音一沉,“楚楚……”
“別別別!”王管家慌忙擺手,“我家老爺是讀書人,身子弱,打不得啊!我招……我都招!求王爺開恩別為難老爺啊!”
蕭瑾瑜看了看冷然發笑的季東河,“好……胡扯一句,你與你家老爺各打二十板子。”
“是是是……”王管家抿抿發乾的嘴脣,“那天……那天我聽見老爺夫人吵架,吵得厲害,我就想上樓勸勸……哪知道勸沒勸成,老爺夫人越吵越厲害,老爺順手打了夫人幾下,夫人一氣,抄起線筐裡的剪子就往老爺身上扎,老爺一急,就……就跟夫人搶剪子,一時失手……失手把夫人殺了……”
楚楚趕緊拉拉蕭瑾瑜的袖子,“王爺,是剪子!腦袋切麵上的那道印子是裡面尖外面寬的,就是個剪子的模樣!”
蕭瑾瑜輕輕點頭,“夫人是此時身亡的,那夜一直在哭的可是夫人的丫鬟?”
“王爺英明……夫人被剪子扎進脖子裡,一聲沒出就死了,我趕緊把夫人丫鬟的嘴捂上,沒讓她叫出聲來,讓她趕緊學著夫人跟老爺吵架時候那樣一直放聲哭,別停……丫鬟嚇破了膽,讓她幹啥就幹啥了……”
蕭瑾瑜淡淡看著一直凄然冷笑的季東河,“季大人是個讀書人,就是有分屍的膽子,也沒手藝分得如此精細……王管家,據本王侍衛查證,你是屠戶出身。”
“是……老奴祖上三輩都是做屠戶的,幾年前被一夥土匪闖進家裡,我回家得遲才留下條性命,是季大人派人剿了那窩土匪,給我家報了仇,還留我在府上……”
“老爺為官清正,從不搭理那些貪官的茬,我怕這事兒傳出去老爺要遭大災,就勸老爺把這事兒瞞下來……”
“我把夫人拖到浴盆裡,拿我祖上傳下來的殺豬刀把夫人一塊兒塊兒割開……我怕讓人看出來夫人是被剪子扎死的,就沿著剪子把夫人的頭割下來……手腳斬斷,能明顯看出來是人身上骨肉的都剔下來,把內臟也都挖出來,剩下的按賣豬肉的分法切好洗乾淨……”
一時間門檻邊上和屏風後面又響起一陣此起彼伏的嘔吐聲。
“我知道滿香肉鋪的那五個屠夫一向粗枝大葉得很,膽子和心眼兒又小,就趁夜深的時候撬了他們肉鋪的後門,把切好的屍體混到他們存肉的冰窖裡……後來想著先前聽夫人埋怨過,有次回娘家之前從他們那裡買排骨,因為缺斤短兩跟他們吵了一回,想著不如索性把這事兒賴到他們頭上,就把剩下的碎屍拋到了他們院子裡……”
“本想著他們膽子一小會立馬報官,冰窖裡的那些碎屍也就能很快查出來了,哪知道他們能蠢成這樣……”
五個人已經吐得連罵人的力氣都沒了。
“我回來以後府裡人已經都睡了,我就把夫人那晚穿的衣服都燒了,我怕那些首飾上沾了血洗不幹淨,就埋到了花園裡的梅樹下面……後來王爺住進府裡,我怕王爺看出來梅樹下面的土有過翻動,就一直想找機會取出來,又怕有王爺的侍衛盯著……我就想藉著給夫人辦喪事的由頭把樹砍了,趁整土的時候把首飾拿走,哪知道管園子的丫鬟心疼那幾棵樹,一直不動手,剛要動手又被娘娘給攔下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按老爺吩咐,讓夫人的丫鬟穿上夫人的衣服邊哭邊上馬車,我就一邊勸一邊送到大門口,府裡也沒人起疑……我以為……以為這樣就瞞過去了……”
蕭瑾瑜盯著臉上還掛著冷笑的季東河,緩緩地道,“季東河,本王當日到你與夫人的房裡查看時,就發現屋裡少了樣東西……一方繡品未完,上面的線頭都是剪斷而非咬斷的,線筐裡卻沒有剪子,且在整個屋子裡都找不到這把剪子……是你殺人之後為銷毀證據,把剪子從窗口扔進湖裡,卻沒料到把侍弄花園的丫鬟嚇了一跳,你一時心慌就把她罵了,沒錯吧?”
楚楚突然想起那個丫鬟說的,掉進湖裡的是個尖尖嘴倆翅膀的黑影,可不就是個合起嘴來的剪子的模樣嘛!
季東河坦然點頭,冷然一笑,“沒錯……季某不過是爭執間一時失手誤殺人命,只能怨我娘子紅顏命薄……毀屍滅跡,栽贓嫁禍,既不是季某的主意,也非季某所為,按本朝律法,該為此案償命的並非季某。”
王管家一臉錯愕地看向滿目陰寒的季東河,“老爺,你……”
蕭瑾瑜冷然沉聲,“失手誤殺?夫人的丫鬟可不是這麼說的。”
季東河的冷笑猝然僵在臉上。
蕭瑾瑜盯著季東河一字一聲地道,“她已經招了。”
季東河僵了半晌,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不可能……”
墻角裡飄來一聲長嘆,“遇上本大人就沒什麼不可能了……不過你放心,那小姑娘十句話裡都沒一句是真心的,實在倒胃口得很,我就不跟你搶了。”
季東河拳頭攥得發白。
蕭瑾瑜不急不慢地道,“據你府上的丫鬟說,你與夫人因為什麼事都能吵起來……其實說到底只有一件事,但你吵到什麼時候都吵不出口,對吧?”
季東河把後槽牙咬得直發響,臉色一片煞白,身子微微發抖。
王管家一臉茫然地看著季東河。
“你是個讀書人,還是個讀死書的人,皮上全是仁義道德,心裡就只有你那點臉面……你知道唐嚴的本事,怕他一來就把什麼都看通透,你就顏面掃地了。你本來是要在唐嚴來到之前打發你夫人回娘家,可季夫人偏不肯,你二人爭吵之間你對她拳腳相向,她拿起剪子抵抗,你知道管家對你死心塌地,如若出事必會主動替你遮掩,索性假作失手,殺了她一了百了。”
“你一直當夫人的丫鬟是你的知心之人,幾次許諾夫人死後娶她為正,就在夫人死後授意她假扮夫人出府,許諾風頭過後娶她過門……可你這知心之人也是個貪心之人,得知景翊乃京城大家公子就立馬攀附,把所知之事招得一干二淨……”
“唐嚴當日說,你是因為怕在譚章面前丟面子,才到凝香閣要了一桌菜來……可據本王比較,你府上廚房裡人手充裕,還有個手藝堪比京城名樓大廚的廚娘,你與唐嚴多年不見,依你的脾氣,不會不借此機會向唐嚴炫耀一番……”
“倒是有種可能,你怕廚房買到當日可能售賣出去的季夫人屍體,又不能向廚房直言不準買滿香肉鋪的肉以引人懷疑,只好到一向用自家現宰豬肉做菜的凝香閣訂菜,卻沒料到近日凝香閣偏偏貨源不足,不得不從存貨頗多的滿香肉鋪買肉,而你夫人的屍體就正巧端到了你的飯桌上。”
蕭瑾瑜一口氣說完,忍不住咳了幾聲。
堂下一片死寂,連那五個狂吐不止的屠夫也不吐了,見鬼一樣地看著向來溫文有禮的季縣令,楚楚也往蕭瑾瑜身邊挨了挨。
蕭瑾瑜看著季東河輕皺眉頭,“你何至於此啊……”
季東河看看蕭瑾瑜,又看看挨在蕭瑾瑜身邊的楚楚,冷笑出聲,“何至於此?王爺,要是王妃娘娘跟我睡完了再跟你睡,你就知道何至於此了……”
楚楚一愣。
蕭瑾瑜臉色倏然一沉,抓起手邊的驚堂木狠狠往桌上一砸,“放肆!”
兩邊侍衛“唰”地把刀拔了出來,眨眼工夫就一左一右架到了季東河脖子上。
楚楚嚇得往後一縮,她可從沒見過王爺發火的模樣,臉色陰沉得嚇人,目光跟刀子一樣又冷又利,好像要把人生吞活剝了似的。
別說楚楚沒見過,倆侍衛也沒見過蕭瑾瑜火成這樣,就連景翊也有日子沒見過了。
季東河也被蕭瑾瑜的反應驚了一下,他以為這個人一直就是那麼冷冷靜靜的,對任何事都是冷冷靜靜的……
“季東河……”蕭瑾瑜緊抓著驚堂木,指節凸得發白,聲音冷得像是要把季東河生生凍死在這兒一樣,“本王想給你留點臉面,是你自己不要臉……你妻子新婚不久就被譚章侮辱,為保你官聲隱忍不言,你身為一方父母官,暗中知曉之後不為自己妻子討公道,反因為那點臉面起殺妻之心,實在禽獸不如……事發之後非但無心悔改,還怕本王查出真相蓄意謀害本王,實在居心叵測……拉出去立即處死,城門口曝屍三日,以儆效尤!”
兩侍衛眨眼工夫就把季東河足不沾地地拖了出去。
蕭瑾瑜合起眼睛,慢慢穩住呼吸。
楚楚見蕭瑾瑜臉色從一片陰沉變成一片慘白,擔心地湊過去,小聲道,“王爺,你別生氣……”
蕭瑾瑜深深吐納,輕輕睜開眼睛,還沒開口,突然一陣頭暈,手還沒來得及撐住案桌,眼前一黑向前栽了下去。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29 11:22 PM
41 糖醋排骨(二十一)
眼見蕭瑾瑜一下子倒在案桌上,楚楚嚇了一跳,伸手就要扶他。
“王爺,你怎麼啦!”
景翊臉色一變,剛閃過來還沒來及出聲,就聽顧鶴年從屏風後面急急地喊了一句,“別碰他!”
景翊就勢把楚楚往一邊攔了一下,顧鶴年一溜小跑從屏風後奔過來,邊跑邊氣急敗壞地道,“你剛碰過屍體……”景翊一眼瞪過去,顧鶴年腳下一頓,舌頭也趕忙轉了個彎兒,“……手上髒,別碰他!閃開閃開,都閃開……”
顧鶴年乾咳了幾聲湊過來,抓起蕭瑾瑜的手腕搭了下脈,神色漸緩,這才有了點兒客氣的意思,沉聲道,“景大人,勞煩你把王爺送到後堂……”
景翊一臉正色,“好。”
“娘娘,您去好好洗漱一下,熏過皂角蒼術再來伺候王爺,否則真出了什麼事兒……可別又嚷嚷著說老夫騙人了。”
楚楚急得要命,可聽老大夫這樣說,又見景翊都乖乖聽這個老大夫的話了,也趕忙連連點頭,“我這就去!”
楚楚一溜煙就跑沒了影兒,景翊剛要推蕭瑾瑜走,五個屠夫裡的賬房醒過了神來,忙道,“大……大人,小的們怎麼辦啊?”
“我哪兒知道怎麼辦……再跪會兒,王爺醒了再說。”
“……”
******
蕭瑾瑜在髒腑裡一陣劇烈的絞痛中醒過來,喉嚨裡涌上一股甜腥,側頭向床下吐出一股暗紅的血來。
顧鶴年這才收了針,喂給他一顆藥丸。
“王爺,可感覺好些了?”
看清床邊的人是顧鶴年,蕭瑾瑜勉強撐起身子,靠著床頭半坐起來,“多謝顧先生……”
顧鶴年擺擺手,“王爺客氣了……要不是老夫老眼昏花不識小人,也不至於害王爺險些送命。”
“是我自己不慎,先生無須自責……還要多謝先生配合,為我守此秘密……”
顧鶴年看著有氣無力還在跟自己禮貌客氣的蕭瑾瑜,搖頭嘆氣,“王爺恕老夫多句嘴……難怪你年紀輕輕卻有油盡燈枯之勢,居然是在服凝神散……”
蕭瑾瑜輕蹙眉頭,“顧先生怎麼知道凝神散……”
顧鶴年苦笑搖頭,“此藥是我大徒弟獨創,我怎麼能不知道?”
蕭瑾瑜微愕,“您是……”
顧鶴年擺手,“已然是行將就木的老朽一枚,不值一提……”顧鶴年擰起眉頭,沉聲道,“王爺,這藥確實能聚一時的精神,可是以耗損本元為代價的,王爺本就先天不足,又屍毒入骨,再加上風濕纏身,實在耗損不起啊!”
蕭瑾瑜清淺苦笑,“葉先生也是這麼說的……沒法子的法子……自染了屍毒之後,即便身體最好的時候,若不服此藥,一場堂審也熬不下來……”
顧鶴年捋著白鬍子嘆氣,“若早個一年半載,老夫或還有法子可以給王爺試試,如今毒深入骨,老夫實在愛莫能助……倒是有一樣,此事王爺還應盡早告訴娘娘,以免……”
蕭瑾瑜不輕不重地打斷顧鶴年的話,“多謝顧先生。”
顧鶴年微怔,半晌輕嘆,搖頭,“王爺客氣了……”
******
楚楚洗漱乾淨,仔細熏了皂角蒼術,被景翊帶到那間屋子裡的時候,蕭瑾瑜已經衣冠齊整地坐在輪椅裡了,雖然臉色難看得很,可看著也不像是有什麼大病的。
楚楚奔到蕭瑾瑜身邊,緊張地看著他,“王爺,你……你剛才怎麼啦,嚇死我了!”
“沒事……”蕭瑾瑜淡淡應了一聲,就對景翊道,“我馬上啟程,你在這兒把剩下的事了結,然後回京。”
景翊一愣,看著蕭瑾瑜的臉色,“現在啟程?”
蕭瑾瑜點頭,模模糊糊地道,“免生是非……”
景翊看著蕭瑾瑜說不出來怎麼怪的神情,反正再問都是一樣的結果,索性應道,“我這就讓你那倆侍衛準備。”
“好……”
******
直到被侍衛攙上馬車,扶到床上躺下,馬車跑了好一陣子蕭瑾瑜都沒再說一句話。
楚楚憋不住了,咬咬嘴脣湊到蕭瑾瑜床前,“王爺,我錯了……”
蕭瑾瑜微怔,側過頭來看見她一副一本正經來認錯的神情,“哪錯了?”
楚楚憋得小臉通紅,“我……我在大堂上拿板子打人了。”
蕭瑾瑜不知道她怎麼這會兒突然想起這個了,一時好氣又好笑,“你不是說,鄭縣令都是這樣幹的嗎?”
楚楚急道,“可六扇門的神捕都不是這樣的!”
蕭瑾瑜哭笑不得,沒心思也沒力氣跟她理論這些,“知道錯了就好……”
楚楚一下子撲進蕭瑾瑜懷裡,“我以後再也不這樣了!你別不理我!”
“沒有……”
“你就是不願意理我了!”
聽出來一點兒哭腔,蕭瑾瑜無聲嘆氣,抬手在她背輕輕拍了拍,“不是不理你……我有點不舒服。”
只要一想起季東河的那句話,那抹冷笑,心裡就好像被什麼揪住一樣。
以至於一刻都不想在上元縣停留了。
以前還從沒有過這樣的時候。
楚楚趕緊從他懷裡抬起頭來,緊張地看著他,“王爺,你哪兒不舒服呀?我給你拿藥去!”
“不用……我躺一會兒就好。”
楚楚給他塞了塞被子,把炭盆拉近了床邊,趴在床邊滿臉擔心地看著蕭瑾瑜。
蕭瑾瑜也不知道為什麼,被她這樣一聲不響地直直盯著看本來應該窘得彆扭,可偏偏那股揪著難受的感覺竟淡了不少。
“時候不早了,你也睡吧……”
楚楚乖乖地道,“好。”
楚楚站起身來剛要扶他,蕭瑾瑜攔了她一下,“你睡裡面……床不寬,別掉下去。”
楚楚搖頭,“不行!你要是掉下去怎麼辦啊!”
蕭瑾瑜苦笑,“不會,我動不了……”
楚楚脫了外衣爬上床,鑽進被窩就把蕭瑾瑜緊緊抱住,蕭瑾瑜驚得身子一緊。
“楚楚,你……你幹什麼?”
“我抱著你,你就掉不下去啦。”
“……”
蕭瑾瑜本來還有點兒朦朧的睡意,被她這麼一抱睡意全沒了,直挺挺躺著一動不敢動。
楚楚抱著抱著突然冒出句話來,“王爺,你太瘦了。”
“是嗎……”
楚楚隔著衣服摸上他的肋骨,“都能摸到骨頭了……王爺,你能不能別生病了?”
被她小心翼翼地摸著,聽著這麼滿是心疼的一句,蕭瑾瑜淺淺苦笑,“後悔讓皇上下旨了吧……”
楚楚在他懷裡使勁兒搖頭,“不後悔!”
“我要是一直這樣病著……也不後悔?”
“不後悔!這樣我就不怕你會像季大人那樣,一生氣就殺了我,再把我吃了。”
蕭瑾瑜滿頭黑線,這小腦袋瓜兒怎麼什麼都敢想,“……你不把我吃了就好……”
楚楚摩挲到他瘦得突兀的鎖骨,“我才不會吃你呢,你身上一點兒肉都沒有。”
“……”
“你生氣啦?”
“沒有……”
楚楚急得趴到他胸口,“你別生氣,其實沒有肉也挺好的,我也挺喜歡啃骨頭的!”
蕭瑾瑜正擔心她再說下去真要在自己身上咬一口,就聽楚楚突然叫起來,“呀!王爺!你還沒給鳳姨賞字號呢!”
蕭瑾瑜半松了口氣,“放心,我賞過了……”
“賞過了?什麼時候賞的呀,我怎麼不知道呀!”
蕭瑾瑜只是笑。
“那你給她賞了個什麼字號呀?”
“等回京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聽著回京倆字,楚楚抿了抿嘴脣,突然一臉正色起來,鄭重地看著蕭瑾瑜,“王爺……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兒呀?”
她這樣趴在他胸口,這麼抱著他,還有著啃他骨頭的心,他還能說什麼,“嗯……”
楚楚眨眨眼睛,看著蕭瑾瑜小聲道,“等到了我家,你能不能就跟先前一樣,說自己是安老闆呀?”
蕭瑾瑜一愣,“為什麼?”
楚楚小心翼翼地看著蕭瑾瑜的神情,“我奶奶說……嫁給大官兒不好。”
蕭瑾瑜淺淺皺了下眉頭,沒再多問,點點頭,“可以……”
“真的?”
“嗯……”
楚楚捧著蕭瑾瑜的臉使勁兒親了一下,“王爺你真好!”
“……”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29 11:23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11-3 03:14 PM 編輯
第三案.四喜丸子
42 四喜丸子(一)
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北宋.汪洙《四喜》
從升州到蘇州還不如從京城到升州的一半路遠,可一路走走停停,到紫竹縣境內已經是臘月底,離過年就差那麼幾天了。
要是依著蕭瑾瑜的意思,這會兒恐怕都已經從楚水鎮回到京城了,不過不會是躺在馬車裡回去,得是躺在棺材裡回去了。
楚楚一道上挖空心思想破了腦袋,把先前從楚水鎮到京城一道上聽見的看見的全用上了。路過這個地方就說這個地方什麼什麼東西好吃,停下來住兩天吃個夠,路過那個地方就說那個地方什麼什麼景好看,停下來住在這個景附近,一直住到蕭瑾瑜閉著眼都能把這片景畫下來了才肯走,路過個什麼特色都沒有地方,乾脆就說這個地方的菩薩靈,非讓蕭瑾瑜停下來住幾天,跟她一塊兒去廟裡拜菩薩。
蕭瑾瑜要是不答應,她就一副立馬哭給他看的模樣,每回都毫無例外地讓蕭瑾瑜生出一種自己不答應就是欺負她的感覺,於是雖然還是一路車馬顛簸,可蕭瑾瑜非但沒搞出什麼新毛病來,還把舊毛病養了個差不多。
這種時節,蕭瑾瑜的身體還從沒這麼輕鬆過,心情也從沒這麼輕鬆過。
可一進紫竹縣,楚楚就沉不住氣了,晚飯胡亂撥拉了幾口就催著走。
蕭瑾瑜倒是不著急了,給她盛了碗湯,不急不慢地道,“今天還不能回去。”
楚楚急得瞪大了眼睛看他,“為什麼呀?我家離這兒可近了,再走一炷香的工夫就到啦!”
蕭瑾瑜帶著點兒笑意淺淺看著她,這小丫頭每次急起來就更像個小丫頭了,“你家裡人可知道你帶人回來提親了?”
楚楚一愣,搖搖頭。
蕭瑾瑜還是笑著,卻很是認真地道,“這樣貿然拜訪,你家裡人若嫌我唐突,不知禮數,不肯答應,怎麼辦?”
楚楚猛地想起爹每次帶哥哥到人家姑娘家裡提親的時候,爹和爺爺奶奶都是對哥哥囑咐半天,這個能幹那個不能幹,這個能說那個不能說地說上好一大堆,楚楚抿抿嘴脣,很沒底氣地道,“肯定不會……”
蕭瑾瑜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小腦袋,“你先吃飯……吃過飯我寫封信,你找個熟人給家裡送去,明天我們在縣城裡把彩禮辦好,後天一早就去你家,行不行?”
楚楚笑著點頭,“這樣好!”
倆侍衛坐在鄰桌埋頭默默往嘴裡扒飯,這大半個月來,這種讓他倆自己主動忽略自己存在的情景已經從幾天一回發展成為一天幾回了。
倆人正在努力裝空氣,空氣突然一動,倆人中間的長凳上變戲法似的多出個人來。
倆人扔下飯碗“噌”地站起來就要拔藏在衣服裡的刀,還沒摸住刀柄,那人就一把抓起了桌上的碗筷,“呼……餓死我了!”
倆人這才看清景翊那張唯恐天下不亂的笑臉。
不過電光火石之間,酒樓大堂的其他客人一點兒都沒發現這邊的異樣,蕭瑾瑜和楚楚聽見景翊這聲叫才轉過頭來。
楚楚一陣驚喜,“景大哥,你怎麼來啦!”
蕭瑾瑜微皺眉頭看著已經開始狼吞虎咽的景翊,“是啊……你怎麼來了?”
景翊拼命咽下嘴裡那一大口飯,吐出一塊兒咬得半碎的雞骨頭,才像哭又像笑地道,“府裡今年的賬都理清楚入庫了,府上看家護院兒的那個說,家裡人都忙得找不著北,就我一個人閑得長毛,讓我來跟著爺探探路管管賬,爺不回去,我也甭想回去。”
楚楚聽得一頭霧水,蕭瑾瑜是聽明白了,吳江怕再出事兒,自己不敢擅離京師,安王府今年又沒有空閒人手,就把景翊給趕過來了。
吳江要是不讓景翊回去,景翊還真進不了京城城門,大過年的,罷了……
“來了也好……明天你就在縣城替我辦彩禮吧。”
景翊勾起一抹笑,“這個容易,保證比你自己辦得好。”
蕭瑾瑜看了眼埋頭繼續大吃的景翊,“我們先找客棧休息,你慢慢吃。”
“去吧去吧……”
“吃完記得把賬結了。”
“……”
******
楚楚洗完澡出來,蕭瑾瑜正靠在床頭看信,一封信看起來有四五頁,蕭瑾瑜盯著信紙眉頭皺得緊緊的。
楚楚已經有好些日子沒見過蕭瑾瑜這樣的神情了,她已經記住了,王爺一旦有這種神情,肯定是什麼地方又出大事兒了,王爺一連幾天都會高興不起來。楚楚乖乖站在一邊等他看完了,才走過去爬上床,鑽進被窩,窩進他懷裡,腦袋挨在他胸口,兩手緊緊摟住他的腰。
這段日子蕭瑾瑜的臉皮總算是習慣了這個動作,看她突然一聲不吭乖得像貓兒似的,蕭瑾瑜在她身上輕輕拍了拍,“沒事,是六王爺的家信。”
楚楚心裡一松,臉上接著就有了笑模樣,抬起頭來看蕭瑾瑜,“王爺,六王爺叫什麼名兒呀?”
“蕭瑾璃。”
楚楚一下子樂了,“小錦鯉?王爺,你家人名真有意思!”
蕭瑾瑜啼笑皆非,也不跟她計較,挪開靠墊躺了下來。
“王爺,那六王爺字什麼呀?”
“字覺然。”
“我還以為他字騾子呢!”
“……快睡吧。”
楚楚在蕭瑾瑜懷裡不安分地蹭了蹭,“王爺,景大哥去辦彩禮,那我們明天幹什麼呀?”
“你不是想帶我去添香茶樓,聽董先生說書嗎?”
“好!”
******
蕭瑾瑜一直以為添香茶樓是個挺大的茶館,到了才發現就是個最普通的小茶樓,上下兩層,樓下擺著幾張桌椅,一個說書台,滿屋一塵不染,但已經舊得不成樣子了。
一大清早,果然清冷得很。
“客官裡面請,您想喝什麼……呦!是楚丫頭啊!”
茶樓掌櫃又揉了揉眼睛,才笑著道,“有倆月沒見你,咋又變俊了,都不敢認你了!”
楚楚笑得甜甜的,“我去京城啦!”
“去京城幹啥了?”
“找六扇門!”
掌櫃“噗嗤”笑出聲來,“你咋還惦記著董先生的那點兒玩意兒啊……”
蕭瑾瑜道,“董先生可在?”
掌櫃這才發現一塊兒進來的還有個人,看著楚楚道,“這是……”
“在下安七,是京城來的茶商……跟掌櫃是半個同行。”
掌櫃慌得連連擺手,“不敢當不敢當!我就是個買口茶水的,可不敢高攀京城的老闆,快裡面請,裡面請……您喝壺什麼茶啊?不對不對……您是京城來的茶老闆,我這兒的茶實在入不得您的眼……這樣,我給您沏一壺我們這兒產的綠茶,沒啥好的,您就嘗個新鮮……”
蕭瑾瑜幾次想插話都沒插得進去,一聽掌櫃說完,忙道,“掌櫃不必客氣……”
“這個一定得客氣!楚水鎮很少來外人,更別說是京城來的老闆了……來了就是客,茶算我請您的……”
“掌櫃……”蕭瑾瑜不得不揚聲截住他的客氣,“我是來找董先生的。”
掌櫃一愣,“找董先生?”
楚楚趕緊點頭,“我們就是來聽董先生說書的!”
掌櫃一時笑得尷尬起來,“你們來得可不巧,我這兩天還找他呢……他已經兩天早晨沒來說書了,連個招呼都沒打,我這一時也找不著人替他,正愁得慌呢……”
蕭瑾瑜眉心輕蹙,他剛到,這人就不見了,也著實太巧了點兒,“可知董先生家在何處?”
掌櫃擺擺手,“他不是這兒的人,說是京城來的,說書也跟我們這兒的人不是一個路子,古怪歸古怪,倒也有意思得很……我也不知道他住在哪兒,他就每天早晨來,說完書就走,有時候也跟客人閒扯幾句,跟楚丫頭說的話最多……這說了有一年多了,突然不見他人還怪不習慣的……”
楚楚著急得很,“那他是不是回京城了呀?”
“這我就不知道了。”
蕭瑾瑜輕輕點頭,“多謝掌櫃了。”
“來都來了,喝了茶再走吧?”
“不叨擾了。”
******
回客棧一路上楚楚都沒說話,回到客棧剛一進屋,“哇”一聲就哭起來了,“王爺,我沒騙你!”
蕭瑾瑜被她哭得心裡發緊,伸手把她拉到身邊來,“我知道……”
楚楚趴在蕭瑾瑜腿上哭了好一陣子,蕭瑾瑜說什麼都沒用,索性扶著她的頭髮等她哭夠了,哭累了,不哭了。
楚楚抬起哭花的小臉,滿是眼淚地看著蕭瑾瑜,“王爺,董先生還能回來嗎?”
蕭瑾瑜從身上拿出手絹,輕輕擦著她臉蛋上的淚珠子,“放心,我能找著他。”
“真的?”
一個費那麼大勁兒把他引到這兒來的人,怎麼會見都不見他一面,一點線索也不留就消失呢?
蕭瑾瑜輕輕點頭,“真的。”
******
日近黃昏,楚楚跟景翊去看他置辦來的彩禮,蕭瑾瑜一個人在房裡看白天送來的幾本公文,剛看了半本,侍衛就在外面輕輕敲了三下房門。
“進來。”
侍衛閃身進來,迅速關好房門,速度之快好像直接從門裡穿過來的一樣。
蕭瑾瑜把公文擱下,眉心微沉,“可查到了?”
“王爺,卑職已找到那個說書先生的住處,在城郊一個荒村裡,那個村總共還剩不到十戶人家,家家之間隔得遠,都沒什麼來往,沒人知道他什麼時候住進去的,也沒人認識他。”
侍衛說著把手裡的小包袱呈到蕭瑾瑜面前,“他房裡除了些過日子的傢伙之外沒特別的什麼東西,倒是在他被褥底下發現了這兩樣東西。”
蕭瑾瑜解開包袱,第一樣東西剛入眼,臉色就倏地一沉。
“讓景翊來一趟。”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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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翊帶著一抹頗得意的笑從窗口跳進來,轉身關上窗子,“我就說嘛,這種事我肯定辦得比你利索,那丫頭一點兒毛病都挑不出來……”
轉身看到蕭瑾瑜桌上擺著的一塊雞血石印,景翊一抹笑僵在臉上,倒吸了口涼氣,“這是……誰的?”
蕭瑾瑜凝著眉頭,聲音微沉,“那個滿嘴六扇門的說書先生。”
景翊過去拿起那塊印,翻過來看了一眼,印上刻著四個字。
探事十六。
“皇城探事司的人怎麼會在這種地方?”
蕭瑾瑜放低了點兒聲音,“可還記得吳郡王蕭玦謀反的案子?”
景翊臉上一點兒笑意也沒有,眉頭也皺了皺,“你前年不是查清楚,給他平反了嗎?”
蕭瑾瑜輕輕點頭,“平反後他就隱居此地,知道此事的人不多。”
景翊一雙狐狸眼瞪得溜圓,“吳郡王從天牢出來就剩下半條命了,皇上還讓探事司的人盯他幹嘛?”
蕭瑾瑜冷下臉來一眼瞪過去,“是你該問的嗎?”
景翊立馬閉嘴。
剛才一驚就忘了形,皇城探事司的事兒別說他不能問,就是蕭瑾瑜也沒資格問,甚至他們本不該知道這些專為皇上行監視之事的人的存在。
蕭瑾瑜拿起桌上的一本薄薄的小冊子,“這也是從那說書先生的住處找到的。”
景翊隨手翻開一頁,剛看了半行,臉就繃不住了,“豬毛,土蛋,狗尾巴草……”景翊一臉黑線地抬起頭來,“這是什麼玩意?”
“你也不知道?”
“我怎麼會知道……你要不問問你家王妃娘娘,沒準兒她能知道。”
蕭瑾瑜心裡倏地一沉,“為什麼?”
景翊苦笑著把冊子撂回桌上,“不為什麼……咱們知道的她不知道,她知道的咱們不知道,這會兒咱們不知道了,沒準兒她就能知道了唄……”
“……這事兒再說,你現在馬上到紫竹縣縣衙去一趟。”
“知道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29 11:24 PM
43 四喜丸子(二)
景翊像鬼魅一樣飄進屋裡來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蕭瑾瑜正坐在屋裡等他,一股濃烈的酒味迎面撲過來,蕭瑾瑜擰起眉頭,“喝酒了?”
景翊往桌邊一坐,穩穩當當地抓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水,臉上和聲音裡都不帶一點兒醉意,“鄭有德當了十來年縣令,早就當成油條了,不灌暈了根本吐不出實話來……我一口沒喝,全倒了,是他喝多了非要演猴戲給我看,蹦蹦跳跳撞翻了兩罈子酒,灑了我一身。”
“可問出什麼了?”
景翊一口乾了杯子裡的水,搖搖頭,“我跟他說是三法司年底對地方衙門的例行抽訪,他就一個勁兒的你好我好全都好,然後擺酒請我吃飯,我一邊灌他一邊明著暗著問,開始還是說哪兒哪兒都好,後來就問什麼都不清楚,吳郡王是誰他不知道,那個說書先生在茶樓裡編排六扇門的事兒他也不知道……就是個糊塗芝麻官,要不也不至於當十幾年縣官了。”
蕭瑾瑜若有所思地輕輕點頭。
景翊苦笑,“這小破地方……能出多大的事兒啊?”
“靜觀其變吧……必定小不了”
******
蕭瑾瑜的馬車一大清早從紫竹縣縣城進到楚水鎮,路過添香茶樓之後就再沒有能讓這輛大馬車過去的路了,於是把馬車寄放在添香茶樓,楚楚推著蕭瑾瑜的輪椅在前面走,倆侍衛一根扁擔擔著三箱彩禮在後面跟著,四個人在各種小巷子裡九拐十八繞了好一陣子,越走越冷清,一直走到看見山看見河了,楚楚終於指著一戶建在河邊的小院子喊起來,“到啦到啦!就是那兒啦!”
蕭瑾瑜還沒來得及出聲,楚楚已經推著他就過去了,“爺爺奶奶!爹!哥!我回來啦!”
還沒進院子,一個頭髮花白腰板硬朗的老婦人就從屋裡迎了出來,楚楚放開蕭瑾瑜的輪椅,一頭扎進老婦人懷裡,“奶奶!”
楚奶奶笑著拍拍她的後腦勺,“哎!回來了就好……進屋,都快進屋吧!”
看著楚楚跟楚奶奶進去,蕭瑾瑜才發現自己剛才緊張得連呼吸都忘了。
連見皇上都不緊張,這是緊張的什麼……
一滯之間楚楚又跑了回來,湊到蕭瑾瑜耳邊笑著道,“你別害怕,我奶奶說你長得可好看啦!”
蕭瑾瑜臉上一熱,還沒來得及現出紅色,楚楚已經轉身跑進去了。
蕭瑾瑜深呼吸了幾下才緩緩推動輪椅進屋去,剛進屋就發現,除去楚楚和楚奶奶不知道去了哪兒,楚家三個大男人都在客廳裡坐齊了,六隻眼睛正齊刷刷地盯著門口。
倆侍衛把彩禮箱子擱在門口,跟在蕭瑾瑜後面一塊兒進了門,進門還沒站穩腳,那個二十出頭一臉憨厚老實模樣的壯小夥就走過來,眼神落都沒落到蕭瑾瑜身上,直接一把扯住左邊那個一臉英氣的侍衛,“你要娶我妹妹?”
誰要娶你妹妹……
侍衛差點兒給他跪下,還沒來得及張嘴,就聽那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人拍著大腿道,“這楚丫頭!咱……咱要一個就行了,咋還領來一幫啊!”
“……”
蕭瑾瑜臉上一陣青紅交替,穩了穩呼吸,頷首拱手道,“沒有一幫……只晚輩一個。”
楚楚爹一愣,小夥子也把侍衛撒開了,瞪大了眼在蕭瑾瑜和倆侍衛身上來回晃蕩了好一陣子,最後一臉懷疑地看著蕭瑾瑜,“那信……是你寫的?”
“正是在下。”
小夥子撓頭一邊打量著蕭瑾瑜,一邊嘟囔道,“不對啊……不都說字兒長得跟人一樣嗎,那字寫得跟神仙一樣,怎麼人是……”一雙眼睛盯在蕭瑾瑜的腿上,沒好意思再往下說。
被楚家爺倆兒這麼一打岔,蕭瑾瑜反倒不緊張了,抬起目光淡然一笑,“人是凡夫俗子,有負兄台期望,實在慚愧。”
小夥子聽得臉上一燙,舌頭一陣打結,“我我我……我叫楚河,我我我我……我是楚丫頭她哥!”
蕭瑾瑜拱手一笑,“在下安七,有禮了。”
楚河回頭看向楚楚爹,楚楚爹轉頭看向楚爺爺,楚爺爺直直地看著蕭瑾瑜的一雙腿,蕭瑾瑜就那麼靜靜坐著,神色淡然而謙恭有禮,好一陣子沒人出聲,生生把倆侍衛緊張得腦門兒直冒汗。
到底還是楚爺爺清了清嗓子,開了口,“是你……要娶我家楚丫頭啊?”
蕭瑾瑜微微頷首,“是。”
楚爺爺盯著蕭瑾瑜上下左右又看了半天,看得蕭瑾瑜又隱隱心慌起來。
明明一張聖旨握在手裡,不娶也得娶,不嫁也得嫁,可蕭瑾瑜就是忍不住緊張,比第一次升堂審案還緊張。
從昨天晚上開始他腦子裡就一直在想楚家長輩可能問些什麼,想得一晚上都沒睡著,準備好的對答的話都能寫出一本書了,可看剛才那爺倆的勢頭,楚爺爺問出來的話肯定是他再想三個晚上也想不到的。
楚爺爺一直把蕭瑾瑜看得臉色發白,蕭瑾瑜心都提到了嗓子口了,出了一手的冷汗,才聽到楚爺爺問了一句,“那啥時候娶啊?”
“啊?”
楚爺爺臉一拉,“啊啥呀啊!你反悔啦?”
蕭瑾瑜慌得連連擺手加搖頭,一張臉一下子紅起來,“沒有沒有……”
這問題他還真想不到……
而且是想都不敢想……
他那一封信裡淨是文縐縐的客氣話,有用的也就只有自己姓什麼叫什麼家在哪兒幹啥的,還都不是實話……什麼都沒問呢,這就讓娶了?
蕭瑾瑜愣愣地看著楚家的三個男人,“你們……答應了?”
楚爺爺白了蕭瑾瑜一眼,“看你這傻愣愣的模樣,肯定不會欺負楚丫頭。”
蕭瑾瑜趕緊搖頭,“晚輩絕不欺負她!”
楚河撓著頭嘿嘿一樂,“楚丫頭跟你這樣的也挺好,你要欺負她,我肯定打得過你!”
“……兄台說的是……”
楚河被這聲“兄台”叫得不好意思了,“都一家人了,還客氣啥呀!你喊我哥就行了!”
蕭瑾瑜嘴角一僵。
倆侍衛默默抬頭看向房梁,這不屬於吳江指定的護駕範圍……
見楚楚爹和楚爺爺還真一臉期待地看著他,蕭瑾瑜硬著頭皮叫了一聲,“哥……”
“哎!”
喊了小的不喊老的實在不成體統,蕭瑾瑜向楚爺爺和楚楚爹微微頷首,“爺爺,岳父……”
楚楚爹樂呵呵地走過來,寬大的手掌在蕭瑾瑜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蕭瑾瑜心裡一慌,差點兒被他拍趴下,“這傻孩子!叫啥岳父啊!一個女婿半個兒,喊爹就行啦!”
“……!”
楚爺爺一眼瞪過來。
“爹……”
“哎!”
“……”
楚楚這才從一側屋裡跑出來,湊到蕭瑾瑜身邊笑嘻嘻地在他耳邊小聲道,“我就說吧,他們肯定不欺負你。”
還想怎麼欺負啊……
楚奶奶也從屋裡走出來,笑眯眯地看著蕭瑾瑜,“你倆幹過啥,楚丫頭剛剛都跟我說啦……”
蕭瑾瑜臉上“騰”地一紅,他倆……幹過啥了啊?!
看著蕭瑾瑜臉紅起來,楚奶奶笑得更開了,伸手在蕭瑾瑜臉上輕輕拍了拍,“這孩子臉皮兒怎麼這麼薄呀……臉皮薄了好,心好,人厚道!”
“謝謝奶奶……”
蕭瑾瑜一張臉紅得要冒煙了,楚楚就只管在一旁看著這顆大紅櫻桃“咯咯”直笑。
楚奶奶笑著把楚楚攬進懷裡,騰出一隻手來摸了摸蕭瑾瑜的腦袋,“看你就是個有大學問的……楚丫頭年紀小,沒見過啥世面,她要是啥做的不好,你就說給她聽……楚丫頭心眼兒實,可聰明得很,一學就會。”
“她……她很好……”
倆侍衛繼續默默望房梁,生怕一不留神多看到點兒什麼,隨時有被殺人滅口的危險。
蕭瑾瑜終於在倆侍衛仰頭望天的姿態裡得到了點兒啟發,趕忙道,“晚輩……晚輩把彩禮帶來了。”
楚楚爹樂得一拍巴掌,“好!楚丫頭的嫁妝也都收拾好了,咱說辦就能辦!”
蕭瑾瑜差點兒昏過去,他前天晚上才把信送出去,這才一天工夫……嫁妝都收拾好了?還說辦就辦!
還沒等他急,楚爺爺掄起拐棍“邦”地敲到了楚楚爹的腦袋上,“你猴急個啥!沒幾天就過年了,總得讓他倆在家把年過完吧!這小子家在京城,那麼大老遠的,楚丫頭嫁了,跟他走了,那啥時候還能回來過個年啊……”
楚奶奶聽了這話眼圈紅了起來,又把楚楚往懷裡攬了攬,好像生怕有人要搶走她似的。
楚河咬咬嘴脣一臉不捨地看向楚楚,楚楚爹捂著腦袋愣在那兒,笑容也僵在了臉上。
一時滿屋靜寂。
蕭瑾瑜突然覺得自己像是犯了什麼不可彌補的滔天大罪,看著楚楚偎在楚奶奶懷裡戀戀不捨的可憐模樣,心裡一亂,脫口而出,“我每年帶她回來……”
一家人“唰”地齊齊轉頭看向他,“真的?”
蕭瑾瑜被這陣勢嚇得一愣,“真……真的。”
爹都喊了,還有什麼假的啊……
楚爺爺捋著鬍子直點頭。
楚河憨憨地一笑,“你還真是個好人!”
楚楚爹笑沒了眼睛,“在家過年好,好!咱家有屋子,能住得下!”
楚奶奶笑眯眯地抓起他的手拍了拍,“多招人疼的孩子……瞧你瘦的,做大生意累得很吧,奶奶給你做好吃的,好好補補身子。”
楚楚爹也連連點頭,“對對對!我這就到後面山上給戶人家收屍去,回來給你們煮排骨湯,這倆大個子兄弟也一塊兒吃!”
“不不不……不敢不敢!”
“都是一家人,客氣啥啊!”
“……”
******
直到楚家人各忙各的去了,楚楚推他進了間小屋,蕭瑾瑜一張臉還紅得厲害,楚楚笑嘻嘻地看著他,看著看著,忍不住摟著他脖子在他臉上親了一口,趴在他耳邊上悄悄地說,“王爺,你真好!”
蕭瑾瑜都快哭了,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在人前狼狽成這副模樣,還有倆部下在一邊兒聽著看著,真是沒臉見人了……
蕭瑾瑜把楚楚扯起來,一臉的又羞又惱,再怎麼板著臉還是跟受了氣的小媳婦似的,“好什麼好……你就看著我在那兒丟人?”
楚楚一臉認真,“你才沒丟人呢,你說得可好啦,他們都誇你啦!”
蕭瑾瑜連哭的心都沒了,有氣無力地靠到椅背上。
還好,這種事兒一輩子就一回……
蕭瑾瑜輕輕嘆氣,看著眼睛笑得彎彎的楚楚,“我見了你家裡人……你願不願意跟我去見見我的一個親戚?”
楚楚一下子睜大了眼睛,“你有親戚在楚水鎮?”
“在紫竹縣,離這兒不遠。”
“好!我肯定不給你丟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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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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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29 11:24 PM
44 四喜丸子(三)
從添香茶樓上了馬車,楚楚鑽進車裡就忍不住問蕭瑾瑜,“王爺,咱們是去看你的哪個親戚呀?”
“我三哥的長子。”
“就是你侄子?”
蕭瑾瑜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嗯……”
“那他家裡還有別的什麼人嗎?”
“沒有。”
楚楚松了口氣,眨眨眼睛,“他叫啥名兒呀?”
“蕭玦。”
楚楚“哦”了一聲,嘟囔一句,“咋不是魚啦……”
“……”
******
王爺家親戚住的地方,楚楚本以為會是個像安王府那樣一不留神就能走迷路的大宅子,下了馬車才知道,居然就是個窩在巷子底的幽深小院。
院門緊閉著,青漆剝落的木門上掛著一把鏽跡斑斑的大鎖,門前積了好一層枯枝落葉,看著像是荒廢了好些年了。
楚楚擰起眉頭看著院門,湊到蕭瑾瑜旁邊小聲問,“王爺,你是不是記錯啦?”
蕭瑾瑜也輕輕蹙著眉,皇室宗親的居所在京皆有記錄,地方肯定是沒錯,但這麼看著……
一個侍衛圍著院墻繞了一圈,“王爺,後面有個小門,反鎖的,敲了,沒人開。”
看見蕭瑾瑜眉頭皺得緊緊的,楚楚往上跳了跳腳,奈何個兒太小,連院墻頂兒都沒看見,只好胡亂猜,“是不是出門了呀……快過年啦,他出去買年貨了吧?”
“不會……你倆,把門破開。”
倆侍衛一個抽刀砍掉了大鎖,一個抬手撞斷了門閂,兩扇破門經不住折騰,直接從門框上掉了下來,“咣當”一聲拍進了院子裡。
聲響未落,一個帶著火氣的蒼老聲音罵著就過來了,“這又是哪兒來的熊孩子……忍你們一回兩回的還蹬鼻子上臉了啊!讓我逮著你們……逮著你們,我……”
老頭兒顫巍巍地走到門口,吹鬍子瞪眼的神情還掛在臉上,一眼看見端坐在門口的蕭瑾瑜,像被人一塊磚突然拍到後腦勺上一樣,一僵,接著就“撲通”一聲跪到地上,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似的,“哇”的一聲哭起來了。
看著這少說也有六十大幾的老頭兒哭成這樣,倆侍衛一時愣在原地,怔怔地看著倒在地上的門,就這麼兩扇破門,不至於吧……
楚楚一看老頭兒哭得連氣都喘不勻了,乾巴巴的身子哭得一抖一抖的,趕緊跑過去攙他,急道,“你別哭,別哭呀!這門多少錢,我……我家王爺賠你,他有錢,有好多錢!”
老頭兒被她說得哭不下去了,抽噎著跪直了身子,淚眼婆娑地看著一臉著急的楚楚,“你是……你是什麼人啊?”
楚楚笑得甜甜的,“我是你沒過門兒的嬸嬸!”
老頭兒一口氣兒沒喘勻差點兒背過去,噎得一對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蕭瑾瑜臉色一團漆黑,“楚楚……扶田管家起來。”
“啊?”楚楚瞪大了眼睛看著已經欲哭無淚的田管家,“你不是王爺三哥家的大兒子呀?”
“不敢不敢……”田管家慌忙抬手往後面小樓一指,“我家王爺在房裡歇息呢……”
楚楚攙起田管家,侍衛也把蕭瑾瑜的輪椅抬了進來,楚楚趕緊小臉泛紅地躲到蕭瑾瑜身邊,壓著聲兒道,“王爺,你不是說他家裡沒別人了嘛,你怎麼老說瞎話啊!”
他只當她問的是家眷,誰知道她會把所有人都問進去啊……
這麼大一個侄子,她還真敢想……
蕭瑾瑜伸手把她往後撥了撥,看著差點兒嚇丟了魂兒的田管家,“我來此地辦點私事,順便來看看他。”
田管家抹了兩把淚,搖頭嘆氣,“您來得正好……”
蕭瑾瑜眉心一沉,“怎麼了?”
田管家搖搖頭,又抽咽起來,“還能怎麼,病唄,從裡到外都是病……王爺命苦,好端端的一個人,說關天牢就關天牢……要不是您給張羅著翻案,就是這半條命也得丟在那裡面……從來了紫竹縣之後他就讓人把大門鎖了,院里幾個下人進出就走後院小門,誰敲門也不讓應,一天到晚就窩在屋裡對著棋盤發呆,啥也不幹,讓人看著心裡難受啊……這幾天一直發燒,還不肯吃藥,老說自己就該走了,得快點兒把那盤棋琢磨出來……”
直到田管家哭得說不下去了,蕭瑾瑜蹙眉輕輕點頭,“我去看看……楚楚,你跟我來。”
“好。”
******
蕭瑾瑜和楚楚進屋的時候,蕭玦正裹著一領狐裘靠在榻上,直直地看著擺在身邊矮幾上的棋盤,兩個人都來到他對面了,他連目光都沒動一下。
楚楚站在蕭瑾瑜身邊好奇地看著這個最多二十歲的年輕人,倒不是他長得多好看,只是她還從沒見過一個大活人能這麼有屍體的感覺。
蕭瑾瑜沒看人,倒是輕皺眉頭看著那盤棋,這個殘局在蕭玦還南征北戰意氣風發的時候就已經跟著他了,一直無人可解,包括蕭瑾瑜。
蕭瑾瑜沉聲道,“紫竹縣有皇城探事司的人。”
蕭玦沒有任何反應。
“紫竹縣就只有你值得他們來。”
蕭玦仍沒有反應。
“那個探事司的人失蹤了。”
蕭玦眼裡只有棋盤。
“讓她試試吧。”
蕭玦目光一動,緩緩看向了蕭瑾瑜身邊的楚楚。
楚楚聽蕭瑾瑜說話正聽得糊塗,突然被蕭玦用這樣深不見底的目光看過來,忙往蕭瑾瑜身後退了一步。
蕭瑾瑜靜靜看著蕭玦,“反正你一時破不了,讓她試試也無妨……沒準兒還能蒙出點兒什麼。”
蕭玦微微地點了下頭。
楚楚急得直扯蕭瑾瑜的袖子,她可不會玩兒這些東西啊!
蕭瑾瑜雲淡風輕地道,“無妨,隨便怎麼下……把那片被圍的白子救出來就好。”
“只要讓黑的不圍著白的就行?”
“嗯。”
楚楚看看那盤擺得密密麻麻的黑白子兒,又看看面如冰封的蕭玦,咬咬牙站到了前面來,下巴一揚,“我要是把白子救出來了,你得好好聽王爺說話。”
蕭玦又點了下頭。
楚楚眨眨眼睛,“讓白子出來就成?”
蕭玦仍點頭。
看著楚楚掃了眼棋盤,抬起手來。
蕭玦微傾起身子,輕蹙眉心緊盯棋盤,余光瞥見楚楚落手沒去抓棋子,而是抓住了棋盤一角,還沒反應過來,楚楚已經揚手往上一掀,“嘩啦啦”地把棋子掀了一地。
撂下棋盤,楚楚拍了拍手,笑眯眯地道,“好啦,白子全出來啦!”
蕭玦瞠目結舌地僵在那兒,愣愣地看著一地棋子。
蕭瑾瑜輕勾嘴角,他就知道會是如此……早幾年前就想掀這棋盤了。
蕭玦愣了好半天,才盯著楚楚說出句話來,“你是誰……”
聲音虛弱,啞得厲害,飄渺得像是從閻王殿傳來的,再配上那張慘白凹陷的臉,楚楚慌地躲回了蕭瑾瑜身邊。
“她是你還沒過門的嬸嬸,我來娶她,順便看看你……”蕭瑾瑜帶著點兒滿足的笑意掃了眼地上的棋子,“你現在心事已了,安心養病吧……閒事莫理。”說完就推動輪椅出門去了。
楚楚趕緊跟了上去,“王爺,我沒給你丟人吧?”
“沒有。”
******
回到楚家的時候天色已暗,屋裡燈火通明,沒進院門就聽見楚家人高高低低的說話聲,飯菜香都飄到院子裡來了。
蕭瑾瑜心裡無端地暖了一下,從一片死寂的郡王府沾染來的冰冷沉鬱感消融殆盡,整個人像是一下子脫下了一身鐵皮鎧甲,疲憊之餘又感到格外輕鬆。
不知怎麼,突然覺得是到家了。
明明是個還沒待滿一天的地方……
“我們回來啦!”
“正好!”楚楚爹端著一盆排骨湯笑呵呵地從後門進屋來,“都做好了,吃飯吧。”
“好!”
蕭瑾瑜坐到桌邊往桌上看了看,桌上葷葷素素擺了一大片,都是最普通的家常菜,可一看就是費勁了心思往精細裡做的,香氣熱騰騰地擠了一屋子,把蕭瑾瑜向來遲鈍的食慾都喚醒了。
楚奶奶盛了滿滿一大碗飯放到蕭瑾瑜面前,笑著道,“小地方也沒什麼好吃的,就吃個新鮮……多吃點兒,不夠鍋裡還有!”
“夠了,夠了……謝謝……”
楚奶奶笑著伸手拍了拍蕭瑾瑜的後腦勺,“這傻孩子,老客氣什麼呀……”
“應……應該的。”
楚楚爹舀了一碗排骨湯遞給蕭瑾瑜,碗裡排骨堆得高高的,“我就這個湯做得最好,你嘗嘗好吃不……你要愛吃,回頭我教你!”
楚河直笑,“爹,人家是京城的大老闆,才不跟你學做湯嘞!”
“我學……”
“你學個棒槌!”楚爺爺翻了個白眼,夾起一隻碩大的雞腿塞進蕭瑾瑜碗裡,“你看你瘦的,一不留神再把自己當排骨煮嘍……”
“……您說的是……”
楚楚也笑盈盈地往蕭瑾瑜碗裡夾了幾筷子菜,“你愛吃素的,我們這兒的菜可比京城的菜水靈多啦,你多吃點兒!”
“……”
蕭瑾瑜看著面前堆得跟小山似的飯碗,額頭上默默冒出了一層細汗。
要是把這些一氣兒吃下去,一直到冬天過去都不用再吃飯了吧……
抬頭看見楚家五口人齊刷刷地看著自己,一副他不吃他們就都不吃的架勢,蕭瑾瑜趕緊拿起勺子喝了幾口湯,又拿起筷子胡亂扒了幾口飯。
蕭瑾瑜剛嚼了幾下,就聽楚爺爺問了一句,“咋樣?”
蕭瑾瑜一緊張,立馬想說個“好”,結果一口飯咽得急了,突然嗆咳起來,咳得臉頰都紅了。
楚楚趕緊湊過來幫他拍背,“你慢點兒吃嘛!”
楚奶奶一邊給他倒水一邊埋怨楚爺爺,“你這老頭子,吃個飯還堵不上嘴……”
喝了幾口水順過勁兒來,蕭瑾瑜擺擺手,想說自己沒事兒,可還沒出聲,脊骨裡倏地竄過一陣強烈的疼痛,蕭瑾瑜身子一顫,疼痛迅速沿著骨頭蔓延開來。
這是……
呼吸控制不住地急促起來,趁著劇痛還沒把意識耗盡,蕭瑾瑜一把抓過楚楚的手放在自己腰帶扣上,“楚楚,藥……”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29 11:25 PM
45 四喜丸子(四)
看著蕭瑾瑜臉色突然變得煞白一片,楚楚嚇了一跳,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兒,楚河一下子跳了起來,伸手就把楚楚扯到了自己身後,一臉憤憤地瞪著蕭瑾瑜,“你要啥!”
楚奶奶把楚楚攬到了身邊,意味深長地看著靠在輪椅中氣息不勻的蕭瑾瑜,“孩子啊,這樣可不成……提親是提親,得拜了堂才能算數……”
蕭瑾瑜一張臉上又白又黑,冷汗順頰而下,喘息得說不出話來,更別說去解什麼腰帶扣,只得直直盯著楚楚,指望她能想起點兒什麼來。
楚楚爹在楚楚和蕭瑾瑜之間來回看了看,看著蕭瑾瑜死死盯著楚楚不放,撓著頭嘿嘿一樂,“我都不知道咱楚丫頭還能讓人稀罕成這樣呢……”
被蕭瑾瑜這樣盯著看,楚楚猛地想起來那天侍衛是怎麼摔了他的腰帶扣取了顆藥給他吃的,往他腰間一看,正是個一模一樣的腰帶扣。
他又沾著什麼髒東西了?
楚楚急著衝過去,“你忍著點兒,我幫你!”
還好她記得起來……
楚楚上前就要解蕭瑾瑜的腰帶扣,楚河一把拉住她的手,一張臉漲得通紅,“不行!”
以前咋不知道這丫頭片子這麼大膽,當著一家老小三代的面就敢……
楚楚抬起胳膊肘子使勁兒往楚河胸口一頂,把楚河推到一邊兒,急道,“你快點兒弄涼水來,要帶冰的,他得泡到冰水裡才行!”
楚河一愣,怔怔地看著大汗淋漓喘氣急促的蕭瑾瑜,看他身子單薄得跟紙糊的似的,還是個殘廢的,他這向來好心眼兒的妹子咋對自己男人下得了這狠心啊……楚河咬咬牙,抓起楚楚的胳膊把她扯開,一張臉憋得發紅發紫,才憋出一句話來,“要不,要不我來……”
蕭瑾瑜快瘋了,剛要提起點力氣開口,就聽楚爺爺把拐棍往地上一頓,沉聲道,“都閃開!”
楚爺爺走過來一把抓住蕭瑾瑜的手腕,蕭瑾瑜一驚,想掙沒掙得開,楚爺爺往他脈上一搭,臉色一沉,“把他抱到裡屋床上去。”
楚楚爹怔怔地看看蕭瑾瑜,又看著楚爺爺,抿了抿嘴,“爹,您年紀大了,這樣不好……您要是不放心,要不……要不我來?”
蕭瑾瑜後悔自己怎麼沒早點兒昏過去,現在想昏都不敢昏了。
“來個棒槌!”楚爺爺拐棍一頓,“再磨蹭……想給女婿收屍啊!”
楚楚爹一愣,奔過來摸了下蕭瑾瑜的脈,一拍腦門兒叫起來,“呦!這是……”
“是個棒槌!快啊!”
“哎……哎!”
楚楚爹和楚河手忙腳亂又小心翼翼地把蕭瑾瑜送進屋裡抱上床,楚奶奶一直把楚楚攬在身邊,不讓她往前靠,楚楚急得直叫,“快把腰帶扣拿下來摔了!快點兒給他泡冰水!我得給他扎針!”
楚爺爺正一手拿著個小罈子走進來,抬起拐杖就往楚楚小腿上抽了一下,“叫!知道他是啥病啊你就叫?”
“他……”楚楚看著躺在床上已疼得意識不清的蕭瑾瑜,張嘴結舌。
她就知道他有風濕,他胃不好,他怕黑怕髒,可這怕髒也算不上是病啊……
楚楚發愣的時候,楚爺爺已拿著罈子湊到了床邊,揭了罈子蓋,屋裡頓時漫開一陣濃烈的酒藥混雜的氣味。楚爺爺掰著蕭瑾瑜的嘴,把罈子裡深褐色的汁水硬灌著讓他喝下去,一直灌了大半罈子,蕭瑾瑜突然趴到床邊吐起來,楚河趕緊遞上個痰盂。
蕭瑾瑜開始還吐的是穢物,吐著吐著突然嘔出一口暗紅發黑的血來。楚爺爺這才把那罈子擱到了一邊,伸手搭了搭他的脈,“行了……撿回條命來。”
“那……那他是啥病啊?”
楚爺爺扭過頭來瞪了楚楚一眼,“他是啥病,你咋不問他啊?”
楚楚往後縮了縮,楚爺爺沉著張臉看著她問道,“楚丫頭,這人……他到底是幹啥的?”
楚楚縮到楚奶奶懷裡,“他……他是京城的大老闆,賣茶葉的……”
楚爺爺“咚”地把拐棍往地上一頓,“才出趟門就學會扯謊了!賣茶葉的……賣茶葉的上哪兒染上這麼厲害的屍毒啊!”
看著楚楚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楚奶奶也著急了,拍拍楚楚的肩膀,“楚丫頭,他有啥病你咋都不知道啊……快說吧,這孩子到底是幹啥的呀?”
“楚楚沒說謊……是我有所隱瞞……”
一家人的目光本來都集中在楚楚身上,突然聽見床上傳來的微弱聲音,“刷”一下全都看了過去。
蕭瑾瑜已經恢復了意識,身上還在疼著,但疼得明顯沒有那麼劇烈了,蕭瑾瑜勉力撐起身子,楚河攙了他一下,扶他靠著床頭坐了起來。
“謝謝……”
蕭瑾瑜淡淡看著愣在楚奶奶懷裡的楚楚,勉強提著力氣,虛弱卻也清晰地緩緩道,“我確實做茶葉生意,只是不光做這個……我在京裡還是個當官的,查案子的官……先前恐行事不便,有所隱瞞,還望見諒……”
楚河眼睛睜得溜圓,盯著這個坐都坐不穩當的人,“你……你是京城裡的官兒?”
蕭瑾瑜輕輕點頭。
“那……那是多大的官兒啊?”
“沒品階……但只要是案子,我就能管……”
楚河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那……那不得比鄭縣令還大啊!”
蕭瑾瑜點點頭,“大一點兒……”
楚楚爹小心翼翼地看著這個長得一點兒都不像大官的官,“你這屍毒……是查案子染上的吧?”
“是……有三年了……有回查案沒留神,被人釘進了一口裝著腐屍的破棺材裡……關了三天才被救出來……後來就發現染了屍毒,也再不敢待在沒光亮的地方了……”蕭瑾瑜淺淺苦笑著看向楚楚,“我怕她嫌我,沒敢說……”
楚楚一急,從楚奶奶懷裡掙出來,奔到床邊一頭撲進蕭瑾瑜懷裡就哭開了,“我不嫌你!一點兒都不嫌你!”
被楚家人齊齊看著,蕭瑾瑜臉上微微泛紅,勉強抬手輕輕拍了拍楚楚的背,“謝謝……”
楚楚突然鬆開蕭瑾瑜,轉身拉住楚爺爺的胳膊,仰起一張掛著淚珠子的小臉,帶著哭腔道,“爺爺,你救救他吧……他是好人!大好人!我保證!”
楚爺爺臉色沉著,盯著面色慘白卻神情淡然的蕭瑾瑜看了一陣,擺擺手嘆了口氣,走到桌邊擺開筆墨,邊寫邊道,“我寫個方子,你跟你奶奶去找秦郎中拿藥……屍毒這玩意兒邪乎得很,染上的人也少,一般郎中都不會治……要不是你太爺爺染過,我也沒法子……他這都拖了三年了,都進到骨頭裡去了,一時半會兒治不好,得慢慢兒養過來……”
楚楚抹抹眼淚,接過楚爺爺遞來的方子,又跑過去抱抱蕭瑾瑜,“你肯定能好。”
蕭瑾瑜淺笑點頭,看著楚楚跟楚奶奶出了門,向楚爺爺頷首,真心實意地道,“謝謝爺爺……”
哪知道頭還沒抬起來,楚家三個男人齊刷刷給他跪下了。
每天給他下跪的人數都數不過來,還從沒把他跪得這麼心慌過,蕭瑾瑜驚得急道,“快請起來……晚輩不敢當……”
三個人不但沒起來,楚楚爹還磕了個頭,“你是查案子的大官兒,早晚能查出來……我們還是自己先招了吧!”
蕭瑾瑜一怔,楚河趕緊道,“我們要是自己招了,就算自首,不重罰吧?”
蕭瑾瑜鬼使神差地搖搖頭,這話說得是沒錯,可他完全這是說得什麼。
這麼一家人……能犯什麼大罪?
楚爺爺抬起頭來看向蕭瑾瑜,“你說要娶楚丫頭,其實是來查楚丫頭身世的吧?”
蕭瑾瑜心裡倏地一沉,臉色微變。
楚爺爺嘆了口氣,“我就知道……村裡窮得揭不開鍋的都嫌我們仵作家,京城裡的大官哪會自己找來這小地方提親啊……要是楚丫頭還有別的地方能去,我們也不願意這麼耽誤她一輩子……那麼好的一個丫頭,就因為在仵作家,被人家嫌棄這個嫌棄那個,就沒一家人家願意娶她……”
蕭瑾瑜凝起眉頭,聲音微微有點發顫,“楚楚到底是什麼人……”
楚河咬咬牙,“她是我爹在棺材裡撿的。”
蕭瑾瑜一愣,“棺材裡?”
楚楚爹點點頭,“那天大半夜裡有戶人家來叫我幫著收個屍,說是個女人病死了,我就去了……”
“黑燈瞎火地拿棺材抬回來,想給她換壽衣的時候才看清楚是個大著肚子的,都足月了,我摸著孩子可能還能救,就試了試,沒成想拿出來還真是個活的……”
“這女人夫家有仨媳婦,她排老二,都對她不好,婆婆還老打她罵她,都快生了還把她往柴房裡關,這才出的事兒……我琢磨著他家肯定不會要這從死人肚子裡拿出來的孩子,乾脆也沒告訴他家,就把楚丫頭悄悄留下當自己親閨女,啥也沒跟她說過……鎮上的人都猜楚丫頭是我在外面鬼混生的野種,可那也比說她是棺材子強多了啊……”
蕭瑾瑜心裡刀割針刺一樣地發疼,比骨頭裡的疼痛還強得多,疼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看著蕭瑾瑜輕皺著眉頭沒說話,楚河趕緊道,“我家從來不騙人,就這一回!你……你要是因為這事兒治我家的罪,可千萬別讓楚丫頭知道,她夠可憐的了,要是再知道這事兒,這輩子都得難受……還有,她是真喜歡你了,你跟她說不娶她的時候慢慢兒說,別一下子告訴她,她肯定受不了……”
“我娶她……一定娶她……”
楚家仨男人都愣了一下,“你說啥?”
蕭瑾瑜清清楚楚地說了一遍,“你們放心,我一定娶她,好好待她……”
楚爺爺怔怔地看著蕭瑾瑜,“你真是來提親的?”
蕭瑾瑜認真點頭,“是……”
楚楚爹一臉錯愕,“楚丫頭她……她是個棺材子,你……你不嫌她晦氣?”
蕭瑾瑜淺笑,“我不也是從棺材裡撿來的一條命嗎……她不嫌我,我為何嫌她……”
楚河一下子樂得能看見後槽牙了,“你還真是個有大學問的!你肯定是個好官!”
“謝謝……”
楚楚爹激動地直擺手,眼圈都紅了,“不不不!你待楚丫頭好,我們謝你,謝你!”
楚爺爺拄著拐棍站起來,從上到下把蕭瑾瑜看了一遍,“就是這身板兒太弱了……回頭給你挑幾個方子好好調調,別耽誤了跟楚丫頭的正事兒。”
“……謝謝爺爺……”
楚爺爺臨出門又皺皺眉頭嘟囔了一句,“身板兒弱點兒倒也好,沒勁兒找別家閨女了……”
“……”
******
楚家三個男人都出去了,門口輕輕閃進一個人來。
一個侍衛臉色煞白地往蕭瑾瑜床前一跪,“卑職該死,又讓王爺遇險……”
楚家仨男人給他下跪的時候侍衛就到了,他給侍衛暗號讓他藏好了等著。
“不礙得……吳郡王處可有動靜?”
“他把棋盤棋子扔了……之後就一直躺在屋裡。”
蕭瑾瑜輕輕點頭,“再去幫我查件事……我今晚病發恐怕與楚家這頓晚飯有關,替我查查因由……”
“是,王爺。”
作者:
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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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30 12:04 PM
46 四喜丸子(五)
侍衛走後,蕭瑾瑜躺下來慢慢合起了眼睛。
這回屍毒發作得確實有些蹊蹺。
但凡接觸到腐物,屍毒很快就會發作,所以肯定不在別處,就是在楚家沾到的。
楚家雖也做收屍入殮的生意,但都是在院後面那間獨立的小屋裡做的,死人的東西根本不會弄進過日子的屋裡來。
毒發前只被楚楚碰過,而楚楚一天下來一直跟他在一塊兒,根本沒碰過什麼可疑的東西。
這麼算著,可能有問題的就只有他胡亂吃下的那幾口飯了。
排骨湯,米飯,清炒山藥,芹菜肉絲。
可楚家世代仵作,屍體誤上飯桌的可能實在微乎其微。
但若除去這個……
藥酒的後勁兒襲上來,蕭瑾瑜想著想著就昏昏睡著了,再被疼痛折騰著醒來的時候天都快亮了,視線剛清楚起來,就看見楚楚坐在床邊的小板凳上,枕著胳膊趴在床邊,小嘴微微嘟著,看起來睡得正香。
蕭瑾瑜抬手輕輕撫上楚楚的肩膀,剛低低地喚了她一聲,楚楚就一下子坐了起來,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道,“你醒啦……我給你端藥,你得把藥吃了……”說著就去端放在床頭矮桌上的藥碗,剛拿起來就擰起了眉頭,“都已經涼透了……你等一會兒,我這就給你再熬一碗去。”
蕭瑾瑜伸手把她拉住,藉著昏黃的光亮看見她睡眼惺忪的模樣,心裡一暖,輕聲道,“別去了……太晚了,先睡吧……”
楚楚搖搖頭,“爺爺說了,你醒了得吃藥。”
“我還想再睡會兒……”
楚楚擱下藥碗,坐回小板凳上,“那你睡吧,我在這兒看著你。”
蕭瑾瑜在自己身邊輕輕拍了拍,“上來躺著看吧……”
“好。”
楚楚脫了外衣爬上床鑽進被窩,小心翼翼地貼到蕭瑾瑜懷裡,隔著衣服輕輕地摸他消瘦的身子,輕到像是生怕把他碰碎了似的,撅著小嘴喃喃地道,“爺爺說,屍毒要是進到了骨頭裡,發作的時候能把人活活疼死……你怎麼一聲都不叫呀?”
蕭瑾瑜輕輕摟著她,她這滿是心疼的神情倒是把他看得心疼起來了,“沒那麼疼……”
“你怎麼就被人釘到棺材裡了啊?”
蕭瑾瑜淺淺苦笑,“笨死了……是不是?”
楚楚一下子把他抱得緊緊的,“才不是呢!”緊緊抱了一會兒,才又問道,“你把那個害你的壞人抓住了嗎?”
“唐嚴抓住的,當場就殺了……”
“殺得好!唐捕頭真厲害!”
“嗯……”
楚楚安靜了一會兒,突然道,“王爺,我以後不找六扇門了。”
蕭瑾瑜微怔,他還以為這輩子都不會聽見她說出這句話來呢,“為什麼……”
“我以後就專幫你一個人查案子,你查的案子裡的屍體我都幫你驗,再也不讓你身上的屍毒發作了。”
蕭瑾瑜一時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歉疚,就把懷裡的小身子摟得緊了些,“謝謝……”
聲音未落,腰背間的疼痛冷不防地狠狠加重了一下,蕭瑾瑜身子倏地一顫,倒吸了口涼氣,摟在楚楚腰背上的手也僵了一僵,瞬間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楚楚忙爬起來看他,“王爺,你又疼啦?”
蕭瑾瑜咬牙忍過去,勉強牽起一點笑,“沒事……沒事……”
楚楚急得眼圈發紅,小手在他身上一陣亂摸,“你到底哪兒疼呀?”
讓她這麼摸下去還不知道會摸出點兒什麼事兒來,蕭瑾瑜只得老老實實地道,“腰……腰上……”
楚楚立馬就不摸了,蕭瑾瑜剛松出半口氣,衣服就一下子被楚楚扯開了,楚楚把小腦袋湊下去,一下接一下地親在蕭瑾瑜腰間蒼白微涼的皮膚上。
蕭瑾瑜嚇得身子發僵,“楚楚,你幹什麼……”
楚楚沒說話,只管一下一下地圍著蕭瑾瑜的腰親了個遍。最敏感的地方被這樣對待,蕭瑾瑜就覺得像是藥酒的後勁兒又上來一回似的,全身發燙,煞白的臉上紅雲密布,喘息也亂了起來。
“楚楚,你別……別……”
楚楚終於停下來的時候,蕭瑾瑜那點兒可憐的理智都要被燒成灰了,腦子裡亂得一塌糊塗,咬牙強忍著才沒發出讓他想要一頭撞死自己的動靜來。
“你還疼嗎?”
疼死他也不敢再說疼了,“不疼……一點兒都不疼……”
楚楚這才扯好被子鑽回他懷裡,重新抱住他,得意地笑,“我小時候要是摔著哪兒,我奶奶就給我親親哪兒,親幾下就不疼啦!”
“……!”
******
蕭瑾瑜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怎麼睡著的,只記得是在楚楚睡著很久之後的事兒了,再一睜眼天都大亮了,第一眼就看見景翊坐在床邊的小板凳上,托著腮幫子眯著狐狸眼,帶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看著他的胸口。
蕭瑾瑜低頭一看,差點兒背過去。
昨晚楚楚扯開他衣服之後根本沒再給他扯回去,他腦子一亂也忘了個乾乾淨淨,這會兒楚楚衣衫微亂地趴在他肌膚袒露的胸口上,被子還好巧不巧地往下滑了一段兒,正好滑到個若隱若現,讓人浮想聯翩的地方。
蕭瑾瑜陰著張臉扯起被子把自己和楚楚一塊兒裹了起來,壓著火氣也壓著聲音道,“你到這兒來幹什麼?”
景翊勾著嘴角,“你放心,楚家爺兒倆在衙門幹活兒呢,楚爺爺給你找藥去了,楚奶奶出去買菜去了,家裡沒人,我就是看看你在老丈人家裡過得怎麼樣……看起來也沒那麼凶險嘛……”
蕭瑾瑜一眼狠瞪過去,景翊“噌”地站了起來,“我來報案的!”
楚楚聽見聲響,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看見景翊站在床邊,一下子爬了起來,驚喜地叫,“景大哥,你咋來啦?”
她一起來不要緊,被子一下子掀開來,蕭瑾瑜剛剛遮起來的身子又一下子露了個乾淨。
景翊看得眉梢微挑,這麼個見天兒糟蹋自己身子的人,怎麼就能養得比他還細皮嫩肉的,這是什麼世道啊……
景翊勾著一抹好脾氣的笑,看著蕭瑾瑜臉色青黑手忙腳亂地裹好衣服,“我來接王爺去縣衙住幾天。”
蕭瑾瑜一怔,楚楚已經合身撲到了他身上,“不行!他得在我家過年!”
景翊苦笑,“他要是再在你家住著,肯定過不了這個年。”
楚楚一時沒聽明白,蕭瑾瑜輕輕推開她,撐著身子坐了起來,微皺眉頭看向景翊,“為什麼?”
景翊向楚楚看了看,蕭瑾瑜輕輕點頭。
景翊微微一怔,苦笑搖頭,“不行不行,還是回頭讓你那侍衛跟你說吧……我怕我這會兒說了,你得十天半個月吃不下飯去……”
楚楚一頭霧水地看著景翊,“為啥呀?”
蕭瑾瑜默默吸了一口氣,“說吧……我吃了什麼東西?”
“其實也沒啥……你就別問了,收拾收拾趕緊跟我走吧……”
楚楚身子一挺跳下床去,張開兩手攔在蕭瑾瑜前面,氣鼓鼓地看著景翊,“你要不說為啥,他就不能走……他都答應我爺爺在家過年了!每年都在家!”
景翊可憐兮兮地看向蕭瑾瑜,看了好一陣,蕭瑾瑜都沒有一點兒動容的意思,只得嘆了口氣,“你讓我說的啊,回頭胃疼可別怨我……不是吃了什麼東西,是水的事兒……”
楚楚不服氣地瞪著景翊,“水咋啦?我家吃的都是院後面那條小河裡的水,那水是從山上流下來的,可甜可乾淨啦!”
景翊苦笑搖頭,“就是因為這水是從山上流下來的……”景翊看向蕭瑾瑜,“你那侍衛查你昨晚吃過的東西,發現都挺正常,就懷疑是水的事兒。”
蕭瑾瑜輕輕點頭。
“楚家院裡沒挖井,吃的是院後面那條河裡的水……你侍衛沿著河往上找,找到後面鳳凰山裡,發現這水流過一個山洞……”景翊頓了一頓,向蕭瑾瑜投去兩束滿是同情的目光,“山洞裡堆得全是把胳膊腿腦袋和身子拆開了的屍塊,據他說得拆散上百個死人才能堆成那樣,大部分都爛得淌屍水了,正好全淌進這個河裡……”
蕭瑾瑜胃裡一陣翻涌,默默抬手掩住了口,他這會兒突然萬分理解先前唐嚴說這輩子再也不吃排骨的心情了……
用手碰屍體和用嘴碰屍體,到底是兩種感覺……
景翊對蕭瑾瑜這副像是吞了一盤子蒼蠅似的表情甚是滿意,再看楚楚,小丫頭眼睛瞪得溜圓,一副驚呆了的模樣。
她也能有被屍體噁心到的時候啊……
景翊正饒有興致地欣賞著這百年不遇的畫面,就聽楚楚叫了起來,“我還沒從見過一個案子裡面有這麼多屍體呢!”
景翊差點兒給她跪下,這丫頭片子是吃什麼長大的啊……
蕭瑾瑜默默無語地把楚楚從眼前拉到身邊,臉色微青地看向景翊,“鄭有德知道了嗎?”
景翊搖搖頭,“還沒告訴他,你侍衛跟我說完我就來找你了。”
蕭瑾瑜皺起眉頭,“他人呢,怎麼不自己來說?”
“他昨兒在這兒喝了幾口水,這會兒吐得正慘呢,哪敢來見你啊……”
“……”
楚楚拉拉蕭瑾瑜的袖子,抿了抿嘴脣,“王爺,你能不能別去查這個案子呀……”
蕭瑾瑜一怔,“為什麼?”
“那麼多爛了的屍體,你萬一碰上怎麼辦呀!”
蕭瑾瑜淺笑,“好,不去……”說著聲音一沉,“景翊,這案子就歸你了,隨你怎麼跟鄭有德說,別提我就好。”
景翊差點兒哭出來,“王爺,上百個死人啊……”
蕭瑾瑜眉梢微揚,“再有兩天就過年了,多積點陰德沒壞處。”
景翊正想找片墻皮撓幾下,就聽楚楚認真裡帶著點兒不情願地對蕭瑾瑜道,“王爺,你還是去鄭縣令家住吧,鄭縣令家有好幾口水井,他家的水肯定乾淨……”
景翊趕緊道,“對對對……你還是趕緊去縣衙吧,萬一再出點兒什麼事兒,王府裡那群暴徒非活剝了我不可……”
蕭瑾瑜沒理景翊,拉著楚楚問道,“你告訴我,家裡為什麼沒挖水井?”
楚楚咬咬嘴脣,耷拉下小腦袋,“我家就在河邊上,河水一直都挺好的……挖井得花好多錢……”
蕭瑾瑜這才看向景翊,“今天天黑之前找人在這院子裡挖口井,我得在家過年。”
“王爺……”
楚楚高興地一把抱住蕭瑾瑜,“王爺,你真好!”
“不過有條件……你得幫景翊查案子。”
“沒問題!”
作者:
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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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30 12:04 PM
47 四喜丸子(六)
楚楚跟景翊剛進縣衙大門,鄭有德就帶著一臉飽滿的笑容屁顛屁顛地迎了出來,“景大人,您回來啦!”
景翊無聲嘆氣,他是真不想回來……
“啊,回來了……剛才那案子審完了?”
鄭有德胸脯一挺,“審完了,保證不偏不向,正大光明!”
看著四十大幾的鄭有德一本正經得跟剛收編入伍的愣頭小兵見將軍似的,景翊輕勾嘴角,“那你把那隻大公雞到底判給齊家還是趙家了?”
“我讓衙門的廚子把雞宰宰燉了,一家分了半鍋!”說著又趕緊補了一句,“我沒收他們柴火錢!”
“……”
楚楚在景翊身邊兒直拍巴掌,“鄭縣令,你真是好官!”
鄭有德這才看見楚楚,慌地把楚楚從景翊身邊拉過來,“你這楚丫頭,啥時候進來的……這是京城來的大官,可別亂說話,小心打你屁股……”
楚楚笑得甜甜的,看著杵在一邊滿臉黑線的景翊,“才不會嘞!景大哥也是好官,不打好人!”
“大哥?”鄭有德一愣,“你……你認識景大人啊?”
景翊怕楚楚嘴裡蹦出什麼能讓自己立馬撒手人寰的話來,趕緊道,“她是我朋友家沒過門的娘子。”
“楚丫頭要嫁人啦?”
楚楚使勁兒點了個頭,小臉紅撲撲的,“嗯!他都到我家來提親啦!”
鄭有德小心翼翼地看向景翊,“景大人的朋友……也是京裡的大官兒吧?”
景翊忙道,“不是!不是……他沒官職沒品階,這些日子只做茶葉買賣……”
“那……那也得是個大老闆吧!”
楚楚滿臉自豪地點頭,“是呢!”
景翊聽得心裡撲騰撲騰直跳,再讓鄭有德問下去,他可就未必能兜得回來了,趁鄭有德張嘴還沒出聲,趕緊道,“那什麼……上面臨時派給我一個案子,我找楚楚幫忙驗驗屍。”
鄭有德一下子把眼睛睜得跟鈴鐺似的,“您……您親自查案子?在紫竹縣?”
“就在楚家後面那座鳳凰山上……屍體有點兒多,你這兒要是不忙,讓楚家爺兒倆也去給我幫把手吧……我爭取明年開春之前就把人還回來。”
楚楚聽了忙擺手,清清脆脆地道,“用不了那麼多天,我跟我爹我哥一塊兒乾,一百來具屍體,幾天就能驗完啦!”
鄭有德臉都白了,“一……一百來具?”
“你別緊張,別緊張,這事兒不賴你……你該忙什麼忙什麼,借我幾個人手就行了。”
鄭有德臉色一正,“案子出在下官轄區之內,下官責無旁貸!”
景翊默默嘆氣,蕭瑾瑜把案子塞給他的用意他還是懂的。
那個說書先生的下落沒查明,那本小冊子是什麼意思也沒搞清,吳郡王又把自己搞得神經兮兮的,現在出了這麼檔子事兒,雖說看起來八竿子打不著,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尤其還是鄭有德這麼個迷糊官……
“你想參與這案子也行,不過一切都得聽我的。”
“全聽景大人吩咐!”
“好……你找幾個人,天黑之前在楚楚家院裡挖出口水井來。”
鄭有德一愣,“挖井?”
“辦案需要……你不願乾也沒關係,你忙你的去吧……”
“願意願意……下官馬上找人挖去!”
“有勞鄭大人了。”
“下官責無旁貸!”
******
楚奶奶從市集上回來的時候,鄭有德已經帶著三個衙差在院子裡叮叮咣咣地挖開了,連他自己也卷著袖子拿著把杴,吭哧吭哧地挖得滿頭大汗。
楚奶奶嚇了一跳,“鄭縣令?您這是……這是幹啥呀,咋挖我家的院子啊!”
鄭有德使勁兒掘出一杴土來,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挖井……”
楚奶奶一愣,“挖井幹啥呀?”
鄭有德抬手往屋裡一指,“讓你家女婿給你說……天黑前得幹完,忙著呢……”
楚奶奶急忙忙地走進屋去,見蕭瑾瑜正坐在客廳裡悠悠閒閒地翻書,忙問,“孩子,這外面是咋回事兒啊?”
蕭瑾瑜把書擱下,看著楚奶奶淺淺笑著道,“您別著急,他們就是來給家裡挖口井……”
“這好端端的,挖啥井呀?”
“後面河水污了,近兩年喝不得……他們已把缸裡的水都換過了,井水能用之前就先用缸裡的水吧。”
楚奶奶愣了愣,“污了?咋污了呀?一大早兒的時候不還好好的嗎……”
雖說楚家世代仵作,可楚奶奶不是當仵作的,蕭瑾瑜看著眼前這一臉溫和慈祥的老太太猶豫了一下,“河上游……發現了屍體。”
楚奶奶立時一臉吃驚,“死人啦?”
蕭瑾瑜生怕老太太會有什麼強烈反應,幾分緊張地看著她,輕輕點頭,“是……”
哪知道楚奶奶驚訝沒消就嘆了口氣,“唉,這年關底下的,真是作孽啊……沒事兒,個把死人不礙的,哪個河裡沒飄過幾個死物呀……快讓鄭縣令他們別挖了,瞧他們給累的,這是急的啥呀……”
到底是仵作家的人……
“奶奶,不是個把死人……有上百個。”
楚奶奶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呦,上百個啊!”
蕭瑾瑜忙道,“您放心,衙門會盡快清掉屍體,查明真相……您別,別太往心裡去……”
楚奶奶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好,好……”說著衝蕭瑾瑜親切地笑了笑,“不往心裡去……人死了就是塵歸塵土歸土,跟泥啊水啊的沒啥兩樣,不髒……想明白就好啦。”
“您說的是……”
楚奶奶往門外看了看,“就讓他們挖吧,你身子骨弱,得吃的乾淨點兒才行,要不又得生病了……瞧你昨晚上難受的時候,可把楚丫頭心疼壞了……”
蕭瑾瑜臉上一紅,“謝謝奶奶……”
楚奶奶轉過頭來,皺皺眉頭擔心道,“上百個死人,那楚楚她爹他們得忙活到啥時候呀,明兒就年三十了,可別回不來嘍……”
“您放心,不會的。”
楚奶奶笑笑,“那就好……我去廚房收拾收拾,你接著看書吧!”
看著楚奶奶挎起籃子慢悠悠地往後面走,蕭瑾瑜突然想起點兒什麼,“奶奶……我幫您乾點活兒吧。”
“啊?”楚奶奶一愣,回過頭來看看他。
“您是長輩,沒有您幹活我閒著的道理……我也不知道能幹什麼,請您吩咐,我一定盡力。”
聽著蕭瑾瑜說得誠誠懇懇一本正經的,楚奶奶心裡一熱乎,一時也不忍心拒絕他了,想著道,“也沒啥活兒好乾的……對了,我早晨出門還沒喂豬呢,你就幫我把後院那兩頭豬喂了吧,豬食都弄好了,就在豬圈邊兒上……能成不?”
“您放心吧。”
聽蕭瑾瑜答應得痛快,楚奶奶就安安心心去廚房忙活了。
泡上菜,醃上肉,蒸上糕,楚奶奶想到後院地裡拔兩棵小蔥,進到後院往豬圈那邊望了一眼,頓時嚇得心裡一撲騰。
蕭瑾瑜就趴在豬圈欄桿上,一手撐著拐杖,一手拿著舀豬食的木勺伸進豬圈裡,伸長了胳膊使勁兒往窩在圈中央的那頭大白豬嘴邊兒夠,站得晃晃悠悠的不說,半邊身子都懸空了,好像來陣風從後面一吹,他就能一頭栽進豬圈裡去。
楚奶奶嚇得臉都白了,慌得一溜小跑奔過去,趕緊把他攙住,一把把那木勺奪了過來,“你這是幹啥呢!”
蕭瑾瑜一緊張,手上力氣一松,整個人往下一栽,楚奶奶扔下木勺扶住他,把他扶到輪椅上坐下來,看著蕭瑾瑜那張紅透的臉,楚奶奶好氣又好笑,“你這傻孩子,你那是要喂豬吃食,還是要喂豬吃你啊!”
“我……我喂好一個了,另一個……另一個趴在裡面不動……”
楚奶奶一愣,伸頭往豬圈裡看了看,食槽裡乾乾淨淨的,“喂好的那個,你是咋喂的呀?”
“那個……那個趴在邊上,勺子剛好能伸到它嘴邊……另一個在裡面,我叫它過來它不聽,我也夠不著它……”
楚奶奶“噗嗤”一聲笑開了,忍不住伸手拍拍蕭瑾瑜紅透了的臉,“這傻孩子呦!你當是楚丫頭喂你呀,還給喂到嘴邊兒上!”
蕭瑾瑜一張臉頓時紅得冒煙了。
楚奶奶笑著撿起木勺,拎起盛豬食的桶,走到食槽邊上伸下木勺“當當當”地敲了幾下,兩頭豬顛兒顛兒地跑了過來,楚奶奶一股腦兒把豬食倒了下去,兩頭豬就把腦袋往食槽裡一扎,撅著屁股“吭哧吭哧”地吃了起來。
楚奶奶還沒把桶擱下,就聽見楚爺爺的聲音從後面響起來,“你這當大官兒的,咋連個豬都不會喂!”
蕭瑾瑜這會兒只想找個地縫往下鑽,硬著頭皮頷首道,“晚輩愚鈍……”
楚爺爺繞到蕭瑾瑜面前,拿著拐棍在地上敲了敲,“不知道老百姓咋過日子,咋給老百姓做主啊!你瞅瞅人家鄭縣令,這會兒在院子裡給咱挖井呢!”
“您教訓的是……”
楚奶奶趕緊過來把楚爺爺往邊兒上一扯,護在蕭瑾瑜前面,臉往下一拉,“你這老頭子,孩子好心幫個忙,你咋就那麼多的事兒……你不是到後面山上抓蛇,要給他泡治風濕的酒嗎,蛇呢?”
楚爺爺賭氣地把手裡的一個布袋子往背後一藏,“沒抓著!”
“沒抓著?沒抓著過年不給你酒喝!”
楚爺爺瞪著眼,氣得鬍子一翹一翹的,到底還是乖乖把布袋子往楚奶奶手裡一塞,敲著拐棍就進屋去了。
楚奶奶笑著拍拍蕭瑾瑜的後腦勺,“你爺爺就這臭脾氣,甭理他,啊……”
“是我愚鈍……”蕭瑾瑜輕輕蹙眉看著楚奶奶手裡的布袋子,“爺爺抓蛇……可是在後面鳳凰山上?”
楚奶奶點點頭,抬頭看了眼那座就在屋後不遠處的山,“是呢……這個山不高,也不險,但樹林子密,裡面淨是些蛇啊蟲啊的,一般沒人敢往裡進……原來家裡揭不開鍋的時候,他就上山裡面抓蛇,到郎中那換點兒錢,這手藝到現在都沒扔下……”說著對蕭瑾瑜笑笑,“我這就把蛇收拾收拾,讓他給你泡藥酒去……回頭讓楚丫頭拿藥酒多給你揉揉,陰天下雨的就沒那麼疼啦。”
“謝謝奶奶……”
******
楚楚和楚家爺兒倆到大半夜才回來,鄭有德那幫人早已經把井挖好回衙門交差了。楚楚把自己從頭到腳洗乾淨,換了身乾淨衣服進房裡來的時候,蕭瑾瑜已經靠在床頭坐著睡著了。
楚楚爬上床,湊到他臉上親了一下,蕭瑾瑜一下子驚醒過來,看見楚楚笑嘻嘻地看著他,淺淺一笑伸手把楚楚摟進懷裡,“這麼晚……累了吧?”
楚楚在他懷裡蹭了蹭,“一點兒都不累。”
“都驗完了?”
“還早呢……那些屍體都被切開了,切得不像季夫人那麼零碎,就是光把腦袋胳膊腿切開,而且不是一塊兒死的,爛的程度不一樣,挺容易認出來哪個跟哪個是在一塊兒的。可就是太多了,我跟我爹我哥拼到現在,都還沒拼完一半呢!”
“可看得出來死因?”
“我爹都看不出來,他說這些人死得可怪了……”
楚楚突然從蕭瑾瑜懷裡抬起頭來,“對啦,我還拼著了一個我認識的人呢。”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30 12:05 PM
48 四喜丸子(七)
蕭瑾瑜微愕,不由自主地把身子坐直了點兒,“什麼人?”
“黑石頭。”
蕭瑾瑜一愣,“……石頭?”
楚楚認真地糾正道,“黑石頭,他叫黑石頭,是個瞎眼的叫花子,我認得他,他脾氣可壞啦。”
蕭瑾瑜眉心微蹙,“叫花子?”
“嗯……就是穿的破破爛爛的,在街上端著個碗跟你要錢的那種。”
“我知道……”
蕭瑾瑜輕輕皺著眉,他總覺得黑石頭這個三個字的組合好像是從哪兒見過,而且是剛剛才見過……
想著想著突然聽到楚楚好奇地問,“王爺,這是什麼呀?”
蕭瑾瑜抬眼一看,楚楚手上正拿著那本從董先生住處搜出來的小冊子,他睡著之前一直在翻,迷迷糊糊地睡著之後手一松就掉到床上了。
腦海中倏地一動,“楚楚,你看看這個冊子……上面寫的什麼,可認識?”
楚楚隨手翻開一頁,剛掃了一眼就道,“這不都是人名嘛!”
“這些人,你都認得?”
楚楚邊翻邊搖搖頭,皺起眉頭來,“這可說不好……我們這兒老是有人叫一樣的名,我知道的就有兩個土蛋,三個狗尾巴草呢,我也不知道這上面說的是哪個。”
“你們這兒的人……都叫這種名字?”
“嗯!”楚楚笑得甜甜的,“賤名好養活!”
他算是明白那個小金魚和毛驢是怎麼被她喊得那麼順口的了……
蕭瑾瑜把冊子拿過來收好,看著楚楚輕輕笑道,“既是如此,為什麼你家人的名字不是這樣的?”
楚楚小臉一揚,得意地道,“我爺爺說啦,仵作家的人命硬,叫啥名都好養活!”
“有道理……”
蕭瑾瑜剛躺下來,楚楚就鑽進他懷裡不安分地亂蹭。
“王爺,你抱抱我吧。”
蕭瑾瑜微微一怔,抬手圈住她的腰,“怎麼了?”
“沒怎麼……”
“嗯?”
小腦袋又貼著他胸口蹭了一下,臉埋在他懷裡小聲道,“就是想你啦……”
蕭瑾瑜啼笑皆非,低頭在她頭髮上輕輕吻了一下。
事實上,一天沒見她,蕭瑾瑜心裡也莫名其妙地感覺空落落的,直到剛才睜眼看見她,心裡才算重新填滿,安穩下來。
被楚楚在鎖骨窩上親了兩下,蕭瑾瑜趕緊拍拍這窩在他懷裡暖爐一樣小身子,“楚楚……你可知道,爺爺喜歡什麼酒?”
“唔……他都是喝鎮上秦氏醫館旁邊那個小酒坊裡釀的酒,十文錢一斤的那種。”
“明天帶我去那家酒坊吧。”
楚楚急得往他胸口上一趴,頭頂差點兒撞上蕭瑾瑜的下巴,“你病著呢,不能喝酒!”
蕭瑾瑜撫著她的後背輕輕苦笑,“我不喝,就是買些來送給爺爺……我今天惹他生氣了。”
楚楚一愣,眨眨眼睛,“為啥呀?”
蕭瑾瑜默默嘆氣,臉上微微有點兒發燙,“我喂豬喂得不好……”
楚楚認真地問,“怎麼不好啦?”
蕭瑾瑜一臉挫敗地合上眼睛,“不提了……”
楚楚窩回他懷裡,緊緊摟住他的腰,“王爺,你放心吧,回頭我教你,你肯定能學好!”
“嗯……”
他這輩子是再也不想看見豬了……
******
楚楚一大清早就帶蕭瑾瑜去了那家酒坊,酒坊沒開門,整條街都是靜靜的,倒是旁邊的秦氏醫館門口,一個五十來歲的半大老頭正往下拆著門板。
楚楚跑過去甜甜地喊了一聲,“秦大叔!”
“呦,楚丫頭啊……這麼早,抓藥啊?”
“不抓藥!”楚楚指了指旁邊那個小到連個名字都沒起的小酒坊,“我想給爺爺買酒,王大爺家咋還沒開門呀?”
秦郎中笑著擺手,“這傻丫頭,過日子過糊塗了吧……今兒年三十,除了我這郎中家,都不開門啦!”
楚楚一拍腦門兒,“呀!我光想著拼屍體了,都把過年給忘啦!”
秦郎中嚇了一跳,手一抖差點兒把門板砸到腳背上,“拼……拼啥?”
“屍體,鳳凰山上抬下來一百多個屍體,都是一段一段拆開的,數出來腦袋有一百來個,但還是得全拼好了縫回去才能知道到底死了多少人,我和我爹我哥昨天忙活了一整天,都還沒拼好一半嘞!”
秦郎中臉都白了,想笑一笑卻死活笑不出來,嘴角一抽一抽的,“是嗎,是嗎……那,那你家今年……今年算是開門大紅了啊,呵呵……”
楚楚小手一拍,“還真是,我都沒想到呢!”
“呵呵,是吧……”
蕭瑾瑜在一旁聽得脊背發涼頭皮發麻,忍不住輕輕乾咳了兩聲。
秦郎中這才注意到楚楚後面還有個人,趕忙把話從屍體上轉了出去,“呦,這位……是那天大晚上,你和你奶奶來給他抓藥的那個吧?”
“是呢!”楚楚退了兩步,往蕭瑾瑜身邊一站,對蕭瑾瑜道,“秦大叔是紫竹縣最好的郎中,鄭縣令家都找他看病呢。”
蕭瑾瑜對秦郎中微微頷首,輕輕淺淺地客氣道,“在下安七,楚楚是我未過門的娘子……那夜還要多謝先生,唐突打擾之處萬望見諒。”
秦郎中連連擺手,“客氣了客氣了……”說著滿目關切地打量蕭瑾瑜,“我瞅著那天拿來的像是個清熱解毒的方子,是染了啥病啊?”
“風寒而已,已好得七七八八了……勞先生掛念了。”
秦郎中笑笑,“好了就成,要不大過年的多彆扭啊!”
聽見過年倆字,楚楚一下子又想起酒來,忙道,“秦大叔,先不跟您說啦,我得上王大爺家找他買酒去!”
“別去啦,”秦郎中叫住楚楚,向蕭瑾瑜看了看,“王大爺家那邊的路上上下下那麼難走,你讓他費那個勁兒幹嘛呀……我這屋裡正好還有幾罈子,王大爺前兩天送的,比你爺爺總喝的那種要好呢……反正我一個人也喝不著,頂多是拿來泡泡藥酒,你急著要,就先拿走吧。”
楚楚一喜,“謝謝秦大叔!”
“多謝先生。”
“沒事兒沒事兒……”
進到醫館裡,楚楚跟著秦郎中到後院去拿酒,蕭瑾瑜坐在堂裡等,漫不經心地四下打量。
醫館雖小,倒是乾淨規整,藥櫥裡的藥也齊全得很,常見的藥一應俱全,甚是還有幾個抽屜上刻的藥名是蕭瑾瑜聞所未聞的。
沒被他吃過的藥就已經夠罕見的了,蕭瑾瑜一時好奇想去看看,剛推動輪椅,就從門外一頭扎進個人來,還沒站穩就喊了一聲,“秦先生!”
蕭瑾瑜看清來人,微愕,“田管家?”
這火燒屁股似地一頭扎進醫館的正是吳郡王府上的田管家。
田管家轉頭看見蕭瑾瑜,一愣,慌地就要往下跪,“安……”
蕭瑾瑜一手攔住他,沉聲把話截住,“是你家公子病了?”
田管家一愣,馬上回過神來,“是是是……”
秦郎中在後院聽見那聲喊,趕緊走了出來,一見是田管家,忙道,“吳公子又犯病了?”
田管家連連點頭,老邁發抖的聲音裡帶著點兒哭腔,“發燒幾天不退,這又開始吐血了,人都說胡話了……您趕緊……趕緊去瞧瞧吧!”
蕭瑾瑜眉心不察地一蹙。
“好,好……”秦郎中利落地抓起藥箱往肩上一背,向蕭瑾瑜一拱手,“安先生,失禮了。”
“您請便。”
田管家跟著秦郎中後面出去,匆匆向蕭瑾瑜彎腰拜了一下,蕭瑾瑜點點頭,田管家就跌跌撞撞地追出門去了。
楚楚抱著兩罈子酒從後面進來的時候,堂中就剩蕭瑾瑜一個人在那輕輕皺著眉頭。
楚楚四下看看,窄小的屋子一目了然,“秦大叔呢?”
蕭瑾瑜輕描淡寫道,“出診去了……”說著從身上拿出塊碎銀,擱到書案的硯台邊上,“錢就給他留在這兒,咱們去縣衙。”
“我自己去縣衙就行啦,你得回家好好歇著。”
“我找景翊談點事。”
“那……去縣衙有點兒遠,你抱著酒,我推你去。”
“好。”
******
景翊頂著一張睡眼惺忪的黑臉跑到大堂上,正默默詛咒那個大年三十大清早把鼓敲得沒完沒了擾他清夢的冤家,結果剛往堂下掃了一眼就睡意全無了。
“那什麼……退堂!”
書吏一愣,小心翼翼地湊上前來,小聲提醒,“景大人,是升堂……”
“升堂!”
“威……武……”
“退堂!”
“……”
等一班衙役都頂著一頭黑線退走了,景翊才看著堂下一臉泰然自若的蕭瑾瑜,笑得跟哭似的,“爺,這又是哪一出啊……”
蕭瑾瑜細細地環顧大堂,“沒什麼……本想看看鄭有德是如何審案的,你怎麼出來了?”
景翊往案桌上一趴,打著哈欠道,“鄭有德帶媳婦回老家拜祖宗去了……我以為又是兩家老太太搶大公雞呢,想著替他把堂升了算了,反正他回來也是讓廚子把雞燉了,早燉上還熟得快點兒,不耽誤年夜飯……”
蕭瑾瑜只聽明白了第一句,輕蹙眉頭,“臘月三十祭祖?”
“當地風俗,年夜飯前得拜祖宗,鄭有德家祖墳在鄰縣呢,就一早走了。”
蕭瑾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案子先停一停……”
景翊一愣,把下巴尖兒立在桌板上看向蕭瑾瑜,“有發現了?”
蕭瑾瑜輕輕點頭,“有一些,還待查證……今晚除夕了,你跟鄭有德衙門裡的人說,今日午時過後衙門放假,都回家過年吧,初三再來。”
景翊一下子來了精神,“噌”地從桌上爬了起來,“好!”
“你也回京,回家過年吧,我會傳書給吳江……”
景翊正覺得這話美好得不像是從蕭瑾瑜嘴裡說出來的,就聽蕭瑾瑜又補了一句。
“你順便替我找齊所有與吳郡王當年案子有關的案卷記錄,初三前務必悉數帶來。”
“王爺……”
“替我問首輔大人安。”
“我先替他謝謝你……”
“不必客氣。”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30 12:06 PM
49 四喜丸子(八)
蕭瑾瑜回到楚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離院門老遠就看見楚楚站在門口四下看,目光一落到他身上,立馬就跑了過來,急道,“你去哪兒了呀!我從停屍房出來就找不著你了,還以為你到家了呢,結果家裡也沒有……我還以為你走丟了,正要出去找你呢!”
蕭瑾瑜微微發窘,在離開衙門最開始的半個時辰裡,他就是走丟了。
走慣了京城橫平豎直的路,水鄉小巷繞得他腦仁兒直發疼,稍微走了個神就不知道自己繞哪兒去了,偏偏家家戶戶都關起門來準備過年,連個能問路的都沒有。
鑒於這兩天已經在楚家丟人丟得都要把先祖皇帝的臉一塊兒丟沒了,讓他大年下敲開人家大門說一句我走丟了,不現實。
幸好派去查探吳郡王府的侍衛急著有事報,硬是把蕭瑾瑜在七拐八繞的巷子裡找出來了。
蕭瑾瑜一臉靜定地跳過這段,“我去買了些東西。”
楚楚這才看見站在他身後的侍衛肩上挑著個扁擔,扁擔兩頭各掛了一個大竹筐,沉甸甸地把扁擔壓彎了。
楚河聽見外面聲響,從屋裡迎了出來,看見蕭瑾瑜就樂開了,“我就說吧,這麼大個人,不瘋不傻的,咋會走丟嘛!”
蕭瑾瑜嘴角抽了一下,硬著頭皮道,“是……今天才想起來沒備過年的禮,鎮上商鋪都關門了,就去縣城采辦了一些,沒來得及跟家裡說一聲,讓你們擔心了。”
楚河往筐裡望了一眼,嘿嘿一笑撓了撓頭,“還從沒有人過年給我們家送禮呢……你們當大官兒的真講究!”
“應該的……”
再不講究,更沒臉見祖宗了……
楚河領著侍衛去放東西,楚楚看著那兩個沉得晃都晃不起來大筐,抿了抿嘴脣,轉過頭來小聲道,“王爺,你不用……這麼好。”
蕭瑾瑜微微一怔,“嗯?”
楚楚低著頭,秀氣的眉頭上擰了個好看的結,蕭瑾瑜微微抬頭看她,正看得清楚。
“你太好了,我比不上你。”
蕭瑾瑜好氣又好笑,拉過楚楚輕輕攥著衣角的手,“你怕我在爺爺奶奶面前爭寵不成?”
楚楚趕忙搖頭,“不是!”
“那是什麼?”
楚楚低頭咬咬嘴脣,白嫩嫩的臉蛋上微微泛紅,“你要是再好,我就不知道怎麼對你更好了……”
蕭瑾瑜一怔,笑意微濃,牽起那隻溫軟的小手,在細嫩的手背上認真地落下一個吻,“你一直比我好,是我在想辦法比上你。”
“你肯定是又騙人……”
“過年了,不騙人。”
“真的?”
蕭瑾瑜認真點頭。
楚楚眼睛笑得彎彎的,“你真好!”
“你也是……”
******
楚楚跑去廚房幫忙收拾年夜飯,蕭瑾瑜一個人推著輪椅進屋,剛進門就被端坐在客廳裡的楚爺爺一眼瞪過來,立時怔在原地。
楚爺爺揚起拐棍指了指堆在墻角的兩個大筐,“你拿這麼些東西來,是要幹啥呀?”
楚河和侍衛倆人並排跟大筐一塊兒站在墻角,腰板站得筆直,腦袋耷拉著看腳尖,就像上樹偷桃被當場揪下來罰站的小孩似的。
蕭瑾瑜怔了怔,在腦子裡打了個草稿才道,“來得匆忙,未備過年的禮,今日特意備齊補上,失禮之處,望爺爺莫怪。”
在朝堂上議事都沒這樣掂量過……
楚爺爺把拐杖往地上“咚”地一頓,“楚丫頭就是沒人要,楚家也不要這樣的女婿!東西拿走,滾蛋!”
侍衛一驚,倏地抬起頭來,蕭瑾瑜及時一眼看過去,侍衛一動不敢動。
“爺爺息怒……”讓他想到明年他也肯定想不出來什麼地方搞砸了,蕭瑾瑜定定心神,“晚輩愚鈍,不知何處冒犯,請您明示。”
楚爺爺鬍子一抖一抖的,“早就跟楚丫頭說,嫁給掏大糞的也不能嫁給當大官兒的!要不是聽你說話清透,又是真心實意想娶楚丫頭,我早就把你轟出去了!這才裝了幾天樣就露尾巴了,啊……昨天喂豬喂不像話,說你兩句就送起禮來了,拿來兩罈子酒不說,還又搞來這麼些大包小包的……我看你就跟那些大官兒一個樣,吃著朝廷的俸,貪著百姓的錢,把身子骨都燒壞了!楚丫頭要是嫁給你,還不得跟你一塊兒造報應啊!”
蕭瑾瑜被罵得狗血淋頭,倒是把楚爺爺的著火點抓著了。
難怪楚楚要他用茶商身份提親……
蕭瑾瑜正起腰背低頭拱手道,“爺爺容稟……晚輩雖為京官,卻無階無品,亦不按品階食俸,家中開銷用度一靠祖宗蔭庇,二靠數家商號盈潤,向不與人行禮尚往來之事……晚輩自幼喪父喪母,不諳孝敬長輩之道,冒犯之處還請爺爺多多包涵。”
楚爺爺愣了一陣,胸膛一鼓一鼓的,怒氣在臉上凝了一凝,“你說的……啥意思啊!”
“……”
楚河忙道,“爺爺,他說他當官朝廷不給他錢,白乾,他家是靠做生意吃飯的,有祖宗保佑,都是自己掙的,不是當官貪的……他爹娘死的早,沒人教他,不知道咋孝敬您,也怪可憐的……”
楚爺爺臉上掛不住,憋得發紅,拐棍一頓,白了楚河一眼,“有你個啥事!”
楚河嚇得腦袋一縮。
“晚輩……正是此意。”
“是個棒槌!滿嘴裡跑舌頭,哪有……哪有不給錢的官啊!”
蕭瑾瑜抬手在自己毫無知覺的腿上輕輕拍了拍,“那您看,可有這樣的官?”
楚爺爺一噎。
蕭瑾瑜微微帶笑,“承蒙朝廷不棄,賞我個活兒乾,感激不及,豈敢胡來?”
楚爺爺心裡無端地一酸,臉上發燙,一個勁兒地捻鬍子,勉強板著臉,“不是……不是孬官就成,以後不能這麼浪費,自己掙的也不行……那是辛苦錢,得用對地方。”
“是。”
“往後……往後有錯改錯,不能再拿送禮糊弄事兒了。”
“是。”
“過了年好好跟楚丫頭學喂豬。”
“……是。”
“我……我看看那藥酒泡成啥樣了……”
“您慢走。”
楚爺爺拄著拐棍幾步就鑽進屋裡去了,蕭瑾瑜脫力地靠到椅背上,合上眼睛沉沉舒了口氣,才感覺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整個後背都汗濕了。
跟打了一場仗似的,還是險勝……
楚河悄默聲地湊過來,不好意思地小聲道,“我一高興忘了跟你說了……爺爺就這脾氣,恨大官兒恨得牙癢癢,恨不得逮著他們脖子挨個咬上一口。”
蕭瑾瑜頓時覺得喉結上一陣發緊,不自禁地抬手撫了一下,微皺眉頭睜開眼睛,“為什麼?”
“為啥咬脖子?”
“……為什麼恨大官兒?”
楚河不好意思地憨憨一笑,“哦哦……因為奶奶,奶奶原來是縣裡大戶人家的閨女,家裡因為做買賣惹到個當官兒的,鬧到衙門裡去了,那當官兒的給衙門裡的大老爺送了好些禮,那大老爺就判奶奶家的罪,把房子啥的都收了……”
楚河說著攥了攥拳頭,“奶奶家不服氣,一道往上告,告到哪兒哪個當官兒的就把禮送到哪兒,到哪兒都輸官司挨打,最後告到京城,那個大官兒把奶奶家的五口人都活活打死了,就活下來奶奶一個……”
“那會兒奶奶就跟楚丫頭這麼大,被打得皮開肉綻的,還愣是用塊破床板子把一家人家的屍體從京城全拉回來了,跪到我家門口求我太爺爺給她幾口棺材……我太爺爺看她幾天沒吃飯了,還到處是傷,人都快不行了,就幫著她把家裡人葬了,把她留家裡了……”楚河撓撓頭憨憨一笑,“然後我奶奶就成我奶奶了。”
“可知道當年審案的京官是誰?”
楚河搖搖頭,“這都是我爺爺和我爹給我講的……大過年的,可別提這事兒,哪回說了奶奶都得掉眼淚……那天聽著你說自己是京裡的大官,奶奶就躲到屋裡抹了好一陣子淚呢……”
蕭瑾瑜輕輕點頭,“謝謝你。”
楚河低頭看看蕭瑾瑜的一雙腿,咬咬牙,“你要不是這樣……肯定能當個很大的官兒,把那些孬官全都釘到棺材裡去,我給他們打棺材,不要錢!”
蕭瑾瑜心裡微熱,“人在做天在看……早晚的事,打好棺材等著吧。”
“哎!”
楚河一走,侍衛才走過來,小心翼翼地看著臉色蒼白的蕭瑾瑜,“爺……”
蕭瑾瑜微微搖頭,壓低聲音道,“沒事……你繼續盯著吳郡王府,千萬別在年關裡出亂子……傳到京師又是麻煩。”
侍衛頷首,“是。”
“辛苦你了。”
“王爺言重了,”侍衛抬頭一笑,“卑職不會打棺材,能釘釘棺材蓋也成。”
蕭瑾瑜莞爾,“我盡快把棺材瓤抓來。”
******
天一黑,楚楚爹就在院裡擺了個香案上,請出幾個牌位,燃了一把香。本來楚爺爺臉上還彆扭著,看著蕭瑾瑜硬撐著拐杖站起來,跪到楚家祖宗面前一絲不苟地磕了九個頭,頓時什麼脾氣都沒了。
別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得很,屍毒犯過之後蕭瑾瑜身上的風濕怎麼也得跟著犯上個三五天,這麼一跪就得是鑽心的疼。看著蕭瑾瑜忍痛認真磕頭的模樣,楚爺爺心裡揪得難受,一見他磕完,搶在楚楚前面過去搭手把他攙到了輪椅上,趁機小聲嘟囔了一句,“家裡有現成的藥酒,晚上讓楚丫頭給你揉揉。”
“謝謝爺爺……”
進屋在飯桌邊上坐下,楚爺爺把炭盆往蕭瑾瑜身邊挪了挪,又讓楚楚到屋裡拿個靠墊給他墊在後腰上,拿床被子給他裹到腿上,眾目睽睽地把蕭瑾瑜窘了個大紅臉,又沒膽子開口拒絕。
看著楚河咧著嘴發笑,楚爺爺一眼瞪過去,“笑啥!風濕沒藥治,得養,這小子傻乎乎的……你們以後都給他注意著點兒!”
楚河吐吐舌頭,“哎!”
“謝謝爺爺……”
楚奶奶從後院抱出來一壇酒,楚爺爺看著直擺手,“不喝這個,不喝這個……喝女婿買的那個!”
楚奶奶抿著嘴笑,“剛才誰說不要了來著?”
被楚楚撅著小嘴看過來,楚爺爺一窘,拐棍一頓,眼睛盯向楚楚爹,“誰……誰說的!”
楚楚爹一愣,忙道,“啊……啊!我,我看……看錯了,以為是那天剖屍盛腸子的罐子忘了埋呢……”
楚爺爺滿意地白了他一眼,“不長記性!”
楚楚爹看著蕭瑾瑜白了一層的臉,嘿嘿一笑,“你別怕,那些一般不往屋裡擱,不會讓你沾著……你萬一要是看見了,喊我們就成,別自己動。”
“好……”
楚奶奶把蕭瑾瑜買來的酒拿來,楚河把酒到進酒壺裡燙了一會兒,從楚爺爺那裡開始挨個倒,倒完楚爺爺楚奶奶和楚楚爹的杯子,就要倒蕭瑾瑜的,楚爺爺抽起拐棍在楚河小腿上敲了一下,“病人咋能喝酒啊!”
楚河撓撓頭一臉同情地看著蕭瑾瑜,“這大過年的……也不能喝啊?”
楚楚爹也道,“就喝一點兒,沒啥事兒吧……女婿頭一回來家裡過年啊。”
楚楚急得在旁邊直扯蕭瑾瑜的胳膊,蕭瑾瑜輕輕拍了拍她抓在他臂彎上的手,“初次登門,尚未向長輩敬酒……少喝幾杯想料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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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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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30 12:06 PM
50 四喜丸子(九)
見楚爺爺沒說話,楚河樂滋滋地把蕭瑾瑜和楚楚的杯子都滿上了。
蕭瑾瑜從楚爺爺楚奶奶,到楚楚爹和楚河,挨個敬了一杯,四杯酒喝下去,胃裡就開始隱隱發燙了。楚楚看他輕皺起眉頭,趕緊給他端了碗湯,夾了幾筷子菜,蕭瑾瑜硬是等著楚楚和楚河都給長輩敬過酒了,才拿起筷子慢慢吃著。
說是隻喝幾杯,楚家三個男人喝得高興了,就拉著蕭瑾瑜一塊兒喝起來,蕭瑾瑜也不推辭,一杯杯喝得很是爽快,楚楚起初還擔心得很,可看著蕭瑾瑜連喝了好幾杯都沒變臉色,也就放心地幫著楚奶奶裡裡外外地張羅起來。
蕭瑾瑜兩歲父皇駕崩,母后奉旨殉葬,在他的記憶裡,過年要麼是一大群人的事兒,比如百官朝賀,天壇祭祖,安王府諸將在府裡折騰得雞飛狗跳,要麼就是一個人的事兒,比如窩在三思閣處理緊急案子,或者躺在一心園病床上昏睡不醒。
這一家人給他的感覺,好像……他從來就沒有家,沒過過年。
雞零狗碎東拉西扯,酒喝得多了,被這一家人的熱鬧圍著,心裡既暖融融也空落落的,空到好像灌進去多少杯酒都填不滿。
蕭瑾瑜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開飯桌躺到床上的,只感覺有人用溫熱的毛巾仔細地幫他擦臉,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看見昏黃燈光下楚楚柔和的輪廓,一把就把她摟進了懷裡。
楚楚嚇了一跳,驚叫了一聲就跌進了他懷裡。
“你幹嘛呀!”
蕭瑾瑜一點都沒有鬆手的意思,抬起另一隻手撫上楚楚細嫩紅潤的臉頰,修長清冷的手指在楚楚秀氣的五官上輕輕地勾勒描摹著,微啞著嗓音輕道,“什麼時候才能娶你……”
楚楚被他摸得癢癢,笑著把他的手抓住按了下來,“你喝醉啦……剛才吐得那麼厲害,還難受嗎?”
蕭瑾瑜像是沒聽見她說話似的,目光迷離而炙熱地直直看著她,“你嫁給我……”
楚楚咯咯直笑,溫軟的小手摸上蕭瑾瑜發燙的額頭,“王爺,你都喝糊塗啦……我當然嫁給你啦,皇上的聖旨上寫著呢,二月初八就嫁呀!你提親,我爹和我爺爺奶奶都答應啦。”
蕭瑾瑜皺著眉頭搖頭,“不好……”
“什麼不好呀?”
“二月初八不好……”蕭瑾瑜把手掙出來,捧著楚楚的臉,在她花瓣一樣柔嫩的嘴脣上落下一個醉意朦朧的吻,“你的生辰才好……沒什麼日子比你出生的日子好,你是老天爺特意留給我的……”
楚楚笑著看他,王爺喝醉的時候臉色紅潤多了,聲音有點兒啞,可聽著特別溫柔,說出來的話也讓人心裡癢癢的。
楚楚摸著他清瘦的臉,“王爺,你都不知道我生辰是什麼時候吧?”
“祥興二年正月初九……”
“我爺爺告訴你的?”
蕭瑾瑜暖暖地笑著,“你自己說的……你跟刑部的書吏說,正月出生的女孩有福,是娘娘命……”
楚楚一下子睜圓了眼睛,撫在蕭瑾瑜臉上的手都滯住了,“你咋知道的?”
“這事歸我管,我當然要知道……”
楚楚怔怔地看著他,“那……你知道我為啥沒考上?”
“你考上了,我沒要你……”
楚楚一下子從蕭瑾瑜懷裡掙了出來,連帶著把蕭瑾瑜猛地晃了一下,蕭瑾瑜醉得一團糨糊的腦子倏地一醒,驀地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什麼,“不是……”
“你騙人!”
楚楚衝出屋子,一口氣跑到屋後的小河邊上,河岸用石頭砌著簡單的河堤,楚楚直奔到最裡面半浸在河水裡的一塊大石頭上,往石頭上一坐就忍不住哭起來。
小時候第一回受人欺負她是向楚河告狀的,楚河跑去跟人家打架打破了頭,在床上躺了好幾天,打那之後楚楚受欺負受委屈就不跟人說了,都是跑到這小河邊上大哭一場,哭夠了也就不難受了,就能忘了。
可不知道怎麼回事,這回越哭越覺得委屈,越哭越難受,怎麼哭都不管用。
哭著哭著,突然被人從後面摟住了腰,整個人被往後一帶,倚進了一個清瘦微熱還帶著酒氣的懷裡。
這大半個月來天天都窩在這個懷裡睡覺,這個身子上每一寸皮膚的感覺,每一根骨頭的位置,她都爛熟於心了,不回頭看也知道是他。
楚楚一下子更委屈了,使勁兒地掰開他摟在她腰間的手,眼淚撲噠撲噠直往下掉,“你不是不要我嘛!”
那雙手又扶上了她的肩頭,“我不是這個意思……”
楚楚頭也不回,擰著肩膀把那雙手甩開,哭得更厲害了,“那你是啥意思啊!我都考上了,你憑啥不要我!”
為這事兒她傷心失落了好長時間,以為自己的手藝跟人家比要差一大截子,差點兒就背起包袱回家準備再從頭學起了。
那雙手沒再碰她,聲音啞著,“不是不要你……怨我有私心,就想把你留在安王府,只幫我一個人……”
“又騙人……要是這樣,你幹嘛不早告訴我啊!”
“你一心找六扇門,我怕你不答應……”聲音頓了頓,那雙手小心地摟上她的腰,“你不答應,我就沒辦法了……”
楚楚咬咬嘴脣,抹抹眼淚,沒再把他的手掙開,“爺爺說得對,你就是傻乎乎的……”
那個清瘦發燙的身子慢慢貼到她後背上,兩手把她抱得緊緊的,帶著酒氣的呼吸輕輕撲在她脖子上,“嗯,傻得要命……還生氣嗎?”
被他這樣抱著,楚楚的聲音都軟了,“我沒生氣……”
“那扔下我就跑,還跑到這種地方……爬過來好累……”
楚楚一驚,掙開他的懷抱慌忙轉過身來,就見蕭瑾瑜跪坐在石頭上,就只穿著那件她之前剛給他換上的中衣,雪白的衣服上沾的滿是泥土,“你……你爬過來的?”
“嗯……又疼又冷……”
楚楚急得在他身上亂摸起來,“傷著了?哪兒疼呀?”
蕭瑾瑜輕摟著她的腰,下頜挨在她肩膀上,湊在她耳邊醉意濃濃地道,“哪兒都疼……全親個遍好不好……”
“在這兒不行,得回屋裡去……你看你都發燒了!”
“你親我……”
“我親,全都親,回屋裡就親!”
連醉酒帶高燒,胃疼得像刀割一樣,還有全身骨節蟲蟻啃噬般的疼痛,蕭瑾瑜的意識已完全模糊了,靠在楚楚身上不成句地說著胡話,夾雜著忍痛的悶哼聲,最後的意識停留在楚楚把他背了起來,骨中突然疼得厲害,眼前一黑就昏過去了。
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睜眼就是一陣暈眩,頭疼得像是要裂開了,胃裡燒得難受,全身骨節脹著發疼,腦子裡一片空白。
“爺……您醒了?”
蕭瑾瑜這才看清楚,楚楚不在屋裡,倒是兩個侍衛並肩站在他床前,一臉詭異的神情看著他。
蕭瑾瑜想坐起來,手剛往床上一按就竄過一陣尖銳的刺痛,抬起手來一看,兩手上都裹著一層紗布。
昨晚……這是幹什麼了?
蕭瑾瑜還茫然著,一個侍衛已頷首沉聲道,“爺,卑職昨晚監視吳郡王府,未有異動,卻有異常……昨晚秦氏醫館郎中秦業突然到訪,幫吳郡王……與一女子交合……”
蕭瑾瑜微愕,“什麼女子?”
“像是個侍女……卑職尚未細查,先來稟報王爺。”
“昨晚為何不報……”
倆侍衛相互看了看,膽大的一個硬著頭皮道,“您……您喝多了。”
蕭瑾瑜皺著眉頭揉著脹痛的太陽穴,“醒酒的藥就在箱子裡,怎麼不知道跟楚楚說一聲……”
“您……您一直要娘娘親您,娘娘就……卑職不敢打擾。”
蕭瑾瑜臉上一陣黑一陣紅,強忍著沒把被子掀過頭頂悶死自己。
以前醉酒也沒……
另一個侍衛忙道,“爺,卑職查到,那個說書先生名董言,是皇城探事司排行十六的密探……”
蕭瑾瑜臉色一沉,倏地揚手把侍衛的話截住,“只需報與吳郡王是否有額外牽系,勿言探事司之事……”
“是……董言與吳郡王確有牽系,且是吳郡王有恩於董言。三年前吳郡王帶兵駐守南關之時,軍中行獵,曾一箭射偏誤殺山賊,恰巧救了董言性命。”
蕭瑾瑜眉心輕鎖,“知道了……一切與吳郡王府有關的人與事不可再往下查,只繼續盯著,有事速報。”
“是……王爺,娘娘回來後可需告訴她醒酒藥在哪兒?”
“……不必了,她去哪了?”
“娘娘親了您好幾遍之後……給您包手上的傷,包完就急匆匆跑出去了……聽見她與楚河說屍體什麼的。”
“知道了……”
倆侍衛在屋裡消失之後,蕭瑾瑜輕皺眉頭拆下了一隻手上的紗布。
整個手掌輕微紅腫,好幾道醒目的擦傷劃傷,有幾道劃得深了還滲出了血來。
昨晚到底幹什麼了……
知道酒喝多了容易出事,不是第一回喝這麼多酒,可這是第一回出這麼大的事……
除了弄傷了自己,除了讓楚楚好幾次親遍全身,他總記得昨晚好像還乾了什麼要命的事兒……
正想得頭痛欲裂,楚奶奶一掀門簾走了進來。
“奶奶……”
楚奶奶端著一隻小碗進來,笑眯眯地看著一臉憔悴的蕭瑾瑜,“剛才看見那倆大個子從你屋裡出來,就知道你肯定睡醒啦……昨晚上吐得那麼厲害,胃裡難受了吧……楚丫頭讓我給你熬碗粥,吃了粥再吃圓子。”
“謝謝奶奶……”
楚奶奶搭手把他扶起來,把枕頭往他腰上墊了墊,從床邊坐下端起碗就要喂蕭瑾瑜,蕭瑾瑜忙道,“奶奶,使不得,我自己來……”
楚奶奶指指他那隻揭了紗布的手,“瞅見了吧,傷成這樣,咋自己來啊……”楚奶奶笑著拍拍蕭瑾瑜的腦袋,“這傻孩子……沒幾天就跟楚丫頭成親了,還跟奶奶見外啥呀!”
蕭瑾瑜窘了一陣才突然反應過來,“幾……幾天?”
二月初八,他再昏睡也不至於昏睡一個來月吧,怎麼就沒幾天了?
楚奶奶抿嘴直笑,“今天初一,初九成親,你說幾天啊?”
蕭瑾瑜一怔,“初九?”
“楚丫頭說是你定的呀……說二月初八日子不好,啥日子都不如她出生那天日子好,是你說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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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30 12:07 PM
51 四喜丸子(十)
蕭瑾瑜很想說不是,因為他實在想不起來自己到底在何情何景下說過這種話。
但不能不承認,這話的確在他腦海中存在過,而且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昨晚醉成那樣……還有什麼不可能的。
蕭瑾瑜無力地嘆氣,“是……”
“早點成親好,早成親,楚丫頭早給你家續香火……呵,你這孩子,咋又紅成蒸螃蟹啦!”
“……”
蕭瑾瑜正窘得連目光都不知道該往哪兒落了,突然門簾一掀,楚楚鑽了進來,“奶奶!”
“楚丫頭,來得正好……你喂他把粥吃了,奶奶給你們煮豆沙圓子去。”
“好!”
楚楚接過粥碗,笑嘻嘻地坐到床邊,湊到蕭瑾瑜紅透的臉上就親了一口。
楚楚剛洗過澡,臉蛋兒粉嫩中帶著紅暈,微濕的頭髮散在肩頭,看著格外水靈清透,“還疼嗎?”
蕭瑾瑜毫不猶豫地搖頭,剛一搖就一陣暈眩,抬手要揉太陽穴,卻一下子被楚楚按住了手。
“你別動!”
這一按才注意到蕭瑾瑜這隻手上的紗布已經掉了,楚楚立馬把碗擱到了一邊,急道,“你怎麼把它弄掉了呀!”
“沒事兒……”
楚楚氣鼓鼓地看著他,“什麼沒事兒呀!你要再不小心,碰疼了我可就不親你了!”
蕭瑾瑜臉上燙得像開鍋似的,被楚楚盯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索性伸手把楚楚拉進了懷裡,一邊臉抵在她側頸上,不被她看著了,也不看著她了,總算說出句話來,“對不起……”
貼在蕭瑾瑜發燙的懷裡,聽見蕭瑾瑜微啞的聲音裡帶著一點輕顫,楚楚忙道,“你……你別害怕,我嚇唬你的!”
“楚楚……以後我再說那樣的醉話,不必理我……”
楚楚一愣,很是認真地問,“哪樣的?”
“就是……就是讓你親我……”
楚楚感覺挨在她一邊脖子上的那張臉又熱了一重,笑著摟住蕭瑾瑜的腰,低頭隔著衣服在他肩膀上一下下地親著,“不要緊,我願意親你,親多少遍都行!”
蕭瑾瑜羞得快要去撞墻了,楚楚才掙開他的懷抱,拿來藥膏紗布,仔細地給他往手上涂藥。
藥膏涂在手上一陣清涼,慢慢把蕭瑾瑜燒糊了的心神定了下來,看著自己手上陌生的傷口,蕭瑾瑜輕皺眉頭,“楚楚,你記不記得……我這是怎麼傷到的?”
“你不記得啦?這是你昨天晚上爬出去找我的時候在地上磨破的呀。”
爬出去……昨晚還乾了些什麼啊!
楚楚捧著蕭瑾瑜的手,手指尖兒沾著藥膏輕輕柔柔地抹過那些在蕭瑾瑜蒼白皮膚上顯得格外扎眼的傷口,“要不是你爬這一回,我都想不明白那些屍體到底是怎麼個怪法呢!”
蕭瑾瑜一怔,“屍體?”
楚楚一邊繼續溫柔地涂著藥膏,一邊清清脆脆地道,“嗯……我昨天拼屍體的時候就發現啦,那些還沒爛透的屍體裡,有一大半是手心裡有這樣的傷的,有的比你的重,有的比你的輕,我想不明白為啥,我爹和我哥也弄不明白……”
“我昨天晚上給你涂藥的時候才想起來,沒準兒他們跟你一樣,也是從地上爬的時候弄的。我就叫上我哥一塊兒到衙門停屍房剖了幾個爛得不成樣的看了看,結果還真是,他們第一節和第二節腰骨中間都斷了,別說不能走路,連坐都坐不起來,你說怪不?”
蕭瑾瑜本來還因為她這聯想的理由臉色黑了一黑,聽到這兒不禁眉心微緊,“全是這樣?”
“我和我哥一個人剖了五個,都是。”楚楚涂好了藥,一邊小心地裹上紗布,一邊道,“我拿來給我爹和我爺爺看了,我爹和我爺爺都說那肯定是給什麼鈍物砸斷的,勁兒使得巧,皮肉上不留啥印子,骨頭也好好的,就只在骨節那斷開了。”楚楚說著補了一句,“我想起跟景大哥說來著,可他不在。”
還好不在,這要是讓景翊知道她為什麼大過年的突然跑去驗屍,他這輩子乾脆就不要回京城了……
“他回家過年了,過兩天回來。”
“好。”
楚楚把他的手包好,湊到嘴邊輕輕親了一下才給他塞進被窩裡,端起粥碗來喂他喝粥。
沒喝幾口,蕭瑾瑜胃裡突然一陣抽痛,趴在床邊吐了起來,直到把胃裡全吐空了還在乾嘔,疼得冷汗順著兩頰直往下淌,楚楚扶著他發抖的身子,嚇得小臉煞白,“王爺,你怎麼啦……是不是水不幹淨,屍毒又犯了呀!我去找爺爺來!”
蕭瑾瑜忙抓住她的胳膊,勉力搖搖頭,待嘔吐勉強止住了,呼吸平穩了些,才虛弱不堪地道,“胃病……不要緊……”
楚楚倒了杯溫水給他漱口,小心地扶他躺下來,熟門熟路地到那口大藥箱裡翻出治胃病的藥來喂他服下,一隻手給他擦拭額頭上的冷汗,另一隻手伸進被子裡,摸索到胃的大致地方,給他慢慢地揉著暖著。
“沒事……一會兒就好了……”
“我給你揉揉,能舒服一點兒。”
“忙了一晚了……歇歇吧……”
“不累。”
楚楚一直揉到他身子不發抖了,有力氣抬起手來把她摟進了懷裡。
“楚楚……我真的說過,要正月初九娶你?”
楚楚在他懷裡點頭,不忘趕緊補了一句,“你說了,過年不騙人!”
“嗯,不騙人……就正月初九。”
“那……”楚楚抿抿嘴脣,抬起頭來看他,“皇上的聖旨咋辦呀?”
蕭瑾瑜輕笑著拍她,“你還知道有聖旨啊……”
楚楚一下子緊緊抱住他,生怕蕭瑾瑜生氣,急道,“我就想早點兒嫁給你!”
“那就別管聖旨了……”
楚楚抬起頭來,看著微微帶笑的蕭瑾瑜,“真的?”
“有我呢,怕什麼……”
“王爺,你真好!”
蕭瑾瑜輕輕撫著楚楚的頭髮,“這裡案子的事……再查到什麼,直接告訴我吧……”
楚楚眨著亮亮的眼睛看他,“這個案子不是景大哥來辦嗎?”
蕭瑾瑜微微點頭,“我來查,讓他審……”
“為啥呀?”
蕭瑾瑜清淺苦笑,“讓他查,初九前哪能結案……”
讓這一家人家腦子裡都惦記著一百多具碎屍的時候為他們操辦婚事,他想都不敢想。
楚楚笑得甜甜的,“這樣好!我還沒見過景大哥升堂審案呢!”
“我也沒見過……”
“真的?”
“嗯……”
“那到時候咱倆一塊兒看去!”
“好……楚楚,我昨晚還說了什麼?”
“可多啦。”
“嗯?”
“我不告訴你!”
“……”
******
初二一早,蕭瑾瑜把酒勁兒醒得差不多了,跟楚家人說去探個故交,帶著楚楚就出門了。
“王爺,這回是看誰呀?”
“還是我那個侄子,蕭玦。”
楚楚抿抿嘴脣,吞了吞口水,“王爺……我掀了他的棋盤,他不生氣吧?”
據侍衛報,蕭玦這些日子再沒碰過棋子。
蕭玦早對那盤殘局爛熟於心,他若還惦記著,不可能擺不起來。
只有一個解釋,這丫頭還真的鬼使神差地解了他這個結。
“不會……”
“那他的脾氣也挺好的。”
“他一向脾氣很好。”
******
楚楚一下馬車就看見上回被侍衛撞開的那兩扇破木門還躺在地上,院門口還是一堆枯枝敗葉,裡面一片死寂。
楚楚拉拉蕭瑾瑜的袖子,小聲地道,“王爺,你會給他壓歲錢吧?”
“嗯?”
楚楚指指地上的破木門,“過年了,他都沒錢修院門。”
蕭瑾瑜輕蹙眉頭看了一眼,還沒來得及說話,田管家就聞聲迎了出來,一臉又驚又喜,“安王爺,您來了!”
蕭瑾瑜聲音微沉,“門是怎麼回事,真等我來給他修嗎?”
田管家忙擺手,“不敢不敢……是我家王爺吩咐,不讓修……”
蕭瑾瑜眉梢微挑,“為什麼?”
“這……這老奴哪敢問啊……”
“他人呢?”
田管家張了張嘴,猶豫了一下,嘆了口氣,才道,“屋裡呢,您快去看看,勸勸吧……一直那樣,誰受得了啊……”
一直哪樣?
蕭瑾瑜輕蹙眉頭,侍衛沒再報什麼異常,能有什麼事……
進到樓裡,推開蕭玦的房門,蕭瑾瑜一眼看去立馬明白了。
蕭玦的臥房是推門見床的,門這麼一開,正看見蕭玦一絲不掛地躺在床上,一個同樣赤著身子的女子跨坐在他膝上,兩手把他細弱的腰高高托起,埋頭在他枯瘦的兩腿間投入地吸吮著,女人的喘息聲夾雜著淫靡的吸吮聲,蕭玦卻平靜得像是這被侍弄著的身體根本就是別人的一樣。
難怪侍衛沒再報異常,一次交歡,居然折騰到這會兒了……
門突然大開,女子嚇了一跳,慌地丟下蕭玦,扯起被子把自己的身子裹了起來,尖聲問道,“你……你們是什麼人!”
躺在床上的蕭玦慵懶地轉了下頭,毫不在意自己枯骨一般的身體赤|裸著晾在眾人的目光下,漫不經心地道,“七叔,有失遠迎了……”
女子花容失色,裹著被子就跪在床上直磕頭,“七……七王爺千歲!”
蕭瑾瑜臉色沉得嚇人,“出去。”
“是,是……”
女子連鞋也沒來得及穿,裹著被子就從臥房後門跑了出去。
楚楚看得呆在原地,蕭瑾瑜都進去拉開床上另一床被子把蕭玦一片冰涼的身子蓋起來了,楚楚才回過神來,趕忙跑到蕭瑾瑜身邊。
蕭瑾瑜陰沉著臉色看著蕭玦,“這女人是誰?”
蕭玦勾起嘴角,探出舌尖輕輕舔了一下嘴脣,“侍妾,繡娘……美吧?”
蕭瑾瑜深深吐了口氣,沉聲緩道,“你這些日子,身子可好些了?”
“好不好……”蕭玦冷笑,盯著蕭瑾瑜的腿,一字一句地道,“七叔,你就是比我廢得輕那麼一點點,也不過一樣是個廢人,輪不到你可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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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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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30 12:07 PM
52 四喜丸子(十一)
楚楚原本是在小心翼翼地看著蕭玦的。
上回見他的時候,他是靠在榻上的,裹著狐裘一動不動地盯著棋盤,楚楚根本沒留意他的身子。剛才門一開,乍一看到這個人完整的胴體,發現這個人的骨架長得格外好看,修長勻稱又挺拔飽滿,但因為太久不動,腰骨往下的皮肉萎縮得厲害,連累上半個身子也枯瘦得觸目驚心,整個身子就只剩下了這一副好看的骨架,被慘白單薄的皮肉包裹著,細弱得就像張一戳就透的白紗似的。
看到他被那個漂亮女人托在手上侍弄著的時候,楚楚有種很怪的感覺,就好像眼前這個人上半個身子還在掙扎著吃力地活著,下半個身子早已經是具散髮著腐氣的屍體了。
死人的身子楚楚見多了,可這樣的活死人她還是頭一回見,直把她看得全身涼颼颼的,汗毛豎了一片,湊在蕭瑾瑜輪椅後面小心地看著他,一聲不吭。
突然聽見這活死人嘴裡冒出這麼一句話,楚楚心裡像是被狠掐了一把似的,疼得一下子醒過神來,一步竄了出來,站到蕭瑾瑜身邊怒氣衝衝地瞪向蕭玦,“他才不跟你一樣呢!”
蕭瑾瑜臉色沒什麼變化,只把眉心沉下來,張手把楚楚往後攔了一攔,“楚楚……”
蕭玦一抹冷笑掛在瘦得凹陷的臉上,幽深的目光玩味地看著楚楚,“不一樣,哪兒不一樣……你還沒碰過他吧,你知道他的風濕有多重嗎……早晚有一天他還不如我……”
“你胡說!”楚楚又氣又急,小臉憋得通紅,“他好著呢!比你好……比你好多了!”
蕭瑾瑜沒來得及開口,蕭玦笑意又深了一重,“好……他要不是王爺,要不是大權在握……他還好?”
“他就是好!怎麼樣都好!”
蕭玦笑出聲來,笑得身子發顫,“怎麼都好……好……我告訴你,嫁個癱子最好了……隨你怎麼擺弄,愛幹什麼幹什麼……你還沒試過吧,不難……就像你剛才看見那樣,快試試啊,不懂的地方也好讓繡娘教教你……”
“蕭玦!”
楚楚本來氣得差點兒要去捂蕭玦的嘴,突然被蕭瑾瑜這一聲厲斥嚇了一跳,趕忙轉頭看他,就見蕭瑾瑜臉色煞白,手緊抓著輪椅扶手,握得指節發響,目光冷厲如刀地盯著笑得喘不過氣來的蕭玦。
“王爺……”
蕭瑾瑜盯他看了一陣,蕭玦喘得胸膛起起伏伏的,還在喘息的空擋往外擠著刺耳的笑聲。
“我不會再來,你好自為之。”
******
出了院子上到馬車裡,蕭玦那像哭一樣的笑聲才徹底散乾淨。
天陰得很沉,再沉也沒沉過蕭瑾瑜的臉色。
侍衛把蕭瑾瑜攙到竹榻上躺下來,馬車剛動,楚楚就趴到榻邊,拉起蕭瑾瑜冰涼的手,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王爺,你別生氣。”
蕭瑾瑜勉強苦笑,抬起另一隻手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拍,“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
楚楚抿抿嘴脣,“王爺,我能幫你報仇。”
蕭瑾瑜一怔,一時沒反應過來,“報仇?”
楚楚點點頭,“要是那一百多個人是吳郡王殺的,或者是別人幫他殺的,你就能像在上元縣殺季縣令那樣殺了他吧?”
蕭瑾瑜微驚。
這不是她第一次說殺人的話,可先前說這樣的話的時候,她都是一副嫉惡如仇的模樣,一聽就是隨口說說解恨的,這回卻說得平平靜靜,很是認真。
蕭瑾瑜半坐起身子,眉心微沉,“楚楚……你查到什麼了?”
楚楚眨了眨眼睛,“你先說,你殺不殺他?”
“宗親犯法,罪加一等……若真是他幹的,我絕不會姑息。”
楚楚這才放心地道,“他剛才被那個女人抱著的時候我看出來了,他是腰骨斷了,就是在第一節和第二節的地方,正好跟那些屍體斷得一樣,你說巧不巧?”
蕭瑾瑜眉心緊了緊。
他知道蕭玦的腰骨斷了,那是三年前被判謀反當天打脊杖打的,不知執杖差役得了誰的授意,在蕭玦腰上一處連著狠打了幾下,活生生打折了腰骨,廢了他半個身子。
那會兒正趕上蕭瑾瑜被害中屍毒昏迷,等蕭瑾瑜醒過來的時候,他已在天牢裡躺了大半個月,再有幾天就要問斬了。
本來皇上為這案子煩得撓墻皮,嚴禁任何人為蕭玦說項,可蕭瑾瑜趕進宮的時候還虛弱得連句囫圇話都說不出來,把皇上著實嚇得不輕,忙不迭地就答應讓他再查一遍了。
案子是薛太師會同三法司一起辦的,證據確鑿程序嚴謹,蕭瑾瑜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才找出漏洞幫他翻了案,期間沒見蕭玦一面,案子一翻蕭玦就離京了,所以蕭玦到底是傷在哪塊兒腰骨上,蕭瑾瑜先前還真不知道。
“楚楚,一會兒你先回家……景翊回來了,我去衙門找他談點事。”
“我陪你去。”
“不用……我談完就回。”
“那……你早點兒回來。”
“嗯……”
******
年初二,按著蕭瑾瑜的吩咐,衙門裡的人還都在放假,蕭瑾瑜到的時候,整個衙門裡除了少數幾個看門掃院子的僕婢,就只有一大早從京城回來的景翊了。
景翊把蕭瑾瑜帶到後衙的一間客房,指著屋裡書案邊的一口箱子,頗得意地輕勾著嘴角,“吳郡王案有關的案卷記錄全在這兒了,保證只多不少。”
蕭瑾瑜過去掀開箱子,看著裡面摞得齊齊滿滿的案卷,微微點了下頭,伸手拿出一疊細細翻著。
景翊抱手站在一邊,盯著蕭瑾瑜的側臉看了一陣,皺起眉頭,“你臉色怎麼難看這樣啊,生病了還是生氣了?”
“生氣,”蕭瑾瑜頭也不抬地淺淺一嘆,“差點兒被蕭玦氣死……”
景翊一愣,“蕭玦氣你?別逗了……他可是粘著你長大的,誰敢氣你他都跟誰急啊!”
蕭瑾瑜沒說話。
景翊說的是事實,但他方才在吳郡王府聽見的也沒有假。
景翊看著那口箱子苦笑,“光看三年前你剛出事那會兒,他能把兩萬大軍往嶺南一撂就跑回來看你,皇上連降他三級都沒把他趕回去,我還以為他早晚得把吳江的活兒搶了呢……”
就是因為急著趕來看他,蕭玦擅自離開駐地返京,匆忙中給了有心之人絕佳的時機,不聲不響地就栽進了那麼一個嚴謹又巧妙的布局裡,險些丟了性命。
蕭瑾瑜無聲輕嘆,向景翊揚了揚手裡的卷宗,“所以我得弄清楚,他氣我幹什麼……”
“成,你慢慢看,我得找個有點兒人氣兒的地方睡覺去了。”
“等等……”蕭瑾瑜叫住景翊,從懷裡拿出一個薄薄的摺子本,“立即把這個送回京,務必面呈皇上。”
景翊剛看見摺子本的封皮就驚了一下,這種式樣封皮的摺子一年都出現不了幾本,二品以下的官員連往這樣的摺子本上寫個字都是要掉腦袋的,“又出什麼事兒了?”
“大事……你速去速回,這裡的案子我會查明,但還需你來升堂。”
“你放心。”
******
屋外下著細密的冷雨,天陰得像燒糊的鍋底似的,蕭瑾瑜點著一盞燈,坐在書案後一頁頁翻看那一箱子案卷。
這些案卷三年前都看過,他還記得清楚,可還是邊看邊隨手記下些字句,從中午一直看到夜深。
屋裡本就不暖,外面又是個正月裡的陰雨天,僵坐得久了,蕭瑾瑜風濕犯得厲害起來,不得不捧著紙頁靠在椅背上看,目光掃見一行字,勉強立起脊背捉筆想要寫下來,手剛握住筆,筆尖還沒點在紙上,手腕突然一陣刺痛,手指一松,筆就掉了下去,一下子在紙上手上衣擺上劃下一道連貫的墨跡,最後“啪嗒”一聲掉到地面上。
蕭瑾瑜無聲苦笑,三年前身子最為不濟的時候,也不過如此吧……
蕭瑾瑜彎腰想把筆拾起來,哪知剛彎下一個淺淺的弧度,整個脊背就竄過一陣強烈的疼痛,疼得身子一顫,拿在手裡的案卷頓時散了一地,眼前一黑就往前栽了下去。
“王爺!”
蕭瑾瑜剛往前一栽,身子就一下子被一個柔軟的力量扶住,半扶半抱地送回椅背上靠好。
蕭瑾瑜微愕地看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哪兒冒出來的楚楚,“怎麼到這兒來了……”
楚楚麻利地撿起筆,斂起案卷,齊齊地擺到桌上,蹲到他身前隔著衣服小心地撫著他的膝蓋道,“你這麼晚還沒回家……天下雨了,爺爺說你的風濕肯定要犯,我就拿藥酒來給你揉揉……”說完像是怕蕭瑾瑜趕她走似的,趕緊補了一句,“我給你揉了藥酒就走,不耽誤你辦正事!”
蕭瑾瑜心裡微熱,整個冰冷發僵的身體好像也跟著有了點暖意,疲倦一下子全涌了上來,眼皮都有些發沉了,“好……”
楚楚把他攙到裡屋的床上,給他脫了衣服,從後頸開始不輕不重地揉著。
蕭瑾瑜靜靜俯臥著,在楚楚揉到他肩胛骨的時候輕輕換了她一聲,“楚楚……”
“哎。”
“蕭玦說那樣的話……你不要太往心裡去……”
“那個人是瘋子,說的全是瘋話,我才不聽他瞎說呢!”
蕭瑾瑜沉默了一陣子,才道,“奏請皇上改婚期的摺子已經讓景翊送去京裡了……”
“好!”
“只要沒拜堂,你隨時可以反悔……”
“我現在就後悔啦。”
蕭瑾瑜的身子明顯僵了一下,被楚楚揉撫著的脊背頓時繃緊起來,“你……你後悔了?”
“嗯……我那天要是跟皇上說,讓你馬上娶我就好啦!”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30 12:08 PM
53 四喜丸子(十二)
楚楚認真地揉過蕭瑾瑜身上每一個受著疼痛折磨的關節,等到楚楚仔細地揉過他微微紅腫的腳踝,蕭瑾瑜已經昏昏沉沉地睡著了,連幫他穿上衣服蓋上被子都沒把他弄醒。
從上元縣出來以後,還是頭一回見王爺累成這樣,睡得這麼沉還皺著眉頭,蒼白的臉上滿是疲倦,連呼吸都是時急時慢的,好像在睡夢裡還想著什麼很重大的事情。
他辦的案子比董先生講的那些神捕們辦的案子都大,他辦公事或者想事情的時候楚楚絕不敢去打擾他,哪怕他是在睡夢裡想事情,楚楚也生怕驚了他,不敢像往常那樣湊到他懷裡,就只小心翼翼地躺到他身邊,捏著他的一小片衣袖睡著了。
睡得正迷迷糊糊的時候,捏在手裡的衣袖突然一動,手指間一空,雖然動得很輕,楚楚還是一下子睜開了眼睛,朦朦朧朧地看見蕭瑾瑜已經從床上坐起來了,趕忙一骨碌爬起來,揉了揉眼睛。
“王爺……怎麼啦?”
她眼皮明明沉得抬不起來,卻還努力睜著,模樣可愛得很,看在蕭瑾瑜眼裡卻是一陣心疼。他根本不想驚醒她,可沒料到這麼晚了她還睡得這麼淺。
蕭瑾瑜扶著她的肩膀放她躺回去,給她拉好被子,拂開垂到她額前的碎發,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個吻,輕輕拍著她的身子,“我有點事要做……睡吧,我就在外面。”
“唔……外面冷,你多穿點……別生病……”
“好。”
被蕭瑾瑜輕拍輕撫的哄著,楚楚很快就睡熟了,不知道睡了多久,睡夢裡翻身想窩進那個熟悉的懷裡,撲了個空,一下子就醒了。
屋裡的燈已經熄了,能清楚地看到一道昏黃的光亮從門縫底下透進來。
天都濛濛亮了,他還在外面?
這麼久,外面的炭火要燒光了吧?
要是著涼,又得大病一場了……
楚楚這麼想著,一點兒睡意都沒了,麻利地從床上爬起來穿好衣服,一走出去就看到蕭瑾瑜坐在外間那張書案後面,微蹙著眉頭,專注而迅速地看著手裡的紙頁,看完一小沓就摞到手邊,已經摞了高高的三疊了。
那個放在他近旁的炭盆裡沒有一點兒火星,看樣子早就已經冷透了。
楚楚抱著一床被子輕手輕腳走過去,蹲下來裹到蕭瑾瑜的腿上,蕭瑾瑜全神看著手裡的案卷,直到楚楚把被子圍上他的腰,他才驚覺楚楚的存在。
楚楚一直把被子裹到他腋下,把他裹成了個粽子,又抓起他冰涼的手揣進自己懷裡暖著,微微嘟起小嘴看著他,“爺爺說了,你不能受涼,你怎麼就是不聽話呀!”
蕭瑾瑜臉上微微泛紅,“對不起……”
楚楚騰出一隻手,心疼地摸上他熬得發青的眼底,“你得睡覺了。”
蕭瑾瑜淺淺苦笑,把手輕輕地從她懷裡掙出來,拍了拍放在他輪椅另一側的那口箱子,“我得把這些看完……時辰還早,你再去睡會兒吧。”
“還有一半呢,得看到啥時候呀!”
楚楚一急,向他攤在桌上正在看的那頁紙上掃了一眼,剛巧掃見了一個熟悉的名字,一愣。
“王爺……這個蕭玦,就是吳郡王吧?”
蕭瑾瑜也不避她,輕輕點頭。
“那這一箱子……都是說他的?”
蕭瑾瑜又點了點頭。
楚楚看著那張用標準卷宗格式寫得密密麻麻的紙頁,咬了咬嘴脣,恨恨地道,“他肯定以前就乾了可多壞事兒了,王爺,你這回一定得重重罰他,判他個大罪,讓他到閻王爺那兒胡說八道去!”
蕭瑾瑜覺得像是被刺了一下似的,身子微微一顫,輕蹙眉頭,伸手把楚楚攬到了身邊,深深看著她,“楚楚……他以前從沒幹過壞事。”
蕭瑾瑜說得格外嚴肅鄭重,光是那沉沉的語調就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他,這要是擱到別的事兒上,楚楚興許立馬就點頭了,可這會兒楚楚還是猶豫了一下,盯著桌上的紙頁扁了扁小嘴,“那怎麼有這麼多卷宗是說他的呀?”
“他是被人陷害的。”
楚楚一下子睜大了眼睛,“陷害?”
蕭瑾瑜輕輕點頭,喉結微顫了一下,聲音又沉了一些,“他原來是個很厲害的將軍,當朝最年輕的將軍,每戰必捷……後來被人陷害入獄,我替他翻了案,但已經很遲了……害他成現在這樣子。”
楚楚小心地看著臉色發白的蕭瑾瑜,“那……他是因為怪你救他救晚了,才對你……那樣說話?”
“他從不對我那樣說話……”
“可他就是說了,咱倆都聽見了!”
蕭瑾瑜輕撫著楚楚的腰背,牽起一絲苦笑,“所以我在查原因。”
楚楚擰起眉頭,看著強打精神還是滿臉疲憊的蕭瑾瑜,“王爺,你跟他特別親嗎?”
蕭瑾瑜認真地點頭。
“那……他要是凶手的話,你怎麼辦呀?”
“依法嚴辦。”
楚楚一下子笑了,“我就知道你是個好官!”
蕭瑾瑜輕輕苦笑,淺淺嘆氣,把一片僵麻的脊背緩緩靠到椅背上,緩緩合上眼睛。
若真是蕭玦乾的,他倒寧願自己當的不是個管刑獄的官……
自從給蕭玦洗冤之後,他已經很久沒被一個案子折磨得這樣心力交瘁了。
這裡每一頁案卷的內容其實都一直牢牢記在他腦子裡,可他就是生怕忽略什麼,弄錯什麼,寧可從頭到尾再看上一遍。
而一看這些,當年的後悔自責痛心就再一次把他勒得緊緊的,累得筋疲力盡都沒法入睡。
他很清楚再照著這個牛角尖鑽下去會有什麼後果。
“楚楚……”
“嗯?”
“跟我說說那些屍體吧……”
“現在?”
“嗯……”
“我不告訴你。”
蕭瑾瑜沒想到等來這麼一句話,噎了一下,皺著眉頭睜開眼睛,“為什麼?”
楚楚一臉認真地看著他,“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你到床上抱著我,親親我,我就告訴你。”
“……我要是不答應呢?”
“那我就讓我哥和我爹都不告訴你!”
“……”
******
蕭瑾瑜脫了外衣躺到床上,楚楚鑽進他懷裡,抱著他的腰在他胸口心滿意足地蹭了兩下,蕭瑾瑜一片冰涼的身子都要被她蹭熱了,“說吧……”
“你還沒親我呢。”
“等你說完……”
“那你再抱緊點兒。”
等到蕭瑾瑜把她抱得不能再緊了,楚楚才道,“死的那些人有一百多個,全都是男的,都是死了以後被人用一種很鈍的帶刃利器把胳膊腿和腦袋割下來的,就是從這地方割的……”
楚楚說著就把原本抱在他腰上的手滑到了他大腿根上比劃起來,蕭瑾瑜趕緊把她的手捉住了,臉色微黑,“他們都是什麼時候死的?”
“都是在這一兩年內死的,最早的有一年多,最晚的也就十來天前,反正那個凶手這一兩年一直挺忙的,就沒咋停過。”
“可查到死因了?”
“查是查著了,但是這一百多個人不全是一個死法。”
“嗯?”
“有的是餓死的,有的是凍死的,還有些病死的,肺病胃病什麼病都有,”蕭瑾瑜手上一松,楚楚的小手就掙了出來,在蕭瑾瑜瘦得微微凹陷的肚子上打圈圈地揉著,“比你身上的病還齊全呢。”
蕭瑾瑜沒那麼些多餘的力氣抓她,只得由她在自己身上四處亂摸,一面還得滿臉正色道,“他們的腰骨都是斷的?”
“那倒不是,我問我爹了,他說就只有近半年的這些還沒徹底爛完的屍體是斷了腰骨的,再往前的那些就不是了。”楚楚把手塞到他的背後,一節一節地摸過他的脊骨,“我爺爺說了,人的脊梁骨最金貴,斷了就是斷了,沒法治,再好的大夫也不行。”
蕭瑾瑜輕輕點頭,“還有別的嗎……”
楚楚想了想,“還有一樣……我就是覺得怪,還沒想明白是啥。”
“你說。”
“就在那些皮肉還爛得不是太厲害的屍塊上,老是能看見一種擦傷,像是來來回回磨蹭好多下弄的,那些擦傷還都是十字花形的。”
蕭瑾瑜微怔,“十字花?”
楚楚點頭,抓起他的手,用手指在他手心裡劃了短短的兩道,“就像這樣的。”
蕭瑾瑜若有所思地輕輕點頭,“還有什麼要說嗎?”
“有。”
“嗯……”
楚楚抿抿嘴脣,秀氣的眉頭擰了個結,“王爺,我又覺得……這不像是咱侄子乾的了。”
蕭瑾瑜一時沒轉過彎兒來,“咱侄子?”
“我爹都是你爹了,你侄子不也是我侄子了嘛!”
邏輯上一點兒都沒錯,可蕭瑾瑜怎麼琢磨這句話都覺得好像被她占了什麼便宜似的……
“他肯定砍不動也搬不動那些人……推斷本來就不是仵作該幹的事兒,王爺,我以後要是再瞎推斷,你就打我屁股!”
蕭瑾瑜輕笑,“不生他的氣了?”
“當然生氣啦!不管他想幹啥也不能那樣說你……”楚楚像抱著一件唯恐被人搶走的寶貝一樣緊緊抱著蕭瑾瑜,“你就是好,哪兒都好,怎麼都好!”
蕭瑾瑜在她後腦勺上拍了兩下,“別總說這樣的話,讓人聽了要笑話的……”
“誰愛笑誰笑去!你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
“好,好……”蕭瑾瑜微頷首看著那個埋在他胸口的小腦袋,“楚楚……我要是有一天像蕭玦那樣,躺在床上動不了了,你怎麼辦?”
楚楚聽得一個激靈,慌地抬起頭來看他,“王爺,你怎麼啦?”
“沒怎麼……”
楚楚急得快哭了,“你是不是又生了什麼病,沒告訴我呀!”
“沒有……就是問你,知不知道該怎麼辦?”
楚楚緊緊地貼在他懷裡,“我天天都在床上陪著你!我一定好好伺候你,不像那個繡娘那樣……”
“傻丫頭……”蕭瑾瑜伸手捧起她的臉,手指細細地勾勒她清秀的眉眼,滿目疼惜,“要真有那麼一天,你就回家,跟家裡人好好過日子……”
“不……”
楚楚一個字還沒說全,就被蕭瑾瑜微涼的嘴脣堵上了。
既害怕又委屈,還不能說話,被蕭瑾瑜吻著,楚楚就忍不住掉下眼淚來。
蕭瑾瑜不得不停下來,“別哭……我只是隨口一說……”
楚楚一下子哭出聲來,“我不嫁給你啦!”
“楚楚……”
楚楚使勁兒從蕭瑾瑜懷裡掙開,“你娶別人去吧!”
“對不起,我錯了,我不好……”
聽著蕭瑾瑜一連串的道歉,一直看到他慌得臉都紅透了,楚楚才抹了把眼淚,嘟起小嘴,心滿意足地道,“我就是隨口一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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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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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30 12:09 PM
54 四喜丸子(十三)
突然被楚楚這麼折騰一下,蕭瑾瑜額頭上都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心臟亂七八糟地跳了好一陣子,楚楚掛著淚痕撅著小嘴要求他睡覺的時候,他一句話也不敢多說,立馬乖乖躺好合上了眼睛。
這麼一鬧,心裡一松,濃烈的倦意席捲而來,居然眼睛一閉就沉沉睡著了。
一覺睡得很沉很踏實,只隱約記得那軟綿綿暖融融的小身子曾想從他懷裡溜出去,被他在迷迷糊糊中伸手圈了回來。
再醒來,不是因為睡飽了,而是外屋房門被敲得震天響,門外的人像被燒著屁股一樣火急火燎地大喊,“景大人出事了!出事了景大人!”
楚楚早就睡醒了,只是被蕭瑾瑜緊摟在懷裡不鬆手,就一直陪他躺著,突然聽見這樣的動靜,趕緊推推蕭瑾瑜,“王爺,景大哥出事啦!”
蕭瑾瑜實在懶得睜眼,“不會……”
昨晚上剛傳書交代他去辦另一件事,最快也得兩三天才能回來,出事兒也出不到這兒……
門外繼續喊,“景大人出事了!”
楚楚一骨碌爬起來,一邊匆忙往身上套衣服,一邊急道,“是鄭縣令……肯定出事了!”
蕭瑾瑜皺皺眉頭,不大情願地睜開眼睛,“鄭縣令?”
“是鄭縣令的聲音,我認得!”
鄭有德……
楚楚胡亂套起外衣就跳下床去,奔到外間門口,突然一開屋門,原本一邊敲門一邊急得趴在門上聽動靜的鄭有德一下子重心不穩,往前一栽直接滾了進來,腦袋不偏不斜地正撞上擺在屋裡正中央的青花大魚缸,“當”一聲響就停了下來。
“哎呦我的觀音娘娘哎……”
楚楚趕緊過去想把眼冒金星的鄭有德攙起來,奈何鄭有德正暈乎著,那分量也不是她能攙得動的,楚楚乾脆蹲下跟他說話,“鄭縣令,景大哥咋了啊?”
“我哪知道……”鄭有德揉著被撞得天旋地轉的腦袋,好半天才想起來哪兒不對,捂著腦袋瞪大了眼看看著頭髮散亂衣冠不整的楚楚,“楚丫頭,你咋……你咋在這兒啊?”
“我昨天晚上來得晚了,就沒走,住這兒啦……”
鄭有德愣愣地看著楚楚,這可是他專門為景翊安排的客房,景翊還說了,別隨便讓人進來,之後他就親眼看見入住頭一天晚上景翊帶回來一個打扮得花紅柳綠的大姑娘。
這丫頭昨晚來了,沒走……
不是說要嫁人了嗎……
“鄭縣令,你快說,到底出啥事兒了呀?”
鄭有德還在努力用自己暈著發疼的腦袋搞清現狀,就聽見一邊兒傳來一個平平靜靜的聲音,“哪個景大人出事了?”
聲音清冷中帶著淺淺的慍色,一聽就不是景翊的動靜,鄭有德“刷”地一轉頭,轉得太快了,忘了自己正倚著魚缸坐著,一邊臉“咚”一聲又跟魚缸撞了個結結實實,大半個臉都撞麻了,耳朵裡面一陣嗡嗡作響,腦袋更暈乎了。
天旋地轉中看見一個白衣人不遠不近地端坐著,勉強看清是個男人的輪廓,還是個很好看的男人。
楚楚見蕭瑾瑜出來,趕緊站起來湊到他身邊去了。
鄭有德抱著腦袋嘆氣,光女的不夠還得有男的,景大人果然是京城大官兒啊……
“你倆……請景大人出來啊!”
蕭瑾瑜眉梢微揚,“景大人不是出事了嗎?”
“放屁!”
鄭有德一急,扒著魚缸就要站起來,猛一起身腦袋暈得厲害,兩隻手撐著整個身子的重量一下子全壓在了魚缸一邊兒上,魚缸沒受得住,重心一斜,壓著鄭有德就倒了下來,大半缸水潑過鄭有德的上半身,在地上漫延開來。
蕭瑾瑜的心本來提了一下,看見缸裡潑出來的只有水沒有魚之後,就穩穩當當落回去了。
鄭有德被砸得生疼,還澆了一身涼水,沉重的魚缸還壓在身上動不了,氣急敗壞地叫,“你倆傻愣著幹嘛!過來幫忙啊!”
楚楚剛想跑過去,腳都沒抬就反悔了,偎在蕭瑾瑜身邊眨著水靈靈的眼睛看著鄭有德。
誰讓他罵王爺來著,該!
圓形的魚缸壓在鄭有德圓形的身子上,起是起不來,搬也搬不動,索性就地左右晃肚子,企圖把魚缸從身上晃下來。
主簿帶著幾個衙差聞聲趕來的時候,就看見他們的縣令大老爺全身透濕地躺在地上,懷裡抱著個碩大的魚缸努力地左右晃著,旁邊楚丫頭挨在一個坐著輪椅的白衣男人身邊,倆人正看得興致盎然。
主簿一時摸不清情況,張手把衙差們攔在門外,自己小心地走進來,湊到鄭有德身邊小聲道,“大……大人,小人愚鈍……您這是……在幹什麼啊?”
魚缸又大又厚實,鄭有德快累昏過去了,喘著粗氣瞪向主簿那張又尖又白的書生臉,“你他媽身上壓著個魚缸能幹什麼!”
主簿被罵得一哆嗦,慌地招手把衙差叫進來,衙差手忙腳亂地把魚缸搬開,主簿一邊費勁兒地攙起水淋淋的鄭有德,一邊滿臉虔誠地念著,“年年有魚,碎碎平安……”
楚楚看著疼得呲牙咧嘴的鄭有德,忍不住嘟囔了一句,“魚缸沒碎呢。”
“老子骨頭碎了!”
“哦……”
主簿身形瘦長,跟鄭有德站在一塊兒活像一張大餅邊上配著一根油條。
蕭瑾瑜輕皺眉頭,昨天一天就吃了一頓早飯,果然是餓了……
“要是沒什麼要緊的,我們該用早飯了。”
鄭有德攀著主簿瘦削的肩膀,愣是把主簿竹竿一樣的身板壓出了不堪重負聲響,一張臉又黑又濕,睜圓了眼睛瞪著一臉淺笑的蕭瑾瑜,“你是哪兒來的?”
蕭瑾瑜不急不慢地道,“京城。”
鄭有德一愣,“你是那個賣茶葉的?”
“你要茶葉嗎?”
鄭有德身子一抖,差點兒連帶主簿一塊兒栽下去。
這會兒滿屋子人就只有楚楚還惦記著正事兒了,“鄭縣令,景大哥到底有啥事兒啊?”
“景大人沒事兒……本官找景大人有事兒!”
蕭瑾瑜還是淡淡看著他,“什麼事?”
鄭有德的鼻子都要被這人氣歪了,也不管什麼京城大老闆了,“這是衙門裡的事兒,是公務,是你一個草民能問的嗎!”
蕭瑾瑜淺笑著把楚楚攬到身邊,“我是替她問問……若她也問不得,我們這就吃飯去,不在這兒礙事了。”說著還抬手攏了一下楚楚亂七八糟的頭髮,“餓了吧?”
搶在楚楚點頭之前,鄭有德急道,“不行!楚丫頭不能走!”
楚楚扁扁小嘴,王爺這麼一說,她還真餓了呢,“為啥呀?”
“你爹和你哥都忙著……你得留下,驗個……不是,驗塊兒屍!”
楚楚一下子睜圓了眼睛,“又有新屍體啦?”
“我哪知道是新的舊的……”
楚楚一時間連肚子餓都忘了,“在哪兒呢,我這就看去!”
“衙門,衙門後院東墻根底下……”
楚楚一愣,“那不廚房嗎?”
“不是,廚房北邊……豬圈裡……”
楚楚皺起眉頭來,“停屍房滿了也不能放到豬圈裡呀!”
鄭有德滿臉漆黑,“你這話跟那個拋屍的說去啊!”
蕭瑾瑜這才微微蹙起眉來,“屍體是被人扔到衙門豬圈裡的?”
“不然呢!那倆老母豬自己叼來的啊!”
再出現屍體蕭瑾瑜倒是不意外,那人連著殺人殺了一兩年,要麼是嗜殺成癮,要麼就是為了什麼重要目的,不管是其中哪一樣,都不會因為棄屍地暴露就停下不幹了。
聽侍衛描述,那座鳳凰山雖然不高,但毒蛇毒蟲頗多,那山洞還是在半山腰上,有功夫的人攀上去都要費點兒力氣,何況還要帶著屍體。
這人能選這樣麻煩的地方拋屍,還一拋就是一兩年,肯定有他的理由。
要麼是別無選擇,要麼就是最佳選擇。
所以他讓一個侍衛盯緊吳郡王府的同時,也讓另一個侍衛去盯緊了山洞。
山洞那邊一直沒有任何異動,居然是拋到縣衙來了。
還拋到了豬圈裡……
蕭瑾瑜還在想著,楚楚已經迅速攏好了頭髮整好了衣服,精神滿滿地對鄭有德道,“我這就去!”
蕭瑾瑜道,“我跟你一起去。”
鄭有德還沒來得及張嘴,楚楚已經把他的話說出來了,“不行!你不能去!”
蕭瑾瑜伸手摟在她腰上,“我只在一邊看看……”
“那也不行!”
“好久沒看你驗屍了,我想看看。”
王爺這話說得特別溫柔,聽得楚楚都小臉泛紅了,“那……”
鄭有德一聽楚楚的動靜軟了,趕緊道,“那也不行!”
楚楚小嘴一撅,“那我不驗啦!”
蕭瑾瑜輕勾嘴角,“也好,咱們吃飯去。”
“好!”
“等會兒!”鄭有德黑著臉咬著牙,“去!都去!”
******
豬圈在縣衙後院的東北角,楚楚推著蕭瑾瑜,主簿和衙差一邊兒一個攙著衣衫透濕裹著被子的鄭有德,楚楚和蕭瑾瑜都到了,鄭有德還在呲牙咧嘴地慢慢挪著。
楚楚讓蕭瑾瑜等在三步外,自己跑過去往豬圈裡一看,“呀”地叫了一聲。
“怎麼了?”
楚楚還沒答,就又“咦”了一聲。
“楚楚……”
楚楚還沒來得及轉頭說話,就聽見鄭有德的聲音傳來。
“你倆……你倆看夠了吧!看夠了驗屍啊!”
鄭有德還隔著七八步遠就吼起來,奈何累得喘著粗氣,還凍得打著哆嗦,吼出來顫悠悠的,一點兒官威都沒有。
楚楚轉過身來,為難地抿抿嘴,“這種屍體……不歸我管。”
鄭有德感覺自己腦袋頂上都要冒煙了,肯定是過年拜祖宗的時候那倆新納的小妾在邊兒上瞎起哄,把祖宗給得罪了,不然怎麼衙門剛開門就沒一件順心的事兒,連平時說啥都聽話的楚丫頭都跟他槓上了,“不歸你管歸誰管啊!”
楚楚朝前面廚房努了努嘴,“他們管。”
蕭瑾瑜和鄭有德都愣了愣。
屍體……歸廚房管?
蕭瑾瑜忍不住推著輪椅過去,往豬圈裡看了一眼,就看見豬圈裡兩頭大白豬閉著眼一動不動地對面躺著,嘴裡還淌出血來,明顯是死了。
可除去這兩死頭豬,還真沒看見鄭有德說的什麼一塊屍體。
鄭有德好歹是個縣令,不至於連死豬和死人都分不清吧……
蕭瑾瑜輕蹙眉頭看著還在慢慢往這邊挪的鄭有德,“鄭縣令,你確定在這裡面看見的是一塊人屍?”
“廢話!那麼老大一條胳膊呢!”
已經滿頭大汗的主簿忍不住添上一句,“在下也親眼所見……確是人手無疑……讀書人不打誑語……”
蕭瑾瑜皺著眉頭重新往豬圈裡細細看去,目光最後落在兩頭豬之間的泥淖上。
“楚楚,”蕭瑾瑜抬手指過去,“看看那是什麼……”
楚楚順著蕭瑾瑜的手指看過去,黑泥裡露著一點兒白,像是埋著什麼東西。楚楚跑到廚房外面的柴垛邊上,抽了根長長的枯枝,伸進豬圈裡對著那一點白撥拉了一下,挑出來一段兒白。
楚楚挑起來細看了幾眼,“呀!是骨頭!人骨頭!”
楚楚趕緊又撥拉了幾下,在那一片地方又撥拉出來幾截碎成小段的骨頭來。
“好幾段人骨頭!”
鄭有德好不容易挪了過來,氣急敗壞地湊到豬圈欄桿邊,“什麼骨頭!是人手!手……手……手呢!豬咋死了!”
蕭瑾瑜清冷地看著見鬼了似的鄭有德,“你剛才看見碎屍的時候,這兩頭豬還活著?”
“何止活著……還吭哧吭哧要飯吃呢!”
蕭瑾瑜神情又冷了一分,“你也沒設衙差在此處看守?”
鄭有德已經覺得倒霉到家了,這會兒還被個賣茶葉的這麼質問,徹底火大了,“這是老子的縣衙!縣衙!誰敢造次!豬啊!”
“就是豬。”
鄭有德一愣,楚楚也愣了一下,湊到蕭瑾瑜耳邊悄悄道,“王爺,豬都死啦……”
蕭瑾瑜輕輕點頭,“這兩頭豬就是吃了那條人胳膊死的。”
“胡扯!”鄭有德忍無可忍了,“只有人吃豬,哪有豬吃人的!”
蕭瑾瑜輕皺眉頭,“你會喂豬嗎?”
鄭有德一愣,還是答了,“會啊。”
“連豬吃什麼都不知道,重新學吧。”
鄭有德抓欄桿抓得胖手直發白,“你說……豬吃什麼!”
“豬什麼都吃,”蕭瑾瑜看了一眼楚楚挑上來的碎骨,“包括人。”
楚楚一驚,她還是第一回知道豬也吃人的,趕緊蹲下來仔細看那碎骨斷面,正看見幾個清晰的牙印深深地印在斷處,骨頭明顯是被咬碎的。
“還真是!真是豬吃的!”
鄭有德臉都白了,“胡……胡扯!”說著攀起主簿的肩膀,一步兩晃地走過去親自看。
楚楚湊到蕭瑾瑜身邊,小聲道,“王爺,你咋知道豬吃人啊?”
“書上看的……”
“你看的那些文集裡面還有講豬的呀?”
蕭瑾瑜清淺苦笑,“沒有……是養豬的書裡講的。”
“你還看養豬的書呀?”
蕭瑾瑜把聲音壓得小得不能再小了,“爺爺不是讓我學喂豬嗎……”
楚楚一下子跳起來,“不行!你不能再學喂豬了!”
蕭瑾瑜一愣,他是不知道有多高興能聽到這句話,可習慣所迫,還是問了一句,“為什麼?”
“你要是掉進豬圈裡,被豬吃了怎麼辦呀!”
蕭瑾瑜想過很多種死法,這種還真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不學,爺爺又要生氣了。”
“我去跟爺爺說!”
“好……”
鄭有德看了好一陣子也沒看出什麼名堂來,就是幾塊碎骨頭,上面的幾道大牙印還把他看得渾身更冷了。
鄭有德只得又一步步挪回來,勉強板著黑臉看向同樣臉色微黑的蕭瑾瑜,“豬吃人就吃人吧……怎麼還能吃死啊?”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30 12:09 PM
55 四喜丸子(十四)
蕭瑾瑜眉頭微微蹙著,又看了看豬圈裡的兩頭死豬,“毒死的。”
鄭有德怔怔地看過去,“人肉……有毒?”
楚楚忙道,“人肉才沒毒呢!”說著扯扯蕭瑾瑜,“唐捕頭譚大人季縣令不是都吃過嘛,一點兒事兒都沒有!”
鄭有德頭皮一陣發麻,主簿也小腿直打顫。
楚丫頭進京城這一趟,遇見的都是些什麼人啊……
蕭瑾瑜胃裡抽了一下,神色不改,輕輕點頭,“人肉沒毒……是這人被下了毒。”
“胡扯!”堂堂縣令大老爺的官威全被這個賣茶葉的攪合沒了,鄭有德好不容易能理直氣壯地說句話,趕緊指著那幾塊碎骨頭瞪眼道,“這些碎骨頭白花花的,連個黑影都沒有,怎麼是毒死的啊!你一個賣茶葉的……不懂別瞎說!”
楚楚一步站了出來,“誰說中毒的骨頭非得是黑的啊,我還見過紅的黃的綠的呢!”
她見沒見過綠色的骨頭沒人知道,反正這會兒鄭有德臉上的綠色是清晰可見的,憋了半天,鄭有德終於想起來自己一大清早為什麼會惹到這倆冤家了,“你倆,說,景大人呢!”
雖然是在衙門裡發現的屍體,但搞不清是不是跟那一百多具碎屍的案子一碼事兒,景翊先前說了,那案子但凡有一點兒動靜都要立馬告訴他,否則……後果自負。
景翊沒說清楚是怎麼個自負法,但當時那張板得一本正經的臉足以讓鄭有德浮想聯翩了。
所以他一發現碎屍,什麼都沒來得及吩咐就火燒屁股地衝到景翊房門口,結果撞了腦袋濕了身子砸了腿腳還惹上了這倆祖宗。
折騰一大圈,居然就是這最要緊的事兒還沒辦!
看著身上直打哆嗦,臉上卻火急火燎的鄭有德,蕭瑾瑜雲淡風輕地道,“出去了。”
“去哪兒了啊?”
“不知道……”蕭瑾瑜又掃了一眼圈裡的死豬,“在他回來之前,最好把這兩頭豬和豬圈一起就地焚燒乾淨。”
鄭有德又是一愣,這倆豬招他惹他了啊,死得已經夠冤的了,還得連窩一塊兒燒,“為什麼?”
蕭瑾瑜靜靜看著被一床被子裹成了個完美球形的鄭有德,“你疏忽失職,致使死者屍體被牲畜凌|辱,你認為景大人該治你何罪?”
鄭有德臉色“刷”地煞白一片,甭管治他什麼罪,挨打罰俸削官罷職,一樣他也受不起,鄭有德立時道,“來人!點柴火!”
蕭瑾瑜輕勾嘴角,微微點頭,看在鄭有德眼裡,蕭瑾瑜這副神情好像就差衝他說一句孺子可教了。
鄭有德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咬著後槽牙憤憤地補了一句。
“本官要烤火!”
衙差趕忙抱來幾把柴火丟進豬圈裡,澆了油,蕭瑾瑜看著他們把火信丟下去,才推起輪椅離開。
楚楚趕緊跟上去,幫他推著輪椅,低頭湊近他耳邊小聲道,“王爺,你為啥要鄭縣令燒豬圈啊?”看見蕭瑾瑜嘴角微揚,楚楚語氣堅定地補了一句,“反正肯定不是你說的那樣。”
蕭瑾瑜笑意微濃,這才多少日子,她都能瞧出他的心思來了。
蕭瑾瑜低聲道,“豬是被毒死的,豬圈臨近廚房,不燒乾淨容易出事。”
“那你幹嘛不告訴鄭縣令啊?”
“不必費那些口舌……楚楚,我們去停屍房看看。”
楚楚一下子把蕭瑾瑜的輪椅停住了,“不行!”
“你放心,我不碰屍體……只看一個地方,我若看懂了,這案子興許就結了。”
楚楚從他身後竄出來,張手攔在他面前,“那也不行!停屍房裡面都堆滿了,還有好些沒拼完的屍體就擺在院子裡呢,蛆蟲到處亂爬,屍水淌得滿地都是,你要是進去肯定又得生病了!”
“我會小心,不礙事……萬一真病了,還有爺爺的藥呢。”
楚楚急得小臉都紅了,“不行,就是不行!”只要一想起他屍毒發作的時候蒼白虛弱痛苦難當的樣子,楚楚眼淚都要掉下來了,“你得好好的,還有六天你就要娶我啦!”
她一拿出這副快哭出來的模樣,蕭瑾瑜就什麼辦法都沒了,“好,我不進去……我在外面等,你把屍體拿出來給我看……你拿著我看,我不碰,行不行?”
楚楚看著蕭瑾瑜,抿著嘴脣認真地考慮了一陣子,“那……你得先親我一下。”
“在這兒?”
“嗯!”接著補了一句,“得像你頭一回親我那樣親。”
這光天化日……在官府衙門裡……隨時都可能有公門人經過的道上……
還像第一次吻她那樣……
蕭瑾瑜光這麼想著,臉上就迅速又均勻地紅開了,“楚楚……”
楚楚扁了扁嘴,一臉的委屈,“我都把你的身子親遍好幾回了,你還沒怎麼親過我呢……”
蕭瑾瑜臉紅得像個一劈兩半的熟透了的沙瓤西瓜,這會兒楚楚就是把天說破,他也不敢在這種地方……那樣吻她。
蕭瑾瑜把楚楚拉到身邊,聲音壓得低低的,“等成親的時候……成親那天,一定一起補給你……”
楚楚搖頭,“那天是那天的,不一樣!”
“那就今天晚上,今晚睡覺的時候,親多少次都行,好不好……”
“真的?”
“年還沒過完呢,不騙人……”
“那行!”
******
楚楚把蕭瑾瑜推到停屍房院子外,離院門少說也有十步遠就停住了。
這樣的距離,這樣陰寒的天氣,蕭瑾瑜已經聞到了停屍房特有的腐爛的氣味,比尋常停屍房裡的氣味不知道要強多少倍。
難以想象這院墻裡面是個什麼場面。
被這樣強烈的氣味刺激著,蕭瑾瑜空盪蕩的胃裡一陣翻涌。
見蕭瑾瑜臉色泛白,楚楚緊張地道,“王爺,你是不是已經覺得難受了?要不再等兩天,等把這些屍體都規整好了,你再來看吧。”
“不礙事……我只看看那個十字花形的擦傷。”
“好,我這就給你找去!”
楚楚轉身跑進院子裡,從院裡出來的時候身上套著個黑圍裙,腳上換了一雙滿是泥濘的黑布鞋,罩著白布手套的手上小心地捧著一條白花花的人腿,離蕭瑾瑜還兩步遠就停下了。
楚楚把手上那條人腿的小腿前側轉向蕭瑾瑜,指著上面一處明顯的傷害道,“就是這兒。”
蕭瑾瑜剛想把輪椅推近一點兒,楚楚忙道,“就在這兒看,不能再近了!”
“好……”
蕭瑾瑜就在原地微探身子,輕皺眉頭,看了一陣,道,“楚楚,你幫我看看,這條腿上還有別處有這樣的擦傷嗎?”
楚楚翻來覆去仔細找了一遍,總共給蕭瑾瑜指出三處來,大腿上側,小腿前側,腳背。
蕭瑾瑜若有所思地輕輕點頭,“你爹和你哥哥還在裡面忙著?”
“是呢,還有個三成來的吧。”
蕭瑾瑜看著她這身很像是那麼回事兒的打扮,“你去幫忙吧……我出去一趟,晚些時候回來。”
“你一個人?”
“嗯……沒事,我就出去轉轉,想點事情……順便去醫館旁邊的那個酒坊,看看成親用酒。”
“好,”楚楚捧著那條光溜溜的人腿笑眯眯地道,“等你回來,我給你煮排骨湯!”
“好……”
******
迷過一次路,蕭瑾瑜就把縣衙附近的大街小巷牢牢記住了,從縣衙出來,慢慢繞了近半個時辰,累是累了點兒,但還是準確無誤地找到了那家小酒坊。
上回來的時候門鎖著,這回來,門該怎麼鎖著還是怎麼鎖著的。
初三了,附近還是沒有一家商鋪是開門的,一眼看過去,一條巷裡的店鋪就只有酒坊旁邊秦氏醫館的門是開著的。
蕭瑾瑜推著輪椅進去的時候,秦業正在翻著一本醫書,一邊翻一邊認真地抄錄著。聽見輪椅碾軋地面的聲響,秦業抬起頭來,見是蕭瑾瑜,愣了一下,忙從案後站起身來,拱手笑迎,“安公子。”
蕭瑾瑜拱手回禮,略帶著點兒不好意思地道,“在下是來買酒的,可酒坊還是沒開門……從縣衙一路過來有點疲乏,想借秦先生的地方歇一歇,討口水喝。”
秦業看著蕭瑾瑜髮際周圍的細汗,“咳,安公子這麼客氣幹嘛……外堂有點兒冷,當心再染了風寒,到後堂坐會兒吧,我給你沏杯新茶!”
“叨擾了。”
“別客氣,別客氣……”
秦業把蕭瑾瑜請到後面一間更小的屋子裡,把炭盆擺到離蕭瑾瑜近些的地方,又端來一杯熱茶遞到蕭瑾瑜手上。
蕭瑾瑜抿了抿杯蓋,新茶特有的純淨清香撲面而來,淺呷一口,蕭瑾瑜誠心地道,“好茶。”
秦業擺手笑道,“沒啥好的,就是本地產的土貨,喝個新鮮。”
“的確很新鮮。”
見蕭瑾瑜抬眼打量著自己的屋子,秦業不好意思地笑笑,“地方小,寒酸得很,讓安公子見笑了。”
蕭瑾瑜捧著熱乎乎的杯子,淺淺含笑,“醫館乃濟世救人之處,安某豈敢。還要多謝先生賜藥之恩,讓酒之恩,賞水之恩。”
秦業正聽得臉上直發燒,聽到“讓酒”倆字,突然一拍腦門兒,“瞧我這腦子!差點兒就給忘了……上回是安公子在我這兒留了銀子吧?”
“正是,若是留少了,還請秦先生直言相告。”
“咳,什麼留少了!”秦業說著就三步並兩步地奔了出去,轉眼回來,手裡捏著蕭瑾瑜日前擱在他書案上的那塊碎銀,“那酒本來就是酒坊老闆送的,當我借花獻佛,送給楚家爺爺的了……安公子快把錢收回去吧!”
蕭瑾瑜捧著杯子,一動也不動,仍是淺淺笑著,“給準丈人家送禮怎麼能不花錢呢,秦先生就當成全安某吧。”
“一碼歸一碼……你這些錢都夠把老王家半個酒坊買下來了,我可不敢拿,你趕緊收著吧!”
蕭瑾瑜還是不動,稍稍想了一下,“這樣……我向秦先生問些不合醫家規矩的事,這些錢權當是為安某的無禮之舉賠罪了,可好?”
聽蕭瑾瑜說得一點兒都不像是隨口開玩笑的,秦業怔了一怔,“什麼不合醫家規矩的事兒?”
蕭瑾瑜捧起茶杯又呷了一口,看著秦業,平平地道,“安某想向先生打聽一個人的病情。”
“這……”
蕭瑾瑜聲音微沉,“若先生實在為難,安某不敢強求……只是此人對安某很重要,但因種種誤會無法當面探望,甚是掛念。”
秦業輕輕皺起眉頭,“照理……當郎中的,這些事還真不能隨便跟人說,可安公子這樣說了……反正安公子也是好意,我掂量著看看,就能說多少說多少吧。”
“多謝先生。”
“安公子是想打聽什麼人的病情啊?”
“就是那日有人來請先生為其出診的吳公子。”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30 12:10 PM
56 四喜丸子(十五)
秦業聽得一怔,“吳公子?”
蕭瑾瑜沉了沉聲,“他的腰骨斷了。”
“哦!”秦業恍然道,“你說的是在燕子巷最裡頭那家的吳公子吧?”
“正是。”
秦業嘆了口氣,把手裡的碎銀子擱到那張破舊的圓木桌上,為難地揉搓著手,皺起眉頭道,“你要是問別人,我還能說幾句……這吳公子,他家管家老爺特意交代好幾回了,什麼都不讓說啊……敢問,安公子跟吳公子是什麼交情啊?”
“沒什麼交情……就是我的一個小輩。”蕭瑾瑜神色微黯,“他脾氣強得很,出事之後便再不肯見我……不瞞先生,我是從京城來楚水鎮提親的,那日恰在先生這裡遇見跟他多年的管家,聽他病得厲害,就想從先生這裡打聽些他的近況,否則實在放心不下……”
蕭瑾瑜薄脣輕抿,眉頭聚成了一個清淺的川字,細密的睫毛微垂著,看著杯中緩緩浮沉的茶葉,捧著茶杯的手蒼白修長,微微發顫,這副憂心感傷的模樣把秦業看得一下子慌了手腳,趕忙道,“安,安公子,你別急,別急……你是他家親戚,那有啥不能說的,是吧……你你你你別著急,先喝點兒水,喝點兒水……我這就拿醫案去啊!”
“多謝先生了。”
“應該的,應該的……”
******
就聽著外面叮鈴桄榔好一陣子,秦業滿頭大汗地夾著幾本大小不一的醫案走進來,放到蕭瑾瑜面前的桌上,“我給吳公子治病有一個來年頭了,醫案寫得潦草,安公子別見怪……”
蕭瑾瑜又認真地道了聲謝,拿起最上面一本慢慢翻開。
秦業抹了把汗,一邊往快燃盡的炭盆裡添炭火,一邊嘆道,“安公子,你別怪我不會說話……吳公子這身子,能撐到現在可真是不容易啊……”
“讓先生費心了。”
“也怪我才疏學淺,醫術不精……好在吳公子性子強,被折騰成啥樣都從沒有過輕生的念頭,好幾回眼瞅著都不行了,還硬是讓他給熬過來了。”
蕭瑾瑜看著寫得密密麻麻的醫案,也說不出心裡是個什麼滋味,“他就是這樣的脾氣……”
“說到底,還是讓他腰上那傷給害的,也不知道遭的什麼罪,讓人打成那樣……治得太晚了,差點兒就連上半截身子也給廢了……你是沒瞧見,我頭一回見他的時候,他整個身子都動不了,身上褥瘡都爛得連成片了,瘦得跟副骨頭架子似的,乾睜著眼睛連句話也說不出來,就一直盯著一個棋盤,那真是又嚇人又可憐啊……”
難怪當年蕭玦連個招呼都不打就匆忙離京了……
蕭玦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就是被個尋常路人看到自己那副樣子也崩潰,何況是滿京敵友……
蕭瑾瑜心裡揪了一下,驀地一陣暈眩,手上一松,醫案“啪嗒”一聲掉到了地上。
秦業趕忙從炭盆邊站起身來,走過來拾起醫案,一邊搭脈一邊緊張地看著臉色煞白的蕭瑾瑜,“安公子,怨我嘴上沒個把門兒的……你沒事兒吧?”
蕭瑾瑜任由他摸著自己的脈,另一手按著額頭微微搖頭,淺淺苦笑,“讓先生見笑了……”
“沒有的事兒……”秦業看蕭瑾瑜還算平靜,鬆開他的手腕,苦笑著嘆氣,“怨我,吳公子要是遇上個有本事的郎中,沒準兒他這會兒都站起來了,攤上我這麼個窮鄉僻壤的野郎中……實在慚愧啊……”
蕭瑾瑜聲音微啞,“先生言重了……先生對他如此用心,是他修來的福氣……”
“安公子別這麼說,我可實在受不起啊……”
蕭瑾瑜輕輕搖頭,緩緩靠到椅背上,靜靜看著滿臉謙遜的秦業,“先生若受不起,那便沒人受得起了……除了先生,這世上還有什麼人能為了治他,一連殺死一百多個人呢……”
秦業像是冷不防被人狠抽了一巴掌似的,連表情帶身體一下子全僵住了。
“安公子,在下不明白……”
蕭瑾瑜把目光落在那盆燒得正旺的炭火上,燒紅的炭火模糊成紅艷艷的一片,喉嚨裡勉強發出的聲音傳到自己耳中已經飄渺得像從天外傳來的了,“我也不明白……你把我迷暈,能做些什麼……”
******
楚楚一直在縣衙停屍房忙到太陽西斜,跑回家仔細洗了澡換好衣服,才又跑回縣衙來藉著廚房煮排骨湯。
雖然外面連豬帶圈都燒成灰了,可廚房到底是離那個豬圈最近的地方,廚子心慌膽顫得很,鄭有德也心有餘悸,索性讓廚房關門一個月,主簿還煞有介事地在門楣上貼了張從觀音廟求來符,說是驅驅邪氣,可看著更讓人渾身發毛了。
楚楚找人討來鑰匙進去的時候,整個廚房裡裡外外一個人都沒有。
反正是要給王爺做飯,她才不願意有別人幫忙呢!
從過年醉了一次酒之後,王爺的胃口一直不大好,每回吃飯就吃那麼兩口,誰勸也吃不下去,整個人看著都沒什麼精神,這鍋排骨湯一定要做得香香的,讓他多吃點兒。
王爺還答應了,今晚親她,像第一次那樣親她,親多少次都行。
想讓王爺親十次,不對,一百次……唔,一百次有點兒多,會把王爺累著了……那就五十次吧!
楚楚一邊樂滋滋地想著,一邊收拾著生上灶火,燜上米飯,洗淨那盆剁好的排骨,熟門熟路地煮起排骨湯來。
她還特意選了兩段鮮嫩的粉藕切進去,又撒了把杞子,湯煮得差不多了,又燒了一葷一素,一頓飯做好,原本冷冰冰的廚房已經暖呼呼香噴噴的了。
飯做好了,端進屋裡擺好了,放涼了,還沒見蕭瑾瑜回來。
楚楚趴在桌上耐心地等著,心裡還是忍不住犯嘀咕。
就是去酒坊看看酒,怎麼能看上一天啊?
難不成是王大爺的熱情勁兒上來,拉著他嘗酒,把他灌醉了?
還是王大爺知道了他是京城來的,跟他聊天聊忘了時辰?
要麼……
楚楚胡亂想著,想著想著迷迷糊糊就睡著了,再一睜眼,天都黑透了,屋裡門外還是沒見有蕭瑾瑜的影子。
他答應好了回來吃飯的,他說了過年不騙人的,那是突然有急事,還是突然出了事呀……
楚楚這麼想著就心慌起來,等也等不下去了,奔出衙門一口氣跑到酒坊,遠遠看見酒坊門關著,心裡一下子急得要著起火來了。
旁邊秦氏醫館的門還開著一半,從裡面透出明晃晃的光亮,楚楚腳都沒停就衝了進去,喊了好幾聲,秦業才匆忙從後院走進來。
“呦,楚丫頭,這是怎麼了……咋跑成這樣啊?”
楚楚連汗都顧不得抹一下,急道,“秦大叔,酒坊今天開門了不?”
“你這丫頭又過糊塗了吧,這還沒過初五呢,誰家開門做生意啊……”
楚楚悔得直跺腳,光算著成親的日子過了,怎麼就把正經日子都忘了呀!
“你倆人也真有意思……安公子才來問了一遍,你咋又來問一遍啊?”
楚楚一聽這話,心裡一喜,忙道,“秦大叔,你看見他啦?”
“看見啦,就是今天白天時候的事兒……他來買酒,酒坊沒開門,他就到我這兒歇了歇腳……”
楚楚趕緊追問,“那他後來去哪啦?”
“說說話就走了……走的時候還跟我打聽上鳳凰山那條道好走來著,估麼著是上山去了吧。”
“就他一個人?”
“是啊……咋啦?”
他昨晚還犯著風濕,上山,這麼晚都沒回來……
楚楚剛落下的心又重新揪了起來,比剛才揪得更緊了。
“沒咋……謝謝秦大叔!”
“沒事沒事……慢點跑,別摔著!”
“哎……”
******
蕭瑾瑜恢復意識的時候,最先感覺到的就是冰冷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空得發熱的胃裡一陣抽痛,原本還有些昏昏沉沉的意識一下子就清醒了。
他能感覺到自己正直挺挺躺在一張只鋪了一層床單的破木板床上,又冷又硬的床板硌得他脊骨生疼,卻連翻身挪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床單上散髮出股股血腥與汗臭混雜的氣味,不用看就知道一定是髒得不能再髒了。
一百多人裡,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前躺過這張床,躺過這張床單……
蕭瑾瑜吃力地抬起仍有點兒發沉的眼皮,從一片昏黃模糊中漸漸辨出一間屋子的輪廓。
目光所能觸及的半間屋子範圍裡,土墻,圓頂,墻上沒門沒窗,一邊墻角有個破舊的木樓梯,從地面一直延伸到頂子上。
說這是間屋子,卻更像是個地洞,潮濕,陰冷,憋悶,血腥味裡夾雜著令人作嘔的霉腐味,而血腥味的源頭就堆在他正前方的墻根底下。
一具四肢頭顱與軀幹拆分開來的屍體隨意地堆著,像一堆尋常的垃圾一樣,屍體的腦袋正面朝著蕭瑾瑜,一雙眼睛空洞地看著前方,極盡平靜卻看起來滿是悲哀。
在這堆被拆分開的身體裡,正好缺了一條胳膊。
蕭瑾瑜正盯著那堆屍體看,與樓梯相接的頂子上聲音一動,一束比屋裡更亮幾分的光從樓梯上面投下來,秦業低身鑽進來,轉手蓋上頂子,慢悠悠地從樓梯上走下來,把破舊的樓梯踩出刺耳的吱嘎聲。
看見床上的蕭瑾瑜睜著眼睛,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秦業略帶遺憾地道,“我拉著板車往醫館裡拖人,正巧給他撞見,說書的人嘴太快,不然也用不著他這把年紀的……你放心,我不會這樣對你。”
蕭瑾瑜靜靜淺笑,平靜得好像這會兒還是在坐在醫館內堂小屋裡,圍著炭盆捧著熱茶,跟一個仁心仁術的淳樸郎中閒聊一樣,“那要怎樣對我……”
秦業不急不慢地走到床邊,緩緩卷起衣袖,“你跟吳郡王是親戚,年紀跟吳郡王差不多,腿也是殘廢的,在你身上試驗醫治吳郡王的法子最合適不過……我給你把過脈,你身體雖然不好,但還是比吳郡王要好些,只要行幾套針,把你五臟六腑傷損到跟他差不多的程度,再敲斷你的腰骨就成了……你放心,我會很小心,在醫治吳郡王的法子研究出來之前,你不會死的。”
秦業說得很平靜,平靜裡帶著種司空見慣的麻木。
蕭瑾瑜比他還平靜,平靜得好像剛才說的不是自己,這會兒正被一件件剝下衣服的也不是自己一樣,“你在一百多人身上研究了這麼久,不會一點收穫都沒有吧……”
“當然有。”秦業一邊嫻熟又小心地脫著他的衣服,一邊漫不經心地道,“早先用的都是活蹦亂跳的人,給他們灌上迷藥,讓他們躺在床上動不了,吃喝拉撒都在床上,等不多些時候就能生出褥瘡來,給吳郡王治好褥瘡的藥就是這麼試出來的……再往後治他腰骨的傷,那就得把人腰骨敲斷了試,開始手勁兒位置都沒個準頭,還沒開始試藥人就死了,後來練熟了就有準兒了……”
秦業把蕭瑾瑜身上的衣服脫淨,拉過一盆溫水,丟進去一個粗布毛巾,洗了兩把,開始給他從上往下擦洗身子。
他病得起不來的時候,楚楚沒少幫他擦洗身子,有時也是他意識清醒的時候,他以為自己已經習慣被人這樣擦洗了,可這會兒被秦業同樣一絲不苟地擦著,沒有那種溫暖清爽的舒適感,只覺得一陣陣的噁心,噁心自己似乎越擦越髒的身子。
秦業認真地擦著,仍然漫不經心地說道,“之後又發現吳郡王身上的其他病對治腰骨的傷也有影響,就用一套前人研究的傷經損脈的針法,把敲斷腰骨人的髒腑傷到跟他一樣的程度……開始也是沒個準頭,試死了不少,後來慢慢就成了,但人跟人還是不一樣,吳郡王能撐這麼久,他們這些人都撐不過多少時候,所以過一段日子就得再找個新的從頭來……”
蕭瑾瑜任他擺弄自己癱軟無力的身子,靜靜地接話,“一年多……一百多個人,就沒人向衙門報失蹤嗎……”
“都是些附近的流民乞丐窮酸漢,死了活了沒人在意,能為救治吳郡王而死,就算他們祖墳上冒青煙嘍……我倒是好奇,連縣衙都沒發現,你才剛來這兒沒幾天,怎麼就知道那些人是死在我這兒的啊?”
作者:
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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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30 12:10 PM
57 四喜丸子(十六)
蕭瑾瑜靜靜淺笑,“從知道山裡被拋了一百多個死人開始,我就在想……進那座山難,爬上那個山洞更難,再帶著屍體就難上加難……選那種地方拋屍,必定是個對鳳凰山極為熟悉的人。”
秦業像抹桌子一樣擦抹著蕭瑾瑜沒有知覺的雙腿,哂笑道,“那麼大個山擺在那兒,熟悉鳳凰山的人多了去了。”
“是……但這座山特別,路難走,蛇蟲多,一般人不敢進……若接連一兩個年頭頻頻出入這座山,不被人注意,不遭人懷疑,那就只有幾種人……砍柴的,捕蛇的,采藥的……”
秦業擦完了正面,扳著蕭瑾瑜的一邊肩膀和側腰把他翻過身來,就像是在砧板上翻過一扇待割的肉一樣,蕭瑾瑜幾乎是摔過來的,骨頭撞擊床板的鈍響清晰可聞。蕭瑾瑜緊皺眉頭,沒出一點聲音,身子卻因為挨不住骨節中驟起的疼痛,不受控制地微微發顫。
秦業在已經涼透的水裡重新洗了洗毛巾,開始擦洗蕭瑾瑜仍在發顫的脊背,饒有興致地道,“說得有理,往下說吧……還這麼些人呢,憑啥就落到我身上了?”
蕭瑾瑜的聲音明顯弱了一重,卻還是一片平靜,“因為分屍……”
秦業擦過蕭瑾瑜瘦得突兀的脊骨,粗厚的手在他第一節與第二節腰骨之間滿意地摸索了一陣,才漫不經心地道,“砍柴的刀不是更好使嗎?”
蕭瑾瑜等秦業把手從他脊骨上移開了,才道,“與刀無關,是分屍的原因……”
“什麼原因?”
“我原以為,殺人分屍的原因不外乎兩種,要麼便於掩藏屍體,要麼便於掩藏身份……那山洞既然能容百餘具碎屍而不阻水流,說明拋屍地空間充裕,沒有先剖再棄的必要……找到的百餘具屍體頭顱皆尚在,沒有刻意損毀容貌的跡象,幾乎都能重新拼接成完整屍體,顯然也並非為了掩飾身份……今早一條死人胳膊扔進縣衙豬圈裡,我才想明白……你分屍,是為了便於攜帶……”
秦業聽得有點兒惱,不是因為被他說中了事實,而是惱他那種好像躺在自家床上扯閑篇一樣的平穩清淡的語調。
秦業潦草地在他身後擦抹了幾下,又抓起他的肩膀,有點兒故意的重重把他掀了過去。脊骨狠狠撞在木板上,蕭瑾瑜疼得眼前一黑,眉頭緊皺,仍是強忍著沒出聲。
忍過這陣疼痛,蕭瑾瑜勾起嘴角對秦業淺笑,“你輕點,我沒有吳郡王那麼能熬……我死了,你就白伺候我這一場了……”
看著秦業嘴角發僵額頭髮黑,蕭瑾瑜才淡淡然地合上眼睛,“我看過從山洞裡移出來的屍體,一條還沒開始腐爛的腿……大腿前側,小腿前側,腳背上,都有種十字花形的擦傷……就跟你放在墻角的那個竹編背簍的紋路一樣……屍體不是一具一具送上山的,是一塊兒一塊兒……塞在竹簍裡背上去的,山路顛簸,屍體在竹簍裡磨來蹭去,難免有擦傷……頻頻上山還會背著背簍的,就只有需要進山采藥的郎中了。”
“紫竹縣周圍還有別的山,我怎麼就非得是在鳳凰山裡采藥的?”
“上次來,我看見你前堂藥櫃上標著一味藥,叫美人眉……楚家爺爺說,我不認識也不算丟人,因為這種草藥只長在鳳凰山上……”
秦業聲音沉了沉,“我聽說,你是個賣茶葉的。”
“官家的買賣做多了,總會長點見識……”
秦業一陣子沒說話,腳步聲走遠又走近來,站在床邊冷哼了一聲,蕭瑾瑜倏地感到一點冰涼的刺痛,睜開眼來,一根銀針已經刺在了左邊鎖骨下面,秦業嘴角微微上揚,“我要想扔屍體,還有的是地方能扔,扔進縣衙裡就是想嚇唬嚇唬那些當官的。”秦業帶著點兒發酸的冷笑,在他左胸口又落下一枚針,“當官的都膽小惜命,腦子可沒你這麼清楚,把他們嚇迷糊了就不會多管閒事了……”
看著蕭瑾瑜仍是一副平靜清冷的神情,秦業在他肋骨下面落下第三枚針,狠狠往深處一擰,蕭瑾瑜頓時感覺胃疼得像是在被好幾個人往各個方向使勁兒撕扯,喉嚨裡一下子涌上一股甜腥,上半身不由自主地蜷縮起來,腿動不了,身子就蜷成了一個怪異的形狀發抖著。
迷藥的作用還在,蕭瑾瑜沒法控制自己的身體,眼看著自己的身子在持續的劇痛中發抖抽搐扭曲著,一種強烈的厭惡感堵上心口,堵得喘不過氣來,只得咬緊牙關把頭別向一邊,硬把那股甜腥咽下去,用盡所有力氣強忍著不發出任何聲音。
秦業漠然地看著,猛地把針抽出來,引得蕭瑾瑜的身子又大幅地顫了一下,蜷得更緊了些,汗水成股地從他漢白玉一樣光潔細膩的脊背上淌下來,浸透了身下污漬斑斑的床單。
秦業用粗厚的手掌按著把他發抖的身子展平,就手抹掉黏在他上腹的汗水,又落下一枚針,慢慢捻著,再開口,聲音明顯輕鬆愉悅了許多,“你什麼都知道,怎麼還自己送上門來?”
蕭瑾瑜聲音虛飄,卻平靜清冷如故,“還有一事不知……”
“說吧,看在你自己送上門來的份上,我要是知道肯定告訴你。”
“為什麼治他……”
秦業笑出聲來,抓起他的胳膊,在他上臂中部下了一針,“你不是挺會猜嗎,你猜為什麼?”
“不是為他……就是為你女兒……”
秦業手僵了一下,針尖隨著一沉,蕭瑾瑜胸腔裡突然疼得像是要裂開了,呼吸一下子滯住,身子抖得像篩糠一樣,幾乎要昏過去的時候秦業才回過神來,針尖往上拔了一拔,憋悶消失,蕭瑾瑜還沒來得及喘氣,就劇烈地咳嗽起來。
秦業陰著臉沉著聲,“你是吳郡王的什麼親戚?”
壓住咳嗽,把氣喘勻,蕭瑾瑜的聲音已經啞得不成樣子了,卻還帶著一點兒調笑的味道,“遠房親戚……”
“你怎麼知道我有女兒?”
“卷宗裡寫著……吳郡王侍婢秦氏繡娘……祖籍蘇州紫竹縣……父秦業……”
秦業瞪著蕭瑾瑜,在他臂彎處深深扎下一針,“她不是侍婢,是侍妾!”
蕭瑾瑜忍過胸腔裡又一陣疼痛,勉強冷笑,“你知道……你女兒……在做些什麼嗎……”
“她在給祖宗爭臉面!”秦業發泄似地一根接一根把針往蕭瑾瑜身上扎,“我就這一個女兒,花容月貌,十來歲就送到吳郡王府當丫鬟,吳郡王得勢的時候都不帶正眼瞧她的,現在失勢了,沒人搭理他了,繡娘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只要我把他治好了,讓他能站起來,能再帶兵打仗,他就得感激我一輩子,到時候我女兒就是正房王妃娘娘,我就是神醫,揚名天下,榮華富貴,光宗耀祖!”
原以為他若不是一心為了蕭玦好,那就是一心為了自己女兒好,還真沒想過竟是這麼個簡單粗劣到可笑的理由,還值得如此冠冕堂皇地把祖宗搬出來遮羞。
蕭瑾瑜淺淺苦笑,“還真是誤會你了……”
秦業說得激動,蕭瑾瑜聲音微弱如絲,一時沒聽得清楚,“你說什麼?”
蕭瑾瑜無力地咳了幾聲,展顏露出一個虛弱卻滿是安心的微笑,“沒什麼……不是為了吳郡王……那就好……”
秦業一愣,看著幾乎被自己扎成刺蝟還笑得安然的蕭瑾瑜,突然意識到剛才情緒失控,沉了沉臉色,慢慢拔下那些胡亂扎上的針,“你不是很在意吳郡王嗎?”
“是……”
“那怎麼不是為了他,還就好了?”
“因為這樣……我殺你……不覺得愧疚……”
秦業又是一愣。
這人……要殺他?
這人本來就有嚴重的風濕和胃病,他又損了這人的胃經,肺經,再加上剛才那一通亂扎亂刺,眼前這人出汗出得就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似的,單薄的身子一個勁兒地發抖,連喘口氣都費勁……還想殺人?
秦業警覺地四下看了看,就聽床上微弱的聲音裡帶著點嘲弄的笑意,“別緊張……就我一個人……”
秦業低頭看著他,直覺得好笑,“我可沒傷著你的腦子,怎麼還說起胡話來了?”
秦業再落下一針,蕭瑾瑜徹底沒有出聲的力氣了,輕輕合上眼睛,安然淺笑。
******
楚楚從醫館出來,一口氣就跑到山腳下,已經是下半夜了,山裡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清。
楚楚在那條所謂上山最好走的路上時急時慢地走著,不知道山裡是不是還有什麼別的人,不敢開口喊王爺,也不敢喊蕭瑾瑜的名字,只得仔細地四下看著。
說是最好走的路,楚楚這樣走著還跌了好幾跤,想著蕭瑾瑜要推著輪椅走這樣的路,楚楚就心裡直發慌。
好在是冬天,蛇蟲大都窩著沒出來,否則他要是遇上個毒蛇什麼的,可是躲都躲不及……
可山裡一點兒光亮都沒有,他那麼怕黑,要是一慌從哪兒摔下去……
楚楚越想越揪心,只顧著沿路翻找,一點兒也沒留意身邊的響動,突然被人在後面輕拍了下肩膀,楚楚嚇得一聲驚叫,腳下一松往下跌去,被後面的人及時攔腰一扶,站穩了身子,扶在她腰間的手也不動聲色地迅速撤開了。
“娘娘,您怎麼到這兒來了?”
黑暗裡那人的身形很是模糊,可這低沉的聲音楚楚一下子就認出來了,是王爺的侍衛!
楚楚遇上救星似地緊緊拉住侍衛的胳膊,“侍衛大哥,你也是來找王爺的吧!”
侍衛聽得一愣,王爺讓他盯著山洞附近,幾天都沒動靜,剛發現點兒動靜就跟了上來,結果發現居然是她……她三更半夜上山來,是來找王爺的?
“王爺上山來了?”
楚楚連連點頭,“天沒黑就來了,該吃晚飯的時候都沒回去!”
“王爺和什麼人來的?”
“就他一個人!”
侍衛眉頭微緊,這種山路憑王爺一個人的力氣肯定上不來,就是真勉強上來了,他也不會一點動靜都沒察覺,侍衛沉聲道,“娘娘,您先回去,這裡我來找。”
“我跟你一塊兒找!”
“不必……沒準兒王爺已經回了,您先回去,別讓王爺著急……只要王爺在這山裡,我一定很快就能找到他。”
“好……你要是找著他,趕緊送他到衙門來!”
“是。”
楚楚跌跌撞撞地奔下山去,也顧不得衣服被石頭樹枝刮破,膝蓋胳膊都跌得生疼,用最快速度跑回衙門,天都快亮了。
衙門後院那間屋子的燈亮著,一個人影印在窗紙上。
人影坐著,坐在桌邊低頭翻閱著什麼。
楚楚心裡一陣狂喜,推門奔了進去。
“王爺!”
桌邊人錯愕地抬起頭來,楚楚才看清,這人雖然穿的也是白衣,可不是蕭瑾瑜那樣的白衣。
景翊詫異地看著狼狽得像是剛逃獄出來一樣的楚楚,“你這是……怎麼了?”
被景翊這麼一問,楚楚一下子哭了出來,“景大哥,王爺走丟了!”
景翊忙站起來,從書案後走出來,拍著楚楚的肩膀,“別哭別哭……什麼叫走丟了啊?”
“就是找不著了!”
景翊愣了一愣,他之所以提前出現在這間屋裡,就是突然接到蕭瑾瑜傳書,一張紙上就寫著倆字,速回。
收到傳書也不過就是上午的事兒,這還沒說讓他回來幹嘛呢,能去哪兒啊?
景翊耐著性子問,“什麼時候丟的?”
“就是……他早上說去酒坊看酒,說好了晚上回來吃飯的……他晚上沒回來,我到酒坊找他,秦大叔說他上山了……我上山找他,侍衛大哥說沒看見……”
前半截景翊聽得雲裡霧裡,聽到最後一句才微微一驚,“他侍衛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嗯……侍衛大哥在山裡,他讓我先回來,說王爺可能已經回來了……他還在山裡找呢……”
憑景翊對蕭瑾瑜的了解,一定會有一個侍衛始終守著吳郡王府,要是另一個侍衛一直在山裡,也就是說……蕭瑾瑜是一個人出去的,而且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兒!
想起蕭瑾瑜傳給他的那兩個字,景翊心裡隱隱發毛。
蕭瑾瑜叫他回來幹什麼,他大概已經明白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30 12:11 PM
58 四喜丸子(十七)
景翊不笑的時候有種不同往常的嚴肅認真,楚楚隔著一層眼淚望著他,“景大哥,王爺是去幹什麼了啊,都已經一晚上了……”
不知道他這一天吃沒吃飯,晚上睡沒睡覺,胃是不是又疼了,風濕是不是又犯了……
他要是在山裡病起來了,也沒人給他端杯熱水,沒人替他拿藥,沒人幫他揉揉……
從京城出來之後,跟他就沒分開過這麼長時間,現在他一個人……
楚楚急得五臟六腑都要燒著了,又想他想得心揪成一團,卻就是一點兒法子都沒有。
景翊被她這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看得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他還從沒對著一個女人這麼詞窮過。
還沒想好該怎麼開口,屋裡倏地刮進一股冷風,負責守山洞的侍衛臉色凝重地站到了屋裡,看見景翊也在屋裡,愣了一愣。
這一愣的工夫,楚楚已經抓住了他的胳膊。
侍衛是一個人回來的,可楚楚還是抱著那麼一絲絲的希望。
“侍衛大哥,你找著王爺了嗎?”
被楚楚滿是期待的目光望著,侍衛頷首低聲道,“山上查遍了,王爺沒上去過……我在沿途街巷裡也找過,王爺沒留任何標記。”
侍衛這話讓景翊突然一醒,“楚楚,你剛才跟我說,秦大叔說王爺上山了……哪個秦大叔?”
聽到侍衛說沒有,楚楚心就冷了半截,景翊問話,她也答得漫不經心了,“就是……就是秦氏醫館的秦大叔……”
景翊眉梢微揚,“他是個大夫?”
楚楚點點頭,心不在焉地道,“都喊他秦郎中。”
“他名字叫什麼?”
“秦業……建功立業的業,我聽他是這樣跟人說的。”
這名字……好像見過,剛見過,就在桌上那堆卷宗裡見過。
景翊閃回桌邊一通狂翻亂找,終於拎出一頁紙來。
看著景翊那一臉罕見的嚴肅,侍衛皺了皺眉頭,沉聲道,“這人……初一那天老五跟王爺報告吳郡王府情況的時候提過,三十那天晚上就是這個秦業幫吳郡王跟一個女子交歡來著……”
景翊錯愕地抬起頭來,“那女人叫什麼?”
“那會兒老五還沒查,王爺就什麼都不讓查了,只讓盯著。”
景翊看著手裡的紙頁擰起眉頭,“你們有沒有查過一個叫繡娘的?”
侍衛搖搖頭,楚楚卻被這個名字一下子扯回神兒來,忙道,“我知道一個繡娘!就在吳郡王府見著的,王爺也見著了……”楚楚突然眼睛一亮,“王爺會不會是去吳郡王那兒了呀!”景翊還沒張嘴,楚楚眼神又暗了下來,低頭抿了抿嘴脣,聲音裡滿是失落,“不對……王爺說過,不會再去看他了……”
想起初二那天蕭瑾瑜進衙門時候的臉色,景翊從紙頁中抬起目光看向楚楚,“楚楚,你還記不記得那天吳郡王是怎麼氣王爺的?”
楚楚點點頭,那樣說王爺的話,她這輩子都忘不了。
“你把原話跟我說一遍。”
楚楚低頭咬著嘴脣不出聲。
只要是說王爺不好的話,她都一個字也不願意說,何況是那樣的話……
“楚楚,你不說,我就沒法幫他。”
楚楚頓時一喜,“你已經知道他去哪兒啦?”
“你說了我才知道。”
楚楚趕忙把那天的事兒一字不落地講給景翊,從看到繡娘是怎麼伺候蕭玦的,一直咬著牙說到蕭玦是怎麼把蕭瑾瑜氣走的。
侍衛聽得耳根子發燙,景翊卻默默倒吸冷氣,脊梁骨上竄過一陣冰涼。
他以為蕭瑾瑜是讓他回來救駕的,可這會兒這麼聽著……
楚楚剛說完,景翊就兩手扶住楚楚的肩膀,微躬身子,隔著噙在楚楚眼睛裡的一汪水盯住她黑亮的瞳仁,一字一句地正色道,“楚楚,王爺之前有沒有親口對你說過,他一定會娶你?”
楚楚滿心滿腦子都是蕭瑾瑜的安危,突然被景翊這麼一問,楚楚愣了一下,才使勁兒點了點頭,“都已經請皇上改聖旨了,正月初九就成親!”
改聖旨事兒景翊當然知道,摺子還是他親手送到皇上面前的,皇上剛看到摺子封皮的時候腦門兒上一下子驚出一層細汗,展開摺子之後細汗就成了黑線。
象徵著當朝最高級機密的折本子裡就寫了一句話。
臣奏請改婚期於龍紀五年正月初九。
蕭瑾瑜簡明扼要,皇上更重點突出,二話不說提起朱筆在“改”字上打了個圈兒,又讓景翊把摺子帶回來了。
按道理講,這事兒就算是板上釘釘的了,但景翊想問的跟聖旨上寫的是兩碼事。
“不是聖旨……”景翊又認認真真地問了一遍,“是他有沒有跟你說,親口跟你說,他要娶你?”
楚楚仔細想了想,咬著嘴脣搖了搖頭。
景翊心裡剛剛一沉,就聽楚楚小聲地補道,“他就只在喝醉的時候說過,就是年三十那天晚上……還說了好多好多遍……”
楚楚低著頭抿了抿嘴脣,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我知道,那些都是醉話,不能算數……可我就是想早點兒當他的娘子……”
景翊淺淺舒了口氣,他還有親口答應的事兒沒做到,那就好。
景翊拍拍楚楚的肩膀,“放心吧,從他嘴裡說出來的話,就數著醉話最算數了。”
楚楚抬起水汪汪的眼睛,“真的?”
景翊很認真地點點頭,抬頭沉聲對侍衛道,“這兒的事我來辦,你幫我到蘇州刺史那兒接個人。”
“什麼人?”
“王爺請來的人,我來得著急,先拜託給蘇州刺史了……”景翊前移了兩步貼近侍衛耳邊快速低聲耳語了一句,“王爺的性命就靠那個人了。”
楚楚什麼都沒聽見,侍衛可聽得真真切切,錯愕地看向景翊,但景翊從神情到語調都不像是逗他玩兒的,“好……我盡快回來。”
侍衛話音未落就從屋裡閃出去了,趕在楚楚回過神兒來再追問蕭瑾瑜下落的之前,景翊問道,“楚楚,王爺離開縣衙之前在幹什麼?”
景翊一說他管這裡的事兒,楚楚看他的眼神兒都變了,答他的話也答得毫不猶豫,“看屍體。”說罷還生怕說得不夠仔細,又趕緊補道,“他說要看屍體上的十字花,我就給他拿來一條腿……我拿著給他看的,離得遠遠的,沒讓他碰著屍體!”
想到屍體,想到停屍房,楚楚使勁兒拍了下腦門兒,“我怎麼忘了報官了呀!求鄭縣令派人去找,肯定快!”
“也是個法子……這樣,你叫鄭縣令來,我給他下令,他一定全力去找。”
“好!謝謝景大哥!”
******
景翊把桌上所有案卷收進箱子裡之後就在屋裡等著,本以為鄭有德得是被楚楚連拖帶拽跑來的,結果還沒見楚楚,就先衝進來一個兩人抬的擔架,鄭有德就跪在擔架上,睡衣外面裹著穿得亂七八糟的官服,腦袋上纏著紗布,腿上綁著木板,擔架一落地就開始猛磕頭。
“下官有罪!下官有罪!下官有罪……”
景翊只當是楚楚一急把什麼都跟他說了,才把他活生生嚇成這麼個模樣,趕緊道,“沒事兒沒事兒……將功補過還來得及,來得及……”
鄭有德都快哭了,“來不及了,都燒乾淨了……”
這句著實把景翊嚇得不輕,“什麼燒乾淨了?”
“豬,豬圈,都燒乾淨了……”
景翊腦子一陣犯暈,看在他狼狽成這樣的份兒上,耐著性子問了一句,“為什麼燒啊?”
鄭有德一邊磕頭一邊貨真價實地痛哭流涕,“下官一時糊塗,受那個京城來的賣茶葉的蠱惑,把豬和豬圈都燒了,妄圖逃過懲處,實在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啊……”
楚楚一說景翊找他,這套說辭就在心裡打好草稿了。
景翊聽得一頭霧水一臉黑線,倒是把一樣聽明白了,雖然他倆說的壓根是兩碼子事兒,但鄭有德說的事兒是跟蕭瑾瑜有關的,“你從頭到尾說一邊,說實話,我就準你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是是是……”
鄭有德從發現屍體,到發現豬屍體,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到燒豬屍體,景翊皺著眉頭打斷他,“那個賣茶葉的……他讓你連豬帶圈一塊兒燒了,是為了不讓我知道?”
“對對對對……此人實在居心叵測,罪大惡極!”
鄭有德話音還沒落,就聽門口傳來一個氣喘吁吁也氣急敗壞的聲音。
“才不是呢!”
楚楚懷裡抱著個黑色的大布包跑進來,氣鼓鼓地看著鄭有德,“才不是這樣呢,他那麼說是怕你不肯聽,騙你的!那兩頭豬是吃了有毒的屍體被毒死的,他說了你不信,他怕毒物離廚房太近,不燒乾淨會害人,才那麼騙你讓你快點兒把毒物燒乾淨的!”
景翊微愕,“楚楚……那中毒的屍體,從骨頭上是不是看不出來?”
鄭有德忙道,“何止從骨頭上看不出啊……下官見過那塊屍體連皮帶肉的模樣,也是白花花的,一點兒都不像中毒啊……”
楚楚氣得跺腳,“我是仵作,我說了才算!”
中了毒卻看不出中毒的屍體,毒性還強到讓蕭瑾瑜耍著心眼兒騙鄭有德立馬燒乾淨才放心,景翊腦子裡一下子閃過一個名字,脊背一僵。
他算是徹底明白蕭瑾瑜唱的是哪一出了。
他也徹底明白,蕭瑾瑜叫他回來不是為了救場,而是為了配戲的。
搞到這份兒上了,他不演都不成了。
景翊默默深吸了口氣,“鄭有德……那個賣茶葉的不見了,你能帶多少人就帶多少人,全紫竹縣範圍內找,務必把他給我找出來。”
鄭有德一下子來了精神,“是!下官這就去發官榜,全縣通緝,一定盡快把他緝拿歸案!”
景翊差點兒給他跪下,“誰讓你抓人了……找人,找著了就請回來,找不著你就別回來了,懂了吧?”
“是是是是……”
楚楚忙道,“我也去!”
“你就在縣衙裡等著,免得他突然回來連口熱水都沒的喝……你順便把那一百多具屍體的屍單全理好,等他回來就要結案了。”
楚楚不能不承認景翊說的有理,低下頭不吭聲了,一低頭間看見自己手裡抱著的黑布包,才一下子想起來,“景大哥,我把他出門之前看過的那塊屍體拿來了,你看看吧!”
鄭有德手一軟差點兒趴到擔架上,景翊差點兒跳上房梁,“不用不用不用……你好好看看就行,你好好看看……我,我出去一趟,找找線索,找找線索……”
“你要是找著他,一定快點兒讓他回來!”
“一定,一定……”
景翊從衙門出來就直奔了吳郡王府,吳郡王府的院門還鋪躺在地上,景翊還是從墻頭無聲無息地掠了進去,鬼影一樣地閃進小樓,找到蕭玦的房間。
蕭玦在清淺的睡夢中突然覺得身子騰空了起來,僅剩的半截有知覺的身子清楚地感覺到被人抱在懷裡,耳邊冷風呼呼而過,刮得他久不見天日的皮膚一陣陣發疼。蕭玦驚愕之下睜開眼睛,周圍景物因為前行速度太快兒一片模糊,只能看清那個把他連人帶被子一塊兒抱出來的人。
“景翊……”
“你還記得我就成。”
蕭玦被忽上忽下的快速移動晃得一陣陣頭暈,雖然緊裹著被子,還是被冷風嗆得咳起來,“你……咳咳……咳咳……你幹什麼……咳咳……”
“找個能說話的地方,跟你談點兒事兒。”
景翊腳下速度又快了些,一陣急速向上,等到他停下來的時候,蕭玦已經面無人色,挨在他懷裡咳得上氣不接下氣了。
看著抱在手上的這個虛弱得像初生嬰兒一樣的人,想起幾年前那個單手三招就能奪下吳江佩刀的少年將軍,景翊心裡也泛起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就地坐下,小心地放他躺到自己腿上,給他把被子裹緊,隔著被子輕撫他的胸口幫他順氣。
蕭玦稍稍喘過氣來,就冷厲地瞪向景翊,“把手拿開……”
景翊拿開了撫在他胸口的右手,卻報復地用左手胡亂揉了幾下他的腦袋,把他齊整的頭髮揉了個亂七八糟,輕勾嘴角看著氣得直翻白眼的蕭玦,“這就生氣了啊?不是你氣安王爺的時候了?”
蕭玦整張臉僵了一下,慘白的嘴脣抿成一條線,擰頭看向另一邊,才注意到周圍全然陌生的環境,“這是……這是什麼地方?”
“鳳凰山的山頂啊,離你家這麼近都沒上來過?”
蕭玦轉過臉來重新瞪住景翊,“到來這兒幹什麼……”
“想跟你商量件事兒,你家說話不大方便。”
蕭玦冷然一笑,滿目嫌惡地看著自己被包裹得嚴嚴實實,躺得像死人一樣直挺挺的身子,“有你這樣商量事的嗎……”
“事兒有點兒急,你先將就將就吧,大不了下回讓你把我抱出來……”景翊無視掉蕭玦狠狠對他翻的白眼,“我先問你,你知不知道安王爺派了人盯著你?”
“盯我的人還少嗎……”
“也就是說你知道……”景翊輕皺眉頭,“那你年三十晚上跟繡娘搞的那一出,就是為了引他來見你?”
蕭玦合上眼睛沒吭聲。
“你引他來,再氣他走,就是不想讓他摻合你的事兒?”
聽出景翊聲音裡的一絲埋怨,蕭玦皺著眉頭睜開眼睛,“你是真傻還是裝愣……三年前他為什麼出事……要不是我跟他走得太近,那些賤人怎麼會用他作餌……明明跟他八竿子打不著,還差點兒害得他……”話說到一半,蕭玦猛然醒過神來,目光一利,“他是不是出事了……”
景翊苦笑著沒答,蕭玦的手從裹緊的被子裡掙了出來,努力卻無力地揪著景翊的衣襟,“你說……”
景翊輕而易舉地把他冰冷的手抓了下來,塞回被子裡,才道,“不算出事兒……我要是沒會錯意,他這會兒應該是為你殺人去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30 12:11 PM
59 四喜丸子(十八)
蕭玦一愣,“殺人……殺什麼人?”
景翊眉梢微挑,“你為什麼氣走他,你自己還不知道嗎?”
“田坤?”
輪到景翊發愣了,“田坤?不是秦業嗎?”
“秦業是誰……”
“田坤是誰?”
一時間兩人四目相對,默默無語……
“田坤……我府上管家……”蕭玦有氣無力地咳了幾聲,深深皺起眉頭,“跟我好些年了,我離京就只帶了他一個人……出了京才知道,他是京裡派來看守我的……”
景翊一驚,“他也是皇城探事司的人?”
蕭玦吃力地搖搖頭,“皇城探事司的人隱於市井之中,只管秘密探事,一旦暴露身份就只有死路一條……他從出京第一天就明明白白跟我說,他是來看管我的,讓我老實點兒……”
景翊擰起眉頭,聲音微沉,“你知道皇上派了探事司的人來吧?”
蕭玦微微點頭,“我知道田坤不是皇上的人……”
蕭玦把手掙出被子,把裹在身上的被子往下拉了拉,剝開單薄的衣襟,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看見這些疤了吧……”
幾道明顯暗於膚色的傷疤橫在蕭玦慘白的胸口上,景翊皺皺眉頭,點點頭。
蕭玦凄然苦笑,“身上還有的是……都是剛出京的那些日子被他用馬鞭打的……”
景翊錯愕地看著那些傷疤,蕭玦原先是個帶兵打仗,後來入獄又受了不少苦,身上有幾道傷疤絕對不是什麼惹人懷疑的事兒,就算是蕭瑾瑜留意到了,也必然不會多想。
一陣山風吹過蕭玦袒|露的胸膛,惹起一陣劇烈的咳嗽,景翊忙幫他裹好被子,把他發抖的身子往自己懷裡攬了攬,帶著點兒歉意道,“不好意思,這回的事對王爺的侍衛也得保密,只能帶你到這兒來。”
蕭玦微微搖頭,咳嗽緩下來之後聲音虛弱得幾乎要淹沒在山風裡了,“我知道的也不多……他打我不管因由,說什麼做什麼都能被他挑刺……本以為他是要找理由讓我死,但每次我快撐不住的時候他都會找大夫及時救我……後來我感覺他只是想折磨我,就裝作被他折騰得崩潰了……每天說點兒瘋話,盯著棋盤不動……他就沒再打過我,到紫竹縣後,還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一個叫繡娘的女人伺候我……”
景翊苦笑,“我告訴你從哪兒弄來的,這繡娘原來就是你府上的侍婢,恐怕你原先都沒正眼看過人家吧?”
蕭玦一臉茫然。
“想不起來不要緊……你那天把王爺氣走,是怕他發現田坤的事兒,給他惹麻煩?”
“嗯……”蕭玦淺淺苦笑,“他第一次來的時候把我徹底嚇傻了,什麼話都不敢說……後來想到他肯定派人在附近守著我,怕他看出點兒什麼……索性讓他以為我真的瘋了……我能看出來,我罵他那個還沒過門的小娘子的時候……他真氣壞了……我還以為辦成了……”
景翊哭笑不得,“他確實被你氣得不輕,可惜他那腦子是分成兩半用的,一半氣糊了,另一半還能靈光得很……不過你這回裝得確實很像,他還真沒懷疑到這事兒上來。”
蕭玦既迷茫又著急,“那他要殺的那個……到底是什麼人……”
“秦業,就是一直給你治病的那個大夫,也是繡娘的親爹。”
蕭玦迷茫不減,“為什麼殺他……”
“前些日子就在這座山的一個山洞裡發現一百多具被肢解了的屍體,我要是沒猜錯的話,王爺發現這些人就是秦業殺的……好巧不巧的是,皇城探事司派來盯著你的那個人以前被你救過命,發現為你看病的大夫在不停殺人的時候不敢上報,怕給你招禍,探事司的人又不能報官,他就拿安王府近年辦的案子編成話本,在楚水鎮的一個茶館裡講六扇門的事,想引安王府的人來幫你……結果安王爺來之前他就被秦業殺了。”景翊看著這個喘氣都喘得吃力的人,苦笑,“你想想,一個竭心盡力給你看病看了一兩年的人突然把監視你的密探給殺了,再算上你三年前的案底,這事兒要是這麼傳到京裡,你全身是嘴也說不清了……”
蕭玦錯愕地盯著景翊,“那……他就一個人去了?”
“他一個人出去一天一夜,一個標記都沒給侍衛留,給我傳書就寫了倆字,讓我速回,這些還都是我猜出來的……事關皇城探事司,誰沾上都是一輩子的麻煩,他恐怕是覺得他比我們惹得起這些麻煩……”景翊輕嘆,“不過最重要的還是他一直覺得欠了你的。”
看著蕭玦目瞪口呆的模樣,景翊苦笑,“你覺得是你害的他,他可一直覺得是他害的你……他那會兒一聽說你出事兒就想明白這裡面的道道了,還病得爬不起來呢就急著去給你翻案,他一直怪自己當時不夠謹慎,把你給害了……他就怕這事兒萬一真跟你有什麼關係,再讓你受罪,所以他得在秦業被抓之前單獨把話問清楚,然後殺人滅口……你要是再在他眼皮子底下出點兒什麼事兒,他這輩子心裡是不會安生了。”
蕭玦身子微微發顫,“跟他一點兒關係都沒有……我聽說他出事的時候就已經猜到是個局了……”
景翊一愣,“那你還不管不顧地往京城跑?”
“他老是想著把誰都照顧得好好的,就是沒空照顧自己……以前他生病的時候都是我把藥端給他,他才想得起來吃……病得那麼厲害,我能放心嗎……”蕭玦近乎乞求地看著景翊,“你去幫幫他……”
“我跟你商量件事,你答應了,我才能去,否則他就白忙活。”
蕭玦急道,“我什麼都答應……你趕緊去……”
景翊不管他急成什麼樣,還是沉聲道,“我先問你,你跟我說實話,秦業殺人,你到底知不知情?”
蕭玦用盡力氣使勁搖搖頭。
“那好……你能不能到縣衙擊鼓鳴冤,狀告秦業?”
蕭玦一怔。
“怎麼告,我回頭會告訴你,但一定要你親自到縣衙告……田坤的事我會幫你想辦法。”景翊輕皺眉頭,“我知道你不願見人,更不願見官家的人……”
“我答應……都聽你的……”
“好。”
******
景翊把蕭玦悄無聲息地送回那個小院子裡,再回衙門的時候已日近中午了,楚楚還在那間屋裡,景翊一進門,楚楚就一下子從書案後面跳了出來。
“景大哥,王爺回來了?”
景翊還以為她這會兒是在停屍房收拾屍體呢,看了看空盪蕩的桌子,輕皺眉頭,“屍單都整好了?”
“我哥和我爹在做了,他們比我做得好……”楚楚垂下微微紅腫的眼睛,抽了抽鼻子,“這會兒要是碰了屍體,王爺回來我就不能靠近他了……我就想抱抱他……”
景翊默默嘆氣,突然有種自己和蕭瑾瑜都當了一回壞人的感覺,伸手拍拍楚楚的肩膀,“洗把臉,我帶你去找他。”
楚楚一下子抬起頭來,“你找著他了?”
“猜的,不過應該錯不了。”
楚楚心裡一松,眼淚差點兒掉下來,“那他是幹什麼去了啊!”
景翊猶豫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回頭讓他自己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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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翊趕著安王府的馬車載著楚楚,五個衙差跟在後面跑著,直奔到秦氏醫館,中午頭上了,醫館的門還緊關著。
景翊在醫館門前停住腳,“楚楚,這醫館平時什麼時候開門?”
“一大早,天不亮就開了……”
景翊心裡沉了一下,一天,他應該還能撐得住吧……
景翊皺眉低聲對衙差吩咐道,“撬開,小聲點……我先去看看,在前堂等我消息。”
“是。”
楚楚怔怔地看著醫館的木門,王爺……在醫館裡?
那秦大叔怎麼說他上山了啊?
楚楚一怔的工夫,景翊已經縱身躍上了屋頂,跳進了後院裡。
景翊什麼都沒說,可楚楚就是覺得心裡慌得很,衙差小心地把一塊木板門撬下來的時候,楚楚毫不猶豫地衝了進去。
屋裡空無一人,靜得可怕。
楚楚急忙衝到後堂,也是空的。
奔到後院,景翊正從一口地窖裡走上來,懷裡還抱著一個人。
那人赤著腳,身上松垮垮地裹著景翊的外衣,頭向後微仰著,頭髮散亂,一動不動。
楚楚頓時覺得全身從裡到外都涼透了,腿上像是灌了鉛,沉得一步也邁不動,怔怔地定在原地,直直地看著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腦子裡一片空白。
景翊抱著懷裡的人眨眼就掠了出去,楚楚就在原地僵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景翊又回到了她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還在這兒愣著幹什麼,快帶他回去,找個大夫。”
楚楚僵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不知道是嚇的還是激動的,聲音直發顫,“他……他還活著?”
景翊微蹙著眉頭,聲音又穩又快,“你先找個大夫給他看看,要是實在沒有辦法了,你就在藥箱裡找一個叫凝神散的藥給他吃,一定要讓他撐到我回來,記住了嗎?”
“我記住了!”
楚楚撒腿就跑了出去,兩個衙差已經在等著了,楚楚剛跌跌撞撞地爬上馬車,馬車就飛奔起來。
躺在床上的人臉上白得不見人色,眼底青黑,嘴邊黏著血漬,呼吸微弱如絲,好像輕輕一碰就會碎掉了。
楚楚挨在他冰冷的懷裡,一直緊緊抱著他,貪婪地聽著他微弱的心跳聲,感覺著他的胸膛淺淺起伏。
他還活著,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到了添香茶樓附近要換坐小轎,楚楚不讓衙差碰他,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愣是一個人把比她高出一個頭的蕭瑾瑜抱了起來,抱下馬車,抱進轎子裡。
看著一天沒回家的楚楚這樣把蕭瑾瑜抱進屋來,楚奶奶嚇了一跳,“這……這是咋啦?”
楚楚小心地把他放到床上,給他蓋上被子,才發現手臂已經酸得發僵了,“奶奶,快讓爺爺來……讓爺爺救救他!”
“好好好……別著急,別急啊……”
楚奶奶急匆匆地出去,眨眼工夫就拉著楚爺爺進來了,楚爺爺看著蕭瑾瑜的臉色就愣了一下,剛抓起蕭瑾瑜的手腕,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急問楚楚,“他這是幹啥去了啊!”
楚楚也答不上來,就扯著楚爺爺的胳膊直掉眼淚,“爺爺,你救救他……”
“怎麼救他啊!”楚爺爺一把抓過楚楚的手,按到蕭瑾瑜的脈上,“你自己摸摸,這是什麼脈啊!”
“你救救他……救救他!”
看著楚楚哭得像個淚人似的,楚爺爺咬咬牙,埋怨地看了蕭瑾瑜一眼,轉頭對楚奶奶道,“我沒這個本事……趕緊找秦郎中去!”
楚楚哭得更厲害了,“秦郎中是壞人,他就是在秦郎中家地窖裡找著的……”
楚爺爺跟楚奶奶滿臉錯愕地對視了一下,“到底出啥事兒了啊?”
楚楚眼淚汪汪地看著安靜得像尊塑像一樣的蕭瑾瑜,“我也不知道……爺爺,你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
楚爺爺為難地皺起眉頭,深深嘆了口氣,“別求我,我真沒法子……我都沒見人身子給糟蹋成這樣的還活著的,髒腑經脈給毀成這樣,連今天前半夜都熬不過去啊……”
“他能熬過去!”
楚楚一急,倏地想起景翊話,趕忙奔到藥箱邊上一通翻找,找出一個貼著“凝神散”仨字的藥瓶,把瓶子裡的白色藥粉往擺在桌上的茶杯裡倒出一些,兌水化開要喂給他喝,還沒扶他起來,楚爺爺一把就把杯子奪了下來,滿臉陰雲,“別胡鬧!他這樣哪喝得下去啊,喝下去也沒用……傷的是髒腑經脈,你不懂啊?”楚爺爺皺著眉頭,既怨又憐地看了看蕭瑾瑜,聲音軟了下來,“你願意陪他,就陪陪他,別再折騰了……”
楚爺爺揚手想把杯子裡的藥潑掉,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杯子穩穩地擱到了桌上,沉沉嘆了口氣走了出去。
楚奶奶走過來把楚楚攬到懷裡,心疼地撫著她哭花的小臉,“你跟他說說話,他能聽見……你別哭,他要走,你就高高興興地送他走,啊……”
楚楚一下子從楚奶奶懷裡掙出來,“我不讓他走!”
“楚丫頭……”
“我就是不讓他走!你們不救他,我自己救!”
看著楚楚使勁抹了幾下眼淚,又把桌上的茶杯抓了起來,楚奶奶心裡像被扎了一刀似的,這話,好像幾十年前她自己也曾說過……
楚奶奶聲音微顫,“楚丫頭,他胃不好,藥裡兌點兒熱水……”
楚楚愣了一下,楚奶奶轉身出去把爐子上的水壺拎了進來,往杯子裡加了點兒熱水,幫她把蕭瑾瑜冰涼癱軟的身子扶了起來,“你把他的嘴掰開,狠狠心,一氣兒給他灌下去。”
楚楚怔怔地看著突然就改了主意的楚奶奶,“奶奶……”
楚奶奶低頭看了看靠在她懷裡毫無反應的蕭瑾瑜,淺淺嘆氣,“你試試吧……他舍不得你,心疼你啊,沒準兒就不走了……”
楚楚咬著嘴脣用力點點頭,捏著蕭瑾瑜瘦得微微凹陷的臉頰,撬開他緊閉的牙關,一股腦把藥灌了進去。
眼見剛灌進去的藥汁緊接著就順著他的嘴角淌了出來,楚楚的心剛剛一涼,就看見他的喉結上下大幅地動了一下,“奶奶!他喝進去了!喝進去了!”
“好,好……”
楚楚等了一陣子,見他的呼吸真變得有力些了,趕緊又兌了一杯,再灌進去,蕭瑾瑜把大半杯都咽下去了,楚楚剛幫他擦掉嘴邊的殘漬,正想要不要再喂一杯,蕭瑾瑜就緩緩睜開了眼睛,毫無血色的嘴脣微啟,在喉嚨口擠出一個呻|吟似的微弱聲響,可楚楚還是聽清了,他努力地說了一個“楚”字。
楚楚覺得,從小到大,這是她的名字被人叫得最動聽的一次。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30 12:12 PM
60 四喜丸子(十九)
楚楚一下子撲進蕭瑾瑜懷裡,像抱住一件失而復得的寶物一樣緊緊抱住他,緊到好像蕭瑾瑜已經成了她身體的一部分,再也分不開了,“我就知道你能醒!我就知道……”
楚奶奶鼻子一酸,眼眶也泛紅了,“我再去燒點兒熱水……”說著就擦著眼睛轉身出去了。
楚楚把蕭瑾瑜按在床上,一邊決堤似地流淚,一邊發瘋了似地親吻他。
蕭瑾瑜輕皺眉頭,吃力地把臉別到一邊,胸膛不安地起伏,“別……我髒……很髒……”
他身上確實不幹淨,沾滿了土灰,身上的氣味也不好聞,血腥味混著汗酸味,還有屍體腐爛的惡臭味,楚楚還是不管不顧地吻他,扯開裹在他身上的衣服,親遍他全身每一寸皮膚。蕭瑾瑜的身子起初還在發抖,被她狂風暴雨一樣地親著撫著,反倒慢慢平靜了下來,歉疚又疼惜地看著這又一回被自己嚇壞了的小丫頭。
楚楚在他慘白冰涼的身子上反反覆復地親著,親得他身子都發熱了,不知道第幾遍親到蕭瑾瑜的右手,楚楚才意識到他的手一直緊攥著,攥得指節都發白了,微微發顫。
楚楚猛地醒過神來,手忙腳亂地拉過被子,把他和自己一起裹住,在被窩裡緊緊抱著他,“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想欺負你,沒想弄疼你……我喜歡你,我想你……我害怕……”
楚楚的臉挨在他胸前,看不見她的臉,但大滴大滴滾燙的眼淚就落在他胸口上,不用看都能猜到她哭成了什麼樣子。
聽著楚楚這樣語無倫次的道歉,蕭瑾瑜感覺以心臟為中心,五臟六腑都疼成了一團。他最怕看她哭,可每回歸根到底都是自己惹哭她的……
蕭瑾瑜想幫她擦擦眼淚,想抱抱她,想親她一下,可就是一點兒力氣也使不出來,一樣都做不到。
他也只能輕輕地道,“不疼……沒事……”
楚楚抓起他緊攥的右手,湊到嘴邊輕柔認真地吻著,在她的輕吻下,蕭瑾瑜吃力地一點兒一點兒鬆動手指,還沒全伸開,就從他手心裡掉出一樣東西。
一個被攥得發皺的護身符。
皺得不成樣子了,可楚楚還是一眼認出來,那就是他生辰那天她在觀音廟給他求的那個。
看著楚楚怔愣的模樣,蕭瑾瑜淺淺笑著,“它在……沒事……”
在秦業脫光他的衣服之前,他就悄悄在身上摸出了這個符,緊緊攥在手裡,秦業以為他是握著拳頭忍痛,一直沒在意,他就一直這樣攥著,緊到指甲在手心裡壓出了四個半月形的血印,手指已經僵得沒有幾乎知覺了。
這是她送給他的唯一一件東西,他手裡攥著這個護身符,就好像她一直陪著他似的,後來地窖裡的燈燭全燃盡了,一團漆黑,他居然也不覺得有多恐懼了。
“幫我……放在枕頭下吧……”
楚楚把護身符塞到他的枕頭下面,小心地揉著他僵得伸都伸不直的手指, “王爺,今天初四了……還有五天你就要娶我了,你得說話算數……”
楚楚小臉哭花了,眼睛也紅腫著,這樣滿眼淚水可憐兮兮地看著他,看得蕭瑾瑜恨不得從床上爬起來,立馬拉她去拜堂,可這會兒就只能心疼地看著她,“一定……”
“你還說好了要親我的……等你病好了,也得補回來。”
“好……”
蕭瑾瑜輕輕合上眼睛,楚楚一下子就慌了,急忙捧住蕭瑾瑜的臉,“王爺,你別閉眼,別閉眼!”
“別怕……我想睡一會兒……”
楚楚近乎乞求地看著他,“你再等等,再等一會兒,就一小會兒……景大哥一會兒就來,你得等著他!”
蕭瑾瑜眼皮沉得抬不起來,楚楚湊在他嘴脣邊上才聽清楚他努力說出來的最後一句話,“他來了喊我……別怕……”
蕭瑾瑜一睡過去就發起燒來,冰涼的身子不到半個時辰就燙得嚇人了,楚楚怎麼喊也喊不醒他,只能拿涼水打濕毛巾給他冰著額頭,結果燒還沒退下來,他身上幾個大骨節就跟著腫了起來,一碰就疼得身子發顫,楚楚再兌藥喂他,他就一點兒也喝不進去了。
楚楚好不容易把楚爺爺求來,楚爺爺看了一眼就直搖頭,“跟你說熬不過今天晚上,你還非折騰他……”楚爺爺看看眼淚都哭乾了的楚楚,又看看蒼白安靜得毫無生氣的蕭瑾瑜,沉沉嘆了口氣,“就一兩個時辰的事兒,撐到現在已經夠不簡單了……還有啥話,趕緊跟他說說吧。”
楚楚紅腫著眼睛,咬著嘴脣,“爺爺,他……他真熬不過去嗎?”
“我糊弄你這個幹嘛啊……”
楚楚戀戀不捨地摸著蕭瑾瑜仍然燒得發燙的臉,這人還是像平時一樣安靜,一樣好看,“那我現在就跟他拜堂,現在就嫁給他。”
楚爺爺一愣,“咚”地把拐棍頓到地上,“胡鬧!”
楚楚旁若無人地伏到蕭瑾瑜胸前,在他頸窩裡留戀地磨蹭著,聲音輕輕的,像是生怕吵到了他,又格外堅定,像是早多少年前就想好了似的,“他斷過那麼多案子,把那麼多壞人都送到閻王那去了,現在他自己要去了……他身體不好,要是沒人給他擺靈位,沒人給他上供,沒人給他燒香撒紙錢,他吃不飽,又沒錢,那些壞人要是欺負他,他可怎麼辦呀……我是仵作家的閨女,陰德積得足,我要是跟他拜了堂,成了他的娘子,閻王就能對他好一點兒了……”
楚奶奶在一邊聽得直掉眼淚,楚爺爺張口結舌,半晌沒說話。楚奶奶過去扯了扯楚爺爺的胳膊,楚爺爺又皺了一陣眉頭,到底心疼得沒法子了,不得不嘆了口氣,“拜,拜吧……”
楚爺爺話音還沒落,屋裡一陣風似地閃進來一個白影,還沒看清模樣就先聽見了聲音,“等會兒……等會兒再拜!”
楚楚聽見這個熟悉的聲音,一下子就跳了起來,“景大哥!”
楚奶奶被這從天而降的白影嚇了一跳,楚爺爺也瞪大了眼睛看著,拐杖都揚了起來,就等著白影站定直接往他身上掄了,聽見楚楚這一聲,倆人都愣了一愣。
看見景翊,楚楚心裡猛地一松,“哇”一聲就哭出來了,“景大哥!你可來了!”
景翊向床上看了一眼,拍拍楚楚的肩膀,“別急,大夫馬上到。”
楚爺爺看著那白影是人不是鬼,還是個公子哥模樣的年輕人,立時板下了臉來,“你是幹嘛的啊?”
景翊指指床上的蕭瑾瑜,“給他跑腿打雜的。”
楚爺爺剛想再問,一個走得氣喘噓噓的白鬍子老頭掀開門簾鑽了進來,“出去出去……都出去!”
楚楚抹著眼淚就笑出來了,“顧先生!”
顧鶴年看都不看她一眼,背著藥箱就直奔到床邊,一邊開藥箱一邊不耐煩地道,“出去出去……全出去等著,要不他活不下去可別賴我!”
楚爺爺氣得直瞪眼,這白鬍子老頭兒大晚上突然闖進自己家來,還把自己往外面趕,楚爺爺剛想問問這是哪兒來的野郎中,就被楚楚連拉帶拽地趕出了屋。
景翊從屋裡出來一句話沒說就又匆匆閃走了,楚爺爺楚奶奶不管問楚楚啥,楚楚都像沒聽見似的,就一直守著門口,盯著門簾,一動不動地盯了將近兩個時辰,厚厚的門簾終於開了。
楚楚趕忙湊上去,“顧先生!”
顧鶴年微皺著眉頭,不急不慢地道,“好在他肯爭氣,一直撐著,否則神仙也沒法子了……我一會兒讓人把藥送來,一定得讓他把藥喝下去,多給他喝點兒水,暫時什麼都別讓他吃,要是這兩三天熬過去,燒退了,能吃東西了,那就好了……”
楚爺爺一愣,“這就救活了?”
“我可沒說這麼說啊!活不活得了還得看他自己。”顧鶴年沉聲補道,“有一點得多加小心,他傷損在經脈,晚上髒腑經脈運行的時候會折磨得很,但這種時候不能給他吃藥,得讓他忍過去,否則再擾亂經脈運行他可就真活不成了。”
楚楚連連點頭,“我記住啦!”
不知道顧鶴年對蕭瑾瑜用了什麼法子,雖然他這會兒還是那麼安安靜靜地躺著,可臉上已經能看出那麼一點兒活色了,氣也喘得勻稱有力些了。
楚楚摸著他的臉,一邊哭一邊笑著,能有機會嫁給活著的他了,真好,真好……
不到半個時辰,侍衛就送來一堆包好的藥。蕭瑾瑜昏睡著,喚不醒,卻勉強可以咽下些東西了,可到底是咽得很費勁,只能一點一點地喂,楚楚恐怕藥涼了傷胃,就先煎好一服慢慢喂他,楚奶奶幫忙煎著另一服,這碗不熱了就換新的一碗喂,一直喂夠一服的量才不再煎了,一服藥喂完,都已經煎了四副了。
半夜蕭瑾瑜被髒腑裡的疼痛折騰醒,身子一直發抖,疼得冷汗層出,喉嚨裡無意識地溢出微弱的呻吟聲,一遍一遍含混地喚著楚楚的名字,楚楚抱著他,親他,拍撫他的身子,一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時候蕭瑾瑜才筋疲力盡地睡過去。
高燒一直持續了三天,這樣的情景也就重複了三天,不過三天光景,蕭瑾瑜整個人都瘦脫了相,偶爾睜開的眼睛裡沒有一點神采,勉強動動嘴脣也發不出聲來,但他只要睜開眼睛就去一定是去尋楚楚的所在,一旦找到,就一直留戀地看著,楚楚挪到哪兒他的目光就追到哪兒,楚楚出去一會兒他就直直地望著門口,一直望到楚楚回來,目光又粘回到她的身上,一直到楚楚再次摟住他,才又昏昏睡過去。
這三天裡顧鶴年每天來看一次,也不多說什麼,只是一天換一個藥方,第四天來的時候,顧鶴年皺著眉頭仔仔細細看了半天,長長嘆了口氣,“他想吃什麼就給他做點兒什麼吧……”
楚家也是做喪葬生意的,這句話楚楚可沒少聽過,聽見這樣的話從顧鶴年嘴裡說出來,楚楚心裡倏地一涼,膝蓋一軟,一下子就給顧鶴年跪下了,仰臉看著顧鶴年,眼淚順著臉蛋就滾下來了,“他……他都退燒了啊!您別不管他……再試試……再試試吧!他能撐得住,肯定能!我哪兒伺候得不對,您告訴我,我改,我一定改!”
顧鶴年還沒張嘴,一塊兒跟進屋來的楚河就一把把她拉了起來,憤憤地看著顧鶴年,“楚丫頭,咱不求這跑江湖的野郎中!咱楚家人都命硬,我看他就是有福相,塞進棺材裡也能爬出來!”
顧鶴年氣得直跺腳,瞪著楚河直吹鬍子,“誰說把他塞進棺材了!誰說了啊!我說他熬過來了,能吃飯了,餓了他這麼些天了,還不是他想吃啥就給他做點兒啥啊!你們一個個猴急的啥啊!你這小兔崽子……說誰野郎中啊!”
楚河忙不迭地點頭哈腰,“我我我……我是野郎中……我是,我是……”
楚爺爺楚奶奶和楚楚爹都聞聲進來了,顧鶴年抓起藥箱就要往外走,楚楚爹忙道,“郎中先生,您還沒收錢呢……該給您多少,您說就成。”
顧鶴年往床上掃了一眼,“等他好了,讓他自己找我結賬就行了……”
“您家醫館在啥地方啊,等他醒了我告訴他。”
“跟他說顧老頭兒,他知道我在哪兒。”
顧鶴年走了以後,楚爺爺才湊近床邊,半信半疑地摸了摸蕭瑾瑜的脈,末了嘟囔了一句,“這小子命這麼大,還真像我楚家的人……”
楚河抓抓腦袋,看著睡得很是安穩的蕭瑾瑜,“說起來還真是的……要不是那個吳公子從秦郎中那逃出來,被景大人撞見知道了這事兒,及時救他出來,他還不知道會被秦郎中折騰成啥樣呢……看那個吳公子瘦得跟骨頭架子似的,動都動不了,讓人抬著上堂告狀,還一句三喘的,忒可憐了……”
前幾天滿腦子都是蕭瑾瑜的病情,楚楚這會兒才有心思問問他到底是為啥弄成這樣的,“那秦郎中幹嘛要折騰他啊?”
“聽那個吳公子在堂上說,秦郎中想當神醫,就抓活人試針試藥,那一百多個人都是被他試死的……”楚河皺起眉頭,“聽說景大人趕到的時候秦郎中已經死在地窖裡了,還沒來得及把屍體抬出來檢驗,在地窖裡點蠟燭的時候不小心著火了,連屍體帶地窖全燒著了……”楚河又看看蕭瑾瑜,“不過看他給折騰成這樣,那吳公子說的應該假不了。”
“這些都不是啥要緊的事兒……”楚奶奶溫和地截斷楚河的話茬,把楚楚攬進懷裡,看著她滿臉的疲憊,拍拍她的後腦勺,“楚丫頭啊,明兒可就是初九了啊,他這樣……那成親的事兒咋辦呀?”
作者:
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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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30 12:13 PM
61 四喜丸子(二十)
楚楚答得毫不猶豫,“就明天,說好了的!”
她一天都不想等了,要是這會兒能嫁給他,她真想馬上就拜堂。
楚奶奶為難地看看楚爺爺,“這孩子……能成不?”
不等楚爺爺說話,楚楚就從楚奶奶懷裡掙了出來,急得直跳腳,“能!肯定能!他已經好了!全都好了!”
楚爺爺抬起拐棍在楚楚腳脖子上抽了一下,一張臉拉得老長,“他還不急呢,你急的啥!”
“他急!他比我還急!急多了!”
蕭瑾瑜原本吃了藥睡得迷迷糊糊的,半睡半醒裡聽見楚家人在討論婚事,不好意思睜眼,可聽著聽著就發現,他要是再不睜眼,恐怕那這輩子都沒臉在楚家人面前睜眼了。
聽見身邊傳來兩聲咳嗽,楚爺爺立馬從床邊站了起來,跟床拉開幾步距離,板著臉瞅向蕭瑾瑜。
倒是楚楚一步湊了過去,“你醒啦?”
被一整家子人齊刷刷地看著,蕭瑾瑜幾天沒見血色的臉上泛起了點兒紅暈,撐著身子想要坐起來,奈何藥的作用還在,身上一片虛軟,手上使不出什麼力氣,楚楚還一點兒幫忙的意思都沒有。
楚楚也不管蕭瑾瑜有多窘,仔細地給他塞塞被角,把他裹得嚴嚴實實的,隔著被子輕撫他凹陷的肚子,“你餓壞了吧,想吃啥,我給你做去……顧先生說了,你想吃什麼都行啦!”
蕭瑾瑜臉上血色豐盈,聲音壓得低低的,“我不餓……”
楚爺爺可勁兒地咳嗽了兩聲,把屋裡人的注意力全從蕭瑾瑜身上引了過來,才板著臉道,“三天不吃還不餓,你屬啥的啊……你要是不想吃飯了,那也甭想娶楚丫頭了!”
蕭瑾瑜忙道,“我想……”
楚爺爺瞪著一會兒工夫就滿臉紅雲的蕭瑾瑜,“想吃啥?”
楚楚見蕭瑾瑜被問得發愣,趕忙偷偷往自己一邊兒肋骨上指了指。
上回說好給他做排骨湯的,他還沒吃上呢!
蕭瑾瑜看得一怔,恍然,脫口而出,“楚楚……”說完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頓時恨不得把自己捂死在被子裡,被楚家人五雙睜得溜圓的眼睛齊齊盯著,蕭瑾瑜慌地解釋,“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楚爺爺意味深長地白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啥意思,”說著嘟囔了一句,“你還真是比楚丫頭都急……那明天就明天吧,反正啥都是現成的,我去收拾收拾……”楚爺爺說著就出門了,楚楚爹也跟著出去了,“我去幫幫忙……別的不要緊,咋也得收拾出來個像樣洞房才成。”
楚河笑道,“除了洞房也沒啥好收拾的,你倆熱鬧了就行了,反正咱也不用請啥人!”
蕭瑾瑜本來臉上燙得都要昏過去了,聽見楚河最後這句,勉強把神色定了一定,“要請……遠親近鄰都請,就在院子裡擺酒……”
楚楚一愣,她一直以為他不喜歡熱鬧的,“為啥呀?”
“總得讓周圍的人都知道,楚家姑娘已經有主了……”
這話把楚奶奶說得心裡一熱,楚河還是撓了撓頭,“人家都嫌咱仵作家晦氣,擺了酒要沒人來可咋辦啊?”
“喜帖已發出去了,總有人會來……”
楚河一愣,“你啥時候發的喜帖啊?”
蕭瑾瑜還沒答,房梁上就傳來個幽幽的聲音,“剛發完。”
景翊本來是想等著楚家人都出去了才下來,但聽到說這個讓自己又一回跑斷了腿的活兒,忍不住插了句嘴,順便就從房梁上飄下來了。
“景大哥!”
楚奶奶像見鬼了似地看著從天而降的景翊,楚河趕緊攙住楚奶奶,“奶奶,這是景大人,京裡來的大官,也是個好官。”
景翊連連擺手,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不敢當不敢當……我就是個跑腿打雜的。”景翊看看床上那個臉紅得冒煙的人,“我得跟他說點公事,不知道能不能行個方便?”
“能能能……”楚河忙道,“奶奶,楚丫頭,咱做飯去吧?”
楚奶奶看著這個比蕭瑾瑜更不像大官的大官,還是點了點頭,“哎,好……景大人也留下吃飯吧?”
景翊眯著狐狸眼笑得一臉乖巧,“好,謝謝奶奶!”
楚家人一出去,景翊就湊到蕭瑾瑜床邊,笑得意味深長,“王爺,餓壞了吧?”
蕭瑾瑜毫不留情地瞪過去,景翊趕緊乾咳兩聲,一張臉立時一本正經,“那什麼……這案子差不多能結了,其他都準備好了,就差你一份證詞……別的倒是都好說,就是秦業的死因,到底是什麼啊?”
蕭瑾瑜微皺眉頭,“暴斃……”
景翊眉梢微挑,“是在卷宗上寫暴斃,還是真暴斃啊?”
“你說呢?”
“你說了算。”
蕭瑾瑜嗆咳了兩聲,“算是真暴斃……要真的驗屍,驗出來也是突發心疾而亡……只是導致突發心疾的是探事司人身上的毒,恐怕仵作不留心會傷及無辜……”
景翊一雙狐狸眼睜成了牛眼,他知道皇城探事司的人在入行那天都是服了毒的,每兩天報一次消息,報消息就能拿到控制毒發的藥,否則就會毒發身亡,所以董言死在地窖裡景翊一點兒也不奇怪,奇怪是已經被大卸八塊的死人身上的毒怎麼就能把活人毒死了啊,景翊一陣毛骨悚然,“那毒……沾上都會死?”
蕭瑾瑜微微搖頭,“入口才會死……”
“入口?怎麼入口的?”
蕭瑾瑜沉了沉眉心,“你真想知道……”
景翊猛點頭,這事兒要是不搞清楚,他今兒晚上恐怕都不敢睡覺了。
蕭瑾瑜不急不慢地道,“你保證以後不貓在我房間的房梁上,我就告訴你……”
景翊快把四肢一塊兒舉起來了,“我保證。”
“其實也沒什麼……”蕭瑾瑜輕描淡寫道,“我裝瘋,讓他吻董言的屍體,否則就咬舌自盡……他就吻了……”
“……!”
蕭瑾瑜滿意地看著景翊的臉色,雲淡風輕地道,“怎麼寫進卷宗裡,你再琢磨琢磨吧……”
“能不寫嗎……”
“不能。”
******
打蕭瑾瑜被救回來,楚楚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這一晚上窩在蕭瑾瑜懷裡睡得很是香甜,做了各種各樣的好夢,早上爬起來的時候卻發現蕭瑾瑜已經不在身邊了。
楚楚使勁兒地揉揉眼睛,在自己胳膊上掐了一下,才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
蕭瑾瑜真的不在床上,不但人不在床上,衣服鞋子輪椅都不見了。
楚楚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慌得連鞋都顧不得穿,外衣也沒穿,跳下床就奔了出去,楚奶奶正在外屋看著楚河貼大紅喜字,看見楚楚這副模樣跑出來,嚇了一跳,趕緊把她拉回屋去,“楚丫頭,這是咋啦?”
楚楚看著空盪蕩的床,“他……他又不見了!”
眼瞅著楚楚急得眼圈都紅了,楚奶奶忙道,“別慌別慌……他是出門去了,一早就出去啦……”
楚楚更急了,“他病還沒好呢,怎麼能一個人出去啊!”
“不是他一個人,跟他一塊兒來的那倆大個子陪著他呢……”楚奶奶摸著楚楚亂蓬蓬的腦袋,“你別著急,我看著他精神多了,還是自己推的輪椅呢……他說得給你時間打扮,他要是在家裡啊,你又得圍著他轉啦……等吉時一到,他就回來跟你拜堂。”
“那啥時候是吉時呀?”
“等他啥時候到啥時候就是了……趕緊梳梳洗洗,換個衣裳,都是要嫁人的閨女啦……”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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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認認真真地洗了個澡,楚奶奶給她在洗澡水裡撒了些香粉,洗完之後整個人都是香香的,楚奶奶給她拿來一套大紅衣裳,仔細地給她穿上,前後左右來回看了好幾遍,“奶奶給你縫了好些日子了,可算是看見穿在你身上是個啥模樣啦……好看,比誰家的閨女都好看!”
楚奶奶又給她梳了個精巧的髮髻,描畫了眉眼,最後讓她坐到床上,拿來個繡著並蒂蓮的紅蓋頭,“楚丫頭,你嫁給他,就是他的人啦……他雖然是個當官的,可看著也是本分人,往後好好跟他過日子……”
楚楚認真地點頭,“我記住啦。”
紅蓋頭一蓋上,楚楚就只能在床上坐著乾等,等了不知道多久,外面人聲越來越多越來越大,可就是豎起耳朵也沒聽見那個最想聽的聲音。
楚楚一直坐得昏昏欲睡了,楚奶奶才走進屋來,在她手上拍了拍,“楚丫頭,吉時到啦……”
楚楚感覺跟做夢似的,“要拜堂啦?”
“是呀,你不是盼了好些日子了嘛……他就在外面等著呢,還來了好些街坊,鄭縣令都來啦,全都等著你呢!”
“咋……咋都來了啊!”
楚奶奶抓著楚楚的小手,輕輕拍著,“別慌,別慌……人來得多了好,熱鬧,吉祥話說得多,以後你倆的日子能更紅火。”
“真的?”
“奶奶啥時候跟你說過瞎話啊……”
楚楚被楚奶奶攙著從屋裡走出去,不知道哪家大嬸過來幫忙搭了把手,楚奶奶把楚楚交給她,坐到了楚爺爺旁邊的位子上。
楚楚牽著大紅綢子的一頭,看不見綢子另一頭的人,但能在蓋頭底下看見他沒坐在輪椅裡,而是撐著一支拐杖站在她旁邊。
楚楚原來見過他撐著拐杖站起來的模樣,一看就吃力得很,何況現在病還沒好……
還沒由得楚楚擔心,就聽見一個熟悉的總是帶笑的聲音道,“一拜天地!”
能有這麼個正當理由近距離觀看蕭瑾瑜拜天地,景翊也不介意當著楚水鎮父老鄉親的面喊上幾聲嗓子了。
蕭瑾瑜跪得很慢,楚楚就陪他慢慢跪下,認真拜了,再慢慢站起來。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成!”
楚楚在一眾恭喜聲中被送到布置好的洞房裡,蕭瑾瑜沒跟著進來,她就坐在床邊等著,一會兒整
整自己的嫁衣,一會兒摸摸床上的大紅床單,總覺得跟做夢似的。
前幾天差點兒就跟他在病床上拜堂了,現在他是站起來跟她拜堂的,還能張羅著招呼客人,實在像是從懸崖底下一下子飛上了天,高興得她都不知道該怎麼高興了。
蕭瑾瑜進來的時候外面人聲都小了,蕭瑾瑜推著輪椅過來,撐著拐杖坐到楚楚身邊來。蕭瑾瑜一靠近,楚楚就聞見一股酒味,“你喝酒啦?”
“嗯……”
楚楚急了,“你還病著呢,怎麼能喝酒啊!”
“不能在街坊面前給楚家丟人啊……”
楚楚急得要掀蓋頭,“那你喝得多不多,胃疼嗎?”
蕭瑾瑜把她的手按住,“不許動……這是我的。”
“那你快拿走,我想看看你!”
“平日裡還沒看夠嗎……”蕭瑾瑜隔著蓋頭輕輕描摹楚楚的眉眼,“我倒是覺得你這樣好看,很好看……”
他等這一天也等了好久了……差點等不到,到底還是被他等到了。
蕭瑾瑜這樣看了好一陣子,才動手掀了蓋頭。
楚楚描了眉眼,染了紅脣,秀氣的五官裡多了幾分嫵媚的味道。蕭瑾瑜喝了不少酒,意識有點兒迷糊,這樣看著,覺得她像極了一朵開得正飽滿的紅荷,既純淨又熱烈,既想瘋狂地把她據為己有,又覺得輕輕碰她一下都是褻瀆。蕭瑾瑜貪婪地看著,伸手一寸一寸地小心撫過去,“真美……”
被蕭瑾瑜撫過的皮膚都微微發熱起來,楚楚不自禁地往他懷裡湊了湊,“王爺,你也美……”
楚楚從沒見過蕭瑾瑜穿紅衣,這會兒他被這麼熱烈的顏色包裹著,整個人看起來都是暖暖的,讓人不由自主地想挨近一點兒,再近一點兒……
蕭瑾瑜從她的脖頸撫上她的脊背,勾勒著她流暢的腰線,順著她眉眼淺淺地吻著,越吻越覺得不真實,眼前的一切都像是一個美好卻虛幻的夢境,原本柔和的勾勒變得急切起來,衝破她殷紅的嫁衣,觸到她溫暖細嫩的皮膚,淺吻成了深吻,一直把楚楚吻得喘不過氣來。
“唔……王……王爺……”
楚楚下意識的掙扎把蕭瑾瑜最後一點兒理智燒盡了,蕭瑾瑜把她已經酥軟的身子按在床上,褪下兩人之間的一切阻礙,在她柔嫩裡還帶著馨香的身子上落下一個個細緻綿長的吻。頭一次被他這樣吻著,楚楚全身像是著了火似的,既熱烈又恐懼,胡亂抓摸著蕭瑾瑜微燙的身子,不安地扭動著,一聲聲地喚著他。
蕭瑾瑜把她揉進自己身子裡的一刻,楚楚被一陣突來的疼痛激得身子一顫,“唔……”
感覺到懷中人的異樣,蕭瑾瑜這才撿回來一點兒理智,可腰被她摟得緊緊的,整個身子都動不得,只得一邊柔柔撫摸著她的身子,一邊在她耳畔微啞著聲音道,“別怕……別怕,我在這兒……”
“王爺……”
“乖,別怕……”
“我喜歡你……最喜歡你……”
“乖……”
楚楚在蕭瑾瑜的安撫下放鬆下來,蕭瑾瑜輕柔地吻著她,小心地把她和自己一起推到沸點,纏綿到兩人都筋疲力盡,才緊緊相擁昏昏睡過去。
蕭瑾瑜很少在睡前不去想天亮之後的事,這回算是一次。
因為他明確知道這次醒來之後等待他的是一件什麼樣的事。
是一件他想了很久的事。
她是他名正言順的娘子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30 12:1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11-3 03:16 PM 編輯
番外.酒釀圓子
62 安王府大事記
某年,海內安定,天下太平,作奸犯科之事有減無增,安王府數將閑於王府之中,飽食終日。
某夜,安王忽命三品輔國將軍、王府侍衛長吳江急召在府諸將於十誡堂,諸人視吳江神色冷峻,言辭懇切,遂不敢怠慢,急速趕至。
然久不見安王出,御封捕頭唐嚴性急,問吳江曰,“知所為何事否?”
吳江對曰,“不知。”
監察御史周雲凝眉曰,“夤夜急召未有先例,必有大案。”
唐嚴哂曰,“胡言!焉見七人齊辦之大案?天塌乎?地陷呼?”
周雲以為然,顧視堂內諸將,忽驚覺,“何不見大理寺少卿景翊至?”
座間有人安之,“可知非為降禍吾等之事。”
眾人以為然。
吳江亦曰,“王爺之意,事系社稷安寧。”
眾人一時肅然。
須臾,安王至,眾人蔘拜,皆神情肅穆,嚴陣以待。
安王曰,“聖上日覽經籍,得古人言,驚悟吾等有大不足,然身居要職,恐危社稷,敕令本王敦促改之。”
眾人皆道,“吾等必改之!”
安王曰,“吾輩公門之人,素以清正為上,然聖上之意,至清者盡日隔於污穢,偏執蒙智,難悟污穢之本,遇事恐為奸小所乘,易失大局。”
眾人俯首稱是。
安王曰,“汝等適齡無妻,實乃大患,本王特著景翊循汝等所好,於京中名樓尋花閣為汝等各覓美人一名,共度今宵,明日以千字公文呈報實情於本王,亂性者罰俸百兩,有悟者加俸百兩,坐懷不亂乃為基本,無賞無罰。”
眾人面面相覷,如臨大敵,然不敢抗命,遂並肩凜然而去。
然王府公文乃系機要,內情無可悉,唯知此夜後,七人皆得百兩加俸,深感皇恩浩蕩,而景翊藏於府中,宅門緊閉,守衛森嚴,數月不得出。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30 12:15 PM
63 景翊種田記
某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景府,後花園小樹林,景翊在地上以大字型酣睡,衣衫不整】
吳江【嚴肅認真面癱臉】:王爺急召。
景翊【打哈欠揉眼】:我卷宗都交齊了……
吳江【嚴肅認真面癱臉】:王爺有要事吩咐。
景翊【默默從地上爬起來】:哦……
吳江【嚴肅認真面癱臉】:你怎麼睡在這兒了?
景翊【晃腦袋】:昨晚喝多了,不記得……
吳江【嚴肅認真面癱臉】:那這個沒穿衣服的女人是誰?
景翊【迷茫往身邊看】:哪有……(⊙o⊙)!
【安王府,十誡堂】
王爺【漫不經心看】:這兩天天氣不錯。
景翊【人畜無害笑】:對對對!
王爺【漫不經心看】:花都開了,葉都綠了。
景翊【人畜無害笑】:是是是!
王爺【漫不經心看】:晚上睡在花園樹底下還是冷點兒吧?
景翊【人畜無害笑】:不冷不……(⊙o⊙)!
王爺【雲淡風輕笑】:如此喜歡接地氣,這次任務肯定乾得好。
景翊【心肝顫抖】:什麼任務……
王爺【雲淡風輕笑】:王府京郊農場齊伯那裡缺人手,正好你閒著。
景翊【淚眼汪汪對手指】:王爺……
王爺【一秒鐘冰山臉】: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何以為官?
景翊【內心默默撓墻皮】:是……
【安王府京郊農晨】
景翊【深呼吸勉強笑】:齊伯,王爺讓我給你幫忙來的。
齊伯【笑逐顏開】:好好好……幹過農活吧?
景翊【咬牙厚臉皮笑】:幹過……常乾!【裝模做樣四處看】不愧是農活老手,馬草都養得如此壯實!
齊伯【無語凝咽】:景大人,麥子……
景翊【(⊙o⊙)!】
【一個時辰】
景翊【抹汗】:齊伯,雞都喂好了!
齊伯【迷茫看雞欄】:好……但裡面那幾道柵欄是咋回事兒啊?
景翊【得意笑】:我數了,一隻公雞配仨母雞正好,四隻關到一塊兒不亂跑,生出來孩子就能知道爹是誰!
齊伯【-_-b】
【一個半時辰】
齊伯【迷茫看】:景大人,這是找啥呢?
景翊【捂著脖子繼續仰頭看】:你不是讓我收花生嗎……
齊伯【迷茫看】:是啊,那你這是幹嘛呢?
景翊【一臉無辜看】:這一片的樹我都找遍了,沒看見有花生啊……你記錯地方了吧?
齊伯【無語凝咽指腳下】:你腳底下踩的就是……
景翊【(⊙o⊙)!】
齊伯【小心翼翼】:景大人,你這回真都弄清楚了?
景翊【拍胸脯】放心!大土豆放大筐,小土豆放小筐,這有何難~
齊伯【放心離開】
【兩個時辰】
齊伯【迷茫看著地上按大小個擺成一大長排的土豆】:景大人,你這又是在幹啥啊?
景翊【暴走抓狂】:你說!中間這些土豆,比前面的大比後面的小,它是算大土豆還是小土豆!
齊伯【淚流滿面】:景大人,你還是回家歇歇吧……
景翊【握拳】:我不累!
齊伯【淚流滿面】:我累啊……
景翊【=_=】
【安王府,十誡堂】
王爺【饒有興致看】:成果如何?
景翊【厚臉皮笑】:甚豐,甚豐……
王爺【嚴肅認真問】:此番體驗下來,你發現你對人和對作物牲口,哪個更有興趣?
景翊【不假思索】:人!
王爺【若有所思點頭】:好……那就別去農場了。
景翊【熱淚盈眶】:是,王爺!
王爺【雲淡風輕笑】:刑部停屍房明日開始清理無名屍體,你就去那幫忙吧。
景翊【(⊙o⊙)!】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30 12:16 PM
64 蕭玦的幸福
景翊把蕭玦從衙門送回去的時候,吳郡王府的院門已經裝回去了,院墻上的青苔雜草被清得乾乾淨淨,院子也被收拾過了,整潔而錯落有致,一下子從凄冷荒院成了寧靜小居,把蕭玦看得目瞪口呆,直到景翊把他抱到床上還沒回過神來。
“別這麼看著我啊,”景翊給他蓋上被子,眯起狐狸眼,“我可沒閒工夫給你打掃房子。”
“那是誰……”蕭玦在視線最大範圍內茫然地看著,“田管家呢?”
“我還沒來得及查他呢,他就跑了,你放心,早晚查清楚。”景翊展開一個內容飽滿的笑,“田坤走了不要緊,皇上派了個更好的人來伺候你……我還有事兒,先走了,你好好歇著吧。”
蕭玦還沒來得及出聲,景翊已經從窗口跳出去了。
皇上派來的?
更好的人?
蕭玦怔怔地看著收拾一新的屋子,窗前桌邊還擺著個花瓶,幾支黃臘梅插在瓶子裡,幽香隱隱。
他最喜歡的花,擺到在床上躺著的時候最容易看到的位置。
床頭矮桌上擺著一盤下完的棋,蕭玦一眼就看出來,那是先前被楚楚掀了的那個殘局的解,解得既巧妙又順理成章。
屋裡四角擺著四個燃的正旺的炭盆,這間屋子裡還從沒這麼暖過,從他受傷之後就特別怕冷,冬天過得極為辛苦,只是他沒說過,或許說過,只是沒人上過心。
什麼人能既熟悉自己的過去,又了解自己的現在?
皇上派來的……
早上就被景翊接去了衙門,一直耗到這會兒日落黃昏,蕭玦疲憊已極,被滿屋的溫暖幽香包圍著,還沒來得及往遠處想,就已經昏昏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很沉很舒服,三年來還沒睡過這麼安穩的覺,直到昏昏沉沉裡隱約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喚他。
“蕭玦……蕭玦,醒醒……”
這聲音……那麼真實,真實得好像就在身邊,但怎麼可能……
他十三歲在宮裡第一眼見到那個英姿颯颯的將門千金的時候,心思就全被她牽走了。他從沒告訴過她,甚至沒跟她說過幾句話,他一直在等著一個時機,等憑自己的努力建成功業,就向這個當朝一品大將軍的愛女,皇后宮中的侍衛長表明心跡。
本來他已經準備好了,就在三年前的那個夏天,打完嶺南的最後一場仗就回京向她表白,只要她不拒絕,他立馬就像冷家提親,都開始打算著送哪些彩禮了,可偏偏剛開春就出了那件事……如今這副樣子……
能在夢裡聽聽她的聲音實在很奢侈,他哪裡捨得醒……
“蕭玦……蕭玦,醒醒,該吃藥了。”
他何嘗不想每日喂他吃藥的是她,要是那樣,再苦再難喝的藥他也一定毫不猶豫地全部喝光……
可是一個讓男人都敬仰三分的女子,怎麼會屈尊給自己這樣的人喂藥……
一時間髒腑難受得擰成一團,眉頭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
聲音停了,一隻手突然輕柔地撫上了他的額頭,蕭玦一驚睜了眼,模糊的視線裡乍現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輪廓,一時不敢相信,想眨眨眼看看是真是幻,又恐怕是幻覺,一眨眼眼前的人就要消失了,“嫣兒……”
“哪兒不舒服嗎 ?怎麼把眉頭皺成這樣啊?”
被蕭玦見鬼一樣地直直盯著看,冷嫣挑起眉梢,“怎麼,不認識我了?”
蕭玦還是愣著,貪婪裡看著眼前的人,比三年前更成熟了些,更嫵媚了些,還是那麼一副冷靜沉穩的模樣,讓人看著既心動又心慌,在蕭玦這兒,心臟差點兒就不跳了。
“你怎麼……怎麼是你……你……你是真的……”
聽著蕭玦語無倫次還舌頭直打結,冷嫣抬手就在他腦門兒上敲了個結結實實的毛慄子,蕭玦疼得叫出聲來。
冷嫣沒好氣兒地白他一眼,“出息……現在知道我是真是假了?”
蕭玦愣愣地點頭,一直到冷嫣端著藥碗一勺一勺仔細地喂他把整碗藥喝完,蕭玦才回過神來。
是她,就是她。
但是……
“你,你怎麼來了……”
冷嫣擱下空碗,揉揉蕭玦的頭頂,“來找你算賬。”
“什麼賬……”
冷嫣撫上蕭玦瘦得不成樣子的臉頰,微眯鳳眼,低身湊得近近的,近到蕭玦都能感覺到她頭髮上清爽的香味,緊張得不敢呼吸,就聽冷嫣清清冷冷地道,“我聽說有人對我動了歪心思,還動了好多年。”
蕭玦一怔,輕抿嘴脣,把臉別到了一邊。
她是皇上皇后身邊的紅人,而他一直是皇城探事司的重點監視對象,她要是知道他的想法,那也不足為怪,只是……在她眼中,那竟都只是些歪心思……
蕭玦輕輕咬牙,“沒有……”
“真沒有?”
“沒有。”
冷嫣輕輕嘆氣,動手把蕭玦的臉別過來,“那就要委屈委屈你了……我一直對你有歪心思,等你那麼多年都沒個消息,都等成老姑娘了,這回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蕭玦還沒回過勁兒來,蒼白的嘴脣就陷進一片溫熱柔潤之中,蓋在身上的被子被掀開來,全身衣服迅速被褪得乾乾淨淨,看著自己枯骨一樣的軀體毫無遮攔地呈現在心上人面前,蕭玦痛苦地把臉扭開,連他自己看著都覺得這副身體醜陋得不堪入目,何況是她……
“別看……”
“你喜歡我,我知道。”
冷嫣毫不猶豫地褪去自己的衣衫,露出不知被京中多少公子哥垂涎的高挑挺拔凹凸有致的身子,拿起蕭玦使不上什麼力氣的手貼在她心口上,“我喜歡你,你也得知道。”
手緊貼在冷嫣柔軟細膩的皮膚上,清楚地感覺到她快速而有力的心跳,蕭玦反倒清醒冷靜了,無力掙開她,就只靜靜定定地看著她,沉聲道,“嫣兒……你別這樣,我已經廢了……別污了自己……”
冷嫣跨上蕭玦微微發抖的身子,“你廢沒廢,自己說了不算……我試了才算。”
“嫣兒……”
冷嫣抱起蕭玦虛軟的腰,在他腰背上墊了三個靠墊,讓他能清楚地看得到她所做的一切,之後伸手握住他最脆弱的部分,認真溫柔地對待著,耐心地想要把這安靜的小傢伙喚醒。
蕭玦幾近哀求地看著她,“嫣兒,別……沒用了……”
若非他的身子一點兒反應都沒有,他又怎麼敢允許繡娘那樣折騰……
可他不想讓她失望,不願讓她看到這樣的自己……
“要是有用,你娶我,怎麼樣?”
“嫣兒……”
“娶,還是不娶?”
“嫣兒……”
“那就是娶了。”
冷嫣果斷地用一個深長的吻堵住他所有的聲音,丁香小舌探進他口中,勾勒著他帶著藥苦味的舌頭,牙齒,手下耐心地侍弄著,漸漸感到沉睡的小傢伙甦醒過來,抬頭,挺立……
冷嫣得意地笑看蕭玦,“你會騙人,它可不會。”
蕭玦從來不知道,被心上人熱烈地吻著,竟是這樣一種死而無憾的愉悅,蕭玦已然被她吻得意亂情迷,心急卻無力地在冷嫣身上求索者,“嫣兒……”
“還不承認喜歡我?”
“我喜歡你……喜歡……”
“娶不娶我?”
“娶……”
冷嫣這才重新吻上他,慢慢把他龐大起來的慾望送進自己的身體裡,有節律地動著,讓他在自己身體裡釋放。
“蕭玦……我第一眼看見就喜歡你,你怎麼敢讓我等這麼久……”
“對不起……”
“你得彌補我。”
“嫣兒……我不值了……”
冷嫣葉眉一挑,“我看你還沒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嫣兒……”
冷嫣再次跨到蕭玦身子上……
一直到確定蕭玦實在是一點兒力氣都沒了,冷嫣才饒過了他。
“還敢胡說八道嗎?”
蕭玦累得可憐兮兮的,只管一個勁兒搖頭。
冷嫣滿意地在他汗淋淋的額頭上打賞了一個吻,翻身下床,把他打橫抱了起來,“我去洗個澡……順便給你洗洗,省得再多燒一份水。”
“……”
******
冷嫣把他抱進浴室,在浴桶裡添上剛才燒好的水,抱他坐進浴桶裡,小心地揉過他每一寸瘦得皮包骨的身子。
靠在思慕已久的心上人懷裡,被這樣溫柔對待著,蕭玦又開始懷疑這來得突然的幸福,“嫣兒……”
冷嫣挑著眉梢看向懷裡的人,“想說什麼?”
蕭玦咽了咽口水,把原話也咽了回去,胡亂編了個無關緊要的,“餓了……”
冷嫣勾起嘴角,在他耳後輕吻,“這樣都沒喂飽你,還說自己沒用?”
蕭玦都快哭了,“嫣兒……”
看他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冷嫣總算是徹底消氣了,“說吧,想吃什麼?”
蕭玦抿抿嘴脣,“想吃什麼都行?”
“你把我都吃了,還有什麼不能給你吃的?”
“嫣兒……”
“說,吃什麼?”
“原來聽京裡人說……你做的紅燒肉特別好吃……”
冷嫣若有所思地摸著蕭玦挨在她懷裡的身子,“是該補補了,瘦成這樣,抱著都咯得慌。”
“……”
冷嫣幫他把身子清洗乾淨,給他仔細擦乾,又拿出一團柔軟潔淨的雪白墊在他身下,幫他穿起衣服,把他抱回床上,一道道伺候得井井有條,嫻熟得像是早已銘記於心了。
“嫣兒……”
“嗯?”
“你以前……是不是……”
冷嫣等了半天都沒等見下文,“是什麼?”
蕭玦臉色白得厲害,“是不是……這樣伺候過別人……”
冷嫣乾脆地賞給他了一個結實的毛慄子,“瞎琢磨什麼呢……還不都是為了你,特意跟宮裡人學的。”
“你要是伺候過……也沒什麼……”
冷嫣伸手按在他小腹上,眯眼看著他,“你是不是還有力氣沒處使啊?”
“沒有……一點兒都沒有……”
******
冷嫣把肉燉好回來的時候,蕭玦已經累得睡著了,睡夢裡聞見濃郁的肉香,迷迷糊糊就醒了。
“好香……”
“外面傳的話都是瞎吹的,你可別期望太高,怨我騙你啊。”
冷嫣端著一碗紅燒肉坐到床邊,夾起一塊輕輕吹了兩下,送到蕭玦嘴邊,蕭玦整塊咬了過去,嘴裡塞得慢慢的,滿足地大嚼著,“好吃……”
看著蕭玦吃得像個玩了一天回到家裡餓壞了的孩子似的,冷嫣一陣心疼。
以前這個人策馬跨刀叱吒疆場的,連她征戰大半輩子的爹都對這個出身尊貴還吃苦耐勞的後生讚不絕口,現在別說拿刀,他就連雙筷子都握不牢……
“慢點兒吃,都是你的。”
冷嫣喂他吃了幾塊,就把碗擱到一邊兒了,蕭玦怨念地看著,“剛說了都是我的……”
“胃不好還想貪吃……以後吃飯得少量多餐,剩下的待會兒再熱給你吃,沒人跟你搶。”
“嫣兒……”
“又想說什麼胡話?”
“沒,沒有……”
“嗯?”
蕭玦抿抿嘴脣,臨時抓詞,“我離開這兒之前要跟七叔道個別,你……”
“你不說我還忘了。”冷嫣笑著俯□來,在蕭玦雪白的頸上吮出一朵紅。“我得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了。”
感覺著頸上的炙熱,看著美得生動鮮活的冷嫣,蕭玦神色又黯了下來,“肯定沒人跟你搶……倒是肯定有人跟我搶……”
“這點兒出息,你就不會搶回來啊?”
“我還憑什麼跟人搶……”
“你說呢?”
“嫣兒……”
“你別忘了,我已經是你的了,全都是你的。”
“我也是……”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30 12:17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11-3 03:18 PM 編輯
第四案.香烤全羊
65 香烤全羊(一)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唐.王翰《涼州詞》
第二天兩人先後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楚楚賴在蕭瑾瑜微涼的懷裡,睡眼惺忪地摟緊蕭瑾瑜的腰,蹭了幾下,“王爺……疼……”
蕭瑾瑜朦朧的睡意一下子被她嚇沒了,是,他昨晚喝了不少酒,還服了凝神散,不然不可能大病未愈就精神奕奕地撐下那麼折騰的一整天,還在晚上……他之前是沒經驗,但到底是個成年男人,該懂的都懂,他就算醉得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也絕舍不得傷她,已經很小心了,怎麼還是……
蕭瑾瑜剛緊張起來,就聽到楚楚的下半句,“腰疼……”
“……”
蕭瑾瑜哭笑不得地抬起手來,輕輕地打著圈兒揉在她腰背上,楚楚被他揉得舒服了,像貓兒撒嬌一樣在他懷裡蹭蹭,半睡半醒地發出淺淺的哼聲,喃喃地道,“王爺……”
“嗯?”
“我是你的娘子了嗎?”
“是了。”
“一輩子都是?”
“嗯……”
“那下輩子呢?”
“也是。”
“那下下輩子呢?”
“你想多久就多久。”
“我想永遠都是……”
“好……”
“王爺,你真好……”
聽到這個“好”字,蕭瑾瑜突然想起昨晚被他忘乾淨的一件事。
蕭瑾瑜從枕下摸出一個小物件,放到楚楚手裡。楚楚一下子沒了睡意,趕緊拿到眼前細看,才發現是個紅色緞面小包,那模樣楚楚很熟悉,就是離她家最近的觀音廟裡的護身符。
“王爺……這是你求的?”
蕭瑾瑜認真地點頭,“都是照你先前說的……在生辰當日找離得最近的觀音廟,念一個時辰平安經……”
看著楚楚滿臉錯愕,蕭瑾瑜一怔,“我記得不對?”
對,很對,但是……“王爺,你跪了一個時辰?”
“嗯……放心,跪滿時辰了……”
京裡人要是知道素來不信鬼神的安王爺在觀音廟裡一連跪了一個時辰,念了一個時辰的平安經,就為了求一個符,估計整個三法司都要炸鍋了。
蕭瑾瑜去求符倒不是開始相信神佛菩薩了,只是他記得這事兒對她很重要,既然仍是他能力範圍內的,他就一定要滿足她。
楚楚急忙掀開被子,這才發現蕭瑾瑜膝蓋紅腫著,小腿前側一片淤紅。
昨晚竟然一點兒都沒留意到。
楚楚心疼地輕撫那片扎眼的淤紅,“疼嗎?”
蕭瑾瑜輕輕搖頭,任她輕撫。
“王爺,我一定會對你更好。”
蕭瑾瑜淺淺苦笑,“我沒那麼好……有件事答應你的事做不到了。”
楚楚一愣,抬起頭來,“哪一件啊?”
他答應的每一件事楚楚都記得,因為每一件對她都很重要。
蕭瑾瑜遲疑了一下,才道,“我不能把董先生找回來了……他死了。”
楚楚的手僵在蕭瑾瑜沒有知覺的腿上,蕭瑾瑜卻好像能感覺到從腿上傳來的微顫,不禁把她摟進懷裡,“對不起,我去遲了……”
那個溫軟的身子在他懷裡僵了好一陣子,才聽到一個帶著淺淺哭腔的聲音從他懷裡傳來,“那……他是怎麼死的啊?”
“被秦郎中折磨死的……我在地窖裡看見了他的屍體,已經被分屍了……”
“董先生是好人……”
“嗯,我知道……他想揭發秦郎中的罪行,才被秦郎中害的。”
“他真厲害……跟神捕一樣厲害!”
蕭瑾瑜輕輕蹙眉,撫著楚楚的頭髮,“楚楚,我得告訴你……這世上沒有六扇門,也沒有九大神捕……”感覺到懷裡的人又僵了一下,蕭瑾瑜忙道,“不過,董先生說的那些故事都是真的……”
楚楚迷茫地抬起頭來,隔著一層薄薄的眼淚看向蕭瑾瑜。
“……只是,那些故事講的都是安王府門下幾個官員經辦的案子……還有我辦的案子。”
楚楚呆呆地看了蕭瑾瑜好一陣子,最後兩手捧住了蕭瑾瑜的臉,“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真是六扇門的老大,玉面判官!我找著了……我找著六扇門啦!”
蕭瑾瑜默默嘆氣,摟緊這個突然破涕為笑手舞足蹈的丫頭,他剛才說的,好像不是這個意思吧……
“你這樣說……也對。”
楚楚高興得都要哭了,對著蕭瑾瑜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好像蕭瑾瑜是件被她垂涎已久終於到手的寶物一樣。
“王爺,你真好……真好!”楚楚緊緊抱著蕭瑾瑜,好像生怕有人把他搶走了,“我一定年年都給董先生燒香,好好謝謝他!要不是他,我根本找不著你……”
“嗯……算上我的那份。”
“好!”
楚楚真想一直就這麼在蕭瑾瑜懷裡賴下去,可到底還是隔不住肚子餓,她可是從昨天中午就什麼都沒吃過了,蕭瑾瑜酒喝多了胃難受得很,又因為前夜服了凝神散而格外睏倦,準備再睡一陣,還沒重新合上眼就看到楚楚在妝鏡前隨手綰著頭髮,蕭瑾瑜把楚楚叫到床邊。
“怎麼啦?”
蕭瑾瑜從床上坐起來,讓楚楚背對著他坐到他身邊,抬手散下楚楚的頭髮,用手攏著重新給她綰了另一個更精巧的式樣,這小丫頭一下子就有了些少婦的韻味。
“王爺,你還會梳女人的頭髮呀?”
“偷學的……”蕭瑾瑜淺笑看著,“總想給你梳梳看,今天總算看見是什麼樣子了……真好看。”
“那我以後都這樣梳!”
“好……”
楚楚剛出去,蕭瑾瑜還沒來得及躺下來,窗戶一開,景翊穩穩地落了進來,勾著嘴角笑得內容豐富。
蕭瑾瑜瞪都懶得瞪他了。
景翊不打自招,“我沒上房梁啊,都是在窗戶外面聽的。”
昨晚……
景翊準準地接到蕭瑾瑜遞上的白眼,立即換上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這不是我想聽啊,安王府的人都要第一手消息,還得詳盡真實有效,我要不認真點兒,就甭想回京城了!”
整個安王府的人……
蕭瑾瑜一張臉一陣紅一陣白一陣青黑。
他建什麼不好,偏偏給這群兔崽子建起那麼強大迅速的消息傳遞網……
趕在蕭瑾瑜開口之前,景翊趕緊自救,“蕭玦想見你一面。”
蕭瑾瑜果然微微怔了一下,轉而靜定如常,“有事?”
“他有事兒也不跟我說啊……”
“在哪兒?”
“離他家最近的埠頭。”
“好。”
蕭瑾瑜到那個埠頭的時候,一條船靠在埠頭上,蕭玦就在埠頭上等著,松垮垮地靠坐在一張輪椅裡,旁邊站著一個英姿颯颯的高挑女子。
女子就站在風吹來的方向,剛好為蕭玦擋開大部分冷風。
那身形他還記得,京中這樣英姿颯颯的女子不多,大多姓冷。
蕭瑾瑜驚了一下,心裡一暖。
當年蕭玦對這女子的心思他還是知道一二的,若不是三年前……如今看到這幕,蕭瑾瑜有種壓在心裡的大石突然被化為灰煙閃瞬消散的輕鬆。
越離近了,越覺得比起上次見面,如今的蕭玦像是找到了魂兒,雖然還是那副蒼白消瘦的模樣,但眼睛裡明顯已有了神采。
“七叔……”
“卑職冷嫣拜見安王爺。”
蕭瑾瑜輕輕點頭,女子很知趣地退到十步開外,走前迅速地幫蕭玦理了理從腰間滑下的毯子。
蕭瑾瑜看出來,蕭玦腰間纏著一根柔韌的帶子,將他癱軟無力的身子固定在輪椅中,那張圍在他腰間的毯子既為他擋風保暖,也遮著那根帶子,最大限度地保護著他的一點兒驕傲。
蕭玦帶著幾分歉意微微頷首,“之前事態不明,言語冒犯七叔,七叔莫怪。”
“無妨……準備去哪兒?”
蕭玦淺淺苦笑,“去辦個皇上的差事……不知怎麼會落到我身上,只能盡力而為。”
“盡力就好。”
蕭玦在身上摸出個信封,手微抖著遞給蕭瑾瑜,輕笑,“七叔成婚,這個就當是我送的賀禮吧……但願七叔不嫌棄。”
蕭瑾瑜打開信封往裡看了一眼,一怔。
看得出來,那是份房契。
蕭玦補道,“惹出這麼些是非,我應該是不會再回紫竹縣了,那房子嫣兒已經收拾好了,空著也是空著……倒不如給你,偶爾來岳父家看看,還有個自己落腳的地方。”
“好……我就收著了。”
“還要多謝七叔,把傳說中的醫仙顧先生請來為我治病……”
“舉手之勞,你聽顧先生的話,好好養病。”
“那……七叔保重。”
“嗯。”
女子走過來把蕭玦和輪椅一併抬上了船,直到船劃遠,景翊才從樹上輕輕落下來,抱手看著一臉風平浪靜的蕭瑾瑜,“你這麼不冷不熱的,是這輩子都不準備再見他了?”
蕭瑾瑜微蹙眉心,輕抿嘴脣,“還是不見的好。”
“你就不納悶皇上給了他個什麼差事?”
蕭瑾瑜轉頭靜靜瞥了他一眼,“你給他求來的差事,能有什麼正經事?”
他什麼都不問,什麼都不說,不是他不關心,而是都猜得到。
景翊差點兒沒被他嚇到河裡去,“你怎麼知道?!”
蕭瑾瑜沒答,直接把話岔了出去,“出門前剛收到京裡一封密函,北疆有些麻煩,我需要去一趟……你隨我去。”
景翊跟火燒屁股似的“噌”地往後一跳,“不去!這……這北疆都是帶兵打仗的事兒,我一竅不通,你讓我去幹嘛啊!找吳江……讓吳江去!”
蕭瑾瑜眉梢微揚,“你是怕見打仗,還是怕見岳父?”
景翊退後三步,“還說我,你也沒比我好哪兒去啊,楚家爺爺一說話你不也連大氣都不敢出嘛!”
蕭瑾瑜臉色一黑,這人到底悄默聲地偷聽了多少東西……
“你跟我去北疆……或者我給你爹去封信,跟他說說清楚……”
蕭瑾瑜話音沒落,景翊忙道,“別別別……我跟你去,跟你去!”
“你要真不願意去……”
景翊硬擠出一臉賣乖的笑,“願意願意,求之不得……漠北嘛,我長這麼大還沒去過呢,聽說這時節那邊很……很……很涼快嘛!”
“那就好……收拾收拾,入夜啟程。”
“行行行……”
******
蕭瑾瑜回到楚家就吩咐侍衛收拾東西,楚楚茫然地看著蕭瑾瑜把他自己的東西一件一件收起來,“王爺……你這是要幹什麼呀?”
“楚楚,我要去辦點公事……”蕭瑾瑜收好衣服,拉著楚楚的手,“你再在家裡住一陣子,陪陪爺爺奶奶……我辦完就會來接你回京。”
楚楚一聽就急了,慌地按住蕭瑾瑜裝衣服的箱子,“不行!我得跟你一塊兒去!”
蕭瑾瑜輕撫著她的頭頂,“聽話……我要去漠北軍營,那邊在打仗,很危險,女人不能進。”
一想到剛剛才和他在一起就要分開,楚楚就已經百爪撓心了,這一急腦子裡就閃出個念頭,“那我就扮男人!”
蕭瑾瑜哭笑不得,“不許胡鬧……”
虧她想得出來……
“反正我就得跟你在一塊兒!”
“我很快就回來了……”
“那也不行!”楚楚緊摟住蕭瑾瑜的脖子,“一天也不行!”
一想起之前一天一夜不見他的日子,楚楚再也不想重新感受一回了。
“王爺,我聽你的話,全聽你的,保證不給你惹禍,不給你丟人!你別把我扔下……”
蕭瑾瑜默默嘆氣,他說一不二的本事在她這裡從來都是沒用的,“好,帶你一起去……不過一切千萬都要聽話。”
“我一定聽話!”
“還要記得,一旦到了漠北軍營,除了我與景翊,任何人都不要相信。”
楚楚立時瞪大了眼睛,“為什麼呀?”
“這個回頭再說……先收拾東西吧,天一黑就啟程。”
“為啥天黑走啊?”
“要保密,迅速趕路,到漠北軍營之前不能讓人知道。”
“王爺,這……這到底是去幹啥啊?”
“抓鬼。”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30 12:18 PM
66 香烤全羊(二)
楚楚一下子把眼睛睜得圓溜溜的,“抓鬼?”
蕭瑾瑜努力地想在這雙眼睛裡找到點兒恐懼的意思,但凡被他找到一點兒,他也有法子讓她乖乖留在楚水鎮,可惜找到的就只有興奮和好奇。
“我還沒見過活的鬼呢!”
“……”
“不對不對……鬼本來就是死的。”
“……”
“也不對啊,鬼怎麼會死嘛!”
“……”
“我都攪合迷糊了!王爺,你要抓的那個鬼,到底是死的還是活的啊?”
“我知道的也不多……到了漠北就知道了。”
楚楚轉身就要出門,“我得跟奶奶說一聲去,她還準備今天晚上給你燉魚湯呢。”
“我去說吧……你不會撒謊。”
“跟奶奶也得撒謊?”
“事關重大,必須如此……日後我再向奶奶賠罪吧。”
“好,奶奶肯定不怪你。”
“嗯……”
******
楚奶奶驚訝地看著蕭瑾瑜,“昨兒才成的親,咋這就要走啊?”
蕭瑾瑜嘴上說是要撒謊,事實上說出來的全都是實話,只是說一半留一半罷了。
“京裡急召我去處理點公務,有些棘手,不得不馬上動身……有違禮數之處,還望奶奶原諒。”
跟楚奶奶全面扯謊,他自己都覺得於心不安。
“倒不是啥禮數不禮數的事兒……”楚奶奶擔心地看著蕭瑾瑜仍然白慘慘的臉色,“你這身子還沒好利索呢,這就坐車……是坐車回京城?”
“要遠一些……”
“比京城還遠?”
“涼州。”
看著楚奶奶嚇了一跳的模樣,蕭瑾瑜忙道,“您若是擔心楚楚,可以讓她留在家裡……我辦完事就立即來接她。”
楚奶奶微微一怔,笑著擺擺手,“你這傻孩子,哪有相公跟娘子分開過日子的啊……涼州那地方又荒又冷,楚丫頭跟著你幫不了啥大忙,可你好歹每頓都能有口熱乎飯吃……”楚奶奶伸手輕輕拍了拍蕭瑾瑜的後腦勺,“你得疼惜自個兒的身子,身子垮了,那就啥都沒用了。”
蕭瑾瑜微頷首,“晚輩記住了。”
楚奶奶輕輕嘆氣,點點頭,“那成……我跟楚丫頭交代交代,讓她多上點兒心。”
“奶奶,”看著楚奶奶轉身就要出廚房,蕭瑾瑜沉聲喚住她,“有件事想向您請教……若有冒犯之處,還請您原諒。”
“你這孩子,親都成了,咋還這麼客氣……你說吧,想知道啥事兒呀?”
“請問奶奶,當年京中審您娘家案子的是什麼人 ?”
楚奶奶笑容一僵,“你……你問這幹啥呀?”
“只要卷宗還在,查辦那些草菅人命的貪官污吏就不難。”
楚奶奶愣了一陣,長長嘆了口氣,擺擺手,“罷啦,都好幾十年了……奶奶心領啦。”
“敢問奶奶娘家姓氏?”
“姓何,一人一可的何。”
“多謝奶奶。”
******
蕭瑾瑜一說是因為公事要走,楚家的仨男人就全都爽快點頭了,入夜啟程之前,楚爺爺給蕭瑾瑜搬了好幾罈子泡好的藥酒,楚奶奶給他們塞了好些自家醃曬的肉乾魚乾。
真走起來,楚楚才知道什麼叫趕路。
一連四天,只有吃飯的時候馬車才會暫時停下來,其他時間都在飛速地跑著。
第五天到了一片荒郊野外的時候,兩個侍衛被換成了八個侍衛,兩匹幾乎累斷氣的馬也被換了下來。
除了紫竹縣,楚楚就只去過京城,漠北這種地方她以前就只聽說過幾次,還都是鎮上的叔伯大爺念叨打仗的事兒的時候順口提起來的,她就只記得那是個冷得要命的地方。
楚楚很想問問蕭瑾瑜,可蕭瑾瑜早就受不住這樣的車馬顛簸,從第二天起就只能躺在床上苦忍著,吃點兒東西就會吐得厲害,但又不得不吃,於是連吃飯都成了一種折磨。
快到涼州地界的時候,晚上楚楚喂他吃藥,蕭瑾瑜很困難卻也很努力地往下咽著,一碗藥還沒喝完,前面喝下去的就全吐了出來,胃抽痛的厲害,一時間汗如雨下。
楚楚心疼壞了,扶著他把手放在他胃上,小心地給他揉著暖著,“王爺,讓馬車停一會兒吧……就一會兒。”
蕭瑾瑜微微搖頭,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不要緊……是我喝得急了……”
楚楚眨眨眼睛,擺出一臉委屈,“王爺,我都坐得難受了,再不停一會兒,我也吃不下飯了。”
蕭瑾瑜一眼就能看出來這丫頭打的什麼心思,可還是忍不住擔心,輕輕皺起眉來,“要是不想坐車了,明天就讓景翊帶你騎馬吧……”
楚楚撲到他懷裡,像只剛抓到獵物的螃蟹似的,霸道地緊抱著他吐得發軟的身子,“我不!我就跟你在一塊兒!”
蕭瑾瑜抬頭輕輕攏她的頭髮,先前不想讓她跟來,也是知道自己肯定受不了這樣的顛簸,不管怎麼小心也一定會病得一塌糊塗,蕭瑾瑜不怕生病,卻怕見到她這樣擔心害怕小心翼翼的模樣,每次見她這樣,他都恨不得一口氣把世上所有的藥都吃進去,立馬好起來。
楚楚被他撫得舒服了,像貓兒一樣在他懷裡蹭了蹭,打了個小小的哈欠。
“累了就睡吧……”蕭瑾瑜撫上她的臉,“再有一兩天就到了……”
“我不困,我再給你煎碗藥去。”
蕭瑾瑜摟住她,“明天吧……我困了……”
“好。”
“陪我睡……”
“好。”
楚楚想從他懷裡爬起來換衣服,蕭瑾瑜卻沒鬆手,一手摟在她腰上,一手摸上她的衣帶,“我來……”
蕭瑾瑜胃還疼著,手有點抖,解衣帶解得很慢,楚楚也不著急,就沿著他的鎖骨深深淺淺地親著,親到一半就被中衣的衣襟擋住了,楚楚順理成章地扒開了他的衣襟,從鎖骨一直親到肩頭,又輾轉向下,探出小舌尖,饒有興致地逗弄起蕭瑾瑜左胸的一點嫩紅。
“楚楚……”
楚楚抬起頭來,眨著水靈靈的眼睛一臉無辜地看著他,看著蕭瑾瑜臉上微微泛紅,嘴脣微啟著,誘人得很,忍不住吻了上去,探著小舌尖不安分地勾描著他微涼的嘴脣,把他嘴脣吻得發熱了,手就不由自主地滑到他腰上,熟門熟路地扒開他的中衣,解開他臍下的那個小結,乾脆利索地把他脫了個乾淨,舔舔嘴脣,貪婪地在他光潔的身子上摸索著,像是在認真考慮從哪兒下嘴似的。
蕭瑾瑜原本是因為被她照顧了一整天,心疼她累了,只是單純地想照顧她一下,可被她這樣一弄……
蕭瑾瑜喘息微亂,原本有點兒發冷的身子熱得發燙了,清楚地感覺到下面一處熱得尤其厲害……蕭瑾瑜一向很能克制自己,可就在這一個人,這一件事上,好像定力兩個字他根本就不認識似的。
胃上的疼痛被炙熱燙的模糊了,蕭瑾瑜很快成功地解開楚楚身上所有衣帶,品賞珍寶一樣地撫過她骨肉勻稱的身體。
每次這樣細緻地看她,總能發現些新的驚喜,她的身子就像她的人一樣,總是那麼活色生香,永遠沒有枯燥乏味的時候……這副身子美好得讓他心疼,心疼這樣美好的身子竟然要被他拖累一生了……
蕭瑾瑜已經不知道該怎麼過沒有她的日子了,所以哪怕明知會委屈了她,還是自私地娶了她,要了她,把她據為己有,用僅有的力量保護她……她想要的一切,他無論如何都會滿足她,她只要開心地對他一笑,他就滿足了。
蕭瑾瑜珍惜地吻著她,熱烈而溫柔。
“王爺……王爺……”
得到蕭瑾瑜的回應,楚楚愈發放肆地在他身上求索,讓他充滿自己的身子,在自己的身子上任意索取。
她是他的,只是他的,只給他一個人,全給他一個人……
兩人都不知道馬車是什麼時候停下來的,只知道等他們各自平靜下來,外面也悄然無聲了。
沒有馬蹄聲,車轍聲,甚至沒有人聲。
已經深夜了。
他沒說過今晚可以停下。
蕭瑾瑜下意識地把剛剛放開的楚楚重新摟回懷裡。
“王爺……”
楚楚在他微紅的胸膛上輕輕啄了一下。
蕭瑾瑜微皺眉頭,在她耳畔輕道,“別出聲……”
“唔?”
蕭瑾瑜又靜靜聽了一陣,最後臉色微沉,“景翊。”
沒人應。
蕭瑾瑜眉頭微緊,“小月。”
也沒人應。
終於有個聲音忍不住了。
“王爺……剛才景大人一見冷捕頭的馬過來,掉頭就跑了,冷捕頭也追過去了,這會兒還沒回來……您先忙,先忙著吧……”
蕭瑾瑜黑著臉默默嘆了口氣。
“王爺,”楚楚抬頭看著他像是松了口氣卻又像是憋了口氣的樣子,“小月是誰呀?”
“冷月,冷大將軍的小女兒,安王府門下的女捕頭,你景大哥的夫人……”蕭瑾瑜拍了拍她的腦袋,微微苦笑,“就是你說的那個“小辣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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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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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30 12:18 PM
67 香烤全羊(三)
“小辣椒?!”
楚楚一下子來了精神,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九大神捕裡面我最喜歡的就是她啦!”
蕭瑾瑜使盡了全身力氣才把楚楚摟了回來,扯好被子把她還光溜溜的身子裹好,哭笑不得地在她圓潤的屁股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
再怎麼喜歡,也不用急著去跟人家這樣坦誠以對吧……
被打了屁股,楚楚吐吐舌頭,一頭鑽進蕭瑾瑜的懷裡,“我說錯啦,我最喜歡的是你!”
蕭瑾瑜徹底沒脾氣了,“我知道……”
蕭瑾瑜抬手輕扣了幾下車廂壁,揚聲對外面道,“他們一時回不來……今晚先停下歇息吧。”
“是,王爺。”
楚楚趴在蕭瑾瑜懷裡道,“王爺,我去給你做點兒吃的吧,要不馬車一跑你又什麼都吃不下了。”
“我不餓……”蕭瑾瑜輕輕拍撫著她的腰背,試圖哄她入睡,“太晚了,快睡吧……”
楚楚在他一側臉頰上狠狠親了一口,從他懷裡掙開,抓起衣服眨眼工夫就一件件穿好了,“不餓也得吃,我是你的娘子,吃飯穿衣的事兒我說了算!”楚楚把他裹得嚴嚴實實的,又仔細塞了塞被角,“你先睡一覺,等飯做好了我叫你,吃完飯就吃藥,吃了藥咱倆再一塊兒睡。”
“好,聽你的……”
******
因為一直惦記著見見那個讓她崇拜已久的“小辣椒”長的是個什麼模樣,楚楚這一晚上睡得並不沉,第二天清早突然聽見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下子就睜了眼。
蕭瑾瑜因為幾日來難得一夜安眠,睡得又香又沉,楚楚怕擾了他,不敢亂動,只得豎起耳朵聽,還沒聽見說話聲,就又聽見另外一陣馬蹄聲,想是騎馬的人勒韁繩勒得急了,馬蹄聲剛停就接上一陣響亮的嘶鳴,蕭瑾瑜一下子就被驚醒了。
“王爺,是不是小辣椒回來了呀?”
能讓景翊慌神慌到連馬都勒不穩當了,除了冷月還能是誰,“應該是……”
“那我啥時候能看看她啊?”
“我們起床……我叫她進來。”
“好!”
楚楚迅速梳洗好,還幫著蕭瑾瑜拾掇好,攙他坐到輪椅裡,還很快地把馬車裡收拾了一下,既緊張又興奮,儼然一副準備招待貴客的模樣。
蕭瑾瑜揚聲換冷月進來,外面有個清朗的聲音乾脆地應了一聲,楚楚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兒了。
車門一開,一團紅影閃了進來,迅速關上車門,向蕭瑾瑜屈膝一跪,“卑職冷月拜見王爺。”
蕭瑾瑜看著跪得很像那麼回事兒的冷月,清淺苦笑,“拜我也沒用,你倆的事兒自己解決,我可管不了……你留他一條活命就好。”
蕭瑾瑜明明相當於什麼話都沒說,可冷月答得乾脆果斷,“冷月明白。”
“起來說話吧。”
“謝王爺。”
冷月一站起來,楚楚才看清她的模樣,下巴微尖,葉眉鳳眼,英氣裡混著幾分嫵媚,高挑飽滿的身子裹在一身紅衣勁裝裡,手裡抓著一把劍,整個人美得熱烈如火,正跟楚楚想象裡的小辣椒的模樣差不離,看得楚楚激動不已,“你……你就是小辣椒吧!”
冷月一愣,“我是什麼?”
楚楚笑得甜甜的,“你是小辣椒,六扇門九大神捕裡唯一一個女神捕!”
冷月一雙精緻的鳳眼睜得溜圓,撞鬼似地看向蕭瑾瑜。
她近來一直是一個案子接一個案子地跑,跑的還都是離京城十萬八千里的地方,她就只知道蕭瑾瑜成親了,還是娶了個與眾不同的仵作姑娘……至於怎麼個不同法,冷月現在算是明白了。
蕭瑾瑜淺笑,“她剛才還在說喜歡你。”
楚楚趕忙點頭。
看著冷月一時半會是琢磨不明白了,蕭瑾瑜沉聲道,“這個你回頭問景翊……現在我得問你,涼州如今情況如何?”
冷月立時身姿挺拔地站好,微微頷首,“回王爺,我也是剛辦完馬幫的案子,想順道看看我爹再回京,結果就遇上他營裡這事兒了……這兩天軍心不穩,前線有點兒吃緊,我才出來迎迎王爺,確保安全。”
蕭瑾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微微蹙起眉頭,“摺子上說,是突厥軍隊請了苗疆巫師對我軍下了蠱。”
“誰添了這麼一句廢話啊!”冷月罵完便道,“不過……近段日子軍營裡確實平白出了好些邪乎事兒,有將士是把自己勒死的,有的是悶在澡盆裡淹死的,還有一個是自己奔進篝火裡燒死的,攔都攔不住……反正都是跟中邪了似的。開始我也覺得下蠱之說忒胡扯,但我有一回還真在陣前看見了那個苗人。”
蕭瑾瑜微愕,“陣前?”
“是,那個人騎了一匹白馬,穿得亂七八糟的,擱老遠一打眼兒就能認出來,那小子還一臉的無辜,我還從沒見過哪個男人能把眼睛眨得跟景翊似的……”
蕭瑾瑜聲音微沉,“你上陣了?”
冷月吐了下舌頭,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笑笑,“好久沒正兒八經打過仗了嘛,看見了就沒忍住……”
“下不為例。”
“是!”
“你先回營,萬勿聲張,靜觀其變……務必保護好那些屍體,我晚些時候傳書給你。”
“是……”冷月突然想起件事,向蕭瑾瑜一拜,“冷月謝王爺成全我二姐與吳郡王。”
蕭瑾瑜輕笑,“謝不著我……是景翊做的。”
冷月撇了下嘴,“那也是你讓他做的。”
“這次還真是他自己的主意。”
“那也是王爺管教得好!”
“是你管教得好……”
冷月一拜而退,楚楚意猶未盡地扒著窗縫往外看,看著冷月利落地翻身跨上一匹健碩的棗紅馬,鞭子一揚,眨眼工夫就跑沒影了。
“王爺,她會破案,還會打仗,真厲害!”
蕭瑾瑜還沒出聲,就聽馬車外面傳來一個幽怨的聲音,“她厲害的地方還多著呢……”
“景翊,你進來。”
楚楚趕緊把窗口讓出來,可景翊這回居然是規規矩矩地走了門,不但走門,還走得一瘸一拐的。
蕭瑾瑜上下打量著他,景翊頭髮有點亂,但衣服還算整潔,一點兒都不像跟人交過手的,只是看起來累得慘兮兮的,“腿怎麼了?”
景翊一屁股在桌邊凳子上坐下,滿臉怨念地揉著膝蓋,“跪的。”
蕭瑾瑜眉梢微揚,“你倆是去拜菩薩了?”
“不是……被冷月罰的。”
蕭瑾瑜輕勾嘴角,“你讓皇上皇后準冷嫣出宮,促成蕭玦與冷嫣,不就是為了在冷月面前討個好嗎……怎麼,沒用?”
景翊哭喪著臉,“我哪兒知道她怎麼那麼大的火氣……”
蕭瑾瑜看著景翊側頸上的兩朵紅,現在他可是比誰都清楚這紅印子是怎麼來的了,“老法子也沒用了?”
“大冷天在荒天野地裡折騰了一晚上都不帶消火的……剛折騰完她就挖了一把蚯蚓讓我跪,不能把蚯蚓壓扁,也不能讓蚯蚓跑出去,否則就把我的衣服一把火點了……”
楚楚聽得聚精會神,忍不住追問,“那後來呢?那些蚯蚓怎麼啦?”
“蚯蚓好得很……我認錯了。”
“她原諒你啦?”
“原諒了一部分吧……”
“啥叫原諒一部分呀?”
“她把外衣還給我了,把裡面的衣服燒了……”
蕭瑾瑜若有所悟地點點頭,就穿著一件外衣,難怪騎馬都騎不利索了。
楚楚一本正經地道,“那肯定是你認錯認得不誠心,小辣椒可不是小心眼兒的人!”
“她心眼兒是不小,多得很呢……”景翊說著一臉怨念地看向蕭瑾瑜,“你知道她在這兒,怎麼不跟我說一聲啊?”
“我要是早說了,你不就早跑了……”蕭瑾瑜上下打量著景翊,“給你個將功贖罪的機會,你還有力氣辦嗎?”
“什麼事兒?”
“你喬裝一下,混到軍營裡去。”
要不是膝蓋疼得不願動,景翊一準兒跳起來,眼睛瞪圓了盯著蕭瑾瑜,“混進去?!”
“不明白?就是裝成普通軍士,跟他們混到一塊,別讓人發現。”
景翊聲音都發飄了,“王爺,你知道那是冷大將軍的軍營吧……”
一想起自己那個年逾花甲還把一柄長刀舞得虎虎生風的岳父老泰山,景翊腿腳都發軟,還讓他混到這個以軍紀嚴明名揚四海的人的軍營裡,這要被他發現……
“冷將軍就見你不足三面,加在一塊兒都不到半個時辰,只要你小心些,他認不出來。”
“不行不行……”景翊一個勁兒擺手,“他不認識,冷月還認識呢!”
“躲好就行了。”
“我不會打仗,腿還疼著呢,怎麼裝啊……”
“裝個傷兵正好。”
景翊都快哭了,“想知道什麼事讓冷月傳消息不就行了,還讓我混進去幹嘛啊?”
“冷月太招眼,只能明察,鬼在暗處,還需暗訪。”
景翊深呼吸,再深呼吸,最後可憐兮兮地看向蕭瑾瑜,“王爺……我要是被冷將軍抓了,你會救我吧?”
“嗯……”
景翊追問,“嗯是什麼意思啊?”
蕭瑾瑜眉頭輕展,“看情況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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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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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30 12:19 PM
68 香烤全羊(四)
景翊剛哭喪著臉一瘸一拐地走出去,楚楚就湊到蕭瑾瑜邊上,扯著他的胳膊,“王爺,咱們什麼時候能到軍營呀?”
“不遠了,”蕭瑾瑜淺淺笑著,伸手輕撫她的臉,“坐馬車坐得累了?”
楚楚趕緊搖頭,“不累。”
蕭瑾瑜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苦笑,“我有點兒累了……涼州館驛就在前面,在那裡歇兩天再去軍營,好不好?”
楚楚欲言又止,抿抿嘴脣,看著蕭瑾瑜臉上藏都藏不住的疲憊,使勁兒點了點頭,“好。”
******
楚楚在去京城的路上見過好幾處館驛,都是高墻大院,守衛森嚴,楚楚以為涼州館驛也是這麼個氣派模樣,可下了馬車才發現,涼州館驛就是個建在荒天野地裡的大破院子,土砌的院墻圈著幾間年久失修的矮屋,只有門梁上掛著的那個寫了“涼州驛”仨字的木牌子能證明這就是如假包換的涼州館驛。
到館驛門口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風沙很大,一眾馬蹄聲在荒無人煙的曠野裡還是清晰可聞。馬蹄聲還沒落下的時候,一把鬍子的老驛丞就已經迎出門來了,看見八個侍衛是清一色的御林軍打扮,愣了一下,又見從馬車裡下來一個小娘子,接著倆侍衛又抬出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白衣公子,驛丞就更迷糊了,可看著那白衣公子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一下馬車就被風沙嗆得直咳嗽,趕緊先把他們迎進那間勉強算作前堂大廳的屋子裡了。
驛丞給蕭瑾瑜和楚楚端了熱茶來,等蕭瑾瑜止住咳嗽,把氣喘勻了,才看著蕭瑾瑜道,“這位大人……是京城裡來的 ?”
蕭瑾瑜輕輕點頭。
驛丞皺起眉頭,半信半疑地打量著蕭瑾瑜,“下官這幾天沒接著有京官要來的信兒啊……”
“本來沒想在在此停留,只是路上偶染微恙……打擾了。”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一眼看得出來蕭瑾瑜臉上清晰的病色,驛丞還是沒松眉頭,“那……請大人把官憑拿出來吧,下官得做個記錄。”
“官憑還真沒有……”蕭瑾瑜從身上拿出一塊金牌來,“不知這個是否可用?”
驛丞接過那塊半個巴掌大小的金牌,拿到燈焰邊兒上仔細看著,看到正面的那個“安”字的時候還是一頭的霧水,翻過來看到背面花紋的時候,“撲通”一聲就給蕭瑾瑜跪下了,“下官涼州驛丞周啟拜見安王爺!有失遠迎,怠慢之處還請安王爺恕罪……”
“是我失禮在先,還要謝謝周大人的熱茶……請起吧。”
驛丞從地上爬起來,誠惶誠恐地把那塊金牌雙手送回,聲音都有點兒發顫,“下官這就去給王爺收拾屋子……”
“有勞了。”
驛丞看向從剛才起就一直在蕭瑾瑜身邊仔細照顧的楚楚,“敢問王爺……要備幾間屋啊?”
“給那八位將軍每人備一間……我與王妃住一間就行了。”
“是,是……”
*******
房間裡面跟外面看起來一樣簡陋得很,但明顯是被驛丞盡力收拾過的,對於一個睡覺的地方來說已經足夠舒適了。
驛丞小心地看著蕭瑾瑜和楚楚的神情,“王爺,娘娘……邊塞條件實在不比關內,怠慢之處還請多多包涵。”
“周大人客氣了。”
“王爺客氣,王爺客氣……王爺娘娘先歇著,下官這就去備晚膳。”
“有勞了。”
等驛丞的腳步聲聽不見了,楚楚才問蕭瑾瑜,“王爺,這兒離軍營有多遠呀?”
蕭瑾瑜漫不經心地道,“最多半個時辰的路程吧。”
“那……咱們什麼時候去軍營呀?”
蕭瑾瑜這才聽出了點兒意思來,伸手把楚楚攬到身邊,看著她一點兒事都藏不住的眼睛,“你很想去軍營?”
楚楚抿著嘴脣點點頭。
蕭瑾瑜輕笑,“軍營可一點兒都不好玩……日子比這涼州館驛還要艱苦多了。”
“我不是為了好玩……”楚楚微嘟著小嘴,“我想去驗屍。”
“嗯?”
“我想驗屍,在小辣椒……不是,冷捕頭,在冷捕頭辦的案子裡驗屍!”說著一臉懇求地看著蕭瑾瑜,“行嗎?”
“當然行……”蕭瑾瑜輕輕撫著她的腰背,“不過現在還不能去,要再等等。”
楚楚心疼地摸過蕭瑾瑜微微發青的眼底,這些日子他就只有在昨天晚上睡了個囫圇的安穩覺,“我知道,你肯定累壞了,得好好歇歇才行。”
“也不是太累……只是現在還不大清楚軍營裡的情況,貿然去了容易壞事……等我弄清楚些了,咱們馬上就去。”
“好!”
屋裡很暖,蕭瑾瑜身上的疲憊感被溫暖又放大了一重,不管怎麼強打精神,還是不知不覺地靠在椅背上睡著了。
“王爺,”楚楚輕推著他的手臂把他喚醒,“到床上睡吧,小心著涼。”
“嗯……一會兒……吃完飯再睡……”
“你餓啦?”
蕭瑾瑜迷迷糊糊地把頭挨到楚楚懷裡,“想和你一塊兒吃飯……”
楚楚看他困得眼皮抬都抬不起來了,捧著他的臉在他眼睛上親了親,“你先睡吧,我等著你,你睡醒了咱們一塊兒吃。”
蕭瑾瑜實在熬不過睡意,輕輕點頭,“我坐著睡會兒就好……”
“不行,坐著睡覺一會兒又得腰疼了……還是到床上睡吧,我陪你睡。”
“好……”
被子松鬆軟軟的,楚楚的身子又像個小火爐一樣把他暖得很是舒服,蕭瑾瑜一覺睡醒的時候天都大亮了,楚楚還被他摟在懷裡,看見蕭瑾瑜醒了,楚楚笑嘻嘻地親了親他的臉,“你睡醒啦?”
“什麼時辰了……”
“都快中午啦。”
蕭瑾瑜突然記起來,“你吃過晚飯了嗎?”
“沒有,我都答應你啦,等你醒了一塊兒吃。”
“對不起……”蕭瑾瑜撫上她餓扁了的肚子,“餓壞了吧?怎麼不叫醒我啊……”
“你睡不好就沒胃口,你都好幾天沒好好吃飯了,我想讓你睡得飽飽得,起來能多吃點兒。”
“我一定多吃些……去叫驛丞準備飯菜吧。”
“好!”
******
涼州本來就是個產肉不產菜的地方,在這樣臨近邊疆的偏遠之地就更沒什麼蔬果了,驛丞端上來的幾乎都是肉,烤的燉的醬的煎的,蕭瑾瑜再怎麼努力也沒吃下多少,楚楚倒是吃得歡,把先前餓扁了的肚皮撐得鼓鼓的,心滿意足地舔著嘴脣。
蕭瑾瑜都不敢問她吃沒吃飽了,生怕她還要吃,自己又從來不會拒絕她的要求,一不小心把她撐壞了……
驛丞來收盤子的時候,看著幾個吃得精光的盤子又驚又喜,滿臉的受寵若驚,“王爺,娘娘,這些要是不夠,廚房裡還有大半隻烤羊呢!”
蕭瑾瑜忙道,“夠了,夠了……煩勞周大人沏壺茶吧。”
“哎,哎……下官這就去!”
驛丞回來的時候,楚楚已經被蕭瑾瑜勸到外面溜達消食去了,驛丞給蕭瑾瑜倒了茶之後,蕭瑾瑜就請驛丞坐下。
驛丞慌得連連擺手,“不敢不敢……下官哪能與王爺同坐啊!”
“有些關於戰事的情況想要向周大人請教。”
“王爺言重了……您問,下官一定知道多少說多少。”
“好……周大人可還記得突厥軍隊是何日來犯的?”
驛丞不假思索,“去年五月份的時候,到現在也有半年了。”
“一直是冷將軍帶兵吧?”
“可不是嘛,這些個突厥人,也就冷將軍能壓得住他們!”驛丞說出這句,接著就想起另一個人來,感慨道,“其實也不是……先前吳郡王也治過他們一回,打得比冷將軍還狠呢,讓突厥人正兒八經地老實了一陣子,就是不知道後來怎麼調去南疆了,還出了那樣的事兒……”
“你見過吳郡王?”
“好幾年前的事兒了,那會兒吳郡王還沒封將軍呢……跟您一樣,來到下官這兒的時候拿出來的是個金牌,要不就憑下官這點兒見識,哪兒認得出皇室宗親的牌子啊……”
蕭瑾瑜眉心微蹙,若有所思。
驛丞補道,“說起來……咱們軍營沒換將軍,突厥人倒是換了。”
“嗯?”
“先前犯境的事兒是突厥的一個將軍乾的,後來不知道怎麼的,就成了突厥三皇子來領兵了。”
蕭瑾瑜輕輕點頭,“不奇怪……突厥汗王傳位不論長幼,只論戰功,皇子頂替部下領兵以積戰功也是正常。”
驛丞搖頭,“聽說那個將軍是突厥大皇子那邊兒的,把這立戰功的機會讓給三皇子,您說這還不奇怪嗎?”
蕭瑾瑜皺起眉頭想了一陣,輕輕點頭,“那周大人可知,現在突厥軍隊裡的那個苗疆巫師是怎麼回事兒?”
“王爺,您別怪下官沒出息……”驛丞臉色發白地道,“下官原來也不信邪,可這個巫師實在邪門兒的很……聽說他就那麼左揮揮手,右揮揮手,就能把人的魂兒勾走,人隔得老遠都能聽他的話,自己就能把自己殺了,都不用突厥人動手……這可是真事兒,冷將軍都快為這事兒愁死了。”
蕭瑾瑜冷然一笑,“這要真是個邪門巫師乾的,那這也是個不長腦子的邪門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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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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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30 12:20 PM
69 香烤全羊(五)
蕭瑾瑜慢慢喝了一口面前的茶,苦澀而無香,跟白水煮樹葉似的。
蕭瑾瑜沒上過戰場,這也是他第一次來到離邊塞這麼近的地方,但以前聽蕭玦念叨過,邊關就是這個模樣。
蕭瑾瑜像品著上等好茶一樣細細品著這口茶水的滋味,神色紋絲不變,“我若有那巫師的本事,一定先把冷將軍除了,如此一來群龍無首,必定方寸大亂,一擊而破,何苦一個一個從兵卒下手,自找麻煩?”
驛丞一愣,一臉恍然,“對啊,王爺說得對啊!”
“再者……他到底是個苗人,不是突厥人,他若真有這般本事,突厥人憑什麼相信他就不會把這本事用到自家身上?”
“是,是,是……”
蕭瑾瑜終於放棄了繼續喝那杯茶的念頭,擱下杯子抬眼看向驛丞,“那這巫師害人之說,最初是如何傳出來的?”
“呦,您這麼一說……”驛丞皺起眉頭深思熟慮了好一陣子,“下官還真不大清楚,反正肯定是從軍營裡傳出來的。”
“為什麼?”
“咳……”驛丞苦笑,“王爺,您也看見了,這一片哪有個人影哦,除了前面的軍營,就是小的一個人對著一院子牲口,要不是從軍營裡的人傳出來的,那就得是牲口傳的嘍……”
“這驛站裡有多少馬?”
“十八匹,”驛丞說著挺起脊背來,一臉驕傲,“涼州驛窮是窮,破歸破,但是個大站,軍情急報全都從這裡往京裡發……下官在這兒當驛丞當了快二十年了,這些馬有一多半是下官從小馬駒喂起來的,全都吃苦耐勞的好馬,從來沒誤過事兒!”
“這裡有沒有信鴿?”
“也有,不過涼州這地方風沙大,鴿子不比馬有準頭,一般是那些小將軍們想送個家信,就花點兒錢借只鴿子……這驛館偏得很,朝廷給的錢少,可開銷不小,總得給這些馬啊羊啊的多準備點兒口糧錢,不然接連來個三五波大官兒,它們就得喝西北風了……”
蕭瑾瑜突然想起點兒什麼,在身上摸出張一百兩的銀票,“貿然叨擾,不合朝廷官員使用驛站的規矩,這些還請周大人收下,算是我等的借宿的費用。”
驛丞慌地站起身來,連連搖頭擺手,“王爺誤會,誤會……下官不是這個意思,不是這個意思……”
蕭瑾瑜把銀票擱在桌上,“我就是這個意思……我還想借周大人的鴿子一用,不知是否方便?”
“方便方便……王爺儘管吩咐!”
“不是公事……我就是想寄封家信。”
“往京城送的話,交給今天送戰報的馬就行,還保險點兒。”
“不往京城……往蘇州。”
“哦哦……好,好……您寫,我給您挑只最快最準的鴿子。”
“有勞了。”
驛丞匆匆忙忙出去,楚楚才從通向後院的小門鑽進屋裡來。
“王爺,你要往蘇州送信?”
剛才在門口聽見蕭瑾瑜和驛丞在說話,她就沒進來,在門口等著,正好聽見蕭瑾瑜跟驛丞說鴿子的事兒。
“嗯。”
楚楚偎到蕭瑾瑜身邊,“那……能幫我也送一封嗎?”
“給誰?”
“給爺爺奶奶,我爹和我哥,告訴他們咱們已經到啦,讓他們放心。”
蕭瑾瑜抬手攬住楚楚的腰,輕笑,“傻丫頭……你以為我是給誰送啊?”
楚楚眼睛一亮,“你就是給我家送的?”
“那不也是我家嗎……”,蕭瑾瑜眉梢微揚,“這麼快就不認賬了?”
“認賬認賬!”楚楚趕緊道,“是咱們家,我說錯啦!”
“說錯了怎麼辦?”
“唔……對不起。”
“對不起就完了?”
楚楚抿抿嘴脣,低頭飛快地在蕭瑾瑜臉頰上親了一下。
蕭瑾瑜還是不依不饒地看著她,“就這樣?”
楚楚眨眨眼睛,吻上蕭瑾瑜薔薇花瓣一樣的嘴脣,小舌尖在他細潤的嘴脣上流連夠了,就找準機會溜了進去,蕭瑾瑜被她逗弄得發癢,想把這小舌尖纏住,可這小舌尖調皮得很,故意四下躲藏,怎麼都捉不住,蕭瑾瑜被逗得微惱,手上使勁兒一帶,楚楚身子一歪,整個人就跌進了他的懷裡,順理成章地坐到了他的腿上。
楚楚嚇得魂兒都沒了,這麼突然跌在他身上,還坐在他格外消瘦的腿上,肯定把他弄疼了……楚楚慌地就要站起來,可蕭瑾瑜把她抱得死死的,抓住楚楚慌神兒的時機,心滿意足地把那小舌尖纏住了。
“唔……”
蕭瑾瑜像是要報剛才的仇一樣,似地愈發熱烈地吻著,吻得楚楚都要喘不過起來了,一直把楚楚吻得整個人都軟在了他懷裡,才滿意地松了口。
楚楚趴在蕭瑾瑜肩頭,喘得胸脯起起伏伏的,“王爺……你壞……”
還是頭一回被她說“壞”,蕭瑾瑜嘴角一勾,“那就壞給你看看。”
蕭瑾瑜不輕不重地勾勒著她軟若無骨的小身子,在她幾處敏感的地方點到為止,把她逗得周身酥麻,一個勁兒地在他懷裡亂擠亂蹭,都快把他的輪椅掀翻了。
蕭瑾瑜把她那兩隻在他身上亂摸的手扣住,淺淺地吻上她發紅的耳根,“還敢說我壞?”
楚楚小臉憋得紅撲撲的,腦子裡除了立馬把這壞心眼的人剝乾淨吃掉之外,就只剩下一團燒糊了的糨糊了,“唔……你好,最好……王爺……”
“怎麼好?”
楚楚抬起已經迷離的目光,可憐兮兮地看著他,“怎麼都好……全都好……”
“哪兒最好?”
“你最好……”
蕭瑾瑜剛松了鬆手,楚楚一下子掙了出來,像只逃出捕獸夾的餓狼似的,兩眼放光地撲住蕭瑾瑜,轉身跨坐到他腿上,撕扯開蕭瑾瑜的衣服。
蕭瑾瑜被她嚇慌了神,他沒打算不給她,可也沒打算這樣給她啊……
在客廳裡,在他輪椅上……
“楚楚……”
蕭瑾瑜又一次極其深刻地領會到了自作孽不可活的深意,這會兒的楚楚是絕對不會跟他講任何道理的,他這樣困在輪椅根本動彈不得,一點兒轍都沒有,乾脆老老實實閉嘴,一切隨她……
楚楚吃飽了,腦子也清楚了,一臉同情地揉著蕭瑾瑜被她折騰得慘兮兮的身子。
唔,誰讓王爺有時候根本就不像個病人呢……
被她柔軟的小手揉在腰上,還有意無意地在他敏感地地方撥拉幾下,蕭瑾瑜可憐的身子又有了反應,已經沒有抓她手的力氣了,蕭瑾瑜只能一臉真誠地看向她,“楚楚,我錯了……”
“真的?”
“真的……”
“那以後不許欺負我。”
“絕不欺負……”
蕭瑾瑜快哭了,誰欺負誰啊……
“只能我欺負你。”
蕭瑾瑜真要哭了,她還沒欺負夠嗎……
“好……”
“那你寫信的時候別忘了把這個寫上。”
蕭瑾瑜真是死的心都有了,讓他把剛才這事兒寫給楚家人?殺了他算了……
“寫你保證以後不欺負我!”
“好……”
楚楚這才從他身上爬下來,揉著自己有點兒發酸的腰,從地上拾起剛才被蕭瑾瑜扯下來的衣服,往身上胡亂一裹,“我洗個澡去。”
蕭瑾瑜眼看著楚楚轉身就走,“我呢……”
楚楚站在十步開外,扭過頭來,“我知道你不願意讓人家幫你洗。”
被她折騰得一點兒力氣都沒了,衣服也都被她扯成片了,蕭瑾瑜別無選擇,“我願意……”
楚楚對這個回答一點兒都不滿意,撅起小嘴,“那我找侍衛大哥來給你洗吧。”
蕭瑾瑜算是確定她是故意的了,但就是沒法子,只能硬著頭皮,“我願意讓你幫我洗……”
楚楚這才心滿意足地露出個笑模樣,“那我也願意幫你洗。”
“謝謝……”
******
等蕭瑾瑜和她一起洗了澡,換上一身完好無損的衣服,終於狠狠心下了個決定,“楚楚,明天咱們就去軍營。”
“唔?”楚楚蹲在他腳邊,卷起他的褲管幫他往膝蓋上揉著藥酒,“你已經搞清楚軍營裡的情況啦?”
蕭瑾瑜微微點頭,“差不多……”
事實上離原本想的還差不少,但如果再不給她找點兒事乾分分神,他就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好端端地坐著進軍營了……
看蕭瑾瑜的臉色已經比趕路的時候好看多了,楚楚還是抿了抿嘴,“要是還沒搞清楚,在這兒再住幾天也行……這兒的烤羊肉太好吃啦!”
“軍營裡也有,比這裡烤得還要好。”
“你吃過?”
“沒有……聽人說過。”
“好!”
楚楚話音剛落,蕭瑾瑜那把汗還捏在手裡,房門突然被叩響了。
“王爺。”
楚楚眼睛一亮,“呀!冷捕頭來啦!”
雖然就見過冷月一回,她還是把冷月的聲音牢牢記住了。
“嗯……”蕭瑾瑜不著痕跡地把褲管放下來,理好衣擺,才微微揚聲道,“進來吧。”
冷月像一團火一樣閃身進來,什麼話都沒說就凝著眉頭向蕭瑾瑜遞上一個摺子本。
蕭瑾瑜接過來,剛一展開就沉下了臉色,從頭看到尾,臉色漸沉,眉心漸緊,“我知道了……你跟冷將軍說,讓他別著急,靜觀其變,我即刻動身,日落之前就到。”
“是。”
冷月眨眼工夫又像一團火似地閃走了,楚楚小心地看著蕭瑾瑜冷峻的臉色,扶上他的臂彎,“王爺,你怎麼啦?”
蕭瑾瑜緩了緩臉色,輕輕拍了拍楚楚的手背,“收拾收拾東西,這就去軍營。”
楚楚試探著問,“又有人死啦?”
蕭瑾瑜微微搖頭,“沒有……突厥的王子要請我吃飯。”
楚楚的臉一下子白了,緊抓著蕭瑾瑜的胳膊,“突厥人是壞人,你可別去!”
“放心……到了軍營再說。”
楚楚突然想起件事來,脊梁骨頓時竄過一陣涼氣,“王爺……你不是說,你來軍營不能提前讓人知道嗎,怎麼突厥人會知道啊!”
蕭瑾瑜淺笑,柔柔地撫著楚楚發僵的脊背,“不錯,有長進……別怕,我會查清楚。”
楚楚撫上蕭瑾瑜的臉,堅定地看著他,“王爺,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這回絕不讓你一個人受欺負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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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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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30 12:21 PM
70 香烤全羊(六)
從涼州館驛出來,馬車趕得飛快,坐在馬車裡能清楚地聽見急促又整齊的馬蹄聲。蕭瑾瑜換好官服之後就合起了眼睛,輕皺著眉頭,臉色白得厲害。
“王爺,”楚楚靜靜看了他一會兒,還是忍不住湊到了他身邊,輕輕推了推他的胳膊,“你別害怕。”
蕭瑾瑜眉頭緊了緊,睜開眼睛,正對上她既滿是擔心又格外堅定的目光,微微一怔,“嗯?”
楚楚抿抿嘴脣,低下頭來,“我知道突厥,董先生講過……突厥的人個個都是裹著狼皮的長毛大個子,殺人如麻,還會把人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你別害怕,你要去見他們,我一定陪著你。”
蕭瑾瑜伸手攬住她的腰,牽起她扶在自己臂彎上的手,湊到嘴邊輕輕吻了吻。這丫頭明明就害怕得要命,居然還強作冷靜來安慰他……
蕭瑾瑜心裡既疼又暖,嘴角牽起一絲溫和的笑意,“放心,突厥人確實能徵善戰,但他們也是人……冷將軍,就是冷月的爹,已經跟他們打了好幾年的仗了,如今勢均力敵,不分上下。”
“真的?”
“嗯…”
“冷將軍可真厲害!”
“是冷將軍帶兵厲害…”蕭瑾瑜眉心沉了沉,把楚楚的手往自己手裡心使勁兒攥了攥,“不過……楚楚,你千萬記住,軍營裡除了我和景翊,還有冷月,任何人都不要信,冷將軍也不行……跟緊我,不要亂跑,明白嗎?”
楚楚認真地點點頭,“我就跟你在一塊兒,哪也不去。”
“嗯……”
******
馬車在離軍營最遠的第一道關卡前停住,蕭瑾瑜本以為是要接受檢查,剛想開窗交代一下,就聽見從車前方傳來熟悉的聲音,“王爺。”
蕭瑾瑜皺了皺眉頭,“進來吧。”
話音剛落,馬車裡就閃進來一團火。
冷月一絲不苟地向蕭瑾瑜拜了一下,才道,“王爺,雖然那夥兒突厥人承諾在見到你之前決不動兵,但我爹擔心他們使詐,還是留在軍營裡以防萬一,讓我帶人來迎迎你。”
蕭瑾瑜微微點頭,“軍中情況怎麼樣?”
“因為先前自殺的事兒,又一時不打仗,有點兒亂……”冷月微揚下巴,明朗地笑了一下,“王爺放心,我給你們當侍衛,肯定比景翊強。”
蕭瑾瑜還沒來得及替景翊說兩句,楚楚就已經點起頭了,“對!景大哥自己都說過,他不會打,就只會跑,肯定比不過你!”
冷月嘴角一勾,向楚楚兩手抱拳,“娘娘聖明!”
“不用客氣!”
蕭瑾瑜默默嘆氣,不著痕跡地把楚楚拉回身邊圈住,再讓她倆同仇敵愾下去,沒準兒什麼時候就落到自己身上了,“小月……那幾名自殺將士的屍體可存放好了?”
“都放在一個單獨的營帳裡了,派人專門守著了。”
“軍中可有仵作?”
“以往軍營裡死人都是戰死的,草席子一裹葬在軍營邊兒上就行了,哪用得著驗屍收屍的啊……” 冷月笑得有點凄涼,“我爹待他的兵跟親兒子似的,平白死這幾個人,可把他心疼壞了,這幾天一直臉黑脾氣臭,還得請王爺多擔待。”
蕭瑾瑜輕輕點頭,“你來趕車,進了軍營不要停,直接去停屍的營帳,楚楚負責驗屍……請冷將軍去那見我。”
“是。”
******
蕭瑾瑜要跟楚楚一塊兒去看看,可不管他保證離屍體有多遠,楚楚都是一口的不答應,本來答應讓他在帳門口等著的,可楚楚剛出去就看見外面起了風沙,索性連馬車也不讓他出了。
人被她結結實實地按在榻上,輪椅又被她推到了最遠的角落,蕭瑾瑜哭笑不得,“楚楚……我這樣見冷將軍,不合規矩……”
楚楚雪上加霜地扯來一條厚厚的被子,把他從腰往下裹了個嚴嚴實實,拿了杯熱水放到榻邊的矮幾上,一點兒商量的餘地都沒有,“顧先生說了,你不能受風寒,這也是規矩。”
“這案子很重要……”
“你最重要。”
“就一會兒,不礙得……”
楚楚撅起嘴來,“你聽我的話,我才聽你的話,你要不聽我的,我也不聽你的了!”
“好,好……那就冷月陪你,行不行?”
“行!”
******
楚楚跳下馬車,鑽進帳子,冷月已經在等著了。
看著楚楚輓起袖子把頭髮重新綰成一個光溜溜的髻,圍上圍裙,戴上手套,一下子變成一副很是正兒八經的模樣,冷月忍不住道,“這些事兒我也懂一些,給你搭把手吧。”
楚楚睜圓了眼睛,滿臉驚喜,“你還會驗屍呀?”
楚楚想說董先生沒說過小辣椒還會驗屍,想了想就沒說出來,董先生說的到底是戲本,真人可就在她面前呢!
冷月攏起頭髮來,露出一臉得意,“以前跟王爺學的……要不是嫁給景翊那個混球兒,不能再住在安王府了,我肯定有機會把王爺那些驗屍的本事全學來。”
楚楚怔怔地看著冷月,盯著她美得張揚的側臉,掃了幾眼她那被一身紅衣勁裝包裹得讓人想入非非的身子,心虛地抿了抿嘴脣,“你以前……住在王爺家呀?”
“住過幾年,那會兒就覺得安王府最好玩兒,連過年都不願回家……”冷月漫不經心地說著,掃了眼擺在地上的三個蓋著白布的草席,“王爺說都聽你的,你說吧,先驗哪一個?”
“就……就最早死的那個吧。”
冷月走到其中一個草席前,面不改色地掀了白布,露出一具已經脫乾淨了的屍體,死的是個年輕男人,在腐爛得斑斑駁駁的皮膚下還能看出健壯勻稱的骨肉。
楚楚跪到屍體旁邊,從屍體的頭頂開始一寸一寸地仔細查看,從頭頂一直看到腳趾,腦子裡留下的居然連一點兒屍體的影子都沒有。
整個腦殼裡就只有一團酸溜溜的糨糊。
王爺讓冷月住在自己家裡,住了好幾年,還教給她驗屍,是不是因為喜歡她呀……
冷月可比自己漂亮多了,還比自己有本事得多,又是大將軍的女兒,王爺怎麼能不喜歡她呀……
是,自己已經是王爺的娘子了,冷月也早就是景翊的娘子了,可這麼想著,心裡就是又酸又疼,難受得厲害。
冷月看她直勾勾地盯著屍體,眼睛裡亮閃閃的,小臉慘白,咬嘴脣都要咬出血來了,冷月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頭,“娘娘……你怎麼了?”
楚楚這才倏地晃過神來,怎麼看著看著屍體就想到王爺身上去了啊……
“沒,沒怎麼……他死得怪可憐的。”
冷月微微皺了下眉頭,“那照你看,他到底是怎麼死的?”說著補了一句,“不是自殺,對吧?”
“不知道……”
楚楚從頭到腳又看了一遍,把屍體翻了個身兒,一寸寸地摸著看著,看著看著神情又恍惚了。
這人的身子很細很滑,可比起王爺的身子還是差得遠了……
冷月在王爺家裡住了那麼久,王爺又那麼相信她,她肯定也幫王爺揉過藥酒,沒準兒還幫王爺擦過身子洗過澡呢……
她懂得多,肯定比自己伺候得好……
王爺肯定更喜歡讓她伺候……
“娘娘……”冷月好奇地看著她在一具屍體上溫柔認真地撫著揉著,“這是什麼驗屍法啊?”
“啊?”楚楚愣愣地看著幾乎被自己揉破皮的屍體,慘白的小臉騰一下就紅了,“這是……這是我家家傳的法子,不告訴別人。”
“哦……”
“你看見的,也不能跟別人說。”
冷月認真地點點頭,“好。那你用家傳的法子……查出來這人的死因了?”
“就,就快了!”
******
蕭瑾瑜在榻上靠了沒多會兒,就聽見車門外傳來一聲滄桑又響亮聲音,“末將冷沛山恭迎安王爺。”
蕭瑾瑜把身子坐直了些,理好衣襟,才道,“冷將軍,請進來說話吧。”
車門一開,鑽進來一個披掛整齊的老將軍,白髯白髮,精神矍鑠,一手托著精鋼頭盔,到蕭瑾瑜榻前利落地一拜,“拜見安王爺。”
“冷將軍免禮。”
站起身來看清楚蕭瑾瑜裹著被子靠在榻上的模樣,冷沛山愣了一愣,在他的印象裡,這人的身體一向不好,卻還從沒以這副樣子見過人。
看著冷沛山的神情,蕭瑾瑜帶著一絲歉意微微頷首,“偶染微恙,讓冷將軍見笑了……”
冷沛山忙低頭把目光錯開,“末將不敢。”
“冷將軍,”蕭瑾瑜的聲音平穩清冷,沒有一點兒抱病虛弱的意思,“我本無權過問戰事……既奉皇上之命來此查案,不得不向冷將軍請教幾句。”
“是末將上書求皇上請王爺來的……王爺不辭辛苦至此,末將定全力配合,知無不言。”
蕭瑾瑜點點頭,沉了沉聲,“請問冷將軍,這一役若無此波折,單論兩方實力,如何?”
冷沛山倏地抬頭,錯愕地看向一臉平靜的蕭瑾瑜,“王爺……您這是什麼意思?”
蕭瑾瑜靜靜定定地看著冷沛山,“我以為已經說得很直白了……我的意思是,依冷將軍多年征戰經驗看,實話實說,這一仗要是正兒八經的打,我軍與突厥,誰輸誰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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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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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30 12:21 PM
71 香烤全羊(七)
冷沛山臉色沉得厲害,每一道皺紋裡都夾著一絲陰雲,“勢均力敵,難分勝負。”說著咬牙切齒地補了一句,“突厥老賊就仗著自己那點兒騎兵,居然派個乳臭未乾的小毛崽子來應付事兒……”
“冷將軍說的小毛崽子……是突厥三王子阿史那蘇烏?”
“還能有誰!”
蕭瑾瑜靜靜看著一點就著的冷沛山,“據我所知,冷將軍說的這個小毛崽子……十三歲就衝鋒陷陣,驍勇善戰,到如今二十五歲,從沒打過敗仗,如此戰績,我倒覺得更像個少年英雄。”
冷沛山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憋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冷沛山哪兒來的火氣,蕭瑾瑜當然清楚。他征戰沙場大半輩子了,跟突厥打了不知道多少場仗,突厥那邊的將軍越換越年輕,他自己卻一年老過一年,原本見蕭玦一戰震突厥,以為平定突厥之亂的日子近在眼前了,哪知道……到頭來還是他自己在這兒頂著,越打越憋屈。
何況,如今這個小毛崽子還弄來一個苗疆巫師,一聲不吭就把軍營搞了個烏煙瘴氣人心惶惶。
他不過想提醒一下這個氣炸了肺的老將軍,情緒是不能用來打仗的。
蕭瑾瑜輕咳了幾聲,把話拐了出去,“冷將軍以為……那三名將士是否有可能自殺身亡?”
“不可能!”冷沛山脖子一梗,瞪圓了眼睛,“我軍裡沒有這種孬種!”
蕭瑾瑜仍然清清冷冷地看著他,“證據呢?”
冷沛山麻利地從鎧甲裡摸出一個信封,憤憤地往蕭瑾瑜身上一丟,“這就是證據!”
信封上寫著一個詳細到戶的地址,和一個看起來就是女人的名字,蕭瑾瑜不與他計較,不動聲色地打開信封,拿出信紙看了一遍,輕輕皺起眉頭。
這是封家書,寫給妻子和年滿周歲還沒見過一面的孩子的,滿紙都是溫柔的牽念。
冷沛山有道理,有這樣牽掛的人,誰想死?
蕭瑾瑜還沒來得及說話,冷沛山突然跪到蕭瑾瑜榻邊,往下一趴,“哇”的一聲就哭開了,“他們死得冤枉……請王爺做主啊!”
蕭瑾瑜嚇了一跳,愣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看著這個趴在他腿上哭得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似的老將軍,蕭瑾瑜一時間趕也不是哄也不是。
總不能像對楚楚那樣,抱抱他親親他吧……
蕭瑾瑜只得硬著頭皮道,“冷將軍……我一定徹查此事,給全軍將士一個說法。”
“謝王爺!”
冷沛山抹著眼淚爬起來,看著蕭瑾瑜見鬼似的臉色,臉上一熱低下頭來,“末將失儀……請王爺恕罪!”
“沒有,沒有……”
冷沛山抽了抽鼻子,“這些部下一個個比末將的親兒子還親,年紀輕輕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沒了……末將心裡疼得慌……”
“我明白……”
“王爺,那突厥的龜兒子……您見不見?”
蕭瑾瑜端起榻旁矮幾上的杯子,“等等再說……勞煩冷將軍先在營中為我和娘娘安排個住處。”
“是。”
******
楚楚被領進寢帳的時候,蕭瑾瑜正坐在案邊翻公文,楚楚把幾頁紙擱到蕭瑾瑜面前,一聲不吭地遠遠坐到了一邊,埋著頭不看他。
“楚楚……”蕭瑾瑜隨手翻了下那幾頁屍單,微蹙眉頭,“你能肯定,這三個人都是自殺?”
“都寫在上面了,信不信隨便你。”
楚楚的口氣讓蕭瑾瑜微微怔了一下,抬起頭來,看她窩在一邊直直盯著地面,不禁擔心道,“楚楚……怎麼了?”
“沒怎麼……”
這麼清楚的賭氣的模樣,不可能是沒怎麼。
蕭瑾瑜擱下手裡所有的東西。“過來。”
“我剛摸完屍體,沒洗澡。”
自從楚楚知道他身上有屍毒,不能挨近屍體,只要是碰過屍體,她一定先把自己洗得乾乾淨淨的再來見他。
蕭瑾瑜愈發覺得不對勁兒,心裡微微發緊,“楚楚,到底怎麼了?”
蕭瑾瑜不問還好,這麼溫柔關切地一問,楚楚的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止不住地撲嗒嗒往下掉,小身子在椅子裡縮成一團,抱著膝蓋哭得肩膀一顫一顫的。
蕭瑾瑜趕忙推著輪椅過去,不能碰她,只能著急地看著,“別哭,別哭……出什麼事了?”
楚楚哭了好半天才說出一句,“你什麼時候趕我走啊……”
蕭瑾瑜聽得一愣,還以為是自己一時著急聽錯了,“趕你走?”
“你根本就不喜歡我……”
蕭瑾瑜更迷糊了,她這是驗的什麼屍,怎麼還驗出這麼個結果來,“不喜歡你?”
“你太好了……我沒那麼好!”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蕭瑾瑜急得有點兒惱了,聲音也不由自主地帶上了幾分火氣,“楚楚,你說明白。”
楚楚這才抬起頭來,滿臉眼淚,眼睛紅紅的,“王爺,你別不要我……”
話裡帶著濃濃的哭腔,那副可憐又委屈的模樣就像個被人丟棄的小動物似的,看得蕭瑾瑜差點忍不住要去抱她,可這會兒就只能心疼地看著,心疼得他不知道說什麼好,他哪捨得不要她……
“我一定好好學,學得跟冷捕頭一樣好!”
蕭瑾瑜聲音都軟了,像一隻溫柔的手在輕輕撫摸她一樣,“楚楚……你一直很好。”
“你騙人!就是冷捕頭更好!”
蕭瑾瑜徹底被她攪合糊塗了,怎麼還有冷月的事兒……
楚楚眨著淚汪汪的眼睛,抽抽搭搭地道,“冷捕頭長得好看,懂得多……你還讓她在你家裡住了好多年,跟她玩兒……還教過她驗屍!你就是更喜歡她……”
蕭瑾瑜這才算是聽明白了,好氣又好笑。
這丫頭……竟吃起冷月的醋了。
被她這麼莫名其妙地冤枉,蕭瑾瑜都有點兒委屈了,要是不讓她長點兒記性,日後他一定是在醋罈子裡淹死的……
蕭瑾瑜故作靜定,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嗯……你說得對,冷月是很好。”
楚楚咬起嘴脣,“你……你喜歡她?”
“她不是一般的女子。”
“她要不是景大哥的娘子,你是不是就娶她了啊?”
“不知道……”
“反正……反正你現在娶不了她了!”楚楚小臉憋得通紅,“我才是你的娘子!”
虧她還記得……
蕭瑾瑜不急不慢地點頭,“嗯……既是我的娘子了,就去洗個澡,給我沏壺茶來吧。”
饒有興致地看著楚楚酸到咬牙切齒還不得不聽話的模樣,蕭瑾瑜終於覺得氣順過來了,誰讓她總不相信他的真心……
楚楚端著茶回來的時候已經把自己洗得乾乾淨淨的了,水汽還沒乾透,她的洗澡水裡還灑了香粉,這會兒整個人水嫩嫩香噴噴的,頭上綰著一個很精巧的髻,微微有點兒腫的眼睛也被一層淡淡的粉黛遮過去了,除了新婚那夜,蕭瑾瑜就沒見過她打扮得這麼漂亮。
楚楚擱下茶盤的時候和蕭瑾瑜挨得很近,近的蕭瑾瑜不但能清楚地聞到那股讓人心馳神往的甜香,還能感覺到她細嫩皮膚上傳來的溫熱。
“楚楚……”
蕭瑾瑜剛想把她摟過來,楚楚已經敏捷地閃到了他夠不著的地方,“你忙吧,我出去玩兒了。”
“去哪兒?”
楚楚理了理衣擺,“學騎馬去。”
學騎馬,她打扮成這樣……蕭瑾瑜忍不住追問,“跟誰學?”
“不告訴你。”
看著蕭瑾瑜發白髮青的臉色,楚楚蹦蹦跳跳地就跑出去了。
蕭瑾瑜自我安慰,學點東西又不是壞事,她想學,就讓她學吧……
不到半個時辰,這種自我安慰就沒效了。
不管看哪本公文,折本子上冒出來的都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楚楚騎在馬上,依在一個高大健壯的男人懷裡,被那男人握著手,認真地聽著那個男人的話,在荒漠上灑下一串串銀鈴一樣的笑聲,笑靨如花的模樣。
他向來不是小心眼的人,怎麼這會兒……
蕭瑾瑜強迫自己看完最後幾本公文,終於忍不住了,“來人。”
守在門外的一個侍衛立馬應聲進來。
“娘娘……還在騎馬?”
“是。”
蕭瑾瑜捏著手裡的一本摺子,臉色發白,嘴脣微抿,猶豫了一下才道,“去跟冷將軍說……我同意見阿史那蘇烏,只有今晚,過期不候。”
“是。”
“還有……請娘娘回來,就說讓她梳洗一下,準備去見突厥人。”
“是。”
“等等……她若玩兒得高興,不想去了,就算了。”
“是。”
侍衛退出去,蕭瑾瑜垂手輕輕摸上自己沒有知覺的腿,隔著衣服狠狠地掐了上去,像是掐在一塊陳年朽木上一樣,不管用多大的力氣,都是一絲感覺都沒有。
使不出力氣了,蕭瑾瑜才緩緩靠到椅背上,淺淺苦笑,自己給不了她的,憑什麼不許別人給她呢……
楚楚鑽回帳子來的時候衣服和頭髮都被風吹得亂七八糟的,紅彤彤的小臉上蒙了一層沙土,還是藏不住她滿臉的喜悅。
楚楚的高興一直很純粹,純粹得能把身邊的人感染得跟著她一起高興起來,她這會兒的高興一樣很純粹很熱烈,可蕭瑾瑜就是沒法跟著一起高興起來……反而心裡刺痛得很。
楚楚“咕咚咕咚”灌下一杯水,拿手背抹了下嘴,得意地道,“我學會騎馬啦!”
“好……”
“就是風沙太大,吹得我亂七八糟的……得虧師父把我抱得緊,要不我早就把屁股摔開花啦!”
蕭瑾瑜臉色隱隱發白,“是嗎……”
“是呢!你等一會兒,我得再洗個澡,換個衣服……”楚楚笑著抖抖衣擺,“我都快成沙子做的啦!”
“好……不急。”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30 12:22 PM
72 香烤全羊(八)
楚楚折騰了好一陣子才出來,看到梳洗一新的楚楚,蕭瑾瑜心裡又是一顫。
這丫頭比剛才打扮得更精緻了,仔細地描畫了眉眼,點了紅脣,還撲了一層薄薄的胭脂,梳起了一個華麗而不沉重的髮髻,穿著一套他從未見過的鵝黃衣裙,好心情全都寫在了那張白裡透紅的臉上,好看得讓整間昏暗的營帳都亮起來了。
楚楚跑到蕭瑾瑜面前,扯著裙擺原地轉了個圈,“王爺你看,好看吧?”
蕭瑾瑜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很好看。”
楚楚眼睛笑得彎彎的,“是師父送給我的!”
蕭瑾瑜一抹淺笑僵在臉上。
他不得不承認,這衣服實在很好看,她穿著也很合身,簡直就是專門給她量身做的。
她的這個師父,不但比他有品味,似乎還比他更了解她……
才幾個時辰的工夫就拿出一件既合身又價值不菲的衣服送她,想必是心儀她很久,做了很久的準備了吧……
他是個王爺能怎麼樣,手握天下獄事大權又能怎麼樣,不能陪她騎馬,甚至選衣服的本事都遜人一等……
蕭瑾瑜微微抿了下發白的嘴脣,“你的師父……很好。”
楚楚眨著亮亮的眼睛看他,“王爺,你是不是不願意我跟師父在一塊兒呀?”
蕭瑾瑜脊背僵了一下,“沒有,不會……時辰差不多了,該走了……酒宴設在兩軍軍營之間的戰場中央,突厥王子要求就只有你我赴宴,你若害怕,可以留在軍營裡。”
“那他們來幾個人呀?”
“也是兩個,突厥王子阿史那蘇烏,還有苗疆巫師都離。”
“我跟你一塊兒去,反正我還沒見過突厥人和苗人長的什麼模樣呢!”
蕭瑾瑜神情黯了一下,先前說要去是為了陪他,這會兒就只是因為好奇了……
“好……”
******
馬車在黑如漆冷如冰的夜裡行了一段路,最後停在了一個臨時搭建的帳子外面。四野空闊得連根草都沒有,就只有這麼一間帳子,還有帳邊樁子上拴著的一黑一白兩匹馬,帳門外也不見任何守衛。
攙蕭瑾瑜下車之前,侍衛擰著眉頭低聲道,“王爺,可需我等找個地方暗中保護……恐防有詐。”
若只有他自己,他一定毫不猶豫地讓這些侍衛統統回去,可這會兒……蕭瑾瑜看了眼正好奇地扒著窗口往外看的楚楚,遲疑了一下,“留一個人等在馬車上吧……沒有我的信號不得妄動。”
“是。”
******
帳子雖然是臨時搭建的,但帳裡的擺設從用的到看的一樣都不缺,還都是中原的式樣,連面對面坐在桌邊的兩個男人也都是中原貴族的打扮。
一個深眼窩高鼻梁的男人在面對帳門口的位子上坐著,一手支著下巴,一手把玩著面前的酒杯,另一個男人背對帳門趴在桌上,一聽到有人進來,兩個男人同時看向帳門口,眼神很客氣,但還沒客氣到起身相應的地步。
蕭瑾瑜向那個深眼窩高鼻梁的男人微微點頭,“蘇烏王子。”
對方以同樣深度點頭笑了一下,“安王爺。”
蕭瑾瑜又看向那個脣紅齒白,臉蛋圓嘟嘟,眼睛水靈靈的少年人,“都離先生。”
對方眨巴眨巴眼睛看他,呲起白牙人畜無害地一笑,一聲沒吭。
楚楚的目光一直盯在阿史那蘇烏身上,這個突厥人根本沒有董先生說得那麼嚇人嘛,反倒更像是師父說得那樣,這人的眼睛像狼一樣又深又亮,睫毛像小扇子一樣又密又長,鼻梁像小山一樣又高又挺,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裹著結實勻稱的骨肉,真就像一隻正當年的狼一樣,既美得讓人挪不開眼,又讓人覺得害怕,不敢靠近。
阿史那蘇烏微眯著眼睛,像狼盯著迷迷糊糊走進自己包圍圈的小羊羔一樣打量著楚楚,“這位就是王妃娘娘吧?”
楚楚還沒回過神來,一時沒接話,蕭瑾瑜沉聲道,“正是……楚楚,見過突厥蘇烏王子。”
阿史那蘇烏笑著直擺手,“免了免了!你們漢人禮節太重,我可不願意委屈了這麼漂亮的王妃娘娘……”說著勾起一抹略帶邪氣的笑,直盯著楚楚玲瓏的腰肢,“安王爺不心疼,我都心疼了。”
蕭瑾瑜臉色剛沉下來,還沒來得及開口,已經有人先他一步發作了。
就見都離一步竄了出來,張開手臂擋在楚楚面前,水靈靈的眼睛裡滿是憤怒地盯著阿史那蘇烏,一張臉氣得鼓鼓的,活像個剛出鍋的肉包子。
眼前突然竄出個人來,楚楚嚇了一跳,不由得往蕭瑾瑜身邊躲了一下,哪知道都離也跟著她挪了一步,還是嚴嚴實實地擋在她面前。
“行了行了……”阿史那蘇烏不耐煩地擺擺手,“知道了,知道了……”
都離這才坐了回去,不忘扭頭警告地瞪了楚楚一眼,把楚楚嚇得縮到了蕭瑾瑜身後,才滿意地回過頭去。
阿史那蘇烏扶著額角苦笑了兩聲,“不好意思,這小子不懂事兒,嚇著你們了……安王爺,王妃娘娘,請坐吧。”
一個方桌四個座位,阿史那蘇烏和都離對面坐著,阿史那蘇烏左手邊的上座已經撤去了椅子,顯然是留給蕭瑾瑜的。
在這種是敵非友的宴會裡被他人預先排好座位,總不是什麼好兆頭。
蕭瑾瑜還沒來得及細想,楚楚已經坐到了阿史那蘇烏右手邊的位子上,還把椅子往阿史那蘇烏身邊挪了挪。
比起這個長得英武說話溫柔的突厥王子,她才不願意挨著那個凶巴巴還不說話的包子臉呢!
蕭瑾瑜別無選擇地在阿史那蘇烏左邊落座了。
阿史那蘇烏像是很滿意楚楚這樣的選擇,在給蕭瑾瑜倒酒之前先給楚楚滿了一杯,轉頭看著蕭瑾瑜明顯發陰發冷的臉色,笑道,“一直聽人說安王爺是個不拘小節的大度君子,不會還跟自家王妃講究男尊女卑那一套禮數吧?”
“不會……”蕭瑾瑜清清冷冷地看向對面的楚楚,“她不會喝酒,本王替她喝就好。”
阿史那蘇烏濃眉微挑,轉頭看向楚楚,“王妃娘娘,你願意嗎?”
楚楚抿抿嘴脣,看著蕭瑾瑜隱隱發白的臉色,搖了搖頭,“不願意。”
他根本就不能喝酒,怎麼能讓他替自己喝啊……
阿史那蘇烏揚起嘴角,對蕭瑾瑜聳了聳肩,“突厥的男人是不會強迫女人的,安王爺的意思呢?”
蕭瑾瑜微微蹙眉,又不動聲色地展成一臉平靜,“也好。”
阿史那蘇烏臉上的笑意比兩條劍眉還濃,“安王爺果然是君子。”
阿史那蘇烏給楚楚和蕭瑾瑜倒好了酒,好像都離不存在似的,直接對兩人舉杯道,“久聞安王爺大名,今天終於有幸見上活的了……還要感謝安王爺想得這麼周到,把這麼漂亮的王妃娘娘也帶來了……”說著嘆了口氣,“安王爺肯定能理解,像你我這種年紀,要是一年半載看不著個女人,那可比掉腦袋還難受啊……不說這些廢話了,喝酒,喝酒!”
阿史那蘇烏一仰脖子就把一大杯酒灌了進去,楚楚剛想嘗嘗這突厥的酒是個什麼滋味,就被蕭瑾瑜警告地一眼看過來,怏怏地擱下了杯子。
蕭瑾瑜碰都沒碰面前的杯子,滿面冰霜地看著喝得有滋有味的阿史那蘇烏,“蘇烏王子如此誠心致書相邀,還不惜以暫時休戰為代價,就為請本王來喝酒?”
阿史那蘇烏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是啊,我漢字是寫得醜了點兒……不過意思應該還是挺清楚的,就是請你來喝酒的,要不我幹嘛一個人都不帶啊……”說著瞥了眼正直勾勾盯著一桌子酒菜的都離,“他不算數。”
“本王不是帶兵的,你請本王也沒用。”
阿史那蘇烏笑得差點兒從椅子上翻下去,“安王爺,敢情你們漢人打仗還帶請客商量的啊……我可沒這個意思,就是對漢人很有興趣,你是皇帝的兒子,我是汗王的兒子,這會兒漢人軍營裡就只有你才夠資格跟我說話,跟我喝酒,我不請你還能請誰啊?”
蕭瑾瑜牽起嘴角冷然一笑,“蘇烏王子此言差矣……如今的突厥汗王曾與我先皇和談,兄弟相稱,蘇烏王子就當與我當今聖上同輩,算下來還是本王侄子輩的,你夠不夠資格與本王說話,與本王喝酒,還得本王說了算。”
阿史那蘇烏噎了一下,放聲笑了起來,“我聽人家說,占安王爺的便宜是會遭報應的,還真準!”阿史那蘇烏滿上自己的杯子,又舉了起來,“叔叔就叔叔,叔叔在上,侄子敬你一杯!”
輪到蕭瑾瑜被他噎著了,見過死皮賴臉的,還沒見過這麼死皮賴臉的……
阿史那蘇烏一飲而盡,又興致滿滿地斟滿了一杯,對楚楚道,“侄子敬嬸嬸一杯。”
楚楚看向蕭瑾瑜,見蕭瑾瑜沒在看她,抱起杯子就喝了一大口,玫紅的酒液酸酸甜甜的,還帶著果香,一點兒都不苦不辣,好喝得很,楚楚忍不住多喝幾口,把一整杯都喝進去了。
蕭瑾瑜想攔的時候早就來不及了。
阿史那蘇烏滿意地笑看楚楚,“怎麼樣,突厥的酒比中原的酒好喝吧?”
“好喝!”
阿史那蘇烏笑著又給她滿了一杯,還伸手摸了摸楚楚的頭頂,目光裡滿是寵溺地看著她,“隨便喝,管夠。”
蕭瑾瑜剛要開口,本來緊盯著菜盤子的都離突然一眼瞪向阿史那蘇烏,阿史那蘇烏立馬怏怏地縮回了手。
蕭瑾瑜臉色沉得厲害,端起面前的酒杯,“蘇烏王子既是請本王喝酒,那就由本王奉陪到底了。”
阿史那蘇烏勾起嘴角一笑,自滿酒杯,“安王爺請。”
蕭瑾瑜一口把滿杯的酒灌了下去,眉頭旋即皺了起來,這東西酸酸甜甜的,連一絲酒氣都沒有,這是……“葡萄汁?”
阿史那蘇烏“噗”地笑出聲來,笑得前仰後合,杯子裡的葡萄汁都笑得灑了出來,潑得他自己滿身都是,就差躺到地上打兩個滾了,阿史那蘇烏一直把嗓子都笑啞了才搭著蕭瑾瑜的肩膀道,“誰說安王爺喜怒不形於色啊,這才到哪兒啊就繃不住了……哈哈哈哈……安王爺你放心,就你這身子骨,我要是跟你拼酒,外面等著你的那個人還不得跟我拼命啊!”
蕭瑾瑜臉上一陣黑一陣白,毫不客氣地撥拉開趴在他肩上笑抽了的阿史那蘇烏,冷臉看著他,“你到底想幹什麼?”
阿史那蘇烏徹底笑夠了,才給自己和蕭瑾瑜重新滿上葡萄汁,勾著嘴角道,“我就想跟你說一聲,你們軍營裡鬧鬼死人的那檔子事兒跟我沒有一星半點兒的關係。”
蕭瑾瑜一怔。
阿史那蘇烏品酒似地淺抿了一口葡萄汁,看著桌對面還在眼巴巴盯著菜盤子的都離,“這小子根本沒那本事……他是苗人不假,但不是什麼巫師,是我那醋罈子女人的親弟弟,怕我在軍營裡耐不住寂寞跟別的女人鬼混,特地派來盯著我的,走到哪兒跟到哪兒,煩得很……你放心,他不懂中原話也不懂突厥話,除了攔著我勾搭女人之外就光認吃。”
楚楚好奇地盯著這個包子臉,試著加了塊烤兔子肉放進都離面前的空碗裡,都離抬起水靈靈的眼睛看了楚楚一眼,抄起筷子就埋頭大吃起來。
這人吃東西的模樣可一點兒都不凶,像個餓壞了的大胖兔子似的,吃得白嫩嫩的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好玩兒極了。
楚楚又往都離碗裡夾了幾塊肉,都離看向楚楚的眼神終於從滿是敵意變成了滿是感激。
阿史那蘇烏向蕭瑾瑜無奈地聳聳肩,“看見了吧,就這點兒出息。”
蕭瑾瑜微微皺起眉頭,“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讓你少走點兒彎路唄。”
蕭瑾瑜眉頭皺得更緊了點兒,兩軍交戰得正火熱,敵軍首領特意安排這麼一出就為了提醒他不要走錯方向,這種事蕭瑾瑜就是想信也不沒法信。
“為什麼?”
“我跟蕭玦交過手,我服他……我知道他服你。”阿史那蘇烏嘴角微揚,目光卻凌厲起來,“你們軍營裡亂成那樣,我就是打贏了也是勝之不武,沒意思……我也好奇,到底是哪個王八羔子敢把屎盆子往我頭上扣。”
蕭瑾瑜眉梢微挑,“你若想知道此案真相,需答應本王一個條件。”
“你說。”
“休戰五日。”
“五天就夠?”
“不夠再說。”
“……好!”
“蘇烏王子要是沒別的事,本王還有公務在身。”
阿史那蘇烏聳聳肩,“安王爺還是先好好養養身子吧,但願下回不用請你喝葡萄汁了。”
“沒有下回了。”
阿史那蘇烏看向楚楚,楚楚還在饒有興致地往都離碗裡添菜,看他兩眼放光地大吃大嚼著。
唔,比看王爺吃飯滿足多了……
阿史那蘇烏微眯眼睛看著楚楚,“王妃娘娘要是喜歡,把他帶走養幾天好了。”
楚楚還沒回話,就聽蕭瑾瑜清清冷冷地道,“不必了……”
一個師父已經讓他手足無措了,要是再來一個……
“楚楚,走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30 12:22 PM
73 香烤全羊(九)
楚楚一上馬車就是一副歸心似箭的模樣,馬車走不多遠她就扒著窗縫往外看幾眼,好像恨不得長出翅膀一下子飛回營地似的。
蕭瑾瑜看著看著就看不下去了,“楚楚……你很著急回去?”
楚楚心不在焉地應著,“嗯……”
“急著回去做什麼?”
“找我師父呀,我們都約好啦!”楚楚轉過頭來笑得甜甜的,“我答應師父啦,回去好好說說是怎麼見突厥人的!”
想起剛才被阿史那蘇烏逗得差點兒失態的窘樣,雖然阿史那蘇烏十成裡有八成不是歹意,但只要想到她要把這事當玩笑一樣地說給另一個男人聽,蕭瑾瑜就禁不住脊背發寒發僵,臉色也隨著冷了下來,“不行。”
“我都答應好啦!”
“我說不行就不行。”
楚楚扁扁嘴,扭頭看回窗外,“不說就不說吧……”
“你師父……是什麼人?”
“不告訴你。”
“我說過,軍營裡的人不可輕信。”
楚楚轉過頭來,一臉的抗議,“我師父是好人,大好人!”
蕭瑾瑜嘴脣微抿,聲音清冷,“比我好,是不是?”
楚楚眨眨眼睛認真地看了看他,蕭瑾瑜恍惚覺得她的目光特意在他腿上逗留了一下。
“唔……”楚楚猶豫了一下,“你倆沒法比。”
他連比一比的資格都沒有……
蕭瑾瑜身子微微發顫,一時沒法形容這會兒的心情。
怨不得她,只怨自己先前一時小心眼,非說那樣的話故意逗她吃醋,氣得她從自己身邊跑開,讓別人有機可乘,這會兒自食苦果……
她不信自己的真心有什麼要緊的,至少那會兒把真心給她,她還會開開心心地收下,這會兒……她還要嗎?
蕭瑾瑜倏然覺得全身從裡到外地疼起來,疼得像把整個人都一片片地撕開了,唯獨那雙沒用的腿,感覺不到一絲疼痛,卻控制不住地微微發抖……
“楚楚……”
“唔?”
這會兒她心裡正惦記著另外一個人,一個更好的人,一個他連與之相比的資格都沒有的人……他就是疼得喊出聲來,她恐怕也不會像原來那樣心疼地抱著親他了吧……
蕭瑾瑜強忍著撕心裂肺的疼痛,緊按住發抖的雙腿,靜靜看著她,“見過你的師父以後,早些回寢帳休息……”
“好。”
******
馬車剛停穩,楚楚就跳下馬車一溜煙跑走了,侍衛把蕭瑾瑜攙到輪椅上,送進寢帳,看他臉色慘白一片,身子還在微微發抖著,像是在忍著極大的痛苦,不禁道,“王爺,可需喚個大夫來?”
蕭瑾瑜靠在椅背上搖搖頭。
“那……卑職扶您上床歇著吧。”
“出去……”
“是。”
*****
蕭瑾瑜隨便從身上摸出個藥瓶,胡亂往嘴裡塞了幾顆,勉強撐著力氣把輪椅推到床邊,想藉著拐杖躺到床上去。
剛撐著拐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另一隻手還沒扶到床沿上,胃裡倏地竄過一陣劇痛,撐著拐杖的手一軟,整個人結結實實地撲倒在冷硬的地面上,疼得眼前一陣發黑。
以前沒有她在身邊的時候,只要不是病得昏迷不醒,一向都是他自己照顧自己,這種摔跤是常有的事,可從沒覺得有這麼疼,這麼委屈……
試了幾次都爬不起來,髒腑裡的疼痛倒是愈演愈烈了。
顧鶴年叮囑過,經脈傷損調養不易,最忌心緒不穩,可這會兒……
越疼就越想她,越想她就越疼得厲害……
一想到她看向自己這副殘破的身子的目光將會漸漸索然無味,僅剩同情,直至滿是嫌惡……
蕭瑾瑜蜷縮在地上發抖著,一直疼到徹底失去意識,楚楚仍然沒有回來,再昏昏沉沉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了床上,隱約看到床邊有個人,沒待看清就急著喚了一聲,“楚楚……”
“王爺,你醒啦?”
辨出聲音,蕭瑾瑜心裡一涼,“小月……”
以往這種時候,那丫頭都是第一時間撲進他懷裡的,好像生怕他被別人搶去了,可現在……
他以前怎麼就從沒擔心過,她也是會被人搶走的啊……
冷月看蕭瑾瑜的臉色比昏睡的時候還要慘白,伸手摸上蕭瑾瑜的額頭,皺了皺眉頭,“呀,怎麼還燙著啊……那一幫子庸醫,養他們的口糧還不如養倆牲口呢!”
蕭瑾瑜把頭偏了偏,避開冷月的手。
楚楚本就吃她的醋了,要讓她看見……
“沒事了,你去忙吧……”
“王爺,你沒事兒了,我還有事兒呢。”
蕭瑾瑜盯著紋絲不動的帳簾,漫不經心地道,“說吧……”
“我說了,你不能發火啊。”
“那就別說了……”
“這事兒可是跟咱們娘娘有關的。”
“嗯?”
看著蕭瑾瑜一下子把目光收回到自己身上,冷月忙道,“說好了,你不能發火。”
“好……”
冷月舔了舔嘴脣,往後退了半步,“王爺,其實我也不是故意的……不是,我承認是有那麼一點點的故意啦,但你平時老是那麼淡定,誰知道你這麼大反應啊……”
蕭瑾瑜一眼瞪過去,“一句話說清楚。”
冷月立馬挺胸抬頭站端正,“娘娘拜我為師了!”
楚楚心心念念的好師父……是她?!
對啊,楚楚從來就沒說過她拜的師父是男是女啊……
他一時心亂,就只記得滿軍營的大老爺們兒,竟把冷月這丫頭給忘了……
她明明就說過,要學得跟冷月一樣,不拜冷月為師,還能拜誰啊!
自己亂了陣腳,連查都沒敢查,就悶著頭傷心吃醋,還折騰得差點兒送了半條命,這回真是把八輩祖宗的臉都丟得乾乾淨淨了……
蕭瑾瑜也不知是羞是喜,臉頰上泛起薄薄一層血色,“什麼時候的事兒?”
“就……昨天,我看見娘娘從寢帳裡跑出來,蹲到一邊哭得可憐兮兮的,就問了幾句……我把我跟景翊從小到大的事兒和她說了一遍,她立馬就想回來跟你道歉,”冷月又往後默默退了半步,退到一個蕭瑾瑜躺在床上絕對夠不著的距離,“我跟她說,光是她吃你的醋這樣不公平,得讓你也吃吃醋才成……”
蕭瑾瑜頓時有種殺生的衝動,可惜這會兒連從床上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目光如刀地瞪著她,“然後……你就收她當徒弟,教她怎麼氣我?”
冷月扯著嘴角笑得像朵花兒似的,“我這不是戰鬥經驗足嘛……”
“冷月!”
“賴景翊,都是景翊逼的!”
蕭瑾瑜清楚地感覺到自己額頭上的血管在一跳一跳地發脹,這兩個觀音菩薩派下來的妖精……
“要不……”冷月眨巴著一對美目看著七竅生煙的蕭瑾瑜,人畜無害的笑模樣跟景翊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王爺,我給你烤只肥肥嫩嫩的大胖兔子賠罪,好不好?”
洋相都出盡了,不好還能怎麼樣……
蕭瑾瑜像對景翊一樣毫不客氣地甩給她一個白眼,“雙份。”
“好嘞!”
******
心裡一安,蕭瑾瑜不多會兒就沉沉睡著了,睡夢裡感覺到有人抱著他的身子,深深淺淺地吻他,蕭瑾瑜連眼皮都不想動一下,伸手把失而復得的幸福圈進懷裡。
“王爺,你醒啦?”
“沒有……親我,不許停……”
“好。”
一個個柔潤又熱烈的吻認真地落在他燒得虛軟無力的身子上,那雙溫軟的小手像以往一樣不安分地四下摸索著,就像一場漫長的噩夢終於到了頭,連平平靜靜地抱著她都覺得是種奢侈的幸福。
何況她仍然不離不棄……
“楚楚……”
“唔?”
“不許再欺負我了……”
他算是明白了,只要和她對陣,他的腦子和身子一定都是無力反擊,任她宰割的。
“唔……只欺負一丁點兒,行不行?”
“不行。”
“一丁丁點兒。”
“不行。”
楚楚在他懷裡像貓一樣賴皮地磨蹭著,小手使壞地撓著他的腰,動靜可憐兮兮的,“王爺……”
蕭瑾瑜被她撓得全身發軟,僅有的一點兒力氣也被化掉了,身子被她壓著動彈不得,除了求饒一點兒轍也沒有,“好,好……隨你,都隨你……”
“我就知道你最好啦!” 楚楚這才心滿意足地把他抱緊了,黏在他懷裡,“我真的知道你有多好啦……我才不會欺負你呢!”
“剛才不是欺負我嗎……”
楚楚眨著眼睛,小手又爬上了他的腰,“是嗎?”
“不是,不是……”
楚楚忍不住在蕭瑾瑜慌得泛紅的臉上親了一口,“王爺,師父說得對,你已經好得都不知道自己姓啥啦!”
蕭瑾瑜怎麼聽這句都不像是在誇他的……
“王爺,我以後一定給師父好好學,變得跟師父一樣好!”
“別……現在這樣最好,”蕭瑾瑜十萬分真誠地補上一句,“真的。”
再跟冷月學下去,這日子就沒法過了……
楚楚為難地皺皺眉頭,嘟囔道,“師父還說要教我一套新的按摩法子呢……你不願意讓我學,那就算了吧。”
“這個可以學。”
“真的?”
“真的。”
“唔……”楚楚在他懷裡趴得乖乖的,猶豫了一下,才道,“王爺,我想跟你承認個錯誤。”
“嗯?”
除了差點兒嚇死他,她還乾了什麼……
“我覺得上回驗屍驗得不對……我得再驗一回。”
“為什麼驗得不對?”
楚楚把腦袋埋在他胸口,“光想著你不喜歡我啦……”
蕭瑾瑜啼笑皆非,這個怨不得她,自己不也是一樣,“你怎麼知道驗得不對?”
“我那會兒看著就是自殺的,可後來師父跟我說了,其中有一個人她認識,死的前兩天才拜託她給心上人送東西呢,我又覺得可能不是自殺,是我驗錯了……師父還說了,這仨人好像都是傷兵,她在醫帳幫忙的時候見過,我得再仔細看看,是不是還傷到什麼我沒看見的地方了。”
蕭瑾瑜輕輕點了下頭,一個“好”字還沒說出來,突然想起哪裡不大對勁,“傷兵?”
“嗯,不過傷得都不厲害。”
蕭瑾瑜心裡沉了一下,幾下一折騰,他都沒顧得上最要緊的那件事。
“楚楚,扶我起來……”
“你還沒吃藥呢,去哪兒呀?”
“醫帳。”
“去看大夫?”
蕭瑾瑜無聲嘆氣,“你再去驗驗屍,我去看看景翊還活著嗎……”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30 12:23 PM
74 香烤全羊(十)
蕭瑾瑜剛靠近醫帳,就聽見醫帳裡一陣此起彼伏的喊聲。
“滾!滾!滾啊!”
“快滾!滾!”
“滾啊!再不滾老子今天晚上燉了你!”
侍衛全身繃緊,手按刀柄一步從蕭瑾瑜身後閃到了前面,警惕地聽著帳裡的動靜。
“……抽他!使勁兒抽!”
“你個山炮,別打腦袋……抽大腿啊!閃開我來!”
看著蕭瑾瑜一臉的雲淡風輕,侍衛低聲道,“王爺,卑職進去看看。”
“不急,等等……”
“是。”
蕭瑾瑜不急,醫帳裡面的人可是越罵越急了。
“你滾哪兒去……回來!你給我滾回來!”
“你他媽再不聽話老子睡了你媳婦!”
侍衛實在聽不下去了,“王爺……”
蕭瑾瑜終於點了點頭。
侍衛一閃就衝了進去,“住手!”
話音還沒落定,人就傻在原地了。
一帳子各種地方裹著繃帶的人裡三層外三層地圍了個圈,最裡圈三個人並排跪在一塊兒,每人手裡都拿著根笤帚苗,臉紅脖子粗地拼命撥拉著幾隻正在努力滾糞球的屎殼郎。
一個腦袋上裹著厚厚一圈繃帶的小將撅著渾圓的屁股趴在地上,一張臉急得紫紅,頭也不抬地使勁兒撥拉著一隻明顯偏離賽道的屎殼郎,“不能住手……不住手這兔崽子都不往正道上滾!”
“快看快看!馬上……這隻馬上就到了……又是這隻……”
有人這麼一叫,本來就一張娃娃臉沒有存在感的侍衛立馬被滿帳的人當成了空氣,所有人的目光“刷”地一下又全投給那幾隻屎殼郎了。
“快!快滾!快滾!贏了贏了贏了……贏了!”
“唉……咋又是他啊!”
歡呼聲混著嘆氣聲,就聽到一個人笑意滿滿地道,“承讓,承讓,願賭服輸,願賭服輸啊……”
就看近七成的人哭喪著臉衝著人堆中央一個盤腿坐在地上的人跪了下來,齊刷刷地磕下頭去,不情願卻依舊整齊響亮還拖著長腔地喊了一聲,“爺爺……”
拜下去的人剛把腦門碰到地上,帳門處突然傳來幾聲清冷的咳嗽。
侍衛半掀著門簾,蕭瑾瑜就坐在門口,從他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到被圍在中間享受眾人山呼爺爺的那個人的臉,其實不看他也知道,除了景翊,也沒別人敢在冷沛山的軍營裡幹出這種聚眾賭屎殼郎的事兒來了。
看到蕭瑾瑜似笑非笑的那張臉的瞬間,景翊“蹭”地從人堆裡站了起來,腿腳麻利得都對不起纏在小腿上那層厚厚的繃帶。
趁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景翊身上,侍衛閃身出去,落下門簾,推著蕭瑾瑜離開,動作又快又輕,好像這倆人從來沒在帳門口出現過似的。
景翊抄起地上的拐杖,撇開滿地的孫子和屎殼郎,高一腳低一腳地奔了出去。
“哎,你幹啥去啊……你還沒應聲呢!”
“你們先跪著,尿急尿急……”
******
景翊沿著蕭瑾瑜的輪椅印子一瘸一拐地追到馬廄後面的乾草垛邊上,蕭瑾瑜已經支遠了侍衛,靠著椅背鬆散地坐著,饒有興致地把一根柔韌的草葉繞在指間玩弄。
景翊抱著拐杖笑得像棵沒包住心的大白菜似的,“王爺,你怎麼不打個招呼就來了啊……你招呼一聲我過去就是了嘛,你說這大冷天的還讓你跑這麼一趟……”
蕭瑾瑜抬眼看看他這副很像那麼回事兒的傷兵打扮,“你裝瘸子倒是裝得挺像那麼回事了。”
景翊滿臉諂笑地掃過蕭瑾瑜不著力的□,“耳濡目染,耳濡目染……”
蕭瑾瑜臉色微黑,看著景翊被厚厚的繃帶裹得粗了一圈的小腿,“你是怎麼騙得大夫給你裹成這個德行?”
景翊覺得這句話裡表揚的成分居多,“胭脂蜂蜜生粉粘土攪合攪合抹幾下,然後抱著腿可勁兒喊疼就行了唄……軍營裡的大夫一個個都忙得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哪會對一個小兵看得那麼仔細啊,對吧……”
蕭瑾瑜眉梢微揚,“這種地方,你哪兒來的胭脂?”
景翊頓時覺得脊梁骨上刮過一陣小涼風,“那什麼……”
“那什麼?”
“那什麼……”景翊死豬不怕開水燙地笑著,“王爺,聽大夫說你病得不輕啊,還是思郁過度引發舊疾……難不成是想我想的?”
蕭瑾瑜冷著一張臉,毫不買賬,“你在軍營裡見過小月了?”
“嘿嘿……”景翊破罐子破摔,“這鬼地方,你又不管我,沒她打掩護我能活幾天啊……”
蕭瑾瑜賞給他一個飽滿的白眼,“她就沒活剝了你?”
“剝了剝了……光天化日之下生吞活剝的,差點兒讓人撞個正著……”景翊意味深長地笑著,“再說了,就她那點兒本事,要是不算我一份兒,哪夠把你折騰成這樣的啊……”
就說冷月以前缺德也沒缺德得這麼地道過,敢情是夥上了這個祖師爺爺……
蕭瑾瑜臉上漆黑一片,“景翊,你還記得這是在什麼人的軍營裡吧?”
冷沛山的那張臉在腦海里一晃,景翊立馬可憐兮兮地靠在拐杖上,站得比蕭瑾瑜還晃晃悠悠的,“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看在我傷成這樣還捨命給你刺探情報的份上……”
蕭瑾瑜沒有一點兒可憐他的意思,“說吧,那些屎殼郎都跟你說什麼了?”
“不是,我那不是為了讓他們放鬆警惕嗎……這鬼地方也找不著蛐蛐啥的,正好有個老大夫養了一罐子療腫惡瘡的屎殼郎,反正軍營只說不能賭博不能鬥雞鬥蛐蛐,又沒說不能賽屎殼郎滾糞球……”景翊越說越得意,“他們玩兒得高興得很呢,不過就我挑的那隻最聽話,撥拉到哪條道上就照著那條道滾直線,從來都不瞎拐彎,連贏四場,剛才那一帳子人全當過我孫子了……”
“那這群孫子都告訴你什麼了?”
“死的那三個人都掛過彩,住過醫帳,有一個還是在醫帳裡把自己勒死的,現在只要不是傷得下不來床,那些傷兵都不住醫帳了,這些晚上住在醫帳裡的大夫夥計也都膽兒顫得很……昨兒晚上我茶水喝多了睡不著,四處晃悠著裝鬼玩兒,還嚇哭了一個搗藥的小夥計,哭得那叫一個驚天地泣鬼神啊……”
“還有呢?”
“有個當大夫的孫子說……死的那三個人先前都長過惡瘡,都是用這些屎殼郎治好的,聽說這些小玩意兒管用的很,那老大夫叫它們什麼來著……鐵甲將軍!”
“然後呢?”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蕭瑾瑜眉頭一皺,景翊立馬站得筆直,“我回去接著問那群孫子!”
景翊剛轉了個身,又轉了回來,“還有件不太要緊的事……不知道用不用跟你說。”
“說。”
“算了算了……還是讓冷月說吧,她說比較安全……”
“……”
******
蕭瑾瑜回到寢帳的時候楚楚剛洗過澡出來,頭髮稍上還滴著水珠,蕭瑾瑜拉她坐到自己腿上,拿過毛巾來給她擦著頭髮,輕柔責備,“不把頭髮擦乾就跑出來,著涼了怎麼辦……”
楚楚摟著他的腰,貼在他懷裡聞著熟悉的藥香,“聽見你回來的聲音啦。”
“想我了?”
“嗯!”
“還不到兩個時辰呢……”
“看不見你就想……不對,不抱著你就想!”
被楚楚抱得緊緊的,任她在自己懷裡東啄一下西啄一下,幫她擦著黑緞子一樣又軟又亮的頭髮,蕭瑾瑜突然很想向皇上求道聖旨,求皇上把他外放到一個沒人知道他是誰的鄉野小鎮裡,給他一份不需要每天熬夜批公文審案卷的閑差,餘下的時間精力什麼都不做,就這麼抱著她,抱到她煩他了,嫌他了……厚著臉皮耍賴也絕不鬆手。
“王爺……”
“嗯?”
“我想求你一件事。”
一件……一百件他也不帶含糊的。
蕭瑾瑜修長的手指穿過她還帶著濛濛水汽的頭髮,輕柔地幫她理順每一束髮絲,“說吧。”
“王爺,我想剖屍。”
蕭瑾瑜一愣,手指僵在她後頸上,“嗯?”
楚楚扒著他發僵的肩膀,眨著水靈靈的眼睛,滿臉認真,“我剛才去仔細驗了一遍,可是看著還是自殺。尤其是那個勒死自己的人,從脖子上的勒痕從力度和方向上看,怎麼看都是他自己弄的,可我還是覺得師父說得有道理,哪有心裡有喜歡的人還想死的呀……所以我想剖開看看。”
“看什麼?”
“我還沒想好……不過怎麼也得看看他們胃裡的東西,看看他們死前吃沒吃過什麼亂七八糟的。”
蕭瑾瑜嘴角牽起一絲僵硬的笑容,“楚楚……非剖不可嗎?”
楚楚抿抿嘴脣,“不剖的話……我就沒別的辦法了。”
“我得和冷將軍談談再說……”
“好……不過你得快點兒說。”
蕭瑾瑜淺淺苦笑,撫著她的腰背,“也想屍體了?”
“才不是呢!”楚楚扎在他懷裡蹭了幾下,“突厥人就休戰五天,再不快點兒就來不及了……”
“害怕打仗嗎?”
“我才不怕呢!”楚楚輕擰著眉頭,摸著他瘦得稜角分明的臉,“我就怕萬一有人傷著你……你不能再生病了。”
蕭瑾瑜在她手心上輕吻,他很想跟她保證再也不生病了,可這事由不得他,他不願讓她失望,再小的事也不願意。
“我一定好好注意。”
“我也一定好好幫你注意!”
“好……”
蕭瑾瑜微涼的手撫上楚楚粉嫩的臉頰,微仰頭剛想吻上那兩瓣總能說出讓他身心溫暖的話的嘴脣,帳簾突然掀開,帶進一股夾著沙粒的冷風。
“王爺,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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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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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30 12:23 PM
75 香烤全羊(十一)
冷月風風火火地衝進來,看清眼前的一幕,退出去是來不及了,索性低頭一跪,“王爺恕罪!”
“說。”
“景翊……景翊瘋了!”
蕭瑾瑜靜默了一陣,“哪種瘋?”
“真瘋……我倆在營地外面燒火烤羊肉,烤著烤著他就要往火堆裡跳!”
蕭瑾瑜一怔,楚楚也從他身上跳了下來,驚得瞪大了眼睛,“那景大哥怎麼樣啦?”
“我一急就把他打暈了……”冷月抬起頭來,滿眼焦急地看向蕭瑾瑜,聲音卻低了一重,沉了幾分,“王爺……那賊人怕是盯上景翊了。”
“出去的時候可有人看見?”
冷月毫不猶豫地搖頭,“他抱我出去的……他的輕功應付軍營裡這些人綽綽有餘的。”
“回來的時候呢?”
“我背他回來的……這裡的哨防我清楚,肯定都避開了。”
“景翊現在何處?”
“在我床上,還昏迷著……”
蕭瑾瑜眉心微緊,“傳大夫了?”
“沒敢……”冷月抿抿發乾的嘴脣,“他那些亂七八糟男人女人的事兒我爹知道得比我都清楚,早就卯著勁兒要削他了……”
“我去看看……”
楚楚忙道,“我也去!”
“你在家幫我煎藥。”
“哦……好。”
******
沒進帳子之前,蕭瑾瑜就接連考慮了十幾種可能,並且已經做了最壞的準備。
在聽蕭瑾瑜吩咐辦事的這百十號人裡,比武功,景翊是當仁不讓的倒數第一,但要比細心謹慎,就是唐嚴這樣的老江湖也要差他一截。
所以他才放心地讓景翊潛進軍營來,卻沒想到……
在景翊毫無提防的情況下誘他中招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何況是在他百般警惕的時候,更何況,還是在冷月的眼皮子底下。
所以他能理解向來處事冷靜果斷的冷月怎麼會慌成這個樣子。
進到帳子裡,一眼看見床上的景翊,蕭瑾瑜從身體到表情全都僵了一下。
那個把冷月急得眼睛發紅,把他驚得手心發涼的人,這會兒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衣衫凌亂,一條長腿蕩在床邊,鼾聲大響,口水流了一枕頭,就只有左臉上的一個五指印能證明冷月確實在短時間內對他動過粗。
一時間冷月和蕭瑾瑜都愣在原地。
不用摸他的脈都看得出來,這人哪是昏迷,分明是睡著了,而且還睡得正美。
冷月先在怔愣裡回過神來,臉頰“騰”地漲紅了,“王爺……剛才,剛才他還不是這個德行呢!”
“嗯……”
蕭瑾瑜相信,剛才冷月那副急得快哭出來的表情絕對不是逗他玩兒的,但躺在床上的這個人就沒準兒了。
冷月看著蕭瑾瑜半信半疑的神情,心裡一急,捏著拳頭就衝了過去,“景翊!你給我起來!”
床上的人在香甜的睡夢裡不耐煩地咂了咂嘴,“唔……”
“起來!”
景翊連眼睛都不睜一下,伸手就把床邊人拽進了懷裡,“烤好了嗎……”
被蕭瑾瑜目不轉睛地看著,冷月掙不開景翊的束縛,一張臉漲得通紅,“烤你姥姥!”
“老了不好吃了……”
“……你給我起來!”
景翊無賴地把臉埋在冷月飽滿的胸峰間,箍在冷月背後的手滑過她窈窕的腰肢,輕巧地扯開她的衣帶,熟門熟路地溜進衣服裡,冷月還沒來得及推開他,景翊已經迅速在這副精美絕倫的身子上挑起了一片片火熱,“吃飽了就起……”
景翊挨得太近,想抽他一巴掌都抽不著,這人還偏偏又撩撥得太是地方,冷月頓時酥軟得一點兒力氣都提不起來,喘息凌亂不堪。
“景翊……唔……你……混蛋……”
景翊手上又使了點兒壞,冷月最後一點兒清醒也被燒得灰飛煙滅了,不由自主地摸上景翊肌骨均勻的身子……
“混蛋……”
蕭瑾瑜眼睜睜地看著景翊心滿意足地把到手的獵物壓到床上,等到他正要動手享用的時候,不慌不忙地乾咳了兩聲。
景翊迷迷糊糊中沒在意,冷月卻像是被一盆子涼水從頭澆到腳,一下子醒過了神來。
當著王爺的面,她居然……
一時羞惱,冷月毫不猶豫地飛起一腳,結結實實地把景翊踹了下去,“你混蛋!”
景翊翻了個身趴在地上,幽怨地捂著摔得生疼的屁股,“你才混蛋……”
冷月生怕他嘴裡再吐出點兒什麼來,衣服都沒來得及扯好就氣急敗壞地跳下床,揪著耳朵就把景翊拎了起來,一直拎到蕭瑾瑜面前,“睜眼!說人話!”
“唔……唔?”迷迷糊糊地掃到蕭瑾瑜那張沒有表情的臉,景翊眯成縫的狐狸眼頓時睜得溜圓,“王王王王……”
蕭瑾瑜冷眼看著他,“你是被狗咬了?”
“不是不是……你怎麼在這……這,這,這……這是哪兒啊?”
冷月下狠手把他耳朵又擰過半圈,“裝!再裝!”
景翊一手捂著生疼的屁股,一手捂著更疼的耳朵,滿臉無辜淚眼汪汪地迷茫看著四周,“誰裝了……不是在烤羊肉嗎?”
冷月甩開他的耳朵,狠瞪過去,“你不是想把自己一塊兒烤了嗎!”
“唔……為什麼?”
“你問我我問誰去啊!”
“小月,”蕭瑾瑜眉梢微揚,“你剛才沒對他的腦袋下狠手吧?”
冷月一愣,“沒有……吧……”
景翊立馬應景地貼到冷月身邊,整個人軟塌塌地靠上去,把下巴頦粘到冷月肩膀上,“好疼……”
冷月沒好氣地白他一眼,到底沒捨得把他推開。
蕭瑾瑜看向正在使出所有賴皮的本事以求活路的景翊,“景翊,你真就只記得烤羊肉了?”
景翊可憐兮兮地點點頭。
“烤羊肉之前呢?”
“點柴火。”
“再前呢?”
景翊摸上冷月的細腰,“就你剛才看見那樣……”
冷月黑著臉一肘子頂過去,景翊趴在她身上可憐兮兮地叫了一聲。
“小月,”蕭瑾瑜不疾不徐地道,“審問的事交給你了……問清之後寫成公文交給我。”
“是。”
******
蕭瑾瑜慢慢推著輪椅回寢帳,心裡比去時稍稍安穩些了。
別的不要緊,人沒事就好……反正憑冷月的審訊功底,過了今晚,景翊這檔子事的前因後果肯定能一清二楚。
他倒是更惦記那三個已經死了的。
依冷沛山對部下的感情,同意剖屍的可能甚微。
他確實有一紙公文強令剖驗的權力,但大敵當前,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冒動搖軍心的風險。
但楚楚說的不無道理,既然這些人沒有自殺的理由,而從表面上看又只能是自殺,那確實應該剖開看看……
還是談談看吧……
她總能發現些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蕭瑾瑜這麼想著,漫不經心地往寢帳方向望了一眼,月夜裡遠遠看到窗中一片漆黑,心一下子揪了起來。
楚楚知道他怕黑,天色稍稍一暗就會點起燈來,睡前會把燈油添得足足的,往往天亮起床的時候燈焰還亮得很。
她知道他隨時會回來,就是出去煎藥,也絕不會留間黑漆漆的屋子迎他。
除非……
蕭瑾瑜加快速度推動輪椅,頂著風,幾乎用上了他所有的力氣,手掌都磨得發燙了。
近了才發現寢帳門口的兩個侍衛還在。
看見蕭瑾瑜,兩個侍衛忙迎上去,“王……”
侍衛剛吐出半個字,就被蕭瑾瑜冷聲截住了,“楚楚呢?”
“營裡又死人了,冷將軍找不著您,娘娘也不肯說……娘娘已經去驗屍了,讓卑職等在這兒等您。”
“燈怎麼熄了?”
“剛才窗沒關,風刮的……沒您的吩咐,卑職等不敢擅入。”
蕭瑾瑜心裡一松,髒腑間疼痛驟起,一時疼得直不起身來。
倆侍衛嚇了一跳,蕭瑾瑜只咬牙苦忍,一聲不發,倆侍衛對視了半天,終究誰也沒敢碰他一下。
心裡想著最牽念的人一切安好,疼痛漸輕,才得以慢慢直起身來。
“過去看看……”
“娘娘剛才派人來說……不讓您去。”
“為什麼?”
“來人沒細說。”
“帶我去……”
“是。”
******
侍衛把蕭瑾瑜送到一間重兵把守的營帳外,剛掀開帳簾就衝出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蕭瑾瑜胃裡一陣痙攣,還是凝著眉頭把輪椅推了進去。
剛進到門口就看到地上血泊一片,壁上頂上血跡斑斑,楚楚就跪在血泊中央,輓著袖子,神情專注地在一個男人大開的肚膛裡翻找著,不時地往外取點東西,兩頰因為興奮而微微泛紅。
血水還在男人溫熱尚存的身體裡成股地往外淌著,這被剝淨衣物開膛破肚的男人就像一隻新宰的羊,正在被掏去肚膛裡的一切雜碎,等待洗淨,擺上烤架……
蕭瑾瑜注意到男屍肚皮上那幾道被粗暴割開的口子,創面粗糙且緊縮,這人被剖開的時候還活著,還有知覺……
“楚楚……”
聽見蕭瑾瑜的聲音,楚楚一下子抬起頭來。
楚楚的頭雖然抬了起來,一雙手還插在屍體的肚膛裡,托著一把被砍得斷成了幾截的腸子。
“王爺!你怎麼進來啦!”
蕭瑾瑜臉色發白地看著渾身是血的楚楚,“楚楚……這人,怎麼死的?”
“這屋裡全是血,你快出去……我驗完了一塊兒告訴你!”
“楚楚……”蕭瑾瑜胃裡突然抽痛得厲害,“誰剖的?”
楚楚抿抿嘴脣,怯怯地看著緊皺眉頭滿臉冷峻的蕭瑾瑜。
“不是我剖的……”
“誰剖的?”
“他……他自己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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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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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30 10:03 PM
76 香烤全羊(十二)
蕭瑾瑜怔怔地看著地上血肉模糊面目猙獰的屍體,胃裡的抽痛都靜止了,不是他懷疑楚楚的話,只是……
“楚楚……這些傷口,都是他自己剖出來的?”
這人是被剖開的,但不是一刀剖開的,那片肌肉結實緊繃的肚皮上斜開了三道口子,其中一道是從上腹一直剖到兩腿之間,楚楚的一雙手就是埋在了這道最長最深的口子裡。
“應該是,我來的時候他還沒斷氣……”楚楚小心地把那一捧腸子安置好,把手抽出來,抓起屍體同樣血淋淋的手□那個血洞裡,“那會兒他就把手這樣插在他自己肚子裡亂攪合,好像要找啥東西……”
蕭瑾瑜微蹙眉頭,看著一股股濃稠的血水隨著那隻手的攪動從那血洞裡翻涌出來,“找什麼?”
“我正在找呢,到現在還沒找著什麼跟別的屍體不一樣的……”
蕭瑾瑜剛想開口,突然聽到帳中傳來一個嗚嗚的聲音,像是在哭,又像是說了些什麼,聽不清楚。
蕭瑾瑜微驚,循著聲音看過去,才發現擺在帳子角落的一張桌子底下還縮坐著一個人。
被陰影遮著看不清容貌,但看得出那人頭髮散亂,滿身血污,手裡好像還緊抱著個什麼東西。
“什麼人?”
楚楚轉頭一臉同情地看過去,“王爺,你認識他……就是那個大胖兔子。”
蕭瑾瑜一愣,“兔子?”
“我忘了他叫啥了……就是那個突厥王子家娘子的親弟弟,不會說話,光會吃的那個。”
“都離?”
“對對對!就是他!”
蕭瑾瑜錯愕地看在那個在桌子底下縮成球的身影,“他……怎麼在這兒?”
“我也不知道……我來的時候就看見他躲在這兒了,其他人都沒留意他,我也不敢說……他好像嚇壞了,我想著待會兒把屍體收拾好了抬出去再想辦法讓他出來。”
“冷將軍呢?”
“冷將軍開始說要看我驗屍來著,我還沒撥拉幾下呢,他就哭暈了,讓人給攙走了。”楚楚再次下手之前看向臉色發白的蕭瑾瑜,“王爺,你趕緊回去吧,藥都煎好了,就在屋裡,再不喝都涼啦……我把那個東西找著了就告訴你。”
蕭瑾瑜眉心微緊,輕輕搖頭,“別找了……你把他的胃剖開。”
楚楚睜圓了眼睛,“王爺,你咋知道那東西在他胃裡呀?”
“不是找東西……我想知道他死前吃過什麼。”
“哦……好,不過你就只能坐在那邊,我說你聽,你不能過來。”
“好。”
楚楚在一邊擺放整齊的各式驗屍工具中挑出一個小刀,乾脆利落地剖開,把從創口涌出的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一滴不漏地接到一個大茶碗裡,捧著茶碗,用一根筷子邊攪合邊道,“唔……也沒什麼,饅頭,白菜……咦,這是啥呀?”
“嗯?”
楚楚抓起另一根筷子,兩根筷子在碗裡夾起一根半透明的圓長條,皺著眉頭仔細看著,“比粉絲粗,比米線細,還比麵條透亮……我從來沒見過這種東西。”
蕭瑾瑜臉色微青,“粉條……”
“啥?”
“用地瓜土豆做的,易存放,軍營裡常吃……江南不多見。”
楚楚興趣盎然地看了半天,還湊到鼻子底下聞了聞,看得蕭瑾瑜心裡直發毛,生怕她再好奇下去……
“楚楚……你要想嘗嘗,明天我讓廚子專門做給你吃。”
“好!”
楚楚又低頭撥拉了一陣,“饅頭,白菜,粉條,羊肉,還有茶葉沫子……他今天晚上吃的應該就這些啦,不過聞著有點兒藥味,他應該還喝過藥。”
“什麼藥?”
“這我就不知道啦……他身體好著呢,沒啥毛病,就是背上有個傷口,可能養得不大好,周圍生了幾個膿瘡。”
蕭瑾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楚楚把茶碗擱下,“王爺,你還想剖什麼地方呀?”
“不用了……”
“那我就繼續找那個東西啦。”
蕭瑾瑜眼看著楚楚又要把手伸進那個血洞裡,直覺得自己肚皮上一陣發麻,“楚楚……不用找了。”
“必須得找著!他臨死都拼命往自己肚子裡撥拉,肯定是要找個特別重要的東西,就因為到死都沒找著,他才死不瞑目的……”楚楚抿抿嘴脣,眨眨眼睛,一臉的關切,“王爺,你要是害怕,就先回去吧。”
蕭瑾瑜臉色微黑,“不是害怕……根本沒有什麼東西,不用找。”
“你怎麼知道呀?”
“你把這屍體整理一下……”蕭瑾瑜向桌子底下還縮成一團的都離看了一眼,壓低了聲音道,“咱們先把他弄出來,回寢帳我再告訴你。”
楚楚不死心地看著地上的屍體,“王爺,要是現在收拾起來,是不是就要直接埋了呀?”
蕭瑾瑜搖頭,“結案之前不會下葬。”
“那就好啦!”
“嗯?”
楚楚笑得美美的,“我都好長時間沒見過長得這麼標準的男屍啦,還是他自己剖好了的,我就想多看幾回!”
“好……”
******
蕭瑾瑜默默坐在一邊看著楚楚仔細地把取出來的各種零碎一點一點填回原位,小心翼翼地把創口對合好,簡單地縫上幾針,還拿出手絹把屍體手上臉上的血擦乾淨,把屍體睜大的眼睛合上,才叫將士拿來擔架把人抬了出去。
帳裡滿地都是血,楚楚還是只許蕭瑾瑜待在門口那一小片乾淨的地方,自己把滿手血污洗掉,走到桌子邊,蹲下來看著都離。
“屍體已經抬走啦,你別害怕,出來吧。”
都離緊縮的身子發抖著,把懷裡的東西抱得更緊了。
“唔……你出來,我給你好吃的。”
“你乖乖聽話,我給你好多好多好吃的。”
蕭瑾瑜忍不了了,“楚楚……他聽不懂。”
楚楚吐吐舌頭,“呀,我忘啦!”
楚楚試探地伸出一根手指,在他手臂上戳了戳,都離身子抖得更厲害了,像受傷的小獸一樣發出惹人心疼的“嗚嗚”聲。
楚楚伸手輕輕地撫著他弓起來的脊背,“你別害怕,別害怕……王爺是好人,我也是。”
楚楚撫著撫著,都離的身子漸漸不抖了,慢慢抬起頭來看著這個溫柔聲音的源頭,看見楚楚的臉,“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一下子撲進了楚楚的懷裡,連一直緊抱著的東西都不要了。
倆人這才看清楚,他一直緊抱在懷裡的是一隻涼透了的烤羊腿。
楚楚被他撲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顧不得屁股摔得生疼,慌地捂住都離的嘴,一手摸著他毛茸茸的腦袋,“別哭,別哭……讓人聽見就壞啦!”
楚楚摸著摸著都離就不哭了,楚楚剛把手從他嘴上拿開,都離就抽著鼻子眼淚汪汪地望著楚楚,啞著嗓子說了一聲什麼,楚楚沒聽懂,蕭瑾瑜的臉卻頓時一片青黑。
都離又重複了幾聲,楚楚迷茫地扭過頭來看向蕭瑾瑜,“王爺,他是不是說他餓了呀?”
蕭瑾瑜懂幾句苗語,懂得不多,偏偏都離說的這個詞他聽懂了。
“不是……”
“那他說的是什麼呀?”
蕭瑾瑜用冷得能把人凍死的目光盯著黏在楚楚懷裡的都離,“他叫你……娘……”
楚楚一愣,一下子樂開了花,“他真有意思!”
“……”
楚楚哄著這個比她還高出半個頭的兒子從地上站起來,依蕭瑾瑜的吩咐在屋裡翻出一身軍服,給都離裹在身上,整個過程都離都像剛才緊抱羊腿一樣緊緊摟著楚楚的脖子,像只八爪魚一樣粘著楚楚不撒手,看得蕭瑾瑜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用盡了定力才強忍住命令楚楚把他扔到一邊去的衝動。
蕭瑾瑜先一步出去,把守衛全聚到遠離帳子的一處,將士們單看著蕭瑾瑜鐵青的臉色就全都乖乖聽話了,聚精會神地聽蕭瑾瑜板著臉吩咐了一堆守衛案發地要注意的基本事項,誰也沒注意背後的營帳裡偷偷溜出兩個人來。
蕭瑾瑜回到寢帳的時候,楚楚和都離已經在寢帳裡了,守營帳的倆侍衛也在帳子裡。
楚楚和都離就坐在桌子邊,都離的手緊摟著楚楚的腰上,楚楚正往都離嘴裡喂著葡萄,倆侍衛就杵在一邊呆呆地看著。
“王爺……”
楚楚看見蕭瑾瑜回來,眼睛笑得彎彎的,一隻手摸著都離挨在她胸前的腦袋,邀功似地道,“王爺,你看,他不哭啦!”
蕭瑾瑜快哭了,那可是他的王妃,他還沒被她這樣抱,這樣喂過呢……
“楚楚,先把他交給侍衛吧……”
“唔……”楚楚看著吃得正投入的都離,“我剛才就想去洗澡啦,可他就是不撒手,我聽他一直喊娘,怪可憐的,就給他喂點吃的啦……王爺,你說他是怎麼跑進在咱們軍營裡的啊?”
蕭瑾瑜現在比任何人都想問這個問題,“不知道……”
“是不是突厥王子不要他了呀?”
“不知道……”
“王爺,那咱們把他留下吧……他都叫我娘啦!”
倆侍衛眼睜睜地看著蕭瑾瑜的臉色又青了一層,對視了一下,其中一人挺身而出,“王爺……我倆的帳子裡還有地方,還……還能住個人。”
蕭瑾瑜回得乾脆果斷,“帶走。”
都離像是聽懂了似的,把楚楚摟得更緊了,腆著臉紅著眼睛,又可憐兮兮地喊了聲娘,眼瞅著就要掉下眼淚來,楚楚趕緊摸他的腦袋,真像是哄兒子一樣溫柔地哄著,“不哭不哭……”
倆侍衛默默看向蕭瑾瑜,有日子沒見過王爺臉黑成這樣了……
“楚楚,你得去洗個澡……他也是。”
楚楚為難地撫著又開始發抖的都離,他可真的是被嚇壞了,水靈靈的大眼睛都哭紅了,腮幫子慘白慘白的,可憐極了。
“王爺,他都叫我娘啦,要不……我給他洗吧。”
作者:
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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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30 10:04 PM
77 香烤全羊(十三)
蕭瑾瑜差點兒背過去,兩手捏在輪椅扶手上,骨節凸得發白,一張臉陰沉得跟黑鍋底似的,“不行。”
都離又往楚楚懷裡縮了縮,整張臉埋在楚楚胸口,身子縮成了一個球,“嗚……”
楚楚像抱著一隻受傷的大動物一樣,憐惜地順著都離的頭頂,“王爺,你看他多可憐呀……”
“楚楚……”
“王爺……”
以往楚楚這樣看著他的時候,蕭瑾瑜都是有求必應的,但這回……
蕭瑾瑜果斷地把殺人的目光投給那倆看戲看得正出神的侍衛,倆侍衛脊梁骨一涼,立馬衝上去,二話不說就把都離從楚楚懷裡一把揪了出來。
所幸都離不懂武功,倆侍衛速度也夠快,眨眼工夫就把他拉得遠遠的了。
被侍衛抓得疼了,都離哭得像個被爹娘拋棄的小孩子似的,拼命地朝著楚楚喊娘,侍衛乾脆利索地一記敲在都離的脖梗上,都離身子一軟,頓時沒動靜了。
看著都離軟軟地倒下去,楚楚一下子跳了起來,“不許欺負他!”
蕭瑾瑜一張臉黑得無以復加,“楚楚,沒人欺負他……讓他倆照顧他,你去洗澡,換衣服。”
楚楚衝過去一把把都離從侍衛手裡搶了過來,倆侍衛誰也不敢跟娘娘搶人,只能撒手,眼睜睜地看著都離軟塌塌地趴到楚楚身上。
楚楚瞪著倆侍衛,眼睛裡像是要竄出火來,“他倆淨欺負人,才不會好好照顧他呢!”
倆侍衛快哭了,他倆怎麼就欺負人了啊……
蕭瑾瑜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額頭上的血管全部粗了一圈,像一群夏夜池塘裡吃撐了的蛤蟆似的跳個不停,咬牙咬了半晌,從牙縫裡擠著道,“楚楚……你把他放下,我給他洗……”蕭瑾瑜冷眼看著都離,無可奈何地補了一句,“我沒力氣欺負他。”
“不行!你不能碰他!”
蕭瑾瑜臉綠得像顆馬奶葡萄。
楚楚拖著都離退了兩步,“他身上全是血,還不知道碰沒碰過那個屍體呢……再說了,我碰過屍體,我已經抱過他了,你不能碰他!”
蕭瑾瑜默默嘆氣,差點兒給她氣糊塗了……
“楚楚……”蕭瑾瑜深深呼吸,換上一種沉穩冷靜又語重心長的語調,“你是王妃,給人洗澡這種事……不能由你來做。”
楚楚眨眨眼睛,“怎麼不能呀,我不都給你洗過好多回了嘛,還是你讓我給你洗的呢!”
倆侍衛默默低頭看地面,御林軍當得久了,這點兒眼力界還是有的,畢竟林子大了什麼主子都有,小命就那麼一條……
蕭瑾瑜要瘋了,腦子一熱,脫口而出,“我是你相公!他是誰!”
楚楚愣了一下,看看趴在自己肩頭的都離,一臉認真地道,“他叫我娘……就是我兒子嘛。”
蕭瑾瑜很想把她一把揪過來,按到地上照著她屁股狠抽幾下,腦子裡剛竄出這個念頭,突然被一陣笑聲打斷了。
還是一陣肆無忌憚的大笑,而且明顯是忍笑沒忍住,突然笑噴出來了。
蕭瑾瑜相信,就是把一家三代的膽兒都加起來,這倆侍衛都不敢在這種時候笑成這樣。
轉頭看過去,阿史那蘇烏已經趴在門簾旁邊的帳壁上笑得快抽過去了。
一帳子人,誰也沒注意這個人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兩個侍衛一驚,“刷”地把劍拔了出來,眨眼間一個護到楚楚身前,一個護到蕭瑾瑜身邊。
阿史那蘇烏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別緊張,別緊張……沒勁兒了,沒勁兒了……”
蕭瑾瑜臉色青白交替,“你怎麼在這兒?”
阿史那蘇烏確實笑沒勁兒了,乾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沒仗打,閒著沒事兒出來溜達溜達……我以前怎麼沒聽說過,安王爺還是個醋缸啊?”
蕭瑾瑜一張臉冷得要結出霜了,“那你說,都離怎麼在這兒?”
“我哪知道啊……我出來晃晃,他就跟著,跟著跟著就沒影了啊,我就是沿著他腳印兒找來的……”說向都離胸前的一攤油漬上看了一眼,“我看他的腳印在你們營外一個烤羊肉的篝火堆邊上停過,估計是被肉味勾過去了,勾過去就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了吧。”
“那他怎麼進得了軍營?”
阿史那蘇烏揉著笑疼了的肚皮,“我哪知道這傻小子偷吃了你們什麼東西,怎麼一下子就這麼精明了,專挑了個繞過所有哨防的道走,我要不是沿著他的腳印走,還來不這麼快,聽不這麼全呢……”
蕭瑾瑜腦子氣得再昏,這點兒事還是想得明白的。
阿史那蘇烏要是沒瞎謅胡扯,那麼把都離勾去的烤羊肉就是景翊和冷月扔下的那攤,都離是聞著味兒來的,抓了只烤羊腿之後就不知道往哪兒走了,就沿著冷月繞過哨防背景翊回營的腳印跟到營裡來了。
如果是這樣,那恐怕他只是想找個舒服的地方啃羊腿,結果好巧不巧地正撞見那人剖腹的一幕,嚇破了膽,躲到了桌子底下。
這些都說得過去,唯有一樣。
“他為何問本王的王妃喊娘?”
阿史那蘇烏又笑了好一陣子,才搖搖頭,指了指自己的額頭,“上回沒跟你們說,他這兒有問題,傻子……誰給過他吃的他都喊娘,在我營裡有規矩,就只有他姐姐派來管他的那個丫鬟能給他吃的。”阿史那蘇烏看看正滿臉疼惜地抱著都離的楚楚,嘴角笑得都快咧到後腦勺了,“不過是安王妃要給他吃的,這個面子我肯定得給的嘛……”
蕭瑾瑜的臉色已經複雜成了一種無法形容的顏色,“你既然來了,趕緊把他帶走……讓軍營的人發現你們在這兒,想走了也走不了了。”
阿史那蘇烏微微一怔,把笑模樣收斂了一點兒,“安王爺,你就不怕我剛才說的那些都是瞎謅胡扯的?”
蕭瑾瑜冷冷看過去,“你應該聽說過,跟我胡謅的人都是什麼下場。”
“你可想好了,你現在要是把我抓起來,這仗沒準兒就打完了。”
“抓你是冷將軍的事,我只抓案犯。”蕭瑾瑜瞥了眼依舊徹底茫然的兩個侍衛,“何況憑你的身手,他倆還抓不了你,沒必要讓他倆大半夜的白費體力。”
阿史那蘇烏一愣,看著已經恢復到靜定安然的蕭瑾瑜,“安王爺,你已經把案子破得七七八八了吧?”
蕭瑾瑜不答,“你走是不走?”
“走走走……”
楚楚一聽,立馬一副戀戀不捨的模樣,真像是要母子分離了似的。
阿史那蘇烏拍拍屁股站起來,滿眼笑意地看著楚楚,“王妃娘娘喜歡他?”
“唔……他是第一個問我喊娘的。”
阿史那蘇烏一本正經看向蕭瑾瑜,“安王爺,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啊……到現在還沒個問王妃娘娘喊娘的啊?”
蕭瑾瑜一眼瞪過去,“你想站著出去,還是想躺著出去?”
“安王爺息怒,息怒……不是說好了嘛,休戰五天,還沒到時候,你可不能對我動粗啊……”阿史那蘇烏笑眯眯地看向楚楚,“王妃娘娘,你要是喜歡他,留著養幾天也行。”
楚楚抿抿嘴脣,“還是讓他回家吧,這裡又死人了,他都嚇壞了……”
阿史那蘇烏一愣,“又死人了?”
“有個人把自己肚子剖開了,要找東西。”
阿史那蘇烏是個殺人無數的主兒,什麼血肉橫飛的場面都見過,但聽著眼前這個小巧玲瓏的丫頭把這種話說得跟喝涼水似的,阿史那蘇烏脊梁骨一陣發涼,汗毛頓時豎了一片。
“自……自己剖開?還……還找東西?”
“是呢,我把他肚子裡的東西翻了個遍都沒找著……我覺得是我找得不仔細,可王爺說根本就沒那個東西。”
看著阿史那蘇烏的臉色,蕭瑾瑜頓時有種氣血順暢的感覺,“屍體還在營裡放著,蘇烏王子要是感興趣,本王陪你去看看?”
“不用,不用……你們營裡的事兒,我還是不摻合的好,不摻合的好……”
阿史那蘇烏飛快地把都離拉過來,抗麻袋一樣地抗在肩上,眨眼工夫就在帳子裡消失了。
蕭瑾瑜默默舒了口氣,看著滿臉失落地望著帳門口的楚楚,“楚楚……去洗澡,換衣服。”
“哦……”
******
楚楚再回來的時候,蕭瑾瑜已經躺在床上,像是已經睡著了。楚楚爬上床去,理所當然地窩進蕭瑾瑜的懷裡。
蕭瑾瑜還醒著,他本來就不易入睡,剛才折騰那麼一出,天亮之前想睡著是不可能了,所以他知道楚楚窩進他懷裡,但到底是余火未消,沒像平日裡一樣把她抱住。
這丫頭……實在是欠修理了。
丟給別人修理還舍不得,還得自己想想法子……
要是隔三差五來個這麼一出,就憑他這漏洞百出的身子,想要活到三十歲都難了……
蕭瑾瑜還沒想好具體的修理辦法,窩在他懷裡的那個人居然已經抽抽搭搭地哭起來了。
蕭瑾瑜一慌,他就是在心裡那麼想想,沒說出來吧……
要說委屈,好像也該是他委屈吧……
懷裡的人越哭越傷心,蕭瑾瑜到底忍不住,摟住了那個哭得發顫的小身子,“楚楚……怎麼了?”
“王爺……”楚楚摟緊了他的腰,身子蜷縮在他懷裡,哭得更大聲了,“我都沒見過我娘長啥樣,他們都說我是野種……我想當娘,我想有人喊我娘……”
蕭瑾瑜微微一怔,猛然想起楚楚的身世,心裡一下子揪得發疼。
她不捨得都離,居然是不捨得都離喊的那一聲娘,還是用苗語喊的,她根本聽不懂的一聲娘。
他居然氣昏了頭,沒看得出來……
“楚楚……你不是野種,你是楚家的孩子……”蕭瑾瑜輕輕順著她的頭頂,“你還是我的娘子。”
“我知道……我就是想我娘,我就是想看她,我想讓她抱抱我……”
蕭瑾瑜摟著哭得身子發抖的楚楚,猶豫了一下,聲音微沉地道,“楚楚……我也沒見過我娘。”
“你還是比我強……你知道誰是你娘,我都不知道我娘是誰……”
蕭瑾瑜眉心微沉,淺淺苦笑,“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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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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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30 10:04 PM
78 香烤全羊(十四)
楚楚從蕭瑾瑜懷裡抬起頭來,眨了眨淚汪汪的眼睛,兩滴眼淚又從濕漉漉的睫毛上跌了下來,滾過她哭花了的臉蛋,滴在蕭瑾瑜的胸口上,蕭瑾瑜撫著她的頭髮,憐惜地吻上那兩道晶瑩的淚痕,一直吻上楚楚哭紅了的眼睛。
“王爺……你不是上上個皇上的兒子嗎,怎麼會不知道自己的娘是誰呀?”
蕭瑾瑜伸手摸上她秀氣的眉眼,微涼的指尖輕輕發顫,淺淺苦笑,“他們都說我娘是上上個皇上的皇后……我不信。”
“為什麼呀?”楚楚認真地擰起眉頭,“你沒見過她嗎?”
“見過,”蕭瑾瑜苦笑微濃,“應該見過吧……我父皇駕崩的時候我剛滿兩歲,母后也跟著殉葬了……從我記事起就一直是被奶媽宮女撫養的,我只見過父皇母后的畫像……現在也都記不得了。”
楚楚咬咬嘴脣,伸手輕輕摸上蕭瑾瑜蒼白清瘦的臉頰,“王爺,我以為當王爺都可威風啦……”
蕭瑾瑜把她的小手捉在手心裡,“當王爺很累,尤其是從小就沒爹沒娘的王爺……”
楚楚支起身子看著他,“王爺,那你為什麼不相信皇后是你娘呀?”
蕭瑾瑜剛要開口,臉色倏地一白,推開楚楚擰過身子,趴在床邊就嘔吐起來,楚楚嚇了一跳,趕忙爬起來攙住他,手忙腳亂地幫他敲背。
蕭瑾瑜吐出來的全是琥珀色的藥汁,一直把胃吐空了,吐得乾嘔,才漸漸緩了過來,身子虛軟地伏在床沿上,連躺回去的力氣都沒了。
楚楚拿來溫水給他漱口,扶他躺好,蕭瑾瑜仍然緊按著胃,眉頭擰成了一團,冷汗聚成股地往下淌,大口地喘息著。
“王爺,你又犯胃病了?”
蕭瑾瑜微微點頭。
楚楚抬眼看見床邊矮幾上的那隻空空的藥碗,“王爺,你喝藥的時候……藥是不是都涼透了啊?”
蕭瑾瑜又點了點頭。
楚楚急了,“都涼了你怎麼還喝呀!你胃病那麼厲害,怎麼能喝涼的啊!”
蕭瑾瑜疼得說不出話來,整個身子都抖得像篩糠一樣,楚楚趕緊翻出藥來倒出兩顆喂給他,把他緊按在胃上的手拿開,熱乎乎的小手伸到他衣服裡,恰到好處地幫他揉著暖著。
疼痛漸緩,好一陣子,蕭瑾瑜才挑起一絲淺笑,看著滿臉緊張的楚楚半真半假地道,“我不喝,你不就白熬了……我可不敢惹你生氣,誰知道哪天又從哪兒冒出個大兒子來……你就不管我了……”
“誰說的呀!我都是你的娘子了,一輩子都管你!”
“你還是人家的娘呢……”
楚楚愣了一愣,終於在蕭瑾瑜那梅子一樣甜裡帶酸的語調裡反應過來一件事。
蕭瑾瑜看著她靈光一閃的神情,以為她總算是轉過彎兒來了。
楚楚有點兒手足無措地看著蕭瑾瑜,“王爺……你,你不喜歡孩子呀?”
蕭瑾瑜差點兒一口氣沒提上來。
就算把她娶回家了,他還是摸不清這小腦袋瓜兒到底是往哪個方向轉的……
蕭瑾瑜很想告訴她,別說是生兒子,就是她給他生只兔子,只要是她生的,他都一樣當掌上明珠捧著,當心頭之肉疼著。
但這種話他哪說得出口……
“喜歡……”
“你騙人……”楚楚抿抿嘴脣,繼續幫他揉著,“你根本就不喜歡都離。”
蕭瑾瑜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憑什麼喜歡他……”
“那……那你喜歡什麼樣的呀?”
蕭瑾瑜聲音小小的,“你生的……”
楚楚一雙眼睛一下子亮閃閃的,“王爺,你想讓我給你生孩子啦?”
蕭瑾瑜臉上一熱,原本一片煞白的臉迅速泛起了紅色。
明明是她急著要當娘的……可要是平心而論,恐怕蕭瑾瑜比她更想要個孩子。
只有蕭瑾瑜自己才知道自己有多喜歡孩子,他甚至想過等身體好些的時候就收養個孩子,可身子偏偏一年差過一年,照顧自己都越來越困難,這就成了一個越來越不現實的願望,不現實到他幾乎已經徹底死心了……
“想……”
他是真的想,早就想了……
楚楚高興得要跳起來了,抱著蕭瑾瑜直叫,“我給你生!我給你生!生多少都行!多少都行!”
這麼大動靜,恐怕周圍幾個營帳裡的人全聽得一清二楚了,蕭瑾瑜臉紅得冒煙,胃都顧不上疼了,“好,好……不急……”
“當然急啦!王爺,你說,你喜歡兒子還是閨女,我這就給奶奶寫信,讓奶奶幫我在楚水鎮的那個觀音廟裡求求,求什麼得什麼,可靈啦!”
蕭瑾瑜哭笑不得地撫著她激動得發紅的臉頰,“你別急,別急……我都喜歡,不必麻煩觀音娘娘了……”
“那我一樣給你生一個!”
“好……”
“不行……兩個不夠,王府太大了,我想生五個,多子多福!”
蕭瑾瑜看著她樂得發暈的模樣,胃痛都消減了,輕輕抱著她,“隨你生,生多少我都養得起……”
“真的?”
“嗯……”
“那我就一直給你生!生一輩子!”
蕭瑾瑜輕輕撫上她笑彎了的眼睛,看著她因為自己點個頭就高興成這個樣子,不知怎麼就心疼得很,“楚楚……”
“王爺,你真好!真好!”
“你才好……”
******
第二天早晨起來,不用楚楚威逼利誘,蕭瑾瑜自覺吃下了滿滿一碗小米粥,趁熱把藥喝得乾乾淨淨。
不是他突然胃口好了,只是昨晚一場雲雨之後,楚楚抱著他瘦得見骨的身子滿臉心疼地說了一句,要不就只生一個吧……
景翊飄進屋裡來的時候,蕭瑾瑜還在楚楚驚喜的目光中慢慢嚼著一塊蘋果。
看見景翊,楚楚這才想起來,昨天晚上這人好像是出了點什麼事來著……可現在這麼看著,神清氣爽,臉色紅潤,眉眼間都帶著笑意,哪像是出了什麼事的呀!
“景大哥!”
景翊笑著把一個公文本子放到蕭瑾瑜面前,一屁股坐到桌邊,順手從盤子裡拈起一塊蘋果塞進嘴裡,邊嚼邊道,“我跟小月一塊兒寫的,保證沒錯。”
蕭瑾瑜剛一打開,眉頭就蹙了起來,紙上的字既不是景翊的也不是冷月的,一筆深一筆淺,歪七扭八,還趕不上阿史那蘇烏寫得規整,“這是你倆寫的?”
“如假包換。”
看著景翊笑得滿面春光,蕭瑾瑜眉梢微揚,“在哪兒寫的?”
“床上。”
蕭瑾瑜臉色微陰,“小月呢?”
“床上歇著呢。”
“……”
蕭瑾瑜皺眉看著公文本子裡的字,看了一半就抬頭看向景翊,“你昨晚沒洗手?”
景翊一愣,“洗了啊。”
“什麼時候?”
“你走了以後,我倆洗澡的時候。”
蕭瑾瑜臉色微黑,“再往前。”
“前到哪兒?”
“摸完那些屎殼郎之後。”
景翊眯起狐狸眼,不急不慢地回憶著,“摸完以後……我就被你叫出去了,回去之後他們就已經收攤了……然後,然後就跟小月溜出去……好像是沒有。”
“但你吃過東西?”
“烤羊肉嘛,總得嘗嘗熟沒熟……”景翊臉色突然一變,“不對!我是用手抓的,然後還舔了舔手指頭……”
蕭瑾瑜看著臉色發綠的景翊,淡然點頭,“這就是了……”說著看向正一臉同情望著景翊的楚楚,“楚楚,拿盒胭脂來。”
楚楚趕忙翻出一盒胭脂,滿臉好奇地遞上來,“王爺,胭脂還能催吐呀?”
“不用催,一會兒他自己會吐……”蕭瑾瑜接過胭脂,推到景翊面前,“胭脂給你,蜂蜜生粉自己找……平白消失一晚上,大夫們或許會想要看看你的傷情。”
景翊“噌”地從凳子上跳了起來,“還去?!”
“只用探一件事,探清楚之後就隨你去哪兒。”
景翊哭喪著臉,“王爺,我昨兒晚上可差點兒就沒命了啊……”
“不是還差著一點兒嗎……你去問清楚,那些屎殼郎是誰喂的。”
“是不跟你說了嗎,就是醫帳裡一個老大夫養的啊……”
“他養的,未必是他喂的。”
“啊?”
“你查清楚,誰負責給這些屎殼郎喂食,喂的是什麼。”
“王爺……屎殼郎,你說能喂什麼……”
蕭瑾瑜冷冷一眼看過去。
“成成成……我去,我去……”
“還有,軍營裡所有用屎殼郎治惡瘡的方子,全部拿來。”
“是……”
看著景翊哭喪著臉飄出去,楚楚扯扯蕭瑾瑜的胳膊,“王爺,景大哥昨天晚上是怎麼啦?”
蕭瑾瑜淺笑,“立功了。”
楚楚睜大了眼睛,“立的什麼功呀?”
“現在還說不好……我去看看冷將軍,你在帳子裡,不要亂跑。”
“王爺,你是不是已經知道那個鬼到底是誰了呀?”
蕭瑾瑜輕輕搖頭,聲音放低了些,“只有疑凶。”
“那你是不是已經知道那個鬼是怎麼害人的了?”
蕭瑾瑜仍然搖頭,“有幾種可能,還不確定。”
楚楚抿抿嘴脣,“那……王爺,你能不能跟冷將軍說說,讓我剖兩具屍體呀……剖完我要是說不出來那個鬼是用什麼法子害人的,就讓冷將軍打我的屁股,打多少下都行!”
蕭瑾瑜微怔,皺起眉頭,“哪兩具?”
“悶在澡盆裡淹死的那個,和奔進篝火裡面燒焦的那個,這兩個就行,勒死的那個不用剖了。”
蕭瑾瑜皺皺眉頭,“去吧,叫冷月跟你一塊兒去。”
楚楚一愣,“不用跟冷將軍說啦?”
“我去說,你剖就是……再拖又要死人了。”
“謝謝王爺!”
“該我謝你……注意安全。”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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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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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30 10:05 PM
79 香烤全羊(十五)
楚楚去找冷月的時候,冷月正在沐浴,長髮散落的半身影子隱約地印在一扇火紅的絲質屏風上,再經過濛濛的霧氣柔化,光是一個模糊的影子就把楚楚看得呆住了。
楚楚沒進營帳的時候她已經聽出楚楚的腳步聲了,這會兒也隱約看見楚楚就在屏風前不遠處站著,可半晌都沒聽見楚楚出聲,冷月就出聲問了一句,“娘娘?”
楚楚這才被她叫回了神來,“師……師父!”
“娘娘有事?”
“唔……”
“急事?”
“急……也不太急。”
“等等啊,這就出來。”
“哦……哦,好……”
楚楚眼睜睜地看著冷月窈窕飽滿的影子從水裡站起來,伴著“嘩”的一聲水響,一個絕美的側影完整地投到火紅的屏風上,長頸,豐胸,纖腰,翹臀,腰背線條流暢,雙腿圓潤修長……
“師父……”
冷月擦著身子,帶著淡淡的慵懶應了一聲,“嗯?”
楚楚貪婪盯著這個影子咽了咽口水,“師父……你要是死了,肯定是世上最好看的女屍!”
屏風上的影子清晰地僵了一下。
冷月從小到大也沒少聽誇人的話,這種誇法還真是破天荒的……
“謝謝娘娘……”
冷月穿好衣服出來,楚楚還盯在她身上,盯得她心裡直發毛。
無論是在軍營還是在安王府,她都是大男人堆裡罕見的一抹艷紅,對男人們如狼似虎的眼神早就見怪不怪了,這倒還是頭一回被一個女人看得脊梁骨發涼……
“娘娘……什麼事?”
“啊……我,我來找你剖屍的!”
冷月頓時感覺肚皮正中央迅速竄起一道冰涼,汗毛都立了一片,“剖誰?”
看著冷月見鬼似的神情,楚楚趕忙擺手,“不剖你!不剖你……”說著笑盈盈地補了一句,“這麼好看的屍體,我肯定舍不得下手!”
冷月嘴角抽了一下,“謝謝娘娘……”
“我就剖兩個人,淹死的那個和燒死的那個,王爺讓咱倆一塊兒去。”
“我爹知道?”
楚楚抿了抿嘴脣,“王爺讓我先剖著,他去看冷將軍了,會跟冷將軍說……”
“看我爹?”冷月微愕,“我爹怎麼了?”
“昨晚又死了個人,冷將軍要看我驗屍,看著看著就哭暈過去了……”見冷月擰起了眉頭,楚楚忙道,“師父,你要是想去看看你爹就去吧,我一個人去驗屍也行。”
“不行……王爺的命令不能改,走吧。”
“哦……好。”
******
一進停屍的營帳,冷月向新多出來的那張席子上看了一眼,“這是昨晚死的那個?”
“是呢……”楚楚掀開自己面前那張席子上的白布,露出一具幾乎燒成炭塊兒的焦屍,頭也不抬地道,“那個人把自己剖開了,好像要在肚子裡找什麼東西。”
冷月眉梢微挑,轉頭看著蹲在焦屍身邊收拾小包袱的楚楚,“找東西?”
“嗯……我找了半天都沒找著,王爺說根本就沒那個東西,我還沒來得及問為什麼呢……不過我還是特別喜歡那具屍體。”
冷月默默向後退了半步,直直地盯著白布覆蓋下模糊的人形,握劍的手不由自主地緊了緊,“為什麼?”
楚楚把一個整齊插滿各式驗屍工具的布袋子展開擺好,扭頭向那塊席子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眼睛裡全是滿足的笑意,“我都好長時間沒見過這麼標準的男屍啦!”
“標……標準?”
“嗯!你掀開看看就知道,可好看啦!”
冷月聽得頭皮直發麻,可又禁不住想看看到底這標準好看的屍體是個什麼模樣,單膝跪下把白布一掀,待看清這個標準好看的屍體,整個人就僵在了原地。
轉頭見冷月愣愣地盯著屍體,楚楚得意地道,“我就說吧,他可好看啦!”
“這……”
冷月“這”了半天也沒“這”出個所以然來,倒是那桃花一樣的臉色變成煞白一片了。
楚楚擱下手裡的活兒,轉過身來看著像是天塌下來正好砸到腦袋上的冷月,“師父,你認識他?”
冷月僵硬地點了點頭。
“他是誰呀?”
“薛欽……薛太師的三兒子。”
冷月先前還在想,她爹再怎麼愛兵,也不至於為一個小兵的死當眾哭暈過去,現在算是明白了。
冷月明白了,楚楚還是一頭霧水地看著那個好看的屍體,“薛太師是誰啊?”
冷月一怔,“你不知道薛太師?”
楚楚茫然地搖搖頭。
“王爺沒跟你提過?”
楚楚還是搖頭。
冷月無聲苦笑,把白布重新遮上,“薛太師是王爺的師父,王爺琴棋書畫驗屍斷案全都是跟他學的,比親父子還親……你剖過他的四兒子,薛越。”
楚楚這才一臉恍然,“對!我剖過,我幫王爺剖的第一具屍體就是叫薛越,他是被如歸樓的許老闆害的!”
“這是薛越的三哥……平北將軍,薛欽。”
楚楚抿抿嘴脣,皺起了眉頭,“可是……王爺好像根本就不認識他呀。”
“薛欽剛滿十三歲就出來打仗了,在幾個戰場都待過,近幾年一直在涼州軍營,幾乎沒回過京,王爺應該沒見過他……”冷月也擰起了眉頭,“見了我爹,王爺肯定會知道,恐怕……”
冷月沒往下說,楚楚就明白了。她還記得,當時王爺聽到薛越死訊的時候把一碗滾燙的薑湯潑了他自己一身,現在想想,那會兒他心裡肯定特別難受……
這回又是薛太師的兒子死,還死得這麼慘……
“師父……”
冷月緊了緊手裡的劍,“放心,王爺一定沒事。”
“真的?”
“嗯……開始驗屍吧,不過我沒剖過屍體,這個你得教我。”
“沒問題!”
******
楚楚回到寢帳的時候蕭瑾瑜還沒回來,等楚楚梳洗好,過了午飯的時候,蕭瑾瑜還是沒回來,不知什麼時候起外面飄起了大朵大朵的雪花,大雪被烈風裹挾著,越飄越急,由點成線,由線成面,不多會兒就飄成了茫茫一片,從門口往外看去,連對面的營帳都看不清楚了。
楚楚還是挺喜歡雪的,可從沒見過這麼大的風雪,大得像是要把天地間所有的事物全都冰封起來似的,一點兒也不好看,反而可怕得很。
聽侍衛說涼州刺史來了,是薛太師的二兒子,薛茗,蕭瑾瑜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楚楚就覺得這雪更可怕了。
記起蕭瑾瑜出門的時候就只穿了那身薄薄的官服,楚楚剛想出去迎迎他,給他拿條毯子,蕭瑾瑜就被侍衛送了回來,進門的時候從頭到腳都被雪落白了,臉色也是白的,似乎比雪還要白。
“王爺!”
楚楚奔過去才發現他身上居然已經裹了一條厚厚的毛毯,一直裹到胸口,把手臂也裹了進去,楚楚幫他揭了落滿雪的毯子,看見他手裡還緊緊抱著一個手爐。
蕭瑾瑜有點迷離地看著她,雪花化成水滴掛在他細密的睫毛上,朦朧中看清楚楚的模樣,伸手捉住了她的一隻手,“冷不冷……”
“不冷……王爺,你喝酒啦?”
“就三杯……小杯……”
楚楚拂去他頭髮上的積雪,把他攙到床上,把炭盆拉到床邊,脫掉他被雪打濕的外衣,給他裹好被子,喂他吃了兩顆解酒的藥。
“昨晚才犯了胃病,怎麼能喝酒呀……”
“要賠罪……”蕭瑾瑜緊拉著楚楚的手,嘴角是帶笑的,眼睛裡卻滿是苦澀,“昨晚死的是薛欽,就在我眼皮底下……死了我都不知道……薛茗說得好,我不光是個瘸子,還是瞎子,聾子,傻子……”
“才不是呢!才不是呢!他胡說八道!”楚楚心疼地撫上蕭瑾瑜的眼睛,“師父都告訴我了,你根本就不認識那個人,不能賴你!”
蕭瑾瑜還是苦澀地笑著,“只能賴我……”
“王爺,”楚楚抿抿嘴脣,“我已經知道他們為什麼自殺了,我已經跟師父說過一遍了,師父也覺得就是這樣。”說著堅定地補了一句,“絕對不賴你。”
蕭瑾瑜勉強把身子坐直了些,“你說。”
“我剖開那個淹死的和那個燒死的,就是想看看那個淹死的吸了多少水,那個燒死的吸了多少灰。”
“嗯……”
“我發現那個淹死的吸進去的水,和那個燒死的吸進去的灰,比死人吸進去的多,比活人吸進去的少。”
蕭瑾瑜皺起眉來,那三杯接連灌下去的酒已經讓他腦子犯暈了,他把楚楚這幾句話翻來覆去琢磨了好幾遍,才得出一個結論。
“你是說……他們死前既不是死人,也不是活人?”
“對啦!”
哪兒對了……
蕭瑾瑜倚在床頭哭笑不得地揉著脹得發疼的太陽穴,“不死不活……那是什麼?”
“行屍走肉。”楚楚認真地道,“我本來說是活屍體來著,師父說叫行屍走肉更合適點兒,我也覺得師父說得這個詞更好。”
蕭瑾瑜無可奈何地拉著楚楚的手,“楚楚,我笨……你說清楚些,好不好……”
楚楚抬手在他光潔的額頭上敲門一樣地輕敲了兩下,“王爺,你真是喝醉啦……你想呀,一個人要是死了以後扔進水裡火裡,肯定就不喘氣了,那就什麼也吸不進去了。要是這個人活著,還能知道自己在幹嘛,被淹在水裡烤在火裡的時候肯定得掙扎,一掙扎就緊張,一緊張喘氣就快,吸進去的東西就很多。”
蕭瑾瑜總算聽懂了幾句,點了點頭。
“我剖的這倆人確實吸進去東西了,可吸進去的東西比正常淹死燒死的人少多了……應該是像平常人一樣慢悠悠地小口喘氣,一直喘到死的。”
“不會是因為很快就死了嗎……”
楚楚搖搖頭,“那個燒死的人死的時候有好幾個人都看見了,就是可惜那個人功夫太好,一下子就竄進火裡了,他們找水來救的時候也晚了……聽師父說,那些看見他燒死的人都說,他是喊了聲娘跳進去的,進去以後抱著一根大木棍子就不撒手了。”
“可找到原因了?”
“他們被下藥了。”
“什麼藥?”
“師父說出好幾種藥丸藥粉來,我倒是覺得有種花最像。”楚楚抿抿嘴脣,看著眉心微蹙的蕭瑾瑜,“王爺,你知道洋金花吧?”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30 10:06 PM
80 香烤全羊(十六)
蕭瑾瑜點點頭。
他當然知道洋金花,咳嗽,氣喘,風濕,疼痛,痙攣,跌打損傷,這種花主治的毛病他身上全都有,就像是老天爺專門為他量身造出來的似的,但這種產於天竺的藥至今在京城裡還是個稀罕物,且不說這味藥有多少人能用得起,就是知道這味藥的人在京城裡也是寥寥無幾。
蕭瑾瑜輕皺眉頭,“你知道洋金花?”
“以前不知道……就是先前顧先生給你開的方子裡只有這個藥我不認識,我就問他了,是顧先生跟我說的,這是個好藥,對你的病尤其好,但這也是個毒藥,不能亂吃……他說這個花是長在佛祖家裡的,那地方叫竹……竹什麼來著……”
“天竺……”
“對,天竺!那邊的人問這種花叫陀螺。”
“曼陀羅……”
“對對對!就是這個名!我也不知道為啥叫這個……”
蕭瑾瑜輕咳,“叫什麼都好……你知道這藥的毒性?”
楚楚點點頭,“顧先生跟我說了,這種花全身都是毒,籽最毒,還是甜的,人吃上幾粒就會發瘋,跟鬼上身一樣,什麼事兒都乾得出來……但是只要把毒發那段時候熬過去,醒過來,那就跟沒事兒人一樣,就是幹過什麼事兒說過什麼話都不記得了。”
蕭瑾瑜輕輕皺著眉頭,他向來不信邪門歪道,但這回的事確實邪得很,尤其是在楚楚得出那個行屍走肉的結論後,他不得不承認,目前來看,在諸多可能裡,毒藥迷亂心性確實是最合理的解釋。但和冷月一樣,他所想到的毒都是價值不菲的成藥,並且效果也只是類似,多多少少總是有些出入。
但如果是用洋金花的籽……
楚楚看著若有所思的蕭瑾瑜,貼進他懷裡,舔舔嘴脣,“王爺,年三十那天晚上,你就是中了這種毒吧?”
蕭瑾瑜一愣,“嗯?”
“我看著就像……你那會兒大半的爬出去找我,抱著我就不撒手,一個勁兒地要我親你,親了好幾遍都不夠,還非得提前娶我,我要是不答應你都要哭了,結果你醒了以後就全不記得啦!”
蕭瑾瑜聽得臉上直發燙,哭笑不得地在楚楚屁股上輕拍了一下,“我是喝醉了……”
“那你現在醉了嗎?”
“沒有……”
“那你想讓我親你嗎?”
蕭瑾瑜噎了一下,說想,臉皮厚度不夠,說不想……那是騙人的。
眼看著蕭瑾瑜窘成了大紅櫻桃,楚楚黏在他懷裡,捧著他的臉咯咯直笑,“王爺,你還是臉紅的時候最好看啦!”
“是嗎……”
“真的!你要不信就照照鏡子嘛!”
蕭瑾瑜有氣無力地合上眼睛,仰頭松鬆散散地靠在床頭上,“信……”
修煉多年的泰山崩於前而顏色不改的本事,在她面前偏偏就是一點兒用都沒有,本以為成婚之後會好一點兒,可成婚之後才發現,非但沒有好一點兒,反倒是惡化得厲害,基本上可以斷定是無藥可救了……
蕭瑾瑜原本蒼白如雪的脖頸被紅透的臉連累成了嫩嫩的粉色,這樣仰著頭,前頸伸展開來,微微泛紅的喉結就像顆香甜的果子一樣誘人,還是這麼一副任君采擷的模樣,楚楚毫不客氣地吻了上去。
突然被吻到這麼敏感的地方,蕭瑾瑜整個身子都顫了一下,喉結一動,一聲沉悶的呻吟從喉嚨口溢了出來,傳到他自己耳中,臉上又是一陣發燒。
“楚楚……別……”
楚楚吮著那顆發顫的果子不鬆口,還變本加厲地用小舌尖來回逗弄,惹得蕭瑾瑜接連不斷地從喉嚨口溢出無意識的呻吟,低沉沙啞的聲音像極了享受之餘滿足的感嘆,聽得這個可憐人連脖頸都紅透了,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聲音,恨不得索性把自己埋進被子裡悶死了事。
這些日子被楚楚折騰下來,他的身體對她的碰觸已是極度敏感,在她面前已經完全不知道定力為何物了,這會兒還帶著朦朧的酒意,他可憐的身子哪禁得住這樣的撩撥……
蕭瑾瑜的身子快要燒化了,可偏偏記得他回來之前剛吩咐下去幾件事,並且叮囑一旦辦好就直接來帳裡報告,無需通傳,這會兒就只得憑著僅存的一點兒理智強忍著不去抱她,生怕一旦碰觸到那副美好的身子就會貪心大起,想要更多……
“楚楚……不行……現在不行……”
楚楚溫軟的小手雪上加霜地溜進被子裡,探到他下面滾燙的一處,驚得蕭瑾瑜全身一震,差點兒叫出聲來。
楚楚鬆開那顆紅透了的果子,抬起頭來笑嘻嘻地看著油燜大蝦一樣的蕭瑾瑜,“又騙人,這不是已經行了嘛……”
蕭瑾瑜都快哭出來了,一動都不敢動,一點法子都沒有,只能可憐兮兮地看著她,指望把她看得心疼了,能大發善心饒他一命,“楚楚……”
可蕭瑾瑜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迷離的目光這樣眼巴巴望著她,嘴脣微啟喘息連連,根本就是一副意亂情迷的模樣。
楚楚就在他這副模樣的鼓勵下順理成章地掀了他身上的被子,伸手就要扒他的衣服,驚得蕭瑾瑜一把按住了她的手,“你再胡鬧……”
前半句氣勢提得很足,說完就卡殼了,對著她,他就算燒糊了腦子還是一句狠話都舍不得說。
楚楚偏偏還眨著亮閃閃的眼睛有恃無恐地看著他,看得他什麼脾氣都沒了,聲音不由自主地軟了回去,“別鬧……”
蕭瑾瑜說完就後悔了,被他凌亂不堪的喘息聲襯著,原本是單純警告意味的兩個字聽起來居然像極了撒嬌,連他自己聽著都滿是欲拒還迎的味道……蕭瑾瑜羞得都想咬舌自盡了。
“楚楚……”蕭瑾瑜急中生智,“我,我胃疼……”
“唔?”
“胃疼……很疼……”
楚楚舔舔嘴脣,“那你躺著,我給你揉揉。”
蕭瑾瑜剛躺下就又後悔了,那隻小手鑽進了他的衣服,貼著他發燙的皮膚不輕不重地揉著,不揉還好,這麼一揉,最後的一點兒理智也被她揉碎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把楚楚一把拉進了懷裡,貪婪地吻上那兩瓣紅潤……
被蕭瑾瑜在身子上急切地求索,楚楚咯咯直笑,“王爺,胃不疼啦?”
“閉嘴……”
“唔……”
******
一直到兩個人都沒力氣了,裹在被子裡,楚楚軟軟地窩在蕭瑾瑜汗涔涔的懷中,在他帶著清淺酒氣的嘴脣上戀戀不捨地輕吮輕咬,想象著他微皺眉頭咽下那三杯酒的樣子,不由得心疼起來,把他抱緊了。
“王爺……我相信你。”
蕭瑾瑜在她細嫩的腰背上輕撫,“嗯?”
“你別難過,你肯定能把那個凶手抓出來,給薛太師的兒子報仇。”
蕭瑾瑜淺淺苦笑,“嗯……”
沒待開口,帳簾倏地一開,一個臉色鐵青的青年人帶著兩個中年人徑直走了進來,“抓凶手?我還真是長見識了,敢情鼎鼎大名的安王爺是躺在床上摟著女人抓凶手的!”說著往床對面的桌子邊一坐,兩眼冒火地盯著裹在被子裡的兩個人,“抓啊!我看著你抓!”
楚楚被這突然闖進來的人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蕭瑾瑜懷裡縮了一縮,可聽到這幾句帶刺話,立時就按捺不住了,只是被蕭瑾瑜緊摟在腰上,動彈不得,剛想張嘴,就聽蕭瑾瑜靜靜定定地道,“薛大人請帳外稍候,本王更衣後與你詳談。”
青年人冷笑,“更什麼衣啊,安王爺身上還有東西可更嗎?”
“薛大人……”
青年人冷眼看著正狠狠瞪著自己的楚楚,“安王爺,你是被這個野丫頭糊住腦子了吧?”
蕭瑾瑜臉色一沉,“來人。”帳外的侍衛閃身進來,蕭瑾瑜冷厲地看著那人,不冷不熱地道,“請薛大人帳外稍候。”
“是。”
不等侍衛走近,青年人冷哼一聲站起身來,帶著那倆中年人拂袖而去。
“下去吧……”
“是,王爺。”
蕭瑾瑜輕皺眉頭合上眼睛,楚楚小心地看著蕭瑾瑜發白的臉色,撫著他微微起伏的胸口,“王爺,你別生氣……”
“對不起,下次不會讓人隨便進來了……”
“王爺……那個薛大人,是不是就是薛太師家當刺史的那個兒子啊?”
蕭瑾瑜輕輕點頭,“嗯……涼州刺史,薛茗。”
“你是王爺,比刺史大,他這樣說你,就不能治他的罪嗎?”
蕭瑾瑜無聲輕嘆,撐著身子慢慢坐起來,“他只是喝醉了……我去辦事,你在帳裡幫我寫好屍單。”
想著薛茗剛才那副要吃人的模樣,楚楚摟上蕭瑾瑜的腰,“王爺,我能不能陪你去啊?”
“不行……這是公務。”
“我是你的仵作!我能幫你談公務!”
蕭瑾瑜淺笑,在她頭頂輕吻,“你是我的娘子……幫我熬碗粥吧,剛才沒顧得上吃東西,餓了。”
楚楚抿抿嘴脣,“好……南瓜小米粥行嗎,養胃的。”
“好。”
“外面還下著雪呢,你多穿點兒。”
“嗯……”
******
侍衛送蕭瑾瑜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風雪也小了不少,外面白茫茫的一片,也沒有蕭瑾瑜臉色白得厲害。
“王爺,你回來啦!”
蕭瑾瑜像是累壞了,虛軟地靠在輪椅裡,勉強揚了揚嘴角。
楚楚擔心地看著他,“王爺,薛茗是不是為難你了?”
蕭瑾瑜微微搖頭,“他刺史府了……”
楚楚伸手抓起蕭瑾瑜搭在扶手上的手,這雙剛才還在她身上溫柔撫摸的手這會兒冷得像冰塊一樣,僵得握都握不起來,楚楚心疼地把這雙手捧到嘴邊哈氣暖著,“你去哪兒了呀,怎麼凍成這樣啊?”
“去幾個死人的地方看了看,還有景翊出事的地方……我答應薛茗,明天日落前結案……”
“王爺,你已經知道凶手是誰啦?”
“還要等幾個回話……屍單寫好了?”
“都寫好啦,保證沒錯!”
“粥呢……”
“也熬好了,在小爐子上熱著呢。”
“我想吃……”
“好,我這就給你盛去!”
楚楚把粥端來的時候,蕭瑾瑜正靠在輪椅上緊皺著眉頭,臉色比剛才還要白,額頭上蒙了一層細密的冷汗,身子微微發抖著。
“王爺,你怎麼啦?”
蕭瑾瑜沒答,只是把手伸給了楚楚。在外面凍了幾個時辰,回到帳裡一暖,風濕一下子就犯了起來,這樣的疼法,恐怕幾個大骨節已經腫的不成樣子了。
看到蕭瑾瑜腫起來的手腕,楚楚二話不說把他攙到床上,喂給他幾顆藥,拿來藥酒小心地給他揉著。
關節腫得厲害,輕輕一碰就會疼得全身發顫,蕭瑾瑜咬著牙一聲不出,冷汗把身下的床單浸透了,嘴角還勉強牽著一絲笑,滿目歉意地看著眼圈微紅的楚楚。
楚楚給他仔仔細細揉了兩遍,又把他疼得發僵的身子按摩了一遍,才給他擦了擦汗,把兩床被子嚴嚴實實地裹到他虛弱的身子上,“王爺,你好點兒了嗎?”
蕭瑾瑜微微點頭,“不疼了……”
“你想喝粥,還是想睡一會兒啊?”
“喝粥……”
“我喂你吃吧。”
“好……”
楚楚重新盛了碗熱粥,坐在床邊慢慢喂他吃,蕭瑾瑜明顯沒有胃口,吃得很費勁兒,還是努力吃著,一直把整碗粥都吃乾淨了。
蕭瑾瑜歉意地看著楚楚驚喜的神情,“結了這個案子,我一定好好養身體……你幫我……”
“王爺?”
“得生個健康的孩子,不能像我這樣……苦了你……”
楚楚一愣,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一頭扎進蕭瑾瑜的懷裡,“謝謝王爺!”
“該我謝你……”
作者:
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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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30 10:06 PM
81 香烤全羊(十七)
蕭瑾瑜躺了不到半個時辰就發起燒來,裹著兩床被子還冷得微微發抖,炭盆擱在床邊也不管用,楚楚就鑽進被子裡抱著他,小火爐一樣熱乎乎的身子把蕭瑾瑜暖得很是舒服,挨在她懷裡不多會兒就睡熟了。
迷迷糊糊醒過來的時候天還沒亮,燒也沒退,頭暈頭痛得厲害,身子疲乏得像是被抽空了一樣,蕭瑾瑜往那個溫熱得恰到好處的懷抱裡蹭了蹭,把這熱源摟緊了些,舒服地輕哼了一聲,眼皮都懶得抬一下,本想在這美好的懷抱裡輕吻幾下再接著睡一會兒,可剛吻了兩下就覺得似乎有點兒不大對勁兒。
這懷抱暖是很暖,可似乎寬了些,癟了些,硬了些,並不像先前那麼軟綿綿的,聞上去也沒有那股熟悉的皂角蒼術的氣味,倒是有股格外香甜的胭脂味……腰背的線條粗硬了不少,皮膚光滑細膩卻失了幾分柔軟……
一隻手輕柔地撫上他的虛軟無力的身子,雖然已經極盡溫柔,還是明顯比楚楚那雙溫軟的小手硬了許多,也大了許多……
要不是楚楚,誰敢躺在他的床上,還這樣抱著他!
蕭瑾瑜趕忙睜眼,抬頭對上那張人畜無害的笑臉,差點兒一口氣沒提上來。
“景翊……鬆手!”
景翊指指蕭瑾瑜還緊摟在他腰上的手,“王爺,你得先鬆手啊……”
“……”
蕭瑾瑜剛鬆開手就嗆咳起來,咳得身子發顫,骨節中剛消停下來疼痛又肆虐起來,眨眼工夫就出了一身冷汗。
景翊伸手順著他起伏不定的胸口,“要不……你再抱一會兒?”
被一道恨不得立馬把他端上驗屍台的目光瞪過來,景翊迅速扶蕭瑾瑜躺下來,翻身滾出被窩一直滾到床角,抱頭蹲好。
蕭瑾瑜好半天才緩過勁兒來,身上僅有的力氣和睡意一起散得乾乾淨淨,側頭看著全身上下只有一條褻褲的景翊,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沉聲道,“說……幹什麼?”
景翊頭也不抬,聲音裡滿是怨念,“抱過瘦的沒抱過這麼瘦的,抱緊點兒就硌得全身骨頭疼,我能幹嘛啊……”
蕭瑾瑜臉上五色交雜,心中萬馬奔騰,這會兒景翊要是離他足夠近,鑒於沒有揍他的力氣,蕭瑾瑜一定毫不猶豫地咬他一口。
蕭瑾瑜聲音陰沉一片,“我問你進來幹什麼……”
景翊抬頭眨著滿是無辜的狐狸眼,用一種委屈得都快哭出來了的動靜道,“不進被窩怎麼給你暖身子啊……”
蕭瑾瑜蓋在被子裡的手默默攥起了拳頭,額頭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我問你……進我寢帳來幹什麼!”
景翊更委屈了,“你不是說一旦查清隨時來報嗎……”
蕭瑾瑜臉色鐵青,“你這是在報告嗎?”
景翊滿眼幽怨,“我是要報告啊,可你家王妃娘娘非要讓我等你睡夠了才再說。”
蕭瑾瑜這才留意到楚楚壓根不在寢帳裡,“她人呢?”
“給你煎藥去了,怕你冷,讓我上床替她給你暖身子……”
“……!”
“我這也是奉命辦事兒,王爺你得體念下情啊……”
這事兒要沒有他那寶貝王妃的吩咐,借給景翊十個膽子他也未必敢乾,蕭瑾瑜只得深深呼吸,“說,查到什麼了。”
“那什麼……”景翊抿了抿薄脣,指指蕭瑾瑜身上的被子,“進去說行嗎?”
“不行。”
景翊抱膝坐下縮成一團,裹著左腿的繃帶上還像模像樣地滲出團團足以亂真的血色,滿臉可憐兮兮地望著一臉冰霜的蕭瑾瑜,“冷……”
可惜他這模樣蕭瑾瑜見多了,“下去,穿衣服。”
景翊怏怏地爬下去,慢條斯理地把扔在地上的衣服撿起來,在那身髒兮兮的軍服裡摸了一陣子,掏出兩張紙放到蕭瑾瑜床頭的矮幾上,“那罐子屎殼郎是幾個搗藥的夥計輪流幫老大夫喂的,就用軍營裡的馬糞……軍營裡常用的帶屎殼郎的藥方都在這兒了。”說著滿臉怨念道,“要不是那老大夫跟盯賊似的盯著我不放,我也不至於這會兒才給你送來。”
“盯你?”
“就怕我碰他那些屎殼郎……他說上回賭完之後,我拿的那個屎殼郎就死了。”
蕭瑾瑜眉心輕蹙,“只你拿的那個死了?”
“是啊……所以我一問屎殼郎的事兒他就瞪我。”
“你再回去一趟……拿幾個屎殼郎來。”
景翊一愣,“啊?”
“還有……明日未時在中軍帳開堂審案,”蕭瑾瑜輕輕合上眼睛,“相關文書會送至冷月處,明日我主審,你做堂審記錄。”
景翊“噌”地跳了起來,動作之快都對不起他小腿上裹的那層厚厚的繃帶,“我做記錄?!”
“要麼你審,我做。”
“不是不是……”景翊快哭出來了,“王爺,你也知道這是誰的軍營……看在我給你暖身子的份兒上你就饒了我吧!”
蕭瑾瑜毫不猶豫,“今晚把相關文書都整好,明日審完立即整合卷宗,務必於兩日內送入宮中。”
“王爺,這都三更了啊……”
“嗯……先把屎殼郎送來吧,小心行事,別驚動任何人。”蕭瑾瑜掃了眼景翊光溜溜的上身,“明日聽審的除了冷將軍,還有涼州刺史衙門和突厥王子阿史那蘇烏……你記得穿好衣服。”
景翊一愣,“你讓阿史那蘇烏到營裡聽審?”
“堂審還需他幫個忙。”
******
景翊剛走,楚楚就端著藥碗鑽進了帳子,笑嘻嘻地溜到床前,“王爺,你醒啦?”
舍不得瞪她,蕭瑾瑜索性閉起了眼睛。
“我看見景大哥出去啦。”
蕭瑾瑜不出聲,那隻溫軟的小手撫上了他的額頭。
“怎麼還這麼燙呀……藥煎好了,趁熱喝了出點兒汗,能好一點兒。”
聽這關切擔心的動靜聽得心疼,蕭瑾瑜無可奈何地睜開眼,“已經出汗了……”
“啊?”楚楚把手伸進被子裡,摸了下他身上的衣服,還真是濕漉漉的,“是不是被子蓋得多了,熱的呀?”
“嚇的……”
“嚇的?”楚楚眨眨眼睛,滿臉同情地摸上他慘白的臉,“你做噩夢啦?”
睡前還是被心愛的女人抱著,一覺醒來卻是躺在一個大男人的懷裡,他還迷迷糊糊地在人家懷裡那樣撫摸磨蹭……這能比做噩夢差多少?
“差不多……”
楚楚撫著他汗淋淋的額頭,心疼地埋怨道,“景大哥就沒拍拍你嗎?”
蕭瑾瑜差點兒吐血,慘白的臉也憋出了紅暈,“楚楚……你怎麼讓……讓別人抱我……”
楚楚爽快地一笑,“景大哥不是外人!上回不就是他把你從秦郎中家的地窖裡抱出來的嘛,你那會兒一件衣服都沒穿,還是他把自己的衣服給你穿上的呢!”
“……這兩碼事……”
楚楚一臉迷茫,“為什麼呀?不都是抱著你嗎?”
“……”
“你說過,軍營裡除了你就只能相信師父和景大哥,”楚楚抿抿嘴,“我還是更願意讓景大哥抱你……”
“楚楚……”蕭瑾瑜有氣無力地看著她,“我只願意讓你抱我……”
楚楚一下子樂開了,“真的?”
看她這副美滋滋的模樣,蕭瑾瑜好氣又好笑,“再讓別人抱我,也不讓你抱了……”
“不讓不讓!以後再也不讓別人抱你啦!”
“喂我吃藥……”
“好!”
“然後抱我睡覺……”
“好!”
******
伺候蕭瑾瑜把藥喝完,楚楚給他換了身乾衣服,鑽進被子裡把他還在發冷的身子抱住,“王爺,你好點兒了嗎?”
“嗯……”
楚楚把他抱得更緊了點兒。
想起剛才景翊的話,蕭瑾瑜抬手在她腰背上拍了拍,“別抱這麼緊……”
“唔?”楚楚趕忙鬆手,抬起頭來緊張地看他,“我弄疼你啦?”
“沒有……”蕭瑾瑜臉上微微泛紅,淺淺苦笑,“抱這麼緊,不咯得慌嗎?”
楚楚隔著衣服撫過他瘦得突兀的肋骨,“是有一點兒,你太瘦啦……不過我還是喜歡!你什麼樣我都喜歡!”
蕭瑾瑜默默嘆氣,“楚楚……吃什麼能長胖點兒?”
“唔……吃肉吧。”
蕭瑾瑜苦笑,撫著她凹凸有致的身子,“你總吃肉,也不見胖……”
“我閑不住,老是四處跑!”
“正好……我不能跑,應該能吃胖點兒……”
楚楚驚喜地看著他,“王爺,你想吃肉啦?”
蕭瑾瑜一臉誠懇地點點頭。
“我明天就給你做!”
“好……”
******
楚楚被身邊動靜驚醒的時候天剛濛濛亮,身邊人正小心而吃力地坐起身來。
“王爺……”
蕭瑾瑜在她額頭上輕吻,“我就在這兒看點東西,你睡就好。”
“你還發燒嗎……”
蕭瑾瑜抓起她的手放到自己額頭上,“不燒了。”
楚楚翻身窩進他懷裡,摟住他的腰,睡眼惺忪地看著他,“是要查案子嗎?”
“嗯……還早,你再睡一會兒吧。”
楚楚揉揉眼睛坐起身來,扶他坐好,把枕頭墊在他腰後,下床把燈台從桌上拿到床頭矮幾上,才爬上床鑽進被窩重新窩進他懷裡,“我陪你看。”
蕭瑾瑜輕笑,“好。”
蕭瑾瑜拿過景翊留在床頭的兩頁紙,淺蹙眉心細細看著。楚楚本來就是想陪陪他,想著他風濕犯得厲害,幾乎沒法活動,要是想拿點什麼她還能及時幫幫他,可就是迷迷糊糊地往紙頁上掃了一眼,楚楚也皺起眉頭來。
“王爺,這是藥方吧?”
“嗯……”
“你不是要查案子嗎?”
“嗯……我在找凶器。”
楚楚一愣,抬頭看著蕭瑾瑜認真的神情,抿了抿嘴脣,“王爺……是不是我驗錯了啊?”
蕭瑾瑜微怔,“嗯?”
楚楚坐直了身子,“王爺,他們不是因為中洋金花毒自殺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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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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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30 10:07 PM
82 香烤全羊(十八)
蕭瑾瑜伸手把一臉失落的楚楚拉回懷裡,在她圓滑的肩頭輕撫,帶著濃濃的笑意頷首看著她,“你不是總說,你驗的肯定沒錯嗎?”
楚楚抿著嘴脣,貼在他懷裡小聲地道,“我就怕萬一驗錯,那個薛刺史又得說那種話了……”
蕭瑾瑜淺淺苦笑,順著她柔軟的脊背,“薛茗是個好官,清正廉明,嫉惡如仇,就是性子太直,脾氣太急,常常口無遮攔……他在京裡任職三年就把大小官員全得罪光了,薛太師沒法子,才求皇上把他調到這麼偏遠的地方來當官的。”
楚楚氣鼓鼓地道,“那他現在也不能在涼州當官了。”
蕭瑾瑜微怔,“為什麼?”
楚楚撅起小嘴,“因為他把咱倆也得罪啦!”
蕭瑾瑜差點兒笑出聲來,摸著楚楚的腦袋,“傻丫頭……他來軍營之前還不知道薛欽的事,是驛丞告訴他我到軍營來了,他怕我住在軍營裡受不了,來接我去刺史府住的,我沒答應,他就火了……”
楚楚半信半疑,“真的?”
蕭瑾瑜微微點頭,“昨天回來的時候外面下大雪,我不拿手爐不蓋毯子他就擋在門口不讓我出去……”
“那……那他幹嘛催著你結案呀?”
蕭瑾瑜苦笑,“他說涼州的雪一下就是好幾天,我再磨蹭下去非凍死在這兒不可……”
楚楚摸著蕭瑾瑜單薄的身子,“他還真是好人。”
如今在她眼裡,對王爺好的才能算是真正的好人。
蕭瑾瑜好氣又好笑,在這墻頭草的小腰上輕擰了一下,“我就這麼不濟嗎……”
楚楚毫不猶豫地用力點頭,看得蕭瑾瑜差點兒翻白眼。
“王爺……我要是沒驗錯,那洋金花不就是凶器嗎?”
“這凶器在哪兒?”
“在……在凶手那!”
蕭瑾瑜啼笑皆非地揉了揉她的頭頂,“那凶手在哪兒?”
楚楚一愣,一骨碌爬了起來,睜圓眼睛盯著蕭瑾瑜,“王爺,你還不知道凶手是誰啊?”
蕭瑾瑜淡淡地搖搖頭,那股靜定勁兒好像楚楚問的是他吃沒吃飯似的。
“你,你不是說,天黑之前就得結案嗎!”
蕭瑾瑜微微點頭,“已經交代下去了,未時開堂,全營的人一起聽審,阿史那蘇烏和薛茗也會來。”
楚楚急了,扒上蕭瑾瑜的肩膀,看著這個滿臉淡然的人,“你還不知道誰是凶手,怎麼審案啊!”
“凶手在堂上現找就好……要是升堂之前能把凶手害人的法子搞清楚,可以審得快一些。”蕭瑾瑜淺淺苦笑,再次把那個熱乎乎軟綿綿的小身子拉回懷裡,“不然耗得久了,恐怕又得暈在堂上了……”
“凶手害人的法子……不就是下毒嗎?”
“怎麼下的毒?”
楚楚抿抿嘴脣,“這個從屍體上看不出來,我不能瞎說。”
“這回還真要從屍體上看……”
“啊?”
“死的這幾個人都是將軍,常年出生入死,心思細密得很,往往除了自己誰都不信,想在他們身上打主意很難……”蕭瑾瑜把手裡的兩張紙拿到楚楚眼前,“他們死前都受過傷,用過藥,最可能動手腳的就是這些藥。”
楚楚盯著紙頁看了一陣,“這些方子裡……怎麼都有屎殼郎呀?”
“都是軍營裡用來治惡瘡的方子……他們四人死前都用過帶屎殼郎的方子治惡瘡,未免打草驚蛇,我沒讓景翊細問,只拿來了這些可能的方子。”
“唔……”楚楚皺著眉頭仔細看了一會兒,突然指著其中一行,“這個!應該是這個!”
“為什麼?”
“只有這個方子是用醋調藥末往身上抹的,我記得,除了那個燒死的,其他三個屍體上都有醋味!我第一回驗屍的時候就聞見了!”
蕭瑾瑜眉心微緊,“怎麼沒見你寫在屍單上?”
楚楚小臉一紅,埋到蕭瑾瑜懷裡,“我還以為是我吃醋的味兒呢……”
蕭瑾瑜好氣又好笑地拍拍她的腦袋,要是吃醋還真能吃出味兒來,那他吃醋那會兒,恐怕突厥營裡的人都能聞見了……
“楚楚……這可是外敷的方子。”
“外敷也行!顧先生說過,洋金花的毒敷在外面跟吃下去效果一樣,就是毒發慢一點兒。”
“顧先生還說什麼了?”
“唔……他說只要你好好養身子,想生幾個孩子都沒問題!”
蕭瑾瑜臉色一黑,“楚楚……我問的是洋金花。”
“哦……那就沒啦。”
蕭瑾瑜細細地看著那個方子,這方子很簡單,把活屎殼郎放到蜜湯裡浸死,焙燒成末,用醋調勻敷到挑破的瘡上就行了。
屎殼郎,蜜湯,醋……
“楚楚,洋金花毒對蟲子有效嗎?”
“我也不知道……”
蕭瑾瑜輕嘆,折起了手裡的紙頁,“只能試試了。”
“試什麼呀?”
“楚楚……還想睡嗎?”
楚楚搖搖頭,一想到案子就興奮,哪還有什麼睡意。
“咱們賭一場吧。”
“賭什麼呀?”
“屎殼郎。”
******
不知什麼時候屋裡桌上多了只反扣的碗,楚楚照蕭瑾瑜的話掀開一看,果真有兩隻肥嘟嘟的屎殼郎爭先恐後地爬了出來。
“王爺,這是哪兒來的呀?”
“景翊……抓的。”
楚楚把這兩隻黑乎乎的小東西抓進碗裡,饒有興致地看著它們不死心地扒著光溜溜的碗壁,徒勞地把圓乎乎的身子往上拱,“王爺,怎麼賭呀?”
蕭瑾瑜鬆散地靠在輪椅裡,“在桌子上畫兩條線,把它倆放在線上,賭哪只先跑到頭。”
楚楚皺起眉頭看著碗裡這兩隻四下亂爬的黑胖子,“它們……會跑直線嗎?”
“跑歪了就撥回線上去,繼續跑。”
“唔……”楚楚指著一隻手腳並用拼命扒拉碗壁的屎殼郎,“我看它勁頭大,肯定跑得快!”
蕭瑾瑜淺笑,“隨你選……不過我得給我的那隻下毒,洋金花毒。”
楚楚咯咯直笑,“那你可得把它看好了,可別跑到一半就自殺啦!”
“好……”
“那咱們賭什麼彩頭呀?我可沒錢!”
“不賭錢……”蕭瑾瑜在楚楚身上掃了一眼,“賭衣服吧。”
“衣服?”
蕭瑾瑜輕勾嘴角,“誰輸了誰脫。”
“好!”
楚楚在地上畫了線,蕭瑾瑜把楚楚留給他的那隻放到一個茶杯裡,從懷裡拿出一個小紙包,往茶杯裡倒了一小撮粉末,等這隻慵懶的屎殼郎在裡面慢悠悠地撥拉了一會兒,就掏出手絹把它捏了出來。
“王爺,準備好啦?”
“嗯。”
“一,二,三……開始!”
兩隻屎殼郎剛爬了兩步楚楚就傻了眼,蕭瑾瑜的那隻雖然爬得不急不慢的,可就是乖乖沿著直線爬,她的這隻爬得倒是挺快,可就是一會兒東一會兒西,把她忙活得出了一頭汗,到底還是蕭瑾瑜的那隻先爬到了底。
蕭瑾瑜用手絹捏著,氣定神閒地把兩隻屎殼郎收回碗中,笑著把氣鼓鼓的楚楚拉到身邊,“我的彩頭呢?”
楚楚這才在他滿眼的笑意裡反應過來,“王爺!你……你早就知道呀!”
“不確定……所以才要試試。”
楚楚急紅了臉,“你……你耍賴!”
蕭瑾瑜笑意微濃,“願賭服輸,仵作行的人不能說話不算數。”
楚楚咬咬嘴脣,眨眨眼睛,突然伸手揭了蕭瑾瑜蓋在腿上的毯子,蕭瑾瑜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楚楚三下五除二地扒了個乾淨。
“你……”
楚楚理直氣壯地看著無力還手的蕭瑾瑜,“你光說輸了的脫,又沒說脫誰的!”
“……!”
“王爺,脫都脫了……”
“……楚楚,我今天要升堂……”
“唔……”
“你輕點……”
“嗯!”
******
未時不到,楚楚跟蕭瑾瑜一塊兒去中軍帳的時候,諸將士已經按級別圍著帳子四面列隊站好了,黑壓壓齊刷刷的全是人,一眼看不到邊兒。
跟薛茗說得一樣,雪細細碎碎地下了一夜都沒停,天亮之後又飛起了鵝毛大的雪片,這一片將士們的頭上肩上落滿了雪,一個個紋絲不動,滿面陰雲,看得楚楚心裡直打鼓。蕭瑾瑜倒是脊背立得筆直,一張臉上清冷靜定,一路過去目不斜視,好像這群人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中軍帳四面帳簾都卷了起來,老遠就能看見帳中朝南擺著一張案台,案台左右兩邊擺了幾張紅木大椅子,帳中已經站了不少人,楚楚打眼就認出了站在最前面的冷沛山和薛茗。這兩個人一個比一個臉冷,其餘幾個下級官員一個比一個緊張,明明是大冬天,風吹著雪飄著,這些人腦門上的汗珠卻是一個比一個飽滿。
不說別的,單說這案子是安王爺奉皇命大老遠趕來親查親審的,就絕對值得這些人緊張了。
楚楚緊跟在蕭瑾瑜身邊,一身利落的仵作打扮,冷沛山把他們迎進去之後盯著楚楚愣了半晌,才把那聲娘娘喊了出來,哪知楚楚連連擺手,“我是來當仵作的,叫我楚丫頭就行啦!”
一想起那晚楚楚在薛欽肚子裡翻箱倒櫃的時候那種滿臉興奮兩眼發亮的模樣,冷沛山這個砍過無數腦袋的老將也禁不住全身冒寒氣,“使不得使不得……您當仵作,也得是娘娘……”
冷沛山話音未落,站在他旁邊的薛茗就皺起了眉頭,不冷不熱地打量著楚楚,“楚丫頭?”
蕭瑾瑜把楚楚往後攔了攔,“她是安王妃,也是安王府的仵作……本案屍檢由她負責。”
薛茗盯著楚楚冷冷一哼,“安王爺倒是一勞永逸,找媳婦還找了個會安排後事的……”
蕭瑾瑜臉色剛黑了一層,就聽帳外傳來一聲朗笑,“這話可不能亂說,小心安王爺活剝了你!”
楚楚扭頭一看,一身突厥盛裝的阿史那蘇烏由兩個漢軍將領帶著走進帳來,身邊跟著一身苗人打扮的都離,都離見到楚楚就齜牙一笑,蕭瑾瑜默默把楚楚拉到了身邊。
阿史那蘇烏眯眼看著蕭瑾瑜,笑得意味深長,“安王爺,氣色好多了嘛!”
蕭瑾瑜不冷不熱地回過去,“勞蘇烏王子掛念。”
“冷將軍,”阿史那蘇烏轉頭看向盯著他兩眼直冒火的冷沛山,目光柔和親切得像看著分別已久的媳婦似的,“別來無恙啊。”
冷沛山冷哼了一聲,拳頭在身後捏的咯咯直響,楚楚還隱約聽到了一聲磨牙的動靜。
阿史那蘇烏含笑看著一臉冰霜的薛茗,“聽說薛大人是出了名兒的暴脾氣,這些年一直給薛大人添麻煩,薛大人能忍到這個份兒上,我還真是有點兒受寵若驚了……初次見面,帶了兩壇突厥的好酒,上回宴請安王爺的時候就喝的這個,王妃娘娘喜歡得很,薛大人可千萬別嫌棄啊!”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30 10:08 PM
83 香烤全羊(十九)
薛茗臉色一陰,眼睛裡立時聚起了火氣,一句話剛到嘴邊,余光瞥見一個往中軍帳走來的身影,一愣,眼睛裡的火氣一下子煙消雲散了。
蕭瑾瑜本來還在猶豫,是把薛茗的話攔下來,還是讓他倆掐上一會兒熱鬧熱鬧,看到薛茗突然直愣愣地盯向帳外,也順著薛茗的目光看了過去。
外面鵝毛大雪靜靜地飄著,一個身形高挑挺拔的女子穿著一襲石榴紅的盛裝長裙,手裡擎著一把紅油傘,不疾不徐地向大帳走來,長長的石榴裙滾著雪白的兔毛邊,一直拖到雪地上,地上的積雪足有沒過腳腕的深度,這女子卻腳步輕盈得像踩著雲彩慢慢飄來似的。
茫茫白雪裡,這女子就像朵怒放的石榴花,媚而不妖,清絕出塵,嬌艷得讓人心疼,熱烈得讓人心動,蕭瑾瑜坐在大帳裡都能清晰地感覺到全軍將士向這個女子投來的如狼似虎的目光。
阿史那蘇烏也眯眼看著,看得都離氣鼓了腮幫子,在他眼前上躥下跳地擺手阻擋,讓阿史那蘇烏一把把他揪到了身後。薛茗就像被抽了魂兒一樣直勾勾地看著,看著這女人走到帳邊輕輕地抖落傘上積雪,把傘收起來立在帳邊,頷首款款走到蕭瑾瑜面前委身跪拜,“拜見安王爺。”
聲音柔而不弱,謙恭中帶著一分淺淺的怯懦,頷首跪拜時幾縷青絲垂下,如瀑的黑髮在肩背上鋪展開來,薛茗還從沒對任何女人有過的感覺,連她的正臉都沒看清就直覺得五臟六腑化成了一片,身子和腦子都在發熱,喉結上下動了一下,差點兒就要衝過去把她攙起來。
蕭瑾瑜淺淺蹙著眉頭,據他所知,這軍營裡總共就兩個女人,一個是站在他身邊正兩眼鋥亮地看著這個美人的楚楚,一個是被他派去辦事的冷月。這女人不及冷月飽滿,但比冷月還要高挑,舉手投足間清逸遠多於柔媚,這樣看著,隱約覺得有些熟悉……
蕭瑾瑜臉上波瀾不興,含混地回了一句,“起來吧。”
“是。”
女人一抬頭,蕭瑾瑜一怔,一張臉瞬間陰成了黑鍋底。
就算有這樣精緻清麗的容妝包裹著,蕭瑾瑜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景翊那雙楚楚可憐的狐狸眼。
知道他怕冷沛山,還不知道他居然能怕到這個地步……
這會兒讓他換回去也來不及了,尤其看到薛茗那樣魂不守舍的眼神……
蕭瑾瑜深吸了一口氣,勉強扯起發抽的嘴角,“新入安王府掌管卷宗的小翊姑娘……此案一經審結,卷宗需立即呈入宮中,就直接由小翊姑娘來做堂審記錄了。”
冷沛山眉頭微緊,“這姑娘是何時來的?也沒見安王爺吩咐……”
景翊默默低頭向後縮了一步,蕭瑾瑜靜靜定定瞎編胡扯,“小月昨天接來的,就跟小月住在一起了。”
冷沛山一本正經地抱了抱拳,“怠慢姑娘了。”
景翊一絲不苟地淺淺一拜,“不敢。”
阿史那蘇烏把都離扯在身後,正兒八經地在景翊身上來回掃了好幾遍,最後盯著景翊不知道拿什麼東西微微墊起的胸脯,眯著眼睛笑道,“安王爺,你們漢人成天天說自家物阜民豐,怎麼女人的身子一個比一個平啊?”
景翊嘴角抽搐了一下,額頭隱隱發黑。
蕭瑾瑜眉心微蹙地看向景翊的胸脯,想必是有冷月傾力相助,這麼看著已經比他上回扮女人的時候像樣多了……
楚楚抿了抿嘴脣,低頭偷偷往自己胸前看了看。
眼看著薛茗甩給阿史那蘇烏一道冷得足以殺人的目光,蕭瑾瑜及時輕咳兩聲,“既然人齊了……升堂吧。”
******
蕭瑾瑜往案台後面一坐,滿帳的牛鬼蛇神立馬都消停下來,阿史那蘇烏在案台左手第一位落座之後,眾人就按品級該坐的坐該站的站了。楚楚規規矩矩地站在最末位,遠遠地看著不怒而威的蕭瑾瑜。
蕭瑾瑜聲音微沉,“一切繁文縟節免了……只有一樣,本案特殊,為保今日順利審結此案,擾亂公堂者,立斬。”
“是。”
“來人,請死者。”
蕭瑾瑜聲音剛落,八名將士抬進來四個蓋著白布的擔架,整整齊齊地擺在地上。看著四個擔架,冷沛山粗重的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疙瘩,薛茗抿起了微乾的嘴脣,都離早就縮到了阿史那蘇烏的椅子後面,眨著滿是恐慌的眼睛。
“四名死者,正五品將軍程昱,正四品將軍張鵬,從四品將軍鐘祥,正三品將軍薛欽,經仵作檢驗……皆系因病身亡。”
楚楚抿了抿嘴脣,薛茗身子僵了一下,阿史那蘇烏眉梢微挑,冷沛山差點兒跳起來大喝一聲“不可能”,但礙於蕭瑾瑜說在前面的話,只得把一張臉憋成了荔枝皮。
蕭瑾瑜像是絲毫沒注意到眾人的反應,繼續靜靜定定地道,“來人,請醫帳大夫三人,配藥夥計六人。”
九個人被帶上來的時候臉色一個比一個白得厲害,尤其是看到縮在阿史那蘇烏身後的都離的時候,有個看起來又瘦又小的夥計一下子鑽到了一個身寬體胖的夥計身後,兩條腿哆嗦得路都走不順溜了,冷沛山一眼狠瞪過去,小夥計膝蓋一軟,撲通一下就跪了下來,連連磕頭,“王爺饒命!王爺饒命!”
小夥計這麼一跪,剩下的八個人也都爭先恐後地跪了下來,“王爺饒命!”
蕭瑾瑜輕咳了兩聲,雲淡風輕地看著堂下的九個人,“別急……你們之中就只有一個該死,那個該死的喊饒命就可以,其他人不用喊了。”
堂下頓時沒動靜了。
“冷將軍,”蕭瑾瑜淡淡地看向臉色由荔枝皮變成了黑鍋底的冷沛山,“這九人可都是你營中醫帳裡的人?”
“回王爺,正是。”
“他們是如何被選來的?”
“三位大夫是皇上命太醫院精心挑選的,六位配藥夥計是由三位大夫在涼州境內幾大醫館的大夫中選來的。”
蕭瑾瑜輕輕點頭,向堂下掃了一眼,“既然都是經驗豐富的大夫……蘇烏王子,可否允許這幾位給都離先生瞧瞧?”
阿史那蘇烏轉頭看了看還縮在他身後的都離,“行啊,反正他毛病不少。”
聽阿史那蘇烏這麼一說,那又瘦又小的夥計連連磕頭,聲音裡都帶上了哭腔,“王爺明察,王爺明察……小的就是個配藥的,配藥的……”
“不用怕……”蕭瑾瑜不急不慢地道,“只要小心些,都離先生不會隨便對人施法的。”
小夥計臉色又白了一層。
“一刻內未出診斷結果者,與凶手同罪……你們所寫的診斷結果皆會收入卷宗呈到皇上面前,務必要字跡清晰。”
九人立馬爭先恐後地爬起來,齊刷刷地衝向都離,都離被這陣勢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再往後縮,就被阿史那蘇烏一把拎到了前面,阿史那蘇烏板著臉對都離低斥了幾聲,眾人都沒聽懂,都離倒是立馬安靜了下來,麻利地輓起袖子把左胳膊伸了出來。
九人匆匆摸過都離的手腕,奔到一張桌子前迅速寫下診斷結果,果真在一刻之內齊齊地交到了蕭瑾瑜面前。
蕭瑾瑜草草地在紙頁上掃了一遍,轉頭看向阿史那蘇烏,阿史那蘇烏看向都離,都離抿抿嘴脣,眨眨眼睛,乾脆利索地抬手一指。
蕭瑾瑜看著被都離指著的那個配藥夥計,抽出一張紙頁,“你叫……吳琛?”
夥計愣了一愣,“是……是。”
蕭瑾瑜靜靜看著他,“你知道都離先生為什麼指你嗎?”
“小的不知。”
“因為你給他摸脈的時候手最穩。”
冷沛山一愣,錯愕地看向勾著嘴角的阿史那蘇烏,這事顯然是蕭瑾瑜和阿史那蘇烏商量的好的,但這個冷臉鐵面的王爺和這個嬉皮笑臉的兔崽子怎麼就搞到一塊兒去了……
“你知道我為什麼叫得出你的名字?”
“小的……不知。”
“因為九個人交上的診斷裡你的字不是最好看的,但是最清晰工整。”蕭瑾瑜沉下眉心,冷然看著這個臉色微微發白的人,“他們都怕都離,比怕皇上還怕……只有你不怕,因為只有你知道都離根本就不會什麼法術,苗疆巫師施法害人的流言就是從你這兒傳出去的,對吧?”
眾人的目光一時間全聚在了這個其貌不揚的配藥夥計身上。剛才他還低著頭白著臉縮著身子,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這會兒倒是靜定了許多,一張既明朗又老實巴交的臉實在沒法讓人相信這是個把全軍營攪合得烏煙瘴氣的殺人凶手。
“回王爺,”吳琛跪在地上,規規矩矩地低著頭,“小的不怕,是因為小的祖上三輩都是大夫,向來不信這些邪門歪道的事兒。”
“是嗎……剛好,本王也不信。”蕭瑾瑜牽起一絲比外面冰雪還涼的淺笑,“依你看,這四個人要不是被邪門歪道害死的,那該是怎麼死的?”
“回王爺,小的剛才在外面聽見王爺說了,這四個將軍是病死的。”
蕭瑾瑜眉梢微挑,“本王是這麼說的嗎?”
吳琛一愣,眾人都愣了一愣,蕭瑾瑜轉向景翊,“本王剛才是怎麼說的?”
景翊頷首看著記錄簿,用一種既溫柔又篤定的聲音道,“回王爺,經仵作檢驗,皆系因病身亡。”說罷抬起頭來,很像那麼回事地衝蕭瑾瑜謙恭溫婉地一笑。看得蕭瑾瑜很想丟給他一個白眼。
薛茗卻被這一個笑容看得晃了神,一時間連他同父異母的親弟弟正開膛破肚地躺在堂上的事兒都忘了,直到蕭瑾瑜咳了兩聲,才一下子回過神來。景翊像是看出了薛茗的異樣,雪上加霜地特意對他柔柔一笑,薛茗的一張冷臉“刷”地紅透了,整個身子像是突然栽進了一片乾柴烈火裡。
好在這會兒眾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個長得很沒有凶手氣質的凶手身上。
“吳琛,你可聽明白了?”
不只吳琛沒聽明白,在場的人就沒有一個明白的。
“小的愚鈍,請安王爺明示。”
“本王只說這四人乃系因病身亡,從沒說過這四人是病死的。”
一群大夫迷茫相望,阿史那蘇烏都快哭了,他本來覺得自己的漢文已經學到跟漢人差不哪兒去的程度了,現在聽著蕭瑾瑜的這句話,頓時有種想把這群漢人一口氣全滅了的衝動。
“他們身上確實都有病,還是一樣的病……不過他們不是病死的,而是你利用他們這種病,蓄意謀殺。”蕭瑾瑜看向正聽得入神的楚楚,一直含在目光裡的冷意淺了些許,“楚楚……”
楚楚趕緊一步站出來,“楚楚在!”
“告訴他們,這四名死者是怎麼被人害死的。”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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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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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30 10:08 PM
84 香烤全羊(二十)
楚楚抬頭挺胸地從吳琛身邊走過去,輓起袖子帶上白布手套,蹲□子伸手揭開了蓋在第一具屍體身上的白布,看著屍體清清亮亮地道,“這個人張嘴瞪眼,頸前面有交叉的勒痕,勒痕淺而淡薄,往左右兩側偏前的方向使勁兒,是被勒死的。這人就死在醫帳的病床上,醫帳裡有人親眼看見他是用自己的褲腰帶把自己勒死的,被人發現的時候還沒咽氣,但是已經晚了,死的時候是子時剛過。”
楚楚一邊說一邊在光溜溜的屍體上比劃著,蕭瑾瑜眉心微蹙,眾人的臉色隱隱發白,楚楚的一張小臉卻因為興奮泛起了紅暈,乾脆利索地掀了第二張白布。
“這個人兩眼凸出,兩手握拳,身上有白皰。”楚楚說著摸出一把剪子,“嚓嚓”幾下剪開了屍體胸口上原本仔細縫合好的一道創口,伸手扒開了屍體的胸膛,指著裡面滿得快要溢出來的零碎道,“剖驗發現,這人的胃裡和氣管裡都有水,肺上有血點兒,是淹死的。”
蕭瑾瑜不知怎麼突然想起了中午那碗熱騰騰的羊雜湯,胃裡不禁一陣抽搐,她只說上堂的時候需要看著屍體說,可也沒說是這麼個看法……
眾人的臉色已經白得可以向蕭瑾瑜看齊了,幾個大夫跪在地上埋頭直打哆嗦,薛茗的一張大紅臉也白成了石灰色,都離乾脆縮進了阿史那蘇烏的懷裡死活不肯出來,害的阿史那蘇烏一張臉又黑又白。
楚楚仔細地合起了那道口子,繼續清清亮亮地道,“據冷捕頭說,他是洗澡的時候腦袋扎進澡盆裡淹死的,因為當時有幾個人就在他帳裡等著找他談事情,一直等在他帳裡,所以能確定他是自己把自己淹死的。他是晚上亥時死的,被人發現的時候已經死了小半個時辰了。”
眾人還沒在剛才的血肉模糊中緩過勁兒來,楚楚又利落地揭開了第三張白布。
“這個人全身焦黑,四肢蜷曲緊縮,外皮上有凝固了的油脂,裡面的肉都熟透了,各種內臟也燜熟了……”
午飯吃了滿滿一盤子烤羊肉的阿史那蘇烏頓時覺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心裡一遍遍地咒罵著自己年少無知時過於旺盛的求知慾,吃飽了撐的學他娘的什麼漢文,這會兒活該聽得這麼清楚明白……
楚楚小心地扒開焦屍身上那道從喉嚨一直延伸到小腹的剖口,從上到下地指過去,“……屍體口鼻,喉嚨,氣管和肺裡都有煙灰,說明他是被燒死的。冷捕頭也證明,他死的時候很多人都看見他是喊著娘自己衝進火裡活活燒死的。”
薛茗慘白著一張臉,緊張地看向景翊,景翊正低著頭飛快地記錄著楚楚說的每一個字,比起各種屍體,被蕭瑾瑜勒令返工重做卷宗還是可怕得多……看著面不改色的美人,薛茗臉上一陣發燒,心裡一陣慚愧,趕忙立直了脊背冷下了臉,硬著頭皮直視焦屍,還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
“這一個……”楚楚掀了最後一張白布,“他是自己把肚子剖開,割壞了幾個內臟,失血過多死的,我趕到的時候他還沒咽氣,兩隻手還插在自己肚子裡來回撥拉呢。”
看著楚楚扒開薛欽的肚子,一樣一樣指出裡面各種零碎上的刀口,一時間眾人直覺得頭皮發麻肚皮發冷,阿史那蘇烏默默把視線投到了對面冷沛山的身上,才發現冷沛山正青著臉色紅著眼圈默默盯著自己,頓時有了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錯覺。
楚楚抿抿嘴脣,“他們都是自殺的,但都不是他們自已願意自殺的。”
阿史那蘇烏聽得額頭微黑,漢人說的夫妻相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吧,這倆人連說話繞彎子的彎法都是一樣的……
景翊看著自己寫下的話,想到過兩天皇上看到這些句子時候的臉色,默默嘆了口氣。
“他們都是中毒了,中了洋金花的毒,腦子迷糊了,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幹嘛。”
在眾人消化這句話的空當,楚楚掏出針線,迅速把薛欽大開的肚膛縫好,利落地把薛欽從擔架上翻了過來,背面朝上,露出了薛欽背上一道長長的刀傷。
阿史那蘇烏眉頭微挑,他記得這道傷,這傷還是他用彎刀親手砍的。
楚楚指著刀傷周圍的幾個膿瘡,“這四個人生前都長了惡瘡,毒就是通過敷藥下在這些瘡上的。”
蕭瑾瑜淡淡地看向已經被楚楚這輪剖屍嚇懵了的吳琛,“吳琛……據本王查證,這四人治惡瘡都是由你負責配藥敷藥的,你可還記得所用的是哪個方子?”
吳琛看著橫在自己面前的四具屍體,臉色慘白,“不……不記得了。”
“軍營裡治惡瘡的方子就那麼幾個……想起來了嗎?”
“沒有……”
“這些方子裡都有一味屎殼郎,要不是你手腳不利索,讓其中一隻不慎沾到毒藥,陰差陽錯差點兒害死一個賭屎殼郎的傷兵,我也不會這麼快就查到你身上……想起來了嗎?”
“沒……沒有。”
蕭瑾瑜牽起一絲冷笑,“楚楚,你告訴他。”
“是!他們用的方子是把活屎殼郎泡在蜜湯裡淹死,然後燒成末,放在醋裡攪合勻敷在瘡上。我驗屍的時候就聞見一股很淡的醋味,”楚楚氣鼓鼓地瞪著吳琛,摸出一把小刀來,“你要是不承認,我就挖一個瘡下來,放在火上烤烤給你聞,肯定還能聞見!”
吳琛覺得頭皮一陣發麻,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不……不用了,我……我想起來,想起來了……”
蕭瑾瑜淺淺冷笑,“還想起來什麼了,說吧。”
吳琛抿起發白發乾的嘴脣,溫和的眉頭沉了下來,看向四具屍體的目光也從恐懼變成了冷厲,“我想起來……這四個人都是混蛋,賤骨頭,狗娘養的!”
沒等薛茗和冷沛山跳起來,蕭瑾瑜把手邊的驚堂木重重拍在案上,“說人話。”
吳琛冷笑,“他們幹的不是人事,讓我怎麼用人話說他們?”
冷沛山鐵青著臉,“你他媽……”
“冷將軍!”蕭瑾瑜一眼瞪過去,一字一句道,“擾亂公堂者,立斬。”
冷沛山捏著拳頭咬住了牙,一雙虎目狠狠瞪著一臉冷笑的吳琛,恨不得用眼神在他身上剜下一塊肉來。
“冷將軍,”吳琛勾著嘴角看向冷沛山,“你還是瞪大眼睛好好看看你這幾個寶貝將軍吧,你拿他們當兒子,他們可是拿你當傻子呢……你肯定不知道,你這幾員猛將早就是突厥家的看門狗了。”
薛茗一怔,冷沛山臉色倏地一沉,“胡扯八道!”
蕭瑾瑜沒再瞪向冷沛山,只是看著吳琛蹙緊了眉頭。
吳琛滿目嘲弄地冷笑著,“你只知道他們花錢到涼州驛寄家書,你就沒查查,那些家書都寄到哪兒去了?”看著冷沛山錯愕的神情,吳琛笑得更冷了,“我看冷將軍連涼州驛的驛丞被人換過都不知道吧?”說著看向薛茗,“刺史薛大人?”
“不可能!”薛茗臉色陰沉一片,拍案而起,“本官自上任起每十日必去一次涼州驛,涼州驛驛丞每日必向刺史衙門呈遞公文,逢軍情緊急時一日五報十報也是正常,每道軍情急報皆準確無誤發至京師,從未有誤,本官見他比見自己親爹次數還多,他是真是假本官還看不出來嗎!”
吳琛靜靜定定地聽薛茗吼完,嘴角的弧度更深了幾分,“薛大人當然看不出來,因為在您上任之前這人就已經被人暗中換掉了。”
薛茗身子一僵,錯愕地盯著這個眉目溫和的青年人,“你……你怎麼知道?”
“我知道的多著呢……薛大人,我還可以告訴你,驛丞在把那些軍情急報準確無誤發至京師的同時,也把自己抄下來的那份準確無誤地發給突厥人了。”
吳琛玩味地看著臉色青白交雜的冷沛山,“冷將軍,看在你管我吃管我住的份兒上,我索性告訴你,你要是不信我這些話,就在這四個賊子的屋裡搜搜,要是搜見什麼家信,就拿水潑濕了再看看……看完你就知道,憑你的領兵經驗,憑你手裡的兵馬數量,怎麼就啃不下突厥這塊賤骨頭了。你跟他們商量怎麼打,他們可轉頭就跟突厥人商量去了!”
冷沛山不由自主地摸上自己的胸口,有封家信就在他鎧甲裡放著……
“我要是在他們死前告訴你,這會兒躺在堂上的肯定就是我了。”
蕭瑾瑜眉心緊成了一個川字,“你到底為什麼殺他們?”
吳琛嘲弄地笑著,圍著自己的嘴脣慢慢添了個圈,“向安王爺學習,為民除害啊……您說,為軍營鏟除這樣的賣國求榮之徒,該判個什麼罪才好?”
蕭瑾瑜臉色陰寒,“吳琛……你是什麼人?”
“我是什麼人?”吳琛像是聽到了一個極好笑的笑話,笑得直不起腰來,捂著肚子笑了好一陣子,才抬起了頭來,“我還以為安王爺已經把我祖宗八輩都查清楚了呢……安王爺,您實在太嫩了點兒,還是回京再向您那位恩師多學兩年吧,省得保不住他老人家的兒子,還丟盡了他老人家的臉皮子!”
吳琛說完就盯著阿史那蘇烏放聲笑起來,剛笑了三聲,突然噴出一口血來,趴在地上大幅抽搐,侍衛剛要上前,一直沒出聲的阿史那蘇烏突然沉著臉色喝了一聲,“別碰他!”
侍衛一滯,吳琛已經七竅流血斷氣了。
阿史那蘇烏在眾人的愕然的目光中緩緩站起身來,“他在嘴脣上涂毒了,劇毒……別直接碰他的身子,拿繩子拴著腳拖出去,找個沒人的地方燒了吧,免得禍害活人。”
冷沛山這才回過神來,“砰”的一拳擂在手邊的方桌上,“阿史那蘇烏!你他媽不用在這兒裝模作樣!”
阿史那蘇烏扯開黏在自己懷裡的都離,靜靜定定地看向同樣靜靜看著他的蕭瑾瑜,“安王爺,我要說這事兒跟我屁大的關係都沒有,你信嗎?”
蕭瑾瑜沒答,向堂下掃了一眼,眉心緩緩舒開,沉聲道,“來人,把屍體都抬下去……落下帳簾,冷將軍,薛大人,蘇烏王子留下,其他人都退下……楚楚,先把都離帶到寢帳去。”
“是。”
待眾人散去,帳簾落下,帳中燃起了燈,橙黃的光線並沒把冷沛山和薛茗的臉色映得柔和起來,看那兩人的臉色,要不是蕭瑾瑜在這兒,他倆一定會撲上去把阿史那蘇烏撕成碎片。
蕭瑾瑜掩口輕咳了兩聲,才緩緩開口,“蘇烏王子,我記得你已有四五年沒與我軍打過仗了。”
阿史那蘇烏點點頭,“蕭玦被調到走之後覺得打著沒意思,就去西邊打吐谷渾去了,這幾年一直是我大哥阿史那圖羅的軍隊在跟你們打。”
“那你為何突然回來?”
阿史那蘇烏濃密輕蹙,“我大哥在有一場仗裡受了點傷,損了不少兵馬,我父汗大怒,把他撤回來把我換上了。”阿史那蘇烏靜定地看向冷沛山,“這事兒冷將軍應該很清楚。”
冷沛山狠瞪他一眼,冷哼了一聲,沒說話。
“冷將軍,你打了大半輩子的仗,心裡應該有數……”阿史那蘇烏一字一聲,“這四個將軍要是幫著我的,我現在已經能打到你們皇上家門口了。”
冷沛山緊咬著牙,一聲沒出。
阿史那蘇烏看向蕭瑾瑜,“安王爺,這要是我的人,昨天你讓人給我送信,請我今天出面幫忙的事兒,我也沒必要答應你……還就帶著都離一個人來。”說著轉頭看向一臉陰沉的薛茗,“薛大人,你在涼州當刺史當了快十年了吧,按剛才那個人說的,換驛丞那會兒我最多也就十三歲,我那會兒要是就有這樣的心眼兒了,現在也不至於還在這兒跟冷將軍耗著。”
薛茗看向蕭瑾瑜,蕭瑾瑜一張臉上靜得不見任何波瀾。
“蘇烏王子……”蕭瑾瑜淡淡地道,“得罪之處還望見諒,請回吧。”
阿史那蘇烏轉頭就走,走到帳簾邊上停了一停,“安王爺,你還是早點離營吧,案子結了,也該打仗了。”
“好。”
看著阿史那蘇烏掀開帳簾大步走出去,薛茗沉著臉色看向微微蹙起眉頭的蕭瑾瑜,“安王爺,他說你就信?”
“如果突厥那邊搗鬼的真是阿史那蘇烏,遲早能把他抓回來……如今無憑無據,若貿然拿他,激怒突厥汗王重兵壓境,縱是冷將軍的兵馬頂得住,邊境的百姓可受得住?”蕭瑾瑜眉心緊了緊,“打仗的事我不清楚,我只知一點,外敵好御,內鬼難抓……薛大人,你最好立即帶人去涼州驛看看。”
薛茗一怔,一驚,匆匆出帳。
蕭瑾瑜看向臉色青黑如鐵的冷沛山,“冷將軍不必自責……此事主謀者是個心思縝密且手眼通天的人,若不是因為什麼非下手不可的理由,恐怕再有十年你我也未必可知。”
冷沛山突然聽出點兒味來,錯愕地看向蕭瑾瑜,“王爺……你說,這主謀的,是咱們朝廷的人?”
蕭瑾瑜輕輕點頭,臉色微沉,“冷將軍,你可知這四人中洋金花毒為何會自殺,為何會選這四種不同死法自殺?”
“請王爺明示。”
“我讓小月查了這四人的背景,程昱,五年前原配妻子遭□,在家中自縊身亡,張鵬,三年前家鄉大水,全家溺死,鐘祥,四年前家中失火,老母親葬身火海,薛欽……他夫人千里迢迢來涼州陪他,給他懷了個孩子,生產的時候因為難產母子都沒留住……據說他有一次醉酒的時候罵老天爺不長眼,說這麼危險的活兒為什麼不讓爺們兒乾……”
看著冷沛山恍然的神情,蕭瑾瑜沉聲道,“洋金花毒產生的幻覺實際上是放大的渴望,若不是有這樣的背景,他們或許不是如今這樣的死法……也或許中毒後的反應根本就不是自殺。吳琛選洋金花毒,一定對他們的過去了如指掌。”
冷沛山擰起劍眉,“這些事兒都不是什麼秘密,突厥人連咱們驛站的驛丞都能換,查出這些事兒來應該也不難。”
蕭瑾瑜輕輕搖頭,“這些事他們或許能查,但驛丞不是他們想換就能換的,還換得這麼恰到好處,前涼州刺史離任與薛茗上任之間最多只差了一兩日,還有蕭玦突然由涼州調到南疆,阿史那蘇烏緊接著就轉頭去打吐谷渾,你與阿史那圖羅久持不下,突然就大勝了一場,突厥馬上就換來了阿史那蘇烏……都太巧了。”蕭瑾瑜看著臉色微白的冷沛山,“冷將軍,你儘管專心打仗,薛茗必會將涼州驛的事安排妥當……我必須馬上返京,你千萬記得,謹防小人。”
“是……安王爺保重。”
******
蕭瑾瑜回到營裡的時候,楚楚已經洗漱更衣完畢,還把兩人的行李都收拾好了,正坐在桌邊等他。
“楚楚……”
“王爺,”楚楚迎過去把蕭瑾瑜冷得發僵的手捧到懷裡暖著,小心翼翼地看著他青白的臉色,“侍衛大哥說咱們馬上就得走。”
蕭瑾瑜輕輕點頭。
“王爺,那個凶手……到底是什麼人呀?”
“我會查清楚……”蕭瑾瑜把楚楚往身邊攬了攬,一根繃緊的弦在楚楚滿是關切的目光中漸漸松了下來,幾乎凍僵的身子上也有了暖意,“這個案子破了,你功勞最大……回去我替你向皇上請功。”
“才不是呢!我要是第一次驗屍就仔細驗好了,你肯定早就破案了,沒準薛欽就不會死了……”楚楚抿抿嘴脣,“他是賣國投敵的壞人,可他也是你師父的孩子……”
“案子就是案子,死者就是死者,凶手就是凶手……”蕭瑾瑜輕輕撫上楚楚的眉眼,“要是有一天我成了死者,你也一樣會剖開驗我,驗得一清二楚……對不對?”
楚楚緊緊摟住蕭瑾瑜的脖子,“不對!”
蕭瑾瑜淺淺苦笑,順著她的脊背,“你是仵作……”
“我是你的娘子!”
“好,好……”
“王爺……”楚楚把頭埋在蕭瑾瑜的側頸,“你別嚇唬我,我害怕……”
“對不起……不說了。”
楚楚一下子抬起頭來,眨著亮閃閃地眼睛看著蕭瑾瑜,“對不起就完啦?”
蕭瑾瑜哭笑不得,“楚楚……”
楚楚撅起了小嘴,“唔……”
“先上車……好不好?”
“那……雙份兒!”
“好……”
“說好啦,雙份兒烤羊腿,這回不能賴皮啦!”
“……好……”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30 10:11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11-3 03:20 PM 編輯
番外.冰糖雪梨
85 景大人家的小娘子
景翊閃進帳裡來的時候,冷月正在把疊好的衣服往攤在床上的包袱裡塞,小小的包袱滿得都快裂開了,衣櫥裡還躺著半櫥子的衣服。
看到突然從背後投過來的人影,冷月頭也不抬,“桌上那堆東西是王爺讓人送來的,明天升堂之前記得折騰完……桌上那壺濃茶是給你泡的,半壺茶葉半壺水,足夠你精神到明天晚上了。”
景翊往桌上那摞小山高的公文案卷上瞥了一眼,有氣無力地從後面圈住了冷月裹得緊緊的細腰,下巴抵在她白生生的側頸上,可憐兮兮地道,“折騰不完怎麼辦?”
“急什麼,到時候王爺肯定會用實際行動告訴你。”
景翊的一雙手不安分地在冷月腰間摸索,臉頰在她細嫩的脖頸上磨蹭著,引得冷月身子隱隱發熱,沒好氣地一肘子把他頂開,扭頭瞪他一眼,“還不幹活去!”
景翊揉著被頂疼了的肚子,滿眼委屈地望著冷月,“明天橫豎得死……你就不能讓我提前死在你的石榴裙下嗎?”
冷月揚手向後丟出一條石榴紅的大長裙子,“死去吧。”
好一陣沒聽到動靜,冷月轉頭一看,景翊腦袋上蓋著那條大裙子正規規矩矩地站在她身後,跟剛送進洞房等著男人給揭蓋頭的小媳婦似的。
冷月好氣又好笑,上前一把給他揭了下來,正對上他一副委屈得都快哭出來的模樣,“噗嗤”樂出了聲,抬手在景翊胸口上擂了一下,“你是光長歲數不長出息啊!”
景翊幽怨地捂上被她砸疼了的胸口,“要出息幹嘛,又不能當媳婦使……”
冷月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向桌上的公文案卷掃了一眼,“你又不是第一回幹這活,一晚上理十份的時候都有,就這麼一份你叫喚什麼呀!”
“理卷宗死不了人……你爹也得把我活埋了。”
冷月一愣,“我爹知道你在營裡了?”
“王爺讓我明天給他做堂審記錄……”
“呵呵,呵呵……”冷月一臉同情地伸手順了順景翊的頭頂,“我明早出去給王爺辦事兒,估計晚上才能回來,想要什麼材質什麼款式的棺材,我順道給你買回來?”
趁著冷月把手抬起來摸他腦袋的工夫,景翊迅速在冷月腰上一攬,把她飽滿的身子收進懷裡,在她敏感的後腰上不輕不重地勾勒,低頭湊到她耳邊輕輕吹著熱氣。
很小的時候他就發現,冷月的耳朵很敏感,再尋常的話只是要湊到她耳邊說,都能把她說得臉紅起來。長大以後更是,甭管她發著多大的脾氣,只要對著她耳朵吹幾口氣,她就臉紅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整個身子都會軟在他懷裡。
如今突然被他這樣雙管齊下地撩撥,冷月直覺得身子上迅速竄過一陣陣酥麻,還沒來得及推開景翊,就連站都站不穩了,軟塌塌地伏在他懷裡,喘息微亂。
“混蛋……嗯……你……”
景翊一手摟著她綿軟發顫的身子,一手變本加厲地在她身子上撩撥,眯著狐狸眼看她在理智與原始慾望的拉鋸戰中拼命掙扎著。
記得新婚夜的時候她也是這樣,蓋頭一掀,一雙鳳眼瞪著他,死活不讓他碰,景翊還就是不知死活,瞅準機會一把把她扯進懷裡,重點位置重點對待,三下五除二就把洞房花燭夜這個老大難問題解決了,雖然第二天他跪了一整天的搓衣板,但是冷月也沒能下得來床。
想想十八歲成婚到現在已經四年了,因為各地案子的事兒聚聚散散,每次見她,她的身子都比上回更讓他驚艷,卻也更加敏感……唯一不變的是,從新婚那晚開始,每到這種時候她對他的稱呼就從直呼大名變成了大喊“混蛋”。
有一回就因為這個響亮的稱呼,他家護院大哥三更半夜帶著四個兄弟抄傢伙就衝進花園裡,把夏夜荷塘邊上兩個正坦誠相待你儂我儂的人看了個精光。
感覺冷月的身子在他懷裡顫了一下,景翊低頭吻住冷月柔嫩幽香的紅脣,把一聲“混蛋”及時地堵了回去。
這可是在他岳父大人的軍營裡,這會兒要是有人衝進來,可就不只是看看那麼簡單的了。
冷月本就喘不過氣來,又被他吻得死死的,一張臉紅暈滿布,身上的酥麻感又深重了一層,不由自主地向景翊還安靜著的□上蹭去,想要這個混蛋乾脆給她個痛快。
可景翊偏偏不肯,既不把這軟成一片的人抱上床,也不停下手上那甜美的折磨,就只怡然自得地吻著她,像是吻著一朵最喜歡的花,既深且柔。
每一回不管開頭是什麼樣,最終那個任人宰割的肯定是她,明明飛起一腳就能把他直接踹到帳門外面去,可她這種時候通常腦子裡就只有這個混蛋骨肉均勻線條流暢的身子,早把自己精諳武功而景翊只會跑不會打的事實忘到姥姥家去了。
景翊慢慢放開她的嘴脣,吻上她微尖的下頜,細細吮著她修長雪白的脖頸。
冷月喘過了氣來,又開始重複那個此時最能表達她內心感受的稱呼,“混……混蛋……你混蛋……”
嫁給他之前她就知道他是混蛋,從小就知道。
景翊周歲生辰那天,景老爺子興高采烈地邀請朝中好友參加他這模樣最討喜的小兒子的抓周儀式,哪想景翊什麼都不抓,偏偏伸手就抓了冷夫人從幾個月大的小冷月手上摘下來的銀鐲子,惹得眾賓客一陣哄笑,他倆的娃娃親也就這麼定下了。
越是長大,景翊的風流名聲就越響亮,恨不得全京城的女妓男伶都跟他有交情,害她愛他愛得神魂顛倒,卻又恨他恨得咬牙切齒,直到洞房之夜她才知道這人還是清白身子,與男伶女妓廝混居然是為了學藝,學把她這個習武之人吃得死死的藝……
於是嫁給他後,這人就成了貨真價實的混蛋,只要是兩個人在一塊兒的時候,甭管四下有沒有人,隨時,隨地……雖然事後她總能把他收拾得哭天搶地求爺爺告奶奶,但這還是沒法阻擋他越來越混蛋的發展腳步。
“混蛋……混蛋……”
冷月手抖得解不開他身上的任何一道束縛,只能意亂情迷地在他身上胡亂摸索著。
“混蛋……”
景翊再三確認這功夫了得的人確實已經沒有一腳把他踹出去的力氣了,才把手滑向她的腰帶,一層一層退下她身上的束縛,露出她粉琢玉砌的身子,長頸,豐胸,纖腰,翹臀,線條流暢的腰背,圓潤修長的雙腿……
安王府的人都知道蕭瑾瑜的定力極強,卻不知景翊才是那個定力最強的人,一直以來就只有在冷月的撩撥下他才會放縱自己……如果他想控制自己,就是冷月也奈何不了他。
美人他見得多了,比她美的也大有人在,可鮮有她這樣美得活色生香,美得五味俱全,美得回味無窮,還美得極對他胃口的。
所以每每景老爺子訓他不長腦子的時候,他都能有力回擊,他打小就長了個很靈光很有遠見的腦子,剛滿一歲就為自己挑了個有才有貌有情有義還有滋有味的媳婦。
雖然把她據為己有的過程崎嶇坎坷還險象環生,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兒了,現在……他和她的寶貝兒子都抓過周了,兩年前的事兒,小傢伙兒抓了冷月拿出來的那塊出入安王府的令牌。
想到那個還寄放在老爺子府上的小傢伙兒,景翊手上的撫摸少了幾分嬉鬧,多了幾分溫柔。
景翊把她抱到床上,貼在她發紅的耳根上輕道,“小月,再生個女兒吧……”
冷月深深淺淺地喘息著,“滾……”
景翊的手又惡劣起來,從後頸滑到脊柱,滑到後腰,一路向下……
“生……”冷月深呼吸憋足了一口氣,用盡了力氣揪住景翊毫不見凌亂的衣衫,“你他媽能不能先脫了衣服再生!”
“……”
景翊看看自己這身裝束,也難怪,他以前沒穿過軍服,她也沒脫過……景翊利落地完成這項光榮而艱巨的任務,剛摸上冷月光滑的肩膀,冷月突然翻身把他結結實實地壓到身下,兩手把他緊緊按在床上,鳳眼瞪得溜圓,“混蛋!”
“我……”景翊一怔,瞬間換上一張乖巧可人的笑臉,“我混蛋,我混蛋……”
冷月低頭張嘴,狠狠地在他肩頭上留下兩排清晰的牙印,“還敢不敢了!”
好漢還不吃眼前虧呢,何況他壓根就沒把自己當過什麼好漢,景翊腆著一張滿是討好的笑臉,“不敢,不敢……你說了算,你說了算……”
這些日子不見,她怎麼還學會欲擒故縱了……
冷月細細地摸著景翊漢白玉一樣細膩光滑的身子,一直摸上他下面一處,輕勾著嘴角看著景翊越來越不淡定的神情,“以前王爺老讓我讀點兒兵書,我就是懶得讀……現在看來兵書裡那些條條道道還挺管用的嘛。”
“小月……”
冷月眉梢一挑,“叫什麼?”
“姑奶奶,姑奶奶,姑奶奶……”
“乖……”冷月得意地侍弄著手中炙熱脹大的一物,“說好了,完事兒之後該幹嘛幹嘛,你走你的黃泉路,我過我的奈何橋。”
景翊淚眼汪汪地看著她,“唔……咱倆……順道……”
“……”
一得意說順口了……
“領會精神!”
“唔……”
******
“景翊……”
“嗯?”
景翊摟著懷裡那個由貓變虎又由虎變了貓的女人,任她在自己汗淋淋的身子上細細摸著。除了生病受傷,這女人就只有這種時候才會乖成這樣。
“你把我的衣服弄亂了。”
景翊額頭一黑,“是你說脫了衣服再生的……”
冷月在他肚皮上掐了一把,指著地上的一片狼藉,“我說我剛才疊的衣服!”
剛才好不容易塞進包裹裡的一堆衣服已經被他倆的一場雲雨打回原形了。
景翊看著那條被冷月甩到他頭上的石榴裙,嘴角一勾,“我知道怎麼給你省點兒棺材錢了。”
“啊?”
景翊抓起冷月的一隻手放在自己左胸上,抓起她的另一隻手放到她的左胸上,“你有辦法把我這個弄成你那樣嗎?”
冷月臉色一黑,一巴掌抽了過去,“混蛋!你成這樣我怎麼辦!”
“……不是,就……看起來這樣。”
冷月臉色更黑,跨到景翊身上掐著景翊的脖子,“你學怎麼勾搭女人不過癮,還想裝女人學學怎麼勾搭男人是不是!”
“……不是,不是……”
“不是你想弄成……弄成我這樣幹嘛!”
“你爹……”
“你還想勾引我爹?!”
“……不想,不想……我想讓你爹認不出我來……升堂的時候……”
冷月這才鬆開景翊被她掐紅了的脖子,沒好氣地掃了眼景翊平坦坦的身子,“就你這底子,弄成我這樣的不現實……胸上就別弄什麼亂七八糟的了,半截掉了反而麻煩,大冬天的多穿幾件誰也看不出來,反正胸平得跟你似的女人海了去了。”
“……那要弄什麼地方?”
冷月白了他一眼,裹上衣服翻身下床,在一地狼藉裡翻出幾件扔到景翊身上,其中就有那條滾著兔毛白邊的石榴紅大長裙子,“這條裙子買長了,你穿著應該合適……穿好起來我再給你挑幾件首飾,化化妝,保證傾倒眾生……我爹除外。”
景翊隱隱黑線,拎起那條果然很長的裙子,“買長了你還帶出來?”
冷月撿著地上剩下的衣服,漫不經心地回道,“我沒帶衣服出來啊。”
景翊看著還半滿的衣櫥,“那這些衣服……”
“一路上買的啊!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愛買衣服……”
“……”
景翊一邊往自己身上套衣服,一邊在心裡默默盤算著。
下次辦案得求王爺給個掙錢的差事了,就算老爺子財大氣粗,他還是情願自己掙錢養媳婦,養兒子,養那個還不知道在哪兒的寶貝閨女……
冷月抱手看著景翊慢悠悠地換衣服,景翊本來就長得秀氣,這麼穿上女人的衣服居然還挺像那麼回事兒的,“景翊……這回要是哪個男人上鉤了,三年之內不許告訴他你是男人。”
“啊?”
“不答應我就立馬把你拎到我爹帳裡去。”
景翊立馬角色感十足地兩手護胸,“別別別……不說,一定不說!”
“唔……要是沒人看上你,你就勾引勾引人家吧。”
“……為什麼啊?”
“我就想看看我梳妝打扮的技術怎麼樣……反正你底子也不算太差。”
“那……要有人跟我表白怎麼辦?”
“你就告訴他,你二十二年前就已經是我冷月的人了。”
“……!”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30 10:11 PM
86 當他們有了微博
安王府主頁君V:請在京的諸位於今晚亥時至王府十誡堂議事,緊急!求擴散!
評論:蕭瑾瑜V:@景翊V @唐嚴V
吳江V:回覆@蕭瑾瑜V:【鼓掌】
景翊V:回覆@蕭瑾瑜V:偶腫麼了……【委屈】
唐嚴V:回覆@蕭瑾瑜V:偶腫麼了+1
冷月V:@景翊@唐嚴上回議事遲到半個時辰連皇上都跟著乾等你倆特麼還好意思問腫麼了腫麼了腫麼了!【發怒】
吳江V:回覆@冷月V:【鼓掌】
皇上V:回覆@冷月V:【鼓掌】
景翊V:【流汗】
唐嚴V:【流汗】媳婦神馬的……
冷嫣V:躺槍……
楚楚V:躺槍+1
皇后V:躺槍+10086!
皇上V:【可憐】
蕭玦V:【可憐】
景翊V:王爺該你了@蕭瑾瑜V【呲牙】
唐嚴V:王爺該你了@蕭瑾瑜V【呲牙】
皇上V:七叔該你了@蕭瑾瑜V【呲牙】
蕭玦V:七叔該你了@蕭瑾瑜V【呲牙】
楚楚V:【流淚】
蕭瑾瑜V:【可憐】
楚楚V:【呲牙】
吳江V:【鼓掌】
安王府首席管家老趙V:親,乃們邊吃邊聊成不親,菜涼了還得重做啊親……【傷不起】
冷月V:落紅就是無情物……【流淚】
評論:景翊V:媳婦,腫麼啦?
冷月V:不解釋……
冷嫣V:月,你家混蛋又欺負你了???@景翊
景翊V:二姐我冤啊……兩地分居中,想欺負也欺負不著啊……【可憐】
冷月V:@冷嫣V 【流淚】有殺人的衝動怎麼辦!!!
蕭瑾瑜V:回覆@冷月V:動手前先私戳我。
蕭瑾瑜V:回覆@冷月V:殺混蛋就不用了。
景翊V:回覆@蕭瑾瑜V:王爺乃是壞人……
楚楚V:回覆@景翊V:【發怒】
冷嫣V:@蕭瑾瑜V @楚楚V 強烈要求娘娘剖驗景翊!
楚楚V:時刻準備著!【奮鬥】
蕭瑾瑜V:準。
冷月V:好人一生平安【流淚】@蕭瑾瑜V@楚楚V@冷嫣V
冷嫣V:虎摸虎摸,乃到底腫麼了啊……?擔心死了有木有!
冷月V:沒怎麼……痛經啊尼瑪!【抓狂】
冷嫣V:……
景翊V:……
蕭瑾瑜V:……
楚楚V:喝點紅糖水,揉揉臍下那個□位,會好一點兒【可愛】
景翊V:【可憐】娘娘,確定這個對活人也有效……?
冷月V:回覆@景翊V:死人還特麼痛經嗎!
冷嫣V:【流汗】智商是硬傷……
冷嫣V:寶貝兒終於長胖了一圈兒,好開心【害羞】@蕭玦V
評論:蕭玦V:娘子辛苦啦【可愛】
蕭瑾瑜V:【微笑】
楚楚V:求秘方!
冷嫣V:回覆@楚楚V:多吃多睡多抱抱~【呲牙】
楚楚V:@蕭瑾瑜V【奮鬥】
蕭瑾瑜V:【微笑】
冷月V:求圖求真相!【壞笑】
景翊V:+1【壞笑】
皇后V:+1【壞笑】
冷嫣V:小丫鬟拉出去遛彎兒了,回來上圖~
景翊V:……小丫鬟?
冷月V:……拉出去?
皇后V:……遛彎兒?
蕭瑾瑜V:@風流帥醫仙顧老頭V
風流帥醫仙顧老頭V: @冷嫣V 不聽老人言,我就說不能衝狗喊寶貝吧……現在的年輕人啊!
冷月V:虎摸二姐夫……
冷嫣V:我替你摸了【呲牙】
蕭玦V:【害羞】
景翊V:顧先生,你的名字亮了……@風流帥醫仙顧老頭V
風流帥醫仙顧老頭V:大夫不易做啊……據說這樣的名字才能生意好!
醉紅樓—溫柔萌妹紙小蝴蝶V:嗯吶~~【害羞】
景翊V:【色】
冷月V:【菜刀】
景翊V:【可憐】
楚楚V:王爺又要熬夜審卷宗了,好心疼……煮鍋排骨湯當夜宵吧,王爺早點兒回來~@蕭瑾瑜V【可愛】
評論:蕭瑾瑜V:好【微笑】
景翊V:【可憐】我也熬夜寫卷宗呢……@冷月V
冷月V:回覆@景翊V:你不把一個月的活堆到一天干會死嗎!【發怒】
景翊V:【流淚】
皇上V:【可憐】同熬夜,批奏摺的節奏……@皇后V
皇后V:回覆@皇上V:皇上辛苦了,臣妾給您煮碗熱騰騰的銀耳蓮子羹吧【可愛】
皇上V:你妹的蓮子湯……朕要吃肉啊啊啊啊【抓狂】
皇后V:回覆@皇上V:【害羞】臣妾這就沐浴更衣躺平等撲倒~
皇上V:【衰】
冷嫣V:回覆@皇后V :娘娘,前侍衛統領提醒您,您的節操掉了一地,請及時撿起收好【偷笑】
皇后V:還是嫣兒最懂倫家【害羞】
皇上V:@皇后V 立馬到朕書房來一趟……
皇后V:回覆@皇上V:遵旨~~~【親親】
冷嫣V:【偷笑】@蕭玦V 想喝排骨湯不?
蕭玦V:回覆@冷嫣V:唔……晚飯好飽,明天吧【微笑】
冷嫣V:回覆@蕭玦V:太飽了可不好,運動一下消消食吧【陰險】
冷月V:【鼓掌】
楚楚V:【鼓掌】
吳江V:@楚楚V 娘娘,剛才刑部驗屍房來人說,您剛剖驗的那具屍體不見了……跪求速回!
安王府首席管家老趙V:@楚楚V 偶的親娘娘啊,廚房外面那半個死人身子是個神馬情況啊!跪求速回+10086!
蕭瑾瑜V:剛才來了一批公文,要在三思閣通宵,不能回去吃夜宵了……早點睡吧,乖【微笑】
景翊V: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這個世道……
評論:冷月V:【發怒】說誰老!!!
景翊V:【可憐】沒說你啦~
冷沛山V:【發怒】【發怒】【發怒】那你說的是誰!!!
景翊V:回覆@冷沛山:回岳父大人,必須不是您!
冷沛山V:……到底是哪個小妖精!!!【發怒】
景翊V:回覆@冷沛山:回岳父大人,後院黃瓜熟過頭了絲瓜剛開花,我就是感慨一下……【可憐】
冷月V:……你特麼是找死的節奏
冷嫣V:回覆@景翊V:爹你激動啥……
冷嫣V:回覆@冷沛山:擦,手一抖……混蛋你別自作多情啊!
景翊V:【擦汗】二姐……
冷沛山V:【擦汗】二閨女……
冷嫣V:啊啊啊啊啊!剛才是蕭玦登我賬號啊喂!那孩紙手抖求原諒……
蕭玦V:剛才被你壓在下面怎麼抖【流淚】紅果果的冤枉啊!@蕭瑾瑜V 求七叔洗冤!【流淚】
蕭瑾瑜V:回覆@蕭玦V:嗯,寫個報告吧,記得附證據圖。
蕭瑾瑜V:一案終,一案又起……祥和不易。
評論:楚楚V:心疼……晚上給你好好按摩【可愛】
蕭瑾瑜V:回覆@楚楚:乖【微笑】
蕭玦V:七叔注意身體。
蕭瑾瑜V:回覆@蕭玦V:嗯【微笑】
皇上V:【可憐】七叔辛苦了……@安王府主頁君V 傳朕口諭,再讓安王爺獨自操勞朕就把你們全收進宮裡當太監!【發怒】
安王府主頁君V:回覆@皇上V:已按皇上原話成功轉發
吳江V:【奮鬥】
唐嚴V:【奮鬥】
冷月V:【奮鬥】
景翊V:此人已死,有事燒紙【燒香】
蕭瑾瑜V:回覆@景翊V:@楚楚V
楚楚V:回覆@蕭瑾瑜V:@景翊V 死在哪兒了呀,我這就剖去!去晚了就不新鮮啦!
皇后V:回覆@皇上V:【可憐】皇上息怒呀,臣妾給您煮碗熱騰騰的銀耳蓮子羹吧~
皇上V:回覆@皇后V:你妹的銀耳蓮子羹……肉!肉啊!【抓狂】
皇后V:回覆@皇上V:【害羞】不是剛剛才肉過咩……
冷嫣V:回覆@皇后V:【偷笑】娘娘,乃的節操又掉了~
皇后V:回覆@冷嫣V:【害羞】不要了不要了,乃都拿去吧~MUA
冷嫣V:回覆@皇后V:我要那玩意兒幹嘛……
蕭玦V:回覆@冷嫣V:就是就是~【害羞】
蕭瑾瑜V:回覆@蕭玦V:你也注意身體……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30 10:12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11-3 03:21 PM 編輯
第五案.冰糖肘子
87 冰糖肘子(一)
從軍營裡剛上馬車,馬車就飛快地跑起來,楚楚還以為又要日夜兼程地趕路,結果太陽剛落下,蕭瑾瑜就吩咐停車休息了。
回京的一路上都是如此,白天飛快地趕路,晚上太陽一落就停車休息,楚楚看得出蕭瑾瑜在盡力避免體力過度虛耗,可到底經不住長途顛簸,更經不起沒日沒夜地收發突然間就多得像雪片一樣的公文,臨近京城的時候病得厲害,連筆都提不起來了。
楚楚實在看不得他吐得死去活來的樣子,想找家客棧讓他好好歇兩天再走,蕭瑾瑜也不願意以這副虛弱不堪的模樣回王府,也就答應了,可不知怎麼的,一路過去居然家家客棧都人滿為患,別說空房,就連張空床也沒有。
看著楚楚再一次又急又氣地鑽回馬車裡,蕭瑾瑜突然想起點兒什麼,“楚楚,今天什麼日子了……”
“二月初一啦。”楚楚伸手摸上蕭瑾瑜滾燙的額頭,眉心擰了個淺淺的結,“王爺,你別著急,再往前走走肯定有不滿的客棧……我記得離京城越近客棧越貴,那些貴得要命的客棧肯定沒人住!”
蕭瑾瑜嘴角微揚,“不用找了……這個時候,再貴的客棧也一定住滿了……”
“為什麼呀?”
“今年有春試,初九開考……各州府的考生都來了,能不滿嗎……”蕭瑾瑜輕輕捉住楚楚的手,“直接回王府吧,也快到了……”
被蕭瑾瑜虛弱無力地抓著手,楚楚不但沒安心,反而更擔心了,摸著蕭瑾瑜明顯又瘦下去的臉,“你還受得了嗎?”
“睡一會兒就好,你抱著我吧……”
“好。”
******
想要睡覺的是蕭瑾瑜,可抱著蕭瑾瑜發熱的身子,被蕭瑾瑜輕撫著輕吻著,被馬車搖晃著,楚楚迷迷糊糊地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馬車已經停住了,她還緊緊地抱著蕭瑾瑜,蕭瑾瑜正含笑看著她,臉色慘白,卻笑意溫柔。
楚楚揉揉眼坐起來,“王爺……到啦?”
“嗯……有一會兒了,看你睡得熟,沒叫你……”
看她睡熟的時候滿是疲憊的小臉,蕭瑾瑜就歉疚得很。這樣的長途顛簸對身強體健的人來說都是件很累的事情,她還得分出大把精力來照顧他這個病人,難得睡得這麼安穩,他怎麼捨得叫醒她……
楚楚跳下床,扒著窗縫往外看了看,“王爺,這是上回見皇上的那個院子吧?”
“嗯……一心園,咱們就住這個院子……”
楚楚笑得甜甜的,“這就是咱們的家了吧!”
蕭瑾瑜心裡一熱,淺淺笑著,頭一次覺得這個大得有點兒冷清的院子很有些家的味道,“嗯……”
楚楚說話就要攙他起來,蕭瑾瑜卻在她手臂上輕輕拍了拍,“吳江就在外面候著,讓他來扶我就好……你先進去,讓人幫我準備點洗澡水……”
“好!”
******
蕭瑾瑜被吳江推進臥房,吳江想攙他上床歇著,蕭瑾瑜卻搖了搖頭,看著那張換上了全新被褥的大床,嘴角微揚,“身上髒,沐浴後再說吧……積下來的公文案卷就送到這兒吧,這幾日恐怕去不了三思閣了……”
“是。王爺,除了公文案卷,還有些求訪帖,您可要過目?”
蕭瑾瑜眉頭輕蹙,“這些人……說過多少次,有事說事,怎麼還投這些沒用的東西耽誤工夫……”
“王爺息怒……不是官員們投的,都是本科考生投的。”
蕭瑾瑜微怔,“考生?”
“是。”吳江小心地看著蕭瑾瑜的臉色,“應該……應該是來提前巴結您的。”
“胡鬧……”蕭瑾瑜緊著眉心靠在椅背上,“要巴結也該巴結禮部的人,找我幹什麼……”
輪到吳江一怔,錯愕地看著微惱的蕭瑾瑜,“王爺,您沒收到皇上的聖旨?”
蕭瑾瑜又怔了一下,不過是離京一個來月,怎麼就有了種與世隔絕的錯覺,“什麼聖旨?”
“皇上欽點,您和薛太師是今科春試的主考,一個月前就定下了……您真沒收到聖旨?”
蕭瑾瑜直覺得腦仁脹著發疼,有氣無力地搖頭,“你馬上進宮,替我問清楚……”
“是。”
******
楚楚進臥室來的時候,蕭瑾瑜還合目坐在原處,揉著疼得快要爆開的太陽穴。
“王爺,你怎麼啦?”
蕭瑾瑜緩緩睜開眼睛,把疼得要命的腦袋挨在楚楚懷裡,“沒事,應該是個誤會……”
“誰誤會你了呀?”
“一群小鬼……”
楚楚笑嘻嘻地捧著他的臉,“你可是玉面判官,還怕小鬼呀!”
蕭瑾瑜好氣又好笑,這丫頭非但沒把六扇門忘乾淨,反倒是把九大神捕的名號和安王府的人挨個對上號了,如今說得連這群人自己都要當真了,“什麼玉面判官……都滿臉胡茬了……”
“洗個澡修過臉就好啦!”
“跟我一塊兒洗……”
“好!”
******
楚楚先幫蕭瑾瑜脫了衣服,把他攙進那個香柏木的大浴桶裡,扶他在桶壁上靠穩,才站在浴桶邊一件一件脫下自己身上的衣服。
虛弱不堪的身子被微燙的水包裹著,隔著輕薄的水氣,蕭瑾瑜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副美好的身子慢慢展現在他眼前,漸漸覺得自己的身子已經比這一桶熱水還要燙了。
楚楚邁進浴桶裡,撲在蕭瑾瑜滾燙的身子上,看著他從額頭一直紅到胸口,不禁問道,“王爺,是不是水太燙啦?”
蕭瑾瑜搖搖頭,用盡力氣摟緊了楚楚的腰,把她牢牢圈在懷裡,貪婪地吻著她細嫩的側頸。
蕭瑾瑜承認,他讓她一起洗澡是有私心的,這些日子病得厲害,想她想得發瘋,可就是沒力氣把她身上的束縛剝解開來,又不好意思開口讓她自己脫下來……
“王爺,我想你啦……”
蕭瑾瑜想她,她更想蕭瑾瑜,可每天看他病得爬不起來還辛辛苦苦地處理公務,還因為車馬顛簸連吃飯喝藥都成了煎熬,實在不忍心再讓他額外受累……天知道她每天給他按摩揉藥酒的時候,摸著他光潔如玉的身子忍得是有多難受。
“王爺……”
蕭瑾瑜顯然不想把僅有的體力浪費在說話上,吻上楚楚濕潤的嘴脣,專心致志地享受這副想念已久的身子。
楚楚嬌柔的哼聲混雜著兩人身子交合之處傳來的陣陣淫靡的水聲,被微燙的水圍繞著,被朦朧的水汽籠罩著,蕭瑾瑜前所未有的意亂情迷,最大限度地放縱自己……
這是他們的家,她是他的,他也是她的……
直至沒有一絲力氣了,蕭瑾瑜享受地垂下細密的睫毛,任楚楚抱著他癱軟的身子,一邊清洗一邊挑選最誘人的地方,東一下西一下地親著。
去年這個時候要是有人告訴他,今時今刻他會一絲不掛地靠在浴桶裡,在一場酣暢淋漓的雲雨後,被一個相識不到兩個月的丫頭片子抱著虛弱無力的身子四下亂親,他還會舒服得幾乎想要睡過去……那人一定是活膩味了。
可眼下這樣不可思議的事就是發生了……不現實,不過是幸福得不現實。
蕭瑾瑜正沉浸在這種不現實的幸福裡昏昏欲睡,倏地聽到浴室門外傳來吳江支支吾吾的聲音。
“王爺……您,您完事兒了吧?”
蕭瑾瑜皺著眉頭睜開眼睛,這話問的……不像吳江平日裡沉穩的口氣,“什麼事?”
“皇,皇上來了。”
蕭瑾瑜一陣頭疼,這種時候……還沒來得及開口,楚楚聽見“皇上”倆字一下子來了精神,“王爺,皇上!皇上來啦!”
“聽見了……”
蕭瑾瑜剛想說請皇上到偏廳用茶,就聽到又一個滿是笑意的聲音傳來。
“七皇叔,七皇嬸,朕等這麼老半天也不在乎多等這麼一會兒了,你倆別著急,慢慢來,慢慢來啊……”
蕭瑾瑜頓時一臉青黑。
等這麼老半天……
那剛才的動靜……
“七皇叔,朕聽吳江說你病得挺厲害的,趕緊跑來看你了……剛才朕親耳聽著,七皇叔明明就是精氣神十足嘛!”
蕭瑾瑜臉色又黑了一層。
就聽吳江結結巴巴的聲音再一次傳來,“卑,卑職才疏學淺,詞,詞不達意……皇上恕罪……”
再讓外面這倆人說下去還不知道要說出點兒什麼來,這可是安王府,耳朵尖的人海了去了……
蕭瑾瑜兩脣剛啟開一個縫,楚楚已經清清亮亮地喊了出去,“皇上放心,王爺身子還行!”
門外傳來皇上意味深長的笑聲,“行就好,行就好……”
“……”
******
蕭瑾瑜穿好衣服被楚楚推出浴室的時候,一張臉上已經說不清有多少種色在交相輝映了,皇上腆著那張和景翊異曲同工的人畜無害的笑臉,笑眯眯地打量著兩個人。
吳江就站在皇上身邊,低頭看著地面,一張英氣十足的俊臉紅得要滴出血來了。
以前還真想象不出,看著瘦瘦弱弱的王爺辦起正事兒來還這麼……行。
皇上這回還真是一聽說蕭瑾瑜病得不輕就匆匆從宮裡趕來了,一身龍袍都沒來得及換,雖然臉上還是一副好脾氣公子哥的模樣,楚楚還是被他胸口繡著的金色盤龍嚇得趕緊往下跪,“皇上萬歲萬萬歲!”
“別別別……”皇上一把扶住楚楚,笑得眼睛都彎了,“從先皇起就準七皇叔免跪拜之禮,朕今兒就把七皇嬸的跪拜之禮也一塊兒免了。”
楚楚看向蕭瑾瑜,蕭瑾瑜無力地點了點頭。
“謝謝皇上!”
“七皇嬸應得的,七皇叔雖然清減了不少……但是臉色明顯好多了嘛,七皇嬸厥功甚偉啊!”
蕭瑾瑜使勁兒乾咳了兩聲,把楚楚溜到嘴邊的話堵了回去,“皇上……京中傳言,今年科考臣與薛太師為主考……是謠傳吧?”
“不是不是……”皇上變戲法似地從身後抽出一卷聖旨,“本來一擬好就想給七皇叔送過去的,但聽景翊說七皇叔是微服出遊,就沒敢打擾,一耽擱就壓箱底了,一壓箱底就忘乾淨了……幸好七皇叔回來得及時啊!”
蕭瑾瑜差點兒翻白眼,他的好侄子他清楚得很,什麼忘乾淨了……根本就是怕他想法子推辭,索性連給他想法子的空兒都不留,不到最後一刻堅決瞞著他,要不是吳江多問了這麼一句漏了風聲,恐怕他到開考前一天才會把聖旨從“箱子底”裡翻出來吧。
憑剛才那一出,拿病情來推辭是不可能了,蕭瑾瑜只得道,“皇上……臣手上還有幾個要案未結,事關重大,實在無暇□……”
“七皇叔上的摺子朕都認真看過了,那都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決的事兒,何況這些事七皇叔不是都交代下去了嘛……”皇上說著把臉嚴肅起來,沉聲道,“科舉是為本朝選拔人才的大事,直接關乎社稷存亡,然科舉舞弊現象歷朝歷代屢禁不止,縱觀本朝百官,也唯有七皇叔與薛太師心清目明,獨具慧眼,能擔此選賢任能之大事,還請七皇叔為江山社稷的長遠發展著想,萬萬不要推辭!”
楚楚被這一席話說得熱血沸騰,滿臉崇拜地看著這為江山社稷挑大梁的叔侄倆,就見蕭瑾瑜臉色凝重地聽完,眉心微沉,輕啟薄脣,淡淡地說了一句,“這話是誰教的?”
一張人畜無害的笑臉瞬間閃了回來,“首輔大人教的……”
許久沒上朝,還是能準確無誤地聽出景翊他爹的油滑味兒……應該是景家世代相傳的油滑味兒。
蕭瑾瑜無聲嘆氣,這架勢明顯得很,他要是不答應,今兒皇上一準兒就賴在他家不走了。
這事兒他的好侄子絕對乾得出來,而且已經幹過不止一回了。
“主考可以當……不過我要改些考場裡的規矩。”
皇上一陣雞啄米,“朕回去就給禮部下旨,一切全聽七皇叔的!”
“不只禮部……六部都用得著。”
“七皇叔儘管開口!”
蕭瑾瑜無力地一嘆,答應到這個份上了,他還能說什麼……
“謝皇上……”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30 10:13 PM
88 冰糖肘子(二)
眼看著皇上把聖旨往蕭瑾瑜懷裡一塞,樂得屁顛屁顛地溜出去,吳江心裡一慌,趕緊按刀跪了下來,“卑職什麼都沒聽見!”
蕭瑾瑜瞥了眼吳江那張紅上加紅的臉皮,冷著臉攤開聖旨,也不說讓吳江起來,“去三思閣……把那些訪帖一併拿到我房裡。”
“是!”
“把浴室清理乾淨再去。”
“……是!”
******
蕭瑾瑜回到房裡就直挺挺地躺到了床上,眼睛緊閉著,眉心擰了個結,額頭上的青筋還在一跳一跳的。
“王爺,”楚楚扯過床上鬆軟的錦被,小心地把蕭瑾瑜的身子包裹起來,“你不想當主考呀?”
蕭瑾瑜淺淺嘆氣,緩緩抬起發沉的眼皮,“楚楚……你知道會試主考要怎麼當嗎?”
楚楚搖搖頭,“我家全都是當仵作的,沒人能參加科考……不過剛才聽皇上那麼說,當主考可真威風!”
蕭瑾瑜苦笑,“要是告訴你,大半個月都見不到我了,還威風嗎……”
“啊?”楚楚急得撲到蕭瑾瑜懷裡,“為什麼呀!”
“為防徇私舞弊,考官接到任命當日就要進貢院……考完發榜前不得離開,不得見客,不得與外界往來……”
楚楚聽得快哭出來了,別說大半個月見不到他,就是一天見不到他,她也會想他想得要命,“不行!不行!”
蕭瑾瑜撫著她搖成撥浪鼓的腦袋,他比她更想說“不行”。
皇上雖然嘻嘻哈哈地說了一堆沒用的,但他這樣選任主考的意圖,蕭瑾瑜清楚得很。皇上從登基起就無數次旁敲側擊地提醒他,他在朝中得罪了太多人,如不在朝中強壯勢力,一點火星都能蔓延成熊熊烈火,把他燒得屍骨無存。
這些年蕭瑾瑜確實強壯了安王府的勢力,但聚攏來的不是小官小吏,就是江湖草莽,沒幾個能在朝堂裡說得上話的。
皇上再怎麼煽風點火,蕭瑾瑜都是裝糊塗,畢竟這樣的事當皇上的絕不會挑明了說,就是皇上自己憋不住,景翊他爹也一定會幫他憋住了。
讓他當主考,還是和他情如父子的恩師一起當主考,這一輪考下來,今科得中的考生就名正言順地成了他倆的門生。
說白了,就是朝廷的新銳力量先緊著他挑。
還不知道他這個羽翼尚不豐滿的侄子是頂了多少壓力,費了多少口舌,花了多少代價才辦到的,他就是沒有攏聚勢力的心,也不忍拂了皇上這麼貴重的好意。
所以再怎麼不想當這個主考,他還是得當。
能親自為皇上把把人才關,也好。
“這是聖旨,沒法子的事……”
“那我跟你一塊兒去!”
蕭瑾瑜不捨地順著她黑亮的頭髮,“這回不行……你在府裡歇幾天,歇夠了就讓人陪你出去轉轉……上回來京城光顧著考試,沒出去玩兒吧?”
楚楚緊摟著他的脖子,黏在他因為發燒而格外溫暖的懷裡,聲音裡滿是委屈的哭腔,“我哪兒也不去!就跟你在一塊兒!就跟你在一塊兒!”
“楚楚……”
“我找皇上說去!你生病了,我得伺候你!”
“楚楚,聽話……”
“不聽!不聽……”楚楚撲簌簌地往下掉著眼淚,隔著一汪淚水看著蒼白消瘦的蕭瑾瑜,“王爺,我去給你當丫鬟,就在你住的地方等著你,不亂跑,不跟人說話,不給你惹禍……”
“楚楚……”蕭瑾瑜心裡揪著直發疼,抬手輕輕抹著那些像斷線珠子一樣的眼淚,要是別的事,他一準就一口答應了,可這回不行,“幫我收拾幾件衣服,好不好……”
“我不……”
蕭瑾瑜聲音溫柔地一錘定音,“收拾好了,陪我好好吃頓飯……我明早再走。”
不管楚楚再怎麼哭,再怎麼求,蕭瑾瑜強忍著心疼就是一言不發,只是溫和又留戀地撫著她起起伏伏的脊背。
生怕自己一旦開口,就忍不住想要答應她……
楚楚沒法子了,只能抹著眼淚幫蕭瑾瑜收拾衣服,看她魂不守舍地在屋裡轉悠的身影,蕭瑾瑜真想不管不顧地把這差事推了。
“楚楚……”
楚楚抽著鼻子,“王爺……你放心吧,我聽話,我就在王府裡等你……你當完主考,一定早點兒回來!”
“一定……”
******
一整晚楚楚都緊緊摟著他,一心園臥房的床很大很寬,楚楚卻在他懷裡縮成了一個小團,睡夢裡還滾下兩趟眼淚來,被蕭瑾瑜輕輕吻掉了。
楚楚還沒醒,蕭瑾瑜就悄悄走了,他實在不知道自己能對她狠心到什麼程度,受不受得了她戀戀不捨的目光……
從王府到貢院的一路上,蕭瑾瑜眼前還都是楚楚嘟著小嘴的睡顏,直到有人攔了他的轎子,喝令他下轎搜身。
轎外傳來吳江怫然的喝聲,“你放肆!”
那個聲音裡的怒氣比吳江的還重,“你放屁!”
緊接著傳來刀劍出鞘的刺耳聲響,蕭瑾瑜忙伸手掀了轎簾。
轎子就停在貢院前庭,轎前一個身披鐵甲的黑壯大漢把一柄沉甸甸的大刀直挺挺地杵在地上,濃黑的劍眉直飛入鬢,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瞪得都快凸出來了,活脫脫的一個黑煞神轉世。
吳江就站這黑煞神對面,張手攔著身後幾個已經炸了毛的年輕侍衛。
不怨這些侍衛年輕氣盛,只是在京城裡還從沒有人敢對蕭瑾瑜這樣說話。
黑煞神見蕭瑾瑜掀了轎簾,也不跪拜,握著大刀兩拳一抱,聲如悶雷地說了一聲,“末將王小花請安王爺下轎搜身!”
本來震天撼地的一嗓子,幾個年輕侍衛卻差點兒沒繃得住臉。
吳江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你……你是,小花將軍?”
那張黑黢黢的臉又黑了一層,“老子是雲麾將軍!”
不吼還好,這麼一吼,幾個侍衛真笑噴出來了。
吳江心裡默默滑下一滴汗,他知道這次領兵守衛貢院的是個剛從西南邊疆打仗回來的叫王小花的從三品將軍,可聽這名字……他知道自己想多了。
蕭瑾瑜掩口輕咳,掩飾掉嘴角的一抹淺笑,淡淡地道,“王將軍……請便吧。”
吳江把蕭瑾瑜連人帶椅從轎中抬了出來,王小花伸手就摸上蕭瑾瑜的身子,蕭瑾瑜下意識地把身子往後靠了一下,吳江一驚,刀鞘一揚就向王小花黑乎乎的手腕子砸去,王小花利落地一個反手,扣住刀鞘,吳江手一退,眨眼把刀抽了出來,銀光一閃,架到了王小花的脖子上,“退下!”
“吳江……”蕭瑾瑜靜靜定定地道,“鬆手。”
吳江皺了皺眉,還是迅速把刀撤了下來。
王小花黑著張臉把抓在手裡的刀鞘甩給吳江,“老子得空了再好好跟你比劃比劃。”
吳江收刀入鞘,護在蕭瑾瑜身前,不冷不熱地道,“老子向來沒空。”
“吳江……”
吳江盯著王小花,移步退到蕭瑾瑜身側,王小花冷哼了一聲,再次伸出粗厚的手掌,脫了蕭瑾瑜的外衣和鞋子,把蕭瑾瑜從脖頸到腳底摸了個遍,又打開楚楚給蕭瑾瑜整理的包袱,打開蕭瑾瑜的藥箱,一樣一樣拎出來抖摟個遍,最後把一摞用細繩捆紮好的名帖拿到蕭瑾瑜面前。
黑臉上兩條粗眉挑得高高的,陰陽怪調地道,“安王爺,這是幹什麼用的?”
蕭瑾瑜淡淡地看著他,“給你的。”
王小花一愣,“給我?”
“這些是到本王府上投帖求見的考生留下的……本王已對帖上的書法與行文句法做了批改,但名帖數量眾多,考生居住分散,不便一一歸還……請將軍派人展開貼到貢院大門口,好生看管,等人認領吧。”
王小花愣愣地看了蕭瑾瑜一陣,吞了吞唾沫,沒再說話,轉頭帶著幾個冷臉的手下又把吳江和幾個侍衛仔仔細細搜了一遍,才把那一堆翻得亂七八糟的東西還給蕭瑾瑜,再張嘴的時候聲音裡的戾氣已經消減了大半,“進去吧。”
“有勞將軍了。”
******
吳江陪蕭瑾瑜到後院主考的居室安頓下來,看蕭瑾瑜臉色白得厲害,不禁蹙起眉頭,“王爺,那黑子傷著您了?”
蕭瑾瑜微微搖頭,“吹了點涼風,有點頭疼……不礙事。”
想到蕭瑾瑜剛才只穿著單薄的中衣在初春的寒風裡吹了那麼老半天,吳江忙把炭盆搬到他身邊,倒了杯熱茶遞上去,“您到床上歇會兒吧。”
“不要緊……”蕭瑾瑜輕輕揉著脹痛的額頭,“讓他們幾個回去,你留下吧……順便替我問問,薛太師住哪間屋子。”
“是。”
******
吳江走了沒多會兒,蕭瑾瑜就覺得身子燙了起來,骨節中的疼痛愈演愈烈,脊背發僵,靠在輪椅裡迷迷糊糊就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屋裡燃著燈,人已經躺在了暖融融的被窩裡了,額頭上鋪著一塊兒涼絲絲的帕子,喉嚨乾得發疼,身上酸軟無力,但骨節裡的疼痛已經消減了不少。
床邊守著一個人,頭還疼著,視線模糊得很,蕭瑾瑜只當是吳江,“倒杯水……”
床邊的人倒來一杯溫熱的清水,揭了他額頭上的涼帕子,坐到床邊伸手要扶他起來,手往蕭瑾瑜肩上一搭,就覺得蕭瑾瑜的身子僵了一下。
倒不是碰到痛處,只是蕭瑾瑜清楚地感覺到,這不是吳江的手。
看清坐在床邊幫他端水的人時,蕭瑾瑜一驚,慌得就要起身,“先,先生……”
床邊坐著的正是那個他最為敬重,如今也最無顏相見的人。
薛汝成平靜得像深湖之底,一張略見蒼老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只有那雙熬紅了眼睛出賣了他滿心的擔憂,薛汝成小心地把蕭瑾瑜扶在自己懷裡,把水杯送到他發白的嘴邊,“快喝,要涼了。”
蕭瑾瑜望著薛汝成,一口一口把整杯水都喝了下去,最後一口喝得急了,突然嗆咳起來。
薛汝成擱下空杯,不輕不重地順著蕭瑾瑜咳得起伏不定的胸口,看蕭瑾瑜連咳嗽都咳得有氣無力,薛汝成輕輕皺起眉頭,“怎麼把自己累成這樣?”
咳嗽止住,蕭瑾瑜不等把氣喘勻就回道,“不礙事……”
薛汝成板起臉來,扶他躺好,給他掖好被角,“睡了四天才睡醒,燒得都拉著老夫喊楚楚了,還叫不礙事?”
蕭瑾瑜臉上一陣發燙,“瑾瑜失禮了……”
薛汝成慢慢站起身來,“再睡會兒吧,晚會兒讓人把飯送到屋裡來,多少吃一點兒。”
“先生……瑾瑜,有負您的栽培……薛越和薛欽……”
“王爺,”薛汝成淺淺皺了下眉頭,聲音微沉,“辦案不能有情緒,案子就是案子,死者就是死者,凶手就是凶手……說了這麼多年還沒記住,等下得來床了,再寫三百遍。”
“是,先生……”
“老夫就住在隔壁,寫完自己送來。”
“是,先生……”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30 10:13 PM
89 冰糖肘子(三)
薛汝成走出門去,吳江就閃了進來。
“王爺。”
蕭瑾瑜撐著身子勉強半坐起來,“我睡了四天……”
“是……”吳江垂著頭,“您一直燒得厲害,薛太師給您摸脈,說是累的,又染了風寒……都怨卑職照顧不周。”
蕭瑾瑜微微搖頭,“是我先前休息得不好……薛太師何時來的?”
“這四天一直在這兒,全是他在照顧您。”
蕭瑾瑜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楚楚呢……”
吳江一愣,“娘娘在王府啊。”
蕭瑾瑜一怔,揉著額頭苦笑,心裡空落落的,“在王府就好……先前送進宮的摺子,皇上可都批覆了?”
“當日就批覆了……原由吏部選定的同考官十八人現已全部撤出貢院,將由皇上在開考前夜另行點派。考生的文房四寶及日常所需皆由戶部撥款統一置辦,禮部已貼出官榜告之諸考生,任何物品一律不得帶入貢院。工部已調派千名工匠把九千間考棚的草頂都換成了瓦頂,重新粉刷內墻,更換桌椅床鋪。御林軍也已派百人來,專門監管貢院內的各級官員。”
蕭瑾瑜輕輕點頭。
吳江苦笑,“王爺,您這下子可把大半個京城的官員全得罪了。”
“不礙事……”蕭瑾瑜緩緩合上眼睛,“又不是他們發俸祿……”
“……”
******
會試是從二月初九開始,九天考三場,每場考三天。這三場的考題本應由主考來出,但作為隱瞞蕭瑾瑜的代價,這回考題是皇上和薛汝成倆人商量著出的,蕭瑾瑜接到聖旨那會兒題目就已經封存入庫了。所以,從昏睡醒來到開考前一天,蕭瑾瑜唯一干的一件與科考沾邊的事,就是完成今科考試另一位主考罰他寫的三百遍警句。
開考前一天晚上,蕭瑾瑜才抱著一筆一劃寫完的三百遍去敲隔壁房門,輪椅停在燈火通明的屋門口猶豫了好一陣子,才抬起手來準備叩門。
他在三法司挑大梁也有些年頭了,可每回見薛汝成還是像小時候一樣惴惴不安,總覺得自己還有什麼作業沒寫完似的……
還沒敲上那扇紅漆木門,就聽身邊一聲乾咳,“反了。”
蕭瑾瑜一驚轉頭,薛汝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正板著臉站在他身側了,看著蕭瑾瑜怔怔的模樣,薛汝成抬手指了指蕭瑾瑜房間的另一側隔壁,“那間。”
看著那間沒點燈的屋子,蕭瑾瑜一陣發窘,出門時候一緊張,下意識就奔著有光亮的這間來了……可吳江住在他房間的外間,除了薛汝成,誰還能住在他這個當主考的王爺的隔壁?
“先生……這間住的何人?”
“這是那個……”薛汝成卡了下殼,皺著眉頭想了想,“花花將軍?”
窗子倏地一開,探出個黢黑的腦袋,同時響起一聲震天獅吼,“老子是雲麾將軍!”
蕭瑾瑜被吼得一怔,薛汝成卻還是深湖靜水一般的波瀾不驚,玩味地打量著那顆黑腦袋,“哦……你叫什麼花來著?”
“王小花!”
薛汝成露出兩分恍然的神情,“年紀大了記性不好,光記得有個花了……這名字好啊,真好,一聽就是本分人家出來的,可有婚配了啊?”
一張黑臉在夜色下隱隱發綠,悶哼一聲,腦袋往回一縮,“砰”地關了窗子。
“先生?”
薛汝成小聲嘟囔了一句,“讓他欺負你……”
“……謝謝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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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瑾瑜把那摞紙頁交上,薛汝成看也沒看就擱到了一邊,給蕭瑾瑜倒了杯清水,“大夫說你不易入睡,晚上不要喝茶的好。”
“是。”
“老夫這兒也沒茶葉了。”
“……我房裡還有,回頭給您送來。”
“嗯……身子可好些了?”
“多謝先生照顧,已好多了。”
薛汝成看著埋頭喝白水的蕭瑾瑜,“想媳婦了?”
蕭瑾瑜差點嗆出來,一張臉憋得通紅,“沒,沒有……”
薛汝成眉梢微揚,蕭瑾瑜心裡一慌,脫口而出,“想……”
“嗯……”那張臉又恢復了波瀾不興,“明日開考,可有什麼打算?”
蕭瑾瑜坐直了脊背,“明日考生入場,我去貢院大門親自監督搜查,如查出意圖舞弊者,立即押送刑部嚴懲,以儆效尤。”
薛汝成點點頭。
“考試期間我將親自到考棚監考,對九千間考棚進行抽查,以防有投機取巧者勾結舞弊。”
薛汝成又點了點頭。
“此外……我已發文告知刑部,如在考試期間抓到舞弊考生,要暫時禁於貢院之中,待到此門考試的三日之期結束時方可押送刑部處理,以免舞弊考生與刑部官員勾結,為仍在考棚中的考生再行舞弊之事。”
蕭瑾瑜說完了,薛汝成好像還在等著他說什麼,蕭瑾瑜只得道,“瑾瑜想到的只有這些……請先生指點。”
薛汝成乾咳了一聲,清了下嗓,把聲音放輕了幾分,才道,“皇上的差事,你準備怎麼辦?”
蕭瑾瑜一怔,一愕,“先生……”
“皇上的安排不無道理,王爺,大膽想,小心做。”
蕭瑾瑜還錯愕著,就聽薛汝成清清淡淡地道,“不早了,睡去吧……別忘了茶葉。”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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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蕭瑾瑜走的那天起,楚楚就開始掰著手指頭過日子了。
白天她還能在王府裡轉悠著四處幫幫忙,二月初了,正趕上王府裡栽花種菜,楚楚栽種的手藝不差,點子也多,幫著收拾收拾這個,擺弄擺弄那個,忙得熱火朝天的,也不算難捱。
可一到夜深人靜各回各屋的時候,楚楚一個人守著一心園空盪蕩的大屋子,看著滿屋都是蕭瑾瑜的痕跡,不知不覺地就想他想得要命。
每晚她都睡得很早,想著一覺睡醒這一天就過去了,離他回來就又近了一天。蕭瑾瑜不回來住,楚楚睡覺之前還是把燈油添得足足的,睡覺的時候就抱著蕭瑾瑜的衣服蜷成一個小團,閉著眼睛聞他衣服上殘餘的藥香,有一句沒一句地跟他的衣服說話,想象著他就在身邊,跟以前一樣……
越是這樣想,就越是想他,說著說著就會哭起來,眼淚把懷裡抱著的衣服打濕一遍又一遍,哭得眼睛發乾發澀了才能睡著。
睡著了還在盼著,盼著一睜眼就躺在他的懷裡,被他溫柔地看著,抱著,吻著……
楚楚明知道不可能,這才是初九,開考的第一天……
今天白天的時候她忍不住偷偷跑去貢院附近,躲在貢院對面的小巷子口往貢院大門裡巴望,她看見蕭瑾瑜穿著那身暗紫色的官服,就坐在貢院大門裡面不遠的地方。他臉色不好,像是又大病了一場,冷著臉訓斥幾個夾帶小抄被抓的考生的時候還按著胸口咳了好一陣子,咳得實在厲害,吳江就把他推走了。
楚楚心疼得差點兒就要衝過去,可還是咬著嘴脣忍住了。
她答應他了,在家裡好好等他……
可還是忍不住盼著他能回來,早點兒回來……
眼淚流著流著就迷迷糊糊睡著了,睡夢裡聽見有人喊娘娘,喊得著急,楚楚猛醒過來,看見王府裡的一個侍衛站在床前,一骨碌就爬了起來。
侍衛臉色微沉,“娘娘,貢院來人請您去一趟。”
貢院……
楚楚心裡一緊,急問,“王爺怎麼啦?”
侍衛緊鎖著眉頭,“沒說……只說讓您收拾些衣物,進了貢院就不能出來了。”
想起白天看到他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楚楚慌地跳下床,“好……我馬上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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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匆忙扯過一身衣服穿上,隨手綰上頭髮,胡亂往包袱裡塞了幾件衣服,不坐轎子,拉出一匹馬騎上就跑。也不知道她是哪兒來的本事,沒騎過幾回馬,竟比侍衛跑得還快,等到貢院門口追上楚楚的時候,侍衛一張臉都嚇白了,下馬的時候膝蓋直發軟,差點兒趴到地上。
蕭瑾瑜就坐在白天監督考生入場的地方,吳江站在他身邊,楚楚一愣,鼻子一酸,奔進門就撲到了蕭瑾瑜懷裡,摟住蕭瑾瑜的脖子,“王爺!”
蕭瑾瑜突然覺得空了幾天的心一下子被填滿了,“楚楚……”
“你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蕭瑾瑜憐惜地撫著她跑亂的頭髮,“對不起……”
楚楚把蕭瑾瑜仔細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確認他除了風寒未愈之外沒什麼別的毛病,才抹著眼淚道,“王爺,為什麼叫我來呀?”
蕭瑾瑜打發那個幾乎是摔進門的侍衛回府,把楚楚帶到門房的一間小廳裡,吳江很識趣地接過楚楚的包袱,關門在外面守著。
有了上回的經驗,他算是明白了,自從有了娘娘,王爺已經什麼都乾得出來了……
蕭瑾瑜並沒打算幹什麼,只是拉著楚楚坐到他腿上,散下她亂糟糟的頭髮,仔細地幫她綰著,“傻丫頭……跑這麼急,摔著怎麼辦……”
楚楚委屈地嘟著小嘴,“都怪那個送話的,不說明白,我還以為你……你怎麼了。”
蕭瑾瑜用修長的手指挑起她一縷青絲,“貢院裡的事考試結束前一律不得外傳,不怨送話的人……”
“那……王爺,到底為什麼叫我來呀?”
蕭瑾瑜聲音微沉,“有人死了。”
“啊?”楚楚一下子回過頭來,蕭瑾瑜手一松,還沒綰好的頭髮又松了大半,蕭瑾瑜好氣又好笑地伸手把她的小腦袋轉了回去,“啊什麼,沒見過死人嗎……”
“王爺,什麼人死了啊?”
蕭瑾瑜一邊重新給她綰頭髮,一邊低聲道,“三個考生……今天考試的時候被抓的作弊考生,暫囚在貢院後院,今晚後半夜兩班看守交班檢查的時候發現他們吊死在房梁上了。”
“是不是他們害臊,自殺了呀?我奶奶說過,讀書人臉皮子都可薄啦!”
蕭瑾瑜微窘,這句話在他身上倒是不錯……
“薛太師看過屍體,頸上勒痕並無可疑……但卷宗裡需要仵作驗屍的屍單,就讓人把你喊來了。”
蕭瑾瑜本沒想讓她來,貢院這種地方就像坐牢似的,四角有瞭望樓,院裡重兵把守,他這個主考官還處處束手束腳,一舉一動都有軍隊的監視……
可他實在太想她,一天不知道有多少回鬼使神差地喊出她的名字,都快把吳江嚇出毛病來了。
“王爺,我來了能不能就不走了啊?”
蕭瑾瑜輕笑,“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太好啦!”
“再動就自己綰頭髮。”
“哦……”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30 10:14 PM
90 冰糖肘子(四)
蕭瑾瑜細細地給她綰好頭髮,把她胡亂裹上的外衣一個結一個結地整理好,倒了杯溫熱的茶水,笑著看她飲牛一樣咕咚咕咚喝下去。
他自己都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完成這些事,昨晚突然又燒起來,凌晨時分都快把肺咳出來了,早晨強撐著去監督考生進場,吹了半個時辰的冷風就不得不回去躺著了,要不是接到這三個舞弊考生吊死在房裡的消息,這會兒他還在房裡躺著呢。
可楚楚一來,看著她對自己哭,對自己笑,感覺著她真實的體溫,蕭瑾瑜覺得病立馬就好了大半似的。
蕭瑾瑜和楚楚從屋裡出來的時候,吳江也看得一愣,這幾天蕭瑾瑜的臉色一直是讓人看得揪心的白,吃多少藥都不見好,這麼一會兒工夫,居然就有了點兒血色,還帶著淺淺的笑意,恍然之間吳江都開始懷疑先前是他家王爺真心不願幹這差事,故意裝病的了。
要麼……他家王爺得的就是相思病吧。
楚楚給蕭瑾瑜推著輪椅,吳江拿著包袱在前面引路,三人來到後院的時候,那間吊死人的屋子外面除了負責把守的官兵,就只剩薛汝成和王小花兩個管事兒的了,顯然是在等蕭瑾瑜把那個負責掃尾的人來帶。
蕭瑾瑜把楚楚帶到薛汝成面前,“楚楚,見過薛太師。”
一聽這是那個和蕭瑾瑜親如父子的人,楚楚趕緊往下一跪,“楚楚拜見薛太師!”
沒料到這當個娘娘的人上來就跪他,薛汝成忙攙她起來,“跪不得,跪不得……娘娘的大名,老夫久仰了。”
“我也久仰您的大名,王爺提起您好多回啦!”
薛汝成輕輕勾著嘴角,意味深長地看向蕭瑾瑜,“這些日子王爺可是沒白沒黑地提起娘娘啊……”
看著自家學生蒼白的臉色瞬間轉紅,薛汝成才滿意地看向杵在一邊瞪圓了眼睛的王小花,“娘娘,這位是……呃……”
吳江一見薛汝成卡殼,趕忙識時務地指了指手裡包袱皮上的小碎花,薛汝成若有所思地看了好幾眼,“呃……這位是,碎花將軍?”
王小花臉色漆黑一片,刀柄一頓,氣壯山河地吼了一聲,“雲麾將軍!”
“哦……”薛汝成認真看著他,“你的名字是叫王碎花,對吧?”
“王小花!”
“哦……年紀大了,年紀大了。”
“你叫王小花呀?”楚楚眨著亮晶晶的眼睛看著這個黑臉將軍,“這個名字好,真的!我們鎮上好些姑娘都叫小花,都是好人家的姑娘,都嫁給好人家啦!”
王小花漆黑的圓臉在黑夜中的存在感越來越微弱,就聽薛汝成靜靜定定地添了一句,“老夫昨晚說什麼來著……”
王小花頓著刀柄,濃黑的眉毛一跳一跳的,“你們……你們不是說找仵作嗎!仵作呢!”
楚楚下巴微揚,清清亮亮地道,“我就是仵作。”看著王小花懷疑的眼神,楚楚補了一句,“我家全是仵作,我爺爺的爺爺就是當仵作的啦。”
這話說的……比那些說自己是娘娘的女人口氣還驕傲一百倍,王小花盯著楚楚吞了吞唾沫,嘟囔了一句,“還有娘們……娘娘當仵作的?”
“不相信我驗給你看!”
王小花發愣的工夫,楚楚已經鑽進了屋。
三具屍體已經被人從房梁上解了下來擺在地上,屍體的不遠處倒著三把椅子,從屍體脖子上解下的布帶依次擺在三具屍體的腳邊,看得出來是用這三人的外衣扯成布條接起來的。
楚楚一進屋,外面幾個人也跟了進來,就見楚楚跪到屍體旁邊,三下五除二地把三具屍體脫了個乾淨,看得幾個人直往蕭瑾瑜身上瞟,把蕭瑾瑜的一張白臉活生生看成了鮮紅色。
薛汝成慢慢捋著鬍子,微微點頭,輕嘆,“好手藝……”
楚楚把三具男屍一寸不落地從頭摸到腳,連他們的□和□也沒放過,脖子裡的傷痕更是看了又看摸了又摸,還要來了一把剃刀,把三具屍體的頭髮仔細剃乾淨,看了好半天才字句清晰地報道,“三名死者男,一個年約三十,兩個年約四十,是兩個時辰前死的。”
楚楚伸手指著其中一具較年輕的屍體,“死者閉著眼,張著嘴,露著牙,舌頭外伸,喉結下面有一道深紫色的勒痕,斜向耳後,兩手握拳。”
楚楚說著又抖出其中一個人的衣服,面不改色地指著,“死者的衣服前襟上掛有濃稠的口水,□也有糞便流出……”
看著幾個人微變的臉色,楚楚淡淡定定地做了個結論,“可以證明他們是吊在房梁上的時候斷氣的。”
幾個人一口氣還沒松完,就見楚楚又蹲下了身來,摸上其中一具屍體的□,還用兩根蔥根一樣白嫩的手指在上面捏了幾下,“不過……這具屍體的□比那兩具都粗硬得多,不知道他是死前幹啥了,還是死前想啥了……”
吳江默默抬頭看房梁,裝作研究那三個人吊死的位置。
蕭瑾瑜的臉色也變成了黑白交替,剛才還因為突然而至的幸福有種做夢的飄忽感,這會兒算是徹底清醒了,除了他的寶貝王妃親臨,什麼夢裡也不會出現這樣的場面……
就連薛汝成那張鮮有波瀾的臉也在微微發抽,所謂百聞不如一見,形容的就是眼下這種刺激感吧……
王小花一張臉黑裡透紅,這會兒要是有人敢說這丫頭片子不是當仵作的,他一定二話不說,拍黃瓜一樣地一刀拍死他!
楚楚說完看向蕭瑾瑜,“王爺,這樣行嗎?”
“行……回頭整理下來就好。”
“是!”
******
楚楚跟蕭瑾瑜回到房裡,洗完澡出來的時候,蕭瑾瑜靠在床頭像是睡著了,楚楚想扶他躺下來,手剛碰到蕭瑾瑜的身子,蕭瑾瑜就睜開了眼睛。
看著楚楚爬上床來,蕭瑾瑜微笑著展開了懷抱。
照慣例,這丫頭一定迅速窩進他懷裡,緊緊摟住他的腰,一邊在他懷裡磨蹭,一邊既滿足又委屈地哭訴他多麼無良地把她一個人扔在家裡,她想他想得有多難受,一天到晚有多擔心他掛念他,然後再求他答應以後再也不這樣了,然後……
蕭瑾瑜還沒想完,溫和又憐惜的笑意還掛在嘴角,楚楚就手腳麻利地掀了被子,把他按到床上躺好,像剛才扒那三具屍體一樣三下五除二地把他扒了個乾淨。
“楚楚……”
知道她一定會心急,可不知道她會急成這樣……
其實他也急,比她還急,在貢院門口接到她的時候就想吻上去,甚至想索性豁出去了,就在門房的那間小屋裡……如果沒有那三個屍骨未寒的吊死鬼等在院裡的話。
這幾天夜裡一個人帶著一身病躺在床上挨時辰的時候,不知道有多想那個溫柔可愛的人,只要有她在,哪怕只是被她輕輕拉著手,這副身子被折磨到什麼程度他都覺得可以撐過去,她不在,身上的痛楚就像是被放大了十倍百倍,尋常的病痛也把他煎熬得生不如死……
不管他現在還有多少力氣,他都想給她,要多少給多少。
可楚楚沒像以前那樣把自己身上的束縛也解開,也沒貪婪地撲上來吻他又見消瘦的身子,而是直勾勾地盯著他下面一處,還伸手摸了上去,驚得蕭瑾瑜身子顫了一下,一聲呻吟差點兒衝口而出。
這架勢……好像不大對勁。
“楚楚……”
楚楚擰著眉頭對著那一處看了又看,摸了又摸,還湊得很近很近細細觀察了一陣,終於抬頭看向正瞪著眼睛喘息微亂的蕭瑾瑜,“王爺,你說……男人這個地方,怎麼才會起反應啊?”
蕭瑾瑜臉色又黑又紅,感覺著被楚楚抓在手中已經炙熱得不受控制的一處,咬著後牙擠出一句,“你這樣……就會。”
楚楚一本正經地問道,“那要是很想很想什麼人的話,會不會呀?”
蕭瑾瑜直覺得身子滾燙,喘息凌亂不堪,“不知……不知道……”
楚楚怔了一下,抿了抿嘴脣,聲音弱了一重,帶著明顯的失落,“王爺,你沒很想很想我呀……”
蕭瑾瑜快哭了,可是還得耐著性子寬慰她,誰讓自己最脆弱的地方被她握在手裡呢……
“想……”
“那你怎麼會不知道呀?”
“忘……忘了。”
“哦……”
蕭瑾瑜以為總算熬到頭了,沒成想楚楚又來了一句,“王爺,你說……人上吊的時候會想人想得起反應嗎?”
“……”
“或者能不能在上吊的時候摸到自己這裡啊?”
“……”
“總不會一邊上吊一邊被人摸著這裡吧……”
蕭瑾瑜深深吸了一口氣,很想立即一把把她揪過來按到床上扒乾淨,可身上那點兒足可以忽略不計的力氣,也就只能想想罷了……
“楚楚,我沒上過吊……”
“哦……”楚楚若有所思地盯著那已然脹大挺立的一處,好像完全看不到蕭瑾瑜微微發顫的其他部分似的,“我還是第一次見著有人上吊的時候還惦記著這事兒的,真有意思!”
蕭瑾瑜快瘋了,也顧不得臉皮為何物了,“楚楚……你要麼脫衣服,要麼鬆手……”
楚楚愣了一下,盯著手中的物件又看了好一陣子,還又雪上加霜地揉捏了兩下,惹得蕭瑾瑜差點兒叫出聲來,身子狠狠顫了一下,“王爺……用手也行?”
蕭瑾瑜全身都在發燙,腦子全燒成了糨糊,現在已經完全不介意她到底用什麼了,只要她能快點兒饒過他可憐兮兮的身子,“行……”
本來以為行就行了,卻不想剛說了一個行,楚楚就立馬松了手,扯起被子把蕭瑾瑜滾燙的身子裹上,利落地翻身跳下床,穿上鞋子抓起衣服就往外跑,“王爺,你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就回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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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很快就跑了回來,一進屋就興奮地直喊王爺,蕭瑾瑜明明被她折騰得還沒有絲毫睡意,但就是緊閉著眼睛不搭理她。
楚楚見連叫了幾聲蕭瑾瑜都不答應,不禁撫上了蕭瑾瑜的額頭,“王爺,你怎麼啦?”
蕭瑾瑜眼皮都不帶動一下,“死了……”
楚楚“噗嗤”笑出聲來,“死人還會說話呀?”
“我是鬼……”蕭瑾瑜無力地睜開眼睛看著這個笑嘻嘻的人,滿是怨氣地道,“屈死鬼。”
人家都說小別勝新婚,他一個病得爬不起來的人想她想得都快神志不清了,好容易有機會把她接來了,誰知道她餓狼一樣地撲上來把他扒乾淨居然是要借他的身子琢磨死人……
一肚子的相思之情就這麼被她一隻小手燒成灰了,天底下還有比他更屈的嗎?
楚楚笑得眼睛都彎了,爬上床自覺地把自己扒乾淨,鑽進被窩,死皮賴臉地趴在蕭瑾瑜還在發燙的懷裡,伸手就往蕭瑾瑜下面摸。
那被她害苦了的一處還在叫囂,蕭瑾瑜強忍著把這隻柔軟細膩卻罪大惡極的手按住,臉上陰沉一片,“先說明白……幹什麼去了?”
“我去查案子啦!王爺,這回它可幫了大忙啦!”
“說明白……”
“王爺,我懷疑那三個人根本不是自己願意上吊的。”
作者:
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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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30 10:15 PM
91 冰糖肘子(五)
蕭瑾瑜聽得一怔,稍一失神,那隻不安分的小手就掙脫了束縛。
“楚楚……”
楚楚看著目光迷離起來的蕭瑾瑜,一本正經地問道,“王爺……你現在想死嗎?”
他不但是想,還是打剛才起就一直在想了……
“王爺,這會兒想死的男人,肯定不是腦子有病,就是身子不行。”
蕭瑾瑜額頭一黑。
這會兒還在想死人的女人……就只有他家娘子了吧!
“楚楚……”
與其被她這樣折磨……
蕭瑾瑜深深呼吸,認真誠懇地看向一臉嚴肅的楚楚,“我胃疼……”
“啊?”楚楚一愣,慌地松了手,緊張地看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蕭瑾瑜,“疼得厲害嗎?”
蕭瑾瑜強忍著把她一把拉過來的衝動,眉心緊蹙,軟綿綿地伸出手搭上楚楚的細嫩的手臂,聲音微微發顫,“幫我煎藥……”
“我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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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端著藥回來的時候,蕭瑾瑜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額上矇著一層細汗,整個人像是虛脫了似的,楚楚嚇了一跳,“王爺,你沒事吧?”
蕭瑾瑜微微搖頭。
楚楚摸上蕭瑾瑜的額頭,滾燙,“呀!王爺,你發燒啦!”
“不礙事……”
這些日子每晚都在高燒,不燒起來都不習慣了……先前整顆心全撲在她身上,又被她那麼折騰著,才沒覺得燒得有多難受,事實上早已體力透支,剛才一松懈下來……
說胃疼,也不全是騙她,貢院裡做飯到底沒那麼周到,胃病已經犯了兩三天了,藥也不起作用,吃點兒東西就吐得厲害,就只能喝下點白粥。
楚楚一勺一勺地喂他把藥喝完,結果剛喝下去就全吐了個乾淨,胃裡抽痛得像被粗麻繩拴著使勁兒往兩邊擰似的,單薄的身子抖得像風中落葉一樣。
這幾天這樣的場景沒少出現,不一樣的是如今有他心心念念的人摟著他虛軟的身子,用溫軟的小手一下一下撫去那種生不如死的痛苦。
在他身上,除了她,這件事誰也做不到。
疼痛緩下來,蕭瑾瑜歉疚地看著楚楚身上被自己吐髒的衣服,“對不起……”
楚楚微微撅著小嘴,小心地扶他躺好,“你在涼州軍營裡的時候就答應要好好養身子了,怎麼老是說話不算數……我可不信你了,往後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這才幾天啊,又瘦了……”
“對不起……”
楚楚輕輕地撥開他被冷汗黏在臉頰上的碎發,在他發白的嘴脣上輕輕落下一個吻,“你睡一會兒吧,我陪著你。”
“嗯……”
蕭瑾瑜不知道有多想抱著她好好睡一覺,但這幾天晚上的固定戲碼輪番上演,高燒,咳嗽,嘔吐……
凌晨時分被折磨得神志不清了,目光都渙散了,抱著楚楚一個勁兒地求她別走,楚楚見過他比這病得還重的模樣,可從沒聽過他比這更低聲下氣的語調,聽得又心疼又害怕,緊緊摟著他不敢撒手,直到天濛濛亮的時候,蕭瑾瑜退了燒,也耗盡了力氣,才昏昏睡過去。
蕭瑾瑜再迷迷糊糊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楚楚仍被他抱在懷裡,正仰著頭眨著眼睛看他。
“王爺,你醒啦?”
蕭瑾瑜想抬起手來摸摸她的臉,卻發現身上提不起一絲力氣,連挪挪胳膊都辦不到,只得略帶無奈地笑了笑,淺淺喚了她一聲,“楚楚……”
楚楚撫著他清瘦的身子,退燒之後,這身子就清冷得像從未被溫暖過的玉石一樣,“王爺,你還難受嗎?”
蕭瑾瑜微微搖頭,看著楚楚有點兒發紅的眼睛,“沒事,就是著涼了……”
“我去給你做點兒吃的吧,這幾天你肯定沒吃好。”
“不急……”楚楚的身子剛從他懷裡掙出來,蕭瑾瑜就覺得心裡一空,好像自己身上重要的一部分被剝離了一樣,“再躺一會兒……跟我說說,那三具屍體怎麼了?”
楚楚愣愣地看著他,“屍體?”
“……你昨晚說,懷疑那三人不是自願上吊的。”
昨晚想讓她忘,她不肯忘,這會兒倒是忘得乾淨了……
“哦!對!”楚楚一下子來了精神,一雙溫柔的眼睛倏地閃亮起來,嘴角上還揚起了一道神神秘秘的笑,趴到蕭瑾瑜身邊,“王爺,你猜,我在那個□硬舉的死者房裡發現什麼啦?”
這種語氣,這種神情,蕭瑾瑜相信一定是個他猜一輩子也不到點兒上的玩意兒……索性隨口胡謅,目光觸及楚楚被紅肚兜包裹著的胸口,“饅頭……”
楚楚“噗”地笑出聲來,“你餓壞了吧!還米粥嘞!”說完卻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嘴脣,“不像米粥,倒還真挺像米湯呢……上等的米湯。”
蕭瑾瑜微怔,“米湯?”
他剛見到那三個吊死鬼的時候就問過了,當夜考生們一律吃的是炒飯,哪兒來的米湯?
楚楚抿著嘴笑,小手鑽進被子裡摸索了一陣,再伸出來的時候,柔軟的手指上挑著一抹白濁,一直伸到蕭瑾瑜臉前,“就是這個!”
蕭瑾瑜一張慘白慘白的臉“騰”地紅冒了煙。
楚楚笑得有滋有味,像是把他看透了,發現了他什麼不可告人的小秘密似的……
事實上,秘密確實是有,而且還是刀架在脖子上蕭瑾瑜也說不出口的。
雖然怎麼說都是自己身上出來的東西,但這麼看著……
蕭瑾瑜臉上紅黑交錯,“楚楚……說出來就好,不用給我看……”
“你的臉皮太薄啦,我怕說出來你不好意思!”
“謝謝……”
楚楚端詳著黏在指尖的那抹讓蕭瑾瑜羞得直想鑽地縫的白濁,泰然自若地道,“我昨天晚上去那個人屋裡看的時候,黏在他被窩裡的這東西還濕著呢……他的比你的顏色要重一點兒,是淡黃的,應該是忍了好些日子了。”
蕭瑾瑜鬼使神差地看上楚楚的手指,他忍的日子還算短嗎……
“王爺,你說,他幹這事兒的時候,怎麼會突然想起來去上吊啊?”
蕭瑾瑜突然意識到自己在看著什麼,趕忙合上眼睛,假作閉目沉思,“你不是驗過那三具屍體……確定都是上吊身亡的嗎?”
楚楚毫不猶豫地點頭,“他們確實是吊在房梁上的時候斷氣的,不過,應該不是他們自己願意吊上去的。”
蕭瑾瑜微怔,眉心輕蹙,睜開眼睛看著一臉認真的楚楚,“你是說……不是自殺?”
“對!”楚楚目光澄亮,“如果是把人勒到半死不活的時候吊到房梁上,死狀就跟上吊死的一樣,根本看不出來!”
蕭瑾瑜微愕,這一點他不是不知道,只是薛汝成看過屍體後說是上吊死的,楚楚那麼一絲不苟地檢驗之後也說是上吊死的,屋裡沒有闖入和掙扎的明顯痕跡,屋內殘餘的食水裡也一干二淨……他就理所當然地判斷是懸梁自盡了。
蕭瑾瑜額上沁出一層薄薄的冷汗,恩師在側尚未提出異議,他一時松懈,竟差點兒出了這麼大的疏漏,所幸尚未結案……
“楚楚……”
“唔?”
“謝謝……”
楚楚笑得甜甜的,抓過昨晚被蕭瑾瑜摟進懷裡之前脫在床上的髒衣服,擦掉手指上的黏膩,“不客氣!”
蕭瑾瑜淺淺苦笑,“你若沒說出來……興許我就活不多久了。”
楚楚的笑容僵在臉上,“啊?”
“我自掌管三法司起就立了規矩,本朝官員如因疏忽誤判案子,至少要坐牢三月反思……當年薛太師一時失察誤判了蕭玦的案子,就在牢裡反思了整整一年……”蕭瑾瑜看向楚楚的目光多了幾分說不清的留戀,“我若坐牢,恐怕連三天也熬不過去……”
他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自己居然貪生怕死了。
“不會!”楚楚一下子撲進他的懷裡,“你最厲害了!你是六扇門的老大!你才不會斷錯案呢!一定不會!”
沒力氣抱住她,蕭瑾瑜微微頷首,在她的頭頂輕吻,“謝謝你……”
“王爺,我一輩子都幫你查案子!”
蕭瑾瑜輕勾著嘴角,無可奈何地淺嘆,“先幫我洗個澡吧……”
“好!”
楚楚說著,又抿了抿嘴脣,“王爺……”
“嗯?”
“以後……還是等我幫你吧。”
“……?”
“你別自己動手,對身體不好。”
“……!”
******
沐浴之後,楚楚仔細地給他揉了一遍藥酒,又從頭到腳地給他按摩了一遍,蕭瑾瑜的身子總算有了幾分活氣,只是被進來更換被褥的貢院小廝連瞟了幾眼,窘得躺在窗邊小榻上繼續裝了好一陣子死人,一個血色無比充盈的死人。
楚楚每次笑眯眯地看他一眼,蕭瑾瑜都羞得直想挖個坑把自己埋了,就那麼一張還不如蚊帳厚的臉皮,還偏偏讓她發現……還又偏偏讓她想成……
考棚是去不得了,蕭瑾瑜還是讓楚楚幫他換了官服,楚楚幫他換衣服的時候,蕭瑾瑜一張臉從始至終都紅得要滴出血來,躲著楚楚的眼神不敢跟她對視,看得楚楚忍不住親了他一口,窘得他差點兒昏過去。
蕭瑾瑜本想讓自己這張臉緩一緩再傳吳江來,當他發現這事兒一時半會兒不大可能的時候,只得硬著頭皮把吳江叫來,吩咐他帶昨晚前半夜負責看管那三名作弊考生的官兵來。
吳江是一個人回來的,狐疑地向蕭瑾瑜那張仍像泣血殘陽一樣的大紅臉上掃了一眼,看著那張臉莫名其妙地又紅了一層,愣了一陣子才道,“王爺,王小花不肯放人……”
“為……為什麼?”
“他說還沒罰完,他罰完了再帶來讓您罰。”
蕭瑾瑜微怔,“現在人在何處?”
“後院營房。”
“吳江……你去考棚請薛太師到死者房裡,楚楚,跟我去營房。”
“是。”
吳江一走,蕭瑾瑜實在忍不住了,“楚楚……我有話跟你說。”
從吳江的眼神裡看得出來,不把這事兒說明白,他這張臉恐怕是沒法出去見人了。
“唔?”
“我……我沒……我從沒……”
蕭瑾瑜憋了好半天,都快哭出來了,那一句話還是張著嘴不敢說出聲。
楚楚迷迷糊糊地看著這個急得手足無措還張口結舌的人,“王爺,怎麼啦?”
“我……我……我不是那種人……”
楚楚更迷糊了,“不是那種人呀?”
“就是你想的那種……”
楚楚都有點兒委屈了,“我想什麼了呀?”
蕭瑾瑜深呼吸,又深呼吸,深呼吸了三次,抬頭看向房梁,一鼓作氣,“我沒自己動手……”
楚楚一愣,“噗嗤”笑了出來,還像母親寬慰誠實認錯的兒子一樣伸手摸了摸蕭瑾瑜的腦袋,“自己動手也沒事兒!一回兩回的,也不會那麼糟踐身子啦!”
蕭瑾瑜真要哭了,他從沒覺得說話是件這麼困難的事,恨不得直接把自己的心肝肺肚全掏給她,讓她一眼看明白就算了……反正她見慣了這些玩意兒。
“我真沒有……從來沒有……就只跟你,跟你這樣……真的……”
楚楚眨眨眼睛,半信半疑地看著他下面一處,“那你昨晚怎麼能……”
“我……我就……就想你,特別想……就……”
他確實什麼都沒碰,只是單純地想著她,想著她一骨碌從被窩裡爬起來的時候在他滿前展露無遺的玉體……
楚楚笑了好一陣子,直把蕭瑾瑜笑成了剛出鍋的麻辣小龍蝦,才合身撲進他懷裡,“王爺,你……你真好!”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30 10:15 PM
92 冰糖肘子(六)
營房離蕭瑾瑜住的地方不近,春寒料峭,楚楚拿了張毯子蓋在蕭瑾瑜的腿上,才把蕭瑾瑜推過去。
“王爺,”剛看見營房的院門,楚楚就指著前面叫了起來,“你快看,門口怎麼綁著兩個人呀!”
營房院門兩側各有一棵一抱粗的老槐樹,兩個壯漢被一左一右反手綁在樹幹上,光著膀子,老遠就能看見他們胸口上一片血肉模糊,蕭瑾瑜還是從他們的褲子和靴子上看出來,這兩個是守衛貢院的兵,王小花的那夥兵。
想起剛才吳江說的話,蕭瑾瑜眉心緊成了淺淺的川字,“去看看……”
“好!”
靠近了,這兩人胸口上密密麻麻的血口子愈發觸目驚心,新傷之外,小麥色的皮膚上還爬滿了蜈蚣一樣的舊疤。
見兩人毫無生氣地垂著頭,胸口起伏微弱,楚楚奔上去就要給他們解繩子,被蕭瑾瑜低聲叫住,“等等。”
楚楚急得很,可還是乖乖跑回了蕭瑾瑜身邊,“王爺,他們快不行啦!”
蕭瑾瑜靜定得好像壓根沒看見這倆人似的,“別慌……你去院裡看看,王將軍在不在裡面。”
楚楚一愣,“王將軍?”
“小花將軍……”
楚楚剛露出一臉恍然的神情,就聽院裡一聲震天吼,“雲麾將軍!”
吼聲還在清寒的空中飄著,王小花就提著大刀頂著黑臉大步流星地走了出來,見蕭瑾瑜也不跪,“安王爺。”
冷硬的目光看向楚楚的時候明顯軟了不少,“娘娘。”
楚楚一步上前,急道,“小花將軍,你趕緊救救這倆人吧!”
王小花主動忽略了那個被楚楚叫得格外認真又親切的稱呼,看著兩個半死不活的部下,一聲悶雷似的冷哼,“娘娘別急,後天晚上他倆就能下來了。”
楚楚瞪大了眼睛,錯愕地看著兩個奄奄一息的人,“後天?為什麼呀!他倆已經快不行啦!”
王小花粗著嗓子,字字鏗鏘地道,“國有國法,軍有軍規,大意失職者,鞭刑二百,示眾三日,以儆效尤。”
楚楚被他說得一愣,蕭瑾瑜眉心微沉,清清冷冷道,“這是哪軍的規矩?”
王小花刀柄一頓,牛眼一瞪,“老子軍裡的規矩!”
“哪些是你的軍?”
王小花大刀往後一甩,刀尖直指院門,“裡面全是老子的軍!”
蕭瑾瑜靜靜看著這個眼睛里幾乎要噴出火來的人,清淡且清晰地道,“王將軍,若按本朝國法,你此言該當何罪?”
王小花虎軀一僵,高揚的刀尖也往下垂了垂,張口結舌地看著面無表情的蕭瑾瑜。
“王將軍,本王想與這二人說幾句話,請行個方便吧。”
王小花咬牙瞪眼,兩簇濃眉高揚,一隻大手把刀柄攥得緊緊的,另一隻手握成了鐵球一樣的拳頭。
他只要動一根手指頭就能讓這個單薄得跟窗戶紙一樣的人瞬間歸西,可這人臉上沒有一絲波瀾,雙眸深不見底,連他身邊的那個丫頭片子都沒有一點兒懼色,好像他說什麼就一定會是什麼似的。
事實上,除了照辦這個人的話,王小花還真找不著第二條可走的路。
王小花大刀一揮,“嚓嚓”兩聲,電光火石之間把捆在兩人手上的繩子斬斷,兩個人立馬像過水的麵條一樣軟塌塌地倒在了地上。
“他倆住西邊左數第三間,安王爺自便吧。”
說罷提著刀就進了院子,把兩個五大三粗還神志不清的大男人留給了一個身形嬌小的姑娘,和一個這會兒連只碗也拿不起來的病人。
楚楚跑過去摸了下兩個人的脈,“王爺,他倆脈象還挺好的,還能活!”
蕭瑾瑜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兩座大山,“楚楚……你身上有碎銀子嗎?”
楚楚一愣,往腰間的小荷包裡摸了摸,“有。”
蕭瑾瑜低聲道,“進院裡找兩個人,就說是幫我扛點東西,旁的別說,他們一答應就立即打賞他們一點銀子,然後帶他們到這兒來……小心避開那個小花將軍。”
楚楚會意地一笑,“好嘞!”
******
轉眼工夫楚楚就帶著兩個壯小夥子溜了出來,兩人一眼看見趴在地上的同袍,立馬明白蕭瑾瑜要他們扛的東西是什麼了。
難怪王妃娘娘剛才說得那麼含糊……
可是聲也應了,賞也拿了,這會兒臨陣退縮就是對王爺王妃大不敬,倆人只好硬著頭皮迅速扛走,往床上一撩就一溜煙兒跑沒影了。
楚楚為難地看著兩人前胸上皮開肉綻的傷口,“王爺,得趕快給他們清理傷口,上點兒藥呀……還是叫個大夫來吧!”
蕭瑾瑜往傷口上看了幾眼,淺淺蹙著眉頭在屋裡掃視了一圈,“楚楚,你找找看,屋裡應該有藥。”
“好!”
楚楚在屋裡一通亂翻,還真在衣櫥裡找出一包藥來,不但有治各種跌打損傷的藥膏藥粉,連紗布繃帶剪刀鑷子都一應俱全。
楚楚抱著那個布包滿臉崇拜地看向蕭瑾瑜,“王爺,你怎麼知道屋裡有藥呀?”
“你看他們身上的疤……”
這兩人雖然健碩,可身上都是傷疤疊傷疤的,再想起王小花剛才那些話,這種事兒在他營裡肯定是司空見慣的,再粗枝大葉的兵也該有所準備了。
楚楚抿抿嘴脣,低頭看著那片觸目驚心的傷口,小聲道,“王爺……咱們的孩子,能不能不當兵呀……”
蕭瑾瑜微怔,一時沒說話,楚楚也沒等他開口,就到床邊小心地幫那兩人處理起傷口來。
楚楚下手很輕,滿臉心疼,滿目溫柔,眉頭淺淺地蹙著,嘴脣微抿,專心致志,卻又不像那些見慣生死的大夫一樣嫻熟到了淡漠的程度,這也是蕭瑾瑜不願見大夫,不願被任何人碰,卻心甘情願地把自己交給她的重要原因。
被她照顧,從不覺得自己是個正在被他人掌控命運的病人,也不覺得自己是個正在接受他人施捨的廢人,只會覺得自己是個正在被認真地心疼著,仔細地愛著的人……
他舍不得看她因為自己生病而心疼勞碌的模樣,卻也曾貪戀這點舒適的溫存舍不得病愈……現在,這個溫柔可愛的人已經是自己的娘子了,每每想到這一點,都覺得老天爺待自己實在太好。
蕭瑾瑜正看她看得出神,楚楚已經給這兩人上了藥,包好了傷口,慢慢把一杯清水送到其中一人發乾的嘴脣邊。
一陣嗆咳,那大漢醒了過來,看清給自己喂水的人時,嚇得差點兒從床上滾下來。昨晚楚楚來的時候他還候在那間吊死人的屋子外面,清楚地聽見那些人叫她娘娘,還是安王爺家的娘娘。
“末將該死……末將該死!”
楚楚急得死死按住他的肩膀,到底是個粗壯大漢,傷成這樣還是力氣不小,楚楚幾乎整個人都要壓到他身上了,“你別動!你別動!再動又出血了!”
大漢被這架勢嚇得僵在床上一動也不敢動,生怕一個不小心冒犯了安王爺的心頭肉,傳說中那個冷臉無情脾氣差的人就要把他剁成碎末末了。
蕭瑾瑜看得臉色微黑,生硬地乾咳了幾聲,“楚楚……看看那一個。”
“哦……好!”鬆手前還瞪了身下的人一眼,“你不許動!”
“是,是……”
楚楚摸摸另一個人的脈,扒開那人的眼皮看看,試著給他也喂水,水卻全順著那人的嘴角流了出來。
楚楚擰起眉頭,“王爺……得給他叫個大夫了。”
蕭瑾瑜微微點頭,看向那個躺著不敢動的人,“我問你幾句話……昨夜你當值時,屋內可曾有異響?”
“沒……沒有……”
“屋外呢?”
“也沒有……”
“他三人可曾外出過?”
“不曾……”
“可有外人進去過?”
“沒有……”
“嗯……”蕭瑾瑜淡然得不見一絲表情,“你先歇著,晚些時候會有大夫來。”
“謝王爺,謝娘娘……”
******
楚楚陪蕭瑾瑜到案發的屋子時,吳江和薛汝成已經等在門口了。
蕭瑾瑜向薛汝成微微頷首,“先生。”
楚楚趕忙跟著脆生生地喊了一聲,“先生好!”
薛汝成看了眼裹在蕭瑾瑜腿上的毯子,眉梢微揚,眼睛裡透出隱隱的笑意,抬眼看著蕭瑾瑜道,“娘娘也不錯。”
蕭瑾瑜臉上一紅,“先生……瑾瑜有要事請教。”
“王爺請。”
這屋子是有一間小廳四間臥房的,那三個人就吊死在廳裡,楚楚卻推著蕭瑾瑜徑直去了其中一間臥房,等薛汝成和吳江也進來了,楚楚奔到床邊伸手把被子一掀,“你們看!”
被褥都是深藍的,淡黃色不規則形狀的印子格外明顯,兩個年輕男人掃了一眼臉上就飄起了紅雲,薛汝成倒是靜靜定定地盯著看了好一陣,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鬍子,“嗯……憋得是久了點兒。”
“先生……”
薛汝成輕輕點了下頭,蕭瑾瑜還沒說,薛汝成已經知道自家學生想問什麼了,“考場裡的事不多,忙你的吧。”
“多謝先生。”
薛汝成一走,蕭瑾瑜無聲地舒了口氣,轉頭看向默默仰視房梁的吳江,“把被褥收起來……本案物證。”
“……是……”
******
回到房裡的時候,蕭瑾瑜額上已滲出了一層冷汗,兩手冷得一絲熱乎氣兒都沒有,楚楚給他捂了好一陣子,那雙修長清瘦的手才暖了過來。
楚楚看著他白得幾乎透明的臉色,“王爺,你躺一會兒吧。”
“不礙事……把那三根布條拿出來吧。”
聽著蕭瑾瑜的聲音溫和平靜,楚楚才把蕭瑾瑜讓她從停屍的柴房裡拿來的上吊布條取了出來。
蕭瑾瑜想接過來看看,胳膊卻沉得像是灌了鉛,試了兩次都抬不起來,只得對楚楚道,“拿近些,我想看看……”
楚楚把三根布條捧在手裡遞到他面前,蕭瑾瑜靠在輪椅裡蹙眉看了一陣,牽起一絲蒼白的笑,自語似地道,“讓我死在牢裡也不屈……”
楚楚被蕭瑾瑜說得心裡一慌,“王爺?”
蕭瑾瑜牽著毫無笑意的笑,“楚楚……你看看這些結。”
“這些結怎麼啦?”
蕭瑾瑜無聲淺嘆,“全是一樣的……”
楚楚一愣,把三根布條放到眼下仔細看了一陣,還真像蕭瑾瑜說的那樣,三根布條上所有的結都是一個模樣的,雖然輓疙瘩的方向不一樣,可結的松緊和打結的法子都是一樣的,就跟三個人商量好了似的。
這三個人當然不可能先商量好怎麼系布條再一塊兒上吊,也不大可能是其中一人在自殺前還熱心到幫其他兩人準備自殺工具,那就只能是那個先把他們勒個半死,再把他們吊上房梁的凶手乾的。
楚楚一下子明白過來蕭瑾瑜那話的意思,忙把布條擱下,抓起蕭瑾瑜還在發僵的手,急道,“王爺,這事兒不怨你!”
蕭瑾瑜苦澀地淺笑,如此明顯的證據,自己怎麼就像沒長眼一樣……
“王爺,你肯定能把凶手抓出來!”
“嗯……再幫我件事……”
“你說!”
“解一根布條……看看能不能拼起一件衣服。”
“好!”
作者:
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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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30 10:16 PM
93 冰糖肘子(七)
楚楚立馬抓起一根布條,專心致志地對付起來,蕭瑾瑜靜靜看著她,看著看著視線模糊起來,想喚她的時候已經沒了出聲的力氣,不知不覺地就失去了意識。
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躺在床上的身子燙得像根燃著的枯木,楚楚穿得整整齊齊地坐在他身邊,給他用涼毛巾擦著臉,滿眼焦急地看著他,像是等他醒來等了好一陣子了。
蕭瑾瑜燒得喉嚨乾痛,聲音也發啞了,“楚楚……”
“王爺,你醒啦……還難受嗎?”
“不要緊……”看楚楚眼睛裡的焦急之色絲毫不見消減,蕭瑾瑜不禁問,“薛太師來過了?”
楚楚咬著嘴脣點點頭。
蕭瑾瑜吃力地摸上她按在床邊的手,勉強微笑,“沒事……換季的時候總這樣,過幾天就好……”
楚楚把他滾燙的手握住,點點頭,嘴脣微抿,“嗯……薛太師說了,你就是染了風寒,因為髒腑有傷損才病得這麼厲害,只要按時吃藥,多喝點滋補的湯水,歇歇就沒事了。”
蕭瑾瑜眉心微蹙,她的眼睛很乾淨,清可見底,再小的事都藏不住,“楚楚……有事?”
楚楚又咬上了花瓣一樣的嘴脣,猶豫了一下,“王爺,我解了一根布條,拼出來了,是一件衣服。”
“完整的?”
“嗯,扯得挺整齊的,挺容易就拼好啦。”
蕭瑾瑜靜靜地看著楚楚,那張粉嘟嘟的小臉因為擔憂都變得發白了,肯定不只為了這事,“還有什麼事……”
楚楚小心翼翼地看著蕭瑾瑜滿是病色的臉,小聲道,“王爺,又死人了……”
蕭瑾瑜的手明顯僵了一下,楚楚慌地把他的手攥得緊緊的,“王爺,你別著急,大哥已經去看了,薛太師也去啦!”
薛太師……
若不是這次險些誤判,他都沒意識到自己對薛汝成的依賴早已扎根到了骨血裡。獨立偵辦案件的時候他除了自己的判斷誰也不信,可薛汝成在側,他下意識地只信薛汝成,連自己都不信了。
昨晚但凡多打一個問號,加一點小心……
蕭瑾瑜嘴角隱約牽起一絲凄然苦笑,看得楚楚心裡一陣發涼,“王爺……”
“楚楚……可驗過屍了?”
楚楚搖搖頭。
“去吧……告訴吳江,仔細查看……”
楚楚怔怔地看著安然躺在床上的蕭瑾瑜。
“我想再睡一會兒……”
“好。”
******
楚楚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蕭瑾瑜正靜靜睡著,楚楚困得眼皮上像是掛了稱砣似的,想在窗邊小榻上眯一會兒再洗澡上床,哪知道合衣往上一躺就睡著了,一覺就睡到了大天亮。
一醒來就感覺到身子被一條暖融融的被子包裹著,剛在舒適的被窩裡蹭了兩下,倏地想起昨晚明明是躺在小榻上什麼都沒蓋的,慌得一骨碌爬了起來,發現自己還是睡在小榻上的,心裡才松了下來,可順便往床那邊一看,又嚇了一跳。
蕭瑾瑜沒躺在床上,而是靠著床邊坐在地上,單薄的身子被一床被子松垮垮地蓋著,兩條在白色褲管裡顯得格外細瘦的腿有大半截露在被子外面,那張白得像梨花一樣的臉上安詳得好像感覺不到絲毫冷意,嘴角還掛著一絲溫和的淺笑。
楚楚趕忙從榻上跳下來,不敢直接碰他,就隔著被子推了推他的肩膀,“王爺,你快醒醒!”
蕭瑾瑜細密的睫毛動了動,緩緩睜開了眼睛,看見楚楚,笑意微濃,“醒了……”
“王爺,你怎麼睡在地上了啊!”
蕭瑾瑜看了看窗下榻上的被子,滿足地笑著。
天濛濛亮的時候,他一醒來就看見楚楚合衣窩在那張榻上,身子蜷得緊緊的,已經冷得縮成了小小的一團,還睡得那麼香甜,看得他既心疼又歉疚,沒力氣把自己的身子挪到輪椅裡,就索性抱著被子爬過去給她蓋上,再爬回來的時候已經沒力氣爬上床了,只得扯下另外一床被子,坐在床下等她睡醒。
能在妻子熟睡的時候親手給她蓋條被子,還沒有把她驚醒,蕭瑾瑜高興得像是第一次撐著拐杖晃晃悠悠站起來的時候一樣。
“去洗澡吧……叫吳江來幫我。”
“好……我這就去!”
楚楚站在一邊看著吳江連人帶被子地把他抱到床上,給他掖好被角,見他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樣,才匆匆跑了出去。
“王爺,”吳江小心地看著蕭瑾瑜不見血色的臉,“可需請薛太師來看看?”
蕭瑾瑜微微搖頭,笑意還清淺地掛在嘴角,“昨晚辛苦你了。”
“都是卑職分內之事……”知道蕭瑾瑜等著聽什麼,吳江接著道,“昨天下午考棚那邊又抓到一名舞弊考生,關在後院,王小花把這考生的衣物全脫乾淨拿走了,派了兩個人在外看守,結果半夜交班檢查的時候發現這人已經撞墻死了。”
“撞墻?”
“是……撞得頭破血流的,據娘娘說,這人當場就死了。”
蕭瑾瑜眉心微緊,雙目雪亮如鷹,“現場如何?”
“人是撞死在裡屋東墻上的,門窗無破入跡象,給他送的食水也沒碰過,西墻角有灘尿液……屋內無可疑腳印,但卑職查看窗台時發現,裡屋窗台破舊,台上木刺頗多,沾有一道極細的新鮮血痕。”
蕭瑾瑜眉梢微揚,“可在屍體上發現類似傷口?”
“娘娘沒說……”
“考棚裡的考生可知此案?”
“暫時不知。”
蕭瑾瑜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半晌才開口,“幫我拿身中衣……”
吳江一愣。
“還在床尾衣櫥裡。”
“是……是。”
吳江拿出一套雪白的中衣交到蕭瑾瑜手裡,正在想著是不是斗膽問問他需不需要幫忙,就聽蕭瑾瑜淡淡地道,“轉身。”
“是。”
吳江背對著蕭瑾瑜站了好一陣子,才聽蕭瑾瑜道,“好了……”
吳江轉過身來的時候,蕭瑾瑜已經換好了衣服蓋上了被子。
吳江微愕地看著蕭瑾瑜滿額的細汗,他連自己翻個身的力氣都沒有,不知是怎麼自己把衣服換上的。
那身換下來的中衣就扔在床下的地上,這麼鬆散地堆著,清晰地看見一片雪白上沾染的灰塵。
“拿去讓人洗了,別讓娘娘看見……”
“是。”
******
楚楚帶著一身朦朧的水汽跑回來的時候,蕭瑾瑜正躺在床上等她,看著沐浴過後水靈靈粉嫩嫩的楚楚,蕭瑾瑜不由自主地揚起嘴角。
“王爺,你沒事吧?”
蕭瑾瑜搖搖頭,目不轉睛地看著這雨後初荷一樣嬌嫩的人,“沒著涼吧……”
楚楚使勁兒搖搖頭,爬上床鑽進被窩,兩隻溫熱的小手在他僵得知覺麻木的腰上仔細揉捏,揉著揉著眼圈兒就紅了,“王爺,我身體好,不怕冷……你不用對我這麼好……”
他對她多麼好?
蕭瑾瑜笑裡有點發苦,她沒日沒夜地圍著他轉,公事私事都竭心盡力地幫他,累得和衣而眠,凍都凍不醒,他不過是幫她蓋了一條被子……
“楚楚……我若說我疼慣了,不怕疼……你還管我嗎?”
“當然管!”楚楚揉在他腰上的手力道又溫柔了幾分,滿眼都是心疼,“哪有不怕疼的人呀……”
蕭瑾瑜深深看著她,“也沒有不怕冷的人……”
“王爺……”
蕭瑾瑜吃力地抬起手,摸上被楚楚咬緊的下脣,把那瓣柔潤的嘴脣解救出來,用微涼的手指輕輕撫著,“能不能……親我一下?”
楚楚湊上去,認真地在他發白的嘴脣上吻了一下,本來只想吻他一下就繼續幫他按摩身子,哪知一吻下去,兩人越吻越深,越吻越珍惜,越吻越熱烈……
於是一場遲來的重逢慶賀之後,楚楚只好重新幫他按摩幾乎折騰散架的身子。
“王爺,你下回還是輕一點兒吧。”
蕭瑾瑜黑著額頭閉著眼趴在床上,他不過是想讓她親一下,到底誰該輕點兒啊……蕭瑾瑜完全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做任何一點停留,“楚楚……說說驗屍結果吧。”
“哦……”楚楚邊揉邊道,“那個人沒穿衣服,是腦袋撞墻死的,撞得特別厲害,撞完就咽氣了。”
“嗯……”
楚楚揉著他瘦得見骨的脊背,擰起眉頭,“不過……這個人撞死得有點兒怪。”
“嗯?”
“他死的時候是瞪著眼張著嘴的。”楚楚說著低頭在蕭瑾瑜脖梗上親了親,惹得蕭瑾瑜輕哼了一聲,“他這裡還有點兒發紅,像是被捏過……不過還得等等,再看看才好確定。”
楚楚又沿著蕭瑾瑜的脊柱一路向下慢慢地親,“這裡……這裡……這裡……我親的這些地方……都是屍體身上有細小摩擦的地方,不過應該都是他貼墻角坐著的時候磨蹭出來的。”
楚楚最後一吻落在他敏感的腰底,蕭瑾瑜感覺身下一處不由自主地再次炙熱起來。
“楚楚……你說就好,別親……”
“沒事兒,這樣你能感覺得清楚一點兒!”
清楚,別提多清楚了……
楚楚又往下走了一點兒,在那兩瓣瘦得乾癟的柔軟上落下幾個清晰的吻,蕭瑾瑜頓時從額頭紅到脖梗,天知道她怎麼親在這種地方!
蕭瑾瑜羞得聲音都有點兒抖了,“楚楚……”
“屍體這裡有瘀傷,應該是一屁股坐到地上摔的。”
“……!”
楚楚把蕭瑾瑜翻了個身,抓起他的手臂,在他兩個手腕上認真地親著,“這裡……這一圈,都有點兒發紅,應該是被人抓的。”
蕭瑾瑜硬著頭皮點頭,“嗯……”
鬆開他的手臂,楚楚在他被那張大紅臉連累成嫩粉色的胸膛上親了幾下,“這裡,這裡……”蕭瑾瑜剛想把她抓住,楚楚突然下移,吻上了他的小腹,“還有這裡,這裡……都有抓痕,可能是人家扒他衣服的時候他不願意,拉扯的時候抓傷的。”
從她在他小腹上親的第一下起,她的吻就已經模糊了,蕭瑾瑜最清晰的感覺就是剛消停下來的身子又精神了起來。
想著楚楚明明是在說一件很沉重很嚴肅很認真的事情,自己卻起了這樣的反應,蕭瑾瑜就羞得直想再趴過去,可惜楚楚把他壓得死死的……蕭瑾瑜緊閉著眼睛,看都不敢看楚楚一眼。
不知道她發現自己身體變化的時候要怎麼笑話自己,笑話也就罷了,要是她生氣,或是厭惡……
忐忑了好一陣子,就聽楚楚輕輕一嘆,“王爺,還是我來吧……我一定輕一點兒。”
“……”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30 10:17 PM
94 冰糖肘子(八)
楚楚收拾殘局之後就跑去廚房給蕭瑾瑜熬湯煎藥,蕭瑾瑜胃口不好,得吃點兒溫和又有營養的,楚楚見廚房裡有新鮮鯽魚,想著給他燉碗鯽魚豆腐湯,一問才知道豆腐昨晚用完了,過會兒才能送來。
楚楚把魚拾掇好就在廚房門口等著,等了一小會兒就看見一個滿頭大汗的老大爺拉著一輛擺著幾個大水桶的板車慢悠悠地往這邊走過來,一個身形瘦小的老婆婆跟在後面推著,腿腳不大利索,走得顫顫巍巍的。
板車在廚房前面的那口大水井旁停了下來,老婆婆扶著車板走過去給老大爺遞了條毛巾,“歇歇,歇歇吧……都兩趟了……”
老大爺把毛巾接過來,卻擦上老婆婆的額頭,一手攙著她晃悠悠的身子,一邊擰著眉頭責備著,“讓你別動,非跟著跑,能幫得了啥忙,磕著碰著咋辦?”
老婆婆拿袖子給他抹著汗,“你一個人幹活,我不放心……”
老大爺脖子一梗,看著老婆婆皺紋滿布的臉,“有啥不放心啊,京城裡還有比你好看的閨女不?”
“死老頭子……”
楚楚捂著嘴偷笑,她不知道在蕭瑾瑜眼裡自己是不是全京城最好看的閨女,反正在她眼裡,她家王爺就是這世上最好看的人。
老大爺攙老婆婆到樹底下坐好,轉身到井邊打水往車上的水桶裡倒,老大爺提了兩三桶就有點兒吃力了,楚楚剛想過去幫幫忙,廚房夥計就過來道,“娘娘,豆腐送來了。”
“哦……好,給我留一小塊就行,我先去幫那個大爺把水提了。”
“使不得使不得……”
楚楚這兩天總來廚房煎藥,夥計也知道這個娘娘不講究也沒脾氣,就直接張手攔到了楚楚前面,“娘娘心腸好,小的替秦大爺謝謝您了,不過您可千萬幫不得,要不他老兩口就活不成了……”
“為什麼呀?”
夥計把楚楚請進廚房,才小聲道,“他老兩口在貢院幹活快二十年了,都八十了還乾,就為了找兒子……要是丟了這個活兒,他倆非恨上您不可。”
楚楚抿抿嘴脣,隔著窗戶偷眼看著外面賣力提水的秦大爺,“他倆的兒子在貢院裡?”
“他倆是這麼說的……他倆是潭州鄉下的,秦大娘身子不好生不了娃,家裡窮得叮噹響,就一個從地頭上撿來的兒子,寶貝得不得了,供他吃喝還供他念書,那孩子三十年前來京裡考會試,說考不上就不回來,結果還真就一去幾年沒音信了。他倆砸鍋賣鐵找到京裡來,一直沒找著,就在貢院找了這麼個活兒,平時幫著各院打掃,到考試的時候就給考棚送水,就為了能在貢院裡找兒子,結果找到現在了也沒找著,人耗得都快不行了……”
夥計說著,也一臉同情地看著外面,“這裡幹活的都可憐他倆,可誰也不敢上去幫,就怕把他倆這活兒給幫丟了,那可就真要出人命了。”
楚楚吐吐舌頭,“我知道啦……謝謝你!”
“娘娘客氣,客氣了……小的給您拿豆腐去。”
“好!”
******
楚楚拎著食盒回去的時候,蕭瑾瑜正靠在床頭翻一疊案卷,看起來精神好了不少,那雙好看的眼睛裡也有了神采。
每次蕭瑾瑜這樣專注地看案卷的時候,楚楚心裡都莫名地發酸,她吃醋,吃他手裡拿的那疊紙的醋,因為那疊紙能被他這麼小心地拿著,全神投入地看著,一看就是好長時間,吃飯睡覺全都能忘得乾乾淨淨。
楚楚知道這樣的小心眼兒不好,可就是忍不住,一見蕭瑾瑜把那疊紙擱下,立馬鑽進蕭瑾瑜的懷裡,把頭埋在他胸口滿足地磨蹭。
蕭瑾瑜好氣又好笑地輕撫她的頭髮,“又吃卷宗的醋了?”
這可不是一回兩回了,楚楚第一回紅著小臉悄悄告訴他的時候,向來笑不露齒的蕭瑾瑜都笑出聲來了。
楚楚一臉失落地抬起頭,“王爺,我驗屍的時候,你會不會吃醋呀?”
蕭瑾瑜淺蹙眉頭,認真地想了想,“有時候會……有時候不會。”
楚楚的眼睛一下子亮閃閃的,“什麼時候會呀?”
蕭瑾瑜輕輕道,“你把他們從頭摸到腳的時候。”
楚楚笑得美滋滋的,“那什麼時候不會呀?”
蕭瑾瑜輕嘆,“你把他們剖開的時候……”
“王爺,你真有意思!”
“滿意了吧……”蕭瑾瑜聞著滿屋誘人的濃香,啼笑皆非地撫著懷裡咯咯直笑的人,“能賞口飯吃嗎?”
“能!”
楚楚給他盛了滿滿一碗,蕭瑾瑜拿起勺子嘗了一口,連日被白粥和藥湯折磨得麻木的味蕾在濃香中一下子甦醒過來,“好吃。”
“那你多吃點兒,晚上再給你燉個別的湯!”
“謝謝……”
蕭瑾瑜埋頭慢慢地喝著湯,溫熱的湯水暖著他退燒之後隱隱發涼的身子,半碗湯下去,整個身子都暖了過來,臉上也隱隱有了血色。
楚楚看他吃得半飽了,才抿抿嘴脣道,“王爺,我想求你一件事兒。”
蕭瑾瑜手裡的勺子一滯,他還清楚地記得上回她這麼一本正經地求了他一件什麼事,“……這回也要剖屍?”
“不是不是!”楚楚連連擺手,“不是屍體,是活人的事兒!”
“說吧……”
“王爺,你能幫我找個人嗎?”
蕭瑾瑜微怔,“什麼人?”
“我也不知道……”
“楚楚……你為什麼找這個人?”
楚楚咬了咬嘴脣,“他爹娘找他找了好多年了,快找不動了……我就想幫幫他們,讓他們家早點兒團圓。”
“他爹娘是誰?”
“就是在貢院裡給考棚送水的秦大爺秦大娘,聽廚房的人說,他們的兒子就在貢院裡考試呢……王爺,他們太可憐了,你幫幫他們吧。”
蕭瑾瑜眉心輕蹙,“嗯……你去跟吳江仔細說說,他若查不出來,我再想辦法。”
“謝謝王爺!”
******
蕭瑾瑜吃過飯,服了藥,就出去把兩次案發的屋子都裡裡外外看了一遍,回到房裡的時候,吳江已經帶著王小花和上次被蕭瑾瑜和楚楚救下來的兩個兵在他房裡等著了。
“王爺,貢院的大夫已經到營房去了……那倆人傷得不輕,不知道救不救得過來。”
吳江說著狠瞪了王小花一眼,他也是從軍營裡出來的,進安王府之前也上過戰場,當過兵也帶過兵,可從沒見過把自己的兵往死裡治的將軍。
王小花只冷冷哼了一下,手裡立著那柄大刀,耀武揚威地看著蕭瑾瑜。
蕭瑾瑜對吳江微微點頭,目光從王小花身上飄過,徑直看向那倆還帶著病色的兵,“傷可好些了?”
兩人慌地跪下,“謝王爺救命之恩!”
王小花粗重地冷哼一聲,招來吳江更狠的一瞪。
蕭瑾瑜像是壓根沒注意到屋裡有王小花這個人似的,只是淡淡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兩個兵,“案發那晚的事,你二人可還記得?”
“回王爺,記得。”
“從上崗開始,一直到發現屍體……其間三個時辰你二人做過什麼,看到過什麼,無論巨細,全說一遍。”
“是……是。”
蕭瑾瑜靜靜聽著他倆一言一語地把三個時辰內的大事小情說了一遍,微微點頭,雲淡風輕地道,“再從發現屍體到上崗……倒著說一遍。”
兩個人一噎,看蕭瑾瑜不像是鬧著玩兒的,只好硬著頭皮說起來。
“交班的時候開門檢查,就發現三個人吊在梁上了……”
蕭瑾瑜突然插話,“誰開的門?”
“末……末將開的,鑰匙在末將手裡。”
“誰第一個進門?”
“也是末將……末將把鎖一開,推門就進去了。”
蕭瑾瑜這才微微點頭,“嗯……往前說。”
“往前,往前是一隻貓從門前竄過去,嚇我倆一跳……”
蕭瑾瑜又突然問道,“黑貓白貓?”
“黑,黑的……”
蕭瑾瑜眉梢微揚,“剛才不還是花貓嗎?”
“對……對,花貓,花貓,末將一時口誤……”
“嗯……接著說。”
另一個兵咽了咽唾沫,才道,“然後……然後是秦大娘推車子給考棚送水,經過門前……”
“秦大娘?”蕭瑾瑜靜靜看著滿頭大汗的兩人,“剛才不是說一個老大爺嗎?”
“是……是老大爺!”
蕭瑾瑜臉色微沉,“你倆說實話,還是本王把秦家二老傳來問問?”
兩個兵慌地磕頭,“王爺息怒!末將該死……末將該死!”
蕭瑾瑜冷然道,“若是自己說出來,本王就按本朝律法治你二人隱瞞案情之罪,若是本王查出來,就交由王將軍,按軍規重新治你二人失職之罪……”
蕭瑾瑜話音未落,兩人就搶道,“末將自己說,自己說!”
“說。”
“我二人見到的……確實是秦大娘。”一個兵正了正脊梁骨,“那天晚上秦大娘一個人拉著板車往考棚送水,那麼大年紀的人了,身上還帶著病,走到屋前摔了一跤,爬不起來……末將們都是家裡有爹娘的人,看不得這個,我說我給大娘拉車子,大娘還怕讓貢院的人看見,不讓她在這兒乾了,就見不著兒子了……我就把車子拉到考棚附近,他把大娘背過去,我倆才回來的。”
王小花翻了個白眼,吳江皺起眉頭,蕭瑾瑜眉心微展,“秦大娘是否說過,不讓你們告訴秦大爺?”
兩個兵一愣,“是啊……王爺怎麼知道?”
蕭瑾瑜沒答,“你倆先回營房,把那晚事情前後如實寫出來……再有一字作假,便是蓄意欺瞞本王之罪了。”
“是!”
兩個小兵一退,蕭瑾瑜對臉色青黑的王小花道,“王將軍,今日酉時第一門考試結束,如若抓到舞弊考生,勞煩交由吳將軍押送刑部……”
王小花一下子瞪起了牛眼,刀柄一頓,“王爺,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蕭瑾瑜清清淡淡地看著王小花,“酉時一到,數千考生皆可走出考棚,在貢院前院範圍內活動筋骨,屆時恐生動亂……還需王將軍坐鎮維持。”
王小花咽了下唾沫,沒好氣兒地道,“這本來就是我的事兒。”
“那就拜託將軍了。”
“嗯。”
吳江臉色鐵青地看著王小花大搖大擺地走出去,“王爺,這人什麼時候落到咱們手裡,您一定得把案子交給我,我查不死他……”
“不急……娘娘讓你查的東西,可有眉目了?”
吳江擰著眉頭搖搖頭,“還沒有……卑職去見了秦家二老,兩位老人一口咬定兒子就在考生當中,但多年不見兒子,說得很模糊,唯一可當證據用的就是他們兒子後腰上有個銅錢大的黑痣。”
蕭瑾瑜微微點頭,“你知道他二人住在何處?”
“知道,就在西邊下人房。”
“去柴房告訴娘娘,忙完了就回來一趟,我等她一起去秦家二老的住處看看。”
“是。”
作者:
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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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30 10:17 PM
95 冰糖肘子(九)
蕭瑾瑜換上一身乾淨的白衣,坐在桌邊剛翻了幾本加急公文,楚楚就風風火火地跑回來了。
“王爺,我回來啦!”楚楚直奔到衣櫃前,打開衣櫃抓出一身衣服扔到床上,“我剛才沒碰屍體,熏點草藥換身衣服就能走!”
蕭瑾瑜一怔,擱下手裡的折本子,“沒碰屍體?”
她出門的時候不是說去驗屍嗎?
“嗯……我就看了看那三個吊死的人穿的衣服。”
楚楚利落地脫了外衣,眨眼工夫連中衣也扒了,蕭瑾瑜趕忙過去把半開的窗子關上,慌得臉上紅雲一片。
楚楚倒是淡定得很,兩下把肚兜也一塊兒解下來了,轉過身來邀功似地看著蕭瑾瑜,“王爺,你猜,我發現什麼啦?”
這樣的大白天,這樣既飽且暖的時候……蕭瑾瑜突然覺得屋裡的炭火一下子燒得格外熱烈起來。
“不,不知道……”
楚楚在衣櫥下面的抽屜裡翻出一個布包,抓了把皂角和蒼術,走過去丟到火盆裡,趁著煙霧升騰,從火盆上跨過來跨過去。
玲瓏有致的身子被煙霧輕輕包裹著,飄渺如仙,毫無遮擋地在蕭瑾瑜眼前就這麼晃過來晃過去……
“王爺,我拿著拼出來的那件衣裳跟那個人的中衣比,發現這人的外衣袖子比中衣要長好大一截嘞,這衣服要真穿在他身上,肯定跟唱戲的一樣了!”
蕭瑾瑜鬼使神差地道,“嗯……那件外衣是凶手的。”
“啊?”楚楚一下子從煙霧裡蹦出來,輪廓清晰得讓蕭瑾瑜頓時紅透了臉,“王爺,你早就知道了呀?”
從她說那布條裁截整齊,很容易就拼出一件衣裳開始,蕭瑾瑜就有所懷疑了。
“剛……剛確認。”
楚楚臉上的沮喪之色一掃而光,“那我就沒白驗啦!”
“嗯……”蕭瑾瑜默默把蓋在腿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遮住自己沒出息還沒法管的身子,“楚楚,你快穿上衣服……讓人久等不好……”
“哎!”
******
秦家二老本來說什麼都不肯讓吳江幫著送水,可聽吳江說掌管天下刑獄的安王爺要親自來幫他們找兒子,倆老人家立馬就答應了,對著吳江千恩萬謝之後,把那間一眼就能看盡的破屋子來回收拾了好幾遍,楚楚和蕭瑾瑜到的時候,秦大爺已經攙著秦大娘在門口跪著等了老半天了。
楚楚推著蕭瑾瑜還沒走近,兩個老人就一陣磕頭,“王爺千歲!娘娘千歲!”
正是白天幹活的時候,下人房的院裡人不多,清靜得很,兩個老人這麼一喊,幾個人頭零星地從窗口門口裡冒了出來。
“不必多禮……請起吧。”
輪椅靠近了,蕭瑾瑜清淡又客氣地說了這麼一句,楚楚才趕忙上前把跪得腿腳虛軟的秦大娘攙起來。
“王爺……娘娘,外面風涼,快請裡面坐,裡面坐……”
楚楚幫著把秦大娘攙到椅子上坐下,見秦大爺要拎壺倒水,趕忙搶在前面拎了過來,利索地把四個舊得不見原色的茶杯滿上熱水,“大爺大娘,你們喝水!”
蕭瑾瑜看著拼命道謝的兩個老人,一陣啼笑皆非,這丫頭真是到哪兒都不把自己當外人……
屋裡就兩把椅子,楚楚非讓秦大爺坐下,給蕭瑾瑜遞上熱水杯子暖手之後,就挨在蕭瑾瑜身邊乖乖地站著,再加上一身粉嫩嫩的打扮,宛然一副小媳婦見爹娘的模樣。
看著乖巧可人的楚楚,想著自家兒子要是還在家裡,也該有這麼一房知冷知熱的媳婦了,兩個老人家心裡一陣發酸,秦大娘瞅著楚楚就哭了起來,“我的兒啊……”
楚楚趕緊過去輓著秦大娘的胳膊,從懷裡扯出個手絹給她擦著眼淚,“大娘,你別難受……王爺肯定能把你家兒子找著!”
秦大爺一聲嘆氣,眼圈也隱隱發紅,“都找了二十幾年了……再找不著,就真見不著了……”
秦大娘挨在楚楚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楚楚的眼眶也跟著紅起來,轉頭看向微微蹙眉的蕭瑾瑜,“王爺……”
蕭瑾瑜輕咳了兩聲,“老先生……你何以認為兒子就在貢院之中?”
“這……他走的時候就說考不上不回來,也沒說啥別的,我倆都是大字不識幾個的,也不認識啥人,就只能在這考試的地方等著他來啊……”
“你兒子的名諱是什麼?”
“秦,秦天來……”秦大爺揉著發濕的眼角,“他是在我家地頭上撿的,當時就琢磨著,肯定是老天爺開眼,賞給我倆的……哪知道……”
蕭瑾瑜微微點頭,“他當年可是獨自進京考試的?”
“是啊……一個人就帶著點兒乾糧,帶著幾本書就走了……”
蕭瑾瑜若有所思地看著手裡的水杯,“敢問老先生……當年潭州刺史是哪位?”
秦大爺擰著眉頭望起房梁,“呦,這還真記不清……姓孫……不是,好像是有個孫字……”
“公孫雋。”
“是是是……”秦大爺連連點頭,“就是這個名!他……他跟找我兒子有啥關係啊?”
“只是問問……其他的事吳將軍還會來叨擾,我就再問一句……考棚那邊,半夜可需送水?”
秦大娘的身子明顯一僵,蕭瑾瑜的目光卻絲毫沒落在她身上。
“不用啊,”秦大爺擺擺手,“白天幹一天,天黑不透就睡得啥都不知道了,哪還送得了水啊……”
“多謝了……”蕭瑾瑜把杯子放回桌上,“我盡力而為。”
“謝謝王爺,謝謝娘娘……”
******
從秦家二老那裡一路回房,蕭瑾瑜一句話也沒說,楚楚也沒敢出聲,一直進了屋,楚楚給蕭瑾瑜遞上熱茶,才小心翼翼地道,“王爺,你是不是特別忙呀?”
蕭瑾瑜從思緒中回過神來,“嗯?”
楚楚輕咬嘴脣,“你要是忙不過來,我能去幫秦大娘找……你忙你的就行啦,別累著。”
她一時可憐兩個老人,居然忘了這人平日裡有多忙,現在又有了案子,他的病還沒好……他肯定是怪她不懂事,才不願理她了吧?
楚楚眼圈微微發紅,“你別生氣……”
蕭瑾瑜淺笑,擱下杯子,拉她坐到自己腿上,撫著她因為胡思亂想而僵硬起來的脊背,“沒有……就快找著了。”
楚楚眼睛一亮,“真的?”
“嗯……”
楚楚激動地摟上蕭瑾瑜的脖子,在蕭瑾瑜隱隱發白的臉上狠狠親了兩口,“王爺,你真好!真好!”
蕭瑾瑜兩頰微紅,啼笑皆非地順著楚楚的脊背,“楚楚,我今晚有公務……你就在房裡,別亂跑,早點兒睡。”
“王爺,你晚上不回來啦?”
蕭瑾瑜本想點頭,可看她那副像是害怕被人丟棄的貓兒一樣的可憐模樣,實在點不下去,“回來……回來要很晚了,不必等我。”
“多晚我都等你!”
“聽話……”
楚楚緊黏在他懷裡,大有一副不答應就別想走的架勢。
蕭瑾瑜只得松了口,嘴角苦笑,心裡溫熱一片,“好……”
******
差一刻酉時,蕭瑾瑜就換上官服,讓吳江陪著去了考棚。
楚楚馬馬虎虎地吃過晚飯,就去廚房要了只老母雞給蕭瑾瑜熬湯,砂鍋剛放到灶火上,就見一個夥計急匆匆地跑進來,“亂了亂了……前面全亂了!”
廚子嗤笑了一聲,“雞飛了還是豬跑了啊?”
“考生……考生亂了!”夥計沒看見小灶邊的楚楚,唯恐天下不亂地叫著,“也不知道咋搞的,他們卷子一交就都知道死人的事兒了,鬧著非要出去,那些當兵的都快跟他們打起來了!好幾千個人啊,連安王爺和薛太師都壓不住陣了!”
另一個夥計慌地直擺手,“娘娘在這兒呢,你說什麼胡話!”
“啊……啊?”
那夥計還沒看見楚楚的影子,楚楚就已經奔出廚房去了。
“你這人,嘴上怎麼老沒個把門的啊……”
“我哪知道她……”
******
楚楚一口氣奔到前院,果然是亂糟糟的一片,考生的叫嚷聲混著官兵的斥罵聲,不時還能聽見王小花的大吼驚雷一樣地在人群裡炸一下子,然後淹沒在數千人的嗡嗡嚶嚶中。
亂成這樣,要是有人傷著王爺……
楚楚剛想衝過去找蕭瑾瑜,就被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吳江在背後拍了一下。
“大哥!”一見吳江沒和蕭瑾瑜在一起,楚楚更急了,“大哥,王爺呢?”
吳江伸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道,“娘娘隨我來。”
楚楚跟著吳江從後面走進前後院交界處的一幢不起眼的小樓,走上三樓,蕭瑾瑜正和薛汝成對面下棋。
一枚烏黑的墨玉棋子夾在蕭瑾瑜白皙的指尖,蕭瑾瑜全神看著棋盤,目光澄亮,不急不慢地在棋盤上落下棋子。
楚楚看得愣在門口。
那夥計不是說,這倆人是在前面壓陣壓不住了嗎?
薛汝成在藤編的棋盒裡拈出一枚瑩白的羊脂白玉棋子,在指尖揉搓了半晌,深不見底的目光掃著棋盤看了好一陣子,兩指一曲,“啪”地把棋子一彈,棋子“當”地落在棋盤上,大半棋子被震亂了位,棋盤邊上的幾顆更是稀裡嘩啦地掉了出去,還有幾顆落到了蕭瑾瑜的懷裡。
薛汝成一甩手,站起身來,“王爺贏了,外面的事就隨你處置吧。”
“多謝先生。”
“記得把棋子收好,送我房裡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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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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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30 10:18 PM
96 冰糖肘子(十)
看著薛汝成走出去,蕭瑾瑜把落在自己身上的棋子一顆顆拾起來,黑是黑白是白地扔進棋盒裡。
每次下棋下輸,薛汝成一定把棋子嘁哩喀喳甩一地,然後拂袖而去,讓蕭瑾瑜一顆一顆拾起來。
自打染了風濕,行動愈發不便,蕭瑾瑜和薛汝成下棋就再也沒敢贏過。
這回……不得不贏。
看著傻愣在門口的楚楚和吳江,蕭瑾瑜淺淺苦笑,指指散落在地上的棋子,“夠不著,幫幫忙吧……”
倆人這才趕緊跑過來,七手八腳地幫蕭瑾瑜撿棋子。
吳江記得他出門的時候蕭瑾瑜還在和薛太師你一句我一句地對詩,吳江雖然從小就是個舞刀弄槍的,但也算通文墨,能聽得出來兩個人對的是你儂我儂的艷詩,薛汝成對的那些句子格外露骨,把蕭瑾瑜聽得臉上紅得直冒煙,還不得不硬著頭皮往下接,還接得更為香艷露骨。
剛才上樓的時候吳江還在興致盎然地想著,要是楚楚聽見那樣的詩句從蕭瑾瑜嘴裡一本正經地念出來會是個什麼反應。
不過就是出去找個人的工夫,倆人怎麼就下起棋來了……
楚楚把手裡的棋子分好放到兩個棋盒裡,一邊收拾桌上的一片狼藉,一邊輕皺眉頭看著像是打了場大仗一樣累得滿頭大汗的蕭瑾瑜,“王爺,你跟薛太師吵架啦?”
“一點分歧……”蕭瑾瑜從袖中拿出手絹,慢慢地擦著順頰而下的汗水,“跟先生比畫比詩比棋,全贏了他才肯聽我的……”說著輕嘆了一聲,“先生這回算是下狠手了……”
楚楚笑著看他,“你全贏啦?”
蕭瑾瑜有氣無力地點點頭,“險勝……”
楚楚一臉崇拜地看著蕭瑾瑜,“王爺,我想看看你們寫的詩!”
蕭瑾瑜“騰”得紅成了大櫻桃,吳江咬牙抿嘴,低頭默默撿棋子。
“我們……空口念的,沒寫出來。”
楚楚抓住蕭瑾瑜的胳膊搖晃,“能看看你們畫的畫也行!”
“燒……燒了……”
薛汝成起什麼題不好,非要比畫春宮,還要工筆細描……得虧先比了那兩局,否則讓楚楚看見那畫聽見那詩……不堪設想。
“哦……”楚楚有點兒失望地鬆開蕭瑾瑜的胳膊,轉身繼續收拾棋盤,“那改天你一定畫給我看,我還沒見過你畫畫呢!”
蕭瑾瑜忙點頭,“好……好。”
“畫跟今天畫的一樣的!”
“行……”
“王爺,”吳江運足了內功把臉繃緊,鄭重地把最後兩把棋子各歸各位,低頭沉聲道,“十名監考官都被那群考生潑的滿身墨汁,回後院換身衣服馬上就來。”
“好……你先去把棋盤棋子還給薛太師吧。”
“是。”
吳江一走,楚楚就湊到窗口,扒頭看著前院的一片混亂,看著看著突然反應過來,轉過頭來指著窗外道,“王爺,你跟薛太師比賽,是不是為了外面這群人呀?”
蕭瑾瑜微微點頭,“算是吧……我準備當眾把那個凶手揪出來,以示光明磊落,安定人心,薛太師更主張暗中審問,以免旁生枝節。”蕭瑾瑜靜靜看著楚楚,“讓你選,你選哪個?”
楚楚連連擺手,“我是當仵作的,這個我不能管!”
“不是讓你管……”蕭瑾瑜追問,“你就說說,你要是個查案的,以眼下這樣的情勢,怎麼辦更合適?”
“我覺得……”楚楚抿抿嘴脣,看了眼窗外幾乎開始大打出手的混亂場面,想了一陣,“我要是個查案的,就只管查案子抓凶手……怎麼抓都一樣,反正能快點兒抓著就行啦。”
蕭瑾瑜莞爾,被她這麼一說,還真覺得剛才和薛汝成爭那一場矯情得很了。
難不成……從開始薛汝成就是嫌他拘泥矯情,才拿那樣的賽題羞他?
他居然還一本正經地從頭比到尾……
蕭瑾瑜淺淺苦笑,“你說得對……外面亂得很,你就先在這兒吧。”
“好!”
“不過……一會兒有官員來見,你得到後面稍作迴避。”
“行!”
******
等了有一刻的工夫,吳江出現在門口,“王爺,十位監考官到了。”
“請吧。”
吳江側身讓開門口,十個身穿便服的官員魚貫而入,在蕭瑾瑜面前齊齊一拜。
“卑職等拜見安王爺!”
蕭瑾瑜也不說讓這十人起來,只靜靜掃著他們的頭頂,不冷不熱地道,“外面的情勢諸位應該比本王清楚了……你十人身為監考,晝夜不離考棚,想必知道是何人最先向考生透出命案之事?”
十人一片靜寂。
“距酉時交卷到現在還不到兩個時辰,這就記不得了?”
跪在最邊上的人硬著頭皮小聲道,“回王爺,考生眾多,突然亂起來……下官等實在看不過來……”
“看不過來?”蕭瑾瑜的聲音倏然冷硬了一重,“本王坐在這裡都看見是哪排考棚先亂起來的了,你們當中有一人就在那排考棚正前方,有兩人在那排考棚十步範圍內,還有兩人在五十步範圍內,全瞎了嗎?”
十人仍是埋頭不語。
“吳江……”
吳江按刀一步站出來,“王爺。”
“告訴他們……本王先前與皇上商定,今科會試相關官員的瀆職之罪如何論處。”
吳江微微一怔,立時會意,聲音一沉道,“鞭刑二百,示眾三日,以儆效尤……諸位大人要是不信,昨晚看守不力的兩位仁兄這會兒還在營房裡搶救著呢,隨時可去探望。”
十人忙不迭地一陣磕頭,“王爺息怒,王爺息怒!”
蕭瑾瑜滿臉冰霜,目光落在中間一人的頭頂上,一字一句地道,“本王再問一遍,是何人最先向考生透出命案一事?”
還是跪在最邊上的那人搶道,“回……回王爺,是年字號……年字號附近,那一片,先嚷嚷起來的!”
蕭瑾瑜眉梢一挑,“齊英,剛才不是看不過來嗎?”
聽著連自己的大名都被點了出來,那小官慌得又是一陣磕頭,“王爺息怒,下官糊塗,糊塗……沒,沒看清具體是何人,不敢……不敢亂說……”
“你離年字號考棚將近百步,看清了才是有古怪。”
“王爺英明,王爺英明!”
一聽蕭瑾瑜連人都認清了,那幾個真正離得近看得清官員忙道,“回王爺,是年字號,是年字號!”
蕭瑾瑜靜靜地看著其中一人,“公孫延,你離年字號考棚最近,可還記得年字號考棚考生的相貌?”
“記……記不太清了。”
“是嗎……”蕭瑾瑜不冷不熱地道,“本王依稀記得,那人身高七尺有餘,身形細瘦,氣色上佳,但進貢院大門之時中衣外面裹了五六件外衣,言說體弱畏寒,讓王將軍把他拖進門房扒了個乾淨,確認衣服裡並無夾帶才放了進去……此人在門房裡嚎啕大哭了好一陣子,出來的時候哭得連路都沒法走,還是讓人架進考棚的,公孫大人,想起來了嗎?”
“想……想起一點兒了……”
蕭瑾瑜繼續掃著十個人的頭頂,“幾位大人,可都想起此人了?”
“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蕭瑾瑜微微點頭,“那幾位大人可有印象,此人在案發那兩夜是否離開過考棚?”
想起剛才吳江說的話,十個人一陣雞叨米,“沒有,沒有……絕對沒有,絕對沒有!”
“那就好……”蕭瑾瑜端起桌上的杯子緩緩喝了一口濃茶,淡淡地道,“勞幾位大人去前面幫王將軍維持一下秩序,跟那些讀書人說,什麼時候他們有讀書人的樣子了,本王就什麼時候滾出去跟他們說清楚。”
“是……是!”
******
吳江帶著十個監考官一退下,楚楚就從裡屋鑽了出來,直奔到蕭瑾瑜身邊,“王爺,我也去跟你抓凶手!”
“不行……”蕭瑾瑜聽著外面吵翻了天的動靜,輕輕皺眉,“你聽聽這些人,還不知要鬧成什麼樣子……你就待在這,想看什麼,在窗口都能看見。”
楚楚急得跳腳,“我不是要去看熱鬧!”
“楚楚……”蕭瑾瑜把她攬到身邊,“吳江會保護我,不用擔心……”
楚楚脖子一梗,杏眼瞪得溜圓,“誰擔心你啦!我是仵作,你抓凶手我就得出來作證!”
蕭瑾瑜一噎,啼笑皆非,還是他自作多情了……
“今天不用……今天不是升堂,只是把那個凶手揪出來,讓外面這些人安分下來,安心準備明天的考試。”
楚楚一臉正色,兩手扒上蕭瑾瑜的肩膀,直盯著他的眼睛,“你抓人就得有證據,屍體上的證據就是死者的說的話,是最重要的證據,屍體是我驗的,我說的才作準,你不能瞎說!”
蕭瑾瑜被她說得一愣,“我……我不會瞎說。”
“你就是會!”楚楚氣鼓鼓地瞪著這個一臉無辜的人,“你剛才就胡說來著,那個瀆職之罪!”
蕭瑾瑜哭笑不得地撫著她的腰背,“楚楚……審訊跟驗屍不一樣,這是技巧,不是胡說……”
“我不管!反正屍體上的事兒不能讓你胡說!”
“好,好……”蕭瑾瑜繳械投降,“就跟我一起去吧……不過你要跟緊我,千萬不能亂跑。”
“好!”楚楚立馬伸手摟住蕭瑾瑜的脖子,咧嘴露出八顆小白牙,“我就站在你身邊,保准誰也不會欺負你!”
蕭瑾瑜好氣又好笑地在她屁股上輕拍了一下,“還說不是擔心我……”
“就順便擔心一點兒……”
蕭瑾瑜眉梢一揚,“嗯?”
“可擔心可擔心啦!”
“嗯……”
“對啦,”楚楚突然兩眼發光地看著蕭瑾瑜,“王爺,你記性這麼好,肯定還記得剛才和薛太師比賽的時候作的詩吧?”
“忘,忘了……全忘了。”
“你騙人!三天前的事兒你都沒忘呢!”
“這些不要緊的事,轉頭就忘了……”
“真的?”
“真的……”
“那我還是回頭問薛太師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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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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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30 10:18 PM
97 冰糖肘子(十一)
蕭瑾瑜把那一杯濃茶喝到一半,外面就靜得差不多了,可蕭瑾瑜一出現在考棚,考棚立馬又炸了鍋。
王小花的一隊兵能排起人墻把如瀾如潮的考生擋起來,可擋不住考生一聲高過一聲的叫罵。
“殺人者償命!”
“裝什麼公正廉明,就是你私設刑堂草菅人命!”
“作弊者也是人,草菅人命者償命!”
“把我們囚在這算什麼本事……”
“你說清楚,搞那麼多花樣,連個硯台都不讓自己帶……是不是官商勾結,中飽私囊!”
“天子門生由不得貪官污吏如此耍弄!”
“償命!償命……”
“……”
雖然蕭瑾瑜出來之前就說過,這些人一定會說些不好聽的,可這麼親耳聽著數千人言辭鑿鑿地大罵自己心愛的人,楚楚還是氣得直咬牙,要不是吳江緊緊把她攔在後面,她肯定要上去跟人拼命了。
被人這麼罵著,蕭瑾瑜臉上靜得不見一絲波瀾,淡淡地看著衝在最前面一排這些喊啞了嗓子瞪紅了眼的考生。
十名監考官手忙腳亂地呵斥了好半天,王小花都要跳到屋頂上去吼了,考生的叫罵聲才漸漸小了下來。
蕭瑾瑜輕輕咳了兩聲,一字一句地冷聲道,“子曰,是可忍,孰不可忍。”
蕭瑾瑜聲音不大,但聲音所及之處都倏地一靜。
這群都是讀書人,都清楚這話是什麼意思,也都清楚這話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這句話後面往往會跟著的內容。
尤其說這話的還是個有權有勢的人。
剛才叫得跟群魔亂舞一樣的考生頓時有一多半往後縮了縮腦袋,連十個監考官脊梁骨都隱隱發涼了。
這些都是京官,都知道安王爺狠起心來是個什麼樣的主兒……
連吳江都握緊了刀柄,就等蕭瑾瑜的一句話。
一片死寂裡就聽蕭瑾瑜清清冷冷地道,“都是讀過書的人,誰能說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朦朧的月色下,數千張黑臉若隱若現。
考棚中部的一間號房裡倏然傳出一個慵懶中透著不耐煩的稚嫩聲音,“這都能忍,還有什麼不能忍的啊?”
蕭瑾瑜輕勾嘴角,仍然波瀾不驚地道,“本王問這話沒別的意思……只是提醒諸位,王將軍的這些兵都是剛從西南戰場上回來的,最見不得飽食終日還無事生非的文人,王將軍手中有遇□先斬後奏之權,他們若是忍不下去了……所謂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諸位各自掂量吧。”
王小花一張黑臉上兩個眼珠子瞪得比牛眼還大,什麼先斬後奏之權,這人怎麼就能睜著眼把瞎話說得比真的還像真的啊!
一陣鴉雀無聲,蕭瑾瑜冷眼掃著衝在最面叫得最起勁兒的幾個年輕考生,“本王問你們,可曾親眼見過刑堂是個什麼模樣?”
人群裡一片死寂。
“可有人知道,官商勾結的第一步是什麼?”
又是一陣死寂。
“可有人知道,想要中飽私囊,最關鍵的是什麼?”
人群裡靜得只剩喘氣聲。
蕭瑾瑜輕輕咳了兩聲,“本王既當了今科主考,不提點你們些什麼,恐怕有負皇恩。”
楚楚站在蕭瑾瑜身邊,一顆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兒了,王爺不會氣昏了腦袋,真要貢院裡教人怎麼當貪官吧?
蕭瑾瑜臉上看不出一絲慍色,脊背立得筆直,聲音冷得像是要把這豎起耳朵來的數千人凍死當場,“想要中飽私囊,最關鍵的就是不要臉,要做到官商勾結,第一步就是不要命……至於刑堂,你們今晚好好看看,本王的刑堂是什麼模樣。”
蕭瑾瑜話音未落,吳江就會意地閃身出來,眨眼工夫閃到考棚某排最末端的年字號考棚,一把將坐在墻角抱腿縮成一團的人拽了出來,拎著那人的後脖領子,拎貓拎狗一樣地拎到了蕭瑾瑜面前。
吳江滿眼嫌惡地看著這個一落地就又蹲到地上縮成一團的大男人,一把按在他白生生的後頸上,“跪下!”
那男人居然一頭栽在地上,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吳江火大了,“你再裝!”
人群裡立時有人憤憤地高喊,“不許侮辱斯文!”
吳江一把揪起倒在地上的男人,毫不客氣地按著他跪好,沒好氣兒地道,“聽見沒,你同窗都嫌你有辱斯文了,還哭!”
“……”
吳江退回到蕭瑾瑜身邊,楚楚扯扯吳江的袖子,毫不吝嗇地比給吳江一個大拇指,看得吳江一張臉又紅又黑,抽著嘴角回給楚楚一個很謙虛的微笑。
蕭瑾瑜微微蹙眉看著這個哭得抽抽搭搭的大男人,“你在年字號……那就是叫李如生,對吧?”
王小花打進門搜身那會兒就煩透了這個比女人毛病還多的男人,刀柄狠狠一頓,兩眼一瞪,“說話!”
“學……學生是……是……”
“自己說說吧,怎麼殺的人?”
“學生沒……沒有!”
李如生抬起一張梨花帶雨的臉,這人看起來四十有餘了,可那張臉還白淨秀氣得很,再掛上兩行清淚,把楚楚生生看得心軟了,差點兒想上前給他遞個手絹。
“不是我,不是我……”
蕭瑾瑜靜靜看著他,“你沒殺人……為何沒出考棚就知道有人死了?”
“聽,聽說的……”李如生顫抖著一隻修長的白手,向監考官那邊一指,“他們說話……學,學生聽見了……”
蕭瑾瑜向十名監考官瞥了一眼,十個腦袋齊刷刷地往後一縮。
“好……且當你是聽來的。”蕭瑾瑜不疾不徐地道,“你可敢把衣服脫了,以示清白?”
眾人一靜。
楚楚怔怔地看向蕭瑾瑜,王爺是不是燒糊塗了呀,清白……哪是這個意思啊!
李如生桃花一樣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一下子把衣襟捂得死死的,縮在地上直發抖,“不,不脫……”
蕭瑾瑜沉聲,“吳江……”
吳江深深呼吸,硬著頭皮鐵著一張臉走過去,眨眼之間扯下了李如生嚴嚴實實裹在最外面的那層衣服,露出第二件衣服。
吳江愣了一下,那些本來握緊了拳頭正要抗議的考生也全僵在了當場,十名監考官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這會兒裹在李如生身上的竟是一件監考官的專用官服。
王小花急了,進門搜身的時候這人身上那五六件分明都是粗布衣裳,裡面的兩三件上還打著層層的補丁,怎麼突然就冒出件官服來,“你他娘的哪兒來的這身皮!”
吳江不管這人哭成什麼模樣,皺著眉頭乾脆利落地把這件官服從他身上扒了下來,呈到蕭瑾瑜面前。
蕭瑾瑜把官服反過來,掃了眼上面格外粗糙的針腳,“李如生……這衣服是哪兒來的?”
“做,做的……”
王小花一聽就炸了毛,“不可能!這兔崽子進來的時候本將軍都把他扒乾淨了,他身上一塊兒這樣的布頭都沒有,怎麼做啊!”
蕭瑾瑜看著縮在地上還抽抽搭搭哭著的人,輕輕淺淺地道,“自然是在外面做好了,有人給他遞進來的。”
王小花大刀一頓,急紅了眼,“放屁!老子的人盯得緊著呢,除了這十個沒事兒瞎溜達的,就光是那倆送水的老頭子老婆子……”王小花突然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一愣,一聲大吼,“我操他八輩祖宗!”
“不急……”蕭瑾瑜輕咳兩聲,“王將軍不想知道,他一個考生為何要穿官服考試嗎?”
王小花長刀一揮架到李如生頎長的脖頸上,“說!”
李如生哭得更凶了,一雙水汪汪的淚眼可憐兮兮地望著王小花,把王小花看得脊梁骨直發麻,額頭上的青筋凸得像雨後蚯蚓一樣,黑臉一抽一抽的,“再哭……再哭老子一刀閹了你!”
吳江差點兒沒繃住臉。
這會兒也沒人再嚷嚷侮辱斯文什麼的了,都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個猶如老天爺一道神來之筆一般的同窗。
蕭瑾瑜又掩口咳了兩聲,“王將軍……還是本王替他說吧。他穿這身官服,是為了三更半夜溜出去的時候不惹眼……年字號號房在考棚末端,夜間光線昏暗,他前兩夜身穿自製官服溜門撬鎖大搖大擺走出去,再大搖大擺地走回來……你那些守在考棚外圍的手下人就只當成是監考官巡夜了。”
王小花臉黑如炭,看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李如生,“他娘的……長得跟個娘們兒似的,還學人家殺人!還敢蒙老子的兵!”
“沒有……學生沒有……”
蕭瑾瑜靜靜看著李如生身上所剩的衣服,“那你說說……不過三天工夫,你身上這幾件衣服怎麼都短了一截?貢院的飯沒那麼好吃吧……”
楚楚這才看見,李如生修長的胳膊上三件外衣袖子長短不齊,且都比中衣短了那麼一截,露出一段磨毛了邊的中衣袖口。
楚楚猛地想起來那三根扯開衣服接起來的布條,脫口而出,“這是那三具屍體的衣服!”
滿場目光倏地聚到安王爺身邊這個水靈靈的小丫頭身上,就聽那小丫頭又雄糾糾氣昂昂地添了一句,“不信你脫下來比比,就是那三個作弊考生的!”
李如生突然就像是著了魔似的,也不管王小花架在他脖子上的刀了,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三兩下扯掉那三件不合身的外衣,丟在地上一通猛踩,一邊踩一邊哭著大罵,“畜生!賤人……讓你作弊!讓你作弊!讓你作弊!”
蕭瑾瑜不動聲色地把楚楚往後攔了攔,吳江搶在王小花反應過來之前閃身過去反扣了李如生的雙手,按著肩頭押他跪了下來。
李如生梗著脖子看向蕭瑾瑜,嚎啕大哭,“他們都該死!都該死……”
蕭瑾瑜靜靜看著他,“為什麼?”
“為什麼……”李如生秀氣的眼睛裡淚光閃閃,凄涼得讓楚楚心裡一陣發寒,“他們作弊,作弊的都該死,都該死……”
“格老子的!”王小花被他哭得太陽穴直發跳,刀柄都快被他那隻大黑手攥斷了,“你他娘的殺人還有理了!”
“學生沒殺人……沒殺人!”
“能不能讓本王看看你的手?”
李如生點點頭。
吳江把李如生帶到蕭瑾瑜面前,鬆開反扣在他手腕上的手,扣住他瘦削的肩膀。李如生看著蕭瑾瑜,戰戰兢兢伸出兩個白生生的手背。
蕭瑾瑜眉心微蹙,“翻過來。”
李如生兩手微抖著展開手心,右手雪白的手心裡赫然橫著一道扎眼的紅印子。
“楚楚……”
光線昏暗,楚楚抓過李如生冰涼的手,湊在眼前仔細地看著,“這是……劃傷的,在刺狀的東西上劃的,應該是……”
楚楚剛把那隻手往眼前湊得更近了些,李如生突然一掙,狠狠推了楚楚一把。
吳江一驚,閃身扶住往後倒下的楚楚,電光火石的工夫,李如生已撲上去伸手掐住了蕭瑾瑜的脖子,原本凄涼的眼睛里幾乎要噴出火來,“我殺的不是人,是畜生!畜生!”
吳江一手穩住楚楚的身子,一手抽刀出鞘,刀背剛觸到李如生的後腦勺,王小花大刀已至,從背後一刀穿透李如生單薄如紙的身子,刀尖從李如生肚膛裡刺出,貼著蕭瑾瑜的前襟戛然而止。
粘稠滾燙的鮮血噴濺在蕭瑾瑜身上臉上,那雙掐在他頸上的手非但沒因臨死的痛楚而放鬆,反而拼死使盡最後一分力氣,把蕭瑾瑜掐得眼前一黑,剛聽到楚楚的一聲驚叫,沒來得及看她就失去了意識。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30 10:19 PM
98 冰糖肘子(十二)
天灰濛濛的,不知什麼時辰,蕭瑾瑜被入骨的疼痛喚醒,睫毛微顫,試了幾次才勉強睜開眼睛,視線還一片模糊就急著找那個總會守在他床邊的人。
“楚楚……”
“王爺。”
吳江沉沉的聲音從床邊傳來。
蕭瑾瑜吃力地側過頭來,才看見吳江垂頭跪在床邊,想起昏過去之前楚楚那聲驚叫,心裡倏地一沉。
“楚楚呢……”
眼看著蕭瑾瑜一下子變了臉色,吳江忙道,“王爺放心,娘娘煎藥去了!”
蕭瑾瑜心裡一松,整副身子疼痛愈烈,從髒腑到骨節都疼得像無數把鈍刀子來回割著似的,差點兒重新昏過去,緊攥著身下的床單忍了好一陣,把床單都抓破了,讓吳江看到的也不過是張眉心微蹙嘴脣輕抿的面孔。
疼痛之餘,蕭瑾瑜感激得很,除了感激吳江及時護住楚楚,蕭瑾瑜甚至感激那個差點兒掐死他的李如生,謝他傷的不是自己心愛之人……
歇了半晌,蕭瑾瑜才輕輕道,“辛苦你了……起來吧……”
吳江緊繃嘴脣,結結實實地給蕭瑾瑜磕了個頭,“卑職就想當面給王爺認個錯,這就抓王小花一塊兒領罰去……我倆都是當將軍的,該抽三百鞭子。”
吳江站起來扭頭就走。
“回來……”
蕭瑾瑜的聲音平靜虛弱,吳江卻像是被施了咒似的,一下子定在原地。
“不急……”蕭瑾瑜淡淡地道,“先攢攢……幫我辦件事。”
吳江原地轉過身來,對蕭瑾瑜頷首道,“是。”
“到三思閣把公孫雋的案卷取來……”
“是。”
“順便看看府裡可有閒人……詳查李如生。”
“是。”
“留心尾巴……”
“王爺放心。”
******
吳江走後,蕭瑾瑜就在接連的疼痛中迷迷糊糊睡過去了,沉沉的睡夢中感覺到那隻熟悉的小手握在他疼得知覺麻木的手上,不顧濃濃的睡意,迫不及待地睜了眼,“楚楚……”
楚楚慌忙抹掉掛在腮幫子上的淚珠,“王爺,你還疼嗎?”
煎藥回來見他疼得滿頭是汗,怕他穿著汗濕的衣服睡覺著涼,想給他換身乾衣服,剛掀開被子就看見他緊抓著床單的手,鼻子一酸就禁不住掉下淚來。
“不疼……”蕭瑾瑜想給她擦擦眼淚,手腕剛抬離床單就牽痛了半邊身子的骨節,力氣一松,虛軟地落了回去,到底還是隻能心疼地看著,“別哭……”
楚楚使勁兒抹乾淨淚痕,眨眨水濛濛的睫毛,“我沒哭,就是小蟲子飛進眼睛裡去啦。”
蕭瑾瑜看著那雙發紅微腫的眼睛,他比她還清楚這雙眼睛,這雙眼睛要哭不下一個時辰才會是現在這個模樣,蕭瑾瑜淺嘆,“誰讓你的眼睛這麼好看,蟲子都喜歡……”
楚楚“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水汪汪的眼睛裡頓時漾開一片笑意,像極了沾著雨水盛放的桃花,鮮活明媚得讓蕭瑾瑜心裡一亮。
“真好看……”
楚楚抿著嘴直笑,低頭小心地幫他解開汗濕之後黏在身上的衣服,“王爺,你疼迷糊了吧。”
蕭瑾瑜笑意未消,就輕輕蹙起眉頭,“傷到哪兒了嗎……”
“沒有,他剛推我一下,大哥就把我接住啦。”
“好……”
衣襟一開,襯著蕭瑾瑜雪白的胸膛,頸上那幾抹已成淤紅的掐痕變得格外刺眼,還有幾個半月形的血口子,看得楚楚眼淚直打轉兒。蕭瑾瑜身子弱,平日裡不小心磕碰一下就有瘀傷,淤青淤紫好些日子都下不去,這幾道扎眼的印子還不知道要掛到什麼時候。
“薛太師說,他要再多掐一小會兒……幸虧小花將軍一刀把他給殺了,要我說,就一刀太便宜他,得十刀八刀……一百刀也不夠!得剁成碎末末!”
“楚楚……”
楚楚抽抽鼻子,硬把眼淚憋了回去,微撅起小嘴,“不過……也怪小花將軍,他要是先把那個瘋子拽到一邊再殺就好了……那瘋子死了以後還不撒手,指甲都掐到你肉裡去了,小花將軍氣得要把他的手砍下來,大哥不讓,拽了半天才拽開,還沾了你一身的血,害的你屍毒都犯了……還好我把爺爺給的方子背過了。”
蕭瑾瑜輕皺眉頭,“王將軍在房裡嗎……”
楚楚搖搖頭,小心翼翼地把他濕透的上衣剝了下來,“我出去給你煎藥的時候他正好也出門,眼睛瞪得跟燒餅一樣,臉黑得跟硯台一樣,可嚇人了。”
“知道去哪兒了嗎?”
楚楚一邊搖頭,一邊又利落地幫他脫下褻褲。
蕭瑾瑜眉心緊成了一個結,“楚楚……去幫我把他找來……”
“等會兒喂你吃過藥就去。”
蕭瑾瑜搖頭,“就現在……晚了要出事了。”
“哦……好!”
******
楚楚給他裹好被子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蕭瑾瑜閤眼靜靜躺了一陣,才聽清窗外淅瀝瀝的雨聲。
這時候下雨,難怪骨節裡疼成這樣……
那丫頭這麼匆匆跑出去,不知道拿沒拿傘……
她雖然身體不弱,可近日沒少勞累……
萬一在貢院裡著涼生病了……
萬一病得厲害,薛汝成沒法子……
萬一一時沒有必須的藥……
萬一……
蕭瑾瑜正胡思亂想到躺都躺不安穩的時候,楚楚“噔噔噔”地跑了進來,手裡那把油紙傘沒來得及擱就奔進裡屋來,看見全身乾乾爽爽,臉蛋跑得紅撲撲的楚楚,蕭瑾瑜揪緊的一顆心才松了下來。
“王爺!真出事了!”
“不急,慢慢說……”
楚楚把傘丟下,湊到蕭瑾瑜床邊,秀氣的眉頭擰起一個淺淺的結,“王爺,小花將軍去找秦大娘秦大爺了!”
蕭瑾瑜默嘆,他擔心的就是這個……“他去問送官服的事了,是不是……”
楚楚連連點頭,“小花將軍大吼大叫了好長時間,下人房的人全聽見了,還聽見他把秦大娘罵哭了……秦大爺跟他吵了一架,小花將軍一發火就揪著秦大娘秦大爺就去看李如生的屍體了!”
蕭瑾瑜微微點頭,“還在停屍的柴房嗎……”
楚楚抿著嘴脣點點頭,“王爺……秦大娘沒了。”
蕭瑾瑜一時沒反應過來,“嗯?”
楚楚咬著一角嘴脣,眼睛裡水光閃閃的,“秦大爺秦大娘剛進去的時候都不敢看屍體,小花將軍就卡著屍體的脖子拎起來放到他們眼前逼他們看,秦大娘一眼看見李如生後腰上的那個黑痣,抱著就喊兒子……結果一口氣沒上來,就,就沒了……”
蕭瑾瑜微愕,“現在呢?”
“秦大爺要跟小花將軍拼命,正好有幾個貢院的大人路過,把秦大爺給拉走了。”
“去哪兒了?”
“我也不知道……小花將軍一氣就走了,我追他沒追上,就趕緊回來了!”
蕭瑾瑜淺蹙眉心,微微點頭,“做得好……”
“王爺,怎麼辦呀?”
“別急……”
蕭瑾瑜後半句還沒說出來,窗戶倏地一開,一道熟悉的白影落了進來。
楚楚像看到神仙下凡一樣,眼睛一亮,“景大哥!”
蕭瑾瑜默默嘆氣,果然,府裡的閒人永遠只有這麼一個……
“楚楚……去柴房整理一下秦大娘的屍體吧。”
“好!”
“別忘了傘……”
“哎!”
看著楚楚跑出去,景翊腆著一張人畜無害的笑臉走到床邊,盤腿坐到床下,從懷裡取出一疊紙頁雙手呈到蕭瑾瑜臉前,“王爺,要不是我在禮部當過半年差,哪那麼容易偷……偷偷找人借出來啊!”
蕭瑾瑜閉起眼來,“放床頭上……”
景翊把紙頁往他枕邊一放,掃見他慘不忍睹的頸子,眉毛一挑,“王爺,動手啦?”
蕭瑾瑜皺皺眉頭,睜開眼睛,“……?”
景翊往蕭瑾瑜脖子上指了指,一臉同情,“娘娘撓的?”
蕭瑾瑜額頭一黑,毫不留情地扔給他一個白眼。
景翊笑得意味深長,“這事兒我有經驗,哄哄就好,哄哄就好……”
蕭瑾瑜一眼瞪過去,景翊立馬換上一張公事公辦的臉,“王爺,這種事兒做了就是做了,沒做就是沒做,你執掌天下刑獄之事,更要內外兼顧,表裡如一,方能服眾……再說了,咱們娘娘是通情達理好脾氣的人,你高興的事兒她肯定也替你高興,不如全說開了,免得造成誤會,弄得你裡外不是人,威嚴掃地就不好了。”
蕭瑾瑜被他說得一陣雲裡霧裡,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發疼,“說人話……”
景翊語重心長地道,“王爺,不是我要插手你的家務事……但是人家姑娘家帶著兒子都找到貢院門口了,你再這麼藏著也不是長久之計啊……”
蕭瑾瑜不但沒明白,反而更暈了,“什麼姑娘……兒子?”
景翊搖頭嘆氣,“王爺,這其實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兒,你得擺正心態……讓一個柔弱女子帶著個七八歲的兒子在貢院門口把你翻過來倒過去地罵,影響更不好啊……”
“罵我?”
景翊攤攤手,瞅著蕭瑾瑜可憐兮兮的頸子,“要不是薛太師在外面擋著,這會兒撓你的恐怕就不只一個娘娘了。”
“那女子……什麼人?”
景翊一雙狐狸眼睜得溜圓,滿臉崇拜地看著蕭瑾瑜,“王爺,兒子都那麼大了……你還不知道他娘是什麼人啊?”
蕭瑾瑜這會兒才把景翊這堆雲牽霧繞的話串起來,臉色瞬間漆黑一片,額頭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地往外鼓。
眼看著蕭瑾瑜風雲變色,景翊一骨碌爬起來找到最近的墻角抱頭一蹲,“我我我……我就是隨口一說,認不認當然還得由王爺親自裁決!”
蕭瑾瑜深深呼吸,如今這副身子完全不適合跟這個人較真,“我問你……那女子罵我什麼?”
“我就聽見幾句……無良,狠心,該千刀萬剮,讓她孤兒寡母怎麼活什麼的……她說的不是我說的!”
“那個男孩呢……”
“喊爹啊,喊著要爹,喊得那個凄涼啊……”
“那女子還說什麼?”
“說……倒是沒說什麼別的,不過抬來一口棺材,看來是想不成功……就讓你成仁了。”景翊說著抬起頭來,一臉同情地望著蕭瑾瑜,“王爺,你明知道自己身子不好,招蜂引蝶還招這種暴脾氣的……”
“景翊……!”
“在!”
“出去……”
“是!”
“滾出去。”
“王爺……”
“滾出去的時候別讓人看見。”
“是……”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3-10-30 10:20 PM
99 冰糖肘子(十三)
楚楚到柴房把秦大娘和李如生的屍體安置好,回來匆匆洗了個澡,還沒回到裡屋就聽到一陣不急不慢的敲門聲,開門一看,薛汝成正站在門口,一張老臉板得連皺紋都拉平了。
甭管薛汝成頂著個什麼樣的臉,在案子一團亂麻,蕭瑾瑜還不得不臥床休息的時候,見到這樣一個能頂事的人來,楚楚心裡頓時一熱,“先生好!”
“娘娘,”薛汝成低了低頭,“老夫找王爺說幾句話。”
“王爺就在裡屋歇著呢!”
薛汝成進來的時候,蕭瑾瑜正皺著眉頭閉目躺著,楚楚喚了蕭瑾瑜兩聲,蕭瑾瑜一點兒反應也沒有。
楚楚剛要湊近看看,薛汝成擺了擺手,坐到床邊把手伸進被子裡,剛搭上蕭瑾瑜的脈,就見蕭瑾瑜嘴脣微啟,微弱又急切地說了句什麼。
薛汝成兩條眉毛一塊兒往裡湊了湊,印堂微微發黑,“王爺,此事需從長計議。”
楚楚沒聽清蕭瑾瑜的話,看著薛汝成這副嚴肅鄭重的神情,忙問,“先生,王爺說什麼啦?”
“王爺說……他只跟老夫生孩子。”
楚楚一愣,湊上去摸了下蕭瑾瑜的額頭,手剛觸到那片滾燙,趕緊道,“先生,王爺發燒說胡話……您可別當真!”
薛汝成微微點頭,“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楚楚不懂這兩句是啥意思,但看見薛汝成點頭,知道說的不是什麼壞事,也忙跟著連連點頭。
薛汝成小心地把手撤出來,仔細地掖好被子,抬頭看到蕭瑾瑜枕邊的那疊紙頁,眉頭緊了緊,剛伸出手去,楚楚已經一把抓到了自己手上,小臉微紅,吐了吐舌頭,“我今天還沒幫王爺收拾屋子呢……他一忙起來,老是把東西扔得滿屋子都是!”
“娘娘辛苦了……”
楚楚把那疊紙頁抱在胸前,笑得甜甜的,“先生也辛苦啦!”
薛汝成緩緩站起來,“王爺還按舊方子服藥就好,老夫晚些時候再來叨擾……王爺若是醒了,還請娘娘代為轉告,請王爺無論如何萬萬速結此案,否則必生事端。”
“我記住啦!”
******
第二天日近正午,蕭瑾瑜才在骨節裡綿延的疼痛中昏昏醒來,外面天還陰著,吃多少藥,揉多少遍藥酒也是徒勞。
可身邊這人還在執著而小心地幫他揉著。
“楚楚……”
楚楚抬起頭來朝他暖融融地笑了一下,又低下頭去認真地揉著他腫得變形的膝蓋,“王爺,你醒啦?”
蕭瑾瑜微垂睫毛,輕蹙眉頭看著自己瘦得皮包骨的雙腿,“楚楚,別管它了……”
“就快揉好啦。”楚楚頭也不抬地揉著,“薛太師說了,讓你一定馬上結案,你肯定又得忙了,我給你揉揉,一會兒你坐起來能舒服一點兒。”
蕭瑾瑜微怔,“薛太師來過了?”
“昨天晚上來的,你發燒說胡話,非要跟他生孩子,把他給嚇跑啦!”
蕭瑾瑜臉上一陣發燙,頓時漫開一片紅雲,“是嗎……”
“是呢!薛太師說,讓你一定趕緊結案,否則就要出事了。”
蕭瑾瑜眉心微緊,“還說什麼了?”
楚楚又往手上倒了點兒藥酒,不輕不重地揉上蕭瑾瑜蒼白的腳踝,“也沒說什麼了……對啦,”楚楚嘴脣輕抿,抬起頭來看向蕭瑾瑜,小心地道,“薛太師想拿你枕頭邊上的那疊紙,你以前說過,你身邊的紙不管帶字還是不帶字,只要沒你的准許誰都不能看,我就給你藏到枕頭底下啦。”
“謝謝……”
“早晨的時候大哥也回來啦,你要的東西他都給你拿來了,就放在桌上。”
蕭瑾瑜側過頭去,看到屋中間桌上那摞一扎高的卷宗,“好……”
楚楚給他揉完藥酒,仔細地幫他洗漱乾淨,換好衣服,攙他坐到輪椅上,不忘在他腰後墊上一個鬆軟的靠墊,把筆墨紙硯都給他擺放好,倒給他一杯溫熱的清水放到手邊,才跑出去給他煎藥熬粥。
蕭瑾瑜看著楚楚把這一切乾得井然有序,任何一個插手幫忙的空都沒留給他,嘴角清淺的笑意不禁微微發苦。
他娶她,本意並非如此……
可如今她若不在,他還能活幾日?
剛剛把放在最上面的卷宗盒子拿下來打開,苦笑還沒隱去,房門突然被不輕不重地叩了三下。
吳江頷首站在房門口,臉色鐵青,“王爺,王小花死了。”
蕭瑾瑜一愕,“在哪兒?”
“就在隔壁……他房裡。”
“我去看看……”
蕭瑾瑜兩手剛觸到輪椅的輪子,突然聽見一陣齊刷刷的隊列行進聲向他房間這邊靠近,還沒聽出蹊蹺,齊刷刷的腳步聲已停,一人邁進房中。
吳江迅速按刀回身,看到進門那人時身子一僵,利落屈膝下拜,“末將拜見皇上!”
蕭瑾瑜眉心微沉,看著一向笑不離臉的皇上眉頭緊鎖地走進來,頷首見禮,“皇上。”
“吳江……朕跟七皇叔談點事。”
“是。”
吳江起身退出去,關上房門,皇上才把拎在手裡的那個食盒擱到桌上,打開,取出厚厚的一疊摺子,蕭瑾瑜打眼看過去,至少三十本,擱在最上面的是張沾血的白布。
皇上坐也不坐,緊皺眉頭深深看著神色淡然的蕭瑾瑜,伸手抖開那張白布,“七皇叔,這是朕登基來第一回有人告御狀……告你私設刑堂,誤斷冤案,縱容手下,草菅人命。”
蕭瑾瑜這才看出來,這張沾血的白布是份寫得歪七扭八的血書,字跡很稚嫩,句法簡單粗糙,像是學字不久的孩子寫的。
想起昨晚景翊的話,想起薛汝成讓楚楚轉告的話,蕭瑾瑜眉心微緊,“可是李如生的妻兒告我?”
“還有他爹!”
蕭瑾瑜微愕,“他離開貢院了?”
“你問朕朕問誰啊!”皇上“砰”地把血書往桌上一拍,“七歲的孩子寫血書,八十歲的老人滾釘板,那個瞎眼的婦人在宮門口把腦袋都快磕裂了,你跟朕說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蕭瑾瑜靜靜看向那摞摺子,“想必諸位大人已經代臣解釋過了……皇上心中也有裁決了。”
聽著蕭瑾瑜不帶一絲情緒的聲音,皇上一怔,一靜,長長嘆出口氣,從桌下拉出凳子往上一坐,擺擺手,“朕被朝堂上那群老東西鬧了一早晨,腦子裡跟進了豬油似的,七皇叔莫怪……”
蕭瑾瑜把手邊那杯溫水推到皇上面前,“茶葉都給薛太師了,皇上湊合一下吧。”
皇上端起杯子悶了一口,“七皇叔……這摞摺子參的不光是這事兒,還翻出一大把陳芝麻爛谷子來。”
蕭瑾瑜笑意微冷。
“也有一件是新事兒……”皇上又狠狠悶了一口清水,“今天早朝兵部尚書當堂參你,說你多次私會突厥王子阿史那蘇烏,並私放其離開我營。”
蕭瑾瑜輕輕點頭,“臣前後共與阿史那蘇烏見過三次面,兩次放他離開我營……此事臣在回京途中已向皇上如實奏報。”
皇上眉宇間凝起鮮有的嚴肅,“問題是,你說第一次放阿史那蘇烏和都離離營的時候,帳裡除了兩個從御林軍裡調去的侍衛,就只有七皇嬸了……兵部如何知道此事?”
蕭瑾瑜一愕。
皇上聲音微沉,“七皇叔,於公於私,都要先委屈你一陣了。”
蕭瑾瑜緩緩點頭,“應該。”
“朕著人盡量打點好牢中一切,七皇叔可有什麼要求?”
“不必麻煩……”蕭瑾瑜淡如清水地看了眼桌上的案卷盒子,“容臣把李如生一案的東西帶走就好。”
皇上緊了緊眉頭,“這案子已經移交大理寺,朕點了景翊來查……有首輔大人的面子在,那群老東西沒什麼話說。”
蕭瑾瑜無聲輕嘆,抬手合上案卷盒子,“謝皇上。”
“那七皇嬸……”
蕭瑾瑜薄如劍身的嘴脣微抿,“她是這案子的仵作……景翊還用得著她。”
“七皇叔可要收拾什麼?”
“不必了……就帶著那箱藥吧。”
“朕讓人進來幫你拿。”
“謝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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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來的時候就精心安排過,悄無聲息地來,又帶著蕭瑾瑜悄無聲地走,沒驚動貢院中任何一個不必要的人。
從貢院到關押王公貴族專用的天牢,蕭瑾瑜一言未發,也不知道皇上一直走在前面的轎子什麼時候轉道離開的,到天牢門口下轎的時候已只剩四個宮中侍衛。四個侍衛把蕭瑾瑜送進那間整潔寬敞的牢房,擱下蕭瑾瑜的藥箱,一拜而退。
蕭瑾瑜不是第一次來天牢,卻是第一次要在天牢裡過日子,看著這間整潔寬敞卻照樣潮濕陰暗的牢房,蕭瑾瑜平靜得像是坐在王府書房裡一樣。
皇上的意思他聽得很明白,於公,皇上要安穩人心,於私,皇上要保他性命。
他知道自己早晚會有這麼一天,只是沒想到是這個時候,因為這樣的事。
牢中潮氣比外面陰雨天的時候還要重,陰寒如隆冬,蕭瑾瑜剛想打開藥箱翻出點兒止疼的藥來,就聽到牢門處傳來一聲陰陽怪氣的動靜。
“安王爺。”
蕭瑾瑜轉頭看過去,看清鐵柵門外那張百褶包子臉的時候,心裡一沉,臉上依舊靜如冰封,“譚大人。”
一陣鑰匙擰動銅鎖的刺耳聲響之後,門上鐵鏈被“嘩啦啦”地扯下來,鐵柵門“吱呀”一開,譚章挺著愈發渾圓的肚子抬頭邁進門來,眯著眼睛笑意濃郁地打量著蕭瑾瑜。
“不敢當,不敢當……安王爺,別來無恙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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