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討論區

標題: 林家成 -【美人溫雅】《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6 03:03 PM     標題: 林家成 -【美人溫雅】《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7-4 05:06 PM 編輯

【書名】:美人溫雅

【作者】:林家成

【內容簡介】:

      父親入獄,家中欠下巨債,無可奈何之下,昔日神童,卻被父母壓制馴養了六年的柳婧,開始扮成男子想方設法地撐起這個家。

      只是她沒有想到,那個曾經被她傷害刺激過的男人,也開始紛墨登場。而那人現在成了個渣男。

      一句話簡介:她回復本相時,是個溫柔的好女人,扮成男子時,也是個溫柔優雅的翩翩君子……她絕對絕對表裡如一!蒼天作證,她與鬼畜的那人是完全不同的品種。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6 03:06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1-4 11:18 PM 編輯

第一卷 吳郡篇

第一章 柳府

       九月的揚州吳郡,正是秋風瑟瑟時。

  吳郡的陽河縣,算是揚州九十二縣中,排名中游的富裕縣。此刻,麗河縣的柳府裡,正是炊煙裊裊時。

  '吱呀'一聲,書房門被輕輕打開,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伸出小腦袋朝里面瞅了瞅,眨巴著水靈靈的大眼睛脆脆地喚道:“二姐,叫你吃飯呢。”

  正在書案上埋頭疾書的少女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慢條斯理地把一行字寫完,這才抬起頭來,看到妹妹,她淺淺笑道:“好。”

  她 ​​重又低下頭把筆墨收起,低頭見到小傢伙一雙圓滾滾的眼睛還在朝著自己猛盯,柳婧溫柔地說道:“怎地這般看著姐姐?”

  小女孩眨巴了幾下大眼,嘻嘻笑道:“二姐,你這麼好看,為什麼姐夫還不來把你娶回去?”小女孩語帶得意,明顯是嘲笑姐姐來著。

  柳婧美麗的臉僵了僵,她正要教訓妹妹幾句,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嘶叫聲從大門一路傳來。發生了什麼事?

  柳婧顧不得小妹了,腳步一提,輕盈而快速地朝堂房走去。柳父經商數載,前幾年發了一筆大財,現下生意不景氣了,當年置下的這宅子還是不小,饒是柳婧走得很快,也用了一刻多鐘才趕到堂房。

  她剛剛來到堂房外,便聽到王叔跪在地上嘶聲哭道:“……夫人,那些差人如狼似虎啊,整個船上的人都給扣下了。他們說是大人私販官鹽……大人百口莫辯啊!”

  王叔這話簡直是晴天霹靂,聲音一落,柳母便癱軟在塌上,臉上煞白一片。

  此時此刻,臉上難看的不止是柳母,整個柳府中的婢僕,這時一個個都傻了呆了。

  這兩年來,陽河縣又開了數家絲綢鋪子,擠兌得柳府的生意越來越難做。柳父此次出門,是下了大賭注的,他不但帶走了家裡所有的存款,還有柳府和鋪面做抵押,給借了上百金,甚至,還向城東的豪強趙宣借了重貸,為的就是賭一回。

  而現在,他不但貨被官府扣去,還背了一個販賣私鹽的罪名,只怕入獄還是輕的,重則這一家子都會治罪……

  在這讓人窒息的安靜和隱隱地抽泣聲中,外面又傳來一陣腳步聲。混在腳步聲中,一個嗓音粗厲得讓人心慌,“滾開——柳承當時怎麼跟我家趙大人保證的?他拍著胸脯保證,今兒借我家大人五百金,半載後便可還上一千金!現在他倒好,貨給扣了人也入了獄,我家趙大人的一千金怎麼辦?”

  幾乎是這個聲音一出,本來臉色煞白的柳母便氣得騰地站起,她顫巍巍地叫道:“胡說!

  傳承明明只借二百金,現在到了這等混帳子口裡,便變成了一千金!他趙宣還真敢!”

  在柳母的嘶啞叫聲中,在原本呆若木雞的婢僕們惶恐不安中,柳婧白著臉向後軟了軟,在扶著門框讓自己穩住身形後,她迅速地向後退去。

  眾人心中惶惶,看到柳婧離開,也沒有人注意。只有她的三妹柳萱邁著小短腿跟在她後面直叫喚,“二姐,二姐姐……”

  柳婧進的是母親房間,婢女們早就不見蹤影,柳婧伸手一推,房門便是大開。

  當柳萱泛著小短腿氣喘吁籲地追上姐姐時,正好看到柳婧抱著母親的首飾盒走了出來。她惶然地叫道:“二姐!”

  她的叫聲不小,可柳婧步履匆匆,哪有聽見?柳萱看著自家二姐迅速地進了閨房,在她眨巴著眼惶惑地四下張望,不知是繼續跟著姐姐,還是回到母親身邊時,突然的,那個粗厲的聲音如炸雷般的暴喝道:“滾你粗的!柳氏,別以為我家大人是吃素的!你們進去,把柳府裡值錢的物甚全抬出來。”在一陣四哄而來的腳步聲中,那人又粗聲喝道:“柳氏,你要是眼珠子放亮點,就把房契店舖的契紙通通拿出來……”

  他叫到這裡,隱隱中,柳母哽咽的聲音傳來,“房契和店舖的契紙,都被夫君拿出去抵押了。”

  那人聞言大怒,他暴喝道:“你大人的柳承!”剛暴叫到這裡,似是有人說了一句什麼話,只見那人叫道:“把她女兒拖出來!不是說柳承有個美貌二女嗎?帶回去讓大人鬆鬆氣!”

  這話一出,柳母似是尖嚎出聲。而那人帶來的浪蕩子們,卻已一窩蜂衝入了內院,柳萱睜著驚惶的大眼,看著這些野漢子在自家院子裡橫衝直撞,有好幾次,她都差點被這些人順手推倒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聲音叫道:“大兄,那柳家二姑不在。”

  “什麼?”

  那漢子顯然十分惱火,他隨手扯過一婢女,厲聲喝道:“你家二姑子呢?”

  那婢女顫抖著哭道:“不,不知道……”那漢子把婢女重重一推,“他大人的,她一個小姑子還能跑上天去?”他轉向身後眾人,咆哮道:“還杵在那裡做什麼?去找啊!”

  在一連串亂七八糟地應是中,柳母癱倒在塌上,沒有人注意到,她像想到了什麼似的,那絕望的雙眼,在剎那間明亮了些。

  在一陣敲敲打打中,柳府的人越擠越多,越擠越多,幾乎是一眨眼間,知道柳府出了事的債主們,通通尋上了門,而左鄰右舍,也一個個探頭探腦地朝這邊看來。

  至於那個大漢,在讓人搜找柳婧不可後,特意回了自家大人那裡,一個時辰後他再來時,大馬金刀地坐在院落的塌几上,他的四周,是砸打得破破爛爛的柳府院落,而柳母正癱坐在他對面的塌上,手裡緊緊地抱著自己的小女兒,低著頭只是抽泣。

  至於原本還來來往往的柳府婢僕,這時已跑了個乾淨,只剩下二三個跟隨柳氏多年的老僕站在她身後,一臉的惶恐不安著。

  大漢瞪了柳母一陣,在朝几上重重放了一掌,令得四下安靜後,他咧著一口黃牙,對著柳母叫道:“柳夫人,我家大人放話了,如果把你家二姑子送給他,你們欠下的那一千兩金,他可以不要了。不然的話,就別怪我家大人心狠,把你們母女倆都發賣到妓院了!”這大漢說到這裡,心下想道:現今那上等的美人兒,也就值個二三百兩。大人口口聲聲說要柳府還他一千金,可真行起事來,還有那遊俠兒風範。

  想到自家大人也稱得上游俠兒了,大漢咧嘴驕傲起來。

  在大漢等得不耐煩時,柳母終於抬起頭來,透過橫貫兩側臉頰的傷疤,和那蒼老的皮肉,還可以看到昔日美人的影子,她雙眼無神地看了一會大漢,半晌才無助地說道:“我,我找回她……”

  大漢站起來一擺手,“三天,我給你三天時間!”也不等柳母說什麼,他手一揮,帶著屬下大搖大擺地離去了。而他剛一出院門,另外十幾人一窩蜂圍上了柳氏,七嘴八舌地叫道:“柳氏,那我家的呢?你家柳承還借了我家五兩金呢。”“還有我家,老天爺啊,我們一家子省吃儉用,苦苦存下的五百枚鐵錢,可都給了阿承啊。”

  聽著後面眾債主們或哭或求或叫罵的吵鬧聲,大漢側過頭朝地上重重吐了一口痰,咧著黃牙哼道:“生一個美貌女兒就是了得,大人那樣的人,談起柳府二姑子人都是酥的。”

  大漢沒有等足三天。

  第三天上午,他剛剛大搖大擺地來到被眾債主團團圍住的柳母身邊時,一陣急促有力的腳步聲傳來。

  來的是柳府的下人王叔,他無視眾債主盯來的目光,一個箭步衝到柳母身前,喜極而泣地叫道:“夫人夫人,大郎回來了!”

  什麼?

  柳母騰地站起,顫聲問道:“你說什麼?你說誰回來了?”

  “是大郎,夫人,大郎回來了!”

  幾乎是王叔的聲音剛落,只聽得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傳來。那腳步聲是如此堅定有力,不知不覺中,眾人停止了喧嘩,回過頭看去。

  只見柳府的大門口,衝進了二十來個身著青衣的漢子,他們一進入柳府中,便分兩列站好,然後,一動不動!

  看到這幕情景,眾債主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那大漢也瞇起了雙眼。

  就在這時,一個輕緩的腳步聲傳來。

  然後,一個青年出現在他們眼前。

  這青年約摸十八九歲,五官俊美精緻,眼神如一潭泉水,溫潤清澈,初初看去,如一個俊美儒生。稍一仔細打量,眾人便感覺到,這青年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奢華之氣。這種奢華之氣,是隱於面目下,刻於骨子裡的,令得他那過於精緻,過於溫潤的臉,透出一種讓人不可輕視的味道來。

  在兩列青衣人一動不動中,青年那泉水般的澄澈雙眸,從眾人身上微微一轉後,看向面露驚愕的柳母。只見他朝著柳母深深一揖,朗聲道:“嫡母,孩兒回來了!”青年的聲音有種刻意壓低後的沙啞。

  柳母似是嚇傻了,她直是瞪了青年一會,才啞聲喚道:“你,你,你回來了啊……”似是激動得傻了,柳母這話說得語無倫次的。

  柳文景不等她說下去,“父親的事,孩兒在路上便聽到了,嫡母放心,孩兒已派人去打點了,父親無性命之虞。”

  柳文景轉過頭來看向眾債主,他目光澄澈異常,聲音饒是刻意壓低,也透著清澈,“父親欠債一事我已知曉。諸君,文景雖是不才,這個家還是撐得起的。諸君可否給出三個月時間?三個月內,文景定當把家父欠下的債務一一還清!”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6 03:09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1 11:54 PM 編輯

第二章 頑劣的柳婧

     這柳文景排場這麼大,面目又帶奢華氣,此刻一打照面,他便乾脆利落地答應還債。在這個儒家風骨成為主流,言諾信義還被時人信奉的時代,他這個男丁一開口,眾債主幾乎是同時鬆了一口氣。

  這時,柳文景轉向那大漢,他目光明澈地盯著他,認真問道:“閣下意下如何?”

  對上他的目光,那大漢心中不由想道:他大人的,這些讀過書的人,那眸子還真是亮得讓人膽虛。想到這裡,那大漢又看了一眼柳文景身後的二列青衣人,粗著嗓子叫道:“你小兒是個爽快的!行,三個月內,你拿出一千兩金了了此事,你柳府就還是我家趙君的座上賓,不然!”他重重哼了一聲,衣袖一甩帶著眾浪蕩子走了出去。他不得不走,柳家的男丁回來了,又乾脆地應下了債務,這個時候他再糾纏不清的話,那理放哪裡都說不過去,要知道,他們也就是在這陽河縣充一充場子的浪蕩子,連個遊俠兒都不是,再說,看這柳文景的樣子怕是不簡單。

  一直走出柳府,他才吐出一口濁氣,得意地想道:柳家這小兒也不咋地,我說一千兩金,他屁都沒有放一個!

  在眾債主走得一干二淨後,柳母嘶啞的聲音傳來,“文景,你跟母親進來。”

  “是。”

  柳母與柳文景一入廂房,便把房門緊緊關了。然後,她騰地轉頭看向柳文景。在她的目光下,柳文景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柳母向後退出兩步,慢慢軟倒在塌上,哽咽道:“婧兒,要真是你大哥回來了,可有多好?”

  柳文景,不,柳婧迎上一夜之間,鬢角幾乎全白的母親,聲音嘶啞地說道:“母親放心。三個月時間,女兒定能想到辦法!”

  聲音雖小,卻是斬釘截鐵。

  柳母慢慢抬起頭來。

  她透過淚眼,看著不知在臉上塗了什麼,皮膚明顯黑粗些,五官也有改變的女兒,又看向她那不知在裡面墊了什麼,把人增高了一二寸,沾滿泥土的靴子。忍不住啕啕大哭起來,“我的兒啊,苦了你了……”

      柳婧白著臉看著柳母,咬牙堅定地說道:“母親,孩兒不苦!”

  她走到柳母面前,慢慢跪下後,雙手扶著母親的膝蓋,仰頭看著短短二三天,便老了十歲不止的柳母,低低說道:“母親,你要相信婧兒。”見到母親還哭個不停,柳婧溫聲低語道:“母親,你是不相信孩兒的本事麼?你忘記了,十一歲那年,女兒與那鄧家九郎對弈,連敗他十局,後又與他拼詩文,也殺得他落花流水……”

  柳婧不提這事也罷,一提這事,柳母直到現在還有怒火。當下她抹了抹淚水,啞起聲音罵道:“混帳,你還好意思說起鄧家九郎!你仗著有一點小聰明,勝了他也就罷了,還敢大出狂言,肆意羞辱那南陽鄧氏的嫡子,要不是你父親察覺了那鄧九郎的身份,家業也不要了,一家子連夜上了船,你……”

  柳母瞪著紅通通的眼睛氣憤地看向柳婧。

  柳婧見狀,連忙羞愧地低下頭。

  見到女兒這般溫馴的樣子,柳母嘆了一口氣,喃喃地說道:“當年的事已經過去了,反正你這一輩子,也不會到帝都,不會見到鄧家九郎,倒也不必在意。”

  只是說到這裡,柳母已經想起了當年自家這個女兒的頑劣,想到那一年因女兒冒犯了鄧家九郎一事,而徹夜逃離老家,在路上遇到了丈夫的故交顧公。顧公身為一郡郡守,家教甚嚴,門風清正,而顧公有一次子,人才長相都與柳婧相配。

  可他們就沒有想到,幾個大人在這裡商量要把這一對小兒女定下婚約時,那一邊,柳婧卻對著傾慕於她,總是跟在她身後的顧家二郎幾番戲弄。她先是把顧家二郎引入匪盜窩,然後她又去美人救英雄……事情說起來也是哭笑不得,那些盜匪,還真中了小柳婧地調虎離山之計,被她順順利利地把顧家二郎給帶了回來。當時顧家的人都不知道此事本是柳家小姑弄的鬼,那顧公還頗為稱讚柳婧的急智。直到幾天后,柳婧又挖了一個坑,把顧家二郎騙著掉入坑里餓了一天,接著又假裝辛辛苦苦地找來,還特意跳到坑里陪著他渡了一晚,直到大人們趕到後救出兩人。結果那過程被一路人看到,還給捅了出來……要不是當年的柳婧太過頑劣,怎會滿了十六歲,顧家還遲遲不來求娶?

  也是經過了那事,柳母和柳父才下了狠心管教女兒。這幾年來,柳婧的性格日漸溫婉本份,行為舉止頗有班昭之風,做大人地終於放了心。

  尋思起往事,想到柳府現今這局面,柳母不由想道:阿婧的才智,遠勝過她的庶兄,也許她真有法子解了柳府的這一難……

  柳婧對著母親明顯變得明亮的雙眼,心中明白,母親又恢復信心了。

  當下,她站了起來,朝著柳母深深一揖後,低聲說道:“母親,阿婧不孝,阿婧拿了母親的祖傳寶玉,給當了五十兩金,其中十兩,女兒遠到吳縣雇了外面這二十個浪蕩子……母親放心,等女兒還了債務,一定把那寶玉贖回!”

  說罷,她無視母親那又是心痛,又是欣慰的表情,緩緩退了出去。

  一出房門,柳母便聽到女兒壓沉著聲音說道:“諸君好生休息一晚,明早起程。”

  “是。”“小郎君是個痛快人,聽你地安排便是。”

  眾青衣人一窩蜂在柳府中找地方休息時,柳府的花園裡,柳婧低著頭若有所思。

  這時,一個腳步聲傳來,緊接著,小妹柳萱小心翼翼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大哥,你是我大哥?”在柳婧回頭看向她時,小女孩扁著嘴,轉溜著水靈靈的大眼脆脆地說道:“可是大哥,你與我二姐姐好像呢。”

  對上妹妹那白嫩嫩水靈靈的模樣,柳婧勉強笑了笑,她壓低聲音輕聲說道:“萱兒,大哥還有事,你自個玩兒吧。”

  說罷,她也不理會扁著嘴悶悶不樂的小女孩,轉過身朝著不遠處的王叔走去。

  大步走到正在收拾凌亂破爛的院子的王叔面前,柳婧喚道:“王叔。”

  王叔是知道她的身份的,當下連忙小聲喚道:“二姑子,你喚我?”

  柳婧點了點頭,從懷中掏出一冊文書遞給王叔,她小心地朝四下看了一眼後,轉向王叔認真地說道:“這是我與顧家郎君的婚書,你且趕往鄱陽郡,把柳府發生的事稟於顧府,然後,向顧府借一千五百金……”

  不等她的話說完,王叔便苦笑道:“二姑子,要是顧府能夠援手,大人也不會向趙宣那等豪強開口了。”

  他說的是實話。

  柳婧垂下眸,溫軟輕緩地說道:“我知他們不會應承……等他們找詞推拖幾日後,你再拿出這婚書,便說,如果顧家能拿出五百金,柳氏願意解去婚約。叔切記,最少,顧府也得拿出三百金,你才還給他們這文書。”說罷,她從懷中掏出顧府的定情玉佩一併塞給王叔。

  王叔急道:“二姑子,這怎麼可以?事關你的終身,不能如此草率!”

  柳婧抬頭看向他,苦澀地說道:“叔……我已年近十七,及笄將近一年,顧府從不言娶。這等婚事,留著又有什麼意思?”

  王叔一陣啞口無言。

  直過了一會,他才訥訥地說道:“那,夫人可知道此事?”

  柳婧苦笑道:“叔,當務之急,是湊齊還債之金,再救出父親……如能從顧府湊到五百金,或可解一時之難。”

  她這話一出,王叔也明白了她的話外之意。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能湊到錢就是萬幸,哪裡還有那麼多顧慮?

  當下他長嘆一聲,點了點頭後把文書收入懷中,道:“姑子放心。”柳婧見他答應,高興地點了點頭,轉又吩咐道:“隔牆有耳,喚我大郎!”

  “是,大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6 03:11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12:01 AM 編輯

第三章 路遇

      柳府雖然抵押出去,不過柳父承諾還債的日期還沒有到,所以柳婧也沒有對家人做什麼安排。現在的情況是,她如果在三個月內賺到還債的錢,自是一切好說,如果賺不到,那安排什麼都沒有用。

  第二天,柳婧帶著家裡的幾個老僕,還有那雇來的二十個浪蕩子,浩浩蕩盪地離開了陽河縣。

  她前往的地方是揚州的治所歷陽城。歷陽是揚州最繁華的城池,是揚州刺史地駐地,那里人文薈萃,儒生成群,商人數不勝數,是所有揚州人最神往的城池。

  揚州一地河道眾多,從陽河縣到歷陽,選擇水道,可以節省一點時間,雖然走不了多久,又得走一陣官道的。

  自從出了陽河縣後,柳婧便很沉默,她站在船艙處,靜靜地看著外面奔湧的河流,眉峰一直不曾舒展。眾浪蕩子雖是她雇來的,不過隨著天下越來越太平,他們這些崇拜遊俠兒,一心一意想做個郭解一樣的浪蕩子們,日子其實並不好混。再則,如郭解那樣的大遊俠,平生最信奉的,不就是'一諾千金''願為信義拋頭顱'麼?所以,柳婧雖是他們的雇主,這些漢子還是一個個對她恭敬順從,真如一個地道的家族護衛一樣,非常的盡職盡責。

  如此日夜兼程,一行人終於在半個月後趕到了歷陽。

  一入歷陽,看到那高高聳立的城門,柳婧便吩咐眾牛車停下,她從懷中拿出一些金,交給那些雇來的車夫,目送他們離去後,再轉向眾浪蕩子,大聲說道:“諸君,此番到了洛陽,柳某在租好院落後,你們馬上各就各位。”

  她 ​​盯向眾人,溫和地說道:“無論是花樓酒坊,還是各大市場,或是碼頭和刺史府外,諸君就按我在路上安排的,蹲守在那裡,張著耳朵認真地聽,認真地看。你們只需記住我一句話,你們的任務,就是把當天聽到的每一句話記住,對那些特色的人多加上心。你們記著,不管是小到婦人打架,還是大到官員入境,全部都要記下來,一到晚間,便稟報於我。”她頓了頓,微笑道:“當初在吳縣時,柳某選擇諸君,便是知道你們記憶超群,如今到了歷陽,還望諸君全力助我!”說罷,她深深一揖。

  眾人連忙亂七八糟地還禮,一個個爽快地應道:“小郎放心。”“此是小事。”“此事甚易。”

  得到他們的應承後,柳婧帶頭朝著城門走去。緊跟在她身後,她從柳府帶來的僕人魯叔低聲說道:“大郎,你這是想做什麼?”

  不管是王叔,還是包括魯叔在內的幾僕,都是跟隨柳母多年的忠僕,因柳父柳母都對他們恭敬客氣,所以從小到大,柳婧也把他們當成了長輩。

  聽到王叔的問話,柳婧搖了搖頭,低聲回道:“到時叔就知道了。”她 ​​說是這樣說,可神色有點虛,王叔突然想起,眼前這個看起來行事果斷,很有主見的小主人,實際上還只是一個待字閨中的小姑子,再說,柳府欠的可是巨債,要在短短三個月內賺到還清這筆債的巨款,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事。她多半是也想到什麼主意,想碰一碰運氣,哪裡真有什麼確切的主張了?

  當下他嘆了一口氣,不再追問。

  很快的,一行人入了歷陽城。

  東漢天下十三州,揚州為其一,而歷陽城,又是揚州的治所,可以想見,這歷陽是何等繁華。看著眼前的車水馬龍,以及一個個頗具江南特色的瘦弱白淨的少年少女穿行其中,柳婧深深吸了一口氣,她把目光移開,低聲說道:“也不知那長安洛陽,是何等繁華?”

  秦漢以來,天子重視武功和軍功,以強壯為美,霸天下而橫四方。雖然到瞭如今,儒學文風開始盛行,可綿延了數百上千年的思想,還是烙印在每個人心中。如此刻,包括柳婧在內的眾人看著這滿街瘦弱秀氣的男男女女,下意識里便有點鄙薄,便覺得這歷陽人長得太過秀氣,他們渾然忘記了,自己也長得併不雄壯高大。

  眾人挑了個擺在街角的小攤子胡亂吃了點東西後,王叔等僕人已忙著去租院子。而柳婧,則緩步穿行在這擠擠攘攘的人群中,一邊觀望著這新鮮的城池,一邊留神著看到的每一個人。

  如今邊走邊看,柳婧的腳步便有點亂。走著走著,她的腳踩上了一人的衣袍,接著,一個薄怒地斥喝聲傳來,“瞎了你的眼麼!”

  這斥喝聲極端傲慢,柳婧迅速地轉過頭去,她一邊收回腳步,一邊連人也沒有看清,便溫厚斯文地道著歉,“是小人無禮。”

  柳婧這人,自小到大都是被父母當成寶貝疙瘩慣大的,本又是個女兒家,要不是現在家裡遇難,她哪裡是這般被人辱罵還小心道歉的角色?因此,她雖是溫厚斯文地陪著禮,可不管是表情還是語氣中,隱隱都帶上了幾分委屈。

  這種委屈,令得正要大步離去的那群人中的首領抬了抬斗笠,而在他向柳婧看來時,柳婧恰好也在向他看去。

  四目相對間,柳婧不由一怔,這人雖是戴著斗笠,身上也只著一襲普通的青色布衣,長相卻是極俊極美。他的這種俊美,實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彷彿是冷,也彷彿是寂然,更彷彿是極致的張揚和俯視。可奇怪的是,這種種彷彿交雜在一起,卻奇異的中和了,再配上他那雙明淨溫柔的眸光時,只讓人感覺到,眼前這少年,是個極溫柔極多情的人。

  柳婧長得這麼大,還真沒有想到過,男人能俊美成這樣。特別是,他還只著一身普通庶民才著的青布衣。要是金冠束髮,白玉為佩,卻不知是何等風采?

  在柳婧對上他的臉,眸光微愕時,那人則是朝她淡淡地瞟了一眼後,朝她點了點頭,重新壓下斗笠,他一邊走一邊輕柔地說道:“回去吧,以後不用來了。”

  他說的,是那個剛剛對柳婧斥喝的僕人,那青年僕人大驚,他猛然抬頭看著少年,雙眼一紅便要哭了。

  沒有人理會他,所有人都任由那僕人要哭不哭,張惶茫然地站在原地,徑自籌擁著那斗笠人,轉眼便不見了蹤影。

  而在他們的身後,柳婧也站在原地,她蹙了蹙眉,喃喃說道:“好似有點眼熟。”嘀咕到這裡,她也不再多想,提步繼續朝前走去。

     柳婧逛了大半天時,院子也租好了,歷陽不愧是揚州治所,房子很貴,柳婧租三個月,足支付了十兩黃金。想她拿著她母親視若生命,便是父親四處借貸,都沒有想過要動用的玉佩當了五十兩黃金。僱那二十人時,交了定金十兩,這裡又拿出去十兩,一路上的飲食路費等花銷是五兩,手頭已只剩下二十五兩黃金了。這還只是一個開始,後面還要在歷陽呆二三個月,真不知道這點黃金能不能幫她撐到最後?

  可開弓沒有回頭箭。不對,應該是說,她這已是孤擲一注,還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孤擲一注。手頭這二十五兩黃金,她必須在二個月內,把它變成一千四五百兩黃金才能解去柳府之難。

  一行人安下家後,第二天便開始按照柳婧地按排行事。二十幾號人,她把他們分別安插在歷陽城最繁華熱鬧,最人多口雜的地方。有求了鴇母去妓院當了臨時龜公的,有聘入茶樓當了茶博士的,有混入歷陽東南西北四大市場,成天沒事就瞎轉悠的,有進入碼頭當閒工的。

  總之,二十幾號人,每個人都安插了一個地方。這些人的任務,便是把那一天聽到的看到的全部記下來,然後在晚上回來時向柳婧匯報。沒有一個人知道,柳婧做這些有什麼意義,而柳婧每天每天聽著這些人的事無鉅細地匯報。在聽到一些要點時,她會吩咐他們,下次要對某些事某些人重點關注。在一行人進入歷陽的第四十天,在眼看著三個月的期限過了一半多時,這一晚,一個漢子剛把在碼頭聽到的消息說了幾句後,柳婧突然手一舉,“等等。”在眾人齊刷刷抬頭,緊盯而來的目光中,柳婧負著雙手在房間轉了幾步,從一側拿出一疊紙帛。這上面,記錄了他們這四十天來收集的,她認為或許會有用處的事。走馬觀花看了一遍後,柳婧雙手一合,閉著眼睛低低地說道:“或許,此事可行!”

  說到這裡,她也不等魯叔等人問起,便揮了揮手說道: “今天可以了,全部出去吧。” “是。”這一晚,柳婧一直沒有睡。她先是拿著樹枝在泥地上寫寫畫畫,又是在月光下走來走去,接著又磨墨寫了一陣,直到凌晨時,魯叔還看到她刻意掂高了的修長身影拓印在紗窗上。

  第二天,柳婧召來眾人,令這二十幾人不再分散活動,而是只呆在三個地方,幫她注意一點小事,同時,還讓其中兩個開過船的浪蕩子去當了個臨時的船工,抓緊學學怎麼開貨船。

  如此過了三天後,第五天來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6 03:13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12:04 AM 編輯

第四章 碼頭上

      今天,正是十一月十五,圓月高掛,夜色如霜時。歷陽的並河上,水波蕩漾,天下水中明月兩相照。望著那一字排開,佔據了大半個碼頭的六艘貨船,聽著貨船上傳來的說話聲,樹林中,魯叔低聲說道:“大郎,是不是可以了?”黑暗中,柳婧精美的臉上,一雙眼 ​​睛明亮得反光,她緊盯著那幾條船,又看了看月光後,低聲道:“可以了。” “好。”魯叔發現自己過於緊張,連帶聲音都有點顫了,他咽了一下唾沫,轉向身後低聲喝道:“發信號,讓他們行動。” “是。”一個浪蕩子應了一聲後,悄悄鑽了出去。不一會功夫,街道上傳來一陣馬蹄聲,轉眼。幾個騎士衝破黑暗,衝入了碼頭旁。此刻已然夜深,碼頭上幾乎沒有閒人。幾個騎士一沖過來,便有一人大聲叫道:“劉君,劉君!”

  他地叫喝聲急躁而中氣十足,叫聲中,那幾艘貨船中走出了一個中年人。看到這些騎士,那中年人上前一步問道:“閣下這是?” “我家主公讓你馬上過去一趟。他說,豫州的閔公來了,現正在醉紅樓中,閔公明天就會離開。”那中年人顯然早就想與閔公一會,當下大喜過望,連忙叫道:“此事當真?”也不等那幾個騎士回答,他馬上又道:“好,我這就過去。”說罷,他招了幾人,急急地上了碼頭,坐著馬車在那些騎士地帶領下離開了。

  那個中年人離開不到二刻鐘,又是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只見二個騎士衝入碼頭,他們跳到那船上說了一些什麼話後,便帶著百來個船上的護衛急匆匆離開了。直到走得老遠,還有騎士在急哄哄地說道:“走快點,再遲你們主公只怕被人打死了。”

  那些護衛這一走,幾條貨船上,已只剩下四五十人不到,分配到每條船上,已不足八人。就在那些因為兩次騷動,而湊在船板上的船工護衛們,還在心神不寧地說著什麼時,也不知是看到了什麼,他們一個個地轉過頭,看向一個方向。那方向,正走來一個跌跌倒倒的美人兒。美人兒一襲紅紗,衣裳薄得隱約可見裡面的冰膚玉肌。她似是喝多了酒,身邊連個婢女也沒有,就這麼東倒西歪地朝著碼頭走來。而且,隨著她走動,還不停地扯著自己的衣襟,使得那領口處一片雪嫩的肌膚,在圓月和燈火下若隱若現……當然,還隔了近二百步,美人兒到底有多美,眾船工和護衛也看不太清切,他們只是為了押這一次的貨,也曠了兩個月了,想他們幹的這些事,也都是個見不得光,時刻要吊著膽子的。現在好不容易到了歷陽,可以把心放到肚子裡時,人在不知不覺中,便渴望做些什麼紓解一下,鎮鎮驚散散心。

  而現在這荒涼所在,一個沒有帶上婢女和護衛的, ​​只著薄裳,還打扮這麼艷麗的風騷美人突然出現在碼頭上,這幾十號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已是喉頭髮幹,熱血沸騰了。美人兒雖是出現在得突然,他們幾十號大男人自是不會害怕。呆了一陣後,在那美人扯下半邊紗衣,露出了雪白的肩膀時,一個漢子咽了嚥口水,忍不住說道:“這美人兒莫不是想投河吧?不行,我要勸住她。”

  說罷,他急急地踏上了跳板。

       而隨著這個漢子一動,幾十號人都心動了,當下,又有十幾個年輕點地跟了上去。而這時,美人也許是改變了主意,身子一折,跌跌撞撞地朝與他們相反地方向又哭又笑地歪去。

  這世人行事,最是喜歡從眾。這十幾號人朝著美人兒走出十幾步時,又有十幾人跟上來湊熱鬧了。

  就在這些粗漢子咧著嘴一邊笑一邊胡言亂語地圍向那美人時,突然間,從對面的樹林中跑出來兩人,他 ​​們朝著美人叫道:“阿菇,你怎麼跑這兒來了?”幾乎是話音一落,他們看到了成群結隊跑來的船工們,頓時嚇了一跳。當下,兩人急沖到美人身邊,扯著她的手朝著樹林里便是一陣狂奔。

  眾船工平素規規矩矩,剛才也是見到美人衣裳不整地落了單才動了色心,現在這兩人牽著美人一跑,便有大半停了步。

  就在那兩人牽著美人入了樹林時,突然的,一個船工驚叫道:“那船怎麼自己開了?”眾人齊齊一回頭,正好看到排在最後的,自家的一艘貨船,竟悄無聲息地趁著月色,逃向大河深處……

  有人偷船!

  一瞬間,眾船工都明白過來了,一護衛厲聲喝道:“不好,中了調虎離山之計!”他的聲音沒落,護衛首領已暴然喝道:“快,快追!快追上去!”

  可是,隨著這護衛首領的聲音落地,陡然的,從旁邊的碼頭上,突然嗖嗖嗖射來十幾支火箭,淋了牛油,燃燒得旺盛的火箭撲撲地釘在了剩下的五條大船上。

  眾人知道自家貨船上裝的是什麼貨,看到這零零散散的火箭飛來,一人冷笑道:“這是在玩把戲麼?”話剛出口,他臉色大變,卻是那些火箭一射上去,五艘貨船竟是燃燒起來,濃煙滾滾地越燒越旺!

  那護衛首領率先明白過來,他嘶叫道:“不好,這些船裡也被賊子淋了火油!”

  這話一出,不管是護衛也罷,還是船工也罷,都是臉色劇變。他們知道,這些船裡裝的是什麼貨,他們更知道,這些貨的主人是什麼樣的強橫之徒!這批貨要是在他們手中有了損失,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於是同,幾十號人嘶啞地叫著撲向眾貨船,而他們剛衝上船頭,便看到還留守在船上的那幾個,都被弄暈了東倒西歪地橫臥在船艙上……這些人忙地忙著救火,急的急著要追向那隻逃離的貨船,便沒有人注意到,碼頭的兩側,都有馬蹄聲在漸漸遠去。

  天空上,一縷白雲擋住了圓月,令得前方的官道有點昏暗。

  一邊策馬急馳著,魯叔一邊低聲問著被胡亂置於自己身前的紅紗美人,顫聲道:“大郎,看來事成了。”他抬頭看向那艘漸漸遠離的貨船,啞聲道:“他們應是追不上了。”

  柳婧伏在馬背上,被顛得七暈八素的,她低聲說道:“到了前面,選一偏靜所在,我要換裳。”

  “是。”

  見到魯叔咧著嘴笑個不停,柳婧抿著唇一臉嚴肅地說道:“叔,先別歡喜,我們得快點趕上貨船。”

  “好好。 ”在擇了一處樹林放下柳婧,讓她重新扮回男子後,三人重又上了馬。這一次,他們更是快馬加鞭,一個個埋著頭話也不說,只是不要命地向前方奔跑著。

  而這時刻,便是透過厚厚的樹林,他們也可以看到火光沖天的碼頭,可以聽到無數的馬蹄聲腳步聲和叫嚷聲傳來。

  又過了一陣,眼看就要抵達他們與貨船約好的碼頭時。魯叔回頭看向那火光沖天的歷陽碼頭,不安地問道:“大郎,你說他們會不會已經追上來了?”

  “沒那麼快。”黑暗中,柳婧的聲音雖輕細,卻也條理分明,她低聲說道:“那里火光這麼大,肯定會驚動官府。而官府只要一來人,便可以看到,那船上裝的不止是絲綢,更多的還是鹽……私販官鹽,從來都是重罪,這可是一個大案子。貨船的主人們現在肯定亂了手腳,一個個絞盡腦汁地應對官府,只怕沒有那麼多心神追趕我們了。”

  頓了頓,她又說道:“不過話又得說回來,此刻那些貨主肯定恨我們入骨,如果二天之內不能逃到安全所在,以後怕是再也逃不出去了。”

  她這樣一說,魯叔兩人又出了一身冷汗。想他們自少年時便跟在柳母身邊,這些年風裡雨裡,也算是見過不少世面。可以前他們見過的世面,都是場面上的,是與規矩人打交道的,簡直是做夢也沒有想到過,有一天,他們會和自己的姑子一道,去攔截人家私鹽販子的貨物,而且一攔還是這麼一大船!

  想到這裡,魯叔兩人又是不安,又是茫然,按道理說,這事也算是偷姦犯科,可自家姑子說了,他們只是黑吃黑,坑害的是不義之人,不算作惡……

  尋思著的兩人一邊策馬急疾,一邊小心地看向月光下的柳婧。此刻的柳婧,正咬著牙,額頭上的冷汗如串珠一樣掉落在她眼睫毛上,酸澀的汗水顯然刺痛了她的眼,令得柳婧眉頭深皺,臉色既蒼白痛苦,又堅定冷靜。

  這般狂馳一陣後,約定的碼頭已漸漸在望。這時,從兩側的小路上沖出了幾匹馬,看著月色下熟悉的身影,魯叔喜道:“大郎,他們都成功脫身了。”

  “恩。”奔馬終於慢了些,柳婧也可以騰出衣袖拭了一把汗,她看著向自己奔來的十幾個騎士,低聲道:“目前看來,一切順利。”

  轉眼間,十幾個騎士圍上了柳婧,看到勉強自己在馬背上坐直的柳婧,他們同時抱了抱拳,笑道:“大郎君好計策!”

  柳婧蒼白著臉,讓自己淡定溫柔的一笑後,輕聲說道:“還是諸君得力,要不是你們藉來了這些馬,我們也不會逃脫得這般容易。”

  此時圓月剛從雲層下伸出頭來,那銀色的光芒,把柳婧的小白臉兒照得一清二楚。這麼近距離地對上這小白臉兒溫柔安靜的笑容,十幾個浪蕩子都打了一個寒顫,同時想道:今天晚上,不知有多少人會因此事家破人亡,這小郎君居然還能笑得這麼溫文儒雅……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6 03:14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12:07 AM 編輯

第五章 異心

      一行人會合後,當下各自上馬,快馬加鞭地朝前方碼頭奔馳而去。

  當他們來到碼頭旁時,月色下,那一隻大貨船正靜靜地屹立在波濤中,配上四周黑寂的山水,顯得格外寧和。眾人本來很是不安,老擔心著那些人已經追上,直到這時才完全踏實下來。

  看到他們跑來,開船的兩個浪蕩子,以及給兩個浪蕩子護駕的四個柳府壯僕都連忙迎了上來。

  柳婧跳下馬背,一邊急步朝著貨船走去,一邊低聲道:“別多說話,免得引起他人關注。”話音一落,正有點亢奮的眾人馬上安靜下來。

  貨船上的空間被貨物裝的滿滿的,安置了二十幾人後,所有的馬匹只能放在甲板上了。隨著柳婧一聲命令,貨船開動,乘著月色,朝著茫茫的河道疾馳而去。

  坐在船上,眾人回頭看著火光沖天的歷陽碼頭,一個個長吁了一口氣,都放鬆起來。

  柳婧也放鬆了,她無力地軟倒在艙房中,一副連眼睛也睜不開的樣子,啞聲說道:“我休息一會,有事馬上叫我。”“是,大郎君。 ”魯叔乾脆地應了一聲後,恭敬地看著自家姑子,歡喜地想道:姑子可真是聰明,截了這麼多鹽。這一下,柳府的危機算是解決了。

  柳婧這一休息,便是睡得天昏地暗,當她醒來時,外面太陽光灼灼地照進艙房,甲板上不時傳來一陣笑語聲。

  竟是天亮了。

  柳婧連忙站起,直到這時,她才發現自己渾身油膩膩,臉上像抹了幾寸的污垢,臟成這樣,真不知她自己昨晚怎麼睡得著的。

  端了一盆清水,柳婧細細地洗了一把臉,再把身上抹了抹,然後再重新把臉塗黑後,又換了一襲袍子,才緩步走出艙房。

  甲板上很是熱鬧,二十幾個浪蕩子正聚在一起有說有笑,而在不遠處,則掛了十幾匹馬,那些馬打的打響鼻,嘶叫的嘶叫,使得這小小的空間,如同鬧市一樣。

  看到柳婧走來,那叫木季的浪蕩子大步迎了上來。他朝著柳婧咧嘴笑道:“小郎君,大夥正在說呢,咱這船裡裝的都是什麼貨啊?這麼沉的?”

  木季這話一出,好一些浪蕩子都回頭看向柳婧,一臉好奇地等著她回答。

  要知道,自從把這船劫了回來後,柳府的四個壯僕,便眼也不眨一下地守著底艙,他們是連見也不許見一眼,眼下一個個心裡都好奇著呢。

  對上眾人的目光,柳婧微微一笑,道:“不管是什麼貨物,諸君這次是助了柳某一臂了,等事成後,一定會有重謝。”卻是不願意直面回答的樣子。

  眾浪蕩子見狀,也就不追問了,一個個重又聚在一起說笑起來。

  轉眼,又是一天一夜過去了。

  柳婧起了一個大早,她看著東方剛剛浮起的朝霞,望著那茫茫的波濤深處,暗暗想道:再走一天,只要再走一天應該就安全了,那些人應該就追不上了……

  就在她望著東方出神時,一陣腳步聲傳來,魯叔來到她身後,壓低聲音,有點慌亂地說道:“大郎,昨天晚上有人潛入貨艙了。”

  什麼?

  柳婧迅速地回過頭來看向他。

  魯叔一臉不安,他啞聲說道:“昨晚丑時後半刻,我守著守著,不知怎地就睡著了,後來一睜開眼,見到強子他們都還在睡。便嚇出了一身冷汗。我連忙起身,一看才發現,門口處的記號有被人移動的痕跡。”
  
  魯叔說到這裡,急而沙啞地說道:“大郎,你看這事?”

  柳婧抬頭,她對上魯叔冒著血絲的雙眼,看著他疲憊的神情,斥喝的話哪裡說得出口?這一行,她就帶了六個家僕,底艙那麼多貨,就靠這六人日夜守著,那也確實是累著他們了。只是話說回來,當時她讓家僕們守著貨艙時,便是求他們這般堅守三晚,她只需要他們堅守三晚啊!哪知道,這才二個晚上,他們就出錯了……

  壓住紛亂的思緒,柳婧抿著唇低聲說道:“別急,別急,讓我想想,讓我想想……”她手摩挲著船舷,咬牙想道:現在的情況是,這些浪蕩子中,有人昨晚潛入了貨艙,知道裡面裝載的都是鹽……這麼一船鹽,折成黃金,少說也有二千多兩。有所謂財帛動人心,只怕那潛入之人已然起了壞心。

  她又看了一眼魯叔,繼續想道:我的人只有六個,可謂防得住君子堵不了小人。眼下雇來的浪蕩子中,已經出現了小人,就必須改變方式了。

  想到這裡,柳婧一咬牙,她轉過頭看向一臉焦慮的魯叔說道:“叔,你去叫來所有人,便說,我有話跟他們說。”

  “大郎你這是?”魯叔才問出口,便見柳婧抿著的唇色發白。他心下一酸澀,不由想道自家二姑子雖然聰明,可她畢竟只是個姑子,是養在深閨的弱質女流,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秀!要不是這次出了這麼大事,自家姑子可能還得成天抱著一本《女誡》,隔二岔三便默寫一道交給柳母審閱。這樣的小姑子,自己不能給她解憂,還因一時貪睡給她添了麻煩……

  魯叔愧疚難當,也不再問了,急忙應道:“好,我去叫。”轉過身,魯叔朝著艙中大叫道:“諸君諸君,我家大郎有話跟諸君說道說道。”

  叫聲中,一個個浪蕩子鑽了出來。當二十幾個浪蕩子都出現在甲板上時,柳婧笑如春風地說道:“昨日,木季不是還向在下詢問,我們截來的這一批是什麼貨嗎?不知到了今日,大夥還感興趣不?”

  柳婧滿面春風,笑意盈盈地問出這話,一時之間,眾浪蕩子一怔,那木季更是陡然睜大雙眼,錯愕地看著柳婧,在對上她掃來的明亮至極的眼神時,目光閃了閃。而另一側,一個浪蕩子已大聲叫道:“自是感興趣。柳家小郎,你就別這些實的虛的,給個痛快話吧。”“是啊,小郎就直接說吧。 ”

  在一個個的叫嚷聲中,柳婧目光如水,從這些人的臉上一一掃了一遍後,她慢騰騰地說道:“好,既然諸位都感興趣,那柳某就直接說了,這船上,裝的都是私鹽!我們截的這批貨,是鹽!”

       眾浪蕩子早就知道,他們截下的這批貨應該不簡單,可是萬萬沒有想到,居然是一船鹽!

  自漢一朝鹽鐵管制便很嚴,可是管制得越嚴,便意味著從中謀的利就越大。鐵器不用說,這鹽可是一本十利的好東西啊!

  隨著柳婧聲音一落,眾浪蕩子便接頭接耳起來。

  柳婧一邊微笑地看著他們,她在留神這些人的表情舉止之際,暗暗尋思道:天下間的浪蕩子,都以遊俠為目的,以信義這行事宗旨。這些人中就算有小人,更多的卻是真正的義士。

  她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她的鹽是從別人那裡截來的,來路就不正,所以,也不能指望那些義士為了保護她這船鹽激奮而起,慷慨相助。而小人打著再從她這裡截走的主意,也不會有心裡壓力。

  ——她現在的情況,便如小兒拿著巨金在夜市裡行走!

  在眾浪蕩子低語了一會後,柳婧朝著他們團團一揖,朗聲道:“此番能夠得到這批貨物,諸君可說是立下了大功。要不是柳某家中出現危難,定當與諸君均分財富。”

  在她'均分財富'四字出口時,四下安靜起來,一個個浪蕩子同時轉過頭,他們認真地看著柳婧,屏著呼吸地等著她說下去。

  柳婧清咳一聲後,說道:“如今,柳某決定,這艙中有錦一百二十匹,緞五十匹,全部均分給諸位……”

  她說到這裡,聲音刻意地停了停。而這時,浪蕩子中已有幾人喜形於色。柳婧忖道:這幾人不是貪得無厭之徒。頓了頓後,柳婧繼續說道:“至於艙中鹽貨,柳某決定,諸君一人可得二袋,共計五十斤。”這次她的話音落下後,浪蕩子中,已有十數人同時歡呼出聲。

  看到他們高興,柳婧也是很高興,她微笑地轉向一直目光閃爍,似乎對她的決定不以為然的木季,認真說道:“木君帶領眾人,借來了十幾匹,本來柳某還想著,把這些鹽賣掉後就可以還上這租馬的費用。如今只能麻煩木君多帶一些鹽,到了城中換成金子以抵僱馬之資了……”一句話令得剛才還歡喜得交頭接耳的浪蕩子們一靜,木季等人皺起了眉頭後,柳婧又道:“哎,柳某想了想,還是決定等到了前方水勢平緩處,就與諸君分道揚鑣!”

  她剛說到這裡,木季騰地跳了起來,他憤怒地叫道:“為何?”瞪著柳婧,他啪地一聲按在腰間的劍鞘著,扯著嗓子厲聲喝道:“你既雇了我等四個月,為何這般中途把我等驅離。你看不起我們?”

  在浪蕩子眼中,什麼是他們最看重,是他們拚死也要維護的?那便是名聲,便是面子。而木季的這句'你看不起我們'的話,宛如火線,一經吐出,便令得所有的浪蕩子都沉默起來。他們睜大眼,他們收起喜悅,與木季一道一言不發地瞪著柳婧。

  這時刻,不止是柳婧,便是魯叔他們也毫不懷疑,只要他們一個字說得不好,便會引得這些人刀兵相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6 03:16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12:09 AM 編輯

第六章 分道

     所有人都在看向柳婧。

  他們在等著她解釋:明明處境還很困難,為何她卻想趕走他們,難道她不放心他們的人品?難道她還怕他們會圖謀這些鹽貨不成?想他們頂天立地,為了信義可以輕易拋卻這頭顱,眼前這小白臉兒,這是把他們想成了何等人了?

  在一眾怒目而視中,柳婧的臉越發白了。她苦笑了下,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痰後,低下頭朝著他們深深一揖,嘆道:“木君錯矣。柳某之所以準備與諸君分開,正是想要諸君為柳某解憂。”她 ​​嚴肅地說道:“柳某夜觀天象,料定今晚或者明日,風向會轉向西北,而且還有颶風襲來,到得那時,我們這帆船便是逆風而行了,不但要降下風帆,還要諸君一道划船方可緩慢行進。而諸君要是能在今日離開,便能帶走一千斤鹽,騎走十幾匹馬,如此一來,我們這船便可以輕上一半,我們的船速也會快上一倍。這樣等到西北風來時,柳某隻怕已經抵達了目的地了。”

  說到這裡,她微微笑著,以一種極有誘惑力的聲音說道:“諸君此番回到家中,你們的妻兒父母,定然歡喜之極。此行在外三月不到,不但能回家陪他們過年,還賺了金,還得了可供家裡食用幾年的鹽,還可以給父母妻兒各制幾套衣裳。”這一席話說出,好些人都是心中一動,看向她的目光,不再如剛才那般劍拔弩張。

  她的理由十足,畢竟,這船上的人中,只有她柳家郎君是個識得字的讀書人,現在,她預測到風向會變,眾浪蕩子聽了,有半數都是敬佩,那些懷疑她信口瞎編的,卻又找不出反駁的理由,而且她對他們的態度著實恭敬客氣,讓他們無話可說,無刺可挑。

  在一陣安靜中,柳婧拍了拍雙掌,喝道:“魯叔,去把綢緞和送給諸君的鹽全部搬到甲板上來。”

  “好的,大郎。”魯叔大聲應了,帶著眾僕人朝著底艙走去。

  看著一匹匹綢緞擺在甲板上,望著這些質地不錯的綢緞在陽光下發出的流離華光,眾浪蕩子逐漸興奮起來,特別是當一袋一袋的鹽給搬到甲板上後,有不少人已是臉孔潮紅,笑得嘴都合不攏。

  轉眼間,柳婧承諾過的綢緞和鹽都已擺到了眾人眼前,指著其中一小堆食袋,柳婧朝著木季幾人恭敬的一揖,客氣地說道:“這些鹽,就得勞煩諸君把它換成金後,還給那馬場中人了。”說到這裡,她聲音一提,大聲說道:“諸君也知道,我們的這些鹽,是從豪強那裡截來的。那些豪強,不管哪一個,都是視人命如草芥之人。如果讓他們知道,我們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曾參與過對他們的搶奪,那麼,不管是洩憤還是為了維持他們豪強的顏面,都會對我們進行千里誅殺。所以,此次之事,萬望諸君緊閉雙唇,誰也不說,誰也不露。”在一席話說得眾浪蕩子都點頭應是時,柳婧轉向木季等人,嚴肅地說道:“柳某請木君把這些鹽全部換成黃金後再還僱馬之資,也是不想讓那馬場之人起疑。”

  木季與她對視了一眼後,低下頭拱了拱手,“小郎君放心。”雖是不甘不願,卻終是應承了。當下,柳婧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整個人雙腿都是一軟。

      貨船行駛了一會後,前方出現了一片適合停泊的河灘。柳婧示意柳府的僕人們幫助這些浪蕩子,把綢緞和鹽都抬到岸上擺好,再把馬都牽上岸。

  做完這一切,柳婧朝著眾浪蕩子團團一揖,朗聲道:“多謝諸君相助,後會有期。”在眾浪蕩子一一還禮中,貨船慢慢駛開。

  望著那在金光中越去越遠的貨船,木季的雙眼陰了陰,趁著眾浪蕩子商量到哪個地方把鹽全部銷掉之際,他扯著兩個平素裡走得最近的好友來到樹林中,先是鬼頭鬼腦地朝著那遠去的貨船看了一眼後,木季轉回頭看向兩人,壓低聲音說道:“成兄,張兄,這柳府小兒藉著咱們的力量,從他人手中搶了這一船貨,他不過一小兒,自始至終不過動了幾下嘴,卻能得到這天大的好處,我實不忿。”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認真地看向兩人。

  姓成的漢子身材高大健壯,一臉的絡腮鬍子。聞言,他斜眼盯向木季,不高興地說道:“阿季,我輩丈夫,行事當光明磊落,你看他不忿,剛才便不應該接受他的厚賜。如今財貨到手又有此言,莫非想做小人之事?”

  木季顯然沒有想到他會這樣說,當下臉色變了變,半晌才勉強笑道:“成兄錯了,他柳姓小兒做的也是小人之事,我不過是學學他而已。”說到這裡,他見姓成的越發一臉不以為然,便朝他抱了抱拳,吭吭哧哧地說道:“成兄不喜,便當沒有聽到便是。”

  姓成的漢子重重一哼,手一甩大步走開。看著他的背影,那姓張的漢子湊近木季,低聲說道:“大兄,早說了這廝固執,你叫他過來做什麼?憑白受了一頓唾!”

  木季臉色也是難看,他低聲道:“我怎知這廝連柳姓小兒那樣的人也要護著?”說到這裡,他轉頭看向成姓漢子,陰著眼睛說道:“他不參與便不參與,反正以那廝的性格,也不會幫那姓柳的對付我們。”他湊近姓張的漢子,壓低聲音小心地說道:“張兄,借我們馬的那強梁是我故交,快馬加鞭趕到他那,不過一日路程。你說,要是我們把柳姓小兒的行蹤和情況告知我那故交,由他出面截了那批貨……”

  他聲音一落,姓張的漢子便咽了口唾沫,低聲問道:“你我可分多少?”

  “不下於四成。”

  “如此,我們馬上就去!等等,那柳姓小兒的船已走得遠了,要是追之不及怎麼辦?”

  木季嘿嘿一笑,壓低聲音得意地說道:“前方四百餘里水道,都沒有支流!怎麼可能追之不及?再則,便是追不到船,他們總要出貨的吧?我們便在積縣守株待兔也成!”木季已是口沫橫飛地說到這裡,一張紫膛臉已漲得發紅,他興奮地想道:這世道錢財難賺,我木季窮苦多年,有心想冒犯強梁,卻又無那能耐,這柳姓小兒就不一樣了,搶了他還是殺了他,就憑他那一家子的婦孺,那是連個替他叫冤的主都不會有,這樣好欺的人不去欺,我豈不是白走世間一趟?

  姓張的漢子聞言興奮地咧著一口黃牙,迫不及待地叫道:“那還等什麼?我們不是要還馬嗎?讓他們自個雇車回家,我們馬上把馬送回!”

  “得,就這麼著。”

  岸上發生的事,柳婧等人一無所知。

  貨船一開,她和六個僕人便回到底艙,一邊檢查著艙中的鹽貨,柳婧一邊頻頻蹙眉。

  一側,同樣臉色也不好看的魯叔嘀咕道:“大郎,那些浪蕩子都趕走了,那這些鹽怎麼辦?我們都不知道那些私鹽販子處理貨物,通常會在什麼地方啊。 ”

  柳婧蹙著眉,從袖袋裡掏出那四十天裡,眾浪蕩子的見聞,看了一會後,她說道:“地方倒有,還就在附近,那是一個叫積縣的所在。”她把紙帛一合,苦笑道:“現在的問題,倒不是在哪裡出貨,而是該怎麼出貨!那些私鹽販子都是地方強梁,怕就怕我們一開口,他們便知道我們是外行,到時再被人來個黑吃黑可就血本無歸了。”

  這確實是個問題。

  魯叔皺眉想了會,朝著柳婧認真地說道:“大郎,我們幾個好歹也是在外面見過世面的丈夫,這事,便由我們商量著辦吧。”

  柳婧搖了搖頭,她低聲道:“我還要想想,還要好好想想……”

  說罷,她轉身朝著甲板上走去。

  柳婧這一想,便想了整整一天一夜。當又一個朝陽升起時,她還站在甲板上凝眉苦思。

  想她柳婧長得十七歲,書是讀了三車,奈何這麼多年困於深閨,閱歷實在太少啊。再說,與強梁豪傑打交道,處理這種違法犯禁之物,一直都離她的世界太遠,便是書中,也根本不會提起啊。

  這想真是想不得,怎麼尋思,柳婧都是束手無策。

  尋思一陣後,她再次從袖袋中掏出那見聞錄看了看。過了一會,柳婧喚道:“魯叔,你過來一下。”

  “大郎何事?”魯叔小跑到柳婧身後,小心地試探道:“大郎想出主意了?”

  柳婧指著前方說道:“我們應該離一個叫蘆葦蕩的地方不遠了……叔,我想如果可以的話,就把這船在蘆葦蕩裡選一個隱密所在藏了。等我等把消息完全打聽清楚了,再來開船。”

  她這話很有道理,想那貨船一藏,那些想追蹤他們的人,就連目標也沒有了。魯叔忙不迭地應道:“行行,就聽大郎的。”

  既然商量妥當,貨船更是全力行駛了,眾人嫌這西北風不大,令得這帆船走得不快,還幫著劃起漿來。

  劃了半天漿,在日上中天時,眾人的視野裡,右側的河道處,出現了一大片一大片的蘆葦。那蘆葦又深又密,蘆葦的盡頭便是大片樹林。不管是蘆葦還是樹林,都浸在河水中,想一想辦法,也許還真能找到地方把貨船給完全藏住。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6 03:18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12:11 AM 編輯

第七章 黑衣人

      眾人驅著船,朝著蘆葦蕩駛去。

  貨船上面,現在只裝了三四千斤左右的鹽,再加上他們七人,載得併不重。蘆葦蕩雖然水淺,卻還可以行船,特別是走了一陣後,前方赫然出現一大片長在水中的密林。那密林根幹部全部被水淹沒,只剩下個樹葉並不繁茂的樹頂。貨船在其間駛了一陣後,又看到一大片縱使到了冬天,樹葉依然蔥鬱的樹林,而那樹林中,還有一個小山包!

  在魯叔興奮地指揮中,貨船駛入那個山包後面,這山包後面恰好有一片空地,另外三面都是這種枝葉繁茂的樹,再砍些樹枝給攔在出入道,還真就這麼把一只貨船給藏住了。

  把貨船藏好,柳婧等人都鬆了一口氣。事實上,這幾天他們開著這隻船一路招搖,心中還是很不安的。特別是兩個柳府的僕人剛剛從浪蕩子那裡學會了開船,並不老練,開起船來那速度怎麼也提不上去,一路上,眾人總是擔心有什麼人會追上來。

  藏好貨船後,幾人砍下幾根樹枝,做了一個簡單的筏子,開始穿過叢林,朝著岸邊劃去。

  岸很快就到了。這邊的河岸有點特別,過了一片二十步不到的沙灘後,便是一個傾斜著向上的山坡,
這山坡的傾斜度還挺高,從河灘到那山坡頂,約有二三十尺高,眾人又是砍樹擋路又是做筏子的,這時已筋疲力盡,走到山坡上時站都站不穩了。

  堪堪走到山坡上,一個僕人剛剛指著遠方叫道:“大郎,那似是條官道。”

  他的聲音剛剛落下!

  眾人還剛剛站穩!

  陡然的!他們都是一僵,原本已軟著坐到了草地上的柳婧更是身軀一硬,而那叫嚷的僕人,也張著嘴,整個人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扼住了咽喉般,張著嘴'呵呵'連聲,眼瞪著前方,卻再也吐不出半個字來!

  安靜,四下是無比的安靜,只有一陣陣風吹過叢林,帶著濕氣與寒意襲上眾人,只有那撲天蓋地的血腥味,以及遍地遍地的屍體,充斥了柳婧等人的呼吸,染紅了她們的視野!

  卻見那山坡下,正好整以暇地站著十幾個黑衣蒙面人,而這些蒙面人手中的劍,還在滴著血。最後一個蒙面人,剛把血淋淋的長劍從一個做貴人打扮的中年人胸口拔出,在激起一串濺了三尺高的血雨後,任由那中年人睜著雙眼死不瞑目地倒下……

  草地上,七倒八歪地躺了八九具屍體。這些屍體,無一著裝不華麗,無一佩飾不精緻,分明都是極有身份的人!

  而現在,這些極有身份的人,已變成了死人躺在地上,站在這些死人身邊的,是一個個黑布蒙面,殺氣騰騰的黑衣人!

  這分明是一場屠殺,一場不能為外人知道的暗殺!被殺的人大有來歷,而殺人的人之所以蒙著臉,分明是不想被人知道這事是他們幹的!

  如此隱密之事,如此不可告人之事,現在,竟被柳婧帶人撞了個正著 ​​!

  一時之間,柳婧臉白如雪!

  在柳婧等人蒼白著臉,驚惶無比地站在那里瑟瑟發抖時。眾黑衣人同時轉頭看向了站在中間的一個黑衣蒙面人。

  他們在看著自己的首領,等著他下令!

  在他們的目光中,那黑衣蒙面人,右手提著血淋淋的長劍,踩著優美而緩步的步履,如一頭就在獵食的豹子一樣,緩緩朝著他們走來!

  看到他走近,魯叔清醒過來,他踉蹌地沖向柳婧,把她胡亂一拉後自己擋在她的身前。只是他所有的力氣,似乎在做出這個動作時,已經消失得一干二淨。於是,他站在柳婧面前時,整個人都在顫抖,那牙齒叩叩相擊的聲音,人隔了很遠都聽得到。

  柳婧也清醒了過來。她挺直腰背,大步走出幾步,擋在了魯叔前面,正面迎上了這個緩步而來,優雅而又危險可怕之極的黑衣首領。

  那黑衣蒙面人看了一眼攔在自己面前的柳婧,手中血淋淋的劍鋒一掠,用他那極為優美動聽的嗓音,淡淡的,輕柔地說道:“行了,別傻站了,都殺了吧!”

  都殺了吧!

  他說,都殺了吧!

  一時之間,撲通撲通,柳婧的身後跪地聲,抽泣聲響成了一片。

  柳婧也很怕,她灰白著一張臉,一雙美麗的眸子絕望地看著眼前這個人,看著他那血淋淋的劍慢慢指向自己時,隨著那劍鋒越來越近,她絕望地瞪大了眼。

  紅日似火,因劇烈的恐懼和絕望而瞳孔放大的柳婧,在這一刻,顯出了一種驚人的美麗。

  那蒙面黑衣人盯著她的目光,似是多了分打量。他抬起手腕,慢慢的,那鋒寒的劍鋒,抵上了柳婧的咽喉……只要這劍輕輕一點,這個因絕望而美麗得讓人驚豔的少年,便會徹夜合上他那動人的雙眼!

  這可真是暴殮天物啊!

  黑衣人輕輕一笑,在柳婧僵硬的,哆嗦不已中,那泛著濃烈的血腥味兒的劍鋒,慢慢地從她的喉結向下滑去。

  那劍鋒,冰寒的,因滴著血而粘滯地點過她的頸窩,然後,慢慢地劃向頸窩處,那係得緊緊的襟領……

  劍鋒這麼挑著襟領,然後,他手腕輕輕一抖,那緊扣的襟口,便發出一陣輕輕的衣帛碎裂聲:“茲——”地一聲,柳婧那厚厚的外袍,被割出了四寸長的口子。

  正在圍向柳婧身後眾僕的黑衣人聽到這聲裂帛聲,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腳步。他們轉頭看向自家首領,見到他那面巾下微瞇的,似是含笑的雙眸,見到他那優雅的,以劍相指的動作,見到被他寒劍相指下,恐懼到了極點,被動地仰著頭,絕望地睜大眼等著最後一刻來臨的那俊美小郎,一個個竟是手中佩劍一垂,同時想道:真是稀奇了,頭兒也好起色來了。頭兒既然想戲耍這頭小白臉兒?那這些僕人,也不忙著殺了。

  在一陣無聲的安靜中,那黑衣首領的劍鋒再次輕輕一挑,這一次,茲地一聲裂成兩半的,是柳婧的中衣。

  這世間,只怕沒有比等死更加恐懼的了。柳婧的臉雪白雪白,她絕望地看著那人,額頭下大顆大顆的汗珠,正沁沁而下。

         黑衣首領盯著柳婧,他面巾下的雙眼再次微微一陰,似是低笑出聲。

  如今,柳婧外袍中衣都被削破,只有里面那層雪紗織就的內裳伏貼地裹在她晶瑩如玉的肌膚上。

  黑衣首領似乎不忙著殺她,他用那粘著血的劍鋒,不緊不慢地在她的玉頸和下巴處游移,而冰寒的劍鋒所到之處,陽光下柳婧那幾乎看不到毛孔的細白肌膚,便激起了一串串的雞皮疙瘩。

  一滴又一滴的汗水,順著她的額頭,她的眼角流下,偶爾有幾滴濺落在劍鋒上,還蕩開了那劍面上的血花。

  感覺到那在自己頸間不緊不慢摩挲著的劍鋒,柳婧唇動了動,於極至的恐懼中,她隱約想到了什麼,可那點什麼,卻因她的大腦太過渾沌,而根本記不起來。

  她只能無助地看著這黑衣人,等著他對她的死亡判決。

  這時,黑衣首領的劍鋒再次下移,它慢慢移到柳婧的咽喉下,輕輕向下一割,“茲”的一聲,布帛碎裂聲再次響起,柳婧的內裳也被割破,露出了她雪白的胸頸!

  黑衣首領目光下移,盯了一會後,他突然輕柔地問道:“這是什麼?”他修長圓潤的指尖上,捲起了一根金鍊,金鍊的下面,便是一個長命鎖……這是柳婧自小佩帶的,從來沒有離過身。

  黑衣首領拈起她的貼身佩飾時,靠得她如此之近,那呼吸之氣,那說話時,噴出的淡淡的男性氣息,都撲在柳婧的頸間。

  她唇顫抖了一會,哆嗦著說道:“是,是長命鎖。”

  “長命鎖啊,”黑衣首領的聲音特別溫柔,他輕聲道:“很精緻。從小就帶的?”

  “是……”柳婧回答的聲音中,含著牙齒相擊的叩叩聲。

  黑衣首領似乎再次笑了笑,他轉過那長命鎖,用食指摩挲著上面的花紋,輕柔地說道:“你姓柳?”也不知怎麼的,這句雖是問話,卻也更似是在肯定,隱約中,更似含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恨意。

  柳婧嘴唇粉白地顫抖了一下,“是。”

  她佩帶的這個長命鎖,似乎很讓黑衣首領感興趣,他細細地欣賞了一會後,又輕柔地問道:“你好好的家不呆,跑這地方來做甚麼?”

  此刻,他手中那血淋淋的劍鋒,還時不時地劃過柳婧的耳畔,時不時地晃過她的秀發。柳婧白著臉瞟了一眼那劍鋒,驚恐到極點的她,此時只想著能從這人手中逃得性命,哪裡還顧得那點錢財。當下她顫聲說道:“我父親欠債又入了牢房,我得弄點錢還債。”

  “欠了多少?”

  “一,一千四五百兩黃金。”

  “哦?”黑衣首領饒有興趣地問道:“那你怎麼弄錢的?”

  “我,我截了一船鹽……”

  “鹽啊?”黑衣首領低吟一聲,繼續輕柔地問道:“鹽在哪裡? ”

  他這話一出,柳婧似乎振作了一點,她白著臉咬著唇,壯起膽子問道:“我告訴你那鹽的地方,你能不能放過我們?”她哽咽道:“我們什麼也沒有看見,什麼也不會說出去的!”

       看著淚水順著臉頰流下的柳婧,黑衣首領笑容微斂,他冷冷地盯著她,從鼻中發出一聲輕哼,“嗯?”
  
  這聲音一出,這表情一做,一股煞氣油然而生。柳婧本來怕到極點,說出那話已是鼓出了她所有的勇氣,被這人一盯,她嚇得緊緊閉上了雙眼,兩行淚水不由流了下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6 03:20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12:12 AM 編輯

第八章 居然是你

     那黑衣首領側了側頭,他欣賞了她這表情一會後,慢條斯理地鬆下那摩挲著她長命鎖的手,手一揮命令他的手下,“帶著他們,找到那船鹽的所在。嗯,是了,如果他們不願意說的話,那就砍了算了。”

  “是!”

  隨著這人命令一出,柳婧的幾個僕人都被黑衣漢子們推到了一旁。看到屬下們被帶走,柳婧聲音一提,啞聲道:“別砍他們,我帶你去。”

  黑衣首領聞言低低一笑,他讚許地撫了撫柳婧的臉,輕喃道:“這才乖啊。”說罷,他聲音一沉,命令道:“在前面帶路。”

  柳婧連忙走到他前面,她低著頭,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河灘。這麼渾渾噩噩地上了筏子,又把那藏船的地方指那黑衣首領後,柳婧整個人腿一軟,再也沒有半點力氣了。

  那黑衣首領跳上貨船,他到貨船轉了一圈後,重新跳上竹筏,不一會,柳婧與他便回到了山坡上。

  站在山坡上,黑衣首領慢條斯理地命令道:“那船不錯,你們把這裡打掃一下就上去。”

  “是。”

  “時間不多,馬上動身。”

  “是。”

  連續下達兩條命令後,黑衣首領轉向一直在哆嗦的柳婧,笑了笑後,輕柔地說道:“鹽不錯……看在它的份上,我可以放你們一條生路!”

  幾乎是他那句'一條生路'一出口,包括魯叔在內,包括柳婧在內,都是一鬆。柳婧更是整個人軟倒在地,死裡逢生,令得她歡喜至極,可想到辛苦弄來的鹽全部沒了,家人生存再無著落,她又是一陣悲苦,不由的,柳婧坐在地上,雙手摀著臉,嗚嗚咽咽地哭泣起來。

  想她柳婧,雖然一直被人讚為聰明,可她之前的十幾年,哪天不是被父母捧在手心裡養大的?平素做的事,也就是讀讀書,彈彈琴繡繡花的,陡然遇到這麼大的變故,她能夠冷靜下來籌謀生計,已是十分難能了。到了現在,她實在是撐不下去了,整個人似是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便無法自製的哽咽起來。

  就在她低聲嗚咽聲,突然的,一人向她湊近了些。

  那人動作溫柔優雅地拂開她的秀發,手指輕輕拂去她眼角的淚水,溫軟的唇慢慢湊上她的耳廓。

  他湊近她,他的呼吸之氣噴在她的臉上,他那優雅動聽的聲音,帶著呢喃地輕嘆道:“你,可真是讓人失望啊。”聲音一字一字吐出,力道雖輕實重,彷彿這黑衣首領,是真的真的對柳婧的表現非常失望一般,彷彿他曾期待過他們的重逢,彷彿現在的柳婧,真的出乎他意料之外。

  黑衣首領說出這句話後,他伸出雙手,輕輕捧起柳婧的臉,這般近距離地凝視著她,他用大拇指刮去她臉頰上的淚水,然後,他慢慢伸出右手,揭下了自己的蒙面巾,露出了他的面容。

  一對上他的臉,柳婧便怔住了,她也不哭了,睜著淚眼,傻傻地問道:“是你?”

  眼前這人,有著一張極俊極美,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臉孔,有著長期居於高位的人,那種頤指氣使的凌人之氣。

  這個美男子,可不正是她剛剛抵達歷陽時路遇的那個首領?當時她還想著,這人俊到這種程度,不知金冠束髮白玉為佩是何光景呢。

       美男子慢慢站起來,他雙手抱胸,淡淡地說道:“不錯,是我。”

  說罷,他傲慢地瞟了柳婧一眼後,轉過頭手一揮,“走。”這時眾黑衣人已把一眾屍體處理乾淨,也做好了幾個木筏,在美男子地帶領下,一行人跳下木筏,轉眼便進入了蘆葦蕩。

  當看到那貨船被他們弄出,被他們劃著駛向河道,看著那貨船一點一滴地消失在視野中時,柳婧閉上雙眼,苦澀地說道:“三個月……”三個月之期,眼看就要到了,她費盡千辛萬苦得來的鹽,卻因一場不該遇見的遇見,而全部泡了湯。

  現下怎麼辦?柳婧眼神空洞地想著,欠了那麼一筆巨債,父親還身陷牢房,母親和小妹正被那些債主緊緊盯著,自身也被強梁逼迫……沒有了那船鹽,她也罷,她家人也罷,所有的幸福和快樂,將從此終結!從此後,她會永遠身在地獄中!

  就在柳婧又把臉埋在膝頭,低聲抽泣聲,突然的,魯叔叫道:“咦,這裡怎麼有一個包袱?”

  不過一轉眼,他的聲音變成了狂喜,“大郎,大郎,你快看這是什麼?”因太過喜悅,魯叔的聲音中都帶著哭腔。

  柳婧一愕,抬頭看去。只見魯叔抱著一個包袱撲到她面前,隨著他手一抖動,包袱給散了開來,幾碇金子在陽光下散發出黃燦燦的光芒!

  金子!

  這是金子!

  柳婧狂喜,她猛然撲了過去,把那包袱一搶過來。剛入手,卻因為包袱太重,那布茲地一聲碎成幾塊,而包在裡面的上百碇黃金,撲通撲通地滾落在地,散了一片。

  真是金子!

  不止是柳婧,柳府所有的僕人都喜極而泣,魯叔更是激動得啕啕大哭起來。

  柳婧也是,她緊緊抱著這些金碇,絕處逢生的她,眼淚怎麼也止不過。直哽咽了好一會,她才轉向魯叔問道:“叔,這黃金是從哪裡來的?”

  “就在那草堆裡,也不知是誰遺漏下來的。”

  這時,一個柳府僕人吭吭哧哧地說道:“好像是,是那個長得極俊的強樑頭兒丟下的。我看到他離開時,順手朝那草叢里扔了什麼東西。”

  魯叔大喜,他轉向柳婧,咧嘴直樂,“大郎,看來那位郎君也不是壞人。”

  柳婧沒有回答,她只是數了數金碇子,低聲道:“共一百五十碇,恰好一千五百兩。”

  今天的大起大落太衝擊人了,她已筋疲力盡,已不願再去尋思與那黑衣美男有關的事。便蹲在地上,把金碇子全部拾起包好,再站起來朝著眾人說道:“各位叔叔,我們可以回家了。”

  “是是,我們可以回家了。”

  魯叔一邊把黃金收好,一邊咧著嘴直笑,“大郎,今兒咱們雖是受了驚嚇,卻也收穫不小呢。我們不是在愁著怎麼把那些鹽全部賣掉嗎?還是那位郎君人好,雖是拿了鹽,卻也付了金,這可省了我們好大的功夫。”

  柳婧頭腦暈暈沉沉,也不想說話,便只是低著頭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官道走去。

  柳婧這一行人足有七個,不管走到哪裡還是很有份量。加上眾人驚魂剛定,也不想在外面耽擱,更談不上張揚露財什麼的。一到市集,便雇了兩輛車用來趕路,一行人風餐露宿,吃飯時也不吭聲,睡覺時更是謹懼至極,如此日夜兼程地走了二十多天,終於回到了家鄉。

  望著漸漸出現在視野中的自家宅院,柳婧突然問道:“魯叔,今天是什麼日?”

  “甲子日啊。”

  “甲子日?”柳婧掐著手指算了算,臉色微變,“比三個月的期限,過了一天。”

  魯叔咧著嘴笑呵呵地說道:“過一天不算什麼的。”

  柳婧恩了一聲,伸出頭朝著馭夫叫道:“速度再快一點。”

  那馭夫應了一聲,猛甩幾鞭,令得馬車朝著柳府的方向飛快地奔駛而去。

  看著漸漸出現在視野中的家,柳婧摸了摸包袱裡的金碇,她深吸了一口氣,輕聲問道:“魯叔,我這一次的表現,是不是不夠好?”

  魯叔一怔,轉眼叫道:“大郎,你這是說什麼呢?家裡這麼大的擔子你都解決了,怎麼還能說不好?大郎你莫不是忘記了,你可只是個小姑。“

  魯叔剛說到這裡,一個僕人在外面叫道:“王叔,王叔,是我們,我們回來了。”

  什麼,王叔來了?

  柳婧和魯叔同時探出頭來,只見王叔正從後方急步走來,陡然對上柳婧等人,他​​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狂喜和如釋重負。幾個箭步衝到眾人面前,王叔顫聲道:“金籌來了?”

  魯叔得意地咧嘴直樂,“那是當然。”

  王叔喜得雙手直搓,他還待再問,柳婧已在一旁問道:“叔,那事你辦了沒?”

  王叔自是明白她在問什麼,當下搖了搖頭,苦笑道:“沒,我趕到鄱陽郡時,才知道顧公早就高升了,說是現在在洛陽,都榮陞什麼司馬了。那些人都說,顧家生了個大富大貴命的次子,才名揚於天下,備受天子看重,與各位皇子都是同窗,可受信任著呢。”說到這裡,王叔轉向柳婧,神色複雜地說道:“二姑子,那顧家二郎君有了這麼大的造化了……叔還聽人說,他最近來了吳郡。”剩下的話他沒有說下去。顧府變得這麼風光,那顧家郎君又有瞭如今這造化,只怕是更看不上柳府了……只是,他們明明看不上,怎麼還沒有人來主動提退婚一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6 03:22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12:14 AM 編輯

第九章 還清債務

         柳府中。

  柳母緊緊地抱著小女兒,低著頭一言不發的。而她的對面,則站了三四十個債主。

  自昨天開始,這些債主便上了門,如今更是吃住在柳府。眼看著時辰一點一滴過去,說什麼話的都有,那趙宣派來的人,更斜眼看著她的小女兒,一副沽量著小女孩能值多少金的模樣。

  柳府如今破舊,還有點能力的,都被柳婧帶走了,家裡只有幾個僕婦。如今柳府大門處,也沒個門子守著,柳婧一行人到來時,那是通行無阻。

  還沒有進入堂房,柳婧便聽到一個粗厲的聲音叫道:“柳氏,你那兒子看來是不會回來了……奶奶的,我倒叫那小兒給唬住了,呸!區區一小兒,哪真有這個能耐在三個月賺到這許多金?”

  那聲音一落,另個一個中年人的聲音也傳來,“柳氏,你大兒子說,要我們給你三個月,如今三個月也到了。當年老柳是個仁義人,不過再仁義,咱們這些做兄弟的也不能不吃飯,這樣吧,老夫再給你半天時辰,今天晚上你兒子要是再不回來,你們就搬出去。這宅子可是當初抵押給了老夫的。”

  “柳氏,想當初你初到陽河時,也是穿金戴銀,風光無限。我還有一家子要養,你夫君欠下的債,你拿出點金銀抵了吧。”

  “柳氏,你二女兒去哪裡了?”

  “這個也不錯,雖然小了點,養個幾年也能賣出好價錢。”隨著最後一句話落地,六七歲的柳萱似乎被什麼人拉扯起來。小女孩扯著嗓子大哭起來,“母親,母親……二姐,二姐姐,救我,救救萱兒!”伴隨著柳萱的哭聲的,還有柳母憤怒的尖叫聲,“你們別太過份!萱兒……給我放開萱兒!”

  就在這兵荒馬亂中,陡然的,門口處傳來一個斯文中夾著憤怒地冷笑聲,“諸君真是好仁義啊…… ”

  聲音清脆至極,於這哄鬧中顯得十分響亮。正叫嚷拉扯著的眾人不由自主的同時回過頭去。這一回頭,他們便看到了一襲青袍,如玉樹臨風般站在台階上,一臉怒色的俊俏青年,以及緊跟在這青年身後,正朝著自己怒目而視的幾個柳府僕人。

  不管是柳文景,還是這幾個柳府僕人,都是風塵僕僕,一臉疲憊憔悴之色。

  萬萬沒有想到,柳文景會在這個時候趕回來,眾債主齊刷刷一驚,那扯著柳萱的中年胖子,也不由自主鬆了手,任由小女孩哭泣著撲回了她母親的懷抱。

  在一片安靜中,柳文景青著臉,他大步走入堂房,來到柳母面前,他把外袍一拂便跪倒在地,朝著她重重叩了一頭後,柳文景顫聲喚道:“母親,孩兒回來晚了。”

  柳母似是直到現在,才確定眼前跪著的,真是自己的孩子。她顫著雙手撫上柳文景的臉,撫了一會後,她回過魂來,不由抱著柳文景的肩膀放聲大哭……

  看到柳母哭個不停,一側的債主們都有點不耐煩。柳文景瞟了他們一眼後,掏出手帕輕輕地幫母親拭去淚水,低聲道:“母親,你兒子賺了金回家了,你可以安心了。”說罷,她拉過一旁眼中還有淚水,烏黑的大眼睛卻在骨碌碌看著她的三妹。把小女孩朝母親懷裡一送後,柳文景站了起來。

  他轉過身,朝著眾債主團團一揖,沙啞著聲音說道:“諸君,柳某幸不辱命。”

  他這句話一出,眾債主喜形於色。

  在他們地歡呼聲中,柳婧轉向那趙宣的手下,慢條斯理地說道:“柳某晚回了一日,不知趙君可有不滿?”

  趙宣那手下咧著嘴,露出一口黃牙垂涎地看著柳文景腳下的那沉重的包袱,咽了一下口水,搓著手說道:“這個,說好是三個月的,你晚到一日,我家主君自然不滿……”

  不等他說完,柳婧便疲憊地閉上雙眼,她冷冷地說道:“果然被吳公說中了……諸君,莫非你們以為柳某一個小子,真能在三個月內賺到這麼多金不成?我這金啊,是我父親的一位故交贈送的。如今那故交也算是一方豪強,他在贈金時說過,或許有人會貪得無厭。”說到這裡,她猛然睜開大眼,目光冰寒地盯著那大漢,冷冷地說道:“還請轉告趙宣,當初我父親不過向他借了二百金,約定一年後歸還,歸時連本帶利,需有二百五十金……從我父親借金到此刻,不過區區八個月,趙君逼迫我們柳府還上一千金還不滿意,竟為了這一日的拖延還想生事麼?”

  她冷笑道:“有俗語說,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看來趙君是不想與我柳府的人相見了!”

  說到這裡,柳婧也不再看向那大漢,只是閉著雙眼,臉上一派冷漠。

  那大漢的主子,本來也沒有吩咐他多要,剛才那話,不過是他自作主張。此刻見柳婧態度強硬且惡劣,又想著按正常情況來說,這柳婧便是天縱之才,三個月內也是賺不了一千多金的,只怕這金,還真是她從那什麼豪強故交那裡拿來的……越是深思,他就越是心虛。

  轉過頭,見到眾債主都是一臉鄙夷地看著自己,那大漢搓著手想道:老二總是說,這兔子不吃窩邊草。罷了,我今日服一個軟,免得這些人把今日之事四處亂傳,壞了我主君的名聲!

  想到這裡,他咧著黃牙笑道:“柳家大郎怎地這麼大火氣?剛才我可有說什麼?我什麼話也沒有說吧?好了好了,快拿出一千金還來,我還要趕回去吃晚餐呢!”

  柳婧見他服軟,當下點了點頭,啞聲道:“王叔,吳叔,你們把借條收上來,我一個個點清楚。”

  “是。”應過之後,王叔拿著借條高唱起來:“淳于下村吳長,金十兩,息一分——”聽到王叔的唱聲,柳婧從包袱裡拿出十兩金來和一些散碎的五銖錢放在几上。她先把那借條細細地看了一遍,對照無誤後才把十兩金推給歡天喜地的吳長,又與吳長核算了一遍利息,再把五銖錢數好推過去,等吳長確認無誤後,她撕碎借條。

  在王叔一次次的高唱聲中,柳母坐在一旁,她睜著這陣子哭腫了的,暈花的眼看著女兒,看著她明顯消瘦了變黑了的側臉,看著她眉宇間露出的堅定,看著她算起利息時,那快速而一直不曾出現差錯的樣子,不由輕籲了一口氣,綻開一朵笑容,高興地想道:她小時候,我總是責怪她過於聰明……現在,我真慶幸有這麼一個聰明的女兒可以依靠。

  而在柳母的身邊,柳萱也睜大烏黑的眼看著柳婧,過了一會,她小嘴湊近母親,高興地說道:“母親,大兄最厲害了,我好喜歡他。”頓了頓,小女孩的聲音壓低了些,她委屈地低喃道:“可我還是覺得,大兄與二姐姐好像的。”

        這一次,柳婧足用了近三個時辰,才把所有的債務,還本帶利地還清。

  隨著最後一張借條被撕碎,最後一個債主告辭離去,柳府的僕人們同時發出一聲歡呼,他們笑鬧著圍向柳婧。柳母也是喜笑顏開,她連連揮開眾人,笑道:“你們有事明天再問。”轉眼她又向柳婧命令道:“孩子,你隨母親進來。”

  柳母帶著女兒回到寢房坐下,撫著柳婧的頭髮,還沒有詢問她這一路的辛苦,柳母想到剛才便嘆息起來,“孩子,你還真還了一千金給趙宣啊?你不是用話拿住了那人嗎?就不能少給一點?”言下,隱有肉痛之意。

  柳母也曾富貴過,更是一個有見識的,可這幾年相對貧窮的生活,還是讓她對那二百五十金變成一千兩金,念念不忘起來。

  柳婧溫馴地跪在母親膝前,感受著母親溫柔的撫摸。她低聲道:“那趙宣找過父親幾次,女兒都僥倖見過。那人,眼呈三角,鼻頭尖而無肉,是個狠毒奸詐之人。這種人,女兒擔心如果不把事情做到讓他無話可說,無理由可找,他會不停頓地為難我們。父親如今在牢裡,柳文景更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小姑。母親,我不敢與他周旋啊。”

  柳母聽到這裡,也心痛起來。她摟緊柳婧,哽咽著說道:“是母親無能,累了我的婧兒了。”

  柳婧搖了搖頭,調皮地笑道:“母親你是不知道,孩兒這次出了門,才發現外面天地如此之廣。而且,與那些各行各業的人打交道,孩兒甚是歡喜。”

  她說歡喜,柳母卻是不信的。一個小姑子背負了家庭這麼大的壓力,她又不是神人,哪能若無其事地去歡喜。一切,不過是女兒在安慰自己罷了。

  想到這裡的柳母,也不想再自怨自艾,增加女兒負擔了。她摟著柳婧,沙啞地說道:“孩子,說說你這一次的經歷吧。”

  “恩,我們這一次,是直接趕往歷陽的。一到歷陽……”從柳婧口中,她這一次的事,那自是順利得不得了。在寥寥幾句把事情交待清,於當中遇到的困難隻字不提後,柳婧雙眼有點昏沉。用臉摩挲著母親的膝頭,她迷糊地說道:“母親,我好困……”話音一落,她打了一個哈欠,而當柳母想到她話中那些言辭含糊的地方,想要問清時,一低頭看到女兒竟倚在自己膝頭睡著了。

  這一次,柳婧死裡逃生,又成功地解去了家中的危機,整個人放鬆到了極點,因此連沐浴淨身都不曾,便這般迷迷糊糊的睡過去了。

  她這一睡,便是整整一天一夜。當柳婧神清氣爽的起了塌時,柳母也從吳叔那裡知道了詳情。幾乎是她一醒,柳母便急急走了進來,朝著柳婧喚道:“婧兒,聽說那些浪蕩子打過你們的主意?你還得罪了一個殺人魔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6 03:24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12:16 AM 編輯

第十章 準備搬家

      柳婧正在系上腰帶,聞言她回過頭說道:“母親,以後記得喚我文景。”然後,她才回道:“是……這些詳情,我沒有想過要瞞著母親,我現在正在想,我這次的事,做得併不隱密,我總擔心那些浪蕩子會洩露風聲。”柳婧穿好衣裳,再在腰間掛好玉佩,咬了咬牙斷然說道:“母親,我們把這宅子賣掉吧。這次還了債,還結餘了七十五兩金,除去花費應該還能剩下一點,再加上這宅子和綢緞莊的錢,正可用來營救父親。”

  說罷,她走到柳母面前。一邊扶著沉思中的母親,一邊推開房門朝外走去。陡然打開房門,她才發現外面一片雪白……竟是在她睡死過去的這一天一夜,天降大雪。這大雪如此之厚,直把院子裡的樹木房屋都給掩住了,舉目望去,只有一片茫茫白色。

  看到這大雪,柳婧吐出一口含著白霜的氣息,轉向柳母輕聲解釋道:“母親,我想這樣,等過了年,咱們一家子便住到吳郡去,一可就近救助父親,二來也可以避禍。”頓了頓,她咬牙說道:“我們到吳郡的邊郊,先租一個小院子住下,以後的生計,我會想到辦法解決。”

  她 ​​認真地看著柳母,“母親,你要相信我,這次我能弄來一千五百金,到了吳郡,也能把這個家撐起來。”她 ​​垂下眉,遮住眸光,聲音有點啞,“我一定能行!”這時的柳婧,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那黑衣首領那嘲諷的話,'你,可真是讓人失望啊。'

  柳母這陣子,那心一直是亂的,把柳婧的話尋思一遍後,她心下忖道:那些浪蕩子都是殺人不眨眼的角色,可不能讓他們尋到這裡來,可不能讓他們害了我的阿婧。這麼一想,她便連忙點頭,應道:“好,一切聽你的。”真說起來,柳母到這清河縣也只幾年,這裡本不是她的家鄉,所以,她也沒有故土難離的概念。

  得到柳母的同意後,柳婧便安排起來。她找到掮客,提出把柳府和那叫綢緞莊的店鋪出售的意願。

  不過,這齣售一事從來急不得,柳婧也只是掛出牌子後,便安心在家等候起來。

  眼下就要過年了,再加上大雪紛飛,柳婧想,那些浪蕩子便是知道自己的老家所在,也不會在這車馬不能行的大雪天趕過來。所以,她們一家子,是可以安心過一個年的。

  在柳婧沉睡的那一天,善於持家的柳母已拿著剩下的那幾十兩金,給自家佈置了一下,又添置了些過冬過年的物甚。如今,這大雪不斷地降下,柳府諸人,倒也不至於凍著餓著。

  這一天,柳婧彈了一會琴後,走到窗前,一邊呵著氣搓著手,一邊看著外面白茫茫的大地發怔。

  這時,一陣腳步聲響。

  王叔輕輕地走到柳婧身後,直過了一會,他才喚道:“大郎。”……得了柳婧的囑咐,現在柳府的所有人都喊她大郎。而僕人們在外人詢問柳婧的去向時,統一的說辭是,她嫁到鄱陽郡去了。

  柳婧沒有回頭,只是低聲說道:“叔找我有事?”

  王叔看著她單薄高挑的背影,啞著嗓子說道:“大郎,那顧公如今身為朝庭重臣,你說主君的事,是不是可以找找他?”

  柳婧苦澀一笑,低聲說道:“叔,顧公遠在洛陽啊。”

  “可,那顧家二郎不是說來到了吳郡嗎?如果我們找到顧家二郎,也許他看在故人的顏面上,會願意幫忙。”王叔只說了'看在故人的顏面上',而沒有說,'看在你們是未婚夫婦的情面上'。

  雖是過了六年了,可他還清楚地記得。那一年,在十一歲的柳婧把十三四歲的顧家二郎哄得團團轉,騙得他落入陷阱,第二天再裝作同生共死的義氣模樣一併被救時,那顧家二郎對柳婧是那麼那麼的溫柔,他當初鼻尖都是紅的,顯然悄悄地落了淚。可這美好的一切,在他知道從頭到尾都是柳婧的戲耍時,那少年郎那難看的臉色,是那麼的讓他這個旁觀的人心驚肉跳。

  直到現在,王叔還清楚地記得,顧家二郎緊握雙拳,鐵青著臉盯向柳婧時的眼神,那眼神,充滿了恨意和無邊的憤怒,以及無邊的羞辱和痛苦!

  那樣的眼神,至今王叔還歷歷在目。因此,他不敢相信,顧家二郎在對上柳婧時,還能有當年之情!

      柳婧尋思了一會,說道:“大雪一停,我們就上路。到時,你和吳叔一個去洛陽救顧公相助,一個去找到顧二郎。剩下的事,就交給我。”

     王叔點頭道:“也只能這樣了。”兩人又閒聊了一會,王叔這才告辭離去。

    柳婧又出了一會神,這才提步朝自己的房間走去。她身為柳府二姑子時,是有個書房的,可做任何事都要做得滴水不漏才是成事之道。現在柳府二姑子不是'出嫁'了嗎?做為兄長,柳文景自不能住回胞妹的房間。於是柳母把她原本的書房和另一個廂房打通,給變成了柳文景的寢房。

     柳婧一路穿過光禿禿的林蔭道,踩著厚厚的雪堆,在'茲茲'聲中,不緊不慢地回到了她的房間。

     把房門掩上,她走到席案旁,上面,一本《女誡》正端端正正地擺在那裡。做為一本伴了她近六年,讓她抄了無數遍的書,柳婧對它實在印象深刻得很。

    信手拿起這本書,柳婧翻過它黃而髮捲的邊角,輕嘆一聲,信手一拋,扔入了房間角落的火盆中,看著火焰騰地一下冒出老高,又燃燒一陣後漸漸熄滅,柳婧溫潤如泉的眸子中流露出一抹冷意——這玩意兒,不能幫她救得她的父親,也不能幫她安置她的母親和妹妹,要來有什麼用?

    在大年二十九那天,天空終於放晴了。

    天一放晴,柳婧便帶著兩個僕人上了街。

    陽河街上,到處都是積得厚厚的,剛剛開始溶化的冰雪。無數衣衫單薄的庶民,凍得哆哆嗦嗦地走出家門,佝著腰搓著手在街頭上閒逛,彷彿這樣逛著逛著,就能找到一些緩解他們目前衣食無著的困境的錢財。

    遠遠看到柳婧走來,不管是街坊 ​​鄰居,還是這些庶民鋪主,都在朝她張望,朝她指指點點。隨著柳婧走近,不時有聲音飄入她的耳中,“這個就是柳府的大郎君?”“長得可真是俊啊。”“是個很有才能的。他那父親可是欠了整整一千五百兩的巨債呢。結果這柳家大郎只用三個月就賺足了錢還清了欠債,還有積餘呢。”“真是了不起的少年郎啊。”

     眾人一邊議論著,一邊尊敬地看著緩步走來的柳婧。自古到今,真正在能力的人,永遠是被人敬服的,現在的柳婧,在這些街坊心中,也是那麼一個極有才能的少年郎。

    在柳婧路過一個包子舖時,那中年鋪主搓著手咧嘴笑道:“柳家大郎,出來走走啊?”

     柳婧回過頭來,她朝著那鋪主客氣地點了點頭,微笑道:“是啊。”幾乎是她的笑容一綻放,四周的婦人們,那眼睛嗖地變得灼亮起來。

    那包子舖主咳嗽一聲,繼續搓著手咧嘴笑道:“柳家大郎,定親了沒?”他問這話時,柳婧直覺得四周靜了靜,轉眼一看,只見一個個人都雙眼如狼似虎地直盯著她,那眼神都要冒綠光了。

   本來想說'沒有定親'的柳婧,見狀打了一個寒顫,連忙說道:“定了呢。”

   “你定了親?”那包子舖主失望地'哦'了一聲,嘆道:“怎地好兒郎都被人家定走了?”

   柳婧勉強笑了笑,隨便寒喧幾句後,腳步加快,朝著自家的綢緞莊走去。

    柳府的綢緞莊,位於陽河縣最顯要的街道,店舖的面積也不小,前不久這綢緞莊還是人來人往,現在卻房門緊閉,上面甚至還積起了一層蛛網。

    柳婧站在綢緞莊前,負著手靜靜地只是看著。

    見她這樣,吳叔上前一步,小聲說道:“大郎,一定可以救出大人的。”

     “恩。”柳婧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她才輕聲問道:“掮客可有回話,是否有人願意購買?”

    “有倒是有,不過那些人知道我們府落了難,一個個死命地壓價。”

     柳婧哼了聲,說道:“不急。到時可以留兩個僕人在這裡等消息。”說到這裡,她長嘆一聲,道:“回去吧。”

     轉過身,她率先走在前面,一邊走,她一邊靜靜地看著這個生活了六年的地方。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是那麼親切,可她馬上就要離開了。這一離開,只怕再回來時,也只是以客人的身份,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罷了。

    因男主人入了獄,柳府的這一個新年,過得毫無笑聲。

    雖然,婢僕們都認同了他們大郎的才能,可這與官府打交道,從來都是極困難的,那可是比賺上一千金還要難得多的事。這個時候,包括柳母在內,都在寄望遠在洛陽的顧公,想他能不能看在昔日交情和兒女親家的份上援手相助。至於對柳婧,他們不敢抱希望。

    大年初五一過,初六那天,柳婧在留下兩個忠僕看守柳府,又細心地交待他們在遇到不知來路的外人該如何應對後,便帶著剩下的人,僱了十幾輛牛車,再把傢俱衣被器皿等物事,大部份都裝上牛車,於傍晚時分,一家人浩浩蕩盪地上了路。

    這一路,不時有鄰居上前詢問他們往哪裡去,柳婧統一口徑,讓大夥回答說是往江流縣找親戚。

    她這般小心了又小心,就是防著那些她曾經僱傭過,來過她的家,又打過她那一船鹽的主意的浪蕩子。

    這般冬雪剛融,新年剛過,天氣還非常寒冷之時,路上的行人和車隊很少。偶爾遇到,也是來去匆匆。

    如此在路上走了十天后,從右側通往莫縣的岔道處,也駛來了一個車隊。那車隊浩浩蕩盪,人數足是柳府的十倍有餘,還隔得老遠,便能聽到那隊伍中傳來的笑鬧聲和喧囂聲。

    因隊伍食宿等事,都是吳叔王叔處理,柳婧便窩在牛車裡想著到了吳郡後的種種。就在她愁眉苦思時,突然的,一個清脆的格格笑聲順著風飄入她的牛車裡,“大兄,這個隊伍好好笑哦,連那麼破爛的櫃子也帶著。還有還有,大兄你看那邊,那個椅子上破了一個大洞呢……嘻嘻,大兄,他們這樣是不是窮得要行乞了?”

     隨著那少女'行乞'兩字一出,柳府的隊伍中同時一靜。

    柳婧知道這種安靜是什麼意思。在這個講究風骨,人人都以傲氣,連行為最不堪的浪蕩子,也以'信義'為榮的時代,'行乞'兩字,那是赤裸裸的羞辱。她便是不掀開車簾也知道,柳府的所有人,都在等著她出面,等著她這個柳府主人來處理!

    於是,在一陣安靜中,柳婧緩緩拉開了車簾。然後,轉過頭對上一個十分俊雅的青年,以及正嬌儂地看著那青年衣袖的驕縱少女。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6 03:30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12:17 AM 編輯

第十一章 他是誰?

      那兄妹兩人,萬萬沒有想到這個破爛車隊的主人,會是這麼一個俊美至極,卻又溫潤可親的青年。一時之間,那少女本來下巴昂得高高的,這時也傻了眼,而那青年則是朝著柳婧深深一揖,慚愧地說道:“小妹無禮,得罪了郎君,還請郎君萬勿見怪。”

     說罷,他狠狠瞪了那少女一眼。

    少女被兄長一瞪,又傲慢地撅起了嘴,她從鼻中發出一聲輕哼,把頭轉了開來。

    見她這樣,那俊雅青年更不好意思了,他再次朝著柳婧深深一揖,誠摯地說道:“小妹年少不知事,還請郎君千萬不要見怪。”哪知,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那少女便冷笑道:“大兄,你解釋這麼多幹嘛?反正你們都不疼我了,乾脆讓這些人殺了我呀!”

     這話一出,似乎另有內情。柳婧溫雅地朝著那俊雅青年說道:“既是小姑子鬧意氣,兄台就無需在意。”

     她剛說到這裡,那少女突然眼圈一紅,哽咽道:“我才不是鬧意氣,我就是看不慣你們,你們就是行乞……”那行乞兩字剛出,俊雅青年連忙伸手摀住了妹妹的嘴。對上他滿懷歉意的目光,柳婧哪有不知道,這少女分明是故意挑事,故意讓她自己置於危險中的?當下她無奈地笑了笑,車簾一掀重新回到馬車上。

    柳婧把車簾拉上時,外面的兄妹倆還在吵,在兄長隱隱的教訓聲中,少女不時哽咽地回上幾句。又不知過了多久,似乎一個婦人過來,在那婦人說了幾句話後,少女安靜了。

    又過了一會,那俊雅青年策馬靠近柳婧的牛車,在外面滿懷歉意地說道:“今日舍妹無狀,幸好兄台大人大量。”說到這裡,他自我介紹道:“在下姓陽,名子遠,還沒有及冠。不知兄台是?”

     他都自報姓名了,看來是有意結識自己。

    當下,早就掀開了車簾的柳婧一揖回道:“在下姓柳,字文景,忝為家中長兄。”頓了頓,柳婧又道:“令妹似乎心有鬱結,不知是為了什麼事?”

    這個時代,還遺留著秦漢人的古樸。如柳婧這樣剛一見面,便向人問起隱私事,在後世或許不妥,可在這時,實是尋常事。

    那俊雅青年見她問起,長嘆一聲,苦笑道:“我陽府是個商家,父親有意把舍妹嫁到官宦之家去。她不想做人之妾,便鬧開了。剛才她故意衝撞你們,也是想留下惡​​名,讓對方悔了這門婚給桃運存個檔。”

    說到這裡,他看向柳婧,“柳兄舉家帶口,不知這是往哪裡去?”

     柳婧長嘆一聲,欲言又止後,苦笑地說道:“且去吳郡住一陣子。”

     她剛剛說到這裡,突然的,官道的後方,傳來一陣敲鑼打鼓聲和馬蹄聲喧嘩聲。這聲音如此響亮,直令得地面都出現了震盪。一時之間,不管是柳婧還是那俊雅青年,都齊刷刷地回頭看去。

    只見他們的後方,那樹林的盡頭,浩浩蕩盪地趕來一支十分宏大的隊伍。那隊伍的前方,先是兩列本地小吏舉著“迴避”的牌子開道。而在這些小吏的後方,則是兩列看不到邊的金甲銀衣的騎士。

   看到這一幕情景,那俊雅青年臉色一變,馬上喝道:“不好,遇上朝庭派來的巡察使了。柳兄,你們最好馬上下車,避於道旁。”匆匆說完,他已策著馬趕向他自家的隊伍。在他地喝叫中,轉眼間,陽府那一支龐大的隊伍紛紛行動下來。見到他們都下了車,柳婧手一揮也讓自家的隊伍停下。

    等柳婧等人走下牛車,全部避於道旁時,那支浩浩蕩蕩的隊伍,也走到了跟前。

   就在柳婧低下頭時,她的身後傳來陽子遠的嘀咕聲,“奇了,巡察使怎麼是些太監?”

     太監?

    柳婧還沒有見過太監呢,她學著陽子遠的樣子,向後縮了縮,讓眾人擋在自己面前後,這才大膽的朝後方看去。

    此刻,那兩列長長的,足足綿延近半里遠的金甲銀衣騎士剛剛走過來。柳婧這是第一次接觸這些官家騎士,一抬眼,便被這漫天金光銀色,給炫得眼睛生痛,震得說不出話來了。直過了好一會,她才從這儀仗帶來的震驚中清醒過來,抬著頭,看向陽子遠剛才所說的'太監'。

    果然,在這些騎士的中央,另有三輛特別寬大豪華,由六匹或八匹馬拉著的黑色馬車。而這些馬車中,其中兩輛都是車簾大開,令得眾人一眼便可以看到,坐在馬車中的,那兩個長相陰柔,五官秀氣,給人的感覺特別彆扭的中年男子。

    原來這就是太監啊。

    柳婧如此想著,她的眼一瞟,移向了另一輛馬車。

    另一輛馬車中一直拉著車簾,也許是運氣,就在柳婧轉頭看去時,那輛馬車的車簾被人拉開,然後,端坐在那馬車中的一個做貴介公子打扮的青年郎君,赫然出現在柳婧的視野中。

    這青年郎君,五官至俊至美,金冠束髮,玉佩為飾,整個人有一種無法言狀的凌人貴氣。可不正是那個與她有兩面之緣,曾經用劍抵著她的咽喉,差點要了她的小命的黑衣首領?

    沒有想到,他居然在這裡!

    對於這人,柳婧實是直到現在還心有餘悸,她害怕被他看到,連忙縮著頭躲了起來。不過,就在她下意識的把頭一縮的同時,那馬車中,一個跪坐在那貴介公子身後的婢女,已伸出纖纖玉手把車簾拉了下來。

    那車簾一拉,柳婧便籲出一口長氣,她湊近陽子遠,好奇地問道:“那走在中間的馬車裡,也是太監?”

     陽子遠顯然沒有看到剛才那一幕,他轉過頭看了那輛馬車一會,皺眉說道:“似是不像。”

     “我也覺得不像。”柳婧把那黑衣首領地打扮長相形容一遍後,低聲問道:“依陽兄看來,他是什麼人?”

     陽子遠沉吟了一會,搖頭說道:“我也不知。”轉眼他又說道:“太監很好分辨的,他們的聲音與正常人完全不同。柳兄既然說那人聲音低沉,那就不是太監。不過看這馬車的位置,這人只怕有點來頭。”

      這時,陽子遠悄悄指著一面旗幟,低聲說道:“這上面寫了'張'字,你看到沒有?”見柳婧點頭,他哼了哼,不屑地說道:“當今陛下最寵愛的幾個太監中,便有一個張公公。”

  陽子遠壓低聲音,憤然地說道:“我朝建立至今,不過區區百年。以前的歷代陛下,都重賢臣而遠小人。可是你看,當今陛下,竟然還派出太監前來巡視地方了。這在前朝,可都是刺史才有資格擔當的。”

  這一點柳婧也明白,自秦朝趙高亂政後,三四百年間,天下人談到太監,都是痛恨之至。而本朝自光武帝劉秀統一天下後,至今百年,一直是吏治清明,君臣相得,儒風大盛,天下的德治之功,甚至勝過前朝西漢,以及秦朝和戰國亂世,直有春秋遺風。

  在這個人人都講究仁德的時代,陡然又出現了愛用太監的皇帝,又見到可以代天下巡視地方的公公們,陽子遠的憤然,柳婧完全能夠了解。

  不過了解是了解,她的心思根本沒有在這些太監身後。她身一側移了移,在那輛最為華貴的馬車漸漸遠去時,她湊近王叔小小聲地問道:“叔,那馬車中的人,你看到沒?”

  王叔搖了搖頭,低聲問道:“怎麼啦?”

  柳婧蹙著眉,半晌才搖了搖頭,道:“無事。”這時她想,如果她說面熟的話,王叔說不定會逼著她去求那個或許是個大官兒的黑衣首領救她父親。可她一想到那日的情形,背心還冒冷汗,雙腿還發軟啊,她想,她這一輩子也不想見到那人,而且,那人明顯不喜歡她,更何況她有一種感覺,那人似乎樂意見到她出醜。她向他求助的最大可能是,他讓她出盡醜態後,再斷然拒絕,讓她不但徒勞無功,還飽受羞辱。

  所以她想,她永遠永遠也不想見到那人了。

  過了一會,那支隊伍漸漸遠去,望著那消失在視野的浩大車隊,回到陽子遠身邊的柳婧,聽到他還在憤懣不已,不由跟著長嘆一聲。

  聽到她的嘆息聲,陽子遠回過頭來。問道:“柳兄因何太息?”柳婧聞言,只是苦笑了一下。

  從剛才與陽子遠的交談中,她發現這個人雖然只是個商人,卻很有見識。在柳婧呆過的那小小陽河縣,還沒有遇到過這種有見識的人。她有心想說出自己的困境,想看看這陽子遠有沒有好的意見。所以,這第二次嘆息,她實是故意的。

  果然,這時陽子遠又道:“方才柳兄提到吳郡,表情似有苦澀,是否有了什麼為難之事?”

  柳婧再次苦笑了一會,才道:“家父被人冤枉說販私鹽而入了獄,在下沒法,只得變賣家產,準備在吳郡安下家後,想法子營救。方才看到這巡查使,在下真是想上前喊冤了。”

  陽子遠聽了這話,卻是好一陣沉吟。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6 03:33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12:18 AM 編輯

第十二章 洛陽來的貴客

     過了一會,他徐徐說道:“我與柳兄雖是初識,卻也一見如故。不瞞柳兄說,我家中也是經商的,這方面怕是不能幫到柳兄。”

  柳婧本來也只是死馬當成活馬醫,心存僥倖,現在他直接說了無法幫忙,也是意料中事。她連忙還了一禮,苦笑道:“陽兄多禮了,家父之事本來麻煩。”

  陽子遠點了點頭,不再多話。

  讓柳婧沒有想到的是,自從聽到她說,她父親犯事入獄後,那陽子遠竟是對她生疏起來。本來剛才還頗有一見如故的架式,後來是找了個藉口便回到他們自己的車隊。開始柳婧還以為他是真有事,直到中間休息過後,那支隊伍遲遲不動身,柳婧上前詢問,他們直說有主人身體不適,暫時不忙著動身,直要他們先行,而那陽子遠則躲著一直不見蹤影時,柳婧馬上明白了,他這是嫌棄自己了。

  也是,這世間之人,都只好錦上添花,能夠雪中送炭的,那是沒有幾個。更何況,柳婧的父親犯了官司,意味著她家的運道不好,在這個特別相信命理堪輿,蔚然成風幾成主流的時代,如陽子遠那種把自己妹妹送給官員做妾,一心想向上爬的人,出現躲避自己這種時運不濟的人的動作,也是正常至極。

  不過經過了陽子遠一事後,柳婧對於向陌生人求助心也冷了起來。當下一家人日夜兼程,終於在大半個月後趕到了吳郡。

  吳郡做為揚州十一郡之一,無論是富裕程度還是人文薈萃,都是揚州吊車尾的角色。

  總而言之,於天下各郡中,吳郡,算不得一繁華所在。

  饒是如此,自記憶以來便在清河縣沒有出去過的柳萱,還是興奮得不知所以。她頻頻把頭探出牛車外,對著外面的景色嘰嘰喳喳。

  而自從離開家鄉,便顯得格外安靜的柳母,看著外面繁華氣象時,神色悵惘,似有所思。

  一進入吳郡,柳婧便命令吳叔王叔等幾個見過世面的人去找掮客租房。她們現在手頭只有黃金五十兩不到,要在遠比老家繁體的吳郡租個能住十幾個人的大院子,時間上肯定不能如普遍的那樣,一交租金便是一年的。所以,這裡面還有個口才問題,只能由幾個行事老練之人出馬。

  饒是這樣,直到四個時辰後,天色都黑了起來,王叔才在吳郡郡城的最邊郊處租到一陳舊院子,共計租住半年,租金三十兩黃金。

  當下,已經沒錢住客棧的一家人,急忙驅著牛車趕往那院子。在眾僕人快手快腳地收拾院落,搬運傢俱時,柳婧一直站在月光下,靜靜地看著樹影幢幢的前方。

  她柳家,其實是大富過的。在記憶中,柳婧知道,自己的父親,甚至當過官,不然,自家那些僕人,也不會一個個叫她父親做'大人'了。

  可如今,不但家道中落,父親還入了獄,路上遇到一個本以為可以結交的商人朋友。結果對方一知道自家的處境,馬上避得遠遠的……這世間世態炎涼,人情冷暖,真是讓她不舒服。

  是的,不舒服。除了不舒服,隱隱中,柳婧還有一種不服氣!有一種強烈的不甘!

     等把東西佈置好,已經過了子時。一家人也累得夠嗆,連沐浴也不曾地倒塌便睡。

    天剛濛濛亮,柳婧便醒來了,梳洗過後,她走出了房間。

    結果一出房門,她便看到母親和王叔魯叔等人也起塌了,一個個沉默地收拾著院落。

    遠遠看到母親,柳婧覺得她更蒼老了。

    沉默了一會,她提步走到一個割著院子裡的雜草,​​一個把它們捆綁起來的魯叔和王叔身後。

    看到她過來,王叔用袖子在額頭上拭了把汗,慈愛地說道:“大郎怎麼不多睡一會?”

    柳婧笑道:“叔也不多睡一會?”

    王叔嘆道:“哪裡睡得著啊?自你父親入獄後,我們和你的母親,就沒有睡過一個好覺。要不是知道衙門大過年的根本不會理事,我們在年前天放晴時,便想到牢裡看望你父親了。”

    說到這裡,他嘆道:“大郎,到監獄探望,里外都要打點,也不知剩下的那點金夠不夠?”

    柳婧尋思了一會後,道:“不忙。”在王叔魯叔詫異不解的目光中,柳婧認真地說道:“這樣吧,王叔呆會就去監牢外看一看,打聽一下要怎麼做才能見到我父親。打聽過後,這事就交給我來處理。你和魯叔就按原計劃的那樣,一個去洛陽找顧公相助,一個去打聽顧家二郎的消息。”

    她看向遠方,輕聲說道:“刑獄之災,最易讓人傾家蕩產人財兩空。只要確定父親安好,我就慢慢謀劃,總之,無論如何,我不能讓這個家就此散了,敗落了。”

    原來到了這個地步,她還在想著既要父親回來,也不能把家徹底敗了。魯叔和王叔看著眼前'志向遠大'的二姑子,一時都說不出話來。不過,自歷陽截鹽一事,他們已對她信服,尋思了一會後,兩人都點了點頭。

    估計得時辰差不多後,王叔和柳婧同時出了門。王叔是趕往監牢方向詢問柳父的情況,柳婧則是往酒館方向走去。

    她現在袖中空空,前往酒館,自不是為了喝酒。她只是隱約有了一點想法,得在那人多口雜的地方,聽一聽各種小道消息,也許那些是非之言,能夠幫她完善完善。

    柳婧來到附近一家酒館外時,卻發現那酒館裡,正絡絡續續地走出一個酒客。而大門口,那店小二正在不停地點頭哈腰,“各位客倌對不住了,實是那幾位貴人來頭甚大,他們說是不喜熱鬧,小的也沒有辦法。”

    原來是有什麼貴人要過來,店小二在趕走閒雜人等啊?

    當下,站在一旁的柳婧向後又退了退。

    就在敢怒不敢言的眾酒客嘀咕著散了個乾淨時,對面的街道上,二輛華麗的馬車駛了過來。

    那馬車黑色鑲金,拉車的八匹馬都是一色的白馬,而這些一看就是精貴品種的良駒,眾人在吳郡這個地方,都沒有見到過兩匹。

    不一會功夫,那馬車便在酒館外面停了下來,接著,兩個身著華貴,長相相似的青年先走了下來。

    他們走下後,同時走到第一輛馬車外,朝著裡面的人長長一揖,恭敬地說道:“大兄,到了。”

    “恩。”從馬車中,傳來一個沉而華麗的嗓音,那嗓音彷彿是琵琶的樂音,透著種能夠引起空山迴響的沉靜和優美。

    馬車中人應過之後,車簾一掀,一個與他的嗓音一樣,長相俊美高雅的貴介青年走下了馬車。這個青年,看起來約摸二十歲,身材高挑頎長,表情冷漠。

  他一走下馬車,先前的兩個身著貴氣的兩兄弟,那腰都彎得要折了。左側那人陪著笑說道:“上次聽到大兄提起,說是這吳郡最醉人的,便是那酒烹鵝。大兄定然不知道,這一家酒館,不但賣的酒好,他們做出的酒烹鵝,也是整個吳郡最有名的。大兄既然來了,一定要進去嚐嚐才是。”這說話的青年,明明看起來比這俊美高雅的青年要年長,可他一口一個大兄地喚著,那是​​毫不羞澀。

  那俊美高雅的青年無可無不可地聽了,在緩步進入酒館時,一側的柳婧聽到他那華麗的嗓音低沉地流響,“我有一位故人說過,她雖是女子,卻也有鴻鶴之逸興……她雖自比鴻鶴,可我每次吃到這酒烹鵝時,便會想到她。”

  青年這話兩人有點聽不懂。說他是懷念吧,他把故友比作要吃下肚的酒烹鵝,怎麼都透著一種不尊重。說他不是懷念吧,他這語氣又過於深情。

  就在那兩個華服青年訥訥而笑,恭敬地迎著那華麗高雅的青年入那酒館時,一側的柳婧蹙了蹙眉。隱約中,她覺得那句'她雖是女子,卻也有鴻鶴之逸興……'的話,挺有點耳熟的。難道,是在哪本書上看過類似的自誇之語?

  搖了搖頭,心事重重的柳婧把這事拋在腦後。

  她剛一轉身,迎面急步走來一俊雅青年。陡然一對上,那俊雅青年馬上綻開一個得體的笑容,客氣地喚道:“柳兄也在這裡啊?”

    這俊雅青年,自然便是陽子遠,沒有想到這會快就遇上了。

    就在柳婧準備回禮時,陽子遠已忙不迭地說道:“失陪了,以後有機會,再與柳兄寒喧。”他指了指那酒館,一臉得意炫耀地說道:“我那三妹夫,正在裡面陪一個從洛陽來的大貴客呢,那種身份的人可不易遇到,在下可不敢唐突了。”說話之際,他看向柳婧的眼神,透著種居高臨下的傲慢。

    他的三妹夫?是了,他的三妹,不就是路上遇到的那不願為妾的少女?他雖是得意地宣稱自己是裡面某個人的三妹夫,可事實上,他們還算不得正經親戚吧?

    柳婧自然只是想了想,她微微一笑間,也不等到她還禮,陽子遠已一個箭步越過她,轉眼上了那酒館的台階。在他踏入那酒館大門時,柳婧注意到,他的腰都折下了四十度了,而他那臉上掛著的諂媚的笑,更是明晃晃的幾乎都能傷路人的眼。

    柳婧看著陽子遠踏入酒館,搖了搖頭,舉步離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6 03:40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12:20 AM 編輯

第十三章 打扮

     不一會,柳婧便回到了府中。

    一進門,王叔便大步迎了上來。他把柳婧引到一側角落,壓低聲音說道:“大郎,大人在獄中的情況不好。”

   柳婧的臉白了白。

  過了一會,她才壓住慌亂地心,問道:“怎麼不好?”

    “聽說是大人入獄數月,一直不見親人探訪。那些獄卒都說他是窮酸,平素裡苛刻衣食不說,還經常有獄卒心情不好時拿大人出氣。”

   說到這裡,王叔見柳婧臉色蒼白一片,珍珠般的牙齒緊緊咬著下唇,那唇上都滲出血來了。這時他記起柳婧只是個女兒身,自己把這麼殘酷的事告訴她,卻是逼著她了。

  在王叔閉緊唇沉默後,柳婧聲音平靜地問道:“如果我要見父親,得花多少金?如果要打點好那些獄卒,令得他們善待父親,又要花費多少才行?”

  王叔苦澀地回道:“那些獄卒說,大人是上面關照過的重犯,等閒人他們不敢放行……據我打聽了又打聽,從第一關直到見到大人,共要打點七人,一人要花費二兩金才行。”

    那就是見一面,要花費十四兩金了?

    王叔又道:“至於要上下打點,好讓大人得到善待,只怕前後要花費百金以上。”怕嚇到了柳婧,他這百金之數,是壓縮了又壓縮的。

  頓了頓,王叔再道:“大人之事,我不敢跟主母明說。今天又添置了一些東西,主母手頭,也只有十幾兩金了。”

  也就是說,光是見父親一面,就要耗盡家裡的餘財。在老家宅子和店鋪沒有賣掉之前,他們將衣食無著?

  想了想,柳婧咬牙說道:“父親的事交給我,王叔,你盡快動身去洛陽吧。”

  “好。”

    “對了,魯叔記不記得顧家二郎的長相?”

  王叔蹙眉尋思一會,道:“老魯是見過顧家二郎的父母的。料來顧家二郎就算長大了,那相貌應該與其父母有相似之處。應該不難認出。”

  “那就好,讓魯叔馬上行動。”

  目送著王叔離開後,柳婧提步朝整理得最乾淨的院落走去。

   還沒有入門,她便聽到三妹柳萱格格的歡笑聲。不知世間愁苦的小女孩兒,正與一個婢婦 ​​玩著躲迷藏的遊戲。

   看了三妹一眼,柳婧轉向母親。

  柳母正把剩下的婢僕集合起來在那說話,柳婧剛一靠近,便聽到母親說道:“你們幾個,就去找找附近的綢緞莊,看看招不招人。成嬸,你且幫我接一些繡活……”卻原來是在安排這事。

    柳府的這些僕人,都是柳母陪嫁的人,自柳婧記事以來,他們便一直在。這麼些年過去,彼此之間早就如親人一樣。所以柳母安排他們到外面找活養家,那是沒有一個人有異議。

    柳婧聽了一會,轉身離開。

  目前最迫切的問題,是去探望父親一次,並改變身在牢中的父親的處境。至於父親的性命,在秋天到來之前,應該是無礙的。因為自古以來,朝庭都信奉春天主生髮,秋天主肅然的自然之理。一般而言,不管多重的犯人,春天是處決的,要殺,都會等到秋後。所有民間常聽到'秋後處決'這個詞。

        轉眼,柳婧又悔道,早知道父親過得這麼艱難,家裡的老宅和店鋪,就應該先脫了手再說。只是話說回來,那些陽河縣的人也太落井下石了,他們知道自家出事,開出的價格,只有正常的一半不到啊。而且後來柳宣也知道了,別看那些買家分成幾批,事實上,他們全是那個放高利貸的趙宣派來的人。

       柳婧回到自己房中,把那冊在歷陽時,二十幾個浪蕩子聽到的閒言閒語她再細細地看了又看。

  這些市井雜語中,雜夾著很多她以前沒有接觸過的道理,更摻雜著一般人看不出的賺錢之道。她想從中找到迅速賺一筆金的辦法。

  就在柳婧冥思苦想時,一天時間又飛快地過去了。

     第二天清晨,柳婧剛走到正瞇著眼睛在陽光下繡花的母親身邊,便聽到柳母因睡得不好而顯沙啞的聲音,“婧兒,今天應該去看望你父親了吧?”說罷,因熬夜刺繡而眼睛紅紅的柳母抬起頭來看向女兒。    柳婧唇動了動。

    她還沒有說話,一直盯著她的柳母臉色一白,惶恐地說道:“是不是你父親他有了什麼不測?”

    聽到母親驚恐得近乎尖叫的聲音,柳婧連忙搖頭。這時刻,她也不知是不是被母親刺激了,竟然想出了一個大膽的計劃來。

   當下她也不顧兀自惶然的母親,手揮了揮手,低聲道:“讓我靜一靜。”說罷,她負著手踱起步來。

  這般轉了幾個圈後,柳婧突然走到母親身邊,蹲下來看著柳母說道:“母親,你說我要是到當舖去租一套貴族們常裝的衣服鞋履穿上,你再幫我打扮打扮。有幾分的把握讓人一看就覺得我是一個真正的來自洛陽大世家的郎君?”

        柳母一怔,被女兒的態度感染,她也沉靜下來。端詳了女兒一會後,柳母說道:“我的婧兒貴氣天成,不需刻意裝扮也是貴人。”

   柳婧當下站了起來,道:“母親,你拿十兩金給我。我去看望一下父親。”

  柳母怔怔地看著她,好一會才點頭道:“好。”

   接過柳母遞上來的黃金,柳婧隨意地往袖口中一塞,便走了出去。

    出乎柳母意料之外的是,柳婧出去不久就回來了,回來時,她依然是一襲樸實的布衣。

       接著,下午柳婧又出去了一會,第三天,她接著是上午出去一次,下午出去一次。

  第四天時,柳婧一出府門,就直接朝那當舖走去。

  當二刻鐘後她再出來時,已是一襲華服。這銀色的華服上,鑲著細細的金絲,在陽光的照耀下,閃耀著一種暴發戶的氣息。

  可是,柳婧扮起男裝來,有種過於溫潤文雅的氣質,這種溫潤文雅,被這金光一沖,倒奇異的中和了,襯得她這人看起來有種眉目張揚,華盛卻又不凌人的光鮮感。

  當然,柳婧拿出了十兩黃金,所租的並不僅僅是一件外袍,她的中衣,她的下裳,她的鞋履,都與這外袍是同一套。

  這般騷包地走到街道上,一時之間,柳婧直覺得四周眾人目光嗖嗖地看來。而她走到哪裡,都有人讓路。

  就這般衣履光鮮的在街道上走了一會後,柳婧聽到後面傳來一陣馬蹄聲。而伴隨著馬蹄聲的,是潮水般向兩側退去的人流。

  當下,她緩緩回頭。

      出現在她視野中的,是三個騎士,這些騎士全部著青衣披黑袍,氣勢凜然,雖只有三人,可這三人起落一致,氣勢驚人,因此引得路人紛紛迴避。

  柳婧見狀,也緩步退了下去。等這三個騎士來到她面前時,她蹙了蹙眉,又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二步。

  這三人,都有點面善,細一尋思,可不正是那黑衣首領身邊的人?

  要說柳婧最怕的人是誰,自是那黑衣首領。此刻見到他身邊的人,她連這一路上苦苦維持的風度也給忘記了,那急急躲閃的樣子,直是恨不得把自己藏起來。因此,她也就沒有發現,那三個騎士衝過去一陣後,一人回頭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回過頭時,笑著與同伴說了幾句什麼話。

  那三個騎士一走,吳郡城中又恢復了熱鬧。當下,柳婧提步,朝著城西的吳郡首富常公家裡走去。

  不一會,她便來到了常府外面。看著這佔地足有百畝,石製的大門氣勢驚人的大富門第。她腳步不停地走了過去。

  在柳婧出現時,兩個門子在向她看來。見她上前,他們連忙大步迎上。

  對上這兩人,不等他們開口,柳婧已是負著手,溫溫雅雅地說道:“還請轉告常公,便說我有重要的事找他。”說這話時,她一雙溫潤清澈,如同泉水的眸子靜靜地瞅著這兩人。

  柳婧便是一襲布衣,也有一種屬於文人的雅氣和清氣,何況她現在還是盛裝打扮了的?

  那兩個門子相互看了一眼後,一人朝她一禮,道:“郎君稍侯。”說罷,他推開了大門。

  被柳婧的風度所迫,這兩人竟不敢把她晾在外面乾等,就這樣打開大門,把她迎進了常府正堂。

  柳婧在正堂坐了一會,剛剛端起婢女呈上的酒抿了兩口,一個沉而有力的腳步聲傳來。轉眼,一個四五十歲,圓圓臉,初看起來笑容可掬,可那雙不大的眼睛卻精光四溢的中年人走了出來。

  他看到俊美斯文的柳婧,濃眉一挑,如洪鐘般的聲音響起,“小郎君找我?”

  這人長相慈和,這一開口卻聲音恁地響,直震得柳婧耳朵嗡嗡一陣響。

  “是。”柳婧站了起來,她朝著這中年人深深一揖後,微笑道:“在下姓柳,剛從歷陽來。聽聞常公樂善好施,心懷仰慕……”她說到這裡,常公眉頭皺了起來:難不成這俊美亮眼的小郎君,竟是來投奔自己,想做門客的?

  就在他如此想著時,柳婧已斯斯文文地把話說完了,“柳某特意前來,是想向常公送上兩句話。”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6 10:56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12:21 AM 編輯

第十四章 他就是她的惡夢

      果然,她的話音一落,常公已不耐煩地皺起了眉頭。

  柳婧知道,要不是自己長相能震住人,這常公只怕已經要趕人了。

  當下,她也不多話,直接盯著常公開口道:“一個左手手腕有著一個刀口的,三十多歲的漢子……”幾乎是她這句話一出,常公便失聲叫道: “你說什麼?”

  他向前衝出兩步,眼看就要衝到柳婧身前,卻又強行煞住。抑著激動,常公粗著嗓子緊迫地盯著她又問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常公嗓子本來就洪亮至極,這一激動,那聲音直是響亮得震耳欲聾。

  柳婧也被這聲音震得臉白了白,幸好常公正是失態時,也沒有註意她這與先前表現完全不同的小家子氣。

  按住被常公的大嗓門激得砰砰亂跳的心臟,柳婧緩緩說道:“一個左手手腕有著一個刀口的中年人,於三個月前出現在了歷陽。當時柳某正在店中飲酒,與他有緣,便多說了幾句話。”

  常公顯然很激動,他顫聲道:“說下去。”頓了頓後,他向柳婧求道:“請小郎君說下去。”

  隨著常公這個請字一出,一直捏著一把汗的柳婧籲了一口長氣。不過,隨著這口長氣一出,她卻不得不拿起架子來。

  常公見到柳婧不說,濃眉先是一皺,後來不知想到了什麼,聲音一提,大聲叫道:“老厲老厲。”

  一個做管事打扮的中年人連忙跑了出來。

  常公朝他揮了揮手,叫道:“去,拿一百兩黃金來。”在那老厲應聲離去時,常公退後兩步回到塌上坐好。而當老厲把黃金端來時,常公也恢復了冷靜。

  他揮了揮手,示意老厲把黃金端到柳婧面前,沉著聲音說道:“小郎君,現在可以說了吧?”

  柳婧一笑,她大大方方地把那一百兩黃金收入袖袋中,在常公和老厲轉為鄙薄的目光中,柳婧溫和地說道:“柳某本為求財而來,常公現在支付了費用,柳某自是有話說話。”頓了頓,她態度端凝地說道:“三個月前,柳某在歷陽遇到那人時,他說他姓吳。”

  常公有點失態,他喃喃重複道:“姓吳?怪不得一直找他不著,原來他連姓也改了。”這時,老厲一側冷聲說道:“小郎君,一則三個月前的消息,似乎值不得一百兩金吧?”卻是對柳婧的貪財之舉大是不滿。

  柳婧看了他一眼,斯文溫潤地說道:“三個月前的消息,自是不值一百兩金。然而,一個月前的消息呢?”在常公瞪大雙眼,身子向她一傾,側耳傾聽中,柳婧說道:“說來也是運氣,一個月前,在下在莫縣又遇到了這位吳兄。可奇怪的是,這一次吳兄改姓了,他直說他姓淳于。與在下飲了一通酒後,淳于兄說,在清明之前,他沒有離開莫縣的打算。”

  這一次,柳婧的聲音一落,常公已站了起來,他扯著嗓子厲聲喝道: “來人,來人。”

  不一會功夫,從外面便跑進了幾個護衛。常公命令道:“馬上準備行裝,今天下午,我要趕往莫縣。”“是。”

  眾護衛一退,一個美麗的,三 ​​十來歲的婦人從裡堂小跑了出來。看著常公,她眼中噙著淚,激動地說道:“阿秋找到了?”

  “是,這次應該是找到了。”常公連忙上前扶著婦人,高大粗壯的漢子,這般扶著婦人時,卻小心翼翼中透著一種溫柔。他低低地說道:“表妹,這次找回三弟,你我好言相勸,定能讓他釋懷。”

      那美麗的婦人抹著眼淚,低低泣道:“都怪我……要不是我當年為了接近大表哥你老與三弟玩在一起,他也不會在我們定婚之後如此失態,更不會一跑就是十年。”

  “這些都過去了。”

  看著那兩口子你儂我儂地靠在一起,錢財到手,急於去見過父親的柳婧站了起來。她剛剛施了一禮,還沒有開口,陡然的,門口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那腳步聲中,還有一陣讓人心慌意亂的喧嘩聲和令人心口沉悶的馬蹄聲。

  就在常公和柳婧都是一驚,轉頭看向時,一個僕人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他一進入正堂,便朝著常公驚惶的嘶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外面來了好多官兵!”

  什麼?

  常公大驚失色,他把婦人一放,急步便朝外面走去。而在他的身後,柳婧也急急站起,就在她想衝出去從側門離開時,又是一個僕人衝了進來。那僕人哭道:“主人不好了,官兵把整個宅子都包圍了。”

  什麼?宅子都包圍了?她出不去了?

  柳婧白著臉,她咬了咬牙,尋思半晌還是站在原地沒有動。

  而這時,常公已是臉色灰敗,他額頭上冷汗涔涔而下,用力拭了一把後,常公絕望地說道:“怎麼會這樣?怎麼可能這樣?他們怎麼會一點風聲也沒有漏給我?”

  就在常公一臉絕望,眾婢僕慌亂地竄來竄去時,一陣整齊有力的腳步聲傳來。

  轉眼,那腳步聲進了院落。出現在柳婧視野中的,是兩列銀袍士卒,他們手持長戟,面無表情地大步而來,一走到堂房外,便自發地分成兩列。總共四十個銀袍士卒,這般十步一人,竟也從正堂門口一直排到了苑門處。

  然後,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

  這個腳步聲,就顯得輕緩優雅了。它的這種優雅,與今天柳婧刻意顯出的優雅不同。它輕而自在,透著種底氣十足的從容。

  隨著這腳步聲一來,四十個銀袍士卒同時把手中的長戟朝地上重重一拄。隨著“咚”的一聲令得地面震蕩的悶響,原來還驚嚇得又是哭叫又是抱頭亂竄的常府婢僕們,齊刷刷給震住了。竟是一個個啞了聲住了腳,於是,整個院落裡,流淌著一陣極致的讓人無法呼吸的安靜。

  在這種安靜中,那優雅的腳步聲,就更顯得清脆自在了。

  腳步聲越來越響,越來越響。

  轉眼間,一個俊美到了極點的貴介郎君,出現在眾人眼前。

  這貴介郎君,頭上戴的金冠,雕刻出一種吉鳥的樣子,可惜柳婧認不出那吉鳥,不然,她就能說出這人的身份了。

  這貴介郎君也是一襲銀衣,外面披著一件玄色外袍。他腰間垂著美玉,隨著他緩步而來,那美玉與他腰間劍鞘上鑲著的寶石和珍珠撞擊在一起,發出一聲聲悅耳到了極點的金玉交鳴聲。

  那貴介郎君緩步踏入院落,他瞟了常公一眼後,點了點頭,輕柔地說道:“你就是常勇?”

  常公虛軟地點了點頭。

  不等他開口,那貴介郎君輕聲說道:“常勇,有人舉報你常府販賣私鹽,私製鐵錢。請跟我走一趟吧。”

  那常公搖搖晃晃,他灰敗著臉又想開口時,那貴介郎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有冤無冤都不必向我說……到時自有人審問於你。”

  說到這裡,貴介郎君聲音一提,清聲命令道:“常府立時查封,常府人等,通通關押起來!”

  幾乎是他這句命令一出,驀然的,常府中的婢僕主人,同時啕啕大哭起來。一個個掙扎著撲向那貴介郎君,一個個拼著命也想衝到他面前,向他乞討求饒。

  於這一瞬間成為人間悲苦地的常府大院裡,躲在眾人之後,站於大堂之中,一直白著臉的柳婧也絕望地晃了晃。

  ……難道,這世間只有運氣一說?難道,她柳婧就這麼倒霉?她不過是想賣點消息賺點輕快錢啊。怎麼就這麼倒霉地遇上了這種事?

  於一個個聲嘶力竭的哭喊聲中,那貴介郎君顯然有點不耐煩了,只見他揮了揮手,淡淡的命令道:“還愣著幹什麼?都拖下去啊。”

  “是。”四十個銀袍士卒同時走動,就在幾人大步走入正堂,二人更是朝著柳婧走去時,驀然的,那貴介郎君溫柔含笑的聲音從後面人群中傳來,“且慢。”

  聲音一出,四下一靜。

  那貴介郎君踩著優雅的步伐,目光打量著柳婧,緩緩走了進來。

  柳婧正臉白如雪地看著他,四目相對,貴介郎君嘴角一揚,輕柔笑道:“真巧啊。”

  柳婧苦著臉,澀著聲音回道:“是啊,真巧。”

  ……她是想避開他的!她是真的想過永生永世不與這個人相見的!可是蒼天不放過她啊,不然,怎麼這個惡魔出現的地方,她就恰恰好地涉足了呢?

  在柳婧臉色煞白得都能當鏡子時,貴介郎君已走到了她面前。

  他緩緩伸出手來。

  那手,修長白皙,有點偏冷,指頭略尖,指甲乾淨圓潤。這是一雙讓人一看,就能感覺到貴氣的手,
此刻,那白皙貴氣的手,緩緩地撫上了柳婧的頸。

  美男子的手指,便這般輕輕的,溫柔得近乎憐惜地在她的頸項上摩挲。特別是那手指來到她的喉頭處時,還微微收攏。

  看著掌下一用力,便可以輕易扼殺的雪白頸子,貴介郎君溫柔地問道:“常勇之事,你也有份?”

  什麼?這話可萬萬不能亂說的。

  柳婧雪白著臉拼命地搖頭,慌亂到了極點的她,吐出的聲音啞得不像話,“不是,我今天才認識他。”

  “哦?”他左手把柳婧帶了帶,令得她整個人呈半投懷送抱的姿勢倚入他懷後,他慢騰騰地在她身上摸索起來。

  當他那冰冷的手,碰到她的腰帶時,柳婧雪白的臉開始漲紅。羞辱中,她的臉越來越紅,越來越紅,終於,柳婧帶著哭腔叫道:“住手!”

  貴介郎君沒有住手,他依然不緊不慢地在她身上游移著,就在柳婧羞怒恐慌到了極點,整個人不可控制的顫抖成一團時,他的手,從她的袖袋中掏出了一個木盒。把那木盒拿出來扔在几上,貴介郎君打開看了看,輕緩地說道:“常?柳家郎君,這常勇都把刻有他家族標誌的黃金送給你了,你還說與他不是同夥?”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6 11:01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12:23 AM 編輯

第十五章 要不要投懷送抱

     也許是駭到極點,貴介郎君這句誅心之言一出,柳婧便睜大了泉水般的眸子。

  她漲紅著臉,雙目水盈盈地瞪著他,啞聲說道:“照郎君這麼說來,這常府中便不得有生意來往,不得有客人出入了?”她聲音沙沙的,“我不過是與常勇做了一筆生意,這一百金是他付出的酬金罷了。”

  柳婧剛才那膽怯惶恐的樣子也就罷了,她現在這般氣肥膽粗的模樣,生生地讓貴介郎君瞇了眼。

  他這般瞇著眼,一言不發地盯著她,那眸光實是暗沉,實是讓柳婧膽戰心驚。

  可她知道,現在自己是沒有退路了。無論如何,便是死,也斷不能按照這人的話說下去,斷斷不能讓人以為她是常勇的同夥。

  因此,她漲紅著臉昂著頸,努力顯得俯仰無愧地瞪向他。

    兩人對視良久。

  慢慢的,貴介郎君伸手放上她的眼,他的手指在眉眼間游移著,吐出的聲音恁地冰冷,“可會下棋?”

  下棋?好好的這人提下棋幹嘛?

  因這人話題轉折得太猛,完全讓柳婧意想不到,一時之間,她給問傻了。那雙好不容易露出了一點凶光的眼,因為聽不懂而顯得茫茫的,配上那泉水般的溫潤澄澈,倒頗有幾分可愛。

  這種可愛,令得貴介郎君臉更冷了。他咬牙問道:“如今棋藝如何?”

  咦,怎麼問她如今棋藝如何?難道他以前跟她下過?她的印像中,可不記得自己還識得這般俊又這麼狠的人。

  見她總是不答,貴介郎君挑了挑眉,冷冷問道:“你不屑說?”

  他貴她賤,怎又用到'不屑'兩字了?

  強行按住心中的迷惑,柳婧眨著迷糊的眼,老實地回道:“小時候善弈,可有六年沒曾碰過棋。”

  “為什麼?”

  “家父家母不許。”

  “為何不許? ”

  柳婧抬眼疑惑地看著追根究底的這人,還是回道:“他們說我太過頑劣。”

  這話一出,貴介郎君從鼻中發出了一聲冷哼。

  正在這時,身後幾個腳步聲傳來,一人叫道:“郎君,常府眾人已經鎖拿,里外也都抄查完畢。”

  貴介郎君頭也不回,輕緩地說道: “行了,退下吧。”

  “是。”

  眾人一退。他轉向柳婧,盯著她這會又變得煞白的臉,輕緩溫柔地說道:“柳家郎君,你與常勇關係不明,且身邊有來路不明之財物……跟我走一趟吧。”

  跟他走一趟吧!

  跟他走一趟吧……

  饒是柳婧先前做了很多假設,可當她真正聽到這句話時,她還是再次體會到了絕望。這種絕望,便與上次眼前這人把那血淋淋的劍架在她頸項上時的絕望一樣。

  她怎麼能跟他走一趟?

  她的父親還有牢中,她還要設法營救。如果今天她被人刀劍加身走出常府,招搖而過,那以後,就算她證明了清白,給放了出來。還會有誰相信她,願意與她合作,她還有什麼名聲去與官府周旋,去救出她那受苦的父親?

  見到柳婧臉色蒼白如紙,站也站不穩了,貴介郎君眼中精光四溢。

  他慢條斯理地撫著腰間的佩劍,慢條斯理地說道:“柳家郎君如果不想被鎖拿,不想被人認出,我這裡還有一個建議。”

  幾乎是他話一吐出,柳婧雙眼便亮了,她雙眼亮晶晶的,期待的,渴望地看著他,那眸子中神光閃動,生平第一次,貴介郎君明白了那句'眸子會說話'的含義。

  當下,他淡淡一笑,優雅地說道:“柳家郎君可想知道?”

  柳婧點了點頭。

  “大聲點!”

  “是!還請郎君吩咐!”柳婧是從善如流。

  貴介郎君聽著她的回答,看著她的表情,慢慢的,他的唇角一彎。他明明臉上帶笑,可隨著他唇角這一彎,不知怎地,柳婧給生生激出了一個寒顫來。

  貴介公子放低聲音,他優雅中透著一種惡劣地說道:“我呢……性喜男色。若是柳家郎君自願投懷送抱,或許我會不讓小郎君戴上鎖鏈,也願意用袍子幫郎君遮去面容。”

  說罷,他頓住了。便這麼含著笑,姿態從容地看著柳婧。

  如他所願,柳婧的臉再次刷地雪白。不過這一次的雪白之外,隱隱還透出一股羞怒了的潮紅。

  柳婧羞怒地瞪著他。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讓她獻身於他麼?呸!堂堂男子漢,居然喜歡同樣是男人的同性,真是不知羞!

  不對,不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眼前這人並不知道,自己是女兒身啊。不說別的,自己要是真的對他投懷送抱,以後還有什麼面目嫁給別人?

  可是,如果自己不依從他,真被這人鎖鏈拿著招搖過市怎麼辦?她還有父親要救,還有母親妹妹要等著她去撐腰。她不能只想著自己,她不能……

  貴介郎君迎上了她的眼。她那因為憤怒和羞赧而晶亮生輝的眸子,襯得柳婧整個人有種特別的生氣,簡直流光四溢。

  看著她這模樣,貴介郎君雙眼瞇了瞇。然後,他哧笑道:“怎麼,怕我要了你的身子?哎,這吳郡遍地貧賤,幾無美色。閣下在這里或許是個人物,真到了洛陽長安,不過是下下之姿… …本郎君也就是與你玩耍一番罷了,就你?”他從鼻中發出一聲冷哼,“本郎君還不中意呢。”

  在柳婧越發瞪大了眼,一臉猶豫不決,一臉羞憤氣惱時,貴介郎君先是瞇著眼享受地打量了她一陣,再裝模作樣地看了看沙漏,轉頭說道:“時辰不早了。來人!”

  “在。”幾個銀袍士卒站了出來。

  “給柳家郎君戴上鎖鏈,押出常府大門……”

       柳婧臉色大白。

  幾個銀袍衛朝著柳婧大步走來。

  柳婧看著那越來越近的銀袍衛,額頭上汗如雨下。

  貴介郎君神色不動,只是微瞇著雙眼,享受地看著她的掙扎。

  就在那兩外銀袍衛大步走到柳婧身前,柳婧雙眼一閉正準備朝著他衝過去時。那貴介郎君突然哈哈笑了起來。

  他的笑聲十分突然,令得柳婧一怔,睜開了雙眼。

  對上她迷茫的眼,貴介郎君手一揮,示意幾個銀袍衛退下後,他走上一步,低頭把唇湊在柳婧的耳邊,他笑了笑後,突然在柳婧頸間一嗅,一個動作令得柳婧僵住後,他在她耳邊溫柔地說道:“柳郎真香啊……”他雙臂收了收,在她腰間摟了摟後,又低笑道:“恩,還這麼軟軟的,幾乎就跟女兒家一樣的軟,哎,可惜你是男兒,如果你是女兒身的話,這麼一抱你,我豈不是要把你娶回家了?”語氣明明傲慢,明明嫌惡,可他這低笑,這聲音,是如此溫柔,簡直是溫柔得近乎呢喃。感覺到他故意湊近她耳邊說話所噴出的熱氣,柳婧不知是羞到了極點,還是憤怒到了極點,一時之間,整個人都僵硬地站在那裡,一張臉紅得要滴出血來,便是那唇,也緊緊抿著,甚至因抿得太緊,那唇都成一線了。

  這樣的柳婧,更令得貴介郎君低笑不已。就在他越發湊上前,那唇有意無意地劃過她耳際,就在他享受柳婧的僵硬和顫抖,等著她下一個舉動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不一會,一個銀袍衛來到了貴介郎君身後,低聲說道:“郎君,那廝到了。”

  那士卒聲音一落,貴介郎君便慢慢鬆開了柳婧。他回過看向那銀袍衛,皺眉道:“怎來得如此之快?”

  那銀袍衛一板一眼地回道:“屬下也不知。”這個回答顯然讓貴介郎君不滿意,他輕哼一聲。吩咐道:“貴客都來了,還在這裡耽擱做甚?走吧。”說罷,他把柳婧置之腦後,轉身就走。

  他走了幾步後,也不知想到了什麼,腳步微頓,回頭看向柳婧。

  柳婧正低著頭,因此,他的目光她沒有看到。

  可能事情真是緊急,貴介郎君雖然還想耽擱一下,盯了柳婧一眼後,嘴角似笑非笑地一扯,又提步而行。

  走著走著,一陣腳步聲傳來。

  他再次回過頭去。

  這一次,他看到了,他的身後,是亦步亦趨跟來的柳婧。對上他的目光,柳婧微微側過頭去,雙眼亂瞟就是不看他。貴介郎君再一瞅,果然,那百兩他搜出來的金子,柳婧又給悄悄地拿回去了。

  看著跟在自己身後,明顯想混出常府的柳婧,貴介郎君不由哧地一笑。

  聽到他的冷笑聲,柳婧汗如雨下。現在,這人只要一句話,便可以把她送入牢房。只要他不允許她跟著離開,她就出不了這大門!

  不知不覺中,低著頭站在他身後的柳婧已是掌心汗粘粘的一片。

  她咬著牙,緊張地想道:求你了,千萬不要再為難我了……求求你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6 11:08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12:24 AM 編輯

第十六章 柳母的歡喜

     就在她背心都給冷汗浸透時,那貴介郎君盯了她一眼後,轉身又走。而這一走,他就沒有停頓,不一會,三人便先後出了常府大門。

  幾乎是一踏出常府大門,柳婧便雙腳一軟,要不是她知道現在還沒有脫離險境,只怕因為虛軟而坐倒在地了。

  這時,一輛馬車朝著那貴介郎君駛了過來,而那馬車的兩側,是八個全副武裝的銀袍衛,馬車中,也有一個伴讀打扮的少年,此刻,這些人都在看向他們的主人,等著他上馬車。

  而大步上前,眼看就要跨上馬車的貴介郎君,這時想到了柳婧。

  只見他踏上了馬車的那條腿收了回來。轉過身,他微瞇著雙眼,高高興興地看著貓著腰,正想悄無聲息地溜走的柳婧……

  柳婧溜都溜出了四五步遠,陡然感覺到四下一靜,抬頭一看,卻見眾人都在盯著自己,再回頭一看,那貴介郎君正雙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四目相對,他伸出手指朝她勾了勾。

  這動作,恁地輕薄!

  柳婧低下頭,她強掩羞怒恐慌,慢步走到他身前。還不等她開口,貴介郎君已然居高臨下地問道:“家在哪裡?”

  啊?

  柳婧抬起頭來看向他。

  對上她水漾雙眸,他淡淡問道:“問你呢,家住哪裡?”

  “在,在西郊楊樹莊……”

  吞吞吐吐把家裡住址說出來後,柳婧鼓起勇氣,低低求道:“我真與常勇一事無關,你……”還沒等她說完,一陣馬車駛動的聲音傳來。柳婧抬起頭來,卻正好對上那貴介郎君坐上馬車,拉上車簾的身影。

  只是一眼,那車簾一垂,便隔絕了她的視野。一直到那馬車離去,柳婧才驚醒道:是了,他放過我了!

  這個事實,讓她一陣狂喜。狂喜中,為防夜長夢多,柳婧什麼也來不及想,身子一轉,拔腿就跑!

  而她跑了幾十步後,從她身邊一沖而過的馬車中,一陣悶悶的笑聲流洩而出。

  馬車中,聽到自家郎君的笑聲,那少年好奇地朝柳婧那逃難般的身影看了一眼,轉向他問道:“郎君,他是誰呀,居然能令郎君這麼歡喜? ”

  這'歡喜'兩字一出,貴介郎君臉上的笑容便是一僵。他看著外面,聲音淡淡地說道:“歡喜?你說反了吧?”他冷冷地說道:“那人呀,與我有仇……那仇簡直太深了,令得我這六年裡,就沒有忘記過。”

  頓了頓,他看向那少年,“我自小到大,受到了最大的羞辱,最刻骨的譏諷,便是來自於這人。”少年驚道:“天下間,還有人這般膽大,敢羞辱譏諷於您?”

  貴介郎君淡淡一笑,繼續說道:“是啊,天下最有這般膽大之人。最可恨的是,這人贏了我之後,羞辱我之後,譏諷我之後,不等我反應過來,便一逃就是六年。她逃了也就罷了,可因那人之故,我從六年前,便……”他頓了頓,乾脆不再說下去,而是問道:“你說這恨,深是不深?”

  那少年張著嘴,他傻呼呼地看著自家郎君,'呵呵'半天,才愣愣地點頭道:“看來這仇是結得深。”

  聽到這回答,貴介郎君瞇著眼睛一聲冷笑。

      柳婧跑回自家大門外時,一時之間,恍如經過了數月數年,直有隔世之感。

  她扶著門框,一邊調著氣息,一邊讓自己的心恢復平靜。

  理順呼吸後,她暗暗想道:改天一定得求求鬼神,別再讓我碰上那人了。

  她一個小姑子,生平第一次見到死人,見到剛剛從屍體上砍出來的熱淋淋的鮮血,第一次被人用劍架在脖子上,真切地感受到那種死亡將至的恐懼,就是因為那貴介郎君。

  這一次,她其實還可以更鎮定一點。可這人給人的第一印象往往刻骨銘心。她本是一想到那黑衣首領便彷彿又回到那死亡將至的那近乎窒息的一刻。更何況,她再次遇上這人,恰好是這人在抄家收監之時!

  她一輩子都沒有經歷過的恐懼和絕望和羞躁,算是在那人那裡品味足了。她現在也不知道要如何避開這命中的魔障。想來想去,唯一的辦法只能是祭拜鬼神,請它們庇護自己遠離那人,庇護柳府早點回到昔日光景。

  咬著牙扶著門框,讓自己完全冷靜後,柳婧大步回了家。

  幾乎是她一出現在家門口,三妹柳萱便撲了過來。柳婧連忙抱上,小女孩摟著她的頸,格格笑道:“大兄,我要出去玩兒,母親說,你許了,我才能出去。”

  她許了,她才能出去?

  母親這是把家裡的權利,正式移交給她了?

  柳婧腰背一挺,鼓起剛才被那貴介郎君嚇得虛軟了的膽氣,摟緊妹妹,大步朝里走去。

  轉眼間,她來到了柳母的房間裡,看到還在刺繡的母親,柳婧把妹妹放在一側,跪在地上,輕聲說道:“母親,可以去看父親了。”

  柳母抬起了暈花的眼。

  她先是看了女兒一陣,過了一會,因過於疲憊,聲音啞澀地說道:“你說什麼?母親沒有聽清。”

  不等柳婧重複,她又道:“你說可以去看你父親了?你王叔跟母親說過了,那些獄卒都是伸手就要金,一般的鐵錢他們瞟也不瞟一眼……哎,這一家子不吃不喝,也應付不了那群老鼠啊。”

  柳母自顧自地說了一通,剛低下頭去繡了兩針,突然明白過來。慢慢的,她澀聲說道:“婧兒,你弄到金了?”

  柳婧點了點頭。

  “你賺了多少?賺到了可以去看你父親的錢了?”見到柳婧點頭,完全清醒過來,也實在想不出女兒如何來錢的柳母臉一沉,“我柳府至今,可是沒有出過大奸大惡之徒的!”

  柳婧連忙叫道:“母親!”高聲喚了一句,令得柳母安靜下來後,柳婧認真地說道:“這金來路沒有問題。”

  她說道:“吳叔不是跟您說過嗎?上次我僱的那二十個浪蕩子,曾經在各處人多口雜之地聽了四十天的是非閒話。我這金,便是從其中一則閒話而來。”

  她走到自己的房間,把那冊子拿出來,把其中一項指給柳母看了後,耐心地說了自己到了常府後的交涉過程。不過在提到常府被查抄時,她只輕描淡寫地說道:“幸好那時女兒已經離開常府了。”

  柳母細細地又問了她幾句,心下相信了。她翻著那冊子,眉開眼笑地說道:“母親長得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知道,這閒雜人等的口角是非中,居然也能生出金子來。”

  柳婧笑了笑,從袖中拿出裝了一百兩金的盒子給柳母。

  饒是柳母本已相信,可當她真正看到這一百金時,還是被那金光炫花了眼。要知道,她和一大家子人,日日夜夜做工,累得眼睛都睜不開,腰酸得動也動不了,一日所得,也不過三四枚鐵錢。可她聰明能幹的女兒一出手,輕輕鬆松便到手一百金。這是一百兩金子啊,這一百兩金子,可以讓一大家子吃喝一二年,可以讓她見到她的夫君,可以讓那些獄卒善待她的夫君!

  柳母想到激動處,不由哽咽起來。她不想讓女兒看到自己失態,便轉過臉用袖子拭著眼。

  柳婧任由母親靜靜的哭泣著。

  等到柳母的啜泣聲好不容易止息了,柳婧輕聲道:“母親,我們去見父親吧。”

  “是,要見你父親,見你父親……”因太過激動,柳母已語無倫次。

  因柳母太過激動,足用了近一個時辰,母女二人才 ​​打扮好,當然,柳婧還是那麼一副男子模樣。同時,按照柳婧的要求,她的母親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裳。因為臉上有傷,她還特意戴了一頂紗帽。

  說起衣裳,畢竟柳府也曾富貴過,所以柳母要穿華裳,家裡還能找到兩件。至於柳婧,她自是穿著那租借來的男子華服。

  一出府門,她又租了一輛馬車,這才帶著兩個僕人,趕向監牢。

  看著那出現在視野中的監牢,一個僕人湊近柳婧低聲說道:“大郎,你說那些獄卒會不會看到我們穿得好,就使勁索要錢財?”

  柳婧沉默了一會,輕聲回道:“或許會……不過我想,應該是好處更大些。反正在見獄卒時,你們別說話,一切由我處理。”

  不一會,馬車到了。柳婧先走下馬車,然後,她扶著母親下了馬車。

  正要閒談著的幾個獄卒,在看到這家人走來時,都是瞬時睜大了眼。這些獄卒,在官吏中是下下等,他們升職的可能性不大,一個個挖空了心思鑽營的,便是怎麼從犯人和犯人家屬身上多得一些錢銀。

  因此,這些年來,他們早就養成了衣帽識人的功夫。

  不過柳婧一家,畢竟曾經富貴,柳婧和戴了紗帽的柳母緩步走來時,那風範十足十的。便是幾個僕人,跟在柳父柳母身邊多年,也早歷練出來了。

  幾個獄卒把她們看了又看,最後,一個獄卒忍不住迎了出來,問道:“幾位這是?”……這小郎君和這戴紗帽的夫人看起來挺不一樣的,該不會是哪位貴人家的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6 11:18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12:25 AM 編輯

第十七章 柳父

   柳婧上前一步,溫和問道:“柳行舟可是關押於此處?”

  竟是直呼自己父親的名字,要不是有交待在先,柳母等人這時都要朝她側目了。

  與獄卒相見時要有什麼表情,要說什麼話,柳婧就在家中暗暗預演過無數次。因此,她此刻的溫和,是一種隱在骨子裡的居高臨下,不恥下問。

  果然,越是這樣的溫和,越是讓人不敢輕忽,一獄卒馬上應道:“在。”

  柳婧平和地說道:“我們想見一見他,行麼?”

  見他們交換眼神,柳婧從袖袋中掏出十五兩輕重,卻做成了金錁子形狀的黃金放在他們面前,“還請幾位通融通融。”語氣依然簡短得近乎頤指氣使。

  這種金錁子,正是富貴人家常用來打賞人的,粒小而圓,光澤十分好。

  這派頭一出來,幾個獄卒的態度越發恭敬了。一年長者站出來笑呵呵地說道:“郎君有禮了。來,這邊請,這邊請。”

  說罷,他帶頭領著柳婧等人,朝著後面的監牢走去。

  通過陰暗的巷道,不一會,眾人便進了監牢。剛一進入,一股臭味混合著潮溫霉爛的味道便充斥鼻端。

  感覺到母親有點失態,柳婧握了握她的手。

  經過一間間不是哀嚎便是靜得如死了一樣的牢間,不一會,那獄卒來到監牢的後方處,他指著右側一監牢叫道:“柳行舟!柳行舟!有人來看你了!”剛叫了兩聲,柳婧溫溫和和的聲音在後面響起,“這位閣下,能容我們與柳行舟單獨呆一會麼?”

  卻是在逐客了。

  那獄卒早被柳婧這傲慢的溫和給震住,聞言他連連點頭,道:“可以,自是可以。”他偷眼瞅著柳婧,暗中嘀咕著她的身份,磨磨蹭蹭地退了下去。

  獄卒一走,柳母便撲到了鐵欄杆上,嘶啞地喚道:“行舟,行舟!”

  在她的連連叫喚中,一動窩在角落裡,一動不動的人掙扎了幾下。看到他艱難地坐起,柳母放聲大哭,她嘶叫道:“行舟,你是這怎麼啦?啊?”

  柳父似乎腿已受傷,他扶著牆壁,試探地走出一步,才一動,他腿一軟,在柳母的尖叫聲中差點摔倒在地。柳婧低頭一看,只見父親的腿上血肉模樣,隱隱還可以聞到一股惡臭。似是受了外傷一直沒有治療過。

  柳婧既注意到了這點,柳母自也是看到了。當下,她哭得更厲害了。

  這時,柳父已轉過了頭,睜眼朝幾人看來。

  饒是到了這個境地,柳父的頭髮依然梳理得一絲不苟,他年不過四十,看起來卻只有三十三四歲模樣。長相清俊文雅,眉目間帶著一股淡淡的憂鬱,便是衣衫破爛,小腿流膿,可整個人從上到下都透露出一股清雅之氣,雖然年到中年,此刻的模樣更是憔悴滄桑至極,卻還能稱得上是美男子。

  相比起柳父,正悲傷的哭泣著的柳母,不但看起來老了十歲,臉還毀了,只論外表,比起柳父來何止天差地遠?

  見到柳母,柳父啞著嗓子說道:“你來了?”朝著柳母笑了笑後,他的聲音虛弱無力,“別哭。”

  說罷,他抬頭轉向另外幾人。

  就在這時,一個水壺塞到了他手中,柳父一怔,他看向把水壺遞來的華服郎君,在盯著這郎君盯了一陣後,他先是一怔,轉眼瞪大了眼。

  見他要叫,柳婧壓著聲音說道:“父親,我是阿婧,我不想讓獄卒知道你我乃是父子。”

  柳父當家多年,世事早已經慣,幾乎是女兒一開口,他馬上明白了她的用意。當下他苦笑了一聲,點了點頭。轉眼,他慈愛地說道:“孩子,這次苦了你了。”

  柳婧搖頭,她看向還在哭泣的柳母,溫柔地說道:“也不知那些獄卒何時會催我們離開。大人,我們長話短說。”因左右兩側牢房裡的人都在朝這邊盯著,所以柳婧索性連稱呼也變了。

  女兒這話一出,柳父低嘆一聲,他神色複雜地看著這個二女兒。想道,她這個女兒,自小就才智過於常人,被世人稱之為神童。可惜她什麼都好,偏偏是個女兒身……原本他還想著,要讓女兒當個普通的婦人,他做父親的庇護她過一生。可現在卻偏偏是他這個父親,要讓這養在深閨的女兒出面承擔風雨。

  柳婧前來時,把要向柳父詢問的話給整理了幾條寫在帛紙上。現在,她打開帛紙先是問道:“大人,你那貨船上,可真有私鹽?”

  柳父聞言搖了搖頭,他澀聲說道:“那日我們的船到了吳郡碼頭,剛剛停下,便有官兵前來,說是有人舉報說,有貨船偷運私鹽。我頭天晚上還清理過貨物,船上的人又都是自家僕人,便不以為然……哪知那些官兵剛查到閔府的船隻時,突然越過眾船來查我的船。而他們一查,便在貨艙中搜到了五袋鹽。”

  “當時出了這事,我心中知道,這是被人陷害了。在我被官兵帶走時,我注意到,同樣被帶走的僕人中,少了阿五和柳二。”

  這阿五和柳二,都是柳府的老人,來到柳府至少也在三年,因都識字會數數,很得柳父倚重。

  聽到柳父說起這兩人,柳母等人都是大驚失色,一臉不敢置信的樣子。因此,聽出了柳父話外之意的他們亂七八糟的開口了,“這不可能。”“大人,是不是你看錯了?”“畜生,真是畜生啊!”

  柳婧不耐煩地打斷了他們的感慨,“大人,你繼續說。”

  柳父點了點頭,道:“後來我入了監牢,聽人說長功他們給押到了礦山。阿婧,你回去後,首要之事便是去吳縣下河村去探一探阿五和柳二兩人。”

  柳婧恩了一聲,表示記住後,又問道:“父親,你可有仇家?”“當時除了父親你的船隻,還有哪家給查到了私鹽?”“官府有漏過什麼風聲沒有?”

  柳婧一句一句地問下去,而柳父,也一句一句地細心回答。當柳婧把要問的問題都問完後,柳父也沒了力氣。他臉色難看的喘息了一會,慢慢地挨著地面坐下去。看到父親縱是坐在這潮濕陰暗的地方,也是氣度高雅,彷彿坐的地方不是泥土爛草,而是華屋高堂。陡然的,柳婧心頭一絞。

  不過她知道,自己不能脆弱,現在是父母依靠自己的時候,所以,她一定不能帶頭失態。在深吸了一口氣後,柳婧轉向母親,“我的話問完了,您與大人說說話吧。”說罷,她示意幾個僕人跟自己走到一邊。

  不過她剛提步,柳父便叫道:“阿婧。”

  看著柳婧,柳父低聲說道:“孩子,剛才聽你說,有宮中的公公也來了吳郡這一帶?”他盯著柳婧,聲音放緩,“那些閹人向來不被儒生所喜。不管到了哪一步,你不可到他們面前去申冤,免得捲入派系之爭,使得本有可能挽救之事,被弄得再無餘地。”

        柳婧對父親一直是敬重的,她認真地傾聽著,等柳父說完,她二話不說便乖巧地點頭應道:“我知道了。”

 柳父看到女兒聰明乖巧的樣子,眼中一紅。他伸出手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久久久久,都說不出話來。

 這時,柳婧低聲問道:“大人,你這腳,是誰弄傷的?”

 柳父疲憊地說道:“前陣子抓了很多人,我與那些浪蕩子給關在一起,爭持中被打傷了。”見到柳婧眼中的淚光,他抬起頭輕輕說道:“孩子,真是難為你了。”

 他有很多話想說,可所有的話到了嘴邊,只有這句'難為你了'的感慨。

 柳婧連忙搖頭,她走開一步,把位置讓給不停地拭著淚的母親。

 一家人說了不到一個時辰的話,便有獄卒過來趕人了。臨走時,柳母給柳父 ​​留下了一堆衣裳和一些吃食,柳婧則是掏出五十兩黃金放在眾獄卒面前,請他們幫忙照看一下柳父,並找一個大夫給他治治腳。

    她氣派足,拿出五十兩金時眼睛也不眨了下。眾獄卒心中不知她的底細,未免敬畏,當下一個個連迭聲地應了,還一直把她送上了馬車。

    柳母一上馬車,便默默地垂淚。柳婧知道母親心裡難受,她自己此時也是心潮起伏,更何況,今天與父親說了這麼多話,她要細細記憶一遍,多咀嚼幾道,也就沒有心情去安慰柳母。

    柳婧等人一歸屋,便讓僕人去還租來的馬車,就在柳婧想著自己身上的華服也應該歸還時,正好遇上了大步而來的吳叔。

 見到吳叔,柳婧緊走幾步,她急聲問道:“叔,可有知道顧二郎的行蹤?”

 吳叔搖了搖頭,苦澀地說道:“全無頭緒。”

 這個回答其實在柳婧的意料當中。

 見她沉吟,吳叔問道:“大人在獄中可好?”

 柳婧簡要地把今天的見面說了一遍後,道:“吳叔,顧二郎怕是難以找到。我們還是自己想辦法吧。這樣,你明天帶著家中的三個男僕趕去吳縣下河村,阿五和柳二的老家去看看。記著,此行至關重要,你們一定要掩藏行跡,最好是扮成行腳商人悄悄地打聽,千萬不要驚動了阿五和柳二的家人。”

    她想,如果真是這兩個人陷害自己父親,多半會以為,柳家無男丁撐著,早就被債主逼得家破人亡了,說不定正放心大膽的逍遙著呢。這種情況下,自家可不能打草驚蛇了。

 吳叔重重點了點頭,“大郎放心。”

 柳婧又交待他幾句後,示意吳叔先行離去。看著吳步離開的背影,柳婧暗暗想道:從常勇那裡得來的一百金,今天見一次父親就花去了六十五兩。這也就罷了,如果那些獄卒真善待父親,真給他找了大夫看傷也就罷了。如果那些人陰奉陽為,少不得又有一通計較。

    想來想去,當務之急有二件事,一件事已讓吳叔帶人去辦了,另一件事,則是繼續掙錢。這一百兩金用不了幾日,她也再找不出第二個常勇那樣,可以讓她輕鬆得一筆錢的主。

 自古以來官司之事最是費錢,她還需要很多很多的錢財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6 11:42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12:26 AM 編輯

第十八章 見面就逃

     這樣想著,柳婧急匆匆出了家門。

 她現在去的地方是當舖,她身上這身華服,可都是租來的,現在應該還了。同時,她也得想一想,怎麼才能賺到更多的錢。

 柳婧坐在牛車中,走了一會,眼看當舖就要到了,剛把自己的青布外袍拿出來,拉下車簾準備脫去外面的那件華貴外袍時,突然的,她目光一凝。

 前方的一家玉器店中,小二正笑容可掬地迎進幾個青年人。走在中間的,是一個眉目俊美至極,一襲藍色布袍,做普通儒生打扮的青年……那青年,可不正是害了她兩次的黑衣首領?

    這人,她見了五次,一次是普通富家郎君,一次是黑衣首領,一次與兩個太監巡察使一塊,一次是抄人家產的貴介郎君,這一次,他卻變成了一個儒生了……真是好笑,吳郡就這麼大,他以為他換了一件衣裳,人家就以為他真是一個斯文儒雅的讀書人不成?呸,這個殺人魔王!

    柳婧對這人畏懼太深,只好奇地看了一二眼,她便慌亂地把車簾給拉下,直到牛車駛到了當舖面前,她才籲出一口長氣。

 進了當舖,柳婧把華服原封不動的奉還後,那當舖的掌櫃一邊送出來,一邊殷勤地說道:“郎君放心,那套裳小人給你留著,你要穿,隨時過來說一聲就可以了……”

 掌櫃的話還沒有說完,前方處,傳來一個極為優美動聽的聲音,“什麼裳給她留著?”

    這話一出,掌櫃的一怔,柳婧則是剎那間臉白如雪。

 她不敢置信地抬起頭,木呆呆地看著那個倚在當舖門口,正抱胸而立,溫柔地凝視著她的俊美男子一眼後,突然的,柳婧嗖地一聲,二話不說拔腿就衝!

 她這個決定,做得非常乾脆利落,簡直是毫不拖泥帶水。那個掌櫃嘴裡還在說著話呢,就見到寒喧的對象招呼也不打一聲,腿一提就如被人追魂一樣,在捲起一陣風從那俊美儒生面前刮過,然後狂奔而出,轉眼間那身影便消失在街道的人流中。當下,被這情景給搞懵懂了的掌櫃瞪大了眼,直傻瞪著那個遠遠逃出的身影久久回不過神來。

    過了好一會,那掌櫃才看向那同樣愕然著的絕美男子,傻傻地提醒道:“閣下,小郎君跑掉了。”

 美男子回過頭來,他收回因錯愕而微張的唇,不屑的冷笑道:“見也不敢見就逃?比起以前可差太遠了。”話是這樣說,他還是雙眼亮晶晶的一哼,“想逃?沒門兒。”說罷,他長腿一伸,追了出去。

      一出當舖,就是來來往往的人流,柳婧剛從虎口中出來,對她來說,見到那黑衣首領,便意味著他一個不高興,就會把自己當成常勇的同夥給送到監牢。便是他出於她不明白的心裡不曾如此對她,可前途乃至性命都被別人掌控,生死都在別人一句話的感覺實在太差,她現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避得那人遠遠的,越遠越好。

    所以,她連自家的牛車也顧不得了,哪里人多,便朝哪裡鑽去。如此狂奔一陣後,她抽空一回。謔,站在那街道的中央,正蹙著眉昂著頭四下搜尋的,可不正是那魔王?

 當下,她身子一矮,越發朝著人多的地方鑽去。

 如此跌跌撞撞地跑了一陣後,柳婧再回頭時,終於沒有看到了那人。當下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放鬆之餘,她人向牆壁一靠,彎著腰雙手撐著膝,大口大口地喘起氣來。

 柳婧所站的地方,是街道旁的一家鋪面旁。這鋪面來往的比較少,柳婧撐著膝喘了一陣後,感覺到額頭上汗水淋淋,連忙從袖袋中掏出一個手帕來。

 她剛準備拭汗,陡然的,一輛馬車一馳而來,那馬車馳速甚快,吳郡昨天晚上又剛剛下過雨。車輪一沖,便帶得泥水濺起,在柳婧的衣裳下擺上灑了一灘。

 陡然遭遇到這種變故,愛乾淨的柳婧眉峰微蹙。這時,那馬車也在衝出兩步後停了下來,接著一個聲音傳來,“那位郎君身上給弄髒了呢。”這聲音很熟悉,似乎是陽子遠的三妹的聲音。

    這聲音剛落,另一個少女傲慢不屑的聲音傳來,“不過是個著布袍的窮酸儒生,給他幾枚鐵錢就是。”

 “阿妍不可這樣說,儒生最重風骨,你這樣會讓他生氣的……”不等她說完,那傲慢少女冷笑道:“儒生最重風骨?你大兄好像也是儒生啊,他好像不重風骨啊,這不,上趕著把你送到我三哥哥房裡做妾了?”這話太過傷人,幾乎是話一出口,馬車中便是一啞,接著,一陣強自壓抑的哽咽聲從馬車中響起。

    柳婧抬起頭來。透過大開的車簾,看到那個被嗆得低頭落淚的少女,可不正是陽子遠的三妹?

 當下,柳婧的目光轉向陽小姑旁的另一個少女。

 在她的目光看來時,那少女正不耐煩地瞪著哽咽不已的陽小姑。她眉頭一挑正準備罵些什麼,想到真說重了,說不定這個剛剛嫁給三哥,正被三哥捧在手心疼著的愛妾要是想不開給鬧出什麼事來,到時難以下地的可是她自己,便又強行忍住。

    正不耐煩之際,她感覺到了柳婧的目光,便眼一橫喝道:“看什麼看?窮酸!”幾乎是窮酸兩字才出,她才看清,自己罵著的,卻是一個俊美儒雅,眼如泉水般乾淨的少年儒生。

    這儒生雖一身布衣,卻清姿秀骨,可與窮酸兩字掛不上鉤,不由的,她唇一抿,把剩下的話吞了下去。

    正在這時,一輛馬車衝了過來,接著傳來了陽子遠充滿驚喜地叫聲,“柳兄?小嵐?你們都在這裡?”

 叫過之後,陽子遠跳下了馬車。他大步走向柳婧,目光瞟過自家三妹和那同車的小姑後,他才轉向柳婧笑道:“柳兄,咱們又遇上了,真是巧啊。”

 與柳婧打過招呼後,他再轉向自家三妹和那個小姑,關切地問道:“阿妍,小嵐,你們與柳兄這是?”

 柳婧看了他一眼,見到陽子遠雖是在向自己問話,眼中看著的卻是自家妹妹,那眼神中不無擔憂。便站在一旁沒有說話。

 那阿妍瞪了陽子遠一眼,下巴一抬,傲慢地說道:“也沒什麼,就是不小心濺了點泥在他身上。”她朝著柳婧一指後,朝著陽子遠叫道:“陽家大哥,聽說你很會賺錢,這樣吧,你賠一點錢給這個儒生吧。”徑自哈哈到這裡,她朝馭夫叫道:“這裡有人處理了,走吧走吧,還愣著幹嘛?”

     在她的叫聲中,那馭夫馬鞭一甩,馬車駛了開來。

 目送著那馬車離去,陽子遠蹙了蹙眉。

 剛發了一會呆,他轉過頭看向柳婧時,卻發現她早就提步走開了。陽子遠連忙追了上去,客氣地說道:“柳兄,你這個?”

 柳婧停下腳步,溫文地回道:“濺點泥算什麼?陽兄無需在意。”她朝陽子遠一揖,淡淡說道:“我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柳兄!”陽子遠喊住她,蹙眉道:“柳兄可是對我有什麼不滿?”

 柳婧回過頭來。她斯文溫潤地看著他,那清澈得像是會說話的眼睛中,明明白白地寫了一句'你明知故問'。

 對上柳婧的眼神,陽子遠咳嗽一聲,他有點羞愧地說道:“柳兄責怪得對,在下先前是有點失禮了。”嘆了一口氣,他又道:“不瞞柳兄,我陽府舉家搬到吳郡,要不是捨妹嫁與了閔三郎,吳郡哪有我一家子的立足之地?再說,那閔三郎雖然有正室,可他長相俊朗,才華過人,又與洛陽的諸多世家郎君交好,是個手眼通天的人物。我三妹嫁給他,也不算辱沒了。”

     聽著聽著,柳婧似乎捕捉到了什麼。就在陽子遠把話說完,誠懇地看向她時,柳婧突然想起來了,“剛才那位小姑,便是閔三郎的妹妹?”她的聲音溫雅隨意,“不知這吳郡,有幾個姓閔的大家族?”她突然記起來了,父親不是說過,出事那天,官府正要查閔府的船隻,然後不知出了什麼事,官府便跳過閔府,前來搜查父親的。她不知道閔府與父親一案有沒有關係,可在歷陽四十多天的收集消息中,她得到的最大的經驗便是,不管看起來多麼不起眼的小事,都有可能為她所用。

    聽到柳婧的問話,陽子遠一曬,他微笑的,有點得意地說道:“吳郡就只一個閔府!”說到這裡,他盯向柳婧,在對上她那內斂清雅的風姿,那清柳般柔軟修長的身段時,心神一動,提議道:“柳兄,我正受邀與妹夫他們 ​​一道用餐,你要不要去見見,也好結識結識?”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6 11:44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12:27 AM 編輯

第十九章 見面

     柳婧這六年來,被父母關在深閨中養性,倒真是把她的人磨得文靜而不喜與人交際了。此刻聽到陽子遠地提議,她下意識便想拒絕。不過她馬上想道,要救出父親,把希望完全寄在吳叔等人身上並不好。萬一吳叔等人沒有在吳縣下河村查出什麼,那他們又會重新陷入僵局。

    現在,她既對姓閔的有了點懷疑,一道見識見識也是可以。

 當下,她朝著陽子遠一禮,笑道:“那,在下冒昧了。”

 “哈哈,柳兄不必多禮。來來來,時辰不早了,我們上車吧。”

 說罷,他迎著柳婧,一同上了他的馬車。

 陽子遠的馬車剛剛駛出這條街道,掀開車簾張望的柳婧,便看到前方出現了一人。只是一眼,她便嚇得手一痙攣,那車簾也刷地一下給拉了個嚴實。

 她的動作,陽子遠沒有留神,他正從另一個窗口看向外面。看著看著,陽子遠突然輕嘆一聲,喃喃說道:“如此人物,才稱得上世家子弟,雍容都雅吧?”

 柳婧順著他的目光一瞅,嚇得再次頭一縮。

 陽子遠還在目送著那個腿長長的,正在人群中迅速地穿梭,似是在尋找著什麼人的美少年。他盯了一陣後,又神往地說道:“柳兄,這才是真正的貴介子弟吧?縱使一襲儒袍,也掩不去那張揚之氣,富貴之姿。”

     這一次,他的感慨才落下,便聽到柳婧咬著牙冷笑道:“子曰,以貌識人,失之子羽。”

 陽子遠自從識得柳婧以來,她說話總是斯斯文文,整個人也是內斂的,甚至因為過於內斂,而顯得有點懦和。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柳婧以這種譏嘲冷笑的語氣說話,不由怔了怔。

 對上陽子遠驚訝的目光,柳婧側過頭去。她看向晃蕩的車簾,咬牙想道:我都跑得這麼遠了,那人居然還在追,還在找……

 想到自己和他同在吳郡,而這吳郡只有這麼大。猛然的,柳婧打了一個寒顫。

 見柳婧扭過頭去不與自己說話,以為她在鬧脾氣的陽子遠笑了笑。他打開車壁,拿出一樽酒朝著柳婧晃了晃,“柳兄,要不要喝一杯?”

 柳婧搖了搖頭,低聲道:“多謝,我不喝。”

 陽子遠給自己斟上一盅酒後,隨口問道:“對了柳兄,你說過你父親入了獄的,現在那事怎麼樣了?”

 柳婧現在懷疑了閔府,哪會再跟他提這個。當下笑道:“家父一知交趕過來幫了忙,現在家父已經出來了。”

 “當真?”陽子遠笑呵呵地說道:“這可是大好事啊,柳兄,來,乾一杯吧。”

 柳婧搖了搖頭,道:“我真不喝。”

 “柳兄這可不行啊,丈夫在外面行走,豈能酒也不沾?”陽子遠說是這樣說,倒也不再勸,自顧自地斟了一點,慢慢品了起來。

 不一會,馬車來到了一個酒家外。陽子遠帶著柳婧一邊朝二層閣樓走去,一邊說道:“柳兄可別小看了這酒家,它位於吳郡最繁華的幾條街道的要道處,人流眾多,生意極好。”

    就在這時,柳婧突然說道:“陽兄,上次那個洛陽來的貴客可在上面?”

 “你說那位貴客啊?”陽子遠語帶敬畏地說道:“說是在的。”

 說話之際,兩人上了閣樓。這二層閣樓分成數個廂房,一個廂房外站著幾個身著幹練而布料極為精良的廝僕。這些人雖是廝僕,卻氣勢逼人,令得柳婧這個陡然貧賤的人這一對上,也有點壓力。

    不過柳婧一轉眼,才發現有壓力的不止是她。一側的陽子遠這時腰也佝了,笑紋也綻開了,整個人比起平時,都猥瑣了三分。

 就在陽子遠帶著柳婧,掛著諂媚地笑朝著那幾個廝僕所在的廂房走去時,突然的,廂房門大開,三個青年和一個三十來歲的華服中年人帶著一個管事一個儒生退出了廂房。柳婧瞟了一眼,那三個青年中,並沒有上次見到的那個洛陽來的高雅青年。

    這行人步履匆忙。看到陽子遠,也沒有心留神走在陽子遠身後角落處的柳婧,那走在前面,一個柳婧有點面熟,顯然是閔三郎的青年朝著陽子遠壓低聲音急急說道: “快走,我看到姓鄧的那廝了。”

    “姓鄧的?”陽子遠驚問道:“是那位嗎?他在哪裡?”他都沒有見過呢。

 “剛才出現在樓下面了。這廝很難對付,我們分散下去,這陣子就不要聚堆了。”閔三郎急急地吩咐到這裡,率先下了樓。

 而走在閔三郎幾人的後面的,那個華服中年走著走著,一眼看到了站在角落處的柳婧,陡然的,那華服中年雙眼一亮。不過這亮光持續不了二息又給熄了下來。

 一側,陽子遠把那中年人的眼神都看在眼中,暗暗想道:嚴大人果然就好這一口,可惜了。而另一側,柳婧也把那華服中年的目光看在眼裡,她暗暗想道:這人怎地如此看人,他是誰?轉眼她看向陽子遠,暗暗警惕地忖道:難道說,這姓陽的把我請到這裡來,本是不懷好意?

    就在兩人各懷心事時,閔三郎一行人已經下了閣樓。因他吩咐過要分散走的,所以陽子遠與柳婧還留在閣樓上。

 站在閣樓,見閔三郎若有所思,柳婧突然問道:“那中年人是誰?他很有來頭麼?”陽子遠的目光太火熱,簡直就像盯著一大堆金子。

 “他啊?”閔三郎嘆道:“嚴大人是來自歷陽的豪強。整個歷陽的浪蕩子,三分中他可以管到一分,許多白的黑的生意,他都有份。這一次妹夫能請到嚴大人來,可是花了大氣力的。哎,只是時運不濟,這姓嚴地剛請來,洛陽也來人了。”

     柳婧雙眼微亮,她似是無意地說道: “閔三郎這麼了得啊,那這吳郡的豪強時,他也是一個?”

 陽子遠瞟了柳婧一眼,曬道:“柳兄你這就錯了。要是閔三郎只是吳郡的豪強之一,我用得著大把的金子灑下去,趕著倒貼嗎?閔家啊,在這吳郡都是數一數二的。”

 柳婧有心想引出他的話,便疑惑地說道:“可是我昨日聽說那吳郡首富常勇給抄拿鎖拿了……閔三郎比起這常勇如何?”

 聽她提起這個,本來興奮激昂,得意洋洋的陽子遠便是一僵。過了一會他意興索然地說道:“鎖拿常勇的是洛陽的大人物,我們吳郡只是小地方。”頓了頓,他嘆道:“雖是小地方的豪強,也夠我仰望的了。而柳兄你比我還不如,你是連仰望也沒有資格。”

     說到這裡,陽子遠又道:“那常勇雖富,在官府並沒有多少根基,這點閔府不同,閔府上面可是有人的。”

 他解釋了這麼久,柳婧倒聽出了,就是這閔府比起常府要有背景一點,不過那背景並不太大吧?

 就在這時,陽子遠朝伸頭朝下面瞅了一會,轉向柳婧說道:“差不多了,柳兄,我們也下去吧。”

 柳婧點了點頭,與他結伴下樓。就在陽子遠笑呵呵地跟她告辭時,柳婧突然喚道:“陽子遠。”連名帶姓地喊住,柳婧一雙泉水般的眸子澄澈地看著他,道:“那個嚴大人,可是好男色?”

     萬萬沒有想到她會突然這樣一問,陽子遠臉上的笑容一僵,一時訥訥不能言。

 他雖沒有承認,可他的表情卻告訴了她結果。當下,柳婧用那麼一雙澄澈得彷彿一切了然於心的眸子定定地看了陽子遠一眼,朝他拱了拱手以示一禮後,一言不發地轉身就走。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陽子遠知道,這個柳兄怕是再也不會相信自己。

 柳婧回到府中時,她的牛車早就回來了。

 坐在書房中,她久久一動不動。

 經過對閔府的懷疑和陽子遠的暗中算計,她發現,自己對吳郡人生地不熟,又沒有知交故友,對很多事都是一無所知。在這種情況下,自己如其冒失地去相信一個萍水相逢的所謂朋友,去從這種朋友的口中去打聽一星半點的消息,不如學著在歷陽時的行事,專門僱人收集口舌流言,再從這些口舌流言中歸納出自己所需要的消息。

    如此一想,柳婧坐不住了,她拿出十兩黃金的定金,通過掮客的介紹找到吳郡的一些浪蕩子,給雇了二十人記憶出眾之人,讓他們照樣在碼頭,衙門外面,妓院酒家處收集每天聽到的是非傳言,然後在晚上重述給自己聽。

    為了與這些人打交道,柳婧還拿出三兩金,特意租了一個小小的舊院子。那些浪蕩子每到晚上,便需過來這裡,向柳婧陳述他們白天聽到的是非雜談。

 安排好這些後,柳婧心情大定。

 轉眼,七天過去了。

 聽了七天是非口舌的柳婧,依然對賺錢也罷,對父親那案子也罷,都一無所獲。

 這天下午,她剛剛進門,便看到母親從牛車上下來。見到母親臉上帶著淡淡的喜色,柳婧上前扶住了她,“母親今日甚是歡喜?”

 柳母眉眼都是舒展的,她開懷地說道:“那給你父親看傷的大夫還不錯,今天我去見你父親,他說那傷好多了。”轉過頭,柳母朝著柳婧說道:“那姓史的獄卒託我轉告你,說是他必定不負託付,會請最好的大夫給柳公治好傷。”

     柳婧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那獄卒這樣說,不就是為了在她面前表功勞?這功勞表表不要緊,可她這個'貴公子',以後那是要用黃金來犒賞的。

 說來說去,還是得抓緊賺更多的錢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6 11:47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12:29 AM 編輯

第二十章 在賣消息

     柳婧想了想自己的才能,她識得字,算得數,還寫得一手好隸書。另外,通曉五行陰陽曆法,擅長鑑定玉器字畫,擅長畫畫,擅長彈琴,鼓瑟,吹簫,會刺繡,懂各類絲綢。

 要知道,柳婧自小聰明,有過目不忘之能,在當地曾是名躁一時的神童。十一歲後,父母雖然百般壓制。可一本班昭的〈女誡〉,她用了不到一個時辰便能倒背如流。她父親雖然想拘她的性,可這樣成天關著只刺繡看書,也怕悶壞了這個寶貝女兒,便下定決心把女兒朝德才兼備的路上培養。養了這麼多年,德似乎有了,才更是早有了。要不是出了這次的事故,說不定她柳婧還能成為第二個班昭呢。

    柳婧想了想,光憑自己識字算數能寫一手隸收的才能,到衙門求個文職,都有可能被看中,就算衙門難進,給某個富商做門客,那是簡單之極。

 可是,門客一天能賺多少金?一個月能賺到三四金也算是收入不錯的吧?可她現在需要的是一個月能賺三四百金的門路啊。

 第十天晚上,柳婧在抄完浪蕩子們的雜談後,歪著頭想了想:一冊上好的春書價值百金?這錢可真好賺啊,可惜這事太過羞恥,實是不能為。

 轉眼她看到另一條又想道:把本朝玉器偽造成先朝玉器,可得利百倍?這個需要有足夠多的上等玉器,以及前朝玉器的樣本才能做,而且還要有專門的工具,沒個二三年只怕出師不了。

    這事也不行,她沒有那個時間和金錢去做。再則,父親向來清正,要是知道自己還想靠這種手段來謀利,肯定是寧可死在牢中。

 下面還有一條,西南之地暴發疫病,如有才學之士,願意冒名頂替官府指派的人前往疫區為吏的,李府楊府還有肖府中,願拿出二千兩到五千兩的黃金為酬勞,先付三成,在疫區待留三月後 ​​,再支付剩下七成。這條也不行,她還是一家之主呢,離不開。

    她看來看去,看到最後暗嘆一聲,把捲帛給收了起來。

 在第二十天,家裡的金已所剩無幾了。本來,那金上次打點過獄卒後,還剩下三十五兩,可這三十五兩金,叫柳婧用去了十五兩,吳叔和王叔等人又各拿走了十兩金做路費,現在的家裡,又到了捉襟見肘的地步了。柳母更是眼巴巴地等著老家賣了宅子和店舖的錢來救急。

     不過,柳婧所有的焦慮,在第二十三天晚上,聽了浪蕩子們的述說後,奇異的消失了。

  第二十四天,是個大晴天。

  這般年節剛過,太陽光便是有也是泛黃無力的,不過今天的太陽特別明亮特別艷,白晃晃地照在人身上,直讓人從頭暖到了腳,倒把初春的寒冷全給驅走了。

  柳婧這一天,一直閉門不出,直到傍晚時分,她才坐著馬車,來到了碼頭處。

  吳郡做為揚州十三郡之一,來往的貨運船隻特別多,碼頭處總是一派繁忙。

  柳婧的牛車停留了一會後,她瞇著眼睛看了看西沉的太陽,斯文地說道:“你在這裡侯著,一定要等到我回來了再走。”

  “是,大郎。 ”

  走下牛車,朝著西側碼頭走去的柳婧,身影平和安靜。這種儒生般的清雅,與碼頭上汗流浹背忙碌著的庶民們顯得格格不入,特別是當她出現在一個臨時搭建的草棚外面時,就更顯得扎眼了。

  當下,一個大漢走了過來。他上下打量著柳婧,順口把嘴裡的草莖吐到地上,咧著黃牙問道:“你這書生,跑這裡來做甚?”

  柳婧中規中矩的朝這大漢一揖後,說道:“還請稟報夏君,陽河縣儒生柳文景有大事求見。”

  夏公這兩字一出,那大漢立刻收起了臉上的漫不經心。凡是在這碼頭上混的,誰不知道夏君的名號?整個吳郡的浪蕩子,誰敢不給夏君三分顏面?

  不過,眼前這個文弱儒生來找夏君做甚?而且他要找夏君,不在夏君的居所,跑到這碼頭上來做甚?

  那大漢瞪了柳婧一會後,出於對夏君的敬畏,他朝地上吐了一口痰,哼哼道:“小子不錯呀。行,我這就稟報上去,別怪我提醒你小子,要是你沒什麼事,卻拿夏君開玩笑,那後果你可要想清楚了。”

  回答他的,是柳婧再次低頭一揖。

  那大漢見她態度堅決,嘰嘰歪歪地轉身走了。

  約二刻鐘不到,那大漢走了過來,“小子,夏君要見你。”

  “多謝。”柳婧施了一禮,跟在那大漢的身後,朝著前方走去。

  兩人朝著前方的草棚走去。

  草棚不寬,卻很深,柳婧順著草棚左側的過道,一直過了四個房間,那大漢才停了下來。這時,他的聲音也壓低了,整個人都斯文了幾分,朝著第五個房間一指,那大漢低聲說道:“夏君就在裡面,你進去吧。”

  “多謝。”

  柳婧朝大漢致意後,緩步上前,推開簡要的木門便走了進去。

  竹子和草隨意搭成的房間中,一個四十來歲,滿臉絡腮鬍子的大漢正把雙腿擱放在几上,手裡拿著一個卷帛在翻看著。

  ……這個時代,能讀書本身就是一種有身份的象徵。所以在柳婧以及大多數時人的心中,讀書人都是斯文得體的,像眼前這個大漢,這般動作粗魯隨意,毫不講究又拿著卷帛看的,算是極為罕見。

  一時之間,柳婧還愣了愣。不過她心中有事,很快便收回了情緒,上前一步朝著夏君深深一揖,朗聲道:“陽河縣儒生柳文景見過夏君。”

  夏君放在几上的雙腿晃悠晃悠著,他雙眼盯著卷帛,眼也不抬一下,“直接說吧,找我什麼事?”這人的聲線倒是意外的清亮。

  柳婧看了他一眼,見這個夏君完全不把自己看在眼裡,想了想後,直接說道:“在下無意中聽到一個消息,有人將在今晚上對夏君不利……”

  她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夏君已所手中的捲帛啪的一收,他抬起頭,一雙白珠泛黃,隱帶凶厲的眼死死地盯著柳婧。

  這樣的眼神太駭人,柳婧饒是心裡已有準備,見此還是臉白了些。

  “你這儒生,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夏君倒沒有動怒,只是那語氣陰森,盯著她的眼睛更如狼一樣。

  柳婧鼓起勇氣直視他的眼睛,盡量心緒平和地說道:“夏君的名號,在下早就聽聞。對於你這樣的人,我一儒生,不敢戲弄。”

  她這話很有說服力。

  夏君腿一收,站了起來,他鐵塔樣的身形如山一樣杵在那裡,瞪著柳婧,他喝了一聲,“說,誰人對我不利!”

  這一聲喝,宛如悶雷,能讓膽小的人腿發軟。

  柳婧的臉又白了白,她深呼吸幾下,垂下眸子避開夏君的目光,努力讓自己平和的吐出聲音來,“我為求財而來。”柳婧斯文地說道:“這條消息,賣一百金!”

  這話一出,夏君咧著大口笑了起來,“真是稀罕事,居然有人跑到我頭上賺錢來了。”語氣又強硬又不善,讓柳婧的臉越發白了。

  當下,她勉強笑了笑,最後嘆道:“在下也是缺錢……要不是知道夏君仁義又才幹過人,這消息在下會讓它爛到肚子裡去!至於這吳郡碼頭誰失了貨,誰得罪了上面的人生路艱難,又與我這個讀書人有甚關係?”

  眼前這小白臉兒,自己聲音大點都腿打軟,可現在這句話,倒是打動他了。

  夏君皺起眉頭坐回塌上,盯了柳婧一陣後,他手一合,喝道:“拿一百兩金過來。”

  “是。”一個瘦弱的漢子應了一聲,不一會,那人便端了一個托盤進來,那托盤上,十塊金碇閃閃地發著光。

  所那托盤朝几上一放,夏君示意那人退下後,轉向柳婧瞪著,“說!”聲如炸雷,過了半天柳婧的耳中還在嗡嗡餘響。

  柳婧再次深呼吸幾把,直到自己的心跳平緩些,才壓沉聲音說道:“今晚戌時三刻,有一船貨從建安郡至此,是夏君接的貨吧?”

  夏君表情嚴肅起來,他瞪著銅鈴眼,沉聲說道:“正是。”

  “郎君下面有人想動那批貨。聽說,那個時候,官府也許有人會過來……”

  柳婧雖然說得不太清楚,可這種事,知道這麼多已經夠了。轉頭看了一下沙漏,夏君騰地站了起來,他把托盤上朝柳婧一推,瞪著凶厲的眼殺氣騰騰地說道:“戌時很快就到了,郎君就不忙著回去。且收好了金,在這草棚上呆到戌時三刻。一切如小郎所說也就罷了,如果你敢虛言誑我……”他的話沒有說下去,可那毫不掩飾的兇戾,卻比任何的話語還要讓人駭怕。

  柳婧白著臉接過托盤,一言不發地走到角落的塌几上坐好。在把金收入袖中時,她咬牙想道:今次要是平安回去了,我一定要想個安全的賺錢方式。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6 11:52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12:30 AM 編輯

第二十一章 被拿住了

     夏君大步走了出去。

  出了草棚後,柳婧聽到他粗著嗓子安排人盯著她。

  接下來,時間就變得緩慢起來了。

  柳婧困在這草棚中不能離開,雙眼只能盯著那沙漏。咬牙想道:富貴險中求,想要獲取暴利,便要冒更大的,甚至是性命之險,這是蒼天的公平之處,是沒有辦法的事。

  她現在需要錢,只有冒險了。只希望夏君能找到背叛他的人,然後相信自己的話是真實的,放自己回去。

  她又想,今次得了一百金後,應該可以撐上一陣,自己以後,也可以從正路上尋錢了。

  就在柳婧尋思亂想時,沙漏飛快地流逝,轉眼間,酉時下三刻到了,再過一刻鐘,便是戌時了。

  初春的酉戌相交之時,與仲夏時不同。仲夏這個時候,天還亮著,可現在,外面的天空已黑沉了,便是剛才還熱鬧喧嘩著的聲音,也安靜了不少。

  看到沙漏轉向戌時,柳婧的心提了起來。

  就在這時,房門砰地一聲被人踢開,接著,那個引她前來的大漢大咧咧地對著因他的粗魯動作駭出了一身冷汗的柳婧說道:“夏君說了,這次承了你小子的情……他要我把你送出碼頭。”

  這話一說,柳婧大大鬆了一口氣,當下她連忙說道:“那我們走吧。”

  兩人走出草棚時,碼頭上一片安靜,原來來來往往的人流,早就退了個一干二淨。柳婧不知道,這個初春時節,不但天凍夜寒,而且易有夜霧,很多船隻都不願意在夜間行走。

  走了幾步,柳婧說道:“我的牛車就在那邊。”說罷,她朝著那牛車停放的方向一指。

  可是,她的話說完了,那漢子卻沒有反應。就在柳婧疑惑地看向他時,那漢子卻瞪著水霧茫茫的湖水深處,啞聲道:“那船回來了。”

  什麼?

  柳婧迅速地轉頭看去時,那漢子沙啞的聲音傳來,“它早到了三刻鐘……”

  不等柳婧想清這其中的意味,陡然的,碼頭通往官道處,出現了一大批黑壓壓的騎士身影。

  那些騎士的馬蹄,顯然用布包著的,直走到這麼近了,眾人才發現。望著那氣勢洶洶,挾官家之威而來的隊伍,大漢雙股戰戰地顫聲道:“怎麼驚動了這麼大的官兒?”

  說這話時,他在四下張望,可是,後面是水,前方便是官兵,這碼頭一馬平川的,他能跑到哪裡去?

  就在那大漢牙齒叩叩相擊時,那伙騎士無聲無息地掩殺過來。黑暗中,他們如魔神一樣從天而降,轉眼間便充斥了整個碼頭。然後,所有騎士一分而開,一個青年的身影在一片鴉雀無聲中越眾而出。

  飄搖的火把光中,他高倨馬背,優美而輕緩地下令道:“將碼頭上的人等,全部鎖拿!”幾乎是這個人的聲音一出,剛才還一直安靜著的柳婧撲通一聲,一屁股坐倒在地!

  ……不,不會這麼巧吧?不不,這沒有道理!這完全沒有道理!

      青年的聲音一落,眾騎士哄然應諾,一時之間,馬蹄翻飛,呼嘯陣陣,散了半邊碼頭的騎士們朝著碼頭各個方向撲去。

 黑暗中,騎士們的動作起伏間,隱隱有冰寒的劍光在火光中閃過。

 這些騎士,剛一打照面,大漢便認出來了,他們是來自洛陽的。

 '來自洛陽的!'

 光是這五個字,便能讓人心寒!在這種階級分明的社會裡,這種絕對的等級壓制,以及可以隨意取走自己性命的權勢之威,足以讓這些平素遊走在邊緣,沒少做見不得光的事的浪蕩子們魂飛魄散!

    看著騎士們從天而降,氣勢迫人的四下搜索時,站在柳婧身前的大漢一個勁的顫抖著,在他牙齒叩叩相擊聲中,陡然的,一股惡臭味從他身上傳來——這人居然給嚇得尿失禁了!

    這時刻,站在碼頭一角,四周無遮無擋的一癱一站兩個人,自是非常顯目。正因為太過顯目,那些騎士都越過他們,朝著隱藏了的人群撲去。也正因為顯目,騎士也罷,青年首領也罷,隨便一眼便瞟到了他們。

    遠遠朝這邊盯了一眼,那青年首領沒有認出癱坐在地上的柳婧。他只是遙遙一指,朝著身邊的一個騎士說了句什麼。

 當下,那騎士策著馬急沖而來,衝到兩人面前時,他先是看到了那大漢,見到大漢那雙股戰戰,尿臊味不時傳來,那騎士嫌惡地皺起了眉,他轉向坐倒在地上的柳婧。

 先前看到柳婧坐在地上,那騎士還一臉鄙夷,可這會對上火光中柳婧的眉眼,見她雖是坐在地上,雖是臉色蒼白,卻也只是臉色蒼白而已,這少年斯文儒雅,眸光雖然驚惶中夾著苦澀,卻不失澄澈溫潤。當下,他手中的馬鞭朝著柳婧一指,喝道:“你小兒,過來一下。”

     柳婧白著臉看著那騎士,也不敢遲疑,連忙撐著站了起來。

 那騎士冷喝道:“我頭兒有話問你,跟我過來。”

 他頭兒有話問她?

 柳婧咽了一下口水,雙腿軟趴趴地跟在那騎士身後,低著頭朝著那坐在馬背,在騎士們的圍擁和火把光的照耀下,宛如魔神的男子朝去。

 不一會,她聽到那騎士說道:“郎君,叫來了一個小兒。”

 他的話音一落,顯然那青年首領轉過頭來了。

 就在他轉過頭來的那一瞬,柳婧清楚地感覺到了一種目光的逼視。

 青年首領居高臨下地盯著眼前這少年。

 才盯了一二眼,他的眼睛突然一睜。又朝柳婧上下打量一眼後,青年首領突然笑了起來。便這般在眾屬下驚疑的目光中,那青年首領朝著柳婧笑道:“真是巧啊。”

 是啊,真是巧啊,這也太巧了!

   柳婧苦巴巴地想到這裡,慢慢地抬起頭看向那青年首領。

    火把光下,她一張精美的臉煞白著,一雙泉水般的眼那瞳仁也烏漆漆的隱有水光反射。她薄唇抿成一線,看向他的眼神又是無奈又是緊張又是緊惕又是害怕……嘖嘖嘖,這小眼神兒,他以前可是做夢也沒有想到會在那麼囂張了不得的人身上看到。

    盯了一會後,青年首領收起笑容,他側過頭面無表情地盯了柳婧一陣後,翻身下馬,大步走到她身前。

 他盔甲在身,氣勢凌人而來。這般居高臨下地走到她面前,他右手伸出,輕輕抬起柳婧的下巴。朝她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眼後,青年首領嗖地一聲從腰間抽出了佩劍!

 便這般把劍抵在柳婧的頸項上,看著她在冰寒的劍鋒直抵下顫栗著,青年首領面無表情的,語氣輕緩地說道:“報上姓名!”

 柳婧烏漆漆的瞳仁里,水光更閃乎了,她咬著唇努力讓自己表現從容地回道:“柳,柳文景。”

 “柳文景?”青年首領挑了挑眉。卻是不信的樣子。

 “……是。”

 這個回答一出,青年首領哧地一聲冷笑。

 不過轉眼,他便淡淡地說道:“柳文景,我們又遇上了。”他含著笑看著她,說道:“上一次,你出現在私鹽販子常勇府中,那次你說你只是前去拜訪,與常勇以前並無來往。那麼這一次呢?”

     他背著光,一雙眸子在黑暗中烏亮烏亮的,一口牙齒也是白森森的。這般公事公辦的對著柳婧,這人的聲音中有著一種異常的威嚴,“這一次你又出現在這碼頭上,柳文景,你可有解釋?”

     柳婧白著臉倔強地挺立著,對上他的質問,饒是這冬寒時節,她的額頭上也滲出了幾滴汗珠,而且那汗珠,此刻正反射著火把的紅光,從她白皙的臉龐上流下,慢慢的劃過她形狀完美的唇瓣。

    在他地盯視下,柳婧張開唇,無意間含下那兩滴汗珠兒後,她啞著嗓子說道:“我,我……”我了兩下,她說不下去了。

 她發現她不能說,她是來找夏君賣消息的。因為她一旦說出她早就知道有人出賣夏君,還與官府有勾結的事,那事就更難解釋了,性質也就更嚴重了。

 青年首領見她緊張得不停地冒汗,那晶瑩的汗珠一滴又一滴不停地流入她的唇瓣中,他扣在她下巴上的手指向上移去。

 他帶著薄繭的拇指撫過她的唇瓣,順便也抹去了一滴流下的汗珠後,他微瞇著眼,輕柔地說道:“嗯?解釋不出了?”

 “不,不是,不是解釋不出……”柳婧白著臉急道:“我只是碰巧,對,碰巧。”語無倫次地說到這裡,她的聲音都帶上了一分哽咽。

 “碰巧啊?”青年首領溫柔地問道。

 柳婧見他有點相信自己的樣子,忙不迭地點頭。

 見她這慌亂點頭的模樣兒,青年首領輕嘆一聲。他伸出手放在柳婧的肩膀上,便這麼輕輕地把顫栗不已 ​​的她摟入懷中後,他溫柔地環著她,然後,那放在她腰間的大手慢慢上移。

    那手劃過她的細腰,碰過她的臀部,在柳婧的顫栗中,慢慢地放在了她的袖袋上。

 大手伸進去,溫熱的手與她冰冷顫栗地小手碰到了一塊。在他指甲在她的掌心一劃,令得柳婧哆嗦得臉孔又開始漲紅時,他把那盒金子拿出來。

 鬆開柳婧,他把盒子打開了。

 隨著金光一入眼,青年首領的輕嘆聲近乎遺撼,“又是一百兩?柳家郎君很有面子呢,那麼一個個視人命如草芥的豪強,都捨得給你黃金呢。”

 他'啪'的一聲關上木盒,在柳婧著急睜大的,緊緊跟隨的目光中,他順手把那盒金子塞到她懷裡,然後轉身。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6 11:57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12:31 AM 編輯

第二十二章 回家

    就在柳婧捧著那盒失而復得的金子,眼巴巴地看著他,幻想著他能不能放過自己時,青年首領一邊大步走向自己的坐騎,一邊命令道:“柳文景行蹤可疑,身懷來歷不明的黃金,把她鎖上了!”

     聲音一落,一個騎士馬上清亮地應了一聲'是!',他大步走到柳婧面前,手中鎖鏈一甩,便把柳婧套了個結實。

 那鎖鍊是那麼的沉實,這突然一套,柳婧整個人便被帶得向前一撲,竟是差點摔倒在地。

    聽到後面的響動,那青年首領回過頭來。

 看著火光下,修長精美的柳婧,在那烏黑粗大的鎖鏈下,那白得近乎透明的臉蛋兒,以及那顫栗絕望的小眼神,他抿了抿唇,說道:“不必鎖了。”

 那騎士乾脆地應道:“是。”動作乾脆老練地把套在柳婧身上的鎖鏈收了回來,他瞟了一眼柳婧的小身板,暗暗想道:頭兒也真是的,這玩意兒明明是用來對付那些強悍過人的暴徒的。現在居然用來嚇唬這小儒生了。

    在鎖鏈上身的那一瞬間,柳婧臉白如紙,做為一個本分規矩了十幾年的閨秀,她那時腦中空白一片,唯有一個念頭便是:我完了,我要坐牢了……

 這官家的鎖鏈,在她這種小老百姓的心中,那是屬於重犯才有的。終她這一生,都沒有想過,自己會有套上這種東西的一天。

 因為過度的恐懼,直到那鎖鏈又被拿下,柳婧還沒有回過神來。

 那青年首領這時已端坐在馬背上,他瞟到柳婧那站也站不穩的模樣兒,雙眼微瞇,只見他便那麼坐在馬背上,朝她勾了勾手後,喚道:“過來。”

 還處於驚慌中的柳婧,老老實實地走了過去。

 青年首領居高臨下的盯著她,雙眼在火光下明亮異常。他微微俯身,朝著柳婧溫柔地說道:“你這次真犯事了。”他對上她烏漆漆的泛著水光的眼,輕輕地說道:“恩,給你兩個選擇,你是被鎖鏈鎖著給拿回衙門,還是上我的馬,與我一道回衙門?”

     這還用選擇嗎?

 柳婧唇哆嗦著,低低說道:“上你的馬……”

 “這樣啊?”青年首領微瞇著雙眼,他在馬背上的身姿向後移了移,輕柔地說道:“那你自己爬上來。”

 “恩。”這一刻的柳婧,簡直老實得不得了。她小心地抱著馬頸,腿一抬便想踩著什麼翻到馬背上去,可是,這裡除了他的足,哪裡還有什麼可以藉力的地方?更何況,她已被他嚇得雙腿都是軟趴趴的,沒了半點力氣?

    見她用了半天勁,那足才蹬離地面三寸高,別說是翻身上馬,那點高度,都沒有馬蹄長。青年首領的唇抽搐了一下。而一側的幾個騎士,已轉過頭在忍著笑了。

 柳婧一邊跳了幾下,都沒有跳上,她抬起因運動而漲得通紅的臉,雙眼烏漆漆地看向他。有心想求他一句,卻又說不出口,她甚至不敢多看他,生恐他說上一句,“上不來?你還是套上鎖鏈走著去吧。”

    見柳婧在那裡蹦來蹦去,蹦到後面都成了原地踏步了,眾騎士已忍不住哄堂大笑。

 青年首領也嘴角微揚,因笑容而眼神明燦。對上狼狽的柳婧,他彎下腰把她手臂一提,便這般提到了馬背上,安置於自己的身前。

 柳婧上了馬背,這般感覺身後環來的手臂的溫熱,還在頭頂耳畔男人的呼吸,她的轟地一紅,整個人僵硬得一動不敢動了。

 這時,噠噠噠的一陣馬蹄聲傳來,西北角衝來一個騎士,人還在老遠,那騎士便大聲稟道:“頭兒,姓夏地早跑了。”

 “早跑了? ”青年首領眉頭一皺。

 那騎士衝到面前,他一眼便看到了被青年首領置於身前的柳婧,當下你'呵'的一聲,他哈哈樂道:“頭兒,這是怎麼回事?你真看上這小白臉儒生了?嘖嘖嘖,今日才知道頭兒原來真是個喜好男色的。”

     青年首領身板一硬,柳婧的頭頂,傳來他冷漠的聲音,“誰說我看上她了?”

 那騎士哇哇叫道:“頭兒你別不承認,你沒有看上他會把他這麼小心的摟在身前?”

 這話顯然激怒了青年首領,他陰沉地說道:“這小兒是案犯!”一句話落地,他對上了四周眾騎士要笑不笑的眼神。轉眼間他想道:是了,哪有把案犯這樣放在自己馬上摟著走的?

    想到這裡,他伸手提著柳婧,把她朝地上一放,剛準備開口說話,身後又是一陣馬蹄聲傳來。眾人同時轉頭,只見夜色下,官道處出現了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而那隊伍前來的方向,正是碼頭處。

    望著那支隊伍,青年首領眼睛微瞇,臉色轉冷。而他的身側,另一個騎士冷笑道:“這些閹奴!”

 青年首領伸手製止他的話,轉頭瞟了柳婧一眼後,不耐煩地說道:“從碼頭西邊滾回去!”語氣惡劣至極。

 柳婧迅速地抬頭看向他,在確定他這話真是同自己說的後,她大喜過望,連忙胡亂行了一禮發,轉過身朝著西邊拔腿就跑。一邊跑,柳婧一邊想道:看來那些太監與這人是面和心不和。從父親的話中,以及歷代史書的記載她感覺到,那些太監行事,向來陰陽怪氣,擅長見不得光的詭狠之術。這一次,那青年首領讓她從西邊離開,避開那些太監,倒真真正正是一番好意。

    眾騎士看著柳婧遠去的身影,一個個笑嘻嘻的,一個騎士更是說道:“頭兒,你剛才的態度可真是不行,瞧上了人家,怎麼能這麼粗暴地要他滾呢?”

 另一個騎士也笑道:“就是就是,頭兒這樣可真是不行。”

 青年首領不高興了,他黑著一張臉,冷冷說道:“盡胡說八道!那廝極是可恨,我與他早就結了深仇,不過耍弄他罷了,怎麼可能瞧上他?”說到這裡,他不知想到了什麼,已是咬牙切齒。當下,他轉向眾騎士,認真地看了他們一眼後,說道:“以後那種話不可再說。”

     柳婧拔腿狂奔,她本來已是嚇得雙腿軟趴趴的,不過在那青年首領叫她'滾'時,她的力氣立馬恢復了。此時此刻,她唯一地想法是:離開這裡,馬上離開這地方!

 一路狂奔,當她跑出碼頭的範圍時,已累得只會張開嘴大喘氣。

 從這裡到柳府,還有老大一段距離,柳婧這個時候已不可能去找自家的牛車,只得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家裡走回。

 本來柳婧還在擔心,這般夜間走路會不安全,哪裡知道,這一路走下去,不時可以遇到騎著馬噠噠噠奔馳的騎士。這一個晚上的吳郡城,注定了不安寧,一直到一個時辰後,柳婧回到自家門口,還有一個騎士從她身邊奔馳而過。

    家門口,暈沉的光亮中,遠遠便可以看到有幾個人站在那裡。一等柳婧出現在光亮中,那幾人朝她跑了過來,柳母更是擔憂地喚道:“孩子,是你嗎?”在柳母的懷裡,柳萱跟著奶聲奶氣地喚道:“大哥,大哥哥。大哥哥回來啦……”

     柳婧連忙腳步加速,衝到幾人面前,見到喜極而泣的柳母等人,和那個站在後面,正高興的咧著嘴笑的車夫,她笑容燦爛地說道:“你們擔心什麼?我這不是沒事嗎?”

 那車夫上前幾步,高興地說道:“大郎你不知道,小人在外面等了一會後,碼頭上突然亂了起來,然後碼頭上的那些浪蕩子便趕我們離開。在離開時,小人聽到那夏君的咆哮聲,心裡可怕著呢。幸好大郎回來了,幸好回來了。”

     柳母也道:“孩子,你再不回來,我們就要去找你了……這個晚上,那些豪強老是來來去去的,可真是讓人擔心。”

 柳婧伸手抱著小妹,一邊與母親朝里面走去,一邊笑著安慰,“母親,孩兒真沒事。”進了家門,她把那一百兩金放在母親面前,笑容滿面地說道:“孩兒不但沒事,還賺了一百兩金呢。母親,這下我們有一段日子不愁錢了。”

     豈料,她的話音一落,柳母已是放聲大哭。她哽咽道:“孩子,真是難為你了啊……”她這一直嬌生慣養的女兒,如今卻背上了這麼大的擔子。一百金啊,上一個一百金,還沒用到一月便花光了,女兒這次弄到一百金,不知擔了多少風險和恐懼?她這個老於世事的婦人,都是一聽到外面川流不息的馬蹄聲心里便鬧得慌,她的女兒卻要在那驚濤駭浪中博取利益。

    柳婧走到嚎嚎大哭的母親面前,她緩緩跪下,伸手環著母親,柳婧把臉貼著母親的肩膀,啞聲道:“母親別擔心了,孩兒這不是好好的嗎? ”頓了頓,她又安撫道:“母親,有了這一百兩金,以後的家用,孩兒就可以徐徐圖之,也不會再累得母親擔憂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7 12:05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12:33 AM 編輯

第二十三章 遇到顧郎?

       柳母這些年,身體已越來越差,柳婧安撫她幾句後,便扶著她安寢了。出來看到大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眼神中充滿了親近的渴望的妹妹,她心頭一軟,抱起冷落多時的小女孩。小女孩顯然很乖,她安靜的倚在姐姐的懷中,只是仰頭看著她。看著看著,她湊到柳婧耳邊悄悄說道:“大哥,你是二姐姐對不對?”

  柳婧低頭看向對她的身份耿耿於懷的小妹,不由一曬。她抱起小妹一邊朝書房走去,一邊說道:“不想睡啊?不想睡就與大哥寫一會字玩好不好?”小女孩卻是不喜歡讀書,她拼命地搖著頭,從柳婧身上強行掙下,一溜煙跑遠了。

  看到她那逃之夭夭的身影,柳婧失笑搖頭。此時時辰真不早了,她一邊吩咐婢女準備熱水沐浴,一邊朝著自己的寢房走去。

  柳婧原本以為,受了這麼多驚嚇,自己又會像前兩次一樣睡不著了。結果沒有想到,她一躺到塌上,睡意便迷迷而來。而且這一睡還睡得特別沉特別踏實。

  第二天,柳婧先是睡到中午才起榻,在用過餐後,便與母親又探望了一次父親,見他腿傷果然好了大半,也給換了一個乾淨明亮了點的牢房,便賞了那照顧父親的獄卒十兩黃金。

  這時,去吳縣調查父親一案的僕人們還沒有回來,柳婧走在街道上,一邊把浪蕩子們收集到的消息尋思了又尋思,一邊留意著吳郡人對昨晚之事地議論。

  奇怪的是,明明昨晚聲勢弄得那麼大,大半個晚上都有馬蹄聲來來去去,可今天卻無一人提起,彷彿昨天晚上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眾人不提,柳婧自也不會去招眼。轉了一圈回到柳府時,安排在陽河縣里變賣家產的兩個僕人回來了,見到柳婧,兩個老僕都是喜笑顏開。一人得意地叫道:“大郎,這次老奴總算對得起主母和你了。”另一個則說道:“大郎,房子和租子都賣出去了。”

  看到他們高興的樣子,柳婧也大為開懷,她興奮地問道:“賣出去了?都得了多少金?”

  兩僕人上前,他們把與買主交易的契條呈到柳婧面前,一個則樂呵呵地說道:“正好碰上個賺了錢回家置業的。房子作價二百兩,店鋪二百三十兩金。大郎你不知道,那坑了咱家的姓趙的豪強在知道這事後,還很不高興呢。呸!那賊胚子就想著一百八十兩金把兩處都拿下,哪知咱柳府氣運就是不竭。”

  柳府作價二百兩,店鋪二百三十兩金?恩,這個價錢不錯。柳府也罷,店鋪也罷,都是柳府當年風光時置的,不管佔地還是佈局還在方位,在陽河那小地方都是一等一的好。它還真值這個價。

  柳婧籲了一口氣,耐心地誇張了兩個老僕一番後,笑道:“那金都給母親收起了?”

  “是的大郎。”

  加上自己給母親的,這下母親手頭也有五百兩金了。這麼多金,要是父親現在平安,便是在這吳郡,他們也可以置一點業買個普通的院落住下。可惜,父親還在牢裡,還會有大把花錢的時候。

  可不管怎麼樣,一下子家裡多了這麼多金,柳婧總算放鬆下來。

  這放鬆,是真正的放鬆,前陣子,家裡的生計,像大山一樣壓在她頭上,令得她寢食難安。現在手頭鬆活了,她也就可以放下心神,踏踏實實地謀一條安全又長久的生財之道。

  心裡一放鬆,柳婧便覺得整個人都神采飛揚起來。她回到房間,細細地梳洗了一番。

  先是對著銅鏡中,自己那女子妝容看了半天,最後柳婧搖了搖頭,開始在臉上頸上手背上塗上油。這油就是豬油,她沾了極少極少的一點,再添了一丁點的鍋底灰和勻,給細細地抹在臉上,這油一上,整張臉便顯得黑粗了些,再適當的隱密地修剪描畫一下眉眼,男子柳文景便出現在銅鏡中了。

  說起來也是奇怪,柳婧發現,自從自己扮成男子後,明明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可這皮膚卻比起以前還要水嫩。看來那《神農本草經》裡所說的,豬油能使人面白肌嫩還是挺有道理的。

  打扮妥當後,柳婧出門時,遠遠便聽到自家小妹的歡笑聲。

  孩童總是無憂無慮的。柳婧笑著搖了搖頭,摸了摸袖袋裡的二十兩黃金,再次踏出了家門。

  這一次走到街道上,天空似乎都明亮了些。而來了吳郡這麼久,也直到此刻,她才有心情欣賞一下來往的人流,街道兩側的店鋪,和時不時擺在路旁的小攤子。

  走著走著,她來到了吳郡最為繁華的春竹巷,這條巷子,兩側店鋪林立,而且各家店鋪都佈置得精緻高檔,路旁處處都是擺放的攤位,來自各地的小吃這裡都能看到。

  這時,柳婧一眼看到了一個擺放著玉器的攤子。

  望著其中一個手鐲,柳婧突然記起那個被自己當了的母親的寶玉。只是贖回那塊玉,少說也要一百兩黃金,她現在還贖不起。罷了,現在想這個幹嘛?還是全心全意救出父親再說。

  想著想著,柳婧來到了那攤子前。

  就在她蹲下來,伸手拿向那個似乎品質不錯的玉手鐲時,突然的,一個嬌柔的聲音從一側傳來,“咦,這玉鐲不錯。”說罷,一隻手伸過來,柳婧的手尖剛摸到那玉鐲,那手已大大方方地從她的手下把玉鐲接了去。接著,那嬌柔的聲音軟軟地說道:“顧郎,你看這玉鐲是不是很好看?”

  顧郎?

  她說顧郎?

  柳婧宛如被什麼擊中一般,慢慢站起,慢慢轉過頭去。

  出現在她視野中的,是兩女一男,其中正一臉嬌儂地向男人獻著媚,舉著手鐲說話的,正是與她有一面之緣的,那日對著陽子遠的三妹冷嘲熱諷的閔府姑子。而另一個少女,美貌還要勝過閔府姑子,柳婧卻是不識。

  至於被兩女用愛慕的眼光看著,唇角含笑氣度高雅的俊美男子,居然也是熟人,他不正是那個與閔家兄弟走在一塊,被他們刻意清了場,迎請進酒樓,還說要吃 ​​酒煮鵝的來自洛陽的那個貴人?

  他姓顧?

  他來自洛陽,他還姓顧?

  柳婧的心,這一刻跳得飛快。

     柳婧的男裝扮相相當出色,俊美清雅,隱有奢華氣,這樣的人,雖是一襲布衣,自也不會被一個少女忽略。

  所以當她轉過身時,那兩個小姑也都看清了她的面容,舉止動作間,也多了幾分矜持。

  見柳婧一雙清泉般的眸子熱切地看著自己,那俊美高雅的男子揚唇一笑,挑眉問道:“這位郎君,我們識得?”他定定地盯著柳婧,那目光專注得近乎探查。

  柳婧朝他深深一揖,斯文地回道:“在下姓柳……”這'柳'字一出,柳婧清楚地看到面前這個男子臉色一冷。

  看到他眉目間毫不掩飾的不喜,柳婧心中格登一下。想了想,柳婧繼續朝他說道:“顧兄很是面熟,似是故人,不知以前可是在鄱陽郡呆過?”

  男子眉頭再次一挑,他微笑地看著柳婧,笑容卻不達眼底,“不錯,我小時一直住在鄱陽郡……柳兄是?”

  柳婧心中突突一跳,垂眸抿唇,笑容溫潤寧靜,“在下柳文景,吳郡陽河縣人氏……”再一次,她在說出'吳郡陽河縣'幾個字時,柳婧清楚地看到,眼前這俊美高雅的顧家郎君,那眉眼間籠罩了一股陰戾之氣。

  這種戾氣讓柳婧打了一個寒顫,沒來由的,她有點畏了。當下柳婧垂著眸笑道:“是在下唐突了。”說罷,她朝著他一揖,清聲道:“顧兄請便,在下告退了。”說罷,她衣袖一甩,挺直腰背朝外走去。

  柳婧一步一步走著,直走出十幾步,她還能感覺到背心灼灼,似被人正靜靜地盯著。

  不過,一直到她走開,那顧郎也沒有喊住她。

  直到走出了雙方的視線,柳婧才停下腳步。她回頭看向剛才離開的方向,苦澀地笑了笑。

  人與人之間,有時候有的話,真的不必說出來。剛才那個姓顧的,在她提到她的姓氏,提到陽河縣時,那戾氣清楚可辯。那戾氣如此深濃,直讓她話也沒有說完便落荒而逃。這人如此嫌惡自家,冒然求他相助,只會徒勞無功。

  不過,看來這人很有可能就是顧二郎了,回去與母親商量過後,再派人去拜訪吧。他們還有婚約在身,避是避不開的。

  倚著牆壁,柳婧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後悔年少不知事時的輕狂任性。

  柳婧不知道,見到她離去時,顧郎定定地盯著她的背影不放,閔姓小姑好奇地問道:“顧郎,這人是誰呀?怎麼話也沒有說完就走了?”

  顧郎垂下眸子,他唇角微揚,微笑道:“這人啊,或許是我一個故交……能在這裡遇上,也真是緣份不淺啊……”宛如弦樂的聲音響起時,不知怎麼的,他身邊的兩女都打了一個寒顫。

  雖是這一刻,兩女都感覺到眼前這個來自洛陽的高貴男子陰寒得很,可她們還是嬌柔歡喜地傍著他,畢竟,她們都是吳郡這個小地方的,普遍家世的女兒,以她們的身份,自是不可能成為顧郎的正妻。不過,聽說這顧郎這麼多年來,一直潔身自好,門風清正。如此她們能夠得到這位顧家郎君的歡心,便是一妾,也能大大提升家族地位。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7 12:29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12:34 AM 編輯

第二十四章 與顧二的會面

     路上遇到了這麼一個人,柳婧也就沒有心思繼續逛街了,她急匆匆地朝家裡走回。

  一入府門,她便徑直尋到母親,揮退僕人後,柳婧跪坐在母親對面,低聲說道:“母親,女兒可能遇到了顧家二郎了。”

  “什麼?”正在刺繡的柳母手一顫,指尖一疼,卻是被針刺出血來。

  柳母顧不得冒血的指尖,抬頭看向柳婧,急急地問道:“你說什麼?你遇到了顧二郎?”

  “彷彿是他。”柳婧垂著眸應了一聲。

  柳母狂喜地站了起來,她喃喃說道:“居然遇到了顧二郎,居然遇到了顧二郎……難道說蒼天開眼了?我們時來運轉了?”

  柳母歡喜得轉來轉去了一陣,回頭見到女兒端坐在那裡,表情凝重,眉頭深鎖,不由收斂了笑容,不安地問道:“孩子,他,他不願意麼?”

  柳婧慢慢抬起頭來,她迎上母親,點了點頭,輕聲說道:“孩兒剛跟他說,孩子姓柳,他便臉色不善,待得知我來自陽河縣,更是臉色陰沉。孩子當時說不下去了,便匆匆告辭,離去時,他也沒有喚住孩兒。”

  頓了頓,柳婧說道:“母親,據今日重逢時,他的表現看來,這人對孩兒成見很深。孩兒想,不如我們以婚書為條件,請他幫忙救出父親。”

  柳婧輕聲說道:“他的身邊,還伴有閔府的嫡女和另一個美貌小姑。女兒想,他聽到只需要救出我父親,便能解去束縛了他的婚約,一定會欣然同意的。”

  聽了柳婧的話,柳母卻沉吟起來。

  在柳母尋思時,柳婧也沒有說話,一時之間,這院落裡只有風吹樹葉的嗚咽聲不時傳來。

  直過了好一會,柳母才說道:“婧兒,你忽略了一件事。”

  柳婧抬頭看向母親。

  柳母對著她說道:“你們定下婚約已然六年,這六年中,他顧府早就輝煌騰達,我們柳府卻是一日比一日沒落。而現在,你及笄已過一年,按情理,他如果想娶你,一年前就應該前來陽河縣求娶。而他不想娶你,一年前,他也應該前來解去婚約。你幼時如此戲弄於他,他們顧府真要解去婚約,不管是你父親還是我,都會無話可說,可他們一直沒有來,這是為什麼?”

  說到這裡,柳母定定地看著女兒,認真地說道: “孩子,你說,那顧家二郎會不會是對你兀自有情?只是他也氣不過?”

  母親的意思是說,顧家二郎是對她有情又有惱,所以故意拖著婚約,不願意前來求娶便宜了自己,也不願意解去婚約失去自己吧?

  柳婧苦笑了一下,她垂眸說道:“無論原因是什麼,他如今有權有勢,願意援手,則父親馬上就可出獄。母親,我馬上派人前去探明他的住所,然後,我們帶著婚約,去與他談一談吧。”

  柳母想了想,點頭嘆道:“也只能這樣。不管如何,是得好好談談了。”

       因有了閔府那一層,再加上那顧郎不曾刻意隱藏行蹤,他的住所柳婧很快便探明了。

  不過,出發那天,她想了想後,還是對柳母說道:“母親,由女兒先去吧。女兒辦事如果不成,你做長輩地再出面。”

  這一陣子,家裡的大事小事都由柳婧處理,柳母做為一個內宅婦人,以前倚賴丈夫慣了,現在女兒可以倚賴,她也漸漸沒了主張。聽到柳婧這麼一說,柳母便點了點頭,恩恩連聲。

  見到母親同意,柳婧收好婚書,坐上牛車,朝著那顧家郎君住的地方駛去。

  顧家郎君所住的地方,就是閔府。閔府做為整個吳郡最大的豪強之一,那府第建得精緻而繁華,如顧郎那樣享慣了福的洛陽郎君,選擇住在閔府,那是情理當中。

  一襲男袍的柳婧來到閔府門口,說是要見過洛陽顧郎,本來還以為會被門子攔上了攔,哪知道她剛報出自己名號,那門子便恭敬地笑道:“原來是柳家郎君來了?顧家郎君早就有吩咐了,請,請。”說罷,恭敬地領著她,朝著北邊一院落走去。

  閔府中佈置非常精妙,這般初春時節,本來這江南之地很多樹還不曾長上樹葉,可這裡卻鬱鬱蔥蔥,這閔府竟是花大價錢移植了一些四季常青的樹木,給種了滿園。

  柳婧一路走來,不時可以看到美貌的婢女在園中穿梭,看到柳婧走來,這些婢女三五成群,有的竊笑,有的則是悄悄指指點點。來到北邊那個最美麗的院落外時,她聽到一婢女壓著聲音叫道:“快看快看,那裡來了一個俊美的小郎呢。”“啊,真是好俊,可不比顧家郎君差呢。”“可惜是個布衣。”“布衣又怎樣?你看他眉目清雅,舉止昂昂,定然非池中之物。”在這個'少女慕少艾,不惜金縷衣'的時代,年少俊美的儒生,還是很吃香的。

  面對著婢女們地指點,柳婧眉目微斂,不一會,她便在門子地帶領下進了院落。

  幾個婢女迎了上來,與一路上的婢女不同,這些婢女看到柳婧時,神色不動,只是恭敬地說道:“可是陽河柳郎?”

  “正是。”

  “顧家郎君有請。”提到顧家郎君時,這幾個美麗的婢女臉蛋紅紅的,看來她們不是不喜愛美少年,而是心有所屬。

  幾女領著柳婧來到一個書房前,一女朝里面說了一句後,柳婧聽到那顧郎優美如琴樂的聲音從裡面低沉地傳來,“讓他進來。”

  “柳家郎君,請。”

  “多謝。”柳婧略點了點頭,提步踏入台階,吱呀一聲,推開廂房的門,走了進去。

  這是一間書房。

  路上見到的那俊美高雅的顧郎,顯然剛剛沐浴過,正披散著濕淋淋的墨發,披著一件暗紅色的外袍,站在几案奮筆疾書。烏黑的濕髮貼在他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上,再配上那暗紅的外袍,越發襯處這人高雅不沾世俗煙塵。

  柳婧進來的腳步聲,顯然沒有驚動他。直到他把一行字寫完了,顧郎才把毛筆放在一側,抬起卷帛吹乾上面的墨,他含笑欣賞了一會後,慢慢放下。

  然後,他再頭看向柳婧。

  對上安靜地坐地榻上,眉目微斂,似是神遊方外的柳婧,他挑了挑眉,微笑道:“柳兄前來找我,卻不知為了何事?”卻是開門見山了。

  柳婧回過頭來。

  射入房中的明明暗暗的光線下,她的眸子清潤而澄澈,宛如世間最乾淨的天空。柳婧的眸光時,顧郎先是一怔,轉眼,他的臉上浮過一抹嘲諷和憎惡。

  他是主人,在他的地盤上,不焚香不上酒,便這般站得筆挺地一開口便問柳婧的來意,那態度中的不喜和不善,已是十分清楚了。更何況,他臉上的嘲諷和憎惡如此分明?

  柳婧迅速垂下雙眸,輕輕說道:“顧郎可是姓顧名呈,乃顧司馬之次子?”

  顧郎臉上嘲諷的笑容更明顯了,他微笑道:“柳家郎君好眼力!不錯,我就是顧呈。”

  果然是他!

  柳婧的手顫了一下。把她這個動作收入眼底的顧呈,儀態越發高雅了,“柳家郎君有話何不直說?”

  柳婧吸了一口氣,她抬眸看向他,輕輕說道:“我姓柳,陽河縣人氏。”

  顧呈打斷她的話,“柳兄莫非忘了,昨日你已介紹過自己。”

  柳婧沒有理會他這含諷帶譏的話,徑自說道:“我父名柳行舟。”

  ……這話一出,書房中安靜下來。

  一陣極致的寧靜後,顧呈緩緩說道:“所以呢?柳兄何不一次性把話說完?”

  柳婧抬起頭來,她的唇有點發白。過了一會後,柳婧輕輕說道:“家父如今入了獄,我想請顧郎援手相助。”

  ……

  顧呈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他眉目帶煞地問道:“為何?我為何要援這個手?”

  柳婧沉默了,就在顧呈有點不耐煩之時,她慢慢說道:“顧郎本是我柳府之婿……難道不該援手?”她精美的臉雖然雪白,這話卻說得恁地清晰有力!

  柳婧這話吐出後,顧郎頭一仰放聲大笑起來。他的大笑聲如此響亮,如此嘲諷,隱隱中,甚至透著一種憤怒。這笑聲把外面的人都震住了,一時之間,四下一靜,只有他的笑聲在遠遠傳出。

  好一會,顧呈收起笑容。他姿態高雅地走到柳婧對面坐好,道:“我是柳府之婿?”

  柳婧抬眼看向他,只是一眼,她便迅速地垂下眸,張著唇,她輕而認真地應道:“難道不是?”

  顧呈再次放聲一笑。

  不過這一次,他只笑了兩聲便收了聲。身子向後一仰,他那過份白皙,而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富貴氣的臉孔上,帶上了一抹冷笑。便這般緊緊的,近乎陰寒的盯著柳婧,他壓低了聲音,這人的聲音本如弦樂般扣人心弦,這般壓低,更有種蠱惑人心的力量,“那麼,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誰?嗯?”

  他繼續說著,聲音雖然陰寒,卻因過於動聽而讓人無法不心弦顫動。

  “便在半年前,我在豫州之地見過柳文景。那個柳文景,可與柳兄你毫不相似……柳兄能不能告訴我,你是何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7 12:34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12:35 AM 編輯

第二十五章 換回女裝

     柳婧抬頭看向他。隔得這麼近,她幾乎能從他眸中看到她的身影……然而,這並不讓人感覺到溫暖,而是渾身發冷。

 好一會,她垂下眸,輕聲說道:“我是柳婧。”

 柳婧這兩個字一出,這小小的書房中,空氣陡然便冷了幾度。

 好一會,顧呈樂音聲的聲音低吟道:“柳氏阿婧?”

  “……是。”

 顧呈低笑出聲。

 他身子慢慢向後一仰,提著聲音喝道:“來人。”

 一個婢女急急的,嬌媚地應了一聲,“來了……”吳儂軟語,在這婢女口中軟得讓人直打寒顫。

 顧呈卻是恍若末聞,他只是一瞬不瞬地盯著柳婧,溫聲說道:“拿一套女子衣裳進來,恩,還有脂粉。”

 外面那婢女似乎迷糊了一下,這才嬌滴滴地應道:“好的。”

 在那婢女遠去的腳步聲中,柳婧低聲說道:“顧郎這是何意?”

 顧呈這時已閉上雙眼,透過紗窗照進來的,有點昏暗的燈火下,他蒼白貴氣的臉,越發白得透明。他微笑回道:“一別六年了,我想好好看看我的未婚娘子。”他明明聲音放得很溫和,可柳婧就是感覺到這話中的陰冷。便像他明明笑著,那笑容卻怎麼也達不了眼底。

    見柳婧長長的睫毛撲閃著,雙唇抿緊,顧呈輕笑道:“怎麼,你不願意麼?”

 柳婧深濃的睫毛閃動著,好一會,她才回道:“自是願意。”她都自暴身份了,他要求看她的真面目,也是情理當中,再說,一直到現在,她還沒有開口談到放棄婚約一事,她怎麼能回答他說'不願意'?

     只是艱難地吐出'自是願意'四個字後,柳婧輕輕地求道:“柳婧化身男子,只為救父,還望顧家郎君在人前代為隱瞞一二。”

 她這話一出,顧呈卻沒有吭聲。一直低著頭的柳婧鼓起勇氣抬頭看向他。卻見他抬著頭閉著雙眼,透過紗窗的陽光下照耀下,他那蒼白的臉色,把他整個人都映出了幾分脆弱……柳婧唇動了動,有心再說一遍,不知想到了什麼,卻又閉上了唇。

     不一會,那婢女嬌滴滴的聲音從外面傳來,“郎君,衣裳來了。”

 “再端一盆水,拿點澡豆一併拿進來。”

 “是。”

 又過了一會,捧著衣裳胭脂的婢女臉蛋紅紅地走了進來。一眼看到呈對峙狀態坐在房中的兩個美男時,她呆了呆,暗暗奇道:這裡沒有女子啊,怎麼好端端地要女子衣裳了?還要水盆澡豆的,是誰要沐浴麼?

    婢女把東西放在几上,又把水盆端了進來放好後,含羞帶怯地看了顧呈一眼,輕聲道:“郎君,衣裳是三姑子那裡借來的……”她剛說到這裡,顧呈便轉過頭來朝她溫柔一笑,這一笑,直令得婢女臉紅過耳,整個人羞喜得話也說不出來。這時顧呈'恩'了一聲,說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是,是。”

 婢女直到走出書房,把房門掩上,整個人才從飄飄然的狀態中清醒過來。她雙手摀著臉頰,又羞又喜地想道:顧家郎君的聲音真真好聽。他還朝我笑了呢,他居然朝我笑了!

 房間中,房門掩上後,顧呈轉向柳婧,聲音已是冰冷一片,“那裡有屏風,去換了。”

 柳婧抬眸看向他,說道:“還請顧家郎君迴避一二。”

 這話一出,顧呈譏笑出聲,他慢慢地說道:“我不出去,那些婢女或許以為,我要這衣裳,只是弄來玩玩……我出去了,她們便會懷疑於你。柳氏阿婧,你確定要我出去?”

 聽他這話中之意,那他是應承了,願意在人前隱瞞她的女子身了?讓她換女裳,也只是他自己要看一看了?

 當下,柳婧點頭輕聲道:“我知道了。”她站了起來,拿著那托盤上的衣裳和胭脂,端起水盆,拿起澡豆,便這麼走入了屏風後。

 聽到屏風後傳來的西西索索聲,顧呈一直閉著眼,不動也不語。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腳步聲傳來,然後,柳婧清雅的聲音傳來,“顧家郎君可以睜眼了。”

 也許是錯覺,顧呈怎麼覺得,柳婧說這句話時,那語氣中也帶上了幾分嘲諷?當下,他睜開眼來。

 他盯向了亭亭玉立地站在面前的少女。

 相比起絕大多數的揚州小姑,柳婧算高的,她頸細而長,皮膚白嫩細膩,一雙丹鳳眼,眸波如泉水,澄澈溫潤而隱有多情。

 她很美,是那種隱有奢華氣的美。那婢女給她送來的是閔府小姑的衣裳,裳呈黃色,本可以襯得人面容嬌嫩人物稚氣。可柳婧穿起來,卻不如常人一樣顯得嬌柔,而是透露出一種大氣,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奢華氣。

    也許正是這奢華氣,一下子便令得柳婧整個人都顯得華貴起來。

 顧呈想道:這一點上,她倒繼承了她的母親……

 他上上下下盯著柳婧打量了一會後,慢慢一笑,正要說話之際,突然的,外面傳來一陣鼓譟聲,接著,幾個腳步聲直接朝這書房走來,人還沒有到,聲音已然傳來,“顧家哥哥,顧家哥哥,我們可以進來嗎?”

     嘴裡說著'可以進來嗎',書房的門已被人一推而開,轉眼間,三四個做小姑打扮的富家少女擠了進來。在令得房間瞬時變得花團錦簇,香氣瀰漫後,她們的眼睛在書房中滴溜溜一轉,然後同時盯到了柳婧身上。

    一陣短暫的驚訝之後,那柳婧見過的閔府小姑率先開了口,她朝著柳婧叫道:“你是誰?你怎麼跑到我閔府中來的?”

 她的聲音一落,另一個小姑已在後面嬌笑道:“顧家哥哥,她是不是你從青樓帶回來了?”

 這話一出,另一個小姑立馬接口道:“顧家哥哥,你怎麼能從外面帶這種不三不四的女人回來?”

 明明柳婧長身玉立,風姿過人,明明受過多年最嚴格的大家教育的她,光是站在那裡,便氣質奢華,可這二個小姑一開口,便把她貶成了青樓女子。開口便是傷人!

    按道理,這種刻薄的人身攻擊,能令得一個良家女子崩潰。

 於是,在幾女一聲接一聲的逼問中,顧呈轉過頭看向柳婧。

 在這種他應該為她辯護的情況下,他什麼話也不說,只是看著她。

 柳婧沒有動怒,甚至,沒有生氣……這陣子她為了父親為了自家的事四處奔波,心力交瘁之餘,也算是大開眼界。現在的她,又怎麼可能因為幾句這樣的言語攻擊而失控?

 因此,她不但沒有生氣,她還依然這般靜靜地站在那裡,一雙眼波澄澈至極,雖然只是個女子,這般眉目微斂,不驚不動的柳婧,還真有'君子如玉'的感覺。

 果然,還是六年前的她!

 這個想法一出,顧呈從心底便油然而生出一種憎惡來。

 而那一邊,見顧呈沒有替眼前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美人說話,幾個小姑越發膽大了。閔氏小姑最為潑辣,她一個箭步衝到柳婧面前。瞪著她鄙夷地叫道:“餵,誰讓你到我家來的?你可真是不要臉啊,喜歡顧哥哥,便追到這裡來了!”

     另一個女子繼續嬌笑著說道:“喲,妹妹你不會是顧哥哥新收的美人吧?”

 “顧哥哥也真是的,什麼亂七八糟的女子都往身邊帶。”

 見到顧呈沒有護著,柳婧不曾開口,三女你一句我一句的,已越來越刻薄。

 柳婧轉頭。

 她迎上這三女警惕憎惡的眼神,心下知道,她們肯定是愛慕著顧呈,在聽到顧呈要女子衣裳後,便迫不及待地趕來了。

 柳婧看了她們一眼後,又轉向顧呈,輕啟櫻唇說道:“顧家郎君,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話呢。”

 她的語氣溫柔平和,彷彿三女的言語羞辱根本就不值一提……事實也不值一提,她的父親還身陷牢獄,現在除了救出她的父親,還會有什麼值得她在意的事?

 顧呈睜開眼來。

 他盯著柳婧,似乎聽不懂她的話一樣,“什麼話?”

 在兩人開口之際,內心深處實有點好奇柳婧身份的三個小姑,這時已然安靜下來。她們睜大眼,一會看著柳婧,一會又羞答答地看向顧呈。

 在顧呈譏嘲的目光下,柳婧垂下眸,她輕輕地說道:“請你出面救出我的父親。”

 “哦?是這個啊。憑什麼?”

 又要開始重複之前的對話了。

 柳婧輕嘆一聲,她抿著唇看了一會顧呈。眼前這個人與那黑衣首領不同。遇到黑衣首領時,她正好看到他從一具屍體上抽出血淋淋的劍,緊接著那劍又架上了她的脖子。所以,柳婧在黑衣首領的恐懼,已刻入骨子。

    而顧呈則不同,不管他現在是什麼身份,長相如何的讓人有疏離感,在她想到這個人時,總會想到,眼前這人不過是六年前,跟在她身後屁顛屁顛,還被她騙來哄去的小男孩。所以,她對他敬畏不起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7 12:38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12:36 AM 編輯

第二十六章 我們解除婚約吧

     對上臉色蒼白表情疏離的顧呈,柳婧尋思了一會後,轉頭看向三女。

 朝著她們,她行了一禮,溫文有禮地說道:“幾位小姑可否出去一下?”在幾女齊刷刷現出怒色時,柳婧輕聲道:“我與你們的顧郎還有幾句話要說。只要說完了,我馬上就離開。”

     她那句'你們的顧郎',含著某種信息,這信息,令得本來要發怒的三女安靜了下來。就在她們相互看了一眼時,柳婧再次朝著她們一禮,在這個為了家裡的事奔波,實在不想節外生枝的時候,柳婧的語氣溫柔而誠摯,“幾位小姑放心,我與顧呈,並不曾有不清不白,此番前來,不過有些小事求他相助罷了。”

     閔府小姑聽到這裡,嘴一張正準備再追問柳婧幾句,一眼瞟到顧呈,不知怎地,她生生打了一個寒顫,直覺得整個人如墜入蛇窟當中,陰冷得心魂俱顫。當下她白著臉急急說道:“我們走吧。”說罷也不等另外二女同意,她急急忙忙衝出了書房。

    一直衝出書房十幾步,閔府小姑還覺得渾身冰冷,她搓了搓手臂,白著臉想道:顧郎,顧郎剛才的樣子,好可怕!

 送走另外兩個小姑後,柳婧把書房門關上。

 然後,她轉向顧呈。

 此刻的顧呈,重新閉上了雙眼。陽光下的俊美高雅的青年,臉色蒼白如許,脆弱疏離如許。

     看著他,柳婧恍惚地想道:真無法想像,不過區區六年,他居然變成了這個樣子。

 ……六年前的小女孩,之所以屢次捉弄於他,並不止是好玩。她的內心深處,也是想著用這樣的方法,來讓這個愛慕她的男孩更對她死心塌地的。只是她任性驕縱過了頭,把事情弄巧成拙了。

    就在柳婧恍惚地盯著顧呈出神時,突然的,顧呈睜開眼來。

    他那沒有絲毫感情的目光,定定地與柳婧的眼眸對上了。

 他這樣的眼神盯人時,會有種陰冷的感覺。柳婧連忙移開眼。

 她緩步走到他面前,朝著他福了福後,柳婧從袖袋中拿出那卷婚書,她又從衣袖中拿出一塊當年他送給她的定情玉佩。

 把這兩者放在几上,柳婧垂下雙眸,輕聲說道:“顧家郎君,我們來做一個交易吧。如果顧家郎君如果願意救出我的父親,柳府會主動向郎君的父母提解除婚約一事。”她頓了頓,把那婚書和玉佩展開來,放在顧呈面前讓他過了目後,再收回袖袋中。然後,她抬著頭直視於他,“以顧家郎君如今的權勢地位,在吳郡這等小地方救一個小商人出牢獄,應是舉手之勞。以舉手之勞,換婚姻自由,顧家郎君應該慶幸歡喜的。”

    因為這些話在柳婧心中過了好幾遍,此刻她說起來有條有理,聲調也充滿了感染力。

 柳婧把話說完後,久久都沒有聽到顧呈的聲音。

 當下,她抬起頭來。

 她對上了他的眼。

 只是一眼,饒是一直對他敬畏不起來的柳婧,也生生打了一個寒顫,她忍著搓暖手臂的衝動,驚道:阿呈他是這怎麼了?不過幾年而已,他的眼神怎麼變得這麼讓人害怕?

 這麼一眼後,她自是不敢再直視於他,連忙低著頭。

 也不知過了多久,見顧呈一直不說話,感覺到書房中氣氛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柳婧,小心地問道:“顧家郎君,你意下如何?”

 又過了一會後,顧呈弦樂聲動聽到了極點的聲音緩慢地傳來,“這個交易不錯……”

 六字一出,柳婧便感到一陣狂喜。這是真正的狂喜,她一個六年沒有踏出過閨門的弱質,陡然要以一人之力救出自己有罪證有人證的父親,心中其實是沒有把握的。應該說,那事像塊巨石一樣,日夜壓在她的心頭,令得她無論做什麼事,也無法開懷。而現在,顧呈說,她所提的這個交易不錯。那麼,他是答應了吧?那麼,她那疼愛她的父親馬上就可以出獄了?她們一家人,馬上又可以和以前一樣幸福地生活了?

    狂喜中,柳婧已無法抑制自己上揚的唇角,無法掩飾自己明亮的眉眼。她雙眸微彎,輕而脆地說道:“顧家郎君也覺得不錯,那我們就……”

 她一邊說一邊抬頭看向顧呈。可這麼一眼,她那狂喜便戛然而止,她那沒有說完的話,也再也說不下去!

 ……這人的眼,怎地如此陰冷?

 在柳婧白著臉訥訥地停住呱躁時,顧呈微笑起來,“這個交易雖是不錯,然而,卻對我沒有好處。”他的笑容依然沒有到達眼底。

 柳婧臉色蒼白如紙,“郎君這話,我不明白。”她有點慌了,聲音中不自然地帶上了幾分乞求,“郎君若是恢復自由之身,也可把你心愛之人迎娶回家啊。”

 她倒是勸起他來了。

 顧呈慢慢伸出手,他端起几上的酒盅,動作高雅,讓人賞心悅目地抿了一口酒後,他說道:“嗯?你不明白?”

 他的聲音慢條斯理,顯得很有耐心的樣子,“這樣說罷。我與你這婚約,於今為止,對我是有好處的…譬如說,陛下心愛的十七公主中意於我,可她這人脾性不好,仗著自己聰明便為所欲為,我實是相不中。而我有婚約在身,公主殿下再是不願,也只能黯然而退。唔,等我過個幾年,瞅著她又順眼了,也許會與你解去婚約,專心去當個駙馬爺。”

    一番話說得柳婧臉色一白後,顧呈繼續用他那動聽到了極點的聲音,磁而低寒地說道:“還有,莫右將軍之嫡女痴戀於我,明知有我婚約,還有那裡侯著。我想呢,過個二年,如果她父親能升遷成為大將軍,那我就與你解去這婚約,娶了她。如果她父親無法升遷,我這不是有婚約有身嗎?累得她空等我幾年,也不至於引得世人說我負心薄倖。”

     他身子後仰,微笑地看著臉色雪白一片的柳婧,繼續說道:“還有這些吳郡女子,知道我有婚約在身後,她們爭的也就是一妾之位……若是我與你解了婚約,她們難免不會使下作的手段令我不得不娶。區區商人之女,又怎配嫁我為妻?”

     最後一句意有所指的話,再次令得柳婧煞白的臉上飄過一抹被羞辱的痛苦之後,顧呈雙手一攤,眉頭一挑,真誠地微笑道:“你看,我留著這婚約,對我好處如此之大,又怎會無端端地去解除了?”

     他緊盯著柳婧,壓低了聲音,那扣人心弦的聲音,因帶著笑,直似自然界最無暇的樂音那麼酥麻得人心迷醉,“不過阿婧你也不用不安,我年歲畢竟大了,五年,五年後我一定會與你解去婚約,還你自由之身……”

     五年?她現在都十七歲了!再過五年她就是二十二歲。二十二歲的老姑子,還能嫁到好人家嗎?他說五年後再與她解去婚約,這不是故意坑人嗎?

 不對,不對,現在當務之急,不是她當不當老姑子,而是救出她的父親!

 深吸了一口氣,讓心底湧出的憤怒和焦慮壓下去,柳婧抬頭看向顧呈。

 她看著他,對上他那蒼白貴氣的臉,對上他那臉上高雅優美的笑,絞著雙手,低聲下氣地說道:“婚約一事,顧郎既然不想提起,那就不提也罷。 ”

 她退後一步,朝著顧呈盈盈一福,求道:“看在故人的情面上,還請顧郎出面救我父親出獄。”

 不娶她也不放她,放出話來要耽誤她五年青春,讓那麼驕傲的一個人永遠也嫁不到好人家……她居然沒有氣得昏厥?而是這麼快就收拾好了情緒?六年不見,她倒真是能屈能伸了!

    顧呈憎惡地閉上眼,他薄唇一動,語氣涼薄地說道:“故人?我顧呈與你柳府的誰還有故人之情?”

 這句反問何等強硬?已是最直白無情的拒絕了!

 柳婧僵在了當地。

 這麼一會功夫,她先是狂喜過,現在體會到的卻是無比的失望,還有,被羞辱後的痛苦。

    僵硬地站在那裡,柳婧定定地看了顧呈一會,慢慢垂下眸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忖道:先前找不到他時,我也是打算自己救父親的……現在也用不著這麼失望,權當沒有遇到這個人吧。

 想到這裡,她朝著顧呈深深一揖,然後挺直腰背,拿著自己的男子袍服走向屏風後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7 12:43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12:37 AM 編輯

第二十七章 失望而回

     一陣西西索索的聲響過後,柳婧走了出來。因臉上不曾塗抹摻雜了鍋底灰的豬油,也沒有描臉畫眉,再次換回男裝的柳婧,一張臉白嫩得出奇,眉眼間也過於秀美。這樣的她,看起來已不像一個少年,而是一個穿了兄長袍服的女子了。

  不過柳婧現在沒有心情理會這個。她換好男袍走到顧呈面前後,朝著他深深一揖,清聲說道:“今日打擾顧郎了。”說罷,她轉過身,臉色雖是蒼白,卻步履穩健地朝外走去。

  顧呈睜開雙眼,他看著柳婧挺著筆直的背影,看著她深吸了一口氣後,極力平靜地推開書房的門,看著她步履緩慢地走到了院落。

  柳婧一出顧呈所住的院落,便被侯在外面的三個姑子攔住了。那閔姓姑子還好,她落在後面,只是側過頭看著旁邊的大樹,而另外兩個姑子則一左一右地擋著柳婧。

  看著男裝打扮的她,她們同時露出恍惚大悟的表情,一姑子劈頭便問,“原來你是扮成男子進府的…說吧,你與顧郎是什麼關係?”

  另外一個小姑則警惕地盯著她,細聲細氣地問道:“你與顧郎相識已久?你們不會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吧?”

  柳婧這時心裡堵悶,也沒有心情也她們周旋,當然,她也不敢得罪她們。當下,她搖了搖頭,輕聲回道:“我家與顧家,原先做過二個月的鄰居,是我知道顧郎來到了吳郡,便想求他幫幫忙……”

  她這話音一落,一女馬上鄙夷地說道:“原來是來打秋風的。”

  “我就說嘛,顧郎那樣的清貴之人,哪會會識得你這種破落戶?”她破落戶?她父母以前風光時,你們這種府第,還只有仰望的份!

  不過,這些柳婧自是不會說出來。她垂著眸站在那裡,不言不語地任由她們攻擊著。

  見柳婧臉色發白,表情懨懨,二個小姑也明白過來:她定是在顧郎那裡沒有討到好處。

  這樣一想明白,二女心情大好,當下手一揮讓開了路,“走吧走吧,別再在這裡礙眼了。”“以後別再不知羞恥地接近顧郎!”

  最後一句,那小姑說出時,聲音雖細,語氣卻透著異常的陰毒。柳婧一凜,實在不想生事的她,連忙點著頭,清脆認真地說道:“小姑放心,我不敢了。”她苦笑了一下,說道:“真不敢了,以後,斷斷不會再接近顧郎。”

  那小姑得意地一笑間,她還沒有回話之際,一側的閔氏小姑突然顫聲喚道:“顧,顧郎,你怎麼,怎麼來了?”

  這喚聲一出,幾人一僵。小姑們慢慢地回過頭,白著臉看向那個不知何時走出院落,正靜靜地站在苑門處的蒼白貴氣的俊美青年。

  陽光下,顧呈的臉色越發顯得蒼白透明,這種臉色,令得他透著一種脆弱。可是,他那黑沉黑沉的,看向柳婧等人的眼,卻是恁地陰寒!這是一種無法形容的陰寒和冰冷!彷彿,他正在壓抑著無邊的憤怒。

  他就這麼站在那裡,俊美高雅,蒼白脆弱,可是四個女子,卻齊刷刷身上一冷。就在一陣極至的靜寂中,顧呈傲慢地收回了目光,優雅轉身,衣袖一甩轉回了院落裡。

  看著他的背影,一小姑顫聲說道:“顧郎是不是生氣了?他一定不喜歡我們這樣拈酸吃醋。”“剛才他這樣看著我,好駭人……”

  小姑們心下害怕,也就顧不得柳婧了。見她們的注意力不再放在自己身上,柳婧提步就走,轉眼間她便出了閔府。

  一直到上了自個的馬車,柳婧才想道:這六年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阿呈他變得這麼陌生了。

  剛想到這裡,柳婧想到了他剛才那涼薄無情的一番話,不由苦笑了一下。甩了甩頭,她疲憊地想道:六年了,他已不是他,我也不是我,還想這些做什麼?轉眼她又忖道:我幼時捉弄欺騙他,他現在拿著婚約一事當兒戲,想誤我青春……我們也算是兩不相欠了。反正以後也沒有幾次再見的機會了,我還是專心想著如何營救父親吧。

  馬車在柳婧的恍惚迷離中回到了柳府。

  一入府中,柳婧便朝自個房中走去。柳母早就知道她回來了,一直在等著柳婧出來。可一直到了夜間,柳婧還呆在書房中。

  柳母忍不住了,在滿天夕陽中,她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她的女兒正靜靜地站在窗邊,在看著外面的天空出神。柳母進來了,她還一無所知。

  按下心中的不安,柳母輕喚道:“婧兒!”

  一連喚了二聲,柳婧才從恍惚中驚醒過來,她回頭看向柳母。

  柳母擔憂地問道:“孩子,你怎麼了?一進門就把自己關在房中,是不是事情不順利?那個是不是顧二郎?”

  柳婧點了點頭,她走上前扶著母親在榻上坐好,自己也在她對面坐下,然後,柳婧低聲說道“他是顧二郎,可是他不同意解去婚約。”她剛說到這裡,柳母便驚喜地說道:“他原諒你了?他還願意娶你?”

  柳婧又搖了搖頭,她路上便想到,顧呈說的那些理由,不能告訴母親,他所說的拖她五年再解婚約的話,更不能說給母親聽……母親是個沉不住氣,要是讓她知道了顧呈是這麼想的,只怕會不管不顧地跑去鬧。真要鬧開了,便是顧呈自己不吭聲,那些想討好他的人,都會成為自己營救父親的阻力。

  沉默了一會,柳婧在柳母不解的眼神中低聲說道:“他只與我說了一二兩話,反正就是不同意解去婚約,也不願意幫助我們救出父親。”

  柳母聞言大為失望。

       生怕母親還不死心,為了救出父親悄悄去求顧呈,進而被顧呈刺激到,說出做出什麼不可挽回之事,柳婧又道:“顧呈他,現在很得那些小姑們喜歡。我出來時,她們攔住了我,先是問我與顧呈是什麼關係,見我否認後又警告說,如果我再接近顧呈,便會讓我們在吳郡呆不下去。母親,那顧呈他長得太俊了,我打聽到,凡是有人接近他,便會被那些小姑派人調查底細。現在顧呈明擺著不願意相助父親,母親,你也不要去找他了,別到時求不了顧呈,反而令得那些小姑子來調查我們。要是她們知道我與顧呈本來有婚約,心裡氣不過,轉而去害牢裡的父親,那就不好了。”

  柳母這陣子已對女兒言聽計從,聞言她嚇得連連點頭,道:“好,母親不去,母親不去。”只是說著說著,柳母已垂下淚來……天可憐見,在知道女兒可能遇上了顧二郎本人時,她是那麼的期待過。現在,又落空了。

  就在柳母暗暗垂淚,筋疲力盡的柳婧無言以對時,外面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傳來。

  不一會,一個僕婦衝了過來,她朝著柳母和柳婧歡喜地叫道:“主母,大郎,老吳他們回來了。”

  什麼?

  柳婧騰地站起,她大步朝外走去,一邊走一邊急聲問道:“都回來了?”

  “是,都回來了。”

  “可有人受傷?”

  “沒,沒有。”

  說話之際,柳婧已來到了堂房處,堂房外的地坪里正嘰嘰喳喳的一片,柳府的婢僕都是相處多年的,彼此之間早如親人一樣,見到吳叔他們回來,便圍成一團問侯著。

  看到柳婧出現,眾人連忙讓開道來。

  而吳叔等人看到柳婧,連忙轉過身朝著她行了一禮,滿臉風塵倦色的吳叔帶頭喚道:“大郎,我們回來了。”

  柳婧連忙上前一步,虛扶一下後,她關切地看著吳叔,急急問道:“叔,情況怎麼樣?”轉過頭她又急聲吩咐道:“快,準備做飯,還有端點酒水過來,先讓大夥暖暖身子。”

  吳叔看著處事越來越是有條有理的柳婧,眼圈一紅。他輕聲道:“大郎,那柳二和阿五果然有問題!”

  四下一靜中,吳叔身後一人咬牙切齒地說道:“那兩個忘恩負義之徒!大郎你是不知道,我們找到下河村後,才發現柳二和阿五的家人,都住上了大房子,一家老老少少都是新衣裳。聽鄉民說,他們這幾個月裡,都購了幾十畝田地呢。要不是出賣了大人,他們哪來的這許​​多錢財?”

  柳婧聞言,轉眸看向吳叔。

  吳叔點了點頭,他恨聲說道:“事情確實是這樣,我問了日期,恰好是大人入獄,他們就回了鄉,然後便買房買田的。”

  柳婧想到自己父親為人宅心仁厚,待下人從來不會薄待,卻被這小人如此暗算,當下也有了怒火。她問道:“那阿二和柳五兩人呢,叔你們看到沒有?”

  吳叔搖頭,他沉聲說道:“正是因為他們都不在下河村,我們才回來了。大郎,我已經打聽了,阿五在鎮上開了一個鋪子,去外面進貨了,他家人說,還有一二個月才會回來。至於那柳二,他現在成了閔府的閔三郎身邊的一個管事,可威風著呢。不過我剛才進城的時候也打聽了,他這幾天不在吳郡。”

  又是閔府!

  柳婧想道:看來父親入獄一事,真可能與閔府有關。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7 07:41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12:39 AM 編輯

第二十八章 又給遇上了?

   想到這裡,她朝著吳叔說道:“叔,你們遠來辛苦,先好好地吃一頓睡個飽覺中。等休息幾天后,叔你帶兩個人繼續回到下河村,等那阿五回來。剩下幾人就在閔府外守著,看看那柳二什麼時候出現。”

  “好的大郎。”

  柳婧一口氣把吳叔他們安排好後,轉身朝著外面走去。本來心情懨懨,疲憊不堪​​的她,這時已被吳叔等人帶來的消息刺激到了,她現在出門,是要去聽那些浪蕩子們收集來的是非口舌話呢。

  柳婧這一忙,一直忙到晚上,她回來時,柳母早就睡著了。昏暗的院子裡,只有二個僕人還守在那裡說著閒話。看到柳婧過來,他們都站了起來。

  與兩僕打了個招呼後,柳婧回到了書房。

  坐在書房中,她久久一動不動。

  今天與顧呈的見面,實是消耗了她太多的精力。饒是過了這麼久,她只要一靜下來,還彷彿看到顧二郎盯向她時,那陰沉憎恨的目光,以及他湊近她說話時,那能懾人心魂的,動聽到了極點,也陰寒到了極點的聲音。

  想著想著,柳婧慢慢伸出雙手摀​​上了自個的臉。

  因蠟燭太貴,柳婧為了節省,便沒有點蠟燭。照明用的是牛油燈。可牛油燈燃燒時煙味太重,熏得人扛不住,柳婧便讓人把那牛油燈放在書房外面,這樣讓房門敞著,裡面也能有點光。

  只是這春寒露重的,房門一開,風便呼呼而入,直刮得柳婧渾身發寒。她這樣捂著臉,因寒冷而身子縮成一團,這種脆弱,連柳母也沒有見到過……

  胡思亂想一會後,不想讓自己沉浸在不切實際的渴望當中的柳婧,伸手搓了搓臉,站起來走到書架前,望著一冊冊厚厚的書本想道:父​​親入獄,官府是抓到了罪證人證的。目前我能做的,一是抓到阿五和柳二,讓他們出現,證明父親是被冤枉的。只是這兩人既然能做出誣陷主家之事,好言相求是不可能讓他們出面的。要令得他們站出來,只能逼迫和威脅。恩,等吳叔他們走時,得重點讓他們關注這兩人的家人和子女情況,看有沒有可以拿捏利用的地方。

  除了這條路外,我要是能結識一二個有大來頭的官員就更好了……只有這樣兩頭並進,才能萬無一失。既然顧呈指望不上,我就自己想辦法去攀附一個罷了!只是這攀附的人選,還得好好琢磨琢磨。

       柳婧既然定下了接下來的行動方向,第二天她便召集吳叔等男僕,讓他們前往下河村後,重點關注柳二和阿五兩家家人的狀況,尋找可以利用拿捏的錯處。那放在閔府外盯著的,則要求他們在閔府旁找一份事做,好掩人耳目,柳婧交待他們,盯著閔府並不止是留意柳五和閔三郎的行蹤,更重要的是,探聽父親入獄之事,到底與閔府有沒有關聯。

  送走吳叔等人後,柳婧開始琢磨著怎麼才能接近吳郡的權貴。

  恰好第七天時,她從浪蕩子們的口中得到一個消息,那就是在吳郡定居的吳國國主第三子劉定,想為他的幾房愛妾聘一個琴師。劉定對琴師的要求有點特別,要求對方不但博學多才,而且人品高雅俊秀,最好能通詩賦善舞蹈,多精通兩門樂器。本來這樣的要求,他可以到娼門中去找,可劉定又重點要求人品高雅上面,也就是說,所聘的樂師必須是身家清白,品性高潔之人。

  要求高,待遇自然也好,柳婧得知劉定每個月給出的酬金多達二十兩時,心動了。

  說起來,劉定的這幾個要求,柳婧都能達到,只是她畢竟是女扮男裝,而且劉府這要求,也有點怪怪的……罷了,要是凡事束手束尾,還沒有一試便因擔憂而局促不前,她也別指望救出父親了。不管如何,還是去試試吧。

  柳婧來到劉定府門外時,一眼便看到,這門外足足停了十幾輛牛車馬車驢車的,看來與她一樣,願意以樂師身份接近皇親國戚的儒生不在少數啊。

  看到柳婧走來,守著大門的幾個門子上下打量一眼後,一個門子走出,客氣地說道:“先生何為?”

  柳婧施了一禮,清聲回道:“聞三公子有意聘請琴師,柳某不才,前來一試。”吳國國主是當今皇帝的兄弟,劉定是正正宗宗的龍子鳳孫。春秋戰國以來,有'諸侯之子為公子'的說法,所以平日里,劉定經常被人稱呼為三公子。

  門子早就猜到了她的來意,聞言點了點頭後,一門子說道:“公子正在裡面,柳郎請。”說罷,領著柳婧朝里面走去。

  兩人剛動,後面駛來一輛華貴的馬車,那馬車剛停下,劉府兩個護衛便屁顛屁顛地湊了上去。

  不等他們問侯,馬車中傳來一個輕柔悅耳的青年男子聲音,“那人是誰?”

  他看的,正是朝著府中走去的柳婧。

  一護衛回頭看了一眼後,恭敬地說道:“回郎君的話,那儒生姓柳,是想聘為琴師的。”

  “聘為琴師?”馬車中的青年男子低笑出聲,“你們府中要聘琴師了?”

  那護衛壓低聲音,湊上前說道:“還不是為了那事……我家三公子打聽到張公公向來喜愛手生得好的俊秀少年,便臨時出了這麼一個招聘琴師的主意。哎,只要能把張公公蒙過去,我家三公子那是什麼事也捨得做啊。”

  那護衛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低。這時刻,彷彿有一種無形的沉寒籠罩著他,讓這護衛不知不覺中,已是汗流浹背。不知道自己是哪裡得罪了這位權貴的護衛一顫,結結巴巴地說道:“您,鄧……”

  不等他把話說完,馬車中人開口了,“是這樣啊?挺有意思的。 ”聽到他的聲音帶著笑,出了一身老汗的護衛鬆了一口氣,“可不是,我家三公子也是辦法想盡了……”馬車中人打斷了他的話頭,“今兒來聘琴師的多麼?”

  那護衛忙不迭地應道:“挺多的,有十幾個呢。”說到這裡,他語帶鄙薄,“三公子當時還擔心那些儒生自命不凡,不為金錢所動,嘖,還真是白擔心了。”

  “是麼?”馬車中的青年男子輕輕一嘆,溫文爾雅地說道:“也是,這可真不是一個好習慣……唉,她又要犯事兒了,看來只好把公事拖一拖了。”明知道她要犯事兒了,他要是不出現,豈不是對不住自個兒?

  說了這句莫名其妙的,完全讓護衛聽不懂的話後,馬車中的青年男子輕柔地說道:“恩,我去見過你們三公子吧……對了,你別忙著稟報,我先逛逛看。”

  “是,是。”那護衛點頭哈腰地應了,他畢恭畢敬地迎下馬車中的青年男子,領著他,朝著府門走去。

  與此同時,柳婧在那門子地帶領下,來到了一處花園中。

  花園中很熱鬧,正中處擺了十幾個塌幾,零零碎碎坐了一些美人和做貴族打扮的青年。而那些塌幾的對面,也擺了十幾個榻幾,此刻,那些榻几上都坐滿了人,柳婧一看,都是如自己一樣,衣著樸素,長相俊秀,一看就是滿腹詩書之人。

  看著那些人,柳婧心中暗暗忖道:劉府的聘請條件中有一條是會舞……難道這些儒生們也與自己一樣,還會跳舞不成?

  柳婧會舞,是因為她自小精力過人,她父親為了讓她精力有個出處,權當鍛煉,便讓人教她跳舞…在這個時代,舞蹈並不完全是青樓女子才會的,秦以前千多年,世人歡喜祭祀之時,喜歡舞之蹈之。而秦亡到現在,不過三百多年,那綿延了千年的春秋遺風,自不可能完全消除。所以,時人在表達自己的情感,或者興奮愉悅或請巫之時,也還是喜歡舞之蹈之。不過與秦時不同的是,以前舞之蹈之的,男女不拘,興致來了誰都可以上,現在舞蹈的,則是以女子為主了。

  在門子地帶領下,柳婧緩步而來。

  饒是花園中正是熱鬧之時,在柳婧出現那一刻,眾人的目光還是轉頭向她看去。

  ……論外表,論溫潤如玉的通透明秀,柳婧是無可挑剔的,這樣一個十足十的美男子,自然把眾儒生給比了下去。

  隨著柳婧越走越近,儒生們也就罷了,那些劉府的妻妾美人和客人們,卻喧嘩起來。一人驚喜道:“這小兒不錯,論其姿容,足能與鄧九相媲美。”他這聲音一落,另一個馬上踩了他一腳,低低喝道:“你不要命了?敢這樣說鄧閻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7 07:45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12:40 AM 編輯

第二十九章 勝出

      柳婧在一婢女地帶領下,直接來到最左側的一個榻幾旁,坐在這裡,她幾乎一抬頭,便與三公子府中的這些妻妾客人面對面了。  
 
    對上一雙雙盯著自己打量,眼中神采各異的主人們,柳婧垂下了雙眸。

 這時,一婢女娉娉婷婷走過來,她把文房四寶放在柳婧面前後,朝她福了福,巧笑嫣然地問道:“還請郎君將名姓年歲鄉貫以及父母家族身份來歷寫於此處。奴好呈給主人一閱。”

  柳婧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手,提著毛筆便寫了起來。看到她一手秀俊圓潤的隸書時,那婢女雙眼一亮,等柳婧寫完,她忙雙手接過,扭著腰朝著主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婢女轉身時,柳婧也抬起頭看去。

 主榻上的那堆人中,有四個打扮得或美艷或嬌麗的婦人,她們應該就是劉定的妾室了。

  在這些婦人的另一側,是三個衣著華貴得體的青年男子。柳婧的目光在這些青年男子的臉上過了一遍後,暗暗想道:三公子劉定竟然沒在這裡……她是沒有見過劉定,不過在柳婧看來,那種龍子鳳孫自有儀表,這三個青年可是一點也不像。

    剛才,她在寫著自己的父母來歷時,只是含糊其辭,一路上,她還想著如果劉定問起,將如何回答既算不得隱瞞,日後找劉定幫忙時,也不至於讓他以為是欺騙。可沒有想到,這群人中居然沒有三公子。

    婢女把柳婧的履歷呈上去後,七人輪番看了看。然後,坐在中間的一個青年男子站了起來,他朝著儒生們行了一禮,客氣地說道:“諸君所呈,我等已經看完。三公子聘請的是琴師,下面還請各位演奏一曲。這樣吧,便從左邊輪起,不知諸君可有意見?”

     從左邊輪起?

 左側排第一的,便是來得最晚的柳婧。眾儒生轉頭對上柳婧那張俊美異常的小白臉兒,心中略有不滿,卻也都沒有吭聲,只是一個個無聲地行了一禮,以示同意。

 於是,那青年男子一揮手,兩個婢女走到了柳婧身前。她們朝著她一福,笑盈盈地說道:“柳家郎君,有請了。”卻是朝放在右側處一指。

 那地方長著幾棵蒼勁的老梅,現在這種初春時節,梅枝上白雪般的梅花點點綻放,隨著春風吹來,那花瓣灑了一地,有些個花瓣,還灑在了梅樹下的榻几上,灑在那古琴上。

 琴旁香已焚好,酒已溫上,於裊裊青煙中,柳枝隨風飄蕩,當真情趣十足。

 柳婧朝著兩婢一禮後,大步走了過去。把榻上的落英拂去,姿態優雅地坐下後,她把古琴置於膝上。靜了靜後,她右手一拔,一陣舒緩悠揚的樂音便飄蕩而來。

 不得不說,柳婧確是有才之人,更何況,琴為君子之樂,從古到今都被世人追捧。柳婧骨子裡有著不服輸的性子,在這琴樂上,著實下了功夫,更何況她本來天姿過人?

 隨著柳婧那手一拔一彈,一陣說不出是玄妙還是古老的琴聲,便在風中緩緩流淌而出。此時此刻,春風徐來,揚柳飄拂,梅花似雪,春風一卷,楊柳飄飛,梅花的花瓣片片灑落,有好幾瓣給揚到了柳婧那被白玉紮起的烏黑髮髻上。饒是青衫布衣,柳婧那張白淨俊美的臉,也有一種無法掩蓋住的瑩光。明明樸素到了極點,卻彷彿奢華至極。這世間,有的人光是靜靜地坐在那裡,便是不言不語,也會讓人感覺到他這一生,注定了繁華……

    這一刻,面如冠玉,俊美異常的少年,那在梅花花樹下,垂眉斂目,姿態優雅神情專注地奏琴的模樣,只是一見,便令得在座的青春年少的女子們,好一陣心蕩神搖。

 這一刻,眾人也不知自己聽的是琴,還是看的是人……

 花園中清淨如許,沒有人注意到,一側角落裡,正施施然地站著一個至俊至美的黑衣青年。

 青年的目光靜靜地在柳婧的臉上,烏髮上,還有那停留在她玉頸上的梅花花瓣上。落在她那明明斯文安靜,卻讓人感覺到優雅奢華的姿容上。慢慢的,他不知想到了什麼,雙眼一瞇譏諷的一笑,衣袖一拂,轉身走開。

    早在柳婧琴聲響起時,眾儒生便感覺到自己輸了。

 也許他們中也有人能彈出柳婧這樣的琴聲,可是這琴這人這梅樹融合在一起時,給人的感覺太好,便是他們見了也心動,實是不敢抱有希望。

 果然,柳婧過後,不管誰的琴聲響起,四下都是低語紛紛,主人們都有點心不在焉了……珠玉在前,我不得不為瓦礫啊!

 一輪琴技結束,還不等那青年開口,幾個儒生已站了起來,朝著他們一揖後,告退離場。

 第二輪比的本應是詩賦,可在那青年宣布比賽吹簫時,幾個儒生看到擺在柳婧幾前,那長長的白玉簫,再對上自個明顯質量遜了一籌的普遍竹簫,也一言不發地站起來,深施一禮後,告辭離去。

    而當柳婧舉起玉簫,吹了幾下時,剩下的二個儒生也無聲地退了下去。

 隨著最後一個儒生退下,剛吹了幾下的柳婧慢慢放下了玉簫,而那個青年則是大步走到她面前,他定定地盯著柳婧那拿簫的玉白修長的手看了一會後,露著雪白的牙齒笑道:“不知柳家郎君現在住在吳郡何處?我馬上讓人把郎君的衣物拿來。今天晚上,你就在三公子府住下吧。柳郎乃是本府琴師,會有專人侍侯,所以只需要帶些衣物便可以了。”

     這麼快?

 柳婧睜大眼,遲疑地說道:“卻是一定要住在這裡麼?”

 “那是當然。”青年笑得好不和善,“今晚上三公子會回來,柳郎也得與他打個照面才是。所以今天晚上,柳郎得住在這裡了。”說到這裡,青年再次問道:“不知柳郎住於何處?”

     柳婧想了想,便把自己的住址給報了。

 她的話音一落,那青年便召來兩個僕人,把地址說了後,吩咐他們前往柳府取回柳婧的衣物。

 那兩個僕人一退,青年又召來兩個婢女,客氣地說道:“柳郎的房間早已備好,還請郎君移步。”

 柳婧施了一禮後,跟在那兩個婢女身後,慢步朝著前方的院落走去。

 望著柳婧離開的身影,那青年慢慢收斂起笑容,低低說道:“如此人物,倒是便宜了那閹賊……”

   兩婢女把柳婧帶入一個精美的院落後,便殷勤地準備熱湯給她沐浴,被柳婧趕出時,她們還恭敬地放了兩套華服在那裡。

 柳婧沐浴過後,穿上華服,剛把房門一開,幾個美婢便如流水般湧進來,她們焚的焚香,擺幾的擺幾,有的更摘下梅花插在房間花瓶裡,只是一個轉眼,柳婧所站的這廂房裡,便變得潔淨而高雅,彷彿是世家郎君所居。

    本來柳婧以為,她們弄出這樣的排場,是三公子要過來了。可沒有想到,一直到入夜,也沒見三公子的人影。

 這時,派往柳府的僕人也來了,他們拿了兩套柳婧的衣裳。因是普通的青衣布衫,一送來便被婢女們收了,說是三公子最喜府中人穿得富貴,要是見他如此樸素,會責怪於她們。柳婧本也不是固執之人,自不會為了一套衣裳與她們爭持。

    她是在用過晚餐後,飲了一小盅酒便暈暈睡去的。

 她睡得併不久,不一會,有人用冷毛巾敷了她的臉,把她強行弄醒。

 柳婧睜開了眼。

 睜著迷茫地眼四下望瞭望後,柳婧發現,她還在自己的房間,站在床榻前後的,依然是那兩個婢女。只是在她轉眼看來時,一婢女躬身說道:“三公子,柳家郎君醒來了。”

 什麼?三公子來了?

 柳婧掙扎著想爬起。

 誰料她剛一動,便發現自己手腳酥軟,整個人沒有半點力氣。不信邪的柳婧用肘撐著床榻又是一陣用力後,她臉色刷地一白。

 迅速抬頭,柳婧抿著唇警惕地看向那個站在房門處的高大男子。

 那男子背著光,她看不清他面容。只是在柳婧看來時,男子,也就是三公子朝她走近兩步。

     站在柳婧榻前,三公子低頭看著她慢慢說道:“柳文景?想來你現在也應該知道了,我對你用了藥。”

 一句話令得柳婧臉色蒼白一片,令得她目光憤怒地盯向自己後,三公子不等她質問,便用他那有點虛弱,過於緩慢地語調說道:“你可能知道,吳郡來了一位大人物?我現在要把你送到那大人物那裡。柳文景,我知道你們這些儒生講究風骨,不過人生在世上,風骨雖重要,活得好更重要……張公公向來極得聖眷,對於合他心意的寵兒,他也十分大方。你成了他的人後,他只要一句話,便能讓你的家人過得比以前好十倍,好百倍的日子。”

     三公子耐著性子說到這裡,盯向柳婧認真地說道:“柳文景,本公子乃是一番好意,不知道你明不明白?”

 好意?把一個才華過人,年輕俊秀的儒生送到一個太監手中任其折辱,這叫好意?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7 07:52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12:42 AM 編輯

第三十章 你怎麼盡犯事兒?

    柳婧想要冷笑,可她在抬頭對上三公子的雙眼時,那冷笑便再也擺不出來了……那雙背著光看向她的眼,木然無神,彷彿他眼中看著的不是一個他準備送入火坑的儒生,甚至,不是一條生命。那種如看死人一樣,完全漠視,毫無感情的雙眼,讓柳婧生生打了一個寒顫:她毫不懷疑,只要她說出一句含著怨恨的話,這三公子便會讓自己在這世上消失!死了一個柳文景,他還可以去再騙一個送給張公公。

    這種完全沒有波瀾,只有死氣和漠視的眼神,實是太過可懼!

 一瞬時間,柳婧收回了要說的話,她垂下眸,委屈的,忍耐的,低低地說道:“我明白了。”

    她的話一出,三公子便滿意的一笑。

 他說道:“看來柳家郎君是個真聰明的。既然你明白了,那我就連夜把你送到張公公府中去了。你放心,你的父母親人,我會替你照料好。”說到這裡,他聲音一沉,森寒地說道:“到了張公公那,記得好好聽話,柳文景,你的父母親人,是死是活,是富貴還是成為一堆白骨,都在你一念之間!”

     說罷,他滿意地看著柳婧灰白恐懼的表情,向後退出一步,轉頭問道:“馬車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

 “把柳文景抬過去吧。”

 “是。”

 兩個大漢走了進來。他們拿著布條先把柳婧的嘴封上後,把她連人帶被子地抬起,走出房間來到了院落裡。而院落處,正停放著一輛馬車。

 他們把柳婧朝馬車中一放,把車簾一拉,不一會馬車便動了。

 感覺到馬車格支格支地駛出了苑門,柳婧睜大雙眼看著漆黑的馬車頂,咬著唇想道:別慌,柳婧,現在不是慌的時候……

 馬車緩緩而行,馬車旁,似有四個騎士策馬跟隨。聽著馬蹄踏在青石板上發出的“噠噠”聲,柳婧極力地讓自己鎮定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間,原本漆黑一團的馬車外面,突然變得燈火通明。伴隨著那明亮的火把光的,還有一陣馬蹄聲。

 那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轉眼間,那陣陣馬蹄聲便追上了馬車。在柳婧睜大雙眼中,只聽得一個粗豪的聲音問道:“咦,怎麼是三公子府中的?餵,那馬車是裝了什麼,要你們這些人夜間護送?”

 馬車旁一騎士諂媚地回道:“稟大人,我家三公子新得了一個美少年,準備送給張公公……”

 他的話音剛落,一個優雅低沉的,柳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傳來,“掀開車簾給我看看。”

 這聲音一傳來,柳婧一顫,也不知怎的,瞬那間她的眼淚已是奪眶而出。

 幾個騎士顯然不敢違背這人的意思,馬上應道:“是是,您儘管看,儘管看。”說罷,他們退了開去。

 然後,一個馬蹄聲靠近來。

 再然後,一隻修長的手伸了過來,輕輕地掀開了車簾。

 漫天星光之下,明亮的火把光中,一人探頭朝著柳婧看來。黑暗中,這人眸如星空。

 ……柳婧是如此渴望,那麼強烈的,全身心地渴望著這人能看清她是她。於是,在這人看來時,她努力地睜大眼,努力地扭轉臉迎向這人。點點火光下,她的眸中有淚,她看向他的眼波中,盡是乞求,渴望,還有希翼……

    對上柳婧這含淚的眼,他低嘆一聲,伸出修長的手抬起柳婧的下巴,在細細把她臉上的淚水和乞求看了個遍後,他伸指抹去她眼角的淚水,溫柔地說道:“上次在碼頭讓你從西邊走,就是要你避開張公公。你怎麼還是落到了他手中?嗯?柳文景,你怎麼盡犯事兒?”

     口被堵住的柳婧唔唔連聲,雙眼不停地眨動著,淚水巴巴地看著他。點點火把光下,她那雙會說話的眸子,清楚地向他求道:讓我說話。

 青年輕嘆一聲,他伸出手來,輕輕把堵在她嘴裡的布條扯去。

 布條一扯開,柳婧便啞聲喚道:“救我……”

 柳婧這'救我'兩字一出,背著光的青年,那雙宛如星空的眸子中,便蕩漾起了一抹笑……這抹笑很是奇異,彷彿他早就期待著這一刻,也彷彿他很滿意,更彷彿,他在譏嘲……

    垂下眸,青年低下頭來,他扣著她下巴的手,轉而溫柔地撫上她的額頭,用袖角輕輕拭去她額頭上因恐懼滲出的冷汗後,青年輕輕的,溫柔地說道:“這事兒有點難……”一句話令得柳婧臉色雪白後,他的眸光定定地看著柳婧,那一點一點沾去她臉上汗水的動作,更是溫柔細緻到了極點。安靜中,柳婧聽他喟嘆道:“你怎麼就這麼莽撞呢?前往三公子劉定的府中,通過他的手入張公公的目……無論是三公子還是張公公,來頭都太大了。柳文景,你這次犯下的事兒,真有點大。”

     這正是柳婧所擔心的,所以青年這話一出,她的臉色便雪白得沒有了半點血色。

 直過了好一會,柳婧才低低地說道:“張公公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句話,完全出乎青年的意料之外。

 他萬萬沒有想到,柳婧一聽到他說為難,不是繼續苦苦的乞求,不是流著淚哭泣,而是馬上沉靜下來,向他詢問張公公的品性為人。

 這人,還是六年前的她啊,不止是外表繁華,骨子裡也是驕傲的。在她的信念中,永遠只有一句求人不如求已吧?恩,有意思,果然還是那麼有意思。

 雙眸微瞇,青年輕輕一笑。

 輕笑中,他溫柔地說道:“張公公?他是陛下極為信任的人,你也知道的,這當太監的權勢一大,便對自身的缺陷特別在意……他也就是喜歡美貌少年,喜歡極了還是會寵的,不過招了他厭惡的人,後來都不見了蹤影。這人在宮中沒少受女人的氣,最見不得美貌女子,所以他的府中就沒有一個女人,偶爾出現一個,也是莫名其妙失了蹤影。”

     他說得緩慢而仔細,彷彿在很耐心地轉訴張公公的人品。可是聽著聽著,柳婧身上越來越冷越來越冷。

 從他的話中聽得出,那張公公分明就是個心裡陰暗變態之人啊!他還最見不得美貌女子,那自己僅存的那點僥倖,也給沒了……

 想到這裡,柳婧咬緊了唇。

 夜色下,火光中,她咬得有點緊,那下唇都沁出血來了。

 好一會,柳婧低聲說道:“請郎君救我。”她再次求助起來,不過比起一開始,語氣倒是冷靜了許多,聲音也平緩了些。澀著聲音,柳婧說道:“柳文景雖是不才,卻擅於分析歸納,無論是先前在歷陽時,從豪強手中截下一船鹽,還是到吳郡後,從常勇手中得一百兩金,以及上次碼頭時,在豪強夏君手中賺得一百兩金,都是柳某根椐收集到的閒言是非,進而歸納梳理後得出的消息……文景以為,郎君新到吳郡,以柳某之能或許能助郎君一臂之力。”

     沒有人想得到,青年也想不到,會有那麼一個人,這麼衣衫單薄地被被子包著,散著頭髮虛白著臉,脆弱而誘惑地仰躺在馬車中的時候,向他自薦!

 這自薦時的平緩語氣,這有條有理的論述,倒似她現在不是嬌弱無力,任人宰割地躺在馬車中,而似站在華堂下,玉階前!

 ……他還說呢,怎麼一個人過了六年,會變化這麼大,原來人還是那個人,本性還是那個本性,只是壓制隱藏起來了。

 慢慢的,青年的唇角一掠,似笑非笑起來。

  看到他這笑容,柳婧沒來由的背心一涼。

 就在她尋思著是不是哪裡做得不對時。青年的手指,輕輕撫上了她的唇瓣,他低頭溫柔地看著她,嘆了一口氣,輕輕地說道:“你啊……救了你,我不但得罪了三公子,還得罪了張公公,文景以為,憑你那點才能,值得我冒如此大的風險?”

     很好,她的臉色總算恢復煞白了。

 青年滿意地瞇著眼睛一笑,他越發湊近了她。也許是靠得太近,他的呼吸之氣暖暖的撲在她的耳洞裡,直令得柳婧不由自主地顫栗起來。

 如此近如此近地靠著她,他溫柔如水地說道:“不過……”吐出兩個字,成功地令得柳婧雙眼一睜,眸光大亮後,他優雅低沉的,無比輕柔多情地說道:“我向來愛才……這樣吧,文景與我簽一份賣身契如何?
嗯?就十年,十年中,你只要對我言聽計從,任勞任怨,做牛做馬,侍奉我如侍奉雙親,願意為我赴湯蹈火,出則做侍童事,入則為奴僕事,日夜不離,端茶倒水,守屋疊被就可以了。”

     他說,'只要'對他言聽計從,任勞任怨,做牛做馬,侍奉他如侍奉雙親,願意為他赴湯蹈火出則做侍童事,入則為奴僕事,日夜不離,端茶倒水,守屋疊被就可以了……

  這不就是奴隸麼?還是最底層的奴隸!他居然還好意思加一個'就可以了'!

 柳婧猛然睜大雙眼看向近在方寸的俊美面孔。

 她想看清這人,想知道他說這話的意圖。

 可是,進入她眼簾的,是那麼溫柔的一雙眼 ​​,是那麼優雅高潔的一張臉……這樣的人,應該是那種為國為家不惜一切,是劍柄所指奸邪退散,是世家子們紛紛圍擁,是車騎雍容,衣履風流都雅的人吧?

    在柳婧瞪大雙眼,不錯眼地看來時,青年眉頭微蹙,背著光的他,俊美的臉上隱隱帶著一抹無奈和煩惱。似乎,為了眼前這個不起眼的小人物的十年忠誠,他要得罪龍子鳳孫的三公子,還要得罪權勢熏天的張公公,實是令他很頭痛。可他沒辦法,眼前這個柳文景雖然老出差錯,可他畢竟有才,而且他路見不平了,總要助一助。更似乎,頭痛慈悲的他,提出那個要求,只是在付出太大的代價的情況下,心中有點惱火,便用小小的十年來壓榨壓榨柳文景這個罪魁禍首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7 07:56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12:43 AM 編輯

第三十一章 可惡的人

     黑暗中,青年眼如星空,溫柔地對著柳婧的眼。它是那麼那麼明亮,明亮得彷彿裡面正跳躍著獨屬於春天的霞光。

 柳婧定定地與他對視片刻後,她閉上雙眼,好一會,柳婧啞聲道:“好……”

  她,她居然說好!

 她居然說好了!

 青年先是睜大了眼,他定定地盯了柳婧一會後,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竟是放聲大笑起來。此時此刻,他們正在街道上,而且還是夜間的街道上,青年這麼一放聲大笑,在這寂靜的夜間,便給遠遠傳了開來。

    柳婧被他這笑聲嚇了一跳。她驚愕地瞪大了眼,不解地看著青年。

 直過了好半晌,青年才慢慢止聲,瞅著柳婧,他笑吟吟地問道:“我剛才的條件,你同意了?”

 柳婧沒有回答,只是想道:他提出那樣的條件,不就是讓我同意麼?怎麼我一說好,他卻這般失態了?

 不等柳婧回答,青年再次問道:“你同意了?”

 柳婧臉色有點蒼白,她澀聲說道:“是……柳某已無路可走,得君相救,無以為報…… ”

    青年又是低低一笑,他雙手撐在她的頭頂,俯身低頭盯視於她,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那唇在她的耳垂處輕輕碰了一下,令得柳婧渾身一顫,僵硬得一動不敢動後。他吐氣溫熱的,語氣輕柔地說道:“柳文景?”

     柳婧僵硬地澀聲輕應,“恩。”

 “其實啊……”他在她耳邊低低一笑,那溫熱的呼吸之氣噴入她的耳間,“在你剛入三公子府時,我就看到你了。我看著你進府,看著你彈琴,看著你脫穎而出,看著三公子府中的人,前往你住的地方摸你底細……”頓了頓後,他溫溫柔柔的繼續說道:“其實,三公子挺畏我的,他在我面前恭敬著呢,我讓他往東,他不敢往西……”

     所以,他的意思是說,他剛才所說的,救了柳婧便得罪了龍子鳳孫的三公子的話是騙她的?他壓根就不怕得罪三公子?

 在柳婧的臉色一青,慢慢咬緊下唇時,青年又是一陣低笑。吐出的聲音也越發溫柔多情,“至於張公公……傻孩子,這權貴之間轉送美人,是稀疏平常之事,人家三公子不可能為了這麼點小事,派人提前告知的。”

     所以,張公公那裡,也壓根就不知道今晚三公子要把她柳文景送過去?所以,他要救她,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句話的事?他所有的為難,所有的嘆息,都是在作戲?

 見到柳婧緊緊地閉上雙眼,青年的聲音越發溫柔,輕細得宛如呢喃,“你說你怎麼就這麼笨呢?三公子拿出二十兩一月的黃金,便把你騙到了他的府中,我隨便找個藉口,你就賣出了自己的十年?”

     在一字一句,惡劣的,譏嘲地吐出這一段話後,青年慢慢站直身子。

 他站在馬車外,似笑非笑地看著柳婧那難看的臉色,慢慢雙手一合,喚道:“來人!把柳家郎君送回他的府中。”

 一句話令得柳婧睜大眼,不敢置信地看向他時,青年已恢復了面無表情。他負著雙手,他看向柳婧的眼中再無笑意,甚至,他吐出的語氣也是淡淡的,漠然的,“柳郎雖是有趣,不過本郎君事務繁忙,也沒空養著柳郎這麼一個無能之人,方才令你發誓,不過戲耳。時辰不早了,動身吧。”

     “是是。”騎士們連忙應了,而馭夫也馬鞭一甩驅動了馬車。

 走了幾步,一個騎士上前問道:“柳家郎君,不知你家的住址是?”

 柳婧悶悶地回了兩句後,忍不住回頭看去。

 明亮的火把光下,那青年還站在原地。他的臉上依然帶著那慣有的,淡而溫柔的笑。可這一刻,柳婧直覺得,他臉上的笑容是那麼可惡!

 正當柳婧朝著那人的方向咬牙切齒時,突然間,青年轉過頭來。黑暗中,他那如同星空一樣的眸子定定地朝柳婧看了一眼後,露出雪白的牙齒燦爛一笑!

 對上他這笑容,柳婧更覺得他可惡了。

 青年在目送著柳婧的馬車離開。

 他顯然心情很好,自從她離開起,便一直笑容可掬。

 直到那馬車離開,他才轉過頭來,對上幾個呆頭呆腦的三公子府的護衛,青年溫和說道:“你們不必慌亂,你家三公子不就是想討好張公公嗎?這是小事一件,明天我會登門拜訪。”

      他這話一出,幾個護衛大喜過望。他們知道眼前這人的這句承諾意味著什麼。用一個區區美少年,換鄧閻王這句承諾,實在是太值了!

 在幾個護衛的笑逐顏開中,青年命令道:“諸君,時辰不早了,可以回了。”

 “是,是,是。”

  “對了,”幾人剛策馬駛離,青年又喊住他們,他吩咐道:“轉告你們三公子,柳文景的事到此為止。”

 這個不用他提醒幾個護衛也是明白,看這位大人物剛才衝著一個小儒生又是威脅又是恐嚇又是色誘又是嘲諷的,他們這些人精,哪能不知道這兩人定是關係匪淺?鄧閻王親自出手欺負的人,他們主子可不敢摻一腳。當下,幾個護衛連忙點頭:“是,是,我們一定轉告,一定轉告。”

    “恩,行了,去吧。”

 “是,是,郎君保重。”

 三公子府的幾個護衛也離開後,青年翻身上馬,朝著剩下的騎士命令道:“我們也走吧。”說罷,他策著馬朝相反的方向駛去。

 幾個騎士連忙跟上,一個騎士湊近主子,發現自家郎君今天晚上雙眼特別明亮,顯得特別精神後,他笑嘻嘻地說道:“郎君,這柳文景好像每次遇到你就特別倒霉。”

 青年一笑,他慢騰騰地說道:“是麼?”他看向遠方,輕笑道:“我也覺得我一遇到她,就特別滿意……”在幾個騎士相互看了一眼,古怪的一笑中,他補充道:“所以這人啊,還是要快意恩仇才舒服。嗯,出來混的,遲早是要還的。”轉眼他不知想到了什麼,冷哼道:“當年她……也實在太可惡了……”他這句話聲音有點低,眾人沒有聽清。

    柳婧服下一騎士塞來的解藥,恢復了力氣後,便讓馬車停下,在眾騎士地註視中進了柳府大門。

  此時已是很晚,柳母等人以為她在三公子府中留宿了,也就放下心睡覺去了。所以柳婧一路走來,除了兩個老僕還守著外,其他人都睡著了。

  她也不想驚動母親,便躡手躡腳地入了自己房間,一直到榻上躺好,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難受才湧出心頭。

  她想,正如那人所說的一樣,她今天確實是過於愚笨了。

  這般翻來覆去,柳婧一直睡不著。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一聽到外面傳來小妹的叫鬧聲,她便起了榻。

  沒有想到柳婧居然從房間中走出來了,柳母一怔,她連忙放下繡棚,擔憂地問道:“婧兒,昨晚不是三公子府來人,說要你宿在那裡嗎?”

  柳婧搖了搖頭,她微笑道:“恩,本來是要宿在那裡的,後來三公子的一個小妾說了句不中聽的話侮及孩兒,孩兒氣不過,便不干了。”

  柳母聞言長嘆一聲,她知道女兒這陣子為了家裡的事操碎了心,又知道她本是個乖順的,既然她不想去,那不管理由如何,不去便是。

  就在柳母又拿起繡棚時,柳婧挨在她身側坐下,輕聲問道:“母親,以往家裡收藏的那些法家書還有麼?”

  “法家書?”柳母轉過頭看向女兒。柳母記得,女兒幼時喜讀法家書和用兵之策,後來在她十一歲那年,把年少的顧家二郎騙到土匪窩,又設計把他救出來後,丈夫便深為後悔。認為女兒正是看多了法家書,才導致一肚子的壞水歪主意。所以那書被他收起來了,後來六年教導女兒的,通通都是修身養性的。

  想了想,柳母搖了搖頭,道:“早就被你父親收起來了,似乎送給了什麼人。”

  柳婧聞言失望地哦了一聲。

  柳母見狀,關切地問道:“怎麼了?好端端地要看法家書幹嘛?”

  柳婧不想讓母親知道太多進而憂慮,便搖了搖頭,道:“沒事,我就是想看看。”……諸子百家中,法家的書道盡人性殘酷,它從人性惡的角度出發,主張用強硬的手段和苛刻的法律來製約人性。柳婧覺得,現在的自己,正需要從法家兵家的角度考慮問題。只有這樣,自己才不會再犯昨天那樣的錯誤。

  昨晚之事,著實傷了柳婧的元氣。她在書房中胡亂寫了一些字後,還是無法平心靜氣,便又躺到了榻上。

  躺在榻上也是難受,柳婧睜大雙眼看著屋樑,想道:得弄二本法家書來溫習溫習。

  可這並不容易,這時代書籍非常珍貴,更何況秦始皇焚書坑儒後,大量的諸子百家典籍都被燒毀,而法家書也在其例。她家里以前藏著的那二本,可都是孤本。現在她家裡落魄成這樣,又到哪裡去找一本那樣珍貴的法家書籍來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7 07:59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12:44 AM 編輯

第三十二章 準備

      胡思亂想了一陣後,柳婧讓自己平靜下來。她命令自己道:現在擺在自己面前的,還是那二個難題,一是攀附一個權貴,二是想到一個能安穩的長期的賺大錢的路數。

  這二個都很不容易。這世間人與人之間,階層與階層之間,有不可逾越的鴻溝,底下的階層想接近高一階層的人,從來都困難無比,何況她還沒有時間去細細經營,還非得急功近利地去跨越幾個階層行事?

  這樣躺了一會,柳婧越來越煩,便乾脆起了榻。

  整理一番,她重新走出了府門。

  這一次,她剛剛出府,便看到一個做僕人打扮,卻衣著精貴,一看就是上等人家的廝僕的少年走了過來。

  他朝柳府外張望了一眼後,攔住柳婧,“敢問陽河縣柳文景可居於此處?”

  找她的?

  柳婧一驚,打量了這人一眼後,說道:“我就是。”

  少年一怔,他轉頭細細地看了柳婧一會後,從懷中掏出一個請貼遞給柳婧,道:“這是我家郎君給你的。本月二十八,吳郡太守將於望川亭會見各縣舉薦的秀才和孝廉。郎君如果才能出眾,能被太守青眼相看,那郎君所求之事,也就有了著落。”說到這裡,少年還特意補上一句,“我家郎君說了,柳郎別的可能沒有,這才是應該有一點的。”別的沒有,而才華有,他是說她沒有德吧?

  柳婧垂下眸,她握著那請貼的手指有點發白,好一會柳婧才低聲問道:“你家郎君是?”

  “我家郎君姓顧。”

  回答了柳婧的問話後,少年拱了拱手,“小人告退了。”說罷大步離去。

  柳婧望著那少年離開的背影,久久都沒有動。

  過了一會,她低頭看了這請貼一眼,轉身回到房中,把請貼放好後,她的心依然有點亂,便又走了出來。

  既然準備面見吳郡太守,那現在柳婧只需要多看書多準備知識積累就行了。她現在走在街道,也就只是純散心,總算不用急著想攀附權貴的事了。

  走著走著,柳婧來到了一個小小的酒館前。酒館裡,有一個洛陽口音的漢子正在那裡口沫橫飛地說著什麼。

  柳婧才一定神,便聽到那人說道:“現在那洛陽城裡,一聽到你是南陽來的,便是大世家的紈絝子弟也不敢驚擾……”

  聽了幾句後,柳婧走入酒館坐好,她聽著這人言辭滔滔,所言所說很多都是她從來沒有接觸過的,倒也頗感新鮮。

  那人一席話說完後,一個俊秀的做儒生打扮的青年嘆道:“朝為田舍郎,晚登天子堂……這天下的丈夫要向上爬,可是越來越難了。哎,恨不得身為南陽人。”

  他的聲音一落,另一個國字臉的青年笑道:“這位兄台何必太息?我看你長得挺俊的,真想一朝富貴的話,不如到洛陽去,若是能得到哪個公主青眼,豈不是平步……”

  青年的話還沒有說完,那洛陽口音的人接口說道:“沒有公主。”

  那人一怔,眾人也轉頭看去時,那人痛快地說道:“先帝所生的公主,都已年長,早已為人之母,當今陛下所生之女,還年幼著呢,哪來的公主可以讓諸君巧遇?”

  柳婧一呆。

  她看著那人,呆呆地想起了顧呈曾經對她說過的話:“……譬如說,陛下心愛的十七公主中意於我,可她這人脾性不好,仗著自己聰明便為所欲為,我實是相不中。而我有婚約在身,公主殿下再是不願,也只能黯然而退。唔,等我過個幾年,瞅著她又順眼了,也許會與你解去婚約,專心去當個駙馬爺。”

  可是,眼前這個漢子卻說,當朝根本沒有待嫁的公主……

       在柳婧胡思亂想中,那大漢再次口沫橫飛起來,“不過陛下相當看重身邊的內侍,諸位真想攀近途而得富貴的話,這裡還真有一條近道。”在眾人側耳傾聽中,他聲音放慢地說道:“當今陛下允許公公們養義子,如今咱吳郡便來了兩位公公,如果你們哪位入了他們其中一人的青眼…”

  這大漢的聲音一落,酒樓中一靜,而在這麼一瞬間,只見七八個做儒生打扮的人站了起來。這些儒生們越過眾人,眼也不朝那大漢瞟一眼,便這麼拂袖離開了酒樓——很明顯,這大漢所說的內容讓儒生們生了鄙薄之心,他們已不屑來聽,不屑與伍。

  見儒生們走了,不久就要參加吳郡的秀才孝廉聚會的柳婧,心下一凜也站了起來:這些離開的儒生中,也許便有與會之人,她要是還留在這裡聽這大漢胡謅,說不定會被他們記住。到時排斥於她,可就不美了。

  柳婧緊跟著眾儒生走出了酒樓,酒樓外,太陽明晃晃的掛在天上,這初春的旭日,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來往的行人穿得厚厚的,都是一臉安詳。柳婧看著他們,不由想道:這些人如此放鬆,定然是親人團聚,家人和樂。

  這時的她,有種突然而來的憂傷。想她從小到大,都被父母捧在手心裡疼著,寵著。在外面,她的父親替她擋住了一切風雨,在家裡,她的母親替她打點好了一切,她每日里只需讀讀書繡繡花彈彈琴。那時,雖然她知道自家的家境一年比一年敗落,可只要父母在,便如大山一樣替她擋住了風雨。哪像現在這般,有大廈已傾,朝不保夕的惶然?

  出了一會神後,柳婧收回思緒,轉身回到了府中。

  一回府,她便來到了書房。

  書房中,是堆積如山的竹簡和紙帛,不管是竹簡還是帛書,上面寫的每一個字,柳婧都記得背得。

  走過去,她愛惜地拿起一卷竹簡展開看了看後,恍惚地想道:父親說過,非富貴之家,藏書都是極少的。這樣說來,那些吳郡的秀才們,知識不一定比我豐富?不過父親也說過,很多人讀書,都是終身只舉一經。他們用十年數十年的精力放在一本典籍上,所以在他們所舉的領域,我是肯定及不上的。

  尋思了一會,她走到一側,焚香淨手後,沉下心思,拿起毛筆練起字來。

  接下來的十天,柳婧一直把自己關在房中,寸步不曾外出。

  看到她整天在書房中讀讀寫寫,發奮得像個要舉業的學子,柳母有點糊塗:她這個女兒因為記憶超群,過於聰明,其實學習起來,遠不如常人認真。通常是看不了半個時辰的書便去弄琴繪畫了。現在她這麼發奮,倒讓她想起了喜愛讀書,卻身陷囹圄的丈夫來。

  一連苦讀了十天後,柳婧走出了書房——她記憶太好,一年內看過的書本,很少有遺忘的。這十天只是把一些她認為重要的知識回顧一下,現在也回顧得差不多了。後天便是二十八號,在聚會之前,她得放鬆一下。

  剛剛走出書房,一個僕人大步走來,他湊近柳婧,低聲說道:“郎君,那柳二回來了。”

  “柳二回來了?”柳婧一凜,沉聲道:“他回閔府了?”

  “是,前陣子他去了建安郡,今天才回吳郡的。一下碼頭,他就直奔閔府,還與閔三郎一同上了街見了什麼人。我們跟了他一路,大郎,這廝在西街置了一個院子,院子裡養了一個落魄的官家女子……”說到這裡,這僕人看了柳婧一眼,聲音微頓:那官家女子,初看上去與柳婧女裝的時候有二分相似呢。

  回過神,僕人繼續說道:“那官家女子已為他生了一個半歲的兒子!大郎,這廝還在大人身邊時,就能置妾賣宅子,他一定是早就背叛了大人!”柳父出事到現在不過四五個月,可那顧二不但老家有妻有子,在這吳郡還另有宅院養了小妾兒子,他身為一個僕人,哪來的這麼多錢財?出現這樣的情況,不是早在柳父一二年前,便背叛了柳父又是什麼?

  這僕人想得到的,柳婧自也是想到了,她抿緊唇想道:這兩年裡父親生意不順,做什麼虧什麼,可被他一手提拔的柳二,卻早在一年前便有閒錢納妾。這柳二的問題很大,只是不知道他那些錢,是從父親的生意中貪污的,還是那閔府給的?

  尋思了一會後,柳婧說道:“好,我知道了。你們繼續盯著。記得千萬不要驚動了他。”

  “是,大郎。”

  送走僕人後,柳婧回到書房,她拿著一柄白玉簫出了家門。

  諸般樂器中,柳婧最有天賦的其實是吹簫,她的一手簫,可謂吹得出神入化,罕有人及。而她手中這白玉簫便是十歲那年,她父親花費三百兩黃金購來的。玉是上等的美玉,只是前陣子她不小心給磕了一個角,雖然不影響音質,可柳婧還是想找到匠師,把這簫用金銀鑲完整了。她想著,宴會時,這白玉簫可以放在身上帶過去。

  至於帶過去用不用得著,柳婧也沒有多想——

  坐著牛車,柳婧直奔東街的銀樓。

  剛剛走下牛車,柳婧才來到銀樓門口,突然的,一個熟悉的聲音驚喜地喚道:“柳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7 08:03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12:46 AM 編輯

第三十三章 考較

     這聲音?

  柳婧回頭,她對上了一臉驚喜,卻因驚喜太過而顯得做作的陽子遠。

  柳婧瞟過陽子遠,目光掃過他身邊時,突然一僵!

  卻見走在陽子遠身前的,正是那閔氏兄弟二人,而被閔氏兄弟畢恭畢敬簇擁著的,可不正是身形修長,有著一張江南水鄉似的蒼白俊美的臉,神態高雅,氣質疏離中透著神秘的顧呈顧二郎?

  在柳婧一僵時,兀自保持著驚喜的表情的陽子遠,目光飛快地掃過顧呈。剛才,他就是看到這位洛陽來的大人物朝這個方向看來時,目光有點異樣,最善於察顏觀色的他,馬上順著看來。而這一看,他就認出了柳婧。於是,他也顧不得與柳婧早就鬧翻,馬上裝出親熱熟稔的樣子開口叫喚。

  而現在,這柳文景看向顧家郎君的眼神也是不對。陽子遠心中格登一下,奇道:難道這兩人還有什麼淵源不成?

     對上顧呈的目光,柳婧雙眸略垂。

  她想,他派人送上那請貼,她是欠了他情的,只是她實在無法忍受他的冷言冷語,不敢上門道謝,這般偶爾遇上了,是應該行一禮的。

  當下,她朝著陽子遠點了點頭後,提步朝這一行人走來。

  在陽子遠大步迎來時,她再次禮貌性地衝陽子遠一笑,然後轉向顧呈等人。

  顧呈正在緊盯著她,陽光下,他的眸子過於深濃,深得彷彿裡面泛著紫光,這眸光便與他的聲音一樣,有種說不出的勾魂盪魄。

  在他這樣的目光盯視下,不止是陽子遠,便是一側的閔氏兄弟兩人,也感覺到了異樣。

  柳婧實是上次被他譏諷得體無完膚,已不敢與他直視。當下,她垂著眸,朝著顧呈便是深深一揖,低著頭朝他輕聲說道:“柳文景見過顧家郎君,多謝顧郎援手之情。”

  援手之情?什麼援手之情?陽子遠雙眼一亮,更好奇了。

  顧呈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他對上低著頭的柳婧那一頭烏髮,過了一會,才聲音輕而冷地徑自問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他聲音太冷,要不是那音質過於動聽,幾乎就是質問了。

  柳婧先是'啊?'了一聲,轉眼她老老實實地回道:“我那簫破了,想修一修……”

  她回答完這句話後,便是一陣沉寂。

  直過了一會,顧呈才冷淡地說道:“那你去吧。”

  “是。”柳婧低下頭向後退去。直到她退出老遠,陽子遠才驚醒道:自己與柳文景打了招呼,卻忘記多說幾句套近乎的話了……

  柳婧一直走入銀樓,還能感覺到,那顧呈若有若無投來的目光。

  她在心中暗嘆一聲,腳步有點亂地朝著銀樓裡的櫃檯走去……

  望川亭是吳郡一景。這亭子一面朝著太湖,一面卻是茫茫山脈, ​​那山脈起伏如龍,雲霧纏繞,一眼望去讓人心中一清。而太湖煙波浩蕩,波浪在陽光下泛著銀光,也是一望便讓人心折。

  在這樣的美景中,建一座九曲迴廊般的木橋,橋中有大小五個亭子,共同構成瞭望川亭的盛名。

  因是吳郡太守設宴,此時的望川亭,閒雜人等不得入內。柳婧掏出請貼才被放行。

  在一個僕人地帶領下,她朝著湖中最大的那個亭台走去。

  而此刻,那亭台裡,已坐了十數個儒生,儒生們的高談闊論聲遠遠傳來,混在這風聲水聲中,充滿了閒情逸致。

  那僕人領了一會後,停下腳步,他朝著柳婧行了一禮後,恭敬地說道:“我家大人說了,此處是文人墨客,孝子忠臣聚會之所。我等廝僕不得靠前。小人只能止步於此,前面的路,還請柳家郎君自己過去了。”

  柳婧點了點頭,朝他還了一禮後,整了整衣冠,提步朝前走去。

  這時,她行走的是木廊,這木廊有個特點,那就是會把腳步聲擴大無數倍。

  亭台處,眾儒生正在斯文地談笑著,柳婧到來時,頗有一些人回過頭看來——她的步履輕而優雅,於不疾不徐中透著一種韻律,彷彿來者是精通樂藝之人,更彷彿來人從小便受著極好的教養,舉手投足間,都極有講究。

  在眾人地回望中,一襲青衣布袍,卻玉樹臨風般身姿修曼,面目俊秀精緻中有麗色的柳婧,正不緊不慢地走來。

  她腰背挺直,步履優雅中透著閒適,這般走在造型古樸的木廊中,面目呈現在午後折射的陽光下,真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潤優雅和美麗。

  倒真真是山水如畫,他如畫中人。

  不知不覺中,幾個儒生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此子何人?”“我不曾見過。”“難道是個不曾游過學的?”

  這時刻,便是倨坐在眾儒生當中的幾個戴著高冠的中年人,也回頭瞟了柳婧一眼。

  在這種注目中,柳婧來到了亭台前。

  見眾人都在看著她,她微微垂眸,朝著眾人便是深深一揖,說道:“陽河柳文景,見過太守大人,見過諸位君子。”

  “陽河柳文景?不曾聽說過此人。”“怪了,無論是秀才還是孝廉,都是有名之人。這人怎地沒人聽過名頭?”

  議論聲中,坐在中間的其中一個官員雙眼一瞇,他撫著長須,朝著一個儒生瞟了一眼。

  那儒生會意,當下站了起來。朝著柳婧施了一禮後,這儒生嚴肅地說道:“敢問柳兄所舉何業?”儒生乾脆利落地問出這話,令得四下一靜後,又慢條斯理地解釋道:“此間之人,都是世間有才名之人,我等卻從不知柳兄名諱,不知柳兄有何出眾之處。”

  這人地問話雖然直接,卻因語氣文雅,而不給人咄咄逼人之感。

  柳婧知道這些人的疑惑,當下,她上前一步,朝著那問話的儒生深深一揖後,清雅地說道:“文景所舉之業,雜學也。”

  她 ​​這“雜學”兩字一出,饒是這裡的人都是大有修養之人,也嗡嗡聲成片。

  雜學這兩字,可不是容易說的。雜學雜學,顧名思義,便是所學又雜又廣。可一來世間重儒學,你學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出頭的機會還不如只專精儒學中的一門。二來,這人的精力畢竟有限,你門門都學,也就意味著你門門不精。

  所以,這嗡嗡聲中,還頗有點輕視之音。

  柳婧自是聽出了眾人的輕視。

  她這次能來,可是機會難得的。於情於理,她也不能放任眾人對她的輕鄙。

  當下,柳婧垂眸含笑,神情溫文爾雅,卻吐詞清冽地說道:“文景自小有過目不忘之能…………”一句話令得四下再無聲息後,她靜靜地說道:“家父怕我浪費才智,便廣收百家之書,讓文景雖不能專精於一門,卻也可多識博聞……剛才這位君子問我才能,好叫君子得知,文景治《易經》,通星相,長於算術,知曉陰陽五行,懂音律,會歌賦。”

      這是一個皓首窮經的時代,這也是一個信奉'書讀百遍,其義自現'的時代。這麼一個時代裡,每一個有著過目不忘之能的天才,最後都會成為一代大儒。

  所以,柳婧那句'文景自小有過目不忘'之能的話一出口,四下便安靜下來。

  當她把話說完後,吳郡太守開口了,他喚道:“柳文景。”

  “學生在。”

  “此是我一朋友新作之賦,你把它背下如何?”

  “是。”

  柳婧恭敬地應了,伸手接過那賦。

  這賦是另行抄寫的,墨跡才幹,顯然是剛傳到吳郡不久。賦名寫著《二京賦》,下面標明為:南陽張衡作。

  張衡?看來是同時代的俊彥了,在眾人地盯視下,柳婧慢慢展開賦文,認真地閱讀起來。

  她看得很快,看賦時,唇瓣微動。不過一刻鐘,柳婧便把賦文收起,恭敬地交給吳郡知府——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她考的不止是記憶,還有速度。她是可以拖延時間,把賦文記上二遍,直到沒有半點遺漏,可那樣就達不到讓人震撼的效果了。

  吳郡知府收起賦文後,微笑道:“我這位朋友,出身於南陽望族。他才智非凡,精於算術,地理,繪畫,有魯班之能。他最擅長的,莫過於天文。”在這位長者滔滔不絕時,柳婧臉帶恭敬的微笑,心中則在努力地摒棄掉他的聲音,默誦著剛才記下的賦文。

  吳郡知府顯然談起那個姓張的朋友很是興奮,繼續說道:“他製造了指南車、自動記裡鼓車。所做木馬可飛行數里,現正在琢磨一種叫侯風地動儀的神秘之物。柳文景,如果你真能通曉雜務,老夫或許能把你推薦到他的門下。”

  說到這裡,吳郡知府撫須笑道:“好了,現在文景可以把剛才看到的那篇《二京賦》誦一誦了。”

  柳婧知道他剛才提到張衡的出身學識是什麼意思。強行記下的東西,最怕是耽誤時間。耽擱得越久,忘得也就越多。吳郡知府這麼故意耽擱,還是在考較她的記憶力。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7 08:06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12:47 AM 編輯

第三十四章 成功

      當下,她垂眸應道:“是。”

  應過後,柳婧誦道:“有馮虛公子者,心侈體汰,雅好博古,學乎舊史氏,是以多識前代之載……自我高祖之始入也,五緯相汁以旅於東井……”柳婧一口氣滔滔不絕地背到這裡時,眾人已然色變,那吳郡太守閉著雙眼撫著長須,暗暗點頭。要知道這賦文辭藻華麗,用典頗多,最是難忘難誦。通常一篇賦,平常的人要讀個一二百遍才能記住。這時,柳婧的背誦聲還在滔滔不絕地傳來,“……則用昭陽飛翔,增成合歡,蘭林披香……”聽到這裡,不止是吳郡知府,便是周圍的儒生,也都露出佩服的表情來。眼前這個柳文景,確實只是過了一下目,這一會功夫,已背了千字有餘,真真當得上'過目不忘'四個字。

  在四下鴉雀無聲中,又過了一刻鐘,柳婧還在滔滔不絕地背著,“……前開唐中,彌望廣橡。顧臨太液,滄池,滄池……”滄池連續念了幾遍後,柳婧臉帶羞郝地說道:“大人,下面的學生忘不全了。”

  “好!好好!”

  吳郡知府卻是哈哈大笑,他站起身來。走到柳婧面前在她肩膀上拍了拍後,讚道:“不錯,不錯,張平子用了十年時間寫成了這兩京賦,你柳文景不到一刻鐘便把它記了個十之七八,不錯,不錯。想那洛陽顧二說是要引薦有一才之士時,老夫心中還真犯嘀咕。沒有想到柳文景倒真是個有才的。”

  哈哈大笑聲,吳郡知府喚道: “來人,給柳家郎君備座。”

  望川亭外,柳府的馭夫守著自家牛車,眼看著太陽漸漸西沉,不由眺了又眺。

  這般遠遠望去,他恰好看到湖光山色中,一襲青袍的柳婧正倚著玉欄杆吹著簫。那簫聲嗚嗚咽咽而來,卻只有無邊寥闊和空靈,彷彿與這山,與這水溶為了一體。便是隔了這麼遠聽到,馭夫也不由心中一靜,他回頭一看,見身周原本忙忙碌碌的人都在側耳傾聽,不禁得意地想道:還是我家大郎有才!轉眼他又激動起來:看來大郎是得了吳郡太守的賞識了,這下我家大人出獄有望了!

  就在他心跳如鼓,又是激動又是興奮時,突然的,一個騎士策馬過來,朝著他命令道:“你是柳府的僕人?”

  “啊?是,是的。”

  “我家郎君有話問你,過去吧。”

  “是。”

  馭夫連忙下了牛車,跟著那騎士朝著停放在官道上的一輛馬車走去。

  一來到馬車旁,那馬車車簾便是大開,看著端坐在裡面的黑衣郎君,馭夫頓時被那貴氣逼得迅速地矮了半個身子。說起來,這馭夫跟在柳母身邊,年輕時也見過不少世面,見過不少權貴的。可眼前這位年輕的郎君那渾然天成的氣勢,還是令得他不由自主地佝起了腰。

  在馭夫拘謹地行禮時,馬車中的郎君開口了,“你是柳文景的車夫?”

  這權貴識得自家大郎?

  馭夫小心地應道:“是。”

  “她在望川亭裡?”

  “是。”

  “她此次前來,是想結識吳郡太守?”

  “是。”

  馬車中安靜下來。馭夫小心地抬起頭朝他看去。開始暗沉的夜幕下,馬車中的年輕權貴向後微微仰著,他雙眼微閉,神情高深莫測。

  過了一會,那權貴聲音輕柔地說道:“你退下吧。”

  “啊?是,是!”馭夫糊里糊塗地退下了。

  旁邊的騎士抬頭眺向望川亭中眾儒生的身影一會,轉向馬車中的年輕權貴說道:“郎君,你不想去明公府中了?你這是想去望川亭湊熱鬧?”

  年輕權貴聲音輕柔地說道:“是啊……我一聽到柳文景也在,便想過去湊湊了。聽聽這簫聲,這孩子,現在志得意滿著呢。”他優態優雅,風度翩翩地走下馬車,含著笑續道:“她現下這麼得意,不知看到我出現,會是什麼表情?”

  那騎士明白自家郎君的意思,他哈哈一樂,笑道:“是呢是呢,那小兒每次犯事,郎君都會出現。不知這一次她見到郎君,會不會嚇得顛倒在地?”

       望川亭在整個吳郡,都屬於一等一的好景緻。這般山水相溶,天地浩渺的美,有著洛陽那等天子之都都不曾有過的極至靈秀。

  年輕權貴緩步朝著望川亭走去。

  這般緩步而行,聽著廊下水流的聲音,耳畔傳來陣陣悠揚空靈的簫聲,一時之間,便是以他的忙碌,也有一種'今夕何夕,如夢如幻'的想永遠留在這裡的雅興。

  不由自主的,他的腳步再放緩了兩分。

  朝著茫茫莽莽的山脈, ​​和浩浩蕩蕩的太湖欣賞了一會後,年輕權貴轉向那湖亭當中,正嗚嗚咽咽吹著簫的青年儒生。

  此刻,那人正微倚玉欄,一襲青袍被河風吹得獵獵作響。那微垂的眉眼,那持簫的手,在殘陽照耀下,都給人一種剔透如玉,精美至極的感覺。

  就在青年權貴暗暗打量時,那人微微側了側身,這一側身,一道金光便照了她半邊身子,以及,半邊烏髮。看著那在烏髮上跳躍游移的金光,看著那微垂的精美面容上,隱帶憂傷,卻因金光掩映而越發顯出一種奢侈之美的美少年,青年權貴笑了一笑,收回了目光。

  這時,他身後的騎士低聲嘆道:“這姓柳的小儒生,倒是個真有才的。”這些騎士,雖然在青年權貴身邊甘為侍從,可他們也都是大有來歷的,這些年跟著鄧閻王沖鋒陷陣,沒少見過世面,對於音樂,也有一定的鑑賞之力。

  騎士也只是信口說說,卻沒有想到,他家郎君卻跟著輕嘆一聲,“是啊,確實是有才。”柳婧的簫聲有一種奇異的魅力,可以交融天地,把這簫聲和她自己變成為天地間的一景,可以讓人不由自主的失神,進而忘記世俗的一切。

  停下腳步,鄧閻王負著雙手抬頭看向前方,河風吹起他的烏髮,一絲一縷地散在他的面孔上,遮住了他那望向柳婧時,複雜至極的眸光。

  見他不走了,一側的騎士輕叫道:“郎君?”

  鄧閻王依舊負手而立,他只是遠遠地看著柳婧,看著那個人與山水溶為一景的人。過了好一會,他才低聲說道:“阿守。”

  “在。”

  “你相不相信有一種人,她得誌時,可以非常囂張非常刻薄,她所說的話,字字如刀,能刺得你幾天幾夜睡不著,刺得你從此改變自己,恨不得有一天也把她踩在腳下,狠狠地回報過去?”

  騎士想不明白自家郎君為什麼說起這個,不由錯眼看向他。

  鄧閻王在聲音低緩地說出那番話後,又沉默下來。他靜靜地看著河風中的柳婧,看著那一人一簫一天地的美景片刻,過了一會才繼續說道:“走吧。”

  這兩個字一吐,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騎士直發現自家郎君瞬時冷了很多。

  看到自家郎君走到這裡了,卻又轉身返回,騎士先是一怔,轉眼笑道:“回去也不錯。這姓柳的生得太好,要是讓那張公公知道郎君你對他另眼相看,只怕會生出事端。”轉眼他想起自家郎君剛才咬牙切齒所說的話,便又補充道:“嘿嘿,那個,郎君不管對這個姓柳的是喜是煩,只要留了神,都稱得上另眼看看吧,這個,在郎君還沒有捉弄夠之前,還是藏著別讓那張公公發現的好。”

  鄧閻王理也不理他的嘮叨,大步流星地走出瞭望川亭,回到了馬車上。

  一直到太陽完全沉下去,柳婧才在恭敬地送走了吳郡太守等人後,上了自家的牛車。

  看到她嘴角含笑,馭夫欣喜期待地問道:“大郎,情況如何?”

  柳婧坐上牛車,一邊欣賞著街道兩邊的景色,一邊對著驅著車慢慢而行的馭夫說道:“太守大人對我很是讚賞。”頓了頓,她聲音略低,輕輕說道:“接下來,他應該會讓人收集我的履歷,再提提拔之事。父親還要獄中,太守大人只要一查,便會對我參加這次宴會的用意產生懷疑,對我的印像也會大打折扣,所以提拔是不用想了。不過也不打緊,我的本意,也只是藉由這次亮相,讓太守大人記住我這個人,也記住我獄中的父親。這樣,等我查清父親冤情,陳情上述時,他就不會被輕易蒙蔽,會給我機會陳冤申述。”有多少人汲汲營營,奉上百金千金,就是為了這個公平申冤的機會?這樣說起來,她今天的目的是完全達到了。

  更何況,在座的那些準秀才和準孝廉都是吳郡一地出類拔萃的俊傑,她今日之行,也算是在他們心中留了名,更是正式成了他們中的一人。利用得好的話,這種名聲能給她帶來無邊的財富。

  聽到這裡,那馭夫欣喜地說道:“這還得多謝顧家二郎,要不是他給了郎君這個貼子,大郎也沒有機會獲得太守大人的賞識。”說到這裡,馭夫小心地說道:“大郎,你們不是還沒有解去婚約嗎?不如,你再去求他一求?”

  “不必了。”柳婧不想多談顧呈,搖了搖頭後便不再說話,馭夫見她不高興了,便也住了嘴。又過了一會,柳婧猶豫地問道:”叔,你剛才有沒有看到有人上瞭望川亭?”她想起自己在吹簫時,隱約看到的身影,不由打了一個哆嗦,喃喃又道:“我好像看到了一個熟人……不過此次來會的都是才德之士,應該沒人犯到他手中……我,我也沒有做錯事犯到他手中。”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7 08:10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12:49 AM 編輯

第三十五章 街上

    馭夫沒有聽清她的後半句,笑呵呵地說道:“是一個美貌郎君吧?小人見過,他還找小人問了你的事呢。當時他還上了廊橋,不過不知為什麼,只站了一會就離開了。”

  竟然真是那人來了?

  柳婧一呆間,馭夫嘮嘮叨叨地又說道:“小人看那郎君貴氣得緊,肯定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哎,要是郎君能結識他,大人的事就更好辦了。”

  柳婧不想他再提那個煞星,便打斷馭夫的話頭,“叔,快到家了,你走快一點。”

  “哦,大郎肚子餓了?好的好的,我這就快一點,這就快一點。”

  不一會,柳府到了。一下牛車,柳母便迎了上來,在知道柳婧此行非常順利時,柳母高興地合掌說道:“這下好,這下就好。上面沒小人擋著,下面行事就容易多了。”說罷,她拉著柳婧的手,慈愛地說道:“孩子,今天擔足了心吧?母親弄了點你喜愛的清蒸桂魚,快去嚐嚐。”

      這一晚,柳府眾人似乎看到了自家大人被救出獄的曦光,一個個都紅光滿面的,柳母更是讓下人做了一大桌菜,含著笑意地看著柳婧吃得撐不住了,才放她回到書房。

  第二天,柳婧在書房呆了一天後,第三天一大早,又坐上牛車上了街道。

  這一陣子,那二十個浪蕩子還在替她收集消息,便是在閔府外,她也安插了除了自家僕人之外的浪蕩子監探著。因為不知道那些人靠不靠得住,她並沒有要求他們監探閔府中人和柳二,而只是讓那幾人就呆在閔府周圍,收集所有他們聽到的,感興趣或者不感興趣的消息而已。

  而從這些亂七八糟的消息中,她雖然至今沒有聽到與父親有關的事,可把這些零零碎碎的消息歸納之後,柳婧心驚地發現,閔府與揚州諸地的豪強似乎都關係不淺。

  這對於一直懷疑父親的案子與閔府有關,防著有一天會與閔府對薄公堂的柳婧來說,實在不是一個好消息。

  於是,心裡煩悶的她又上街了。

  走了一會,柳婧突然喚道:“停一下。”

  牛車一停,她便走了下來,朝著前面的一個綢緞莊走去。

  這綢緞莊,店面很大,各色上等絲綢錦緞都整整齊齊地擺在那裡,陽光照入時,綢緞上如有銀光在游移,說不出的好看。

  這讓柳婧想到了前幾天家裡生意風光時,自家那綢緞莊的情景。

  見柳婧目光溫柔地看著眼前的綢緞出神,店中的伙計走上前來,客氣地笑道:“君子看中了哪一匹?”雖是說得客氣,他盯向身著最普通的布衣的柳婧,卻沒有抱什麼希望。

  柳婧抬頭朝著伙計笑了笑,說道:“抱歉……”堪堪說到這裡,一陣腳步聲傳來,轉眼間,幾個少女嘰嘰喳喳的聲音便響徹了店鋪,“把你們店裡最好素錦給拿出來。”“不止是素錦,別的也拿一些讓我們看看。”

  聽到這些說話聲,柳婧安靜地退後幾步,就在她悄然轉身時,一個少女突然喚住了她,“等等。”

  叫聲中,少女衝到了她面前。

  這一正面攔下,那少女'呵'的一聲怪叫道:“果然是你!閔姐姐快來看,她就是女扮男裝誘惑顧郎的那廝。”

  這話一出口,另外二個少女也圍上了柳婧。一對上她的面孔,幾個少女便嘰嘰喳喳地叫嚷起來,“真的是你?”“好小兒,你總算被我們撞上了。”“說,你與顧郎是什麼關係?”“陽子遠說顧郎對上你時神態有有異,說!你與顧郎到底什麼關係?”……

  聽到這些亂七八糟地指控,柳婧哪裡還不明白?定然是那天自己與顧呈遇上,給陽子遠看出了端倪後,又給嘴碎透露給了這些姑子們。

  她無奈地看著這些圍著她不放,一句接一句逼問不休,直讓她沒有招架之力的少女們,心中暗暗想道:他顧呈的一個妾位,也值得你們這麼在意?

  轉眼她又想道:不管是上次去見顧呈時,那個不顧體面推門而入的婢女,還是眼前這幾個少女,都舉止隨意言辭粗魯不講禮節。他顧府就算在洛陽還是新起的家族,可也應該看不起容不下這等女子啊。顧呈為什麼不向她們說明一下,而是任由著這些小姑大咧咧的胡攪蠻纏?

  見她不說話,最先攔住她的那少女雙手一揮,示意眾女安靜後,朝著柳婧尖酸地叫道:“你不說是不是?”

  柳婧對上她們,還真有秀才遇到兵的無力感。此刻見幾女都要暴跳了,她連忙深深一揖,斯文地說道:“幾位小姑,上次我便說了,我與顧家郎君,曾經做過一段時間的鄰居……”她抬起頭看向幾女,低聲道:“不過你們放心,顧家郎君乃九天上的仙童,以他的貴重,只有你們這般美貌又家境富有,父兄皆貴的小姑配得上。柳某此生只願如一個普通男子般行走世間,萬萬不敢肖想。再說,有幾位小姑這樣的美貌仙子在前,顧家郎君又怎會相中不倫不類的我?”

  她說得非常誠摯,和上次一樣的誠摯。

  幾個小姑一怔,同時打量起柳婧來。在知道她本是女子身後,現在她們見到她的男子妝容,心下是有點看不起的:好端端的女兒家,誰會整日介扮成一個男子到處廝混?看來她確實是家裡出了問題,再說她自己也知道自己不配。

  見到幾女稍靜,柳婧馬上團團一揖,提步便朝外擠去。幾女還在恍惚當中,倒讓她順利地擠了出來。

  剛剛坐上牛車,才駛到拐角處,突然的,迎面走來一個僕人,那僕人徑直攔住了柳婧的牛車,朝著她說道:“你就是柳文景?我家郎君有請。”

  “你家郎君?誰?”

  柳婧一怔,順著那僕人的目光朝一側的酒家看去。

  那酒樓是華麗的二層閣樓制,柳婧掃了一會後,對上了一個坐在二樓上的人影。那人正坐在窗邊,見她看來時,舉起酒盅朝她晃了晃。雖然隔得那麼遠,可柳婧還是從那雙深濃的眸子中看到了熟悉的神秘紫光。

  她收回目光,低低說道:“你們郎君是顧呈?”

  “正是。”

  柳婧抬眼看向那僕人,突然說道:“真巧……我剛才才遇到幾位愛慕你家郎君的小姑,這一轉身又與你們郎君遇上了。”

  那僕人不耐煩地看著她,道:“也不是巧,要不是我家郎君就在附近,那幾個女子怎麼會追上來?柳家郎君也別多話了,走吧——”尾音拖長,有點急迫。

  柳婧朝後面看了一眼,隱約見到幾女似乎出了店鋪,她心下想道:要是讓她們碰上這一幕,只怕又生事端了。顧呈要我過去,我就過去吧,反正他與我話不投機,說不出幾句話就會讓我離開。到時我注意一點,應該不會與她們遇上。想到這裡,她點頭道:“還請前面帶路。”

       那酒家生意很好,一樓坐了濟濟一堂,柳婧原本以為二樓也是如此同,走上去才發現,二樓偌大的空間裡,只坐著顧呈一人。

 在柳婧上去時,他正側對著窗口,眼望窗外。陽光照在他蒼白的臉上,越發映得他烏髮黑亮,玉冠佼然,越發襯得他這個人有一種貴族式的冷漠和矜持。這一種冷漠矜持,配上他那俊美高雅的姿容,真真讓人一見便難以忘懷。

    也許是感覺到柳婧上來了,顧呈緩緩轉過頭來。

 他轉過頭來,用那雙深濃得彷彿泛著紫光的眸子,定定地註視著她。

 這一刻,柳婧突然明白了,為什麼顧呈這麼受小姑們的歡迎,實是這個俊美高雅的男人這般定定地看著你時,那眼神是如此深邃,如此專注,彷彿天地雖大,浮雲萬千,他的眼中,卻只看到了你這麼一個人,只印進去了你這麼一張容顏!

    這樣的專注,這樣近乎深情的專注,配上他這般出眾的儀容,也怪不得小姑們前仆後繼,如痴如醉了。

 在顧呈那彷彿能把人吸進去的深紫眸光中,柳婧走了過去,她朝著他一揖,低聲道:“柳文景見過顧家郎君。”

 顧呈垂下眸來。

 他這一垂眸,那雙有著勾魂盪魄的力量的眸光,便不再落在柳婧身上,令得她無形中鬆了一口氣。

 低著頭,顧呈優雅地舉起酒盅抿了一口,淡淡地說道:“柳氏阿婧,這裡只有你我兩人,便不必裝模作樣了。”語氣依然嘲諷至極,不過比起前兩次兩人初遇時那種陰煞,卻是好多了。柳婧看著他,心下想道:原來他也會把對我的憎惡掩藏起來。

    當下,她朝他福了福,從善如流地說道:“是,柳婧見過顧郎。”

    顧呈晃了晃酒盅,命令道:“坐吧。”

 “多謝。“柳婧在他對面的榻几上坐下。

 “可餓了?我給你叫幾樣酒菜?”

 聽到他這與前兩次完全不同的,讓她驚喜的平和聲音,柳婧迅速地抬起頭來。她看到的,是眼睛微垂,表情冷漠,並沒有向她看來的顧呈。

 他是如此的冷漠,柳婧收起歡喜的心,低聲道:“不用了,我用過餐的。”

 “恩。”

 吐出這個字後,卻是一陣長久的沉寂。

 就在柳婧直覺得這地方沉悶得讓她坐立難安時,顧呈那弦樂般的,動聽到了極點的聲音再次響起,“你到吳郡多久了?”

 “啊?”柳婧被他突然而來的問詢嚇了一跳,轉眼她老老實實地回道:“過完年便來了。”

    顧呈提起酒樽,給自己和柳婧各把酒盅滿上後,依然沒有看向她,依然聲音是如此冷漠,“說說吧。”

 “什麼?”

 “說說這六年的事。”

 柳婧睜大眼,她朝著顧呈看了一會後,收回了目光。雙手捧起酒盅,她小小地抿了一口後,低聲說道:“我,我們與你家別過後,便在陽河縣定居了,父親跑商。我,”她頓了頓後,低低說道:“父親嫌我過於頑劣,收起了我的書,也不許我下棋,不許我出門,只許我繡花彈琴。過了半載,他給了一些修身養性的書給我。就這樣一直到他入獄。”

     她低聲說到這裡,慢慢抬起頭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7 08:15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12:50 AM 編輯

第三十六章 相對而座

   抬著頭,她溫潤如泉的眸子專注地看著顧呈,澀聲說道:“二郎,昔日之事,是我錯了……我真是不該那般……”不該那般任性妄為,以為天下的人都如自己父母一樣能包容她,不該為了留住他,而動歪心思。她原以為憑著手段,可以穩穩地得到一個人的心,到得頭來,卻正是她那手段,才令得事情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也許,這世上的人心,能夠被你操控的,便是你不曾用手段也能為你所有,不屬於你的,你用盡心機也是白費。

 終於,顧呈抬起頭來。

 他凝視著她。

 他的目光如此專注,那深邃的眸光,彷彿能懾人心魄,在這種目光盯視下,柳婧發現自己無法移眼,無法動彈……

 他盯著她一會,慢慢揚了揚唇,輕聲道:“你錯了?你不該?”

 柳婧無力地與他對視著,良久,她乾澀的唇動了動,啞聲說道:“是。”

 “你悔了?”

 柳婧苦澀地說道:“是,我悔了。”

  她這話一落,顧呈卻是低低笑了起來。

 這笑聲,竟是恁地冰寒,任地陰森……

 柳婧心臟一緊,忍不住說道:“我是真的悔了。”她喃喃說道:“阿呈,我們解去婚約吧,以往的事,就當噩夢一場,你,你別再放心上了。”

 幾乎是她這句話一出口,一股陰煞之氣便籠罩上了顧呈的眉眼,令得他在剎那間宛如羅剎。柳婧給他這突如其來的陰森給懾住了,當下給嚇得一動不能動。

 就在空氣都被凝固之時,顧呈突然閉上了雙眼。

 而隨著他這眼一閉,籠罩在柳婧身上的壓力陡然一鬆。

 顧呈這眼一閉,便是好一會,直過了良久,他才再次睜開眼來。信手從一側拿過一卷竹簡,他側了側身子,似乎柳婧並不存在一般,看起書來。

 柳婧本能的知道他很不高興,知道他在藉由這個動作壓抑著自己的怒火,便不敢說什麼話。只是在他看了好一會竹簡後,悄悄朝他打量了一眼。

 這般側對著她的顧呈,俊美的臉蒼白得近乎透明,他手拿竹簡,沉浸在書本中的模樣,不像她自己那般斯文,反而透著一種說不出的,讓人憐惜的脆弱。

 柳婧悄悄打量了他一眼後,便目光一移,對眼前這人,她現在是完全只感覺到陌生,已根本不敢多看。

 就在她這目光一移間,顧呈手中的竹簡上的一句話映入了她眼簾,“待天以困之,用兵以誘之,往蹇來返。”

 咦?這句話?

 只是最簡單的一句話,柳婧卻有一種被人當頭一棒的感覺。不由自主的,她頭一昂朝著那竹簡靠近了些許。

 就是這一湊,她又看到了一句話,“若敵勢眾,削其羽翼,用敵之敵……”

 就在她心神大動時,顧呈拿著竹簡的手突然動了動。柳婧見狀,連忙收回了目光,重新安安靜靜地坐好了。

    柳婧一坐好,顧呈便慢慢收起竹簡,抬頭看向她。

  柳婧依依不捨地盯著那竹簡一眼,心中想道:這是什麼書?我以前看過的那兩本法家書,似乎遠遠不及它讓人振聾發聵!

  那法家書,是她十一歲之前看的,那時她也就是閒著無聊瞟了幾眼,自負聰明的她,對學習並沒有那麼用心,雖是喜歡,卻也只是走馬觀花地翻了一道,到得現在,書中的內容已全然忘記。結果她被關起來後,那法家書是想看也看不到,至於現在,便是求之若渴,也只是徒勞。

  柳婧收回目光後,馬上轉向顧呈。顧呈卻正慢條斯理地品著盅中酒,陽光下,他不說話時,顯得格外冷漠。

  柳婧唇動了動,低聲道:“顧郎如果沒事,阿婧就先告退了。”

  “你很急?”

  聲音依舊很冷。

  柳婧搖了搖頭。

  “那就再坐會。”冷冰冰地丟出這幾個字後,顧呈直直地盯向柳婧,姿態傲慢地說道:“那婚約一事……”

  四字一出,柳婧迅速地抬起頭迎上他。

  對上她的表情,顧呈的臉色刷地又是黑沉下來。他冷冷說道:“上次我跟你說過的話,你這麼快就忘記了?留著那婚約對我還有大用!”

  可是,明明上次你說的話有假,本朝根本沒有待嫁的公主!

  不過這話,柳婧對上他陰沉沉煞氣密布的臉色,卻不敢說出來了。

  見她老老實實地坐在那裡,低眉斂目地倒真是個純良溫雅的女子,顧呈又是冷笑一聲,他突然問道:“那閔府外走來晃去的,是你家的僕人? ”

  什麼?

  這話直如九天雷霆,震得柳婧一驚。

  看到她臉色一變,顧呈嘲諷地說道:“閔府自身最擅長干的就是見不得光的事,也只有你這等無知婦人,才會派幾個同樣愚蠢的僕人去盯著人家大門… …趁他們還沒有起疑,馬上收回去!”

  柳婧咬著唇馬上應道:“是,我回去就會把他們叫回。”

  這時,下面傳來了一陣小姑們的喧嘩聲。

  一聽到這喧嘩聲,柳婧便是急急站起,她剛朝著顧呈一揖想要告退,顧呈已深深盯了她一眼後,不屑地哼了聲,“你走吧。”

  “是。”柳婧連忙應了,轉身急急忙忙地朝樓梯口走去。

  望著她迅速得近乎倉惶的身影,顧呈的雙眼越發深邃,當年,那個年方十一歲的小女孩,長得既美,又聰明膽大,任性驕縱,那時的她,可不會聽到有什麼女人來了就急急避開……是了是了,那時的她,眼珠子一轉便想了七八個主意,她早在這些女人出現之前,便已把男人的心意搓來揉去的玩弄了,哪裡還會有讓自己狼狽避讓的時候?

  一想到這裡,他那雙深濃泛紫的雙眼,又滿滿都是憎惡了!

  柳婧剛下到一樓,便聽到三個小姑嘰嘰喳喳地說話聲,當下,她連忙避讓柱子後面。

  三個小姑的心,顯然全在顧呈身上,也沒有註意到她,她們嬌俏的,爭先恐後地跑上閣樓,人還沒有到,一聲聲嬌軟的喚聲便傳了來,“顧郎。”“顧二哥哥,你在啊。”……聲音軟綿綿中,盛著少女們純粹的歡樂,以及無盡的情意和渴望。

  柳婧聽到她們這般羞喜交加的聲音,不由一怔,想道:不管她們家族的意思如何,這幾個小姑,是對顧呈動了真情的。

  就在她如此想來時,閣樓上,傳來顧呈低沉的,直能勾魂盪魄的溫柔聲音,“來了啊?陪我喝兩盅。”這聲音,真的太溫柔太溫柔,直能勾得人心口癢癢的,直能讓人從心臟酥到足底去。柳婧聽著三女越發嬌軟甜蜜的聲音,微微一笑,搖了搖頭後,走出了酒家。

  柳婧直接回了柳府。

  一回到府中,她便交待一個僕婦,讓她趕緊通知在閔府外守著的僕人們,告訴他們情況有變,讓他們馬上回來。

  那僕婦離開後,她把自己關在書房,把“待天以困之,用兵以誘之,往蹇來返。”和“若敵勢眾,削其羽翼,用敵之敵。”一筆一筆地刻在一個空白竹簡上。

  她刻得緩慢,一個字一個字的反復品味。

  而她越是品味,越是覺得這兩句話中,含著無盡的意味。

  這般反復默念了大半個時辰後,柳婧走到一側,把記錄眾浪蕩子收集到的口舌是非的帛書拿出來,細細地,一個字一個字的品讀起來。

  柳婧這一讀,直是入了迷入了痴,當她欣喜地把帛卷一放,猛然站 ​​起身時,才發現外面已然天黑。

  可能是聽到裡面的動靜,一個僕婦輕聲喚道:“大郎,你好了?”

  柳婧應了一聲,道:“我好了。”

  那僕婦連忙說道:“我早就過來了,見大郎讀得入神,便不敢驚擾……大郎,他們回來了,你要不要見一見?”

  柳婧溫和地說道:“讓他們到書房來吧。”

  “是。”

  不一會,四個壯僕便走了進來。他們一見到柳婧,便迫不及待地問道:“大郎,怎麼不讓我們盯著了?”

  柳婧手一伸,示意他安靜後,她站起來慢慢在書房中轉起圈來。

  這般轉了一個又一個圈子,直把把思路完全理清後,柳婧放下那些事,轉過頭看向眾僕,說道:“有人提醒我,說是閔府有高人,會看穿你們的身份。”

  解釋到這裡,柳婧轉向那個專門負責盯著柳二的僕人,道:“柳二那廝可有異動?”

  那僕人上前一步,應道:“柳二今天從閔府出來後,直接回了家,他神色怏怏,還在那對面的酒家喝了些酒,說了些醉話。小人怕自己的陽河口音驚擾了他,也怕他還記得我,不敢靠近詢問。 ”喝醉酒說了醉話?柳婧眉心一跳。

  她又問了這人幾句,再與另外三人交流了會,見沒有特別值得關注的事後,便揮手讓他們退下休息幾天。

  就在當天晚上,柳婧會見眾浪蕩子時,從一個浪蕩子的口中打聽到了柳二所說的醉話。而那一句“若不是你慫恿,我怎會害我前主?如今又說我品性不良,讓我好自為之……”的醉話,就正正式式地讓柳婧肯定了,暗算自己父親的,果然有閔府一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7 08:19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12:51 AM 編輯

第三十七章 計策

    柳婧第二天一大早便出了門。

  自得了那兩句話後,再結合從浪蕩子們收集到的消息,她隱隱有了一個念頭。

  只是那計劃牽涉太多,她人手太少又沒什麼錢,所以,一定要計劃得周全再周全,無論如何,要做到萬無一失。

  心有思慮時,她呆在家裡也想不出事來,便願意在外面走一走,這般聽聽眾人的閒言閒語,看看四周的熱鬧喧嘩,也許會有什麼觸動。

   如此在街上轉了一個時辰後,柳婧也餓了,便就近進了酒家,隨手點了一樣烹羊肉和一壺酒。這個時代,飲食方面還很簡單,時人更喜歡用鼎烹煮,所吃的東西,也以羊肉為主,牛是重要勞力,根本不許宰殺,柳婧所在的是揚州郡,魚肉倒有不少。至於青菜,得看是什麼季節,這般初春時候,只有少數野菜可以食用。不過野菜乃庶民之食,自是登不了吳郡這等酒家的大雅之堂。

  因此,整整一堂的客人,大多數與柳婧一樣,點了份烹羊肉,再點幾樽酒,人多的,也就是加個烹魚什麼的。

  羊肉鮮嫩可口,柳婧低著頭,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

  她吃相文雅,相貌更是俊美,倒引得不少人朝她看來。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小小的喧嘩聲。

  聽到那喧嘩聲,柳婧抬起頭來。

  只見外面街道中的人自發的向兩邊擠去,留出了中間寬闊的馬路。

  柳婧身後,一個聲音嘀咕道:“又是哪位大人上街了?”

  他的話音一落,一陣馬蹄聲響,只見二個銀甲騎士,一左一右地伴著一個俊美至極的黑衣青年緩緩而來。他們走得緩慢,那馬蹄敲打在青石板上,發出'噠噠'的脆響。

  一見到俊美的那廝,柳婧瞬時瞪大了眼,幾乎是反射性的,她向後側了側,把自己掩藏起來。

  不過那人顯然也不會想到,她柳婧就在這裡用餐,正一邊與兩騎士含笑低語,一邊縱騎緩行。

  感覺到四下特別安靜,一少年好奇的聲音響起,“那大人是誰呀?好威風的樣子。”

  一中年人盯了那俊美黑衣人一眼,道:“他是洛陽來的大人物,是南陽鄧氏的嫡長子。”說到這裡,他聲音壓低了些,“別看他年紀輕輕的,那手段可厲害著呢,平日里在吳郡橫行霸道的豪強,沒有一個不怕他的。那些人還送了他一個外號,叫'鄧閻王'。”

  中年人頓了頓後,又低低地說道:“不光是咱們吳郡的那些人怕他,便是那兩個朝庭來的公公,也對他客氣著呢。聽人說,這人在洛陽就是一等一的人物,派來這小小的吳郡,那是來辦大案子的。”

  “可是咱們吳郡哪有什麼大案子?”

  “這叔父就不知道了。”

   聽著身前兩人的對話,柳婧不由再次轉頭看向鄧九郎。此刻,他剛剛走過酒家門口,這人跨坐在馬上,雙腿修長,身型挺拔,俊美到了極點的容顏,宛如刀削斧刻而出,卻又偏偏流露出一種無法形容的風流。是了,這等興盛了百年的大世家子弟,什麼世面沒有見過?什麼人沒有遇到過?這種萬事了然於心的洞悉,反映在表面,便是風流了。

  他一襲黑袍散發出強烈的氣勢,雖是這樣懶洋洋地走著,可那雙純黑色的眸子在偶爾的顧盼間,卻依然有一種頤指氣使的凌人貴氣。

  柳婧終日為了父親之事奔波,心如枯井,可這一刻,她還是被這廝過了度的美色眩得一陣心慌。

  就在這時,彷彿感應到了什麼,鄧九郎回過頭朝著柳婧的方向看來。

  見他轉頭,柳婧嚇了一跳,她連忙身子向後一仰,急急避了開來。直過了一會,她才悄悄探頭看去。

  這時,外面那廝終於離去了。

  盯著那廝的背影一會,柳婧心神一動,突然站了起來。

  連忙招來伙計,把帳結了後,柳婧急急走了出來。

  她一回到府中,便從母親手中領了二百兩黃金,又叫來幾個僕人,如此如此地交待了幾句後,眾僕人領命離去。

  ……

  初春的傍晚,霧氣是很大的,於白茫茫的迷霧中,三艘大貨船緩緩駛來。

  望著漸漸出現在視野中的碼頭,一絡腮鬍子走了出來,他朝前方的吳郡碼頭張望了一陣後,沉聲說道:“繼續行進。”

  “是。”一個船夫應了轉身離去後,另一個青年走了過來,他也靠在船頭,朝吳郡張望了一會,低聲說道:“應該沒有問題吧 ​​?”

  絡腮鬍子答道:“張公公首肯了的,應該沒有問題。 ”

  那青年道:“不是還有個鄧閻王嗎?哎,三郎也是膽大,明知道鄧閻王就在這裡,還偏要風頭上行事,這麼三條船的貨,要是有個什麼意外,咱閔府這次可是損失慘重。”

  絡腮鬍子也是不滿,他恨聲啐道:“呸!要不是張公公那個閹賊貪得無厭,怎麼填也填不飽,三郎用得著這般梃而走險嗎?他不撈這一筆回去,閔府都要吃西北風了。”頓了頓,絡腮鬍子又道:“不用擔心,張公公說了,鄧閻王那兒他盯著呢。”

  青年低聲道:“可我這心裡總有一點不安。”

  “誰說不是?那鄧閻王好大的名頭,他那鄧閻王的名號可是傳遍江南東南四州的,聽說他殺過的人都可以把這太湖水染紅,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青年不吱聲了,他只是滿腹憂慮地看著前方。

  船隻破開夜霧,漸漸的逼近了吳郡碼頭。

  就在這時,前方駛來了一條漁船。

  那漁船來勢甚快,轉眼便衝到了眾船之前。那絡腮鬍子眉頭一皺正在喝問,漁船上,一個面目陌生的中年人急聲叫道:“可是楊三?三郎有令,今晚碼頭上不安靜,讓你們退到二十里外的揚子灣侯一侯。”

  “什麼?”

  絡腮鬍子和那青年同時一驚,那青年臉一白,叫道:“出了什麼事?”

  漁船上的中年人回道:“好像與鄧閻王有關。”

  什麼?青年倒吸了一口氣時,明顯比他冷靜得多的絡腮鬍子大聲叫道:“你是三郎派來的?信物呢?可有信物?”

  那中年人眉頭一皺,正要回話時,突然的,又是一條船從濃霧中衝了出來。這條船也是一條漁船,上面還晾著魚網呢。

  後面的漁船上,站著一個戴著斗笠的清瘦少年,在眾人地盯視下,那少年破浪而來後,抬了抬斗笠,露出他那尖尖的下巴,以及陰柔得很的下半截臉。

  抬起斗笠,那少年尖著聲音,語氣有點急地說道:“你們是閔府的船吧?咱家奉張公公之令來告知一聲,事情有變。你們不讓忙著靠岸,先退到哪裡避一宿。”這聲音一出,絡腮鬍子幾人同時想道:原來是個小公公。

  見他們遲疑,那小公公怒了,他尖聲罵道:“一群蠢貨!讓你們退就退!就這麼退後幾十里,難道就少了你們一塊肉?”

  這話一出,也想讓小公公也拿出證物,卻懼著這些太監陰陽怪氣難以相處的絡腮鬍子等人心中格登一下,想道:是啊,不就是退後幾十里嗎?這有什麼好猶豫的?想到這裡,那絡腮鬍子連忙轉身,令旗一揮,幾條大貨船開始緩慢掉頭,然後,沿著來路返回……

        趁著夜霧,大船走得飛快。

  目送著那兩隻漁船一前一後離開,青年靠近絡腮鬍子,道:“楊三,接下來你準備怎樣?要不要按那人說的,到揚子灣侯著?”

  這船夜間大霧中行船,非常的不安全,在根本看不清前方的情況下,一不小心就會撞礁或擱淺。

  那絡腮鬍子皺著眉頭說道:“不去揚子灣。前方五十里處,不是還有一個平水坳嗎?就在那裡侯一宿吧。”

  就在這兩人商量的同時,官道上,也有一輛馬車在急速地奔馳著。

  見四下無人,那馭夫一邊馬鞭急揮,一邊回頭壓低聲音,朝著馬車中說道:“大郎,你說那楊三會在不會在揚子灣等一宿?”

  馬車中傳來柳婧清雅的聲音,“不會。”

  “大郎為什麼這樣說?”

  “那楊三是謹慎之人,你既然提了揚子灣,他就必定不會選擇那裡。他去的,必然是平水坳。這百里範圍,只有平水坳和揚子灣可以停泊那麼大型的貨船。今晚這般大霧,他們一是不敢走出百里之外,二來,留得近些,也可以隨時關注吳郡的情況。所以,他們只能選擇平水坳。”

  解釋到這裡,柳婧又道:“侯叔他們早就去平水坳侯著了……”

  那馭夫一怔,這才明白,原來自家大郎早把一切都計算好了。

  他呆了一會,讚道:“大郎,你可比大人還要了得。你算到今晚有大霧,果然就有大霧了!”要是那些人真在平水坳停留,那自家大郎簡直就是神人了。

  柳婧聞言卻只是一曬,她淡淡地說道:“我學習陰陽五行星相多年,太多的我無法把握,這明顯的天象氣侯,還是能夠看出來的。”

  她雖是說得輕描淡寫,可馭夫卻已經覺得她相當厲害了,一個勁的在那裡感嘆。

  馬車在陸地上行走,自是比不上船速,當他們來到平水坳時,遠遠的,便有一個僕人迎上來,柳婧一下車,那僕人便低聲說道:“大郎,那船到了!”

  這話一出,馭夫雙眼一亮,他歡喜得聲音都顫抖了,“你是說,那三隻大貨船灣到了平水坳了?”

  “是。”

  馭夫馬上轉頭看向柳婧,雙眼放光,無比敬佩地說道:“大郎果然料事如神。”

  柳婧搖了搖頭,她卻覺得這算不得什麼。便不是楊三是別的人,也會選擇平水坳而不是一個陌生人指定的揚子灣。

  她吩咐馭夫把馬車藏好,並在馬嘴上堵上東西讓它的嘶叫聲傳不出去後。柳婧一邊走,一邊低聲說道:“通知下去,便說時辰還早,咱們先睡一覺。”

  “是。”

  ……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7 08:23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01:21 AM 編輯

第三十八章 誰計算了鄧閻王?

      初春的夜晚是很冷的,而一直到了夜深,那籠罩了整個天地,讓人看不清二十步之外動靜的大霧,還如有形有質一樣瀰漫在湖面上,樹林中,直是擋住了所有人的視線。

  揚三等人看著夜漸漸深沉,人也放鬆下來。事實上,這些年來,他們仗著閔府提供的種種便利,在外行商也罷,還是行陰暗事,都是無往而不利,幾乎從來沒有遇到過危險。因此就算是楊三,也只是覺得自己可以小心一點,而不是真有了什麼危機感才緊張行事的。如此一過子時,一個個便呼呼大睡起來,只有楊三還撐了一會,可不到凌晨,也已沉沉睡去。

  就在他們睡去不久,湖面上傳來一陣小小的水波聲,只見幾個黑影從濃霧中竄了出來。這些黑影來到最裡面的那隻大船上動作了一番後,又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他們來來去去,睡得早就死沉死沉的眾船夫自是毫無知覺,便是楊三,也只防著湖道中有什麼異常,給睡到了最外面的那條船上,自然更是什麼也不知道。

  就在那些黑影退下約莫二柱香時,突然的,山林中,從遠到近,燃起了一堆又一堆的火光。

  就在方圓二十里的樹林中,燃起了十五六堆的火焰時,陡然的,一陣鼓聲傳來!

  那鼓聲開始還只是四五個,轉眼間便變成了十來處。“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一陣又一陣,急促而激勵的鼓聲,從眾船停靠的後方山林,震天介地傳來。

  這種急促的,殺氣騰騰的鼓聲,哪怕是在百萬大軍中,也能人人聽見,何況是在這夜靜人深之時?更何況,響起的並不止是一個鼓聲,而是十數個巨鼓同時響起,便宛如,千軍萬馬藏於山林!

  饒是睡得再死沉,眾船夫和楊三,這時也在驚出了一身冷汗後甦醒過來。他們一睜開眼,便看到自己身後的叢林,那沖天而起的火光,而從那濃霧籠罩的山林中,更有鼓聲砰砰而來。這急促得讓人心膽俱裂的鼓聲,是那麼的殺氣騰騰!

  楊三臉一白慌亂地站起時,幾個船夫已衝了進來,嘶聲叫道:“頭兒不好了,我們遇到埋伏了!”

  不止是他們,此時此刻,楊三也只有一個念頭:我們遇到埋伏了!

  這麼多火光,這麼多鼓聲,莫非是官府的人?

  可不管是不是官府的人,光憑他們船上的幾十號人,是應付不了的!

  當下,他當機立斷,嘶聲大叫道:“開船!開船!”

  在他的急吼聲中,清醒過來的船夫們,急急解開鎖鏈,開始撐著船離開。

  在楊三所在的最外面的那條船駛出幾十步後,第二條船也駛了出來。可是當第三條船上的船夫去划船時,卻發現船似乎被什麼絆住了,他們聽著那越來越近,越來越響的鼓聲,早已心膽俱裂,這般急急地撐了幾下也沒有撐動船時,眼見這般大霧,什麼也看不到了,眼見前面的兩條船漸漸要消失在視野中了。也不知是誰叫了一聲,“棄船!逃了性命要緊!”聲音一落,那人率先跳到了河水中,朝著前方的船隻急急游去。

  有了那人帶頭,剩下的船夫們也撲通撲通從船上跳了下來。

  後面棄船的情況,楊三並不清楚。在這濃霧厚得讓人看不到二十步外的情況的夜晚,饒是兩條大船一先一後地走著,他們也相互看不清楚對方。為了不暴露自己,他們都不敢點燃火把,只能靠著經驗豐富的老船夫,靠著直覺在漆黑的大霧的夜裡行進著。

  楊三是大船一口氣逃出了三四十里後,才漸漸感覺到不對的……

      怎麼過了這麼久,那後面的火光還是火光,鼓聲還是鼓聲?根本就沒有人聲傳來?

  不對!這情況不對!

  當下,楊三大聲喝道:“點火把!”

  “點火把——”

  於幾個船夫嘹亮的大叫聲中,兩條在不知不覺中隔了五六里的貨船,一前一後地點燃了火把。

  回頭看著後面的那火把光,楊三臉色一變,叫道:“還有一條船呢?”叫到這裡,他厲喝道:“等等,怎麼少了一條船?”這個問題,與他同一條船的人自是無法回答。

  當下,船夫在楊三的示意下停止了行進。眼看著另一條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當兩船靠近時,楊三喝道:“還有一條船呢?”

  對面的船上,幾個渾身上下濕淋淋地船夫聞言哭喪著臉,結結巴巴地說道:“頭兒,那船我們沒有開,它駛不動。”另一個見楊三臉色非常可怕,連忙叫道:“頭兒,那船真有問題,我們怎麼也劃不動。”

  楊三朝那依舊火光沖天,鼓聲齊響的地方看了一眼後,咬牙道:“我們返回。”這船上的貨物實在太重要了,丟了一條船,便等於丟了三分之一的財產!要真有麻煩也就罷了,如果只是虛驚一場,主家可不會饒過他楊三!

  咬著牙,楊三命令道:“所有的人都上這條船,你,你,你,你們幾個把那船開到一邊等我們的消息。”

  “是。”

  第二條船上的人都上來後,楊三讓人把第二條船藏好,然後他所坐的這一條船開始駛動,朝著平水坳急馳而去。

  來時兩船摸黑而行,自是走得奇慢,去時點了火把,雖然濃霧依然還在,可速度卻是快了不少。

  不一會。他們便回到了平水坳。

  貨船迅速地朝著平水坳蕩了過去。

  當來到剛才他們停泊的所在時,一個船夫朝著黑漆漆的前方看了一眼,結結巴巴地叫道“頭兒,沒了,船沒了!”

  “什麼?”楊三大驚,就在他沉著臉準備發令時,突然的,另一個船夫顫抖著叫道:“頭,頭兒,我們,被包圍了……”

  這話一出,楊三和眾人齊刷刷轉過頭去。然後他們發現,在他們的身後,是密密麻麻的,足是上百的黑衣人,這些黑衣人穿著一身水靠,正從湖中摸來,身形起落間,他們手中的長刀,在火把光下散發著森森血氣!

  眼看著這些人就要爬上船了,楊三驚恐地叫道:“快,撞過去,撞過去!”這時,另一個船夫哆哆嗦嗦地驚叫道:“鄧,鄧閻王!”

  楊三赫然回首!

  卻見身後的山林中,正大步走來一群人,而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長相俊美到了極點的黑衣青年。在那黑衣青年的身周,上百個火把熊熊燃燒的光芒,直把他那張俊美的臉,照得宛如羅剎一樣可怖,而那雙沉黑的雙眸,更能把人的靈魂都吸到地獄去!

  真是鄧閻王!

  一時之間,剛才還大呼小叫,困獸猶鬥的楊三,迅速 ​​地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就在他一屁股癱軟在地時,眾船夫也是手一鬆,剛剛拿起的兵器,砰砰砰都掉到了地上。

  ……鄧閻王親自來了,他們還能怎樣?

  鄧九郎面無表情地看著楊三一行人,手一揮命令道:“把他們帶上來。”

  “是。”

  不一會,楊三等人便被押到了鄧九郎的面前。

  低著頭看著癱軟在地,臉如死灰的楊三,鄧九郎冷冷地問道:“這火是怎麼回事?”

  楊三搖了搖頭。

  鄧九郎又問了幾句,把事情了解得差不多後,他手一揮命令手下們把人押起,又讓人開著這貨船去搜出另一條貨船後,他眉頭一蹙,沉吟起來。

  見他臉色不愉,一騎士湊上前來,輕聲說道:“郎君?”

  鄧九郎慢慢一笑,說道:“真不錯,這次還遇到高手了……坤三,你親自去,把那個向我們通風報信,說是這個方向會有異動的小乞丐尋出來。”

  “是。”

  那坤三應過後,小心地問道:“郎君的意思是,有人算計了你和閔府? ”

  鄧九郎冷冷一笑,道:“不錯,我被人當刀使了!”

  他的聲音一落,一陣腳步聲傳來,轉眼,幾個騎士從樹林中鑽出來。他們朝著鄧九郎行了一禮後,一騎士說道:“稟郎君,是有人把山羊綁在樹上,讓山羊掙扎時,後腿踢動固定好了的大鼓而發出響聲的。”另一個騎士也道:“共發現十六處火堆,火堆不大,是就地尋的干柴堆積燃燒引起的。”第三個騎士則笑著說道:“郎君,屬下細細尋了那些腳印,從這些腳印上看來,對方總共才五六人……嘖嘖,憑著五六個人戲弄了閔府這幾十號的老江湖,還真是了得。”他剛說到這裡,對上自家郎君的眼,不由打了一個寒顫,急急閉上了嘴:這五六人戲弄的可不止是閔府中人,他們同時還戲弄了自家郎君呢!”

  一個穿著水靠的濕淋淋的黑衣人大步走來,他插嘴道:“郎君,這閔府膽子可真夠肥的。明知道你在這裡,還敢頂風做案,販運私鹽……嘖嘖,光那一條船上的私鹽,少說也值二三千兩黃金,要是三條船都有這麼多鹽,那可是七八千兩黃金呢。嘖嘖,這放到哪裡,都能算一個大案子了。而且,那船裡還裝了那麼一箱子的上等美玉……”

  他剛說到這裡,只見鄧九郎手一揮,打斷他的話頭直接下令,“此間之事,由你主持。”

        丟下這句話後,他轉向身後眾人,瞇著眼睛聲音輕柔地說道:“至於你們,就與我一道去會一會那個膽敢算計閔府與我鄧某人,還順手偷走一船鹽的匪徒吧。嗯?多少年了,我都不曾被人如此戲弄過!”他的聲音溫柔至極,可眾騎士卻齊刷刷打了一個寒顫,他們同時一凜,朗聲應道:“是!”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7 08:25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01:22 AM 編輯

第三十九章 處理貨物

      茫茫大霧中,貨船實在不敢走快。

    望著前方,一老僕說道:“大郎,天要亮了。”

   柳婧抬頭看著前方茫茫的大霧,道:“恩,天要亮了,霧也散了一點了。”

   這時,幾個僕人歡喜著從底艙衝出來,“大郎大郎,好多鹽,整個艙中都是鹽!”“大郎,我們統計了這一下,這鹽怎麼也能賣出二千七八百兩黃金。”

  二千七八百兩黃金啊,這可是一個他們以前想也不敢想的財富。上一次,自家大郎也是這般黑吃黑,不過那一千多兩黃金,剛到手便全部還了債。而眼下這一筆巨大的財富,卻能真正屬於柳府所有。

  樂到這裡,一僕人哇哇叫道:“大郎大郎,有了這麼多金,就是用錢砸也可以把大人砸出來了。再處理得好的話,還可以憑著這筆錢讓柳府東山再起。”

  僕人們歡喜得眉開眼笑的,柳婧卻顯得過於沉靜。當下,她身側的老僕擔心地問道:“大郎,你在擔心什麼?”

  柳婧沒有回答。她只是看著霧氣漸漸彌散,漸漸變得明澈的東方,蹙著眉不停地計算著。

  一個時辰不到,隨著東方升起了紅艷豔的太陽,霧氣正式散去。柳婧看著一望無際的太湖,命令道:“升起所有風帆,全力驅動船隻。”

  “是。”應過後,一僕人問道:“大郎,我們這是往哪裡去?”

  柳婧沉默了一會,回道:“先全速航行個二日再做決定。”

  “二日?”僕人們驚叫出聲,要知道這船隻順風行駛,那速度最是驚人,全速航行二日後再停下時,只怕離吳郡已是數百上千里之遠了。這,也走得太遠了吧?

  柳婧回頭看了看煙波千里,並無船隻跟上的湖面,道:“我們面對的不止是吳郡的地頭蛇閔府,還要防著鄧閻王。走得遠一點他們就追不上,我們也就安全一點。”

  她這話一出,眾僕明白了,一個個點頭應是。

  足足經過兩日兩夜的疾行後,第三天上午,一行人已來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望著前方隱隱出現的城池,柳婧突然說道:“注意一下,看看這附近有沒有可以掩藏船隻的地方。”頓了頓,她又吩咐道:“找到了地方,我們就把船藏起來。然後在入夜之間,在這附近或租或買一個宅院。弄好之後,你們去僱牛車。”

  “是。”

  眾僕應過不久,一僕叫道:“大郎,那裡有一片樹林。”

  柳婧抬頭看去。

  右前方出現了一片樹林,那樹木全部長在湖水里,一眼看去遮天連地,少說也有幾百畝。柳婧雙眼一亮,說道:“就是這裡,我們把船盪進去。”

  “是。”

  一行人把貨船開向那樹林中,因貨船過大,他們不得不砍伐樹木,再掩藏行跡。當一切弄好之後,太陽已然下山了。

  當下,弄得濕淋淋的一行人背著包袱,在一處乾淨地方換過衣裳後,便急急朝著這個名叫羅水城的小城趕去。

  他們沒有進城,任何城池,一到夜間都會關閉城門,不利於他們行事。四處找了一會,柳婧拍板租了一個靠近羅水城的宅院。這宅院很大,不過草木凋零,房屋倒塌了好幾間,但是靠近他們藏船的地方,用來處理貨物很是不錯。付了五兩黃金的定金,說是租上二年後。一行人便趕著去借牛車和驢車。

  整個東漢一朝商業都相當發達,因這裡鄰近大湖,本是魚米之鄉,地方富裕的同時也商人頗多,所以柳婧一行人的運氣很不錯,隨便便租了四輛。

  當下,每一個僕人都趕著一輛牛車,來到了樹林中。

  因此行實在關係重大,從頭到尾,柳婧都不敢動用外人。一行總共才五個人,這麼一船貨,整整搬了一晚才搬空一角。天一亮,柳婧便讓大夥把行蹤掩蓋,全部回到租住的宅院裡休息,晚上再繼續搬運。

  如此搬了四天,總算把船上的貨一搬而空。命令會開船的兩個僕人開著那貨船重新駛上太湖,讓他們在一個離這里遠一些又沒人注意的地方把貨船一把火燒毀後,柳婧這邊,開始和眾僕在宅院的後花園處挖起地窖來。

  足足用了將近二十天挖好地窖,再把所有的鹽都放進去藏好。又花了四十兩黃金把這院子買下,並派兩個最為信任的老僕留守,並給他們十兩黃金,給他們吃用,並在必要時好好處理鄰居的關係,不至於讓人生疑後。柳婧一行人,在與燒船的兩僕會合後,坐上了回往吳郡的船隻。

  來時日夜兼程,整整一個月柳婧都不曾睡過一個好覺,這去時,她已全然放鬆。

  小小的客船,裝了五六十號人,俊美斯文的柳婧在這些人中特別顯目,一僕人擋住四下朝柳婧打量的目光,壓低聲音悄悄地說道:“郎君,我們就這樣回去?”

  柳婧看了他一眼,恩了一聲,道:“先回去。這個地方,這半年就不用過來了。”頓了頓,她慢慢解釋道:“等洛陽來的那些大人物回去了,閔府忘記了這回事了,我們再來處理它。”

  “大郎了得。”

  面對僕人的誇獎,柳婧一笑。

  這時的她,笑容是明亮的。要說前陣子她還在為生計發愁,還在想著怎麼去賺打官司所需的巨額黃金,現下她卻是不再擔憂了。有了那麼一船鹽,只要找到恰好的時機把它們銷售出去,她還有什麼後顧之憂?

  如柳婧一樣,二個僕人也是愉快的。早把柳府當成了家的他們,想到柳府熬到今天,總算要出頭了,一個個都是歡欣至極。

  這種歡喜,一直持續著來到吳郡碼頭,望著碼頭上來來往往的人流,一僕人咧嘴笑道:“夫人肯定做了好吃的等著我們了。”“是呢,這半年我都沒有睡過好覺了,嘿嘿,現在好了,我也可以睡個幾天幾夜了。”就在他們的話音落下時,前方碼頭處一陣,然後,原本擠擠攘攘的人流,像是看到了什麼似的,整整齊齊地向後退去,退去……

  在柳婧騰地抬頭,睜大眼盯去時,只見一陣整齊的馬蹄聲中,一隊銀甲騎士的身影出現在碼頭處,在陽光的照耀下,他們身上的銀甲,散發著耀目的流離的銀光。

      然後,銀甲騎士們向兩側退去,一個同樣身著銀甲,宛如天神一般的青年郎君越眾而出……

  柳婧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廝銀甲白衣的,一時之間,似乎連陽光都被他吸盡了過去。

  看到柳婧臉色發白,兩僕人小心地問道:“大郎,你怎麼了?”“大郎,是不是風太大,你不舒服了?”

  出於對鄧閻王和閔府的絕對畏懼,這一次行動,柳婧並沒有告訴僕人,說是自己在偷走閔府一船鹽貨的同時,還喬裝打扮地收買了一個小乞丐,招來了鄧閻王。因為她知道,知道的人越多,露出破綻的機會也就越多。

  招來鄧閻王時,柳婧是想,價值七八千兩黃金的私鹽,在鄧閻王的眼皮底下冒出來,他無論如何也會治罪閔府的。而失了巨大錢財,又被鄧閻王盯上的閔府,怎麼著都會敗落……

  而閔府一旦敗落,自己相救父親,阻力也就會小上很多。

  這才是:若敵勢眾,削其羽翼,用敵之敵!

  只是,鄧閻王怎麼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

  這廝每次出現,都能讓她心驚肉跳啊!

  在兩僕的詢問中,柳婧垂下眸來,她緊緊握著自己的手,試圖藉由這個動作驅去手心的冷汗,以及不由自主間發出的輕顫。好一會,她才低澀地回道:“沒事,河風有點大。”

  兩僕心頭一鬆的同時,柳婧低低地警告道:“若是有人問你們什麼話,記得什麼也不要說。 ”

  這話一出,兩僕都笑了,一僕壓低聲音說道:“這個大郎你就放心吧,我們都是上了年紀的人,哪會這麼經不起事?”

  聽到這話,柳婧自失的一笑。莫名的,她的心頭放鬆了些。

  這時,碰的一聲,客船碰上了碼頭,船家在扣上勾鏈後,開始擺放木板讓客人上岸。

  自從那一隊銀甲騎士出現在碼頭上後,四下里都很安靜。只有這客船中,從來沒有到過吳郡,沒有見過鄧閻王威風的少男少女們,在那裡嘰嘰喳喳的,好奇不已地打量著,說笑著。他們幾乎是目眩神迷地註視著那個陽光下的那個身形挺拔,腿型修長,面目完美宛如天神的男子,表情中滿是興奮和好奇。

  在這種異常的氣氛中,柳婧三人,開始混在人流中向碼頭上走去。

  碼頭不大,不管是從哪條船上下來的人,都必然會經過銀甲騎士之前。悄悄抬眼,看著那陽光反射下流離的銀色光芒,柳婧咽了嚥口水。

  她安靜的低著頭看著地上,安靜的順著人流向前走去……

  兩個僕人一前一後地跟著她,這時,他們也發現了自家大郎的異常,也一個個小心起來。

  於這種無比的安靜中,柳婧聽到自己的心跳“砰砰砰”的鬧得歡。

  不知不覺中,她的背心已是濕了一遍,她的腿在發軟,她無比的渴望,這一段距離能快點過去,無比希望,那個人永遠看不到她。

  這時,她的眼角瞟到,那些銀色的反光離她只有三步不到的距離了。

  也就是說,輪到她經過這些銀甲騎士的前方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7 12:58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01:24 AM 編輯

第四十章 虛驚一場

     一步,一步半,二步,二步半,三步……

  就在柳婧不由自主的腳步加快時,突然的,一個優雅低沉的聲音從上空傳來,“你,過來一下!”

  這聲音一出,柳婧只覺得嗖嗖嗖,無數雙目光釘向了自己的方向。

  刷地一下,她慘白了臉,反射性的,柳婧閉上雙眼暗暗默念道:不是我,不是我……

  可就在她的默念聲中,只聽得那個優雅的聲音轉為了無比的溫柔,“嗯?柳文景,你想裝作沒有聽到?給我過來!”

  從來沒有一刻,讓柳婧發現,原來溫柔的聲音,也可以讓聽的人寒毛倒豎。

  她閉了閉眼後,狠狠一咬牙,轉過身,腿軟軟地走向了眾銀甲騎士的中間。

  來到那廝的馬前後,柳婧行了一禮,待要說話,發現聲音澀得幾乎發不出聲來。索性,她閉著唇一言不發,趁著一揖之際,乾脆這樣彎著腰不抬頭。

  馬蹄聲響。

  一個身影擋住了她所有的陽光,接著,一隻手伸出,它扣住柳婧的下巴,令得她不得不抬頭與他直視後,鄧閻王對上柳婧烏黑水潤的眸子時,饒有興趣地挑了挑眉……

  然後,他的目光轉向了她額頭上的冷汗,她冰冷的下巴,她那緊握成拳,卻無法抑制的顫抖的手上。

  若有所思地盯了她一陣後,他放開她,直起身來。

  便這麼居高臨下地盯了柳婧一陣,鄧閻王面無表情的命令道:“把她押後!”

  “是。”

  兩個銀甲衛上前,一左一右地把柳婧押到了後面,站定後,一銀甲衛低聲道:“老實站好。”

  這麼兩個大漢杵在自己左右,柳婧哪敢不老實站好的?

  四下依然很安靜,看到鄧閻王目光如電地掃過來往的眾人,看到兩側的銀甲衛們如狼似虎地盯著前方。柳婧突然想道:不對,我還沒有暴露!

  是了,她如此暴露了,這些銀甲衛們不會是這個態度!

  想到這裡,柳婧陡然一鬆,整個人差點吐出一口長氣來。

  在四下依然的安靜中,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騎士策馬急奔而來。

  那騎士衝到鄧閻王身邊後,湊上前低語了幾句。

  那話一出,鄧閻王便'恩'了一聲,點了點頭,命令道:“收隊!”

  掉轉馬關,他看到老老實實站在原地的柳婧,又命令道:“叫一輛馬車過來。”

  “是。”

  馬車很快就到了。

  馬車一停,鄧閻王便翻身下馬,他邁開長腿,單手扣住柳婧的手臂,便這麼一推,她就身不由已地倒在了馬車上。就在柳婧雙眼滴溜溜轉了幾下,急速地尋思著怎麼應對時,只見車簾一晃,姓鄧的這廝,帶著漫身暖陽,長腿一抬,居然也上了馬車。

  他在榻上坐好,伸手把車簾一拉,優雅地丟出一句命令,“回府。”

  “是。”

  銀甲衛們清朗的應過後,便是整齊的馬蹄聲響,於馬車緩緩而行中,鄧閻王轉過頭,朝著柳婧看來……

      他就這麼雙手交握在胸,高深莫測地盯著柳婧。

       柳婧白著臉,她低著頭坐在他對面,咬著唇把自己這一趟的經歷從頭到尾想了一遍,越想,她越是覺得,自己不曾暴露。

       就在柳婧的一顆心七上八下地跳得慌時,鄧九郎優雅溫柔的聲音傳來,“額冒冷汗,手足冰冷,目光躲閃……柳文景,你又做虧心事了?”

       柳婧心頭一鬆,想道:他是真的不曾發現。都怪自己在他面前時表現得不夠鎮定,讓他起了疑心。

       當下,她咬著唇,聲音如同蚊蠅地說道:“沒。”

       “嗯?沒有?”

       聽到他語氣中的威脅,柳婧一急,她白著臉連忙說道:“誰讓你每次出現,從來都不帶好事,我心裡害怕。”

       這理由很充足。

       鄧九郎身子後仰,微瞇著雙眼靜靜地打量著柳婧。

       過了一會,他輕柔地問道:“去哪兒了?”

      “鄱陽郡。”

      “去幹嘛?”

      “找父親的一個故友。”

       她剛說到這裡,驀然的身上一寒,卻是鄧九郎傾身而來,他低頭盯著她的臉一會,伸手慢慢抬起她的下巴,細細瞧了一眼後,鄧九郎哧笑道:“撒謊!”

       就在這時,外面一陣輕敲聲。

        接著,一個騎士低聲稟道:“郎君,張公公派人來了,說是刺客已然抓到。”說到這裡,那騎士冷笑一聲,又道:“前兩天還要死要活的,非說什麼刺客會從碼頭遁逃,又說刺客見他不死,必會再派人來,還用話擠兌著我們來碼頭盯著……這一轉眼,刺客居然就抓到了。”

        馬車中,鄧九郎長腿懶洋洋的交疊在一塊,他微瞇著雙眼,淡淡地說道:“上跳下躥,胡亂攀咬,本是閹賊的長項。”

       一側,柳婧老老實實地坐在那裡,等兩人說了幾句話後,她整個人都是一陣放鬆:原來鄧閻王到碼頭上,真不是沖自己來的……她就說嘛,此事她做得夠隱匿的了,怎麼可能這麼快就讓他抓著現形了?

       她本已累極,這一放鬆,整個人都是說不出的舒服。

       當然,為了不讓自己在他面前露出破綻,柳婧一直低著頭,一直縮在角落裡。

       就在這時,鄧閻王溫柔低沉的聲音傳來,“柳文景?”

       “恩。”

       就在柳婧以為他要說什麼時,卻遲遲沒有聽到聲音。當下,她悄悄地抬起頭來。

       坐在她對面的男人,卻似被什麼困擾一樣,微微後仰,手指正揉搓著眉心,顯得十分疲憊的樣子。

       這樣的鄧閻王,是柳婧沒有看到過的,哪一次見他,他不是在強勢地掌控一切,就是在沖她恐嚇嘲諷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鄧閻王手一揮,道:“停車吧。”

        馬車停了下來。

        他眼也不睜,聲音沒有半點起伏的命令道:“下車吧。”直愣了一會,柳婧才醒悟過來,他這是對自己說的。

        她忙不迭地爬下了馬車,剛剛站好,馬車中便傳來鄧閻王低沉的聲音,“走。”

        “是。”眾馬駛動,這個莫名其妙把她從碼頭拖上車的男人,這一轉眼間便帶著騎士們風捲殘雲的消失在她的眼前。

        回頭看著後面木愣愣看來的美少年,一銀甲衛笑嘻嘻地說道:“我就說郎君挺中意這小子的嘛,這不,生怕張公公盯上人家,咱郎君趕緊先下手為強,給這小子蓋上鄧閻王所有的印鑑?”

        他的聲音一落,馬車中的鄧九郎便冷冰冰地喝道:“閉嘴!”

        聽出自家郎君聲音中的疲憊,銀甲衛知道自家郎君有多忙,不管是閔府那案子,還是張公公的事,還是另外幾起事,都接二連三的來,弄得郎君這陣子都沒有睡好。

        他也不敢開玩笑了,連忙吐了吐舌頭老老實實閉上了嘴。只是才過一會,他忍不住湊向一側的同伴,壓低聲音好奇地說道:“地五,你說說,咱郎君是不是對那姓柳的小子另眼相看?”

        那同伴瞟了他一眼,低聲回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郎君的性子,姓柳的小子以前得罪過他,他這不是還沒有完全消氣嗎?在這個時候,自是不能讓別的人動他。 ”

        身為陛下身邊第一人的張公公,極喜漁獵美少年,這次被刺客刺傷之後,手段更是殘忍了兩分,前幾天從張公公的府第,還抬出好幾具少年赤條條的屍身……因此,自家郎君今兒一見這小子,便當著眾人順手把他撈到馬車上了。這樣做也是個信號,好讓吳郡的那些想討好張公公的大小豪強知道,這姓柳的小子是他鄧閻王護著的。免得一不留神之下,被哪個豪強順手擄了送給了張公公。畢竟一個沒門沒戶又長得這麼出眾的少年,最是容易被人下手。

        柳婧自是不知道這一系列的變故。她瞪著那遠去的馬車半晌,實在是捉摸不透那廝的想法,便搖了搖頭。

        因怕家里人擔心,她急忙雇了一輛車,用了不到一刻鐘便回到了柳府。

        果然,柳府中大門打開,柳母等人正一臉焦慮地朝外張望著。看到柳婧走來,柳母眼圈又是一紅。

        連忙上前安撫了母親後,與她一路同行的兩僕來到身後,關切地問道:“大郎,你不要緊吧?剛才那位大人是?”

        柳婧搖了搖頭,道:“我不要緊。他沒有為難我,半路就把我放下了。”對上兩僕疑惑的表情,她低聲道:“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做。”

        轉過身,扶著母親坐好後,柳婧召來幾個僕人問道:“這陣子吳郡發生了什麼大事?”

        一僕婦回道:“好像幾天前有一個公公被人刺殺了,這幾天還全城戒嚴捉拿刺客呢。”“是啊,那事兒鬧得好大,好些人都被官府抓到了牢裡。”“連一些讀書人都倒了黴,說是什麼刺客的同夥給抓走了。”

        在眾人七嘴八舌中,柳婧咳嗽一聲,讓他們安靜後又問道:“還有呢?”

        眾僕不知道她在問什麼,一個個搖頭直說就這事兒。

        柳婧站了起來。

        她靜靜地看著外面,想道:閔府現在究竟怎麼樣了?轉眼她又想道此行的經歷,暗暗蹙眉:柳婧啊柳婧,雖然這事你從頭到尾都計算了又計算,稱得上謹慎小心,可你的養氣功夫也太差了。今兒本來是沒事的,結果就因你臉色有異,被那廝給盯上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7 01:02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01:25 AM 編輯

第四十一章 放鬆  

    柳婧反思了一會,狠狠地睡了一個好覺。一到傍晚,她便急急出了門,近一個月沒見那些浪蕩子了,也不知會錯過多有用的消息?

        接下來,柳婧用了半個晚上,才聽完四個浪蕩子說的是非話。而接下來,她整整五個晚上,都在接待這些人,記錄他們所說的話。

        第二晚,有個浪蕩子說著說著,突然道:“郎君,據我看 ​​來,那閔府應該是出大事了。”

        閔府?柳婧眉心一跳。其實她一直最想知道的便是閔府的消息,可為了不讓人起疑,她從頭到尾沒有主動問過一句。此刻終於有人提起,柳婧的心直是砰砰砰跳得飛快。

        讓自己平靜後,她放慢聲音問道:“出什麼大事?”

       那浪蕩子神秘地說道:“那開肉舖的張老頭說,那天他天沒亮就起來了,正好看到一大隊銀甲衛進了閔府。

       自那以後,整個閔府都變了,又是買田買鋪子的,還發買了好些婢女小廝的,

       平素裡那些來來往往的馬車都不見了。有人說閔府要倒了。”

       直過了一會,那浪蕩子才聽到柳婧低聲說道:“是麼?”

       吐出這兩個字後,她站了起來。

       緩步走到窗口處,柳婧挺直腰背,拳頭握得緊緊,目視著前方,想道:看來我的計策成功了!

        對於她來說,閔府實在是龐然大物,不這般驅虎吞狼,光憑她個人,那是根本奈何不了的。她當初讓乞丐通知鄧閻王時,心中便想著,便是此舉扳不到閔府,能把這剩下的兩船鹽送到鄧閻王手中也是好的,至少,少了三船鹽貨的閔府一定會大傷元氣。

        現在看來,效果還是很不錯的。閔府應該自顧不暇了吧?恩,再觀察幾天,如果確實不錯的話,就可以對柳二和阿五下手了!

        想到激動處,她心跳如鼓,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柳婧不動聲色地說道:“恩,知道了,你們繼續說……”

        與浪蕩子們會過面後,第六天上午,柳婧帶上一些黃金,與柳母幾人朝著關押柳父的監牢走去。

        與柳父的非常順利,經過柳婧這大把的撒錢,柳父現在住的是極乾淨溫暖的單人監獄,吃食也是豐盛的,他的腿早就好了,饒是如此,還定期有大夫前來給他診脈。柳婧去看他時,柳父正酣然高臥,經過這陣子的靜養,他肌膚白淨,氣定神閒,狀態大好。

        現在,有了那價值幾千兩黃金的私鹽做底,柳府眾人都是信心十足,柳母與柳父相見,也不再像前幾次那樣眼淚巴巴,彷彿人生再也沒有希望。

        等柳母說完事後,柳婧上前,她朝四下看了一眼,示意柳母和眾僕退後,防著有人過來後,她壓低聲音,把自己這近的所作所為跟柳父交待了下。

        當聽到柳婧用調虎離山之計引開閔府眾船,並引來鄧閻王,再到她得了鹽後的種種處置手段時,柳父定定地朝著柳婧看來。

        他凝視了女兒一會,深嘆一口氣,道:“我平生最恨之事,便是我婧兒不是一個男兒!”這六年中,為了讓女兒變得溫雅嫻淑,他這個做父親的,是防著自家孩子去接觸那些兵書和法家書的。他曾經認為,女兒只要按照班昭的《女誡》來做人就可以了。至於謀算千里,陰謀城府,是非爭鬥,還有種種利益盤算,都不應該是一個女孩家沾染的東西。可現在,她還是能憑一已之力救活了家人,更能玩弄那些大府於掌心。這個孩子,生成女兒真是可惜了。

        想是這樣想,柳父還是吩咐道:“如此看來,你現在最要防的便是那什麼鄧閻王。婧兒,以後少與他接觸,還有那些鹽,在那人離開吳郡之前,提也不要提起。”

        “父親,孩儿知道了。”

        “那顧二既然這般態度,我柳行舟的女兒也犯不著上趕了攀附。為父這就修書一封,你讓人送到洛陽顧府去退了這門親吧。”

        “……好。”

       柳父伸出手,他撫摸著女兒的秀發,慈愛地說道:“至於為父入獄一事,孩子你不用過於擔憂。按這情形看來,為父出獄的日期不遠了。”

        柳婧雖然不知道父親哪裡來的信心,可向來對父親敬重信任的她聽了這話,還是雙眼明亮笑容燦爛的狠狠一點頭。

        與父親待了一會,出來時,柳婧又給了那些獄卒二十兩黃金。

        在這吳郡的一個普通幕僚,一年所賺不過三四兩黃金的時期,柳婧對這些獄卒算大方的了。也正因為這種大方,所以在這吳郡牢房人滿為患的時候,她的父親還住著舒服的單間,每日里溫水沐浴有酒有肉有書可看的養著。要說以前的柳父坐的是苦牢的話,現在的柳父,簡直是在休養了。

        與父親見過一面,特別是得了他最後一句話後,柳婧心態大好,前陣子急忙慌亂的心態,竟是一下子消散了大半,走起路來步履輕鬆,閒適有力了。

        她總算,不再時刻有被放在火上燒著,日夜煎心的感覺了。自父親出事後,她總是半夜睡著睡著都感到心跳如鼓,慌亂無比,進而徹夜不眠啊。

        ——柳婧卻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養氣,其實就與她這陣子的煎熬心態有關。現在她人放鬆心放寬了,整個人,自是也氣定神閒了許多。

        回到府中,柳父舒服地泡了一個熱水澡後,穿上她的青色布袍,懷中揣著柳父的那封退婚書,朝著閔府走去——她還需要最後確定一下,一旦確定了,她也好立刻對柳二和阿五下手!

        那退婚書,柳父的意思是直接派人送到洛陽顧府,可柳婧卻還想留一留,至少,得在王叔從洛陽回來後,再送出不遲。至於現在她揣上這個,那是防萬一遇到顧呈,也可有個說法。

        不一會功夫,她就來到了閔府外。此刻的閔府,大門雖是敞開,可門可羅雀,看到柳婧一個布衣儒生過來,那年老的門子都一臉緊張地站起來,這在以前,那是不可想像的。

        柳婧走到那門子旁,不動聲色的朝同樣荒涼的閔府內瞟了一眼後,朝著那門子一揖,客氣地說道:“還請老丈通知一下,便說柳文景求見顧呈顧二郎。”

        “顧家二郎?”門子搖了搖頭,聲音沙啞無力,“你是說那位洛陽來的大人物?他早搬出去了。”

    “搬出去了?”柳婧一驚,她失 ​​望地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約有一個月了吧。”

    也就是說,閔府事發時?

    柳婧暗中算了算後,又道:“那貴府的三郎呢?在下可以一見否?”

     一提到閔三郎,門子突然不耐煩起來。他手一揮喝道:“我說你這人有完沒完?我家三郎不在,走吧走吧。”說著說著他把柳婧一推,然後重重把門一帶,把柳婧給關在了門外。

    看著那緊閉的閔府大門,柳婧微微一笑,想道:看來情況屬實了。

    想到這裡,她轉身就走。

     一回到家中,她便叫來一個老僕,說道:“侯叔,你且派一人去下河村通知吳叔,便說,讓他們找機會劫走阿二最喜歡的兒子,藉此引出阿二,然後把這兩父子都帶來見我。”

     “是。”

     “至於侯叔你,也帶上兩人去把柳五那兒子弄來。”

      “是。”

     “這些事一定要做好得隱密,不可洩了行蹤。務必要讓阿二和柳五神不知鬼不覺地落到我們手中。”

     “是。”

     目送著侯叔出去,柳婧垂眸尋思了一會,再次走了出去。

    她是突然想起,還有一個有可能知情的故人她不曾拜訪呢,那人,就是陽子遠!

    柳婧不知道陽子遠住在哪裡,當下,她朝著陽子遠以前最喜歡去的那兩條街走去。說來也是運氣,她剛剛來到那街道,一眼便看到對面的酒家裡,坐著一盅又一盅,不停地給自己灌酒,時哭時笑的陽子遠。

    柳婧壓了壓斗笠,提步走了過去。

    在陽子遠的對面坐下後,她取下斗笠,這時,伙計走了過來,彎腰問道:“郎君要什麼?”

    “給我一樽酒便可。”

    “好嘞!郎君稍侯。”那伙計一走,被兩人的對話驚醒了的陽子遠,便抬起酒氣熏得通紅的臉,雙眼迷糊地看著柳婧,他左搖右晃的,半天才打了一個酒呃,結結巴巴地喚道:“柳,柳兄?”

     還認得她,看來也醉得不厲害。

     柳婧接過伙計遞上來的酒樽,給自己倒了一盅,又給陽子遠滿上後,回道:“是我。”頓了頓,她輕聲安慰道:“陽兄,閔府的變故我已知曉,你也別太在意,這做生意嘛,總是有賺有虧,便當流年不利虧了一筆吧。”

    柳婧氣質溫雅,這般娓娓而談,聲音低而清徹,表情溫柔誠摯,眼神也是誠意十足,這模樣,還真是讓人心中慰貼。

    自從閔府出事後,那些閔府的附庸家族和個人,就沒有一個好過的。這陣子,陽子遠也是受夠了眾人的指點和白眼。平素裡那些陽兄前陽兄後的酒肉朋友,現在一個也不見了。便是偶爾遇到,不是像避過疫症病人,便是在那裡冷嘲熱諷地,他在吳郡置下的產業,更是被那些所謂的朋友明搶暗奪得差不多了,真真沒有一個好東西。

    柳婧在他這般痛苦的時候出現,還這麼溫柔地安慰他,陽子遠一陣感動過後,再也撐不住地啕啕大哭起來。

    他用額頭這樣重重地抵著幾,那哭泣聲不斷傳入柳婧耳中,倒真是說不出的可憐。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7 01:07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01:26 AM 編輯

第四十二章 二算鄧閻王

    柳婧看著他,目光復雜地想道:這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真是誰也說不出誰明天是怎樣。

    真說起來,閔府落到現在的境地,便是她的功勞,而令得陽子遠痛苦的罪魁禍首便是她本人。由她來憐憫陽子遠,怎麼想,都怎麼透著虛偽。

    可這人生在世,誰有資格能夠不虛偽?

    在陽子遠時不時用額頭撞向幾面,發出砰砰的巨響中,柳婧站了起來,她走到陽子遠的身側,拉過一個榻靠著他坐下後,她伸手在陽子遠的肩膀上輕輕拍著,低低的,溫柔地說道:“哭出來也好……換過來想想,你還只是損失了一些錢和時間,要是你是閔府中人,只怕現在……”她沒有說下去。

     陽子遠還在一下一下地用額頭撞著幾面,他嘴裡則哽咽地說道:“柳兄,你不懂啊……我一家三代在莫縣經營多年,才積累下這點家業。這一次,我是帶著一大家子來吳郡的,產業,家人,我統統都帶到吳郡,押在閔府了。便是我嫡親的最疼的妹妹,我也送到閔府做妾。柳兄,這不是一點點損失啊,這是傷筋動骨之痛啊。柳兄,我真是好悔,好悔……”

     看到他開始拼命地灌酒,生恐他喝醉了什麼也不說的柳婧,便壓低聲音溫柔地說道:“閔府也不是全沒了啊,你看閔府還在……”

     在她的誘哄之下,陽子遠語無倫次地說道:“是啊,閔府不是全沒了,閔府的老大人和閔公把所有的罪都擔下了,把所有的家業都送給了鄧閻王,得那姓顧的幫助,總算保住了閔三郎。閔三郎還在,我陽子遠也不算太對不起我妹妹。只是,只是,他閔三郎平時再狠辣最有才,他也難為無米之炊啊。閔府偌大的家業都沒了,他閔三郎還在又有什麼用?”

    原來閔三郎沒事!

    柳婧微微蹙起了眉,她是問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事了,可這個消息,卻也是她最不願意聽到的!

    閔府居然借顧呈的力量保住了最為優秀的子弟閔三郎!

    而那閔三郎,卻最有可能是陷害自家父親的主謀啊!

    怎麼她做了這麼多手腳,卻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怎麼可以?俗話說,斬草要除根,這閔三郎卻萬萬留他不得!

    一時之間,柳婧轉過千百個思緒。這時刻,她身側的陽子遠還在嘀嘀咕咕,又哭又笑的。

     突然的,柳婧心神一動,一個主意浮出心頭。

     當下,她發出一聲清脆的哧笑聲。

     這一笑雖輕,其中的輕視味兒卻流露分明,陽子遠行商多年,可以說是酒水中泡大的,他雖是喝了這麼久,腦子卻還清醒著。聽到柳婧的哧笑聲,他不由停止了哭聲,迷迷糊糊地朝柳婧看來。

     柳婧自顧自地倒了一盅酒,淡淡說道:“既然閔三郎沒事,你陽子遠也沒事,這閔府要重新站起,那就只是等閒之事!”

    陽子遠聞言,重新低下頭去,“柳兄說起這話可真是容易啊。”

    他低著頭又朝几上撞了兩下,突然想到了什麼,當下他騰地抬頭看向柳婧,緊張的,激動地問道:“柳兄剛才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有辦法讓閔府渡過這次難關?你有辦法讓我們重新站起?”

    在他語無倫次地追問中,柳婧轉過頭定定地看著他,“不錯!我有辦法!

      “什麼,什麼辦法?”

      因太過緊張,陽子遠的聲音都結巴了。

     柳婧溫雅一笑,她慢條斯理地說道:“敢問陽兄,現在閔府出事的消息,可有傳遍吳郡,是人皆知?”

     陽子遠怔怔地搖了搖頭,轉眼他又點了點頭,道:“消息靈通的大府人家還是都知道的。”

    “那,外郡呢?”

    陽子遠迷糊地說道:“外郡當然不知。”閔府出事到現在不過一個月時間,連吳郡都不是盡人皆知,外郡的人又怎會知道?畢竟,這時代的消息是傳遞很慢的。

    柳婧神秘一笑,她咽了一口酒後,又道:“那外地與閔府有合作往來的商客呢?”

    陽子遠道:“他們不會這麼快就知情。”

     柳婧優雅朝他晃了晃酒,微笑道:“這不就得了?閔府在這吳郡之地經營這麼多年,有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產業雖是被拿走了,錢財一定是還留有一點的。要我是閔三郎,我就會拿著那些錢財,趁外地有合作往來的商家還不知道閔府的情況之時,大大地做​​一筆生意。反正閔府的信譽還在,他在那些不知情的人面前,依然還是吳郡首富閔府的三郎君。要是運氣不錯,能夠大賺幾筆的話,那閔府丟失的東西,豈不是又回了一半?”

     她越說陽子遠雙眼越亮,說到後來,陽子遠已激動得雙手顫抖起來。當她的話音落地時,陽子遠騰地站起,這時的他,雙眼明亮,臉孔漲得通紅,哪裡還有半點剛才的頹廢?

    陽子遠站起身,朝著柳婧深深一揖後,嚴肅地說道:“柳兄提醒之恩,陽子遠沒齒難忘。”說罷,他提步便朝外面衝去。看著陽子遠離去的身影,柳婧舉起手中的酒樽,朝著虛空晃了晃後,優雅地抿了一大口。

    回到府中時,柳婧得知,那柳二因閔府的事人在外地。侯叔問她要不要動手擄人時,柳婧搖了搖頭,說是再等幾日。

    接下來的幾天,柳婧每天都召集那些浪蕩子,記錄著他們所說的閒話。

    如此過了十天不到,柳婧在聽到一個浪蕩子所說的閒話後,目光閃了閃。

    第二天,她又出了門。

     不過這一次,當她從一個巷子走出時,已是面目全非,不但衣裳陳舊,而且整個人明顯高胖了些,至於她的頭上,更戴上了一頂舊紗帽,便是手,也被她塗黑了。

    走過幾條街道,在一個安靜的巷子裡,柳婧招來一個十二三歲的乞丐,壓著聲音沙啞地說道:“這是五枚鐵錢,你幫我把這信送給對面那酒樓裡的郎君。”站在陰暗處,她朝著百步開外的那酒樓二層上,那個長相俊美絕倫,身邊銀甲衛環繞的貴介郎君指了指。

    聽到只是送一封信,那乞丐歡喜得很,他迫不及待地從柳婧手中拿過那五枚鐵錢,接過信封,便蹦蹦跳跳地朝對面酒樓走去。

    不一會,那乞丐便來到了那酒樓中,在那酒樓中的伙計上前攔阻時,小乞丐伶牙俐齒地叫道:“小人是來給樓上的那位貴人送信的。”

     給樓上的貴人?

     就在那伙計一楞時,小乞丐已頭一低,貓著腰從他的腋下衝了過去,轉眼間,他已咚咚咚咚地跑上了二樓。

     鄧九郎正在用餐。

     他來自大富大貴之家,食必精細,用必講究,這來到吳郡與一大幫子粗漢子處在一起,那生活質量與以前是沒得比。

    此刻,他看著眼前擺了一幾的酒菜,直覺得口中淡而無味。不過,便是如此,他的動作依然優雅雍容,不緊不慢中,沒有讓任何人發現他的食慾不好。

    就在這時,一個銀甲衛低沉的聲音傳來,“小子找誰?”

    那銀甲衛聲音一落,小乞丐便伶俐地叫道:“官爺,小人是來送信的。”他把手中的信封朝那銀甲衛一遞。

     銀甲衛伸手接過後,大步走到鄧九郎面前,低聲道:“郎君,你看?”

     鄧九郎動作優美地用毛巾拭了拭嘴後,伸手接過那信,只是看了一眼,他便目光一凝,馬上命令道:“等等,把那乞兒叫過來!”

    把信送出的小乞丐剛剛跑下樓梯,便被一個銀甲衛提著領子扔到了鄧九郎面前。

    小乞丐不知發生了什麼變故,他慌亂地從地上爬起,叫道:“郎君,小人只是來送信的,小人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在小乞丐慌亂的叫聲中,鄧九郎正靜靜地閱讀著手中的信件。不一會,他把那信朝几上一放,低頭看向小乞丐,溫聲問道:“讓你送信的人長什麼樣子?”

     “小人也不知,”這幾個字一出,小乞丐便感覺到四周冷了許多,當下他急急地叫道:“那人戴著紗帽,小人沒有看清面容。”他人機靈,跳起來朝著樓下急急一指,“剛才他就在那裡把信交給小人的。”

     眾銀甲衛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對面的巷子空空蕩盪,哪裡還有人在?看了一眼後,一銀甲衛轉向鄧九郎,“郎君,要不要我們去搜一搜?”

      鄧九郎搖了搖頭,他再次盯向那小乞丐,沉聲問道:“你可記得那人有什麼特徵?”

     “那人偏高,有郎君這麼高,”比劃了一下後,小乞丐結結巴巴地又道:“他的手不大,但是很黑,像是塗了什麼東西,不過指甲很乾淨。他說話時,聲音很清,故意壓低了說話那聲音也很清,很好聽,還有還有,對了,他說到'酒樓'時,那聲音有點卷,呶,就這樣捲的。”說著,小乞丐用舌頭抵著上鄂,模仿起那種捲舌音來。

     小乞丐說得很仔細,鄧九郎點了點頭後,朝左右說道:“給他幾枚鐵錢,送他下樓。”

     “是。”送走歡天喜地的小乞丐後,一銀甲衛湊近鄧九郎,詫異地問道:“郎君,這信有什麼不對嗎?”

     “沒什麼不對。”鄧九郎聲音輕柔,慢條斯理地說道:“只是上次借我的刀來殺閔府之人又出現了,這一次,他還想對閔府趕盡殺絕。”

      嘴角揚起一個華美的微笑,鄧九郎瞇著眼睛溫溫柔柔地說道:“喲,這人用我這把刀子,用得挺順溜的……關健是,他這還是陽謀,我明知被他所用,還不得不去!”他轉向那銀甲衛,微笑道:“你說,這人是不是挺了不得的?”不知為什麼,對上他此刻的微笑,眾銀甲衛刷刷打了一個寒顫。當下,那銀甲衛憤怒地叫道:“這人真是好大的膽子,鄧閻王也是他想用就能用的?郎君,這人一定要抓到,要讓他知道閻王是什麼樣兒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7 11:19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01:27 AM 編輯

第四十三章 我非常喜愛

    在那小乞丐朝這個方向指來時,柳婧其實站在另一個陰暗角落。

  她得確定那信送到了鄧閻王的手中。

  現在,她按了按紗帽,盡量不動聲色地混入了人流中。等過了一個巷子再出來時,更是衣裳換盡,面目已改。

  就在剛才,隔了那麼遠她對上鄧閻王那遙遙一眼時,也是心驚肉跳,甚至到了現在,她那顆心還是砰砰亂跳著。

  柳婧沒有辦法讓自己平靜下來。她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彷彿從他把那屍體上拔出的劍架在她脖子上起,她在他面前,就再也無法鎮定。

  可再是害怕,那封信也必須送出。因為,閔府偌大的家族,追根究底便是敗在她手中。一旦讓閔三郎喘過氣來,讓他恢復了元氣,她柳婧也罷,柳府這麼多口人命也好,都是死無葬身之地!所以,她必須'趁他病要他命',必須斬草除根,哪怕讓招上了鄧閻王!

  恢復柳文景面目的柳婧,腳步加快地朝府中走回,她低著頭,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剛剛走過一條街道,突然的,一個僕人擋在了她面前。朝柳婧一禮,那僕人客氣地說道:“對面可是柳郎?我家郎君有請。”

  他朝著一家酒樓一指。

  見柳婧疑惑地看向那酒樓,僕人又道:“我家郎君姓顧。”

  原來是顧呈,柳婧點頭道:“請前面帶路。”

  “是,郎君跟我來。”

  柳婧點了點頭,跟在那僕人的身後朝那酒樓走去。酒樓中正是用餐的高峰期,人流來來往往。柳婧穿過一樓大堂,走上了二層閣樓。

  還沒有上得二樓,一陣笑語聲便撲面而來,遠遠的,柳婧聽到一個操著洛陽口音的少年笑道:“好你個顧呈,說是到處走走,怎地待在這吳郡就捨不得回了?”另一個同樣洛陽口音,聲線略細的男子接著說道:“這你們就不知道了,顧郎風流倜儻,傾慕者無數,他這不是被洛陽那些小姑追逐得沒辦法了嗎?”第三個也是洛陽口音,只是略略帶了些揚州腔,“吳郡這等小地方,食無好食美人也無,真不知有甚得意處,能勾得住風流顧郎?”

  在這陣陣笑聲中,那僕人快走幾步,然後柳婧聽到那僕人大聲稟道:“郎君,柳郎過來了。”

  “恩,讓她上來吧。”

  “是。”

  這個是字一出,不想讓那僕人大呼小叫的柳婧,已加快步履,出現在二樓上。

  二樓,已儼然成了華堂殿宇,地上鋪了厚厚的紅緞,角落上焚起了香,一個個美貌的,風姿各異的少女,正站在眾人之後肅手而立。甚至連放在各處的屏風,也統統繡工精絕,全然是名家頂尖之作。

  而在樓堂當中,散放著六個榻幾,每個榻几上,都坐著一個衣著華貴,氣宇不凡的世家子弟——這必定是世家子弟,光看那氣度,那眼神,那衣著,便給人一種朱門風流,繁華在握的感覺。

  萬萬沒有想到,這一上來面對的是這麼一個場景,柳婧不由一怔。

  不過,她雖然對著鄧閻王時惶恐,對上顧呈時心不靜,可柳府曾經也富貴過,一些場面,柳婧還是經過的。

  當下,她安安靜靜地走了過去,等到眾世家子說笑了一會後,她才朝著坐在左側的顧呈一揖,輕聲道:“柳文景見過顧家郎君。”

  她自陰暗處來,直到出聲,這些目無餘子的世家子們,才注意到她的存在。

  當下,一個個轉頭看來。

  只是一眼,他們的目光便凝了凝,一少年更是輕咦一聲,叫道:“誰說吳郡無美人?眼前這位可不就是難得的美人兒?”

  柳婧雖是一襲布衣,卻舉止端雅,俊美秀絕,一看就是好人家出來的子弟。那少年卻把她一個'好人家的大男人'直稱美人兒,語氣生生帶著幾分輕薄。

  在這個時候,顧呈應該出面,因為柳婧是他叫來的,他對她的態度,決定了這些人的態度。可他沒有出面,他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一雙深濃的眸光,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她。

  他的眼神很專注,專注得彷彿在想把柳婧看清看透,也彷彿想把她這個人永遠銘記——真不愧是風流顧郎,這種眼神,定力稍差一點的小姑,都會以為他對自己情根深種,而忽略了他不曾出面的事實吧?

  柳婧垂眸斂目,卻身姿挺拔如竹,她轉向那少年,溫文爾雅地說道:“小郎用錯詞了,柳婧一介儒生,豈能形容為婦人?”

  她的聲音輕而溫柔,明明是在訓斥那少年,卻讓人如沐春風。

  那少年卻理也不理她,徑自嘻嘻而樂。另一個青年則轉頭朝著顧呈笑道:“我說顧二,這美人雖是不錯。不過我們兄弟好不容易相聚,你叫一個外人作甚?”轉眼他聲音一提,樂道:“難道,這姓柳的不是外人?”

  這人的話,依然帶著幾分輕薄和戲謔,顧呈靜靜地凝視了低眉斂目,不動不怒風姿不減的柳婧一眼後,優雅地抿了一口氣,輕應道:“恩,她不是外人。”

  什麼?柳婧赫然抬頭。

  而一眾洛陽子弟們,則是哄然大樂。那少年更是怪叫著站了起來,朝著顧呈哇哇直叫,“好你個顧二,原來你小子還真就是個凡人。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就是為了這廝才停留在吳郡這麼久的!”

  在少年怪叫時,另外幾個青年也是大樂,便是從柳婧上來後,瞟過她一眼便頭也不抬的另外三人,這時也定定地朝著柳婧打量而來。然後,一青年笑道:“好你個顧郎,原來好的是這一口!”

  於這目光灼灼,一室皆歡中,柳婧只聽得顧呈那動聽到了極點的聲音響起,“恩,她很不錯,我非常喜愛。”

      隨著顧呈這句'她很不錯,我非常喜愛'的話一出口,眾少年同時呼哨出聲,那少年更是哇哇怪叫。

  柳婧先是瞪大滾圓的雙眼,錯愕地看了顧呈一會。轉眼見到眾世家子還在哇哇叫著,不由垂下眸來。

  轉眼,柳婧尋思道:顧呈不是有風流之名嗎?怎麼他承認喜愛一個人,竟會引得這些同伴如此驚奇?

  就在她沉默之時,顧呈站了起來。

  他步履優雅地走到柳婧面前,低頭凝視著她,他輕聲說道:“來,一道坐坐。”說罷,他伸手握向柳婧的手。

  柳婧抬頭看向顧呈。

  她幼小時是對眼前這人有心,不過自從事發後,她一直知道,眼前這人嫌惡自己,更何況再遇之後,他的嫌惡從來不曾掩飾,所以柳婧覺得,現在的他,並不真實。

  迎上他深濃溫柔的眸子,柳婧斯文地說道:“顧家郎君可是有話要與我說?”她聲音輕細,“如果沒事,柳某就先告退了。”說罷,她慢慢抽出被顧呈握著的手,朝他行了一禮,緩步後退。

  退出兩步,柳婧挺直腰身,步履平穩氣質嫻靜地朝樓梯走去。

  竟是他剛剛那般看她,眾子弟那般起哄,對她來說,都是耳邊虛言,完全不縈於懷!

  真不愧是柳婧!

  顧呈面無表情地盯著她,眸光越發深濃專注。

  看著柳婧走下樓梯,那少年怪叫道:“顧二,你這懷中人可不給你面子哦。是了,人家是讀書人嘛,便是與你相好,也是偷偷的來,你這般當眾表白情懷,也怪不得人家給惱了。”完全當兩人是小情人鬧脾氣的口氣。

  顧呈卻只是眸光深邃而又專注地看著柳婧離開,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他也沒有叫回她。

  大步走下樓梯的柳婧,聽到一個青年在問道:“阿呈,便這麼讓你的情兒走了?”

  隱隱間,顧呈那惑人心魂的磁沉聲音響起,“恩。我從不勉強她的。”聲音真真多情到了極點。

  聽到這對話,已下了樓的柳婧,不由停下腳步回頭看去。

  看著上面,她暗暗想道:那些人與顧呈一樣,都是一個圈子的,我實是格格不入。

  轉眼她又想道:顧呈今日為何態度大變,都與平素不一樣?

  不過看顧呈的樣子,像是有話要說?不知是什麼話?

  她想不明白便也不想,當下柳婧搖了搖頭,朝著柳府急步走回。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7 11:23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01:28 AM 編輯

第四十四章 前因

    回到府中,柳婧又安靜了好些天。

  一直到那一天,她從一個浪蕩子口中得到一個消息後,才下令侯叔等人對柳二動手。

  正是夜靜人深時。

  吳郡在揚州各郡中,算不得繁華也算不得富有,這一到夜間,大多數街道更是黑漆漆的沒有點上燈籠,更不會有人插上火把照明。

  幸好今天晚上,明月高懸,銀光四洩,大地一片銀白。

  因入夜不久,四下還不時傳來陣陣笑鬧和笙樂聲。一隊騎士噠噠噠地走在街道上時,那馬蹄走動的聲音,也給那笑鬧聲掩蓋了。

  就在這時,從一處黑暗的巷道中,閃過幾個人影,伴隨著那些人影的,還有人的口鼻被摀住時發出的'唔唔'聲。

  嘩地一聲,眾騎士同時止步,他們齊刷刷地看向走在最前面的那個黑衣郎君。見他盯著那方向,一騎士壓低聲音說道:“郎君,今天真是運氣,你說就近走走,居然也能釣到魚兒?”

  那黑衣郎君凝視前方,輕柔的命令道:“跟上去!”

  “是。”

  幾人翻身下馬,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柳婧正在租來的一個房間裡等著,待聽到侯叔的聲音時,她迅速地走出來打開了房門。

  一眼瞟到正被幾人拖進來的柳二,柳婧的臉上露出一抹厭惡之色。

  她的父親有多重視這個人,從柳二這個名字上便可以看出,一個三餐難繼的少年,父親提攏他,請先生教他識字,手把手教他做生意,借錢給他成親安頓雙親。結果他卻是這樣報答父親的!

  這人,還真是狼心狗肺!

  當下,柳婧走到被綁住手腳,嘴也被堵著的柳二面前,朝著他的背便是重重一踢。

  這一踢,把正四下扭動著的柳二弄得清醒過來,當下,柳二抬頭看向柳婧。

  對上柳婧那張臉,他先是一怔,轉眼間,年方二十,臉皮白淨的柳二雙眼大亮。

  看到他迫不及待要開口的樣子,柳婧厭惡地說道:“拿下布條,讓他說話。”

  “是。”

  侯叔上前,把柳二堵在嘴裡的布條扯了下來。

  嘴一得到自由,一直在楞楞地盯著柳婧的柳二,便啞聲喚道:“小姑?柳,柳婧?”

  柳婧現在這副男裝模樣,外人沒有認得出的,倒沒有想到,這個白眼狼卻是一眼便把她認出了。

  看著眼神中帶著激動和難以言說的複雜的柳二,柳婧無法掩飾她的厭惡,她板著臉冷冷地說道:“柳二,我父親是被你陷害入獄的?”

  一句話問得柳二眼神一黯後,柳婧咬牙切齒地低喝道:“你說!我父親到底哪點對你不住,你竟如此陷害於他!”

  柳二直楞楞地看著柳婧,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呆呆地說道:“小姑,我一個月前去了陽河,可你們都不在了,我還問了好些人,可連趙宣也不知道你們的去向。真沒有想到,你們居然早就來到了吳郡。”

  趙宣?那個訛了她一千兩黃金,還想買她的豪強趙宣,柳二也識得?

  柳二似是沒有感覺到柳婧的厭惡,他還在怔怔地看著柳婧。明明柳婧已塗黑了臉修飾了眉眼扮成男子,他卻直覺得眼前的小姑,還是那個眼如清泉,在春風上讀書的小少女。想六年前,柳府剛剛搬到陽河縣不久,乞丐一般衣衫襤褸,縮手縮腳卑微的他,自一眼看到那個站在柳樹下,眉目如畫,明麗張揚的少女後,一顆心便再也無法自持。

  可是,他再努力又有什麼用?他就算是大人身邊最得力的一條狗,那也只是狗。只能隔得遠遠的朝自家小姑這麼望上一眼。

  這一日一日的煎熬,一年一年地苦痛中,四年前巧遇的閔三郎說了一句話,從此推翻了他的想法。閔三郎說:“男人要是想當狗,那就一輩子只是狗,在誰的眼中你都是狗。而要是當了狼,那你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

  於是,他就當了狼。在閔三郎的示意下,算計大人入獄後,他就與豪強趙宣通了消息,讓他逼著柳府還上一千兩黃金的巨債,柳府還不上的話,就拿小姑來還債。在他迫不及等地等著接收小姑時,卻傳來了柳府一錢不少的還上了那債務的消息!當時趙宣說,柳文景還錢太過爽快,他找不到理由。

    柳二的眼神中,有著一種毫不掩飾的痴迷,這痴迷,讓柳婧和旁邊的幾個僕人大為噁心。

  當下,侯叔衝了過來,他朝著柳二的腹部重重就是一腳踩下去,直踩得柳二慘叫一聲,在地上縮成一團後,他又撲了上去,掄起拳頭朝著地上的柳二又是蒙頭蒙腦地一頓狠揍!

  看到柳二臉孔腫成豬頭,鼻血流了一地,柳婧說道:“叔,你退下吧,我再問他幾句話。”

  等侯叔退下,柳婧便走到柳二身邊,屈單膝蹲下盯著他,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在她做來都透著幾分出身良好,才學滿倫的優雅秀美,雙眼都被侯叔打中,眼淚不可控制的流下不停的柳二,這下又痴了。

  柳婧對上他這樣的眼神,實在是厭惡,她便冷著一張臉問道:“柳二,你說一說,要害大人的,是不是閔府閔三郎?除他之外還有何人?”

  見柳二怔怔地看著自己只是不說話,柳婧冷笑起來,她寒聲說道:“你不想說?別忘了,你那一歲的寶兒還落在我們手中呢!”說到這裡,她聲音一提,命令道:“侯叔,把寶兒的手指切一根下來給他父親看看!”

  柳婧身為女子,又長相俊雅,說這話自是沒有什麼說服力,不過站在她身後的侯叔等人,看著柳二時那痛恨怨毒的眼神,卻讓柳二清楚地明白,他們對寶兒定然是沒有什麼婦人之仁的。

  果然,侯叔馬上咬牙切齒地應道:“小姑,不如把那小畜生抱過來,當著這畜生的面砍?”

  柳婧應道:“也好。這樣吧,下面的由你們來問,來處理,我出去走走。”說罷,她身子一轉便要離開。

  就在她轉身之際,柳二嘶叫道:“等等!小姑,等等!”

  見到柳婧回頭,半身強行撐起的柳二撲通一聲又摔倒了地上,他痴望著她,啞聲道:“小姑,有什麼話,你問吧,我都告訴你。”

  柳婧聞言踱到柳二面前,她低頭對上他,板著臉說道:“那你回答我的問題,害我父親的幕後是誰?是不是閔三郎?”

  柳二蒼白著一張臉,他澀聲道:“小姑所料不錯,是閔三郎使的。”

  柳婧冷冷地說道:“除了閔三郎還有誰?還有,閔三郎為什麼要迫害我父親?”

  柳二抬頭怔怔地看著柳婧,低聲說道:“大人在吳郡也算不得什麼大商人,要動他,閔三郎一個人就足夠了……本來,閔三郎是覺得大人行商雖是不行,卻似是錢財豐厚,說話行事有大家之風,便有意結交,當時他收買我,也只是為了在大人面前有個眼線。那一次閔三郎進了一批私鹽,恰被大人看見。大人雖是沒說,閔三郎卻心下不安,後面,閔三郎就時不時地壞大人的生意。那一次,有上面派來的官員前來查船,查到閔府的船時,閔三郎想著,那船上還有半船私貨呢,查出來閔府就會吃掛落。恰好他見大人的船也在,便讓我趁大人不備,把一些鹽放到大人的船上,再令與他有勾結的本地官員先查了大人的船。”

  他喘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大人的船上查出私鹽,四下騷動,上面派來的官員也就放下閔府的船,過來盯著大人這邊。閔府的船就趁亂撤了。”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後來大人入獄,閔三郎還四下打點了,說要把大人判個宰立決。”

  說到這裡,柳二痴望著柳婧,喃喃說道:“小姑,阿五是被我連累的,你不要恨他……我,我對不起大人,你就殺了我吧。”

  柳婧正在尋思他的話,倒也沒有理會。直過了一會,她才冷笑道:“是啊,你一句對不起就夠了!我父親對你的恩德,你一句對不起就夠了!”恨恨地罵到這裡,她轉眼想道:不過是個天生的反復小人,我與這種人說什麼恩德良心?

  卻不料,這時刻柳二卻激動起來。他拼命的在地上掙扎著,一邊掙扎,他一邊嘶啞地笑了起來,“小姑,小姑!你怎麼會明白,你怎麼可能明白!六年啊,整整六年啊,我天天念著,天天盼著,有時想著,便是小姑那軟軟的手能扇我幾個耳光也是好的,我那時就想,只要小姑扇了我的耳光,我定然再不洗臉,可我連這個也是奢想。我跟大人說,我想留在陽河,想給大人看家護院,大人不同意。我又跟大人說,小姑眼看就要長大嫁人了,不如由我來給小姑置辦嫁妝吧,大人還是不同意。我有什麼辦法?我天天渴天天想,想到痛了,就用刀割我這手,小姑你看,我這胸口這手上腿上,都是我劃出來的刀印啊!我是忘恩負義,我是沒有良心,我是渴著小姑都要瘋了。我那小妾,就因為眼睛長得有點像小姑,我就千方百計把她弄到手,我把她疼得跟寶似的。我家中那妻室生的兒子,我正眼也不看一下,我就想著,我賺的每一枚鐵錢,全都是小寶的。我就把她想成小姑,就把寶兒想成小姑跟我生的兒子……”他嘶叫著說到這裡時,在一側聽得憤怒之極的侯叔已衝了過來,他朝著柳二的嘴巴就是重重一腳踩下去。

  直到這般被侯叔踩得在地上扭動了,直到柳二那張清秀的白臉都被踩得扭曲變形了,柳二還在無聲的大笑,還有瞬也不瞬的看著柳婧。那眼中的紅光,把他整個人都映得有點扭曲瘋狂。

  在這樣的眼神下,柳婧不由自主地退後一步。

  就在她急急轉過頭不想再看向柳二時,突然的,外面一陣腳步聲傳來。接著,一個僕人踉蹌地衝到她面前,白著臉驚惶地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外面來了官兵了!”

  “什麼?”柳婧臉色一變,她來不及想官兵這個時候趕來,是知道了什麼。只是牙一咬朝著侯叔等人命令道:“快把柳二拖下去,侯叔,你們馬上找個安全的地方躲好。我在外面拖住他們。”她急急命令道:“快!”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8 12:25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01:29 AM 編輯

第四十五章 鎖上了

     可就在柳婧的喝叫聲落地時,陡然的,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那腳步聲來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突然,幾乎是一轉眼間,柳婧等人便看發現,正門和側門處,都給堵了十幾個官兵!

  這些身著衙門服裝的官兵,對於柳婧這等老百姓來說,向來最有威懾力。一時之間,侯叔等人都白了臉,在侯叔踩在柳二臉上的腳滑到地上後,躺在地上的柳二也不掙扎了,他掙扎著直起身,壓低著聲音朝著柳婧口齒不清地急聲喚道:“小姑,快放開我,我來跟他們說,剛才咱們只是在開玩笑。”他看著唇抿得死緊,眼神警惕的柳婧,急得滿頭大汗,“小姑,你相信我,我不會逃,你不知道閔府與官府的勾結有多深……”

  他剛剛說到這裡,這時,外面那些把房門全部堵住的官兵突然騷動起來。於騷動中,一個銀甲騎士噠噠噠地策馬走了進來。

  看到那銀甲騎士,柳婧嘴張了張,一時之間,她不知是鬆了一口氣還是更緊張了。不過這個時候,剛才被柳二的建議弄得有一點點心動的柳婧,倒是穩下心來。她走出兩步來到房門口,對後面急得不行的柳二理也不理。

  外面,幾個衙門之人圍上了那銀甲衛,一人諂著笑臉巴巴地說道:“大人,人在裡面了。”轉眼他笑容可掬地說道:“還是各位大人有福威,小的人在這裡守了大半個月了,一個刺客的影兒也沒有摸到,這不,大人們一出馬,一晚上就給逮到了兩伙了。”

  那銀甲衛本是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的,他正在轉身吩咐這些人把人帶走,恰好這時,柳婧走到了房門口。那銀甲衛一眼瞅到,整個人便是一楞。

  他也不走了,轉過頭朝著一官兵吩咐道:“去春和街跟我家郎君說一聲,這邊逮住的一夥,為首的是那姓柳的小白臉兒,問他要不要過來看看。”

  什麼?要去與鄧閻王說話?那官兵臉色一白,一陣猶豫。不過轉眼見到這銀甲衛的表情,不由打了一個寒顫。當下他忙應了聲,“是。”轉身小跑幾步,來到自個坐騎旁翻身上馬後疾馳而出。

  那官兵一走,這銀甲衛也翻身下馬。他懶洋洋地看了堵在屋內的柳婧等人後,轉向另一官兵說道:“這晚上還有酒家開張麼?去弄點吃的讓我暖和暖和。”在那人應過後,他順手扔出一塊金錁子,然後整個人懶洋洋地朝馬背上一靠,也不看柳婧等人,就這麼一邊抬著頭看著天上的明月一邊跺著足哼起曲來。

  這些堵在外面的人,不理不睬不聞不問,只是一個個悠閒地說著話,過了一會,那銀甲衛還隨便找了個榻大吃大喝起來,這情況,怎一個奇怪了得?

  侯叔等人面面相覷一會,最後還是侯叔走到柳婧身後,輕聲說道:“大郎,他們是不是在等那個洛陽來的大權貴?”說到這裡,侯叔自個兒笑了起來,他高興地說道:“上一次在碼頭,那大權貴把大郎你抓上馬車,最後又平安無事地放你回來……大郎,小人尋思著,那大權貴定然對大郎你沒有惡意。大郎,看來我們不用緊張了。”語氣中倒是高高興興。

  柳婧只是抿著唇說道:“待會別說話,一切由我應對。”

  “好嘞好嘞!”

  這時,無意中回頭看了一眼的柳婧,眼角瞟到了還在痴迷地望著自己的柳二,不由厭惡地扁了扁嘴,本想讓人堵了柳二的嘴,蒙了他的眼,想一想這些動作在鄧閻王到來後,不但多餘還會引起他的額外留神,便又打消了主意。

  約摸二刻鐘不到,一陣馬蹄聲從外面傳來。

  這馬蹄聲一傳,本來嘻嘻哈哈的眾官兵都安靜下來。他們齊刷刷站起,各歸各位後,連那個銀甲衛也忙著把吃食毀屍滅跡,站起來挺胸突肚擺出一副勞苦功高一心為公的模樣。

  在這種安靜中,那整齊劃一的馬蹄聲湧入了院子裡。

  在眾人齊刷刷望去時,只見十數火把光中,一襲黑衣,俊美絕倫卻面無表情的鄧九郎,正在眾銀甲衛的簇擁下急馳而來。

  朝外面的官兵和房間裡面的柳婧等人望了一眼後,鄧九郎翻身下馬,而隨著他站定,先前那銀甲衛馬上湊了上前,高高興興地說道:“郎君,我這次可立了大功了吧?”

  鄧九郎瞟了一眼笑得賊嘻嘻的手下,也不理會,長腿一提便朝房中走來。

  於照得大地宛如白晝的火把光中,身材挺拔高大的鄧九郎一出現在門口,便擋住了所有光線,令得房間黑暗了許多。

  他就這樣站在門口,背著光,那雙眸子定定地朝房中眾人打量一會後,轉向了柳婧。

  然後,他一瞬不瞬地盯著柳婧,提步朝她走近。

  隨著他走近,柳婧拼命地握著拳頭,可饒是這樣,她那握得死緊的拳頭還在腿邊不受控制地顫抖著,黑暗中,她的臉更是刷白得反光。

  看著這個一步步逼來的男人,柳婧對自己說道:不要怕,這廝有什麼好怕的?

  可饒是這樣說著,柳婧還是雙腿虛軟得緊。看著這個擋住了自己所有的光線,高大挺拔,彷彿從地獄來的魔神,柳婧不停的咽著口水,拼命地讓自己冷靜——不冷靜不行啊,現在還只是綁架柳二被他抓了現形。怕就怕她對他過於恐懼,會一不小心就把她借他刀殺人之事給自動漏了出來……

  鄧九郎大步走到了柳婧面前,他站定,他低頭,他靜靜地朝著雪白著臉的柳婧看來。

  自從他盯上她之後,柳婧便無法移眼,無法低頭。在他這般靠著她,居高臨下地盯著她時,她只能瞪大水潤烏亮的眸子,雪白著臉楞楞地對上他的眼,那模樣 ​​,還真是乖巧膽小得離譜。

  鄧九郎朝她伸出了手。

  在他的手掌下,柳婧身子矮了矮,那一張臉,也越發的白了。

      鄧九郎右手撐著柳婧身後的牆壁,把她整個人都置於懷中。低頭看著她,他輕柔地說道:“陛下是張公公看著長大的,也是他為主扶持著陛下登上皇帝之位的……”柳婧瞪大眼傻呼呼地看著莫名其妙解說起來的鄧九郎,在她受了驚後那烏黑滾圓的瞳仁反光中,鄧九郎的聲音溫柔輕細得宛如嘆息,“所以,當今天下,不給張公公面子的,真沒有幾人。前陣子他遇到了刺客,先是抓了一大批人,後又說抓到真的刺客後,前兩天,他又說那刺客是假的,真的刺客還隱藏在吳郡。直到今兒晚上,張公公放出來的一處餌,被人吞了。”

    他低下頭盯著柳婧,左手伸出,一邊用手背撫著柳婧冰冷的臉頰,一邊溫柔地說道:“柳文景,這麼個風聲鶴唳的時候,你與那吞餌的人同時落網……”

  這下,柳婧完全明白了。

  對上她煞白的臉,鄧九郎莫測高深地盯了她一會後,抽身後退。

  便這樣退開幾步,鄧九郎負著手,面無表情地命令道:“來人!”

  幾個銀甲衛大步走到他身後。

  鄧九郎盯著柳婧,聲音沒有半點起伏高低地說道:“柳文景涉嫌綁架他人,行跡十分可疑,鎖上了!”

  這命令聲一出,幾個銀甲衛大聲應了一聲,提步朝柳婧走來。這般走到她身側,“噹啷”一聲鎖鏈一套,那沉重的鐵鍊便重重地掛上了柳婧的頸項,直壓得柳婧身子一矮。

  看到自家郎君竟被鎖鏈套上,幾個柳府僕人開始張惶起來。

  就在這時,鄧九郎轉過身去。

  他目光所到之處,張惶鼓躁的柳府眾僕不由自主的呼吸一窒,不由自主的啞了聲慌了神。把所有人都掃視一遍後,他盯向柳二,問道:“你是何人?”

  柳二強撐著站起,朝著鄧九郎躬身一禮正要回答,被押在角落裡的柳婧說道:“他是我家舊僕,前陣子我父親入獄,便是他所害,我這次抓他,就是想拷問詳情。”

  鄧九郎回頭向她看去。

  在他沉沉的目光中,柳婧白著臉,她明明身段頗高,卻因那沉重的鎖鏈套在頸上,整個人顯得無比怯弱,特別是那雙對上鄧九郎時,格外烏黑水潤,彷彿隨時會流淚的眸子,更有幾分我見猶憐的軟弱。

  可真正軟弱的人,這番話不會說得這麼有條有理,這麼清晰流利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8 10:57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01:30 AM 編輯

第四十六章 大事

     見鄧九郎冷漠地盯著自己,柳婧咬著唇,雙眼越發睜得滾圓。她煞白著臉強自鎮定地說道:“我說的是真的,這廝叫柳二,是我父親從鄉下收的僕人。他勾結外人圖謀我父親的產業,後又害得我父親入獄……”說到這裡,她低聲下氣地求道:“郎君,文景實是不知刺客的事,抓住這廝,只是想替父親申冤。”她眼巴巴地看著他,嚅嚅求道:“還請郎君明察秋毫,放過我等。”

  剛才鄧九郎明明說了,她犯的錯,是在這風聲鶴唳的時候出來蹦噠,是引起了那些官兵的注意,是犯了張公公的禁忌。可不過轉眼,她便裝作不知,一開口便把事情簡化,只是這般可憐巴巴地求他。彷彿這樣求了他,她的過錯便可以一筆勾銷。

  當下,鄧九郎一笑。

  明明那般俊美得無與倫比,彷彿能把所有光芒都吸走的一個郎君,這般一笑,卻令得房間中生生冷了幾分。一時之間,所有人都打了一個寒顫。

  柳婧的臉越發白了。

  她哪裡不明白,自己那番話是在裝聾作啞混淆視聽?可眼前這人有多大能量她也偶有所聞。柳婧想,只要眼前這人願意放過她,外面的官兵算什麼,便是號稱皇帝之下第一人的張公公,也完全可搪塞過去……只要他願意放過自己!

  鄧九郎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她。

  在他的目光下,柳婧終於撐不住,慢慢低下了頭。

  鄧九郎深深地盯了她一眼後,轉頭看向柳二,對上這個鼻青臉腫,衣著卻比柳婧還有得體精緻的青年人,他 ​​淡淡問道:“柳文景所言可是屬實?”

  柳二看了一眼柳婧,唇動了動,可他的唇動來動去,卻半晌半晌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出,最後低下了頭。

  這就是默認柳婧所言屬實了。

  鄧九郎朝他看了一眼,長腿一伸朝外便走,“把他們全部押上。”

  “是。”

  他翻身上馬,頭也不回地命令道:“把他們押上馬車!所有人等一律關押在院子裡,柳文景打入大牢!”

  最後一句話一吐出,四下一靜,只有幾個銀甲衛認真地應道:“是。”

  不一會,馬蹄聲噠噠地響起,馬車也開始滾動。

  柳婧等人都被押到了同一輛馬車上。望著戴著沉重的鎖鏈,臉色白得都能反光的柳婧,侯叔顫聲道:“大郎,這可怎麼辦?”他們原以為這個鄧閻王會對自家郎君手下留情,現在看來,竟全是枉想了。好端端的,他們給押在院子裡,大郎卻要打入大牢!那牢房是什麼地方?進去了有幾個能出來的?一時之間,幾僕已亂成一團。

  柳婧哪裡知道怎麼辦?她搖了挑頭,啞聲道:“先別亂,到時會有辦法的。”卻是安慰起他們來。

  外面,望著鄧閻王那行走在黑暗的,越來越遠的背影,幾個官兵湊近銀甲衛,陪著笑說道:“幾位大人,這天也晚了,不如這些犯人就交給我等,大人們去歇歇?”卻是討好起這些從天子腳下過來的大人們來。

  一銀甲衛瞟了那幾個屁顛屁顛的官兵一眼,哧地一笑,“你們懂什麼?這別的犯人也就罷了,馬車裡的這幾人,卻不能交由你們欺凌了。”這些官兵對待犯人的態度,那是無人不知的。落到他們手中的犯人,就沒有討過好的。

  可這個大人的話是什麼意思?明明都抓起來了,主犯還要打入大牢了,怎麼還怕被人欺負?

  那幾個官兵一怔,他們相互看了一眼後,一人朝馬車中望瞭望,諂著笑嘿嘿說道:“大人的意思是?”

  那銀甲衛卻不似剛才那麼和顏悅色了,他臉一沉,低聲喝道:“問這麼多幹嘛?總之,馬車裡的這幾個人,你們就當沒有看到……明白麼?”

  眾官兵自是不明白,可這並不影響他們的行事圓滑,當下幾人忙不迭地點頭,哈著腰說道:“是是是,小人等就是在附近轉了轉,喝了幾盅酒,啥人也沒有遇到,啥人也沒有看到。”

  那銀甲衛點了點頭以示讚許後,挺直腰背看著前方自家郎君的坐騎,半晌咧嘴一笑。

      入春也有二個月了,還是夜涼如水。

  看著自家郎君大步而去的背影,一銀甲衛快步跟上,他悄悄地打量了一眼夜色下自家郎君的臉色,咳嗽一聲後說道:“郎君,那姓柳的小郎,關到哪個大牢?”

  鄧九郎頭也不回,只是哼道:“廢話!”

  那銀甲衛接著咳嗽一聲,巴巴說道:“這個,我是想,這雖是入了春蠻久,可這夜間還冷著呢,柳家郎君如雕似琢的一個妙人兒,這般睡大牢一晚,沒的給涼了骨頭。”他說到這裡,見到郎君雖是面無表情,卻還在聆聽,便又嘿嘿說道:“再說了,這刑獄大牢裡,前陣子不是抓了不少人嗎?現在還滿著呢,柳家小郎看來今天晚上只能與那些窮凶極惡之徒睡一晚了……”

  果然,他把話這麼一說,鄧九郎的臉色便難看起來。

  這般負著手走了一會,鄧九郎突然止步,他回頭看著那銀甲衛,道:“我住的那院子下面,不是有間地窖嗎?把她關到那裡。”

  那銀甲衛瞪大眼叫道:“郎君這是何故?那院子裡不是空房間多的是,何必要把人扔到地窖?”

  他剛叫到這裡,鄧九郎回頭朝著落了老遠的馬車看了一眼,淡淡說道:“有種人不好好教訓一下,不會知道害怕。”

  這下那銀甲衛明白了,原來自個郎君捨不得把人扔大牢,又不願意讓人住廂房,便弄個地窖冒充大牢給駭一駭人家小兒。

  忍著笑,那銀甲衛連連點頭,咳嗽道:“有理,還是郎君想得周到。”

  這話中的反諷之意太濃,鄧九郎森森地瞟了他一眼,令得這銀甲衛打了個寒顫後,衣袖一拂大步流星地朝大門走去。見那銀甲衛還在跟上,他沒好氣地喝道:“跟著我幹什麼?還不把他們眼睛蒙了扔到地窖去。”

  那銀甲衛馬上直點頭哈腰,“屬下明白,完全明白,不就是要讓那小郎知道他是真的在坐牢嗎?這個郎君,要不是把那小郎與另外幾個分開安放?”

  見自家郎君冷著一張臉只是沉沉地瞟了自己一眼,他馬上又道:“是是,屬下這是明知故問。那,郎君要不要在地窖上舖一層厚草,免得人家小郎一不小心著了涼?”再一次,他對上自家郎君的冷臉,迅速嘻皮笑臉地應道:“是是是,屬下又在明知故問了……”

  鄧九郎蹙著眉抿著薄唇,他要還在這裡聽乾三取笑,那就真是吃飽了撐著……當下,他大步流星地步入正門,那銀甲衛乾三還待跟上,鄧九郎一個眼神過去,當下嗖嗖幾聲,夜色下幾柄寒戟刺出,森森地抵住了他的胸口,令得乾三一個急剎之後扯著嗓子便是一陣喊冤叫苦。

  鄧九郎也沒有理會裝癲賣傻的這廝,在兩側婢女和僕人們齊刷刷的躬迎下,他來到了書房中。

  早在他要到來時,這里便焚了香煮了酒,角落更是燃燒著幾個炭盤,令得整個書房溫暖如陽春三月。

  鄧九郎從書架上抽出一個卷帛,慢慢展開細瞧起來。

  就在他瞧得入神時,那銀甲衛乾三又來了,他中氣十足的在外面叫道:“郎君,乾三有事相稟!”

  鄧九郎頭也不抬地喝道:“進來。”

  “是。”

  一陣腳步聲響,乾三進來後,昂著頭朝書桌上瞅了瞅。這時,鄧九郎抬頭瞟了他一眼,在這眼神下,乾三馬上嚴肅的咳了一聲,道:“郎君,柳家小郎已經安置好了。我讓人在那地窖給鋪了一米厚的稻草,保准他睡得暖和,還有,外面也給點了四個人守著,郎君什麼時候想起那小兒,保准隨時給您抬來,我還讓婢女們燒著熱水隨時侯著,只要郎君一聲令下,包準把那小郎洗得白淨淨香噴噴……”

  他剛說到這裡,正提筆書寫著什麼的鄧九郎聲音一緩,溫和地說道:“恩,安排得很周到。”

  也不知怎地,鄧九郎剛才臉色那麼不好,這乾三還嘻皮笑臉的。可此刻他這麼語氣溫和的一開口,乾三馬上打了一個寒顫,於是,他當機立斷地向後退出幾步,整個人朝著牆角一站後,還朝陰暗中湊了湊……完全就是一副我沒有在這裡的架式。

  書房中安靜了,鄧九郎書寫的速度也快了兩分。就在他寫完一頁紙,吹了吹墨把它重新放好後,又是一個腳步聲傳來。

  不一會,一個銀甲衛大步走到鄧九郎的面前,他單膝一跪後,沉聲稟道:“郎君,你要的近期來吳郡的洛陽人名單,已經整理好了… …”

  堪堪說到這裡,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轉眼,一個銀甲衛衝到了門口,慌亂地叫道:“郎君不好了,一刻鐘前,張公公遇刺身亡!”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8 11:10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2 01:31 AM 編輯

第四十七章 三天

     這叫聲一出,不管是書房中還是書房外,都陷入一種讓人窒息的沉寂中。

  這裡的銀甲衛在洛陽,也是一等人的人物,他們自是清楚,張公公在陛下眼中,那地位是何等重要,
而他們這些人,雖是鄧九郎的屬下,卻因武勇過人,也負有保護張公公的職責。雖然這個職責並不明確,可張公公出了事,陛下肯定會怪罪自家君沒有盡到保護之職……更甚者,說不定被有心人一提點,陛下會把張公公之死,直接怪到了自家郎君身上,說是他派刺客殺的張公公!

  乾三饒是一向沒心沒肺,這時站在角落裡,也冷得牙齒格格作響!

  就在這種無比的肅靜中,鄧九郎卻是連頭也沒有抬,他提著毛筆,不緊不慢地又寫了一行字後,才把毛筆放下,輕描淡寫地說道:“這樣啊?我知道了。”

  這麼大的事,這麼天要塌下來大的事,自家郎君竟是這麼可有可無的來一句'我知道了。'

  一時之間,眾銀甲衛都瞪圓了眼,半晌都說不出話來了。

       乾三饒是一向沒心沒肺,這時站在角落裡,也冷得牙齒格格作響!

  就在這種無比的肅靜中,鄧九郎卻是連頭也沒有抬,他提著毛筆,不緊不慢地又寫了一行字後,才把毛筆放下,輕描淡寫地說道:“這樣啊?我知道了。”

      鄧九郎吹乾新寫的這一行字後,慢慢抬頭。

  燈火中,他的雙眸明亮而沉靜,這是一種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沉靜。朝幾人掃了一眼後,鄧九郎溫聲說道:“我尋思著,那些人動手也就是這幾天……”

  這話一出,乾三驚叫道:“郎君,你早料到了?你怎麼會料到的?”

  鄧九郎沒有理會,他提步走出案幾,伸手把前一個銀甲衛舉在手中的那張名單拿了後,抬了抬眼說道:“恩,自我來到吳郡後,便發現這裡似潛伏著一股暗流,有一波人隱在其後。張公公就是被這波人刺殺的 ​​,接下來他們應該會把罪名安在我身上。”頓了頓,他又說道:“他張公公深得聖寵,我鄧九也是世家中人,陛下便是真疑我,也不至於要了我的性命……而替國君除去閹賊這樣的名聲,等於是讓我鄧九在百姓中和士林裡踱了層金光。是以,張公公是死是活我無需在意。”

  他低下頭,慢慢打開那份名單,此時光線甚為明亮,名單第一個名字,就寫著顧呈……

  鄧九郎修長的手指,輕輕在這名字上敲了敲後,唇角慢慢浮起了一抹笑容來。

  過了一會,他把名單上的名字默記於心後,順手把名單扔到火盤上燒了,嘴裡則命令道:“張公公被刺客所殺是天大的事,想來吳郡中的大小官員和各路豪強都已經趕去,我們也走吧。”

  “是。”

  一行人走著走著,乾三突然抬頭看向鄧九郎,想道:郎君對那個柳家小郎還真是上心了。知道會發生這樣的大事,便提前把那小兒給弄到地窖裡去了。這樣也好,免得閹賊一黨和吳郡的大小官員尋找替罪羊時,把那小兒給順帶了進去。

  這時的乾三,對自家郎君那真是佩服到了極點。對著月光下郎君那籠罩著銀光,帶著幾分神秘的側影,他又想道:陛下春秋鼎盛,那伙賊人真把刺殺張公公的罪名安在郎君身上,便是以郎君的家世,也討不了好去。可郎君明明知情卻任其發生,只怕是另有打算了……

  柳婧睜大雙眼,無神地看著黑暗的前方。

  這裡可真是黑啊,黑得見不到一絲的光,而且特別安靜,明明來時她注意了的,侯叔等人也給關在不遠處的。可現在,她是一點聲音也聽不到,一點光亮也見不到。

  黑暗中,她在稻草堆上翻來覆去,這稻草鋪得雖然厚,可她睡慣了被褥床榻,那草割得身上癢癢的睡不著,而且沒有被子蓋,身上還很冷。

  要她鑽到稻草當中,把草當被子,柳婧又做不到。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

  黑暗中,柳婧一遍一遍地回想著鄧九郎那張臉,回想著他的眼神,想著他對她說的話。

  她在想著,如果那人來審問她,她要怎麼說話,才會令得那人願意放了自己和侯叔等人。

  自從父親出事後,柳婧一直疲於奔命,她似乎很久很久沒有這般在黑暗中睜大雙眼,默默地琢磨一些事了。

  恍惚中,她想到了小時候,想到了父親沒有入獄前,想到了最愛粘著她的三妹。是了,自從父親出事後,自己與三妹加起來也沒有說過五句話了。昨天回去,她站在桃樹下,烏溜溜的大眼睛巴巴地看著自己,裡面盛了滿滿的孤單。自己一眼瞟過去,她扁了扁嘴,淚水都在眼眶中滾動了。

  可她當時就算見了,就算有點心痛,一轉眼又去忙正事了。

  還有母親……

  翻來覆去了一會後,柳婧輕嘆了一口氣。

  這個時候的柳婧,自是不知道,這個晚上,整個吳郡城都已天翻地覆,上到官員下到儒生,已是人人自危!

  柳婧在這陰暗的所在,一待就是三天。

  她一直眼巴巴地看著門口,想著有人經過,哪怕是來提審她也好。可一直等一直等,除了送飯的一個僕人定時來過後,就再也沒有人經過。而那送飯之人不知是得了誰地交待,不管柳婧說什麼,他是一個字也不說。

  直到第四天,她睡得迷迷糊糊之際,感覺到有人來到了她身邊。

  柳婧嗖地睜開雙眼,巴巴地望去。

  她對上了一個高大挺拔的,站在這陰暗的地下牢房還要微微微腰的郎君。饒是光線暗淡,可這人那張俊美絕倫的臉,還是能吸聚光線,他一雙眼高深莫測地看著自己,可不正是鄧閻王?

  他總算來了!

  柳婧利索的從草堆上爬起,她那烏黑水潤的眼,睜得大大地看著他,也許是因為激動,也許是因為她無意識在向他討好,她那本來烏黑的瞳仁,這會顯得更大更黑了,那水汪汪的眸子,此刻顯得格外的討喜。

  一邊忙了整整三天,疲憊得都想倒下去就睡個不起的鄧九郎,這時唇角一揚,人倒是放鬆舒服了些。

  不過表面上,他自是不動如山。側過頭靜靜地打量著她,他開口道:“如何?可有想交待的?”

  這一次,他的聲音雖然依舊動聽,格外沙啞,似乎幾天幾夜沒有休息好一樣。

  被寂寞都要逼瘋了的柳婧,這時低下頭輕輕應道:“有。”真是乖巧得不得了的樣子。

  鄧九郎盯了她一會,啞然失笑,“這下倒是聰明了。”說罷,他退後一步,朝著一個銀甲衛命令道:“蒙上她的眼睛,帶出大牢!”

  “是。”

  那銀甲衛聲音特別響亮地應了後,大步走到柳婧身後,用一塊厚緞布蒙在柳婧的眼睛上後,一隻大手伸出,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這手……

  柳婧不由自主的一僵時,鄧九郎特別溫柔特別多情地開了口,“嗯?捨不得這裡,還想再待幾天?”
  
  柳婧打了一個寒顫,也顧不得這廝正牽著自己的手,連忙跟著他跌跌撞撞朝外走去。

  只是這廝的手,怎麼這般暖和?

  也許是雙眼被蒙,感覺就變得特別靈敏,柳婧不想自己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隻溫熱有力的大手上,低著頭一邊緊緊跟著他的腳步,一邊暗暗想道:他要我交待什麼?難道說是那借他刀宰閔府的事?不對,如果他知道了那件事,不會這麼溫和地對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23 07:23 AM

第四十八章 鄧顧會面

      關在地窖這三天,柳婧已習慣了黑暗,只是畢竟目不視物,走起路來便跌跌撞撞,歪歪扭扭。

  她右手被牽,左手便小心地揮舞著,直到碰到東西才敢走下一步,偏這個時候,鄧九郎這廝走得飛快,拖得她的步子也不由不加快。

  就在她剛摸到牆壁,卻來不及收步而生生撞上去時,那被她撞上的牆壁在眨眼間變成了一堵肉牆,還發出一聲悶哼。

  是鄧九郎,他替她擋了一下……

  柳婧一怔時,被她重重撞了一下的鄧九郎,又發出了一聲悶哼。

  兩人同時止步,柳婧心驚地抬起頭,歉意地問道:“是不是撞得疼了?”

  黑暗中,她雙眼被蒙,一張精美的臉在陰暗下顯得格外雅緻,可能是睡得不好,她的嘴唇發白,這般仰著頭張著嘴詢問的樣子,頗有幾分說不出的誘惑。

  鄧九郎本是習過武的,身體強健得很,這般小小的撞一下,他哪有什麼感覺?剛才那兩聲悶哼,不過是提醒她讓她記得他的好……

  不過她這麼充滿歉意的一問,這麼仰起頭努力想看他,卻什麼也看不清的小模樣,倒讓他起了興致。

  陰暗中,高大的鄧九郎低頭看向她。他揮了揮手,示意兩個銀甲衛先行離開後。他一手撐著牆壁,一張臉與柳婧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漸漸的,兩人已呼吸可聞。

  果然,感覺到他地接近,柳婧的一張臉,慢慢地開如沁紅。

  鄧九郎越發興致大起,他湊近她,薄唇輕輕在她鼻尖觸了觸。

  他這個動作剛一做出,柳婧便似受了驚嚇一般,她先是僵硬得一動不動,轉眼臉蛋頸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暈紅,接著,她的額頭卻是冒出汗了……

  好端端地出汗做什麼?

  鄧九郎悶笑出聲,在柳婧越發僵硬中,他把臉湊近她的耳朵,閉上眼把暈沉疲憊的腦袋朝她肩膀上一擱後,鄧九郎那格外沙啞慵懶的聲音在她耳邊低沉地喚道:“柳文景?”

  變成了木頭的柳婧想要應一聲,卻喉中乾澀發不出聲音。

  這時,她的肩膀上響起他低沉溫柔的聲音,“我發現還挺喜歡你的……”

  柳婧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轉眼,她的心臟開始砰砰砰砰跳了起來,她的手腳發軟,這廝那吐在她耳畔的那句'喜歡你',令得她的臉都像火燒一樣燙紅。

  就在這時,鄧九郎離開了她 ​​。

  他的手探上她的額頭,放了一會後,他驚咦一聲,“怎地這般燙了?柳文景,你不會是聽了我的話,羞赧成這樣的吧?怪了,你柳文景堂堂一男兒,怎地聽到我這同樣身為男兒的一句'喜歡'就羞成這樣?難道,你真是天生的兔兒爺?”

  柳婧:“……”

  看到柳婧臉上的紅暈迅速地消退,看到她緊抿雙唇強忍羞怒,鄧九郎輕嘆一聲,奇道:“怎麼臉又不紅了?咦,你居然生氣了?”

  她就不該生氣麼?

  柳婧越發咬緊牙關不說話。

  鄧九郎饒有興趣地端詳著她的表情,直欣賞了一會後,他正準備再說些什麼,外面傳來了一陣說話聲。傾聽了下,鄧九郎說道:“行了,別磨蹭了,走吧。”說罷牽著她的手朝前走去。

  這一次柳婧一邊走一邊低著頭,感覺到他那握著自己的溫熱的大手,她在心裡憤憤地磨著牙,恨恨地想道: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

  不一會,兩人來到了地窖入口。

  洞口的木板已然打開,鄧九郎牽著柳婧走了兩步樓梯,見她腳試探地掂了掂,踩上一層後另一隻腳再跟上,卻在上到第三層時腳一滑,整個人向下一倒。他連忙手一伸摟著她的細腰。感覺到他手掌的溫熱,柳婧臉孔又要漲紅,不過因為這廝先前的戲弄,她生怕他發現了自己的異常,便咬著牙盡力忽略腰間的觸感。

  鄧九郎這時卻不耐煩了,他半摟半提地帶著她上完樓梯,出了洞口,又上了一輛馬車後,這才把她放到一側忙活起來。

  聽到身側的衣袂移動聲,以及翻動紙帛的聲音,柳婧微微側頭,凝聽著外面的動靜。

  在她這般凝聽中,不一會功夫,馬車停了下來。接著,柳婧蒙眼的布條被人一扯,她的眼睛便光亮大作。

  三天了,整整三天,柳婧終於重見光明,她先是瞇了瞇眼,過一會才四下張望著。

  這時,鄧九郎已跳下了馬車,似乎從出了地牢開始,他整個人便嚴肅起來。此刻也是,他那俊美的臉,氣色稍黯,下頜處有青青的鬍渣冒出來,眼下呈著青色,雖是腰身挺拔,氣度不凡,可任何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定是幾天沒有休息好。

  在柳婧望去時,鄧九郎對她理也不理,他手揮了揮,召來兩個婢僕後,命令道:“去抬一桶熱湯,給柳郎準備一套衣裳,讓他沐浴後就來見我。”說罷,他沉著臉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不一會便消失在柳婧的視野中。

  柳婧目送著他的背影一會,在婢僕們的恭侯中下了馬車。

  在等著婢僕們給她準備熱水沐浴時,她還在那裡擔心,這些婢女會強行要求服侍於她。不料她們提也沒提,把所有的東西放好擺齊後便行了一禮全部退出。

  柳婧迅速地把門鎖好,一邊解著腰帶一邊從懷中掏出一個牛皮包。這裡面,裝的自然是她易容之物,
自從那一日被顧呈逼著洗臉換回女裝,最後不得不以真面目走回家後,她便隨身帶著這些東西,以防意外發生。

  躺在浴桶中,柳婧把自己從頭到足都搓洗得乾乾淨淨,直似把那地牢中的陰暗晦氣都衝個一干二淨後,這才換好衣服塗好面容走了出來。

  因頭髮沒乾,柳婧此時還是披著一頭烏髮的,至於她身上的藍色裳袍,則明顯大了不少,穿在身上顯得空蕩蕩的。

  見她出來,兩婢女立刻上前,朝她一禮後說道:“柳郎,請。”卻是要帶她去見鄧九郎。

  柳婧也不掙扎,她順從地跟在兩婢身後朝著前方的院落走去。看到這院落中人來人往的甚是熱鬧,卻每個人都拉著一張臉嚴肅的模樣,柳婧輕聲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也不知鄧九郎怎麼交待的,一婢恭敬地回道:“回柳郎,三天前張公公被刺客刺中,重傷不治。眼下,這吳郡都有點亂。”

  什麼?張公公死了?還是三天前?

  柳婧回想著,她在入牢之前,可是沒有聽到張公公被刺死一事的,現在看來,那事情是發生在她入獄後了?

  想到這裡,她打了一個寒顫,突然對自己在牢裡住了三天感到慶幸。以張公公的地位和權勢,吳郡現在的大官小官和各路豪強,只怕是人人自危。說起來,整個吳郡,只怕只有牢裡是最安全的。

  這時她甚至慶幸父親還沒有出獄。

  在柳婧的胡思亂想中,兩婢停了下來,朝著她笑道:“柳郎,大人就在堂房中。”說罷,她們向柳婧福了福,緩緩退下。

  柳婧看著這並不顯華貴的堂房,提步朝里面走去。

  明亮的堂房中,鄧九郎顯然也沐浴更衣了,他一襲黑袍,烏髮也披散在肩膀上,有一滴水珠還順著他完美的額頭,慢慢滾下他高挺的鼻樑,沁入他那形狀完美的薄唇中。陽光照耀下,這人眉頭微鎖,俊美絕倫的臉上帶著幾分嚴肅,整個人透著一種朱門華堂的都雅和權勢在握的冷酷。

  只看了一眼,柳婧便迅速低下頭來。

  彷彿知道她已到來,把堂房當書房,正動作優雅地沾了沾墨開始書寫的鄧九郎聲音沙啞的命令道:“進來!”說這話時,他頭也沒抬。

  柳婧提步走了進去。

  她來到他身前五步處,剛要停下,鄧九郎不耐煩的低沉聲音響起,“給我磨墨。”

  柳婧看了他一眼後,低下頭,老實地走到他身側,慢慢地研起墨來。

  這時正是午後,春日的陽光暖暖的透過紗窗,照在這兩個人的身影,頗有一種說不出的寧靜和諧。

  就在這種寧靜中,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然後,一個僕人在外面恭敬地叫道:“大人,顧家郎君到了!”
  
  什麼?顧家郎君?

  正在磨墨的柳婧那手一頓。

  鄧九郎沉靜的聲音在室內響起,“讓他進來。”

  “是。”

  外面那僕人的聲音傳來,“顧家郎君,我家大人請你入內。”

  “是。”這一次,顧呈的聲音與以往都不同,特別乾脆,正因為過於乾脆,便少了以往那扣人心弦,宛如弦樂般的魔力,而多了幾分文人雅客的斯文從容。

  聲音一落,一陣腳步聲傳來,然後,裡面是月白色長袍,外面披著一件暗紅色披風,臉色蒼白,俊美高雅的顧呈走了進來。

  顧呈一入房門,便目光一轉,然後,他清楚地看到了站在鄧九郎身側,正披著濕淋淋的長髮,為他研墨的柳婧!

  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個地方,會在這閻王之名揚於四海的鄧九郎身畔,看到自個那未婚妻。而且這兩人,都是剛剛沐浴過,都是頭髮披散,至於柳婧,身上的衣袍一看就有點大,分明就是鄧九郎穿剩下的……顧呈一怔之後,雙眼慢慢陰沉起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23 07:29 AM

第四十九章 三人

      顧呈這般站在房門口,修長的身影擋去了大半日頭。

  見他一進門便一動不動了,依然低頭行雲流水般提筆書寫著的鄧九郎,頭也不抬地問道:“顧郎遲遲不入,何也?”

  這個時候,不管是堵在門口不入內的客人,還是提筆書寫連頭也不抬的主人,都透著一種不合禮儀的傲慢。在一邊研墨的柳婧抬起頭,她先看了一眼鄧九郎,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後,又抬頭看向顧呈。

  顧呈正在陰著眼睛盯著她,四目相對時,不知為什麼,柳婧生生打了一個寒顫……

  見到柳婧的目光有點躲閃,顧呈這才提步。

  他大步走入堂房,卻在該止步時不曾止步。便這般一直走入堂房中,一直來到柳婧身側。盯了她一眼後,他解去自己的外袍,輕輕地披在了柳婧身上。然後,他白而瘦長的手指輕輕地拂了拂,在把柳婧的烏髮全部置於掌中後,他三兩下把它挽了起來。然後順手從几案上拿起一根閒放的毛筆定住成髻……

  做完這一系列的動作後,他又開始給柳婧扣上外袍。

  柳婧木楞楞地站在那裡,直到顧呈那低沉悠揚的聲音,在堂房中宛轉流蕩,“看你冷成這樣……也不注意一些。”聲音極動聽,卻有一種格外的冷凝,彷彿在警告,也彷彿在冷酷的告誡她什麼。

  柳婧猛然清醒過來,她睜大水潤烏亮的眸子看著他。感覺到他給自己系的外袍過緊,那繩結都鎖住她的咽喉了。當下,柳婧反射性地伸出手,想要把外袍脫下。

  就在這時,她那正在解去繩結的右手,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

  柳婧低頭一看,這一看,她對上了顧呈那重重握著她右手手腕的大掌。只這麼一會,她那白皙的手腕,便已變得青紫!

  疼痛中的柳婧迅速地抬起頭來。

  她再次迎上了顧呈的目光,此時此刻,他那深濃中泛著紫光的眸子,如此溫柔多情地看著她,那眼神專注得,彷彿她從來就是他的唯一。

  只是……

  她的手腕好痛!真的好痛好痛!

  就在柳婧的眼中不由自主的湧出水氣時,鄧九郎低沉含笑的聲音傳來,“文景,過來給我研墨。”

  鄧九郎這一句話十分簡單,甚至還含著笑。

  可不知為什麼,隨著他這一句話一出,柳婧簡直是條件反射的向後猛退一步,迅速地與顧呈拉開了距離。而背對著鄧九郎的顧呈,也是身軀一僵,那雙多情的眸子,這時似是受到了什麼威脅一樣,警惕地陰了起來。

  這時,鄧九郎帶著幾分散漫的笑聲響起,“真沒有想到,顧郎竟與文景相識?”

  鄧九郎越是這般散漫這般微笑,柳婧就感覺到,顧呈越是警惕。當下,顧呈收回放在柳婧臉上的目光,微笑回頭,“恩,相識多年了。”

  他轉過身去。

  他對上了鄧九郎。

  鄧九郎正懶洋洋的倚在几上,雙手抱胸地也在看向顧呈。

  如以往,不管是在洛陽還是在吳郡偶然遇到時一樣,鄧九郎那比很多美女還要紮眼的臉上,有著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他那亮如星辰的眼中,也盪著一種笑意,只是這笑意是如此的冷,冷得直讓顧呈能感覺到這人流露出的殺氣。

  顧呈與他對視良久後,提步走到鄧九郎的對面的榻幾坐好,便這麼大賴賴地坐下,也不寒喧,顧呈便姿容高雅斯文地開口道:“顧某早在洛陽時,便聽聞了鄧郎的大名。世人都說,鄧氏有子,閻王有怒……鄧郎如此大名,顧某直到今日才得見真顏,真是萬分榮幸。”

  此刻的顧呈,風度翩翩,蒼白俊美的臉上,透著一種詩書滿腹,金馬玉堂的高雅。從窗口透過來的陽光下照耀下,他不管是一舉一動,還是一抬眸一含笑,都恰到好處,彷彿是那玉雕成的像,無一處不完美,卻也無一處不透著一種匠心!

  鄧九郎也懶洋洋地坐了下來。

  他整個人向後一倚,靜靜地瞅了顧呈一會後,鄧九郎傾身。他這般傾著身,這般含著笑,認真地看著顧呈,鄧九郎聲音輕柔地說道:“鄧某倒是慚愧了。直是來到吳郡,鄧某才知道,原來那個在洛陽風流冷煞的顧呈,卻原來是個了不起的兒郎。”

  他給自己和顧呈各把酒盅滿上後,舉起自個的酒盅,抬頭抿了一口,然後,他把那酒盅朝著顧呈晃了晃,微笑著說道:“顧郎為人,便如這酒。這酒名為'血色之月',它初初看時,色呈青碧之色,宛如世間有德之士,光風霽月幾可見底。不過晃上一晃,這酒便有縷縷血絲滲出。”

  說到這裡,他含著笑雙眼熱切地看著顧呈,認真地說道:“顧郎以為如何?”

  他這話,分明含有很多柳婧所不知道的信息。柳婧瞪大眼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不知不覺中,她已屏住了呼吸,全神傾聽起來。

  鄧九郎這話,顯然說中了什麼,當下,顧呈那蒼白俊美的臉色,微微一滯。不過這種表情只是一晃而過,要不是柳婧特別注意他,根本不曾發現。

  在鄧九郎熱切地笑容下,顧呈端起那酒品了一口。

  慢慢嚥下,顧呈放下酒盅,微笑道:“原來這就是'血色之月',果然是盛名之下,其實難符。看這酒色,何等青碧鮮紅,便如那玉宇瓊樓,天生便是不凡。可惜,可惜,終是醞釀時少了時侯,味失於青澀,色過於華豔,空負盛名,其實不如草芥。真是可惜!可惜!”

  “是麼?”鄧九郎揚起了唇。只見他目光微凝,一瞬不瞬地盯住了顧呈。

  然後,只見他舉起那裝有'血色之月'的酒樽,略略抬高後,五指那麼輕輕一鬆。

  '叭'的一聲,酒樽從他手指間滑落,重重砸向地面,轉眼間那秦朝傳下來的,造價昂貴的酒樽和樽中美酒,全部碎成了片。

  一樽酒份量不少,這般打碎了,直染濕了一大片地毯。

  在堂房中變得安靜無聲中,鄧九郎拿出一塊手帕,動作優雅中,帶著絲絲冷意地拭著他自個的手。

  一邊擦拭,他一邊聲音輕柔地說道:“顧呈,二月初五丙申日,你在何處?”

  在顧呈慢慢陰沉的目光中,鄧九郎姿態優雅,舉手投足間,透著一種無法形容的凌人貴氣地說道:“今日請來顧郎,鄧某只是想問顧郎一事,二月初五丙申日,顧郎身在何處?還有,二月二十三日凌晨之時,與顧郎會面的,又是何人?”

  這番話,鄧九郎說得緩慢,斯文又優雅。

  可是,不管是他身邊的銀甲衛,便是柳婧也已發現,當鄧九郎以這種輕柔的,甚至帶著溫柔的語氣說話時,其實是他最可怕之時。

  顧呈陰著眼睛與鄧九郎直直相對。

  過了一會,顧呈騰地站起,他雙手伏在几上,低著頭緊緊地盯著鄧九郎,森寒地說道:“鄧家郎君這話,顧某聽不明白。”

  嘴裡說著不明白,他身子一轉,竟是提步就走。

  安坐在榻上的鄧九郎,身子微微後仰,以一種閒適而又洞察一切的眼神,微笑地看著顧呈離去。

  顧呈走著走著,眼看就要走出房門了,他像想到了什麼似的,緩緩轉頭。

  轉過頭,他盯著柳婧,冷冷地說道:“柳文景,你不准備離開這裡麼?”說這句話時,他的聲音非常沉。

  柳婧沒有想到,他人都要走了,卻又停步說上這麼一句。她眼角瞟到了鄧九郎,想起柳二和吳叔等人都還在他手中,便搖了搖頭,說道:“我,我還有事……”

  幾乎是她的聲音一落,顧呈的臉色便是一冷,他目光陰寒地盯著柳婧那隻揉搓著青紫右手腕的手……

  他只是盯著,他什麼話也沒有說話。

  可是剎那間,柳婧那揉搓手腕的動作一僵,同時,她也猛然想起:是了,顧呈是知道我本是女子的,我與他的婚約還不曾解去,就這樣背著他與別的男子孤男寡女的同處一室,確實於禮不合。

  可是可是,我現在情況特殊,吳叔他們還在鄧閻王的手中呢!

  於是,她在顧呈的逼視中,慢慢垂下雙眸,避開了他地盯視。

  顧呈臉一黑,他衣袖重重一甩,大步走了出去。

  而一側的鄧九郎,卻是用拳頭抵在薄唇邊,像是嗆住了似的,一邊笑一邊咳嗽起來。

  目送著顧呈遠去的身影,咳嗽了一陣的鄧九郎慢慢收了聲,他溫柔地喚道:“柳文景?”

  每當他用這個語氣與柳婧說話,便意味著沒有好事。當下,柳婧寒毛一豎,警惕地瞪向他。

  鄧九郎也沒有回過頭,他還在含著笑看著顧呈的背影,頓了頓後,他輕聲說道:“你好像得罪了你這個……咳,相熟之人了。”說這話時,他明顯頓了頓。柳婧一怔,想道:難道他知道了什麼?

  不過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當下她眨了眨眼,迷糊地問道:“你們剛剛說的話……鄧家郎君,顧呈他是不是有點來歷?”

  “是啊,”讓柳婧吃驚的是,鄧九郎居然爽快地回答了,他微笑道:“他的來歷,可大著呢。”

  顧呈大有來歷?這她怎麼不知道?柳婧眨了眨眼,整個人都迷惑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23 07:36 AM

第五十章 瞞了什麼?

      鄧九郎卻是不想再說下去,他微笑著,語氣輕柔地說道:“柳文景,你當真那麼冷?嗯?”  

  什麼?

  柳婧一怔,轉眼她低頭看到自己披著的,屬於顧呈的外袍,不由伸手解了下來。剛剛把外袍放下,鄧九郎溫柔的聲音繼續傳來,“頭髮這樣扎著不好,容易濕氣上頭。”聲音很溫柔,說的話也很有道理。

  柳婧睜大眼看著他,可鄧九郎是背對著她坐的,她哪裡看得清他的表情?

  無措地解散剛被顧呈紮好的髮髻,柳婧小心地看了鄧九郎一眼,想道:要不是我知道這兩人的底細,都會以為他們對我有意……這自是不可能的事,這兩人都是金馬玉堂的富貴中人,又都生得如此人才,什麼美女不是唾手可得?什麼樣的人物沒有見過?他們這樣,不過是一個在宣示主權,一個在賭氣而已。

  自父親入獄後,對春暖花開,月明星稀沒有半點感觸,心心念念只是救父親出牢的柳婧,只這麼略一尋思後,那心神便又轉回了自家的大事上。

  她低下頭,一邊耐心地磨著墨,一邊想著怎麼措詞。

  直過了一會,她才低低地說道:“鄧家郎君,那天與我一道的僕人,不知關在何處?”

  她的聲音透著一種小心翼翼,一邊說,柳婧一邊偷偷打量著鄧九郎的臉色。見他面無表情,她有點慌了,咬著牙說道:“鄧郎,能不能,能不能放了他們?”

  鄧九郎手一揮,示意下人重新上一樽酒。

  把自個酒盅晃了晃,他也不回答柳婧的話,而是命令道:“過來,給我斟酒。”

  柳婧連忙應了一聲。

  這時她在想著,自己有把柄在他手中,想剛才在顧呈面前,他也可以使喚自己,命令自己,可他從頭到尾都沒有這樣做……他還是顧全了她的顏面的。

  現在只有他與她在,他要使喚,便由著他吧。

  所以柳婧的回應,這一次特別輕快。

  她走到他身邊,一邊慢慢倒酒,一邊睜大水潤黑亮的眼睛偷偷瞟著他。見他雖是一派悠然,可那眼底的青色,唇色的蒼白,卻掩也掩不住,柳婧不由小聲說道:“鄧家郎君,你把吳叔他們放了好不好?我看你也累了,放了我們,你也可以去休息一下。”

  這話一出,鄧九郎哧笑出聲,他譏嘲地說道:“如此,多謝柳郎貼心細緻了。”轉眼他打量著她,冷冷說道:“你現在自顧不暇,還想替他們求情?柳文景,那地牢現在可還空著!”

  這話一出,柳婧連忙緊緊地閉上了嘴。生怕他一不開心又把自己弄到地牢,她還特別殷勤地給他煮起酒來。

  鄧九郎微微傾身。

  他右手放在膝頭,面無表情地看著背對著自己,在火爐前忙著煮酒的柳婧。看著那裊裊白煙熏繞在她身前,看著她那嫻雅而緩慢的動作。

  便是這般蹲著,她的腰背依然挺得筆直。猶顯青嫩的身形,便是在這個時候,也透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奢華氣。

  ……這是很奇怪的事。這柳文景的家境也不見得怎樣,可她這氣派倒是很足。

  突然的,鄧九郎開口了,他的聲音輕而溫柔,“柳文景。”

  “恩。”

  柳婧應了一聲,正在輕移酒盅的蓋子聞著酒香的她,嘴裡應著,沒有回頭。

  鄧九郎微微向後一仰,輕輕說道:“說說吧,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他的聲音那麼輕那麼溫柔……就是太輕太溫柔,直讓柳婧反射性的變得寒毛倒豎!

  於是,隨著他這句話一落下,柳婧的手便是一抖,然後那酒盅的蓋子與盅面一陣摩擦,發出'叮——'的一連串脆鳴聲。

  目視著背影僵硬的柳婧,鄧九郎雙眼慢慢瞇起:看來還真是有事瞞著他了!

  他唇角噙出一朵笑,越發溫柔地問道:“嗯?不想說?”

  柳婧渾身僵硬,手心冷汗涔涔,她不敢回頭,只是一遍一遍地對自己說道:他不可能知道,他一定不知道我借過他的刀害過閔府!

  是的,他一定不知道。只是她在他面前,總是容易被嚇倒,明明可以敷衍過去的,卻因不夠鎮定而讓他起了疑心。

  對,一定是這樣。

  過了良久,柳婧清了清嗓子,低聲說道:“我……”

  才吐出一個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轉眼間,銀甲衛乾三出現在房門口,他朝鄧九郎行了一禮後,大聲說道:“稟郎君,西城柳樹巷突然起了大火!”

  鄧九郎騰地站了起來,他大步朝外就走去。看著他要離去,柳婧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悄悄伸袖拭了拭額頭的冷汗。

  就在這時,鄧九郎回過頭來。

  他正好看到了忙著拭汗的柳婧。

  四目相對的瞬間,柳婧動作一僵,鄧九郎雙眼微瞇。

  這般對視良久,鄧九郎低沉地開了口,“楞著幹嘛?跟上。”

  “啊?是。”柳婧慌忙地跟了上去。

  一來到院子裡,鄧九郎便翻身上馬,一眾銀甲衛見柳婧也跟來了,便牽了一匹溫馴的母馬給她。

  柳婧扒著那馬背,掙了半天才爬到馬背上,剛剛歡喜得叫了一聲,隨著那馬一走,她又發出一聲尖叫……旁邊,眾銀甲衛翻了一個白眼,而鄧九郎不耐煩的命令令終於傳來,“走。”說罷,眾銀甲衛簇擁著他,像一陣風一樣一捲而出……

  柳婧呆了呆,扯著嗓子叫道:“餵,我還沒有跟上呢。”

  她這叫聲一出,隱隱中,從疾風而逝的銀甲衛中傳來一陣哄笑聲。於那陣陣大笑聲中,乾三回頭朝柳婧大叫道:“柳家小兒,要巴住我家郎君,你這樣的騎術可是不行啊。”這話傳到柳婧耳中時,又是一陣震天介的哄笑聲四起。

  柳婧漲紅著臉看著那些人遠去。直到眾騎捲起的煙塵都散盡了,她才嘀咕道:“誰要巴著你家郎君,真是的!”

  轉眼,她又小小聲地說道:“我才不要跟上去呢。”這騎馬一事她雖然還不夠熟練,卻也不於於這麼笨拙……

  睜大眼看著鄧九郎離開的方向,柳婧尋思道:張公公一事,整個吳郡算是亂了套。如果利用得好,也許可以毫無損傷地把父親救出來。

  她想,只要救出父親,立馬就搬家!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24 12:19 AM

第五十一章 變化

      當眾人完全離去後,柳婧把坐騎交到僕人手中,轉過身,也朝著門外走去。

  她走得步履從容,只是眼看著大門越來越近,柳婧的手心還是沁出了汗。

  大門處,站著數個護衛二個門子,在柳婧走來時,這些人都轉過頭向她看了看。

  對上他們的目光,柳婧微微垂眸,步履更從容了。

  不一會,她便來到了大門口。

  她腳步不停,一直到出了大門都無人攔阻,柳婧才完全相信,在這裡,她竟是可以來去自由。

  ……那鄧家郎君好生想不透,明明把她抓來時,是鎖鏈加身,還給關在地牢三日。不料把她放出後,卻不審不問還讓帶著她沐浴更衣,現在更是出門都不阻她一下。他那人到底在想什麼?

  雖是糊塗得很,柳婧自不會去向人追問,見無人阻攔,她腳步加快,走到了街道上,更租了一輛牛車她送回家。

  柳府大門敞開,柳婧一下牛車,幾個僕婦便看到了。她們驚喜地大叫道:“夫人夫人,大郎回來了,大郎回來了。”

  叫聲中,柳母衝了出來,看到大步朝自己走來的女兒,柳母顫抖著雙手,突然衝到柳婧面前抱著她大哭起來。

  母親真的給嚇壞了。

  柳婧抱緊母親,一邊拍著她的背,一邊安慰道:“母親,沒事,孩兒沒事。”

  柳母緊緊地抱著她,哽咽道:“你這孩子,你這孩子……你是想把母親逼瘋啊!”

  柳婧連忙說道:“母親,孩兒是真的沒事。而且母親,孩兒也想到了救出父親的法子了……母親,咱們現在應該高興,您別哭了好不好? ”

  “你想出了法子?”柳母果然收了淚水。

  柳婧連忙點頭,她扶著母親回到房中,把這三天發生的事跟母親說了一遍後,柳婧低聲道:“母親你看,現在吳郡的大小官員自顧不暇,這個時候,如果牢中放出了某個人,那些官員定然沒有心思追究。”

  柳母聽了頻頻點頭,說道:“有理,有理。”

  轉眼她想到了柳婧先前所說的經歷,身子一傾握著她的手,急急問道:“那你吳叔他們安不安全?你就這樣離開,會不會有什麼後患?”

  柳婧笑道:“母親你過慮了,他們任由孩兒離開,便是沒有追究的意思。再說,孩兒這個首惡那人都不追空,更何況吳叔這等下人?”

  說到這裡,柳婧站了起來,“母親,事不宜遲,孩兒現在就去見過父親,看他有什麼想法。母親,要是事情順利,說不定過兩天父親就能回家了。”

  柳母顯然被柳婧所說的'過兩天父親就能回家'幾個字打動了。她眼中淚光閃亮,喃喃說道:“行舟能回來了?行舟可以回來了?行舟他,從娶了我之後,便沒有過幾天好日子,要是他這次能回來,我再也不跟他吵了,不管發生什麼事,也不鬧了……”

  柳母情難自禁,一時都出起神來。聽著她的喃喃自語,見母親眼中根本看不到自己,柳婧擔憂地觀察了一會後,示意眾僕婦照顧好母親,她自己則進房換回衣裳,略一梳洗過後,拿了些金轉身就要出府。

  離開時,柳母還沉浸在回憶中,看著母親時哭時笑,時而雙眼放光的樣子,柳婧不安地想道:我這次失蹤了三天,母親整個人都不對了。她又想道:看完父親後,我就請一個大夫回來給母親診診。

  見到柳婧一臉憂色,柳母的陪嫁,四十來歲的瑛嬸子一邊陪著柳婧朝外走去,一邊說道:“大郎你不要太擔心,你母親沒事的。”頓了頓,瑛嬸子解釋道:“以前你母親臉被劃花時,也這樣了好一陣,後來不也沒事了?大郎放心,等大人平安回來,就什麼事也不會再有。”

  柳婧點了點頭,低聲道:“那你好好照顧我母親。對了,你們還是去請一個大夫回來看看吧。實在不行,讓她好好睡一覺也是好的。”

  “知道了,大郎你放心吧。”

  因吳叔等人都還在牢中,家裡雖有牛車,可連能夠駕車的僕人都沒有了。柳婧只能步行,她出了大門,便朝著大牢所在的方向走去。

  吳郡的街道,還是如往常一樣的熱鬧。人來人往中,根本看不出張公公被刺後籠罩在吳郡眾人頭上的陰影。

  走了兩條街後,柳婧的前方,出現了幾個衣衫襤褸的男子,這些人被他們的親人扶著,一邊走,一邊還有人喜極而泣。

  在柳婧朝那些人張望時,旁邊也有人在議論,“這些據說是前陣子因行刺張公公一事,被關入大牢的。”“是啊,知府大人說了,他們無罪釋放。”“入了牢還能平安無事的出來,這些人倒有運氣。”“也不是所有人都放出來了,還有好一些有來頭的給關著呢。哎,吳郡這陣子真是越來越亂了。”

  看著這一幕,聽著周圍眾人的議論 ​​,柳婧更激動了。她握緊拳頭,振奮地想道:果然我所料不差,有人開始出獄了。我得抓緊這個機會,把父親也弄出來。

  就在柳婧一時咬牙一時雙眼放光,整個人都激動得難以自抑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柳文景,你怎麼在這裡。”

  這聲音清亮,語氣熱絡爽朗,顯示出了說話之人的愉快心情。

  柳婧順聲回頭時,一輛馬車嗖地一聲在她的身邊停下,然後馬車車簾一掀,露出了陽子遠那張俊雅的臉。

  與一個月前見到的完全不同,現在的陽子遠,素袍錦衣,腰懸美玉,他雙眼明亮,臉色紅潤,整個人意氣風發。

  柳婧沒有想到,再次見到陽子遠時,他居然變化如此之大……難道,她上一次送給鄧九郎的信,並沒有起到作用?那閔三郎不但安然無恙,還借她給出的主意重振了家業?

  深吸了一口氣,按下心中的震驚,柳婧目光掃過這漆得一片黑亮的馬車,又看向精神抖擻的陽子遠,拱手笑道:“陽兄看來時來運轉了,恭喜恭喜。”

  陽子遠這次對上柳婧,沒有了以前的傲慢,他笑容滿面地還禮道:“同喜同喜!”說罷,他盛情相邀道:“我與柳兄雖是都住在吳郡,卻難能遇上一次。柳兄,上車一述如何?”

  柳婧正想把事情弄清楚,便微笑道:“柳某正想與陽兄一述呢。”

  柳婧一上車,陽子遠便得意地笑道:“柳兄,我這新置的馬車不錯吧?”一邊說,他一邊打開車壁,露出裡面擺放得整整齊齊的各色美酒。從最裡面摸出一瓶美酒,又拿出一套酒具,陽子遠笑呵呵地說道:“真說起來,陽某這次時來運轉,還託了柳兄的福。這是從洛陽弄來的上好美酒,柳兄一定要嚐嚐。”

  柳婧接過他遞來的酒盅,小小地抿了一口後,在陽子遠得意的眼神中,點頭說道:“口味清冽,辣而不雜,很不錯。”陽子遠哈哈一笑,朝她豎起了大拇指,“柳兄果然有眼光。這可是我從閔府帶出來的美酒,味道當然不差!”

  柳婧聞言似是一怔,她挑眉道:“這酒是閔三郎給陽兄的?”

  “閔三郎?”柳婧只是提到這個名字,陽子遠便哧笑出聲,他一邊給自己斟著酒,一邊壓低了聲音說道:“這個名字,在吳郡一地,只怕是再也聽不到了。”

  柳婧驚道:“陽兄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閔三郎出事了?”

  “正是出事了。”陽子遠向她傾了傾身後,壓低著聲音說道:“上次柳兄不是說,趁著外面的人還不知道閔府落難,趕緊做幾趟生意嗎?我回去後就跟閔三郎說了。哎,你不知道他那個人,也是太性急了,我只是一個建議,他就不管不顧地去做了,也不調查一下……他把錢全部砸了,給弄了幾船鹽。當時他料想著那鄧閻王勢力最大,也不過是在吳郡還有兩個人理他,只要避開吳郡就能成事了。哪曾知道,他那幾船鹽剛剛抵至鄱陽郡,便被鄧閻王的人逮了個正著 ​​!”

  陽子遠無比慶幸的笑道:“那時刻,他把忠於閔府的人都帶走了……至於我這個便宜舅子,他是理也不理。結果呢,他全軍覆滅,我這個留在閔府的卻一點事也沒有。在那鄧閻王派人來搜查閔府的漏網之魚時,我還救了閔三郎的妹子呢。”

  柳婧知道,閔府兄弟有幾個,嫡女卻只有一個。而那個唯一的嫡女,便是喜歡著顧呈,還為難過她好幾次的那個閔府小姑。

  柳婧更知道,這陽子遠如果只是守在閔府不曾被抓的話,又怎會有如今的意氣風發……只怕閔府最後的那點餘財,已盡數落在他的手中了。

  想著想著,柳婧好奇地說道:“那閔府小姑我見過,她似乎性子驕縱,對陽兄你也是不假辭色的……如今閔府落難,陽兄還能對她伸出援手,倒是難能。”

  這話一出,陽子遠便笑了起來。

  他這笑容,很有點古怪,透著種讓人直打寒栗的陰沉。慢慢抿了一口酒,陽子遠聲音冰冷地說道:“柳兄這話說得太客氣了。她以前對我,何止是不假詞色?她說我賣妹求榮,她說我是一條狗,她說我為了攀附她們閔府不擇手段,她說她看到我就想吐……所以啊,這次閔府被抄,閔府所有人都要被拿入牢中時,我隨便塞了一點金過去,就把這個不可一世的閔府小姑納為妾室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25 12:30 AM

第五十二章 陽府

      陽子遠說到這裡,又恢復了斯文俊雅,只見他朝著外面的馭夫說道:“走,回府去。”  

  “是。”

  在馭夫的朗應聲中,陽子遠轉向柳婧笑得爽朗,“柳兄千萬別惱,實是這陣子,我這心裡著實快活。可這吳郡雖大,我陽府人雖然不少,能與我分享這快樂的人實在不多。今日既然遇上了柳兄,那咱們兄弟也就聚一聚,待會,我讓我那小妾弄幾道拿手的烹肉給你吃。”

  柳婧睜大眼,奇道:“閔府小姑也會烹肉?”僅有的幾次見面,那閔府的小姑一直是驕縱橫蠻自信的,那樣的一個地方豪強的嫡女,分明是錦衣玉食的主,她還真不信閔府小姑會做這皰廚之事。

  陽子遠聞言哈哈一笑,道:“當然不是那閔姓小妾,是我另外一個小妾。”

  柳婧聞言心中想道:這陽子遠年紀不大,妻妾都有幾個了。

  見柳婧也不惱自己,陽子遠心情非常快活。他翹起一隻腳晃啊晃,慢慢品著盅中的酒,高興地說道:“柳兄說真個的,這陣子我一直在琢磨你給我出的那主意。”

  他晃蕩著足,語氣也慢悠悠地透著輕快,“當時我和閔三都覺得那主意很有道理,都覺得這是閔府唯一的一次翻身機會。可這事不知怎麼地讓鄧閻王知道了,傳到他口中後,這麼好的主意,卻生生成了催命符咒。鄧閻王覺得,明明他放了閔府一手,閔三卻依然不知好歹,明知有他在這揚州一天,就要禁這私鹽販運一天。可閔三卻依然故我,硬要打了他的臉,他不拿下閔三,在這吳郡之地將沒有威懾力…這道理,我也是閔三被抓後,才突然悟透的。當鄧閻王知道這事的那一刻起,閔府就徹底玩完了。”

  說到這裡,陽子遠斜眼看向柳婧,笑道:“柳兄,你當時有沒有想到會出現這個後果?”

  柳婧低眉斂目,她慢慢抿了一口酒後,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有所謂君不密失其國,臣不密失其身,閔三連自己的秘密也守不住,丟失性命也是活該。”

  語氣冷淡,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她這話一出,陽子遠倒是神態端莊了。他正襟危坐地看著柳婧,良久後,他朝著柳婧施了一禮,說道:“柳兄說得甚有道理,子遠受教了。”這時的陽子遠,心裡在暗暗想道:以前與這柳文景打過幾次交道,看起來也就是一尋常儒生,卻沒有想到他有這般見識,看來這是一個值得交往的有出息之人。

  這時的他,倒有點不敢輕視柳婧了。

  兩人說說笑笑,很快便來到了陽府外。

  比起閔府,陽府只是一個普通的府第。陽子遠停下馬車後,領著柳婧朝著書房走去,一邊走,他一邊叫道:“去把閔氏叫來。”

  “是。”

  那僕人退下時,柳婧突然想道,閔府小姑是知道自己本是女子的。她沒有想到一進府,陽子遠便讓人叫閔氏來見自己,不由想要退縮。

  就在柳婧尋思著找個什麼藉口離開時,一個女子的聲音從右側花園中傳來,“大哥呢,我要見大哥。”
  
  剛叫到這裡,那女子一眼看到了陽子遠,便急沖而來,朝著他淒然叫了一聲,“大哥,我有話要跟你說。”

  這女子,正是陽子遠的三妹,那個嫁給閔三做妾的可憐女子。此刻,她一身素服,身形消瘦,眼圈紅紅的,整個人顯得十分憔悴。

  看到自家三妹出現,陽子遠卻有點不耐煩,他蹙著眉頭說道:“你不是染了風寒嗎?不在院子裡休息著,跑來這里幹嘛?”

  陽三妹流著淚哽咽地求道:“大哥,當初是你無論如何,也要把我配給閔三的。現在他出了事入了獄,你怎麼能就此置之不理?大哥,他是你給我找的丈夫啊,求求你,去救救他好不好?”

  陽子遠臉色很冷,他不耐煩地叫道:“說你蠢你還真是蠢,他閔三風光時,哪裡看重你了?你又不是人家正經妻室,才這麼一二個月的夫妻,還念什麼恩道什麼不捨?還有,他閔三可是犯在殺人不眨眼的鄧閻王手中,你以為你哥哥有多大能耐,能從鄧閻王手中把他撈出來?”

  說到這裡,陽子遠聲音一提,厲喝道:“把你們小姑拖下去。”

  一聲命令使得幾個僕人衝到陽三妹面前,把她一押強行向後退去時,閔三府淚流滿面的淒然叫道:“大哥,大哥,你不能這樣啊。三郎他以前也幫過你,你怎能見死不救……”

  她還在叫著哭著,陽子遠一張臉已氣得鐵青,他朝著身後一人命令道:“想辦法勸她一勸。要是她執意不聽,就把她送到觀裡去。”

  “是。”

  那僕人應了一聲是後,轉身離去。他才走出十步不到,卻撞上了一人。隨著那僕人急急的道歉聲傳來,一個女子輕聲回了一句。而那女子的聲音一傳來,柳婧和陽子遠就同時回頭看去。

  他們對上了站在桃樹下,正臉色蒼白地任由那僕人道著不是的閔氏小姑。

  只是,這時刻的閔氏小姑,與先前完全不同,她臉上再也沒有了那種飛揚的神光,臉色蒼白,雙眼無神,整個人一襲素服,站在風中如一朵小花。同時,她頭上的烏髮也梳成了婦人髮髻。

  見到是她,陽子遠一聲冷笑。他朝她揮了揮手,喚道:“過來。”

  閔氏小姑低下頭,木然地走了過來。

  陽子遠轉向柳婧,笑道:“柳兄,當初她是什麼模樣,你可還記得?我可是直到現在,還記得那一日從閔府出來時,不過擋了她一下路,她就揚起了巴掌要扇我!要不是閔三喝住,我堂堂大丈夫,就要被她一個婦人當著那麼多下人扇了一掌了!”

  說到這裡,他猛然抓住閔氏的肩膀朝自己一帶。把她扯到身邊後,他右手一反,一個重重的耳光'叭'地扇了過去。

  隨著這清脆的巴掌聲響起,閔氏被扇得身子打了半個轉,見狀,柳婧打了一個寒顫,而陽子遠卻興奮得呼吸有點急促起來。

  他右手扣住閔氏的衣襟,一把摸向她高聳的胸乳,重重抓了一把後,陽子遠吃吃笑道:“柳兄,這婦人雖說看起來瘦,身子骨還是挺豐潤的。要是柳兄有興趣,今兒與我一道玩玩她?”

  這話一出,閔氏身如抖糠,而柳婧則是臉一沉。她朝著陽子遠一拱手,冷冷地說道:“道不同不相與謀,陽家郎君,柳某就此告退了。”

  說罷,柳婧身子一轉,大步朝外走去。

  柳婧的憤然離去,讓陽子遠有點難堪,但同時也拉回了他的理智。就在他蹙起眉頭時,也不知閔氏與他說了幾句什麼話,當下陽子遠手一鬆,放任著閔氏朝著柳婧跑來。

  不一會,閔氏便追上了柳婧,她回頭看了一眼被濃密的樹葉擋住了的陽子遠,伸手把柳婧的衣袖一扯,“你別走,我有話跟你說!”語氣依然和以前一樣,絲毫沒有客氣的成份。

  柳婧停下了腳步。

  她回頭看著閔氏,見她對上自己時,那倔強中透著惡意的眼神,不由冷冷地想道:原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閔氏哪知她在想什麼?她四下張望了一眼,還是不放心,把柳婧朝樹林中一扯。轉頭盯著她,低聲說道:“你去找顧郎,告訴他我在這裡,讓他來救我。”提到顧呈時,閔氏眼中神采奕奕,一張消瘦蒼白的臉,如同那就要枯謝的桃花,流露出最後一縷殘紅。

  對顧呈,閔氏曾經有過懼意。不過經過家裡的這種變故,她突然想明白了,在這世上,只有壞人才能過得更強大,顧郎的那一點點可怕算什麼?她現在只覺得,正是顧郎可能有點壞,才意味著他不是一個正直卻無能的普遍男人,而是真有本事保護自己的那種人。

  對著直到現在,還在對自己頤指氣使的閔氏,柳婧有點好笑。

  她輕聲說道:“我為什麼要替你去找顧郎?”

  柳婧這刻意壓低的,帶著譏嘲的聲音一出,閔氏便是一怔。她顯然沒有想到過,以前在自己面前,總是退避的柳婧會如此說話。

  怔忡過後,她冷著一張臉威脅道:“你不去,我就把你本是女子的事傳出去,讓所有人都來笑話你!”生生一副抓住了柳婧的把柄,所以有恃無恐的模樣。

  柳婧慢慢搖了搖頭。

  她輕聲道:“隨便你。”

  丟下這三個字後,她扯回被閔氏緊緊揪在手中的衣袖,轉身大步離開。

  見到柳婧居然真無所謂,閔氏一慌,她連忙跑了出來,追向柳婧。

  柳婧對這個女子已生厭煩,更不想在這種地方與她爭持,當下聲音一提,朗聲叫道:“來一個人——”

  她的聲音如此響亮,直是遠遠傳出。閔氏剛衝到她身後,聽到她這麼大叫一聲,不由腳步一頓。聽到好幾個人朝這邊走來時,她咬著唇向後縮了縮。

  不一會功夫,幾個僕人便出現在柳婧面前。不等他們行禮,柳婧便斯文地一禮,清聲說道:“我迷路了,還請諸君帶我出府。”

  “原來如此,郎君請隨我來。”

  “多謝。”

  看著柳婧跟在一僕人身後,朝著大門走去,看到她步履穩健頭也不回,分明是真不怕她把她本是女子所扮的事叫嚷出去,一時之間,閔氏愣住了。突然的,發現自己又失去了一個機會的閔氏,突然慌亂起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25 12:35 AM

第五十三章 時機和婚約

      柳婧這時心生厭惡,腳步加快,轉眼便出了陽府大門。

  不過這次與陽子遠相遇,她還是大有收穫,至少知道閔三郎已經不必再放在心上。要救出父親,她已沒有了阻力。

  柳婧叫了一輛馬車,朝著監牢的方向前進。

  這一路走來,時不時可以看到一個個被放出的儒生。據柳婧細細觀察後發覺,這些被放出的儒生要麼是有些名氣讓官家忌憚的,要麼就是家境富裕的。

  不一會,馬車來到了監牢外面。

  守在外面的獄卒,對於柳婧是很熟悉的,因為先入為主地把她當成一個貴介郎君,她一襲布衣時,他們也不敢輕視。

  看到她緩步走來,兩個獄卒同時迎上前來,點頭哈腰地笑道:“小郎君又來看望柳公了?”

  柳婧笑了一笑,她從袖袋中掏出兩碇金錁子塞在兩人手中,在他們的笑逐顏開中,柳婧一邊朝前走去,一邊隨口問道:“這陣子怎麼放出了這麼多人?”

  一獄卒殷勤地回道:“郎君有所不知,那些人都是前陣子的刺客案中被拿進來的。現在聽說已查知了真兇,所以那些蒙冤入獄之人也可以放了。”

  “哦。”柳婧止步,他回過頭看著兩獄卒,壓低聲音說道:“卻不知柳大人,可以成為那蒙冤入獄中的一個麼?”

  看向兩人的柳婧,笑得輕淡,語氣溫和平靜,可她的手心,此刻已然汗濕。

  兩個獄卒相互看了一眼,他們都是老於世故之人,平素裡經歷的冤獄錯獄不知多少。柳婧這話一出,他們便明白意思的。

  眼前這位郎君,不就是想把那柳大人也混在那些人被冤枉的人當中,給順帶出牢嗎?

  柳婧見兩人沉默,馬上又各塞了五個金錁子過去。

 有所謂'吃人嘴軟,拿人手軟',這兩人得了她的好處,那笑容更殷勤了。一獄卒朝四下看了一眼,拉著柳婧朝角落裡一站後低聲說道:“應該可以。”另一獄卒也接口說道:“郎君可以去找主管邢部司獄的黎君。”

  這兩人的口氣十分肯定,一時之間,柳婧的心跳不可自抑地加快起來。

  退後一步,柳婧朝著兩人一揖,低聲道:“具體要如何做來,還請兩位教我。”她 ​​一個貴氣不凡的郎君,對這兩個上不得檯面的獄卒行此大禮,這種尊敬,讓兩獄卒大為激動起來。

  一獄卒感動地說道:“郎君重我啊。”

  另一獄卒也嘆息道:“當今天下,許多儒生都是目中無人,只有郎君還保有古君子之風。”

  感嘆過後,一獄卒馬上又道:“郎君要救柳大人的話,現在確實是大好時機。黎君在這吳郡管了多年刑獄,家裡有一妻五妾,那錢財,他是很喜歡的。”

  另一獄卒也說道: “昨日有一殺人入獄的罪犯,也趁這個洗冤的機會放出去了。據說他們共拿出了六百兩金。”

  聽到這裡,柳婧完全明白了。她朝著兩人再次一揖,說道:“多謝兩位教我。”

  “應該的應該的。”

  “不知郎君還去不去看過柳大人?”

  “自是要去,還請兩位帶路。”

  “郎君請跟上。”

  一進牢中,柳婧才發現,這時刻的牢房,比以往的任何時侯都要熱鬧。一個個犯人緊緊抓著欄杆,眼巴巴地盯著外面。看到獄卒過來,他們一個個扯著嗓子嘶叫,“冤枉啊,大人,我冤枉啊。”“大人,那些人能放出去,我也是無罪,也應該放出去啊。”“求大人明察秋毫啊。”

  在這種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叫的嘶喊聲中,兩獄卒大為不耐煩,他們揮動著手中的鐵根,'砰砰砰'地敲打著鐵欄杆,在發出一陣陣刺耳的金鐵交鳴聲時,有些人被他們的鐵棍抽中,給痛得縮成了一團。

  這種地方,總是充滿了陰暗和血腥,柳婧不敢細看,腳步一提朝著柳父的牢房走去。

  外面這麼熱鬧,柳父也站出來了。看到柳婧,柳父急步走近。

  “父親,孩兒來看你了。”柳婧看了一眼還在喝令著眾犯人的兩個獄卒,低聲道:“父親,孩兒問了他們,說是交六百兩金給主司刑獄的黎大人,父親也可以出牢。”她努力了這麼久的事,曦光就在眼前,柳婧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顫。

  柳父伸出手來。

  他輕輕撫摸著柳婧的頭,一臉的溫柔慈祥,這個女兒,幾乎是一生下來他便親手把屎把尿,他這個父親對她的疼愛,那是遠遠勝過她的庶兄和三妹。

  慈愛地撫著女兒,柳父說道:“姓黎的在這吳郡管了多年刑獄,我當時進來,也是經他的手。通過他放人,應該可行。”

  見到得到了肯定的女兒神采飛揚,柳父一陣心酸。他慈愛地說道:“婧兒,跟父親說說外面的情況吧。”

  “恩。”

  柳婧知道,柳父之所以想知道外面的情況,是想替她把關護航,是怕她年幼不知世事而做出什麼錯誤的決定。

  話說回來,讓柳婧來述說外面的事,那還真是她的內行。想她從來到吳郡後,一直都雇了二十個浪蕩子幫她收集消息。雖然重要的消息他們是收集不到的,可這吳郡的閒雜是非,那她比一般人還要清楚。

  把自己知道的事一一訴說了一遍後,柳婧想了想,又把這次鄧九郎與顧呈會面的事說了說。

  她越是說到後面,柳父便越是眉頭暗皺。當她說完,柳父已一臉凝重。他看向柳婧,低聲道:“孩子,按你這樣說來,現在的吳郡一團混亂,各方派系夾雜在一起,只怕一動不如一靜。”

  頓了頓後,他盯著柳婧認真地說道:“讓為父出獄之事,你先別急。再觀察幾天再做決定!”

  見柳婧迷糊地看著自己,柳父嚴肅地說道:“有時局勢不明之時,不如靜而旁觀。現在父親在牢裡很安全,你不用擔心。明白了麼?”

  柳婧楞楞地點頭。

  半個時辰後,柳婧出來時,還有點迷糊。不過雖然想不明白,她還是決定按照父親所說的行事。也許正如父親所說的那樣,局勢不明之時,不如靜而旁觀。現在雖是營救父親的良機,可那六百兩黃金,家裡根本拿不出來。要救父親,她得去取出一些鹽貨,再給換成金。可那樣就動作太大了,在這個混亂時候,還真不是妥當之舉。

  在蹙眉思索中,馬車停了下來。柳婧伸頭一看,原來已到了柳府所在的街道了。

  她連忙下了馬車,朝著家門口大步走去。

  剛剛進入府門,一陣說話聲便從裡面傳來。看到柳婧走來,一僕婦歡喜地叫道:“大郎大郎,王叔回來了。”

  “什麼,王叔回來了?”柳婧一喜,大步衝了進去。

  就在她急沖而入時,明顯消瘦了不少的王叔,一個箭步從裡面衝了出來。來到柳婧面前,他屈膝便是一拜。在柳婧急忙扶住時,王叔抬頭打量著柳婧,哽咽地說道:“大郎,我回來了。”

  “叔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歷時三個月,王叔從吳郡趕到洛陽,又從洛陽趕回。不用說,這一路必是風塵僕僕,日夜兼程的。

  柳婧扶著王叔坐好,一邊示意僕婦上酒菜,她一邊在王叔的對面坐下。

  見王叔要說話,柳婧搖了搖頭,示意他先用過酒菜。

  王叔匆匆吃了兩口,又要說話時,柳婧道:“叔別急,你離開吳郡多時。而在你離開的這段時日里,吳郡發生了很多事。”她 ​​把這幾個月發生的大小事簡略地說了一遍後,又提到今天去見過父親的事,然後說道:“王叔你看,現在情況如此,只怕顧公就算願意援手,也是無用了。”

  王叔哪裡還吃得下?他放下碗筷,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柳婧,苦笑道:“這信是顧公寫給吳郡太守的……本來這一路我還想著,有了這封信,大人就可出獄了。不過大人既然說了要等幾天,那就等幾天吧。這信還請大郎收好,怎麼用,全憑大郎做主。”

  王叔一口氣說到這裡,人有點喘,拿起一側的酒喝了幾口。

  一直在旁邊傾聽著的柳母,這時突然說道:“老王,你見過顧公後,有沒有提到顧二郎與我婧兒的婚約一事?他們有沒有提到說要解去婚約? ”

  做為母親,最關心的永遠是兒女。因此在這個節骨眼上,柳母想到的卻是這件事。

  王叔匆匆嚥下幾口酒,點頭道:“老奴說了,也問了。”

  他這話一出,一旁的婢僕都側耳傾聽起來,便是柳婧,也定神望去。

  王叔又嚥下一口酒,順通了氣後,他認真地說道:“夫人有所不知,我這次在顧公那裡,並不曾遇到冷落。”頓了頓,他嚴肅地說道:“顧公對我十分客氣,我問及婚約一事後,顧公便說:當初定下婚約時,兩兒女是彼此有心的,去年時,顧公曾經就婚約一事問過二郎。當時二郎的回答是:他會娶柳氏阿婧,但不是現在!”

  一句話令得柳母和柳婧面面相覷後,王叔又道:“顧公還跟老奴說,他們顧府,其實不曾因昔日戲弄之事而怪罪阿婧。他還說,小女孩天資過人,性子驕縱在乎難免,聽說這幾年親家公親家母一直在嚴加管教,想來現在的阿婧,是既聰慧又可人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25 12:39 AM

第五十四章 閻王的由來

      柳婧聽到這裡,騰地站了起來。她走到一側的樟樹下,撫著那粗糙的樹皮一會,她蹙眉說道:“這其中有點不對。”

  什麼不對,她也說不清,可她清楚地記得,每次與顧二郎見面時,他眼神中的對她的嫌惡,他語氣中對她的不屑就沒有掩飾過。

  她不覺得他那樣子,是還願意娶自己的模樣。

  想了想後,她轉向柳母說道:“母親,這婚約一事還是等救出父親後再說吧。現在不必尋思這個。”

  柳母點頭道:“自是如此。”

  這時,王叔站了起來,他解開放在一側的包袱,朝著柳婧說道:“大郎,這次我回揚州,顧公賺了我五十兩金的路費,途中用去三兩,還剩四十七兩,大郎你拿著。”

  柳婧接過包袱,她從中拿出二兩金推到王叔的面前,剩下的交給柳母,轉向眾僕認真地說道:“我們都是一家人,多餘的話就不用說了。等救出父親後,家裡會拿出一大筆金,讓大夥松泛松泛。”

  她那裡還藏了二三千兩金的鹽貨,自是有底氣說這個話。這裡的僕婦雖然不知詳情,平素從吳叔等人的對話中,也隱約知道自家大郎有了一筆了不得的財富。因此,雖然他們沒有私心,此刻聽到柳婧的承諾,還是歡欣起來。

  在笑聲中,柳婧柳母和王叔又說了近一個時辰的話後,才放了王叔去休息。

  而柳婧,則是身子一轉,朝著鄧九郎所在的府第走去。

  吳叔他們還在那人手中呢,家裡的情況處理得差不多了,她也得去面見那人了。只是那人離去前,恰好懷疑了她,不知這一次見到自己不告而別,會不會大為惱怒?

  只要一想鄧九郎,柳婧的心跳便有點亂。

  於是,耽擱了大半天的柳婧,也無法保持淡定了。她乾脆朝著那鄧府大門快步走去。

  不一會,柳婧便來到了大門口。

  與去時不同,此刻那大門口,整整齊齊地站了兩列銀甲衛。這些手持寒戟,銀衣銀甲的高大侍衛,這些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冰寒中透著傲慢尊貴的皇城腳下來客,光是站在那裡,便讓人感覺到一種難以形容的威煞。柳婧一看,也像另外幾個訪客一樣,有點打退堂鼓了。

  她猶豫來猶豫去了好一會,才一咬牙朝著那兩隊銀甲衛守著的大門走去。

  看到柳婧走來,這些人依然面無表情。看到她渾若無事地走到了隊列中,另外幾個做官員打扮的中年人,也提步跟了上來。

  他們剛一動,嗖嗖嗖幾聲尖哨的長戟劃動地面的響聲傳來。卻是幾個銀甲衛同時把乾尖在青石地板上長長一拖,在發出一陣讓人牙酸的刺耳鳴叫後,他們的戟尖,齊刷刷地指向那幾個中年官員的腿腳處!

  那幾人赫了一跳,同時向後一退。在他們退下時,幾個銀甲衛又齊刷刷收起了長戟。

  眼睜睜看著柳婧無阻無攔地入內,一官員低聲問道:“那年輕人是誰?”“甚是面生。”“定然是個與鄧閻王有大交情的。這個時候,她居然都可以入內?”最後一人的話,引起了另外二人的共鳴。他們看著柳婧的背影,同時想道:是啊,這年輕人居然可以在這個時候入內,只怕是有點來頭。

  柳婧哪裡知道這些人的所思所想?她正手腳發軟地朝院落中走去呢。

  她現在也理不清自己對鄧閻王有什麼感覺。反正,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她就一直畏他……

  走過大門,走過花園,走過林間小路,柳婧來到了她出來的院落。

  院落大門緊緊關上,門外同樣站著兩列銀甲衛。

  與外面的銀甲衛不同,這些銀甲衛看到柳婧走來時,同時向兩側移了移,一人更是體貼的把院門拉了開來。

  這樣子,分明是讓她入內啊。

  柳婧膽戰心驚地想道:莫非,他給知道了什麼,所以在那裡等著對自己三堂會審?

  雖是害怕,可她已走到這裡來了。當下,柳婧硬著頭皮朝前走去。

  當她來到苑門口時,拉開一角的院落裡,正傳來一個中年男子的冷笑聲,“鄧家郎君,你再是花言巧語,矯是飾非,於今也是於事無補!我看你還是把怎麼刺殺張公公一事,給從頭到尾說個清楚吧。”

  柳婧這是第一次聽到,居然有人敢這樣跟鄧九郎說話。她不由腳步一頓。

  回頭看了眾銀甲衛一眼,見他們無喜無怒,那鎮定自若的模樣,簡直一點也不為裡面的鄧九郎操心,不知怎麼地,柳婧也鬆了一口氣。

  就在她站在苑門口,一時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入內時,另一個儒雅清朗的中年男子也開口了,“鄧郎是權貴子弟,是世家郎君,換做平時,我們斷斷不會對你不敬。不過一次,實在是重關重大,張公公死後,所有的人證物證都指向了鄧郎。”

  這人的聲音還沒有落下,與柳婧有過一面之緣的吳郡太守也端著臉呵斥道:“鄧家郎君,這世間是非曲直,全在人心。你身後雖有鄧氏一族,可這關係帝心震怒,關係吳郡蒼生的大事,還由不得你搪塞推拖!”
  
  這三人,都是一副官員打 ​​扮。在三人的身後,還坐著十來個地方豪強。而在這些豪強的身後,又站了二三十個護衛。

  這些人,全部以吳郡太守為首的三人馬首是瞻。在吳郡太守的聲音落下後,一個個都雙眼銳利,表情激昂地看著鄧九郎。那架式,渾然有一種“不懼豪強,便是權貴之子,也要與其抗爭”的凜然慷慨之態。

  不知不覺中,柳婧目露擔憂之色地看向了坐在主榻上的鄧九郎。

  這個俊美得過了份,據說是天下第一美男的青年,依然如往常一樣,著一襲黑袍。只是他金冠束髮,腰間佩劍,整個人於黑色的凜然之外,更有一種金馬玉堂的貴介之氣。

  他正悠然地向後仰著,右手隨意地搭在几上。在眾人的咄咄相逼中,他眼皮微垂,可是那隻露了一線的眼睛中,卻寒光四溢,鋒銳無比!

  鄧九郎目光靜靜地掃過眾豪強,再盯向那三人,最後,他目光落到了吳郡太守身上,動聽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如此說來,這是你們這幾日商量的結果?”

  吳郡太守怒而反笑,他騰地站起,指著鄧九郎憤怒地說道:“鄧家郎君,男子漢大丈夫,敢做就要敢當。張公公是死在你的手中,你想藉此拖我們這些人下手,那是做夢!”

  鄧九郎目光微垂,他嘴角一揚,輕柔地說道:“原來是我想拖諸位下水啊?”

  聽到他這話,另一個中年大儒不滿地喝道:“老夫最是見不得你小兒這般陰陽怪氣地說話!”聽聞這話,鄧九郎笑得更冷了。

  在眾人地怒目而視中,他緩緩站了起來。

  鄧九郎是北方人,身量本高,加上他一雙腿又特別長,上身線條完美,這般站著,頗有仙鶴般的凌雲之姿。

  動作優雅地站起身後,鄧九郎目光如電地一一掃過在座眾人。慢慢的,他垂下眸子,說道:“不知除了你們幾位,還有誰認定刺殺張公公的,便是我鄧某?”

  吳郡太守聞言皺起了眉頭時,第三個中年儒生冷笑道:“是非曲直自在人心,不用多久,所有人都會知道這行刺之事就是你鄧某所為!”這話卻不是在給理由,而是在直白的羞辱了。

  鄧九郎聽到這里後,抬了抬眼。

  他邁開長腿,緩步走向三人。

  不一會,他便站到了吳郡太守的面前。

  微微彎腰,鄧九郎直視著威嚴不露的吳郡太守,輕聲說道:“我知道你們的意思。你們是想,這吳郡是你們的地盤,我鄧九郎在洛陽的勢力再大,落到了吳郡,那也是虎落平川魚翔淺水……張公公真是死得好啊,死了這個閹奴,順帶把我這個權貴一派中的後起之秀也給弄下,對付剩下的凡夫穀子,那就容易多了!”

  他說到這裡,便是微微一笑。這一笑,恁地溫柔,直是溫柔得讓柳婧直打了一個寒顫!

  吳郡太守板著臉,一派斯文儒雅地直視於他,“鄧郎這話,在下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無妨的,”鄧九郎微笑道:“你不需要明白了。”

  聲音一落,只聽得'錚——'的一聲,卻是他抽出了佩劍!

  就在幾人不解地看向他時,重新站直了的鄧九郎右手一抖,在陽光下挽出一個美麗的劍花後。他眸光一沉,右手猛然向前一刺!然後,隨著'卟'的一聲兵器入肉的聲音傳來,只見他手中的佩劍,給端端正正地插在了吳郡太守的胸口上!

  這變化太過突然,誰也沒有想到,在這承平盛世,在這吳郡之地,他鄧九郎竟然不按照官場上的規矩行事,竟這麼直接地一劍刺出去!

  因為太過震驚,兩個大儒,十幾個豪強,都忘記了驚呼!

  吳郡太守想說什麼話,可是嘴一張,那鮮血卻汩汩而出……

  鄧九郎慢條斯理地退後了兩步。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25 12:44 AM

第五十五章 暴露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手帕,一邊優雅地拭著手帕上的鮮血,一邊淡淡地說道:“看來有些人還不明白皇上是什麼人,也不明白我鄧氏是個什麼樣的家族……區區手段,便想拿下我鄧九,也太兒戲了。”

  他抬頭看向嘴中鮮血汩汩而出,卻一時還沒有斷氣的吳郡太守,身子微傾,語氣溫柔地說道:“我說太守大人,要是我給陛下上報一個'清流痛恨太監誤國,以吳郡太守王某為主的幾人,在刺殺張公公後事情敗露,為了不連累他人,而自殺身亡'的密摺。陛下他信是不信?”

  他這話一出,奄奄一息的吳郡太守的眼神徹底一黯,而另外十幾人,則是臉色齊刷刷一變。

  當今陛下,長於婦人之手,又是被太監扶上皇位的,性子有點懦弱的同時,也厭倦國事。所以很多時候,他對朝臣都是避而遠之。而能得到陛下信任,並被授以'直上密摺'的職權的,他們一直以為,是張公公才有的寵信!

  而現在,眼前這個鄧九郎,居然也有'直達天聽'的密摺上奏之權。這代表什麼?這代表他說出的話,那影響力遠遠勝過他們所有人!那代表他就算殺了自己等人,只要找個藉口,陛下也會只相信他的藉口!

  更何況,他們這些人,心裡也清清楚楚知道,張公公很有可能不是鄧九郎所殺的。

  一時之間,十幾人的臉上再無血色。就在他們慌亂之時,只聽得“砰”地一聲,吳郡太守在絕望中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站在苑門外的柳婧,傻呼呼地看著那吳郡太守的屍體,她袖袋中,還有一封顧公寫給吳郡太守,請他放了柳父的信呢!

  一時之間,里外俱靜。

  於無比的安靜中,鄧九郎邁開長腿轉身就走,一邊走,他一邊冷冷地命令道:“一個不留!”

  這話一出,一陣哭叫聲四起。於叫聲中,那兩個大儒扯著脖子叫了起來,“姓鄧的,你不得好死!”“鄧閻王,蒼天不會瞎了眼的!”當然,也有幾個豪強直嚷嚷道: “不關我們的事。”“是那廝非要編排郎君你。”“郎君,此事與我無關呀!”

  於這哭鬧叫罵中,大步而去的鄧九郎那冷冷的命令聲傳來,“求饒的,一律拖下去再審。嘴硬那幾個,全部殺了!”他鄧九郎有沒有殺張公公,這裡的人都是心知肚明。他還真不知道,這些口口聲聲'為國為民'的清流,在誣陷了他刺殺後,還敢這麼恬不知恥地叫什麼“蒼天不會瞎眼”!他們當真以為那蒼天,便是他們信口編排出來的蒼天不成?

  鄧九郎的命令聲一出,幾個銀甲衛同時應了一聲,“是!”

  於是,眾銀甲衛出動了,於漫天的銀光中,是漫天的血花。看著那血淋淋的刀光劍影,柳婧緊緊扒在大門上,緊緊閉上了雙眼。

  在害怕中,柳婧也注意到,自始至終,那十幾個豪強帶來的護衛,都與她一樣雙股顫顫。這些人,竟是在銀甲衛面前,連拔劍的勇氣也沒有……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四野俱靜時,柳婧悄悄睜開眼來。

  此時,剛才還血流成河的院落裡,已恢復了乾淨平和,剛才站了一院的人,都不見了蹤影,而那一地的鮮血,更是被處理得一干二淨。

  就在柳婧楞楞地看著院落發呆時,院落後面的廂房裡,傳來鄧九郎放緩了的聲音,“柳文景來了?讓她進來見我。”

  “是。”

  一聲朗應後,一個銀甲衛湊近柳婧,在她身後低聲說道:“柳家郎君,請吧。”

  “啊?是,是是。”

  柳婧手軟腳軟地站起來,朝著裡面一步步挪去。

  剛才,她曾經為自己會暈倒,可她沒有暈。後來她也以為自己會吐,可她居然沒有吐。現在,她更是能站能走了……

  柳婧同手同腳地走過院子,來到了書房中。

  鄧九郎正背對著她,站在紗窗前陽光下的他,身影透著種說不出的疲憊。

  聽到柳婧的腳步聲,他溫柔地說道:“過來。”

  柳婧走了過去。

  他的目光一直在盯著遠方,聽到她到了身邊,也沒有低頭看她一眼,而是聲音沉啞疲憊地說道:“又嚇壞了?”

  不知怎麼的,柳婧直覺得,他這聲音底,有種說不出的溫柔,這是真的溫柔。

  她抿了抿唇,輕應道:“有一點。”吐出這三個字後,柳婧的力氣似是恢復了點。

  聽到她這麼直白地回答,鄧九郎才轉過頭來。

  他看著她。

  對上臉色蒼白,雙眼烏亮水潤的柳婧,對上她楞楞看來,卻不躲不避的小臉,鄧九郎那明顯眼圈更深,更顯憔悴疲憊的臉上,不知不覺中浮起了一抹笑。

  他看著她,目光從她的眼落到她的臉,再落到她的頭髮上。

  過了一會,他溫聲問道:“頭髮怎地亂了?”

  她頭髮亂了?柳婧眨了眨眼,呆呆地回道:“我剛才,剛才看了害怕,便把頭抵在門上,應該是那時候弄亂的。”

  鄧九郎從來不知道,居然還能把害怕他這回事,說得這麼可喜。

  他不由低笑出聲。

  輕笑中,他走到一側榻上坐下,然後朝前方一指,“過來蹲下。”

  柳婧瞪大水潤烏亮的眼,傻傻地看了他一會後,慢慢挪過去,然後老實地在他面前蹲下。

  剛剛蹲下,一雙濕熱的大掌,便放到了她的頭上。感覺到頭皮一痛,柳婧剛要動,卻聽到鄧九郎在命令道:“拿梳子來。”

  “是。”

  不一會,一個婢女拿來了梳子和一面大銅鏡。

  在柳婧楞楞的目光下,鄧九郎伸手接過。然後,他一邊繼續解著柳婧的頭髮,一邊用梳子梳理起來。

  透過面前的銅鏡,柳婧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個剛才還一臉淺笑殺人十數的鄧閻王,正微抿薄唇,專注而凝重地給她梳起頭髮來。彷彿他並不是在給她梳髮,而是在進行一個莊重的儀式。

  ……這變化有點詭異!

  柳婧直是呆了傻了,她雙眼瞪得滾圓地看著銅鏡中的他,半晌半晌回不過神來。

  鄧九郎顯然沒有做過這種事,他的動作有點生疏。一不小心扯了柳婧一絡頭髮,令得她整張臉都痛得縮成一團後,他低啞的道歉聲才傳來,“抱歉,你且忍一忍。”

  被他的舉動嚇傻了的柳婧,自是沒有說話。

  鄧九郎又垂下眸,銅鏡中的他,那張臉完美得簡直不似人類。看著他那泛著青紫的眼圈,柳婧突然輕聲說道:“你一直沒有休息嗎?”

  “沒有。”鄧九郎的聲音特別平靜,他抓著一把頭髮的根部,不停地梳理它想要把它弄順,嘴裡則低沉地說道:“非常時機,不能入睡。”

  他顯然是真的疲憊到了極點。梳了幾下後,他手一鬆,頭一低,臉給擱在了柳婧的頭頂上。

  這般靠著她,他閉上了雙眼。

  感覺到他呼吸中噴出的熱氣,聽到他傳來的輕鼾聲,柳婧欲哭無淚:天啊,他不會這樣枕著我的腦袋,給睡著了吧?

  就在這時,鄧九郎下巴一滑,臉從她的烏髮間滑了下來。

  於是,他一個寒顫後猛然睜開眼來。

  只是這麼一會,他原本青紫泛著血絲的眼中,便多了幾分清明銳利。

  他定定地低頭看著柳婧。

  然後,他慢慢轉頭看了一下自己手中的梳子。

  最後,他輕嘆一聲,笑道:“柳文景,我發現你膽儿挺大的……我這手剛剛殺過人,還不曾清洗過上面的血跡呢。”

  說罷,他把自個的右手伸到了柳婧的面前。

  柳婧眼睛一移,果真,他那手背上,還殘留著一串鮮紅的血跡!

  瞬那時,柳婧的臉又重新雪白了。

  看著銅鏡中柳婧那雪白的臉色,鄧九郎低低地笑了起來。

  他慢慢站起。

  也不知是不是柳婧的錯覺。在他站起來的這麼一瞬間,剛才那個溫情的給她梳髮,掩不住疲憊和軟弱的鄧九郎,已然消失無蹤!

  鄧九郎順手扔掉那梳子,轉過頭面無表情地盯著柳婧,輕聲命令道:“可以起來了。”

  ……他就解散了她的頭髮,還扯掉了她一絡,根本沒有梳兩下。現在居然說,她可以站起來了。彷彿他已經完成了任務似的。

  柳婧老實地站起來,披著一頭亂發一聲不吭地站好。

  就在這時,鄧九郎伸出一隻手來。

  他把他那剛剛殺過人的右手放在柳婧的臉上,然後,用手背在她臉上蹭了蹭,直把上面的血,也給染了一點在她臉上後,鄧九郎低沉的,溫柔多情地笑道:“柳文景……”

  “是。”

  “我這半日一直在琢磨著,要怎麼處置於你……”

  什麼?

  柳婧的臉白如雪中,鄧九郎那溫柔得能掬出水來的聲音,在她的耳邊輕輕地響起,“你那幾個僕人說,你最近弄了一批鹽貨對不對? ”

  這話一出,柳婧腿一軟,整個人朝地上坐去。

  他雙手一伸,扣在她的雙腋抬起了她。

  這般溫柔地半摟著她,他低下頭,鼻尖輕輕摩挲著她的頸,吐出來的聲音特別特別輕柔,“還有那兩封通過乞丐送給我的信……我其實挺喜歡的。”他溫熱的手,慢慢摩挲著她的臉頰,那冰涼的指甲,在她蒼白的顫抖著的唇瓣上輕輕游移,“看,我正是百忙之時,當時我還以為,那事兒也是算計我的那伙人一起做的,卻原來,做這事的是你柳文景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26 12:24 AM

第五十六章 賣身吧

      在柳婧一個勁的哆嗦中,鄧九郎輕嘆一聲,語氣真的很溫柔很多情,“我一直在想,該怎麼處置於你,呶,剛才看到我殺人,你居然都沒那麼怕了……怎麼辦?我有點失望了。”

  說到這裡,他用鼻尖在她頸項上摩挲著,輕柔地說道:“嗯?柳文景,你說我該如何對你是好? ”

  柳婧整個人沒了半點力氣,要不是他抱著她,早就軟倒在地上了。

  她最害怕的事發生了。

  她想過,這個男人掌控欲那麼強,又一直對她古里古怪的。要是知道她算計他,她鐵定討不了好去。

  也許因為太過害怕,反而是她自己露了行蹤,是她自己讓他懷疑上她,然後調查於她……

  就在柳婧白著臉一個勁的哆嗦時,他鐵臂一緊,把她一直向下滑的身子定住後,低而溫柔地說道:“看……柳文景有多怕我?每次一見到我,不是嚇得臉色發白,就是站也站不穩。可是呢,她一轉背就可以利用我來弄掉一個家族。”

  他說到後面時,語氣中有種奇怪的溫柔,只是這種溫柔,似乎更像是在咬牙切齒……

  柳婧的臉越發白了。

  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的鄧九郎,微微瞇起眼來。他輕嘆一聲,喃喃說道:“那事兒,我懷疑過很多人,就是沒有懷疑過你柳文景……文景,這般耍弄我的感覺,是不是依然很是讓你感覺舒服?”

  這話有點嚴重了。

  柳婧雪白著臉,軟軟地說道:“沒,不舒服。”

  “哦?耍我不舒服?”

  柳婧急了,她連忙說道:“不,不是在耍你,我當時沒有辦法,閔三郎害我父親入獄,我要救出父親,就得弄掉他……”

  不等她說完,鄧九郎打斷她的話頭,他瞇著眼睛溫柔地問道:“所以你就借我的刀來弄他?”

  柳婧白著臉,她拼命搖頭,拼命地說道:“不是不是,只是那時我聽人說,大家都怕你……”

  “所以,你也怕我?你怕歸怕,但這並不耽誤你利用我?”他的聲音真的很溫柔很溫柔,那隻扶著她腰間的鐵臂,也是那麼強而有力。它強而有力地定住她下滑的身子,它強而有力的錮住她,令得她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他說話時,那噴在她耳際的熱息。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柳婧清楚地感覺到,身後之人,說這句話時,格外帶著恨。似乎,她在他面前軟軟弱弱,動不動膽怯臉白,卻一轉身又敢利用他借他的手殺人那事,特別讓他惱怒。

  是啊,這是重點。而這個重點,她無法分辯,無法讓他釋懷。

  煞白著臉的柳婧,軟軟地掛在他的手臂上。那特製的大銅鏡中,她那烏黑水潤的眸子,裝載著滿滿的恐慌不安,那泛白的軟軟的唇瓣,也在顫抖著。她看起來,是那麼那麼脆弱,那是種讓他一看就心軟,一看就覺得她格外可愛的脆弱……真是可恨!

  鄧九郎眉頭一挑。

  他低下頭,細細地把盯著柳婧瞅了一會後,慢慢伸出右手來。

  他右手放在她細長白嫩的頸間,五指微微一縮後,對著自己指下,顫抖得更加可憐可喜的柳婧,鄧九郎聲音輕細地說道:“柳文景,我其實很喜歡殺人的,你知道麼?”

  來,來正餐了!

  柳婧嚇得雙手緊緊摀住了臉。從她的指間,一陣貓兒似的嗚咽聲隱隱傳出……

  不知為什麼,見到她真怕成這樣,鄧九郎又有點好笑。

  為了不讓自己的笑意溢出,他低下頭,他把臉埋在她的烏髮間。

  直過了一會,鄧九郎才抬起頭來,他聲音沉冷的命令道:“把東西拿進來。”

  “是。”

  一個婢女朗應了一聲,端著一個玉托盤娉娉婷婷地走了進來。一眼瞅到堂房中正緊緊糾纏在一起的兩人,她飛快地低下頭。

  把托盤放在几上後,婢女低下頭一禮,飛快地退了下去。

  鄧九郎朝著那托盤,用下頜指一指,“拿過來。”

  柳婧哆嗦著伸出手,把那托盤拿了過來。

  “打開它。”他的命令聲再次傳來。

  柳婧老老實實地把托盤上蒙著的緞布揭開,露出了放在下面的一卷帛書。

  見她又一動不動了,鄧九郎聲音冰冷地說道:“讓你打開它!”

  柳婧嚇了一跳,連忙伸手把那帛書拿過來,然後把它小心地舖開。

  那帛書一鋪開,最上面“賣身契”那三個大字便清晰地呈現在她眼前。

  鄧九郎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她,他的語氣,這時也不再冷凝,而是恢復了溫柔如水,“恩,把它讀一遍。”

  柳婧顫抖著捧起那帛書,哆哆嗦嗦地念了起來,“賣身契。柳文景,吳郡陽河縣人氏,其父為柳行舟……今柳文景賣身於鄧氏擎郎十年,此十年間,鄧郎有召,不得有違,婚配舉業,需得經過其主允許……”

  明明只有上百個字,可柳婧越念越慢,越念便越是哆嗦。她結結巴巴地念完後,便對著最下面那個寫著'南陽鄧擎'和章印發起呆來。

  此時的柳婧,明顯是給嚇傻了一眼。她雪白著一張臉,平素靈活的眼珠子也不動了,只是定定地望著那帛書發怔。她的唇瓣也越來越白,白到了極點,還哆嗦個不停。

  便是她的手心,此刻也冰冷冰冷的。

  看著這樣的柳婧,鄧九郎不知怎地心情大好。他伸出手握著她的手,輕輕把她的小手置於掌心,讓自己的溫熱暖和她後,鄧九郎湊近她的耳際,吐著溫熱的氣息,輕柔地說道:“柳文景,這一次我實在惱得很……殺了你吧,”果然,他一吐出這四個字,柳婧便打了一個寒顫,那雙眼珠子也開始轉動起來。

  鄧九郎忍著笑意,繼續溫柔多情地說道:“那也太大題小作,你雖對我不恭不敬,又枉自利用於我,卻還罪不至死。可放了你,我也不甘。想我鄧某人縱橫多年,到了今日,凡是敢對我不敬,敢利用我的人,都成了我的劍下亡魂。我思來想去,你柳文景死罪雖免,活罪不能逃。”

  說到這裡,他伸出手捲起柳婧的一絡長發,一邊卷在手指,一邊溫文爾雅地說道:“所以,我給你準備了這份賣身契……其實說起來也不算什麼。上一次你犯了事後,原本也是求著我想賣身於我的,上一次我心善放過了你。這一次我不想放了。”

  柳婧聽到這裡,已無力辯駁上次她根本就沒有求著賣身給他那回事。她只是心驚膽戰地發現,這一次,他的語氣與上一次完全不同。上一次,他的語氣是輕鬆的,戲謔的,而這一次,他的語氣中隱帶著幾分亢奮和笑意。似乎,她如果簽了賣身契,他會非常高興一樣。

  不過,與上一次相比,她的心境也有所不同。上一次她面對他時,恐慌到了極點,那種死亡的威脅是無所不在。而與他相處了這麼多次後,她隱隱感覺到,他其實並不那麼可怕了。

  因為不再恐慌得無以復加,柳婧便還存了三分理智。

  她呆呆地看著手上的賣身契,想道:賣身十年?還有,婚配舉業都要經過他?還有,以後要叫他主人?

  不行!絕對不行!

  他越是不似是在開玩笑,越是期待這事,就越是不行!

  真賣出了十年,她還有什麼人生?還有婚配都經過他,要是這十年間,自己又做了什麼讓他惱的事,他一怒之下把自己配給一個馬夫怎麼辦?

  不行,萬萬不行!

  對著自己默念了幾遍'萬萬不行'後,柳婧白著臉,抽泣地求道:“得罪了郎君,是文景的錯。還請鄧郎高抬貴手,不要讓我賣身。”

  “哦?”鄧九郎聲音一低,因為不高興而語氣中帶著笑,“你不願意?”

  真是廢話,她怎麼可能會願意?

  柳婧拼命地點頭,抽泣道:“文景的家中,也曾出過顯宦……賣身之事,上對不起祖宗下對不起兒女,實不敢為也。”

  倒跟他掉起書包來了。

  鄧九郎目光沉沉地盯了她一陣後,右手輕撫著她冰涼的耳垂,輕輕說道:“嗯?這麼說來,你是死也不願意了?”

  柳婧的耳朵本來敏感,被他這麼一摸整個人都是一酸。不過現在這個時候,她全副心神都在這賣身契一事上,便顫抖著搖了搖頭,半晌又使勁點頭。在鄧九郎微微瞇起的雙眼中,她抽抽嗒嗒地說道:“我,我不想死……”

  “那就簽了這賣身契。”

  柳婧轉過身來,墨黑的大眼巴巴地看著他,眼中水珠滾動,她唇瓣顫抖著使勁搖頭,“我,我不能簽……”

  鄧九郎惱了。

  他危險地盯著雙眼烏黑水亮的柳婧,極溫柔多情地問道:“那你的意思,是想坐牢了?”他的手放在她的頸間,五指輕輕收緊,低低地說道:“上次關押你的是一偏靜所在,這樣吧,這次給換一間……就換那種房間裡住了五六人的。小小的一間,五六個大男人擠在一起,吃喝拉撒都在其中。以文景的小身板,進去了多半只能住在恭桶旁,白日被臭氣熏著,晚上,對了,那些重犯一關就是數年,都沒有見過女色。文景這麼白白嫩嫩一進去,他們定然是極喜歡的……”

  見到柳婧眼中的淚珠大顆大顆地流下,見她一個拳頭還塞在嘴裡,堵住了她的哽咽。鄧九郎薄唇一閉不再說了。他伸手把她摟在懷中,一邊用五指梳著她的頭髮,一邊溫柔地說道:“就簽三年……好不好?”語氣在不自覺中帶上了誘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26 12:28 AM

第五十七章 誰說不是好事?

      當然不好!

  也許是他越溫和,柳婧就越有底氣。

  見她不停地只是搖頭,鄧九郎不耐煩起來。

  他退後一步,冷冷地瞅了柳婧一眼後,突然聲音一提,喝道:“來人!”

  兩個銀甲衛走了進來。

  他也不看向那兩人,一雙眼 ​​睛只是盯著柳婧,聲音輕柔,“柳府的那幾個僕人,還關著吧?”

  “是的,郎君。”

  “很好……通知下去,把那幾人通通打入死牢!”

  他剛說到這裡,柳婧猛然抬頭。

  在柳婧白著臉看向他時,鄧九郎也在看著她。

  他的臉上毫無表情,靜靜地瞅著她,柳婧甚至覺得,他在冷笑。

  對上柳婧那烏黑眸子裡又 ​​湧出的淚水,鄧九郎走到她身後,他微微彎腰,讓自己籠罩著她,一邊打開那賣身契,一邊拿過一側的毛筆塞到她手中。

  他的手握著她的,來到那簽名的地方,他聲音低沉而溫柔地說道:“柳文景……我或許暫時還不想對你怎麼樣,不過你那幾個僕人,我卻斷斷不會憐惜。”說到這裡,他含著笑看向她,輕輕問道:“三年,簽不簽。”

  柳婧眨著大眼看著他。

  其實她有點不明白,他為什麼執意要自己簽出賣身契。從上面的條約來看,他對她並不苛刻,所要求的,也就是隨叫隨到,以及婚嫁舉業要經過他。

  見到柳婧還是看著自己,鄧九郎垂下眸,眼神銳利鋒寒地說道:“三個選擇,你自己挑,一,死,二,簽三年賣身契,三,給關進死牢,與那些重刑犯在一起。”他哧地一笑,冷冷說道:“柳文景,閔府一門七十三口,如今全在重犯牢中……”

  聽到這裡,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的柳婧,抽泣了一下,“我簽。”

  幾乎是這兩個字一出,原來冰冷的堂房中瞬時春暖花開。鄧九郎心情很好的瞅著她笑了笑後,抬頭說道:“行了,沒事了,都退下吧。”

  他重新拿過一份紙帛,刷刷刷幾下,在龍飛鳳舞地寫下賣身契三個字後,便按照前面那份重新寫了一遍,只是前面一份上寫的年限是十年,這裡,他給改成了三年。

  寫完後,他把原來那份順手撕了扔入火盤,然後把毛筆強行放入柳婧的手中。再然後,他湊上前,握著柳婧的手,一筆一劃地在那右下頁上,籤上她的名字。

  柳婧的手抖動得厲害,她的淚水一滴一滴的滾下。

  瞟了那晶瑩剔透的淚珠兒一眼,鄧九郎暗中想道:這廝甚是狡猾,她在我面前哪次不是臉色腿軟的,轉過頭來該算計地照樣算計……你心軟做甚?

  這樣一想,他唇角噙起了一朵冷笑。

  柳婧在淚水汪汪中,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簽完後,她拭了拭淚水,哽咽著說道:“能不能給我一份,我,我好收著。”

  鄧九郎斜睨了她一眼,蹙眉道:“這東西你要收著做甚?”

  他長手一伸,從几上拿過那紙帛,動作優雅地吹乾了上面的墨跡後,鄧九郎微笑道:“恩,很是不錯。”他轉向柳婧,對上淚盈於睫的她,心下一軟,不由淡淡說道:“本來你們那一船鹽,我是要收回的。”看著柳婧,他面無表情地說道:“你改天從我這裡拿走一些鹽引,去光明正大地處理掉。”

  說罷,他也不再理會雖是有點驚喜,卻還委屈著的柳婧,把那賣身契捲成筒,他放入袖袋中,然後小小地打了一個呵欠,鄧九郎長腿一提轉身就走。

  不一會,他便出了堂房,柳婧站在裡面,怔怔地聽到他不掩睡意的命令聲傳來,“我倦了,安排幾個銀甲衛在外面守著。”

  “是。”

  “任何人來了,一律不見。”

  “是。”

  “把柳文景的僕人都放了。”

  “是。”

  “以後柳文景入內,不必阻攔。”

  “是。”

  在一連串的命令聲,柳婧慢慢走了出去。她站在鄧九郎的寢房外,看著他從懷中取出那賣身契,隨手放到左側第三排的書架後面。看到幾個婢女上前收起他脫下的外袍鞋履,聽到他那輕細的鼾聲在安靜中傳來。

  柳婧垂下眸,向後退出幾步後,轉身朝著外面走去。她一邊走一邊恨恨地想道:這廝逼著我簽下那賣身契,他自己倒好,原本幾天幾夜都沒有睡意的,這下子卻呼呼大睡了!

  在柳婧走出大門時,吳叔等人也在外面。見到她,他們都是慚愧地低下頭。吳叔更是差點下跪。扶著柳婧的手,吳叔氣憤地說道:“大郎,那鄧閻王真沒有君子之風。他居然把我們分開關押,用話來訛詐我等。他們對我說,老陳全部招了,又對老陳說,阿識都把事情說了。這樣一詐,我們一下沒有禁住,一不小心便把事情說漏了……”

  柳婧本來是有點怨言的,此時聽到他們這樣一說,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苦澀地說道:“這也是無法,歸根結底,這個錯誤在我。”是她露了破綻,招了他的懷疑啊。

  吳叔等人見她不怪自己,一個個既鬆了一口氣,也更加羞愧。

  走了一會,吳叔小聲問道:“大郎,那鄧閻王,有沒有說處置這事?”

  柳婧搖了搖頭,道:“沒事的,我都處理好了。”

  見她這麼一說,吳叔等人雖是不太相信,卻還是笑逐顏開。

  柳婧一回到府中,便急急朝書房走去。

  她一入書房,便把房門關上。拿出筆墨和紙帛等物,她沾了沾墨後,提了一口中氣,便在那紙帛上書寫起來。

  不一會,一行筆峰冷峭,隱有縱橫之氣的隸書便出現在紙帛上。她所寫的正是:“賣身契。柳文景,吳郡陽河縣人氏,其父為柳行舟……”上百個字,在她筆下龍飛鳳舞地出現,仔細一看,赫然與鄧九郎所寫的一模一樣!

  把那份賣身契寫完後,柳婧歪著頭看了看,提筆在那行字上劃了一個圈,嘟囔道:“這個收尾時要略向上揚。”

  轉眼,她又自言自語道:“需要一模一樣的紙帛,紙帛鄧九郎的書房中有,隨時可以摸一份來。關健是印鑑。”

  她走到窗邊,凝視著外面的窗景,心裡不停地尋思著:鄧九郎的那印鑑,是由最上等的田黃石雕刻而成,字是秦篆,周圍的花紋細品起來,正是一個鄧字。田黃石是難得的珍品,找個一樣的可能做不到。不過這不重要,重要是上面的雕工和字體花紋。我得找一個擅長金石雕刻的人,跟他學一學。只專心學著雕刻'南陽鄧擎'四個字的話,並不難。應該是一個月之功。

  垂下眸,柳婧走回几案前。她伸出右手食指,用指甲在那賣身契下,原本放置印鑑的地方描了描後,柳婧唇角微微一揚。

  她的指甲,轉向了那三年的字樣,在那年上輕輕按了按,她心裡尋思道:就改成三月吧……

  她想,她現在出入自由,那麼要偷出那份原件賣身契,再換個調了包的,不是難事。

  恩,本來她還急著救出父親,現在看來,原來屬於吳郡地頭蛇的吳郡太守已死,局勢已變。那些被放出獄的,不一定就真自由了。正如父親所說的那樣,他暫時繼續呆在牢裡,靜觀其變最好。

  救父親不用急,那她現在就等鄧九郎把鹽引給她。有了鹽引,那一船鹽就是官鹽,就是在吳郡也可以敞開賣的東西。甚至,有了這些鹽引和鹽,她還可以讓那些販鹽的商家倒過來求著自己……恩,正可以藉此結識一些商家。

  就這樣辦吧。先把鹽處理了。結識一些商家多一些路後,再救出父親。然後再把那賣身契調包。

  三個月時間並不長,說不定那些向朝庭報告張公公之死的人,重新回到吳郡時,三個月已經過去了。

  到得那時,那一船鹽已售盡,父親也已救出,她們一家帶著金連夜逃走,他鄧九郎勢力再大,又能奈她何?

  越是尋思,柳婧越是振奮。一時之間,剛剛在鄧九郎面前受到的鬱悶委屈憤怒,已全然消去。

  對柳婧來說,她於金石一道本來研究,她又本來就擅寫各家字體,能夠模仿他人字體。所以,她對重新雕出一個'南陽鄧擎'的假印鑑出來,那是信心十足。

  關在書房中,柳婧把自己下面的動作前前後後尋思一遍,越想越有信心之後。她一臉陽光地推開了房門。

  房門外,她的三妹柳萱正在探頭探腦。看到許久沒有理會過的小妹,她上前一步就把她舉了起來。

  柳萱先是受驚之下尖叫一聲,轉眼格格笑了起來。柳母正在旁邊的房中繡花,聽到小女兒的笑聲,不由探頭一看。

  見到柳婧這模樣,柳母不由笑道:“怎麼今兒倒高興了?”

  柳婧轉過頭,朝著柳母斯斯文文地笑道:“母親有所不知,孩兒是想明白了一個道理。”

  柳母這下好奇了,她驚奇地問道:“什麼道理。”

  柳婧尋思著文靜地說道:“是禍福相依這個詞。有時候呢,一件事就算是禍,擅加利用也可以變成福。”便如這次的賣身契,表面上她是失去了自由,可實際上呢?她得到了鹽引,她還可以利用'經常出入鄧九郎府第'這一身份,逼迫那什麼主管刑獄的人放了父親。然後,她只需要花點出精力學習一些雕刻之功,便可以把那賣身契由三年變成三月……等到那鄧九郎發現時,他們一家已逃之夭夭。他能奈她何?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27 12:24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27 12:24 AM 編輯

第五十八章 阿五,顧呈

      柳母不知道柳婧因何有這一番發言,不過這一陣子以來,女兒難得一展歡顏,現在見她高興,柳母也跟著彎了彎眼。

  柳婧抱著柳萱,像她小時候一樣,抱在她腋下轉起圈子來。小女孩整個人盪在半空,樂得咯咯直笑。

  這般轉了二圈,柳婧頭暈了,她剛把妹妹一放,小女孩馬上緊緊地夾著她的腰,叫道:“還要,還要。”

  柳婧還沒有回答,柳母在身後斥道:“萱兒,別鬧你大哥。”

  柳婧笑著在妹妹的頭上拍了拍後,把她放到母親身邊,朝步走出。

  當她來到院落時,吳叔等人也看到了她的笑容。這一下,本來又是愧疚又是痛苦的吳叔幾人都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柳婧走過去,低聲問道:“柳二呢?當初柳二是與你們一道關了的,他現在人呢?”

  吳叔回道:“那銀甲衛放我們時,說放地是柳文景的僕人。柳二現在還關在那裡。”

  柳婧眉頭一蹙。

  想了想,她又問道:“柳二的兒子,可有使人看好?”

  “大郎放心,一直看著呢。大郎,你現在是想?”本來抓住柳二的兒子,就是為了控制柳二,在柳婧上告父親冤枉時,好逼迫柳二在堂上招供認罪。現在這情形,好像用不著了吧?

  果然,柳婧尋思了一會後,說道:“把那孩子送回去吧。”

  “是。”

  一僕領命離開後,吳叔輕聲說道:“大郎,那阿五和他的兒子呢?阿爭他們已經從下河村回來了。”

  一提到柳二和阿五這兩個白眼狼,柳婧便心下惱火。她冷著臉說道:“阿五在哪裡?我馬上去見見。我父親是讀書人出身,對人向來仁厚。我倒要看看,他阿五又是因為什麼而出賣我父!”

  關押阿五的地方,自然不是在柳府,而是那個一直以來,供柳婧與浪蕩子們相會的小院子。據吳叔說,他們是昨天晚上才進的吳郡城。柳婧的牛車到時,三個僕人連忙走了出來,朝著柳婧行了一禮後,吳叔的兒子,僕人吳爭湊上前來,低聲說道:“大郎,阿五家裡出事了。”

  柳婧腳步一停,詫異地問道:“出事了?”她知道,要是別的原因出事,吳爭不會第一時間跟她提起,看來這阿五家裡出事,多半與她抓了阿五和他的兒子有關。

  吳爭臉色嚴肅,他聲音清晰地說道:“是這樣,阿五家四兄弟,在跟隨大人之前,只有阿五和阿二是成了親的,另外幾個,因家貧一直娶不到親。阿五出賣大人發了家後,他們一家娶的娶妻納的納妾,過得倒也紅火。阿五的婆娘生了四個女兒一個小兒子後,大夫說是血虛體寒,再也不能生了。阿五的母親便與一鄰家說好,灌醉了阿五後,把那鄰家的女兒送到了阿五的榻上。出了這等事,阿五只能納妾。那妾現在挺了個大肚子,阿五的母親成天說,算命地看過了,那妾室肚子裡的是貴子,擠兌得阿五的婆娘很厲害…前天在路上遇到一個下河村的人,他 ​​說,阿五的婆娘自從兒子被抓,丈夫也不知所蹤後,便被她的婆母罵得無處藏身,那一天,她突然衝進妾室的房裡,一剪子戮中那妾室心口,恰好這時她婆母進來了,看到阿五的婆娘把死人胸口的剪子拔出來自刎,血給流了一地,便給嚇得瘋癲了……”

  說到這裡時,吳爭三人臉色都有點不好。他們本來都是良善之人,現在抓人孩子逼迫其父,也是情勢所迫,沒有想到害得人家死了兩個大的外加一胎兒,還瘋了一個,好好的家都給散了,一時之間這心裡都有點過不去。

  柳婧也是一怔,她沉吟了一會後,問道:“阿五知道嗎?”

  吳爭點頭,“知道,那天那下河村人說這話時,他就在車裡面,只是被我們堵了嘴,只能聽不能動不能說。”

  柳婧輕嘆一聲,問道:“他什麼反應?”

  “從那天起就不吃不喝的,現在人都瘦得脫了形。”

  柳婧說道:“我們去見見他吧。”

  關押阿五的房間中,顯得十分安靜。柳婧推門而入時,他正倒在角落裡,整個人縮成一團。

  柳婧走到他面前,低頭看著臉色青白瘦得不成樣的阿五,開口喚道:“阿五。”

  她這一聲叫喚後,阿五慢慢睜開眼來。

  柳婧背著光,他直用了一會才看清她,呆了呆後,阿五喃喃問道:“你是?”

  “我是柳婧。”柳婧的聲音斯文平和。

  她這話一出,阿五便睜大眼輕叫道:“小姑?你怎麼?”扮成男子了?不過這話沒有問完,他便一邊咯咯地嘶笑了一會,一邊抱著頭縮成一團,“小姑,我遭到報應了!我遭到報應了!”他幾天沒有進食,人氣力全無,這麼叫了兩聲後便不停地喘氣。

  過了一會,阿五才氣息稍定,他抬頭看著柳婧,喃喃說道:“小姑,我知道你想幹什麼……你是恨我們忘恩負義,害了大人,你想申冤救出大人吧?我會認罪的,過堂時,我什麼都說出來。現在我活著也沒意思,把大人換回來也好,省得到了地獄還因背主一事下油鍋過刀山。”

  他說出這通話,便似用盡了力氣,雙眼一閉不再動彈。

  柳婧低頭端詳了他良久,抿了抿唇後說道:“給他灌點粥。他喝不下就強灌。”

  “是。”

  來這裡時,柳婧還一肚子怒火,想著怎麼痛罵一番,可現在事情成了這樣,她一時拿不定主意是乾脆把阿五放了好,還是關下去。想了又想後,她還是想道:等父親出來後,由他來處理這事吧。

  走出院落,柳婧拿出一碇金交給吳爭,交待道:“再去租一個小院子,把阿五父子弄進去。”這裡畢竟是那些浪蕩子經常來的地方,還是避著點好。

  吳爭應了一聲後,看到柳婧上車,跑上前問道:“大郎,你是去見柳二嗎?”

  柳二?想到那個看著自己眼也不眨一下的瘋狂之人,柳婧搖了搖頭。在得知那兩人謀害自己父親時,她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可現在,她卻覺得在恨著柳二阿五的同時,也有著對他們的憐憫。可能這世間的事就是這樣,每個人總有著無奈,誰也不是純粹的壞人。

  坐上牛車,柳婧一邊無意識的模仿著鄧九郎的筆跡,一邊想道:這吳郡不知有沒有擅長雕刻的?這麼大的城池,有是應該有的,是了,父親素來喜歡交結各方朋友,我可以去問問他。

  她在胡思亂想,牛車也走得不快,於慢慢悠悠中,三月的暖陽透過車簾照了進來。柳婧仰著頭看著車廂頂,胡思亂想了一陣後,牛車突然一停,因停得過急,迫得柳婧整個人朝前一晃。

  她剛剛穩住身,右側車簾一掀而開。一隻手臂伸出,那手臂牢牢地扣住柳婧的手,就在她要尖叫時,那提起她的歹人身後,傳來一個十分熟悉的動聽聲音,“閉嘴!”

  這聲音?是顧呈!

  柳婧一驚之下,連忙閉了嘴。而這麼一會,她已被一個大漢抓著手臂,像抓小雞一樣給抓到了另一輛馬車上。

  而這時,給她充當馭夫的吳叔在前面轉了一圈後,罵罵咧咧地又上了馭座,鞭子一甩牛車再動……竟是沒有發現她不在了。

  柳婧急急轉頭,朝著一側靠著窗口的那人說道:“我交待一下,免得家里人慌神。”也不等他同意,柳婧伸著頭叫道:“吳叔吳叔。 ”

  吳叔正駕著車趕路呢,聽到自家大郎的聲音傳來,他回過頭便朝後面看去。

  見他四下張望,柳婧無奈地叫道:“吳叔,我在這裡。”

  對上見到她在另一輛車上,目瞪口呆著的吳叔,柳婧斯文地說道:“我與顧家郎君遇上了,你先回去,不用等我。”

  吳叔還在呆怔,直到目送著顧呈的馬車去得遠了,他還呆呆地坐在牛車上昂著頭看來。

  打發了吳叔後,柳婧定下神來。

  她轉過頭看向坐在馬車角落處的顧呈。

  顧呈也在看向她。

  此時,他就坐在車窗邊,一束陽光照進馬車。陽光是如此明亮,柳婧還可以清楚地看到其間起起落落的浮塵。

  坐在陽光裡的顧呈,臉上的茸毛和嘴邊剃得青青的鬍渣,都可以看清。此刻,那個總是蒼白著一張臉,總是以一種冷漠的眼神看著她的顧呈,一隻手放在車窗外,微側著頭,定定地凝視於她。

  陽光下,他的臉色白得近乎透明,他的雙眼也被襯得越發的深濃。他眸光深沉地盯著柳婧,也許是陽光太過燦爛,這一刻,柳婧竟覺得,他的眼睛中,似是藏了千言萬語。

  他真與六年前相差太遠了,不僅長得這麼俊了,這眼神,明明是無情之人,卻總是專注得彷彿多情到了極點。他這般看著她時,那深邃得宛如星空的眸光,彷彿能把所有的陽光和生命都進入其中,神秘得讓人難以抵抗。

  柳婧暗嘆一聲,竟是想道:如果六年前,我知道他長大了會這麼招人,一定不會招惹他的……她知道自己,六年前,便是她飛揚跋扈,自信至極,卻也只想招惹自己能夠震得住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27 12:31 AM

第五十九章 與顧呈的交談

      靠著車窗,顧呈凝視著柳婧,他玉冠高束,眸中含情,雙腿交叉,那閒適而又專注的模樣,一點也不像是一個剛剛做出強擄之事的人。

  柳婧收回心神,放在腿側的右手暗暗握緊後,垂眸說道:“不知顧家郎君把我叫來……”剛說到這裡,顧呈便打斷她的話頭,“叫我顧郎!”

  柳婧一僵。

  過了一會,她順從地喚道:“顧郎有事找我。”

  久久久久,顧呈都沒有回話。

  不用抬頭,柳婧也知道他一直在盯著自己。

  又過了一會,在馬車的格支格支聲中,顧呈低如弦樂的聲音緩緩傳來,“你與鄧九郎……”吐出這幾個字,他的唇便抿得死緊。那一日,那兩人披著濕淋淋的長髮,一個寫字一個磨墨的情景,彷彿又出現在眼前。

  直過了一會後,顧呈才繼續道:“那日之事,你便無話可說?”聲音沉到了極點。

  柳婧垂眸尋思了一會,輕聲回道:“鄧九郎富貴無極,身邊什麼人沒有?他不過以為我是一介儒生柳文景而已……”她想,她與眼前之人畢竟有婚約在身,在沒有解去婚約前,自己一個女子與別的男人同處一室,做為自己的未婚夫,是有權利置問的。

  她說得很清楚了。

  她說,鄧九郎不過以為她是男子柳文景。所以,她與鄧九郎之間,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吧?

  顧呈盯著柳婧,突然低笑出聲。

  他的笑聲很冷,隱隱中,甚至有著一種怒火。

  柳婧不明白自己都這樣說了,他為什麼發火。不過他發不發火,都與她無干,所以她老實地低著頭,專注地看著自己纖手的手指。

  在一陣隱怒地笑聲後,顧呈見到一臉文靜,沒有惶恐,也沒有歉意,甚至沒有多餘表情的柳婧,慢慢閉上嘴。

  他向後仰了仰。

  馬車中,又恢復了那種讓人窒息的安靜。

  柳婧坐了一會,感覺有點悶,便沒話找話地說道:“那天我遇到陽子遠了。”怕他不記得陽子遠是誰,柳婧補充道:“就是那個跟在閔三郎身後的年輕商人。閔府現在落了難,他趁勢納了閔小姑為妾。”因他一直不開口,一直只這麼目光深邃地凝視著她,柳婧終於有點結巴了,“閔小姑求我,找你,救她。”頓一頓,她輕聲補充道:“她現在一點也不好。”

  終於,顧呈開口了,他的聲音越發冰冷,隱帶譏嘲,“因此,你一見我便迫不及待的替她說話?”他驀地伸手扣住柳婧的手腕。

  他扣得她如此之緊,直緊得她手疼。把她重重一扯,逼得她差點跪倒在車廂中後,他聲音冰寒至極,“柳氏阿婧,我們還沒有解去婚約!如果可能的話,我也許依然還會娶你為妻… …這還沒有過門,你就這麼大方了?”

  他的手緊緊地錮著她的手腕,柳婧根本連掙也掙不動。

  感覺到他似乎有點生氣,她也不敢掙。

  直過了一會,在他慢慢放開她的手時,柳婧才飛快地坐回原處,低著頭一邊小心地揉著手腕,一邊悄悄地看向她。

  顧呈一直在凝視於她,所以她這麼悄悄一望,便是四目相對。

  柳婧飛快地垂下了頭。

  她看著自己的足尖,過了一會才低低地說道:“阿呈。”

  她的聲音輕細溫柔,隱隱帶著種痛苦,“我生下來就得到父母一心的寵愛,我又從小就聰明,父親一直寵我過了頭……遇到你時,我成日里聽這個說我天才,那個說我神童,好些人都感慨說我因何不是男子,我聽多了,一邊得意,一邊也氣不過,我,我那時覺得,男子能做的,我通通能做。恰好遇到了你,你很有趣,生得又好,對我也好,還很可愛,”最後四字一出,柳婧明顯地感覺到馬車中空氣一寒,她縮了縮頭,還是繼續喃喃說道:“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打壓你欺負你,或者貶低你抬高自己。我那時把你騙進匪窩再救和騙進陷阱再跳到裡面與你一起挨凍,都不是把你當成傻子,不是想著要戲弄你作踐你。我就是想,你我這樣好,共過難關後,就會更好。那樣,你我分開後,你會一直念著我,等以後我們成了婚,你也就不會變心。”

  她說到這裡,聲音突然停頓下來。

  睜著眼睛,柳婧失神地看著自己的雙足。

  直過了許久許久,她才聲音沙啞地說道:“我沒有想到你知道被騙後,會那麼憤怒……那麼恨我。阿呈,其實那天你離去的樣子,我一直記了很久,有時做夢還夢見了。你前腳走了,後腳父親便把我關了起來。我那時被你的模樣給嚇傻了,也知道自己約摸錯了,便任由父親收了很多我喜歡的書,收了棋譜棋盤。”

  又過了一會,她雙手摀臉,疲憊地說道:“阿呈,我以前犯了錯,對不起你,這幾年裡,我悔也悔了,教訓也受了,現在,我父已入獄,我柳府家道中落,我自己,也不敢再有以前的想法了……”這一次,她聲音沒落,顧呈已冷笑出聲。

  柳婧不想聽他的冷笑,不想受他的話,便繼續啞著嗓子,疲憊地說道:“阿呈,幼時的過錯,犯都犯了,我雖一心想改正,也無濟於事。現在我們都長大了。就,就忘了以前吧。”

  她輕輕地說道:“我知道你厭憎於我,可這厭憎,犯不著用我們的終身來消磨。你現在這麼出類拔萃,真心愛慕你的人也多,我,我更是與她們比都比不得,就,就解了婚約,好不好?”

  這一通話,柳婧已尋思多時。現在說出,她句句誠摯,語氣認真,態度也端正到了極點。

  柳婧的意思很明白,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她也悔了,不管什麼樣的錯,犯不著用婚約來懲罰彼此。

  柳婧說出這話後,馬車中又恢復了那種讓人窒息的安靜。

  一直沒有聽到顧呈說話,柳婧悄悄抬頭看向他。

  讓她完全意外的是,顧呈正微微仰著頭,他雙眼緊閉,眉頭緊蹙,薄唇抿成一線,表情似乎有點痛苦?

  沒有想到事情過了六年,她提起以前之事,他還是這麼羞辱。

  柳婧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又過了一會,她沙啞地說道:“我真是對……”

  才吐出這幾個字,顧呈突然聲音一提,厲聲喝道:“閉嘴! ”

  他一直舉止高雅斯文,很少有這般失態的時候,這麼一喝,柳婧給震得耳朵好久都是嗡嗡直響。她嚇了一跳後,馬上把嘴閉得緊緊的。

  又過了一會,顧呈暗啞的聲音傳來,“不止是閔氏小姑……另外幾女的家族,都是與閔府關係緊密,這次閔府出事,他們都受了牽連。所以,包括閔氏小姑在內,另外的,也都另找對象聯姻了。”

  另找對象?

  柳婧本來聰明,他只這麼一說,她馬上便明白了。看來那幾府出事之時,都找過顧呈,如果顧呈願意納她們為妾,願意援手,他們就不會另做他想。可惜他拒絕了,所以他們只能讓女兒另找對象聯姻。

  想明白這點,柳婧突然想道:不對,他怎麼跟我說起這個,他,他這好像是在對我解釋那幾個女子和他的關係。

  不過,這個念頭雖然浮出,柳婧卻不敢去想。顧呈對她的態度,讓她深以為忌,她根本連自作多情的餘地也沒有。

  極致的安靜中,顧呈恢復平靜的聲音傳來,“你與鄧九郎是怎麼相識的?”

  “啊?也就是路上識得的。”

  聽到她這敷衍的回答,顧呈冷著聲音煞氣瀰漫地低喝道:“休要搪塞於我,說清楚!”

  柳婧被他喝得反射性坐個筆直,在他緊緊盯來的目光中,她絞著手指,低聲說道:“我父親入獄後,家裡欠了很多債……”剛說到這裡,顧呈冷漠的問話聲便傳了過來,“欠了多少債?”

  “一千四五百兩金。”

  這數字一出,顧呈沉默了,過了一會,他放緩了語氣,“然後呢?”

  “家裡欠的債太多,家裡唯一的男丁又入了獄,債主打上門來,說要發賣我和小妹。我沒辦法,便換上男裝,假扮成柳文景,應下三個月的還債之期。然後,我趕到歷陽,在知道有一批鹽貨可以下手後,便用調虎離山之計,騙走了那些守衛之人,偷了一船鹽。誰知道,我們剛剛把鹽藏好,還沒有鬆口氣,就遇到了鄧九郎,他們正蒙著臉在殺人,我,我給碰了個正著 ​​……”

  即使是現在提到這事,她還是冷得一陣哆嗦。

  就在她冷得縮成一團之際,身前被一陰影罩住,然後猝不及防之下,她被一個懷抱緊緊摟住!

  不過那只是一瞬,柳婧還沒有反應過來,顧呈便忙不迭的,像是受了驚嚇,也像是厭惡了一樣,急速把她一放,猛然退後兩步。

  他重重地落坐回自己的位置,猛然掉頭看著車窗外。

  直專注地盯了外面一陣後,顧呈優美冷漠的聲音才再次傳來,“被殺的都是什麼人?”

  “我不認得。”

  “穿著如何?”

  柳婧尋思了一會後,把那些死人的衣著胡亂的形容了一下,又道:“我當時嚇住了,沒有細看。”

  “恩,說下去。”

  “就這樣,當時他拿走了鹽,卻給了我金,我還了欠債後,又遇上他幾次,便這樣熟悉了。”

  良久良久,顧呈的聲音才低低地說道:“事情已過去了。”說了這句似是安慰的話後,他強硬地命令道:“以後不可再與他見面。”這話一出,柳婧卻無法回答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28 11:18 PM

第六十章 此九郎彼九郎

      柳婧無法回答,她不能跟顧呈說,她已跟鄧九郎簽了賣身契。

  其實也不是不能,而是這樣一說後,她又得向他解釋,為什麼她會跟他簽賣身契,他們是什麼時候有這麼多糾葛的。現在的她,與現在的顧呈,連普通朋友也算不上,她不想向他交待那麼多。

  而且,剛才他詢問那些被殺之人的衣著,也令得她不樂意再深說下去……這兩個人,不管誰有什麼來頭,都與她無關。她只想救出她的父親,這節外生枝的事,斷斷不能做。

  柳婧這般低下頭什麼話也不說,那就是在沉默的抗議了……他讓她離那姓鄧的遠一些,她竟然跟他沉默抗議!

  顧呈的雙眼越發濃黑,而這麼片刻,馬車中也變得寒冷之極。

  柳婧打了一個寒顫後,突然不想再這麼與他待下去:對她來說,他與她遲早要解去婚約的,到時就算相遇也是陌生人。有了這種想法,柳婧連在他面前維持形像的想法也沒有。

  當下,她垂著眸輕輕地說道:“我該走了。”她也不看向顧呈,伸出頭朝著那馭夫叫了一聲'停下'後,轉向顧呈,也沒有看向他,只是福了福,低聲道:“顧家郎君,我得去牢中見過父親了。”

  她曾經向他求助,請他幫忙救出自己的父親,卻被他所拒絕……這對有婚約在身的人來說,顯得相當的冷漠無情。所以,柳婧這話雖然說得平常,卻實是擠兌顧呈,讓他不好強求於她。

  在說出這句話,令得馬車停下來後,柳婧低著頭便跳下了馬車。一下馬車,她也不向回看一眼,提著步便擠入了人流中,不一會,便混入滾滾人流,不見蹤影。

  ……果然都是那無情之人。

  這一邊,柳婧一下馬車,還真雇了一輛牛車,轉身便向監牢走去。

  這陣子吳郡著實有點人心惶惶,她到來時,那幾個獄卒也無精打采的,見她來了,只是行了一禮便把她送到了關押柳父的牢房外。

  那獄卒走後,柳婧扒著鐵欄杆,輕聲問道:“父親,這吳郡可有你識得的精通金石雕刻之人?”

  柳行舟這陣子吃好睡好,還長了一斤,看到女兒過來,這個年已三十好遠的美男子,溫文地轉過頭來,那雙鳳眼中,滿滿都是對女兒的慈愛。

  聽到女兒的問話,柳父先是一怔後,轉眼點頭道:“有兩個。其中一人就在吳郡城中,與父親有點交情。”

  柳婧聞言雙眼一亮,高興地說道:“還請父親手書一封,我想求他為師。”說罷,她把從街中購得的一堆紙帛遞給了父親。

  柳父在這牢中無事,柳婧每次前來,都會帶上筆墨書冊之類。現在他這小小的一間還擺了一幾一榻,再配有這上等監牢特有的天窗,還真有了書房的感覺。

  “好。”柳父也不詢問,他溫和地朝女兒一笑後,提筆書寫起來。一邊寫,柳父一邊交待道:“這位趙公是前朝大族,你小時我帶你見過他,你說出自己的名字,他應該會喜歡你。對了,趙公還擅長醫道,你讓他給你母親診診。”

  “是。”

  又交待了幾句後,柳父捧起那封信,吹乾了墨後交到柳婧手中。柳婧把它貼身藏了後,又詢問起父親的衣食住行起來。

  父女倆說了一會話後,柳婧看了看時辰,見已不早了,正想著要告辭離去時,柳父突然說道:“阿婧……南陽鄧氏一族,無論嫡庶本家分支,是統一排行。”

  在柳婧迷惑的回頭時,柳父看著她,輕聲說道:“南陽鄧氏,只有一個鄧九郎。”

  “什麼?”柳婧喃喃輕叫出聲。

  柳父撫著她的頭髮,輕輕說道:“你這次遇上的鄧九郎,便是你小時候遇到的那一個。當年因為你得罪了他,我們一家還連夜趕路,你記不記得?”

  柳婧嘴唇有點木,其實一直以來,她隱隱有那麼點感覺,可是,可是,她一直都無暇深思……

  見到女兒呆楞楞的,柳父又道:“南陽鄧氏,在這整個天下間都是龐然大物。婧兒與那鄧九郎相處,記得小心一點。”

  柳婧低下頭來,半晌,她點了點頭。

  這時,柳父又說道:“婧兒,你從小就聰慧,於奕棋一道極有天賦。庸人走一步算一步,聰明人走一步算三步,你則是走一步算七步。”他認真地看著柳婧,語氣慈愛中透著提點,“為父要早知道今天,斷不會讓你棄了棋道。不過,你現在還小,拾起來應該不難。不管如何,婧兒,你得永遠銘記一句話:君不密失其國,臣不密失其身,凡事走一步想三步,下一著棋,七步之內的變化都了然於心!”

  柳婧從小到大,她的父親只會說她心思過於靈活,而有意壓制。這還是第一次,她的父親對她說,你要學會算計,要步步為營,要處事謹密……

  當下,她猛然抬頭看向父親。

  對上父親慈愛中,又似乎了然一切的眼,沒有告訴過他,自己與鄧閻王簽了三年賣身契的柳婧,對父親的洞徹百感交集。她朝著父親無聲地行了一禮後,這才轉身離去。

  念著父親所說的謹慎行事,柳父在見過金石大家的趙公,得到他同意收她為徒後,便提出把他接到家中,給母親診病的事。

  趙公與柳父乃是君子之交,都對對方心存敬意。在跟著柳婧回了柳府後,才教了她三天雕刻,他便對柳婧的舉一反三,記憶超群而欣喜不已。這時的他,成天與這個小徒弟窩在房裡玩著那些金石雕刻,哪裡還記得回家了?因他淡泊的性格,也對柳婧朝外宣布,說她只是跟自己學醫的藉口,也渾不在意。

  時間在柳婧一心一意學著雕刻印鑑中,飛快地流逝。

  轉眼二十天過去了。

  這二十天中,吳郡城中,一天比一天壓抑,柳婧聽人說,現在的吳郡城,都是許進不許出。那些豪強官員,更是人人自危。

  在這樣的氣氛中,不管是誰,都變得老實而本份。從那些浪蕩子傳過來的消息中可以看出,便是喝花酒的官員也變少了。很多紅樓還怨聲載道呢。

  在這樣的情況下,柳婧越發的不出房門了。

  如此又過了五天,她接到鄧九郎的命令,說是讓她前去見他。

  柳婧爽快地應了後,坐上了馬車,不一會便來到了鄧九郎所住的府第外。

  此時,已是陽春四月,暖暖的太陽鋪在身上,湖面上,一股春意流溢而出。柳婧走在林蔭道上,前一次來時,還一片淺綠新綠的樹木,這時已是枝葉繁茂,抬眼一看,處處繁花似錦。

  她來到鄧九郎所在的院落時,他正在院子中彈著琴。

  一襲銀色衣袍的俊美絕倫的男子,渾如玉樹銀花,他正低頭專注地奏著古琴,在他的身側,還有一個樂伎和一個樂師,各自鼓瑟彈琴相合。

  春風徐來,它揚起鄧九郎飄拂在兩側的墨髮,它吹起他那長長的銀色外袍,令得他既遙不可及,又俊美高貴,宛如神祗……

  此情此景,倒似是夢中常見。

  不過,這個念頭剛剛浮出,柳婧便一驚而醒,她連忙低下頭來,紅著臉恨恨地對自己說道:這廝不過託生了一副好皮囊,我怎地能想到'夢中常見'這樣不知羞臊的話?

  在她一時呆楞,一時咬牙時,一銀甲衛走了過來,朝著柳婧說道:“柳家小郎,你且過去吧。”

  “是。”柳婧應了一聲後,挺直腰背地提步上前。

  不一會,她便來到了鄧九郎的右側。

  想了想,她還是來到他身後站著。這時,原本流暢的琴瑟相合中,一個瑟音拐了一下,卻是那鼓瑟之人彈錯了音符。

  柳婧朝那鼓琴的樂伎看了一眼,見她臉紅紅的時不時朝鄧九郎瞄過來,不由蹙起了眉頭。

  終於,在那樂伎第三次出現彈拔錯誤時,柳婧走了過去。她朝著樂伎點了點頭後,伸手把她懷中的瑟抱了過來。

  在她抱起古瑟時,眾人流水般的演奏自是一斷。正專注地彈著琴的鄧九郎,抬眸朝她看來。

  柳婧沒有看向他,她示意那樂伎退下後,自己在她的位置上坐下。素手一挑一拔,一勾一轉間,原本還帶著幾分匠氣,和幾分喧嘩玩鬧的院落裡,驀然清光流溢,萬丈華光鋪洩而出……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柳婧這絕高的瑟樂一出場,四下便是一靜,不知不覺中,剩下的琴師放下了樂器,旁邊觀賞著的眾樂伎樂師,都專注地傾聽起來。

  鄧九郎抬起頭,他定定地看了一眼柳婧,在嘴角噙起一朵笑後,雙手一按,琴音再響。

  琴音瑟樂,本來最是和諧,配合得好的,能給人'此音過後再無音'的無上華美。

  而此刻,柳婧的瑟音一起後,眾人便覺得眼前的柳樹喧囂,通通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輪一泄千里的明月,是那月光下飄然而響的樂音。這種溶聲入景的絕妙技巧,一時讓他們心曠神怡之餘,也油然而生出不枉此生之感。

  於這樣的樂音中,一縷高雅空曠的琴聲飄然而來。琴聲宛轉,中正,飄蕩而起,明明月色如水,眾人卻只覺得千古輪迴,萬世桑田,盡在其中!

  一時之間,瑟音流蕩飄逸,琴聲輾轉穿梭,周圍眾人,都是如痴如醉,直到一曲終了……

  一曲終了,鄧九郎抬頭看向柳婧,陽光下,她那濃密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眸,在她白皙無暇的臉蛋上,投射出一個神秘的陰影。當下,他把那名貴的琴一推,站了起來。在眾目睽睽之下,他長腿一提朝著柳婧走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28 11:32 PM

第六十一章 鄧九郎的喜悅

      鄧九郎大步走到柳婧身前。

  他那麼高大,直把陽光擋去了半邊,被他的陰影完全籠罩的柳婧,慢慢抬起頭來。

  她剛剛鼓瑟時,神態端嚴,動作優雅舉止間自有一派風流。這一抬眼,卻又變成了以前的柳婧了。

  於是,對上她重新變得烏黑水潤,一看就讓人覺得可喜可愛的眸子,鄧九郎突然咧嘴一笑,他湊近她,輕輕地說道:“卿因何突然想著為我鼓瑟?悅我乎?思我乎?妻子好合,如鼓琴瑟乎?”

  他說,你突然跑來為我鼓瑟,是喜歡我了,是思念我了,是與我鼓琴弄瑟,便如那恩愛夫妻了?

  柳婧烏黑的眼越發瞪得溜圓。

  她這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鄧閻王也會調戲人。

  不對,他一直喜歡調戲人。只是這一次的調戲,是最正宗的登徒子那樣的調戲,對像還是她這個'男人'。

  還有,他以前面對她時,沒有現在這般放鬆……好似她簽了那賣身契,在他眼裡,便與以前不一樣了。

  她雙瞳烏黑的倒映著他俊美的臉,感覺到他的呼吸之氣噴在臉上,柳婧終於紅了臉。

  紅著臉,她吭哧著說道:“分明是琴瑟友之,鐘鼓樂之。”

  她說,這琴瑟和鳴,分明是朋友相得之舉。

  鄧九郎朝著她漲紅的臉瞅了半晌,突然低低一笑。笑聲中,他把她的手一抓,說道:“跟我來。”說罷,他牽著她的手,朝著書房走去。

  此時這院落里人來人往的,他這般親親密密地牽著她,這般大步而行,柳婧要小跑著才能跟上。在對上四周曖昧明了的目光時,她耳垂又有點火燒了。

  鄧九郎卻是沒有理會,他牽著她來到書房外,走到一側角落,他打開一個做工精美的木盒,抱出一面古琴放在柳婧面前。

  低頭撫著這古琴,鄧九郎含著笑說道:“這是先秦古琴,名喚'綠綺',你看看喜歡不?”徑自說到這裡,他走到一側給自己斟了一盅酒,他背倚案幾,修長的右腿相互交叉著,一邊品著酒水,他一邊抬眸瞅著柳婧直樂,“你瞅著我做什麼?不是讓你看琴嗎?”

  柳婧低頭朝那琴看了一眼,又抬頭看向他,烏黑的眼眨巴著,輕聲說道:“這綠綺既是名琴,自然不凡……這樣的琴豈是我能品鑑的?”總之一句,就是不明白他把這上古名琴擺到她面前,是想她做什麼。

  鄧九郎哧地一笑,他仰頭飲下盅中的酒,清冽地說道:“誰讓你品鑑?我把這琴送給你,你喜歡麼?”

  幾乎是他的聲音一落,柳婧的雙眼便瞪得滾圓。

  鄧九郎慢慢放下酒盅,雙眼微瞇,盯著她聲音溫柔地問道:“嗯?不喜歡?”

  “不,不是。”因驚嚇過度,柳婧的聲音都結巴了,“有所謂無功不受祿。”

  鄧九郎打斷了她的話頭,“你有功!”對上她迷糊的表情,他似笑非笑地說道:“你簽了那賣身契,我很高興,所以,你有功。 ”

  果不其然,他這話一出,柳婧臉色一白,馬上聳拉了腦袋。

  鄧九郎忍不住哈哈一笑。

  他大步走到她身後,伸出雙手放在几上,把柳婧完全包圍在他懷抱中後,他樂道:“柳文景,不過送你一張琴,不用張惶至此。”

  柳婧白著臉,半晌才吭哧地說道:“實是,鄧郎的態度,前後相差太遠……這前倨後恭,不對不對,這前倨後禮的,如何讓人不驚惶?”聲音糯得真挺可憐的。

  鄧九郎聞言哈哈一笑,道:“你別擔心,真是賞你的。現在你也是我的人了,賞你一樣物事不為過。”說到這裡,他又道:“那日望川亭聽你吹簫,實是平生僅聞。今番你的瑟也鼓得很是不錯。這琴送給你,回去多多練習一下,我要是煩了你就在旁彈上一首。”

  他滔滔不絕地說到這裡。

  這個人平素裡給的感覺,也是沉穩而不可接近。看來他是真的高興,不然,怎麼話這麼多了?

  柳婧呆了半晌,才嚅了一句,“我不是你的人……”

  “你不是我的人?”鄧九郎哧地一笑,道:“賣身契都簽了,還不是我的人?哦,你的意思是三年時間太短了吧?”

  這話一出,柳婧馬上忙不迭地說道:“不短,不短……”

  “哦?不短啊?”

  “是,是不短。 ”

  “那麼說來,你是我的人?”

  有這樣威脅人的麼?柳婧欲哭無淚,見她又呆楞楞的了,鄧九郎不高興的“嗯?”了一聲。

  柳婧凜然而醒,她忖道:我再堅持下去,說不定他就會說賣身三年太短,逼著我改回賣身十年,或者賣身一輩子,完完全全成他的人……想通了這一點,她點頭如搗蒜,“是,我是你的人。”

  見她承認,鄧九郎心情大好,他摸了摸她的頭髮,直笑道:“乖……以後不可口是心非。 ”

  柳婧垂頭喪氣地應道:“是。”

  “來,叫聲主人聽聽。”

  柳婧的眼眶中迅速地浮上了水氣,半晌,她才白著臉嚅了一聲,“主人。”

  “好孩子。”鄧九郎的手摩挲著她的臉,輕笑道:“叫聲'汪——汪'給我聽聽!”

  他聲音一落,柳婧雪白的臉立馬漲得通紅,見她迅速地端起一副憤怒的,義正辭嚴的凜然之相,鄧九郎右手成拳,放在唇邊低笑起來。

  他笑得起勁,整個人都差點伏在柳婧的背上了。

  見他笑成這樣,柳婧的怒氣又轉成了羞憤。她緊緊抿著唇,想道:我要是再順著他說話,再被他的話牽動表情,我,我就是不可救藥的極端蠢笨之人!

  她惱得直咬牙,瞪大烏黑水潤的眼氣了一陣後,柳婧乾脆低下頭閉著眼,也不理他也不看他。

  見她這樣,鄧九郎卻是更樂了,他先前還是忍著樂,這下卻是哈哈大笑起來。

  笑了一會,他聲音放柔,“別惱了,乖,睜眼看看我……”

  柳婧自是理也不理。

  過了一會,他又笑道:“喲,看看這是什麼?”

  柳婧還是不理。

  鄧九郎嘆了一口氣,他晃動著手中的東西,在發出一陣紙頁與空氣摩擦的聲音後,他嘆道:“這可是能夠獲利數千金的鹽引啊。罷了,有人不要,我就只能轉給別人了。”

  這話一落,柳婧乖乖地睜大了眼。

  對上她烏黑得都要滴水的黑眸,對上她泛紅的眼角,鄧九郎不知想到了什麼,又是一陣悶笑。笑過後,他再次用拳頭擋著嘴角,咳嗽一聲後,把手中的布袋放到她手心,道:“乖,別惱了。喜不喜歡這些鹽引?”

  柳婧知道他在逗著自己說話,有心想不理,吭哧半天還是小小聲地說道:“喜歡。”

  “喜歡就好,過來給我磨墨。”

  過了一會,開始端起表情奮筆疾書的他,突然說道:“這陣子老實一點,別不小心被什麼人算計了去。”
  
  柳婧看了他一眼,見他臉上已再無絲毫笑容,側對著她的五官,如山棱河嶽雕刻而出,完全是鬼斧神工。她連忙垂下雙眸。

  這時,鄧九郎的聲音又傳了來,“這陣子我的事處理得差不多了,你出入我這裡,不再會引得他人對你動手。從明日開始,需每日都來報備。”

  每天都過來?

  柳婧尋思了一會後,小小聲地說道:“可我想處理那些鹽。”

  鄧九郎手中的毛筆一頓。他停步尋思片刻後,點頭道:“也罷,你去處理吧。”

  “哎。”得到他的允許,知道自己又有一段時間的自由的柳婧,聲音輕快清脆地應了聲。

  鄧九郎放下手中的毛筆,他轉頭瞟向柳婧,目光深邃,聲音輕柔,“柳文景,別動什麼壞主意!”聲音是他那種讓人寒毛倒豎地輕柔,柳婧不由打了一個寒顫。她連忙低頭肅手,嚅嚅說道:“沒……。”

  “是沒還是不敢?”

  柳婧嚅嚅地說道:“不敢。”

  “很好,記住你說的話。”他重新拿起毛筆,筆走龍蛇地寫了一副字後,頭也不抬地說道:“以後要到哪裡,去見什麼人,何時去何時回,都要專門向我報備。我不在,便留下信。”

  說到這里後,他命令道:“行了,你可以走了。”

  柳婧剛走了兩步,他又喚停她,“拿這紙帛想幹什麼?”

  柳婧連忙低下頭,輕聲回道:“這紙質地甚好,我想寫些字掛在牆上。”

  “行了……你忘記抱琴了。”

  柳婧朝他行了一禮,走到一側抱起那'綠綺'古琴,緩步退出了書房。

  她出來時,正好遇上了那個銀甲衛乾三,見到柳婧從書房出來。乾三朝里面探頭探腦看了幾眼後,伸手朝柳婧肩膀上一拍,在嚇了她一跳後,乾三湊近她,低聲說道:“行啊你小兒,我家好好的郎君都被你帶得斷袖了。”

  這話一出,柳婧連忙說道:“我沒有。”

  乾三睨了她一眼,從鼻中發出一聲輕哼,學著她軟脆的語氣說道:“'我沒有',姓柳的小兒,我家郎君身份大為貴重,你要是真敢勾著他好上了男風,我們倒沒什麼,就怕洛陽會來人,那時你們柳姓的上下九代都會不安生。”

  說出這句警告的話後,他手一揮,壓低聲音說道:“走吧走吧。”

  這時的柳婧,倒有點哭笑不得。她應聲離開後,拐了一個彎,還看到那乾三朝著自己的方向,若有所思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30 12:11 AM

第六十二章 再至歷陽

      柳婧回到家中時,柳母一眼看到她抱在手中的古琴,不由放下針線走了過來。

  才瞟了一眼,柳母便驚叫道:“綠綺?”

  沒有想到母親一眼便認出了這古琴的來歷,柳婧好奇地問道:“母親,你以前見過這琴?”

  “沒,我沒有,我沒有見過!”柳母急急向後退出兩步,倉惶地衝回了房中。柳婧一怔間,只聽得她砰地一聲重重把房門關上。

  柳婧萬萬沒有想到,母親會這麼失態,她蹙眉尋思了一會後,大步走到後院裡正在忙碌著的吳叔。

  “叔。”

  吳叔聽到她的叫喚,連忙放下手中的忙活跑了過來。一眼看到柳婧抱著的古琴,吳叔呵呵笑道:“大郎這是要彈琴啊?彈琴好彈琴好,彈琴可以讓大郎放鬆放鬆。”

  這一院子的僕人,除了王叔和另外兩僕外,其餘都是跟著柳母的僕人。特別是吳叔,他年紀最大,跟隨柳母時間最久。

  柳婧低聲道:“母親剛才一眼便認出這琴是'綠綺',我不過問了她一聲,母親便大為慌亂。叔,母親這是怎麼啦?”

  吳叔表情凝重,他輕聲回道:“大郎,你想知道夫人的事,還是去問大人吧。”說罷,他朝著柳婧無聲地行了一禮,向後退了出去。

  柳婧蹙了蹙眉,不過轉眼,她便搖了搖頭,想道:罷了,母親的事還是以後再說吧,現在當務之急,是救出父親。

  想到這裡,她轉身朝著自己的書房走去。

  回到書房中,她把古琴端端正正地放好,然後拿起那些鹽引,呆呆地看了起來。

  ……王叔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情景,柳婧坐在窗邊,眉頭微蹙,表情說不出是悲是喜。她一雙烏黑的眼定定地看著那些鹽引,似是神遊物外。

  王叔清咳一聲,喚道:“大郎?”

  柳婧沒有反應。

  王叔又叫了一聲,“大郎?”

  直到第三次,他提高聲音叫了一聲大郎後,柳婧才猛然驚醒過來,她騰地站起,“叔,你來了?”

  王叔奇道:“大郎在尋思什麼?怎地失神至此?”

  柳婧的臉紅了紅,低聲道:“沒什麼。”她緩緩坐下,定了定神後說道:“叔,你看看這些鹽引。 ”

  王叔跟在柳父身邊做了多年生意,於行商一道,算是柳府眾人中最有經驗的。

  當下,王叔走了過來,他低頭看了一眼,欣喜地低叫道:“大郎,這是哪裡來的?這些都是朝庭頒發的,用於揚州道的鹽引。有了這些鹽引,整個揚州道的鹽商,都會樂意與我們打交道。”他怕柳婧不懂,耐心地解釋道:“大郎有所不知,鹽引雖然只有一個名稱,卻分為兩種,一種是大郎面前的,由朝庭直接頌發的,叫正鹽引。另一種,則由各州郡私下制定的,名副鹽引。在外行商時,身懷這種朝庭所發的正鹽引,那就是身份的象徵。大郎,有了這些東西,便是大郎你一文錢也不拿出來,也有的是人願意出金與大郎合夥。”

  說到這裡,王叔又問道:“大郎,這些鹽引是哪裡來的?”

  柳婧垂眸說道:“鄧九郎給我的。”

  “哦。”王叔有點失望地說道:“這麼大的人情,老奴還以為是顧家郎君呢。”

  聽到這話,柳婧搖頭笑了笑。她收起鹽引,清聲道:“叔,我叫你來,就是說與這鹽引有關的事。想來吳叔也告訴了你,我們前不久得了一批鹽貨,現在,我們去處理那些鹽貨吧。”

  “是。”

  柳婧看向窗外,低聲道:“明早,我們就起身。”

  “是。”

  第二天一大早,留在柳府的六個僕人和柳婧,都準備好了行囊,不一會,他們便上了碼頭。

  他們所乘的這客船屬於最大型號的,吳郡只是第一站,客人還只上了個三分之一。

  柳婧幾人共定了三個艙房,柳婧獨自一間,六僕共住二間。

  在客船重重一晃,於船工們的叫嚷聲中駛入太湖時,柳婧正坐在窗邊看書。

  她的手中捧著的,是一本《雕玉刻石》,正是她臨行時,趙公塞到她手中的。

  在趙公來說,好不容易遇到柳婧這麼一個聰明有悟性的學生,自然是恨不得把所知所學一股腦兒塞給她,各種奇石美玉辯別,各種風雲際會的自然絕景,他都巴不得能在柳婧的刀下出現。可對柳婧來說,她目前最想學的,只能是章印。現在,於那刻印一事,她已有了三分把握。她本來就有書法根底,這大半個月裡,又重點了解各類玉料的特性,如硬度、韌度、光澤等。然後要做的,是尋找一塊與田黃石性質最像的玉或石頭,再以熟悉的刀功,一氣呵成的刻出'南陽鄧擎'四個字。

  在柳婧專注地一邊閱讀,一邊無意識地用手指在几上描畫時,外面的甲板上,一陣喧嘩聲傳來。

  不一會,王叔出現在艙門外,“大郎,官兵們過來查探身份了,說是沒有官府開出的憑證,就不可以離開吳郡。”

  這事柳婧隱隱聽過。

  可她沒有想到,這是真的。

  當下,她站了起來,剛剛站起,她又重新坐下,“拿兩張鹽引讓他們過過目。”

  “是。”

  好一會,王叔又來到了外面,這一次,他的聲音樂呵呵的,“大郎大郎,沒有想到那些鹽引還真能成為憑證呢。”

  果然。

  柳婧鬆了一口氣,她恩了一聲以示知道後,心中暗暗想道:看來這些鹽引,我還得私藏幾張,免得到時一家人逃走時,又被官兵卡住。

  其實,既然有了鹽引,柳婧同不同行都是一樣,王叔他們同樣可以辦好。

  只是自從父親出事後,柳婧隱隱覺得,自己懂得越多,這個家便越安全。

  接下來的事情很順利,一行人於三天後來到了羅水城。在雇來十幾輛牛車和幾十個浪蕩子相護後,他們把藏在地窖裡的鹽一一搬出。

  在引得附近的居民都跑來圍觀時,柳婧還讓吳叔掛出出售這院子這字樣……他們一家都要離開吳郡了,這間院落,已沒有了意義。

  四十兩黃金購得的房子,二十五兩金就把它當場售出後,柳婧一行人,坐著浩浩蕩蕩的牛車,朝著揚州治所歷陽趕去。

  因有鹽引在身,這一路,他們出入都很高調,而每過一城,王叔只要拿出鹽引,那城裡的官差還一路相護。這官鹽的方便和官家的威風,這一次,柳婧算是清楚地感覺到了。

  半個月後,一行人來到了歷陽。入了歷陽城,向當場官府報備之後,柳婧便讓王叔吳叔等人拿著鹽引去見過當地的鹽商了。

  ……本朝的開國皇帝劉秀,重德治之功,於今東漢天下已有百年,這百年間,天下民風淳樸,各處官府清廉,清正之道慰然成風。因此,柳婧手頭握著價值二三千金的官鹽,一路行來不但不用上下打點,還處處得到官府的照應。這樣吏治清明,不貪不上下打點,在很多時代,是想也不能想的。

  接下來的事就更容易了。各級鹽商紛紛尋到柳婧落腳的客棧,因他們開出的價碼差相彷彿,柳婧便交由王叔等人處理了。

  如此不到三天,整整十數車的鹽,便處理一清,柳婧的手頭,已多了二千八百兩金。直到把一船鹽都處理完了,柳婧手頭的鹽引,還剩下約五百斤的。看來是鄧九郎怕她因鹽引過少而誤了事,便多給了些。

  把鹽貨處理完後,一行七人都大大鬆了一口氣。在把得到的金放入一隱密所在,為了防止盜賊盯上,柳婧一行人還特地換了裝扮,再去酒樓用餐。

  坐在歷陽有名的望月樓中,王叔看著下面如川流不息的人群,品著美酒說道:“大郎,那鄧九郎對你還真是不錯。”

  柳婧垂著眸小小地抿了一口酒後,良久,才輕聲說道:“他是還好……”看著下面,柳婧有點失神。

  自那天知道這個鄧九郎,便是她小時候遇到的鄧九郎後,她便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亂想。她一時想道,不知他還記不記得自己?一時又想著,他對自己的態度一直有點古怪,是不是記起了什麼?一時又有點發怔,不自覺間,便把眼前這人與記憶中那個高瘦美貌的少年聯繫到了一起。

  就在柳婧出神時,一側的吳叔突然輕聲說道:“大郎快看那邊。”

  柳婧順著他的話低頭看去。

  進入她眼中的,是幾輛漆成青色,卻給人的感覺特別華貴的馬車。那馬車旁,各走著二十幾個身形彪悍的大漢。

  讓人奇怪的是,這麼一支說不出特別顯目的隊伍,所到之處,竟是人人退避,個個讓步。

  就在柳婧尋思之時,她的身後不遠處,一個聲音低低地說道:“你說什麼?那就是縱橫東南西南五州,天下游俠兒的首領孫振孫公 ​​?”

  另一個聲音回道:“不錯,就是他,孫振我見過。”

  第三人馬上冷笑道:“先朝的郭解郭公何等了得?最後不也被朝庭給誅殺了?孫振雖然在天下游俠兒心中威望極高,有所謂一呼百諾無敢不從,可他最了得,難道還能比得上朝庭?”

  聽著後面的對話,看著下面的馬車,柳婧有點迷糊,她轉向吳叔,奇道:“叔,你叫我看什麼?”

  吳叔的表情有點凝重,他四下警惕地看了一眼後,湊近柳婧,悄悄地說道:“大郎,剛才那孫振的馬車掀開了一下,我看到了顧呈坐在那馬車裡。”頓了頓,他又低聲說道:“其實前幾天也看到了,當時還以為是眼花了呢。大郎,你說奇不奇怪,他們不是說那什麼孫振是天下游俠兒的頭嗎?可我那天見到的孫振,對那顧呈特別恭敬小心……”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30 12:19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0-30 11:46 PM 編輯

第六十三章 被盯上了

      柳婧蹙眉尋思一會,垂眸說道:“叔,別管了。”

        “可是大郎,他是你以後的良人……”

        “他不是!”柳婧垂著眸,吐出的話卻分外清冷,她輕輕說道:“過不了多久,他就會願意退婚的。”

        “可是……”吳叔看著柳婧,對他來說,不管顧呈如何,已經年滿十七的柳婧,是不可能再找到比他更好的夫婿了。所以,在知道顧府並沒有想要解去婚約時,他們其實是很開心的。

       柳婧搖了搖頭,示意吳叔不用再說。

       一行人用餐時,王叔有事下去了一趟,不一會他上來後,臉色卻有點不對勁。

      在柳婧的身側坐好後,王叔低低地說道:“大郎……有人盯上我們了。”

      “什麼?”在吳叔地低叫聲中,柳婧端著酒盅的手晃了晃。

      王叔小小聲地說道:“這酒樓中也有,不止一批。”

      他這話一出,吳叔幾人臉色都是大變。

      柳婧垂著眸,好一會她才說道:“父親告訴過我的,君不密失其國,臣不密失其身……是我疏忽了。”吸了一口氣,她冷靜地說道:“我們是外地人,突然帶著一大批官鹽販買,人數不多卻攜帶幾千兩金……被那些浪蕩子盜匪盯上,實是正常。”

      她咬著唇低低地說道:“是我的錯,我以為是官鹽,便失了警醒。”頓了頓,她又說道:“這幾天我們按兵不動,大夥警惕一點,不要落單。”幸好她為了讓那些鹽商覺得她真有來頭,租住的酒樓是歷陽最好的,一行人又是單獨住了一個院落,不用擔心有人敢明目張膽地衝進去強搶。

      王叔帶來的這個消息,讓幾人吃起東西來都索然無味。

      胡亂用了幾口後,吳叔突發奇想,“大郎,要不要與顧家郎君一道?”他是想那顧家郎君前呼後仰的架式,跟著他應該是十分安全的。

       卻不料,柳婧卻是搖了搖頭,她垂著眸聲音平靜地說道:“不行……他是讀書人,又是官宦子弟,卻與一大遊俠走得近,這其中怕有緣故。我們還是避而遠之,不要讓他發現我們也在這裡的好。”

       吳叔雖是不懂,卻還是愕愕地應了一聲,“是。”

       當下,一行人結帳離開。

      在人流中來到自家所住的酒家時,王叔走到柳婧身後,小小聲地說道:“有三批人,大郎,至少有三批人盯上了我們。”

      柳婧臉色不改的'恩'了一聲後,低低迴道:“以後說話注意些,說不定這酒樓中的廝僕婢女,也有被收賣了的。”

      這話一出,幾僕一凜,他們同時應了一聲“是。”轉眼,柳婧又道:“吳叔,你現在就去另外租一家酒樓,讓眾浪蕩子住到那裡去。”這時刻,任何信不過的人,都要隔離。

       吳叔應了一聲手,接過柳婧給的金大步離去。

       一行人回到院落後,柳婧讓人把門一關,便在書房中轉悠起來。

       她轉了一會,又轉了一會,這時的她,一遍又一遍地念著,“待天以困之,用兵以誘之,往蹇來返。”

       “若敵勢眾,削其羽翼,用敵之敵……”

       她沒有接觸過兵書,從顧呈那裡得來的這兩句,是她唯一知曉的。現在,她只能不停地重複著這兩句話,希望從中找到應對之策。

       幾個僕人擔憂地看著自家郎君,一個個又是緊張又是咬牙切齒。

       這大半年來,柳府差點覆滅,他們算是深刻的明白了沒有錢財的痛苦。這一次,大郎好不容易賺了二三千兩金,他們便是拼了這條命,也不會讓人把那些金劫了去……

      就在眾僕一個個暗中咬牙時,柳婧腳步一頓。

       她回頭看向他們,低低地說道:“各位叔叔,今天晚上凌晨時,你們一起動手,在這院子裡挖坑……”

       她才說到這裡,一僕輕叫道:“大郎想把金就地掩埋?”

       “不!”柳婧垂著眸,斯文冷靜地說道:“我只是想讓他們以為,我們把金就地掩埋了。因此,今晚上挖出的坑,不得少於十處,全部在挖開之後又重新壘平,上面鋪以青草,盡量做到從來沒有被挖過的樣子,記著,挖坑的地點越隱秘卻讓人看不出挖了坑為好。”

       幾僕雖然不明白她的具體用意,此刻聽到這裡,還是一個個信心大增。他們認真地點著頭。

       這時,柳婧又道:“明天一大早,我們就出發。我們一行七人,就分七路,從七個方向入官道。每個人帶幾輛馬車和十來個浪蕩子,馬車中裝上石頭冒充有金。”

       幾僕相互看了一眼後,王叔輕聲問道:“那大郎,那金由誰帶出歷陽城?”

       “這個?”柳婧輕輕地說道: “由誰帶金,明早再說。”卻是對著他們也不明說。

       眾僕雖然不解,卻也沒有多問。畢竟這件事實在太大了,大得他們願意拼出性命來,大得大郎防範得越嚴越好。

       在眾僕離去時,柳婧又與他們敲定了一下細節。

      晚上很快就到了。

      將近凌晨時,眾僕按照柳婧的吩咐,開始在他們租住的這院落隱秘密處挖起坑來。而每挖過一個足可以藏起數千金的深坑後,他們又煞有介事的掩蓋好,上面鋪以草木樹枝或雜物,盡量不讓任何人發現疑點,做這事時,柳婧還派了人警戒。

        處理完這些坑,又把包裝得緊密的石頭搬上各輛馬車時,天色已亮。

       一行人在用過早餐後,便開始按照柳婧的吩咐行事。他們先是叫來眾遊俠兒,然後七人分七次離開酒家。每個人離開時,帶走幾輛馬車和十幾個遊俠兒。

       柳婧是第三批離開的。

        她的車隊在走出歷陽城時,她自己雖然沒有看到有任何異常,可一側的浪蕩子中,有人時不時回頭看上一眼。其中一人更是策馬來到柳婧的馬車旁,小聲說道:“柳家郎君,我們被人跟上了。”

        柳婧'恩'了一聲,問道:“有多少個?”

       那浪蕩子回頭看了一眼後,警惕地說道:“出城門時是三四個,現在有七個了,我估量著,前面只怕還有。”
  
        說到這裡,他見柳婧臉色一變,不由提醒道:“郎君,不如我們回返歷陽?”

       柳婧搖了搖頭,半晌後說道:“這樣吧,我們先不走了,看看有沒有大隊人馬離開歷陽,有的話,我們就上去搭個伴,沒有的話,就回返歷陽再做打算。”

     她這個主意確實穩妥,眾遊俠兒都頻頻點頭。

      於是,一行人就在出城門不到二十里的地方停了下來。

      他們這般停在道旁,不走不動的,那些跟蹤他們的人就有點辛苦了,一時之間,停也不是,不停也不是。

      那伙人猶豫了一會後,急急策馬離去,想來是去跟上面稟報了。

       中午時,柳婧等人欣喜地看到,從歷陽城中,還真地出來了一個大商隊。

       這是一個足有數百人的隊伍,這隊伍浩浩蕩蕩的,隊伍中不但有大量的牛馬,還有絲綢之類,看起來頗有來頭。

       這個時候,柳婧這陣子在歷陽的風光露面便顯出好處來了。她一上前,那車隊的人便認出她來了,對於柳婧搭伙的要求,車隊的主人很爽快的應了。

       跟在這樣的大車隊後面,那些跟蹤的人就只能遠遠的望著了。他們在足足跟了五天時,終於撐不住離開了。

       望著那些離開的跟蹤子,眾遊俠兒欣喜不已,柳婧卻是神色如常。

      接下來,他們又與這大商隊同行了十天,這才因為道路不同而不得不分開。

       轉眼又是一天過去了。

       這一天太陽白晃晃地掛在天上,望著前方出現在官道上的小客棧,眾遊俠兒朝著柳婧叫道:“大郎,這喉嚨都冒出煙了,歇歇吧。”

      柳婧壓了壓斗笠,微笑道:“也好。”

       她這一答應,幾個最是年輕的遊俠兒便歡叫一聲,趕著馬朝那客棧奔馳而去。

       這個客棧不大,約可以坐二三十人的樣子。柳婧一行人十七八個,坐了個大滿。煮茶賣酒的店家看到他們進來,笑瞇瞇地迎上。

       這種地方,吃食自是不多,眾人在點了一大鼎羊肉和一大樽酒後,那些遊俠兒便三五成群地喲喝嘻鬧起來。

       趕了這麼久的路,柳婧也有點累了,羊肉上來後,她低著頭夾起一小塊嚼了嚼……

       她沒有註意到,就在這時,有幾個遊俠兒相互看了一眼後,其中一人悄無聲息地退出了客棧。

        不一會功夫,那退出客棧的遊俠兒回來了,他朝著幾人臉色難看的搖了搖頭,在一人悄悄湊近時,那人壓低著聲音,既憤怒又鬱悶地小聲說道:“大夥都給這廝騙了!那馬車中裝的哪裡是金?分明是一堆石頭!”

       “什麼?可看清切了?”

        先前一人朝一直低著頭,動作斯文舉止儒雅地品著羊肉的柳婧盯了一眼,憤憤地低聲回道:“不信?不信你可以去看啊。”這話一出,那人還真就出去了。

        不一會,那人也回來時,也是臉色難看。見他這個臉色,另外二個同伴都是一陣垂頭喪氣。幾人鬱悶了一陣後,拍著幾叫店家又給上了十斤肉三甕酒,狠狠地吃喝起來……一行人離開歷陽已經這麼遠了,便是知道不在這小白臉身上,便是能脅迫這小白臉說出在哪個身上,他們也趕不回去。反正臉還沒有撕破,乾脆就當什麼也不知道,繼續把這小白臉送到吳郡得了。

        在巨額的錢財面前,有很多人都會見利忘義,可在錢財落空又沒有撕破臉的情況下,這些遊俠兒還是願意維持自己的'義氣之名'的。

        沒有人注意到,這個時候,一直低著頭安靜地吃著肉的柳婧,低頭朝著自己斜放在几上的佩劍劍面瞅了一眼,在劍面的光影中,瞅到了那幾個遊俠兒的舉止表情後,她滿意的一笑,專心地低下頭,開始大口吃肉。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30 12:25 AM

第六十四章 他?

      經過這麼一曲後,眾遊俠兒完全安份起來。

  一行人休息過後用過餐,便繼續上路。

  望著前方,柳婧想道,再在官道上走個二天,便可以通過水路直接抵達吳郡了。

  只是柳婧沒有想到,第二天下午時,天空突然烏雲籠罩,原本明亮的大地越來越黑暗。

  柳婧朝天空張望一眼後,叫道:“大夥走快一點,看看前面有什麼落腳的地方先借個宿。”

  一個遊俠兒聞言笑道:“大郎不用擔憂,這裡已經了羅城附近,我記得前方不遠處有個客棧的。這方圓五十里,可就這麼一個客棧。不過這天變得突然,客棧應該不曾住滿。”

  知道前方就有客棧,眾遊俠兒都鬆了一口氣,一個個扯著嗓子說笑起來。

  不一會功夫,柳婧的眼前,便出現了一個二層客棧,那客棧掛著一面旗幟,上面寫著“客來客棧”。

  這時,天空已越來越黑,越來越黑,眾遊俠兒一個呼哨,便衝入了客棧中,小二剛從柳婧手中接過馬車,“啪啪啪”的傾盆大雨便從天而降。

  柳婧走得雖急,卻還是濺濕了一點。

  不過這個客來客棧甚是不錯,裡面早就燒起了大盆大盆的炭火,令得人一進去便渾身暖暖的。

  同樣叫了幾鼎羊肉一大樽酒,柳婧便在主位上坐了下來。

  當遊俠兒三三五五地坐好時,大雨啪啪地擊打著窗門,天空便潑了墨似的黑沉一片。

  在這個時候,旁邊燒著炭盤,吃著熱騰騰的羊肉,還真是人生之一大享受。

  因此,那邊小二剛把羊肉端出,這裡已大呼小叫起來。看著吃得香噴噴的眾遊俠兒,柳婧笑了笑。

  緊接著,小二開始上酒。

  他們遞給遊俠兒的,都是那種小號的酒樽,一人就一樽。

  輪到柳婧時,小二殷切地沖她笑道:“郎君一看就是個貴氣人兒,不如嚐嚐小人這里特制的甘漿看看爽不爽口?”

  柳婧一女子,還真不太願意與這些大男人一道喝酒,當下她點了點頭。

  不一會,一大碗透明的帶著甜香的漿便擺在了柳婧面前。這漿上來時,眾遊俠兒瞟了一眼便沒有理會。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的,一個正在大口喝著酒的遊俠兒晃了晃,撲通一聲摔倒在地。正與他對飲的遊俠兒見狀笑道:“你小子這酒量還真淺……”豈料他話音剛剛落下,自己也是一摔。這一摔實是猛,直拖扯得所坐的榻也砰地一聲滾落在地。

  他這一摔,便帶了個頭,只聽得“撲通”“撲通”聲中,眾遊俠兒一個接一個地接倒在地。

  外面的大雨還在啪啪地砸打著屋頂,裡面,柳婧所帶的所的遊俠兒便已倒了個乾淨。

  聽到響聲後,柳婧嗖地回頭。現在看到這一幕,她哪有不明白的?柳婧騰地站起,她手中還舉著半塊羊肉,那拿著筷子的手,卻不可自抑的顫抖起來。她不敢置信地看著倒了一地的同伴,不敢置信走了這麼久,做了這麼多準備,還有人半路埋伏於她。

  就在這時,一個大笑聲從客棧里傳來。大笑聲中,十幾個身著布衣,背負長劍,一看就特別有氣勢的漢子從客棧裡面走了出來。

  那大笑之人是個中年漢子,他盯了柳婧一眼後,咧著一口白牙直搓手。而在他的身後,幾個漢子已大步走出。

  不一會功夫,一漢子濕淋淋地衝了進來,看到那中年大漢便叫道:“頭兒,那馬車裡裝的是一車石頭!”
  
  “什麼?”那中年大漢一怒,他朝著柳婧把劍一指,大怒道:“小子,你敢消遣我們?”

  柳婧被寒氣一沁,整個人都清醒過來,她向後退出一步,艱澀地說道:“……不敢。我,我們在歷陽時,便發現有人盯著。我們沒辦法,就把金,就地埋了。”

  那中年大漢怒極。他瞪了柳婧一眼後,鐵青著臉正待舉劍,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馬上端起了表情,
只見他急急回過頭行禮道:“大哥,小弟料差了,沒想到那金居然不在這小子身上。”

  頓了頓後,那中年漢子瞅了柳婧一眼,朝著那戴著紗帽的大哥繼續叫道:“不過大哥,那些金雖是不在,這小子姿色倒是不差……”

  他剛剛說到這裡,只見那大哥便是手一抬。

  他那手十分潔淨修長,這般抬起手,制止了眾人的喧囂聲,柳婧只聽得一個悠揚到了極點的聲音傳來,“把這些人料理乾淨。”

  這聲音?

  柳婧騰地轉頭,定定地看著那戴著紗帽的'大哥'。

  那大哥沒有看她。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卻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孤絕之感。眾漢子顯然都有點怕他,聞言低頭應是。

  柳婧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聽到身後傳來“卟”“卟”長劍入肉,鮮血四濺的聲音傳來。

  柳婧駭然轉頭。

  在她瞪大的瞳仁中,只見隨她前來的遊俠兒,此時已齊刷刷被刺了一劍,剛才還只是昏迷著的十幾人,這下已變成了十幾具屍體!

  柳婧的臉刷地煞白一片,她不可自抑的顫抖起來。

  就在這時,那中年人走上前把她一扯,他扳著她的臉,扯著她的頭髮朝那大哥面前一拖後,一腳踢得柳婧朝那大哥撲通跪下,咧著嘴直笑,“大哥,這小子姿色真不錯。小弟知道大哥你喜歡的是女人,不過走後門也大有樂趣,大哥你要不要嚐嚐?”聲音中,滿滿都是殷勤討好。

  那大哥低下頭來。

  他盯著頭髮被扯的柳婧,那冒著冷汗的臉,盯了一眼她蒼白的唇。半晌,他垂下雙眸,慢條斯理地說道:“是還不錯。”

  吐出這四個字後。那中年人剛咧嘴一樂要說話時,只聽得'錚——'的一聲,長劍出鞘的聲音傳來,恰好這時,“轟隆隆”一陣巨響,卻是天空中猛然炸開了一個驚雷!

  驚雷聲中,那大哥右手一揮,'卟'的一聲,只見他手中的長劍,深深地刺入了那中年漢子的背心。這一劍實是刺得狠,劍尖從背心而入,透胸而出,竟是刺了個窟窿!

  這一幕,比外面黑沉的天空,比那一聲接一聲的炸雷還要可怖。一時之間,所有的漢子都失了聲。

  於無比的沉寂中,那中年漢子張了張嘴,在汩汩的滿口鮮血中,他右手無力地垂下,撲地一聲,屍體倒在了柳婧的身側。

  這時,那大哥悠揚得勾魂盪魄的聲音再次輕輕響起,“都殺了——”

  聲音一落,站在他身後的幾十個漢子大步走出,這中年漢子帶來的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被他們一人一劍給刺中了胸口。也有幾人掙扎著向外衝出,剛剛衝到大門口時,幾柄劍嗖地射出,又把他們釘在了當地。

  當最後一具屍體落地時,四下再次恢復了安靜。

  那大哥慢條斯理地從懷中掏出一塊手帕。

  他動作優雅地拭去手上沾著的鮮血後,那手帕輕輕一扔,於飄飛間落到柳婧臉上。然後,那大哥一邊拉了拉紗帽,一邊朝外走去。

  這時,外面大雨傾盆,在那大哥推開大門出去時,恰好一道閃電劃破天空,照得四下一片通明。

  於炸雷的轟隆聲中,那大哥身後,有一人跟上說了句什麼話。那大哥回頭朝柳婧瞟了一眼後,收回目光,提步踏入了暴雨中。

  轉眼,他和他帶來的幾十人,便消失在那傾盆大雨和一道接一道的炸雷閃電中。

  偌大的客棧,除了幾十具體溫猶存的新鮮屍體,便只剩下柳婧一個大活人了。

  這時,柳婧驚醒過來。只見她尖叫一聲,慌亂地衝入了暴雨中。雨下得如此之大,豆大的雨滴直是打得柳婧的臉一陣生痛。同時天空黑沉視線被阻,她直尋了好久,才在左側看到了那些就要跨上馬背的人。

  柳婧急沖了過去。她衝到了那大哥的身邊,抬著頭,一道一道的雨水從她的臉上交錯縱橫而過。柳婧眨巴著眼乞求地看著那人,見到他低頭瞟了自己一眼後,馬韁一甩便要離開。她連忙扯住了他的衣袖。

  巴巴地扯著他,柳婧求道:“我不會駕車,別拋下我……”

  大雨像水一樣從那大哥的紗帽下垂洩而下。

  他低頭一動不動地看著柳婧。

  盯視良久後,他悠揚又冰冷的聲音傳來,“去把緊要地收拾一下。”

  “是是。”柳婧二話不說轉身就跑,她爬到馬車上把自己的包袱和緊要東西胡亂捲了起來,背在背上後,又衝到了那大哥面前。

  那大哥腰一彎,把柳婧提起放在了自己的坐騎上。轉眼間,馬蹄翻飛,於大雨昏蒙中,眾人衝上了官道。

  柳婧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大哥身前,她沒有說話,也沒有多餘的動作,淋得透濕的身子,因寒冷而瑟瑟發抖。

  那大哥也從頭到尾都沒有跟她說過話。

  於這般疾馳下,一個時辰後,大雨終於停了,天空也開始放晴,這時,那大哥突然提起她,把她朝著地上一放。柳婧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已策著馬,率著眾人消失在相反的官道上。

  落湯雞一樣的柳婧呆立良久,這才轉過頭來。在她的前方四百步不到的地方,是一個小碼頭,而在不遠處的水面上,一隻客船正朝著這方向緩緩駛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30 11:50 PM

第六十五章 想我沒?

      客船一停下,柳婧便急急地上了船。

  她渾身濕淋淋的,臉色蒼白卻也精美,這一路走來,引得船上的人都頻頻朝她看來。

  柳婧要了一間艙房後,扯住一個船工,“我想沐浴,能不能通融一二?”她塞給了這人幾枚鐵錢。

  那船工看了看手中的鐵錢後,高興得直點頭,“郎君稍侯。”

  柳婧這一侯,就侯了小半個時辰。知道那船工可能臨時去燒水了,柳婧一邊在艙房中不停地跳動著,一邊一遍又一遍地念叨,“正氣存內,邪不可干,正氣存內,邪不可干……”

  這個時候,每年不知有多少人,因為一場風寒送了命。柳婧不想生病,不想死,所以她想通過這種動作讓自己更強健。

  當熱水送來後,柳婧打開包袱一看,才發現包袱裡的衣服都已濕透。當下她又拿出幾枚鐵錢跟那船工要了一套粗布衣服後。才把艙門鎖上,先是用熱水洗了一個頭,在反復把頭皮摩挲得發熱後,她脫光衣服把自己整個人泡在熱水中。

  ……直到整個人都開始暖洋洋的,柳婧才放鬆下來。

  這一放鬆,剛才那血淋淋的一幕,那滿大堂的屍體,便出現在她眼前。

  柳婧打了一個寒顫。

  她白著臉出了一會神後,閉上眼睛想道:那麼多人被我吸引了過來,說明吳叔他們安全多了,希望這次損失不大。

  這船在第二天中午時,抵達了一個碼頭,通過那碼頭,柳婧上了一隻直達吳郡的客船。

  幾天後,當她疲憊不堪地出現在吳郡城中時,整個人都有再世為人的感覺了。

  回到柳府時,已有一個僕人先行抵達了。

  這個僕人給柳婧帶回了七百兩金。

  這一次,她,王叔和吳叔,三人的馬車上都是石頭,另外四人的馬車上,則大半是石頭,分成了四份的金,給壓在了石頭下。

  柳婧是想著,這樣的話,可以把損失減到最少。如現在就回來了七百金,至少救她父親出獄的金已經夠了。

  又過了四天,吳叔和另一個僕人也到了。據他們說,他們也遇到了跟蹤者,不過那些跟蹤者,在見到他們先後加入了一個大商隊時,便離開了。至於和他們同行的遊俠兒,因為一入商隊,兩人便有意讓他們看到了馬車中的石頭,所以平安無事。

  同樣,這個僕人帶回了七百兩金。

  當第十天,剩下的兩僕抬頭受了重傷的王叔回來時,柳府眾人都亂了,幸好請來的大夫說,王叔雖然被打斷了腿骨,不過經過治療還是能夠痊癒,只是他傷得重,以後要注意保養。

  王叔是被一夥跟蹤的人,發現他的馬車中沒有金只有石頭時,給打折腿的。而那伙人在離開時,順手搶走了隨後過來的另一個僕人的七百兩金。至於第三個僕人,則是王叔他們快到吳郡時遇上的,他到是順風順水安然無恙。

  這一次售鹽,損失了七百兩金,同時王叔還受了傷。不過幸運的是,出去七人回了七人,還帶回了二千一百兩金。

  做為安排行蹤的人,柳婧很是自責。她把自己關在書房中,反復尋思著自己的過錯,想著自己處理不好的地方。

  直到隔日她走出書房時,吳叔上前稟道:“大郎,剛才有個銀甲衛過來了,他問大郎歸來多時,是不是忘記去見什麼人了?”

  “啊?”柳婧輕喊一聲,她臉色一白,“我這就去。”她急急回到房中梳洗過後,坐上牛車,朝著鄧九郎的府第走去。

  鄧九郎早就交待過,要她不管做什麼事見什麼人,都要向他稟報一番,可她給忘記了,回來了快半個月了,都沒有去跟那人會面。

  柳婧到時,鄧九郎正站在鬱鬱蔥蔥的樟樹下,低頭注視著手中的佩劍。

  看到那寒光閃閃的劍鋒,柳婧先是腳步一頓。過了一會,她才走到他身後,喃喃說道:“我回來了。”

  “回來了?”出乎柳婧意料的是,鄧九郎的聲音很溫和,他問道:“聽說你此行並不順利?”

  想到每天被疼痛折磨的王叔,柳婧聲音有點澀,她低低地說道:“是的……我沒有想到會有那麼多劫匪。”

  “不是劫匪多,是你帶的人少了。”

  鄧九郎也不回頭,只是慢慢放下手中的佩劍,伸手摘下一片落葉,聲音輕柔地說道:“你本可以回到吳郡或附近任何一郡,讓那些商販捧著金來領走鹽……柳文景,你捨近就遠,舍易就難,是該有這個教訓!”

  柳婧低下了頭。

  就在這時,鄧九郎緩緩回頭。

  陽光下,他俊美絕倫的面容,彷彿發著光,只是這光是如此森寒,與這光芒相反的,是他特別溫柔多情的聲音,“柳文景,你選在歷陽售鹽,是想避開我的耳目?還是想在那裡留下什麼後手?嗯?”

  柳婧的臉一白。

  她捨近就遠,舍易就難,確實是想避開鄧九郎的耳目。如,她售了多少鹽,他不會第一時間知道,她私藏下多少鹽引,他更不會第一時間知道,如,從歷陽的商人口中,她可以探聽一些消息,可以為離開做一些準備。

  ……她只是沒有想到,那些劫匪會這麼囂張!

  見柳婧白著臉低著頭,鄧九郎嗖地一聲把佩劍入鞘。

  大步走到她身前,他伸手抬起她的下頜細細打量起來。

  瞅了一會後,鄧九郎微微蹙眉,輕聲問道:“怎地瘦了這麼多?病了?”

  柳婧搖了搖頭,低聲道:“沒有生病,只是沒有休息好。”她的聲音有點沙啞。

  鄧九郎盯著她,半晌後說道:“得好好養一養。”說出這幾個字,見柳婧濕潤烏黑的眼中,又露出了那抹羞憤來,他低頭把額頭抵著她的,吐出溫熱的氣息呢喃著問道:“想我沒?”

  刷地一下,柳婧臉紅過耳。她抿著唇說道:“沒有。”

  鄧九郎卻是歪著頭,他專注地凝視著她,片刻後,他伸手摸上她紅通通的耳垂,聲音極輕地問道:“既然不想,為何我只是詢問,你就羞成這樣?”他溫柔地說道:“你真想我了?”這一次,他的語氣中帶上了幾分肯定。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0-30 11:55 PM

第六十六章 消息

     “才沒有!”柳婧紅著臉急急地吐出這兩個字後,頭一低避開他的目光,“別說這個了。”

  鄧九郎歪著頭凝視了她一會後,突然一笑,“好。”

  他顯然心情很好,伸手放在她依然泛紅的耳垂上,輕輕揉了兩下,鄧九郎的聲音清冷中透著一點溫柔,“柳文景,這一次你逆我行事,我不想追究……不過沒有下一次!”

  柳婧不敢對上他的臉,只是乖乖地點著頭,乖乖地應道:“我知道了。”

  “真知道?”

  “真知道!”

  也許是柳婧此時的模樣特別乖巧,那水潤烏亮的大眼特別有誠意,鄧九郎便放過了她,“記住你說的話。”

  正在這時,一個銀甲衛大步走來,在那銀甲衛身後,還跟著兩個官員,柳婧見他們都是一臉嚴肅的樣子,便向後退出了幾步。

  站在角落裡,看著鄧九郎與那三人低語了幾句後,轉身朝著書房走去。柳婧鬆了一口氣,想道:這一關是過了吧?

  當下,她轉身朝外走去。

  出得府門時,柳婧沒有回府,而是直接轉向監牢,對上好整以暇的父親,柳婧低聲說道:“父親,我有金了,現在是出來的時機嗎?”

  她仰著臉,孺慕而期待地看著柳父。

  柳父慈愛地看著女兒,他伸手撫著她的頭髮,笑道:“應是可行的,你要是不放心的話,可以問過那鄧九郎。”

  父親這話提醒了柳婧,當下她大點其頭,說道:“好,我去問他。”

  看著女兒的表情,柳父唇動了動,他想問女兒,她與那鄧九郎,是不是關係不一般了。不過話到了嘴角,他又沒有開口了。說起來,女兒還有婚約在身,他知道她不會胡來。

  從牢中出來後,柳婧一陣輕鬆。她高興地想道:明天就去問鄧九郎,如果他說可以的話,我就把父親接出來。

  想到父親就要出獄,她興奮得雙眼放光。

  她的牛車剛剛走過一個巷子,一側突然衝出來一人。那人直直地衝到柳婧的馬車前。馭夫一驚,急急把馬一勒,令得車廂一歪,柳婧幾乎從馬車摔出後,馬車才停了下來。

  柳婧肩膀給撞了一下,疼得直冒冷汗,她用另一隻完好的手掀開車簾,忍著痛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馭夫還沒有回答,一側傳來一個女聲,“是我,柳文景,是我找你。”

  說話之人,正是那個突然冒出來,害得她馬車險些失控的。

  柳婧抬頭看去。

  見到對方的面容,柳婧眉頭一蹙,不耐煩地說道:“是你?”

  “是我。”

  那女子衝到她的車窗邊。她原本姣好青春的面容,因為臉色青白,身形暴瘦,顯得有點脫形。這女子就是成了陽子遠妾室的閔氏小姑。

  閔氏小姑緊緊地攀著柳婧的車窗,咬著唇壓著聲音說道:“柳文景,我要見顧郎,我要你帶我去見顧郎。”

  柳婧冷著一張臉看著她。

  閔氏小姑顯然知道她在冷笑什麼,咬著唇認真地說道:“我知道我不願意……不過柳文景,陽子遠從來都是做事不擇手段的人。我要是告訴他,你本是女子,你說他會不會對你做出什麼事來?”

  她生怕這話還是不能威脅到柳婧,又咬唇道:“我還可以跑到你府門口哭鬧,告訴別人你對我始亂終棄,說我懷了你的孩子……柳文景,你如果不答應我,我有的是辦法給你添麻煩。”

  見柳婧還是冷著臉看著自己,閔氏小姑突然眼一紅,她吸了吸鼻子,牙一咬把自己的衣袖朝上一扯。

  露出兩條青紫相間,又是牙印又是鞭痕,還有不少剛剛新添的傷口的白皙臂膀後,閔氏小姑哽咽著求道:“我沒辦法,我實是給他逼得沒辦法了,再這樣下去,我會死的,我一定會死的……柳文景,你就當行行好,帶我去見顧呈好不好?”

  柳婧卻還是一派斯文淡漠地看著閔氏小姑。

  她手臂上的傷痕,確實是觸目驚心。她的威脅乞求,也有點力量。

  可是,柳婧想,閔府是她自己弄倒的,她不能讓這閔氏小姑有翻身的機會……萬一顧呈真要了她,萬一她還跟顧呈有了孩子,萬一有一天她知道是自己害的閔府,那會有什麼後果?

  所以,柳婧垂著眸尋思了一會,朝著馭夫說道:“還不走?”

  在馭夫的朗應聲中,柳婧轉過頭對上閔氏小姑,盯著她煞白的臉,柳婧輕輕地說道:“我不想助你…閔氏,你想鬧就去鬧。你做了什麼,讓我願意助你?”

  丟下這一句後,柳婧揚聲道:“我們走。”

  馬車剛啟動,後面便傳來了閔氏小姑的哭罵聲。不過她才哭罵了兩聲,柳婧便看到幾個人從巷子裡鑽出來,一把堵著她的嘴把她拖上了一輛車。

  目送著閔氏小姑被帶走,柳婧納悶地想道:這閔氏小姑都能找到我,怎麼不直接去找顧呈?

  柳婧剛剛回到府中,遠遠便聽到了柳母和吳叔的說話聲。當下,她腳步加快,朝著兩人走去。

  看到她來了,吳叔搶先叫了一聲“大郎。”

  柳婧應了一聲,她走到母親身前,詫異地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母親這麼高興?”

  自從柳父入獄後,柳母就沒有笑過。而她現在,卻是目光明亮,唇角微揚。

  柳母彎了彎眼還沒有回答,一側的吳叔已興高采烈地說道:“大郎,大人的家裡來信了。”

  父親的家人來信了?

  對於父親的家人,柳婧其實很陌生,她轉過頭好奇地問道:“來什麼信了?信中都說了什麼?信使呢?”
  
  吳叔笑了起來,“大郎行事可越來越有大人風範了,這話問得可真乾脆。是這樣的,信是你的三伯父派人送來的,他說,他們現在在豫州當了大官,托過多人打聽,找了數年才知道大人到了陽河縣。因此他派的人也去了陽河縣,在不知我們去向後,那信使本已經放棄,要不是你三伯父還有事要找趙公,那送信之人還會與我們錯過。大郎,你說這麼巧的事都遇上了,我們柳府是不是時來運轉了?”他嘴裡的趙公,就是教柳婧雕工之人。

  柳婧驚訝地說道:“是夠巧合的。”轉眼她又說道:“看來三伯父還是很有心啊。”

  “是啊。老奴與夫人剛才也在說這個。”吳叔的聲音落下後,柳母在一側說道:“婧兒。”

  柳婧轉頭看向母親。

  柳母雙眼很是明亮,她高興地說道:“那人說,你三伯父現在在豫州過得不錯,你三伯父還我接我們全家過去。說到了那裡,他可以給你父親安排一個官職。婧兒,母親估莫著,那顧府雖然不肯說退婚,可他們對於什麼時候讓你和顧呈成親,也沒個定信。上次你王叔帶來的消息中,顧公說什麼,顧家二郎會娶你,但不是現在的話。你現在都十七了,他們還沒有一個確信,還這樣連個具體時日都沒有拖著你,實是欺人太甚。等到了你伯父那,由他出面給你退婚,再有了你伯父的面子,定然還能給你找到一個不太差的婚事。”

  柳婧聽到這裡,哪裡不明白,母親之所以這麼高興,還是因為自己的婚事有了指望?

  當下她尋思了一會後,點頭道:“孩兒都聽母親的。”

  一句話令得柳母喜笑顏開後,柳婧又道:“不過母親,吳叔,今日之事暫時不要說出去。”

  這句話,兩人雖是不解,這陣子對柳婧已言聽計從的兩人,還是點頭稱是。

  又與母親寒喧幾句後,柳婧提步回到書房。

  把房門關緊後,她從一側角落裡,把那日從鄧九郎那裡摸來的紙帛展開,研好磨,吸了一口氣後,龍飛鳳舞地走了起來。

  不一會,一封筆鋒凌厲的《賣身契》便出現在几上。

  一氣呵成的把那封她早就熟背如流的賣身契寫出來後,她從懷中掏出一個木盒,拿出一個玉製印鑑來。把那印鑑在那賣身契的下方重重一按後,頓時,“南陽鄧擎”幾個古樸的章印花紋便出現在契約書上。

  把這一切都放好後,柳婧的額頭不知不覺已滲出了汗。她把印鑑放在一側,雙手捧起那賣身契細細看了看,半晌後,柳婧垂著眸似笑非笑地自語道:“這契書便是擺在鄧九郎面前,他只怕也以為是他自己親手所書。”她的模仿,還真是出師了。

  慢慢放下卷帛,柳婧有點累。她無力地坐在榻上,撐著下巴怔怔地看著那賣身契,看著那“南陽鄧擎”四個字,心中想道:其實那人,也不是那麼壞。

  不過最壞也罷,最好也罷,都與她無關。不管如何,她是女子,她現在年已十七,不可能白白給誰做三年家僕,浪費三年光陰。

  直發了好一會怔後,柳婧才站起來,她無精打采地收起這卷帛印鑑,心裡則在想道:正如母親所說的,顧府對婚約太沒有誠意,非解約不可。看來我得想個法子,最好能利用鄧九郎,令得顧呈自願放棄婚約。

  至於這事具體怎麼操作,她還得想想。

  這個晚上,柳婧明明沒做什麼事,可就是疲憊不堪。她倒在榻上蒙頭便睡時,還在想著:金到手了,父親隨時可以出獄了,我們一家人有了本金,到了哪裡都能從頭開始,我應該高興。是的,我現在很高興。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1-1 12:01 AM

第六十七章 跟我去洛陽吧

     柳婧原想著,第二天就去見過鄧九郎。

  可她沒有想到,隨著張公公死去已有兩月,隨著離陛下頒發旨意之日越來越臨近,整個吳郡城,越來越風聲鶴唳。一股無形有質的沉凝,如濃墨一樣籠罩於眾人頭頂。這個時候,便是柳婧也感覺到了那種張而不發的殺氣,嚇得她乾脆縮在家裡哪裡也不敢去了。

  如此老實了近十天後,一個銀甲衛找上了她,說是他家郎君想見她,還吩咐她帶上“綠綺”古琴。

  柳婧想到也是時候了,便換了一襲月白色長袍,抱著琴上了馬車。

  當她來到鄧九郎的府第時,院落中婢女來來往往,說話聲隱隱傳來,竟是很熱鬧的樣子。

  柳婧加快了步伐。

  一步入鄧九郎所在的院落,她一眼便看到,院落裡擺了五六個榻幾,幾個打扮華貴的郎君正品著酒作著詩賦,那酒香熏香是如此濃郁,令得這精緻的院落,都帶上了幾分奢華氣。

  柳婧一眼便看到了鄧九郎。

  他正端坐在主榻上。

  他與往時的他完全不同。

  往時的他,緊衣束衣,妝扮於利落之外,透著種軍旅之將的精幹凜冽。可這一刻,他卻是白玉為冠,墨髮披肩,他裡面一襲月白色裳服,外面是鑲著金邊,繡著大片牡丹和喜鵲的翠綠色外袍。

  這時的他,哪裡還像那個殺人不眨眼的鄧閻王?他容顏絕世,舉止都雅,眉目深邃中隱有笑意,那翠綠色的袍服,越發襯得他面容白皙明透得宛如美玉,分明是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

  這般的俊逸無雙,這樣的都雅華麗!

  在柳婧被他的姿色晃得眼花時,鄧九郎目光一轉看到了她。

  當下,他揚唇一笑,聲音清冽地喚道:“楞著做甚?進來。”

  他本是主人,這一開口,嗖嗖嗖,院落中的十數人,同時轉頭向柳婧看來。這時,有幾個少年對上柳婧的面容時,微微怔了怔。

  對上這幾人的目光,柳婧也微微一怔。這幾人,她還真有點面熟,不正是那天顧呈帶著她去見過的那些洛陽子弟?

  柳婧斯文地朝眾人一揖後,抱著琴安靜地走向鄧九郎。

  在他的身邊,早就備有一空榻,柳婧安安靜靜地坐了下來。

  鄧九郎顯然心情不錯,他拍了拍手,命令道:“拿瑟來。”

  “是。”

  一個美人抱著瑟,恭敬地放到了鄧九郎的幾前。

  鄧九郎把瑟置於膝前,他斜睨了柳婧一眼,轉向院中眾人說道:“自古琴樂最是風雅,諸位今日前來,鄧某人不勝歡喜,便在此奏一曲以記之,何如?”

  說罷,他也不等眾人回應,也不跟柳婧打招呼,只有修長的手指一拔,一陣瑟音便飄蕩而出。

  就在那瑟音飄出時,鄧九郎朝著柳婧瞟了一眼。

  這一眼的意思,柳婧自是明白。她垂著眸暗中想道:也不知會也不交待,瞟我一眼就要我跟上,當我是你肚中蛔蟲啊?

  這般隨興伴奏,對伴奏之人的技術要求非常之高,幸好柳婧確是高手。

  於是,在鄧九郎那一眼瞟來後,她也把綠綺置於膝前,素手一彈,一陣悠揚清雅的琴聲,便纏繞著瑟音飄蕩而開。

  鄧九郎的瑟,彈得非常普通,再加上他也不按曲譜來,興之所致,樂音胡亂瞎轉。這便苦了與他配合的柳婧了。

  可偏偏柳婧還真是個中高手,不管他的瑟音怎麼轉,她中正平和,清揚空靈的琴聲,總是能恰到好處的飄轉而上。瑟音生澀時,琴聲古樸,這古樸襯得那生澀,便如那遠古時的生靈,隨意描繪的雕刻,明明拙劣,卻透著無窮生命之氣。而他的瑟音由大開大闔,突然轉為細膩時,柳婧的琴聲飄逸空靈,如娓娓相隨的明月,讓人想到無論是塞北的沙漠,還是江南的小橋,天上那一輪明月,總是相依相隨……

  鄧九郎原本奏這個曲,是一時心血來潮,他沒有想到柳婧還當真跟上了。不但跟上了,她還化腐朽為神奇,楞是把他這隨心所欲的瑟音,給哄托成了別具一格的靈動之樂。

  一時之間,眾少年不停地朝著柳婧看去,那幾個一開始就神色不對的世家少年,更是表情有點古怪,前陣子,顧呈也向他們介紹了眼前這個柳氏小郎,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在鄧閻王這裡,這柳郎依然是座上賓,他們更沒有想到,這柳郎竟然彈得如此一手好琴!

  不說他的背影如何,光他這一手琴技,就能傾倒洛陽了。

  柳婧沒有注意到他們的目光,她依然垂著眸,依然神態專注地撫著琴。白皙的手,精美的顏,古僕的琴,風雅高岸的姿勢,這一刻,柳文景的舉手投足,眉宇眼間,都帶著遺世獨立的高岸之美。

  鄧九郎又瞟了她一眼後,突然雙手一按,瑟音戛然而止。

  他雙手放在瑟上,似笑非笑地向眾少年問道:“諸君,此曲如何?”

  直到柳婧的琴音也止息了,少年們才由衷地嘆道:“實是無上倫音。”

  聽到眾人的讚美,鄧九郎卻是長嘆一聲,面露鬱悶之色。

  他慢慢站起,揮了揮手後,也不多話地說道:“好了,曲也聽了,酒也喝了,各位可以走了。”

  這簡直是毫不留情的驅趕,可在座之人,誰也不敢對他使臉色,一個個恭敬地行了一禮後,低頭退了出去。

  目送著那些人消失在眼前,鄧九郎轉過頭看向柳婧,他神色複雜地盯了她一陣後,嘆道:“本是想震一震他們的,可你這琴也彈得太好了……”語氣不無失望。

  柳婧先是一怔,轉眼就明白過來。鄧九郎的瑟鼓得很一般,他原本是想胡亂彈琴幾下,再問眾人他彈得好不好。有膽敢說彈得不好或者遲疑著不願回答的,他自是有雷霆手段使出逼得這些同樣出身家的子弟懼他服他。可他沒有想到,隨便叫著配合的柳婧,竟是琴道高手,竟把好好一曲威懾之事,給弄成了表演。

  見他語氣悶悶,柳婧咬著唇想笑。

  她走到他身側,輕聲道:“這些人你看不慣?”

  鄧九郎懶洋洋地點了點頭,道:“他們信口開河,原本是想給個教訓的。”

  說到這裡,他轉過頭看向柳婧。

  對著陽光下,她精美的,溫馴的眉眼,他說道:“來,坐下與我說說話。”

  “恩。”柳婧老實地在他身側坐了下來。

  “靠近一些。”

  “是。”

  柳婧挨著他身邊坐下後,鄧九郎放鬆地向後一倚。

  他明明是叫她過來與他說話的,可他這麼放鬆地一靠後,卻閉著雙眼休息起來。

  他閉上雙眼一動不動的,明燦的陽光透過樹葉叢,斑駁陸離地照在他的臉上,把他剛剛還開朗著的眉眼,刻畫出了幾分沉凝。

  時間在安靜中流逝,就在柳婧以為他已經睡著時,鄧九郎突然說道:“天使就要到吳郡了。”

  柳婧一怔,迅速地抬頭看向他。

  鄧九郎依然閉著眼,依然這般仰臥著。甚至他的聲音,都透著幾分寧靜,“天使到來時,便是我離開吳郡之日……柳文景,你跟我一道去洛陽吧。”

  什麼?

  柳婧心頭一顫。

  也許是她沉吟太久,鄧九郎睜開眼來。

  他深邃的眸子,定定地看著她,“你不願意?”

  柳婧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鄧九郎懶洋洋地說道:“你不願意也沒有用。柳文景,你的賣身契還在我手上呢。”說到這裡,他聲音微凝,“你真不願意?”

  柳婧遲疑著,半晌才小小聲地說道:“我……洛陽我不熟。”

  語氣十分委婉,可任何人一聽,便知道她這是不願意去的意思。

  鄧九郎已沒了絲毫睡意,他側過頭,他專注地凝視著她。

  盯了她一會後,他道:“柳文景,你不畏我了?嗯?”

  最後一字'嗯'一出,清楚地感覺到他話中的威脅之意的柳婧,不由打了一個寒顫。過了一會,她嚅嚅地說道:“我,我替郎君打理在吳郡的產業……”

  話還沒有說完,鄧九郎便低笑出聲,未了,他淡淡地說道: “我怎不知我在吳郡還有產業?”

  一句話說得柳婧咬著唇低下頭後,他溫熱的大手,輕輕覆蓋上了她的手。

  體溫交融間,他的聲音放得很輕,“你怕什麼?洛陽雖是天子腳下,可你別忘了我是什麼人……有我在,誰敢欺負你?”聲音真的很溫柔很溫柔。

  柳婧唇動了動,還是沒有說話。

  見她苦著一張臉,鄧九郎慢慢瞇起雙眼。

  他盯著她,向後一仰,重新閉上雙眼,“你不去也行,”柳婧還來不及喜悅,便聽到他輕輕柔柔地說道:“正好這次前往洛陽,我得押送幾個犯人。柳行舟膽敢販賣私鹽……”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柳婧馬上說道:“我去!”

  她睜大烏黑的,隱有水光的眼,咬著唇憤憤地瞪著他,說道:“我跟你去洛陽。”

  鄧九郎冷著臉,“不勉強?”

  “不勉強。”

  “很高興?”

  柳婧哭喪著臉,軟趴趴地說道:“我,我很高興……”

  鄧九郎似是想笑,不過轉眼他又強行忍住,“你屁顛屁顛地非要跟著我去洛陽,是為了何事?”

  她屁顛屁顛?她非要跟著他去洛陽?

  柳婧瞬時雙眼瞪得溜圓地看著他。

  對上她的眼神,他雙眼微陰,“嗯?難道不是?”

  柳婧重又低下了頭,她悶悶地應道:“是。”

  “你去洛陽,是為了何事?”

  柳婧咬著唇,半晌才道:“是,是為了追隨郎君左右。”

  這個答案顯然很得鄧九郎的心,當下他雙眼一彎,在不經意間露出一個明燦的笑容後,他伸手撫著她的頭髮,語氣中盡是心滿意足,“乖,我會讓你如願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1-1 12:07 AM

第六十八章 她跑了

       ……我一點也不想如這個願。

  心裡叫著苦,柳婧在他地盯視下,只得雙眸越髮烏亮水潤地瞪圓,越發悶聲悶氣地回他,“多謝郎君成全。”

  鄧九郎微笑道:“不必口頭說得這麼好聽,心裡銘記便是。”

  聽到這裡,柳婧都沒有力氣看他了,頭一低,又聳拉起來。

  鄧九郎看著頭頂的樹葉,過了一會,他聲音輕緩地說道:“我這次只怕會被陛下免去職務,成為白身。”
  
  什麼?

  柳婧抬起頭來,不知不覺中,她看向他的眼神中,有了些擔憂。

  鄧九郎轉過頭看向她。

  他雙眼亮晶晶的,在對上她擔憂地眼神後,鄧九郎輕嘆一聲,伸手撫著她的頭,摩挲著她的烏髮,憐憫地說道:“年紀輕輕卻滿懷憂慮眉頭深鎖,真是個可憐的。”

  柳婧臉上表情一僵,她想磨牙,最後卻還是不敢,只能瞪圓了眼憤憤地盯了他一眼後,扭過頭懶得理會這廝。

  鄧九郎握手成拳,放在唇邊咳嗽一聲後,清了清嗓子,娓娓說道:“我年方二十,卻得了個閻王之名,二年前在西南那一役……著實殺了太多人。”他表情端凝起來,聲音也低而沉,“年少成名,爬得越高根基越是不穩,更何況,殺戮之道本是易傷天和。”

  柳婧怔怔地看著這個向她認真解釋的青年,不知不覺中,她已凝起神來。

  而鄧九郎說到這裡,又是一陣沉默,過了一會,他才低聲說道:“這次雖是被人陷害,卻也是一個機會。此次,朝中眾人都以為,我與吳郡太守等人因憎惡閹黨,便合謀殺死了張公公,上次吳郡太守幾人之死,是為了掩護我,保護我這個首惡者。”

  這,這也與事實相差太遠了吧?親眼看到鄧九郎殺死吳郡太守的柳婧,瞪大烏黑的眼錯愕地看著他。

  對上她這眼神,鄧九郎端凝的表情又是一鬆,他忍不住伸手在她白嫩的臉上掐了一把,留下兩個通紅的指印後,在柳婧迅速地捂著臉,忍著痛控訴的,雙眸泛著水光地瞪著他時,鄧九郎低低笑道:“傻孩子,吳郡早就被我封鎖了,凡傳到朝中的消息,都是我想讓他們知道的。”

  也就是說,說他與吳郡太守合謀殺害張公公一事,實是他自己洩露給上面的?

  頓了頓後,鄧九郎閉上眼說道:“陛下震怒之下,我便是南陽鄧氏之人,也是死罪難免活罪難饒。所以,我成了白身那是肯定的,說不定回到洛陽,還得給關上一陣。不過,陛下越是震怒,我越是被罰,我在士林儒生中的名聲,就更好聽……我先休息兩年,等時機到了,再讓陛下知道我是被冤枉的,等欺了上,我再來個瞞下,再去官場上玩玩。”

  他懶洋洋地說到這裡,聲音放輕,“柳文景,天下諸州,你最喜歡哪裡?”

  柳婧一怔,想了想後,她回道:“長安。”

  “這樣啊?我想想。”過了一會,他高興地說道:“你先跟我回洛陽,等我從牢中出來後,就帶你去長安玩吧。高祖斬白蛇得天下,在長安建都,那地方可真是雄偉繁華。你是南方人,想都想不到那北方的景色是何等壯麗的。那時我是白身,也沒這麼多事壓著,就帶著你去長安風景最美的地方玩耍,去味道最好的酒樓用餐。”

  說到這裡,他側過頭,眼神熠熠生輝地看著她,溫柔地說道: “這樣,你喜不喜歡?”

  柳婧有點不敢對上他的眼,她紅著臉嚅嚅地說道:“喜歡。”

  “等長安待煩了,我們就去長安以北,我們去看當年秦始皇修建的萬里長城。喜歡麼?”

  柳婧低著頭,臉都要擱到胸口了,半晌,她紅著臉軟軟地說道:“喜歡。”

  就在這時,突然間,她耳邊一熱,卻是鄧九郎傾身而上,他朝著她耳邊吹了一口熱氣,令得柳婧的耳朵都紅得要滴血後,他低低的,溫溫柔柔地說道:“暈生雙頰,雙目躲閃,低頭含笑兮溫柔流轉,羞於顧盼兮眸光如醉……柳文景,這可怎麼辦?你這樣子好似傾心於我了……”

  他的聲音是那麼那麼的溫柔多情,可這話,卻分分明明是在取笑嘲諷於她。

  柳婧暈紅的臉,瞬時刷地一白。

  她咬著唇一動不動了。

  又過了一會,柳婧騰地站起。也不多話,她竟是轉過身拔腿就跑。

  柳婧這個舉動,顯然出乎所有的人意料,於是,在一路上眾銀甲衛瞪大眼看來時,她風一般地衝出了鄧府。

  這時,早就站在一側的乾三湊了過來,他朝著自家郎君笑道:“九郎,你剛才那話可說得不妥當。”

  “不妥當?”鄧九郎閉上雙眼,半晌後,他輕輕說道:“你不懂。”

  ……

  一跳上自家新置的馬車,柳婧便啞聲說道:“回府!”

  馭夫回頭看了她一眼,還是一甩馬鞭,掉轉馬車朝著柳府的方向返回。

  過不了一會,柳婧恢復平靜斯文的聲音從裡面傳來,“不必這麼急,走慢一點。”

  “是。”

  馭夫應過後,忍不住小心地問道:“大郎,你剛才?”

  “沒事。”柳婧的聲音特別平和,她輕聲道:“只是今天的任務,我沒有完成。”

  馭夫哪裡知道她有什麼任務,當下胡亂地安慰了她兩句。

  得了柳婧的吩咐後,馬車朝著吳郡街中走去。

  柳婧一邊探出頭看著外面,一邊靜靜地尋思著。

  這般走著走著,突然的,一個聲音從一側傳來,“餵,姓柳的!”

  這聲音?

  柳婧轉過頭去。

  她對上了幾張剛才還在鄧九郎的府第中見過的面孔。

  對上這幾個洛陽來的世家少年,柳婧雖然臉色蒼白,卻斯文平和,“見過幾位郎君。”

  幾個少年卻只是盯著她直瞅,瞅了一會,一人回頭叫道:“顧二,你上次不是說過,這小子是你看中的嗎?他怎麼與那南陽鄧九攪一塊兒了?”

  另一個少年則笑道:“不過這廝的琴倒是彈得不錯。”另一個少年則認真地瞅著她說道:“真看不出這小子,還是個有手段的。”

  在這幾個少年你一語我一句中,後面一輛馬車駛了過來。

  然後,馬車車簾掀開,顧呈那張蒼白高雅的俊臉,出現在柳婧面前。

  陽光下,他正靜靜地凝視著她,那一汪深濃的眸光,裡面似乎波瀾不起,又似乎有千言萬語。

  定定地看了柳婧一會後,他轉過眼,“一起聚聚吧。”這話是對柳婧說的。

  柳婧看了他周圍的那些洛陽少年,本想拒絕,不知想到了什麼,又點了點頭。

  當下,眾人的馬車朝著右前方的一家酒樓駛去。

  早在他們的馬車過來時,酒樓的小二和掌櫃都站了出來。看到他們下車,他們一個個點頭哈腰的,這舉動,引得路人頻頻望來。

  在掌櫃的親自帶領下,柳婧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們後面朝著閣樓上走去。一邊走,她聽到一個少年朝著顧呈一邊抱怨道:“顧二哥,你不知道那鄧九郎還真是一手遮天,他生生把我們困在這吳郡,連出城去轉一轉都不行。 ”這話一出,柳婧不由自主地轉向顧呈看了一眼。

  這時,另一少年也嘆道:“這次真是運氣不好,原本只是到吳郡玩玩,順便看到二哥你。沒有想到攤上這麼一門子事。”第三個少年的聲音有點低,他凝聲道:“那南陽鄧九,也不過二十不到的人,我這次細瞅他的所作所為,發現那廝真是手眼通天。我估莫著,藉這次之事,只怕半個揚州的豪強富商,都被他控制了。這廝的人也是狠毒,我們去時,他正好在殺人……這剛殺了人,一轉眼又笑盈盈地彈琴跟我們聽。我現在一想到他那笑,都有點發麻。”

  幾人這時已上了閣樓,他們說話時,雖然聲音壓低沒有旁人聽到,卻沒有防備柳婧。這做法讓柳婧有點不安,於是在不知不覺中,她越發退後了幾步。

  幾個少年的聲音落下後,顧呈那特別悠揚動聽的聲音響起,“天下間,敢看輕鄧九的,早都死光了…陛下性子不愛理事,對大臣和眾世家子弟都厭惡著,唯獨對他態度不同。他十六歲那年,陛下便越過眾臣,要直接封他為荊州刺史。哼哼,十六歲的荊州刺史,當真是天下奇談。當時他拒了,領著一柄天子劍轉到西南殺了三十萬人。聽說當時他殺得一條河都給鮮血染成了紅色,從此成就了閻王之名……別看他平素言笑晏晏,語態輕柔的,有時還挺愛開個玩笑的,那心思手段沉著呢。總之,咱們以後犯不著惹上他。”
  
  眾少年顯然對顧呈極為信服,他們凝神聽到這裡,認真地點著頭,一個個爭先恐後地說道:“我們不會惹他。”“這個顧二哥放心。”……

  這時,眾人已來到了閣樓上。

  顧呈帶頭在主榻上坐好後,轉頭看向柳婧。

  而一直與他們保持著五六步距離的柳婧,這時正暗暗叫苦。這些人明知道她與鄧九郎關係不一般,卻還當著他的面,認認真真討論鄧九郎的行事為人。這讓她怎麼想,怎麼都覺得不安。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1-1 11:50 PM

第69章 相對

      顧呈坐好後,一雙深不可測的眸子定定地打量著柳婧。

       凝視了她一會後,他溫和地問道:“這近很忙嗎?怎地如此消瘦?”

       這話一出,柳婧便把頭一抬。與他的眼對視片刻,她低聲道:“我很好,一直待在吳郡,沒怎麼忙。”

       顧呈的唇角微揚,露出一抹似譏非譏的笑容後,他微笑道:“鄧九郎安排事情給你做了?”

       柳婧又瞟了他一眼後,低頭說道:“鄧九郎事務繁忙,我與他交情也不深。”頓了頓後,她又說道:“我雖與他來往,卻不會交淺言深。”

       最後一句,已是非常明白的表態,非常清楚地回應他:不該說的,她一個字也沒有跟鄧九郎說過。

       顧呈目光深邃地看著她,嘴角一扯,是謂一笑。

       在他地盯視下,柳婧越發垂下了頭。

        顧呈在這群人中顯然威望很高,他開口時,眾世家子只是聽著。雖然這兩人的對話中規中矩,可他們都是敏感之人,隱隱感覺到了這兩人之間的氣氛不對。

        顧呈沉默了一會後,舉起酒樽晃了晃,道:“來,喝酒。”

        “喝酒喝酒……”眾少年紛紛舉起酒盅說笑起來。

       柳婧感覺到顧呈時不時投向自己的目光,她有話想問,想了想又知道不能問,有話想說,卻又覺得不能說。

        想了想,她也沒有告辭離去,只是安安靜靜地坐在一側,小口小口地抿著酒。

        就在這時,顧呈那悠揚的聲音傳來,“柳文景。”

        “……啊?”柳婧抬頭看向他。

        顧呈雙眸深深地盯著她,語氣輕揚,“聽說你剛才在鄧九郎府中,與他合奏一曲,頗顯琴技?”

        柳婧濃密的睫毛眨了眨,低聲說道:“是。”

        “也給我奏一曲如何?”他的聲音既冷漠又似多情,“便似給鄧九郎奏曲那般,也為我奏一曲。”他端起酒優雅地抿了一口,慵懶中帶著冷漠的,“怎麼,不願意?”

        柳婧抬眸看了他一眼後,低頭道:“願意。”

       “甚好!”

        顧呈語氣淡淡,“你的琴在馬車中?讓人拿上來吧。”

        柳婧抬頭又看了他一眼,正準備答應,突然想到那綠綺古琴是鄧九郎送給她的……以她的家世,是萬萬購不起綠綺這等價值連城之物。如其到時費口舌向這些人解釋她與鄧九郎的關系,不如換別的吧。

        想到這裡,她轉過頭,朝著侯在一側的小二問道:“貴酒樓可有瑟?”

       這酒樓是吳郡數一數二的大酒樓,平素接待的都是吳郡的官員豪強,有時候,某些豪強會帶上幾個美人前來玩樂,所以樂器之類,這裡是備得周全的。

        因此,柳婧聲音一落後,那小二馬上點頭道:“有的有的。”

       他剛要轉身,顧呈冷漠的聲音傳來,“我不慣聽瑟。”他盯著柳婧,從衣袖中掏出一管簫,淡淡說道:“聽說你擅長此物。”

       柳婧伸手接過。

        這是一柄玉簫,玉質晶瑩剔透,隱有青碧之色流動,置於掌心時精美絕倫,既溫潤又華美,竟是一件罕有的寶物。

        見柳婧盯著那簫直看,顧呈低沉的聲音徐徐傳來,“這簫乃陛下所賜,我一直隨身攜帶,除我之外,再沒有沾過第二個人的唇,它非常乾淨,柳郎盡可放心。”

        他不說這話還罷,一說這話,柳婧的臉便有點漲紅了。

        簫這種樂器,確實不會做為公眾用物。喜好的人,都會自備一管簫。因為吹簫時,唇舌相抵,唾沫混入,因此,沒有人願意用他人用過的。

        可顧呈這樣明白表示,只有他一人用過此物……這話不提醒也就罷了,一旦提醒,總覺得其中有些不明不白的意味。

        漲紅著臉,柳婧卻不想違逆他的意思。不管如何,這次他也算救了她一命,這點順從,她還是要給的。

        垂著眸,柳婧從懷中換出手絹,清楚細緻的緩緩擦拭了一會後,放到唇邊,緩緩吹了起來。

        柳婧的簫聲,確實是出神入化,幾乎是蕭音一出,眾少年便是一靜,當簫聲傳出閣樓時,外面也安靜了起來。

        這般坐著吹簫,中氣難順,柳婧站了起來。

        她走到窗邊,雙眸微垂,因不想與顧呈對視,便側著臉半朝外面。

       她長相精美,這般側面相對,更顯輪廓驚艷,這般半對夕陽,直是樓外夕陽樓內景,樓外行人如織,樓內美人如夢。不知不覺中,顧呈的眸光有點滯。

       簫聲裊裊縷縷而出,如夢如幻,卻又悠遠空靈。

       開始時,柳婧的簫聲,於空靈中透著細膩,隱約中,眾人眼前呈現出一副江南畫卷:那個十五六歲的美貌少女,站在閣樓上,一邊捲起珠簾,一邊怔怔地望著遠處的歸舟……斜陽落日,風吹楊柳,鏡中人如花,可她的良人,怎地還不歸來?

        在這般纏綿悱惻的簫聲過後,驀然的,簫聲一提,殺戮之音斷起。眾人彷彿看到有官兵衝入少女的家中,帶走了她的親人,而鏡中的美人,在癱倒於地時,無法掩藏住她那明顯變得憔悴蒼白的面容。

        樂音再轉,纏綿只有一縷,更多的是悲涼。

        江山如畫,萬里美景無限,可這壯觀的一切,與少女無關。

        金戈之音頓時,少女已紮起了頭髮,她一人策著馬步入了夕陽中,在她的身後,是拋得遠遠的,她不再指望能夠歸來的良人。

        從此,簫音開始轉為寥闊,轉為飄蕩。

        於這無邊的寥闊中,簫音再轉纏綿,似乎,是那歸舟,是那良人回來了。

        不過,少女沒有轉身,世間事已是滄海桑田變幻,她也不是過去的她,良人,也不再是她的良人。

        聲縷縷轉為虛無。

        柳婧的簫,吹得極空靈,這是一種蕩滌人魂魄的空靈,裊裊而來中,道盡人靈魂深處的寂寞和美麗。

        直到簫聲落下,酒樓上下還是一片寂靜。柳婧回眸時,看到一世家少年已淚流滿面。

        ……這人世便是如此,誰也不可靠,誰也只能倚賴自己,哪怕你最美麗最可人,你也只有自己。

        於這種極致的安靜,和明明美麗空靈得似夢似幻,卻讓人無端端想要落淚的簫聲殘音中,柳婧對上了顧呈的眼。

        她看向他時,他也在看向她。

        他的眸光很深濃,他的唇抿得很緊。

        他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她,那盯向人時,專注得總會讓人誤以為他很深情的眸子,這一刻,帶著種冰寒。

        四目相對,在柳婧敵不住垂下頭時,顧呈大步走了過來。

        他一手握向她拿簫的手,薄唇動了動,最終他只是似乎無意地擦過她的臉,低低吐出一句,“真解了婚約,柳氏阿婧,你以為你還能嫁得出去?”他的聲音中藏著憤怒,藏著冷,藏著恨,“想去攀附鄧九郎?也不看看那是什麼家族!便這麼上趕著做人之妾?”

        他不是蠢人,柳婧的簫聲中說得很明白,他和她已是過去式,她已不再對他期待,所以,不如別過。

        每次相遇,她就是心心念念要與他解去婚約。他還真不知,真解去了婚約,她又能討得什麼好?

        顧呈在冷笑。

        這時,眾少年先後清醒過來。

        那流淚的少年向後一仰,感嘆地說道:“這簫音,還真是難得一見。”

        眾少年這時都有點感慨,這感慨令得他們看向柳婧的目光也有點異常。柳婧斯文儒雅,雖然布衣卻不見寒酸氣,這琴簫之道如此擅長,著實給她添了一些分。

        就在柳婧朝著那感慨的少年微微一禮以示謝意,轉過身來時,已回到榻上坐好的顧呈悠揚動聽的聲音突然響起,“柳文景。”

        柳婧抬頭看向他。

        顧呈眸光瀲灩深濃地看著她,半晌後,他薄唇一抿,“無事……你下去吧。”

        柳婧一怔,她尋思片刻後,朝著他深深一揖,低聲說道:“顧郎相救之恩,柳文景無以為報,請受此禮。”她這次跟上來,其實就是想跟他說一聲謝。她現在一無所有,能做的,也就是這麼道謝而已。

        深深一揖後,柳婧雙手捧起那管玉簫,輕輕放在他前面的几案上後,緩步後退。

        望著她離去的身影,一少年壓低聲音戲謔地說道:“說真的顧二哥,這個柳小郎便是放在洛陽,也是上品人物。你既然相中了他,那就收到身邊。”

        剛說到這裡,這少年摸著頭嘿嘿直笑,“鄧九向來重才,這柳小郎看來是入了他的青眼了。這可不好,顧二哥,你乾脆點把人收入麾下吧。 ”這少年的話一落地,眾人又議論起鄧九郎來。

        聽了幾句,走下樓梯的柳婧想道:鄧九郎在吳郡引起了這麼多事,別人不敢說他,這些洛陽來的少年卻是敢的。現在看來他們也就是議論成習慣了,我剛才真是多想了。

        這時刻,柳婧恍然想道,似乎從家裡出了事後,自己就變得過於小心了。也許等父親出獄後,她就能完全放鬆了。

        想到父親,柳婧急急忙忙地回了府中。

        柳母正在房中刺繡,柳婧走進去後,對著紗窗下正瞇著眼睛順針的柳母說道:“母親,父親可以出獄了。”

        什麼?

        柳母一驚之下,手中的繡棚砰地落到了地上。

        對上激動得無以復加的柳母,柳婧上前扶住她,輕聲說道:“母親,我剛才問過人了,說是可以讓父親回家了。”柳婧所問的人,自然就是鄧九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1-2 12:00 AM

第七十章 柳父出獄

        柳母等了無數個日日夜夜,才從女兒的口中聽到這句話,這時刻,她已失去了語言能力。

        看著緊張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母親,柳婧交待旁邊的婢女好生照顧後,便走出了房門。

        她召來了吳叔和王叔,一道朝著主管刑獄的黎君的府第走去。

        對於黎君,柳婧很早以前便留了神,不需要問路,柳婧便一路指點著馭夫來到了他的府門外。與王叔吳叔吩咐了兩句後,柳婧走下馬車,施了一禮,朝著那門子說道:“還請稟告一聲,便說柳行舟之子柳文景求見。”

        很顯然,這些年來求黎君的太多了,那門子早已習慣,他朝著柳婧等人和他們的馬車打量一眼後,端了端態度,腳步一提便朝里面走去。

        不到二刻鐘,那門子叫道:“我家主人在裡面,柳郎請入內。”

        “多謝了。”

        柳婧提步朝著裡面走去。

        黎君司管刑獄多年,不知貪了多少錢財,如這府第,便佈置得很是精緻。

        柳婧一邊走著,一邊心下想道:真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要是我初到吳郡時,看到這府第,心裡就先虛了三分,會不知道要多少錢才能令得黎君意動。現在就不一樣了。

        現在如黎君這樣的府第,她是見得多了,而如黎君這樣的小官,她也不那麼放在眼裡了。這人不為難她也就罷了,真敢為難,她少不得要抬出鄧九郎這個招牌來。這人就是這樣,不管她在鄧九郎面前說不說得上話,只要她出入過鄧九郎的府第三次以上,她在外人眼中,便多了一層身份。

        果然,當柳婧走到堂房時,那黎君已站了起來。

        黎君一張馬臉,主管刑獄多年,他那瘦削拉長的臉上,有一種狠戾又刻板的氣息,讓人一看,就覺得這人陰沉不好打交道。

       柳婧搶上前深深一揖,朗聲說道:“文景早就聽過君子的大名,一直想登門拜訪,知君子諸事繁忙,直至今日方敢相擾。”說到這裡,她朝著門外的吳叔和王叔使了一個眼色。

       當下,吳叔和王叔各抱著一個木箱走了進來,柳婧轉過身朝著黎君又是一禮,“文景年少,第一次求見長者,區區薄禮,還請勿要見怪。”

        說話之際,她示意兩人打開木箱。

        隨著箱蓋一開,兩箱子擺得整整齊齊地金磚便出現在眾人眼前,那金光如此之盛,直把這小小的堂房都映得金光閃閃了。

        黎君刻薄的唇角明顯一鬆。

        他走到主榻上坐下,問道:“柳郎的父親,是柳行舟?”

        “是。”

        黎君尋思了一會後,道:“是那個在船上藏有私鹽的柳行舟?”

        柳婧連忙站出,她一臉氣憤地說道:“黎君有所不知,我父親卻是被小人暗算了。那小人收了他人財物,便暗中調了包,這才令得我父親蒙上了不白之冤。”

        黎君表情木然地聽著柳婧把話說完,在婢女上完酒後,他抿了一口,“這小人是不得不防。不過幸好柳行舟還有你這樣的好兒子。”

       這話一出,柳婧就明白了,黎君這是同意放出自己的父親了。

       雖然來之前,她做過無數的準備,有過無數的想法,可真正到了這一刻,柳婧還是激動得整張臉都紅了。

        這時,黎君手一揮。

        隨著他這手勢一擺,眾僕人都退了出去。

        堂房中安靜下來後,黎君把酒盅朝几上一放,“今晚亥時上三刻,到西門侯著吧。”說罷,他站了起來。

       柳婧連忙站起,再次深深一禮,“多謝黎君成全。”

        在她說話之際,黎君已頭也不回地入了內室。而柳婧退下時,她一眼瞟到,兩個僕人走了出來,他們把那裝滿金的木箱蓋上,把它抬進了內室。

        一走出黎府,柳婧便吐出一口濁氣,歡喜地說道:“沒有想到這麼容易。”

        吳叔這陣子打聽了不少事,當下低聲說道:“聽說這一次,新的吳郡太守會與天使一道前來。這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太守一來,這姓黎的位置不一定還保得住。不趁那新太守來之前撈一筆,他怎麼甘心?”

        柳婧聞言點了點頭,低聲道:“原來這就是父親所說的最好的時機。”

        主僕幾人回到柳府,把經過跟柳母等人說過後,一家人都又是緊張又是歡喜起來。

        樂了一陣後,在柳母的吩咐下,院中所有的婢僕都活動起來,他們打的打掃,準的準備吃食火盤,便是小柳萱,也瘋了似的在院子裡又 ​​跳又叫起來。

         接下來,柳府的所有人都在不停地看著日頭。

         從來沒有一刻,時間過得如此緩慢,也從來沒有一刻,這日子是讓人如此期待。

        柳婧被日光灼得眼痛,便回到了書房。她深吸了一口氣後,慢慢地書寫起來。

        於這種緩慢無比的時光流逝中,夜晚終於到了。

        離亥時還有一個時辰,一家人便坐上馬車,眼巴巴地在監牢的西門侯著。

        亥時到來時,看著沙漏的柳母坐不住了,她睜大眼盯著那緊閉的大門,過不了幾息,便向柳婧問道:“婧兒,你說那黎君會不會改變主意?”“婧兒,他要是忘記了怎麼辦?”“婧兒,我這心老是砰砰地跳,不會出什麼意外吧?”……

         柳婧沒有回答,她只是緊緊握住柳母的手。

         終於,在眾人望眼欲穿時,監牢的西門吱呀一聲打了開來,三個人影出現在那門口。

        在眾人屏著呼吸期待中,當頭那人走出牢門,朝著另外兩人行了一禮後,他轉過身,向馬車的方向大步走來。

        看著漸漸出現在月光下的熟悉身影,柳母第一個衝下了馬車。

        她顛顛撞撞地衝到那身影面前,撲上去喚道:“行舟,行舟啊……”柳行舟伸手,緊緊抱住了自己的夫人。

         柳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時,柳婧的聲音從一側清徹地傳來,“別在這裡耽擱了,我們有話回家再說。”

        柳母這才驚醒過來,她連忙止住哭聲,急急說道:“對對,我們回家,我們別呆在這個鬼地方。”

        一直到上了馬車,一直到馬車啟動,直到母親終於平靜下來,柳婧才走到父親面前蹲下。

        柳父伸手撫著女兒的頭髮,低啞地說道:“孩兒,這次真是苦了你了。”

        柳婧搖頭,她的聲音也有點哽咽,“父親,我們一家總算否極泰來了。”

        “是啊,總算否極泰來了。”隨著柳父這話一落,柳母又哭了起來。紅著眼眶,柳父把一側眨巴著眼的小柳萱抱在懷裡,另一隻手撫著柳婧的頭,轉頭則瞅著流淚不已的老妻微笑。

        他的笑容是那麼的溫煦,便如那一年,她在圍牆內,他在苑門外,那俊秀高挑的布衣少年沖著美麗的   她那麼回眸看來。

        一時之間,無法形容的感激和喜悅,令得柳母又是低聲哽咽起來。

        回到柳府後,又是一通忙碌,照例讓柳父跨過火盤燒掉晦氣後,然後便是沐浴更衣,再是焚香謝過列祖列宗保偌,等到柳父可以與妻女說話時,子時都過了。

        聽著遠處傳來的陣陣雞鳴聲,柳父握著老妻的手,溫柔地看著她伏在自己膝頭漸漸進入夢鄉。

        另一側,小柳萱也睡了,柳婧正把她抱上榻蓋上被褥。

        柳婧回過頭時,柳父輕聲問道:“孩子,上次聽你在獄中說的話,似是有所打算?”

        柳婧走到父親旁邊的矮榻上坐好,像小時候那樣,她把頭擱在他的膝蓋上,依戀地說道:“父親,我想搬家。”

        把自己與鄧九郎,顧呈的幾次接觸簡單地說了一遍後,柳婧仰著精美的臉看著父親,聲音低澀地說道:“父親,我們離開這裡好不好?”

        柳父低著頭看著她。

        他溫暖的大手輕輕摩挲著她的頭皮,令得柳婧暖洋洋的。

       看著女兒終於放鬆下來的眉眼,柳父心中想道:聽婧兒這話,似是對那鄧九郎有了心思……不過我的婧兒是個聰明人,年紀小小便知道有些人只能望著,斷斷沾染不得。哎,婧兒要真是柳文景就好了,能與南陽鄧氏的嫡子簽三年賣身契,實是一件好事。南陽鄧氏那樣的階梯,許多人是求也求不得啊。

        轉眼,他又心疼地想道:我出了這樁事後,婧兒一個女兒家擔起這麼大的擔子,肯定是日夜糾心。她現在一門心思想離開,實是想離開吳郡這個地方。

        知女莫若父,柳父知道,這時的柳婧,太需要放鬆了。她現在一門心思只想著一家人去一個安全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重新過那種再也沒有窘迫,再也沒有日夜不安,沒有恐懼痛苦的生活。

        尋思了一會後,柳父點頭道:“好,我們離開。”

        在柳婧滿臉笑容中,柳父又道:“不過就算要離開,也不能倉促行事。”

        柳婧連忙點頭,她斷然說道: “不但不能倉促行事,還不能洩了風聲。”看著憔悴疲憊的父親,柳婧站了起來,朝父親施了一禮後,柳婧輕聲說道:“父親,你剛剛出獄,這陣子就在家裡好好養著身體,外面的事,全部交由女兒來操辦。”她又道:“時辰不早了,父親早點歇息。”

        聽著女兒輕輕帶上房門的聲音,透過紗窗看著女兒那緩緩而行的纖長身影,突然的,柳父想道:婧兒真是歷練出來了,行事舉止中不急不緩,頗有一種讓人心靈安定的氣度。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1-3 12:22 AM

第七十一章 警告

      柳父回來後,整個柳府,都處於一種難以言狀的喜悅和放鬆當中。

  柳婧知道,雖然後來自己讓獄卒好吃好喝地招待父親,可在前幾個月的折磨中,他畢竟虧了底子。所以,外面的事她不願意讓他操心,只是把柳二和阿五兩個交到父親手中,由他去處理。

  至於柳婧自己,開始積極地籌備起離開吳郡一事。

  這一天,陽光正好。

  柳婧伸手按了按袖袋,提步走出了書房。

  不一會,載著她的馬車,穩穩地順著街道,朝著鄧九郎的府第走去。

  馬車走得很穩,柳婧的心跳卻有點快。

  當她出現在府門口時,幾個銀甲衛眼也不瞟,便向兩側移開,放她入內。

  柳婧入了內。

  鄧九郎正負著手站在閣樓上,遠遠看到柳婧走來,他唇角微抿,在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後,他頭也不回地朝著乾三說道:“乾三。 ”

  “郎君?”乾三走到他身側,朝著緩步而來的柳婧看去。看了一眼,乾三嘖嘖說道:“郎君,這柳家小郎還有那麼一點勾人的味兒。”陽光斑斑駁駁從樹葉叢中落下,光點落在柳婧的臉上。頎長挺秀的身段上,面目精美得近乎女氣的少年,配上那骨子裡溢出來的儒雅奢華之氣,再這麼長身玉立地走來,便是他這個大老粗,也不由想要感慨一聲。

  鄧九郎目光深邃地盯著柳婧,雙眼微瞇,輕柔地說道:“你親自找兩個人,盯緊一點她。”

  “什麼?”乾三不知自己是驚訝還是興奮,他搓著雙手樂呵道:“郎君,你看這小兒不慣了,想對他下手了?”

  鄧九郎瞟了乾三一眼後,輕輕說道:“不是。她父親昨晚出來了。”

  乾三聽不懂,所以他瞪大牛眼看著自家郎君。

  鄧九郎似笑非笑的,“你們盯緊她,看看她有沒有什麼異動……我準備帶著這小兒離開吳郡,可不想她在我眼皮底下玩出什麼花招來。”

  原來自家郎君不是準備厭煩這小兒了,而是恰恰相反。

  乾三有點鬱悶,他甕聲甕氣地說道:“好。”

  得到他的回答,鄧九郎點了點頭。

  他的一眾銀甲衛中,乾三算不得精細人,不過在鄧九郎來說,他防著柳婧,不過是不想節外生枝,再加上現在是非常時機,其他更有用的人,得放在更重要的地方。

  當柳婧來到院落時,一眼便看到了鄧九郎。

  他正懶洋洋地睡在榻几上,雙腿上還蓋了件薄薄的褥子。

  柳婧走來時,他雙眼似睜似閉,俊美絕倫的臉上帶起一抹笑,朝她問道:“今兒怎地自己過來了?”一直以來,她都是他強行召令才趕過來,這般自己過來,還是第一次。

  柳婧小心地看了他一眼,輕聲道:“我父親出來了。”

  鄧九郎睜開了雙眼。

  柳婧又乖巧地說道:“昨天我離開時,遇到了顧呈和他的幾個朋友,聊了一會,還吹了一會簫。”

  陽光下,鄧九郎雙眼略彎,笑意在那深邃的眸子中流動。

  他朝她招了招手,“過來。”

  柳婧走近了些。

  “再過來一點。”

  柳婧又過去了一點。

  “蹲下。”

  柳婧雙眼溜圓的瞪了他一會後,乖巧地蹲了下去。

  鄧九郎伸出白淨的,指節修長的手在她的頭頂一摸,溫柔地笑道:“真乖。”

  柳婧:“……”

  她瞪著這廝那鑲有暗金色邊紋的紫色衣襟一會,垂下眼,準備站起。

  她站不起來。

  那廝的手還放在她的頭頂上,她剛一動,他便用力一按。

  柳婧低著頭溫馴地說道:“多謝主人誇獎。”因忍著羞憤,她說這話時臉孔有點紅,眼角也有點紅,從側面看去,那雙烏黑水潤的眼,在這一刻倒是添了一分媚態。

  鄧九郎歪著頭凝視著她,特別溫厚特別主人地說道:“不必多禮。”他的手從她的頭頂轉向耳邊,雙指夾著她耳垂揉了揉,在柳婧一張臉越發漲紅中,他聲音輕柔地說道:“文景……”

  他那優美的薄唇,這般吐出她的名字時,帶著一種異常的呢喃,就在柳婧的心一跳時,他的聲音再次低沉溫柔地傳來,“你今天能來,我很高興。”

  柳婧的耳朵越發紅了。

  他含著笑凝視著柳婧撲閃的濃密睫毛,頭一低,唇在她的頭頂輕輕摩挲了一下,吐出的聲音,真個溫柔似水,“你要一直很乖,要一直讓我高興哦……我這陣子有點戾氣,一旦惱了,只怕會做出什麼控制不了的事來。”

  這話一出,柳婧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

  見她咬著唇,他的手指撫上去,逼得她的牙齒一鬆後,他在她唇瓣上刮了兩下,蹙眉說道:“冷了?”

  柳婧立馬搖頭,她低聲道:“沒,沒。”

  “真的沒有?”

  “真沒有。”

  “沒有就好。”他輕嘆一聲,道:“我剛才還在想著,我這胸中戾氣積壓,要是一不小心廢了我平素疼愛著的人,可多麼不好?”

  這話分明是在警告。

  柳婧咬著唇怯怯地說道:“我會很乖的。”

  這話一出,鄧九郎似是滿意了,他輕籲一口氣,微笑道:“這樣最好……文景,我可真是不捨得懲罰你。”

  他說得輕柔緩慢,明明是無意中說出的話,卻讓柳婧清楚地感覺到,如果自己真敢違背他,那後果會真的相當可怕。

  於是,柳婧又打了一個寒顫。

  這時,鄧九郎低聲說道:“為我奏一曲可好?”

  柳婧自是不會說不好。

  她小聲地應了“恩”後,見鄧九郎閉上了雙眼,便自己朝一側的僕人說了句。

  不一會,一面琴擺在了柳婧面前。

  柳婧站起,在他身邊小心的坐下後,把琴置於膝頭,開始和風細雨般地彈奏起來。

  在這春日的陽光下,琴聲輕細如泉,娓娓而來中道盡溫柔。柳婧一曲沒了,身畔已傳來鄧九郎幾不可聞的鼾聲。

  柳婧看了他一眼後,垂下眸,繼續彈奏起來。

  又過了一會,見鄧九郎已然睡熟,她站起身來,朝著一婢低聲吩咐道:“拿床褥子來。”

  “是。”

  褥子不一會就送來了,柳婧把它在鄧九郎身上輕輕蓋好,垂眸瞟到他俊美得過了份,卻也凌厲飛揚的眉眼時,她不自覺的怔了怔。

  迅速地移開眼,柳婧心中想道:這樣一個金馬玉堂,富貴無極中的養出來的人物,也不知有誰能夠站在他的身側?

  她很快收斂心神,向後退出幾步後,朝著一側的管事低聲說道:“郎君已然睡著,在下就先告退了。”

  那管事看了她一點,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這才是南陽鄧氏的僕人對她的正常態度。柳婧想,鄧九郎何許人也,他對她溫柔,可能只是一時玩耍,而她對他一旦有了什麼,卻可能是一生的沉淪。

  安靜中,柳婧退出了鄧府大門。

  上得馬車後,她摸了摸手中的袖袋,暗暗忖道:也不知鄧九郎剛才說那些話,是知道了什麼,還是防患於未然?

  轉眼她又想道:我在他面前一向沒得底氣,要換這契約,現在看來還不是時機。

  回到府中,柳父正躺在陽光下曬太陽,而她的母親,則有一下沒一下的捏著父親的雙腿。陽光照在兩人的眉眼上,縱使一個英俊如昔,一個年華不再,卻也給人一種異樣的安寧和諧。

  在柳婧八歲時,她的母親還是美貌無比的,那風情那樣貌,她還依稀記得。可不知那一年出了什麼事,她的母親容顏被毀,她的父親帶著幾無生志的她來到了父親那早就沒有了一個親人的老家。只是待不了一年,又因柳婧得罪了鄧九郎一事而急急離開。

  說起來,他們這一家,還老是這樣東逃西竄的。

  見柳婧望著父母發怔,吳叔走到了她的身後,他也看著那陽光下那相差甚遠的一對,輕聲道:“大人和夫人,真是十數年恩愛不變。”

  柳婧沒有回答。

  這時吳叔又說道:“你母親容顏被毀後,一夜之間性情大變。那時還有人說,你父親鐵定會變心。可他們都不知道,當初你母親是何等風華,大人娶她時,曾經對人說過,'有此一刻,一生足矣。'大郎,你父親用這十幾年在印證那句話啊。”

  柳婧溫暖的一笑,她輕聲道:“是啊,我們一家,一直很幸福。”就是因為太幸福,所以在災難來臨時,有點承受不住。

  見到母親提了步,柳婧大步走向院落。

  看到她到來,柳父坐起身來問道:“怎麼鎖著眉頭?事情不順利?”

  柳婧恩了一聲,她在父親身邊坐下,低聲說道:“也不算不順,只是需要靜待時機。”

  柳父欣慰地看著她,說道:“在任何時候,能耐得住性子靜待時機,是成大事之必備。婧兒能沉得住氣,很好。”

  他剛說到這裡,一側的柳母提了一樽酒,輕笑道:“你還真把女兒當成兒子了?還成大事呢。”在柳父入獄後,柳母舉止懦弱無依,可父親才出來這麼一會,這個面目已毀,容色蒼老的女人,這般娉娉而來,盈盈淺笑,那麼一兩縷昔日風姿,便在不經意間流溢而出。

  提到這個,柳父一直遺撼,他嘆道:“婧兒若是兒子,我此生無恨矣。”

  柳婧接過母親遞上來的酒盅,小小抿了一口後,向父親問道:“父親,那柳二和阿五,你準備如何發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1-3 12:30 AM

第七十二章 誰輸誰贏?

      柳父道:“阿五已得到教訓了,我令人放了他,至於柳二。”柳父語氣中帶著厭惡,那麼一個人,竟敢肖想他的女兒,“我已讓吳叔他們收了他的家產,也放了。”

  柳父說到這裡,又道:“要不是如今的吳郡是這個局勢,為父會把他們告到衙門。如今這樣,也算便宜了兩人。”

  這樣確實是便宜了兩人,他們差點害得柳府家破人亡呢。不過柳婧也知道父親為什麼為難,他畢竟是個清正的讀書人,總不能把那兩個不忠的僕人給殺了,而把他們送入牢房吧,現在的吳郡是這樣的形勢,上告的話,就是節外生枝。

  父女倆低語了幾句後,柳父看向女兒,輕聲道:“孩子,你這幾晚睡得不甚好?”

  柳婧“恩”了一聲,道:“父親,我沒事。”

  柳父卻是沉吟起來。

  過了一會,他語氣緩慢地說道:“孩子,你還小,不知道世間諸事,最難控制的就是人心……那鄧九郎,父親雖然沒有見過,不過從你的語氣中可以看出,他那種男人,是個極聰明極會勾得小姑喜歡的。”

  擔憂地看著柳婧,柳父認認真真地說道:“婧兒,就鄧九郎和顧呈兩人,為父寧願你嫁與顧呈。一來,顧呈與你是未婚夫婦,不管他對你如何,一個正室名頭是能給的,二來,鄧九郎那人,生出富貴無極的大世家,他一生下來,便應有盡有,無上的豪奢,對他來說都是尋常之事。他贈你綠綺古琴,送你鹽引,幾次三番相助於你,看似把你放在心上,可你想想他的出身他的富貴,不管是價值連城的古琴也罷,還是相助之恩,哪一樁,不是順手之勞?以他的家世資本,隨手伸伸手,對你來說都是了不得的幫助,可這種幫忙在他來說,何嘗不是順手拋出來的小玩意兒?如他們那樣的大世家嫡子,生平排第一的課程,就是揣摩人心玩弄人心。他對你如此,焉知他對別的女子不會如此?婧兒,你當記得你是父親嬌養的寶玉,任何男人,沒有把他的心他的誠意他的所有一切,明明白白捧到你面前時,你都不可以把心許出! ”

  說到這裡,柳父頓了頓,然後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柳行舟的女兒,永遠不可能是他人的玩耍之物,別說是為人之妾,便是做妻,也得堂堂正正,風風光光地迎娶。”他盯著柳婧,嚴肅地說道:“婧兒,你的心還剛剛開始亂,當斷則斷!”

  柳婧低著頭,她的右手張了又合,合了又張,不一會,她清聲道:“好……”

  “顧家那孩子,拖延婚事至今,他和他的家人,至今沒有一個定信過來,他既無意我便休!也不必等了。 ”

  “好!”
  
  聽到女兒毫不含糊的應答聲,柳父滿意地撫著她的頭。他最滿意這個女兒的,就是這一點了,不管她平素如何行事,她的內心深處,有一種異於常人的冷靜和自製。所以,他總是遺恨於她不是兒子。

  摩挲著女兒的秀髮,柳父慈愛地說道:“既然想好了,那就按計劃行事吧。”

  “好。”

  柳婧站起身來,她朝父親行了一禮後,朝著書房走去。

  因她的雕工已經學好,再加上準備搬離吳郡,趙公已在上午離開了柳府。柳婧回到書房,只是低著頭,一言不發地練著字。在練書法時,她的心可以很平靜很平靜。

  一天轉眼過去了。

  第二天上午,柳婧又來到了鄧九郎的府第。

  鄧九郎正在書房中忙活,她過來時,他眼也沒有抬。柳婧也不在意,吩咐下人抬來一面琴,便彈起一首清心咒來。

  她的琴技高超,這清心之曲一彈,頓時鄧府中宛如春風拂過,原來有點緊張的氣氛,頓時一一掃而空。

  鄧九郎很忙,不時有人進進出去,銀甲衛們更是長戟森寒的隨他左右,柳婧只待了小半個時辰,便無聲無息地告退了。

  第三天上午,她再次來到了鄧九郎府第,不過這一次,她是抱了綠綺琴來的。

  照常坐在花蔭之下,柳婧一邊吹著湖風,一邊信手拂著琴,在她的妙手施為下,在吳郡人眼中那充滿殺氣和威嚴的鄧府,倒是有了種說不出的清朗明亮。

  第四天,柳婧照常抱了綠綺琴來了……

  這般持續到第八天時,在柳婧彈琴時,鄧九郎緩步走到她身後。

  他雙手抱胸,懶洋洋地盯著靜謐清雅,彷彿與這春風湖水化為一體的柳婧。半晌後低低一笑,湊近她,在她耳廓邊輕輕吹出一口氣,令得柳婧玉耳開始泛紅後,他聲音低啞溫柔地說道:“柳文景,怎地想通了?不躲我了?願意日日前來了?”

  他的聲音很輕很溫柔,隱隱中還有那麼點纏綿味兒,直能令得一個少女面紅耳赤。

  柳婧低著頭,她長長的睫毛撲閃了一下後,半晌才紅著臉嚅嚅地說道:“知君繁忙,故來解憂。”

  聲音雖輕,其中隱藏的體貼,卻著實讓鄧九郎怔了怔。

  他站起身來,神色複雜地盯了她良久後,沒有回答,而是轉身離去。

  聽到他離去的腳步聲,柳婧的琴聲再起。

  柳婧這樣日日跑到鄧府報到,在這吳郡滿城風雨之時,漸漸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這一日,天空中又飄起了細雨。這般四月的江南,陰雨總是不斷,雨絲不大,卻纏人得緊。

  柳婧又來到了鄧府。

  下雨了,鄧九郎一般會在書房辦公,而柳婧見他不曾接待外客,便會抱著琴坐在書房的一角,素手焚香,安靜如畫地彈著綠綺古琴。

  這綠綺琴,不愧是千古名琴,那聲音特別空靈古遠,便是凡手彈奏此琴,也有滿室皆空的寂靜感,何況柳婧還是高手?在她這琴聲的撫慰下,鄧九郎直覺得心神寧靜,決起事來也快速得多,便是以前有點想不通的疑惑之處,在這琴聲中,也會心神澄澈。

  所以,他現在倒是蠻滿意她的做法的。

  在低頭寫了一封奏摺後,鄧九郎滿意地吹乾墨痕,然後把毛筆放下,抬頭瞟向柳婧。

  端坐在角落中的布衣少年,宛如一副畫。

  不太明亮的光線下,她氣質寧靜悠遠,眉目如畫般精美,琴聲也特別空靈動聽。

  鄧九郎恍惚地想道:這樣的她,與幼時真是完全不同。

  想到昔時的柳婧,那趾高氣揚,神采飛揚,眉目明燦的高傲模樣,再對上現在這般安靜乖巧的她,鄧九郎滿意地笑了笑,想道:這次來到吳郡,倒是頗有收穫。譬如那烙得他生痛的影兒,現在是鬆動不少了。

  就在他勾起唇角,正準備把柳婧喚過來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不一會,一個銀甲衛出現在書房門口,他大步走到鄧九郎的身前,朝他低語了幾句,隱約間,柳婧聽到這人提到“天使……迎接……爭持”等字眼。

  聽完這人的稟報後,鄧九郎把外袍一披,淡淡說道:“走,去見一見他們。”

  “是。”

  隨著鄧九郎走出院落,他的身後,整整齊齊跟了十數個銀甲衛。

  一直目送著鄧九郎消失在視野中,柳婧才回了書房。她轉過身,提步朝著書房旁邊,鄧九郎白日時用來休息的廂房走去。

  廂房外,站著兩個婢女,看到她走來,她們同時福了福。

  柳婧一邊入內,一邊輕聲說道:“我拿一本書。”鄧九郎的書冊,通常是放在這個房間,至於書房,已完全成了他處理公事的地方。

  其實她不開口,兩婢也不敢問。現在聽她這麼一解釋,她們齊刷刷低頭,再向她行了一禮。

  柳婧來到了書架前。

  她走到左側第三排處,伸手掏了掏,在掏出一個卷帛,安靜地打開看了一眼後,背對著兩婢的柳婧,把那卷帛悄無聲息地藏入袖袋中,而塞入書架後的捲帛,則變成了另一封。

  做完這一切後,她又拿起另一本書翻了翻,不一會,她把書本放上,轉過身朝外走去。經過兩婢時,柳婧斯文地說道:“我書看完了,已放回原處。”說罷,她繼續走到書房,靜靜地彈完一首曲子後,她抱著綠綺,走出了鄧府。

  第二天,依然是陰雨綿綿。

  不過,這一天的吳郡人,都有點緊張。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天使,就是這兩天到達吳郡。可能是怕路中有什麼意外吧,天使具體到達的時間,吳郡豪強竟無從得知,所有人知道的,也就是這兩天會有人過來而已。

  上午時,柳婧依然抱著綠綺琴出了柳府。

  上馬車時,她雙眸微垂,輕聲問道:“消息可放出去了?”

  “大郎放心,已經放出去了。那顧家郎君也聽到了。”

  “船已備好?”

  “已然備好。”

  “行了,你們動身吧。記著,除了金錢細軟,什麼也不要帶。到了碼頭先藏著,現在雖是禁運,等天使一到,也就無人管制了,到時我一到就馬上開船離開。”

  “大郎放心。”

  柳婧點了點頭,坐上了馬車。

  就在柳婧的馬車抵達鄧府時,另有一輛馬車從吳郡街頭駛過,看到那朝著鄧府長驅直入的馬車,那馬車中,顧呈悠揚悅耳的聲音沉沉傳來,“這是柳府的馬車?”

  外面,一護衛應道:“是的。那柳家小郎如今是鄧九郎身邊的紅人,幾乎天天往這裡跑。”

  顧呈抿緊了唇。

  不一會,他突然命令道:“轉向。”

  在馭夫和護衛一怔間,他冰冷地命令道:“去鄧府!”

  “是。”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1-3 11:53 PM

第七十三章 顧呈的憤怒

     今天的鄧九郎有點閒。

  他是真正知道內情的,天使已經抵達吳郡,入城就是這麼半天的功夫。

  看到柳婧抱著琴緩緩而來,鄧九郎抬起了頭。

  陽光下,這個精美的布衣少年,宛如天地間的一道風景。靜靜地欣賞了她一會後,鄧九郎朝書房走去。

  不一會,柳婧也入了書房。

  她和平素一樣,就坐在書房的角落裡,然後把琴置於膝頭。

  看著她眉目微斂,嫻靜安寧的模樣,站在几案後,剛拿起毛筆的鄧九郎突然說道:“文景。”

  柳婧抬頭看向他。

  對上她烏黑水潤的眸光,鄧九郎的聲音放得輕緩,“到了洛陽後,你喜歡幹些什麼?”說這話時,他目光明亮深邃地盯著她,這專注的眼神,彷彿若有所指。

  柳婧垂下眸斯文地抿了抿唇,輕聲道:“我還沒有想好。”

  “是麼?”鄧九郎慢條斯理地寫了一行字,輕聲道:“你便沒有什麼話跟我說?”彷彿怕她聽不明白,他又道:“也不曾有什麼要求與我提?便這樣在我身邊耗個三年?”

  他的聲音輕慢平緩,卻又實實在在的溫柔著。

  柳婧濃密的睫毛撲閃了一會,好半晌才道:“到時再說也是一樣。”

  “不一樣,”鄧九郎的聲音特別溫柔,“你父母家人還在吳郡,你隻身一人跟著我……便真的不曾有什麼要求?”

  聽著這話,柳婧眉頭暗蹙,她心驚地想道:聽他這語氣,彷彿知道我是女兒身?這話說得好似要我向他要求名份似的。

  就在她心中暗暗警惕時,一陣腳步聲傳來,轉眼間,一個僕人在外面稟道:“郎君,顧呈求見。”

  “顧呈?”鄧九郎抬起頭來。

  他目光有意無意地略過柳婧,直過了一會,才好整以暇地坐好,道:“請他進來。”

  “是。”

  不一會,一陣輕緩的腳步聲,從外面不緊不慢地傳來。

  再過一會,顧呈那俊美高雅的面容,出現在書房門口。

  朝著鄧九郎深深一揖後,顧呈清聲說道:“顧呈冒昧求見,還望郎君不要見怪。”

  “不必多禮。”鄧九郎放下毛筆,微笑道:“來人,給顧郎奉酒,備榻。”

  “多謝。”顧呈姿態優雅地在從榻上坐下,一邊接過婢女遞上來的酒盅,在滿室春風中,他慢慢地抿了一口後,垂眸淺笑道:“柳文景,奏一曲吧。”

  以一種低沉的,勾魂的聲音吐出這個命令的話後,顧呈自自然然地說道:“便奏那日你我在明月樓上聽過的《相思曲》”

  他的話一說完,書房中陷入一陣短暫的安靜中。

  不等兩人有反應,顧呈轉眸朝著柳婧深深地凝視了一眼,再轉向鄧九郎。他把酒盅灑然的在几上一放後,朝著鄧九郎施了一禮,慢慢說道:“鄧郎可能不知,這柳文景,早與顧某關係匪淺……他是我的人!”

  這句'他是我的人'一出,顧呈的來意那就是清清朗朗的。

  書房的另外兩人,完全的安靜下來。

  顧呈輕嘆一聲,又道:“我也知道鄧郎只是看重他的才華,想收為已用……可這樣不好,我的那幫子兄弟都在笑話我了。”

  他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

  四下完全陷入安靜中。

  柳婧抿著唇睜大眼看著顧呈。

  她知道,他一直不喜歡自己與鄧九郎走得近。她也知道,自己一個實實在在的女兒身,與一個陌生男子這般日日相處,對與她有婚約的顧呈來說,是一種羞辱。若說之前,她到鄧府來還遮遮掩掩,而且通共也沒有來往幾次,可這陣子,她確實是做得過了,顧呈只要知情,不能容忍那是情理當中。

  所以,她睜大眼看了顧呈一眼後,又很快地低下了頭。

  顧呈來了,又說了這樣的話,那就是一切都在按她的計劃行進。

  一盅酒才飲了兩口,顧呈便把來意說了個明白。於四下俱靜中,顧呈站了起來,他提步便朝外走去,一邊走,一邊瞟了柳婧一眼,他開口說道:“走吧。”聲音很冷。

  柳婧應聲站起。

  看著這兩人一前一後地出了門,鄧九郎清冷的聲音突然響起,“且慢。”

  喚住兩人後,鄧九郎站了起來,他微笑道:“顧郎的話,鄧某不太明白。”頓了頓,他含著笑說道:“有一事兒,柳文景可能沒有告訴顧郎你,她與我簽賣身契了。”

  這話一出,顧呈一僵!

  這是真正的僵硬。

  柳婧從來沒有一刻,如此時這般清楚地感覺到,來自顧呈身上的陰寒煞氣。明明他還背對著自己。

  在讓人呼吸都困難的陰寒中,背對著兩人的顧呈,壓低著聲音,輕輕地問道:“賣身契?”

  “是,賣身契。柳文景把她自個兒賣給我了。 ”鄧九郎含著笑說到這裡,長腿一提便準備動身。

  柳婧與他來往了這麼久,對他的一些習慣動作已經了然。一看他這個姿態,便知道他是準備要拿出那賣身契,讓顧呈看個明白。

  戲演到這裡就夠了,可不能真讓他現在就翻出了賣身契。

  當下,柳婧抬起頭,朝著顧呈低低地喚道:“顧二哥。”

  這個稱呼一出,鄧九郎已顧不得吩咐下人了,他轉過頭,微瞇著雙眼盯向柳婧,神色中有點不高興。

  柳婧卻沒有心思理他,她只是看著顧呈的背影,咬著唇說道:“我父親有一樣東西,讓我轉交給你。”說罷,她從袖袋中拿出那封柳父還在牢房時,便寫下的解除婚約的信,低著頭走到顧呈面前,捧出那封信。

  感覺到顧呈身上的冷煞之氣,她不敢抬頭,只是這樣捧著那信。

  在兩人的身後,鄧九郎雙手抱胸,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顧呈伸手接過那封信。

  只是看了一眼,他的人更冷了,盯著柳婧的眸子,彷彿墨得透不過光來。

  他沉沉地盯著她。

  他的薄唇抿成了一線!

  這封信的日子,明明是二個月之前,可柳婧遲不拿出早不拿出,在這個時候,在鄧九郎面前拿出。而且,還是在他對著鄧九郎放出這麼一番話後拿出……

  她想藉著鄧九郎來羞辱於他?

  她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想甩了自己,跟了這姓鄧的?哪怕自己給她的是正妻之位,而這姓鄧的,只是一封給下人的賣身契,便輕薄地留住了她?

  顧呈那深濃的眸光中,又湧出了熟悉的煞氣……

  顧呈的眼神是如此冷,冷得柳婧動也不敢動。

  她一直低著頭。

  早在家中,柳婧便算好了這一幕,算好了他的反應,當著鄧九郎面拿出這封信,這本身便是對顧呈的羞辱,她想,以他的驕傲,是斷斷受不了一個什麼都不如他的女子的羞辱的。

  這場婚事,他不管接不接這封信,都會了結。

  低著頭一動不動的柳婧,感覺著顧呈那難以形容的憤怒時,心裡也有那麼一點不好過。

  六年了。

  自定下婚約之後,她無時不想著他。她動過心,她也悔過,更曾渴望過……可這所有的種種,都抵不過這次在吳郡初見時,他對她的冷漠。

  那種冷漠,讓她認清了自己,也讓她再也不敢對他存以指望。他如此厭憎於她,她實在不想再惹他生煩。

  可是,他卻怎麼都不肯解除婚約,她沒有辦法,她只能用這個法子,只能再次讓他感到羞辱,從而逼他放棄。從此這一生,他和她橋歸橋,路歸路,永無聯繫,永不再見……

  在柳婧屏著呼吸,卻無法制止自己的雙手顫抖時,在她感覺到眼前這人的憤怒和羞苦,幾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退後時,顧呈扣著那信的手慢慢扣緊,扣緊。

  直扣得掌心刺痛,直扣得掌心處沁出一抹血色,染紅了信紙,柳婧聽到顧呈從咽中發出的嘶暗聲音,“好,好!”他恨到極處,卻是低笑起來,“好你個柳婧!”

  話音一落,他衣袖重重一甩,大步朝外走去。

  他走得過於匆忙,在走下台階時,還給絆了一下,整個人向前踉蹌了幾步,才給穩住身形。

  自再見以來,顧呈都是高雅的,冷漠的,矜持的,柳婧都不知道,這個男人也有這麼狼狽的時候。

  望著他踉蹌而去的身影,突然間,柳婧不確定了。

  她不確定,他是不是與他所表現的那樣憎惡於她,她不確定,放棄這樁婚姻,是不是真的做對了…她已十七,她馬上就要年華老去,她根本就沒有想過,真能嫁給鄧九郎,就按她的年紀家世來說,她其實正如顧呈曾經說過的那樣,沒有什麼選擇餘地的。

  就在柳婧呆呆怔怔地看著顧呈遠去的背影,久久不曾動彈時。她的身後,傳來一個特別輕柔的聲音,“柳婧?柳文景,顧呈為何稱呼你為柳婧?”

  他聲音很溫柔,卻讓柳婧又是一凜,“嗯?柳文景,你不想向我解釋解釋麼?”

  柳婧的心還沒有平復,便被鄧九郎這句隱著憤怒地問話給震住了。

  她白著臉轉過頭來,也不敢看他,柳婧低著頭嚅嚅地說道:“是柳靜,安靜的靜……我小時一直喚做柳婧,長大之後才改名為柳文景。 ”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1-4 12:01 AM

第七十四章 鄧九郎的憤怒

      感覺到鄧九郎盯在自己身上的視線,讓自己格外冰冷,柳婧白著臉又道:“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

  鄧九郎盯視她良久後,突然提步。

  他大步走到她身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細細地凝視她一會後,鄧九郎微微傾身,他湊近她,眸光深邃語氣溫柔地說道:“傻孩子,這麼一件小事,怎麼怕成這樣?”

  很溫柔很溫柔地說出這句話後,他放下柳婧,直起身微笑道:“不過,這事兒也不小。這樣吧,在那賣身契上,把柳婧兩字也添上如何?”說罷,他腿一提,竟是轉身便朝著那放置賣身契的廂房走去。

  看著他轉身,柳婧臉色煞白。

  她算好了顧呈的反應,也算計著讓顧呈完全對她冷了心,可她就是沒有算到鄧九郎這個反應。

  這真真是節外生枝。

  眼看著鄧九郎就要離去,柳婧突然撲了上去。

  她緊緊揪著了他的衣袖。

  柳婧這個動作,十分的突然,這是平時的她完全不可能做得出的。

  鄧九郎一怔,轉過頭來看向她。

  對上他溫柔的表情,柳婧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我騙了你。”

  “騙了我?”鄧九郎轉過身來。

  他深深地凝視著她,道:“你騙了我什麼?”

  柳婧煞白著一張小臉,害怕得眼眶都紅了,牽著他的衣袖的手,更是抖動的,“我我,其實我,”

  奇怪的是,鄧九郎這個時候倒不急了,他傾身凝視著她,輕柔地哄道:“別急,慢慢說……”他的手,撫上她蒼白的臉,聲音中帶上了幾分滿意和期待,“恩,慢慢說,我等得及。”

  對上他期待的眼眸,柳婧哆嗦著說道:“我,我喜歡你。”

  這幾個字一出,鄧九郎一僵。

  柳婧也不敢看他了,她低著頭,唇瓣顫抖著,喃喃說道:“我喜歡你……可我也不能喜歡你,九郎,把我留在吳郡吧。求你了。 ”

  鄧九郎聽不清她後面說的話。

  他只是低頭看著她,只是溫柔地看著她,只是慢慢的雙眼彎起,只是慢慢的,臉上笑容開始流蕩。

  低下頭,他用自己的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吐著溫熱的氣息,磁沉的,含笑地說道:“你喜歡我啊?恩,我知道了。”

  側過頭,他歡喜地凝視著她,見她的臉還白著,不由伸出雙手摀熱一點,他蹙著眉,人卻是眉開眼笑著,“既然喜歡我,更是要留在我身邊啊。乖,別賭氣了。”

  說罷,他抽回手,繼續提步,聲音則清悅中有歡喜在流蕩,“乖乖坐下,我馬上過來。”
  
  看到他還是朝廂房走去,柳婧膽戰心驚地叫道:“你去幹什麼?”

  鄧九郎頭也不回,只是笑著,“拿賣身契啊,不是說了要把你另一個名字加上去嗎?”

  什麼?

  柳婧臉上徹底沒了血色。

  她沒有想到,自己連“我喜歡你”都說出來了,卻還是沒有迷惑住他。他還是要去拿那賣身契,

  廂房就在隔壁,很近,就在柳婧滿頭大汗地尋思著另一個讓他打消主意的理由時,鄧九郎手一伸,已把那卷帛掏了出來。

  他邁開長腿,一邊朝書房走來,一邊打開卷帛笑道:“別慌成這樣,不過是加個名字……”

  才說到這裡,微笑著的,行進著的,看著卷帛的鄧九郎,像是被按住了定身開頭一樣,整個人一僵,一動不動了。

  良久良久,他慢慢抬起頭來。

  一瞬不瞬地凝視著柳婧,這個時候,鄧九郎臉上的笑容也罷,光芒也罷,齊刷刷地消失了。

  他一瞬不瞬地盯著柳婧,雙眼微陰,語氣輕柔地說道:“柳文景,我好似眼花了。”

  吐出這句話,看到柳婧白著臉站也站不穩了,他唇角噙起一朵笑容來,“原來,不是我眼花了啊。”

  慢慢的,他收起了所有的表情。而從這一刻起,書房似乎抽去了大半空氣,令得柳婧都呼吸困難起來。

  繞過柳婧,鄧九郎大步走到几案後,把那卷帛放在上面,他低頭一字一字地看了起來。

  看了一會,他聲音輕淡地問道:“這字不錯,誰寫的?”

  柳婧白著臉低著頭,沒有回答。

  鄧九郎也沒有看向她,他逐字逐字地看了一會後,又道:“原來通篇都不是我的手筆了,模仿得幾乎一模一樣,文景果然大才!”

  在他的誇獎聲落地時,柳婧哆嗦了一下,眼眶紅得淚珠兒都要出來了。

  鄧九郎依然沒有看向她。

  他的目光轉向後面。

  盯著那章印看了一會,他輕淡地說道:“這章刻得不錯,雖細節處仍然拙劣,卻頗具靈氣……你這一二個月一直在家,就是學這門手藝去了?”

  柳婧身子晃了晃,依然沒有回答。

  就在這時,鄧九郎抬起了頭。

  他的臉上,沒有了絲毫笑意。

  便這般一瞬不瞬地盯著她,他的眸光,有一種讓殺氣,這是柳婧第一次見到黑衣蒙面打扮的他時,他劍架在她頸項時的那種殺氣。

  再也抗不住,柳婧腿一軟向後倒去,在碰到門框時,她強迫自己穩了下來。

  鄧九郎還在看著她。

  這時的柳婧,一張臉雪白雪白的,一雙黑多白少的大眼,烏黑水潤的,那眼角還是紅的,彷彿下一秒,便有淚水從那眼眶中破堤而出。

  她緊咬著唇,因咬得太用力,水潤的下唇都沁出血來了。

  她站在自己面前,想跑又不敢跑,想站又站不穩,哆哆嗦嗦,楚楚可憐……

  如往常一樣,她這副模樣,他一見到就覺得可愛可喜:這麼軟軟的,他隨隨便便伸出手指,便可以讓她哭得斷氣,或者一揮手,便能扼住她的咽喉,令得她求生不能欲死不得的小東西,真真是楚楚可憐啊,那眸光,幾乎是朝他瞅一眼,他的心就能酥成一團去。

  可就是這麼一個楚楚可憐的小東西,對著他時,彷彿站也站不穩,一轉背,卻把他算計得無反應之力!

  鄧九郎盯了她半晌,垂下眸,凝視著自己指節修長,生有薄繭,殺人無數的手,輕柔地說道:“你剛才說喜歡我,是真喜歡呢,還是想拖住我,不讓我去翻出賣身契來?”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

  柳婧低著頭咬著唇,還在猶豫間,陡然的,他聲音一提,暴喝道:“回話!”

  他一直與她慢條斯理地說話,便是有怒,也是和風細雨的,這麼驟然提起聲音,驟然暴怒,柳婧哪裡想得到?

  她給他炸雷般的聲音駭得向後一退,差點一屁股坐倒在門外。

  柳婧抬頭對上鄧九郎的目光。

  她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的表情,這樣的目光。

  這讓她不由自主地向後挪去。

  這時,鄧九郎垂下眸,目光凝視著她,聲音卻回歸溫柔,“柳文景,回答我。”

  柳婧唇顫抖著。

  可此時的她,在他的目光下,不但不敢動,還不敢不看著他,不敢不答了。

  她白著臉,喃喃說道:“我,不喜歡你。”她從來都不可能與他站在一起,她也從來沒有想過要與他在一起,而且他還不知道她是女子……還有,一有機會,她還是要離開這裡,離開他的……再則,她對他,也只是有那麼一點點心動罷了。

  所以,這個時候,她真實的答案只能是'不喜歡'。她想,他那麼驕傲那麼不可一世,如果她回答了喜歡他,他或許會原諒她做的一切,可接下來,他就一定會留下她。

  她不能留下,她無需他的原諒……

  柳婧吐出這句話後,鄧九郎低低笑了起來。

  他輕輕笑道:“真是,假話說得跟真話似的……我就說呢,這些日子你天天過來,還說什麼'知君繁忙,故來解憂',還一反常態,對我百般體貼。原來就是為了這份賣身契啊?柳文景,你倒是作起偽來,比誰都像真……我竟是差點就信了。”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很細很細。

  柳婧低下了頭。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她卻反而不那麼恐慌了。

  鄧九郎喃喃自語了一會,再抬頭時,眼神冰寒,面無表情。

  他盯著柳婧,淡淡喝道:“來人。”

  “在。”

  鄧九郎凝視著柳婧,緩緩說道:“把柳文景戴上鎖鏈,作為犯人押往洛陽。”

  什麼?到了這個時候,他還要帶她去洛陽?

  盤算完全失誤的柳婧,赫然抬起頭來。

  對上她烏黑水潤的眸中的驚慌,鄧九郎露出雪白的牙齒冷冷一笑,他垂下眸,再不向她看上一眼,“楞著幹嘛?把人拖下去。”

  “是。”

  幾乎是兩個銀甲衛剛剛應了,剛剛走向柳婧,外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緊接著,幾個聲音同時叫道:“快稟報郎君,天使到了!”

  什麼?

  眾人齊刷刷轉過頭去。

  就在他們堪堪轉頭之際,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傳來,轉眼間,只見上百個金槍黑衣的漢子步履森嚴地走了進來。

  於鴉雀無聲中,這些明顯來自洛陽,來自宮中的侍衛齊刷刷在院落里站好後,一個太監的聲音尖哨地傳來,“鄧擎何在?陛下有旨!”伴隨著這些聲音的,是幾個大步而來的身著紫袍的高官,以及一大群太監和武將。

  這陣仗如此森嚴,人還沒有入內,府第已被堵住。這麼明顯的防範,可不正是衝著鄧九郎而來?

  就在蹬蹬蹬的腳步聲不斷湧入這院落時,一個銀甲衛湊近鄧九郎,低聲道:“郎君,他們連囚車都帶來了,就在外面。”

  那囚車,只怕是給鄧九郎用的。

  柳婧看著依舊從容鎮定的鄧九郎,想到他那天跟她說的話,當下退後幾步。

  她一個普通儒生,再說,鄧九郎便是犯了國法,以他的身份家世,也斷斷無人敢把事做絕。所以,這些人不是來抄家的,不是在把鄧九郎的人全部打入大牢的,所以,這數百雙目光,只盯著鄧九郎一人,對別的人是來是去,他們並不在意。

  於是,柳婧輕而易舉地退到了側門口,退到了這些宮中侍衛看不到的地方。

  就在柳婧後退時,鄧九郎突然轉頭,向著她的方向看來。

  他的眸光很深,很深,他的薄唇抿得很緊,他在一瞬不瞬地看著柳婧。

  他現在,也只能看看了,這時刻,他對她再無制約之力。

  於是四目相對間,他的眸中閃過一抹憤怒,於是柳婧在退到眾人不注意的地方時,慢慢跪下,端端正正地朝他磕了幾個頭……

  相助之恩,救命之恩,此生無以為報,請郎君受柳婧一拜。

  重重地磕了幾個頭後,柳婧站起身來。

  她低下頭,也不再看向鄧九郎,便這麼向外緩緩退去。

  剛剛退出側門時,柳婧無意中回頭,卻看到顧呈和幾個吳郡的豪強官員一道,站在了鄧府的大門處,這些人正朝著這個方向看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1-4 11:33 PM

第二卷 豫州篇

第七十五章 來到豫州

       不過這個節骨眼上,這些人顯然不是來看熱鬧的,事實上,誰也不敢來看熱鬧鄧閻王的熱鬧。

        在柳婧朝側門走去時,顧呈等人只是在大門處略略停頓,便提步前來。柳婧定神一看才發現,在他們的身後,同樣是數十個黑衣侍衛。

        在這些侍衛地逼迫中,這些人緩步朝著院落中走去。

        他們在前進,柳婧在朝外走去。

        這時刻,也有不少人和顧呈一樣注意到了她,不過只是瞟上一眼,便不再理會。只有顧呈不同。看向柳婧時,他的眸色很深,臉上倒是一派平靜,完全看不出剛才的失態。

        他的目光,落在婧磕得青紫的額頭上時,凝了凝,似是若有所思。

        柳婧低下頭來,她避開他的目光,腳步越走越快。

        當她來到側門處時,幾名黑衣侍衛盯了她一眼,與旁邊的人低聲問了一句什麼話後,便任由柳婧離去。

        柳婧一出鄧府大門,便一個箭步衝入了自己的馬車中。一上馬車,她便急聲喚道:“去碼頭。”

        馭夫也很激動,連忙應道:“好的大郎。”

        天使的到來,令得吳郡城都處於一種異樣的氣氛中,柳婧的馬車,在來到碼頭處時,這裡顯得很安靜。

        事實上,吳郡城中,凡是涉入張公公一案中的大人物,都沒有想過要逃跑……這是宗族社會,你跑得了個人,跑不了家族。更何況,這其中還大有官司可打呢,一旦跑了,就是畏罪潛逃,這一輩子再也洗不清。

        正因為這一點,在天使到來,確定幾個涉案的重犯都被控制後,碼頭便放開了,如柳父等人,便早早坐在船上,只等柳婧到來。

        一看到女兒過來,柳府眾僕同時發出一聲歡呼。柳婧和馭夫連同馬車一併上了船後,這柳府特意租賃的客船,則開始啟動。

        隨著客船一開,一道白浪沖上了碼頭,那白浪越來越長,漸漸把吳郡城甩在了腦後。

       站在船尾,柳婧一動不動地看著吳郡城,不知怎麼的,竟是紅了眼眶。

  站在船頭,柳父抱住小女兒,一臉的若有所思。

  柳母走到丈夫身側,低聲說道:“阿婧好像哭了。”

  柳父尋思了一會,突然說道:“這次到了豫州後,我不想再如以前一樣拘著婧兒了。”

  “不拘著?”柳母不明白了,“那還由著婧兒胡鬧?”

  柳父輕嘆道:“我就怕她困於深閨,無事時便不停地回想往事,念著那鄧九郎。現在她還只是一時心動,念久了,就怕會情根深種了。”柳父也是過來人,他深知,很多閨閣女子陷入情障,除了女子本身比男子癡情外,還因為心眼太小,想的事太少,容易糾著往事不放。這老糾著糾著,那故人的一個優點也會變成十個,更何況南陽鄧九那樣的人品相貌,本是世間罕有?要真到了那地步,他們一家也就白跑了。

  柳母也沒主意,只是應道:“一切聽你的。”

  客船一路疾馳,當日暮西山,兩岸清風相拂時,柳婧站在船頭,舉起玉簫緩緩吹奏起來。

  聽到她簫聲中的惆悵,柳母暗嘆一聲。

  從夕陽西下一直到日出東昇,客船中,簫聲琴聲不斷傳來,知道女兒一夜沒睡,柳母在榻上翻來覆去的。

  她看著柳父,嘆道:“婧兒這樣,也不知多久能放下那人?”

  柳父在獄中傷了筋骨,一到夜寒時雙腿便酸脹得厲害,他把熏了艾草的布緊了緊,漫不經心地說道:“婧兒是個聰明的,她要是如尋常女兒一樣,在我們面前也壓抑著感情,自個關起門來默默垂淚的話,反倒不妙。現在通過樂音把心事渲洩出來,倒是做對了的。”頓了頓,柳父又道:“當年婧兒對顧二郎闖下禍後,知他怨恨自己,也難過了好久。這小女兒情竇初開不就是這樣?只要不刻意壓制,過個陣子就自己好了。”

  柳母對丈夫十分相信,聞言恩了一聲放下心來。過了一會,她輕聲道:“行舟,我給你揉揉吧。”

  “沒用的,等到了豫州,再找大夫診診。”

  “也好。”

  果然就像柳父所說的那樣,柳婧這般沒日沒夜地撫琴吹簫出神,只是持續了三天。客船靠岸,一行人坐上車,轉向官道前進後,柳婧便恢復了正常。

  如此刻,她便坐在柳父的膝前,一邊給他按揉著雙腿,一邊不緊不慢地說道:“父親,我回到豫州後,不想忙著再找夫家。”

        抬起頭,柳婧潭水般寧靜幽靜的眸子看著自己的父親,語態平緩堅定,“自父親入獄後,女兒東奔西跑,懂得越多,這心便越寧靜。女兒常自想,那女誡教女人相夫教子,恭謹執家,可真正遇到變故,卻是毫無用處。想年幼時,不管是顧呈還是鄧九郎,其才智都不如女兒,可這次女兒與他們對上,卻頗顯懦弱無能。女兒也知道,一介女子不必與他們這等丈夫稱雄。可是父親,女兒實是不想看到他們盯向女兒時,目光只有輕賤鄙薄。”

  頓了頓,柳婧又道:“女兒就想,以後便這般以男子之身行走,一可幫助父親行商,二來一旦有變故,也能撐起這個家,三來女兒可以看看這世間風景。等女兒掙了一大筆家業,想要兒女時,就去找個無依無靠的男子當個上門夫婿。”

  說到這裡,她抱起父親的雙腿,把臉擱在他的膝頭,軟軟的糯糯地道:“父親你不知道,當時你出了事,那趙宣的人說要抓著女兒和三妹去抵債時,女兒真真感到天崩地裂……父親,你便當女兒也是兒子吧,以後女兒頂天立地,給你和母親三妹遮風擋雨。”

  提到入獄時的事,柳父心中大慟,他彎下腰把柳婧緊緊摟在懷中。

  其實柳婧不說這些話,從生死中走了一圈的柳父,也不想再拘著女兒了。

  緊緊摟著女兒,柳父聲音發澀,“好,婧兒想怎樣就怎樣。”

  柳父這句承諾一出,柳婧大喜過望。她格格笑道:“父親說話可得算話……對了父親,三伯父他們知道你有幾個兒子?”

  柳父笑道:“我一直只有一個兒子。”

  柳婧蹙眉尋思了一會後,斷然說道:“反正大哥一時還找不到,我還是當柳文景吧。”頓了頓,她嘻嘻而笑,“我房中的桃兒,乾脆也不當婢女了,就給我當娘子。 ”

  柳父見她連這個都想好了,苦笑了一下,點頭權作應承。

  ……

  時光飛逝。

  轉眼八個月過去了。

       從吳郡離開時,還是陽春四月,到如今,又是新的一春到來時。

  剛剛過完年,雖是立了春,可這春雪依然綿厚,長身玉立的柳婧一襲雪白狐裘,踩得這雪地格支格支的響。

  聽到她不疾不緩的腳步聲,又大了一歲的三妹柳萱迎了出來,朝著柳婧格格笑道:“大哥大哥,你回來啦?”

  柳婧上前一步,她抱起妹妹舉了舉,笑道:“喲,又胖了呢,成肉墩兒了。”一句話說得小女孩嘴一嘟兒,柳婧掐了掐她圓滾滾紅樸樸的臉蛋,把她放下,“父親呢?”

  “在書房呢。哼,又說我胖,我不理大哥了。”說罷小團子圓滾滾地跑開了。

  望著三妹蹦蹦跳跳的身影,柳婧淺淺一笑。她眉目俊美溫雅,這一笑,直似那無邊春光,令得這寒冷的大地都暖和了不少。相比在吳郡時,這時的柳婧,又俊美了三分。一來,是她身上那股子奢華氣,不再像以前那麼隱而不顯,二來,隨著年歲漸長,見識越多,柳婧的氣度已由內到外的發生了一點變化,以前的她,先是年少時的張揚,又經過六年閨閣中的馴養,再驟然扮成男子行事,整個人的氣質沒有很好的融合在一起,有點不諧和,現在則完全不同了。

  至於柳婧一家,是四個月前抵達豫州的。夏朝時,天下分為九州,豫州位置居於中間,所以又有“中原”“中州”之稱,這裡可以說是這個時代最為鼎盛繁華的地方,與洛陽相隔不遠,是東漢的文化政治中心。

  她的三伯父柳行風,在豫州汝南郡任郎中令一職,這郎中令可以主管下面的官員就任分配調職等,確實是大有權利。

  柳行舟先是入獄,接著又舟車勞頓,整個人元氣已虛,半路上便病倒了。父親一病,柳婧又接管起這個家來。這般攜家帶口地抵達豫州汝南郡,又休養了四個月,柳父終於好轉了點。

  柳婧還在門外,柳父便在裡面喚道:“文景回來了?”

  “是,父親,我回來了。”

  柳婧清應一聲,緩步走入了書房。

  她一坐下,便有新買的婢女上前奉酒。柳婧接過熱騰騰的酒盅,抿了一口後,說道:“父親,你上次說的那藥,我這趟弄來了不少,以後你也可以敞開用了。還有,過幾天就是三伯父生辰,我已把禮物備好了,等會你去看看。”

  柳父點了點頭。

        柳婧繼續說道:“還有,幾位伯父的府第,我已準備好了,父親抽空去看看。”柳行風站住腳後,便派人尋找他散落四方的兄弟,說起來,柳婧一家還不是第一個來到汝南的,最早趕來的,是柳婧的二伯父,他本來就在豫州。至於這次,是柳婧的四伯父,五伯父和七叔父要來豫州,這三大家人趕來,吃住都是大事,所以柳婧這陣子在忙著給他們張羅佈置。

        柳父欣慰地笑道:“還是我兒能幹。”頓了頓,柳父突然想起一事,便提醒女兒,“你三伯父說,汝南王的二個嫡子剛剛從洛陽回來,說是同行的還有幾個朋友。這些郎君個個出身不凡,怕是難以侍侯,你三伯父想讓你去一趟,商量一下接待事宜。”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1-6 12:20 AM

第七十六章 破壞

      柳婧點頭道:“好。”

  這時,她一眼瞟到父親書案旁,有著特殊紋路的木盒,不由蹙眉說道:“秋家又派東西來了?”

  女兒這話一出,柳父狼狽起來,對上女兒盯來的目光,柳父無奈地解釋道:“這個,實在退不了。”

  卻說柳婧一家抵達汝南後不久,在這偌大的城池,還有了點名頭。至於這名聲的來由嘛,一則,是做兒子的柳文景長相太過俊美,汝南罕見,二來,是人到中年的柳父柳行舟成熟儒雅,也是一美男子。

  這父子兩人出色的外表,儼然成了一話題,為了不讓柳婧惹上大麻煩,幾乎是一抵達吳郡,柳父便為柳婧又納了三個“美妾”,這柳文景年不及冠,家中卻有一妻三妾,著實讓不少人斷了心思。

  可是,柳婧可以用這招來處理,柳父自己卻不行。來到汝南四個月,柳父越是對容顏已毀,又明顯得比他老邁的柳母一心一意,對他動心思的人就越多。

  而這秋家三女,便是其中的典型。柳父一路上舟車勞頓,到得汝南時,幾乎一病不起,請了很多大夫都沒有成效,還是這秋家請來那隱居的名醫給他治的病。現在柳父病情大好,可不管是秋家還是柳父都沒有想到,那秋家三女自見了柳父幾次後,竟得了相思病。看著女兒日漸消瘦,秋家沒法,便向柳父說明此事,被柳父斷然拒絕後,那秋家三女卻依然不死心。前陣子此事還只有秋家和柳府的人知道,這幾天,秋家三女卻對著外面放言,說是非柳父不嫁……

  見柳婧蹙著眉頭,柳父不在意地說道:“婧兒不用多慮,為父已經有了你母親,想那女子多受幾次冷落,也就歇停了。”

  柳婧點了點頭,岔開話題,“那父親記得用藥。”說罷,她站了起來,朝著柳父行了一禮後,大步走出。

  一邊朝外面走出,柳婧一邊緊了緊雪白的狐裘。

  有一些洛陽來的世家子要來汝南?

  柳婧蹙起了眉頭。

  她現在光是聽到洛陽這兩個字,心裡就有點突突的跳。

  不過,這與心動無關,真要追根究底,可以說是緊張慌亂。

  自那日離開吳郡後,她有半年時間都在想著吳郡的事,想著鄧九郎,想著顧呈。

  顧呈也就罷了,對於鄧九郎,她越是尋思,越是覺得,也許那次她遇上蒙面黑衣,正殺著人的鄧九郎時,他便認出她來了。當時,他明明是準備殺了她的,可在看過她佩著的長命鎖後又改變了主意。記得他還問過她兩句話,一句是“是不是從小佩帶”,一句是“是不是姓柳”。

  如果鄧九郎打她第一眼便認得她,便記起了他們以前的過往,那後來的相處中,也就難怪得他對她的態度,那麼的耐人尋味。

  當然,現在她人都離開了,他的態度並不是重點。真正的重點是,柳婧在最後算計他時,是想著以鄧九郎那麼驕傲的人,自己既然說了'不喜歡他',又對他那般欺騙,那麼以後就算遇到,驕傲的,拉不下面子的他,也會把她當成陌路人。

  可現在她不確定了。

  想那會事隔六年,鄧九郎還可以憑著一塊長命鎖就認出她來,後來又那個態度,就說明他與顧呈一樣,也是個記仇的。當年她忘記了的事,他還記得,而且記得很深。而且,他還有仇必報!

  十一歲那前,她不過嘲諷了他幾句,狠狠的贏了他幾輪,他就記得這麼深,就捉弄了她那麼多次。那吳郡這次呢?吳郡這次,她讓他以為自己對他有情,卻在最後又說沒有喜歡過他,她讓他以為自己會跟他一道去洛陽,結果在他最難的時候,一溜煙又逃了……這樣的恨和惱,只怕比十一歲時更嚴重吧?

  想著想著,柳婧打了一個寒顫。

  不過轉眼,她便朝自己嘲笑著:天下如此之大,他鄧九郎再能耐,難道還能尋到汝南不成?再則,他們之間又沒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不過是幾句言語戲弄罷了。只要不是巧遇上,根本無必煩惱。

  尋思中,一身雪白,玉樹臨風的柳婧,走出了柳府大門。

  剛剛出得大門,停在對面街道的一輛馬車便朝她駛了過來。靠近後,馬車後面傳來一個少女清脆溫柔的聲音,“柳文景,我是秋氏阿華……我今天來找你,是聽我家管事說,你父親交待說,你是柳府中的掌事人,便是他的大小事,也需要經過你?”

  原來是秋氏三女,她竟是找上門來了!

  柳婧眉頭暗蹙。

  似乎察覺到了她的不滿,馬車中,秋華的聲音有點急,她連忙喚道:“柳家郎君,你先別惱,你聽我說。”

  深吸了一口氣後,秋華聲音放軟,帶著幾分愁緒的幽幽說道:“柳家郎君,我知你父母情深。可是我,可是我……”她哽咽起來,聲音越發幽怨,“可是我也沒辦法啊,我想過忘記你的父親,可這個念頭剛剛浮起,我這心,便像刀剜了似的疼,我也想過應承母親的,隨便找個人嫁了得了,可剛剛這樣想,我就寧願一死了之。”

  她抽噎了一會,似乎振作了些,聲音微提,“文景,你房中也是有幾個女人的,你父親娶了我,也不過是多個人照顧他。你母親總有不舒服,照顧不周的時候,我,我不會對你母親不敬的,我什麼也不求,什麼也不要,我就是想伴在他身邊啊。”

  說到這裡,只見車簾一掀,轉眼間秋華從馬車中爬了下來,對著柳婧,就在這人來人往的街道,她竟是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跪在柳婧面前她還不算,膝行兩步後,秋華砰砰地朝著柳婧磕起頭來。一邊磕著頭,她一邊梨花帶雨地哽咽道:“求你,求你了……我什麼也不要,什麼也不爭,我就是想看著他,想伴著他……”

  想這秋華是秋府的嫡女,是汝南郡的官宦之女,而柳文景不過是一介商人,她一個閨閣女子,這種不顧顏面不顧一切地跪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對著一個地位低於她的柳文景又是下跪又是磕頭的,不知不覺中,四周的行人越聚越多,不過轉眼,兩人的外面已圍了一圈的人。

  那些人圍著看了會熱鬧後,已議論開來。議論來議論去,人群中有幾個聲音便傳了過來,“那柳夫人我也看過,又老又醜的,著實配不上那柳行舟。”“這麼一個千嬌百媚的官宦之女,還一心一意地喜歡那柳行舟,又是不鐵石心腸,當然會動心了。”“就是,放著年少美貌的小姑不娶,成天守著一個老醜女人,也不嫌噁心。”“這個秋氏三女連臉皮也不要了,真是癡情啊。”

  圍著兩人的都是一些男人,而這些男人,可不會管人家的夫妻好好的,你一小姑不要顏面是不知羞恥。他們只是羨慕著柳父,恨不得取而代之,也對秋華大為讚賞,直覺得能得到一個這麼年輕美貌的官宦之女傾心愛著,做為男子,真是天大的榮耀。

  議論聲越來越多,越來越響,漸漸的,眾人都責怪地看著柳婧,在柳婧還是無動於衷地看著秋華磕頭不已後,一個個恨不得代替柳婧去扶起秋華,連著評論柳婧的語氣都刻薄起來。

  柳婧安靜地低頭看著秋華。

  她沒有想到,秋華會來這麼一手……是了是了,這陣子她讓僕人們看緊門戶,秋華根本進不了柳府,而她的父親在這寒冷的天氣腰腿特別難熬,只能待在有火盤的房子裡,根本不願意外出,她想碰也碰不著。

  所以,她現在這一手,是想逼著自己心軟,進而把她帶入柳府。甚至,是自己心軟之下一口應承了她的要求吧?

  說起來,自己要是一個真正的男子,只怕真會心軟……這時的男子,個個三妻四妾,就算是身為兒子,又有誰能真心去體諒母親的苦楚?

  柳婧低著頭看了一會秋華,見她額頭都磕紅了,不由長嘆一聲,上前一步,輕輕扶起了她。

  沒有想到柳婧真的來扶自己,秋華激動到了極點,一張清麗的小臉漲得通紅,眼中淚水滾滾,她楚楚可憐地看著柳婧,用拳頭塞著嘴,流著淚一遍又一遍地說道:“你答應了?你答應了對不對?多謝,多謝你……”

  柳婧沒有回話,只是扶著她朝馬車走去。

  她身量頗高,這般優雅斯文地扶著秋華,直比其高了三寸。就在柳婧把她推入馬車中時,也不知踩到了什麼東西,柳婧腳下一滑,整個人背部朝地,朝著地上重重倒去。

  可這個時候,她的手,還是扶著秋華的。不對,應該說,她的手指,還扯著秋華的衣袖。

  於是,這重重一倒之下,柳婧的手,也越發反射性地抓牢了秋華的衣袖和襟領交接處。柳婧一百多斤的重量,於這一扯一帶間,便“茲——”的一聲,加諸於秋華的衣服上。危急之時,秋華緊緊抓住了馬車車轅,可是她的人是穩住了,她的衣裳卻受不了這麼大的巨力啊?

  隨著一聲清脆的裂帛聲傳來。秋華從衣袖到襟領處,“嘩啦啦”的一裂,隨著她半邊外裳中衣隨著柳婧落地,抓著車轅穩住了的秋華,半邊肚兜和半邊雪白的膀子,給清楚地呈現在柳婧和眾圍觀者的眼前。

  一時之間,眾圍觀者直了眼,柳婧也怔住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1-6 12:25 AM

第七十七章 接待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秋華,在圍了整整二圈的男人們,那雙眼直直地盯視中,她慌亂地朝著馬車中一縮,胡亂抓起扯爛扯脫了帶子的衣帛包好自己後,她重重拉下了車簾。

  接著清醒過來的是柳婧。

  她狼狽的從地上爬起,聽著裡面秋華隱隱的啜泣聲,她似是傻了眼。

  在柳婧木呆呆地站在原地時,圍觀的眾人開始議論嘻笑點評起來。

  聽著身邊一句接一句的,“好白嫩的皮肉。”“喲,這帳怎麼算?”“這下秋家小姑可慘了。”於這些議論聲中,玉樹臨風的柳文景,一張俊美的臉又是難堪又是羞愧著,因此也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她那略垂的眸子中,掩住的嘲諷:她就是開綢緞莊的,從哪裡入手可以最快地撕裂衣服,可說是沒人比她還清楚了。

  這時的衣帛,大多是沒有釦子的,只靠著帶子維繫,便是沒有柳婧那百十斤的力量拉扯,把區區衣帛當著眾人的面撕開,讓秋華露出半邊雪白的膀子胸頸,那也是簡單之事。

  聽著後面的嘻笑議論聲越來越不堪入耳,柳婧呆了一會,突然嚴肅斯文地朝著馬車中一揖,朗聲道:“小姑如不嫌棄,文景願意負責。”咬牙說到這裡,她朝著四周眾人瞪了一眼,怒道:“還請各位慎言才是!”

  柳婧不說負責還好,她一說負責的話,裡面的秋華更是悲從中來。於哇地一聲大哭聲,只聽得馬車中秋華聲嘶力竭地叫道:“回去,我們回去……”語氣中充滿了絕望。

  秋華的馭夫給這聲嘶叫叫得清醒過來,連忙驅動馬車匆匆離去,圍觀的眾人,也開始三三兩兩地離開。直過了好一會,一個個嘻笑聲還傳入秋華的耳中,“這帳可不好算了,中意的是父親,兒子卻答應負責,連我們大夥也沾了光看了便宜… …”“嘿嘿,乾脆父子兩個一起嫁得了。”聽到這些議論聲,秋華更痛苦了,她以手摀嘴,撲在馬車上痛哭起來。

  柳婧目送著秋華的馬車消失良久,這才提步。而被外面這一幕驚動的柳府眾僕中,走出了吳叔。

  吳叔大步跟上柳婧,一邊走,他一邊低聲說道:“大郎,你這手段,越發狠了……哎,人家好好的小姑,哎。”外人都說柳家大郎柳文景斯文儒雅,這些跟著柳婧出生入死的老僕卻是心知肚明的。

  聽到吳叔地指責,柳婧淡淡地說道:“她本來就不要顏面了……她把自己的面子和女子的尊嚴不要,也要逼著我父親接納她。我不過是讓本來就顏面無存的她,再不能理直氣壯地以“情深”兩字要脅我父親罷了。”

  一邊說,柳婧一邊加快了腳步。

  不一會,她便來到了三伯父的府門處。

  與門子打了一個招呼後,柳婧長驅直入,不一會,她便在書房中見到了柳行風。

  看到柳婧,柳行風的臉上露出一個笑容。他招呼道:“文景來了,坐下喝盅熱酒暖暖身子。”

  柳婧接過婢女遞來的酒盅,朝著他行了一禮後,恭敬地說道:“聽父親說,伯父屬意我去接待那汝南王之子?”

  柳行風四十許人,五官端正容顏清正,比之柳婧的父親,明顯要大幾歲,也長相普通了些。

  聽到柳婧開門見山便問這個,柳行風撫須點頭,“不錯,據我所知,汝南王的這兩個兒子,最是嫌惡官場上的那一套了。我想你們年輕人聚在一起,也能好處理一些事。而且那洛陽來的幾個世家子,也都是奢侈愛玩的主,我們這些老頭接待起來,只會讓他們厭煩。”

  柳婧斯文地說道:“可文景乃是白身……”

  “白身怕什麼?你是我柳行風的侄兒。再說放眼整個汝南,哪個年輕兒郎有文景這樣的風姿氣度?由你出面,才不叫人看低於了我汝南人。”說到這裡,柳行風笑道:“年前伯父與汝南王會面時,他一直說,當廣納英才。伯父覺得文景行事不輸,可以到官場上歷練一番。”

  柳行風走到書架上,從裡面拿出一個木盒。把那木盒遞到柳婧面前,他鼓勵道:“文景打開看看。”

  柳婧接過木盒。

  放在木盒裡面的,是一個官印。見柳婧盯著那官印發怔,柳行風說道:“這是我向禮樂長討來的,你把它收起來,另外還有一些衣服之類的,你也一併帶走。”見柳婧要說話,他開口打斷,“這些不用推辭,一來,這只是禮樂長麾下的禮樂衛之印,只是小官吏,二來,你也不算正式上任,拿著這個,也是防止汝南王之子責怪我等,說是讓一白身來接待他們。你真不想當這官,等送走了他們,再辭了不遲。”

  話是這樣說,柳婧卻知道,自己這幾個月的處事能力,被三伯父看中了,他一心想提拔自己人,一心想讓柳氏一族在這汝南郡落地生根,發枝發葉。做為後輩中不多見的“爭氣”之人,自己被提拔,也是情理當中。

  想了想後,柳婧只是問道:“敢問伯父,不知隨著兩位小郡王前來的世家子,都是哪幾位?”

  “這我不知。不過應該只是普通世家的兒郎。”柳行風語氣輕淡,“一般大世家出來的郎君,都不會與郡王走得太近,以免天子生疑。”

  這麼說來,來的人至少不會是鄧九郎了?柳婧鬆了一口氣,接過了那官印。

  看到她收下,柳行風很高興,他撫著長須說道:“文景何不換上官服,去後面與你三伯母和幾個兄弟敘敘?”

  柳婧朝他行了一禮,清聲應道:“是。”

  柳婧剛剛退出書房,柳行風又吩咐道:“那些人不知何時會到,你沒事不要出門。”

  “是。”

  柳婧朗聲應過後,轉身朝著三伯母所住的院落走去。

  這柳行風,有一妻五妾,他的正妻已經上了年紀,很少理會後院的事,只一門心思讀書帶孫兒孫女。

  而柳行風的幾個嫡子嫡女,年齡都不小了,早已婚配,剩下沒有婚嫁的,都是妾室所生。

  在柳婧朝著後院走去時,府中的婢女們一個個躲在樹後,羞紅著臉悄悄地打量著她。

  本來,在柳婧剛來汝南時,便是柳行風這些庶女,也都羞澀地偷看柳婧這個表哥的。可惜,柳文景小小年紀便有一妻三妾的消息,實在讓她們有點失落,於是,那剛萌芽的一點小情意,便這麼蕩了開去。

  就在柳婧步履優雅地走在凍成了銀枝的林蔭道時,突然的,一陣腳步聲從後面傳來。

  轉眼間,剛才還站在柳行風書房外的一個僕人便追上了她。朝著柳婧一禮後,那僕人說道:“十五郎,大人叫你速速過去。”這十五郎的名號,卻是從整個柳氏一族排起來論的。

  柳婧點了點頭,轉過身跟上那僕人。

  一來到書房外,柳婧便看到,書房中還站有兩人。見到柳婧到來,柳行風嚴肅地說道:“剛才得到消息,幾位貴人都已到了汝南,下午就會趕到這裡。”他神色有點凝重,“這天寒地凍的,那報信之人也說得不清不楚,老夫原以為他們要過來還得有段時日,沒有想到會這麼急。”

  頓了頓,他看向柳婧,認真地說道:“文景,你行事向來周到細緻,那些郎君都是千金之軀,這麼冰天雪地的趕過來,肯定有眾多不適的地方。你馬上去著手安排,務必讓他們覺得舒服滿意。”

  柳婧清聲應道:“是。 ”

  柳行風又轉向另外兩人,“你們都是汝南的老人,這接待一事從來擅長,這次之事,文景主外,你們主內,務必要讓那些貴人滿意。”

  “是。 ”

  “好了好了,都去忙吧。”

  “是。”

  看著三人退下,柳行風眉頭蹙起,事實上,這種事本不屬於他的職責範圍,是他為了培養柳婧,從同僚手中求過來的。原本他還以為會有個把二個月的準備時間,可沒有想到,那些人竟來得這麼快。

  尋思了一會,柳行風還是不放心,他是想把柳文景歷練出來,可現在時間太緊,還得找穩重之人才行。

  就在柳行風又是找人又是親自動手,急急忙忙地把準備工作做好時,柳婧也動身了。她坐在馬車上,趕到城外去迎接那些洛陽來的子弟。

  當然,因柳婧培訓不足,與她同行的官員還有十數個。原本想讓她撐大樑的柳行風,這次只能讓她當個小官吏隨行。

  雪雖下得大,可前陣子晴好了十數日,地面上沒有結冰。馬車在格支格支中,不一會便浩浩蕩盪出了城門。

  眾人在離城門十里處的長亭停下時,視野的盡頭,也出現了一支隊伍。

  那支隊伍浩浩蕩盪,馬車連著馬車的,看起來足有上百人。

  柳婧沒有想到,不過接待六七個權貴子,居然就這麼大的聲勢。駭了一跳之餘,她也在慶幸這次自己只是做為跟班隨行。

  那隊伍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走到離眾人只有二十步處時,眾汝南人齊齊躬身相迎。而這個時候,那隊伍也停了下來。

  隨著眾馬車停下,從前面的馬車中,跳下了兩個身材肥胖,圓臉笑呵呵的,長相頗為相似的青年。

  看到這兩個青年下了馬車,站在柳婧身側,一官員低聲道:“這便是兩位小郡王了。”他腳步一提,便帶著柳婧等人迎了上去。

  可讓眾人沒有想到的是,那兩個小郡王不但沒有向他們走來,反而同時轉身。而他們這一轉身,跟在他們身後的眾人,便也跟著轉身,於是幾十個人,這般浩浩蕩盪地朝著後面的一輛馬車走去。

  走到那馬車旁,兩位小郡王齊刷刷朝著裡面一拱手,殷勤中不失恭敬地說道:“鄧兄,坐了這麼久的馬車可悶壞了,一道出來走走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1-7 12:18 AM

第七十八章 自己洗乾淨送上去

      在兩位小郡王開口時,另外幾輛馬車中的世家子,也走了下來,而隨著他們一動,他們的護衛僕人,便同時提步,隊列森嚴地站在了兩位小郡王的護衛後側。

  安靜中,那被眾人圍在中間的馬車車簾晃了晃,然後,一個低沉優美的男子聲音輕緩地傳來,“也罷。”

  話音落下,不等一側的護衛僕人動手,那兩個小郡王已恭恭敬敬地走上前,替那人拉開了車簾。

  於漫天雪光中,一個俊美絕倫,頭戴金冠,貴氣逼人的青年,緩步走下了馬車。

  幾乎是這人一露面,圍在他四周的人,便自然而然地低下了頭。

  這青年權貴,俊美得出奇,金冠束髮,腰懸玉佩,眉目飛揚,有一種說不出是凜然,還是華貴的氣度。光是站在那裡,便讓人自然而然的氣為之奪,神為之消。

  一眾汝南官員,以為前來迎接的人中,最貴重的也就是兩位小郡王,他們斷斷沒有想到,這麼一個超大世家的嫡子,天下年輕一代的魁首人物,居然也隨了行。一時之間,一個個既是激動,也有點緊張。有兩人更是被其風采所迷,目眩神迷地驚嘆道:“這才是洛陽子弟,權貴中人啊……”

  這些人如此激動,也就沒有註意到,正小心地向後縮去,不停地向後縮去的柳婧。

  自那美男子出現後,柳婧便拼命地想把自己縮成一團。在眾人圍上去時,她則是四下顧盼,想著怎麼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掉。

  可這冰天雪地的,官道上本來就沒有行人,這里站著的每一個人,每一輛車都非常顯目,她張望了半天,卻是無處可逃。

  既然無處可逃,柳婧只得悻悻轉頭,只是心裡頭,她在恨苦地想道:我與這人,怎麼就有緣到了這個地步?這一而再的狹路相逢,難道是天要絕我?

  雖是恨著,努力還是要做的,於是她努力地縮成一團,努力地讓自己躲在眾人之後。

  那一邊,那華貴俊美的男子與兩位小郡王說了幾句話後,轉過頭來看向眾汝南官員。

  他的目光所到之處,眾汝南人齊刷刷低頭,其實這位權貴年紀既輕,氣勢也不迫人,可他們就是感覺到,在他面前,似乎矮了一截似的。

  朝著這邊瞟了一眼後,那華貴俊美的男子緩緩提步。

  他一走,上百人跟著他同時開動,一時之間,倒是腳步沉沉,浩浩蕩盪。

  不過這時,眾汝南人也反應過來了,當下,他們連忙快步迎上,朝著這位男子和兩位小郡王便是一禮,一官員帶頭殷勤地說道:“太守大人知道幾位郎君過來了,特令我等前來相侯。”

  不過,不管是這個官員,還是這官員口中的太守大人,在這些人的眼中,都什麼也不是。

  眾汝南官員雖是殷勤,兩位小郡王卻理也沒理他們,徑自圍著那俊美華貴的男子,一邊朝前走去,一邊殷勤地說道:“豫州兩大城池,汝南為其一,鄧兄雖是走遍西南東南,這豫州之地,還是第一次到吧?過幾天春暖花開,咱們願意領著鄧兄四處賞一賞。”

  兩位小郡王客氣恭敬,那俊美華貴的男子卻只是淡淡一笑,他可有可無的應承了一下後,目光轉向了眾汝南官員。

  當下,他目光一凝。

  然後,他微微一笑。

  這一笑,格外的矜持貴氣,負著雙手,那俊美華貴的男子朝著人群中的一人點了點頭,淡淡地命令道:“你,過來一下。”

  隨著他一開口,眾人齊刷刷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眾汝南官員也是,他們也回頭看去。

  然後,他們看到了貓在後面低著頭,恨不得縮成一團,變成隱形人的柳婧。

  一見這位貴人看的是柳婧,為首的汝南官員笑了起來,他迫不及待地叫道:“柳文景,叫你上前呢。”心下則想道:柳行風非要抬舉他這個侄子,沒想到這小子上不得檯面。這小子平素裡舉止也算端雅得體,長相氣度更是不丟我汝南人的臉,可關健時候卻變成一隻縮頭鵪鶉了。

  那俊美華貴的男子只是這麼一句話,這麼一點頭,當下,數百人的目光,給齊刷刷落到了柳婧身上。

  這時刻,擋在她前面的人全部退到兩側,把她一個人晾在正中,柳婧便是想藏,又哪裡藏得住?

  既然藏不住,那就只能抬頭迎上了。

  深吸了一口氣後,柳婧抬起頭,提步走到這華貴俊美的郎君面前,柳婧白著一張臉,垂著一雙眼 ​​,朝著對方深深一揖,輕聲道:“小人柳文景,見過郎君。”

  那華貴俊美的郎君一雙深邃略沉的眼,定定地凝視著柳婧。

  他盯著她發白的臉,盯著她那游移而不敢抬頭看來的眸子,唇角略略一扯後,低沉冷漠地問道:“你也是這負責接待的?”

  柳婧還沒有回答,站在她身後的那官員馬上恭敬地應道:“回郎君的話,柳文景只是暫為接待,還不曾正式上任。”

  “是麼?”那俊美華貴的男子淡淡地說道:“那就既刻上任吧,以後我地接待之事,交由他來做。”

  這話一出,那官員馬上應道:“是是是。柳文景能得到郎君的看重,實是他的榮幸。”說到這裡,他朝著呆若木雞的柳婧盯了一眼,恨鐵不成鋼地說道:“柳文景,怎麼還不謝過?”

  柳婧聞言,朝著面前的郎君深深一揖,低聲道:“柳文景謝過郎君提拔之恩。”

  “謝恩就不必了。”眾人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這俊美華貴的男子,那聲音特別冰冷,“以後好好侍侯,若有差錯,誰也保不了你。”

  這聲音中的冰寒,是柳婧從來沒有體會過的,她低著頭應道:“是。”

  那男子冷笑一聲,“聲音怎地這麼小?”

  柳婧一驚,連忙提了聲音,“小人不敢。”

  “目光低垂,眼神游移,你是做了什麼虧心事,以致於不敢看我不成?”

  柳婧連忙抬起頭來。不過,她的眼一抬,便對上對方那深深沉沉的眸子,不由自主的又是一垂。然後她吸了一口氣,再次抬起頭來。

  抬頭看著對方,柳婧雪白著一張臉恭敬地說道:“郎君乃是貴人,小人不敢不敬。”

  “是麼?”那男子哧地冷笑一聲。他盯了柳婧一眼後,衣袖一甩轉過身去。

  隨著他提步,眾人馬上跟上。而被他專門提點過的柳婧,自然不能落後,只能緊緊跟在後面。只是這一行人太多,她雖是跟得緊,還是落了一小段距離。

  經過剛才這麼一曲,兩個小郡王和幾位世家子,一邊走一邊頻頻地回頭打量著柳婧。

  他們圍著的這個人是個什麼性格,他們是一清二楚的。以這人的身份地位,能得他說上一句話,都是天大的榮幸,而剛才,這位可是與這俊美精緻,頗有點雌雄莫辯之美的柳文景說了好一通話的。

  這可真是耐人尋味。

  打量了柳婧一會,年長一點的小郡王朝著一人使了個眼色。

  當下,那得了他眼色的官員,腳步稍快跟上柳婧。走到柳婧身側,他壓低聲音說道:“柳文景。”

  柳婧轉頭看向他。

  那官員一臉嚴肅,他小聲說道:“待會你也不必回去了,就跟著那位貴人,記著,他要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哪怕是他要殺了你,你也馬上洗乾淨脖子湊上去……柳文景,你現在一大家子都在汝南,你要想一家人得到安生,就去討好他,侍侯他,讓他滿意……聽明白沒有?”

  柳婧的臉刷地變得煞白。

  她唇動了動,半晌才低頭說道:“聽明白了。”

  “看來你還不是一個蠢的。你家裡,我會派人知會一聲,你的行李,我也會讓人搬過去。總之你記著一句話,你一大家的榮華安樂,生死存亡,都在前面那位的一念之間……過一會,我會讓人送點東西給你,對了,你知道怎麼侍侯男人嗎? ”

  柳婧的臉越發白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前面那位,腳步慢了下來,那模樣 ​​,似乎在傾聽著她兩人的談話?

  在這官員地盯迫中,柳婧白著臉嚅嚅地搖了搖頭。

  這人突然說起這個,她實是有點羞怒。

  可她不但什麼都不能做,還得老老實實地忍著,老老實實地傾聽,老老實實地回答。

  那小官員也感覺到了前面的大人物似乎在聽,見沒人阻止,他想了想,還是繼續朝著柳婧說著,只是聲音又壓低了些,“你家有妻妾,不是個好男風的,這種事可能是真不明白。不過,不管你明不明白,這事你在今天之內都必須學會。我會讓一個當紅的小倌兒前來教你。你盡快學會了,今兒晚上自己洗乾淨送上去,無論你怎麼做,總之要讓他高興……”

  見柳婧一張臉由白轉紅,似乎在忍著羞怒,那官員冷笑出聲,他低低的,嘲諷地說道:“你們兩個柳府幾百口人,就不值得你洗乾淨屁股讓人睡一次?柳文景,關健時候你可別犯迷糊。”頓了頓,他看著面前這鐘靈毓秀的少年郎,想到與自己交好的柳行風,忍不住還是安慰道:“你也別想太多,鄧九郎名動天下,卻從來不在美色上犯迷糊,我們都沒有聽過他也好男風。所以,你也別太害怕。”

  說到這裡,他問道:“柳文景,我的話,你明白了?”

  柳婧低著頭,咬唇說道:“我明白。”

  “明白就好。”這官員輕嘆一聲,伸手在柳婧的肩膀上輕拍一下,低低說道:“別難受了,這人生在世,誰沒個不得已的時候?怪只怪你怎麼就入了那位的眼,還讓他有點不高興?”說罷,他低嘆一聲,悄無聲息地退到後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1-8 12:21 AM

第七十九章 這樣的還擊

      柳婧低著頭,俊秀精美的臉上,略略有點發白,直到那官員退下良久,她還沒有抬頭。

  前面行走著的華貴俊美郎君,似是無意地回頭瞟了一眼,這一眼,他便瞟到了雪白著臉,似是失去了所有的勇氣的柳婧。

  他微微瞇眼,唇角在不知不覺中,揚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

  就在這時,一直關注他的幾個世家子和小郡王圍了上來。他們簇擁著明顯心情好了不少的那位,一邊朝前走去,一邊指著官道兩邊的雪景,談笑風生起來。

  直到這些人的身影,漸漸把鄧九郎包圍其中,直到他與自己越離越遠,柳婧才悄無聲息地向後退去。

  不一會,她便退到了那官員身邊。

  朝著那人一揖後,柳婧態度恭敬的低語了幾句。

  這幾句話一出,那官員沉吟起來。過了一會,他點了點頭,道:“你說的也有道理,行了,按你的意思辦吧。”

  柳婧連忙行了一禮,繼續低著頭回到了鄧九郎身後。

  恰好她回來不久,鄧九郎又回過頭來。再一次看到白著一張臉的柳婧時,他唇角若有若無的向上一揚,便不再理會於她。

  於是,直到入了城門,被汝南城來來往往的人流吸引了注意力的鄧九郎,雙眼無意中瞟過時才發現,官員中竟少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當下,他眉頭微蹙。

  他是何等身份地位?便這般在街道中閑庭勝步,看似人人談笑從容,可所有的目光,所有的注意力,依然以他為中心。

  所以,鄧九郎眉頭一蹙間,好些人都嚇了一跳。那年少點的小郡王正是擔憂地問道:“鄧兄可是有所不悅?”

  鄧九郎輕柔的一笑,低沉地說道:“也沒什麼事。”他的目光瞟向剛才向柳婧訓話的官員。

  那官員正是最擅長察顏觀色中的一個,見到這洛陽來的大貴人這般神色,馬上屁顛屁顛地過來了。

  他亦步亦趨地跟在鄧九郎身後,恭敬諂媚地說道:“郎君可有吩咐?”

  鄧九郎軒眉一挑,淡淡問道:“剛才那個,甚是美貌的小兒呢?”

  見這位貴人的心,果然還在柳文景身上,那官員心中暗暗盤算著要對柳婧討一些近乎的同時,迅速地應道:“郎君說的是柳文景啊?他先走一步了。”見到這貴人似是不悅,那官員急急補充道:“柳文景對郎君敬愛至極,他此番前去,是特意為郎君接風洗塵做準備了。”

  他想,他這話說出後,這位貴人應該聽了高興。

  可他沒有想到,眼前這位大權貴不但不高興,還微蹙眉峰,淡淡說道:“是麼?那他還是有心了。”說了這句聽不出高興的話後,鄧九郎揮了揮手,示意這人退了下去。

  他轉過身,在眾人的圍擁下,繼續朝前路走去,只是一面走,他微垂的眉眼中,卻是深邃冷漠:去做佈置了?這人真是一刻也不能離開眼線!

  昨天晚上那場大暴雪,令得整個汝南城中,都是積雪厚堆,站在其上,格支格支的響聲不絕。

  自下了雪後,一直縮在家中的汝南人,這時見到瞅見這麼一支浩浩蕩盪,貴氣無比的隊伍,都一個個伸出頭來瞅著。

  在看到為首的鄧九郎的面目後,好一些少女,更是不顧寒冷的上了街,一時之間,這安靜了小半天的街道,倒是人聲鼎沸起來。

  鄧九郎步履緩慢優雅。

  他靜靜地打量著這四周的景色,見這街中看不到幾個乞丐,鄧九郎點了點頭,說道:“豫州富有,汝南為最,果然名不虛傳。”

  得到他的讚嘆,兩個小郡王喜不自勝,他們笑呵呵地說了起來,“得九郎一贊,便是我父王也要高興了。”“為了治理這地方,我父王可沒少操心。”

  在兩個小郡王的喜不自勝中,鄧九郎淡淡一笑。

  他目光四下掃視了會,又道:“天下八大書院中的青山書院,便在汝南,改天可要好好去拜訪青山書院的山長。”

  談起這事,兩個只好玩樂的小郡王卻不怎麼感興趣了,他們應付著寒喧了幾句後,旁邊一世家子突然說道:“汝南文風鼎盛,著實是好地方。對了,聽說你們汝南國,有二位公主也在這裡開了府?”

  這話一出,另一個世家子接口笑道:“不錯,那位大名鼎鼎的平陽公主,就在離這裡不遠處。趙兄有興致的話,或許能成為公主殿下的入幕之賓。”

  他這話一出,幾個有身份地位的男人,都悶笑起來。終漢一朝,對女子的束縛本來不多,公主做為天下女子中少有的權勢者,更是每朝都出過荒淫之主。而眾人口中這位平陽公主,正是荒唐榜上有名的。所以那世家子一開口,幾人都笑了起來。

  說笑聲中,眾人不緊不慢地朝著汝南太守特意為他們騰出來的“梅園”駛去。

  這梅園,在汝南是一處名氣不小的莊子。顧名思議,梅園梅園,就是說這莊子裡種滿了梅樹。而梅園能成為汝南一景,不僅在於莊子裡種滿了梅樹,而是這梅園位於半山腰上,山中群樹環繞,而整個莊子從裡到處,方圓十里,都被梅樹點綴,各種生長了數百年的老梅,或如盤龍,或冷峭孤絕,層層疊疊地佔據了梅園里外。特別是這種梅花盛放的季節,那或紅或白的梅花,沾著冰雪,染著陽光,綻放得煞是燦爛奪目。

  隊伍自進入梅園的範圍後,眾人的談笑聲都少了許多。想他們這一路來,風餐露宿不說,至少滿目荒涼是少不了的。就在他們已習慣了荒涼和冰雪的時候,陡然看到這漫天遍嶺的梅花,一時之間,直似到了仙境。

  眾人目不暇接地觀賞了一會後,聞著這彌而不散的梅香,都滿足地輕嘆出聲。

  就在他們來到山腳下,朝著五百步開外的梅園駛去時,突然的,一陣輕幽的琴聲彌散而來。

  這琴聲,極動聽,極幽雅,便如這梅,便如這景,便如這天地,自帶幽香,隱隱而來,卻彌而不散。

  眾人本是心曠神怡之際,陡然聽到這琴聲,一個個都微笑起來。其中一個世家子更是嘆道:“好景,好梅,好琴!”

  哪曾知道,就在他這句感慨聲落下時,只聽得那琴弦輕顫幾下,也停頓了下來。然後,便是一個少年的聲音清悅地呤唱道:“天地浩蕩,正氣長存……聞誅殺閹賊之鄧郎駕到,青山書院之常風,文思,李悅成,楚明伍……等人,特來迎接——”

  聲音一落,梅園大門向兩側“滋滋——”地推了開來,然後,十五六個身著青山書院的儒生袍服,顧盼生輝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從梅花中大步走出。

  這些少年郎雖然只有十五六人,可自古以來,讀書人都代表著一種風骨,一種正統。他們大步而來時,數百人的隊伍,都靜了靜。

  轉眼間,這十五六個少年郎便走到了鄧九郎面前,他們在齊齊止步後,竟朝著他深深一揖,口中則朗聲說道:“鄧郎高義,請受我等一禮——”

  十五六個少年同時叫出這話,那聲音雖不見如此響亮整齊,這一刻,便是兩個小郡王,也激動得漲紅了臉。

  ——這是天下最正統最清正的一個群體的認可,縱他們擁有無上的權勢,無比的財富,可誰又敵得住,這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敬重和推崇?

  一時之間,便是那個一心勸說著柳婧賣身的官員,也激動得頻頻搓手。

  ……簡直是沒有比這更讓人高興的歡迎儀式了。有所謂大丈夫愛權,小丈夫愛錢,天下的大丈夫,哪個不打心眼裡渴望得到世上最有影響力的儒生群體的認可?眼前這一幕,簡直都可以寫進《汝南地方志》了:某年某月某日,南陽鄧九抵臨汝南,得群儒恭而迎之……

  面對眾儒生齊刷刷的一拜,便是鄧九郎,這時刻也是俊臉一凝。他朝著眾儒生恭敬地還以一禮,清聲道:“不敢,諸君多禮了。”

  就在鄧九郎的聲音落地時,從儒生的後面,又傳來一陣幽雅中正的琴聲傳來。

  這次的琴聲,與剛才的不同。如果說剛才的琴聲,是隱士之曲的話,這次的琴聲,就是仙人之樂。這是由真正的琴道高手,靜心焚香後,素手奏出來的無上倫音。它滲透在這雪地上,在這漫山遍野的梅花中,在這風骨傲然的儒生里,真正是雅到了極處,也動人心魄到了極致!

  這琴音所奏的,正是一曲《有朋自遠方來》,琴聲清正中,充滿了樂而不淫的高雅之氣。

  這琴音太過美妙,一時之間,眾人都住了聲,站在道路中的眾儒生,也含著笑讓開道來。

  於是,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個端坐在梅園中的百年梅樹下,身著白色狐裘,俊美得無法形容,姿容端雅不凡,宛如清潤君子的少年。

  少年一襲雪白的狐裘,周圍是無暇的冰雪,頭頂上是朵朵紅梅,正眉目微斂,嘴角噙著溫潤的淺笑,素手操琴。

  琴聲高絕,少年也絕美雅緻,此情此景,真真能入畫。

  在這少年的身後,是兩個姿容秀麗的,額心點著梅花妝的美人,她們一邊焚著香,一邊含情脈脈地看著那鼓琴的美少年……

  見到鄧九郎似是看呆了,那叫常風的清俊儒生走了出來,他朝著鄧九郎笑道:“在下給鄧兄介紹一下,那位呢,姓柳,名文景。鄧兄可別看輕了柳文景,他雖年紀輕輕,可無論琴技書畫,都是一絕。柳文景向來與我等交好,這一次,也是他說鄧兄來到了汝南,我們才趕過來的。”

  說這話時,以常風為首的眾儒生,簇擁著鄧九郎,朝著還在以高雅清正之姿,奏著同樣高雅清正的琴聲的柳婧走去。

  這一刻,這些風骨清奇的少年儒生們,與那個梅樹下奏著琴,彈著高雅之曲的少年,有著同樣的風姿,有著同樣的傲然。

  這一刻,眾人才恍然大悟,原來,柳文景所說的佈置,就是這個了。

  這佈置,確確實實稱得上是驚喜。想來經過此事,世人談起鄧九郎時,在他是權貴之外,還多了一個“受儒生推崇”的評價。這個評價要是不得了,在很多時候,它甚至就是一塊敲門磚。

  當然,最最重要的是,備受儒生們推崇的“高雅君子”鄧九郎,以後的所作所為,也得有所講究了。如,他今天晚上,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讓柳文景侍寢的了,再比如,眾貴人,包括那個想要讓柳婧賣身的官員在內,再對上柳文景時,也得多上一分敬意。

  眾人緩步而來。

  柳婧的琴聲,還在悠揚而出。

  直到眾人走到離她只有十步不到的地方,她才食指一勾,在盪出最後一個音符後,雙手緩緩按在琴弦上。

  然後,她抬起頭,笑容溫潤清新地迎上常風和鄧九郎等人。

  不過,柳婧終是沒有對上鄧九郎的眼。朝著鄧九郎等人一揖後,柳婧聲音清徹溫柔地說道:“既見君子,雲胡不喜?柳文景見過諸位郎君。”

  她的聲音落下時,一直目光深邃地盯著她的鄧九郎,聲音溫柔地開口道:“原來是柳兄……”

  他這話說得很慢很慢,用著十分的溫柔,以著十分的緩慢,一字一句地吐出這五個字來。旁觀的眾人還沒有聽出什麼,含笑垂眸的柳婧,那笑容卻是瞬那間滯了滯。

  定定地凝視著她,鄧九郎的聲音依然低沉而輕柔,甚至似是因為滿意,而愉悅溫和至極,只見他目光掃過站在柳婧身後,如小鳥依人的兩女,又道:“不知柳兄身後這兩位美人是?”

  他的問話聲剛下,一側的常風便笑了起來,他說道:“這兩位美人兒啊,可是柳文景新納的妾室… …有所謂雪地操琴,粉添香,誠為人間至景。柳文景可是一個會享受的人呢。”

  “這樣啊?都是新納的妾室麼?”鄧九郎這話溫柔得,真真讓四周的人都是如沐春風,只有柳婧,依舊置身冰天雪地裡。她白著臉低著頭,好一會才應道:“回郎君的話,是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1-9 12:26 AM

第八十章 柳文景,你有什麼話要說?

      柳婧的回答很輕,卻也明徹。

  這個不敢與自己直視的柳文景,膽子倒真是大起來了。

  鄧九郎深深地凝視著她。

  突然的,鄧九郎伸出手,輕輕地放在了柳婧的肩膀上,把她朝自己摟了摟後,他以一種無奈又寵溺地口氣說道:“不過數月不見,你我何必生份到這個地步?”

  一句話令得四下眾人都驚住後,鄧九郎在柳婧的背上輕輕一拍,轉向眾人笑道:“我與柳文景本是故交,自揚州一別後,我還以為此生再無相見之日。今次見面,我一眼便認出她來了,可她倒好,故作不識。”

  說到這裡,鄧九郎苦笑著連連搖頭。

  眾人恍然大悟,年長的小郡王正是樂呵呵地說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怪不得了。”“原來是故人啊。”“柳文景,這就是你的不是了。”

  此起彼伏的笑鬧聲中,這個俊美高華的鄧九郎,似是完全放下了架子。他一邊回答著幾人的話,一邊拍了拍柳婧的手背,極親密地笑道:“罷了,往日之事我也有錯,如今好不容易再見,就當好好聚聚。這樣吧,你先把她們送回去,記得帶點衣物過來,今天晚上咱們徹夜長談。”

  他在說到'徹夜長談'四個字時,語氣加重。不出意外地看到柳婧呆若木雞後,鄧九郎輕輕鬆開了她 ​​,轉身領著眾人朝梅園裡面走去。

  直過了好一會,兩個小郡王的哄笑聲和儒生們的清談聲,還從梅園裡面隱隱傳來。

  見到柳婧一動不動的,一個妾室靠近她,低聲說道:“大郎,你怎麼啦?”

  柳婧這才驚醒過來,她白著臉低低地苦笑道:“沒事……”

  “怎會沒事?”另一個妾室溫軟地開了口,她輕聲道:“大郎一向鎮定,便是與那些豪強打交道,也舉止從容。這般進退失據,臉白手顫,我倆還是第一次見到呢。大郎,你與那鄧九郎,有很大的過節麼?”

  對這兩個深知自己底細,算是很親近的家人,柳婧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心情平緩了一些後,喃喃說道:“是有些過節……其實他是一個好人,是我的問題,我也不知怎麼的,一看到他就心膽俱虛,無法自製。”

  說到這裡,她彎腰抱起琴,道:“走,先回去吧。”

  “好的大郎。”

  走了兩步後,柳婧輕聲說道:“我本以為把你們兩個叫來,讓他們都知道我有妻有妾,美人環繞,就能擺脫這男色侍人的難堪。沒有想到,他還是給來了這麼一手。”

  兩女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聞言相互看了一眼後,都是唇動了動,有心想安慰她一句,卻又不知從何安慰起。

  回到家中後,柳婧神色鬱鬱,她在書房中像困獸一樣轉來轉去了大半個時辰,有心想跟父親說一說,可轉眼又忖道,現在這個情況,跟父親說了又有什麼用?平白的讓他煩惱起來。

  柳婧又想道,這一次情況真是不大妙,以前在吳郡時,他們一家還可以隨時抽身而退,可這一次,一大家子都在這裡,另外幾個伯父還在絡續搬來,這汝南注定了是柳府的大本營。這一次,她倒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了。

  然後她又異想天開著:吳郡時,歸根究底是自己對不起鄧九郎,要不干脆今天晚上她來個負荊請罪,自承過錯,讓他出一口氣?

  才想到這裡,她又連連搖頭。負荊請罪可是要脫掉衣裳的……罷了,罷了,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柳婧咬著唇想道:反正這一次我乖一點,老實一點,讓他欺負個夠,等他出了火氣,也就可以相安無事了。

  ……可她畢竟是女子,這讓對方欺負個夠,光是想想就怪怪的。

  所以柳婧從上午到上午,一直在書房中像中困獸一樣轉來轉去,腦袋裡想了千百種主意,可沒有一種主意能解除現在她的處境。

  饒是柳婧百般不願意,時間也一點點流逝,轉眼傍晚到了。

  眼看再也躲不過了,柳婧咬著牙,讓人把自己的東西搬上馬車,然後朝著梅園方向駛去。

  她進入梅園時,正是夕陽西下,紅艷豔的晚霞染紅了半邊天空,照得這粉雕玉琢的大地,美得驚心動魄。

  柳婧走下馬車時,一眼便看到了,那個站在梅樹下,正靜靜向她凝視而來的白袍金邊,玉冠高束的俊美高華的男子。

  他在定定地看著她,饒是隔得這麼遠,柳婧也能感覺到他目光的深邃,冰冷……

  整個梅園安靜得異常,彷彿除了他和她之外,再無第二人。

  悄悄向四下打量了幾眼後,柳婧鬆了一口氣,她提著步,向他緩緩走近。

  在汝南的四個月,柳文景以著出眾的俊美和風度,博了一個“君子如玉”的名聲。如現在也是,那雪白的狐裘,雪白的大地,紅色的夕陽,襯著她那烏黑的束髮,白淨的臉皮,有一種晶瑩剔透的俊美。

  是的,是俊美。柳文景的長相,雖然有一點點女氣,可這種女氣,卻絲毫無損她的俊美溫潤,因為她眉太黑,眸光太清太深,直如潭水,也因為她的舉手投足中,有一種絕不可能在小市民和普遍官宦子女身上見到的富貴奢華氣。這種奢華,點綴在她的眉眼間,薄唇上,點綴在她的舉手投足間,讓人一見,便覺得她生來就應該是富貴場中精養,權貴圈裡驕縱的人兒。

  也正是這種富貴奢華氣,令得柳文景雖是俊美得勝過很多出了名的美人,可就是沒有人一個懷疑她是女子。

  這種從骨子裡發出的氣質,令得她便是臉色蒼白,手足無措,也不見懦弱,只是宛如別樣的風情一樣,有種說不出的動人。

  在柳婧一步一步艱難地朝他走來時,鄧九郎一直在打量著她。

  不一會,柳婧終於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深深地凝視著她,久久久久,他的唇邊蕩起一抹溫柔地淺笑,低語道:“好久不見了,柳文景!”

  他不開口還罷,一開口,還是這般溫柔淺語的開口,柳婧的臉便刷地白了起來。

  她抬起烏黑水潤的眼,朝他巴巴地看了一眼後,對上他眸中的冷漠,柳婧突然彎下腰來。

  她正要向他行以大禮,鄧九郎卻是衣袖一甩,轉過身去,“跟我來。”

  望著大步離去的他,柳婧呆了呆後,低著頭提步跟上。

  不一會,他和她都進了書房。

  隨著書房門砰地一聲關上,鄧九郎轉到几案前站定。他拿出一份卷冊,一邊展開一邊說道:“九月七日,汝南西城百人群毆,三人於混亂中被打死……柳文景,對此案你可有說法?”

  他的聲音輕緩,慢條斯理中,有種異常的磁性,這種聲音極是十分動聽,可這一刻,聽完他的話的柳婧,鼻尖上冒出幾滴冷汗來。

  鄧九郎盯了她一眼後,翻開第二頁,又以他那不疾不緩,卻聞名西南東南的閻王之音淡淡地念道:“十月十七,隸屬於汝南錢府的貨運隊伍在經過長南官道時,突遇山石阻路,而在他們被迫歇上一晚,再趕到目的地時,才發現因耽誤交貨日期,引得胡客生惱,當場拒接他們的貨。最後錢府被迫降價……柳文景,你為了打入汝南商道,與胡客勾結操控物價,可有此事?”

  低著頭的柳婧,額頭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鄧九郎慢慢合上卷冊。

  他凝視著肅手低頭,額上汗水一滴一滴落入地板上的柳婧半晌後,語調放緩,聲音極磁沉,又帶著公事公辦的冷漠,“據我調查,這兩件事雖是你主持,可你只是從犯。”

  他冷著聲音,一副冰冷無情地語氣慢慢說道:“前一件事,事關柳行風,是柳行風的宅子被賊人順手摸了幾樣對他,對整個柳府都能致命的玩意兒……所以你策劃了一場鬥毆,混亂中取了那三賊的性命。”

  柳婧白著臉,放在腿側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鄧九郎盯了她的手一眼後,目光越發深凝,他繼續輕言輕語,卻也公事公辦地說道:“至於後一樁,你也不是為了自己,自從你連使三招,把汝南錢府壓得氣焰大消後,柳行風那一派系,便趁勢平穩了汝南物價,不但令得你柳文景就此擠入汝南商圈,柳行風還因此事上立了功,被汝南王重賞。是不是這麼一回事?”

  他也不需要柳婧地回答,低頭把那卷冊翻了一翻後,他把那卷冊放入懷中,淡淡說道:“不過我朝自光武帝建國以來,最講究風骨,講究清正為人,柳行風此人,才學淺薄卻又野心勃勃,四處伸手卻又手尾不清,實不堪居此高位……依我看來,貶為庶民便可。”

  這一次,他的聲音落下後,柳婧撲通一聲跪在了他面前。

  聽到她這跪地聲,鄧九郎似是一僵。

  過了一會,他慢慢提步,這般走到柳婧身前,他低頭凝視著她,聲音輕柔溫緩,“你怕什麼?不過是你伯父丟了官而已……以他這些年來斂下的財物,足夠他用一輩子的了。至於你柳文景……”他頓了頓,聲音很輕,很不以為然,“你只是一介白身,又只是從犯,量刑時定然會輕判。”

  說到這裡,他輕輕伸手抬起柳婧的下巴。對著她蒼白的臉,顫抖的唇瓣,他食指輕輕撫動著,溫柔如水地低語道:“還是說,你想起什麼話,要對我坦白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1-9 12:36 AM

第八十一章 我是女的

      坦白?

  她要坦白的話多了去了。

  柳婧的唇瓣被他的圓潤乾淨的指甲輕輕壓著,除了眼前這廝,便沒有被人這般親近過的柳婧,原來煞白的臉一點一點的染紅。

  慢慢的,她的眼角又開始泛紅,整個人因為羞憤而漲紅著臉。

  她剛剛垂眸,還沒有做出第二個動作,鄧九郎便鬆開了她的臉。他慢慢站直,衣袍一轉便說道:“看來你是不想說了。”

  不,我想說!

  柳婧牙一咬,衝上去抱住了他的小腿。

  這個動作一出,鄧九郎似是完全僵住了。

  直過了好一會,木然著的他,才以一種沒有高低起伏的語調,極輕極輕地說道:“想說了?說來聽聽?”

  柳婧抱著他的腿,拼命地自我安慰道:你平時抱父親也是這樣抱的,小時候抱庶兄也是這樣,你就當他是你的哥哥,用不著羞臊。還有,現在只要能讓他息怒,就別講什麼自尊了。

  拼命地自我催眠了一陣後,柳婧深吸了一口氣,喃喃說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慢慢抬起頭來。

  柳婧一雙烏黑水潤的眸子,特純潔特天真特無辜地瞅著鄧九郎,唇瓣顫了一會,終於咬牙坦白道:“我,我不叫柳文景。”

  果然,她這話吐出後,鄧九郎彷彿早就心裡有數,竟是連眉頭也沒有動一下,他面無表情,居高臨下地盯著她,淡淡命令道:“說下去!”

  柳婧又咬了咬牙,才低聲說道:“我叫柳婧。”

  鄧九郎哧地一笑,特溫柔地朝她低語道:“安靜的靜?”

  明明溫柔至極,可柳婧就是聽出了他語氣中的嘲諷。

  她泫然欲泣地搖了搖頭,悶悶地說道:“是婧,女旁之婧。”一咬牙,她把臉貼在他小腿上,極小聲地說道:“我是女子。”

  這廝還是黑衣蒙面人時,肯定就知道了她是女子。他要自己坦白的,就是這句吧?

  柳婧咬著牙想著。

  這時,她感覺到身前人慢慢蹲下。

  然後,她的臉被人溫柔地捧起,凝視著她,剛才還黑臉冷煞,彷彿從地獄出來的男人,這一刻嘴角輕揚,目光明亮笑意隱藏,“說清楚一點。”他低沉地說道:“我沒有聽清。”

  他的眼神太亮,柳婧有點不敢與他對視,明明被他捧著臉,她卻一股腦兒想繼續把臉埋在他的腿彎處。拼命地低著頭朝他下裳處鑽,柳婧吐出來的聲音,帶著種羞恥的顫聲,“我是女子。”

  她​​一點也不想承認,她壓根半點也不想承認!

  承認這個事實,在別的人別的地方不算什麼,可在這廝面前,卻楞是有點嚴重,因為他總喜歡對她又摟又抱著,這般臉上唇上頭髮上摸來摸去更是常事。如果承認那個事實,客觀上來說,他就應該對她的清白負責……

  鄧九郎低笑出聲。

  他輕輕笑著說道:“原來,柳文景不叫柳文景,而是叫柳婧,也不是男的,而是女子?”

  他說出這話,是要她再次肯定一番。可柳婧就是不想回答,於是她把臉埋在他的下裳處,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地裝死。

  這一次,鄧九郎卻不逼她了。

  他便這般蹲著,伸手輕撫著她的秀髮,他聲音特別溫軟,甚至隱隱流露出一股愉悅,“恩,你原來是女子啊。那你的妻妾,是怎麼回事?”

  真是明知故問!

  埋著臉,使勁把自個臉朝他的小腿上按著的柳婧,聲音甕甕的,“父親怕我誤了那些女子,讓買來的婢女假扮我的妻妾。”

  “恩。”鄧九郎輕輕應到這裡,話音一轉,“那在吳郡,你改掉賣身契,也是因為女子身?”他聲音稍提,慢慢又道:“或者,另有緣故令你如此?”

  柳婧雖是沒有抬頭,卻還是清楚地感覺到,他沉沉盯來的目光。

  過了一會,她咬了咬牙,低聲說道:“我,”她咽了嚥口水,又道:“我,是因為我是女子身。”其實還有而且,可她不敢說下去。

  得到她的回答,鄧九郎輕撫著她的秀髮,低低說道:“還有一個問題,最後你說的那句話,是真話,還是虛晃一槍?”

  最後她所說的那句話?

  柳婧先是一怔,她細細回想了又回想,突然間想到了。

  他問的是,是他們在吳郡時,既將分別那一瞬,她所說的最後一句話吧。當時她那句話說的是,“我不喜歡你。”

  在柳婧回思時,小小的書房中,空氣特別沉凝,似乎整個空間都被凍結,只等著她吐出一句話,這天地元氣才恢復流通。

  柳婧先是漲紅了一張臉。

  幸好她運氣不錯,雙手一直抱著她的小腿,臉也給自己用力地擠在他的腿彎處,他沒有察覺到她的羞臊。

  過了一會,柳婧才以一種詫異的,不解的,天真語氣地問道:“哪一句啊?我不記得了。”

  一句話吐出,本來就停止流通了的書房空氣,一下子凝固起來。

  直過了好一會,鄧九郎那特溫柔特溫柔的聲音,才危險地傳來,“真的不記得了?”

  柳婧用力地點了點頭,特純潔地回道:“恩,我不記得了,那是句什麼話啊?”

  這一次,她的話音剛落,下巴便是一痛,然後整張臉被他狠狠地抬了起來。

  實是他不得不用力,因為柳婧那臉埋在他腿間時,埋得太深了,簡直就是粘在一起。他費了老勁,才把這張臉抬起來對上自己。

  不過,給她這麼一蹭,原本溫雅精美的小臉,給擠壓得紅通通的,鬢角還有兩根髮絲掉下來,給粘在她的雙頰。

  這樣的柳婧,哪裡還有半點剛才那溫雅君子樣?倒是秀色可餐起來。

  不過此時此刻,鄧九郎可沒有心情欣賞這份秀色。他緊緊錮著她的下頜,語氣輕柔,極為專注地問道:“真不記得了?”

  柳婧垂著眸不敢與他直視,長而密的睫毛眨了眨後,她嚅嚅地說道:“這麼長時間,我,我忘了。”

  “很好。”

  鄧九郎站了起來。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雙手抱胸,低沉地喚道:“來人。”

  聲音一落,兩個腳步聲從外面迅速地傳來。

  見有外人要來,柳婧自是不敢再像之前那樣賴在地上,抱著人家小腿不放。她迅速地站了起來,低著頭肅手而立。

  轉眼間,兩個護衛走了進來。

  鄧九郎目光兀自盯著柳婧,頭也不抬,“怎麼是你們?讓婢女進來。”

  “是。”

  再次響起的,是一陣輕碎的腳步聲,不一會,四個婢女入了房。

  鄧九郎定定地凝視著柳婧,語氣親暱卻又危險,“去張羅一下,柳文景今天晚上要與我抵足共眠。”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1-10 12:30 AM

第八十二章 我有婚約

      四婢同時躬身應道:“是。”說罷,慢慢向門口退去。

  當她們的身影從書房門口消失時,柳婧低著頭走到鄧九郎面前。

  她咬著唇,低頭一福後,輕聲說道:“郎君,我不能與你抵足共眠。”說到那四個字,她的臉還紅了紅,壓住羞躁,柳婧咬牙說道:“這其中,不僅因為柳婧本是女子,還因我早已與他人定下婚約。”

  一句話令得書房中再無聲息後,柳婧聲音輕提,再一次徐徐說道:“鄧郎,柳婧實有婚約在身……”

  這話,她說得緩慢。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說這話時,是什麼心情。早在吳郡時,她曾想過向他坦白,可後來她離開得匆忙,這話她曾經以為永遠沒有說出來的可能。

  吐出這句話後,柳婧慢慢抬頭。

  她抬頭對著一言不發地盯著自己的鄧九郎,喃喃喚道:“九郎……”

  這一次,她剛叫出他的名字,鄧九郎便冷冷一笑。

  他沉沉地盯著她。

  方才的輕鬆也罷,戲謔也罷,似乎全然消去。

  只是一瞬不瞬地盯著柳婧,鄧九郎沉著聲音,慢慢地開了口,“婚約是何時定下的?”

  “六,六年前。”

  “六年前?”鄧九郎輕輕一笑,聲音溫柔而危險,“六年前就定有婚約,因何上次在吳郡時,你還敢說'歡喜於我'?”他淡淡地強調道:“柳婧,你不覺得對你當時的言行心境,應該有所交待嗎?”

  柳婧沒有想到,聽到她有婚約,他糾結的卻是這個。

  交待?她怎麼交待?那時,她只是想換回賣身契,只是想迷惑他創造更多的機會接近那廂房,她只是,只是……

  緊緊地盯著柳婧,鄧九郎眼中的眸光越來越深,越來越冷。

  其實,那話理由她不說出來,他內心實是明白的,只是他,卻想從她的嘴裡聽到不一樣的答案。

  直過了好一會,沉沉盯著柳婧的鄧九郎,又輕輕地說道:“那一日,你那般脫離於我,柳氏阿婧,當時你是高興,還是也有愧疚?”

  柳婧的唇動了動,在他的緊緊盯視中,卻是良久良久都沒有回答。

  鄧九郎的眸色更冷了,他又輕輕地說道:“我長到這麼大,只有你敢戲我欺我……”說到這裡,他似乎沉默了一會,直過了許久,他才低低地再次問道:“那一日妳棄我離去後,可有愧疚,可也有不安?”

  他問得很輕,很認真,彷彿這個答案,曾讓他耿耿於懷,也彷彿他從茫茫人海中尋找她,來到她身邊,一直想著的,便是問出這麼一句話。

  不知為什麼,柳婧眼中有點澀,那時離去時,她不好過,她幾個月都不好過。

  唇動了動,又動了動,好一會,柳婧才啞聲道:“鄧郎助我數次,文景在鄧郎無助之時棄君而去,自是愧疚不安。”

  鄧九郎閉上了雙眼。

  他閉著眼,沉默著,過了一會,他才輕輕地再次開了口,“那日妳離去時,說的那話,是真,還是虛言?”

  是那句'她不喜歡他'嗎?柳婧其實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在意那句話。

  他是何等的身份地位,不是柳婧枉自菲薄,這世間芸芸眾生,他是站在最巔峰的那少數之人,而對他那樣的人來說,美人財富,那是應有盡有。甚至,不需要他開口,不需要他有表示,便有無數的絕色佳人前仆後繼朝他湧來。而這種現象,會一直延續到他白髮蒼蒼,會一直伴隨在他的人生中。

  這樣的人,也許有真心,可他的真心,敵不過歲月的流逝,敵不過前仆後繼的美人的勾引。更何況,以她的家世地位,他對她最喜歡,能給的也不過是一個'妾'位罷了。

  正如父親所說那樣,這一點,他甚至比不上顧呈。至少顧呈一直許給她的,都是正妻之位。

  垂著眸,柳婧冷靜地尋思了一會,便輕輕回道:“那話,是真的……我有婚約在身,不會允許自己歡喜上郎君。”所以,她是真的不喜歡他,她也不能讓自己喜歡他。

  在柳婧輕輕吐出這句話後,書房中,空氣再次變得凝滯起來。

  直過了一會,鄧九郎才輕輕說道:“是麼?”

  柳婧不敢直視他的眼,吐出的話,卻是輕而清晰,“不敢有瞞郎君。”

  鄧九郎閉上了眼。

  直過了一會,當他再次睜開眼時,眸光已是冷靜無波,他靜靜地看著她,語氣溫和地問道:“與你有婚約之人,便是顧呈?”

  他果然早就猜到了。

  柳婧低著頭,輕輕說道:“是。”

  豈料,她這個字一吐,鄧九郎卻是低笑出聲。

  他冰冷地笑道:“你那一日如此對他,他還願意娶你?這倒是稀罕了。”

  柳婧臉一白,過了一會,她才應道:“婚書還在,便無法否認。”這件事上,她其實也一直沒有弄懂顧呈的想法。不過他的想法也不重要了,回到汝南後,她父親再次把王叔派去了洛陽,說是去確定婚約解除一事。

  就在柳婧暗暗尋思之時,一陣腳步輕響傳來。

  卻是鄧九郎繞過案幾,走到了她身前。

  他的手,輕輕地抬起她的下巴,令得她不得不直視於他。

  四目相對,鄧九郎的臉上,閃過一抹說不出是憐惜還是嘆息的表情。食指撫過她的唇,他低低地說道:“柳氏阿婧,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他輕輕說道:“你那麼毫不留情地推開了你的未婚夫婿,轉過頭來,又拒絕我的好意……阿婧,你真想伴著你那一妻三妾,過那虛鳳假凰的日子?然後此生此世,便這般虛度了?”

  他微微低頭,雙手同時捧著她的臉,眸光蕩漾著溫柔和憐惜,“你這人啊,明明心有河川之險,卻把自己壓製成溫潤有德之人……柳氏阿婧,你真不想來到我身邊?真的不想與我一道看這世間風起雲湧,體會這世間種種風光艱險?”

  他的眼神是如此溫柔,他的語話,也是如此的魅惑。

  這是一個內心強大的男人,明明自己剛才的話傷了他,可他卻還是堅持著他想堅持的。他還是這麼堅持的魅惑她,想把她控制在他身邊……

  柳婧抬眸看向他。

  四目相對中,他深邃的眼中,有她的倒影,她潭水般的眸中,也有他的倒影。

  直是對視了好一會,柳婧才輕輕的,艱難地吐出那一句,曾在她心中想過無數遍,卻一直覺得,彼此心知肚明,無需說出來,更無需要求對方回答的那句話,“鄧郎……”她的聲音有點啞,有點輕,它是那麼那麼的輕,幾乎含著一種極度艱難的澀滯,“鄧郎邀請我站在你的身側,卻不知給我什麼名份?”

  鄧九郎蹙了蹙眸。

  他揚唇笑道:“原來你在乎的是這個。”

  歪著頭尋思了一會,他瞅著柳婧,“你想要什麼名份?”他笑道:“正妻?”他上下打量著她,低低說道:“現在的你,還不夠格。”

  是啊,她就是知道她還不夠格。

  柳婧垂著眸,她輕輕扯開他的手指,輕輕地說道:“可是顧呈能娶我為妻……”她啞然一笑,蒼白著臉慢慢說道:“連他我都拒了,何況是你?”

  柳婧緩緩向後退去,一步一步向後退去。

  退到門口時,她慢慢朝著他跪下,輕輕地說道:“在吳郡時,受君多次相助之恩,柳婧一直無以為報,唯能一禮而已。”深吸了一口氣,柳婧朝他磕了一個頭。

  在無比的安靜中,她再次用額頭抵著地面,繼續輕聲說道:“七年前,柳婧任性胡鬧,曾經傷害了郎君,請郎君再次受柳婧一禮。”

  “砰”的一聲,她又磕了一個頭。

  第三次,她依然額頭點地,還在輕輕地說道:“吳郡時,柳婧依然言語不當,以至令得郎君不喜,請再次受柳婧一禮……”

  她還在那裡說著,站在書房中的鄧九郎,已赫然黑了臉,他衣袖一甩暴怒地喝道:“閉嘴——”

  一句炸雷般的喝聲,令得柳婧的磕頭聲和話語聲戛然而止後,鄧九郎大步走上前來。

  他猛然揪著柳婧的衣襟,把她重重一扯,把她強行提到自己面前後,他紅著眼睛冷冰冰地哧笑道:“你以為你就這麼磕幾個頭,便能把一切一筆勾銷了?我,我……”他喘息了一會後,緊緊閉上了雙眼。

  再次睜開眼時,他眼角依然有點紅,不過那眼中的暴怒和戾氣,倒是消散了不少。

  凝視著她,他慢慢鬆開她的衣襟,慢慢把柳婧在地上放穩,深吸了一口氣後,他慢慢地說道:“柳婧,我們之間的帳,不是你磕幾個頭便能了清的。”

  他緩緩退後,衣袖一甩走到了几案旁。低頭掏出幾個卷冊,他低著頭拿起毛筆,一言不發地寫了幾行字後,再吐出聲音時,已恢復了他一慣的清徹溫柔,“柳文景,吳郡一別後,我花了七個月才找到你……”

  這句話,他說得很慢,很慢。

  可他把話一說出,柳婧便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以他的身份他的地位,卻浪費七個月的時間就為找到她。那她想朝他磕幾個頭,便了結他們之間的一切,確實是想得太簡單了些。

  見到柳婧重又白著一張臉,鄧九郎似笑非笑地揚起唇,吐出的字,卻格外的輕細冰冷,“我這次前來汝南,也是因你而來……還有一事你可能不知,你的另外幾個伯父不是馬上要到汝南嗎?他們,是我找來的。”他放輕聲音,極溫柔極溫柔地說道:“我就是想著,柳文景,這一次你柳氏一族都紮根到了汝南,以後你還憑什麼能在招惹我後,又一走了之?”他深惡痛絕地說道:“兩次,柳文景,你逃了我兩次!七年前,你戲我之言猶在耳邊,我去尋你之時,你卻舉家搬走……倒是走得真快!八個月前,你又故伎重施,逼了我一個措手不及!這種事,我不會允許還有第三次!”

  說出這句話後,他重重喘出一口氣,再開口時,聲音淡淡,“行了,今天就到這裡,你回去吧。”

  柳婧呆楞楞地看了他一會,半晌才低頭一揖,提步退下。

  望著柳婧步履蹣跚的身影,做普通護衛打扮的乾三從側門走了進來。他目送著柳婧離去一會後,轉向鄧九郎低聲說道:“郎君,她不過是一個婦人,你這般糾著不放……”才說到這裡,他乾三也嘆息起來,“不過郎君的婚配,從來都是一族大事,雖然拖延至今,卻斷斷不可能允許娶回她這種身份的。她偏又不願為妾……”

  鄧九郎垂下眸來,他一筆一畫,緩緩地書寫著一個'靜'字,嘴裡則淡淡地說道:“我也不知我因何執著……自七年前與她相遇後,我這些年總是念著她,直至今日,我也不知對她是愛是恨……我只知道,我不願意放過她!”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1-10 11:52 PM

第八十三章 後續

      柳婧走到院落時,臉色已恢復正常。

        她閑庭勝步地走著,一襲雪白的狐裘映襯下,整個人顯得格外的修長俊美。

        在出梅園時,常風和另外兩個儒生正大步而來,看到是柳婧,他們同時眉頭一揚圍上了她。

        堵著柳婧,常風含笑道:“好你個柳文景,大半個月沒有去過書院,沒有與我等見過面,這一找我,便弄這麼一曲。”說到這裡,他湊近柳婧的耳朵,輕輕問道:“怎麼樣,哥哥昨天幫到你沒有?”

        常風長相也挺俊秀,這般含笑說話時,有種壞壞的味道。他湊近柳婧時,那唇都彷彿沾到了她白皙透明的耳朵,那親暱真是不言而喻。

        柳婧腰肢挺得筆直地站在那裡,舉止嫻靜眉目溫雅的,任由常風與她這般親暱逾越地說了幾句話,她卻安然不動。等他把話說完後,她才腳步一提,一邊不緊不慢地向前走去,一邊含著笑說道:“幫了很大的忙呢。”走出幾步後,她朝著常風等人回眸一笑,黑白分明的眸子,在那夕陽下有一種驚心動魄的清艷,“改天宴請諸君。”

        說罷,她靜靜地走出了幾人的視野。

        常風回頭盯著柳婧看了一會,才狠狠地嘀咕道:“這廝……長成這樣,真是勾人。”回過頭來看到幾個好友無奈的表情,他臉一紅,嚅嚅地說道:“這個,這個,我其實就是見他長得俊,逗逗他……”

        另外一個儒生無奈又斯文地說道:“柳文景不僅俊,還實有才學,山長都讚過他。”

        幾個儒生在這邊說著話,便沒有注意到,那邊書院門外,正黑著一張臉朝著這邊看來的鄧九郎……

        柳婧走出了梅園。

        她的馬車就停在外面,早就知道自己不會在這裡過夜的柳婧,一直吩咐他們侯著。此刻看到柳婧出來,兩個護衛大步迎上。

        柳婧一邊朝著馬車走去,一邊頭也不回地對著兩個護衛低聲說道:“那些浪蕩子和乞丐,還控制在手中?”

        兩護衛低頭應道:“是。”

         柳婧輕聲道:“恩,傳令下去,讓一首童謠盡快傳遍豫州,童謠的內容是,'鄧氏子,鄧氏郎,人倜儻,世無雙,除閹賊,稱閻王,鐵血漢臣誰足論,洛陽子弟衛仲卿。'”

        柳婧這話一出,兩個護衛一怔,他們相互看了一眼後,一人上前問道:“郎君,這是你與鄧九郎商量好的?要這樣給他揚名鋪路?”

        還把他比作衛青呢。想西漢的大司馬大將軍衛青,雖是外戚,卻一生赤膽忠心,為了漢武帝的江山,立下戰功無數。最後要不是衛青死了,皇后衛子夫也就不至於失勢……同樣是外戚是權臣,這童謠把鄧九郎比作衛青,不是替鄧九郎鋪路揚名還是什麼?

        這時的人,上至權貴下至浪蕩子,都講究一諾千金,眼前這製造童謠一事,別看柳婧順手拈來,可當世之中,如她這樣做這種'沒底線'的事的人,那是非常之少,人人心中都有一種風骨在撐著呢。

        所以剛才鄧九郎說柳婧'心有山川之險',著實不是虛言。

        聽到兩個護衛的問話,深知這樣製造謠言,一旦洩露,便再無名聲可講的柳婧,垂了垂眸。

         她扶著車轅,回頭看向兩人,溫文爾雅地說道:“不,是我自作主張……”她回過頭來,靜靜地說道:“我欠他的情,想一一還清,我想等我再也不欠他了,也許在他面前,就不會進退失據了。”

       她就不明白,自己做了那麼多心裡建議,自己平素明明心定得很,怎麼見到那廝,永遠都先輸三分底氣?

        原來是想還人情啊?可什麼樣的人情,值得這樣傾力償還?兩個護衛相互看了一眼,心中雖有不解和些微不滿,卻也沒有吭聲,只是低下頭應是。

        柳婧上了馬車,一坐好,她便清聲說道:“行了,啟動吧。”

        “是。”

        不一會,馬車便到了柳府。

        柳父正在書房中讀書,聽到外面格支格支,永遠不疾不緩的腳步聲,便知道是女兒來了。當下連忙喚道:“大郎,走快一點。”

        柳婧腳步稍快,推門而入。

        隨著她把房門一推,一陣寒風撲簌簌地捲入溫熱的書房中,令得柳父打了一個哆嗦。

        柳婧連忙把房門掩上。

        柳父這時已放下書,正抬頭關切地看著她,“孩子,聽你伯父說,你今天給那洛陽來的大人物大大露了一次臉,已得了那人的信任,只怕以後會跟到洛陽就職?”

        柳婧聞言,卻只是靜靜地走到柳父身前,她彎腰在火盤上暖了暖手後,半晌才輕輕說道:“那人,是鄧九郎……”

         一句話吐出,柳父也僵了。

         過了一會,他問道:“那你剛才,是去了他那裡?”

         柳婧還在暖著手,也沒有抬頭,便這樣斯文地應道:“是。”

         “那他認出你來了?”

         這句就是廢話了,柳婧苦笑道:“不錯。”

         柳父走了幾步,轉過身看向她,“鄧九郎現在怎麼說?”

        柳婧依然彎著腰在火盤前湊,在火焰的照耀下,她俊美精緻的臉,開始紅樸樸的,鼻尖也有了點紅色。看著那火,柳婧的聲音斯文清徹,“他對昔日之事耿耿於懷,對我的底細也一清二楚……不過,對我倒不曾特別厭惡,我應對妥當的話,不會禍及家族。”

        柳父看了她一會,突然長嘆一聲,道:“你心裡有數就好了,這事為父也幫不到你,由著你去折騰吧。”
  
         頓了頓,柳父又道: “對了,你三伯父讓你去一趟他那裡。”

         柳婧這個三伯父,其實正如鄧九郎只憑著資料,便一口料定的那樣,是個'才學淺薄卻又野心勃勃,四處伸手卻又手尾不清'的人,去年他送信給柳婧一家,讓他們過來豫州時,是運氣來了,恰好是兩大派系拼了個魚死網破,讓他這個庸人撿了便宜,連跳三極得了高位。

        在正常人的做法裡,這個時候,一般是穩重應對,直到坐穩位置掌控局勢了再言其它。他倒好,馬上就派人四處尋找自家兄弟,信心十足的想把這汝南一地變成他柳氏一族的發興地。

        而柳婧一家到時來,他的處境其實很危險,正處於焦頭爛額,想要建功卻哪一條門道都進不了,有心人虎視眈眈,隨時會把他擠落的時候。

        而柳婧,一至汝南,她便按照以前的老路數,先是收買一批浪蕩子和乞丐,天天給她稟報汝南城的大小事,然後在發現伯父的處境不妙後,她便像鄧九郎所知道的那樣,出了二次手。就是那兩次,一舉打破罩在柳行風身上的僵局,令得他既立了威,也賺了功勞顯了本事。而這些,直到現在,柳行風也罷,還是柳父也罷,都不知情。

        至於三伯父柳行風看重柳婧,純是覺得,自這侄兒來了之後,自己行事就變得順利暢快了,所以,他就把柳婧當成了福星,喜歡時不時叫她過去說說話,聊聊事兒。

         柳婧垂眸掩去臉上的疲色,輕聲道:“我明天再去,今天有點累了。”

         柳父自是知道她為什麼累,便不再說話。過了一會,見暖和了的女兒站直身子,轉身要走,柳父喚住她,“孩子,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柳婧停下腳步。過了一會,她才徐徐說道:“經過父親入獄一事後,我便發現人在這世上,不能無權無錢,我現在就想多賺些錢,多經營些什麼,以後不管有什麼猝不及防的變化,都能從容應對。”

        她轉過頭看向父親,認真地說道:“父親,我與鄧九郎之事,你不用擔心,我會處理妥當。”說罷,她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隨著柳婧走出,那房門吱呀一聲漸漸合上,把女兒那越髮長身玉立的身影,給完全擋在柳父的視線之外。

        聽著外面,女兒那依然不緊不慢地腳步聲漸漸遠去,柳父垂下眸來,想道:再寫一封信,盡快讓顧府來求娶吧……

        在吳郡時,柳父還因顧府對這門婚事的冷落而反對過,可到了汝南後,他一日一日地看著女兒四處奔走於商場,像個真正的男人一樣,為了名利汲汲營營時,突然心痛了。他又把王叔叫了過來,跟他細細聊了當初王叔到了顧府時。顧府眾人的態度和對話之後,心裡改變了主意。

        他這女兒再寶貴,也不能這樣一輩子,她要有自己的家,要有自己的兒女,聽顧府這語氣,顧二郎顧呈,不是全然對她女兒無情,再則,現在女兒也漸漸強大了,就算顧呈對她無情,只要她是正妻,以她的本事,就不會過得差。

        所以,他對柳婧說,再把王叔派到洛陽顧府,去商量解除婚約一事,其實實質上,他讓王叔前去的目的,是想把彼此之間的誤會一一說清,這誤會,包括柳婧求顧呈出手相救他這個準岳父,被顧呈拒絕後,柳婧心冷後說的那些不當的話。

        而現在,在知道鄧九郎再次出現在汝南後,柳父就更著急了,在他看來,無論如何,當顧呈的妻,比當鄧九郎的妾,是要好得多的,女兒本來就對鄧九郎生了情,再這般相處下去,難免會犯糊塗。

        於是,他本來只有五分想與顧府重提婚約的的意願,現在變成了十分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1-11 12:01 AM

第八十四章 你是我的門客了

      不說柳父給顧府再次去信。柳婧輾轉反側地睡了一晚後,第二天剛起榻,正想著要去見見三伯父呢,外面傳來一個護衛的聲音,“大郎,梅園來人了,讓你過去。 ”

  啊?

  柳婧蹙了一會眉,才清聲道:“知道了,讓他們稍侯。”

  她洗漱過後,走了出來。現在,她身邊共有十個護衛,其中四個是以前除了王叔吳叔侯叔三個老人外的僕人升上來的,另外七個,是這陣子收用的。這些人現在是她的心腹,直接對她負責,他們做了什麼事,連柳父都不清楚。

  柳婧一邊接過妾室遞上來的紅色帶斗蓬的外袍披上,一邊抬頭看了看天空。

  見到天上太陽高照,她搓了搓因為融雪而顯得格外冰冷的手,低聲說道:“那事安排好了?”

  那護衛走到她身後,輕聲道:“安排好了。”

  “恩,多花點心思,要用金的地方跟我說,一定要讓這童謠唱遍豫州。”

  “是。”

  帶著兩個護衛,柳婧上了馬車。

  不一會,馬車便來到了梅園外。

  望著這掩蓋在漫天梅花下的莊子,柳婧歪了歪頭,直過了一會,才緩緩走下馬車。

  和昨日一樣,讓護衛和馭夫在外面侯著後,她提步朝著梅園中走去。

  陽光燦爛,一堆堆的白雪都在漸漸融化,風一吹來,便帶著一股刻骨的寒冷,柳婧饒是穿是厚,這時唇色也凍得發紫。

  不一會,她便來到了鄧九郎所在的院落外。

  望著那被十數株數百年的老梅掩蓋,入目都是或紅或白的梅花的院落,柳婧突然腳步遲疑了。

  她的心,又開始突突地跳得亂了。

  柳婧咬著牙,心中暗恨:我人也殺過,世面也見了,怎麼還沒有見到那廝,便已膽怯心驚到這個地步?這沒道理啊!

  她埋怨了自己一通,可是該亂跳的心臟還在亂跳。

  猶豫了一會,她還是走過去,推開了梅苑的門。

  因她來得早,這一路都是清清淨淨,連同梅苑裡面,也是清清淨淨。

  柳婧提步朝里面走去。

  隨著她行走,腳下的雪,發現'茲茲'的脆響。

  不一會,柳婧來到了書房外。

  這院落裡沒點聲音,也沒個人的,難道那些僕人都被使遠了?

  ……柳婧蹙了蹙眉,在外面行了一禮,低頭肅手清聲說道:“柳文景見過鄧郎。”

  直過了一會,從書房隔壁的廂房中,才傳來鄧九郎略有點慵懶的聲音,“進來。”

  “是。”柳婧伸手把門輕輕推開。

  廂房中有點暗,而且特別暖和,這門一開,一股蒸氣便撲面而來。柳婧被這蒸氣熏得閉上了眼。

  也顧不得眼睛發花,她先是連忙把房門掩上,免得凍了屋裡的人,這才揉了揉眼,看向屋裡的人。

  鄧九郎正懶洋洋地半躺在幾旁的一長榻上,他的腿上蓋著一層被褥,正就著從窗口透過來的一絲光亮,看著手中的捲冊。

  彷彿知道柳婧在看自己,他頭也不抬,只是淡淡地命令道:“過來。”

  柳婧緩步走了過去。

  這廂房中,除了他躺著的這個長榻外,便只有緊挨著長榻的一個短榻。柳婧四下看了一眼,見沒有別的座位後,只能走到那短榻旁,輕輕跪坐下。

  她這一跪坐下,竟是整個人都緊緊挨著他,他只要一坐直,兩個人的腿便碰到一塊了。

  柳婧跪坐下後,見他沒有開口,也就不說話了。她低著頭看著地上鋪就的厚厚的蜀毯,想道:我要冷靜,我要冷靜,我不能再一見到他,還沒有開口,便自己亂了陣腳……

  就在這時,一直低頭看著竹簡的鄧九郎,頭也不抬地淡淡說道:“昨天我便說了,我在汝南期間,一切由你接待,這話我不想說第三遍。”

  柳婧低低地回道:“是。”

  “還有,”他抬起頭看向她,也許是這廂房有點暗,背著光的他,目光顯得溫柔,“昨晚宴會後,柳行風求見我了。”

  嗖地一下,柳婧抬起了頭。

  在她瞪大的雙眼中,鄧九郎眸光深凝,“他向我介紹了你,說你年紀雖輕,卻有才幹,詩賦之類,也做得不比那些秀才差……我看到他頗有誠意,便同意把你收為門客。”

  柳婧:“……”

  鄧九郎不再看向柳婧,而是低下頭慢條斯理地合上竹簡,聲音輕柔地說道:“所以柳文景,我是你的主公了。”

  放下竹簡後,他側頭看向她,微微傾身,靠近了柳婧後,彼此呼吸可聞地又說道:“柳文景……”他離她太近了,那唇吐出的溫熱之氣,都噴到了她的耳洞裡,柳婧只要稍稍一移,便會把自個的耳朵送到他的唇瓣間。

  一時之間,柳婧僵了。

  看著她俊美的臉蛋一點點給染紅,再一點點滲到耳垂上,鄧九郎眸光深沉,聲音格外沉啞地說道:“成為我門客的第一條規矩就是,以後不可與那些個儒生走得太近,若是敢違抗,別怪我以鄧氏家法處置。”

  說到這裡,他伸出手,一邊揉搓著她的耳垂,一邊低語道:“昨天那個姓常的,經常碰你這裡?”

  柳婧漲紅了臉,半晌才道:“沒……”

  “沒?”他冷笑起來,“我昨天可是親眼所見!”

  柳婧沒膽跟他說,就算你是主公,可也管不到這種私事上。可這話她也只敢想一想,哪裡真敢說出來?

  這時,鄧九郎那輕柔的聲音又傳來,“除了他,你還跟誰走得近?”

  柳婧紅著臉說道:“沒有其他人……”

  “是麼?”他的聲音輕輕柔柔,噴在她耳中的氣息特別溫熱,特別讓她僵直得一動不敢動,“真沒有?”

  “沒有……”

  “那,想我沒?”

  柳婧臉上的紅暈一直沒有退下去的機會。他這話一出,重又刷地一下變得更紅了。她唇顫抖了一會,一時之間,不知是答想好,還是答不想好。

  說不想,她怕會激怒他,說想,說不定又讓他得意下做出什麼事。

  漲紅著臉,柳婧暗暗咬牙想道:昨天把話都說得這麼明了,這廝睡一覺起來,便當什麼也沒有發生,該戲弄的照常戲弄……

  就在她左右為難時,他的唇附在她的耳垂上,那溫軟的觸感讓柳婧僵直如木頭,“嗯?是不是沒有想過?”

  他輕啞地說道:“那次從吳郡回洛陽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對你太溫柔了,所以你才敢膽大包天……”

  這語氣特別特別危險,危險得讓柳婧清楚地感覺到,她如果敢說出'沒有想過',他立馬就會做出'不溫柔,讓她不敢膽大包天'的事來。

  柳婧本性上是個不會與人當面對抗,只敢暗地使壞的。感覺情勢不妙,她連忙嚅嚅地說道:“想,想過……”聲音太急,似是帶上了一點哭音。

  鄧九郎有點滿意了,他唇角微揚,低低地說道:“是昨晚想了,還是這幾個月都在想?”

  柳婧哭喪著臉,軟軟地回道:“這幾個月都有想。”

  “怎麼想的?”

  “就是,就是想。”

  “想什麼?想我說話的樣子,還是我溫柔對你的時候?”

  你溫柔對我的時候?你溫柔的時候,遠遠沒有壞的時候多!

  當然這話,柳婧只是心裡過一過,感覺到他的氣息把自己整個都籠罩了,不敢動彈的柳婧,軟軟地順著他說道:“想,想你說話的時候。”

  “恩,”他沒有深究,事實上,從這個字可以聽出,他現在相當滿意,唇湊著她的耳洞,他聲音磁沉的一笑後,輕柔地說道:“鄧氏門客第二規便是,以後每天睡覺之前,都要想一想主公的好。”

  柳婧:“……”

  這時,鄧九郎又是低低一笑,道:“不過,我以後會經常把你帶在身側,不會讓你再日夜相思。”

  她日夜相思?她日夜相思??

  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羞惱,鄧九郎聲音一提,危險地問道:“嗯?難道我說得不對?”

  柳婧咬牙想道:敵強我弱,當順其勢而為。

  如此一番心裡作用後,她嚅嚅地應道:“是……”

  “是什麼?”

  “是我對君日夜相思……”

  這話實在說出來太讓人羞憤了,柳婧一雙烏黑的眼重新變得水汪汪的。

  鄧九郎歪著頭,他欣賞著柳婧這又羞又惱,又氣又是可憐可愛的模樣,竟是想道:不過八個月不見,要逼出她這番模樣,竟難了這麼多。

  他伸手把柳婧圈在懷中,溫柔地哄道:“恩,我知道你對我日夜相思了……乖,以後咱們形影不離,定要慰你相思之苦!”

  這話一出,柳婧氣得閉上了眼睛!

  見到柳婧緊緊閉上雙眼,濃密又長的睫毛,如羽扇一樣不停地撲閃著,鄧九郎又揚起了唇。

  這是這數月以來,他第一次感覺到了愉悅。

  於是他低下頭,用自己的額頭抵著她的額頭,低低笑道:“好了別惱了……你做了那麼多壞事我都不惱你了,你還好意思惱我?”聲音極軟,帶著一種寵溺。

  說出這話後,他又伸手在她左頰上貼了貼,說道:“真冷。”

  就在這時,外面一陣腳步聲傳來,伴隨著腳步聲的,還有那年長的小郡王客氣熱絡的聲音,“鄧兄,劉遠求見。”

  這聲音一落,柳婧立馬退後一步,低頭肅手站到了一側。

  而放任她離開的鄧九郎,也慢條斯理地站了起來。隨手拿過一件紫色外袍披在身上後,慢步走到書案後的他,一改剛才的戲謔慵懶,嚴肅著一張俊臉,薄唇微抿,只是一瞬那,整個人都現出一種抿人於千里之外的矜貴高遠之氣。

  就在他要開口讓他們進來時,柳婧一眼瞟到他那凌亂的被褥,馬上一個箭步衝上去,三兩下整理後,當她再次肅手而立時,已渾然是一副貴氣加高高在上的冷氣之氣的鄧九郎,已提著聲音,淡淡地命令道:“進來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1-12 12:12 AM

第八十五章 秋後還是要算賬

   鄧九郎的聲音一落,外面便傳來響亮的應是聲,然後房門吱呀一聲,在幾個僕人地恭迎下,被錦衣包得厚厚的兩位小郡王和幾個世家子走了進來。

  書房不大,這麼多人一走進來,整個房間都變得擁擠起來。

  然後,他們一眼便瞟到了站在一側的柳婧。

  見到在被火盤逼管臉蛋紅樸樸,俊美中帶了幾分女子的媚氣的柳婧,幾人都是一怔,然後他們同時看向鄧九郎。

  看了一會,那年長點的,叫劉遠的小郡王'啊哈'一聲,擠眉弄眼地笑道:“柳文景倒是來甚早……”轉眼他朝著鄧九郎笑著叫道:“鄧兄,你可不能因為人家文景兄長得俊,就厚此薄彼呢。”

  鄧九郎順著他們的目光看了一眼垂眸斂目,筆挺如白色修竹的柳婧,淡淡說道:“柳文景方才向我效忠了。”

  在眾人看來時,他靜靜地接著說道:“現在,他是我門下清客了。”

  原來如此!

  眾人恍惚大悟。

  這麼一明白之後,他們的視線,也就從柳婧身上移開。而這時,婢僕們開始流水般地穿檢驗員其間,一一為眾人備上榻,添置火盤後。原本想找個機會悄無聲息地離開的柳婧,剛一提步,便對上了鄧九郎的目光。

  他在沉沉地盯著她,嘴角似是含著笑,可那眼,卻深深沉沉,分明帶著幾分警告!

  於是,柳婧僵了僵後,沒奈何之下,只得重新提步,一直走到鄧九郎身後,才感覺到他目光開始轉為溫和,身為門客,讓主子滿意是唯一使命,於是,她只能在他身後靜靜站好。

  眾人坐下後,一世家子埋怨道:“這鬼天氣可真是冷,只怪九郎,非要急著上路,這般冰天雪地的,哪有好玩的?”另一個世家子倒是笑道:“真說好玩倒也有好玩處,豫州人傑地靈,那青樓也是美妙得緊,特別是這寒冷之時,關門閉戶點燃火盤,再哄得美人們脫幾件衣裳……”他是越說越無恥,不過這裡可沒有儒生,有的只是習慣了胡天胡地的世家子,當下跟著起哄嘻笑起來。

  一世家子注意到站在鄧九郎身後的柳婧,見她肅然而立,面無表情,卻偏偏被房中的暖氣熏得面如桃花的,不由心癢癢地笑道:“不知文景久居汝南,如此美事,可有體會過?”

  這人一開口,眾人的注意力也就集中到了柳婧身上,見到這小兒本來俊美至極的臉孔暈紅暈紅的,鼻尖還熱出了汗珠。平素端雅清正,宛如冰人兒一樣,彷彿不沾世間情慾的臉上,平白的染上了幾分媚色,不由也起了興致,一個個瞅著她又是打量又是直笑的。

  感覺到眾人目光的異樣,鄧九郎也回過頭來看向柳婧。對上她的臉,他眸光深暗了些。

  在眾人地盯視中,柳婧神色不動,她垂著眸淡淡地回道:“文景早聽長者說過,冬日取暖,真要閉緊門戶,易中火炭之毒……郎君此舉大不當,文景不敢為。”

  明明那麼風流的趣事,卻硬生生被柳婧朝著醫道方向扳去,這讓人掃興的本事,還真是難得。

  一時之間,眾人哭笑不得。

  就在那世家子大為不服,還待再說時,鄧九郎低沉溫柔的聲音傳來,“王頤……”他吐出那世家子的名字後,淡淡地說道:“柳文景,她是我的人!”

  一話既出,四下俱靜。

  眾世家子目瞪口呆地看著鄧九郎,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以南陽鄧九的名頭,願意做他門客的成千上萬,而以鄧閻王涼薄無情的性子,這'他是我的人'幾個字,斷斷不可能對一個門客說出。

  ……這話,不會是他們猜測的那意思吧?莫非他們……

  就在他們驚得呆住,開始不由控制地浮想連翩時,柳婧已是臉孔騰地漲得通紅。

  不過轉眼,她便臉色如常,在無比安靜中,柳婧轉過身來朝著鄧九郎深深一揖,“柳文景起於貧寒,雖千里輾轉,不敢忘卻志向,今得主公此言,方知主公對文景是如此看重,真是感激不盡……”說罷,她一揖不起。

  看到她這真真如遇伯樂,感動得無以復加的模樣,眾人恍然明白過來:這鄧九郎倒是會收賣人心,這麼簡單一句,就令得這庶民出身的小子感動成這個樣子。

  這時的他們,哪裡還記得剛才的猜測?

  鄧九郎目光深深地盯了柳婧一會,唇角微抽,輕聲說道:“起來吧,不要動不動就行此大禮。”

  “謝主公。”

  柳婧以一種激動中帶著克制的聲音謝過鄧九郎後,低頭後退幾步,不經意間,便站到了角落處,把自己的身形,完全躲在了鄧九郎身後……

  她是怕了吧?都嚇得躲起來了。

  鄧九郎朝柳婧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後,收回了目光。

  柳婧一藏起身形,眾人的注意力,也就慢慢從她的身上移開了。

  那劉遠品了幾口酒,突然吭哧吭哧地笑了起來。他捂著肚子樂道:“鄧兄,我跟你說啊,昨兒啊,那幫子豪強,一個接一個地朝我那跑,他們又是給我送禮又是送美人的,搞了半天,你說他們打聽啥?”

  “打聽啥?”一個世家子好奇地問了起來。

  劉遠哈哈樂道:“他們問,咱汝南這幾年來,也算風調雨順,政通人和,為什麼還是引來了南陽鄧九?”
  
  劉遠直樂得打顛,他拍得大腿啪啪的響,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昨兒可真是太熱鬧了,地方豪強,一方官吏都跑來了,一個個拐著彎地討我的口頭。你說你鄧九到底做了什麼缺德事,讓那幫子孫崽子嚇成這德性?”

  這幾人都是與鄧九郎一道從洛陽來的,自認為對鄧九郎的來意也甚明白,聞言也樂了起來。

  那王頤指著鄧九郎怪笑道:“這還能怪誰?就說上次到吳郡吧,不是說有人上奏摺,說東南的鹽道出了點問題嗎?那王公公一聽是鹽道的事,便鬧著去佔點便宜。結果一不小心把你這廝也混帶了去……最後呢,揚州一州之地的各路豪強,在你手中折了三成,那些私鹽販子,也給你順藤摸瓜地摘了個空,還死了一個太守,甚至連王公公本人也給弄死了。你倒好,關了二個月不到,又給放出來了,連王公公那樣的天子信臣,你想弄死就弄死,這汝南一地的豪強官紳怎能不怕?”

  另一個世家子也叫道:“是呢是呢,這可真怪得那些人警惕,實是你鄧九郎走到哪裡,哪裡就要出事。”他這話一出,又是一陣哄笑。

  面對同伴們的取笑,鄧九郎卻是輕嘆一聲,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後,突然朝著柳婧的方向瞟了一眼,喚道:“文景。”

  柳婧正在努力把自己變成隱形人,被他這麼提名一喊,不由一怔。她走出一步,朝著鄧九郎行了一禮,“主公有何吩咐。”

  鄧九郎嘆道:“我不是跟你說過,我為何而來汝南嗎?你去解釋給他們幾個聽聽如何?”

  什麼?

  柳婧一呆。

  轉眼,她一張臉又漲得通紅。不過這一次她運氣不錯,雖然站出一步卻還身處暗處。

  這廝是對她說過,可他那理由是,他是追著她來汝南的……

  可那種話,便是打死她,也斷斷說不出口啊。再說了,這明顯就是男人在暗室中哄騙女子的甜言蜜語,她要真拿出來說才是笑話呢。

  隨著鄧九郎那話一出,那些世家子和兩個小郡王一個個笑也不笑了,睜大眼好奇地朝著柳婧左看右看,看了一會她,又轉向鄧九郎看了又看。

      對著這一雙雙目光,柳婧不得不又硬著頭皮站出來。

  只是在站出來之際,她雙手十指握緊,暗暗恨道:這人臉皮也太厚了,這麼一會又挖了一個坑讓她跳。

  見到柳婧站出,小郡王劉遠好奇地笑道:“喲,難道鄧兄來到汝南,還真是另有原故?”王頤更是哇哇叫道:“咦,怎地我等不知道的,你這小兒卻知道了?鄧兄,這好不公平!”

  面對這一雙雙瞪來的眼,柳婧咳嗽一聲後,低聲說道:“我家主公慣喜說笑……不就是諸君所知道的那樣,哪有什麼別的緣故?”

  說了這話後,她又咳嗽一聲,轉向鄧九郎眼巴巴地說道:“主公,高朋滿座,有酒豈能無琴?文景不才,願為諸君奏上一曲以助雅興。”

  這轉變話題的技術,倒是嫻熟了。

  可惜的是,鄧九郎本來還背倚著几案,一手持著酒盅,一手慵懶地擱在書架上,雙眼微瞇目光深邃地盯著她。此刻聽到她提到奏琴兩字,他那臉便是一沉,只見他聲音輕柔地說道:“奏琴?”他雙眼亮得滲人地盯著她,慢慢說道:“本來我也極喜歡聽人奏琴的,可自從上次在吳郡被人騙過一回後,我對那琴聲,便不大喜歡了……”他的怨氣可還沒有散盡呢……

  他這話一出,那小郡王劉元便驚奇地問道:“咦,鄧兄在吳郡被人騙過?不知那是何人,竟敢騙到鄧兄頭上?”

  另外幾人也來了興致, “這倒是稀奇事,快說來聽聽。”“餵,柳文景,你好像也是從吳郡過來的,不如你來說說?”這最後一句,顯然很得鄧九郎的心,於是他也跟著微笑道:“是啊,當時文景也在那兒呢,不如文景你來說說,當時我是怎麼被人哄騙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1-13 12:31 AM

第八十六章 她是我的人

      兩個小郡王和幾個世家子,真是目光灼灼,迫不及待地盯著柳婧。

  他們的臉上寫滿興奮。很顯然,引對於汝南的豪強和官紳們害怕南陽鄧九那'小事'來說,發生在吳郡的,鄧九郎被人哄騙了的故事,更讓他們感興趣。

  柳婧臉上的表情一僵。

  這麼雙目光緊緊盯著,只等她開口,鄧九郎也在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柳婧咽了一下口水,知道避無可避,才垂著眸,語氣平靜地說道:“是,此事我也只是聽說。”她肅手而立,明明羞紅顯媚的臉上,拼命地露出一種清冷平靜的姿態,又咽了一下口水,柳婧也不敢看向鄧九郎, “說是一庶民琴彈得相當不錯,然後被主公看重,大家都以為他會被主公收為門客時,那庶民跑了……”

  她掐頭掐尾地說到這裡,聲音越來越小,目光也越來越垂,壓根就不敢與鄧九郎對視。

  可她越是這樣說,那幾人卻越是來了興致。

  劉元奇道:“一個小小的庶民,能得南陽鄧九地看重,那是九輩子的福份,他竟然會跑?此事大不尋常。”

  王頤也叫道:“鄧九,莫非是你做了什麼事,把那庶民嚇壞了吧?”他咧著白牙嘻嘻一笑,“莫非,那庶民長得太俊太美,讓南陽鄧九也動了凡心……”他怪笑幾聲後,盯到臉如桃花,拼命想顯得清冷自持,卻在這一刻,也許是眾人的目光,也許是寒冷,那唇瓣微微發顫,越發顯得可憐可欺的柳婧,續道:“要是那庶民有文景這般俊,那鄧兄看上他,倒是情理當中。”

  他這話不說也罷,一說,柳婧完全低下了頭。

  而一直目光深邃地盯著她的鄧九郎,則似笑非笑地揚起了唇。

  然後,他用他那亮得滲人的目光,緊緊地盯著柳婧,口中則輕柔地說道:“還真讓你說中了,那小兒,就與柳文景容止相類。”

  他垂下眸,慢慢抿了一口酒,靜靜地說道:“而且,我是看中了那小子。”

  眾人:“……”

  只是一陣安靜後,幾乎是突然的,眾人同時哄笑起來。

  這一次,他們笑得特別起勁,那年小的小郡王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劉元狂笑一陣,朝著鄧九郎叫道:“我就說嘛,在洛陽時,那些紈絝私下說你鄧九時,說得你就真像個鐵人一樣沒了個欲求,原來癥結在這裡?”

  另一世家子也大笑道:“鄧兄鄧兄,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以咱們的身份,看中一個人竟還讓他跑了,這可是奇恥大辱啊。”

  “快說說,再說清楚一點……”

  “哈哈,原來鄧兄你也有求而不得之苦。”

  一直以來,這些人就算與鄧九郎同行同止,可內心深處,總還有著幾分畏懼之意。直到此時此刻,他們才知道,原來南陽鄧九也是一個凡人。一個個哄鬧取笑中,倒是自然而然地覺得鄧九郎變得親近隨意了。

  這些人笑鬧也就罷了,只是一邊笑著,一邊總不免朝柳婧盯上幾眼,想像著與她容止相類的那人到底是個啥樣。

  柳婧本來就恨不得飛天遁地,感覺到這些人的目光和猜測,她更是紅著一張臉,甚至連頸項都成了桃色。

  拼命咬著牙,讓自己冷靜了些後,柳婧嚅嚅地朝著鄧九郎說道:“主公,我家裡還有事,我伯父他叫我……”這地方她真不能待下去了,再待下去,不知鄧九郎又會說出什麼話來。

  柳婧抬頭眼巴巴地看著鄧九郎,目光中盡是乞求。

  看到她眼角泛紅,整個人都要哭出來了似的。鄧九郎垂了垂眸。

  他慢條斯理地晃了晃盅中的酒後,信手從腰間掏出一塊玉佩放到几上,道:“這是我的信物,仔細拿著。”

  那玉佩一擺,王頤響亮地咽了一下口水,羨慕地說道:“姓柳的小兒,你倒好福氣。”

  另外幾人雖然沒說,可他們看向那玉佩的眼神,分明也在發著同樣的感嘆:這可是南陽鄧九的貼身之物,有了它,在這小小的汝南,豈不是橫著走?

  這時刻,他們就算再也沒有想到,看向柳婧時,那目光也不一樣了。

  柳婧低頭看著那玉佩一眼,再抬頭看向鄧九郎。對上他微垂的眉眼,那不容置疑的堅決,她走上一步,輕輕拿起那玉佩,朝著鄧九郎一揖後,低聲道:“謝主公。”

  說罷,她朝後慢慢退去。

  剛剛退出,剛剛把廂房門關上,王頤的說話聲便從裡面傳來,“我說鄧兄,你這可就過。自你說出他是你的人後,我們哥幾個,可就只是瞧瞧。你這丟出玉佩來,倒底是怕他往來不方便呢,還是就怕他被我們欺了?”

  另一世家子也說道:“就是,姓柳的是勾人,可咱們是什麼人,你說一句,我們誰也不會動他。鄧兄你現在連玉佩都甩出來,這樣巴不得在他身上烙一個印的,可是看輕了咱們。”

  在亂七八糟中,鄧九郎低沉含笑的聲音傳來,“這小子不老實,我好不容易才逮到他,這玉佩給他,也算是留人。”

  ……一陣短暫的安靜後,哄笑聲再響。

  “如此說來,那吳郡時,哄騙了你又開溜了的那個,就是這柳文景?”

  “鄧兄放心,我們都幫你看著這小子,保管他只能做你的人。”

  “話說回來,這姓柳的倒真真是絕色,嘖嘖嘖,那清冷自持又禁不住羞惱交加的小樣兒,怪不得鄧兄你捨不得放手了。”

  聽著裡面毫不掩飾的哄鬧大笑聲,柳婧的臉青一陣紅一陣的。

  她匆匆轉身,像被什麼燙了似的,慌忙地朝外面逃去。

  走了十幾步後,她還覺得袖袋裡的玉佩,像烙鐵一樣燙得慌,讓她巴不得馬上扔了,可又不敢。

  這樣急亂地走出十幾步後,無意中瞟到四周來往的婢僕護衛那詫異的眼神,柳婧連忙鎮定心神,不緊不慢地向前走去。

  只是她的心裡,這時真是羞惱得恨不得大叫大嚷,又恨不得把鄧九郎砍上一劍。

  出得梅園時,她的護衛馭夫還在那裡侯著,柳婧急步上前,翻身跳上馬車後,她聲音沙啞急亂地喚道:“走。”

  幾人哪曾見到她這般失態過,相互看了一眼後,才應了聲是。

  隨著馬車駛動,柳婧漲紅著一張臉,急得團團直轉:鄧九郎這樣四下嚷嚷,在我的身上打下他的標籤……這事可不能讓他繼續下去,我,我得扳回此事。

  可是,與誰商量呢?

  柳婧第一個想到的,是她的父親。

  可是才想到父親,她又搖了搖頭。

  她的父親,被那幾個月的牢獄之災和幾個月的舟車顛簸,是真的傷得慘了。上次那場病,幾乎要了他大半條命。一直到現在,柳父還是精力不繼,大太陽的天也斷不了火爐。如今,家里人已習慣了大小事由柳婧做主,盡量不讓父親勞累。

  而且,柳婧也知道,父親一直防著鄧九郎,要是知道了今日的事,只怕他第一個想法就是,求著顧府趕緊把她娶了回去,徹底隔絕她與鄧九郎之間的聯繫。

  父親的這種不安,柳婧其實明白。他以前身體康健,以為能夠護她一世時,是想著把她許一個真正珍惜她的好男兒,讓她幸福一生。可自從他病倒之後,他就老是擔憂著自己什麼時候會故去,老想著替她安排好後路,免得他一旦過逝,無人替她把關,女兒會被騙被欺。所以,以前他看不上的顧呈,現在他也願意替他說兩句好話了。

  不能找父親,也不找母親,至於別人更是不可能。

  柳婧急了一陣後,想道:書上說過,每逢大事有靜氣……心急最是無用,要鎮定下來,要鎮定下來。

  這般念了幾遍後,她倒是真的慢慢靜了下來。

  鎮定之後,柳婧閉上雙眼,右手在車轅上慢慢地叩擊起來。

  又過了一會,護衛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大郎,到了。”

  “再走走。”

  “是。”

  馬車再次啟動,離開柳府大門,繼續朝著前方走去。

  又走了一會後,柳婧吩咐道:“停下,我自己走走。”

  “是。”

  馬車停下後,柳婧緊了緊狐裘,下了馬車。

  幾個時辰的太陽照下來,街道上的雪已溶了個七七八八,原來宿在房裡的汝南人,趁著那明晃晃的日頭,也都上了街道。

  於是,此時的汝南街,比前陣子熱鬧了不少。

  在這種熱鬧中,踩著不疾不緩的步伐,面容俊美精絕,氣質溫文爾雅又有著奢華貴氣的柳婧,和往昔一樣,極引人注目。

  看到她走來,四下的哄鬧聲都小了一些。隱隱的,有人在問道:“這少年俊成這樣,他是誰家的啊?”

  “是新搬來的柳府家的大郎,不過這小兒可愛慕不得,家中妻妾成群呢。”

  “真個好風采。”

  眾人的注目和議論,柳婧已經習慣,她只是眉目微斂,不緊不慢地向前走去。

  走了一會,一個僕人朝她走了過來,行了一禮後低聲說道:“柳家大郎,我家主人要見你。”
  
  柳婧抬起頭來,靜靜地問道:“你家主人? ”

  “是大郎的熟人,正在前面的'汝南酒家'裡,大郎請——”他手勢一擺,卻是不容置疑。

  在這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的街道當中,柳婧也不用擔心自身安危。當下她點了點頭,道:“請帶路。”

  “好嘞,柳郎請跟我來。”說罷,兩人一前一後,朝著那酒家走去。而離柳婧不遠的馬車和護衛,也趕緊跟了上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1-14 12:03 PM

第八十七章 前來見我

     汝南酒家,敢以汝南冠名,自然是汝南城數一數二的大酒家。

     此刻是用早餐的高峰期,一樓是座無虛席,那人帶著她直朝二樓走去。

     不一會,兩人來到了一各廂房外,那僕人朝門叩叩幾下後,躬身說道:“人帶來了。”

     “進來吧。”

     “是。”

     廂房門一開,那僕人打了各手勢,示意柳婧入內。

     柳婧一入廂房,便看到了那各坐在紗窗旁,戴著紗帽面目不顯的中年人。

     見到柳婧,那中年人轉過頭來,他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後,道:“你就是柳文景?”

      “是。不知閣下是?”

      那中年人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道:“這是我家主公給你的。”

      他家主公?柳婧好奇起來。

       她當著那中年人的面撕開信封,信上內容不多,柳婧一看卻是臉色微變。咬著唇,她輕聲說道:“你家主公他是?”

       “我家主公說,你應當認得他的字體。”丟下這句話後,中年人一邊拿起放在一側的劍,站了起來。

       隨著他站起身,一股說不出的煞氣逼人而來。看著這人,柳婧低頭一禮,道:“原來閣下是各游俠兒,柳文景失禮了。”
               
       那中年人點了點頭,他朝柳婧拱了拱手,“主公說了,去也不去,交由柳郎決策。”他深深地凝視了柳婧一眼,這才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轉眼間便越過柳婧,出了廂房。

       直到那中年人帶著他那僕人出了街道,柳婧還站在廂房中。

       過了一會,她輕嘆一聲,提步下樓。

       不一會,柳婧的馬車便回到了柳府。

        一下馬車,她便朝著柳父所在的廂房走去。還沒有入內,聽出她腳步聲的柳父便喚道:“文景回來了?進來吧。”

       “是。”柳婧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柳父正在品嘗著藥酒,見到女兒,他高興地問道:“這酒味道甚佳,要不要來一盅?”柳婧搖了搖頭。

       這時,柳父終於發現了她的異常,不由定神看來。

       在柳婧在他對面坐下後,他放下酒盅,輕聲問道:“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柳婧垂眸尋思片刻後,決定一條一條地說起,“三伯父舉薦我為鄧九郎門下清客,他答應了。”

       果不其然,這話一出,柳父臉色一沉。

       柳婧從袖中掏出那塊玉佩,又道:“這是鄧九郎給我的,當著兩位小郡王和幾各洛陽子的面。”

       柳父臉色大黑。半晌,他才咬牙說道:“幸好我兒現在是柳文景!”

       柳婧連忙上前扶住父親,讓他坐下後,她又從袖袋中掏出那封信,道:“這是剛剛上街,一游俠兒叫住我送來的。”
        
        在他看信時,柳婧緩緩說道:“這信上的字跡,是顧呈的……他讓我去見他。”蹙眉尋思了一會,柳婧繼續說道:“從上次在吳郡打的交道看來,顧呈的風格,女兒略知一二。他這信中雖然只有寥寥幾句,雖是要我去見他,語氣雖是不輕不重可有可無。可是父親你看,最後幾行,他筆鋒沉而滯,顯然他寫下這段話時,心中很有計較,有幾各字的最後一毫,他毫鋒向上劈出,分明是含有煞氣。”
               
        說到這里,她尋思了一會,又慢條斯理地道來,女兒在想,這般天寒地凍時,如非必要,誰也不願意出門,他不會無緣無故來到豫州,無緣無故留下這封信讓女兒去見他……”她蹙著眉峰停頓了一會,又道:“吳郡最後一別時,女兒不曾給他半分顏面,他應該恨我……可他現在居然主動找我,還要我去見他,女兒總覺得,他這是在給女兒一個機會。”她抬起頭看向柳父,“父親,女兒想,這一面,女兒非去不可。”  

  柳父也在仔細地看著那封信,看了一會後,他點頭道:“你說得有道理,那就去見吧。”

  見到柳婧站起,柳父唇動了動,可直到柳婧踏出房門,他還沒有說出話來。

  顧呈的信上,約好的是兩天后。柳婧一出父親的房間,便朝著柳行風的府第走去。

  剛剛來到府門口,那門口便客氣地笑道:“十五郎來了?大人交待了,說你來了馬上去書房見他。”

  “多謝告知。”柳婧點了點頭後,徑直朝著柳行風的書房所在走去。

  一路上,她經過的地方,都有人向她躬身行禮,“十五郎君。”“郎君安好。”“郎君來了,大人剛才還念叨著呢。”……

  這熱情,還真是過了火。

  柳婧臉色不改地向眾人點頭致意後,來到了柳行風的書房外。她行了一禮,喚道:“文景見過三伯父。”

  “文景來了?快進來快進來。”

  聽到三伯父熱絡的笑聲,柳婧眉頭隱不可見的蹙了蹙,提步入了書房。

  書房中,擺著幾個榻幾,角落處,一個美婢正在煮酒。看到柳婧進來,二個與柳行風面目相似的青年都站了起來,朝著她笑道:“十五弟來了?”“文景,好久不見。”

  這兩人,分別是柳行風的嫡長子柳文成,以及柳文成的知交好友羅信。

  柳婧與這兩人行了一禮,說了兩句寒喧話後,在榻幾一側坐了下來。

  柳行風撫著長須,滿意地打量著柳婧一會,見她坐好,便開口笑道:“文景這次表現相當不錯,昨兒伯父一開口,那南陽鄧九便毫不猶豫地答應收你為門客。”在柳文成和羅信羨慕的眼神中,柳行風得意地說道:“想南陽鄧九是何等樣的權貴?文景成了他身邊人,我柳府一門,也就多了一條出路了。”語氣中真是好不榮幸。

  柳婧一邊接過婢女遞上來的酒水抿了一口,一邊暗暗想道:要是父親此刻在這裡,只怕會跟三伯父對罵起來。

  想到這裡,她暗暗搖了搖頭。

  見她搖頭,柳行風板起了臉。他朝柳文成和羅信看了一眼,示意他們出去。而兩人一退,柳婧轉向那兩個美婢,也淡淡地命令道:“你們也下去吧。”

  兩婢一怔,朝著柳行風看了一眼後,見他沒有反對,便朝著柳婧行了一禮,躬身道:“是。”依然退了出去。

  等廂房門一關,柳行風先開了口,他沉聲說道:“文景,你一向聰明,又不似你父親那般迂腐,你當知道,他南陽鄧九是個怎麼樣的人……說句冒犯的話,當今陛下的幾個兒子,還不一定有他那般清貴呢。能成為他的門客,是天下多少士子可望而不可求之事,你莫要不知珍惜!”

  柳婧卻不想與他說這個,她又抿了一口酒後,才把酒盅輕輕一放,緩緩地問道:“三伯父,侄兒此次前來,是想知道一件事。”

  安靜中,她問道:“此刻,是不是汝南王世子也上路了,馬上就要抵達汝南城?”

  這話一出,柳行風愕然道:“你怎麼知道的?”轉眼,他又說道:“不錯,世子是上路了,不過這消息,我今天才得到。誰告訴你的,南陽鄧九?”

  柳婧搖了搖頭,說道:“不是他,是文景自己猜出來的。”轉眼,她壓低聲音,輕輕問道:“伯父,你有沒有什麼把柄,給人抓在手中?”見柳行風一臉不解,柳婧又道:“伯父所效忠之人,他 ​​有沒有抓了伯父的把柄?”

  柳行風臉色微變,他盯著柳婧,沉聲說道:“你問這個幹什麼?”

  柳婧措了一會詞,才緩緩說道:“我只是不安……汝南王先後兩妃,四個嫡子,年前代替汝南王前去洛陽晉見陛下的,是現在跟著鄧九郎身邊,汝南王繼妃所生的第三和第四子。如今汝南王年老,聽說年前他還感了風寒,差點不起。這麼個時候,他把世子留在汝南,次子趕往國之邊境,卻讓第三子和第四子前往洛陽交流權貴,與陛下親近,文景以為,汝南王只怕有易儲之心。”本來她也沒有想過這些事,只是這麼天寒地凍之時,鄧九郎來說,或許可以說,他是來玩的,可顧呈呢?難道他也是過來玩玩的?柳婧想,這兩人前來汝南,或許有自己的緣故,可那隻是理由之一,應該還有別的理由讓他們過來湊這個熱鬧。

  她剛說到這裡,柳行風便是表情怔怔。他愕然地看著眼前這個侄子,雖然他一直知道他知道,可斷斷沒有想到,他聰明到了這個地步。只憑著一點皮毛,便能把事情說了個七七八八。

  呆了呆後,柳行風嘆道:“文景當真聰明。”

  見柳行風緊張起來,柳婧輕聲問道:“所以文景想知道,三伯父是哪位殿下的人,在其麾下地位如何?”

  柳行風已察覺到了此事非同小可,他把榻幾朝著柳婧的方向移了移後,湊過頭來,緊張地說道:“是二郡王,我效忠的是二郡王。”

  果然!她這個伯父,選擇的是最不得勢的主子!當然,他選擇時,可能情況並非如此。

  柳婧點了點頭,又問道:“二郡王對伯父如何?”

  柳行風雖然算不得一個聰明人,可這方面還是知曉的,他搖了搖頭,道:“伯父效忠時日尚短,自比不上二郡王的心腹。”

  “那伯父可落有把柄在二郡王的手裡?”

  柳行風臉色一變,半晌才道:“有。”

  “很重要?”

  “很重要。”

  “一旦洩露,足能影響伯父的身家性命,一家子的前程?”

  “……是。”

  柳婧明白了,她站了起來,說道:“伯父把最忠心的部下交給我,侄兒要出門一趟。”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1-14 11:17 PM

第八十八章 莊子

   柳行風狐疑地看著柳婧,雖然這個侄兒僅憑猜測,便料中了很多事,可他還是不明白,自己向二郡王效忠,與世子就要抵達汝南有什麼衝突處。

  如果侄子只是擔心這關健時候,自己陷入四位郡王的繼位之爭,那也不必這麼火急火急的,只要沒有到最後,誰勝誰負還不知道呢。

  對上三伯父不那麼相信的表情,柳婧尋思了一會,說道:“我一故人,將與汝南王世子同時抵達汝南,他給我來了一封信,我觀他話中之意,似乎我們有什麼了不得的把柄,被世子掌握了。”

  柳婧這話一出,柳行風騰地站起,他緊盯著柳婧,不安地壓低聲音說道:“文景,這可不是小事,那信呢,快給我看看!”

  見柳婧遲疑,他緊張地說道:“還楞著做什麼?伯父吃過的米比你走過的橋多,快點!”見柳婧還不說話,柳行風急道:“文景你特意趕來,那信定在你身上。你磨磨蹭蹭猶豫什麼?”

  柳婧暗嘆一聲,只有從懷中掏出顧呈給她的那封信。

  柳行風急急伸手接過。

  果不其然,他一眼看過後,臉色一沉,不高興地說道:“文景,這就是你所說的那封信?”他不知是氣是笑好,瞪著柳婧怒道:“你這孩子,真是信口胡言!這信加起來不過十幾字,哪有什麼半點話外之意?你,哎,你差點把你伯父唬出了心病了!”

  柳婧早在他堅持要看信時,便知道自己說的話,無法取信伯父了。

  當下她靜靜地收回那信,朝著柳行風說道:“伯父不信,文景也是無奈。”在柳行風皺著眉頭盯著她時,柳婧朝他行了一禮,道:“侄兒告退。”

  看著柳婧二話不說便拂袖離去,柳行風嘆道:“這孩子的脾氣也真是的!”轉眼他又暗暗想道:文景的臆測雖然沒有根椐,可他先前所料之事著實樣樣不差。罷了,我還是派人去探一探吧……

  柳婧大步走出書房,剛剛來到林蔭道,一個女子嬌軟的聲音傳來,“十五哥。”

  柳婧一怔,回過頭去。

  站在離她不到十步的小路處,朝著她輕喚的那個小姑,正是柳行風其中一個庶女,似是三伯父中排行在六,名喚柳眉的那位。

  而在柳眉身畔,還有三個小姑,這三個小姑也是荳蔻年華,正一個個怯生生的,似歡似喜地看著她發怔。與柳眉一樣,這三個小姑為了愛美,外面包著的那裘衣甚是單薄,凍得那小嘴都泛著紫色。

  柳婧將她們打量了一眼後,蹙眉說道:“融雪時節,最是寒冷,怎地穿得這麼單薄?”

  她長相本來就俊美精緻,在白雪的映襯下越發玉樹臨風,因此,這斥喝之語不但沒有讓幾女生氣,反而令得她們的臉更紅了。

  柳婧見到幾女含羞帶怯的眼神,不欲惹上情債,便又說道:“快點回去吧,我還有事,要先走一步了。”說罷朝著她們拱了拱手,轉過身大步走去。

  望著柳婧大步離去的身影,柳眉歡喜地說道:“我十五哥哥走路最是從容不迫,這次他走得這麼快,定是真有急事。”語氣中,滿是因為對這位哥哥非常了解而產生的得意。

  幾個小姑羞怯怯地看了柳婧的背影一眼後,和柳眉一道轉過身。隱隱的,似乎有一女在說道:“你十五哥哥成親到現在還沒有生育一兒半女,是不是別有緣故……”

  柳婧哪裡知道後面的談話?她一回到柳府,便召集護衛,把他們這陣子收集到的資料看了又看後,雖然並沒有從中得到有用的消息,可她就是感到,自己的猜測不會差。

  既然不會差,她便做起準備來。

  轉眼一天過去了。

  顧呈約好的見面之日,雖然還有一天,可柳婧問了當地人,知道顧呈所約的那地方,位於汝南邊境,晴好之日,也要策馬疾馳半天才能到,一遇冰雪,那就可能一天也到不了。

  想了想後,她決定提前出發。

  於是,向鄧九郎報備,隨便找了個藉口請了假後,柳婧帶著她那十個護衛出了汝南城。

  柳婧一行人是上午出發的,這一路倒是很幸運,雖然天空一直陰霾著,卻沒有下雨下雪。

  將近傍晚時,一個護衛策馬過來,叫道:“大郎,離十里坡只有二十里路程了。前面有一個莊子,要不要藉宿一晚?”

  柳婧與顧呈約好見面的地方,便是十里坡。

  二十里?那很近了。想到這裡,柳婧叫道:“行,就在這裡借宿一晚。”

  “是。”

  她命令聲一下,便有護衛策著馬朝那莊子趕去。

  莊子有點荒蕪,也不知是什麼人置下的。運氣的是,這莊子裡還留有一個年邁的老僕在看守著,聽到柳婧等人借宿的要求,又見到柳婧這麼一副溫文爾雅的長相後,那老僕毫不猶豫便同意他們的請求。

  有了落宿處,眾護衛便忙活起來,

  這幾個月裡,他們跟著柳婧也出過二次遠門,這般服侍她起居,準備食宿之事,他們已經有了經驗,因此,當太陽開始西沉時,眾護衛已收拾好了三個房間,而其中騰給柳婧的房間,已燃了炭火,放置了熱水。

  柳婧在馬車中顛覆半天,人已疲憊得很,這般在熱水中暖暖泡過,又從裡到外都換了暖和乾淨的衣裳後,這才精神起來。

  傍晚時分,她緩步走出了房間。

  圍著這小小的莊子轉了一圈後,柳婧沉默地想道:明天就可以與顧呈見面了。

  轉眼她又想道:也不知汝南王世子是個什麼樣的人?

  胡思亂想著,柳婧又出了莊子,站在莊子前面的一個小山坡上,仰頭望著西邊出神。直到最後一縷殘陽都從天空中消失,夜幕開始籠罩大地,她才慢慢回到了莊子中。

  一夜無夢。

  第二天天氣卻不甚好,天還沒有亮就雨下個不停,天空中炸雷陣陣,地上大雨傾盆。

  見柳婧一大早站在屋簷下望著昏蒙的天空出神,一護衛走到她身後,說道:“幸虧大郎行事周到,讓我們早行一步,這般大雨,山路極易滑坡。”

  柳婧聞言蹙了蹙眉:極易滑坡?這麼說來,顧呈他們行進,也會受阻了?

  見她出神,那護衛輕聲道:“外面溫冷,大郎到房中去吧。不是約好了傍晚見面嗎?現在還早著呢。”

  柳婧聞言點了點頭,道:“也好。 ”

  在眾人的等侯中,那雨卻是越下越大,越下越大。這雨勢實在太大,顯得天空都黑沉沉的,彷彿沒個止境似的。

  柳婧看了看沙漏,想道,還不到中午呢。再等等吧。

  就在她這樣想著時,突然的,莊子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伴隨著那敲門聲的,還有幾個暴躁的喝叫,“快點打開打開!”“大人,與這等賤民多說什麼?直接衝進去就是。”“有理。來人,撞開這門——”

  隨著最後一句暴喝聲傳來,莊子大門被人重力撞擊所發出的'茲茲'聲不時傳來。幾個護衛急急來到柳婧身後,一人緊張地說道:“大郎,似乎是軍卒!”他們擔心地看著柳婧,同時想道:這些人明顯來者不善,只怕不好相處。要是別人也就罷了,可郎君的長相實在招人。只希望沒事!

  就這麼片刻功夫,那大門被人重重撞了開來。柳婧回頭望了一眼,道:“那老人不在?”

  “是。”

  “看來是藏起來了。我們也到房子裡去。”

  “是。”

  進入房間,一護衛把房門留了一線,剛一抬頭,他便看到上百個身著盔甲,牽著坐騎的軍卒在大雨中急哄哄地衝了進來。

  這小莊子通共只有二十個房間不到,而柳婧等人居住的,又是最好的房間。於是那些人一進來,便徑直沖向柳婧等人的廂房。

  他們一上台階,一人便暴然喝道:“誰是主人?”

  柳婧身前,一個護衛站出來朗聲應道:“這裡的主人早就走了,我等也是躲雨之人。”不等那人回話,他自己推開了房門。

  這時,對方上百人都站在了台階上。見到那護衛開了門,走在最前面的那個二十來歲,臉孔削瘦左邊眉毛從中間斷開的高瘦青年,一手按著劍鞘,一邊提步而來。

  他站在房門口,冷著一張濕淋淋的臉喝道:“這間房子我們要了!”說罷,他把劍一拔,喝道:“把他們趕出去!”

  眾士卒急哄哄應了一聲是,大步走來時,那高瘦青年突然叫道:“等等。”

  喝住自己手下後,他大步上前,徑直走到柳婧面前,他伸手把擋在她前面的護衛一推,一雙渾濁的黃眼珠子死死地盯著柳婧,然後,慢慢笑了起來。

  舔了舔厚唇,那高瘦青年瞇著眼睛搓著手笑道:“今兒真是運氣來了……這個把月忙裡忙外,曠得人都要瘋了,沒想到,這裡躲一場雨,竟是遇到了一個尤物!”

  說罷,他伸出右手,朝著柳婧俊美精絕的臉上摸去……

  他的手剛伸出,柳婧便用眼神制止了護衛們的動作後,左手一伸,迅速地扣住了這人的手腕!

  柳婧動作雖快,不曾學過武的她力氣卻不大。

  她只是扣著這人的手腕,沉著一張臉,靜靜地說道:“閣下……動手之前,最好看清楚你惹上的是什麼人!”

  這話一出,那高瘦青年斷眉一挑,嘖嘖樂道:“喲喲,這口氣可真夠大的。可惜你哥哥我別的本事沒有,這認人的功夫深著呢,這汝南一地的權貴中,可沒你這號人,嘖,便是汝南一地的秀才儒士裡,好似也沒有小郎君這樣的風流人兒呢。”

  他右手任由柳婧扣著,伸出左手摸向她扣著自己的手背,咧嘴樂道:“這手滑得,香吶——”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1-15 12:10 AM

第八十九章 顧呈

      柳婧沉著臉,她'啪'的一下把高瘦青年的手打落,沉沉地說道:“不錯,我不是汝南權貴,亦非世間聞名的秀才儒生。”她直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不過是剛剛抵達汝南城的,南陽鄧九的一門客!”

  她這話一出,原本鬧哄哄的眾軍卒瞬時一靜。

  柳婧冷著眼盯著這高瘦青年,她深知鄧九郎的名氣有多大,她就不信,天下吃皇糧的人中,還有不知道南陽鄧九的名頭的。

  就在四下安靜無比之時,突然的,那高瘦青年放聲大笑起來。

  他笑得實在歡樂,整個人都前仰後俯起來。一邊笑一邊搓著肚子,他哎喲直叫,“喲喲喲,原來咱們汝南城鼎鼎有名的第一美人柳文景,居然攀上了南陽鄧九了,人家鄧九郎才來汝南幾天呢,你這本事也太大了吧 ​​……”竟是絲毫不信。

  他這話一出,饒是柳婧再沉得住氣,也是一驚,她瞪著這人,“你識得我?”

  那高瘦青年笑瞇瞇地說道:“汝南柳文景,剛剛抵達汝南不過半年的美少年,柳行風的侄兒,我早兩個月前就聽到名號了。”

  說到這裡,他朝著柳婧一湊,一邊深吸了一口氣,做出嗅聞她體香的動作,一邊小小聲地說道:“小柳郎君,在下呢,忝為汝南王世子的小舅子,平生無他好,唯一愛的便是美少年。嘖嘖嘖,我還沒有出發時,就想著到了汝南,怎麼也得一親芳澤……嘖嘖嘖,你說咱們是不是有緣,這下一場雨,也給遇上了?”
  
  他伸手緊緊抓著柳婧的肩膀,把她朝懷裡帶去,樂顛顛地又道:“好文景,你就跟了我吧。我會對你好的。”

  他一邊說一邊伸嘴啃向她的臉,雙手則摸向她的腰帶。

  到了這時,眾護衛自是不能再忍了。哪知他們剛剛一動,腰間就是一疼,卻是不知不覺站到了他們後面的眾士卒,用手中的劍指著了他們的背!

  高瘦青年一邊重重抱向柳婧,一邊叫道:“都帶出去……給我置一桶熱湯來,今天我要與我日思夜想了二個月的美人好好樂一樂。”

  他這話一出,幾人便同時應道:“是。”說罷,他們手中的長劍朝著眾護衛背上一抵,喝道:“出去。”
  
  一喝之下,見到眾護衛沒有動,他們手中長劍再向前一探,轉眼間,鮮血四濺。

  那高瘦青年顯然早就料到了這些護衛的反應,他回過頭來,陰陽怪氣地說道:“行,他們既然不想走,那就通通殺了!”

  連柳婧也沒有想到,這人如此乾脆的便下達了絕殺令。當下,在眾士卒齊齊領命時,柳婧急喝道:“且慢!”

  聽到她的喝聲,那高瘦青年轉頭看向柳婧,他抓著她的手在唇上胡亂咬了幾口後,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文景捨不得?可惜了,你家郎君孫大人我,今兒還真不准備憐香惜玉了。”

  說到這裡,他聲音一提,厲聲喝道:“還楞著幹什麼?統統拖出去砍了!”

  在眾人齊聲應是,把眾護衛拖出去時,那高瘦青年把柳婧的雙手一剪,反推著她走出房門,嘴裡則樂顛顛地說道:“走走走,咱們先賞一賞砍人頭的遊戲,待賞完了,小柳郎再來好生侍侯大人我。”語雖帶笑,可語氣陰狠,柳婧轉頭時,對上鼻翼微張,談到砍頭時,眼睛猩紅,整個人透著一種異常興奮的這人!

  刷地一下要,柳婧臉色一白。

  這時,她真切地感覺到,眼前這人,說要殺了眾護衛,並不是唬唬她或裝模做樣,而是他對於殺戮,本就有一種異常的快感!

  白著臉,柳婧拼命地冷靜下來,她想道:我要冷靜,我要想辦法!現在最可恨的是,鄧九郎給她的玉佩,她不曾隨身帶著!

  辦法很快就想到了,柳婧沉著一張臉,高聲喝道:“孫大人既然不信我柳文景成了南陽鄧九的門客,那麼,我身上這封洛陽顧二約我前來相見的信,不知孫大人感不感興趣?”

  剛才柳婧提到南陽鄧九,這姓孫的根本不信,現在她提到洛陽顧二,不知怎地,不止是孫大人,便是四下的眾士卒,也都齊刷刷安靜下來,他們同時轉頭看向這姓孫的,目露遲疑之色!

  看來此路可行!

  柳婧一陣狂喜!

  就在柳婧處於狂喜中,而那姓孫地轉過頭來看向她,慢慢的,在柳婧的瞳仁中,他那張瘦長的臉漸漸轉為扭曲時,突然的,大門外,又是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腳步聲傳來。

  這一次的聲音,特別的整齊森嚴。

  轉眼間,一隊身披雨縗,頭上戴著斗蓬,在傾盆大雨下,看不清面容的人,簇擁著一個戴著紗帽的人大步而來。

  這些人,於行走間,步履有一種特別的森嚴,彷彿進退一致,端是煞氣沉沉。

  明明只有五十人,可他們到來時的聲勢,遠遠勝過了姓孫的這百來號人。

  看到這些人到來,那姓孫的先是一怔,轉眼他臉一沉,再轉眼,他放開柳婧皮笑肉不笑地喚道:“喲喲,這可真是運氣,剛才說著顧郎你呢,你就過來了。”

  這是顧呈?

  柳婧猛然抬頭,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面對這孫大人的客套,那顧郎卻是理也不理。他不疾不緩地走來,一直走到眾人面前,顧郎才沉聲喚道:“孫濤。”

  孫大人搖頭晃腦地應道:“我在呢,勞顧郎問。”說到這裡,他突然把柳婧重重朝自己一扯,一手緊緊地扼著她的下巴,臉上肌肉跳動,聲音卻帶著煞意的笑道:“喲,顧郎,這是我新得的一個美少年,他呢,姓柳,名喚柳文景。顧郎覺得這柳文景美不美?”他扼著柳婧咽喉下巴處的手是如此用力,轉眼間,柳婧雪白的下頜便肉眼可見的變得青紫。

  而說這話時,孫大人雙盯是盯著顧呈的,他的眼神很奇怪,有著厭惡,有著輕視,有著傲慢和挑釁。

  ……陡然的,柳婧明白過來,這姓孫的,知道自己與顧呈識得,說不定他還知道自己今天會出現在這裡!

  雖是看不清紗帽下顧呈的表情,可孫大人還是感覺到,他那沉沉盯著自己手的目光的寒意。

  這讓他很樂呵,咧著嘴,孫大人哇哇叫道:“喲喲,顧郎好像生氣了,沒有想到堂堂的洛陽顧二也會生氣。可惜可惜,我是咱世子的親舅子,顧郎再生氣,也拿我沒法是不是?”說到這裡,孫大人放聲大笑起來。

  可這一次,他才仰頭笑得歡,紗帽下,顧郎那勾魂的聲音便輕輕地傳來,“本來是如此,可惜我現在改變主意了……”

  他說得很輕。

  堪堪吐出這一句話,他左手便從懷中伸出,隨著一道寒光閃過,一柄短劍閃電般地刺中了孫大人的背心。短劍很短,不能穿胸而過,卻也紮紮實實刺在了要害上!

  這個變故,沒有任何人想得到。那孫大人更沒有想到,他呆呆地看著顧呈,呆呆地低下頭想看向自己的傷口。直過了一會,他才嘴角流著血,語調艱難,不敢置信地問道:“為什麼……我這一路,如此辱你,你都無動於衷,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對我動手?你怎麼敢對我動手?

  短劍刺中要害,孫大人一時半刻還沒有斷氣,他慢慢轉頭看向柳婧,喃喃又問道:“是為了他?”

  顧呈沒有回答。

  他只是伸手溫柔地放在他背心的劍把上,再重重一按!

  隨著劍沒直柄,孫大人嘴一張,猛然噴出一口鮮血後,伸手指著顧呈,“你,你等著,世子不會放過,放過你……”聲音一落,屍體砰然倒地。

  雨,還在傾盆而下,它們順著顧郎的紗帽,模樣了他的面孔。

  這麼片刻,孫大人帶來的那百來號人,齊刷刷清醒過來。這些人平素也只是狐假虎威的角色,早被這一幕駭破了膽。見到主人都死了,一個個跪倒在地朝著顧郎不停地磕頭,不停地求著,“顧大人,放過我們吧。”“顧大人,我們什麼也沒有看到,什麼也沒有聽到。”“大人,看在這一路同行的份上,饒過小人的狗命。”“……”

  亂七八糟,嘶心裂肺地求饒聲中,顧呈放輕聲音,溫厚中帶著誘惑地說道:“你們當真不說?”

  “是是是,我們不說。”“給小人一百個膽子,小人也不會說。”“小人以後就是顧大人的人了。”

  叫嚷聲中,顧呈滿意地笑聲傳來,“很好,那你們放下兵器,跪地就縛。”

  “是是是,謝大人不殺之恩。”“謝大人饒命。”“謝大人的恩德。”連哭帶叫中,只聽得“砰砰砰”的兵器聲不絕於耳。

  可就在那百來人放下兵器,跪地就縛時,極為突然的,顧呈那變得冰冷的命令聲傳來,“統統殺了——”

  四字一出,眾斗笠人齊刷刷應了一聲是,隨著劍起劍落,這一瞬間,剛才還叫嚷著求饒著的百來人,便齊刷刷人頭落地。

  轉眼間,這小小的地方,便成了人間地獄……

  這時,顧呈抬頭看向了柳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1-16 12:10 AM

第九十章 顧呈二

  柳婧的臉色蒼白,下頜上還有那姓孫的掐出的指印。

  四目相對,柳婧剛剛輕喚道:“你……”才吐出一個字,顧呈便移開視線。然後,只見他左手拿起他自己的右手,重重一提一轉間,'卡卡'兩聲骨骼脆響傳來,轉眼間,他的右手恢復如常。

  直到這時,柳婧一行人才發現,怪不得自從進門後,他的右手便一直這樣垂著,連殺那姓孫的,也是用左手做的。原來他的右手早就關節脫落了。虧他一路前來,連同殺了姓孫的,都沒有露出半點痛楚的樣子。

  柳婧呆呆地看著他,實在無法把他與七年前,那個被她欺負了還紅著眼睛要流淚的小少年聯想到一起。

  在柳婧看向他時,眾斗笠人也在看著自家主公,他們也沒有想到,顧呈的手肘居然脫落了,是剛才遇到山石時馬車顛覆時,主公跳出來那一刻給弄脫的麼?如此大事,他們竟也沒有察覺,還真是失職。

  這種失職的鬱悶,讓眾斗笠人沉默起來。

  顧呈腳步一提,步履沉沉地進入了她原來居住的廂房中。

  他一進去,他的屬下們,也齊刷刷地跟到了台階上。

  他渾身濕透,一邊走身上的雨水便一邊流,看著他這樣子,柳婧忍不住輕聲說道:“我那裡有乾淨衣裳。”

  顧呈沒有理她。

  而隨著他提步,十數個斗笠人也跟著走了進去,轉眼間,便把柳婧擠到了門口。

  柳婧看了一眼這架式,一咬唇走了出來。來到自己的護衛面前,她低聲吩咐道:“分四人去燒水,水燒得越多越好,另外,你們把乾淨衣裳都拿出來。”

  “是。”

  “蒐集這莊子裡的炭,再清理出幾個房間佈置好。”

  “是。”

  顧呈的到來,可說是救了這十個護衛的性命,所以柳婧這些命令下達時,護衛們知道是為了顧呈一行人,應得特別爽快。

  護衛們去忙碌了,柳婧也閒了下來。她轉過身看著那間關上了房門的廂房,垂著眸向牆一靠,注視著自己的手,便發起呆來。

  顧呈一入廂房,便有一個斗笠人快步走到他身後,聲音有點不安地說道:“郎君,那孫濤最得汝南王世子信任,而汝南王世子,也是我們必須搞好關係的人。郎君這一路上都忍了,剛才殺他……”他不知道如何說好,過了一會才嘆道:“事已如此,郎君可有想過善後?”

  顧呈身姿站得筆直,他看著外面黑沉的天空,以及傾洩而下的雨水,過了一會才沉聲說道:“你們馬上出去,分別聯繫良山,吳嚎溝幾地的遊俠兒,務必在今晚凌晨之前趕到此處。”

  站在他身後的,都是他的心腹之人,這些人聽得有點迷糊,一個個認真地看著顧呈。

  顧呈緩緩轉頭。

  他的面目掩映在紗帽之下,看不清切,不過他吐出的聲音,卻冷靜得很,“今天晚上,你們聚集五百來人。我要在凌晨時,對秋華莊發動一次突襲。 ”他因為要與柳婧會面,是先走一步,汝南王世子還在後面五十里外的秋華莊中。

  “什麼?”

  幾人驚呼出聲。一人輕叫道:“主公,你前幾日不是還說,汝南王世子是我們此行最大的盟友,無論花費多大的代價,也要讓他成為汝南王麼?”

  “是,我前幾日是這樣說過。”顧呈那動聽到了極點的聲音,帶著絲絲煞氣,“不過此一時彼一時,現在,孫濤死在我的手中,以世子與他的感情之深,如果知道真相,必定與我成仇。”

  陰暗的房中,顧呈的身影高大而凝沉,他慢慢說道:“所以,我要製造一次敵襲,讓孫濤的死,有個名正言順的理由。”他頓了頓,又道:“再則,所謂生死之際見真情,今天晚上,我會在汝南王世子有了性命之危時出現,然後救了他的性命。所以,今晚這場夜襲,不但要真實,還要讓汝南王世子知道恐懼,害怕,所以,不能手下留情!”

  他最後幾個字,聲音突然加沉,已傲然是命令了。眾人齊刷刷地朗應道:“是。”應過之後,他們雙眼晶亮起來。

  他們興奮地看著眼前的主子,心中想道:好計策,好妙好毒的計策!

  這麼片刻間,顧呈居然就想到了這麼一個絕戶計,他殺了汝南王世子的小舅子,還自編自演了一場敵襲後又奮勇救人的戲,害了汝南王世子還要讓他感恩戴德!這計策當真妙到極處!

  這時,一個斗笠人低聲問道:“那,到時要不要他們露出什麼手腳,好讓世子懷疑什麼人?”

  顧呈聲音沉冷,“不需要做手腳,世子帶這麼多人同行,怕的就是他那些兄弟對他下手……只要完成了襲殺,他自己會找到'仇家'的。”

  “是!”

  “行了,你們出去,馬上著手安排。”

  “是。”

  眾斗笠人依次退出後,也顧不得大雨淋漓,一個個翻身上馬,馬蹄'噠噠噠'的脆響中,他們衝出了莊子。

  站在房間,渾身濕淋淋,卻身形高大沉寒的顧呈,聲音一提,命令道:“進來幾人。”

  “是。”

  “搜查這莊子。”

  “是。”

  “打掃現場。”

  “是。”

  這幾人一出房門,便兵分兩路,一路人忙著清理地上的屍體,另一路人則朝著莊子的每個角落裡搜尋起來。

  這時,顧呈的身邊,已只有一個身材矮小的斗笠人。

  在他來到顧呈身邊時,顧呈正在出神,他看著外面黑沉的天空,過了一會後,低聲問道:“孫濤來此,是巧合,還是知道柳文景在此,特意而來?”

  那瘦個子低聲回道:“他本是前方清路,是恰好遇到柳文景,不過據屬下得知,郎君這次前來與柳文景見面,他也是知情的。”

  顧呈臉一冷,聲音陰沉地說道:“找出那透露消息之人,殺了。”

  “是。”

  “行了,你出去吧。”

  “是。”

  那瘦個子剛剛走出去,柳婧便進來了。

  她手中提著一個大大的包袱,站在門框處目光復雜地看了顧呈一眼後,輕輕說道:“你身上都濕了,要不要換裳?我這裡有乾淨衣裳。”

  顧呈沒有回答。

  他只是沉沉地盯著她。

  過了一會,他慢慢取下了紗帽。

  隨著這紗帽一取,他頭上的雨水滴滴噠的淋到地上,給形成了一個小水窪。

  柳婧低頭看著他的衣裳下擺處,又輕聲說道:“我已讓人燒水了,馬上就可以好,你這樣容易生病,還是在熱水中好好泡了泡再換裳吧。”頓了頓,她又道:“我剛才看了廚房,還有一些蔥薑,給煮了一點,馬上就可以喝了。”

  她說了這麼多,顧呈依然沒有說話。

  他只是目光沉沉地盯著柳婧。

  相比在吳郡時,她又變了一些……變得更精美了。這般一襲白狐裘穿在身上,臉色瑩白如玉,目光溫潤清澈如譚水,身段修長風姿楚楚,明明是一個女的,五官也偏向女性的精緻,卻因那眉眼和骨子裡的奢華,硬是讓人感覺到,她只是一個俊美得過了份的貴氣少年。

  他盯著柳婧太久,柳婧手腳都有點僵硬。她垂眸斂目的,小小地動了動足踝後,忍不住又開了口,“你,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事?”

  感覺到自己的話說得不清不楚地,柳婧低著頭又道:“我三伯父柳行風他,原本投效了是二郡王,現在他是不是要出事了?”

  直到這時,顧呈語氣才有了點變化,他慢慢問道:“你怎麼知道的?”還直接詢問於他?

  柳婧抬頭看了他一眼,對上他那深濃如子夜的眸光,又不敢直視了。再次低下頭來,她輕聲說道:“我,我猜的。”

  顧呈嘴角慢慢一扯,道:“不錯。”

  他看著她,徐徐說道:“前不久,世子從二郡王的府中弄出了一份效忠名單,上面便有你三伯父……當然,也可以說那份名單是二郡王故意讓他偷走的,上面的幾個人,都是如你三伯父那樣,看似佔據高位,實則無甚才能的庸臣。不過世子這人心胸狹窄,他最恨那些背著他這個繼承人,卻向別的兄弟投誠之人。”

  柳婧聽到這裡,臉色一白。

  她咬著唇尋思了一會後,低低說道:“那依顧郎看,我伯父現在當如何行事?”要不要聯合什麼人來獲得庇護?

  顧呈的聲音很冷漠,“柳行風是個無能之人,他便是現在向兩位小郡王投誠,也無濟於事。他們不會為了你伯父那樣的人,而與世子在明面上對著幹。”卻是一句話,就打破了柳婧的幻想。

  柳婧抬頭看向他。

  她的眼睛很亮,隱隱有著乞求。

  ……便如她在吳郡時,求他相救她的父親時一樣。

  顧呈對上她的眼神,暗中嘆息一聲後,垂下眸子,慢慢說道:“不必多慮。今晚之後,世子就有了更恨之人,他會反轉頭去聯合二郡王的。相比起兩個小郡王,他與二郡王,至少是一個母親。”因此,柳行風是二郡王的人,他暫時不會再動。

  柳婧萬萬沒有想到,這一次,還真的得到了他的安慰。甚至,他還給她解決了這麼一件大事。是了,這事她其實早就猜測到了。如果她前來見他,他就會奉她一份禮物吧?如果她不來,那事情是不是就不好說了?

  不管如何,幸好她來了。

  當下,柳婧喜笑顏開,衝著顧呈笑了一會後,柳婧正準備再說什麼,一個聲音從外面傳來,“郎君,熱水燒好了。”

  柳婧連忙回頭道:“快抬進來。”

  一邊退出,她一邊又道:“阿直,去把那蔥薑湯端來,讓顧郎趁熱喝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1-16 11:37 PM

第九十一章 顧呈三

      二刻鐘後,廂房門打開,幾個護衛抬著洗剩下的熱水開始退後。

  柳婧這時坐在隔壁的房間中,看到這個莊子的老人被顧呈的手下帶過去,她先是一怔,轉眼想到了什麼,她臉色一白。

  撐著幾,柳婧想要站起,想要走出去說兩句,可是想了想,她又坐了下來。如此再三,她的臉色變幻中,最後還是站了起來。

  剛剛走出房門,一聲壓抑的慘叫聲傳來,柳婧轉頭一看,正好看到幾個斗笠人抬著那老人的屍體退了出來。

  柳婧的臉色更白了。

  她白著臉,站在門口一動也不動。

  其實早在那老人被帶進來時,她就想過,顧呈可能會要殺人滅口。畢竟,他這裡殺的是他的盟友汝南王世子的小舅子,一旦洩露,他先前的努力和計劃,就全盤皆輸。可是真正看到那老人被殺,她還是適應不了。

  靜靜地站在門口,柳婧低著頭一聲不吭的。

  直過了好一會,顧呈那優雅惑人的聲音徐徐地傳來,“讓柳文景過來。”

  “是。”

  不等那斗笠人開口喚她,柳婧已慢慢站直,緩步朝顧呈所在的廂房走去。

  來到廂房門口時,她的目光反射性地看著地下,地下很乾淨,沒有血跡。

  見到柳婧進來,顧呈低沉的命令道:“都退下,把房門關上。”
  
  “是。”

  茲茲聲中,房門被緊緊帶上,這小小的廂房,瞬時變得暖和了些。只是這種暖和中,隱隱還有血腥氣在流轉。

  柳婧抬頭看向顧呈。

  現在的顧呈,已沐浴更衣,他濕髮披在肩膀上,俊美高雅的眉目間,帶著幾分慵懶。他身上的衣裳,並不是柳婧送來的護衛服,而是他自己的衣裳,白色鑲著紫邊,繡著青竹的長袍,紫白相間的襟領,襯得他俊美蒼白的臉,越發的矜貴疏離。

  這樣的他,分明是一個高倨華堂,享受人間富貴的權貴郎君,哪裡像是這般風裡來雨裡去,殺人如麻之人?

  站在紗窗前,顧呈的眸光特別深濃,便與她與他重逢時看到的那樣,他的眸光如此之深,深得不可測,深得她看不懂。

  顧呈靜靜地看著柳婧,緩緩說道:“我想,你應該有話對我說。”

  他這話說得緩慢,優雅,冷漠。

  柳婧抬頭看向他。

  他的眸光太深,她不敢直視,又移開了目光。轉頭看著他寬大的肩膀後的紗窗,她低低地說道:“我,那一次我們舉家從吳郡搬離,便是想回汝南……我三伯父說,他在汝南紮下根來了,需要族人幫助,我們就過來了。”

  在她傾訴時,顧呈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眸深如海,不言不語。

  柳婧頓了頓後,繼續說道:“吳郡之時,我,我行事偏激,你別介意……”儘管這次剛一見面,顧呈便送了她一個大禮,可是柳婧總覺得,十一歲時,他就記得那麼深,那吳郡的事,他定然也是深深記恨著的……與十一歲那年,她無法忘記他最後離去的眼神一樣,吳郡一別,她直到現在還無法忘記他當時踉蹌離去的身影。

  說了這種道歉之話後,顧呈依然眸光深濃地看著她,依然面無表情,不言不語。而這時,外面的暴雨漸漸停了下來,伴著從窗口透過來的淡青色天光,他那俊美蒼白的臉,彷彿也染上了一層青玉之色,剔透,卻也更加遙遠。

  他沒有回話,沒有說不介意,也沒有譏嘲她,可這種不言不語,分明就是不原諒的意思啊。

  柳婧暗嘆一聲。

  她說到這裡,有點不知如何繼續下去了。抬頭看了他一眼,見顧呈還是這般沉沉地盯著自己。她垂下雙眸,走到一側,一邊把暗下來的炭火拔了拔,使得火光騰騰而起後,她拿過放在一側的酒樽,一邊開始煮酒,一邊尋到放在顧呈的行李旁的香。把香點燃,隨著這輕幽高雅的香氣在小小的廂房流轉,漸漸驅走房中的冷氣和隱隱的血氣後,柳婧才站起來。

  她垂著眸,安靜地走到顧呈身側,見到薑湯還是滿滿的,已經涼透了,便把它倒入一個空酒樽裡,放在另一個炭盤上煮起來。

  她做這些事時,很安靜,很平和,行雲流水,無比自然。彷彿這裡本就是她的家,彷彿站在那裡,如一樽煞神的顧呈,還是她十一歲時識得的那個純粹憨厚的男孩。

  直把薑湯都煮熱了,柳婧才把它拿起來,重新倒入碗中,端到顧呈面前,一雙烏黑的眼靜靜地看著他,低聲道:“喝了這個。”

  她不是在小心的詢問,而是陳述。雖然還有點不敢直視他的目光,可那語氣動作,分明已再無畏懼。

  甚至,是熟稔的命令。

  顧呈深深地盯了她一會後,伸手緩緩接過那碗薑湯,仰頭一飲而盡。剛剛飲完,一塊手帕送到他手中,柳婧低柔的聲音再次傳來,“擦擦。”

  顧呈又盯了她一眼,接過那手帕把唇邊的薑汁擦乾。

  柳婧把空碗收拾一下後,走到顧呈對面的榻中坐下。

  她面對著紗窗,淡青色的日光照在她俊美精絕的臉孔上,照在她烏鴉鴉的墨髮上,顯出一種說不出的寧靜來。

  直到這時,顧呈才發現,八個月不見,柳婧便是氣質也大變了,變得寧靜幽遠,舉手投足間,已有了一種很強的感染力。

  柳婧沒有看向顧呈,而是盯著窗外。盯了一會後,她低低地說道:“吳郡時,鄧九郎讓我跟他簽了賣身契。”

  顧呈的眸光陡然深濃泛紫了。

  柳婧還在靜靜地說道:“簽了三年,以柳文景的名字。我當時想著,父親一救出來,我們就全家搬走,那一日,我把你氣走後不久,接著他就發現賣身契被我調包了,幸好這時天使到來,我才趁亂帶著家人離開吳郡……”

  她轉過頭看向顧呈,光線直射下,她的臉白皙得近乎透明,眸子也黑得如寶石,“阿呈,那日如此對你,是我不好,可我當時只想了斷。”

  她說到這裡,又幽幽訴道:“我知道,父親想要重提婚約,可我卻覺得,這般扮成柳文景行走,甚是方便。阿呈,我不想嫁人了。”

  她慢慢垂下眸子。

  沉默了一會後,柳婧從袖中拿出她的玉簫,放在唇邊幽幽怨怨地吹奏起來。

  簫聲悠遠沉曠,永遠無盡虛空,有著一種海闊天空的美和神秘。

  不到一刻鐘,柳婧一曲終了,她低頭撫著手中的玉簫,說道:“想來阿呈已經知道,鄧九郎也到了汝南。前幾日,我三伯父讓我當了鄧九郎的門下清客。”

  這話一出,終於,顧呈低低地冷笑一聲。

  聽到他終於出聲,柳婧轉過頭看向他。

  她的眸光真是黑亮黑亮,宛如寶石般清澈,“阿呈,你知道麼,我自從到了汝南後,便開了兩個綢緞鋪子。我還用四個月,收服了汝南城的一些浪蕩子和乞丐。”她微微一笑,雙眼如月牙般流蕩出一抹歡喜,“我喜歡這種感覺,手頭有錢,也能使喚幾個人,等我伯父境況更好一些後,我想去趟洛陽,看看天子之都是什麼樣。”

  說到這裡,又是一陣長久的沉寂。直過了一會,柳婧才靜靜地求道:“阿呈,我們不能回到從前麼?回到我們初初相識時,還不曾定有婚約,你我如兄妹般相處時?”

  顧呈深深地看著她,在柳婧以為他不會開口時,他優雅惑人的聲音傳來,“你對鄧九郎也是這樣說話的?”

  她這樣說話怎麼啦?柳婧有點不解。她迷惑地看了顧呈一眼後,歪著頭想了想,搖搖頭說道:“不會,他與你不同,我特別怕他。而且南陽鄧九也高高在上慣了,說什麼話做什麼事,他都全盤掌控,我沒有機會這麼平靜自然的與他說這麼多話。”

  解釋到這裡,柳婧又雙眼烏亮地看著他求道:“阿呈,你以後別憎我怪我了好不好?我,我喜歡這樣與你說話的感覺。”好似回到從前,不用警惕著,不用不是傷害他,就是被他傷害著。

  顧呈走出一步,姿態優雅的在柳婧對面的榻上坐好。

  他一手撐著幾,目光瞬也不瞬地盯著柳婧一會,說道:“酒燙好了……”

  “啊?好。”柳婧連忙站起,她跪在地上,一邊動作輕盈地斟著酒調著火,一邊背對著他說道:“阿呈,今次真是多謝你了。要不是你,我三伯父只怕到人頭落地,都不知道自己的禍是從哪裡來的。”

  顧呈目光深濃地盯著她的背影,聞言嘴角扯了扯,淡淡說道:“無妨。”

  柳婧站起身來,她端著酒給顧呈一盅,自己也拿一盅,然後回到他對面坐好。

  看著她比吳郡時,明顯要輕鬆閒適的表情,顧呈垂著眸,他緩緩抿了一口熱騰騰的酒水後,緩緩地說道:“阿婧……”

  雖是聲音平淡,可他這還是第一次這般喚她的名字。柳婧一陣驚喜,她迅速地抬起頭看向他,雙眼烏亮烏亮的盡是喜悅。

  顧呈瞟了她一眼後,他那無比動聽的,魅惑人心的聲音優雅地響起,“你在吳郡所做的事,你父親早已派人跟我說明了。”他直視著她,雙眼如有魔力般,令得柳婧移不開視線,“就在幾天前,我又收到了你父親送來的信,他說,希望今年夏天,我能把你娶回顧府。”

  說到這里後,他慢慢站起,把酒盅朝著几上一放,顧呈似笑非笑地說道:“我這次前來,除了我自己的事外,便是還是再看看你柳婧。 ”提到'再看看你柳婧'時,雖然他的聲音清冷,可柳婧還是聽出了他語氣中的不甘和隱怒。陡然的,她明白了,這一次,他讓她前來見他,最主要的目的可能就是這個,他想看看她,看看這個對他一辱再辱的故人,看看這個明明一而再地提出解去婚約,卻又轉過身來,便想重提婚事的未婚妻室!

  聽到他語中的隱怒,柳婧一直輕鬆的表情,終於變了變。而這時,顧呈又道:“另外,順便與你父親商議這樁婚事。”他緩步走到柳婧面前,微微蹲身,雙眼直視於她,他靠得如此之近,那呼吸之氣直噴到柳婧的臉上,因離得太過,吐出來的聲音,也低沉中帶著幾分說不出的勾人,“不管你我的婚事成與不成,你都離那個鄧九郎遠一點……我顧呈堂堂丈夫,未過門的妻室這般與另一個男子不清不楚的,實是難堪。”他緩緩站起,眼神轉為疏離冷漠,笑容冰冷,“記著,離他遠一點,不然,休怪我下手無情!”說罷,他騰地轉身,剛剛走到房門處,只聽得幾個聲音從外面傳來,“主公,雨停了,我們要不要動身?”

  聲音一落,顧呈已推開房門,沉聲命令道:“令所有人集合,馬上動身。”

  “是。”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1-18 12:18 AM

第九十二章 回來

      這時雨水初停,柳婧等人站在門外,目送著顧呈離去。

  莊子大門外,是茫茫青山,依然戴著紗帽面目不可見的顧呈,走到了大門處時,突然停下腳步。

  他緩緩回頭。

  隔了百數步的距離,他定定地朝柳婧看了一眼,再斷然轉身,再馬蹄聲漸漸遠去。

  直到那馬蹄聲漸漸不可聞,柳婧才收回目光。

  見她似是出神,護衛們也不吭聲。

  直過了一會,柳婧才輕嘆一聲,道:“去找到守這莊子老人的家眷,送五十兩金過去。”

  “是。”

  “收拾一下,明早啟程回城。”

  “是。 ”

  這一晚,無風無雨,除了隱隱從遠處傳來的,似有似無的喊殺聲吼聲便安靜如昔。

  躺在這陌生的榻上,柳婧久久不能入睡,她輾轉反側了大半晚後,又側過頭看向房間的一角,那角落裡,還放著白日顧呈換下的幾件衣裳。不過她下午時閒著無事,已經洗淨,只等他來到汝南後,再送歸給他。

  說實在的,柳婧直到這時,才在心裡正式面對與鄧九郎和顧呈的重逢。

  以前,她以為與他們再無相見之期,她的理想也就是做個商人,控制一些浪蕩子,讓自己有錢,也有一定的應對危險的能力。

  可再次與他們相遇後,她卻覺得,雖是經過一年的鍛煉,自己卻還遠遠不行。

  如這次,如不是顧呈出手相助,只怕等汝南王世子到了汝南,開始發落三伯父時,她一大家子才反應過來。到那時,三伯父至少也是入獄,說不定已斬立決,而三伯父一家,也會被充軍或發賣成官奴。至於他們,雖然很可能會倖免於難,可做為立身之本的三伯父一家都蒙了難,她小小的柳文景自是回天無力,到時她們一家的處境,只怕比在吳郡還要難上數倍。

  尋思到這時,柳婧深吸了一口氣,想道,世事風雲變幻,真是不知道哪一天便禍從天降。轉眼她又想道,以三伯父的性情,以後這種事還會數不勝數。還有,這次的事並沒有了結,就算現在汝南世子不會對三伯父發難,可三伯父的把柄,不但被二郡王所知,也為世子所知,隨時隨刻,一個應對不妥,世子便會再次對三伯父發難!

  思來想去,柳婧暗嘆一聲,想道:父親入獄時那種孤立無援,舉目無親的滋味,我這一生也不想再嘗第二次了。以前,我總以為做個本分商人就可以了,現在看來,卻是遠遠不夠。

  她,必須更強大了!

  如此輾轉反側,柳婧一晚沒有睡好,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去。

  這一睡,直睡到日上中天,柳婧才起榻梳洗,然後坐上馬車,朝著汝南方向返回。

  一邊走,護衛們一邊頻頻回頭望去,望了一會,一護衛湊近柳婧,好奇地問道:“大郎,你說顧家郎君和汝南王世子的隊伍,會不會也上路了?我們到時會同行麼?”

  柳婧搖了搖頭,“這個我也不知。”說到這裡,她抬頭看向十個護衛,嚴肅地說道:“昨日那守莊老人的下場你們也看到了……諸君,如想此生長安,切記昨日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頓了頓,她強調道:“我們昨日,什麼人也沒有見到,顧郎到了汝南一事,你等也是從來不知。”她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任何時候都要切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是!” “大郎放心!”“我等曉得的。”

  在眾護衛亂七八糟地朗應聲中,柳婧喝道:“既然知道,那就走快點。我們盡快離開這是非之地,趕回汝南。”

  “是!”

  一行人快馬加鞭,半天的路程,用了二個時辰便趕到了。當進入汝南城時,眾人都鬆了一口氣。

  柳婧也是。眼見城中人來人往水洩不通的,擠得馬車穿行困難,她便下了馬車,讓眾護衛自行回去後,柳婧乾脆在街道上逛蕩起來。

  此時立春已有二十來天,經過昨日的那場春雨後,今日天空便放了晴,紅紅的太陽掛在天上,沖淡了幾分寒冷,增添了幾分春日的溫暖。

  天放晴了,柳婧的狐裘也就穿不住了,與她一樣脫下裘衣放在臂間的行人不在少數。望著一個個脫下厚厚的冬衣,顯現出高挑身段的汝南人,柳婧不由想道:幸好我像父親,天生就長得高,不然在這中原之地,扮起男子來還真勉強。

  柳婧現在的身段,在豫州這等中原地帶算是中等,放在揚州,那已是高挑了。此刻她一襲白色鑲藍邊,繡著牡丹花紋的長袍,行走間儒雅俊逸,風流難掩……

  街道對面的一家酒樓上,此時窗戶大開。一個身著玄袍,玉冠高束的俊美至極的青年,正持著酒盅,懶洋洋地朝著柳婧的方向看來。

  一個世家子湊近過來,他順著那青年的目光朝下看去,一眼看到柳婧,那世家子'啊哈'一聲,怪叫道:“好俊逸的人兒。”轉眼他認出人來了,又嘿嘿一笑,“原來是柳文景,我就說嘛,這汝南一地,哪有這麼多妙人?”

  叫到這裡,那世家子轉向玄袍青年,笑道:“九郎,不過兩天沒有見到那廝,你就這般目不轉睛地盯著……莫非真是犯了相思?”

  聽到這世家子的打趣,鄧九郎微微垂眸,他晃了晃手中的酒盅,目光深深地凝視著柳婧,似笑非笑地說道:“是啊,是犯了相思……”他輕柔地說道:“放她會了兩天故友,我這相思不犯不行啊。”

  說到這裡,他舉起手中的酒盅,朝著下面的柳婧,遙遙地舉了舉,仰頭一飲而盡。

  見他如此,那世家子樂道:“這麼捨不得?要不,現在把他叫上來說說話?”

  “不必。”鄧九郎的聲音特別輕柔,“她上次在吳郡的所言所行,著實惱了我,所以,我得讓她再自由一些時日!”

  那世家子盯了他一會,嘀咕道:“完全聽不懂。”

  鄧九郎聞言,卻也不解釋,他只是微微笑了笑,舉起剛滿上的酒盅再次朝著柳婧遙遙一舉後,仰頭一飲而盡。

  柳婧也沒有在街道上閒逛多久,很快的,她便來到了特意留置出來的,與浪蕩子們相會的院落。

  這院落,她給請了兩個落魄的,絕了仕途的儒生,專門替她整理那些浪蕩子和乞丐們收集的信息。

  走進去時,兩個落魄得不得不給她這個商人做事的儒生,又是大醉不醒。柳婧也沒有讓人叫喚,徑自走到書房,取出他們整理好的消息,開始翻閱起來。

  她這一翻閱,便用了大半天。直到得傍晚,她才離開院落,朝著柳府返回。

  回到柳府,柳婧也沒有忙著去見父親,她只是在院落裡慢慢踱著步,帶著寒意的春風徐徐而來,吹亂了她的烏髮,也讓她的頭腦得到清淨。

  尋思了一會後,柳婧沒有如往時一樣,離開時回來後就是去書房見父親,而是朝著柳母所在的院落走去。

  剛剛來到院落門口,小妹柳萱的笑聲便格格地傳來,響徹了院落。柳婧站在門口,一眼便看到她的母親臉上圍著面紗,正對著遠方的湖山畫著畫。此時的她,也脫下了厚厚的冬裳,從背影看,母親身段窈窕,頭髮也是烏鴉鴉的挽成高髻,這般遠遠看去,直是頸長腰細,氣質高雅。

  見到柳婧出神,吳叔從一側走來,他順著柳婧的目光看了一眼後,笑道:“大郎是在看夫人吧?哎,想當年啊,大人像大郎這麼年紀的時候,也總是這樣望著夫人發怔。那個時候,誰也不知道,夫人竟然真能相中大人。”

  柳婧對於父母的往事,總是所知者寥寥,這話她還是第一次聽到,不由好奇地說道:“父親當年的身份,遠低於母親麼?”

  吳叔笑道:“是啊,大人與夫人的關係,便如柳二與大郎一樣……不過柳二乃是小人,大人是清正君子。”剛說到這裡,他馬上又道:“好了好了,這些就不提了。大郎,夫人剛才還念叨著你呢,快點進去吧。”他彷彿怕柳婧纏著他詢問,轉過身就急急離去。

  柳婧看了吳叔一眼,提步朝著柳母走近。

  她來到母親身後,看著一層層雲山在柳母的筆下漸漸成型。饒是以柳婧的自負,這時也暗暗吃驚:母親這一手畫技,或著實不凡啊。

  這時,一個婢婦 ​​注意到了柳婧,不由喚道:“大郎。”

  她聲音一落,正提筆描畫的柳母筆下一頓,一滴墨落到了畫上,於是,那畫了大半的景,便全然作廢了。

  柳母不高興地扯過那畫卷,三兩下撕了個稀爛,撕爛了還不罷休,她把它們扔到地上又用力的踩踐起來。見她似是鬱氣又發作了,柳婧馬上喚道:“母親。”

  果然,柳母聽到女兒地叫喚後,踩踐的動作便是一僵。

  見到她慢慢恢復平靜,柳婧上前扶著柳母朝一側走去。一邊走,她一邊輕聲說道:“母親,天都放晴了,你明兒到青月觀去散散心吧。”

  柳母這時已渾然忘記了剛才的狂躁,她慈愛地看向柳婧,點頭道:“恩,聽婧兒的。”

  等柳婧扶著她坐下後,柳母關切地問道:“孩子,說是你去見顧呈了?他怎麼樣?”

  柳婧走到柳母身後,一邊給她捶著背,一邊措詞說道:“他很好,還幫了我。”

  “幫你了?”柳母笑了起來,道:“看來這姓顧的,也不是全無是處。”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1-19 12:07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11-19 12:09 AM 編輯

第九十三章 同車

      見母親心情甚好,柳婧眼睛閃了閃,問道:“母親,你還記得我家以前有一些法家書和兵家書的,它們放在哪?”她語氣有點緊張,加上一句,“我問過父親,他說當時是你收著的。”

  柳母怔怔地看向柳婧,蹙著眉頭說道:“法家書和兵家書?這是攪亂天下的禍根,我們這等平常人家怎麼會有?”

  柳婧嘟囔道:“明明有的,我小時都看到過……”

  見她這麼肯定,柳母定神尋思起來。想了一會後,她說道:“好似是有一本,我給顧家小二了,還有一本,還有一本兵家聖書……”聽到這裡,柳婧的心都提到嗓子口了。兵家聖書?光是聽這幾個字,便可知道其中含有多深厚的智慧啊!上一次她在顧二那裡得了兩句話,給幫了自己很大的忙,如果能得到兵家聖書,那她豈不是要少走很多彎路?

  剛來汝南時,柳婧想過,以後只做本份生意,要過安生日子。因此她再也沒有向父母問過兵家書法家書的事。

  可與顧呈見了一面後,她想法已然大變。現階段,要想讓柳府這一大家子真過上安生日子,權謀必不能少。

  聽著柳母在回思那兵家聖書,柳婧的心一下子蹦得老高,過份的緊張,讓她簡直不能呼吸……自前漢董仲舒和漢武帝廢黜百家,獨倡儒術後,原來盛行的諸子之論,便漸漸沒落於世。特別是兵家書和法家書,先是經過秦始皇的焚書,再又經過漢武帝的廢棄,再加上歷代皇帝有意的控制,更加上這個時代,紙張是如此珍貴,那兵家書和法家書之珍貴,簡直不是一般人能夠想像。

  還有,母親居然把那麼珍貴的兵書給了一本顧呈?那麼珍貴罕見的書籍啊!

  就在柳婧又是緊張,又控制不住胡思亂想中,尋思了老半天的柳母嘀咕起來,“兵書,兵書?沒有兵書,我家沒有兵書……備周則意怠,常見則不疑。陰在陽之內,不在陽之對。

  ……天都,陰陽,寒暑,時制也……”

  在柳婧豎著耳朵傾聽時,柳母突然聲音一止。她怔怔地看著前方半晌,轉過頭朝著柳婧疑惑地問道:“婧兒,你剛才說什麼話了?我怎麼聽見你在哭?”

  柳婧一怔間,旁邊一婢婦立馬湊上前來,朝著柳母高興地笑道:“夫人這是說什麼呢?二姑子好端端坐在您身邊,長得又高又俊的,你剛才是聽混了。”一邊說,她一邊朝柳婧責備地看了一眼。

  柳婧馬上陪著笑說道:“是啊母親,我好端端的呢。”轉眼她又道:“啊,母親,你的畫好美,再畫一副送給婧兒好不好?”

  聽柳婧提到畫,柳母高興起來,她迫不及待地走到畫架前,笑吟吟地說道:“好,母親就畫。”說罷,她還真是不管不顧地畫起畫來。

  看著母親正常了,柳婧暗吸了一口氣。母親的病,家里人都知道,平時也還正常,就是不能提與她之前有關的事。

  知道不能再詢問母親了,柳婧趁柳母畫得起勁時起身離開。走出幾步後,那個婢婦追上她低聲說道:“大郎,我知道你現在長大了,對你父母的往事,也好奇著。不過那些事,真的不能提。大郎,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一大家人平平安安高高興興地聚在一起?”

  語氣中著實有著幾分不滿。

  柳婧朝她點了點頭,低聲道:“我知道了。”說罷,她提步外出。

  只是一直到出了院落,她還在反復的念著柳母剛才所說的那句話,“備周則意怠,常見則不疑。陰在陽之內,不在陽之對……備周則意怠,常見則不疑。陰在陽之內,不在陽之對……”

  如此重複了七八遍後,她腳步一頓,抬起頭來。

  抬頭看著前方,她垂眸淺淺笑道:“防備得周全時,更容易麻痺大意;習以為常的事,也常會失去警戒。秘密常潛藏在公開的事物裡,並非存在於公開暴露的事物之外……我真是愚笨,明知避不過卻躲避著,還準備這樣一邊避著一邊百般謀劃,我可真是愚笨啊。”

  想到這裡,她心頭陰霾盡去,腳步一提,便朝著停放馬車的地方走去。

  不一會功夫,柳婧的馬車,便來到了梅園。

  梅園中,鄧九郎不在。

  柳婧詢問了他的歸來時日後,轉身離去。

  這一晚,柳婧把收集到的信息,翻看了一遍又一遍。

  燭光飄搖下,她站得筆直,眉目微斂間頗顯得沉靜。她把那些信息分門歸類,一條一條地綜納著。

  與在吳郡時不同,她現在收集的這些信息,有份量多了。主要原因時,其中很多消息,可以從三伯父柳行風所吐露的隻字片語中,得到相互印證。

  如此忙碌了大半晚,她對接下來要做的事,漸漸有了些盤算。

  第二天,又是一個大好晴天。

  這般春日,晴好了兩天後,雖然柳樹剛剛發出牙苞,樹木還是枯黃著,可吹來的風,已帶了幾分暖意。

  柳婧梳洗過後,又朝著梅園出發。

  剛剛來到提步,幾輛馬車便是迎面而來。柳婧剛想避到一側,一輛馬車中,鄧九郎優美清冷的聲音已然傳來,“過來。”

  柳婧一怔,抬頭看去。

  而這個時候,另外幾輛馬車主人,也都伸出頭來看向柳婧。

  柳婧一對上鄧九郎的目光,便恭敬的一禮,她轉過頭朝著馭夫和護衛吩咐兩句後,提步朝他走去。

  剛剛來到鄧九郎的馬車旁,他的聲音便從裡面再次傳來,“上車吧,我們去青山書院,你既然來了,便一道前去。”

  原來是去青山書院!

  可是,如果去那裡的話,她就萬萬不能與鄧九郎同車了。本來她的長相便被人質疑,要是讓有些人看到鄧九郎的馬車中,誰也不載偏是載了她,那怎麼也說不清了。

  想到這裡,柳婧朝鄧九郎一揖,道:“文景有車,附於驥尾便可。”說罷,她不等鄧九郎發話,低著頭便朝回退去。

  車簾一掀。

  斜倚於榻,身著一襲淡紫色儒袍,墨發高束,整個人既有儒生的清雅氣息,又透著一種大權在握的權貴氣息的鄧九郎,目光深深地盯向柳婧。

  直到她退出五步後,他才薄唇一啟,溫柔地說道:“兩日不見,三日不見,文景與我這個主公又生份了一些。看來今天晚上,咱們要好好聚一宿……”

  不等他把話說完,柳婧已腳步一僵。只見她強自鎮定地站直,再像想到了什麼似的,重新走到鄧九郎的馬車前。

  她抬起頭,烏黑的眼瞪得溜圓地瞪了鄧九郎一眼後,再回過頭,裝作不動聲色地朝眾人看了一眼。見到大夥都把車簾拉下,似乎無人注意這邊,她才暗暗鬆了一口氣。

  然後,她又忍不住瞪了鄧九郎一眼,一邊瞪著,她一邊輕手輕腳地爬上鄧九郎的馬車,嘴裡則氣憤的嘟囔道:“郎君怎能這樣?”她爬到馬車另一邊坐好,壓低聲音鬱怒地低聲說道:“郎君是何等人物?犯得著動不動就對我用威脅這一招嗎?”
  
  她的聲音吐出後,馬車中卻是十分安靜。

  柳婧有點詫異,不由定神向他看去。

  對面,鄧九郎正一手撐著車窗,歪著頭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在他的目光下,正在嘟囔著的柳婧,馬上嘴一閉,把剩下的埋怨給吞了下去了。

  見她安靜了,鄧九郎聲音輕柔地說道:“我記得我似乎收服了文景的……怎地隔了區區三日,文景對上我時,不恭反倨了?”

  柳婧眨了眨眼,她很想回他一句,你強行塞給一個門客的名頭,扔給我一塊玉佩,原來就算是收服了?

  這時,鄧九郎那輕柔微沉的聲音再次傳來,“以前對上我,不是百般小心,便多少有畏,現在,居然把埋怨的話說得這麼順溜了?還敢瞪我四次?”

  這話,他越說越沉,顯然說這話的主人,心情很不爽快。

  柳婧張著小嘴呆滯了一會後,低下頭來,低低地說道:“我不是……”不等她把理由想到,鄧九郎那溫柔無比的聲音,綿綿地傳來,“看來,今天晚上,我是要與文景好好促膝談心不可。”

  又是晚上,又是促膝談心!

  柳婧簡直是欲哭無淚。

  她哭喪著臉垂頭喪氣地聳拉著頭,想道:老是這一招!這混蛋老是使出這一招!

  她恨得牙癢,卻也無可奈何。只得輕輕地挪到他身側,靠著他悶悶地低頭說道:“文景不敢了。”

  “真不敢了?”

  “不敢了。”

  “那好。”

  “那個郎君,我既不敢了,那今天晚上的談心可不可免去?”她是盡力把聲音放軟,使得自己更像是求人,可那語氣中的鬱惱,卻掩也掩不盡。

  鄧九郎含著笑看著敢怒不敢言的柳婧,過了一會,他才輕輕說道“不談心也可。”在柳婧雙眼一亮中,他溫柔地問道:“幾日沒有見到我,可想不?”

  不想,一點也不想!

  可柳婧不敢這樣說,她咬著唇,過了半晌,才漲紅著臉低低地回道:“想。”

  “有多想?”

  “……很想。”

  “那,每日就寢前,可念過我的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1-19 12:15 AM

第九十四章 二個謠言

      你有好意讓我念麼?柳婧強忍著羞憤,低低地說道:“念過。”

  “真念過?”

  “真念過。”

  “那好,文景過來,給我捶一搥腿。”

  柳婧有點氣憤,她漲紅著臉說道:“郎君,你怎麼能讓文景做些廝僕之事?”

  “廝僕之事?”鄧九郎卻是不惱,他低低笑了起來,吐出的氣息溫暖又溫柔,“文景是我心悅之人,這般碰觸,我很喜歡,都喜歡了,怎能說是廝僕之事?”轉眼他又危險地問道:“難道說,文景不喜歡?”

  柳婧欲哭無淚……我當然不喜歡。

  現在柳婧又兩難了,說喜歡,就得上前給他捶腿,說不喜歡,今晚又得促膝談心。

  刷地一下,柳婧的臉漲得通紅。

  她嘴張了又張,張 ​​了又張,最後悶悶地說道:“郎君,我,我。”她實是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聲音一提,烏黑的眼憤然地瞪著他,認真地低喝道:“鄧家郎君,我記得我把話說明了的的。”剛義正辭嚴地吐到這裡,她對上鄧九郎那沉下來的臉,那微瞇的雙眼,那擋也擋不住的寒煞之氣,她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寒顫後,聲音又變軟了,這一次她的聲音軟綿中帶著種憤然的哭音,“總之,你以後不准逼我說那樣的話,你,你也不可以對我說那樣的話!”

  看到她都要哭出來了,鄧九郎聲音一低,特溫柔地問道:“你不許我說什麼話?”

  柳婧張了張嘴,卻無法把那句'文景是我心悅之人,這般碰觸,我很喜歡'的話回出口來。

  見她漲紅著臉說不出話來,鄧九郎低低笑了起來。

  笑了一會,不想逼之太甚的他,轉變話題問道:“你請了兩天假,說是去接遠道而來的族人,可有接到?”

  柳婧搖頭,低聲道:“沒,這陣子又是下雪又是暴雨的,他們準備在路上停息數日再動身。”

  鄧九郎目光深深,眼中似含著笑意,又似有冷意流淌地盯了她一會後,微笑道:“唔,這麼說,你這兩日是白走一趟了?”

  “是啊,白走一趟了。”

  鄧九郎笑了笑,他伸出手,輕輕地撫著柳婧的烏髮,聲音極輕柔,“文景,你啊……”他剛說到這裡,外面一個壓低的聲音傳來,“郎君,我剛才得到一個大消息。”

  外面那人聲音特嚴肅,鄧九郎表情一凝,轉過頭看去,“說。”

  “這陣子,汝南鄉野,流傳著一首童謠,童謠的內容是,'鄧氏子,鄧氏郎,人倜儻,世無雙,除閹賊,稱閻王,鐵血漢臣誰足論,洛陽子弟衛仲卿。'”複述到這裡,那人略頓了頓,轉而有點激動地說道:“郎君剛到汝南,便有這樣的童謠流傳於世,這可是大好事啊。”他喘了一口氣,又道:“今日青山書院的山長相邀,也是聽到了這童謠。它是從鄉野反傳入汝南。郎君,要是這童謠傳入洛陽就好了,到那時,看那些個閹賊腐儒,誰敢說郎君是藉了皇后的勢,敢說郎君有不臣之心?”

  這人聽聲音應是個極穩重的,可這麼一會,他卻滔滔不絕地說了這麼多,都歡喜得語無倫次了。

  與外面那人的歡喜不同,鄧九郎凝眉尋思了一會,才道:“行了,我知道了。”

  外面那人有點吃驚,“郎君,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你不高興嗎?”

  “我很高興。”鄧九郎淡淡笑道:“行了,你退下吧。”

  “是。”

  那人退下後,鄧九郎也無暇顧及柳婧,閉上雙眼慢慢揉搓著眉心,久久都沒有說話。

  在馬車一晃,外面傳來一個聲音,“郎君,到了。”時,柳婧聽到鄧九郎極為輕細的確聲音低低地傳來,“真是天意,還是人為?看來得查查誰在背後幫我了。”

  鄧九郎尋思了一會後,正準備下馬車,聽到身後傳來柳婧捂著肚子呻吟著,“我,我肚子疼了。”她烏黑水亮的眼巴巴地看著他,盡量讓自己臉色發白,“好疼,我在馬車上待一會再下去。”

  鄧九郎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一笑,把柳婧驚得瞪圓了眼,連呻吟聲也忘記繼續了。

  鄧九郎又是想笑,他忍不住伸出手在她的烏髮上摩挲了幾下,嘆道:“你啊……罷了,你不想隨我下去,便不下去吧。”說罷,他轉過頭,臉上又恢復上那矜持高貴的笑容,緩步走下了馬車。

  直到鄧九郎去遠了,柳婧才呆呆地想道:奇了,今天這麼容易就過關了?

  不過不管如何,能過關 ​​就是好事。當鄧九郎等人走上山門,與青山書院的山長和眾儒生會合,浩浩蕩盪入了書院後,柳婧一溜煙從馬車中跳下。

  她的馬車跟在不遠處,看到柳婧過來,他們連忙迎上。

        坐上馬車,柳婧尋思了一會後,沉聲說道:“馬上放出二條流言。”

  在外面兩個護衛洗耳恭聽中,柳婧低聲道:“第一條流言是,張神醫在年前給汝南王診過病,說是汝南王病入膏盲,活不過今年冬天。”

  外面的護衛一怔之後,相互看了一眼。他們是知道的,自家郎君連汝南王也沒有見過,現在竟編出他重病將死的消息了,這,這是圖的什麼?

  雖有疑惑,可他們也沒有開口詢問,他們跟著柳婧,長的不過一年,短的才數月,可也知道,自家這個主子平素文文弱弱的,還真沒有做過沒把握的事。

  在他們沉默中,柳婧又道:“第二條流言是,汝南王有意廢除原來的世子,立四郡王為世子。”她這話一出,兩個護衛又是不明白了。兩個小郡王雖然才來汝南十幾日,他們也才初初打交道,可不管民間風聲,還是官員中的口碑,還是從鄧九郎的看重上都可以看出,年長一點的三郡王劉遠,明顯更有才能地位更高。大郎這條流言,不知有什麼目的?

  在兩人嘀咕間,柳婧壓低聲音,又道:“汝南西郊,不是有座月巒山嗎?那裡有一些淺表無用的廢棄煤坑,聽說經常有庶民前往,挖一些雜質甚多的煤回去使用。你們在那坑中弄一塊石碑埋進去,要埋得不深不淺,好讓那些人在這幾日挖出來。石碑上,從光武帝刻起,一直刻出歷代汝南王的名諱,最後是四郡王劉謙的名號……我要坐實這個謠言。”

  這話一出,兩個護衛不用想,也知道將會引起什麼樣的風雨,當下他們齊刷刷應道:“是。”

  應過之後,一護衛還是忍不住問道:“大郎,你這是?”

  柳婧看著遠處的青山,過了好久才迷茫地說道:“我也沒法……我三伯父已捲入這場風雨中,要保住他,保住我們柳府,我只能把這趟渾水攪得更渾,把二郡王徹底淡化起來。”

  過了一會,她晃了晃神,讓自己從那自責中清醒過來後,喃喃說道:“先就這樣吧。”

  “是。”

  “走吧,我去看看三伯父。”

  “是。”

  柳婧的馬車駛入柳行風府第,一直待了三個時辰,都到了下午了,她才出得府門。

  離開後,柳婧的馬車剛剛上得正街,一個僕人攔住了她,低聲道:“柳家郎君,我家小姑有請。”這人,卻是秋家的僕人。

  終於來了。

  柳婧點了點頭,走下馬車,道:“請帶路。”

  “是。”

  那僕人領著柳婧,朝著一個大酒家走去。

  兩人徑自來到酒家的二樓後,那僕人朝著一個廂房一指,退到一側,“郎君,請。”

  柳婧恩了一聲,推門而入。

  坐在那廂房裡的,是男裝打扮,還戴著紗帽,把自己掩得嚴嚴實實的秋華和她的兄長。

  秋華的兄長叫秋明,長相文雅,說是到洛陽遊學去了,沒有想到,他到是這個時候回到了汝南。在柳婧打量這秋華時,秋明也轉過頭來,朝著柳婧定定打量著。

  打量了柳婧一會後,秋明站了起來,朝著柳婧行了一禮,道:“柳家郎君?請坐。”

  柳婧還了一禮,在他對面坐好。

  秋明看了看自家縮在角落裡的小妹一眼,轉向柳婧,客氣地說道:“那日的事就不必說了,我聽阿華說過,柳郎願意負責?”

  秋明這話一出,柳婧挑了挑眉,難道說,這個一心追求心悅之人的秋華,願意給自己這個'意中人的兒子'當小妾了?

  她看了秋華一眼後,點了點頭,極誠摯地說道:“不錯。”

  “聽說柳郎雖有一妻三妾,卻至今並無子嗣?”

  柳婧聞言眉頭微蹙,她語氣有點不好地回道:“秋兄,我那妻室,過門不到二年,沒有子嗣乃是正常之事。”

  秋明卻不耐煩聽她這個,語氣咄咄逼人,“柳兄,”他打斷柳婧的話頭,說道:“我秋府的門府,可勝過你柳府多矣。”他倨傲地說道:“聽說你那妻室本是小家之女?柳兄,以往的事,我們就不說了,我的意思只有一個,我妹妹阿華,乃是我秋家的掌上明珠,你要娶她,得按正妻儀式來,三媒六娉,風風光光的。還要寫下契書,承認我妹妹雖是入門為妾,卻位比正妻,所生子女,也算嫡出,另外,你正妻如過逝,你妹妹馬上升為正室。”

  最後一句,只要寫出卻是分明的惡意,因為他們完全可以弄死柳婧的'正室',令得秋華取而代之。

  柳婧聽了心中窩火,表面上卻斯文平和看不出喜怒,她轉向秋華,溫柔說道:“阿華如何說來?”她記得,這個小姑為了嫁給自己父親,可是顏面也不顧了的。難道上次當眾扯脫了她的衣裳,她就不要她那愛情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1-19 11:21 PM

第九十五章 恨還沒消

      聽到柳婧的詢問,秋華抬起頭來。

  她的雙眼中淚水汪汪的,一臉委屈怯弱之色,可那水光流動的眸子,又隱隱帶著幾分脆弱和對她的依賴。

  見到柳婧盯著自己,她那淚水更洶湧了。這般巴巴地看著柳婧,眼中似有千言萬語,卻一個字也沒有說出。

  ……這個小姑子,這一手倒是使得爐火純青。想來換做一個正常的丈夫,只怕看到她這模樣,多少會生憐惜之心吧?可惜,她不是丈夫。

  柳婧挑了挑眉,湧出一個想法:這眼神不錯,下次鄧九郎欺負我欺負得狠了,我也來這一手……剛尋思到這裡,一陣排山倒海的羞愧便湧上她的心頭:她可真是越來越有出息了!

  見到柳婧的臉色一會青一會紅的,秋明兄妹有點糊塗了,他們盯著柳婧,秋明是眉頭暗蹙,秋華是越發淚盈於睫。

  盯了柳婧一會,秋明打斷她道:“柳兄,你怎麼說?”

  柳婧盯了秋華一眼,見她這般隨時會哭出聲的樣子,知道問她是問不出什麼名堂的。

  當下,她輕嘆一聲,站了起來。靜靜地站在那裡,柳婧的臉上帶著幾分惆悵和幾分苦惱,她低低地說道:“秋兄,很抱歉。”

  一句話令得秋明兄妹臉色大變後,柳婧垂著眸,輕輕說道:“你們的意思我明白,只是這婚事,只怕過不了家母那一關。”

  秋明聞言臉色一沉,他盯著柳婧咄咄逼人地喝道:“文景乃是當了家的人,這等事都做不了主?”而他的旁邊,秋華隱隱的啜泣聲同時傳了過來。

  柳婧憐惜地看了一眼秋華,轉向秋明,徐徐說道:“父母之命媒灼之言,這是天經地義的,秋兄所說的這件事,還需經過家母。”說罷,她朝著兩人溫文爾雅地點了點頭,再不多話轉身便走。

  看著她修長挺拔的身影越去越遠,秋華終於不再'流淚是金'了,她騰地站起,哽咽地喚道:“柳郎……”

  聲音綿綿弱弱的,要說沒有情意,那是誰也不信。

  柳婧背對著她,再次不由控制地想道:這叫法,其實也可以學一學……同樣的,這個想法一出,她再次羞愧得重重在自己的額頭上揉搓了一把!

  見她終於有所動情,秋明兄妹都是一喜。

  就在這時,背對著兩人的柳婧輕嘆道:“兩位,我也實是沒法。那日之後,我本想上門提親,可不料當時見到那一幕的人太多,他們七嘴八舌,連我三伯父也知情了。”她強忍著不捨,以一種憂傷而惋惜的語氣喃喃說道:“……如果阿華當初歡喜的,不是我父親可多好?”這句令得秋華無地自容,令得秋明一張臉紅白交加的話說出時,柳婧的聲音是帶著幾分惆悵和痛苦的,彷彿她真的很為之惋惜和難受一樣。

  慢慢提步,柳婧低低加上一句,“這便是造化弄人,願阿華以後珍重。”以一種情意綿綿的語氣說了這明白決絕的話後,柳婧提步就走,轉眼間,她便下了樓。

  來到馬車旁時,一直跟在她身後的兩護衛忍著笑,其中一人朝閣樓看了一眼,湊近柳婧低聲說道:“大郎這拒絕女子的本領,可強過大人多矣。”另一護衛也忍笑道:“幸好大郎不是真丈夫,不然,這汝南的小姑要吃大虧了。”

  柳婧爬上馬車,她朝天邊看了一眼後,聲音轉為清明,“汝南王世子還沒有進城?”

  “是,也不知給什麼耽擱了。”

  柳婧尋思了一會,又問道:“我已是南陽鄧九的門客一事,知道的人有多少?”

  一護衛應道:“官員豪強怕是都知道了。”

  柳婧沉默了一會,慢慢說道:“世子掌握了我三伯父的差錯,只怕他一得知我與鄧九郎的關係後,會用這個來威脅我。”慶幸的是,南陽鄧九的身份太過高貴,他最多也就是威脅一下,通過她與鄧九郎攀上交情,或刺探一些隱密,倒不至於做得太過。

  想了想,她又道:“樹欲止而風不靜,既然料到了他會算計我,只能先發製人了。”說到這裡,她命令道:“回梅園,鄧九郎應該從青山書院回來了。”

  鄧九郎這次來汝南,可不像顧呈和幾個郡王是有備而來,他純粹就是來玩玩的。既然是來玩,那他就不會像吳郡那樣勤勉努力,只怕一出書院,就回到梅園做青龍高臥了。

  這次柳婧所料不差,當她的馬車回到梅園時,遠遠便看到院落里高聲談笑的一群人,以及被那群人眾星拱月般圍在中間的鄧九郎。

  鄧九郎很放鬆,他玄袍裡面加了一件暗金色的袍服。那金中帶紅的襟領,把他那渾然天成的貴氣表現得淋漓盡致。此刻,他正站在院落中的一株百年老梅下,彎著腰,和幾個僕人一道收撿起梅上的雪,以做烹茶時用。而圍著他的那些儒生們,一個個談笑風生,顯然在作詩論賦,而那幾個洛陽來的世家子和小郡王,正伴在鄧九郎身後,時不時與他說上一句話。

  柳婧看到這一熱鬧喧囂的一幕,腳步微頓。

  說實在的,她不想讓眾儒生見到,自己與鄧九郎相處時那古怪的氛圍。她想,只要這些人看到他們相處的情景,就會懷疑她與鄧九郎的關係。鄧九郎倒好,他走了就走了,自己要在汝南過日子的,她可不想背個斷袖之名一生不得清淨。

  想到這裡,柳婧退到自己的馬車,閉目養神起來。

  直過了小半個時辰,那些人談笑風生地走出梅園,漸行漸遠,柳婧才再次走下馬車,來到了梅園門口。

  她過來時,鄧九郎正負著手欣賞著眼前的老梅。聽到她的腳步聲,他微微一笑,道:“肚子不疼了?”
  
  柳婧低頭,“是,不痛了。”

  鄧九郎回頭看向她。

  午後的日光下,他的笑容有種說不出的溫暖,看著她,他慢慢說道:“既然早就到了,為何不過來?”

  原來他早就看到了她啊?

  柳婧垂著眸沒有回話。

  鄧九郎看著她直笑,“怕那些儒生知道你我有不清不白?”

  這話一出要,柳婧臉一黑:誰跟你不清不白?

  僵著臉,過了一會她才回道:“是。”

  這話一出,鄧九郎又笑了,“這次倒是答應得爽快了?”笑著笑著,他輕聲道:“過來。 ”

  柳婧抬頭看了他一眼,提步走上。

  剛剛走到他身側,鄧九郎便手一伸,握住了她的手。

  柳婧下意識的一僵,想了想,還是沒有掙扎。

  鄧九郎牽著她的手,轉身欣賞著面前的那株百年老梅,道:“文景,這次來到汝南,與你初初相見時,我便覺得你像這梅花了……冰雪般俊逸,似乎從骨子都透著斯文澄澈的。”說到這裡,他哧地一笑,嘲諷地說道:“當然,這世上除了我,只怕沒幾人知道你的本來面目。文景,那次在吳郡,你最後離去時可有想過,如果再見到我,我會如何對你?”

  這話一出,柳婧寒毛倒豎,她瞪溜著眼警惕地看著鄧九郎,想道:你不是已經懲罰過我嗎?怎麼聽這意思,他覺得自己的帳,壓根就還沒有開始算?

  在柳婧防備緊張之時,鄧九郎蹙起了眉,他苦悶地說道:“如何處罰於你,這八個月中我想了很多次,我想了很多辦法,可那些辦法,輕了,我心不甘,重了,傷了殘了你,我也不願意,娶你回去折騰折騰,似乎是我吃虧,納你為妾放在身邊調教調教,還是不解我的恨。”

  他轉過頭看向柳婧,陽光下,他的笑容溫暖清澈得就像這春風。他靜靜地看著柳婧,一雙深邃的眸子亮得滲人,“我後來想了又想,決定給你一些機會……到時數罪併罰,一定很能解我之恨。”

  他以那麼溫柔多情的語氣,那麼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說著這種寒滲滲的話,柳婧的臉瞬時煞白。

  過了一會,她呆呆說道:“你說給我機會,給我什麼機會?我一定做好……”

  “你做不好。”鄧九郎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聲音輕柔至極,“你心有山川之險,本性張揚不服輸,不可能改過的。不過不要緊,我現在一點也不想你改了。”

  柳婧聽到他話中的不懷好意,一時呆呆怔怔,一張小白青了又白,白了再白。

  過了好一會,她才軟軟地求道:“郎君,你告訴我怎麼做,我一定表現好。”

       “你真的如此想來?”

  “是是。”

  “那好,以後喚我主公,除我之外,不許讓任何男人靠近你三步之內。”

  “……”這怎麼可能?

  見柳婧又瞪圓了眼,只是傻傻地看著自己,鄧九郎輕嘆道:“還有,以後每日跟隨於我左右,不管來了儒生還是你的親友,一律不許迴避。對上我時,需畢恭畢敬,溫柔備至。”

  “……”那還是等到時數罪併罰吧。

  見柳婧低下頭,鄧九郎冷笑道:“這麼點要求,任何一個婦人都能做到,文景怎地如此猶疑?”

  見她低著頭再不吭聲了,他湊近她,唇瓣有意無意地劃過她的耳垂,吐出的氣息,溫暖得讓她直顫抖,“幸好,我現在一點也不想你做到了。”

  說到這裡,他鬆開柳婧的手,提步走了台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1-22 12:24 AM

第九十六章 一起出迎

      柳婧看著他緩步離去,呆了呆後,連忙提步跟上。

        她亦步亦趨地跟著他,一邊偷偷瞄著他,一邊想道:他雖幫過我,可我也會回報他的,再說我還是個女子,還有婚約在身,我本就應該與他拉開距離。

         ……可是為什麼,明明我的理由這麼多,在他面前,我就沒有理直氣壯過?

        鄧九郎回到了書房中。

        寫了一會字後,他抬起頭,看到柳婧老老實實地站在角落裡,低著頭也不知在尋思什麼。他一邊書寫一邊淡淡地說道:“過來。”

        柳婧老老實實地走了過去。

        鄧九郎頭也不抬,“到我這裡來。”

        柳婧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一會後,小心地挨到他的身邊。

        “拿著這個。”鄧九郎把手中的筆遞到她手上,讓她握緊後,命令道:“寫幾個字。”

        “寫什麼字?”

        “隨意。”

         柳婧猶豫了一會後,還真就站到他剛才站的位置上,筆起龍蛇的寫了'隨意'兩字。

        真不愧是她,把乖巧和陽奉陰違融會得無比貫通,簡直少有人能及。像這般,她明知道自己的意思是讓她隨意寫些什麼,她卻裝傻充楞。

        鄧九郎雙手抱胸,盯著她,他慢慢說道:“模仿我的字體寫。”

        這話一出,柳婧筆下一滯。

        鄧九郎冷冷說道:“怎麼,你不是模仿得很好嗎?上次那張賣身契,我初初看去,還以為是我自己寫的。”

        在他生氣之時,柳婧很老實地低著頭,非常乖巧地等著他發洩。

        鄧九郎見她這麼一副老實得不能再老實的樣子,從鼻中發出一聲輕哼,道:“寫!”聲音雖淡,語氣極冷。

        柳婧連忙模仿起他的筆鋒寫了兩個字,'鄧擎'。

        這兩個字從她的筆下寫出,奇峰突起,有一種凌雲之氣,無論從哪一個角度看來,都像他親筆所書。

       鄧九郎靜靜地看著那兩個字。

        他沉默時,書房中特別安靜,這是一種讓人窒息的寧靜。柳婧心中有鬼,眼睛總忍不住朝外瞄去,總盼著有什麼人能過來,或者自己可以拔腿逃離。

        就在這時,鄧九郎突然輕聲說道:“把它念出來。

        柳婧不明白他的意思,怔了怔後,輕輕念道:“鄧擎……”

        “再念。”

       “鄧擎……”

       “繼續。”

        “鄧擎……”

        “放慢語氣,讀十遍。”

        柳婧眨了眨眼,她傻呼呼地看著紙帛上這兩個字。見她遲疑,鄧九郎輕柔地說道:“嗯?不願意?”

        “不是不是。”

        “那就按我說的做。” 柳婧嚅動著唇瓣,過了一會後,她低聲念道:“鄧擎。”

        “聲音大一點。”

        “鄧擎!鄧擎,鄧擎,鄧擎,鄧擎……鄧擎……鄧擎……鄧擎……鄧擎……”

         她的聲音落下後,鄧九郎歪著頭想了想,低低笑道: “恩,從你口中聽我的名字,似乎還蠻順耳的。”

        他緩步走到她身後。

        從背後環抱著她,他握著她拿筆的手,一邊寫著'鄧擎'兩字,一邊輕輕說道:“學我的字,用了多少時日?”

        “用,用了近一月功夫。”其實是她只看一眼,就能模仿了,不過本能的,柳婧覺得現在這個回答更安全。

        鄧九郎暖暖的呼吸之氣撲在她的頸後,又問道:“顧呈的字呢,可會模仿?”

        模仿顧呈的字 ​​?這兩人可是對頭呢。

       柳婧不想捲入兩人的政治鬥爭中,她連忙說道:“不,不會。”

        鄧九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不勉強,而是轉過話題,以一種輕柔的語氣,低沉溫暖地問道,“在吳郡時,你歡喜過我麼?”

        這個答案,好似這次重逢後,柳婧是給過他的吧?怎麼他現在又問起來了?

        過了一會,見柳婧低著頭不答,他在她耳邊輕嘆一聲,道:“你歡喜過的,對不對?”他低低一笑,突然又道:“阿婧,我真的給過你機會了。”

        說出這句莫名其妙的話後,他慢慢鬆開柳婧,冷漠倨傲地抽身後退。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一個護衛稟道:“郎君,汝南王世子抵臨城門,眾吳郡官員已出城迎接。”

       “知道了,”鄧九郎的語氣輕輕淡淡,“區區小事,不必特意稟報。”

         “是。”

          在門外護衛的朗應聲中,柳婧上前一步,她朝著鄧九郎一揖後,低聲說道:“主公,屬下想出城會一會世子。”

         鄧九郎慢慢轉頭看向她。

         這一刻,他的眸光冰寒下來。

         柳婧沒有察覺到他眼神的變化,只是壓低著聲音,小心地說道:“屬下前幾天才知道,我伯父柳行風為了攀附二郡王,主動送上自己的把柄。前不久,世子抓了二郡王的人,也得到了我伯父的效忠表……主公也知道,我們一家是剛到汝南的,在此地毫無根基,我三伯父的仕途性命,也影響到我們一家的前程性命。所以我,我想去會一會世子。”

        向鄧九郎坦白自家的事情,是柳婧尋思了兩天後做出的決定。在她想來,以鄧九郎所站的高度,坦白這事應無壞處。

        低著頭的柳婧,一板一眼的把這件事草草交待了一遍,因太過專注,她都沒有注意,在這麼一刻,鄧九郎那從冰寒慢慢轉為柔和的眼神。

        柳婧說出這一番話後,房中變得安靜起來。就在她準備抬頭看向他的表情時,只聽得鄧九郎聲音一提,清喝道:“來人!”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轉眼,幾個婢女護衛同時在外面應道:“郎君。”

         “通知下去,我要親迎汝南王世子。”

          “啊?”

          “是。”

        驚叫出啊字的,自然是柳婧了。她抬起頭雙眼睜睜地看著他,而這時,婢女們已穿花般地走進來,她們給鄧九郎洗臉淨手,幫他披上外袍,梳頭束髮,轉眼間,穿戴一新,高貴至極的南陽鄧九,便出現在柳婧眼前。

         等妝扮一新後,他提步就走,來到房門口時,他朝著柳婧頭也不回地命令道:“跟上。”

         “是。”

        柳婧連忙朗應一聲,急急地跟了上去。快步走到他身後,柳婧低聲說道:“郎君,你不是不准備去的嗎?以世子的身份,還真不值得郎君親迎,不如,讓文景代替郎君前去?”她說這話時,很小心也很認真。因為,這才是她此行的目的。她本意就是想'奉鄧九郎之令出迎汝南王世子',到時不管是狐假虎威好,還是說什麼話讓世子多加尋思好,都能起到極好的效果。

          柳婧這話一出,鄧九郎卻只回頭看了她一眼。他根本沒有回答柳婧的話,而是轉過頭繼續命令道:“去通知汝南眾人,便說我已先行一步。”

         “是。”

          隨著鄧九郎那句'親迎汝南王世子'的命令一出,梅園中已是忙活起來。這麼一會功夫,護衛們已全副武裝的端坐在馬背上,而鄧九郎的馬車也已備好。

          鄧九郎彎腰爬上馬車,坐好後,他朝柳婧瞟了一眼,抬著下巴命令道:“上來。”

         柳婧連忙跟上。

        她也爬進馬車,在一側角落坐好後,柳婧小心地看了鄧九郎一眼,心中想道:他突然改變主意,是準備幫我嗎?

        這個想法,讓她百感交集。就內心深處,她不想欠鄧九郎的了,只想盡快為他做幾樣事,還了他的人情,以後面對他時,也可理直氣壯一點。可另一方面,她又覺得此次的危機,對整個柳府來說都是巨大的,有擺在面前的勢力可以藉用,她為什麼不用?

        除了這些想法外,她還有一種說不出是喜歡還是惶然的感覺。似乎,他越是可以讓她倚賴,她就越是害怕。

       鄧九郎的車駕,很快便駛出了梅園。

        當車隊快出城門時,街道後面傳來一陣喧囂聲,柳婧一看,只見後面駛來了幾十輛馬車。那些馬車緊趕急趕地來到眾人身後,剛剛靠近,一個洛陽來的世家子便掀開車簾,在示意自家的馬車完全與鄧九郎的並駕齊驅後,他探出頭來,朝著這邊低聲苦笑,“剛才聽聞九郎要親自出迎汝南王世子,大夥都驚呆了。”他頗有點無力地說道:“鄧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自個的身份,區區汝南王世子,值得你自己出面迎接麼?哎,剛才我看劉遠那廝,臉白得像什麼似的,整個人都要倒地了。”

        鄧九郎慢慢掀開了車簾。

        而他車簾這一掀,與他同坐在一起的柳婧,便清楚地呈現在所有人的面前。

       那世家子先是一怔,轉眼了然的一笑,而柳婧無意中一瞟,竟瞟到了人群後面的馬車中,柳行風那張先是意外,轉爾狂喜的面孔。同時,她也看到了汝南王的三兒子和四兒子那微變的眼神。

         ……不好!給反算計了!

         柳婧臉一白,迅速地明白過來:鄧九郎本來是不願意,也不需要出城迎接汝南王世子的,可經她一說,他二話不說便出了城。這說明什麼?這說明她柳文景對鄧九郎有著巨大的影響力,這說明她柳文景與鄧九郎之間不清不白,因此枕邊風一吹,比什麼都管用。

          這樣一來,豈不是宣告全城,她柳文景與鄧九郎,那是鐵板釘釘的關係曖昧,不清不楚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1-22 12:32 AM

第九十七章 一起出迎二

      想到自己剛剛坐上馬車時,還對鄧九郎感激涕零的,柳婧直是氣得悶悶地低下了頭。

  柳婧的身側,鄧九郎轉過頭來,他目光瞟過那世家子,微笑著回道:“文景想出來透透氣,我就帶著她一道走走,你們大驚小怪了。”

  ……就知道他會這樣回答!

  柳婧無力的低下了頭,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她想,她做了那麼多佈置,現在看來,全是多餘的了。

  那世家子聞言,不由哈哈一樂,他說道:“我就說嘛,他汝南王世子哪有這麼大的面子?便是汝南王本人來,你鄧九只怕也不會移一下步。原來是為了博美人一笑啊。”他目光灼灼地看著柳婧,意味深長地說道:“文景,這下連為兄我都羨慕起你了。”

  柳婧沒有回答,她還在欲哭無淚。

  這時,城門處已安靜下來,這支聲勢極為浩大的隊伍,開始不緊不慢地駛出城門。

  趁鄧九郎閉目養神之際,柳婧悄悄拉下了車簾。

  馬車中再次安靜下來。

  不一會,鄧九郎睜開眼來。

  他微微側頭,看向坐在角落處的柳婧。

  這時柳婧已坐得端直,精緻的眉眼微微蹙起,也不知在尋思什麼?

  這時,馬車一晃停了下來,接著一個護衛在外面恭敬地說道:“郎君,到地方了。”

  鄧九郎'恩'了一聲。

  又過了一會,那護衛再次在外面喚道:“郎君,汝南王世子的車駕出現了。”

  “知道了。”鄧九郎的聲音依然懶洋洋的,他瞟了一眼盡量維持寧靜文雅的表象,彷彿剛才的憤怒沮喪根本不存在的柳婧,扯了扯唇,輕柔說道:“文景不是想代我迎接世子嗎?現在可以去了。”

  柳婧抬起頭來,她看了他一眼,輕聲說道:“現下,沒有必要了。”這話,他怎麼就聽出了咬牙切齒的味道?

  “怎會沒有必要?”鄧九郎的聲音特別溫柔,他微笑道:“看,我的人都帶出來了,連我本人也在給你坐鎮。你儘管上去,一切有我擔著。”

  柳婧悶悶地回道:“郎君多禮了,我現在這樣很好,不用郎君替我擔著。”

  她這句話一落,手背一暖,卻是鄧九郎撫上了她的手。

  帶著薄繭的手,輕輕摩挲著她的手,這一刻,鄧九郎的聲音都是溫軟得宛如春風,“可我就是想替你擔著……去吧,帶著我的人,打著我的旗號,去告訴汝南王世子,他敢妄動你就叫我滅了他。”

  一句話說得柳婧嘴角一陣抽搐後,鄧九郎特別誠摯地說道:“你看,我本來不准備來的,就是為了文景的家事,才在如此寒冷之時,不顧辛勞的親自前來。文景,換了任何一個人都會感動。你感不感動?”

  我感動個屁!

  柳婧嘴角又抽動了一下,過了一會,她才垂頭喪氣地回道:“感動。”

  “當真感動?”

  “當真感動。”

  “有多感動?可有歡喜得無以復加,恨不能以身相許?”

  柳婧強忍著翻白眼的衝動,牙一咬沉聲說道:“郎君既然讓文景出迎,那文景從命便是。”只要你別再說下去,再說下去,我都忍不住要弒主了!

  柳婧二話不說便掀開車簾,以快如閃電的速度躥下馬車。

  柳婧一出馬車,上百雙目光便嗖嗖嗖地盯來。這些目光中,於審視之餘,還帶上了一絲敬畏。

  柳婧轉過頭去。

  前方的官道上,煙塵高舉著,數百人的隊伍,浩浩蕩盪地急馳而來。柳婧看著那越來越近的世子隊 ​​伍,心中想道:顧呈也有其中吧?他要我離鄧九郎遠一點,可鄧九郎卻偏偏在他趕來之時,當眾弄了這麼一曲。

  剛想到這裡,柳婧一凜,不由忖道:鄧九郎莫非知道顧呈會來,今天所為,就是為了示威?

  這時,她身後的眾人也都下了車,似是察覺到柳婧代表的是鄧九郎,好一些人都自發走到她身後,態度畢恭畢敬的。

  柳婧懶得回頭,在世子一行人一陣急馳,離此只有百步的地方齊刷刷止步,一個個翻身下馬時,柳婧似模似樣地走出了幾步。

  煙塵滾滾中,一個三十來歲的瘦削王孫走了出來。他的身後,跟著十數個幕僚,而顧呈呢?柳婧尋了尋,終於在一輛停在原地的馬車中,看到了他的身影。

  不過顧呈沒有看向她,他雙眼微陰,正緊緊盯著她的身後。

  看到汝南王世子走來,眾汝南官員看了柳婧一眼,見她站在原處後,他們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提前迎上——柳文景身後有鄧九郎,可以輕狂,他們這些在汝南王麾下吃飯的官員,可沒有資格對世子不敬。

  眾汝南官員圍上汝南世子,一通客氣後,汝南王世子抬起頭看向了柳婧這邊。

  如柳婧一樣站在原地不動的,有幾個洛陽來的世家子,也有兩個小郡王,以及幾個青山書院的儒生。

  而站在這裡不動的人,才是汝南王世子感興趣的。

  當下,他提步朝這裡走來。

  眾汝南官員自是不敢走在他前面,一個個退後幾步,亦步亦趨地跟了過來。

  不一會,汝南王世子便走到了兩個小郡王面前。見他過來,兩個小郡王連忙深深一揖,恭敬客氣又親切地喚了起來,“大兄。”“大兄你總算來了。”

  汝南王世子是個沉不住氣的,他毫無笑容地盯了自家兩個兄弟一眼後,轉向站在他們身後的幾個洛陽子弟看了一眼。

  他這一路,雖然還沒有抵達汝南,可汝南來了什麼人,他通通心中有數。因此與幾個世家子打過招呼後,他的目光,不由落到了最為面生的柳婧身上。

  朝著柳婧看了一眼,汝南王世子蹙了蹙眉,問道:“這位郎君好生俊雅,不知尊姓大名?”

  柳婧越過眾人,上前一步行了一禮,緩緩說道: “在下柳文景,見過世子。”

  “柳文景?這名字有點熟悉。”

  聽到世子的問話,柳行風連忙上前一步,恭敬殷勤地應道:“回世子的話,柳文景是微臣的侄子。”

  原來是柳行風的侄子!

  汝南王世子瞇了瞇眼,朝著柳婧認真打量起來。

  在他的目光盯視下,柳婧不退後進,她湊近世子,又是一揖,藉由長揖不起的動作靠近他時,她輕聲說道:“在下不才,現忝為南陽鄧九的門客。”令得世子眼睛一陰後,柳婧慢慢續道:“效忠表一事,我已稟知鄧九郎,主公說,世子如能把那效忠表交予在下,他將不勝感激! ”

  汝南王世子:“……”

  柳婧這話雖然簡單,卻是實實在在的威脅。而且這種威脅,毫不掩飾,也沒有半點遮掩!

  想汝南王世子是什麼人?他是一生下來,便被立為世子的,是這汝南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是,南陽鄧九他是有畏,可南陽鄧九的一個門客算什麼?居然敢這樣跟他說話?還有,他柳文景的家事,憑什麼鄧九郎一個主子替他擔著,還說什麼不勝感激?真真是膽大包天的胡說八道!

  就在汝南王世子臉一沉正要發怒時,柳婧聲音一提,微笑著說道:“我家主公便在後面的馬車中,不知世子有意一見否?”

  這話一出,汝南王世子大凜,那差點脫腔而出的怒喝,也給生生吞了下去。

  他抬頭看了前方的馬車一眼,轉向身後的眾汝南官員,壓低聲音問道:“鄧九郎也來了?”

  “正是。”一個官員站了起來,恭敬地回道:“那便是鄧九郎的車駕,不知世子有意一見否?”

  見!他怎麼敢不見?他雖是龍子鳳孫,可比起權勢熏天的鄧皇后之弟,惡名遠揚的閻王鄧擎,那是差了不知多少了。

  要知道,在當今皇后的鐵腕之下,南陽鄧氏早就是天下第一世家,而鄧九郎這個皇后親弟,更是權貴中的權貴。至於他,東漢天下一百多個諸侯國,他只是其中一個諸侯王的世子,還是個地位不穩的,這樣的他,有什麼資格敢對鄧九郎不敬?

  臉上拉起一個笑容,汝南王世子連忙提步,朝著鄧九郎的馬車走去。

  看著眾官員屁顛屁顛地圍著他,湧向鄧九郎,柳婧沒有動。她正垂著眸,靜靜地尋思著下一步。

  汝南王世子趕到鄧九郎的馬車旁,朝著車簾緊閉的馬車便是深深一禮,朗聲道:“劉駢見過鄧兄。”

  直過了好一會,馬車中才傳來鄧九郎懶洋洋的聲音,“知道了,不用管我,你們忙你們的吧。”

  汝南王世子一怔,他看著那緊閉的車簾,想道:怎麼著,也該掀開車簾讓我見一見吧?

  見他難堪地站在那裡,幾個汝南官員連忙打著哈哈圓了場,在把汝南王世子扯到一邊時,他們朝著柳婧的方向看了一眼後,低聲說道:“世子有所不知,這次鄧九郎本不准備來的,是那柳姓小兒要來,他便允了。”

  汝南王世子深吸了一口氣,驚道:“柳文景?鄧九郎這麼看重他? ”

  這話一出,一個官員哧笑出聲,他壓低聲音回道:“什麼看重不看重?那姓柳的小兒還不是仗著他生得俊,榻上功夫了得……”頓了頓,那官員又道:“剛才這柳姓小兒還是與鄧九郎坐同一輛車過來的呢。”
  
  他這話一出,汝南王世子的臉色徹底變了。他看了一眼冷冷淡淡站在那裡的柳婧,想著她剛才說的話,暗暗想道:沒有想到這柳文景與鄧九郎是這麼個關係。罷了,不過一個柳行風,他既開了口,便把那效忠表奉上便是。

  這時的汝南王世子,隱隱有點後悔。要是早知道柳文景與鄧九郎是這個關係,剛才與柳文景打照面時,就不該那麼冷淡,就應該把那效忠表主動奉上。那樣,好歹是個人情,現在就不一樣了,一個處理不好,那柳文景只怕還會記恨於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1-23 12:31 AM

第九十八章 避

      就在汝南王世子與眾人寒喧之時,他的車隊隨從,也慢慢靠近過來。

  當顧呈的馬車出現在眾人面前時,四下先是一怔,在他們打量之際,汝南王世子走到顧呈身側,以一種得意又恭敬的語氣朝著眾人介紹道:“諸君,這位是顧家郎君,名呈,字謹之,乃顧司馬顧公之二子。”

  幾乎是汝南子世子的聲音一落,人群中的幾個儒生率先走出,他們朝著顧呈深深一揖,極恭敬極客氣地同時說道:“久聞洛陽顧二之名,今日得見,不勝榮幸之。”

  這些儒生,通通來自青山書院,乃汝南一地出了名的才子,平素最是不服人。要說上次通過柳婧的手叫來的常風等儒生,那是上百個加起來也不及這四人的影響力之大。

  想這四人,見到鄧九郎時,都是不卑不亢,這一刻面對顧呈,卻不約而同的雙眼發亮,語帶興奮。

  在顧呈回以一禮時,這四人已把他圍在中間。伴著他左右,一個儒生輕嘆道:“上次得閱顧二郎的那首《華都賦》,真是如雷貫耳,我那大哥誰也不服,可他一談到顧兄你,卻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另一個儒生則興奮說道:“顧兄前來汝南,怎地不先知會一聲?要是知道你來,只怕我們青山書院會傾巢而出了。”“顧司馬人品清正,乃我大漢文人中的棟樑,小弟早就仰慕之至。”“今天得見洛陽顧二,真是沒白跑一趟。”

  幾個儒生剛剛圍上,眾官員中,也走出了五六人,這五六個官員,都是年約三四十歲,官聲特別清正的名吏。看到他們走來,眾儒生也罷,顧呈也罷,都轉過身來恭敬問好。

  鄧九郎來到汝南多時,這幾個官員幾乎沒有露過面,便是遇到,也從不曾上前寒喧,這時見到顧呈,一個個卻笑得極為溫和友善,“司馬大人可好?”“勞君詢問,家父甚好。”“上次得聞二郎將要抵達汝南,老夫便已著手準備,等下便去我府中居住如何?”“勞長者問,敢不從命?”

  這些人自從一派,把顧呈圍在中間,一個個言辭清雅熱絡中帶著矜持,根本沒有剛才圍上汝南王世子的那些官員們那般諂媚俗氣。可這種自成一體的清貴,那不知不覺中把眾人排除在外的高傲,卻是顯出了這個當今天下最大最有號召力的文人群體的實力。

  如柳行風那樣的官吏遠遠站著,便是沒有近前,便是從這些儒生的言談眼神中看到排斥和不屑……偏偏,他們還不敢對其有絲毫不敬。

  這就是天下最大的最有號召力的儒生集體。想鄧九郎通過吳郡好一番算計,才能得到這個群體的些許善意,而現在看這情形,顧呈的父親顧司馬,分明是這個群體的領軍人物之一!

  被冷落排擠在一側的汝南王世子,先是臉露憤然之色,轉眼看到二個弟弟那緊張的表情,臉上的表情便轉為得意。他朝著眾人團團一揖,笑道:“諸君諸君,時已不早了,我們動身吧。”

  眾人本來迎他而來,聽到他一開口,眾官員忙不迭地應是。於是,一輛輛馬車駛來,眾人轉身上也上了各自的馬車。

  就在這時,鄧九郎優美低沉的聲音傳來,“柳文景,過來——”

  他這聲音一出,四下先是一靜,不知不覺中,大半的目光落到了柳婧的身上。

  柳婧漲紅著臉,她不敢回頭,不敢對上那些儒生的目光。

  就在她抿著唇紅著臉一言不發時,鄧九郎掀開車簾,再次沉沉地盯來。他凝視著她,放慢聲音,語極溫柔,“愣著做甚?過來!”

  柳婧垂著眸,她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盡量舉止從容後,提步朝著鄧九郎走去。

  她爬上了他的馬車。

  自始至終,她都沒有回頭看顧呈一眼。

  上了馬車,柳婧把車簾一拉後,轉過眼淚水巴巴地看著鄧九郎,委屈地說道:“你,你幹嘛當著這麼多人喚我?”她漲紅著臉,羞惱至極,“你這樣,叫我顏面何存?”

  手中拿著一卷書,懶洋洋看著的鄧九郎,慢慢把書卷合上。他抬頭看向柳婧,扯了扯唇,似笑非笑地說道:“柳氏阿婧,你還真把自己當成丈夫了?你要什麼顏面?儒生的清名,還是汝南第一美男的美名?或者,顧呈的未婚妻室之名?”他端起酒盅,把它放在掌心一拔,令得其滴溜溜轉了幾個圈後,冷冷地說道:“看來你還是不明白。柳文景,從你與我在汝南再見的那一刻直接,便應該知道,我不是無備而來。而你,也別想故伎重施。”頓了頓,他淡淡地說道:“記著,這一次我會帶你前往洛陽。”

  柳婧呆滯了。

  聽著外面不停傳來的儒生清淡,官員低論,不知說什麼好的柳婧,一陣臉青了一陣又紅了一陣後,悶悶地又說道:“你,外面的人都在談論家國大事,就你偏纏在兒女情長之上。”要是他也加入那些人的清談可有多好?可他對誰也不理,只冷不丁在的將要離開之時,把她強行叫回了他的馬車。令得她在這個各方人士齊聚的時候,生生套上了一個'徒有美貌,鄧九孌寵'的名聲。

  聽到柳婧的指控,鄧九郎懶洋洋的,毫不在意地說道:“他們追求的,我已不屑。”他淡淡地加上一句,“小小汝南一地的權力之爭,值得我鄧九郎去在意?我不是告訴過你嗎?我此番只是為了你才來汝南的?”

  聽到他這直白得不能再直白的話,柳婧張著嘴,卻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原想說,你不屑的東西,我還很在意呢,又想說,你怎麼能這樣,憑一時衝動,就生生斷了我的路。

  可想了又想,她什麼話都不能說,不但不能說,她發現自己還要分一部份精力,來抵抗他這脫口而出的甜言蜜語對自己的侵蝕。

  車隊浩浩蕩盪地朝著汝南城中駛去。

  入了城門後,感覺到這支隊伍格外與眾不同的汝南人,都安靜下來。他們退到街道旁,一個個目不轉睛地盯著眾人的馬車,隱隱間,還有含著羨慕妒忌的議論聲傳來。

  柳婧一直不敢伸出頭來。

  她覺得,在自己沒有與顧呈解除婚約的前提下,與鄧九郎走得這麼近,還當著他的面上了鄧九郎的馬車,著實是對顧呈的不敬。可她沒有辦法,她只能當縮頭烏龜。

  因著這種愧疚和隱隱而來的煩躁,馬車駛入衙門附近時,柳婧與鄧九郎胡亂說了一聲,也不等他同意,便趁機跳下了馬車,逃入了人群中。

  她低著頭,悶悶地回到了柳府。

  果不其然,一進柳府大門,婢女便來告訴她,柳父在書房,讓她去見他。

  饒是這般晴好之日,柳父的房中還燃著炭火。見到柳婧進來後,他只是低著慢慢品著酒。

  知道父親生氣了,柳婧在他對面的榻几上跪坐下,低聲把這兩日的事情重述一遍後,苦笑道:“父親,我也沒法。當時他要我上馬車時,我只想著解決三伯父的效忠表一事,都沒有想到事情會脫離控制。”會在一日之間,讓所有汝南人都知道她柳文景是鄧九郎所寵愛之人。

  轉眼她又低聲說道:“鄧九郎說,今次要把我帶回洛陽。他語極肯定,怕不是虛言。”

  柳父看向女兒,聽了女兒的這番訴說,他也明白,並不是女兒攀龍附鳳,非要去靠近那鄧九郎,更不是她在明知身有婚約的前提下,與別的男人親近去落自個未婚夫婿的顏面。

  只是……

  他苦笑了一會,憂慮地說道:“婧兒,這一次為父拉下老臉,給顧府又是去人又是去信,就是為了挽回這段婚姻。現在可好,給鄧九郎當眾鬧出這麼一曲,顧呈也是男人,他哪裡還會願意再接納於你?”

  他實是氣惱,騰地站了起來,在房中轉了兩圈後,又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柳婧說道:“無論如何,我的阿婧是斷斷不能為人之妾的……婧兒,你向來聰明,對於目前的處境,可有解決之法?”

  柳婧垂著眸。

  她尋思了一會後,低低說道:“女兒從吳郡來到汝南後,斷斷沒有想到過,會再次與鄧九郎相遇……他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自鄧九郎抵達汝南開始,一招接一招,都是既強勢又果斷,她失了先機,不得不步步後退,退到現在,連頭髮絲上都刻了'鄧九郎所有'這幾個字,幾無退路了。

  尋思了一會後,柳婧抬頭看向父親,清聲說道:“父親,女兒想暫時離開汝南。”她認真地說道:“兵法上有云,當束手無策時,不如避而退之。女兒可以用迎接幾位伯父入豫州的名義,暫時離開汝南一段時日。”她越是說,越是覺得這個辦法是目前處境下,最好的辦法了,不由提高了聲音,語氣中帶了幾分興奮,“汝南世子一來,這汝南王位之爭便進入白熱化。此時的汝南,已是是非之地,女兒置身其中,怕易生事。女兒想,等汝南王世子送來三伯父的效忠表,女兒馬上就離開此地,等過個半月一月的,想到應對之策,再回來不遲。”

  光論主意,柳父還沒有柳婧那麼多,聽到她的這番話後,柳父尋思再三,最後嘆道:“也只能如此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11-23 12:35 AM

第九十九章 三個月的巨變

      當天晚上,汝南王世子便派人送來了柳行風的效忠表,並邀請她赴宴。

  這個節骨眼上,柳婧覺得自己赴宴的話,就會更加打上鄧九郎的烙印,便委婉的拒絕了。

  而第二天,她便向鄧九郎提出要去迎接那些前來汝南的族人。因這件事她早就在鄧九郎那裡打了底,再加上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鄧九郎在莫測高深地朝柳婧盯了一會後,便允許了。

  從梅園一出來,柳婧便帶著護衛們,坐著馬車趕到碼頭,坐上了前往黃河諸岸的客船。

  想這豫州一地,自古以來便是中原九州,它位於黃河以南,境內有淮河等河系,水資源十分的豐富,要知道,從遠古以來,人類聚集生根的地方,必須是水流豐富,交道發達的地段,而豫州享譽至今,它的河道之多,水道之便利,航運之發達,甚至還要勝過揚州。

  坐到客船上後,柳婧望著那漸漸遠去的汝南城,不由輕籲了一口氣。

  被柳母特意派來的吳叔走到她身後,笑道:“大郎看來很高興?”

  柳婧笑了笑。是啊,她很高興,再在汝南待下去,她真怕一覺醒來,自己莫名其妙睡在了鄧九郎的榻上,然後一輛馬車從後門接進,完完全全地成了他的妾室。最最可怖的是,說不定那時她還挺心甘情願,迫不及待。

  她想,對於女子來說,這世上最可怕的事,就是明知眼前是絕路,還一往直前。因這路邊的風景美好得能迷惑人的心智,便以一生賭一時之歡。

  看到柳婧微笑,吳叔從懷中掏出一個木盒過來,神秘地說道:“大郎,這是大人送給你的,他說,他原本以為這一輩子都會把它束之高閣,知道你心心念念,便把它送給你,他還說,也許這就是天意。”

  柳婧好奇地回過頭來。她是知道自己父親的,他就是個有點迂腐的讀書人,能讓他說出這樣的話來,這木盒中的東西,可見是極稀罕的。

  接過木盒,柳婧雙眼閃乎乎地說道:“這是什麼?”

  吳叔笑道:“大人說,這是能讓純良的人變得奸詐狠辣,能讓平凡的鯉魚化為龍身的寶物。”
  
  什麼?柳婧更好奇了。她連忙笑道:“我進去打開看看。”

  說罷,她迫不及待地入了艙房。

  回到艙房中,柳婧把那木盒放在几上,深吸了一口氣後,雙手顫抖地啟開了木盒。

  ……她的父親,從來不會胡亂說話,他說這裡能讓純良的人變得奸詐狠辣,能讓人化身為龍,那就必然是真的。

  只是不知道是什麼?

  在柳婧雙手顫抖中,漆了黑金,顯得神秘古樸的盒蓋慢慢打開,露出裡面被油紙布緊緊包著的厚厚一疊。

  柳婧把那疊東西從木盒中捧出來,態度端莊的打開了油紙包。

  油紙包裡面,是三本書。

  一本是《孫子兵法》一本是《三十六計》,還有本,寫著《鬼穀子》三個字。這三本書下面,還壓著一張紙帛。

  柳婧拿起那紙帛,就著陽光閱讀起來。

  上面只有寥寥數句,“婧兒,這三本書,都是不世出的聖人遺作,它是你母親的家傳之寶。這三本書中,《孫子兵法》和《三十六計》 ,教人奸詐之術,能讓人成為世之良將。《鬼穀子》一書中,更有帝王之道在其中。在得到這等寶物時,父親曾發誓,要將其束之高閣,永不現於人間。現今,為父食言了。”

  柳婧雙手顫抖起來。

  不世出的聖人遺作?

  原來她心心念念的兵家書法家書,就在這裡。而且還是所有兵家法家中經典中的經典。這裡的每一本書,都含有無邊的智慧,都蘊有不世出的奇謀,有對人性的洞察,有發生過的史實的記載。

  有所謂讀史使人明智,這些書,確實是能讓人平庸的人化身為龍的絕頂寶物啊。

  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讓柳婧激動。

  她撫摸著這些書,心中想道:這樣的奇書,也不知道我母親怎麼會有的?轉眼她又想道:父親以前總怕我沾染上這些,現在卻主動送給我。

  此時此刻,她心潮起伏,那說不出是興奮還是緊張期待的情緒,緊緊地鎖著她。

  接下來,柳婧就沒有出過艙門。

  二十天后,當客船抵達離開封只有百數里水路的一個小城時,柳婧等人下了船。

  吩咐眾護衛找了一家客棧,柳婧便閉門苦讀起來。

  她這一讀,便是足足三個月。想她出來時,是剛過完新年,還是元月,現在,都到了四月底王月初了。原本淺淺染在大地上的綠色,變成了片片厚蔭,小城的河道兩側,也開滿了各色鮮花。

  當真是人世最美時節。

  把幾本書背得滾瓜爛熟的柳婧,這一天終於出了家門。

  “大郎,汝南來信了,信中說,幾位伯父都已抵達汝南,為何前去迎接的人,卻不見蹤影?”

  看著那傳信的護衛,在客棧中閉門苦讀了三個月,映得越發臉白如玉的柳婧溫雅地笑道:“行了,我這就回信,說我馬上啟程,二十天后便能抵達汝南。”

  “是。”

  就在這時,吳叔也走了進來。他朝著柳婧行了一禮後,道:“大郎,那鄧九郎也來信了。”

  “哦?”柳婧微笑著問道:“他說什麼?”

  吳叔恭謹地回道:“鄧九郎說,郎君剛去時,柳葉初萌,如今柳絮翻飛,郎君一避數月,何至如此,何必如此?”

  聽到這裡,柳婧輕笑道:“把信給我。”

  吳叔連忙雙手捧上那信,遞給了柳婧。

  柳婧只是看了一眼,便說道:“他生氣了。”她這語氣特別平靜,裡面含著一種說不出的韻味,能讓聽到的人心頭一靜。

  在吳叔看來時,柳婧聲音壓低了些,她輕輕又道:“他很生氣呢,也是,我這般一走前後就用了四個月。他可是鄧閻王啊,四個月時間可能讓他做多少大事?為了等我一個婦人,白白耽擱了。”

  說到這裡,她把信收好,靜靜地命令道:“行了,收拾一下,我們去碼頭吧。”

      “是。”





歡迎光臨 伊莉討論區 (http://a401.file-static.com/) Powered by Discu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