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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鄉村原野 -【醜女如菊】《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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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2:14 AM
標題:
鄉村原野 -【醜女如菊】《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7-9 01:00 AM 編輯
【書名】:
醜女如菊
【作者】:
鄉村原野
【內容簡介】:
穿越到農家醜女菊花的身上,
她無視人們鄙視或同情的目光,
如一株恣意怒放的野菊花,
靜靜開在田野,在蕭瑟的秋風中張揚著旺盛的生命,
當青春淡漠如菊時,愛情也在悄悄觀望……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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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2:15 AM
第一卷 癩皮醜女
第一章 醜女菊花的家庭
菊花割滿了一簍豬草後,便不顧露水,在鏡湖邊的草地上坐了下來,望著眼前波光粼粼的湖面發呆。
太陽已經升起,照在鏡湖上,泛起一片斑駁的霞光。
東邊,整個清南村都籠罩在這霞光裡,樹梢屋頂全蒙上一層瑰麗的色彩。一條小路從西邊小青山腳下菊花家牽出,蜿蜒伸展,沒入清南村深處。三三兩兩的樹木散落路旁,小路盡頭的清南村,或高或矮、或新或舊的房屋錯落有致,間雜著幾棵高大的古樹從這片房屋中間脫穎而出,俯視全村。
村子北面,大片的田地一直鋪到小清河邊,稻田里的稻子已經收割完畢,只留下一排排整齊的稻茬樁子;田間地頭、河邊草地上,到處是怒放的金黃色小野菊,和那早起勞作的村民、河邊放牧的牧童一起構成了一副怡人圖畫。
看看這如畫般的鄉村風景,再看看鏡湖中倒映出的臉龐,菊花忍不住還是心中直抽痛——那如癩蛤蟆皮一樣的一串串肉瘤,遍佈兩邊臉頰,生生讓一個十二歲的如花少女變成了恐怖的妖怪!
其實,這菊花現在已經不是原來的菊花了,她的身體裡住進了一個叫林芝的來自異世的靈魂。
自從林芝在這個醜女菊花的身體裡甦醒過來後,整整三天,都是渾渾噩噩,疑在夢中!
她不過是奮鬥得滿心疲憊,厭惡了都市的喧囂,想到鄉下去過清靜的生活罷了,竟然被雷劈到這個陌生的地方。
這下可真的清靜了——不僅從原來的時空中被扔了出來,上天還給了她一副鬼見了也要躲避的尊容,呵呵!
她甚至不知這是什麼地方、什麼年代,雖然知道是有皇帝的,但皇帝是誰,那也是兩眼一抹黑。在原主那少得可憐的記憶裡,除了對家裡人和一個叫張槐的農家少年印象清晰一些外,連村裡人都是模糊的,幾乎少有其他的信息——因為醜陋,她的生活是很封閉的!
林芝——哦,現在應該是菊花——站起身,拍拍那身補丁摞補丁的藍底白花衣褲,跺了跺露出腳趾頭的破布鞋,長吐出一口氣。
總要活下去,不是嗎?不能再疑惑失落下去了,懷念原來的世界,更是於事無補。
菊花忍不住在心裡自嘲,老天爺也算是讓她如願以償了。朋友曾經笑她,拚死拚活地考試,從農村擠進都市;過了那麼些年又逃離城市躲入鄉村,純粹是神經病!
她將竹簍挎到右邊肩膀上,準備回家。
一轉身,卻發現前邊金菊招展的草地上,站著一個十六七歲的農家少年,手裡還拄著一擀鋤頭。他頭上挽著髮髻,紮著青色布巾,一身灰色粗布衣褲,膝蓋和胳膊肘還打了補丁。
此刻他正張大了嘴巴錯愕地看著菊花,顯然沒料到她會突然起身回頭。
她想,這不是那個拒絕娶自己的張槐麼?哦,應該是拒絕娶原主菊花才對——那時候她還沒過來呢!不過,現在自己成了菊花,也就沒啥分別了。
菊花細細地打量他,難怪人家不願意娶自己——少年長得高高壯壯的,眉峰高聳,狹長的眼睛,眼神明亮,挺直的鼻樑和憨厚的嘴唇,這樣一個少年要是願意娶自己這個醜女才怪呢!
她繼承了原來菊花的記憶,自是知道她很喜歡這個張槐,每每見到他都是心如鹿撞;沒見到的時候又渴望見到。他和菊花的哥哥青木關係很好,經常來她家裡,不知不覺就將這個小女孩的心給勾走了。
唉,才十二歲就情竇初開,談婚論嫁,實在是……
菊花靜靜地看著他,見他忐忑不安地瞅著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可等了一會,又不見他開口,她便一聲不吭地直接從他身邊繞了過去。
沒法打招呼啊!
笑一下吧,那張臉笑起來鐵定嚇人;橫眉冷對吧,憑啥呀?人家想娶一個長得正常一點的姑娘有啥錯?於是,只好不吱聲了。
她雖然也傷心難過,卻絕不是因為張槐的拒婚——她煩著呢,哪裡有閒心想這事,況且那時候她還沒穿過來,對這事當然無法感同身受!
張槐瞧著遠去的醜女背影,覺得有些不對勁:咋這丫頭見了自己不像往常那樣膽小、眼光躲閃哩?還拿那一雙清瑩瑩的眼睛靜靜地瞅他,瞅得他心裡像被小貓的爪子撓過一樣,癢酥酥的!
她好像沒生氣,也沒傷心嘛!
不是說因為自己不想娶她傷心得跳湖尋短見麼?剛才見她坐在湖邊,還擔心她又要尋短見哩,自己可是悄悄地守了一早上,連活也耽誤了。
三天前菊花跳湖被人撈上來後,秦大夫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她救活。害得張槐被爹娘一頓臭罵,而且沒臉見好朋友青木。
可是,菊花雖然是個好姑娘,只是那張臉……
張槐心裡也很糾結——自己家窮,給不起柳兒娘要的彩禮,娘就說要自己娶菊花,這實在是讓人為難!
原來,兩家並沒有開始議婚——菊花上面還有一個哥哥還未說親哩——只不過是張槐娘托人上柳兒家提親,結果柳兒娘居然要二十兩銀子的聘禮,張槐娘一氣之下回家對張槐說道:「那柳兒有啥好?要我說還是菊花更溫柔賢惠一些。雖然臉不好看,可是個過日子的好姑娘。漂亮能當飯吃?」
張槐頓時急了:「娘你說啥話哩?菊花是個好姑娘,那我也不能就娶她呀!」
結果,他的嗓門大了一點,讓隔壁的花婆子聽見了,也代表全村人都聽見了——這花婆子就是個典型的大嘴巴!
然後,在全村沸沸揚揚的傳播下,菊花就投了鏡湖尋短見。要不是被人救了,沒準現在都埋到土裡了。
菊花一家氣得要命——誰要嫁你了,就傳出這話來禍害他家閨女?就算他們心裡雖然也曾經奢望過,那不是沒敢說出來嘛!
菊花的哥哥青木問明了事情的經過,大怒,狠狠地揍了張槐一頓,再也不肯理他!
唉!青木很疼他妹妹的。這次可是真的生氣了!
張槐苦著臉,瞧著菊花走向西邊小青山腳下那棟獨門獨戶的土坯房屋,歎了口氣,轉身扛起鋤頭,大步向村裡走去。
***
菊花走在田埂上,遠遠望去,自家的房屋背靠小青山,坐落在山腳下,山上是一片色彩繽紛的樹林。不同於春天滿樹凝固的綠,醉人的秋色是流動的,沒有明顯的色彩界限,赤橙黃綠交相輝映,絢爛之極,耀人眼目。
小清河如一條玉帶似的,從小青山裡竄出,先由北向南,在她家門前拐了個彎後,逶迤向東流去。
若不考慮那房屋的貧寒,眼前倒真是一副好圖畫!
這小青山的腳下就住了她一家,離東邊的村子還有好大一截路。
三間土坯房,茅草頂,沿著門前稻場圍了一圈竹籬笆;竹枝間種了些木槿,圈出個不大的院子。這讓她想起曾在書中看到的極美的描寫「茅簷土壁,槿籬竹牖」,可那是人為造出的農舍,她家卻是貨真價實的貧窮。
院子左邊靠近廚房,是一小塊菜地,種了些茼蒿菠菜青蒜小蔥啥的,顏色碧綠,青翠欲滴;扁豆架子爬滿了這邊的籬笆牆,但籐葉已經稀疏,顯然就要下市了。
右邊是茅房和柴火堆。
屋後就是小青山了,綿綿密密的灌木和各種雜樹葉子已經開始泛黃,有些過渡成紅。
正屋的廊簷下晾曬了好些玉米棒子,一串串金黃色的玉米,色澤誘人,看著遠比吃著舒坦。
背靠山,前臨水,按菊花前世聽人說的,這是塊風水寶地啊!咋家裡還這樣窮哩?
廚房的後邊是低矮的豬欄。菊花快步來到豬欄門口,將那還帶著露水的豬草撥了一些到豬食盆裡。已經百來斤的大黑豬立即哼哼地趕過來,一頭扎進野菜堆裡拱去了。
菊花將剩下的野菜掛在一邊晾著,這才走進家門。
走進堂屋,只見她娘楊氏坐在小板凳上,埋首在面前一隻大木盆裡,使勁地搓著衣裳。
那污水不停從她手指縫中流下來,看的菊花心裡一縮——這副情景就跟前世的母親洗衣裳一樣,後來自己為家裡買了洗衣機才好些了——她忍不住眼睛有些發紅。
「娘,我回來了。」菊花對楊氏叫道。
楊氏臉色陰沉地抬起頭,看到是自家醜丫頭回來了,忙換上笑臉柔聲道:「菊花家來了?快去洗個臉,一會你爹跟青木該家來吃飯了。」
她四十出頭,腦後梳了個光溜溜的髮髻,臉上還算光潔,只眼角有了不少皺紋。
「噯!」菊花答應了一聲,先換上一雙乾淨的布鞋,將腳上那雙被露水打濕的破鞋提到門外,放在台階上斜靠著,對著大太陽曬,然後才順著廊簷到廚房去洗臉。
楊氏瞧著閨女單薄的背影,心中一酸就想流淚,她使勁忍著,吸了一下鼻子。
想著自己好好的閨女,要不是小時候被啥東西給咬了,臉上起了一大片肉瘤,哪能讓人埋汰說沒人要?瞧兒子青木的樣貌就知道,要是沒有那肉瘤,閨女定會長得很好看——自己跟娃他爹又不醜!
這都怪自己,沒照顧好娃子,可憐的菊花!
她到底還是沒忍住,眼淚「吧嗒、吧嗒」掉進盆裡,落在搓衣板上,濺起的污水又落入盆中。
菊花到了廚房,先從灶台上的爐子裡舀了些熱水倒入自己專用的小木盆,放到洗臉架上。
鄉下人為了省柴,在兩口鍋之間,靠近灶口的地方,砌上一隻大鐵罐子,添上水,無論哪個鍋裡燒東西,都會連帶地將罐子中的水燒熱甚至燒開,所以,平日裡熱水總是不缺的。
洗臉的時候,當手一觸及那臉上的肉瘤,菊花又忍不住心裡難受起來——長得醜也就罷了,這滿臉的古怪玩意兒,連洗臉也不方便,只能小心翼翼地拿水沖洗,再用布巾將水吸乾,簡直是活受罪!
洗過臉,她暗暗歎了口氣,又拿起竹掃把將三間屋子和廚房都掃了一遍,用撮箕將垃圾裝起來倒進茅房旁邊的漚糞池。
聽到門口傳來「當、當」兩下鋤頭砸在石板上的響聲,就知道是她爹鄭長河和哥哥鄭青木回來了。爺倆一早就扛著鋤頭去山腳下的地裡忙活,準備收拾好了點小麥呢。
她手腳勤快地用另外一隻小木盆打好洗臉水,放進一條破棉布巾,端到洗臉架上,喊她爹和哥哥洗臉吃飯。
隨後麻利地盛了四碗玉米面熬的粥,和一盤玉米窩窩頭一起端到堂屋那張顏色泛黑的舊桌子上,又搛了些醃豆角和醬菜瓜,擺好碗筷,等大家來吃。
待楊氏搓完了衣裳,潑了污水,洗手上桌後,鄭長河父子已經坐下端著碗吃起來了。
菊花手裡端著一碗粥,邊吃邊打量老爹跟哥哥。
她爹四十多歲,五官端正,相貌樸實憨厚;她哥哥更是身材挺拔,一點也不比那張槐長得差,就是性子內斂,整天悶聲不吭的!
母親就更不用說了,年輕時候應該還挺漂亮的,現在還風韻猶存呢!
一家人就自己是個異類。唉!人品太差?
鄭長河感覺到菊花打量他,抬頭對她慈祥地笑笑,溫和地說道:「你哥哥早上在水溝裡用竹簍子逮了幾條小魚,給你中午熬點湯喝。今兒可感覺好些了?」
他和媳婦一樣心疼這個閨女。明明是聽話柔順懂事的好閨女,卻那樣被人恥笑,讓他心中很是不忿,可也沒有法子——嘴長在旁人身上,他又管不住!
菊花臉上的疤痕不是沒找大夫瞧過,卻無人能治。
他只得平時盡量對她好一些,有時賭氣想,大不了自己養閨女一輩子,這也沒啥!
菊花忙點點頭道:「好多了。」
她見娘和哥哥都抬頭關心地看她,心裡暖暖的——總算老天爺沒把事情做絕,好歹給了她一個溫暖的家,不像有的農村人家,對女兒是非打即罵的。
楊氏接過話茬說道:「明兒我到集市上扯些布,給青木做衣裳;順便買些大骨頭回來,熬湯給閨女補補。」
青木頭也不抬,呼嚕喝著粥,半天才嗡聲嗡氣地說道:「我不要。把妹妹做吧!」
楊氏面色一滯,張張嘴,不知要咋說才好。
她倒不是偏心,只是家裡窮,給青木做衣裳,他穿舊了還能改改把菊花穿;要是給菊花做了,那青木穿啥?他這兩年竄得快,個子一年比一年高,想將就都不成。
菊花輕聲道:「我穿哥哥的舊衣裳就行了。哥你都這麼高了,爹又沒衣裳改把你穿,不做咋行哩?」
鄭長河一揮手解決了這件事:「兩個娃都做。等忙完這陣子,我就去山裡打獵,還能有些收入。」
楊氏忙答應著,臉上也有了笑容。
菊花卻沒怎麼高興——她這張臉,穿好衣裳也是浪費!依她說,還不如省點錢幹別的。難道爹娘還指望靠穿衣打扮把自己嫁出去?
第二章 癩皮女,沒人娶
吃完早飯,爹娘和哥哥又下地忙活去了——玉米可是還沒收完哩。
菊花則挽起一隻大籃子,裡面是楊氏早上搓好的衣裳,她要拿到小清河邊去洗的。
小清河從她家門前不遠處流過,一條羊腸般的平實土路,通向河邊。路兩邊的草地上,滿是一簇簇金黃色的小野菊,恣意怒放,活潑張揚,不比那些人工培育的花兒雍容和嫻雅,卻另有一番盎然野趣和勃勃的生機!
她想,待會洗完衣裳,採一些野菊花回家,曬乾了泡水喝,這可是清熱解毒的好東西呢!
走到河邊,將衣裳倒在草地上,籃子擱在水裡涮了一回,放在身後一處乾淨的地方,然後才蹲在一塊大石板前,一件一件的清洗。
清清的河水緩緩流動著,菊花手裡提著髒衣裳在河中來回擺動,那污水就淌走了;再將衣裳放到石板上,用棒槌砸幾下,揉搓一番,重又放到水中擺動一回,差不多就清清爽爽、乾乾淨淨的了。
將洗乾淨的衣裳放到身後的籃子裡,菊花瞧著那清澈見底的小清河,覺得靈魂也彷彿受到了洗滌,一直鬱悶堵塞的心口也舒暢了好多!
這樣的生活也許沒那麼難捱呢!
只是,長得醜沒關係;嫁不出去也沒關係;吃不好穿不暖可就有關係了。
她想,賺大錢她是沒那個本事,也不想去費那個力氣——她上輩子不就是從那樣的生活中逃出來的嘛,還是老老實實地養些豬啊雞鴨啥的,讓家裡過得殷實一些。
目標雖小,卻也不是那麼容易達成的,還得努力奮鬥啊!
細細思量著新定下的目標,菊花飛快地洗完衣裳,然後挽起籃子,沐浴著金秋的陽光,走在那點綴著無數金黃野菊的草地中間,忽然就有了輕鬆和愜意的感覺!
她回到家,將衣裳晾曬在小院裡。院子前面左右兩邊各栽了兩根粗樹樁,中間拉起一根粗麻繩,晾曬衣裳很是方便。
忙完見時間還早,便提了一隻大簍子,又多拿了一個布袋,到鏡湖邊去採小野菊。
秋日的天空清澈碧藍,天高雲淡,雖然還有秋老虎的尾巴,但菊花絲毫不覺悶熱,反而有秋高氣爽的感覺。
鏡湖四周是一大片的草地,草地外才是田地。她在草地上忙忙碌碌的採摘野菊花,不停地來回巡梭、轉悠著,感覺自己就像一隻在花間飛舞的蝴蝶。
她雙手靈動地翻飛,將一朵朵新鮮明艷的野菊從花萼底部掐斷,那些已經開花的小野菊單放在竹簍裡——準備曬乾用來做枕芯;那些將開未開的小野菊則裝進布袋裡——這個是用來製作菊花茶的。
金粉色的小野菊,開得熱鬧而喧囂,讓看到的人心情跟著雀躍。很奇怪,花兒明明是靜靜地隨風搖曳,但她就是覺得它們在歡快無拘地淺笑著,恣意地張揚著那一抹嬌艷的金黃!
她一時情不自禁,差點開心地將一朵盛開的野菊插到頭上,想起自己的臉,揚起的手臂又垂了下來。
真是沒勁!她撇撇嘴,看來自己還是很在意這個的!
話說,只要是個女人,就沒有不在意自己的容貌的,哪怕她打定主意要做尼姑,那也肯定是要做個美貌的小尼姑!自己說不在意,那不過是自我安慰和鼓勵罷了,要不整天幽怨給誰看呢?
忽然遠處傳來孩子們的歡笑聲。
她抬頭一看,一群孩子從東邊的村子裡衝出,向著鏡湖邊跑來。那叫嚷歡笑聲充斥原野,歡樂的氣氛也感染了她,她嘴裡也愉快地哼起了歌兒,低下頭繼續忙碌。
不過,很快她就快樂不起來了!
那群孩子遠遠的瞧見她的身影,一齊大聲叫喊起來:「癩皮女,沒人娶,氣得跳到鏡湖裡;癩皮女,沒人娶,氣得跳到鏡湖裡。」聲音整齊而押韻,清脆的童音在秋高氣爽的田野裡,顯得格外嘹亮悅耳。虧得他們怎麼編出來!
菊花直起腰,張大嘴巴瞧著遠處的那群孩子,眼睜睜地瞅著他們一邊唱一邊跳著往自己這邊跑過來,一時不知如何應付這一情況。
竟然被榮幸地編成歌謠了,這真是……淚流滿面啊!
小孩子是天真無邪的,但他們天真的童言稚語往往一語中的,也最是傷人!
菊花猶記得上一世的時候,自己抱著朋友家兩歲的乖乖女逗弄。那小女孩本和她臉挨著臉,忽然抬頭,睜著一雙漆黑的大眼睛對她說道:「阿姨,你臉上有小黑點呢!一個,兩個……」
瞧著那粉嫩的小手在自家臉上移動,她當時心裡一哆嗦,忙拉下她的小手,制止她再數下去,小女孩猶睜著大眼無辜地看她。朋友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邊喘氣說自己絕對沒有教過孩子。
這時,她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傻呆呆地望著那群孩子轉著圈地跑跳,一邊口中唱著「癩皮女」的歌謠。他們臉上的神情是興奮的,笑容是燦爛的,彷彿因為自己這邊人多勢眾,震住了那妖怪一樣的醜女而開心。
若是忽略歌謠的內容,眼前這一幅村童戲耍圖,倒是很令人心情愉悅的!
她正不知所措,忽然從身後傳來一聲大喝:「石頭,你在幹啥?」慍怒的聲音嚇了她一大跳。
回頭一看,原來是剛穿到這邊時救過自己的秦大夫,他是一個游醫,暫時停駐在清南村。
秦楓一襲銀灰色的棉布長衫,頭髮在頂上挽了個髮髻,插著一隻木簪。二十出頭的年紀,清俊的面龐,眼神銳利。
他正怒目瞪視那群調皮的孩子。
想來他在村中是有些威信的——領頭一個五六歲的虎頭虎腦小男孩,見了他惱怒的神色,吐了一下舌頭,回身撒腿就跑了,其他的孩子見狀也跟在後邊一哄而散。
秦楓轉身,擔憂地看著眼前的菊花,見她已經恢復了平靜和沉默,便溫和地展顏笑道:「小娃子調皮,也沒啥壞心。你別理他們。」這裡的人都是將孩子稱作「娃子」的。
停了一下,他又說道:「我會注意找一些草藥,順便跟同行打聽,如果找到了治療你臉上疤痕的方法,一定來幫你治。」
菊花見他竭力安慰自己的樣子,暗想這人倒是醫者父母心!但是她也沒說什麼——少跟人打交道,這是她給自己定下的原則,畢竟這身體已經換了副靈魂——可眼下不說點什麼似乎也不好。
於是,她抿了下嘴,輕聲回道:「沒事兒!謝謝你!」然後提著簍子轉身就走了。
秦楓瞧著菊花的背影,只覺得哪裡不一樣了,卻又說不上來是什麼。
想了一想,哦!是了,她鎮定了好多!
以前菊花可是見人就低頭,膽怯又自卑的;剛才的菊花完全沒有那種膽怯,好似十分的平靜和淡然——就算那些小娃子唱得十分難聽,她也只是驚詫而已。
瞧著遠處不停彎腰採摘野菊花的身影,他若有所思,好一會兒,才向鏡湖邊走去。
在湖邊挖了幾味常見的草藥,他便準備上小青山去了。還未轉身,就聽那些轉移到鏡湖邊玩耍的娃子們哄鬧起來,中間夾雜著哭喊和驚叫聲。
他快步走過去,只見狗蛋正驚慌地叫著:「石頭掉水裡了,石頭掉水裡了!」
其他的小娃子害怕得直往後退,鏡湖的水面上還蕩漾著一圈一圈的波紋。
他心裡「咯登」一下,忙拉住狗蛋問道:「在哪裡掉下去的?」
狗蛋哆嗦著手指向一個地方:「就……在……那!」
他話音未落,秦楓已經跳下去了,連衣服也未來得及脫。
好一會,他才冒出水面深深吸了一口氣,跟著又一頭紮下水去。
見他第一次沒有撈到人,已經有娃子害怕得哭喊著回村叫人了;附近田地裡幹活的人聽見喧鬧聲,都扔下農具向這邊跑過來——他們有些是小娃子的父母,擔心自家的娃兒,當然要過來瞧瞧了。
菊花經歷了被小娃子羞辱的插曲,也沒放在心上,繼續採摘小野菊。
哼!本姑娘穿越時空而來,那是見過大世面的,跟你們一群小屁孩計較啥!
看著已經滿起來的簍子,她伸了個懶腰,準備回家做午飯。
可是鏡湖邊傳來嘈雜喧鬧的聲音,還摻雜著婦人聲嘶力竭的哭聲。她轉頭望向那邊,已經是圍了好多的人;遠處的村路上,還有人手中抓著草帽,飛奔向這裡。
菊花想,又有人落水了?看情形肯定是。
這鏡湖還真是不吉利,才幾天時間,就有兩個人掉進去了。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其實也是失足落水,並不是自己跳下去的,救上來都沒氣了,正好趕上她穿了過來。
瞧著湖邊圍聚的人越來越多,她皺了皺眉,本不想去,但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又跑過去了。
去看看吧,她邊跑邊想!
那悲慟的哭聲讓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就像當日剛穿過來時,她娘楊氏的哭聲一樣,絕望而淒厲,讓人聽了心裡淒惶不安,汗毛乍起!
到底是誰落水了呢?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2:16 AM
第三章 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許?
菊花來到湖邊,還沒靠近人群,就聽一個婦人拉長聲音斷斷續續地哭道:「我的石頭唉——你不要丟下娘……你丟下娘可咋辦哪……我地兒——啊——」
哀哀的哭聲如唱戲般拖著長長的尾音,卻激得人渾身起皺,從心底冒出悲涼之意!
外邊圍著的人聽了,無不心酸落淚,更有那心軟的小媳婦跟著嚶嚶地哭泣起來。
菊花心裡一著急,也不管自己的臉難看了,使勁地擠進人群。
只見人群中間坐著一個頭髮蓬亂的婦人,閉著眼睛嚎哭,眼淚鼻涕流的滿臉都是。
她懷裡抱著剛才領頭嘲笑菊花的小男娃,臉上死寂一片;秦楓渾身濕淋淋的,垂頭喪氣地站在一邊,緊抿著嘴唇。看來剛才是他下水去救的,顯然沒有救過來,這使他十分沮喪。
她剛想開口,「石頭——」又一聲狼嚎似的男聲傳過來,人群紛紛讓開,一個三十出頭的高大漢子衝進來,看到婦人懷裡緊閉著眼睛的娃兒,像被抽去脊骨似的,一下子癱軟在地上,兩手握拳不停地捶著草地!
「我的石頭啊!!!」他那淒厲吼叫更是驚心動魄!
菊花再也忍不住了,這悲傷而又慘烈的氣氛感染了她,心兒狂跳起來,禁不住眼淚直流,連推秦楓道:「給他渡氣,快幫他渡氣!快啊!」
秦楓莫名其妙地瞧著她。
菊花大叫道:「對他嘴裡吹氣,說不定還有救。將他身子放平,不能這樣抱著。」
要死了,時間長了救不過來了!
菊花的心狂跳著,再也不想跟他囉嗦,衝上去一把將小石頭搶抱過來,平放在地上,一手捏住他的鼻子,一手捏開他的下頜,深吸一口氣,對著石頭的嘴裡吹去,反覆進行!
那婦人傷心之下,兒子被搶走,不禁大怒,伸手就要來推搡菊花!
秦楓急忙攔住她道:「讓她試試!別打擾她!」他心裡萬分的驚奇,兩眼一眨不眨地瞅著菊花不停地往小石頭嘴裡吹氣。
菊花奇怪的動作,讓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即便是後來的人,也被先到的人噤聲;石頭的爹娘更是死死地憋住哭聲,緊張地盯著菊花。
過了好一會,石頭還是沒有反應,菊花仍不想放棄。
她從未做過這種急救措施。可是在上輩子,誰沒聽說過啊,電視上也是常見的。至於人工呼吸到底要做多長時間,她根本不清楚。本著堅持到最後的救人精神,便一直反覆做著。
見沒有效果,她便將左手放在石頭的胸口,右手按在左手上,輕輕地往下按壓,然後放開手,對秦楓道:「照著這麼做,知道了嗎?」
秦楓點點頭,照她剛才的動作做了起來;菊花則繼續為石頭做人工呼吸。
秦楓是一個很認真的大夫,眼下即便萬分疑惑、不相信菊花,也要配合她——生死存亡的關頭,一點希望也是不能放棄的,一切疑問待會再說。
也正是他這種謹慎負責的態度,和菊花懵懂無知的熱情,將石頭從閻王手中搶了回來。
當石頭輕咳一聲,嘴邊流下一灘水漬時,旁邊的人全歡呼起來;秦楓也怔住了——居然真的救活了!
石頭的爹娘更是又哭又笑的抱在一起,女人使勁地捶著男人的後背,哭得比剛才更厲害了。不過,這是喜悅的淚水。
菊花顧不得其他,忙將石頭的身子翻過來,用膝蓋頂著他的肚子,輕輕震了震,石頭的嘴裡便不停地流出水來。
好一會,她才停下來,對秦楓說道:「剩下的該你了。」——她可是不懂醫術的。
秦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點點頭,將石頭放在他娘身邊靠著,自己給他把脈;石頭爹早脫下自己的衣裳把兒子包了起來,防止他著涼。
石頭爹叫趙三,村裡年輕的都叫他「三哥」,年紀大的稱呼他為「三哥兒」。
這會兒他趴在菊花面前,就著草地對她磕了三個頭,嚇得菊花忙不迭地躲著。
趙三這個昂藏漢子,紅著眼睛啞聲對菊花說道:「菊花呀,今兒要不是你,三叔可就沒兒子了。給你磕頭是應該的。待會石頭也要磕。」
石頭娘也連連說道:「要磕,要磕!」她臉上殘留著鼻涕眼淚痕跡,甚是難看,這會兒卻是笑得燦爛無比!
旁邊一個臉色黑紅的胖子接口說道:「三哥,不是我說你,你要謝菊花有的是法子。你對她磕頭,那不是折她的壽麼?」
菊花急忙抓住救命稻草似的,連聲道:「對,對!還是別磕頭了。秦大夫那天救了我,我也沒給他磕頭哩!」
周圍的人聽了這話,臉上露出異樣的神色。
菊花也很懊悔說錯了話,一時情急,忘了自己現在是清南村的「緋聞」人物,她拔腳準備離開這裡——反正也沒自己啥事了,她還要回家做午飯呢!
不料那個狗蛋見石頭醒過來了,也不害怕了,又恢復了小娃子的活力,他蹲在石頭跟前,大聲對他說道:「剛才癩皮女和你親嘴了。親著親著就把你親活過來了。你長大了要娶她才成!」
人群頓時一片寂靜,大家都瞧著菊花。
一個大臉盤子的村婦——看樣子是狗蛋娘——伸手揪住狗蛋的耳朵,將他扯得站了起來,嘴裡罵道:「死小子,就你多嘴!菊花!狗蛋還小,你別氣啊!」
靠在娘懷裡的小石頭頓時「哇」地一聲哭起來:「我不要娶癩皮女!我不要……」好在這小子剛醒過來,叫了兩聲就沒勁了。
石頭娘和趙三尷尬不已,圍著的人群也要笑不好意思笑的樣子。
趙三繃著臉呵斥道:「叫菊花姐!啥癩皮女,跟哪個學的?」
人群外邊,張槐手足無措地呆立著。
他也是瞧見一大群的人圍在這鏡湖邊,馬上就想是不是醜丫頭又跳湖了。待心急火燎地跑過來一看,不是菊花,這才鬆了口氣。
好不容易按捺住「怦怦」猛跳的心臟,喘了口氣,正聽到菊花說「秦大夫救了我」,心裡就有些不自在;誰知狗蛋偏又說出這話,更是讓他覺得尷尬!
一個四十多歲塗脂抹粉的婦人——菊花認出她是柳兒娘——大聲笑道:「我說石頭啊,你這是乾操心。菊花比你大那麼多,咋嫁給你哩?」
她一邊說著,一邊大聲笑,兩眼掃視周圍人,卻沒有幾個人應和她。村裡大多數人還是質樸的。
菊花拉下臉對石頭道:「誰要嫁你?你給我送十斤魚乾來,這救命之恩就一筆勾銷了。記著,要弄得乾乾淨淨的。」
莊稼人大多純樸,如果欠了人情,那心裡一定不安寧。這孩子還擔心長大要娶她,還不如要些實惠的東西,又解了人家的麻煩,一舉兩得。她可喜歡吃魚乾了,蒸了吃特別下飯。
大家都錯愕地瞧著菊花認真的神情。小石頭卻生怕她反悔似的趕忙答道:「好,十斤就十斤。不許耍賴!」
菊花正要回答,卻聽見人群外她娘嘶聲大喊:「菊花——」拉長的淒厲音調嚇了她一跳。
緊跟著,楊氏粗暴地用力分開人群鑽進來,看見菊花好好的站在那,緊張的心情頓時放鬆,但還是一把抱住她哭道:「菊花!你可不能幹傻事啊……咱不稀罕嫁他。娘養你一輩子!」
她哭得稀里嘩啦的,死死地抱著閨女不撒手——生怕自己一鬆手,菊花就要跳進這鏡湖去了。
菊花聽了前一句話,知道楊氏誤解了她——以為她又尋短見呢!當著這麼多人,心裡很難堪,剛想拉她走,又聽到後邊兩句話,不禁心裡一酸,也跟著掉起淚來——娘能說出這樣的話,那是真心維護她這個閨女的。
張槐聽了更是無地自容。他也是委屈萬分——明明自己也沒做錯啥,這會兒卻感到罪大惡極似的。他躲閃著周圍人瞧他的異樣眼光,想走又不好走的,甭提有多難受了!
菊花抽抽鼻子對楊氏說道:「娘,你弄錯了——是小石頭不小心掉進水裡了,不是我。咱回吧!」
石頭娘急忙跟楊氏說道:「鄭嫂子!今兒多虧了你家菊花哩,要不然我的石頭可就沒了。」她說著不禁後怕,又抹起了眼淚。
秦楓見菊花一副急著要走的樣子,便對石頭娘道:「趕緊回去給石頭煎藥吧,我已經開好方子了。石頭嗆了這麼久的水,還得小心調養幾天才成。我一會給你們送藥過去。大家都散了吧。」
柳兒娘臨走的時候,眼神熱切地盯著菊花。可是瞧見楊氏寶貝地拉著她不撒手的樣兒,又悻悻的低聲咕噥道:「一個癩皮女,還這麼寶貝!」
人群慢慢地散了。
趙三一家臨走的時候,對菊花母女是謝了又謝,並說等石頭好了,還要上門道謝。
等人都走光了,秦楓方才含笑問菊花道:「菊花,你是咋知道這種救人法子的?」
第四章 先照顧肚皮要緊
菊花見秦楓果然問起了人工呼吸的事,暗自思索怎樣回答合適。當時情況緊急,為了救人,她也無暇避嫌。現在要是不說清楚,可就有些麻煩了。
她念頭轉了幾轉,仰頭看著他道:「是小時候我爺爺跟我說的。」
秦楓面色一滯!他有些懷疑,可瞧著菊花一副懵懂的樣子,將嘴邊的話又嚥了下去。
算了!只要知道怎樣做就行了。菊花不願意說,自己也不好強迫她。
回去的路上,楊氏仍然死死地拉著菊花的手。
她回來來見鏡湖邊圍了好多的人,而閨女又不在家,那一刻,心裡的恐懼簡直要讓她崩潰,發瘋似的衝到湖邊,才知道原來是一場誤會。但就算這樣,她心裡仍然後怕不已,拉著菊花的手一直不肯放。
「花呀,張槐那事兒你就甭想了!咱不嫁人了。娘養你一輩子。你哥哥也不會不管你的。娘就不信了,這日子會比人家過的差!」楊氏氣不忿地說道,又安慰菊花,讓她別為以後擔心。
菊花輕聲回道:「娘,我不氣。我有手有腳的,也不要誰來養,我自個兒就能把日子過好。那些嫁了人的女娃,也不是個個都過得好的。」
楊氏聽了,連聲誇閨女有志氣。又說道:「那些嫌棄你長相的人,咱也不稀罕!這嫁人還是得看人品,瞧上你的自然不會嫌棄你的長相。我閨女這麼能幹,沒娶你那是他們沒福氣!」
她嘴上安慰著菊花,心裡卻非常明白,這長相當然也重要。當年娃他爹不就是喜歡自己又爽利又好看,才一個勁地托媒人說親,有事沒事就往劉家塘跑,硬是將自己給娶回來了。
菊花見她娘一副死鴨子嘴硬的樣兒,說著說著卻底氣不足,便拿話岔開,主動跟娘細細地說了剛才鏡湖邊發生的事情。
楊氏欣慰地瞧著她說道:「好人有福報的!你今兒救了石頭,將來會有好報的。」
她慈祥地打量自個的閨女,覺得哪都好,看那小身板,多苗條,臉上的癩皮其實也沒那麼難看嘛!
「菊花,你爺爺啥時候跟你說過這樣救人的?」楊氏懷疑地問道,公爹會這一手自己咋不曉得哩?連娃她爹也不曉得。
菊花細聲細氣地回道:「好像是六歲那年說的哩!他怕我去玩水,所以說起來的。」
菊花盡量裝作自然的樣子,表示自己也不曉得爺爺如何知道這事的,當年自己還小呢。反正她爺爺已經死了,又不能從地下蹦出來揭發自己。
楊氏問不出啥東西也就放下了,轉而問起她采這麼多小野菊幹啥。
菊花回答說曬乾了用來泡水喝,用來裝枕頭芯也好,那味兒香啊!
「家裡的枕頭都死板板的,要是用曬乾的野菊花做枕芯,枕著肯定舒坦。」她細聲說道。
楊氏也點頭表示贊同:「那你就多摘些吧,幫我跟你爹、你哥哥都做一個。」
菊花點頭應下了。
回到家裡,楊氏到廚房做飯,菊花則到河邊將小野菊淘洗乾淨,再從家裡找出一個大圓篩子支在院子裡,將那些已經開花的小野菊攤在篩子裡對著大太陽曬;然後將那花骨朵上鍋用蒸籠蒸了一遍,蒸好的小野菊攤在另一個小篩子裡曬。
她想,要為家裡人都做一個這樣的枕芯,明天還得去採,這點太少了,裝一個枕芯都不夠呢!不過反正這花的花期長,還有好些天能采呢!
晌午,回家吃飯的鄭長河父子在路上聽村裡人說起剛才鏡湖邊發生的事情,到家後,第一件事就是沉著臉跟菊花說往後離鏡湖遠點——那湖有些邪氣!
瞧著鄭長河那張灰濛濛的臉,菊花忙鄭重地點頭答應。她想我更怕死,只有你們擔心我會尋短見!
青木更是仔細地打量妹妹的臉色,想看她有沒有傷心。不過還好,菊花的表現很平靜,他這才暗暗地放下了心。
中午,楊氏破例用韭菜炒了兩個雞蛋,又將早晨兒子逮的魚給燒了湯,白色的湯汁香味撲鼻,惹得菊花唾液不停分泌。
她知道這是娘關心她才做的,也不跟他們客氣,先自己滿滿地添了一碗湯,又幫爹娘和哥哥都盛了半碗——湯不多嘛,碗又大;韭菜炒雞蛋也是一家人均分,這頓飯吃得其樂融融。
鄭長河兩口子和青木見菊花高興,心情也跟著好起來。
吃完飯,又將碗筷收拾了,菊花方才回到房裡,打量著簡陋的房間直歎氣。
老式的木床,下面鋪的是稻草,床單打滿補丁;上面的薄被也是補丁套補丁,裡面的棉絮已經結塊了,沒有一點鬆軟的感覺。枕套是耐髒的藍色粗布製成的,壓得死板僵硬,像塊磚頭。
床頭放著一口陳舊的木箱,緊挨著一個顏色斑駁看不出本色的櫃子,上面放著一把斷齒的梳子和一個圓扁的針線籮筐。
這房間也就是睡覺的地方罷了,沒有一點女孩子閨房的樣子。
唉!這山清水秀的地方,日子過成這樣,不應該呀!
依著原主的記憶,一是家裡的田地不多,只有五畝,三畝水田,兩畝地;二是產量也不高,交了稅糧,剩下的賣了也只夠添一些要緊的日用東西,還得留下口糧!
平日裡也沒有其他的進項,攢的雞蛋賣了也要買個針頭線腦啥的,這當中要是家裡有人生病那可就完了。
菊花想著,先勸娘再抓兩頭豬回來;嗯,等母雞抱窩了再孵化一些小雞;眼下呢?趕緊堆一個糞堆,養些蚯蚓吧。雖說這東西到處都是,但她沒養過,還要反覆試驗呢!
嗯,再叫她爹抽時間編一個蝦網子——有空就到鏡湖和小清河邊兜些魚蝦。自己動手,豐富飲食,先將肚皮照顧好。
她躺在床上,目光沒有焦距地望著茅草房頂,心裡不停地算計著。
哎呀!這麼一想,事兒還真多,得一件一件地來。
小野菊每天摘一些;糞堆今天傍晚就攏起來,每天抽時間挖了蚯蚓丟進去,慢慢積攢;豬草也要多割些,再過一段時間,田野裡可是啥豬草也沒有了。
看來自家的地太少了,要不然種些山芋也成啊,現在可不是正挖山芋的時候麼,山芋籐剁碎了餵豬也是好東西。
她在這裡皺眉苦思冥想,外面楊氏卻擔心極了:怎麼閨女躺到床上去了,別是身上不舒坦吧?
她見鄭長河爺倆又下地去了,忙進房間小意地摸著菊花的頭問道:「花呀,哪不痛快了?」
菊花一怔,這才發現自己躺了好一會了。家裡忙得要死,難怪她娘會懷疑。
忙坐起身,拉著娘的胳膊說道:「娘,明兒你去集市別給我扯布做衣裳了,抓兩頭豬回來,雞也多抱幾窩,養了咱自個殺了吃也好啊!」
楊氏見往日膽怯的閨女居然操心起家裡來了,心裡一陣發酸,拉著她的手道:「傻丫頭!你以為就你能想到啊!人家不會養豬養雞?不過是沒東西喂罷了。咱家再抓兩頭豬,把啥東西給它吃?喝西北風哩!還有那雞也是,春上和熱天那會兒,還能放養——讓它們自己找蟲吃,冬天不喂咋行哩。」
菊花忙說道:「所以我才想辦法哩!娘你想,咱累一些,將那豬草多割點,堆地窖裡,加上玉米稈,也能管一陣子!那雞娘你就不要操心了,我準備養些蛐蟮(蚯蚓的土名字),說不定能搗騰出一個好法子哩!冬天咱再多種些菜,辛苦些,人也能吃,豬也能吃,不好麼?咱家的菜地也太小了。我瞧院外挨著茅房那裡一大塊地可不是空著,要不,咱把這地開出來?等明年的時候還能種山芋。咱家四個人,個個都能幹活,還怕啥?」
楊氏見她說的頭頭是道,處處為家裡打算,這些事裡除了抓小豬要花錢——為這閨女還說衣裳不做了——其他都不費錢,就費點事。
她想了一下,這也沒啥難的,試試看麼。正好順著閨女的心意,也讓她心裡鬆快些,不要老想著張槐那件事兒。
於是,楊氏便笑瞇瞇地說道:「成!娘就聽你的——明兒就去抓小豬娃。雞麼,我拿些雞蛋讓你外婆幫著孵小雞好了。家裡的母雞啥時候抱窩,啥時候再孵。要是你真的能把蛐蟮養成了,那多喂些雞也不怕!」
菊花見這麼容易就說服她娘,十分開心,彷彿看見紅燒雞已經端上桌了。
她抿嘴一笑,又對娘說道:「讓爹幫我編一個蝦網子,閒時到河裡兜些魚蝦回來打牙祭也好!」瞧見楊氏臉色一變,忙又補充道:「我跟哥哥一塊去哩!」
楊氏這才放心,又仔細地叮囑一遍,無外乎一個人要小心,有啥事等哥哥回來一塊乾等等,說完了,便也下地去了,留下菊花在家餵豬喂雞,收拾屋子。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2:17 AM
第五章 勞動改善伙食
楊氏到了地頭,一邊幹活,一邊將菊花方才跟她說的話細細地跟鄭長河父子又說了一遍。
鄭長河聽了,又是心疼又是感動。
他說道:「成!咱就聽閨女一回,再抓兩頭小豬娃。今兒早點收工,反正這塊地也收拾的差不多了。等西邊那塊地的玉米收拾完,一塊兒將地整出來,就能挖窩子點小麥了。下晚家去幫娃編個蝦網。青木往後早晚幫妹妹撈些魚蝦打牙祭——這一陣子苦了咱閨女了。」
青木悶頭「噯」了一聲。
下午,鄭長河果然早早收了工,拐到小青山的另一頭,砍了些竹子回來。
他搬了根小板凳,坐在院子裡,拿彎刀破開綠竹,細細的削制著一根根的篾條,再用篾條編出一個類似於撮箕的斗狀物體,不過比撮箕還大、還深,上頭再綁一根長長的竹篙——這就是蝦網了。站在岸上就能用這蝦網兜魚蝦。
他雖然不是篾匠,但是莊稼人,只要不是太難的傢伙用具還不都是自己做,能用就行了,又不拿去賣!
夕陽染紅了半邊天,也映照著鄭長河認真專注的臉頰。他吐一口吐沫到掌心,摩挲著那蝦網,還剩下最後一點了,遂十指翻飛,不停地轉動著蝦網,進行最後的收尾工作。
青木家來見妹妹在屋側面柴火堆那兒挖蛐蟮,忙跟過去,不聲不響地幫著挖了起來。
菊花見他來幫忙,自然高興,忙叫道:「哥回來了,累不?咋不歇會兒?」
「不累!」青木的話像是要往外擠,才擠得出來,吝嗇得很。
菊花也不在意——話少好啊,深沉嘛!
兄妹倆埋頭挖蛐蟮,先裝在一隻破瓦罐裡,然後將那蠕蠕而動的軟體動物倒到菊花下午攏起來的糞堆上。
菊花問青木道:「哥,你說這樣成不成啊?我特特從那柴火堆的下面挖的土,又鬆軟又濕潤,還摻了好多的爛草爛樹葉子進去了。」
青木認真地瞧了瞧,說了一句長話:「我看成。蛐蟮可不就愛在這樣的地方拱麼!」他也是打小玩泥巴長大的,自然是知道蛐蟮的生活習性,況且小時候常挖蛐蟮來釣魚的。
想了想他又說道:「我明兒將這堆柴火挪個地方——那最下面一層爛草和泥巴正好挖出來養這蛐蟮。」
菊花見他說到點子上,忍不住抿嘴笑了。這哥哥是個聰明的,一點就通啊!
吃晚飯的時候,楊氏又說起菊花下午的計劃,一家人很是熱烈地討論了一番。當然大多是鄭長河兩口子說話,青木兄妹倆的話都不多。
楊氏夫妻決定明天上集市抓小豬,青木也早點起來幫妹妹打豬草。
鄭長河又說從今晚開始,就將茅房那邊的荒地給收拾出來種些東西。一天晚上挖一點,反正就在家門口,累了就家來睡覺。
「那塊地原本是留把青木蓋房子用的。反正眼下也沒錢蓋房,閒著也是閒著,開出來也能種些東西,好歹有些收成。」
他一邊說著,一邊誇菊花懂事。慈祥的臉上露出憨厚的笑,覺得自家閨女就是能幹。
見家裡人這麼配合,菊花抿嘴輕笑,早把臉上的疤忘光光了。
第二天早上,天剛濛濛亮,青木就起床了。
他睡在堂屋裡。夏天乘涼用的涼床子,上面鋪一層厚厚的稻草,再鋪上薄被,就是床了。
接著菊花也起來了。
草草地洗了把臉,編了辮子,青木就帶著妹妹去小清河邊割豬草;還扛上了蝦網,順便割完豬草就兜蝦。
清晨的河邊靜悄悄的,還有絲絲的薄霧如輕煙般飄蕩,河水靜靜地流淌著,蜿蜒伸向東方;野菜雜草上都帶著露珠,小野菊也格外的清新怡人。
割豬草其實很簡單,只挑那葉子還綠的野菜割就是了。豬麼,啥都吃的,也不太講究。
不過,也割不了幾天了,草木已經泛黃,萬物蕭瑟的腳步加快了。
哥哥青木是個實在的人,幹活悶聲不吭的,下死力氣。有他出力,菊花動作慢點也不怕了。
瞧著籮筐裡滿起來的豬草,她伸了個懶腰——可累壞了!這大清早的起來,眼睛還沒睜開呢!再說,她又不是原主,都好多年沒幹過這活了;就是這具身體,其實也是非常單薄的。
青木瞄了一眼妹妹,手上加快了動作——他多幹點,妹妹不就可以少幹點了麼!
等太陽升起來了,青木便對菊花道:「菊花,不弄了。咱兜蝦去!」一邊將豬草堆進籮筐裡,壓結實了,並用兩根細麻繩交錯兜起來紮緊,防止待會挑起來的時候掉下來。
菊花一聽,頓時來勁了——這活計自己喜歡啊!
她急忙扛起蝦網往河邊跑,一邊脆聲對青木說道:「哥,我先去了。你一會來啊!」
青木在後邊高聲道:「等我一會。急啥?小心掉河裡!」他手上動作更快了,三兩下把兩筐豬草捆結實了,便跟著菊花身後追到了河邊。
見菊花笨拙地舉著那竹篙,要往河裡送,青木走上前接過蝦網說道:「我來吧!這個沉,你舉不動。」
說著話,便將蝦網遠遠地丟出去,再慢慢地往岸邊拖,拖到岸邊有水草的地方時,還使勁地往下壓了壓,因為蝦子通常是躲在草根下面的。
菊花眼不錯地盯著那蝦網,想瞧瞧這一網拖起來有啥收穫。
待青木提起蝦網拖上岸,那竹篾編製的蝦網裡一片熱鬧:小魚兒蹦翻了白魚肚,大蝦小蝦弓腰不停地彈跳,裡面還夾雜著幾隻黑色的甲蟲和幾條小泥鰍。
菊花眉開眼笑地將蝦子和小魚往一隻竹簍子裡撿。
那幾條泥鰍卻無論如何也捉不住,不住地扭動著,滑膩膩的,最後只得用兩手捧起來放進簍子裡。
青木也幫忙撿著,兩兄妹不時相視一笑。
菊花發現哥哥在自己面前要活絡許多,雖然也是不多話,但明顯比對別人、甚至比對爹娘都要親近好些。
也是,他們兄妹的感情可是很好的,在菊花的記憶裡,原主對這個哥哥也十分的依賴!
接下來青木專找水草豐茂的地方下手,果然兜起來的魚蝦要多不少。
菊花問道:「哥,是不是早晨的時候好兜一些?」
青木答道:「當然了,早晨蝦都要上來接露水,太陽一出來,就沉水底去了。下晚的時候也好兜。」
菊花瞧著哥哥兩手不停地忙碌,神情認真而專注,方方正正的臉頰,濃眉大眼,不愛說話的嘴緊抿著,若用一個字來形容,那就是「酷」!即便穿一身帶補丁的粗布衣服,依舊是身材挺拔,英氣逼人!
她心想,誰要是嫁給哥哥可享福了,長得也好,脾氣也不差。
青木見妹妹瞧他,抬頭對她燦然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菊花也回他一個大大的笑容,一點也不為臉上的疤痕拘謹。
青木瞧妹妹的臉也習慣了,自是不覺得她笑起來可怖,甚至覺得妹妹這樣笑才是真的開心。
可憐妹妹因為臉的緣故,連村裡也不常去,整天就呆在家裡。
他暗下決心,往後一定多帶妹妹出來打魚兜蝦;等冬天的時候,帶她上山逮兔子。他瞧妹妹是喜歡做這些活計的。
忙活了一早上,回家的時候,青木挑著一大擔豬草走在前邊,菊花扛著蝦網背著魚簍子跟在後邊。魚簍子裡當然收穫不菲了。
半路上,一個矮墩墩的婦人如老鴨般搖擺著肥肥的屁股,挽著一隻籃子往小青山方向走,瞧見青木熱心地招呼道:「青木啊,這是打豬草哩?」
青木悶聲應道:「嗯!」頭也不抬地從她身邊就過去了。
菊花一看,原來是狗蛋娘。她胖乎乎的臉蛋堆滿了笑,對青木似乎十分青睞。
菊花也不言語,瞅了她一眼就錯身而過了,反正自己給人的印象就是不愛說話的。
她心下暗想,這婆娘幹嘛對哥哥這麼熱情,上擀子往上貼?
狗蛋娘瞧著這兄妹倆的背影,暗自想著要把自己的娘家侄女說給青木。這可是個拔尖的男娃,要不是怕閨女嫁在眼前容易起是非,她都要將梅子嫁把他了。
只是有一點,這菊花看樣子是嫁不出去的,到時侄女嫁過來了,難不成還要養小姑一輩子?
嗯,還得想法子把菊花給嫁出去才好,這樣侄女嫁過來,也少個礙眼的。
她一路思量著,往山上送飯去了。
第六章 橡子果能餵豬
菊花和哥哥回到家,鄭長河夫妻趕集去了,家裡沒人。草草熱了些窩窩頭吃了,青木下地幹活,菊花則忙著將兜來的魚蝦收拾了。中午煮一些,其他的攤在一個小筲箕裡放在太陽下曬著。然後是洗衣餵豬做飯,連小野菊都沒顧上采。
下午的時候,鄭長河夫妻趕集回來,果然抓了兩隻小豬仔。
菊花很是高興,覺得離吃豬肉的日子已經不遠了。她也顧不得髒,慇勤地伺候倆小豬仔,想著這豬還小,便將米糠摻著野菜煮了一鍋豬食,果然小豬吃的很香。
鄭長河見閨女高興,又這麼勤快地動腦筋想法兒餵豬,便索性抽時間重新搭了個簡陋的小豬欄,將小豬跟那頭大豬分開喂,免得大豬護食,小豬長不好。
接下來的幾天,一家人忙的熱火朝天。
菊花和哥哥每天早晨都去割豬草,順便兜蝦;吃過早飯青木就跟著爹娘一起下地幹活,收玉米,翻地種小麥;晚上吃完飯,一家人還要點著火把挖半個時辰的荒地,這時候連菊花也要上陣了。
菊花白天也是很忙碌的,洗衣做飯、餵豬喂雞、收拾早晨打來的魚蝦、摘小野菊等,簡直是腳不沾地。
用小野菊做的枕頭也完成了三個。她將原先的枕芯扔了,枕套洗乾淨,裝上香噴噴、鬆軟的干野菊,摸起來就十分舒服。
當晚先給爹娘和哥哥試用了,第二天都說好。連不愛說話的青木都笑著對她點頭,讚賞之意明顯。
由於每天早上的辛勤勞動,這幾天餐桌上也豐盛起來,伙食有了相當的改善。菊花用蝦子炒韭菜、紅燒、燒湯,變著花樣來,不時的還能湊一碗紅燒小雜魚。
除了每天吃的,菊花也曬了不少干蝦米,準備以後用來熬醬和燒湯提鮮。
不過讓菊花鬱悶的是,自己居然不能多吃,只要吃的蝦稍多一點,那臉上的肉瘤就腫脹疼痛得難受,有惡化的跡象。
她靜心思索了一番,覺得像蝦這類的發物應該是對臉上的毒氣有引發的作用,還是少吃為妙!
她靈機一動,拿小野菊煮了水,用來清洗臉部,果然覺得清涼舒爽。呵呵!這下好了,以後就用這菊花茶洗臉。看來要更加努力的採摘小野菊了。
楊氏聽菊花說,用這野菊花泡水來洗臉,洗完後臉上的肉瘤沒那麼疼了,馬上重視起來。見她白天忙的沒空采野菊,便早晨起早親自去採。她想著多採些,好讓閨女一直有野菊花洗臉,直到來年小野菊開花的時候。
當菊花和哥哥打豬草回來,看見那帶著露水的鮮嫩小野菊,忍不住高興的對著楊氏抿嘴笑了;又見她娘將開花的和花蕾分開裝,更合心意了。
楊氏笑著說道:「你都分得那麼清楚,開了的花兒拿來裝枕芯,沒開的用來泡水喝,我又不是沒長眼睛!」
菊花笑著對娘說道:「這菊花泡水很好喝哩!娘你們也試試,味兒香的很。」
楊氏嗔了她一眼道:「就你鬼精!不過味兒是不錯,不光香,還有些甜哩。」
青木在一旁接道:「好喝!」
這個哥哥,真是言簡意賅!
吃完早飯,又洗了碗,用刷鍋水餵了豬,忙裡偷閒的,菊花端根小板凳,坐在家門口。她看著菜地裡碧綠的青菜,豬欄裡歡蹦亂跳的小豬仔,捧著一碗菊花茶抿了一口,滿足地舒了口氣!
低頭皺眉,這淡黃清亮的菊花茶裝在粗瓷碗裡,實在是有負雅意,可家裡也沒像樣的茶杯呀!
茶杯會有的,豬肉也會吃上的,菊花靜靜地想!
趕在霜降前,菊花家的冬小麥都種完了。茅房邊的那塊荒地也開墾完畢,撒上一層草木灰,先種上了一些白蘿蔔、黃心菜和大白菜。沒辦法,漚糞池裡的糞,全用來種小麥了,這荒地裡想要施肥,只能慢慢再攢了。
種完了小麥,也算是完成了一樁大事,後邊雖說還要注意補苗鋤草等雜七雜八的事情,卻不用趕時間了。
菊花被那兩頭小豬仔給愁壞了——太能吃了!要是她再不能想出辦法來,那冬天家裡三頭豬可要造反了。
可是看看地窖裡儲藏的豬草和玉米秸稈,顯然不夠一個冬天吃的。雖說種了不少的菜,但光吃菜也是不行的,不說拿菜餵豬不經濟,就算捨得喂,那豬吃了也要拉稀,一定要摻些硬豬糧才行。
「哥,咱們上山找找看,有啥東西能拿來餵豬的。」菊花對青木說道,他正在荒地裡忙活。
青木聽見這話,二話沒說,便放下鋤頭,拉著妹妹去準備了。這幾天他見菊花為幾頭豬忙個不停,心裡也愁得慌,不過一時半會兒也沒想到啥好點子罷了。
兩人在鞋子的外面又套上一雙草鞋——免得磨穿了鞋底,將褲腿紮緊,然後拿了兩隻麻袋,就奔後山去了。
鑽進樹林子,裡面一片陰涼,陽光透過枝葉縫隙漏下來,斑斑點點。上山的小路快被雜草和灌木給遮嚴實了。青木走幾步,便回頭看看菊花是否跟上,最後乾脆牽起菊花的手往上爬。
菊花確實有些力不從心。她一邊氣喘吁吁地爬著,一邊還東張西望地打量,活像只四下尋食的小母雞。
還不到半山腰,菊花就被那滿地土黃色的小果子給吸引了,只見林地裡草叢中密密的鋪著一層這種果子,還有脫果後碗狀的半圓形包殼。這不是像子果麼!怪不得從山下往上看,看見滿山紅黃綠相間的風景,原來都是橡子樹啊!
背靠山,前臨水,果然是好地方啊!菊花抿嘴樂呵,停住了腳步。
青木轉頭詫異地問道:「咋了?」
菊花指指地上的像果,對他說道:「就用這個餵豬好了。」
青木皺眉回答道:「這個苦澀的很,豬不會吃的。」要是豬吃的話,早被人撿光了。
菊花抿嘴一笑道:「不要緊,我拿水煮煮就行了。」看著青木疑惑的眼神,趕忙又解釋道:「有些東西澀嘴,拿開水一燙就好了,咱也試試,將這個東西用水煮一遍,看能不能去掉那苦澀的味兒。哥哥你想,要是能行的話,那咱家的豬……」
青木眼睛一亮,也激動起來:要是能行,那這滿山的像樹,可不就是現成的豬食?那自家別說喂三頭豬,就是再多三頭也沒問題呀!
菊花抿嘴只是笑!
哪裡還用試,她上輩子家裡可不就是拿這個來餵豬。別說餵豬了,洗出來的粉人吃也很好呢!
兄妹倆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拿出麻袋,彎腰撿起像子果來。
草太厚了,菊花想,下次要帶鐮刀來,不然太礙事。
青木顯然也發現草叢中有很多橡子果,只是不好撿。於是揀那下面空地比較多的樹,爬上去一頓搖晃,那橡子果便如下冰雹似的落下來,菊花則在下邊不停地撿著。
這樣配合,很快兄妹倆的麻袋便快要滿了。
青木躊躇地停下說道:「就撿這麼多吧!還不知道那法子成不成哩!」
菊花胸有成竹地回道:「我覺得肯定行。哥你就放心吧!」說完,她將一個橡子果放在嘴裡「嘎崩」給咬碎了,用舌頭咂摸了一下道:「就是有點苦澀味兒,其他的跟栗子沒啥區別。」
青木也咬開一個嘗了嘗,卻沒有菊花那種感受。其實他小時候就嘗過,根本不能吃。也不知妹妹這法子成不成。
待兩麻袋都裝滿了橡子果,青木將袋口紮緊,一袋扛在肩膀上,另一袋夾在腋下,菊花空著手跟在後邊,沿來路向山下走去。
進了院門,只見門口坐著一個頭髮半白的老太婆,正在和楊氏掰玉米粒,一邊說著話;院子裡一群毛絨絨的小雞,圍著一隻碗不停地啄食,碗裡是碎玉米渣拌菜葉,菜葉剪的細細的。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2:18 AM
第七章 外婆來了
看到那爽利的老太太,菊花輕聲道:「外婆來了!」
腦海裡顯現出外婆汪氏的印象來,這老人也是很疼愛自己的,為了自己這張臉,還特意尋了不少偏方,但都未見效就是了。
「外婆!」青木叫了一聲,臉上也帶了笑。
「噯!」老人親切地答應了一聲,又衝菊花慈祥地笑道:「花呀,又長高了!來,到外婆這來。跟你哥到山上幹啥哩?」
菊花抿嘴一笑,說道:「去撿了些橡子果,回來餵豬。」走到老人身邊蹲下。
汪氏摸摸她的頭,想到剛才楊氏告訴自己,這個外孫女差點沒了的事,心痛不已!
老太太雖然六十多了,但身體很是硬朗。一張圓臉極為富態,並不像其他老人那樣乾癟,眉眼總是帶著笑,頭髮梳得紋絲不亂,一身灰布衣褲也是半新的,渾身上下收拾的乾淨利落。
她聽了菊花的話,揚臉詫異地問道:「這橡子果不是苦的麼,豬肯吃?」
楊氏也很是奇怪地看向菊花,莫不是這閨女見豬吃的多,急瘋了,拿這橡子果來充數?
菊花輕聲對外婆和娘說道:「我準備用水煮煮,看能不能將那苦澀味給去掉。」
她知道其實只要將這橡子果泡在水裡,十幾天後再撈出來曬乾,敲碎外殼取出果仁,再將果仁砸碎或者磨碎,用清水泡兩天,中間換水漂洗幾次就能餵豬了。就是人也可以吃的。
不過,她可不能表現這麼熟練,這法子得慢慢地試驗出來才不會讓家裡的人懷疑。所以,她準備先用開水煮一遍,剝開果仁後再泡幾天,漂幾次,然後拿來餵豬。以後再找借口提議那用水泡果子的法子。
楊氏不確定地問道:「這樣成麼?」
菊花輕聲道:「娘,不試試咋知道成不成哩?要是試了成,那咱家的豬可不就有吃的了?」
汪氏馬上道:「那得試試!要是成的話,這滿山的橡子果可都是寶。」
楊氏聽了她娘的話,再看閨女如此懂事,忙答道:「那就試試吧!直接倒進鍋裡煮?」
菊花回道:「嗯,先煮一鍋試試看。娘,這是外婆幫咱家孵的小雞?」
汪氏笑瞇瞇地回答道:「這是我先孵出來的。你娘送去的雞蛋還沒孵出來哩!我想著先把這些小雞給你家送來,等家裡的孵出來,我再留下就是了。」
菊花看著那些鵝黃色小雞,很是喜歡!這雞多養些倒不怕,因為那蚯蚓長的可好了,到時多配製些雞飼料,不怕雞沒得吃。
「菊花,煮多少像子?」青木將兩袋橡子果放到廚房,轉身問菊花如何處理。
菊花走進廚房,對青木道:「先煮一鍋,好去殼。去了殼,再將果仁砸碎用水漂。」
青木皺眉道:「這麼麻煩?麻煩倒是小事,又費柴火又費工夫的,咋行哩?」
菊花笑著安慰他道:「我先試試。要是豬肯吃的話,就換個省事的法子。」
青木沒辦法,便幫助燒火,很快將一鍋橡子煮開了。菊花趕忙將它們撈出來,裝在一隻大籃子裡,斜靠在鍋邊瀝水。
青木問道:「煮這麼一會兒工夫就行了?」
菊花答道:「還不行哩。這麼用開水焯一遍就撈出來,去殼就容易了。去了殼砸碎了再用水泡。」
青木將一大籃子橡子提到院子裡,倒在地上,又拿了個小錘子和一塊木板過來;菊花端來兩根小板凳,還拿了剪刀,防止有那難剝的,就要用剪刀剪開。
兩人坐下剝橡子。楊氏和汪氏見了也過來幫忙。
青木將橡子放在木板上用錘子輕輕地磕開口,就扔到一邊;菊花、楊氏和外婆負責動手剝。幾人配合,剝起來倒也快。
楊氏和汪氏一邊幹活,一邊閒話。
「這三頭豬要是喂的好,明年再抓幾頭。」楊氏對未來很有希望。
汪氏笑道:「可不是,餵豬也能賺不少錢哩!我們村的劉富貴,他閨女就很能幹。去年年底抓了三頭豬,現在都是一百多斤了。到臘月的時候,怕不得小兩百斤。現在的豬肉價差不多要攤二十文一斤,一頭豬恐怕得賣三四兩銀子哩!」
楊氏咂舌道:「這麼多?那他家拿啥東西來餵豬?」
汪氏讚歎道:「要不咋說他閨女能幹哩!那女娃子是起早摸黑地忙,放下鋤頭拿起針頭。打豬草、開荒種紅薯、種黃豆,那紅薯籐和黃豆擀都讓她用鍘刀細細地給鍘碎了,再摻上米糠來餵豬。劉富貴兩口子三棒子悶不出個屁來,家裡全靠這閨女當家!」
楊氏心裡一動,問道:「娘,他家閨女多大了?」
汪氏看了一眼埋頭忙活的青木,明白楊氏的意思,細細地跟她說道:「今年十五了。長得也俊,為人最是溫柔小意了,見人從來是笑模樣。又孝順,幹活總是搶著幹,生怕累著爹娘。那真是嘴一張,手一雙!村裡哪個不誇,上門提親的人都要排隊哩。可劉富貴硬是不鬆口,說是捨不得,要多留幾年。也是,要是這女娃一出嫁,他家就要倒一半。他那個兒子叫他媳婦給慣壞了,趕不上他姐姐一半能耐,不是個能撐門戶的。你說這一個娘胎出來的差別咋就這麼大哩?」
楊氏聽了分外動心,可是想想自家的境況也不好,不知別人嫌棄不嫌棄。於是,便又問道:「那他家可有啥要求沒有?比如家境方面,彩禮方面。」
汪氏答道:「那劉富貴雖然老實巴交的,但也是真心的疼閨女,倒也沒想拿閨女去換錢。說只要男娃好,讓他閨女相看上了就行。」其實汪氏今天本就是為這事來的,想將這個好閨女說給自家外孫,因此,便在言語裡提點自家女兒。
楊氏聽了果然很高興,暗下決心要托媒人上門去說合。她很有信心,要說比人材,誰比得上自己兒子?可是她看了低頭的菊花一眼,心下不忍,對她娘使了個眼色。
汪氏忙住了口,暗怪自己不小心,說這些娶親長相啥的應該避著外孫女才對——這不是往她心上戳刀子嘛!
菊花卻無知無覺,聽的津津有味,再看自家哥哥,耳朵根都紅了,忍不住低頭抿嘴笑。也不知這劉富貴的閨女是否真的像外婆說的那樣好。
青木則偷偷地掃一眼菊花,暗自在心裡下定決心:甭管是誰家的閨女,只要她嫌棄妹妹,那就是再能幹再俊俏,自己也不要。
汪氏為了怕菊花心裡不痛快,將話題轉到自己的兒子和媳婦身上。她對楊氏說道:「你大哥準備送來福去學木匠,拜老王莊的王金華為師傅,過幾日就要磕頭送拜師禮。他自己也想和來喜到下塘集上開個雜貨鋪子,主要賣些竹篾編製的用具,和一些土窯燒製的東西,像那稻籮、竹筐、簸箕、篩子、筲箕啥的,凡是竹篾編的都賣,都聯繫好了篾匠供貨哩。」
楊氏忙道:「那開張的時候可要好好地熱鬧熱鬧。可定了日子?」
汪氏歎氣道:「哪能那麼快!要找鋪面,找好了鋪子還要備貨,總要一段時間忙活。銀錢也有些緊,本來說好跟你二哥借銀子的,可是你二嫂不知咋的又死活不同意,說是要送來財去學堂唸書,所以那錢不能動!」
楊氏咕噥道:「她就是不想借!到學堂去唸書也不是一次把錢交清,還不是上一年學,交一年的束脩!」隨即又慚愧地說道:「我家日子這樣寒酸,要不然也能幫大哥一把。」
汪氏道:「看你,想那麼多做啥?哪個還能窮一輩子?青木和菊花都大了,又都聽話,你們只要勤快幹兩年,日子總會過好的。」
她又說道:「其實你二嫂就是心眼小。她也不想想,你大哥家要是鋪子生意好,還能不幫兄弟一把?唸書當然好,識幾個字總是好的,可是她也不看看來財是那塊料麼?要我說,咱家的這些小輩,除了青木和菊花,其他的人都不是讀書的料。」
青木和菊花聽見外婆誇,不禁對視一眼,笑了。
楊氏更是愧疚不已,她有些黯然地說道:「還不是我和他爹沒用,沒錢讓娃兒上學堂。」
菊花心裡一動,插話道:「娘,明年賣了這豬就讓哥哥去唸書。雖說晚了些,但是又不要哥哥去考狀元,只是為了識字多些見識,況且哥哥年紀又不大。」
青木識字了,自己也就能識字了,可以找些書來看,就不用裝傻妞了。她到現在連這是個什麼地方還沒弄明白呢!中國古代?異時空?鄉里的人連皇帝是誰也不知道,她也不敢亂問。
青木驚異地看著妹妹,自己都這麼大了,還不大?念啥書?再說家裡哪能走得開哩!
第八章 慫恿哥哥上學
楊氏聽了菊花的話很是動心,汪氏也贊同,兩人都覺得讓青木識字是個大事。
菊花不等青木反對,就對他說道:「哥哥也不用急著說不去,等明年看收成吧。要是咱家收成好,你就去念。不是還有人好幾十歲了還在考秀才和舉人麼,你這麼點大去唸書有啥?你多學些東西,咱家以後不是能過的更好?」
青木怪異地看著妹妹,啥時候她懂這麼多了?
楊氏卻當場拍板,決定明年一定要送兒子去唸書。閨女都有這麼長遠的眼光,那自己這個做娘的還能比閨女沒見識?菊花說的對,多學些本事才是正經,要不然天天在家幹活還不是受窮?自己和他爹不是干了半輩子麼,家裡還是這個樣。
汪氏看著菊花讚歎道:「要我說,咱家還是菊花最聰明!」可憐的娃,要不是這臉……
菊花抿嘴一笑,知道大家關心她,說話都小心翼翼的。
青木見娘真的要自己去唸書,遲疑地問道:「我去唸書,家裡咋能忙得過來哩?」
楊氏不悅地說道:「不是還有我和你爹麼?我們這把老骨頭還沒散架哩!又不是讓你去玩,你妹妹都想讓你去,比你有見識多了。」
菊花對青木說道:「哥哥,我也想唸書哩!」
青木張口結舌地看著菊花,不知如何回答。
菊花輕聲說道:「你也覺得我上學不像,是吧?要是你去唸書,回來教我認字不好麼?你一個人去上學,學的可是我們兩個人的。」說完兩眼不眨地看著青木。
青木立即重重地點頭道:「好,哥哥去唸書,多學些東西回來教妹妹。」
菊花這下願望達成,心裡舒暢極了,看著青木笑瞇瞇的。她想,供你上學還是能供得起的,這豬和雞我肯定能養好。
楊氏和汪氏也是高興的不行,好像只要青木一上學,就能學個滿腹經綸似的。
剝完了橡子,剩下的事交給兩兄妹,外婆和楊氏又轉到廚房去了。青木則按照菊花的要求再將果仁給拍碎,然後用水泡在一隻木桶裡;之後每隔一段時間就換一次水,換了四五次,泡了兩天才拿去餵豬,豬自然是肯吃的。
廚房裡,楊氏一邊在汪氏的幫助下做飯,一邊抹著眼淚對她娘說道:「娘,你看咱菊花可咋辦啊?我每次瞧著這閨女這麼可人疼,我這心裡就不落忍。」
汪氏歎口氣道:「所以你才要努力地干啊!送青木去唸書也是對的。只要你們過得好了,菊花就是真的嫁不出去,也不怕。」
楊氏點頭,又問汪氏:「娘,那劉富貴家的閨女人品咋樣?別的都不怕,就怕她嫌棄咱菊花。」
汪氏笑道:「八字還沒一撇哩,你操啥心?要我說,甭管娶誰家的閨女,娶回來了你們也要分開單過,她就是嫌棄小姑子也嫌棄不著——又不在一個鍋裡吃飯。菊花又不比那劉富貴的閨女差,到時候你們夫妻帶著閨女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的,誰的臉色也不用瞧!」
楊氏連連點頭,覺得這話實在說到心坎上了,靠誰也不如靠自己。就是青木對菊花好,但將來娶了媳婦也不能讓他兩頭為難不是。
娘倆又說了一回請媒婆去劉富貴家的事,仔細斟酌一番,挑了清北村的王媒婆走這一趟——也不是王媒婆有多好,不過是圖個離得近,有什麼消息馬上能知道罷了。
中午,鄭長河回到家,見岳母來了,也很是高興,憨憨地笑了。他一手還提著一串用樹枝條穿起來的小魚,獻寶似的在菊花眼前晃了一晃,道:「閨女,這個給你熬湯喝。這魚不發的。」
菊花知他說的是自己吃蝦臉上過敏的事,心下溫暖,看了她老爹一眼,伸手接那串魚細聲道:「我去收拾,一會就能做好。正好外婆來了,也沒啥菜。」
中午的飯桌上,楊氏又將自己和菊花都支持兒子去唸書的事跟丈夫說了。
鄭長河當然也是贊同的。他子女不多,對一雙兒女都寶貝得很,加上兩娃子又都是省心聽話的,所以但凡涉及娃子們的事情,他就沒反對過。
「我恍惚前兒聽誰說的,咱村收留了一個老秀才,村長準備請他教村裡的娃哩——那些娃娃們想去讀書就不用跑到下塘集去了。要真有這回事,那可方便得很!」
青木聽了臉上一僵——難道他要和那些拖著鼻涕的小娃子們坐在一起讀書?
菊花兩眼亮晶晶地看著哥哥,不容他反悔。
青木想起自己的重任,只得硬著頭皮道:「我下午去村長家問一聲兒,要真有這回事,就早點去學。」
菊花這才滿意地抿嘴笑了,楊氏和鄭長河也都連連點頭。
汪氏笑瞇瞇地說道:「青木要是上學了,以後定是有出息的。外婆可等著享你的福哩!」
鄭長河笑道:「娘,看你說的,青木和菊花以後都會孝順你的。」
汪氏卻是沒有享福的命,在菊花家吃了一頓午飯後,不顧楊氏的挽留,立即匆匆趕回去了——她家裡也忙得很哩!
青木和外婆一起走的,他因要到村長家打聽學堂的事兒,順便送外婆——楊氏給她娘裝了一袋花生,有十幾斤哩!
「青木,這是要上哪哩?」剛出清南村,身後趕來一輛牛車,駕車的村漢揚聲問青木。
「老成叔啊,我送外婆哩!叔這是上哪?」青木看到老成叔趕著牛車急忙問道。要是以往,他定不會答的這麼細,只是今天想問這老成叔是否順路,看能不能捎上外婆一程。
老成叔爽快地咧嘴笑道:「我要到下塘集去拉些東西。讓你外婆上來,我捎她一程。」
青木高興極了,急忙扶著外婆上車。
汪氏樂呵呵地說道:「真是難為大侄子!那我就借光了。」
老成叔笑道:「看你老說的,不過是順便的事兒。坐穩了,駕!」
汪氏坐好後,對青木揮手道:「青木,去忙吧!等閒了來看外婆啊!」
青木嘴裡答應著,看著牛車顛顛地走遠了,方才轉回身往村長家裡走去。
還沒走幾步,迎面走來一人,看到青木驚喜地叫道:「青木啊,幹啥來了?」
青木一看,正是張槐,挽著袖子和褲腿,好像從田里剛回來。他冷哼一聲,一梗脖子不理他,直接往前走。
張槐急忙攔住他道:「青木,那啥,你咋還在生氣哩?別氣了好不好?要不你再揍我一頓?」
青木見他攔著自己,不悅地說道:「誰跟你生氣了?我懶得理你!」說完不屑地看他一眼,繞過他大步走了。
張槐急忙跟上去,連連賠笑說著軟話,請他原諒自己。這村裡也就這一個能說得上話的好朋友,這麼些天都不理他,簡直讓人憋屈得發瘋!
青木氣惱地回身瞪他一眼,緊繃著臉怒道:「你再跟著我?滾遠些!」說完轉身又走了。
張槐看著青木決然而去的背影,心下愧疚,又是難過又是氣惱!難過的是這青木真的不理自己了;氣惱的自然是那多嘴多舌的花婆子了;愧疚自己說話不經大腦,害得菊花被人說閒話。
娘說的對,要是菊花的臉沒有被毒物咬了,只怕自己求也求不到這門親事哩!再一想平日裡菊花的種種溫柔和賢惠,竟是除了臉上有問題,找不到一點其他的不好,因此,心下越發後悔!
正思緒萬千不得主意,那邊扭腰甩胯的走過來一個身形瘦削的婦人,可不就是花婆子麼!
「噯喲!槐子,在幹啥哩?傻不拉幾的站在這?」花婆子齜著嘴巴笑,兩眼骨碌轉著,探究地掃視張槐——是不是碰上誰家的閨女了,在這思春哩?她是不會放過一丁點家長裡短的新鮮事的。
張槐大怒,惡狠狠地瞪著這花婆子,想罵她幾句,自己又是晚輩,回頭叫她掰扯出更不好聽的來就麻煩了。
於是,他一邊轉頭就走,一邊嘴裡嘀咕道:「背後扯人閒話,死後是要拔舌下地獄的!」
花婆子正殷切地期盼著套問這青春少年剛在想啥,不料張槐說出這話來,她立刻不依了:「哎呀,槐子,你這是說的啥話?我咋就扯人閒話了?哦,是不是說菊花那事兒啊?那天難道你沒說過不娶菊花,是我瞎傳的?你都說出來了,還怪我傳?」
張槐那個氣啊,恨不得吃了這花婆子!嗯,沒法吃——瘦不拉幾的,還喜歡塗脂抹粉,難聞死了——還是狠揍一頓好了。他不能真的動手,只好在心裡幻想著狠揍得花婆子嘰呱鬼叫的樣子!
花婆子抖擻精神,想跟張槐掰扯掰扯,說不定能問出關於醜女事件的後續發展,和當事人的一些想法,但張槐頭也不回地走了,害得她剛搜集的一肚子話沒吐出來,難受無比!最後悻悻地往柳兒家去了——找柳兒娘討論這張槐是否有回心轉意娶菊花的可能!
青木甩掉槐子,來到村長李耕田家小院前。這是一個用石頭砌起來的院子,院牆裡露出白牆黛瓦,和樹木竹林相映成趣,顯示著村長家殷實的家境。
他敲了敲那扇厚實的院門,一個蒼老的聲音傳出來:「來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2:19 AM
第九章 柳兒的情懷
院門拉開,一個頭髮花白的老頭,下頜也是一縷白鬚,覷著眼睛看向青木,好一會才道:「是青木吧?快進來!有啥事呀?」
青木笑了笑,問道:「李爺爺,耕田叔在家麼?我找他問點事兒。」他忽然有些後悔——應該晚上來的,白天誰有空閒啊?
「在,在!進來吧。耕田啊,小青山下的青木來了。」老人對著正屋裡喊了一嗓子,回身走到一棵棗樹下,那裡擺了一張石桌,周圍安置了四個樹墩子。桌上放了個圓篩子,裡面堆著一堆黃豆。老人家坐下來,低頭在篩子裡不停地挑撿著——想是在選豆種。
青木看著眼前一溜六間青磚大瓦房,心裡很是羨慕,心道啥時候自家也能住上這樣的房子就好了。
正想著,中間一道原色木門裡,傳出村長李耕田的聲音:「青木啊,進來吧。有啥事進來說。」
他走進大門,看到村長坐在廳堂的四方桌前,一手拿著本冊子,一手扒拉著一把大算盤。廳堂上方掛著松鶴延年的中堂和兩副對聯,青木也不認識寫的啥,只覺這廳堂有一股不同於其他莊戶人家的斯文清雅之氣。
李耕田是讀過幾天書的人,身上有一股莊稼人所不具備的儒雅氣度,也因此他在這清南村很有些威望。
他四十多歲,臉上鬍鬚刮得乾乾淨淨,抬頭見青木進來,眼神一閃,招呼道:「青木,來,坐下!有啥事坐下說。」說完合上手中的冊子。
青木微微紅了臉,坐到下首的長板凳上,鼓起勇氣問道:「耕田叔,我就想問問,咱們村是不是要辦學堂?」
李耕田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回答道:「是啊!有個姓周的老秀才,落戶到咱村了。我就想請他教教村裡的娃子們,也省的想讀書還要跑遠路不是。正好也能讓周秀才有碗飯吃——他又不會種田!咋了,你家……」
他疑惑的眼神讓青木更是難堪!
也是,他家根本不像有人要唸書的樣子。雖說菊花年紀還行,可是女娃子很少唸書的,再說,菊花因為那張臉,一年也不來村裡幾次,肯定不會去學堂的;自己都這麼大了……
唉,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他猛地抬頭對李耕田道:「叔,我也想來讀書哩。雖然年紀大了些,我又不去考狀元,認幾個字也是好的,總好過兩眼一抹黑!」
李耕田十分意外——這娃兒還有這份見識!
他欣慰地笑了:「這是好事啊,青木!你能有這想法,說明是個肯上進的。年齡大有啥,那些老秀才有些都四五十歲了,還拚命讀書考試,想掙一份功名哩!你才十五六歲,就是從現在開始讀書,努力去考秀才,將來考狀元,也不見得就不能成事!」
青木被他說的很不好意思,但村長沒有笑話自己,也讓他心安不少。他又仔細地問道:「叔,那束脩咋收的?
李耕田答道:「周秀才也不看重這束脩,就要一碗飯吃就行了。有錢的一月給個五十文,沒錢的給些米糧和菜肉。可人家不注重,咱們也要尊師重道不是,不能一點不給就跑去讀書。」
青木心裡有數了!他想,這樣也活泛許多,真的沒錢的話,就上山獵些野味,下河撈些魚蝦,再將家裡的糧食提些過去也就是了。
跟著又問了些上學的時間地點之類的問題。
李耕田告訴他,準備將村裡的那個舊祠堂修補修補用來做學堂,所以還需要幾天時間才能開課。又對他說道:「你既想來讀書,那就也出一份力吧,明天過來幫著修祠堂——修祠堂還是需要些人手的。」
青木連忙答應了,然後告辭出來。
他想著那祠堂在村長家旁邊不遠,從那邊回去也算順路,於是便順道彎過去看看。
出了村長家的院門,沿著院牆邊的小徑,往西走去。
青木正快步走著,從旁邊一戶人家的院子裡跑出一個身材窈窕的少女,身穿紅色衣裙,很是打眼。
「青木哥,等等!」少女攆在他身後,急切地喚道。
村長隔壁住的是孫金山家,一個大院子圍著三間瓦房。這少女正是他的閨女孫柳兒。
青木停下腳步,詫異地看著緊跟過來的孫柳兒,不知她找自己有啥事情。
小時候,因為臉上太難看,村裡的女娃子都不怎麼愛跟菊花來往,他因為妹妹的緣故,也不怎麼同這些女娃子接觸;現在長大了,再加上住的遠,跟這些村裡的姑娘更是一年也見不上兩回,雙方可以說是很陌生的。
看著青木疑惑的眼神,跑得有些氣喘的柳兒平息了一口氣,惴惴不安地問道:「青木哥,你……你幹啥來了?」
她因為奔跑了一會,在青木的目光注視下,又十分羞澀,因此臉蛋酡紅,襯得眉目如畫,杏核似的雙眼水潤明亮,加上那身鄉村難得一見的簇新紅裙,真個美不勝收!
除了菊花之外,青木從未這樣近距離地看過一個少女,那青春難描的美麗晃花了他的眼睛。
他心神恍惚——是不是妹妹的臉要是沒出問題,也會這樣美麗?
是了,肯定是的!
記得小時候,妹妹的樣子也是很可愛的,躺在那搖窩裡,小臉蛋粉嫩。只是一歲多的時候,娘在菜地裡忙活,將妹妹放在院子邊沿,在地上鋪了塊布,讓她趴在上面玩,也不知被啥東西咬了臉,就變成這樣了。
柳兒見青木呆呆地看著自己,心下又喜又羞,臉更紅了。她囁嚅著輕聲道:「青木哥,你……」她也不知咋開口,難道要告訴他,讓他請人來她家裡向她娘提親?
青木一震,驚醒過來,見柳兒也沒問啥事,至於自己幹啥來了,幹嘛要告訴她?於是他轉頭就走——這柳兒的美麗扎得他心疼,看了後想起菊花的臉,只覺殘忍!
柳兒見他啥也不說就走,急得快哭了,她鼓起勇氣道:「青木哥,你等等,我……我有樣東西送給你!」說完轉身往家跑。
青木卻像沒聽見一樣,大步流星地去了。
等柳兒手裡攥了個青色的荷包再次跑過來,路上哪裡還有青木的影子!看著空蕩蕩的小徑,柳兒的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
為啥他從來都不多看自己一眼,卻對那個丑妹妹呵護的不得了?
想著小時候,有次村裡的小娃子們聚在一起玩耍的時候,青木牽著自己的醜妹妹菊花,一刻也不放手,小心翼翼地護著。如果有娃子嘲笑菊花,他就凶狠地上去揍人家,楞是讓所有的小娃子都不敢當他的面笑話菊花,當然背地裡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從那以後,她總是想,要是青木也這樣牽著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地護著該多好啊!這一想就是好多年。到長大了,那一絲的渴望就變成了少女的情愫,每每希望那少年能這樣牽著自己的手步入洞房。
這村裡的少年,論長相品性,屬張槐和青木最出色,但柳兒因為從小時就牽掛青木,一顆芳心早已暗許。
只是青木從來就是不言不語的,也很少關注她,這使得柳兒暗中不知流了多少眼淚。何況她娘那麼貪財,到處托人想將她嫁入大戶人家。
眼見這心底多年的夢就要成空,她怎麼也不甘心!
剛才看見那夢了多少回的身影在門前走過,她簡直喜出望外。其實她衝出來也不知該咋辦,只覺得要是青木也喜歡她,那她就不是一個人面對她娘了。
可是青木會像呵護他妹妹菊花一樣呵護她嗎?他知道娘要將自己嫁入大戶人家,會不會來幫她?
想著青木一句話未說就走了,她感到絕望——青木,他似乎從未注意過自己哩!張槐還不時地會多瞅自己幾眼,可是青木……
「柳兒,你站在那幹啥?」柳兒娘從裡屋走出來,看到柳兒呆呆地站在院外,大聲喝問道。
柳兒急忙擦乾眼淚,應道:「沒幹啥!剛跟梅子說話哩!」她回身進院,看到花婆子和娘拉扯完閒話,正站在廊簷下。
花婆子瞧著柳兒,忍不住再次地讚歎道:「柳兒她娘,你這閨女可真是沒得挑了。真真是生了一副享福的好相貌,一定能嫁到大戶人家的。」
柳兒娘得意地說道:「可不是,下塘集有個唐老爺,想納妾,王媒婆找了我,我還沒回話哩!我總想找個家境好、人又年輕俊俏的,配了柳兒才體面。這死丫頭還不領情,整天繃著張臉!」
花婆子忙好心地咋呼道:「噯喲!這是多大的福分。別人是求也求不到的。嫁到集上,往後就是吃香喝辣、穿紅戴綠的,還有丫頭伺候哩!」
柳兒娘對柳兒訓斥道:「聽到沒?你花嬸子都說好。就你想嫁給莊稼漢,幾個大太陽一曬,看你還能這樣水靈不?還不去繡花哩。你爹和你哥哥就快回來了,到時又要做晚飯了。」
柳兒滿心含酸地進房繡花去了。她手持繡花繃子,邊繡花邊琢磨,怎麼也得想個法子,到青木家去一趟,讓他明白自個的心意,到時他就會維護自己了吧!
第十章 石頭謝恩
青木回到家,遠遠就看見趙三和他婆娘帶著小石頭坐在自家院裡,正和爹娘說著話。
趙三看見青木,熱情地招呼道:「青木啊,幹啥去了?」
青木笑了一下,答道:「去村裡了。」隨即用疑惑的眼神掃視趙三兩口子——這一家子都到自己家,莫不是有啥事情?
趙三見他迷惑,咧嘴笑道:「我和石頭娘帶這小子特地感謝菊花來了。那天要不是菊花,咱石頭可就沒了。過了這些天才來,都是家裡事多,石頭回去又病了一場。」
青木這才明白。見爹在搓麻繩,便也端了根小板凳,坐過去幫忙,邊聽幾人拉家常。
楊氏一邊納鞋底,一邊和石頭娘說著閒話。
小石頭則略有些畏懼地湊到撿花生的菊花跟前,猶豫了一下,問道:「菊花姐姐,你挑這花生做啥?」
嗯!有長進,沒叫「癩皮女」了。看來在家的時候,石頭爹娘很是叮囑了他一番的。
菊花瞥了他一眼,說道:「將這顆大飽滿的挑出來賣和做種,又小又癟的炒來吃了。」
「哦!」小石頭聽她這麼說,也幫著挑起來。
他又想起在家的時候,爹娘對自己的囑咐,抬頭看了菊花一眼,說道:「菊花姐姐,難為你那天救了我。那些魚乾可是我自個曬的哩!放在篩子裡曬的,沒沾過灰,全部都弄得很乾淨。」
趙三一家這次來果真帶了十斤魚乾,還有一些蜂蜜和糕點什麼的。
菊花見他虎頭虎腦的,兩眼骨碌直轉,很是靈泛,不由心生喜愛。想了一想,起身去廚房,抱著兩個粗陶罐子走出來。又拿了個篾編的盤子,從一隻罐子裡掏出自己炕的香鍋巴,另一隻罐子裡掏出些鹵花生米,放到盤子裡,遞給小石頭。
小石頭早在她抱著罐子出來時,就眼不眨地盯著了。等菊花打開罐子,那鍋巴和鹵花生米的香味飄出來後,不由得腮邊兩頰直冒口水。
此時見菊花將盤子遞給自己,破天荒的,小臉兒紅了,忸怩了一下,還是抵不過那兩樣東西的香味,一邊伸手接過來,一邊對菊花靦腆地傻笑,「多謝菊花姐姐!」
當小石頭迫不及待地「嘎崩,嘎崩」嚼著鍋巴,不時地還捻一顆花生米放嘴裡,吃得倍兒歡的時候,那濃郁的香味也吸引了幾個大人。
「噯喲!這是啥東西,咋這麼香哩?」石頭娘好奇地抽抽鼻子,見兒子不停地大嚼著,忍不住也伸手揀了一塊鍋巴放進嘴裡。
小石頭一見,急忙轉身,弓腰將那盤子護在懷裡,不讓他娘再拿。
鍋巴自家也有,可是菊花姐姐的這個鍋巴顯然不一樣,不知放了啥東西,鹹津津,香脆香脆的;還有那花生米也是,實在是香的不得了,可不能再讓別人吃了,盤裡都不多了哩!
他的動作讓大家都笑了起來,小娃子總是愛護食!
趙三故意大聲叫道:「石頭,吃啥哩?也不給爹嘗嘗,養你有啥用!」
小石頭嘴裡不停,兩眼轉了轉,很不情願地拿了一小塊鍋巴跑過去遞給他爹,還說道:「這個是菊花姐姐給我的,小娃子吃的東西,大人吃了不好!」
「哈哈哈……」大家全都笑了起來,連菊花也忍不住抿嘴笑了。
「你少吃些!這個吃多了,要喝好多的水,說不定肚子還疼。待會我給你裝些帶回家,你慢慢吃,一次不能吃多!」菊花告誡小石頭道,怕他吃壞了肚子,那就好事變壞事了。
石頭聽說讓他帶些回家,立即兩眼亮晶晶的,乖乖地答應著,放慢了嚼鍋巴的速度。
石頭娘嘖嘖稱奇,問楊氏:「這鍋巴咋弄的,咋這麼香?」
楊氏慈愛地看了菊花一眼,說道:「還不是菊花,她把干蝦子磨碎了,熬了醬,炕鍋巴的時候刷上一層,能不香嘛!那個花生米,也是放了八角、干辣椒、干蝦子、干菊花,拿吃剩的骨頭湯熬出來的。可憐我菊花自個卻不能吃這些東西。忙一場,全讓我們吃了。她爹可喜歡了!菊花菜做得好吃,他都要多喝些酒,真是浪費錢!」
楊氏先是自豪地看菊花,心裡遺憾要不是那張臉,自家的閨女可得有多少人求啊;接著又幽怨地瞥了一眼自己的丈夫,閨女菜做的好吃,她爹喝酒的次數也增多了,這不是浪費錢麼!
鄭長河高興地咧嘴笑。要說菊花做飯的手藝,那是越來越長進,他每餐飯也吃的多,饞酒的次數也多了,難怪娃他娘不高興!
石頭娘見了楊氏的神情,明白她的感受,遂安慰道:「菊花這麼能幹,定能得個好結果。」又問道:「咋這好吃的東西,菊花不能吃哩?」
楊氏歎口氣,轉頭說起這醬:「那蝦子菊花吃了臉上就疼,又鹹又辣的東西也不能多吃。待會舀些醬你帶回去,照我說的這樣兒炕鍋巴給石頭吃,用來燒魚也好!」
石頭娘還沒吱聲呢,趙三大嗓門響了起來:「舀些帶上,舀些帶上!跟長河大嫂客氣啥!這味兒好,我還想吃哩,兒子又不讓。弄些回家自己做,也能多做些。那時石頭就不跟爹搶了吧?」
大家都笑了起來。
小石頭吃下去的鍋巴,這會子也開始在肚子裡發脹——俗話說,一碗鍋巴三碗飯,那是說鍋巴泡開後是飯的三倍,這東西特抵飽,所以石頭感覺到肚子脹了。
他「蹬蹬」地跑到趙三跟前,將竹盤子往他懷裡一送,說道:「給你吃吧!」
目光很是不屑——大人還這樣饞!
趙三一邊遞給鄭長河一塊鍋巴,一邊自己也吃著,再將盤子遞給青木,笑問道:「現在咋捨得了?」
石頭娘笑道:「他肚子脹了。要不然能給你吃?」
小石頭重又蹲到菊花跟前,對她說道:「菊花姐姐,過兩天我就要去上學了。村裡連夫子都找好了哩!」現在他感覺跟菊花親近不少,也沒那麼怕她那張臉了。
鄭長河聽見了,記起青木去村長家的事情,忙問青木道:「你問過村長沒有,是真的?那束脩要多少?」
青木便將村長說的話跟爹娘和菊花轉述了一遍,又說自己明天一早要去幫著修祠堂。
趙三聽了,估摸著青木也是要去上學的,便道:「唉,這可是村裡的娃子趕上了。咱們小時候可沒這好機會。青木啊,好好讀,沒準還能掙個秀才回來哩!」
石頭一聽,忙對青木說道:「青木哥,到時候我跟你坐一塊。」
青木本就不好意思,聽了小石頭的話,臉又紅了,想著自己到時候坐在一群「小石頭」中間,很是鬱悶!
鄭長河連聲道:「明兒你去吧,家裡有我哩!嗯,過幾天去集上買些紙筆回來。唸書沒有筆墨怎麼成。」
楊氏則在心裡算著束脩要交多少錢,買筆墨紙張要多少錢,家裡還有多少錢可以開支,還要請媒婆去劉家塘探探那劉富貴的口氣,唉,到處都要用錢!
石頭娘也說要上集買筆墨,她和楊氏約好了時間,就起身告辭。
楊氏果然舀了一小罐子醬給她帶著,菊花又將那剩下的鍋巴和花生米裝到一個乾淨的布口袋裡,交給小石頭!
這小子得了吃的東西,十分歡喜,臨走的時候還大聲對菊花說道:「菊花姐姐,等有空我再來跟你玩!」
菊花直想笑,跟自己玩?兩人年齡相差這麼大,怎麼玩?恐怕是想來看看還有啥好吃的是真!
回頭看看青木身邊的盤子,直覺得倒霉——自己花心思弄出來的小食品,卻不能吃。家裡又窮,材料有限,可以讓她施展的地方也不多。
唉!瞧著那黃燦燦的鍋巴,她直吞口水,恨不能不管三七二十一吃個飽。想想那臉,還是算了——已經夠恐怖的了,要是再弄得淌血流膿的,怕是連家裡人都不敢瞧自己了。
石頭娘拉著楊氏的手,走了好一截路,才悄聲對她說道:「嫂子,你別心焦。菊花還小哩!我悄悄地打聽著,看有那心眼實誠、不注重長相的人家,就托人說媒。菊花這麼能幹,肯定能找到好人家的。」
她因為菊花救了自己兒子,現在看菊花也是看哪哪好,很是為菊花的命運不平!
楊氏感激地對她說道:「那我謝謝妹子了。要是有那實誠的人家當然嫁了好;要是人家嫌棄我家菊花,我還不想嫁哩!我和她爹都不捨得讓菊花受氣,覺得要是找不到好人家,就不嫁了,咱帶著閨女一樣過日子。」
石頭娘聽了心裡發酸——她也是兒女心重的人,連聲說道:「不會,不會!」又細細地安慰了楊氏一番才追著前面爺倆去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2:20 AM
第十一章 去祠堂送飯
菊花見哥哥明天就要去村裡幫忙修祠堂,修完了就要上學唸書,那這滿山的橡子果靠誰來撿?要是靠她一個人還不得累死!嗯,她娘到時候也可以幫忙;爹可能不行,光地裡的活計就夠他忙的了。
「哥,那我們再去撿一些橡子果吧。我想著這次先用水泡個十來天,也能去掉些澀味。省的用水煮,還費柴火!」她將自己想好的理由說了出來。
青木見妹妹對這橡子果這麼有信心,不好潑她冷水,心想,過兩天就知道豬到底吃不吃這東西了,先撿一些也沒啥,就當陪妹妹玩好了。
於是,他點頭道:「好,反正這後山滿山都是,撿起來也便宜。」
菊花知道他並不十分熱心,也不解釋,心想等豬吃了這橡子果配成的豬食,你們就要起早貪黑地撿這玩意了。
半下午的時間,兩兄妹又撿了四大袋橡子果。跟上午剝剩下的橡子果混在一起,在院裡靠近籬笆牆的地方,挖了個大坑,挑了幾擔水倒進去,將橡子果連殼泡在裡面。
第二天,吃過早飯,青木去村裡修祠堂,楊氏去清北村請王媒婆辦大事,只菊花和她爹在家忙活。
菊花喂完豬以後,將衣服也洗了,便跑到那堆土糞堆跟前,拿兩根樹枝撥弄了一下,看到裡面蠕動的蛐□,很是渾身難受。
那東西已經長得很大了。菊花喊她爹過來看。
鄭長河「咚咚」地跑過來,看見閨女搗騰的這玩意果然長得很好,不禁咧嘴笑了。
「快弄些給雞吃!雞吃了這東西肯定愛下蛋!」他急不可耐地對菊花說道。
菊花忙道:「不行的,爹。這麼喂雞說不定雞要生病。我想,將這東西用水洗乾淨了,再拿開水燙一遍,等燙死了,放在太陽下曬乾後搗碎。喂雞的時候摻上菜葉和玉米渣,也比光喂蛐□省一些。不過這東西我看了難受,還得爹來弄!」
鄭長河忙道:「我來弄,我來弄!你小女娃看到這東西是犯噁心。爹一定按你說的弄。」
菊花又道:「爹,將大的先撿出來,小的移到那一堆土糞裡面。將這堆土糞弄到地裡去,肯定肥的很。你看那有蛐□鑽的地方土都肥一些。」
鄭長河贊同地說道:「是這麼回事!那柴堆旮旯裡,越是蛐蜒多的地方,越是肥,泥土又黑又鬆!這一堆土糞挑到那荒地裡,菜肯定長得好!」
他挽起袖子就忙活起來。菊花早跑了。
中午的時候,楊氏還沒回來,菊花做好了飯,對鄭長河道:「爹,你先吃,我去給哥哥送飯去了。」本來楊氏去送的,可她到現在也沒回來,總不能讓哥哥挨餓吧!
鄭長河慌忙扔下手中的鋤頭奔過來——他正在挑那堆土糞——對菊花說道:「還是我去吧!你吃飯!」
菊花知道他是怕村裡人恥笑自己——這具身體的原主人,一年也難得到村裡去一次,就是怕人笑話——可是自己才不怕呢!就算討厭別人閒話,那也要直面困難,躲有什麼用?還能躲一輩子?
菊花輕聲而堅決地對鄭長河說道:「爹,我不要緊的。管別人咋笑我,往後我都不怕別人笑了。」
鄭長河張大嘴巴看著閨女,又是心疼又是難過:「花呀,你有這志氣是好!還是讓爹去吧——咱不跟人置氣!」
菊花抿嘴笑道:「沒事的,爹,讓我去吧!你先吃飯,還有好多的事要忙哩!」說完,提著籃子就出了院門。
鄭長河看著菊花的背影,心裡七上八下的——不知她這一去會不會受氣回來。
菊花提著竹籃,漫步行在通往村裡的土路上。
有多久沒來過村裡了?她仔細回憶,好像真的有好久了。她一年也不到村裡一次,這麼近在咫尺的村莊,感覺卻無比陌生!
秋意更濃了,樹梢枝頭紅黃綠一片色彩絢爛,不時有樹葉飄然飛落,路邊野草也漸黃漸枯;再遠一些的水田里,水稻早已收割完畢,只剩下排列整齊的稻茬樁子,天地間,似乎只有那些野菊還頑強地開放著。
望著小路盡頭,那房屋和樹木竹林交錯的村落,裊裊的炊煙升起,鳥鳴樹梢,犬吠柴門,要是不這麼貧窮的話,身後這山、眼前這村、村旁這水,都是詩中畫中才有的美景呢!
她一路想著,按記憶中的模糊印象,努力尋找去舊祠堂的路——沒辦法,全忘了。村子中間有條主幹道,但菊花記得祠堂可不是在這條線上,而是靠近村子北邊。
七彎八拐地,她邊走邊東張西望,打量著村裡那些錯落有致的房屋和院落,或土屋或磚瓦房,房前屋後間雜著樹木和竹林。鄰里之間的日常走動,踩出了一條條的小徑,如蛛網般遍佈整個村莊,使得家家相通,戶戶相連的。
正找著,迎面走來一人,是秦楓!他今天一身黑色短裝打扮,背個藥箱,甚是利落。
看見菊花,有些詫異地招呼道:「菊花,你這是……」
見他兩眼審視地看自己,菊花暗自撇嘴,心道我出來一趟就顯得那麼奇怪嗎?
「去祠堂給我哥送飯哩!」菊花說完就微微側身給他讓路。
秦楓微笑道:「哦,去祠堂啊!在那邊呢!」他伸手向左邊指了指。
菊花輕聲向他道了謝,提著籃子就過去了。
秦楓轉身,看著她的背影,越發覺得這菊花與以前大不一樣了。
她靜靜地走來,靜靜地答話,整個人自在恬靜,沒有半點以前的自卑和驚慌,如那田野中盛開的野菊般輕輕搖曳、悄然綻放!
一身破舊的灰衣褲,打滿補丁,一看就知道是她哥青木穿剩下改過的。她站在那裡,靜靜地抿嘴看著他,除了臉上難看的癩皮還一如既往外,那一雙眼睛如鏡湖的湖水一般澄澈,竟然讓他有一剎那的晃神,差點溺在其中!
他搖搖頭,將這奇怪的念頭從腦海中趕出去,轉身往住處走去。一邊想著上次給師傅去信,問了菊花臉上的癩皮,也不知師傅有沒有辦法治。如果能治好了,那這個可憐的小女娃就能嫁人了,自己也算做了件好事。
菊花在秦楓的指點下,總算摸到了祠堂的工地上。看著眼前那鬧哄哄的院子,心想這下算是找對了。
靠近這裡,來往的人也多了,不時有人進出。大家看到菊花倒也熱情地打招呼,但免不了死盯著她的臉瞧,又打量揣摩一番她的神情,見她落落大方,絲毫不躲閃的目光,暗自奇怪!
這些人大部分菊花都不認識,就算那見過的,也不知是誰,因此她也不理他們,逕直走進祠堂大院。
院子裡面堆滿了從河邊挑來的細沙和各種新舊木材;正對院門是一溜房屋,大概有五六間,外形看去很破敗。
看來這就是祠堂了,的確需要修補,不然是無法作為學堂的。
院子裡亂哄哄的,各色老少莊稼漢子都是滿臉笑容,顯見得修這座破祠堂是令他們高興和充滿希望的。有些人在吃飯;有些人扎堆在一起吹牛打屁;還有些人仍然在忙著攪拌泥沙;菊花看到青木正在挑土。
趙三正和人閒聊,一眼瞧見菊花,忙站起身對青木大喊道:「青木,快過來。菊花給你送飯來了。菊花啊,過來這邊先坐會!」
菊花抬頭對停下腳步望過來的哥哥抿嘴笑了一下,就向趙三那邊走過去了。一路小心翼翼地避過那些積水窪地、破舊磚板,怕弄髒了腳下的布鞋——主要是做鞋子太辛苦了,因此她總是很愛惜。
趙三見她過來了,忙將一張稍微乾淨的木板墊在地上,菊花將籃子放在上面。趙三又另拿了一塊木板給菊花坐。
他笑著對菊花說道:「我說讓青木跟我回家吃,他死活不肯!」
旁邊有人盯著菊花看——仔細地研究她的臉,被趙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將他瞪跑了。
菊花見了也不言語,將籃子裡的一隻大砂鍋給捧了出來,另有一隻裝湯的深口小悶罐。她挑這兩樣東西送飯,為的是怕飯菜和湯涼了。
青木見菊花來了,心裡一驚,生怕別人嘲笑她,又讓她傷心流淚。他趕緊扔下竹筐,對一個年紀稍大的漢子招呼道:「李叔,我去吃飯了。」
那漢子朝菊花看了看,揚聲道:「去吧,吃完飯歇一會。你都幹了一上午了。」
青木嘴裡答應著轉身跑了。
那個李叔轉頭對身邊一個正鏟土的矮子說道:「青木這娃不錯!幹活實在,人也實在,是個好娃娃!」
那矮子姓周,因他個子不高,人稱周矮子。
他笑呵呵地說道:「要說村裡的男娃子,這一撥裡頭就數青木和槐子拔尖。也不知將來哪家閨女有福氣能嫁了他們。」
李叔是村長李耕田的弟弟,叫李耕地。
他歎氣道:「就是家裡窮了些。要不然,上回槐子家向柳兒家提親,柳兒娘不同意哩!」
周矮子不屑地撇嘴道:「敗家的老娘們——眼皮子淺!俗話說,『莫欺少年窮』,只要人品好,這過日子的事,哪有個准,就不興人家發達?誰也不是生來就富貴的。孫金山由著他婆娘折騰,遲早要將閨女折騰慘嘍——大戶人家是那麼好嫁的?」
李耕地贊同地看了周矮子一眼,磕磕手中的煙斗,接著道:「這話在理!那婆娘要一直這麼的,有她哭的時候!」望了一眼青木的背影,又說道:「長河家的兩個娃子都不錯。那個菊花也是個好的。——可惜了那張臉!」
周矮子也跟著同情地說道:「可不是麼!這世上的事兒哪有十全十美的?許是老天爺也覺得兩娃娃都太好了,才讓菊花受這苦哩!」
不說兩漢子在那裡對菊花兄妹品頭論足,卻說青木急慌慌地趕到菊花面前,將她上下打量一番,見她神色平靜,不像委屈的樣子,便問她道:「咋是你來送飯?娘哩?」
第十二章 換了一隻老鱉
菊花見哥哥的樣子,知道他怕自己被人嘲笑,便衝他抿嘴笑了一下,細聲回道:「娘去清北村還沒回來哩。我正好趁給你送飯,還能偷會懶!」
說話間,將砂鍋打開,裡面是碎玉米摻著稻米煮出來的飯,飯上面鋪了一層菜,有綠油油的菠菜和茼蒿,還有煎的焦黃的小干魚,襯著碧綠的小蔥,格外香氣誘人;湯是雞蛋湯,裡面有綠色的菜葉和黃色的蝦仁,還冒著熱氣!
趙三湊過來瞧了一眼,忍不住伸手揀了一條小魚放進嘴裡,三兩下嚼完吞下去,對菊花說道:「我說菊花,你都在裡面放了啥,咋這味兒忒香哩?昨兒你嬸子回來也按你那個法子炕鍋巴,結果咱家石頭說沒菊花姐姐弄得好吃,太厚了、不脆!瞧你這做飯的手藝,旁人想學還學不來哩!」
菊花輕聲道:「炕鍋巴得將鍋裡的飯刮乾淨,不能用大火,得用小火慢慢地炕,中間還得給它翻個面兒。這干魚裡放了些醋,有些酸辣,能開胃!」
這炕鍋巴就是個細活,最是講究火候,石頭娘整天洗燒掃抹,還要干地裡的活計,定是心急火燎的,哪裡能炕出好鍋巴?
妹妹做的飯菜就是好吃!那邊青木大口地吃著飯菜,一時又端起湯喝幾口,邊看著妹妹跟趙三說這菜是咋做的,忍不住嘴角含笑。
他見趙三很不甘的樣子,心想,哪能那麼容易學,娘做了這麼些年的飯,還不是不如菊花才做了幾年的手藝好!
可能是飯菜的香味勾的,也可能是出於對醜女菊花好奇的心理,一會兒的功夫,就有好幾人圍到青木和趙三的身邊。
「噯喲!青木,你這是吃的啥?咋這麼香?」一個闊嘴巴的少年湊過來問道,一邊好奇地瞧了菊花一眼,卻沒有死盯住不放。
青木將碗移開一些,瞥了他一眼,沒吱聲!
另一個黑黑的青年嘲笑地說道:「趙大嘴,你湊那麼近幹啥?口水都濺到青木碗裡了!」
趙大嘴齜著嘴巴笑道:「我不是聞著怪香的,想瞧瞧他吃的是啥嘛!青木啊,弄條小魚把我嘗嘗,我瞧著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青木本不想理他,可轉念一想,讓他們知道妹妹有多能幹也好。於是,夾起一條小魚送到趙大嘴的面前。趙大嘴見了馬上張開他的大嘴巴,青木就將小魚扔了進去。
「噯喲,好吃!這個又香又辣,還有些酸酸的,我都好想再吃一碗飯哩!」
趙大嘴嚼幾下將小魚吞進肚子,又咂了咂嘴巴讚歎道,很有些意猶未盡的樣子,眼睛還一個勁地瞟向青木碗中。
有趙大嘴的例子在前,其他的人也紛紛討了條小魚吃。
青木見人越來越多,趕緊三兩口將飯扒拉下去,又端起湯一飲而盡,噎得直打飽嗝!
菊花見了他的樣子,忍不住笑了。
青木見妹妹笑話自己,很不好意思;又見她被這麼多人圍著,也沒有不自在,暗自高興!
那個黑黑的青年咂了咂嘴,回味著魚乾的味道,問道:「這就是小干魚嘛!咋做的這麼酸辣酸辣的,還香的很!」他好奇地看著菊花,眼裡有探究,卻沒有厭惡和鄙視。
菊花也不迴避地打量他,瘦長瘦長的,窄臉高鼻,眼睛賊亮。可記憶中卻沒有這人的資料。唉!原來的菊花太少接觸人了,就是看到個人也不敢抬頭。
趙三接過話茬道:「可不是麼,我就納悶,明明很平常的東西,讓菊花一收拾,那味兒馬上不一樣。我家那口子按照菊花教的法子,就是做不出那個味兒,連我家石頭都說沒菊花姐姐做得好吃!」
那個黑瘦青年聽了忙對菊花說道:「菊花,那你明兒可要多帶些菜過來,我到時跟你哥哥一塊吃。」
菊花看著他輕聲問道:「為啥呀?你又不是幫我家幹活!」她心裡卻想道,你誰呀,我都不認識你!
黑瘦青年一愣,似乎沒料到菊花會這樣回答。周圍的人轟然大笑起來。一時間鬧得他黑臉泛紅,只望著菊花傻笑!
趙大嘴急忙說道:「菊花,甭理他。李長星臉皮最厚了。我昨兒捉了一隻老鱉,養著還沒燒哩!送把你了。你明兒多帶些菜來分些把我。」
菊花一聽,頓時兩眼一亮,來了精神!老鱉?那可是大補的東西,自己這小身板得好好補補了。
她急忙問道:「真的,擱哪哩?」
趙大嘴見她對老鱉感興趣,忙道:「擱家裡哩。我去拿來。你等著啊!」說完爬起來就跑了。
那個李長星見趙大嘴拿老鱉換明天的伙食,笑對菊花說道:「菊花,咱們可是一個村的,你可不能小氣啊!明天多帶些菜把我,我回頭去摸些黃鱔來送你——黃鱔也很好吃的。」
黃鱔當然好吃!菊花心想,這些人都是傻子啊,不知道這些東西是好的?
不過想想前世,自己的母親好像就不吃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她將黃鱔、烏龜、鱉和青蛙這些東西歸為古怪東西,說以前只有沒飯吃的時候才捉這些東西吃。農村人也確實不拿它們當好東西。
後來經濟發展了,城裡人將這些奉為上品菜,鄉下的人才拚命地捉這些進城賣錢,愣是弄得田里青蛙黃鱔絕跡,池塘裡烏龜老鱉不見蹤影——市場上賣的都是養殖的!
現在,她聽李長星說要抓黃鱔送她,哪裡還會客氣,柔聲細氣地說道:「嗯,我喜歡吃黃鱔。你抓些黃鱔送我,我明兒就多帶些菜分把你。」
李長星對菊花呵呵笑道:「好!我想吃肉的時候,常抓了黃鱔來打牙祭。不過我家裡也就我一個人吃,我娘也是不吃的,說是看了像蛇一樣,怪怕人的。」
青木見菊花跟人說話一點也不怵,這些人也不像瞧怪物似的對她,心裡高興的同時也很詫異——妹妹真的變了好多哩!
菊花見哥哥在一旁瞧自己,忙對他眨眨眼睛,抿嘴笑一下。
這小動作讓青木覺得特別溫暖,於是也不吱聲,任由菊花跟人交換。心裡卻想到,妹妹既然喜歡吃這些,那下次讓爹編幾個黃鱔簍子,下在田溝裡釣黃鱔;這個烏龜和鱉麼,找村裡的老人打聽打聽,看怎樣捉便宜。
趙三見菊花說起這些,竟然連話也多起來,詫異地問道:「菊花你愛吃這些啊?那改天我捉了送把你。上次我在小清河裡網到一隻烏龜,你嬸子燒了連石頭都不吃——太膩了,也沒啥味。最後全倒掉了!」
聽了這話,菊花簡直要跌足歎息——太敗家了!難怪這地方這麼窮,好東西都不會吃。
她也顧不上矜持,對趙三道:「那趙三叔以後捉到這些東西就送把我——我喜歡吃哩!」
趙三爽快地答應了。心裡卻想,只怕兒子聽說菊花姐姐會燒,要跟著上門蹭飯哩!
於是,一會兒的功夫,工地上就傳遍了青木家的醜妹妹喜歡吃黃鱔泥鰍烏龜鱉的事。一個小女娃子喜歡吃這些東西,還真是奇怪。要是他們知道菊花還喜歡吃青蛙,恐怕更得驚掉下巴。
等那個趙大嘴將一隻三斤多重的老鱉提過來,菊花激動得兩眼放光——哦呵!好傢伙,簡直跟個小磨盤似的。
今兒晚上可以大快朵頤了!這個東西吃了應該不會發吧!是清燉還是紅燜?嗯,就清燉,不要放辣椒,加些干蘑菇,這樣原汁原味。
也許是聽到了她的心聲,那只綠殼老鱉警惕地抬頭和她對視,對自己即將到來的命運擔憂不已!
菊花深情地盯著那老鱉的樣子,引得周圍人一陣善意地哄笑。她也不管別人如何,將碗筷收拾好,連同老鱉一起放進籃子,站起來準備回家——她還沒吃午飯哩!
「菊花,你來啦!我正要找你哩!」一個身穿紫紅衣褲的少女走進大院,拉著菊花熱情地招呼道。
頓時,周圍一靜,大家全都望著這個如花少女,她那一身亮麗的色彩明顯和這個工地不搭調,更是和一身補丁的菊花形成強烈的反差!
菊花困惑地看著她那白皙的臉頰、杏核似的眼睛,努力地在腦海裡搜索——這到底是哪一個?
青木昨天被柳兒攔住,又沒說啥,今天見她又拉住妹妹,心裡更是狐疑不已。她那如花容顏跟菊花的醜臉對比尤其明顯,當著這麼多人,這使得青木心裡很不痛快,因此站在一旁也不吱聲。
還是李長星見菊花一頭霧水的樣子,好心為她介紹道:「這是金山叔家的柳兒!」他也奇怪地打量著柳兒,她找菊花幹啥?沒聽說兩人有來往啊!
哦!原來是柳兒呀,不就是張槐開始想要說媒的那家嘛!菊花終於從記憶裡挖出了些信息。
她細聲細氣地問道:「柳兒姐姐,你有啥事?」
柳兒掃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青木,有些不安地輕聲說道:「也沒啥事,就是想找你要個花樣子。菊花妹妹,要不上我家坐會兒好麼?」
花樣子?自己能有啥好花樣子?
菊花更糊塗了,忽然瞥見柳兒滿臉紅暈看青木的樣子,立即恍然大悟:這位是情竇初開,瞧上自己哥哥了,要走妹妹路線呢!
噯喲!你娘要那許多彩禮,我家可娶不起你哩!再說她見自己哥哥板著臉站在一邊,顯然對人家少女沒啥想法。
她縱然十二萬分的同情這個女孩子,卻也沒有辦法——有那樣的娘實在是她倒霉!
「柳兒姐姐,我還要家去吃飯哩!我好久沒做針線了,手裡也沒啥好的花樣子。」菊花實話實說。
柳兒心裡難受的要命!四周人奇怪的打量目光,讓她很不得勁。畢竟她也是很少出門的,又是快出嫁的年齡,到這個滿是男人的地方,確實不太妥當。反而是菊花,年齡小一些,臉上又有缺陷,別人也沒那麼在意她的女娃身份了。
可是她不找機會接近青木,咋能嫁給他哩?她實在不想嫁入大戶人家做妾!
作者:
lilah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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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6-2 02:23 AM
第十三章 落花有情,流水無意
柳兒強作微笑,對菊花說道:「沒有就算了。你要回家呀?我正好要去梅子家,順道和你說說話兒。」一邊滿心幽怨地瞅了青木一眼,幫菊花提起竹籃。
菊花沒辦法,只得跟青木說道:「哥,我家去了。你晚上早點回來啊!」
青木不放心地盯著柳兒——也不知她找菊花到底有啥事,嘴裡隨意答道:「嗯,我曉得!你快家去吃飯吧!」
柳兒和菊花出了祠堂大院,往西邊走去。菊花也不吱聲,等柳兒開口。
柳兒不停地給自己鼓勁,想了又想,就是張不了口。眼看前邊就要和菊花分路了,她一著急,站住不動,對菊花懇求地說道:「菊花妹妹,我……我……是這樣的……」
她話不成句,躊躇半天,最後下定決心地對菊花說道:「菊花妹妹,我很喜歡你哥哩。可是我娘是個愛錢的,非要將我嫁入大戶人家,我實在沒有法子!你能不能幫我給你哥帶個信兒?」
菊花靜靜地看著她不語。
「菊花妹妹?」柳兒見她不說話,急得催促道。
菊花歎口氣,輕聲道:「柳兒姐姐,剛才你自己也說了,你娘是個愛錢的。我們家很窮哩!」
柳兒流淚道:「不能叫你哥想想辦法麼!」
菊花苦笑道:「哪裡能有啥辦法?」人家張槐不就是上你家提親了,結果弄了一鼻子灰。
柳兒見菊花不鬆口,便從袖子裡拿出一個青色的荷包來,遞給菊花說道:「那你能不能將這個帶給你哥,我……我特意為他做的。」
菊花忙後退一步,正色對柳兒說道:「柳兒姐姐,這不好哩!要是你娘知道了,會不會打死你我不曉得,她肯定會跟我娘拚命的。」
唉!這女孩,太天真了!她怎麼知道哥哥就一定會接受她的荷包?
柳兒見菊花一點也不肯幫她,忍不住哭出聲來。
菊花歎了口氣道:「柳兒姐姐,我真的沒法子幫你。你這麼的只能讓事情更麻煩。我覺得你還是從你娘那兒下手比較好。一家人也好說話一些,不是麼?」
柳兒捂著臉嗚咽道:「她根本不管我,我……我也沒法子!」
那別人不更是沒法子?難道讓人家帶你私奔?菊花雖然心裡很同情,但是自己家也是一頭的麻煩呢,有什麼資格管別人?
柳兒哭了一會,用帕子擦了眼淚,小聲對菊花說道:「那我先走了!」說完不等菊花答話,轉身就小跑著離開了。
菊花看著她的背影,心裡歎息,長得漂亮也有難處。若她醜點,她娘也就沒有那些歪心思了吧!
忽然間,她對自己的容顏不再介懷,真正的放下了。如果她也長得很漂亮,或許自己的爹娘不會像柳兒娘那樣貪財,可誰知會不會有別的麻煩?
她提著籃子快步回到家,老遠就見鄭長河從院子裡迎上來,滿臉堆笑地小心翼翼打量她,一邊問道:「送去了?快去吃飯吧。你娘也家來了!」
正說著,楊氏也跑了出來,接過她手中的籃子往鄭長河手裡一塞,自己拉著閨女笑問道:「祠堂裡人多不?估計要干幾天才能完?」
菊花失笑——同樣是擔心她在外遭人羞辱,她娘比她爹圓滑多了,會問話。但是見他們這個樣子,她的心裡只有熨帖!
到了院子裡,她對爹娘說道:「爹,娘!我沒事兒,還跟人換了一隻老鱉回來哩!他們都喜歡吃我做的菜,我答應明天多帶些菜分把他們,有個趙大嘴就提了這老鱉來給我——這老鱉好補的;還有個李長星說下次釣了黃鱔來送我哩!」
菊花將那老鱉拎出來給爹娘看。
又對鄭長河道:「爹,你把這老鱉殺了,我待會用煨罐煨上,保你吃了還想吃!」想了想又道:「除了肚子裡的髒東西,其他的都別扔了。」
她生怕鄭長河將那外殼啥的都扔了。這裡的人講究吃肉,骨頭則賣不上價,肥肉更是比瘦肉價格貴,要是按這個原則一處理,這隻老鱉就剩不下什麼了。
楊氏和鄭長河張大嘴巴,瞧著那隻老鱉,覺得這閨女真的長大了,不再是人一朝她臉上瞅就害怕得流淚了。
楊氏又想,閨女敢跟村裡的人說話了,還跟男娃們換東西,那是不是就……她開心地暢想著菊花出嫁的樣子。
菊花顧不得瞧爹娘的臉色,她餓壞了,一邊吃飯,一邊摧她爹收拾那老鱉。
坐在小板凳上,那群小雞娃圍在她周圍轉,不時地,菊花故意掉些飯粒讓它們搶食;搶完了,小雞們又抬頭偏著腦袋期盼地盯著菊花手裡的飯碗,那黃亮亮的眼睛,眼巴巴地的樣子,引得她輕笑不已。
楊氏瞧著閨女童真的樣子,感慨不已——以前菊花何曾有過這種無憂無慮的神情?看來這次出事倒讓她想開了。
等鄭長河將老鱉收拾好,菊花發現太多了,煨罐根本裝不下。於是,只燉了一半,另一半晚上紅燒了。
她抖擻精神,拿薑片和干辣椒在油鍋裡滾了幾滾,再將老鱉肉倒下去一頓炒,再放上一點醬,加水用小火燜起來。快燒好的時候,加入小蔥和青蒜苗,一會兒就出鍋了。
菊花也不等上桌,先夾了一塊肉放進嘴裡,那個味道真的是鮮美之極!她就奇怪了,這類東西又不是特別腥味重,很好燒的呀,怎麼農家的人不喜歡吃哩?
等做好了飯,灶洞裡滅了火,菊花就將那裝滿老鱉肉和蘑菇的煨罐放到灶洞裡,用燒過的柴草灰燼在四周圍上——到明天早上就是一罐香噴噴的湯了。
吃晚飯的時候,菊花注意看爹娘和哥哥的臉色,見他們吃了這老鱉肉,都眼睛一亮,終於放下心來。
看來問題出在大家不會燒上面,不是老鱉肉不好吃!
鄭長河眉開眼笑地問道:「閨女,這老鱉肉你咋燒的?以前我也在河邊撿了一隻曬太陽的鱉,那回你娘燒的可沒你今兒燒的好吃!」
楊氏雖然也覺得閨女做的好吃,但自家男人這麼不給面子,氣得拿筷子敲了他一下。
菊花也不說話,笑瞇瞇地吃肉。她實在是饞得很了,那些蝦子小干魚什麼的,燒得再好自己也不能吃,整天就吃些蔬菜!
青木更是不停搛菜往嘴裡送——今天他幹了重活,胃口格外好。
吃了一會,青木似想起什麼,對鄭長河道:「爹,明兒你編幾個黃鱔簍子吧!」他一向說話簡短,也不說為啥編,但家裡人都明白。
菊花更是清楚,因為今天自己對李長星說喜歡吃黃鱔,哥哥就也要抓黃鱔了。
她看著哥哥笑了!心想怪不得那柳兒喜歡哥哥。
想到這,眼前又浮現柳兒含淚的樣子!要不要告訴哥哥這件事哩?還是告訴吧,讓青木自己拿主意比較好!
鄭長河爽快地說道:「成!現在地裡也沒那麼忙了,小麥長得也好。我明兒就來編一些,菊花可想要編個啥?」
菊花想了想,除了馬上要收的橡子,也沒其他的東西要裝了,於是回道:「也沒啥東西要編。要不就多編幾個籃子吧。還有就是那麻袋得多編一些,回頭得裝橡子果哩!」
鄭長河答應了。
菊花又道:「爹,要是你有空閒的話,和哥哥抽空挖口井好不?也省的冬天裡還要挑水吃。井水冬暖夏涼,也好用。咱們這靠河,鏡湖又是常年不幹的,地下肯定有水。應該挖不了多深就會出水的。」
楊氏立即贊同道:「我早就想說了,又總是忙忘記。趕緊的,今年就挖吧!到時找幾個人幫忙,一氣把它挖出來。」
青木道:「後天吧!明天祠堂就能修好,還要晾幾天才能上學。我後天請幾個人來幫忙挖。」
鄭長河道:「嗯!就這麼定了。擱哪挖哩?」
楊氏對著菊花問道:「就擱在廚房邊沿?將來廚房用水方便,給菜地澆水也方便。」
菊花聽了連連點頭。
吃完飯,楊氏洗碗,菊花餵了豬,又將小雞娃捉進籠子。緊趕著,天就黑了。
為了省燈油,天一黑就要上床睡覺了。能睡覺是好事,可菊花特別不喜歡那硬硬的床鋪!唉,還有得奮鬥啊!
看著菊花有些悶的進了房間,青木猶豫了一下,也跟了進去。
菊花正覺得無聊呢,看見青木進來,忙道:「哥,你洗過了?過來坐。我正有事跟你說哩!」
青木坐到床沿上,問道:「啥事呀?」
黑暗中,菊花靜默著,出神地看著自家哥哥的身影。唉!多好的少年啊,就是家裡窮!
青木似知道她在看自己,主動輕聲問道:「今天那柳兒找你幹啥了?」
菊花見他先問起這事,不禁抿嘴無聲地笑了,小聲道:「唉!她找我能有啥事,還不是為了你!」
青木一怔,不解地對著黑暗中的妹妹。雖然看不清她的神情,但也等待她的解釋。
菊花心想,怕是因為家裡煩難,哥哥從未考慮過這方面的事吧!她小聲道:「哥,柳兒喜歡你哩!可是她娘想將她嫁到大戶人家。她想找你幫她。還繡了個荷包讓我帶給你,我沒敢答應她。」
青木大感意外——柳兒喜歡自己?
悶了好一會,才道:「隨她去吧,咱也幫不了她——她那個娘難纏得很!」
菊花朝他坐近一些,問道:「那哥你喜歡柳兒不?」
第十四章 秋夜閒話家常
青木悶聲道:「我攏共跟她也沒講過幾回話,一點兒也不熟,說啥喜歡!」
他心裡還有句話沒說出來——張槐應該是喜歡柳兒的吧,她為啥不去找槐子幫忙?可是瞧瞧暗影裡的菊花,他沒敢將這話說出來。妹妹喜歡槐子他是知道的,怕這話說出來妹妹聽了會刺心!
菊花忍不住說道:「柳兒也真夠倒霉的——攤上那樣的娘!她今天哭得可凶了,可我也沒法子幫她!」
青木默然無語。他心裡想道,妹妹自己就是最倒霉的人,還可憐人家!
兄妹倆一時無話,窗外的秋風吹得颯颯響,菊花透過那狹小的四方窗口,望著外面沉沉的黑夜,天邊幾點繁星閃爍!
好一會,才對青木說道:「等哥哥念兩年書,那時咱家也好過了,一定給哥哥找個好嫂嫂。」
青木聽了卻心裡難過。
他靜默了一會,才堅定地對菊花說道:「菊花,你甭害怕,哥一定會對你好的。就算你一輩子不嫁人,哥也養你!哥不會讓人欺負你的!」
「撲哧!」菊花輕笑出聲。
她確實很感動。在這樣的地方,有這樣的哥哥和爹娘真是她的福氣。老天爺是公平的,讓她容顏醜陋,卻給了她金子也換不來的親情!
「嗯,我相信哥!可是哥哥,你也別整天為我發愁。你瞧我這麼能幹,就算嫁不出去,也照樣能把日子過好了!有哥哥、爹和娘幫著我,就更容易了!」黑暗中,她細細的聲音充滿自信!
青木最近確實感到菊花精氣神不一樣了。他也打起精神道:「嗯!咱們好好地幹兩年,蓋一棟像村長家那樣的房子。到時給你佈置一個漂亮的房間。」
菊花聽了很開心,這種溫馨的談話讓人沉醉。她忽然想起一事,問道:「哥,你回頭打聽一下,看誰家有小狗,咱捉一隻來養著。這山邊兒就住了咱一家,喂條狗心裡也踏實一些。再說,我喜歡狗哩!」
青木發現菊花以前膽小畏縮,經歷一次死劫後,那天真爛漫的本性好像釋放出來了一樣,這當然讓他高興。
於是他滿口答應道:「這有啥難的。趙三叔家就有條母狗,不過還沒懷上。我去打聽一下,看誰家有,捉一隻回來。等再閒一些,我帶你上山逮兔子去。」
菊花忙問道:「你又不會射箭,怎麼逮?」
青木道:「可以設陷阱啊!還可以用彈弓打——我打彈弓的準頭可好了。先用石子將它打暈了,再追起來就容易多了。」
這時楊氏走進房間,對兄妹二人道:「黑燈瞎火的,咋還不去睡哩?看明兒起不來。」
菊花對楊氏道:「娘,剛吃完飯就睡,肚子難受哩!咱家也找人做一個火桶。冬天裡吃完了飯,一家人圍在火桶裡烤火、閒話,晚一些再睡,好不?」
楊氏走到床邊,也坐了下來,一邊問道:「啥樣的火桶?還沒到冬天哩,你就操心了。」
菊花輕聲道:「我怕冷的很。往年總覺得冬天好難捱,所以今年咱要早做準備嘛!那火桶簡單的很,就是一圈木板箍起來,下面也不要底,中間有一層隔板,火盆放在隔板下面,人呢,圍坐在火桶外面的凳子上,把腳放進火桶的隔板上,再在身上蓋塊小棉被,這樣不是很暖和?」
青木一聽,立即明白了,他說道:「這個簡單的很,也不費啥木料。我早些去找李木匠做,到冬天就有的用了。」
楊氏歎口氣道:「等家裡好一些,就彈一床新棉被給你!」何止棉被啊,丫頭連棉衣也沒有,每年都是糊弄過來的,難怪她說冷!
她正要叫兒子去睡覺,青木忽然開口問道:「娘,上午你到清北村找媒婆了?」
楊氏一愣,回答道:「嗯,我已經托王媒婆到劉家塘說媒了。你有啥事?」她狐疑地想,該不會是兒子自己跟哪家閨女好上了吧?
黑暗中,青木靜了一會才答道:「我就想,咱家現在也沒錢,不如等兩年再說親。那時我好歹也識了幾個字,家裡日子也定會好過一些,說親也容易。這樣不好麼?為啥非要搞得眼下連棉衣也穿不上、棉被也沒得蓋!」
楊氏見平時不言語的兒子今兒說了這麼一大通話,十分意外。再想想他說的確實有道理,反正兒子年紀也不大,急啥哩?沒得為了這親事,一家人節省,讓閨女跟著吃苦!
她為難地說道:「你早也沒跟娘說。我都請了王媒婆了。咋辦哩?」
停了一下,不等青木回答,她又說道:「我原先也沒想眼下就給你說親的,不過是聽你外婆說劉富貴家的閨女好,我怕被旁人搶了先。這年頭娶媳婦也不是十分難,要想娶個賢惠媳婦就不容易了。媳婦賢惠往後的日子也好過;媳婦要是個倒三不著兩的,那往後可有的受氣。你就說咱村的花婆子,從來就是『正事不做,邪事有餘』,誰家的是非都少不了她。這也就不說她了,不過是嘴碎一點,忍忍也就過了;她身子還重的很,有名的好吃懶做!要說她婆婆真是個好人,生生給她氣死了。李老大也拿她沒主意,反正如今年紀也大了,由著她折騰,不然還能指望她改?兩兒子都二十多了,家裡一窮二白,啥也沒有。她也不著急,還整天串門閒磕牙!」
菊花不禁問道:「娘,那劉富貴家的閨女真的那麼好?你見過?」
楊氏笑道:「我一年能回幾次娘家?她小時候我倒見的多些,大了反倒沒見過幾次——八成是當家主事了,也忙了。不過你外婆是瞧著她長大的,總錯不了。要不那麼些人都上門求親哩!」
菊花細聲細氣地說道:「我哥哥也很好哩!要是她有眼光,就應該應了這門親!」
楊氏聽她維護青木,忍不住呵呵地笑起來:「你是妹妹,當然覺得自家哥哥好了。就是我也覺得自個兒子好!可這說親啊,女方一輩子就這麼一回,自然是挑三揀四,要找個合心意的。其實男方也一樣,誰也不想娶個懶媳婦,是不?就是互相挑,挑對眼了,就成親家了。」
菊花說道:「挑當然要挑囉,不過哥哥可不怕被她挑。娘,我今天到祠堂那,看到那麼多的男娃子,就數哥哥最出挑了!」
楊氏自豪地說道:「那是!不是我自誇,咱家的兒子和閨女都是好的,比村裡好多娃子都強。你外婆那天不也說了,你舅舅家的來福、來喜、來財,都比不過你們倆哩!」
菊花「咯咯」笑出聲,在這寂靜的黑夜裡格外清脆——這還不自誇,還要怎樣自誇?
青木被娘和妹妹一頓誇,弄得臉上發燒,很不好意思,坐在那一聲不吭。虧得房裡黑漆漆的啥也看不清,才沒將他那尷尬樣暴露出來。他心裡卻是極高興的——娘和妹妹原來這麼高看他!
楊氏又放緩聲音幽幽地說道:「說到這挑,確實要眼光!下塘集那塊有一家,當家的死了,剩一個女人帶五個孩子。不到一年,那女人帶著最小的女娃也嫁人了,丟下兄妹四個在家——三個男娃一個女娃,還有幾間破房子。可是就這樣的,老大沒多久就娶了自己的表妹,分出去單過;老二哩,坐在家裡一分銀子也沒花,也娶了個媳婦。他那岳母就是個有眼光的!住在離下塘集老遠的山裡,聽人說了這家子的事情,又說這幾個娃子如何好,她就留心了。偷偷地跑來瞧了兩遭,覺得老二確實好,當下也不要彩禮,就把閨女嫁了過來——這是多大的決心!可你猜怎麼著,不到兩年,那老二在岳母一家的幫襯下,翻新蓋了大瓦屋——還是樓房哩——日子過得紅紅火火!舊年妹妹也體面地出嫁了,就剩一個兄弟還沒結親,那上門說媒的也是踩斷了門檻,跟幾年前的淒慘樣兒不能比!你說他那岳母可不是會挑女婿、有眼光?」
菊花聽了心道,這確實是個有眼光的。這個女婿遇到這樣的岳母也算是運氣!
青木卻想道,也不是誰都能有這樣的運氣、遇到有眼光的岳母。那槐子還不是被柳兒娘貶得一文不值?槐子可不比下塘集那家的老二差。
自家倒是有眼光,可妹妹又是這個樣兒!嗯,妹妹其實也要個有眼光的才能發現她的好,希望將來有個有眼光的能挑中妹妹!
又評論了一番那家子的生活,楊氏方對坐在暗影裡的青木問道:「那這親事咋辦?要是說成了你也不要麼?這劉家的閨女可是個好的,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青木低聲道:「要是她家不要啥彩禮,就結這門親;要是她家要的彩禮多了,就算了吧!再說,那天外婆不是也說她家想留她幾年麼?就算最後這門親說成了,也晚兩年再娶,想來她家也是願意的!」
楊氏想了想道:「這是個主意。就這麼辦!唉,那我今年就給咱家添些被褥和棉衣——老這麼節省也不是個事兒。吃不窮,穿不窮,算計不到一世窮!我也是糊塗了,瞎節省!閨女呀,前些年苦了你了!」
作者:
lilah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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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6-2 02:24 AM
第十五章 老鱉湯泡鍋巴
菊花靜靜的聽著娘和哥哥計議,這些家長裡短、柴米油鹽、吃飯穿衣的事,使她意識到:自己已經完全地融入到了這個家庭、這個社會,上輩子已經漸逝漸遠,印象淡漠了。
忽聽楊氏說到自己,便抱著她的胳膊輕聲笑道:「娘,又不是單不給我一個人穿,哥哥不也是這麼過來的麼!」
楊氏傷感地說道:「那不一樣!你哥是男娃子,沒那麼嬌氣。他自小也比你身子骨壯實一些。」
菊花細聲細氣地說道:「明年就好了。咱家四個大人,還怕日子過不好麼?娘你就放心吧!」
楊氏見閨女這麼貼心,也笑道:「嗯,我閨女能幹得很哩!這雞和豬一定能喂得好,到時賣個好價錢。」說完起身對青木道:「睡覺去吧!只怕以後你唸書了,想早些睡也不成哩!」又囑咐菊花早些睡,方摸索著出了房門。
等哥哥和娘都去睡了,菊花躺在床上,聽著窗外細微的風聲,在寂靜的夜裡沉思了好一會,才慢慢進入夢鄉!
夢裡,她娘給家裡添置了柔軟的棉被,將床上鋪的軟軟的,躺上去就不想起來。家裡好像蓋了新房,房間裡亮堂堂的。菊花在窗外種了好多野菊,春天的時候,一片碧綠;秋天的時候,一片金黃!
第二天早上,菊花是在陽光灑滿窗戶的時候才醒來的。懶懶地抱著香軟的菊花枕頭,她將臉埋進去,好一會才磨蹭著爬起床。
她娘早將衣服搓好了,正在廚房忙活哩!
菊花隨意地編了根辮子,就到廚房洗漱。一邊對楊氏說道:「娘,昨晚的湯煨好了麼?早上不用煮粥了,就用熱湯泡鍋巴吃,可香哩!」
楊氏答道:「這麼吃肯定香。那你吃啥?你不是不能吃鍋巴麼?」
菊花一邊從鐵罐子裡舀了些開水倒進一個小木盆,又抓了些干菊花放進去泡著,一邊對楊氏說道:「我昨天炕的鍋巴沒放醬,吃一些不礙事的。」
她等菊花泡開後,拿一塊乾淨的軟布沾了那水,輕輕地擦洗面部。滾燙的水散發出菊花的清香味,頓時瀰漫在空氣裡,那水擦在臉上熱中透著清涼,極為舒服!
楊氏從灶洞裡掏出煨罐,吹去蓋上的草灰,又拿抹布將罐子仔細地擦拭一遍,才揭開蓋子,蓋子下邊還隔有一層草紙。掀開草紙,濃郁的肉香立時蓋過了空氣中的菊花香,讓人食指大動!
菊花只覺得肚子「咕嚕嚕」一陣叫,餓的更厲害了。
她有些好笑地對楊氏說道:「娘,把湯放在鍋裡煮開了,泡鍋巴才脆!溫熱可不成!」
楊氏笑道:「我曉得。這還用你說!叫你爹和哥哥回來吃飯吧,他們在菜地裡。」
菊花洗完臉,將水潑了。上茅房的時候,對著正在新開的荒地裡忙活的爹和哥哥叫道:「爹,吃飯嘍!」
「噯!」鄭長河抬頭答應了一聲,放下手中的鋤頭;站在壟溝裡彎腰拔草的青木也直起身來,搓搓手上的泥,準備回家。
地裡那一壟壟綠中透出一點黃心的黃心菜和還未長大包心的白菜,在黑褐色的泥土映襯下,格外怡人眼目。
菊花想,來年要在這塊地上種些山芋,人也能吃,豬也能吃。到時,整塊地都爬滿墨綠的山芋籐,看了更養眼!山芋籐豬可是最愛吃的;嗯,嫩嫩的山芋葉人吃也好。
菊花發現自己快魔怔了,老是將吃的跟豬掛鉤。
她轉身鑽進茅房。這茅房倒是極乾淨的。
主要是青木勤快,撿了幾塊大石板鋪在地上,茅坑上面也用木板蓋著,只在蹲位處留了個洞,方便的很!舀糞的地方也在茅房後頭,避免了出糞的時候將茅房裡弄得又髒又臭!
菊花每次上茅房的時候,心裡都極為滿意,不免感歎一番哥哥雖然不愛說話,但心卻細的很。一般鄉下人的茅房可都是味道難聞、無處下腳的,哪能像她家的這樣乾淨!
洗完手,菊花心情極好。見楊氏正在熱老鱉湯,便從碗櫃裡拿出四隻粗瓷大碗,用熱水涮了涮,才將裝鍋巴的罐子抱過來,給爹娘和哥哥的碗裡裝的是刷了蝦醬的鍋巴,自己的碗裡就是一般的淡鍋巴。都是炕得焦黃,色澤誘人。
楊氏將那老鱉湯澆在鍋巴上,肉湯的香味便混合著鍋巴的香味,飄滿廚房,更似一種濃郁的生活氣息。
鄭長河趕緊過來端起一碗,先喝了一口湯,憨笑道:「香!」
楊氏遞給他一雙筷子,白了他一眼道:「瞧你那饞樣!也不怕娃笑話!」
鄭長河「嘿嘿」笑,接過筷子,端著碗到堂屋桌邊坐下,「嘎崩」的咀嚼聲,便不時地伴隨著吸溜的喝湯聲響起。
等一家人都坐上桌,他都吃了半碗了。
「這老鱉燉湯也好喝的很!」他對菊花笑道,被太陽曬得黑紅的臉頰上泛起幸福的光芒!
菊花也抿嘴兒樂了!
她的這個爹,極容易滿足,性子又憨直,如果沒有天大的倒霉事,他基本總是樂呵呵的!
楊氏和青木也嚼得嘎崩響,吃了幾口才道:「這東西難得碰見,再想弄這麼大一隻可不容易。那趙大嘴忙一場倒便宜了咱家。」
菊花笑了,暗想,要是中午趙大嘴找哥哥問這老鱉咋辦?她抬頭對青木道:「哥,中午趙大嘴要是問這老鱉,你就說昨晚上燒著吃了。中午我多燒些菜,到時候你分些把他們——咱也算吃人家的嘴軟。再說,不定他下次弄到了老鱉還送把我哩!」
青木應了一聲,見妹妹笑得彎月牙似的雙眼,心裡也爽快起來。他說道:「趙三叔不也說弄到了這東西會送把你麼,反正他們也燒不好。」
鄉下人就是這樣,有些人燒一輩子的鍋,也不見長進,總一個味兒。
楊氏道:「其實這清燉還是有些膩的,不如昨晚紅燒的好吃。不過這鍋巴正好又香又脆,還帶點醬的鹹香,拿這湯一澆味兒剛剛好!」
青木大口地咀嚼著,含糊應了一聲:「好吃。特香!」
鄭長河則笑著對菊花道:「往後早上也這麼吃。沒有老鱉湯用別的湯也成!」
楊氏瞪他一眼道:「哪裡能有那許多鍋巴把你吃?一次又炕不了多少,還費柴!」
菊花嚼著香脆的鍋巴,想起上輩子有名的「老鴨湯泡鍋巴」,比這差遠了。還有一道菜,名為「滋啦」,是將鍋巴丟到油鍋裡炸的焦脆酥松,再趁熱澆上滾燙的肉湯,澆的時候那鍋巴便「滋啦」響個不停,因此取了這個名兒。那些商家也算是別出心裁了!
只是她連炒菜放油也要省著用,更不要說炸鍋巴了。看來等豬長大了,殺了賣肉,一定要把豬油留下來。
她對楊氏道:「娘,那後山上的樹葉子厚厚一層,弄回家燒鍋多好。燒過的草灰還能肥地。費些功夫咱全家上山忙幾天,能整好大一堆哩。」
鄭長河忙道:「花兒說的對,我閒了就去耙些回來!」他非常好脾氣,一刻也不閒,老黃牛似的,任勞任怨。
吃完飯,菊花將漂好的橡子果仁,摻在剁碎的豬草裡餵豬。大豬摻的多一些,小豬娃摻的少一些。果然都吃的倍兒歡!
菊花將爹娘和哥哥叫來瞧,全家人都歡喜不已!
楊氏雀躍又心急地說道:「趕緊得抽時間到山上去撿。噯喲!最近偏偏還忙哩。他爹,今兒咱倆先撿一天。這東西折騰起來費事,還要不停地換水泡,直接喂又不成。」
青木佩服地看了一眼妹妹道:「我晚上早點收工回來撿。」
鄭長河一揮手道:「村裡的活兒,不幹完你還能先走?急啥?我把手頭的事情放一放,先撿這橡子果,順便耙些樹葉柴草。」
於是,為了幾頭豬,家裡又忙活起來。爹娘上山撿橡子果,菊花洗衣做飯餵豬喂雞。
中午,她特意多煮了些干魚,又用蝦子炒了韭菜,再拿蝦子熬些醬,蔬菜是菠菜,想了想,又抓了些鹵花生米裝了一碗。
給青木送飯時,裝了好幾碗,加上飯,放在籃子裡實在不輕。楊氏便說她去送,跑得也快一些。菊花樂得不動彈,讓她娘去了。
下午的時候,青木果然早早地收工——到底人多力量大,祠堂很快就修好了。
他想著趕快回家還能多撿些橡子果,一邊收拾竹筐扁擔,一邊對趙三問道:「三叔,明兒有空不?要是有空的話,給咱家幫一天忙——咱家想挖一口井哩!」
趙三見他不當自己是外人,十分高興,忙爽快地回答道:「有空,有空。放心,明兒一准去。」
旁邊李長星笑道:「青木啊,缺人哩?我也去幫把手吧!」
青木不想麻煩太多人,便謝道:「我和我爹,再加上請了趙三叔,也差不多了,就不難為你了。」
趙大嘴笑嘻嘻地說道:「不難為!明兒我也去幫把手,人多幹活熱鬧麼!」
青木只當他說笑,並不當一回事。遂趕緊回去撿橡子。
繞出村尾,還沒上那條小路,忽然從旁邊的一株大樹背後,竄出一個人來,正是柳兒!
第十六章 挖井
柳兒站在青木的面前,死死地咬住下唇,紅著眼睛盯著青木。
青木因為菊花告訴自己柳兒喜歡他,一時覺得再不能像上次那樣轉頭就走,但又不想摻和柳兒家的事情,因此心裡也很糾結;又見她紅了眼睛,想起她娘的貪財,不禁也有些同情!
但他到底還是沒有主動開口,靜靜地站在那,微微皺眉,心想要是被人瞧見了,又是一場口舌是非!
柳兒一再的鼓起勇氣,不顧羞恥,為自個籌劃,無奈青木明顯對她不甚在意,這使得少女芳心酸楚而絕望。她輕輕地問道:「青木哥,你……你一點也不喜歡我麼?」
青木不料她就這麼直接地問出來,大感意外。
見她可憐巴巴地等自己回答,便仔細思索了一番,方才認真地對她說道:「我實在幫不上你哩!你快回去吧。被人瞧見了,你娘該打你了。你跟你娘好好說,她總歸是疼你的。」
柳兒低聲哭道:「為啥你們都這樣說?你這樣說,菊花也這樣說。要是我娘是個好的,我哪裡會這樣不顧羞恥!」
青木見她哭得可憐,歎了口氣,悶聲道:「你家的事兒,旁人怎好插手?你快家去吧。我走了。」說完從柳兒身邊繞了過去。
身後傳來的低泣,使人心生不忍。他暗想,你為啥不去找槐子?他指不定能幫你,我還有爹娘和妹妹要顧哩!
他本就對柳兒不上心,遂甩甩頭,不再想這事兒,大步去了。
於是,下午菊花家撿橡子果的人又多了一個。天擦黑的時候,收工家來一算,今天居然整整撿了八袋橡子果,也算是收穫豐厚了。
「往後可沒這麼便宜了。往常沒人撿過,地上多的很,這第一回只要彎著腰撿就是了;下回得慢慢地找了,要不再等幾天,待它多落些再上山。」楊氏總結經驗道。
青木卻說:「不礙事的,只要對著樹使勁地一踹,那長好的橡子果就落下來了;再不,就扛一根竹篙,把它打下來。」
鄭長河道:「就按青木說的弄。早點撿家來好收拾,再往後天也冷了哩!」
菊花看著堆滿廚房的橡子果,對她爹說道:「還要把院子裡那坑挖大一些,再挖一條水溝好放水。」
「嗯,明兒我就挖!」鄭長河倒是乾脆的很。
青木又道:「我找了趙三叔明兒來幫咱挖井哩!」
楊氏說道:「那我明兒早上去下塘集稱些肉回來。他爹,你多砍幾根粗竹子和樹搭架子,挖的深了可要小心哩!」
鄭長河揚頭答道:「這我還不曉得?還要你囑咐!」
第二天一大早,楊氏匆忙去集上,鄭長河和青木則砍了好些竹子和幾根粗壯的樹幹,綁了個架子好挖井。
等菊花他們吃過早飯沒一會兒,趙三便帶著小石頭過來幫忙了。
「菊花姐姐,我來了。」小石頭老遠便大聲叫著,一溜小跑到了搓衣服的菊花跟前,站定後,氣息微喘地笑看菊花。他覺得這菊花姐姐臉上的癩皮好像也沒那麼怕人了,心裡還生出一股親近之意!
菊花見他跑得小臉紅紅的,一副我來了很稀客的模樣,要是自己不表現高興點,只怕他要受打擊。
於是,便輕笑著對他說道:「我剛在想三叔指不定會帶你來哩,誰知你就來了。你先乖乖地自己玩,待會中午做好吃的把你吃。」
小石頭連連點頭,兩眼發亮。
他蹲在菊花的跟前,看她搓衣服,又說道:「我爹說,你把干魚燒的好好吃,說是放了醋。我娘聽了不高興,燒魚的時候也放了些醋。噯喲,酸死了!菊花姐姐,你是咋燒的,爹說沒那麼酸。」
菊花見他一說話就講到吃,抿嘴笑了。她答道:「醋不能放多。中午我燒些把你嘗嘗。」
石頭大喜,笑道:「菊花姐姐,你喜歡吃黃鱔和烏龜呀?上次我和狗蛋撿了一隻小烏龜,放在灶洞裡燒熟了,沒啥味兒!」
菊花腦海裡馬上顯現出兩小娃子將烏龜扔進火光熊熊的灶洞,烏龜努力往外爬,他們又鍥而不捨地將它扔得更深一些,這情形使她打了個寒顫。
忙鄭重對他說道:「下次可別這麼調皮了。烏龜要殺死了,才能燒。這麼的活活燒死太嚇人了,知道麼?」
石頭連連答應。他跟在菊花的屁股後頭去河邊洗衣服,像個跟屁蟲似的。
等菊花帶著石頭從河邊洗完衣服回來,發現院子裡多了好幾個人,有趙大嘴,李長星,還有一人是張槐!
可是青木攔在張槐的面前不讓他去幫忙,神色很不善。
原來張槐聽趙大嘴說青木請人挖井,忙丟下手頭的活計,趕來幫忙,也有想趁機和青木言歸於好的意思。往常他可是和青木關係最好,如今連趙大嘴和李長星都來幫青木,他當然要來了。
可是,到了這裡,青木卻堅決不讓他幫忙,說是人夠了,請他回去。
張槐又是難堪,又是難過,滿眼哀求地看著青木道:「青木……」
青木攔住他,根本不為所動!
菊花回來就看見這麼一副僵持的情形。
她暗想,哥哥還真是維護她,想來是怕自己見了張槐不痛快吧。但是,這事本也怪不上人家,再說,她心裡對那回事也不在意,總不能讓哥哥就因此少一個好朋友吧?
想到這,她走到二人面前,先靜靜地瞧了張槐一眼,見他頭臉漲紅,尷尬又委屈,然後對青木道:「哥,槐子哥來給咱家幫忙,你這樣對人家多不好!多個人也多個幫手不是?」
見青木和張槐都詫異地看著自己,連小石頭也仰頭瞧熱鬧,又輕笑著細聲細氣地說道:「我本對那事不在意的,哥你要是老跟槐子哥鬧彆扭,不是把話讓人說嘴麼?明明沒啥事兒,最後搞得跟仇人似的,這不是招人說閒話麼?」
說完,便對小石頭招招手道:「來,我拿鍋巴把你吃!」小石頭大喜,歡呼雀躍地跟著去了。
張槐長大嘴巴看著菊花的背影,心裡詫異又高興,還有些極不是滋味。
青木見妹妹這樣平靜坦然,心裡寬慰,又得意萬分,掃一眼張槐,心想,你小子就是娘說的那沒眼光的,當然也是沒福氣的,竟然發現不了妹妹的好!
他狠瞪了張槐一眼,悶聲道:「來吧,幫我挑土!」
「噯!」張槐鬆了口氣,急忙上前挑起一擔空竹筐,來到井邊。
井才挖了沒三尺深。井坑裡的鄭長河看見他眼神不善,但也沒多說啥;趙三呵呵笑,意味深長地瞧他;李長星和趙大嘴則好奇地打量他一番,終究沒有探根尋底,這讓他暗自抹了一把汗。
一群人說說笑笑地挖井、挑土,幹得熱火朝天!
李長星忽然揚聲對菊花叫道:「菊花,我昨兒下午釣了些黃鱔。今兒帶來了,放在那個小木桶裡。你瞧瞧!」
菊花聽了,急忙跑到廚房門口問道:「在哪哩?」
她這樣兒讓知道內情的趙大嘴和趙三都笑了,一齊停下手中的活計看著她。
李長星笑道:「喏!就在那小木桶裡。」他用下巴指了指菊花身邊。
菊花扭著身子,眼睛轉了一圈,才發現廚房的屋簷下果然放了一隻小小的木桶,走近一瞧,裡面的黃鱔彎彎曲曲地扭動著身子,鑽來鑽去;有的往桶壁上費力地爬著,爬了一半又滑下來。大大小小的怕有兩斤多哩!粗的有哥哥大拇指粗,就是細的也有自己的大拇指粗。
這真的是……呵呵!菊花樂得瞇了眼。思量著中午來個醬爆黃鱔,再來個清淡的炒了自己吃!
小石頭也擠到菊花身邊看黃鱔,問道:「菊花姐姐,黃鱔好吃麼?」
菊花笑道:「當然好吃了。待會中午你吃了就曉得了。」
那邊李長星又問道:「要我幫忙殺麼?」
菊花忙道:「不用了,我會弄!」她怕李長星弄的不好。
張槐看著菊花大大方方地跟李長星說笑,這還是那個見了自己羞澀地輕聲叫「槐子哥」的醜丫頭麼?不知怎的,他心裡忽然很不舒服!
按說菊花不怪他,也沒有流露出喜歡他的意思,自己該丟開才是,從此以後就不用擔心了,可為啥這幾天老想著她,來到這幫忙又總想瞧她,見她和李長星趙大嘴說笑又心裡膈應?他跟她之間的距離越遠,印象卻越清晰,像這秋天的天空一樣,天高雲淡,碧空如洗!
菊花幫小石頭洗了手,抓了些鍋巴給他,叮囑道:「別吃多!我娘去集上買肉了哩,中午有肉還有黃鱔,回頭你該吃不下了。」
小石頭忙睜大眼睛道:「我曉得了。就吃兩塊,剩下的我先揣著。」他對中午的飯很是期待,這肚子是一定要留著的。
菊花笑著點點頭。她抓緊時間晾曬衣服,又餵豬喂雞,然後到小菜地裡摘了些韭菜、茼蒿和芫荽什麼的,滿滿一籃子,端根小板凳,坐在那裡摘菜。
趙三大聲笑道:「菊花,中午你可要好好地做黃鱔。要是好吃,我往後一定多抓些來送你!」
菊花揚頭對他笑,並不言語!
她飛快地摘好了菜。在柴火堆裡尋了根木板,又削了根長長的細竹籤,將竹籤插在地上,木板靠近竹籤放好。
拿了把剪刀,夾住一條黃鱔,使勁往地上一摔,然後將摔得昏頭昏腦的黃鱔撿起來,腦袋往竹籤上一摁——掛住了,身子垂在木板上;再將脖子剪開,順著肚皮往下一劃——就將它開膛剝肚了;先扒出肚裡的髒東西,再用剪刀挑起脊骨,依舊是往下一劃拉——骨頭也剔除了。
她拎著那根細細的脊骨,對自己的手藝滿意無比!
小石頭在一旁瞧得目瞪口呆,大聲道:「菊花姐姐,你好厲害呀!」
幹活的人也都跑來瞧。李長星嘖嘖稱奇,連道這法子好,這樣收拾出來的黃鱔,吃起來就沒那麼礙事了。他實在對這個醜女好奇不已,不住地打量她,似乎她真的很聰明哩!
趙三嘿嘿笑道:「今兒中午可有口福了。」
趙大嘴也咧嘴直樂——昨兒的老鱉他就沒吃著,這黃鱔卻叫他趕上了。
張槐看著菊花纖細的手指沾滿血跡,將一條條黃鱔靈活地開膛剝肚、剔骨,再剪成一段一段的,動作飛快,熟練無比!他趕忙回身,腦裡揮之不去的是菊花那難看的臉和纖弱溫柔的身影,交替閃現!
青木看了他一眼,輕哼一聲低下頭繼續挑土,一會又跳下井裡換鄭長河上來。
等菊花到河邊將菜洗乾淨了,楊氏也家來了。她割了兩斤五花肉,還買了大骨頭燉湯——這骨頭湯菊花愛喝!
娘倆一齊動手,廚房裡的香味頓時飄的滿院都是,招的挖井的人直嚥口水,想到中午的豐盛菜餚,幹起活來也格外帶勁;小石頭更是圍著菊花轉,一邊跟她掰扯些村裡孩童間的趣事!
楊氏看著張槐的身影,又看看菊花,欲言又止,最後歎了口氣,終究還是沒問菊花什麼!
菊花微微一笑,也不解釋。多大點事兒,鬧的全家人跟著煩心。這一恢復來往,就啥事也沒了,時間長了,說閒話的人也就沒勁頭了。
休息的時候,菊花拿泡好的菊花茶給大伙各倒了一碗。黃亮亮的菊花茶在粗瓷碗裡翻著水花,溢出一股撲鼻的清香味,隨著裊裊的水汽蒸騰。
聽到趙三不住口的稱讚,她只是抿嘴笑,並不接腔!
到了張槐的跟前,趁著菊花倒茶的當兒,他偷偷抬頭瞧她,猛一接觸那如鏡湖般清澈的眼睛,只覺心臟一顫,手一抖,差點將碗給撂了出去。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2:25 AM
第十七章 少年情懷理不順
菊花詫異地看著張槐——難道自己嚇著他了?不會吧,這張癩皮臉他不是也瞧了好多年麼?
這一定睛凝視,更加使得張槐無措!
他就奇怪了,咋往常瞧菊花的時候總能打眼就瞧見她臉上的癩皮,如今卻老是漏掉它,總是先瞧見那雙眼睛?
往常菊花見了他總是很怕羞的樣子,那水潤的眼神如小鹿般驚慌躲閃,但那時他因為她滿臉的癩皮,從沒注意到這些;如今翻出記憶的畫面,蹦出來的卻儘是那水潤的眼神,害羞的跟小鹿似的躲閃,讓人心跟著顫動!
見張槐侷促的樣子,俊臉也開始迅速泛紅,菊花暗想真沒勁。她轉身就走——免得人家難堪!
張槐瞄著她的背影,心中懊惱不已!他掩飾地喝了一口菊花茶,清淡香甜,吞下去後,依然覺得口齒生津!淡香盈盈的霧氣中,一雙清澈的眼眸落在心底,怎麼也揮不去!
趙三大嗓門響了起來:「下午就能挖出水。這泥是越來越濕了,離水肯定不遠了。」
鄭長河笑道:「我也是這麼想。挖起來倒容易,就那井壁砌起來有點兒費事!」
趙三道:「這也沒啥!下午我跟你一塊下去砌。」
又忙活了一個時辰,終於到了吃晌午飯的時候。小石頭奉命出來叫道:「開飯嘍!」聲音中氣十足!
見他嘴邊還殘留著油漬,趙三笑道:「兒子,你是不是偷嘴了?」
小石頭氣惱地說道:「才沒偷嘴哩,是菊花姐姐讓我替她嘗嘗味兒的。」
眾人哄然大笑起來,一齊丟下手中工具;青木也從井底攀上來,洗手吃飯。
菊花將各樣菜都搛了些下來,看得楊氏一愣,問道:「花呀,這是幹啥?」她以為閨女捨不得全端上桌。
菊花道:「娘,他們要喝酒哩,也不知要吃到啥時候!我搛些菜出來,咱們三個人就在廚房吃不好麼?多清靜!」
小石頭立即應道:「好,我跟菊花姐姐就在廚房吃!」反正他爹也不會讓他上桌的,還不如跟菊花姐姐吃痛快!
鄭長河招呼幾人圍著那斑駁老舊的四方桌坐下,菊花與楊氏不停地端菜上桌,幫他們擺上碗筷,並放下一罈老酒。
趙大嘴瞧著滿滿一桌子的菜,樂呵呵地對菊花說道:「菊花,光瞧這菜的長相就好吃。我今兒算是來對了。」
李長星笑道:「原來你今兒不是來幫忙挖井,是來混飯吃來了。」
趙大嘴瞄著那盆色澤油亮的紅燒肉,不客氣地笑道:「順帶麼。兩樣都不耽誤!」
桌上的菜確實很豐盛:一大盆紅燒肉,裡面還有干筍,一大碗煎得黃燦燦的魚乾,一碗醬爆黃鱔,一碗青蒜炒鱔片,一砂鍋肉燒干蘑菇,一碗韭菜炒蝦仁,一碗醬燒蝦仁,一碗炒雞蛋,還有家裡種的各種青菜三四樣,滿滿擺了一桌。
趙三高興地揚著手中的筷子,挽了挽衣袖,說道:「長河大哥,我可不客氣了。嫂子和菊花也來坐吧,都是鄉里鄉親的,沒那許多窮講究。一會咱們吃起來嘴下不留情,等你們上桌吃的時候,啥也沒了。」
楊氏笑道:「我家菊花搛了些菜下來,我們娘倆帶著石頭就在廚房開小灶,還自在哩!」
李長星笑著沖外邊叫道:「菊花,你沒扣下啥菜,自己留著偷吃吧?」
大家都哄笑起來,只張槐拘謹一些,不敢抬頭看楊氏。
青木給所有人的大碗都斟上酒,大家也不客套,一起端起來抿了一口,遂甩開膀子吃菜。一時間,那讚歎聲就不絕入耳!
桌上除了鄭長河年紀大一些,連趙三都是愛說笑的;李長星和趙大嘴更是玩鬧的性情;青木雖不愛說話,到底年輕,也是活泛的;張槐只是因菊花一事拘謹罷了。
因此,一碗酒下肚,桌上氣氛就熱烈起來。大家都贊菜好吃,不免搶了起來,哄笑聲不斷響起,一陣陣地衝出那草屋!
張槐每搛起一筷子菜塞進嘴裡,都恍惚見菊花在一旁歪頭羞澀地瞧著自己,似乎在等著他的誇獎。
他好幾次猛然抬頭向門口張望——哪裡有菊花的影子!幸好無人注意到他。這頓飯他是吃得極舒服又極不舒服,迷糊中被李長星和趙大嘴灌了好些酒!
廚房裡,小石頭也吃得滿嘴流油,小肚皮撐得圓滾滾的。還是菊花怕他吃多了油膩,硬哄著他吃了些青菜。
菊花自己也是吃得美滋滋地——這黃鱔的味兒實在是好,絕不是前世裡那些養殖的可比。她嘴裡吃著,心裡想著,怎麼叫哥哥也去釣些回來。
吃完飯,幹活的人閒話了一會,才繼續挖井。
菊花仔細地將鍋巴用蝦醬刷了薄薄的一層,炕得焦黃焦黃的,準備晚上澆上大骨頭湯,也算一個菜。
下午又挖了一個多時辰,就聽井下面的趙三大喊道:「出水了,出水了!哈哈哈……」上面運土的人也長出了一口氣,互相對視著笑了起來。
小石頭飛奔入廚房,對著正在製作鹵花生米的菊花興高采烈地嚷道:「挖出水來了。菊花姐姐,挖出水來了哩!」
菊花笑道:「出水了麼?呵呵,也該出水了,都挖了這麼久。」
楊氏解下圍裙,到廚房外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兩手攏了攏頭髮,然後往井裡伸頭瞧了一眼,問青木道:「大概有多深啊?」
青木臉上也滿是笑意:「也沒多深。不到兩丈吧!」
剩下的工作就瑣碎一些,往井底鋪石子,砌井壁,緊趕慢趕的,也到天黑才完成全部的工程。
井台邊緣鋪上了青木找來的大石板,還挖了一條下水溝直通籬笆牆外的陰溝。現在就差一個井蓋了。鄭長河準備自己用木頭拼一張井蓋,又不用十分好看,結實能用就成了。
事情忙完了,晚上的酒桌上更熱鬧了。
菜依舊很豐盛,除了中午有的菜,還添了一個骨頭湯泡鍋巴,一個鹵花生米,菠菜和芫荽也不是炒出來的,而是用鹽開水焯過後,在油鍋裡用蒜末一拌,油綠清香!
大家一邊贊鍋巴和花生米味道香濃,一邊吃著菠菜和芫荽,本以為這麼綠油油的,肯定半生不熟,誰知吃到嘴裡,十分軟和。
趙三大讚道:「我明兒要讓娃他娘來跟菊花好好學學。咋青菜也弄得這麼好看哩!咱家炒青菜可不是都燒的爛黃麼!」
張槐只覺得那碧綠的菠菜似菊花的眼睛般,泛著盈盈的光彩,撩得人心裡不停地悸動。
偏他想這許多,別人只是一個勁地猛吃,讚這菜味兒好,哪曉得他的心裡已經是百轉千回、思緒萬千!
一時酒足飯飽,趙三等人喝的微醺,頂著一腦袋的星月光輝踏上了回村的路。
張槐期盼著能瞧見菊花相送的身影,但又害怕見到她。最終,只聽到廚房裡傳來小石頭和菊花告辭的聲音,而菊花根本就沒出來。他先是一顆心放了下來,緊跟著又滿是失落!
楊氏還不放心小石頭,覺得他們都喝多了,石頭跟著不妥當,誰知正說著,石頭娘就來接了。
石頭娘埋怨地對男人道:「你是來幹活的,還是來喝酒的?這樣饞?」又拉著石頭的手道:「兒子,一天不著家,跟著你爹吃啥好的了?」
趙三酒上了頭,大聲笑道:「他今兒可吃了好多東西。我瞧他要賴在菊花姐姐家不捨得走了。」
小石頭今兒算是解了饞,遂興奮地對他娘說起菊花姐姐做的各種好菜,味道如何好,如何香,一路唧唧呱呱地,清脆的童音在寂靜的田野不停地迴盪!
李長星等三個少年走在前邊,他笑對張槐道:「槐子,你將來可要後悔嘍!」
趙大嘴傻呵呵地問道:「為啥呀?啥後悔?」
李長星只是笑,並不理他!
張槐腦子裡亂糟糟的,一會是菊花的醜臉,一會是那雙清澈的眼睛。他拚命地跟自個說,他跟青木是好朋友,菊花也是好姑娘,可自己只當她是妹妹的,並沒有想要娶她。
他並不想娶她,是這樣的!
李長星斜眼瞧著槐子,月光下,他的臉色也瞧不甚清楚,濛濛的,像覆上了一層輕紗。可李長星卻似乎能感受到他的矛盾心理。
他忽然輕笑起來,小聲哼起歌兒,大步向前。
惹得趙大嘴在後邊攆他,連聲道:「星子,你跑那快做啥?鬼攆你哩!」
張槐聽著那輕快的歌聲,沒來由地一陣惱怒,越發地煩躁,覺得今晚的月亮真是昏暗,草地上的寒霜也使人渾身發涼!
就這麼的滿心糾結地回到家,他娘何氏迎上前,在昏暗的油燈映照下,覺得兒子垮著一張臉,不禁問道:「咋啦,槐子?青木還不理你?」
張槐不耐煩地說道:「娘,你說啥哩?盡瞎猜!青木咋不理我?不理我我今兒能在他家幫忙?」說完頭也不回地進房間去了。
他娘瞧著他的背影,有些愕然——兒子這是咋了?
小兒子張楊睡眼朦朧地過來問道:「哥哥家來了?娘,我先去睡了,鍋裡的水也燒熱了,你去洗吧!」
何氏忙道:「睡去吧!叫你哥來洗臉洗腳。」
「噯!」張楊迷糊地答應著。
這一夜,張槐睡得極不踏實,夢裡儘是菊花。
一會兒是佈滿癩皮的醜臉,一會兒是清澈眼眸映襯的秀美少女,他不知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想要放棄那癩皮醜女,她立馬變成秀美少女;剛想仔細瞧瞧那秀美的少女,她又變成了滿臉癩皮的醜女!
如此折騰了一夜,結果是第二天早上他頂著兩個青腫的眼袋起床,精神也十分萎靡!
第十八章 媒婆上門
挖好了井,菊花和爹娘、哥哥可勁地撿橡子果。忙了兩天,不僅撿了一大堆橡子果,還耙了好多樹葉枯草。
為了防止下雨淋濕了柴草,鄭長河和青木又搭了個簡易的草棚子,將柴火堆在裡邊。
泡橡子果的池子也擴大了,準備分批地浸泡果子。一家人忙得腳不沾地。
這天晌午,菊花正在井邊打水,準備做飯,院門口來了一個稀客。
說她是稀客,是因為這人是菊花從未見過的;但從其穿衣打扮上,卻又大致能猜到其身份——這恐怕是楊氏前幾天托的媒婆王婆子。
一身大紅的衣衫,頭上插花簪銀,皮光肉滑的一張大臉盤子上,眉毛描得濃黑,嘴唇塗得猩紅,手上提一條綠色絲巾,一個媒婆該有的裝扮她一樣不少,簡直可以說是媒婆的典範!
看著這個極品的媒婆典範出現在自己的面前,放肆地用那看遍紅男綠女的雙眼,不住地上下打量自己,尤其是對她臉上的癩皮仔細地觀察,恨不得動手揭開那一層癩皮,好瞧瞧下邊是否藏了另外一副面孔。
菊花靜靜地站在那,任由她打量自己;她也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個媒婆,心下估量著這女人是來報喜還是來報憂的。
王媒婆將菊花好一番打量,去不見這小丑女扭捏迴避,反而靜靜地站在那瞧著自己,與自己對視著。直到那雙清澈的眼睛瞧得她渾身不得勁,便主動移開目光,心裡直叫邪門!
她不得已咳嗽了兩聲問道:「姑娘,我是清北村的王媒婆,你娘在家麼?」
菊花看到這樣的媒婆其實是很想笑的,但她也知道此時斷斷不能笑出來。於是,她將目光定在對方那彷彿開了脂粉鋪子的臉上,輕聲道:「您先坐會兒,我娘一會便家來了。」
說完,俯身端了一根小板凳放到她跟前,又倒了一杯水把她。
王媒婆裂開鮮紅的嘴唇,燦然一笑道:「噯喲,你一定是菊花吧!真……真懂事!那我就不客氣了。」扭身拿絲巾撣了撣凳子,才一屁股坐下。
王媒婆坐在院子裡,一邊曬太陽,一邊四處打量著這院子。這兩天已經下霜了,天氣冷了許多。此時坐在明艷的秋陽下邊,人覺得特別舒服。
當她看到那一大池子的橡子果,大驚小怪地問道:「菊花,那池子裡泡的是啥哩?」
菊花淡然地瞅了她一眼,半天才回道:「漚糞!」
王媒婆張大嘴巴——她可沒見過這麼漚糞的。但瞧著菊花一副不想理人的樣子,提著一桶水進廚房去了,只得作罷。心想這醜丫頭的確古怪,難怪人家劉富貴覺得有這樣一個累贅不好結親。
等楊氏和鄭長河挑著柴草從山上下來,王媒婆正等的不耐煩哩,看見了他們立馬騰地站起身,揚著手中的絲巾叫道:「鄭嫂子,可回來了。我可是等你半晌了哩!」
菊花在廚房聽見,暗道,真是鬼話連篇,才這麼一會工夫,哪裡就是半晌了?
楊氏急忙拍打著身上的灰塵,一邊走進院子,歉意地對王媒婆道:「王奶奶,真是對不住了。讓你等這麼久。我剛在山上耙柴哩!菊花,快給王奶奶再倒些水。」
鄭長河也憨笑著跟王媒婆打了個招呼,挑著柴草就去了屋側邊的柴棚那裡,整理堆放耙回來的柴草去了。
菊花應聲走出來,給王媒婆添了些茶水,隨即又走進廚房。
王媒婆見楊氏回來了,話立即多了起來,齜著紅嘴巴笑道:「沒事,誰家不忙哩!鄭嫂子,你這閨女可真勤快呀,呵呵!」
楊氏嘴裡謙虛著,曉得她也就是隨便一說,並不當真的。今兒來這,看來是劉家塘的事有回音了。
於是,她搬了根小板凳,坐到王媒婆的身邊,揚聲對廚房裡的菊花叫道:「菊花,抓些鹵花生米出來招待你王奶奶!」又滿臉歉意地對王媒婆說道:「家裡窮,也沒啥好東西能拿出手,叫王奶奶笑話!」
王媒婆見她待自己客氣,喜得眉開眼笑,連連擺手,將那絲巾舞得直飄!
菊花裝了一小碗鹵花生米出來,拿張小凳子放在上面,轉身又進去了。
楊氏則輕聲地問王媒婆道:「王奶奶,我也不跟你客氣了。你今兒來,是那邊有消息了?」
王媒婆抓了幾顆花生米丟進紅嘴唇,嚼巴幾下吞下去,咂摸一番讚道:「這花生米咋弄的?忒香哩!」一邊抓起一大把,又塞了幾顆進嘴。
楊氏只好等她吃完,一邊賠笑道:「是我家菊花弄的,放了些八角、辣椒、用肉湯熬出來的。」
「噯喲!這閨女真是手巧啊!」王媒婆紅嘴唇不停地轉動著,吃得高興,也不吝嗇讚美的話。
好一會,她才喝了口茶,咕隆漱了兩聲吞下去,才意猶未盡地對楊氏道:「鄭嫂子,我也不拐彎抹角地了,就跟你實說了吧——誰讓咱就是吃這碗飯哩!這劉富貴說啊,還要留閨女兩年,現在不想說親哩!」她說完這話,就盯著楊氏的臉色瞧。
楊氏早先也聽自己娘汪氏說過劉富貴的想法,見這回還是這個結果,倒也沒多失望;況且上回青木也說了,先不急著說親,等過兩年再說,要不是當時已經托了媒婆,這一趟就不用跑了。
於是,她輕笑道:「也好。誰家的閨女不寶貝?他想留兩年也是常情。王奶奶,真是難為你了,兩頭跑。來,再吃些!」說著將裝花生米的碗遞到王媒婆的面前。
王媒婆見楊氏臉上並無多少失望之色,很是詫異——她還等著楊氏著急地追問、懇求自己哩,咋就這樣算了?那自己準備了一番話、一套主意說把哪個聽?
她骨碌轉了幾下眼珠,一邊又扔了幾顆花生米到嘴裡,一邊故意左右瞧了瞧——特別是廚房方向——將屁股下面的小板凳往楊氏面前移動了一下,湊近她神秘兮兮地說道:「本來這親事說不成,我也不當再多事。但我是個熱心的人,我想著嫂子你把這事兒托了我,我總要給辦圓乎了,不管咋樣也要搞清楚人家的想法不是?所以呀,我就套他們的話。你猜怎麼著?原來他們家也不是要多留閨女兩年,而是對以往來提親的人都相看不上!」
說完得意地抬著下巴,等著楊氏露出驚訝又敬佩的表情。
楊氏倒確實驚訝——卻沒有敬佩——她詫異地問道:「可是他們還沒相看我家青木哩,咋就不滿意了?」
要是相看了,準不能這樣回,對於這一點楊氏非常自信。當然,這要他家不重視彩禮的傳聞是真的才行。
王媒婆歎了口氣,說道:「誰不是這樣說哩?你家的青木我是見過的,那可是要長相有長相,要人品有人品,要說就是家裡底子薄了點。可誰也不是生來就富貴的,還不是要靠雙手掙出來?我就跟劉富貴兩口子一再說了你家的景況。結果,他架不住我問得緊,才告訴我實情:原來不是對你家青木不滿意——你家的青木他也是聽別人說過的,你娘家就在他們村嘛——卻是為了你家的丫頭。」說著話,用嘴巴向廚房方向翹了一下。
楊氏先聽她前半截誇讚自家青木,心裡實在是受用的很;待聽完後半截就大感意外了——她家的丫頭咋了?
王媒婆見她還是不開竅,便湊近她低聲說道:「你這丫頭當然勤快,是個好的。可是瞧這樣子也難嫁出去。他就有些膈應了——誰也不想嫁過來還要養小姑一輩子,是不?我當時就急了,跟他們說……」
她話還沒說完,楊氏已經又驚又怒,霍地站起身來,板著臉打斷她的話說道:「王奶奶,你啥也不用說了——咱不跟他結這門親了。咱家的青木也不是娶不上媳婦的人,犯不上跟他們掰扯這些有的沒的;咱閨女也不用人家費心。」
王媒婆見楊氏如此生氣,也意外萬分——看來她對這個癩皮女很心疼嘛!
但王媒婆是啥人?專替人保媒拉縴的。這麼些年走村串巷的她啥人沒見過,啥手段沒試過?
她堆起一臉燦爛的笑,拉著楊氏的胳膊,將她扯坐下,嘴裡連聲埋怨道:「噯喲!我說鄭嫂子,你咋這麼地哩?跟點著的炮仗似的。我不是沒說完麼!」
作者:
lilah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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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6-2 02:26 AM
第十九章 菊花的恐慌
楊氏繃臉蹙眉地堅決說道:「王奶奶,我可不是怪你——我謝你還來不及哩——我就是不想跟這樣的人家結親了。往後再有合適的人家,我還是要麻煩王奶奶的。」
王婆子卻乜斜著兩眼,似笑非笑地瞧著她說道:「我叫你別著急,你還不聽。我問你,要是往後你瞧上的人家也死揪住這點不放,你要咋辦?還撂手?那你家的青木還娶不娶媳婦了?」
瞧著楊氏張大嘴巴的樣子,她心裡很是痛快——沒主意了不是?就是嘛,這時候就得她們媒婆出面嘛!要不然還要媒婆做啥?
她用一副超然的勝利姿態瞧著楊氏又問道:「你再心疼閨女,也指望她好不是?要是能將閨女體面地嫁出去,難不成你還留著不嫁?閨女嫁了兒子的親事不就解決了麼!」
楊氏也靜下心來,整理了一下混亂的思緒,認真地對王媒婆道:「有好人家自然要嫁了。可是咱家菊花還小哩。這劉富貴還沒相看青木就先嫌棄咱菊花,咱可不想同他這樣的人結親。」
王媒婆暗自撇嘴——就你閨女那副鬼模樣,還想嫁好人家?哪個好人家會娶她?
她當然不會將這話說出來,滿臉笑容地接道:「那當然!這兒女就是娘心頭的肉,哪個不心疼?我為著你家的青木,順便也將菊花的事兒放在心上了。這菊花呀,我替她尋摸了幾個人,跟你說說,要是你滿意的話,我就上門去說合。」
楊氏連連推辭道:「王奶奶,咱家的菊花還小哩,過幾年再說吧!現在嫁人太早了些。」
王媒婆驚訝地咋呼道:「我的嫂子,這還小啊?再大不是更不好嫁?你聽我的沒錯。那老王莊有個鰥夫,今年才四十多歲,家裡也還殷實……」
「光啷!」
王媒婆被這聲音嚇了一跳,抬眼一瞧,原來是青木回來了,他將鋤頭使勁地扔在石板台階上,回身怒視著王媒婆,那目光恨不得要吃了她!
王媒婆見他的臉色不好,趕緊堆起笑臉道:「噯喲!青木回來啦!瞧這身板——鄭嫂子,你這兒子不是我當面奉承——那可真是百里挑一呀!」
「我妹妹眼下不嫁人!」青木甩下這句沒頭腦的話,就轉身進廚房了,撂下王媒婆愕然愣在當場,紅嘴唇張得老大。
青木走進廚房,卻見廚房裡冰鍋冷灶的,菊花正蹲在灶洞門口,滿臉是淚地輕聲啜泣!
青木急忙上前,蹲下身來,心疼地拉著她的胳膊叫了一聲:「菊花……」
菊花抬頭,使勁地抓住哥哥的袖子,泣不成聲地說道:「哥,我不要嫁人……我不要嫁給鰥夫,我能養活自個……」
她今天算是嚇著了,驚駭萬分,剛穿過來時那種恐懼和無助再次瀰漫心頭——原來在這個陌生的時空裡,自己什麼也不是;沒有了父兄和娘親的愛護,自己的命運將無比淒慘!
那柳兒一個勁地找哥哥,除了對哥哥的一份情義,還有不甘做妾的想法在裡頭吧?可是,有了那樣的娘,她的抗爭也顯得如此幼稚!
原以為這張醜臉是自己的保護色,沒想到卻成了哥哥娶親的障礙!
雖然爹娘和哥哥都不嫌棄她,一再說就是她嫁不出去,也養她一輩子。可是青木現在才十六歲,如果他到二十歲,甚至二十五歲還娶不上媳婦的話,爹娘還會這樣說嗎?
原來自己也不是嫁不出去的,有那些老鰥夫、老光棍、老流氓,一切跟老醜有關的男人,還是願意娶自己的!
原來她穿過來後,過的日子並不算可怕,甚至可以說是幸福——這地方山清水秀,爹娘和哥哥都疼愛自己,吃的雖然不是白米飯,但好歹裡面也有米不是!
原來這世上最可怕的事不是貧窮,也不是疾病,而是你被困入一個黑暗的精神世界,面對自己不想見的人,過自己不想過的生活——比如嫁給一個鄉下的老鰥夫!
她聽著王媒婆的話,心底一片冰冷,恐懼一波接一波地襲來,讓她茫然無措,卻不知抓住什麼來依靠——離開了一個大環境,個人的力量是如此的渺小——她就算走出這個家,恐怕也落不到什麼好結果吧!
看著青木走進廚房,她心裡升起了希望:哥哥是心疼自己的,至少現在是可以依靠的。
儘管不能一直依靠他,可是自己只要努力,讓這個家富裕起來,讓哥哥娶上媳婦,那自己也就安全了吧?如果家裡很富裕,那些嫌棄她礙眼的人家也會看在錢財的份上,將閨女嫁給她哥哥吧?
她胡思亂想著,心裡極度緊張不安,忘記了自己兩世為人,死死地抓住面前這個少年的衣袖,像抓住救命的稻草似的,哭得哽咽難平!
青木見菊花哭的臉紅氣喘、眼腫筋脹,嘴唇哆嗦著,臉上那一串串的肉瘤更是可怕地突起,不禁又氣又疼,惱怒地對她說道:「你放心,哥哥就算一輩子娶不上媳婦,也不能把你嫁給那些亂七八糟的男人!」
說完,他扯開菊花拉住他衣袖的手,跑到外面,對著還在跟楊氏掰扯的王媒婆不客氣地說道:「我妹妹不會嫁給鰥夫的。我就算娶不上媳婦也不能把妹妹胡亂嫁人。你趕緊走吧!」
楊氏也正為王媒婆提起那四十多歲的鰥夫惱怒不已,可她年紀大一些,心裡也有些成算,沒將這怒氣擺在臉上,畢竟往後兒子的親事還是要麻煩她的。
她委婉地對王媒婆說,自個的閨女自個心疼,要多養幾年;就是將來嫁不了好人家,那也不會隨便嫁個老頭!
王媒婆聽了也不高興,心道我一心為你著想,你倒不承情。為個癩皮女,連兒子的親事也不管了。就憑你那丫頭那張嚇人的臉,還想嫁個啥樣的人家?真是做白日夢哩!
正要暗地裡拿話刺楊氏兩句,好點醒她的白日夢,不料青木衝出來說了這麼幾句話,氣得她霍地站起身,大臉盤子一垮,說道:「噯喲!也是我多管閒事,又是擔心人家嫌棄你兒子有個癩皮妹妹,又要想法子幫你將閨女嫁出去——好為兒子說親鋪路。我倒是忙得一頭勁,偏人家不領情。罷了,算我多嘴!這就走吧——人家都趕人了!」
楊氏也是尷尬,瞪了青木一眼,連連對王媒婆陪著小心,說著軟話,什麼小娃子不懂事、愣頭愣腦的。
那王媒婆也不理她,「哼」了一聲,轉頭就走,只是臨走還不忘抓一把花生米——那碗裡已經見底了,沒剩下幾粒鎮壓碗底。
送走了王媒婆,楊氏對青木責怪地說道:「媒婆全是這副嘴臉,我又沒應承她,你何苦把話說的那麼沖,還趕她走?白得罪人!」
青木繃著臉道:「許她在這胡說八道,看把妹妹都駭哭了!」
「啊?」楊氏一聽急了,這才想起閨女正在廚房哩,先前跟王媒婆講的話難免被她聽去了。
她急忙衝進廚房,一眼瞧見廚房裡一絲煙火氣也沒有,菊花正可憐兮兮地蹲在灶洞門口,哭得兩眼紅腫。
楊氏頓時心裡一酸,眼淚也掉了下來,上前一把拽起菊花,埋怨地對她說道:「你這娃子,咋不相信自個的娘?你娘能跟柳兒娘一樣麼?我是死也不能把你隨便嫁了,往後受氣——你也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哩!」說著也忍不住嗚嗚地哭出聲來。
娘倆正哭著,鄭長河進來了。他先前也聽到了王媒婆的話,也是一肚子的氣,不過因他是男人,不好跟王媒婆那婆娘掰扯罷了。
他走進廚房,瞧著這哭得稀里嘩啦的娘倆,怒聲道:「往後給青木說親,甭找那個臭婆娘——這麼埋汰我閨女。死了張屠夫,咱還吃帶毛的豬不成!」
青木也進來說道:「娘,我前些日子不是跟你說了,眼下不想說親麼!這個結果正好。」
鄭長河一揮手道:「對!等咱家的日子過好了,看那些人上門來求吧!狗日的劉富貴,老子要叫他後悔一輩子!」
楊氏急忙擦了擦眼睛,對他說道:「讓他後悔啥?咱過自己的日子,不跟人掰扯這些。花呀,不怕哦!你爹跟我肯定不會像柳兒娘那麼沒腦子的。你這親事啊,只要你不願意,咱就不逼你;你哥哥的也是。」
鄭長河忙跟菊花保證道:「閨女,爹最疼你了!哪捨得把你嫁給老鰥夫?你就安心吧!噯喲!爹我忙了半天,這肚子早餓了,咋這灶還是冷的?閨女你不會是一生氣,不做飯了吧?」
菊花就是心裡再不踏實,聽了這兩口子的話,也感動莫名:許是自己太謹慎了,這對樸實的夫妻是真的將閨女當眼珠子疼的。看來還是自己對他們缺乏信任。
她放下心來,勉強對爹笑道:「我馬上就做,很快的!」
楊氏白了鄭長河一眼,對菊花說道:「花呀,你去洗洗臉歇著。這飯我來做!」
菊花忙道:「不礙的,娘!菜我都弄好了,一會就能做好。你忙了半日,歇會去吧。」
爹娘心疼自己,那自己要更乖巧才對,要是好吃懶做的,誰還會心疼你?
結果是娘倆一齊動手,很快就將飯做好端上桌了。
***
不說菊花的爹娘和哥哥盡力安慰菊花,臭罵王媒婆和劉富貴,且說王媒婆氣哼哼地出了菊花家,往清南村的河渡口趕。
在路過張槐家的時候,頂頭碰見剛撂下碗就往前邊來尋人說閒話的花婆子。
那花婆子見了王媒婆,趕緊熱切地貼了上來——有媒婆的地方就有新鮮事哩!
第二十章 花婆子挨打
「噯喲!這不是王奶奶麼!這是打哪來哩?吃了飯沒?」
問起這個,王媒婆就生氣——她本是想要在菊花家吃飯的。依她的想法,自己幫菊花尋了親事,那楊氏一家還不得對自己感激不盡?不光把她兒子的親事說成了,還把那癩皮女給嫁出去了,他們該重重地謝自己這個大媒才對。
沒成想,不但沒得到謝,還被青木給趕出來了,連午飯也沒吃成。這個點可不就是吃午飯的時候麼!
於是,王媒婆將一肚子的怨氣對著花婆子倒了出來!
本來她們媒婆就算喜歡滿嘴瞎扯,但為了生意起見,還真不怎麼說人壞話,就是喜歡胡吹;但今兒不同啊,她這滿肚子的怨氣得發出來呀,不然憋死她了。
當下一五一十地搬了一套話告訴花婆子。
花婆子聽的是兩眼放光,不住地點頭,或附合或感歎或替王媒婆不平,兩人就站在張槐家的院門口,呱啦呱啦說得熱鬧非常。
不一會就招來幾個婦人圍住,一起聽王媒婆說那楊氏是如何的不知好歹,將自個癩皮女當寶貝,實在是可笑;那樣的長相,還想要嫁個好人家,真是做白日夢!
聽的人當中也有那本分的——趕車的老成媳婦黃氏是個實在人,她聽了王媒婆的話忍不住說道:「鄭嫂子這樣不是應當的麼?誰家的閨女不是寶貝似的——都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跟丑和好看有啥關係?」
王媒婆立即高聲叫道:「噯喲!我說大妹子,我也沒讓她不疼閨女呀!我幫她閨女尋親事,還特地找了好幾戶人家讓她挑哩,這不是為她好?難不成把閨女留在家裡當老姑娘就是心疼閨女了?」
黃氏小聲嘀咕道:「那年紀也太大了吧?四十多的男人,菊花今年才十二哩!」
鄉下可不比城裡,城裡的老爺有錢討多少小老婆都沒人說閒話,年紀差別大也是常見;這鄉下其實就是一夫一妻,也很少有人動那歪心思,年紀相差這麼大,也太不成樣子,難怪鄭嫂子不樂意。
王媒婆聲音越發高起來,湊近來直問到她臉上:「我倒想幫她說個十幾歲的小男娃,要有人答應才成啊!大妹子你要是這麼說,你家有兒子沒?要不將菊花說把你做媳婦?你樂意不?」
黃氏被她沖得吐沫星子濺了一臉,慌忙往後縮了縮身子,道:「我沒兒子。」她心裡也是氣急,又說不過這婆娘,只得往後退。
其他的婦人都呵呵地笑著瞧熱鬧,間或插上一句,聽起來像是勸慰,卻撩得那王媒婆更起勁,直說得吐沫橫飛。
花婆子一臉感歎,表情豐富地「嘖嘖」兩聲道:「這不能怪王奶奶。王奶奶說的是實情。人家槐子還跟青木是好朋友哩,還不是不要菊花!你讓王奶奶上哪找願意娶癩皮女的男娃子?」
王媒婆一聽這中間還有自己不知道的曲折,忙問道:「哪個槐子不願意娶菊花?」
不等花婆子回答,忽地扭頭四下看了看,抬手指著張槐家大門道:「不會是這張大栓家的槐子吧?」
花婆子得意地揚頭道:「不是他家是哪家?為這事那個菊花還跳鏡湖尋短見哩,後來又被秦大夫給救過來了。」
王媒婆這下更來勁了,急忙扯住花婆子細細地詢問事情的緣由和經過。
花婆子最愛說這些家長裡短的話了,剛要醞釀組織一番言語,好好地將菊花自殺事件再生動地說上一回,就聽張槐家的院子裡傳來一聲大喝:「滾!」
這聲音那個響啊——震得人耳朵發麻!
一幫婦人抬頭一看,張槐鼓著嘴,一手叉腰站在大門口的台階上,一手攥著一雙筷子,兩眼殺人似的瞪著她們這群人。
幾個婦人慌忙互相使眼色、扯衣襟,然後悄沒聲息地散去了。
花婆子尷尬地望著張槐,神情訕訕的,小聲道:「本來就是這樣麼,還不許人說了!」
這時張槐娘何氏端著碗也出來了,她瞧著花婆子和王媒婆臉色不善地說道:「咱都是做娘的人,何苦埋汰人家閨女?鄭嫂子要將她的菊花嫁給誰——哪怕留在家裡做老姑娘哩——那都是她自家的事兒,又沒上別人家要飯吃。再說了,『蘿蔔白菜,各有所愛』,這保媒說親,難道都是一說就成的?就不許人有點兒旁的意見和想法,凡不答應的都是不識好歹?那我倒要問問王奶奶,你保的媒就都成了?要是不成的話,你全怪人家不識好歹,那往後哪個還敢尋你做媒?」
王媒婆見何氏扯到她的飯碗上去了,有些急了,想說自己是好心,要和她掰扯一番,可瞧著張槐怒目而視的樣子,想這兒終究不是自家村子,還是別過火了,便忍下一肚子的話,不情不願地咕噥了兩句,轉頭扭著肥屁股走了。
這裡張槐兩手握拳,惡狠狠地瞪著花婆子,那神情竟是從未有過的猙獰可怖,當下嚇得她掉頭就走。
剛轉頭,就見她家老頭子李老大陰沉著一張臉站在自己身後,她一個不防,差點撞上去。
她白了他一眼道:「站這幹嘛?家去!」
李老大破天荒地沒有聽花婆子的話動身回屋,反而揚起手臂,狠狠地抽了她一個耳光,一邊嘴裡還罵道:「我把你這敗家的老娘們,整天不幹正事兒,這家遲早要栽你手裡!」
花婆子被打得暈頭漲腦,原地轉了個圈,好不容易才站定。她抬起頭,左邊臉頰上明顯地一個巴掌印,一條紅艷艷的鼻血順著嘴唇流了下來。
她臉上現出不可置信的神情——這死老頭子,竟敢打她?
一瞬間,花婆子發瘋了,向李老大撲過去,一把揪住他胸前的衣裳,嘴裡叫道:「你敢打老娘?老娘就說了幾句話你就打老娘。」
可是她往常經久耐用的一招今兒似乎不管用了,李老大雄風大振,揪住她的胳膊使勁地一甩,一下子將她甩了出去,跌了個屁股蹲,坐在地上。
這還不算,李老大還指著她的鼻子罵道:「你再鬧?再鬧就休了你這婆娘,你信不信?將你娘拖家去,關在屋裡,沒我允許不准她出房門!」李老大威嚴地對從家裡趕出來的大兒子李長明命令道。
身高馬大的李長明緊繃著臉,出奇地配合,連扯帶拉的拽著他娘就往後面拖。
這裡李老大背著手,對四鄰看熱鬧的人狠瞪一眼,也往家裡去了。
他活了幾十年,受夠了這娘們的氣。前兒還遭到周矮子和李耕地的嘲諷;連村長也怪他夫綱不振,說他婆娘好惹是非,搞得村裡嗚咽瘴氣——主要是指前些時候惹得菊花投湖的那件事。
他哪裡還忍得住,正要找由頭收拾這婆娘哩,她倒好,在自個的眼皮底下和外村人叨咕起本村人的閒話來。要是他再不收拾這婆娘,回頭這菊花要有個好歹,那長河兩口子定會上門來拚命。這張槐剛才不就是一副要揍人的樣子麼!
自個的婆娘還是自個揍比較好,讓旁人揍自家婆娘,面子上也不好看是不!
一路上就聽花婆子尖聲哭叫,進了家門後變成嗚嗚咽咽的聲音,再後來沒了聲音,他家的大門也「砰」地關上了,擋住了眾人探尋的眼光和伸長的耳朵。
張槐本氣得要上前揍這老娘們,被李老大這一鬧,也是驚掉了下巴——萬想不到這李老大窩囊了幾十年,今兒終於硬氣了一回。
何氏哼了一聲轉身進屋,一邊還不解恨地說道:「早就該收拾這婆娘的。成天不說好話!」
張槐爹張大栓坐在飯桌前,剛才也豎著耳朵聽外邊的動靜——只是他一個大男人,不好出頭就是了。
這會子陰沉著臉道:「要是我非打死她不可。哼,我瞧李老大這回能不能硬到底,只怕他又是『驢子拉屎——一頭硬』,最後還是拗不過那老娘們!」
他小兒子張楊趴在那張掉漆的老舊四方桌上,埋頭吃飯,把個酸豇豆嚼的嘎崩響,聽了他爹的話很不以為然,暗自翻了個白眼。
槐子娘一邊將桌上唯一的一碗葷菜——韭菜炒雞蛋搛給小兒子,一邊歎口氣道:「唉!這回鄭嫂子可氣狠了。她是最心疼菊花的。可憐這娃兒叫人這樣糟蹋!」
張大栓拿筷子搗著碗大聲道:「甭管人家咋說,只要長河兩口子不鬆口,還能把菊花咋地?這些人都是吃鹹飯操淡心!」
槐子娘埋怨地說道:「你倒是說得輕巧,這事要是擱我身上,氣也氣死了。劉家塘的那家也忒不是東西了,這哥哥娶媳婦跟妹妹有啥關係?你要不樂意就不樂意,幹嘛說人家閨女礙事?退一萬步說,就算菊花嫁不出去,還能吃閒飯?她那麼能幹,還掙不到自己一口飯吃麼?」
張大栓氣哼哼地說道:「全是些沒眼光的傢伙。他家遲早要後悔——青木那娃子將來會大出息地。」
槐子娘說道:「可不是麼,聽說馬上他也要上學讀書哩!鄭嫂子就是眼光遠,青木這麼大了還讓他上學識字!」
張大栓「啪」地將筷子往桌上一拍,說道:「長河兩口子做地對。槐子,你也去上學,好好地學兩年,將來也能識文斷字。咱也甭說親了,這麼急幹啥?那李老大兩兒子二十多了,不也沒說親?多認些字,也多些見識,總不能咱家一直這麼窮。真要日子過好了還怕沒媳婦?只怕到時候要上門來求哩!」
槐子娘激動地說道:「噯!咱節省些,你哥倆都去上學。槐子也別急著說親了,到二十再說。晚就晚點,我也不受那份氣!」
張大栓重重地拍著桌子道:「這事兒就這麼定了!」
作者:
lilah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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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6-2 02:27 AM
第二十一章 關心菊花的人們
張槐目瞪口呆地聽著爹娘一會兒就決定了自己上學唸書的事,他剛才還在為菊花難過哩!不過能跟青木一塊上學,他自然是高興的。
只是家裡能忙的過來麼?還有那束脩,雖然收的極少,但一月也要那麼些錢不是,如今他要是不掙錢還花錢的話,家裡能承受得住麼?何況他弟弟張楊才十歲,也是一定要上學的。
他將自己的擔憂告訴了爹娘。
張大栓瞪了他一眼道:「你大一些,自然是一邊唸書一邊幫家裡幹活了——反正這學堂離家近的很。眼下暫時不用為你說親,這點束脩咱家還是能出得起。」
他娘也說道:「急啥?慢慢來。我跟你爹也能吃的起苦,農忙的時候你就告幾天假,總能照應過來!」
張槐這才不吱聲了。
張楊吃完了飯,將碗一推,把筷子往碗上一架,小大人似的歎口氣道:「我一定要好好地讀書,爭取考個秀才——省的將來娶個媳婦還這麼受氣!」——這娃子被剛才的事情刺激到了。
張槐和爹娘一齊愕然地瞧著他!
他一揚小腦袋說道:「不是麼?那些人家,養個閨女好了不起呀!柳兒娘居然要那麼多彩禮——跟賣閨女似的;青木哥說的這家更不是東西——八字還沒一撇哩,就嫌棄菊花姐姐!哼,等我考了秀才,我就使勁地挑她們——不賢惠的我還不要哩!」
說著這話,他小臉上神情肅穆,跟他哥一樣端正出色的樣貌居然流露出別樣的風采。
聽了小兒子的話,張大栓大喜,黝黑方正的臉上霎時光彩燦爛,他哈哈大笑道:「好兒子,有志氣!爹可是等著你給爹出氣了——這一陣子實在是心裡氣不順!」
張楊拍著瘦弱單薄的胸脯對他說道:「爹,你放心好了,我定要那些有閨女的人家上門求我做女婿!」
張大栓聽了笑得眼都瞇起來了,槐子娘也嗔怪地對小兒子道:「淨瞎吹!」不過眼裡也滿是笑意。
張槐瞅了弟弟一眼,也笑道:「那哥也指望你了。」
張楊大包大攬地說道:「我肯定會照顧哥的。不過我說哥,你還不如自己考個秀才,不是更風光?」
張槐聽了這娃娃氣十足的話好笑道:「你當秀才是大白菜哩!我都這麼大了,上學是為了多認些字,還要幫家裡幹活哩,哪有那工夫仔細地學了去考秀才?」
槐子娘道:「也不是這麼說,只要你書讀的好,娘就是累死也要讓你考秀才。」
張大栓連連道:「是這麼個理!」
張槐不再接腔——要是這麼容易,他家也不至於這樣窮了。
飯後他扛著鋤頭到小麥地裡去除草,邊走邊想心思。其實他很想到青木家去瞧瞧,可是去了要咋說哩?
往常聽旁人議論菊花的醜陋和嫁不出去,他除了有些同情和氣惱外,也沒別的感覺;就是那份同情和氣惱,也是因為和青木關係好的緣故。
可是,今兒聽王媒婆說,幫菊花挑了幾戶人家,第一個就是四十多歲的鰥夫,他心裡就針扎似的痛起來,那後邊的家境殷實啥的便再也沒聽見。
腦海裡浮現菊花那雙水潤的眼睛,要是遇上跟自個爹差不多大的男人,怕是比小鹿更驚慌吧;再一想菊花那單薄的小身體,嫁給那樣一個老男人——
他猛地停住腳步,只覺得氣血直往頭上湧,胸口也堵得喘不過氣來!
不,不會的!青木不會讓菊花嫁給一個四十多歲的鰥夫的——他是那麼心疼妹妹;鄭叔和鄭嬸也不會允許的。
這麼不停地告訴自個,他才覺得心裡好受了許多,精神一放鬆,竟然感到身子有些虛軟!
他想起小時候,他和青木一起玩耍時,因青木總是帶著菊花,他也經常地照看她。每當青木有事離開時,菊花就怯怯地牽了他的衣角,依戀地挨著他。
如今,她怕是再也不會指望自己保護她了。這麼想著,心中那莫名的疼痛又泛了上來。
這是咋的了?自己又不想娶菊花,又放不下她,這到底算啥?好像非得看到菊花嫁一個好男人才放心似的。
菊花要嫁一個啥樣的人自己才放心哩?
老的肯定不行,太醜也不行——雖然菊花也醜,可她那樣能幹,丑點是可以原諒的!
怎麼自己就跟菊花的爹似的,他苦笑。
一時間又胡思亂想一回,漫無目的地在田埂上晃蕩,好幾次差點兒掉到田溝裡,早已不知拐到哪裡去了。
直到遇見了周矮子。
周矮子詫異地問張槐:「槐子,幹啥哩?咋到這來了?」
張槐一驚,「啊?」了一聲,四下裡一看——
他居然跑到小清河邊來了,可是他家的地根本不靠河邊。那河水嘩嘩的流淌聲,似乎在嘲笑他跟丟了魂似的。
於是,他尷尬地對周矮子敷衍道:「哦,沒啥!就走走,瞧瞧!」一邊訕笑著,轉頭往自家的地裡走。
周矮子雖然瞧著他有些奇怪,倒也沒多問,自顧自地去地裡忙活去了。
***
清南村也不是很大,也就那麼四五十戶人家,就算沒了花婆子的大嘴巴,中午在張槐家門前上演的戲碼也迅速地傳遍了整個村莊。尤其是李老大居然夫綱大振,將花婆子給收拾了,更是讓人當傳奇來講。在這件事的掩蓋下,菊花的遭遇反而沒那麼顯眼了。
不過關心菊花的人當然不會忽視菊花的遭遇。
趙三兩口子聽了這事大怒,當即準備去探望菊花一家,也好寬寬他們的心。
正好,趙三那天在菊花家挖井時,吃了菊花做的黃鱔後,念念不忘;小石頭也吵著還要吃黃鱔,回來後他便也學李長星用黃鱔簍子釣了些黃鱔,正準備晚上燒哩!
聽石頭娘說要去菊花家,便對她說道:「你往常燒的黃鱔也不好吃。不如咱將這黃鱔拿到長河大哥家讓菊花燒,你跟著菊花好好瞧瞧,下次也就知道咋弄了。咱一家子晚上就在長河大哥家吃飯。」
石頭娘倒也曉得自己燒飯的手藝不好,點點頭道:「也好。那再撿些雞蛋帶上,不然這麼白吃人家的不好。」
趙三點頭道:「你去撿吧。我把這玉米掰完了就走。」
小石頭正和狗蛋等幾個男娃子一塊玩打仗,被他娘叫了家來,很不高興地撅著嘴巴說道:「娘,還沒到吃晚飯的時候哩!」
石頭娘正在廚房裡撿雞蛋,聽了這話,拿手指頭戳著他的腦門道:「眼見著就要上學了,還成天就知道瘋!我跟你爹要到菊花姐姐家去吃飯。你要跟狗蛋玩,那就甭去了!」
石頭一聽,急忙扯住他娘的衣襟仰頭問道:「娘,真的麼?菊花姐姐請我們吃晚飯麼?」
石頭娘「撲哧」一聲樂了,斜眼瞅他道:「好好的,也沒啥事,憑啥要請你吃飯?是我跟你爹要去瞧你鄭叔和鄭嬸。你快去將手洗洗,看跟烏龜爪子似的。」
石頭飛快地從水缸裡舀了一瓢水倒進木盆,一邊搓洗他那雙烏龜爪子,一邊跟他娘說道:「娘,我先前聽狗蛋說,有個王媒婆幫菊花姐姐說親,要把她嫁給一個四十多歲的老頭哩!娘,四十多歲,那不是比我爹還老麼?」
石頭娘沉著臉喝斥道:「盡聽人瞎說!你鄭嬸咋能答應這樣的事兒?都是人瞎傳的。」
外邊趙三聽了兒子的話,不悅地說道:「石頭,瞎咋呼啥哩?你爹很老麼?」
石頭娘聽了這話,忍不住笑出聲來,走出去白了他一眼道:「你以為你還嫩的很哩!」
趙三咧嘴樂道:「我嫩不嫩的,媳婦你還不曉得?」
石頭娘不理他那輕狂樣兒,將雞蛋放在一隻小籃子裡,又把裝黃鱔的小木桶提了出來,然後看著趙三問道:「好了沒?」
趙三道:「好了!」一邊站起身,將掰好的玉米粒端進屋;又拿掃帚攏了攏地上的玉米芯,撮到一邊堆放著,然後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說道:「走吧!」
伴隨著一聲「菊花姐姐,我來了!」,小石頭又是飛奔到正摘菜的菊花身邊。
菊花抬頭望著這一家三口,有些奇怪:這大傍晚的,來幹啥?
趙三爽朗地笑道:「菊花,甭瞧了。我們啊,專門來吃晚飯哩!」
菊花雖然很詫異,但她實在是很喜歡趙三這種爽利性子,便抿嘴笑了,細聲說道:「那有啥?吃飯就吃飯唄!就是家常菜,怕趙三叔不稀罕哩。」一邊起身端小凳子給這三人坐。
趙三還未回答,小石頭搶著說道:「菊花姐姐,我們帶了黃鱔來哩,還有雞蛋。」他想著又能吃到黃鱔了,滿臉興奮。
石頭娘在菊花剛端來的凳子上坐下,嘴裡笑道:「這爺倆都說你做的黃鱔好吃哩。我呀,今兒來跟你學學這黃鱔咋燒。」
菊花輕聲道:「嬸子盡誇我!」
她眼睛還是紅紅的,對中午的事還心有餘悸,一個下午都在思量如何發家致富,好讓哥哥不至於娶不上媳婦。
只是千思萬想的,卻發現掙錢真的很不容易,掣肘特多。除了慢慢地養些牲畜,掙了錢添置些田地,還真的沒有其他快捷的方法;就是做生意也不是說說就能做到的,且不說爹娘不會讓自己出門,就是那附近的小集鎮下塘集的人流量也不大,可施展的地方也有限。
想到最後,還是得腳踏實地,靠種田養殖發家,想一口吃成大胖子是不成的。
她收拾一番心情,打點起精神教石頭娘如何殺黃鱔。
一會的工夫,鄭長河也扛了幾根竹子回來了,楊氏跟在後邊提著一串草繩穿腮的鯽魚,大概有筷子長,還不停地甩尾掙扎著。
喜得小石頭又竄上去指指點點。
趙三哈哈大笑道:「我說我有口福吧——瞧這鯽魚這麼長。好了,今兒晚上菜夠了。這魚你在哪逮到的?」
第二十二章 小石頭的志向
幾人一敘話,得知趙三一家專來吃飯的,都笑起來。
楊氏熱情地說道:「這有啥,想來就來唄,還帶菜。那黃鱔也就罷了,雞蛋你們拿回去,蒸把石頭吃,他還小哩!」
菊花聽了暗笑——這黃鱔可比雞蛋貴多了,偏他們還不覺得。
石頭娘道:「家裡的雞蛋可不就把他一個人吃了,哪裡還差這幾個!」
趙三聽鄭長河說,砍竹子正是為了編黃鱔簍子,好釣黃鱔的,便動手給他幫忙。
一會又說道:「咱們這麼吃,這黃鱔要被吃絕種嘍!」
小石頭道:「下回到別的村子去釣!」
石頭娘笑道:「說到吃你腦子就轉得快!」
菊花去洗菜,石頭娘跟楊氏一邊在廚房忙活,一邊說起中午的事情,又勸楊氏甭生氣,她都有到處打聽哩,一定要幫菊花找個好人家。
「上回,我回娘家,聽我娘說那邊有個男娃子,今年十七歲,長得眉眼十分周正,就是小時候摔了一跤,把腳給扭了,一直也沒治好,這走路就有點跛。可娃是個好娃呀,又勤快又能幹,我就想著給菊花牽牽線。可你說吧,就有人和我眼光一樣好,根本不在乎他這點殘廢,把自個的閨女嫁把他了。那閨女雖然不像菊花臉上有疤,可是長得黑漆漆的,又矮又胖,哪有菊花這麼靈巧!我就後悔得要命,要不是晚了一步,你說這是不是門好親?」
楊氏聽了連連點頭——這才是真的為她家菊花打算,哪像那王媒婆,盡出餿主意,找的都是啥人哪!
石頭娘道:「總歸菊花還小,咱慢慢地尋摸。我就不信找不到好的。」
院子裡趙三也對鄭長河道:「長河大哥,你呀,也甭心裡膈應。依我看啊,這菊花是個有福的!你且瞧著吧,她往後定能嫁個好男人。菊花這麼出挑,管別人咋說,可不能隨便嫁把那些不像樣的男人。」
鄭長河漲紅了臉,揚頭梗脖地怒道:「我能做那樣事麼?我自個的閨女,心疼的要命,寶貝似的養大了,嫁給個老鰥夫?怕到了地下我爹也要罵我哩!哼!我情願不嫁,也不要嫁這樣人。王媒婆那個老婆娘,盡出餿主意!」
趙三又道:「青木的事你也甭著急。哼,不就是愛財麼?要是你家富足了,我保證那些人屁也不放一個。」
鄭長河一拍大腿道:「你這話算是說到我心坎裡去了。我呀,先將青木的事擱幾年,攢些錢再說。晚點抱孫子也沒啥!」
趙三推他一把笑道:「我兒子才這麼點大哩,你就急著抱孫子了?我可不就是成親晚,兒子才這麼小麼。石頭娘那會兒也沒嫌棄我哩!當年上她家提親的人裡頭,就數我年紀大、家裡窮,可她最後還不是挑中了我!」說完得意地大笑。
石頭娘聽他吹牛,站在廚房門口對著他嗔道:「你就跟長河大哥吹吧!我那時瞧你怪可憐的——這麼大人了還沒娶親,要不才不會挑中你哩!」
趙三笑道:「甭管咋說,總歸是挑了我不是?」
裡裡外外的人都笑起來。
鄭長河又對趙三道:「家裡忙的差不多了?要不咱們明兒上山去轉轉,打些野味,掙點零花錢?」
趙三轉著手裡的黃鱔簍子,一邊麻利地編著一邊回道:「成!天氣是一天冷過一天了,家裡也沒啥事了。」
石頭跟著菊花到河邊洗菜,一邊跟她說些童言稚語。
他雖然不太懂事,但小孩子的心是最敏感的。菊花臉上除了那難看的癩皮外,最能表達內心情感的就是那雙眼睛了。從那雙清澈的眼睛裡,石頭感受不到往常的恬靜和淡然,倒是新增了一些沉甸甸的心思。
他說了好些有趣的事兒,菊花姐姐也只是淡淡地應著,並不歡欣鼓舞,或是像往常那樣抿嘴一笑,笑的時候那雙眼睛裡水波蕩漾著,好像鏡湖的湖面似的。
他確定菊花姐姐在為嫁人的事兒發愁——狗蛋都說了,像菊花姐姐這樣的,只能嫁給又老又醜的男人。
他仔細地思索了一番,像是下了重大的決心,鄭重地對菊花說道:「菊花姐姐,你甭發愁。將來等我長大了,我就娶你!」
菊花正搓洗著黃鱔,聞言差點將小筲箕扔進河裡,她怪異地盯著小石頭,問道:「你幹啥要娶姐姐?」
石頭仗義地說道:「菊花姐姐不想嫁給老頭子,是吧?那我娶你好了。你這麼能幹,娘說你是個好姑娘,我也不想你嫁給老頭子——他們全都有一嘴黃牙,說話呼嚕直喘氣兒!」
菊花不禁眼中一熱:這個石頭,當時她救了他性命,他也不要娶她;後來,不過在她家吃了兩次飯,就跟她玩成一片,不再嫌棄她的醜,為了不讓她嫁給老頭子,卻鄭重地說要娶她!
小孩子的心思真的是簡單又奇怪的,卻又是無比真誠的!
她強忍眼淚輕笑著,對石頭道:「你還小哩。等你長大了,姐姐都老了,跟你不配哩!」
小石頭急道:「那你長慢點呀!我一頓能吃好多的飯,長得很快的,你也不用等好久。」
菊花抿嘴笑了,逗他道:「你長我也在長哩,停不下來的。要不這樣,石頭啊,你努力地讀書,將來考秀才、考舉人、考狀元,然後當官,這樣要是有人欺負菊花姐姐的話,你就把他抓去打板子——那姐姐就不怕了!」
石頭想了想,點頭應道:「那好吧,明兒我一定好好地讀書,爭取將來當官老爺,不讓人欺負菊花姐姐。可是,菊花姐姐,那你還是得嫁人啊!我不娶你,你嫁把哪個哩?」
菊花失笑——這孩子還槓上了!
她輕輕地說道:「沒有人願意娶我,那也沒啥!女人也不是非要嫁人的,一個人過也沒啥。要是嫁不到稱心如意的人,要是娶你的人嫌棄你,那還不如不嫁人哩!」
石頭見她凝視著河裡,不知是在看河水還是在看河裡的游魚——那些小魚兒見了從籃子裡飄出的碎菜葉,都游過來搶食——那眼神飄忽著,沉思的面孔又像在想啥問題。
石頭不敢打斷這莫名的寂靜,陪著她蹲在河邊,定定地瞧著她的臉頰,覺得那可怖的癩皮似乎平淡了不少,不知是不是眼花!
多年以後,他真的當了官,便再也忘不掉當年小清河邊那醜女憂傷而又沉靜的神情!
待青木從山上回來後,晚飯已經擺上桌了。
那鯽魚給燒了湯,乳白色的魚湯,上面漂了些翠綠色的蔥花,香味濃郁;黃鱔依舊是爆炒,加上一些綠油油的青菜,也擺了七八個碗。
趙三和鄭長河一邊喝酒,一邊說著明日上山打獵的事情。
青木詫異地問道:「明兒去打獵?」
鄭長河道:「是啊,家裡的事情也不多了。你明兒要去上學,東西都準備好了?」
青木看了小石頭一眼,有些彆扭地答道:「嗯!」
小石頭果然插話道:「青木哥,我跟你坐一塊兒,不跟狗蛋一起坐——他太調皮了。」
眾人都大笑起來。
石頭娘笑道:「你自己就是個霸王,還說人家調皮。你要是不好好地讀書,我和你爹就把你叫回來種地——省的浪費束脩!」
小石頭一本正經地說道:「我肯定會好好地讀書。將來我還要當大官哩!」
趙三不料兒子有這大志向,不禁問道:「咋想起來當大官了?我跟你娘雖然也想你有出息,可也不敢癡心妄想哩!」
石頭瞄一眼菊花,心說這事兒只有我跟菊花姐姐兩個人知道,不能告訴別人。於是他道:「讀書可不是為了長本事麼?長了本事不就能當官了!」
他想想又道:「我要是當官了,娶媳婦就不用花彩禮錢了。聽說秀才老爺都是人家搶著要嫁哩。」
「哈哈哈……」一桌子的人全大笑不止。
趙三笑得流出了眼淚,他擦著眼睛道:「等你是秀才了,就想娶大戶人家的小姐了。那大戶人家的小姐要的彩禮更多!」
小石頭鼓著嘴道:「誰稀罕!我偏不娶那樣人家的小姐。」他賭氣地扒拉兩口飯,心裡想著,到時候要是菊花姐姐沒嫁人,我就娶菊花姐姐——菊花姐姐肯定不會要彩禮的。
鄭長河讚道:「小石頭就是不簡單。說不定啊,你能成為咱們清南村第一個狀元哩。到時候,在咱們靖國當大官,你爹可就享福嘍!」
菊花敏銳地捕捉到一個詞「靖國」,還是「靜國」或者其他?
她細聲地問道:「爹,咱靖國的皇上是誰啊?」
鄭長河笑道:「噯喲,這個爹還真的不知道哩!先時的皇上是靖太祖,姓秦;太祖駕崩後,哪個皇子當了皇上爹這小老百姓也不太明白!」
趙三想了想道:「好像聽說是二皇子繼位當了皇上。唉,誰當皇上咱還不是一樣種田!」
青木對妹妹說道:「我明兒去問夫子。」
菊花點點頭,又問道:「哥,你們一天要上幾個時辰的課呀?中午回來吃飯不?」
青木道:「還不知道哩,明兒上一天就知道了。中午回來吃吧!」又瞧了菊花一眼道:「要是家裡有啥重活,就放那,等我回來再弄。」
菊花低頭吃飯,嘴裡答道:「嗯,我曉得了。」
呵呵,家裡要出文化人了。
小石頭又說道:「我學會了認字,到時候來教菊花姐姐。」
這話菊花愛聽,她笑看石頭那認真的神情:「那我可等著哩。」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2:28 AM
第二十三章 菊花爹摔斷了腿
新的一天,人的心情也格外輕鬆和舒暢,就像清晨的朝陽一樣充滿希望。
鄭長河與趙三到山中打獵,希望能掙些零花錢;青木去學堂上學,希望能識字明理,將來更有出息;菊花則伺候祖宗似的伺候那些雞和豬,希望明年能有個好的收穫;楊氏也在菜地裡忙活著,希望菜長得好一些,飯桌上的菜餚也豐盛一些。
這麼忙著,昨日的不愉快像那高天上的白雲,散得無影蹤,只剩下深遠的碧藍!
菊花跟楊氏商量,要再煮些豆子,多做一些醬。她心裡有個隱約的想法,還未成形,只想著這醬很送飯,家裡人都愛吃,多做些也無妨!
於是,菊花餵過豬,又煮了一鍋黃豆;接著就趕緊做午飯——眼下她家可是有學生娃哩,吃飯得按時。
等青木匆匆家來吃午飯的時候,菊花已經將飯菜擺好了,然後給他盛了一碗魚湯——這是昨兒晚上留了兩條魚煮的——坐在一旁笑盈盈地瞧著他。
青木也是滿臉笑意,並不推辭妹妹的慇勤伺候。一邊吃飯一邊問道:「娘咋還沒家來吃飯哩?」
菊花胳膊肘撐在桌子上,手托著下巴,瞧著哥哥輕聲道:「剛才叫了她,只怕已經家來了。」
果然,外邊傳來楊氏的聲音:「青木家來了?咋樣?」她也不知是問青木學的咋樣,還是夫子教的咋樣,又或者其他。
青木卻像是知道娘要問啥,吞下最後一口湯,又去端飯碗,一邊回道:「還成!夫子講得很好,我也能聽明白!」
楊氏嘴邊的笑意就擴大了。走到桌邊坐下,接過菊花遞過來的飯碗,舀了一勺蝦醬,又搛了些炒茼蒿,低頭吃起來。
菊花也端起了碗,邊吃邊問道:「爹啥時候能家來?」
楊氏道:「要到天黑哩。要是運氣好的話,不用跑到深山裡,就能獵到野味,那家來就早一些。」
菊花笑道:「也不曉得爹今兒能獵到啥東西。」她很期盼能來些野味打牙祭。
楊氏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笑著對她說道:「怎麼著也會有一隻兔子的,一般都不會空手來家。」
菊花笑了起來,對楊氏道:「娘,等爹在家的時候,咱也上山去撿些蘑菇。就在附近撿。」
青木接著話茬道:「等學裡休息的時候,我陪你去吧!」
菊花問道:「那幾天休息一回哩?」
青木答道:「十天休息一天。」
「哦!」菊花心想,你好不容易有一天假,我哪裡敢拉你到處跑?再說,等你休息了,天氣不知冷成啥樣了。
果然楊氏道:「怕天冷了,山上沒蘑菇哩。前一陣子還有。要是到了春日裡,就多一些;九十月裡也多。這會子只怕沒了。」
菊花這才死了心。
下午,楊氏去了地裡瞧小麥。太陽還掛得高高的,鄭長河和趙三就回來了,不過鄭長河是被趙三背回來的——他的腿摔斷了。
菊花瞧著鄭長河那強作笑顏的風霜臉,再一掃趙三凝重的表情,只覺得早起好不容易鼓起的希望和勇氣如漏了氣的皮球似的癟了下來。
趙三將鄭長河安置在堂屋青木睡的床上,一邊跟菊花說道:「我到村裡叫秦大夫來,你先照應你爹。也甭著急,你爹會沒事兒的,就是要在床上躺一陣子,有些麻煩就是了。」
菊花鎮定地回道:「趙三叔,那難為你跑一趟了。」
趙三笑道:「你這娃子,我不也要家去麼?這不是順便。」
鄭長河躺在床上,見趙三匆匆往外走,忙叫住他道:「那兔子和野雞你咋不拎上?拿家去把小石頭燉湯喝。」
趙三回過身責怪地跟他說道:「你都這樣了,還惦記這事兒?我就是把這些東西留給你補身子的,要是另外買東西來瞧你不還得花錢?你多補補,好快些將身子養好。雖說眼下入冬了,田里的事兒也不多,可躺在床上也不舒坦不是,還讓嫂子和菊花他們跟著揪心著急!」
鄭長河說不過他,腿上又疼,只好苦笑著看他出去了。
菊花等趙三走遠了,才上前輕輕地捲起她爹左邊的褲腿,只見整個膝蓋已經紅腫不堪,小腿甚至有些扭曲,上面還劃開了好大的一條猙獰傷口。
她的眼淚就忍不住下來了——這要是鄭長河的腿治不好,那可咋辦?這個家不是更難了?這麼嚴重的傷,趙三咋說得那麼輕巧,當她是小娃兒哄哩!
鄭長河雖然疼的厲害,但見了閨女的樣子,也強作笑臉安慰她道:「花呀,爹是有些疼,可真的不礙事!那個秦大夫醫術好的很,要不然你趙三叔也不會那樣說。快甭哭了!」
菊花不敢動他,先倒了些水把他喝,然後去廚房燒了一鍋開水,燙了好幾塊舊布巾,輕輕地將那傷口四周擦乾淨。可惜家裡的酒是劣質的低度酒,不然還能用來清洗消毒。
這時,外面傳來「咚咚」的腳步聲,又急又重,緊跟著楊氏就衝進來了,滿臉的驚慌,手上還糊滿泥巴:「這到底是咋的啦?咋好好的出去,背著家來哩?」說著眼睛也紅了,又顧忌菊花在一旁,只得強忍著。
鄭長河笑道:「瞧你,我剛跟菊花說了半天,你又來了。我不過是從一個坡上跌到山溝裡頭,摔了腿。你又不是小娃子,那麼慌幹啥?叫娃兒也跟著揪心。三哥兒已經去找秦大夫了。他一來,不就能治好了?不過是要多躺幾天罷了。」
楊氏用手背抹抹眼睛,這才瞧見自個滿手的泥巴,她勉強笑了一下,說道:「我不是沒料到嘛——趙三也沒跟我說清楚。你可想吃點啥?」
鄭長河道:「晌午在山上也沒吃好。菊花,你泡一碗鍋巴把我吃吧!」
菊花忙道:「爹,你腿摔了,得忌嘴哩。好多的東西都不能吃。還是等秦大夫來瞧過了,聽他咋說吧。我先下碗麵把你吃,再把這野雞燉上,晚一點你就能喝湯了。」
楊氏急忙道:「這個要忌!那鍋巴上可是刷了蝦子醬的。就下碗麵吧,再打兩個雞蛋。」
鄭長河只得答應。但他身上不舒坦,嘴裡沒味兒,格外的想吃那香鍋巴——也就是因為他喜歡吃,菊花才每次炕鍋巴的時候,都刷些蝦醬——眼下只得忍著了。
他這才覺得菊花平日裡真的好可憐,好些個東西都不能吃。
菊花下了一大碗麵,擱了一小勺豬油——這是上回挖井的時候,她硬是從那紅燒肉的鍋裡舀起來的一點兒肉油——上面鋪了兩個嫩嫩的荷包蛋,裡面還有碧綠的菠菜和蔥花,那香味引得菊花也流口水。
這麵條平常根本捨不得吃,這是外婆汪氏上回拿來兩斤,一直留到現在。
鄭長河接過閨女遞過來的碗,瞧那賣相十足的麵條,吞了吞口水。夾起一筷子送進嘴裡——嗯!味兒真不錯,不比那鍋巴味兒差。
他呵呵地笑了兩聲,對楊氏道:「咱閨女做的就是好吃。」
一氣將一大海碗麵條並兩個荷包蛋給吃完,打了個飽嗝,把碗遞給菊花,長歎一聲道:「舒坦好些了,腿也沒那麼疼了。」
那憨憨的樣兒引得菊花抿嘴笑了。
就是楊氏見他的精神好了,也高興起來,對他說道:「等菊花把野雞燉了,怕你要吃一整只哩。」
鄭長河笑道:「我忙了一場,怎麼著也要給閨女留一些。」
楊氏道:「咱閨女懂事的很,還在乎這?你先睡會,等秦大夫來了我叫你。」說著,將一床薄被給他蓋上。
鄭長河點頭合上眼休息。
秦楓來得很快,趙三也跟著來了——他怕有啥要幫忙的,青木不在家,也好搭把手。
他手裡還提著半籃子雞蛋,足有百來個,放到桌上。
鄭長河也沒睡著,見了趙三問道:「你都回家了,咋又來了?噯喲!你提這些雞蛋來幹啥?都拿來了小石頭吃啥哩?你這樣拿來我也吞不下去呀!」
趙三不耐煩地說道:「你都摔成這樣了,咋還這麼多閒話哩?我家的事兒不用你管。秦大夫,你給好好瞧瞧,這腿能治不?」
秦楓瞧著這互相表達情意的一對彆扭鄉親,「呵呵」輕笑道:「別急!我來看看。鄭叔,你也甭操心了。等你好了再多還他些雞蛋也就是了。」
等菊花端著兩杯熱茶來到堂屋,秦楓已經將鄭長河的腿骨給正好了,正在幫他上藥哩。
菊花見他也不用夾板固定,上好藥邊包紮邊囑咐鄭長河平日裡別亂動,她忍不住問道:「秦大夫,我爹的腿沒事了?」
秦楓笑道:「沒事!都接好了。就是要多躺一段時間,受些罪。」
趙三得意地說道:「咋樣?我說讓你甭著急吧。嫂子,這回不擔心了,正好趁這當兒幫長河大哥補補,養養傷!」他衝著從外邊進來的楊氏笑著招呼。
鄭長河咕噥道:「我又不是豬——還養傷?」
楊氏聽了,滿心歡喜地上前仔細瞧鄭長河的腿。
菊花小心翼翼地問秦楓:「秦大夫,你叫我爹別亂動,可他白天的時候還能忍著;晚上睡著了,哪能顧得上哩?你能不能用兩塊木板把那腿給夾住,綁起來,那樣不是更妥當?」
秦楓一愣,思索了一下,眼睛一亮,拍手道:「好主意!這樣的確更妥善——他就是想動也動不了!」
他不禁佩服地瞧著菊花道:「菊花,你真的很聰明!」只是他的眼睛裡有些探究和不明的意味,菊花轉頭,故意忽視,不想去深究。
趙三聽說有更妥當的法子,忙問道:「咋弄?秦大夫,你說我來弄。」
秦楓笑道:「削兩塊光滑的竹板也成。」
趙三道:「這個容易。」
當下楊氏從柴棚旮旯裡找出一截竹子,趙三遂動手削了起來。
第二十四章 柳兒娘的算計
幾人正忙著,只見青木飛奔回來,跑得滿臉是汗,驚惶不已!
菊花深能體會他的心情,慌忙上前迎著他,細細地跟他說了爹的情況,又保證說爹的腿沒事兒,只要好好地將養就成了,叫他不要著急。
青木這才鬆了一口氣,跟菊花一起進屋來瞧他爹。
仔細地詢問過秦楓後,確認鄭長河的腿不會殘廢,青木才真正地放心了——雖然要花些錢,可只要人沒事兒,就不怕。
這些人圍著鄭長河忙活,菊花便去廚房做飯——娘肯定是要留他們吃飯的,都幫了好大的忙哩。
不一會兒,張槐和他爹張大栓也提著一隻雞和幾十個雞蛋過來探望鄭長河。
張槐是聽石頭娘告訴青木他爹摔了腿的事情,駭了一大跳,回家跟爹娘說了,張大栓丟下手中的活計便匆匆地跟兒子過來了。
在他們心中,這是很嚴重的事情——要是鄭長河的腿不能好,那青木家可是倒了一個壯勞力,絕對是件悲慘的事兒。所以,這時候但凡跟鄭家有些交情的都會來瞧瞧,更何況張大栓父子和鄭長河父子兩代的情分。
待聽了秦楓的話,曉得鄭長河不會殘廢,張大栓父子倆齊齊地鬆了口氣,臉上才露出笑容來。
鄭長河躺在床上斜眼瞅著張大栓道:「你擔心啥?怕我死了沒人陪你喝酒哩?」
張大栓「呸」了一聲道:「我說你這老東西咋說話哩?也不怕娃們聽了難過,滿嘴胡說八道!」
趙三笑道:「能胡說八道,說明身子沒大礙。要是治不好了,你瞧他還能跟你掰扯這些閒話不?」
大家一齊笑了起來。
楊氏感激地說道:「他爹是和三哥兒去打獵才摔的。雖然也獵了些東西,也連累了三哥兒,害得你們也都來瞧他。晚上都不要走了,就拿這些野味招待你們。秦大夫,你還沒在我家吃過飯哩!」
幾人急忙推辭。
趙三說道:「要是往常,嫂子一開口我就留下了,哪兒還會跟你客氣。不過眼下長河大哥躺在床上,這飯吃了也沒勁是不?等長河大哥好了,那時嫂子再好好地讓菊花燒一桌子菜,請咱們來吃。」
張大栓連連點頭,說到時候要長河陪他喝酒。
楊氏無法,只得對張大栓道:「張大哥,你誠心來瞧娃他爹,這雞蛋我就留下了。這雞你拿家去吧——瞧還在下蛋哩,吃了多可惜!」
張大栓一瞪眼道:「我拎過來了,你讓我再拎家去,這咋行哩?不就是一隻雞麼,我跟長河幾十年的情分還比不得一隻雞?」
秦楓笑道:「別吵了!鄭嬸子,你就別客氣了——這也是他們的一片心。咱們走吧,讓鄭叔好好歇歇。我開了方子,回去配好藥,一會讓青木帶回來,早晚煎了讓鄭叔喝。明天這時候我再來幫鄭叔換藥!」
楊氏無法,只得和青木送他們出來。
張槐偷偷地瞄一眼廚房,沒見著菊花的身影,隱隱有些失望。他來的時候還以為會瞧見她淚水漣漣的樣子哩,甚至都仔細地想著該如何安慰她,卻終究不得主意!
來了卻沒瞧見流淚的菊花,鬆一口氣的同時,心裡又空泛的厲害!
唉!他最近是真的魔怔了!
青木對張槐道:「明兒幫我跟夫子告一天假,就說我爹腿摔了!」
楊氏急忙阻止道:「瞎說!剛上學就告假,那不是亂來麼。你呆在家裡也幫不上忙,還是甭折騰了。要不,你爹該生氣了。」
秦楓微笑著對青木道:「青木,你就安心地上學吧——你爹有我照看呢!你在家也幫不上忙。」他很是支持這些娃子去學堂唸書的。
趙三叮囑楊氏道:「嫂子,要是有啥事,就到村裡說一聲兒,我跟大栓哥就來幫忙。青木,你就別跟著添亂了。好好讀書要緊,順便幫我看著石頭那小子,甭讓他在學堂惹事!」
青木無法,只得答應著。
隨後幾天,菊花家裡也是人流不斷。
村裡的人來了不少,有真出於關心來探望的,有虛應人情來打個照面的,也有抱著閒心來湊熱鬧的,還有就是有些小心思來探探菊花家底的,如柳兒娘。來了大都帶些雞蛋麵條之類的東西,鄉下人原也沒啥珍貴的東西能拿得出手就是了。
搞得楊氏竟然不得閒兒,一天到晚跟這些人應付去了。
菊花自然是窩在廚房裡,想點子給她爹弄吃的,好補身子。
幾個來探望的婦人坐在菊花家的院子裡閒聊,柳兒娘歎口氣道:「唉!怪道人說『福禍難料』,你說長河大哥往年打獵哪回不是野雞兔子提一串?這回卻倒霉,咋把腿給跌斷了哩!這麼躺著,不是活受罪麼!」
狗蛋娘也同情地接過話茬道:「可不是,這人要是倒霉喝涼水也塞牙縫哩!青木娘,我覺著你最好去雲天寺上一炷香,這心裡也踏實些。」
李長星的娘程氏笑道:「那感情好,我也正想去哩。哪天咱們一塊去上香!」
楊氏為難地說道:「怕得過些日子——我眼下不得閒哩!青木去學堂了,他爹又這個樣兒,我要走了,就菊花一人擱家,有事兒都叫不到一個人哩。」
狗蛋娘熱心地說道:「你要想去啊,我就讓我家梅子來陪菊花。你家裡有啥要幫忙的就跟我說。鄉里鄉親的,有啥好客氣的。誰家還能沒個難處!」
眾人也都紛紛附和。
柳兒娘怪異地瞅著狗蛋娘,不知她今兒為啥這樣熱心。
不過她也沒想深究,而是感歎地接道:「就是,你家的青木和菊花都是聽話省心的娃子,往後你是要享福的。就是眼下難一些,也不是不能過。要有啥難處你可要開口說哩。——怕是幫長河大哥瞧腿得不少銀子吧?」
楊氏確實有些感動,畢竟人都是好心,俗語說的「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問了,她也就老實地答道:「可不是麼?把家裡攢的錢搗騰光了,還跟趙三借了些哩;這往後還得買些好的幫他爹調養身子,藥費也還要不少哩。」
柳兒娘聞言心下暗喜,忙道:「你也甭愁。要不我借些把你?日子還得過不是!」
楊氏忙謝道:「那倒不用了——眼下還轉得開。要用錢的時候再麻煩你!」
說了會閒話,幾個婦人就告辭離開了。
柳兒娘和狗蛋娘走在一塊,她笑瞇瞇地對狗蛋娘說道:「青木這娃子真是不錯,要長相有長相,要人品有人品。也就是劉家塘那家子沒眼光,放著這好的女婿,反挑起人家妹妹來了。難不成菊花還嫁不出去?真是笑話!這世上有的是對稱的姻緣。俗話說『龍配龍,鳳配鳳,老鼠的兒子配打洞』,菊花自然會有願意娶她的人。你說這家子還沒開始議親,就挑這點,簡直是笑死人了!」
狗蛋娘聽了眼睛一亮,但隨即又說道:「話是這麼說,鄭嫂子可心疼菊花哩。那王媒婆不是說她幫菊花挑了人,鄭嫂子都瞧不上麼?終究還是對青木的親事有影響的,可憐青木這個好娃兒。」
柳兒娘笑道:「人家養了閨女,能不寶貝麼?肯定是王婆子挑的人太差,鄭嫂子才不應承的。我倒有個好人家,想說把菊花。你這樣關心青木,不會是想要青木做女婿吧?你家的梅子也不小了。」
狗蛋娘忙道:「別瞎說!我家的梅子,她二叔要把她說到別的地方哩!一個村裡,太近了,做親家不好——容易起是非。不過我娘家有個侄女,倒是蠻和青木相配的!你能幫菊花說到好人家?」
她不可置信地瞧著柳兒娘,眼裡有著驚喜和期盼!
柳兒娘得意地笑道:「我說的準保鄭嫂子滿意。到時候,連你也要謝我——要是你侄女能嫁把青木的話!」
狗蛋娘十分歡喜,忙忙地詢問是誰家的娃子。
柳兒娘不自然地笑道:「還沒影兒的事哩,咱們也不好亂說。往後啊,可要管住這張嘴。聽說前兒李老大把花婆子狠狠地揍了一頓,我可不想被我家老頭子給揍了。」說著笑了。
狗蛋娘也笑了起來,連說是這麼回事兒!又囑咐她若是幫菊花說成了親事,可要告訴她一聲兒。
柳兒娘答應了。
柳兒娘回到家,心裡著實得意。
前兒出了王媒婆幫菊花說親被拒的事,她還在心裡顧忌,不好上門開口哩。沒成想昨兒這鄭長河就摔了腿。這下好了,鄭長河家欠下一屁股的債,家裡要啥沒啥;給兒子說親,人家還嫌棄那丑閨女。
這樣情況下,她去幫菊花說親,男方還能出些彩禮錢,那楊氏還不高興壞了?自己也能掙些謝媒禮,也算做了一樁好事,把這嫁不出的醜女給嫁出去了,面上也光彩不是!
她美滋滋地想著,完全不覺得自個在幹一樁混賬事兒!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2:29 AM
第二十五章 二次受辱
原來,這柳兒娘有個本家的遠房兄弟,也是個鰥夫,現下四十二歲了,兒子都娶了媳婦,分開單過。
他日子過得也很清閒,家裡也有點積蓄,於是想找個老伴,好搭個伙過日子。因是半路上求親,也沒特地找媒婆,就托了柳兒娘給尋摸!
那日,在鏡湖邊,菊花救了小石頭,柳兒娘正在一旁瞧熱鬧。
她忽然想著,要是把菊花說給那遠房的兄弟,倒也是不錯的一門親——反正瞧菊花這樣兒,是甭想嫁個合心意的人了,還不如找個年紀大的好好過日子。
不過見了楊氏很寶貝菊花的樣子,她心裡又拿不準主意——怕楊氏不捨得。
因此,她也就略略地在她兄弟面前提了提,沒多說。
那漢子卻道:「那樣醜的丫頭,說來做啥?讓人笑話!正經找個小寡婦好過日子,我又不是出不起彩禮!」
柳兒娘不樂意了:「哎喲!我說大兄弟,你以為小寡婦那麼好找?就有,她說不定還帶個拖油瓶哩,你還得幫人養兒子!菊花雖然臉難看,那是小時候不知被啥咬了,才變成這樣兒的,身上可是一點兒事沒有。我說句不好聽的話,天黑把燈一吹,還不是貨真價實的黃花大閨女?菊花可是才十二歲,那身子是小寡婦能比的?」
那漢子聽了一想,果然如此。再一想年輕時成親那會兒,自家婆娘那水嫩柔滑的身子,不禁心裡一熱,便點頭道:「也好。那你就費些心,幫著說合吧。」
柳兒娘躊躇道:「要不我在這為難哩!那菊花的娘可是很心疼閨女的,還說嫁不出去就養她一輩子,斷不讓自個的閨女受委屈。我就怕她捨不得——」
那漢子不悅地打斷她的話道:「不就是嫌棄我年紀大麼?我就下個血本,出四兩銀子的彩禮——我兒子娶媳婦才花了八兩銀子哩——你要是把這事辦成了,我謝你一兩銀子;要是她家還要加價,頂多再加一兩——五兩銀子,不過你的謝禮我只能出半兩銀子了。」
柳兒娘大喜,連道一定盡力辦成這事,叫漢子聽自己的好消息。
她笑道:「我們那裡窮人家娶媳婦,也就二三兩銀子的彩禮。你出四兩銀子娶那醜丫頭,那鄭長河還不得樂昏了頭!」
那漢子也很是自得,心道娶個水嫩的也很划算,臉上醜正好,不打眼。要是那從裡到外都鮮亮的,不說人家不願意嫁自己,就是嫁過來了,自己也不放心哩——沒準就嫌棄他年紀大,跑出去偷漢子。這樣多好,她臉丑偷不了漢子,而身上又只有自個能摸到看到。因此,心下十分滿意,一心一意在家等柳兒娘的好消息!
誰知柳兒娘正要找機會去給菊花說親,卻出了王媒婆的事,她倒不敢冒昧地上門了。
再過一天,鄭長河的腿又摔斷了。她才又高興起來——這下好了,自己眼下上門可不就是雪中送炭?
只是她這次倒霉,雖然聽說了王媒婆幫菊花說親被拒絕的事,詳細的情況卻不太明白——人都把議論的重點放在了花婆子挨打這件事上,最愛說嘴的花婆子又被李老大給關在家裡,以至於她竟是完全猜錯了內情。
她滿心以為那王媒婆說給菊花的肯定是又老又窮,至少絕不會像她遠方兄弟那樣願意出四兩銀子的彩禮;她自己愛財,也錯估了鄭長河兩口子的心思,想著鄭長河摔斷了腿,欠下了外債,這四兩銀子可不就是意外之喜麼!
她家的柳兒也才敢要二十兩銀子的彩禮哩,柳兒可不比菊花漂亮好多倍?
就這麼的,柳兒娘忍到下午,對在房裡繡花的柳兒道:「我到你長河叔家去瞧瞧。你在家好好繡花,別到處亂跑。一天天的大了,拋頭露面的叫人笑話!」
柳兒坐在窗前,詫異地瞧著神采飛揚的娘——她不是上午才去瞧過長河叔麼,咋下午又要去?
不過,她也沒多問,嘴裡乖乖地答應著,心裡卻在盤算,等她娘走了,悄悄兒地溜出去找青木。
柳兒娘興沖沖地趕到菊花家,熱情地招呼著楊氏。
楊氏正和菊花說話哩,見了柳兒娘也是驚異不已——咋又來了哩?
菊花上午就瞧出這婦人沒安好心,雖然滿嘴關心的話,只是太虛情假意了;又問她家給她爹瞧病花了多少錢,倒像是打探消息的,只不知道有何居心。
她這會子趕過來,顯然不是來看望鄭長河的,一定有啥事要說。菊花瞅了她一眼,轉身進屋陪她爹去了,任由楊氏和她掰扯。
柳兒娘在楊氏端來的小板凳上坐下,故作小意慇勤地笑著,對楊氏親熱地說道:「嫂子,我上午瞧了長河大哥家去,心裡頭極不落忍。我就想啊,要能幫你一把才好!」
楊氏不明就裡,一聽這話,感激地接道:「瞧你說的,倒讓你操心了。其實也沒啥,就是窮點,窮就窮過唄!」
柳兒娘笑道:「可不是,咱們莊稼人,還能一年到頭沒個糟心事?只要人稱心,這日子過得就順溜!」
楊氏贊同地點頭道:「這話在理兒!」
柳兒娘得意地說道:「所以我就想啊,你這有兒有女的,本來日子過得和和美美。青木又是個出挑的,不是我誇,將來根本不用你愁,自有人趕著嫁他;菊花也是個能幹的,雖然有點小缺陷,也不礙事,也有那有眼光的人瞧上她。我這不就是受人托來求了麼!呵呵!」
楊氏也是個當娘的,所有當娘的都有個毛病,那就是聽旁人誇自個的兒女,怎麼聽也聽不夠。柳兒娘今兒這話又說得漂亮,把個楊氏聽得飄飄然。
待聽到最後,居然有人托柳兒娘來說親,說的還是菊花,這可讓她詫異了。
楊氏狐疑地問道:「是誰家托你的?」
她雖然老是說菊花就是嫁不出去,也養她一輩子,但心裡還是盼望著閨女能嫁個好人家的。
柳兒娘見她問,更是笑瞇了眼,心裡想著楊氏這麼急,這事兒成了一半了:「是我遠房的一個兄弟,備了厚厚的彩禮——四兩銀子哩,托我來說媒!」
楊氏也一驚——對方居然願意出四兩銀子的彩禮?倒不是她貪財,但這說明人家重視菊花啊!她有些迷糊,忘了問最重要部分,猶豫地問道:「那不是差了輩兒?」
柳兒娘見這事成了,喜得見牙不見眼:「噯喲!我說嫂子,不說咱不是血親——就是咱們是血親,那兄弟也跟我隔了老遠哩,又不是親兄弟——有啥要緊?這要說起來,你還沾光哩——成了我的長輩了!呵呵!」
楊氏這會兒才想起來問是啥人托她了:「那這娃娃今年十幾歲了?他不嫌棄咱家菊花?你可別不將實話告訴別人,咱可不想被人戳脊樑骨。」
柳兒娘笑容一僵,心道你咋這麼不上道,十幾歲的男娃會瞧上你家的菊花?
她委婉地說道:「年齡是大點!但人上了年紀,就瞧得開呀,根本不在乎那長相啥的,一心一意想尋個實在人過日子。要是有那中看不中用的,他還不一定要哩!他想的也在理——那樣的娶家去供著不成?」
楊氏見她說的一套一套的,將信將疑地問道:「那他到底多大了?」
柳兒娘見最難說的關口來了,咳嗽了一聲道:「今年四十二了。家裡殷實得很,兒子媳婦都分開單過,菊花過去了一點也不會受氣。這年紀大的會疼人……」
「匡啷!」,屋裡傳來一聲脆響,緊跟著鄭長河怒喝道:「滾!你這臭婆娘給我滾!孫金山,你這個王八蛋,斷子絕孫的東西!我咒你全家不得好死!」
楊氏也是霍地站起身,繃著臉對柳兒娘道:「我們家高攀不起!剛才的話我就當是放屁。你快走吧,不然他爹可要打人了。」
柳兒娘也怒了:不同意就不同意,居然罵她家老頭子斷子絕孫,這不是咒她兒子活不長麼?
她尖聲叫道:「喲!我好心好意的倒惹了一身的是非。你家的癩皮女是鳳凰不成,還不許人說了?就是媒婆也不是樁樁姻緣都能做的成,誰家不答應也不會罵人哩!」
楊氏怒道:「誰家像你,將一個小女娃說給爺爺輩的人?有你這樣的好心麼?」
柳兒娘氣惱地說道:「你閨女長的那模樣,還想說個十幾歲的男娃?我要不是可憐你家欠了一屁股債,想幫你一把,使勁地在我兄弟跟前兒說好話,這親事也落不到你家——人家原先可是準備說個年輕的小寡婦哩!就這份彩禮,要說個俊俏的小寡婦,你說人家是不是上擀子往上貼?」
屋裡鄭長河氣得發瘋,偏又躺在床上不能動,只得對楊氏大叫道:「娃他娘,叫這臭娘們滾!你沒聽見麼?」
楊氏黑著臉道:「多謝你的好心,我家就是再窮,也不會拿閨女換錢。」
這話讓柳兒娘難受了:張槐家托人上門去說親的時候,她提出要二十兩銀子的彩禮,結果自然是沒做成這門親事。張槐娘就在村裡嘀咕說她拿閨女換錢!
現在楊氏說出這話,柳兒娘認為她是故意要自己刺心。氣惱之下更是口不擇言:「你就是想換,那也得有人願意換不是!我兄弟要不是想娶個實在人,才出這份彩禮,誰會費這心思?換了旁人,白送也沒人要!」
楊氏大怒,嘴皮子也利索起來:「你閨女有人要,那就賣個好價錢,你趕快家去賣吧!我閨女留在家一輩子我也不嫌棄!」
鄭長河也一疊聲地叫道:「滾,滾!你要再不滾,等老子腿好了,一定打上門,要孫金山那龜孫子好看!」
柳兒娘就在這兩口子的罵聲中灰溜溜地走了,一邊走一邊大口啐道:「晦氣!好心當作驢肝肺!你就把那癩皮女留著,留著給你送終吧!說我賣閨女,哼!我哪裡是真要彩禮,我就是不想將柳兒嫁把槐子那小子受窮,才故意說要二十兩銀子的彩禮。我的柳兒是要嫁到大戶人家的,將來是要享福的。這些人全沒見識!」
她氣哼哼地走著,卻不知道她的柳兒全不理會她一片苦心,正在拚命地想要掙脫她給安排的命運,掙扎得淒苦、絕望!
第二十六章 柳兒的抗爭
孫柳兒等她娘出去了,便停下手中的針線活,開始望著窗外發呆。她滿心裡都是痛楚,一陣一陣的泛上來,壓也壓不住!
遠處學堂裡傳來朗朗的讀書聲,柳兒的心更疼了——青木竟然上學了!他以後會有出息的,到時還能記得自己嗎?
不行,她不要放棄,她要再爭取一次。她也不知哪來的信心,覺得只要青木願意娶自己,那他就一定能想出辦法來把她娘應付過去,讓自己得成心願嫁給他。
要怎樣才能讓青木對自己死心塌地,像呵護他那醜妹妹一樣呵護自己哩?
柳兒愁容滿面地望著院子裡那株花兒已經凋謝的桂花樹,一簇簇的金黃枯萎成了赤色,焉巴巴的萎縮在墨綠葉片中間,就像她的心一樣淒苦。
「柳兒在家麼?柳兒!」門外傳來一聲清脆的叫喚。
柳兒伸頭一看,原來是梅子!
她穿著半新不舊的青花衣褲,背後拖一條大辮子,踩著高高的門檻子,一蹦就進來了。
梅子臉上笑嘻嘻地,抿嘴現出兩頰的小酒窩,衝著柳兒笑道:「孫柳兒小姐,整天窩在閨房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比那些大家閨秀還要文靜哩!這個樣兒,難怪別人說你是當少奶奶的命了!」
柳兒拖過一張凳子,放到自己跟前,待梅子坐下後,才歎口氣說道:「啥少奶奶!生就的莊稼人,到哪都是莊稼人。裝那些大家閨秀,人看著也是四不像!」
她瞧著妝台上那些擺設和妝盒,感覺刺眼。用上這些就變成小姐了?她根本不會用那些東西,回頭要是把臉上搽得紅紅綠綠的,頭上戴得金晃晃的,戲子似的,走出去還不讓人笑話!
梅子見她悶悶的,好似不開心,便嬌憨地說道:「你娘可是想把你養成大家閨秀哩,你不想當也不成啊!」
提起她娘,柳兒的眼圈又紅了,那絕望而焦灼的感覺又湧上心頭!瞧著梅子無憂無慮的樣子,心想,為啥別人的娘都跟她的娘不一樣?梅子的娘也沒想要她嫁給大戶人家,她都沒聽見她放話要很多的彩禮。
柳兒想著自己的苦楚,加上平日裡跟梅子要好,這會子也不想在她面前掩藏心思,因此便低聲啜泣起來。
梅子嚇了一大跳,兩眼睜得圓滾滾的,慌忙問道:「柳兒姐姐,你……你這是咋的了?」
柳兒抬頭望著梅子,哭道:「梅子,我心裡很苦!你曉得麼,我心裡很苦哩!」
梅子起身來到柳兒的跟前,蹲下身子,將手放在她的腿上,仰起小臉問道:「柳兒姐是有啥煩難心事?能跟我說說麼?」
柳兒哭道:「我不想嫁到大戶人家!我不想把人做妾!我喜歡青木!我好喜歡他哩!」
梅子嚇呆了!
她慌忙做賊似的左右瞧瞧,又跑到大門外張望了一番,才返身回來輕聲對柳兒道:「姐姐,你小點兒聲!叫人聽見了,可不得了!」
柳兒抽噎道:「我要是嫁到大戶人家做妾,還不如死了的好!我怕啥哩!」
梅子有些羞澀地小聲問道:「那青木曉得你……你喜歡他麼?你跟他說過了?」
提起這事,柳兒剛歇下來的哭聲又響了起來:「他……他說沒法幫我?他一定是因為我娘要的彩禮太多,才不肯出頭的。」
想起那天,她好不容易找到機會攔住他,可是才說了兩句話,他就撇下她走了。他對自己的醜妹妹可不是這樣的!柳兒一想起這事,心裡就抽痛!
都說戀愛的人是糊塗的,這話一點也不假。她也不想想,菊花可是青木的妹妹,這哥哥照顧妹妹可是天經地義的,咋能和她的事相提並論呢?
梅子也發愁了,柳兒的娘要彩禮,這也讓人沒法子呀!你讓青木上哪兒弄那麼多的銀子?
她想不出辦法幫柳兒,只能重重地歎了口氣,蹲在地上瞧著柳兒哭!
哭了一會,柳兒自己停了下來。她用手帕擦了擦眼淚,對梅子說道:「我要是不爭一回,咋也不會甘心的!我要去找他,跟他一起想法子!」
她心裡有個隱約的想法,巴不得別人發現她跟青木在一起,這樣她娘為了名聲,也只好把她嫁給青木了。反正為了往後,她也豁出去不要臉了!
梅子的心登時「咚咚」地狂跳起來,小臉通紅,就好像要私自去幽會的人是自己似的,她聲音有些顫抖地問道:「柳兒姐姐,你真的要去找青木哥?你要上哪兒去找他?」
柳兒答道:「去村尾,在他回家的路上等——他們這會子也快要下學了吧!梅子,你要幫我。我先去你家,然後再到村尾去等他!」
可憐的丫頭竟然忘了她娘去了青木家這回事,她這樣到村尾去等青木,是極有可能被她娘回來時逮個正著的。
按說不該這樣倒霉,但倒霉的事要是想發生的話,那是怎麼巧怎麼來!
梅子結結巴巴地問道:「柳兒姐姐,你……你不會……是想要……跟他私奔吧?」
她的世界還是單純的,暫時沒有這些煩難事,所以,她是沒法理解柳兒的絕望和抗爭的。這種抗爭帶給她的感覺是恐懼——那私奔的人被抓住了可是要被浸豬籠的!
柳兒幽幽地說道:「就是我想跟他私奔,他也不會幹的——他心裡裝著他的爹娘和妹妹哩!」
梅子鬆了一口氣,拍著胸口道:「嚇死我了!柳兒姐姐,你非得這樣麼,不能好好地跟你娘說說麼?娘倆悄悄地說,不是把穩一些?」
柳兒的眼睛迅速地浮起一層水霧——看吧,別人的娘都是不一樣的!別人的娘都是會聽閨女說心事的!只有她的娘,自顧自地要替她找大戶人家嫁,從不願意聽她的訴說。攤上這樣的娘,她還有指望麼?
村尾的大樹下,孫柳兒再次出現在青木的面前,她的神情異常地堅決!她攔住他,輕聲問道:「要是我不管不顧地非要嫁你,你能像護著菊花那樣護著我麼?」
青木正為他爹的腿傷而焦急——他剛約了秦楓去給爹換藥哩,忽然又在這裡被柳兒攔住,他很是不悅,卻怎麼也說不出「我不喜歡你」這幾個字,那樣太傷一個姑娘家的心了!
他只能皺著眉頭,瞧著這個外表文靜,實際上卻十分倔強的少女,她到底想要幹啥?
就是她不顧一切地要嫁他,他恐怕也不能娶她。他是真的不想現在娶親,他也沒有喜歡過她!難道他要這樣跟她說?
青木想著隨後就會趕到的秦楓,冷靜地對柳兒說道:「我眼下還不想娶親。你也知道,我爹的腿摔傷了,我家如今很難哩,我又在上學,實在沒心思想別的。柳兒,你還是趕緊回家吧,叫人瞧見了,影響你的名聲哩!」
青木很少說這樣長的話,他不知怎樣將這固執的少女勸走,但總不好發火,人家能不嫌棄他家的貧窮,他還是有些感激的。可是,柳兒娘的行事風格,卻又使他本能地對柳兒敬而遠之!
柳兒顫抖著嘴唇,上前一步,問到青木的臉上:「你從沒喜歡過我!就算我這樣不知羞恥地送上門來,你也不喜歡我,是不是?」
她眼睛裡滴下大顆的淚珠,順著瓷白的臉頰滾落,掉到初冬乾涸的土地上,迅速地被那黃褐色的土壤吸收,一點響聲也沒有發出!
青木是真的不知如何回答了!
他向來少與人說話,也極少跟姑娘們打交道,唯一的妹妹又是那個樣子,生活比他還要閉塞,要他勸慰這陷入絕望和戀愛中的柳兒,實在是難為他了。
即便他本無意傷害她,此刻也只能張口結舌!
柳兒芳心大慟,扯著他的衣袖哭道:「你可是覺得我很不要臉,幾次三番的勾引你?」
「青木,還沒走……」
「柳兒,你在幹啥?」
兩道聲音同時從村裡和村外傳來,村裡的是秦楓,他正要去青木家幫鄭長河換藥;村外的是剛從青木家回來的柳兒娘!
秦楓還好,瞧見了這兩人雖覺得意外,也沒多言語;柳兒娘剛從鄭長河兩口子那裡受了一肚子氣回來,居然瞧見自己的閨女和青木在一起拉拉扯扯——這情形絕不會是一般的打招呼。頓時,一腔無名火就「呼啦」竄上來了!
「鄭青木,你這吃了雄心豹子膽的小兔崽子,竟敢勾引我家閨女!你鄭家沒一個好人,一個癩皮女還妄想嫁個好男人,你小子也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我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個那模樣,窮的連件像樣的衣裳也沒有,還盡做美夢哩!鄭長河,你個王八蛋!養的好兒子,禍害我閨女,不得好死!」
她剛才在鄭家是真的氣著了,因此看到自己苦心培養的準備嫁到大戶人家去享福的閨女和鄭青木攪和在一起,簡直是心肝肺一起痛!先罵青木,罵完了不過癮,轉頭朝著青木家的方向跳腳拍手地罵起鄭長河來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2:32 AM
第二十七章 柳兒娘和菊花娘的PK
柳兒見她娘出現了,先是一陣絕望,接著又是一陣輕鬆,心道也好,讓人發現了也好!
不料她娘先是對著青木辟里啪啦一頓罵,轉而又罵起青木爹來。她這才發現事情遠沒有自己想的那樣簡單,瞧著青木越來越難看的臉色,一時間心如死灰!
青木見了秦楓倒不覺得有啥——這秦大夫是個儒雅的人,絕不會亂說人的;見了柳兒娘,心道壞了,這下是說也說不清楚了。
他本想著自己讓著她些,隨她說自己幾句,別理她,混過這事就完了。哪裡想到柳兒娘張口就罵出一串,將他全家都捎上了,連菊花也沒漏掉!
他緊握住雙拳,額上青筋都暴了起來,怒視著柳兒娘,大有你再罵,我就不客氣的意思!
柳兒娘卻不知收斂,她的氣還沒順哩——咋了,你勾引我閨女,還有理了?
她雙手叉腰,直堵到青木的眼前——梳的油光水滑的髮髻也因為剛才動作過於劇烈而掉下一撮頭髮——尖聲叫道:「咋地,你還想打人不成?不要臉的王八羔子,淨干偷雞摸狗的勾當……」
柳兒死死地拉住她娘的胳膊,淒聲啜泣道:「娘,咱回吧!娘,求你了!」
秦楓也沒想到事情居然鬧大發了,忙上前拉住青木,不讓他妄動;又對柳兒娘勸道:「嬸子,我想你是誤會了,青木不過是跟柳兒說句話罷了,哪裡像你想的那樣?快回去吧,嚷的人都聽見了不好!」
柳兒娘的火氣根本是越來越旺,想到剛才在鄭家受的氣,她高聲叫道:「誤會?他家的人就不是好東西。養個癩皮女還妄想嫁平頭正臉的男人,給四兩銀子的彩禮還嫌棄。也不瞧那長相——白送人都不要!原以為兒子是好的,誰想也不是個東西,居然勾引黃花大閨女!這一家子都不是好東西……」
本來她因為柳兒的事罵青木,青木還忍著,想這的確是個誤會,忍過了也就算了;但現在居然牽出菊花來,又扯上啥彩禮,他如何能再忍?
一把甩開秦楓的手,直逼到柳兒娘的跟前,一伸手,把她推了個趔趄,怒聲道:「你說啥?誰要說親了,誰要彩禮了?你再滿嘴胡說?」
這下可不得了了!
柳兒的娘拚命般地撲上來死死地揪住青木,拿頭往他胸前撞,口中污言穢語不斷,拉扯著把給菊花說親的事也攀了出來。惹得青木更生氣,毫不客氣地把她推倒在地,恨不得要踹她一腳!
柳兒娘也是撒潑起來,爬起來朝著鄭家方向破口大罵。罵聲之高,傳遍了整個清南村,自然也傳到了楊氏的耳朵裡!
她遠遠地瞧見村尾圍了越來越多的人,曉得壞事了,這臭娘們發啥神經,居然把剛才的事吵得全村都知道了?同時,心裡也是一股火氣升騰——當老娘是好惹的麼?
於是,轉身跟菊花交代了一句,就殺氣騰騰地往村尾趕來了!
這時,村裡大部分人也都蜂擁而至。
柳兒娘那尖利的高音,想聽不見都難。只見男女老少從那蛛網一般的村路上不停地冒出來,不一會兒就圍了一大圈。
秦楓看了這情形直歎氣。拉又拉不住,只好讓人趕緊去找村長李耕田。
楊氏平時就是個直爽的,又疼兒女;鄭長河為人憨實,家裡的事倒有大半是她拿主意,潑辣起來也不是盞省油的燈!
她一陣風似的衝到柳兒娘跟前,揎拳擄袖地對著她「呸」了一口,罵道:「你這臭婆娘,在這發啥神經?你罵誰?當老娘是好欺負的麼?」
柳兒娘立即跳起來回應。她剛才罵了半天沒人響應,正感到沒趣兒哩。青木只一味地推搡她,也不跟她對嘴。
這兩人一碰面,不亞於兩顆星球相撞,那是各顯身手,互揭老底。
你來我往的過程中,旁邊瞧熱鬧和勸慰的人總算明白了事情的經過,原來是為給菊花說親和青木跟柳兒私會的事兒引起的。
楊氏聽柳兒娘說自己的兒子勾引她的柳兒,頓時大怒——青木的性子她如何不知,咋能做出這事?
「我家青木的性子全村都是知道的,要怪就怪你自己的閨女不檢點!這條路正是青木來家的路,他走這有啥不對?倒是你的閨女,咋跑到這來了?啊?你自己喜歡拿閨女換銀子,以為別人也跟你一樣。我家的菊花就是嫁不出去,我也不會為了錢把她嫁給一個四十多歲的老頭子。你們大伙說說,將一個小女娃說給一個老頭子,她幹的是人事麼?你好心?你啥時候有過好心?感情上午來瞧我家長河,一個勁地問我給長河瞧病花了多少錢,是來探底來了;下午就趕來說親,想讓我賣閨女是不?……」
柳兒的娘沒想到楊氏發起威來這麼厲害,氣得瘋狂了:「你不賣閨女,你那閨女要能賣的上價才行啊。只怕白給人也不要。也不尿泡尿照照!就是再折騰,你家的閨女也是『老鼠尾巴——打一百棒也腫不起來了』。我閨女會勾引你家的青木,就你家那窮樣,要啥沒啥,誰能瞧上?這不是天大的笑話麼?……」
這時,旁邊圍著的人越來越多,連大姑娘小媳婦老奶奶老爺爺都來瞧熱鬧了;那些小娃子們聽的津津有味,又覺得人多了,他們個子矮,瞧得不痛快,於是爬上了旁邊的那棵大樹,俯瞰全局。
狗蛋一馬當先,爬得最高,居高臨下,還一個勁地招呼下面的小石頭上來。
可是小石頭今兒卻沒心情瞧熱鬧,他正擔心著鄭嬸子哩!
梅子臉色煞白地擠到柳兒的身邊,緊緊地抓住她的胳膊,渾身發抖地小聲叫道:「柳兒姐姐……」
感覺柳兒木然不語,抬頭一看,只見柳兒兩眼發直,呆呆地瞧著人群中央兩個掐腰對罵的村婦,似乎這事同她根本沒有關係一樣!
梅子有些害怕,使勁地把柳兒往後拖,一邊低聲對她說道:「柳兒姐姐,你別這樣!」
她急得快哭了,又不能告訴別人!
這男女私會被捉住後,果然跟她想像的一樣可怕!她拉著柳兒,生怕她受不住,像菊花上次那樣去跳鏡湖。因此,她決定要一直呆在柳兒的身邊。
張槐在家聽到柳兒娘的罵聲,怒氣勃發——咋這些人老是跟青木和菊花過不去哩?
他飛快地趕來,一眼瞧見青木的背影,當下衝進人群,拽住青木的手臂問道:「青木,這是咋回事哩?咋好好的吵上了?」
青木扭頭瞥了他一眼,並不回答,只是繃緊臉抿嘴看著他娘和柳兒娘。這時候他也不好上前去幫忙,只能由著楊氏跟柳兒娘對罵!
柳兒娘聽楊氏罵她不幹人事,又怒又氣,她到現在也沒覺得自己幫菊花說的這門親有啥不好——四兩銀子的彩禮哩,聘的還是個醜女!
她面對人群,尖聲問道:「你們評評理,春上的時候黃大子給兒子說媳婦,才花了三兩銀子;我幫她菊花說的親事,人家出四兩銀子,這還不夠誠心麼?還想咋地?就是不同意也就算了——也不是樁樁親事都能一說就成的,那也不能罵人是不?竟然罵我家男人斷子絕孫,這不是咒我家鐵柱麼?你們說說,有她這樣兒行事的麼?」
楊氏聽了這話氣得兩眼冒火——話咋能這麼說哩?要是能幫菊花說個合適的小男娃,就一文錢彩禮也不要又能咋地?
她指著柳兒娘的鼻子罵道:「錢,錢!你就曉得銀子錢!你咋不說這出錢的是啥樣人哩?人家是有奶便是娘,你是有錢啥事都能幹!那要是有人出高價,你是不是要把柳兒賣了去唱戲?你要是有眼色的,聽我不同意就走,我家長河能罵你?你做麼事要說我家菊花白送人也不要?你說這話不是招人罵麼?」
柳兒娘氣得失去理智,口不擇言道:「你家菊花本來就是沒人要的,大伙心裡都有數。你還當個寶哩?說的好像是個天仙似的,也不怕牙磣!」
楊氏更怒了,原本還口下留情,見這婆娘埋汰菊花,也寸步不讓地回道:「我家菊花沒人要,我做娘的留著她;你家柳兒有人要,你就牽出去賣吧,賣完了稱量稱量,算算幾多錢一斤!」
這兩人罵著罵出了大火氣,均覺得對罵不足以發洩心頭的怒氣,於是又撕扯到了一起。當下扭作一團,撲倒在地上,久未下雨的土地被折騰起一陣灰塵煙霧,這真是應了那句話「大姑娘小媳婦打架——又是扭又是掐」!
村長李耕田得到消息,心急火燎地趕來後,瞧見這一片混亂的情形,氣得直跺腳,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她們叫道:「像啥樣子?還不快停下來,讓人笑話!你們還不把她倆拉開!」
最後一句話是對著那群村婦說的。倆婆娘打架,男人是不好出面拉架的,偏她們自家的男人又都不在!
旁邊的婦人們倒不是不拉,只是這倆人扭在一起,沒法拉呀!
楊氏揪住柳兒娘的頭髮,你要是上前拉,不是把柳兒娘的頭髮扯斷了?你去掰楊氏的手指吧,在這拚命的時候,那手是揪得死緊,這麼一掰,說不定把手指掰傷了。柳兒娘被楊氏壓制著,要是去拉她的話,那不是成了拉偏架了?回頭得被她恨死。
於是,這一幫婦人愣是在她倆身邊轉悠著,插不上手,有點「狗咬刺蝟——無處下嘴」的感覺!
石頭娘本還怕楊氏吃虧,沒想到她厲害起來毫不含糊。又怕鬧出人命來,只得在旁一個勁地勸道:「鄭嫂子,有話好好說!別打了,村長在發火哩!」
狗蛋娘不停地擺著肥屁股,一會兒轉到楊氏這邊——發現不好拉;又轉到柳兒娘這邊——還是沒法拉!
她急得兩手不停地拍打自己的膝蓋:「噯喲!這到底是咋啦?上午還好好的,不是說還要去雲天寺上香麼。都是鄉里鄉親的,有啥話不能好好說哩!」
那些年紀大一些的老太太則搖頭道:「唉!成個啥樣!沒婆婆管著就是不成。」
於是紛紛嘀咕不休,有說柳兒娘這事兒做得不地道的;有說她也是出於一片好心,菊花娘不該怪人家的;還有的人則神秘地說兩人打得死去活來,其實不是為了菊花的事兒,而是青木和柳兒私會,做了見不得人的事兒。
立馬就有人反駁道,這根本是瞎說,青木那娃子是我打小瞧著他長大的,肯定不能做出這事;柳兒也是個本分的女娃,可不能壞了這閨女的名聲。
不提這些閒人的議論,單說楊氏,也打出真火來了,她今天是一定要殺雞儆猴,給那些老是嘲笑她家菊花的人一個震懾。
她頭髮散亂、面目猙獰,咬牙切齒地叫道:「老娘今兒拼著命不要,也要整死這婆娘——叫她再敢埋汰咱家菊花!」
嘴裡嚷著,手上奮起神威,一把揪下柳兒娘的一撮頭髮,順勢一拉,還在她的臉上撓了道紅印子;柳兒娘先是打不過楊氏,待吃了虧後,氣得像發狂的母老虎似的,嗷嗷叫著低頭衝向楊氏,一頭撞在她肚子上,把她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青木急忙走上前去扶他娘起來。
那柳兒娘頓時高聲叫道:「兩個打一個麼?來呀!老娘不怕!鄭長河成了瘸子,我瞧你還神氣啥?……」
柳兒爹孫金山和她哥孫鐵柱也終於喘著氣趕來了。
村長李耕田如見救星,忙大喝道:「孫金山,快把你媳婦拉回去!」
柳兒娘披頭散髮、臉色潮紅,衝著李耕田尖聲嚷道:「憑啥?村長,你這是幫著鄭長河家麼?剛才他們娘倆打我一個你咋不說話?鐵柱,給我揍這婆娘!」
村長氣得發抖:這婆娘還講不講理了?啥時候人家娘倆打一個了?他咋就拉偏架了?
他不好跟柳兒娘掰扯,只怒視著孫金山。
孫金山總算沒有糊塗地聽他媳婦的話,一把扯住要上前的鐵柱,陰沉著臉盯著場上的幾人。
菊花也早過來了。
她在家聽到這邊人聲鼎沸,又見娘去了更加吵嚷起來,夾著「癩皮女」的聲音,便再也忍不住了,跟爹說了一聲,就趕緊來到現場。
站在一旁聽了半天,總算弄明白了——這柳兒定是又來找哥哥,被她娘抓了個正著,柳兒娘這是遷怒哩!
她見現場失控,連村長的話也不好使,柳兒娘更是把哥哥和自己糟蹋得一文不值,心下暗恨,一怒之下衝了出去,對著柳兒娘大喝道:「閉嘴!」
這稚嫩的怒喝聲讓亂哄哄的人群一靜,所有的人都望向這個癩皮醜女。只見她直直地挺著瘦弱單薄的身子,站在圈中,兩眼死死地盯著柳兒娘!
青木見菊花來了,慌忙上前拉住她。這個妹妹從來就害怕在人前露面的,今兒這是咋了?
菊花冷靜地推開哥哥,仍舊是對柳兒娘怒目而視!
旁邊瞧熱鬧的小石頭擔心地驚叫起來:「菊花姐姐!」
石頭娘忙扯著他,不讓他叫。這麼多人在這,難道柳兒娘還敢打菊花不成?所以她是不擔心的!
張槐暗自著急:有青木在,菊花跑出來做啥?他決定要是事情不對,拼著得罪人,也要衝上去幫青木一家!
柳兒娘雖然有些愣怔,但她怎會怕一個小女娃?斜眼瞧著她道:「咋地,癩皮女……」
菊花不等她說完,就上前湊近,對著她低聲說了幾句話,然後冷冷地盯著她。
第二十八章 菊花發威
柳兒娘聽了菊花的話,卻張大了嘴巴,愕然無語,再也不敢開口罵人,也是死盯著她,那樣子恨不得殺了她!
她心下後悔,自己真是糊塗了,光顧痛快,忘了這麼鬧對柳兒的名聲有多大的影響。還有,菊花說的是真的麼?她掃了一眼人群中臉色煞白的柳兒,心中暗恨!
菊花卻根本不理她的殺人目光,轉過頭,緩緩地掃視一遍在場的人,聲音清脆而堅定地說道:「我跟哥哥四年內都不會說親。往後所有關於我們親事的閒話請不要再傳。不然,要是叫我聽見了,定不會放過他!」
柳兒娘見她一個小女娃放大話,不屑地咕噥道:「好了不起麼……」
菊花抬起右手伸出食指,點著她的鼻子暴喝道:「你敢再說一遍?信不信我讓你後悔一輩子?」那股氣勢配合她臉上猙獰的癩皮,嚇得柳兒娘一哆嗦,往後退了一步,卻不得不閉上嘴!
這情形驚呆了周圍的人!
大家全瞧著這個小女娃渾身冒寒氣地站在那,怒聲呵斥柳兒娘,全然無視旁邊還有個孫金山和孫鐵柱。這一刻,她臉上的癩皮雖然難看,那雙眼睛卻銳利無比。
孫金山雖然沒有想去摻和娘們的吵架,但也看不慣自家婆娘被一個小女娃給呵斥。他不悅地說道:「你這女娃子,凶得很哩!長河就是這麼教你的?」
菊花轉頭,目光森然地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我爹教閨女比你教得好!」
楊氏怕閨女吃虧,慌忙和青木也站到了菊花的身邊,三人都臉色不善地盯著孫金山父子。
柳兒娘急忙衝上來,拉住孫金山道:「別說了!跟個小女娃置啥氣?走,家去!」
她竟然有些畏懼和憎恨地瞧著菊花,但又明顯不想再和菊花爭執,這讓大家都驚掉了下巴!
菊花壓制了柳兒娘,又昂然掃視了一圈瞧熱鬧的人群,那冰冷的目光,那渾身的煞氣,凜然不可侵犯!
一時間那些小娃娃們嚇得直往後退,心想往後還是少惹這個癩皮女才好;大人們也是驚異萬分!
張槐瞧著菊花的樣子,又是心疼又是彆扭——這還是那個怯生生的小醜女麼?以前自己瞅她一眼都讓她躲閃不迭,過一時又想法往自己身邊湊;現在哩,她好像一點都不在意自己,當然,她也沒在意別人!
菊花冷冷地瞅了人群中的柳兒一眼,心道要不是你天真,怎會有今日之事?想要說些什麼,終究是沒有開口——今日之事對她的打擊也不小,若是再添上兩句,只怕她的小命要不保。算了,就饒過她一次吧,希望她能吸取教訓!
她轉身扶著楊氏的胳膊,輕聲對她道:「娘,咱回家!爹還等著哩!哥,走吧!」
「噯!」楊氏見閨女剛才氣勢無雙,一時之間感到恍然:她的菊花真的長大了哩!
李耕田瞧著菊花,目露讚賞。他一揮手道:「都散了吧。回家燒晚飯了。」人群放漸漸地散去。
狗蛋和小石頭走在一起,他想著剛才菊花的表現,縮著肩膀有些畏懼地說道:「沒想到癩皮女這樣厲害,往後……」
小石頭站住腳步,對他揮拳大叫道:「不許叫菊花姐姐『癩皮女』!你往後再這麼叫,瞧我不揍你!」
狗蛋愕然!他結結巴巴地問道:「石頭,你……你咋不討厭癩皮——啊不,菊花了?」
石頭認真地說道:「菊花姐姐很好的!」停了一會,又道:「做菜特別好吃!」
狗蛋將信將疑地瞧著他。
石頭不耐煩地說道:「反正你往後不許叫『癩皮女』,別人也不許叫!你聽見了就罵他們!」
狗蛋忙點頭答應!
李老大今兒也去瞧了熱鬧。他回到家後,背著手沉著臉對花婆子說了剛才的事。
他道:「你瞧,兔子急了還咬人哩!你還到處閒話不?你是沒見到,今兒那長河媳婦多厲害,楞是打得孫金山的媳婦還不了手;連他家的小女娃菊花也厲害,呵斥得柳兒娘不敢還嘴!你要是還像往常那麼地,遲早也要惹得別人上門拚命!長明長亮,你倆給我聽好嘍,咱爺仨把你娘給管緊點,沒事不許出門,省的她哪天給咱家招來禍事!」
李長明也是氣他娘碎嘴,他們兄弟因此被人笑話了多少,所以見他爹這次發狠,自然高興,配合無比地堅決執行李老大的命令!
花婆子這幾天被關在家裡不得出門,家裡又是一窮二白,整天面對四面破土牆,這讓愛熱鬧的她簡直急瘋了。聽說今天村尾居然發生這麼大的事情,她沒瞧著熱鬧也就算了,這李老大瞧了還回來把她教訓一頓。
她又惹誰了?
因此她氣惱地衝著李老大叫道:「這關我啥事?我不過說了些閒話罷了——那也不是閒話,明明是槐子親口說的,我不過是傳了出去罷了。我又沒跟孫金山的媳婦似的把菊花賣了四兩銀子?」
李老大大怒,揚手差點又要打她——被兒子長明給拉住了,他怒道:「你還強嘴?你說過的閒話、惹的閒氣還少麼?我咋不見長星他娘在外邊說閒話?咱老李家的媳婦就你丟人現眼!」
李長星的娘程氏,是李老大的三弟李老三的媳婦。他弟弟已經病死了,只剩了李長星娘倆過日子。這程氏卻是個能幹的,一個寡婦拉扯著兒子過活,很是本分!
花婆子見李老大拿程氏來比自己,也就不吭聲了——自個確實比不了哇!
結果,柳兒娘鬧了一場,倒霉的是花婆子——她的關閉懲罰繼續執行,也不知到哪天結束。
孫金山回到家裡,跟他媳婦問起今兒打架的緣由。
柳兒娘卻狠狠地瞪了柳兒一眼,見她呆滯的樣子,彷彿被抽去了魂魄,不禁又是心疼又是恨,一把將她拉入房間,也不知嘀咕些啥,然後柳兒娘一個人出來了。
她細細地跟孫金山說了事情的經過,只是說到柳兒和青木私會的時候,她含糊地說道:「許是我花了眼!」
孫金山盯著他媳婦,見這老娘們還一副氣不平的樣子,只恨得胸口直鼓脹。村長說的對,這老娘們就是欠管教!怪道李老大雄風大振,打了媳婦後每天都拽得跟二百五似的,甭提多精神了。
於是,心裡想著,手下也不含糊,孫金山也學著李老大,抬手響脆地給了他媳婦一巴掌。
柳兒娘可是比花婆子厲害多了,她撲上來跟孫金山廝打,一邊嚎道:「你這死老頭子,想學李老大打媳婦?老娘可不是花婆子——你想欺負就欺負麼?」
孫鐵柱忙上來拉住他爹,又攔住他娘,嘴裡叫道:「爹,娘,幹啥哩?叫鄰居聽見笑話!」
孫金山被鐵柱拽住胳膊,只得隔著鐵柱的身子對柳兒娘怒喝道:「你不是花婆子,你比她更敗家!人家的閨女嫁不嫁得出去,要你來管?你管就管,咋幹這缺德事?把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娃說給一個四十二的老頭,你還有理了?那鄭長河這是腿摔斷了,要不然,他非得打上門來跟我拚命!」
柳兒娘想著鄭長河可不是要跟她拚命麼,罵孫金山斷子絕孫,當時自己還很生氣哩!
她不由得有些心虛,強嘴道:「我不是瞧著他家窮,還欠了債,想幫他一把麼?我兄弟可是出了四兩銀子的彩禮哩。我這樣好心有啥不對?」
孫金山見她死不悔改的樣子,氣得扯開兒子的手,又要去打她,掙開後又被鐵柱拉住。
他扯不過兒子,只能怒氣沖沖地對柳兒娘大罵道:「你好心?你啥時候有過好心了?人家欠債跟你有啥關係?他找你借錢了?你那兄弟一把年紀了還有毛病,就是出十兩銀子也沒人願意嫁他。哦,是不是沒將這事告訴人?」
柳兒娘更心虛了——她的確是瞞了些事情。想著菊花那張臉,就是嫁個老頭也沒人要——城裡有錢的老爺可不都是娶年輕漂亮的姨娘麼!菊花這樣的,有人出四兩銀子那是給她多大的面子?
孫金山喘氣道:「閨女教你弄成啥樣了?別以為我不曉得,她找青木幹嘛去了?青木那娃子是不會來找柳兒的。你養的好閨女,叫我當人面被一個小女娃給訓了!我孫金山一輩子的臉面都被你們娘倆給丟光了!」
他只要一想到菊花兩眼森然地盯著他的樣子,就氣得要將這敗家的媳婦給殺了才好。人家義正言辭地罵他養女不教,說得還含糊哩!也是,那娃兒真的比柳兒強多了,一面兒強勢霸道,一面兒卻又口下留情——沒有當人面把柳兒往死路上逼。
村長李耕田在家裡聽著隔壁傳來的吵鬧哭罵聲,連連搖頭——家有賢妻,平安和樂!這孫金山家終於鬧出事了,只希望別出大事才好。
他瞧著一旁做針線的媳婦方氏嚴肅地說道:「瞧見沒?這就是瞎說閒話的下場!你往後離那啥花婆子、柳兒娘遠點,甭跟她們瞎摻和!」
方氏手裡攥著一隻鞋,剛做完。她用剪刀剪斷收在鞋後跟的線頭,白了他一眼道:「我就有那閒心,也得有那閒工夫不是?來,試試這鞋,看合適不——這回裡面襯的棉花多了些!」
李耕田忙脫下腳上的鞋,將新鞋穿上,踩了踩,又走了兩步,讚道:「嗯,合腳,也軟和!」
他滿意地瞧著自家的媳婦,又勤快又賢惠,從不議論人是非,待老人也孝順,真不枉自己當年為她爭了一場!
方氏要他將試好的鞋脫下來,抬頭見他深情地望著自己,就像年輕時那會兒一樣,弄得她臉一紅,嗔怪地瞅他道:「瞧啥哩?快脫下來!」
李耕田嘿嘿笑著把鞋子脫下來遞給媳婦,又問道:「給爹做了沒?」
方氏不耐煩地說道:「當然是先幫爹做了。還用你說?」
村長家隔壁的打鬧一直到晚上才停了下來。
第二天,柳兒娘挽著籃子去菜園,鄰居瞧見她臉上的巴掌印十分明顯;孫柳兒從這天開始,再也沒出過院門,直到她出嫁的那一天!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2:34 AM
第二十九章 寧願做醜女
在回家的路上,楊氏好幾回想問青木,他跟柳兒是咋遇上的,都叫菊花拿話給岔開了。她也是個玲瓏人,結合剛才菊花跟柳兒娘嘀咕了兩句,那婆娘便不敢吱聲了,也大概猜到事情的真相。便撂下這事兒不再問,不過有些為柳兒歎息,要不是自個兒子心善,今兒怕是她連命也保不住哩!
幾人到家,那鄭長河正躺在床上,眼巴巴地望著院門口。
見娘仨回來了,頓時雙目放光,先把他們上下好一番打量,確定沒有重傷之類的,才沖楊氏問道:「動手了?」
無怪他這麼問,楊氏的頭髮也亂了,臉上也滿是灰塵,衣服上也是深一塊、淺一塊的污痕,一看就是動過手的樣子。
楊氏「哼」了一聲,理理身上的衣服道:「跟那個婆娘打了一架,揪了她一撮頭毛下來!」
她那悻悻然的樣子惹得鄭長河「嘿嘿」笑起來:「看樣子你沒吃虧,要不然也不能這樣!」
楊氏忽地抬高聲音道:「我會吃虧?哼,我打架的時候她還不曉得躲在哪繡花哩!當老娘是好惹地?」
這下連青木和菊花也吃驚地張大了嘴巴——這是他們的娘?……
楊氏見兒子和閨女愕然的樣子,有些不好意思,轉頭對鄭長河道:「今兒咱家菊花可是威風得很,訓得那老娘們不敢回嘴!」
鄭長河一愣,忙問菊花:「真的?花呀,你是咋訓她的?」
菊花無奈地瞧著這老兩口,輕聲道:「爹,說啥哩?我哪有那能耐?不過是她顧忌她閨女的名聲,不敢再鬧罷了。好了,秦大夫該來了。爹你要換藥哩,別亂動!」
鄭長河瞧著閨女直樂呵,連道:「好!換藥,換藥!秦大夫在哪哩?」
青木向外張望了一番,見秦楓已經來到院門口,忙迎上前去,叫道:「秦大夫!」
秦楓笑著點點頭,跟他走進屋,看著鄭長河問道:「鄭叔,今兒好了些沒?」
鄭長河連聲道:「好多了,痛得沒那麼厲害了。真是難為你了,秦大夫!」
秦楓放下藥箱,先給鄭長河檢查了一遍腿上的傷,見恢復得挺好,便照常地給他換了藥。
忙好後,菊花端上一杯熱氣騰騰的水遞給他,粗瓷杯子裡飄著兩朵金黃的野菊——菊花終於讓她娘買了兩個粗瓷杯子——花瓣舒展,如盛開在田野裡一樣自然。
秦楓接過來喝了一口,清香的味兒直沁入心底,他讚賞地瞧著菊花微微一笑!
菊花只抿了抿嘴,就轉身走了——在外人的面前,她總也笑不出來,只好抿一下嘴表示回應!
秦楓想著今日的紛爭,雖說起因是為了菊花的親事和青木柳兒私會,但實際上卻是因為銀子。要是鄭家沒欠債,只怕那柳兒娘也不敢來給菊花說這樣的親事。
他對菊花是非常同情的,又很喜歡她的質樸,以及最近表現的脫胎換骨變化,因此,很不希望她再遇到類似的侮辱。
秦楓坐著和鄭長河聊了一會兒,見楊氏進了堂屋,他站起來打了個招呼,沉吟了一下對鄭長河兩口子道:「鄭叔,鄭嬸,你們不用出去借銀子了,這醫藥費我就不收了。鄭叔,你聽我說!」
他抬手制止鄭長河的抗議,認真地說道:「我早想感謝菊花的。上回救小石頭的法子和這回給斷骨固定的法子,都是好法子,要擱一般的醫學世家,那可是不傳之密!雖然菊花都是隨口說了出來,我不能不感謝。尤其救小石頭那一招,在緊急的時候可是救命的手段呢——一條人命值多少錢?」
鄭長河聽了十分開心,人家誇他的閨女他當然開心囉!不過,他總不想佔別人的便宜,因此說道:「那就便宜一點吧,總不能不把銀子。你在小青山這一塊幫人瞧病,診費本就收的少——咱們鄉親都是心裡有數的——要是再一點不把,那你吃啥?」
秦楓笑道:「哪裡就餓死人了?我要真的沒吃的,就到鄭叔家來吃。真的不用付了,鄭叔別辜負了我的一片感激之心才好!」
鄭長河笑道:「你儘管來,就怕你吃不慣咱農家這粗茶淡飯!」
楊氏也感激地說道:「咱少把一些吧,不把可不成!」鄭長河連連點頭。
菊花在外摘菜,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她本就為家裡的債務發愁哩,要是醫藥費不用付了,那不是正好?而且,秦楓說的沒錯,她教他的可是醫學上的好方法,付點代價那是應該的。
於是,她走進屋,細聲細氣地跟鄭長河兩口子說道:「爹,娘!秦大夫不管是為了啥,那也是想幫咱,咱也不能推了人家的好意。要是老推辭可不是白費了秦大夫的一片心——這可是比柳兒娘的幫忙真心多了。秦大夫想必沒有一個四十多的本家兄弟要聘我這醜丫頭!」
秦楓聽著她前邊的話,還不住的點頭,待聽到最後一句,一口茶噴了出來,嗆得直咳嗽,好一會才停下來,瞧著菊花無奈地說道:「菊花姑娘真會說笑!」
楊氏也白了一眼菊花,嗔道:「你這娃子,當人人都跟那婆娘似的。也就她辦事不經腦子!」
這回菊花忍不住燦然一笑,重又出去摘菜了。能叫帥哥吃個癟很是令人舒暢啊!
秦楓瞧著她開心的笑顏有些失神,這麼醜的臉也能笑得如此燦爛?燦爛的叫人忽視那癩皮!
到底,鄭長河還是承了秦楓的情,答應不再付醫藥費。楊氏高興的留秦楓吃晚飯,秦楓痛快地答應了。
鄭長河想著將自己愛吃的東西用來招待別人,於是竭力向秦楓推薦自家閨女燒的菜,又建議他用骨頭湯泡了一碗鍋巴,說是如何如何香,只是眼下自己卻不能吃!
果然,秦楓吃了一大碗湯泡鍋巴後,那又脆又香的味兒讓他連聲讚歎,竟然不客氣地要帶一些回去,說是有時候從外邊回來,等不及做飯,可以先泡了吃。
樂得鄭長河嘿嘿笑,連聲叫楊氏裝把他。
菊花簡直無語——被人要了東西還這麼開心!
那鍋巴炕出來也很不容易,又費工夫又費柴。況且,平常也就中午煮一頓飯,才有鍋巴炕,早晚可都是熬玉米糊喝的。現在哥哥上學,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先泡一小碗墊底;你老人家一下子就裝了這麼多把人,罐子都見底了。
秦楓是真的很愛吃,又知道這裡的鄉親是很淳樸的,所以才不客氣。他哪裡知道菊花在肚子裡嘀咕哩,要是知道,只怕也吞不進去了。
秦楓覺得這菊花做菜確實很好吃,吃了一碗鍋巴又吃了一碗飯,吃完了心滿意足地瞧著這溫馨的一家人。
這時候,他才覺得菊花的醜臉確實礙眼,愣是讓這溫馨不圓滿,有了老大的一塊缺憾。
於是,他思索了一番對鄭長河兩口子道:「鄭叔鄭嬸,你們也不要太為菊花的臉著急。我已經給我師傅去了信,將菊花的情況跟他老人家說了,看他能不能想辦法治好菊花的臉;就算他老人家也沒有法子,我總會四處尋訪、琢磨,只要有一點希望,都會來幫菊花治的!」
鄭長河兩口子不可置信地盯著他,楊氏顫抖著聲音問道:「秦大夫,你……你說的是真的?」
青木也放下了筷子,激動地瞧著秦楓。
秦楓笑道:「自然是真的!只是我也沒有十分的把握,所以才沒跟你們說。」
可是,看到希望的爹娘才不管那有把握沒把握的話哩,他們固執地認為,只要有人願意幫菊花治,那就總有一天能治好,因此,老兩口都歡喜得抹起了眼淚。
只有菊花很冷靜,知道這只是秦楓的一個想法和希望。畢竟作為大夫,對疑難雜症也是很感興趣的。她怕爹娘的希望過大,到時候久久不能治癒,又要萬般失望,所以,她想先打個預防。
「爹,娘!秦大夫只說盡力去想辦法,又不是已經想到了辦法。你們這樣期望高,回頭要是秦大夫一時半會兒的找不到好的法子,他也不好意思見你們。要我說,你們也別當回事,跟從前一樣。反正我如今是一點也不在意的!要是讓我選,我寧願做被爹娘和哥哥護著的醜女菊花,也不願意做要被爹娘嫁到大戶人家當妾的漂亮柳兒。只要爹娘不嫌棄我,我才不管別人咋瞧我哩!」
菊花說完了這話,就見楊氏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她哽咽著一把拉住菊花道:「娘的好閨女!娘一輩子也不會嫌棄你的;你爹和你哥哥也不會嫌棄你的。娘聽你的,不再愁這事了,咱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管別人咋想!」
鄭長河也抹著眼淚——瞧,他的閨女誰能比得上?
青木暗暗發誓,一定要護妹妹一輩子!
秦楓兩眼放出璀璨的光芒,端詳了菊花好一會,才輕笑道:「菊花說的對,你們也別記掛這事。你們不記掛,說不準哪天我就送給你們一個驚喜!」
鄭長河連連道:「那就更好了!」
當夜,菊花躺在那僵硬的床上,在黑暗中睜大眼睛,盯著漆黑一片的茅草頂,一邊思念著那不知在哪的新棉絮,一邊想著今天的事。
這幾天連著發生了好幾件事情,總是不等人將前面的事情消化完畢,後邊的事情又發生了。
她很是不明白,為啥她這個醜女反而像是主角似的,總是成為事件的中心,雖然是以悲劇的身份出場,但也夠令人詫異了!村裡那麼些人家都有閨女,比她大的有,比她漂亮的有,為啥受傷的總是她?
王媒婆來的那次,最讓她心驚肉跳。後來,曉得爹娘跟哥哥是心疼她的,她也就安心一點了。她才十二歲,總有時間來慢慢改變這一切。
可是,誰料到爹會摔斷腿哩,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了!
今天的事情並沒有讓她很害怕,卻很氣憤!
這些人都是吃飽了飯沒事幹麼——要來管她一個醜女的親事?啥時候醜女這麼讓人感興趣了?她才十二歲哩,那些十五六的女娃子為啥不嫁人?
她爹娘都不急,這些人急啥?
都是他媽的混賬!套用她娘今天說過的話就是「當老娘是好欺負的麼」?
白天柳兒娘說那門親事時,鄭長河罵孫金山的話,她聽了甭提多痛快了!她絕對相信,要是爹的腿沒摔斷,肯定會打上門去找孫金山的;她娘也把柳兒娘打了一頓,實在讓她大大地出了一口氣!
可是,家人的庇護只是一時的,要是她不努力的話,沒準往後還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別的不說,給青木說親時,女方就說不定會挑剔她這個嫁不出去的小姑子。所以,安於現狀地過田園生活是不行的,要努力地賺錢!
想起前世,為了逃避那喧囂的都市,跑到鄉下,現在想想實在是可笑!
這世上哪裡有清靜?
哪裡都沒有清靜!
窮了不行,有窮的煩惱,比如她現在;富了也不行,比如她前世,奮鬥到一定的程度時,卻對那種無情的競爭生活充滿厭惡;不窮不富難道就好了?也不是,他們要麼朝上盯著那些富豪高官,要麼對下洋洋自得、不可一世,整日也是不得安寧!
清靜是存在於人心中的,那是一種感覺,不管在任何環境裡——窮也好,富也好——都不會改變,就像那秋天的野菊,迎著秋風寒露,它也自灑然怒放!
迷濛地陷入睡夢之際,菊花想著,我要活得像這野菊般淡然無拘束才好!
第三十章 菊花的小本生意
初冬的陽光還是很強烈的,這天一大早,菊花和青木將那泡了十幾天的像子果撈了上來,攤在院子中暴曬。
她又端了一撮箕草木灰,撒在小菜地裡那一壟新種的菠菜上。先一茬菠菜就要吃完了,楊氏趁著天還不太冷的時候,又撒了一茬,蓋上稻草護著,到冬天裡就不怕沒的吃了。
這新種的菠菜已經出了苗,那一層淺淺的新綠,看得人心裡柔柔的。眼下早晚天氣還是很冷的,撒些草灰也能保護菜秧子。這菠菜再長些日子就好了,必然會變得墨綠油亮,也不怕寒。冬天從雪裡挖出來才好吃呢,鮮甜的味道絕不是大棚蔬菜可比的。
到中午的時候,那橡子果已經曬得嘩啦響了。撿起一顆搖動,能聽到中間果仁的晃動聲,菊花如那老農看到金黃的稻穀般,瞇著眼睛笑了——這些可都是豬糧哩!
池子裡又換上了另一批橡子果泡上了。一定要盡快將這些都收拾出來,不然不好保管!
養蛐蟮的糞堆被蓋上了厚厚的稻草,外邊還搭了個小草棚子,為的是保溫保濕。也不知道這樣過冬成不成,她只是想當然的試驗,以前也沒有養過這東西!
先前曬乾的蛐蟮,碾成了粉末,摻上菜葉和磨細的橡子粉,那雞可愛吃了。小雞娃長得飛快,現在都有小半斤重了。明年開春不就能下蛋了?
算計著這些,菊花忙起來覺得渾身都是勁兒!
鄭長河的腿已經痊癒了不少,他被楊氏和菊花連床給抬到院子裡曬太陽。這會兒瞧見閨女忙得顛顛的高興樣兒,很是過意不去,對菊花叫道:「花呀!快來歇會!」
菊花抬頭瞧著爹說道:「我先扯些菜來!」
她跑到小菜園裡扯了一大把芫荽和菠菜青蒜,坐在鄭長河的床邊,一邊摘著黃葉子並掐去根須,一邊問道:「爹,你今兒覺得好些沒?」
鄭長河笑道:「好了,好多了!我估摸著,過幾天能下地了哩!」
菊花不相信地說道:「那也要先問過秦大夫才成。不是說傷筋動骨一百天麼?」
鄭長河一瞪眼道:「一百天?那不把你爹憋壞了?哪裡要那些時候。我瞧著過不了幾天定能下地了!」
楊氏搬出小凳子,將針線籮筐給放在腳邊,一邊納鞋底一邊說道:「你要是瞎折騰,把這腿給折騰的狠了,我瞧你到時哭去吧!好不容易養了這些天,才好些,就出新花樣!越是覺得好,才越不能大意了——這可是喝了許多骨頭湯才養成這樣的!」
原來,菊花說多喝骨頭湯才能長骨頭。於是,楊氏為了鄭長河早日痊癒,咬牙買大骨頭回來煨湯把他喝。喝得他又是高興又是慚愧——這家裡的債務又多了,早就準備添置的新棉被也沒影了!
現在,聽到楊氏提到骨頭湯,他不由得沉默了,也不嚷著要下地了。
菊花見了他的樣子,知道他是心裡慚愧,便開解他道:「爹,你好好地養傷。等你好了,我有個掙錢的法子,要你去忙哩!」
這是她最近幾天一直反覆考慮的一項小本生意。
鄭長河一愣,急忙問道:「啥掙錢的法子?」
楊氏也停下手中的針線,不相信地瞧著菊花。
菊花被他倆明顯不相信但又充滿熱切希望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虛,忙道:「這辦法是人想出來的。我也不能肯定這法子一定就能賺錢。但俗話說『勤儉持家』,可咱家現在田地也不多,就是再勤勞也不能種出銀子來,只能另外想法子了。只要不費啥本錢,試一試也不要緊。瞧這豬和雞不就是養成了麼?」
楊氏信服地點頭說道:「菊花說的對!若不是你非要逮這小豬,我肯定是不會再逮的——害得你連衣裳也沒做成;這小雞娃也是。瞧長得多好,明年就能下蛋了。花呀,那你眼下想到啥主意哩?」
菊花道:「爹,娘!我先問問,那下塘集上哪塊人最多?是那些幹活的苦勞力,不是有錢人。」
鄭長河插話道:「那呀,要數二里鋪那塊了。做生意的進貨出貨都走那,十里八鄉走水路趕集的人也從那上岸,所以那塊的人最多了。碼頭上搬貨送貨的勞力也在那塊活動。」
楊氏補充道:「那兒是小清河跟清輝江交界的地兒。沿河二里的岸邊都能停船,平日裡也是人來人往的,要不咋叫二里鋪哩!別看咱這小清河上的船不多,清輝江上可是船來船往。」
菊花問道:「那爹可曉得那些幹活的人都在哪吃飯?吃啥樣的飯?」
鄭長河道:「他們能上哪吃?只能買些饅頭和窩窩頭吃罷了。」
菊花問道:「那白麵饅頭要幾文錢一個?玉米窩窩頭幾文一個?」
楊氏見她問起這些,便細細地跟她說道:「白麵饅頭兩文錢一個,玉米窩窩頭一文錢一個,一碗湯麵也要三文錢哩!咋了,你不會是叫你爹去賣窩窩頭吧?」
菊花笑道:「那不是。我就想啊,做些菜去賣。賣得便宜一些,要讓人覺得花的錢少吃得還好,這錢出得不冤枉,這樣生意才能長久。每天都賺點小錢,日積月累的,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楊氏疑惑地說道:「哪有那好事兒?你要讓人花錢少,咋又能讓人吃得好哩?」
菊花不答這個問題,反問道:「娘,你說那些買饅頭和窩窩頭的人要是再添上一文錢,就能吃上肉或魚蝦,你說他們會不會多花這個錢?」
楊氏停下納鞋底的動作,驚叫道:「一文錢哪裡能買到肉吃?你這樣能賺到錢?」
鄭長河顯然也不相信。
菊花笑道:「我哪能去買肉燒了賣——那得多貴哩;就買豬下水燒來賣——那東西不是很便宜麼?還有小魚蝦也成。到明年春上的時候,那田里的田螺、青蛙、河裡撈上來的貝殼,都能燒了賣!青菜就用自個園子裡種的,炒了做添頭——白送。這樣需要的本錢就很小了,賣得便宜些,也不過是賺個辛苦錢罷了。那二里鋪既然人多,一年下來,這筆收入應該也不少了。」
楊氏和鄭長河愕然地瞅著閨女——咋她啥都敢弄哩?殺黃鱔、殺泥鰍、殺老鱉、殺青蛙、殺……
兩口子心裡十分彆扭,想像著他們的小閨女給青蛙剝皮的樣兒,不禁打了個寒顫。至於田螺和豬下水,反正他們也見識過了菊花殺黃鱔,這兩樣倒沒讓他們吃驚。
就是太讓人不得勁了——那老鱉黃鱔還能讓人接受,要是把青蛙都殺了煮,人敢吃麼?還有那豬下水,臭的要死,咋燒?燒了有人買麼?
不過,想到菊花都能將老鱉、黃鱔啥的燒出不同的味兒來,想必這些東西她也能燒好。
兩口子對視了一眼,顧慮地問道:「這樣成麼?」
菊花見了爹娘怪異的神情,也有些心虛,她訕訕地說道:「這些東西不就是把人吃的麼,跟爹上山獵兔子一個理兒。兔子活蹦亂跳的就不可憐了?那魚也沒惹你,哥哥還不是常捉來吃?所以哩,吃了它們倒好,『早死早超生』,沒準來世它就投胎做人了哩!」
楊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鄭長河也裂開了嘴巴,覺得閨女說得對,不過聽了讓人想笑。
鄭長河道:「噯!花兒說的對。往後這些東西爹來弄。你小女娃兒弄一手的血不好。我跟你娘就是擔心沒人敢吃,怕賣不出去。」
誰都跟他家閨女似的,啥都敢煮了來吃哩!
菊花見他倆還轉不過彎來,便說道:「娘!比方說,這雜魚兒和蝦不管是咱自己兜,還是從村裡買來,想必要不了多少本錢;還有泥鰍和黃鱔——不,這兩樣還是算了——這可是好東西,就有了也留著自個吃,我可捨不得賣,還是等明年春上賣青蛙吧。我將小雜魚兒細細地燒出來,一文錢就一勺,兩文錢就兩勺,青菜白送,還搭一點下飯的香醬,我就不信沒人買。這些東西雖然常見,可他們在外幹活的人也不能把鍋背著是不?咱們只賣菜,又不會搶了那賣饅頭的生意,說不定還能讓他的饅頭多賣些出去哩,別人肯定高興。那豬下水麼,娘,你明兒先去買些回來,等我燒出來再算細賬把你聽。」
楊氏眼睛一亮,細細地品味菊花剛說的話,好像有些道理。又想著青木上了學堂,家裡人手也緊張,只怕這生意不好做。
菊花瞧著鄭長河笑道:「所以才說要爹趕快把腿養好麼。這賣東西當然要爹去了,不然娘一人在那亂哄哄的地方賣菜也不妥當。」
鄭長河歎口氣道:「聽你說的好像能賺到錢。可我這腿也不曉得哪天才能好哩!」
菊花白了爹一眼道:「爹!你急啥?這錢哪有那麼好賺的?我剛才不是說了麼,這也只是賺個辛苦錢。一文兩文的生意,一天下來能有幾十文賺就不錯了。這還是因為花的本錢小,才有得賺。」
楊氏讚歎道:「是這麼回事!這下那新開的荒地裡種的菜有著落了,我還怕吃不了拿來餵豬哩,那多可惜!」
菊花說道:「把菜搭著賣出去,得了錢買米糠啥的,拌上橡子果仁餵豬更好哩!娘,那白菜過兩天能收了,先砍一些回來醃上!」
她還想著要做辣白菜哩,正好能搭著豬下水一起做添頭,也吸引人不是。
楊氏聽了應道:「噯!」
她見那豬吃橡子果果然長肥,樂得不行。過年的時候,那頭大豬怕是不輕,她準備賣一大半,留一小半自家吃!
於是又開口道:「那我明兒去集上買些豬下水來,讓你燒了試試。反正咱家現在是『虱多不癢,債多不愁』,總歸慢慢來就是了。」
菊花聽娘說的風趣,也忍不住笑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2:35 AM
第三十一章 外婆和舅舅來探望
第二天,楊氏果然去下塘集買了兩副豬下水回來。因為她買了些大骨頭,再順帶買這下水,那屠戶就給的便宜,居然只添了六文錢。
菊花激動地瞧著那軟塌塌的豬腸,想著農村罵人的話「你就像那豬大腸一樣——拎起來一大串,放下來一大灘」,這是說一個人沒救了!她此時卻感到分外的親切——這都是錢勒!
將這些燒出來,就是賣一文錢一大勺,那也得賣好幾十勺哩!再摻點青蒜醃菜,那不是更多?還有那豬心、豬肺、豬肚,噯喲,這純粹是送錢哩!
她原以為這豬下水便宜,想著可能一副要十來文錢,燒出來的話,量還是很多的;誰想居然三文錢就買到了,實在是讓人驚訝。
這下不用費心去撈魚蝦了——那個雖然無本,但實在是費工夫,她家也沒人手,還得發動村裡人。再說眼下一天冷過一天,魚蝦也不好撈。
菊花盯著那讓人噁心的豬下水笑得美美的,讓一旁的楊氏感到怪怪的——這閨女魔怔了!
她端著木盆,把大腸小腸豬肚提到河邊去洗,省的在井邊洗弄得地上油膩膩的。
顧不上水冷,菊花拿醋和鹽將這些東西放在木盆裡一頓揉搓。木盆裡的腸子肚子混合了鹽醋揉搓後,濃膩的醬色污水黏糊糊的,看起來很噁心。
菊花也不嫌棄——有錢賺誰會嫌棄?
要說這下水雖然便宜,洗起來卻費鹽費醋,要她用麵粉洗那更是不可能。嗯,只要能賣出錢來,這浪費也就不怕了。
在河裡一漂洗,那醬色的污水就隨著河水流走了,小清河依然是那麼清澈!
菊花特別愛這河水!若說井水方便,指的是不用挑水,而且冬天井水也暖和;但要說洗菜洗衣裳啥的,還是到小清河邊來洗更方便一些!
回到家,將豬心和豬肺用開水煮了一會,撈起來切塊。再擱了點油滑鍋,加姜、辣椒、八角、桂皮、大蒜熱炒了一會,倒入醋,醬油上色,添上水用大火煮開,再換小火慢慢地熬著;豬肚則醃起來了,把大腸和小腸照樣焯水、切段,將焯水的鍋洗過之後,加作料和醃菜下去紅燒!
這一鍋煮的法子也是她上輩子常做的。她懶得費心思做那些花樣,這是地道的農家菜做法。飯店裡燒的各式各樣的,依她看來,都是好看罷了,還是這麼燒了吃過癮!
從菊花進了廚房開始,那裡面就不斷地飄出撲鼻的香味,惹得院子裡的鄭長河心不在焉,不住地吸著鼻子,問楊氏道:「咱菊花在幹啥哩,燒得這麼香?」
楊氏白了他一眼道:「當然是燒豬下水了!我瞧這生意有指望——燒得這樣香,我聞了都要流口水哩。要是一文錢一大勺,肯定有人買。」
鄭長河呵呵笑道:「等會我一嘗就曉得,到底會不會有人買!」
把一切安排妥當後,菊花才出了廚房,撲到鄭長河的床鋪上叫道:「可累死我了。今兒保證你們都吃的連舌頭也要吞下去哩!」
楊氏聽了,連忙對她說道:「你歇著。剩下的咋辦,你跟我說,我來做。」
鄭長河也道:「來,爹幫你捏捏肩膀!」他的腿不能走,整天坐在床上,閒的身上發慌。
菊花「咯咯」地笑道:「哪裡就那樣厲害了?我躺一會就好了!」她舒適地仰面躺著,冬日的太陽暖洋洋地照射在她身上,讓人一點也不想動彈!
她總喜歡坐在院子裡——她的閨房實在是太寒磣了,她不想呆在裡面。倒不是她覺得貧窮,而是覺得不夠溫暖。若是床上的棉被和褥子是柔軟的,像個溫馨的小窩,那她也願意呆在家裡!
而且,院子裡敞亮啊!這房子坐北朝南,陽光充足,瞧著青青的菜園,活潑的小雞,耳邊聽著豬欄裡豬的哼哼聲,到處都是生活的氣息;目光再放遠一點,近處的小清河、遠處的清南村和田野也格外的清晰!
她正瞇著眼睛瞧那村子,村尾的小路上,走出幾個人來。她無意識地盯著他們瞧,瞧那幾個人往她家方向走來,就像照相機在將鏡頭不斷拉近一樣,人物的輪廓愈加清晰、也愈發高大起來!
等再近一些,瞧著好像是熟人哩!
「娘,你瞧那是不是外婆來了?」菊花坐了起來——歪著將人看倒了,不清楚!
楊氏急忙瞇著眼睛往院外瞅了一會,才展顏笑道:「不是她還能是誰?你大舅大舅母也來了哩!」說著將針線纏到鞋底上,放進籮筐裡收了起來,然後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線頭,走出院外去迎接!
鄭長河也笑呵呵地坐著等這些人進來。
菊花的外婆汪氏勁剛剛地走進院子。她還是那麼爽利、乾淨,對著菊花笑得慈眉善目:「菊花,我的乖孫女!想外婆沒?」
菊花被她心疼的親熱口氣弄得很不好意思——自己可不是小娃子了,還心肝肉啊的這麼叫,怪難為情地!
她照常地抿嘴笑,然後端來幾根小板凳,讓外婆和舅舅舅母坐下,又趕去倒水!
大人們一如既往地寒暄、客套,又對鄭長河噓寒問暖一番——他們是特來瞧他的,因得到消息晚,所以到今兒才來!
菊花的大舅楊得發是個和氣的中年人,穿著漿洗的乾乾淨淨的長衫,富態的臉龐跟外婆一樣,讓人觀之可親;舅母則是一張四方臉,線條略顯剛硬,配上她高大的身材倒也相宜,一望而知是個直爽的。
「菊花,莫不是曉得我們今兒過來,都準備好了?這燒的是啥,這樣香?」舅母章氏大嗓門地叫道。
菊花瞧著她娘笑笑,等楊氏解釋。
楊氏笑道:「是豬下水!咱可不曉得今兒哥哥嫂子要來哩,只能說你們有口福——這是趕巧了!」
汪氏一邊把籃子裡的東西往外拿,一邊詫異地問道:「豬下水?那東西臭死了,能吃麼?菊花!來,把這雞拎去餵些食。一路上快憋死它了!」
她指著地上的老母雞對菊花說道,手裡捧出些點心放到鄭長河的床上,籃子裡還有麵條、雞蛋啥的,裝得滿滿的。
菊花將那腳上繫著布條的母雞提到菜地邊上,撒了些雞食,又弄了個破瓦罐裝了些水餵它。心想娘多半捨不得殺它——殺它還不如買豬下水吃哩,這雞留著下蛋多好!
那邊楊氏已經在跟她娘和哥嫂說菊花如何會做豬下水,聽的幾人連連稱奇。汪氏說他們確實有口福,待會要好好地嘗嘗。
等菊花再回到床邊坐下,外婆遞給她一包點心,說道:「這是專門買把你吃的——花生酥,可香了。」
菊花接過來,打開,捻起一塊,果然是色澤黃亮,甜香誘人。她不由得有些喉嚨發酸——這被寵愛的感覺真是太好了,尤其是她這麼大了、長得這麼醜,還被寵愛!
將花生酥一人分了一塊,剩下的菊花捧在手裡津津有味地吃著。她還是上輩子小時候吃過,後來長大了怕胖,是堅決不吃這類東西的。誰能想到來到這,它竟然變得如此稀罕!
楊得發瞧著院子裡曬的橡子果,問鄭長河道:「這株栗子曬了幹啥?」他那地方將這橡子果稱為「株栗子」。
鄭長河笑容滿面地說道:「喂豬哩!是菊花想出來的。把這果子使勁地泡,剝了殼再用水漂幾天,那澀苦的味兒就沒了。摻到豬食裡,豬愛吃的很!」說起這他就自豪。
汪氏上回來,就瞧見菊花和青木收拾過這東西,忙問道:「試過了?豬吃了不生病麼?」
楊氏笑道:「娘,豬吃了好得很,長肥哩!哪裡會生病。就是收拾起來麻煩的很。」
汪氏神情振奮地說道:「麻煩怕啥?只要能餵豬,再麻煩也值。可別讓人知道了,不然你們該撿不到這麼多了。明年我在村裡再幫你逮兩隻小豬娃來,好好地餵著,也能多些收入。」
楊氏連連點頭,說自己偷空都會去山上撿,山上也多的很,地窖裡都堆滿了。
舅母章氏瞧著菊花讚道:「菊花還有這本事?又乖巧。那劉富貴是瞎了眼,敢挑青木和菊花的不是!」
汪氏忙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別再說。
章氏不服氣地說道:「這有啥?他閨女雲嵐不是來賠禮了麼,還特意托咱讓青木過去相看哩!」
楊氏卻曉得菊花如今不在意這個,所以說話也就不再像往常那樣小心翼翼的了。
她聽了嫂子的話奇怪地問:「咋回事?他閨女咋又想相看了哩?」
汪氏氣惱地瞧了兒媳一眼——怪她說話太冒失,轉頭對楊氏道:「還不是劉富貴那兩口子,沒腦子,對媒婆說出那樣的話來——居然嫌棄菊花。他閨女那天不在家,家來聽說這事後,說了他爹一頓。她娘又上咱家賠小情,說是自己糊塗了,想請青木過去相看相看。」
楊得發正跟鄭長河閒話,聞言道:「劉富貴說話不經大腦。他的話也能聽?他家要不是那個閨女,早不知成啥樣了。如今又聽人說青木如何能幹,品相如何好,又來求了!」
楊氏對哥嫂和娘說道:「唉!求也沒用——青木眼下倒不想說親了。」於是把前些天發生的事情跟他們說了。
當下氣得汪氏臉都變了,由慈眉善目變得塌眉癟嘴的;舅母是個火爆脾氣,大罵王媒婆跟柳兒娘不是東西;楊得發不悅地問鄭長河道:「你就眼瞅著人家糟蹋這娘幾個?」
鄭長河愧疚地說道:「我倒想打人,可我是個大老爺們,不好動手。那媒婆倒是給趕跑了。孫金山的媳婦來的時候,我腿也不好使,可也把她罵走了。後來娃他娘還跟她打了一架哩!」
第三十二章 生意開張
幾人又談論了一回打架的事情。
章氏「嘿嘿」笑道:「要論打架,誰能強得過他姑?她小時候可是愛打架的。」說得楊氏很不好意思。
汪氏笑道:「可不是!有一回,把咱村的樹根摁在田里打,打得他鼻青臉腫的,從那往後見了翠芝(楊氏小名)就跑。害得我跟樹根娘賠小情,還費了一籃子雞蛋!」
菊花聽了很想笑,又怕她娘難為情,便忍住笑跑到廚房去了。
她萬沒料到自家的娘還有這光輝的往昔!
娘強勢好啊,能護著閨女不吃虧啊——這次和柳兒娘打架的事就是證明。不知怎的,菊花心裡越發的安定了!
幾人閒聊著,近中午的時候,豬下水也燒好了。
菊花將心肺和大腸各盛了一些,裝了一大碗,拿了幾雙筷子,讓外婆和舅舅他們嘗味,自己則去廚房煮飯、炒青菜。耳邊聽著院子裡不時傳來的讚歎聲,樂滋滋的——他們說好,應該就能賣出去吧!
有口福的不僅是菊花的外婆和舅舅舅母,還有小石頭!他跟在青木後邊,一到院門口,就高聲叫道:「菊花姐姐,我來了!」
已經唸書的小石頭穿著乾淨的灰布小長袍,腰中還繫了條布腰帶;頭髮也攏到頭頂用布巾紮起來了,整個人看起來斯文不少,只是這麼一奔跑又露出了那小牛犢似的歡快勁頭!
菊花詫異極了——這小子真是聞香而來呀,他咋知道今兒家裡有好吃的?
瞧見菊花詫異的樣子,青木笑道:「趙三叔和三嬸今兒不在家,我帶他回來吃飯!」
菊花心想,原來是這樣,我說他鼻子咋這麼靈哩!
她將石頭牽到井邊洗了手,然後先拿了塊花生酥把他吃,又說快吃飯了,這只是讓他嘗嘗味兒的。
石頭萬料不到今兒有這麼些好吃的,聞著豬下水的香味都讓他流口水了,菊花姐姐居然還有花生酥!他早上還怪爹娘不帶自己去集上哩,現在看來倒是沾便宜了。
中午的飯菜實在是讓大家太滿意了!
先前菊花雖然也燒些小魚小蝦黃鱔啥的,但莊稼人更喜歡吃肉類——殺饞啊!這肉貴,一般人是捨不得吃的。今兒的豬下水有肉的味道,甚至比肉還香,能不讓大家喜歡麼?
飯後,楊氏裝了滿滿一砂鍋下水,叫青木幫小石頭送回家,讓他爹娘晚上家來吃。
小石頭高興得跟什麼似的,他中午吃了個肚兒圓,感覺還沒過癮哩!
等青木去學堂了,楊氏才細細地跟她娘和哥嫂說,想做這東西到二里鋪那塊去賣,也不知成不成。
楊得發不等旁人開口,先一拍桌子說道:「咋不成?我瞧這生意好做。你只賣一文錢一勺,肯定有人買。我的鋪子眼下就要開張了,到時每日幫你點個爐子,把這菜放在爐子上熱著賣,也省的冬天天冷,容易涼!」
汪氏和章氏也連聲贊同。
汪氏道:「我就是巴望你們日子過好嘍!你們日子過好了,我也就放心了。娃兒這麼能幹,你就吃些苦去賣又能咋地?她擱家裡又是洗又是燒的,不是更累?」
楊氏望向廚房,心痛地歎氣道:「可不就是這話!咱家的菊花實在可人疼。我就怕人家聽說是豬下水,不願意吃!」
章氏一揚頭,大嗓門響起來:「那不好辦,先讓人嘗一塊唄!只要嘗了他自然就會買。」
鄭長河道:「只是還得等些日子,我這腿還沒好。等我的腿好了,我每天就去賣!」
楊得發搖頭道:「現放著賺錢的生意,還等你的腿好再去做,那都啥時候了?我要是沒在集上開舖子,你還不放心翠芝去集上賣菜;我眼下在集上開舖子,你擔心啥?每日就賣吃飯那一會兒功夫,我讓來喜陪著她,也不耽誤事兒,能有啥事?說句貪便宜的話,每日把那賣剩下的下水盛些把我下酒就好了。」
大家聽了哄堂大笑!
章氏故意譏笑他道:「你早就琢磨好了吧?專等著外甥女孝敬你哩!還說得好聽,要來喜給他姑幫忙!」
楊氏笑道:「別說真要哥哥照應,就是他不在集上,照應不到我,送些吃的把他也是應該的——外甥女孝順娘舅不是應該的麼!又不是啥好東西,說了叫人笑話!」
楊得發笑道:「你們趕緊準備起來,我那鋪子眼瞅著就開張了,到時你只管把這菜挑過去就是了。我那裡離二里鋪也不遠!」
楊氏歡喜地應了。又跟她娘、嫂子、菊花商量了要準備哪些家什。
章氏一掀眉毛,吵架似的說道:「肯定要一口鍋——好放在爐子上熱菜哩;還要些大瓦罐子,裝這些菜;還要有一柄勺子——可不能太大。」
菊花點頭道:「大舅母說的對哩,要多幾個瓦罐子。那些青菜、醃菜和香醬都是做好的冷菜,不用熱,裝在瓦罐裡,賣的時候添上一點就行了——反正買的人肯定是想要肉多一些的,這些不過是配菜罷了;下水和魚蝦類的,也裝在瓦罐裡,賣的時候再舀到鍋裡燒熱。」
汪氏笑對楊氏道:「菊花說得妥當。都不用你操心的,你只管賣就是了。」
楊氏喜悅地瞧著菊花,問還要準備些啥。
菊花想了想道:「雖然是小本生意,也要準備足一些,這幾天先多買一些下水洗乾淨了醃起來,防止哪天買不到或者買少了不夠,就能救急了。反正醃的下水燒了一樣好吃,就賣不出去咱自家也能吃的。往後娘就跟那些屠戶打招呼,定下他們每日的豬下水。」
楊氏連連點頭。
下午,菊花外婆他們走了,說好了大舅的鋪子大後天開張,楊氏去道賀!
菊花和楊氏又細細地商議了需要買的東西,正好青木明兒休息,可以陪楊氏去買了來。
晚上,菊花讓青木理了張清單——如今人家是識字的人了,雖然認的不多,可只要寫的東西自己能瞧明白就行了。
青木見妹妹不停地為家裡張羅,越發的忙了。自己倒好,每天去唸書,活也不用幹了,心裡別提多難受了,只能每天早晚一陣風似的搶著幫忙幹些活計。
鄭長河也很鬱悶!他瞧著娘倆忙得頭頭是道,自己全插不上手,還得人來伺候他吃飯啥的,真是急得頭頂冒煙!
菊花笑道:「爹,你急啥?眼下先把身子養好了,往後有的你忙!你想,到明年春上的時候,咱家又要干家裡的活,又要賣菜,你不得有個好身子哪能扛得下來?要是你沒養好身子,落下病根,到時候幹不得重活,還不是誤事?」
楊氏高聲訓他道:「可不就是這個理?我說了還不聽,連菊花都懂的!」
鄭長河方才不言語了,只嘿嘿笑著。
菊花說道:「爹,我找個事把你做。你幫著削些細細的竹籤,好讓人試菜的味兒。」
鄭長河忙高興地答應了。
接下來幾天,菊花和娘清洗買回來的瓦罐,醃製下水,熬蝦醬,一應準備停當,只等舅舅的鋪子開張後就去賣菜。
這天下晚,菊花估計橡子果曬得差不多了,便跑到院子裡,穿著鞋子踩那曬得幹幹的橡子果,只聽「辟啪」響成一片,果殼碎裂開來,那黃色的果仁就露了出來。
鄭長河坐在床上問道:「花呀,這麼的能將殼去乾淨麼?」
菊花一邊低頭尋找那還未踩破的踏上去,一邊回道:「能哩!就是有些弄不乾淨的,到時攏到一起,用棒槌捶幾下,也就砸開了!」
青木從學堂回來後,忙幫著用棒槌敲打起來,菊花則用麻袋將果仁往袋裡撿。兄妹倆一直忙道天黑,才將這一批果仁收拾好。
青木問道:「這果仁還要磨碎哩。這幾天忙,要點燈晚上磨了。」
菊花說道:「不礙事,直接用棒槌砸碎了泡也成。豬哪有那麼講究。等閒了,我們再磨一些,看能不能做菜吃。」
青木瞧著菊花不相信地說道:「人咋能吃哩?那麼苦!」
菊花對他說道:「豬吃了都沒事兒,不就等於替我們嘗試過了麼?你瞧這些天咱家的豬長了不少,說明這個橡子是個好東西,只是先前咱們不會弄,怕它的苦澀味兒,不敢吃罷了。如今既然曉得用水漂能去掉那味兒,幹嘛不試試好不好吃哩?哥,你別管,我先少弄些試試,吃不死人的;要是好吃,那也是能做了來賣的。」
青木聽她將人和豬對比,心裡很是彆扭,又一想,小時候餓肚子時,也吃過野菜野果,這也沒啥!於是說道:「明兒晚上我家來磨吧!」
菊花點點頭,她想,到時候你們就愛吃這橡子豆腐了。
到大舅鋪子開張的日子,楊氏去下塘集恭賀,菊花則在家裡細細地燒豬下水,好讓楊氏明天一早挑到集上去賣。
因是第一天,菊花不敢多做,只做了一副下水。
心肺和腸肚分開做,加了些醃菜,做好後混在一處,好方便下鍋熱;香醬是熬好的;又用醋辣椒青蒜燒了一斤小干魚;菠菜等明兒早起,用鹽開水焯一遍,加點兒蒜末和油調拌一下就好了,這樣比較新鮮。
傍晚的時候,鄭長河盯著閨女把菜往瓦罐裡裝,裝好了搬到院子裡散熱。
那豬下水足足裝了兩大瓦罐,有十來斤重;香醬和魚則用另外的瓦罐裝的。
作者:
lilah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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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6-2 02:36 AM
第三十三章 開張大吉
那些小雞圍著菊花嘰嘰喳喳叫著不肯走——那香味吸引雞啊,眼巴巴地瞧著菊花跑進跑出地忙活,也不肯招呼它們一聲!
鄭長河揮揮手,將雞娃們趕遠一些——不一會它們又回來了——問菊花道:「估計能舀多少勺?」
菊花聽爹問,忍不住笑道:「總能賣個四五十勺吧!」
她瞧著那柄大木勺,有些心痛——這要是在她前世,哪會賣得這麼便宜!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如果真賣得和前世一樣貴的話,那豬下水的成本肯定也會漲價。
等楊氏興高采烈地回來,細細的跟他們說了大舅的鋪子在集上啥地方,來了多少人恭賀,第一天開張賣了多少雜貨,末了還不忘了說,這鋪子離二里鋪確實近,往後賣菜也方便。
這一晚上,鄭家一家人都是興奮的,躺在床上一時半會兒也睡不著。
菊花尤其激動,自己也沒有條件和本事來點石成金,只能腳踏實地的養豬養雞、做小小的一文錢的生意,希望這是個良好的開端!
青木睡不著,乾脆默誦白天學的功課。
月光從門縫裡漏進來,照在地上像一條白練,幾條白練橫在地上,就有些雜亂!他背一會書,又看一會地上的月影出神。
另一間屋裡,楊氏和鄭長河還在竊竊私語,他們在估算明日這菜能賣多少錢哩!
第二天,天還沒亮菊花就起來做涼拌菠菜;青木幫著娘把那些瓦罐和鍋勺放進兩隻大竹簍,又把他爹給背到堂屋自己的床上——不然待會人都走了,菊花一個人可搬不動他。
一切弄好後,青木就挑起那擔承載著全家希望的菜餚和楊氏走入濛濛的晨光中——他要送楊氏一程。
菊花瞧著漸行漸遠的娘和哥哥,忽然覺得胸口有些空蕩蕩的,就像前世考試結束交卷後的感覺——剩下的只等成績出來了!
若是成績好,自然是開心不已,並勉勵自己再接再厲;若是成績不好,多半也不會老是消沉,難受兩天便重新整頓心緒,投入更多的精力去學習,等下次再考。
可在等成績的過程中,心裡卻很空泛,沒著落,不知該幹嘛!
於是,這天上午,菊花和爹就一直心不在焉,老是一個勁地瞧向院外的那條通往清南村的小路。
家裡只有菊花一個人,當然無法將鄭長河連床一起弄到院子裡,因此他只能呆在家裡,通過那並不寬敞的大門望向外面。
所幸菊花的腳踏實地感動了上天,她的小本生意在這小集鎮上並未被人唾棄——楊氏還不到中午就回來了。
看到楊氏身影的那一刻,菊花極力地克制自己,才沒有衝出院子去迎接。
她微笑著回屋對鄭長河道:「爹,娘回家來了!」
鄭長河的定力顯然要差很多,他身形一震,猛地直起腰,背後靠著的枕頭立即滑落一旁,要不是腿不能動,他怕是要從床上蹦下來。
「回家來了?在哪哩?」一邊伸著脖子對外張望。
菊花上前將他背後墊的枕頭扶正,讓他靠好,這才說道:「爹,你急啥?娘馬上就到門口了。別亂動,看碰了腿就不好了。」
等楊氏挑著竹簍眉開眼笑地進屋,菊花終於鬆了口氣,笑瞇瞇地給楊氏送上一杯冒著熱氣的菊花茶,然後等她述說今兒賣菜的情況。
鄭長河卻毫無所覺地迫切問道:「咋樣,可賣完了?」
楊氏先喝了幾口水,白了他一眼道:「當然賣完了。菊花做的那樣好吃,咋賣不完?你是沒瞧見,都搶哩!賣完了還問明兒有沒有哩。」
鄭長河立即呵呵地笑起來!
楊氏轉向菊花說道:「今兒要多做一些。不夠賣哩!」
菊花問道:「賣了多少勺?」
楊氏從兜裡掏出個布包,一邊抖得嘩啦響一邊說道:「豬下水賣了六十勺。還舀了些把你大舅哩。小干魚賣了八勺。」
菊花睜大眼睛道:「咋有那麼多哩?」
鄭長河也吃驚地瞧著楊氏。
楊氏得意地跟他們說道:「是你大舅說的,要是買的人少,那就一勺多舀點;要是買的人多,那就舀平平的一勺。那也不少了,吃兩個饅頭夠了。」
停了停,她又說道:「就是有點兒麻煩,好些人沒有碗哩。不過,我跟他們說了,叫他們明兒帶碗來——咱家可沒那麼些碗把他們用。」
菊花瞧著楊氏掂著手中的錢袋,樂呵呵的樣子,也忍不住笑了。這真是,第一天做生意,娘就領會到其中的竅門了,看來她是有經商天賦的。
她又問楊氏道:「今兒只賣了早晨的,要是連中午也賣的話,那一天得做多少合適哩?」
楊氏認真地想了想,默算了一回,道:「怕是最少要做三副下水。三副肯定能賣完。這些人是單買下水吃的,瞧見還送青菜和香醬,甭提多高興了。都說青菜的顏色好味兒也好,醬的味道也香,從來沒有一文錢花的這麼值過。那些沒有碗的人急壞了,愣是等人吃完了他才借來洗洗再買。」
菊花終於「咯咯」笑出聲了——這生意前景大好啊!
原本以為是小生意,但她忘了,平民百姓的消費是最巨大的。只要他們買得起,那買的人就多,那市場潛力就無限。只怕往後買這菜的人不會僅限於碼頭幹活的漢子們了,三副下水也肯定是不夠的。
可是,那也是沒法子的事情,這下塘集太小了,一天最多也就殺三四頭豬。
下午,菊花把楊氏今天帶回來的三副下水全部都燒了。
晚上,一家人草草吃了飯,都忙忙碌碌、跑進跑出的,搬罐子、餵豬喂雞、給橡子果換水,砍黃心菜並洗好備用,直忙到天漆黑才洗漱上床。
那下水就燜在鍋裡也沒盛起來。
菊花改變了方法,不用大火燒,而是藉著柴草的溫火餘熱,在鍋裡慢慢地燜著,這樣等第二天早上再盛起來,既入味,又酥爛,還省柴草!
這回,三副下水加醃菜燒出來,份量實在不輕,青木第二天早上一直把他娘送出好遠才回頭。
可是,今兒楊氏還是早早地就回來了。
鄭長河見了她著急地問:「不是說要賣到中午的麼,咋現在就家來了?是不好賣?」
楊氏笑得滿臉開花,嗔怪地瞅他一眼道:「就你瞎說!咋不好賣?賣得可好了,一早上把中午的也賣光了,只好家來囉!」
菊花愕然地張大嘴巴,好一會才問道:「咋那麼些人買哩?」實在是出乎人意料了。
楊氏咧嘴笑道:「除了幹活的人買來送饅頭和窩窩頭吃外,還有好些人是買了帶家去的。花兩文錢能買一碗肉,要是擱以往,我也會買的——生豬肉可是都要二十文哩。買兩文錢的下水家去哄小娃子多好。」
菊花聽了恍然大悟!
她擔心地問道:「那娘今兒買了多少副下水回來?」
楊氏歎口氣道:「幸好你前些天多買了些下水醃起來了,我今兒竟然沒買到下水。問那屠戶,屠戶說被別人買走了!」
菊花抿嘴笑道:「想是有人吃了好吃,也想買來燒。隨他去吧!我為啥要賣的這麼便宜?就是要讓人覺著,買來自己燒,還不如買我燒好的划算!再說,也不是誰都能燒出我那好味兒的。」
楊氏連連點頭,幸災樂禍地說道:「等他們洗不掉那臭味兒,瞧他還咋燒!」
菊花想,她是要做這些碼頭幹活人的生意,這才是穩定的市場,所以就算豬下水的做法被別人學去了也不怕——沒人耐煩做這零碎小生意。只是等明年要把魚蝦啥的給配上了,光賣下水是不行的。
她對楊氏道:「娘,你去跟趙三叔和李長星那些人說,叫他們沒事的時候網些魚蝦賣把我們。小些也不打緊,大的讓他們自己留著吃——那些買來不划算!咱不能光賣下水了,得加上些魚蝦。」
楊氏點點頭道:「我吃過飯就去說。」
鄭長河道:「等我腿好了,我也去撒網!」
楊氏道:「等你腿好了,都冷成啥樣了,還撒網哩!」
菊花輕笑起來。她這個爹恨不得馬上下地幹活,真是個閒不住的人!
楊氏從腰裡拽出錢袋,笑瞇瞇地說道:「今兒賣了兩百零三文哩!來喜舀菜,我收錢,忙得恨不得長三隻手。那娃兒賊精明,也不知他咋舀的,愣是比我賣的多!」
鄭長河得意地笑著對她說道:「這些小娃子都厲害的很。咱菊花不厲害能做出這好吃的菜?你做了幾十年,還不是比不上她!好在都是咱自家人。」
楊氏連連點頭,倒是沒跟他爭執。
菊花早就聽娘說來喜表哥是個精明的,有他照看著,想必娘也不會吃虧!她瞧著那兩百文錢,如同前世裡自己淘到第一桶金般歡喜!
楊氏在鄭長河父女倆的深情注視下,把銅錢倒入家裡專門存錢的瓦罐,鄭重地用一個小沙袋壓住罐口,抱到自己房間裡,塞入床底!
菊花瞧著娘裝錢的樣子,心想,該要換大罐子了!
第三十四章 楊氏搭車趕集
下午,菊花照樣只燒了三副下水,焯水加入作料翻炒完畢,放入醃菜用溫火在鍋裡慢慢地燜著。
這時楊氏挑了一擔白菜和黃心菜走進院子,對菊花道:「明天曬白菜。要趕緊醃,不然天天這麼賣,醃菜不夠用哩。」
菊花對她說道:「娘,再去砍一些白菜,我要做辣白菜哩。那個不用曬的!」
楊氏疑惑地問道:「辣白菜是啥樣的,我咋沒聽說過?」
菊花笑道:「是我想出來的。老吃一個味兒的醃菜,膩煩得很!咱換一種法子試試,說不定就搗鼓出好味道來哩!」
楊氏如今對菊花時不時地弄些新鮮菜很信服,她笑道:「好,試就試!也不就是費些作料跟白菜麼,先少做些,調好了味道,再做多一些!」
菊花答應了,本來她也沒想多做,少好多的配料哩,最起碼她就拿不出蘋果或梨子來,白蘿蔔倒是有,只能做那種偏辣的辣白菜了。
於是,她對楊氏說道:「娘,這樣醃很費辣椒粉、辣椒醬、大蒜和生薑哩,還要加些白糖,怕是要比一般的醃菜費錢。」
楊氏很有成算地說道:「那不怕,只要好吃就成!」
兩人遂又砍了些白菜回來備用。
青木從村學堂回來,聽說今兒居然賣了兩百文錢,他不禁瞠目結舌:今年一石白米才一兩二錢銀子哩,娘一天居然掙了這麼多,這可是比種田划算多了。
他的心情有些複雜——妹妹這樣聰明,愣是把這一文錢的生意做的如此順溜,她還要靠自己養麼?怕是自己要靠妹妹養哩!
不管怎麼說,青木還是很心疼妹妹的,想著原先要教妹妹認字的承諾,卻因為最近七事八事的,一直未能實行。
他到河邊裝了些沙子回來,又讓鄭長河拿竹篾編了個四四方方的竹盤子,把沙子裝在裡面,就可以拿樹枝在上面寫字了,這樣也省些紙!
他此後便一有空就教菊花認字讀書。
讓他驚掉下巴的是,無論他教多少,菊花總能很快的記住,對相關的文字和解釋還問得非常詳細,弄得他都覺得自己學的不夠用了。
他哪裡知道菊花也是一頭的霧水:怎麼哥哥學的課本裡有《論語》和《莊子》?這到底是咋回事?
可是菊花每日也忙得要命,沒有時間來探索這個問題;青木也是剛進入學堂,問他也是問不出啥東西的。她只能把這事撂下,心想,總有搞清楚的一天。
其實就是搞不清楚也沒啥,知道了又能如何呢?她還不是得養豬、喂雞,難道還能去考狀元?
青木明顯感到有了壓力,為了應付菊花的詢問,他不得不在學堂裡更認真地學習和請教周夫子,因而學習的進度也遠超村裡其他學生,得到了周夫子的真心誇讚。
學堂裡的學生都是清南村的,大家見青木這樣用心,自然也不甘落後。
首先就是張槐,也跟著拚命地學習起來;小石頭也是跟青木親近,自然是跟著一起努力學習——他學好了還要去教菊花姐姐哩;其他的人也都被帶動起來了,整個學堂的學風竟然是前所未有的好!
周夫子喜得捻著鬍鬚樂瞇了眼,對村長李耕田說道:「我以前也在別的地方教過,從未見過像你們村這樣好學的娃兒。唉,我一生碌碌,一事無成,若是能在晚年教出幾個像樣的弟子,那就是死了也瞑目!」
說罷悵然地看向遠方,西邊的小青山連綿起伏,像一條匍匐的長龍,蜿蜒伸展。小青山的那邊,有他的風光和過去,只是這些都已經是昨日黃花了。
李耕田自然是高興,他對周夫子道:「還不是先生教的好,要是咱們村也能出一個秀才,那可真是要好好感謝先生了!」
周夫子淡笑不語!
秀才?笑話!他要是盡心地教授,卻只能教出秀才來,還真是辱沒了他的名頭!
***
楊氏第三天去賣菜,剛出村口就碰上了駕牛車的老成。
「噯喲!鄭嫂子,這是去集上哩?青木挑的是啥呀?好像怪沉的。上車來,我捎你們一程。」老成熱心地說道。
青木見了大喜,忙對停下來的老成道:「是我娘要去集上賣菜哩。我不去,就送她一程。」
黑臉的老成笑出一嘴的白牙:「我就說,你不是在上學麼,怎地要去集上。」
楊氏也暗自歡喜,一邊爬上車,並跟青木搭手把那兩隻大籮筐弄上牛車,一邊跟車上的老成媳婦黃氏說話。待坐好後,便揮手讓青木回去。
青木見天亮了不少,也不再回家,直接去學堂讀書。
牛車上,黃氏問明了楊氏去賣菜,不由得好奇:「那好賣不?」
楊氏笑道:「還行。咱家菊花做的菜味兒好,賣的又不貴,就掙些零花錢。你也知道,咱家那口子腿摔斷了可花了不少錢,還欠了債哩!」
黃氏自然是知道。這距離楊氏和柳兒娘打架還沒過去多久哩,鄭長河腿摔了欠債,柳兒娘上門說親的事她咋不記得。
她同情地安慰楊氏道:「慢慢來!你也甭著急,可不能把身體拖垮了。天天都要起得這麼早麼?」
楊氏無奈地說道:「可不是!早些去了,賣完家來還要幹活哩,菊花一人在家哪照應的過來!」
前邊的老成接道:「往後啊,逢雙日子你就在村口等我,我要去集上幫人送貨,也能順便捎你一程。」
楊氏笑道:「那感情好,我正是巴不得哩!」
想想又道:「我連人帶貨,每回搭車可得把兩文錢,不然咱可不好意思坐,還是走算了。」
黃氏大驚小怪地連連擺手說道:「噯喲!搭個車還要把錢,都是一個村的,丟死人了!」
楊氏正色對她說道:「要是我偶然間碰到你家老成一回,他捎上我,我也不會把錢;如今我見天就往集上跑,天長日久的,不把我心裡咋過意?要我說呀,你們乾脆在村裡明說:逢雙日子去集上,有人來坐車都收一文錢。人家到時候就在村口等,也有指望不是。不然人一多,你倒是帶誰又不帶誰哩?」
黃氏很是遲疑,她道:「那不是被人戳脊樑骨?」
楊氏「撲哧」笑了起來,說道:「你自家的車,一沒偷二沒搶,咋就讓人戳脊樑骨了?」
老成是經常去下塘集的,腦子要比他媳婦活泛的多,他說道:「鄭嫂子說的是。要是我一月固定那些日子上集,倒也能收錢;不像以往,一月去不了幾回,自然不好意思收。」
有錢收當然好,黃氏喜悅地笑問道:「那咱就都收一文?」
老成笑道:「那也不成,小娃子和老人可不能收。這樣村裡的人就是想說啥也沒的說了。」
楊氏連連點頭道:「老成兄弟這話說的在理!」
因為付了車錢,老成的服務立馬就周到了許多,一直把楊氏送到她大哥楊得發的「福喜雜貨店」門口,還動手幫忙把那兩隻竹簍給搬了下來,才告辭離去。
楊氏又叫住他道:「老成兄弟,你下晚家去的時候,到我大哥這來一趟。我今兒要買兩口大缸,你幫我捎回去,到家再算錢把你。」
老成忙答道:「好勒!你儘管忙去吧,我一定幫你捎回去。」
楊氏這才放心地轉頭,見來喜那小子笑呵呵地迎出來了:「大姑,今兒咋來的這麼早?我也才開門沒一會哩。」
他白皙的臉龐,眉梢眼角都是笑,臉相繼承了他奶奶和他爹的柔和,而不像他娘那樣線條剛硬,是個讓人一見就心生歡喜的男娃子,倒也沒辜負了「來喜」這個名兒。
楊氏笑道:「今兒正好遇到村裡的牛車,捎了我一程,自然就早了些。」
兩人說話間就走進雜貨店。
這間店雖然不在集市中心,離得遠了些,卻正好位於進入集市的道路旁,來來往往的人都能看得見,生意倒也還不錯。
店面狹長,兩邊擺放的都是些家常用具。
竹篾編製的簸箕、撮箕等放在架子上,層層疊疊地摞在一起;那些大缸、瓦罐、粗瓷碗盤等則放在地上,並用稻草墊著,想是擔心碰壞了。各項貨物都碼放的整整齊齊,絲毫不顯雜亂,站在店門口,所有的東西都一目瞭然。
因此,這店才開了幾天,倒也傳出些口碑,一些趕集的鄉親漸漸愛進來瞧瞧,有些啥趁手好用的東西能帶回去;就是那在各村開小鋪子的人上集來進貨的時候,也會捎上幾樣東西帶回去賣。
要說這成績可都是來喜掙來的。
他腦子靈光,每天把雜貨店收拾的清爽乾淨,貨物歸攏整齊,又能小意迎客,要是人買的東西多,他通常都能少些零頭,讓進來的人無不歡笑而出。
楊氏笑著對來喜道:「快去吃飯,一會咱倆就要去賣菜了。」
說著,到後邊的廚房裡找到爐子拎出來,又拿了兩個碗,滿滿地舀了兩碗下水送進廚房。
這時,楊得發從茅廁裡出來,瞧著妹妹笑道:「今兒來的早。」
楊氏笑著把搭車的事說了。
楊得發點頭道:「這樣就好,我還擔心你這樣來回跑,時間長了身子吃不消哩。家裡有個躺著的,你可不能再躺下了。」
楊氏連說自己沒事,都注意著哩。
來喜三口兩口地扒完了玉米粥,一邊讚歎地對楊氏道:「大姑,菊花做的這香醬,早起吃粥再好不過哩。有了它,這玉米糊糊也沒那麼難吃了。」
楊得發板臉道:「有多難吃?磨得這樣細,熬得這樣濃,還嫌不好,你就知足吧!你大姑掙兩錢容易麼?見天給你帶菜,咱每天都不用做菜了。」
楊氏笑道:「都是不值錢的東西,說這些幹啥?來喜可幫了大姑好大的忙哩。」
來喜呵呵地笑,看著大姑就覺得親切。到底是自家姑,比二嬸好多了——二嬸可是連根針都捨不得送人。
吃完了,楊得發摧來喜快跟大姑去二里鋪賣菜——他曉得楊氏家裡忙著哩,早些賣完了也好回去。
來喜挑起擔子,楊氏一手提著小柴爐子,一手拎著個籃子,裡面放了些木柴和火鉗等用具,兩人便往二里鋪去了。
作者:
lilah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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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6-2 02:37 AM
第三十五章 在二里鋪賣菜
二里鋪人來人往,清輝江堤岸邊更是鬧哄哄的。遠遠望去,一條條的石板台階從江邊爬上堤岸,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條這樣的台階。
不時有人從下面的船上跳下來,通過台階爬到岸上,那些早起來趕集的鄉里人不停地從這裡湧向集鎮;也有人從岸上下去江邊,把貨物送上或大或小的船隻。
江堤的旁邊也十分的平坦,但除了有幾個賣饅頭和湯麵的小攤外,並無其他的鋪子——出於安全考慮,這地方是不能建房屋的。要是潮汛來臨的時候,那是跑也跑不及。
下塘集說大實在不大——少有富戶和大商家願意在這居住的;說小也不小——十里八鄉的農戶都指著從這買東西哩!
實在是這兒比較偏遠,既不靠近上游的清輝縣城,也不靠近下游的臨湖州,又沒啥特產文化,注定不能成為商業重鎮。要不是清輝江打這兒經過,還不知怎樣被人遺忘哩。可是通過清輝江去臨湖州的大船也不會在這停留,就算偶爾停留,也不過買些船上缺少的日用品,不會大肆購買貨物的。
但是,有了清輝江,還是讓這兒的人生活方便了許多。那些行色匆匆又滿臉風霜的鄉下人,將自家產的一些東西拿到集市上賣了,再換回家裡需要的生活用品。
他們的臉上有疲憊,卻沒有愁苦和絕望,而是邊走邊大聲議論今年的收成、家裡添置的東西、來年要種些啥等話題,在他們那簡單的頭腦裡,只要不停地勞動,日子總會有希望過好的。
就在這樣的環境中,楊氏賣菜的擔子一放下,便有那些正啃饅頭和窩窩頭的漢子圍了過來,有些手裡還拿著碗——以往他們手裡可沒有碗。
楊氏把柴爐子的火給撥旺了,又加上幾根木柴;來喜把扣在竹簍裡的鍋放上爐子,又從籃子裡拿出用布包著的木勺,將瓦罐裡的豬下水舀進鍋裡。
那香味立時四下裡飄蕩,引得還在幹活的人也不停地側目。可是這會兒好多人活還沒幹完,吃早飯的人還少,趕集的鄉親也還沒有回頭,所以,也只有幾個人買了下水。
一個黑瘦的漢子買了三文錢的豬下水,有兩文是單放在一個小罐子裡,要帶回家去的。
他蹲在地上一邊吃著菜,時不時地啃一口手中的玉米窩窩頭,一邊對楊氏道:「大嫂,你這菜的味兒做得實在好。昨兒俺買了一文錢的菜帶回家,俺的婆娘和兒子都喜歡吃。說忒划算了,一文錢,連個白面饅頭也買不到哩!俺的婆娘今兒讓買兩文錢的,帶回家把兒子解饞,還省了錢!」
旁邊一個老漢說道:「可不是,這菜吃了幹活身上都有勁兒。這閨女也實誠,每回舀的也多,一點不像那些奸猾的生意人。」
楊氏笑道:「我這是小本生意,全靠心細!要洗得乾淨,豬下水才不會有怪味;還要燒的精細,吃起來味道才香。我是想做常遠的生意,又不是賣一陣就不賣了。就是將來有人也燒這個來賣,你們瞧著我家的菜又便宜又好吃,一直還買我的,那就成了。賣那麼貴,沒人吃得起,有啥用?」
黑瘦的漢子笑道:「別人俺不知道,俺可是一定會買你的。昨兒大愣子見這個好吃,也買了一副下水回去,花了四文錢。他婆娘洗了半天,結果燒出來臭哄哄的,沒人吃,全倒了。你說四文錢能買兩大碗燒好的了,這還不算那又洗又燒的工夫,大嫂還貼了醬和青菜哩!」
老漢鄙夷地說道:「眼氣人家賺錢,可人家費的工夫他倒瞧不見。這菜不用閨女說,洗起來肯定是費工夫的,還費作料,燒起來怕也不便宜。」
楊氏笑道:「那是。你瞧我這罐子裡豬下水還是熱的,那是因為昨晚在鍋裡熬了一個晚上,今兒一早才盛起來的。夜裡有時還會起來添把火,這樣慢火燒出來的才入味,才酥爛,才香。一口氣燒熟的味道不能這樣好。」
那黑瘦的漢子和周圍的人都聽得變色,連聲感歎這錢賺得不容易。
說著話,吃早飯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往常那些幹活的鄉下漢子大多買幾個窩窩頭或者饅頭當早餐,如今偶爾會加上一文錢的豬下水。
來喜笑嘻嘻地對每一個人都熱情地吆喝著:「噯!大哥,一文錢的豬下水,接好了。大爺,您也要一文錢的,想要多一些腸啊?好勒!大叔啊,來兩文錢的,好。你要啥?多要些香醬?好,就多給您一點,不能太多。我倒不是小氣,這豬下水的味兒就夠重的了,您再吃那麼些醬,待會兒喝一肚子水,光跑茅房去了。」
眾人聽了哄然大笑。
楊氏在旁邊不停地收錢,樂得眼睛都瞇縫了。
那些漢子買了菜,手裡攥著饅頭和窩窩頭,到江邊或蹲或坐,邊吃邊聊!
香辣的味道,滑膩的大腸、厚實的豬肚、有咬勁的豬心、綿軟的豬肺,吃得這些漢子一個個頭上冒汗,連呼痛快!
太陽再高一些,那些趕集的鄉民也陸續回來了。
一路上高聲說笑著,互相詢問手裡的貨物價錢、東西好壞、在哪買的等問題;貨物買的多的人,還叫了碼頭上的搬運腳夫,挑著擔子或推著獨輪車跟在後邊;拖著媳婦帶著娃來趕集的也大有人在,娃子們手中都握有一些惠而不貴的小食品,如油炸的果子等。
這群人到了二里鋪,楊氏的小攤立即被新一輪的顧客給包圍了。
最先嚷嚷著要買的是那些小娃子,他們是被那香味勾的不想走。
大人一聽才要一文錢,也便動了心,可是還是不踏實——他們擔心不好吃,往常很少有人吃這些髒東西的。
可是,凡前兩天買過這豬下水的人,都毫不猶豫地上前買上一文或兩文錢。
於是沒買過的人就問他們了,聽說味兒好得很,又要了竹籤去嘗味兒。
這一嘗,便馬上掏錢了。
只是苦了那沒碗的人。有那娃兒鬧著不肯走的人,只好跟碼頭上幹活的人借碗,買了當場吃完,再把碗還給別人。
還有那條件稍好些,嘴又饞的,覺得不貴,便在來喜的指引下去了福喜雜貨店,買了粗瓷碗或者砂鍋,回來裝豬下水。
娃兒們吃的津津有味,大人在一旁慈祥地瞅著,聞著那香味,也很想嘗嘗;可是小娃兒第一回吃這東西,自然是饞的很,霸著碗吃了個底朝天,吃完還意猶未盡地拿舌頭舔舔嘴唇;大人接過空碗,瞧瞧還有些湯水,便倒入嘴裡,只覺鹹香無比,確實是好味道!
有條件的就會再買一文錢;沒錢的一邊唸唸不捨地望望那鍋裡的豬下水,一邊扯著娃兒轉頭就走,娃兒還不時地回頭張望。
就這麼的,楊氏和來喜很快把菜賣完了,根本等不到中午。因來的晚沒買到的人直跺腳歎息。
有些漢子就對楊氏說,要她往後多做些——他們中午也想吃哩。
楊氏便推說家裡忙不過來,而且集上也沒那麼多下水賣哩!這麼個小集鎮,一天也頂多殺三到四頭的豬,多了也賣不出去。但她又說道,春上的時候會燒些魚蝦啥的來賣,也是一文錢一勺。大家聽了她的話便期盼起來。
來喜手腳麻利地將東西全部收拾到竹簍裡,自己挑著,和楊氏回到福喜雜貨店。
他進門後喜滋滋地對楊得發表功道:「爹,先前可是有人來買碗和砂鍋?那都是他們想買豬下水,又沒帶東西裝,我指給他們來這的。」說完得意地笑。
楊得發笑著白了他一眼,對楊氏道:「早聽他們說了緣故。這倒是想不到的,你賣豬下水竟然還帶挈了我的生意,他們可是還買了籃子和篩子啥的。」
楊氏笑道:「大哥這裡的貨好,還便宜,不過是位置偏了些,曉得的人不多罷了,等日子久了,人就會找著來買的。」
楊得發自得地點點頭。
楊氏往後邊廚房倒了杯水喝了,又對楊得發說道:「大哥,今兒給我挑兩隻大缸,再來六隻大些的瓦罐子。下晚的時候咱村趕車的老成來幫我捎帶回去。大哥瞧要多少錢!」
說著,她摸出了錢袋。
楊得發剛要開口拒絕,楊氏便打斷他的話道:「親兄弟,明算賬,我這是買東西哩!要是我去旁人家買,難道還能不把錢?你這回不要錢,我下回哪好意思再來買東西。」
楊得發只得說道:「那就給個本錢吧!你瞧自打你來集上賣菜,我跟來喜都不用再燒菜了,這不是錢?我就全當幫你帶貨就是了。兩隻大缸,四十文一隻,共八十文;大瓦罐子,八文錢一隻,共四十八文,總計一百二十八文錢。」
楊氏也無法,只好將一百二十八文錢數出來把他。
來喜跑過來對楊氏道:「大姑,我晚上把這些東西幫你送過去好不?我都老長時候沒去大姑家哩,正好找青木和菊花說說閒話!」
楊得發不等楊氏答應,便氣惱地瞧著他道:「找青木?我瞧你是饞嘴想吃啥了吧?」
楊氏忙制止大哥再說他,對來喜道:「那大姑可在家等你了。今兒菊花還讓我買些豬蹄和豬頭回去燒哩,正好讓你嘗嘗新。」
來喜大喜,撓著後腦勺笑了,又見他爹臉色不善,忙道:「我陪大姑去買下水!」飛快地拉著楊氏出去了。
丟下楊得發在店裡望著他的背影生氣——這個小兒子,機靈活絡那是沒得說,就是有時候還像個小娃子,不老成!
第三十六章 敲定貨源
楊氏和來喜順著塘邊路往集市中心走。街道兩邊的店舖送走了一批趕集的人,照樣還是人來人往。
不像那些大城鎮,街道乾淨、整潔,店舖也是富貴明亮;下塘集的街道是狹窄的青石板路,倒也乾淨,只是兩邊的店舖低矮逼仄,以適用鄉村人的類別居多,像油坊、豆腐坊、各樣日用雜貨店、糧食鋪子等,一些店舖前擺放的貨物擠佔了街道,讓道路顯得更狹窄了!
便是這樣的街道,充滿的生活的氣息!
鄉村人帶些自家種的花生、芝麻來換油,又或是拿些豆子來換豆腐;再不然頂多買些廉價的日用品;女人們買的脂粉頭花也是極便宜的,布店也不會進那些太好的料子,都是適合鄉村人穿的粗布棉布,花色倒是齊全——鄉村的大姑娘小媳婦可是也愛美的!
楊氏來到賣肉菜的地方,那滿臉橫肉的張屠戶隔著面前一排密密的肉鉤子,一眼瞧見她,急忙大叫道:「噯!大妹子,你可來了!我今兒可是把下水都幫你留著哩。」
他笑出一嘴的大板牙,力圖做出親切的樣子,只是效果截然相反!
來喜撇撇嘴揭穿他道:「留著?怕是沒人買吧?你這人太不知好歹,我大姑天天買你的下水,你不感激,還為了貪圖那一文兩文錢,說好的買賣,又賣把旁人!做生意都像你這樣兒,誰還來買?我們也不是一定要賣豬下水做的菜,我大姑正要收些魚蝦來賣哩!」
張屠戶尷尬地笑著,拿手在胸前油膩膩的皮圍腰上擦了擦,說道:「噯喲!這小哥,生氣也不能就說是我的下水呀!我昨兒是豬油蒙了心,往後不會了。大妹子,今兒我可是有兩副豬下水哩,那邊錢大嘴也有兩副。我們都說好了,往後這豬下水全留把你!」
看來他擔心了!也是,昨兒來買的人多,今兒到現在也沒人問這豬下水哩,要是賣不出去可不損失好幾文錢。
楊氏見旁邊肉檔的錢大嘴也討好地對她笑,她便板著臉道:「我雖然一天也能賺幾文錢,那得花多少工夫曉得麼?這豬下水洗不乾淨能吃麼?燒的不好能進嘴麼?旁人不過是眼饞我做的好吃,才跑來買這東西,你瞧他今兒不是沒來買?為啥?那清輝酒樓的紅燒肉賣的貴,咋不見人來多買你的肉?」
來喜立即接上他大姑的話茬子,陰陽怪氣地笑道:「那紅燒肉也不是誰都能燒出好味道的。真要那樣容易,我也去開個小酒館,也不賣雜貨了。」
瞧著張屠戶那難看的臉色,楊氏又道:「那些人只見我賺錢,也不想想這錢賺得多辛苦。洗呀燒啊就不說了——反正咱們莊稼人就是勞碌的命——就是賣的價也比不上酒樓,那麼大一勺子,才一文錢;人家酒樓炒個肉片就賺十幾文。咱這道菜愣是要忙一天一夜才能做出來,家裡好幾個人都跟著忙哩!」
張屠戶又打點起一堆的笑容,對楊氏道:「大妹子,往後啊,咱再不貪那小便宜了!你今兒就饒了我吧!」
那邊錢大嘴也連連叫道:「大妹子,往後這豬下水就留把你了,誰來也不賣。要不,你讓這小哥每天一大早就來拿,拿走了旁人自然就沒的買了。」
張屠戶連忙道:「對,對,就這麼辦!」
楊氏道:「我看啊,還是你們每天一大早給送到街頭的『福喜雜貨店』去吧!你們也別不樂意,我往後不光買這豬下水,還買你這豬頭、豬尾、豬蹄,時不時的也會買些豬肉。光賣豬下水我實在賺不了錢,還累得要死;搭上這些,賣的量大了,好歹有些賺,也不叫我們一家都跟著白忙乎!」
張屠戶和錢大嘴聽了大喜,連忙答應。
其實所謂的送貨也不過是每天早上路過雜貨店的時候,把這些東西丟到店裡就是了。這些雜零碎最難賣了,能一把兜出去,省了他們好多的工夫!
楊氏問他們這些東西要多少錢,兩人為難地互相看了看——這東西平常可都是賣不上價的,有時候都白送給人了。現在楊氏正兒八經地來買,還真不好給價!
張屠戶一邊瞅著楊氏的臉色,一邊小心翼翼地說道:「要不,豬頭十文錢一個,四個豬蹄四文錢,豬尾巴就送把你,不要錢了。」
來喜跳起來大叫道:「噯喲!你可真大方,豬尾巴都送啊?又不是清明過年祭祖擺三牲,那豬頭咋還要十文錢?還有那豬蹄,一點肉也沒有,全是骨頭跟皮。到時我們燒好了賣,怕是一文錢一勺也沒人買,得一文錢兩勺才成。這還能賺到錢麼?」
楊氏也誠懇地對兩人道:「這些東西也是難伺候的。光那豬頭滿臉都是褶子,上邊兒的毛要是不拔乾淨,誰敢吃?你要是賣貴了我可不能要——虧本的買賣不能做哩!」
錢大嘴便道:「那就豬頭八文錢一個,豬蹄四個兩文錢,豬尾還是不要錢。」
楊氏故意默算了一會,便答應了。
她跟這兩人說道:「那咱可要說好了,別哪天又賣把別人了我可不依。」
張屠戶忙道:「不會,不會!我們每天來集上的時候,直接把這些東西丟到福喜雜貨店。」
楊氏這才滿意地點頭,讓兩人把今兒的豬下水和豬頭豬尾豬蹄用草繩給紮起來,放到竹簍裡。
豬下水四副,十二文錢;豬頭兩個,十六文錢;豬蹄十六個,八文錢;豬尾四條,不要錢,一共是三十六文錢。
楊氏付了錢,來喜挑起擔子出了這小菜場。
張屠戶和錢大嘴對視了一眼,都暗自高興:他們早上賣了兩個豬頭,都是七文一個賣的。雖然多一文錢不算啥,可往後這些零碎東西就不用他們費心賣了,省了多少事哩!
來喜挑著擔子邊走邊對楊氏道:「大姑,這擔子挺沉,要不下晚我給你帶過去好了。」
楊氏嗔怪地對他道:「我要趕緊挑回去好洗哩,等你下晚幫我帶過去,明兒賣啥?」
來喜呵呵笑了:「我忘了!」
***
楊氏挑著幾十斤重的擔子,趕到家後,已是一身汗!
菊花急忙倒了杯熱水給她喝,一邊去瞧籮筐裡的東西。當看到那豬頭和豬腳時,心中喜悅,暗道果然如此,這東西也是沒人要的。
這豬頭肉鹵好了,拆出來也是極香的,豬臉子上的瘦肉更是好吃,豬耳朵也是響脆;豬手更是好東西啊,美容的佳品!
這兩樣東西,和豬下水差不多,就是收拾起來費工夫罷了,燒出來倒不難!菊花現在倒是愛用土灶大鍋來燒這些東西,因為這些菜用柴草慢慢燒熟,溫火細細地烹製,味道極香!
那邊,楊氏正和鄭長河在數今兒賣的錢,兩眼放光的樣子讓她瞧了有些心酸。
楊氏又和菊花細細地說了今兒跟兩個賣肉的掰扯豬下水的事,說他們答應往後每天早上直接把這些東西送到菊花大舅的雜貨店裡,再也不賣把別人了。
菊花想,說是這麼說,往後的事情誰能料得到,先這麼地吧!
娘倆飛快地做了晌午飯吃了,楊氏便問菊花:「花呀,這豬頭和豬蹄咋弄哩?」
菊花道:「讓爹先用鑷子把豬頭豬蹄上的毛拔乾淨,再焯一遍水,然後才能下鍋鹵。」
楊氏道:「那你在家給豬頭焯水吧,讓你爹幫忙拔毛。我去洗豬大腸和豬肚子,我見你洗過的,都會了。往後這東西全部我來洗,你小女娃,少沾些冷水。」
閨女臉已經不好看了,再把手作弄的跟老樹皮似的,那還像個小女娃麼?所以楊氏決定,往後這些活都不讓閨女干。
鄭長河忙在一旁問道:「要咋弄哩?你說,爹正好兩手閒得發慌哩!」
菊花道:「我等下跟爹說。」
她對還未走的青木叫道:「哥,來幫我做個東西。」
難得聽見妹妹叫自己幫手,青木忙跑進廚房,問道:「做啥?」
菊花對他比劃道:「一會兒要用來拔豬頭和豬蹄上的細毛,得用一個小夾子一樣的東西。我想用竹片來做。把竹片兩頭削得跟刀口似的,中間在火上一烤,然後弄彎過來,用手這麼的一夾一夾,就能把豬毛給拔出來了。」
青木沉思了一會,一聲不響地跑到外邊,削了一塊竹片。兩頭削出鋒刃,然後從灶洞裡夾出一截燃燒的木柴,把竹片中間對準那火不停地熏烤。待覺得差不多了,就用兩手捏住竹片兩端,輕輕用力一折,一把夾子一樣的東西就出來了。
菊花欣喜地說道:「就是這樣的。哥你再做幾個。」
青木見妹妹滿意,也笑了,於是又做了三個,才去學堂上課。
菊花則拿著那竹鑷子,把裝豬腳的筐子放到凳子上,搬到鄭長河的床前,對他說道:「爹,你瞧,就是這樣拔的。」一邊抄起一隻豬蹄拔給他看。
鄭長河讚道:「這東西倒精巧,你哥哥做的?」
菊花笑道:「嗯,哥一會就做了四隻哩!爹,你先拔吧!有那難拔的,就用剪刀刮掉。我去醃辣白菜,醃好了就來。」
鄭長河忙答應了。
菊花又端來一隻篩子放到他面前,上面鋪件破衣衫,好讓他接住毛髮和豬皮,防止弄髒了床鋪,一切安排妥當,才去了廚房醃製辣白菜。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2:40 AM
第三十七章 請客
上午的時候,菊花選了三顆大白菜,每顆切開成四瓣,一層層地抹上碎鹽,用一塊石板壓在木盆裡,到現在差不多已經有兩個時辰了,應該醃出水變軟了。
將白菜取出來,用井水沖洗乾淨,放在一隻小筲箕裡瀝水;然後,她開始調製作料。
把一隻大白蘿蔔削皮切細絲,生薑蒜頭也都細細地切碎成小顆粒,全部裝在一隻大砂鍋裡,倒入適量的辣椒醬、辣椒粉、細白糖——這可是特意要楊氏去買的,家裡可沒這東西,然後用筷子使勁地攪拌,立時砂鍋裡紅通通的一片,香辣味兒撲鼻!
這裡面還缺好幾種作料,如蘋果或者梨,還有些是手工做不出的,但也沒法子了。好在辣椒醬裡面也加了些乾蝦磨成的粉,味道是極為鮮美的,彌補了缺少蝦醬的不足。
調好作料後,菊花把那瀝乾水的白菜取來,掀起醃軟了的菜葉,一層層地塗上作料。白色的菜葉中,夾上了紅色的作料,格外的鮮艷耀目;再加上蒜香和辣醬的味兒飄蕩,刺激的人味蕾全開,極想品嚐。
每塗好一瓣,就把包裹著紅艷作料的白菜捲成一團,放進早就準備好的瓦罐子裡。
她一直把三顆白菜全部都弄完了,瓦罐子也裝的滿滿的,拿木勺使勁地按緊密結實了,放才拿了張草紙覆蓋在罐口,再把瓦罐蓋子蓋上,搬到切菜的長條案板上放下。等兩三天就能吃了!
待楊氏將豬下水洗好拿回來,菊花把豬下水直接倒進早就燒開的鍋裡焯水;楊氏則又忙著清理豬頭去了。
三人忙了一下午,累得腰酸背疼的,總算是把豬頭和豬蹄收拾完畢,就剩下用慢火煨爛了。
可眼下也不能燒啊,大鍋正在燒豬下水,小鍋還要用來燒晚飯哩。要是兩個鍋都佔用了,晚飯在哪做?豬頭啥的只能等吃完晚飯再燒了。
楊氏忽地想起來,對菊花道:「菊花,你來喜表哥晚上要給咱送缸過來哩。晚上燒些豬蹄好不?麻煩不麻煩?要是麻煩就不做了,反正明兒送到集上,舀些把他也是一樣的。」
菊花想了想道:「倒也不難。我也想吃哩!要不先丟兩隻豬蹄和豬尾巴到大鍋裡,一會再撈起來燴吧!」
娘倆正商量做飯哩,趙三和石頭娘來了。
趙三走進院子,哈哈大笑道:「長河大哥,嫂子!我可是來吃晚飯的——我想吃那豬下水。」
楊氏忙笑著迎了上去,對他倆說道:「吃飯就吃飯,這有啥哩?」
鄭長河在屋裡也高聲叫道:「三哥兒,咋這麼些天也不來瞧我?我在家都快憋瘋了。」
趙三笑回道:「你天天吃著好的,還不樂意?我想吃還得把臉皮扛得厚厚的找上門來哩!」
他說著將手中的魚簍提起來,對楊氏道:「嫂子,冬天裡魚不好打,今兒我折騰半天才弄到這麼些。也不要錢了,請我吃頓飯就成。」
楊氏笑道:「可是我糊塗了!少點就少點吧,錢還是要把。往後打多少斤就算多少斤的錢。不過,太大的可不要,你們留著自己吃吧——大的燒來賣了會虧本的。」
石頭娘感歎道:「這才幾斤小魚兒,哪能要錢哩?你這一文一文賺得實在辛苦。」
楊氏笑道:「幹啥不辛苦?咱莊稼人從來都是命苦的。」
石頭娘道:「那倒也是。你總算能賺點,也就不錯了!」
說著到了屋裡,又跟鄭長河寒暄一陣。
趙三忽地撓撓腦勺,有些不好意思地對楊氏說道:「今晚怕不止我一家人來吃飯哩。剛才我到村學堂對小石頭說,晚上跟青木哥哥一起回家吃飯。結果狗蛋聽見了也要來,還問張槐來不來。青木想是不好意思,就順嘴說請槐子一起來,他也答應了;他兄弟楊子聽了,馬上就說也要來。我一聽可嚇壞了,趕緊先來報個信兒!」
石頭娘埋怨地看著他道:「我說把石頭叫出來再說吧,你偏等不得!」
這要是先前,楊氏肯定得發愁,現在她可不怕了——有這麼些豬下水,還不夠他們吃的?再來多些人也不怕。
於是她笑道:「這有啥?打牆也是動土,乾脆把夫子也請來吃頓飯,好歹也算難為人家教咱兒子。」
鄭長河聽了立即贊成:「應該的,應該的!三哥兒,還是你給跑一趟,讓青木請夫子一塊來吃晚飯!」想了想又道:「把秦大夫也請來吧!」
趙三見他們兩口子並無為難之意,這才放下心來,答應了一聲,就出去幫著請人了。
楊氏對石頭娘道:「家裡菜倒是都夠的。就是我娘倆忙了一天,累得腰酸背疼的。我菊花身子骨那樣瘦,怕早就受不住了,你快來給我幫把手!」
石頭娘急忙答應著,和楊氏進了廚房。
菊花也聽見了剛才的談話,知道今晚免不了又是一大桌子人,便順手又丟了兩條豬尾和兩隻豬蹄到大鍋裡,再往灶洞多添了些柴,希望吃晚飯的時候這豬下水就能燒好。
她又到菜園裡去扯了把菠菜和蒜苗,砍了幾顆黃心菜和一顆大白菜,拔了些蘿蔔,回來坐在廚房門口細細地挑揀著,順便休息。
楊氏過來見她一臉疲倦的樣子,對她說道:「你坐著歇一會,讓你趙嬸子來幫忙,她又不是外人!」
石頭娘笑道:「菊花,你就說咋燒,我來弄!」她也發現菊花很累的樣子。
菊花笑道:「也沒啥。嬸子把這些菜洗了,回頭我來燒就成了。豬下水已經在鍋裡煮哩!」
石頭娘便手腳麻利地把這些菜都攏到籃子裡,又多拿了兩個筲箕下河去了——她也是不慣打井水的。
這裡楊氏跟菊花商量道:「只有外邊一口鍋,又要煮飯又要燒菜,咋辦哩?」
菊花道:「把柴爐子點起來,等我將豬蹄和豬尾巴先燒了,用大砂鍋盛了放在爐子上面熱著,然後就煮飯。等吃飯的時候,把飯先盛起來,再炒青菜;炒完菜,再把飯倒進鍋裡熱著。」
她一番話繞得楊氏頭暈,但也沒有辦法。無非是鍋不夠用罷了,閨女說咋辦就咋辦吧!
***
來吃晚飯的人總算都到齊了。有村學的周夫子、秦楓、張槐、張楊、狗蛋、李長星,外加趙三一家子。
當來喜從老成的牛車上跳下來,一瞧他大姑院子裡鬧哄哄的,嚇了一大跳,以為跑錯了門哩,待看見青木迎上來,才知道沒走錯。
「表哥,你家這是幹啥哩,咋這麼些人?大姑哩?」來喜好奇地問道。
青木對他說道:「請客哩!我娘在做飯。」
來喜知道這個表哥不是個愛說話的,也不在意,自去搬瓦罐子了。
老成把車停穩當了,也跳下車來,瞧著這一院子的人,還有好些熟人,有大的有小的,便奇怪地對青木嚷道:「這是幹啥哩,咋都來了?商量啥事?」
青木笑道:「請客哩!老成叔,晚上別走了,就在這吃吧。趙三叔也在哩!」
趙三正招呼李長星過來幫忙搬大缸——李長星也是來送魚的,立馬被這些人給留下了——聽了這話,笑著對老成道:「商量大事!你也留下來吧,咱吃完飯正好商量!」
李長星聽了呵呵地笑了起來。
老成笑道:「瞧這熱鬧勁!我還真想留下來,就是家裡來客了,不回去不成啊!」說著,待他們把所有的東西都搬了下來,青木又付了四文錢給他,他便轉身上車,揚鞭去了。
這裡眾人將大缸抬進院子,放在屋簷下。
小石頭和狗蛋衝過來,扒著缸沿叫道:「這麼大,在裡面洗澡肯定快活!」
張楊用瞧白癡的眼光瞧著這兩娃,鄙夷地說道:「那得燒多少水?光聽這話就知道你是個敗家的!」
幾個娃子立即爭吵不休起來。
來喜先到屋裡跟姑爹打了個招呼,放下幾盒點心,又到廚房見了楊氏。
「大姑,我來了!」來喜聞著廚房裡濃郁的香氣,渾身舒坦,笑得格外燦爛!
楊氏身子圍著灶台直轉,正將一盤炒好的黃心菜往案板上放,一邊把一個小筲箕遞給站在鍋邊的菊花——裡面是撕好的白菜,她說白菜手撕的好吃一些,一邊對來喜道:「喜哥兒,餓了沒?馬上就吃飯了,你先去歇會兒!」
來喜笑道:「還好,不是太餓!菊花妹妹,你可越發能幹了——大姑都給你打下手哩!要不要我幫忙燒火?」
菊花瞄了一眼這個表哥,細聲道:「有人燒火哩。來喜哥要不你幫著擺碗筷吧。就吃飯了。」
來喜忙答應了一聲,接過楊氏遞來的籃子,裡面是洗好的碗筷,遂顛顛地拎到堂屋去了;楊氏也開始往桌上端菜,一趟接一趟的,來回在堂屋和廚房間穿梭!
石頭娘笑著從灶洞後頭站起身道:「噯呦!虧得是菊花,要是我燒了這些菜,還不曉得搞成啥樣哩。瞧你弄得有模有樣的,廚房還乾乾淨淨,紋絲不亂!——這爐子也要端上去麼?」她用手指著那正燉著紅燒豬尾的炭爐子問道。
菊花頭也不回地對她說道:「把這砂鍋直接端上去——那紅燒豬尾也好了。爐子用來燉豬下水,這下水要吃熱的才好,待會還要往裡添哩!」
石頭娘忙用塊布包著那鍋紅燒豬尾,小心翼翼地捧到堂屋去了。
菊花麻溜地將鍋裡的醋溜大白菜盛起來,放到案板上;再添水洗鍋,把刷鍋水舀入餵豬的小木桶裡,這才把飯倒進鍋裡蓋上鍋蓋,又往灶洞裡添了把火,然後垂著後腰長長地吐了口氣——總算是忙完了。
第三十八章 勞動換束修
菊花想著前世裡不知從哪兒看到的,說是要想一天不得安——請客;要想一年不得安——蓋房子;要想一輩子不得安——娶媳婦!
雖然最後一句苛刻了點,但前兩句還是有道理的。虧得她家最近開始賣菜,添置了好多的傢伙,不然,今晚這些菜都不知用啥來裝。
楊氏走進來問道:「豬下水裝在砂鍋裡用爐子熱著吃?」
菊花道:「噯!這樣省事兒!不然一碗端上去,幾筷子搛沒了,又要盛;先裝一砂鍋,待會添上的直接倒砂鍋裡就成了。」
楊氏忙讓石頭娘端爐子,自己捧著砂鍋,一齊往堂屋去了。
菊花想了想,覺得這些人怕是要喝酒,便又將鍋巴撿了些放進一個小巧玲瓏的竹籃裡,好讓他們沾著豬下水的湯汁嚼巴。
堂屋裡鬧哄哄地開始吃上了,菊花、楊氏和石頭娘便在廚房裡吃,先前也是將各樣的菜都留了一些。
小石頭也竄進廚房,說是堂屋裡太吵了,他也要在這裡吃。狗蛋自然也是跟過來了。
石頭娘笑道:「在這吃好!那裡邊大鍋裡滿滿一大鍋的豬下水,隨你吃,省的到桌上跟人搶,還討人嫌!」
小石頭和狗蛋大喜,瞄著那冒熱氣的大鍋覺得心裡無比踏實。
菊花看著他倆那饞樣,笑道:「你們能有多大的肚子?吃不到一點就飽了,偏還喜歡護食!晚上可不能吃多,吃多了不好睡。石頭你少吃點,回頭我讓你帶些走,明兒慢慢吃。」
狗蛋怯生生地問道:「菊花姐姐,那我能帶些回去不?」他仍然記得菊花那天在村尾大發神威的情景,所以,心底裡對她還是有一些懼怕的。
菊花瞟了他一眼,見他膽怯的樣子,很是不爽,暗想我有那麼可怕麼?想想自己的臉,怕是小娃子見了真能嚇哭,還是別跟他計較了吧!
「好,我也裝些把你。你也別撐著了,吃飽了就行!」
「噯!」狗蛋連連點頭!
石頭娘和楊氏瞧著他們忍不住笑了。
吃了一會,楊氏起身盛了兩碗豬下水,說堂屋裡大概吃得差不多了,再給他們添一些。
菊花正好吃完了,便道:「我送去吧!娘你吃飯。」她正想去瞧瞧青木的先生哩。
楊氏見她並不害怕,便交給她送去了。
外面已經天黑了,菊花來到堂屋,屋裡點上了兩盞油燈。昏黃的燈光下,那張舊桌子四面圍坐著滿滿的人,男人們熱火朝天地談笑吃喝,爐子上的砂鍋滋滋冒著熱氣,騰起一陣一陣的青煙,繚繞盤旋著,襯著大伙泛紅的臉頰。
鄭長河雖然沒有上桌,卻靠在青木的床上,笑容滿面地瞧著眼前的熱鬧場景!
張楊首先看到菊花:「菊花姐姐,你吃了麼?」
談笑聲嘎然而止,大家都回頭來瞧菊花。
周秀才看著燭光下盈盈而立的醜女,心道,這就是青木的妹妹?早聽人說她的臉傷了,果然很難看。可惜了一個好女娃,瞧那雙眼睛,像湖水般幽深而清澈!
菊花目光從眾人臉上一滑而過,落到周秀才的臉上,靜視了一剎那,立即移開,細聲說道:「我來添些菜。你們儘管吃,鍋裡還有好多哩!」
說著上前站到青木的身邊,把碗遞給他。
青木忙接過來倒入爐子上的砂鍋裡,又細心地打量妹妹的臉色,見她毫無膽怯自卑之色,便放下心來。
趙三哈哈大笑道:「菊花,你老是燒這些好吃的,害得三叔沒事就想來你家吃飯,咋辦?我家石頭在家吃飯也總是嘀咕,說他娘燒的不好吃,沒有菊花姐姐燒得好吃。氣得他娘說要把他賣給長河大哥當兒子,以後就使勁地吃菊花姐姐燒的菜吧。他才不敢吱聲了。」
眾人聽了都大笑起來。
秦楓也笑道:「可不是!別說是小石頭,便是我,吃了一次菊花做的菜,也放不下了。所以,你今兒一叫我,我就趕緊來了,生怕跑慢了。院子裡還曬著藥材沒收呢!」
眾人更是笑不可仰!
李長星笑道:「菊花,別的我也不管,要是我弄到老鱉或烏龜黃鱔啥的,就拎到你家來燒,順便蹭飯,成不?」
菊花心想,那感情好啊,我還求之不得哩!
她輕笑道:「好啊!」
來喜對菊花道:「菊花妹妹!來,坐下再吃些!這豬蹄和豬尾巴味兒特別好,明兒肯定好賣得很哩!」
張楊嘴裡嚼著豬大腸,早就想說話了,但是看了一眼神情淡然的周夫子,忍著話頭,三兩下把嘴裡的大腸給吞下去,嘴巴也咂摸乾淨了,才開口問菊花:「菊花姐姐,你是咋將這臭東西燒得這麼香哩?那豬蹄也好吃的很!「
菊花微笑道:「洗乾淨就不臭了!」
這時,周夫子手捻鬍鬚輕笑道:「『古人云: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你這菜烹製得十分精細,看得出是下了大工夫的。村裡準備給我找個燒飯打掃的人,要是她的廚藝有你這樣我就開心了。」
菊花心裡一動,靜靜地看著他,輕聲道:「夫子要是不嫌棄,那我就為夫子燒飯打掃好了。也不要工錢,夫子只要免去我哥哥的束脩就成。」
青木驚叫道:「菊花,你哪裡能忙得過來?回頭累壞了咋辦?」他忍不住眼睛都紅了——這不成妹妹照顧自己了麼?
鄭長河也心疼地說道:「這裡離村學還這樣遠,每天跑來跑去的,咋能行哩?你哥的束脩也要不了多少錢。等爹的腿好了,能去賣菜了,家裡也就好了。」
秦楓注視那燈光下的癩皮臉,心中也不知是個啥滋味,再看那湖水般的眼眸,越發覺得深不見底!
張槐自菊花進來,瞄了一眼後,便不敢再瞧她,但又時時注意著她的動靜。此時聽到她說這話,沒來由的心裡一陣嫉妒——對青木的嫉妒!
周夫子也惋惜地說道:「我卻是求之不得的!不過你家住得確實遠了些,這一來一回的,要耽誤你不少工夫。」
菊花微笑道:「我也不用去學堂燒飯,只每天讓我哥把飯菜給夫子帶去就成,放學了再把碗筷帶回來。夫子住的地方連煙火氣也不沾,不好麼?到那裡燒飯,每頓頂多做一兩個菜,多了夫子也吃不完;我家人多,菜的花樣肯定多一些,況且我家每天還要做菜去集上賣,也好讓夫子各樣菜都能嘗些。便是洗衣打掃啥的,兩三天一次也就好了,這樣也不會擾了夫子清靜。」
周夫子微笑點頭,讚賞地說道:「這主意確實不錯。就看你爹娘和哥哥可同意了——我見他們可是很疼你的!」
菊花瞟了青木一眼道:「又不是幹啥累活,我還不是照常一樣。就是拿回來的衣裳,娘也能幫著洗哩!」
青木見菊花下了決心,也不好再阻止,況且這是為夫子幹活,哪能堅決說不行哩!
周夫子打量著菊花,見她話語流利,神情落落大方,全無一絲一毫的尷尬,暗暗稱奇。
他微笑地問道:「你這樣支持你哥哥唸書,你自己可是也想唸書?」
菊花掃了一眼青木微笑道:「哥哥有教我哩!」
周夫子頓時來了興趣,忙道:「哦,有這事?怪不得青木在學堂拚命地問個不休,原來回家還要當夫子啊!那我考考你,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這話何解?」
菊花愕然——這人真是教書成癡,咋飯桌上也不忘了考察人的功課?可是她又不是他的學生,而且,自己這醜女已經夠出名的了,可不能再加上「才女」的名頭,那可是大忌!
於是,她急忙羞澀地低頭,也不答話,匆匆地跑出去了。惹得後邊一陣大笑——這才是菊花應該有的樣子嘛!
酒足飯飽,客人散場,丟下滿桌的狼藉,和搖曳的燈光一起提示剛才的喧囂,空氣裡彷彿還迴盪著人們的歡聲笑語,並不讓人覺得筵席散場的冷清!
來喜和青木挽起袖子,麻利地收拾殘局。
菊花歪在鄭長河的身邊,半點也懶得動。她今兒實在是累壞了,跟自家哥哥表哥也沒啥可客氣的,隨他們忙去了。
來喜瞧著靠在鄭長河身邊的菊花笑道:「菊花妹妹,你要是受不住了,就去睡。我和青木表哥來洗碗,你放心,保管洗得乾乾淨淨的。」
鄭長河拿手摸摸菊花的頭,心疼地說道:「花呀,那你先去睡吧!灶上有你娘看著哩!」
菊花萎靡地細聲道:「我要等洗了才睡哩!」
鄭長河道:「那快去洗吧!」
菊花心想,還不是廚房有人麼!還是把盆端到房間裡摸黑洗吧。她覺得渾身有千斤重,便也顧不得了。
好在熱水不用另外燒。
青木和楊氏也連連摧她洗了快睡,青木道:「你先睡,一會我來倒水!」
菊花乖乖地應了,享受哥哥的關愛,聽話地洗完就睡。當疲倦積累到了一定的程度,身體便完全忽視了外在條件的艱苦,不管是在硬床上還是草堆裡,都照樣能睡著!
菊花就是這樣陷入了無夢的睡眠,以至於第二天早上,楊氏和來喜都走了她還沒醒。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2:41 AM
第三十九章 小青河邊的情義
接下來的日子,有點像秋收農忙時節一樣,緊張勞累卻又充實無比,每天更是滿心喜悅地看著錢罐子裡的銅錢一個勁地往上漲。錢罐子也果如菊花所想,換了個大的。
鄭長河已經可以下地走了,只是還幹不得重活。青木幫他削了一隻枴杖,每天進進出出地拄著。那些豬頭豬蹄都是他收拾出來的。
東西一多,便不想費勁了。菊花為了能加快清理豬頭和豬蹄的速度,乾脆讓楊氏買了兩把鋒利的小刀——跟匕首差不多,將豬臉和豬蹄上褶子裡無法刮乾淨的皮毛乾脆剜掉。這樣清理速度就快了好多。幾乎不用別人幫手,鄭長河一個時辰就能將四個豬頭、十六個豬蹄給清理的乾乾淨淨!
菊花每天上午燒豬頭豬蹄和豬尾,下晚的時候燒豬下水,始終留一個鍋做飯。如果有小魚的話,乾脆早晨起來再燒,那個東西燒起來快!
橡子果也處理了好多。經過水泡再曬乾後,收起來的果仁全部都用麻袋裝起來存放在地窖裡。這下菊花心裡可真的踏實了。要不是最近在做生意,忙得很,她都要再抓兩頭小豬回來。想了想還是算了,慢慢來,一口也不能吃成個大胖子。
要說鄭家人幹嘛這樣拚命?還不是為了湊錢好趕快添置棉被和棉衣。
天氣漸漸地冷得厲害了,菊花覺得實在是受不住,所以,她特別愛呆在廚房裡燒鍋,一點也不嫌棄油煙味。為啥?好烤火呀!
但也不能老呆在廚房裡呀,還得洗衣、餵豬、洗菜,這時候她都是盡量打井水上來用——井水暖和嘛!
所幸,鄭長河每天抱著豬腦袋和豬腳忙活,菊花也是每天圍著灶台精細烹製,楊氏更是每天掙命似的挑著一大擔燒好的熟菜趕往下塘集去賣,青木則是早晚見縫插針地幫忙,一家人起早貪黑地勞動,終究是取得了豐厚的回報,二十多天下來,倒也掙了七八兩銀子。
這可是比鄭家往年一年的收入還多啊!
要說本不能賣這多錢的,現在天冷了許多,趕集的人也少了許多,二里鋪幹活的人自然也是少了。
但是,菊花燒的這些菜楞是賣出了名,連下塘集上的住戶也會時常來買些回去吃,附近的農戶人家想打牙祭的也會跑一段路趕來買些回家哄小娃子。
又不用花很多的錢,兩文就能買一大碗,咋不能買?不買這個,難道要去買那二十文一斤的豬肉麼?那不是敗家!
所以呢,楊氏這每天一大擔的熟菜居然賣得乾乾淨淨,要是有人來晚了,還買不到哩!
但是菊花不打算再增加量了——東西要想著吃才香,要是不稀罕了,那就不香了。
也是,要是有人今天跑了老遠來二里鋪,卻發現豬下水和豬頭肉竟然賣光了,那心裡該有多失望?只怕嘴裡越發地回味那菜的味道,一直要等到明天早早地來買了家去才甘心,說不定還要多買一文錢的哩!
於是,二里鋪便每天都上演一回有人來買這豬下水和豬頭肉,最後卻失望而歸的戲碼。這流動的廉價菜館也越來越出名,最後引得有心人注意到了這豬下水。
有了錢,鄭家的人一致決定,添置棉被和棉衣!
楊氏早就發現菊花整天抖抖簌簌的樣子,發狠要把床鋪弄得既軟和又暖和,再給她做一身厚厚的棉衣和一雙棉鞋!
可是,秋天裡少雨,這冬日裡卻淅淅瀝瀝下了好幾天的冷雨,只得將這事擱置了下來。
好不容易等天晴了,這日又正好是青木學堂休息的日子,他便和楊氏去了集上買棉花彈棉被。
菊花見盼望已久的願望就要實現了,興沖沖地把家裡三床棉被都給拆了,被單全部泡了清洗;舊棉絮一律曬在繩子上,壓得那曬衣服的繩子彎成一道弧線!
鄭長河飛快地處理完豬頭和豬蹄,見菊花提著一大籃子被單要去河邊洗,忙阻止道:「菊花,那河水冷得很哩!還是打井水上來洗吧!」
菊花道:「這麼大的太陽,現在又快到晌午了,河水也沒那麼冰了。這被單大,在盆裡抖不開;往河裡一扔,漂洗幾下就乾淨了,方便得很哩!」
鄭長河更擔心了:「就是因為被單大,水一打濕了重得很,回頭要是把你扯到河裡去了可咋辦?」
菊花笑道:「爹,我小心一些,不礙事的!」
冬日的陽光暖暖地照著衰草枯黃的河岸,小清河的水依然清冽,在陽光下反射出粼粼波光,河水冰冷刺骨,並未讓陽光曬得溫度變高些。
那被單打濕了果然重的很。在河裡擺弄了一會,菊花掙出一身細汗,十個手指頭卻凍得跟胡蘿蔔似的。她覺得有些吃不消,連腳趾頭也凍得生疼。
她把被單扔在石板上,雙腳不停地原地跺著,雙手合攏湊到嘴巴邊不停地哈熱氣,那可憐的一點熱氣卻根本暖和不了凍僵的手指!
正想著是不是把這雙手塞到內衣裡捂熱一會,又擔心冰到身上更冷,忽地從旁邊竄出一人,拎起石板上的被單就扔進河裡,使勁一撒,被單抖開,再在水裡一拖,那污水就流走了,他卻把被單拎回來一束,對折,放到石板上用棒槌使勁地砸起來。
菊花嚇了一大跳,身子一晃,差點掉進河裡,虧得那人手快扶住,才沒釀成慘劇!
她站穩了一看,竟然是張槐!
這人咋這樣冒失?這是幫忙還是搗亂來了,咋不吱聲哩?
菊花埋怨地說道:「槐子哥,你咋不吱聲哩?害我差點掉河裡!」
張槐聽她叫的親切,沒有疏離,心下一顫,頭也不回地悶聲道:「我以為你聽見哩!你哥在家麼,咋讓你來洗這冷水?」
他在路上遠遠地瞧見菊花在河邊洗東西,想著這水冷的很,她咋不在家用井水洗哩?青木今兒不是在家麼,可以幫著打水啊!
他家雖然沒有女娃子,但也是知道女人不能隨便沾冷水的,尤其到了冬天,他娘總有幾天是把衣裳搓好了,讓他爹或他去洗,說是不注意的話,鬧出病來還得花錢看。
於是,他便繞過來瞧瞧。
待看到菊花單薄的身子使勁地扭動著,用力地擺那沉重的被單,那吃力樣子,他幾乎要擔心她被那被單給拖下河。她擺弄一會兒又停下來,不停地原地跺腳,冷得直往兩手上哈熱氣。他便再也顧不得其他,把手中的籃子往河岸上一放,就衝了下來。
菊花道:「我哥和我娘去集上辦事了。槐子哥找我哥有事?」
她心裡雖然有些彆扭,但是人家熱心幫忙,她也不好板臉拒絕,而且這水實在是冷的很,她便樂得站在一邊,把兩手交叉揣進胳肢窩取暖。那手實在是凍狠了,即便隔著衣服,也冰得她一個激靈。
張槐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停了一會才道:「沒啥事!我外婆家送了些牛肉來,送你們一些。我娘燒菜也沒你燒的好吃,就把生肉提來了!」
菊花一聽,也不彆扭了,驚喜地問道:「真的?是黃牛還是水牛?有牛骨頭麼?我跟你說,也不是很難燒的,你把牛肉焯了水,放些姜蒜八角桂皮辣椒醬油小火煮。等煮得快熟了,把白蘿蔔切片放進去,燒爛了就好了。這樣燒出來,那個蘿蔔比牛肉還好吃哩!牛骨頭用來煨湯,要煨一整夜才好!」
張槐身子僵了一下,先「噯」了一聲,然後才答道:「我也不知是啥牛。牛骨頭也有。我娘說骨頭上面也沒肉,不好意思拿來給你們,所以我就沒拿來。你喜歡,回頭我再給你送些過來!」
菊花因聽說有牛肉,一高興,也是一時嘴快,才說了好些話,待說完才覺得實在是不妥當——有這麼跟人要東西的麼?現在聽張槐說要再送些骨頭來,很是不好意思!
她便抱歉地說道:「人都愛吃肉,其實骨頭煨了湯才是最香的。你家好不容易得了些牛肉,你就將肉都留下,把骨頭送我家一些就好了。反正我家人都很喜歡喝湯的。」
張槐聽了很不高興——幹啥跟他這樣見外?難不成還讓他把提來的牛肉再提回去?最近自己家不是也經常吃鄭嬸送的豬下水和豬頭肉麼?
於是他也不吭聲,使勁地往河裡擺被單,擺完了又拖回來放在石板上槌,三把兩把的,一會兒就洗了兩床!
菊花瞧著他忙活得十分熟練,心想,真是個好青年,只怕在家沒少幫他娘幹這活計。
擰乾水的時候,菊花要幫忙,張槐沒讓,兩手交叉一擰,那水嘩嘩流下,被單便被擰成粗繩似的,捲曲成了倒8字!
他忙得飛快,菊花則站在一邊瞧著。
他自覺感受到菊花的目光,連脖子都紅了起來,越發不敢抬頭看她。心裡正胡思亂想這是咋了,忽聽菊花道:「槐子哥,剩下的我來洗吧,差不多了!」
張槐抬頭詫異地望著她——咋洗了這麼多又不讓他洗了哩?
菊花見他疑惑的目光,眉峰下的狹長眼眸定定地瞅著自己,心中一動,暗想真是沒天理,鄉下人長這麼帥幹啥?嗯,沒啥了不起的,她哥也長得很帥哩!
她目光微轉,望向那條村路——那裡過來兩個人!
張槐順著她的目光一看,立時便明白了菊花的意思——這是怕人說閒話哩!他剛才臉上的紅暈還未褪盡,現在又跟著鋪上一層,那俊臉竟然讓菊花也不忍目視了!
她想到,反正我都這樣了,要影響也是影響你的「閨譽」,我是不在乎啥閨譽的。
張槐扭頭賭氣似的繼續洗被單,也不理會菊花。他也不知自己是氣別人說閒話,還是氣菊花這樣小心,總之菊花這樣避嫌,讓他很不舒服。
等把被單全部洗完,張槐才將棒槌洗了洗放進籃子,提起來對菊花道:「走吧!」
第四十章 純真活潑的梅子
菊花見張槐提著籃子不打算還給她的樣子,愕然地瞧著他——這是要送她回家?
噯喲!小子,你既然對別人沒意思,咋能行事這樣不避嫌哩?怪不得原主菊花被他迷得七顛八倒——那小女孩的世界多單純,你這樣打小就關心她,她不依戀你依戀誰?
唉!你雖然是好心,但好心也能辦壞事的,好心傷人更可惡!
菊花想,幸虧我看得分明,堅決不受你影響。
她這也是無理想法。人家跟她哥哥是好朋友,打小玩大的,難道只跟哥哥玩不理妹妹?再說記憶中張槐可是跟青木一樣也很心疼菊花的,幾乎算得上是另一個哥哥了。
菊花不想讓張槐跟自己一起回家,可是,她瞧了瞧河岸上裝牛肉的小籃子,也不好讓人走——總不能人家送東西把你,連門也不讓人進吧?
她只好小媳婦似的跟在他後邊,往家裡走去。
瞧著前面張槐那高大的身形,菊花暗自比量著他跟哥哥哪個更挺拔、更瀟灑,得出的結論當然是哥哥青木更瀟灑一些。沒理由!
張槐似乎感覺到她在打量自己,走路都拘謹起來,連步子也邁不好了。
菊花見了,忍不住微笑,便把眼光移向別處。
鄭長河見閨女回來了,剛要問冷不冷,卻見張槐左手提著一籃子洗好的被單,右手提著一小籃子肉,走在旁邊。他詫異地瞧著他們——這二人咋碰上了?
菊花不想爹誤會,很自然地走上前,接過張槐手中的籃子,對鄭長河道:「爹,槐子哥給送了些牛肉來哩!」
她不太想提張槐幫自己洗被子的事情。
可是她不想提,別人卻不放過。狗蛋娘和梅子坐在她家的院子裡——正是先前從路上過來的兩人。
狗蛋娘的大臉盤子堆滿笑容,說道:「我說是誰在河邊洗衣裳哩。遠遠的瞧不真,還以為是青木,原來是槐子哩!」
菊花冷冷地盯著她道:「槐子哥瞧我擰不動被單,幫了把手!」
狗蛋娘瞧著她那面無表情的臉,心下一顫,忙笑道:「那是應該的,他們男娃勁大!菊花,我家梅子想來找你做針線,我正好幫你做了雙鞋,也不曉得合適不合適,叫她帶來把你試試!」
菊花一愣,好好的給我做鞋幹啥?
哦!想是她家的狗蛋跟著小石頭來吃過幾次飯,她又裝了些豬下水讓他帶回去,這是來還人情來了。人情往來,在鄉下也是很受重視的!
菊花倒也高興——她正缺鞋子哩,只是又沒空做,便抿嘴輕笑道:「那我多謝嬸子了。真是難為你!」
狗蛋娘見她高興,曉得這鞋子送對了,便笑道:「不難為!粗針大腳的,做得也不好看,將就著穿罷了。梅子,你在這玩,別淘氣,我到山上的麥地裡瞧瞧!」
梅子正笑嘻嘻地跑過來幫著菊花晾曬被單,聞言脆聲道:「曉得了。娘!」
狗蛋娘便扭著肥屁股走了。
鄭長河邊招呼張槐,邊拄著枴杖到廚房找東西裝牛肉,好把籃子騰出來還他,兩人一起進了廚房。
菊花一邊和梅子抖開被單,往繩子上晾曬,一邊問她道:「你也在做鞋?」
她原先跟梅子其實一點也不熟,但是梅子是個沒心機的姑娘,遇見了她也是毫無異樣地說話打招呼,因此很讓她喜歡。梅子吃了狗蛋帶回去的辣白菜,極喜歡那酸辣味,還特地跑來跟她又要了些,兩人才熟了。
梅子搖頭笑道:「那鞋底子老厚,我不耐煩納,所以我最討厭做鞋了。我做的是鞋墊!」
菊花瞧著她那活潑明媚的笑臉,心想她比柳兒快活多了。狗蛋娘看著其貌不揚,其實是很有些見識的,也會持家和管教兒女,所以梅子竟是鄉下難得的幸福少女,天真爛漫又沒受到啥勞累!
倆人正說著閒話,鄭長河在廚房門口大聲叫道:「菊花,找個小罐子給槐子裝些辣白菜!」
菊花「噯」了一聲,將晾曬好的被單扯平整,這才走進廚房,找了一隻小瓦罐,搛了一罐子辣白菜交給張槐。
張槐不好意思地解釋道:「楊子這兩天不知咋地,身子老有些不舒坦,還發燒。我娘熬了白米粥把他喝,又嫌沒味兒,說是想吃菊花姐姐醃的辣白菜!」
菊花輕聲道:「沒事。吃完了再來裝。這個不能放油噢!」
張槐點點頭道:「曉得了!」說完又瞅了她一眼,方才出去了。
梅子在外邊大叫道:「槐子,我還以為你是專門送牛肉來了,原來是拿牛肉換辣白菜啊!嘻嘻!」
張槐沒理她,大步去了!
菊花留梅子吃晌午飯。梅子雖然在家吃過了,也抵不住菊花做的菜誘惑,又吃了許多,撐得她在院子裡轉了好多圈才覺得好些!
她娘下山來叫她回家,她嬌憨地說還要玩一會,狗蛋娘便也由她,自己先回家去了。
這裡梅子見鄭長河在廚房照看豬頭肉,院子裡只有她和菊花兩個做針線,便神秘地往菊花跟前湊了湊,小聲道:「柳兒定親了,是下塘集的唐老爺!」
菊花難得拿一回針線,想著自己怕冷,便想做一件小棉背心。於是找出哥哥不能穿的舊衣服,改了件小馬甲樣式,前胸和後背邊沿都留了個口子,等娘買了棉花回來再往裡填。
她正認真細心地縫製,猛地聽見梅子說的話,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詫異地瞧著她。
梅子歎口氣重複道:「柳兒要嫁到下塘集給人做妾了。」她口氣悶悶的,顯然極不開心。
菊花見她睜著一雙純真的大眼睛望著自己,臉上也是充滿希冀的神情,不由得有些失笑——難不成她覺得自己能幫柳兒?
梅子見菊花並不說話,只得又歎一口氣道:「我曉得你不喜歡多管閒事。這事也不是我們這些小女娃能管得了的。我不過是想跟你說說罷了。柳兒她真的好可憐哩!你不曉得,你們兩家吵架那天,我去找她,她哭得可傷心了;現在哩,她根本不說話,也不傷心,整個人跟啞巴似的,呆呆的,瞧了讓人心裡不落忍。也不知她娘咋想的,難道柳兒不是她親生的?」
菊花心想,這話可不好說,也許柳兒娘正是因為心疼柳兒才死活要把她嫁到大戶人家,覺得這樣才是為柳兒好呢!
梅子見菊花始終不答話,也不在意——她知道菊花話不多的,只是自顧自地說道:「柳兒真的好喜歡你哥哩,從好小的時候就這樣了。」
菊花這才輕聲道:「梅子姐,往後這樣的話可不能說了,要爛在肚裡才好。被人聽見了,會害死柳兒的,我哥也會被連累。」
梅子連連點頭道:「我曉得!我也是這樣跟柳兒說的。那天,她一定要去找你哥,我想勸她別去,又瞧她可憐,只得隨她去了。哪曉得後來她娘就吵起來了。你不知道,我那會兒嚇死了!」
菊花直歎氣,柳兒的難處沒有人能幫她,那是她的父母造成的,誰能插手?自己家也是一堆的煩心事,哪有資格同情別人?在梅子的眼裡,她菊花也是可憐的人吧!
梅子又道:「我去瞧了柳兒一回,柳兒的娘好像很不高興。我問我娘這是為啥,我娘也沒說,過後便不讓我去了。」說到這裡她壓低聲音道:「我覺得柳兒是被她娘關在家裡哩,連大門都不得出!」
她的臉上是不可思議和恐懼的神情,似乎覺得親娘做出這樣的事很可怕!
菊花沉默了一會,暗自揣摩,是不是那天她跟柳兒娘說的話讓她擔心,所以在柳兒出嫁前軟禁了她,免得做出醜事?
這也不能怪她,那天的情形容不得她退縮,要是不壓制住柳兒娘,還不知要鬧到啥程度。哥哥心性淳樸,不忍心傷害柳兒,她可不管這些;況且她只是悄悄地跟柳兒娘說了,又沒在眾人面前說!
這個話題太沉重,菊花轉而說道:「柳兒的事我們都幫不上忙。梅子,你倒是很開心的,你娘又疼你!」
說起這個,梅子開心地嘻笑道:「噯!那是!我娘可疼我了。就是狗蛋那小子還挨打哩,我娘都沒動過我一指頭。菊花,你娘也很疼你的。你哥最是疼你了。你小時候可是很膽小的,我跟你說話兒,你都不敢答的。現在可好了。」
菊花笑而不答。任誰長著這樣一張臉,也沒法不自卑吧?那個小姑娘到底承受了怎樣的壓力,外人哪裡會瞭解。自己剛醒過來那會兒,可也是悲痛萬分的。
兩人閒聊了一會,梅子眼巴巴地瞧著她又道:「菊花,我還想跟你要些辣白菜哩。我前天也學著做了些,就是沒你做的好吃。我爹娘和狗蛋都不吃哩。我想往後還是不做了。你多送些把我,我給你納幾雙鞋墊!」
菊花見她那老實承認自己饞嘴的可愛樣子,「撲哧」一聲笑了起來,輕聲道:「好,這可是你說的。上次你把我的鞋墊我都沒捨得墊哩——繡得那樣好看的花,墊在腳底可惜了。」
梅子誇張地瞪大眼睛叫道:「噯喲!你這傻丫頭!鞋墊可不就是用來墊腳底的麼。你不墊在腳底,難不成還拿來做擺設?」
菊花抿嘴輕笑道:「做擺設不是白費了?我是想墊在新鞋子裡,那舊的快破了。我娘又幫我做了一雙,還剩一隻沒上鞋幫;今兒你娘又送了一雙鞋來了,我就有兩雙新鞋子哩。」
梅子笑道:「我娘聽說你最怕冷,可是厚厚地鋪了一層棉花在裡面,保管你穿了覺得暖和。我說菊花,你咋這樣怕冷哩?瞧你這手——冰涼!」
她說著用自己溫暖而柔軟的手抓住菊花的小手,兩手合攏,捂了一下,嘴裡連說太冰了,受不了。
作者:
lilah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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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6-2 02:42 AM
第四十一章 新棉被帶來的溫馨
菊花也知道自己的身體不好,所以一直注意飲食調養。別的不說,光那豬肚,她就清煨了好些個吃了。煨得稀爛,吃了身上暖洋洋的。只是,這改善體質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得慢慢來!
想著前世在農村的時候,做月子的人都用豬蹄和花生米放在一起燉了吃,她便也用煨罐煨了好幾次。結果,就連鄭長河那最愛吃肉的人吃了也說太膩,連搛了好幾筷子辣白菜過嘴,方才把那膩味的感覺給壓下去。
菊花暗笑,全家都在享受做月子待遇哩!
這麼不停地補,鄭長河和青木自不必說——也沒幹啥重活,當然養得紅光滿面;就連楊氏,雖然每天忙得腳不沾地,但那都是跑腿的活計,正符合「生命在於運動」的格言,加上吃的好,也養得面色紅潤,瞧上去年輕了好幾歲,就是皮膚被風吹得有些皴;只有菊花,還跟豆芽菜似的——纖弱而單薄!
她見梅子被自己冰得直哆嗦,便將手從她的雙手中間抽出來,輕聲道:「我娘今兒要買棉花回來哩。我要先做一件棉襖。」
她俯身把腳下的小火罈子提起來,雙手蓋在上面,心想,等晚上坐在火桶上就好了,那個暖和。
梅子笑道:「好在我不太怕冷。我最討厭穿厚厚的棉襖了,看起來又蠢又笨!你瞧我這件,就鋪了薄薄的一層棉花。」說著扯起襖襟子讓她瞧。
菊花看著她身上俏麗的粉色薄襖,寬窄合度,纖腰一把,十分佩服——這也是個要風度不要溫度的。自己是沒錢做棉襖,她倒好,討厭穿棉襖。不過瞧她臉上粉艷艷的,一派健康瑩潤,顯然不怕這冬日的寒冷,不禁羨慕不已。
梅子到下晚的時候才走,臨走的時候帶了一小罐子辣白菜。她歡喜地露出兩頰的小酒窩,說道:「我明兒讓狗蛋把這罐子帶給青木哥。」
菊花笑說不礙事!
梅子剛走,張槐又來了。他提著半籃子牛骨頭過來。
菊花心裡歡喜,微笑著也不跟他客氣,眉眼彎彎地接了過來,連說多謝。
張槐見她這樣,不知怎的,心情也愉悅起來,臉上露出了笑容,兩眼溫柔地瞧著她在廚房裡轉來轉去地找東西裝這牛骨頭。
「算了,就用這個裝!」她取下牆上掛著的一個竹筲箕,把牛骨頭倒進去,堆得滿滿的。瞧著又有些不滿意——又不能掛起來,看來等會還是要找個籃子裝比較好。
她把籃子還給槐子的時候,忽然想起來,對他說道:「槐子哥,你等一會,這豬頭肉燒好了,我盛些把你。」說著,趕緊又去找罐子。
槐子也不推辭,靜等她找了個小瓦罐子,裝了一罐子豬頭肉;又拿了個小罈子,從大鍋裡舀了些豬下水出來,一邊跟他說道:「豬下水還沒燒好,你家去讓嬸子放在爐子上再燒半個時辰。用小火,不然燒乾了。」
槐子點點頭,將罐子和罈子放進籃子裡,抬眼瞅著她道:「那我走了。」
「噯!慢走啊!」菊花腦子裡正想著要把那牛骨頭剁小些,放到煨罐裡煨一晚上,明早肯定是滿屋飄香,爹又該要泡鍋巴吃了,她臉上就不自覺地帶出笑來。
落在槐子的眼裡,那淺笑從她的眼裡溢出,使他的心跟著歡暢,絲毫也沒注意那癩皮臉。當晚,他更是做了一晚上的夢。夢裡菊花眨巴著清澈的大眼睛瞧著他,那依戀信賴的眼神讓他心顫,不自覺地牽起她的手,喃喃喚道:「菊花,菊花……你別怕,誰欺負你槐子哥就揍他……」
他弟弟張楊因身子不舒坦,夜裡睡不安穩,半夜醒來恰好聽見了,頓時詫異不已——哥哥不是不想娶菊花姐姐的麼?咋又做夢都想著她哩?
十歲的小男娃糊塗了。
這裡菊花送走張槐,把牛骨頭清洗了一些,讓鄭長河剁成小塊,塞進煨罐裡,添上水,加了些姜,就擱灶洞裡用帶細炭火的灰燼把罐子埋了起來。
她見天也不早了,又燒了一塊牛肉,切了一個水嫩的白蘿蔔放進去,裝了一砂鍋,擱在小爐子上用炭燒。
待忙好這些,楊氏和青木也回來了。
青木挑著小山似的一大擔棉被。以他的身高,也被埋沒在那擔子中間,只看見頭部。
菊花瞧著那堆得高高的棉被,歡喜得瞇縫了眼,只覺得渾身都暖和起來,彷彿已經置身於柔軟的床上了;就是鄭長河瞧著這些新棉被,也笑得滿臉開花,覺得自家的土坯茅草房似乎溫暖了好多,更加的興旺了。
楊氏見閨女那高興的樣子,心酸的很,暗想今兒花了這一大筆銀子,總算是值了。
她又拿出厚厚一摞五顏六色的新被單,對菊花道:「我想著反正都是花錢,就一次添置齊全了,把這些被單也全部都換了新的。」
菊花連連點頭道:「是要換。娘不也說了麼,『吃不窮,穿不窮,算計不到一世窮』,只要咱家往後好好幹,不怕掙不到錢。」
這回楊氏可是發狠了,添置了七床棉被。
三床蓋被,每床都是五斤重;兩床墊被,每床都是六斤重。本來還有一床六斤重的墊被叫她給改彈成了兩床三斤重的蓋被。春秋天的時候就讓娃們蓋這薄的。他們老兩口就把先前的舊棉絮全部墊到床上,也省了一床墊被。
菊花聽了埋怨道:「娘也真是的,既然都彈了這麼多床,咋就差那一床墊被不彈哩?還有,春秋天的薄被你也不多彈一床,難不成到時候還要蓋這五斤重的?那不熱死了。」
青木接上話茬道:「我就說家來菊花一准要埋怨。娘偏不聽。」
楊氏笑道:「原先三張床上的蓋被墊被,如今全部墊到我跟你爹的床上,還不中麼?哪裡就那樣嬌氣了?我們這麼大年紀的人,睡的太軟也不好。」
鄭長河也笑道:「咋不中哩?那舊被子我瞧著墊兩床就夠了。剩下的留著,不夠再添上去不就成了,凍不壞你爹和娘;春秋天的時候還蓋舊的,也熱不壞咱。」
菊花知道一時難以說通他們。想想那舊被子除了舊,多墊一些確實不會冷,便也懶得和他們掰扯了。
她問道:「那買這些花了多少銀子哩?」她想著娘這樣心疼,定是花了一大筆錢。
誰知楊氏滿臉心痛地說道:「可不是麼,整整花了四兩二錢銀子哩。棉花三十文一斤,買了四十斤,用了一兩二錢銀子;被單和彈棉花的手工費一起也整整花了三兩哩。」
菊花詫異地問道:「咋這麼便宜?」
楊氏見閨女簡直不通行情,嗔怪地說道:「噯喲!這還便宜?往年棉花才要二十文一斤,今年北邊遭了災,漲了這許多,還便宜?」
菊花抿嘴笑了,也不和娘爭辯。心道置了這麼大一堆東西,才四兩二銀子還嫌貴。她還以為把最近賺的銀子全花了哩,原來還有的剩,那就好辦了。
哥哥馬上又不用說親,家裡也沒其他大的花費了,再努力掙些,攢些錢將來蓋房子買地也不是不可能的。
晚上,吃了香噴噴的牛肉燒蘿蔔,菊花一家沒有像往常那樣早早地睡覺——楊氏和菊花要趕晚把棉被給裝起來好蓋哩。
堂屋裡同時點上了兩盞油燈,照得茅頂土壁亮堂不少;陳舊的木門擋住了屋外的寒風,一家人全都呆在堂屋裡,各幹各事,氣氛溫馨而寧靜!
許是心情好的緣故,那往常聽了蕭瑟淒涼的風聲,眼下聽起來卻是有別樣的感觸,如悠閒的人兒在燈下淺吟低唱,在這靜夜裡使人覺得安詳!
楊氏和菊花把棉被鋪在青木的床上,先比照棉被的大小,縫製出被套,再把被套套在棉被上,四角用針線縫死。兩人一齊動手,縫起來倒也快。
這也是菊花出的主意,不僅省了被面的錢,套棉被還方便。
鄭長河就坐在火桶裡瞧著她們娘倆圍著那張床忙活,想幫忙也插不上手,只能時不時地起身去廚房添把火,給豬下水加溫。
青木則坐在那張舊桌子邊,就著燈光讀書寫字。那如豆的燈火不停地搖曳跳躍著,晃得他臉跟著明滅不定。
他神情專注地握著跟筆一般粗的樹枝,懸腕做提筆狀態,先在沙盤裡練習今兒新認識的生字,一邊還在心裡默默回味夫子的解說。
待練得熟了,才用毛筆蘸墨水在紙上書寫。寫的時候也是小心翼翼的,極為認真。寫完一張放在一邊,再寫第二張;待第一張紙墨水干了後,又拿過來在反面書寫,丁點也不肯浪費!
楊氏給菊花床上買的是淺綠色竹枝圖案的床單。她覺得閨女不太喜歡那些大紅大綠花裡胡哨的,這個清爽,便蓋的墊的全買了這個。
菊花見了這花色果然很喜歡,暗想娘可真是瞭解自己!她摸著那柔軟的棉布,心想,這下自己房間裡總算有些生氣和暖氣了。抽空再做兩個小靠枕,想必這布應該有剩的。
楊氏一邊捻著線頭,覷著眼睛仔細地對著燈光穿針,一邊問菊花道:「今兒周夫子晌午沒來吃飯麼?」
菊花點頭道:「沒來哩。哥不是說村長請他吃飯麼?」
楊氏道:「我也就問問。咱可不能把人家給忘了。明兒再滷些豬頭肉和花生米帶去。反正這天冷的很,也不會壞。他想吃就把砂鍋往爐子上一擱,啥時候都能吃。還有辣白菜也多搛些過去,鍋巴也裝一罐子過去,夫子很喜歡吃這兩樣哩。」
菊花答應了。
這周夫子也算是好說話的,送了這些天的飯菜,一直都覺得很滿意。虧他這麼大的年紀,居然愛嚼鍋巴,再加上辣白菜,竟然喝酒的時候離不開這兩樣了,當然,豬耳朵也是少不了的。
第四十二章 希望的曙光
縫了兩床蓋被後,楊氏見菊花弓著腰很吃力的樣子,便道:「都縫了兩床了,你歇著去吧,剩下的我來縫,我縫的還快哩。」
菊花覺得自己的針線功夫確實不如楊氏熟練,便老實點頭。她撿了些剩下的布,想著做一雙棉手套。又一想,還是先把哥哥做吧,坐在學堂裡聽課又不能動,可是很冷的。
可是也不能用這花布給哥哥做呀。
她便翻出上次給哥哥做衣服的剩布,是淺藍色的,比著手的形狀裁剪出了一雙兩層手套,又填了些棉花進去,鋪勻淨了,才細細地縫上,從裡面翻轉過來,還在手背上繡了兩根簡單的小草,正好把裡面的棉花固定住。
她坐在火桶裡,膝蓋上放個小篩子,裡面剪刀、碎布、針線攤開,手下不停地比劃忙活著。
一時出了神,屋裡也沒人說話,只聽見燈花偶爾爆裂的聲音,和青木輕聲誦讀的聲音。
鄭長河一直盯著她做這東西,見她做好了,方才恍然大悟地說道:「這是戴在手上的。噯喲!他娘,你快來瞧,菊花做的這東西多好!」
他把手套套在手上,連聲讚道:「噯!暖和,真暖和!花呀,這是幫誰做的?」
這麼大,肯定不是菊花自個的。
菊花瞧著他那希冀的目光,忍不住抿嘴笑道:「爹,這是幫哥哥做的。他擱學堂裡坐在那也不能動,很冷哩。明兒我就幫你和娘做。」
鄭長河連聲道:「先幫你哥做,不要緊!我在家還能烤火,也不是很冷。」
這時,楊氏和青木都過來瞧。楊氏也是一個勁地誇讚,青木則將手套試了一下,隨即笑得嘴巴一直裂到耳邊。
楊氏道:「好是好,就是你哥要經常寫字,怕是有些礙事哩。」
菊花道:「不怕,我再做一雙沒有手指頭的,就到這——」她在自己四指的根部比劃了一下——「那樣寫字就不礙事了。」
楊氏佩服地點頭道:「那樣確實不礙事。噯喲,我閨女就是聰明。呵呵!」
鄭長河笑道:「我和你娘不怕,要手指,幹活的時候也能戴哩。特別是你娘,早上出門可是好冷的,戴上這東西可不是很管用麼!」
屋裡重又熱鬧起來,青木也收起了書本,幫楊氏把裝好的被子搬到各人的床上。墊被和被單是早就鋪好了的。
楊氏見大家也沒那麼困,索性又熬了會,跟著菊花做起這手套來,一邊和鄭長河閒話,直到做好三雙手套,一家人才去睡。
果然條件改善了就是不一樣,熬了夜後,滾到那柔軟溫暖的被窩裡,菊花覺得此生最幸福的時刻就是現在,想來朱元璋當時喝「珍珠翡翠白玉湯」也是這種心情吧!
躺在溫柔鄉里,連夢也變得旖旎起來!
那野菊燦然的田野上,飄然而行的秀美少女是誰?清晨的薄霧籠罩著她,竟如仙子降落凡塵。也是,那淡然的風姿,絕不是這塵世鄉村的女孩子該有的。
她轉頭,臉上蒙著面巾,雙眸如秋水,看向如火般絢爛的小青山。那一片豐富美艷、多彩多姿的橡樹林,在朦朧的晨光中,更像是一匹艷光四射的錦緞,襯托著山下的大片金黃野菊,如詩如畫,美麗而神奇!
……
接下來的幾個晚上,楊氏和菊花都在燈下忙活,做棉衣、棉鞋、裌襖等,將剩下的七斤棉花也用了個七七八八,老兩口的還沒做呢。楊氏只好說等明兒去集上再帶些回來。
菊花也不管這兒穿衣的風俗和通常的樣式,一切以自己舒適為主。
她給自己做的襖子雖然也收了窄腰,但長度卻達到臀部以下。她怕冷啊,反正她這樣兒也不用花太多的心思在穿著上。不像梅子穿的襖兒,長度只及臀部,下面無論配上裙或褲,都顯得俏麗簡便。
實在是這身子太弱了,她一咬牙,又做了一條棉褲,裡面鋪了薄薄的一層棉花。倒不是為了好看,而是怕鋪厚了,幹活起蹲都不方便。
楊氏後來又給閨女扯了不少的布料,本來她還要扯些好料子的,但菊花跟她說,她就喜歡穿棉的——又軟和又舒服,她這才沒堅持。
於是菊花就新添置了兩件蒙襖子的外套,分別是銀紅和水綠花色的,套在襖子外面,方便拆洗;下面是銀灰和靛青花色的褲子,總算是擺脫了補丁摞補丁的日子。
其實,她去年的舊衣服也罩不住這棉襖和棉褲,就算她想儉省也是不成的,除非用青木的舊衣服改。不過菊花確實也改了兩件,留著幹活的時候好穿,省得把新衣服弄髒了。
她本跟楊氏說要素淡些的,可楊氏說那些布要不就是顏色太老,適合她們小女娃穿的都是這類顏色了,她也沒法子。
這天晌午,青木興沖沖地跑進院子,額頭上還冒著細汗,裂開的嘴裡也噴出一團團的熱氣。他對著正往堂屋端菜的菊花大聲叫道:「菊花,菊花!下午秦大夫要來哩!」
菊花穿上了淺紫色的新棉襖,沒套外套,腳上也穿上了新棉鞋。身上一暖和,精氣神也好了許多,臉上笑盈盈地,腳步也輕快不少。
她見哥哥興奮失常的樣子,奇怪地問道:「秦大夫要來?來就來唄。爹的腿也快好了,再換幾次藥就差不多了哩。」
青木連連擺手道:「不是爹。秦大夫是來瞧你的。他說他師傅配了些藥捎過來,準備給你用了試試看哩。」
菊花陡然睜大眼睛:「你是說,秦大夫要來幫我瞧臉?」她伸出食指指向自己的臉問青木道。
青木呵呵笑著用力地點頭道:「噯!剛才下學的時候,秦大夫悄悄地跟我說的。」
菊花也忍不住地激動起來:即便她那日勸爹娘不要太期望過高,免得到時候治不好失望過大,但事到臨頭,她也控制不住自己,被巨大的喜悅和期盼弄得心裡七上八下的。
這時鄭長河與楊氏也從屋裡出來了。
每日晌午菊花一見到村路上出現青木的身影,她就開始端菜端飯,所以鄭長河兩口子已經坐上桌子等吃飯哩。
楊氏抓住青木的胳膊,哆嗦著問道:「這……這是真的?秦大夫真的這麼說了?」
青木用力地點頭,他的嘴巴也一直未合攏過。
楊氏只覺得精神有些恍惚,喃喃地問道:「這可咋辦?這可咋辦?」
鄭長河也開心,但他比較清醒,連推楊氏道:「他娘,這是好事兒。你幹啥哩?」
還是菊花理解她娘的心情,輕笑著對楊氏道:「娘!咱啥也不懂,別瞎忙乎。就聽秦大夫的好了,他說咋辦就咋辦。」
楊氏這才清醒過來,連聲道:「對,對!聽秦大夫的。不要慌,先吃飯吧!」
她鎮定下來後倒勸別人不要慌,菊花和青木對視一眼,一齊笑了。
於是,大家一齊進屋吃飯。
由於心裡有了個巨大的期盼,這頓晌午飯吃得是既高興又沒滋味,每個人都稀里糊塗地扒了兩大碗飯,菜也沒吃出啥味兒,但心情卻是極為爽快的。
青木下午還要去學堂,不能呆在家裡親眼見證菊花的治療,因此很是遺憾,他走的時候很是依依不捨。
菊花細聲細氣地對他說道:「哥,你別著急。你想啊,秦大夫又不是神仙,一給我用藥,我這臉上的東西就掉了;多半還是要等幾天,中間說不定還要換幾次藥才能好哩。你還是安心地去學堂,晚上家來就能瞧見我成啥樣了。」
青木一想也是,這才放心地去了。
下午秦楓背著藥箱來到鄭家小院門口,被伸長脖子站在院門口迎接的鄭長河兩口子弄得笑了:「鄭叔,鄭嬸,等急了吧?」
鄭長河搓著毛糙的大手,略為靦腆地笑道:「不急,不急!秦大夫,進來坐。」
楊氏也呵呵笑著,和鄭長河護衛似的一左一右把秦楓圍在中間,擁進堂屋,讓到那張舊桌子邊坐下。
菊花努力地按捺住想要雀躍的心情,給秦楓上了一杯菊花茶,想著是冬天,只放了一朵野菊進去。她自己現在都不敢喝哩,誰讓她的體質寒涼呢!
她嗔怪地對爹和娘說道:「爹,娘,別這麼眼巴巴地瞧著秦大夫,要嚇壞人家了。再說,秦大夫也說只是試試這藥管不管用,你們這樣,不是叫他為難麼!」
楊氏被潑了一瓢冷水,想起菊花那日說過的話,便也將那高漲的興頭壓了壓,強笑道:「也是哦!那秦大夫你忙吧,該咋地就咋地。他爹,你也別愣著,瞧秦大夫可有要幫忙的,就幫把手。」
她這話等於沒說,人家大夫瞧病當然是該咋地就咋地,難道還要聽你的不成?
秦楓微笑著,他很是理解這對鄉下夫妻的心情——通常患者的家人都是這個樣子的,因此不在意地說道:「也沒啥要忙的,就是給菊花臉上塗藥;再就是內服丸藥,一天三次,簡單的很!」
說著,打開藥箱,從那排列整齊的用具和瓷瓶中間揀出一個拳頭大小的圓肚細脖頸瓷瓶,他對菊花道:「把臉先清洗一遍吧,順便取個小碟子過來,碟子用開水燙一遍才好。」
楊氏忙跟著菊花去了廚房。
菊花其實早就用野菊花泡水洗過臉了,為的就是好清清爽爽地上藥,但既然秦楓吩咐了,便又洗了一遍;楊氏則找了個小粗瓷碟,用開水使勁地燙了又燙,這才跟菊花一起回到堂屋。
秦楓接過小碟子放到桌上,將手中圓肚瓷瓶傾斜,頓時一股黑色的帶著清香的濃稠藥汁流了出來,看看有不少了,便不再往外倒;又從藥箱裡取出一隻碧綠的竹籤,前頭纏著一圈白色的細棉布。
他將各樣東西都準備好了之後,微笑著對菊花道:「過來坐下。閉上眼睛。也別慌,上藥很快的。」
菊花依言坐到秦楓面前。
她看到他的神情中也透著鄭重,雖然在笑著,可是清俊的臉龐並未舒展,笑也不達眼底,足見他的心裡也是緊張的,對這藥的效果也是不能肯定的。
菊花忽然就鎮定下來——結果還能比現在更壞麼?她有啥好怕的?
於是她微笑地面對秦楓,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2:43 AM
第四十三章 失望的結局
秦楓這樣近距離地瞧著菊花那兩汪清潭似的眼眸,被她的微笑晃花了眼,也被她的鎮定給感染了,他輕吐了一口氣,一手端起小碟子,一手專注地用竹籤蘸著藥汁往菊花臉上塗抹。
這會兒鄭長河和楊氏全都屏息肅立一旁,四隻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秦楓那只不停塗藥的手,隨著那手在菊花臉上上下左右移動而移動!
塗了一小塊地方後,秦楓停下來溫和地問道:「可覺得難受麼?」
菊花睜開眼睛瞧著他,輕聲答道:「還好哩,清涼清涼的,舒坦的很!」
秦楓便點點頭繼續往她臉上塗抹。
好一會兒之後,他才停下道:「好了!」
其實,也沒塗一會兒工夫,不過是塗上薄薄的一層而已,很快的。可是,對於鄭長河兩口子和菊花來說,那一會兒工夫卻格外漫長。雖然他們也知道塗上藥並不能立馬見效,但這一個重要的過程完成後,似乎事情已經塵埃落定大半了。
見菊花睜開了眼睛,秦楓微笑著對她道:「你先去床上躺一會,等這藥干了再起來。哦,將這丸藥也吃了吧。我就在這兒等著,有事也好招呼一聲。」一邊從藥箱裡另拿出一個小瓶,倒出一粒褐色的藥丸,遞給菊花。
他這樣說是擔心萬一菊花有不良的反應,到時鄭家找他不及,所以乾脆就呆在這裡等吃了晚飯再走,那樣也比較妥當,自己心裡也踏實。
楊氏瞧著菊花那大半張臉都塗得漆黑,上邊一雙清水眸子閃呀閃的,有些怪異,但她心裡卻對這張塗了藥的黑臉又敬又愛,彷彿那是不可觸摸的瑰寶一般。
她對菊花道:「去睡一會吧。天天都累得很,今兒正好能歇會兒。」
於是菊花在爹娘的殷切目光中回到房間,美美地、又小心翼翼地睡起午覺來。她特意在枕頭上墊了一件破衣服,怕睡著了臉上的藥不小心弄髒枕頭——這枕頭可是新做的。
換了新棉被的床,躺上去自然是舒服的,她這一覺居然睡了一個時辰。
菊花午睡起床後,感覺到臉上火辣辣地疼痛。見院子裡只有爹和秦大夫,便走了出來。
秦楓一邊坐在院中和鄭長河閒話,一邊瞧他手握著小刀,飛快地清理豬頭和豬腳。刮、剜、挑、削,手指靈動不已,不禁連聲讚歎,笑道:「鄭叔這手藝也是熟練的很,弄得這樣乾淨。」
鄭長河憨笑道:「要吃進嘴的東西,哪能不弄乾淨哩?」
秦楓正要答話,一抬頭見菊花出來了,急忙站起身,招呼道:「菊花起來了?過來坐。感覺如何?」
菊花在小板凳上坐下,猶豫了一下對秦楓輕聲道:「臉上有些火辣辣地疼哩!」
鄭長河聽了立即停下手中的動作,和菊花一齊望向秦楓。他們也不懂,這疼到底是藥起作用了,還是用了後不好,只能聽秦大夫的解釋了。
秦楓一言不發地拉起菊花的手,放到一邊的長凳子上,摸了一回脈,皺著眉頭沉吟半天,又仔細地瞧了瞧菊花的臉,也不能確定什麼。
「再等一個時辰看看吧。」秦楓躊躇半天才下定決心道。他也不能半途而廢,現在就把這藥給洗了,還是要再瞧瞧才能決定。
菊花點點頭,反而安慰他道:「就等等吧。其實也沒啥,就是臉上疼,心裡卻不難受的。」
秦楓微笑道:「藥塗在臉上,當然是臉上疼了。只是這外用的藥,一時半會的還真看不出效果。不過,疼肯定不是好事兒。所以,待會兒若是厲害了,就說明這藥不行,恐怕得洗掉了。」
鄭長河聽了,失魂落魄起來,呆了半天,才道:「那也沒啥。總歸是慢慢地想辦法,哪能一次就成哩?」語氣中的勉強連傻子也聽的出來。
菊花倒不在意了。她心想這藥多半是不成了,反而放下心來,不指望了。於是,走進廚房幫楊氏做起豬下水來。
楊氏聽菊花說了剛才的事,那臉上的失望可以刮下一層來,她也跟鄭長河一樣,說了些言不由衷的勉勵安慰話語,卻是連自己也安慰不了的。
菊花瞧著她無精打采的樣兒,心裡歎了口氣,雖然早就叮囑過了,但爹和娘到底還是期望過高啊!其實,何止是他們,就是睡覺前自己也是滿懷期望的吧!
不過,事情好像還沒壞到無可挽救的地步——到吃晚飯的時候,菊花的臉居然沒有惡化,只說有些火辣辣地疼,卻也沒有變得更厲害!
於是,秦楓和菊花一家人商議,再過一晚上看看,等明兒再決定還用不用這藥,而且,明天洗過後便能看到用藥後的效果了。
「原本師傅來信就說,這藥是一天換一次的,也就是說要十來個時辰才知道效果的。」秦楓如是說道。
於是,鄭家的人又重新燃起了希望。鄭長河兩口子臉色也好多了,卻還是小心翼翼的,不敢太高興,卻又止不住地渴望著奇跡出現。
青木下學回來,把書一扔,雙手扳著妹妹的肩膀把她拉到門口,盯著她的臉好一番細瞧。
其實,那有肉瘤的地方都是被黑色的藥膏蓋得嚴嚴實實的,並不能瞧出啥名堂,讓他恨不得現在就剝掉那層黑色的藥膏,然後剝出了個白嫩嫩、水靈靈的妹妹來。
菊花被他的舉動神情弄得「咯咯」笑出聲來,連聲道:「哥,還早得很哩!要到明兒才能瞧得出來好不好哩。」一邊撥開他的手,摧他去洗手吃飯。
秦楓瞧著這兄妹倆的動作也忍不住笑了。
晚飯的時候,菊花被禁止吃辣、吃鹹、吃膩,結果,她就只好吃一碗青菜了。
秦楓和鄭家的人一邊吃飯,一邊希冀地瞅著菊花的臉,彷彿那上面塗的不是藥,而是種了寶貝,明早就能長出來似的。
菊花自己也決定忍受一晚上的疼痛,好瞧瞧這藥的效果,因此晚上也是早早地就睡了——是帶著全家人的希望去睡的。
誰知到了夜裡,菊花臉上就火燒似的疼痛難忍。
她先還忍著,到後來實在是忍不住了,便爬起來披上棉襖,抖抖簌簌地摸到房門邊,輕聲地喚哥哥。那細細的聲音在靜夜裡顯得如夢囈一般幽深而遙遠,讓人覺得不真實。
青木睡前也是一直胡思亂想,盼望這藥能對妹妹的臉有些效果,好恢復她的容顏。思緒紛亂之下,迷迷糊糊地也不知啥時候睡著的。忽聽菊花輕聲低喚,他便猛地驚醒過來,暗笑自己老是想著妹妹的臉,連做夢都夢見了。
誰知黑夜裡果然傳來菊花的聲音:「哥哥,哥哥!」——竟然不是夢。
頓一下,又喚了兩聲!
青木這才知道真的不是夢,的確是菊花站在房門口喚他哩。
他頓時緊張起來,忙「噯」了一聲,又摸著襖子穿上,坐了起來,一邊小聲問道:「咋地啦?」
他想定是菊花不舒坦,不然斷斷不會夜裡叫醒自己的。
菊花輕聲道:「哥哥,我臉上疼得狠了。你點上油燈過來瞧瞧,是咋回事哩?」
青木聽了更緊張起來,他快速地穿好衣服,又在桌上摸到火石,點亮油燈,一手端著,另一手護著那跳躍的火苗,來到菊花的房裡。
他對菊花道:「你先上床去坐著,別凍著了。我來瞧瞧。」
菊花乖乖地上床去坐好,又伸手接過油燈捧著,好讓哥哥仔細地瞧。
「我覺得臉上好像燒著疼一樣,你拿手輕輕地碰一下,看是咋回事。要是藥見效的話,應該是結硬殼才對。」
青木聽了她的話,覷著眼睛細細地瞅了一會,又拿食指輕輕地碰了碰,皺眉擔心地說道:「不太對勁兒——好像爛了哩。這地方軟軟的,好像出水了。」
治好妹妹的希望落空,他心裡不由得焦躁起來,想這下麻煩了,到底要咋辦哩?依照他的意思,現在最好去將秦大夫給叫來。妹妹疼得厲害,要趕快把這藥洗掉,重新用藥才行。可是大半夜的,又覺得擾了人睡覺不好。
菊花聽說臉上潰爛了,也急了!長肉瘤就肉瘤吧,好歹是完整的;要是臉上爛得紅肉翻捲,噯喲,那還能見人麼?
她知道哥哥猶豫啥,便自行做了決定,對他說道:「哥,不用去叫秦大夫了,先把這藥給洗了。你去廚房燒些開水,我要泡一些野菊花水來洗臉,不然這個樣兒越來越嚴重哩。」
說著,她開始穿布襪和棉褲,賴在床上不起來是不行的了。
青木點點頭,剛想轉頭找另一盞油燈點上,卻聽楊氏在身後問道:「青木,菊花咋的啦?」聲音有些顫抖。
青木見到底還是把爹娘給吵醒了,便不再隱瞞,將菊花覺得臉上疼得厲害、他瞧了發現已經潰爛的情況說了一遍。
楊氏聽了心裡沉甸甸的,那失望的感覺堵在胸口,別提有多悶人了,只覺得這夜不再寧靜,而是沉沉的讓人感到壓抑萬分。
可她還是打點起精神過來安慰菊花道:「花呀,這次不成就算了。秦大夫還會想法子的。你身子不好,還是別起來了。我跟你哥哥去燒水泡菊花,端進房裡來給你洗。外邊冷的很,省得你見了風凍涼了,那時更費事兒。」
說著,替菊花掖了掖被角,等青木點上了油燈,兩人去了廚房。
鄭長河也披衣過來了,問了一回情況,心中愁苦地暗暗歎氣,卻不敢歎出聲,嘴裡也笨拙地安慰著菊花。
菊花見把家裡的人都吵醒了,很是過意不去,對她爹道:「爹,你去睡吧,看涼了就不好了。要不你上床來捂一會也成。」
鄭長河憨笑道:「淨說傻話!我去把衣裳穿上再來。」
待楊氏將一大盆飄著菊花香味的熱水端進房裡,菊花便在爹娘和哥哥的注視下,輕輕地用一小塊棉布擦洗臉上的藥膏。
第四十四章 虛幻的美麗
她不讓娘幫手,說是旁人不知道輕重,還不如她自己動手曉得用多大的力氣。她又讓青木拿了另外一隻盆來,洗一遍換一次水,省的一次把一盆水都給弄髒了。
結果,洗完了一盆水,將藥膏洗掉後,下面的皮膚果然如菊花擔心的那樣——紅肉翻捲!
昏黃的燈光下,楊氏兩口子和青木都驚呆了!就算他們平日裡看慣了菊花的癩皮醜臉,也被眼前菊花臉上可怖的情形給嚇住了。
楊氏死死地咬住嘴唇,但也壓不住滿心的酸楚,最後衝上腦門,激得雙目淚如泉湧,一聲哽咽衝口而出,她的身子搖晃著,幾乎要暈倒過去,虧得鄭長河扶住了她;鄭長河自己也是垮著臉,兩口子互相攙扶著,又是傷心又是難過!
青木牙關緊咬,先是雙拳緊握,然後又鬆開,上前握住菊花的兩隻小手,傳達自己無言的安慰。
菊花卻已經定下心神,她輕聲對三人說道:「爹,娘,哥哥!要是我好好的變成這樣兒,你們難過還說得過去;可是我臉上本就不好,現在雖然破了,等秦大夫明兒來給上了藥,長好以後大不了跟往常一樣,還能壞到哪去?有啥好難過的?娘,你甭哭了,再泡一些菊花茶來,這臉還要好好地洗洗乾淨哩。」
三人見菊花鎮定平靜地說了這樣一番話,又說的很有道理,還安排了一番,心裡好受了不少。
楊氏抹了抹眼淚帶著哭腔說道:「那我再去泡些菊花水來。」
青木說道:「我去找秦大夫。這會兒離天亮還早哩,要是不趕緊上藥,這臉怕不好。」
菊花覺得他說的對,這臉上潰爛了,暴露在空氣中要是感染了可就麻煩了。於是,她便說道:「那哥哥就去吧。要小心點。點上根火把,別黑乎乎地摔一跤就麻煩了。」
青木口裡答應著,果然去廚房點了根火把出門了。
待秦楓背著藥箱和青木帶著一身的寒氣,走進鄭家,鄭長河和楊氏正守在菊花的床前,滿臉的心疼和焦灼;菊花靠在床上閉目養神,背後墊著枕頭和小抱枕。
秦楓也被菊花臉上的可怖情形給驚住了——這麼嚴重的潰爛,看來白天菊花的疼痛就是發作了吧,自己還堅持要等一個晚上,實在是……
他心裡又悔又自責,也無暇和鄭長河兩口子寒暄客套,先給菊花診了一回脈,然後就打開藥箱,取出外傷常用藥,給菊花塗抹起來。
鄭長河低聲對秦楓道:「秦大夫,大半夜的,還把你給吵起來,真是難為情的很!」
秦楓神情專注地上藥,並不理他,過了好一會,等將菊花臉上潰爛部分全部都上了藥,才停了下來,語帶責備地對他說道:「鄭叔,你這是罵我呢!要不是我,菊花的臉也不能變成這樣。我來不是應該的麼。」
楊氏連忙說道:「話不是這麼說的。要不是秦大夫想把菊花的臉給治好,也犯不上大老遠的專門找你師傅弄藥。這臉本就難治,誰也沒規定你一定要治好。咱可沒怪你。」
菊花也輕聲道:「秦大夫,你也別怪自己。我的臉反正都這樣了,也沒啥。」
鄭長河和青木也連連點頭。
他們的淳樸寬厚反而讓秦楓更加的愧疚了。
他取出一塊柔軟潔白的棉布,仔細地將菊花的臉包裹起來,在腦後繫上結,然後說道:「好了。等下次換藥的時候再洗臉,這兩天都不要洗臉了。明天我再配一副藥你煎了吃,好得也快些。」
菊花點點頭,看著秦楓一臉肅然的樣子,知道他的心裡也很不好受,便說道:「謝謝你,秦大夫。我真的沒事兒!要是你往後找到了新的法子,再來幫我治。」
秦楓明知她是寬慰自己,也不由得微笑起來。
忽然他的笑凝固在嘴角,剛才離得近不覺得,現在塗完藥退後,才震驚地發現眼前這個女娃是如此的美麗:她的眼睛以下被白布給遮住了,而白布上方卻是兩汪清泉似的眼眸;昏黃的燈光搖曳下,那兩汪泉水幽深平靜,泛著瀲灩的波光,和光潔的額頭一起形成了一種神秘而又朦朧的美,使人忍不住生出要將那白色的面巾給扯去,窺視她全部容顏的衝動。
這一塊白布是如此的神奇,竟然成為極醜和極美的分界線!
菊花見他怔怔地看著自己,奇怪地輕聲喚道:「秦大夫?」
秦楓被她的聲音給驚醒,看著眼前這個集醜美於一身的可憐小女娃,心弦顫動,只覺得老天何其殘忍,竟然讓她小小年紀承受這樣的折磨。他忽然生出無可遏制的衝動——那就是要將這份美麗修復完整!
他凝視著她的眼睛輕聲卻堅定地說道:「我一定會治好你的。」
菊花聽了這話有些感激卻又莫名其妙——好端端的為何發誓?這可不是隨便就能許諾的。
站在秦楓身後的楊氏兩口子和青木顯然也被蒙上臉後菊花那神秘朦朧的美給驚呆了,這比剛才看到菊花洗去藥膏後皮肉翻捲的樣子更加讓他們忍無可忍、無法接受!
楊氏的淚水奔湧而出——她的菊花竟然是這麼的好看,可是……
鄭長河拉著她的手,這漢子也在心裡狂叫:「我的菊花是好看的,是好看的……」
青木緊緊地攥著拳頭——他的妹妹比柳兒還要好看哩!可是老天爺為啥要這樣狠心,毀掉妹妹的一半臉?
三人都有些承受不住這結果,楊氏精神恍惚,鄭長河也神情萎靡,只有青木強忍傷心,挽留秦楓,不讓他大半夜的還摸黑回去,於是,他便和青木擠了一床。
這剩下的半夜,鄭家的人除了菊花,是注定都要失眠的。他們腦海中那蒙上面巾後的美麗,怎麼也揮之不去,這種鮮明的美醜對比,讓人感到挖心扯肝般的疼痛。
為此,楊氏一直哭到天亮,哭濕了枕巾,也哭腫了雙眼。
鄭長河摟著媳婦的肩膀,一個勁地幫她擦眼淚。可是那淚水擦也擦不乾淨,況且這漢子自個心裡也淒苦萬分。他又不能跟個婆娘似的大哭一場,這麼憋著,竟是比媳婦更難受。心裡直埋怨老天爺咋不叫他變成癩皮臉,好把閨女的臉給換過來。
***
第二天早上,正好是趕車的老成去集市幫人運貨的日子。楊氏讓青木把今兒要賣的菜挑到村口,送到老成的車上,托他送到福喜雜貨店交給來喜去賣,並轉告他說因為菊花有些不舒坦,所以今兒就不去集上了。
接下來的幾天,楊氏都是在家照顧菊花,不讓她做活計,說是臉上的傷太嚴重了,要好好的養才成。
菊花的大舅聽說了菊花的事,便讓來喜全力幫他大姑,每天迎來送往的,不讓楊氏操一點心,好讓她騰出空閒在家照顧菊花。大舅楊得發還抽空親自來了一趟,看望菊花。他見了菊花現在這樣子,也是歎息不已。
菊花無奈地遵循爹娘的安排,在家甩手休養起來。
不過,以前整天忙碌,現在讓她歇著,她倒手癢起來,拿起針線,給她爹娘做了小裌襖,預備來春好穿;又做了兩雙鞋,雖然不大像樣,但是鄭長河兩口子都笑得合不攏嘴。
待臉上潰爛的地方結了硬殼夾子後,她便想著做一幅面巾,往後出門就圍上。
她記得上輩子曾經聽說過一句話「長得醜不是你的錯,長得醜還跑出來嚇人就是你不對了」。很經典,打擊人也很不留情面。
她還是別嚇人了,嚇壞了小娃兒更不好,往後還是在臉上圍一副面巾吧。
於是她用那做被套剩下的布,做了一幅面巾,圍在臉上。比那白布效果好多了——臉上蒙塊白布像蓋死人似的!
這面巾是淺綠色的竹枝圖案,更是襯托的她眉目如畫,氣質淡雅、沉靜,即便已經見識過她的美,爹娘和哥哥還是又一次手足無措——這樣的美麗不是鄉下女娃該有,那是和柳兒、梅子她們都不一樣的。
他們無法理解脫俗的含義,自是無法形容菊花的氣質。
而且,先前菊花剛經歷了蛻皮之苦,臉上蒙的又是一塊白布,那美就有些淒涼和死板;現在,蒙上這淺綠面巾的菊花恬靜的像花兒搖曳,卻又充滿活力,輕盈的像蝶,在他們的眼前轉悠不停……
他們既高興又傷心:這美麗是活生生的,卻又是虛幻的;明明看的見,卻又根本不存在,一切都是因為那層面巾和面巾掩蓋下的醜陋!
這矛盾的感覺讓家裡人滿心不平,充滿遺憾和淒苦;楊氏則總是背著菊花偷偷地抹眼淚,晚上也總要哭一場才能入睡。她覺得自己把這輩子的眼淚都要流光了。
好些天過後,他們才漸漸地習慣了蒙著面巾的美麗菊花,不再想那些亂七八糟的感覺了。
經歷一次打擊的菊花不再想自己的臉,重又關注起她的小本生意來。
可是隨著天冷得越發厲害,每天賣出的菜也減少了許多。實在是大冷天出門的人少。鄉下人雖然窮,但到了冬天,還是貓在家裡過冬的多!
每天買菜的變成了下塘集和附近村莊的人,二里鋪幹活的反而沒幾個人了。好幾天都剩了好多菜回來,分給小石頭和張槐家了,村長家裡也送了幾回。
菊花把每天的菜量減了一大半,多餘的下水和豬頭都醃了起來。她有種感覺,明年春天這東西肯定不夠賣,還是多存一些貨比較好。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2:44 AM
第四十五章 下雪天的辛勞
這天早起,菊花瞧著窗戶上透入的明亮光芒,心裡估摸:莫不是下雪了吧?下雪不冷化雪冷,今兒好像確實不太冷。
就是這不太冷的天氣也不是她能承受的,她全身上下,棉襖、棉褲和棉鞋,全副武裝,只是頭上還少一頂帽子。今兒就做一頂帽子,她一邊飛快地編辮子,一邊想道,還得做條圍巾才好。
一切收拾妥當,菊花才縮著脖子出了房門。
楊氏從外邊進屋來,一邊順手掩上大門,對她說道:「昨兒夜裡下雪了,早起還在下哩。菊花,你可要多穿些,我給火罈子裡撮了些炭火,一會你拿著烤。這天兒,可別凍涼了。」
菊花心想,我倒想再多穿些,可是身上加不進去了呀,那裌襖可是等春天脫了棉襖才能穿的。
她從門縫裡往外看,裹著厚厚一層白雪的山川田野顯得格外靜謐,遠近皆連成一片白,空中的雪花還在搓棉扯絮似的往下落,綿綿密密,沒有止盡。
她回頭猶豫地對楊氏道:「娘,怕是今兒菜不好賣哩,這大的雪去集市的人肯定少。要不咱停兩天?」
楊氏白了她一眼道:「那會兒可是你說的,做生意要講究信譽。眼下好不容易賣出名兒了,要是我猛然間不去了,那今兒想買菜的人可不白跑一趟?管他幾個人來買,只要有人買,我都得去。下雪天活動活動身子也好,這幾個月吃的也好,穿的也暖,跑些路怕啥?」
鄭長河的腿已經基本好了,他笑道:「娃他娘,要不我今兒跟你一起去好不?總歸我在家也沒啥事!」
楊氏瞪了他一眼道:「你當是去玩哩?這大的雪,你那腿敢出去受涼?要是落下病根看你咋辦!你也甭整天嘮叨,等天一暖和,這活我就交給你了,見天讓你往集上跑。」
鄭長河就嘿嘿地笑了。
唉!窮人家的生活啊,都是這樣的。
菊花看著哥哥挑著擔子,娘在一旁撐著油紙傘,一齊融入那白色的世界中,濃密的雪花飛舞著,擋住了她的視線,那兩個背影也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
娘和哥哥出門後,菊花將一隻豬頭和四隻豬蹄丟進大鍋裡煮,一邊坐在灶洞前看火順便取暖,一邊給哥哥納鞋底子。這雙鞋是單鞋,做了讓哥哥明年開春好穿的。
自從鄭長河的腿好了後,雖然不幹重活,但餵豬喂雞的活計他都包下了,菊花身上的擔子確實輕了不少,也就燒燒飯啥的,洗衣服也盡量在井邊洗。這樣她拿針線的機會就多了起來,不免給家裡人做這樣做那樣的,很是讓爹娘和哥哥喜歡。
上午,楊氏沒有像往常那樣早早地回來,菊花有些擔心,往那條村路上張望了好幾回,也不見她娘的身影。一直等青木下學了,她還是沒有回來。
鄭長河和青木也很擔心,想著是不是去找找。
青木一邊飛快地吃飯,一邊道:「娘在集上肯定不會有事的——有來喜跟著哩。就怕回來的路上遇到啥事。我吃了飯就順路去找,爹你還是在家別出去了,那腿得保養好了。」
菊花也贊成,她道:「娘是個有主意的,說不定有啥事耽擱了。哥我跟你一起去,給周夫子送飯,順便幫他打掃屋子——本來娘說今兒去給他打掃的。再說,你要是找不到,還得去集上大舅家問問,我也好幫你跟夫子告假。」
青木遲疑地看了菊花一眼,想了想還是點頭答應了。
他也不知怎的,不想蒙上面巾的菊花被外人看見,可是,他也不能一直把菊花藏起來呀,反正菊花現在膽子大了好多,也不怕啥人了,就由她多見見人也好。
吃罷飯,菊花看著門外那皚皚白雪,再低頭瞧瞧腳上的棉鞋,躊躇起來:就算是在外面套上她爹編的木底草鞋,恐怕也會將鞋子打濕的,那她可要心疼死了。
青木見她這樣子,知她擔心鞋子,便說道:「你穿雙舊的走路,把這新的帶上,到了學堂再換吧。我早上就帶了雙乾淨的鞋擱在學堂裡。」
菊花見他腳上果然穿的是一雙有些破的舊單鞋,便也脫了棉鞋,換上一雙破舊的單鞋。頓時,那冷硬的鞋底冰得她打了個寒顫,強撐著,又在鞋子的外面套上草鞋,這才跟青木合遮一頂油紙傘步入那漫天的雪花中。
青木提著籃子,撐著紙傘,見菊花拱肩縮背的倚靠著自己,不由得有些心痛,便道:「要不我背你吧?反正也不遠。」
菊花忙道:「噯喲!要是讓人瞧見了不笑話死了。走快點,到了就好了。」
青木沒辦法,只能加快腳步。菊花也無心看這雪景,扯著哥哥的衣袖悶頭趕路,一心想早點趕到周夫子那,好換上鞋喘口氣。
到了分岔口,青木仍然跟菊花一起走,他道:「我直接送你到學堂吧,順便跟夫子說一聲兒。」
於是兩人一齊來到學堂。
進入祠堂的大院,就聽院裡傳來清脆的歡笑聲,原來是小娃子們在玩堆雪人,也只有他們才格外地喜歡這雪天——不比下雨,根本不能出門。
小石頭跑來跑去地滾了個大雪球,剛要搬到那雪人的頭上做腦袋,忽然一眼瞄見菊花和青木,忙丟下雪球,奔了過來,驚異地看著蒙上面巾的菊花,試探地叫道:「菊花姐姐?」
其他的小娃子也都停止喧鬧,全都瞧著青木和菊花。
菊花冷得喘不過氣來,覺得身體的所有部分都縮成一團,像大門似的關上了,連呼吸也艱難起來,瞅著小石頭那冒熱氣的頭頂,羨慕得要命,她哆嗦著應了一聲道:「噯!石頭你不冷麼?快進屋去,下這大的雪,看衣服要濕了。」
小石頭笑得一臉燦爛,答道:「噯!菊花姐姐你來做啥哩?」說著跟著青木和菊花進了夫子的住處。
這祠堂的一溜房屋,東邊的三間打通了做課室,西邊的三間做了周夫子的住處。中間,一株老梅正吐著胭脂似的花朵,在這雪地裡格外的耀目。
青木將油紙傘擱在屋外的台階上,然後才跺腳進屋,對周夫子說了他娘的情況和告假的事,又說菊花是來打掃屋子的。
周夫子聽說楊氏到現在還沒回來,忙道:「你趕快去吧!也不要太著急,也許你娘只是有事耽擱了,沒準你正好在路上碰見她也不一定呢!」
青木又看了看菊花,見她已經換好了鞋子,還是縮著肩膀,想說啥又嚥了回去。
夫子早就見到了蒙著面巾的菊花,目露奇異之色,看了他一眼,笑道:「菊花怕冷?無妨,村長給我送了個小火桶,你先烤一會,休息一會再說。」
青木遂微笑著出門了。
菊花接過周夫子端過來的小火桶,原來就是一個圓木凳,凳面中間還開了個月牙形的口子,下面是桶狀,桶底下想是做了格子,放了個裝了炭火的火罈子,人坐在凳子上,熱氣從屁股下傳上來,全身都暖和了。
菊花先將飯菜給端出來,有些要熱的就放到爐子上熱著,然後她老實不客氣地坐上了那火桶,兩手也插到袖中,腳也擱在下面的火罈子上,好一會兒,身上才停止了寒戰!
小石頭從未見過這樣美的菊花,破天荒地倚在她身邊乖乖地不吭聲。
周夫子一直微笑地看著她,見她坐下了,才責備道:「你這孩子,身子不好,就不該來。我這裡就是晚一天打掃也沒什麼,等你娘明天來掃也就是了。誰也沒規定你們一定要兩天掃一次。」
菊花輕笑道:「不礙事的。我烤一會就好了。夫子吃飯去吧,菜也熱了。」
周夫子笑道:「那我就去吃飯了。趙耘,你在這幹嘛?」
小石頭急忙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答道:「我跟菊花姐姐說說話兒。」
周夫子見菊花並未反對,便叮囑道:「不許頑皮。」
小石頭脆聲應下了。
等夫子離開,菊花看著他笑問道:「趙耘?這名兒誰給你起的?」
小石頭趴在她腿上,笑道:「是夫子起的,努力耕耘的意思。菊花姐姐,這名兒好麼?」
菊花笑道:「好!」
小石頭瞧她兩手插在袖子裡,仰頭問道:「菊花姐姐,你很冷麼?」
菊花輕聲道:「嗯,我怕冷的很。」
小石頭忙道:「我不怕冷,我的手熱乎乎的哩,我幫你捂一會吧。」
說著,伸手去拽菊花的手。菊花掏出一隻手握住他的小手,果然是熱乎乎的。俗語說的,小娃子身上三把火,還真是的。
兩人說著閒話,烤了一會,菊花覺得身上暖和輕鬆了,便起身收拾起屋子來,小石頭也回課室去聽課了。
讀書人也是講究愛乾淨的,周夫子雖然是一個人住,但屋子裡也不算髒亂,收拾起來並不費事。打掃、抹桌椅、將髒衣服裝進籃子帶回去洗,在屋子裡忙忙碌碌的,倒也不覺得十分冷了。
打掃書房的時候,菊花注意看了下,周夫子的書房佈置很簡單,除桌椅外,也就一個簡單的書架,藏書也不是很多,百來本的樣子,她並沒有發現什麼歷史類的典籍。
略略翻看了幾本,發現就算那些詩詞經學文章中透露出來的朝代,好像也跟中國的歷史無關,真讓她糊塗了。
她只得將這事撂下,安慰自己說,她一個鄉村的女娃,就知道了也沒啥用,她也沒打算離開清南村。
這一翻書耽擱,便花了不少的時間,夫子已經上了一堂課回來喝茶了。
她趕緊快手快腳地收拾好了,又將夫子用過的碗筷也裝進籃子,輕聲對夫子說道:「那我先回去了。夫子可還有啥吩咐?」
第四十六章 村長家的倆兒子
周夫子看著眼前清麗脫俗、淡然如夢的小姑娘,一時有些發怔——這個地方怎會生出如此出塵的女子?樣貌倒在其次,她的臉有大半掩在面巾之下,點睛之筆則是那清澈如水的雙眸,只是那股神韻、氣質,本是極靜極淡,配合那剪水雙瞳偏又生出無限的活力,竟是極難用言語形容。
剛才從書房的窗外經過,她雙手捧書,凝神觀讀的樣子,與窗外一株傲雪紅梅構成一幅極美的圖畫。
想著那面巾下的臉,周夫子暗自惋惜憐憫不已,他溫和地問道:「我剛才見你在看書,你認得不少字了吧?要是想看,儘管拿回家去看好了。」
菊花確實想看書,但周夫子的書都是經學文章多,遊記雜學的少,更不要小說了,況且她也不想太出頭,於是便垂下眼瞼,細聲細氣地答道:「也沒認得幾個字哩。」
她本想滿臉紅暈地配合一下,效果更好,但臉紅不起來,她也沒法子。
不過這個樣子也夠了,周夫子想當然地認為她是因為好奇,才翻看那些書的。女娃子麼,不能上學,羨慕讀書人也是正常的。
他點點頭道:「要是字認的多了,想看書的話,儘管來借好了。」
菊花急忙對他道謝,然後換了鞋子,提著籃子出門去了。
張槐最近很不安寧,滿心裡都是菊花的影子。這讓他不得不認真思索自己對菊花到底是啥心思,因此他變得沉默寡言起來。
想的越多,越是發現,自己居然很心疼這個醜丫頭。話說他以前就很心疼菊花,只是沒像最近這樣,老是放不下。
是心疼,不是喜歡?這連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了。一個情竇初開的農家少年,哪裡分得清這些細膩的感情。
反正菊花說過四年內她都不會說親的,他還有四年的時間好好想清楚,要不要娶她。
是的,他發現自己想要娶她了。雖然還沒最後拿定主意,但卻時時想著,攪得他六神不安。
只是,他一定要想清楚。因為,除了他不能確定自己的心意外,他還有種感覺,這次就算他上門求親,菊花也不一定會答應嫁他!
所以,他要好好地想這個事兒,到時候也好準備妥當。
他就是在這樣的心情下,從課室的窗口,瞧著菊花從夫子的房裡裊娜地走出來,一如他夢中所見,面巾擋住了下半部臉頰,上面露出清瑩瑩的眼睛,銀紅的襖兒,銀灰的褲兒,映在這白雪天地裡,成了畫兒的一部分。
他只覺胸口如被重錘擊中,猛然一痛,腦中也是昏沉一片,虧得坐在椅子上,不然非得摔倒不可。
這一刻,他心心唸唸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不管菊花的臉是啥樣的,他要把她娶回家!是的!他決定了,要把她娶回家!
菊花會願意嫁給他麼?
看著那漸行漸遠的背影,他的心也像綁了塊大石頭似的,直往下沉。
頭一回,他覺得菊花比柳兒還要高不可攀、令他仰望。對他來說,柳兒,也不過是個長得漂亮,可以娶回家做媳婦的女娃罷了,他並不曾心心唸唸地想她;菊花哩,恰恰相反,他覺得自己不想娶她,偏偏又一直放不下。
他從小就跟青木一齊護著菊花長大,對她熟悉無比;最近更是日裡想、夜裡夢,這麼惦記著,要是菊花不願意嫁給他可咋辦?只起了這樣的疑惑,心裡便疼痛起來。
可憐的娃兒開始被愛情折磨了。
而那個醜丫頭卻在想,她娘今兒賣豬頭肉也不知賣了多少錢,咋到現在也沒回來哩?
菊花實在擔心娘,要是哥哥找到她的話,回來一定會走一趟學堂的。可是,都這麼久了,連影子也不見。她見雪已經停了,便往村口走去。明知自己去了也不頂事,但她就是想去張望一番。
在這天地一色的穹廬下,人影顯得格外渺小。她站在村口,向著前方眺望。本就對這邊不熟悉,遠近無一絲雜色的白雪,更是讓人分不清東西南北。
意外地,竟然發現前面的雪地裡有兩個身影挪過來了。只是,他們雖然也背著包裹,但顯然不是她娘和哥哥,外形相差很大,而且也沒有挑擔子。
她靜靜地等在那,待到了跟前,才發現是兩個少年,更準確一點說是兩個書生打扮的少年,頭戴頭巾,身穿長衫,背負包裹。
這兩人見了她也很是詫異,迎面走來一直打量著她,不時地還低聲交談兩句,像是在問這是誰之類的話;菊花也根本不認識他們。
那高一些的有十六七歲,窄瘦臉頰,雙眼皮大眼睛,微有些靦腆拘謹;另一個只有十三四的樣子,同樣的眉眼,一望而知和前一個是兄弟,只是臉頰要豐滿圓潤一些,看起來也活潑一些。
他們將要和菊花錯身而過的時候,那個小的想來實在是忍不住好奇心,對菊花含笑問道:「你是哪家的,我咋沒見過你?」
菊花早見這兩人打量她的好奇目光,心想難道村裡還有人在外讀書?又見這小子如此孟浪,忍不住想嚇一嚇他,看他以後還見個女娃就搭訕不。
於是,她也不言語,只把面巾猛地掀開……
果然,那小子一個不妨,眼前的美女大變活人,成了夜叉,不禁面色駭然,連退了兩步,驚叫道:「你是菊花?」
那個哥哥要穩重一些,剛才弟弟開口他就準備阻止,可是菊花已經掀開了面巾,於是,他便也瞧見了這極致的轉變。
雖然他也很吃驚,但很快就鎮定下來,歉意地對菊花笑道:「對不住!長雨不是故意的。我們是村東李耕田家的。我叫李長風,這是我弟弟李長雨。因覺著你面生,他就多嘴了。」
菊花放下面巾,心道,原來是村長的兒子。竟然也認識她這張醜臉,看來這醜臉實在是出名。她也不說話,只靜靜地瞧著他們。
那李長風臉微微有些紅,對她輕笑了一下,就準備走人;可是他弟弟李長雨不幹了,他被菊花這麼一嚇,有些覺得丟臉,便上前湊近了,笑嘻嘻地問道:「菊花,你故意的。是不?你在這等誰?」
菊花也不理他,只靜靜地瞅著他,瞧這小子想幹啥。
李長雨被她瞅得渾身不自在,剛想調笑兩句,他哥哥拉著他斥責道:「還不快回家?娘等著哩。一出學堂就野了,像啥樣子?」又歉意地對菊花笑笑。
李長雨沒法子,只好跟著哥哥走了,走幾步,還回頭瞧一眼。只見菊花立在那雪地裡,如一株雪蓮,說不出的清麗,一時間,他也不知該稱她是醜女還是美女了。
「唉!菊花的臉要是沒壞,可就是一個大美人了。我長這麼大都沒見過這麼美的女子,比吳天豪的妹子漂亮多了。以前咋就沒發現哩!」李長雨邊走邊惋惜地說道。
李長風不悅地訓道:「人家女兒家臉上有缺陷,心裡一定是難過的。你還這樣對人家。懂不懂點禮數?」
李長雨笑道:「我也沒嘲笑她。我瞧她一點也不在意哩,竟然敢掀開面巾嚇我。哥,你不覺得她跟小時候有些不一樣了麼?」
李長風道:「誰跟小時候能一樣?不都是一邊長大一邊變化麼。」
兄弟倆說著話就到了家門口。
李長雨先上前使勁地敲了敲院門,然後閃身到一邊躲著,還對他哥哥眨眨眼睛。
李長風搖搖頭,這個弟弟實在是太不老成了。
照例一聲「誰呀?」,然後院門被頭髮花白的爺爺拉開。
老人家瞇著眼睛往外瞅,李長風不等弟弟叫嚷就上前挽住他的胳膊說道:「爺爺,是我。長風回來了。長雨也回來了。」
老人家頓時高興起來,聲音高了一大截:「長風啊?噯喲!長風回來囉!」
李長雨從一旁蹦出來,大聲嚷道:「還有我,爺爺。哥也真是的,非要喊出來,就不能讓我給爺爺一個驚喜。」
李長風瞪他道:「哪裡會有驚喜,是驚嚇還差不多。」
老人家見了小孫子,更是高興,滿臉的褶子都舒展開來,一手一個,牽著進了院子。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2:45 AM
第四十七章 村長的觀點
李耕田和媳婦方氏聽見倆兒子回來了,那是急忙從屋裡衝出來。
方氏一手拉著小兒子,眼睛瞟著大兒子,埋怨地問道:「下這大的雪咋還家來了?凍涼了可咋辦?」
嘴裡這麼說,臉上卻是歡喜不已。
這兩兒子在清輝縣的縣學裡讀書,住在他大姑家,幾個月才家來一趟。平日裡她就想兒子想得不行,可又想也不是啥人都能在縣學裡讀書的,為了兒子的前程,只好忍著了。
眼下兒子回來了,那是喜出望外,埋怨的話也不過順嘴說說罷了,也有擔心兒子受凍的心思。
李長風笑道:「前兒就想著回來,不想昨兒下起雪來,長雨又想回來了,於是便冒雪回來了。外邊也不是很冷,瞧我們走得冒汗哩。」
一家人進了屋,方氏和老爺子忙將兩個小火桶端給兩人;李耕田接過兒子身上的包裹,放在一邊,問道:「從下塘集一路走回來的?也沒叫輛牛車。」
李長雨撇撇嘴道:「哪裡有牛車?路上連個鬼毛也不見。不只好走回來囉!」
方氏慈祥地問道:「餓了吧?娘去做飯。噯喲!也沒啥好菜呀。他爹,你去長河家裡瞧瞧,買些豬下水和豬頭肉回來。那個東西長風和長雨還沒吃過哩,買把他們嘗嘗!明兒早上再逮一隻雞殺了。」
老爺子也忙道:「那個東西好,買些回來讓長風和長雨嘗嘗。」
李耕田猶豫地說道:「這不跟上門要一樣?咋好開口哩。青木娘都送了好幾回了。」
方氏嗔怪地說道:「她家正兒八經地開門做生意,不過是挑到下塘集去賣就是了。你上門去買,把錢不是應該的?你就說往後要是想吃了,直接就上門買,這不是現成的家門口生意?她要老是送,咱也不好意思要不是。再說,村裡這麼些人,送把哪個又不送把哪個,還不都是得罪人的事兒。」
老爺子點點頭道:「要把錢。長河兩口子也不容易,掙的都是辛苦錢。」
李耕田失笑道:「我肯定是要把錢,怕他不好意思要罷了。好了,我知道咋跟他說了。拿兩個砂鍋來,不然也沒東西裝。」
於是方氏就去廚房拿東西。
這裡李長雨問他爹道:「爹,你說的長河,是不是住小青山腳下,家裡有個醜丫頭菊花的那家。」
李耕田道:「就是他家。那菊花能幹得很,把那臭哄哄的豬下水燒得香噴噴的,她娘每天挑到下塘集去賣,能掙不少錢哩。就是又累又髒。」
李長雨道:「噯喲!剛才我和哥哥還遇見她哩。她站在村頭張望,好像在等人。看來是在等她娘了。」
李耕田一愣道:「她娘每天上午就能回來了,咋今兒到現在還沒回來哩?」
方氏正好提了個籃子從廚房出來,裡面放了兩個砂鍋,聽了他的話也擔心地說道:「是真的麼,你真的見了菊花在村口等?這個天,要是鄭嫂子到現在還沒回來,那可不太好。他爹,你趕緊去瞧瞧。」
李耕田急忙接過籃子,又在鞋子外面套了木底子草鞋,匆匆出去了。
菊花在村口等了一會,身上漸漸地冰冷起來。
她越發地焦急,想回去,又不甘心。正望穿秋水之時,忽地瞧見遠處雪地盡頭又冒出兩個小黑點。漸漸地那黑點放大了,輪廓也清晰了,這一回,她確定是她娘和哥哥回來了,一時高興不已,迎著他們就奔了過去。
當楊氏瞧見菊花在雪地裡跌跌撞撞地迎上來,她一把拉住她,掀開那面巾一看,果然凍得嘴唇青紫,不禁心疼地埋怨道:「你這娃子,跑這來做啥?我就真有事,你哥哥都找來了,你再來不也是多餘?要是凍病了不更是添亂?」
青木也責怪地看著她。
菊花卻歡喜地笑道:「我見哥哥去了這麼長時間還沒回來,心裡著急,就繞到村口來瞧瞧。不說了,咱趕緊回家烤火吧!」
楊氏道:「現在曉得冷了,要烤火了?」
菊花岔開話頭,問道:「娘,你咋到現在才回哩?菜又不多,賣不掉帶家來送人就是了,老呆在那有啥用哩。」
問起這事,楊氏臉上帶笑道:「怪我。要是先跟你們說一聲兒,明兒再去就好了。我今兒和來喜把擔子挑到下面的村裡去賣了。好賣的很。那些人下雪天就不想出門,可咱都把菜挑到他們家門口了,那想買的就痛快地買了。也就跑了兩個村,就賣完了。都還叫我明兒再去哩。」
菊花聽了難過不已,她歎口氣道:「這多累啊,要跑那老遠的路,天還下雪哩。明兒還是別去了。」
青木也道:「少賣點就少賣點好了,先前沒賣不也過來了。」
楊氏知他倆擔心自己,便笑道:「今兒晚了,是我和來喜賣到後來才想到這個法子,跟你大舅打了個招呼就下去了。明兒我和來喜一早直接就下去,家來肯定會早些。下塘集也賣,就擺在你大舅的店裡賣。兩個地兒都不耽誤。」
菊花想了想道:「咱回家跟爹再商量商量吧。」
一家三口就回去了。到了村裡,青木又去了學堂跟夫子打了個招呼。
他們剛過去,村長李耕田就趕到村口,恰好錯過了。李耕田沒瞧見菊花,想這娃子肯定家去了,於是,便也往小青山來了。
出了村尾,遠遠地看到幾個人影進了鄭長河家的院子,便曉得是他們娘們幾個回來了,就放下心來,慢慢地往他家趕。
待李耕田趕到鄭家,楊氏和菊花正換鞋烤火,鄭長河與青木則收拾擔子裡的東西。
「噯喲!村長來了,真是稀客!快進來坐。」
鄭長河見是村長來了,雖然意外,但還是很熱情地往屋裡讓。
李耕田笑道:「我來有啥稀客地?都是一個村的。長河媳婦,你回來了?我剛才聽我家的長雨說菊花在村口等她娘,還在擔心哩——你往常老早就回來了,咋今兒到現在才回?我跑過去一瞧,沒瞧見你們,才又到這兒來了。」
楊氏詫異地瞧著菊花,心想咋沒聽她說這事哩?
李耕田便將自家兩兒子回來,方氏讓他來買些豬下水和豬頭肉,以及李長雨的話說了一遍。
楊氏便感激地說道:「看害得長雨他娘擔心哩。我今兒把擔子挑到下塘集下面的村莊去賣了,才家來晚些。來,我給你舀菜。可別說把錢的話,那不是丟人麼?都是家門口的人,長風和長雨幾個月才來家一趟,我做嬸子的送些菜把他們吃也是應該的。」
李耕田笑道:「我正要和你說哩,你都能挑到別的村莊去賣,咱一個村的咋就不能賣哩?你要是回回都不要錢,哪個還好意思再來買?就是你再送把人,人家也不好意思要了。再說了,村裡這麼些人家,你送一家不送一家也不好。往後日子長遠的很,誰想吃就來買,不比買肉划算?還省得燒了。青木他娘,你聽我的沒錯兒!」
坐在火桶裡的菊花聽了,暗讚村長這話說的有水平。一回兩回的沒事,送的次數多了,擱誰也受不住,還得罪人。
楊氏只好笑道:「瞧村長這話說的,那我就厚臉皮收錢了。」她想一個村的,我多舀些也就是了。
於是,她除了算錢的部分,另外又舀了好些豬下水把李耕田,說是她做嬸子的送把長風和長雨吃的,又找了個小罐子,搛了一罐子辣白菜把他。
鄭長河在一旁一個勁地說收錢太不成樣子。
李耕田責備他道:「你個大老爺們就知道大方。她娘倆掙點錢容易麼?看今兒下大雪,賣到現在才回來。長河兄弟,我是村長,就老臉說你兩句,再有人來買,你可別充大頭,裝好人,菊花跟她娘這麼辛苦,收錢那是應該的。」
鄭長河聽了尷尬極了!
可不是麼,這個生意裡面,他就幫著清理豬頭豬蹄,其他的活計都是楊氏和菊花在做,自己光要面子好像確實過分。他只好傻笑地撓撓後腦勺。
楊氏見他的樣子也好笑,暗自感激村長會說話。
她又叮囑道:「村長,這豬頭肉已經煮好了,熱熱就能吃;那豬下水還沒燒透哩,我家平常都是放在鍋裡燜到第二天早上,現盛出來拿去賣的。你家去對長雨他娘說,叫她再用小火燒一個時辰才能吃,不然不夠味兒哩。」
李耕田見楊氏如此大方會做人,也十分高興,連聲答應著告辭出去了。
第四十八章 生意上門
菊花窩在火桶裡好一會,才回過氣來。
把楊氏心疼的要命,對鄭長河和青木說,這冷天往後可不能讓她再出門了。
鄭長河連連點頭,說道:「你光說菊花,你自己不也是?就甭挑到下邊的村子去賣了,在下塘集能賣多少是多少,我也放心。」
楊氏哪裡肯聽,她說道:「我跟來喜一塊下去,能有啥事哩?我如今每日給他十五文工錢,娃可高興了,也願意跟我出去,他還掙了零花錢哩。再過不多久,就該過年了。咱掙些錢好過個肥年。」
菊花說道:「娘,要是光跑路賣菜,就是辛苦點,咱也不擔心;就是怕你遇到那潑皮不講理的,吃了虧。」
鄭長河道:「我就是這個意思。」
青木在一旁插不上話。他只覺得自己念了書,反而一事無成,啥也幫不上手,因此懊惱不已;又不能半途而廢,中途退學。暗想,往後要更加用功些,等學得差不多了,就家來幫忙。
楊氏笑道:「我這麼大的年紀,還不如你想得細?我帶上來喜,可不就是為了這個。再說,我倆也沒跑遠,都是在下塘集附近的村子賣。這十里八鄉也都是熟悉人,就有那難纏的,也不好意思太過分。」
楊氏到底還是沒聽鄭長河和菊花的話,堅持挑著豬下水到各個村子去賣,下塘集那裡就由菊花大舅楊得發代賣。
這樣一來,她每天回來的還是比往常晚一些,差不多要到中午的時候才能到家。賣的錢卻比以前多點,每天要賣兩副下水和兩個豬頭,還有豬蹄。
村長來菊花家買豬下水的第二天,天也放晴了。大太陽曬得雪水化了到處流,茅草屋簷也直往下滴水。氣溫卻下降了許多,那背陰的地方還上了凍,結成的冰花形形色色的,很是喜人。
鄭長河一早就端把鐵鍬,將院子裡的積雪全部鏟到院外,連院子外邊也掃出一條通道來,好讓人走路。這積雪掃乾淨了,太陽一曬,很快地上就乾燥了,省得人踩來踩去,弄得到處都濕噠噠的。
菊花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昨晚新做了條銀紅的圍巾圍上了,或者叫圍脖更恰當一些,裡面還鋪了棉哩;頭上戴了頂銀紅的帽子,都是用做衣服剩下的布做的。
她在鞋子外面套上草鞋,提著籃子,拿了把小鏟子,到新菜地裡鏟了兩顆黃心菜,又去廚房邊小菜園裡扯了些菠菜。
扒開積雪,瞧著白雪下那墨綠色的菠菜,只覺得特別養眼。
這菠菜並不像前世菜場裡賣的那樣,又大又長,色澤翠綠,而是扁扁的趴在泥土地上,貼地生長;顏色烏青墨綠,綠得泛黑,根莖粉紅,每一棵都是肥嫩粗壯結實的。她通常連根也不掐掉,洗乾淨了直接下鍋炒,又脆又嫩,經了霜雪的菠菜也格外的清甜。
扯了半籃子菠菜,她看著這一小塊菠菜地,想了想,用鏟子把積雪全部撥開,再叫她爹撮了一簸箕灶洞裡騰出來的草灰,撒在菠菜上面。
這草灰可是好東西,不僅能肥地,還能保護菜的根部不受凍。她家的草木灰都是撒到菜地裡去了。就是起風的時候比較討厭,吹得到處都是,得撒點水壓一壓才好。
鄭長河進來把另一塊青蒜也照樣處理了,對菊花道:「你歇著,去曬曬太陽。我來弄。」
菊花答應了,在井邊打了些水洗菜,一邊曬著太陽。
忽地,她聽見院門口有人叫她。
「菊花!有人找哩!」
她抬頭一看,原來是那個李長雨。他和李長風一起站在籬笆院外,笑盈盈地瞧著她,旁邊還有一老一少。
那個少年和李長雨兄弟一般打扮,只是要富貴一些,銀灰的長袍外套了件皮毛馬甲,領口和袖口都翻出雪白的毛,襯得他面色白皙,眉眼深邃。
那年紀大些的,也有鄭長河一般年紀,穿著厚厚的棉袍子,頭上戴著翻毛帽子。
菊花將洗好的菠菜架在水桶上,走到這幾人面前,輕聲問道:「長雨哥,有啥事麼?」
李長雨見她沒像昨兒那樣不理他,喜得眉開眼笑,急忙對她解釋道:「菊花,這是下塘集陳家的少爺——陳昱,跟我們一個學堂唸書的。他家在下塘集上開了清輝酒樓。這是毛掌櫃。今兒他們是想來跟你談點生意的。」
菊花心中一怔,她不動聲色地將那兩人仔細地打量了一番,暗自揣摩著他們的來意。
那陳昱也在打量著菊花,這帶著面巾的醜女簡直讓他萬分詫異——這跟李長雨向他描繪的也差別太大了!
她雖然年紀尚幼,但雙眸如水,渾身透出寧靜淡然的氣質;銀紅的帽子和襖兒,襯得這雪地裡的鄉野小院和院中的茅簷土壁也生動起來。
儘管在來鄭家的路上,李長風兄弟便已經簡單地向他介紹了鄭家的情況,包括菊花的醜臉。可是,真見到菊花後,他還是不能相信那面巾下面蒙著一張醜臉。
菊花側身將幾人讓到院子裡。這時鄭長河也從菜園裡出來了。他從水桶裡舀了些水洗把手,急急忙忙地在身上擦了擦,一邊向他們走過來。
李長風和李長雨急忙叫「鄭叔」。
鄭長河憨笑道:「噯!瞧你倆都出息了。都長這麼高了。」
端凳子、讓座,一番寒暄後,眾人都在院裡坐了下來。菊花也沒倒茶給他們——杯子都不夠,總不好用碗吧。
那毛掌櫃便細細地跟鄭長河說明來意——清輝酒樓想買他家燒這豬下水和豬頭肉的方子,還有那辣白菜。
鄭長河一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子,從沒經歷過這樣的事情,就是最近他家賣起了豬頭肉和豬下水,那也是燒好了一勺一勺地賣把鄉里人,他哪裡會跟人談生意。
他不由得為難地瞧著菊花,偏偏她娘也不在,要不然她娘可是個有主意的。
他哪裡知道人家就是先到福喜雜貨店,沒找到楊氏,才來這清南村的。
雖然楊得發說自己妹子明兒還要上集,但那陳家少爺陳昱正好昨兒和李長風一起從清輝縣城回來了,他聽說鄭家住在清南村,便想著通過同窗李長風接觸鄭家,想必這生意更好談一些。
這會兒,他見鄭長河目光轉向菊花,也不禁再次打量這個蒙面醜女,心想難道這鄭家是她做主?
菊花本就在一旁注意聽著,見爹的樣子,自己想藏拙也不能了。於是她挨在鄭長河身旁靠著,細聲細氣地對毛掌櫃說道:「大叔,你也瞧見了,我家窮得很哩。咱可是還想靠這生意賺點錢,攢了好給我哥娶媳婦哩!賣這豬下水和豬頭肉也賺不了幾個錢,忙一通,又是洗又是燒的,一大勺才一文錢。像今兒這麼冷的天,我娘還挑著擔子在各個村子轉著賣哩。要是把這方子賣把你了,我家咋辦?」
毛掌櫃剛想答話,陳昱一揮手制止了他。
他含笑對菊花說道:「菊花姑娘,你娘挑著擔子一勺一勺地賣也辛苦不是?要是我們付一筆錢買了你家的方子,你們也能置個鋪面,不用跑來跑去的了。我家是開酒樓的,就算買了這方子,做了菜,也是賣給到酒樓吃飯的人,不會賣給那些在碼頭幹活的人和鄉民,並不會搶了你家的生意,這不好麼?」
菊花心道哪有那麼簡單。
她急速地在心中盤算了一番,想了一會,才輕聲道:「陳少爺,這豬下水是我們窮苦人吃的哩。大鍋煮出來,不管味兒有多好,你要是把它擺到酒樓裡賣,怕不是個好主意——誰也不願意花了錢還吃的跟碼頭的苦力一個樣兒,不是麼?你要是也賣兩文錢一碗那也賺不到錢哩。我有個想法不知你願不願意聽聽?」
陳昱微笑鼓勵道:「菊花姑娘請說。」
菊花靜靜地說道:「這豬下水和豬頭肉可不止這一樣燒法。我可以告訴你其他的法子,也省得這豬下水燒醃菜不像樣,端不上桌。」
毛掌櫃聽了眼前一亮,忙問道:「姑娘說的可是真的?你還會其他的法子?」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2:46 AM
第四十九章 賺了一筆
菊花回答道:「是呀!比如把雞塞進豬肚裡,細細地煨出來,味兒又香,吃了還補。不過我們窮人家可吃不起這樣的菜,燒出來那可得賣好貴才夠本哩。我想出來後也就試過一回——因我爹摔了腿,煨了把我爹補身子的。這不是跟碼頭上賣的大鍋菜分開了?到時我家還賣我家的大鍋菜,你們賣你們的。」
「好啊!」毛掌櫃拍著大腿讚道。
陳昱聽了也連連點頭,又問菊花道:「那菊花姑娘是願意把這些方子賣與我了?這樣的菜式你一共想出來多少道?」
菊花抬頭瞧瞧自家的房子,又轉向他道:「自然是願意賣把你的,咱又吃不起這樣的菜。就是燒出來,二里鋪那樣的地方也沒人買。賣把你換些錢也好留著蓋房子。攏共有五六道菜吧!」
大家聽了她的話都笑了起來。
李長風瞧著她不免心生憐惜——她說來說去,不是給哥哥娶媳婦就是要蓋房子,倒像是當家人似的。他娘說的沒錯,這菊花就是一個難得的好姑娘,就是臉壞了,怪可憐的。
鄭長河很是慚愧,自己還不如菊花會說話哩。他見閨女說得頭頭是道,也不敢插話——怕說錯了害得娃臉上不好看,只好一個勁地嘿嘿傻笑。
陳昱對菊花含笑說道:「那菊花姑娘就開個價吧,我們總不能叫你白白付出不是!」
菊花故作躊躇地想了想道:「還是你來說吧。我也不曉得該賣多少錢合適,我也不懂哩!」她是真的不知這裡的行情,怕說少了吃虧,說多了惹人反感,瞧這兩人應該不會跟她計較,便把主動權交出去了。
陳昱微笑問道:「你信我?」
菊花瞥了他一眼輕聲道:「你跟長風哥長雨哥是同窗,又是讀書人。讀書人最是講理的了,想必不會佔我們窮苦人家便宜的。」
這話說得大家又笑起來,明知道她裝可憐,也沒反感!
李長雨大聲笑道:「菊花,就衝你叫我一聲『長雨哥』,我也不能叫你給人欺負了。陳昱,聽見沒?你們家也不缺那點錢,這價可要給公道了,不能跟奸商似的。再說,這菜要是賣火了,那可是能幫你賺大錢的。」
陳昱搖頭笑道:「瞧你說的,我怎也不會欺負菊花姑娘的。要不這樣,菊花姑娘若是能信我,我就按酒樓的收入提成給你,我賺的多你也分的多,怎樣?」
菊花大吃一驚,暗想這人倒是捨得,不過她可不想跟這些有錢人扯上關係,這錢哪有那麼好拿的?
菊花眨巴了兩下眼睛,對他說道:「那也不好哩。我可不能佔你家的便宜。我雖然能湊幾個菜把你,不過,開酒樓想必也不輕省,要費好多工夫。就算賺了錢那也是你家的本事,可不光是菜的緣故。我娘光賣個豬下水每日都操心的很哩。」
陳昱見她竟然能不見錢眼開,心中暗讚,再一想她面巾下的醜臉,心裡不由得有些惋惜。
鄭長河這下插上嘴了:「那是。做哪樣事不辛苦,錢是那麼好賺的?咱可不能多要你的錢。」
毛掌櫃見這父女二人都實誠,不由對他們大生好感,便對菊花笑道:「菊花姑娘,既然你跟你爹都這麼實誠,咱就給你個公道價——每道菜按二十兩銀子算咋樣?」
他可是給了個高價,這小地方二十兩銀子可不少了。
菊花還沒開口,陳昱便搖手道:「二十兩太少了。三十兩吧!」
毛掌櫃瞧著自家的少爺,張了張嘴,想說啥也沒說出來。他想,這酒樓一年也就賺幾百兩銀子,這一下就付出這麼多,少爺到底是怎麼想的?
陳昱像看出他的心思,笑道:「毛叔,你想的也沒錯,咱下塘集這小地方,酒樓一年也賺不了幾個錢。但這跟菊花姑娘的方子可沒關係,不是她的菜不好吃。我吃過菊花姑娘做的豬下水,想必那『豬肚燉雞』等菜的味兒會更好。我爹正準備到清輝縣去開個酒樓,那時只要做出名聲來了,賺的也會多些。菊花姑娘,就按三十兩銀子一道菜算吧,你看成麼?」
李長雨笑道:「你還算是公道。其實這菜要是你們家賣得好,這個價還低了呢!不過就像菊花說的,賣得好也要靠你的本事。她不計較,我也就不多嘴了。」
陳昱見他一副打抱不平的樣子,直搖頭!
鄭長河聽了他的話目瞪口呆——一道菜就賣了這麼多錢?娃他娘賣了這麼些天也不到二十兩,還起早貪黑的,全家都跟在後邊忙活哩!他不敢說話了,怕說錯了丟人。
只有菊花心裡明白的很,這也不算多,不過是把以後的錢提前支取罷了。譬如她家的這道大鍋菜要是一直賣下去,一年能掙百來兩哩。幾年下來是多少?酒樓可不是掙得更多?
不過她也不想貪心,她的目標原本也不在這上頭。
這單小生意原本是家裡窮瘋了,情急之下想出來的,指望賺點錢好添置棉被和棉衣過冬的。現在能因此得到一筆意外的收入,她知足的很,並不打算多費口舌在這上頭爭利。
於是,菊花便輕笑道:「我信陳少爺,就這麼辦吧!」
陳昱看著她笑彎了眉眼,微一愣神,遂微笑著對她說道:「那菊花姑娘可以將方子寫出來了。」
菊花見生意談成了,心中愉悅,便起身說道:「我寫給你吧!」說著抬腳就走。
忽地她想起自己是不認得字的,便又停下腳步對他們說道:「我不會寫哩。我說,你們誰來寫?」
李長雨嚷道:「你肯定會寫字——你剛剛還說自己寫的。」
菊花氣惱地想,偏你耳朵尖!於是沒好氣地說道:「真的不會寫哩。」
李長雨道:「肯定會寫!」
「不會!」
「肯定會!」
李長風忙瞪了長雨一眼,制止他再說下去。
陳昱雖然有些疑惑,也沒多話,微笑著起身跟著菊花進屋去了。
菊花將哥哥的筆墨在那張舊桌子上擺開,把豬肚包雞、九轉大腸等菜報了六個給他。只不過都改了名兒,變成豬肚燉雞,紅燒大腸等土名字。
每一道菜的詳細做法都經過她改良了。為啥?作料不齊唄!她到現在常用的作料也不過就是辣椒大蒜茴香(即八角)桂皮醬油這些東西,頂多加上白糖。這白糖貴,她也是極少用的。就是香油也是缺的很。
不過她覺得這也就夠了。鄉下人做菜還不都是生薑大蒜辣椒當家,哪有那些奇怪的作料?農家菜的味道可是地道的很。當然,材料好也是主要原因。
她一邊說,陳昱一邊記,直記得手腕也酸了,寫滿密密麻麻字跡的紙張鋪滿了桌子。可見這毛筆寫字就是費事。
正忙著,青木從學堂回來了。見李長風和李長雨坐在自家院子裡,很是意外——這倆兄弟可是幾年前就去了清輝縣讀書,後來跟村裡的同齡娃子就少有來往了。
李長雨見了他倒是熱情地起身招呼道:「青木哥,你下學了?」
青木對他點點頭,又掃了一眼毛掌櫃。
李長風急忙也站起身跟他打了個招呼,又主動將他們的來意和剛才的情況說了一遍。
青木聽了他的話一愣,又見菊花和那個陳少爺單獨在屋裡,暗自怪爹太大意。他急忙走進堂屋,對菊花叫了一聲:「菊花!」
菊花見哥哥回來了,忙高興地上前拉著他的袖子,對他眨眨眼,小聲道:「哥,你回來了?噯喲!我飯還沒做哩。」
她剛掙了一大筆錢,心情好的很,笑得眼兒都瞇起來了。
陳昱見了青木,不由得暗自感歎這兄妹倆都是出色的人物,只可惜生在這山村裡。
他含笑對青木拱手道:「鄭兄,在下乃是下塘集的陳昱。今日冒昧登門,實在是失禮了。」他見青木也是讀書人,自然按禮數來。
青木忙回了一禮,微微有些臉紅,並沒有多話,只輕聲問菊花道:「都寫好了?」妹妹總是讓他驚訝,這菜方子還賣出錢來了,實在是讓他無話可說。
菊花望了陳昱一眼,說道:「做法是寫下來了。不知陳少爺是不是還要我把這些菜做一遍給他們掌櫃的瞧?」
陳昱眼睛一亮,含笑道:「那自然好。只是有兩道菜比較麻煩,怕是一時半會也做不好,要害姑娘費心了。」那紅燒大腸可是要先焯水後煮再炸最後燴,折騰好久的。
菊花沉吟了一會道:「我娘也該回來了。有她給我幫忙,做起來也快些。你們要是不趕時間的話,就等在這。我一個菜一個菜的教毛掌櫃。做出來正好請你們吃飯,算是答謝!不過晌午飯要晚了,只能將就些。」
陳昱笑道:「那實在是麻煩姑娘了。我們今天就是為這事來的,自然是不趕時間。」
等楊氏賣菜回來,聽鄭長河說了事情經過後,簡直是喜出望外,立即滿心喜悅地到廚房幫著菊花打下手。
菊花忙著,忽地想起一事,便悄悄地把哥哥拉到一邊,跟他說了一通話。
青木聽了不住地點頭,然後到外邊對陳昱道:「陳少爺,這幾個菜既是賣給你了,我們一定不會對外傳的;但是,那豬下水的清洗方法只怕遲早要被人知道——我們也不能六親不認,親戚朋友來問,還能一直瞞著?到時候被人知道了,豬下水漲價,你可不能怨我們不守信。」
陳昱靜靜地想了一會,覺得這法子保密確實很難,而且菊花家也不是特意針對他的,要是這方法洩露出去,她家的生意也同樣做不成了。於是點點頭道:「鄭兄所言有些道理,若是被人知道了,我不怪你家就是。」
青木卻道:「口說無憑的,還是要立個字據才好。」
這下陳昱就有些意外了——他倒是謹慎的很!
這主意自然是菊花告訴青木的。她算準這法子肯定保不長,所以才跟青木說了,要他跟陳昱簽一紙合約,把這問題註明——省得往後惹麻煩。
於是,雙方又簽了份合約,把有關菜方子的保密問題、清洗下水不能保密的問題,通通都註明了。
因為要教毛掌櫃,演示給他看,菊花專門把鍋騰出一口,再加上一個柴爐子,一番煎炸烹炒燴、紅燒清煮涼拌,廚房裡便熱鬧起來,香氣飄出老遠。
青木等不及,早已先吃完並帶著給夫子的飯菜去學堂了。
李長風的娘方氏來叫兒子和同窗回家吃午飯,結果一個也沒叫走,反而是鄭長河去她家把村長李耕田給叫來作陪。
第五十章 計劃蓋房買地
這一頓午飯吃了好長的時間,菊花做的菜一道道端上來,大家也是不停地讚歎。
就算是這樣,當那最耗時辰的紅燒大腸最後端上桌的時候,仍然是被大家掃蕩一空,陳昱眼中更是異彩連連!
豬肚包雞自然是沒做了——菊花可不捨得殺雞,毛掌櫃也沒好意思要求她。再說這菜也不複雜,就是耗時間,配的雞也貴。
毛掌櫃歎道:「菊花姑娘真是冰雪聰明,我今兒可是長了見識。」
李耕田笑道:「長河兄弟兩娃子教得好,都是出息的。我看青木將來也必定不簡單。你就等著享福吧!」
鄭長河嘴裡不停地說著謙虛的話,臉上卻笑得開花。
等菊花全部忙完了,陳昱便讓毛掌櫃將一百八十兩銀子付給鄭家。
菊花一看還有兩張銀票,拿過來仔細地瞧了瞧,分別是一百兩和五十兩面額的。她一抬頭,見陳昱含笑看著她,忙掩飾地說道:「還是把銀子吧,這是啥東西?咱可不會用哩!」
可不是麼,兌換還要到清輝縣城,那地方她爹長這麼大都沒去過哩,這不是麻煩麼?
陳昱見她掩飾,也不點破,只是微笑道:「也好,只是我們身上的現銀不夠,餘下的明日讓毛掌櫃送來如何?」
楊氏在一旁笑道:「我天天都上集去哩。交給我就好了,省得掌櫃的跑路。」
毛掌櫃便先付了鄭家八十兩現銀,並和楊氏約定了第二天在福喜雜貨店交付餘款。
這邊陳昱又問菊花道:「菊花姑娘,那辣白菜你想怎麼賣?」
菊花想了想道:「這不過是醃菜罷了。你們就算喜歡,只怕也是不耐煩費心去醃的。不如我家做好了賣把你們,反正我娘每天都要去集上,順帶送過去也不費事。」
陳昱看了看毛掌櫃,毛掌櫃忙道:「這樣好,這樣好!那這辣白菜要多少錢一斤呢?」
菊花便不吭聲了,看向她娘楊氏。
楊氏做了這麼久的生意,心裡也有些路數了,她對毛掌櫃說道:「這白菜咱自己種的,倒不值錢,一文錢也能買兩斤;只是這菜醃起來費作料,加上工夫錢,你每斤就給三文錢吧。」
她也不好要多,畢竟這是賤東西;可要是真的算起來,賣這辣白菜還不如賣豬頭豬下水賺錢哩!
陳昱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便笑道:「毛掌櫃你先拿到酒樓裡賣賣看,要是好賣,就給大嬸四文錢一斤。我看這東西雖然便宜,卻費事,只怕大嬸還不如賣豬下水賺的多。」
楊氏見這陳少爺是個通情理的,笑著連連點頭道:「只是也不好賣高價,總不能比豬下水貴太多。鄉下人還是講究吃肉的。」
陳昱笑道:「不怕。到時候我們拿到清輝縣賣賣看。要是客人喜歡吃的話,你做多些,賣的量大,也就賺回來了。」
毛掌櫃道:「那今兒先給我裝十斤帶走。往後需要的話我就去跟福喜雜貨店的掌櫃說一聲。」
楊氏連忙應下了。
又是一番忙碌,翻出幾個罐子裝辣白菜;她又裝了一罐子把李長風兄弟。
李長雨笑道:「我剛要開口要哩。嬸子就主動裝把我了。」
楊氏呵呵笑道:「瞧這娃說的,這也不是啥好東西。」
李耕田白了兒子一眼道:「他昨兒晚上吃了一碗辣白菜,喝了好多水,夜裡起來好幾趟。」
大家聽了哄堂大笑起來,笑得李長雨臉也紅了。
直到日頭落到小青山背後去了,陳昱一行人才從鄭家離開。
臨走的時候,陳昱想跟菊花說點什麼,卻發現不知說什麼好。想了半天,他微笑著對她說道:「菊花姑娘,要是你有什麼事情要幫忙的話,就去找毛掌櫃。」
菊花笑對他點點頭,也沒有多話,只說「慢走」。
她很是明白這少年的心思,不過是有些憐惜她罷了。像李長雨昨天碰見她,以為是一美人,忍不住想要搭訕,待她掀開面巾就嚇了他一個趔趄。
正想著,那李長雨就來到她面前,笑嘻嘻地問道:「菊花,你可有啥想買的東西?我過年的時候好從清輝給你帶回來。」
菊花一愣,她想要買啥?好像也沒啥要買的。於是,她便衝他搖了搖頭。
李長雨見她不想買東西,想了想便道:「我到時給你買兩盒子回味齋的點心,保管你喜歡吃。」
菊花心想,不吃白不吃,你不是還吃了我的辣白菜麼?於是她便微笑說道:「那我就先謝謝你了。」
李長雨高興地說道:「還沒帶回來哩。等我帶回來了,你再謝我吧!」
待全部的人都離開後,菊花和爹娘回到家裡,把那八十兩銀子又搬出來數了數,喜得眉開眼笑;鄭長河瞧著那十兩的大銀錠子,也是激動不已——他可從沒見過這麼大錠的銀子。
楊氏又捧出一個瓦罐子,一邊把銀子往裡邊裝,一邊道:「可要收好了,丟了可不是玩的。這麼多,得賣多少勺豬下水才賺得回來?」
正說著,青木也回來了,他怔怔地瞧著那裝銀子的瓦罐,再瞧瞧菊花,又是高興又是心酸。高興的是家裡總算不缺錢了,就算他現在娶親也拿得出像樣的彩禮了;心酸的是妹妹可是比他有本事多了——根本不用他養妹妹,妹妹養著他哩。
菊花知道他的心思,挽著他的胳膊對他說道:「哥,你可要多讀些書,多學些東西。往後咱家還是要靠你哩!你瞧今兒那個陳少爺,不就是在替他家的生意張羅麼?他不也在唸書?我跟娘到底沒見識,也只能賣豬下水;哥哥將來可是能做大事哩!」
青木見她安慰自己,臉上帶笑道:「你哥我也是沒本事的人,能做啥大事?」
菊花故意朝外瞧瞧,然後對他小聲道:「你忘了這滿山的橡子果哩?」
青木眼睛一亮,笑道:「那也不過是多喂幾頭豬罷了,算啥大事?」
菊花斜了他一眼,說道:「山上這許多橡樹,咱家也不能只管自己,再說瞞也是瞞不住的,還不如大方地跟村長說,這東西能餵豬喂雞,讓村長來分。到時候,村裡的人都要跟著養豬養雞。喂的多了,光在下塘集哪能賣得出去?必是要賣到遠地方去的,那時不得挑有見識的人出去跑?」
青木萬料不到她想得這樣遠,仔細一想,確實是這麼回事,不由得佩服極了。
鄭長河聽了閨女的話,想起豬欄裡的三頭豬,笑得滿臉開花:「等一開春,我就去再抓三頭小豬。」
楊氏很有算計地對鄭長河說道:「他爹,咱要置些田地,還要買頭牛,不然這錢放在家裡心裡不踏實哩,還是買些田地實在。等明年再攢夠了錢就蓋房子——這房子也太舊了。」
鄭長河搓著手掌用力地點頭道:「噯!買田地,也買牛。那蓋房子的錢夠麼?」
青木插話道:「爹,咱先少買些田地。我這兩年要唸書,田地多了家裡也照應不過來。還是先把房子蓋起來,最要緊的是再蓋一排豬欄屋。明年咱家多養些豬,順帶做這豬下水的生意。等我念兩年書家來了,再添置些田地,那時就不怕了。」
楊氏見兒子安排的合理,連連點頭道:「青木說得對。就算少買些田地,怕是也種不了。不管咋說,這豬下水的生意可不能丟,我覺得雖然麻煩累點,好歹比種田划算。」
她一轉頭,見菊花睜大眼睛一會兒瞧瞧她爹,一會兒又瞧瞧她哥哥,便笑著摸摸她的頭道:「花呀,你也說說看——這錢還是你掙的哩!平常你不也是有主意麼?」
鄭長河笑道:「噯喲!忘了菊花了。花呀,你說,這麼安排好不好?」
菊花抿嘴笑道:「當然好!我跟哥哥想的一樣哩——這房子是一定要蓋的。不是說有了錢就不節省了,是為了明年又養豬又養雞的,院子和房子都不夠用了,要好好地安排才成。」
青木笑著點點頭,他就是這麼想的。
作者:
lilah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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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6-2 04:16 PM
第五十一章 秦楓離去
楊氏想了想,對鄭長河和青木問道:「那先買二十畝田好不好?」
青木琢磨了一會答道:「先別急著買。我去村長家裡問問,要是買地開荒的話,要多少錢一畝。肯定比買現成的田地便宜,那樣咱也能多買一些。」
菊花連連點頭,對著青木誇道:「噯喲!哥哥你念了書,就是不一樣了。那這買地開荒是咋回事哩?」
青木被菊花誇得不好意思,臉都紅了,他也確實難得像今兒這樣發表意見。
鄭長河有些擔心地問道:「好當然好了。可是青木啊,這地買了可是就在衙門裡留底了,那是要交稅的。要是不趕緊開出來,那不是要白交稅?」
楊氏瞅了他一眼說道:「你咋算不過來這賬哩?這還不都是一個理兒,種地要交稅,我現在沒空開荒種地,可我不是在賣豬下水麼,賣的錢就當是開荒種地賺的不就行了?那地先買回來,一年開一些,兩年也就開完了。實在不行,咱花錢請人幫著開就是了。」
菊花忙道:「娘說的是哩。花錢請人開荒,看著費錢,咱騰出工夫來幹別的,也是一樣。」
鄭長河一揮手總結道:「成,就這麼定了。過兩天我跟青木去村長家問這事。眼下他家長風長雨回來了,他也沒心思管別的。」
一家人又商議了幾句,這才睡去了。
第二天,菊花泡了好些橡子果仁,準備等青木晚上回來幫著磨成粉。她想做些橡子豆腐來吃,之前一直沒有空閒做這個。
把雜事安排妥當,她搬了根小板凳,坐在院子裡邊曬太陽邊納鞋底子,心裡想著哥哥在李木匠家訂做的木桶也不曉得做好沒有。
這冬天裡洗澡可真是難為她了,雖然家裡不缺柴也不缺水,可沒地方洗呀。於是當她娘賣豬下水賺了些錢,她便趕緊讓哥哥去訂做一隻大木桶。到時候燒一大鍋熱水倒進去,美美地泡個澡,噯喲,肯定舒坦!
她想著昨天賣菜方子掙的錢,心裡感到特別的踏實。
手中有錢,心中不慌啊!雖然也是和以前一樣的幹活、忙碌,整個人卻顯得從容不迫,家裡的生活也有條不紊起來,再也沒有那種沉甸甸的鬱悶不安了。
她沉思著,手下不停,藉著頂針用力將針線穿過鞋底,再一扯線頭,「嗤啦」一聲,將針腳拽密實。覺得今兒手指似乎格外靈活,一會兒的工夫她就納了兩排,她做鞋的速度也快了好多。
這雙大腳板的鞋底子是青木的,放在她小小的手中,格外顯得她可憐巴巴的瘦弱和乖巧——通常像她這麼大的女娃還不能納這麼厚的鞋底,勁兒不夠哩!
等把哥哥的這雙做好了,就給自己做一雙,明年春天穿。她揚起臉頰,讓溫暖的陽光照在臉上,不自覺地笑著,微風吹動那面巾,輕輕地顫動著!
秦楓站在院門口,看到的就是菊花微瞇著雙眼,淺笑盈盈的樣子。真是奇怪極了,她大半的臉都掩在面巾之下,他根本看不到,卻分明能感覺到她在淺笑。
輕輕地走近她,秦楓含笑喚道:「菊花?」
菊花猛地一怔,差點將針戳到手上,看著眼前高高的青年,她嗔怪地說道:「秦大夫,你啥時候來的?咋不吱聲哩?」
秦楓笑著自己端了條小板凳坐到她身邊,並將一個藥包放到菊花身邊的針線籮筐裡,嘴裡回答道:「我見你想啥東西想得出神,就沒打擾你。你剛才在想啥?」
他難得八卦了一回,好奇地看著菊花問道。
菊花低頭繼續納鞋底子,一邊小聲道:「也沒想啥哩!秦大夫,我爹的腿好了吧,還要換藥麼?」她總不能說我昨兒剛賺了一筆錢,剛才在得意呢!
秦楓道:「鄭叔的腿好了,不用再換藥了。只要注意好好養一段時間,不要干重活,到明年開春就沒事了。」
菊花停下手上的動作,抬眼看他,問道:「那這藥是……」她的目光轉向針線籮筐裡的那包藥。
秦楓微笑道:「這是幫你開的藥。我見你的身子實在弱,就開了個方子,也不用熬藥喝,就把這藥材跟豬肚和豬蹄放在一塊煨——你不是愛吃這兩樣麼?然後就跟平常一樣吃就好了,也算是食療吧!」
他這次幫菊花治臉,知道她很多的東西不能吃,平日裡最愛吃的便是煨豬肚和豬蹄了,這個也便宜,能吃的起。
菊花聽了感激地說道:「真是讓你費心了,秦大夫。這一包分幾次煨,還是一次就煨完?」
秦楓將那包藥拿在手上,打開,對她說道:「每次放十幾片就行了——不可多放。五天煨一次,吃完為止。」
菊花睜大眼睛瞧著他手上的藥材,那撲鼻的氣味分明是人參的味道。人參已經被切成薄薄的片兒,那一大包足足有好幾兩。從那人參片的直徑來看,這麼粗的人參,怕是年份也不淺。她雖不能準確地判斷,但可以肯定這是上好的人參就是了,她可不認為這裡有人工培植的人參。
秦楓見她異樣的神情,不禁問道:「怎麼?怕苦?這個不苦的,不像那些藥苦得要命。」
菊花不敢說自己認識這人參,只好問道:「秦大夫,這藥貴不貴啊?你幫我爹瞧病都沒要錢,幫我瞧病也不要錢,我都不好意思用你的藥了。」
秦楓微笑道:「不貴!你別想那麼多。我不過是見你身體弱,手邊又正好有這藥,就給你用了。你最好能殺幾隻雞和這藥一起煨了吃,效果只怕比吃豬肚還好。反正你娘賣豬下水也掙了些錢,沒必要那麼節省——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菊花十分猶豫,不知如何拒絕他的饋贈,要用什麼理由呢?肯定不能說認識人參。她也不知這秦大夫送這麼貴重的東西給自己到底是同情還是別的,要是他都這樣對病人,那還不虧死了?
菊花正想著,秦楓又對她說道:「菊花,我今天就要離開清南村了。」
菊花輕輕地「啊」了一聲,抬眼瞧他,見他正凝目看著自己,便眨巴了兩下眼睛,問道:「你要去別的地方行醫?也是,你就是個游醫,可不就是到處走的?噯喲!你走了,咱們村往後瞧病可就麻煩了。聽說下塘集的那個大夫黑心的很,醫術也沒你好哩!」
她這才發現,要是秦楓走了,還真是清南村的損失,往後瞧病也麻煩了。別的不說,就是鄭長河這次的傷,要是到下塘集去找人治,還不曉得要被折騰成啥樣,花錢倒還在其次。
秦楓見她不捨的樣子,心情高興起來,微笑道:「我醫術還不精,想要到各處去走走,歷練一番,過幾年再回來。」
菊花眼睛一亮,問道:「你真的還會回來?」人吃五穀雜糧,哪能不生病,有這樣的大夫住在村裡,那可是清南村的福氣。
秦楓笑道:「噯!要回來的。」停了一下,又輕聲道:「我還要回來幫你治臉上的傷呢!」
菊花聽了先是一愣,轉而鼻子一酸,眼淚就掉下來了。
她就算再冷清,也被他感動了——不是每個大夫都能有這樣的醫德。他能為一個陌生的鄉村醜女娃費心,絕不是因為對疑難雜症感興趣,而是實實在在的替患者著想。
來到這陌生的時空裡,除了自家至親的人,誰會關心一個醜女娃的辛酸悲苦?不拿異樣的眼光瞧她已經是人品好的了,哪裡還會費心管她的死活!
想必上次的治療失敗也讓他愧疚不已吧。特別是自己當時臉上皮肉翻捲,那情形雖然自己看不見,但是可以想像得到,是多麼的觸目驚心,這對認真敬業的他打擊必定也是巨大的。
別人都是妙手回春,偏偏他卻越治越糟,她當時就感覺到他萬分沮喪和沉重的心情。鄭家一點也沒怪他,但他就是鬱鬱不樂。
她含著眼淚輕聲對他說道:「謝謝你,秦大夫!」
秦楓見她哭了,也是默然。他看著她長長睫毛上面掛著的晶瑩淚珠,如花朵上的晨露一般,心裡一縮,好半天才開口道:「我說不定要不了多久就能回來。你多炕些鍋巴準備著,我可是要來吃的。」
菊花忙放下鞋底子,起身道:「那我裝些把你。你在路上好當零嘴吃。」
秦楓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剛才都沒好意思要呢!」
菊花被他說得破涕為笑,便到廚房找了個布袋子,將罐子裡的鍋巴全部都裝了進去,提出來把他。
鄭長河喂完豬過來,正在和秦楓說著話。
他每天都要對著那幾頭豬研究半天,看它們吃食、打鬧,幫它們清理糞便,眼見幾頭豬吹氣似的猛長——這是他自我感覺的,那心裡別提有多美了。
「你要走?噯喲!這可咋辦?你走了咱清南村的人都要想你哩!」
鄭長河聽說秦楓要離開,大驚失色。村裡人已經習慣了秦楓在的日子,平常有點小毛病,問一聲,討點藥,方便得很;現在他要走了,這方便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秦楓少不得又將剛才的話重複一遍,信誓旦旦地表示以後還會回來的,然後才提著菊花裝給他的鍋巴,在鄭長河依依不捨的目送下,大步離開了。
走了好遠,他回頭,看著那站在籬笆牆邊一抹銀紅,眼中閃著莫名的意味!
第五十二章 張槐的決定
青木在學堂裡是極為認真的。他知道,他能坐在這裡聽夫子講課,那是爹娘和妹妹在家裡幹活換來的,再說,菊花每天問他的問題也都稀奇古怪,要是不努力地聽講,他還真的回答不上來。
他本不是個愛說話的人,但有時為了搞清楚一個問題,他不得不反覆地向周夫子請教。時間一長,周夫子也瞭解了他的習慣,講書的時候就講得特別細。
比如,今天夫子講到《論語》的憲問篇「子曰:『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這一句,他說道:「此句何解?乃是指古人讀書用功,重在提高自身的學問和修養,而今人學習更多的則是為了求取功名,向他人炫耀。」
他掃視下面這些大大小小的農家娃兒,嚴肅地說道:「我等寒窗苦讀是為了增加學識,以備將來有所作為,可不單是為了求取功名,或向人炫耀的。
若能學得經天緯地之才,將來自然可以出將為相,為萬民謀福祉;但就算是未取得功名,也不怕——既能讀書明理,哪怕是將來種田經商,也自會有一番籌划算計,照樣能行事有度,有所作為。」
接著,又細細地解說了一番,列舉了很多事實,證明「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學問用到了極致,天下大道都是相通的。
說到這裡,他別有深意地看了看青木和張槐。
這兩個學生在學堂裡是年紀最大的,來此的目的明確,可不就是為了多識些字,好增加些學問和見識麼。他們學得很認真,他也很是喜歡這兩個學生,總是盡量用淺顯的白話細細地講解,期望能讓他們多學一些東西。
下學後,青木還在若有所思地回味著夫子的話,好一會才起身。
他先幫周夫子整理打掃了一番住處,又將他晚上的飯菜熱上,這才提著夫子中午吃過的碗筷,出了學堂。
剛出學堂院門,就見張槐在一旁等著,見他出來,便迎上來叫道:「青木!」
青木奇怪地瞧著他,問道:「你咋還沒回家哩?找我有事兒?」
張槐使勁地眨了眨眼睛,又揉揉鼻子,悶聲道:「有事哩。想跟你說說話兒。」
青木瞥了他一眼,說道:「那走吧,送我到村尾。」說完踩著冰凍的地面「嘎吱,嘎吱」地先走了。
太陽一落山,這積雪融化的地面就很快上凍了,有水的地方全結了冰。
兩人並肩走著,那「嘎吱」的響聲很有節奏。
青木見張槐也不說話,忍不住出聲道:「你再不說話,我可要到家了。」
張槐轉頭瞧瞧左右,已經快出村子了,附近也沒人——天這麼冷,這時辰大家全窩在家裡烤火哩。
他停下腳步,抬頭看著青木,輕聲說道:「青木,我想娶菊花哩!」
青木猛地停下了腳步,張大嘴巴瞪著他,好半天才怒聲道:「你說想娶就娶?那當初為啥說那樣話?」
張槐這次卻沒有道歉,他盯著青木的眼睛,認真地說道:「青木,咱倆可是好朋友,我是啥人你還不清楚?我能故意埋汰菊花麼?菊花年紀還小,往常我可從沒想過這事兒,跟你一樣當她是妹妹哩。娘那天問得急,我想也沒想就說了那話,可不是嫌棄菊花。就跟你和柳兒一樣。」
青木氣急敗壞地說道:「你瞎說啥?咋又扯到我身上來了,我跟柳兒有啥事?」
張槐道:「我曉得你跟她沒啥事。可是柳兒喜歡你,你當我瞧不出來?只是你從沒想過要娶柳兒,難不成你也是嫌棄她?我曉得你不是嫌棄她,就是沒想過娶她,就算她找上你,你也不想娶她,是不?」
青木聽了後半天無話,他緊繃著臉,好一會才問道:「那你如今咋又想娶菊花了?你以為你想娶就娶?」
張槐苦澀地笑了一下,說道:「往常沒想過,可是出了菊花跳湖的事兒,我反倒是天天想了。就像我娘說的,菊花樣樣好,要不是臉壞了,我哪能配得起她。開始的時候,我想著自個要是娶菊花,確實心裡有些膈應;可日子一久,我就越想越丟不開。也真是怪了,我……我整天都忘不了菊花!原來我早就喜歡她哩,可是連我自個都不知道。上回聽那該死的媒婆跟花婆子說,要把菊花說給一個四十多歲的老鰥夫,你可不知道我聽了心裡有多難受!我就跟自個說『青木肯定不會答應的,鄭叔鄭嬸也不會答應的』,原來我是那麼害怕哩。要是你們真的答應把菊花給嫁了,我可不知要咋辦了。這麼天天心裡裝著事兒,日也想夜也想,我這日子沒法過了。我如今也想明白了。我說與你聽,是想讓你曉得我這份心。菊花還小,我也曉得眼下沒可能娶她進門——她不是說了要過四年再說親麼,我有四年的時間叫你們瞧我的心意。」
青木靜靜地聽著張槐說他的心思,瞧著他如此決斷,滿心複雜。他跟槐子和好,不僅僅是聽了菊花的話,也因為他並不十分怪他。
他也清楚,要一個男娃毫不膈應地娶菊花,真的很難。這可不比下塘集那家,可以不要彩禮就嫁閨女。窮,到底只是一時的,能靠雙手掙出來;可菊花的臉要是瞧不好,那可是一輩子都頂著的。自個是哥哥,自是不會嫌棄她;可要旁人也這樣,實在難。
一時間又喜又憂,喜的是槐子到底是有眼光的,瞧出了妹妹的好;憂的是如今妹妹只怕不肯輕易答應這門親事了——她可是越來越有主意哩。
他瞥了槐子一眼,有些幸災樂禍地說道:「你跟我說這些也沒用,菊花如今可是有主意的。我爹跟我娘也說,菊花的親事她自個說了算哩。」
張槐聽了他的話,越發的難受,失魂落魄地說道:「我曉得。她都不肯正眼瞧我哩!」
青木見他那丟了魂似的樣子,氣惱地說道:「不是還有四年麼?瞧你那點出息。你要不好好地幹,我看你是甭想娶菊花了。我可跟你說,昨兒菊花又做成了一樁大生意,你再不用心,我瞧你往後哭去吧!」
張槐大驚:「大生意?」
菊花這不是離他越來越遠了麼,他就會種幾畝田,哪裡有啥本事?頓時心情更加低落起來。
青木扯著他往前走了幾步,對他說道:「你忘了剛才夫子說的話了?咱要將學的東西用起來才成,光讀死書是不成的。我跟你說,咱這清南村靠著小青山,又挨著小清河,可是個好地兒。咱要多動動腦子……」
一向寡言的青木難得地說了一大篇話,把橡子果能餵豬喂雞,鏡湖裡能養魚蝦,連那田野裡的野菊花都能用來泡水、裝枕頭,山上的竹子也有大用等全告訴了張槐。
他最後說道:「咱不能白讀了這書,得動腦子。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要咱用心,肯定能找到好法子掙錢的。菊花可不就是動腦子才想出了燒豬下水賣的法子麼。」
張槐吃驚地瞧著青木——他可是不聲不響地就自個琢磨了這麼多?一時間心裡又是佩服又是失落——自己真是差太遠了。不過,不要緊,只要他努力也不會比青木差的。
「眼下只能先養豬了,這個本錢小。等雪化完了,我就跟爹娘說,叫他們去撿橡子果——現在還能撿到麼?」他迅速地做出了決定。
青木笑道:「當然能撿到,就是要跑遠一些。後山都被我家撿光了。你跟我來,我告訴你咋弄這橡子果,好去掉那苦澀的味兒。晚上,你帶些回家餵豬,瞧你家的豬吃不吃。」
張槐聽了大喜——正好能去見見菊花。他可是從前天晚上就夜不能寐了,徹底地害了相思病。再說,他可不能白費了青木的一片好心,青木這是要和他一塊努力,想幹出些像樣的事來哩。
他急忙道:「你先等等,我家去跟我娘說一聲,別等我吃晚飯了。」說完轉身跑了。
青木撇嘴嘀咕道:「我又沒說請你吃晚飯。」
他這麼費心地提點張槐,固然是因為兩人是好朋友,但更多的,則是青木也希望菊花嫁給張槐。這個朋友的品性他是能保證的,菊花嫁把他自己也放心。可是菊花現在這樣子,只怕還真的不想嫁他哩,所以他要幫他一把。
忽然他想起一件事,忙衝著快要沒入人家房屋拐角的張槐叫道:「我要去李木匠家取木桶。一會你在這等我。」
張槐頓了一下,遠遠地答應了一聲。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4:23 PM
第五十三章 橡子麵
青木七彎八拐地來到村子南面的李木匠家。
這是一座石頭砌的小院,院子一角還堆滿了捲曲的刨木花碎屑,一條大黑狗耀武揚威地迎上來對著青木一陣狂叫,被剛出門的李木匠給喝住了。
「青木啊,來取木桶吧?正好昨兒做好了,上了油晾著哩。」他一見青木就猜到了他來的目的。
青木忙道:「真是難為李叔了。那這桶啥時候能用哩?」
李木匠自豪地炫耀道:「拿回家就能用了。你放心好了,我用的可是好木頭。」
青木也笑了,菊花可是摧了他好幾次哩。跟著李木匠進了他家專門的木工坊,一眼就在滿屋的木器中找到了自家的木桶。
李木匠鬍子拉喳的臉上現出疑惑的神色,問青木道:「你家做這麼深的木桶洗澡,那得用多少水?這不是太費事了。」
青木答道:「我妹妹身子不好,怕冷的很,多放些水泡澡,也省得凍病了。」
李木匠「哦」了一聲,連連點頭道:「那是要當心。反正咱莊稼人,勤快點,柴火又不缺;你家又打了井,水也是現成的。」
青木道:「就是這個話。李叔,這是木桶錢。」
李木匠忙接了過來,數了數,一共六百文,頓時笑得燦爛無比,對他說道:「來,我幫你扛起來。」
青木在他的幫助下,扛著木桶挽著籃子走了。
李木匠拿著六百文,笑呵呵地進了正屋。他婆娘王氏見了他的樣子,問道:「錢把了?」
李木匠笑著將錢遞給她,道:「把了,沒賒賬。鄭嫂子見天去賣豬下水,如今手頭可不少錢。」
王氏問道:「你收了他六百文,是不是多了點?」
李木匠道:「不多。工錢還是一樣。這木桶主要是木料貴——我可是把家裡那截好木料給他用了。」
王氏這才無話。
青木扛著木桶,和張槐一起回到家,菊花正在門口跟趙大嘴說著話。也不知趙大嘴說了啥,菊花笑得「咯咯」脆響。
張槐見了立時心裡不舒服起來。
青木也有些奇怪,招呼道:「大嘴,幹啥哩?」
趙大嘴黑臉忽然紅了,有些忸怩地說道:「也沒啥,就是來買些豬下水和豬頭肉。噯喲!這木桶咋這麼大哩?」
菊花一見木桶,忙丟下趙大嘴去瞧木桶,一邊還不忘回頭對他道:「明兒上午你來拿吧!」
趙大嘴答應了一聲,又對張槐笑笑,才轉身走了。
青木看著他的背影,問菊花道:「他買豬下水咋不馬上拿回去,要明兒才來拿?」
菊花趴在木桶邊沿,低頭向裡瞧,一邊用手摸著桶壁,一邊回答道:「他家明兒要招待客人——有人來相看他哩。我跟他說明兒再來拿,燒得味兒剛好。哥,這桶是用啥木料做的,咋這麼香哩?」
青木回答道:「我也不認得。反正是好木料就是了。要不李叔咋收了那麼些錢。往常像這樣的桶,最多要兩百文就夠了。李叔說這是他爹留下來的一截木料,他也不認得。又不多,只夠做一個木桶,問我要不要。我那會兒瞧了,覺得不錯,聞著又香,就用這個做了。」
菊花一聽更高興了——這木料居然還是人家木匠家傳留下的,看這細密的紋理,再加上那自然的芳香,就知道這肯定是好東西,只怕李木匠虧了。要知道如果真是好木料,哪裡是加四百文就能拿下的?
噯喲!放半桶水,撒上些菊花,泡進去多舒服啊!霧氣濛濛中,那就是「醜女出浴」了。呵呵!跟楊貴妃似的,不過是「溫泉水滑洗癩皮」罷了。
她自娛自樂地在心中調侃,笑意盈盈地抬頭,這才發現張槐,忙叫道:「槐子哥,你來了!」
張槐很是氣苦——自己都站了好半天了。她先是跟趙大嘴說話,完了又瞧木桶,居然當他是影子似的。可是瞧她那小模樣,又生不起氣來。
青木忙拉著張槐去瞧泡在池子裡的橡子果,因為撿的實在多,一直到現在也沒處理完,一邊跟他詳細地介紹了如何處理這東西。
張槐認真地聽著,他沉思了一會道:「我琢磨這東西人也能吃,要是多漂幾次的話。」
青木詫異地看著他道:「你還真的說著了,菊花也這麼說哩。她總說要做出來嘗嘗,只是老沒工夫。」
張槐聽了大喜:「菊花真的這麼說?她真的說人也能吃?」
青木笑道:「可不是。她說豬吃了沒事兒,人肯定也能吃的。」說到這裡他就有些彆扭,咋老跟豬掛上了?
正說著,菊花站在廚房門口叫道:「哥,你們在幹啥哩?快來幫我磨橡子果兒。」
青木轉頭看向張槐,兩人都笑了。
於是,他們走進廚房,青木問道:「你泡了果子了?」
菊花道:「噯!泡了一桶哩。磨出來我做了你肯定愛吃。」她又對張槐笑笑,這可是現成的勞力。
家裡雖然窮,差不多的傢伙用具倒是都齊全,這是最令菊花滿意的。像這石磨,有了它可是能省下不少的事。
石磨放在廚房的最裡邊,佔了一小半的位置。石磨的下邊放了一隻大木盆,盆裡墊了一大塊白色的紗布,好接磨出來的面漿。
楊氏坐在灶洞前燒火,一邊對張槐道:「槐子來了!正好幫我家青木推磨——這磨子死沉。這一大桶橡子果,磨出來能吃得了麼?不過,吃不了也沒啥,豬也能吃。」
張槐「噯」了一聲,答應了。往常他來青木家玩,常在這吃飯,順便幫著做些雜事。現在見楊氏也沒不待見他,還和以往一樣,心裡寬敞了不少。
青木聽了更彆扭了。菊花嗔怪地說道:「娘,說啥哩?餵豬吃哪裡要磨得這麼細!哼,回頭我做出來,你們嘗了,看還說不說餵豬吃。」
青木一見木盆都擺好了,便問道:「菊花,這磨子洗過了麼?」
菊花道:「洗過了。都弄好了,你們只管磨吧。」
青木便取下掛在牆上的磨拐子,架上石磨,跟張槐一起一推一拽地推起磨來。那磨拐子咿呀地響著,合著石磨的呼嚕聲,像唱小曲似的。
菊花則坐在石磨的側面,用勺子不停地從水桶裡舀起橡子果仁,連水一起送進石磨中間的入料口,隨著上片石磨的轉動,那奶黃色的面漿就從石磨的周圍流下來,流入下邊的木盆裡。
看著那米粉似的橡子麵,菊花想,明兒再漂一天就能吃了。就做橡子豆腐吧,其他的太麻煩,天冷,還是省點事。這豆腐能紅燒,也能涼拌,也可以放到火鍋裡燙著吃。
她一出神,眼裡就帶了笑。
槐子一邊推磨,一邊偷瞧她,瞧著瞧著就是一陣失神,手下用力不均勻,那磨拐子就不得勁,失了平衡,這磨推得就沒那麼順了。
青木瞧著他心裡歎氣,故意問菊花道:「趙大嘴明兒要相親?相的是哪個村的?」
這要是從前,他斷不會在有張槐的場合問菊花這樣的話,可是眼下知道了張槐的心意,自然就不在意了。
菊花聽見哥哥問,便想起剛剛趙大嘴忸怩的樣子,不禁又笑了。她當時見他的樣子很有趣,就八卦地問了一下。
那趙大嘴人大咧咧的,也實在,一向不拿異樣的眼光瞧菊花,還蠻喜歡她的,於是細細地跟她說了:「是老成叔的外甥女。今年十八歲了。明兒她家的人都到老成叔家做客,正好來我家相看。她們家人還不錯,也不稀罕彩禮,只說要是看合適了,就能成哩!」
說完撓撓頭嘿嘿傻笑。
菊花笑問他:「那你可有啥要求沒?」她也不知自己咋變得這樣八卦起來,也許是跟趙大嘴說話感覺很輕鬆吧。
趙大嘴咧著大嘴巴笑道:「我能有啥要求?人家都不嫌棄我窮,我還能挑人家麼?聽老成嬸子說那閨女也實誠的很。實誠就好,我就喜歡實誠的。要是那古裡精怪的,我也伺候不了她。」
聽得菊花「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笑得趙大嘴莫名其妙地問道:「咋了?我說的不對麼?」
菊花忙道:「你說的很對。過日子就是要實誠的人。大嘴哥,你蠻有見識的。」
趙大嘴就呵呵地樂了。
第五十四章 石磨旋轉
菊花見哥哥問她,便把趙大嘴的話又說了一遍。
楊氏插話道:「老成的外甥女?那閨女我見過,是蠻實誠的,長得高高壯壯的,和大嘴也配。我看明兒這門親準能成。」
張槐偷偷地瞄著菊花,見她很大方地在他面前談論這親事問題,一點也不拘謹,也不知心裡是啥滋味。
他想著楊氏說趙大嘴和老成的外甥女相配,那自己和菊花哩?他要是和菊花走在一塊兒,相配不相配哩?
這麼想著,心裡一甜蜜,臉也紅了起來,情不自禁地又偷偷瞄向菊花的側臉。不想菊花正好轉頭看了過來,一時四目相對,張槐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湧到臉上去了,一時間,那手就動不了了,全靠青木一人推著。
青木暗叫倒霉,不過倒也瞧出了槐子的心意,心想他是真的喜歡菊花了。他怕槐子太難堪,忙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又氣惱地瞪他一眼,張槐方才羞愧地低頭一心推磨。
菊花見張槐滿臉通紅的樣子不禁一愣,暗想這小子聽她說趙大嘴的親事不自在了?想起兩人之間曾經的糾葛了吧!也是,要是細想起來還真的有些尷尬,不過她早把這事兒給忘了——她又不是原來的那個菊花。
於是,她就轉移話題,對青木道:「哥,我明兒晚上就能用這橡子面做豆腐了。我怕你吃了要跟豬搶——往後不捨得用這東西餵豬哩!」
楊氏聽了哈哈笑起來,白了她一眼道:「你倒會罵人,你哥咋會跟豬搶?」
青木和張槐都笑起來,也不生氣。
在磨拐子的咿呀聲中,很快磨了半桶橡子仁。
楊氏過來瞧了一遍,說道:「我炒菜了?炒好了,你們也磨完了,正好吃飯。」
菊花點點頭道:「噯!娘你炒吧。這磨起來快的很。」想了一下又說道:「娘,菜炒完了,把鍋洗乾淨了燒一鍋水。這木桶拿回來了,吃過飯我要好好地泡個澡——我的腳可是凍得冰冰涼哩。」
太陽一落山,她身上的熱乎氣也跟著太陽落了,只覺得渾身透風,兩腳更是冷鐵一般。
楊氏急忙答應了,又跑到堂屋裡把那小火罈子給她提過來,放到她的腳下,埋怨道:「你這娃子,腳冷就烤火唄,又不是沒火罈子,盡讓一雙腳凍得冰冷。這涼氣從腳起,要是常常地這麼凍,往後膝蓋也容易疼。你本來就怕冷。唉!這身子咋養不好哩?瞧我跟你爹、你哥,這一陣子養的,個個臉上紅潤潤的;偏你咋養也養不好!」
青木和張槐也都擔心又憐惜地瞧著菊花。青木覺得菊花實在是太柔弱了,看來上次落水留下的後遺症不小。
他對著菊花叫道:「菊花,你來推推。出些力氣,一會兒工夫身上就暖和了。」說著,放下磨拐子,來到菊花的跟前,接過她手中的勺子,讓她去推磨。
菊花愕然——那個磨子她也試過,哪裡能推得動?她想活動的話還不如原地蹦幾下哩。
「哥,我推不動哩,才剛試過。」她老老實實地答道。而且,這兩個人推磨,可是要用力協調,不然這磨子是轉不順溜的。
青木道:「不過是叫你活動身子罷了,又不靠你推磨。槐子力氣大著哩,你跟著推就好了。」
菊花想這推磨確實跟運動似的,一推一拉的,全身都得動,倒也是個不錯的鍛煉法子。
於是,她就起身來到磨拐子後面,跟張槐並排站著。
一比劃,這磨拐子架得太高了,自己要是趴上去,跟上輩子在學校抓單槓似的——吊起來了,肯定使不上力;要是把上面的繩子放下來一些,那以張槐的身高,得弓著腰了。
她正比劃著,張槐已經把架子放下來,磨拐子調到跟她胸部齊平,然後兩眼亮晶晶地瞧著她,輕聲道:「你跟著我推就好了。先小點勁兒,推順了再用力。」
菊花點點頭跟著他推起來。
開始沒站好,兩腳一前一後的,張槐的步子大,她的步子小,往前一推,她被帶了個趔趄,忍不住「咯咯」地笑道:「噯喲!這不成。槐子哥站那根本不用動,我還得跑兩步才跟得上這磨拐子,回來又要往後退兩步才成。」
一邊說著,一邊笑著前前後後、進進退退地忙個不停,沒幾下,便氣喘吁吁地動不了了。
楊氏過來一看,也笑道:「這哪成哩!你跟槐子步調不一致嘛。槐子你步子站小些——噯!就是這個樣!這不推起來了?」
菊花推著這石磨,上輩子那久遠的記憶又泛上心頭,那還是很小的時候家裡磨湯圓粉,自己跟著母親推過這種石磨。不過,那個石磨要小一些。
她一時有些恍然,似乎又回到了從前,在等待吃湯圓的期盼中興奮地推著石磨。記憶中母親的身影已經很模糊了,再一細想,又似乎跟楊氏的身影重合起來,恍惚中,竟是分不清前世和今生!
她甩甩頭——想那些做啥?前世是母親,今生是娘,還不都是一樣的慈母情懷!
菊花收拾起心緒,專心地推起磨來。
漸漸地她也起了新鮮興頭,一邊樂滋滋地推著,一邊瞧著張槐為了配合自己,委屈地弓腰小步邁著,胳膊也不能伸直,那樣兒倒不像是在推磨,而是在陪她玩一樣,很是有趣!
她忍不住「咯咯」地脆聲笑起來,笑聲中夾著楊氏不斷的指點和糾正,一時間,廚房裡倒是熱鬧無比,連鄭長河也被吸引進來了。
張槐這磨雖然推得憋屈,卻開心無比,不時低頭溫柔地瞧著菊花,見她玩得高興,便也微笑起來。
折騰了一會,果然身上熱乎了。菊花便覺得吃不消,對鄭長河道:「爹,你來吧。我可不成了。」
將磨拐子交給她爹後,鄭長河和張槐兩個壯勞力推起來就快多了。
全部磨完後,菊花又讓他倆牽起那細紗布,反覆地揉搓橡子麵,並不停地用水沖洗;經紗布過濾,那細滑的橡子粉就隨著水流到盆中,最後紗布裡只剩下一大團殘渣。
菊花見大功告成,喜悅地對青木道:「成了哩。再多換幾次水漂洗一天,我就不信它還有苦澀味兒。」
她是故意這麼說的,表示自己也是第一次做。
青木很是佩服!他已經相信這麼弄出來的橡子麵人肯定能吃了,這麼又是泡又是磨又是洗又是漂的,啥苦味也給折騰沒了。
他瞇著眼對張槐一揚下巴,意思是說,瞧見了吧,菊花多聰明!
張槐本就情根深種,見菊花如此會想法子,更是瞧著她心中柔軟!不過,歡喜之餘,覺得菊花又離自己遠了一分。
楊氏和鄭長河也連連讚歎。
楊氏拿手指頭捻了點面摩挲了一下,笑容滿面地說道:「怕菊花說對了哩,這麼弄出來,要是好吃,哪裡還捨得餵豬?那玉米糝也沒這麼細滑。」
鄭長河忙道:「不是洗出來好些渣麼?就用那個餵豬也好的很。槐子,回家跟你爹說,等雪化了就去山上撿。先前咱也不知道豬吃了咋樣,也沒跟你們說;眼下都試好了,你們照著做就是了。明兒跟趙三也說一聲兒。」
張槐忙答應了,他說道:「青木都跟我說了哩。小青山上那麼些橡樹,有的撿。」
鄭長河笑道:「這後山怕是沒了,要到遠點的地方才有,後山都被咱撿光了。」
張槐笑道:「反正不都在小青山麼。」
吃過晚飯,楊氏又裝了一大罐豬頭肉讓張槐帶回家,給他爹下酒。
張槐也沒客氣,雙手接了,感激地對楊氏道:「那我多謝嬸子了。」
他巴不得跟楊氏多親近一些,不是說「丈母娘瞧女婿——越瞧越歡喜」麼,等菊花全家的人都中意自個,那菊花也能看重他一些。
楊氏笑道:「謝啥?也不是好東西。冬天裡賣的少,有得剩,來年就沒這麼多了。」
她瞧著這娃兒,心裡很是酸澀,要是菊花的臉沒壞,這可不就是個現成的好女婿?
先前閒言碎語出來的時候,她雖然也生氣,過後想想也不氣了——人家娃兒想娶好看的也是常情。這娃兒不就跟青木一樣麼?若是青木要娶菊花那樣兒的人,怕是自己也要掂量掂量吧!
這麼想著,就越發地瞧槐子順眼。不能做女婿也沒啥。他跟青木好,他爹跟青木爹好,兩家交好,犯不著為這事斷了情分。
張槐走的時候,菊花正在廚房裡搗騰煨罐。她到底不捨得殺雞,只好拿人參煨豬肚,將秦楓送的人參放了五六片。
她不敢放多,人參可是大補的東西,吃了對她的身體好是肯定的,可她不能確定吃了人參會不會將她臉上的東西給補大發了,比如她吃蝦就會發,所以她想先試一試。
她忙著思慮如何調理身體,張槐沒見到她出來送自己,又是氣苦——這丫頭一點也不像往常,那會兒她有事沒事都要在自己身邊轉一圈,偷偷地瞄他一眼,然後又怯怯地在一旁乖巧地做事兒,不敢打擾他和青木。
如今倒好,他有事沒事的就想到她跟前轉一圈,偷偷地瞄她一眼——只怕她還根本看不見哩!
他這麼自怨自艾地家去了,一路踩著冰凍的地面「咯吱」響,越發感到靜夜的村路上,自個踽踽獨行,分外的孤單,如他的心一般沒著沒落的。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4:29 PM
第五十五 醜顏福薄
菊花將煨罐安置妥當了,就讓哥哥幫忙安置木桶。
她叫哥哥請李木匠在那木桶的底部做了個放水的裝置——那是一個帶塞子的小洞,添水的時候,就用木塞包上布,塞住那洞;洗完了,拔掉塞子,水就自行流了出來,不需要倒水。
為此,這放木桶的地方得開一條下水道。青木早在廚房的角落裡弄好了,下水道從牆角地下穿出,流入外面的陰溝裡,這會兒只要將木桶搬過去就行了。
安置好木桶,添上泡了野菊花的熱水,拿了衣服,菊花便剝光自個,坐進香噴噴、熱氣騰騰的木桶;楊氏也在廚房裡陪她,一邊洗碗一邊讚歎道:「這桶是好,這麼坐在裡面根本不冷。菊花,待會洗好了水不要放,娘也洗一回。」
菊花被熱水一泡,又搓洗了一回小身板,格外的慵懶,有氣無力地說道:「娘,我好些天也沒洗澡了,這水髒得很。你再燒一鍋洗吧,又不是沒柴火。」
楊氏笑道:「哪裡就那麼講究了?我今晚先就你洗剩的水洗一回,明晚我再燒一鍋水好好地洗洗,你爹和你哥明晚也要洗,今兒太晚了。」
菊花只覺得昏昏沉沉,身子往下溜,連話也答不出來了。她心裡感覺不妙——自個的體質實在是太差了,這泡得時間長了只怕要暈倒,幸虧娘在一旁,要不然就慘了。
她忙軟弱地叫道:「娘,快抱我起來——我頭昏的很,身子軟的動不了了。」再不叫就要倒在桶裡了,成為洗澡淹死的第一人。
楊氏駭了一大跳,急忙跑過來,緊張地問道:「咋了?咋才洗這一會頭就昏哩?」
菊花只覺得渾身虛脫,小聲道:「不行了,快扶我起來。」
楊氏忙從桶裡將她撈起來,只覺閨女那細瘦的小身子軟的跟米袋子似的,根本站不住。
將她抱在懷裡,胡亂地用棉布巾擦了擦,拿襖子把她包住,又將所有的衣服都蓋在她身上,小跑著衝進大屋的房間裡,迅速地拿棉被將她蓋好,這才鬆了口氣。
鄭長河與青木也發現不對,端著油燈跟進來問道:「菊花咋地了?」
楊氏瞧著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的菊花心有餘悸地說道:「唉!這娃兒身子實在是不好——泡個澡都能暈倒了。虧得我在廚房裡陪她,要不然今晚就要出大事兒。」
鄭長河道:「這是水太熱了——身子虛的人不能洗太熱的水。我娘以前也是這樣的。青木,快倒些水來餵她。」
青木急忙去倒了些水,楊氏接過來,對他爺倆道:「你們先出去吧。」——菊花可是還沒穿衣裳哩。
等兩人出去了,楊氏才托起菊花的頭,輕喚道:「花兒,來喝點水吧?」
菊花只聽見娘的聲音好似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她無力地張開嘴,便有溫熱的液體流入嘴裡,吞了兩口,覺得好些了,便睜開眼睛,對楊氏道:「娘,我沒事兒。睡了。」
楊氏聽她的聲音微弱的幾乎聽不見,知她還沒緩過勁來,便點點頭道:「睡吧,娘晚上來跟你一起睡。」將她的頭輕輕地擱到枕頭上,被角掖緊了,又叫青木進來看著她,等自己洗了澡再來換他。
青木瞧著菊花,心疼極了——這妹妹打小好像就沒順心過。這臉被弄壞了就不說了,如今好不容易日子好過些,她偏就像沒法過好日子似的,燒的好東西有許多都不能吃;花這麼些錢做了個木桶,洗個澡也能洗暈過去!
他想著今兒張槐跟他說的話和他推磨時的情形,覺得還是將菊花嫁把他比較放心——槐子肯定會對菊花好的。這樣柔弱的菊花要是嫁給一個不知底細的人,他這個哥哥是無論如何也不放心的。
他拿棉布把菊花額頭上的細汗給擦乾淨了,見她呼吸均勻,便也放下了心,遂拿起書在燈下細讀了起來。
晚上,楊氏便陪著菊花一起睡。因心裡不踏實,夜裡起來幾次瞧菊花,見她睡得深沉安穩,這才放心地瞇到天亮。
第二天清早起,楊氏見菊花雖然還是渾身無力,但已經沒有大礙了,便叮囑她今日好好歇著,家裡的事情叫她爹去做,才挑著豬下水的擔子出去了。
菊花心裡也覺懊惱——洗把澡也能成這個樣兒,自己還真是福薄!只是從來都是美女福才薄的,自己這個絕對的醜女咋也如此福薄哩?
她懶懶地坐在火桶中,慢慢地納著鞋底子——今兒外面是陰天,便不敢坐在院子裡了。
忽見趙大嘴匆匆地進了小院,對著鄭長河叫道:「鄭叔,我來買豬下水哩。」
鄭長河忙答道:「噯!你嬸子都弄好了。我拿把你。」兩人遂進了廚房。
菊花下了火桶,也跟進去,對趙大嘴說道:「大嘴哥,今兒人不少吧?我幫你配了幾樣菜哩。要是相中了,可要跟我說一聲兒,叫我也高興高興。」
她昨天想著自己還吃了人家一隻老鱉哩,又十分喜歡趙大嘴質樸的性子,盼著他這媳婦能相中了,便專門地給他做了紅燒豬手、紅燒豬尾、鹵豬心、涼拌豬耳朵,然後才是大鍋的豬下水和豬頭肉。她想這菜豐盛些,趙家的面子上也好看些。
趙大嘴見菊花竟然幫他弄了這麼些菜,有些手足無措地說道:「噯喲!我沒那麼些錢哩?咋辦?」
菊花見他憨實的樣兒,「撲哧」笑了,說道:「這個是我送把大嘴哥的。你今兒要是相中嫂子了,明年就能請我們喝喜酒了吧?」
趙大嘴高興極了,齜著大嘴巴樂呵,不停地說道:「噯!那大嘴哥可不跟你客氣了。菊花妹子,等相中了,就請你喝喜酒。還有哇,等明年春上,我多多的捉些黃鱔老鱉把你。」
他這憨實的性子,比鄭長河還實心眼。
他從來瞧著菊花也不覺得怪異,心想不就臉上多了些東西麼,有啥好驚怪咋呼的;如今菊花臉上蒙了面巾,常人見了都覺得有些驚異,偏他也沒啥感覺,站在菊花跟前,只覺著眼前亮堂不少,瞧著舒坦些罷了。
因此,菊花跟他說話很輕鬆,問他話也八卦的很,總喜歡刨根問底兒。趙大嘴也樂得一五一十地跟她說——旁人可不會像菊花這樣兒跟他說話。
鄭長河笑道:「你這娃子,就是心眼實在。這東西也不值啥錢,也值當你覺著欠人情。」
趙大嘴呵呵地笑,瞧著菊花和鄭長河將罈子罐子往他帶來的籃子裡搬。因放不下,又借了只籃子把他,才將這麼些菜給裝完。
他對鄭長河道:「回頭我就把傢伙送過來。全把我裝菜了,你們該沒東西用了。」
菊花笑道:「不礙事。你家今兒肯定忙,等晚上送也成。我家如今就是這些罈罈罐罐的東西多,也不等這幾個用。」
趙大嘴挽著兩隻大籃子興沖沖地走了。
菊花瞧著他的背影感歎,這鄉里人娶媳婦可是大事,希望他今兒別相砸了。
菊花問鄭長河道:「爹,咱家的大豬能有多重了?」
鄭長河見她問起這事,高興地滔滔不絕起來:「噯喲!這豬長得可快了。原先我估摸著喂到年底,能有一百三四十斤就不錯了。可這幾個月的橡子果餵下來,那豬見天吃了睡,睡了吃,現在怕有一百七八十斤了。年底肯定能有兩百斤。」
菊花聽了也笑得格外歡暢,心道,這可真是吹氣泡似的。這豬肉肯定香啊!
「爹,這豬殺了咱留一半好不?」她雖然老是吃豬下水和豬頭,這豬肉才吃過一回,還是上回挖井的時候楊氏稱了些五花肉嘗了個鮮。她很想吃個炒肉片啥的。唉!完全跟上輩子反過來了。
鄭長河見她柔弱的身子,滿臉期盼的樣子,自是百依百隨,連聲道:「留一半,留一半!等這一半吃完了,那小豬娃該長大了。往後咱殺豬都留一半。」
父女倆相視而笑!
這一日菊花都懶懶的,也不大動,雜事都是鄭長河在做,也不必多記。
下午,青木來學堂後,張槐問他道:「咋樣,那橡子豆腐好吃不?」
青木瞥了他一眼道:「好吃啥?還沒做哩!菊花昨兒晚上洗澡暈倒了。今兒身上不舒坦,哪能做這些!」
他是故意這麼說的,就想瞧瞧這小子聽了有啥反應。
張槐大吃一驚,驚慌地問道:「咋洗澡都能暈倒哩?那咋辦?秦大夫走了,也沒人瞧她,可不硬扛著?」
青木很滿意他的表現,微笑道:「也沒啥事,就當時那會兒挺嚇人的。我娘說怕是氣血衝上了頭。睡了一夜起來好多了,就是身上沒勁兒。本來要叫你今晚去嘗嘗那豆腐是啥味兒的,怕是不成了。等明兒再看吧,要是菊花好了,就跟我去吃晚飯。」
張槐聽了這才放下心來。又擔心地問道:「那鄭嬸賣菜去了,家裡誰幫她哩——鄭叔又不會燒飯。」
青木見他忽然如此囉嗦起來,真是又詫異又幸災樂禍——這不是自找的麼?要是先前他不嫌棄菊花,眼下哪裡用得著遮遮掩掩的,直接上門去瞧菊花就成了。如今倒好,他自己擱這受苦,菊花還不一定瞧得上哩!
張槐見青木那似笑非笑的樣子,臉就紅了。
他很是明白青木的意思,當下氣惱地一扭頭,道:「你也甭笑我。咱是實誠人,不會撒謊。你也不想想,要是有人無頭無腦地說喜歡菊花,你信麼?我先前有些膈應,那不是常情?我是想了好久,仔細地想了,才曉得自個的心意。我曉得自個的心意了,也就曉得咋辦了,這有啥不對?」
第五十六章 橡子豆腐
張槐說著,忍不住有些委屈,眼睛都紅了——任哪個男娃子也不會對菊花的臉毫不在意,除了青木這個做哥哥的。
為啥他就說錯了一句話,爹娘也罵他,青木也生氣,這也就不說了——誰叫他嘴賤哩;只是如今他都想明白了,菊花卻不理他了——她再也不像往常那樣瞧他、依戀他,就算對他也很客氣,可他總覺得少了些啥。對!她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想起這點,他心裡真是又痛又氣!
可憐的娃兒!菊花可不是變了一個人麼!他做夢也不會想到,此菊花非彼菊花哩!
青木見了他的樣兒,也有些後悔,不該笑他。
他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也曉得男人都是重長相的。槐子先前對娶菊花有些膈應,還真的不能說他錯了。就是菊花不也說這事不怪槐子麼。如今他能想清楚,做出娶菊花的決定,不正說明他是個有眼光的人麼?
青木忙拉了槐子的手臂,說道:「我做哥哥的,偏向妹妹一點兒難道不應當麼?你也甭委屈了,菊花還小哩,哪裡就到出嫁的時候了?昨晚菊花暈倒了,我就想著,還是把菊花嫁你,我放心些。她身子不好,嫁把旁人我真的不放心哩!」
槐子大喜,抬頭瞧著青木,激動地問道:「你真的這麼想?」
青木笑道:「我自然是這麼想的。可你也不能光指望我,菊花要是不樂意,我也是沒法子的。跟妹妹比,你肯定要靠邊一點。」
槐子笑道:「你要是沒意見,我就不怕。我常常的去找你,總能叫菊花明白我的心意!」
青木瞧見他美美的樣兒,忍不住又想刺他兩句,想起剛才他委屈的神情,便住了口。
過了一天,菊花覺得身上有勁了,便將那漂洗了好多遍的橡子粉捏了一大團放在洗乾淨的木盆裡,剩下的掰成小塊,用一隻大篩子涼在院中。
她一邊在大鍋裡燒了些熱水,一邊往木盆裡添了大半盆水,拿手把橡子面搓開,並不停地攪拌。待盆裡的水和面融成了漿水後,就把這一大盆漿水倒入燒得熱氣蒸騰的鍋中,並抄起旁邊的大木勺使勁地在鍋中攪拌起來。
隨著木勺的攪拌,那漿水也漸漸地被燙熟、變色,最後成為赤紅色的糊狀。她快手地用一隻大木瓢,將這紅色的麵糊糊舀到木盆裡。裝了一大盆,放在案板上冷著。
等完全冷透了,菊花才倒入井水將這粉紅色的橡子豆腐泡起來。並拿刀輕輕地劃開,切成四四方方豆腐大小的塊兒。
刷了鍋,把刷鍋水裝到豬食桶裡,這才換了雙舊鞋子,也沒解下圍腰子,提個籃子就往大菜園子去了。
大菜園裡的黃心菜也是第二茬了。剛剛長大,也能砍了吃了。
菊花最是喜歡在菜園子裡消磨時間,這兒扯扯草,那兒鏟鏟土,又或弄些草灰土糞均勻地潑在菜秧子四周,為的是助它們防寒過冬,添肥的目的倒是次要了。
主要是冬天裡到處一片蕭瑟枯黃,只有這兩片菜地裡才透出綠色的生機。瞧著這滿目的綠,極為養眼,而且心裡也舒坦。這在冬天也長得油綠肥厚結實的黃心菜、菠菜等她是極喜歡的。
經歷嚴寒的植物就是不一樣,菜的外形肥厚結實,倒像攢了一身脂肪越冬的動物似的;味道自然更不是春日的青菜能比的,鮮甜是肯定的。在農家生活過的人都曉得未打霜的菜跟打過霜的菜那是不能比,就是蘿蔔也是被霜打過後,那味兒才格外的甜。
要不是天冷,她怕是一日要來瞧好幾回。就算她極怕冷,也是一日要跑兩趟來,扯些菜回家,再把園子仔細檢查一遍;遇上大晴天,則蹲在菜地裡忙個不停了。
移開擋雞的柵欄門,菊花走進去,見那黃心菜四面兒綠油油的,到中間慢慢地變淺、變黃,中間一簇黃心嫩嫩的,在太陽下泛著柔和的色彩。她的心立馬就柔軟了。
踩著壟溝裡的稻草——這原是當初菜秧子還小的時候,怕它們不經凍,她跟青木抱了來晚上蓋菜用的——她蹲下來仔細地瞧這經霜歷雪的黃心菜。
整棵菜外葉翻捲,平伏地上;那葉片上一個坑一個坑的麻窩,有些窩兒裡邊還積了些草灰;中間的黃心則是聚攏成一簇,極嫩!
她便滿足地歎了口氣,有些啥不得地砍了兩棵,放進籃子。又細細地查看一遍,沒見異樣,方才起身。
直起腰,見遠處的大白菜也在包心了。楊氏為了它包心更快一些,拿草繩子把菜捆了起來,弄得一排排的白菜跟受刑似的,五花大綁!
她忍不住笑了。這辣白菜好吃,讓楊氏對大白菜的種植也精心起來。不說別的,拿去送人,人都是極歡喜的,比普通的醃菜有味兒多了。
她出了大菜園,又去小菜園裡扯了些菠菜,方才蹲在井邊打水清洗。
晌午的時候,菊花拿了兩塊豆腐,切成薄薄的片兒,用醋、辣醬、炸熟的香油、切碎的小蔥,再把一點鹽碾碎成細粉末,涼拌了一大盆。
又舀了些豬下水,放在砂鍋裡,拿了兩塊豆腐,劃成小四方塊,鋪在面上。把砂鍋放在炭爐子上燉熱了,湯汁裡的肉香味都浸入豆腐裡面,才隨著幾個青菜端上桌。
青木先搛了些涼拌的豆腐吃了,對菊花說道:「這味兒要是熱天吃,肯定爽快!」
菊花愕然,心道你不會做,還真會品哩,這可不就是夏天的消暑涼食?要是拌上點糖,用井水鎮過了,涼潤潤的,吃到嘴裡又滑又爽。不過她上輩子吃得最多的時候是秋天,到第二年夏天早沒了。
後來,進了城,街上也有的賣,味兒自然是不如家裡做的好。無論啥樣的傳統食品,只要工業化了,也就失了真。就是那鍋巴超市裡也有的賣,商家取的名兒倒很是有鄉土氣息,可是用水一泡,軟塌塌,爛糊糊的,沒有一點筋道,當然無法跟土灶炕出來的鍋巴相比。
菊花見青木這麼說,便道:「我曬了好些在那哩,留到明年也是成的。到時用糖拌了吃味兒才好。」
楊氏讚道:「這粉洗出來了,吃起來也方便。曬乾了也不得壞。過兩天再磨些,過年的時候,拿來送人,也是個人情。」
鄭長河只一個勁的猛吃,青木也是,再也不覺得跟豬吃一樣的東西有啥不自在了。
砂鍋燉得直冒熱氣,幾人只覺著那豆腐的味兒倒比豬下水的味兒還好,都用筷子撈豆腐吃。
菊花笑著解釋道:「這豆腐容易入味,把豬下水的香味兒都吸跑了,自然是好吃,豬下水的味兒就差了好些。不像醃菜燒豬下水,倒是醃菜的鹹味浸入豬下水裡去了,豬下水的香味也能融到醃菜裡,它兩個倒是互不佔便宜,都好吃。」
青木聽了忍不住就笑起來,能把菜的味兒也掰扯出一番道理來,也就他這個妹妹了。
想起槐子說晚上要來吃豆腐的話,便跟菊花道:「槐子和小石頭都想來嘗嘗這橡子豆腐是啥味兒哩。晚上再照這樣兒做些,我喊趙三叔也來嘗嘗。他們都要上山去撿橡子果哩。」
他怕單獨叫張槐來有些尷尬,便扯上了趙三。再說,這兩家都是跟家裡親近的,也是要請他們來嘗嘗的,好讓他們曉得這橡子果的好處,往後多撿些。
楊氏怕閨女累,對她說道:「這也沒啥,你晚上就照這樣兒做。冬天裡天冷,炒菜容易涼,就燒一個大鍋子,吃完了再往裡添。也不費事兒,吃了還熱乎。」
菊花點點頭答應了,想這樣確實便宜。豬下水和豆腐都是現成的,只管往鍋子裡倒就是了,省得跟往常請客吃飯一樣,要燒一桌子菜,煩得很!
果然,晚上張槐、小石頭跟趙三都來了。
趙三高門大嗓地說道:「我好幾回都想問這橡子果你們泡了幹啥,到了眼前又忘了問。早曉得人也能吃豬也能吃,我還不拚命地撿。」
鄭長河道:「別說了。咱家也是七事八事的,一直沒停過,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倒是菊花前兒做了出來,我們一瞧,人也能吃,方才想起來跟你們說。眼下上山撿也成,就是怕有些爛了,剝完殼要仔細地挑,別把那壞的給豬吃就成了。你先在咱這弄些回去餵豬,那果子撿回來還要泡好久哩,不然又苦又澀。」
趙三答應了。
幾人圍著桌子坐下,從那熱氣騰騰的砂鍋子裡不停地撈出豆腐或大腸、豬肚啥的,吃得酣暢淋漓!
楊氏熱心地勸道:「你們使勁吃。燒了好些擱那哩。都是燒透了的,回頭倒進來燒熱了就能吃。待會再帶些回家。這個一小團粉能做一大盆豆腐。我準備再多磨些,到時候一家把一些。」
小石頭吃得渾身發熱,頭上冒出了汗,他趕緊搛了些涼拌的豆腐吃了,才跟菊花說道:「菊花姐姐,你多做些,我帶回家把我娘吃。我娘要生小妹妹哩!」
楊氏驚喜地問趙三道:「真的,石頭娘懷上了。」
趙三裂開嘴嬉笑道:「噯!怕有兩月了!」
頓時大家都笑起來,菊花道:「石頭想要妹妹呀?」
小石頭笑瞇瞇地說道:「狗蛋說他有姐姐,楊子哥哥也有哥哥,我想要個妹妹。下一回再生個小兄弟吧!」
大家哄堂大笑起來。
趙三樂呵呵地說道:「兒子,安排的不錯。咱下回生兄弟。」
張槐見菊花吃飯的時候,將臉上的面巾向裡折了起來,不過還是遮住了臉部。她一邊吃飯一邊瞄著小石頭,樂得眼兒也瞇縫了,熱氣騰騰的霧氣中,她笑得極為開心。
吃著香辣的橡子豆腐,張槐實在是心情複雜,好像菊花啥都能做出來,自個還真的沒啥本事配得上她。
要是不努力,能把她娶回來麼?只怕不能。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4:30 PM
第五十七章 買地
這日晚上,一家人圍在燈下,聽青木算賬。
青木手裡捏著張紙,對爹娘和菊花道:「我去村長家問了,咱們小青山這塊,好一些的荒地要七兩銀子一畝,就是差一等的也要四兩銀子。那些種熟了的田地可是十兩多銀子一畝哩。我想著,買一些好地,開出來種幾年就養熟了;也買一些差一等的,開出來留著好種山芋和玉米,山芋籐和玉米稈可是能餵豬的。」
楊氏道:「那就先少買些好地,多買些差地。」
鄭長河忙附和道:「對!反正山芋和玉米也不大挑地,那東西賤的很,好養活。」
菊花提議道:「到時候在山芋地的壟溝邊沿種豆子,不是多些收成麼?」
鄭長河一拍大腿,笑道:「咱菊花就跟老種田的一樣,這主意好!」
於是大家都笑起來。最後計議妥當,買十畝好地,二十畝次等地,剩下的錢留著明年蓋房子和請人開荒。
青木便細細地計算了,又將開荒的時間定在過年後春耕尚未開始的時節;蓋房子則定在春耕完成後立即動工。他又想起那時節雨水多,便有些躊躇不定。
楊氏道:「實在不行就等明年秋天再蓋房。咱自家先打些土坯,蓋個簡單的豬欄先用著就是了。」
鄭長河說道:「那也不成,白費工夫哩。不如請些人將豬欄蓋結實些。等明年蓋房子的時候,這豬欄就不拆了,還用這個不好麼?先想好房子蓋在哪,籌劃好了,將地兒先留出來。」
青木贊同地說道:「這樣也成。總歸這豬欄是要擴大的。這麼安排也不顯得慌裡慌張的,省得到時候抓不著頭兒。」
接下來的事情就由男人們出面辦了。
青木因跟村長說起買地的事兒,李耕田好心地對他說道:「要買就多買些。你不曉得這兩年咱清輝縣是胡縣令在任上,他可是個好官,不僅為百姓辦事痛快,對下邊的差役管得也嚴——那些人出來就不敢胡亂伸手。要知道前一任高縣令在的時候,你買幾畝地,不送些銀子把那衙門裡的人,就甭想把地契辦下來;收稅也是要刮一層皮。這兩年你可見收稅的老爺們伸手?這胡縣令快任滿了,到時也不定還在不在清輝縣當縣令。你趕緊趁他在的時候,寧可家裡吃些苦,省些錢多買些地。一次辦妥了,也好過下次再買又花冤枉錢。」
這李耕田頗有些見識,幫村民辦事也盡心,說話也公道,所以,清南村的人都很尊敬他。
青木見他好心地提點自個,感激地說道:「多謝李叔了。那我家去跟我爹商量一回再說。」
李耕田忙道:「去吧。這事可是大事兒,要商量妥當了。你家這回買的多,不比那只買三畝兩畝的,我就幫著辦了,回頭得叫個人跟我一塊去清輝縣辦這事兒。」
青木點頭答應了。
來家跟爹娘說了緣由,楊氏出聲道:「依我看,還是照原來咱商議的買。那麼些地,夠咱忙的了。再要買多了,錢也不夠;種不了,還要租把人種,咱村租人田地的人家也少。要是請人種吧,也麻煩,明明沒錢,還弄得又是風又是雨的,多不好。村裡人明年肯定也是要養豬的,到時大家都有錢了,咱再跟著一塊兒該買啥就買啥,也不顯得出挑。」
菊花暗讚她娘考慮周到,她剛剛也是要這麼說呢!錢一多,人一多,事也多。賺的錢還沒來得及享受,就整天忙著管那些煩心事兒去了。
青木瞧見菊花含笑的樣子,便知道妹妹也是贊成娘的意見的。他問道:「妹妹也是這麼想的?」
菊花笑道:「哥,咱還沒過幾天好日子,別弄得累死累活的。先把這些田地種好了,房子蓋好了,房前屋後收拾齊整一些,種上樹,菜園子裡也多種些菜;再好好地養兩年豬,到時哥哥娶了嫂子進門,人也多了,也有幫手了,再買地就不顯得慌張了。」
她對這樣的日子滿意得很,可別弄得太複雜了。
楊氏道:「就是這個話。村長家沒錢?咋不見他弄得跟大地主似的?他如今專一門心思地培養兒子讀書哩。咱莊稼人,實實在在地過日子就好。」
鄭長河無可無不可地說道:「那就少買些吧——買多了我也是照管不過來哩!」
青木也不喜歡弄得人一堆,可要是不找人,買多了地自家也種不過來,於是說道:「那就這麼的吧。村長說要咱跟個人去縣衙門辦這事哩。爹,我跟他去吧。」
鄭長河不同意地說道:「那不是耽誤你讀書?」
青木抬頭望著他爹道:「不礙事的,我家來找夫子補上。我想去清輝縣城裡見識見識哩。」
菊花會意地笑了,對她爹說道:「爹,叫哥哥去吧。哥哥讀了書,就該出去瞧瞧,好多一些見識麼。」
青木對妹妹微笑起來——妹妹是他最貼心的,曉得他想啥。
鄭長河聽見這個理由,忙說道:「噯!你去,你去!要當心點,出門在外的,不比家裡頭,雖然窮,可踏實;城裡人可沒咱鄉下人實在。」
菊花聽了輕笑起來——城裡的人也不是老虎!
這事定了後,趁著青木放假的日子,村長李耕田帶著鄭長河父子,劃定了他們要買的地塊,就離菊花家不遠,也就一里多路的樣子。
菊花也去瞧了一遍。原來,這小青山是西北朝東南走向的,菊花家住在中間,那二十畝次一等的地則是在她家東南方向上,另外十畝地則靠近鏡湖——那是要開出來做水田的。
看著那山邊一大片荒地,菊花微笑著想道:「咱也有地了。這可是私家土地,我要在這住到頭髮花白。當然,可不能打仗,不然,兵荒馬亂的,啥也保存不下來。」
過了兩天,青木要跟村長去清輝縣城了。
他問菊花:「菊花,你可有啥想買的?」
菊花想,要買啥?哥哥身上也就帶那麼點銀子,差不多的東西也買不起,況且自己也不稀罕——上輩子好歹也見識了些東西,倒是最缺這綠色無污染的吃的和穿的,如今她正享受著呢。
哦!就是吃的東西花色品種單一了些。有這些好材料,好多東西她卻不會做,她也就會燒些農家菜而已。那就買些來嘗嘗吧,這兒的糕點肯定不會添加色素和香精,更不會有防腐劑。
於是她對青木道:「哥,你就買些好點心回來把我嘗嘗。還有,你去集市上好好找找,瞧瞧可有啥好種子,是咱這地方沒有的,就買點。咱有了地,能種好多的東西哩。」
青木點頭答應了,又問道:「你不想要買些好布料做衣裳?」
菊花笑道:「哥,這棉布的衣裳穿了舒坦。要是那綢緞的好料子,穿在身上,坐也不自在,站還要站直了,洗起來更是麻煩,那不是受罪麼?我又喜歡動來動去的,穿上這樣的衣裳,那甭想幹活了,菜園子也不能去哩,我可是最喜歡去菜園子了。那不是咱莊稼人穿的,白費錢。」
青木忍不住也笑起來——他也是這麼想的。
他們鄉里人就是樸實慣了,那些好東西在他們眼裡也就好看罷了,卻是極不合適的。當然,也不是人人都這樣想,最起碼柳兒的娘就跟他們想的不一樣。
想到這,他就想起柳兒哭得梨花帶雨的樣子,心裡也悶悶的。唉!菊花說得對,有那樣的娘真是她倒霉!
青木出門的前一晚,菊花幫他在內衣裡縫了口袋,裝了些銀子進去,說要是萬一有啥事的話,也好有個退路。
楊氏誇她心細,色色想得周到。出門在外,人是最重要的。
於是,兩口子又囑咐了一大堆的話,竟是極不放心。要知道坐船去清輝縣城路上也要大半天工夫,他們鄉下人沒大事的話誰會花那個冤枉錢去逛?
菊花忙打斷爹娘的話頭——再讓他們說下去,天該亮了。她說道:「爹,娘!哥哥聰明的很,不會有事兒的。再說,不是還有村長跟他一塊麼,村長可是有見識的。村長不也說了,到了城裡讓青木跟他一塊住他妹子家麼,娘還有啥不放心的。」
兩人這才住嘴。又想該帶些啥東西送把村長的妹子合適。
菊花便道:「送啥?自然是送他們城裡沒有的。咱鄉下人還能送得起貴重東西?就把那辣白菜搬兩大罐子帶上,我包長雨他姑吃了喜歡。」
楊氏想想也是,一般的鄉下東西李耕田也會送把他妹子,只有這辣白菜是別人家沒有的,吃個稀罕。
於是,第二天早上青木便提了兩大罐子的辣白菜上路了。
連續幾日天晴,積雪早已經化完了。只是天氣卻更冷了。冒著刺骨的寒風,鄭長河送青木到村口,又殷切地跟村長一再囑托,要他照看這個兒子。
李耕田失笑道:「我說長河兄弟,我還能把你這兒子賣了不成?青木跟著我你有啥不放心的?」
鄭長河就嘿嘿笑了。
楊氏則直接將他們送到二里鋪的碼頭上,才回頭。
兒行千里母擔憂啊,這才幾百里呢!
第五十八章 親戚上門
家裡少了青木,頓時覺得冷清不少。雖然他平日裡話少,可總是一日三頓都在家吃,現在忽然吃飯少了個人,菊花覺得極不習慣。
青木在學堂裡告了假,周夫子的飯只能由鄭長河送了。楊氏依然每天挑著燒好的豬下水出去賣,完了又挑著新鮮未洗的豬下水和豬頭來家。
這天,菊花正在煮豬頭,趙大嘴來了。
他穿件舊棉襖,手裡提著一隻籃子,笑呵呵地對菊花說道:「菊花,快來瞧這是啥?」
菊花見了,疑惑地問道:「啥?」一邊湊過去,瞧見籃子裡一隻小黑狗,還有一隻兔子,忙高興地問道:「噯喲!大嘴哥,你咋曉得我要逮一隻狗喂哩?這兔子是咋回事?」
趙大嘴笑道:「我聽你哥那天問趙三叔他家的狗懷上沒,三叔說還沒哩。正好我姨家的狗下了三隻小狗兒,我就逮了一隻把你。這兔子是我在山上挖了陷阱,今兒早上去收,收了三隻兔子哩。送一隻把你吃。」
菊花忙謝了他,也不客氣,就吧兔子提出來,放在一邊,等她爹回來弄;又把小黑狗抱出來,見它毛絨絨一小團,笑瞇瞇地問道:「這麼點大,要喂啥把它吃哩?」
趙大嘴笑道:「狗麼,哪裡有那麼些講究,就喂些玉米糊也成。長大了,它不還吃屎麼!」
菊花忙嫌棄地瞪他一眼,問道:「大嘴哥,你媳婦相中了,啥時候娶回來呀?」
趙大嘴就有些臉紅了,呵呵地笑道:「明年娶唄。還不是沒錢,要是有錢的話,年底娶也是成的。」
菊花對他說道:「大嘴哥,你年紀又不大,明年娶就明年娶。多攢些錢也好。哦,我忘了跟你說,你閒的時候到山上撿些橡子果,這東西泡過了能餵豬哩。你明年多抓兩頭豬,喂大了正好賣錢娶媳婦。」
又仔細地跟他說了如何處理這橡子果,還從廚房裡端了四塊橡子豆腐把他,讓他拿回家燒了吃。
趙大嘴聽了一愣一愣的,不相信地問道:「這真是橡子果做的?豬也肯吃?」
菊花忙擺手道:「大嘴哥,別瞎說!這是人吃的。豬吃的不用磨得這麼細。來,我舀些你瞧。」
菊花見他還沒聽明白,便重新對他說了一遍,又舀了些泡好的橡子果讓他拿回家,讓豬吃了試試;豆腐自然也讓他帶上了。
趙大嘴高興地咧著大嘴說道:「這下明年娶媳婦不愁銀子了。」
菊花見他惦記娶媳婦,忍不住就笑起來。
趙大嘴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笑了兩聲趕緊對菊花說道:「那我先家去了。豬要是吃這東西的話,得趕緊到山上撿。」
菊花點點頭。她忽然有些後悔——該早些跟這些人說的。現在山上雖然還有,可是雨淋水泡的,只怕爛了不少。到時還要挑挑揀揀的,麻煩得很,壞掉的果子可不能餵豬。
於是又把這話叮囑了趙大嘴一遍。
他忙道:「我曉得了,剝殼的時候注意些就是了。要是都爛了也沒法子,只能等明年秋天再多撿些了。」說完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前幾天的時候,青木就把這橡子果的事跟村長說了,張槐和趙三更是早一步得了青木的指點,因此,這兩天,去小青山上撿橡子果的人就多了起來。還不時地有人來菊花家問到底要怎樣收拾這橡子果。
鄭長河便不厭其煩地跟人解釋,又領他們看自己收拾好的果仁,和菊花洗出來的橡子面做的豆腐。
菊花見來的人多,便躲在屋裡烤火做針線。
晌午的時候,她娘楊氏領著二舅母來家了。
二舅母林氏是個俏麗的小婦人,頭上盤著好看的髮髻,收拾的油光水滑,衣裳也是色彩艷麗。
她帶著兒子來財和來壽。那來財七八歲的樣子,長的眉眼俊秀,頭上留了個「馬桶蓋」,只在腦袋頂上紮了個沖天小辮,鬼精鬼精的,一副淘氣的模樣兒;來壽則剛會走路,叫她用塊布巾兜在背上。
她見菊花蒙著臉,先是一愣,接著便笑意盈盈地說道:「菊花,老長時候沒見,都長這麼高了?噯喲!這圍上塊面巾好看多了。他姑,咱菊花其實長得蠻好看哩。來財,來壽,快叫姐姐!」
說著放下背上的來壽,又仔細地扯扯身上大朵紅花的新襖子,抹抹平整。她說話溫溫柔柔的,不知道的人當她有多賢惠,可菊花卻曉得她講話能氣死人。
來財骨碌轉著黑眼睛,跑到菊花的跟前,掀開她臉上的面巾瞧了一眼,手一抖,急忙嫌棄地又放下,嚷道:「菊花姐姐,我還以為你變好看了哩,原來還是跟先前一個樣兒。」
菊花瞧著他那有勁沒處使的不安分模樣,心道:「麻煩來了。這不是個省心的主,往常每回來都折騰她。大的小的都不省心。二舅母肯定是見娘賣豬下水賺了些錢,來找便宜來了。」
她也不多話,規規矩矩地喚了聲:「二舅母!」
林氏笑瞇瞇地應了,對來壽道:「去,跟姐姐玩。」
跟姐姐玩?怕是要姐姐帶吧!菊花頭疼了,這二舅母實在是會使喚人。
楊氏一邊招呼林氏坐,一邊對她說道:「菊花要做飯哩。你先歇口氣,我趁空把這豬下水洗了,一會該吃飯了。來財,肚餓了沒?」
來財正這兒瞄瞄,那兒望望,見大姑問他,巴不得地大聲答道:「大姑,我餓了哩。」
楊氏便對菊花道:「抓些鍋巴給他吃,先墊個底兒。這就做飯吧。」
菊花應了一聲,去廚房弄了些鍋巴出來,讓這小子磨牙。自己便去做飯了。
等楊氏去河邊洗豬下水去了,林氏邊搬了根小板凳,將菊花剛烤著的火罈子抱在手裡,坐在廚房門口瞧著菊花做飯。
菊花忙碌不停,鍋上一把,鍋下一把,還要應付她不停的問話,啥豬下水咋洗、咋燒,她娘一天能賣幾多錢,嘮叨個不停。也不見她幫菊花到灶洞裡塞把火,想是愛惜那身衣裳,怕沾灰。
因事情忙完了,鄭長河就跟著人去山上了,也沒個人幫她打下手。
菊花忙得一頭鬼火,總也不理她,要不就蚊子哼哼似的應答,叫她聽不清,反正以前的菊花就是這個樣兒。
林氏見菊花總不能痛快地答話,也覺得沒趣,就到堂屋裡坐到火桶上去了。
菊花總算是鬆了口氣。
可她將飯燒了個大差不差後,聽到院子裡來財鬧騰的聲音,有些不放心,跑出來一瞧,噯喲!這小子拎著一根長竹竿,正攆著那群小雞,滿院子飛奔!
那群小雞被他攆得「咯咯、咕咕」叫個不停,撲騰著翅膀到處飛跳,弄得院子裡塵土飛揚;還有些飛到了小菜園子裡,踩得那些綠油油的菠菜和蔥蒜啥的倒了一片,看得菊花心疼的要命。
她忙制止他道:「來財,你好好地攆這雞幹啥?快別攆了。」一邊跑過去把菜園裡的雞趕出來。
來財站住,笑對她道:「菊花姐姐,我捉住它殺了吃哩。我都老長時候沒來大姑家了,不得殺隻雞麼?」
菊花強忍住要揍他的衝動,繃著臉道:「晌午有好多菜把你吃。這雞這麼小,還不能殺哩。」
不料林氏在屋裡聽見了,笑著接過話茬:「噯喲!這還小?都有一斤多了吧?擱些大蒜能燒兩碗哩!」
菊花氣得不想理她——二舅咋娶了這麼個女人?又怕她叨咕,遂不高興地說道:「這雞餵了好下蛋的,攢點錢給我哥娶媳婦哩。」
屋裡林氏似乎愣了一下,好一會方才笑道:「噯喲!菊花可真會過日子哩。你娘見天賣豬下水,還能少錢?」
菊花快瘋了,使勁地憋著火,也不理她,剛要回廚房,卻發現來財又用手掐住小黑狗脖子上的皮,把它拎了起來,瞧著它掙扎,嘴裡不停地大笑歡呼,得意洋洋。
小黑狗懸在空中,四腳亂蹬,「汪汪」地對著菊花慘叫!
她忙跑過去,從來財的手上把小黑狗解救出來,呵斥他道:「你折騰它做啥?當心它咬你一口,瞧你還鬧不?」
她還真有些害怕,剛才要是這狗咬他一口,誰知會不會感染?這要是感染了,以這兒的醫療水平,準沒命!
來財伸伸舌頭嬉笑著跑了。
菊花將小黑狗兒抱到廚房裡,弄了些熱湯拌了冷飯餵它。
一轉身出來,發現來壽堵在大門口屙了黃燦燦的一堆屎。這大冬天的,那堆東西剛新鮮出爐,熱氣騰騰地冒著白煙。
那小子屙完了,還起身回頭齜著嘴巴樂呵,對著那堆東西指指點點研究了好一會——指不定心裡想上去摸摸哩!
這回真是腳丫也冒火了!
林氏在屋裡揚聲叫道:「噯喲!寶寶屙屎了。菊花,快幫來壽擦擦屁股,別弄到身上髒了衣裳——這棉襖棉褲可是新的哩,今兒才上身。」
菊花很想問她,那是不是你兒子?想想她是長輩,便忍下了。
忍氣吞聲地進屋尋了兩張草紙,幫來壽擦了屁股;又到灶洞裡鏟了一鐵鍬草灰,將那堆屎給蓋上,拿掃把掃了撮起來,倒掉!
她安慰自己道:「好歹也是一泡大糞,也能肥一棵菜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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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lah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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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6-2 04:31 PM
第五十九章 二舅母
想著肥菜,菊花便往小菜園裡掃了一眼,卻見那來財一個眼錯不見,跑到菜地裡去了,正站在壟溝裡,拔那青蒜,扯了一大把,還要去扯小蔥。
急得她大叫道:「來財,你扯它做啥?我都扯了好些了,中午夠吃了。快別扯了。看踩倒了菜秧子。」一邊過去拖他出來。這菜園子就是她的心尖子,她能不急嘛!
這叫啥事兒?她一個文文靜靜的小姑娘都快變成河東獅了。
來財嬉笑著說道:「多扯些燒肉。菊花姐姐,大蒜燒肉可好吃了。」他眉清目秀的小臉上滿是嚮往的表情。
菊花簡直是痛苦極了——這小表弟咋這麼討厭哩?大舅家的兩兒子多好。人跟人差別咋這麼大哩?就是小石頭也比他討人喜。
她氣惱地把那青蒜拽過來,耐心地對他說道:「中午有好些菜哩。我看你能吃多少?你盡眼饞,回頭又吃不下。」
她正在心裡哀嚎,一轉頭,又發現新情況——唬得魂飛魄散——那來壽搖搖晃晃地趴在井台上,正使著吃奶的力氣掀那井蓋,下巴上的哈喇子流了一長串,滴在那簇新的絳紅小棉襖上。
她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衝過去,一把將這小子從井邊抱開,那三魂已經去了兩魂半,還有半魂也是團團轉。她強按下狂跳的心兒,想訓他兩句,可瞧瞧手上這小不點,你訓了他能聽懂麼?
抱著來壽,菊花瞅著他生氣。
可是他卻笑得極為開心,咧著小嘴巴,露出新長的細米牙,流著口水,伸手去扯菊花臉上的面巾。
菊花忙側臉讓開。她倒不是怕這小子弄髒了面巾,而是怕面巾扯下來後,自己那張臉嚇哭了這小子。
就這麼一個時辰的工夫,菊花覺得自己都快要崩潰了;二舅母乾乾淨淨、斯斯文文地坐在家裡烤火,外邊的事好像跟她無關似的。
這世上的人是各色各樣的,有那麼些人就是像她二舅母這樣。若是不相干的人,不跟她沾邊也就行了;若是不幸跟她做了親戚,那就悲慘了!
她這只顧自個、雷打不動、油瓶倒了也不扶的溫吞脾氣,能把人活活氣死。只要有指望,她是絕不會動一動的。
你也不管?那剛才來財說不定會被狗咬,來壽說不定會掉井裡,到時怎麼算?誰能跟她計較這個,就不管小娃子死活?
楊氏從河邊回來,早瞧見菊花滿院子跑,扯了大的抱小的,且嘴裡驚叫連連,她垮著臉對菊花說道:「你去廚房收拾,準備吃飯!」
說著把裝豬下水的籃子掛在廊簷下瀝水,然後兩手一邊一個,將來財和來壽拖進堂屋,對坐在火桶裡烤火的林氏道:「二嫂,你也不管管兩娃子。菊花在燒飯哩,你指望她幫你照應,她都忙得要死!」
林氏笑瞇瞇地說道:「小娃子麼,不都是好動的?隨他玩。都在門口,有啥要緊地?」
楊氏氣道:「我的嫂子,門口可是還有一口井哩!真掉到井裡我瞧你哭去吧!那時就算殺了我家菊花也不頂事。我也不會讓你殺——能怪我菊花麼?她燒飯還忙不過來哩,你還指望她幫你照應小娃子,還兩個?你就不能動動?這可是你兒子!」
林氏訕訕地接過來壽,抱在懷裡,哄他道:「乖寶寶,就要吃飯了。」來壽扎手紮腳地往外掙,她不得以,只能抬腿從火桶裡出來,問楊氏道:「他姑,吃飯了麼?」
楊氏沒好氣地回道:「等娃他爹家來就吃飯。」——這人死到哪兒了,連飯也不回來吃。
來財大叫著衝向廚房:「吃飯嘍,吃飯嘍!」
菊花見他又要在廚房裡翻鬧,便緊緊地盯著他,怕他打了碗啥的。
來財直衝到石磨旁邊,兩手扳著架磨拐子的柄往後使勁。居然給他移動了一絲。
他便越發的來勁了,喊著號子扳起來。
菊花實在是拿他沒主意,提醒他道:「你再扳!要是勁再大些,把這磨子扳掉下來,砸到你腳上,我看你往後就成瘸子吧!」
來財聽了她的話,倒也曉得這其中的危險,便放棄了石磨,轉而趴在那洗澡的大木桶上玩去了。結果,菊花一個沒注意,他便翻到木桶裡蹲著了。
菊花轉回頭,不見了人,疑惑地到處找。
來財「哈哈」一聲從桶裡伸出頭來,歡呼雀躍、蹦跳拍打著桶壁,高聲叫道:「我在這兒哩。就曉得你找不到我。」
菊花氣得跑過去一把拉住他,放下臉道:「快出來。你要是把這桶底給踩壞了,瞧我不打你!」
來財根本不在意,慢騰騰地爬了出來,問道:「菊花姐姐,吃飯吧——我餓壞了。」
菊花心道,最好不給你吃飯,這娃兒太不討人喜歡了。
總算等到鄭長河回來,楊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剛才菊花忙得那樣,要是他在家也要好些,偏不曉得跑到哪去了。
鄭長河忙裡偷閒跟著撿橡子果的趙三到山上逛了會,誰知家裡就來客了。見楊氏不高興的樣子,他心虛地搓搓手,呵呵笑著幫忙把飯菜擺上了桌子。
菊花見來財跪在長板凳上,手裡抓雙筷子,在菜碗裡亂搗亂戳一氣。她趕緊搛了些菜,坐到廚房灶門口吃去了——眼不見心不煩!
果然,菊花在廚房裡也聽到堂屋裡一片吵嚷,夾著鄭長河和楊氏此起彼伏的喊叫、制止、勸慰聲,啥「不能……」、「快別……」、「我來幫你搛……」之類的聲音不斷,顯然是來財這娃兒又在作怪,倒是二舅母無聲無息。
下午,因楊氏兩口子都在家,菊花就免受了來財的荼毒,況且她乾脆躲在廚房裡燒豬下水,順便坐在灶門口納鞋底子,也不到外面去,任他們在外邊鬧。
楊氏今兒的嗓門彷彿高了許多,一直吆喝來財沒停過。
最後鄭長河也受不了了,跑到廚房來幫菊花燒火,順帶清理今兒的豬頭豬蹄。
瞧她爹那尷尬的樣子,菊花抿嘴笑著。
鄭長河無奈地說道:「唉!這來財太能鬧了。你二舅母也不管。」他兩個娃兒何曾這樣不聽話過?不是他吹,打小就沒讓他操過心。
就聽外面林氏柔聲細氣地對楊氏道:「他姑,你一人見天去賣豬下水,雖說有來喜幫著,可他自個還是個娃哩。不如我來幫你吧。」
楊氏詫異地說道:「你上嘴唇跟下嘴唇一碰——說得倒輕巧。你家裡一大堆事情哪個做?就有人做,你這兩娃兒誰幫著帶?」
林氏柔柔地說道:「不是有菊花麼!菊花在家帶兩娃兒不正好?我跟你去賣菜,你也輕省些。」
楊氏聲音陡然高了起來:「你這是幫忙?我瞧你是給我找事哩!我在外賣菜,菊花和他爹在家洗、燒,雖說辛苦些,也不是轉不過來;你這一來,我菊花還要專門幫你帶兩娃兒,那誰來燒飯燒豬下水?她要是一邊燒一邊幫你帶娃兒,那不是『脫褲子放屁——多費事』麼?我一人賣又不是不成,況還有來喜幫著哩。這一文錢一勺子的小本生意,咱全家都跟著忙活,起早摸黑的,你當容易麼?就你見天睡到太陽老高才起來,還要跟我去賣菜?你還是省省吧!」
林氏也不知咕噥了句啥,外面的聲音低了下來。
菊花跟鄭長河對視了一眼,一齊低頭悶笑!
說實在的,菊花實在是佩服她娘,遇上二舅母這樣的人,非得她娘這樣的才能治得了。跟她講話就不能有一點客氣,你客氣她就福氣了。
晚上,來財又吵著要用那木桶洗澡。
楊氏瞧兩侄子白天也折騰了一身汗,身上的衣裳也滾得漆黑麻烏,於是,就燒了一鍋水給兩人洗澡。兩娃子洗澡弄得嘰呱鬼叫,吵得屋裡像有一屋人似的,菊花敢說她家從沒這麼熱鬧過。
好不容易安置妥當了,楊氏和林氏帶著兩娃兒睡,鄭長河擱外邊青木床上睡。也虧得青木不在家,不然還真睡不下。
本來林氏還說,叫來財跟菊花睡。
楊氏的嗓門頓時又高了起來:「來財睡覺老是蹬被子,要是把菊花給凍涼了咋辦?可憐這娃兒今年病了好幾場,你看她瘦得只剩一小把,跟麻擀似的,你還忍心叫來財去折騰她?要是病了,我又要多好多事,娃兒還受罪。就是來財,蹬翻了被子也是要著涼的,咱倆把他夾在中間睡,只怕還要好些。」
林氏方才不言語了。
菊花暗想,幸虧娘沒應承,她這房間好不容易叫她佈置的有點兒溫暖氣息了,要是來財進來一翻滾,那不跟鬼子進村似的。
來財又嚷著要菊花姐姐的小抱枕。
楊氏道:「來財乖,大姑這個抱枕不也是新的?還大些哩。」
來財蹦著在床上打滾,哭道:「我就要小的。我是小娃子就要枕小的。」
菊花趕忙將那抱枕給這小祖宗送過來,要不然鬧得睡不成覺了。
林氏瞧著床上新棉被、新床單,羨慕地說道:「他姑,到底是掙了大錢,這棉被全換了。」
楊氏不悅地說道:「你這是啥話?掙了大錢就換床棉被?那你新衣裳一套一套的,不更是發了大財?我家的被子還是我跟娃他爹成親時置的,都快二十年了,再不換就要凍死人了。這屋裡也就這棉被是新的。你瞧瞧還有那樣東西是新的?」
林氏被楊氏一番話噎得無言可回。
第六十章 人參風波
林氏聽人說娃大姑在下塘集賣豬下水,生意好的不得了,連來喜也跟著掙錢,不免眼紅心饞的;又見老大楊得發在雜貨店裡,楊氏每天都送些豬下水把他,竟是沒斷過葷,更是有意見了——這豬下水自家才吃過兩回哩。
因此,她今兒便拖著兩兒子過來,準備在大姑家住上一段日子,反正有的吃又有的喝,又不用幹活,見天吃葷,誰不喜歡?
誰知楊氏向來就是個爽利的,說話從來不留情面,三言兩語就把她打發了。她也只好收起那小心思,想著先吃幾天豬下水再說。這菊花燒菜實在好吃,她真的不想走了。
一夜無話,第二天早上事來了。
虧得來財沒跟菊花睡。這小子大概饞得狠了,晌午和晚上都吃了好多的豬下水——那豬下水是用醃菜燒出來的,味兒重的很——吃鹹了,喝了好多的水,結果兄弟倆晚上一齊發大水——尿床!
瞧著那新床單上的一片地圖,和兩兄弟換下來的一堆衣裳,菊花又頭疼了。
楊氏照例一早就挑著擔子出門了——總不能他們母子來了生意也不做了吧。臨走吩咐菊花把床單泡了讓舅母洗,又跟林氏也說了一遍,她答應得響脆。
林氏早起倒沒有偷懶,抱著小兒子烤鞋襪,烤熱乎了才給來壽穿上,烤完了又給來財烤。
她見菊花收拾了楊氏床上的被單拿到盆裡泡了,趕緊將兩娃兒的一堆衣裳捧了過去,笑盈盈地對菊花說道:「菊花,順便幫來財來壽的也洗了。回頭沒的換哩!」
菊花決定也不跟她囉嗦了,她抬頭對林氏說道:「二舅母,我不能沾冷水哩。這冬天裡,我渾身都冰涼。娘不是跟我說泡了被單你來洗麼?我鍋裡還燒著菜哩。」
這還讓不讓人活了?人忙得要死,還得伺候這娘仨。
林氏愕然地望著她,似是沒想到往日裡柔順膽小的菊花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往年來了,她總是把這個丑外甥女使得團團轉,每次來根本不用動手費神,諸事都是指使菊花去做的;不想這回來了,菊花竟然跟換了個人似的。
菊花也不多話,自去灶洞底下燒火去了。心道,娘去賣菜,她咋不跟著回家哩?到底還要住多久?哥哥這兩天該回來了,到時二舅母要是還沒走的話,晚上咋睡哩?
二舅母沒走,外婆中午倒跟著娘回來了。
汪氏見菊花蒙了臉,那貞靜的模樣兒,眼角頓時就濕潤了。老人家伸出溫暖乾燥的手摸摸菊花的細胳膊,比量了一番,心疼地說道:「花呀!咋還這麼瘦哩?這小胳膊一點肉也沒有,這手也冰涼。翠芝,菊花得好好補補哩。」
楊氏歎氣道:「可不是在補麼。她這身子打小就不好,一時半會兒的也補不過來;又格外怕冷,這冷天竟是離不了火,整日裡哆嗦不停。」她心裡知道上回落水也讓菊花傷了身子,只不敢提。
汪氏剛想再說點啥,來財直衝過來,大叫道:「奶奶!」
他一下子撲到汪氏的懷裡,把她沖得往後倒退一步。
菊花忙使勁地拉住外婆,對著來財道:「你跑啥?就不能好好走路麼?把奶奶撞倒了咋辦?」
汪氏也氣惱地扯著這小子,在他屁股上輕輕地拍了一下,說道:「整天爬高上低,追狗攆雞——沒一會兒歇的。還沒來壽聽話。這小娃子,一兩歲好玩卻要人抱;三四歲剛說話兒最討人喜;五六歲有些調皮;到了八九歲連狗都嫌棄。」
菊花心道,豈止是狗嫌棄,怕是連雞都嫌棄。
來財笑嘻嘻地對汪氏道:「奶奶,大姑家好多的豬頭肉和豬下水哩,可好吃了。要不,叫我爹也來吃吧。你咋不把我爹也帶來哩?」
菊花聽了心裡直抽。
汪氏呵斥道:「那是要賣的。你大姑弄點錢容易麼?見天就曉得吃。昨晚幹啥壞事了?瞧你都這麼大了,還跟來壽似的尿床。」
來財雖然有些不好意思,卻討厭被人說,一梗脖子,不高興地掙脫汪氏的手掌,跑到一邊去了。
林氏笑瞇瞇地抱了來壽過來,叫道:「娘,你來了。來壽,叫奶奶!」
來壽流著口水,興奮地叫道:「奶奶!」
菊花詫異——咋這麼清楚哩?讓他說其他的可還是有些費勁的。
汪氏「噯」了一聲,笑得眼都瞇起來了,接過來親了他一口,抱在懷裡。
鄭長河也呵呵笑著叫了聲「娘」,遂對菊花道:「吃飯吧!」
待一大桌菜擺上來,來財又要故技重施,伸著筷子在桌上東戳西搗。
汪氏沉下臉道:「你再亂搗,就不把飯你吃!」
來財竟然怕她,鼓著嘴不敢說話了。汪氏問道:「想吃啥?說了我們幫你搛,你自個不許伸筷子。」
於是,來財一會要這樣,一會要那樣,碗裡堆得高高的了,還在叫嚷。
汪氏怒道:「再搛把你放哪哩?你不曉得吃完了再搛?」
來財這才消停下來吃飯。
林氏像沒事人似的,舀了一大碗湯,美美地喝著,忽地驚叫道:「噯喲!這湯裡還放了人參哩。他大姑,你可真捨得。」
楊氏詫異地問道:「哪裡有人參?咋有錢買那貴東西?」
林氏挑起碗裡的參片道:「噯喲!還說不是,這不是人參?這味兒濃的很。這麼粗,可是好人參哩!」
楊氏瞧了一眼道:「這個呀,這不是秦大夫給菊花配的藥麼,調養身子的。叫她跟豬肚一起煨了吃。」說完又問菊花道:「秦大夫說是人參?」
林氏斜眼瞧著她,一副「你就瞞著吧」的樣子,笑道:「他姑也真捨得,配了人參把菊花吃,還瞞著。說藥幹啥,哪有藥跟豬肚一塊煨的?我娘家嫂子的哥哥那年送了一隻人參來,把他妹子補身子,我見過,也吃過,就是這個味兒。」
菊花恨不得趕她走——這二舅母實在太討厭了。她不禁有些懷戀大舅母的高門大嗓來。
雖說這人參是秦楓送給她補身子的,她也不好每次煨了就自個吃,所以,爹娘和哥哥自然也是跟著吃的,這才被林氏發現。沒想到她倒是個有見識的,居然認得這人參。
她忍著氣對林氏說道:「二舅母,娘真的不曉得哩,連我也不曉得。秦大夫跟我說是藥,叫我這麼煨著吃,還說最好殺幾隻雞煨了吃更好。我捨不得殺雞——雞要留著下蛋哩,就拿這豬肚煨了。舅母說是人參,我想,肯定是秦大夫為了謝我幫了他兩回忙,要送人參把我,又怕我嫌貴重不敢要,才跟我說是幫我配的藥。」
楊氏恍然大悟,埋怨道:「你這娃子,秦大夫叫用雞來煨,你就殺兩隻雞,還能吃窮了?把身子養好了不比啥都強?噯喲!他既然這麼說,怕真的是人參哩!他爹,明兒就殺雞來煨,不然白費了這人參了。」
鄭長河忙點頭道:「殺,殺!這人參可是好東西,甭浪費了。」
菊花忙道:「爹,秦大夫說五天吃一回哩。」
鄭長河笑道:「那就過幾天再殺。我記著日子。」
林氏沒想到他們還真的不知道——鄭長河可是不會說謊的人。她笑道:「菊花,你把那東西拿來我瞧瞧,是啥樣的?」
汪氏一直冷眼瞧著他們掰扯,見楊氏和鄭長河這麼說,便曉得這人參的事他們是真的不知道——自個閨女的性子,她心裡清楚的很。
見林氏還盯著人參不放,自是明白她的那點小心思,遂不高興地瞅著她道:「瞧啥?有啥好瞧的?是人參就是人參。菊花身子骨不好,人家既然都送來了,那就好好地補補——她不是還幫了人家忙麼?」
林氏慢聲細語地笑道:「我瞧瞧啥樣兒的。許是我瞧錯了哩。」
菊花沒辦法,只好進房間裡,將那人參片另用一個小袋子裝了一半出來,拿把她瞧。
林氏見了又是驚叫一聲,然後歡喜地說道:「噯喲!這麼多哩!這可是好人參哩!噯喲!菊花,裝些把我——我家來壽身子也弱的很,把我些,我家去殺了雞好燉把他吃。」
楊氏、鄭長河、汪氏全都愕然地望著她。
她不禁有些訕訕地說道:「我也就是想,小娃子得養結實了,長大了身子骨才好。」
汪氏繃著臉道:「我自個的孫子,我曉得心疼。他臉上紅潤潤的,身子好的很。你甭亂把東西餵他。他這麼點小人,才會吃飯,哪裡就能吃人參了?攏共這麼點人參,菊花自個吃還不夠哩。把了你,她咋辦?你看她瘦成這樣,今年病了好幾場,你做舅母的不買些東西把她補身子就算了,還好意思要她的東西?再說,那是人家大夫給配好的,你分一半兒走了,那還咋治病?」
林氏只得心疼地把人參還給菊花,臉上很不高興。她心想,一家子將這癩皮女當個寶似的,養身子,養身子,養好了有啥用?到時還不是嫁不出去,盡在娘家啃老本,還連累青木娶不上媳婦。
看到汪氏警告的眼神,她也不敢多話,只發洩似的喝了兩大碗豬肚湯,撐得連飯也吃不下了。
聽大人們人參長人參短的說了半天,來財以為這是啥好東西,就嚷著要吃人參。
林氏撇撇嘴道:「你呀,等下輩子吧!那可是你大姑給菊花姐姐補身子的。」
汪氏怒視著她道:「飯也堵不住你的嘴?」
說完,又從湯罐子裡舀了半天,撈了一片人參,放到哭泣不止的來財碗裡,對他道:「喏,這就是人參。你吃吃味兒咋樣?」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4:50 PM
第六十一章 客走主人安
來財淚眼婆娑地瞧著這一小片玩意兒,不信地說道「盡哄我哩——人參咋這麼點大?」
汪氏對他說道:「你問你娘,這是不是人參?」
林氏只得說道:「這就是人參。人參是補身子的,不是吃味兒的。一鍋湯裡就放幾片哩。」
來財這才信了。也不管她話中的意思,將那片人參放到嘴裡,還沒嚼兩下,忙吐了出來,嚷道:「不好吃,苦哩!」
一頓飯吃得眾人心中都不痛快。
菊花直歎氣,心想這日子啥時候是個頭啊!
結果,外婆彷彿聽到了她的心聲,吃完午飯就讓林氏收拾東西回家。
林氏詫異地問道:「娘,你不是剛來麼?咋就走哩?」
汪氏氣得直咬牙:「你男人在家沒飯吃哩。你還打算住多久?他大姑要賣菜,菊花跟他爹又要洗又要燒,他爹腿剛好些,菊花身子也不好,還要餵豬喂雞的,忙成這樣還要伺候你們娘仨,還讓人過不過了?青木有事出門了,今兒要是家來,你說晚上要咋睡?把你們娘仨畫成畫兒貼牆上?翠芝,把那豬下水和豬頭肉裝兩罐子,把她帶家去給來財吃。」
楊氏還沒說話呢,林氏咕噥著說道:「青木不是還沒回來麼?我們昨兒剛來,今兒就回,跑來跑去的折騰,不是還路債麼。」
楊氏雖然心裡也氣林氏不曉得體諒人,可也不能趕人啊—這可是娘家嫂子和侄兒,不看旁人也要看二哥的面子不是。於是,她便對汪氏說道:「娘,要不再住一晚吧?你晚上跟菊花睡。」
結果汪氏還沒說話呢,來財一聽要他回家,頓時不願意了他可是還沒吃夠肉哩,於是扭著身子哭鬧起來,最後乾脆賴在地上打滾撒潑!
楊氏直歎氣,連聲哄道:「再住一晚!再住一晚!來財,乖,甭哭了!」
來財心想,再住一晚也不成,他可要多住些天。
不過,先這麼地吧,明兒要走的時候再哭著不依就是了。於是,由著楊氏幫自己擦了眼淚,乖乖地安靜下來他也怕鬧得過分了奶奶一生氣立馬要帶他回家。
菊花見外婆沒弄走他們,暗叫倒霉。只得跟自己說道,再忍一晚上吧。況且外婆在這,二舅母也不好過分。
誰知老天爺也討厭林氏,竟不讓她再住一晚的願望達成青木背著兩個大大的包裹回來了。
青木見了外婆和舅母,忙叫道:「外婆,二舅母!」
汪氏高興地笑道:「噯!青木來家了。路上還好?」
楊氏早跟她說了買地的事,所以她才死活要把這個眼皮子淺的兒媳婦給帶走,免得她又生事兒。可是,林氏居然厚臉皮不離開,來財也鬧。她煩不迂,本想就依了他們再住一晚,眼下青木來家了,她自然是打定主意,立馬就走。
林氏見青木來家了,心裡難受,想她婆婆怕是非得要她今兒回家了。她不甘心,笑盈盈地問道:「青木啊,這是上哪兒了?咋買這麼些東西哩?」
青木答道:「去清輝縣哩!」
來財急忙跑過去要翻那兩個包裹,汪氏立即拍開他的手,怒聲呵斥他!
青木忙主動打開包裹,取出些包裝精美的點心,遞了一盒子把來財,又幫他拆開,讓他和來壽趴在凳子上吃。
林氏則驚訝地問道:「你去清輝縣了?噯喲!那麼老遠,幹啥去了?」一邊兩眼瞄著那鼓鼓的包裹她一問這話菊花就知道壞了,忙向青木使眼色。
無奈青木根本沒對她瞧,他見二舅母問他,便老實地回道:「買了些地,去辦地契哩!」
果然,林氏聽了登時瞪大眼睛,不相信地問道:「買地?噯喲!他大姑還跟我扯謊,說沒賺到錢哩!這都買地了,那得賺了多少錢?」
菊花那個氣啊這都是啥人,賺多少錢關你屁事啊?咋說的好像這錢是偷來似的。
楊氏也惱火了:「二嫂子,你這是說的啥話?我幹啥要跟你扯謊?甭說我賣豬下水沒賺到那麼些錢——一文錢一勺的生意你說能賺多少錢——就算我真的賺了錢,那也是咱一家子幾個月辛辛苦苦勞累換來的。我一不偷二不搶,我還怕見人哩?你就是看人吃豆腐——牙齒快,以為我賺了金山銀山哩!我倒想多賺些錢,那也得有那麼些人來買才成。你到下塘集瞧瞧去,這個天兒,集上有幾個人?就那麼幾個人晃蕩,往集上去的大路上更是連個鬼毛也不見。我都是把擔子挑到人家門口,才哄得人買一勺兩勺。一個村一個村的轉悠,一上午要轉好幾個村。我賣菜的時辰,你還睡在被窩裡暖和哩。自個見天睡到太陽曬屁股才起來,還眼氣我賺的避點錢,這算啥?」
林氏見汪氏眼神也變了,忙搶在她前邊說道:「我也不是眼氣他大姑賺了錢,我不是瞧著你們買地想不通嘛大姑家可一直都是在叫窮哩!」
汪氏終於發火了:「他大姑咋叫窮?你可借了一個錢把她了?你瞧瞧這三間破草屋,再瞧瞧青木這麼大了,還沒錢說親,哪裡是叫窮了?好不容易得兩錢買地,難不成還非要細細地跟你解釋一番?那是不是還應該敲鑼打鼓地去跟人說這錢咋來的?」
林氏見幾人掰扯了半天,也沒說清避買地的錢是咋來的,又氣又惱:「那這錢是天上掉下來的?不說就不說,扯上這麼兩籮筐話哄哪個?」
噯喲!這個二舅母說話真是氣得人腸子疼。
菊花跟青木瞧著她們三人有些傻眼,青木更是後悔剛才自己嘴快,不該跟她說實話——早該想到她的性子。
鄭長河極為討厭這個小舅子的媳婦,無奈汪氏在這,也沒他插話的份兒,況且他也不知咋跟這婆娘掰扯。真要依他的話,甩這小娘們一耳刮子,瞧她還嗦不?本來就是麼,人家的錢咋來地做啥要跟你說?
菊花見娘臉色不對,就要發作忙上前拉住她,對林氏說道:「二舅母也甭琢磨了。
這錢是我想出來幾樣菜,跟那集上酒樓的掌櫃說了,他便把了幾十兩銀子答謝我。咱家窮還不是因為地少?所以娘和爹才捨不得買吃的跟穿的,全買地了。你也甭怪我娘發火,她見天出去賣菜為那幾十文錢,走村串巷,這大冬天的,臉皮都被風吹得皴裂了,苦巴巴的,也不容易。」
楊氏也不言語,緊閉嘴唇,面如寒霜,汪氏慈眉善目的臉也垮下來,面無表情地說道:「甭管這錢是咋來的那都是人家的。人家賺一千也好,一萬也好,那是辛苦該得的,跟你有啥關係?快收拾東西家去。青木來家了,你讓他晚上睡哪兒?」
林氏見賴不下去了只得氣鼓鼓地去收拾衣裳。
心想這菊花還真是能耐,難怪他大姑這麼寶貝她。她這心裡話要是叫楊氏聽見了,不得扒她皮咋也跟柳兒娘似的,只認錢不認人哩!她從束就寶貝菊花好不好?
來財見折騰了半天還是要家去,剛要嚎上兩嗓子,汪氏威脅他說,要是他不走,晚上就把他丟到小青山上去不把飯把他吃叫狼來啃他。
來財見賴在這裡是沒指望了,便轉而要東要西起來。青木帶回來的點心叫他弄去一半還要裝,汪氏眼一瞪,方不敢伸手了,又叫大姑多多地裝些豬下水和豬頭肉把他。
「我要吃豬耳朵。大姑多裝些豬耳朵把我。」
楊氏為難了這豬耳朵可不是大鍋裡煮出來的,都是菊花單獨滷了拿作料涼拌的。眼下家裡也沒有現成的,把生的給他們吧,瞧林氏那樣兒是肯定不會弄的。
菊花只要弄走這個小祖宗,啥都願意做,當下便說道:「我來做些,也快的很——等你們收拾完了,我也差不多弄好了。哥,你來幫我添把火。」
青木忙答應了,跟菊花去廚房燒豬耳朵,楊氏也掀盆騰罐地忙著找傢伙裝豬下水。
娘仨正在廚房裡忙著,林氏進來跟楊氏說道:「他姑,你裝這麼些,總有吃完的時候,那時來財可不又要跟我鬧。」
菊花和青木都怔怔地瞧著她,連楊氏也臉色不善地盯著她這話啥意思?難不成她還要送一輩子的豬下水把她,吃完再送?
林氏想來自己也覺得有些過分,微紅了臉笑道:「你把那醃好的豬下水把我幾副,再拿兩個豬頭把我,我家去自個燒,也省得菊花麻煩不是。」
菊花悲憤地想:「省得我麻煩?最麻煩的事兒爹跟娘都做完了,這豬下水和豬頭醃的時候我連作料都抹過了,只要放鍋裡煮煮就成了,還省了我麻頗?」
青木坐在灶洞跟前燒火,一聲也不吭。
他心裡也氣得要命,見天都是爹娘跟妹妹洗呀、刮呀、醃呀、曬呀,二舅母一開口就是幾副下水和兩個豬頭,當他家的東西都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麼?娘那手都皴裂成啥樣了,她自個成天打扮的光溜伶俐,盡想吃現成的。
楊氏卻點點頭道:「成,帶些家去吧二哥還沒吃上哩。帶些家去好叫他也嘗嘗。」
她又想到一層,這些東西又不是把她一個人的。汪氏每回來都是匆匆吃頓飯就走了,正好多把些,就當孝敬老娘了,量她也不敢吃獨食。
菊花等林氏走了,輕聲問楊氏道:「娘,那人參裝些把外婆好麼?外婆跟二舅一個鍋裡吃飯?」要是這樣,那還不是被二舅母吃了?
楊氏搖搖手道:「不用,我心裡有數。你外婆也不會要的。他們在一鍋裡吃飯哩。再說,個個身子都好的很,哪裡要補?明年正月接你外婆來住幾天,我再燉把她吃。」
菊花這才不言語了。
好不容易收拾妥當了,一歸攏,發現有半擔東西,只得讓青木挑著擔子送她們到下塘集。
第六十二章 外面的世界
臨走的時候,來財還是哭哭啼啼地,又說要菊花姐姐的那個小抱枕——他枕著睡得香!
菊花心裡那個氣啊,連連安慰自己,這小祖宗就要走了,咱不跟他計較。於是急忙衝進房間拿了個小抱枕塞把他,他這才不哭了。
楊氏一直將她們送到村外才回頭,青木則繼續挑著擔子送到下塘集。
他們娘仨一走,菊花渾身輕鬆,彷彿剛剛那天烏雲蓋頂,轉眼就雲開霧散,清風徐徐。
待青木跟楊氏都家來後,一家人渾身輕鬆地圍坐在火桶裡說閒話。
菊花忍不住問楊氏:「娘,咋二舅娶了二舅母這樣的人哩?」
楊氏氣惱地說道:「哼!還不是好色唄。前些年你外婆家窮,我都嫁了,你二舅也沒娶到媳婦。好大年紀才娶了你二舅母,寶貝得跟什麼似的。你二舅瞧著她長得人模人樣的,啥品性也不講究了。好看有啥用?娶回來最倒霉的是你外婆—受了多少氣!好在她雖然身子重,眼皮子也淺,膽子卻小,倒也沒鬧出啥大錯來。她這樣算好的了,有那難纏的媳婦,鬧得家裡雞飛狗跳的,還不是得熬著!」
鄭長河心道,這是你二哥眼龍不好。我當年不也瞧你長得好,才上門提親,還不是娶了個好媳婦!
他不禁對自個眼光非常滿意,一時又覺著兒子閨女也聽話,哪跟來財似的讓人受不了。
這麼一想,覺得自己真是好命,不由得就傻呵呵地笑了。
菊花又道:「來財這樣兒長大了可怎麼得了。二舅也不管管。」
楊氏將手裡的鞋底子一揚,抬頭說道:「咋管?這麼大了性子也扭不過來了。這娃子打小跟著娘,你二舅母那個油瓶倒了也不扶的脾氣,眼皮子又淺,人前人後由著娃兒鬧,可不就養成這個模樣?要不是你外婆還能管著他,只怕他都要上天哩。就算是這樣,那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再說你外婆到底是老人家,心疼孫子,也不捨得管狠了,頂多是拍幾下。拖拖拉拉的,越大越不成個樣兒。」
菊花心想,這來財來了,自己是一天也忍受不了,也不曉得外婆常年累月的帶他,日子咋過的。
她卻不知道,這小娃子再調皮,落在爹娘和爺奶的眼裡,那也是不當回事的。汪氏雖然覺得來財有些磨人,但還是喜歡他的聰明伶俐,林氏更是從不認為她兒子有啥不好。
菊花懶得再說這二舅母跟來財的事兒,巴望她往後少來自家—她來了自家這日子就過不順心,她好不容易喘口氣兒,得空便問青木地契可辦好了。
青木笑著點點頭,掏出兩張蓋著鮮紅印章的硬黃紙契書,讓爹娘跟菊花看。
幾人都瞧了,臉上全部都是笑模樣。二舅母走了本就讓人鬆一口氣兒,這會子瞧了這地契更是高興了。
楊氏小心翼翼將那地契裝進一隻布口袋裡,再塞入家中平常裝錢的罐子,拿沙袋壓好。
青木就把包裹搬過來,打開了將帶回來的東西擺出來。那些點心也沒剩下兩盒子了,全叫來財拿走了。
菊花聞著那純正芬芳的香甜氣味,心裡泛起溫馨的感覺—這可是貨真價實的農耕文化產物,純手工製作的,沒添加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前世的時候,城裡那些糕點都是甜的膩人,香的沖人,總是少了一些傳統的味道。
她小心地拆開一盒子芝麻酥,漆黑油亮的小塊兒,濃郁的芝麻香味,勾得人嘴裡冒水兒,難怪來財那小子恨不能全部裝回家。另外兩盒子分別是糯米糖糕和核桃酥,也都是有一股清甜的香味。她怕拆開吃不了走了氣,便沒打開。
先讓爹娘跟哥哥一人拿了一塊芝麻酥,剩下的她便連盒子抱著,吃得有滋有味!
惹得小黑狗在火桶邊轉束轉去的,衝著菊花使勁地搖著尾巴,汪汪地叫著。來財走了,它也是萬分高興的。這兩天來財可把它折騰慘了,後來它一見來財就跑。
菊花見小黑狗這個樣子,忍不住笑道:「叫啥?這個點心你吃了沾牙。」
楊氏見她煞有介事地跟狗解釋,「撲哧」笑著白了她一眼。
青木見妹妹吃得高興,也舒心地笑了,又說買了好些種子,有認得的,也有不認得的。
楊氏把那些種子打開來瞧,又說這是大青豆,也就是八月爆,這是雪裡蕻也是冬天長的,可他們小青山這塊卻不大種。
菊花見了十分高興,這雪裡蕻醃了可比白菜醃了香,最是爽口的。
「這是啥?」楊氏又舉著一包種子問青木道。
菊花湊上去瞧了一眼,感覺有些眼熟,卻想不起是什麼東西。她上輩子因為唸書,也是早早地就離開了農村,那些農耕的事在記憶裡也有些模糊了,除了一些愛吃的東西牢牢地記住之外。
青木接過去辨認了一番,想了想道:「那掌櫃的說這是紅蘿蔔,甜的很。北邊傳迂來的,就是冬天種的。」
聽了他的話,菊花恍然大悟——這不就是胡蘿蔔麼一個可是人能吃、餵豬也很好的東西。她忍不住就想,好像她關注的東西都是人跟豬一起吃的。
上輩子去城裡上學的時候,說她家種的胡蘿蔔拿來餵豬,氣得一幫同學大罵敗家這可是她們飯桌上正兒八經的菜餚呢。
其實她們哪裡知道,商品經濟沒那麼發達的時候,還不都是自給自足的,也不會動不動啥都拿到城裡去賣。她家都是將那胡蘿蔔連上面的秧子一齊剁碎了餵豬,偶爾的也洗乾淨幾個放在飯鍋邊蒸熟了,用來做小孩子的零嘴,倒很少像城裡人那樣炒了做菜吃。
青木見菊花一愣的樣子,忙問道:「妹妹見過?」問完又覺得自己真笨妹妹都不出門,哪裡會見過這東西。
果然菊花說道:「沒見過。咱種了試試看不就成了。哥,你是不是聽錯了,這大冷天的,這東西種了咋成哩?莫不是在秋天種了,冬天正好收吧。」
那掌櫃的肯定是弄錯了,這胡蘿蔔可是秋天播種的,這冬天要是種下去,哪裡能出苗,還不都凍死了。
青木想了想也點頭道:「怕是那掌櫃的弄錯了。要不咱先種點試試,不成的話只能明年種了。」
楊氏很有經驗地說道:「他肯定弄錯了,試了也白試。」
於是將這種子包起來收在一旁。
鄭長河又細細地問青木清輝縣城是啥樣的,這回去辦事順利不。
青木一一細說了。據他說,他還見了這清輝縣的胡縣令哩。
菊花不相信地問道:「你去辦個地契,縣老爺還能接見你?」
青木笑道:「哪裡是縣太爺接見我,原是我跟耕田叔正找主簿老爺辦地契,不想縣太爺正好也在,便問了我許多的事兒。」
鄭長河忙興奮地問道:「縣太爺問你啥事哩?」
青木顯然對這胡縣令印象極好,他微笑著回憶道:「縣太爺問我今年收成咋樣,家裡迂得咋樣,聽我說爹摔了腿,瞧病欠了債,還擔心地問爹如今可好了沒,家裡日子可得過。耕田叔就說咱家人都勤勞的很,避不,起早貪黑地做了些小生意,攢了錢來買地哩。縣太爺也高興,還問我娶了媳婦沒。他聽說咱村辦了村學,請了個夫子教娃兒們讀書,高興的狠誇了耕田叔一頓哩。」
菊花心想,看來這胡縣令是個好官,很關心民生,問的都是實際問題。
青木又跟他們說道:「胡縣令還說了,他來年還在清輝縣做縣令哩。我聽了當然高興。可耕田叔後來跟我說,這胡縣令官兒做的好,上頭卻不升他的官,都是因為他不曉得奉承上官的緣故,很為胡縣令不平哩!」
菊花暗道,這官場的水深著呢,哪裡就是這一句話能說明白的。
鄭長河道:「這可為難了,咱又不想他陞官,又巴望他陞官哩。」
楊氏白了他一眼道:「你巴望有啥用?他升不陞官,你咋想都不頂事。他要陞官,你哭著喊著請他留下,他也不能留下,他要是升不成官,你再巴望也沒用。」
青木和菊花聽了忍不住笑起來,鄭長河也「嘿嘿」地笑著撓撓後腦勺。
青木又主動說了一些清輝縣的見聞。說清輝的豬肉大概只攤到十六七文錢一斤,米價也不貴。
「耕田叔說這都是胡縣令管得好,才這樣的。豬下水才兩文錢一副,還沒人買。這回我們在城裡碰上了清輝酒樓的毛掌櫃。他跟我說他們東家已經在城裡盤了店舖,要開酒樓哩,往後他們家用的豬下水就在清輝縣城買了。下塘集一天才殺幾頭豬,他們就不跟咱家爭了,免得影響娘的生意。他還說,菊花教他的那些菜,除了那豬肚包雞,其他的菜他們東家都不準備賣貴,比肉賣的還是要便宜一些,也省得到時候這菜火起來,讓豬下水跟著漲價。
菊花暗讚這陳家想的周到,就跟她當時將豬下水定價為一文錢一勺是一樣的道理。這家人還算是講信譽,並沒有不管她家的死活,過河拆橋。
她笑盈盈地瞧著青木,沒想到他還曉得去搞市場調查了,雖說眼下還不到那一步,往後總要考慮這些的,目光放遠一些也沒壞處。
她見哥哥侃侃而談,說得有條有理,顯然有些東西是他特意去關注的,更加開心了轔似乎哥哥的眼界正在放寬,朝著一個既定的目標發展。她這個妹妹往後可以依靠他享福了。
於是她靜靜地微笑著靠在他身邊,把一隻冰涼的小手塞到他的胳肢窩裡捂著。
青木也含笑將她另一隻小手,包在自己溫暖的大手掌裡,一邊繼續跟爹娘說清輝縣的見聞,縣城很大,有錢的老爺都是坐馬車,清輝碼頭人很多、很熱鬧……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4:51 PM
第六十三章 青菜豆腐保平安
想著地契辦好了,鄭長河就恨不得現在就去開荒種瞧瞧外邊寒氣逼人,他歎了口氣說道:「這外邊到處都上凍了,也幹不成啥事,只能等明年開春再動鋤頭了。
楊氏道:「不能幹也好。一年到頭的,就這個把月閒一些,還不叫娃兒歇會?再說,就這樣的,菊花天天還忙得團團轉哩。眼下你腿也好了,不能幹重活,就在家幫菊花餵豬喂雞燒火,也讓她偷空歇歇!臘月荒天的,好多過年的東西也該要準備了,還有,那米糠玉米渣都沒了,豬也不能光喂橡子果仁,得去買一些米糠回來。」
菊花道:「娘,摻上橡子果仁,那些東西就少買些也不要緊了。那豆渣、油餅、糠皮、玉米渣啥的都能餵豬。你就去集上那些作坊裡問問,買得多,看能不能便宜些。咱一次都買來家,也省得回回跑去買,麻煩的很。」
她說著忽然想起一樣吃的東西來——霉豆渣。用做豆腐剩下的豆渣,炒得半干,捏成糰子,放在墊了稻草的籮筐裡,上邊用塊布蓋起來,等它長毛髮霉後,拿出來切成塊燒青菜好吃的很,味道特別鮮美!
上輩子自打工業發達後就沒吃過這玩意了。人們過年的時候不再自己打豆腐,都是買著吃,而那些豆腐坊做豆腐,都是將豆渣洗得一丁點豆子味兒也沒了,成了真正的「渣」,這樣的豆渣做出來的霉豆渣當然不好吃。
所以她真是好久也沒吃迂這東西了,這也是地道的農家菜。
等今年過年的時候,家裡要是打豆腐,就將豆渣霉起來,腐乳也要做些。
噯喲!她前些時候居然沒想起來,避些東西可不都是好吃的?還有那些醃臘貨。想到這,她忍不住對過年期盼起來。
楊氏聽了菊花的話,想了想道:「噯!這些東西都不貴。要是往常,盡拿錢去買這些家來餵豬,當然不划算,如今我每天賣豬下水也有點收成,那就不一樣了。反正這豬長得也快,這麼喂也不虧。」
青木道:「那明兒先問好了,叫老成叔幫著拖一車回來。」
鄭長河道:「我去吧。又不挑擔子,我跟著跑腿還不成麼。」
楊氏道:「不是說不成,留你在家是幫菊花的。你走了,菊花要忙成啥樣?我去作坊跟那些掌櫃的談好了,直接讓老成兄弟去拉就成了,哪裡還要費那工夫多跟一個人。」
鄭長河只得罷了。
說著話就到了做晚飯的時辰。菊花因剛才想起霉豆渣,回憶起豆渣燒青菜的味道,嘴裡就有些惦念。她想著晚上用黃心菜燒橡子豆腐也是一樣的。於是,就問爹娘他們的意見。
楊氏和鄭長河都說好,青木也無所謂,反正妹妹燒的菜他都愛吃。
楊氏握著鞋底子,「嗤啦嗤啦」扯著線頭,說道:「這兩日夫叫來財鬧得我心頭冒火,桌上也都是豬下水豬頭肉啥的,吃得膩味,晚上吃些清淡的也好。」
菊花點點頭,可不是麼,這兩天她也受夠了頓頓炒那麼多的菜,鍋上一把,鍋下一把,真的很煩人。舅母和來財要吃葷,她想吃青菜還要等所有的菜都做完了,把鍋洗乾淨再炒,實在是費勁。
晚上她啥也不做了,就弄個青菜豆腐燒小鍋子,吃了好睡覺。
不都是說「青菜豆腐保平安」麼,這東西才是養生的根本,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吃多了可不好。要不她上輩子生活的那個社會,啥「高血脂、高血糖、腦血栓」遍地都是,全是吃出來的。
於是,菊花就燒起炭爐子,把橡子豆腐劃成小方塊,裝在砂鍋裡,撒上鹽,再將黃心菜炒個半熟,盛起來鋪在上面,又擱了一勺子豬油,把砂鍋放在炭爐子上燉。 ~
自從手邊寬展一些後,楊氏就買了幾斤豬油回來。菊花煉了滿滿一罐子豬油,焦黃脆香的油渣裝了兩大碗。她留著油渣想著哪天包餃子吃的,可包餃子是個費工夫的活計,總也沒時間弄,就一直擱下來了。
晚飯是熬得濃稠的玉米糊糊。
吃飯的時候,菊花切了些細細的小蔥放進砂鍋,想了想又搛了些豬油渣放進去。
油渣在熱湯裡一煮,果然這鍋菜的味道立馬就變了,清甜鮮美的青菜豆腐,夾雜著油渣的香脆味道,綠中泛黃的濃湯汁,那個味兒鮮甜香混雜,叫人口齒生津!
呵呵,這可是地地道道的農家家常菜了。
一家人也沒去堂屋,就在廚房裡吃,直接端了小板凳坐在爐子周圍。
砂鍋裡的菜餚「咕嘟咕嘟冒著水泡,熱氣蒸騰,香味繚繞,豆腐燉得鬆軟,青菜都快爛了。
菊花急忙夾了些炭出來,把火弄得小些青了可不好,都沒營養了。
「噯喲!這味兒香。我嘗嘗~」鄭長河呵呵笑著搛了一筷子青菜塞進嘴巴「嗯,好吃。噯喲!青菜豆腐也燒出這個味兒。閨女,你真有本事哩。」
說完他拿勺子舀了一大勺放進碗裡,和著玉米糊糊一起,吃了起來。
青木也道:「好香哩!」
楊氏更是佩服不已——她煮了幾十年的飯,雖然不難吃,免不了都一個味兒,這閨女一個菜一個味,也沒見她做啥好東西,都是些家裡常見的,偏偏做出來味兒就是不一樣吃了舒坦!
菊花微笑著,想那青菜豆渣的味道會更好哩。這油渣還是留著吧,反正過不了幾天怕是就要做豆腐、殺豬過年了,到時用來燒豆渣吃。
那豆渣因冬天裡溫度低,發霉比較慢。可她記得前世裡她的母親是將裝豆渣的籮筐用件舊襖子蓋嚴實了,放在大鍋裡,在灶洞裡添上一把火,每天加溫一次,上霉就快了。莊稼人通常都有一套自己的生活經驗,用起來反而比後來那些公式化的流程要見效的多。
青木吃完一碗玉米糊,頭上冒了一層細汗,他問菊花道:「還有青菜麼?明兒早上照這樣兒做一鍋,我帶去把夫子嘗嘗,好不?」
楊氏忙道:「有,有好幾棵哩。先一茬黃心菜快吃完了,我就把剩下的全砍回來了,堆在地窖裡。一會兒把菜洗好,明早炒炒裝上就是了。拿到夫子那,你幫著夫子用爐子燉熟省得他們讀書人不會弄,燒壞了。
青木忙點頭答應了。
菊花說道:「這菜全靠豬油渣吊味兒,不然味道就平常了。」
鄭長河也吃得冒汗道:「要是放上些辣椒,那味兒不更好?吃了身上也暖和。」
菊花道:「爹,這黃心菜味兒甜,跟橡子豆腐一起燒也鮮的很。要是放辣子的話,這鮮甜的味兒都叫辣子蓋住了。明兒我光燒一鍋豆腐,用辣子燒出來把你吃,那個辣一些就不要緊了。」
楊氏白了他一眼道:「避天雖然冷的很,咱們晚上又喜歡窩在火桶裡閒話,再吃多了辣子火氣更大了。」她想說火氣大屙不下來屎,想想正在吃飯哩,便把這話吞了回去。
鄭長河抹抹嘴,笑道:「咱聽了菊花的話,把那塊荒地開出來做了菜園子,還真派了大用場。光辣白菜就醃了兩大缸,還有那麼些存在地窖裡,黃心菜也一直吃。趙三上午還來砍了幾棵回去哩他家的早就吃完了。他說要是早曉得多撒些草灰,能耐寒的話,也跟咱們似的種第二茬了。」
楊氏瞧著青木和菊花道:「還不是避倆娃喜歡搗騰。整天把草灰往地裡撒,又蓋稻草,晚上蓋白天掀,也不嫌麻煩。種完菠菜種芫荽,又種黃心菜。我還想著肯定不得活,哪曉得還真長起來了。」
青木道:「就剛出苗那會子要小心護著,真長大了也不怕了這菜本就不怕冷的。」
他跟菊花相視而笑。剛撤完種的那幾天,他倆不僅撒了草灰,還扯了好些稻草蓋在上面,澆水也是用井水來澆的,護得跟什麼似的。
菊花笑瞇瞇地靠在娘的身上,想著那會兒跟哥哥種這菜,也是費了些功夫的。她當時想著,這些菜本來就是能過冬的,只要小心呵護就好了。
她印象中上輩子小時候,過年吃年夜飯時,她母親就扯了好些菠菜和芫荽回來——那時外面可是在下大雪呢。她說大年三十晚上,吃些綠色的菜有好處,也不管那三十晚上不能吃菠菜的習俗人說三十晚上吃了菠菜,則來年一年都跌跌碰碰的,不順利。
所以,她就奇怪了,以前經常看書上說好多地方冬天沒青菜,她可是有從大雪地裡砍青菜的經歷,寒風凜冽中挖胡蘿蔔回來餵豬也是常有的事。想來是那些地方格外冷。
搞反季節蔬菜成本大,沒條件,也沒必要又不是沒菜吃,就是種出夏天的黃瓜又賣把哪個?
再說了,那些大棚里長出的菜,到底味兒變了老天爺讓你這個季節長,你偏要違反自然規律,自以為得計,殊不知種出來的早已不是原來的東西了——味兒要差許多。這跟「南橘北枳」一個理兒!冬天裡有這幾種菜也夠了。
雖然新買的地不能開墾,但鄭長河還是抽空把地分成一塊一塊的,挖出地溝,安排好哪塊地先開出來種山芋,哪塊種玉米。於是,在家的時候就少了。
第六十四章 新友上門
快過年了,農家生活的瑣事也多,千頭萬緒的,無從記起。正好這日梅子帶著幾個小女娃來找菊花玩,倒讓菊花封閉的生活打開了一扇門,便從這說起吧。
原來鄭家買地的事情在村裡傳開了,都曉得是菊花教人燒菜掙來的銀子買的。
狗蛋娘就琢磨,這菊花確實是個聰明的,人又極靈泛,她早就發現她乖巧溫柔了,再加上她閨女梅子老是嘮叨菊花做的辣白菜好吃,咋自個照著做就是味兒不一樣哩,狗蛋也說菊花姐姐做的豬下水香,小石頭常常能吃到,偏他跟菊花姐姐不熟,所以菊花姐姐也不送把他。
她這日就對梅子說道:「你沒事就去跟菊花玩麼。小女娃子在一塊做針線,閒話家常,你也能跟她學學咋燒飯做菜。」
梅子眨巴著大眼睛道:「我不好意思多去哩菊花話兒也不多,我怕她嫌煩哩!」
她娘摸摸她的頭髮道:「那是你們往常都不跟她玩,她養成了這個性子。其實她人是極好的,咋也不會嫌你煩的你又不會做討她嫌的事兒。唉!說起來,長河家的兩娃兒實在是拔尖。要不是娘不想把你嫁得太近,這青木還真是個好人選哩!原想把你表姐嫁把他,眼下瞧著只怕不妥。鄭家又買了地,日子越過越好,你表姐也不算出挑,怕鄭嫂子不應承哩。」
梅子聽了她娘的話,臉就紅了,她想起柳兒對青木的情義來,忙嗔怪地扯著她娘的胳膊道:「娘,說啥哩!」
狗蛋娘憐愛地摸摸她的手,道:「你當娘是眼氣鄭家有錢了才這麼想麼?娘咋會跟柳兒娘似的沒腦子。
娘原想,你要是嫁在本村,要是在婆家慪了氣,連躲也沒地方躲—都是一個村的,低頭不見抬頭見,也不好下台階,說不準就僵住了,嫁遠些,有事回娘家住兩天,天大的事兒等婆家的人來一接,氣也消了。如今我又想,總歸是要嫁的人好才是正經。要是你喜歡青木,嫁一個村就一個村吧!」
梅子見她娘說著說著把她跟青木扯上了,急了柳兒可是喜歡青木的,要是見她嫁了青木,還不傷心死了?她一扭身子說道:「娘,你可別亂說哩。」
狗蛋娘正色地對她道:「娘只不過是問你的意思,哪裡就要把你嫁他了?你可要想好了,青木這樣的好娃兒不多見哩。那柳兒是個有眼光的,可憐攤上那樣的娘,要不然不嫁青木嫁槐子也好啊,盡瞎折騰!我想你總要有自個的主張才好,娘曉得你的主張,才好為你做主。瞧你整天傻呵呵的,眼下沒出嫁,有娘護著你還好,要是嫁了人,公婆妯娌大姑小姑一家子,你這沒個成算的,有得氣慪!你要是跟菊花學些燒飯的手藝,到時也好討公婆男人的歡喜——懶婆娘可沒人喜歡哩。」
梅子見她娘處處為她打算,不禁眼睛紅了。柳兒不就是羨慕她有個能說知心話的娘麼?娘這樣問自己,還不是怕她找的人家自個不滿意,要不然定下了婆家再跟自己說,自己又能有啥法子哩。
她靠在娘的身上,對她說道:「我也不曉得哩。我都沒想過這些事兒。」
狗蛋娘瞧著這個天真爛漫的閨女,歎口氣道:「也不要存了心事兒。你沒事就跟菊花嘮嘮,跟她學學燒菜。日子久了,你喜歡不喜歡青木也就心裡有數了。也不是非要嫁他,別的地方人家咱也相看相看。正好他家新做了橡子豆腐,也送了好些把咱們,還教大夥兒收拾這橡子果兒。你上門不正好麼。要是怕一個人去不合適,叫上籃子她們一起。你們去找菊花玩,你鄭嬸子只有高興的。」
梅子眼睛一亮,笑瞇瞇地應了。
她又對娘說道:「娘,把那醃子生薑和辣椒片兒裝些,我帶把菊花。老是吃她的東西怪難為情的。」
狗蛋娘道:「那不是有現成的一小罐子麼?還沒開封兒哩。你提去就是了。」
正說著,狗蛋下學家來了,一進院子就大喊道:「娘,飯好了麼?我肚餓了。」
狗蛋娘從房裡出來,對他呵斥道:「嚷嚷啥?跟餓死鬼投胎似的。你整天就惦記著吃。」
狗蛋跑進堂屋,瞧見跟在他娘後邊出來的姐姐梅子,一邊把手中的書袋子放到桌上,一邊嘟著嘴巴說道:「成天就曉得罵我。咋不見你罵姐姐?」
狗蛋娘怒道:「死小子,還對嘴!」跟著就要上來擰他的耳朵。
狗蛋急忙往旁邊的房裡躲去,嘴裡嚷道:「奶奶,瞧娘又打我!」
他奶奶正坐在房裡覷著眼兒補衣裳,見他進來,忙抬頭咧著掉了牙的嘴巴對他說道:「你不淘氣兒,你娘咋會打你哩?」
狗蛋扯著奶奶的謠道:「我不過是肚餓了,娘就說我是餓死鬼投胎11姐肚就不餓了?盡偏心。」
老奶奶癟著沒門牙的嘴巴,呵呵樂!也難怪孫子氣惱,這娃子調皮,大人就管得嚴些,他姐姬梅子又是個討喜的女娃子,爹娘疼得多些,他早就不高興了。
老奶奶也不跟他掰扯,放下針線,牽著他的手兒出了房門,一邊對狗蛋娘道:「吃飯吧!梅子,狗蛋眼氣你哩。」
梅子沖狗蛋做了個鬼臉,說道:「你甭氣。回頭我去菊花家討些辣白菜來。你要是不聽話,就不把你吃。」
狗蛋一聽,忙扯著他姐姬的衣柚問道:「姐姐,你啥時候到菊花姐姐家去哩?」
梅子見他那饞樣兒,忍不住笑道:「明兒才去。你急啥?」
第二天,梅子就約了老成叔的三閨女籃子一起到菊花家玩。在老成家正好碰上了李耕地的二閨女李金香和劉胖子的小閨女劉小妹,她們聽說是上菊花家玩,也都很高興。這兩天村裡可是不少人家都吃橡子豆腐,她們也想去瞧瞧這豆腐咋做成的哩。
於是,四個女娃子或揣著鞋底子,或帶著鞋墊子,劉小妹直接往籃子裡裝了件做了一半的衣裳,嘰嘰喳喳地往菊花家來了。
梅子最高興,剛到菊花家的院子門口,就脆聲嬌笑著喚道:「菊花,我們來找你玩哩!」
菊花剛把豬頭煮上,正蹲在井邊洗昨晚換下的衣裳哩昨晚又洗了把澡,不過水可不敢燒得太熱了,也不敢泡得時間久了,就這樣洗的時候楊氏還在旁邊守著她。
她抬頭瞧著這幾個朝氣蓬勃的女娃子,有些意外咋跟約好了似的,一齊來了?四個裡頭,倒有兩個她不認得。
梅子嬉笑著跑過來,把手上提的兩隻小瓷瓦罐小心地放在地上,然後跟菊花說道:「我跟籃子她們來找你玩哩。你在洗衣裳?我幫你吧,不然咱來了害你幹不成活,多難為情!」
說著就提起水桶,丟下井裡去打水。
她打水倒是極為熟練的,繩子左右束回晃蕩了幾下,水桶沉下去,灌滿了水,她便扯著繩子一截一截地往上拽。
提了一桶水上來,見菊花瞧著其他三個女娃打量,忙跟她說道:「這是老成叔的閨女籃子姐姬,這個是李耕地叔家的金香妹子,這個是劉叔家的小閨女小妹。你不大認得她們吧?」
菊花微笑道:「籃子姐姐我見過哩。金香姐姐和小妹我就沒見過了。你們先坐會兒,我把衣裳先洗了。」
說著去堂屋裡端了四根小板凳來,放在院子中間乾爽的地方,招呼籃子她們來坐。自己又去洗衣裳了,梅子則幫她打水。
籃子幾人沒怎麼接觸過菊花,這一見,頓時就有些驚訝好像菊花哪裡跟她們不太一樣哩!農家的女娃兒,長得好看些也有的,這個李金香長得就不比柳兒差。可是,那也不過是青春少女的鮮嫩罷了,菊花行動舉止卻是跟她們不太一樣。
幾人互相對視了兩眼,先笑著坐了下來,邊忙手中的活計,邊不時地斜眼瞟幾下梅子跟菊花。
菊花和梅子一邊閒話,一邊快速地洗好衣裳,提到前邊的晾衣繩上去晾曬。菊花聽了梅子嘰嘰喳喳的一通話,方才明白她們今兒來玩,也是想瞧瞧這橡子豆腐是咋做的。
她微笑道:「那也容易,正好空了一口鍋,我待會就做把你們瞧。
這橡子果是山上長的,也歸村裡所有。跟大家說了,全村都拿它來餵豬或做豆腐吃,自家也算做了件好事。這不,最近村裡人瞧見她家的人可客氣了。
能多幾個女娃子來閒話,菊花也是樂意的。瞅著那幾個女娃,各有千秋,但都是健康青春的,臉上並無窮苦的菜色。
也是,雖然鄉村人不富裕,但肚子還是能吃飽的,也沒聽說誰家揭不開鍋。不過日子肯定是緊巴的,這幾人除了李金香身上穿著半新不舊的紫紅色襖兒,籃子和小妹身上可都還打著補丁,顯然李家的家境是最好的。梅子家境也不錯。
籃子年紀最大,有十六七歲了,她是健康紅潤結實的,臉上黑紅的皮膚有點兒皴裂,身量也高,典型的樸實農家女兒,金香則很漂亮,十四五歲,白皙的臉頰,含笑的眼眸透著躍躍欲試的活潑,劉小妹跟菊花差不多大,嬌小玲瓏的,有一雙骨碌轉的大眼睛,臉頰圓不溜秋的,腮邊紅潤潤的,比梅子還要天真的樣兒。
菊花瞅瞅自個豆芽菜似的小身板,暗歎了口氣。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4:52 PM
第六十五章 農家女兒的歡笑
十幾歲的女娃子,又都是淳樸的農家女兒,極容易熟絡了。說了幾番話,就聽院子裡嘰嘰喳喳話語打架,清脆的笑聲不斷,聽得在豬欄裡鏟豬糞的鄭長河也高興地笑了終於有女娃兒來找他家菊花玩哩!
梅子一邊納鞋墊,一邊瞅著菊花的面巾道:「菊花,你這樣蒙著臉好好看哩。我家去也要做個面巾蒙上。噯喲!你咋不換個鮮亮的顏色哩?用桃紅色的,肯定好看。」
菊花忍不住笑了,這算啥?肯定不能叫「東施效顰」,應該叫「西施效東」。
她笑著對梅子說道:「我是怕嚇了小娃兒,才把臉遮住,你長了一張這樣好看的臉,還蒙著,那不是白費了這臉麼?」
幾個女娃全都大笑起來。
她們見菊花說起自個的醜臉全無一絲的不自在,極為高興,也放下心來,不再小心翼翼地檢點言辭。因此,漸漸地顯露出小女娃的爛漫本性,暢所欲言起來。
梅子自個也笑了,她道:「我瞧你這麼蒙著怪好看的。你們說對不?」她轉而問其他三人。
樸實的籃子老實地回道:「我覺得也是。」
李金香「噯喲」了一聲,說道:「你這麼說,我也跟梅子想的一個樣兒,回家就做個面巾也蒙上。小妹,你也做一個,省得我一人蒙臉人瞧了說我怪,咱們大家都這樣兒,可不就沒人說了?」
幾人面面相覷,想著村裡的女娃子到時候全蒙著臉的情景,不禁大笑起來。
菊花也忍不住感到好笑-—這算不算引領潮流?
劉小妹笑道:「要我說,還是別在村裡蒙了老人家見了要說哩。咱出門的時候圍了這臉巾,還真的管用。不是不讓拋頭露臉麼?」
籃子白了這丫頭一眼道:「你真要這個樣兒出去了,只怕更是招人哩!」
大家笑得更厲害了。
菊花跟她們閒扯了幾句,便起身道:「來吧,我教你們做橡子豆腐。順便給我幫忙打下手,中午就擱我家吃飯吧!」
梅子高興地應了半點兒也不客氣。一邊提起那兩個小罐子,跟菊花說道:「菊花,我拿了些醃子生薑跟辣椒片兒把你。是我奶奶醃的,你嘗嘗味兒。」菊花忙接了。
劉小妹心裡喜歡,又覺得不踏實,她臉兒紅紅地說道:「這不好哩!你都這麼忙我們還這麼沒眼色,跑來煩你。」
梅子瞪了她一眼道:「就你假情兒客氣。菊花忙,咱這麼多人,不曉得給她幫忙麼?菊花可會做菜了。我娘叫我跟菊花多學學做茶飯。往後嫁人了,也能討,公婆的歡喜,就是男人也喜歡的。」
她嘴快,一不小心把話全說出來了,說完了方才覺著不妥當,忙一把摀住嘴巴瞪大了眼睛瞅著大家,羞紅了臉兒。
幾個女娃子愣了片刻,忽而大笑起來。劉小妹笑得彎著腰,咳嗽起來!
菊花瞧著毫無心機的梅子,也忍不住微笑起來。心想那樣有成算的一個娘咋養出這樣爛漫無城府的閨女哩!
梅子見大家笑得東倒西歪的樣兒,氣惱地放下手,悻悻地說道:「笑吧,笑吧!我瞧你們都不用嫁人了。這也沒啥不能說的。嫁人了,哪比得上在娘家自在。不得多學些東西,省得人嫌棄麼?我娘說了,頭一樣,茶飯要好,第二樣針線也要好。要是個懶婆娘沒人喜哩!」
大家見她正經起來,也不好笑了。再說了可不就是這個理兒?婆家哪有娘家自在,要是做事不利落,會被人笑話的。
籃子說道:「梅子說得對哩!我做針線還好,茶飯可不成。」她做的鞋子又結實又好看,人都誇的,剛才菊花也誇了她哩。
梅子找到伴兒了,忙拉著她道:「可不是麼,我昨兒把一鍋橡子豆腐都燒糊了哩。害得我奶奶罵我糟蹋糧食。說這橡子兒從撿回來到磨成粉做成豆腐,又是泡又是曬又是漂的,都要折騰好久哩,叫我一鍋把它燒糊了,太敗家哩。菊花,你可要真心地教我,我再多幫你做幾雙鞋墊子。」
眼下誰都曉得這橡子兒雖然能吃,可不便宜弄,忒費工夫哩,也是格外地珍惜。
菊花笑瞇瞇地點點頭——梅子都送了她好幾雙鞋墊了,雙雙都繡著好看的花兒,弄得她都不捨得墊到鞋子裡。
把幾人讓進廚房,廚房裡立即顯得熱鬧擁擠起來。
準備好盆罐等傢伙後,菊花拿了兩斤橡子粉,一邊操作一邊講解,指點著她們做這橡子豆腐。
她先用少量的粉做了一遍,又讓梅子她們都試了一番。
看來每個人的廚藝天賦確實不同。菊花在旁盯著她們,可是梅子還是把橡子糊糊燒得鍋底結了鍋巴,籃子要好一些,不過也是手忙腳亂的,李金香則熟練多了,她瞧著菊花做了一遍,便手腳麻利地操作起來,一望而知是個善廚藝的,最讓人目瞪口呆的是劉小妹,那麼點年紀,卻極為溜刷,那熟練的樣兒讓人懷疑她先前跟菊花學過。
梅子苦著臉扯著大辮子的尾梢說道:「噯喲!我不服氣!咋都比我做的好哩?」
菊花瞧著案板上擺滿了盆啊砂鍋之類的傢伙,安慰她道:「回頭再教你,做幾回就好了。今兒不成了,都沒傢伙裝了哩。這豆腐你們一人拿走一些,也省得我娘到時候往你們家送。」
梅子只得作罷。她又盯著劉小妹問道:「小妹,你咋這樣會做哩?」
李金香笑道:「你當都跟你在家似的,閒了就納鞋墊子,頂多幫你娘洗洗菜燒燒火煮個飯啥的。小妹每日裡可是要做一大家子人的飯哩!」
梅子不甘心地說道:「從明兒開始,我也要學炒菜。我可不想做個懶婆娘。」
菊花微笑對她說道:「這日子還長哩,你又不是明兒就出嫁。來,幫我摘菜洗菜,咱做飯吧!」
大家聽了又一起笑起來。
於是,幾人到菜園子裡砍菜,然後蹲井邊清洗,再回廚房燒飯。一面忙,一面閒話。菊花聽得津津有味。這些村裡的家長裡短她往常可沒聽過,倒是瞭解了不少清南村的信息。
比如,籃子就說她表姐很喜歡憨愣的趙大嘴,一眼就相中了。她家的人也不要彩禮,等明年兩家湊些錢置些家什,就嫁過來了。
劉小妹又說她二哥說了一樁親,對方要五兩銀子彩禮。雖然也不算多,可她家卻拿不出來,又捨不得那家的閨女,只能東借西湊地湊了五兩銀子送迂去了。
害得她娘成天唉聲歎氣!幸好聽說這橡子果能餵豬,才高興了。眼下就等著明年多抓兩頭豬餵了好還債,幫她哥娶媳婦哩。
不過,她們都不約而同地避開柳兒的婚事。
孫柳兒年底就要出嫁了。可是這些女娃子除了好奇,也沒別的感覺。大戶人家的妾,離她們太遠了!孫柳兒到底是像她娘說的那樣,享福去了,還是跳進火坑去了,她們是想像不出來的。可柳兒那般不情願,還是讓她們很同情誰願意嫁個不中意的人哩?
梅子又說,過幾天她家要熬糖做花生酥,到時她來叫菊花去瞧熱鬧,順便嘗新,李金香則說她家過兩天要殺豬,請菊花去喝殺豬湯。
菊花聽著這些過日子的話,瞧著幾個笑聲不斷的女娃兒,燒火的燒火,切菜的切菜,梅子則在一旁乾站著,端個碗遞個瓢啥的—她剛才切菜,劉小妹說她把蘿蔔切的像磚頭,奪過刀,不讓她再切。
她一邊含笑聽著,手下也不停,抖擻精神燒了幾個好菜,請一幫鄉村嬌客吃飯!
做了這麼多橡子豆腐,中午自然是要燒些把她們嘗嘗了。可是,菊花一般是下午才燒豬下水的,眼下除了大鍋裡燜著的豬頭,沒有現成的豬下水。
菊花便取了個醃好的豬肚,洗洗後塞到大鍋裡豬頭的下面,一邊讓幫忙燒火的籃子給大鍋加火。她則用刀把那豬臉劃開,拆了些豬臉肉下來,又撈了些豬蹄,放在一旁晾著。
她把水嫩的白蘿蔔放在小鍋裡用清水煮了一會,去掉那辛辣味兒,然後盛在砂鍋裡,再把豬臉上肥的那部分切成片兒,鋪在蘿蔔上面,又從大鍋裡舀了些湯汁倒進去,然後把砂鍋放到炭爐子上燉起來。
把豬蹄加生薑、醬油、辣子和醋燴成油亮的紅色,最後撒了些碧綠的小蔥花,盛了一砂鍋。
菊花燒好了,便拿了四雙筷子,叫她們幾個嘗味兒。
梅子眼饞地瞧著那紅紅的、香香的冒著熱氣的豬蹄,搛起一塊,上面還沾了幾粒蔥花,塞入花瓣似的嘴唇,啃了一口,燙得她原地轉了個圈,引得大伙都笑了。
劉小妹到底年紀小,也等不及了,忙也搛了一大塊啃起來。咬了一口,頓時大眼放光,小嘴兒不停地動著,極為滿意的樣兒,籃子和金香便也不再矜持,紛紛動手。
菊花怕她們啃掉了,忙拿了四隻碗讓她們接著。一時間,吃完了,讚歎聲、歡笑聲就響起來了。反正這會兒廚房也沒別人,幾個小女娃大笑大說也不感到拘束。
第六十六章 農家茶飯香
菊花微笑道:「別再吃了。我還要燒哩。你們待會嘗旁的菜,不然到吃飯時該吃不下了。」
說著話,又撈了四塊豆腐切成四方塊兒,從大鍋裡舀了些湯做底,加入生薑、辣醬,把青蒜苗切成段兒,一齊倒入鍋中蓋上鍋蓋燒起來。又從豬臉上拆下來一小塊瘦肉,細細地切成絲,擱到裡面吊味兒。這豆腐容易入味,一會兒的工夫,就撒了些蔥花出鍋了。
瞧著這一大鍋子暗紅色的豆腐,裡面混雜著碧綠的青蒜和蔥花,熱氣騰騰的煙霧中,飄蕩著辣醬的味道和肉香味兒。
這回,不等梅子先動手,劉小妹先舀了些放入自個的碗裡,細細地品了一回。她覺得這豆腐又爽又滑,辣味透骨,香氣溢滿唇齒之間,豆腐吞下了,滿嘴裡還殘留香辣的味兒和小蔥青蒜的清香。
不禁眉開眼笑地對菊花說道:「好吃,又鮮又辣哩!」
其他人早不等她嘗完就紛紛動手了。
梅子辣的吸溜著鼻子,又是笑又是跳的擦眼淚,也就籃子穩重些,但也吃得笑容滿面。
接著,菊花把那冷透的豬臉肉細細地切了,加調料涼拌了一道菜,又照著那天晚上的樣兒燒了個黃心菜煮豆腐,再把豬肚撈起來切了紅燒,最後就是炒菠菜和大白菜了。
楊氏賣菜回來,聽見廚房裡一陣陣的笑聲傳出,清脆悅耳。她狐疑地望著鄭長河-—他正坐在院子裡樂呵,也沒進屋幫菊花燒火。
鄭長河跟她說了幾個小女娃來找菊花玩的事。
她們小女娃窩在廚房裡,他當然不好進去插手了。也不用他插手,幫忙的人多著哩。
楊氏聽了果然歡喜不已——菊花見天呆在家裡忙活,除了哥哥跟爹娘,也沒個人跟她說話,這下好了,有人來找她玩耍了,她當娘的自然高興。
聽廚房裡傳出的聲音是幾個人正在嘗菊花做的菜。
她也怕自個進去那些小女娃不自在,便也不進廚房,把擔子歇到堂屋裡,和鄭長河一齊坐在院中小聲說話兒。
青木下學後家來一瞧,爹娘都坐在院子裡,廚房裡笑聲不斷。他一愣不過瞅著爹跟娘都是笑容滿面的,心想應該沒啥事兒。只是這都是誰來了,這麼鬧?
楊氏忙擺手不讓他進廚房,拉著他跟他細細地說了梅子幾人正在裡面哩。
青木聽了,也高興地笑了。
他總帶著妹妹玩,鬧得妹妹最熟悉的人是槐子兩兄弟,除了他們,村裡沒旁人跟菊花來往,現在有小女娃來找妹妹玩他自是萬分開心的。
結果,菊花燒好了飯,想著娘跟哥哥咋還沒家來吃飯哩?她跑到外面一瞧,爹娘正坐在院子裡說話哩。
她嗔怪地對楊氏道:「娘,回來咋不說一聲兒?飯都燒好了哩。哥哥哩?都這會子了咋還沒下學?」
青木急忙在堂屋答應了一聲。
菊花這才明白爹跟娘見難得有小女娃來找她玩,不想打擾她們幾個,特地不進廚房的。她忍不住就有些心酸!
籃子等幾個小女娃見人家爹娘早就回來了,她們幾個還在廚房裡大吃大鬧的,不由得很不好意思,臉都紅了。
楊氏忙笑道:「噯喲!今兒可是請都請不到的。你們來玩嬸子可高興了!我聽你們說得開心,也不好進屋現眼。我年輕那會兒也是喜歡玩的,玩的時候都不想爹娘在跟前兒。來快吃飯吧!梅子你來過兩回,可別客氣叫她們也甭拘束—咱家是不講究那麼多禮的。」
梅子忙笑著答應了。
這頓飯吃得熱鬧無比。本來這些人也沒可能同桌的,可是總不能讓鄭長河跟青木去廚房吃吧,鄉下人,也就不講究那麼多了。
幾個女娃兒開始還有些拘謹,可見楊氏跟鄭長河都是溫和熱情的,也放開來,漸漸地說笑聲就高起來。
倒是青木從沒跟這許多的女娃兒同桌吃過飯,有些不自在,鬧得臉也紅了。不迂想著這可是妹妹的朋友,自己可不能怠慢了,因此,破天荒地還讓她們多吃菜,別客氣。
李金香見他故作大方地讓客,忍不住就想笑,心想你自個只敢吃跟前的兩碗菜,遠一點的菜都不敢搛,還讓旁人哩。
她們哪裡還要人讓?
那個梅子吃得高興了,索性用兩手抱著一個蹄尖兒啃,啃得嘴唇油光光、紅艷艷的。她在家裡嬌憨慣了,因嫌用筷子夾著豬蹄吃,滑溜溜的,老是掉,所以乾脆用手抓著吃,也沒人笑她。
楊氏跟鄭長河慈愛地瞅著她,還搛了好些菜放梅子碗裡,又讓鄭長河到廚房拿了塊乾淨的抹布,待會讓她擦手。弄得梅子嘴裡嗚嗚地含糊道謝,眼兒都笑彎了。
劉小妹則塞了一嘴的豬肚嚼得歡。她的臉兒本來就圓,這會兒瞧著腮邊鼓鼓的,格外顯得小臉圓滾滾,大眼睛還滴溜溜地瞅著那碗涼拌豬臉肉,準備下一回就搛它。
就是穩重的籃子也吃得臉上泛起紅暈,眼裡也辣出了一層水霧,倒讓她的顏色增加不少。
金香自個也是不會客氣的這許多的好菜,就家日子過得不錯,那也是一年吃不上幾回。還沒菊花做的好哩!
再說了,鄭叔鄭嬸人很好,有啥好難為情的?她耕田大伯不是說了麼,女娃兒要大方些才好,扭扭捏捏的不成樣兒。因此,她也是不停筷子地搛菜往嘴裡送,不過略比梅子斯文點罷了。
梅子因想起昨兒娘跟她說的話,剛開始瞧見青木也有些臉紅心跳的。不過,她是個大咧咧的姑娘,吃著滿桌的美味,很快就把這事給忘光光了。眼下,青木還沒那一鍋豬頭肉吸引她哩。
她搛起一塊蘿蔔對菊花道:「你先把蘿蔔用水煮了一遍,吃起來就沒蘿蔔的辣味兒哩。噯喲!這燒得酥爛的,又甜又軟和,還香。不成了,我都快撐不下了。,,劉小妹笑道:「誰叫你剛才就嘗了那許多。嬸子,這白菜豆腐好吃的很,咋這樣鮮哩?可我瞧菊花就擱了些豬油跟油渣子,連肉都沒放。」
楊氏笑道:「這豬油渣子可是好東西。你家今年殺豬煉了豬油渣可別隨便吃了,炒菜的時候擱一點兒香的很哩。小妹,聽說你二哥定親了?」
劉小妹骨碌轉了轉大眼睛,笑得甜甜的:「可不是麼?欠了一屁股債哩!都是我爹娘,說那閨女如何好,她爹娘不好才要那許多的彩禮。我瞧著到時候娶回來,沒那麼好咋辦。」
金香舀了些紅燒豆腐放碗裡,一邊笑道:「咋辦?又沒你啥事,反正你是要出嫁的。」
楊氏也笑道:「你家兄弟幾個,娶了媳婦還不是要分家。到時候各人過各人的,怕啥?」劉胖子家四個兒子一個閨女,擠擠攘攘的一大家子人,除了老大娶了親分開了,其他三個都還未娶親。
大概是女娃子多的緣故,陰盛陽衰,梅子她們是越來越自在,吃得倍兒歡,青木聽著滿屋的脆聲不斷,嬌笑連連,則越來越不自在。歡聲笑語中,他飛快地扒了兩碗飯,跟她們打了聲招呼,提著菊花裝好的給夫子的飯菜,逃也似的出了家門。
菊花見了忍不住輕笑起束這個哥哥跟女孩子相處的太少了。
楊氏和鄭長河瞧著這幾個吃得歡暢的女娃子,臉上的笑就不斷,他們從沒這麼高興過。因吃得身上熱乎了,幾個女娃兒臉上都是粉艷艷的,真個是人比花嬌,瞧著就覺得舒坦。
砂鍋裡熱氣蒸騰,豬頭肉和蘿蔔都快燒乾了。這東西越煮到後來味兒越香濃,滿屋子都是香味飄蕩,鄭長河忙撤了炭爐子,楊氏用塊布端著砂鍋問幾人道:「避剩下的也不多了,咱把它分了好麼?」
菊花剛想阻止她娘——哪有強逼著人吃東西的?她最討厭過分的熱情了梅子她們的反應讓她驚掉了下巴,她們幾個一齊伸出手中的碗,楊氏便將剩下的肉和蘿蔔一人舀了一大勺。
到菊花這,她連忙擺手,說自個吃飽了。
籃子一邊搛起一片豬頭肉放進嘴裡,一邊對菊花道:「怪不得你這樣瘦,吃的太少了哩!」
梅子連連點頭,說道:「你吃的還沒我吃的一半多哩,咋能長好?你聽我的,往後每頓都吃兩大碗,我保你就長好了。」她也把肉和蘿蔔往嘴裡直塞。
菊花不敢再看。雖說那豬頭肉的油都被燒出來,吸到蘿蔔裡去了,可到底是肥肉。瞅幾個小丫頭吃得無比歡暢,她心想,原來健康是這麼養成的。
楊氏歎氣道:「你道她不想吃?那也要吃得下才成。這身子虛了,胃口也沒那麼好。瞧你們一個個的都是臉色紅潤,瞧著就讓人喜歡。胃口好是福氣哩!」
幾個小女娃聽了喜得眉開眼笑!
因說起梅子帶來的醃子生薑和辣椒片兒,菊花忙去廚房搛了些出來。楊氏嘗了後連聲道好吃,又脆又有味兒。
菊花瞧著那鮮艷的紅辣椒片兒,和鵝黃色的嫩子薑,覺得腮幫子直冒酸水兒,忍不住也每樣嘗了一筷子,詫異地問梅子道:「你總說醃菜不好吃,這菜的味兒不是好的很?這東西好開胃哩!」她很想再吃些,又不敢多吃。
其他人也都搛了些吃了-—剛吃了一肚子的東西,正好拿它來改改口味兒。李金香很是吃了幾筷子紅辣椒片兒,連道爽梅子笑出兩個小酒窩兒,歡喜地對菊花說道:「你喜歡吃麼?那等你吃完了我再裝些把你。這是我奶奶醃的。你說怪不怪吧,我照著我奶奶一樣的醃,就是不好吃,還爛了哩,根本不脆。你那辣白菜也是,我就是學不來。」
菊花笑著對她說道:「做菜也好,醃菜也好,都要用心哩!好多人不是燒不好,是太忙了。咱農家人,忙起來哪裡管那許多,三把兩把地把飯燒熟了,自然是不管啥味兒。你奶奶想是年紀大了,老人家,有耐性,她琢磨著細細地醃這菜,自然味道就好了。那辣白菜你去跟你奶奶細細地說咋醃,我包她醃出來的好吃。」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4:52 PM
第六十七章 該放手時就放手
籃子和李金香聽了菊花的話覺得有道理,連連點頭劉小妹撐得動不了了,也不說話,骨碌轉著一雙大眼瞧瞧這個,又瞅瞅那個。 反正她的茶飯還過的去,菊花今兒教的她都記住了,也不難學麼。
楊氏笑道:「甭說你小女娃了,我燒了幾十年的飯,你鄭叔都說,根本不抵菊花燒的一半好吃。你呀,也別急,慢慢地嘗試著燒,日子久了就燒得好了。我菊花就喜歡搗騰些新鮮的花樣兒,我也不管,她還就搗騰成了哩。」
梅子聽了連連點頭。
吃過飯,楊氏把一群小女娃趕走,叫她們去說閒話兒,自己跟鄭長河收拾碗筷。
幾人吃飽喝足,懶洋洋地坐在院子裡,一邊曬太陽,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做活計說閒話。
梅子笑道:「我要走走。吃得太飽了哩,坐著堵得慌!」於是站著晃蕩起來。
籃子瞅著她們幾個的樣兒,很不好意思地抿嘴笑道:「瞧我們跟餓死鬼投胎似的,吃得這樣撐,叫菊花笑話。我逐年的時候都沒吃過這麼多哩—我娘燒的可沒菊花燒的好。」
李金香跟劉小妹也都吃吃地偷,笑,覺得丟人吃的時候不覺得,吃完了曉得丟人了。
劉小妹揉著肚子滿足地說道:「我家只有殺豬的時候,我才能這麼放開了吃。我哥哥平常弄到好的也總是先緊著我,可是我覺著長這麼大,還是今兒吃的最爽快了。」
她在家是老閨女,生了四個哥哥才生這一個閨女,爹娘自然是寶貝的很,加上她也勤快,所以哥哥們都是護著她的。
菊花輕笑道:「瞧你們說的,想那許多做啥?有的吃就不要客氣。
往後你們有好吃的也想著我就成了。」
說著又把上次趙大嘴送了一隻老鱉把她,她毫不客氣地拿回來燒了吃個肚兒圓的情形跟她們說了。 ~聽得幾人大笑起來。
劉小妹興奮地說道:「菊花,這是真的麼?我哥哥們最會摸魚摸黃鱔了,到明年春上我可要來找你教我燒這些。我燒得也還好,就是辣。可我總覺得跟你今兒燒的比少了啥味兒。」
菊花問道:「你是不是放了辣椒蓋上鍋蓋老是煮?」鄉下人覺得「魚燒千滾,吃到肚裡安穩」,卻不知那樣把肉都燒老了,鮮味也燒沒了。
劉小妹連連點頭,眨巴著大眼睛說道:「不是說『魚燒千滾,吃到肚裡安穩,麼?我娘說要多煮煮,吃了才不容易生病哩。」
菊花便告訴她不可燒太久了,熟了就行,那樣肉嫩,味兒也鮮。
梅子歪著頭不信地問道:「那你燒豬頭肉和豬下水咋燒那麼長時候哩?聽說還要在鍋裡燜一夜?」
菊花聽了傻眼她也不知要咋跟她說。見她們全盯著自己,想了半會兒,組織了下語言,才對她們說道:「這黃鱔跟魚,都是好燒的,放些薑蔥炒炒也就能去掉腥味,可豬頭跟豬下水本就髒的很要不咱們往常都不吃哩就算洗乾淨了,燒的時候也得用重料,細細地煮透了,燒得酥爛,味兒才香。時辰短了可不成。」
籃子手上纏著帕子,把納鞋底的線繞在手上使勁扯緊,一邊笑道:「瞧瞧,想燒一手好茶飯可不便宜。這到底要燒多久,不光要瞧燒的是啥東西,還得靠自個把握!」
菊花讚歎地瞧著她說道:「是這樣。不過做多了,也就曉得了——『熟能生巧,麼!」
梅子對劉小妹道:「我不管,要是明年你哥哥摸到了黃鱔和老鱉,可得叫我也嘗嘗。菊花說好吃,這東西怕是真好吃。咱們往常竟然都不喜歡吃,真是呆子。劉小妹連連保證,要是她哥哥弄到這些東西,一定先拎到菊花家來,也把她們都叫來,一邊跟菊花學著燒,一邊嘗這菜。
說的幾人都滿心地期盼起來。要知道這東西只有男娃子多的人家才能經常弄到。大人們是忙得沒工夫,女人更不會去弄這些。
菊花更是兩眼放光。她家人少,哥哥如今又在讀書,哪有那麼些時間弄這些。要是劉小妹的哥哥會玩水,那這些東西想必不會缺了。再說,趙大嘴不也說要多抓些把她麼!
梅子笑著對菊花道:「今年殺年豬,怕是家家都要把豬下水給留下了。往常都是胡亂煮煮,有些人家乾脆扔了。今年他們都要來找你問咋弄哩!」
菊花一愣,很快她就微笑道:「這有啥,我教你們洗就是了。留著過年吃,可不是能添好幾個碗?」
這秘密怕也是保不長的,留著不說也得罪人,等田地都開出來、豬也養起來了,怕是她家也沒工夫做這小生意了。反正當時也是為了賺錢救急的,如今有了些本錢,日子沒那麼難了,自然不能叫錢蒙住了眼睛。有句話咋說的?哦,是「該放時得放手」麼!
這鄉下這麼窮,自家就算再有錢也沒啥意思,還不如叫大家都好過些,也有趣,不是麼?這小青山這麼美,她也不想搬進城去住,當然不能跟村裡人太疏離,遠親近鄰麼!
籃子她們都越發高興了。她們還以為菊花會不捨得教她們這一招哩,菊花家可是在做這項生意,說出來不是大家都曉得了?
籃子望了望菊花家泡橡子果的池子,回過頭來,誠心誠意地對菊花說道:「菊花,難為你家對人這麼好。要是旁人,是咋也不能說出來的。我娘說,也就鄭叔跟鄭嬸是實誠人,才把咋弄橡子果仔細地跟人說哩!」
李金香也笑道:「可不是麼,我村長大伯也說了,就鄭叔這樣的,可是幫了全村好大的忙。往後掙錢不掙錢的先不說,多養頭豬自家吃也容易多了,只怕往後再也不缺肉吃了哩!」
菊花靜靜地聽她們說這些,心想,哪裡有這麼簡單,這豬要是養成氣候了,要不想法子賣出去,對下塘集這個小鎮的肉價衝擊可是巨大的,到時候真的是有人歡喜有人愁了。
這就要看村長的眼界了。不過,她哥哥可是已經想到這一層了,想必會有應對的措施的。想到青木去清輝縣城關注的東西,她忍不住微笑起來。
說笑了一會,才正正經經地開始做針線。
籃子把線扯得「嗤啦、嗤啦」響,一會兒的工夫就納了好幾排。
菊花羨慕地說道:「籃子姐姐,你納鞋底可真快。我就沒那麼快了,這針老是穿不迂去。要是把鞋底鋪薄了,穿了不舒坦,鋪厚了根本納不動。」
李金香瞧著她那細細的幾根手指頭,笑道:「你還小,勁兒不足,當然納不動了。還是跟梅子似的,先納些鞋墊練練手吧。」
籃子卻拉著她的手瞧了瞧,又把她的頂針拿過來,跟她說道:「你手指頭細,這頂針套著太寬鬆了,老活動,自然是借不上力。叫你爹給敲得合攏一些,怕是要好不少。你先納些薄的鞋底,做幾雙單鞋春秋天穿,等做熟練了,再納厚實一些的鞋底子。」
菊花確實覺得這頂針老是一頂一轉,太費勁,便想著叫鄭長河給砸幾下。
籃子想了想,又跟她說道:「你只管做單鞋,我幫你做一雙冬天的棉鞋。也就要幾天的工夫就做好了。」
菊花忙道:「那咋好意思哩?你家一大家子人都要你做鞋哩,你都忙死了。我有一雙棉鞋哩。」
梅子笑著跟她說道:「你別跟她客氣。她家說是人多,全身女人,個個會針線,哪裡還缺鞋穿。再說了,她送你鞋子,你收下了,她下回才好意思再來你避吃豬下水不是?」
大家聽了哄笑起來,弄得籃子瞅著梅子直搖頭。
劉小妹見大家都有東西送菊花,李金香家裡肯定是不缺東西送人的,只有自己家窮,把些啥給菊花哩?
她瞧著菊花腳下的小火罈子,忽而想起上回下雪,烤火的時候烘出來的玉米餅子,哥哥們可是都說香的。雖說是個賤東西,倒蠻好吃的,做些送把菊花當零嘴兒也好。
於是,她便對菊花說道:「我明兒炕些玉米餅子送把你吃,填上醃菜餡兒,又香又有味兒埋。」
梅子一聽,兩眼放光,忙問如何做。
其他的人也都停下手中的針線望著她。
劉小妹不好意思地說道:「也不是啥好東西,就是用玉米面做餅子,中間填上醃菜做的餡兒,放在這火上炕。我本是弄著玩的,後來我三哥吃了說香,我就做了好多擱鍋裡炕出來,喝粥的時候吃,比窩窩頭香哩。」
菊花恍然大悟,「噯喲」了一聲,見眾人都瞧她,忙道:「我曉得她說的是啥了,不難做哩。」
她想,這不就是果子餅麼!看來她腦子真是上銹了,好多的東西都想不起來。
梅急忙道:「要不咱馬上試試?」
李金香也期盼地瞧著菊花,只有籃子嗔怪地對她們道:「瞧鄭嬸都忙死了,你們還跟著添亂?這東西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不容易哩。又要生火,又要揉面,還要炒餡兒,再說,只做一個放在菊花這小火罈子上炕了玩當然行,要是做的多,那要炕到啥時候,不用鍋能炕得過束麼?可是鄭嬸在燒豬下水哩,哪裡還有鍋把你們用?」
劉小妹吐了下舌頭,笑道:「那我明兒多做些,送把你們吃。今兒就不要折騰菊花了吧。」
第六十八章 果子餅
菊花卻興頭起來她向來對這些地道的傳統吃食最感興趣了,眼下既然想起來了,立馬就想試試。雖然會忙一些,可不也有這麼些現成的免費勞力在這麼?
於是,她笑著對她們說道:「不礙事的。你們幫著我多做些,正好晚上就著粥吃,也省得我晚上再麻煩。我也想試試哩。」
於是,她去菜園子裡扯了些青蒜和小蔥,又從醃菜缸裡撈了好些醃菜她想這餡兒一次多做些,放那也不會壞,明天想做的話就不用另外炒餡兒了。
又到廚房跟楊氏說了一聲。
楊氏對菊花時不時地做些新花樣早就接受了,見閨女要搗騰新吃食,忙把大鍋裡的豬頭肉撈了出來,把豬下水從小鍋轉到大鍋,把小鍋洗了把她們用。
梅子興沖沖地幫手洗菜,劉小妹擄著袖子幫忙切菜,菊花舀了一大盆玉米粉,籃子就幫著揉起面來,李金香也坐到了灶洞門口準備幫著燒火。
菊花瞧著她身上半新的紫紅色襖兒,忙對她道:「我來吧,看弄你一身灰。你待會幫著做玉米餅子就好了。」
楊氏笑道:「叫你爹來燒火。面揉好了,你們不是還要做餅子麼?菊花也要炒餡兒。」她正在拆豬頭肉,也不得閒兒。
於是,鄭長河也來幫忙了,廚房裡就更擁擠熱鬧了。
劉小妹一邊把醃菜切的細細的,一邊笑道:「我咋感覺像過年哩?」
梅子笑道:「你這麼想啊?我也覺得哩!今兒吃個沒停,可不是過年才能這樣麼?我好喜歡這樣忙吃的。菊花,等我家做糖的時候,你一定要去哩。你們都去,那會子也是滿屋飄香哩!」
菊花一邊將劉小妹切的醃菜和小蔥青蒜拌在一起,一邊想著還得加些東西,要不然光有酸鹹味了。
她想了一會,忽而眼睛一亮,把梅子送她的紅辣椒片兒搛了半碗出來,叫劉小妹也細細地切碎了,拌入醃菜裡。頓時,那盆餡兒鮮亮起來,黃色的醃菜裡,點綴著綠色的青蒜小蔥跟紅色的辣椒,很誘人!
劉小妹佩服地說道:「我算是曉得你咋能燒那樣好的茶飯了,還真像你說的,要用心哩!我就放了些醃菜,就沒想到要放旁的東西,頂多在玉米粉裡邊放了些小蔥。」
菊花笑道:「你眼下見了我做,下回不就曉得了?娘,弄些豬臉肉把我添些肉在裡邊只怕會更香哩!肥的也要一點,光瘦的也不成。」
梅子跳起來嚷道:「這餅子要是不好吃,我就不信了!」
李金香跟籃子也是兩眼興奮,覺得今兒這餅子肯定香。
籃子使勁把個麵盆揉得匡啷響,金香著急地問道:「揉好了沒?餡兒可是要切好了哩!」
籃子忍不住笑了起來:「你急啥?餡兒切好了,菊花還要擱鍋裡炒哩。耽誤不了。」
她感到十分好笑——她們幾個今兒來菊花家,盡忙吃的去了,針線活也沒做多少。不迂,想來家去娘應該不會說她的,她可是學到了好些東西哩!
楊氏也預料這餅子一定好吃了,就沖這麼精細的餡兒,那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出來的。她滿心喜悅地拿了好大一團豬臉肉過來,讓劉小妹切。
李金香不好意思地對楊氏道:「嬸子,這豬頭肉今兒叫咱們幾個吃了好些去了。你明兒不夠賣了吧?」
梅子聽了忙瞧瞧那盆裡的豬頭肉不是還有一大盆麼?她傻呵呵的,可沒想那麼多。
楊氏笑道:「說的啥話哩?你們難得來一回,吃頓飯還念叨。小女娃兒,能吃多少哩?也就眼下有的吃,等旁人都不賣豬頭跟豬下水了,我也就不做這生意了,那時可就沒得吃了。」
她也覺得只怕這生意做不常了。不過不要緊,有了田地,再多養些豬,也不怕。
菊花把拌好的餡兒倒入鍋裡,狠狠地翻炒了幾回。等空氣中瀰漫著醃菜辣椒的酸辣味兒、蔥蒜的清香、肉的濃香,立即就出鍋了。
這一刻,所有聞見的人都覺得腮幫子直冒酸水兒,連鄭長河也在灶下伸頭張望。
梅子實在忍不住,對菊花道:「我嘗嘗味兒好不?」
菊花瞧她眼不眨地盯著那盆餡兒嚥口水的樣兒,笑著拿了雙筷子把她,果然搛了些嘗了,一邊撮著牙花回味,一邊道:「真夠味兒哩。這個也不難做,就是要放肉,咱家可不是經常有肉的。」
菊花對她說道:「我正要跟小妹說哩,不放肉,打兩個雞蛋炒了擱在裡邊,不也香的很?雞蛋省兩個出來還是能的。」
她家日子可是剛好過些,可不能翹尾巴笑人家。
劉小妹連連點頭道:「再放上雞蛋更好看了紅黃青各樣顏色都有了哩。」
等籃子揉好了面,幾個小女娃全做起餅子來。
甭管她們廚藝咋樣,這做餅子卻都是熟練的。楊氏端了個篩子,鋪上蒸籠用的紗布,做好的果子餅就放在篩子裡。
待做了十幾個,菊花就讓鄭長河燒中火,往鍋裡刷了一層油—省的粘鍋,把餅子挨個貼在鍋底,一鍋貼了十幾個,細細地炕了起來。
炕了一會,她將餅子翻了個面,然後蓋上鍋蓋燜了一小會,再揭開又翻面為的是怕炕糊了。
梅子一邊手裡捏著餅子,一邊大眼兒直往鍋裡瞟。她忽地抽了抽鼻子道:「好了哩,有香味兒了。」
菊花撲哧笑了,說道:「你鼻子還蠻靈的嘛!真差不多了哩。」
聞著那焦香的味道,她又翻了兩遍,拍打幾下,瞧瞧餅子兩面兒都黃亮亮的,這才找了個乾淨的竹筲箕,把餅子盛進去晾著,說道:「一會就能吃了,小心燙手。」說著又刷了點油,炕起了第二鍋。
梅子急忙找了個盆,打了些水洗了手,甩了甩水珠,拿起一隻餅子就咬了一大口,果然燙得舌頭直打滾,又跳了起來。
劉小妹嬉笑道:「梅子姬姐,為啥你每回燙了都直跳腳哩?」
李金香抿嘴笑道:「你那麼急幹啥?又不是沒有了這才炕第一鍋哩。要是貪吃把嘴燙破了皮兒,那不是笑話麼?」
說著也不做餅子了,都洗了手,先吃上了。
大概實在是香,鄭長河跟楊氏也忍不住,急忙各自拿了一個吃起來。
楊氏一手拿著餅子咬了一大口,一邊對菊花道:「噯喲,真香!菊花,你快去吃,娘來炕。這炕餅子娘還是會的。」
菊花又翻了幾遍,才拿起一個餅子,一邊對鄭長河道:「爹,塞把茅草就成了。」
說著咬了一大口。餅子外邊的玉米面炕得焦香,一口咬下去,裡邊的餡兒酸、辣、香,味兒齊全,當真是好味道。菊花覺得,比上輩子吃過的果子餅都要好吃。
這吃東西就要人多,氣氛熱烈,胃口也就格外的好。菊花也不管鹹的辣的不能吃了,一氣兒吃了兩個,梅子她們則一氣吃了三個,把第一鍋炕的全吃完了。
楊氏吃飽了,對幾個小女娃道:「你們玩著,我到菜園子去瞧瞧。晚上也甭走了,就在這吃晚飯。我砍些青菜回來,咱還燒豆腐。」
梅子開心地笑道:「嬸子,你去忙吧。你要是老這麼熱心留我,我可真捨不得走哩。」
楊氏笑道:「那就把我做閨女,我一個閨女嫌少哩!」一邊笑著出去了。
幾人不停地笑著,一邊繼續做餅子,菊花繼續炕餅子。時不時的,餅子出鍋的時候,有人就受不了那勾人的香味,忍不住又會硬塞一個進肚子,招束大家一陣嘲笑,不過一會兒工夫,下一鍋出來的時候,嘲笑的人自己也會忍不住再塞一個,直撐得實在吃不下了,方才罷休。
這廚房裡熱鬧哄天的,煙氣也瀰漫出來,香味飄得老遠。被上山撿橡子果回來的趙三聞見了,把擔子歇在院門口,跑進來問道:「菊花,你在燒啥?咋這麼香哩?三叔聞著香就來了。噯喲!咋這麼些女娃子?」
梅子眨著大眼道:「三叔,你得謝我哩。要不是我們幾個想到就做地瞎折騰,也不能做出這好吃的果子餅哩。」
鄭長河從灶洞後邊探出頭來,叫道:「三哥兒,你還真是好口福哩做好了你就來了。快來吃些,香的很哩。這幾個女娃子真會想。」
廚房裡人多,趙三就拿了果子餅坐在院子裡吃,一邊跟鄭長河閒話。
鄭長河問他撿了多少橡子果。
趙三咬了一大口餅子,含糊說道:「撿了不少。前邊山上也多。就是壞的也多,要挑挑撿撿的。回頭剝殼的時候還要挑。」
正說著,就有人又過來了,大聲問道:「三哥,在吃啥哩?噯喲,好香哩!」
鄭長河老實人,趕緊就招呼他進來吃餅子。
結果,不斷地有下山的人路過門口,鄭長河就熱心地招呼。不招呼也不成啊,全聞見了香味兒,都問是啥哩。呼張三喚李四的,進院子吃東西的人就越來越多,把個小院兒擠滿了。人手一個酸菜餅子,咬得倍兒歡,院子裡的香氣更濃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4:53 PM
第六十九章 鄉情
漢子們也不洗手,拿著餅子就啃。 餅子炕得焦香,餡兒酸辣中夾著肉香,吃得一個個咧嘴開心地笑。
他們雖然也有些講究面子情兒,不太好意思,但想著這不過是玉米餅子,也不是啥好東西,就是餡兒做的精細些,那也是醃菜做的,裡邊雖然也擱了些肉沫,可長河兄弟是個實在人,最近在做豬下水跟豬頭肉的生意,想是不會心疼這點子肉的。他不是還送了好些豆腐把他們麼?
因此竟是熱鬧地哄搶起來。
趙大嘴嘴巴大,一口咬下一半。他吃得快,三兩口就吃下去一個,揀起第二個反正他跟菊花熟,也不客氣,李長星一見,嘴裡還吃著,急忙又拿了一個在手上攥著,一邊使勁地把嘴裡的往下嚥,噎得脖子伸老長。
惹得大伙全哄笑起來。
趙三懊悔地頓腳歎道:「早曉得我就躲在廚房裡頭吃,不拿出來了。我原想著有的多,帶些家去把我媳婦跟小石頭吃的,被你們這些餓死鬼一搶,這可啥也不剩了。」
黃大子「呵呵」樂道:「我說三哥兒,這話說的可不對了你咋能吃獨食哩?這麼的也熱鬧不是?咱後兒殺豬的時候就請長河兄弟去喝殺豬湯。噯喲!咋沒了哩。這餅子味兒可真是香。」一邊伸著脖子往廚房裡瞧。
那些人瞧見廚房裡還有一幫小女娃,全哄笑起來—咋像聚會似的。要不是吃的只是餅子,人還以為這是在辦喜酒哩。
劉小妹見了,急忙道:「噯喲!咱們忙一場,倒讓旁人沾光了。我還準備晚上帶兩個回家哩,這下可沒了。菊花,趕緊收些起來,不然晚上你哥家束都沒的吃了。」
大家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忙撿了些放進碗櫃裡收了起來。
外邊鄭長河還在喊:「菊花,快端些餅子出來。你黃叔還沒吃好哩。」
梅子撿了十來個放進筲箕,端出去對大伙說道:「一人只能吃一個,可不能吃多了,不然不夠哩。」
眾人聽了又是一陣哄笑。
那些吃過一個兩個的人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年紀大的就笑著起身挑著橡子果走了,年輕的可不管這些,李長星跟趙大嘴又各自吃了一個。轉眼剛端出來的筲箕就空了。
籃子她們在廚房裡聽見梅子毫不拐彎地直言直語,笑得彎了腰—也就她這樣的才敢說,因為她那嬌憨天真的性子,壓根就是想到啥就說啥。
張槐就是這時候進院的。
他一下學,就趕往小青山接他爹。接了老遠才接到。見張大栓挑著一擔橡子果,他娘何氏也挑著半擔,忙接過他娘的擔子。
瞧見簍子裡有兩隻兔子,便笑道:「今兒倒不錯,收到兩隻兔子。」
想想又道:「把一隻給喜木家吧,咱可是老吃人送的豬下水哩。」
張大栓瞥了他一眼道:「還要你說。我早就想著要把他們一隻的。一會你送去。」這話是對何氏說的。
何氏瞧了一眼張槐她發現兒子最近很不對,怕是轉逐彎來,對菊花起了心思,於是說道:「我還要趕緊家去做晚飯哩,槐子你去送#吧。我先回了。」說著率先走了。
張槐進院的時候,啥餅子也沒了。一幫漢子們圍在一起哄笑著,也不知說啥。
他只聞見滿院子的香,也沒瞧見人群中的鄭長河,便提著兔子直接進了廚房。
菊花正端出劉小妹藏起來的餅子,數數還剩幾個,哥哥晚上吃夠不夠。數完發現還有十來個,心道還好,一家人晚上吃也夠了,反正自己也吃不下了。
正要把竹盤子往碗櫃裡藏,就見張槐進來了,頓時就不知道該不該放進去,愣在那裡。
梅子和李金香她們見菊花手裡端著盤子,要藏又被發現了不好藏的愕然模樣,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張槐有些莫名其妙地瞧著這一屋子的女娃子,心道這是幹啥哩?不過,他也跟青木想的一樣,見村裡的女娃兒來找菊花玩,分外的開心。
菊花也不禁失笑起來,心道,不就是幾個餅子麼,張槐可是她哥的鐵擀哥們,誰都不把也不能不把他呀!
於是忙顛顛地把盤子端到他跟前,好笑地問道:「我哥咋沒回來哩?就剩這麼些了,我留把哥哥晚上吃的。誰叫你來晚了哩。你跟哥哥分了吧!」
張槐這才明白外邊的人剛才都在吃餅子哩。他見菊花把剩下的都端把他了,格外高興,含笑道:「你哥在幫夫子收拾屋子哩,一會兒該來家了。我去接我爹的。先前瞧見院子裡有人,也不曉得幹啥。要知道有吃的,我早來了。」
說著把兔子拎起來給她瞧,說道:「我爹在陷阱裡收了兩隻兔子,分一隻把你們。我拿四個餅子吧,家去正好一人一個。」
說著放下兔子,就要用手抓餅子。
菊花忙道,我找張紙你包著。說著去找了幾張草紙包了五個果子餅遞把他——她想著人家還送了兔子來,就多拿了只餅子。一時又覺得自己這小心思有些好笑。
梅子則好奇地問張槐道:「山上好多兔子麼?咋老見你們提兔子回來哩?噯喲,我爹就一回也沒撿到過。害得我想吃也沒得吃。」
張槐被她的話逗笑了,說道:「這可不是撿來的。挖幾個陷阱,第二天去收。運氣好的話,就能收到。你爹也曉得,不過是不想費心罷了。」說著又溫柔地瞧了一眼菊花道:「那我走了。」
菊花忙道:「噯!你碰見我哥叫他快些回來。」張槐應聲出去了。
等人全走光了,菊花瞧著碗櫃裡藏起來的五個果子餅,哭笑不得,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心酸。
按說該高興這東西受到一致歡迎,可見做的是成功的,可想著忙了半天,才剩下這麼幾個,忍不住就心酸了。她原本還想著連明早都不用做飯了哩,這不是白忙一場麼?
鄭長河不好意思地走進廚房,「嘿嘿」笑著撓撓後腦勺討好地對菊花說道:「咱明兒再做些,爹還幫你燒火。揉麵爹也會。」
楊氏白了他一眼道:「今兒可是累了一天了,明兒還做?想得美哩!讓菊花歇兩天吧!」
鄭長河更不好意思了,連說道:「不做了,不做了!」
菊花見她爹內疚的樣兒,瞇眼笑了對楊氏道:「娘,這也沒啥。我今兒主要是想試試。這往後就曉得咋做了。要是做得少,就沒那麼費工夫。」
晚上青木一氣把五個餅子全吃了,還喝了一碗玉米糊。
菊花對他道:「留了十個的,張槐送兔子來,把了五個給他。哥,你吃飽了麼?」
青木「噯」了一聲,抬頭含笑對她說道:「吃飽了。今晚你早點兒睡。明兒我們休息,我要跟槐子上山哩。他爹在山上挖了好幾個陷阱說不定又能獵到東西。我帶你去逛逛好不?」
菊花聽了大喜,忙道:「我早就想去了。就怕冬天裡啥也沒有,不好玩哩。」
青木道:「也不是,兔子還是有的。」說著,起身往牆角旮旯裡翻出了一副彈弓對菊花道:「我到時候用彈弓先打,打暈了槐子就跟著攆。往常咱倆就是這麼幹的。」
菊花立時被這最原始的土法子吸引了,興奮地期待起來。
楊氏也道:「明兒叫你爹看家,你跟哥哥去逛逛。見天悶在家裡,也不好。」
鄭長河忙道:「你去,我擱家裡看家。豬頭肉有我看著火就成了。」
兩口子今兒心情特別好。
梅子她們來找菊花玩,那簡直叫他倆喜出望外往後菊花可不就有人玩了?小女娃們也沒瞧不起她,還都跟她學做菜哩。因而兩人一直是喜氣洋洋的。聽青木要帶菊花上山去玩要是往常肯定不叫去的。天兒冷,菊花又身子極不好怕她在山上跌了碰了也麻煩鄭長河可是才養好腿哩,可一開心,就讓她去了。
不過,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張槐家因為他外婆幫著買了三隻小豬娃送來,豬欄不夠用了。趕緊的,他爹一大早請了屠戶來殺豬。張槐便過來叫鄭長河父子去幫忙,順便喝殺豬湯o
他請菊花一起去,說順便幫他娘收拾豬下水。
菊花哪會跟著去。要說他一日來自己家五趟,也不會有人說閒話—他跟哥哥玩的好是多少年的事了,可要是自己往他家院子裡一站,那馬上就成了全村新聞!雖說自己並不在乎這些,但讓鄉野村婦當話題議論也煩人不是?她可是剛過了一段清靜日子哩。
於是,她就跟他說道:「槐子哥,鍋裡還煮著豬頭哩,家裡沒人可不成。我爹跟我哥去了,帶些肉回來把我吃也是一樣的。那豬下水我爹也會洗,叫他幫嬸子洗就好了。」
槐子見菊花果然拒絕了,氣得麥色臉頰漲得通紅,狹長的眼睛盯著菊花,傷心萬分,又不能咋樣。他就是擔心菊花不肯去,才故意說幫他娘收拾豬下水的。明曉得菊花說的也在理這家裡確實得留人,但他心裡就是刀絞似的,難過不已。
他心道,為了當初的錯兒,這折磨要到啥時候是個頭哩?
青木見菊花不願去,忙道:「那你就別去了,跑來跑去的也麻煩。你想吃啥?我回頭帶把你。」
張槐也期盼地瞧著她,心道,你不會連我家的豬肉也不肯吃吧?
菊花這下可不會客氣了,對青木和張槐道:「把那豬肝割些把我,晌午我做湯。還有,殺豬的時候,那豬血可得用個乾淨的盆裝起來,擱點兒鹽進去。那東西燒醃菜我想肯定不比豬下水燒醃菜味兒差。」
張槐這才露出了笑臉,跟青木走了。鄭長河是早就打頭去了。
第七十章 豬的黑色臘月
青木趕在吃晌午飯前忙忙地送了一大塊豬肝回來,有一條五花肉和一罐子豬血。跟菊花交代了兩句,說娘早回來了,不過也被張嬸拉家去了,叫她不用等,燒好了早些吃,他便又走了。
菊花心想,也好,今兒就好好地燒些菜,犒勞一下自個。
於是高興地燒了個紅燒肉,啥也沒放,就放了些生薑,用些醬油上色。炒在鍋裡,那個香味濃的勾人,滿屋子飄的都是。快燒好的時候,她又切了一把子青蒜苗放進去。這就是來財想吃卻沒吃著的大蒜燒肉了。
到底還是原料不同啊,不過是紅燒肉罷了,這味道竟然如此香濃。惹得小黑狗一個勁兒地在她腳跟前轉悠,有時她轉身拿東西,一不小心就踢得它翻一個跟頭。氣得菊花連罵它沒出息。
待燒好了,她用一隻大碗盛起肉,放在大鍋的鍋蓋上,藉著鍋蓋底下的熱氣,防止涼了。
然後她又把豬肝切得薄薄的,等鍋裡水燒開了,丟了幾片生薑下去,再把豬肝倒進去用筷子一劃拉攪散了。待豬肝在沸水裡由暗紅色變成粉紅色,才把洗乾淨的菠菜丟進去,煮了兩開,撒了些蔥花和鹽,就盛起來了。
聞著那久違的香氣,她吸著鼻子瞇著眼睛想,就是這個味兒!
上輩子她進城後,想吃豬肝,買了好幾次。可無論是拿酒用清水泡,還是用薑醋炒,或者加醬拌了炒,任她使出渾身解數,燒出來的豬肝總帶有一股腥味。
可她明明記得小時候吃的豬肝湯香的很,難道是時位移人?
今兒終於又聞到這味兒了。哪裡要加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這豬肝擱開水裡一滾,又嫩又粉又香,粉紅的豬肝襯著碧綠的菠菜蔥花賣相十足,味兒自然也是好的。
她也不做飯,用鍋巴就著豬肝湯泡了一碗,又搛了兩塊紅燒肉,坐在小板凳上美美地吃起來。
小黑狗不依了,挨著她的腿偏頭眼巴巴地瞧著她,嘴裡不停地哼著,樣子可憐的很!
菊花沒法子,又沒飯把它吃,只得也弄了些鍋巴放到它的狗碗裡,又倒了點豬肝湯進去。本想搛一塊紅燒肉把它的,又一想,自家可是才過幾天好日子,要是拿紅燒肉餵狗要被天打雷劈的。
算了,就這麼將就著吃吧,晚上再餵它多點。
別人家的狗不是還吃屎麼!她一直拿剩飯和粥餵它,比那些狗文明多了,常常的,還用豬下水的湯泡了飯把它吃。這狗日子過的不比別的狗活得滋潤?它不應該再奢望吃紅燒肉。要曉得就算是自己,來到這裡幾個月,算上今天,這紅燒肉也才吃第二回哩。
做狗要知足才是!
小黑狗本來吃著豬肝湯泡鍋巴,感覺沒有菊花碗裡聞著香,還真的又挨過來盯著她的碗哩。被她一頓訓斥,夾著尾巴轉身跑去吃自個的狗食去了。
菊花見它灰溜溜的樣兒,也有些好笑又有些可憐。不過她怕餵好的把它吃了養刁了嘴,往後就難餵了。
這小黑狗靈性不錯。
她上輩子小時候家裡也養了狗。每回她放學,那狗能迎出老遠,早上也是送出老遠,罵它也是能明白的。
家畜裡邊,除了狗有靈性,剩下的就數牛了,雞和豬是不成的。
養熟的牛,你讓它「左撇,右轉」,順便扯一下牛鼻子上的繩子,它馬上就執行,比汽車的方向盤還靈方向盤還有時會失靈呢。叫它低頭,那牛就低下頭,讓放牛娃扶著它的兩隻角,爬到牛背上,要是哪回牛只顧吃草,沒來得及低頭,那牛娃兒便一頓呵斥,搞不好還要甩給牛一柳條兒。通常這時候牛都是不敢再吃了它雖不一定能聽懂主人說啥,但也曉得他發怒了,於是乖乖地低頭等他上去。
有一回,一頭老牛年紀大了,村裡便要殺了它。
那牛被牽過來,見圍著許多的人,又是刀又是盆的,那擺開的陣仗就讓它感覺大限已到,大大的牛眼裡居然滾下大顆的淚珠來,叫圍觀的人也跟著心酸不已。可是,鄉下的人,也是要過日子的,斷不會為了一頭牛的感情,就放棄這好幾百斤牛肉的誘惑!
那一回,她瞧著流淚的老牛,哭得好傷心!可是,晚上她照樣吃了紅燒牛肉。
所以說,鄉下的人是很奇怪的,對那些老鱉、黃鱔、青蛙啥的倒不大青睞,吃的人也少,可是,對於伴隨他們渡過經年歲月的牛、狗,卻能下得去手。
菊花百無禁忌,啥都敢吃,可是前世裡,她是堅決不吃家養狗的。它真的跟主人是一家子哩,那感情非比尋常,有些狗兒通靈的能聽懂不少人話。可就有那些天殺的人,到處偷狗——扔些吃的,拿根繩子套了脖子拖著就跑了,無聲無息。她家就丟了好幾隻狗,每回她都是眼淚汪汪的。
接下來的幾天,過年的氣氛是越來越濃。村裡殺豬的人家多了起來,豬的慘嚎聲不時地響起,遠遠地傳到小青山這邊,那裊裊升起的炊煙也不斷隨寒風飄散,不再是吃飯的時辰才有了,小娃兒們的歡笑聲響了許多,烘托出臘月的忙碌和歡欣。
這個月對於豬們來說,卻是「黑色的臘月」,長夠了肥的都走完了短暫的生命,為農家人的幸福生活做了貢獻。
菊花提著一桶洗碗水跟橡子果、稻糠攪勻的豬食,來到豬欄邊,那頭大黑豬聽見動靜,立即哼哼地湊過來。大耳朵遮住眼睛,它便努力地抬頭,從耳朵下面瞧見菊花,期盼地把嘴巴拱到柵欄門上想要自己出來,或者菊花把食物倒進去也成。
菊花見它肥體壯的樣子,歎了口氣,心想,也吃不了幾天了。希望它下輩子投胎做人它可是能為她家貢獻好幾兩銀子哩。
餵好了豬,菊花提著豬食桶慢悠悠地走著,小黑狗在前邊兒撒著歡奔跑。跑到廚房門口,又站住回頭,拿那雙亮晶晶的狗眼望著菊花,等她跟上來。待瞧見菊花站住不走了,忙又轉頭湊過來,偎在她腳下轉悠。
菊花瞧著院外,冬天蕭瑟的情景似乎對人們的影響不大,聽著遠處的村莊裡傳來的豬叫聲、狗吠聲、娃兒們的歡笑聲,間雜著一兩聲鞭炮的響聲,還有那一陣一陣飄散的炊煙,無不讓人跟著心情輕鬆和歡快,對新年期待起來。
鄭家的大方著實得到了村民的真心感激,於是,在殺豬的日子裡,便熱心地回報遼來。
鄭長河父子老是被村裡人拉去喝殺豬湯。他們也有去的,像趙三家張槐家,也有推說有事不去的。不過,不管去不去,那些人家殺了豬都會送些肉迂來。弄得菊花家還沒殺豬,倒攢了十幾斤肉。可見,這做人實在是一門無法言說的學問。
有了肉,菊花便想著做些粉蒸肉。
於是用八角混著白米乾炒,一直炒得焦黃,才盛起來。晚上等青木來家,把這炒成黃褐色的米連同八角一起磨成粉,裝了一大罐子。
青木見妹妹又要搞新花樣,便問道:「這是做啥哩?這味兒倒香的很。」他想,這粉要是用開水泡著吃,也不該放八角。
菊花扶著罐子,讓哥哥把米粉往裡倒,邊微笑道:「拌了肉桐蒸籠上蒸出來,應該好吃的很哩。」
青木笑道:「這還用說?肉咋燒都好吃。」
菊花瞟了他一眼道:「那等我做出束,你嘗了,瞧瞧跟往常的肉比哪個好吃。」
「噯,那我明兒就等著了。」青木笑著,又麻溜地掀起上半片石磨,用竹絲刷子把中間的米粉攏到一堆,再掃到裝米粉的罐子裡。
最近幾天天氣又變得更冷了,他原想帶菊花去山上玩的,到底還是沒去成。
菊花問道:「哥,你們學堂哪天放假哩?」
青木低頭邊忙邊道:「要到臘月二十哩,明年正月二十開門。」
菊花一聽,心想,還好,總有幾天時間能閒一些了。哥哥在家,她要輕省許多。
第二天晌午,菊花先用醬油和鹽把切成小塊的五花肉醃了一個時辰,然後拌上米粉,攪和均勻了,在蒸籠裡鋪上一層黃心菜的大葉子,把肉和米粉倒上去,蓋上蓋子,燒火蒸起來。
楊氏回來,聞見這不同往常的香味,笑瞇瞇地進了廚房,問道:「菊花,又在做啥哩?」
菊花見娘回來了,歡喜地說道:「我在蒸肉哩。娘你待會嘗嘗好不好吃。」
楊氏昨晚就聽菊花說了避粉蒸肉,今兒見菊花果然做了,便笑道:「不用嘗,光聞這味兒就曉得好吃。往後娘來做飯。從明兒開始,娘就不出去賣菜了——臘月裡,差不多人家都會殺豬,沒豬殺的也都會稱兩斤肉,買菜的人也少了。」
菊花聽了更高興了,拉著楊氏的胳膊道:「我早就想跟娘這樣說哩,又怕娘不捨得。這賣豬下水也是能賺些錢,可實在是瑣碎,把咱家人都纏得脫不開身。要是往常,手頭緊,沒法子,做這個生意救急,如今,家裡有了地,豬也要多養幾頭,實在是沒精神做這生意了。還有,咱都把豬下水咋洗的法子跟人說了,往後只怕也難買到豬下水哩。」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4:57 PM
第七十一章 生意關門、孫柳兒出嫁
楊氏紅了眼睛,吸了下鼻子,對菊花道:「傻閨女當娘不曉得這些?還不是入冬的時候你爹摔斷了腿給折騰的。眼下這田地就夠咱忙活的了,何況還要養豬,哪能再貪心做這生意?把人累壞了,不又得花錢瞧病?別說這豬下水往後買不到,所以不做這生意了,就是原先說好的春上賣魚蝦青蛙啥的也不做了這些東西折騰起來不更費工夫?有那空閒不如在家老老實實地養豬,還能方便照應門戶。要是我跟你爹還做這生意,忙得整天不在家,你一人擱家裡又累又轉不過來,娘也不忍心哩。再說,這挑著擔子賣菜,外人瞧著賺錢光鮮,其實辛苦的很。娘一點也不喜歡做這個,整天跟人陪著笑臉,走的腳都起泡了。我倒寧願在家門口地裡刨食,落個舒心自在。」
菊花聽了這番話不禁愕然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咋她娘的性子跟她一樣哩?她可不就是這樣的麼?她還以為楊氏是個要強的,一定要把家裡弄得紅紅火火,在村裡拔尖好露臉哩!
她輕鬆地笑著對楊氏道:「娘,咱這不是緩過勁來了?往後啊,咱就擱家裡種田養豬養雞。豬也不要養許多,多了也是照應不過來。一口也吃不成大胖子,慢慢來就是了。一年攢些錢,幾年下來也能攢不少了。」
楊氏聽她這麼說,也振奮地說道:「可不是麼!眼下比往年不曉得好了多少,這樣的日子正好哩。再把房子蓋了,到時候,家裡好幾頭豬,一大群下蛋雞,地裡出產也不差,那日子不是就過起來了?」
菊花聽她娘暢想未來,忍不住也開心地笑起來:「噯!娘,咱吃飯吧。吃完了咱坐火桶裡說說話兒。往常你也是每日裡都回家總覺的明日還要出去,那心就定不下來,可眼下不再做生意了,就覺得不一樣了哩,這心裡踏實不少,好像這回是真的到家了。」
楊氏笑呵呵地點頭,正要說話一偏頭,瞧見青木正進院子,忙道:「吃飯哩,青木。」
說著,就在廚房的案板上擺了飯菜冬日裡端來端去的菜都涼了娘仨就坐在廚房邊吃邊閒話,鄭長河今兒又被周矮子拉去喝殺豬湯了,不在家吃飯。
青木聽娘說不再做生意了,也十分高興。前幾個月,總覺家裡忙亂不堪、一顆心老懸著,一點也不踏實。如今聽說不做了立馬這顆心就定了下來。
菊花見了他的樣子,十分理解地笑了。看樣子,往後只要她家的日子得過,很不必去做生意了都不喜歡哩!
青木搛起一塊粉蒸肉,基嘴裡嚼了幾下見菊花盯著他,一副等待評價的神情,忙笑著給了她一個讚歎的眼光,隨即轉頭對楊氏道:「娘,你累了幾個月,該歇歇了。過完年,家裡還不曉得有多忙哩。旁人以為咱家做這生意賺了許多錢,誰不怕苦就讓他做去。」
楊氏一聽就曉得有人在兒子跟前碎嘴了她鄙夷地撇撇嘴道:「都跟你二舅母似的,瞧人家吃豆腐牙齒快。做生意的錢要是好賺那咋不人人都去做哩?這世上哪樣錢也不好賺,哪樣事也不好做。你就是啥事也不幹,光吃屎,那還要起個大早哩……要不然就被拾糞的人給撿跑了,或者叫狗給搶先吃了。」
菊花聽了她這粗俗卻經典的話語,先是滿臉愕然,隨即就笑軟了,靠在青木的肩膀上渾身顫動,嘴裡也嗔怪地說道:「娘……噯喲!瞧你說的這話……」
青木也覺十分好笑,忍了半天,才沒把嘴裡的飯給噴出去。
楊氏扒了幾口飯,嚥下去,又說道:「做生意繁瑣死人,不懂的人專門盯著人家數錢眼氣,人家辛苦他就瞧不見了。你大舅的鋪子開張幾個月,錢沒賺多少,他跟來喜就耗在裡頭了。你大舅也是鋪子和家裡兩頭跑,累的很。不說咱這小戶人家,就說那些大戶人家,就上回買咱方子的陳家,他們的生意難道就不煩了?我怕比咱這些小生意更煩哩!反正我是不眼氣他們賺錢多的。」
菊花心道,這生意越大越煩,管理的難度也越高。她娘說的對,這世上就沒一樣輕省的事兒。
楊氏發了一通議論,心裡舒坦多了。往後不用起早挑著擔子柱集上趕了,她覺得渾身鬆快。
她扒了口飯又問道:「就是家裡攢了那麼些豬下水和豬頭咋辦?原還準備明年春上賣哩。」
青木卻很有成算地說道:「這個不怕。明年早早地就要開荒哩,不得請人?要是都燒肉把人吃,得花多少錢?就用這個招待人,也不用愁沒菜了。往後再想買這麼便宜的豬下水可不能了—今年大夥兒殺了豬,都把豬下水和豬頭留下來了,光賣豬肉。」
楊氏眼睛一亮,欣喜地說道:「噯喲!我咋忘了這茬。可不是麼,請人幫忙買菜可得花不少錢哩,這不就省下來了?」
菊花笑道:「根本就不嫌多。掛地窖裡,能吃到明年四五月哩,也不得壞。
三人就樂呵呵地笑了起來。
楊氏一邊美美地品味閨女做的這粉蒸肉,一邊對菊花說道:「花兒,這麼把肉糊一層粉,還真是好吃哩。這肉的油都蒸出來了,剛好叫米粉給吸了,瞧這米粉油潤潤、黃亮亮的,香的很哩。」
青木也道:「香!米粉也香,肉也香。」
菊花笑瞇瞇地道:「這麼吃也不膩。娘,哥,你們嘗嘗這下邊墊著的青菜。那油漏下來,滲到青菜葉子上了,這葉子鹹香軟和的很。」
說著把墊在粉蒸肉下邊的黃心菜葉子一人搛了一大片,自己也把那葉子團起一片來,搛了塞進嘴裡,一時清香鹹香滿青木吃得笑容滿面——避還沒到過年哩,可自家把往年從未吃過的肉啊啥的吃了個遍,味道還是從未有過的好。他長這麼大就沒過過這麼好的日子,這個年也是出生以來最富足的一個年。
他瞧著菊花跟楊氏,心底一股幸福的感覺漫上來,滿滿噹噹的。吃完了還坐在那聽娘跟妹妹說話。就那麼靜靜地聽著,也沒啥要緊的事,都是些閒話,可他就是捨不得走,聽得津津有味!
楊氏忽地想起一事,瞧瞧青木猶豫了一下,想著兒子跟閨女都是有主意的,便問道:「明兒柳兒出嫁哩,咱隨禮不?」
也不怨她沒主意。要說這鄉下人吵架,三天吵兩天好的,甚至頭天吵隔天就好的也有,可這回她跟柳兒娘打得狠了到現在還沒說話哩她就有些拿不準要不要隨禮。況且當初打架可是也有青木跟柳兒私會的事兒在裡面,這要是隨禮,會不會被柳兒娘給扔出來,討個沒趣?
菊花就望向青木想瞧瞧哥哥是個啥意見。
青木沉默了一會,說道:「隨禮吧!本來也沒啥事。都是鄉里鄉親的,還能仇一輩子不成。咱盡到禮敏,要是她娘沒腦子,把錢給扔出來丟的也是她家的臉面。要是不去,倒好像當初真的跟她有啥事一樣,那反而招人說閒話,說咱氣不過柳兒出嫁,連禮都不隨了。」
菊花微笑道:「哥哥說的對哩。人家嫁閨女,除非是世仇—老死不相往來的,都會上門恭賀一聲兒。咱也不用上門,就托趙三叔把禮帶去就成了旁人拿多少咱拿多少。柳兒娘要是還那麼沒腦子那往後也不用來往了。人只會罵她,不會罵咱們的。」
楊氏點點頭道:「那就這麼辦。叫趙三帶三十文錢去吧。」
菊花詫異地問道:「才三十文?還要吃頓酒哩這不是要虧本麼?」
楊氏直搖頭,瞧著菊花歎氣道:「你以為辦一桌酒花多少錢?一桌酒有兩斤肉就不錯了。其他的菜也便宜,哪裡就虧本了?鄉下人,哪來那麼些錢隨禮。」
菊花慌忙吐了下舌頭—一時間忘了自家剛過好點,要擱往常,別說三十文,只怕十文錢也要攥的緊緊的。她暗自提酷自個,別忘了那艱難的日子,說出不妥當的話叫人笑話,還以為她家有多少錢哩。
柳兒娘到底沒發神經把鄭家的禮給拒絕,而是就勢下坡地收下了,還讓鐵柱來請鄭長河去喝酒。
她也不是傻子,最近村裡人都對鄭家另眼相看,鄭家如今也不比從前竟然一個冬天就發起來了,真是讓人想不到。她要是還跟鄭家過不去,怕村裡人都會不待見她家。
再說,孫金山也不會允許她這麼做的。鄭家的禮一掛到禮簿子上,孫金山就趕緊也表示了誠意—讓兒子上門請鄭長河。
但鄭長河早就找好了借口去下塘集送橡子豆腐給菊花大舅,楊氏和菊花不得閒,青木在學堂,孫鐵柱也就沒請到人。
楊氏客氣地跟鐵柱說不得閒,讓他趕緊回去幫忙,甭在這耽桐了。
鐵柱憨笑了兩聲轉身走了,臨走還瞥了一眼菊花他對上次吵架時菊花的凶悍表現很是印象深刻。
菊花瞧著這個高大的青年,不知如何評價他,精明根本談不上,好像跟趙大嘴的憨實也不一樣。這麼門板似的一個壯實男人,對妹妹的感覺視而不見,她還真有些奇怪,也不知這人心裡到底咋想的。
瞧著他的背影,暗想幸虧青木跟他不一樣,不然自個就慘了。
還是自己哥哥好啊!
聽著那高亢、嘹亮的嗩吶聲,件隨著鑼鼓的鏗鏘聲,歡快的節奏讓人想跟著唱起來。她想著梅子跟自己說的,原來唐家是不準備請這些人的--兩妾可沒這排場,但柳兒娘不知怎麼說通了對方,唐家便吹著嗩吶抬著一乘小轎來接了。這實在是讓柳兒娘大大地在村裡露了把臉。
對於柳兒,菊花有感歎,有同情,卻無法把自己跟她捆在同一個世界。她覺得自己像在看一出電視劇,又像在看一本小說,靜靜地瞧著劇中人走出悲或喜的命運軌跡,而她明明就跟她處於同一個村莊,甚至兩人之間還有些牽連,但是,卻參與不到她的生活中去。
出嫁,女人一生中最美好時刻,孫柳兒感覺到幸福嗎?
縱然她兩世為人,也是亢法猜透她往後的命運。也許這一去,她會脫胎換骨,蛻變成合格的深宅婦人,也許朵鄉村的野花會枯萎在那金銀窩中。
菊花的感歎沒人聽得見,但柳兒娘的話卻讓那些媳婦婆娘們聽得清清楚楚。
在孫金山家的院子裡,人來人往,幾台嫁妝用紅布纏繞,端端正正地停在院子中央,供人瞻仰。忙忙碌碌的漢子跟媳婦們不停地端著托盤在廚房跟堂屋間來回穿梭,堂屋裡擺了四張桌子的酒席,吃酒的人喧嘩不已,嘈雜的聲浪一波波地掀起。
孫柳兒的房間裡,請來的喜嫂將她打扮完畢,正在為她反覆檢查,看還有啥不妥當的地方。妝扮後的孫柳兒坐在床沿上,美艷動人,只是臉上卻平靜無波,沒有半點喜色,連那一身桃紅的衣裳也不能讓她增加半分喜慶。
梅子和籃子等女娃子陪她坐在床上,不時地對她身上的衣裳和頭上的首飾評論誇讚一番。
柳兒瞧著梅子這個天真爛漫的好友,她那忽閃的大眼睛裡沒有半分的煩惱和心思,那歡快和亢憂無慮刺得她心疼。
「她往後一定會嫁一個合心意的男人,日子也會過的比我舒坦。」柳兒默默地想道。
柳兒娘正跟人吹噓她給閨女陪嫁了多少東西。
「連棉被、被面子、被裡子,這墊的、蓋的,箱子櫃子,加上四季衣裳首飾,金的銀的,盆啊桶啊雜七雜八的小東西,把聘禮花得精光,我還添了十兩銀子哩。那些零碎的小東西瞧著不起眼,要置齊全可得花不少的鋃子,比不得那些大件,也就是塊頭大,木料又都是家裡現成的,其實沒花幾個錢。」
她前一陣子被好些人議論貴財,賣閨女,實在是氣不過,安心要在閨女出嫁的時候掙回這個臉面。柳兒的嫁妝她確實費了些心思,一方面是為了柳兒往後在唐家的日子好過些嫁妝寒酸的話會被唐家的人笑話的,人家可是出了一百兩銀子的聘禮,一方面則是為了掙迴避口氣。
孫柳兒見她娘唾沫橫飛地跟人計算花了多少錢置嫁妝,逐一細數,生怕鄉里人眼拙,估量不出這份嫁妝的真實價值。她忽然想起那天跟青木娘吵架時,她說的一句話「賣完了,稱量稱量,看幾多錢一斤」。她到底值幾多錢一斤哩?
那些媳婦們聽了都羨慕的要死誰家能花一百兩銀子置嫁妝?她們毫不掩飾自己的羨慕和敬佩,真心地恭賀柳兒娘,那些奉承的話聽得她飄飄然。
花婆子的嗓門最大她早被放出束了,不過行事說話比往常收斂了好多,看來李老大的棍棒教育還是起了作用的。可是今兒人一多,她那人來瘋的性子又按不住了,跟吃了蜜蜂屎似的—高興的頭動尾巴搖,說了一通誇讚的話,又說跟誰家不能比,在村裡是頭一份。
幾個老奶奶覷著眼兒瞧那花色絢爛的緞子被面,互相嘀咕感歎幾句,羨慕地用手摸了摸。
花婆子立即大叫道:「劉婆婆,那個可不能摸哩咱莊稼人手上繭子老厚,刮壞了被面可不得了!」
劉婆婆被她一嚷,嚇得手一抖,果然手上的繭子刮出一根細絲來,扯得老長。
花婆子連道:「瞧瞧,我說的吧?咱們上年紀的人都不能摸,倒是她們小女娃兒干重活不多,手軟的很,摸了刮不壞。」
柳兒娘也嚇了一大跳,三步兩步地跨上來,用手心疼地把那地方抹平,強忍著罵人的衝動,扯扯嘴角說道:「不礙事,不仔細瞧也看不出來!」
那劉婆婆又是慚愧又是氣惱,恨恨地瞪了花婆子一眼這婆娘咋被放出來了?她一出來準沒好事兒,剛才自己要不是被她一嚇唬,也不能刮下一根絲來。
訕訕地坐了會子,便不好意思再留,和幾個老奶奶出了房間。一出來,幾個老婆子就把花婆子一頓臭罵,說她狗改不了吃屎的脾氣。
酒席擺了兩茬,就開始發嫁了。
房裡的大姑娘媳婦們都退了出去,只留下親近的姑媽等人,關上門,娘就拉著閨女開始哭嫁。
柳兒娘淚流滿面地對柳兒道:「娘曉得你怨恨娘。等你嫁過去就會明白,娘為了替你掙這份榮華富貴花了多少心思。娘也不指望你幫娘家,你只要能明白娘的一片苦心,安心地過日子,娘就死了也閉眼了。」
孫柳兒這會子也是淚流滿面,她輕聲啜泣道:「娘,只怕你白費心思哩!」
她娘聽了頓時傷心不已,放聲大哭起來反正這哭嫁就是要哭得響亮的。
柳兒的大姑拉著柳兒娘嗔道:「還不歇著哩?你還真哭?惹得娃兒臉都花了。她迂的好不好,也要她自個爭氣才成。你做娘的能做到這一步也就到頂了,還能幫她籌劃一輩子?」
在嘹亮的嗩吶和喜慶的鑼鼓聲中,孫柳兒被抬走了。臨上轎的時候,蒙著紅蓋頭的她轉頭向村學堂的方向頓了一下,隨即跨入轎中,離開了這個養育她的小山村。
第七十二章 起魚塘(一)
楊氏不賣菜了,菊花輕省多了,日裡竟然閒了下來。可也沒閒幾天,就被捲入過年的準備活動中,殺豬醃肉、做炒米糖、打豆腐、大掃除、洗被子等,忙忙碌碌的,一直到吃年夜飯。
但這種忙碌卻是令人歡欣鼓舞和樂在其中的。往年倒是沒這麼忙,為啥?窮的啥也沒的做,自然不忙了。所以,菊花是不討厭這種忙碌的——忙碌意味著豐收!
諸樣瑣碎雜事也不好一一細說,只能挑出兩件有趣的記了。
這天,梅子和劉小妹興沖沖地來找菊花。
「菊花,快收拾收拾,待會咱們去看起魚塘了。全村人都去哩。」梅子興奮地大眼放光,直衝進院子,大辮子在背後劃拉出一條弧線。
劉小妹也跑得臉兒紅紅的。
她因跟菊花差不多大,自從上次來玩過之後,覺得很是跟菊花合得來。她上面四個都是哥哥,也沒人玩,所以常來找菊花做針線說話兒。這麼幾日工夫,她倒是往菊花家跑了好幾趟,還送了好些曬乾的泥鰍把她。這不,一聽要起魚塘了,馬上就跑來找菊花一起去瞧熱鬧,在路上又碰見了梅子。
菊花見她倆高興的樣子,也雀躍起來——這起魚塘她可是早就想去瞧的。這些鄉野活動她是最愛的。她前世離開鄉村後,每次放假回家都會釣魚、兜蝦,若是春天則上山掐蕨菜,到田埂上采野菜等,忙得不亦樂乎。逮魚這樣的活動她豈能錯過?
這起魚塘就是每到過年的時候,村裡把那些水塘弄乾了,把魚揀大的捉起來,正好過年能添碗菜,順便清理塘底的淤泥——保持池塘的水清澈,清理出來的淤泥還能肥田地。
莊稼人自有一套跟大自然相處的措施,他們也不懂啥叫環保,只不過憑著多年的經驗行事罷了。
當然,像鏡湖那樣大的水塘是不可能弄乾的,除非是大旱的時候,鏡湖的水都被抽上來澆灌田地了,那時才會趁勢清理一番。
楊氏在廚房煮糯米飯——用來曬硬米子好做炒米糖的。她聽見梅子興奮的吵嚷聲,忙走出廚房笑容滿面地對菊花道:「快去瞧瞧——起魚塘可是熱鬧的很哩。家裡有娘照應著。換上雙舊鞋,再套上草鞋——塘埂上肯定會弄得到處都是泥;還有,你要多穿些,風大哩。你哥哥也要去幫忙幹活的。」
她巴不得閨女出去玩。菊花的生活越來越正常了,也敢出去見人了,她心裡只有歡喜的。
青木含笑走出來——學堂裡從今天開始放假了——對菊花道:「咱們一起去吧。把籃子帶上,完了要分魚的。」
往年妹妹可是想去卻又膽怯地不敢去,只能等他提著一籃子魚回來,跟她說一些捉魚的經歷,每回都是聽的兩眼不眨。
看著他們高興的樣子,菊花終於被帶動得滿心鼓舞起來,慌忙慌張地換鞋,圍上圍脖,戴上帽子,提上籃子,正要出發,院門口來了張槐。
他是來叫青木去幹活的——這起魚塘可是全村老少爺們都要出動的,鄭長河就早早地去了。
他瞅了瞅菊花,見她腳上只穿了一雙舊單鞋,便說道:「逮魚一時半會兒的也完不了,你們瞧熱鬧也要站好久哩。你穿單鞋到時候又要把腳凍得冰涼!」
楊氏和青木一聽,也驚醒過來,楊氏連聲道:「快換棉鞋。我也是腦子不好——叫你換鞋。鞋子髒了還能洗;你要是凍出個好歹來,這大過年的,可咋辦?」
青木也道:「換了吧。就沾上泥也不要緊,曬乾了拿毛刷子一刷,那灰就掉了。」
菊花一想也是,今兒雖然有大太陽,可那些水塘都在村子外圍,風也大,肯定冷的很。於是,便又把鞋子換了回去,照樣在外面套上草鞋套子。
梅子笑道:「使勁穿吧。就穿壞了也不要緊——籃子正在幫你做棉鞋哩!」
大家說笑著就出發了。
路上,菊花對著他們問出了自己的疑問,咋把水塘裡的水弄乾的。
不等別人回答,梅子搶著說道:「噯喲!傻丫頭,當然是用水車把水抽上來了。有的大塘要抽好幾天哩。」
張槐瞟了她一眼,心酸不已,想她從來沒瞧過這熱鬧,自是不曉得這水是咋弄上來的了。他聽梅子說了,接著補充道:「也不是都能抽乾淨的,那塘中央的水深一些,也沒法抽。不過等水抽得差不多的時候,全村的勞力就都下塘,用盆一氣把水舀淺了,一邊逮魚一邊挖泥。我跟你哥都是要下塘的。」
菊花驚訝地問道:「那水多冷哩?要凍病了咋辦?」
青木安慰她道:「不要緊。一直都忙著,哪裡會冷,身上都冒汗哩。忙完了上來,就把腳洗了鞋穿上,再喝一碗薑湯,就不會生病了。」
張槐又道:「身子不好的人也不讓下塘,像鄭叔這樣的,今年是肯定不讓下塘了。」鄭長河的腿剛好,自然是不能下冷水的。
菊花這才放心。
青木又問張槐道:「今兒先起哪個水塘?」
張槐抬手向前指指村子的南面,說道:「先起小圓塘,完了再起條子塘。剩下的明兒才能起了——水還老深哩。」
走了一截村路,就轉上田埂了。青木回頭望望菊花,囑咐她小心,這田埂上有些地方可還上了凍的,滑的很。
梅子笑道:「這田埂寬,好走。要是那條子塘附近,就要小心了——那兒的田埂都窄的很。噯喲,快瞧,好多人哩!」她興奮地嚷起來。
菊花跟劉小妹在後面邊走邊說話,聽了梅子的叫嚷,抬頭往前一看,冬日的艷陽下,空曠蕭瑟的田野裡圍了密密的一大圈人,吵嚷歡笑不斷,那喧嘩聲傳得老遠。
來到這水塘邊,一眼望過去,乖乖,男女老少全出來了,人聲鼎沸,把個圓形的水塘圍得水洩不通;池塘裡更是到處都是人,有的潑水,有的挑泥,有的搬草土坯,這場面可真是熱火朝天!
不時有人叫嚷、呵斥、呼喚,談笑聲連成一片。
「扁娃子,你擠啥?擠掉塘裡,瞧你哭去吧。」
「余嫂子,我們在這,快過來。」
「老成兄弟,把那老菱角撿幾個把我,我拿回家種到門口的水溝裡。」
「小燕,你這死丫頭,穿這麼少就出來了?大過年的,凍病了害我哩?快去加件大襖子。」
菊花聽著各種聲音此起彼伏,忍不住抿嘴就笑了。
忽見一個七八歲的女娃子,梳著光溜溜的兩個丫髻,一邊還戴著朵粗糙的絨花,穿著件簇新的綠小襖,樣子極為討喜,迎面跑來。
梅子笑著對她道:「小燕,怕穿大襖子把這新襖子給遮住了吧?可不能光要好看哩,凍涼了不是玩的。」
小女娃那小臉兒就紅了,看來被梅子說中了心事。她瞧著菊花,目露驚異,被她身上銀紅的襖兒、銀紅的圍脖、銀紅的帽子,給吸引住了;再瞧她蒙著面巾的臉只露出眉眼,被這銀紅襯得眉目如畫,一時間站住了,張大了嘴巴只管瞧著菊花。
劉小妹見了她羨慕的眼光,便笑道:「小燕,你想做跟菊花這樣的帽子和圍巾,就去找她學。」
小燕羞澀地笑了,跟她們錯身而過,飛快地跑了。
劉小妹扯著菊花的胳膊,對她笑道:「這是李二叔家的小閨女,是長星的堂妹。別瞧她人小,可愛美了,天天不嫌煩,梳各樣的髮式。不像我們,梳個大辮子還嫌費工夫哩。不過她長得也討喜。你瞧著吧,她準要找你,學那帽子是咋做的。」
菊花微笑心想,愛美不是正常的麼?小女娃誰不愛美哩?不過這鄉村女娃才七八歲就這麼愛美,還真少見——大多數人在這個年齡還只曉得玩鬧哩。
幾人找了一處略空的地方,停了下來。
菊花就打量這水塘。水車已經把水抽了不少,靠近岸邊的地方,露出了塘底的淤泥和枯黃篙瓜草的根部;但池塘中間還是有很多水的。
又有漢子們端著盆使勁地潑水,把中間的水往靠近岸邊新砌出來的水溝裡潑;中間的水就越來越淺,露出了高低不平的池塘底部。
村長李耕田就指揮人搬草土坯下來,把那高的地方繼續加高,隔出一段一段的水窪子,然後逐個水窪子進行清理——逮魚和挖淤泥!
他褲腳挽得高高的,腿上全是泥,站在池塘中間的泥地裡,大聲吆喝著:「大嘴,長星,你們過這邊來,先把這水窪子潑淺了;耕地,你帶他們幾個把這泥清走;劉胖子,你在幹啥哩?甭磨蹭了,快來幫忙,那邊的水還深的很哩,要加緊潑。」
正大聲嚷著,一回頭見青木跟張槐來了,忙大聲道:「青木跟槐子快下來,跟大嘴他們清理這個水窪子。水淺了就逮魚。記好了,小的逮了放這邊,一會還要放回去的。」
青木和張槐就趕緊脫了鞋襪,換上帶木底的草鞋,並把鞋子系得緊緊的——這是為了怕塘泥裡有落下的菱角啥的會紮了腳,別的東西倒是少有,反正每年都要清理的。那腳一直在暖和的鞋裡,猛地脫光了露在冰冷的空氣中,不禁凍得兩人齊齊打了個哆嗦。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4:59 PM
第七十三章 起魚塘(二)
菊花擔心地瞧著哥哥,青木安慰地笑笑說道:「不要緊。剛開始都這樣,待會一忙活,就好了。」說著就要把鞋子放到一邊。
菊花忙道:「把我,我放在籃子裡。省得回頭被人踩了一鞋泥。」
張槐見她對哥哥無微不至的關懷,滿心羨慕和嫉妒,也不說話,提著鞋定定地瞅著她——目光極為幽怨。
菊花一抬頭,見了他的樣子,也有些不好意思,忙道:「槐子哥也把鞋子給我裝起來吧!」心想真是的,這兩人還真是「孟不離焦,焦不離孟」,像小品上說的,「除了媳婦,一切共有」,如今自己這妹妹關心哥哥,還得一關心就倆。
張槐溫柔地微微一笑,把鞋子遞給菊花,然後和青木轉身下塘去了。
菊花被他溫柔的笑弄得一愣,暗道:真是禍水!正嘀咕著,就聽小石頭大叫道:「菊花姐姐,你也來了?」
菊花抬頭,就見小石頭和狗蛋不顧塘埂上密密的人群,彎著身子弓著屁股從人牆後邊朝她們這邊擠過來。看得菊花心驚膽戰的——生怕他們掉到旁邊的田溝裡。
她把籃子放在腳邊,衝來到身前的小石頭問道:「你一早就來了?」
這些小娃子放假了,如小牛犢似的撒歡。遇上起魚塘這樣的活動場面,那更是蜂擁而至,雀躍歡呼,在塘埂上大呼小叫的。
小石頭興奮地說道:「早來了。我爹在下邊哩。瞧,那不是。」他指著水塘下邊正挑泥的趙三大叫道。
菊花見他跑得滿頭是汗,棉褲的褲腳也在草叢上蹭了不少泥漿,便跟他說道:「你別到處亂跑——擠掉塘裡滾一身泥就麻煩了。跑來跑去的把鞋也弄髒了,你娘如今可是懷著小寶寶哩,你把衣裳鞋弄髒了,又要害她洗,這個天水可冷的很哩;再說,你眼下可是讀書人了,咋能還像往常那樣跟個放牛娃似的,到處竄哩?就擱這邊跟姐姐一起看——這邊又不是看不清。」
小石頭聽了,眨巴了兩下眼睛,點點頭,伸手扯住她的胳膊,乖乖地靠在她身邊。
那狗蛋也過來了。他那半新的棉鞋上全是泥,褲腿上、膝蓋上,連上邊藏青色的小襖兒下襟都有泥漿。菊花愕然——這小子難道下塘了?
旁邊的劉小妹見了他那泥猴兒模樣,實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梅子氣得一把揪住他的耳朵,罵道:「你在哪滾了一身泥?村長叫你下塘了?回家又要換一盆衣裳,我整天就幫你洗衣裳去了。」
狗蛋被她扯得「嗷嗷」叫,歪著頭用雙手去拽她的手:「噯喲!姐,別拽了,疼死了。我就是跌了一跤。」
梅子氣哼哼地鬆了手,說道:「不許跑了。就在這瞧。石頭都不走了。」
狗蛋見小石頭果然靠在菊花身邊不打算走了,只好也在他的身邊站定。還沒安靜一會工夫,他就渾身難受,像有一堆跳蚤在身上咬似的,扭來扭去;又朝著對面塘埂上大叫道:「扁娃子,快過來。我跟石頭都在這哩!」
小石頭忙道:「甭喊他了。要是過來了,這地方該站不下了。」
梅子氣得又要扭他的耳朵:「瞧人家石頭多懂事。你咋念了幾月書,一點長進也沒有哩。」
狗蛋忙躲到石頭的身後,嚷道:「我不喊了,不喊了還不成麼?再扭這耳朵就要掉了。」
菊花見這小子實在是調皮的有趣。不過,這是不關自個的事,所以瞧了還蠻有趣的;要是自己的弟弟,怕也是要氣得打人吧?那來財不就跟他一樣麼。怪不得狗蛋娘總想打他,卻無比心痛梅子
劉小妹忽地大叫著搖搖她的手臂:「菊花!看,魚跳起來了。噯喲!好大的鯉魚!」
菊花急忙朝塘底瞧,只見趙大嘴和青木他們負責的那個水窪子,水已經很淺了,那魚就不時地翻出水面;或是有人大叫「碰到一條大的」,說著彎腰就去捉,又嚷道「跑了。槐子,往你那去了。快!」
張槐急忙也彎腰去捉,不料也被它滑溜遊走了。
一時間,那聲音就大起來,呼喝聲、笑罵聲、驚叫聲,夾雜著水花被帶動的「嘩啦」聲,不絕入耳。
塘埂上的人也興奮地跟著大叫。他們不能親自下去,在塘埂上乾站著,免不了急得指東點西、呼張三喚李四的。
菊花也被這熱鬧的氣氛帶得激動起來,瞧著那一條條大魚被捉進水桶,水裡的魚還在不停地翻花,跳起露出或黃白(鯉魚)或青白(草魚)的魚肚,恨不得自己也下去抓一回。
這一鬧起來,那狗蛋到底呆不住,很快擠了出去,一會兒在這叫嚷一番,一會兒又跑到那邊指點哪兒有魚,專門往人堆裡鑽。
梅子見了,恨得牙癢癢的,轉頭見小石頭乖乖地挨在菊花身邊,並不亂跑,更是生氣。
菊花見了狗蛋的樣子,低頭給了小石頭一個讚賞的眼光;小石頭也高興地抿嘴笑了,緊緊地扯著她的手挨著她,一邊往下邊瞧。
就見一個小胖子大叫道:「這條大。噯喲!我瞧你往哪跑?」他嘴裡嚷著,人也跟著撲上去。
菊花見在他前邊果然有一條大魚翻滾了一下,尾巴一甩,又沒影了。從那顏色來看,估計是條紅鯉魚。她見那小胖子撲了上去,只覺得自個的心也提了起來,彷彿跟著他一起向著那條大魚撲了上去——
「噯喲……」菊花跟著那小胖子一起驚叫了起來。
小胖子是一下子撲倒在水裡,被冷水給冰的驚叫了一聲;菊花是緊張地身子前傾,雙拳緊握,滿以為他這下子定是抓住了那鯉魚了,不料抓沒抓住不曉得,人卻趴在了水中,要不是水已經很淺了,只怕要一頭紮在水裡,她看得緊張萬分,不由得也跟著驚叫了一聲。
小石頭忙拉住她,大叫道:「菊花姐姐,別掉到塘裡去了。」
菊花一瞧,原來自己剛才太專注,不知不覺地往前跨了一步,差點也跟那小胖子似的往前一撲,幸虧被小石頭拉住了。她放鬆下來後,不禁失聲笑起來——自己這是幹嘛?這不是乾著急麼?
小石頭拽住了她,也樂呵呵地笑了起來。
正笑著,卻聽身邊的劉小妹大叫起來:「噯喲!我三哥摔倒了哩。這下麻煩了。三哥,快上來,趕緊家去換衣裳。」菊花這才曉得那人是她三哥。
他從水中爬起來,直起身子,那一身衣裳全濕透了,裌襖上、捲起的袖子上、挽起的褲腿上,全濕噠噠地往下滴水。塘埂上和塘埂下的人都被他那狼狽相給驚著了,愣了一會,方才一齊哄笑起來;梅子更是不停地跺腳,笑得直不起腰來。
村長李耕田大喝道:「劉三順,趕緊跑著回家換衣裳,看凍涼了。大家要小心了,要都跟三順這樣就麻煩了。不要急,水再舀淺些,不然不好逮。」
劉胖子見兒子這樣,罵道:「沒出息的東西,連條魚也逮不住。你還指望娶媳婦哩?」
人群又是一陣哄笑。菊花聽了也覺得十分好笑——這逮魚跟娶媳婦好像沒啥關係吧?
她瞧了瞧哥哥,還好,沒啥事;青木也望了望她,見她瞧自己,便咧嘴給了她一個燦爛的笑。
菊花忙大叫道:「哥,你要小心,別掉水裡了。」
青木聽了對她揮揮手,示意自己沒事;張槐瞇著狹長的眼睛也瞧了她好一會——他從沒見過她像今兒這樣興奮,可是她卻沒叮囑自己小心。唉!自己是越來越小心眼了。
梅子怪異地瞧著她——從沒聽菊花這麼大聲地說過話,還是在這麼多人的場合。哦,上回她娘跟柳兒娘打架的時候不算。
小石頭也有樣學樣,跟著大叫道:「爹,你也要小心哩。掉水裡害娘要洗衣裳哩。」
人聲剛小了一些,聽了他的話又大笑了起來;菊花也笑著拍了下他的頭——這娃兒,想是剛才自己跟他說,他娘懷了小寶寶,要少給她帶麻煩,他就記住了。
周矮子笑道:「你這娃子,不擔心你爹掉水裡會生病,卻擔心你娘要洗衣裳。三哥兒,你這兒子偏心的很哩!石頭啊,就算你爹不掉到水裡,他這一身狗皮晚上不換也是不成的?總歸你娘是要洗衣裳的。」
趙三瞪了兒子一眼,哭笑不得!
這時,剛才撲倒在水中的小胖子上來了。噯喲!真不愧是劉小妹的哥哥,圓不溜秋的臉,圓滾滾的身子,個子也是矮矮的。他此時一身濕衣,沉甸甸地掛在身上——還穿著裌襖哩——就有些哆嗦。
劉小妹埋怨道:「三哥,你咋不小心點哩。魚沒捉到,倒弄了一身水。娘肯定要說你。」又有些心疼地摸摸那襖子,說道:「這裌襖濕了水就不暖和了,也沒錢把你做新的,你就扛著吧!」
小胖子「呵呵」地笑著,見菊花站在一邊笑得兩眼彎彎地瞧他,破天荒的,居然臉紅起來,忙對他妹妹道:「小妹,我家去換衣裳了。」說完飛快地跑了。
菊花瞧著他就想笑,心道,小子,你差點害得我也掉塘裡去了。剛才要是她真的滾入塘泥裡,那才好看哩,怕不得讓人笑掉大牙。
第七十四章 起魚塘(三)
塘裡的人便繼續忙碌起來。李耕田時不時地吆喝一聲,來回指揮。
「四順,叫你甭下來,你非得下來。你又不會捉魚,把那麼小的魚逮起來幹啥?快放那邊去,不能放這桶裡。都跟你似的,把這塘一鍋端了,明年吃個屁呀!」他衝著一半大少年喝道。
菊花見那圓滾滾的身子,又聽村長叫他「四順」,不由得瞧向劉小妹,心道,這不會也是你哥哥吧?
果然,劉小妹又跳了起來:「噯喲!四哥啥時候下去的,我都沒瞧見。這不是起哄麼?弄一身泥水。」
菊花見他手裡抓著半尺多長的一條草魚,正在掙扎著,就問梅子道:「多大的魚才能逮哩?」
梅子道:「草魚、鯉魚、鰱魚不夠兩斤都不准逮哩,就撈上來待會也是要放回去的。」
菊花不信地問道:「那咋平常打魚的時候,把那麼小的魚都網上來了?小石頭還送了我十斤干魚哩!」一問完,她就後悔了——想起來是咋回事了唄!她還真是腦子上銹了,居然忘了。
小石頭仰頭對她說道:「菊花姐姐,那些小魚兒是長不大的——它們最大也就長這麼長——」他拿兩隻手比劃了一下——「我上回把你的都是小麻魚,只有一根刺,肉滾滾的,好吃的很;還有沙葫蘆,也是長不大的。不過,它比小麻魚長得要大些。」
菊花笑著點點頭——她已經想起來了。
劉小妹道:「還有小餐條兒也是長不多大的。」
梅子道:「其實我喜歡吃這些小雜魚兒,煎了香的很。」
菊花問道:「那這不是很麻煩,有的小魚要逮,有的又要放,咋辦哩?那不能逮的鯉魚都比餐條子和小麻魚兒大的多哩。」
梅子抬手指道:「你沒見那李長星在用網兜麼。大魚逮完了,就用網兜小魚;兜起來的小魚,把該放的魚專門放在一個水蕩子裡養著,小雜魚兒就撿起來。」
菊花一瞧,果然李長星扛了個大蝦網子,正在兜魚。她心道,怪不得這麼多大魚——這一斤左右的全放了,到明年可不是又長成好幾斤?今年逮的大魚都是上年放的。
這個水窪子逮了兩桶大魚,小魚還沒開始撿呢。
這時,趙大嘴見馬混子手裡抓著一隻烏龜,忙伸手要了過來,衝著塘埂上的菊花叫道:「菊花,撿了只烏龜。送把你了。」說著就往這邊走過來。
菊花見塘埂上池塘裡的人都含笑瞧她,心想自己這專吃古怪東西的名聲算是傳出去了,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暗怪這趙大嘴——嚷那麼大聲音幹嘛?
她見那烏龜也不大,才一斤重的樣子,忙對趙大嘴道:「大嘴哥,這烏龜還小哩,放了它吧,再養兩年。」
梅子也道:「是太小了點。把殼一去,就不剩啥了。」
趙大嘴「呵呵」笑了,他滿腿是泥,身上也濺得到處都是泥點子,站在塘埂下,仰頭望著菊花,見她嫌小,便道:「那我放了吧,回頭要是碰到大的,再捉把你。」
李耕田笑容滿面地說道:「連菊花都曉得要把小的留到明年,你們這些男娃子總要我叮囑。大家好好找找,要是找到大的烏龜老鱉,就送把菊花了。」
他對鄭家極為滿意——把橡子果如何收拾出來餵豬、做豆腐,都跟村裡人說了,一點也不小氣藏私,這份大度是一般人能有的?因此,對菊花也格外的和藹可親。
村裡的人自然也是感激鄭家的,一時間,大家都熱情地答應著,有人道:「我上年就放了兩隻鱉和一隻烏龜,找找肯定還在。」
有人道:「烏龜長得慢,一年哪能長多少?沒準大嘴剛才拿的那只就是你去年放的。」
那人馬上反駁道:「瞎說!我去年放的那只就比這隻大。」
鄭長河站在對面的人群中,見大家都幫閨女找老鱉,也忍不住高興地笑了。
有個老漢就叫道:「這才逮沒一會哩。這邊沒有,准在那邊。它還能跑上天?」眾人就都笑起來。
菊花見了這情形,心裡也是暖暖的。
小石頭仰頭跟她說道:「沒準它鑽到泥巴裡了。烏龜壞的很,聽見響聲兒就縮著脖子不動了。」
菊花低頭對他笑道:「咱們人才壞哩,整天想吃它,還不許它躲了不成?」小石頭聽了忍不住笑起來。
菊花見趙三手裡端著一隻筐子,裡面好些黑色的菱角,忙道:「噯喲!石頭,瞧你爹,撿了好多菱角哩。這個煮了好吃的很。」
旁邊一個老奶奶回過頭來對她笑道:「那個可不能吃哩——那是要做種的。這塘起完了還要扔回去的,等明年的時候好長菱角哩。草魚兒也有東西吃。」
菊花恍然大悟,不由得佩服不已——這些樸實的莊稼人真的很會跟大自然相處,哪樣東西都不會挖根挖底地糟蹋。再一瞧這水塘四周圍那些枯黃的篙瓜草,等春天的時候,必定也會抽出嫩綠的長葉子,圍著這一池碧水,水面漂著新出的浮萍似的菱角葉,那才美哩!
正想著,只見下邊又大聲哄叫起來,忙瞧過去——原來張槐手裡正抓著一條兩尺多長的大鯉魚,魚尾使勁地左右擺動,濺得他滿身都是泥,臉上卻笑得無比燦爛。
他抬頭望向塘埂上的菊花,見菊花也驚喜地瞧著自己,高興地把那魚舉起來,朝她揚了揚,隨即又趕緊收了回來——差點兒就滑脫了手。
李長星笑道:「我都撈了半天的小魚了,連泥鰍都撿了不少,咋還有這麼一條大魚躲在那哩?」
趙大嘴嚷道:「沒準它去年就這麼躲過去的,今兒也差點兒叫它躲過去了。要是沒被槐子逮著,明年還不得長成精了。」
眾人都哈哈大笑起來。於是大家都搜尋的仔細些了,找那些漏網之魚。
挖塘泥的人也撿了不少泥鰍,都是大的,有手指頭還粗,小的自然是放了。
這個水窪子清理完畢,一夥人立即換了另一個水窪子,把裝滿大魚小魚泥鰍的水桶送上塘埂,擺了一排。又把第二個水窪子裡的水潑到剛逮完魚的水窪子裡,那些該放的魚就都放回去了。
於是,新一輪的喧鬧又開始了,人們繼續歡呼喊叫著,興奮得不能自制。
菊花看得心花怒放,時不時地,青木和張槐就舉條大魚把她瞧。她真的很想下去嘗試一番,這逮魚的樂趣光看實在是不過癮。可是她這想法是不可能實現的。別說她身子不好,就那些身子好的,也沒哪個女娃子下水啊;別說女娃子了,就是媳婦們也不下去的。
她只能遺憾地乾站著。
劉小妹正跟她說著話,忽地聽梅子驚喜地叫道:「籃子姐姐,你咋到現在才來哩?都逮了好多了。瞧那邊——」她指著那塘埂上的一排水桶示意籃子看。
籃子笑了,對她們道:「我洗了衣裳才出來的。你們站了這麼長時候,也不冷?」她特別地望向菊花。
菊花被她一問,果然覺得腳又冰涼了。忙使勁地跺了跺道:「噯喲!我光顧瞧熱鬧了,還真的冷哩。」
籃子掏出鞋底子,就在這塘埂上人群中,大太陽下,「嗤啦嗤啦」地扯起來,一邊笑著對她道:「這要瞧一天,你還不凍壞了?晌午燒個鍋子,喝些熱湯,身子也暖和。」
梅子笑道:「你就不能歇會兒,成天針線不離手,攢嫁妝哩?」
劉小妹和菊花聽了忍不住笑起來。
籃子白了她一眼道:「誰都跟你似的,那好福氣——啥都不做,你娘還心疼的要命。」
菊花見籃子嘴裡說著,手下卻絲毫不停,且納得極為認真,總是把針對準了扎進鞋底,確定不會扎歪了路子,才會抬頭跟她們跟說話。心想,這也是個極賢惠的,也不知能被誰娶了去。
正聊著,忽聽下邊「喲呵……」一聲大叫,緊接著「噯喲」「哦呵」等驚歎和叫嚷聲連成一片,只見趙大嘴雙手搬著臉盆大的一團黑乎乎沾滿泥巴的東西,齜著一嘴的白牙站在渾水中央傻樂。旁邊的人全圍了過去,爭相觀看、還用手撫摸不停,也不嫌髒。
梅子急得腦袋左右搖擺,四處轉著問道:「咋回事?逮到啥了?那是啥東西哩?」
可站在這一塊的人都是一頭霧水,誰也不知趙大嘴抓到啥了,自然也不能回答她。
小石頭忙自告奮勇地說道:「我去瞧瞧,回來告訴你們。」
正要往那邊去,下邊的人已經給了她們答案——趙大嘴高聲對菊花這邊嚷道:「菊花,撿到一隻大烏龜哩——有十來斤重哩。」一邊穿過人群,向這邊塘埂走來,踩得腳下渾水四濺。
劉小妹興奮地說話都語無倫次起來:「噯喲!我可是等著吃的了。菊花,你可要燒把我吃哦!」
梅子笑道:「嚇我一跳,我還以為你眼下就要把它給吃了哩。」
菊花見大家都望著她善意地笑,心下也是喜悅萬分,不能自制,靜等趙大嘴來到塘埂下,她才看向那渾身泥漿的老龜。
這才是真的像磨盤了!
跟它比,上回吃的老鱉只能給它當重孫子。由於那老龜的身上都是泥,也瞧不清顏色,可是,那半探出的漆黑腦袋上,一對小眼睛卻極為有神,竟是也盯著菊花她們瞧——並不像通常的烏龜,遇到動靜把脖子縮得緊緊的。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6:06 PM
第七十五章 分魚啦
這時,旁邊已經圍了好些人,李耕田也來到趙大嘴的旁邊,瞧著這特大的烏龜讚道:「先前抓的嫌小,這回來了個大的——抵得上剛才的好多個了。沒說的,就把菊花了。」
梅子和劉小妹高興得互相擠眉弄眼——這麼些人圍著,她們也不好意思又是蹦又是跳的;小石頭也樂得忘了神,死死地揪住菊花的衣袖,把她扯得一歪。
可是菊花卻沒怎麼高興,她瞧著那巨大的老龜有些敬畏——她兩輩子加起來也沒見過這麼大的烏龜。這要是擱前世,就是重點保護的珍惜動物。葷素不忌的她沒有像上次趙大嘴送她老鱉那樣,馬上想到紅燒清燉啥的,她有些不自在,對村長道:「李叔,這麼大的老龜怕是通靈了哩——我可不敢吃它。還是放了吧!」
旁邊有位老奶奶立即接道:「好菊花兒,你說的對哩——這東西可不能亂吃。」她剛才就想說了,只是想著鄭家這回可幫了他們大忙,這菊花聽說又是喜歡吃烏龜鱉的,所以才沒好意思開口。
菊花一瞧,原來是剛才跟她解釋菱角做種的那個老奶奶。也虧得她這麼大的年紀,跟她們年輕人似的,站在這瞧了這麼久的熱鬧,也不嫌腿酸。
李耕田心中更是讚歎不已——這菊花實在是個懂事的閨女,太可人疼了,難怪鄭長河兩口子寶貝她。他剛才心中其實是很憂慮的——這麼大的老龜咋能吃哩?那不是招禍麼!但他先前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讓人抓烏龜和鱉給菊花,現在要是又反悔的話,也不好說不是。如今菊花自己提了出來,他便就勢下坡了。
「你說的也是。咱可不能啥都亂吃。這老龜怕是真的通靈——瞧,它一點也不怕人。菊花,這個放了。李叔再叫他們留心找找,要是找到小的,一准送把你。要是這圓塘沒有,不是還有條子塘麼。下午起條子塘的時候,肯定能撿到的。那邊我記得舊年放了老鱉的。」他溫和地安慰著菊花。
那老奶奶立即接道:「放了的。我瞧見的,有兩斤哩。今年怕是長大了。就抓了送把菊花。」
菊花不好意思地笑道:「李叔,瞧你說的,人家也不是一定要吃這東西——先前那不是饞得慌麼!今兒逮了這麼多魚,就沒撿到烏龜和鱉也不要緊,我也喜歡吃魚的。這麼大的魚,燒了可好吃了。」
李耕田就呵呵地笑了。也是,菊花家原先可是窮的很,小女娃想是肚裡寡得慌,才吃那些東西的。
趙大嘴抱著那隻老龜聽她們說了半天,想是不敢吃這龜,要放了。便傻呵呵地低頭對那老龜笑道:「你可要感謝菊花哩,要不是她,你就要被煮嘍!」
眾人大笑起來。於是趙大嘴又抱著那老龜放到了塘底,隨它自己爬走了。
張槐見趙大嘴對菊花實在是好,雖然也曉得他定親了,且趙大嘴人憨憨的,拿菊花跟妹妹一樣待的,可心裡總不舒坦,暗想,那老龜咋沒讓自己給撿著哩?他只能期待下午在條子塘能撿一隻老鱉送給菊花,也叫她高興高興。
一陣喧鬧過後,這圓塘的清理便完成了。
李耕田大喊道:「趕緊回村分魚,完了回家吃晌午飯。下午的條子塘要大不少,冬日裡天又黑的早,要趕快哩,不然天黑前起不完。」
於是眾人哄地又忙碌起來。那些沒下塘的,力氣又大的,便提起裝魚的桶,往村裡去了;塘下的人上來,扒開四周水溝的草土坯,把抽上來的水重又往回灌。那塘底的水便一點點地又滿起來。該放的魚兒自然是全放了;菱角也四面都撒了些。
人群也一撥一撥地散了,在田野裡排出一條條長龍,往村裡蜿蜒游動。
青木和張槐來到菊花的跟前,就著旁邊的水溝洗了腳,把鞋穿上,然後對菊花道:「走,分魚去。這魚剛逮的,新鮮的很,中午正好煮一條來吃。」
梅子早迫不及待地要走了,要不是菊花非等青木,她怕是都超前跑了。此時聽青木說晌午要煮魚,不禁大喜,忙對菊花說道:「菊花,我晌午跟你回家吃飯成不成?你上回跟小妹說煮魚不能燒千滾,燒熟了就要盛起來,我想去瞧瞧哩。」頓了一下又補充道:「人家也好想吃你燒的魚哩。」
菊花抿嘴輕笑,她就喜歡梅子這老老實實地承認自個嘴饞的可愛樣子,便對她道:「有啥不成的,不是現成的菜麼。分完了魚趕緊家去煮,快得很;吃完了晌午飯還要去條子塘哩。」這熱鬧她一點也沒瞧厭煩。
瞅瞅劉小妹那欲言又止的樣子,「撲哧」笑了一聲道:「小妹也來吧——你不用回家做午飯吧?」籃子就已經先回去了。
劉小妹急忙道:「不要緊,我娘在家。我也想跟你學燒魚哩。菊花,要不今兒就到我家,你教我煮,我燒把你們吃。我們上回在你家鬧了半天哩,哪好老去你家?」
梅子一聽也有些猶豫,便道:「那就到我家去——我家人少。小妹你家那麼多哥哥,咱去了也不爽快哩。」
菊花連連擺手道:「甭推了,我晌午就煮魚,也沒空燒旁的。你們往後有了好吃的,惦記著我不就成了?小妹不是還送了乾泥鰍把我麼?梅子也送了辣椒片哩。」她可不想去旁人家煮飯。
劉小妹笑道:「噯!旁的我家也沒有,就是有這魚蝦。眼下起魚塘,大家都分了魚,也不缺;到了明年,我哥哥們經常打魚兜蝦,我就常送些把你。」
菊花聽了就開心地笑了: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她就一個哥哥,又在唸書,沒空弄這些;要是劉小妹的哥哥經常打魚兜蝦,能送些把她,當然好了。
梅子想,她家可沒這些東西。她爹不大做這些,連下陷阱獵兔子都不弄哩。於是對菊花道:「我爹不喜歡弄這些哩。我還是多把些辣椒片兒給你吧。」
聽得菊花和劉小妹都笑了起來,怎麼說得好像菊花馬上就要跟她要東西似的。
說著話,就往村裡趕。路上,菊花問青木道:「哥,這塘泥咋分哩?」
青木道:「也不細分。誰家的田地在這塘旁邊,他們幾戶人家就分了這塘泥;村裡好些水塘,差不多家家都能分到。」
幾人緊趕慢趕的,已經遲了一步,到了村子中間寬大的稻場上,那裡已經是圍了好多的人,比剛才在塘埂上的人還要多。因為那些或斯文或勤快沒去瞧熱鬧的人,分魚的時候終於忍不住也趕來瞧熱鬧了。
李耕田不住地高聲叫道:「下塘的人先去喝一碗薑湯,在老成家。」他一轉身瞧見了青木跟槐子,忙摧兩人去喝湯,又叮囑他們一會來幫忙記賬。村裡如今識字的人不少,他也省心多了。
這豐收的時刻,那份喜悅彷彿能傳染似的,老老少少都是滿臉開花,全盯著稻場中央的一排木桶,一邊跟身邊的人爭論著這圓塘到底是今年起的魚多,還是舊年起的魚多;又或者比較哪年的魚更大一些;又有人對那些沒去瞧熱鬧的人比劃趙大嘴撿到的老龜,描述的活靈活現——那老龜在他的嘴裡,變成了貨真價實的比磨盤還大,人瞧它也不害怕,那眼睛就好像能說話似的,愣是盯得最愛吃老鱉跟烏龜的菊花也不敢吃它了,乖乖地把它放了。
菊花和梅子她們聽得愕然,隨即就笑彎了腰。
菊花敢打賭,過幾天沒準就會傳出這老龜當時流淚不止,她一個不忍心,便放了它;過幾年,沒準就會傳出這老龜跟她說了話,求她放了它,說它是在這塘底修煉的。
結果,還真被她猜中了,甚至比她猜的更離譜。
這還沒開始分魚,那歡笑喧嘩、低聲私語、高聲爭論就沒停過。待喝完薑湯的人陸陸續續地回來,分魚就開始了——反正他們身上也弄髒了,這分魚自然是由他們來分。
周夫子居然滿臉含笑地過來坐到桌前,幫著記賬。有了他,分魚就更快了。
分魚是按人頭來的,先把魚全部稱了,按總重量分攤到人頭,再算出各戶應該分的重量。
然後就是具體分派了。這可是有講究的,雖然每戶分的不是一樣多,但大魚卻是一家一條的先分派,然後再按重量把小些的魚搭配起來。至於個人喜好的魚品種不一樣,那也由著他們分完後,再互相交換。分的時候可是不管草魚或鯉魚的。當然了,通常都是先緊鯉魚分,鯉魚分完了再分草魚,然後才是鰱魚。
因往年都是每天起完兩個水塘才分魚的,所以,幾乎各戶都能分到鯉魚和草魚,不會出現只分到鰱魚的現象。
今天也不知是誰提議,中午先分了這魚,也好回家煮了嘗嘗。於是,想每戶都分均勻了自然有些難。不過也沒人挑這個理,反正下午還有條子塘,明兒還有草溝子、小塘灣等沒起哩。
一過稱,這圓塘今年總計起了三百五十多斤魚。據梅子說,這比舊年多了好幾十斤哩。經過周夫子跟張槐、青木的一番計算,人均能分到一斤一兩魚。
菊花家四個人,不多也不少,能分到四斤四兩。各戶人也都計算著自家該分的魚,以便到時報數的時候好驗證一番。
那些漢子便按照周夫子等三人計算的結果,一戶一戶地分起魚來。
第七十六章 教徒弟
瞧著那金黃色的大鯉魚、青白色的草魚、銀色的鰱魚,一條條從水桶裡拎出來,扔在地上還歡蹦亂跳的,摔打得「辟啪」響,眾人哄地一聲,如炸開鍋似的指點議論起來。
「咋樣?我說中午分吧。年年起完再分,提回來魚都死了。今兒先吃點新鮮的。」一個漢子洋洋得意地表功道。
「新鮮是新鮮,這鯉魚可不夠分。待會不夠了,就把鰱魚分把你。」周矮子不客氣地回道。
那漢子不在意地笑道:「分把我就分把我。下午條子塘的魚起了,總不能還分鰱魚把我吧?」
這鰱魚刺多,所以,不如鯉魚和草魚受歡迎。
五十來戶人家,大魚不夠的話,還真難分。村長一揮手,道是中午分了鰱魚的,晚上的鯉魚先緊著他們分,算是解決了這個問題。
分派完大魚,就是分小雜魚兒了。那些鯽魚、小麻魚、沙葫蘆、餐條兒、泥鰍,都作為平衡斤兩的添頭了。
好不容易分完了,那泥鰍也不好往地上倒——溜來溜去的,回頭往起撿又是個麻煩。唱名兒的李耕地便高聲道:「都差不多了,這泥鰍每戶來舀一些吧,不然倒在地上溜的到處都是。」
有人就道:「算了,咱也不要了,那東西難得弄。」結果大部分的人都表示不要。
菊花睜圓了眼睛——這些人,因為怕麻煩就不要泥鰍了?泥鰍可是好東西。她一激動就高聲叫道:「泥鰍分把我,我要!」
人群聲音一靜,大家全朝菊花瞧過來。
她這才發現自己太衝動了——饞得都不曉得避嫌了,因此萬分後悔。可也沒法子,人都聽見了,只得硬著頭皮保持鎮定。
大伙卻「哄」的一聲全笑了——這個菊花就是跟人不一樣,才放了一隻烏龜,立馬盯上泥鰍了。
鄭長河忙高聲叫道:「我拿鯽魚跟你們換,晚上我家也少分一些魚,把這泥鰍多分些給我菊花吧。」他見閨女要吃泥鰍,趕緊出頭幫忙了。
李耕田笑道:「長河兄弟,瞧你說的小氣話。也不是啥好東西,這泥鰍大伙不太喜歡,全把你了。大伙樂意不?」
人群應答得出乎意料地整齊:「樂意!」答完又互相瞧瞧,覺得跟做什麼似的,又一齊笑了起來。
青木跟張槐聽了暗自高興,鄭長河更是笑得合不攏嘴。
菊花也很感動,雖然人家不太青睞這東西,但大家一致同意把泥鰍全送她——有一小桶哩——她也不能不感激。於是,便大聲道:「那我多打些橡子豆腐送把大伙過年吃。今年數我家撿的多,等明年你們也撿了,就能自己做豆腐了。」
眾人聽了大喜——他們覺得這橡子豆腐比泥鰍好多了。
鄭長河忙補充道:「你們自個叫人來磨粉,要是全靠我跟青木磨好了送你們,那咱也不用過年了。磨一桶粉能做好些豆腐哩,大家各人邀幾戶合在一起分;要是一家一桶,那我家那麼些橡子仁可就不夠了,我家豬肯定要不依哩。」
人們聽了又是一陣轟然大笑——他們可不就是在跟豬搶食麼,聽說原本這橡子果兒只是用來餵豬的,後來搗騰出豆腐來了,人才吃的。
黃大子高聲笑道:「我先報個名兒,等魚塘起完了,咱就叫婆娘去磨粉。誰跟咱做一撥?到時一起去。先去的先磨,排個隊,可別全擠到一塊了。」
於是又吵嚷喧笑不休起來。慢慢地,三三兩兩的人群提著分到的魚就散了。
梅子興奮地摧著菊花道:「趕快。你家還有好遠,回去還要殺魚,不快點來不及哩。」
劉小妹也衝過去,幫菊花提起那桶泥鰍就走,誰料差點跌了一跤——這桶泥鰍比她想的可重多了。
鄭長河忙趕上來道:「我來,你小女娃哪提得動哩。你們先走,我跟你哥就來了。」他發現這幾個女娃子一直嘀咕不休,怕是要到自家去吃飯。他只有高興的。
人群一散,李金香和小燕就發現了梅子她們,忙過來說話。聽說要到菊花家吃飯,立即兩眼放光——她們還沒吃過菊花燒的魚哩。尤其是小燕,早就聽李金香誇菊花做的菜如何的好吃,偏自己沒吃過。於是,也眼巴巴地瞧著菊花。
菊花無奈地笑道:「都去吧。可說好了,等我教會你們,到時候可要好好的燒幾頓飯把我吃,謝我這師傅。」
幾人連聲答應,保證了一大堆,許諾了好些條件。
小燕和金香大喜,讓她們先走,飛快地回家打了聲招呼就攆著菊花她們跟來了;小石頭也跟趙三說了一聲,跟來了。
楊氏見菊花神情愉悅地回來了,又有幾個女娃兒也跟來了,真是心花怒放。
她絲毫不覺得她們來吃飯是件麻煩事兒——這些小女娃願意跟菊花來往,她心裡真是說不出的稱心如意。她迎著幾個女娃兒,那笑是堆得滿臉,甚至都堆不下要往外溢出了。
菊花見她娘那近乎諂媚的笑臉,心酸不已——她娘可沒這麼對人笑過,她前兒還說賣菜的時候,整天跟人陪著笑臉她不喜歡哩。如今為了閨女,竟然這樣討好幾個女娃子。
「娘,咱晌午就煮這一條大草魚。撈些醃菜切了放進去煮一大鍋,吃了好去瞧熱鬧。下午還要起條子塘哩。」菊花對楊氏說道,怕她又要弄許多菜。倒不是她不捨得,而是沒空燒,下午還有活動哩。
楊氏連連答應,又說還有些粉蒸肉,再在爐子上燒個青菜豆腐,就夠了。
菊花一聽也是,這麼多人哩,那條草魚雖然有三斤多,怕也是不夠的,她可是親眼見過梅子她們的飯量,自己是沒法比的。
楊氏等鄭長河回來,拎著那條大草魚就去河邊殺了;菊花則在幾個小女娃的圍繞下,從菜園轉到井台,又從井台轉到廚房,一路嘰嘰喳喳,跟那樹梢的麻雀似的就沒停過嘴。
鄭長河跟青木見了她們的樣子,也是露出會心的笑容,一點兒也不覺得煩。爺倆把那泥鰍倒入一個破得只剩半截的缸裡養了起來,又趕著把分到的小雜魚兒給清理了。小石頭跟在青木後邊,也沒去打擾菊花燒飯。
菊花見那小燕很是靈活的樣子,不住地問她帽子咋做的,圍巾咋做的,這面巾圍了蠻好看的,吃飯的時候要不要解下來等問題,忍不住就笑了——這個女娃兒還真不是一般的愛美!
她瞧著小燕那雙丫髻,笑讚道:「小燕,你手很巧哩,梳頭梳得很好看。」
小燕就興奮地紅了臉,略有些靦腆地說道:「真的麼?菊花姐姐,你要是想學的話我就教你。很容易的,一點也不難學。」
金香笑道:「你以為旁人都跟你一樣,整天折騰那一頭頭髮?對著盆水照個不停。」
菊花笑道:「我喜歡動個不停,梳那樣好看的頭髮怕是沒一會兒就弄散了。你咋這麼聰明哩?還是跟誰學的?」
不說別的,她燒飯也是要包塊布在頭上的;還有那老愛往菜園子鑽的習慣,要是春夏太陽大的時候,非得戴草帽不可,那草帽要往頭上一扣,梳啥髮式也完蛋!
小燕就笑道:「是我嫂子娘家的小姑子,她跟下塘集上的媳婦學的。」
菊花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城裡傳來的,怪不得哩。呵呵!
小妹把砧板剁得「咚咚」響——她在切醃菜哩。梅子眼不眨地盯著她,羨慕地問道:「你咋就能切那麼快哩?還切不到手。」
小妹瞟了她一眼道:「你要是見天都切菜,不也跟我一樣。我就奇怪了,咋你娘連飯也不讓你做哩?」
梅子聽了氣得跳了起來,嚷道:「誰說我不做飯?不過是每回做的時候,我奶奶都幫我,我菜就切的少,沒你們熟練罷了。你當我是嬌小姐哩?人家每日裡也要做好多事情的。」
大家見她急了,都笑起來。
金香笑道:「是,梅子可是很勤快乖巧的,要不她娘能那麼疼她?可越是疼她,這茶飯反而練的少了,手藝就差了些。」
梅子悻悻地閉嘴,暗想她一定要跟菊花把這茶飯給學好了,不然也太丟人了。這還是在娘家哩,她們就經常笑她;將來到了婆家,又是啥樣光景,那還用想麼?
小燕羨慕地瞅著梅子問道:「梅子姐姐,不做飯是好事兒啊?你咋還那麼急哩?我都不想做飯,可我娘老叫我幫她燒火,衣裳總是沾好些灰。害得我燒飯的時候只好在外面蒙一件破衣裳,不過也不管用;頭上也是經常落一層,老是要洗頭。「
幾人瞅著她那副講究樣兒,實在忍不住,都笑成一片。
菊花想,這是個投錯了胎的,本應該投到大戶人家當小姐,誰知就投到這寒門小戶來了。
梅子撇撇嘴,很老成地說教道:「你還小,等你嫁人了,就曉得這女人不做飯是不成的。」
小燕眨巴著眼睛,並不十分相信的樣子。菊花心想,她怕也是想嫁進大戶人家的。
菊花先煮好了飯,待楊氏洗了魚回來,她接過那條三斤來重的草魚,對她們幾個說道:「這麼大的魚,要切成幾段才成,不然容易煮不透。這魚就剁成五塊吧,肉厚的魚背上還要割幾道口子。咱到外邊去弄,別弄髒了這砧板。你們記住了,這切肉啊魚啊啥的,要另外弄一塊砧板,不能跟平常用的砧板混了,要不然那腥味難洗的很。」
她也不好說有細菌啥的,只能說不好洗。幾個小女娃聽了連連點頭——砧板她們家可不缺。
把切好又沖洗了一遍的草魚,端進來,菊花等鍋燒得冒煙了,才倒了點油下去,一邊跟她們說道:「煎魚要想不沾鍋的話,得把這鍋燒熱熱的才倒油;冷鍋倒油,容易把魚剪的掉皮兒。」
於是,又丟了些生薑炸了炸,才把魚塊丟進鍋炕起來,又對燒火的李金香道:「火小點,用茅草燒,不能用木柴哩。煎魚火燒急了可不成。」
金香緊趕著添了把茅草,又忙直起身,跑到菊花跟前站著瞧她怎樣煎魚,梅子、小妹、小燕也都眼不眨地望著鍋裡。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6:19 PM
第七十七章 醃菜燒魚的魅力
菊花瞧著她們一副聆聽教誨的模樣,有些想笑,又忍住了。
等了會,把鍋裡的魚剷起來翻了個面,只見那翻過來的一面煎的微黃,皮兒也一點沒沾到鍋裡,完整的很,等下邊也略微煎了煎,就倒了點醬油進去,把幾塊魚來回翻身拍了拍,使魚塊瞧起來紅黃紅黃的,色澤油亮了,才添水、加辣醬、蒜瓣,再把切得細細的酸醃菜倒進去,蓋住這魚。
梅子兩眼明亮地問道:「這就好了?」
菊花笑道:「差不多了。眼下就用鍋鏟不停地把這熱湯往魚身上潑,也不要蓋鍋蓋——這樣煮的魚肉才嫩哩。」
要說做那些名菜她是不會的,有些菜她雖知道,按流程燒了,那味道也不大好。像上次賣給陳家的幾道菜,其實也叫她改良過了,加了些土法子處理,味道倒也不差。
她會的都是些家常菜,很多都是跟她母親學的農村人燒的一些菜式,帶著濃濃的鄉村味兒。像魚燒醃菜、肉燒醃菜、粉蒸肉、大蒜炒肉、燒泥鰍、燒小魚等等,包括那豬頭肉的和豬下水的做法,無一不是前世她母親做了,她學過來的。
農家人一年四季,不同的季節吃不同的菜,加上自家養的牲畜,從山上、水裡、田里淘出來的野味,真要整理出來,怕不是一本厚厚的菜譜。她在城裡混了那麼些年,從不認為那些大飯店裡的菜比這些農家菜更吸引人。
這些農家菜就讓飯店裡燒出來,那也是變了味的,好比給村姑披上鳳冠霞帔,極度的不對勁。除了原材料的原因外,還有飯店裡無論炒啥菜,那竟是油泡出來的,一盤青菜也是炒得油光滑亮的,就算有些店想討客人的歡喜,推出些清淡的菜式,那也是不曉得經過了幾道工序精工細做出來。哪裡像她炒菠菜,在鍋裡滾幾下就盛起來了,味道也是極美。
菊花不停地把那濃黃的魚湯往魚背上肉厚的地方澆,瞧瞧煮的差不多了,讓小妹把切成段的青蒜苗放進去,再過了一小會才撒入小蔥花和切得細細的芫荽起鍋。
聞著那摻雜著酸辣味兒的魚香,再加上蔥蒜和芫荽的香氣,跟當初豬下水燒醃菜又是不同的味道,但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聞著這味兒想流口水。這可不是饞得,而是那腮幫子受了刺激,自個冒酸水。
梅子問出了大家都想問的話:「菊花,你咋曉得燒好了哩?」她們家煮魚都要蓋上鍋蓋煮好一會哩。
菊花心裡抽了抽——這叫她咋說哩?這不是全憑個人的感覺麼,要是公式化了是做不出效果的。
想了想便道:「這要靠天長日久的琢磨,就自然曉得了。眼下你們不妨用個笨法子:不停地用筷子挑一點兒肉嘗嘗,待覺得肉變嫩滑了,就盛起來。」
正說著,小石頭衝進來喜笑顏開地問道:「菊花姐姐,做好了吧?我都聞到香味了,是魚香!」
菊花拍拍身上,說道:「好了。吃飯吧。金香,燒幾塊炭,擱爐子裡,燉青菜豆腐。
金香道:「我燒了哩。你說魚燒好了,我就燒了炭了。」
說著把燒得通紅的火炭添到炭爐子裡叫小妹端到堂屋,她自己則端著裝青菜豆腐的砂鍋跟在後邊,梅子端著另一隻大砂鍋裡面是醃菜燒魚,菊花跟小燕幫人添飯。楊氏也進來了,一齊動手把飯端上桌梅子笑道:「趕快吃飯哩人家怕是都到條子塘了。」
鄭長河安慰她道:「沒那麼快,他們今兒晌午也肯定是要煮魚吃的。」
這魚果然肉嫩味足,連醃菜也是鮮美酸辣的。
幾個小女娃也不拘謹害羞。一則梅子她們是在這吃過一回飯的,還鬮了一整天哩,二則這些鄉村娃兒其實知眼色的很,楊氏跟鄭長河、青木那毫不作偽,熱心待人,真情真性的流露,她們感受得清清楚楚,三則那美味的誘惑實在是不小,又都是天真爛漫的小女娃,客氣幾句就只顧吃了。
青木的表現也比上回要好多了。他見這些小女娃跟妹妹相處的很好,就跟自己和槐子似的,那高興是掩也掩不住的。
也不知是誰率先想出的法子,把那燒魚的醃菜連湯跟飯泡在一起,攪和攪和,香辣無比,三兩口就扒了一碗飯。頓時,所有的人都這麼拿醃菜拌著飯吃起來。
小燕則舀了些粉蒸肉的米粉,把那油汪汪的褐色米粉拌到飯裡,嘗了一口,又鹹又香,便又扃了些青菜豆腐,混合到一塊兒,大口大口地吃著,小嘴兒吃得油潤潤的。
小石頭見了她的樣子,非常高興——-有這麼些能吃的陪襯著,就不顯得他嘴饞了,他吃的多一些也沒人注意。遂偷笑著埋頭苦吃起來。
這獨特的醃菜魚香,再加上粉蒸肉的肉香,竟是讓人無法捨棄時不時地,再搛上些青菜豆腐過嘴爽口,不知不覺,風捲殘縣地,大夥兒居然把一大鍋飯給吃個精光。
當梅子去盛飯時,發現沒飯了,便不管三七二十一,鏟了一大塊鍋巴端到桌上,把那鍋巴對折成小塊,倒入醃菜魚湯泡起來,又搛了兩塊粉蒸肉,低頭吃起來。
金香疑惑地問道:「你咋鏟鍋巴哩?這鍋巴菊花要炕哩!」
梅子嘴裡包著一嘴飯菜,含糊道:「沒飯了,我還沒吃飽哩。」其實早就吃飽了,可她就是想再吃些。
大家愕然,忽而「哄」地一聲大笑起來!
梅子有些臉紅,還以為人都笑她能吃哩。
金香卻笑著對楊氏道:「嬸子,咱可是太能吃了。下回再來找菊花玩,怕是要帶米跟苞谷哩。」
楊氏卻是一點也不在意,笑道:「這娃兒,說的啥話哩?不過就是一點糧食,都是自家種的。你們都鏟些鍋巴吃吧,吃完了省得我炕。這鍋巴泡魚湯我估計香的很。」
梅子連連點頭道:「好吃,香哩!」她見人不是笑她的,也就沒啥不好意思的了。
楊氏道:「那我去連鍋剷起來,你們也不要都往廚房跑了。」說著起身去廚房,把剩下的大半張鍋巴兜鍋底剷起來,就這麼用手托著端到桌上來了。那缺了一角的鍋巴,看起來倒真像是小鍋似的。
小石頭和小燕急忙就把碗伸了過去。兩娃兒動作一致,差點把碗碰到一起,不由得互相對視一眼,都抿嘴不好意思地笑了,惹得大伙也跟著樂呵。
楊氏呵呵地笑著,一人分了一塊,只菊花沒要。她忍不住地哀歎:咋人家的胃口那麼好哩?
青木心中也哀歎:他今兒是真的沒吃飽!
平常和妹妹一起吃飯,哪能這樣跟搶似的,所以等他吃了兩碗想去再添的時候,就聽梅子說沒飯了。他今兒可是出了大力氣的,只吃兩碗飯哪夠?這鍋巴也不夠分,眼睜睜地瞧著小石頭、小燕、金香和小妹幾人把剩下的鍋巴瓜分了,他連個邊兒也沒撈到。
菊花瞧著哥哥的樣子,就曉得他沒吃飽,忙把裝鍋巴的罐子抱出來,對小妹她們說道:「你們使勁吃。那是沒炕過的,要是還沒吃飽,這兒還有炕好的。哥哥,你也添些。」
她是怕單獨叫哥哥吃,讓梅子她們察覺自己愣是把人家的飯吃光光,害得青木沒吃飽,那樣可不尷尬?便索性把大家都捎上。哥哥一定要吃飽的,下午還要起魚塘哩,那水又冰,要是肚裡沒東西,身上不更冷?
青木感激地瞧了菊花一眼,笑著又泡了一大碗鍋巴吃了。
梅子苦惱地摸著肚子道:「噯喲!我可不能再吃了。菊花,你把這罐子抱出來,不是饞人麼?」
菊花忍著笑答道:「不吃就不吃吧。
咱下午往條子塘晃蕩一圈回來,肚子不又是癟癟的?晚上,再燒一鍋魚,再吃個肚兒圓。」
大家想這兩天一直要起魚塘,忍不住笑了。
小妹道:「唉!可要好好地吃幾天。肉買不起,這魚分了回來,這麼燒了比肉味道也不差。」
楊氏問道:「小妹,你家今年不殺豬?」
小妹道:「我爹說不殺哩。這過年殺豬的人多,豬肉賣不上價——前兒我爹在集上問了,上好的五花肉降到十八文一斤哩。爹說不划算,還是等春上的時候再殺了賣吧。不過,我爹說了,今年分的魚就不賣了,肉就稱少點也沒啥。」
菊花想起自家往年的窮日子,安慰她道:「等這些魚塘全部起完了,你家差不多能分幾十斤魚哩。我教你好好地燒這魚,保管這年過得富足。」
小妹聽了大喜。梅子急忙道:「菊花,我是一定要跟你學的。可別撂下我。」
菊花微笑道:「都不撂下。都吃好了?咱是不是該走了?」她見哥哥已經把碗放下了,便問梅子她們道。她對於這起魚塘一點也沒看夠,破天荒地急不可耐起來。
楊氏難得見閨女今兒一天都這麼的喜歡,忙摧她們道:「你們趕快走。下晚太陽一下山就冷了。菊花,晚上早點回來,別凍著了。」
菊花忙答應了。幾人趕緊的就往條子塘附近趕去。
在田野裡,他們碰見張槐和他弟弟張楊。小石頭大聲問道:「楊子哥哥,上午咋沒見你哩?」
張楊淡然地瞧了他一眼,說道:「在家寫字哩。」
菊花聽了不禁對他刮目相看:村裡這大場面的活動,他居然能耐得下性子,在家寫字,這娃兒還真是讀書的料。看他穩重的樣子,與幾月前大不相同,這書讀的,起了脫胎換骨的變換了。
第七十八章 條子塘的黑魚
菊花小聲對石頭道:「聽到沒?你要跟楊子哥哥學。這起魚塘完了,可別到處晃蕩了,抽空也要多翻翻書。反正夫子就住在村裡,有不懂的就去問他。」
小石頭點點頭,瞧著前面的張楊,心中也是佩服萬分。他跟狗蛋都是一撂書本,就玩得不曉得姓啥了,楊子居然還記得寫字。嗯,他可不能被比下去了,他還答應過菊花姐姐,將來做官保護她哩!
田野裡,三三兩兩的人從村中往這邊移過來。
條子塘處於村子的更南邊了,幾乎與西北奔東南的小青山接壤了。這一塊不僅有一個條子塘,附近還有一個草溝子。
由於靠近小青山,這附近就顯得野趣盎然,與上午的圓塘截然不同。條子塘是長條形的,四周全是荊棘灌木叢生,連樹也不肯好好長,幾棵歪脖子樹橫在那裡,把水面都遮了一大塊;靠近小青山的方向還有幾個墳包,這環境便與清秀的圓塘不能比了,總給人一種險惡的感覺。
那邊的草溝子也是樹蔭遮蔽,雜草叢生。
青木見妹妹四處打量,便告訴她道:「這邊的兩個水塘,裡面黑魚比較多。那些鯉魚草魚啥的就很少了,因這黑魚是最愛吃小魚小蝦的,這些魚就長不起來。」
菊花心道,這我當然知道,黑魚是吃肉的魚類,不是吃草的。故事傳說裡,黑魚精怪都是又醜又討厭的。怪不得這附近陰淒淒的,這地兒看起來就不像善地,像黑魚精生活的地方;不像上午的圓塘,就出了一隻大烏龜——它可是祥獸,是傳說中的玄武哩!
她瞧著那亂七八糟攪在一起的刺條,擔心地問哥哥:「這塘裡可有紮腳的東西?咋感覺這水不太好哩,下面沒東西?」
張槐聽了她這話忍不住笑了:「能有啥東西?年年都起塘泥的。這邊的兩個水塘裡面,烏龜和鱉也多一些,要是運氣好,肯定能撿到的。」
梅子忙道:「你們可要留心了。上午那麼大的不能吃,小的也不能吃,還真不好撿哩。」
菊花想自己這好吃烏龜鱉的名聲算是改不回來了。可是到如今她也不過才吃過一回罷了,她才不信村裡的人家只吃過一兩回哩,所以,她就奇怪了,咋她吃了一隻鱉就傳出這名聲哩?
正想著,村長李耕田已經大喊道:「都過來了。換人車水,這水還是太深了。」
青木和張槐早已準備停當,急忙就趕了過去。
原來這裡的地形比較低窪,那水往上抽就不大容易。巨大的水車架子上,並排站著四個漢子,嘴裡喊著號子使勁地踩著;踩一會就另換四人上去。這嚴寒的冬天竟是對他們不起作用,頭上冒出密集的汗珠來。
儘管塘埂上都是荊棘,來瞧熱鬧的人還是比上午多。原來,上午一般人都在家裡忙雜事,下午差不多都忙好了,自然要來瞧熱鬧了。不過卻沒有上午那麼擠了,這條子塘要大不少,地方也寬展。
菊花就見上午遇見的那個老奶奶也在人群中。她見了老人家勁剛剛的樣子,十分想笑:咋這麼大年紀了,還這麼愛熱鬧哩?
劉小妹見她盯著那老奶奶,便主動跟她說道:「那是黃大子的老娘。她是最愛瞧這熱鬧的。不過,別看她愛瞧熱鬧,人很好,也不碎嘴。她就是喜歡瞧人幹活。」
菊花聽了有些瞭然,這是一般老人對於鄉村生活的依戀和熱愛,旁人是無法理解的。像前世,很多的農村老人被兒女接進城,卻極不習慣,身體也變差,就想瞧瞧麥田、稻田,若是讓他種塊地,那身體就變好了。
菊花覺得這荊棘十分的礙事,便問道:「為啥不把這東西給砍了哩?」
梅子道:「這東西圍在塘埂四周,也好護著這塘。村長不讓砍哩。」
菊花再次愕然——這些人實在讓她驚訝,一套一套的行事方式,都有不凡的目的,透出不俗的見解。
待水抽得差不多了,比上午更熱鬧的逮魚場面又出現了,不過,完全是另外一種情景。
若說上午逮魚是玩鬧的話,那玩鬧中帶著喜悅;而下午這逮魚則像是一場戰鬥,這戰鬥還十分的緊張。
塘埂上的人狂熱地叫喊著、鼓舞著、歡呼著,有些本來沒下去的半大小娃兒瞧了一會,實在是忍不住,最後也衝下去了。劉小妹的四哥就在裡面。
為啥說像戰鬥哩?因為這塘裡黑魚多嘛!那幾斤重的黑魚勁兒有多大?撲騰起來硬是抓不住。幾個漢子拖著一副大網在水裡來回掃蕩,鯉魚和草魚都能網起來,可是這黑魚狡猾的很,躲在泥漿裡網子也網不到它,於是男娃子們就親自上陣摸魚了。
就見水塘裡水花四濺,黑魚們要麼不被發現——躲在泥裡無聲無息;要是被發現了,就是一場戰鬥——它一定會蹦跳翻滾折騰得人一頭一臉水和泥漿。逮魚的人常常是氣得咬牙切齒,誓要把它捉住才甘心。
因要挑塘泥,那些挖泥的漢子也經常地被泥地裡竄出的黑魚彈一身泥漿。這冬天,黑魚又愛躲在泥裡,所以,這下午的逮魚跟清理塘泥的活動竟是比上午難了好多。
因人們抓大放小的養殖措施,這黑魚自然是長得健壯結實;又因它們愛吃魚蝦青蛙的習性,這水塘竟成了黑魚的天下——其他的魚類極少。
就見齊刷刷的一色壯實男娃,跟黑魚們不停地追逐、撲騰著。趙大嘴、李長星、李長明李長亮兄弟、孫鐵柱、青木、張槐、小胖子劉三順,還有好些男娃子菊花都不認識,連趙三也沒挑塘泥,跟著逮這黑魚。
每發現一條黑魚,必定引得好幾人圍攻堵截它,直到把它逮起來為止。逮起來的黑魚也不敢裝木桶裡,都裝在編織細密的網子裡,要不然它非得把桶給蹦翻了不可。
菊花被這沸騰的場面完全吸引了,而且青木在下邊哩,這黑魚搞的不好,咬你一口那也不是不可能的。因此,每見青木俯身捉魚,她便嚇得尖聲叫嚷,又是興奮,又是緊張。偏偏左邊胳膊被梅子死死地拉住,她每一激動都要扯她一下;右邊胳膊被小石頭給攀著,也是拽的死緊,她想跳也跳不起來。
而且,這枯黃的灌木也討厭的很,每每遮住近前的視線,讓人只能瞧見對面;若是逮魚的人到了附近的灌木叢下面,塘埂上的人便看不見了,有點燈下黑的感覺。
好在青木跟張槐配合很好,總是能把狡猾兇猛的黑魚堵截住。他倆只要一發現泥地裡有蠕動的痕跡,或是水裡有水花輕輕晃動,下邊黑色陰影潛伏,兩人就一前一後,一齊伸手,一個摁頭,一個抓尾,死死地掐住這討厭的黑傢伙。待抓穩當了,才把它拖出水面。就這麼小心,也是好幾回都差點讓魚掙扎溜走,可見這黑魚的勁兒有多大。
幾條魚捉下來,那身上竟跟泥水裡撈出來似的。氣得菊花咬牙道:「這死魚,定要把它剁了紅燒!」
劉小妹愣了一下,笑得前俯後仰,好一會才停下來喘氣道:「中午那草魚也沒惹你,你還不是把它剁了紅燒了?」
李金香、梅子跟小石頭也笑得燦爛,想到那進入肚皮的草魚,很期待這黑魚被菊花剁了紅燒的下場。
就聽李耕田在下邊大叫道:「小娃子上去,別起哄。叫這黑魚咬了可不是玩的。這黑魚凶的很哩。」
劉四順那些半大的娃子哪裡聽他的,也抓得不亦樂乎。
在跟一條四五斤重的黑魚糾纏的過程中,李長明光榮地步了小胖子的後塵——趴水裡了。他比小胖子更慘,這水可比上午圓塘的水渾濁多了,竟然全是泥漿,他竟是成了個泥人兒。那個慘樣,叫人不忍目視。
塘埂上的人又是要笑,又是不好笑的——這跌得太慘了點,笑人家未免顯不厚道。可是哪裡能忍得住,竟是齊齊悶笑起來!
他也只好光榮地退場了。
一個多時辰後,這塘裡才漸漸平靜下來,黑魚漸漸發現的少了。人們便挑塘泥、撿泥鰍黃鱔,小魚兒幾乎少有;就有也不會逮了,留著餵那些半大的黑魚吧!
張槐的誠心感動了上天,終於叫他從泥裡翻出一隻老鱉,有三四斤重。這小子獻寶似的,捧著它笑瞇瞇地送到菊花的跟前,跟菊花上輩子那個世界裡小伙子送玫瑰花給心愛的姑娘一個表情。
打蛇打七寸,菊花果然雙目放光,完全被這老鱉吸引了——這比趙大嘴送的那只還要大一些哩。她樂得跟梅子一起拿草把這老鱉五花大綁起來;劉小妹李金香也湊過來,幾人商量了一番,確定了這老鱉被紅燒的命運,執行日期定在明日中午梅子家,觀刑的人還是這幾個小女娃。
槐子完全不因為菊花忽視他,只顧瞧老鱉而生氣。他高興的很,彷彿菊花吃了他捉的這老鱉,身上就打下了他槐子的烙印似的。
菊花咋想的哩?一方面槐子是哥哥的好友,另一方面自家可是沒少送豬下水和豬頭肉把他家,所以她就想,吃他一隻老鱉有啥哩?當然毫不客氣地笑納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6:20 PM
第七十九章 樂極生病
接下來不斷有人撿到老鱉,趙大嘴和青木都撿到了,連小胖子也撿了一隻烏龜。想來這黑魚吃魚吃蝦,卻對烏龜和鱉無處下嘴,所以這條子塘裡烏龜和鱉居然生存下來了。
撿到的這些烏龜鱉當然都送把菊花了。
菊花把一隻一斤多的鱉給放了,其他兩三斤的都笑納了。梅子跟劉小妹、小燕忙忙地用草捆這鐵疙瘩似的東西;小石頭興奮地在一旁瞧著,笑嘻嘻地問菊花道:「菊花姐姐,我明兒也跟你們一起去狗蛋家吃飯好麼?」
菊花摸摸他的頭道:「噯!可要跟你娘說一聲。這東西補的很,回頭我單煮一隻給你娘吃,讓她跟你小妹妹都補補。」
小石頭笑瞇瞇地答應了。
李耕田見終於有人撿到了老鱉送給菊花,彷彿完成任務似的鬆了口氣,見菊花高興他也開心的很。
可是,天底下這便宜從來就是不好沾的——菊花得了烏龜和老鱉,明天晌午也多了一群好吃鬼要應付——這群傢伙齊聲要去她家品嚐紅燒老鱉。
菊花忙道,明兒在梅子家燒老鱉,想去的人就去吧。她又跟梅子說道,反正這兩天魚多,大不了再跟今兒中午似的燒一鍋魚,加上這紅燒老鱉,再來一鍋紅燉泥鰍,保證煮一鍋飯都能被他們給吃光了。
梅子聽了連連點頭。不過她心裡有些擔心,她家不像菊花和劉小妹家,有哥哥,她就一個弟弟狗蛋,還小的很,這麼些男娃子上門她娘會不會說她哩?唉!不管了,不就是吃一頓飯麼!
天色暗了下來,菊花覺得有些冷了。其實是早就冷了,偏她忙著瞧熱鬧,也沒感覺到;這逮魚一進入尾聲,她回過神來,自然是曉得冷了。
她被冷風吹得寒氣浸骨,不禁打了個寒顫,忙對梅子道:「咱們先回吧,好冷哩。」
梅子兩眼望著塘裡,唸唸不捨地說道:「不跟他們一起回麼?」
劉小妹道:「回村等就是了。晚上不還得分魚麼?菊花,先到我家烤火。」李金香也極力地邀請她。
菊花搖頭道:「不成,我先回家了。晚上也不瞧分魚了。要凍生病了哩!」說完跟青木打了個招呼,青木忙摧她先走。
菊花也很鬱悶,瞧人家黃大子的老娘站了這麼久都沒事兒,偏自己跟病秧子似的,風吹吹就難受了。
梅子無法,便和金香等幾人把菊花先送回家,才回村。
張槐擔憂的瞧著菊花離去。待菊花走後,他問青木道:「菊花咋了?」
青木後悔地說道:「覺著冷哩,先回家了。我早該讓她先走的。娘出門的時候還打了招呼,偏我忘了。」
張槐聽了不語,心下卻暗自擔心。
站在曠野裡瞧了一天熱鬧,菊花果然凍病了,晚上便覺得鼻塞身重,眼脹腦痛,忙熬了碗薑湯喝了早早地睡了,任由楊氏他們點著燈忙了好久,把分來的魚都收拾了,她也不知道。
菊花第二天還不見好,便對今日還要去起魚塘的青木說道:「中午叫他們都去梅子家吃飯吧。我教小妹把這老鱉煮了端過去,她已經學會燒魚了,晌午你們都到她家鬧去好了。」
青木忙答應了,又叮囑她道:「你只管歇著,別理他們。管他們在誰家吃哩。」
楊氏也道:「可不是麼。要是好好的,幫著做一頓飯,大伙聚在一起鬧著玩玩,也不算啥;眼下都病了,哪能再管這些哩?你好好在家呆著,別出去透風。」
菊花乖乖地應了。她最近日子過的舒暢,心情也好,可不想大過年的病個好幾天。那不是好多的美食吃不到,好多的熱鬧瞧不到?這是斷斷不成的。這種鄉下濃厚的過年氣氛,她好久都沒感受過了,萬萬不能錯過!
因此,晌午梅子和劉小妹幾個女娃來瞧她,安慰她別操心,她們只是來瞧她好了沒有,不會在這吃飯。
菊花忍笑道:「想在這吃也不成哩!我可經不起鬧了。來,我教你燒這老鱉。燒好了,你們端走,晌午管你們到哪家去吃吧。」
鄭長河已經把老鱉清理好了。菊花只留下一隻老鱉和一隻烏龜養著,教劉小妹把剩下的兩隻都燒了。燒好後也沒留下,直接讓劉小妹她們給端走了。
這天菊花都窩在火桶裡,連大門也沒出,飯都是楊氏端到堂屋來吃的。
可是到了下晚,這風寒雖沒有變得更嚴重,卻還是不見好。她一焦躁,便不管臉了,決定用土法子治一治。
於是便讓鄭長河殺了一斤多泥鰍洗乾淨備用,先用油鍋炸了些薑片蒜瓣,然後添醬油和少量的醋翻炒了幾下,添水、加鹽、加大大一勺辣醬和幾根青蒜苗,又擱了好大一勺子肥肉煉的油,煮起這湯底來。
等這湯煮開了,把泥鰍倒了進去,燒了兩開,擱些蔥花和芫荽就盛起來了。
吃晚飯的時候,就著這**湯泡飯,熱乎乎地吃了一大碗,又吃了好些泥鰍和青蒜苗,吃得滿頭滿身大汗,果然就覺得身上輕省不少。
她爹娘跟哥哥也被這泥鰍給吸引了,按照菊花教的法子,夾住泥鰍的頭部,把它的身子放進嘴裡輕輕地一吮,那肉就脫落到嘴裡,只剩一根乾乾淨淨的骨頭了。
楊氏笑道:「這麼燒好。噯喲!往常也燒過泥鰍,每回都啃得費勁死了。這麼吃可不是便宜的很?」
鄭長河跟青木也笑著連連點頭。
青木吃了一會,對菊花道:「晌午在劉三順家,都搶那老鱉肉吃哩。」停了下又微笑道:「劉小妹做的魚燒醃菜也不錯,也被人搶。不過還是沒妹妹做的好。」他的神情是很愉悅自豪的。
菊花瞧著哥哥那愉悅的笑容,問道:「為啥又到劉小妹家去吃了哩?不是說到梅子家去吃麼?」
青木道:「大夥兒都不好意思去哩——她家也沒個男娃子,狗蛋才那麼點大。所以就到劉三順家去了,這樣也自在不少。」
菊花點點頭,確實是這麼個理。她又問道:「哥,今兒分了多少魚哩?」
青木道:「分了七八斤哩。咱家總共分了十六斤魚。比往年要多些。」
楊氏問菊花道:「菊花,你還想吃啥魚?娘都留著,就把小魚兒醃起來。」
菊花忙道:「娘,不用了。不是有一桶泥鰍麼?這泥鰍養著也不得死,咱慢慢吃;把那大鯉魚和黑魚都醃了吧。小雜魚兒留點煮新鮮的吃,其他的也醃了吧,明年開荒也是碗菜哩。」
楊氏答應了,又摧菊花去睡。菊花也覺得出了一身汗,正好拿被子蒙頭睡一夜,只怕明天就好了。於是草草地洗了一把就上床了。
天明,菊花覺得鼻塞頭痛的症狀已經好多了,便放下心來。而且她覺得這回吃了這重辣口味的泥鰍,臉上也沒有像吃蝦子醬那樣過敏疼痛。雖然不曉得是什麼緣故,但不痛是好事情,她也懶得多想了。正好還有一桶泥鰍,可以大吃特吃,過過嘴癮。
她剛起床,就聽院子裡雞叫得「咯——咯——」,忙出來一瞧,原來是鄭長河逮了一隻母雞,正撏那雞脖子上的毛;楊氏兩手抓住雞的腳,不讓它亂動,旁邊還有一隻裝了清水的碗,看來是接雞血的。
這架勢是要殺雞哩!
菊花急忙問道:「娘,好好的殺雞幹啥?」
楊氏道:「早就說要殺隻雞燉人參把你吃的,一直也沒殺。我瞧你那身子再不好好地養,老是病可咋辦哩?」
菊花聽了趕緊制止鄭長河拿刀的手——他撏好了毛正要下刀哩。那雞脖子被撏出一塊空蕩蕩的白皮暴露在空氣中,可憐巴巴地掙扎著,無奈楊氏抓住了它的腳,動彈不得。
她對楊氏說道:「娘,這養身子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哪能著急哩?也不是吃一隻雞就能養好的。眼下正要過年,家裡有魚有肉,這麼些東西還不夠我吃的?我覺得,還是先不殺;等過完年,春上了,家裡這些東西也吃完了,再殺雞,多好!」
楊氏猶豫地瞧著鄭長河,又低頭瞧瞧那雞,也不知咋辦。
菊花又道:「娘,你就殺了燉了,我也不想吃。眼下我就想吃這新鮮的泥鰍,你讓我哪來的肚子吃這麼些東西?」
鄭長河聽了忙道:「那就先不殺了。菊花說的對,那泥鰍是好吃。吃了冒一身汗,人也舒坦。這雞等明年再殺吧。」
楊氏只好答道:「那就過年後再殺吧。那時候小雞也長大了。」說著提起那只脖子被撏出一塊白皮的母雞,扔到院子裡。
那只劫後餘生的母雞「咯咯」跳著腳飛快地跑了,想來它剛才也是驚恐萬分,看得菊花一陣好笑。
起魚塘結束了,剩下的就是忙各家自個的事了。青木便收拾起房前屋後來,把那些雜草清除乾淨,東西歸攏整齊,雖還是茅簷土壁,但院子瞧起來乾淨整潔不少。
大太陽底下,菊花用手捋著篩子裡的硬米子(煮熟的糯米飯曬的),爽滑滑的,抄起一把,那銀色的米從指縫中漏下去,「嘩啦」脆響,聲音悅耳。
再曬乾些,就能炒炒米做糖了。
院門口傳來趙三那熟悉的大嗓門:「菊花,身子好了麼?」
菊花抬頭見他一家子笑瞇瞇地來到院中,旁邊還跟著黃大子的老娘。
小石頭衝上前來,拉著菊花的手道:「菊花姐姐,你好了麼?」
菊花微笑道:「好了。三叔,快進來坐。」
石頭娘笑道:「坐啥?大過年的,忙死了,耽誤你們工夫。咱是來磨橡子豆腐的。這一村的人,回頭一齊來了,你家都轉不開,我就跟黃奶奶先來了。你三叔來幫著推磨。」
鄭長河跟楊氏忙都應聲出來了,他倆人一個在清豬欄,一個在廚房。
第八十章 農家閒話
趙三笑道:「嫂子,你就忙自個的就成了,甭管我們。回頭還有好些人要來,你要是個個都招呼,那就甭幹活了。」
黃奶奶一邊慈祥地對菊花笑,一邊跟楊氏說道:「可不是麼。你這樣大方,家家都送豆腐——雖說這橡子果是撿來的,那也是費了許多的工夫,又是泡又是曬,還要剝殼——我們要是還叫你費心,那成個啥樣子?我想著往後幾天怕是人要來不少,就搭著三哥兒一起磨了。我兩個侄子家也不過來了,今兒磨的粉分些把他們就成了。你兩口子大方,咱也不能厚臉皮上擀子就往上爬。要是把你家的這些果子搗騰光了,明年該沒東西餵豬了。」
楊氏忙道:「看黃奶奶說的,哪裡就那樣忙了?莊稼人過年還能忙啥重要事?又不是春耕秋收要趕著搶種搶收,這過年無非是忙一張嘴罷了。你們來了,也好說說話兒。這果子也不金貴,不過是你們今年沒撿罷了;等明年大家都撿了,那不是家家都有的吃了,到時我就要送你們也不稀罕了。」說著把他們讓進廚房。
一邊又對黃奶奶道:「黃奶奶,小心腳底下。這井邊老不干水,上凍了還沒化哩,當心滑倒了。走這邊吧。」
小石頭則留在外邊,嘰嘰喳喳地對菊花說昨兒大伙搶老鱉肉吃的情景。他童音清脆,說時還帶著動作,連比劃帶描述,聽得菊花忍俊不禁,滿眼含笑!
有鄭長河父子倆忙活不停,菊花一時也無事,便進了廚房瞧他們推磨,順便聽些閒話解悶。
她搬根小板凳坐到灶洞邊,小石頭靠著她,小黑狗也跑來湊熱鬧,擠到兩人腳下趴著。
正聽石頭娘說到花婆子:「她問我,我也不好不說,我就說來磨橡子豆腐。她臉上也不好看,想來又不好意思的樣兒。我也沒叫她。她倒自個找台階下,說今兒沒空,明兒再邀長星娘一塊來,這樣大伙也不用擠在一塊不是。」
她一邊說著一邊往石磨裡添加橡子果仁,趙三在推磨。
黃奶奶撇撇嘴道:「這懶婆娘,啥事也不幹。那天我大兒子上山撿橡子果兒,她見了還說,這都冬天了,哪能撿到哩,要到明年秋撿才好。都跟她似的,吃屁屙風哩!」
趙三笑著接道:「聽她胡扯,她兒子長明不也上山去撿了?她敢來磨豆腐?李老大怕是不讓她來哩。」
這時鄭長河忙完後,到井邊洗了手,來到廚房幫趙三一塊推磨。
趙三問道:「哪天殺豬哩?可找好殺豬的了?」
鄭長河道:「明兒殺。人也找好了。這豬肉跌價了,要不是等豬欄用,該再等等才好,等到明年春上殺了賣,也能賣個好價錢。眼下賣了可惜了,一斤要少兩文錢哩。」
趙三歎了口氣道:「可不是麼,我那豬賣了一百五十斤肉,少幾百文錢哩。」
楊氏詫異地問道:「那你不是一點沒留?倒還送了幾斤肉把我家。真是的,石頭娘懷著身子哩,她可是要吃些好的才成。」
趙三笑道:「放心,留了十斤肉。這不少了,還有豬頭豬蹄豬下水哩。往常不曉得咋弄,現在也曉得燒了,那味兒還不跟肉一樣?再加上分了十來斤魚,這年還不過得?比往常不曉得好多少哩!」
黃奶奶笑道:「那是!往年也有稱一斤肉過年的時候。分的大魚都賣了,就留些小魚兒。今年好多了哩。我兒子也說魚不賣了,就賣肉。這肉價怕是還要漲,因許多人家聽說肉價跌了,原先準備殺豬的,他現在也不殺了,等明年再殺哩。這麼一來,一般人過年多少都要買些肉的,那不是能把肉價抬上來?」
鄭長河一想果然有理,便高興起來。
趙三跟他商量道:「我瞧咱們要喂一頭母豬才好,要不然這麼買小豬娃,小豬娃怕是又要漲價。」
鄭長河點點頭道:「我也這麼想哩。就是沒餵過母豬,不大會弄。」
石頭娘道:「這不怕。我娘家就餵過。我曉得些門道,到時你來問三哥兒就好了。」
楊氏插話道:「那麼費事做啥?你養豬殺了是為了賣錢,養母豬下小豬不也能賣錢?來年餵豬的人多了,也不怕下的小豬賣不出去。你儘管養母豬,往後咱要逮小豬就上你家逮,也省得我還要喂母豬,怪煩人的。」
石頭娘喜笑顏開地答道:「那好。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也不用旁人來買,養兩頭母豬,管咱兩家就夠了。」
楊氏關心地說道:「你明年要生娃兒,這活也不能幹多了,還是先喂一頭母豬吧。」
石頭娘喜滋滋地對她說道:「過幾天我老娘就要來哩,一直住到我做完月子再走。我兄弟說這樣他也放心些。」楊氏這才放心了。
說著閒話兒,這橡子粉就磨好了。
楊氏又細細地跟他們說如何洗粉,再漂兩天,然後才能做豆腐。
黃奶奶笑得滿臉褶子,連道:「曉得了,曉得了。我家裡也在打黃豆豆腐哩,下午叫娃兒送些過來把你。你們就別打黃豆豆腐了,咱一家送兩塊把你就夠你們吃的了。」
石頭娘也連連稱是。
楊氏問道:「黃奶奶今年年貨備的多,還要打黃豆豆腐麼?」
黃奶奶笑瞇瞇地答道:「噯!咱家今年有新親上門哩。要是不準備多一些東西,怕是丟了孫媳婦的臉。」
楊氏恍然大悟,她忘了這黃大子春上的時候剛娶的兒媳婦。這頭一年新親上門那是要菜豐盛一些才成,不然面上也不好看。
菊花忽然問道:「黃奶奶,你家的豆渣都用來幹啥哩?」
黃奶奶忙道:「豆渣呀?餵豬唄,還能幹啥?」
菊花忙道:「那你把這豆渣送我吧,我試試看能不能做菜吃。試好了也送你一些,往後你就曉得弄了。餵豬也可惜了不是?」這霉豆渣可是窮人家的好菜。
石頭娘忙道:「黃奶奶!你呀,就把這豆渣送過來吧,回頭我打了豆腐也送過來。菊花要是把這豆渣也做出菜來了,那咱往後也別拿它餵豬了,省得糟蹋糧食。」
黃奶奶急忙連聲答應。這橡子果都能吃了,豆渣有啥不能吃的?不過是她們都不夠菊花心思靈巧,沒找到法子罷了。老人家最是心疼糧食了,所以趕緊答應了,叫菊花儘管試,就試不出來也沒事兒。
石頭娘卻笑說菊花肯定能把這豆渣做成菜。
黃奶奶笑道:「這豆渣咱也是吃過的。窮的時候這豆渣也能飽肚子,就是味兒不好,不過總好過吃糠不是?」
楊氏瞧著菊花,也不曉得她要這豆渣幹啥。她問道:「那這橡子粉洗出來的渣能不能吃哩?」
菊花聽了心裡直抽:「娘,這橡子果哪能跟黃豆比哩?橡子果兒磨出來,這麼一洗,那渣連豬吃了都不香哩。黃豆渣要好些。」
大夥兒一想也是,就都笑了起來。
下晚的時候,黃大子果然送了一大團豆渣來了,連過渣的包袱一併提著,又送了幾塊豆腐把鄭家。菊花解開這包袱,抖出豆渣,用一個乾淨的木盆裝了起來。
把這包袱還給他,微笑道:「黃叔,難為你了,叫你白跑一趟。」
黃大子正跟鄭長河說話,聞言回頭道:「瞧這娃兒說的啥話,我跑一趟有啥哩。不過,要是你把這豆渣做出好吃的來了,可不能忘了黃叔。」說著嘿嘿地笑了。
菊花笑說道「哪能哩」。
等黃大子走了,她才對楊氏道:「娘,咱先把這豆渣炒炒吧。把水炒干了,再捏成糰子。放一陣子才好。」
楊氏狐疑地問道:「這炒乾了,捏成糰子,不能馬上吃麼?要是放一陣子,那不得上霉?」
菊花笑道:「不礙事的。」她心想,我可不就是要它長霉麼!它要是不長,我還得加溫讓它長哩。
於是,菊花燒火,楊氏在大鍋裡使勁地炒這豆渣。炒得半干了,才盛起來,裝在盆裡晾著。
菊花找了只大籮筐,又扯了一大把稻草,把稻草的外皮給扯去,灰塵拍打乾淨了,鋪在籮筐中。
等豆渣冷的差不多了,她才跟楊氏一起捏這豆渣糰子。
楊氏見她抄起一捧豆渣使勁地捏著,也有樣學樣地捏起來。一邊問道:「這麼捏著不會散麼?」
菊花道:「不會。要是炒得太干了可就容易散了。娘今兒炒得正好,不幹不濕的。不過還是要使勁捏緊實了。」
楊氏高興地笑了。
娘倆把捏好的糰子放進籮筐的稻草上,捏了二十多個方才完。然後菊花用件舊衣服把籮筐蓋了起來,想了想又壓了些稻草在上面,搬到角落裡放好。
她抬頭見楊氏一副擔心豆渣會上霉的神情,還真怕她會給豆渣透風,便叮囑道:「娘,就是上霉也不怕。咱這不是在試麼?那醬可不就是煮了豆子發霉曬出來的?吃了不也沒事?所以哩,這豆渣發霉也是不怕的,說不定啊,味兒還好的很哩。」
楊氏一拍手道:「我可是糊塗了,這醬可不就是這麼做出來的。這豆渣這麼弄肯定也成。瞧我,都忘了這茬了。」
菊花見她轉過彎來了,便笑道:「噯!這麼做肯定能好吃。」
青木進來問道:「啥東西好吃?娘,下午把屋子掃了吧。」
楊氏道:「後兒再掃。明兒不是要殺豬麼。等把這豬弄走了,裡裡外外都要好好地打掃。」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6:24 PM
第八十一章 莊稼人眼中的美好生活
第二天,鄭長河請的屠戶上門了,居然就是鎮上的張屠戶。他挑著殺豬擔子,一頭是用來燙豬的大桶,一頭是一個木箱子,裡邊是殺豬刀等用具,身後還跟了個幫手。
他見了楊氏熱心地笑出一嘴的大板牙:「大妹子,忙哩?」
楊氏也笑問道:「不忙。生意好?」
張屠戶笑道:「還好。就是如今豬下水豬頭肉人都自個留著了;就要賣也是貴了好些哩。」
楊氏道:「那不省了你的事兒?」
張屠戶道:「咱還是覺得一把兜給你省事。如今要費許多口舌哩。」
說話間,早已擺開了他那一攤子。張大栓父子也過來幫忙了。幾人挽起袖子,準備逮豬。
菊花見她爹跟哥哥到豬欄裡把大黑豬往外趕。那黑豬並沒有得見天日的喜悅,反而是原地打轉,不曉得往哪走;大耳朵遮住眼睛,越趕越是轉悠。它在這一方小天地裡呆習慣了,吃了睡,睡了吃,現在要它出去,本能地有些畏懼。
菊花瞧著那閃閃發光的殺豬刀,還有老長的鐵棍,想著一會兒豬的慘叫,忙躲到廚房裡,縮在灶洞下,幫著楊氏燒水等會燙豬。
殺豬開始時,饒是她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還是被外面傳來的高亢嘹亮的豬叫聲給刺激得渾身起雞皮疙瘩。
前些日子老是聽村裡傳來豬的慘叫聲,因隔得遠,並沒有讓她覺得怎樣,反而望著那裊裊的炊煙,感受到濃厚過年的氣氛;眼下,餵了好久的大黑豬就在外面拚命地慘嚎,她聽了很不得勁,忙摀住耳朵。
忽覺腳下一暖,原來是小黑狗也被豬的慘叫聲給嚇住了,夾著尾巴一溜煙地跑進廚房,躲到她的身邊來了。菊花見它那驚魂未定的樣兒,還回頭瞄著外面,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摸摸小黑的腦袋,把它抱到旁邊。一人一狗就這麼聽著外面豬的慘嚎聲由高亢轉向精疲力竭的萎靡,漸漸低了下來,終致無聲。
菊花這才吐了口氣,低頭瞧著小黑狗。這小東西也兩眼閃閃地望著她,見菊花瞧它,還撒嬌兒地往她腿上爬。
菊花忙把它往下扯,呵斥道:「瞧你在哪滾一身灰來了,還往我身上爬?再亂跑,看我不打你?」
她也是沒法子,鄉下養狗,哪能洗得乾乾淨淨的跟寵物似的,那樣也沒多少剛性了,得讓它到處竄才野味兒十足。可是這樣一來,這狗老喜歡往她身邊湊,她就有些嫌棄了,還是不太習慣。
小黑狗被她這樣呵斥也不是第一回了,曉得要是再不識趣,菊花等下就要踢它了。雖然只是輕輕踢一腳,也不多疼,但它還是不想惹她踢自己,於是乖乖地閃到一邊,趴下,瞧菊花燒火。
一會兒的工夫,外面就喚打熱水了。
於是,楊氏跟青木就把熱水一桶一桶地往外提。就聽外面的屠戶跟鄭長河等人笑讚這豬如何肥壯,是他見到的最肥壯的豬。
待聽鄭長河說只賣一半後,連聲誇他家底厚,竟然捨得留這麼多豬肉。這豬剛才稱了,可是兩百零幾斤呢。留一半,那不是有一百斤?誰家捨得這麼吃肉?
菊花在廚房裡聽了,心下暗自後悔,該多賣些才是,往後想吃肉再買就是了。這麼一百斤豬肉留在家裡,實在是有些打眼,加上新買的幾十畝地,怕是都以為她家發了多大的財哩。
倒不是說怕人惦記,只是這莊稼人,是芝麻點大的事也要津津樂道半天的,傳到後來都失了真。像她二舅母上回就反覆跟她娘探聽,到底賣豬下水賺了多少錢,生了好一場氣。
眼下跟屠戶說好了,也不好改口。她又想反正明年大家都餵豬多了,過年留豬肉也會多的。那時,就不怕了。
等兩片刮乾淨毛的白豬肉掛在粗木擀子上,已經是晌午時分了。楊氏和菊花燒了豬肝湯、紅燒肉,又燉了一大鍋子肉燒豆腐醃菜,還煮了魚。
因鄭長河先前老被人叫去喝殺豬湯,所以今兒他也請了不少人。偏偏又都有事,就張家父子兩人在這吃飯,連趙三也在忙,沒工夫過來吃。
開開心心地吃過飯,殺豬的和張大栓父子也都告辭了。
一直等那屠戶挑著擔子和肉走遠了,菊花才來到院子裡。瞧著地上沾染的紅色血跡,只覺院子空曠安靜不少,總像少了些啥。也是,少了那大黑豬的哼哼聲,就減少了些生活的氣息。不過,那兩頭小豬也長得很快,如今也是哼唧不停,整天催食。
鄭長河跟青木正在醃肉,把那一道道肋條肉抹上鹽往缸裡放。菊花瞧著那一大塊豬腿肉,嫩紅的瘦肉極為誘人,很想灌些臘腸。不過,想想還是算了,那麼吃太奢侈了,還是留著燒菜吧。
鄭長河笑呵呵地問菊花道:「閨女,你想吃哪塊肉?你說,爹就把它割下來。」
青木也含笑瞧著她,建議道:「留些五花肉?你不是要拿這樣肉做粉蒸肉麼?」
菊花見兩人那一副隨你挑的神情,忍不住就笑了,家裡米糧充足就是幸福啊!
「爹,旁人送的肉還沒吃完哩。還有那豬肝、豬血都是不能留的,要吃新鮮的才好;就是泥鰍都還有好些。咱又沒長兩張嘴,哪吃得過來?還是都醃了吧。明年咱家可是要辦許多的事哩,花錢買菜的日子都在後頭。」她最近幾天也算是殺了饞,沒那麼想吃肉了。
楊氏愛憐地瞧了她一眼道:「到明年秋,這兩頭小豬怕也是不會輕。花呀,你想吃就吃,啥時候吃都成。咱沒大錢,往後這肉一定要留足了。」
鄭長河急忙道:「對,多喂一頭豬也就是了。兩頭是喂,三頭也是喂。又不像以往,沒東西把它吃。有這些橡子果兒,明年再多種些山芋、玉米、黃豆,都種些。有了收成,豬也有東西吃了,也省得菊花再打豬草。」
菊花聽他們規劃的詳細,也不禁憧憬起來,滿眼含笑地瞧著爹娘邊醃肉邊安排明年的事。
鄭長河笑瞇瞇地說道:「村長說了,等明年開春的時候,把那新出的橡樹小苗移栽些到山上空地上,好多都擠在一塊長不大。咱們用心地種這橡子樹,它就會越長越多了。」
楊氏讚道:「這話在理。不都說『前人栽樹,後人乘涼』麼?要是光采不種,那可不成。這山上橡子樹雖然一大片一大片的,咱一個村也有好幾十戶人家,這麼撿了又是人吃,又是餵豬,遲早要把它折騰沒了,一定要跟著種才成。明年春上的時候,把咱這房前屋後也種幾棵。這樹春夏葉子是綠的,秋天的時候就變黃變紅了,種在屋邊也好看。」
青木抬頭瞧著娘說道:「怕是只能種在屋後頭,前邊要是種了,長大了擋風哩。不透風,菜園子的菜怕是長不好。」
鄭長河點頭道:「噯!是不能亂種。往遠一點的地方種。家門口要留出來,不然也不敞亮。」
楊氏也醒悟過來,失笑道:「這話說的,我可是越活越回去了。菜園子要是被摀住了風可不成。我也不想把菜園子擱遠了,不然挑擔糞澆菜還要跑好遠,摘菜也不便宜。」
她瞧了瞧菊花又道:「菊花又最是喜歡跑菜園子的,要是遠了可不是麻煩。」
菊花聽了忙道:「菜園子可不能挪走,擱門口我也能看著一些。」
她聽這些人三句話不離本行,還沒撿一季橡子果哩,馬上就想到要栽樹了,跟逮魚的時候放小魚一個道理,不由得她不佩服。
下午,梅子跟她娘還有好些個婦人邀到一起,也來菊花家磨橡子粉了。
菊花發現花婆子居然也在其中,不禁十分佩服她的厚臉皮,兩家都這樣了,還敢來磨橡子粉,這真是「臉皮熬不過肚皮」了。
一群婦人咋咋呼呼地圍著楊氏去了廚房。菊花見了這麼些婦人便不肯到廚房去了——那不是送上門讓人評頭論足麼?於是,她便拉了梅子往自己房間來坐。
梅子見了菊花連連惋惜道:「菊花,你昨兒也沒來瞧我家做花生糖。我給你帶了些,香的很哩。」
說著她打開手中的小罐子,果然是切得方方正正的花生糖。吵得黃燦燦的炒米混著花生,沾在一起,聞著就香。
菊花也不跟她客氣,找了個小罐子,洗淨擦乾,把糖倒進去,拿草紙蓋了,再壓上小沙袋,這才把騰出來的罐子還給她,一邊問道:「昨兒忙了一天?」
梅子道:「可不是麼,炒米,熬糖稀,炒花生,做糖,一直忙到晚上哩。累得我腰酸背疼。」說著一屁股坐在菊花的床上,又四下打量這房間。
菊花這可是第一回帶外人來她的房間。
這簡陋的房間連個妝盒也沒有,就一把斷齒的梳子,表明這是女娃的閨房。哦,現在床上的被子也有些女人味了。
梅子卻一眼瞧見那個小抱枕,忙拿了起來,誇讚道:「這個枕頭好看的很,就是小了些。」
菊花微笑道:「這是放在背後靠著的。要是冷的話,抱在懷裡也成。
梅子抱了一下,果然暖和,欣喜地說回家也要做一個,晚上抱著睡覺。
菊花聽了忍不住微笑,她瞧著梅子嘰嘰喳喳不停開合的小嘴兒,心道,這世上,女孩子的模仿能力和意願是最強的。這在哪個時空都一樣。
第八十二章 槐子娘的苦心
殺了豬,楊氏第二天便叫青木送了十斤肉到外婆家,兩個舅舅一家五斤,又特別給汪氏帶了兩斤豬油。
她也是發了狠,往年家裡窮,多虧娘家照應著,明裡貼暗裡塞的,讓她總是愧疚不已。誰也不願意老讓人接濟不是,那不是表明你窮的過不下去了麼?所以,今年家裡日子好些了,便送了肉過去,要孝敬老娘跟哥哥們。
這擱一般人家可是過年的肉都不用買了哩;還有那兩斤豬油,那可是珍貴的東西,比肥肉還要好。
今天菊花家要做炒米糖。
這做炒米糖可是件大事,也不是一般人家捨得做的。光熬糖稀就要費好些米;還有煮糯米飯曬硬米子,也要費糧食;條件好些的加些芝麻、花生,那可是更費錢了。
可是做糖不光是為了過年待客、平常哄小娃兒,就是春上的時候,在田地裡幹活累得腰酸背疼、飢腸轆轆地回來了,抓些炒米糖嚼幾口,那身上也馬上有勁了。
往年菊花家是沒可能做這東西的——米都不夠吃哩,還做糖?頂多炒些焦香的玉米粒嚼嚼。今年楊氏真是揚眉吐氣,把莊稼人過年該做的東西全做了,尤其是這炒米糖,是第一樣要做的東西。主要是她見菊花愛吃青木買回來的點心,還有汪氏過來帶的花生酥,那時就下定決心過年一定要做這炒米糖了,所以,早早地跟人換了糯米備用。
因這做炒米糖可是個累人的活計,菊花那小身板可累不下來,所以,她就請了張槐的娘何氏過來幫忙。她家不做糖,所以也沒那麼忙。
再說,楊氏準備了好些花生,可是家裡沒種芝麻,她便想著跟何氏換些。何氏卻直接把幾斤芝麻拎把她,說也別換了,做好了糖把點給她,也好叫她家楊子有些零嘴吃。
楊氏當然沒意見。兩家一直親厚的很,也不會計較那些掐斤掐兩的事。
當灶洞裡燒起了茅草——這炒花生、炒米啥的可不能火大了——鍋裡翻起了花生、芝麻時,滿廚房便飄起了香味。這香味又不同於肉香、魚香,只是同樣的勾人。小娃兒要是吃多了這類炒貨,那嘴裡會敗味兒,不想吃飯的。
菊花端著大簸箕,坐在小板凳上剝炒花生,時不時地塞一粒進嘴,又把剝出來的花生仁揉碎,以便待會做糖能分佈均勻些;小黑狗兒見大家都忙個不停,彷彿感受到了這歡喜愉悅的氛圍,撒著歡兒地跑進跑出,一刻也不停歇。
楊氏炒完了花生炒芝麻,炒完了芝麻炒硬米子,那手就沒停過,連她也覺得胳膊酸了,便跟燒火的何氏互換了一下。
炒硬米子的時候,倒了點兒香油刷鍋。待鍋裡燒熱了,騰起一陣青煙,便抓了兩把硬米子放下去。頓時,那晶瑩青潤的硬米子遇到熱油鍋,立時玩了個大變身——騰起一片爆米花似的炒米。
這時,便要猛炒起來,不然這炒米就要糊了。也不需要翻幾下,就能起鍋。那黃亮亮的炒米也是香濃撲鼻。
有那不捨得做糖的人,光炒了這炒米哄小娃兒。餓了的時候,用開水一泡,也是很香的,跟鍋巴一樣好吃;要是再放點兒豬油跟鹽,那更是美味了。
何氏一邊炒硬米子,一邊跟楊氏說話兒。
她樂呵呵地說道:「這香味兒,甭說是小娃子了,便是咱大人聞了也饞的慌。往年我家楊子老是念叨『娘,咱啥時候做炒米糖哩』。今年我要做,他倒不讓了,說他又不是小娃兒了,都這麼大了,唸書了,哪能還那麼嘴饞哩。你瞧這娃兒說的話,叫人聽了心酸。我就想著搭你一塊兒做些,也好叫他看書累了的時候,有個東西墊墊。」
楊氏接道:「那是,讀書可是費腦子的很。我聽青木說,你家楊子唸書可能耐了,這回夫子考較他們還得了第一哩?」
何氏便笑得見牙不見眼:「噯!這娃兒喜歡讀書。這學堂裡停學了,他也不歇會兒,見天捧著書,不是讀書就是寫字。我怕他晚上熬壞了眼睛,就叫他晚上早點睡,天明早起讀書。」
楊氏振奮地說道:「你呀,好好地栽培他,不定就給你掙個秀才娘當當。」
何氏更高興了:「我倒不是想當秀才娘,我想著他要是考了秀才,自個日子不就好過了?」
楊氏連連稱是,她們這些人,忙來忙去的不都是為了娃兒麼。
何氏瞥了一眼正剝花生的菊花,又說道:「誰不想過好日子哩?前兒我娘家那邊有一戶人家,見過槐子的,看中他了。悄悄地托人打聽槐子的事,想把閨女嫁過來哩,說也不要彩禮。你說吧,這可是求不來的好事?槐子哩,聽了這話,頭一扭甩了一句『不想成親』就跑沒影兒了。呵呵,這娃兒!」
她最近算是弄明白了,兒子是真的想娶菊花了。可是,以菊花家現在這個條件,要是她家不多掙些銀子,就甭想提這門親。
倒不是說鄭長河兩口子會貪圖彩禮,而是槐子先前傳出不想娶菊花的閒言碎語,如今忽然又要改主意,鄉下人可不會細想你是怎麼轉過彎兒來的,他一定會議論你瞧見鄭家日子過好了,又跑來袱上水。
何氏見兒子最近整天圍著豬欄轉,察看那新抓的兩頭小豬;又砍了竹子跟他爹編雞籠,好為明年養雞用。她便也知道兒子是顧忌鄭家的家境了。
如今,要是不掙出一份傢俬來,是萬萬不能上鄭家來提親的,不然只怕連鄭長河兩口子都要懷疑他們的誠意。
她心裡苦澀不已,都是兒子死腦筋,說出那樣的話。也就她當娘的曉得兒子不是有意的,旁人才不管這些,都道槐子是如何如何瞧不上菊花。不過,兒子當初到底還是對娶菊花有些膈應,所以才脫口而出說了那樣的話,眼下受苦也是他自找的。
這死小子就該讓他受些苦,菊花是多勤快能幹的女娃,她恨恨地想道,瞧著菊花是越瞧越喜歡。
所以,她不敢明說槐子的心意,只能若無其事地把他不想娶親的事說出來,不過是想引起菊花的注意罷了。
卻見菊花半點兒動靜也沒有,一邊剝花生一邊聽她跟楊氏說話兒,還聽得津津有味的樣子。她就滿臉失望。
她哪裡知道菊花聽這些家長裡短都是很津津有味的,大概是女人的八卦天性吧。聊著這種不涉及人身攻擊的過日子的閒話,聽了很容易讓人感受到生活的溫馨;這跟前世節奏緊張的城裡生活相比,有另外一種悠閒的意趣。
誰料她瞧菊花順眼,那楊氏也是瞧槐子無比順眼。雖說現在求他做女婿沒指望了,但乍一聽居然有人要把閨女嫁他,那也是心一抖,立馬就提了起來;待聽到槐子回絕了,這才放下心來,又感覺說不出的舒暢。
楊氏就問道:「他想是瞧不上人家?」
她也是想女婿想瘋了,竟然忘了菊花還在這,要是先前一定不會問這話的。倒不是說她想馬上就把菊花嫁出去,而是她心大的很,覺得自己的菊花這麼乖巧,那一般人是根本配不上的,非得要槐子這樣有品貌的男娃才能配得起。
要是菊花曉得她的心思,一定會笑她「王婆賣瓜,自賣自誇」。自己臉上那大一塊疤痕,虧她還覺得自己好的不得了。看來,一切父母眼中,兒女都是好的;就有不好的,也只能自己說,別人要是說了,那可不行。
何氏見楊氏這樣問,卻道:「哪能哩?他又沒見過。他不過是想多攢些錢,把日子過好些。眼下跟他爹整天琢磨那豬去了;又編了大大的兩個籠子,明年好養雞。我說,槐子,你也不學你弟弟,多看看書,瞧你整天忙這些,把夫子教的幾個字都忘光了。你猜他說啥?他叫楊子到外邊大聲唸書,他順便聽著;念完了他再背一遍給楊子聽,手上還不耽誤幹活。大早上的,就聽院子裡一片讀書聲,倆兄弟念得熱鬧的很。」說著卻自豪又得意地笑個不停。
楊氏聽了張家兩兄弟這麼出息,也高興。因說道:「這也是好事情。我家青木也是這麼想的,說不定槐子就是跟青木商量好了。」
何氏道:「這麼做也對。窮的要命,就娶了媳婦家來,再生一堆娃兒,日子越發難了;把娃兒跟養小狗似的喂大了,還是窮。倒不如咬咬牙,掙些傢俬,添些田地,再娶親生娃,娃們長大了也不得受窮了。」
楊氏笑道:「是這個理。你孵小雞了?」她聽何氏說槐子編雞籠,所以問這話。
何氏一邊把鍋裡的炒米鏟到篩子裡晾著散熱,一邊重新倒了點香油下鍋,才說道:「還沒哩。我娘倒是在孵小鴨子,還說到時候把我幾隻喂。我就想,咱家住在村子中間,也不靠水,那鴨子可是喜歡水的;再說,家裡也沒人趕著去放它。要是關在院子裡,它也長不好。鴨子跟雞可不一樣。我家槐子就說,捉來給菊花妹妹養吧。你家這靠著小清河,不是現成的養鴨子地方麼?菊花,你說好不好?那鴨子喂大了,下了蛋醃了最好吃了。槐子外婆每年都送些青皮鹹鴨蛋過來,蒸出來那蛋黃油汪汪的,味兒好的很。」
作者:
lilah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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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6-2 06:28 PM
第八十三章 有女人的地方,笑多
可憐天下父母心,何氏發現菊花現在對兒子也不在意,於是努力地想在她面前為兒子樹立個好印象;再說,她也曉得菊花是喜歡這些小雞小狗的,便想討好她。
菊花聽了就有些動心:養幾隻鴨子,放養在門前的小河裡,也不用費心。這一片只住了她一家,田地也隔的遠,也不怕禍害人家田地。
鴨子要是待在沒水的地方,那是又髒又討人厭;可是要是有一片水讓它們活動,那也是蠻可愛的。至少明年春上的時候,瞧著它們悠然浮在水上,能令人想起「春江水暖鴨先知」這樣的愜意詩句。再說,鹹鴨蛋真的很好吃。油汪汪的鹹鴨蛋?很誘人!
「嬸子。好當然好了。就是有些不好意思。你不想喂,那槐子哥外婆難道就不能多喂一些?捉來把我們喂,不好哩!」她有些奇怪,咋她娘家不多喂些哩?
何氏笑道:「這你就不曉得了。這養鴨子也煩人,只喂幾隻倒還好;要是喂的多了,沒個人跟著照管肯定是不成的。他外婆也就餵了六七隻,一天撿四五個蛋,好的很;再多就不成了。要不我說逮幾隻把你喂哩,喂多了你也忙不過來。喂幾隻的話,老鴨子喂熟了,它早上自己就出去下河了,晚上自己也曉得回家。鴨子一多,就野了,到處跑。」
楊氏聽了歡喜,又見菊花感興趣,便道:「噯!等你娘家那小鴨子孵出來了,你就捉幾隻來把我。養大了也能送些鴨蛋把你嘗嘗。」
說著三人一齊笑了起來——鴨子還沒影哩,就想著下蛋了。
談談說說的,這活兒也幹得快。
等硬米子都炒好了,裝了兩大簍子和一簸箕還多。那另一口鍋裡的糖稀也熬好了。過了渣的糖稀熬干了水,全成了黃褐色的粘稠糖稀,舀一勺起來,根本扯不斷,滑得跟緞子似的。
晌午大家胡亂吃了些飯,下午就開始做炒米糖了。
這時鄭長河也進來幫忙。因用模子壓米糖可是要一把子力氣的,一般人也堅持不了幾下。通常這活計都是由男人來做的。
楊氏負責拌糖。舀兩碗炒米倒入鍋裡,再舀些花生、芝麻進去,然後就是加糖稀了。從另一口鍋裡舀一大勺糖稀,要抖弄好幾下,才能讓糖稀斷線,不再往下滑;混入炒米花生芝麻一起,使勁地攪拌均勻了,盤成一個大糰子,放到案板上的方塊模具中。
鄭長河就先用沾了水的手把這混成一團的炒米糖在模具中壓平,再用一根圓柱形的木滾筒來回滾動、碾壓,壓結實了才騰空模具,把這一塊方糖放在一邊晾著。這中間,要是材料少了,就還要加些;要是多了,那就得退些出來,以模具剛填滿為準。
下一步就是切炒米糖了。
這也有講究的。切早了,糖還沒冷透,會散;切晚了,糖冷透了,就變脆了,也會碎;須得不早不晚,那炒米糖才能切得精緻,周周正正的很有賣相。
當下,幾人就忙活開了。
何氏照樣跟楊氏不斷地閒話家常,還不耽誤手下幹活。這讓菊花十分的佩服,咋那麼多的話哩?兩人聊了半天,都不帶重樣的。
菊花不斷地把切好變脆的炒米糖一層層地碼入一個大罐子中,邊碼邊吃,一會兒就吃不下了,不由得打了個飽嗝。
鄭長河笑瞇瞇地瞧著閨女,滿臉的慈愛。他見閨女打飽嗝了,邊忙著壓模子邊問道:「閨女,好吃麼?比你哥買回來的好吃不?」今年終於讓兩個娃兒把想吃的東西都吃了個飽,他見菊花這個樣兒也是高興萬分。
菊花笑道:「好吃。我覺得不比哥哥買回來的差哩。」
她心想其實還是有些差別的,人家好歹是專門做這個的,當然比他們這種一年才做一回的做得好,最起碼那糖稀肯定就沒人家熬得好。不過自家親手做出來的炒米糖,用的材料又是親手種出來的,自然感覺不一樣。
正忙得熱火朝天的時候,村長的媳婦方氏跟老成的媳婦黃氏邀了一夥人來磨橡子粉了。
瞧著擁擠的廚房、咋呼成一堆的媳婦們,菊花說不出的後悔——還不如自家磨好了粉送把她們呢,這幾天家裡可是算得上門庭若市了。
哪位大神說的?「有雞鴨的地方,糞多;有年輕女人的地方,笑多。」又有俗語說「三個女人一台戲」,如今這廚房裡擠了幾個女人,能演好幾台戲了。
這群媳婦們其實也不年輕了,都是三四十歲的年紀。可是常年在家各忙各事的,難得今兒這麼多的人聚在一起,那是話題不斷、笑聲連連。
你說你的男人,她說她的兒子,旁邊還夾著人說閨女,再扯上些豬啊雞啊,明春種些啥呀這類的話題,噯喲,那個喧鬧場面,叫鄭長河這個大老爺們也不敢往她們那邊瞧。
楊氏又熱心地裝了兩竹盤子炒米糖端給大家吃。
這些媳婦是邊吃邊贊,有些奉承楊氏日子過的好了;有些羨慕地誇她閨女茶飯好;有些誇楊氏最是大方,從沒見這麼熱心待人的,呱啦呱啦就沒停過嘴。
這一屋子的人談笑著,加上「咯吱咯吱」嚼炒米糖的聲音,菊花聽得頭昏。
忽然方氏過來微笑地對她說道:「我家長雨家來了,從清輝帶了些點心,我拿了幾盒來把你嘗嘗。咱老是吃你家的東西,怪難為情的!」
說著從籃子裡拿出三盒包裝精美的點心遞給菊花,看樣子比青木上次帶回來的還要好些。
菊花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來當初李長雨那小子可是說過,過年回來會帶些點心把她吃,看來這就是了。這當娘的也會說話,說是她拿來送菊花的,而不是長雨特地帶把菊花的。
瞧著方氏那笑意盈盈的面孔,菊花笑著道謝:「那我謝謝嬸子了。」
方氏溫和地笑道:「謝啥哩!長雨他姑吃了你哥帶去的辣白菜,喜歡的不得了。我按你娘教的法子也醃了好些,過年後叫長風長雨帶過去把她。這不都是你心思靈光才想出來的?咱們淨跟著沾光了。」
兒子長雨家來後,立即就要來鄭家送點心把菊花,方氏攔住了他。她曉得這兩天菊花家肯定很多人來磨橡子粉,要是那些媳婦們見了長雨送點心把菊花,說不定就瞎想些有的沒的,那樣可是對兒子和菊花都不好。
她曉得長雨是因為吃了鄭家的辣白菜,加上菊花人又乖巧,他要感謝菊花,才買這點心送她的。要是因為這個給菊花帶來了麻煩可不是害了她麼。
這時,老成的媳婦黃氏也過來了,接上方氏的話茬道:「可不是麼,菊花這手巧的很。教我籃子燒了好幾個菜,如今籃子燒的菜可比我燒的好吃多了。菊花,這是籃子幫你做的棉鞋。她說你有兩雙棉鞋了,這雙就做了你明年穿。又怕你明年穿小了,故意地放大了一點。你可別嫌棄她做得不好。」
說著遞上一雙嶄新的棉鞋來。
楊氏見了忙跑過來瞧,嘴裡高興地說道:「這多不好意思?籃子那樣忙,還要幫菊花做鞋。噯喲!籃子這一手針線活計可真是——不是我誇,方妹子,連我們這些做了幾十年的也趕不上哩!」
菊花也是開心地合不攏嘴,要說這鞋子她是一點不嫌多的,這布鞋穿了也確實舒坦。
黃氏見她娘倆都是真高興,楊氏又把籃子大誇了一番,也是聽得她心花怒放——哪個當娘的不喜歡人誇她閨女?
那邊磨拐子已經「咿呀」地響了起來,磨子也呼嚕嚕地轉個不停。媳婦們瞅著這橡子米粉,又是一番喧鬧,爭論起明年喂幾頭豬合適。
一個矮矮的小媳婦說道:「這第一回喂橡子果,不得小心些?要是逮多了,喂不好,可咋辦?」
另一個胖媳婦立即鄙夷地說道:「你沒見鄭嫂子餵了這麼久的橡子果兒,那豬不也長得好的很?鄭嫂子,你家的豬殺了多少肉?」最後一句話是高聲問楊氏的。
楊氏笑道:「殺了二百零五斤肉哩。小圓媳婦擔心也是常情。我這豬可是才餵了幾個月的橡子果。開始也是不敢摻多了,一桶豬食裡邊也就敢摻一瓢橡子果兒。後來喂習慣了,才又加多些的。小豬娃開始摻的更少,如今就好了。不過咋也不能全部都用橡子果來喂,一定要摻些其他的豬食才好。你們先喂兩頭試試,喂得好了再多逮些就是了。」
那個小圓媳婦聽得極為認真,不停地連連點頭;就是胖媳婦也不再爭論,彷彿楊氏給出的回答是權威解釋,令她們無比的信服。
也是,人家可是餵了幾個月的橡子果把豬吃,自然比她們都有經驗。
於是又說逮小豬的事兒,一會兒再轉到趙大嘴的親事上,不知怎麼又扯到黃大子家今年的新親上門的問題上。反正,這群婆娘嘰嘰喳喳就跟吵架似的,談論的焦點也不停地跳躍,聽得菊花一愣一愣的,讓她大開眼界。不過最後也有點受不了了,跟鄭長河說了一聲就跑了。
第八十四章 來財的威力
豬殺了,炒米糖也做了,因為有橡子豆腐,這黃豆豆腐就不做了,過年的事兒也算是忙完了大半,剩下的就是洗刷打掃等一些雜事。
等把被單都洗了,屋子裡裡外外都清掃乾淨,已經是臘月二十九了。上午天就陰沉沉的,不見一絲陽光,還不到吃晌午飯時辰,那天上就降下鵝毛大雪來。
菊花站在門口,望著那漫天飛舞的雪花,真是說不出的開心!
這天也實在是太知趣了,等把啥事都忙好了,它才下雪。如今,家裡米糧充足,肉菜豐沛,柴草不缺,菜園子和水井就在家門口,真個是事事如意,樣樣順心!她能不高興麼?眼下就呆在家裡整天燒著吃就是了,烤烤火,做些針線,有這大雪,也沒人上門來煩她。
青木放下手中的書過來含笑問道:「啥事這麼高興?」
菊花便把自個剛才想的告訴他。
青木聽了也高興,往年哪能像今年這樣準備這麼多的年貨,難怪菊花樂呵呵的。
「哥,你那天從外婆家帶回來的小棗兒哩?咱燉些甜湯喝。」菊花忽然想吃些甜湯了,想著用這干棗子和花生米放一塊燉,燉得爛爛的,味道想必好的很。
青木道:「娘收起來了。擱廚房裡了吧?先吃飯,等吃完飯再燉。」
菊花點點頭,回到火桶邊坐下,問青木道:「哥,你那天到外婆家就沒遇見劉富貴家的閨女?」
青木正捧著書默念,聽了這話一滯,見妹妹眼神閃閃的望著自己,有些不自在地說道:「遇見了又咋樣?」
菊花大感意外——還真的遇見了?不會是劉富貴的閨女故意在青木面前露個臉吧?
她如今可不敢小瞧這些女娃,一個個都膽子大的很哩,用她前世的話來說就是「敢恨敢愛」。她聽外婆說了劉富貴的閨女如何能幹,但她就一個評價——就是這女娃相當的有主見,擱她前世沒準就是一女強人。
青木見菊花有些好奇的眼神,便解釋道:「我去外婆家的時候,她正好在大舅家磨豆腐。也沒說啥,就跟我賠了個小情,說她爹娘說了不該說的話,很對不起哩,害你妹妹被人閒話。」
菊花更是對那劉富貴的閨女刮目相看——這一賠小情,可不是在青木的心中留了個好印象?
她忍不住微笑地問青木道:「哥,那你瞧她人咋樣哩?有沒有外婆說的那麼好?」
青木見妹妹那笑瞇瞇的樣兒,自己雖不喜多話,卻也樂意跟她說自己的心事:「瞧了一眼,說了兩句話,我咋曉得她好不好?再說,我眼下也不想說親,管她咋樣哩;要是想多了,影響讀書,還影響幹活。」
菊花聽了「撲哧」一聲笑了,說道:「這都怪我,在村裡人面前說你過四年再說親,這不耽擱了?要是真有好的,咋辦?我原想著咱家沒那麼快掙到錢,誰想就掙到了。哥,你也甭管,要是她真的好,或是往後見了好的,咱就讓娘托人去提親。反正我還小,誰也不能拿我說的話當真。」
青木卻認真地說道:「我可不是因為妹妹說了那樣的話才不說親的,也不是因為缺錢。我是想開了,覺得要是早早地說了親,成親了又養娃,整天就忙生計去了。還不如先掙點家業,再成親,將來也妥當些。」
菊花心道,你倒是明白了晚婚的好處。
青木見她靜靜地不語,便又跟她說道:「我回來的時候,來財一定要跟我來哩,說要在大姑家過年。想是聽我跟外婆說咱家分了多少魚,留了多少肉,他聽見了,嘴饞哩!」
菊花驚恐地睜大眼睛問道:「那後來咋又沒來哩?」
青木見了妹妹那樣兒,忍不住笑了:「外婆不讓哩。虧得有外婆,二舅母可是答應他跟我來的。」
菊花氣憤地說道:「她答應有啥用?咱家還讓她做主了?她也好意思,也不問問你的意見。」
青木搖搖頭,又甩出一重大消息:「二舅母說,來財明年要上學了。她那裡離下塘集還有一段路,來財去下塘集的學堂她也不放心,所以她想把他送到咱家來,說咱村裡的學堂束修又不貴,又在家門口,也不怕出事。」
這下菊花真的要跳起來了,猛地提高聲音叫道:「噯喲!那你是咋說的?外婆能答應麼?」
青木忙安慰地拉住她,讓她鎮定:「我也沒等外婆發話,就說這可不成。住咱家別的也沒啥,就是來財是個調皮的,咱可管不好;娘跟菊花都忙,哪裡顧得上他。要是鬧出個好歹來,到時也不好跟舅母說話。」
菊花詫異地望著他——咋變得這麼會說話了哩?
青木見妹妹奇怪的眼神,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那天夫子講《論語》,說了一句話『可與言而不與之言,失人;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就是說,有人是通情理的,你卻不跟他講清楚,與這人產生誤解,失之交臂,這就叫『失人』;而有些人是不可理喻的,你非要用一篇道理來勸他,那是自取其辱,這就叫『失言』。我覺得二舅母就是不可理喻的,跟她沒啥好說的,直接不答應就成了,費那心思解釋了她也不能聽進去,還慪一肚子氣。」
菊花聽了真是又驚又想笑,要是孔子他老人家曉得他的名言能讓一個憨實的村娃忽然變得圓滑決斷起來,不知是何感想。菊花當然只有高興的。
她到底還是沒忍住,跟青木笑了半天。
楊氏正好進來,跟鄭長河端了菜和爐子過來,見兄妹倆笑得開心的樣子,問道:「笑啥哩?」
菊花於是就把來財的事說了。
楊氏也是聲音陡然一高:「她敢送來?我立馬就給她送回去。也不瞧瞧來財給慣成啥樣了,還送我這來?我一天打三遍。」
她跟菊花的反應一樣,就算聽到青木說拒絕了二舅母,那也是心有餘悸,也氣得要命——這個二嫂就不能消停點麼?
菊花瞧著娘比自己反應還大,心道,這來財也太厲害了,隔那麼遠就能把她一家人嚇成這樣。她娘也沒學過《論語》,對待二舅母的方式倒深得聖人這句話的精髓。
「噯喲!娘,過年後他們不是要來拜年?」菊花忽然想起來一事,忙問楊氏道。
青木見菊花避來財如蛇蠍的樣子,想妹妹實在是被來財折騰狠了,他安慰地對菊花道:「往常他們都是先去自家外婆家拜年的,然後才來這兒住一晚上。有時也不會住,吃了晌午飯就走了。」
鄭長河也道:「你二舅母也要回娘家,沒那麼多的空兒來這。」
楊氏和菊花對望了一眼,楊氏道:「今年怕是不成了。她肯定是要來折騰一番的。往年咱家窮,她來了也沒指望;如今有吃有喝的,她那個性子,怕是住了不想走哩!唉!這小氣話要是叫人聽了准笑話咱,不曉得的人還以為咱是六親不認哩。我哪裡是怕她來吃喝,我是不想她帶著來財來折騰——那娃兒我實在是怕了。說起來我是大姑,嫁出門的閨女,也不好多管多說的,二哥聽了也不高興哩。」
菊花無精打采地說道:「我也是這麼想的。她肯定要來住好些天,咱家可是留了這麼多肉哩。」
青木跟鄭長河也愕然,竟然發現前景不妙!
菊花見大家楞是被個小娃子給弄得心神不安,忍不住就笑了起來,心道,誰還真的怕他和二舅母不成,不過是瞧在舅舅和外婆的份上罷了。看來還是要她來胖揍這娃兒一頓,打得他不敢來,這事才算完。
於是,跳下火桶對楊氏他們道:「好啦,他還能在咱家住一輩子?到時把大舅母、外婆、來福來喜表哥都接來。他們走的時候,二舅母好意思不走?怕是外婆也不讓她留下吧?」
楊氏等人也一齊笑了起來。
鄭長河悻悻地說道:「我就沒見過這麼調皮的娃兒。」
菊花眨眨眼睛道:「爹,那是你沒注意哩。我發現狗蛋那小子比來財一點不差,倆人是『大哥別說二哥——兩個哥差不多』。梅子老是被他氣得要死,怪不得狗蛋娘老想打他。還是小石頭好一些,也調皮,不過討人喜。」
一家人開始吃飯,楊氏強調道:「她就是想多住,你外婆也不能答應的,她家裡就沒事了?就是來財要來村學堂上學的事萬萬不能答應了。這要是真的來了,咱家可就別想過安穩日子了。」
鄭長河嘴裡含著飯菜連連點頭。
菊花笑道:「娘甭擔心,如今連哥哥都曉得不睬她,咱倆更不能答應了。娘也跟外婆說說,讓外婆攔著點兒。」
楊氏拿筷子點了點她的額頭,嗔怪地說道:「你這傻丫頭!要是旁的事,你外婆自然向著咱,來財調皮了她也會管;可是來財到底是她的孫子,我要是擺明了這麼嫌棄他,跑去跟她說這樣的話,還不把老人家氣死了?你甭瞧她動不動就凶來財一頓,其實她可心疼來財了。你還指望她能越過來財,專門為你打算?沒準她也是想來財能到這來唸書哩!一個是孫子,一個是外孫子,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你叫她能咋辦?」
青木停下筷子,想了想道:「二舅母說這話的時候,外婆好像真的沒說啥反對的話哩。」
這下大家更憂心了——要是外婆親自來開口,那不是麻煩了?菊花卻下了決心,別說是外婆,就是外公這會兒從地下爬出來,要送來財到這來上學,那也是不成的。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6:32 PM
第八十五章 三十晚上的溫馨
不管來財會不會來上學,這年還是要過的。幾人也不想被這事弄得心裡不痛快,遂放下不提。
家裡四人都能幹活,今年又因為年貨備的足,心情也好,忙得格外起勁。
大年三十,一家人早起就開始忙了起來,楊氏跟菊花窩在廚房就沒出來,又是煮又是炒的,香氣直往外飄;鄭長河跟青木把豬欄、雞籠都貼上了「六畜興旺」的紅紙。
如今青木認得字了,他想起李耕田家的佈置,便也買了副對聯貼在門上。本想也在堂屋中央的牆壁上掛上一副中堂的,可自家的屋子雖然寒素,卻是跟清雅不沾邊,所以也就罷了。倒是楊氏在趕集的時候,買了一副財神的畫兒回來貼了上去。
下了一夜的大雪,今兒過年還沒停,天上仍然飄著細密的小雪花。
菊花家單獨住在小青山腳下,再忙碌,也沒多大的聲響;倒是遠處的清南村,炊煙裊裊,歡笑不斷,夾雜著狗叫聲,熱鬧的很。惹得小黑狗站在院子門口,對著村子的方向不時地用它那稚嫩的嗓音「汪汪」地應和兩聲。
今兒是大年三十,就算是吃不下,飯桌上也不可簡便了,因為那樣顯得不興旺。
於是,把豬尾巴穿在豬頭上煮——有頭有尾麼;魚是一定要燒的——年年有魚(余)麼;又殺了一隻雞——六畜興旺啊!
結果,再加上其他的菜,硬是燒了一大桌。
楊氏忙碌轉悠著,笑得合不攏嘴。往年窮,那是沒法子;今年燒了這麼多的菜,可不單單為了吃,那表示她家的日子越過越好了。為此,殺雞的時候,菊花要阻攔,楊氏便跟她解釋這隻雞是不能省的,菊花這才同意殺雞。
這麼一忙,連晌午飯也沒好好吃。楊氏下了一斤面,就著炒青菜一家人草草地墊了一把,繼續忙碌。
下晚的時候,外面陸陸續續地有人家開始放炮仗了,這是有人在吃年飯,過年了。
楊氏笑呵呵地說道:「噯喲!這些人咋這樣快哩!他爹,趕快去上墳。咱這年夜飯也差不多了。」她揚聲對外喊道。
鄭長河父子還在忙一些雜事。要知道大年初一到初三,都不興幹活的,因此那些柴草要多拿些回來,菜要多砍些回來,屋子裡也要收拾齊整了;他倆又把院子裡的積雪鏟乾淨。總之,農家生活就是這樣的,你要是找的話,總能找到事忙。
鄭長河聽了,忙答應了一聲,收拾了一番,提起早就準備好的黃表紙、香,還有幾碗菜,和青木上墳去了。這過年上墳女人可是不能去的。
天擦黑的時候,菊花家的年夜飯也端上桌了。
鄭長河跟楊氏瞧著滿滿一桌的菜,笑得滿臉燦爛;青木也是開心地微笑;只有菊花,還沒吃呢,那肚子就飽了。燒了這麼久,光聞油煙味兒也聞飽了,她這是典型的「年飽」!
鄭長河放了長長的一掛鞭炮,又放了幾根大炮仗,硝煙瀰漫中,先擺上碗筷敬祖宗;楊氏也在上方的舊條桌上擺了個小土香爐,燒了三炷香。
這個過程要有一會才能完成。等下收拾碗筷的時候,通常都要拿起筷子瞧瞧,要是上面沒有水汽,就說明祖宗回來過了。
菊花心想,碗裡是剛盛的飯,這筷子架在上面,怎能沒有水汽呢?
結果,收碗筷的時候,還真的有兩雙沒有水汽。
鄭長河一見大喜,對他們說道:「噯!這是我娘跟我爹回來了。想是見咱日子過好了,就早早地回來吃團圓飯。咋爺爺跟奶奶沒回哩?舊年的時候可是回來過的。」
楊氏便安慰他道:「許是爺爺奶奶都忙哩。咱十五的時候再請。」
菊花愕然!上前拿起那筷子研究半天,也找不出沒水汽的緣故。只能暗想,這兩碗飯怕是冷了。她可不認為爺爺奶奶真的回家過年來了。不過,這話是萬萬不能對鄭長河說的。
這麼一折騰,等他們開始吃團年飯的時候,有些菜已經冷了。不過,這也不要緊,好多的菜做出來都是為了好看的,真正吃的也就那兩道菜,都用爐子熱著哩。
鄭長河跟楊氏坐一邊;菊花跟青木坐一邊,不然人少,坐得太散了不親近。
鄭長河倒了些酒小口地喝著,邊吃著菜邊跟楊氏他們聊著。雖然只有四個人,倒也熱鬧的很。油燈一邊一盞,燈芯燃起的小火苗不停地跳著,映著大家滿臉的笑和砂鍋裡騰起的熱氣。
砂鍋裡燉的是肉燒青菜,鄭長河從裡邊搛起一塊紅燒肉,笑道:「今年這年夜飯是最豐足了。那一年,我還沒娶你娘的時候,也是下大雪,家裡啥也沒有,過年只有一些白菜豆腐。可是咱運氣好啊,趕在臘月二十八的時候,跟槐子他爹在山上逮到兩隻兔子,一家一隻。我娘就把那兔子用辣子紅燒了,把豆腐跟白菜全擱在裡邊一起煮,那味兒也是香的不得了。」
楊氏聽了眼睛就有些濕潤,笑道:「那是你沒吃的了,當然啥都好吃。再說兔子也確實味兒不錯。要說咱菊花像她奶奶——咱娘的茶飯可是好的。」
青木聽了也贊成,對菊花道:「奶奶醃的酸白菜也好吃的很,跟你醃的辣白菜味兒不同;奶奶用小蔥炒一個雞蛋,再把飯炒鬆軟了,混一塊兒,我能吃兩大碗哩。」
聽得菊花兩眼亮晶晶地望著他,希望他再說些奶奶的事情。要知道有些老古話、往事,聽起來是很有味道的。
楊氏果然就說了起來:「你奶奶煮玉米糊的時候,喜歡放一點鹽,再把那菜葉切得細細的,攪在玉米糊裡;搛一些醃辣椒片兒配著——那可是比梅子的奶奶醃的好吃多了,就這樣的能讓人吃兩大碗也捨不得放手哩!有回槐子那小子硬是撐得走不動了,嚇得你奶奶幫他不停地揉肚子。我這做媳婦的,燒飯就沒耐性,煮熟了就完,哪裡還會這樣搭配、那樣摻和。所以說菊花像她奶奶。」
青木想是聽了楊氏的話,回憶起了那件事,忍不住就笑了起來。
鄭長河被媳婦勾起了談興,頂著那張紅臉膛高聲說道:「那是。我在小清河裡網回來的小魚兒,我娘用辣椒燒了,香的很;要是冬天,就拌上作料,烘乾了,給青木當零嘴兒嚼。要說張槐那小子老喜歡來找青木玩,為啥?有東西嚼啊!槐子奶奶燒飯可不咋地,那就是一鍋糊。這村裡茶飯好的還有李耕田的娘,那也是個能幹的,如今他媳婦也不比老娘差;梅子奶奶只能算一般。」
青木忍著笑對菊花道:「槐子奶奶很能耐哩,她每回煮飯不是糊就是爛。他娘總是搶著做飯,就是覺得她做的不好吃。偏偏張奶奶還勤快的很,總是說,你見天忙著,可憐累壞了,歇著吧,我來做。結果,大家就吃糊飯了。那鍋巴也總是炕糊了。槐子吃了糊鍋巴抱怨。她就跟槐子說道,吃糊的能撿錢哩。槐子當真,每回來我這吃鍋巴,專找炕得有些焦的吃。」
菊花聽了就趴在桌上笑個不停。
楊氏笑道:「人總有一樣好處。她茶飯不好,針線活就好的很,做的衣裳鞋子,針腳細密勻淨,那是全村都誇的。人也好,總是笑瞇瞇的,說話慢聲滔氣。青木跟槐子老是撿她的雞蛋,拿回來叫你奶奶煮了他們吃;她曉得了,也不生氣。」
青木吃了一口粉蒸肉,笑道:「奶奶都跟她說過了。我跟槐子還得意很哩,以為人都不知道。」又轉臉對菊花解釋道:「我倆都是等在雞窩邊上,那雞生了蛋咱就立馬撿起來。張奶奶就不曉得了。她罐子裡攢的雞蛋都是有數的,只要她撿到罐子裡了,我倆絕不去拿。要是她問,這雞今兒咋只生了五個蛋哩?槐子就說了,奶奶,這雞許是沒吃飽哩,怕是沒蛋。」
「哈哈哈……」菊花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楊氏跟鄭長河也笑個不停。
笑了好一會,菊花才問道:「哥,你那會兒多大哩?咋跟狗蛋一樣調皮?」
青木微笑道:「也就三四歲,還能有多大。我們比狗蛋那小子好多了。我倆也就爬樹掏鳥蛋,網蜘蛛網子沾知了,鑽草棵逮蟋蟀啥的;那李長星和劉三順他們就喜歡玩水,所以他們打魚摸黃鱔就熟練。不過奶奶從不讓我們玩水,我其實也是想玩的。」
楊氏道:「就你一個孫子,寶貝的不得了,哪裡敢讓你玩水?要說咱住在這小清河邊,男娃子都是玩水的,可老人們也擔心的很,這淹死的可都是會水的。」
鄭長河道:「唉!說起這事,就讓人傷心。你奶奶也是因為經過了這樣一件事,才不讓你玩水的。那年老王莊有個娃兒特別討人喜,又聰明。有一回發大水,大家都坐上船了,可是他不曉得為啥掉下船去了。家裡人就下了河到處摸。所有的人都想,這掉下來肯定被水沖跑了一截,可也沒見漂上來,又想怕是順水沖下邊去了?於是就往下游摸,一直也沒撈上來。後來水退了,發現那娃兒就在船邊掉下去的地方。他是個聰明的,抱著下面的樹樁等上面的人來救,那手抱得死死的。你說,這不是命麼?哪個娃兒有他這麼能耐的?怕早慌得蹬腳抓手的了。他爹娘後悔得恨不得去跳河,左右打自己的嘴巴子。」
這話題太沉重,楊氏和菊花都聽了難過,想這是三十晚上,便拿話岔開了,才又說笑起來。
這麼吃吃喝喝,談談笑笑的,聽著外邊此起彼伏的鞭炮聲不斷,原以為這年夜就這麼過了,誰知院子裡傳來小黑狗的狂叫聲,青木就起身道:「怕是槐子來了。」說著起身去開門。
第八十六章 串門
往年吃過年夜飯後,張槐跟他弟弟楊子也會過來玩一會的。一方面是為了青木家單門獨戶,住的離村遠,過來陪他玩;一方面也是小娃兒們吃完年夜飯,沒事喜歡互相串門取樂。
小黑狗已經懂得護家了。今兒過年,菊花又特意弄了些好的把它吃,而且它也是感受到了大家的歡喜心情,因此精神格外的好,叫得那個響!
大門一開,小石頭和狗蛋先竄了進來,隨著灌入的冷氣,油燈的火苗左右搖擺著,張槐、張楊也緊跟著走了進來。
小石頭大叫道:「菊花姐姐,我趕早給你拜年哩!」
菊花就笑著拉他過來坐下,問他晚上吃了啥等問題。她每問一句,狗蛋便在一旁插嘴把自己也捎帶上,說自己晚上吃了兩碗飯,好多肉還有魚。兩人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楊氏見狗蛋也來了,笑瞇瞇地讓進槐子兄弟後,又朝他們身後張望著。
槐子見了奇怪地問道:「嬸子瞧啥哩?」
楊氏忙掩飾地笑道:「沒啥!就你們幾個?我怕還有人給關在外面哩。」
原來她見狗蛋來了,心想梅子會不會來找菊花哩?她特別希望那些小女娃來找菊花玩。年底梅子她們來玩了兩回,她高興的跟什麼似的。往年從來沒有小女娃跟菊花玩,如今終於好了,菊花也不那麼膽小了,也有人跟她玩了。這可是她今年最為舒心暢快的一件事,比家裡掙了錢還叫她開心。因此,她竟然沒事就盼望著這些小女娃上門了。
可是,梅子到底還是沒來,她就有些失望。也是,這大晚上的,梅子一個姑娘家,她娘怕是不會放她出門的。也就這些淘氣的小子不用忌諱那許多。
槐子被鄭長河拉到桌上坐下,硬是要他陪酒。
青木找了只碗,往裡倒酒;槐子急忙道:「噯喲!少點,你想叫我晚上回不了家麼?叔,剛才老遠就聽你們笑,說啥哩?」
鄭長河乜斜著眼睛瞅著他笑道:「說啥?說你唄!說你小子小時候跟青木偷雞蛋的事兒。」
槐子抬頭望著青木愕然,兩人相視了一會一齊笑起來。
他邊笑邊朝菊花望去。
菊花正好聽到他們說的話,想著四歲的張槐仰臉對他奶奶說「這雞許是沒吃飽哩,怕是沒蛋」的話,忍不住又笑了起來,笑得槐子就有些尷尬。
小石頭聽了,瞧著狗蛋揭發道:「狗蛋也偷了雞蛋哩。拿到扁娃子家煮吃了。他倆蹲在雞窩邊等,雞一生完蛋,他們就把它攆跑了,怕它叫『咯咯噠』被人聽見。這樣把蛋撿了,他奶奶一點不曉得。」
菊花瞧著哥哥跟槐子笑——這作案的手段好像也沒啥變化嘛!
一屋子的人全笑起來,狗蛋就有些臉紅,強辯道:「那都是老遠時候的事情,你還翻出來講。」
張楊瞧著張槐道:「哥還管我管得一頭勁,自己也幹過這事哩。」他偷雞蛋被他哥抓了好幾回。
槐子也不臉紅,對著這幫娃子訓道:「你們多大?我跟青木撿雞蛋的時候才三四歲哩。再說了,我們撿了也是給鄭奶奶燒把我們吃,鄭奶奶又跟我奶奶說了,大人都曉得,那咋能算是偷?楊子你都笨死了,把雞蛋藏在枕頭底下,害我睡了壓一床的蛋黃。我能不跟娘說?這事兒是瞞也瞞不過的。」
鄭長河酒有些上頭了,瞧著張楊「哈哈」大笑道:「楊子,你也甭難為情,這事誰小時候沒幹過?你比我還要聰明點,放枕頭底下,是不是想待會沒人瞧見再拿走?誰想你哥哥就睡上去了,是吧?我是把雞蛋放在馬桶蓋上,原想瞅空子就拿走的。我就躲在床底下,眼睜睜地瞧著我奶奶進來,馬桶蓋一掀,那雞蛋就滾到馬桶裡了。噯喲!我心疼的要命也不敢出聲。等我奶奶出去,我還想著這蛋要是沒破,撿起來洗洗是一樣的。誰知早就摔得混在屎尿一起,分不開了。」
這下子,大大小小的人全都笑得東倒西歪。
楊氏便曉得他有些醉了,要不然斷不能把這醜事給說出來,何況還是在飯桌上。便瞪了他一眼道:「還不吃碗飯墊墊。喝了酒胡說哩。」
一邊岔開話,問小石頭跟張楊他們幾個要不要再吃些飯。今年各家的年夜飯大概都挺豐盛的,所以這幾個小娃兒都吃飽了,瞧著菊花家一大桌子菜,也不眼饞。見楊氏問,一齊搖頭。
只有小石頭道:「菊花姐姐,我要吃一塊粉蒸肉。就一塊就好了,肚子好飽哩。」
於是菊花拿了雙筷子,一人搛了一塊讓他們吃。
楊氏又把竹盤子端了出來,裡面是炒米糖、炒花生、瓜子,讓幾個小的圍在火桶邊玩笑吃花生瓜子。
張楊十分的穩重,並不吵鬧,坐在那只是吃瓜子,瞧狗蛋跟小石頭掰扯不停。
菊花吃了些青菜也就下桌了。見這些小娃子們的活動實在是貧乏,便教他們三個玩石頭剪子布,又把花生瓜子炒米糖一人分了些,誰輸了就拿這個付賬。
幾人倒是一下子就玩上勁頭了。
那狗蛋是個使力不使心的,哪裡能玩得過張楊跟小石頭,滿屋裡就聽他叫:「石頭!石頭!布!布!噯喲!咋又輸了哩?」滿臉的懊惱。
本是個簡單的活動,菊花卻在一旁看得直想笑。
那張楊也罷了,還不算出挑;那小石頭反應卻快的很,玩了幾把,他便掌握了這遊戲的訣竅。
明明兩人一起出的手,都是拳頭,他眼尖手快,中途見狗蛋出了拳頭,立馬五指張開——變成布了;第二回狗蛋出的是布,他也是布,眼一看了狗蛋的手,立即把下邊兩根手指頭往回一收,大拇指一彎——又變成剪子了;要是狗蛋出的布,他是拳頭,那更簡單,直接兩根手指頭就伸出去了。
氣得狗蛋臉都紅了,眼睛睜得滴溜圓,聲音是喊得越來越高,最後從火桶裡站了起來。害得菊花直擔心他把火桶的隔板給踩塌了,壓著下邊的火盆可就遭了。
石頭的小臉上卻沒有笑,只是全神貫注地盯著狗蛋的手,隨時調整自己的出手,竟是一回也沒輸過。
這小子實在是太機靈了,當然,那反應也是一等一的。
張楊也發現小石頭的異常表現,也正經起來,集中精力應付他,方才輸的少了些。
直到把狗蛋分的東西贏了個精光,他都快要哭了,菊花忙制止了他們。她曉得狗蛋是輸急了。其實也不是心疼東西,而是這種輸贏的心理,陷入進去了,那種不服氣的勁頭,越來越難耐,就跟賭博一個理。
她又拿了些東西哄狗蛋,對他說道:「你要跟小石頭學學,要他教教你。這遊戲要眼快手快哩。」
張楊瞅著石頭道:「你小子咋那麼鬼精哩?我看狗蛋就是學一百年也玩不過你;我也不成。」
小石頭這時精神也放鬆下來了,笑瞇瞇地說道:「瞧準了再出手唄。狗蛋都沒用心,光瞎喊,哪能贏哩!」
那邊幾個大人也被他們的聲音吸引了,瞧幾人玩了半天,覺得狗蛋實在有趣,也笑了起來。
楊氏過來坐到石頭的身邊,問道:「石頭,你啥時候去外婆家哩?」
小石頭揚臉答道:「今年不去了。我外婆初二就來我家哩。她說不要我娘跑來跑去的,累了小寶寶就不好了。我今年哪也不去,菊花姐姐,我就在你這玩好麼?」
菊花笑道:「好,正好能跟我說說話兒。」石頭聽了就十分歡喜。
狗蛋磕著瓜子說道:「我後天就去外婆家——我大舅舅要做五十大壽哩。」他一會就把剛才的不快忘光光了。
楊氏笑道:「那你娘可不是要花錢了?」
狗蛋無所謂的說道:「反正又不要我出錢。我還能討些紅包哩。」他那沒心沒肺的樣子讓人瞧了好笑。
楊氏又問張楊:「楊子哪天去外婆家?」
張楊道:「今年不去了。」也不說原因。
菊花瞧著他那穩重的樣子,心道,這小子怕是將來真能掙一份功名回來,這是要發奮唸書了。
楊氏早聽何氏誇兒子如何用功,便將張楊誇了一遍,又對狗蛋跟小石頭道:「你倆可要跟楊子哥哥好好學,要是能掙個秀才家來,那你娘可就高興了。」
小石頭聽了瞧了瞧張楊沒言語;狗蛋壓根就沒聽進去——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外邊又是一陣狗叫,大家詫異地互相瞧瞧:這會兒誰能來?
青木起身去開門張望,雪地裡三條黑影站在院子裡,就聽一人道:「青木,拜年哩!」
青木也沒聽出是誰,只叫道:「進來吧,咋都吃那麼快哩?」
幾人進了屋,原來是劉小妹跟她三哥四哥——劉三順和劉四順。
楊氏這下高興了——這劉小妹跟菊花差不多大,人也機靈活潑,跟菊花很是玩得來,當下高興地讓座。
劉小妹先是笑嘻嘻地叫「嬸子、鄭叔」,然後才小跑到菊花的跟前,喜滋滋地對她說道:「我硬是磨著我娘放我出來哩。我三哥還說到大嘴哥家去玩,我說還不如到菊花家玩,才跑了這麼遠。我好幾天都沒見你,想跟你說說話兒。」
菊花見她一副惦念自己的樣子,微笑地想道,這算是自己的閨蜜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6:34 PM
第八十七章 拜年(一)
劉三順兄弟兩的臉相都跟劉小妹似的,圓溜溜的。可是這臉長在小妹的身上,蠻可愛的;長在她哥哥們的身上就有些令人發笑了,再加上偏矮偏圓的身子,要是換上女裝,怕不跟小妹成姐妹了。
兩少年也是淘氣的,既上了桌,幾句話一說,就丟了矜持和拘謹,放開了跟青木和張槐拼起酒來;鄭長河被楊氏奪了碗不准再喝,只好羨慕地瞧著幾個小的鬧;菊花也跟劉小妹竊竊私語,聊些平常卻又永遠不厭煩的話題,夾著小石頭跟狗蛋玩石頭剪子布的叫嚷聲,張楊一旁含笑瞧著,屋裡倒是熱鬧的很。
一直鬧到快半夜,小娃兒們還是精神抖擻,楊氏還下了些面配了些豬臉肉和青菜,讓他們又吃了一頓;菊花卻熬不住了,眼皮直打架。
張槐一眼瞥見菊花努力地睜眼,有一句沒一句地應著劉小妹,那腦袋卻一點一點起來,忙站起來對他們幾個說道:「咱回吧。明兒再來拜年。我都困了,再不睡覺,明日該起不來了。」
劉三順也醒悟過來,大叫道:「噯喲!玩過了頭,家去我娘該嘮叨了。四順,小妹!快走!」
惹得人一陣笑,他們幾個方急急忙忙地去了。隔老遠,還能聽見劉四順嚎了一嗓子也不知是歌還是戲的調子,在雪夜裡聽了怪滲人的。
菊花心想,這也是個精力過剩的。她可是支持不住了,也不守啥歲了,直接上床睡覺。
初一是全村人互相拜年的日子,遠親一般不在這天走動的,初二才會出門走遠親。
青木跟張槐早早地就去給夫子拜年,他還要請夫子中午來家吃飯哩。原本想請他來過年的,不過,被村長叫去了。這夫子也忙得很,全村的娃兒都是他的學生,過年怕是要東家吃到西家了。
這麼拜來拜去的,幾乎沒有停歇;飯也是東家吃一口,西家吃一口的。通常是拜到了誰家,若正好他家在吃飯,便被拉住喝一口酒,吃幾筷子菜,竟是沒一個固定的吃飯地點。
就這麼的,青木不但沒有請到夫子,連他自個也沒回家吃午飯。至少在五六戶人家喝了酒,吃了菜,又在張槐家吃了飯。鄭長河也是。
來鄭家拜年的人也極多,但都是打個轉就走了。為啥?男人都不在這邊,這邊全是一群女娃子,誰好意思留在這?
男娃子們互相串門拜年,女娃們則不會,要玩也是往有女娃的人家玩。因此,梅子等人就聚集到菊花家來了。
也許一起玩了兩次,能玩得來,又或許是鄭家人口少,安靜,總之,她們曉得菊花不愛到別人家去,便主動來找她了。
鄉下的女娃,雖然窮,到了過年,那也是穿得桃紅柳綠的,不過是有新有舊,料子也都是棉布罷了。就是劉小妹也換了件蔥綠的半新外罩,蒙在襖子上,襯得她粉臉格外紅潤。
這一撥人裡又多了幾個新的女娃,有籃子的兩個妹妹竹子和林子,前一陣她們兩姐妹去二姑家一直住到過年才回來;還有周矮子的兩閨女小秀小翠,是很文靜的兩女娃;小燕自然是也來了,數她的頭髮梳得美,瞧那繁複的辮子盤繞在頭頂,下面的頭髮則披在肩上,菊花對她是佩服萬分!
這些少女湊在一起,跟前幾天那幫媳婦聚會相比則另是一番情景。比比衣裳,瞧瞧鞋子,又談一回誰要嫁人了,哪家新娶的媳婦漂亮,最近自己又學會了燒啥菜等等,唧唧呱呱,或語音清脆,或嬌聲婉轉,聽得楊氏是心花怒放——她家可從沒來過這麼多小女娃!
楊氏樂呵呵地對她們道:「你們儘管去玩,我到吃飯的時候叫你們。這些菜熱熱就成了,都是三十晚上才燒的。」
眾人大喜,笑聲幾乎不曾掀了茅草房頂。大家就都圍著火桶坐,坐不下的就挨著旁人,擠在一起,也不冷。一邊磕磕瓜子,吃些花生,一邊聊些閒話!
那些來鄭家拜年的男娃們,見了這麼一群鮮艷的女娃兒,雖也想多瞧瞧,無奈人太多了,反而讓他們侷促的不得了,最後無不落荒而逃。走的時候還後悔該多邀幾個人來就好了,那樣自己也沒那麼緊張。這樣的機會可不多見,往後再想一下子就見到這麼多的女娃可不容易。
趙大嘴是跟李長星一起來的。倆人一個憨頭憨腦,一個滿心成算,所以倒比先前來的男娃們要大方,坐在一旁跟她們聊天,看樣子是想在這吃飯。
果然趙大嘴笑對菊花道:「菊花妹妹,聽說你做的那粉蒸肉香的很,我也想嘗嘗哩。今兒就在這吃飯了,好不?」
菊花瞧著他憨笑的樣子,微笑道:「那有啥?就在這吃吧,今兒人也多,也熱鬧。」
籃子是個老實穩重的姑娘,可她的兩妹妹卻完全不同。那竹子瞅著趙大嘴,小嘴巴一張,嘰裡呱啦甩出一大套話:「大嘴哥,你今年可要使勁干哩。我表姐可是說了,啥彩禮也不要。她這樣體貼你,你要是不多掙點錢,讓她風風光光地嫁過來,那不是叫她在村裡丟臉麼?去年臘月裡,她們村子嫁了好幾個,都跟表姐是好姐妹,個個都嫁得體面的很,喇叭(即嗩吶)吹得嗚啦響,銅鑼也敲得鐺鐺響,你可不能被比下去了。」
她十四五歲,她妹妹林子十二三歲,也是個淘氣的,忽閃著大眼睛接著問道:「大嘴哥,你可有啥成算沒有?噯喲!別是一點準備也沒有吧?我表姐還說你是個能幹實誠的人,你別是在等著啥錢也不花,就把我表姐給背回來吧?」
兩姐妹一個接一個地發話,趙大嘴還沒回哩,梅子等人全都抿嘴偷笑,等著瞧他如何回,好看笑話兒。
這要是旁人,自然是有些尷尬。李長星就嘿嘿笑著想,這問的幸好不是他。
偏趙大嘴實心眼,對著竹子姐妹拍胸脯道:「竹子妹妹,瞧你說的,我是那不知好歹的人麼?上回菊花妹妹跟我說這橡子果兒能餵豬,我就想著今年要多抓兩頭豬,不就是為了攢錢娶你表姐麼?話說餵豬掙錢也沒那麼快,不過頭一年要是掙了幾兩銀子,往後可不就好多了。我還準備養頭母豬。母豬下小豬,小豬長大殺了賣肉,這不就掙錢快了?你叫你表姐甭急,我管保她風風光光地嫁過來。」
竹子聽這憨人說的話,氣道:「誰急了?該你急才對。」
大家「哄」地大笑起來。
趙大嘴撓撓腦袋,也不曉得自個哪句話說錯了。
李長星瞧他那摸不著頭腦的樣子,雖然同情,也不知如何幫他——這幫女娃兒別瞧平日裡文文靜靜的,說起嘴來可厲害的很。
誰料小林子瞧他偷笑的樣兒不爽了,問道:「今兒菊花姐姐家都是女娃兒,你們還不走,難不成還真要在這吃晌午飯?到時你們坐哪兒?幫著端菜麼?我勸你們還是走吧,等青木哥哥在家的時候,你們再來。」
梅子和李金香她們雖然沒有這兩姐妹嘴皮子利索,卻是愛笑愛鬧的,因此聽林子發作李長星,便使勁地笑了起來。
菊花瞧著李長星訕訕的樣子,心道,這老成叔家的五個閨女,還真是各有千秋。要不是當面,她還真不能當這倆人是籃子的妹妹。
李長星賠小心笑道:「林子妹妹,大家都是一個村的,吃頓飯有啥哩?菊花妹妹還沒說話哩。就是端菜,那也沒啥,哥哥就是幫你們這些小妹妹端菜也是應該的。大嘴,是吧?」說著,他拿胳膊肘拐了趙大嘴一下。
趙大嘴忙道:「那是。總不能叫你們小女娃忙活。菊花妹妹,你有啥事就說話,大嘴哥幫你做。」
竹子沒好氣地說道:「今兒才初一,能有啥事哩?這不是說現成的好聽話?」
林子瞅著李長星,撇撇嘴道:「我看不是要吃飯,是想呆在這瞧吃飯的人吧!」
這下大家更是笑個不停,菊花聽了也是忍俊不禁——這話也就她敢說,連梅子這大咧咧的人也不會說的。
籃子見妹妹說過頭了,忙瞅了她一眼,不令她再說。
李長星見這群女娃兒笑得東倒西歪、推姐姐扯妹妹的,黑臉上便泛起了紅暈,再也坐不住了,拽起趙大嘴跟菊花打了個招呼就跑了,出了門又對廚房裡的楊氏告辭了一聲。
菊花想自己是主人,不好跟著鬧,於是要站起挽留,卻被梅子死死的拉住;劉小妹也不讓她動,小聲對她道:「走了好,走了好!」菊花瞧著這幫人哭笑不得。
趙大嘴還在叫著:「咋走了哩?不是還要吃粉蒸肉麼?瞧人就瞧人,這有啥哩?」
惹得後邊一幫女娃子笑得更厲害了。
籃子氣惱地對倆妹妹道:「你倆就鬧吧?像啥樣子?」
竹子不服氣地嘀咕道:「咱都是女娃,他們倆男娃子坐在這就像樣子了?他們該自己走才對。菊花姐姐也不好說的,青木哥也不在家。」
梅子樂道:「管他哩。都走了才好。咱們好好地玩一天。男娃多的地方咱們不也是不去麼?」
劉小妹連連點頭道:「他們去找哥哥的時候,我都是躲在廚房吃飯的。」
就這麼的,菊花見一撥撥的男娃兒紅臉依依不捨地離開,走的時候兩眼還往人群裡直看,心下暗笑。她想哥哥幸虧不在家,不然怕也是要被這陣仗給嚇著,要往外躲出去。
最惹人笑的是劉小妹的三哥四哥帶著幾個男娃過來,一見這麼多女娃,大喜,樂呵呵地坐下——楊氏把長板凳小板凳全搜出來了——還沒說一句話哩,就聽劉小妹道:「三哥,我瞧你們坐坐還是走吧,甭想在這吃飯了,那是不成的。今兒這只招待女娃子哩。」
菊花實在忍不住了,靠在梅子的身上笑得直顫;竹子樂得瞅著劉小妹,心道我還沒開口哩,你自個先趕人了;大家都悶笑不已,連籃子也笑噴了。
楊氏哭笑不得地瞧這些小娃們鬧著玩,也不好插話。
劉三順幽怨地瞅自己的妹妹,也沒法子,只得帶著人又走了,暗地裡還怪青木,咋還沒回來哩?
菊花初一就跟這些人耗了一天,午飯自然是在她家吃的。反正鄭長河跟青木都不在家,讓這些女娃兒們更是無拘無束,一直鬧到晚上鄭長河家來了才散去。也不必一一細說。
第八十八章 拜年(二)
下晚,菊花見哥哥跟張槐一起回來了,笑著對他倆道:「你們回來晚了,要是早些回來,可是能瞧見好多的女娃子。李長星他們來了倒不想走,幾句話兒一說,還是頂不住,又嚇跑了——女娃兒人多勢眾哩!」
青木便問是咋回事,菊花繪聲繪色地一一跟他倆說了。
聽說這群女娃兒驚走了好幾撥男娃,他跟張槐對視了一眼,笑道:「虧得沒回來,不然這飯還能吞得進?李長星可是皮厚的很,他應該瞅這機會留下來才對,啥時候也怕醜起來?」
菊花笑道:「不曉得哩!反正來的人明明不想走,可是每說一句話,都被梅子她們大笑一陣,笑得臉都紅了,只好跑了。」她想起先前的場景就好笑。
張槐見她樂呵呵的樣子,心裡也十分開心——菊花總算跟旁的女娃一樣了,敢跟人說話,其他人也願意來找她玩了。往後她不會再因人恥笑而膽怯害怕流淚了吧?
他對菊花溫柔地笑道:「那你要感謝我跟你哥哩。要是我們早回來了,只怕那些人也不肯走了。那不是攪了你們玩鬧?」
菊花笑道:「可不是麼。我那會兒就想,要是哥哥回來了,只怕也要再躲出去。李長星和劉三順他們肯定是盼哥哥回來的。你看吧,明兒他碰見你,定要埋怨你——他跟大嘴哥都說好了要在這吃飯的,結果被林子一句話給說跑了。」
楊氏在一旁也是好笑,說道:「你老成叔和老成嬸子是個實誠人,這兩個小閨女倒是鬼的很,籃子就差一些。」
她又問青木道:「夫子咋沒來哩?」
槐子笑著插嘴道:「夫子都分不開身哩——家家都要請他吃飯。晌午飯都吃了好幾家,喝多了,下午在睡覺。晚上也早有人請過了。」
正說著,李長星從院外「咚咚」地跑進來,對青木跟槐子道:「走,到我家吃晚飯去——就等你們了。我找了一圈,問了楊子才曉得家來了。」又轉頭對菊花笑道:「菊花妹妹,今兒來的都是男娃子,請你肯定不願去的。等開春我釣了黃鱔送把你。」
菊花微笑道:「不要緊,你們去吧。天冷,我也懶得出門哩。」
張槐和青木本不想去的,可是李長星死拉住不放,說道:「好多人哩。你倆要是不去,瞧大伙明兒咋說你們。他們還要找你算賬哩——」他對著青木埋怨道——「你今兒要是早些回來,我們可不都在你家吃飯了?愣是叫一幫女娃子趕走了。你要是晚上再不去,他們非得氣死不可。劉三順上午到處找你,也沒找著,後來只好到大嘴家吃飯去了。」
菊花聽了又笑起來,連楊氏見了李長星那副懊惱的樣子也樂個不停。這群懷春的少年啊……
青木無法,只得跟著去了。
張槐暗想真倒霉,算得好好的過來跟菊花吃晚飯說話兒,被這該死的李長星給攪和了。他只得瞧瞧菊花,滿心不捨地也跟著出門了,一邊還想著,那李家的飯也沒菊花做的好吃,不吃也罷!
鄉下人過年總是喜歡熱鬧的,再窮,那也要湊一塊吃吃喝喝、玩玩鬧鬧,不過是菜多菜少的問題,也沒人計較。
菊花家今年菜比較豐盛,她反倒有些吃不下了。於是,對楊氏道:「娘,晚上咱就煮些青菜豆腐吃,好麼?」
楊氏道:「我早就燒了青菜哩。我就想你怕是要吃青菜燉豆腐,都準備好了;再搛些醃辣椒片兒,吃玉米糊好的很。」
鄭長河歪在青木的床上,臉紅通通的,連聲道:「青菜好,青菜好。我晌午給槐子爹灌狠了,這心裡燒得慌,想吃些玉米糊。」
楊氏氣惱地瞪了他一眼,說道:「讓你喝你就喝?想著那酒不要錢,不喝白不喝,是吧?你那腿才好,就敢這麼作踐身子。」
菊花也勸道:「爹,你可要少喝酒。喝多了傷身哩。」
鄭長河見媳婦和閨女都說話了,忙保證道:「我明兒出門拜年肯定不喝了。就說大夫叮囑不讓喝的。」
楊氏白了他一眼道:「早這麼說哪會受這罪?」
到了初二,青木就要去外婆家拜年了。
楊氏問菊花道:「菊花,你想去外婆家麼?」她見菊花膽子大了許多,心道,也許她願意去外婆家玩玩。打從菊花懂事起,她就沒去過外婆家了——她哪兒也不敢去。
菊花曉得自己蒙上臉後有些引人注目,拿下更是成為焦點,便不肯出去。這可不是自卑,而是不想麻煩。再說,她也沒想去外婆家玩,這種串門走親戚她是半點也不感興趣的。
「娘,我才不想出去哩,呆在家裡多自在。反正我往常也是不去的,外婆跟舅舅也不能嫌我不懂禮。要是真去了,怕是也不舒坦,誰曉得來財有沒有出門哩。」
楊氏見她的樣子,也曉得她是嫌人吵鬧的,便不勉強她,說道:「不去就不去。這走親串友的,也是煩得很,我那時候也不喜歡。有些人家吧,客氣的很,規矩也大的很;還有些人家,虛情假面子,瞧了就不痛快。你大舅母倒是不錯,每年回去了我還能在她那吃一頓飯;你二舅家,我是一刻也呆不住的。」
從菊花不願意出門後,她就沒在外面歇過一個晚上,回娘家也只是吃一頓晌午飯就趕緊家來了。青木長大後,這拜年的重任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好在鄭家的親戚也不多,除了楊氏娘家外,鄭家這邊因鄭長河是一代單傳,菊花也沒姑媽跟叔叔這些親戚,倒是鄭長河還有兩個老姑媽,每年都是要去跑一趟的。
其他的親戚遠些的也走得不勤。俗話說「一代親,二代表,三代四代就拉倒」,話說的雖粗,但這樣的親戚不是特別合得來的,一般走動都少。
於是,青木便和鄭長河出去拜年了。楊氏跟菊花呆在家裡倒也自在悠閒,不過是喂餵豬和雞,燒點飯吃罷了。
鄭家也沒啥客人來;就有,也不過是表叔之類的親戚。
本來這日子是極為悠閒的,偏又有不過初三不能拿針線的習俗,菊花坐在火桶裡,無所事事,就有些無聊。幸好有小石頭過來跟她唧唧呱呱說些話,才好多了。
這小娃兒也不曉得為啥,特別喜歡跟菊花說話。菊花聽他天真爛漫的話語,也不厭煩,一大一小,倒也聊得開心。等劉小妹從舅舅家拜年回來,菊花就更不無聊了,有她陪著——且也過了初三,也能拿針線了——一邊做針線,一邊說話,從早到晚過得飛快。
劉小妹對菊花道:「這過年拜年都煩死人。我舅舅家人又多,吵得很。我恨不得去了就回來。偏我舅母還客氣地要命,一定要留著住一晚上。跟表姐她們四五個人擠一床,一夜也沒睡好。」
菊花笑道:「你舅母能留你,那是喜歡你;要是她不理睬你,你又該不高興了。」
小妹歎口氣道:「我舅母自然是好的。我不想在那住,是因為我表嫂——擺一張臭臉,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叫人瞧了心裡難受。」
菊花詫異地問道:「她不用回娘家?」
小妹道:「她娘不在了,所以也不想回娘家。不回就不回吧,才初二,倒把侄兒侄女接來好幾個。我舅舅家本就人多,加上又是過年,來的客人也多,這不是添亂麼?這樣的親戚都是要等初四五,或者更晚些才來的。他們又沒分家。」
菊花也不想扯遠了,就說道:「反正你都回來了,眼不見心不煩!石頭,你家沒來客麼?」
小石頭還拿著書在看哩——這是菊花督促他的,他見菊花問,便說道:「咋沒有?好多哩。都是大人,也沒個小娃子,吃飯吵個不停。我煩死了,就跟娘說,不在家吃了,到菊花姐姐這來吃,還能看看書哩。」
劉小妹和菊花見他撇嘴不耐的樣子,都笑起來。
劉小妹嗑著瓜子,拿起一粒對菊花道:「你這是買的?粒兒好小。我家去年種了些,收了不少,顆粒比這大多了。」
菊花忙道:「那你留種了麼?送我些,我明年也在小菜園裡種幾棵,收了過年當零嘴吃。」
小妹笑道:「咋沒留哩?早挑好的留出來了。我下回帶些來。這東西種在地頭、壟溝邊,也不用費事。種十幾棵就能收一大簸箕哩。」
菊花聽了歡喜,這葵花子開花也好看,老大的一個盤子,瞧著就喜人;就是收穫的時候,把那大盤子裡的瓜子往外掰,也是她喜歡的活動。不曉得楊氏為何去年沒種,今年一定要種些。
有劉小妹這個女伴陪著,加上小石頭穿插些童言稚語,倒是笑聲不斷。
青木從初四也就沒出去了,家裡就恢復了平淡安詳的舒適日子。只是這日子到初五就被一大群來客打斷了。
劉小妹和小石頭見了這老老小小一幫人,嚇得趕緊就跑了。
來的是菊花的外婆、大舅母、二舅母和來財來壽,來喜表哥也來了。
菊花見了心想,來了這麼多的人,只怕是吃完飯就要走的,也就不操心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6:36 PM
第八十九章 還是大舅母好
只是這回菊花可是猜錯了。
原來,她二舅母在娘家跟嫂子慪了氣,初四就回家了。她是個愛舒坦的人,到家也不想多待,就要帶著兒子到大姑家來。在家還要幫婆婆燒飯,她當然不樂意了。過年穿的衣裳都是新的,燒飯可是要弄一身灰的。
汪氏本不想她去煩楊氏的,可又一想自己只生了三個,也就這一個大姑家能讓孫子跑,過年他們想去大姑家玩,要是攔著也不近情理;再說,今年閨女家可是過好了,殺豬也留了好些肉,還送了十斤把哥哥們,跟往年是不能比的,就去住一晚也沒啥。
汪氏本來答應了林氏,讓她帶來財來壽過來給大姑拜年。不過想想林氏的脾氣,只怕這一住就不肯回來了。她就對林氏道,讓她等一天,等初五家裡沒什麼客人來了,她就跟著一起到閨女家來住一晚。
第二天見沒客人來,又叫上了大兒媳婦章氏和來喜一道。她想著,反正打牆動土,就做一撥全來了,省得楊氏費事,招待完一撥又一撥;走的時候正好把林氏也帶走——她就想賴著不走也不成。
這四大兩小六個人呼啦啦往屋裡一湧,菊花覺得這小茅草房快要爆炸了,尤其是來財東竄西竄的,一刻也不停,一個抵好幾個。
反正也不是外人家,都是自己的兒女,汪氏就對楊氏道:「你別那麼多禮,都是自家人,弄得多禮了麻煩。隨她們去,你管飯吃就完了,別跟祖宗似的供著;茶也甭端了,哪個想喝水自己倒。」
章氏呵呵笑著對楊氏道:「咱這一群人,到人家家去,嚇人一跳,拖兒帶女的,還老的老,小的小。不說了,我來幫著做飯吧,不然你一人累死。」她還是嗓門大,爽快地很。
楊氏忙道:「哪要你幫忙。你『初來乍到,摸不著鍋灶』,忙著也不順手。還不如歇歇,陪二嫂說說話,看著這兩個小的。」
章氏眉一掀,說道:「瞧你說的,我就幫著燒燒火總成吧,兩小的不是有弟妹帶麼?這麼多人吃飯,不幫忙咋行。菊花也是一年忙到頭,過年了,娃們總要讓她多玩幾天。」
她是寧願去燒火,也不願意跟林氏坐一塊閒話。遂挽了挽袖子,跟著楊氏進廚房了。
菊花曉得安靜不下去了,早放下針線,到房裡換了件舊衣裳,也往廚房去了;青木跟來喜也不知去了哪裡,一時堂屋裡只剩下林氏抱著兒子來壽,來財正把那花生瓜子往口袋裡裝。
林氏見菊花往外走,忙對她道:「菊花,幫忙拿些草紙來,寶寶怕是要屙屎哩。」
菊花一聽見她叫自己,就不爽快。可也沒法子,也不能叫她自己去翻找,只好去娘的房間尋了來遞給她。剛要走,卻見她抱著來壽就出來了,也不往茅房去,就蹲在廊簷下把起屎來。
菊花心裡直抽,對她說道:「二舅母,你還是抱到茅房去把好一些,在這屙屎太難聞哩。」
林氏笑瞇瞇地說道:「不要緊,鏟一鐵鍬灰來撮走就是了。」
氣得菊花惱火不已,心道,你可別叫我撮。可又一想,她是長輩,又是客,等會要是不叫自己撮,難道她自己會撮?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於是,她繃著臉對林氏道:「二舅母,這大過年的,弄得氣味不好聞,誰還吃得下飯?到茅房也沒幾步路,省事的很。你屙在這準備叫誰來撮?」
林氏不在意地回道:「我來撮!」
菊花根本不相信她的話,又不能把她拉走,只得轉身去廚房了。這個二舅母就有本事把人氣得暴躁,她自個一點事也沒有。說實在的,菊花很佩服她——這功力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廚房裡,楊氏和汪氏忙活開了,大舅母在燒火。見了菊花就笑道:「你又換衣裳來幹啥?去歇著。我們三個人還燒不出一桌飯麼?」
汪氏又摸摸菊花的手,感覺了一下,說道:「好像長了點肉。飯量長了些麼?要吃飯才能長肉哩。」
菊花忙道:「吃兩碗哩。外婆你坐著跟娘說話就好了,我來幫忙。」說著拖過一根小板凳,放到大舅母旁邊,靠近灶門口也暖和不是。
老人家根本閒不住,哪裡肯坐著,要幫楊氏擇菜——剛扯了好些青蒜苗和蔥,又砍了幾棵黃心菜。
楊氏一邊在案板上切肉,一邊對菊花道:「菊花,叫你爹撈些泥鰍收拾了,還照上回的法子,咱燒了給你外婆和大舅母嘗嘗;那豬血燒醃菜也不錯,還剩幾塊了,今兒全燒了。再不燒要壞了,雖說天冷,也不好放久了。這肉就燒大蒜吧——來財上回就想吃肉燒大蒜的,也沒燒把他吃,今兒就讓他吃個夠。」
菊花答應了一聲,出去找到在豬欄邊瞅著豬吃食傻笑的爹,跟他說了殺泥鰍的事。鄭長河連忙應了,去收拾泥鰍。
菊花就從醃菜缸裡撈了些醃白菜,又把漂著水的豬血撈些來,跟她娘一起在廚房忙活起來。
楊氏一邊燒飯,一邊問章氏:「大嫂,來福上回相看的那老王莊的閨女可有回信了?要是相準了,咱可要準備起來,早點把這事辦了。」
章氏氣惱地說道:「哪就相準了?也不曉得那家子聽誰說的,說你大哥在集上開了個鋪子,是來喜在張羅著。他就說要那間鋪子分給來福,那就結這門親。你說氣人不氣人——這還沒影兒的事哩,他倒幫咱分起家來了。」
楊氏聽了大怒,把鍋鏟在鍋裡敲得「鐺鐺」響:「這樣的人家哪能結親?那不是娶個瘟神進門麼!回頭把家裡鬧得雞飛狗跳。」
汪氏也鼓著嘴道:「我就是這麼說。先不管他閨女咋樣,有這樣的老子娘做親家,他就專能在女婿家挑撥是非。」
章氏歎了口氣道:「我跟他爹也不樂意,就不理這事了。其實來福的師傅王金華倒有個閨女,還是很不錯的。就是他家只這一個閨女,那是要留著招上門女婿養老的。」
汪氏立馬高聲叫道:「可別瞎說!好不容易把屎把尿的,養大了個兒子,要是送給旁人,那可不成!你可別糊塗啊,跟來福也打個招呼,別幹傻事。他爹也肯定是不答應的;我更是不答應。要是你們糊塗,我可不依。」
章氏忙笑道:「我也就這樣一說,你老人家『聽是風就是雨』,我還是他親娘哩,難道還能把兒子送人?你甭嚷嚷的叫人聽見了,傳到他師傅的耳朵裡,他該生氣了——人家沒兒子,也可憐。這招女婿上門還不是憑兩家自願。」
楊氏也笑道:「娘,不答應就不答應,可別多說。其實照我看,這上門做了女婿,難道就成了人家的兒子了?鬼扯。十月懷胎生下來的,換個人家就成人家的了?不過是人都不想兒子幫人養老罷了。」
汪氏歎了口氣,對兩人道:「你們哪裡曉得,這裡面的門道大著哩。招女婿上門,生了娃往後扯不清的事多著哩,哪裡是一句話能說得清的。也不是說就便宜了人家,給人家帶麻煩也是有的。比方說,往後他日子過的好了,兒子親娘這頭就不依了,要上門鬧個不停,兒子還能不理他娘?媳婦那頭肯定有意見——你都招到我家來了,那就是我家的人了,親娘那頭就是親戚,咋還能眼氣這家產哩?」
一番話說的楊氏跟章氏連連點頭。楊氏道:「怪道人都不願意兒子去做上門女婿。」
汪氏起身去洗菜,一邊對兒媳婦說道:「你呀,還是老老實實地再蓋三間房,讓倆兄弟一人三間。『一碗水端平』,這樣娶媳婦的時候才不會鬧意見。那鋪子你們老兩口先留著,等有錢了再置些地,到時候一個分地一個分鋪子,也公平!」
章氏咕噥道:「這兒女就是債!」
汪氏笑道:「這才兩個兒子,你就這樣?那一家子四五個兒子的,還不都是這麼過來的。等兒子都成親了,老兩口也累脫一層皮。」
菊花聽了也歎氣,她家一個哥哥就為娶親的事受了一肚子氣,那些兩三個、三四個兒子的人家,日子確實不好過。花錢其實是次要的,主要是如何挑一個合心意的媳婦。
她邊聽著幾人的閒話,邊將切碎的醃菜倒進砂鍋裡,再把豬血劃成小方塊鋪在上面。因醃菜本就是鹹的,也沒加鹽,只放了豬油、辣椒粉、生薑,就放在炭爐子上燉。如今家裡豬油算是充足了,一頭大豬的豬油,煉了兩罐子。
忙完了見沒事,她又把長條案板上仔細收拾了一遍,東西歸攏一番,有些不用的罈子罐子就收了起來。這都是做豬下水生意的時候,買了好多的罈子、罐子和砂鍋,如今家裡到處都是。
菊花見大舅母燒的是木柴,便對她道:「大舅母,把那好炭撿些閉起來,就放在那小罐子裡。」她指了指灶洞角落裡一隻土罐子。
章氏忍不住笑道:「我說菊花就是個會過日子的。舅母還用你說,我早閉了好些炭了。」
楊氏聽了也笑:「這大冷天的,咱又喜歡燒個爐子吃熱的,用炭就多了些。不怪她惦記著。」
菊花聽了大舅母的話,瞧著她有些黃黑的臉,覺得特別親切,感歎道,還是大舅母好啊!
第九十章 倒霉的小黑狗
正說著,一股臭味兒傳了進來,菊花便曉得是來壽拉屎了。她正想忙別的躲開,防止二舅母叫自己,外邊就傳來林氏的聲音,溫溫柔柔的:「菊花兒,幫忙鏟些灰來,寶寶屙好了哩。」
菊花氣得想對著楊氏咕噥幾句,又忍了下來。
這發牢騷也是上癮的,若是對那人有意見的話,說一通心裡是舒暢了,可忍不住老想說他,久了自己也繞進去了——變得碎嘴。於是,她板著臉拿起雞欄邊上靠著的鐵鍬,到灶洞裡鏟了些灰,把那堆東西處理了。
她想起青木的話,心道,我要是連哥哥也不如,那不慚愧死?
於是,她一邊掃地,一邊笑瞇瞇地對林氏道:「二舅母,你下回把屎把尿的要上茅房。這小娃子要是到處屙屎,長到好幾歲還這樣,人瞧了笑話,說大人沒管教哩!再說了,也容易出事兒。我們村有個娃兒,屙屎的時候,他娘沒在旁邊,結果他屙完了,抓起來就放嘴裡。你說,這不是要鬧病麼?來壽小,不懂事,你要是不從小教他上茅房,回頭哪天你不在的時候,他自個隨便就屙一地屎,不是踩一腳,就是用手抓了吃。」
井邊洗菜的汪氏則罵道:「你那腿也沒瘸,上個茅房都懶得跑?瞧你身上穿得乾乾淨淨的,就曉得表面光——把屎都不上茅房。」
瞧著林氏變了顏色的臉,菊花心裡總算是暢快了好多,提著鐵鍬慢悠悠地往廚房走去。
楊氏也聽見了閨女對林氏說的話,見她眼睛裡閃著得意的神色,忍不住有些好笑,也不出聲,白了她一眼,又拿手指頭點了點她的額頭。
章氏則低頭悶笑起來,笑得菊花很不好意思——原來她們都聽出來了,二舅母也不曉得聽出來沒有。
楊氏割了些肉放在案板上,對菊花說道:「菊花,把這些肉切了晚上蒸粉蒸肉,中午怕是來不及了。上回做的吃完了。」
菊花應了一聲,打水洗手,切肉!
汪氏洗菜回來見了,問又切這麼多肉是幹啥用的,肉多了也不能這麼吃哩。楊氏便解釋了給她聽。
汪氏聽了心疼地說道:「那用些瘦肉蒸吧,這肥的留著炸油炒菜也好。」
楊氏道:「娘,這粉蒸肉要是肥肉少了,蒸不出油來,那米粉就太干了;太多肥肉也膩;得半肥半瘦的,肥肉的油蒸出來了,把米粉浸得油潤潤的,才好吃。」
汪氏撇嘴道:「你都說浸得油潤潤的了,能不好吃?這不是糟蹋東西麼,哪能這麼過日子哩?這肉得省著點兒吃,你今年還要蓋房子哩。」
菊花聽了傻眼,忙對娘使了個眼色,讓她別說是自個想出來的主意,不然該罵她敗家了。
楊氏瞅了閨女一眼,抿嘴笑著應了。
菊花把肉切好了,拌上薑和醬油浸起來擱一邊。正好她爹端了洗好的泥鰍進來,忙又開始燒紅燉泥鰍。
一通忙碌後,看看要吃飯了,便切了些青蒜放入燉豬血的砂鍋裡,又舀了些豬油渣吊味兒。砂鍋裡騰起的熱氣就香辣撲鼻了。
章氏吸了吸鼻子說道:「好香辣味兒。這是豬血麼?」
楊氏笑道:「可不是麼。你嘗嘗菊花做的豬血燒醃菜,比我燒的好吃哩。」
汪氏瞧著菊花慈愛地讚道:「菊花像她奶奶哩——你婆婆燒得一手好茶飯。可惜死得早,要不然有她幫著,你也輕省些。」
楊氏歎口氣道:「可不是麼!人都說婆媳難處,我以為自個運氣好,找了個好婆婆;誰曉得還是沒福氣的,那麼早就走了。」
正說著,就要端飯上桌了,就聽外面來財大聲嚎哭了起來,還夾著小黑狗的「汪汪」叫聲,緊接著就見那狗兒一路狂奔著「跐溜」一下竄進了廚房,躲到菊花的身後,然後回頭朝外張望。
菊花見它那樣子,心裡「咯登」一下,暗想,壞了!不會是把來財給咬了吧?
大人們忙出去瞧。
只見林氏站在廊簷下罵道:「死狗!跑哪去了?我非打死它不可。害得來財把頭都跌破了。」
菊花聽了頓時放下心來。心道活該!要不是你兒子調皮,咋會跌倒?跌倒怪狗,這不是睡不著怪枕頭麼?
問了半天,原來是來財攆著那黑狗跑,腳底下也不知怎的就絆倒了,正好磕在井邊的石板上,那額頭就磕破了,流出血來。林氏今兒倒勤快,正好在旁邊瞧著兒子,見來財哭了,就撿了根棍子攆著狗打。
可憐的小黑狗,這不是無妄之災麼,咋能怪它哩?
菊花為小黑狗鳴不平,忙拿腳踢踢它,指了指灶門口。小黑狗兒忙乖乖地跑到灶洞邊趴下,也不出聲。通常要是菊花不說話,只無聲地用手腳示意它,它也曉得不出聲。
外邊一陣亂。汪氏又是心疼又是氣,拉著來財狠拍了他屁股幾下。只不過手臂高高舉起,輕輕落下,到了屁股上也就挨著擦了一下罷了。就這麼的,那來財也是哭得更響了。
楊氏忙找了乾淨的布條來給他包頭。
林氏要到灶洞裡掏些灰撒在傷口上,菊花聽了忙制止她。這法子瞧著能止血,究竟還是不好的,這腦袋上的傷能隨便弄麼?
她也不知怎麼說,只得跟她說這法子有時靈有時又不靈,上回聽人說有個娃兒也是碰破了皮,撒了灰,後來那地方爛了好大的一個洞哩。林氏方才不敢弄了。
這麼些人圍著來財,他哭得那個傷心啊,看得菊花氣惱不已——不就跌破一小塊皮,至於這樣麼?本來他也沒哭這麼大聲,人家上前一哄,那聲音才大了起來。真虧他有那麼些眼淚,比林妹妹還多,完全不是裝的,流的是貨真價實的眼淚。
一幫人哄了半天,這小祖宗才哭得小些了。
這時,青木跟來喜從山上下來,手上還提了一隻兔子。菊花驚喜地迎上去問道:「咋運氣這麼好哩?這麼一會就逮了一隻兔子?」
來喜惋惜地說道:「還運氣好?用彈弓打了好幾隻,攆了半個山頭,才逮了這麼一隻,其他的都跑了。」
頭上包著塊厚布的來財一見兔子,也不哭了,忙要拎過來瞧;來壽也大叫道:「兔子——兔!」
汪氏拍開來財的手,說道:「吃飯了,還不洗洗你那烏龜爪子?你大姑燒了好些好吃的,你還要不要吃了?」
來財一聽,慌忙就去洗手了。
這麼些人吃飯,你推我讓,大人說小娃嚷的,怎一個亂字形容!
好不容易安排定了,把來財也放在小板凳上吃,答應他隨時為他搛菜,眾人才坐下吃飯。
章氏吃著那豬血燒醃菜,讚道:「這豬血燒得辣霍霍的,吃了冒一身汗哩。」
林氏笑瞇瞇地瞧著坐在小板凳上的菊花道:「菊花燒菜好吃的很哩!」
青木坐在妹妹的身邊,邊吃邊笑著對她輕聲道:「晚上燒那兔子的時候,也擱些醃菜。」
菊花點點頭,跟他說道:「這東西身上沒油。上回家裡也沒多少香油,我就沒敢放醃菜。眼下有豬油了,放些醃菜就不怕了。」
青木想自己老早就說帶菊花去逮兔子,到現在也沒去,便又低聲對她說道:「等明兒有空了,我去挖幾個陷阱,然後帶你去收兔子。開春了,山上野味也活動多了。我今兒見那草都發青了哩。」
正說著,那林氏從廚房盛飯過來,遇見小黑狗兒——它終於抵不住飯菜的香味,從廚房跑出來了——便狠狠地對著它踢了一腳,踢得那狗兒一聲慘叫,翻了個滾,落到外邊去了。
菊花見了先是一呆,隨即大怒,尖聲叫道:「二舅母,你踢它幹啥?」——這小狗被這一腳踢下去,還有命麼?怕不是內臟都要被踢壞了。
青木放下碗慌忙衝出去瞧那黑狗兒;林氏被菊花那尖叫聲嚇了一大跳,有些生氣地說道:「它害來財跌破了頭,踢它一腳咋地了?你這娃兒,不就是一條狗麼?」
汪氏見菊花氣得兩眼圓睜,便對著林氏臉一沉道:「來財自己要去攆狗,跌倒了,怪誰?他還老是攆雞哩,那是不是還要把雞給殺了?你自己的兒子,你還不曉得是什麼脾性?一個大人,跟隻狗也計較!」又對著外邊高聲叫道:「青木,那狗兒沒事吧?」
青木把小狗兒抱進來放在地上,只見它萎靡地趴在那,可憐巴巴地瞧著菊花嗚咽了兩聲,全沒有往日裡一見菊花吃飯就撒歡兒往上湊的勁頭。他繃著臉狠狠地瞪了林氏一眼。
菊花兩眼噴火地盯著林氏道:「二舅母,你就慣來財吧!他往後要是不成材全是你慣壞的,殺人放火都賴你。」說完賭氣抱起小狗兒就進廚房去了。
楊氏曉得菊花喜歡這小狗,因此見林氏踢它也很是不高興,只是汪氏發了話,她也不好跟著火上澆油。可沒想到平日裡溫柔安靜的菊花能發這麼大的火,慌忙對青木使了個眼色,青木便也跟著進廚房去了。
林氏見大家都臉色不善地盯著她,氣惱極了——不就是一條狗麼?還能比她的來財金貴?因此她也惱火地拿筷子把碗敲得「叮叮」響。
汪氏怒道:「你還不服氣?菊花說的對,這來財要是再不好好管,往後還不知成啥樣哩!」
林氏也氣惱地說道:「管來財是一回事,小狗兒是一回事。我也不說就不管來財了。這踢了小狗兒一腳就發這樣大的火,菊花的脾氣也好的很哩——都不把我這個舅母放眼裡!」
作者:
lilah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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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6-2 06:39 PM
第九十一章 小狗引發的風波
楊氏見她講攪理,不悅地說道:「二嫂,不是我護閨女,菊花可從來沒發過這麼大的火。雖說是條狗,也不能無緣無故地就踢它。來財攆狗,跌倒了,你去踢狗;他要是跟人鬧,你還要去打人是不?這不是慣來財是啥?好了,大過年的,你就甭生氣了,吃飯吧!你不會跟我菊花也要慪氣吧?」
章氏忙打圓場道:「吃飯,吃飯!都別說了。弟妹,你這一腳就不該踢,那小狗兒養了這麼久,要是被你一腳踢死了,菊花可不是得傷心?」
來財見大家又扯上他,他的頭還包著哩,便又哭泣起來。他一邊哭一邊吃飯,眼淚和著飯往下吞,倒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汪氏見他哭得可憐,又過來哄他;楊氏歎氣瞅著娘,心想,這慣來財的可不止二嫂一個人。
鄭長河最是心疼閨女,早氣得要死,礙著汪氏面子又沒法子開口。他懊喪地想道,為啥每回林氏帶著來財到自己家,總要弄出些事情?她娘倆總有本事把好好的日子攪得一團糟。
經這一折騰,飯桌上的氣氛就沉悶起來。
菊花抱著小黑狗到了廚房,把它放在灶門口,然後將自己吃剩的飯菜都倒進它那狗碗裡,端到它面前。
小狗兒大概是被踢狠了,有氣無力地吃了兩口,就停下了。
青木走了進來,問道:「不吃麼?這可咋辦,真踢壞了?」
菊花還在生氣,半天也說不出話來。忍了好久,才對青木道:「你去搛些紅燒肉來,拌了飯瞧它吃不吃。」養了這麼久,要是被林氏一腳給踢死了,這真是……
菊花也不知自己怎麼了,平常她也不是個心軟的人,可瞧著這小狗兒被踢了一腳的可憐樣子,她卻忍不住眼淚都要下來了。越想越冒火,心道,都是來財這小子,回頭瞧我怎麼收拾他。
「哼,要是連你個小娃子姐都搞不掂,直接拿塊橡子豆腐撞死算了。」她怒氣沖沖地想道。
青木比鄭長河還氣——這狗兒妹妹可是養了好久,又聽話,白挨了一腳,算啥事?要不是這林氏是長輩,外婆又心疼來財,他早把人趕出去了。
他轉身出去,一會回來端了好些菜,撥了些給小黑狗,又重新盛了些飯遞給菊花道:「再吃些吧。你要是跟二舅母慪氣,那就整天慪氣去吧,她過一會准忘了這事。甭理她,反正她也呆不了兩天。」
菊花洗了把手,重新坐下吃飯。兄妹倆就坐在廚房裡,邊吃飯邊瞧著那小黑狗兒。所幸過了一會,那小黑狗兒似乎回過氣了,開始吃起飯來。
菊花見了歡喜不已,跟青木相視一笑,放下心來。
正瞧著,汪氏走了進來,對著菊花慈祥地笑道:「花呀,還生你二舅母的氣麼?甭氣了。她從來就是這樣,要是跟她慪氣,我早氣死了。這狗兒沒事了?噯,這就好。要是踢死了就可惜了。」
青木忙站起來,叫外婆坐,自己另端了根小板凳。
汪氏就在菊花的身邊坐了下來。
菊花對外婆不好意思地笑道:「外婆,你怪我麼?我就是覺得二舅母太由著來財了,這樣來財長大了可怎麼得了。其實來財蠻聰明的,要是管好了,比來喜表哥不差多少,說不定還能唸書考個秀才哩。」
老人家聽了這話心裡高興,便歎氣對倆人說道:「誰不是這麼說哩。可她自己就那個樣兒,你還指望她能把來財給管好了?我心裡有數兒,回去就跟你二舅說,把他送到學堂去唸書。往後要好好地管這來財。」
青木和菊花聽了高興,心道,這下拘著來財,就算管不好他,也免得他來禍害親戚。
正說著,來喜也進來了。他先笑瞇瞇地添了碗飯,然後對才對菊花說道:「菊花妹妹,你也甭難過,要是這狗兒死了,表哥再捉一隻把你。我們村……」
菊花嗔怪地打斷他的話道:「來喜哥,你說啥哩?這狗兒好好的,都在吃飯了,哪裡就死了?」
來喜順著她的視線,瞧了一眼吃飯的小黑狗兒,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說道:「我還以為二嬸一腳把它踢死了哩。它那會兒叫得怪滲人的!」
青木接過汪氏吃完的飯碗,又幫她添了些飯,汪氏道:「我吃飽了哩。」
青木不信地問道:「我瞧你光哄來財去了,哪裡就吃飽了?再吃一些吧。」說著又到堂屋幫她搛菜。
菊花瞧著外婆花白的頭髮,歎了口氣道:「外婆,你少操些心吧。凡事不是有舅舅麼!」
汪氏見菊花關心她,笑瞇瞇地摸摸她的頭道:「花呀,這人哪,就是命。有兒孫讓你忙著,雖然又累又受氣,可這日子踏實;要是沒有兒孫讓你忙,那就算過得再好,這心裡也空落落的。」
這話還真不好說了,菊花就算活了兩輩子,也不能理解其中包含的人生意義。
飯後,來喜先走了,他還要到下塘集的雜貨店裡去看鋪子哩。
楊氏把菊花趕到房裡去烤火,她一邊洗洗刷刷,一邊跟汪氏和兩個嫂子說閒話;青木則一邊看書,一邊盯著來財,怕他再惹出啥花樣來,叫一家人跟著懸心。
菊花坐在房間裡納鞋底,她想趁著現在閒,多做幾雙鞋,估計春耕一開始,她和娘都沒工夫摸針線了。今年可是多了幾十畝地哩。
她腳底下踩著小火罈子,又把以前的舊小襖蓋在腿上,這樣沒那麼凍腳。正做得出神,忽地門口探進一個小腦袋,嘴裡還結巴地叫道:「姐姐——姐——」
菊花抬頭見是來壽,他咧著小嘴,笑得歡暢無比。跨過門檻,搖搖晃晃地跑到菊花的跟前,一把抱住她的腿,仰頭瞧著菊花道:「糖,吃糖。」
菊花見他那紅撲撲的小臉上,純淨的黑眼睛忽閃著,滿臉期盼地望著自己,便哄他道:「才吃了飯,不能吃糖。來壽乖,等會吃,好麼?」
出乎意料的,這小娃兒道:「等會吃。姐,等會吃。」說完也不鬧,就靠在菊花的身邊。
菊花見他可愛,便教他說話。一大一小就鸚鵡學舌般的念起「花生糖」「葵花籽」「青木哥哥」「菊花姐姐」之類的詞語。
來壽學著話兒,覺得有趣,不住地呵呵笑著,哈喇子流得老長。他腦袋上頭髮還短,但是漆黑一層,配著粉嫩的小臉,實在是逗人愛。
菊花找了塊布帕子給他擦口水,一邊氣惱地想,都出了一嘴牙了,咋還流口水哩?
瞧著這個可愛的小娃娃,心裡想著他在林氏的教導下,過幾年就要變得跟來財一個樣,忍不住就氣悶,恨不得自己抱過來養。
忽地她起了興趣,放下鞋底子,找了些碎布,拼拼湊湊的,給來壽做了一頂小帽子。一邊縫著,一邊不住地往來壽的頭上套著試大小。
來壽似乎知道這是為他做的,滿臉興奮地瞧著。每當菊花在他頭上比劃的時候,他就乖乖地不動,任由她比劃一番。
這要是做成小瓜皮帽也不好看;做成尖頂的,頂上墜個小球,垂下來應該不錯。
想好了,便飛針走線地縫起來。全部縫好後,頂上的小球卻沒東西做。四顧一瞧,窗台上放了幾粒橡子果兒,是上回劉小妹來拿著玩的。便找了塊紅布,把兩粒橡子果縫進去,做成一個小球,墜在帽子的頂尖上。
當帽子套到來壽的頭上後,這小娃兒那個高興啊,呵呵笑個不停,竟然還曉得抱著菊花不放,一副好感謝的樣子。菊花一開心,也忍不住抱起他,坐到自己腿上。
這時,來財跑了進來,見了來壽的新帽子,立即叫道:「我也要。給我也做一個。菊花姐姐,給我也做一個。」
菊花臉一沉,惡狠狠地瞪著他,也不說話,隨時就要發作——她正等著這機會哩!
來財也不怕她,還要囉嗦。
菊花竄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旋轉九十度一擰,壓低聲音喝道:「你當我不敢打你?你再敢這麼調皮,我就把你扔井裡淹死,把井一蓋,人發現了就說你自個掉進去的。」
來財驚呆了,剛要尖聲叫嚷,菊花迅速用另一隻手摀住他的嘴,擰耳朵的手也加了把勁,氣道:「你叫!你敢叫,往後不許你來我家。這是我家,我不讓你來;我喜歡來壽,你大姑也喜歡來壽,讓來壽在這玩;有好東西也不把你吃,給來壽一個人吃。」
嘴裡威脅著,感覺手底下的來財不再掙扎了,這才鬆開兩手,斜了他一眼。
只見這小子死不悔改的樣子,嘴一癟,又要故技重施,準備淚如雨下,她一把抓起籮筐裡的直尺——這是她叫鄭長河幫著做的——作勢舉起,怒道:「我的話你沒聽見麼?還敢哭?你要是敢哭一聲,我今兒一准把你趕回家。我連你娘都不怕,我還怕你哭?」
來財果然不敢吱聲了——要是被趕回家,那不是沒的玩了?他還想在大姑家多住幾天哩,上回來就住了一晚上。
他兩眼滴溜溜地轉著,瞅著菊花心道:「這個醜姐姐咋變得這樣厲害起來,先前還敢罵他娘哩。她真敢打自己?」
第九十二章 收拾來財
菊花見他一副刁滑的小模樣,要是自己氣勢軟一點,怕是今兒就別想制住他了,於是毫不客氣地揮起直尺,狠狠地朝著他的屁股抽下去,一邊抽一邊還喝道:「不許哭!你敢哭,晚上不把飯給你吃。要不就給我滾回家。」
她早就想抽他了,這小子皮癢的很!反正穿著棉衣,也打不壞。其實她更想把他褲子脫了,對著那屁股蛋子抽幾下,不然他也不長記性。
來財哪裡挨過這樣的打?
雖說冬天裡穿的衣裳多,可是也能感覺到菊花是下死力氣打的,跟奶奶輕輕地拍他兩下完全不同。要不是穿的衣裳多,這屁股可不要遭殃?
他就要放聲大哭,可一聽晚上不把飯給他吃,還要趕他走,又趕緊憋著。他又不是傻子,菊花姐姐真的打他哩!她一點也不怕娘,也不怕奶奶,大姑也護著她,她怕是真的要趕自己走哩!
可憐的來財,忍不住哭,又不敢放聲哭,這麼憋著,就哭得抽抽噎噎的。他恐懼地瞧著菊花高舉著那直尺,使勁地忍著哭聲。
菊花舉著那直尺,歪著脖子狠瞪他:「不許哭!把眼睛水給我吞回去。要不然我就打頭了。」
來財聽了嚇得連退了兩步,拿手摀住嘴,滿臉驚恐地望著這個丑姐姐。
菊花震住了這小子,便摸摸來壽的頭,對他說道:「來壽最乖了。菊花姐姐就喜歡這樣的乖娃兒,討厭那攆雞追狗的娃兒。菊花姐姐會做許多好吃的,都給來壽一個人吃。」——你饞,我就用吃的來治你。
來壽呵呵地笑著:「糖,吃糖!」
菊花便哄他道:「等會姐姐拿糖給你吃。」
她見來財眼巴巴地瞅著自己,眼睛上還掛著淚珠,冷聲問道:「你往後還調皮不?還敢不聽我話不?哼!我回頭直接跟外婆說,往後不許你來我家,只准來壽來我家。」
來財終於軟了下來,抽噎了一聲道:「菊花姐姐,我……我聽話……呃,還不成麼?」
菊花「哼」了一聲道:「狗改不了吃屎的脾氣。你要是這麼快就改了,那母豬都能上樹了。不過,我也不怕。我敢打你一回,就敢打你第二回;你不聽話,來一回,我打一回。還有,要是下回你再敢攆我的小黑狗兒,我非得扒了你的皮不可。」
她正惡聲惡氣地訓著小媳婦似的來財,忽見青木站在門邊,好笑地瞧著她——菊花啥時候這樣厲害了?這來財可是出名難纏的。
菊花見了哥哥,也沒啥難為情的,反而是招招手,讓他進來,故意問道:「哥,咱倆說好了,要是來財再敢調皮,就把他趕走,誰勸也不成。」一邊對青木使眼色。
青木也收起笑,板起臉佯怒道:「我晌午就想打他哩,見大伙都在吃飯,才沒動手。要是下回再敢這樣,直接拎了扔出去。」說著還反身把房門關上,一副要揍人的樣子。
他擺起臉來比菊花有氣勢多了。
來財見這個高大的表哥也發火了,更加的害怕傷心——他何曾被這樣教訓過?哪回不是他一哭,大人就讓步的?看這樣子,這表哥表姐今兒是不會放過自己了。
青木見他的臉上淚水直流,怒道:「哭啥?我還沒打你哩。你再哭,我真打了。」說著轉頭四處找東西。
菊花忙配合地將直尺遞給他。
青木愣了一下,忍笑接過來,還沒舉起來哩,來財就哭喊道:「青木哥哥,我再也不敢了……我往後聽話,再也不攆狗了。嗚嗚……我再也不哭了。」菊花一瞪眼,他的聲音急忙小了下去。
他站在那豎得直直的,也不敢亂動,只把右腳踩在左腳鞋面上,一手捏著衣角,一手不停地背過來擦眼淚,明明是不敢哭,那眼淚就是不能幹——嚇狠了!
來壽指著他叫道:「哥哥,哭……哭……」
菊花抱著他道:「哥哥不要臉,這麼大人了還哭。來壽最乖了——」她轉向抽抽噎噎的來財——「你去跟你娘說吧,就說菊花姐姐和青木哥哥都打你了。讓你娘來找我們,正好大鬧一場,我也好跟外婆說,往後不許帶來財到大姑家來,要帶只准帶來壽來。」
來財急忙淚眼朦朧地保證道:「我不說,我死也不跟我娘說!」這個結果可不是他想要的。
菊花見威逼得差不多了,便又來利誘:「你要是真的聽話了,那菊花姐姐做許多好吃的,就分給你吃。我們村的小石頭,比你還小哩,可聽話了。哪回我做好吃的,不都要喊他來吃?就他沒來,我也是要送些把他的。哼!我瞧你是不可能變聽話的。還是來壽好哩。哥,咱留來壽住兩晚好麼?」
青木接過來壽,抱著往上拋了拋,逗得來壽一陣笑,他瞥了來財一眼道:「好。讓來壽晚上跟我睡。」
兄妹倆硬是拿來財當無物。來財見來壽如此討他們歡喜,便極力在這表哥表姐面前保證,自己往後一定聽話,不調皮了。
菊花聽他說得倍兒順,心道往常怕是保證了不少回,證明他就是個屢教不改的。算了,只要他對自己跟青木有些害怕,來自己家規矩一些就好了,其他的就由二舅操心吧。
兄妹倆暗地裡把來財訓了一頓,幾個大人毫不知情,還在廚房裡忙碌著。
這正月裡來客的日子,就是吃了早飯忙午飯,忙完午飯燒晚飯,總之,女人是整天圍著廚房轉的。
菊花抱著來壽到廚房,外婆見了來壽的帽子,連誇好看;章氏和林氏也讚不絕口。
林氏還以為菊花是為了討好自己才給來壽做帽子哩,誰知菊花見了她也不理,只和大舅母、外婆說話。
原來,菊花想,我幹嘛老當自己是大人?上輩子早過去了,這輩子我不是才十三歲麼?這回就賭氣到底,也省得二舅母蹬鼻子上臉的,老不拿她當數——往常她就把菊花使喚得團團轉,她就是要她明白,自己討厭她!
她瞧著林氏那一身俏麗惹眼的衣衫,覺得極不順眼。大舅母也穿著新的蒙襖外套,還幫著燒火;外婆更是轉來轉去,拿刀弄鏟得忙個不停,就她渾身乾淨清爽地坐那嗑一地的瓜子皮,溫溫柔柔地說閒話。
這真是個有福氣的人。鄉下的女娃沒出嫁的時候,也都有青春鮮亮的顏色;只是這青春短暫的很,嫁了人,生兒育女,那一層鮮亮很快就退去了。
林氏卻是少有的保養好的婦人,那臉上的顏色配上身上的衣裳,還蠻年輕的——這都是沾了外婆的光啊;大舅母就差多了,臉上的光澤早已退去,被歲月的風霜浸染得暗黃枯萎,還不如楊氏臉上鮮亮。
林氏見菊花不理她,也不生氣,笑瞇瞇地對她說道:「這帽子好看。菊花,難為你哩!幫來財也做一個吧,兄弟倆都戴一樣的,瞧著也整齊。」
來財兩眼紅腫地坐到她身邊,聽見他娘如此說,膽怯地瞧了瞧菊花,想說話又沒敢言語。
菊花實在是佩服這個二舅母,她啥事只想自己,所以啥話都好意思說,你千萬不可跟她客氣。於是,她瞅了來財一眼道:「我手閒得慌哩?要是閒得慌,還不如納兩雙鞋底子。他這樣不聽話的,我才不幫他做。」
來財見菊花這樣討厭他,當著娘和奶奶的面兒就敢說這樣的話,可見自己往後來大姑家的日子不好過了,忍不住眼淚就要往下流,忽一眼瞥見菊花警告地瞪著他,慌忙低下頭,也不吱聲。
汪氏見來財眼睛紅紅的,忙跑過來問道:「咋又哭了哩?頭還疼?讓奶奶瞧瞧。」
來財心道,我頭不疼,屁股疼哩。也不敢說,只說頭不疼了。那膽怯瑟縮的樣子叫幾個大人見了詫異不已——這整天混瘋混攪的一個人,咋變得這樣哩?
林氏見來財眼睛不住地瞄菊花,便懷疑地瞧著她。
菊花坦然地面對她,心道,別說來財不敢說,就是說了又能怎樣?我就打你兒子了,往後來了調皮我還打,打得你不敢來為止!
來壽忽地指著來財道:「哥哥哭,姐姐打。」
菊花傻眼,恨不得把這小子扔出去。什麼叫童言無忌?這就是了。
她見大家都瞧著她,硬著頭皮故作嫌惡地說道:「他要是再哭,我可不就是要打了?這麼大的人了,動不動就哭,連來壽都比他乖。你還像個男娃兒麼?往後你要是老哭,就甭到大姑家來了——這麼的實在是討人嫌。」
來財急忙道:「我剛剛也沒哭。還不是先頭哭了一回。菊花姐姐,我往後都不哭了,也好好地聽話。」
這話驚了一屋子的人,一齊張大嘴巴瞧著他。
菊花不屑地撇撇嘴,心道,聽他說的比唱的還好聽,過一會兒就忘光光了。不過,這些溺愛的長輩就愛聽這些話。
果然,汪氏眉開眼笑地摟著他道:「噯喲!我的乖孫子,長大嘍!你呀,好好的聽話,往後肯定能出息的。你菊花姐姐先前還誇你聰明,說你要是好好地唸書,往後說不定能掙個秀才回來哩!」
來財聽了大喜,不相信地問道:「真的?菊花姐姐真的誇我聰明?」那剛才幹嘛還死命地打他?
汪氏笑道:「當然是真的。不信你問菊花姐姐。」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6:41 PM
第九十三章 你還是別來我家了
菊花無奈地想,那不是為了委婉地勸你老人家,才那麼說的麼!她也不好不應聲,便沒好氣地說道:「光聰明有用麼?你要是不聽話,不好好地學,再聰明也沒用。」
林氏卻眼前一亮,笑嘻嘻地對菊花說道:「來財這小娃兒二舅母也管不好哩。菊花,瞧來財好聽你的話,就讓來財到大姑這來唸書,你跟青木也能常常地教導他。往後來財中了秀才,是不會忘了大姑跟菊花姐姐的。是吧,來財?」
菊花心道倒霉,自己在房裡呆得好好的,幹嘛要到廚房來?這不是找事麼?
想起年前跟哥哥商量的,這事萬萬不能鬆口,便斷然說道:「那可不成。管一個小娃兒,是簡單的事麼?我一個女娃子,哪裡能教導他?管不好了,也沒法跟二舅二舅母交代。來財還是要靠自己哩。不是說『成林樹不用磕,磕多了節疤多』麼,擱哪唸書還不都一樣。況且開春後,我家也忙得很,要開荒種地,哪有空閒管他?」
楊氏這時也沉著臉插話道:「就是這個話。今年要照顧幾十畝地,我連生意也不能做了,哪有空管來財哩,怕是連飯也沒空燒的日子在後頭。這娃兒可是金貴的很,要是一個照應不到,有了閃失,我也難回娘家了。」
林氏見這娘倆都不接受來財,撇撇嘴故意說道:「大姑不想照顧侄兒就直說麼,說這些話幹啥?要說沒人照顧,那青木不是也在學堂裡唸書,也不用費事,順帶不就照顧了?」
菊花是豁出去了,想萬萬不能讓她娘接這話,否則得罪了外婆和舅母,這親戚間起嫌隙了可不好;自己是小娃子,說錯了頂多罵她不懂理、脾氣壞罷了,還能跟她置氣不成?
於是她趕在楊氏的前面,對林氏說道:「二舅母當我哥唸書容易麼?每日早晚見縫插針地幫家裡幹活,晚上點油燈讀書,也只有在學堂裡才沒事情煩他,能好好地聽夫子講書。要是來財去了,他還能安心讀書麼?來財是啥樣的,二舅母不是不曉得——那是一刻也不得安靜,非得人盯緊了他才成。二舅母你要把來財送到我家來,那你幹啥?做娘的不就是要照顧娃兒麼?要不然生娃幹嘛?看我娘可是比你老一大截哩,你也不好讓她多操心不是!」
林氏見菊花居然說了一大套話出來,不禁愕然,越發覺得這小外甥女變壞了,一點也沒有往常聽話。她有些生氣,一時之間竟然找不到話反駁,正想著,汪氏發話了。
「來財就在下塘集唸書!也沒多遠,早晚回家還能讓老二管教管教。當爹娘的不管教娃兒,讓旁人管教,誰敢擔這個責任?」
林氏雖然從不會如潑婦般鬧事,但最喜歡嘰咕了,說出來的話也氣死人。她見來財沒塞出去,撫摸著自己的手指低頭歎氣道:「我還沒說啥哩,就慌成這樣?這不是見大姑村裡有學堂才說這話的麼,要不然咋也不能來麻煩大姑。這還沒發大財哩,就這樣怕咱來沾光;要是真的發了財,那我們這些窮親戚還敢上門麼?」
菊花見楊氏大怒,兩眼一瞪就要發作,忙一把拉住她,對她使了個眼色。
果然那邊汪氏對林氏喝斥道:「你說的啥話?要是吃多了撐得慌,那就回家。」
章氏也不悅地對林氏道:「弟妹,你這話說得叫人聽了不舒坦。難不成他大姑是應該幫你照應來財,不照應就是不幫親戚?你算是窮親戚麼?他大姑也不過舊年底賣豬下水才賺了點錢,你日子不比她過的差,說這話也不嫌人笑話。」
楊氏面無表情地對林氏說道:「我也不怕你生氣,你要是對我有想法,那就走吧,我也不留你了。你瞧瞧你,養得細皮嫩肉的,還盡對我們這些累死累活的人說風涼話。旁人都是欠你的麼?我就是不想照應來財,又能咋地?有福誰不會享,我有那空不曉得學你——睡睡覺、嗑瓜子,打扮得光鮮整齊,沒事串串門子跟人閒話,這樣的日子多好。我骨頭癢得慌,要幫人照應兒子?」
菊花真是頭都要炸了——到底還是沒能拉住她娘,又發作了一通。要她不開口,她那個脾氣哪裡能忍得住?
這個林氏的本事實在大,把人氣得暴走了,她倒又來賠笑臉了:「噯喲!也是我多嘴,說了這些話,惹得他大姑生氣了。不過是唸書罷了,不來就不來,就在下塘集念吧。我們也不是不講情面的人,曉得體諒他大姑哩。」
她還覺得自己很大度哩!
菊花正色對林氏說道:「你要是真曉得體諒人,就不該這麼說話。二舅母,我說一句話也不怕你生氣:你要是再這麼地,還是千萬別來我家了。我娘被你這麼氣得死去活來,你一轉身就忘了,我娘可受不住;要是氣出個好歹來,我跟哥哥靠誰?你來了,我們伺候你吃喝,忙來忙去的,還惹一肚子氣,這事擱誰身上也受不了。」
這話叫林氏驚呆了,連楊氏聽了也詫異,章氏則丟給菊花一個讚賞的眼神——這話她喜歡聽,合她的脾氣。
汪氏則恨恨地瞪了林氏一眼道:「你講話就不能有點腦子?」
林氏見犯了眾怒,也不敢再說啥,只是滿心古怪地望著菊花。
好好的過年氣氛鬧成這樣,菊花很是無奈。幸虧大舅母是個爽快的,她除了這個二舅母也沒其他難纏的親戚,不然這日子沒法過了。
她抱著來壽離開廚房,臨走的時候給來財遞了一個眼色,那小子忙也跟出來了,留下她們姑嫂娘們在裡面。
到了堂屋,菊花板著臉對來財道:「瞧見沒?整天讓人為你操心、生氣,為了你,你娘跟大姑都要吵起來了。你還指望我們能喜歡你?」
她忍不住伸出手,又想揪他的耳朵——不能打你娘,還不能打你?她一口氣出不來,難受死了!
來財急忙畏懼地後退躲開,連聲說道:「我娘不是說,不過來了麼?我不來大姑家讀書還不成麼?菊花姐姐,你還生我的氣麼?」
菊花怒道:「生氣,當然生氣了。哪回你來我家都要攪得雞飛狗跳,還害我娘跟你娘慪氣。我跟你說——你記好了——下回來再惹事,我一定打得你屁股開花。我手癢著呢,如今見了你就想打。」
來財嚇壞了,忙又往後悄悄地移了一步,又把那些保證的話說了一遍。他說得越多,菊花越不相信他。
正在看書的青木見菊花在生氣,問道:「又咋了?來財又調皮了?」
來財見青木不高興的樣子,忙道:「沒有,不是我——我沒惹事哩。是我娘,要送我到大姑家來上學堂。菊花姐姐就生氣了,大姑也生氣了,奶奶也生氣了,大伯母也生氣了。」
他越說聲音越低,似乎也覺得很不好意思——就因為他娘說的話,惹得大家都生氣了。
青木臉也沉下來,還沒發話,來財急忙補充道:「大姑沒答應,我娘就說不過來了。我奶奶說送我到下塘集去上學堂哩。」他生怕說慢了,連這個表哥也要生氣,再打他一頓,攆走他,就完了。
晚飯的時候,林氏像沒事一樣,照樣笑瞇瞇地說話、吃飯。這才是高手啊,把人氣得發瘋,她轉眼就忘了,菊花自認為是做不到的。
雖然下午鬧了那麼一場,晚飯桌上的氣氛卻出乎意料的融洽。一方面是楊氏發了一頓火,林氏收斂了一些;另一方面是來財乖乖地吃飯,半點也不敢吵嚷,要菜也是讓汪氏幫著搛,屋子裡少了他的吵鬧,自然是清靜不少。
其實,來財是真的很聰明,只不過他攪鬧慣了,大家一直哄著他罷了,就是管教,也是雷聲大雨點小。
幾歲的娃兒,說懂事也很懂事了。他算是瞧明白了,自己要是再不識相,只怕沒好果子吃——青木哥哥跟菊花姐姐都盯著他哩!
晚上,這麼多人睡覺,安排起來很是費了一番工夫。最後,青木跟鄭長河睡在外面;菊花跟外婆睡;楊氏的房間裡另外打了地鋪——那些舊棉被可是都派上用場了——她姑嫂三人帶著來財和來壽就睡在裡面。
汪氏晚上洗了個澡,靠在床上對菊花道:「這大桶洗澡就是舒坦。我泡了一會,覺得身上骨頭都鬆了。你大舅家的洗澡桶小了些。」
因青木在看書,這油燈就不夠用,房裡也沒點燈,一片昏暗;廚房那邊傳來一陣嬉笑打鬧的聲音。
菊花覺得一陣恍然,這才想起還沒過一天呢,她咋就感覺跟過了好幾天似的。
她聽了汪氏的話,有些好奇地問道:「外婆,你泡了頭不昏麼?」老人家不是更容易頭昏?
汪氏聽她如此問,曉得她是想起自個洗澡昏倒的事,這事她剛聽楊氏說了,她笑道:「你是身子太弱了,才會這樣。也許是那天的水太熱了。我就沒敢洗熱水。」
菊花聽著廚房傳來的笑鬧聲,問道:「來財跟來壽都洗了麼?」
汪氏道:「可不是,他娘帶他們洗哩。我洗完了覺著身上軟軟的,也沒管他們,就來睡了。菊花,你今兒是不是很生你二舅母的氣?」
菊花聽了老人家的話,曉得她多心了。今兒可是鬧了兩場,自己的反應跟往常比,也確實大了些。
第九十四章 上山
菊花輕笑著對汪氏道:「外婆,我是很生氣哩。每回二舅母來,都要折騰點事出來,叫人心裡不痛快;完了她自個跟沒事人似的。我說那些話,也沒旁的意思,我就想,不能縱了她這脾氣,要不然她老是這樣。這跟不能慣小娃子是一樣的。她說出話來沒討到便宜,下回總要學個乖吧。」
汪氏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道:「總歸是你二舅,討了個不省事的回來,我也是受了多少年的氣。如今啊,我也就跟你說的似的,想開了。不想開又能咋辦?你生氣,她跟沒事人似的,那不是白生氣麼?說了她也聽,可只能管一會,轉頭又是原樣,還能咋辦?」
菊花見老人家心情不好,忙岔開話哄她道:「外婆,這人啊,總是各色各樣的,咱不說她了。我覺得來壽好討人喜哩。今兒我帶他半天,一點也不鬧,乖得很。跟他講話他也能聽得懂。不是我說,比來財好多了。外婆,這來壽可要好好帶,不能慣成來財那樣。其實來財小時候也是乖的吧?瞧他那麼聰明,小時候就不會差,眼下不過是慣得有些鬧人罷了。」
果然這話題汪氏愛聽,就聽她興奮地提高聲音說道:「可不是麼,來財小時候可惹人疼了,比來壽還機靈哩。你說啥他都能記得;我幹活,他給我端小板凳;吃東西也曉得讓人,還常幫我捶腿哩。唉!都怪我,太慣他了。你說得對,這來壽咱一定要管好了,不然好好的苗子,愣是種歪了,成不了材,怪誰?」
菊花聽了真是驚異萬分,說來財好話,原不過是哄她高興,故意奉承她的,沒想到還真是如此。可見這父母的言傳身教對兒女的影響是多麼巨大。
她安慰外婆道:「小娃兒跟他好好講道理,他也是聽的。只要舅舅管緊點,來財跟來壽都能管好。瞧來喜表哥,多機靈。」
汪氏聲音頓時又高了起來:「噯!你來喜表哥賊精明了,那雜貨店愣是叫他打理得好的很。那些買東西的鄉親都誇他哩;你來福表哥就老實些……」
老人家一打開話匣子,就嘮嘮叨叨說個不停,從來喜到來福,又到來財來壽……
菊花睡意朦朧中想道,一說到孫子,老人家聲調都高了不少,可見還是孫子好啊!往常還說她跟青木最聰明哩,可見也是安慰她娘的話。
家裡有了這麼些客人,那是想清靜也清靜不了的。一連三天,楊氏都忙得團團轉,草房頂上老是炊煙不斷。
她也是覺得往常都是娘家照應自己,今年家裡好一些了,難得招待一回娘跟嫂子,就多留了她們兩天,也好在老娘跟前盡孝。等春耕一開始,她哪裡還有空閒兒?因此起早摸晚地伺候著一幫老小吃喝,也無怨言,很是盡心盡力。
因她們娘們姑嫂總是嘮嘮叨叨,菊花又不喜林氏,所以也不往跟前湊,只做針線並帶著來壽那小子玩。
這小娃兒倒讓她越來越喜歡,一邊教他說話,一邊看管著他;來財也想往她跟前湊,她總也不給他好臉色,以防給他三分顏色他就開染坊,蹬鼻子上臉了。
其實小娃兒都是記吃不記打的,來財第二天就恢復了原樣。只不過,青木跟菊花死盯著他,他瘋得忘乎所以的時候,一瞧見這兩人沉臉對他,他便也收斂了些,總算沒鬧出大事。就這樣,還差點掉井裡,摔碎了一隻碗,踩到水窪子裡濺了一身水,諸如此類的事不勝枚舉。
青木第二天果然叫上張槐,上山挖了陷阱。第三天就叫上菊花,換上舊衣裳,綁好鞋子,他自己背上竹簍,一起上山。
「隨他們鬧,幾個大人還管不了兩個娃兒?娘和大舅母在做飯,二舅母不是閒得很麼?快準備好,過了這幾日,只怕是沒有那閒心上山做這些的了。」他跟菊花說道。
來財聽說要上山,渾身是勁,兩眼放光,立即就要跟了去。
青木臉一沉,眼一瞪:「你要去?山上狼多的很,餓了一冬,眼下正好出來找吃的,像你這樣的娃兒白嫩嫩的,正好給它當晌午飯。我跟你菊花姐姐大一些,跑得快,可不就把你留給狼了?」
菊花也不理他,溫柔地對來壽道:「乖寶寶,你在家呆著,姐姐上山逮兔子,家來燒把你吃,好麼?」
來壽嬉笑著揮手道:「逮兔子,寶寶去。」
菊花便哄他道:「兔子咬人哩。等姐姐逮回來你玩,我很快就家來了。」說著把他送到廚房,交給外婆。
來壽按菊花教給他的,對著她一個勁地揮手;菊花就忍不住笑了,也對他揮揮手。
看,這娃兒多好,也不攆路。那來財還在不死心,咕噥著想跟去哩,不過是害怕青木跟菊花,也不敢鬧罷了。
說起這點菊花就想笑,這打人也是有癮的,她後來又連續打了來財兩回。總之,她一見他無法無天地鬧,就手癢想抽他屁股。她總算是理解了梅子動不動就揪狗蛋耳朵的心情了。
來財哩,見她說打就打,毫不手軟,也從不留情面,對她是越來越怕;不過他更怕青木。雖然青木到現在還沒打過他,但他用眼睛比量著青木的身高和手掌,心想那巴掌要是落到身上定不好受,因此,只要青木臉一沉,他溜得比兔子還快!
兩人準備停當,等張槐和楊子來了,就一齊往山上去了。楊氏還攆出廚房,大聲囑咐幾人要小心。
這日天氣雖然不晴朗,不過也沒刮寒風,不像那陰慘慘的天,瞧著身上就發寒。
菊花問楊子道:「楊子,你今兒咋捨得放書,出來玩了哩?」
張楊小大人似的笑道:「我也要歇歇。夫子說老看書不好,得不時地活動活動,做些事情。他還說春耕的時候要跟村裡人一起下地瞧瞧哩。」他是越來越崇拜夫子了。
菊花聽了不由得對這周夫子刮目相看,這人不會也是穿來的吧?古人不是講究手不釋卷麼?他倒是很有自己的一套見解和教育方式。
張槐對菊花解釋道:「夫子說,書本上的東西也是源自咱身邊的人和事,若是不能潛心領悟,學了也是白學——成了酸秀才了。因此,才有『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說法。」
他又怕菊花不懂,很是跟她解釋了一番這「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意思。
青木聽見了只是笑,心道,妹妹只怕比你學得還好,還在她跟前現眼。
幾人談談笑笑的,爬上了菊花家後面的山頭,只見滿目的枝葉枯黃中,偶爾夾雜著一棵蒼翠的青松;腳底的枯草叢中,果然如青木所說,透出了絲絲新綠。
這座山一爬到頂,菊花就氣喘吁吁地腿軟了,往常在家幹活也是忙個不停,跟這爬山還是不能比的。
青木見她累得慌,忙過來牽著她,一邊跟她說道:「還有好遠哩。我在前邊那座山坳裡挖了兩個陷阱。天兒還早,咱慢慢走。」
張槐見菊花垮著肩膀拖著腿的樣子,恨不得背上她——小時候他可是常背她的,嘴裡答應著,幾人遂放慢了腳步。
山頂上,林木稀疏了一些,也能看得清連綿的遠山近坡。菊花見山頂這一片有松樹有橡樹,還有些叫不上名字,便問青木道:「咋這邊的橡樹少好多哩?要是這滿山都是橡樹,該多好。」
青木道:「誰曉得哩。都是它們自己長的,也沒人管它。村長說,要找空閒日子把這橡樹種開些,今年就種。像這麼小的苗,挖起來栽了也容易活。」他指著腳下的一棵橡樹苗說道。
這樹苗是落下來的橡子果兒發芽長出來的,卻被頭頂上的大樹遮住了陽光雨露,在這樣的環境中,它是長不大的。要是移栽的話,長大的可能性就增加了。
菊花想起李耕田的一些安排,她更相信這是鄉民們祖祖輩輩跟大自然相處摸索出的經驗——如那不准逮小魚的規矩和挖塘泥的活動——而不是他個人的見識,他也不過就是讀過幾本書罷了。
當然,李耕田自己也是很能幹的,這個村長當得很稱職。如果這橡子樹在他有意識的管理下,種植的範圍越來越大,不再是像以前那樣天生地長,那這小青山將來的經濟價值就大了。
幾人全是山村長大的少年,到了這山林之中,如魚兒在水中暢遊般閒適。要不是菊花拖後腿,只怕張楊都要撒歡兒跑了。
菊花瞧著他有些好笑,先前還裝一副斯文樣,努力地模仿夫子那讀書人的氣度,這會兒終究還是天性佔了上風,恢復了村娃子的活潑,連蹦帶跳地竄來竄去。
他一邊走一邊對幾人說道:「我上回跟爹一道上來,就在前邊的那個樹林子裡,撿了一窩野雞蛋。我還想找那野雞,可爹急著非要走,要不然準能打到那只野雞。我那天可是帶了彈弓來的。」
張槐聽了笑道:「那是。那野雞肯定站那等你打——連蛋都給你了,它自個不如也跟了你,也好一家團圓不是。」
青木跟菊花聽了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張楊不服氣地說道:「你們就是不相信。我也不是吹,要是躲在一旁,等它回來的時候,猛不丁地下手,可不是容易的很?」
青木笑道:「楊子,野雞可精了,瞧著它們跑得也不快,其實難打得很,比打兔子難多了。兔子有時候呆呆地,人大聲喊它也不動,跟聾子似的,被驚起來了才跑得飛快。」
他說的兔子的這種習性菊花也是知道的。她前世就遇到過,幾個小孩子圍著那兔子大喊大叫,它愣跟沒聽見似的,直到他們撲上去要壓住它,這兔子才被驚跑了。
幾人說笑著來到山坳裡,張槐在灌木叢中領頭穿行,張楊跟在他後邊,青木牽著菊花走在最後。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6:41 PM
第九十五章 逮兔子
找到第一個陷阱,發現坑洞上方覆蓋的枯枝樹葉還是原樣,幾根青菜葉子也完好無損,就是有點乾巴了。
張槐便道:「啥也沒有哩。怪了,咋上回個個陷阱都收了兔子,這回卻落空了?」他瞧瞧菊花,這回是青木專門要帶菊花來玩的,要是啥也沒收到,那不是白忙一場?
青木對菊花笑道:「看來你今兒運氣不大好,第一個就落空了哩。走,再到前邊去瞧瞧。」
臨走的時候,張槐又俯身找了些青草撒在上面。
菊花道:「沒收到也不要緊,反正就是出來玩的麼。許是兔子們都小心起來了,誰讓你們到處挖陷阱哩。趙大嘴去年底就收了好些兔子吃了。這打野味村長沒規定啥麼?」
張槐接過話道:「不是不規定,是不用規定,這野味也不是好打的。再說誰有空老上山來打野味哩,也就冬天空閒一些,所以也不怕打狠了。靠近北邊的那片兒,清北村人饞得很,一到冬天就滿山跑。」
菊花忙問道:「那他們會不會跑到咱們這邊來哩?這山都劃分好了的?」
青木道:「當然是分好的。偶爾偷偷地來一回也沒啥;要是經常來偷樹打獵啥的,那可不成,遇上了兩個村那是要打死架的。」
菊花有些糊塗地問道:「這山又不用上稅,咋就算咱村的哩?還有那不靠山的村,不是很吃虧?」
張槐跟青木對視一眼,也被菊花問得啞然。
張槐想了想道:「這小青山周圍的村可是都分到一大片山的。那不靠山的村,就該他倒霉了,誰讓他不靠山哩。一直就是這麼過來的,也沒人有啥想法。」
青木對菊花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不靠山的,他也不會大老遠的來這找東西,那不是折騰工夫麼?誰自家地裡沒事?要說不靠山的,不還是有水麼,他們打魚也比跑老遠來小青山打獵划算吧。」
菊花失笑,自己也在鑽牛角尖了。
菊花的運氣果然不好,後面兩個陷阱也是啥都沒收到。她見哥哥有些失望,便說道:「沒有就沒有吧,明兒再來瞧說不定就有了。」
她並不在意,本來也不過是出來逛逛罷了,說著便漫無目的地四處張望。
忽地,就看見前面的山坡上一隻灰色的兔子正在枯草叢中啃著,想是在吃那剛發出來的嫩草,還沒等她開口叫,張楊早嚷了起來:「兔子!噯喲!那可不是一隻兔子?」
這會兒連張槐和青木也發現了。
青木對菊花一笑,從懷裡扯出一副彈弓,剛要動作,卻被張楊制止:「我來!你那東西不成。我這個可是用牛筋做的,比你那麻搓的有勁兒。」這牛筋可是他外婆特意送來給他做彈弓玩的。
張槐不相信地問道:「你成麼?咱可是好不容易才碰見一隻兔子,要是沒逮著,你可要賠。」
張楊興奮地躍躍欲試,哪裡肯讓他們插手,連道「準成,就瞧好了吧」,便找好地方,瞇著眼兒舉著這彈弓瞄準那兔子,試了一回覺得不好,又換個角度。
幾人都不說話,瞧他折騰。
菊花見那兔子恍若未聞的樣子,又是興奮又是好笑——他們這邊議論得也算聲音大了,這傢伙竟然啥也沒發現。她兩手捏得緊緊地,死盯著張楊的手。
青木則和張槐繞到兔子的背後,蓄勢待發,準備張楊打中了它,就撲上去逮它。青木手中還撿了根木棍,想瞅準了給它一下子。
張楊搗鼓了半天,差點讓他們失去耐心的時候,終於將手上的石子「嗖」的一聲,給射出去了。
菊花見那石子準確無誤地打在兔子的腦袋上,把它打得一個趔趄,正暈頭轉向的時候,青木跟張槐從不同的方向撲上去了。
只是這兔子也不是容易逮的,不過是一粒石子罷了,也沒能讓它受重傷;它受了暗算總算是反應過來了,便沒命的逃竄,只是腳步還有些踉蹌。
青木撲得快,一棍子下去砸歪了,它竄得更快了;張槐一把沒揪住它,差點跌個嘴啃泥,爬起來緊攆著就追下去了;張楊也不甘落後,一把抄起青木的棍子跑在前頭。
菊花見他們全追兔子去了,緊張開心的同時忽地發現這兒只剩她一個人了,瞧瞧前後左右林木稀疏,枯草灌木叢生,四野寂靜無人,不敢再看,慌忙也攆了上去——這要是來一隻狼,她可沒能耐抵抗。這兒的狼真的會吃人的。
張槐跑了一會,也想了起來,停下腳步,回頭見菊花追了上來,忙伸手拉著她深一腳淺一腳慢慢地跟上去。
爬上這山頭,只見青木也忙忙地往回趕,見了倆人才放下心來,又瞧瞧菊花,確定她沒事,方才笑道:「被楊子逮著了。這小子樂壞了。」
菊花將手從張槐的手中抽出來,心裡驚駭莫名:剛才她見張槐迎面伸手來拉她,她竟然欣喜若狂地撲上去,很自然地讓他拉著自己的手,就往山上跑,自然的就像做過千百回一樣。
她定定地站住,在腦中思索、尋找,卻是半點異樣也沒有。可是,她懷疑地回味剛才的感覺,那絕對是歡欣鼓舞、親切依戀的感覺,也絕對不是自己應該有的情緒。
她只覺渾身發寒,彷彿看到一個小女娃瑟縮在一邊,干了錯事一樣,躲避著自己的尋找。
那個小女娃真的死了嗎?
她並不瞭解靈魂的奧秘,但是,她既然擁有原來菊花的記憶,說明兩人的靈魂已經融合了,而且平日的所思所行,也都表明自己絕對地掌控了這具身體,為什麼還會出現剛才的事?
她將手抽出來,就站在那開始發呆;張槐見了她的樣子,心裡難過,以為她不想自己碰她,臉色頓時暗淡下來。
他強作笑臉,掩飾地問青木道:「那兔子也沒打狠,他咋就攆上了?」
青木笑道:「一直攆著也沒跟丟。他倒是機靈,見難得追上,便把棍子甩了出去,砸中了兔子。」
菊花總算是被青木的聲音驚醒了過來,不再想這詭譎的事情。
她神情複雜地瞧了張槐一眼,心想反正自己是活著的,沒有失去意識,這就夠了;剛才也許是一時情不自禁——畢竟腦子裡是有人家的記憶的,做出些原來菊花的舉動也不算奇怪。其實嚴格來說,原來的菊花沒死,不過是跟她融合了,否則她不應該有她的記憶。
她聽了青木的話,便問道:「那不砸爛了?這兔子真夠倒霉的。」
正說著,張楊嘴巴齜到耳朵門子跟前,喘著粗氣,得意地提著那灰兔子從樹林子裡跑出來對幾人說道:「我說的吧,可不是逮著了?」
菊花連忙瞧了瞧,那兔子大是大,怕是有二三斤,就是瘦的很,這冬天掉了不少膘。它蹬著腿兒顫慄著,還沒死透,肚子那兒流出血來,真是夠倒霉的了。菊花忙轉臉不再看,對幾人笑道:「總算沒空手回去。」
張楊笑道:「哪能哩!這春天來了,山上野味多著哩。菊花姐姐你瞧著吧,那三個陷阱今兒沒收到東西,明兒肯定能收到。」
菊花又問道:「這陷阱挖多了,回頭害得人掉下去咋辦?」
青木道:「你沒瞧見旁邊一堆土麼?人都認得出來,看見了就繞開,畜生哪曉得哩。獵到東西就把這坑給填上了。」
瞧瞧天色也不早了,菊花覺得腿有些軟,便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剛出了些汗,這會兒歇了下來就有些涼。她這才覺得自己準備實在是不充分,不像青木他們,全是輕裝上陣,根本就沒穿棉襖。
青木從背簍裡拿出一個小布包,打開,對張楊和張槐道:「累壞了吧,來吃點炒米糖。」
張楊見了大喜,笑道:「還真的餓了哩。跑了半天沒覺得累,歇下來覺得累了。」摸了一塊就塞嘴裡。
活動過後胃口是最好的,菊花嚼著炒米糖,暗讚自己英明。她出來的時候想著這就跟郊遊似的,得帶些零嘴吃才好,於是就抓了些炒米糖帶上了。
坐了一會,張槐率先站起來,說道:「慢慢走吧,歇多了就更不想走了。菊花你很累麼?」他想著是不是叫青木背她走。
菊花道:「歇了會好多了。該往回走了吧?正好到家吃晌午飯。」
青木背起簍子說道:「只怕他們都吃過了——天兒也不早了。」
滿山溜躂了一圈,雖然只抓到一隻兔子,幾人的精神卻好的很,張楊乾脆大聲唱起來。站在山頂上,瞧著山底下那玉帶似的小清河,又陰陽怪氣地吟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
菊花心道,你才幾歲,哪裡能體會這光陰如梭的感覺,這小屁孩還真能故作深沉。
張槐跟青木聽了忍不住都笑了起來。張槐道:「你可真要成酸秀才了。」
下得山來,張槐和張楊便回家了,兔子硬是沒要,說是給菊花個好綵頭。
外婆汪氏見沒空手回來,笑瞇瞇地說道:「還好,弄了個開門紅哩。快來吃飯,飯菜都還是熱的。」
第九十六章 該忙了
下午,汪氏不顧楊氏的挽留,收拾了東西把一幫人都帶走了。還說道:「這年也過了,你也該忙了。那荒地要趁早開出來。開春了日子過得快的很,不趕早抓緊點,你兩口子哪能忙得過來?這種莊稼可不是玩的,要精心才成。先把地開出來,隨便種點啥,收多收少先不管,先弄些肥養養地再說。」
楊氏笑道:「那荒地是要插山芋的。山芋這東西好伺候。稻子能種就多種點,種不了也不能拚命不是,人還是最緊要的。」
汪氏連連點頭,讓她小心別累著了。
住了好幾晚上,來財也沒理由再賴著不走了,而且,他著實有些害怕青木跟菊花,所以,這回離開居然沒有鬧騰,也沒敢要東西。
等人都走了,菊花雖然在山上逛了半天累的很,但還是忙裡忙外地收拾了一番。
她曉得楊氏這幾天不輕省,這應付客人,可不僅是身子忙碌,心也很累。眼下人都走了,也該讓她好好地歇會,便不讓她插手,自己收拾完了又燒晚飯。
楊氏確實很累,但臉上的笑容卻是舒心的。
她坐在廚房的灶門口,對忙碌著歸攏罈子罐子的菊花笑道:「我雖然累的很,不過這心裡也寬慰了好多。從我嫁給你爹,咱家日子就過得緊巴巴的,你大舅和外婆也常常地幫襯著,明裡暗裡也接濟了不少。這回能叫我在老娘跟前盡盡心,伺候嫂子們幾天,我心裡也是高興的。你二舅母雖然嘴巴討人嫌,不理她就是了。跟那些不講理的人比起來,她倒也沒大壞。你不見我一發火,她又來賠小情麼?她這人哪,嘴碎,眼皮子有些淺,也就這樣了,指望她改是不能了。」
菊花見她確實很高興的樣子,便輕笑道:「娘,往後常常的把外婆接來住幾天,也能叫她歇歇,你也盡了孝。外婆那麼大的年紀了,還帶小娃兒,又幹好多的家務活,在家是甭想有閒的工夫,接到咱家來,不是能叫她享幾天福。」
楊氏道:「你小娃兒懂啥?她忙得高興。你大舅兩娃都長大了,她也放心;你二舅的兩娃還小,二舅母又是這樣的,她就放不下了。這做爹娘的還是有些偏心的,那能幹的她反而少操些心,專門去幫襯那差些的。這也是沒法子的事,總不能不管。所以,養的兒女中間要是有個不頂龍的,那爹娘有得慪氣,說不定還要帶累姊妹兄弟;做爹娘的也免不了在他身上花的心思多些,總歸是想他好罷了。」
菊花理解地點頭,這確實如此。其實並不是父母真的偏心,而是因為這不比旁的事,做父母的不可能會放棄子女。
楊氏又問菊花道:「你是不是打來財了?我咋瞧著這娃兒好像有些怕你哩?」
菊花忍不住就笑了,跟她娘也沒啥不能說的:「是打他了。這小子不打要上天了。娘,你不曉得,來財要是狠狠地管教還是能管過來的。我打了他,他明白的很,也不敢對二舅母說。這娃兒其實啥都懂,就是往日裡大家都縱著他,所以他有事就想撒賴;大人再一哄,芝麻點大的事能哭得跟發大水似的。」
楊氏也笑了:「我說他走的時候咋這麼乖哩!他小時候可聽話的很,也不曉得咋變成這樣了。唉!怕是管不好了。他娘不管,你外婆不管,你打他這一回還能把他打好了?其實吧,不光是你二舅母,你外婆也是太縱著他了,老人家心軟的很。」
正說著,鄭長河扛著鋤頭從地裡回來,問道:「娘走了?」
楊氏笑道:「送走了。我要再留她們住一晚上,娘死活不幹,說是咱也該開荒了。他爹,咱啥時候開荒哩?」
鄭長河倒了些溫水,一氣喝乾,說道:「總要過了十五,要不然也請不到人哩。」
鄉下的習俗,不過十五不算過完年。窮歸窮,還真的沒人在十五之前拚命掙錢。
兩口子便一五一十地商量起來,請人把多少工錢一天,管一頓飯還是管兩頓飯,因沒買到合適的牛,還要租頭牛等等。
菊花邊忙邊聽兩人說話,煮了一鍋玉米糊,正想來炒菜,忽地想起那霉豆渣來。便急忙跑到角落裡,掀開那籮筐上面蓋的舊衣服和稻草,只見那豆渣糰子上果然長了一層細細的灰白色絨毛。只是還不十分好,要再霉幾天才成。要不是菊花曾經給它加過溫,以這個天氣,還不能霉成這樣哩。
她到底還是忍不住,撿了三個出來沖洗乾淨了,切成一片一片的,感覺有些軟;要是霉透了,就緊密結實多了。
楊氏見她撿了豆渣出來燒,急忙問道:「成了麼?噯喲!長了一層毛哩!這能吃麼?」
菊花見娘擔心,也不想害她不安,便捏碎了幾塊豆渣,對鄭長河道:「爹,把這個拿去餵雞。要是雞吃了沒事,那不就是沒事麼。」
楊氏見鄭長河一副猶豫的樣子,曉得他是心疼雞,怕雞吃了有啥問題,氣道:「還不去餵哩?是雞金貴還是人金貴?」鄭長河這才嘿嘿笑著出去了。
菊花好笑瞧著爹的背影,對楊氏道:「我覺得肯定吃了沒事兒。不過是為了讓娘放心罷了。那曬醬的霉豆子可是比這發霉厲害多了。」
楊氏笑道:「我不也是怕麼。還是小心些。待會我先吃。」
這下菊花更好笑了,又嗔怪地對她說道:「瞧你說的。要是你吃壞了,那不更麻煩?」
爹娘就是家裡的頂樑柱,倒下一個就不成家了。唉!吃個霉豆渣也要解釋半天。
菊花炸了些肥肉煉出油來,再把豆渣倒入鍋裡炒了炒,加了些鹽和少量的辣椒醬,添些水煮了一小會,才將豆渣盛入砂鍋裡放在炭爐子上燉著。
又把黃心菜炒癟了,半生不熟地盛起來,等快吃飯的時候再倒在豆渣上面;再切些青蒜苗和蔥花放進去,那清香味兒就飄起來了,比青菜燒豆腐另有一種鮮美。
鄭長河進來呵呵地笑道:「雞吃了沒事哩。想來人也是能吃的。待會我先吃。」
楊氏和菊花聽了對視一眼,一齊笑了起來。
鄭長河被兩人笑得摸不著頭腦,問道:「咋了?我身子壯實一些,就吃了鬧肚子,也扛得住。」他倒是沒想到吃死人上面,就是擔心吃了鬧肚子。
菊花笑道:「爹,誰吃了都不會有事的。那雞吃了沒事,人吃一准也沒事。那橡子果兒當初不就是先讓豬吃了,我才敢拿來做豆腐的麼。待會你們吃了好,怕是真的要搶著吃了。」
吃晚飯的時候,那吃了豆渣的雞還是沒事,楊氏才真的放下了心。待嘗了這豆渣燒青菜,覺得味道果然鮮美,便笑道:「這跟上回青菜燒豆腐一樣,味兒足的很。這豆渣還真是好東西哩。」
青木和鄭長河也連說好吃。
菊花道:「這東西也算是咱窮人吃的菜,要是整天吃怕也寡味。不過是最近過年,肚裡有點油水,再吃這個就剛剛好。」
楊氏又道:「這豆渣霉好了,送些把你黃奶奶。她可是說了,你要是用這豆渣燒出了好吃的,可要告訴她。」
菊花說道:「送一半給她吧。咱要是還想吃,下回到集上豆腐坊去瞧瞧,要是還乾淨,就買些回來做霉豆渣。」
楊氏搖搖頭道:「我覺得還是用自家打豆腐洗出的豆渣好一些;要是那賣豆腐的,肯定洗得豆渣都沒味兒了,怕做這霉豆渣也不好吃。」
菊花見她說到點子上,含笑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的。不過也沒法子,平常無事誰也不會打豆腐哩。」
鄭長河呼嚕喝了兩碗玉米糊,歇了口氣道:「甭急,今年咱多種些豆子。這豆子能打豆腐,連豆渣都能吃,可不比玉米都強。」
青木期盼地說道:「我也想把荒地都給種上。雖說累點,好歹也能收些東西。我明兒先到村裡邀一邀,看有沒人願意來幫忙開荒。」
鄭長河提高聲音道:「咋沒人願意哩?還不到春耕的時候,他們在家閒著也是閒著,掙些零花錢,誰不樂意?我還管一頓晌午飯哩。」
楊氏讓青木不用擔心:「你只管好好唸書。娘跟你爹保管把家裡事情安排妥當。你要是不放心,等春耕時忙得厲害的時候,就跟夫子告幾天假,回來幫忙。」
青木忙道:「都不用告假,到時學堂裡要放幾天假,讓大家都回來幫忙哩。夫子可通情理了。他說,春耕可是大事,作為讀書人也不能五穀不分,要關心農耕的事才對,這裡邊的學問大著哩。就是將來有人得了功名,為官一方,這些也都是他管轄範圍內的事。」
鄭長河跟楊氏聽得半懂不懂,但曉得夫子並未瞧不起莊稼人,對農耕很重視,也就高興起來。
鄭長河笑道:「你們夫子厲害哩,連種田也曉得。」
青木很是恭敬地說道:「夫子最是心胸寬廣了。他常常地問我們一些農耕的事。還跟我們說他曾經遊歷過的地方,都有種些啥東西,氣候是啥樣的,出產些啥。哦,村長說等開春了,要移栽這橡子果樹,也是跟夫子商量過的。」
鄭長河跟楊氏聽了頓時肅然起敬,這讀書人把農耕的事當學問來談,那是讓他們也感到自豪的,彷彿這種田也沒那麼低等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6:43 PM
第九十七章 開荒
菊花聽了青木的話,則是暗暗高興——有周夫子這樣的人在清南村,可不是福氣?
今年,周夫子沒讓菊花家送飯了,他直接在村長家吃飯。主要是隔的實在是遠了些,再說鄭家也沒那麼窮了,青木也沒必要省那點束修,就不想再麻煩他們。
楊氏想自己也不賣豬下水了,這往後家裡茶飯也不如以前好,怕委屈了周夫子,便順水推舟地答應了。不過,她還是常常地送些好吃的過去。這也不止她一家如此,整個清南村都是這樣,有了好吃的都會送些給夫子。因此這老夫子在清南村是活得有滋有味,覺得還是鄉民純樸。
鄭家父子原還以為請不到人,誰料邀了一遍,那些人倒個個都願意來。一方面也是為了感激鄭家,要幫一把手;另一方面也是能掙些零花錢。
這正月裡,在家閒著也是閒著,一起幫鄭家開荒,大伙在一塊說說話,熱熱鬧鬧的,又不遠,就在家門口,倒不讓他們感覺是在干苦力,而是扎堆湊熱鬧似的。
因此,竟然都說不用等過了十五,這幾天天氣就好,不如就開工了吧,已經立春了,等過了十五,大伙該有自個的事情了。
青木則是大喜,趁著學堂還沒開課,他還能幫家裡干幾天活哩;鄭長河也覺得天氣還冷,把土翻過來,那些窩在土裡的蟲子啥的只怕凍死一片,這不是好事麼?
父子倆這麼一商量,就在正月十二這天,邀了十來個人,扛著鋤頭、鐵鍬、釘耙等傢伙,並挑著扁擔籮筐,李耕地家和老成家也牽來了牛,一群人就在小青山下的那塊荒地上熱火朝天地幹起來。
李耕地和老成趕著牛犁地。其餘人分成好幾撥,有人清理那石子多的地方,把石子啥的撿了挑走;也有人拿把鐮刀將荊棘灌木割了,拖到地頭當天然的籬笆圍住地塊;還有人則跟在牛屁股後頭,遇見那犁不動的死板地塊,就用釘耙挖開。眼見犁的地方大了,就有人專門來清理翻出來土壤中的雜亂東西,如石塊草根啥的。
鄉民們脫下了大棉襖,穿上打了補丁的舊衣裳,一邊忙活著一邊大聲的說笑。
趙三見青木跟張槐在用鐵鍬將碎石塊往籮筐裡鏟,一邊挖土一邊笑道:「你倆念了半年書,這手上活計倒沒撂下,幹事還是麻溜的很哩!」
張槐頭也不抬地答道:「唸書也要吃飯,難道就不幹活了?書裡也長不出糧食來。」
趙大嘴笑道:「你要是中了秀才,可不就不用種地了。槐子,你加把勁兒,說不定還真能考個秀才哩。到時候,咱臉上也光彩,好歹跟秀才一個村不是!」
張槐抬頭瞧瞧這憨人,想說啥,也不好說,只能道:「咱可沒那本事!」
李長星羨慕地說道:「就不中秀才,識些字也是好的。咱家沒人幹活,要不然我也要去念幾天哩。」
李耕地揚聲笑道:「那是。這能唸書啊,還是要念一些比較好。俗語說『三代不唸書,放出來一籠豬』,讀了書的人他就不一樣啊!你們瞧槐子跟青木,就比舊年老成不少。」
黃大子聽了,停住手中的釘耙,愕然地問道:「照你這樣說,咱家可是好多代都沒人唸書了,那不都成豬了?」
頓時地頭上笑聲一片。
趙三呵呵笑完了,安慰黃大子道:「你家小四兒不是在上學麼?他識了字,家來不就能教你們了?將來還能教兒子哩。我家石頭每日都教我認兩個字。不怕你們笑話,我瞧見那彎彎扭扭的字,頭就發昏,心也發慌。這小子嚴的很,一定要我認得了,才放過我。老子不如兒子嘍!害得我最近都不敢訓他。」
大家哄地一聲又笑起來。
李長星忍著笑道:「三叔,你就那點出息?石頭就是再能耐,那也是你的兒子不是?」
趙三心有餘悸地說道:「我本來也是這麼想的。可這小子現在說話,一套一套的,老是『子曰子曰』的,咱聽得一愣一愣的,聽不明白也不好問他。你說還咋訓他?」
青木和張槐實在是忍不住了,拄著鐵鍬笑得直喘氣。不過,想想小石頭那機靈勁兒,怕是真的這麼對他爹。
趙大嘴問道:「『子月』是啥意思哩?月亮?讀書人總是談月亮、花草啥的,咋不說說稻子哩?」
青木和張槐聽了愕然,不等他倆說話,趙三就一副教導的樣子對他說道:「不是月亮,這『子曰』是說話的意思。說話就叫『曰』,不信你們問青木和槐子。」
大伙全望著青木和張槐,李長星道:「槐子,你往後還是跟我說『說』好一些,要是你說『曰』,我可聽不懂,沒準不睬你哩。」
青木跟張槐也是無奈,他倆也不過念了半年書,如何能講清這語言文字的規矩,何況還是對一群大字不識一個的鄉民解釋?只得胡亂地說夫子就是這麼說的。
鄭長河歎口氣道:「總歸唸書是好的。村長念了些書,你瞧多能耐,那就跟咱不一樣。」
眾人連連點頭。
趙大嘴使勁一釘耙下去,「鐺」一聲,濺起幾粒火星,他忙低頭刨了刨,只見下邊全是石頭和磚頭,便「咦」了一聲道:「咋還有青磚哩?這麼多石頭?」
旁邊的李長明忙過來問道:「挖了啥?不就是石頭麼,有啥好大驚小怪的?」
趙大嘴直起腰說道:「這還有磚頭哩?這荒地裡哪來的磚頭?別是下邊埋了啥東西吧?噯喲,要是挖出了金元寶,青木,那你可要分一個把我。」
眾人正圍過來瞧熱鬧,聽了這話又是一陣大笑。
黃大子樂呵呵地說道:「你這娃子,真是『吃了五穀想六谷,睡到床上想媳婦』,盡做白日夢哩。這片地從來就是荒地,又沒住過人,誰把金元寶埋在這?」
李長星故意道:「那可不一定。說不定這下邊埋了個大官兒,棺材裡放了好多金元寶哩。大嘴,使勁挖,準能挖出點啥。」
鄭長河笑道:「買這地的時候,都瞧好了,連個墳包也沒有。要是有大官的墳,還能沒人管?」
趙大嘴也曉得眾人開玩笑,憨笑道:「我不就是瞧見有磚頭覺得奇怪麼。這地方有石頭正常,有磚頭不奇怪?」
李耕地笑道:「這塊地好幾十年前是埋過人的。後來他家搬走了,連這祖墳也遷走了。這磚頭想是那墳地留下的。」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
李長星惋惜地說道:「要是不遷走,說不定大嘴就能挖到金元寶。」
李耕地笑道:「要是不遷走,咱們挖人家祖墳,人家還不來拚命?」
這些人在地頭忙碌不停,菊花跟楊氏在家忙碌不停。
因還是正月,農活也不多,劉小妹就跟她娘說道,要去幫菊花做飯,也是個人情。
她娘也樂意幫鄭家的忙,今兒你幫了人家,下回你家有事也好請人來幫忙,於是便囑咐了一番讓她去了。
有她幫手,楊氏和菊花感覺鬆泛了好多。要不然十幾個人的飯菜,還真是忙得慌。
因楊氏說,等半上午的時候,要送些炒米糖和鍋巴到地頭讓幹活的人先墊墊肚子,也好歇會,這樣幹活才有力氣。
菊花就說道:「咱家那麼些炒米糖還不夠他們幾天吃的。我看啊,還是把上回做的那果子餅再做些,那東西香辣,味兒足,吃了也開胃。每人吃兩個,就該回來吃晌午飯了。」
劉小妹贊同地說道:「那東西確實好吃。我都做了好幾回了哩。也不算金貴,用玉米面做,餡兒都是醃菜和辣椒。要想香一些,頂多炒兩個雞蛋放進去就好了。」
楊氏也是眼睛一亮,道:「噯!就做這個。也不用放雞蛋,我炒菜炸了點肥肉煉油,那油渣可香了,就放在裡邊跟醃菜攪和一起,這餡兒味道就足夠了。」
菊花就和劉小妹相視一笑,挽著袖子就開是和面、剁餡兒、炕餅子。
兩人都不是做第一回了,配合的麻溜無比,一邊燒大菜,一邊炕這餅子。炕好了,楊氏就找了個罐子裝了起來,送到地頭,菊花跟劉小妹在家繼續忙。
在地頭上幹活的人見楊氏送來了熱乎乎的醃菜餅子,一個個樂呵呵地在荒地邊的小溝裡洗了手,就著大碗的菊花茶吃起果子餅來。
黃大子咬了一口醃菜餅子,見醃菜餡兒裡面還有油渣,笑道:「弟妹,你這麼招待咱們,咱可是難為情的很。也沒幹多少,拿了工錢,還吃這麼好的茶飯。」
李耕地也道:「鄉里鄉親的,鄭嫂子這樣客氣,咱也不好意思。」
楊氏掃了一眼荒地,見已經開出了兩畝地了,高興地笑道:「快別這麼說。大正月的,害得大伙歇不成,還要來幫忙,吃點醃菜餅子也要客氣兩聲,這算啥哩?好的也招待不起,這玉米面是自家磨的,醃菜是自家醃的,就加了點油渣。大伙吃了墊個底,不然這天冷,要是肚子空了,身上可沒力氣。」
劉小妹的二哥劉二順舉著手中的餅子很高興地說道:「我家小妹做這個也好吃。她跟菊花她們幾個成天搗鼓這些玩意,搗鼓出不少好吃的。」
老成笑了:「可不是麼,她們這些小女娃沒事在一塊嘀嘀咕咕的,跟咱們商量這種田一樣,燒飯也講究起來了。」
第九十八章 這麼燒飯很辛苦
李耕地道:「燒飯當然有講究了。你要娶個媳婦茶飯不好,那往後嘴巴可吃虧了。」
老成吞進最後一口餅子,說道:「茶飯不好還不是最壞的,就怕那人不乾淨,家裡也收拾不齊整,亂擺亂放,跟打死人似的,瞧著就心煩。」
李長星笑道:「老成叔這是故意這麼說哩,誰不曉得老成嬸子做事麻溜,家裡也收拾的整齊。」
眾人都笑了起來。
李長明默默地吃著餅子,並不跟他們說笑。
青木沒有邀請他,他來做事是因為李老大覺得對不起鄭家,主動要他來幫忙的;再有也能掙些零花錢,有啥不好?聽著別人說這些,他是沒話說的,他娘茶飯也不好,也不喜收拾屋子,家裡可不是擺的跟打死人似的?
他喜歡在地裡幹活,幹活的時候瞧著那莊稼,就覺得心裡很舒坦;每次回到家,對著爹那永遠無所謂的臉和娘嘮叨不停的嘴,他就滿心失落。弟弟長亮也是煩娘的,一言不合,就摜碗筷。
他家不像旁人家和氣熱鬧,實在是半點也沒有家的樣子。他大概是要打一輩子的光棍了吧,誰樂意把閨女嫁到這樣的人家哩?
就聽李耕地很有經驗地講道:「這婆娘乾不乾淨,不看別的,你只要到廚房瞧瞧她那灶上的抹布就成了。那抹布要是洗得清清爽爽的,那這婆娘肯定是個愛乾淨的;要是那抹布濕漉漉、黏糊糊的,噯喲,那這婆娘準是個不愛收拾的人。其他地方不用瞧,有些人慣會做表面功夫的。」
青木、張槐、李長星這些男娃聽得津津有味,還一副受教的模樣;趙大嘴也不停地問些問題。
黃大子笑得見牙不見眼:「你就哄他們吧,回頭他們上門相親的時候,專門往人廚房跑,人家還以為他肚餓了哩。」
大家哄地一聲笑開了。
青木卻微笑地想著,李叔說的真對哩,妹妹可不是最愛搓洗抹布的?總見她把抹布拎到井邊洗。餵豬喂雞,清理雞糞,她倒一點也不嫌髒,就那廚房裡的東西老是洗個不停。
眾人吃喝一回,談笑一場,繼續幹活。
這幫村裡人幹活有一點好,就是不用像掙命似的苦巴巴地幹,還能一邊做事一邊談笑。事也做了,心情也爽了,還掙了錢。因此,第二天居然不用青木叫,來了更多的人幫忙,有些人純粹是圖熱鬧。
菊花和劉小妹正在廚房裡團團轉,砂鍋、大碗全用上了。去年攢的豬下水也拿了些出來煮,醃的鹹魚,通通都派上用場了。
她一邊做一邊跟劉小妹算著幾個鍋子幾個碗,要湊夠多少菜合適;葷菜多少,蔬菜多少等等。吃飯的人一多,她也覺得自己招架不過來,有些亂了。
這方面劉小妹卻比她有經驗多了,很老成地對她說道:「這麼些人吃飯,又是干力氣活的,你就是燒個二十斤肉,怕是他們也能吃完。誰家受得了?要我說,你弄這麼些豬下水,還有魚、紅燒肉,足夠了。誰也不能說出不是來——就是人家辦喜酒,菜也沒這麼好哩。再燒些青菜橡子豆腐就成了。」
菊花聽了連連點頭,便不再想得腦仁疼,就做這些吧。
她端出一大碗泡脹的黃豆對劉小妹道:「我泡了些黃豆哩。我想著他們幹活,肚子餓得快,吃這些有嚼頭的東西頂餓,我就泡了些準備燒一碗。」
劉小妹心疼地說道:「留著打豆腐多好。你準備咋燒?」
菊花便拿香油把干辣椒切碎兩個炸了,然後倒入黃豆炒了幾滾,再倒點醬油和鹽翻炒幾回,添上水把黃豆淹住,蓋上鍋蓋用小火燜起來。
一時黃豆燜透起鍋,湯汁收得剛剛好,黃豆也熬成了老黃色。
劉小妹搛了一粒嘗了嘗,咂巴了兩下嘴說道:「香。要是烘乾了做零嘴兒嚼也好。我以往是用干炒的,跟炒花生似的,快炒好了擱點鹽,也香,我爹喝酒的時候最愛吃了。」
菊花忍笑道:「你才說我不會過日子,要留這東西打豆腐,眼下又要做零嘴兒了。」
劉小妹不好意思地說道:「我不是覺得香麼。唉!你家買了這荒地,可就寬展多了。這些黃豆、花生、山芋啥的,多種些,總能收一些回來,過年就有的吃了。」
菊花見她羨慕的樣子,安慰她道:「今年你們努力地幹一年,也能買幾畝荒地。一年買幾畝,幾年日子就過好了。我聽說村長要好好地種這橡子樹哩。咱村的日子會越過越好的。」
劉小妹眼兒笑得彎彎的,連連點頭道:「是哩。我哥還挖了兩棵小橡樹苗種在屋側邊,後院也種了些。不過,要等日子過好怕是還得幾年工夫,總有個盼頭不是。再說了,要是糧食不夠吃,這橡子面可是能吃的,味兒還好哩。這不比啥都強?」
菊花見她小小年紀也算計的頭頭是道,想著她家四個哥哥,這日子也是有得熬,真虧她爹娘硬撐著。不過人多有人多的好處,要是安排合理,發家也快。
兩人邊談話邊做飯,一會楊氏也回來幫忙。明明只有三個人,但見廚房裡人穿來穿去的,小黑狗兒也來湊熱鬧——跟著菊花腳後邊跑過來跑過去。
它養了好幾天,才恢復原樣,可見林氏那一腳還是傷了它的。只是沒人懂獸醫,也不曉得它到底傷到哪了。因此菊花都不敢像往常那樣用腳輕輕地踢它,未免縱容了它一些,它便老是圍著菊花打轉了。
待開荒的人回來吃飯,三人緊趕慢趕的,也總算是把那些菜都弄上桌了。
菊花和劉小妹坐在廚房裡,聽著堂屋裡鬧哄哄地聲音,相視一笑,極有成就感。兩人端出留下來的菜,放到案板上,開起小灶來,一邊吃一邊笑道,這比桌上也不差。
楊氏前後張羅了一番,也過來吃飯了。她笑道:「虧得有小妹幫忙,不然咱娘倆要累死了。」
劉小妹也是極乖巧會說話的,她笑道:「瞧嬸子說的,幫個忙也念叨。再說,這不是現成的人情麼!等將來我家有事情,我就能拉下臉來找菊花幫我了。」
菊花聽了她的話「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因說道:「你家能有啥事?嗯,眼下最近的就是你二哥娶媳婦了。你二哥娶媳婦的時候我去幫你。」
楊氏笑道:「娶媳婦那是要擺酒的。那來的人可就多了。你們小女娃一般都不能派了去做這些——拋頭露面的也不好——都是媳婦們做這些燒飯洗碗端菜的事。要是一般家裡來客,或是農忙請人,你去幫忙還差不多。」
劉小妹也點頭說是這樣。她用泥鰍湯泡了些飯,扒了兩口,對菊花道:「泥鰍這麼做,吃起來方便多了。我往常燒的也香,就是啃起來費勁。」
菊花道:「你那泥鰍醃過了,只能用辣子干燒出來。雖然啃著費勁,不過越嚼越香,我倒是喜歡啃的;這紅燉泥鰍非要新鮮的泥鰍不可,不然不鮮嫩哩。」
楊氏道:「我喜歡吃魚燒醃菜哩。菊花,咱明兒將那大黑魚用醃菜燒出來,吃了過癮,又下飯。這麼些人,個個都能吃三大碗飯,沒菜咋成哩。」
菊花點點頭道:「我醃的時候沒放多少鹽,就是準備用醃菜來煮。娘,這飯夠麼?」她聽楊氏說這些人個個能吃三大碗,那這一大鍋飯怕是不夠吧?
楊氏笑道:「咱第一回煮這麼多人的飯,心裡沒底。待會看夠不夠,不夠差多少,我心裡就有數了。飯總要讓人吃飽。」
菊花問道:「馬上再煮一鍋不成麼?」
楊氏笑道:「傻話!他們吃完了就下地去了,誰還等你的飯?先用鍋巴和果子餅墊著吧。我估摸著差也差不了多少。」
果然飯是不夠的,趙大嘴率先過來盛鍋巴。他呵呵笑著對菊花道:「你跟嬸子也甭急,其實咱都吃飽了,就是想再嚼些鍋巴。這鍋巴用菜湯泡了可香的很。」他見菊花有些著急地要去端果子餅,便這麼跟她解釋了一番。
楊氏聽了,忙把那鍋巴整張從鍋底剷起來,叫趙大嘴托著端到堂屋,給大伙分;又說要是還不夠的話,還有果子餅。
劉小妹補充道:「這是給你們下午吃的,要是這會兒吃了,下午就沒的了。」
趙大嘴聽了,忙道:「夠了,夠了。那個餅子還是留著下午吃吧。」說著急急忙忙地托著那形狀如大鍋似的鍋巴走了。
菊花見了他那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想起當日梅子她們搶鍋巴吃的情形,對劉小妹道:「你瞧好了吧,他們肯定要搶。就算是吃飽了也要搶的。」這吃東西都是人多搶了吃才熱鬧。
劉小妹點點頭,兩人豎著耳朵聽堂屋傳來的聲音,待趙大嘴進去不一會,就聽見有人叫道:「噯喲!長星,你少撕點,我們還沒吃哩。」「大嘴,把我一塊。」「一人一塊,別搶!」
兩人就一齊笑了起來。
最後就聽黃大子嚷道:「我說你們這些小娃兒,咋都不曉得尊老哩。你們年輕,就少吃些也沒啥,讓我們幾個老的多吃些。」
哄堂大笑中,也不曉得有沒有人讓他。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6:46 PM
第九十九章 槐子的表妹
不過,第二撥來廚房找東西了,是青木跟張槐。
菊花愕然問道:「哥,你也沒吃飽?」
青木跟張槐無奈地相視一笑道:「都跟搶似的。我倆吃得沒他們快,才吃兩碗哩。他們吃了三碗還搶了塊鍋巴。我就想不通了——這些人咋跟沒長喉嚨似的?」
菊花跟劉小妹聽了,好笑不已。
楊氏聽了忙到堂屋去問那些人吃飽沒有,要是沒吃飽的話,就把果子餅端出來先吃了,下午再重新做。
大家就都說吃飽了,不過是覺得搶著香又好玩罷了。
趙三笑道:「嫂子,你甭管我們。這人一多,沒事他也要鬧出點事來。明明吃飽了,他一見人搶,覺得肚子還能裝兩碗,也跟著就搶起來了。這樣也熱鬧和氣。」
李長星打了個飽嗝,笑道:「噯喲!可撐死我了。還是我手快,搶了一大塊鍋巴。嬸子,你甭問飽不飽了,問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眾人都調笑他,也有不好意思的時候,搶起來一個頂倆。楊氏見大家這樣方才放下心來。
廚房裡菊花問青木和張槐道:「你倆是吃乾鍋巴,還是吃果子餅哩?」
張槐忙道:「我想吃乾鍋巴,那個泡湯香。」
正說著,院子裡來了槐子娘何氏,她領著一個小女娃,跟梅子差不多大,秀氣文靜的很,手裡還挽著個小針線籃子。
何氏笑道:「咋還在吃哩?菊花,累壞了吧?我明兒也來幫忙,煮這麼多人的飯,可是不輕省哩。」
菊花忙謝了她,又讓座,說有小妹幫忙,還應付得過來。
那個小女娃見了張槐,微笑著叫了一聲「表哥」。
張槐奇怪地問道:「你不是說今兒回家的麼?」
何氏笑道:「玉芹一個人回家我不放心,想著等你忙好了送她回去;要不就再等兩天,你外婆跟舅母來了,一塊回家也是一樣的。」
青木見這玉芹臉紅紅地瞧著槐子,不由地警惕起來,上下把她打量了一番,就連槐子摧他去堂屋也沒在意,問何氏道:「嬸子吃過了?要不再和這妹妹吃點?這是槐子表妹吧?」
菊花見哥哥忽然對這第一回見面的小女娃這麼注意,便也注意起她來。
何氏笑道:「我們在家沒事,就做些吃的,早吃過了。這是槐子四舅的閨女,叫玉芹。玉芹,這是菊花,這是她哥哥青木,這是我們一個村的劉小妹。」
菊花就和小妹招呼她,玉芹害羞地跟她們說笑幾句,就從身邊的針線籃子裡取出一雙手套,對坐在廚房吃飯的張槐道:「表哥,我聽楊子說,他青木哥有一雙手套,戴了暖和的很。我就學著他比劃的樣子,幫你跟楊子都做了一雙。你正好戴著幹活也不冷。」
張槐有些詫異,又滿臉苦澀地瞧了菊花一眼,要是往常,她幫青木做手套,肯定也會給自己做一雙的;可是,如今卻是表妹幫自己做了。他謝了玉芹,跟她說這天幹活也不冷,而且地裡髒的很,把手套弄髒了可惜,還是放那等他讀書的時候戴吧!
玉芹就笑著點頭,把手套收了起來。
青木見了更不高興了,又不能讓他不要那手套,只能下死眼地盯著這個玉芹,很是有一種危機感。
菊花和小妹就去瞧那手套,頓時又是一番誇讚。菊花是真心誇讚的,瞧人家的針線,縫得多勻淨,哪裡像自己縫的粗針大腳的。
何氏聽了高興,對她倆道:「昨晚熬了半天哩。她又沒見過你做的,就聽楊子在那比劃,好在總算做出來了。這樣兒還成麼?」
菊花忙道:「成,就是這個樣子的。比我做的好多了。我幫我哥做的那雙,都破了一個口子哩,都是因為縫的針腳不勻淨。」
劉小妹笑道:「你要是針線活也做的好,我可要眼氣死了。」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菊花見哥哥死盯著這個玉芹,不住地打量人家,心裡暗自琢磨起來。
一時青木和張槐吃完了,丟下碗筷跟著外邊的人就下地去了。
楊氏過來,跟何氏說話,又把玉芹好一頓誇。
何氏便挽了挽袖子,對菊花道:「你倆跟我玉芹去歇會,我跟你娘來收拾。」
楊氏也笑道:「你何嬸子也不是外人,就讓她陪我忙吧,你們小女娃去說話兒。反正他們晚上也不在這吃飯,下午就沒那麼忙了。」
菊花答應了,帶著劉小妹和玉芹往自己房裡去了。
她因為青木的異常表現,便格外地留心這個玉芹,言語間套問她家的事和她的興趣愛好,感覺自己就像一隻盯上了小紅帽的狼外婆。
三人說些閒話,一時劉小妹要去茅房,菊花便陪著她倆去了。
玉芹誇菊花家的茅房乾淨、清爽。
菊花笑道:「這都是我哥弄的。別瞧他不愛說話,做事細心的很。」她想讓哥哥在這個玉芹的心裡留個好印象。
劉小妹見旁邊草編圍牆上,掛著一個小巧的籃子,裡面放了些草紙,讚道:「這樣方便,要不然忘了帶紙,可不是麻煩?這籃子也編得小巧,怪好玩的。」
菊花又道:「這也是我哥弄的哩。」
其實這籃子是她爹編的,不過為了給青木加分,就算到他頭上了,反正青木也是會編的。
玉芹甜甜地笑道:「我槐子表哥也是很細心的,茅房也收拾的乾淨。」
菊花怪異地瞧著她,似乎自己白費心思了,人家好像對表哥有情義哩!
就聽玉芹又道:「槐子哥把橡子果兒泡了曬乾,漂幾天,再磨粉,還能做豆腐哩。」
菊花忍不住對她說道:「那是他跟我哥學的。這橡子豆腐是我哥最先做的。」她心道,你表哥是不如我哥的。
劉小妹便證實道:「這東西是菊花家最先做的。先用來餵豬,後來才做了豆腐的。」
可是,菊花沒有等來玉芹對青木的讚歎,就聽她說道:「是麼?槐子哥真聰明,一學就會了。他唸書也聰明,跟楊子一起背書,楊子說他都很少錯哩。」
菊花徹底無語了,啥叫「情人眼裡出西施」,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她不由地為青木擔心起來,按說第一回見面,不應該這麼快喜歡上她才對,他以往都沒對哪個女娃子這樣哩。
她胡亂想道,要是哥哥跟張槐為了這個玉芹,反目成仇,那可不糟了?於是,她那豐富的想像力就展開了,剎那間就自編自導了一出愛恨情仇的鄉村故事。
劉小妹完事後從茅房出來,扯了扯發呆的菊花道:「走吧,你還呆在這幹嘛?」
菊花這才清醒過來,覺得自己實在是可笑,這麼一會的工夫,想那老遠去了,這都哪跟哪呀!
且不說菊花在家留心這玉芹,荒地裡青木也沒放過槐子。
他把槐子扯到一旁,離旁人遠遠的,撿那地裡翻出來的草根和石子,一邊問道:「你那表妹是咋回事?」
張槐困惑地問道:「咋回事?」
青木不悅地說道:「她咋住了這麼幾天還不走?往年你外婆那邊的親戚不是住一晚就走的麼?」
張槐張大了嘴巴,怪異地瞧著他道:「我咋曉得?難不成我還能不讓她住?她住幾天,跟你有啥關係?」
青木氣極了,壓低聲音道:「她還幫你做手套,我瞧她是想嫁給你哩。我可跟你說,你要娶她趁早娶,就別來惹菊花了。」
張槐大驚失色道:「你瞎說啥?誰要娶……」他忙又停住了話頭——這聲音太大,引得人都往這邊瞧了。
趙大嘴笑著高聲問道:「槐子,娶誰哩?」
劉二順接道:「他肯定是在和青木商量,誰家的閨女好,就娶誰。怕是兩人想法有差,就爭起來了。是不是,槐子?誰家的閨女,說出來叫大伙給評評。」
青木和張槐無奈地瞧著這些人,張槐道:「你還是關心自個的媳婦吧,她可是等著你今年娶她進門哩。」
於是大家就哄笑起來。
隔了好一會,張槐才輕聲對青木道:「你甭瞎想。玉芹咋會嫁我哩?我舅舅在幫她找婆家,都相看了好幾戶人家了。要是家裡有這意思,那舊年我娘還能去柳兒家提親麼?做雙手套你也要多心。還不是楊子見你有手套,就跟娘叨咕,我娘沒空做,她正好來了,就幫著做了。你這麼多心,咋不叫菊花幫我做一雙哩?」
青木悻悻地瞪了他一眼道:「你要留心點,我瞧她對你有點想法哩。別又鬧出點啥事,你可真說不清了。」
張槐不相信地說道:「不能吧?這麼多年,也沒啥事。誰家沒個表姐表妹的,還不都是一樣相處。」
青木斜眼瞧著他道:「一樣相處?這親上加親的事還少了?我反正這麼說了,你自己瞧著辦吧。別到時候又來找我幫忙,我肯定是向著菊花的。」
張槐悶悶地說道:「那讓我娘送她走吧。說起來也是奇怪,她從沒在我家住這麼久的。」
青木肯定地說道:「我不會瞧錯的,她肯定對你有想法。」
他還有一句話沒說出來,那就是當初柳兒也是這麼瞧他的。他當初沒在意,可是今兒見了玉芹,忽地就警醒了。
張槐則氣惱地說道:「啥時候你這麼厲害起來?那你瞧瞧咱村的女娃,有誰對你有那想法?」
青木正好拾起一塊石頭,聽了這話就把石頭對他丟了過去,兩人便打鬧起來。
第一百章 整地、買牛
晚上收工回來,鄭長河高興地對楊氏道:「今兒開了四五畝哩,收拾得也乾淨。那些土都翻鬆了,石子草根也都挑出來了。自己村的人,幹活都盡心。照這個樣兒,幾日工夫就能開完了。」
楊氏跟菊花就很開心,聽鄭長河說地翻了多深,土其實也不瘦,挖了多少壟溝,用撿出來的石頭和砍下的荊棘刺架順手就圍了一道籬笆牆……
說話間,菊花就端上了晚飯。
鄭長河吃著飯,忽然想起啥來,對楊氏說道:「如今有地了,這黃豆一定要多種些。他娘,你找人換了黃豆種了麼?青木買的也太少了,怕是不夠哩。」
楊氏道:「問了幾家,有些人家賣了,留的種也不多;還有些人家本來就種的少。誰家有閒地專門種這個?不過是在地頭壟溝邊種一些罷了。我就東湊一些,西湊了一些。」
鄭長河道:「再多問幾家吧!」
聽著爹娘的話,菊花也感受到春耕的腳步臨近了。好似人們並不害怕這種田的辛苦,更多的是一種興奮和期盼。「一年之計在於春」,鄉下人整年的希望可都指望這幾個月的安排哩。
她本想找機會問哥哥對玉芹的想法,可是這一說話,又岔過去了,便想著等空閒了再問。
卻說張槐在地裡被青木一番警告後,心裡也犯嘀咕,當晚回家後就對娘說,明兒你直接送玉芹回去吧,我還有好些日子忙哩,怕是不得閒兒,就是忙好了,學堂也該上學了。
何氏詫異地瞧著他,說道:「那就等兩天,你舅母也該來了,到時候她們一塊回去就是了。」
張槐張了張嘴,想說啥又沒說出來,最後咕噥了一句:「那你就甭帶她到青木家去了。」
何氏更詫異了,忽地想起菊花來,難不成鄭家以為玉芹是她幫張槐挑的媳婦?噯喲!要是那樣可不是誤會了麼!心裡想著明兒可要跟楊氏把這事給說明白了。
第二天,來鄭家幫著開荒的人居然有二十多個,那些半大的男娃都來了,倒不像幹活,而像是趕集似的,荒地上鬧哄哄的一片。
楊氏聽青木回來說了那陣仗,慌忙跟菊花商量:多加菜,飯也要煮兩鍋。槐子娘何氏也過來幫忙了,加上劉小妹,四個人在廚房裡轉個不停。
當燒飯變成這樣一種規模,那純粹成了一種煎熬!
菊花和劉小妹連話兒也嘀咕的少了,掄鏟子拿刀、穿來插去地瞎轉悠;偶爾迎面一撞差點碰頭,便相視苦笑!
總之,忙亂是一定的,丟三忘四也是必然的,甚而忘了給菜放鹽的事也有。
楊氏見菊花和劉小妹無頭蒼蠅似的亂轉,便笑道:「你倆甭急。又不是擺酒席,就差那麼一點兒,也沒人埋怨。」
說起這話,何氏忽然笑著接道:「這吃飯的人一多,一定得安排好了;要是亂了,容易出事兒。上回是誰家做喜事,小圓媳婦本來在洗韭菜,她剛把韭菜沾了水,還沒洗哩,又被人叫去忙別的;這切菜的人瞧那韭菜水淋淋的,還以為洗過了哩,也沒細瞧,三把兩把就切了,讓炒菜的人下鍋給炒了。那天好些人吃了這韭菜都牙磣得慌。」
聽得三人都笑了起來。
楊氏不相信地問道:「咋出這大紕漏,那不叫人罵死了?這切菜的是哪個?菜洗沒洗,她都分不清麼?」
何氏笑道:「是哪個?還不是老常媳婦。她做事你又不是不曉得,出名地快——她婆婆說她快起來能半天洗一個村的被子——從來就不是個細心的。」
劉小妹和菊花聽了笑個不停。這婆婆說話也太誇張了,一上午洗全村的被子?埋汰人也不是這麼說的。她倆笑了一場,倒去了些疲累。
不管多忙,多累,吃飯時鬧也罷,搶也罷,幸而都有結束的時候。
這麼忙碌著,除了正月十五歇了一天,十六又忙了一日,終於把那些荒地都開出來了。菊花也不用每天燒幾十人的飯了,很是鬆了口氣。
這天,她跟著青木去瞧那新開出的荒地。在路上,她問青木道:「哥,你覺得槐子表妹咋樣?」
青木大吃一驚——妹妹也瞧出了玉芹對槐子有想法?
他猶豫了一下說道:「我頭一回見她,哪曉得她咋樣?你問她幹啥?」
菊花懷疑地問道:「你……你那天盯著她瞧,我還以為你瞧上她了哩。」她決定問實話,省得哥哥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兩人說岔了。
青木頓時停下了腳步,哭笑不得地望著她道:「哪能哩?我那不是……」
他想說我是見她對槐子有想法,才盯她的。可是望望妹妹,他又把話吞了回去,對菊花道:「別瞎猜。槐子說他這表妹就要嫁人了哩——他舅舅正幫她相看婆家。」
他索性把話說死了,免得菊花又懷疑槐子,反正槐子說他對這表妹是沒想法的。
菊花心想那可不糟了,這玉芹可是喜歡張槐的。不過,她也懶得管這事了,反正曉得青木對玉芹沒想法,她擔心的那個愛恨情仇故事不會上演就成了。
兩人來到地頭,菊花聽青木說,這一塊種山芋,那一塊種玉米,中間插種一些黃豆,只覺滿心歡喜!
鄭長河自荒地開出來後,幾乎都長在地裡了。他手握釘耙,不停地在地裡翻著,掏出一條條整齊的壟溝,不時的,還用釘耙扯出些沒撿乾淨的草根扔到一邊。
青木一把撈起鋤頭,也跟著鄭長河掏起壟溝來,一邊對菊花道:「你去瞧瞧那條水溝,挖深了不少哩。咱回頭網些小魚擱裡邊養著。」
菊花聽了忙道:「家裡還有一點泥鰍,丟些進來。這泥鰍可喜歡在溝裡鑽了,春上的時候正要產仔。回頭這條溝裡專門長泥鰍。」
鄭長河聽倆兄妹這麼說,便笑瞇瞇地插嘴道:「爹有空的時候再把這溝掏寬些——反正這溝靠著咱家的地——多養些魚和泥鰍。」
菊花忙回家去用小桶提了些泥鰍來放生,完了就蹲在地頭上瞧她爹跟青木掏壟溝,一邊說閒話。她望望小青山還很蕭索的輪廓,想著等它披上新裝的時候,這塊地應該也是滿目青綠了吧!
這日中午,張槐跟一個中年人牽了頭小牛犢過來。
青木正從地裡回來,見了小牛大喜,忙上前迎了進來。他跟著槐子叫那人「三舅舅」,菊花聽了才知道這是張槐的三舅舅。
張槐對青木道:「我舅舅說家裡兩頭小牛都是母的,聽說你家想買牛,他就想著賣了這小牛,再添些錢買頭壯實些的公牛。」
鄭長河也跟在青木的後邊回來了,他不等青木回答,便高興地說道:「母牛好!我就想要一頭母牛——往後還能下小牛哩!他三舅,快來坐,害你跑一趟了。」
那三舅很是敦厚,在院子裡坐了,一邊笑道:「我聽我姐說你們想買,就送過來了。要是賣把牛販子,那可是要吃虧的。咱是熟悉人,也好談價,差不多就成了。要是跟牛販子就扯不清。」
鄭長河笑道:「可不就是這個話。花了錢事小,要是買頭病牛回來,那不是吃了啞巴虧。咱可是跟槐子他爹從小玩到大的,你這牛儘管開實價,我曉得養頭小牛出來也不容易。」
槐子三舅笑道:「這牛還要養大半年才能下地幹活,眼下也派不上用場,可不能要你多銀子——你就給八兩銀子吧!」
鄭長河連聲道:「那太少了。一頭兩百斤的豬還要四兩銀子哩,這牛才八兩,那你可不是太吃虧了?就算還要養半年才下地,那往後也是能出好多年的力氣的。可不能叫你吃虧了。」
張槐還提了個籃子,裡邊裝了八隻小鴨子,他溫柔地瞧著菊花,對她道:「這是外婆家拿來的,我娘說沒地方養,送來把你。你把它們放在河邊,也不用費事,過幾個月就能下蛋了。」
菊花早聽何氏說過這事,見真的把鴨子送來了,也不客氣,道了聲謝便接過那籃子,瞧著毛絨絨的小鴨子,鵝黃毛色中夾著黑色,極是歡喜。
她找了塊蘆席圍子,圈在雞欄邊,把小鴨子放了進去,又弄了些碎玉米和菜葉餵它們。這鴨子長大了可不光吃素食,還喜歡吃田螺、泥鰍這些東西的。
青木幫著她安置鴨子,一邊對她道:「叫爹晚上再編個籠子,不然鴨子跟雞放在一塊可不成。」菊花點點頭。
兩人處置好了鴨子,又一齊出來瞧小牛犢。就聽鄭長河跟槐子三舅爭論起來。不過不是為了自己爭,都是為對方爭,忍不住就笑了——這也算買賣中的一大怪事了。
槐子、青木和菊花也不插嘴,只是笑著聽他們爭。
菊花見那小牛很精神的樣子,想用手摸摸牛角,又怕它發飆。
槐子忙對她道:「不怕的。這是小母牛,聽我舅說,溫順的很。瞧牛鼻子都穿好了。」
菊花摸摸牛背上的毛,果然那牛很安詳,並沒有一般小牛犢的桀驁不馴。
她見青木抱了些乾草過來餵牛,便問道:「哥,往後這放牛咋辦?咱家就這幾個人,誰有空閒早晚放牛啊?」
青木道:「這有啥難的?爹早上幹活的時候牽出去,扔在小青山下,它自己吃草,人該幹啥就幹啥,那裡還要專門來放它。」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6:49 PM
第一百零一章 春來了
那邊兩人終於談好了價錢——九兩銀子成交了。
槐子三舅極為滿意。雖然聽姐姐說這鄭家是實誠人,他也是沒打算賣高價的,不料,鄭長河是真的很實誠,硬是加了一兩銀子,他不由得對他好感倍增。兩人做減了買賣,又熱乎乎地聊了起來,頗有相見恨晚之感。
槐子三舅聽說鄭長河剛開了荒地,準備收拾了種山芋,忙對他道:「你也甭弄啥山芋秧子了,我家窖了好些,回頭你去剪就是了。這牛我都佔了大便宜,幫你弄些山芋秧子還是成的。」
鄭長河道:「你說的當然好,省了咱多少事。可要是你不要錢,誰好意思去剪?我可是要種十幾畝的山芋哩。這牛是不相干的,這檔子淨和那不搭。」
楊氏也出來了,聽他倆又要吵起來,便笑道:「人從來都是怕自個吃虧的,你倆倒好,都怕旁人吃虧。他三舅,你家有黃豆種麼?要有的話,我就買一些;順帶的,那山芋秧子就搭些賣把我,少收點錢也就是了,哪能不要錢哩。要說這牛,咱心裡也有數,這個價也不算貴,你就別說佔了便宜的話了。」
槐子三舅高興地說道:「有黃豆種。有五月爆,六月爆,還有八月爆哩。你要是買了豆種,那山芋秧子更不能要你錢了。咱家田少地多,每年也是種好多的山芋的。山芋也不值錢,順帶幫你弄些山芋秧子,哪好要錢?這牛和黃豆把錢就成了。」
楊氏見鄭長河還要爭論,忙攔住他道:「他三舅這麼客氣,咱也不爭了,就這麼辦吧。明明是好事,弄得跟吵架似的可不好。菊花,裝些橡子麵粉把這三舅,帶回家嘗嘗。這是山上撿的橡子果做的,也不是買的,也不是種的,你可別客氣了。」
鄭長河聽了方才不言語了。
槐子三舅則笑得兩眼瞇縫起來,連道又佔便宜了,這東西做起來可麻煩的很,他姐姐過年前也送了點給他家的。不過他也沒有太推辭,就收下了。
鄉里的人都是這樣,行事求個心安,凡事都擺在臉上,難免會有拿了針還團線的舉動,卻也沒人說他小家子氣;落在有錢人眼裡,則會覺得有些咋咋呼呼、小氣吧啦了。
談好了,舅甥倆才高興地去了。
這裡鄭長河跟青木又急急忙忙地砍了些竹子和樹枝,忙了兩天,搭了個簡陋的草棚子拴牛。
等青木上學堂了,農家的生活又歸於正常。不過,也許是幾天的工夫,也許是一夜之間,總之,不曉得從什麼時候,那春天的氣息就濃厚起來。
草地上,田埂上,石縫窪隙間,小河邊,那綠色一天天的越冒越多;小菜園的韭菜剛割了幾排,過兩天又是密密的一層新綠;樹枝上的嫩芽也竄了出來,極小極嫩,過幾天就舒展開來;田間地頭人影晃動,水牛「哞哞」叫;雞鴨的聲音也大了起來;小娃兒們更是不顧還很涼的天氣,滿村撒歡。
這樣的季節,菊花只覺得萬物都急不可待地要冒頭,她的心情也是蠢蠢欲動,只是家裡又多了幾隻鴨子,又逮了兩頭小豬,她便忙了些。
這日上午正在餵那幾隻小鴨子,外面小黑狗兒「汪汪」地叫了起來。它現在是見個人影經過就一陣狂叫,倒給菊花家添了些生活的氣息。
就聽劉小妹叫道:「菊花,菊花!」
菊花忙從廚房裡出來,迎著她笑問道:「咋有工夫來哩?」
這劉小妹真和她玩得來,總是抽空來找她,用個詞來形容就是「志趣相投」!兩人常聊燒飯做菜、種菜養雞鴨等,再扯些家常裡短,她把外邊的信息及時地告訴菊花,倒讓菊花不再像以往那樣封閉了。
至於梅子和李金香她們,雖然也玩得不錯,但也只是談些小女娃之間的話題罷了。
劉小妹最近忙了些,好些天沒來了。
她笑嘻嘻地遞給菊花幾包種子:「這是我幫你挑的葵花種,再過些時候就能種了哩;這一包是辣椒籽,這辣椒皮兒薄薄的,味道好的很,也不像有的辣椒,辣得嗆人;這是南瓜種,是面南瓜,不是水南瓜,煮玉米糊粉的很,中間的瓜子曬乾炒了吃也香。還有桃樹杏樹李樹的小苗,我哥說栽早了不成哩,過一陣再挖來給你。」
菊花高興極了,忙接了過來,一邊把她讓到屋裡坐下。問道:「你忙得很麼?也是,你娘要是一出去幹活,你家可不就剩了你一個人?又要燒飯又要洗衣,累死了。」
劉小妹圓臉跑得紅撲撲的,笑道:「還好哩。這還沒到牡的時候,不過在做準備—我爹今兒在泡稻種了。我娘在家我就趕緊偷空出來了。她曉得我到你這來,也沒攔我!」
菊花瞧瞧外面,對她說道:「眼下還有些冷,等過一陣子,山上的小野竹筍抽出來了,咱到山上掰些回來。那東西炒醃菜最好吃了;要是再撈些蝦子擱裡面,更香!還有,掐些蒿子做果子餅,味兒清香哩!」
劉小妹一聽菊花說這些,頓時雙目放光:「我到時一准偷空出來。我們往常清明時節做的果子餅,也不咋好吃;今年咱改改,就照上回做的來做,只怕味道就好了。可惜小青山那一大片竹子,村長不讓掰筍子,要不然掰些回來也好。不過他說的也對,要是誰都去掰,只怕明年就沒竹子了。」
菊花笑著安慰她道:「野筍子味兒也好。細細的,脆脆的,炒醃菜,熬蝦子醬,用辣子鹵煮,就是曬乾了冬天燒肉也好吃的很哩。咱們起早去掰,也不耽誤家裡的活計;晚上下學了,再讓哥哥們兜些蝦子配上,這春耕的時候可不是一碗菜?也不算玩鬧不務正業!」
劉小妹笑道:「噯!一暖,我三哥就該撒網打魚了,我家可是靠他打魚添碗葷菜哩!到時候,叫上梅子她們。」
菊花微笑問道:「梅子她們也忙,怕是她娘不讓她出來,她也不小了哩。」
劉小妹笑道:「可不是麼,這個正月裡,她家來了好幾撥人相看哩;籃子姐姐也是。她們都是要出嫁的人了,眼下都在家裡做針線,攢嫁妝哩。她想帶著針線活計來你這玩,可你家前一陣子開荒,忙得很,怕來了礙眼,才沒來。我要是跟她說掰這野筍子能做許多菜,她准跑得顛顛的來了。」
菊花聽了就笑了起來,忍不住又好奇地問道:「可相看中了人家哩
她想著梅子那鮮艷的臉,就要出嫁了,有些可惜。鄉下的女娃,青春是很短暫的,等嫁了人,生了娃,顏色就慢慢地消逝、枯萎。
不過,伴隨著娃兒的長大,就如那新苗一樣,又是一茬人生!大自然中的萬物不都是如此麼。那些母親們都這麼滿足地活著,沒覺得有啥不對;愛追根究底的人就苦惱了,跟柳兒娘似的折騰起來。
只是求得了富貴,有沒有求得幸福,那只有天曉得了。
劉小妹道:「哪裡能相中?她娘根本捨不得嫁她,想多留兩年,這不就瞅誰都不順眼了。倒是籃子姐姐相中了老王莊的一個男娃。噯喲!好可惜哩,我都沒瞧見是啥樣兒。
菊花詫異地問道:「你咋能瞧見哩?難不成你也過去了?」
劉小妹得意地說道:「那是。咱這兒相親,小女娃們也要去瞧熱鬮的。籃子姐姐為人好,所以聽說她相親,我跟李金香、梅子都去瞧了。不過我去得晚,沒瞧見。聽金香說,長得還不錯,人也蠻精明的。唉!怕是年底就要嫁過去了,又少了一個。」
見她那失落的樣子,菊花忍不住笑了。她打趣道:「過幾年,你不也要出嫁?誰還能守著娘家一輩子不成。」不過自己怕是要守一輩子了。
兩人說笑了一會,劉小妹忽地跳起來說道:「噯喲!我要家去哩!坐這閒話半天,我娘還在忙著,回頭該說我不懂事了。菊花,等你想上山掰筍子的時候,要叫我啊!你一個人也不敢上山不是。」
菊花答應了,送她出去。
轉身進來,把那幾包種子又檢查了一遍,想著天再暖一些,都能種了。
菊花做了午飯,等哥哥青木匆匆地回來,去麥地鋤草的鄭長河跟楊氏也回來了。
飯桌上,青木問道:「爹,咱稻種泡了麼?」
楊氏見兒子關心春耕,對他說道:「今晚就泡。你甭操心,回頭書也沒念好,不是白費了工夫麼?也不差這一年的工夫,你好好念,我跟你爹忙得過來。」
菊花也笑對他說道:「你就回來也不過是當個勞力使喚,哪比得上念了書長見識?實在不成,咱不是還能換工麼?再不然,那稻子就少種兩畝吧。地是死的,人是活的,又沒人逼著種。」
鄭長河扒了一碗飯,歇了口氣對青木道:「今年不怕。我都跟趙三、槐子爹說好了,栽秧割麥的時候,咱三家合夥。槐子家兩娃唸書,也是人手不夠;趙三媳婦懷著身子哩,更要人幫忙。這一合夥,幹活就快了。」
第一百零二章 掰野筍
菊花聽了心頭有不妙的感覺,果然,她爹又說道:「到時艟花跟石頭娘、石頭外婆在家做飯,咱們所有的人都下田下地,連你娘、槐子娘都去,一氣把這春耕忙完,剩下的就好辦了。」
青木瞧見妹妹的臉色,擔心地問道:「做那麼多人的飯,妹妹怕是不成哩。」
鄭長河忙安慰菊花道:「沒多少人。你算算,咱三家全部加起來才十二個人,比那開荒時人少多了。石頭娘和外婆還能幫你。聽說,石頭外婆是個會做飯的。」
楊氏也有些猶豫,但又沒辦法,要是不合伙也實在忙不過來,她對菊花道:「到時你哥跟槐子也要下田。楊子和小石頭在家也是能幫把手的,摘個菜,遞個東西,跑個腿都成;再說,石頭娘是個潑辣的,雖然懷了身子,做事還是不含糊。」
菊花就笑了,她對爹娘跟哥哥說道:「我不是嫌燒飯累,就是覺得一合夥,這燒許多人飯的日子就拉長了。我天天煮咱家四個人的飯,習慣了;許多人,我不習慣哩。開荒的時候,也是忙幾天就完了;這春耕,要是三家合夥的話,前前後後的,怕不得好長時候?不過不要緊,反正都是熟悉的人家,煮就煮吧。我跟石頭娘、石頭外婆一起煮十來個人的飯應該也不會太忙的。實在忙不過來,把楊子跟小石頭都使喚起來。」
青木聽了,便對爹娘道:「那到時候乾脆都在咱家煮飯。輪到他們家的時候,讓他們把米菜都提過來,也省得麻煩。」
楊氏贊同道:「噯!這樣好。比如槐子家,他娘要是也下田了,廚房裡東西擱哪都沒人曉得。還不如都在咱家燒,也省得菊花跑路。」
菊花也同意了,覺得這樣不錯。跑到人家廚房,她都不曉得該從哪下手了。而石頭娘懷孕,石頭外婆年紀大了,這燒飯肯定是以自己為主的,還是把地點定在自家比較好。
幾場綿綿的春雨落下來,山川田野的綠色就濃厚了許多。氣候溫暖多了,泥土更是濕潤無比,催生萬物。圍著院子的木槿抽出了嫩條;那些枯萎的野菊也發出了嫩芽,長出新的幼苗;燕子啣泥飛過來在茅草屋簷下做了個窩,每天都忙忙碌碌的飛進飛出;小清河邊的水草綠油油的,菊花還掐了些野水芹回來炒了吃,很清香。
要是站在鏡湖附近,抬頭看小青山方向,那由田野向山上延伸的層次分明的綠,真的如一幅水彩畫。樹木濃密的地方,只是鋪天蓋地的綠;樹木稀疏的地方,透出下面的映山紅,紅的如火!
這樣的春天,菊花是無論如何也耐不住性子呆在家裡的。可是家裡雜七雜八的事情太多了,你想把日子過好了,那些雞鴨豬不伺候好是不成的。她日日緊趕慢趕的,也就能偷個空歇會兒罷了。這時候便會去菜園子瞧瞧,或者去挖些野菊回來,栽到木槿柵欄的外層。
所以說,人都有一種佔有慾,不過看你喜歡什麼東西罷了。
菊花見那些小野菊出苗了,她就忍不住想把它們移栽到木槿籬笆院的四周,甚至小菜園的旁邊。想必到秋天的時候,那一圈金黃也是極為喜人,令人心情舒暢的。
她挑了些野菊生長濃密的地方,挖了不少移栽過來。大多是傍晚進行移栽,栽好了,澆些水,第二天那些小苗就精神抖擻地挺直了身子。
她忙個不停,眼見再擠不出空來,那山上的竹筍可是要長老了。便跟楊氏說自己想去山上逛逛,順便掰些野筍。自家人還是說清楚比較好。
楊氏聽她說要上山去掰野筍子,便笑道:「那就去吧。這春天,咱村的小女娃也會出來透透氣的。你邀上梅子、小妹她們一起,把鞋子、褲子紮好了,小心蛇!我這幾天就在家門口照應著,你多掰些。要是好吃,等晚上你哥哥下學家來,我也跟你上山去掰。」
菊花高興地笑了,忙忙地邀了劉小妹她們第二天早上去掰筍子。她可不敢耽誤她們一整天,誰知人家忙不忙,不像她家,她爹娘是比較好說話的。
春日的清晨是美麗的,空氣格外的清新怡人。
菊花等劉小妹她們過來了,聚齊了往山上去。瞧著籃子帶著兩妹妹,還有李金香、梅子、劉小妹、小秀、小翠和小燕,一大群人。
大家見面,互相一看,忍不住都笑起來。
一個個換下乾淨清爽的衣裳,穿上破爛衣衫,上下都扎得緊緊的,腳上的鞋子都套上了草鞋套子,褲腿也是扎得緊緊的,手裡提著麻袋或籃子。
這麼一瞧,灰濛濛一片,跟一群要飯的花子似的。
楊氏又叮囑了她們一番,無非是要小心之類的青木不放心,也想跟著一起去,可是又怕耽誤了上學,只得也叮囑了菊花一番。菊花讓他不要擔心。
她們往東南方向的山上去找。菊花家的後山,被大片的橡子果樹遮住了,這類低矮的竹木是生長不起來的。雖然也有,但是並不多。
等一群女娃竄進那綠色的叢林,陷身入灌木草叢之中,不由地大叫大嚷起來,打破了清晨山林的寂靜。在這山林之中,讓人脫去了一切的束縛,只剩下歡喜和欣然!
帶著露水的映山紅格外的鮮艷;樹梢枝頭的綠葉,在近處細看,也是分外的青翠欲滴;山中的小鳥「啾啾」地鳴叫,聲音清亮,卻瞧不見它的身影。搜尋半晌,才透過枝葉縫隙在灌木枝頭發現那黑中透彩的拳頭大小的鳥兒,又被女娃們的笑聲驚飛!
這些小女娃,即便是生在鄉村,那也是不經常出來溜躂的,一方面是家裡忙;另一方面是女娃兒也不好整天到處跑。今天能聚集這麼些人到山上來,一個個那真是如魚得水。
菊花瞧著這些傢伙高興的樣子,掐花的掐花,看鳥的看鳥,也不跟她們笑鬮,直把眼睛盯著灌木叢中,到處巡梭。
見那一叢叢野竹底下長出了細長的青色小筍,便彎腰探頭,伸手一掰,嫩筍很輕易地就折斷了,脆的很。
草叢中也不時地冒出一截尖尖的綠筍。這東西繁殖能力特別強,沒人管它,竄得到處都是。一時間,兩手就不停地忙了起來。
如果發現一塊土壤肥沃的地方,有一支比大拇指還粗的筍子,短而粗,不像別的竹筍是細長的,那心裡就喜悅起來。通常這樣的地方都是土質疏鬆,讓竹筍易於生長。握住那支竹筍一掰,齊根就能拔了起來,顯見是極嫩的。
她這麼忙忙碌碌地彎腰不停扯著掰著,被梅子發現了,大嚷道:「噯喲!菊花,你掰了好些筍了。我還沒掰到哩!」
菊花忍笑對她道:「你就掐花吧。多掐些。回頭沒掰到筍子,拿些花兒回家也是一樣的——花兒也是能炒著吃的。」
大家哄地大笑起來,忙也跟著掰了起來,不然真的要空手回家了。那發現好筍的人就不停地驚叫,一時間「噯喲」聲不斷。
掰筍這樣的活動聽起來很有趣,其實真的身處其中還是很辛苦的。那荊棘灌木搞不好就刷到臉上,手也容易被劃破;在林子裡鑽來鑽去的,有些樹枝上的絨絨就沾到身上了,要是不小心弄到脖子裡,那是一撓一個包。
饒是菊花已經做了萬全的準備,還是被折騰得夠嗆!
大家四散開來,在這一片林子裡搜索著、尋覓著。忽地金香尖聲大叫道:「噯喲!」
大家也不理她,以為又發現了好筍哩。誰曉得她跟著大喊道:「娘唉!這是蛇!籃子姐姐,快過來,我好怕哩!」
菊花就頭疼了,她也是怕這東西的,雖然蛇湯很好喝。青木早上就是擔心她們碰見蛇,為此還跟菊花叮囑了半天呢。
她見大伙都往那跑,忙高聲對金香道:「你別惹它,往後退。
小心惹惱了它咬你。」
她雖然年紀小,但內裡藏了個成熟的靈魂,總是不由自主地用維護的口吻跟她們說話。
誰知她實在是小瞧這些鄉村女娃了,籃子居然膽子大的很,撿塊大石頭就對那蛇砸了過去;連劉小妹也潑辣地要命,用根木棍使勁地攆著那蛇打;竹子跟林子也在一旁興奮地叫著,絲毫沒有要逃跑的樣子。
一時間緊張的打鬧聲不斷,籃子還嗔怪地對金香說道:「膽子這樣小,虧你還住在山邊,連條蛇也怕。」
金香瞧著那條已經痙攣蜷縮的紫紅皮花紋蛇,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好久都沒上過山了嘛。」
那蛇脖子被籃子一石頭砸中了,又被劉小妹拿棍子一陣猛敲,早被砸得快沒氣了。
菊花見了這場景不由好笑,覺得自己白擔心了一場。
劉小妹和梅子喜氣洋洋地圍著這蛇,商量著要把它弄家去紅燒。她們受菊花的影響,現在瞧見一樣東西就想把它給煮了。菊花說,這些東西天生地長,就是為了讓人吃的,不過不能吃過了頭。
聽了她倆的話,金香和籃子都把目光轉向菊花。菊花笑道:「瞧我幹啥?這東西真的能吃。這麼粗的蛇,怕是有小兩斤吧,扔了可惜,撿起來吧。小妹,你多打它幾下,別沒死透,裝在籃子裡還咬人就糟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6:50 PM
第一百零三章 野筍嫩脆
梅子就高興地問道:「菊花,你覺得這蛇是紅燒哩還是跟黃鱔似的炒哩?」
菊花笑瞇瞇地說道:「這蛇呀,要是你們能再逮一隻野雞就好了,跟這蛇一鍋燉湯,就叫『龍鳳湯,。
劉小妹道:「這也不難,這春天裡可是野雞下蛋的時候。沒準就碰見一隻下蛋的雞哩,大家都圍上去,說不定就逮著了。」
籃子「撲哧」一聲笑道:「你說的忒便宜了吧?就是在家逮雞,也沒這麼便宜的。你當那雞站在那等你去逮哩?」
儘管這麼說,菊花的提議還是讓大家起了興趣。小妹使勁地把蛇頭都打爛了,才敢用草將它捆了起來,丟進麻袋。然後,眾人一邊找筍一邊找雞。瞧得菊花一陣好笑。
到底是人小力薄,雖然收穫頗豐,可是拖著半麻袋的竹筍在灌木叢中穿梭,那也是累得菊花氣喘吁吁,額頭上汗水直往下流,把面巾都打濕了,貼在臉上難受的很。可是她越不敢解開它,在這樹叢中,那些荊棘刺絨多的很,戴著面巾好歹能擋住點。
她瞧著小燕用映山紅的花枝編了個花環套在頭上,不自禁地笑了起來——這實在是個愛美的小女娃;周矮子的閨女小秀和小翠是文靜靦腆的,幹起活來倒也不含糊。
她倆掰了不少筍子,因為是用籃子裝的,挎在胳膊上也是不好走路,不停地用手將灌木枝條撥到一旁,那些帶刺的荊棘把頭髮也扯得一團糟!
菊花見了,摸摸自己頭上,也是亂糟糟的。瞧瞧日頭,對著梅子她們喊道:「咱們是不是該回去了?天不早了哩。你們肚子不餓麼?」主要是再掰下去,也背不動了。
籃子忙叫住兩妹妹,並對梅子和劉小妹道:「回吧。差不多了哩,再掰就搬不動了。咱往那邊走,我記得那邊有一棵香椿樹,採些家去拌了吃。」
菊花聽了大喜,忙問道:「真的有香椿樹?我咋沒聽我娘說過哩?」
籃子笑道:「那我就不曉得了。往年我爹都會採些回來的。你能背得動麼?我幫你吧!」
她見菊花小身板一小把,背著個大麻袋—裡面不少筍子——實在是很費勁的樣子,便上前幫她。
菊花也不跟她客氣,任由她幫自己把這麻袋背出了密林。
下山的時候,見了一個墳頭,那墳地旁邊和墳頭上長了幾根竹筍,還特別的粗大,主要是這地方肥嘛,菊花便也上去掰了來。
梅子和籃子大驚失色,連忙阻止她道:「這不能掰哩——人家要生氣哩。」
菊花詫異地說道:「這是誰家的?他咋能曉得我掰了筍哩?就曉得也沒啥,不過是幾根野竹筍罷了。」
李金香畏懼地說道:「不是活人曉得,是那裡面的人曉得要生氣哩。」她用手指了指那墳道。
菊花見她們都是一副敬畏的樣子,忙笑道:「我並沒對他不敬,就是掰了根筍。這位老人家,你別見怪啊,這野竹子長到你家門口來了,也荒涼不是。我把筍子掰了,它就長不成了。」
大家見她對著那墳頭念叨,想笑又不敢笑,劉小妹忙拉著她走了。等離那墳好遠,眾人才同聲怪她大膽,說不該到墳頭上掰筍。
菊花見掰扯不清,只得跟她們保證說,下回再也不到墳上去掰筍了。
出了林子,在靠近菊花家新開荒地的地頭,還不到下山的地方,果然有一棵香椿樹。
瞧著那枝頭紅色細嫩的香椿葉,梅子急忙放下手中的籃子,仰頭問道:「咋把它弄下來哩?難不成要跟男娃兒那樣去爬樹?」
大家面面相覷,這樹其實也不高,可是以大家的身高也夠不著;要是爬上去,枝幹怕是承受不住人的重量。
菊花覺得肚子有些餓得受不了了,便說道:「回頭叫我哥來弄吧,到時送些把你們。我肚子餓〔得不行了,趕緊回家吧。」
到了山下的平地,沒有那些灌木荊棘擋路,要好走多了,大家這才放鬆了下來。一群人便笑嘻嘻地比較著誰掰的筍多,一眼瞧過去,菊花的麻袋最鼓。
竹子笑道:「菊花,你掰了這麼多,手咋這麼快哩?我可是也沒停手,不像梅子姐姐和小燕,還掐花兒。」
菊花心情十分的愉悅,要不是餓了有些頭昏,她都要唱兩句了。因笑道:「這個麼,要會找才成。有老竹子的地方肯定有筍子;還有些地方雖然空蕩蕩的,那竹根從地下竄過去了,專往那土松的地方長,這地方的筍子就特別粗。噯,你們記著,這筍子剝出來要用開水煮一遍,然後再炒醃菜,或者熬醬,或者用辣子燒。」
籃子笑道:「記著了。小妹跟我們說過了。這野筍咱不大吃,那家竹筍可吃過好多,差不多是一樣燒就成了。」
菊花道:「野筍有野筍的味道,沒毛竹筍那麼澀,嗯,跟水竹筍的味兒差不多。小青山的那片竹子是水竹吧?」
梅子道:「可不是水竹麼。」菊花又道:「這麼多筍子,剝起來也費工夫。有個法子快得很從上面撕開一條筍皮,纏在手指頭上不停地繞圈,喏,就是這樣——」她摸出一根筍子,剝給大家看——「這樣筍皮就被纏到手指頭上了,省得一圈一圈的剝,費事的很。」
竹子也試了一回,果然很快,便笑道:「好是好,很傷手哩,不注意就劃道口子。這麼忙幾回,手就粗糙了好多。」
菊花笑了起來,這些人比她在意多了,女娃們沒出嫁之前還是很注重手臉的:「是傷手,那也是沒法子的事。要不你叫你娘來剝,你幹別的事。
梅子笑道:「不怕,我家去叫狗蛋剝。他要是不剝,我燒了就不把他吃。」
眾人聽了都笑了起來。
菊花忽地想起一事,對她們道:「我家的乾辣椒和辣椒粉都用完了,去年醃辣白菜用了好多哩。你們誰家有多的,送些把我?今年要多曬些干辣椒才好。」
梅子、籃子、劉小妹幾人同時出聲:「這有啥?要是旁的東西咱還真不一定有,這東西還有不少。」遂表示回家一人送一些過來。梅子還說要再送些醃辣椒片把她。
李金香笑道:「我家的辣椒醬味道還不錯,回頭我裝些把你。這離辣椒上市還早,家裡沒辣椒燒菜哪成哩。」
菊花連聲謝了。說話間,她先到了家,跟她們道了別,自去吃飯。
小黑狗兒迎著她搖頭甩尾地轉悠。早上它硬是要跟了上山,菊花攆了它好幾遍,才將它趕回頭。這會兒那親熱的勁頭跟久別重逢似的,弄得菊花好笑地輕踢了它一下。
楊氏見她拖著這麼一大袋的竹筍,忍不住埋怨道:「咋不少弄些?這麼大一袋,在山上也不好走,你咋拖得動哩?」
菊花忙忙地洗了臉,換下沾滿花葉刺絨的衣裳,盛了碗玉米糊糊,一邊往嘴裡塞,一邊含糊道:「籃子姐姐幫我背回來的。娘,先把這筍子剝了吧,晌午就燒了試試。」她又教楊氏如何剝筍子。
這筍子是個蠢東西,剝了一大堆的皮,才剝出大半籃子竹筍,不過菊花已經很滿意了。她也不由得佩服自己,手還真快。
望著那剝出來的淺綠的嫩筍,她心裡愛的不行,細細地將下面有些硬的部分掐去了——這老的要是不弄掉,嚼在嘴裡跟木屑似的—然後煮了一大鍋水,將這筍子倒進去焯水。
嫩綠的筍子煮出來有些泛黃,那一股清香實在是好聞。中午,菊花酥少少的醃菜切得細細的,再把筍子切成一寸來長的小段,加了點青蒜炒了一個醃菜筍;另外又用醬燒了一個醬筍。
吃晌午飯的時候,楊氏讚道:「這筍好脆哩,不比那家筍味道差。這麼用醬燒了也下飯。」
鄭長河也笑道:「怪好吃的。明兒我去掰一些,菊花你就甭去了,山上有蛇哩。」
提起蛇,菊花「噯喲」叫了一聲,笑道:「今兒小妹跟籃子姐姐打死了一條蛇,帶回來了。我都忘了這事。還有,哥,你從咱家荒地那裡上山,那兒有一棵香椿樹,採些香椿芽回來,炒雞蛋吃香的很,涼拌了吃也好。我們去了那裡,都夠不著;爬樹又怕掉下來。」
楊氏一聽真的遇見了蛇,忙緊張地問菊花是咋回事,青木也停下筷子望著菊花。
菊花安慰他們,說不是自己遇見的,是金香遇見的。又佩服地說道:「籃子姐姐跟小妹太厲害了,也不躲,硬是把那蛇給打死了。好大一條蛇哩,怕是有兩斤重。這麼粗—」她拿手比劃了一下——「我還叫她們躲開哩,誰知膽子都大的很。」
楊氏道:「籃子是個老成穩重的,小妹也是個潑辣的,金香就差了點兒。那香椿樹我也曉得在哪,回頭用根長篙綁一把鐮刀,去割一些回來。讓你爹去吧,等你哥下學,都晚了。」
鄭長河忙應了,又對菊花道:「那筍子你就別去掰了,在刺架裡邊鑽可傷人了。爹手快,掰回來你收拾是一樣的。我勁大,一回能背兩麻袋哩。」他聽說真的遇見了蛇,更不肯讓菊花去了。
楊氏笑道:「這是個鮮貨,長老了可不好吃了。我跟你一塊去吧。菊花你還是在家呆著我放心些。」
青木也說快到假日了,他也能去掰,叫菊花別去了。
菊花哭笑不得地瞧著爹娘跟哥哥,心道,我也不單是為了好吃,還不是想去山上溜躂溜躂。這不讓去山上掰筍子,你們弄好了家來,那吃在嘴裡也少了好多的趣味不是。不過想想今天那條蛇,便不再爭論。反正今天已經過了把癮,掰筍子也是個累人的活計,不去就不去吧。
第一百零四章 異時空的植樹活動
下午鄭長河果然去採了好些香椿芽回來,正趕上劉小妹送干辣椒和辣椒粉過來,便分了一大半讓她帶到村裡,分給今天那幾個小女娃。
晚上,菊花便用香椿芽炒了兩個雞蛋,又用開水燙了一些涼拌。這東西果然香,又是新鮮採回來的,自有一股鮮嫩清新的味道,吃完了,唇齒之間還留有清香。
青木便道:「這東西,奶奶用來醃了也很好吃哩。」
菊花忙問道:「咋醃的?」
青木跟鄭長河面面相覷,咋醃的?放鹽唄!
菊花見他們那模樣,知道問也是白問,便說道:「這個嫩芽還是吃新鮮的好。都不夠吃哩,哪還有的醃。」
鄭長河道:「李木匠家後院有一棵。等我到山上掰筍子的時候找找,挖棵小苗回來栽到家門口。等長大了不就有的吃了,還省得往山上鑽。」
說到栽樹,菊花又想起一事,對他說道:「爹,你最好能找些小柳樹,挖了栽到河邊。這熱天洗衣裳好曬哩。
有棵樹擋著太陽多好。咋往常沒想起來在河邊栽樹?」
鄭長河道:「原先是有的,那年發大水沖走了,也沒想起來栽。我回頭插些柳條下去,那東西好養活。」
菊花道:「那樣長得太慢了。挖幾棵長得半大的小樹過來,等明年就能遮陰了。」
青木接道:「噯!這樣好。先找好了,等我放假回來,連泥巴一起挖了移栽過來。多栽幾棵,河邊排成一排也好看。」
楊氏道:「你們只管先把菊花洗衣裳的地方撿大的栽。其他的地方就插柳條兒讓它自己慢慢長吧。他爹,村長不是說要栽橡子果樹麼?說了哪天栽呀?」
鄭長河道:「就這幾天吧。這時候栽樹也容易活。」
第二天傍晚,青木跟鄭長河就在村子附近找了些半大的柳樹,連下面的泥土一起挖了抬過來,栽到菊花洗衣的石板附近,一共栽了三棵。又在沿河插了不少柳枝。
菊花瞧著爹跟哥哥忙著挖坑栽樹她就在一旁掐那水芹。幾隻小鴨子見菊花來了,不但不躲,反而游過來對她叫著。菊花整天餵它們,也是熟悉了。
脫去了一層絨毛的小鴨子,尾巴和翅膀的尖上長出了幾根硬毛。它們悠悠地浮在水上,一時又鑽到河邊的水草叢中那扁嘴巴也不知是叼到了蝦還是魚或者蟲子,反正看那樣子是歡悅的很,「嘎嘎」的叫聲還有些稚嫩,還沒有長成老鴨子時叫得那麼難聽!
掐了好些水芹,見那菖蒲也出了好多,扁扁的,直直的,跟綠色的劍似的。端午的時候,採了這東西和艾葉一起放在門口是鄉下人用來避邪的習俗。
她洗好了水芹,放在青石板上,又上前幫著爹把樹扶著,青木跟鄭長河便往坑裡邊填土。
青木見妹妹又採了水芹,含笑對她說道:「這個東西味道不錯有一股子清香哩。」
鄭長河使勁地揮著鐵鍬,一邊說道:「這些東西都是能吃的。好些野菜的味兒比種的菜還好。不過是有吃的時候,不大理會它罷了。要是很窮的人家,還不是到處找這些。山上的、水裡的,遇到啥采啥。我小時候,你奶奶專門會弄這些野東西給我吃。那會兒,這清輝縣當官的是個壞傢伙,咱種的東西賣了總也不夠交稅這日子就難挨了不吃這些吃啥?」
青木道:「這幾年能過些安生日子了。」
菊花曉得他是說如今的縣令是個好官。她歎了口氣想道,這個地方山清水秀的鄉民們勤勞質樸,本不該如此貧窮,若是遇上貪官,那就難說了。這些老百姓在當官的面前,那是半點反抗能力也沒有的。
栽好了樹,鄭長河直起腰笑道:「等明年就是一片樹蔭了。你哥哥在這坑底下埋了大糞哩。等根紮下去,那肥。就發力了,到時候長得快的很。」
菊花見青木跟栽桃樹和杏樹李子樹一樣處理這柳樹,便笑問道:「哥哥這是聽誰說的,在樹底下埋大糞?」
青木道:「那天去劉小妹家挖樹苗,劉小妹的二哥說的。他家栽了柿子樹,就是這麼幹的。這糞要埋深一點,不然容易把小樹都燒死了。等它長大了,這根紮下去,這肥才起作用,那時候長得就快了。他家的柿子樹第二年就掛了些果;第三年,那樹上都結滿了。那樹也是比別的樹壯實。」
聽得菊花兩眼放光,想著家裡剛栽下去的桃樹、李樹和杏樹,第三年就果子滿枝頭,忍不住就笑了。她對青木道:「那咱也去他家弄棵柿子樹來栽呀!」
青木道:我可不是想弄一棵來栽?就是沒樹苗。再找找吧。」
暮色降臨的時候,幾人忙完回家。
鄭長河扛著鐵鍬、挑著籮筐走在前面;青木和菊花趕著幾隻小鴨子走在後邊,一邊說著閒話。小鴨子們「嘎嘎」的叫著,順著它們熟悉的路途照直不打彎地往小院跑——它們也曉得天黑要回家哩!
隔天,李耕田召集村裡人去山上移栽橡子樹。把菊花家後邊山上的小樹苗挖出來栽到山頂那面去,那裡橡子樹要少一些。
那些扛著鋤頭和鐵鍬、擔著水桶竹筐的莊稼漢子,熱熱鬧鬧地往山上湧,就是小娃兒也跟了不少——今兒是學堂休假的日子,連周夫子都背著手一搖一擺地跟李耕田往山上來了,一邊還對這山指指點點,評說著什麼。
菊花又耐不住了。這麼些人,自己膽子也大了些,跟著青木,還能有啥事?不趁著這機會再到山上逛一圈,往後天熱了,就是讓她去山上她也懶得去哩。
她正想著要叫上劉小妹,青木笑著對她道:「換衣裳和鞋吧——娘答應讓你跟我一塊去哩。」
菊花忍不住就笑了,忙顛顛地跑去準備。
誰知,等她跟青木出來,就見院子前面來了好些人,梅子她們照樣來了。也是,有這麼些大人在,上山不是能放心一些?想必那野筍子的味兒也讓家裡人都接受了,這掰筍子的活動便成了正經事。
於是見面又是一陣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大群人往山上去了。那些半大的男娃們可開心了——這麼多的女娃子都出來了,今兒這活動就有趣多了。
菊花的麻袋讓青木拿著,她空手跟在旁邊,見這些春日裡也春心萌動的男娃,忍笑想道,看來「男女搭配,幹活不累」這話從來就是沒錯的。
到了山上,挖樹的挖樹、栽樹的栽樹,菊花她們就在附近掰筍子。不時地就有種樹的人叫道:「噯!這兒有筍子。」便有小女娃過去搶
他們是先在後山挖了好些樹苗,挑到山頂,再四散栽到空地上。後來就分工,有人挖樹苗,有人在山這邊栽樹,還有人去山坳裡挑水上來澆灌新栽的樹苗。
翻過山頂,那山是一座連著一座,這麼忙了半天,也不過是栽了一片山坡而已。
李耕田就說了,每年都要來栽一些,光栽一年是不成的。
暖暖的春光中,滿山都是人,嬉笑不絕,驚得鳥兒飛起一片,打破了山林的靜謐。
將麻袋放在青木的附近,菊花空手找筍,不用拖著那蠢袋子到處跑,這活動就輕鬆多了。青木一如既往地跟張槐搭手,附近是劉小妹的哥哥們,因此菊花就跟劉小妹在一處鑽來鑽去的。
青木每挪個地方,就把菊花的竹筍袋子也順帶搬走。
這橡子樹要栽在山坡上才好,因此他們是順著山頂慢慢往下轉移的,避開那些樹木密集的地方,在林木稀疏空地裡挖坑栽樹。
青木跟張槐栽好了一棵,一人提著菊花的麻袋,一人挑著剩下的樹苗,往另一處轉移。張槐眼角瞥見一抹色彩,還來不及動作,早驚起了一隻錦雞,從那灌木叢中竄出,飛快地跑了。
他忙跟青木一齊大叫道:「野雞!快逮住它。」想要追趕,哪裡還趕的上。
那邊是劉二順等人,也一齊叫嚷哄鬮起來,把那隻雞攆得到處飛竄!
張槐跟青木對視一眼,他興奮地跑到那灌木叢中,扒開樹枝茅草一瞧,果然有一窩野雞蛋——共五個!
他樂呵呵地把那蛋掏出來,捧在手心;菊花抱著一小捆竹筍摟在胸前,忙忙地趕回來,連聲問道:「野雞哩?逮到野雞了?」
青木笑道:「沒逮到!撿了一窩野雞蛋哩。也算是運氣了。」他張開麻袋,讓菊花將竹筍放進去。
張槐微笑著把那野雞蛋送到菊花面前,對她說道:「給你。還能煎一碗韭菜雞蛋哩。」
菊花開心地接了過來,那蛋比家雞蛋要小不少,摸在手裡還有些溫熱。她忙拿起一隻,對著太陽光照了一下,又看不出什麼。便問兩人道:「不會是這雞正在孵小雞?這蛋要是孵過了,怕是不好吃。」
張槐說道:「這可就不曉得了。不迂說不定真的在孵小雞,它可不就是從這被趕出來的麼?這蛋還熱乎著哩。」
青木笑道:「管它哩,先拿回家。咱家的雞不也在孵小雞麼,正好一塊孵。」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6:53 PM
第一百零五章 梅子被蛇咬
正說著,那邊哄鬧開了。
劉小妹高聲對菊花嚷道:「逮著野雞了。菊花,你來瞧瞧,逮著野雞哩。」
原來,人倒霉喝涼水也塞牙縫,這野雞倒霉起來比那「守株待兔」成語故事中的那只一頭撞到樹樁上的兔子也好不了多少。本來這滿山的灌木茅草,這雞跑得溜刷,人根本逮不住的;偏它被眾人堵急了,一頭撞到劉三順的身邊,叫他一個大馬趴給壓在身下拎了起來。
可憐的野雞,連蛋帶雞全家覆沒!它被這群沒心腸的人類綁起來,提在手中,當戰利品四處炫耀。劉小妹可不管它,還在跟菊花嘮叨著讓她晚上去喝野雞湯。
菊花就忍不住笑了,心道你家那麼多人,這只可憐的雞也才一兩斤重,還不夠你幾個哥哥塞牙縫哩,我去湊啥熱鬧?
忙碌的人們覺得充實無比,卻總有不愉快的事情發生。
這美麗的山林不僅帶給人們各種動植物作為食物,也潛伏了無數的危險;人們也不是每次都能如籃子和劉小妹那樣好運氣,拿石頭就能砸死一條蛇的,這不,梅子就倒霉了——她被蛇給咬了一口!
人們上山的時候,那都是將褲腿紮緊了的。一是為了不讓茅草刮到腿上,免得瘙癢;再就是為了怕蛇咬。梅子也是倒霉,掰筍子彎腰伸腿的,那腳踝就露了出來。
她在一個刺架跟前發現一支短而粗的筍子,正要撥開荊棘伸手進去把它掰出來,不料一腳踩在一條蛇身上,那蛇就咬了她一口。
她尖叫著抬腳跳開,蛇迅速溜走了。梅子登時大叫大嚷起來。
離她最近的是李長明和趙大嘴,正在挖坑種樹,聽她叫得恐怖,忙跑過來,緊張地問道:「梅子,你咋了?」
梅子感到腳踝腫脹起來,哭道:「我叫蛇咬了一口。長明哥,我要死了哩……嗚嗚……」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捂著小腿哭泣。
李長明和趙大嘴一聽,也大吃一驚,急忙上前查看。
梅子任由他們解開褲腿,淚眼朦朧中,見小腿已經腫了好多,哭得更厲害了。她幾乎覺得自己就要死了——這被蛇咬死的事情也不是沒發生過。
趙大嘴慌忙道:「快把蛇毒吸出來,這腿也要紮起來哩。」
他慌慌張張地就扯自己的破上衣,一緊張也扯不斷;李長明「滋啦」一聲扯下一截衣擺,遞給他沉聲道:「把她的腿紮起來,從膝蓋下面扎。」
說完這話,瞧了一眼哭得稀黑嘩啦的梅子,猶豫了一下,便低下頭,湊近那被蛇咬的牙印,使勁地吸了起來,吸一口,便張嘴吐出好大一口黑血。
趙大嘴拿著布條在梅子的膝蓋下面紮了緊緊的一道,這麼一勒,梅子那腿就越發的粗脹起來,李長明吸出的黑血就更多了。
他停了一下,讓趙大嘴用手將毒氣往下擠,擠得黑血流了好大的一灘。他又吸了幾口,覺得自己的嘴巴也麻木了,嘴唇也腫了。
這時,人群都圍過來了。
梅子的爹秦老友慌慌張張地趕來,見閨女哭得傷心無比,再一瞧地上的黑血和她那腫脹的小腿,心裡「咯登」一下,顧不得想閨女被人沾便宜的事,只想著要是梅子有個好歹,回家媳婦准要跟他拚命;況且他也是很疼閨女的,狗蛋那小子太皮,襯得梅子就很討人喜。
他衝了過來,跪倒閨女的身邊,緊張地語無倫次:「梅子,咋樣……疼不?噯喲!這可咋辦哩?」
梅子一見她爹來了,哭得更厲害了:「爹,我……我要死了哩!」抓住她爹的胳膊,父女倆抱頭痛哭了起來。
趙大嘴見這父女倆簡直是在搗亂,忙對秦老友道:「秦叔,你甭慌呀!你沒見長明哥在吸這蛇毒麼?快叫梅子甭哭了,這腿消腫了哩,沒事兒的。」
菊花和青木他們趕過來,見梅子哭得傷心,也是心慌意亂,聽趙大嘴說沒事了,這才將懸著的心放下了,卻覺得掃興不已——好好的一個春日活動被這條蛇給破壞了。
都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這話再不錯的。想著梅子剛被蛇咬了一口,菊花頓時覺得腿癢起來,不由自主地往周圍瞧了瞧——那草叢、樹叢灌木裡可都是藏蛇的地方。
張槐見了她的樣子,忙給了她一個安慰地眼神,拿腳在草叢裡掃了掃,示意沒事;青木也拉著她的胳膊道:「一會你甭到處竄了,就跟在我們後邊。掰差不多的筍子也就夠了,又不是非要掰一大袋。」
菊花點點頭,小命要緊啊。這咬梅子的蛇怕是不太毒,否則的話,這土法子也是救不過來的。她還有一層擔心,這掰野筍子可是自己提議的,要是梅子有啥事的話,□墉之下的狗蛋娘沒準就會怪她。這種痛急之下遷怒旁人的事惰可是有很多的。
李耕田和周夫子也趕了過來,黃大子則從草地上也不知扯了些啥,放在嘴裡嚼得爛糊一團綠,貼在梅子的腳踝上,站起身對秦老友道:「我說老友哥,你在瞎咋呼啥哩?沒事了。都是長明和大嘴手快,把毒給擠出來了。」
李耕田也責怪道:「她小女娃不懂事,你也跟著慌?這要不是長明和大嘴在跟前,是你在跟前,指望你沒準就出事了。你還不謝謝長明哩,瞧他嘴巴沾了毒氣,都腫了。」
秦老友見閨女真的沒事了,這才高興地放下心來,感激地向李長明和趙大嘴道謝。想著這李長明剛才抱著閨女的腿啃了半天,心裡十分彆扭,但人家確實救了梅子,又不能不謝。
趙大嘴憨笑道:「謝啥?都是一個村的,這不是應該的麼。」
李長明瞧著哭得眼睛鼻頭通紅的梅子,忽地臉上發燒,急忙擺手說了一句:「沒事。應該的,應該的!」轉身就跑了。
梅子聽人說她真的沒事了,這才止住了哭,還仰臉問道:「真的沒事了?」要是回家發作咋辦?
趙大嘴笑道:「沒事了,剛才吸出來的血都是紅的哩,一開始吸出來的血可是黑的。」
梅子這才徹底地放下心來,長出了一口氣,在秦老友的攙扶下站了起來,一時還抽噎了一下,打了個嗝。
李耕田道:「你們這些小女娃,都給我回去,甭在這添亂了。不然哪一個出事都不好說。金香,金香!」
金香忙答道:「噯!我在這哩,大伯伯。」
李耕田道:「趕緊家去,甭掰筍子了。回頭要是再遇上一條蛇,可不得了。」
這個侄女他也是極喜歡的,自己就兩兒子,沒閨女;弟弟兩個兒子兩個閨女,老大已經出嫁了,剩了這個老二,他也是當閨女待的,因此生怕她有個閃失。
這些小女娃們沒辦法,只好下山,秦老友背著梅子也跟著回家了。
劉小妹把那只野雞塞給秦老友,說是帶回家讓嬸子燉湯給梅子喝。他感激地謝了,這小妹也是跟閨女好,才這樣關心她哩。
青木對菊花道:「你先回吧,這麻袋我待會帶回去。要是找到筍子,我順手也就掰了。
張槐也道:「我倆順手掰的,沒準就有你到處找著掰的多哩。一會樹種好了,一路找回去,就能掰不少了。」
菊花也覺得意興闌珊,遂點點頭道:「那我就先回去了。」她抱著那幾個野雞蛋就先跟著眾人下山了。
楊氏聽說今兒又遇見一條蛇,還把梅子給咬了,倒抽了一口冷氣,說道:「你們沒輕沒重的,到處亂跑,也不曉得有些地方要格外小心。往後還是要少去這山上,就要去,也最好跟我們一道去。」
菊花心道,看來這自由要打個折扣了,她還沒撿過蘑菇哩。
這小筍子味道不錯,楊氏不讓菊花去,她自己倒是上山掰了不少。除了新鮮炒吃的,剩下的就曬乾了,留著青黃不接的時候添一碗菜。
等撒的菜秧子都長大了,母女倆就栽辣椒、黃瓜、豇豆、茄子等,忙了好幾天,兩塊菜園裡全添了新菜種。那些菜秧子,栽下去的時候都是弱弱的,很無力;澆上水,過兩天,就昂首挺胸,倍兒精神了。尤其是早晨起來瞧的時候,那小苗茁壯成長的精神氣象,讓人心情跟著歡欣!
那些不需要栽的菜,如莧菜等,撒了一大塊,出得綠油油一層苗,依著這長勢,過不多久就能吃了。這菜跟菠菜一樣好吃。
跟著又插山芋秧子,這也花了不少天,種了十來畝哩;餘下的地就種玉米和黃豆了。
鄭長河跟楊氏連著好些天都早出晚歸,在地裡忙個不停。今年餵豬可是都指望這山芋籐了,要不然,豬喂的多了,買米糠喂,那可不成。去年還做著小生意,有些進項,今年可是沒這進項的,自然要從田地裡摳出錢來才成。
青木也是起早摸晚地幫著插山芋。這東西雖然生命力旺盛,極易成活,可是剛插上的時候,還是要澆水;等它扎根了,還未牽起籐蔓的時候,最好也是要鋤草的。不然等籐蔓牽起來了,就沒法下鋤頭了。
於是,這幾個勞力便早晚忙碌不停,回家後臉上卻總是笑瞇瞇的,說著山芋秧子長得如何如何,似乎瞧見了山芋籐拿來餵豬、山芋用來煮稀飯的豐收景象。
緊忙著這些雜事,就到了插秧的時節。
第一百零六章 插秧時節
清晨,菊花在後山清脆的鳥鳴聲中醒來,聽那鳥兒歡快地叫增「豌豆八哥(鍋)」或者可以理解為「栽秧發棵」,鄉里人稱這鳥是摧插秧哩,一聲聲嘹亮悅耳。
她靜了一會,瞧著那茅草房頂出了一會神,聽著楊氏「咕咕」喚雞吃食的聲音響起,才努力地摧自己爬起來。
濛濛晨光中,鄭長河早已下地去了;青木也牽著小牛趕著鴨子,順便拿著一本書到河邊去放牧;楊氏餵了雞已經在搓衣裳;菊花便忙碌起來,先燒水洗了鍋灶,將玉米糊煮上,才開始洗臉漱口。
最近兩月,她感到臉上好像戴了張面具似的,那癩皮部分變得硬了起來;她吃那些辛辣鹹的東西也不再過敏,如那紅燉泥鰍就吃了好些。摸著那硬硬的夾殼,她滿心疑惑。不過,只要不過敏就好,她偏愛那些有味兒的東西,可以不用再忌口了。
收拾好自己,菊花便拿起把大掃帚掃起院子,把雞也趕了出去。這些雞鴨很討嫌,在院子裡隨地拉屎,總害得她用草灰來清理。可是既然要吃人家的肉,就不能嫌棄人家。
幾場春雨一落,那些菜也瘋長起來,與那些草木爭相比拚綠色。不過,菜長草也長,所以總要抽出空閒來拔草。這個時候,便再也不會去讚歎小草的頑強生命,覺得它格外討厭,扯完了隔不了兩天又長出一層;甚至扯出來的草要是不扔遠些讓太陽曬死,它只要沾著土,被春雨一淋,照樣活得鮮嫩,真是讓人無語。
撒下的稻種長出了一塊塊綠毯似的秧苗。
眼見它一天天的拔高,人們就開始犁田、耙田,把那些水田整理平整、鬆軟,灌上適量的水,準備插秧。
待那一塊塊翠綠色的秧苗長起來了?鑲嵌在白漫漫的水田間,遠遠望去如打上了綠色補丁的布匹。不過這補丁竟比本色還要鮮艷。
那秧田里就都是人,彎著腰拔秧苗。雙手一縷一縷地拔起大半尺長的秧苗,等一隻手握不住的時候,方才在水裡使勁地晃動幾下,洗乾淨根部?再扯一根準備好的稻草攔腰紮緊,一把一把地扔到身後。
這麼彎著腰實在是吃力,有那身子差一些的人,就搬了小板凳放在田里,坐著拔;拔完一片秧苗,就使勁地拽起板凳,往前挪一截。
就有人挑起拔好的秧苗,送到整好的水田里,一把把地使勁往田里扔。也不是隨便亂扔的?而是遠近四散分開,保證插秧的人身邊總有秧苗可插。
插秧的人解開一把秧苗,左手握著,右手隨手挑起一小撮,三根手指一捏?極靈巧地插入水中,一排六棵。隨著他右手不停的上下,一排排秧苗就被刻入水田。他不停地往後退,那整齊的秧苗便一排排地增加,立在水田中迎風招展。
拔秧的人,插秧的人,都會不時地直起腰來,同隔壁田里的人大聲談笑幾句?議論這天氣、雨水?甚而談到這秧苗幾個月以後的收成。天氣還不十分暖,但他們似乎不覺得水冷?只有忙碌和希望。
小娃兒會來送水、送簡單的吃食,瞽個田野裡四散都是人,同空氣中湧動的春的氣息一樣忙碌。
不管當初籌劃得如何仔細,到頭來還是會有些意料不到的情況發
鄭家、趙家同張家合夥插秧,本來人也夠了,可是他三家在村裡人緣蠻好,有那暫未插秧的人家就主動來幫忙了。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今兒幫了人,明兒人家肯定會來幫你的。比如劉小妹家,可是弟兄三個哩,他家插秧還要等幾天,於是就來鄭家幫忙了。
結果,菊花燒飯的擔子又增加了,那吃飯的人數也是不停地上升,讓她在心裡不斷哀嚎——她真的成了煮飯婆了哩!
於是,劉小妹又來幫忙做飯了。
菊花忙道:「你忙你的吧,我們人夠了哩。瞧,三個人煮飯還不夠麼?」
開玩笑,今兒她來幫了忙,到她家插秧的時候,自己不是得上門幫著做飯?那這做飯的日子啥時候是個頭?她寧可扛幾天也不願拖幾天。
石頭娘的肚子已經顯懷了,她挺著肚子笑著對劉小妹道:「你家不忙麼?你哥哥都去幫著咱插秧了,你娘不下地?那家裡誰做飯?」
劉小妹笑得賊精:「我娘讓我來的,她今兒在家哩。菊花,你別慌著推哩,今兒可是有好多人,你累得下來?不就是怕我家插秧的時候叫你幫忙麼?呵呵,我就是想你到時候來給我幫忙哩。燒飯很悶,多一個人說話兒也好。」
菊花哭笑不得地瞧著她一副算計的樣子,無可奈何地說道:「你家幹活的人多,燒飯也有你跟你娘,還用找旁人?人多很麻煩哩。」
劉小妹一邊接過她手中的刀,揮刀切菜,一邊『說道:「不是要趕快麼。咱家本來就晚了好幾天,要是不能氣插好,影響秧苗哩。菊花,我曉得你不愛出門,可是你來幫我燒飯,也好來我家瞧瞧。我家有兩棵桃樹,都掛果了哩;還有一棵李子樹、兩棵杏樹和兩棵柿子樹。六七月的時候,那酸甜的杏子和李子可好吃了;再往後,柿子味道也甜。你哥挖回去的樹苗可都是我幫你準備的。本來那些小苗長起來哥哥都要拔了扔掉的——後院太擠了——是我想著你要,才讓他留下的。我三哥網了好些小魚兒,曬乾了,還有小蝦子。你來我家走走,跟我說說話兒,也好過總悶在家裡。我老是去找你,你也不來我家,我都覺得難為情哩。」
菊花聽著她娓娓道來,不禁含笑出了神。
這個劉小妹總是跟她說些她家種的這樣,種的那樣,什麼辣椒皮比人家的薄,什麼菜瓜比人家的甜,什麼瓜子比人家的大,偏她就愛聽這些。
她瞧著這個小女娃,不知為何特別喜歡,遂對她說道:「別說了,說得我都要流口水了。我到時候去幫你還不成麼!等六月杏子和李子熟了,可要送些把我。」
劉小妹就開心地笑了,連連點頭,說到時候一定摘好的送她。
這回燒飯菊花覺得輕鬆多了,因為石頭外婆真的茶飯很好。老人家跟石頭娘一樣,一副爽利的性子,年紀雖然不小了,身子骨倒是很結實。
她三言兩語地安排了各人做事,一點也不顯慌亂。而且她做的菜也很有特色,帶來的一道辣椒粑粑就征服了她,便虛心地跟著老人家請教起來。
那醃辣椒粑粑是把紅辣椒剁碎了,拌了磨出來的米粉摻玉米粉,加鹽和切得細細的嫩姜,攪拌均勻了,裝在瓦罐子裡;吃的時候舀一碗出來,撒些蔥花,拿香油刷鍋,用慢火跟攤煎餅似的,煎得兩面焦黃,加上本來就是用紅辣椒為主料,盛起來自然是紅通通的塊兒。
這辣椒粑粑酸辣焦香,吃著極開胃。要不是因為鹹味重,只能當菜吃,她都要吃好幾塊了。劉小妹見了也是很吃了幾塊,結果跟菊花就不停地喝水。
石頭外婆便囑咐她們不能吃多,要下飯才好,這麼吃傷肚子。
老人家做事很有一套。那楊子和小石頭因學堂放假,也要下田,她便說道:「你們去不是添亂麼?還不如去撿些田螺回來,還能加一碗菜。」
兩娃兒聽了便提著簍子下田了。這時節,田里的田螺已經是到處爬了,還不到中午,兩人就拎著一簍子田螺回來。
石頭外婆便一人發了一根繡花針,教他們挑田螺。把蓋子掀了,扯出蜷縮在彎曲螺殼裡的肉,掐去後邊的腸子,只留中間黑白相間的肉。
楊子和小石頭也是做得極為認真的。待挑了兩大碗的樣子,便用小筲箕裝了,到河邊洗乾淨,再送到廚房交給石頭外婆。
石頭外婆便讓劉小妹切了些韭菜和青蒜苗準備著,先往油鍋裡炸了紅辣椒,再加了點鹽,然後倒入田螺肉,很快地翻炒起來;一邊還跟菊花和劉小妹說道:「這東西不能炒久了,要是炒久了的話,肉嚼不動;差不多熟了就要盛起來。」
見那田螺的肉變了顏色,便將韭菜和青蒜加了進去,等炒出香味來了,就盛了起來。
她用一個小碗單獨裝了一些,笑呵呵地對楊子和小石頭道:「你倆也來嘗嘗。這可是你們撿的,忙了半天哩。」
倆人興奮地跑了進來,接過外婆遞來的筷子搛了一團螺肉送入嘴裡,然後一齊叫好吃;菊花和劉小妹忙也嘗了些,確實香辣爽口,肉質柔韌嫩猾。
菊花見這菜有些辣,又搬出鍋巴罐子,一人發了塊鍋巴,把螺肉放在鍋巴上,再塞進嘴,一時間,嚼得「嘎吱嘎吱」響聲一片。幾人一邊吃,一邊互相瞧瞧,都笑了起來。
老人家瞧著四人吃得歡暢,也笑得眉眼舒展開來。她對石頭娘說道:「你也來吃些。都燒得差不多了,歇會兒吧!」
石頭娘本來就因為懷孕,嘴巴最是饞不過,見菊花他們吃得香,也嚥了嚥口水,問道:「好吃的很麼?聞著味兒倒是不錯。」
小石頭忙搛了塊螺肉放在一塊鍋巴上,跑到他娘跟前遞上,一邊還說道:「娘,你吃吃看,好吃的很哩。」
石頭娘嚼了一塊,果然香辣開胃。
便對兒子說道:「真的不錯哩。你緬下午再去撿些。這插秧還要好些天,可不是一碗好菜。娘,咋往常沒見你燒過?」
石頭外婆便笑道:「我是跟蓮花她婆婆學的。」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6:56 PM
第一百零七章 真正的種田生活
老人家轉頭又對楊子和小石頭道:「你倆再去撿些。撿回來了,把這田螺洗乾淨,養在清水裡,倒幾滴香油漂幾天,多換幾次水。要燒的時候,把田螺的屁股剪了,直接連殼用辣椒和小茴香煮了,那才香哩。不過吃的時候要用針挑,不然吃不出肉來。」
楊子和小石頭聽了,對視一眼,一齊道下午接著撿。他們光聽外婆說了就覺得好吃。
菊花感覺這石頭外婆燒田螺比自己的法子要好,往後當然用這個法子了。她要是燒的話,老方法——紅燒,這樣難免肉質就老了些。
這時青木和張槐回來,拎了一隻簍子,裡面是黃鱔和泥鰍。劉小妹見了大喜。
青木笑道:「這是你哥哥摸的。他逮黃鱔可真有一手,我們都不曉得哪裡有,他跑到田埂邊到處找,只要找到洞,準能摸出些黃鱔。我跟槐子也就只好逮些泥鰍,這還是瞅準了才能逮到。」
菊花好笑地問道:「你們是插秧哩,還是逮黃鱔哩?」
張槐笑道:「田里鬧哄哄的,這些東西都被驚起來了。也不是專門去逮的,先是撿了不少,後來瞧了不夠一碗,才讓二順和三順去田埂邊摸的。也算是湊了一碗菜。」
他見劉小妹也來了,心裡踏實了一些,有她幫忙燒飯菊花也沒那麼累。他悄悄地關注著菊花,卻不像先前那樣往上湊了。不掙點家底,他拿什麼娶菊花?這個意思只要一露出來,旁人肯定要說他袱上水的。
楊子和小石頭見了黃鱔心喜,便也想去掏黃鱔。
青木聽了倆人的話,說道:「你們還是省省吧。你當二順和三順那本事是一回就能練成麼?你們還是別去了。你倆沒下過田的,這一下去說不定就著涼了。」
楊子笑道:「哪能那麼嬌氣哩?我還是去栽秧吧,石頭一個人撿田螺就好了。」
槐子瞅著他弟弟道:「栽完一趟秧,起身的時候,腰都直不起來,你當容易麼?回頭你該喊腰疼了。栽秧可不比割稻,要懂些竅門才成,不然栽得東倒西歪的,到時候秧苗站不住,全漂起來了。你還是在家幫菊花姐姐打個下手,幫忙遞個東西啥的;不然撿田螺也好啊,不是一碗好菜麼!」
楊子也不是不曉得辛苦,他如今懂事多了,正是曉得爹娘很辛苦,才想跟哥哥一起去幫忙的。但哥哥說了一番話,話裡含著關心,他便微笑著點點頭,又對菊花那邊瞧了瞧,給了哥哥一個放心的眼色。
槐子便臉紅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石頭外婆這時也說道:「還是去撿田螺吧。別到處亂摸,要是摸到水蛇可就糟了。」
她端出玉米餅讓青木和槐子帶到田里給大伙吃,又搛了一大碗辣椒粑粑配上,倆人喜滋滋地去了。
等到中午,下田的人收工回來吃飯,一個個叉著兩腿,搖搖晃晃地走著。
女人們拿手扶著後腰,吃力地拖著腳步,她們的褲腿都是放下的,連褲子下水,並不曾捲起來;男人們則是垮著肩膀甩著兩條胳膊,高高捲起褲腿,滿腿的泥漿,在小溝裡洗淨了,方才放下褲子,臉上是疲憊而又興奮的。
身後水田里,那排列整齊的秧苗,鋪滿了白色的水面;原先空蕩蕩的水田,忽地充實起來,那綠色讓天地都跟著明亮柔和不少,秧苗隨著和煦的風兒輕輕地搖動。
鄭長河挺直了腰,叉著兩腿,趔趄了兩方才站穩,笑道:「貓了一冬,這頭一天彎腰,還真的不大能撐得住哩。」
楊氏聽了,擔心地瞄了一眼他的腿,問道:「他爹,你腿疼不?要是疼的話可不許撐著不說,不然折騰出了大毛病來還是害人。」
鄭長河忙笑道:「腿一點不疼,好的很。你甭擔心。我想是歇太久了,栽了一上午秧,這腰有些酸哩。」
趙三聽了大笑道:「甭說你了,我都撐不住哩。哪年頭一天不都是這樣?栽上兩天就好了。這越酸越不能躺下,還非得不停地動動才行。今兒晚上睡覺可就受罪嘍——這屁股一准疼得不能挨床。」
張大栓笑道:「累得半死不活的,哪管那些?就是倒在牛棚裡也立馬就能睡著,屁股疼怕是在夢裡才能覺著吧!」
張槐跟青木情況也好不了多少,兩人念了這麼久的書,這一下田,彎著腰的時候不覺得,直起腰來就有些費勁——齜牙咧嘴地要老半天才能直起來。
不過,到底年輕,能扛得住,不像他們的爹娘,骨頭老了,不靈活,從田里爬起來,走路的姿勢都是很奇怪的。
一群人回到鄭家,菊花她們已經把飯擺到桌上了。
見到炒田螺、炒黃鱔和紅燉泥鰍,大夥兒一齊都笑了起來,因對劉三順道:「你還是別下田了,不如去網些小魚回來,那這菜就更齊全了——清一色都是從河裡田里弄來的。」
劉三順忙道:「不用網,我家就有。先拿來燒了,等吃完了我再網去就是了。我待會就讓小妹回家拿些干魚來。」
趙三道:「哪個要吃干魚?我們就是要吃新鮮的。瞧這桌上,都是新鮮的,味兒也好。噯喲!真沒想到這炒田螺這樣好吃。石頭,你外婆好歷害哩。」他已經曉得這是石頭外婆燒的,不是菊花燒的。
小石頭得意地對他說道:「這是我跟楊子哥哥一起去撿的;也是我倆挑的肉,洗了讓外婆燒的。不是我倆,你們也沒得吃。」他那意思是說,我倆雖然沒下田,可在家也沒閒著哩。
眾人都笑了起來,鄭長河樂呵呵地說道:「石頭是能耐。撿了一碗菜,也抵得過下田插了幾趟秧了。這些天咱可就指著你了。你還要撿吧?」
小石頭揚頭道:「那當然。外婆說還有一種燒法,是連殼燒的,要拿針挑著吃,特有味兒哩。你們就放心吧,我倆就算不下田,在家也是能做些事的。」
二順笑瞇瞇地說道:「噯!石頭這安排好!那我們可就等著了。」
張大栓笑道:「快吃飯,吃完好幹活。要是不加緊干,這秧要栽到啥時候?這二順和三順還指墼咱到時候給他家幫忙哩。等把秧栽好了,想撒網的再去撒網撿田螺的去撿田螺。」
勞累過後吃飯也是格外香的,似乎沒長喉嚨似的,各人端起飯碗,三口兩口就是一碗飯下肚,完了摸著肚子又匆匆下田去了,腳步比回來的時候要利索了一些,畢竟休息了一會,還吃了一飽。
等人都走了,菊花跟劉小妹一邊收拾碗筷,一邊商量著晚上要燒些什麼。
第一百零八章
這農忙的時候,在家的人就是燒個不停。不然,飯菜沒及時燒好,那下田的人回來會是一頭鬼火——他累得要死沒及時吃上飯當然火了,可不管你忙不忙。讓下田的人吃飽吃好,那是燒飯人的責任。
菊花忽然發現自己石頭外婆比差遠了。原以為跟梅子她們比,自己算是會燒的了,可是,自己也就是拿現成的東西燒些自己燒過的菜罷了;這個小石頭的外婆會想點子,會變菜。
她見菊花又要燒臘肉,忙制止了她,對她慈和地笑道:「你娘眼下不做生意了,這臘肉還是省著吃才好——還有麥子沒割哩!晚上換一樣,我帶了好些雞蛋來,包些蛋餃;再把豆腐切小小的塊兒放到那紅燉泥鰍裡邊。光是泥鰍,那一鍋好湯不加點東西可惜了。就用我帶來的豆腐,你家的橡子豆腐還是按你原先的法子涼拌吧。」
菊花聽了,這才想起來泥鰍可不就是燒豆腐的麼,虧自己還吃過,居然忘了,竟不如人家老太太靈光,能現想出來。
石頭娘這時也插話道:「菊花,你那些菜留著吧。咱舊年也吃了好些你家送的菜,今兒就用我帶來的燒吧。」
菊花聽了笑道:「這樣算起來還扯不清了。趙三叔可是也送了不少東西把我家,殺豬的時候還送來了好幾斤肉哩。去年送些菜給你們,也不過是我娘正好做那生意。今年不就沒了?」
石頭娘笑道:「說是這麼說,也總要人捨得才成。有些人就有也不捨得。你娘為人爽快,咱可不能順擀爬。
石頭外婆聽閨女說過,曉得菊花家為人實誠,便笑道:「咱莊稼人,瞧著老實,心裡亮著呢!誰待人好,他自然就親近;要是那一毛不拔的,人跟他處一回,往後都不沾他。」
石頭娘笑道:「可不是麼。長河大哥跟嫂子待人誠心,過年的時候,殺了豬的人家都送了豬肉給他們。咱鄉里人,也沒別的金貴東西,殺了豬,豬肉就是最好的了。送點過來,也是一份心意。我估摸著你家也快要蓋房子了——你那房子也太舊了哩——也省些買菜錢。你也甭擔心,這回,咱也帶了不少菜來。你呀,跟石頭外婆學學,她能湊出許多的菜,所以你家的那些東西就不用拿出來了。」
菊花和劉小妹聽了就笑,忽地瞧著石頭娘,很疑惑地想道:「咋當娘的這麼會燒,這閨女卻手藝一般哩?」
石頭外婆似乎瞧出了她倆的心思,望望挺著大肚子的閨女,笑瞇瞇地說道:「俗語說的『母強子弱』就算不全對,也差不多是這個理兒。我會燒,她就有指望了;我又總是捨不得讓她累,自己燒好了把她吃,這出了嫁可不就是這副樣子?茶飯手藝也就馬馬虎虎過得去。你們不信的話,好好想想,好多的人家是不是都是這個形景?」
石頭娘就不好意思地笑了,對倆人道,確實是這樣。她又說,梅子現在就跟她當年一樣。
說笑了一回,菊花便問道:「外婆,這蛋餃要用啥做餡兒哩?」
老人家道:「把那醃辣椒片兒跟醃菜剁碎了,做一些酸菜餡兒;把芫荽燙了,切得細細的,做一些芫荽餡兒;再用那醬調些橡子豆腐,做些豆腐餡兒的。」
於是,幾人又忙了起來。菊花和劉小妹先製作雞蛋餡兒。
石頭外婆等她們將餡兒做好了,就打了七八個雞蛋,加了點蔥花,攪拌均勻擱一旁;囑咐石頭娘用茅草燒小火,然後在鍋裡刷了點香油,等鍋燒熱了,舀一勺雞蛋到鍋裡,用鍋鏟把那雞蛋汁不住地往四面趕,很快一張圓圓的雞蛋煎餅就成形了。
老人家手快地舀了一點兒醃菜餡兒放在這煎餅的中央,再抄起鍋鏟,把煎餅對折過去,包住餡兒,壓緊密了,翻過身又煎了一會,一個小巧精緻的蛋餃就完工了。
如此反覆,很快煎了兩大碗蛋餃。
接著老人家玩花樣似的不停地製作出一道道菜來,讓菊花和劉小妹瞧得目瞪口呆,也不曉得她啥時候準備的這些東西。
一小團醃韭菜和紅辣椒片兒切得細細的,放在一個大粗瓷盤子裡,紅綠相間,很是好看;再把張槐家拿來的醃鴨蛋煮了,每個鴨蛋切成四瓣,白色的蛋清托著油汪汪的紅色蛋黃,往韭菜的四週一圍,那盤菜就像一副靜物畫了。
泡了些乾豇豆——菊花都沒瞧見她啥時候泡的——用一小團肥肉炸了油,用干辣椒燜了,嚼了特有咬勁,兼香辣無比。
黃豆也跟菊花燒的不一樣,菊花只是用辣子將泡過的黃豆燜出來就完事,她則又加了好大一勺醬,並一大把乾蝦米,又切了青蒜苗增香,於是看起來更下飯了。
小乾麻魚兒也不是煎出來的——老人家說那樣費油——她用醃紅辣椒片、醃生薑、青蒜苗跟小魚兒一起滾下鍋,爆炒了幾下,撒些蔥花就出鍋了。聞著那股子酸辣的香味,直衝腦門,腮幫子就冒酸水了。
田螺除了像中午那樣炒之外,又用醬爆炒了一個。
又切了些新鮮韭菜放進醃辣椒粑粑裡煎出來,這辣椒粑粑就多了股子韭菜的清香,跟原來的香辣味道又不同。
紅燉泥鰍裡邊浮著白色的豆腐,看了也是要流口水的;一條醃黑魚自然是燒了醃菜。
唯一的一道大肉菜,是臘肉炒青蒜苗。
等菜都做好後,又用芫荽餡兒的蛋餃做了一道湯,盛在砂鍋裡;那湯裡飄著鵝黃的蛋餃、碧綠的蔥花和星星點點的金黃蝦米,冒出的熱氣中透著股子芫荽的清香。
再加上些青菜,這晚飯的菜就湊齊了。
菊花和劉小妹正讚著,小石頭「蹬蹬」地跑進來,遞了個小筲箕給他外婆,裡邊是黑色的像娜木耳一樣的東西。
老人家一見,高興地笑了:「噯喲!咋都撿到地皮了哩。」
她對菊花說道:「這東西喜歡長在濕草地裡。我原估摸著還沒到時候哩,沒想到這就有了。石頭,在哪撿的?」
小石頭笑道:「在小清河邊的一個窪地裡撿的。我見外婆去年燒了好吃,就撿了些家來。」
菊花見了,也是認得的,應該也是類似菌類的一種東西。春天,只要是有心,這些天生地長的東西到處都是。
晚飯桌上,勞累了一天的人們,大聲談笑著,神情比中午要放鬆不少,想到能暫時得到一夜的休息,那也是如釋重負。明天的事明天再說麼,日子還不是天天就這麼過的!
趙三笑道:「三順,你栽秧咋那樣快哩?刷刷刷,就是一排,我在前邊讓你攆得七死八活。真是倒霉,早曉得就該跟在你後邊。」
眾人都笑個不停,那手捧著碗有些發抖——插秧插的,手腕使過了
張槐也道:「可不是,我跟了他一趟,就再不敢跟他並排了。跟在他後邊也是不成的,被拉的老遠,瞧了也難看。不曉得的人還以為我偷懶,其實我也是連直腰喘氣的工夫都沒有。」
劉三順就不好意思地笑道:「很快麼?我沒覺得哩。」
鄭長河笑道:「像你這樣的,人家最喜歡跟你換工了——你一人幹的活頂人兩個人幹的。」
累得半死,眾人吃完飯也沒心情閒話了,趕緊回家歇息,好為第二天的勞累儲備力氣。
接下來的日子,菊花就在廚房裡忙碌不停,外加餵豬喂雞喂鴨,真正地體會到了那份辛苦。原先雖然也忙,卻沒這幾天連續不斷、又緊張趕時間。
她覺得自己絲毫不比下田的人輕鬆,晚上洗完澡,往床上一倒,必定是睡到天大亮才醒,一個夢也沒有。醒了也賴在床上實在不想起來,那渾身都酸痛不已。
而鄭長河、楊氏和青木則是累得睡夢中也直哼哼。最要命的是早上起床,經過一夜的休息,那屁股蛋子反而疼得人挪不動腿。
楊氏見鄭長河下床實在是吃力,安慰道:「今兒再栽一天,這身子習慣了,屁股就不會疼了。」
鄭長河笑道:「我哪能不曉得這個理兒?往年第一天栽秧也沒這麼疼的,這都是去年歇久了,骨頭上銹了哩。」
這才是真正的農家種田生活!
看的人覺得充滿田園野趣,身處其中的人細數著一個個日出日落的日子,拿腳步丈量著那一塊塊的田地,撒著汗水踏出一層碧綠的嘉禾。
田里栽秧的人、家裡燒飯的人,都苦挨著這日子,總算過去了大半。
鄭家、趙三家和張槐家的秧插好後,就去幫劉胖子插秧了。
青木跟張槐的農忙假也結束了,於是鄭長河、趙三和張大栓就去給劉家幫忙。菊花答應過劉小妹,自然是要去幫著燒飯的,家裡就交給楊氏照應了。
劉家也是跟菊花家一樣,土牆茅草屋,不過要大些罷了。一溜五間屋子,旁邊的兩間明顯能看出是後來接上的。一個大院子倒是收拾的整整齊齊、乾乾淨淨的;正房後邊拖了一大間廚房,廚房的後面,還有一個後院,種了好些菜,還有劉小妹口中說的桃杏李等果樹,一口水井,就在菜地旁邊。
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個勤勞的農戶人家。
廚房裡,劉小妹的娘和她大嫂正忙著,見小妹帶菊花進來了,忙高興地招呼她,又說難為她來幫忙;她大嫂只是對菊花笑笑,並未出聲。
劉小妹的娘圓圓的臉頰,矮矮圓圓的身子,正是劉家身形的典範。看來這「跟爹跟一個,跟娘跟一窩」也是有些道理的。
菊花微笑道:「小妹可是幫了我好些天哩,我來幫兩天也是應該的。嬸子有啥事就安排我做,不要客氣。」
小妹娘忙答應了,拎了只小桶過來對她說道:「你跟小妹去殺了這泥鰍吧。我不會弄這東西,滑溜溜的,抓不住。她三哥昨兒在田溝裡折騰了半天,才兜了這麼些。」
兩人便去後院角落裡殺泥鰍。
菊花見劉小妹的大嫂很是乾淨利落,便心裡詫異為何從沒聽見小妹說起過她。她雖然很好奇,但瞧這情形,只怕這姑嫂不大合得來,裡邊又是一本家常裡短的故事,不然小妹肯定會跟她說的。
誰知小妹似乎曉得她想啥似的,殺著泥鰍,邊小聲跟她說道:「我大哥娶親後就分家了。這也沒啥,成親了都是要分家的。可是我大嫂古怪的很,少跟人來往,連我們也不大親近。她的東西你別想沾;不過她也從不來沾你的便宜。這算啥事?一家子搞得跟仇人似的,我娘白養了個兒子了。慪了幾回氣,就不大來往了。也不曉得她今兒咋來了,真是太陽打西邊出哩!」
菊花聽了就想,這世上的人是各色各樣的,她嫂子這樣的孤拐性子,六親不靠的,也不是沒有。這種人其實蠢得很,不跟人沾邊,那等你有事的時候找誰幫忙?跟旁人少來往也就罷了,跟自家婆婆也不來往,那兄弟姊妹都疏遠了,你男人也孤單不是。
小妹就氣惱地說道:「娶了一個這樣的。要是我二哥娶回來的還不好,那日子可就沒法過了。借了一屁股債送聘禮,不曉得這人是不是像人家傳的那樣賢惠。我娘就是因為大嫂這性子孤拐,聽人說這閨女是個靈泛的,才咬牙借錢,答應了她娘要的彩禮銀子。」
她也不知如何安慰小妹,這些家常話聽了也就罷了,卻是無法幫著出主意的,要不然怎麼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哩,就是因為各人想的不一樣,自己的行事方式未必適合旁人。
她只能對她說道:「你家四個哥哥,雖然一個個地跟著娶親,負擔重,可要是安排妥當了,發家也快的很。人多有人多的好處哩。鄉下人兄弟多,那是家宅興旺發達才會有的。我爹跟我哥哥都是一代單傳,等我哥哥娶了親,也要多生幾個才好。」
作者:
lilah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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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6-2 06:59 PM
第一百零九章 這樣的兒媳婦
她不過是隨口安慰的,誰知劉小妹卻自豪地說道:「那是菊花你不曉得,我二哥手巧的很,編的篾器好精巧;我三哥摸魚兜蝦更是一把好手,我家的葷菜全靠他哩;我四哥也聰明,他都不大看書,夫子都誇他學得不錯,說要是再用功些,跟楊子一樣出彩哩。我家的活計,只要我爹安排好了,那幹起來快的很。要是我大哥沒被那個女人管住,你說我家是不是好熱鬧?小時候,我都是被哥哥們捧著長大的哩。我這名兒也不是我爹起的,因哥哥們老是小妹小妹,的叫,人家就叫我劉小妹了。後來叫順口了,也懶得再改。」
她說著眼睛都紅了。
菊花聽她把幾個小胖子誇成一朵花兒,忍不住就笑了——這妹子瞧哥哥,那都是好的。
兩人收拾好了泥鰍又收拾小魚兒。
劉小妹家過年也沒殺豬,家裡也不寬裕,這桌上的葷菜全是河裡田里撈上來的。兩人跟著石頭的外婆在廚房裡忙了幾天,也曉得配些花樣了,把那些田螺、泥鰍、小魚、蝦子,以及家裡的雞蛋,配上或醃菜或韭菜或辣椒,也燒了像模像樣的一大桌子菜。吃的人照樣贊不絕
這劉家兄弟四個,老大雖然分出去單過,這爹娘家裡插秧,總算也回來幫忙了;其他三個兄弟,因為前些時候東家幫一把,西家幫一把,到劉家插秧的時候,來還工的人就不少。
瞧著那黑壓壓的一群莊稼漢子,擁進屋裡吃飯,劉小妹伸了伸舌頭、撇撇嘴道:「怕是殺頭牛都能吃完哩!吃了晌午飯還要準備晚飯。唉!菜不夠,難死人了。好在我三哥早些時候網了不少小麻魚曬乾了。」
菊花安慰她道:「也不怕,咱跟著石頭外婆也會了不少菜。你看,光蛋餃不就做了兩個菜了麼。這些魚蝦也是能做出好些菜來的;你哥哥還撿了那麼些田螺漂在那,添一樣東西就換了個花樣,咱們多想想總能把這兩天應付過去。」
正說著,劉三順拎了個簍子進了廚房,笑著對小妹道:「昨兒下的黃鱔簍子,瞧收了不少黃鱔哩。我把小的都放了,也能燒兩大碗。」
劉小妹見了大喜,忙接了過來興奮地說道:「又多了一道菜哩。菊花,用青蒜苗炒炒,再添些東西,燒三碗也是成的。」
菊花笑著點點頭。
劉三順見妹子為菜發愁,忙問道:「那麼些魚還不夠吃麼?還有田螺和泥鰍哩。」
劉小妹白了一眼道:「總不能全都燒小干魚吧,總得多幾個花樣。那麼些人,不多燒些菜,幾筷子下去,碗就見底了多難為情。」
菊花忙道:「這就夠了,數數也不比我家菜少了。」
這時,一個比劉三順要稍高的青年走了進來,提著一道臘肉,笑著對劉小妹道:「小妹這道肉給你。也是一碗菜哩。」看他的長相肯定也是劉小妹的哥哥。
果然,劉小妹愕然地望著他道:「大哥,你拿這肉來,嫂子曉得麼?要不曉得,一會該慪氣了。你還是拿回去吧。」她大嫂打了個轉又回家了,不在這。
她娘也走進來,接過話茬道:「你又找氣受?哪裡就差你那一道肉了?快拿回去吧。」
劉大順臉就紅了,不自在地說道:「娘瞧你說的我連一道肉的主都不能作了麼?甭說了,我拿來了就不會拿回去的。我去吃飯了。」說著找了碗筷添了碗飯就往堂屋去了。
劉小妹見哥哥硬氣起來就歡喜地笑道:「娘,燒就燒了,還怕她不成。養個兒子吃點肉還要瞧她的臉色,說到天邊也是她沒理。」
她娘歎口氣,對菊花笑道:「你瞧這娃兒說的啥話?我怕她幹啥?還不是心疼兒子。鬧一場,兒子最生氣;鬧得家宅不寧的,難過的是兒子。除非狠心不要這媳婦,不然鬮來鬮去,終歸倒霉的是兒子。你們年紀小,以為大吵一場就能完事,要是那麼簡單,前幾回吵得還不夠狠?我就想,反正她也是維護家裡,也沒把東西往娘家撈——倒是從娘家撈了不少回來——人也勤快,所以我就忍了。她手緊省的還不是你哥哥的?再說,她也沒從咱這要東要西的。她生就這孤拐性子,你想把她改過來,怕是難。」
說著這話,到底還是把臘肉留下了。三人收拾了一番,也在廚房裡開始吃飯。
可是,不等飯吃完,小妹大嫂就走進來,也不說話,兩眼四處一掃,就瞧見掛在廚房牆上的臘肉,便走上去,解了下來,提著轉頭就走。
菊花端著飯碗,張大嘴巴瞧著這個乾淨利落的小媳婦,完全被她的舉動驚呆了:這世上還有比她二舅母更那啥的人?她二舅母雖然討嫌,但是外婆只要真生氣了,一放臉,她還是不敢鬧的。不過轉頭就恢復原樣,老毛病始終改不了就是了。
小妹娘怒氣沖沖,把碗往桌上一摜,舉著筷子說道:「秋鳳,你幹啥?」她剛才雖然說了一大通,可是看到兒媳婦這副無情的模樣,那也是忍無可忍。
秋鳳停了一下,也沒回頭,說道:「我把我家的東西提回去,不成麼?」
小妹娘大叫道:「有你這樣做兒媳的麼?我養這麼大個兒子,吃一道菜你還攔著,你娘咋教你的?」這聲音有些歇斯底里,就驚動了堂屋吃飯的人,況且,他們也差不多吃好了。
劉大順聞聲連忙來到廚房,見媳婦手裡提著那道肉,怒道:「放下!」
秋鳳卻是倔強不已,根本不理他,出了廚房就往外屋走。這間屋子跟堂屋是並齊的,出來就是前院。
劉大順攆到院子裡,上前就要奪過那臘肉。
秋鳳卻死不鬆手。劉大順捏著她的胳膊不停地叫她鬆手,那言語間頗有懇求之意。他媳婦卻根本不聽。
這時,吃飯的人都出來了。
劉胖子一看這情景就明白是咋回事。他家的事雖然大家也知道,但眼下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見兒子被他媳婦挾制住了,那臉上就不好看了,大罵道:「都給我滾!老子就當沒生你這個兒子。沒出息的東西,連媳婦也管不了。」
劉大順臉就漲紅了,頭上的青筋都鼓了起來,手下使力,一把奪過臘肉,轉身進了廚房。
秋鳳順勢坐在地上,對著劉胖子嚶嚶哭道:「你就罵吧!你當我家有許多的肉哩。就留了這麼點肉,我懷了身子也不捨得吃,為的是留著割麥子好做菜的。我又沒把東西往娘家搬。我自己也是省吃儉用的,炒菜都捨不得放多點油,想多攢點錢,還不是怕娃兒生下來養不起。嗚嗚……」
劉胖子沒料到兒媳婦懷孕了,怪不得兒子剛才不敢動她,他不免就尷尬起來,不知如何說才好。
小妹娘聽了兒媳婦的話,也不知說啥好,想想她剛才的舉動,又有些生氣——誰稀罕吃你那道臘肉?你就不能好好說,非要弄得跟仇人似的!見她坐在地上哭,擔心她的身子,剛心疼地想上前扶,見大順出來了,又停下腳步。
劉三順卻惱火不已,見劉大順從廚房出來,他一聲不吭地又衝進去,拎起那臘肉跑出來,使勁地往院外一扔,大聲道:「吵,吵,見天為一點東西就吵!誰家跟咱家一樣,兄弟不像兄弟?拿了肉快走,忙得要死還要慪氣,誰受得了?」
菊花愕然地瞧著那道臘肉在廚房裡進進出出地轉了兩圈,最後又出去了。院外響起劉三順的話語,她聽了也不禁歎了口氣——這個秋鳳太孤拐了,好好說不行麼?
劉小妹卻抹起了眼淚——她大哥是最疼她的了,可是現在一家人不像一家人。就是菊花還送了些豆腐和一小塊肥肉把她哩;她哥哥送了道臘肉過來,就鬧成這樣!
菊花見她掉淚,忙勸道:「你嫂子就是那樣的人,你有啥好氣的!你不也說她從不來找你家要東西麼?你又不指著她過日子,都分了家了,各過各的就是了。」
她說著也覺得這話是絲毫不起作用的,真是事不關己,說得輕巧。要是自己的哥哥娶了親,跟家裡這樣生分了,怕也是憋了口氣吧。
那劉大順雖然也生媳婦的氣,出來後見她坐在地上,也有些心疼,忙上前去拉她。
秋鳳卻不起來,委屈地哭著想,自己到底哪點做得不好?這樣為家裡拚死拚活的,連個好也落不到。
兩人正僵持著,這劉三順把肉提出來往外一扔,劉大順面子上也掛不住了,也不拉媳婦了,站在那裡繃著臉,心裡痛苦萬分。
幹活的人瞧著這場面,雖然也不是看笑話,卻不曉得該如何勸,只能乾巴巴地說著一些沒味道的話,讓劉大順拉了媳婦快回家。
今兒恰好村長李耕田也在這吃飯。他也沒幫劉家幹活,不過是忙別的正好碰上了,被劉胖子硬拉來吃飯的。剛才鬧起來,他也沒出來,畢竟人家的家事,插進去不好說。
眼下見了這副僵持的局面,便從屋裡走出來,往前一站,對著秋鳳說了一番話:「秋鳳,我老臉說你兩句,你聽了也別怪。你要覺得我說得在理,就記著;要是覺得我說的不中聽,那就當我在放屁。你也是個勤快的媳婦,嫁到劉家這兩年,大伙也瞧得見。你為了家裡省錢也沒啥不對,可你這處事的方式不對——這可是你男人的爹跟娘,你還能讓他不認爹娘不成?」
第一百一十零章 動了春心的劉三順
李耕田說了一番話,見秋鳳張嘴要反駁,一揮手道:「你聽我說完。我剛才也聽你說了,家裡就這點肉了。其實你就不送,大順爹也不會怪你的;可是大順既然送過來了,你又把它提回去,這像啥話?這肉就讓大順爹娘吃了,你也不會吃虧。你今兒送了一道肉過來,等他殺了豬,沒準會送兩道肉給你,老兩口曉得你懷了身子,沒準還不止送兩道哩;大順來幫爹娘一回,等你家有事,大順的三個兄弟都會去給你幫忙;等你生了娃,大順娘跟小妹也會幫你帶。你這樣跟誰也不親近,連親兄弟也不來往,那不是六親不認麼?對你又有啥好處?你家往後就沒一點事要人幫忙?」
他往後一退,一把將鄭長河扯出來,對秋鳳道:「不說旁人,就說你鄭叔。去年打獵倒霉摔了腿,那不也是趙三跟槐子爹忙前忙後地幫著才好過一些麼?咱村的人還都去瞧他了哩。他就一個人,要是像大順這樣有三個兄弟,還不曉得高興成啥樣哩?」
鄭長河聽了連連點頭道:「那是。我就吃虧沒個兄弟。不過我跟槐子爹也像兄弟一樣。」
李耕田說道:「你鄭叔為人忠厚,那橡子果兒,橡子豆腐,哪樣不是好東西?還不是跟村裡人說了?要照你那想法,不是吃了大虧?可你瞧瞧,村裡人都感激他,殺了豬都送肉把他;他家開荒也去一堆人幫忙,完了也不要工錢。還是你鄭叔死活要把,才少要了些。你呀,跟你爹娘甭分那麼清楚,吃不了虧!你這樣做,明明也沒沾啥光,還叫人戳脊樑骨,何苦哩!咱這山高皇帝遠的鄉里,靠的就是鄉親互相幫扶誰也不可能單門獨戶地過日子。」
李耕田長篇大論地說了一通,那秋鳳低頭不語,也不知聽進去沒有,不過卻沒有再哭了。
劉胖子見村長發表了一番意見,有理有據,算是說出了自個的心裡話;自己吃虧在有話也不知咋說只好一張口就是罵兒子。
他見兒媳婦坐在地上,想著她懷了身子,害怕出事,咳嗽了一聲對大順道:「扶你媳婦家去吧。爹也不想吃肉,只要你們過的好,爹心裡就舒坦了。你今兒這事做的也不對,就算是表孝心,也要跟秋鳳說一聲。不聲不響地把肉提來就完事了?」
趙三笑瞇瞇地說道:「秋鳳啊,你爹娘不是為肉生氣是為了兒子生氣。養這麼大一個兒子,幫他娶了媳婦,卻為了一道肉,就這樣對他們,他們心裡難過哩。」
小妹娘抹著眼淚道:「三哥兒你這話說到我心坎裡去了。我要是曉得她懷了身子,怕是還要添些東西給她送回去,哪會要她的臘肉。」
劉三順「哼」了一聲道:「也不是為了肉。還不是怕跟咱來往多了,往後三個兄弟要娶親,要跟他伸手!不來往就不來往,我窮得打光棍,也不會上門找她借錢。」
劉胖子見好不容易勸下來了,這三兒子又添上幾句不鹹不淡的話氣得衝上去踢了他一腳。
三順梗著脖子不躲不避,硬是叫他踢了一腳。
李耕田笑道:「你這娃子也是個強種。真不虧了三強子,這名頭。」這鄉下人有一種說法,認為排行第三的必定性子倔強。這劉三順就是有名的「三強子」。
劉大順聽了三順的話,心裡般難過,一言不發,惱怒地扶起秋鳳,往家裡去了。
劉四順撿起那道肉,攆上去塞到他手裡,笑道:「大哥,你別生氣。三哥就那脾氣,你又不是不曉得。這肉還是燒把嫂子吃了吧,咱家也快要殺豬了哩。」
大順強笑道:「哥哪能跟他生氣哩。」遂扶著秋鳳回去了。
鬧了一通,幹活的人又下田去了。
劉三順心裡不順,落後了一步,幫娘收拾了碗筷送到廚房。
他見菊花跟小妹一起清洗碗筷,認真地聽小妹說話,不時地接一句,動作麻利,神情溫柔,再一想剛才的大嫂,還有花了好幾兩銀子還未娶回來的二嫂,心底劃過一道亮光,不由地怔住了。
他忽然覺得張槐真是傻瓜,這村裡的男娃都是傻瓜!
他也要做傻瓜麼?當然不!他都沒在意菊花的長相哩,他覺得菊花很好,因此也沒想過她的臉有啥不好。
他又想,是不是菊花蒙上了臉,他因為看不到,才這樣想哩?
不是的,他又不是沒見過菊花的癩皮臉。以前沒想過這事,那不是她還小麼,再說他攏共也沒見過她幾次,都沒有來往;如今她跟妹妹玩的好,倒是見的多了些。
他心裡琢磨這些,只覺豁然開朗,一時廁又喜又悲。喜的是總算開竅的早,這菊花還她一時半會兒的肯定不能嫁給旁人;悲的是這又窮又受氣的日子他再也不想過了,他也不要娶大嫂那樣的媳婦。
他要是娶了菊花的話,一定能跟菊花過出一份不一樣的幸福日子來,那些長相啥的都是狗屁。
他呆呆地站在那瞧著菊花跟小妹忙碌,半天也沒動彈。
劉小妹回頭奇怪地問道:「三哥,你咋還不去栽秧哩?」
劉三順這才驚醒,急忙道:「這就去了。菊花,真是難為你了,害你陪小妹一起累。
菊花笑道:「瞧你說的,小妹不是也陪了我好多天麼?三順哥,你還真是多禮哩!」
劉小妹也忍不住笑了。
劉三順見菊花笑瞇瞇地瞧著他,一時間心慌意亂、滿臉通紅,急忙跑了。
只是他今天春心一動,就牽出了後來無數的煩惱。幸福,並不是如他想的那樣容易得到哩。
一直忙到吃過晚飯,菊花才跟爹一起踏著淡淡的月光回家。夜晚還是很冷的,菊花快走了兩步,跟上鄭長河的腳步,問道:「爹,明兒一天能插好麼?」
鄭長河笑道:「能。你瞧今兒那麼些人,幹得快著哩。花呀,燒了這麼多天的飯,累壞了吧?等過了明兒,你好好地歇幾天,讓你娘做飯。」
菊花忍不住笑道:「娘不也累了好些天了?我要是在家燒飯、餵豬啥的,也不覺得累;就累了,也能偷空歇歇!不像這農忙,連歇口氣的工夫也沒有,吃了晌午飯就要做晚飯。」
鄭長河笑道:「還不是為了趕早插完秧。好在咱只種這一季。要是跟南邊似的要種兩季稻子,那不是更累?」
菊花聽了心裡一動,問道:「爹,那你們咋沒想過種兩季哩?要是種兩季的話,是不是插秧要更早一些?」
鄭長河道:「也有人種,晚稻要等秋天好晚才割,覺得不大合適,所以大家也就沒費那個心了,頂多種一畝兩畝的。有些人家就改種冬小麥。不過有的田是水田,種麥子也不成。」
菊花卻暗暗留了意,她覺得這個地方的氣候,完全可以種雙季稻。眼下也忙不過來,以後再看吧。
兩人說著話就到了家。
楊氏問道:「今兒劉家人多不?」
鄭長河笑道:「甭提了,人多著哩。他們兄弟可是換了不少工。」
楊氏擔心地問菊花道:「那菊花不累壞了?小妹娘也下田了,就你跟小妹倆在家做飯麼?」
菊花忙道:「小妹娘沒下田。我覺得還好。做了這麼些天的飯,也習慣了哩。爹說,他家明兒就能插完,再挨一天就好了。」
青木正就著油燈看書,聽了這話,也放下書問道:「那倒是快。他家咋來那麼些人,兩天就插好了哩?」
鄭長河坐在凳子上歇氣,一邊說道:「你也不想想,二順跟三順,還有你劉叔,在外邊換了多少工,這不都來了?今兒劉胖子還跟兒媳婦慪了一場氣哩。」
這鄉下就是這樣,屁點大的事都會傳播開來,評論一番。像劉家今兒這事,凡是瞧見的人,就算不會在外說,但回家必定會談論的。
鄭長河一五一十地說了秋鳳為了一道臘肉吵鬧的事。他口齒不甚靈巧,菊花就在一旁補充。她也是心有感觸,有話想跟爹娘和哥哥說哩。
楊氏聽了歎氣道:「娶了這樣呆板的媳婦,那也是沒法子。死腦筋,也不曉得她娘咋教的。為這麼點肉,叫小妹娘在村裡人面前丟面子,那不是說她白養了個兒子麼!」
菊花見青木沉思的樣子,說道:「爹,娘!想想二舅母,再瞧瞧這秋鳳,我覺得這娶媳婦真不能馬虎了。哥哥的親事要好好地瞧準了。不然的話,咱家就哥哥一個兒子,要是遇見跟秋鳳那樣的媳婦,那不是變得跟沒兒子一樣了?小妹好歹還有三個哥哥哩。再說,這麼吵著也沒意思。」
鄭長河一聽緊張地說道:「那可不成。咱可不要那樣的兒媳婦。咱這日子過得好好的,要是娶個你二舅母那樣的或是秋鳳那樣的,我還不得憋屈死了。往年雖然窮,我跟你娘還真沒受過啥氣哩。你娘嫁進來,跟你奶奶也沒紅過臉。要是娶個不省事的回來,我倆怕是都撐不住。」
楊氏見他那樣子,白了他一眼道:「誰樂意娶那樣的?還不都是先不曉得麼!這娶媳婦,也是要講運氣的。」
青木沉聲道:「真娶了那樣的,我還能不管?我要管不住她,就讓她回娘家,不過就是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7:05 PM
第一百一十一章 擦亮眼睛找媳婦
楊氏瞧著兒子直搖頭道:「你如今念了書,咋說話還這樣哩媳婦娶回來了,哪能說不要就不要,又不是買衣裳!不到萬不得已,誰會休妻?俗語說『當面教子,背後教妻。』媳婦不好,你做男人的就該管。男人要是不爭氣,管不住媳婦,旁人再操心也不中用——她終究是跟你過一輩子。像你二舅,他先就縱著媳婦,那你大舅、我這當妹子的,哪裡好多說啥?就說了她也不會聽,還不是白費口水?我們還能一直呆在他家管著她不成?連你外婆也管不好,鬧一場,好像是聽了她的話,轉頭又是原還原,長久下來,她也疲了累了。」
菊花聽到二舅母就心煩意亂,忍不住道:「想那些麻煩的事幹啥?咱就擦亮眼睛,找個好的,後邊不就沒事了?」
楊氏失笑道:「你這娃兒,誰不是擦亮眼睛地找媳婦?可是這當閨女跟當媳婦不一樣。當閨女的時候,不當家不曉得柴米油鹽貴,那她就是一個樣子,有些品性你不一定能看出來;等嫁了人,做了媳婦,一當家,一經事兒,那各人的品性、能力就看出來了。你別不信,有些閨女嫁了人,完全跟原來不一樣。你說這有啥辦法?就說這秋鳳,沒嫁人的時候,都說她如何的文靜,如何的勤快,如何的會過日子;這嫁過來了,這些品性倒是一樣不拉,就是沒想到還多了兩樣孤拐性子——她文靜的過了頭,跟誰也不來往;會過日子到連婆婆也甭想沾一點兒。」
菊花聽她娘說得有趣,忍不住笑了,不禁想起《紅樓夢》中賈寶玉關於女孩嫁了人之後由珍珠變成魚眼睛的高論。
鄭長河道:「反正咱就一個兒子,不急,一定要好好地找。要找知根知底的,那樣也不會出岔子。憑她咋變,有些品性是變不了的。比如要是她心善,就不會像秋鳳那樣為人行事。」
青木聽了點點頭說道:「不會過日子不要緊,就算懶點都不要緊,要是不講理、不孝順,那是萬萬不成的。」
菊花想想楊氏剛才的話,還是很有道理的,便對青木道:「哥我覺得娘說的對哩,娶個十分合心意的媳婦是不可能的——人家也有人家的想法不是?兩口子還是要多交心。真要是遇到那不省事的,平日裡常常地勸解和管教,把道理掰扯給她聽,天長日久的,不就好了?」
楊氏一拍手道:「我就是這個意思。先擦亮眼睛找媳婦,娶回來了就要好好地對她,該管的也要管,哪能動不動就休妻哩。」
青木含笑點點頭對菊花道:「我曉得。像今兒小妹的大哥,做得也不妥當,瞞著他媳婦把肉提來就不對。家裡就留了一道肉,媳婦還懷了身子,他跟爹娘說清楚劉叔劉嬸哪會怪他?就是想表孝心,那也應該先跟媳婦好好說,不定就說通了;就算說不通,要管也應該在家管。偷偷地把肉提來,發現了明擺要慪氣,這不是幹蠢事麼?到最後,他老娘肉沒吃成,倒受了一肚子氣連媳婦也生氣兄弟也生氣,全家都生氣了。你放心我怎也不能讓爹娘跟你慪氣的。」
菊花笑道:「哥哥這話說對了。要說這媳婦婆婆相處,兒子在中間起的作用大著哩——得兩頭勸!不過哥哥可別說啥不讓咱受氣的話,要是人家閨女聽見了,誰敢嫁來咱家?你這副樣子護定了爹娘和妹子,可人家閨女也是爹娘寶貝養大的哩。」
鄭長河一副過來人的模樣,對青木道:「媳婦娶家來要對她好,她才能聽你的話;要是你對她不好,老是護著老娘也是不成的。這一碗水要端平了。」
楊氏笑道:「咱家人少,脾氣也都不古怪,只要娶的媳婦不算太差,就肯定能過好。不過等媳婦娶家來,還是應該分開過比較好。」
青木愕然,家裡只有他一個兒子,還分家?
楊氏見了他的樣子的,笑對他說道:「分家不過是分開單過,難道分開我就不是你老娘了?你要曉得人口一多,最是容易起是非了。分開了,再上門那就是客,說話也得收斂些。」
她還有句話沒說出來,那就是為了菊花,這家是一定要分的,誰曉得娶家來的媳婦是啥心思?管她人咋樣,分開過,不在一個鍋裡舀飯吃,心裡也踏實些。
菊花也笑道:「是應該分。開枝散葉麼,這也是常情。咱們房子也是要蓋在一處的,就分開了,還不是挨得近,有啥事就能叫一聲。」
青木瞅了菊花一眼沒言語。他有些明白娘的心思,當下也不多說。分不分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往後怎樣讓媳婦跟爹娘妹子相處好。自己讀了書,可不能跟劉大順似的,幹糊塗事。
再說,等自己娶親了,妹妹怕也是在家待不長哩——槐子還能等得及?只怕他前頭娶完親,後頭槐子就要把妹妹娶回家。所以,這事他是不擔心的。
鄭長河因為媳婦早跟他商討過這事,對這分家的說法也不感到驚訝,笑道:「兒子娶了媳婦的,都是分家的多。那先不分的,到後來攢了一大家子人,還不是要分?這中間也不曉得要生多少是非。咱家就一個兒子,按理說不應該分,可是青木,你就這一個妹妹,為了她過得自在些,還是分了好過些。倒不是說娶的媳婦肯定就不好,只是咱先把事情做在前頭,也叫人沒話好說。」
青木見爹把話說開了,點點頭道:「我曉得,爹。分家也沒啥不好。咱們總還在一處,能互相照應著。」
楊氏喜悅地說道:「就是這個理。有些人家,以為分家就像要斷絕父子關係似的。我就想不通,他們不分家也沒見多親近,倒是互相防備著;那妯娌幹活也是你拼我、我拼你,生怕多吃了一點虧,還偷偷地攢私房錢哩!」
青木跟菊花聽了忍不住笑了起來。
楊氏笑道:「你們別笑。你倆是沒見過那一大家子人過活是啥形景。我先沒出嫁的時候,在村裡,那些兄弟多的人家,在一個鍋裡吃飯,那日子過的——全是心眼子。要是哪個媳婦從娘家得了好東西,又不捨得拿出來讓大家吃——她也不是小氣,她是心疼娃兒——就晚上偷偷地煮了給娃兒吃,跟做賊似的。叫人瞧見了,就得慪一場氣。」
菊花和青木確實對這種大家庭的生活沒有體驗,所以聽了覺得好笑有趣,不過想想要是真身處其中,怕是也笑不出來了。
談笑一會,鄭長河催道:「洗洗歇了吧,明兒還要起早拔秧哩。」於是歇息不提。
把插秧這一大事忙完了之後,大家的目光又轉向麥田和油菜田,生怕到最後的收穫時刻,這莊稼出問題。
那插好的秧苗經過一段日子的生長,莖苗茁壯起來,由淺淺的翠綠轉向烏青墨綠,在水田里扎得牢牢的,不再像剛開始那般柔弱。原先白漫漫的水田變成了連綿不絕的綠,和靠近山邊的金黃麥田相映成
種了油菜的人家已經在收油菜了。菊花家去年田地少,並未種多少油菜,一小塊地,鄭長河跟楊氏一個早晨就砍了回來,堆在院子裡。曬乾了也沒鋪開,拿棒槌砸砸,收了半石油菜籽。也就夠家裡換油吃罷了,賣是沒有的。
接著就是給山芋、玉米、黃豆等鋤草、澆水,也是忙得腳打後跟。楊氏在家的日子就少了,跟鄭長河一起下地忙農活。
菊花卻不嫌勞累。伺候自家幾個人,跟燒十幾或者二十幾人的飯,那是完全不一樣的,細心的安排,倒也安排的井井有條。
暖風佛面,菊花帶著草帽,挽著竹籃,到地頭給爹娘送吃的。今兒青木休假,也在地頭幫忙。
楊氏見她來了,高興地直起腰來,先去小溪裡洗了手,然後往地頭的一棵大槐樹下走去;鄭長河跟青木也放下了鋤頭,笑嘻嘻地去洗了手,過來吃東西。
菊花拿出大碗,讓爹娘哥哥喝大碗的菊花茶,吃餅子。自己則坐在一旁瞧著這荒地,想著才幾個月,它就由當初的荒涼變成眼下的生機勃勃,不禁心頭欣喜!
那山芋實在是頑強和充滿野性的,淋了一場雨,就長瘋了。她每次來都發覺它們變了個樣,籐蔓到處爬,山芋籐的籐節處生滿了或白或紅的細小根芽兒,挨著土就往裡鑽。
那黃豆也長得很茂盛,棵棵肥壯。
青木跟菊花說起那溝裡的泥鰍:「我把兩頭都用篾編的網子堵起來了,還網了不少小魚苗放在裡邊。不過裡邊本來也有不少的小魚,如今正是魚兒產仔的時候哩。」
菊花笑道:「這溝還是太窄了。也不過是養著玩罷了,誰還指望能逮好多魚麼?」
鄭長河聽了忙道:「等我有空的時候就把它挖寬挖深些,佔些地也不要緊。到時候再丟些藕和菱角進去。弄大些,養些魚還是成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挖個池塘種藕養魚
菊花想挖個池塘出來也不錯,她也能好好的養些東西,便開心地點頭道:「那爹你可要記得哦!」。
青木笑道:「爹不記得,我記得哩。挖大些,變成一個小池塘,養些藕和菱角、放些魚,總能多些收成。就是幹活的時候,能一眼瞧見池塘裡一塘荷葉,再開些荷花,可不是美的很?就是用水也方便。真要乾旱了,這一大塊地,靠這條溝怕是不成。」
正說著,只見張大栓兩口子和張槐扛著鋤頭過來了,何氏手裡提著兩串用柳條穿住魚鰓的鯽魚,銀色泛黑的魚鱗在陽光下泛著光彩,還不停地翹尾巴甩動著,新鮮的很。
鄭長河和楊氏忙招呼他們過來坐,問他們咋這麼早就回家了。
張大栓一邊往槐樹的底下走,一邊道:「地少唄。我跟他娘幾天就把地裡的草鋤光了,想多幾畝地鋤草偏偏沒有。不像你,舊年買了些地,今年倒比往常忙了些。我想著往後也要一畝兩畝的買一些,慢慢攢點兒,想一口吃成個大胖子是不成的。」
他站在那也不坐下,拿下草帽不停地扇風,邊跟鄭長河說話。
鄭長河安慰他道:「急啥哩?今年你家這豬要是爭氣的話,不就能買好幾畝地了?有了地,明年再多種些山芋,豬也多喂兩頭,明年又能多買幾畝地。這麼攢還不快?」
聽得張大栓哈哈大笑道:「你這話我聽了心裡頭舒坦,覺得渾身都是勁哩。好了,咱也不耽誤你幹活了。槐子,反正咱地裡的活也幹完了,你就幫鄭叔干半天活吧。我跟你娘先回去了。」說著把草帽往頭上一扣,扛起鋤頭就走。
張槐正跟青木和菊花說話,聽了他的話點點頭。
楊氏笑道:「那咋成哩?就是地裡的活幹完了,那田里的活計不也上來了?槐子不得推秧草麼?」
插秧過後,秧田里也是要長草的,又不能用鋤頭鋤草,只能用窄窄的秧耙子來回在秧苗之間推動,把那草給連根刮起來,它就飄到水面上了。
何氏笑道:「還得等幾天。我覺得那秧苗還沒長紮實,眼下推秧草怕把秧苗給帶倒了。」
楊氏這才不再推辭,兩家是經常互相幫忙做事的,這也不算啥。
何氏把手裡的魚分了一串遞給菊花,笑道:「這是從鏡湖放水出來的時候,槐子在那溝裡逮的。還溜了兩條草魚出來哩,叫槐子逮了放回去了。這鯽魚就留著打牙祭了。」
菊花見了心了一動,忙接了過來,又道了謝,說要把這魚放到那溝裡去養著。她真恨不得鄭長河馬上把這溝挖成池塘,好讓她養魚種藕。
張槐聽了急忙說,那還不趕快去放,這魚就要死了。說著和青木一起跟菊花去放魚。
結果那魚離了水有一會了,又被穿了腮,只有兩條大些的還活蹦亂跳,承受住了這刑法,那些小的就不成了,所以就把兩條大的放了。
張槐見這溝很深也很寬——都有半丈寬了,不過到底還只是一條溝而已,便問青木道:「你們想養魚?那咋不把這溝挖成池塘哩?反正這旁邊的地也是你家的。」
青木笑道:「可不就是想挖池塘麼,剛才還在說這事哩。等你有空了,也來幫著挖,到時候種了藕送你吃。魚也是一定要養的。」
太陽下,張槐鼻尖上冒出了細密的一層汗珠,麥色的臉上也熱出紅暈來,他見菊花也期盼地瞧著這條溝,微笑道:「等空閒了就來挖。挖起來也快的很。」
菊花惋惜地說道:「總歸今年是不成了,要到秋後才有空挖,明年才能種藕養魚了。早先也沒想起來,不然開荒的時候直接挖好了,這會兒怕是荷葉都長起來了。」
青木笑道:「我那會兒只顧想著挖寬些好通水,就沒想到要挖個池塘。要是想起來了,那時候來了多少人?挖起來可不快的很。」
張槐想了想道:「你既然想要種藕,這塘就不能挖太深了,不然秋天采藕的時候就麻煩。要是挖不太深,咱們今天就能挖出個樣子來,剩下的你和鄭叔再早晚挖一些,兩天工夫就夠了。」
青木一想,這樣也成。
菊花聽了也高興極了,趕緊慫恿道:「那就挖吧。這邊也就種了點黃豆,挪到那邊去就好。挖個池塘出來也少種一塊地,省得累得慌。」
青木和張槐見她興頭起來,忍不住都笑了。
青木對她道:「你去跟爹說吧,瞧他同意不。」
菊花想著老爹向來對自己是百依百隨,便很有把握地說道:「爹肯定同意的,少鋤一天草也不要緊。」
張槐見她喜歡,便對她道:「挖好了,我幫你找些藕種來。眼下藕也是剛發芽,還來的及。」
菊花聽了大喜,忙拜託他一定要弄些來。
青木詫異地問道:「雖說人家也不會正經地種這東西,不過也不能讓你下塘去挖藕。你到哪去找?」
張槐笑道:「自然是到那許我下塘挖的人家去找——我舅舅家就有一個蕩子,還送過藕給你吃哩,你忘了?不過那個蕩子小,怕是挖不了幾隻藕,我總不能不給他留種。」
青木點頭道想起來了。
菊花就興沖沖地去跟鄭長河說要挖魚塘的事,他果然沒意見,倒是楊氏覺得放著正事不做,挖啥魚塘哩。
菊花就跟她說道:「娘,你種這地還不是為了多收些東西。可是這地要是挖成了池塘,我保證你也不會虧的。不說旁的,那藕、那魚、泥鰍,加起來肯定比黃豆賣的錢多。不信咱倆打個賭。」
楊氏見她如此堅持,不由的笑了,說道:「你這娃兒,誰要跟你打賭?我也就是這麼一說,又不是不讓挖。你這麼喜歡弄這個,就挖出來讓你養。嗯,我想也是能養好的。」
菊花笑道:「當然能養好。你就瞧著吧。」
於是都行動起來,楊氏和菊花回家取來了竹筐扁擔等傢伙,好讓他們挑土。
菊花見張槐光著腦袋,曬得臉上冒汗,忙對他道:「槐子哥,我幫你拿了頂草帽來。你戴上,不然曬了頭疼。」
張槐聽了心裡甜甜的,微笑著接過來,戴上,想了想又對她道:「你晌午也不要炒菜了,那太麻煩,直接燒一鍋醃菜,又省事,又快。這天煮飯可熱了。」
菊花聽了笑道:「我可不就是這麼想的。用肉燒一鍋醃菜,這樣省工夫。我還要跟娘把這黃豆栽到那邊去哩。」
張槐望望這日頭,雖然也很想她留在這裡跟自己說說話,但又覺得她沒下過田地幹活,這麼曬著怕是不好受,便對她道:「這黃豆連土鏟過去,我跟你哥很快就弄好了。你還是趕緊回去吧,這太陽曬著還是有些難受哩。要不你去坐那樹底下歇會,瞧我們弄就是了。」
青木走過來道:「就是!你還是甭在這添亂了,也幫不上啥忙,回頭熱暈了,又受罪。還不如坐到樹下看我們挖。」
菊花聽他倆都不讓自己幹活,心裡雖然也感動,還是說道:「那我就在這瞧著,幫你們遞東西、送個水啥的。一會該家去了。」
青木脫了一件外衫,遞給她道:「這還差不多。把這拿到那樹底下去吧。挖土可是要出力的,穿一件就夠了。」
張槐聽了點點頭,忙也脫了一件,遞給菊花,瞧她從地裡飛奔過去,歡喜異常的樣子,可見是很想要挖這個魚塘的,自己總算幫她做了一件稱心的事。
鄭長河一邊挖,一邊對青木和張槐道:「等挖好了,引了水過來,就到小清河網些魚放進來。早晚下網,慢慢攢,到年底,這塘也能起些魚哩。呵呵,那就是咱自家的了。」
張槐沉穩地說道:「我覺得咱村這魚靠天收不大好。菱角菜也就長那麼幾個月,有的魚塘連菱角菜也沒有。要是經常地割些草放進魚塘裡,到年底起魚塘的時候,那魚肯定要長大不少。這樣不比靠天收來的妥當?又不費啥事。」
菊花正好過來,聽了這話,覺得他能想到這點,也算是腦子靈活了,不禁笑讚道:「槐子哥這主意好。你就去跟村長說,這魚要是喂得勤,年底起魚塘,肯定能比舊年多起好多的魚哩。」
張槐見菊花也贊同,喜得臉頰飛紅,瞧著菊花期盼地問道:「這主意真的好?那我可要跟村長說了?」
菊花肯定地說道:「當然好。」
這雞鴨都是要餵了,才肯下蛋;這魚要是餵了,不是長得更快?往年都是它們自生自長,自然是長得慢一些。」
張槐就跟青木相視而笑。
青木見這小子樂得臉泛紅暈、兩眼放光,不禁有些好笑——菊花誇了一句就這樣高興?
鄭長河道:「想到主意了就要跟村長說。只要是真的對村裡好,村長一定會聽的,他可是比咱們都有見識哩。」
菊花立即道:「可不是。咱村的人都勤快,要是多動動腦子,沒準收成就比往年好。光靠種幾畝地可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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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lah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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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6-2 07:11 PM
第一百一十三章 張槐的籌劃
鄭長河又高聲道:「那山上的竹子也得管管了,不然老是這樣。要是秋天的時候,大伙撿橡子果多了,用的籮筐、簍子那些傢伙多起來了,不都要來砍竹子?一個村砍起來,那就厲害了。得跟那橡子果樹似的,要在旁邊多栽些,這竹子才能一年比一年多。我那天跟村長說了,他也同意哩。」
青木連連點頭道:「光砍不種可不成。這筍子也不能由著它長,密的地方要掰掉一些,擠在一起也長不好。」
幾人揮汗如雨地挖著,楊氏則整理那些挪過去的黃豆。她一邊摧菊花趕緊家去,說是中午了,太陽也毒。
菊花嘴裡答應著,瞧著那越來越寬的池塘,心裡舒暢,在地頭歇了一會,就起身回家做飯去了。
張槐瞧著她依舊單薄的身影,帶著草帽,挽著籃子,漸漸遠去,他不由得想道,啥時候菊花能專門給自己送飯哩?
這麼一動念,就彷彿看到多年以後,自己在田間勞作,菊花挽著籃子,牽著娃兒來給自己送吃的。
一時間就有些發怔。
自和菊花的樣子照搬過來,那娃兒是啥樣的哩?
他想了半天,那小小的身影還是一片模糊。
該是跟自己小時候一樣吧。自己小時候又是啥樣的哩?
他眼前浮現楊子小時候的樣子。於是,菊花牽著小小的楊子就過來了,老遠就衝他叫爹。這麼想著,他忍不住就開心地笑起來。
剛挑了一擔土送上地頭的青木轉身下了土坑,奇怪地問他道:「你笑啥?」
張槐驚醒,頓時覺得臉上發燒,忙掩飾地答道:「沒啥。你這豆子是不是種多了,咋不多種些玉米哩?到底那個東西還能當糧食吃;豆子好,也不能當飯吃的。」
青木拿嘴巴朝另一邊示意道:「可不是種了好幾畝的玉米麼。不過,種太多了也不成的吃不了餵豬豈不可惜?這個東西也賣不上價,黃豆可是比玉米要好賣一些。我準備今年的秋稅都用玉米交,稻子留多些。菊花說她就想吃白花花的大米飯哩。」
張槐一聽也對,便不再說話了。
他想真的要想使勁幹哩,菊花想吃白花花大米飯,他們的娃兒長大了也要吃白花花的大米飯……
青木瞧了一眼另一邊正忙著的爹娘,問張槐道:「你家今年就喂三頭豬麼?有沒有旁的打算。」
張槐甩開膀子,舉起釘耙,使勁地挖下去,一邊說道:「先就喂三頭。不然不到秋天,沒這橡子果,喂多了把啥給豬吃哩?我跟娘說了,今年賣豬的錢,全部用來買你家這樣的荒地。哪怕先買兩三畝哩,那明年也能種些山芋了。有了山芋,可不就能多逮兩頭豬餵了?況且,我還打算喂一頭母豬不然光逮小豬也花錢。」
青木聽他安排的不錯,便笑道:「也是,今年怕是要先幹一年先掙些本錢才成。有了本錢,才好多養些豬和雞。不怕,只要這橡子樹越種越多,咱這日子就有盼頭。明兒去學堂就找個空跟村長叔說割草餵魚的事兒。」
張槐微笑地瞧了他一眼道:「我跟我爹和娘說了,爭取明年攢了錢,先在這小青山買塊地基,把房子搬過來,跟你做伴兒。這邊寬敞,養豬養雞都方便,撿橡子果兒也方便。」
青木聽了停下釘耙,張大嘴巴瞧著他,半響才笑道:「好當然好了。你怕不是為了撿橡子果兒才搬來的吧?」
張槐就笑而不答,只顧不停地掄起釘耙挖土。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道:「我自然也有旁的想法。不過,搬來跟你做伴這個想法倒是早就有了。這邊寬敞多了。到時候把房前屋後多種些樹養些雞鴨,喂些豬,就算不能賺大錢,肯定也窮不了。擠在村子中央住著也不舒坦,旁的不說,跟那個花婆子做鄰居我就不痛快。」
跟菊花做鄰居多好,閒了看她做針線,或是拉著她跟青木一塊去兜蝦;早上起床就能瞧見她,晚上睡前也能瞧見她,收拾菜園子還是能瞧見她……
青木聽了張槐的話就笑起來。
他直起腰,掃了前面那片長得鬱鬱蔥蔥的黃豆苗一眼,又看了看遠處山芋地的壟溝邊沿也種了一排,反正,只要是有縫隙的地方,都種了黃豆,把這塊地算是用盡了。
他回頭對張槐道:「只要當官的不過分,咱就窮不了。這胡縣令為官清廉,咱也沾了光。況且,這橡子果可是連人都能吃的,這東西也不用跟田里的莊稼似的,還要交稅。」
張槐抬起頭,兩人對視了一眼,忍不住都開心地笑了——這才是最讓他們高興的事情。
要說他們莊稼人,人勤快,小青山這塊地方也不錯,如果不是應付不起稅收,哪裡會窮?
兩人挖土、挑土,不時地說些閒話,幹活也不覺得累。
鄭長河見他們說的高興,臉上現出會心的微笑,也不過去插話。當年他跟張大栓不也是如此麼。
吃過晌午飯,下午又挖了一下午,終於挖出了半畝地大小的池塘,跟那條溝打通了,水立時湧了進來。
瞧著這漸漸滿起來的池塘,菊花眉開眼笑,眼前浮現一塘荷葉的風景,雖然達不到「接天蓮葉無窮碧」的效果,應該也不會太差的。
張槐含笑問她道:「這麼大夠了麼?我說還要挖大些,你哥說太大了佔地方,他不捨得哩。」
青木笑道:「太大了伺候起來也麻煩。這麼大正好。」
菊葩忙道:「夠了,夠了。你們挖的可真快,我原以為還要挖一天哩。」
鄭長河笑道:「挖的又不深,當然快了。槐子,你抽空趕緊弄點藕種來,再晚就不好了。」
張槐答應了,一邊跟他們告辭,說回家還有些事,就不在這吃晚飯了。過了兩天,他果然就送來了幾隻長長的帶著尚未舒展的荷葉的藕節過來,讓青木種下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何氏對張槐道:「我今兒還跟鄭嫂子說哩,要搬去跟她做伴。她可高興了。還說那地方只住了她一家,每回家裡只剩菊花一個人的時候,她都不放心。我們要是搬去了,可不是多了個伴。」
張槐聽了臉有些紅,也不言語。
他的心思如今家裡人都曉得,只是沒有往明裡說罷了。
何氏下定決心,要早早地搬過去跟鄭家做鄰居,還有一層意思:這菊花老呆在家裡也不出門,槐子如今又在上學堂,閒了還要忙家裡的活計,兩人連見面的機會都沒有,這親事還真不靠譜。
她歎口氣道:「那邊也寬敞不少,餵豬喂雞喂鴨都好。要是地方大,還能種不少果木哩。」
張大栓喝了一口玉米糊說道:「明年吧。今年是不成了,就算是蓋土牆也不成。可我想要麼就不蓋,要蓋非得蓋磚牆瓦屋,跟村長家似的才好。多攢一年吧。他娘,反正咱家田地也不多,咱倆早晚吃些苦,去打豬草。不然的話,這不到秋天,也沒那麼些東西餵豬。」
何氏安慰他道:「也沒幾個月了,挨挨就到秋天了。」
張楊是越發的懂事了,見爹娘籌劃家計,便道:「往後我跟哥哥每天早上去打豬草吧,回來上學正好。娘不是還要做早飯、洗衣裳麼?」
張大栓不悅地說道:「那早上就我一人去,下晚我再跟你娘一缺去。你好好唸書就成。」
張槐放下碗筷,鄭重地對張楊道:「楊子,要是你不喜讀書,哥准把你揪家來幹活;可既然你喜歡讀書,那就好好讀,爭口氣!再說,你才幾歲,能幫啥忙?咱們各幹各的,我跟爹娘動手動腦子賺錢;你只管讀書就成了。我們掙了錢蓋房子買地;你哩,要是能掙個秀才家來,那哥臉上也是有光彩的。」
張大栓也豪氣地對張楊道:「兒子,你只管好好讀書。爹還幹得動,等爹幹不動了,你也出息了,你就來養爹。」
張楊臉上也沒有嬉笑的模樣,肅穆地說道:「爹,哥!你們放心,旁的我也不敢說,我定要掙個秀才家來。要是周夫子沒來咱村,我還不敢說這話;可周夫子既然在這村裡住下了,我就會好好地跟著他學。夫子可是有大學問的人哩,我下了學常跟他請教,他跟我說了好些外面的事,還教我好些史書的故事。我如今比學堂裡的人多學了不少,夫子說只要我用心學,就會盡力教我。
張大栓兩口子聽了簡直是喜出望外,怪道兒子總是很晚才家來哩,原來是跟著夫子做學問。
何氏急忙道:「往後你下了學不用急著家來,只管在學堂讀書。咱家人口簡單,也沒那麼些雜事。餵豬喂雞有娘在哩。」
張楊見娘一副巴不得他整天讀書的樣子,笑道:「娘,老是讀書也不成。我家來喂餵豬,喂喂雞,也耽誤不了多少時辰。」
張槐微笑問道:「小石頭是不是也在跟夫子學?」
他和青木這麼大了,到了農忙季節,要幫著家裡幹活,每日下了學都是匆匆往家趕,因此也不知下學後的事情。
第一百一十四章 清南村的起點
說起小石頭,張楊不由得佩服地說道:「噯!石頭實在是聰明,夫子很喜歡他哩。他年紀小,有些調皮貪玩,夫子就管著他,讓他每天下了學,在學堂裡寫完幾篇大字、背上一篇文章才准回家。那小子一點也不含糊,很快就做完了。弄得夫子要增加他的課業。可是石頭說他娘要生寶寶了,想早點回家陪他娘,夫子這才放過他。」
張大栓哈哈大笑道:「趙三養了個好兒子哩。楊子,你可不能叫石頭給比下去了。」
張槐笑著對爹說道:「爹,瞧你說的,這讀書也是要靠天分的。小石頭聰明一些,幹嘛要跟他比?楊子,你盡力就好了,可別弄得心裡存了心事。夫子早就說過,讀書不光是為了求取功名的,重要的是真學到東西,那不管幹啥都能有些成算。」
張楊笑道:「這我曉得,夫子一再告誡過哩。」
何氏在一旁也聽不大懂,卻仍然津津有味地聽著,也不嫌厭煩,也不催他們。油燈的光線昏暗,搖搖晃晃的,映得人臉朦朦一層光暈。
春夜是喧囂的,外面不時地響起幾聲狗叫,間或小兒的哭聲,遠處田野裡傳來蛙鳴;隔壁花婆子的聲音也不時地傳過來,讓一家人皺眉,更加堅定了要搬走的想法——這婆娘好嗦!
第二天,張槐去了學堂,本想跟青木趁下學去找村長李耕田說養魚的事,可巧他來找周夫子說事兒,張槐跟青木便趕緊上前和他說了自己的想法。
李耕田和周夫子聽了先是一愣,接著就相視而笑!
他欣慰地瞧著張槐和青木說道:「可見你倆這書沒白讀這見識就不同往常了。這個主意好!咱村人以往除了種田,這些東西都是靠著天生地養,也沒好好地伺候照管它們,咋能收穫大哩?你這一說,我就安排下來,每個月都分幾戶人家,早晚割些草丟魚塘裡,也不費啥事,到年底想必這魚要比往年起得多。」
周夫子看著這兩個弟子,也十分的高興他說道:「這個季節割草也便宜。最好等秋季的時候,想法子儲藏些青草啥的,冬天魚塘的魚最是缺東西吃了。」
張槐點頭道:「那橡子果做豆腐洗出來的渣,用來餵魚不知成不成。要是成的話,冬天就用這個東西來喂。」
李耕田點點頭,笑道:「到時候試一試。旁的水塘不說,光那鏡湖就那麼大,不多養些魚實在是荒廢了。唉!可見我們到底是見識不夠。槐子,青木好好讀,咱村往後可是指著你們這些小輩哩,我們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也不能幹啥事了。」
周夫子卻正色對他道:「這話我可不認同。這村子雖小人卻是形形色色的。他們縱有好主意,要是旁人不能接受,那也是白費精神。有你這個明白人在這坐鎮,那不是省了好多的口舌?你看,他倆來跟你一說,你立馬就想通其中的關竅,很快就安排了這事;若是遇到一個糊塗頑固的,如何能同意?」
李耕田聽這話是讚他高興得合不攏嘴,連連道:「夫子過獎了哩!我家就住在這村,自然也是想村裡好的。」
他說著又轉頭對青木道:「你爹那還跟我說,那竹子也該管管了。我正要安排人去收拾哩。青木啊,夫子說你送他的乾菊花泡水好喝的很,那個乾菊花是你妹妹弄的?」
青木忙答道:「噯!我妹妹把野菊花掐回來洗乾淨,又拿蒸籠蒸過了再曬乾的。這個泡水用的菊花是半開沒開的;有那全開的花兒,直接曬乾了裝在枕頭裡枕了又香又軟和哩。」
周夫子聽了點點頭,道:「這個野菊花也不錯我看能做成菊花茶來賣。你們今年秋天不妨先做一些,讓人拿到清輝縣賣賣看。要是好賣,明年就可以多種些了。」
李耕田卻道:「我覺得先不管能不能賣,今年就多種些,留著自家泡水喝、裝枕頭也好。等秋天我們先做些讓長風他姑在清輝縣賣賣看。要是好賣,咱已經先種了,就不顯慌張了,明年也能種更多。
周夫子笑道:「看,你不是很有籌劃嘛!」
李耕田聽了更高興了。
青木想了想又對他說:「我妹妹已經挖了好些,栽到院子旁邊哩。她是專門撿那長得密的菊花苗,分幾棵挖出來,又不會讓原來的地方缺了種。」
李耕田聽了連連點頭道:「就得這樣。不然全把田野裡的菊花挖回來栽到院子裡,那不是『拆東牆補西牆?』一點作用不起,還白費人工夫,真是『脫褲子放屁』——多費事了。分出一些菊花苗出來,必要留些苗在原來的地方,這樣才算是種的多了。這種菊花的事就讓大家自己做主,願意種的就種,不願意的就算了。我頂多跟大伙說一聲。」
幾人又說了一會,李耕田就告辭了,周夫子領著兩人去上課不提。
隔天,李耕田帶著李長明、李長星、趙大嘴、孫鐵柱等人,到小青山去栽竹子,順便叫了些媳婦去掰筍子。鄭家因為青木在上學,鄭長河就去了。
雖然快要割麥子了,大家被叫出來幹這淋唧都不覺得煩,相反,他們因為村長今年領著大伙做了幾件事都是對村裡好的,這讓他們幾乎看到好日子在向他們招手。
因此,個個都很振奮,對李耕田安排各戶輪流割草餵魚也是一點異議都沒有。
李耕田看到自己在村裡威信日高,也是十分的高興,越發盡心為村裡籌劃。他仔細地跟村民們說了野菊花的作用,讓大伙自己選擇種不種。
結果,大部分的人都說要種。
他們道,就是賣不出去,種在家門口、院子旁邊也好看不是,何況還能泡水喝、裝枕頭。
這人都是喜歡跟風的。原先這野菊花長在田野,也沒人說為了好看把它挖回來栽;如今聽說能泡水喝、裝枕頭,說不定還能賣錢,誰不去挖?
菊花瞧著那些在田野裡到處挖野菊花苗的小媳婦們,忍不住笑了。
到時候清南村家家戶戶被金黃的野菊花包圍,那是什麼樣的一道風景?
竹林裡,李長星一邊挖著老竹子,一邊跟趙大嘴道:「大嘴,這下今年娶媳婦不用愁了吧?我估摸著今年要多不少收入。你就等著抱新媳婦吧!」
周圍的人聽了一陣大笑。
趙大嘴樂呵呵地說道:「那是。我也覺得有勁哩。這錢賺多少咱可不敢說,這魚和肉這兩樣,今年過年肯定能多留些,也好讓媳婦進門過個好年。咱也算不虧了人家閨女。」
趙三聽了高聲笑道:「噯喲!大嘴,這媳婦還沒進門哩,你就心疼上了?」
趙大嘴毫不害羞地說道:「心疼媳婦有啥不對?人家閨女嫁把你了,可不就是讓你心疼的?」
李長星和李長明這些男娃聽了,全都悶笑不停。
李長明笑著慢慢地沉靜下來,他想道,自己的媳婦在哪哩?為啥他也勤勞肯幹,卻沒有人願意把閨女嫁把他?
他心中苦澀的同時,眼前浮現梅子哭得稀里嘩啦的樣子,他忙甩甩頭,把這影子趕出去。
那是他高攀不上的女娃,狗蛋娘簡直把她當寶一樣。自家不僅窮,年紀也大了她好多,她娘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把她嫁給自己的。況且,他也知道村裡人都討厭他娘,知根知底的人,誰願意把閨女嫁給他哩?
他想著這些就笑不出來了,只悶頭挖竹、栽竹。
就聽李長星說道:「咱可要好好地率兩年,攢些錢娶媳婦。再不娶媳婦大嘴兒子就要出世了。回頭咱兒子要是小大嘴兒子好多,那可不是要被大嘴兒子欺負?」
「哈哈哈……」大家聽了笑得前俯後仰。
李耕田也繃不住呵呵地樂了。瞧著這些男娃一個個歡蹦亂跳的樣子,他就有些想自家兒子——長風和長雨兩個多月沒回來了哩。
周矮子就笑道:「長星啊,你好好攢些錢,我媳婦娘家還有幾個侄女,到時幫你說一個。」
李長星笑道:「周叔,可不帶哄人的。我攢了錢,到時候你不會又說『不合適哩,年紀不對,吧?你那侄女多大了?別還在喝奶吧!』」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周矮子氣得罵道:「你就跟我貧嘴吧,我瞧你是不想說媳婦了。我跟你說,我媳婦娘家侄女個個賢惠,年紀也跟你配。哼!就看你有沒有本事讓人相中了。」
就有男娃起哄道:「周叔,趕緊幫咱也說一個吧。我這麼勤快,可是好女婿哩。」
趙三大叫道:「啥時候這些男娃皮這麼厚了?哪像咱們那會兒,老實巴交的,到人家去相親,連頭也不敢抬。」
李長星不信地問道:「三叔,你這樣子不像啊!我估摸你那會兒老是到三嬸跟前現眼,才把她給哄家來了吧?」
趙三笑罵道:「胡說!我們成親前也沒見了兩面,啥叫哄回來了?當人都跟你小子似的——嘴像抹了蜜?」
這邊挖竹栽竹的人笑鬧不停,竹林裡掰筍子的媳婦們聽了覺得好笑。她們把長得密集的筍子掰去一些,只留幾隻粗壯的讓它長竹子。那些粗壯的筍子都有小娃兒的手腕粗,絕不是菊花她們掰的野筍可比
來回穿梭在竹林中,不斷地驚起鳥兒撲騰著翅膀飛起。這片林子怕是從沒來過這麼些人,實在是打擾了它們棲息的寧靜。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7:13 PM
第一百一十五章 收麥子
李耕田對鄭長河道:「這竹子栽得晚了些,該早些栽才容易活。眼下都出筍子了,也不曉得今兒栽的能不能活哩!」
鄭長河寬慰他道:「這東西野的很,往年沒人管它也長得好的很,今兒栽的肯定能活。就不活也沒啥,明年早些栽就是了。」
李耕田點點頭。
忙了一天,人們扛著鋤頭挑著竹筍下山回村。
李長明和李長星、趙大嘴一起下山,在山下遇見梅子等幾個挖野菊苗的女娃子。
梅子見了他們,忙熱心地叫道:「長明哥,長星哥,大嘴哥,竹子栽完了?」李長明和趙大嘴可是救過她哩。
李長星打趣道:「梅子,你還敢出來挖菊苗哩?這草棵子裡最是容易藏蛇了。」
梅子聽了一蹦就跳了起來,嘴裡嚷道:「真的麼?噯喲!我都挖了好幾籃子送回去了哩!」說著慌忙慌張地扭頭四顧瞧腳底下。
惹得李金香她們全笑了起來。
李長明瞪了長星一眼,對梅子道:「他哄你哩!你聽他瞎說。不過還是要注意些,最好拿根棍子在手上,先敲打敲打草棵子再挖。也不要走遠了,甭往那草深的地方去。」
梅子聽了連連點頭,感激地給了李長明一個大大的甜笑,又使勁地白了一眼李長星,說道:「星子,你就嚇唬我吧,回頭瞧我不跟嬸子說。」
李長星忍笑道:「說著玩麼,你就嚇成這樣?這麼怕蛇,就別出來才是。」
趙大嘴笑道:「那哪成哩?還能一輩子不出門,不下地?正經還是跟長明哥說的那樣,拿根棍子到處敲打妥當。你們還不回家麼?村裡要分筍子哩。」
金香忙道:「回吧!早些回去,這酋還要栽下去哩。」
一行人便說說笑笑地回村了。
李長明只覺梅子走在身邊,自己的心跳加快不少,臉也發燒起來。他怕人發現自己的異樣,也不說話,悶頭往前走,任由長星大嘴跟小女娃們說笑。
可梅子著實感激李長明救了自己,雖然她娘也上門送了好些東西謝他,不過她還沒當面謝過哩。
此時見他悶頭也不說話,便好心地搭訕著問道:「長明哥,你家餵了幾頭豬哩?有沒有多逮一頭?」
李長明見她問起這個,就微笑回道:「喂了三頭。這上半年也沒多少東西喂,不然還準備多逮一兩頭哩。」
他可是也發狠了,再不苦幹,難不成真要打一輩子的光棍?
李長星笑道:「還不都是這樣。如今村裡除了青木家,誰家也沒有多餘的豬糧,也就不敢多逮小豬。不過這樣也好,小豬如今可不好逮了,都漲價了哩!今年村裡怕是不少人家養母豬。明年就好了,小豬也不缺,又有了橡子果兒餵豬,日子就好過了!」
趙大嘴連連點頭,說自家就準備喂一頭母豬。
美麗的田野裡,這群少年男女談笑著往村裡走去。他們談的不是清風明月,不是琴棋書畫,而是養豬喂雞、麥子和水稻,應和著晚霞微風、青山綠野,顯得那麼和諧自然!
因為要割麥子了,青木又請了一天假在家幫忙。他一大早就跟鄭長河下地去割麥,楊氏和菊花在家抓緊忙家務。
楊氏想著幫忙把衣裳洗了,吃過早飯再下地,這樣菊花也輕省一些,不然家裡的雜事也太多了。
這時,何氏忙忙地走進院子,給鄭家送了二十來個青皮鹹鴨蛋。
她笑道:「這是槐子外婆拿來的,說農忙給添碗菜。叫送些把你們哩,說上回你送了那麼些橡子粉把她,家裡人都愛吃,要謝謝你哩。
楊氏忙高興地接過來道:「你娘也太客氣了。那我就收下了。我也不留你了,趕緊家去割麥吧,這麼忙還害你跑路。」
何氏擺手道:「你就甭提這事了,說了我就生氣。今兒我家還割不成,要到明兒才好割哩。」
楊氏忙問道:「咋回事哩?不趕緊割,還等一天幹啥?這天悶熱的很,怕是要不好哩。」
何氏怒道:「還不是李老大,給秧田灌水,要走我家的麥田過。槐子爹就跟他說等兩天,等我家把麥子割完了再放水,也不差這一兩天不是?偏花婆子那個婆娘——真是個殺千刀的——跟撞鬼似的,她向來身子重的很,也不曉得那天咋有閒心跑到秧田去瞧莊稼,你說這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麼?瞧就瞧吧,還多事給秧田灌水,也不管人家死活,給我家麥田灌了一田水,氣得槐子上門把她臭罵了一頓。李老大也罵她操干心,啥時候田里的事要她伸手了?可罵有啥用,這到底還是耽誤割麥子。」
楊氏聽了也氣得要命,又安慰道:「等我家麥子割好了,就去給你幫忙,這天一時半會兒的雨也下不下來。」
何氏一邊回身就走,一邊說道:「你忙你的吧,割好了麥子還要打,有得煩哩。咱也就停一天,先把各樣事都準備好,搶快些也來得及。」
菊花聽了這事有些好笑,這個花婆子真是「老鼠子過街——人人喊打!」
她有些擔心地問楊氏:「娘,這天要下雨麼?」
楊氏歎了口氣道:「這麼悶熱,怕是要下。其實下一場雨也不怕,就怕下個不停,發起大水來,就麻煩了。往常也是有過的。」
菊花聽了慌忙道:「那娘你待會趕緊去割麥子吧,家裡有我哩。吃晌午飯的時候,你們也甭回來了,我給送到地頭,你們就在那吃了也好歇會,省得來回跑路耽誤工夫。」
楊丘失笑道:「哪裡就那樣趕了?你送過去不也累?那麼老遠的,提著飯菜來回跑,曬死了。」
菊花道:「總歸我是幹雜事的,不就是做這些。家裡雖然也忙,又不用趕時辰。比如那豬,晚點喂又餓不死它。主要是你們吃了飯能在地頭歇會兒。」
楊氏見她說得在理,也沒堅持,就答應了。
果然,晌午的時候菊花就去送飯了,搬了三個人的飯菜,累得她氣喘吁吁。為了方便,她也沒用許多碗裝這樣菜、那樣菜,而是將飯菜分好三份,用三個大砂鍋裝了過去,湯是另外裝的。
青木見她吃力地提著兩隻籃子走來,忙扔下鐮刀上去接著,掂了掂份量,實在不輕,便責怪地說道:「咱就跑一趟,也耽誤不了啥工夫。你這麼折騰多累?」
菊花不在意地笑了笑,只說沒事,歇一會就好了。
她四處一望,指了指遠處一棵樹道:「到那邊去吃吧,不然這日頭底下也曬的很。」於是兩人把飯提了過去。
鄭長河跟楊氏也停止收割,過來吃飯。
菊花瞧了瞧那片麥田,剩下不多一點了,便問青木道:「下午能割完麼?」
青木嘴裡含著一口飯回道:「能。還要挑回家哩,擱在田里不放心。」
鄭長河一邊吃著鹹鴨蛋,一邊對菊花道:「挑回家擱在稻場上,這麥子也算是進倉一半了。今兒太陽大,這麼曬一天就幹不少,再多曬一天心裡就更踏實了。」
菊花對他道:「我把院子都掃乾淨了。只管往家挑就是了。爹你吃飽了麼?」她見鄭長河三口兩口就把飯吃完了,一個鹹鴨蛋也是兩口就塞進肚子,忙問他吃飽沒有。
鄭長河憨笑道:「還好,不過下午怕是還要墊些東西。反正我挑麥子也是要回家的,就順便吃些炒米糖吧。」
菊花一邊幫他盛湯一邊對他說道:「我怕你們吃得太飽了,彎腰幹活不舒坦,才沒盛太多。我原來就準備下午煎果子餅,你們挑麥子回家正好吃幾個。」
青木忙道:「這彎腰幹活是不能吃太多,不然撐得難受。吃大半飽正好。嗯,這鹹鴨蛋好吃。咱家的鴨子啥時候能下蛋哩?」他覺得那粉粉的蛋黃實在是香,吃一個也沒過癮,便期盼地問楊氏。
楊氏笑了:「才這麼點大,就想它下蛋了?早得很,怕是不到八月也不能下蛋。還有兩隻是公鴨哩。回頭殺一隻,留一隻公鴨就好了。倒是咱家舊年逮的小雞在下蛋了。」
菊花開心地笑道:「可不是,都開窩下起蛋來了,每日也要撿十幾個哩。那公雞也多了些,回頭賣幾隻,不然整天就見它們打架。我回頭用黃泥巴醃些雞蛋,味兒也不會比這鴨蛋差。」
鄭長河插嘴道:「我那天見兩隻母雞搶雞窩哩,等閒一點再編一個雞窩。不然下個蛋還要爭地方,幸虧咱家雞不多。」
菊花聽了笑道:「我也見了哩,又不敢趕它們,回頭要是把蛋下到外邊去了可不是麻煩?真是的,等旁的雞下好了再下不是一樣麼,搶啥哩?」
青木一口湯差點噴了出來,哭笑不得地瞧著妹妹,見她笑瞇瞇的樣子,才曉得她是故意這麼說的。
他對菊花道:「雞要下蛋了,怕是漲得慌,不下不成哩。我小時候悄悄地看過,那雞下蛋就跟拉屎一樣,要使勁地往外掙,它本來是蹲著的,一用力就在雞窩裡站起來了。」
菊花和楊氏聽了忍不住就笑了起來,楊氏嗔怪地瞅了兒子一眼道:「盡跟槐子一道幹這些沒要緊的事情。」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大雨帶來的憂慮
一家人說說笑笑的,就見張槐忙忙地跑過來,一臉的汗水,對鄭長河道:「鄭叔,我來幫你們割麥——」他見鄭長河要說客氣話,忙擺手阻止——「我幫你們快點割完,好讓青木去幫我家割哩。聽老人家說這天不對勁,怕是要下大雨,我爹說不能等了,割了直接挑回家,不擱在麥田里曬了。」
鄭長河忙站了起來,問道:「是麼?我也覺得不大對勁——好悶哩!不過也沒這麼快下雨吧?是誰說的?」
槐子接過青木遞來的一大碗菊花茶,「咕咚咕咚」灌下肚,才回道:「是村長家的李爺爺說的。也沒說馬上就要下,不過咱不得做好準備麼,不然等它下雨了,麥子還在田里,那光景可不是要哭?」
楊氏連連點頭,說道:「是要防著點,寧可白累些,也不要偷巧。咱抓緊割,完了青木就去幫槐子,家裡有我跟你爹就成了。槐子你吃過晌午飯沒?」
張槐忙道:「吃了,沒吃飯咋能來哩?我又沒跟菊花妹妹打招呼,那不是害她費事麼。」他說著又對菊花笑笑。
菊花見他們忙了起來,也急急地收拾了碗筷,又叮囑了一句:「爹,你們也不要手忙腳亂的。越是這個時候,越要定定心神。要是一忙,把手割了或腳砍了,那不是添亂麼?」
鄭長河含笑點頭道:「爹曉得,你回去吧。」
菊花這才提著籃子回家。
這天實在是折騰人,悶熱難當,蚯蚓滿地爬。一副要下雨的樣子,唬得全村老少忙忙地割了麥子往家挑。結果拖了一兩天。還沒下。
人們歡呼的同時,又不敢把提起的心放下,因為晚上青蛙叫得那個響啊,這是要下大雨的徵兆。
菊花遂也不忙家務了,幫著楊氏用槤枷打小麥,完了又跟著不停地翻曬。當把曬好的麥子用簸箕搬回家,再用篾編的蓆子圍在堂屋,這才長長的出了口氣——好歹又收了點口糧回來了。
鄭長河也去幫張槐家打麥子去了,村裡一片混亂。吵嚷聲不斷,因為這雨馬上就要下了。那烏雲蓋頂的樣子容不得人們再有一絲的僥倖。
她和楊氏用鋤頭把兩個菜園的地溝掏深些,以便下了大雨好排水,就見鄭長河忙忙地跑回來,搬了把竹梯子就架上牆,又扯了好些稻草,往屋頂上加蓋。
菊花忙跟著過來,幫他扶住梯子,仰頭對他道:「爹。你要小心哩。這屋頂撐得住你麼?」
鄭長河大聲道:「不怕。你沒見我把稻草鋪在下邊麼?他娘,遞稻草給我。」
菊花一看,原來她爹在地上放了好些稻草。也是為了防止摔下來,做的防範措施。
楊氏一邊遞稻草給鄭長河,一邊對菊花道:「我都忘了這回事。這房子太久了,年年要換稻草的,想著要蓋房子,今年就沒換。這要是一下起大雨,怕是屋裡要漏雨哩。虧得你爹想起來了。」
三人忙了半天,總算是把屋頂的草加厚了一遍。
緊張了半天,那雨偏還沒下來,菊花就忍不住氣惱地想——這天怕是在成心捉弄人吧?
鄭長河下了屋頂,呵呵地笑道:「這下才是真的不慌張了。」
楊氏問道:「槐子家的麥子也收家去了?」
鄭長河笑道:「收家去了。要不我能回來?糧食還是最要緊的。青木也快家來了。咱把這地溝再掏深些。這雨要麼不下,要是下了,怕是不小。這溝不掏深些,把菜淹了可不是麻煩?」他剛才就見這娘倆在掏地溝。
楊氏望望天,說道:「挖吧。這老天也折騰咱兩天了,今兒怕是要下了。這黃瓜、豇豆可是才搭的架子。唉!要是雨水多了,那這菜也是要受累的。可惜了,長得可好了。」
菊花把鴨子喚了回來,豬餵好,又給牛添了些草,再割了些韭菜、砍了青菜,一切準備停當後,那一聲炸雷就在半空中響起來,唬得一大群雞往廊簷下飛奔,小黑狗也一頭鑽進廚房。
鄭長河、青木和楊氏走進屋,把鋤頭扔在屋簷下,讓雨水不斷地沖刷上面的泥土。一家人相視而笑,頗有劫後餘生的感覺。
菊花見那接天連地的雨水交織成一片白,已經瞧不清遠處的田野和村莊輪廓,院子中央的水趕不及似的往四面水溝裡流淌。縱然那水溝已經挖深了,一時間也容納不了這些紛紛趕來的洪流,拚命地往院外湧去。那天上的雨水還在不停地傾瀉著,似乎要將憋了好幾天的雨水倒下來。
廊簷下的雞擠在一起,被雨水濺濕了身上的毛,成了「落湯雞」,不時地就有一隻雞渾身抖動一下,甩得水珠四濺。它們瞧著這瓢潑大雨,也沒有著急,還悠閒地「咕咕」輕叫一兩聲,大概有廊簷遮雨,很讓它們心裡安寧吧。
聽著那一聲接一聲的炸雷,看著撕裂天幕的閃電,鄭長河哈哈大笑道:「下吧,正好讓咱在家好好地歇兩天。菊花,晚上咱燒點啥吃哩?」
菊花見了他的樣子,忍不住就笑了——忙完了,這會兒有閒心想吃的了。這兩天她也幫忙做事,飯也沒好好做,都是熬些蝦醬,炒點青菜就吃飯的。
她就問道:「爹,你們想吃啥?要不燒個紅燒肉?」這道菜始終是鄉下人最愛的。
鄭長河一聽要燒紅燒肉,又有點不捨得,他還沒想好吃啥哩,楊氏就道:「把那豬頭煮了。就剩一個了吧?也該吃完了,都這麼長時候了,再留也不好。」
青木也連連點頭道:「噯!煮豬頭吧。好長時候沒吃了。」
在這大雨傾盆的日子裡,一家人窩在屋裡閒聊、吃喝,縱然是茅草房子,那份溫暖和安全感也是溢於言表的。比起露宿野外,比起無糧果腹,這家的感覺是那麼的明顯和強烈。
誰知這大雨一下就是好幾天,勤勞的莊稼人便再也坐不住了——再下下去,田里的秧苗要被淹死了。於是一個個戴著斗笠,披著蓑衣,扛著鋤頭,往田野裡趕去。
鄭長河早就坐臥不安了,見這大雨絲毫沒有停歇的樣子,遂穿戴整齊,扛著鋤頭也出動了。他家今年可是種了不少的水稻哩。這第一年,辛辛苦苦地忙了一場,要是被水淹了,那不是要哭麼!
幾天的大雨傾瀉,河裡、池塘裡的水漫了上來,每當雨勢稍小一些,能看得清外面了,入目便是白茫茫的一片。
可是老天爺絲毫不管人們的擔憂,還在不停地下著,雨勢忽大忽小,時不時地還來一陣瓢潑大雨。
菊花憂心忡忡看著小清河的水慢慢地漫延上來,淹沒了河岸上的草地和田野,心道不會發一場大水吧,要是發一場罕見的大水,那自家不是白忙了一個春天?
楊氏望著那外面的雨水,也是不停地歎氣,連針線也沒心思做了。
青木上學的村路上已經被水淹了好深,要高高地挽起褲腳才能趟過去。他晌午家來吃飯時,說村裡的地勢低一些,有些人家要是下水溝挖得不深的話,屋裡都進水了哩。
鄭長河到田里轉了一圈回來,說所有的田溝全扒開了,敞開了往河裡放,可是河裡的水已經往田里灌了;有些地方地勢低的,田里早就灌滿了,那秧苗全淹到頂了。
要是這雨再不停的話,怕是真的白忙一個春天了。
一家人再也安心不下來,胡亂地吃了些飯,懷著憂慮上床睡覺,睡夢中也極不踏實。
菊花則生怕發大水,想著要是水勢漲上來了,她先搶那一樣東西哩?銀子是肯定要帶上的,衣服也要帶上,明兒就叫青木先搬些吃的東西藏到山上去,她就這麼胡思亂想著朦朧入睡了。
第二天清晨,菊花是在後山鳥兒清脆的鳴叫聲中醒來的,還有樑上的燕子也鳴叫不停。聽著那熟悉的歡悅叫聲,她忽地高興起來,只怕這雨已經停了——下大雨的時候,這鳥兒是不會這麼叫的。
匆匆地起床,望著窗外的紅霞,她那個心裡爽快啊——太陽也出來了,呵呵,這下沒事了!
雨後的天空和大地格外清爽,碧空如洗,草木清新,綠色逼人。菜園裡的黃瓜辣椒等蔬菜舒展著翠綠的葉片迎著太陽;燕子在天空中斜斜地低飛著,一時又衝迴廊簷下的泥巢中。
菊花打開雞欄,那雞蜂擁而出,也不等菊花餵它們,就奔向雨後的草地;鴨子更是撒歡兒地跑向河邊,也不下河,就在草窪子、水溝裡鑽來鑽去——這水漫上來,可留下了不少的好東西,小魚蝦啥的多的很;青木也牽著牛到山邊去放,一路「哞哞」地叫聲不斷。
鄭長河不等吃早飯,就扛著鋤頭去田里了,不過神情中沒了憂慮,而是輕鬆的笑容。
天晴了,萬物似乎都從憂慮中解脫了出來。人們也從家裡走出,有的來到田間地頭,照應莊稼;有的扛著網子,到處鋪魚;還有的純粹就是玩——那白漫漫的水還沒退乾淨呢!
菊花一邊忙著,一邊遺憾,青木在上學,要不然跟他一起去兜魚蝦多好。這個時候田溝裡都能兜到魚的,都是從河裡和塘裡漫水上來的時候,隨水上來的。要是運氣好,撿一條大魚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正心癢癢的,就見鄭長河家來了,急忙就問道:「爹,你今兒有啥事麼?」
鄭長河道:「有啥事?還不是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你有啥事要爹做麼?」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7:19 PM
第一百一十七章 水退魚出
菊花期盼地說道:「要是爹沒啥要緊的事情,我想跟爹一道去兜魚蝦。這剛退的水,肯定好兜的很——河裡好多的魚都跑上來了。」
鄭長河高興地說道:「沒要緊的事情。我剛把田里的水都放了。這兜魚也是正事,不是能添碗菜麼。咱倆就到自家的田溝裡去兜,還能照管著秧田。」
楊氏也笑道:「你跟你爹去吧,我在家做飯。」
菊花高興極了,忙忙地吃了早飯,就跟鄭長河一道扛著蝦網子、拎著魚簍子出去了,想著有些田溝狹窄,又特意帶上了一個小筲箕。
出門的時候見青木羨慕的樣子,菊花笑著跟他說等他下學家來,陪他在附近兜。
青木笑著點頭。
田野裡的水剛退,那田埂上都是稀爛的泥,十分不好走,這一腳踩下去,就是一個深深的泥印。
父女倆在田野裡遇見劉三順跟劉小妹,也是扛了個大蝦網在兜魚蝦;再一瞧遠處,李長星和李長明也在兜。她就忍不住笑了,看來莊稼人都是勤快的,自己動手改善伙食,也好過天天吃青菜。
劉小妹拎了個大魚簍,高興地對菊花道:「我還想著今兒要是魚蝦兜的多,就送些把你哩。你咋也出來了?」
菊花道:「我想著剛退水,這魚蝦肯定好兜,就摧我爹來了。」說著又對她眨眨眼,小聲道:「我還不就是想出來玩一趟麼!」
劉小妹「撲哧」就笑了,她可不也是這個心思,跟她娘纏了半天哩。她不想跟菊花分開,便對劉三順道:「三哥,要不咱跟鄭叔插伙兜魚吧,這樣還能說說話兒哩。」
劉三順自那日對菊花起了心思。有好些日子沒見她了,此刻見了她,不免臉熱心跳。
他心裡也不想跟菊花分開。妹妹的提議正中下懷,便對鄭長河笑道:「我巴不得哩。鄭叔,那我可要沾你的光了。」說著又丟給菊花一個格外燦爛的笑臉。
鄭長河笑道:「你這娃子就是個摸魚佬。我跟著你只有沾光的,你倒說跟著我沾光。這嘴也忒會說了。你說,咱要咋兜,叔今兒就聽你的。」
劉三順笑道:「咱先把這幾條田溝都抄一遍,然後往條子塘那邊去,那裡有好幾個野蕩子,說不定能兜些大的。」
鄭長河呵呵笑著應了,遂甩開膀子在那田溝裡撈了起來。
這田溝就是兩戶人家的秧田田埂中間夾著的一道溝。專門用來過水。蝦網是比田溝寬的,只能堵在田溝的一頭,然後從另一頭把魚蝦往蝦網這邊趕。
菊花趁著她爹趕魚的時候,自己用那小筲箕在田溝裡直接兜了起來。這東西小巧精緻,正好能在狹窄的田溝裡通行,一筲箕下去,總能兜幾個小麻魚兒和小蝦子,還有一種扁扁的薄薄的小魚,叫做濕光皮的。
雖然不多,但撿著這小魚蝦。她就覺得特別有趣。
那邊鄭長河趕了一趟,高聲喚菊花過去撿魚。
菊花忙奔過去瞧,到底是蝦網大一些,只見裡邊一片熱鬧。有鯽魚、小麻魚、蝦子,還有幾條泥鰍,比小筲箕收穫大多了。
她一邊樂呵呵地往簍子裡撿,一邊對鄭長河道:「爹,咱們這麼兜半天,怕不是要兜好幾碗魚蝦?瞧這一網子上來就有這麼些了。」
鄭長河也十分滿意,笑道:「那是肯定的。運氣好的話,碰上條大的,抵得上一兩斤小魚哩。」
正說著,劉小妹大叫道:「菊花,我們兜了一條大魚哩。」
菊花忙又奔向那邊,只見劉三順的蝦網裡一條鯽魚,怕是有四五兩重,正不停地拍打著網子。
她羨慕地說道:「三哥,你咋這麼運氣好哩?一網下去就兜了條大的。」
她拒絕承認劉三順兜魚的技術比她爹強。這在田溝裡兜魚要啥技術?還不是胡亂兜一氣。
劉三順見菊花羨慕的樣子,很想把這魚送她,又覺得不大妥當,她肯定也不會要的,便對她笑道:「這麼大的魚,怕是從河裡上來的。你甭急,趕仔細些,拿棍子把草底下多敲敲,只要田溝裡有,肯定能兜到的。」
劉小妹也安慰她道:「咱不是在搭伙兜魚麼?就算你沒兜到大的,到時候我三哥兜的多,分些給你就是了。」
菊花心道自己兜的才喜歡嘛!
她聽了劉三順的話,跑到鄭長河的身邊,跟他說要趕仔細些,果然兜到的就多了不少。
幾人在田野裡這麼忙了好半天,那邊劉三順大聲喚鄭叔,說要往條子塘那邊去。
鄭長河聽了就收起網子,招呼菊花起身。
菊花還在彎腰用筲箕在草棵子下面兜來兜去,她其實是抱著一種玩樂的心思的,誰料一筲箕下去,兜到一個硬硬的、沉沉的東西,讓她往上端的胳膊一墜,忙伸出另一隻手托著。
筲箕裡是一條大鯉魚,一尺多長,明晃晃、紅燦燦的。
它哪裡肯被這小小的筲箕給困住,一陣亂蹦,差點就蹦回到田溝裡。
菊花喜悅地大叫起來,一邊用手護著筲箕,不讓它蹦,差點就被弄得一屁股坐到田埂上。
鄭長河聽了她的叫聲,急忙跑過來,一見這麼一條大鯉魚,樂得忙伸手接過來,總算制住了它。
劉小妹和劉三順也忙忙地過來了,見了這鯉魚又是驚訝又是讚歎——田溝裡跑了這麼一條大鯉魚上來,還真是少見。
劉三順見菊花興奮的樣子,心情也很好,含笑對她說道:「咋樣?你這運氣不也來了麼。都說鯉魚跳龍門哩,誰曉得它倒霉,上水到了這田溝裡,叫你逮著了。這樣逮到鯉魚那可是要交好運的。」
這真是魚游淺水被菊花欺!
菊花看著這條鯉魚,又是高興又是擔心:「這鯉魚要不要放了?要是從村魚塘裡跑出來的,不是得放回去?」
鄭長河也是相信逮鯉魚會交好運這一說法的,哪裡肯放,連連擺手道:「這魚不是從塘裡上來的,是從小清河上來的——這條溝是通河裡的,跟水塘離得遠著哩。」說著樂呵呵地將這魚裝進了魚簍。
劉三順也道:「不相干的。這水路根本不是那邊的,你就放心地拿回去吧。魚塘裡也不能有這麼大的魚,過年可是剛逮過,那些魚長不到這麼大。」
菊花和劉小妹這才鬆了口氣,兩人對視了一眼,同時想到醃菜燒鯉魚的味道,便一齊笑了起來。
他們收拾了一番,往條子塘附近去了,在幾個野窪子裡開始新的忙碌。
菊花本就是趁機出來放風加玩樂的,也不拿這兜魚當正經事,因此跟劉小妹到處溜躂,時不時地又跑到鄭長河跟劉三順的跟前撿一會魚蝦。
這劉三順真是個摸魚佬,他高高地捲起褲腿,直接下了水窪子,把蝦網拖著來回走了好幾趟,攪得水都渾了,魚兒也不得不到處亂竄,不時能在水面看見魚兒翻花的背影。
鄭長河忙不停地丟出蝦網,一網網地向岸邊拖。
菊花和劉小妹見兜的多了,也過來幫忙。這裡兜的魚大多是鯽魚和沙葫蘆,也有不少餐條兒,還有就是小小的濕光皮了。
瞧著那鯽魚都有好幾兩重,菊花疑惑地問道:「這裡咋有這麼些野魚哩?都沒人來兜?」
鄭長河笑道:「誰沒事專門兜魚?都忙的很。就是撒網也是往小清河去的多。也就是三順這個魚貓子曉得哪裡有野窪子。我就不曉得這裡還有兩個野窪子。」
菊花見她爹一會的工夫給劉三順起了兩個外號,啥「摸魚佬」「魚貓子」,忍不住笑了。瞧瞧劉三順,還呵呵地樂,也不氣。
劉小妹卻道:「鄭叔,你可說錯了哩,那個人才是魚貓子。」
他們回頭一看,李長星和李長明一個扛著蝦網、一個扛著漁網也過來了。
李長星老遠就叫道:「鄭叔,咋今兒出來兜魚哩?這可是少見,要是青木來兜還差不多。」
鄭長河心道,還不是我閨女想出來兜魚;菊花心道,還不是自己慫恿爹出來的。
到了近前,兩人放下背上的魚簍,抖開網子就要開工,一邊還對水裡的劉三順叫道:「三順,咱跟你搶魚來了。」
李長星又對菊花和劉小妹笑道:「你倆倒是會趕熱鬧。我二伯家的小燕硬是要跟我來,被她娘一陣罵,也沒來成。」
菊花見兩人放下的魚簍沉甸甸的,忙跑過去伸頭一看,那簍子裡足有半簍子魚,大魚也有,小魚更多,幾兩重的鯽魚也有不少,遂驚詫地問道:「你咋兜了這麼多哩?我們也在那田溝裡折騰了半天,就沒逮到這麼多鯽魚。」
這果然更是個「魚貓子」!
劉小妹撇撇嘴道:「長星哥厲害著哩,比我哥還像『魚貓子』。」
李長星聽了失笑道:「魚貓子?這是誰起的名兒?我倆不過是在秧田里撿了不少鯽魚。」
鄭長河不信地問道:「秧田里也有鯽魚?」
李長星笑道:「這秧田的水一退,那跑進去的魚全擱淺了水,只要瞧見了,好逮的很。你不信,到你家秧田去找找,準能找到不少。這要在自家的秧田逮才好,不然跑到旁人的秧田里亂踩一氣,人家見了不得跟你吵架?我們也就在自己的秧田里搜了一遍,逮了好幾條。想著等水再淺些再去仔細地找。」
第一百一十八章 子也嫌母醜
菊花聽了大喜,對鄭長河道:「等哥哥下學家來,咱就去找咱家可是有好幾畝秧田哩,肯定能找到不少。」
鄭長河連連點頭,說道:「到下晚再去吧。我先前瞧過了,田里還有好深的水哩,一時半會兒的,那水也走不掉。河裡的水不退了,這田里的水也沒處走。只怕到下晚也不成哩。真要不成,就明兒再逮。」
這劉三順和李長星兩人一嘀咕,一合計,幾乎不曾把這個野窪子給翻過來。好在他們網到的小鯽魚也放了,就是那些很小的麻魚啥的,也沒撿起來。一來這些小魚吃不上嘴;二來這些也算是魚苗了。
他們也有經驗,清水的山溝蕩子裡兜麻魚兒;渾水中兜沙葫蘆;鯽魚則是到處都長的。
劉三順見菊花對這兜魚很感興趣,便細細地對她和劉小妹解說這魚的習性,兩人又各自試驗了幾回,忙得不亦樂乎,鄭長河倒在一旁含笑瞧著,幫她們拖網、撿魚。
李長明對著水深的地方撒網,眼角瞥見菊花和劉小妹開心玩樂笑個不停,不禁想起前些時候他娘花婆子的話,更是覺得他娘不堪,心思不正!
原來他那日在山上救了梅子,回來後狗蛋娘就和秦老友提了東西上門很是讓花婆子開心,免不了就癡心妄想起來。
待人走了,她就跟編網子的李長明道:「梅子倒是個不錯的女娃,家境也不錯……」
李長明不等她說完,就猛地抬起頭來,死盯著她,冷聲打斷她的話:「娘,你想幹啥?我可跟你說,要是外邊有一點關於梅子的閒言碎語,這個家你也難待下去了!」
花婆子從未見過兒子如此神情,何況還說了這樣的話,不由得大怒道:「想啥?還不是為了你好?這男女有別,何況你還幫她吸了蛇毒……」
李長明深深地吸了口氣,又吐了出來,壓住一腔的怒火,再次打斷她的話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要是真的想管的話,也不會等到如今了。你一定要惹得人打上門來,我做兒子的也難幫你。你當爹真不敢休你不成?」
花婆子聽見提到李老大,氣焰低了幾分,悻悻地說道:「不說就不說。真是的,好了不起麼?」
李長明的弟弟李長亮跟實誠的哥哥不一樣,是個混愣子。他早就瞧自己的娘不順眼了,害得自己在村裡被人指指點點。雖說不會跟她爭吵,卻總是不理她,也從不聽她的話。
此時,見他娘又要翻新花樣,便冷冷地對他哥說道:「甭理她,讓爹來收拾她!」
花婆子見倆兒子都對自己冷冷的,心裡十分的恐慌。
她也是覺得自己在家裡地位越來越低,李老大父子仨人都不大拿她當數,而且管得也嚴,所以最近幾月也正經起來,想要好好的學著過日子,囡此才有上回到秧田里放水的舉動。
不料從不管事的她好不容易管了一回事,卻又管砸了,惹得張槐打上門率,李老大又把她臭罵一頓。
此時她見兄弟倆都對自己沒好眼色,心裡急於要挽回他們的心,便抹著眼睛道:「娘也沒說啥,不就是提了一下麼。我不過是擔心人家咋想。要是狗蛋娘在乎這點,覺得梅子被你碰了,難得嫁人了,那你不得主動點,難道還要等人家女娃家主動?」
李長明對她的不可理喻無法可想,氣惱地說道:「我那是為了救人!沒人在乎這點,除了娘!從今兒起,娘不要再提這事!」他的臉色已經非常的難看了。
花婆子忙道:「不提,不提!娘保證不在外說一個字。」
她也是瞧見這父子三人起早摸晚地幹活,餵豬喂雞,看樣子是想掙一份家業好給兄弟倆娶媳婦,倒也規矩了幾天,幫忙幹活做了不少事。
可她懶慣了,到底是身子重,累死累活就有些受不了,所以總想歪點子。
她見李長明不願意提梅子的事,以為他是怕高攀不起梅子,眼珠一轉便又想到一事,自覺自己是娘,好聲好氣地用商量和關心的口吻對李長明道:「那梅子咱攀不上也就算了。可是長明,你瞧菊花咋樣?鄭家如今可是有錢,買了幾十畝地哩!娘往常也是想錯了,這菊花賢惠能幹,長得醜點也沒啥——這女人等到年紀一大,還不都是一個樣。你要是不嫌棄,娘就托人上門去說親!」
李長明被他娘眼珠一轉一個主意給驚呆了,一時之間也沒反應過來,竟然讓她把這一套話完完整整地說了出來。
他只覺得氣血直往臉上湧,把手中的蝦網子往地上一摜,一字一句地對花婆子道:「人家菊花才那麼點大,你們做麼事非要盯著她不放她醜也好,美也好,窮也好,富也好,關你啥事?一會把她說給這個鰥夫,一會把她說給那個光棍,她招你惹你了,你要這樣糟踐她?你是不把這個家給敗了就不甘心是不?這事你敢在外邊提一個字,我就當沒你這個娘。」
李長亮冷冷地說道:「她當人家菊花長得醜,想沾便宜哩!青木要是曉得你打這個主意,怕是要來打你。」
花婆子又是委屈又是糊塗——自己哪句話又說錯了?
瞧這兄弟倆也不是嫌棄菊花,卻又同時責怪她說話不妥,她又沒說菊花不好,剛才不是在誇她麼?
這真讓她不明白了:「我可不就是覺得菊花人不錯,才……」
李長明大怒:「你還說!再說我就跟爹說了。」
他直接發怒,不再跟他娘解釋,因為他發現他娘想事情總是跟旁人想的不一樣,跟她解釋也是解釋不通的。
花婆子這才閉緊嘴巴,李長明那不善的臉色嚇著她了,李長亮更是冷冷地瞧也不瞧她一眼,她今兒不僅沒有彌補母子感情,反而讓這裂痕更加擴大了。
她呆了半晌,才往廚房去了,硬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剛才的話哪兒不對。還好,她如今也是小心翼翼的,沒把這話拿出去問人,不然又是一場風波。
李長明想著那天的情景,再瞧瞧菊花那單薄的身子——根本就是一沒長大的女娃,連劉小妹也比她豐潤。他體會到青木家跟人打架的心情,要是自己的妹妹叫人這樣掰扯來掰扯去的,他怕也是忍不住怒氣吧!
他家窮,娶不起媳婦,要是他跟青木這麼大就成親了,都能生出菊花這麼大的閨女來,那些把菊花說給老鰥夫的人實在是該死,他娘雖然只說了幾句閒話,他也無法為她辯駁。
可是,梅子也只比菊花大幾歲,為啥他想起梅子沒覺得不妥當哩?
想著梅子,一時之間他就有些癡了,心裡又是萬分苦澀,還是好好地幹活是正經,想那些摸不著的東西幹啥?
一直到日頭快偏西了,這群人才往回走。再不家去肚子餓得不行了。
李長明和李長星背著沉甸甸的簍子,邊走邊說笑。
李長星道:「這麼些魚兒,曬乾了也能管一陣子。明兒再去兜些。咱去遠些,往小青山那裡面去,山溝裡的水也衝出來了,怕是那些窪子溝子裡也攢了不少魚。」
李長明點點頭,忽地瞧見梅子拎著針線籃子從前邊跑過來,立即就呆了。
梅子剛在籃子家做了會針線回來,遇見他倆,十分高興,忙問道:「長明哥,長星哥,兜魚哩?讓我瞧瞧,可是兜了不少魚吧?」
她因為李長明救了自己,而且這人跟他娘花婆子一點也不一樣,總是少言寡語的,一副誠實的樣子,也不知為啥,她見了他就覺得親近,很是信任他,便笑瞇瞇地打招呼。
李長明忙放下簍子讓她瞧。
看見大半簍子大大小小的魚,惹得梅子一陣驚歎!
李長星笑道:「你該也跟你爹去兜了試試。我們今兒遇見鄭叔帶著菊花、劉三順帶著他小妹也在兜魚哩。她倆玩得一身勁!」
梅子聽了連連跌腳歎道:「我爹就不喜幹這些。我家也沒人兜魚,也沒人逮兔子。狗蛋又小,我就沒得吃。」
李長明想了想,折了根柳條兒,讓李長星穿了幾條大鯽魚給梅子,說是讓她拿回家煮湯喝。
梅子開心地說道:「那多不好意思哩?你們忙了半天的。」
李長星看了堂哥一眼,心裡暗歎了一口氣,接過話道:「幾條魚罷了,也沒啥不好意思的。這是我跟堂哥一起兜的,送你嘗嘗鮮。我娘那天不是還在你家要了醃生薑麼!」
梅子就樂了,忙忙地接了過來,喜滋滋地對李長明道:「那我多謝長明哥了!」
李長星見了十分無語——這是我的魚好不好?堂哥怕人說閒話才讓我穿的。
這李長明生怕自己對梅子表現異樣了,讓人聯想到那天山上幫她吸蛇毒的事,故而讓李長星穿了魚給她。
他卻不曉得梅子的娘就怕這事在村裡傳出不好的話來,為此把梅子關在家裡好些天。
還好,因李長明警告過他娘,花婆子一個屁也不敢放;村裡其他人也就私下嘀咕兩句,倒是沒有傳出什麼難聽的話。
作者:
lilah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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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6-2 07:25 PM
第一百一十九章 說親的又來了
李長明對梅子道:「你快家去吧。這魚死了就不好吃了,早些殺了也好煮了吃。」
梅子忙又謝了一遍,提著魚歡快地跑了。
李長星看看李長明,想說啥又嚥了下去。
總歸是沒影兒的事,說出來白讓堂哥難受。他這個堂哥人很不錯,卻到如今也沒娶上媳婦。不過他也只有在心裡同情罷了,自己還不是一樣的沒著落。
李長明瞧著梅子的背影,心裡隱隱有些喜悅。
看到她也是好的,娶不到她也沒啥,她那麼好看又乖巧活潑,該嫁個年輕男娃子,要過得比他好才成!
背著魚簍子進了自家的小院,看到他娘花婆子的身影,那因為見了梅子而產生的一點愉悅立即消失殆盡,換上了無奈和沉重。
李長明的煩惱自不必說,有句俗語叫「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誰家能沒點煩難的事情呢!
可是像菊花家因為人少,除了當初菊花的臉讓鄭長河兩口子難受之外,還真沒啥糟心的事。
如今菊花對臉也不是很在意,性子也開朗了不少,他倆就舒心多了,加上家裡也買了點地,攢了點錢,那日子當然是十分的順心!
鄭長河跟菊花在田野裡忙了一通,飢腸轆轆地回到家,把重重的魚簍子丟給楊氏,高興地說道:「瞧,可是兜了不少吧?連菊花都兜了一條大鯉魚哩!說出來怕沒人信,用個小筲箕兜了條大鯉魚,這運氣是一般人能有的?趕快吃飯,我都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他一揮手,表完功勞表苦勞,往桌邊一坐,等楊氏添飯。
菊花也是餓得不行了,可是瞧著鄭長河的樣子很好笑,就到廚房裡盛了飯出來,楊氏又幫忙將留的菜端上來,瞪了鄭長河一眼道:「瞧你跟割了兩畝麥子似的,兜個魚有那麼累麼?」
鄭長河嘿嘿地笑了幾聲,三口兩口地吃了飯,又跟楊氏說了秧田里的水暫時退不了,怕是要到明天,不過真的退了的話,田里也是能逮到些魚的。
楊氏叮囑他看著秧田,別光顧著逮魚了,那秧苗被水淹了這麼久,要趄緊把水放了,不然可是要影響懷苞開花的。
鄭長河連連點頭,說是他惦記著這事哩。
菊花吃了飯,跟楊氏一齊收拾這魚。
她對楊氏道:「娘,把這鯉魚醃了吧;小魚兒煮一碗新鮮的晚上吃,其他的也醃了,反正明兒還要兜哩。」
楊氏看了她一眼,問道:「這大鯉魚吃新鮮的不好麼?你不想吃?」
菊花笑道:「不是剛煮了一個豬頭吃了麼?如今不比去年,做豬下水的生意,老是吃葷;今年想吃葷就沒那麼便宜了,這魚醃了推秧草的時候吃正好。夏天菜園子裡的菜多,葷菜就少了。」
楊氏見她算計過日子很有條理,呵呵笑道:「不管留著往後吃,還是眼下吃,總歸是咱自家人吃。別太虧著身子就成。身子好了才能有力氣幹活。」
菊花點點頭,她也不喜歡死省。勤儉持家,那是少一個字也不成
第二天,等傍晚的時候,水退的差不多了,菊花就跟青木去田里逮魚。鄭長河也扛著鋤頭去了。
秧田里的水已經很淺了,呈現一副浩劫過後遭難的模樣,秧苗上好些泥漿,不復原來的翠綠,都是被水泡起來的泥沙沾滿了。
菊花見青木趟在秧田里,豎著耳朵聽水響,倒也撿了幾條魚,不過就是太費工夫了,而且滿秧田里踩,對秧苗也不好。
她便出主意道:「不如用一個簍子堵住那出水的地方,魚也跑不出去。好過這樣沒頭蒼蠅似的亂找一氣,把秧苗踩壞了。」
鄭長河在那邊聽了笑道:「爹可不就是這麼幹的?瞧,這簍子裡好些魚哩。青木,別找了。那秧苗剛泡了水,田里也是稀爛,叫你一踩,更不好了。」
青木上了田埂,笑著對菊花道:「我原來就想這麼幹的。可聽你跟爹說,秧田水一放,那魚就只管撿,說得好容易的樣子,我就只好下來撿了試試看了。」
菊花見他搬出這話,忍不住也笑了起來,說這都是李長星害得,讓她以為水退了,滿秧田都是魚哩。
聽得青木好笑地搖頭。
到鄭長河跟前一看,一隻深口的竹簍子堵在田溝出水處,裡面已經有好幾條鯽魚了。
青木忙將竹簍提起來,撿起那幾條鯽魚放進魚簍,說道:「這樣就便宜多了。隔段時候就來瞧瞧有沒有魚,不比在秧田亂竄好?」
鄭長河道:「這個長星,淨瞎說!」
菊花笑道:「他也沒瞎說。只怕昨兒那魚也正好順水往外跑,他也是正好在水溝旁邊撿的那魚。要是他也到田中央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
兜了幾天魚,也吃了幾天的新鮮魚,菊花家小日子過得十分舒
可是誰家也逃不掉那難念的經,就算鄭家自己沒事,可那事情愣是找上門來了。
人都說「一家有女百家求」,那是常情;如果兒子出色,那也是有人求的,要是家裡再有幾畝田地,日子過得去,那這兒子也是百家求了
鄭家添了些田地,鄭青木這個男娃人又出挑,眼下正在唸書,往後也沒有兄弟來分家產,這是多好的女婿人選?就是有一個醜妹妹,聽說也是能幹的,未必就嫁不出去。於是,有心人就打聽了,想要上門說親。
有親戚在清南村的,那親戚就說了年前發生的事情,說這鄭家眼下沒有給青木說親的意思,他便死了這心;沒親戚在清南村的,就托了媒婆上門;還有跟鄭家沾親的,直接就讓長輩人出面了。
於,這麥子割完後的日子裡,竟然有好幾撥媒人上門,不過都叫楊氏推掉了。
一方面是她不滿意,另一方面是青木也說過,眼下真的不想說親事,她做娘的當然不想委屈了兒子,便依著他的意思婉拒了。
可是這一日來了個親戚,是鄭長河的老姑媽,由她的侄兒媳婦陪著一起來的。
這個老太太是個嚴肅的老人,跟汪氏的慈和完全不同。她有好些年沒到這個侄子家來了,每年都是鄭長河去看望她。
她也關心這個侄兒,往年鄭家難過的年景,她也是伸手幫過的,所以,鄭長河倒很尊敬她。不過,見她一大把年紀,忽然上門來了,心中還是很詫異!
菊花對這個老姑奶奶完全沒有任何的印象,因為原主就算見了這些客人,那也是躲起來或不敢抬頭看人,旁人也是經常忽略這個醜女。
不知怎的,菊花覺得這個老姑奶奶上門怕是沒好事,便裝作還跟往常一樣膽怯,躲開了,暗中瞧她想幹啥。
客氣地招待姑媽吃了一頓晌午飯,鄭長河和楊氏陪她老人家聊天,靜等她說出來意——他才不信她老人家是專門為了來看他呢!
老太太吃飯的時候,把青木大大地誇了一遍,等他上學去了,才跟鄭長河道:「你姑爺有個侄孫女,人很是不錯,跟青木也相配,我就想著說給他,也算了我一樁心事——我聽你過年來跟我說青木還沒說親,我就心裡著急。這女娃她爹娘也是實在人,不像那些人家,眼睛就盯著錢,他是不在乎多少彩禮的,聽我說青木人好,十分歡喜哩。」
她說完就等著鄭長河兩口子感激不盡地謝她,或者大喜地說要找人上門去說親。
誰知鄭長河兩口子聽了這話後,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一副為難的神情。
她便不悅地問道:「有啥煩難的事情,就不能跟我說?是不是銀子不湊手?那也沒啥,到時候咱們湊湊就是了。」
鄭長河忙擺手道:「大姑,不是這個話。是我家的青木眼下正在唸書,不想說親哩。先前就推了好幾個媒人的說親了。」
老太太一聽不高興了:「這是啥話?唸書就不能說親了?鄭家就他一根獨苗,不早點成親,難道還跟你似的,再來個一代單傳?鄭家已經兩代單傳了,這青木要是再只生一個,那不成了三代單傳了?」
楊氏因為這是鄭長河的姑媽,說話就不如自己的娘家人面前那麼隨意,她小心地回道:「是青木想晚點說親,道是攢些家業再成親,省得一代代地窮下去。」
老太太倒沒有對楊氏擺臉色,她還是很滿意這個侄媳婦的,只是不贊同地說道:「小娃兒懂啥?成家立業,成了家再立業不是一樣?都這麼大了,還要晚點,再晚到啥時候?你倆也不能由著他。」
楊氏見鄭長河也說不出啥來,指望他把話圓乎了那是不可能的,肯定得罪人。
於是半吐半露地說了因青木的親事被人嫌棄的事,她也沒說全,菊花的事更是一個字沒提——她可不願菊花再被人議論一遍,只說被人嫌棄窮,所以青木發誓要掙一份家業再成親。
這個老姑奶奶的侄媳婦李氏是個精明人,她笑著拿話堵楊氏道:「就算是發了誓,那如今不是掙了家業了麼?買了幾十畝地,還不算掙了家業?莫不是嫌棄人家閨女不肯結親吧?我們蓮兒可是個不錯的閨女,長得好,又溫柔賢惠,也配得起青木了。」
老姑奶奶一愣,急忙問道:「啥家業?啥幾十畝地?我咋不曉得,你又是咋曉得地?」
第一百二十章 相親的年紀
李氏這才發現一時圖痛快,只想著看楊氏聽了自己的話要如何掩飾,卻忘了老太太了,她尷尬地說道:「我也是聽人家傳的,說是表哥家裡發了財,買了地哩。」
老姑奶奶眼神一下子銳利起來:「那蓮兒這親事你們也是聽人說鄭家買了地,才起了心思來求我的?」
她聲音裡怒氣已經很明顯了,當她老糊塗了麼?
她就說麼,先前她到處張羅著幫青木說親,那些親戚一個個縮著脖子推辭;這回侄子家卻爽快的很,不要彩禮就願意把蓮兒嫁給她娘家侄孫,原來是衝著這家業來的!
李氏心慌地說道:「我也是聽人說的。蓮兒她爹娘可不曉得哩!」
可是她的解釋壓根就不能讓老太太滿意。
在她的眼裡,青木這個侄孫子當然是不錯的,要不是因為窮,她還看不上那些閨女哩;可是眼下鄭家置田買地了,再加上青木的人品,那情況就不一樣了。
當然,也不是說因為鄭家有了幾畝地就翹尾巴瞧不起旁人。可是,若是她侄媳婦李氏跟蓮兒的爹娘因為鄭家買了地,才起了結親的心思,那就讓人無法容忍了——難道青木這麼好的娃還配不上他家蓮兒?還有這兩眼盯著錢的行為也是讓她很不恥。
她滿臉寒霜地盯著這二房的侄兒媳婦,她還沒死呢,這些人就敢這樣小瞧鄭家?
這親事裡面還有啥是她不知道的?
也不用問了,這親不結也罷!
她起身招呼鄭長河往廚房裡問話,丟下楊氏陪著李氏。
楊氏心裡就不舒坦了——原來是瞧她家剛買了地,才上門求親的?雖說人們挑女婿的時候,都是要看對方家底的,但這樣赤裸裸地奔著錢來,誰願意同這樣的人家結親?因此也不言語,只乾坐著不說話。
李氏心裡後悔萬分,要不是她多嘴,這門親可不是結成了?這下讓老太太起了疑心,她那個脾氣,難保不發作,回家也討不了好果子
老姑奶奶到了廚房,細問鄭長河買地的事情。
鄭長河也是頭疼,他這個大姑人是不錯的,就是特講究,規矩又大,待晚輩又嚴厲,她關心你就想管著你,跟另一個二姑的好脾氣完全不同。
可是自家現在過得好好的,可不想她來插手管青木的親事,說不定還幫倒忙。
因此,他便簡單地將青木的事說了一遍。
也不用他特意含混不清,他本就是口齒不靈便的人,所以聽得老姑媽也是半通不通的,但總算弄明白了兩件事情,那就是鄭家真的買地了,還有青木發誓到二十再說親。
老姑媽很滿意,總算娘家侄子這日子開始過好了,她大哥家要興旺了。
她對於旁人挑青木時捎上菊花也是怒氣沖沖——她鄭家的閨女就算嫁不出去,難道還能靠哥哥嫂子養?哼,說這話的人還不是私心作祟,生怕菊花佔了娘家的房屋和田地,這嫁進來的閨女要少一份家產。
她掃了坐在灶門口的菊花一眼,對這個侄孫女沒啥大印象,倒不是她不喜菊花,而是她對晚輩一向端著架子。
她板著老臉對菊花說道:「那些眼皮子淺的人說的話就當他在放屁。咱挺起胸脯做人,自己掙自己吃,誰也不靠!你也要爭氣些,別整日裡跟個受氣小媳婦似的,怕啥?」
菊花愕然——這是在關心她?
只是這口氣,咋聽了跟訓人似的。這個姑奶奶還真是跟外婆不一樣,她爹肯定沒少挨訓。
老人家訓完菊花又轉向鄭長河,她很不贊同青木不立即說親這個決定,讓鄭長河不能由著娃兒鬧,該勸勸青木,早點成親早點添兒子。
鄭長河雖然很尊敬她,只是最近家裡過得實在是順心,他一點也不想打亂這生活,而且老姑媽脾氣是硬了些,卻是為他好的,他便想著跟姑媽好好說。
於是,他誠懇地對老人家說道:「大姑,這說親最要緊的是找個好媳婦。你瞧我娘,還有娃他娘,人都不錯。所以,前些年日子雖然窮,但我們過得也還舒心,沒啥膈應事。所以我就想啊,青木這媳婦要慢慢地尋摸才好。他又想多讀些書。還有啊,這田地就有了,不是得交稅麼?要是種不好了,光交稅也是交不起的。你瞧,我們日子也是很緊張哩,不是說買了地就等於發了財,青木想攢幾年的想法是在理的。」
他東一句,西一句,倒也把自己的意思也表達的明明白白。
老人家也明白事理,她娘家嫂子是很讓她滿意的,姑嫂兩人當年關係就好,要不然她也不能在哥哥嫂子死後,還盯著這個侄兒,怕他過不好;楊氏這個侄媳婦也不錯是個爽快直心人。
不過這也不能當作青木不說親的依據吧?
她難得地歎了口氣,臉上帶了笑模樣,說道:「我曉得你嫌棄大姑多事——」她擺手打斷鄭長河的解釋——「我先前為青木張羅,還不是怕他娶不上媳婦,耽擱了;眼下你日子過好了,一家人和和氣氣地,我這老骨頭要是插進來混攪,那不是討人嫌?該咋辦,你自個跟媳婦拿主意吧。不過還是要抓緊,不能耽擱了。」
鄭長河大喜,忙道:「耽誤不了,我們也在悄悄地打聽著哩。主要是想多攢些家底,到時娶親也不顯慌張。那大姑,這蓮兒的事情……」
老人家氣惱地撇撇嘴道:「不說了。我就說你們打定主意過幾年再幫青木說親,我也老了,管不了了。哼,這婆娘,敢哄我,瞧我家去不抽她!一個個都沒眼光。我先幫青木說親,都找借口推,活像他們家的閨女是鳳凰。我倒想把自己的孫女說給青木,就是年紀不對——大的早出嫁了,小的太小,要不然能便宜他們?這會子聽說你們買地了,就上擀子來求了,竟然把我瞞得死死的,還跟我說:『看在三嬸的面上,既有三嬸擔保,這人想必是錯不了的。咱就盼著閨女過的好,只要人不錯,那彩禮也就不說了——再多的彩禮能比得上人好?,你聽聽,她們就這麼哄我哩!」
鄭長河忙安慰老人家,讓她甭生氣,為這樣人生氣不值得。
菊花聽了不免感歎,這老姑奶奶家怕是好幾房人,瞧她話裡露出來的噫思,也是複雜的很,好在自家是沒這麼多人。
這老姑奶奶跟侄媳婦走的時候,那個李氏滿臉不高興,活像誰欠了她八百錢;老姑奶奶更是不高興,差點就不跟這侄媳婦一道走,要在鄭家歇一晚再單獨走,後來也不曉得為了啥,倆人又一道走了。
不過,家去後怕是又要打嘴仗、慪氣!
菊花等青木回來,兩人一道在菜園裡收拾菜地,整整黃瓜、豇豆架子,扶一下那爬籐;給淹了水的茄子秧加固泥土;又到辣椒地裡給辣椒秧子拔草。
忙碌之間,菊花瞧著青木認真的做事模樣,想到老姑奶奶的話,忍不住就微笑起來。
笑得青木莫名其妙,問道:「笑啥哩?姑奶奶說了啥好事不成?」
菊花歎氣道:「好事?是好事。不過咱不喜這樣的好事。」
說著把那一套話原原本本地告訴了青木,末了又補上一句道:「哥哥,我瞧你要是不成親,這上門來求的人怕是斷不了嘍!本來哩,這也算好事兒——說明你比旁人好麼。不過,老這麼地也煩不是。」
青木沉默了一下,就說道:「管誰來說,咱不應就是了。你也甭想太多,誰家都是這樣的,你可別以為你哥比旁人強多少似的。」
菊花詫異地問道:「誰家都是這樣的?哪能哩!」
青木見妹妹一副我哥比旁人好的樣子,心裡很高興,微笑地瞥了她一眼,說道:「也有人幫槐子說親,他也沒應哩;劉三順也是有人幫他說親的,不過他也是沒有相中罷了;長星昨兒還去相了一回親。你說,這不是家家都有的事兒麼?」
他差點就說出「那有閨女的人家更是忙碌」,想到妹妹的特殊,忙將這話吞了回去。
他說槐子的事也是想引起菊花的注意罷了。
菊花聽了不由得為自己的自作多情好笑——以為哥哥青木是最好的,所以才好些人上門來求,卻不知這娃子們長大了,都是這麼配來配去的。
大伙你挑我,我挑你,配成一樁又一樁姻緣。要不然,年輕的男女又不能跟她上輩子所處的那個世界似的自由戀愛,這姻緣咋能成哩?
於是,她忽然興致勃勃地問青木,誰家相中了媳婦,誰家又嫁了閨
可是青木光唸書去了,哪裡曉得詳細的情況,剛才說的幾個人也不過是機緣巧合下才知道他們的事情。
他見妹妹一副好奇的樣子,笑道:「這些事你應該問劉小妹才對,我哪曉得哩?不過,槐子的事,我是曉得的。上回來過的那個玉芹,想要嫁過來,槐子不樂意,為這事還把他四舅母給得罪了。」
菊花聽了心道,果然如此,我早就瞧出來了。
她便順嘴問道:「姑表兄妹咋能結親哩?那太近了。」
青木奇怪地問道:「姑表兄妹咋不能結親了?不是有好些人家都是親上加親麼?」
【第一卷完】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7:38 PM
第二卷褪去癩皮
第一百二十一章 姑表難結親
菊花不知如何跟他說,扯著草想了半天,才問道:「那他們生的娃兒都沒啥毛病?我總覺得這姑表兄妹不就跟親兄妹一個樣麼,咋能成親哩?」
青木想了想道:「也沒見有啥毛病啊!不過我也不認得幾家姑表兄妹結親的,不曉得是不是生的娃兒都沒事。你說的好像也有些道理。」
他忽然想,菊花是不是也不樂意槐子娶他表妹,才這麼說哩?
看那樣子也不像,不過總算她沒說出「那幹啥不樂意哩?這是多好的一門親事」這樣的話來,要不然槐子曉得了,又該傷心了。
張槐沒有傷心,卻在發愁——為他表妹的固執發愁。他萬沒料到青木當初的話居然應驗了。
他娘何氏也在發愁。
以前兒子沒人嫁,她發愁;如今有人一定要嫁兒子,她更愁!
槐子四舅舅家的閨女玉芹今年十六歲了,這小女娃也不曉得是啥時候動的心思,說喜歡表哥;槐子四舅也喜歡槐子,就想著跟姐姐親上做親。
本來要是旁的人家提這事,婉言推了也就是了,可是這玉芹是娘家侄女,話就不好說得太白。她雖然也跟弟妹說了槐子眼下不想說親,這玉芹卻堅持道「表哥啥時候願意說親了,我就等到啥時候」,硬是叫她愁得不知如何是好。
後來她跟槐子外婆私下裡說了這事,說槐子只當玉芹是妹妹,不想娶她哩。
這下可不得了,槐子的四舅母氣得在家大罵槐子不識好歹,家裡一窮二白還在挑三揀四。
這還不是最愁人的,最愁人的是那玉芹死不改主意,誰家來說親也不答應。小女娃幾天工夫瘦了一大圈,誰勸也不聽只倔強地不出聲。
她擔心要是再這麼下去,這娃兒要是有個好歹,那跟娘家不是親戚成仇人了麼?
所以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話是再不錯的。
再愁這日子還是要過的,張槐下了學,匆匆地餵了一遍豬,然後捋起袖子搬開柴堆,挖起下邊的肥泥來。
他這是聽青木說的,這黑泥養蛐蟮最好,蛐蟮能喂雞也省些雞食不是。菊花因為把那橡子果磨碎了,雞也是吃的,她就不想再養這噁心的玩意兒,反正她也不想喂太多的雞,她忙得很,喂多了也照應不過來。
張槐卻留心了。
他家沒橡子果,這上半年是豬糧也缺,雞也是散養沒東西喂。他娘總是抽空打豬草,不然這豬可真要喝西北風了。哦,春上的時候還沒西北風要喝也是東南風。
這個春天他養了兩三茬了,又用豬糞摻著泥土試了試,覺得不太好,還是柴堆下面挖出的泥最得蛐蟮喜歡。
於是,他一個月把柴堆換一個地方。換之前特意將泥土翻鬆,撒些碎茅草,把小蛐蟮丟些進去,然後再把柴火堆在上面。
別說,這地道的笨法子最有效,每當他挪走柴火將柴堆下那捂爛的柴草泥土清出來,總是能撿出好多又肥又大的黑紅蛐蟮。那清出的泥土還能再專門養一茬蛐蟮。
他如此折騰著,收穫的蛐蟮也不是很多,但曬乾揉碎後摻在菜葉、稻糠裡隔三差五地喂雞,也算是給雞加葷,那雞生的蛋明顯就多了也大了不少。於是他越發細細琢磨這蛐蟮的養殖,還專門割了茅草扔在柴堆下讓它腐爛。
他一邊挖著那黑褐色的泥土,一邊緊蹙眉頭,想著玉芹的事兒。
念快一年的書,他雖然並沒有學成滿腹詩書,但好歹懂了些道理。
經過了菊花的事,又親眼見了青木跟柳兒的事,他越發覺得在這些人生大事上,那是一定要慎言慎行的。他當初輕飄飄的一句話,就造成了嚴重的後果,並讓他付出了痛苦的代價,到如今菊花也只是跟他客客氣氣的,再也不像往常那般待他。
所以,這次無論他四舅如何問他,他只是咬緊牙關不鬆口。
他雖然講不出一套大道理,但也朦朧明瞭一個男人應該有的擔當,既然不想娶表妹,那就萬萬不能應承,不然,兩人這輩子都過不好。
縱然菊花不嫁他,他也不能娶玉芹。
媳婦難道娶家來就完了?娶家來不得過日子麼。
自己這副心思咋能跟玉芹過日子哩,甭說自己不痛快,也是害了玉芹。
可是這一番心思跟誰說?何況喜歡菊花那是不能說出口的,便是青木曉得他的想法,也無法感受他的苦惱吧!
萬幸的是他爹娘也喜歡菊花,所以才沒強求他答應這門親,否則的話,婚姻大事哪有他說話的餘地,還不是叫娶誰就娶誰。
他挖土,清理柴堆,忙得大汗淋漓便把外面一件褂子脫了,只穿一件破背心,露一身養了一個,眼下還未曬黑的肌肉,繼續忙碌。
張楊在學堂跟夫子又學了一會文章,才匆匆趕家來,見哥哥揮汗如雨地攏那挖出來的黑土,忙上前幫忙,又幫著將原來那堆肥土裡的小蛐蟮撿到這新挖出的黑土裡。
他一邊忙著,一邊瞧著哥哥的臉色,只見他憂心忡忡、眉頭緊皺,那份沉重是如此的明顯,連帶他也跟著情緒低落。
最近一段日子,家裡人都被玉芹表姐給折騰得無心說笑,讓他很是氣悶。
他雖然小,但是卻很聰明,這親事他一個小娃兒原也不能有啥意見,可是他卻想,說親不是要兩廂情願麼?
表姐這算啥?
這麼鬧著就算嫁過來,那也是讓人氣不順。
正想著,卻見哥哥忽地把鋤頭一頓,發起呆來。
原來張槐想道,自己就算拿定主意有啥用哩?要是表妹一個想不開去尋短見……
他一觸及這個念頭,那心裡就絞痛起來,額頭上的汗水流進眼睛裡,模糊了他的視線,滿心都是跟他疏離客氣的菊花。
難道他還要害得玉芹也……
要是他不能妥善地解決這件事情,他往後也沒有好日子過。他不是小娃子了,要曉得「一句話說得人笑,一句話說得人跳」,他總要拿出一個像樣的主意出來,解決這事,光咬死不鬆口也是不成的,玉芹可是他表妹。
他決定去找玉芹好好地掰扯一番,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她,他不能再糊塗第二次。
再說,有啥好糊塗的,他對自己的心思清楚的很。
這樣想著,心裡就輕鬆了不少,招呼張楊收拾東西回家。暮色已經降臨,他娘也打豬草回來,在做晚飯了。
張楊看著哥哥的神情變幻莫測的樣子,也在心裡下了一個重要的決定。
吃過晚飯,他便跟爹娘說要到夫子那裡去問個問題,然後就來到學堂找周夫子。
昏暗的油燈下,周夫子聽張楊問他,要是一個女子非要嫁他,可是他卻不想娶她,要如何才能打消她堅持的念頭,並且不能讓她傷心,使得她受不了跑去尋短見。
他開始還摸著鬍鬚認真聽著,聽到後來差點把那幾根鬍鬚給扯斷了,驚得目瞪口呆地瞧著這個弟子——難道他這麼點大就受到女娃兒的傾慕?
張楊問完了就擺出一副認真聽取教誨的模樣,卻沒有等來夫子的解說,只見夫子目光古怪地瞧著他,滿眼的探究。
張楊奇怪地問道:「先生,您也不知道?」
他總覺得先生是無所不知的,這個簡單的問題應該難不倒他才對,難道這個比作一篇文章還難?
周夫子不知如何是好,咳嗽了一聲說道:「你就跟她說,你們年紀尚幼,考慮這個問題為時過早,且不說父母之命不可違,禮法不可違,單說在長大的這幾年裡,就有無窮的變數……」
張楊忽然發現夫子誤會了他的話,忙打斷他的話,將哥哥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
周夫子這才鬆了口氣,呵呵笑著白了他一眼道:「嚇我一跳,還以為你小小年紀就受到女子傾慕呢。」
張楊聽了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周夫子想了想,微微一笑,如此這般地教了張楊一篇話。
張楊聽了大喜,忙對夫子道,他明日不過來了,要到外婆家去幫哥哥解決這樁事,不然的話,他娘要跟四舅舅鬧翻了,往後連娘家也不好回了。
周夫子見他操心家裡,欣慰地點點頭,吩咐他只管去,他家裡來人問,他會幫他解釋的。
第二天,本是學堂休息的日子,張楊以往都是要照常來聽周夫子講學的,今日他還是去了學堂,不過打了個轉又往外婆家去了。
他外婆家住在十來里外的小河灣,他一路小跑,趕到外婆家,驚得他外婆拉住他問道:「楊子,家裡出啥事了?咋你一個人來了哩?」
張楊莫名其妙地說道:「家裡沒啥事呀!我來找外婆有點事。」
老人家放下心來,又奇怪地問道:「你找外婆有啥事?咋你娘不來哩?」
張楊接過老人家遞來的一碗水,「咕咚」一氣灌了下去,然後抹抹嘴邊的水漬,才對外婆說道:「我娘忙哩。我來是想跟外婆說,我想找玉芹表姐說說話兒,問她點事。」
老人家瞧著這個小外孫,疑惑地問道:「你想問玉芹啥事?我瞧你還是別搗亂了,小娃兒不要插嘴大人的事。這事自有你爹娘做主,再不成還有你哥哩,哪能叫你說話?」
第一百二十二章 姻緣天定
張楊笑道:「我不過是想問玉芹表姐兩句話兒,外婆瞧我像是來搗亂的麼?我又不傻,家裡爹跟娘都煩死了,我要再搗亂,那不是叫他們沒法活了?」
他外婆聽他說得很有道理的樣子,只是不大相信,可是張楊如今念了書,也是斯文懂事不少,便叮囑他道:「那你說話軟和點,你玉芹表姐也難受哩,都瘦了好多。」
張楊點點頭,自去玉芹的房裡找她。
這婚姻的緣分真是不好說,玉芹因為表哥心裡受煎熬,旁人也在為她受煎熬。這種情形也不知真的是因為緣分不到,還是因為人們總喜歡盯著那得不到的東西,滿心失落。
不管怎麼說,當張楊問她,是不是真的喜歡他哥哥時,玉芹還是堅決地回答是真的喜歡。
她都已經把話跟爹娘姑媽說明了,她還有啥好猶豫的?也就是仗著張槐娘是姑媽,她才敢這麼在爹娘跟前說,要是旁人家,如何能說?
張楊卻對她道:「我瞧你一點兒也不喜我哥。你就像喜歡一件衣裳,非要得到。舅舅舅母是賣了雞買這件衣裳,還是借錢買這件衣裳,你是不管的;你只管這件衣裳穿在身上好看,你就高興了。要是這衣裳舅舅舅母沒幫你弄來,你就要死要活的,弄得旁人都擔心你。」
他掃了一眼玉芹那驚駭的神情,繃著一張小臉繼續道:「咋了,我打的比方不對?你說要嫁我哥,就一定要嫁我哥。我哥想不想娶你,你是不管的;我娘因為我哥難過。你也是不管的;你爹你娘因為這事跟我娘慪氣、罵我哥,你也是不管的;要是我哥一直不答應,你就不好好地過日子,也不嫁給旁人,說不定還要尋死覓活的,弄得全家人都擔心你。」
玉芹被他的話驚呆了,只覺得自己不是這樣的,她並不想逼所有人。她不會為了一件衣裳就不管家人的死活。
可是,為啥他說的這麼順溜?
自己真的那麼討厭麼?這比方好像也很對哩。
張楊鼓著嘴道:「你願意嫁給我哥,我爹娘不知有多高興。可你曉得為啥我娘不逼我哥娶你麼?因為我娘才是把我哥當心肝寶貝疼,她不想我哥難過,才不逼他的。她這樣才是真的喜歡我哥哩。你喜歡我哥。不過是跟喜歡那件衣裳一樣,非要得到罷了。你要是真的喜歡他,就不會讓他為難!」
玉芹臉色頓時慘白。
她這段日子本來就存了心思,小臉瘦得尖尖的,如今更是難看。她失魂落魄地呆坐著,手中縫補的衣裳滑落到地上也不知道。
張楊說了這些話,也不再管她,就坐在一邊瞧著她。
忽地。房門外邊傳來四舅母惱怒的聲音:「你來幹啥?瞧瞧玉芹死了沒?」
然後就是張槐的聲音:「四舅母,玉芹跟我妹妹一樣,我能不管她麼?我來是有話要跟她說哩。」
張楊詫異地站起身,哥哥咋也來了哩?
玉芹卻是如夢初醒,站起來衝出房門,對她娘道:「叫表哥進來吧,我也有話要問他哩。」
張槐跟著玉芹走進房間,見了張楊。也十分詫異:「楊子,你咋在這哩?啥時候來的?」
玉芹苦澀地說道:「他來罵我哩。你也來罵我麼?你們倆兄弟倒是一條心。」
張槐大驚,瞪了張楊一眼,忙對玉芹道:「楊子還小,他說了啥你也甭放在心上。小娃兒的話哪能計較。」一邊拽起張楊,使眼色讓他出去。
張楊氣惱地叫道:「表姐,你說瞎話咋這麼順溜哩?我啥時候罵你了?」
他一邊嚷著。一邊悻悻地出了房門。
到了門外,四舅母也是垮著一張臉對他。他氣不過,就到外婆的房裡倒下休息,一邊等哥哥。
往常每回來外婆家都是滿心高興和期盼的。外婆總會收藏些東西讓一大群孫子外孫哄搶,她就在一旁笑瞇瞇地瞧著樂呵。可是今兒來卻是一副不受歡迎的光景。
唉。這些糟心的事實在是煩透了!
過了好久,張槐才滿臉疲憊地從玉芹的房裡出來,叫上張楊,就跟外婆告辭,推拒了老人家留晌午飯的好意,也沒敢瞧四舅母那難看的臉色。
路上,張楊緊張地問道:「哥,表姐想通了麼?」
張槐點點頭,微笑道:「應該是沒啥事了。你幹嘛來了?」
張楊忙撒了個謊,笑道:「我就是來外婆家逛逛唄。」
他又好奇地問道:「你是咋跟表姐說的?」
張槐斜了他一眼道:「小娃兒問那麼多幹啥?」
不過想了想又對他道:「哥曉得你是來幫哥說話的。可是你也甭怪玉芹,她這樣也沒啥錯。要是你哥沒自己的想法,碰上這樣的人,那不是好幾輩子修來的福氣?真要說她有啥錯的話,那就是太只顧自個了。可是,話總要好好的說,能和氣解決這事,幹嘛要吵吵嚷嚷哩?要是她真的有個好歹,我還能過得安穩?」
張楊笑道:「我曉得,我沒有罵她,是她瞎說的。你說她往常也沒說要嫁你啊,咋忽然起了這心思哩?」
張槐歎了口氣道:「這我哪曉得哩!」
他想,人要是都能早早地就明白自己的心思,那還會發生那些亂七八糟的事麼?自己不也是折騰了一番,才曉得喜歡菊花麼。玉芹怕是往常也沒在意他,也不知道是啥時候動的這個念頭。
這還算好的哩,好歹他們都沒成親;有那些人成了親還折騰出一堆事,那才叫鬧得雞飛狗跳哩!
解決了一樁大心事,這回程就愉快起來,就是倆兄弟錯過了晌午飯,都餓得飢腸轆轆,於是,在路上掐了些青刺苔剝了皮嚼著,一時張楊又摘些野莓子,卻是越吃越餓。
張槐笑道:「趕快走吧,有這工夫,都到家吃飯了。」
張楊惋惜地說道:「唉!要不是這糟心的事兒,咱在外婆家吃飯多好。我還想吃外婆醃的鹹鴨蛋哩!」
說著鹹鴨蛋,他只覺那嘴裡口水就冒出來了,忙加快腳步往家趕。到家就算沒有鹹鴨蛋,雞蛋總是有的,好歹能殺個饞。
張槐想,使勁地幹一年,搬到小青山下挨著青木住,餵幾隻鴨子,不就有鹹鴨蛋吃了?
就算是錢不夠,哪怕先蓋個土坯房也要搬過去。
兄弟倆回到家,何氏見了埋怨道:「去了哪?連飯也不曉得家來吃?」
張槐不想讓娘再操心,便將去外婆家的事跟她說了一遍,說玉芹已經想過來了,往後沒事了。
何氏聽了,就抹著眼睛道:「這就好,這就好!這娃兒跟我閨女似的,我也心疼她哩,瞧她那模樣我心裡就不落忍。要不是曉得她嫁過來也過不好,我肯定就答應這門親事了。你舅母埋怨咱不識好歹,她就不明白我一片苦心,其實都是為玉芹打算的。你這個樣子,娶了玉芹,那不是害她麼?」
張槐沉默了一會道:「總歸是我先前糊塗,才跟著有這麼些糟心事。往後不會了。娘就放心吧!」
何氏見他內疚,也不忍多說他,歎了口氣端上飯菜,讓兩兄弟吃。
這天底下的事真是不好說,玉芹忍痛對表哥死心,跟著就有人上門來提親,就是她本村的大山。
她見那男娃也還實誠,就跟爹娘都應下了。
誰知這個大山相中她好久了,因家中也是不寬裕,硬是攢了幾年,才捧著一份厚彩禮上門提親。
有時候,彩禮會讓質樸的鄉下人感到絕望,傷他們的感情;可是有時候,彩禮代表的是一份誠心,讓他們感動的流淚。
當玉芹聽她娘說大山的娘告訴她,大山為了這份彩禮悶頭苦幹了好幾年,前些日子更是為了他們這姑表兄妹要親上加親在家裡痛苦了好些天時,忍不住就哭起來。
原來表哥說的真是對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好姻緣,幸虧自己沒有一直犯倔。
大山既然對自己這麼好,自己也要收心對他好才應當;表哥麼,希望他說的那個人也能對他好,不然可是白費了表哥的這一片心哩!
想到這,忽然她有些同情起張槐來,好歹自己有人喜歡,還喜歡了這麼些年;可是表哥說,他喜歡的那個人好像對他不大在意哩!
可憐的表哥,要是人家相不中他可咋辦?
她走出了那個人生的死胡同,心情好了,又操心起張槐來。
玉芹讓爹娘將聘禮中的十兩銀子送回大山家,讓他買地,甭亂花了;就是下年成親,也簡單地辦就好了,省些錢也好過日子,不用裝面子上的風光。
大山簡直是喜出望外,拿了銀子呵呵傻樂,覺得自己是苦盡甘來,熬到頭了,這媳婦還沒進門就幫著算計過日子哩。
張槐聽說玉芹定親的消息,忍不住嘴角含笑,眼睛有些發酸。
那個大山他是曉得的,可是個勤快忠厚的好男娃。他居然一直喜歡玉芹,這下玉芹有人疼,他也放心了。他總算是妥善地解決了這件事,沒有像上回那樣弄得一團糟。
可是,玉芹等到了她的好姻緣,自己呢?
他望著小青山方向,一時有些癡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7:41 PM
第一百二十三章 褪去癩皮
張槐想著菊花,她此刻卻在大驚失色地喚著青木。
那聲音很緊張,嚇得青木也是一溜煙地跑過來,連聲問道:「啥事?菊花,你咋了?」
菊花急急地說道:「哥,快來幫我瞧瞧,這臉是咋地了?掉皮了哩。」
原來,她臉上的癩皮越長越硬,她洗臉也就不像原先那樣小心翼翼了,再加上最近常常忙得流汗,每日洗臉的次數就多了,而且她覺得那硬皮底下好癢,讓她恨不得使勁地用手撓撓才好,因此幾點緣故,今日傍晚洗臉的時候一不小心用了些力氣,就搓掉了一塊硬皮夾殼,嚇了她好大一跳,這才叫青木的。
青木忙湊近菊花的臉仔細地瞧了瞧,激動地說道:「這是長好了,褪皮了哩!噯喲!真的褪皮了。」
菊花大喜,急忙緊張地問道:「下邊是啥樣的?」
青木道:「底下的肉皮是訌色的。嗯,紅紅的!」
菊花忍無可忍,嫌他說的不夠仔細,忙打了一盆水,到廊簷下去照,可是,任她扭來扭去地調整角度,木盆裡映出的人臉更像是一張黑白畫兒——根本看不清臉上的顏色。
她歎了口氣,收拾起激動的心情,怏怏地說道:「唉!想那麼多幹啥,就算是這癩皮掉了,也是要留一片疤的,哪裡可能長得跟額頭上皮膚一個色哩。」
青木忙安慰道:「這長好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平常咱們身上不小心弄破一塊皮,結了殼子掉了後,那後長出來的肉也是紅紅的,要好久才能長得跟旁邊的皮一個顏色。不過菊花,你可要仔細了,有些疤是長不回原來的顏色的,得小心養著才成。」
菊花已經恢復了無所謂的心態笑道:「這塊癩皮長了這麼多年,咋能不留一點疤痕哩?咱還是甭癡心妄想了。省得白想一場還難受。」
正說著,楊氏和鄭長河回來了,見了菊花臉上的情形真是大喜過望——當初秦楓費盡力氣也沒治好的癩皮,誰想它自己就掉了。
楊氏抹著眼淚連聲道:「這下好了,這下好了,一定能長好的。」
菊花忍不住提醒她道:「娘,你可別想那美事兒,這肯定是要留下一片疤痕的,哪裡就能長好了?」
楊氏嗔怪地對她道:「你盡說喪氣話。誰身上破了皮養好了才掉夾殼子的時候,都是這個樣子,紅紅的,跟剛生下來的小孩子皮膚一樣。只要好好的養著,還是能長好的。你往後不准曬大太陽,小心地護著,肯定能長好。」
鄭長河也不懂,楊氏說一句他跟一句,總之,是要菊花好好養著一定要把這臉上的肉養得跟旁邊的皮膚一個顏色。
菊花瞧著爹娘興奮的樣子,暗歎了口氣,心道,哪裡那麼容易,就算是不停地抹珍珠粉,只怕也恢復不了原來的樣子。
要她不曬太陽?這可能麼。
她現在已經算是曬的少的了,不下田,也不大下地,可也難得不曬太陽,因為她最喜歡去菜園子哩。
也怪她經歷了上次治療的反覆,對於不能恢復容顏也沒那麼在乎了。鄉下人,臉上有疤就有疤吧,過幾十年,有疤的和沒疤的還不都是一個樣!
青木瞧著菊花的神情,笑著說道:「你甭抱太大希望可也不要對它不管不問,總要護著點才是。太陽少曬是肯定的,咱家也不用你下田,你到菜園子也盡量早晚去,別大日頭底下去;還有,這硬殼別拿手摳,讓它自己長牢實了掉下才好。」
菊花點點頭,覺得哥哥說得比較實在,不像爹娘,想的太不切實際了。
楊氏聽了青木的話,急忙叮囑道:「可不能用手摳。菊花,你這臉咋長硬殼了哩?還往下掉,這是咋回事?要說是秦大夫的藥見效了,也不該拖到如今哩!」
菊花也是一頭霧水,不過她想肯定跟菊花茶洗臉有關——那茶水可是清熱解毒的;至於秦楓的藥,當時讓臉爛了,只怕也起了些作用,正好把毒素去除了一些。
具體的緣故麼,就算是秦楓回來,只怕也不能分析清楚。
她把自己的猜想跟爹娘說了,他們聽了也是連連點頭。
青木道:「只要這東西掉了,哪怕長不回原來的模樣,洗臉的時候不也省事好多麼。往後也不會吃這也發,吃那也發了。」
楊氏笑容滿面地說道:「那是,可不是方便好多?青木你甭亂說,咋長不回原來的模樣了?肯定能長好的。」
菊花對她的固執有些好笑,叮囑道:「爹,娘,哥哥,你們別跟人說我臉的事。管它長得好長不好,我都不打算把這面巾拿下來了。你們想,我這樣都習慣了,人家如今也不說我了——就說我,我也無所謂——要是忽然拿下來,這臉沒長好,人家又有新的話頭說了;要是長好了,那更是個麻煩,又要被人指指點點。我盡被人議論去了。這事就咱自家人知道,誰也別告訴。我還有個想法,不管這臉長不長得好,我倒要瞧瞧,有沒有人敢娶我。臉長好了娶我算啥?沒長好娶我那才是真心哩!」
青木會心地笑道:「噯!不說,這樣蠻好!」他想,反正槐子是不在乎的,那麼長好不長好,拿不拿下來有啥關係哩?
楊氏歎了口氣,道:「也好,就蒙著吧,只怕這臉一時半會兒的也好不了——那疤痕怕是要長好長時候。這幾天你小心些。」
菊花答應了。她想,豈止是要長好長時候,這臉怕是一輩子都跟花皮南瓜似的了。
她用手摸摸臉上的硬夾殼子,估計要花幾天工夫才能掉光。
接下來的幾天,菊花臉上的癩皮殼子陸續掉光了。據青木說,那下面露出的肉是嫩紅色的,跟旁邊的皮膚顏色很不一樣。
楊氏也關注著菊花的臉,可是她除了不讓菊花去曬太陽,也想不出好的法子來養護閨女這張臉。
鄉下人,哪裡有什麼好的保養皮膚的法子?她倒是教了菊花用淘米水洗臉,說是能讓皮膚白一些。
菊花雖然沒太奢望把臉養好,但也不會不管不理,自然會想些辦法,做到「盡人事,聽天命」。
她首先想到的,就是這豬蹄還得吃,就算現在賣貴了,也要隔三差五地吃一個才好;其次,就是用新鮮的黃瓜來潤膚,反正這黃瓜也正要上市了;再有,就是塗雞蛋清了,還有這愛吃辣椒等重口味菜餚的習慣得改改了。
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直接可行的保養皮膚的法子,至於花錢去城裡買護膚品,那是不可能的事。
臉再重要,還是沒有肚子重要的,所以,該干的活計一樣也不會
難道她真的聽爹娘的話,在家養著不成?那她也吞不下飯去。既然來到這鄉下,又沒打算往高處奔,那還是別太在意這張臉才是,否則這日子就沒法過了。
青木見她隔天晚上用一個雞蛋清塗臉,疑惑地問道:「這樣管用麼?」
菊花臉上被雞蛋清繃得緊緊的,笑也笑不暢快,木著一張臉道:「試試看麼!哥,這蛋黃煮給你吃了吧,你讀書也費腦子,一天吃一個雞蛋,對腦子好。」
自己為了美容浪費雞蛋,那這蛋黃還是讓青木吃了比較安心,好歹也算是兩人一起浪費的。
青木卻不曉得菊花在想啥,很不好意思地說道:「你吃吧。這雞蛋吃了不也對臉好麼?」
菊花道:「不用,我不是隔幾天就吃一個豬蹄麼。那個東西對皮膚好,我去年就覺得了。」
青木也贊同,說是去年吃了豬下水和豬蹄,養得幾個人臉上都好看多了。
他手裡捧著書,瞧著妹妹搗騰那張臉,覺得很是有趣。
再過些日子,又見菊花拿切得薄薄的嫩黃瓜片,讓他幫著往臉上貼,貼完瞧著那滿臉綠森森的黃瓜片中間,雙黑眼睛眨呀眨的,更是覺得好玩。
因為沒有鏡子,他就充當了妹妹的鏡子,跟著菊花一起搗騰起她那張臉,這成了兄妹倆好長一段日子裡的樂事。
這護膚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護好的,而且,美容的心情也是跟環境有關的。
菊花現在生活在鄉下,那種自由自在的山野生活,讓人脫去一切的束縛和繁瑣,實在很難讓她時刻惦記保護自己的臉。不比生活在城裡,有事沒事就到鏡子面前溜躂一圈,看看哪裡不妥當,這兒可是連個鏡子都沒有的。
所以,興頭地吃了幾次豬蹄,做了幾次蛋清面膜後,她就不耐煩了,也懶得再買豬蹄吃了,蛋清面膜也老是忘記做,還是青木提醒她堅持做;她經常是光著腦袋就到菜園子裡去瞧茄子辣椒,連帽子也忘了戴;又或者是得了新鮮的小雜魚兒,紅燒了大吃一頓。
楊氏見閨女這麼不愛惜臉,直歎氣,可又沒有法子。除非是買個丫頭伺候她,否則這麼顧忌著,這也不能幹,那也不能幹,確實是麻煩。
菊花想,要好總歸會好,要不好她再注意也沒用。生活在這山野之中,連太陽也不能曬,那是不可能的。
不過,為了不讓楊氏擔心,在青木的幫助下,她總算是把做面膜這事給堅持下來了,因為青木到了晚上就提醒她,所以想忘記也難。
夏日的炎熱越來越盛,白天知了叫得也是聲嘶力竭。
人們早上起得早了,趁著清涼去田地裡幹活;傍晚也會早些收工,搬出竹涼床到院子裡吃晚飯、乘涼聊天,村裡的人會聚集在一處講古,或隔著院子高聲地一問一答。
第一百二十四章 李子樹下
那稻田里的青蛙就一陣陣叫地熱鬧哄天,有時忽然寂靜下來只有一兩聲蛙鳴,襯托著這靜;然後,所有的青蛙又跟約好似的齊聲呱呱叫了起來。躺在涼床上,聽它們忽緊忽鬆,忽快忽慢的鳴叫,跟樂隊似的。
夏蟲也呢喃不休,明明是喧鬮的,卻越發讓人體會到靜,曠野間似乎只有這蛙鳴蟲唱,尤其是菊花家單獨住在山邊,更是連嘈雜的人聲也無。
要說夏夜最令人討厭的不是炎熱——菊花家靠在山邊,而且前邊就是水,晚上並不多悶熱——最討厭的是嗡嗡叫的蚊子。
蚊帳是沒有的,只能用艾葉來熏了,好歹還能管些用。
天明,菊花也是在蛙鳴聲中醒來的,後山的鳥鳴倒是被壓下去了,她都懷疑這些青蛙為啥不累哩?
「稻花香裡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這時節,水稻長得格外茁壯,已經懷苞開花了。田野裡一片連綿不絕的深綠,總是讓查看稻田的人笑容滿面,期待豐收的時刻。
鄭長河跟楊氏卻在山芋地裡忙個不停。
那一大片山芋烏壓壓的,山芋籐長瘋了,爬得到處都是,充分展現它們的野性和旺盛的生命力。紅色的籐蔓和山芋莖,被綠色的葉子遮蓋,遠遠望去入目全是綠。
他們便開始修剪籐蔓,剪下的山芋籐剁碎了餵豬,多餘的則堆在地窖裡。
菊花便用這山芋葉子和山芋莖炒來吃。山芋莖是要撕皮的,撕了皮的山芋莖特別水嫩,一碰就斷,用新上市的青辣椒炒炒,那是清香滿口,送玉米糊是最好的。
只是撕這山芋莖的時候,那汁水就將手指頭和指甲染成橄欖綠,要洗好幾天才能褪去,所以說,在鄉下,想要跟城裡人一樣保養,除非是啥事都不幹。
她又特別喜歡吃這山芋莖,每次撕完了這山芋莖,瞧瞧自己還十分纖細卻染得黃綠的手指,心想,眼下自己年紀還小,現在還只是染一些顏色而已,再過些年,這手指關節怕會變得粗大,這手就不復現在的纖細了。
不過,這又怎樣呢?在這山野裡生活,計較那麼多就沒法自在了。
她現在不用考慮搽哪種護手霜,不用經常把指甲修剪的很圓潤,不用洗個碗還帶手套,不用……她好像啥都不用了。
炒山芋莖吃,剝最早成熟的五月爆黃豆打湯,炒青椒,炒豇豆……這是一個蔬菜爭輝的季節,它們爭先恐後地冒頭,讓人們應接不暇,跟略有些單調的冬季比,夏季的蔬菜真是群英薈萃。
這日,菊花跟楊氏一起去趙三家,瞧他新添的閨女。
那新生的嬰兒粉紅粉嫩的,就是臉上有些皺,像個小老頭。
人們照例誇這娃兒如何的好看,如何壯實,都六斤多哩,長大了肯定是一個好閨女。
石頭娘抱著那小小的娃兒,聽著這些慣常又順口的贊語,卻是樂得合不攏嘴,高興地補充道:「本來還沒到生的時候,是我昨兒碰了一下,下午就發作了。我娘還擔心這娃兒不好,誰知好的很。她乖著哩,吃了就睡,晚上也不鬧,比我石頭小時候乖多了。」
小石頭今兒休假,也在家,聽了他娘的話絲毫不覺生氣,拿手指頭小心地摸摸妹妹的臉,欣喜地對菊花道:「菊花姐姐,你摸摸,跟豆腐一樣。不,比豆腐還軟哩。」添了個妹妹,他是最高興的。
菊花心想,小娃兒身上的肉還不是跟水做的一樣,當然比豆腐還軟。
她見房間裡門窗關得嚴嚴實實的,不透一絲風,這夏天實在是熱,房間裡氣味就有些難聞。想要勸她們把窗戶打開,估計也是不會聽的,說不定還笑她一個小女娃,哪裡懂做月子的事,到時倒不好解釋,也就沒多嘴。
不過她卻待不下去了,覺得悶的慌,正好石頭外婆煮了雞蛋來叫大家吃,於是便趕緊出來了。
染了紅皮的雞蛋被石頭外婆用點鹽煮了,味兒很不錯。
楊氏問道:「嬸子,這蛋有點鹹味,石頭娘能吃麼?」
石頭外婆笑說道:「這是專門待客的。石頭娘吃的另外煮,煮的是荷包蛋。你說你來瞧瞧娃兒,逮了只母雞來,還帶這麼多雞蛋,原是攢了賣的吧?這都提來了,白攢一場。」
楊氏笑道:「瞧嬸子說的,這添人是多大的喜事,還不值當這點雞蛋?快別說的人不好意思了。這也是今年喂的雞長得好,才有的逮;要是先前,我可是啥也沒有,就雞蛋也是拿不出幾個的。」
她因為趙三家跟自家關係親厚,常送吃的東西給鄭家,加上自家喂的雞養得不錯,今年孵的小雞也長了有一斤多了,所以,這石頭娘做月子,就逮了一隻雞,還拿了幾十雞蛋,這份禮很豐厚了,所以石頭外婆才會如此說。
菊花吃了兩個雞蛋,忽地想起劉小妹家的李子,眼下該能吃了,前些日子才吃了桃、杏,這李子要晚一些,她可是叫自己去吃的。
於是,她對楊氏道:「娘,我去小妹家瞧瞧。」
楊氏見她難得出來玩一趟,忙道:「你去吧,我待會就先回家做飯,你多逛一會沒事。」
菊花來到劉小妹家的院子前,只見一群雞在籬笆院的樹根下刨著草蟲,院子裡卻是靜悄悄的,沒有一絲人聲
菊花揚聲叫道:「小妹,小妹!」
卻見劉三順從屋裡走了出來,手裡提著一個魚簍子,見了菊花忙笑道:「菊花,快進來坐。」
菊花走進院子,瞧他手上拎著魚簍子,便問道:「三順哥,你又去網魚了?」
劉三順沒料到這個時辰菊花會來他家,那心裡的喜悅跟水泡似的一串串冒上來,笑道:「噯!早上去的,才回來哩。我家小妹想是去打豬草了——這豬多餵了一頭,可愁人了,沒東西把它吃。」
菊花笑道:「再等幾個月就好了。小妹不在家,那我下回再來吧!」說著就準備離開。
「菊花,等一會。」劉三順忙叫住她。
他含笑望著菊花心想她怕是來吃李子的吧,便對菊花說道:「我家的李子能吃了哩,我摘些把你。」
菊花心想,也好省得我跑第二趟,這也沒啥不好意思的。
於是笑著對劉三順道:「那我可就不客氣了。你們還沒吃過麼?」
劉三順拿了個小籃子,領著菊花往後院去,一邊對她說道:「還沒哩。就撿了些樹上掉下的吃了。這李子樹不好管哩,李子快熟的時候,老是長蟲。叮得那好好的李子就有一個蟲眼,然後就從樹上掉下來了。我跟小妹還逮了不少蟲要不然的話,這一樹李子就完了。」
菊花努力地想從記憶裡掏出些治理蟲害的措施,無奈一片空白,她又不是學農的,記得的那點東西也不完善,只得作罷。
這株李樹矮矮的,枝葉繁複,上面結滿了李子壓得枝椏都彎曲下垂;樹下也落了不少的李子,都泛紅了,看起來很誘人的樣子。
劉三順見她瞧地上的李子便對她說道:「你別瞧這掉下來的李子紅紅的,其實都不好,也不甜;總歸是被蟲吃過的,那味兒就淡了。」
一邊說著,一邊揀那大些個頭的李子就開始摘了起來。
菊花打量這李樹,對劉三順道:「這樹的枝椏是不是太多了?要是在開春的時候修剪一些會不會好些?咱那山芋籐要是長的太多了,還要剪去一些,不然山芋長不大哩。這李子樹不是一個理兒?」
劉三順想了想,點頭道:「那我明年試試。四順那天用艾草燒了熏蟲子,還不錯哩。往後等你家的李樹長大了也用這個法子,比逮蟲子方便。」
站在李子樹下,一邊摘李子,一邊跟菊花說話,又揮手為她趕開「嗡嗡」叫的蜜蜂,劉三順覺得很開心、很舒心、很溫馨。
他輕笑著不時地側臉瞧著菊花,教菊花認哪些李子熟了。那青中透著隱隱的紅暈,就是熟了的;如果整個李子青綠色,那肯定還沒熟。
菊花望著這個小胖子,他只穿一件粗布坎肩,身上還透著點魚腥味,笑得眉眼舒展,不知怎的,忽然也很想笑。
那張圓臉跟劉小妹相差無幾,劉小妹笑得很可愛;劉三順的笑肯定不能用「可愛」來形容。
很富態?也不是。
很討喜?還湊合。
她在心裡評價著,不禁也笑得眉眼彎彎的,又覺得自己不是高興得自然笑,而是為了笑他而笑,未免不太厚道,怕他看出來,便轉頭掩飾。
劉三順看著笑瞇瞇的菊花,不知怎的,他覺得她是在笑自己。
不過,這有啥哩?
笑就笑吧!他喜歡跟她站在李子樹下笑,喜歡跟她一起摘李子、說話兒。
他見菊花一轉頭,頭髮被一根李子樹枝掛住了,忙對她道:「哎!別動,頭髮掛住了哩。
菊花也感覺頭髮扯著疼,忙停住不敢動,心想這就是笑別人的代
劉三順輕輕地幫她把頭髮從李子枝條下解救下來,見那頭髮被挑起一撮,聳得老高,抬手想為她抹平,又覺得這樣怕是不管用,要用梳子才成。
他便含笑對菊花道:「頭髮有點亂哩。要不你用小妹的梳子梳一下吧。」
菊花搖搖頭道:「不礙事,隨它去吧,回家再弄。」
摘了半籃子青李,劉三順方才住手。他瞧了瞧菊花,回到屋裡又倒了一斤多的小魚兒,裝在一隻小簍子裡,連同那李子一起遞給菊花。
菊花急忙擺手道:「噯喲!這麼多李子都給我,那哪成哩?一棵樹也摘不了多少。我拿一小半就好了,不然你們家那麼多人,哪夠吃?」說著堅決推辭。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7:46 PM
第一百二十五章 張槐的疑惑
劉三順無法,只得倒了一半出來,將剩下的遞給她道:「這些可要拿著了,樹上還有不少哩。這魚也拿去,甭推了,小妹不也吃你送的東西?栽秧的時候你還送了一塊肥肉把小妹哩。」
菊花聽了忙接過來。再推辭的話,聽人家這麼算細賬,倒像幹什麼似的。人情來往,有來就有往,鄉村人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的。
她又讓劉三順打一桶井水,把李子洗了,說是路上就吃。
劉三順含笑應了。
他見菊花這樣喜歡,也是覺得格外高興,打了一桶清洌洌的井水,讓菊花洗了李子,然後才送她出門。
剛出院子,頂頭碰見劉小妹的娘,挑了一擔竹筐,裡邊是剪下來的山芋籐。
她見了菊花忙熱情地打招呼,又趕著留菊花吃晌午飯,說三順打了魚哩,小妹也快家來了,就在這吃飯吧,小妹不是常在你家吃飯
菊花就很不好意思地說道:「三順哥裝了魚把我哩,我回家去煮也是一樣的;還摘了不少李子給我,我就不在這吃飯了。叫小妹回頭有空了來我家做針線。」
劉小妹的娘忙答應著,又高聲叫菊花有空就過來玩。
見菊花走遠了,方才回頭。見劉三順站在院門口,又掃了院子一圈,發現沒旁人,眼光便在遠去的菊花和劉三順的身上轉了轉,一副探究的模樣。
劉三順見娘的眼光很曖昧,忍不住臉就紅了。明明啥事也沒有,娘也真是的,這樣瞧人,他便轉身進屋去了。
真的啥事也沒有?
他卻沒發現自己在不由自主地咧嘴傻笑。
院子裡的小妹娘也開心地笑了,這菊花可是勤快又賢惠的要是…
菊花提著簍子,挽著籃子,邊走邊吃李子。
青中泛紅暈的李子,看起來像沒熟的樣子可是一口咬下去,裡面卻是紅色的肉,酸甜可口,汁水豐盈。
這東西要是牙齒不好的人是吃不了的。可是,菊花也沒那條件吃糖把牙齒給吃壞,自然是牙齒健康的,因此咬得倍兒歡。
正走著吃著差點撞到一個人的身上,忙抬頭閃身到路旁一瞧,原來是張槐。他扛著鋤頭,背後背著簍子,裡面是些野菜野蒿之類的,想是割了餵豬的。
菊花忙叫道:「槐子哥,打豬草哩?」
張槐見菊花拎著魚簍,挎著籃子裡面裝的是李子,也不知她是從哪來,便疑惑地點點頭說道:「鋤地,順便割了些豬草。」
菊花想,這些餵豬的人家,全都慌張了,這豬實在是能吃的要命,要挨到撿橡子果的時候,怕是不容易呢!
她見張槐沉默肅然的臉色,好像比原先成熟不少,又似乎裝了些心事的樣子,有些奇怪但也沒多話,轉身就準備回家。
想想,又抓了幾個李子遞把他,對他說道:「這是在小妹家摘的,洗過了。你吃兩個。」
張槐接過李子,瞧著菊花若無其事的樣子心裡發酸。
忽地他心中有個念頭一閃,試探地對菊花說道:「這李子味兒倒好,只是還比不上那野桃兒好吃。那年,我跟你哥去小青山那邊的一個山溝裡摘了野桃家來,你吃了好些,晚上連飯也沒吃哩!如今這樹也死了,早曉得就挖一棵小樹回來栽就好了,這會兒怕是也結桃子了。」說完就盯著菊花,看她怎樣回答。
菊花聽了一愣,便仔細地搜尋記憶,確實是有這樣一棵桃樹,那摘回來的桃子雖然不大,但是用一掰,核肉分離,極為酸甜,比這李子味兒不差。
於是她便笑道:「所以我說你跟我哥都不細心,要是把這些吃過的桃子啊、杏子啊啥的,都用心種了,家裡果子怕是都吃不了。我說,你哪天跟我哥再去瞧瞧,那大桃樹死了,小桃樹肯定有,沒準現在就長大了。那山溝又不遠,要是我有空也跟你們去瞧。山上還有啥野果樹,都弄些回來栽。唉!那野桃子的味兒確實好,皮上面都是些麻點子,用手一掰桃子就分開兩半。我那回吃了好多哩,後來還鬧肚子。」她回味地咂巴了下嘴。
張槐愕然地瞧著她——一都記得?
他沒注意掩飾自己的神情,那愕然的表情就落到了抬眼看他的菊花眼中,就聽他又小心翼翼地問道:「那時候都是到處瞎摸的。有一回你想吃蛋,你哥哥背著你,我就上樹掏鳥蛋,還掉下來了哩。你記得麼?」
菊花警惕起來,這小子想幹嘛?
莫不是發現自己不一樣了?
她努力地回憶,果然又找到了掏鳥蛋的事情。
這時,她忽然覺得自己從不曾好好地翻尋和體會原來菊花的記憶,她跟別人一樣忽略了這個小女孩的內心世界,所知道的也就是她很乖巧、勤快而已。
當初,她也只是跟放電影快鏡頭一樣掃了一遍這記憶,對自己所處的環境做了大概的瞭解,至於記憶中的其他則根本沒興趣關注。
她四歲的時候,吃了一個雞蛋,吃完了還意猶未盡地咂巴著小嘴,於是青木就跟槐子一起去掏鳥蛋。
在那棵樹下,荊棘灌木叢生,青木背著她,不敢放她下來。
槐子說你就背著菊花吧,我上去就好了。
於是那個七八歲的男孩就往手心裡吐了一口吐沫,三兩下爬上樹,掏了鳥蛋放在懷裡。他下來的時候卻滑了手,急忙中拽住了一根枝椏,扯得那樹枝彎曲下垂,離地近了,這才沒有摔狠,又因為護著鳥蛋,到底還是跌了一個屁股蹲,被刺割破了手臂。
她眼淚汪汪地從青木的背上掙下來,問,槐子哥你屁股疼麼?
槐子滿不在乎地說道,一點也不疼。
那天的鳥蛋煮熟後,她吃了三個,張槐帶了兩個回家給張楊吃了。
那個小女孩的世界是單調的、封閉的,除了哥哥,她最盼望的就是張槐帶著楊子弟弟過來玩。
她常常的坐在門檻上,望著那條村路想道,槐子哥哥咋還不來哩?張嬸子家很忙麼?
要是槐子帶張楊過來了,她也曉得護著讓著楊子。
每當吃東西的時候,槐子總是對小小的楊子說道,你少吃些,菊花姐姐是女娃,你要讓她一點。
這樣的一份感情,已經分不清是親情還是愛情了,張槐對她是意義非凡的,根本就是另外一個哥哥。
人們都以為她想嫁給張槐,其實她雖然一心一意地惦念、喜歡他,卻根本就沒有奢望過這點,又或許她自己也沒弄清這是親情還是愛情。
她總想,槐子哥哥往後會娶一個好看的嫂子的,要跟誰一樣好看哩?
她連村裡的女娃也沒見過幾個,努力地想,也想不出好看的嫂子是啥樣的。
這樣的菊花,她怎會去跳湖哩?
她搜尋著這久遠的記憶,一時間彷彿看到那個孤單的小女孩坐在門檻上,期盼地望著那條小路……
她的眼睛就濕潤了,為那個孤單純真的小女孩,也為了這一份關愛!
她知道,張槐是起疑心了。
也是,家裡人日日相處,對她的變化並不覺突兀,只想著她經了落水一事後,如今變得膽大一些了,這是好事;那不熟悉她的人,像梅子和劉小妹她們,原先就接觸不多,自然沒有對比;唯有這個張槐,最是熟悉她,偏偏後來又跟她接觸不多,每次見面會不會都在比較?
她哪曉得自己之所以引起張槐的疑心,完全是因為前後兩個菊花對張槐不同的態度引起的。
張槐瞧著菊花有些傷感的眼神,想道:「你既然都記得那些事,為啥對我跟從前不一樣哩?要是因為生氣不理我,那還說的過去,我也不會奇怪了;瞧你的樣子一點也不像在生我的氣,倒像是本來就是這樣的。可是,你咋能跟啥事都沒有一樣哩?」
菊花掃了沉默的張槐一眼,想道:「看來往後還是要注意些,別太忘乎所以了。要是真的被人發現自己是魂體上身,噯喲,會不會把我當妖怪給燒死?不會的,菊花的事我都曉得,旁人問啥我都不會答不上來。」
想到這裡,心裡的底氣足了些,便對張槐強笑道:「槐子哥,我就吃了三個鳥蛋,你還惦記著?我喂的鴨子快要生蛋了,到時候我醃了送些把你。」
也許是由於心虛,也許是由於剛才的感懷,她的口氣就有些討好。
張槐提了兩件事,菊花都記得,這讓他的心情好了些,對菊花微笑點點頭,瞧著那李子又叮囑她道:「這東西雖然味兒好,也別吃多了,吃多了鬧肚子哩。」
菊花忙點頭,這才跟他道別回家去了。一路上,想著原來的菊花,也有些情緒低落。
再說張槐滿心疑惑地回到家,被自己心底冒出來的想法弄得驚疑不定。
可是菊花明顯對過去記憶深刻,自己一提起那次吃桃子,她就想起了鬧肚子的事,連毛桃子皮上有麻點子都記得;還有掏鳥蛋,她也記得自己吃了三個鳥蛋,這分明沒忘記過去嘛!
也是,要是菊花忘記了過去,鄭叔、鄭嬸和青木不會不知道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地皮之爭
張槐想道,不管菊花忘記沒忘記過去,自己總歸要從頭來求她的,想那些幹啥哩?今兒惹得菊花都傷心了。
噯喲!她剛剛是不是在想,往常你對我那麼好,咋還說那句話哩?還被花婆子聽了傳出去,叫我傷心?
想到這,他就十分後悔,不該問菊花這兩件事,往後還是不要在她跟前提這些了,還是趕緊做正事要緊。
吃飯的時候,張槐對爹娘說道:「爹,娘,咱要做好準備哩,我覺得肯定有人跟咱想得一樣——要在小青山那兒蓋房子。那兒敞亮,養豬養雞都方便。本來要是沒有橡子果,還不會有人動這念頭;如今,這橡子果能餵豬,你說,就近住著多好,住在村裡哪有住那方便。」
張大栓沉吟道:「那也沒法子,咱眼下錢還不夠哩。買一塊荒地做屋基場,最少也要三畝地,要是不把前院後院留出來,也不划算。你瞧誰家不是留了前院和後院,好種些東西,又方便。」
張槐想了想道:「先買兩畝吧,把地方佔了再說。旁人就是要買地,總不會挨著咱家買。等手頭寬敞些,再買後院。青木家不也是沒有後院麼?」
張大栓草草地扒了兩碗飯,放下筷子,然後問何氏道:「那要是買兩畝地的話,咱還差多少錢哩?」
何氏回道:「家裡只有四兩多銀子哩。要不我回娘家借幾兩?反正這買地是為了佔地方,等年底殺了豬也就能還上了。要是今年撿的橡子果兒多,明年還能多逮一頭豬。」
張槐下定決心地說道:「借吧,要搶這個先。青木在清輝縣買了一種紅蘿蔔,是那邊種的。說是秋天種,冬天收。這不是正好收了山芋和玉米就能種這紅蘿蔔麼?那蘿蔔人也是能吃的,蘿蔔秧子餵豬也好。這地買了先種一茬紅蘿蔔,明年再種一茬山芋,反正眼下也沒錢蓋房。」
張大栓和何氏聽了大喜忙仔細地問了紅蘿蔔的事情。
張槐道:「已經問過長風和長雨了,是秋天種冬天收的。我和青木托長風下回帶種子家來,還請他跟人打聽仔細,如何種這紅蘿蔔。」
張大栓欣慰地瞧著兒子覺得這半年來兒子成熟不少。
做事越來越有成算了,安排的也好。
何氏笑道:「我這就回娘家去借錢。趕早買了這地,先整理出來,割些青草捂爛了加肥。」
張楊聽著哥哥跟爹娘說這些,卻是半點也插不上話的。他只是暗自下決心要好好地跟夫子學,一定要掙一份功名回來。
可是,真要去考秀才啥的那筆墨紙張、路費、住宿費,都是要錢的,夫子都跟自己說過了。
家裡要是再不掙錢的話,自己想考秀才也不容易哩。
他沉默地扒了口飯,食不知味地嚼著,頭一回,他也為生計憂心起來。
張槐快手地在菊花家附近買了兩畝地,就在菊花家的西北邊隔了不多遠,要是蓋了房子的話,兩家高聲喊話都能聽得見。
他站在那塊荒地上望著菊花家的屋子心裡酸酸的——總算離她近了一步哩。
不得不說,縱然是鄉村人,那腦子也是靈光的。
張槐果然沒有料錯,他都還沒拿到那地契哩,周矮子就也托村長李耕田買屋基了——他也想搬到這小青山來住。
此後,村裡陸續有人在小青山買屋基,這使得菊花詫異不已——咋都有錢了哩?
青木搖搖頭,對她說道:「都想靠山近點,往後餵豬喂雞方便,撿橡子果也方便。這錢不夠的還不都是借,為的是先佔個好地方。」
菊花忽地覺得,這小青山就是一塊正在升值的地盤,引得那些村民都往這搬,要是晚了,沒準還真要漲價。
買就買吧縱然是往後不再安靜了,菊花也只能眼睜睜地瞧著,無法阻止人家搬過來。
可是,再淳樸的村莊,也會有難說話、脾氣怪的人,不跟他產生利益紛爭的時候,是啥事都沒有;一產生了利益紛爭,就是解不開的疙瘩。
李耕田的三叔李明堂也要來這小青山買屋基。
可是,他嫌棄往西北和東南都離村裡太遠了,因此選來選去的,就挑了菊花家往小清河去的那塊長滿野菊的草地,大概也有兩三畝的樣子。
這天,他跟侄子李耕田一起來丈量土地,叫楊氏發現了,忙問這是幹啥,待聽說他要在這蓋房子,立時就不樂意了。
她急忙讓菊花把青木和鄭長河從地裡叫回來,然後跟李明堂掰扯起來,總之,鄭家是無論如何也不同意他在這蓋房子的。
李耕田本就不贊成三叔把屋基選在這,一來他覺得在這地方蓋房子不好,不靠山;二來覺得鄭長河肯定會有意見,不應
可是李明堂揮手理直氣壯地說,這地方又不是鄭家的,他花錢買這地,鄭家有啥理由反對?
可是,鄭長河他就來反對了。
他誠懇地對李明堂道:「三叔,這小青山上上下下這麼大的地方,還不夠你買地蓋房子的?你老人家何必一定要堵在我家門口哩。」
李明堂吹著鬍子大聲道:「長河,你這話就不對了。咱村的人不都是住在一起的?張大栓家的房子不是堵在李老大的院子前邊?我家耕田不是跟孫金山住一排?要說起來,大伙都是院子連院子,院子挨著院子。都要跟你似的,那咱村還不打起來了?」
鄭長河聽了愕然,只覺得話不能這樣說,卻不曉得如何反駁他。
青木上前沉穩地說道:「三爺爺,你為啥要搬到小青山來?還不是為了餵豬喂雞撿橡子果方便。把房子蓋在山邊不比堵在我家門前好?」
李老頭固執地一揮手道:「我就覺得這塊地好。」一副不想再說的樣子。
李耕田有些頭疼,這個三叔實在是太倔脾氣,這兩家怕是要吵個不停了。
這時,附近已經圍了不少人過來瞧熱鬧,李耕田也讓人回家叫自己爹來勸三叔。
張槐正在新買的地上幹活,聞聲趕來,聽青木說了事情的原委,心裡生氣,暗道,要是這地方能蓋房子,我早買了,還輪到你?
他立即對李明堂道:「三爺爺,村裡不靠山,聚在一塊住,當然不用擔心前後的問題;這小青山這麼大,北邊南邊都能蓋房,你單單要在這蓋這塊地前面就是小清河,你正好把青木家往河邊去的路堵住了——這不是讓青木家難受麼?」
李明堂聽了這話大怒:「槐子,你小子咋說話哩?我咋就讓青木家難受了?這地是皇帝的,不是鄭家的。你就是說到天上去也不能不讓我在這蓋房。」
鄭長河誠懇地對李明堂說道:「三叔,你非要在這蓋房,我肯定不能攔你。可是咱都是鄉里鄉親的,你老這不是故意讓我不好過麼?」
青木也上前說道:「明明有好的地方,三爺爺你不去買,非要買在這,這到底是咋回事?莫非對我家有意見?村長,這地是皇帝的,三爺爺要買在這我也沒法子,可是,村長,咱村一向和睦,為這個鬧得不痛快是不是有點過了?」
李耕田何嘗不曉得三叔這樣做合理不合情,可是昨兒私下都沒把他勸過來,今兒要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勸他退一步,讓過這地方,以他對老人的瞭解,那是不可能的,只怕會惹得他更加生氣。
昨天他堂弟李耕牛都沒勸通老人,還挨了一頓好罵。
所以,他聽了青木的話,只能苦笑了一下,轉頭焦急地望向村路,等他爹過來。
楊氏可不管男人那一套,她越聽越生氣,對李明堂道:「三叔,你這是成心跟我家過不去了?要來跟我結仇打架是不是?」
李胡堂更加生氣了:「胡鬧!男人家說事,你一個婆娘插什麼嘴
楊氏可不管這些,頂頭跟他吵了起來。
菊花聽了好一會兒,覺得這是個一根筋的倔老頭,再這麼爭下去怕也是不能解決問題的,說不定又要打架。
她想了想,扯著青木的袖子,把他拉出人群,往小清河邊走了幾步,避開眾人,小聲對他說了一番話。
青木聽了點點頭,又站住認真地想了想,組織了一番言語,然後才走進人群,對李明堂道:「三爺爺,我不曉得你為啥一定要在這蓋房子。背靠小青山蓋房,正好『背靠山,前臨水』,那風水可是最好的;可你如今往我家門前一堵,不光把我家的風水破壞了,你自家也沒討到好——你挨著這小清河蓋房,要是發大水,你這房子可不是馬上被淹了?今年漲水的時候,那水可是漫上了這塊地的。我就不說你破壞我家風水,跟我家結仇這事了——反正你老也沒把我鄭家放在眼裡——就說你挑來挑去的,挑了這麼一塊爛地,那不是吃力不討好麼?瞧人家可都是靠山蓋房,到時候你就看人家發財吧!」
李老頭聽了這話,頓時就愣住了。
他兒子李耕牛著急地扯著他的胳膊說道:「爹,咱往南邊找一塊地吧。青木說的在理哩。」
他甚至覺得鄭家去年發了家,就是因為這風水好的緣故。你看,他家做生意賺了錢,買了地,連橡子果兒都能搗騰出來餵豬,這不是運氣是啥?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7:51 PM
第一百二十七章 槐子的憧憬
李耕田這時也不等他爹了,他覺得青木說的十分在理,三叔實在是胡攪蠻纏,要是他處理不公,那不是影響他在村裡的威信?
因此,他沉著臉對李明堂說道:「三叔,咱換一個地方吧!」
其實,李明堂心裡也是在打退堂鼓,可是兒子和侄兒的話卻讓他怒氣沖沖:「你們都幫著鄭家?」
他掃了一眼在場的幾個李家人,還有後來的李長明和李長星,滿臉陰沉鄭家在這村裡啥時候這麼有人緣了?
李明堂一向仗著李家是大戶,侄子是村長,那份優越的心理是掩也掩不住的。雖沒有做出什麼仗勢欺人的事,但言語間總是自覺李家人丁興旺,家裡也有人讀書識字,那是一般人家不能比的。
今兒見鄭家竟然為了塊地就敢阻攔他,何況這地也不是鄭家的,他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他又沒有搶人家的地。
要是自己不買這地可以,可是被鄭家逼得不能買,那可就不成。鄭家不就是把橡子果的事跟村裡說了麼,就這麼拿班做勢的?
李星和李長明心道,三爺爺這不是沒事找事麼?
忙得要死,為這事跟人爭。別說鄭家不讓買,就是讓買,他們也不會把地買在這的——靠山多好啊。
李耕田知道三叔犯了倔脾氣了,也很生氣,說道:「三叔,我可不是因為長河阻攔,就不讓你買在這的;我是覺得你買在這真的不合適,才勸你別買。你老想想,我不是昨晚就勸你了麼?那時長河還不曉得你要買地吧?」
李明堂聽了李耕田的話,也曉得他說的在理,可是他就是對鄭家阻擋自家買地很不高興,剛要說話,遠處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老三,你在瞎攪和啥?」
說話間李耕田的爹拄著一根枴杖過來了。
老人家雖然還算硬朗,步伐也穩健,可跑了這麼一大截路,還是有些喘的,李耕田忙上前扶住他。
他站定,平了一下氣息,板臉對李明堂道:「你還能活幾年?這買地的事就交給娃們去定就好了你跟著咋呼啥哩?就算幫著出主意,那也不能瞎出餿主意。你把房子蓋在這,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那還不如不搬。人家搬過來的人家都是費心要挑一塊靠山的地,誰跟你似的沒腦子?」
李明堂見大哥來了,也不敢再發火,他氣呼呼地說道:「不買就不買。我也不是說一定要買在這。可是你瞧,我就提了一下要在這買地長河一家就出來阻攔。難道這地是他家的?走到哪這理也說不通哩!」
總之,他就是對鄭家阻攔一事心裡不順!
李耕田的爹自是曉得這個三弟的脾性,那是嘴巴不肯吃虧的一個
他狠狠地瞪了一眼李明堂道:「你把人家前面給堵住了還不許人說了?人家就跟在你家屁股後頭瞧你家的後門?本來這前面多敞亮,你往這一堵,田也瞧不見了,河也瞧不見了,要是我也不樂意哩。長河不過是勸你甭在這買地,他罵你了?」說著就望向鄭長河。
鄭長河慌忙道:「李叔,我能幹那樣事麼?我就是求三叔甭在這買地,他真要買,我也是沒法子的。就像他說的,這地是皇帝的又不是我家的。」
李耕田怕他爹又要說三叔,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若是讓三叔覺得丟臉,那往後也是要跟鄭家鬧個不休的。
於是,他就對爹說道:「好了!爹,三叔還沒找好地方哩。你都出來了就幫忙瞧瞧,在哪買地蓋房比較好。走,咱到北邊去瞧瞧!」
李明堂被兒子和侄兒拉走了,李耕田的爹也對鄭長河一家和善地笑笑,跟著一塊去了。
這裡鄭長河一家就回了院子,張槐也跟了進來。
他認真地對青木道:「我覺得你還是在剛才那地方買一畝地,這樣旁人就想擠在你家旁邊也不成了——他地方就不夠。再往上就是我家了,我兩家中間也不夠地方蓋房。」
菊花聽了點頭道:「槐子哥說的對,是要買一畝。」
她心裡算著賬,其實還是能多買點的,可是她不想多買,只要這一畝買了,別人就插不進來。往後等條件好了,再慢慢地經營。
鄭長河跟楊氏也過來商量,幾人琢磨了半天。
菊花道:「爹,哥!這地買了不會白費的。要種的東西多著哩。可以種果樹;也能種竹子;或者種些菜。上回毛掌櫃不是來說,下年多要些辣白菜麼?所以我特特地種了好些辣椒哩。槐子哥你今年秋也多種些白菜。」
張槐遲疑地問道:「那個東西到處都是,人家會專門從咱這買?這麼遠,他用船裝到清輝也不划算哩!」
菊花鄭重地說道:「那也要他能做得出來才成。我去年做的還不夠味兒,今年我改改,保管旁人學不來反正種白菜也不要啥本錢,你種了要是賣不出去,就醃了自個吃吧;要是能賣出去,那不是能掙些小錢麼?」
張槐忙道:「成,我就多種些。我跟你哥還要種紅蘿蔔哩,今年冬天可不得閒了。這樣也好,秋收後還能有些收入。」
他見菊花籌劃事情捎帶上自己,那是滿心喜悅,心道,別說能賺錢,就是賺不到錢,也要聽菊花的,多種些白菜。賣不掉有啥哩,這一年到頭不都要吃菜麼?還能把它扔了不成。
鄭長河笑道:「咱莊稼人還不就是勞碌的命。冬天幹些活也好。往常冬天都是窩在家曬太陽,窮得叮噹響也找不到收入。」
青木和張槐相視一笑,扯著他的胳膊說要到他家新買的荒地去看
槐子就對菊花道:「菊花妹妹,你也來幫我瞧瞧,可有啥好主意沒。我這地先不蓋房,要種一年哩。」
菊花想了想點點頭,便跟了過去。
張槐家已經把這地給開出來了,翻過來的土壤裡面夾雜著好些青草以及綠色蒿子野菜等物。
張槐解釋道:「我覺得這東西捂爛了肥的很。眼下也不種東西,等秋天再種,就多漚些肥。」
青木連連點頭,笑道:「是要多漚些肥,這地瘦的很。」
張槐看了一眼菊花,心道,要不是想挨著鄭家,他是不會挑這塊地的。比這肥的地有好些呢。不過,反正這地也不會一直種東西,往後還是要在上面蓋房子的。
他含笑問菊花:「菊花,你可有啥好的想法?我本來是準備種紅蘿蔔餵豬的。」
菊花笑道:「我能有啥想法?我還不如你們會種田哩,你安排的蠻好。這紅蘿蔔可是好東西。
可是莊稼人都種菜,也不稀罕它,就不可能靠它賣錢,只好拿來餵豬了餵了豬換錢也是一樣的。」
青木點點頭,對菊花道:「我問過長風了,清輝縣那邊都種這東西,城裡也不缺。」
望著這塊地,張槐又定定地瞧了菊花一會,心道,我要靠著這地掙錢,也要靠著這地挨近菊花,將來還要在這塊地上娶她。這麼想著,只覺得眼前的這塊地就重要無比,彷彿寄托了他所有人生的希望。
晚上,楊氏留張槐吃飯,他也沒推辭。
自打他唸書後,下了學又要幫家裡幹活,來鄭家就少了,幾乎好久才見菊花一回,因此,今兒趁著這機會,就想跟菊花多呆一會。
夏日天黑的晚,吃過飯,天還亮堂堂的,他跟青木坐在院子裡的涼床上,又是一番討論籌劃。
雖然是盛夏,可是這小青山邊的晚上卻是涼快的。感受著撲面吹來的習習涼風,聽著那還不算嘈雜的蛙鳴,瞧著遠處田野裡一片金黃的稻穀,近處籬笆圍欄的木槿花也開得鮮艷燦爛,那一身的燥熱退去了,格外舒爽。
他憧憬地想道:「等明年搬過來了,吃過晚飯後,兩家隔著院子都能說話了,也不用為了見菊花費那許多的心思。在這樣的日子裡,坐在院子裡跟青木和菊花說話,那是多麼叫人喜歡的一件事!」
忙完了廚房,洗了臉,菊花照例切了一個嫩嫩的黃瓜,端出來準備讓青木幫著往臉上貼。
到院子裡,瞧見張槐還沒走,她就有些傻眼——倒忘了還有外人在這呢。
張槐奇怪地瞧著菊花手中的碗,問道:「這黃瓜切這麼薄幹啥?直接啃不就好了?」
青木一時也不知如何回答,跟菊花大眼對小眼,想笑又不好笑的。
本來菊花忙完一天晚上覺得很累,做面膜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可是楊氏仔細地瞧了她的臉後,自覺那紅色的疤痕淡了些,因此死盯著她,天天晚上摧她用黃瓜敷臉,用蛋清做面膜。
原先沒希望,那是沒辦法;如今那癩皮都掉了,還不想辦法讓疤痕去掉?
為了閨女的臉,她去年可是流了多少的眼淚,就希望她能臉上乾乾淨淨地站在人前。
菊花雖然覺得她是錯覺——哪裡這麼短的時間疤痕就淡了一—但家人這麼重視這件事,她便也不好意思懈怠了,每晚老老實實地用黃瓜敷臉。
此時,見張槐一臉疑惑,她急中生智,就道:「我涼拌個黃瓜給你們吃,嘗嘗味兒好不好?」
說著,又返身回到廚房,多切了一根黃瓜,拍了個蒜,加了些辣醬,把那黃瓜片給拌了端出來,然後又眼睜睜地瞧著它進了青木和張槐的肚子。
張槐吃完還讚道:「不錯。這麼吃不比炒的味兒差。就是切得太薄了點,要是再厚點,那就更脆了。其實直接啃也好,這麼吃還費事。」
第一百二十八章 為啥窮?
青木瞧了無語的菊花一眼,忍住笑,說道:「要是拌了糖才好吃哩。就是沒糖。」
張槐就急忙對他道:「我正要跟你說哩,老是忘了。那邊山上的樹林子裡有個好大的蜂窩,咱去把它搗下來,也能弄些蜂蜜吃。」
菊花聽了歡喜,因為黃瓜而鬱悶的心情立時暢快起來——這蜂蜜加入蛋清裡,做面膜的效果可是更好,再說,蜂蜜也好吃。
她想想又有些擔心,對兩人道:「蜂蜜當然好了。可是要是被蜂子給叮了,那不是麻煩?有些蜂子很毒的。」
張槐見菊花似乎對這蜂蜜很感興趣的樣子,更是堅定了要去摘那蜂窩的決心。
他擺手道:「只要準備妥當了,就不怕,常有人幹的。用舊衣裳把頭臉包緊,再戴上竹斗笠,蜂窩搗下來用東西蓋住,等蜂子散了,再弄回來。」
青木也說趙三就幹過。
「你不記得了,去年的時候,他送了十斤干魚,還有一小罐的蜂蜜來,有一斤哩。」
菊花忙點頭,那一回趙三是為了感謝她救了小石頭,送了不少東西,原來那蜂蜜就是搗蜂窩得來的。
於是張槐就跟青木定了明日傍晚搗這蜂窩,然後他才踏著月光,在滿田野都是蛙鳴的吵鬧聲中回村了。
這裡菊花重新切黃瓜,點上油燈讓青木幫著貼;完了洗過臉又塗一次蛋清。
第二天傍晚,張槐果然和青木將那個大蜂窩給搗下來了。縱然是做了萬全的準備,青木還是隔著衣裳被蜂子叮了一口,手臂上腫了好大的一個包。
菊花將蜂蜜分成兩份。另一份讓張槐拿回家。
張槐不要。他看出菊花似乎對這蜂蜜很喜歡,便不肯分一半——總共就不多哩。
菊花對他道:「這東西拿回去讓嬸子吃,也算你一片孝心;要不然我一人留下了,哪裡好意思?你沒見我留了好些麼。」
張槐見她堅持,這才捧了那蜂蜜回家。
菊花用摻了蜂蜜的蛋清塗在臉上,覺得舒爽很多,那臉就沒光塗蛋清那麼緊繃難受了。
楊氏見她用蜂蜜塗臉,也不問有沒有用。就高興的地說那蜂蜜留著專門讓她塗臉好了。
菊花見她滿懷希望的樣子,在心裡歎了口氣。
過了些日子,人們就開始割稻了,那令人開心卻又勞累的日子讓菊花體會到比插秧更艱辛的生活。
每天天不亮,爹娘和哥哥就下田去割稻、打稻。沒有打稻機。完全靠人力把稻子在摜桶裡摔打下來。
炎炎烈日下,他們揮汗如雨地把一擔擔的稻穀往家挑,臉上卻是充滿豐收的喜悅。
菊花腳不沾地的忙碌著,餵豬喂雞已經算是小事,搶著洗衣,搶著做飯,還要照應曬到院子裡的稻穀,不時地翻曬。連小黑狗——應該算大黑狗了——都曉得把那吃稻穀的雞往院外攆。
可是,傍晚收工家來,菊花端上豐盛的飯菜,一家人放鬆了身心,在院中悠閒地吃飯,那感覺才好呢!
鄭長河高聲談笑著,勞累了一天,此時沐浴清風明月。放開肚皮吃了三碗飯,他還要吃。
菊花連忙阻止他,說過一會再吃,不然吃得太飽了可不好。他這才靠在涼床子上,舒坦的直哼哼。
是誰說的,幸福其實很簡單,就是勞累過後坐在涼風習習的樹蔭下。喝碗白開水,吃碗簡單的飯菜。
菊花深感這話太對了。
她不讓爹多吃,可是她自己卻扒拉扒拉吃了三碗飯,雖然添得沒那麼滿,但好歹也是三碗啦!
驚得青木目瞪口呆地瞧著她。問道:「你咋能吃這麼些哩?」妹妹往常最多吃兩碗飯頂天了。
楊氏卻樂呵呵地阻止青木道:「吃個飯也要說,能吃是好事哩。唉!菊花怕是累壞了吧?」
菊花不好意思地說道:「這麼忙著,覺得肚子裡空空的,吃了三碗飯才覺得踏實些。」
她覺得自己以往胃口不好,雖然也有身子不好的緣故,可是更多的,還是不夠累不夠辛苦。
這麼一累一忙,啥事也不會去想,生活忽然轉到極為簡單的需求上,那就是幹活、吃飯。幹活自然是累的,但這天天吃的飯卻也感覺格外的香。
鄭長河大笑起來,連說是這麼個理。
「要說舊年冬天,我腿摔了,在家裡哪兒也不能去,活兒也幹得少,吃的更不差,可就比不上這會兒心裡舒坦。你說這人哪,還是要不停地忙活,這日子才有味兒,才有盼頭!」
楊氏白了他一眼道:「那是你沒福氣,人家有錢人才不這麼想哩!」
菊花微笑道:「有錢人老是吃的好,吃的時候肯定沒有爹這麼高興;他們日子過的好,也肯定沒有爹累了一天家來歇著舒心。不管什麼東西,越是不容易得到的,等他得到了,才格外開心哩!」
青木笑道:「噯!是這樣!」
再舒心,第二天還是要累。
這就是田地多的壞處了。人家忙了一些日子,田里稻子都收進倉了,可菊花家還在不停地忙著。中間夾著兩天下了場暴雨,那更是忙得雞飛狗跳。
誰也不是生就的富貴命,說累不下來,幹不動啥的,那都是沒有被逼到頭上。
暴雨來臨的時候,濃濃的烏雲盤旋在頭頂,狂風大作,捲起樹葉雜草到處飛,田間勞作的人一不小心被吹走了草帽,跟在後邊攆半天才搶回來。
那一副「黑雲壓城城欲摧」的可怕景象,讓曬稻子的人更是心慌不已。
菊花在院子裡拚命地搶著攏稻穀,那平常不大結實的小胳膊小腿,忽然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一會兒的工夫就把滿院子的稻穀給攏到了一起。準備堆成兩堆,拿稻草給蒙上。
風吹得面巾貼在臉上,幾乎讓她無法呼吸;要是一轉身,又被吹得呼啦飄起。
正忙著,忽見張槐和青木各挑了一擔稻穀急匆匆地往回趕,掙得脖子上青筋鼓脹起來。
原來張槐家田少一些,忙完了就趕緊來給青木幫忙,就連劉二順和趙三都來幫忙了。
張槐見菊花飛奔著攏稻穀的樣子。忙把擔子歇到屋裡,比青木還快一步地搶過菊花手中的稻板,心疼地說道:「你歇著去吧,讓我跟你哥來。」
菊花見兩個大勞力過來了,一時間放鬆了神經。就覺得那身上的力量好似神話小說中所說的,附加神力的規定時限已到,由極度亢奮轉向萎靡,慢慢地恢復成常人狀態。
菊花卻沒有恢復成平常狀態,她只覺得手軟腳軟,癱倒在凳子上靠著門框,半點也不想動彈。
轉頭瞧著院中忙碌的兩個壯實少年,三把兩把地將稻穀攏成兩堆。蓋上稻草,心裡忽然感覺特別的踏實,那寬闊的肩膀讓她無限依賴,有一種被呵護的安定。
在鄉下,家裡沒有壯勞力,那日子是沒法過的。
青木和張槐收好了稻穀進屋,見菊花癱倒在凳子上,垮著肩膀。精神萎靡,忙問道:「菊花,你沒事吧?」剛才可把妹妹給累著了。
菊花有氣無力地說道:「我沒事哩。就是要歇會,喘口氣。你們自個倒水喝吧!哥,田里咋樣?」
她想道,這田地是不能再增加了,就有錢也不能買了。這個小地方。想找人租種也難哩。還是多餵豬吧!一頭豬是喂,兩頭豬也是喂,只要不超過十頭豬,想必能支持下來。
張槐見她累得七死八活的,還關心田里。真是不知說啥好,急忙對她道:「你歇著吧,不要管我們。田里也有人來幫忙哩,趙三叔和劉二順都來了。一會兒他們該回來了,淋不著雨的。」
青木也叫她甭操心,田里的事橫豎有自己和爹哩,連娘下午也不下田了,在家幫忙燒飯,好讓她歇息。
然後果然見一撥人趕在大雨落下來之前回來了,堆滿了稻穀的屋子登時顯得擁擠起來。
趙三大笑道:「長河大哥,瞧你這屋子,看了就讓人歡喜。這麼多稻子,你今年可是好過嘍!」
這屋裡堆滿了稻穀,簡直無處下腳,就連廚房裡也堆了不少,未免有些亂七八糟,落在莊稼人的眼中,卻只有親切。
鄭長河瞅著那稻穀道:「你想得美哩。唉!這稻穀在家裡也是捂不熱的,過幾天還不是要送走。田地多交的稅也多。」
趙三安慰道:「你好歹還能剩些。我們就剩不了多少了。好在有豬,還能多些收入。」
最近他們都望著那滿山的橡子果,是越來越興奮,幾乎看到豬在吹氣似的長大了。
聊些秋收的話題,這雨也就漸漸地歇了——夏天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菊花歇了一會,起身到廚房去做飯。
張槐見她拖著沉重的兩條腿,便恨不得跟去廚房幫忙。可是那肯定是不成的,男人誰也不會上灶,頂多幫著燒火。再說,他要是跑去幫菊花燒火,旁人還不奇怪死了,到時要咋說?
倒是楊氏急忙去廚房幫忙了,這讓他的心裡好受了些。
忙也好,累也罷,看在收回來的稻穀份上,這生活就顯得充實。
可是過不了幾天,等清輝縣衙門收稅的官差下來了,農戶們剛收回來的稻穀就被一擔擔、一車車地運到下塘集。
望著寬敞清朗了不少的屋子,菊花沒有喜悅,反而覺得心肝都疼了起來——這運走的都是白花花的大米飯哩。
這個地方如此山清水秀,鄉民們如此勤勞,為啥還這樣窮,這不就是答案。
本來產量就不高,這麼一交稅,也剩不下什麼了。這還只算是夏稅,秋稅要到十月往後交。
虧得這還是胡縣令在任,並不多加攤派;要是來個貪官,那日子過成啥樣還用想麼!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7:55 PM
第一百二十九章 管閒事的李長星
不能這樣活,菊花重重地下了決心。
下塘集是個小地方,除了這些稻穀、麥子、豬肉之類的東西能賣錢,其他的東西家家都有,比如蔬菜,就是有剩餘,你賣給誰?別說菜了,就是那豬肉,到下半年的時候,想賣上價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呢!
離城鎮遠了,經濟不活躍,商品不流通,這就是弊端了。如何讓下塘集變成一個商人愛來的集鎮呢?
如何讓家裡富起來哩?
張槐和青木也在想這個問題。
到了縣衙規定的交稅月,十里八鄉的鄉民都來交稅,讓下塘集變得擁擠起來,那些停泊在二里鋪的小船,都是壓著很深的吃水線來,又輕飄飄地浮起空船回去。
也有人將多餘的糧食賣給鎮上的大戶,換些日用品回家。只是這個時候賣糧顯然不是個好主意,於是那討價還價、吵嚷聲就不停地響著。
要是菊花在這,看到這這個場景,該想起葉聖陶先生的《多收了三五斗》那篇文章了。雖不至於跟文中描寫的那亂世一般慘,價錢低也是肯定的。
青木和張槐交了稅糧,然後到處逛了一圈,望著那些賣糧的村民,鬧哄哄的場面,半晌不語。
青木微微蹙著兩道濃黑的眉毛,對張槐道:「這稻穀種的再多,那也是不能指望這個發財的。每畝田一抽稅,剩不下多少,那春耕夏收還把人忙得要死。買田地也是要花大筆的銀子本錢。」
張槐看著人群,神情肅穆地說道:「你說清輝的豬肉價比下塘集還低,到時候咱把這豬肉運到那也不划算哩,還要加上路費。」
青木擺手道:「那麼賣肯定不成。我跟菊花在想法子,要是能用這豬肉做成好吃的讓人家主動來咱下塘集進貨,那些辣白菜、橡子粉不都能跟著賣了?就是這一開始不太好辦,要讓人曉得咱下塘集也是有好東西的。」
張槐眼前一亮,笑道:「冬天的時候咱多送些辣白菜給毛掌櫃,他不是能幫著傳揚傳揚?還有那肉,要是真能做出來好東西的話,也先讓他家賣。長風他姑,也是能開個鋪子賣這些的。總之,咱們不能自己去賣,一來沒本錢二來咱也不精通,家裡也忙,折騰不起。」
青木點頭道:「先這麼幹。要是做出名了,等這清輝江上來往的船,在路過下塘集的時候,都能繞過來停下裝些貨,那就好了。」
張槐滿懷信心地說道:「不要急麼,一步步地來總能做到的。再有,咱雖說不開舖子,也不能兩眼一抹黑抽空還是要去清輝縣跑一趟,見識見識,不然啥都不懂也不成哩。人家清輝縣旁邊住的鄉下人就不曉得養豬種菜了?」
青木連連點頭道:「我也這麼想。往常總說心疼路費,可是那樣越沒見識,就越窮。
你也該去瞧瞧了,明年楊子怕是要去考秀才吧,就算頭一回考不中,那也要先準備。回頭進了城,分不清東西南北哩。」
張槐點頭道:「是這麼回事。他唸書用心,我當哥哥的總要幫襯著他。」
兩人又轉了一圈一邊評論著各樣東西的價錢,似乎他們一下子對下塘集這個小集鎮關心起來,想把它裡外都看個透。
他們邊走邊談,沒注意到遠處狹窄街道的拐角,一個錦衣少婦微微挺著肚子,正看著他們的背影。
原來是柳兒。
她已經沒有出嫁前的光鮮顏色臉上雖然塗抹脂粉,卻掩不住那憔悴。
見她愣愣地張望,身邊的小丫鬟很奇怪,提醒她道:「姨娘,該回去了。晚了的話,老太太該要說話了。」
柳兒點點頭,不再看青木。
上回在家還沒出嫁,跟青木私會都給他帶了那麼大的麻煩;要是眼下她過去跟他說話,被人瞧見了,那結果會怎樣,她是不敢想像的。遂扶著小丫鬟慢慢地轉身去了。
收完了稻穀,過些日子,陸陸續續地收黃豆、收山芋和玉米。這些雜糧倒是不太趕時間,每天都忙就是了。
菊花則不停地摘紅辣椒,曬乾了好磨粉。
這到秋天了,辣椒紅得特別快,每天都能摘不少;又把吃不完的嫩豇豆摻著辣椒一起醃起來;又曬了好些嫩黃瓜嫩菜瓜,然後扔到醬缸裡醬了起來。
這黃豆種多了,她今年醬也做多了些,放了不少的蝦米。
這天她又摘了些紅辣椒,洗乾淨了曬,小黑狗在院門口一陣狂叫,她抬頭,只見李長星提了兩串鯽魚,站在那看著她笑,黑紅的臉上,眼睛亮閃閃的。
「菊花,曬辣椒哩?」他招呼道。
菊花「噯!」了一聲,奇怪地問道:「長星哥,啥事呀?這麼忙你還有空閒逮魚?」
李長星笑道:「一邊幹活一邊下的網子。給你一串吧,有兩串哩。」
菊花接過來,微笑道:「那我可不客氣了。這魚燒黃豆好吃的很哩。」
李長星笑道:「你盡會折騰,從沒見人用魚燒黃豆的。」
菊花道:「魚燒嫩黃豆好吃哩,你讓嬸子試試就曉得了。你到底有啥事?不會是專門給我送魚來了吧?」
菊葩見他一副有事的樣子,便主動問道,她忙著哩。
李長星自己端了根小板凳,坐了下來,躊躇了一會,才抬眼對菊花說道:「按說我不該麻煩你,可是這事我也不敢找旁人,只能托你悄悄地問一聲了。
菊花靜等他說下去,李長星見她並不問啥事,只好咳嗽了一聲說道:「是這樣的,我長明哥很喜歡梅子哩,可是也不知梅子是個啥心思。你跟梅子玩得好,能不能問問梅子,也不是要你說啥,只不過是問問,要是她有這意思,長明哥就找人上門提親;要是沒這意思,那就當我啥也沒說。」
菊花困惑地說道:「幹啥要這麼麻煩哩?你們直接上門提親,成就成,不成也沒啥,不都是這麼幹的麼。要我傳話,梅子也未必能做自個的主,那不是等於白問?」
李長星歎了口氣,說道:「菊花,你還小,不懂哩!我長明哥可沒讓我來,是我瞧出了他的心思不落忍,才來找你的。這事哩,要是梅子能相中長明哥,那才能上門提親,成不成的還難說,好歹有點指望;要是梅子不喜歡長明哥,根本不用上門提親——她娘是肯定不會答應把她嫁給長明哥的。你也曉得我花嬸子人緣不好,誰樂意跟她結親?可是我長明哥可是個好人哩。」
菊花聽了他的話呆了半響,沒料到李長星自己光棍一條,倒操心起堂兄來了,這倒讓她刮目相看。
只是自己出面當然不妥當,哪怕只是問一句話,這樣的話也不是她一個小女娃該問的,回頭叫狗蛋娘曉得了,那可就麻煩了。
她當初都沒答應為柳兒私傳,那還牽扯到自家哥哥哩,何況李長明這不相干的人?
不是說她冷清,不熱心,而是這類事吧,攤開來說根本沒啥——男婚女嫁都是這麼挑的,要是私下裡定了這事,那是不成的,肯定要鬧出事來。
她便正色跟李長星說道:「長星哥,這個忙我不能幫哩。我覺得你這樣讓我去問梅子,或者你自己去問梅子,都不好,沒準害得她被人說。你要是覺得找媒人不妥當,那就找一個老人家,去問問梅子跟她娘,這樣也不顯眼。」
李長星聽了她的話,也是無奈,一時想想,又覺得她說得有理,他重重地歎了口氣,說道:「你說,我長明哥是多好的一個人,娶個媳婦咋這麼難哩?我花嬸子雖然不好,可這媳婦進門,往後還不得跟長明哥過日子麼?我長明哥要是曉得我來找你說這事,準要罵我。他可是幫梅子吸過蛇毒,他生怕人家說這事,害得梅子吃虧。你可聽見一個人傳這話了?那就是他從不說這事,也不准我花嬸子提。如今他連經過梅子家門也不敢了,總是特意繞道走;也從不在人前提她,就是怕影響她名聲。」
菊花聽他跟個婆娘似的發洩著,還是為了堂兄鳴不平,覺得有些好笑——這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人家正主兒也未必著急哩,最起碼花婆子肯定不著急。
她一邊低頭把篩子裡的辣椒劃拉開,一邊微笑說道:「你著急啥哩?長明哥總能娶到媳婦的。」她心想,你坐坐也該走了,我一人在家,你坐這也不合適哩。
李長星說了一通,心裡好過了些,站起身跟她說道:「菊花,你甭見怪,剛才當我瞎說的。我就按你說的,找個老人家悄悄地去探個口氣。那你忙吧!」
他笑瞇瞇地對菊花揮揮手,轉身走了。
菊花見他跟李長明的娘似的,竟然把這事給攬下來了,覺得有趣,又不禁感歎,瞧他平常一副精明的樣子,到底還是心性淳樸的。也是,這山野之地,少有特別奸猾的。
正想著,青木下學家來,放下書,問她道:「剛才李長星來幹嘛了?」他遠遠地瞧見李長星坐在院子裡跟妹妹說話,便加快腳步回來了。
菊花想了一下,跟哥哥也沒啥不能說的,便把李長星的話又說了一遍。
第一百三十章 李長明求親
青木聽了菊花的話,也張大了嘴巴,好似也沒想到一樣。他詫異道:「要是他托你幫他自己問還差不多,竟然是幫長明哥問,還真是奇事。不過,這事怕是不成。不是說長明哥不好,一是家裡窮,二是花嬸子實在討人嫌。要是外村的,還能糊弄;你說咱村的,誰不曉得她的老底?長明哥也受她拖累哩。」
菊花道:「不就是這個話。所以我不敢答應他。再說問了也白問,梅子肯定是要聽她娘的意思,她還能自個做主?」
青木點點頭,不再說這事,挑起一擔竹筐就要去山芋地挖山芋。
菊花忙問道:「快吃晌午飯了,你還到地裡去?」
青木邊走邊說道:「去挑一擔,立馬就能轉回來了。」
菊花歎了口氣,瞧著他的背影想,哥哥這書也念得辛苦,忙的時候缺了好幾天課,他又深感這唸書的好處,便不肯落下,於是和張槐一起晚上跟張楊學,把落下的課補了回來,這幾天晚上都是熬到好晚才睡。
其實,要不是生在鄉村,哥哥未必不能一直讀書考秀才。自己也問過他,可他並不願意一直讀書求功名,說自己不是那塊料,其實還是怕給家裡帶麻煩吧!
下午,菊花想去山芋地瞧瞧,她也想親手挖山芋。可是這門口曬的黃豆、辣椒和醬,還有豬、雞、鴨,實在是不能離人。倒不是怕人偷,而是怕畜生把東西糟蹋了。
等楊氏挑了一擔山芋回來,正好青木也下學了,菊花忙對楊氏道:「娘,你在家看著吧,我想去挖山芋哩。我早就想去瞧瞧的。」
楊氏便笑道:「那你去吧,也沒啥看頭。我正好在家洗山芋,晚點再煮飯吃。」
菊花笑道:「我去幫忙嘛!」一邊換上雙破鞋,跟青木去了山芋
青木笑對她說道:「這地是頭一年種,山芋倒是長得不錯,個頭大,產量還高。一窩能有好幾個大山芋哩。」
菊花道:「總算豬糧不缺了。這山芋籐都剁碎了放地窖裡,該能放久一點吧?山芋也放地窖裡,這地窖不夠用哩。」
青木道:「不怕,留一些山芋在外面吃,其餘的另外挖個地窖埋起來。到吃的時候再挖開,這樣也能存久些。不是還要洗山芋粉、做粉絲麼,也要用掉不少的。」
兄妹倆說著話,來到地頭。
只見那滿地的籐蔓,靠近根部的地方已經有些葉子發黃了。掀起紅紅的籐蔓,根部的土壤已經裂開了口子,要是輕輕地一扯,準能扯出一咕嚕紅皮山芋,大大小小的一串,拎在手上沉甸甸的。
可是,光這樣扯是不成的,大的山芋準會被扯斷,留在土裡拽不出來,要用釘耙挖才成。
挖的時候也要小心翼翼,不然,那釘耙的齒就會碰破山芋,或者直接嵌入山芋中,讓山芋露出白肉,那這個山芋肉上沾了泥,吃的時候要被削去好大一塊。
鄭長河見菊花也來了,笑對她道:「菊花,你瞧爹挖了一個大的,有好幾斤重哩。這地還長出這麼大的山芋來了,真是稀奇。我都沒上多少肥料。」說著就要在籮筐裡翻找。
菊花忙道:「別找了,等回家往外倒的時候不就瞧見了?山芋長這麼大,還不是爹伺候的好,雖然沒上量少肥料,可是你都一直在拔草哩。」
鄭長河是個根本歇不住的人,就是沒事他也要蹲地裡扯草。他聽了閨女的話,就開心的笑,自覺功勞大大的。
當下青木挖,菊花撿,把一個又一個的山芋刨出土壤,細小的山芋單放在一邊,留著蒸了吃或磨碎洗山芋粉;大的就撿進籮筐。
菊花也撿了好些大的山芋,這時她就會驚歎地叫出聲。要說山芋這東西是蠢物,並不多珍貴,可是,這收穫的喜悅可不是光看到爹娘挑回一擔擔山芋所能帶來的,親手挖則別有一番樂趣。
鄭長河道:「成了,今兒就挖這麼多吧。那邊的過些日子再挖,再長些天也好。
忙到天黑回家,又挖了兩擔。
暮色中,黑狗迎上來,汪汪地叫著;再近些,豬的哼哼聲和雞鴨的聲音也大了,這些嘈雜的聲音接引著他們進入院中,如倦鳥歸巢般地放下一顆心,無比的平靜和安詳!
楊氏就在昏黃的油燈下,擺上晚飯,一家人邊吃邊聊。
不說鄭家的溫馨,且說李長星回家後,果然托了黃大子的老娘,幫李長明問梅子的意思,其實也就是問狗蛋娘的意見。
他不敢自作主張,找到了李長明,跟他說了自己的想法。
只見李長明霍地站起身,一副想要制止他的樣子,他便按下堂哥,惱怒地對他道:「你就不能有點出息?悄悄地問問刂又能咋地?托的是黃奶奶,她不是個愛說嘴的人,不管成不畿的,都不會有啥閒言碎語傳出來。你這樣把事悶在心裡,一點也不想法子,有個屁用?要是梅子喜歡你,那你可不是錯過了這好親事?不喜歡的話,就當沒問過,你也好死了這條心,安心地攢錢另娶旁人。難不成你還一輩子不娶了?」
李長明聽了他的話,頹喪地鬆開扯住他的手,慢慢地蹲了下來,沉默不語;李長星也站在一旁不出聲,就這麼瞧著他。
過了好久,李長明彷彿下了重大的決心,站起身對李長星道:「那我就爭一回。不成的話是該死了這心。」
李長星高興地說道:「這才對嘛!我讓我娘去跟黃奶奶說。你放心,我不會讓旁人曉得這事的。」
李長明瞧著這個堂弟,神情複雜地說道:「多謝你了,長星。你自個也不好過,還跟著幫我操心。」
李長星笑道:「咱可是兄弟,瞧你說的這麼見外。
那我走了,讓黃奶奶晚上去問,明天就能有回信了。」
李長明點點頭,望著他的背影,這顆心就一直吊著,下午幹活也是失魂落魄的,晚上更是夜不能寐,翻來覆去也無法入睡。
李長星卻是極為心細,他仔細地叮囑娘,要她跟黃奶奶說,問這事的時候,最好找機會當梅子的面問,換句話說,一定要讓梅子曉得這事。
他不是一個莽撞的人,他也是瞧出來梅子極為喜歡李長明,這才催促堂哥去爭取的。
也許梅子天真爛漫,並不會對李長明產生啥想法,但對李長明有好感這是肯定的。旁的不說,就他和李長明一起跟梅子說話,梅子很顯然更信任李長明一些。
黃奶奶領了這個艱巨的任務,晚上便來到梅子家。正趕上他們一家人在吃飯,她便等了會,直到狗蛋娘丟下碗筷,才過來陪著她說話,狗蛋奶奶也過來了。
狗蛋娘一邊和黃奶奶說閒話,一邊等她開口說正事——這個時候上門,肯定是有事的。
可是黃奶奶也是為難——狗蛋娘陪自己說話,梅子就洗碗去了,長星娘可是跟她說了,一定要當梅子的面問這事哩。
她先跟狗蛋奶奶東扯西拉地說了一會,聽到房間外梅子的腳步聲,便開口說出了來意:「是長星的娘托我來問問,她想幫長明求梅子哩。也不曉得你是個啥意思,不敢托媒人來,怕讓人曉得了不好;要是你有點意思哩,再托媒人來,就不怕了。」
狗蛋娘詫異地問道:「啥?長星的娘幫長明求梅子,不是幫長星求?」
黃奶奶笑瞇瞇地點頭道:「是哩。是幫長明求。她也是不想讓長明的娘曉得了,怕她瞎咋呼,就悄悄地托我來問一聲。」
雖說一家養女百家求,而且長星的娘這麼托黃奶奶先來問一聲也算行事穩妥,可是狗蛋娘還是怒氣沖沖——李長明這小子,往常是不敢來求梅子的,這回敢來求了,不就是因為救了梅子麼?這算啥,要她報恩?
她壓下心裡的怒氣,對黃奶奶說道:「黃嬸子,你不算是外人,我也不拐彎抹角地跟你說了,這長明是個好男娃,可是他也太大了——比梅子大了十一歲哩,我覺得這事不大妥當。要說他救了我梅子,我當好好地思量這事兒;可是這親事是一輩子的事情,要是倆個人不合適,湊到了一塊,那日子也不能過順溜哩!」
狗蛋奶奶在一旁也連連點頭,說這親事不妥當。
黃奶奶聽梅子在房外停住了腳步,她就安心了——只要讓梅子聽到了就好。她見狗蛋娘有些生氣,雖然她沒有發火,但她一向是個心思深的人,這個樣子已經說明她很不忿了。
她便笑道:「狗蛋他娘,我來的時候長星娘跟我說了,她也就是幫長明問問。這一家養女百家求麼,也是常情,叫你不要多想,不成的話也沒啥。還要你放心,他們絕不會在外亂說話的。不然她也不能特特地找到我——不就是怕人知道麼!」
狗蛋娘聽了這才心裡好過了些,便又把年紀不合適的話說了一遍,說自己絕不是嫌棄李長明。
黃奶奶見她回得堅決,也沒多說,就告辭出去了。
出門的時候,見梅子呆呆地站在門邊。她歎了口氣,想道,就看這倆娃有沒有緣分了。
狗蛋娘送她出去後,就招呼梅子去洗澡,根本沒打算問她的意思。
她倒不是喜歡自作主張,相反,她極為重視閨女的想法,可是,她覺得梅子是不可能會喜歡李長明的,要是青木還差不多,所以,她問也懶得問,她覺得不需要問。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8:50 PM
第一百三十一章 吹皺了一池春水
李長明被折磨了一夜,熬得眼睛都紅了。
可是天明,李長星卻給他帶來了梅子家不應承的消息,他就一顆心沉到了底,神情是萬分沮喪的。
雖說他早就在心裡跟自己說,梅子是個好女娃,自己是配不上的,但是,當這被回絕的消息確實出來了,他又覺得不堪承受——原來,他也曾經奢望梅子能答應的。
李長星瞧著他茫然無措的樣子,心裡也難過。
他本想昨晚就來跟他說的,後來又想,還是讓他多一晚上的指望吧;到了天明,他又想,還是早點來跟他說,免得他受折磨;及至瞧見李長明這副樣子,他又後悔自己說早了。
要說李長明這麼大的年紀,說親被拒那也不是頭一回了。
可是,這回是不一樣的!
李長星想道,心裡裝著一個人,跟沒裝一個人,那能一樣麼?
不管哪家,男娃長大了,爹娘見有人家的閨女合適,就托人上門去說親。這種情形下是成就成,不成的話男娃一般也不太放在心上,爹娘也頂多是咕噥幾句「咱兒子哪配不上你閨女了」之類的話就丟開手不提。
可是,這心裡裝了一個人,求親不成的話,哪裡是隨便就能丟開手的?
李長星雖然無法體會李長明的心情,卻直覺堂哥是非常難過的,這怕是要好長一段日子才能忘記梅子。
他也不去幹活了,就這麼的陪著堂兄蹲在玉米地裡。
過了好久——也許實際上沒一會兒——李長明才站了起來,沉聲對李長星說道:「不想了。她不應承也好。你瞧我家一點樣子也沒有,要是應承了我也不曉得咋辦哩——這麼嫁進來實在是委屈了她。」
李長星望著他平靜無波的臉,只覺喉嚨發酸忍了半天才強笑道:「噯!咱走吧!這玉米也不剩多少了?」
李長明悶聲應了一下,拖著兩腿往前去了,青黃夾雜的玉米葉子映著他蕭索的背影!
要說李長星實在是有些鬼心思,梅子還真被他算計到了。
李長明求親被拒自然是十分難過可梅子如今也是不好過的,向心裡不裝事的她忽然困惑茫然起來。
往常她總是想著,嫁啥樣的人,娘會幫她挑的,要她自個挑,她也不曉得要嫁給誰哩。
可是,昨晚她聽見黃奶奶的話——長明哥竟然托人來求她她就呆住了。還沒等她仔細地想這事兒,她娘就二話不說,回絕了這事。
要是以往,她肯定也是不當一回事的,可是她聽見娘嫌棄長明哥年紀大,這心裡咋酸酸的哩?
忽地想起李長明沉默的臉頰,聽見這樣的回信怕是要難過的睡不著了吧?就是難過,他那樣的一個人也是不會跟旁人說的她就是曉得他不會跟人說。
於是,梅子也頭一回睡不安穩起來。
第二天,她也是不停地思索這事以至於煮飯的時候,想得太出神,切菜時差點切了手。
她一向大大咧咧的,待要丟開這事不去想,誰知竟然不成,過不一會,心思又轉到李長明的身上去了。
這下可麻煩了!
她稀里糊塗地過了幾天,幾次要不想這事,心頭卻總是不由自主地浮現李長明的臉頰,高大沉默的背影幫自己吸蛇毒時的情形。
她有些慌張地發現,自己怕是跟柳兒喜歡青木一樣,也喜歡上長明哥了。
她第一回學會了掩飾自己的心事。
只是一個透明人兒,不管如何掩蓋自己的心思,那也是十分笨拙的、明顯的。
狗蛋娘忙碌中見閨女失去了往日的歡笑,變得沉默跟曬焉了的紅辣椒似的。
問她咋了,又說沒事。她這閨女一向是有啥話就說啥話,所以,她也就信了。
她心想閨女怕是累著了,便對梅子道:「反正家裡忙得也差不多了,你不如去找籃子說說話,或者跟她們去撈些菱角菜回來掐了吃。不過,你們去撈菱角菜要找劉小妹她哥幫忙,可別自己瞎逞能,掉塘裡就不好了。」
梅子正要找人說說話,便急忙答應了。
她想,去找哪個哩?
她一一數過籃子、李金香等人,都不太想去找她們。忽地想起菊花,她總是靜靜地聽她說話,也會不時地插上一兩句,雖然年紀不大,倒像是比自己還老成似的。
就去找菊花吧!
她就揣了一隻鞋底子,往小青山來了。
可是她家的事情忙得是差不多了,菊花家的事可還多著呢。梅子的心裡存了事,也沒在意,只顧跟在菊花的身後轉悠,她餵豬也跟著,她洗衣也跟著,說些無關痛癢的話,鞋底子也沒納幾針。
菊花把雜事安排妥了,便端根小板凳坐下剝黃豆,一邊和梅子說話。
她心裡也是詫異極了——這梅子是咋了?這心不在焉的樣子太明顯了,明明白白地告訴人——我有心事!
忽地想起李長星那天說的話來,不會是李長明已經托人上門求梅子了吧?
要是這樣的話,那梅子這副樣子是為了李長明?
這個想法真的使她不敢相信。她也跟狗蛋娘似的,很難把梅子跟李長明聯繫起來。
她望著梅子,心裡有些代青木吃醋—-—她咋就沒喜歡哥哥哩?哥哥可是比李長明強多了吧!
難道是因為李長明救了她?不像。
她忽地覺得自己十分可笑,這感情的事哪裡能說得清?要不然那些看起來極不相配的兩人,生活卻十分美瀾恩愛;有些郎才女貌,旁人覺得是天作之合的夫妻,他倆卻在鬧離婚。
梅子喜歡李長明也沒啥,緣分可不就是這麼沒頭沒腦的?而且李長明除了年紀大點,人還是不錯的。她一直就奇怪,花婆子那樣的娘,咋沒把兒子帶壞哩?
她一邊瞎想著一邊望著梅子歎氣,她這個樣子自己也不知如何勸,何況她啥也沒說哩。
可是,自己忙個不停也沒工夫陪她,她就跟只無頭蒼蠅似的,跟在她身後轉悠,怪可憐的!
她直歎息「情為何物」,攪得梅子這單純的鄉村少女也「皺了一池春水」!
梅子跟菊花說著話,忽地想起柳兒當日哭著對自己說「我心裡很苦哩,梅子」。
她怔怔地想道自己跑來找菊花,也是覺得心裡苦嗎?
好像沒哩。
她只覺得一顆心被吊起來了,總也不能放下,這覺也睡不好,飯也吃不香。她以為來找菊花說說話,就會好的;誰曉得還是沒著沒落的,都不記得剛跟她說了些啥。
「菊花,這黃豆要老了哩。」梅子放下手中的鞋底幫菊花剝黃
菊花笑道:「噯!這嫩的吃不成了。剩下的留著收老黃豆了。晌午你在這吃飯吧,我用黃豆燒魚給你嘗嘗。」
梅子急忙道:「我不在這吃飯哩,你都忙死了。哪天你閒些了咱叫了籃子和劉小妹去撈些菱角菜來掐了吃。」
菊花忙道:「噯!那個東西炒了好吃,就是難得洗。
過兩天,咱就去小圓塘撈。菱角也該長了吧?」
梅子道:「菱角麼,還有陣子哩。不過也長了些,就快了。」
她說著,無味地歎了口氣,顯然這個話題也是不能讓她提起興致
菊花看著她那神遊天外的樣子,心裡代她著急——這麼的懸著心,不管是因為啥事,該多難受哩?而且這單純的女娃好像並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也不知如何應對,像那被風吹的落葉,只曉得隨風而蕩。
她輕笑著說道:「梅子,你娘可真疼你哩。我們都還在忙著,你娘倒放你出來逛。你跟你娘是不是啥話都說哩?要說你也算有福的,不管遇到啥事你娘肯定是幫你出主意的。」
她實在忍不住了,就想點她一下。如果她不是為了李長明還好,要是對李長明動心了的話,那最後這事情想解決,是無論如何也避不開她娘的。
梅子一愣,笑道:「噯!那是。我娘總問我……」
她忽地頓住了,娘可不是總問她有沒有瞧中的人麼?旁人上門來提親,娘也會問她的意思。可是,那天晚上,娘問也沒問她哩!
她心裡有些發酸,這是真的喜歡長明哥了?
到底是不是哩?要不要跟娘說哩?女娃兒偷偷地喜歡一個人可不好。
她呆呆地呢喃著,不自覺地就把心裡的話說了出來。
要說梅子雖然天真爛漫,可是這回卻做對了一件事,那就是沒有去找旁人,而是找了菊花來排解心緒,否則的話,這個樣子被別人知道了,難保不被傳揚出去。不是說旁的女娃就碎嘴,而是她們肯定會被嚇呆了,誰曉得會不會說漏嘴。
菊花看著這丟了魂的梅子,真是無語了,提醒她道:「梅子,你有啥事麼?我咋覺得你有心事哩?你要有事啊,就跟你娘商量。她們年紀大一些,主意多一些。我有事就常問我娘。你坐一會,我去煮飯了。你就在這吃飯好了。吃過飯我也空閒一些,正好能跟你說話兒。」
梅子聽了菊花的話,這才如夢初醒,急忙站起身道:「我要家去了。菊花,過幾天,等你閒了我再來找你。」說著轉身就走,連鞋底子也不要了。
菊花忙叫住她,把鞋底子送上,她接了,才忙忙地去了。
瞧著梅子的背影,菊花心道,這一去,又是一番鬧騰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 梅子的愛戀
梅子回去後並沒有跟她娘說自己的心事。
不是她不信任她娘,而是她認為,女娃兒自己偷偷地喜歡一個男人,那可是不對地。柳兒和青木的事情才過去一年哩,那場鬧劇讓她記憶深刻,一輩子也難忘。
她本來是想要跟娘商量的,可是又一想,娘不是都沒應承黃奶奶麼?也就是說,娘覺得這門親事不好,那她還跟娘說這事幹啥?
難不成要不知羞恥地跟娘說,自己一定要嫁長明哥麼?
這樣可不妥當,她好像也沒有一定要嫁長明哥哩。
於是,她就繼續地掙扎、困惑,竭力想要忘了李長明卻又總是忘不掉。
狗蛋娘見她回來吃晌午飯,便問她去哪裡了。
梅子回說去找菊花說話兒了。
狗蛋娘也沒多問啥,就丟開這事了。
可是,連續好幾天,梅子還是失魂落魄的,狗蛋娘終於覺得閨女不正常了。
她仔細地注意梅子,琢磨了半天,確定閨女是有極大的心思的。
她常常發呆,一時臉上會出現難過的神情,一時又有些羞愧不安;有時她也努力打點起精神做事情,可是做著做著就又恢復到原來的樣子。
狗蛋娘心裡「咯登」一下,感覺不妙起來。
瞧閨女這副樣子,有了心事也不肯跟自己說,怕是心裡有人了。
噯喲!這人會是誰哩?
狗蛋娘想起那日她讓梅子出去逛逛,找籃子說話,可是她卻去找了菊花,而且。她回來後照樣是心不在焉的。
她便猜想,難不成梅子喜歡青木了?
這做娘的自作聰明地猜想閨女的心事,完全不曉得猜錯了十萬八千里。
她又自認為是跟閨女貼心的,既然閨女不想說出這心事,那她就甭討人嫌去追問了——女娃兒麼,害羞不好意思說,那不是常情!
可是也不能不管不問啊!
她要是真跟青木私下裡掰扯不清,那成個啥樣子?
雖然她心裡知道梅子是斷斷不會這麼做的。但為了穩妥起見,還是要早做打算,出面把這事給定了才好,青木可不就是自己滿意的女婿!
狗蛋娘也算是行事妥當的了,她並沒有妄動。這日故意對梅子道:「我想吃那菱角菜哩,你去找籃子她們撈些回來掐了吃吧。找劉小妹哥哥幫你們撈,你們可別瞎伸手啊,掉塘裡不是玩的。」
梅子心裡存了事,努力想擺脫,卻始終不能擺脫,被折磨了幾天,早就忍不住想找人說話了。聽她娘這麼說,忙跳起來笑道:「我去喊菊花一聲。我那天還跟她說,等她閒一些了,要叫她去撈菱角菜哩。」
說著就高興地出去找菊花了。
狗蛋娘望著閨女的背影,鬆了一口氣,看來是沒錯了,她是喜歡青木了。
可是青木曉得梅子喜歡他麼?
按說該男方托人上門提親才對。
不過,瞧梅子的樣子。青木十有八九不知道,要不然的話,梅子也不能跟丟了魂似的折騰這麼些天了。
她想起那天晚上過來替長星娘傳話的黃大子的老娘,要不乾脆也讓她幫著去鄭家探探口風,這樣也比直接找媒人妥當。要是鄭家應承了,自然會找媒人上門來提親的。
自以為懂得閨女心思的狗蛋娘,便一心一意地幫閨女準備起這終身大事來。
梅子還不曉得她娘在亂點鴛鴦譜。她先跟劉小妹招呼了一聲,然後兩人一起去找菊花。
菊花見了兩人,聽說是去圓塘撈菱角菜,便高興地答應了。
正巧楊氏坐在門口掰玉米,便揚聲道:「你去吧。家裡有我哩。梅子。你們幾個自己撈菱角菜可不成,叫我家青木跟著去幫忙吧——他今兒歇息哩。菊花,你到地裡去叫你哥一聲,讓他幫著撈回來,你們掐就好了。」
不等菊花答應,劉小妹趕忙說道:「我跟我三哥說過了,他一會跟我們去。青木哥在地裡忙,就不要叫他了,耽誤事哩。」
楊氏這才放下心。菊花遂挎了只籃子就跟梅子和劉小妹走了。
劉三順扛了兩隻長竹篙,並一擔竹筐,和幾個女娃一起,到那圓塘邊撈菱角菜。
望著圓塘裡那擠得滿滿一池塘的油綠菱角菜,和四周碧綠茂盛的篙瓜草,菊花暗自後悔到現在才過來。這忙得連身邊的風景都沒時間看了,說起來人都不信。
劉三順將兩隻長篙伸入水中,往那菱角密集的地方夾去,夾住一片菱角,便將兩隻長篙扭絞起來,纏著那片菱角浮萍就往塘埂上拖。
那些菱角秧子便連根被扯了起來,拖拖拉拉地帶起一大串,長長的根莖上長滿了橄欖綠的須,跟鬍鬚似的。
拖到塘埂上,劉三順便往反向轉動長篙,鬆開那些菱角菜,堆入竹筐裡。
梅子便和菊花、劉小妹圍上去,她一邊用手翻著那堆菱角菜,一邊欣喜地叫道:「有菱角了。噯喲!還不小哩。」
說著,用手摘下一隻綠色的菱角,四角直直的,尚未彎曲,也很嫩——長老了後,這角就會變得跟彎鉤一樣。梅子兩手一掰那角,就剝出白色的菱角米來。
她抬頭瞧了瞧劉小妹和菊花,笑道:「我先嘗嘗,看甜不甜!」
惹得劉小妹和菊花都笑了,也不跟她囉嗦,直接也翻找起來,果然又找到不少。
嫩脆的菱角米鮮甜汁多,極為爽口。
劉三順含笑瞧著幾個女娃笑鬧,一邊快手地絞起一堆又一堆的菱角菜,裝滿兩隻大竹筐後,問道:「這麼些夠了麼?」
菊花忙道:「夠了。一大擔哩,我們三人分足夠了。」
梅子和劉小妹也說夠了,幾人就轉回頭往村裡走去,劉三順挑著那擔壓彎了竹篙的菱角菜跟在後邊。
正說笑著,頂頭碰見李長明挑了擔玉米從另一條田埂上過來,也往村裡走,梅子就忽然啞巴了。
她剛剛還在大聲說笑,一下子停頓了下來,讓劉小妹十分的奇怪,還在一個勁地問她:「是麼,梅子?」
梅子胡亂答道:「是哩!」
說的是啥,她已經完全忘了,兩眼直直地瞧著李長明那鬍子拉碴的臉,心就疼了起來,眼睛也是酸澀不已,她喃喃地叫了聲:「長明哥!」
菊花聽見她聲音的異樣,便回頭看她;瞧見她這副神情,暗歎了口氣——梅子喜歡李長明是確定無疑了。
李長明聽見梅子叫自己,先是頓了一下,才悶頭應了一聲。
劉小妹和菊花也都跟他打了個招呼,劉三順大聲問道:「長明哥,收玉米哩?」
李長明掃了他一眼,應道:「噯!」便停下腳步讓他們先過去。
梅子呆呆地從他面前走過,一個腳步不穩,差點踩到田溝裡。
跟在後邊的劉三順大叫道:「噯喲!小心點,梅子。這溝裡可是有水的,掉下去要濕了鞋就麻煩了。」
李長明聽了他的話心裡一顫,擔心地往梅子身上瞧了瞧,見她走穩了,這才移開目光。
可是,他跟在幾人身後,忍不住地老想往梅子身上瞧。
他便慢慢地放緩了腳步,待他們走遠了,才快走起來。
他不是小男娃了,曉得輕重,既然梅子家不應承這門親事,那還是注意些才好,免得傳出些閒話讓她受累。
劉三順將菱角菜挑到自家的後院子裡,歇在桃樹下,劉小妹便端來了小板凳,和菊花梅子坐下掐菱角菜。
梅子再也恢復不了先前的活潑勁兒,她掩飾心思的手段實在是拙劣,劉小妹一眼就瞧出了她的不對勁,剛要開口問詢,被菊花搗了一下,雖然有些糊塗,好歹沒追根究底了。
菊花撿起一根菱角秧子,笑道:「這菱角菜肥的很,瞧,發了好些分支哩。」
一根莖上牽出好幾根分叉的莖,各自托起一朵綠色浮萍似的菱角菜,葉片整齊地排列著,只是向四周延展,並不往上生長;有些上面開著白色的小花,有些已經結了菱角,帶著點淡淡的清香。
劉小妹笑道:「所以咱撈一些才好哩。要不然,那塘裡太擠了;撈走一些,這菱角才好再發。菊花,你小心點,這泡泡上有時帶了螞蝗的。」
菊花想著那軟軟的螞蝗,那是她最厭惡的一種生物,忍不住心裡一陣惡寒,遂眼睛盯緊了手中的菱角菜,生怕摘出一條螞蝗來。
這掐菱角菜也就是把那根莖上的須給捋掉,再把頂端菱角菜葉片上的莖從有泡泡的地方掐斷——那個泡泡裡面很容易藏些小蟲子。人們只吃那些菱角菜莖。
劉小妹和菊花不停地說笑,可是梅子的沉默不僅表現在嘴上,連手也不動了。
菊花見她走神太明顯了,忙找話問她道:「梅子,你說你娘讓你來的?她不是在等你掐了這菱角菜回家炒吧?」
劉小妹笑了:「那不是等米下鍋?這時候菜園子的菜也沒下市,哪裡就到那個地步了。」
梅子終於回過神來的,一邊動手掐這菱角菜,一邊說道:「不過是想換個口味。這東西要用大蒜子炒才香。菊花,就是醃了也好吃哩。你試試,把這菱角菜剁得細細的,加些紅辣椒和蒜子,醃一罐子,到時候掏出來炒飯,好吃的很。往年我奶奶常醃的。」
菊花見她精神好了些,便笑著點點頭。
作者:
lilah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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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6-2 08:55 PM
第一百三十三章 梅子娘的打算
劉小妹、梅子和菊花三人說笑忙活著,劉三順過來對她們說道:「我去小清河撒網,到中午也能湊一碗魚。你們都不要走了,晌午在這吃飯吧。」
他說完便期盼地瞧著菊花。
劉小妹急忙也留客,說反正也沒那麼忙了,吃頓飯再回家也沒啥。
菊花推辭道:「我家還有事哩,下回再來吃吧。再說,我沒在這吃,你不是送了好幾回魚把我了麼?這不跟吃了一個樣。」
梅子自見了李長明,心裡一直難受著,哪裡肯在這吃飯,也說要回家,上午耽誤了半天,下午她娘該去地裡了,她要早些家去照應哩。
劉三順見沒留住,有些失望,便笑道:「那就算了,等你們有空了,再來吃吧。我總歸是常常打魚的。」
菊花和梅子聽了一齊點頭,說等閒了一定來吃。
狗蛋娘還不知閨女對李長明的心思,而且是越陷越深,她一邊思量著如何請黃奶奶出面去鄭家探消息,一邊望著剛回來的梅子,見她比出去時好像又苦惱了幾分,不禁心疼極了,越發堅定了找鄭家的決心。
下午,她將閨女留在家,自己跟秦老友去了地裡掰玉米。
在地裡,狗蛋娘將梅子的事跟男人說了。
她一個婦道人家,也不能瞞著娃她爹,就把梅子給嫁了,總要讓他知道,跟他商量商量,討個主意。
秦老友卻是極為開心的,他笑道:「咱梅子眼光好——這青木可是個實誠娃兒;鄭長河人也實在,他婆娘也不是難纏的;菊花也勤快乖巧,嫁到鄭家我放心。在一個村裡也好,啥時候想閨女了就去瞧瞧!」
狗蛋娘白了他一眼道:「這事還沒個准哩。我擔心鄭家不應承。不是說咱梅子不好。而是聽說青木眼下不想說親,要過幾年哩。他都推了好幾門親了。」
秦老友一瞪眼道:「那能一樣麼?那些人能跟咱梅子比?鄭長河要是不應了這門親。那真是瞎了狗眼。」
狗蛋娘見他怒了,急忙嗔怪地說道:「你嚷啥?誰家爹娘瞧自個的兒女不是比人強?再說,鄭家兩個娃也都是能幹勤快的。他就是不答應也未必是瞧不上梅子——菊花早就說過她和哥哥近幾年不說親的。你忘了舊年鄭嫂子和柳兒娘吵架的事了?」
秦老友笑道:「小娃兒氣頭上說的話也當真?要真是這樣,遇到好的也不結親,那不是糊塗麼?」
狗蛋娘歎口氣道:「還是要小心些,可不能叫咱閨女受了委屈。我想先托黃嬸子去鄭家探探口氣,要是鄭嫂子樂意的話,自然會找媒人上門來提親的,那不是更體面?」
秦老友忙道:「這主意好。黃嬸子嘴巴嚴實的很。這事托了她很妥當。」
兩口子計議已定,便專心幹活。
傍晚回家的時候,他倆特意繞了一點彎路,往鄭家的山芋地經過。見鄭長河跟青木、楊氏也在掰玉米。便熱心地招呼起來。
「長河,你這地收了不少的東西吧?你今年可是好過嘍。比咱們都要過得好。」秦老友笑道。
「噯喲!老友啊。你收了這麼些,還說我?我這塊地頭一年種。也就山芋收成還好,玉米差了許多哩。你瞧,我這苞谷粒一點也不如老地那邊的飽滿。」
說起莊稼,鄭長河是不厭煩的,忙將自己種這荒地的結果告訴了秦老友。
秦老友歇下擔子,就跟鄭長河比較起那玉米棒子的大小來。順便聊一些施肥除草之類的措施。
狗蛋娘也歇下了擔子,笑瞇瞇地跟楊氏招呼。一邊問青木道:「青木,學堂休息也不在家歇著?你念這書也辛苦的很。鄭嫂子,你家青木和菊花就是懂事,凡事都不要大人叫的,自己就伸手了。」
青木應了一聲,並未多話,把玉米往籮筐裡裝滿了,挑起就走。
楊氏聽了高興,謙虛地說道:「瞧你說的,他都這麼大人了,做事情要是還要人叫,那像啥樣子?你家梅子才好哩,爽快的很,村裡人都是誇的。狗蛋還小,這小子機靈著哩,就是還沒開竅;等他懂事了,你就享福嘍!」
狗蛋娘笑得見牙不見眼:「梅子傻呵呵的,也沒個成算。我都擔心她這樣子到了婆家咋辦哩;狗蛋麼,我都愁死了,你還誇,唸書也不抵小石頭一半兒。我就等他跟你說的那樣開竅吧。」
楊氏笑道:「我說你就是個操心的命。梅子那樣的好女娃兒,你還擔心?嫁到誰家,誰不心疼?她來跟我菊花玩,我最喜歡了。我家菊花話也不多,跟你家梅子、劉家的小妹一塊兒玩玩,就好了不少哩。眼下快閒了,你沒事就讓她來玩,在我家鬧不要緊的——我跟她爹都不講究!」
狗蛋娘聽了楊氏的話,真是心花怒放。她自然聽得出楊氏是真的喜歡,不是應付她。
她笑道:「她今兒不就是跟菊花一塊去撈菱角菜了?她在村裡也就跟這幾個女娃子玩得好,她們也合得來。我可不是叫她來玩,來你家我自然是放心的——你跟長河大哥都是實誠人。」
兩人越扯越開心,要不是秦老友摧著走了,狗蛋娘都還要再說半天哩。
等他兩口子走了,鄭長河笑道:「你倆說啥哩?說得那麼熱乎?」
楊氏笑道:「說啥哩?還不是那些家長裡短。怪事,她今兒好像格外熱乎哩。」
鄭長河道:「這狗蛋娘是個有成算的,許是有啥事要求咱?」
楊氏道:「咱一個種田的,能有啥讓她求的?她家的日子也好過,又不窮。」
說話間,青木又來挑第二趟了,三人便收拾了一番一起回家。
菊花早已將晚飯擺上,現炒現賣,吃的就是菱角菜。那綠色的菱角菜,用紅辣椒和蒜子炒出來後,變成淡紫色,連碗也染紅了。
這就是菱角菜的汁水染的。
掐了一上午的菱角菜,菊花的手指頭遭到了跟撕山芋莖皮一樣的污染——這回是染得紫紅泛黑了。
青木點上一把乾艾葉,這時候的蚊子可毒了,咬上就是一個大包;菊花又端了盆水放在一邊。
鄭長河一邊吃著,一邊舒適地歎了口氣道:「總算要忙完了哩。剩下的事慢慢做就好了。」
楊氏笑道:「你想得美哩。忘了房子了?這房子要是再不蓋的話,也不能住了。上回下雨,廚房後邊漏水了哩,把稻子都打濕了。」
說到蓋房子,一家人就興奮起來。
菊花說道:「我又盼望蓋房子,又害怕哩!這蓋房子可是要折騰好些天的,事情也多,想想就頭皮發麻哩。」
青木忙安慰她道:「所以要等秋收完了再蓋麼,都是為了請人方便。到時候要請好些人的,燒飯的人也要請,肯定不能讓你一人燒,那不累死了。」
菊花道:「說是這麼說。咱自家蓋房子,還能全指望旁人,不得處處照應著?到時候肯定一團亂。」
青木道:「不會的。你甭操那麼些心,有我跟爹哩。我待會先算算賬,把磚瓦先買回來。然後找合適的日子開工。」
鄭長河也道:「閨女,這蓋房子可是大事,村裡人也都要來幫忙的。你哩,能幫你娘多少是多少,其他的就讓我跟你哥張羅。」
楊氏道:「這大事要你小娃兒操心,那我們幹啥?就是你舅舅和來福表哥都要來幫忙的。再有你趙三叔、張叔、劉家,不都要來幫忙?這些人都是相熟的,幹事也都是放心的。」
菊花想想也是,能幫忙的人家確實很多。燒飯麼,嗯,一定要把劉小妹拉來陪自己,不然專找媳婦幫忙自己插在中間也難受。
於是,等吃了飯,楊氏收拾碗筷,青木幫菊花塗過蛋清面膜後,就在燈下計算蓋房子的費用來,加上鄭長河、菊花在一旁不停地詢問、提點,最後做出了一個小小的建築預算。
這蓋磚瓦房子,而且是蓋六間——要將青木成親用的房子也準備好——這費用就不小了,一番加減計算,無路如何節省,算起來也要二十來兩銀子;要是鬆一鬆的話,就得三十兩。
楊氏洗好了碗,也過來聽他們爺仨算賬,聽到這個結果,就有些肉疼了:「咱銀子剩不多了哩,這不是在啃老本麼?」
她生怕將家裡結餘的銀子花多了,她是再也不想過那一個蘿蔔一個坑,多一點餘地也沒有的日子。
鄭長河無奈道:「這已經很節省了——木料都是跟村裡便宜買來,從小青山上砍的,村長也沒多收咱的錢;還有蓋豬欄的土坯,我跟青木從明兒開始就摜土坯,豬欄上蓋茅草;砌院子的石頭也是咱自家撿回來,不用磚;咱留了不少豬肉,買菜也不用花多少錢。」那木料他早就砍了堆在山上。
青木補充道:「主要是磚瓦費銀子。要不然蓋土牆的話,還真的花不了多少。」
菊花安慰楊氏道:「這房子蓋好了,可是要住好長日子的。再說,這舊年逮的兩頭豬能出欄了,我看也不用等過年——過年肉價低——殺了賣不是能賺回些銀子?再逮小豬家來喂是一樣的。只要有收入就不怕,怕的是坐吃山空。」
第一百三十四章 錯點鴛鴦譜
鄭長河道:「是這麼個理兒。他娘,你就甭心疼銀子了,要是菊花沒賣那菜方子,咱又能咋辦哩?還不是照樣過。這蓋房子用的還是賣菜方子的錢。」
楊氏笑道:「是我小氣了。老想著省,還不如多想想咋掙銀子。這房子蓋了,餵豬喂雞也方便不少。要說這雞蛋今年都賣了不少錢哩,這雞鴨餵了還是不虧的。」
鄭長河點點頭,又轉頭問青木道:「要不哪天先去下塘集那邊的磚窯瞧瞧?」
青木道:「噯!村長叔說了,就去張家的磚窯——他家的青磚小瓦都不錯。」
又說了一通話,做了些安排,楊氏摧道:「菊花,快洗了去睡——睡不好這臉也難長好哩。這黃瓜快下市了,你用啥來貼臉哩?光用雞蛋清麼?」
她總覺得多用些東西也許效果好些。
菊花道:「用雞蛋清跟蜂蜜就好的很了。黃瓜沒了明年不是還要種麼?急啥哩!反正這臉一兩年也長不好。」
楊氏不樂意地說道:「你總說這臉長不好,就不能用心點?我聽人說用煮飯的米湯洗臉也是不錯的,你也試試。」
菊花笑道:「娘,你們煮飯喜歡舀米湯,我總是放的水剛剛好,沒米湯哩。那米湯真的管用?」
楊氏鼓勵道:「管用。你試試麼。就不管用的話,米湯也不能把臉洗壞了。你多放些水,不就有米湯了。」
菊花答應了,想著這米湯就是熬出來的米油,沒準還真管用。等於無污染的植物奶啊!
第二天上午,楊氏在地頭迎來了黃大子的老娘。
「黃嬸子,到地裡瞧瞧哩!」她以為老人家要去黃家地裡,便招呼道。
黃奶奶笑道:「我不是到地裡去的,我是專門來找你的。」
楊氏忙停下手中的活計,問道:「有啥事麼,黃嬸子?」
黃奶奶拉著楊氏坐到地頭的樹下,笑對她道:「這是喜事。我就厚臉皮耽誤你一會工夫。」
楊氏笑道:「要真是喜事,你耽誤我一天工夫都不要緊,甭說一會工夫了。你老說說,是啥喜事哩?說出來也叫我喜歡喜歡。」
黃奶奶輕聲笑道:「秦家的,就是狗蛋娘。相中了你家的青木哩,托我問問你的意思。她也是聽人說,你家的青木近幾年不想說親,可是,她又不想錯過青木這好娃兒,就托我來問問。」
這也是狗蛋娘交代的,要是鄭家不應承,也好用青木不想說親來解釋。比直接推拒要好,讓兩方都有台階下。
楊氏聽了一愣,沒想到是這事,想起狗蛋娘昨天的熱心表現,心道,原來是想結親了。
她有些為難,要說她自己吧,還是很喜歡梅子的。可是青木確實說過近幾年不想說親。她也不能逼兒子娶呀!
黃奶奶見了她的臉色,笑道:「青木果真不想娶?」
楊氏點頭道:「這娃兒想再幹幾年,說成親了事太多,光顧養家生娃去了,日子也難得過好。」
黃奶奶最近被人托了兩回,上回李長明的事也沒辦好,她還歎息了一番哩。老人家。總喜歡瞧人有個歡喜的結果。於是,便想著一定要幫著狗蛋娘把這事給辦好了,這青木和梅子還是蠻相配的。
她笑問楊氏道:「其實這個不怕。我悄悄地問你,你中意梅子麼?要是中意的話,也不能為了這麼個理由就把好親事往外推不是?要是覺得不合適。那我就另外有話回狗蛋娘了。」
楊氏感激地瞧著她道:「黃嬸子,你都這麼說了,我還能把你當外人?我跟你說,我是喜歡梅子的,一點不摻假。可我答應我家的青木,這親事也要聽他的意見。他肯定不能嫌棄梅子,就是這眼下不想成親的主意,不曉得咋辦。我問問他,再給你回話好麼?」
黃奶奶笑瞇瞇地說道:「好,我總歸是晚上再跟狗蛋娘回話的。你就家去問問。我還是那句話,要是中意哩,就想個法子;要是不中意哩,也跟我直說,我心裡也好有個數。」
楊氏連聲道這是應該的,不然做不成親家成了仇家了。狗蛋娘瞧中了青木,那也是給她好大的面子哩。
於是,約定了下午黃奶奶再過來聽回信,她這才慢慢地回村去了。
鄭長河見楊氏過來,便問道:「黃嬸子來幹啥?」
楊氏便將狗蛋娘想結親的事說了。
鄭長河開心地笑道:「噯!這是好事。梅子這女娃兒不錯。就是咱青木不想娶咋辦?」
楊氏歎氣道:「我家去問問他。先前媒人上門,我直接就推了,要說啊,還是沒相中人家;這遇到好的,我可就捨不得推了。」
鄭長河也點點頭,說是這麼回事。
中午,楊氏回家吃飯,家裡卻只有青木。
原來,籃子和李金香也想撈菱角菜來掐,就又叫了梅子和劉小妹,劉小妹又叫了菊花。
菊花覺得那菜味兒不錯,便先吃了飯,等哥哥下學了,讓他跟爹娘說一聲,就去了村裡。
這裡楊氏一邊吃飯,一邊把黃奶奶的話說給青木聽,問青木可中意梅子。
青木沒想到自己不想說親了,這上門求親的還一個接一個。
要是旁人,推了就推了;可是梅子確實不錯,跟妹妹玩得也好,他雖不至於因為怕得罪人就應承這門親,但是仔細想想,還真的找不出理由來推拒。
可是自己不想成親也不是說的玩話,他的心思的確不在這上頭——他跟槐子有好些事要做哩。
不過,娘說的也對,要是死咬著這一條,遇到好的也不應承,說不定就錯過了好姻緣了。
他想了想道:「那就問問她家,如果樂意等幾年的話,就先定親吧;如果不樂意等的話,還是算了。我眼下真的不想成親哩。」
楊氏聽了喜笑顏開:「狗蛋娘肯定巴不得,她就是捨不得梅子出嫁。你這麼一說,她閨女的親事算是定了,還不用馬上出嫁,多好。」
鄭長河也高興的合不攏嘴,雖然不是馬上娶,但好歹兒媳婦的人選定了不是。
青木見他們高興,也不由地微笑起來。
雖然他對梅子沒有啥想法,不過眼下既然應承了這門親,那自然是不同的了,想起梅子天真爛漫的樣子,就忍不住有些臉紅。
忽地,他想起菊花說李長星那天為李長明求梅子的事,看來狗蛋娘是沒有答應了。這也不關自己的事,又不是自己攪和了他們,遂丟開不提。
下午,等黃奶奶到了地頭找楊氏,鄭長河忙告訴她楊氏在家哩,要她到家裡去坐。
她便慢慢地趕到鄭家,一見楊氏迎著自己笑得那個歡暢樣子,就曉得這事是成了。
於是,她進門在楊氏端來的小凳子上坐下,聽楊氏一五一十地跟她說了青木的想法,末了還說道:「黃嬸子,你跟狗蛋娘說,這可不是青木矯情,他是真的不想眼下成親,又覺著梅子實在不錯,才想出這個法子。我想狗蛋娘應該也是樂意的,她不是捨不得梅子出嫁麼?咱就先定了親,也好讓梅子在家陪她兩年。等青木掙了些傢俬,風光地娶梅子進門,多好!」
黃奶奶也舒了一口氣,道:「這話說的對。定了親就是親家了,這心裡也踏實,不用再到處相看了。多養兩年閨女狗蛋娘肯定樂意的。」
楊氏笑道:「可不是麼,這找一個合適的親家可不容易哩。像梅子這樣知根知底的女娃,我放心;我家的青木也是狗蛋娘瞧著長大的,她也放心。」
黃奶奶眼見成了一樁姻緣,格外高興,也不急著走,就跟楊氏一起說起了閒話,扯了好久,才告辭回去了。
等菊花晚上家來,聽了楊氏興高采烈地跟她說,往後要叫梅子嫂子了,不禁大驚失色。
讓她沒想到的是,青木居然答應了。
也沒見他對梅子有想法啊,咋就答應了哩?哥哥可是一直都說眼下不想說親的。
菊花懊惱不已。
在她的心中,青木是很優秀的,尤其是念了書後,她能感覺到他跟張槐那非同一般的成長,要是他因為這事受委屈,那真是讓人氣不順——難道他還不值得一個女娃全心全意地對他麼?
可是梅子是不會全心全意地對他了。
菊花無奈地想道,要咋跟爹娘和哥哥說哩?
直接說梅子喜歡的是李長明?那也不好,這可是事關名譽的事情,雖說是自己的爹娘,能不說還是不說的好。
可是不說的話,這事就要錯下去了,也許哥嫂將來就是一對怨偶。
吃晚飯的時候,她見爹娘高興的樣子,實在忍不住了,說道:「爹,娘,哥哥!這親事怕是不妥當哩!」
楊氏和青木都十分的意外,他們想著菊花應該高興才對,咋好像不太情願哩?
楊氏沉聲問道:「花呀,你是不是曉得啥事?」
菊花道:「長明哥好像也在求梅子哩。哥,這事你不也曉得?」
青木見她提這事,便微笑道:「他求他的,我又沒搗鬼。既然黃奶奶上門來說親,肯定是狗蛋娘不樂意把梅子嫁他了。總不能他沒娶成,旁人就不能娶梅子了吧!」
楊氏本不曉得這事,聽了青木的話,也連連點頭,說道:「他們不配哩,長明年紀也大了些。再說,花婆子那個脾性,狗蛋娘是斷不能將梅子許給她兒子的。」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9:00 PM
第一百三十五章 這親事不妥當
菊花傻眼,心裡暗恨狗蛋娘糊塗,也不問清梅子的心思,就貿然來求親,這不是害哥哥麼?
要是梅子沒對李長明有想法,那這門親事自然是千妥萬妥;可是梅子既然起了心思,青木再去爭就有些困難了,而且他本來也沒對梅子有特別的想法,哪裡會去爭?
她嚥下嘴裡的飯,對爹娘和哥哥說道:「我不是瞎咋呼,要是梅子成了我嫂子,我當然高興;實在是……咋說哩?要是我沒瞧錯的話,梅子是喜歡長明哥的。」
楊氏、青木,連鄭長河聽了菊花的話都驚呆了。
楊氏沉聲問道:「你沒瞧錯?你一個小娃兒,懂啥?梅子可是個爽快的人,哪能藏這些心事?」
青木也放下碗筷,不再吃飯了,他心裡極不舒服。
要說往常沒對梅子動心的時候,那是啥想法也沒有;可是,既然都定親了,他心裡起了這個念頭,忽然聽說梅子喜歡旁人,那當然是難受的自己連李長明也不如了?
菊花皺眉道:「我們昨兒去撈菱角菜,本來都是說說笑笑的,回來的路上碰見長明哥,梅子就不對勁了……」
她也是怕這事落下後遺症,所以盡量地解釋了梅子的異樣,又說她是個沒心計的,不曉得掩飾自己的神情,其實劉小妹都瞧的清清楚楚。
她對娘和哥哥說道:「我這麼說不是怕別的,要是娶進來,她心裡裝著旁人,那可咋辦?這不是害了哥哥麼?你們暫且瞧著吧,要是梅子膽大,跟她娘說了自己的心事,那狗蛋娘沒準要來退親;要是梅子不說……那更糟哩。」
楊氏頭疼地說道:「你說這叫啥事?咋這麼巧哩,晌午我跟你哥說這事的時候,你偏偏不在家;要是你在家的話也不能就這麼定了。」
青木也一聲不吭。
他好不容易應承一門親,卻又出了怪事,這不是老天爺成心跟他作對麼?他不想娶的時候,還老是有人上門提。
這時鄭長河問道:「菊花,你是不是瞧錯了?她不會是喜歡你哥,跟她娘說了,她娘才讓黃奶奶來提親妁吧?長明那小子也不錯,跟你哥比還是要差些,梅子能喜歡他?」
菊花瞧著這自戀的老爹,很是無語。
她對爹娘說道:「可不就是這個話。我當時猜了她的心思還代哥哥不平哩,想她為啥沒喜歡我哥哩?可是梅子為啥喜歡長明哥,沒準連她自個都弄不明白。哥,你說哩?要是你喜歡梅子,咱還能爭一爭;要是你本來無所謂,她又喜歡旁人,那爭來幹啥?」
青木雖然心裡極不舒坦,但也曉得妹妹說的對他也不要娶一個心裡裝了旁人的媳婦。
他點點頭道:「還是要搞清楚比較好。菊花,你去直接問她——她要跟我定親,問清楚這事也是應該的。我本來還不想答應這門親哩想著她為人還不錯,才應了晚兩年成親的;要是她真的喜歡長明哥,那我也犯不著跟長明哥搶。
菊花點點頭,對青木道:「反正哥哥也是好多人求的,並不是梅子瞧不上哥哥。依我看,她原先一點也沒留心長明哥,好像是最近才漸漸地起了心思的。要是這樣的話,那也是想不到的緣分了,誰也沒法子。」
楊氏也歎道:「有時候,人的姻緣是說不准的。」
鄭家在為這門親事發愁秦老友家也是一團糟。
黃奶奶跟狗蛋娘遞了鄭家的話後,她那個舒心啊,真是渾身都是勁!
楊氏還真的猜著了,她又想多留梅子兩年,又怕耽誤了梅子,所以鄭家這只定親不娶的決定她是十分贊成的。
她正想跟梅子說說,也讓她歡喜一場哩,梅子卻來找她了。
原來梅子老也不能忘了李長明,心裡難受,可憐她一直過得無牽無掛,何曾像最近這般受折磨?
她那小腦袋瓜子實在是承受不住了,便想道,還是跟娘說吧,娘可不曉得我喜歡長明哥,要是曉得了,說不定就應承了長明哥哩;就不應承,娘也能幫我想想,我這樣是咋回事,她勸勸我,我說不定就好了。
於是,她就害羞地、吞吞吐吐地跟娘說了自己的心事。
狗蛋娘一身興奮勁兒,就跟兜頭淋了一瓢冷水似的,不敢相信地瞧著梅子:「你喜歡長明,不是青木?」
梅子跟娘說了自個的心事,雖然娘不是外人,她還是覺得丟人,連耳根都紅透了,聽了娘的話,才奇怪地抬頭問道:「青木咋了?我好長時候都沒見他了。」
她最近滿心都是李長明,不過還好,總算沒脫口而出問青木是誰。
狗蛋娘哆嗦著嘴問道:「那你前幾回老是去找菊花……」
梅子紅臉道:「我心裡難受,就想跟菊花說說話兒。她也不愛多話,不會跟人碎嘴的。」
狗蛋娘終於崩潰了,流淚叫道:「你咋這麼糊塗喲!那人有啥好?家裡除了四面土牆,啥也沒有。娘不是嫌棄他窮,這窮點根本不算啥,只是他那個老娘,你又不是不曉得她那個性子……」
梅子見娘這麼瞧不上李長明,又說他娘不好,可是他娘不好,長明哥可不是那樣人哩。
於是,她小聲辯解道:「長明哥是好人哩!」
狗蛋娘見閨女為李長明說話,這心都涼透了——她已經把這小子裝心裡了。
剛才她還想著閨女心思簡單,莫不是一時糊塗才起了這想法?正要打點一番言語把她勸轉來,看來這個指望是不成的了。
她哭道:「他比你大那許多,你咋就瞧上他了?莫不是因他救了你,你覺得心裡不過意?傻閨女,可不能這樣想哩,我情願多花些錢,也不能叫你一輩子都賠進去了。」
梅子慌忙道:「不是哩,我沒那樣想哩。」
她也掉下淚來,娘這個樣子嚇壞了她,並不像先前說的那樣「你要有自個的主張,娘曉得了你的主張才好為你做主」,這讓她感到畏懼和羞愧——她今晚是不是不該提這事?害得娘傷心和發愁。
秦老友和老娘也被驚動了,一齊過來梅子房間,狗蛋要來,被秦老友呵斥一番去睡了。
待母子二人聽了狗蛋娘的話,也是不敢相信地瞧著梅子——咋不喜歡青木,喜歡李長明哩?
秦老友怒道:「不成!這事說啥也是不成的。你傻呀!他都那樣大年紀了;他那個娘是個惹事的婆娘,好吃懶做,你要是真的嫁了過去,有你哭的日子。」
梅子奶奶瞪了一眼兒子,壓低聲音咬牙道:「你嚷啥?要叫全村人都聽見,是不是?」轉頭又對狗蛋娘道:「你也給我歇著。哭啥?我還沒死哩!有話不能好好說?又哭又罵的,瞧嚇得梅子都不敢吱聲了。她今晚跟你說了這心思,可不就是要來跟你討主意的?」
說著坐到了孫女的身邊,拉起她的手,在心裡默想言語,準備用自己一輩子的生活經驗來勸孫女。
梅子聽了奶奶的話,眼淚卻更多了。
秦老友聽了老娘的話,忙住了聲;狗蛋娘也忍住了淚,兩口子豎起耳朵聽外邊的動靜。
黑夜裡,外邊還有人在高聲的說話,夾著一兩聲狗叫遠遠傳來,間或小兒的哭聲忽地響起;他們止了聲息後,四周靜了許多,連窗外的草蟲嗚叫也聽得清清楚楚,更遠處還有青蛙的聒噪聲。
一家人靜了一會,便一個個地輪番上陣,從家底到人品長相,從爹娘到兄弟姐妹,從年紀到處事能力,一人一套話,總之,是要梅子認清楚,你喜歡的李長明是個啥樣的人,你可想清楚了?
秦老友道:「長明哩,我說句公道話,人也是不錯的,可他跟村裡的男娃——像青木、槐子、長星比,不論是長相還是人品,還是要差些。我跟你娘也不是嫌棄他窮。他家為啥會過成這樣?還不是沒個算計的人。他爹李老大也是個窩囊廢,連個老婆也管不好;他兄弟長亮也是個愣頭渾人;他娘更是出名的身子重、碎嘴。你嫁了過去,還能出頭?」
梅子奶奶語重心長地說道:「梅子,奶奶一把年紀了,見的事多了。要說長明也是個好娃,可是他那個家,實在是讓人頭疼哩。這花婆子是他的娘,他也不能對她咋樣,總不能不要娘吧?可不管成麼?有這麼個婆婆在眼前,你還想過安穩日子?雖說過日子是要靠男人的,可是這公公和婆婆也要緊的很,不然你娘幹嘛幫你挑來挑去的?」
狗蛋娘最是伶俐,她抹著眼睛道:「說他家幹啥?你就瞧瞧菊花家,往常就算是窮,這日子也過得有條理;你鄭嬸子多疼兒女,那是花婆子能比的?就是長星的娘,一個人帶著長星也把日子過得順溜,都沒要老李家兄弟幫襯多少;劉家的一家子,兄弟幾個,日子雖然也窮,可是過的多舒心;還有槐子家……這哪一家都比他家和氣。不說家了,就比這人吧,青木、槐子、長星、劉家的兄弟,誰不比長明強?青木和槐子更是在唸書,那個見識旁人能比?」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不一樣的母愛
狗蛋娘也是氣得要瘋了,忽然發現自己往常挑來挑去的,其實這些人家的男娃都比李長明那小子強。
青木和張槐就不說了,那是拔尖的,就是長星、劉三順、趙大嘴,還有黃大子的小兒子,李耕地的小兒子,哪個都比李長明瞧了順眼。
她心裡那個後悔呀,咋沒早點幫閨女定一門親哩!
梅子聽了他們的話,心裡卻更加的難過了——誰都比長明哥過的好,可是他又不是不勤快,攤上那樣的爹娘又不是他的錯!
這麼不停地說了半天,狗蛋娘又對梅子道:「我瞧你前些日子心裡煩,又老是去找菊花,還以為你喜歡青木哩,我就托了你黃奶奶去問鄭嬸子的意思。瞧人家青木多有志氣,他一定要掙一份傢俬才成親。可是,他又覺得你是個好女娃,不想錯過了,就說先定親,等兩年再成親。我可高興了,你也正好能在娘家多陪爹娘兩年,這樣多好。」
她說完就緊盯著梅子,只要她一反對,就把心裡準備好的幾百樣言語擺出來堵她。反正要找李長明家的不足和青木家的好處都容易的很,依她看來,青木哪點都比李長明強。
梅子聽娘說已經把她許給青木了,那心就冰冰涼一片。這時候,她總算體會到柳兒說「我心裡很苦哩」這句話時的心情了,前兒她還沒這種感覺呢。
可是,她不會跟柳兒似的去找李長明,她也不會跟娘說不樂意嫁到鄭家,她會乖乖地聽娘的安排。
只是。她心裡卻感到難過萬分!
她強忍著眼淚對娘說道:「娘讓我嫁給誰,我就嫁給誰。」
狗蛋娘打點了一肚子的話,就等梅子說不樂意嫁給青木,好勸她,萬料不到她說出這樣的話來。
可是,寶貝閨女那紅著眼睛萬分悲苦的樣子,比哭著吵著要嫁給李長明更讓她難受,也讓她準備好的幾百樣言語堵在了喉嚨口。噎得她一口氣出不來,差點沒暈過去,只覺得心肝肺一起疼了起來。
她一把抱住梅子,哭得肝腸寸斷,一邊在心裡把李老大罵個半死——這李長明就要成為女婿了。再不好,也是女婿,當然不能罵,於是,就罵他爹、罵花婆子。
秦老友也歎了口氣,抹起了眼淚。
說一千,道一萬,還是閨女要緊。她要是覺得委屈了。別說嫁給青木,就是嫁給官老爺也是不成的。
梅子奶奶也是無語,活了一大把年紀,哪能瞧不出來孫女的心思,她懵懂地說了那樣的話,卻讓他們三個都不能再多說一句了——再說不是逼死娃兒了?這逼著她嫁人能有好結果?
有句話咋說的?
哦,就是「不爭就是爭」,這會兒用在梅子身上最合適。
狗蛋都睡著了。又被姐姐房裡的哭聲驚醒了,嚇得他坐起來,豎著耳朵聽,原來是娘在哭。
黑夜裡,這哭聲是如此的淒惶,讓他的心「突突」地跳了起來。
這下可不得了,他急忙光腳跳下床。跑到這邊房裡,見大家都在掉眼淚,娘和姐姐抱頭哭,以為出了啥事,也跟著大哭了起來。
這小娃兒雖然總挨打。但家裡生活溫馨他還是能感覺到的,像今兒這種情況,以往從未出現過,因此哭得是稀里嘩啦,聲音也響。
秦老友見兒子也來了,本無心管他,可是又嫌棄他哭的大聲,於是呵斥道:「小聲點!」
梅子奶奶忙拉過孫子,撩起衣襟幫他擦了眼淚,小聲道:「狗蛋莫怕,沒事兒。去睡吧。奶奶一會就來睡了。」
狗蛋不肯走,臉上掛著淚,擔心地瞧著娘和姐姐。
老奶奶只好把他抱到梅子的床上坐下,又見他是光腳來的,便把他一雙腿擱在床沿外。
梅子見娘哭得厲害,以為她是擔心自己做醜事。
她心裡雖然難過,還是強忍傷心,對她娘說道:「娘放心,我一定好好地嫁青木,我不會去找長明哥的。」
狗蛋娘聽了更難過了,哭著不停地捶著梅子的後背。
忽地她咬牙道:「老娘怕啥?鄭嫂子能把柳兒娘打一頓,我還打不過那個瘦得跟吊死鬼似的婆娘?往常不跟咱相干,我也懶得理她;要是娶了我閨女,她敢攪風攪雨,老娘扒了她的皮!」
她這會兒也不埋怨李長明瞭,也不罵李老大了,為了梅子,只覺得心底裡生出無窮的鬥志。
她化身為潑婦一般,陰沉著一張大臉盤子,死死地盯著窗外的黑夜,彷彿花婆子就在那裡,她要跟楊氏打柳兒娘似的,把她打個稀爛!
秦老友急忙道:「對!咱怕誰?李老大要是管不好媳婦,老子幫他管。老子才不管她是個婆娘哩。惹火了我,咱兩口子一齊上門,掀了他屋頂!」
老奶奶急忙瞪了兒子跟媳婦一眼,說道:「這都哪跟哪哩,你倆這大火氣?有那閒心想這些,還不如想想往後咋過。梅子就嫁了過去,幹嘛非得跟那婆娘一個鍋裡舀飯吃?咱一分彩禮不要,就要他家答應一條——讓他倆分出來單過。要是單過,再窮都不怕。勤快地幹兩年,就不能掙大錢,日子肯定不會差;你們再幫襯著點,反正狗蛋還小,眼下又不用娶親,過幾年她這日子不就好了?」
狗蛋娘聽了連連點頭,道:「可是我糊塗了,那個婆娘就是屙屎也要離她八丈遠,跟她掰扯啥?還有鄭家,要去退親,這話可咋說哩?」
梅子如做夢一般,聽爹娘跟奶奶說著說著,咋就答應把她嫁給長明哥了哩?
她紅著眼睛不相信地問道:「娘,你咋改主意了哩?」
狗蛋娘無奈地瞧著她,氣苦地回道:「娘又不傻,想把你嫁給青木,還不是指望你過得好。要是你不樂意,就嫁過去也是過不好的,那幹嘛還要嫁?這也是你前世裡欠了那小子的債哩。」
可不是前世欠的債麼,那條蛇就是來幫他討債的。
她讓梅子去找菊花玩,可是梅子沒有喜歡上長相好、又年輕、還在讀書的青木;也沒有喜歡張槐,更沒喜歡李長星;跟劉小妹的哥哥也是常見面的,也沒喜歡那劉三順;就被蛇咬了一口,就跟李長明扯上了,這不是債是啥?
都是命啊!
狗蛋娘忽然前所未有地信起命來。
往常她總是不信的。
她也是個要強的,覺得自個努力就能掙回一份好日子。如今她算是曉得了,有些事情,就是努力也是白搭,該咋地就咋地!
梅子聽了娘的話,嗚嗚咽咽地哭了——她娘真的跟柳兒娘不一樣哩,她娘真的依了她的主張哩!
狗蛋娘見梅子又哭了,可是那臉上的悲傷卻不見了。她拉著自己的手,哭得可憐兮兮地,一副母女貼心的樣子,忍不住又是傷心又是感歎——她總算沒糊塗,在氣頭上逼她嫁給青木。雖然想起李長明,這心裡就不忿,可只要閨女順心不是比啥都強?
老奶奶提醒兒媳婦:「我瞧你明兒還是跟長河媳婦直接說。他們兩口子都是通情理的人,你正經去跟她賠個小情,這事說不定就過去了;要是你瞞著她,沒準還壞事。誰也不是傻子,哪有頭天上門求親,第二天就上門退親的?你跟她細說了,求一求她,她是個兒女心重的人,不會跟你計較的。再說,咱兩家也就才說了要定親,還沒請媒人哩,村裡也沒人曉得。」
狗蛋娘點點頭道:「我去跟她好好說,她家的青木是個出挑的,不愁找不到媳婦。唉!你這傻閨女,咋這麼沒福氣哩!」
梅子羞愧不已,曉得娘去鄭家求親,也不是因為旁的原因,而是錯認為自己喜歡青木,才厚臉皮上門的——她一直都在為自己操心哩。
她忍不住哭道:「娘,我害得你丟人,我……我……」
她娘忙制止她道:「好了,你又沒幹啥,咋丟人了?不許這麼說了。不過是陰差陽錯罷了,你鄭嬸子不會在外邊亂說的。」
秦老友也安慰道:「閨女,你啥也不要想了,底下的事,就由爹娘來辦。快洗洗睡去吧,鬧了半夜了。狗蛋,還坐這幹啥?快去睡覺。」
狗蛋娘瞪了狗蛋一眼,對他說道:「你姐姐的事不許在外瞎說,不然我打爛你的屁股。」
狗蛋連連點頭道:「我不說。」
一家人遂去睡覺不提。
只是狗蛋娘這覺是睡不安穩的,在夢裡跟花婆子大打了一場,天明早起還是氣得胸膛直鼓。
秦老友見她臉色不好,忙問她是不是沒睡著。
狗蛋娘氣呼呼地說道:「睡倒是睡著了,就是做了個夢,夢見那花婆娘欺負咱梅子,我跟她打了一架。你別說,這婆娘打架厲害的很哩。」
秦老友聽了媳婦的話愕然,隨即感到好笑,對她說道:「那是夢。我就不信真打起來,你會打不過她。哼!要是真打起來,我也上場幫你。我才不管她是個婆娘哩。」
狗蛋娘聽了「撲哧」一聲笑了,覺得肚子裡的氣消了好多,遂考慮起上鄭家賠小情的事來。
她吃過了早飯,先找了黃奶奶,然後兩人一道往鄭家來了。在路上又跟黃奶奶說了梅子的心事,請黃奶奶也千萬幫著說說話。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9:04 PM
第一百三十七章 青木退親
黃奶奶聽了直歎氣,心道那晚長星娘讓自己一定要當著梅子的面說,原來還真起作用了。
可是她也不敢把這話告訴狗蛋娘,不然她聽了怕是要找長星娘的麻煩。
兩人來到鄭家,恰好楊氏在家,今兒沒去玉米地,而是跟菊花一道摘了不少扁豆和菜瓜,洗了醃的醃,醬的醬。
菊花見這兩人一道過來,跟楊氏相視苦笑——上門退親來了。
楊氏對菊花道:「你去菜園子摘些菜,準備燒飯。甭在這瞧著,讓她們不自在。」
菊花點頭應了,就出去忙去了。
這裡狗蛋娘和黃奶奶被楊氏迎進門,她尷尬地閒話了幾句,不知如何開口。
雖然在家想得好好的,可是,事到臨頭,哪裡張得開嘴。
要說,這件事情實在是自家做的不對,況且,自個的閨女心裡有人,那是光彩的事麼?
楊氏見了她的樣子,曉得菊花猜中了梅子的心事,她心裡明白,便等著狗蛋娘開口退親。
黃奶奶打圓場地說了兩句不鹹不淡的話,見狗蛋娘老不說正事,便拿胳膊碰了她一下,示意她開口。
狗蛋娘滿心羞愧,心裡一急,那眼淚就下來了——她何曾有這樣丟臉的時候?
楊氏大感意外,這人可是一向都滿心成算的,這樣子還真是頭一回見。
她忙道:「狗蛋他娘,你有啥話就說。咱都是一個村的,有啥事說不清哩?你這一掉淚,我心裡也不落忍哩。」
狗蛋娘拿袖子擦著眼淚道:「鄭嫂子。我對不起你哩。我家的梅子沒福氣,做不成你兒媳婦了。這傻女娃不曉得為啥,喜歡了李長明那小子。我就這一個閨女,也不能逼她嫁給青木;況且,我也不敢把她嫁給青木了,雖然她是個懂事的,也沒做啥出格的醜事,那也不能叫青木委屈了不是。」
楊氏聽了她的話。笑道:「我當是啥事哩。梅子喜歡長明,也是她跟咱青木沒緣分,哪能強她哩。不能結親也沒啥,這事不是還沒定麼,也不算你悔婚。」
黃奶奶聽了直歎氣,心道那晚長星娘讓自己一定要當著梅子的面說,原來還真起作用了。
可是她也不敢把這話告訴狗蛋娘,不然她聽了怕是要找長星娘的麻煩。
兩人來到鄭家,恰好楊氏在家,今兒沒去玉米地,而是跟菊花一道摘了不少扁豆和菜瓜,洗了醃的醃,醬的醬。
菊花見這兩人一道過來,跟楊氏相視苦笑——上門退親來了。
楊氏對菊花道:「你去菜園子摘些菜,準備燒飯。甭在這瞧著,讓她們不自在。」
菊花點頭應了,就出去忙去了。
這裡狗蛋娘和黃奶奶被楊氏迎進門,她尷尬地閒話了幾句,不知如何開口。
雖然在家想得好好的,可是,事到臨頭,哪裡張得開嘴。
要說,這件事情實在是自家做的不對,況且,自個的閨女心裡有人,那是光彩的事麼?
楊氏見了她的樣子,曉得菊花猜中了梅子的心事,她心裡明白,便等著狗蛋娘開口退親。
黃奶奶打圓場地說了兩句不鹹不淡的話,見狗蛋娘老不說正事,便拿胳膊碰了她一下,示意她開口。
狗蛋娘滿心羞愧,心裡一急,那眼淚就下來了——她何曾有這樣丟臉的時候?
楊氏大感意外,這人可是一向都滿心成算的,這樣子還真是頭一回見。
她忙道:「狗蛋他娘,你有啥話就說。咱都是一個村的,有啥事說不清哩?你這一掉淚,我心裡也不落忍哩。」
狗蛋娘拿袖子擦著眼淚道:「鄭嫂子。我對不起你哩。我家的梅子沒福氣,做不成你兒媳婦了。這傻女娃不曉得為啥,喜歡了李長明那小子。我就這一個閨女,也不能逼她嫁給青木;況且,我也不敢把她嫁給青木了,雖然她是個懂事的,也沒做啥出格的醜事,那也不能叫青木委屈了不是。」
楊氏聽了她的話。笑道:「我當是啥事哩。梅子喜歡長明,也是她跟咱青木沒緣分,哪能強她哩。不能結親也沒啥,這事不是還沒定麼,也不算你悔婚。」
她因為昨晚一家人早就討論過這事了。所以此時回答的很輕鬆。
狗蛋娘聽了卻是驚訝的,她還準備楊氏要給她臉色瞧哩,不料這樣爽快地回答了她,好似一點也沒生氣、惋惜。
這說明啥?
這說明人家根本不在乎,又或者對梅子心裡有了旁人,很不恥,所以也不稀罕了。
她真是又氣又愧,那眼淚越發多了。哽咽地說道:「鄭嫂子,我心裡難受哩。你要是發一頓火,我還好受些;你這麼寬容,我就覺得虧心哩。可是我也沒有法子,要強了半輩子,梅子也一直都是聽話的,誰成想會出這事,丟人丟到你跟前來了。」
楊氏哪裡曉得自己答應得爽快了。反而害她多心,想了些雜七雜八的東西,見她聽了自己的話不但沒有鬆一口氣,反而哭得更厲害了,跟黃奶奶對視了一眼,歎了口氣,說道:「我真沒生氣哩。你可別哭了。我是曉得你這個人的——拿梅子當心肝一樣。我不也是疼兒女的人?你放寬心,我能體諒你這做娘的心,是不會生你氣的。」
狗蛋娘卻是歇也歇不住,滿心的委屈在家裡也是不能發的,此時見楊氏說了這話。正對了心思,碰到心坎上,便哭著數落道:「這不是命麼?我梅子一向都是有口無心的,從沒對旁人起過這心。她常來你家玩,你是曉得的。可是春上的時候被蛇咬了一口,叫李長明給救了,就埋了禍根。我是死也不想把她嫁給李老大的兒子——我不服這口氣哩!可是我能有啥法子哩。我要是不顧兒女的人,就該逼她嫁給青木——你家不論從哪點看,都比那李家強不是。可我能做這事麼?」
楊氏和黃奶奶見她放開了哭,忙一個勁地勸解,又安慰她說,其實長明人是不錯的,梅子嫁了他也未必就過不好,這人哪,要往前看。
狗蛋娘哭了一場,覺得心裡好受些了,又懇求地對楊氏道:「嫂子,這事兒你還要幫我瞞一瞞,不然,人家還以為我梅子做了啥醜事,先說給青木,又退了說給長明。都是我糊塗,見她前陣子心裡不舒坦,又老是來找菊花,便自作主張地想,莫不是喜歡了青木吧,這才托黃奶奶來求你的。誰想我竟然猜錯了。她心裡雖然有那個想頭,其實也沒做啥,都是我在瞎折騰哩。」
楊氏忙保證道:「你儘管放寬心,我是那碎嘴的人麼?」她心想,那回跟柳兒娘吵架吵得那麼厲害,我也沒把柳兒的事在外亂說,更不要說梅子了。
黃奶奶也安慰狗蛋娘:「長河家的是個實誠人,不會亂說的。就是我,你也放一百個心,我活了這麼大年紀,也不是碎嘴的人。梅子是個乖女娃,這我們大家都曉得。」
楊氏聽了,笑道:「噯!這話說的對。要說我心裡不痛快,那也是有的。你說這好好的媳婦,突然就飛了。我還真眼氣花婆子哩——啥心也不操,就得了這麼個好兒媳。我也是心疼梅子的,不然我就敢跟她搶。」
這話聽的黃奶奶和狗蛋娘都笑了,狗蛋娘也覺得心情好了許多。便又跟楊氏說了許多的歉意話,反覆賠了小情,然後才告辭了出來。
菊花在她們又哭又說的鬧聲中,又到菜地裡搜了一圈,卻從那青蔓鋪地的菜瓜秧子掩蓋下,翻出一個短粗熟透的菜瓜。跟西瓜皮似的青綠瓜皮表面,已經泛白髮黃了,隱隱透出香味。
這是剛才摘漏下的。
她摘了些老豇豆,準備放在飯鍋裡蒸了吃。這豇豆嫩的炒了吃才脆,若是老了,就要蒸煮爛了才行。
摘菜洗菜忙了半天,見黃奶奶和狗蛋娘走了,她才把那個菜瓜一切兩半,自己拿一半啃著,另一半遞給走進廚房的楊氏,問道:「退了麼?」
楊氏接了過來,洗了把手,一邊吃著一邊道:「退了。唉!哭得跟死了娘似的。她從來就是個要強的,今兒為了梅子,低聲下氣地跟我賠小情。兒女都是債,這天底下的爹娘都是一樣的操心。」
菊花道:「我瞧她更多的是不甘心哩。她肯定不樂意把梅子許給長明哥。」
楊氏讚賞地瞧了她一眼道:「就是這個話。那個花婆子,她是死也瞧不上眼的。如今要把閨女嫁給她兒子,你說她能嚥下這口氣麼?她哭得那麼傷心,我都不曉得她是氣的哭,還是為旁的。——這菜瓜熟透了。你哪找到的?早上咱倆不是搜了一遍麼?」
菊花笑道:「在靠近豇豆那邊的壟溝裡,被瓜蔓子蓋住了,我是一腳踢到了,才看見的。」
楊氏道:「不該摘了,該留著養老了做種才好。」
菊花道:「不是還有麼,再留就是了。」
吃晌午飯的時候,楊氏將狗蛋娘上門退親的事說給鄭長河跟青木聽了。
鄭長河氣得一摜碗道:「這李老大走了狗屎運,日子過成這樣還得了這麼個好兒媳。」
兒媳讓人搶過去了,他著實心裡不爽快。
青木一聲不吭,低頭吃飯。
他心裡也是很不痛快的——梅子跟菊花來往玩耍這麼久,沒喜歡上自己,卻喜歡大了她那麼多的李長明,這真是叫人想不透。
要是沒有昨天上門求親這事,他肯定對梅子嫁李長明這事無所謂;可是求了親,又退親,雖然只是一夜的工夫,他就覺得自個好像一頭耕牛似的,被拉到集上溜了一圈,卻沒人瞧上來買他,又或者是買了竟然又退掉,說他不是頭好牛。
菊花擔心地瞧著哥哥,心道,他本沒對梅子起心思的,這麼被人折騰一回,也實在是讓人氣悶。
雖然他是哥哥,可是這個少年也才十幾歲,這事別在他心裡留下疙瘩才好。
青木也不過是心裡不痛快罷了,疙瘩是不會留下的。
他傍晚下學的時候,碰見李長明,兩人都不是愛說話的,點點頭打了個招呼就錯身而過了。
青木見他沉默著一張臉,想狗蛋娘應該還沒有跟他說這親事,否則他不會是這副神情。
他吃過晚飯,見天還亮著,就拿了書到河邊坐下看,卻是一個字也沒看進的。
菊花洗衣服的石板旁邊,那春天種下的柳樹被水淹了一回,雖然沒被沖走,也受了些影響。他後來又加固了泥土,好歹活了下來,但並沒有長高多少,卻是發了不少的柳條,隨風飄動著。
暮色漸漸濃了,村中那裊裊的炊煙也融入暮色中,遠處傳來幾聲蛙鳴,四周卻靜的很,一輪明月斜掛在半空,照得小清河也波光粼粼。
忽地,他回頭,見菊花輕手輕腳地走了過來,在他身邊坐下。他望著妹妹,並沒有說話。
菊花靠在青木的身邊,和他一起聆聽那些聲音,看著落在河裡隨著流動的河水不停變換形狀的月亮。
身邊極靜,靜得能聽到水滴落入河裡的「滴答」聲,讓她想起那句「極細膩,猶如繡花針落地」的歌詞,不過,這聲音是另類的清脆。
好一會,菊花才輕聲問道:「哥,退親了,你生氣麼?」
第一百三十八章 李長明定親
青木歎了口氣,輕笑道:「也不是生氣,就是有些……不爽快。我也說不大清楚哩。你說,我原先也沒想過這事,昨兒我本是不想應承的,可是娘也說了,要是有好的也不考慮,死抱著那過幾年再成親的話,說不定就過了那村沒那店了。我覺得娘說得在理,就想了個法子,說她家要是能等得起,就定親。誰想又是這個結果。」
菊花道:「還不是狗蛋娘,猜錯了閨女的心事,她以為梅子喜歡你,就忙忙地托了黃奶奶來了。這也沒啥。咱快要蓋房子了,家裡也越來越好了;你跟原先比,也讀了些書在肚子裡,這麼好的條件,往後啊,上門求親的只會越來越多,你要擦亮了眼睛找媳婦才成。」
青木聽了就笑起來,對她說道:「這找媳婦實在是麻煩。我昨兒應了這門親,還有一層意思在裡頭,那就是梅子是咱一個村的,因她常跟你在一塊玩,那性子咋樣都是曉得的,娶回來也不會有大差錯,省得我再費心挑媳婦。沒想到偷懶也是不成的。」
菊花認真地對他道:「下回可別這麼想了。你也要注意點兒,看有沒有喜歡的女娃。我想,娶個喜歡的家來,總比娶個啥想法也沒有的人家來強。你看,這梅子和長明哥瞧著很不配,不過我覺得他們肯定能過得好,因為長明哥喜歡梅子,難得的是梅子居然也喜歡他,這可是不常見的。」
青木聽了又沉默了,半響才道:「說是這麼說,我們這些男娃。一年也見不到幾個女娃,哪裡就容易喜歡一個人哩。我是不成的。」
菊花覺得哥哥確實還沒開竅,便笑道:「我往後多請她們家來玩,你就見的多了。就算不能喜歡上誰,也能曉得女娃兒都是啥樣的。省得跟二舅似的,見一個女娃就被迷住了,娶家來才發現不好。」
青木聽了忍不住笑了:「照你這麼說,見的女娃多了。見識就廣了,找媳婦不容易出錯,是不?那咱爹可是沒見過多少女娃哩,娶了咱娘可不是過得挺好;還有那些大戶人家的女娃兒,根本不出來。她們嫁的人可不是都沒見過面麼。」
菊花也覺得自己這想法有些可笑。
有些人就是挑花了眼,最後反而錯失了那好的;而且把上輩子那一套搬到這來可不成,別到時候反而弄出事來就不好了。
兩人輕聲談笑,身邊不遠處的河邊秋蟲窸窣細聲鳴叫著。
菊花問青木道:「哥,你有沒有想過要一直唸書?就是說你想去當官麼,不想種田?」她很想知道這少年的理想是什麼。
青木望著水中不規則的月影,很肯定地答道:「不想做官——我不是那塊料哩。讀書我還是喜歡的,不過我也不大想非要考個秀才回來。種田也沒啥不好。夫子教我們,書真要讀進去了,也不用在乎幹啥;就怕根本沒學到東西,幹啥都一事無成。」
菊花笑道:「可是,哥你就喜歡種田麼?你沒想過去外邊瞧瞧?」
青木卻笑道:「我連田都沒種好哩,蓋個房子還要算計半天,哪裡有心思想旁的?要是往後日子過好了,我帶你去清輝縣瞧瞧。不過夫子說。那些高官豪富,也不是都活得好的,他們有他們的苦處和煩難,這倒是我以前沒想到的。他說不管做啥,只要這是你心裡立意要去做的,那再苦再累也會覺得喜歡。」
他停了一下,轉頭看著菊花道:「我眼下就想好好地攢些家業。跟爹娘和妹妹好好地過日子。那些更遠的,我也沒想到哩。」
菊花輕聲笑了,很實際、很樸實的人生理想,她喜歡!
正聊著,黑狗一頭竄了過來。嚇了菊花一跳,忍不住罵道:「這狗,也不出聲,嚇我一跳。」
黑狗在她身邊搖搖尾巴,見菊花趕它走,便又跑到青木的身邊,挨著他坐下。
青木拍拍它的腦袋,覺得心情好多了,站起身對菊花道:「走吧。你還沒做面膜哩,回去幫你做。」
菊花笑道:「今晚不做了,我想睡了哩。」
青木見她又要偷懶,笑道:「娘又要說你偷懶了。我幫你塗,又不費事。」
兩人慢慢地往家走去,黑狗在前面開路。
***
且說李長明吃過了晚飯,被笑瞇瞇的李長星給叫了出來。
他問道:「長星,啥事?我要睡了哩。」
李長星不說話,扯著他到了自己的家裡,他娘程氏正坐在油燈下縫衣裳,和坐在一旁的黃奶奶閒談。
李長明忙叫了聲「黃奶奶」,又叫了程氏「三嬸」,然後奇怪地望著李長星,不知他拖自己過來做啥。
李長星給他端了根小板凳,終於忍不住開心地笑出聲來,對黃奶奶說道:「黃奶奶,我哥來了。你再說一遍,剛才的話是真的麼?」
黃奶奶望著有些鬍子拉碴的李長明,笑道:「當然是真的。長明啊,梅子娘答應把梅子許給你了。你找人上門去提親吧。不過,梅子娘想見見你,她有話要跟你說哩。」
李長明被這消息砸得頭有些暈,他結結巴巴地問道:「不是說……不是說……不樂意麼?」
程氏見他失態,嗔怪地說道:「瞧你說的,難不成她改了主意,你還不高興?」
李長星鬼精地湊近他,小聲道:「肯定是梅子。是梅子樂意,她娘沒法子,才答應的。我說的沒錯吧?要是你當初不請黃奶奶上門,這親事不就沒指望了?」
李長明激動地回過味來,連連點頭。他感激地拉著李長星的手,一時間不曉得如何是好。
黃奶奶笑對他說道:「你也甭慌。梅子家既然應承了這門親,就不會難為你的。不過長明,我要跟你說,狗蛋娘心裡頭不順哩,她說不定要罵你,或說些氣話,你可要忍著點,總要讓她出了心頭這口氣才好。」
李長明急忙道:「她是長輩,說話我只有聽的份,說啥也不會回嘴的。黃奶奶,你就放心吧。」
程氏又殷切地叮囑道:「狗蛋娘把梅子當寶貝一樣疼,她都答應了把梅子嫁你,肯定不會逼你出彩禮啥的,要不你借了債,梅子嫁了過來,日子也不好過不是。我猜她怕是要提些條件,說不定要你成親後分家單過。真要是這樣,你也要答應。這兒子娶了媳婦分開過的,也不是沒有,不過是早晚的事。」
李長明也肅穆答應了。
他心裡有些打鼓,不知道狗蛋娘會怎樣對他。
可是這一趟是一定要去的,他也相信狗蛋娘不會無理對他,於是,深吸了一口氣,對黃奶奶道:「那我們走吧!」
黃奶奶點點頭,先出去了。
李長星急忙拉住李長明的胳膊,低聲道:「你甭慌。管她咋說,這媳婦是娶定了。讓她說你兩句,你還能少塊肉?」
李長明拍拍他的手,表示自己心裡有數,便急忙追上黃奶奶,攙著她往梅子家去了。
當頭淡淡的月光,照得人影縮成一團;各家的院子裡雖然透出了或高或低的人聲,夾著一兩聲狗叫,屋裡卻大多是漆黑一片。
李長明卻覺得今晚的月亮很亮,月光下的樹木、院落、房屋無不被照得清清楚楚,讓他的心也亮堂堂的,風兒也好柔和哩。
到了梅子家,饒是李長明已經做了心理準備,還是被眼前的陣仗弄得心裡七上八下的。
只見堂屋裡點著兩盞油燈,與旁人家的漆黑一片不同,這兩盞油燈雖然昏黃一片,倒也照得屋裡清楚的很。正中間的桌子旁邊,秦老友、狗蛋娘、狗蛋奶奶,正正規規地坐著。
狗蛋娘見了黃奶奶,忙起身拉她坐下。
黃奶奶笑道:「我年紀大了,要早些歇息哩。長明我已經把他帶來了,你們慢慢聊,我先回了。」
狗蛋娘見她要走,倒也沒多留,送了她好長一段路,才轉頭回來。
只見李長明坐在小板凳上,很是拘謹地仰望著秦老友和老奶奶。要不是他身材高大,這座位上的落差就壓得他低一頭了。
狗蛋娘也沒發作他,她坐下後,正色對李長明道:「要不是我梅子覺得你人不錯,我跟她爹是咋也不能把這閨女許你的。我也不跟你說那些拐彎抹角的話,你這娃也是不錯的,我倒也不是嫌棄你,可是你家的情形,不用我說,你自個也曉得。如今也沒法子了,她往後總歸是要靠你過日子,所以,我今晚先找你過來籌劃籌劃。」
李長明忙又坐正一些,很是誠懇地對狗蛋娘道:「我也曉得自個配不上梅子,可是我總想試試,這才托了黃奶奶來求的。嬸子有啥話儘管說,我是真心喜歡梅子的,不比往常向旁人家的求親。」
這句話說完,他彷彿聽見隔壁的房間裡有啥東西掉地上輕響了一聲,跟著又一片安靜。
秦老友沒好氣的問道:「你爹曉得這事麼?」
李長明忙道:「我爹跟我娘都不曉得哩。」
狗蛋娘道:「你明兒就跟他們說,找媒人上門來提親,這是一件事;這第二件事,就是你得答應,跟梅子成親後,要分開單過,不然這親事還是甭提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9:11 PM
第一百三十九章 鄉村愛情面臨的考驗
李長明見她直接就把這話給說了出來,心想三嬸還真的沒猜錯哩。
他家一窮二白的,分家也分不到啥,只是這一成親就分家,會不會被人罵「娶了媳婦忘了娘」哩?
他默然不語,還沒想好如何答話,就聽狗蛋娘又說道:「我也不是要你『娶了媳婦忘了娘』。分開過,過好了的話,該咋孝順爹娘就咋孝順。你們一家人過了這麼些年,還不是這個樣子?要是還這麼沒算計,我咋放心把梅子許你?你倆單過,我們也能在一旁幫襯指點;要是不分家,你家的事我們也不好多嘴不是。」
秦老友見他不說話,怒氣沖沖地說道:「你要是不答應就算了。你自己不想好,旁人也難幫手。反正要是不分家,梅子就不准嫁。」
李長明抬頭苦笑道:「我家窮的很,分家也沒啥想頭,我不過是有些擔心爹娘難過罷了。他們不管咋說,都是我爹娘。要是為了娶媳婦,就把爹娘給扔在一旁,我心也難安哩。不過嬸子說的話我也聽明白了,總歸是要日子過好了,才能說其他;不然,窮的要死,守在一塊又有啥用?我回家跟我爹娘好好的商量,再找媒人來提親。」
狗蛋娘讚賞地點頭道:「就是這個話。按理說,我不該在你跟前說你爹娘的不是,不過你也清楚,你爹娘太沒個算計了,這日子就難得過好。你分開了,要爭口氣,把日子過順溜了;你過好了,才能幫長亮。要不然,大伙堆一塊。啥時候是個頭?」
老奶奶這時發話道:「長明,我們這麼要求你。也是為了你跟梅子好。你們過好了,才能幫兄弟、孝順爹娘。所以,你家去要好好的跟你爹說清楚。不要為了這事,鬧得你家雞飛狗跳的,我們也不能心裡痛快,旁人還以為我們秦家是不講理的,人沒進門就逼人分家哩。」
秦老友悻悻地說道:「你爹要是不糊塗,就應該答應。不過,我瞧他糊塗的時候多。還是要靠你勸他。」
李長明忙保證道:「秦奶奶放心,我會好好地跟我爹說的。我爹如今也發狠哩,叔跟嬸子也曉得。」李老大確實比往常用心了不少。
接著又商量起彩禮的事。
狗蛋娘無奈地揮揮手道:「你自個瞧著辦吧。我們也不會貪圖你的彩禮。不過,你要是一點也不辦,旁人還以為我梅子做了啥醜事。要急忙塞給你哩——你家那副樣子,實在是不值得人啥彩禮不要就樂意送閨女上門。」
她暗想,要是許給鄭家的青木。啥彩禮都不要還說得過去。
李長明羞愧不已,漲紅了臉道:「嬸子放心,我定不能讓梅子受這份委屈。」
老奶奶忙道:「差不多就成了。要是借多了錢,那往後還不得還?等梅子過去了背一身債可不成?」
李長明點頭答應了。
這真是讓人為難,不辦彩禮也不成;辦多了又怕閨女嫁過去背債。
狗蛋娘從沒覺得這麼憋屈,她有一種怒氣無處發的感覺。積在胸口鼓脹得難受。
昨晚上,還沒定下把梅子嫁李長明的時候。她是狠狠地將李老大一家人數落了一遍,所以心裡還沒那麼難受;如今,這人就要成為女婿了,再也不能罵他,這口氣可不就是沒法出了?
她不知道秦老友更憋屈,本想今晚好好地給這小子點顏色瞧瞧的,可是,想著他就要成自家女婿了,要是說重了,那不是叫梅子聽了難受麼?她可是就在隔壁房裡哩。
他不能沖李長明發火,只能坐在那生悶氣。又想起春天的時候,梅子被蛇咬了,這李長明抱著梅子的腿啃了半天,他那會兒就覺得不安,果然就吃了大虧,連閨女都賠進去了。
於是,他把那條蛇的祖宗八代都罵了個遍!
那蛇要是聽到他的心聲,肯定會委屈地說道:「要是你閨女不踩到我身上,我能咬她麼?」
李長明見他們也沒啥事要說了,且秦老友陰沉著一張臉,狗蛋娘也是神情疲憊,他便知眼色地告辭。
從秦家出來後,他雖然鬆了口氣,也是滿心的疲憊。
梅子爹娘並未為難他,可是他卻覺得心裡很沉重——原來,自己真的娶不起梅子哩。
說到彩禮的時候,狗蛋娘那無奈的神情,他瞧得清楚,心裡也是難受的很。
秦家就算是一分彩禮不要,也是不妥當的,因為他不值得人這樣托付閨女哩;還有,自家那三間破屋子,要如何娶梅子?
他覺得月色暗淡了不少,許是明日要下雨吧,他想,天上起了淡淡的雲。
他不想往家走,便又重新回到李長星院外。
院子裡漆黑一片,悄沒聲息的,這個時辰村裡的人差不多都睡下了,他要叫醒長星麼?長星聽了又能咋辦哩,自己的事情還能老是煩他?
他正出神,院門口忽地豎起一條黑影,把他嚇了一跳,卻聽到李長星叫道:「長明哥!」原來他一直在等著堂哥。
李長明便心安了,他也不進院,蹲在李長星的對面,沉沉地歎了口氣。
李長星卻一把扯起他,將他拽到屋子裡,說道:「你想說話被人聽見麼?幹啥歎氣,親事沒成?」
李長明搖搖頭——也不管黑夜裡李長星是否能看得見——輕聲道:「成了,叫找媒人上門提親哩。」
李長星詫異地問道:「那你歎氣幹啥?」
李長明不回答他的話,反問道:「長星,你說我是不是不該去求梅子?我今晚覺得,還真不該哩。我家那三間破房子,還擠了爹娘跟長亮,把她娶家來擱哪哩?我連彩禮也出不起。她娘也不想要彩禮的,可是又擔心一點不要,人家要懷疑梅子為啥這麼犯賤,一分彩禮不要就嫁我這個窮光蛋。」
李長星也沉默了。
這門親事是他一手促成的,他還真沒想這麼多。
他只覺得長明哥是個好人,不應該娶不上媳婦。可是聽他這麼一說,好像真的委屈梅子了。
不過,他不是個容易垂頭喪氣的人,便仔細地問了李長明在秦家的情形。
聽完後對李長明道:「長明哥,要是梅子爹娘不講理,你還真沒法子;可是你聽他們說的話,都是處處在為你考慮哩。你根本不應該犯愁,該打起精神來。這彩禮你甭愁,咱湊一份彩禮出來還是能的。她家既然不稀罕這彩禮,那就走個面子,回頭讓梅子帶過來再還人就是了。這屋子麼,好房子咱蓋不起,土牆茅草房咱還蓋不起麼?等忙完了地裡,咱就自己摜土坯蓋房子。只要你跟梅子好好幹,她娘家又能幫襯著,沒準要不了幾年這日子就過好了哩。」
李長明聽了他的話,覺得心裡敞亮不少,說道:「我也是糊塗了,只覺得對不起梅子,心裡愧得慌。你說的對,已經這樣了,我要是不擔起事來,不是白費了梅子的一片心麼。」
李長星道:「就是這個話。還有,我也覺得你應該分家。你跟大伯好好說,甭跟婆娘似的心軟,說啥那樣不孝順。要是窮,光有孝順的心有屁用;等你過好了,想咋孝順就咋孝順。」
兄弟倆又細細地籌劃了一番,到李長明離開的時候,他覺得心裡有底氣多了。
再說秦家,等李長明走後,梅子臉色難看地從房裡走出來,默默地在娘的身邊坐下,那出神的樣子彷彿一下子長大了好幾歲。
她從不曾為生計操心過,也從不曾好好地考慮這過日子的事,她只是乖巧地聽娘的話,學這樣,做那樣。
今晚,聽到爹娘跟李長明商議的這些事,讓她忽然發現,她嫁李長明好像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就算她家不嫌棄李家,可是,她嫁過去住哪?連不要彩禮也是不成的。
她並不怕苦,可是想到李家那三間破房子,他那拖沓的爹,渾愣的弟弟,碎嘴嘮叨的娘,忽地感到一陣恐懼。
狗蛋娘見閨女出來,原還想埋怨她兩句,說她「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啥的,可是瞧著閨女那猶豫惶恐的神情,便再也沒脾氣了。
她心疼地拉著閨女的手安慰道:「長明是個勤快的人,你也不懶,等成親了就分開過,有娘幫著你,總能過好的。」
梅子轉頭認真地對她娘說道:「我曉得,我吃得起苦。娘就放寬心吧。往常是我不懂事兒,長了這麼大,一直叫爹娘操心。」
她想起劉小妹和菊花,她倆在一塊的時候,談的都是些田地雞鴨等事,她還笑她們,說那模樣倒像是種田的老農似的。
比如菊花就跟劉小妹要了葵花籽,又細問如何種,在壟地邊沿種了幾十棵;又要了些辣椒籽種了,說今年一定要多收紅辣椒,這些現在都收到了吧。
菊花又教劉小妹,雞欄豬欄一定要弄乾淨,常常地清理,不然雞容易發瘟;割稻過後,她又跟劉小妹說把雞放到稻田里,吃田里落下的稻子還不是最好的,主要是田里好多的蟲子,雞吃了愛下蛋哩。
兩人又商量著,把雞的腳上綁繩子,不然到處跑,容易逮不回來了。
第一百四十零章 蓋房子
她們說起這些的時候,梅子在一旁也會插一兩句話,幫著出出主意,可是她對這些事並不上心。她很奇怪菊花和劉小妹跟當家人似的,可是她們的爹娘又不是那不管事的人。
如今想起來,自己才可笑哩,比她們大了好幾歲,完全不曉得管事。
秦老友和老奶奶聽了梅子的話,卻是心酸不已。
狗蛋娘更是淚如雨下,雖說閨女長大懂事是好事兒,可是這般忽然地失去了往日的歡笑,她還是無比的心疼。
旁人家的閨女定親了,那都是害羞高興,並帶著期盼等成親的;可是梅子卻是緊張不安的,帶著畏懼堅定地迎向自己選擇的生活!
梅子和李長明定親了!
這條消息在清南村掀起了軒然大波,人們都驚掉了下巴。一時間,有人歎息,有人不忿,有人奇怪。
不過,隨著婚期的商定,這門親事已經成了定局,人們便不再談論這些,轉而等著瞧李家如何迎娶媳婦——他家可是連房子也不夠住哩。
若是往常,那花婆子定要高興地到處招搖、顯擺,可是這回卻無聲無息。
李老大備齊了各色聘禮並十兩銀子,帶著媒人親自到秦家提親。
兩家商量定了明春辦喜事,讓梅子在家再過一個年。
學堂裡,張槐詫異地對青木道:「這真是怪了。要說長明哥人也不錯,可是家裡那副樣子,狗蛋娘是個厲害的,咋能答應把梅子嫁他哩?」
青木手捧書本。先是不語,好一會才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說道:「你這樣奇怪,就上門去問個清楚吧。到時候,咱村又多了一個『張婆子』。你又念過書,說事兒肯定比花婆子說的精彩。」
張槐聽了忍不住笑了,對著他肩膀就是一拳,然後道:「我不過是跟你說說罷了。就這樣埋汰我?」
這日,菊花正在家裡曬辣椒,劉小妹來了,問她道:「你這樣費事幹啥?拿線穿起來,掛廊簷下過幾天不就乾了。」
菊花笑著說道:「那樣曬得不勻淨。穿線的地方擠在一塊。不容易曬乾。我就曬這麼多了,攢了這麼些也夠了。剩下的都醃辣椒片兒和磨辣椒醬。」
劉小妹笑道:「今年你家辣椒可是足夠了,辣椒粉、乾辣椒、辣椒醬、辣椒片,你弄這麼些吃的了麼?這個葫蘆給你,剖開做水瓢吧,葫蘆籽正好做種了。」
菊花接過葫蘆,放在一旁,搬了板凳叫她坐下。又端過一筲箕山芋莖過來撕皮。她對劉小妹道:「你家的山芋全挖了?」
劉小妹道:「啥叫全挖了?我家哪有閒地種許多,攏共就種了那麼點,不早就挖了。我也撕些山芋莖回去炒了吃。」
菊花忙道:「你撕吧,我掐了好些回來哩。明兒你想吃了就來掐。我家這山芋也要全挖起來了,留不了幾天了。這山芋莖要從籐尖兒上掐,下面的都老了哩。」
兩人邊幹活邊說閒話。
劉小妹笑道:「上回那條蛇可是成了長明哥跟梅子的媒人了,村裡人都說李家應該給那蛇燒三炷香哩。」
菊花微笑道:「總歸是長明哥人不錯,要不然梅子也不能答應這門親——誰也沒規定被救了命非得嫁給他才能報恩。」
劉小妹點頭道:「我娘也是這麼說的。她說其實長明哥人真的不錯。可是攤上那樣的爹娘,家裡又窮,所以就不大顯了。」
菊花不想再說這個話題,畢竟梅子的事還牽涉到青木,也讓人不太愉快。
她轉而對劉小妹道:「我家快要蓋房子了,到時候你可要來幫我煮飯。不然,那麼些天。盡燒飯應付那些人,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我可不悶死了。你先跟你娘說一聲,看她答應不答應。」
劉小妹笑嘻嘻地保證道:「我准來。這玉米收完了就種小麥,忙好了。地裡就剩一些雜事了,有我娘在家照應著就成了。」
***
小麥還沒種完,鄭家卻等不急了,風風火火地忙起蓋房子的事。
因為跟往年比,今年秋天村裡還多了一項活動——撿橡子果兒,大伙可是等這橡子果兒餵豬哩,所以,這蓋房子的事不能往後拖了,不然到時候難得請到人。
鄭長河跟楊氏親自去下塘集,把青磚小瓦買了家來,請牛車拉了好多趟。
鄭家小院裡忽然亂了起來,堆滿了木料和磚瓦,還有青木從河邊挑來的沙子、山上挖來的黃泥。
有天飄了場秋雨,淋得院子裡更顯雜亂。鄭家人都憂心忡忡,生怕這雨一直下。
好在第二日天就放晴了,鄭長河這才放下心來,就和青木開始摜土坯,又抽空撿石頭往家挑。
白天沒空,晚上張大栓父子和趙三也來幫忙摜土坯,點著火把幹活。
菊花又開始勞累了,那真是腳不沾地。
她不停地安慰自己道,這房子蓋好了可是要住好些年的,忙一場,一勞永逸。
她還專門跟爹和哥哥設計了一下房子的結構和院落的佈局,畫了一張歪歪扭扭的建築平面圖,連比劃帶說明,倒也讓他們看明白了,又細細地修改了一番,最後才定了下來。
一溜六間房屋,東西兩邊各三間,都是一樣佈局,便於往後分家。除了堂屋,房間都隔成了前後兩間,一窗向南,對著前院;一窗向北,對著後院,為的是多幾個房間也好放雜物和留著待客。
豬欄、雞欄全蓋到後院去了,前院的東西屋側面都專門留了一條通道通往後院。
菜園子也挪到了後院,前院只栽幾棵果樹。因水井無法挪走,廚房便也蓋在前院的東西兩頭,不過眼下只蓋一間廚房就是了。
去年新開的那塊菜地。所有的菜都扯光、剷平了做新房子的地基。由於增加了後院,那地方就有些緊張,幸虧在前面新買了一畝地,於是把整個房子的地基往前挪了一小段。
隨著準備工作做好了,菊花的大舅帶著來福表哥、二舅、大舅母都來幫忙了,留外婆和二舅母在家照應著。來福師傅王金華也來了,算是木工。
村裡也來了一大群人,張槐家和趙三家自不必說。劉二順、秦老友、李耕地、老成、周矮子、黃大子的兒子黃小墩、李長星、李長明、趙大嘴等,鬧哄哄的一大群人,散佈在院子裡。
鄭長河父子早早地用竹子稻草搭了個簡易的棚子,把家裡的東西搬了進去;廚房也暫時未拆,不然連燒飯的地方也沒有了。
隨著一陣整齊的號子聲。鄭家那住了十幾年的茅草房子被推倒了。
望著那塵土飛揚的斷壁殘垣,鄭長河和青木露出了舒心的笑容——推倒了,再豎起來的可就是瓦房了。
菊花每日裡和劉小妹隨著楊氏、大舅母章氏一起煮飯洗碗。忙裡偷閒中,常跑出來望著那雜亂而又熱火朝天的建築工地,滿心歡喜。
鄉民們有些光著膀子幹活,挖土砌牆、挑磚扛木料,工地上人來人往,川流不息。人們大聲談笑著。
菊花眼見著那地基打好了,再過一天開始砌牆了,再過兩天牆豎得老高,新房子的雛形已經顯現。
這時候,連廚房也要推到了,將地方騰出來。
於是,把兩口大鍋支到了露天裡。從趙三家和張槐家搬來了桌子,所有的東西都擺在了外面。吃飯的時候。三張桌子都擺著菜,隨便搛。也沒人正經坐著,一個個端了碗搛了菜,蹲在一邊,邊吃邊聊。
大鍋燒水,大罐子泡菊花茶;大鍋煮飯,大筲箕裝飯。
露天炒菜燒飯的香氣引得一個村的狗都來了。常常為了一塊肉骨頭,在桌子底下搶得打架,鬧做一團。
菊花家的黑狗大怒,使勁地攆著這些入侵者。
菊花也怕它們碰翻了盆啊碗啊啥的,便也拿了根棍子驅趕這些狗。黑狗望著被攆走的那些狗。以勝利者的姿態昂首叫了幾聲,回身親熱地蹭了蹭菊花的腿。
晚上,累得精疲力竭的菊花往往還十分的興奮,跟青木在尚未蓋瓦的新房子裡轉悠,聽他說這裡如何,那裡如何。
他先還在上學,後來實在是在學堂呆不住了,就跟夫子告了假,連張槐也告了假,一起過來幫忙。
睡覺的床鋪也是鋪在地上的,菊花跟楊氏、章氏睡在草棚子裡,鄭長河、青木、大舅、二舅只能睡在露天了。
其實睡在哪都一樣,這麼勞累,那是倒頭就能睡著的,連夢也沒有一個。
不幸的是,有天晚上菊花夜裡醒來了,本來聽著寂靜的夜裡秋蟲的呢喃聲也很美,可是白天累了的漢子們卻是鼾聲如雷。
她爹還有大舅和二舅,跟比賽似的,那鼾聲讓她忍無可忍,要麼高的炸耳朵;要麼細細地如抽絲般,幾乎讓人以為他一口氣接不上來了——連菊花也感覺自己的呼吸跟著困難起來——萬幸終於還是接了下來,又重新開始呼嚕,聽的人也把提著的一顆心慢慢地放下來,那精神就更清醒了。
她便坐了起來,瞧著天邊露出晨光,山川田野漸漸顯露輪廓,身邊的楊氏就起身了,大舅母還在酣睡。
楊氏詫異地輕聲問坐著的菊花:「你咋沒睡哩?」
菊花無奈地笑道:「醒了,就被爹和舅舅吵得睡不著了。」
楊氏想起劉小妹白天邀菊花到她家睡的事,便對她道:「你今晚還是跟小妹到她家去睡吧,睡在床上總比睡在地上好。」
菊花搖搖頭道:「我換一個地方睡覺,怕是更不好。只要晚上不醒的話也沒事。」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9:16 PM
第一百四十一章 新居落成
娘倆說著話,就起身燒水洗碗、泡茶煮飯,餵豬喂雞。
大舅母也跟著起來了,對菊花道:「菊花,沒睡好哩?這三個人睡覺跟打雷一樣,昨兒夜裡我也被吵醒了好幾回哩。」
男人們也起來了,菊花的二舅楊得志笑道:「不怕,今晚咱把脖頸紮起來睡,它就不響了。」
引得眾人一陣笑,驅散了那早起的懶散和睡眼惺忪。
鄭長河不好意思地對菊花道:「這打呼嚕自己也是管不住的。今晚我跟你舅舅睡遠點,省得吵了你們。」
楊氏白了他一眼道:「你還能睡到村裡去?就在這一塊,想聽不見也難。我們半夜要是不醒,就沒事。白天也累的很,睡著了就不容易醒。」
那邊來福表哥已經跟青木在忙活一些雜事了。
菊花牽著牛到河邊去放,順便把鴨子也趕到河邊。
她趁著牛吃草的時候,在河邊割了好些青草,然後將牛拴在山邊的一棵樹上,把草堆在它跟前,就回去幫忙洗菜煮飯了。
在小路上,碰見匆匆趕來的張槐,她招呼道:「槐子哥,咋來的這樣早哩?」
張槐停下腳步,等她到了跟前,方才微笑著說道:「我趕來吃早飯哩。你們還沒吃過吧?」
菊花見他故意開玩笑,也笑道:「沒吃哩,他們不是在專門等你麼!」
張槐聽了忍不住笑了起來,他便慢慢地跟菊花一起走,問一些她累不累之類的話。
菊花最近分外地感覺到了張槐的異樣,那眼裡流露出的情愫是掩也掩不住的。
她並不是如外表那樣只有十三歲。相反,她老大不小了,自然能感覺到這個少年對她的情懷,以前,她不過是沒注意罷了。
自從上次被他提醒,又翻了翻原來那個菊花的記憶,她也對這個少年多了一層瞭解。
只是,她畢竟是一個成年人。來到這裡已經一年了,也算是融進了這個家庭、這個鄉村,卻始終無法以平等的心態來跟這些小了她好多的少年們相處,要說有什麼想法,那更是不會了。
就是青木。也是因為當初護她、平日寵她,她慢慢地跟他建立了一種親情,這才真正把他當哥哥的。
她就想,反正這個身體還小呢,將來如果一定要嫁人的話,這些鄉村的少年當然是最好的選擇。他們淳樸、誠實,在他們中間選一個嫁了也不錯。
就算是沒有愛情,以她如今淡然的心態。也一定能幸福地過一輩子的。
再說,愛情這個東西誰能說得準呢?
梅子和李長明本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卻走到了一起;自己將來未嘗不能獲得一份愛情,嗯,還有對別人也產生愛情!
這人是誰,幹嘛要急著想呢?
自己雖然是個醜女,那也不少誰想娶就能娶到的。在慢慢長大的過程中,體會旁人對自己這個醜女的真實情感。那不是找夫婿的最好方式麼?
以一個醜女的身份嫁一個如意郎君,這是個不小的挑戰,她倒也期待。
因為心裡的這個想法,她坦然如往常一樣跟張槐相處著,並不迴避,也不逢迎。
她也很想瞭解這個少年到底有沒有認清自己的感情,對她這個從小呵護到大的醜女。到底是親情還是愛情。
畢竟,他可是拒絕過一次呢!這轉過彎來了,是因為愛戀放不下,還是同情放不下?
他已經拿定主意了嗎?
他這樣的年紀,擱她上輩子還是處在青春叛逆期的高中生。這情感可是很不穩定的。
她要好好地瞧清楚才能做出選擇,順便也要弄明白自己對他有沒有感覺。在條件許可的情況下,能愛上一個人,當然比糊里糊塗地隨便嫁一個人好。
她心裡想著這事,就聽張槐對她道:「我娘說今兒家裡忙好了,也過來幫你們燒飯。這麼多人的飯,跟平常煮飯可不一樣,你就幫她們打下手好了。不然炒一鍋菜,掄鍋鏟都能把胳膊掄酸了,你那身子是吃不消的。」
菊花點頭笑道:「燒飯有四個人也夠了,就是雜事多罷了。又叫嬸子來幹嘛?白耽誤工夫。」
說著話兩人就進了院子,楊氏見了張槐,高聲叫他快來吃飯。
吃完早飯,男人們把碗筷一丟,就到新房子那裡忙去了;村裡幫忙的人也陸續趕了過來。
菊花和楊氏她們就開始收拾碗筷,清洗過後又準備午飯。
這麼一刻不停地忙著,終於看到大梁橫到了屋頂上,兩端繫著紅布。
這上梁可是一道重要的環節,意味著這新屋子已經落成,跟著就是釘椽子上瓦了,是要舉行儀式的,特地選了上午早早地進行。
這天晚上也要擺一頓酒席,親朋好友和四鄰都要來恭賀一聲。
菊花的大舅和青木坐在一邊的屋樑上;鄭長河跟張槐坐在另一邊的屋樑上,手裡都提著袋子,裡面裝的是買來的糕點糖塊,房樑上也掛著鞭炮。
已經初具框架的屋子裡,擠滿了村裡的小娃兒。
上梁搶糖麼,多熱鬧的場面。
學堂裡今兒放假,青木請了周夫子過來吃酒席,連帶娃兒們也跟著輕鬆了。
菊花和劉小妹也擠在一旁瞧熱鬧,她低頭笑瞇瞇地對小石頭和狗蛋道:「一會撒糖的時候,你倆要小心點,別被人踩了。眼要尖,手要快。」
小石頭樂呵呵地說道:「我曉得,今兒一定能搶最多。」
狗蛋是個吃了碗裡瞧著鍋裡的,對石頭道:「我到那邊屋子去搶,你在這邊搶,咱倆分開不是能搶的多一些?」
小石頭阻止道:「那邊人更多,扁娃子和四毛不是都在那邊?這邊人少些。好搶一些。我都仔細地瞧過了,那邊地不平,這邊的地平整一些。」
菊花和劉小妹聽他連這都想到了,忍不住就笑了。
就聽菊花大舅高聲叫道:「小娃子往後退一點,要放鞭炮了,小心炸了你們。等鞭炮放完了就撒糖,不要急,都有。」
四周的人就哄笑起來。隨即被「辟啪」的鞭炮聲給淹沒了。
鞭炮響了好一會才停下來,還未蓋頂的屋子裡一片硝煙瀰漫,就聽上面的人高叫道:「上梁嘍——」
那房樑上就撒下了各色糖來,小娃兒們一哄而上,嘰呱笑鬧著撿那落下的糖。
碰倒跌翻的人也不哭。只顧在地上四處找糖。
偶爾有人叫道:「別擠!把糖踩爛了哩!」
「狗蛋,你腳底下有一塊。」
小石頭高聲叫道:「青木哥,往這邊扔!」
別的小娃兒一聽馬上就往他的身邊跑,石頭趕緊往旁邊躲,惹得上面的青木也笑起來。
那邊房子裡也是一片叫聲「往這甩。鄭叔。」
「槐子哥,我在這。」
菊花瞧得一陣好笑,這麼擠著,把糖都踩扁了。雖然外邊包著紙,也沒弄髒,打開卻只能吃粉了。
她和劉小妹沒有上去搶,畢竟這麼大了,也不好意思。不過劉小妹走運,就在腳邊撿了兩塊。她笑瞇瞇地遞給菊花一塊,說這糖倒撿的容易。
小石頭興沖沖地回到她身邊,對她道:「菊花姐姐。我撿了一小袋哩。」
菊花見他舉著手中的一個小荷包袋,果然裡面鼓鼓的,忍不住誇他手快!
房樑上的人不管下邊的小娃子們比較誰撿的糖多,誰撿的糖少,開始叮叮噹噹地釘檁子、鋪上篾編的蓆子、釘椽子、上瓦。
到下午的時候,這新房子終於蓋好了!青磚小瓦的房子,雖然是剛落成。看在菊花的眼裡,卻是頗具古風。
傍晚,新房子裡擺了十來桌的酒席。
那燒飯的就不是菊花掌勺了,每一鍋都要炒四五份的菜量,她那小胳膊是支撐不住的。換了媳婦們上場。她和劉小妹也就幫著洗菜洗碗。
兩人也不急了,一邊幹活一邊說話。反正這麼多人吃飯,總歸是忙亂的,光靠她倆也不頂事。
菊花的大舅來回支應安排著,一會叫上碗筷,一會叫上菜了、添飯了,呼聲不斷。
吃酒席的熱鬧場面,讓菊花看了眼暈,聽了頭暈。
有的桌上你推我讓,招呼聲不斷,這是比較斯文的;有的桌上大人叫小孩嚷,搶奪笑鬧成一片,這通常是帶著娃兒吃酒的婆娘們;還有的桌上吵成一片,那是男娃們在拼酒的。
她聞著那油煙味心裡難受,問了劉小妹,原來也是一樣。兩人便偷了個空子,各自鏟了塊鍋巴,塗上辣醬,包些醃菜,躲到一邊去嚼。
還沒吃一半兒,就聽大舅高聲叫道:「菊花,菊花!再拿兩個碗來,這桌要兩個碗。」
兩人苦笑,趕緊拿碗送了進去。
迎面碰上劉三順,端了碗飯出來吃,見她倆手上捏著鍋巴,又聞見辣醬味道,就笑問道:「有這麼多菜,咋還吃醃菜哩?」
劉小妹懊惱地說道:「聞油煙都聞飽了哩,哪裡還能吃得下旁的,就覺得這辣醬香。真是沒福氣。三哥,你幹嘛出來吃?」
劉三順笑道:「我不敢待桌上了,灌酒哩。我肚子餓了,還是先吃兩碗飯再說。」
結果,他一句話剛說完,就被趙大嘴扯了進去,灌沒灌酒就不曉得了。
一番哄鬧之後,吃罷了酒席,人們陸續告辭,鄭長河兩口子一邊送著客人,一邊嘴裡連聲說著感謝的話。
等喧鬧聲停了下來後,天已經擦黑了,家裡就剩下自家親戚和相近朋友,就湊了一桌子慢慢地吃著,順帶商量明天的事。
第一百四十二章 梅子的成長
吃過晚飯,青木在張槐的幫助下,把床先搬進了新屋子。
菊花問道:「這地面還沒平整好,就把床搬進來了,往後床底下咋辦哩?」
青木笑道:「把床挪一挪就是了。要是等樣樣都弄好了再搬,那要到啥時候?今晚你就睡新房間了,我特地讓你住東邊這一間南向的,靠東邊好。」
菊花聽了也開心,望著這還未整平實的房間,覺得心裡安定了下來。這房間因為被隔成了南北兩間,就顯得小巧緊湊,不是那麼空曠,等一切都整理好之後,必定是溫馨的。
晚上,第一次睡在這新居裡,儘管是跟大舅母一起睡的,那也是安詳無比。天明的時候,也是在後山鳥鳴聲中醒來,一如往常般,絲毫沒有不適。
接下來幾天,虧得四鄰繼續來幫忙,一氣將廚房、豬欄、院牆等都蓋起來,由於人手充足,索性連屋裡的牆壁也幫著刷了。
晚上,鄭長河、青木還有菊花的兩個舅舅,連張槐和趙三也都留下了,點著油燈,用石滾子、大鎯頭平整屋裡的地面。這麼趕著,等廚房院牆蓋好後,這屋裡也就有些樣子了。
這瞼候,新房子才算是真正的完工,剩下的雜事就要靠自家人一點一點的做了。
等幫忙的人全部都走後,菊花站在寬大了一倍的院子裡,舒心地微笑著。
原來籬笆牆下的野菊,也在菊花特意關照之下,被青木等人小心翼翼地連土挖起,挪到新院牆內的牆根下;那些木槿也挪到了院牆外;就連菜園子裡的菜,能挪的也都挪到後院去了。若是全鏟了,就算是重新種,那這中間的可是有一段日子沒菜吃了。
豬已經趕到了新的豬欄裡;可是雞鴨卻在院子裡轉悠著,毫無喬遷新居的喜悅。它們不再如往常那樣,天色一暗就直奔家門,這會兒無頭蒼蠅似的,不知往哪裡去。
菊花沒法子,只得慢慢地把它們往後院的雞欄鴨欄裡趕。它們怕是要好長一段日子才能適應這新家。
吃晚飯的時候,鄭長河笑道:「明兒要去撿橡子果了,待會把簍子和麻袋收拾好。咱那麥子急慌慌地種下去,忙得都沒空管它,明年怕是收不了多少,這豬要是再不好好的喂,就更虧了。」
青木道:「不怕,麥子還有一冬要過哩。到時多添些肥也是能長好的。明兒咱先撿橡子果兒。」
楊氏笑道:「這房子蓋好了,我心裡就踏實了,其他的事慢慢來就是了。橡子果兒撿一些,夠豬吃也就成了,甭跟人搶。反正咱也就餵了四頭豬——眼下想多逮豬也是不成的,小豬都不好逮哩。這事啊,還得慢慢來,一口吃不成個大胖子。等明年,那些喂母豬的人家,都下了小豬娃,逮小豬就容易了。」
鄭長河道:「青木,你都告了這麼些天的假了,明兒該上學了。這家裡的事我跟你娘慢慢做就成,你還是去上學吧,甭把這書不當回事。」
青木卻道:「我明兒先撿一天的橡子果兒,後天再去上學。往後,我就晚上跟楊子把這缺了的書給補回來。」
菊花也不知如何說才好。
因為這蓋房子,自家的好多活計都受了影響,要是橡子果兒再不多撿些,導致明年豬不夠吃的話,那真虧大了。畢竟今年全村的人都會來撿禺子的,要是慢一點兒,還真的有可能撿不到了。
於是她便說道:「哥哥明天幫著撿一天,要是能跟去年似的,一天好多袋,那往後就不用去了。」
鄭長河笑道:「哪裡還能這麼便宜?去年就咱一家撿哩。」
接下來的日子,果然是忙得跟割稻時候一樣,鄭家絲毫沒有空閒來收拾新家、整理房前屋後和院落,撿橡子果兒子自不必說,是全家出動;就是早晚的工夫,菊花也是要去採野菊花的——這些花兒可都是不等人,它自開它的,不採的話,就枯了。
這菊花泡水比開水好喝多了,裝枕頭也是軟的很。因此,開花的時候,村裡的女娃和小娃子都出動了,散佈在田野裡采這野菊。等菊花出來采的時候,人家已經採了好幾天了。
采菊的人在小清河邊、田埂上、鏡湖邊、山邊到處轉悠。菊花自然是到鏡湖附近的田野裡采,離家近麼。
這日清晨,菊花起了大早,挽著籃子背著簍子就往鏡湖邊來了,卻發現遠遠的村路上來了劉小妹和梅子,也是來采野菊的。
劉小妹奔過來,看得出她的頭髮都是匆匆地編的——有些七彎八扭,對著菊花笑道:「你可出來了,再不出來,咱可要把花兒掐光了。」
菊花笑道:「這麼些哩,哪裡就能掐光了?」
梅子見了菊花,文靜地笑著問道:「菊花,你忙好了?」全不似往日裡見了她大聲笑著叫「菊花,我來找你哩」的樣子。
菊花詫異地瞧著這與往日大不相同的梅子,心道咋變了這麼多哩?
她因為家裡蓋房子,跟梅子好些日子沒見了。那日上梁吃喜酒的時候,梅子也沒過來玩,這定親了就是不一樣了。
她笑著說:「哪裡就忙好了?不過是揀要緊的事先做罷了。這花兒不等人,我就趁早上的時候來掐一些。你倆倒起得早。」
劉小妹一邊彎腰掐花,一邊對她道:「不起早能成麼?家裡還有一堆事要幹哩。她們好多人往河邊去掐了,我就跟梅子到這鏡湖邊來了,也省得都擠一塊。」
說著話,三人就分散開來,低頭彎腰忙活著。
梅弈漸漸地靠近菊花,來到她的身邊,手下不停,一邊問她道:「菊花,你生我的氣麼?」
菊葩斜了她一眼道:「生氣哩。你說你咋不喜歡我哥哩?做我嫂子多好。」
梅子就尷尬地愣住了,囁嚅著不知說啥好,手也停了下來。
菊花見了她的樣子,輕笑了一聲道:「我跟你說笑的。我早就瞧出來你喜歡長明哥了。可是那天晌午我跟你們去掐菱角菜了,不在家,要不然也不能讓我娘應了這門親,你娘也就不用上門來退親了。我娘也沒怪你,你放寬心吧。她就是有些捨不得你這個好兒媳婦。」
梅子臉就紅了,小聲道:「你哥哥那樣能幹,你家又蓋了新瓦房,往後肯定能娶到好的。」
菊花微笑道:「我也這麼想的。」
停了一會,她抬頭掃了一眼不復往日活潑的梅子,認真地問道:「梅子,你想好了麼?」
見梅子微微愣了一下,她便補充問道:「長明哥是不錯的。可是你都沒吃過啥苦,說實話,你還不如我跟小妹幹活多哩,你想好跟他過了?」
梅子眼圈就紅了,她吸了吸鼻子道:「我想好了,我娘說這是我上輩子欠了他的。菊花,你明明比我小,可我總覺得你說話跟我姐姐似的——」
菊花心道,我可不是比你大好多麼——「我往常總是不管事,還不如你跟小妹會過日子,說起家務種菜來總是一套一套的。往後我也要當起事來。我娘說窮不要緊,只要勤快,總能把日子過好的,我能吃得起苦。」
菊花見她知道自己往後會面對什麼樣的生活,心想她應該不是一時衝動。
梅子又道:「我往後還要來找你玩,多多地跟你和小妹聊些養雞種菜的事,你不會嫌棄我吧?」
菊花笑道:「咋會嫌棄你哩?你只管來玩。你還跟往常一樣才好,你這個樣子我不習慣哩。」
梅子就微笑了。
劉小妹也湊過來,問她們在說啥知心話哩。
也許是事情說開了不再存芥蒂,也許是把心事對人說了,心裡覺得暢快好多,梅子漸漸地話多了起來,跟她們說了一些自己家和李家商定的事。
「我娘說一定要分開過,這樣各自苦累兩年,日子也能過好;攪和在一塊,我又是新媳婦進門,到時候不好說話哩。」
她聽劉小妹問成親的事,便道:「等明年成親,我也能多陪我娘一年。再說,在娘家也能多做些針線,攢些嫁妝。嫁人了,自己當家了,不曉得有多少事情要忙,哪裡還能跟當閨女似的輕省?我如今在家趕著做鞋哩,幫長明哥也多做幾雙,他都沒一雙像樣的鞋子。」
想起這點她就心酸。
菊花和小妹聽她說起這些過日子的話如此有條理,談起自己的親事也不害羞,互相看了一眼,越是驚訝。
劉小妹瞧著梅子手指頭上的針眼,忍不住道:「那你也不用這麼趕哩,瞧你的手都紮了許多的針眼。就算是嫁人了,冬天還是有空閒做針線的。」
梅子不在意地瞧了自己的手一眼,說道:「我往常總是偷懶,光納鞋墊子、縫衣裳,就怕納鞋底子——嫌太厚。如今做鞋,可不就吃虧了。這是前些時候扎的。我眼下做鞋可快了不少,輕易不能扎到手了。」
菊花真正是被她脫胎換骨的變化驚呆了,先還以為她不過是因為跟青木退親的事,見了自己有些尷尬,誰料她竟是從骨子裡改變了。
這是一種被生活所逼迫的成長,讓人心疼,又讓人欣慰!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9:24 PM
第一百四十三章 又是一年秋葉紅
劉小妹也是神情複雜地瞧著梅子,她往常是多麼的無憂無鐮呀,那時候自己總是羨慕她好福氣。
看來,女娃兒再好的福氣,嫁了人,該幹啥還得幹啥。娘說的沒錯,多學些過日子的活計是不會錯的。
菊花覺得氣氛有些沉悶,便岔開話題,告訴她們如何做菊花茶,裝枕頭的只要洗一遍曬乾就成了。
三人這才又說笑起來。
今年多了好多事,這采菊的活動再也不如去年秋天那般悠閒。
菊花雙手不停地掐著菊花,動作一快起來,就變成揪了。她感覺自己跟採茶女似的,雙手翻飛,上下移動。
梅子和劉小妹也加快了手上的動作,為了多採一些,三人又漸漸地分開了,各自往一個方向去找。
菊花採了一會,見籃子和簍子都裝滿了,雖然是蓬蓬鬆鬆的,不過這花兒也不好壓緊了,於是,她對著梅子和劉小妹叫道:「我要先家去了。我還要煮早飯哩。」
說著,也不待她們應答,轉身就疾步往家裡去了。
路上,偶一抬頭,這才發現自家屋後的山上,又是一片光華燦爛,那滿山的橡樹葉子由綠、黃、橙和紅色,組成一副不遜色於楓林的圖。
原來,不知不覺間,自己來到這裡已經整整一年了。
她不由得有些恍然如夢的感覺,再一瞧山下的青磚瓦房,這心才踏實下來,這就是她的家呢!
鄭長河跟楊氏、青木一早就去了麥地。
菊花回到家,急忙地煮了一鍋玉米糊,煮得半熟,就在灶洞裡壓了些底火,讓它慢慢地燜著。
然後她把採回來的野菊拿到河邊淘洗乾淨,曬的曬,蒸的蒸;跟著餵豬、喂雞。
一會兒的工夫,爹娘和哥哥就回來吃早飯了。
菊花便急忙端飯,好在不用炒菜。
這全得益於平時勤快,那醃的豇豆、醃菱角菜、醬菜瓜、醬黃瓜、辣椒片、燜辣醬,加上鹹鴨蛋,真要全擺上來,也是半桌子。
可是誰也不會擺這麼多醃菜出來就是了,不過是今兒吃這樣,明兒吃那樣。
青木見菊花忙忙的樣子,問道:「你去掐野菊花了?這麼著還燒了早飯?娘,你明兒早上早點家來煮飯吧,也不差你一個人幹活,省得你也累,菊花也累。」
鄭長河聽了連連點頭,楊氏瞧瞧菊花額頭上的細汗,也答應了。
菊花見他們這麼說,便道:「往常不急的時候,早上做這些,覺得騰不出空;我今兒忙快了些,發現趕一趕,也是來得及的。就是衣裳還沒洗哩。等晌午再回來洗。」
楊氏安慰道:「也就這兩天忙一些,等橡子果兒撿的差不多的時候,就整天守在山上也是不成的。」
鄭家還是晚了一步,這還沒丟下碗哩,就聽外邊鬧哄哄地一片響——村裡人都上山來撿橡子果了。
俗話說,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
清南村一向民風淳樸,但那是沒有利益衝突的情況下才會如此;真要有了利益衝突,淳樸的人也會發急的,上回李明堂和鄭家的地皮之爭就是證明。
這橡子果兒撿回來可以餵豬,處理好了人也能吃,誰不去搶?
村長李耕田也是沒有辦法,這東西又不好分的,他找不到一個萬全的法子,又擔心村民為這東西鬧矛盾,因此把人聚集起來說了一番話。
「你們也不要急,我心裡有一本帳——這橡子果兒肯定夠大伙撿的,不管你們家的豬吃、還是人吃都夠了——你總不能天天吃橡子豆腐吧?」
人群哄笑起來。
他又道:「我就是想跟大伙說,甭眼皮子淺,要是為這東西搶得打架起來,都是一個村的,也沒意思。這小豬也不好逮,咱村餵豬多的人家,也就四頭豬;少的才兩頭豬,撿多了也是白費。今年春就種了不少橡子樹,明年還要種,往後年年種,這橡子果兒不就越來越多了麼?有啥好搶的。」
周矮子笑道:「村長的話咱明白,要大伙只管撿,就是甭鬧起來了。要我說哩,肯定不會鬧起來。都是一個村的人,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大伙誰勤快就多撿些,懶人撿少了也甭怪人。是吧?」
人們紛紛道是這麼個理兒。
趙三笑道:「要是誰晚上也不歇著,點著火把撿,我就服他——哪怕他把橡子果兒撿光了哩,我都沒意見。」
李耕田急聲道:「瞎說啥?你當玩笑說,真有那小氣人,不曉得輕重,貪圖那麼點便宜,點著火把撿哩。這要是把山給燒了,我瞧你們哭去吧——你就把那人殺了都不頂事。都給我聽好了,誰也不許晚上撿,天黑了就回家。哪裡就差那麼點東西了?」
人們這才悚然一驚,連道絕不會點火把撿的。
有了村長的告誡,這撿果子的活動還算和睦,經常是幾家擁在一棵樹下,也不會爭吵。
大家全都奔向菊花家後山,這裡離家近麼,當然是先撿近處的,然後再往遠處的山上撿。
撿夠了一擔,男人們就往家挑,女人繼續撿。
從家裡轉回頭的男人找不到自家的婆娘,又不好叫「娃他(她)娘」,只能扯著嗓子叫名字,不然這滿山都是「娃他(她)娘」「娃他(她)爹」,誰曉得你叫哪個?
一時就聽山上呼喚聲不斷。
菊花家自然是最沾光的了,她家就在山下,全家出動,撿夠一擔,鄭長河就挑回去了。
那和鄭家相熟的,如趙三、張大栓,立馬也直接把果子挑到鄭家擱著,省得來回折騰。後來,就連劉大胖子也把果子挑到了鄭家—他閨女和菊花玩得好啊。
旁人就不好意思了。倒不是說跟鄭家交情不夠,主要是鄭家院子也堆了好幾家了,再挑過去不是起哄麼。
菊葆員跟著青木一起撿,兩人一時說笑道,都是去年勤快了一回,才有今年這滿山撿果子的人。
不遠處的張槐問他們笑啥。
青木就告訴了他。
他也沒接話,就在心裡歎氣,那時候正是青木跟自己慪氣的時候哩。
他轉而問青木,有沒有挖些樹回去栽。
青木道:「這東西還是栽到山上比較好,太佔地方了。我那後院雖然有點地方,我還想多栽些果樹哩。我想跟村長說,明年要把山上的空地多栽些。樹栽了,還要跟著照管一段日子,總要等它活了才能撂手。所以說,這橡子果也不能撿得乾乾淨淨,一個不留哩。」
張槐點頭,說他要嘗試一下,用橡子果來種,看能不能出苗。要是成的話,也省得滿山找樹苗了。等落下來的果子出苗,總歸不如人種來得妥當。
菊花不禁眼前一亮,立即對他道:「槐子哥這主意好。雖然不一定能種出來,不過凡事不都要去試試才成麼?你不妨跟村長說,專門弄一塊地種這東西,大伙沒事的時候多琢磨琢磨,常常的也找那些上年紀有經驗的老人家來瞧瞧,說不定往後這橡子果樹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她看著張槐因聽了自己的話雙目驟然放光的樣子,覺得視線太過灼熱,忙低頭避開他的目光。
一邊想道,不管是青木,還是張槐,他們都是聰慧的,不過是礙於見識,不習慣去拓展思維罷了。自己時常提點著,他們就漸漸地綻放了光彩。
張槐不過是把自己的想法隨口說出來罷了,萬料不到不僅得到了菊花的讚揚,還幫著出了主意,說了這一大篇話。
他見菊花低頭,似乎有些害羞,頓時心裡軟軟的,歡喜得臉都紅了,對著菊花忙不迭地點頭——也不管她已經低了頭看不見——說一定把這話跟村長說。
鄭長河、張大栓跟青木也連聲道這主意好。
正說著,就見村長李耕田挑了一擔橡子果,正要往山下去,順嘴便問道:「啥事好?瞧你們兩家說得這麼熱乎,讓我也聽聽。」
張槐等人見村長來了,大喜,便把剛才的話說了給他聽。
李耕田也是喜得放下了擔子,連道這主意好,妥當,咋去年就沒想起來哩?
「這果子掉地上都能出苗,咱要是來種的話,不是出的更多?這可是個好主意。唉!你倆唸書了,就是跟往常不一樣哩,一個主意接一個主意。我瞧今年的魚塘也肯定能比往常多起不少魚。」
這話聽得鄭長河跟張大栓高興的合不攏嘴。
李耕田轉頭對鄭長河道:「長河,我是個爽快人,最不喜拖沓了。這法子好,咱就要當件大事來弄。可是這東西還是種在山邊比較好,村裡就租你一塊地來種。旁人家也沒你家地多——我家田雖然多點,地也少。反正該給多少租子就給多少,不能白種你的地。你瞧咋樣?」
鄭長河忙道:「這有啥不成的。回頭你去瞧,那一片地你劃一塊出來就是了,我少種一點人也輕省一點。」
李耕田滿意地點頭,對他們說道:「等這事忙過了,咱就挑那些顆粒大的橡子果兒備用,家家都要挑一些給村裡。然後就試種。唉!我要家去問我爹,這橡子果兒到底是啥時候出的苗。往常咱都沒在意,都沒人管哩!」
青木微笑道:「不怕,多試幾回。比如,有的種深一些,有的種淺一些,有的種在潮濕的地方,有的種在乾燥的地方,都試一些,到時候看出苗的情況,明年不就曉得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沒出息的賊
李耕田又是一拍大腿,笑道:「往後有事啊,還是要多問阿你們這些年輕的娃——腦子轉得快嘛!長河啊,你往後就享福嘍——有這麼個出息的兒子。大栓也是。」
鄭長河笑道:「村長就是會說話,叫人聽了心裡舒坦。要說比兒子,誰能比得過你?長風和長雨那是要出去見大世面的,咱還等著他倆往後當了官,照應咱這小村哩——好歹也是他們家鄉不是。」
張大栓也是連聲附和。
李耕田就笑得見牙不見眼——這倆兒子確實是他最感自豪的。所以,他平日裡行事總是秉著公平的原則,那也是想著兒子將來是要出息當官的,他這個當老子的可不能跟粗鄙不識事的村夫似的,不講理,凡事要有法度才好,這才配當有本事兒子的老子。
他嘴裡連聲謙虛著,就跟幾人告辭,挑起擔子走了,邊走還邊笑說道:「我要趕緊走了。瞧你們都撿那麼多了,我這一耽擱可吃虧了。」
惹得幾人都笑了起來。
菊花因覺得口乾舌燥的,便對楊氏道:「娘,我口渴了,回家喝水,要我帶些水給你們喝麼?」
楊氏忙道:「待會你哥要送橡子果回去,讓他帶就成了。你就不要再來了,在家照應著,也該燒晌午飯了。槐子娘,你們就在這吃吧?」
何氏急忙拒絕道:「要是往常,你就不留,我也是要在這吃的。可是今兒這滿山都是咱村的人,難不成你全叫家去吃飯?要是你只叫一家,那不是得罪人麼。」
張大栓也連聲說是這麼回事,讓楊氏甭管旁人。
楊氏被一提醒,也笑道:「是不妥當。我就不跟你客氣了。菊花,你家去歇會兒,也不用那麼急做飯,我們還要晚點家去哩。」
菊花答應著,便先下山了。
在這山村裡,雖不至於「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但院子門一般也是不會上鎖的。一來家裡通常都有人,二來院子裡也不會有啥貴重東西——鄉下能有啥貴重東西?
所以,菊花家的人今兒都上山撿果子去了,這院子的門也就虛掩著,也是方便趙三等人送果子進來。
她來到院門前,剛要去推開院門,那木門卻先一步從裡邊被拉開了,花婆子挑了一擔麻袋從裡面伸頭出來,剛想左右瞧瞧有沒有人,不妨頂頭發現菊花站在面前,一時間就呆住了,一腳跨在門檻外,一腳跨在門檻裡,進退不得!
這樣子還用問麼?用腳趾頭想也曉得發生了啥事。
菊花大怒——人家在山上辛苦地撿,這婆娘倒好,直接偷。
她一邊將院門推得大一些,一邊扯著花婆子的胳膊就往院裡拖。
她雖然人小,但揪住這花婆子不放,她又挑了一擔果子,不好用勁,就被菊花扯得「蹬蹬」後退。
菊花將這婆娘扯進院子,冷眼盯著她,也不說話。
花婆子被她盯得渾身不得勁。
話說,菊花平日裡也不大出門,少有的幾次出門也都沒遇上過花婆子,使得她竟是從未見過重生後的菊花;又因為聽李老大和村裡人都說過,跟柳兒娘吵架那回,這菊花極為厲害,她原本還不相信,此時被這小女娃下死眼地盯著,只覺得渾身發寒,極不自在,方才相信人們說的是真的。
她目光躲閃,想要解釋,可是要咋解釋?難不成你偷人家的橡子果還有理了?
她急中生智,對菊花陪著笑臉道:「我想進來討口水喝的,誰知家裡沒人,我就又出去了。菊花,沒事的話,我先家去了。」說著就要邁步往外走。
菊花見這死婆娘還想狡辯,氣極反笑。
她先是上前一扯扁擔,花婆子站也站不穩,那兩麻袋就掉地上了,然後她冷冷地對這婆娘說道:「你還真是好大的膽子,光天白日的,就敢上門偷東西。這東西也不多值錢,滿山都是,你可真是懶到家了,連撿也不願意撿,就想弄現成的。果然人家說你是懶婆娘,一點也沒錯。」
花婆子見她一點也不跟往常一樣膽小,說出的話也不像個小女娃說的話,真是又怕又氣,連聲道:「誰偷了?這是我從山上撿來的。我不過是進來討口水喝哩。」
菊花本想著,她只要丟下橡子果,承認錯誤就讓她走的——總不能為了兩袋橡子果大鬧一場吧,她還忙著哩——誰料這婆娘竟然不見棺材不掉淚,還在滿嘴胡扯地狡辯。
她也不跟這婆娘掰扯偷沒偷的問題,只是面無表情地問道:「要是梅子娘曉得你偷果子,她還會不會把梅子嫁給長明哥哩?」
花婆子頓時嚇呆了,這可是她的軟肋。
要是李老大和兒子曉得她因為手腳不乾淨,導致這門親事黃了,那她真的在這家待不下去了,肯定要被趕走。
李家定下了梅子,要擱往年,那她還不得滿村炫耀。可這回,被李老大和李長明一番警告,她縱然心裡癢癢的,也是屁都不敢放一個。
她便想懇求菊花不要說出這事,心想小女娃,再厲害也擱不住人求,這麼點大能懂啥?還不都是擺的架子嚇人。
這還沒開口哩,院外進來了青木和張槐,挑了橡子果回來了。
兩人見花婆子跟菊花對面站著,不禁一愣,用眼神詢問菊花是咋回事。
菊花道:「這婆娘趁咱家沒人,偷了兩袋橡子果。」
青木和張槐都驚呆了。
為啥?沒想到啊!
誰會幹這沒出息的事?那滿山都是果子,你不去撿,跑來偷,有這樣行事的麼?
不過,呆了一會後,兩人都是大怒,同時歇下擔子,眼神不善地瞪著這婆娘。
如果說剛才花婆子還想糊弄菊花一番——她以為菊花年小好欺,哄哄應該不難——那青木和張槐進來後,她就再也不敢抱僥倖心理了——這張槐可是對她恨之入骨的。
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了起來,說自己一時鬼迷心竅,見院子裡堆了好多的果子,家裡又沒人,就忍不住手癢,搬了兩袋。如今這果子就還給你們,只求你們千萬不要跟長明爹說,也不能和狗蛋娘說,不然這親事要是黃了,她肯定要被李老大給休了的。要是她這大的年紀被休了,她能往哪去哩?
張槐怒道:「如今曉得怕了?那還眼皮子淺,連袋果子也偷?」
他對這婆子是又恨又氣,還夾了點複雜的感情。
原來,他想著,要不是這花婆子把他的話嚷了出去,出了那麼些事,他也不會仔細地想自己和菊花的事,也就不能清楚自己的心意,那他會不會有天發現自己喜歡菊花後,卻已經娶了旁人?
這麼一想就癡了,對這花婆子的憎惡之心也淡了好些。
青木也生氣地說道:「這果子也不是我家的——我家的散放在那哩——這是旁人放在我家的,你搬走兩袋,到時候咋能說得清?這不是害我家背黑鍋麼?」
菊花見她哭得難看,心裡嫌惡,又要忙燒飯,便不耐煩地對青木跟張槐道:「甭跟她嗦,咱忙著哩。不能跟梅子娘說,不能跟李老大說,還不能跟長明哥說麼?她這性子,要不得個人管著,那是不成的,讓她兒子管正好。她兒子也不會對外傳這事的,咱也不算做絕。」
青木聽了點頭,也說有理。
張槐就到門前去張望,等李長明過來的時候,好叫住他。
花婆子沒想到自己覺得最小最好哄的菊花,卻是最無情和果斷的,三兩句話就確定了對自己的處罰,一時間,再次感到村裡人對這個醜女的傳言是真的——她真的很厲害哩!
可是菊花說完了這話,就進廚房燒飯去了,根本懶得理她,想求情也不成。
她只得無奈地等李長明過來領她,並不停地安慰自己道,這事被兒子曉得,總比被旁人曉得強,兒子總不能打她。
快晌午的時候,李長明才下山,隨即被張槐拉進菊花家的院子,好一會,才臉色鐵青地領著他娘出來往家去了。
菊花也不把這事放在心上,忙著燒飯餵豬去了。
只是,偶爾想起剛才的事,她不禁為梅子的未來生活捏了把汗——她這個婆婆實在是極品。
不過,想想狗蛋娘,便又放下心來。
狗蛋娘PK花婆子,誰勝誰負,那還用想麼?
若論玩心眼,十個花婆子也不抵一個狗蛋娘。想想矮胖的狗蛋娘跟瘦長的花婆子對峙的場面,菊花不禁「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她甚至都有些期待這情景了。
瘋狂地撿了幾天的橡子果後,人們的熱情就淡了下來。因為也撿得差不多了,就算後面又有長熟的掉落下來,也是少數,各家只出就一個人在山上轉悠就夠了,不用全家出動了。
騰出來的人手就開始種白菜、給小麥鋤草。菊花家和張槐家,還有李耕田家又多種了紅蘿蔔。這是李長風帶回來的種子。
菊花也一邊忙著家務,一邊和哥哥早晚抽空收拾院落,佈置屋子。
比如,挖了幾根竹子種在前院的牆角,兩邊各種了幾根;又從老成家挖了一棵小桂花樹,栽在院子東邊,這怕是要長好些年才能長大了;又在院子的西邊栽了兩棵桃樹,等桃花開的時候也好看,而且長大了也能遮陰;至於院牆的牆根下,則是栽了一溜的野菊花;不但如此,連廚房的牆根邊,後院的牆根,所有不佔地方、又能利用上的土地,她都栽上了野菊。也不等春天挖苗,眼下就直接連土挖了移栽過來。
青木也是很喜歡這東西,和妹妹一起早晚挖野菊、栽野菊,共建新家園。瞧著這院子一天天地變得有生氣,兄妹倆就滿臉笑容。
後院的菜地也慢慢地經營起來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9:30 PM
第一百四十五章 清南村第一個秀才
屋子裡的佈置就有些麻煩。
原先家裡地方擠,東西少倒也不覺得空蕩蕩,如今這六間瓦房一豎,實在顯得有些空曠。
因房間都是分割成前後兩間的,等於是八間,菊花和哥哥的房間裡面除了床,也沒啥其他東西;那向後院的房間就更空了,連張床也沒有,只擺些雜物。
青木笑道:「咱又不跟人顯擺,把東西置那麼齊全幹啥?往後要用啥就添啥,一樣一樣來。」
菊花點點頭,心想空就空吧,等有錢了再添。眼下可不能再花錢了,蓋房子花了三十兩銀子,楊氏心疼的要命。
她就幫哥哥把床鋪收拾的整齊舒適,枕頭裡也換了新鮮柔軟的野菊花,叫鄭長河幫忙制了一個簡易的竹書架,又叫青木去李木匠家定做一張書桌。
「也不要太好的木頭,刨光溜些就成了。不然你看書老是在飯桌上可怎麼成哩?這個錢還是不要省了。」
楊氏聽了也同意了,兒子讀書的費用她倒是捨得的。
於是青木就請李木匠做了一張書桌和一張椅子。
青木的房間被這麼一佈置,雖然還是很簡陋,但他卻覺得溫馨,便高興地對菊花笑,說他很喜歡。
菊花自己的房間,最多的東西就是各式小籃子和竹製的用具,她爹編的,不用花錢。
這些拉拉雜雜的家用小東西,如小板凳、篾編的籃子和箱籠等物,就靠鄭長河自己做了,能用就成。
這家便越來越有樣子了。
村裡,李耕田也安排了老人跟張槐、青木一起種這橡子果。租了鄭家靠山的兩畝地當苗圃,村裡人家也都挑了些橡子果送來當種子。
據細心注意過的人說,這橡子應該是來年春天發芽的,所以,大伙按青木說的,深種淺種各種了一部分,等來年春天比較發芽的情況。
不過,大伙都是老種田的。根據經驗,覺得那深種的也不應該太深,否則會影響出苗。
菊花也悄悄地在自家的後院裡種了些做試驗。她還選了些種子藏在地窖裡,準備明年春的時候,用溫水泡一天後再種植。看效果咋樣。
深秋霜重的時節,清南村出了一樁大喜事:村長的兒子李長風院試中了秀才,跟他弟弟李長雨一起回來了。李長雨則落榜了。
這下清南村可沸騰了。
秀才老爺,那在村民眼中是很了不起的尊貴人物,就看他們對周夫子的尊敬就知道了。
這李長風小小年紀就中了秀才,往後還能中舉人,中狀元哩。
當然,這些都是聽張槐跟青木這些唸書的人說的。不然,他們可不曉得「舉人」是啥東西,狀元則是曉得的,那就是最厲害的了。
單純的村民們認為,他們村出了秀才老爺,往後要是當官的話,整個村都要跟著沾光的。
那真是個個喜笑顏開,紛紛上門去祝賀。
李耕田也是心懷大暢。睡著了都能笑醒。
他大擺了一天的宴席,請親朋好友和鄉民來吃酒。
因為人太多了,青木、張槐、李長星這些年輕的男娃都去幫忙了;幫忙燒飯的媳婦也是不少。那鬧哄哄的聲音,都傳到小青山這邊來了。
菊花也是非常高興的。
她倒真的盼望這個李長風能當官,那樣對清輝縣、對清南村肯定還是有些好處的。要是他當了大官,那就更不用說了。
楊氏正在曬橡子果,聽了村裡傳來的聲音。笑著說道:「這下你李叔可放心了。老大中了秀才,老二也快了。你方嬸子真是好福氣哩。」
菊花微笑不語,心想方嬸子自然是好福氣,可是李長風雖然不再種田了,不過卻走上了另一條奮鬥的人生之路。這條路未必就比種田舒坦。
娘倆正說笑著,黑狗忽然對著院外叫了起來。
菊花探頭一瞧,原來是小石頭和他娘過來了,石頭娘手上還抱著小閨女。
便急忙將他們讓進來,並順手接過這小奶娃,樂呵呵地瞅著她笑。
小石頭就高興地對她道:「菊花姐姐,妹妹會笑了哩。你瞧,妹妹,笑一個——」
說著拿舌頭在嘴裡咂出響聲來逗那小娃兒。
果然,那小女娃黑眼珠子盯著哥哥的嘴,聽見響聲就裂開無齒的小嘴兒笑了。
菊花頓時樂了,也跟著逗她玩起來。
楊氏就笑問石頭娘:「你咋沒去吃酒哩?」
石頭娘笑道:「你不曉得來了多少人?鬧哄哄的,吵得人頭疼。我想來跟你閒話幾句,待會跟你一塊去,咱們坐一桌。」
楊氏笑道:「那好。反正這酒席是要擺一天的,啥時候去吃都成。」
兩人就低聲談笑起來。
石頭娘說自家的母豬開窩了,頭一胎下了五頭小豬娃,準備讓楊氏捉三頭來,自己只留兩頭喂。
她家人少,多了忙不過來,也不像鄭家種了好多的山芋和玉米,她家沒那麼多東西餵豬哩。
楊氏聽了高興極了,終於不用為逮小豬發愁了,忙說等小豬斷奶了就去捉回來。
菊花一邊逗寶寶玩,一邊問小石頭道:「石頭,你瞧長風哥中了秀才,你有沒有想過也要中秀才哩?」
她決定引導這娃兒往外面的世界奔。
小石頭很是嚴肅地說道:「噯!我想中秀才哩。」
菊花換了一種方式問道:「你甭瞧長風哥中了秀才,覺得面子上很風光,便也想著要中秀才。我問你,你念了一年的書,你喜歡唸書麼?」
小石頭笑道:「喜歡。狗蛋好討厭唸書,光想玩;我也想玩,可我也喜歡唸書。菊花姐姐,你覺得我能考中秀才麼?」
菊花立即肯定地答道:「能。我覺得你能考秀才,往後還能考舉人,就是當大官也是能的。石頭,你很聰明哩。不過,凡事都要用心,才能做好。就是往後當了官,也是有好多的事要你做,比種田還麻煩哩。」
她見小娃兒聽得似懂非懂,便下定決心多說些,盡量用粗糙的話來解釋:「你爹娘種稻子、種玉米、餵豬、喂雞,可是為啥家裡還窮哩?種的稻子和玉米大半都交給誰了?」
石頭肯定地答道:「交給官老爺了哩。我爹還在家埋怨,說要是不交的話,多好。這官老爺壞死了,老欺負窮人。」
菊花望望空蕩蕩的廊簷——玉米已經收完了,這秋稅是用玉米交的。因菊花跟爹娘說稻子還是留著,她想吃大米飯哩,不想吃玉米飯。要是一年累到頭,連大米飯也吃不上,那忙著還有啥意思?
可是,這是自家田地多了,才有這底氣;往年也是稻子玉米都交稅,還是只能吃玉米飯,她爹小時候,連玉米飯也是不夠吃的。
她對石頭道:「不是所有的官老爺都壞——咱們這個胡縣令還是不錯的。國家要是沒有官老爺來管,也是不成的,這個『稅』,還是要交的。就像咱村,要是沒有村長管,也是要亂套的。這當官的要是會管的話,老百姓就要少吃些虧。當官的要是能幫老百姓富起來,不要因為一交稅就吃不上飯了,那他就是一個好官。」
她見石頭眨巴著眼睛不吭聲,也不知聽懂了沒有。
她想多說些,說說經濟建設的作用,卻不知從何說起。說多了,他也會疑惑的——你一個不出村的女娃哪裡知道這些東西?
周夫子應該也跟他們說過類似的話吧?
她還是別操心了,想些點子怎樣製作這豬肉是正經,否則,這豬喂多了賣不出錢來,怕也是要空歡喜一場。
李家的院子裡,酒席擺了一茬又一茬,人人都是高興的。
只有李長雨沉默著,他躲在最西邊的房間裡,躺在床上皺眉苦思。可是外邊傳來鬧哄哄的聲音,讓他覺得躲在這也是不成的,但他又不知往何處去。
正想著,房門被人推開了,他撐起身子抬頭一瞧,原來是他爹李耕田進來了。
這大喜的日子,李耕田雖然滿心歡喜,卻同時擔心著這個小兒子,因此抽空過來瞧瞧他——昨晚爺倆可是爭論了好久,鬧得臉紅脖子粗的。
他坐到床沿上,耐心地對小兒子說道:「你也甭難過了。你年紀還小,明年再考就是了。」
李長雨不悅地說道:「爹,你咋不信我哩?我不是為了沒中秀才心裡難受才說不唸書的,我就是不想念了。哥哥中了秀才不就成了,幹嘛非要我也中秀才哩?」
李耕田沉著臉道:「你說的輕巧。念了這麼些年,你忽然不念了,那不是白費了往常的工夫?」
李長雨忍不住反駁道:「咋能說白費工夫哩?我不是能識文斷字了麼?你常說這周秀才是個有見識的,他就說過,這書真讀進去了,並不是只有求取功名一條路的。」
李耕田常聽周夫子說話,也確實受他的影響,覺得他講的非常有道理。可是,這牽涉到自己的兒子,那就不一樣了,他心裡還是認為「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
他氣惱地說道:「你念了這麼些年的書,除了能拿筆,你還能幹啥?扛鋤頭、插秧,你會麼?」
李長雨道:「誰說一定要扛鋤頭插秧了?能做的事多著哩。我準備在清輝縣開個小鋪子……」
第一百四十六章 李長雨的志向
李耕田氣極了:「你當爹是財主哩?你爹也就比村裡的人富點兒,哪裡有閒錢給你開舖子?再說,就有點餘錢,那也是要留著給你哥用的,他往後還要考舉人、考進士,不得用錢?這唸書最是花錢了,筆墨紙硯、衣食住行,哪一樣不要花錢?就是他運氣好,一氣考中了舉人,那上京趕考的費用也是一大筆……」
李長雨打斷他的話道:「爹你既然會算這個帳,就該明白咱家也是供不起兩人唸書的,就是哥哥一人都難。眼下在清輝縣唸書,住在姑姑家裡,自是花費小;等哥哥真要上京趕考,那錢你也難湊哩。我就是為了哥哥好沒有後顧之憂,才要開舖子的。當然,我也不大想唸書是真。」
李耕田說不過兒子,氣得站起身,在屋裡來回地轉圈,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李長風進來了,他平靜地對李耕田道:「爹,你不用勸長雨了,他早就說過不想念了哩。長雨腦子活,讓他折騰,沒準將來比我這個哥哥還有出息哩。」
李長雨其實是個活潑的,這兩天一直生悶氣,連話也說得少,憋死他了,此時聽了哥哥的話,從床上一蹦起來,猛地給了李長風一拳,樂道:「這才是我親哥哩。」
李表風無奈地瞧著他道:「難不成我往常就不是你親哥了?」
李耕田見大兒子也支持長雨的決定,又是傷心又是生氣:「我望子成龍,可是你們卻……」
他心裡一酸,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想那天在山上,鄭長河跟張大栓還誇自己倆兒子出息,是無人能比的。這小兒子如今卻不唸書了,這不是打臉麼?
人家是想念沒條件念,要麼是家裡沒錢,要麼是家裡沒勞力;這兒子倒好自己累死累活的讓他念,他卻不念了。
李長風見他爹傷心了,忙對長雨使了個眼色,兩人一邊一個攙著李耕田坐下,李長風就慢慢地拿話開導他。
他輕聲對李耕田道:「爹,我跟你說實話,這唸書也難哩。就算是考中了秀才,往後只會更難;哪怕是中了進士,還是一樣難。咱清輝縣的胡縣令,不就是進士出身?他當縣令這幾年你是知道的,為百姓辦事盡心,官聲很不錯。可是百姓說他好有啥用,在官場上他不如意的很。我和長雨都不是那會逢迎趨利之人,就算是考上進士,想必日後在官場上也是很艱難的。既然這樣,為何要倆兄弟都走同樣的路哩?長雨不喜唸書考秀才,就讓他做旁的事也算是為咱家留條後路。」
李耕田好歹也是念過幾本書的,聽了兒子的話,簡直驚呆了他顫抖著嘴唇問道:「留條後路?真的那麼難?」
李長風沉著地點點頭道:「當官不一定都能過得好,因為當官被抄家砍頭的可不少。咱鄉村人,只曉得中了進士,就是不得了的體面,其實中了進士之後,那官場的艱難比種田可是難多了。爹,咱家是鄉村人,這些年本也過得不錯,可不能因為兒子當了官,反而讓你和娘將來擔驚受怕過日子。」
李耕田也是個明白人他推開兒子的手,沉聲說道:「爹曉得了。爹讓你們讀書,也是為你們將來著想,並不是為了讓你們幫爹掙面子。既然你都跟爹說了實話,爹當然不能逼長雨去唸書了。咱不當官,種田也能過得好。要是當官不容易我寧願長風也不要去當。風光有啥用?比不上你過得好讓爹安心。」
李長風見他又走入另一個極端,忙笑對他說道:「我已經走了這條路,自然要拚一拚才甘心。而且,我要是不唸書,還真不會幹別的,比不了長雨有些鬼心思。再說,還沒到那一步哩,你急啥?我眼下連個舉人都沒掙上,更不要說進士了。」
李耕田笑著點點頭,他也就是這麼一說,其實要是兒子真的放棄了,他也是捨不得的。不過,就不要逼長雨念了。
他轉頭問長雨道:「你剛說在清輝開舖子,你都想好了?這開舖子要不少錢哩,家裡怕是有些難。」
長雨笑瞇瞇地說道:「爹,你當兒子真的不懂事麼,要你掏老本出來做生意?我雖然有這個想法,也沒準備多花錢。我就想做個小生意,就像青木家去年做的那個豬下水的生意一樣。」
李耕田有些意外:「這豬下水如今也賣貴了,這生意……」
李長雨忙打斷他的話:「我不是要做豬下水的生意,我是說要跟他家一樣,不花太多的本錢來做生意。」
李耕田見兒子還沒開始做,就曉得動腦子琢磨這些,這可比那些還未考慮周全,就沒輕沒重地開張做生意的人妥當多了。他高興地問道:「那你可想好了做啥?說出來爹幫你琢磨琢磨。爹雖然是鄉里人,活了幾十年,好歹也有些見識。」
李長雨笑道:「這事就是要爹幫著琢磨哩。我就想,這城裡人啥都見過,做生意的人也多,咱可比不上他們。我只能做些他們沒有的、沒見過的、還不花多大本錢的。」說完得意地瞧著他爹。
李長風見他爹愕然的神態,瞪了弟弟一眼道:「還不快說,爹忙著哩,誰有空跟你閒扯。」
李長雨笑道:「噯!爹,你想啊,咱村的東西要是買來賣的話,本錢少吧?一時轉不過來,晚點付賬也肯定成的。咱村的橡子豆腐可不就是清輝縣沒有的?就是那辣白菜也就陳昱家在賣,一般人也是不會做的。還有這菊花茶,也是別的地方沒有的,不,這野菊花肯定有,就是他們還不會做。我就打算從這些東西上想辦法。」
李耕田眼前一亮,拍腿笑道:「說的對哩,這些東西都是咱村出產的,當然比從外邊買來放心。好,長雨這主意實在,不像那沒腦子想出來的。」
李長雨笑道:「沒腦子?我早就想這事了,咋能不想好哩。爹,我還要找菊花問問,她這橡子豆腐都是咋弄的。」
李耕田忙道:「你娘就會哩,不用問她了。」
李長雨道:「不是做豆腐,是燒豆腐。我覺得菊花肯定會好多種做法。你沒見她把這豬下水燒出好多樣菜麼?還有,青木和槐子也不停地跟我打聽清輝縣的事兒,我覺得他們好像也想要幹啥事,我想跟他們商量商量,看大伙能不能合夥一塊做。」
李耕田立即道:「這倆娃也是腦子活的,你是要跟他們多聊聊。」
遂把張槐和青木種樹、養魚的提議說了出來。
李長雨神情就認真了,他點頭道:「槐子和青木是能幹的,但他倆沒想過出去開舖子。要是我在清輝縣開舖子,他們在村裡照應著,這生意不是做起來了?光靠爹你是不成的。我感覺這事少不了他們的幫襯,尤其是那個菊花。」
李耕田贊同地點頭,對兒子道:「那你就去跟他們好好地琢磨琢磨。你這生意離不開村裡人。」
說完站起身道:「我出去招呼客人了,你也別窩在房裡了,你爺爺還擔心你哩,去給他老人家瞧瞧。」說著就先出去了。
李長風微笑著對弟弟道:「這下滿意了?」
李長雨笑道:「啥滿意?還不是跟你考了秀才一樣,往後更難了。咱倆比比,看誰跑得快。」
李長風笑道:「我可比不過你,沒準我一輩子也考不中舉人哩,到時候就指望你養活我這個酸秀才了。」
李長雨道:「這還不容易,你再不行的話,會算賬吧?就給我當賬房先生好了。」
說得李長風忍不住笑起來,兄弟倆遂一齊出了房間。
到了院外,李長雨找到幫忙的張槐和青木,跟他們一起忙碌起來,待晚上客散了,又跟他們聊了好半天。
青木晚上回家,就跟菊花說了李長雨的想法。
菊花聽了眼前一亮,她正愁沒人在清輝縣打前站哩,那等於是把銷售這個環節完全捏在旁人手裡,他們這些靠出產賣錢的農民就很容易吃虧。
要是李長雨親自做生意的話,就好辦多了。
她微笑對青木道:「哥,長雨在清輝開舖子是好事。可咱也不能所有的事都指望旁人,自己也要有些成算。這一回,我要把辣白菜口味改改;還有豬肉,等殺了豬,我就跟劉小妹好好地琢磨出幾樣臘味。
這些東西的做法就肯定不能跟人說了。」
青木笑道:「那他明兒要來問你橡子豆腐的做法,你不打算跟他說?」
菊花搖頭道:「說,為啥不說?不然留著這法子發霉哩。跟他說了,他賣的豆腐越多,咱這橡子麵粉不就賣的越多麼?不過要跟他談好,這橡子麵粉一定要從村裡買,不能由他爹提供。」
青木詫異道:「他爹也沒有那麼些橡子麵粉,自然是要從村裡買的。」
菊花笑道:「說是這麼說,要是他家想錢想瘋了,專門收了橡子果兒自己做,那咱不是也沒法子?我要跟他定好,不能只顧自己發財,這東西得從村裡買。讓咱村的人都賺錢了,這往後事情才好辦。畢竟這山是村裡的。」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9:36 PM
第一百四十七章 張槐和李長雨
青木點點頭道:「對,不然人眼紅了,啥事都能幹的出來那白菜和臘味哩,先不跟他說?」
菊花點頭道:「白菜還沒事。那臘味就算做出來了,也沒那麼多對外賣哩,還是讓陳家在酒樓先賣著,看人吃了喜不喜歡再說。要是喜歡的話,等有點名氣了,明年豬也多了,再多做些;要是人都不喜歡,那就要再想另外的法子了。咱先不聲張。」
第二天,李長雨和張槐一起來到菊花家。因周夫子被李耕田請去商量李長風參加鄉試的一些事情,所以學堂就放了一天假。
李長雨隔老遠瞧見菊花和青木在曬橡子果,便笑瞇瞇地叫道:「菊花妹妹,在忙哩?」
張槐見他一副熱絡熟悉的口氣,氣惱地想,啥時候你跟菊花這麼熟了?
青木端了兩根小板凳放在廊簷下,招呼兩人坐下。
菊花也不言語,等著李長雨先說來意。
李長雨也沒想那麼多,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要開舖子的事說了一遍,末了誠懇地對菊花道:「我家也沒多少本錢讓我折騰,我哥唸書要準備好些錢哩——他明年就要參加鄉試了,就是考舉人。我想著做個小生意,賣這橡子豆腐,橡子麵粉就從村裡買。」
菊花其實心裡早就想過了,在清輝縣那樣的地方做小吃生意肯定比下塘集容易。可她是不會幫李長雨出主意的,總得要他自己摸索才能闖出一條路。
於是她笑道:「這主意不錯哩。咱村的橡子麵粉也能賣錢了。」
李長雨笑道:「那不是還得跟菊花妹妹請教這豆腐的做法麼?菊花,你幫我這個忙,我眼下也不能跟陳昱似的,拿銀子買你的菜方子,不過,我可以分紅給你……」
菊花擺擺手,對他道:「你還沒賣一個錢哩,說這話也沒用。這豆腐我每回搗騰出新菜都會跟劉小妹她們說,村裡人都曉得;你就不來問,你娘也會知道的。你只要別那麼貪心,出個公平的價錢買咱村的橡子麵粉就好了。別跟奸商似的。」
李長雨立馬叫道:「噯喲!菊花妹妹我是那樣人麼?」
菊花笑道:「眼下不是,可往後誰曉得哩。這做生意做久了,就把錢瞧得重了,不是說『商人重利,麼。」
李長雨聽了無話可說,想要保證一番又覺得有些虛情假意。
他傻笑了一會,無奈地瞧著菊花,又跟青木和張槐道:「這可讓我沒話說了。要咋辦哩?」
青木和張槐瞧他那樣子幸災樂禍地笑了。
張槐聽他「菊花妹妹」叫個不停,心裡很彆扭,又不能說啥,只得忍著。好在菊花也沒對長雨特別在意,這讓他好過了些。
他見菊花擔心往後的事,想了想,正色對李長雨說道:「長雨,你在外邊念了這麼些年書照說比我和青木都有見識。我只想跟你說一點,你要是做旁的生意那自然不關咱的事,發財也好虧本也好,都是你自家的事;可你既然想賣咱村裡出產的東西,那就要把村裡人放在心上。要是你只顧自個,你這生意也難得做好。」
青木也點頭道:「你可別小瞧了咱這鄉村人,他們最是念舊情了。要是你傷了他們的心,那事情可就難說了。」
李長雨也正經起來,收起了笑,對三人說道:「眼下還不到那一步,我說再好聽你們也未必信。況且,村裡要拿這橡子果兒餵豬也不能多賣給我,這是一;其二就是,我這開頭一兩年,也只能試試這東西好不好賣,我自己也要多歷練一番——畢竟我可沒做過生意。等往後做順了,咱再說其他。我眼下要想法子在清輝縣站穩了不虧本,才是最重要的。」
接著,又仔細地跟他們說了自己的籌劃。
據他說,是要選那些腳夫、車伕也就是販夫走卒聚集的地方做這生意,這橡子豆腐也就是其中一項,他還是要賣其他的東西的。
菊花見他籌劃的很有條理,不禁對他期望高了一分,至少這顧客群算是選對了,並沒有很離譜地想些不切實際的做法。
她便招呼青木回到廚房,端出一早就準備好的涼拌粉條、粉皮,又做了一碗辣山芋粉絲,叫三人嘗了。
等他們吃完,才對李長雨道:「不光橡子粉,這山芋粉也是很好吃的。這些東西冬天要燒熱乎乎地湯,帶著辣味,吃得人一頭汗,才去寒氣;熱天就要涼拌,可做酸辣味,也可做甜味。要咋賣,你比我清楚。」
李長雨看著她,喜笑顏開地連連點頭。
菊花又道:「我瞧你還是先就這麼做著。往後我還會做出些好東西,你要是做的好,自然也是讓你賣的。」
李長雨急忙點頭道:「噯!你可要說話算話。那個辣白菜,你今年多做些沒事,我姑姑準備賣這個哩。」
菊花微笑道:「這辣白菜我準備改改味兒哩。這回的做法我可不會跟人說了。你姑姑要是賣的好我就找幾個人專門做這個讓她賣,也讓村裡人多一樣收入。」
李長雨聽了張大嘴巴,好半天才道:「你這麼想是對的。到時候就咱村會這個,也是獨一家了。你能不忘了村裡,長雨哥也是佩服的。」
他忍不住仔細地打量菊花,覺得她好像跟上回見面的時候,有些不一樣了。
嗯,不像上回那樣靦腆。她好像是個老做生意的,說出來的話簡直不像十幾歲的小女娃說的話。
他這一打量,張槐立馬就警惕起來。
忽然他十分緊張地想道,要是長雨也喜歡了菊花,他可就沒好日子過了,就算是最後娶到了菊花,怕也是要爭個頭破血流的。
他默默地瞧著菊花想道,那就爭吧,這也沒啥!
他自認為並不比長雨差,未必就爭不過他。他一定要讓菊花曉得自己對她的心意是旁人比不了的。
退一萬步說,就算最後沒爭到,菊花嫁給了長雨那也是比嫁給一個鰥夫強,他也放心了。
可是,這個念頭讓他的心針扎似的疼了起來,他趕忙把它壓下去不敢再細想。
誰知這個念頭就跟那浮在水裡的葫蘆一樣,卻是按下去又冒上來——要是菊花真的嫁給旁人他要咋辦哩?
菊花跟李長雨正說著話,一眼瞥見張槐眼含悲傷地瞧著自己,不由得一愣,以目詢問他,這是咋了?
張槐見菊花無聲的詢問,這才驚覺自己失態忙對她強笑了一下,搖搖頭,又暗罵自己沒出息,還沒啥事哩,就這樣起來。
要是自己這麼沒出息,不用爭,就被長雨比下去了,遂打點起精神跟他們一塊琢磨起來。
菊花卻是疑惑不已。
她自然知道張槐對自己的心意可是剛才自己好像沒說啥吧,為何他那樣一副傷痛的表情?
唉!男孩的心思你別猜,你猜來猜去怕也是不明白。
四個人又琢磨了好半天李長雨還記錄了好幾張紙,直到吃午飯才匆匆告辭,笑道:「我還有好多的事要忙哩。菊花妹妹,等我賺了錢,請你去清輝縣的大酒樓好好的吃一頓。」
這許諾遙遠了一點,菊花也不接腔,只是笑。
張槐對菊花笑笑,也告辭了,他也有好多的事要琢磨哩。
等李長雨和張槐走遠了,青木才問道:「山芋粉也賣?他從清輝縣買不是更好?」
菊花拉著他坐下對他道:「哥,這頭一年,你還指望他能賺多少錢?這生意看的是往後。這橡子樹越種越多,餵豬也用不了,那時才是賣了賺錢的時候;這豬喂多了,豬肉也是要想辦法對外賣的咱圖的是這個。」
青木點點頭,笑道:「我還不如你腦子靈透哩。」
菊花笑道:「我不是你妹妹麼,我靈透你不也就靈透了?」她心想,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腦子可沒你好使。
接下來,鄭長河請來了屠夫,把去年秋逮的兩頭豬給殺了,按菊花的提議,只賣了一些肥肉,四隻豬腿則全留下了。
菊花找來了劉小妹,兩人就琢磨醃臘肉、醃臘香腸。
她覺得這臘肉是要走高端路線的。
這東西本就貴,再費工夫醃,要是面向平民百姓賣,那是根本賺不到錢的,一定要賣給有錢人才行,就先從陳家的酒樓賣起。
一般的臘肉誰不會醃?只有這臘腸還沒人做過。
豬下水都不會洗,哪裡會灌臘腸?
這臘腸可是用豬小腸灌出來的。把小腸洗乾淨了,要用竹筷帶鋒刃的一端,刮去裡面的脂肪,刮得跟紙一樣薄才行,一不小心就會刮破;灌腸也有竅門,菊花挑選那跟腸子差不多粗的竹子,用刀從竹節處割成三寸長的竹筒,把竹節打通,再將腸子套上竹筒,通過竹筒把調製好的肉往腸子裡塞。
這項技術旁人可不容易學,所以菊花也很放心。
她跟劉小妹商量,弄了好幾種口味,有辣的、甜的、香的。
劉小妹也是很鬼精的,她道:「菊花,這些辣椒粉、茴香粉、生薑粉要磨得細細的,混在一塊兒,旁人就算是吃出了有這味,也不曉得放了多少,他就難得學。」
菊花「撲哧」一聲笑道:「噯!這些作料雖然常見,他想模仿出這個味兒來也不容易,何況還放了點酒哩。這太陽一曬,酒味都沒了,他嘗也嘗不出來。而且,曬多久,可是很有講究的。曬久了,肉太干;曬的日子短了,肉不入味,不夠香。」
劉小妹接著道:「還有如何灌這臘腸,他們是死也想不到的。」說著得意地笑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秦楓求藥
不說菊花跟劉小妹在家裡精心製作臘腸和臘肉,也不說李長雨棄文從商,使得清南村無聲無息地向外界打開了一個小小的窗口,且說千里之外的北方雲州,發生了一些跟菊花命運相關的事,便暫時將這敘述的焦點轉到雲州。
原來,秦楓從清南村離開後,因是隆冬季節,想著南方氣候溫暖,便一直往南疆去了。
他在南疆轉了一圈,遇到村寨就停留幾天,如此半是行醫採藥,半是遊歷地一路折而向西,再繞到北方。
到次年的五月,看看離雲州漸漸近了,便直奔雲霧山,去探望師傅和師妹。
這日在雲霧山腳下,他用菊花教的人工呼吸救了一落水的少年,乃是雲州巨富蔣家的小少爺。
這蔣家老爺是雲州巡撫的內弟,因今日天氣晴朗,便帶著家人到雲霧山腳下賞玩春景。
不料小兒子落水,打撈上來後連氣也沒了。他急怒攻心之下,就要打死跟隨的下人,卻被路過的秦楓給攔住,做了一番奇怪的舉動之後,將已經死去的兒子又給救活了。
他由大悲大怒到大喜,簡直不知如何是好,拉著秦楓的手,語無倫次地道謝。
秦楓用渡氣的法子把死人給救活了,那心情也是極好的,含笑道:「蔣老爺不必如此。在下本就是行醫之人,今日機緣巧合之下救了令公子,也是醫者本分。」
蔣老爺可不管什麼醫者本分,他只知道這人硬是把兒子的性命從閻王爺那搶回來了,那份感激是無法用言語表達的,因此一定要拉秦楓去雲州城蔣府,說是要重重地謝他。
秦楓被他纏不過,便告訴他今日要去雲霧山探望師傅,等日後來雲州城,再去府上打攪。
蔣老爺忽地眼睛一亮,問道:「你師傅是不是雲真人?要是的話,你可別去雲霧山了,他老人家眼下就住在這雲州城裡呢。」
秦楓大感意外——師傅怎麼下山住到城裡來了?
他便點頭道:「家師確是雲真人。他老人家何時來雲州城的?」
蔣老爺呵呵地笑道:「你幸虧遇見我,要不然到山上也找不到他老人家。雲真人也不知道為何,幾個月前跟女兒一起下山,住到了城裡。噯喲!可把雲州城的人樂壞了——這神巔住在城裡,那可是方便好多。我昨天還請了他老人家吃飯,可是他是個愛靜的,懶得去。我就不敢打攪他了。」
秦楓見他說個不停,忙打斷他的話道:「如此,那就煩蔣老爺帶在下去見師傅吧。好久未見他老人家了,著實想念。」
蔣老爺急忙喚人備車,準備進城,也不遊玩了,趁空又給秦楓引見家人。
秦楓只見花團錦簇一群女子,老少不一,皆是錦衣華服,珠圍翠繞,釵動環搖,香氣撲鼻。本著非禮勿視的態度,他只禮貌地點頭,並不細看,因此也不能分清誰是誰。
蔣老爺跟夫人女兒說這是雲真人的徒弟,引得一片驚歎,都說果然名師出高徒啊!
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忽閃著大眼睛,對秦楓說道:「雲影姐姐昨天還來我家玩了呢!」
秦楓先是一愣,轉而才想明白她說的是師妹,便含笑道:「是嗎?」
小女孩點點頭道:「當然啦。她跟我姐姐玩得可好了。」
蔣老爺打斷她的話,說道:「明怡,別多話了,秦公子等著去見他師傅呢。秦公子,我們上車。我看你也是一路風塵,累得很,就別騎馬了。」
秦楓點頭,便與蔣老爺共乘一車,一路閒談,車輕馬快,轉眼進了城。
蔣老爺送了他到雲真人的濟世堂,千叮嚀萬囑咐,晚上要去蔣府赴宴,這才先回府,不打擾他們師徒相見。
秦楓見了白髮蒼蒼的師傅和如花似玉的師妹,自有一番驚喜和激動,彼此間寒暄問好,說些別後的事情,竟然不知不覺就到了晚間,那蔣府的蔣老爺就親自來接了。
雲真人還不知道秦楓救人的事,待聽了蔣老爺的話,立即雙眼放光,拉著徒弟就詳細詢問起來。
秦楓簡略地跟師傅說了這人工渡氣的做法,並說晚上回來再跟他細說,雲真人這才罷休。遂跟著秦楓一起往蔣府去赴宴——他要親自去瞧瞧這死而復生的蔣小少爺,若是平常的宴會他是不會去的。
師妹雲影高興地衝過來挽著秦楓的手臂,興沖沖地往外走,一邊還跟他說這個蔣府她是經常去的,她跟蔣老爺的女兒蔣明馨是好朋友呢。
秦楓卻極為尷尬,師妹長大了,抱著他的胳膊,那一團軟玉溫香蹭得他面紅耳赤。
他一邊跟她說話,一邊不動聲色地抽出手臂,改為牽著她的手,這才好受些。
雲影感到一陣詫異,心裡不樂。不過師兄問她許多別後的事,她嘰嘰喳喳地說著就忘了這事。
高門大戶的蔣府,畫梁雕棟,道不盡的富貴氣象,讓一直行於山野之中走村串寨的秦楓極不習慣。
看著那桌上一道道精緻的美味珍饈,想起在清南村吃的農家菜餚,忽覺一陣恍然——自己離開清南村好久了呢。
宴會上,蔣老爺又是對秦楓千恩萬謝,又誇雲真人名師出高徒,那讚美的話跟不要錢似的往外甩。
雲真人聽得忍無可忍,草草地吃了些東西,就揮手打斷他的話,說要去瞧瞧小少爺。
蔣老爺急忙帶著這對師徒去看他兒子。
要說他還是有些不放心的,心裡也想要雲真人給瞧瞧。要是連雲真人都說兒子沒事,那自然是真的沒事了。
雲真人瞧了蔣小少爺,自然是說沒事的。
蔣老爺高興的大笑,連說要重謝秦楓,隨即揮手讓家人端上一覆蓋著紅綢的托盤。
秦楓見了很頭疼。
他也不是迂腐之人,給有錢人看病還是會收很貴的診金的,不然幫窮人看病,有時不收診金,如何能支持得住?
不迨,這蔣老爺一副要重謝的模樣倒叫他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不太想跟這些有錢人牽扯過多,何況師傅現在就住在雲州城,他最是厭煩應酬這些富豪官紳了。
忽地他想起菊花,心裡一動,不等蔣老爺掀開那紅綢,就趕緊對他說道:「蔣老爺若是真心想感謝,也不用送這些黃白之物了。在下有一位朋友,臉上受了傷,若是蔣老爺有上好的珍珠,不妨割愛送幾顆,在下想為她配些藥。」
蔣老爺聽了大喜,忙說道:「有,有珍珠。」說著吩咐人趕緊叫夫人取上好的珍珠來。
他轉身誠懇地對雲真人和秦楓道:「我是一個俗人。知道你們師徒都品性高潔,原不敢拿這些東西來污二位的眼,再說,這救命之恩豈是金銀能償還的?送些黃白之物,不過是想給二位添點診費。我知道雲真人幫窮人看病都是收很少的銀子,長此以往,那也是賠不起的。這錢你們收了用到窮人的身上,好歹也算是我盡了一份心。」
秦楓聽了不禁對他刮目相看,連雲真人也連連點頭,對他的嫌惡之心淡了些。
這時蔣夫人托了個精緻的盒子過來雙手遞給秦楓,溫和地對他笑道:「這是十粒上好的珍珠。」
說完又回身從丫鬟手中接過兩個精緻瓷瓶,對他說道:「這是兩瓶『清凝露』,是巡撫夫人送的。她是從宮中得來的。我知道雲真人師徒都是醫道聖手,什麼樣的養顏藥配不出來?但這藥是宮中制的,用的都是名貴藥材,極為難得。我也只剩這兩瓶了,既然秦大夫說朋友傷了臉,那就拿去用了試試,好過沒有,也是我們一片心意。」
秦楓見了大喜,忙接了過來,又真心地謝了蔣夫人,說這藥正合適,他就是會配藥,也湊不齊那麼多的藥材呢,哪比得上皇家的藥材齊
蔣夫人見送對了東西,和蔣老爺對視一眼,高興地笑了。
如此,這頓晚宴算是賓主盡歡。宴後,蔣老爺派人把三人送回濟世堂。
雲真人回到醫館,方才詳細地問秦楓,這人工呼吸是從何處學來
秦楓就將菊花的事跟他細細地說了,又說這藥和珍珠也是為她準備
雲真人沉吟道:「原來就是你去年來信詢問的那個臉上長癩皮的女孩子啊。」
雲影這是第一次聽到菊花的名字。
菊是花中君子,做人名卻是土氣得掉渣,她無法想像這個叫菊花的女孩子是什麼樣子的。
她呆呆地看著越發飄逸的師兄,覺得他好像變了好多。先前她抱著他的胳膊,他都不自在了,要是以前,他一定會拿手指刮一下她的鼻子,寵溺地說她調皮。
他得了兩瓶『清凝露』,也不說送一瓶給她,卻是要送給那個菊花,以前他可是不管什麼東西都會留給她的。
秦楓尚不知道一向單純的師妹竟然想了這麼多。
他待師妹之心其實絲毫沒變,甚至見到變成大姑娘的師妹,心裡還暗暗生出異樣的情愫。
他一個大男人,並不太關注女人用的這些東西。
不把『清凝露』送給師妹,那是他覺得師妹天生麗質,根本就不需要這個,再說,打小師妹就從不用這些東西的。在他眼裡,這『清凝露』就是藥,菊花那臉用這東西才算是物盡其用。
愛情是個奇妙的感情,有時候讓人變得聰明,有時候又讓人變得蠢笨無比,甚至走向不歸路。
雲影沒有變得蠢笨無比,卻是變得滿心酸楚、五味雜陳,對爹和師兄談論那救人的方法絲毫不感興趣——她以前可是最樂意救人助人的——怏怏不樂地回房了。
自此後,她心裡便再也放不下「菊花」這個人。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09:42 PM
第一百四十九章 誤會
雲真人和秦楓分析了一番那人工呼吸,覺得這渡氣的法門頗有道理,而溺水之人短時內死亡只怕是假死,所以才能用渡氣的方法救過來。
感歎了一番,他又問了上次捎去的藥給菊花用了效果如何。
秦楓沉重地將菊花用藥後的反應跟他說了,說起當時菊花臉上皮肉翻捲的樣子,還是很不忍心。
雲真人卻跌足歎道:「唉!你太大意了。要是我沒猜錯的話,這種情況要麼是毒氣除盡,稍加堅持就會痊癒;要麼就是毒氣引發了出來,須得另外用藥配合治療。你這一嚇住,便使得治療無功而返。」
秦楓無奈地說道:「我也是不敢下定論。那傷可是在臉上,要是毀了她的臉,可不是罪過?她這樣子好歹有治癒的希望不是。」
雲真人看著這個弟子,暗歎還是經歷不夠啊。
秦楓又道:「那如今要如何治她這傷疤呢?」
雲真人摸著鬍鬚笑道:「你今天討了那麼些好東西,還怕治癒不了她?上次用藥雖然無功而返,卻也是起了些作用的,再用藥就不需要太複雜,回頭我給她配一些解毒的藥。用了這藥,等那癩皮結了夾子掉了,就用養顏藥。用這珍珠配些『養顏膏』,就好,再加上那兩瓶『清凝露』,保管她一年後臉上乾乾淨淨的。」
秦楓聽了鬆了口氣,笑道:「如此我也算了了一樁心事。她臉傷治癒了,也能嫁個合心意的夫君,免得老是被人恥笑。」
雲真人點頭笑道:「你跟她學到這渡氣的法子,我們是應該要好好的感謝她,為她盡點心意。這解毒的藥和養顏的藥,都還缺些藥材,要湊齊了才好配。哼,這些人整天跟我聒噪,就找他們要。」
秦楓知他說的是這雲州城裡的達官貴人,就笑著點點頭。又問道:「師傅,你老人家為何下山了,還住在這城裡?你不是最討厭應酬這些人嗎?」
雲真人撇撇嘴無奈地說道:「我呆在山上,一般的人也不會跑那麼遠去找我看病,我就閒得慌,又沒精力跟以前一樣到處遊歷,只好下山開了這間『濟世堂』。幫人看看病,順便『劫富濟貧』,這日子過得還算有滋味。」
秦楓聽了師傅的話,忍不住就笑出聲來——老人家還是那副脾氣。
師徒說笑了一會,才去歇息。
接下來的幾天裡,雲真人果然找那些達官貴人搜了好些貴重藥材。
他也沒上門去要,直接在為他們看病的時候,煞有介事地拽一番文,然後就開出一張長長的單子,說是要幫他們配藥,需要這些藥材。要是湊齊了這病就有痊癒的希望;要是湊不齊,對不起,我老人家也沒轍了。
那些人立馬四處重金搜求,湊齊了顛顛地送來。
至於雲真人如何配,配多少,誰要是不怕他發怒儘管去問好了,不過問了之後,下回就別再想他幫你看病了。
雲真人湊齊了藥材,就開始制解毒藥和養顏膏,照料濟世堂、幫人看病的事就交給了秦楓。
雲影跟師兄一起照管濟世堂,幫人看病,本是極為開心的,除了心頭那一點小疙瘩之外。不過,每日裡跟師兄說說笑笑的,見他對自己也很是溫柔,那點小疙瘩就漸漸地被她淡忘了。
可是,這天雲真人製作解毒藥時,向秦楓仔細地詢問去年菊花用藥後臉上的反應、她的脈象等,兩人商量了一番,共同定下了這解毒藥的藥材搭配和使用份量。
雲影驚呆了——她爹和師兄居然為這個菊花如此費心製藥,而且聽師兄的意思,等這藥製好了,他就要親自送去給那個菊花。
一時間,她茫然無措起來。
身為醫道聖手的女兒,雲影在這個雲州城裡是很受閨閣小姐們喜歡的。這不僅因為她有這樣一個父親,也因為她本身懂醫,人又美麗善良純真,那些小姐們都喜歡跟她來往。就是身體上有些不舒坦,找她也比找個男大夫方便不是。
六月十日,蔣老爺的女兒蔣明馨過生日,邀請了一群官家富豪的千金,在園子裡賞花品茗,也請了她去玩。
可是,這日她心情顯然不佳,蔣明馨的一句問話更是讓她再也坐不下去了,推說頭疼匆匆告辭。
原來蔣明馨見雲影有些鬱鬱寡歡的樣子,打趣道:「噯喲!雲大小姐這是怎麼了?莫不是你師兄沒把『清凝露』,送你,你生氣了?他說的那個朋友該不會是女兒家吧,你可要好好地問他。這麼豐神俊朗的師兄,可不能被別人搶去了。
她本是隨口說了逗雲影開心的。
試想,要是一個女兒家的臉傷了,像雲影這樣明艷得連脂粉也不屑用的女孩子,怎會擔心師兄被她搶?
雲影卻是被她一語道中了心思,那心裡便五味雜陳,強笑說昨晚熬夜傷了神,便推頭疼告辭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秦楓喈著桌上一道道精美細緻的菜餚,知道師妹是花了大工夫做這些櫫的。
他回來後,師妹總是花心思為他做好吃的,照顧的他無微不至,讓他心裡總被柔情填滿。
看著一身淡藍衣衫的雲影淺笑盈盈地為他搛菜,瓷白的臉頰素面朝天,卻自然泛起淡淡的紅暈,襯著那黑亮的鳳眼、嬌艷的紅唇,真是人比花嬌。
他就含笑溫柔地望著師妹,也不道謝,她搛了菜來他就全部吃下。
雲真人見女兒不停地為徒弟搛菜,不高興地撇撇嘴道:「我老人家就這麼命苦?老是吃你師兄吃剩的?」
雲影和秦楓對視一眼,一齊笑了。
雲影吐吐舌頭,一邊幫她爹搛菜,一邊嗔怪地對他道:「爹,我以前還不是天天煮給你吃?師兄這不是難得回來一趟嘛,我給他多搛些也是應該的,再說,這桌上還有好多菜呢!」
雲真人心想,我不是為了菜我是看不慣你見了師兄就忘了爹。
秦楓也不理這對父女的鬥口——他們總是這個樣子的——他吃著香嫩的炸排骨,忽地想起什麼來,笑對雲冊道:「師妹,我跟你說一道菜是用豬下水做的,好吃的很。你不妨試試。」
這滿桌的菜餚無一不是精緻鮮艷,好吃更好看,卻跟那醃菜燒豬下水完全不是一個風味。
他想著師妹喜歡廚藝,便告訴了她,也好讓她多學一道菜——她以前無論在外吃了什麼菜,回來都要學著做的這才有了這麼精湛的廚藝。
雲影愕然道:「豬下水?那東西怎能吃?」
秦楓得意地笑道:「我原先也是不信的。可是菊花就用它來燒醃菜,燒出來味道很好呢。我不騙你,你試試就知道了。」
雲真人急忙道:「真的?那影兒你就試試。你師兄說好吃,就肯定是好吃的。」他也是最喜歡吃美味的。
雲影遲疑地問道:「那東西臭死了,那個菊花是怎麼洗乾淨的?」
秦楓頓時傻眼,他只顧吃,哪裡問過這個。再說,那時候鄭家正在做這項生意,誰也不好意思特意跟他家打聽這個——那不是搶人生意麼!
雲影難過地看著師兄,自己每日變著花樣做好吃的討好他可是,他只記得那個菊花做的豬下水。
土氣的菊花,用骯髒的豬下水燒醃菜,還真是鄉下人的品味。
可是,自己卻不會洗,想做出不一樣的豬下水也做不出來。
她此後幾天,就跟豬下水槓上了,反覆地嘗試用各種東西來清洗。
每次都被那股臭味熏得要嘔吐,潔白修長的手指也沾染上難聞的味道,要用胰子洗好久才能清除。就算這樣那手一舉到鼻子跟前,她也是很自然地就想起那股子腥臭味。
最後,她發現用醋可以洗去豬腸和豬肚的臭味,但是那股腥味還是有的。她根本不想去做這東西,於是含淚放棄了,把渾身上下洗了好幾遍還破例用了些藥草給衣服熏香。
秦楓見她忙個不停,還以為她對這道菜實在感興趣,發誓要做出來呢。
於是他安慰她道,做不出來也不要緊,等他到清南村去的時候,就讓菊花把洗法和做法詳細地告訴他,他再回來跟她說。
雲影滿心含酸——她會做這麼多的菜,為什麼師兄一定要吃醃菜燒豬下水?
七月底,在東臨州封地上的五皇子派人來請雲真人,說是五皇子患了不明之疾,請他去幫五皇子診治。
雲真人的倔脾氣又上來了,稱自己老邁,怕是往東臨走一趟的話,會死在半路上,因此竟是毫不客氣地拒絕了。
秦楓比師父要通透的多,他對來人說,要代師父去為五皇子看病,請他先行一步,自己隨後就到。
他是怕師父惹了禍事,晚年過不安穩。
定了遠行的日子,秦楓對師父說要繞道清輝縣,給菊花送藥去,不然這一耽擱,又不知到什麼時候。
雲影聽了,心裡就嘀咕了起來。
雲真人說道:「也好,早點送去,也讓她少受些罪。只是你等回來的時候再去不好嗎?為何要如此匆匆地趕去?」
秦楓皺眉道:「誰知這五皇子會折騰出什麼事情?要是耽擱久了,豈不誤事。再說,菊花這邊我也不太放心,唉,她實在是……」
雲真人見他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奇怪地問道:「這孩子還有什麼特別的?」
秦楓沉思了一會,才說道:「她是很特別。嗯,有些與眾不同呢。」
第一百五十章 雲影南下
雲影驚呆了——師兄連這話都說出來了,還是當著她的面。
她再也不能忍受下去,這麼多天的憂鬱不安一齊湧上心頭,化為苦水,這苦水又沖上腦門,化為淚水,就要奔湧而出。
她不能自控,便急忙衝出廳堂,往自己房裡躲去。那一腔淚水就全撒在了枕頭上。
秦楓和雲真人見雲影突然衝出去,雖然有些奇怪,但因她一向是個灑脫的女孩子,自不會覺得她有什麼事,再說,秦楓正在跟師傅說菊花的事,雲真人也正凝神聽他說,兩人便都沒把這事放心上。
雲影這一離開,該聽到的東西沒聽到,那已經聽到的卻完全被她錯會了意,這一番誤解牽出了她非同尋常的決定。
且不說雲影躲到房裡痛哭,這邊雲真人問秦楓,菊花有何與眾不同。
秦楓轉著手中的玉盒——那裡面是幫菊花配的解毒藥——仔細地組織語言和措辭,卻不知如何說起。
好半天,他才說道:「是這樣的,她跟原來完全不一樣。」
這話要是被菊花聽見了,怕是要嚇得一哆嗦。
可是雲真人卻不以為然地說道:「就這個?很多人經歷一些事情,都會性情大變,這也不是什麼稀奇事。這個菊花臉上長癩皮,性情有些奇怪也是有的。」
秦楓搖搖頭。
他腦海裡回憶起菊花靜靜地望著他的樣子,那眼神雖然依舊純淨,那份淡然卻完全不像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該有的。
要說當初看出菊花不同尋常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秦楓,另一個就是周秀才。
那些鄉民本就跟菊花接觸少,就算菊花膽子變大了,他們也不以為意;菊花的爹娘和哥哥則認為她是落水後反而看開了,這只有讓他們高興的;張槐倒是感覺到了菊花的變化,但他為情所困只是痛心菊花為何不像往常那樣待他,而沒有想到其他。
總之,這些鄉民們是沒有那份眼力看出菊花體內藏了個成年人的靈魂,覺得異樣的只有秦楓和周秀才。
周秀才沒有見過原來的菊花因此他對這個十來歲就如此從容淡定的女娃印象深刻,也很是奇怪。
可是,秦楓見過原來的菊花,還為她檢查過臉上的癩皮,知道那個安靜純真的小女娃是膽怯和柔弱的;菊花落水被救後,就算她也沒跟他說過幾句話,也沒見過幾次面可是他卻有種怪異的感覺,這種感覺隨著他們見面次數的增多,一次比一次更強烈,那就是這個菊花完全是另外一個人。
這種感覺在為菊花治療臉上的癩皮的時候,達到頂點。
他細細地跟雲真人說了前後兩個菊花的不一樣,她們的神態、舉止和行事的方式。
雲真人神色肅穆起來:「你是說,她從落水被救後,就變了?」
秦楓點點頭道:「我覺得是這樣。救了她三天後村裡有個小男娃也失足落水了,當時我已經檢查過,都沒了呼吸可是她衝過來,用這個渡氣的法子又把人救過來了。」
停了下,他又道:「還有那豬下水,人們都洗不乾淨的東西,她卻洗乾淨了,還燒出了香噴噴的菜。以前她可是沒燒過的。」
雲真人活了一把年紀,自是有自己的一番見解,他沉吟了一會才說道:「只怕這個菊花已經不是原來的菊花了,這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聽你所言她也不像會害人的,應該不算妖孽吧。」
秦楓聽了大驚,急忙擺手道:「當然不是。菊花怎會是妖孽呢!她肯定不是妖孽,也沒做出什麼不好的事。嗯,清南村也沒發生過不好的事。」
雲真人詫異地問道:「你既然不是擔心她害人,那還有什麼放不下的?」
秦楓道:「我總覺的她還知道很多的東西這是一;第二就是她的身體,在上次落水後,受了大損傷,往後嫁人生子也是要出大問題的。我給她配了些藥,要趁她葵水未至時進行調治,方才更見效。」
說著他取出一盒子丸藥給雲真人看。
雲真人接過來仔細地瞧了瞧,搖搖頭,對他說道:「你這藥也算好的了,只怕是還不大見效。」
說完細細地詢問了菊花的脈象症狀,怕寒的特性,才說道:「我上回問你時就覺得奇怪呢,她這體質太弱、畏寒。你早也沒說這事,不然我就順便幫你配了。眼下我手中還有些好藥材,是從那些有錢人那裡刮來的,你等兩天,我重新幫你配些藥。」
秦楓聽了大喜,笑道:「我這次回來一路搜集,也只找到這些。師傅要是有好的,那就更好了。只是我再等兩天,還要往清輝縣去,怕是要耽擱了行程。」
雲真人氣道:「耽擱就耽擱了。你當那個五皇子真的有大病?要是這樣,他怕是要來綁我了。還不知道在弄什麼鬼呢。」
秦楓見老人家發火了,也不敢再說,就答應再等兩天。
雲真人又道:「她這身體,怕是葵水會很晚才至。確實要早做治療。」
秦楓點點頭,他就是擔心這一點呢。
不知為何,雖然他覺得菊花很不同尋常,但卻沒有一點想揭發傷害她的想法,相反,他很想幫她;對著她那淡然純淨的雙眼,也很想探究她的內心。
雲影一晚揪心,誰知到了第二天,師兄沒有立即啟程,又要等兩天,原因還是為了那個菊花——爹在為她配藥。
她已經麻木了,也不想問師兄,已經配了養顏膏、解毒藥,還有蔣夫人送的『清凝露』,為什麼還要配藥。
她連飯也無心做,更不提幫人看病了。
弄得秦楓一個人在前堂忙碌不已,最後受不了了,高聲喚「師妹,師妹」。
雲影呆坐在房裡,正皺眉想主意,聽了秦楓的叫聲,無精打采地來到前堂,問道:「師兄,你叫我?」
秦楓看著師妹有些提不起精神的樣子,關切地問道:「師妹,你不舒服麼?」
雲影咧了一下嘴,無力地說道:「我沒事。師兄叫我有事?」
秦楓見她一副心不在焉樣子,奇怪地說道:「當然有事,你看那邊還有好些人等著看病呢。你這是怎麼啦?」
要是往常,師妹遇到這麼多人來看病,那一定是忙得跟蝴蝶似的,穿來插去地轉個不停。可是今天卻奇怪,外邊屋子裡明明或坐或躺擠滿了一屋子的病人,還都是窮人多,那個老婆婆都快要昏過去了,師妹居然會視而不見。
雲影忙朝外一看,果真來了一屋子的病人,便打起精神,幫著師兄一起給人看病。
可是她心裡有心思,就不如以前用心。
要是以前,她會一邊幫人看病,一邊溫柔地安慰病人,讓他們不要焦心,不時地還向他們展開一個燦爛的微笑,讓病人覺得猶如仙子降落凡塵,那精神就放鬆了下來。
今天,雖然她神色並不好,但一貫善良溫柔美名在外的她,還是被病人們如仙子般崇敬著。
那個老婆婆自己病得有氣無力,還微聲問她,是不是不舒坦,要是不舒坦,就不要在這幫人看病了,她多等一會也不要緊,都是老毛病了。
雲影聽了就內疚起來,忙甩開煩心事,一心一意地幫人看病。
這麼忙了兩天,待雲真人配好了藥,雲影忽然心中一動,想出了一個主意。
她笑瞇瞇地對即將遠行的秦楓道:「師兄,你要去東臨,這日期也緊。要是還繞道清輝縣去看菊花的話,怕是要耽擱不少日子,不如我代你去看菊花吧。不就是幫她治臉麼,你和爹都把藥配好了,我幫著治也是一樣的。」
秦楓一愣,看著明艷動人的師妹,非常遲疑——師妹這樣子出去他可不放心,一個女孩子孤身出門,那不是找事麼?
可是不等他反駁,雲影就道:「我從小就跟著爹到處走,又不是沒出過門。再說我可以做男裝打扮,這樣就少了許多的麻煩了。要不然,是師兄擔心我辦事不妥,把那個菊花給治壞了?」
秦楓搖頭道:「師妹,我是不放心你。你一個女兒家,單獨去清南村,實在是不妥當。」
雲真子瞧著雲影,暗歎了口氣,心道女大不中留啊!
他對秦楓道:「讓她跑一趟吧——你多送她一程。我給她改改容貌。出去歷練歷練也好。
雲影聽了大喜,滿臉放光地衝上去抱住他的胳膊,樂滋滋地嬌聲喚道:「爹!」
雲真子很不高興地斜眼瞧著女兒。
哼!讓你跟師兄多相處幾天,就這麼高興?瞧這聲「爹」叫得多
唉!女兒走了,還要找個人來幫他做飯呢。
秦楓無法,只得答應帶雲影出門。
待雲真子為雲影化好了妝,秦楓圍著她轉了兩圈,對師傅說道:「不行啊,師傅。師妹看起來還是像個女的。」
這副翩翩佳公子的樣子,仔細一看就知道是女扮男裝的,那長長睫毛下的大眼睛眨呀眨的,比著女裝時還勾人。
雲真子看著如花似玉的女兒,無奈地說道:「我也沒辦法了,總不能給她臉上抹些鍋底灰吧。」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10:49 PM
第一百五十一章 煎熬
秦楓想了想,親自動手,調了些藥汁,把雲影的臉染成暗黃,連脖子和手也塗成了黃色,又讓她換上自己的粗布衣服,頭髮也重新梳過了,看上去像個調皮的野小子,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雲影照了銅鏡後,也很高興,遂跟雲真子告辭,不顧他苦著老臉的不開心樣,跟秦楓一起上路了。
雲影見秦楓放心讓自己去看菊花,而且路上也是對自己呵護備至,一時覺得前些日子恐怕是瞎想,師兄根本就是喜歡自己的嘛,他怎會去喜歡一個醜陋的鄉下丫頭呢?
於是,暫放下了心結的她,在心上人的陪同下,曉行夜宿,或乘船或坐車,出成雙入成對。她快樂的像小鳥,整天跟秦楓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竟是根本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可是,六日後,從雲州來到渝州,兩人就要分道揚鑣了。秦楓向東行,往東臨州去;雲影則要向南行,往湖州去。
秦楓先是仔細地叮囑了師妹一大篇話,無非是要小心什麼的,還有到清輝縣怎麼走,從清輝縣到下塘集怎麼走,從下塘集到清南村怎麼走,嗦了一大通。
雲影一邊很不捨跟師兄分別,一邊又嫌他嗦,打斷他的話道:「師兄,你是不是該把藥給我了?回頭交代了一通,東西卻沒給我,那不是白跑這一趟?」
秦楓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忙拿過包裹,將那些藥一一指給她看,又細說了如何使用。
不過,他拿起那最後一個封口的盒子,望望師妹,臉微微有些紅,一時不知如何說。
這個盒子裡裝的是給菊花治病的藥,總的來說就是為了避免將來生孩子出問題。可是師妹雖然也是大夫到底是個大姑娘,他想著當面跟她解釋菊花的葵水、受孕、生子等問題,就有些尷尬臉紅。
反正這藥按時按量吃就行了,他已經寫了用法放在裡面青木是識字的,也不怕菊花不認得。於是,他便對雲影道:「這個你直接交給菊花就行了,我寫了書信在裡面,她看了自會明白。」
雲影看著師兄微微泛紅的臉頰,心直往下沉,這幾日的快樂也跟那流水似的一去不復返。
她盯著那封口的木盒,不到一尺的樣子,黑紅色的盒蓋上,雕刻有細細的古樸花紋。
這裡面裝的是什麼?
難道是定情信物?
師兄竟然不跟她說,還特別留了信給那個菊花,她認得字嗎?
秦楓見師妹死盯著那個盒子,怕好奇心強的她來追根究底,忙道:「好啦也不是什麼貴重東西,你就別盯著了。記得一定要交給她哦。」
雲影見他一副掩飾的樣子,心底那股怒氣和悲傷噴湧而出:解毒藥、養顏膏、清凝露這些就不說了,這個木盒裡裝的東西連是什麼都不跟她說,那個菊花對他就那麼重要?
那師兄當她是什麼?
是師妹?
他從沒把自己放在心上吧?
秦楓卻沒注意雲影的異樣,他交代完了,就急忙出去為雲影準備馬匹。
自己不在身邊,還是讓師妹騎馬比較好,也能早日到達。只要到了清南村,就安全了,那裡的村民都很淳樸。
雲影望著秦楓的背影,木然地收拾起那些東西對於清南村之行是再也提不起半點興致。
可是,自己不去,難道要讓師兄親自把這些東西送到那個菊花的手
她緊抿著嘴唇,堅定地把包裹往肩上一放,轉身出了客棧。
臨分手的時候,秦楓又是叮嚀了一番要她路上不要耽擱,到了清南村則可以多住幾天。
「菊花人很好的,你肯定會喜歡她。你在她家住幾天,還能跟她交流探討廚藝呢!」秦楓說道。
雲影翻身上馬,對著師兄強笑了一下,隨即揚鞭打馬而去,四蹄翻飛中,飄落幾滴淚水,混入煙塵中不見半點蹤影。
菊花人很好,可我為什麼要喜歡她?馬上的雲影哭著想道。
秦楓看著師妹縱馬奔騰而去,心下若有所失。剛才師妹的臉色很不好,想是不願意跟他分開的緣故。
離開了秦楓的雲影,一路形單影隻地趕往湖州。
只是,她這一路幾乎如行屍走肉一般,雖然也是天黑住店,天明趕路,饑則食,渴則飲,但腦海裡晃來晃去的卻是那只黑紅色的木
她離開秦楓後,在心裡重重地下了決心,一定不會把這只盒子交給菊花。
天黑住到客棧後,她又痛苦地決定,還是把這盒子交給菊花吧。師兄要是真的喜歡她,自己攔在前面有什麼意思呢?況且,她雲影跟著父親,行的是堂堂正正的治病救人,從未做過虧心事,這要是不顧師兄所托,昧下這盒子,只怕從此良心不安。
天明,她打馬直奔南方湖州,沿途的村寨集鎮一一被她拋在身後。她距離湖州越近,那心裡就越煎熬,於是又咬牙決定,不能把這只盒子交給菊花。
師兄是她的,誰也別想把他搶走!
難道她連一個鄉村醜女也爭不過嗎?
天黑,她歇在了一個小集鎮的客棧裡,胡亂地叫了兩個饅頭,一壺茶水,食不知味地咀嚼著。
雲真子的面容就浮上心頭:「影兒,我們醫者最重要的是有一顆善良的心……」
晚上,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念叨,「交?不交?」
她也曾無數次對著那古樸的盒子,想著是不是把它打開看看,要是弄清楚裡面放的是什麼東西,她也好做出決定。
可是,最簡便最容易的途徑,卻最是讓她難以抉擇。
這一打開,要是裡面不是什麼定情信物,她自是不再彷徨;要是呢?她以後要如何面對師兄?
她腦海裡浮現秦楓有些尷尬微紅的俊臉,竟是沒有半分的勇氣打開這只盒子了。
彷彿不打開,她還有希望;一打開,她的所有希望都破滅了。
要真是定情的信物,就算是她不把這東西交給菊花,就算是她努力爭取,最後把師兄留在了自己的身邊,她還能如往常一樣跟師兄相處,而沒有一絲芥蒂嗎?
不!她不要冒這個險!
她不要將來心裡橫著一根刺,拔不出,剜不掉。
就這麼的,雲影一路被心魔折騰著,完全忘記塗秦楓配製的藥水,那臉、脖子就漸漸恢復了原來的顏色,儘管穿著粗布衣衫,也掩不住那光芒四射的容顏。
可是,她卻毫無所覺,仍舊糊里糊塗地陷在左右為難的抉擇中。以至於到了清輝縣,坐船順清輝江往下塘集來的時候,一直坐到了臨湖州。
到了臨湖州,一打聽,根本沒人知道下塘集。
問了好些人,才有那知道的人告訴她,坐過頭了,中途要從清輝江的支流拐過去,才能看見那個下塘集。
她歎了口氣,又回頭重新尋找。
等她站在下塘集的二里鋪碼頭,望著這個簡陋的小集鎮時,那心就止不住地狂跳起來——
離那個菊花又進了一步。
到底要不要把那個盒子交給她?
她牽著馬,一邊痛苦地思索著,一邊慢慢地往集鎮上走。
她在一間名為「福喜雜貨店」的小鋪子前站住了腳步,猶豫了一會,才上前對店裡的小二問道:「這位小兄弟,請問清南村怎麼走?」
這小二自然是來喜了。
他被這個漂亮的少年郎晃花了眼——對,就是漂亮——好一會才笑道:「清南村麼?往前走一段,有一條土路,是通往山裡方向的,一眼就能瞧得見,好認的很哩。」
雲影聽了,隨意地對他笑了一下,轉身上馬往他指的方向去了。
來喜被她笑得眼花繚亂,暗道真是怪事,這男娃子咋長得這麼俊哩!
十來里的路程,騎馬是轉眼就到。
雲影坐在馬上,看著眼前這個村莊,想著師兄說的,到菊花家是要穿過這個村莊,往那山邊去,便深吸了一口氣,一抖韁繩,雙腳輕夾馬腹,進了村子。
她這會兒也鎮定下來了。反正馬上就要見到那個菊花了,交與不交,到時再看吧。
這時辰是剛吃過午飯,村子裡並不喧鬧,幹活的人自是去了地裡幹活,在家的人也是剛忙完午飯,並無別事,不過是做些針線活計。
村裡來了陌生人不奇怪,來了個騎馬的陌生人還真不常見,那些狗立即對這不常見的生物強烈牴觸起來,一時「汪汪」聲不絕。
它們不敢上前攔住這高大的生物,只好跟在馬屁股後頭狂叫,引得有人出門查看。
雲影進了村莊,就被這蛛網似的小路繞得頭暈,不知往哪走,見一個敦厚結實的村婦從院子裡出來,忙勒馬問道:「大娘,請問往菊花家怎麼走?」
那村婦驚異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指了個方向,對她說道:「從這往山邊走,出了村就能瞧見她家的院子。山邊就住了她一家,好認的很。」
雲影謝了她,摧馬去了。
那村婦喝住狗,看著她的背影,奇怪了好半天才進屋。
出了村莊,雲影果然就看見山邊的那棟青磚黑瓦的屋子。
第一百五十二章 菊花對雲影
時值深秋,那屋子背後映著一片橙紅的樹林,前面是田野,開敗的野菊花只剩三三兩兩的掛在枝頭,頑強地隨風搖曳,一條小河彎彎繞繞地流過,再遠些,一泓碧水嵌在光禿禿的稻田中間。
細水繞田園,她腦子裡出現這句評語。
她躍下馬背,牽著馬慢慢地順著那條村路往那山居走去。
院門並沒有關,她一眼看到廊簷下坐著兩個身穿粗布衣衫的村姑,十二三歲的樣子,正在做針線,一邊說著話,其中一個臉上蒙了一方淡黃的面巾。
這就是菊花了!
她還沒有開口,一條大黑狗衝了過來,衝著她和馬兒凶狠地叫著,一副隨時要撲上來的樣子,引得那兩個村姑一齊抬頭看了過來。
也不見有什麼特別的嘛,不過就是眼睛純淨澄澈一些。
雲影看著菊花默默地想道。
菊花正和劉小妹一邊做鞋子,一邊說話,聞聲抬頭,喝住黑狗,狐疑地瞧著這個背著行囊的牽馬少年,不知他有何事。
雲影揚聲問道:「這位是菊花姑娘吧?我受一位朋友所托,過來看看你。」
菊花詫異地想,自己可不認識什麼人,怎麼會有人托人來看她?
她便問道:「誰讓你來的?有啥事麼?」
雲影見她並不立即讓自己進去,只得說道:「是秦楓讓我來的。」
秦楓竟然讓人來看她?
菊花聽了雖然有些詫異但也很高興,便站起身,招呼她進來。
雲影想了想,把馬拴在院外的一棵樹下。這才進了院子,在菊花端過來的小板凳上坐下。
劉小妹見來了這麼個俊美風流的少年,她長這麼大也沒見過這樣的男娃,那臉立時就紅透了,低了頭不敢看他;可是過一會又忍不住悄悄地偏頭瞄他一眼,見他正打量自己,慌忙又把頭低的更深,這會兒連脖子也紅了。
菊花則細細地打量雲影。心想,女扮男裝也不收拾妥當些,這個樣子誰把你當男人?
不過她也不敢貿然稱呼她「姑娘」,要是人家真的是個小白臉,那還不被自己一聲「姑娘」給氣暈過去。
雲影見劉小妹羞澀靦腆的樣子。十分符合她以往腦海裡村姑的形象,可是菊花遞了一杯淡黃色散發著香氣的茶水給她後,便坐在她對面凝神靜靜地打量她,全無一點膽怯害羞的神情。
她心裡就冒酸水了——果然還是不一樣的。
她見菊花也不說話,靜等她開口,那心就不受控制地「咚咚」跳了起來。
本來這趟差事也簡單的很,把東西交給菊花也就是了。要是她再熱心一些,就親自幫菊花的臉上藥。住在她家關注這個治療過程。
可是她這一猶豫,不想把東西交給她,可不就尷尬了——要說什麼呢?難道說秦楓白讓她來看看她?
要不,就把解毒藥、養顏膏和清凝露給她吧,至於那個盒子……
一路上思考了這麼些天,她也沒拿出個最後的決定來,這會兒在心底做著天人交戰,想著到底要不要把那個黑盒子交給菊花。
她這麼一猶豫。在心底艱難地選擇著,立時就跟路上一樣,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忘記了周圍的人和事,那臉上的神情也是變幻莫測、陰晴不定。
菊花等了半天,也不見她開口,卻在那蹙眉沉思著。臉上神情變幻不定,那手也是很緊張地死死握住粗瓷茶杯,她困惑地提醒道:「這位公子,是不是秦大夫有啥事要你跟我說?」
她這個樣子,好像不打算介紹自己的身份了。菊花便也不問。既然是秦楓讓她來的,那就問秦楓吧。
雲影被她的聲音驚醒,「啊」了一聲,嚇得差點跳了起來,急忙道:「沒事,沒事!」那手上的杯子卻潑出水來。
菊花見她這副樣子,心裡有些不安——莫不是秦楓出了啥事?
「那秦大夫還好吧?」她又問道。
雲影見她關心秦楓,心裡不舒服,回道:「師……秦楓好的很!」
一邊掃了她一眼,見她注視著自己,四目對視,那清澈的眼眸格外幽深,像要看透她的內心。
她不禁惱怒起來,心道,不能給你,就不給你!
她的樣子苦惱、猶豫、慌張,這會兒還有些憤怒,臉上的神情不停地變幻著,實在讓人無法忽視。
菊花警惕起來,慢慢地直起身子,眼神犀利地盯著她,不再掩飾自己的話語,沉聲問道:「姑娘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要跟我說?」
雲影萬料不到她一語道破自己的身份,還直逼自己內心猶豫不決的事。
她見菊花盯著自己,那眼神簡直要看穿她隱藏的那點齷齪心思,一時間又是羞愧又是難過,額頭上不禁冒出汗來,目光躲閃不定,不敢去看菊花的眼睛。
她果然是不一樣的,她甚至不像十二三歲的小姑娘!
她痛苦、難過,卻不再猶豫彷徨——這個盒子一定不能交給她!
她重重地下了決心,心裡慢慢地平靜下來,想著如何跟菊花解說秦楓的托付,把那解毒藥等東西交給她就走,也不留在這幫她治療了。
她默默地吸了口氣,剛想開口,一眼望見廊簷下掛著的一排東西,長長的一串,分成一截一截的。
那不是豬腸嗎?
怎麼鼓鼓的、圓滾滾的,好像裡面那些骯髒的東西還沒掏出來一樣。
她不知菊花把這樣東西曬在那幹嘛,想來也是吃的。這麼一想,心裡禁不住一陣噁心——為何她好好的一個小姑娘淨喜歡做這樣的菜?
菊花見自己問了話後,她又是一陣神情變幻,明顯心虛、羞愧、慌張,但不知想到了什麼,很快又鎮定下來,想是在斟酌詞句。
劉小妹在一旁驚呆了——明明是個男娃,菊花竟然叫人家姑娘!
而且她這會子也不像菊花了,說話也不再帶著鄉音,那模樣叫人看了有些……有些害怕哩!
她心道,果然梅子說的沒錯,菊花發起火來很嚇人,她原來還不信哩。
可是,這個人也沒說啥,菊花幹嘛要發火哩?
雲影下了決心後,破罐子破摔地迎上菊花的目光,微微一笑——劉小妹覺得她這笑比四月裡山上最紅的映山紅還要美艷——輕啟紅唇說道:「秦大夫讓我……」
忽地她又停住了話頭,愕然地瞧著菊花的臉——那面巾被微風吹動,從這側面看過去,下面根本沒有癩皮,驚鴻一瞥之下,不過是淡淡的疤痕罷了。
她再次慌亂起來:菊花這個樣子,只要搽些養顏膏和清凝露,那疤痕很快就會消掉……
她茫然無措地想,菊花臉上要是沒疤痕了,那會是什麼樣子?
她嚥了嚥口水,艱難地轉移話題,問菊花道:「你沒有什麼東西要送給秦楓嗎?」
她要搞清楚,這個菊花到底對秦楓是個什麼心思?
菊花面對這個美麗無比,卻又奇怪無比的少女——她已經確定她是女的了——早就忍無可忍了,這人要是沒有問題的話,她敢把頭砍下來。
現在見雲影又在顧左右而言他,因牽涉到秦楓,便謹慎地回道:「秦大夫要你幫他帶什麼東西?」
她問的是,秦楓是否要她從清南村帶什麼東西,但雲影心裡有鬼,驚得跳起來連連擺手道:「沒有,沒有的事。我是覺得你們關係不錯,問你有沒有東西帶給他。」
菊花見自己一句話竟然把她問得跳了起來,至於這麼大的反應麼?
她更加困惑警惕了。
自己能有啥東西帶給秦楓呢?
帶些新做的香腸?秦楓是愛吃鍋巴的,要不再帶些鍋巴給他?
於是她淡淡地說道:「我們鄉下人,也沒什麼好東西送人。秦大夫以前在這行醫的時候,愛吃鍋巴,要不就帶些給他吧!」
雲影正在心裡腹誹,你有點鄉下人的樣子麼?
聽她說要帶些鍋巴給秦楓,簡直喜出望外——誰會給心上人帶鍋巴呢?
她要是知道鄉下的姑娘沒準真會送鍋巴給心上人的話,怕是再也高興不起來了。
她開心地笑道:「好,鍋巴好!就帶些鍋巴吧!」
她心裡一放鬆,又想要不就把養顏膏和清凝露給菊花吧,總算完成師兄的一項囑托也好。
她開心了,菊花鬱悶了——帶些鍋巴值得她這樣高興?
這女孩到底想幹嘛?
看她的樣子也不像壞人,可是話說回來了,壞人也不會在臉上刻字,就衝她今兒這反常的表現,自己也要高度警惕——這吃的東西過了旁人的手,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她站在那深深地注視著興高采烈的雲影,看得她訕訕地收起笑容,說道:「秦楓確實說過這鍋巴好吃,我這是為他高興。」
她心道,師兄的確說過這話,所以這鍋巴我在路上把它給吃了,師兄想也不好說什麼;不比帶物品,難道我還能把物品給吃了?
想到這,更覺得那包裹裡的幾樣東西燙手。
菊花慢悠悠地到廚房打了個轉,然後又回到廊簷下,閒閒地對雲影說道:「鍋巴沒了。我忘了昨晚我哥吃了好些哩。我們鄉下人,這鍋巴可是留著頂頓飯的,來不及做飯的時候,就拿它當飯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10:56 PM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一失足成千古恨
劉小妹張大了嘴巴愕然地瞧著菊花——剛才她倆還吃了幾塊鍋巴哩,都沒摻玉米,全是大米飯的鍋巴,可香了。
菊花咋這樣跟人說哩?
雲影看著雲淡風輕的菊花,簡直無語,她這副樣子明顯就是不想送,還說得這麼自然。
這小姑娘怎麼這樣小氣?
師兄不是說這村裡的人都很好客嗎?尤其是這個菊花家,更是讚了又讚的。
還有,她一聽她說『鄉下人』就生氣,那口氣,一點也不以自己是鄉下人自卑,反倒很自豪,好像在說『我們皇家人』或者『我們當官的』一樣。
忍了半天,她才說道:「沒有就沒有吧,也不是一定要帶的。」
菊花沒有任何東西帶給秦楓,雲影本應該高興才對,可她就是不高興——她覺得自己被這個菊花牽著鼻子走,因此,又不想把養顏膏和清凝露交給菊花了。
其實,這都是她自己的疑惑,所謂『未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她自己心虛,那精神就格外的敏感;菊花正好也因為警惕,便帶著懷疑的眼光看人,待她就失了真誠。
兩人雞同鴨講地交鋒了一回,又靜坐無語了,似乎在比拚定力。
時間一長,雲影受不了了,她雖然已經下定決心不把那個黑紅色的盒子交給菊花,但剛才又臨時決定連養顏膏也不給她了,這心裡還是很糾結的,又天人交戰起來。
就算師兄到時候看見菊花的臉沒好,那也好解釋——這藥又不是靈丹,疤痕深的話。也是消除不掉的,而且,她一定不給師兄機會再到這清南村來。
真要來了,事情敗露,到時候就看師兄信誰的話了。
從未做過虧心事的雲影想好之後,心裡也極不好受,那感覺就像珍藏多年的一件寶物染上了瑕疵,不再完美無缺。
她神色就冷了下來。站起身,對菊花道:「既然菊花姑娘沒有東西要帶給秦楓,那在下就告辭了。多有打擾!」
菊花也在心裡盤算著,雖然覺得這人有問題,奈何不知問題出在哪。難道她要把她扣留下來拷問?
她正想著主意,聽見雲影告辭,不禁愕然——這就要走了?
她還想著不管這小姑娘有什麼蹊蹺,自己以不變應萬變,見招拆招就是了,哪知人家忽然啥也不說、啥也沒幹就要走了,留下一頭霧水的她不是心裡難受麼!
於是,她便一步跨到她面前。微微一笑道:「這位姑娘,急什麼?你既然是代秦大夫來看我,連姓名也不肯透露麼?再說,你真的沒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她比雲影矮了一個頭,站在她的面前仰頭看她。
雲影卻覺得她在俯視自己,那審視的目光,探究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你有問題!」
雲影到底只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她這一路飽受煎熬,心神皆疲,如今做了見不得人的決定,心裡正痛苦難當,被菊花這麼一問,幾乎要老羞成怒了。
她冷冷地答道:「菊花姑娘好像也沒問過我吧?我既是代人探望,看到了也就盡到了心意。再說。你連鍋巴也捨不得拿出來,不冷不熱的盤問我,又豈是待客之道?」
菊花見她發怒,輕笑道:「你連個問好也沒有,有你這樣探望人的?秦大夫就沒讓你帶個好?他不會讓你帶了什麼東西來吧?」
她找不到雲影舉止失常的原因。便嘗試著拿話亂碰。
如果說先前雲影還內疚、難受,現在則是大怒,精神徹底崩潰,她感到自己被剝光了一樣被菊花看個光溜溜,羞憤、恥辱和怒氣一齊湧了上來:「他會給你帶什麼?你想讓他給你帶什麼?想的話就親自去找他啊!」
菊花被她歇斯底里的語氣給弄得愣住了,隨即眼神也是一冷,擋在她的面前寒聲問道:「你到底是誰?『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不管你心裡藏了什麼,想幹什麼,我勸你還是懸崖勒馬,莫要誤了一生。」
她雖然覺得雲影有問題,但也看出來她是一個單純的少女,不是那種陰險狡詐的人。從她開始進來很緊張的樣子,就可以推測她是想做什麼事,可又有些猶豫不決。
因此,當她判斷雲影想做什麼不利於自己或是不利於秦楓的事後,便想拿話震住她,好讓她不敢妄動。
誰料她的話戳中了雲影的痛處,她大聲道:「笑話,你一個鄉下醜女,值得我幹什麼?」
說完,挽起包裹,一把推開菊花,揚長而去。
菊花被她推了個趔趄,好不容易站穩,只見那少女早已經出了院子。
劉小妹驚愕地過來扶住她,完全不明白兩人沒說幾句話,為啥就吵起來了。
菊花心情也不好,直覺這裡邊有大事,她的心忽然狂跳起來。
她疾步跑到院門口,只見雲影正要上馬離去,心裡一著急,四處一望,一眼看見村路上來了青木和張槐,頓時大喜。
雲影見菊花追出來了,她雖然並不害怕,但也不知為何,卻非常不喜歡面對這個鄉下醜女,她一向高潔的心性,在菊花的面前好像被打了個折扣,這使得她十分不舒服,因此,她急於要逃離這個地方。
她縱身上馬,一提韁繩,雙腳輕夾馬腹,那馬兒就小跑了起來。
菊花此時再也顧不得什麼了,對著青木和張槐厲聲喝道:「攔住她!一定不要讓她走了。」
她說完也拔腳追了上去。
緊跟著,大黑狗也從菊花的身後竄出,狂叫著向那馬兒追去——它早就想咬這大傢伙了。
青木和張槐早看見一個少年從鄭家的院子出來,正要上馬離去;緊跟著菊花就追了出來,高聲喝叫「攔住她」,那聲音竟是不容置疑的堅決和緊張。
兩人不知這人做了什麼。但既然菊花這樣叫,肯定有她的理由,於是,他倆神色肅穆地站在路中央,不閃不避,就那麼盯著迎面而來的馬兒。
雲影沒想到菊花如此緊追不放。
她慌張不已,同時又痛恨不已,再也不為自己的決定內疚和自責。她覺得自己做的無比正確——這個小姑娘對自己的威脅太大了,一定不能讓師兄再來找她。
那一聲厲喝氣勢無雙,哪裡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該有的?她真的一直生長在農家?由始至終,除了那一身粗布衣衫,她就沒瞧出菊花哪點像個鄉下人。
雲影緊抿嘴唇。根本無視青木和張槐的攔阻,雙腳猛一用力,揚鞭抽在馬屁股上,那馬就撒開四蹄,直衝二人奔去。
馬後邊,大黑狗直追上來;再往後,菊花也是撒腿狂奔。
青木和張槐飛快地對視一眼,點點頭。輕一側身,準備左右夾擊,把這人從馬上扯下來。
菊花見這少女竟然不顧人,眼看那馬就要傷到哥哥跟張槐了,真是怒氣攻心,越發的緊張。
青木和張槐算得很好,鄉下的男娃,也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精神。可他們到底不懂馬的脾性,就見那馬奔到跟前,也不知馬上的人使了什麼法子,它一躍而起,竟是騰空從他們頭頂飛過去了。
張槐瞥見菊花驚慌和焦急的眼神,曉得這馬上的人定是做了啥讓她無法容忍的事,他心裡一怒。也不知哪來的力氣,轉身就跟在馬屁股後頭狂奔起來。
他盯著那不停彈起的馬蹄,發瘋似地追趕。一瞬間的爆發居然讓他接近了馬尾,他也跟馬兒似的,猛地躍起。飛撲向前,一把揪住了馬尾巴。
可是,不等他站穩腳跟,立即被巨大的力量拖著往前跑。但他的腳步根本就跟不上馬的速度,最後被馬拖在了地上。他幾次想提起腳步跟上,好站穩身子,哪裡還能站得起來。
黑狗凶狠地竄了上去,跟馬兒並排跑著,沖它大聲地狂叫,數次要撲上去撕咬,可是馬兒也在疾奔,總是差了一步,一直沒咬中。
青木也隨後緊追過來。
菊花見那馬拖著張槐跑,心裡就緊揪了起來,生怕那馬一腳把他踢個好歹,那可就麻煩大了。
她鼓足中氣,厲聲高叫道:「趕快停下!要是傷了人,你休想走出這個村。」
她不知雲影此刻也是心慌意亂、六神無主,菊花的話不僅沒有讓她有停下,反而使得她更加急於離開。
要是這個村的人都出來阻攔她,她可不是就完了?
到時候搜出了秦楓的信,她要如何解釋?
還有,這些人也不知她是秦楓的師妹,要是以為她是壞人,怕是不會輕饒她——鄉下人野蠻起來可是不講理的。
她也感覺到有個人拽住了馬尾巴,心裡淒苦——她真的成了壞人呢,被人和狗這樣追趕。
她何曾被人這樣對待過?
以前走到哪都被當成善良美麗的仙女似的,被人捧著、尊敬和呵護著,那些覬覦她美色的人總是被人揍得抱頭鼠竄,可是,今天卻被這兩個少年當成了壞人來追趕。
都是那個菊花!
她淚流滿面,一咬牙,從腰裡抽出防身的匕首,側身往後一揮,那馬尾就被割斷了。
張槐手中一輕,身子失重,一下子摔倒在地,眼睜睜地瞧著那馬絕塵而去,只有黑狗還跟在後邊狂追不止。
雲影甩開了張槐,縱馬狂奔,一路不停地出了清南村,驚擾得村裡雞飛狗跳的,她也不管,出了村子直奔下塘集。
她在馬上大聲地哭泣著,像在哀悼那一去不復返的純潔過往,從此後,她再也不能心安了,這根刺紮在她的心裡,永遠也別想拔出來了。
到了二里鋪,她不管那些鄉下漢子看她的異樣目光,紅腫著一雙眼,租了條船連人帶馬坐了上去,吩咐船家開往清輝縣,然後才放鬆身心地坐到船頭,思考剛才發生的一切。
那美麗的山村田野、農家院子、掛在廊簷下的豬腸、蒙著臉的菊花、追趕她的兩個農家少年,一一從腦海裡滑過,再一想整件事的原委,心裡就一陣絞痛——她本來生活得好好的,為何會變成這樣?
她伸手拽過包裹,把那些罪魁禍首掏出來,想也不想地揚手拋入清輝江——她不要再看它們一眼。
她心裡痛苦萬分,全不知自己隨手丟棄的是對菊花性命攸關的東西,待秦楓知曉後,從此師兄妹離心,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第一百五十四章 錯失
雲影扔掉那些東西後,含淚呆呆地坐在船頭,什麼也沒想麼也想不起來了——她的思想已經麻木了。心中唯一的念頭就是,我幹 了壞事,成了壞人,爹跟師兄都要罵我的;師兄知道了這事,怕是一輩子也不會理我了。
怪事,怎麼來的時候沒想到這個後果呢?那時候一心想的是不能讓師兄把這東西送給菊花。
現在,東西都扔了,她回去要怎麼跟師兄說呢?
師兄去了東臨州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呢,她有很長的時間慢慢思考,如何對師兄說這件事。
雲影呆望著暮色降臨的江面,心裡慢慢地平靜下來——既然做了,總要去面對的。
再說菊花這邊,張槐被雲影甩脫後,跌坐在地上,緊跟著青木氣喘吁吁地就追了上來,越過張槐就要繼續追,他以為這人肯定是從家裡搶了啥東西哩,因此誓要追上他,而且,前面就是村莊,到時候一聲喊,他就是騎著馬也未必能跑得掉。
卻聽見菊花在後邊急聲叫道:「別追了,哥——」
青木這才停下來,轉身來扶張槐,問道:「可摔壞了?」
張槐氣喘地說不出話,揮手擋開他-—他要坐在地上歇會。
他臉色潮紅,口乾舌燥地喘息了一會,才懊惱地捶了一下地,說道:「沒。到底還是叫他跑了。」
青木無奈地說道:「人咋能跑得過馬哩。你倒是快,衝上去揪住了它的尾巴,我根本連邊也沒沾上哩。」
這時,菊花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站在二人面前,用手撐住膝蓋,一邊喘氣,一邊問道:「槐子……哥,你……沒事吧?」
張槐急忙站起身說道:「沒事哩。就是沒攔住那人。」
菊花對張槐的下半身瞧了瞧,見他的膝蓋只是沾了些灰,倒是鞋子的前面被磨破了,露出了腳趾頭,灰濛濛的,也看不清磨破皮沒有。
「槐子哥,你腳沒事麼?我看它拖了你好長一截哩,有沒有磨破了皮?」她到底還是不放心。
張槐見她著急,微笑道:「沒事。我拽著馬尾巴,腿沒挨著地,腳站不穩,把鞋磨破了。也沒拖多遠,腳還好。」其實,他感到腳趾頭還是有些疼的,因怕菊花擔心,便不跟她說。
青木過去扶住菊花,問道:「這人幹啥的,偷了東西麼?」
聽他這麼問,菊花不禁苦笑,她也不知怎麼說,難道要告訴他倆自己只是懷疑這人有問題?
她歎了口氣,對兩人說道:「她沒偷東西。這事待會再跟你們說。眼下你倆去村頭瞧瞧,看她走了沒有。要是她走了,就甭管了;要是沒離開,就叫村裡人抓住她,我要問一些事。」
青木和張槐點點頭,便往村裡去了,菊花自去回家做飯。
轉回頭,劉小妹正站在院門口等她。
看到菊花回來,臉色很不好,她也沒敢多問,今兒菊花給她的感覺是陌生的、不可親近的。
她對菊花道:「晌午了,我要家去煮飯哩。菊花,你也甭生氣了,那人也沒幹啥,隨她去吧!」
菊花點點頭,笑道:「我沒事,你快回去吧。要是你來跟我說話,耽誤了正事,你娘下回該不讓你來了。」
劉小妹見她恢復了原樣,鬆了口氣,這才放心地回去了。
菊花一邊做飯,一邊回想著雲影的奇怪舉止,難道是自己多想了?可是她怎麼覺得這裡邊有大事呢?
能有什麼大事呢?
秦楓也不過是在清南村停了一年多的時間,跟自己家也沒有什麼深厚的交情,這人說是秦楓讓她來的,卻連個問好的話也沒說,還是自己先問了秦楓的好。
她覺得自己家沒有什麼東西好讓人圖謀的,所以就把視線轉到秦楓的身上,覺得這人肯定跟秦楓有些瓜葛,怕是要對秦楓不利。
可是,她都不知秦楓去了何處,做各種猜想也是白擔心。
她要是知道自己跟養顏膏、清凝露擦肩而過,還不知要怎樣跳腳痛悔呢,怕是要甩自己兩個耳光,罵自己太操之過急了。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雲影手裡另外一種藥,那可是關係到她的性命的,若是她知道這點,怕是要招呼全村的人去追她,拚死也要把這個愛吃醋的死丫頭給抓回來。
可是,這世上沒有如果。
菊花只覺得心裡沉甸甸的,彷彿錯失了什麼,暗歎了口氣,洗了幾根香腸蒸了。
青木就是喊張槐來嘗這香腸的,然後好去跟陳家談價錢。
等她煮好了飯,青木和張槐也回來了——自然是沒見到那騎馬的少女,早跑得沒影了。問村裡的人,他們說那馬跟一陣風似的從村裡跑出去了,攆出來也只看到一陣煙塵。
說著話,楊氏和鄭長河也從麥地裡回來了。
因問起剛才的事,菊花就原原本本地把雲影如何上門,如何奇怪,如何發怒而走的事跟他們說了。
她想著一人計短,兩人計長,多一個人分析,說不定就能找出自己沒注意的問題。
楊氏詫異地問道:「咱家就是一莊稼戶,能有啥讓她瞧上眼的?」她的腦瓜子是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這些彎彎繞的。
鄭長河就更傻眼了,他覺得沒啥呀,人家又沒幹啥。菊花也說那人是女娃裝扮的,有些緊張也是常情。
菊花無語,也不指望他倆說出些啥了,便把目光投向張槐跟青
青木沉思了一會,說道:「有問題是肯定的。她代人來探望你,這本是簡單的事兒,可她那麼慌張、奇怪,就不簡單了。不過她來咱家也沒做啥,我想這問題怕是出在秦大夫那邊。」
菊葩悶悶地說道:「我也這麼想,所以我就連鍋巴也不敢送他。不過,我咋老覺得不痛快哩。」
張槐看著菊花皺眉頭,那心也揪做一團。不知是否因為太過對菊花用心,他竟然對她的沉重和失落感同身受,彷彿這件事也影響到他。
他仔細地想了想,對菊花道:「我怕不是因為秦大夫。要是為了秦大夫,那她大老遠的到咱這來幹嘛?我覺得怕是秦大夫讓她帶了啥東西給你,她給昧下了,所以見了你慌張害怕。」
菊花聽了這話,腦中劃過一道亮光,想起自己當時詐那少女,問是否秦楓托她帶了什麼東西來,那少女立即大怒說道「他會給你帶什麼?你想讓他給你帶什麼?想的話就親自去找他啊!」
她猛地站起身,驚慌地說道:「一定是這樣的。噯喲!我真蠢哩,我問她秦大夫有沒有帶東西來,她就生氣了,還發怒哩。」
楊氏見她驚慌,忙問道:「秦大夫會托她帶啥東西來哩?總不能是銀子吧?要不她也不能起貪心。」
不等菊花回答,青木也霍地站起身,臉色難看地說道:「不是錢財——秦大夫幹嘛要帶錢財給咱?怕是幫菊花治臉的藥。秦大夫人好,他一直惦記這事哩。」
這下連楊氏、鄭長河都覺得有理,一時間就驚怒萬分——這藥對於他們來說,那是比錢財還重要的。
菊花卻搖搖頭道:「我覺得不是治臉的藥。你們沒見過那女娃,她長得好美哩,比柳兒還要美好多,她要這藥幹啥?」
她這麼想也沒錯,只是這件事的起因是一個「情」字,那便是他們沒有料到的了。
自古以來,沾上了這個字,不可能的事說不定會變得可能,有理的事也會變得荒誕,那絕不是常理可以衡量的。
猜不到雲影昧下東西的理由,便也猜不出秦楓到底托她帶來了什麼東西。幾人又胡亂猜測了一番,便放下了。
張槐一直思索著,去吃飯的時候,對青木道:「要不,咱倆下午去一趟下塘集,一來去瞧瞧那人離開集上沒有;二來順便去找清輝酒樓談生意。」
他感到菊花很不安,因此心裡也丟不下這事。
青木點點頭道:「也好,反正總是要去集上談生意的。跟夫子直說,告個假,夫子只有支持的。」
菊花努力地甩開心頭不好的感覺,把飯菜端上桌,光香腸就有三種口味,又搛了些新醃的辣白菜,讓大家品嚐。
是的,是品嚐!
這香腸是新做的,辣白菜也是加了料,改了口味的。這兩樣東西都是菊花精心製作,要送到清輝酒樓去賣,準備靠它們開拓出一條致富之路,絕非往日裡做菜,只是為了飽口腹之慾可比。
幾人在桌邊坐下,沒像往常吃飯那樣狼吞虎嚥,因為菊花要他們說出吃了這菜是啥感覺,那不得細細地嚼了才能說出來麼。
可是菊花注定要失望——讓爹娘說出這菜的特點來,也實在是難為他們了,除了說「香、辣、甜」就沒旁的詞,這三種口味的香腸可不就是香辣甜麼,哪裡還要他們說。
青木和張槐念了些書,評價的詞語總算是多了些。
青木搛起一塊香味的臘腸,細細地嚼了後說道:「要說跟紅燒肉、粉蒸肉比起來,這臘腸有味兒些,也送飯。這東西有錢人肯定愛吃。我們這些人,平日裡是不常吃到肉的,更喜歡油重的紅燒肉和粉蒸肉。這肉要是這麼醃了吃的話,不殺饞。」
菊花含笑點點頭,覺得哥哥說這番話是動了腦子的,也說到點子上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11:04 PM
第一百五十五章 青山香腸
鄭長河呵呵笑道:「都好吃,都香。」
他沒料到吃個菜閨女還要他說出個子丑寅卯來,頓時覺得那菜沒平常有味兒。這時見閨女沒問自己了,才鬆了口氣,趕忙搛了香腸,又扒了兩口飯,使勁地吃了起來。
楊氏白了他一眼,暗地裡也是鬆了口氣的——她也說不好哩。
張槐則是把三種臘腸都嘗了一遍,才放下筷子,對菊花道:「這肉灌了香腸,就沒那麼油膩了,還特有咬勁。你哥說的對,這香腸有錢人肯定愛吃,他們好的吃多了,就想吃有味兒的。三種味道也方便人挑選,他只要口味不刁鑽,總能選中一樣。不過,這香腸可不能賣便宜了,不然不划算哩。」
菊花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的。先賣賣看吧。你們說這香腸要賣多少錢一斤哩?」
青木遲疑了一下,問道:「豬肉平均攤二十文一斤,這香腸賣貴一些,三十文應該差不多了。」
張槐連忙搖手道:「那哪成哩。這肉要加作料,花工夫灌腸,還要曬,一斤肉怕是只能曬出幾兩香腸。我琢磨著最少也要賣五十文才划算,不然就直接賣豬肉多省勁,折騰這麼一堆事幹啥?」
菊花聽了連連點頭,她已經發現張槐比哥哥有商業意識了。
她微笑道:「槐子哥說的對。不過五十文還是少了。這一斤肉大概只能做出六七兩香腸,要賣六十文才有的賺,不然還不如賣豬肉省事哩。你們暫時跟陳家訂六十文一斤。往後再看情況定價。」
楊丘和鄭長河聽呆了,這麼一折騰就要比豬肉價翻兩翻?誰會買?
張槐見菊花讚賞地瞧著自己,那嘴角就翹了起來。
青木對張槐笑道:「拽你來陪我去談生意算是做對了。我覺得你比我會賣東西哩。往後咱這搗騰出的東西都讓你去賣好了。」
楊氏笑道:「槐子腦子比你活泛。」
菊花笑道:「各有各的長處麼。哥哥的長處不是賣東西。」
接著又嘗了辣白菜,都說比原先的味兒好。
等品嚐完了,大家這才放鬆精神吃飯。
飯後,青木和張槐收拾了些香腸、臘肉和辣白菜,去下塘集陳家商談生意。
臨行前,菊花對二人說道:「這香腸就叫『青山香腸』,往後要是賣出名了,人家吃了這香腸就會想起咱小青山——這豬可是用小青山上的橡子果喂出來的。」
青木和張槐相視一笑,都覺得這名兒好,帶有鄉村味兒。
張槐走了兩步三寸天堂又回頭來到菊花跟前,低頭注視著她,輕聲說道:「我們先去集上找找,瞧那人走了沒有。」
菊花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她說的是剛才那個少女,忙點點頭道:「找找也好。不過,怕是早就走了。」
張槐瞧著她有些失落的眼神心裡說不出的懊惱,要是當時加一把勁,沒準就把那個該死的丫頭給扯下馬了,也省得菊花在這裡焦躁不安。
他只能無聲地瞧了她一會,轉身大步去了。
菊花望著張槐的背影,心裡很猶豫。
這個鄉村少年對她的心思越發的明顯,她覺得自己面對他的時候,幾乎承受不住那雙眼睛裡的柔情和愛戀。這愛戀是純淨濃郁的,幾乎不帶任何的雜念,常使得她心生柔軟。
要是自己將來沒選他,他能承受嗎?
她忍不住鄙視自己,到底是一把年紀了,考慮事情總是盡量求穩妥,就怕背上麻煩。
要是張槐一直對自己這樣,那為何不選他呢?不選他難道嫁給老鰥夫?
要是他沒有堅持住這份感情,那自然就不存在他會承受不住這個問題了。
這麼一想,心裡也就釋然!
青木和張槐先到學堂跟周夫子告了假,才趕往下塘集。到了集上,他倆首先趕到二里鋪,跟碼頭上幹活的鄉民打聽,晌午的時候,是不是有一個騎馬的男娃從這坐船走了。
一位黑瘦的老大爺停下手中的推車,撩起衣襟擦了擦臉上的汗,笑著對他們說道:「有,有一個。噯喲,那個娃兒也不曉得是咋的了,哭得那個傷心喲,眼睛腫的跟桃兒似的。」
青木和張槐聽了一愣,想不出她哭的理由,他們可沒碰到她一個手指頭哩。
旁邊一個漢子接過話茬,笑道:「我瞧那娃兒像是有啥傷心事,騎著馬一陣風似的跑來,找了條船就坐上去了,都沒心思管旁的。」
張槐瞇著狹長的眼睛,望著清輝江上稀稀落落的船隻,西偏的日頭照在水面,被蕩漾的水波扯成碎片,耳裡聽著那些漢子的談笑,他心裡空落落的,越發感覺到菊花的失落和不安,彷彿丟失了重要的東西。
青木歎了口氣道:「就算晌午咱倆一直攆到這下塘集,也是攆不上她的。你沒聽他們說,她到了這,立馬坐船走了麼。這事只能等秦大夫回來才能弄清了。」
張槐點點頭,轉身道:「走吧。」
沿著逼仄的街道,他們直接趕到陳家的清輝酒樓。
這酒樓是這條小街上唯一的兩層樓建築,在沒見過世面的莊稼人眼裡,稱得上豪華了,何況那裡面總是飄出誘人的香味,令人心生無限嚮往。
現在過了吃飯的時間,大堂裡沒什麼客人,只有兩人在一張桌前喝酒低聲交談著。
青木便跟小二說要找毛掌櫃。
小二瞧了瞧這兩個身穿帶補丁粗布衣裳的農家少年,倒也沒輕視他們,請他們在一張桌邊坐了,自己轉身進了後面去找掌櫃的。
青木和張槐還從未進過這間酒樓,正好奇地四下打量,就聽身後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噯喲!鄭小哥,叫你久等了。我昨兒讓『福喜雜貨店』的來喜小哥給你家捎信,沒想到你今兒就過來了。」
青木急忙站了起來,對來到跟前的毛掌櫃笑道:「掌櫃的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有事找我們,跑一趟也是應該的。」
毛拿櫃笑得瞇了老眼,對二人道:「走,我們到樓上去坐。這位小哥是……」
青木微笑著替他介紹:「這是我們一個村的,跟我一起在學堂唸書,叫張槐。」
毛掌櫃忙客套道:「原來是張小哥,真是稀客。」
張槐衝他笑了一下,隨著青木一起上了二樓。
毛掌櫃引他們進了一間雅間,讓小二送上茶水和兩碟點心,招呼二人用茶,一邊對青木道:「我從清輝回來,是想跟你家再多買些辣白菜的。順便問問,菊花姑娘有沒有想出些什麼新的菜式。我們少東家說了,上回買的菜式都很好,陳家很感激你們呢。」
青木笑道:「菜倒是有一道,就是不知你們喜不喜歡,畢竟那是我們農家人吃的菜。」
他指的是粉蒸肉,菊花說賣幾十兩銀子也不錯,反正往後大家都會曉得,不賺白不賺。
毛掌櫃在清輝縣,親眼見到豬下水賣的火熱,哪裡還敢小看這農家菜,就是別的酒樓也開始賣這豬下水,卻總也沒有他家酒樓做出的味道好。
他高興地笑道:「看你說的,民間多美食,誰說農家菜就不好了?你這樣說,我明兒可要上門叨擾了。這兩天忙,不然我會直接上門,也不該叫你跑這一趟的。」
青木笑道:「跑一趟也沒啥。我這裡正好有些東西要請毛掌櫃瞧瞧,看可合心意。」說著打開背簍,拿出香腸、臘肉,又搬出一個小小的罐子。
毛掌櫃見了臘肉,倒不覺新奇,只是那圓滾滾、半尺長一截一截的是啥東西?
本著對菊花的信任,他不敢小視,拿起來仔細地瞧了瞧,認出裡面紅白相間的內容是豬肉。
他認真地問道:「鄭小哥,我開了這麼些年的酒樓,也沒見過這樣的。這是什麼東西?」
青木只說這是用豬肉灌入豬腸做出來的,詳細做法當然是不能說了,又建議他將三種味道的香腸和臘肉都蒸一些出來嘗嘗,然後再談。
毛掌櫃見又多了一種新菜,十分高興。他本來不想理那臘肉的——誰不會做臘肉啊?不過看在香腸的份上,先蒸一點嘗嘗,回頭再委婉地跟鄭小哥說這東西自家有就是了。
遂按青木說的吩咐小二,將這幾樣東西交給廚房蒸了端上來。
在等待的時候,青木又打開那小罐子,對毛掌櫃笑道:「這辣白菜的味道改過了,請掌櫃的嘗嘗。」
毛掌櫃在青木一揭開封在那罐子上的草紙,就聞到一股撲鼻的酸辣味,忍不住口內生津,不禁讚道:「好味道!這還沒吃,我就流口水了。」
青木和張槐相視一笑,示意毛掌櫃搛了嘗嘗。
毛掌櫃喚小二送上碗筷,搛了些辣白菜出來,嘗了一口,想跟青木說話,忍不住又搛了一筷子吃了,才放下筷子,對青木道:「這味道好像比原先的酸了些,嗯,也香了些!」
青木笑道:「掌櫃的到底是開酒樓的,會品味。這辣白菜原先作料不夠,所以光有辣味了,就沒那麼開胃;如今改了改,味兒就多了些酸甜,吃了也開胃。」
毛掌櫃興奮地說道:「這味兒好啊,做飯前開胃菜正合適。原先的辣白菜雖然味兒也好,可有人說太辣了。」
第一百五十六 機靈的張槐
原來,菊花原先因為作料不齊,做出來的純粹是「辣」白菜
其實,菊花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出正宗的韓國辣白菜的。不過,她知道醃辣白菜是需要些甜的東西來促進發酵,使得白菜帶點酸味才好。沒有蘋果、梨這些東西,她就選了白蘿蔔,再加了白糖。去年的時候,手頭緊,也不敢多放糖,味道自然差些。
等冬天胡蘿蔔上市的時候,把甜甜的胡蘿蔔和白蘿蔔切成細細的絲,摻進作料,那味道怕是能更好一些。就算不能跟正宗的辣白菜比,但在這異時空裡,也算是風味獨特了。
毛掌櫃呵呵笑著,知道鄭家這辣白菜怕是要漲價了。
不過也不要緊,能來酒樓吃飯的人,誰會在乎那幾文錢呢?
於是他笑著對青木道:「我也不跟小哥繞彎,你們家是實誠人,咱可不能讓你們吃虧,不然的話,往後有了好東西,不賣給咱,那才虧呢!這辣白菜按八文錢一斤給你,罐子錢另外付,你看怎樣?」
青木笑著點點頭,這個價與他跟菊花商定的價格差不多,他也就不多話了。
正說著,小二端上了香腸和臘肉。
聞著那不同尋常的香味,毛掌櫃忍不住又嚥了下口水,心道這鄭家實在是厲害,總能做出些新花樣,幸虧他們家不會出來開酒樓。
他也不讓青木和張槐,自己先搛了塊辣香腸吃了,邊吃邊點頭,嘴邊的笑意就不斷擴大,然後又吃了香的和甜的,最後順手又搛了塊臘肉放嘴裡嚼巴,忍不住就瞪大了眼睛。
他忍住一肚子的話,把嘴裡的東西咽乾淨了,又喝了口茶,這才放下茶杯,肅容對青木道:「這香腸味道實在是沒話說,而且這東西是世面上從沒出現過的菜式;就是這臘肉,味道也很獨特,跟普通的臘肉不能比。我也不多說了,這兩樣東西小哥想要怎麼賣?」
青木見他十分滿意,痛快地讓自己出價,心裡也鬆了口氣。剛才他還是有些緊張的,怕他不喜這味道。畢竟這肉不管咋弄,窮人都愛吃,有錢人可不一定這麼想。
他剛想說話,卻被張槐在桌下踢了一腳,就聽他對毛掌櫃說道:「掌櫃的覺得這肉是不是又香又嫩?」
毛掌櫃見一直未開口的張槐問他這話,想了想道:「確實是又香又嫩。那臘肉明明就很普通,吃著就是比一般的臘肉味道香。難道有什麼說法?」
張槐微笑道:「噯!是這樣的,這豬是用咱那小青山上的橡子果喂出來的。豬吃了這橡子果格外長膘,所以這肉才嫩。要是以往,那豬都是東挖些野菜,西湊些糠皮,吃的不好,要好久才長大,那肉就不如這樣喂出來的豬肉嫩。」
毛掌櫃瞪大眼睛、張大嘴巴,好半天才道:「怪不得。」
他是知道農家人餵豬的哪裡有好東西喂,就跟張槐說的那樣,東湊些西撿些,一年喂到頭,能長一百多斤的話就不錯了。
要是這豬都用橡子果喂出來的話,肉質鮮嫩就正常了。
這橡子豆腐他可是也吃過的,不過鄭家說眼下沒有多的對外賣,所以清輝酒樓裡才沒添這道菜。
他馬上就看到了這裡面的商機,兩眼精明地閃爍起來。
張槐又道:「這樣喂出來的豬也就咱清南村有了。如今咱全村的人都這樣餵豬,也準備用這肉灌香腸對外賣。旁人就算也學著灌香腸,他也甭想有這樣好的味道,何況他還不知道這香腸的是如何做出來的,也難得學。」
毛掌櫃重重地點頭道:「我明白你說的意思了,這香腸將是你們清南村的獨特出產。好!你們也不必再說了,就給個價吧。我們東家還是喜歡跟你們莊稼人打交道的,他說你們實誠,做事讓人放心。」
張槐笑道:「要讓我們出價,我們也不大懂行情哩。我們試過,一斤肉灌出來的香腸曬乾後,大概只有六七兩,掌櫃的是內行,不妨算算看,給個啥樣的價錢合適。」
毛掌櫃暗讚這張槐會談生意,倒也不敢小看他,一五一十地算了起來:「我就按最低一斤肉曬六兩香腸算,兩斤肉能做一斤二兩的香腸,成本要攤三十五文,再加上獨特的製作方法,人工費,作料費,嗯,這肉也比一般的豬肉好……這樣吧,我出八十文一斤買你們村的香腸。不過,我有個要求,這香腸只能賣給咱這清輝酒樓,不能再賣給旁人了。你們看如何?」
青木沒想道張槐三言兩語就把這香腸多賣了二十文,他強忍住內心的激動才沒露出異樣來,索性由著他跟這毛掌櫃的說,自己也不插話。
聽毛掌櫃這樣要求,青木和張槐對視了一眼,搖搖頭。
青木對毛掌櫃說道:「掌櫃的甭急,你聽我說。眼下這香腸就是做,也不多,也只夠你一家賣的,自是不能賣給旁人。可是,等往後咱村喂的豬越來越多了,你要是還全包,那也是賣不出去。再說,咱村的李長雨——跟你們少東家是同窗的那個,他如今也在清輝縣做生意。眼下本錢少,等以後他肯定也是要賣咱這香腸和臘肉的。」
張槐也道:「這一條很難答應你,畢竟咱一個村都指望這東西哩。不過,咱能保證好東西先賣給清輝酒樓,讓你們佔個先。」
毛掌櫃聽他們不願答應清輝酒樓獨家銷售,本有些失望,聽張槐這麼一說,倒也能接受。
於是笑道:「那好,就這麼定吧。這臘肉按六十文一斤算,如何?畢竟這東西只是味道好一些,沒什麼特別的。我覺得你們不妨把豬肉都做成香腸來賣,不是更好?」
青木跟張槐笑道:「誰不是這樣想?不過是那豬腸不夠罷了。豬腸不夠的話,就只能醃臘肉賣了。」
於是,毛掌櫃跟他們定了第二天去鄭家取貨,又將青木帶來的乩斤香腸和一塊臘肉都付錢買了下來。
從清輝酒樓出來後,兩人便往回走。
因圓滿的完成了任務,還比菊花定的價多賣了二十文一斤,青木十分高興,狠狠地給了張槐一拳,笑道:「往常我咋沒瞧出來你這麼能說哩?看來往後這賣東西一定要你出面,我只在家裡忙就成了。」
張槐微微一笑,心情也是十分愉悅。
已是傍晚時分,夕陽西沉,秋風颯颯,道路兩旁枝葉凋零的樹木和遠處空曠的田野,顯得有些淒涼;靠近山邊,則有一塊塊綠油油的麥田,看起來比較潤目。
他笑對青木道:「我也是吃了菊花做的肉,覺得味道實在好。我本來想這是因為菊花做飯的手藝比我娘好,所以我覺得好吃。剛才跟毛掌櫃談的時候,忽然想起來,這豬吃了橡子果兒,長得可快了,那肉味道嫩一些,也是有的。你家的這兩頭豬可不是一直餵這東西的麼?」
青木點頭道:「你說的在理。肯定有這個緣故在裡面。要不咱明早來集上買些豬肉,灌些香腸,跟我家的豬肉灌的香腸比比,要是味道真的不如我家的豬肉灌的香腸好,那往後咱村的豬可就吃香嘍!」
張槐道:「是該比比。弄清楚了咱也好心裡有數。往後這青山香腸就是旁人學不了的。」
兩人一路閒聊,一邊加快腳步往回趕。
遠遠望著小青山的輪廓,那心裡就充滿了希望和溫馨。那青山和腳下的土地是他們賴以生存的根,只靠近了村莊,就生出一種歸家的安寧和平靜。
快入冬了,天黑得早了些,張槐跟青木道別,推拒了他要自己去吃晚飯的邀請,自回家去了。
青木望著山邊隱隱的燈光,知道這是爹娘和妹妹在等自己,便小跑起來。
還不到院門,黑狗就從院子裡竄出來,只叫了一聲,就發現是青木,便停了聲音,搖頭擺尾地湊過來,用舌頭舔他的手臂。
青木用手拍開它腦袋,笑道:「還這樣?小心菊花打你。」
就昕開門的聲音響起,菊花從廚房探頭出來,喜悅地叫道:「哥哥回來了。」
聲音有些怪怪地,彷彿撅著嘴巴。
原來,楊氏剛幫她塗了一臉的蜂蜜蛋清面膜,乾了後,嘴巴便不靈活了。
菊花見青木滿臉帶笑的樣子,就知道生意談的很順利。便端上飯菜,讓他先吃飯。
青木心情好,狠狠吃了兩大碗飯後,才跟爹娘和菊花詳細地說了賣香腸的經過。
鄭長河和楊氏聽說張槐把這香腸賣到了八十文一斤,倒抽了一口冷氣。
鄭長河疑惑地問道:「他這麼貴買回去,誰會買去吃哩?吃這麼貴的香腸,還不如吃一碗紅燒肉,多好!」
菊花笑道:「爹,去酒樓吃飯的人都是有錢人,人家可不缺紅燒肉吃哩,吃這香腸也就是吃個新鮮花樣和那不同的味道。」
青木道:「是這樣。毛掌櫃都沒說二價,還生怕咱把這香腸賣給旁人哩。我跟他說暫時沒那麼多香腸,賣給他一家還不夠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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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lah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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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6-2 11:11 PM
第一百五十七章 初賣香腸
楊氏笑道:「還是槐子會說話。要是你一張口,按咱在家說好的,六十文一斤給他,他肯定也不會再加你二十文。」
菊花也忍不住讚道:「槐子哥說得對,這豬肉確實比往常喂的豬肉嫩些,我都沒想到這點哩。」
青木興奮地說道:「就是這個話。菊花,咱明兒去集上買些肉回來灌些香腸,到時候跟咱家的這香腸比比,看是不是咱家的香腸味兒好一些。要是這樣的話,往後這豬肉是不愁賣的了。」
菊花點頭,想笑又覺得臉繃得難受,這才記起要洗掉面膜了——都忘了已經過了好長時間哩。
她一邊起身打水洗臉,一邊對青木說道:「那就試試吧。那些肉灌出來的香腸肯定不如咱家的香腸味道好。往後這青山香腸要出名哩。」
楊氏和鄭長河想著剛從趙三家逮回來的三頭小豬,樂得合不攏嘴。
楊氏惋惜地說道:「再想多逮幾頭,也沒有了。小豬不好逮哩。」
菊花洗完臉,對她說道:「娘,咱家眼下餵了五頭豬。年初逮的那兩頭到年底也能出欄了,到時候再逮就是了。一下子喂多了也不好,就這麼一茬趕一茬的,蠻好的。等橡子樹種多了,那時餵豬也喂出經驗了,再喂個十來頭豬,就輕鬆了。」
鄭長河笑道:「不急。一口也吃不成個大胖子,跟村裡人比,咱家已經走在前邊了。這冬日裡,辣白菜不也是能賣一些錢麼。」
青木聽了忙道:「要把辣白菜準備好,明兒毛掌櫃來提貨哩。還有香腸也是。」
於是,一家人又忙碌起來。準備罐子裝辣白菜;把香腸用竹簍子裝起來——這是菊花特意讓鄭長河編的,她覺得用竹簍子裝能透氣。
等全部準備好了,才上床歇息。
第二天上午,毛掌櫃果然帶著兩輛車過來了,按照商定好的價錢,把鄭家的香腸和臘肉全部買下了,辣白菜也搬了好些。
那粉蒸肉的方子,毛掌櫃按五十兩銀子付給了菊花。
他笑呵呵地對楊氏說道:「我也跟你們說實在話。這個價錢還是低了。我們東家說了,上回買的那些菜方子,我們酒樓賣得好的很,要是現在補錢給你們,顯得太小氣。不過他不會忘記你們家的。咱們打交道還長遠呢,往後看吧!」
楊氏急忙道:「賣得好那也是你們東家會做生意。要是那不會做生意的,再好的菜方子也不中用。」
她也不貪心,當初賣菜方子的錢可是買了地,給家裡幫了大忙哩。
毛掌櫃暗讚她會說話。
他臨走的時候,對鄭長河道:「鄭老哥,你家最好再多做些香腸。要是這香腸在清輝縣好賣,沒準哪天我就會回來進貨呢。你們不多準備些。我到時候不是白跑一趟麼。就是到酒樓來吃飯的人吃了這香腸說好,他再來吃我要說沒有了,那不是打臉麼!」
鄭長河連連點頭,讓他放心,一定再做些,保證他下回來進貨時不落空。
等毛掌櫃帶人趕著車走了,菊花從房裡出來,笑問道:「都妥了?」
楊氏高興地說道:「妥了。香腸一百五十斤——還有些零頭我留下了——共十二兩銀子;臘肉八十斤。四兩八錢銀子;粉蒸肉的方子他給了五十兩銀子;辣白菜……噯喲,我也算不清了,他爹,辣白菜是多少?」
鄭長河想了想道:「好像是兩百多斤哩,賣了一兩多銀子。」
菊花其實在房裡都聽見了,要是算得有誤差的話,她一定會出來提醒爹娘的。她笑道:「辣白菜兩百二十四斤,共得了一兩銀子外加七百九十二文錢。今兒總共得了六十八兩銀子,外加五百九十二文錢。」
楊氏數了數,果然不錯,她贊閨女算賬快。
菊花見她娘捧著銀子寶貝似地去收藏。心裡高興的很,笑瞇瞇的對鄭長河道:「爹,這麼攢錢快吧?」
鄭長河搓著手笑道:「快!不過這都是你腦子靈,才想出來灌香腸賣。要是光賣豬肉,也不能賣這麼些錢。爹腦子笨的很,也就會餵豬。」
菊花笑道:「看爹說的,沒有豬哪來的香腸哩。」
第二天,鄭家從集上買了一百斤豬肉回來灌香腸,準備跟自家的香腸比比,看差別有多大。
為了以後灌香腸準備,鄭長河便每天一大早往下塘集跑,把那豬小腸全買了來。菊花清洗乾淨後,拿筷子刮去那層脂肪,只剩薄薄的一層,涼半乾備用。
同時,鄭長河也跟村裡人也打了招呼,要是殺豬的話,就把豬肉賣給鄭家,比賣給集上要多兩文錢一斤,這使得村民們非常高興。
趙大嘴因為要娶媳婦,率先就殺了一頭豬,賣了一大半給了鄭家。於是,菊花和楊氏就又灌了百來斤香腸。
入冬後,因為鄭長河和楊氏都在家,菊花就不像去年那麼忙,凡事有爹娘內外照管著,她就做起針線來。
一來條件好些了,二來她的身量長高了些,原來那些破舊衣裳都不能穿了,只好做新的,又幫哥哥和爹娘做,因此一直也是沒個停歇的。
這日正幫青木縫衣裳,他扛著鋤頭從地裡回來,把鋤頭丟在廊簷,對菊花道:「紅蘿蔔有手指頭那麼粗了,再過些日子能吃了哩。」今日學堂休息,他便去瞧了瞧紅蘿蔔。
菊花抬頭高興地問道:「真的麼?咋長這麼快哩,我想著還要過一個多月才能長大哩。」
青木見她說得差太遠,以為她不瞭解這紅蘿蔔的習性,便笑著跟她說道:「這還快麼?咱家沒上多少肥——土肥都叫爹弄到麥地裡去了——這蘿蔔才小,槐子說他家的就快能吃了哩。他當時可是下了些土肥的。」
菊花不相信地問道:「不能這麼快吧?都能吃了?」
青木笑道:「他那地不就在咱旁邊,你沒注意?要不咱倆去瞧瞧吧。」
菊花忙放下手中的衣裳,掀開腿上的小棉被,對哥哥說道:「走,去瞧瞧!我遠遠的只看見一片綠,還沒到旁邊去瞧過哩。要真是能吃了,明年再種的時候咱可不能不精心了。」
青木點點頭,兄妹倆便出了院子往張槐的那塊屋基場地走來。
菊花以前總是望見張大栓跟何氏在那塊地裡忙碌,看著那塊地被翻出來,種上紅蘿蔔和白菜,又看著它慢慢地透出一層綠色,白菜也長大包心,可是她卻從沒到附近去看過。
如今來到近前,只見一排排的白菜鼓著大肚子整齊地挺立著;胡蘿蔔的秧苗顏色碧綠,跟周圍衰草枯樹形成鮮明的對比。
菊花看著那綠油油的胡蘿蔔苗,很想下去拔幾根出來瞧瞧,到底長了多大。
正想著,就聽青木笑道:「你也來瞧紅蘿蔔?」
她回頭一看,原來張槐左手提了只空籃子,右手扛了把鋤頭來到近前,見了她和青木,欣喜地笑道:「你倆咋來了?」
青木打趣道:「瞅你這地裡沒人,想來偷蘿蔔哩。」
張槐微笑道:「偷吧,偷家去也省得省心,到時候直接去你家挑就好了。」
菊花問道:「槐子哥,你這紅蘿蔔真的能吃了麼?我拔幾根出來瞧瞧多大了。」
張槐放下鋤頭和籃子,對她道:「真的能吃了哩。你先拔些家去嘗嘗吧!」
說完瞧了瞧她身上乾乾淨淨的衣裳和鞋,忙回身到地壟邊抱起一捆草,鋪到壟溝裡,這才伸手牽她下來。這草是當初紅蘿蔔剛出苗時,蓋了防霜凍的。
菊花見他細心,也很感激——她也捨不得弄髒了鞋子哩,便搭著他的手借力跳下壟溝。
忽地她驚覺,自己怎麼又這樣不避嫌起來?
可是這念頭轉晚了,那手已經被握在張槐寬大帶薄繭的手中,他牽著她來到鋪好稻草的壟溝裡。
菊花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這到底是原來的菊花留下的本能反應,還是自己已經對張槐信任到不設防的地步?
看看張槐,卻是渾然不覺,彷彿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他根本就沒有刻意地想要來拉她的手;就是青木,也根本就沒留意,或者他覺得這根本就沒啥。
菊花無奈地歎了口氣,轉頭看那胡蘿蔔。
張槐本想叫菊花拔的,想想還是不要弄髒了她的手,便彎腰扯了幾根秧苗粗壯的蘿蔔,果然下邊的根莖已經很粗了。
他把蘿蔔互相碰撞,磕掉上面的泥土,然後又將這把蘿蔔秧苗挽起來,打了個結,對菊花笑道:「瞧,這麼大還不能吃麼?」
菊花看著那還帶著泥土的紅艷艷的蘿蔔,很喜歡,也不嫌髒,急忙接了過來,想著回家放在飯鍋邊蒸熟了,應該是很鮮甜的。
青木瞧著那蘿蔔,對張槐道:「這蘿蔔比我家的大多了。你下的肥還真得力哩。」
張槐道:「那是養蛐蟮攢出來的土肥,也不多,所以我爹就一個蘿蔔窩子裡丟了一點,我也沒想到能得這麼大力。」
菊花看著這地裡綠油油一片胡蘿蔔,說道:「這地好不容易被你們給伺候好了,明年你家蓋房子的話,又種不成了,可惜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掩不住的情懷
張槐一聽說蓋房子,心裡一動,就看著菊花心想,等房子蓋,離菊花就近了。
他這麼想著,心裡就柔軟起來,兩眼亮亮地瞧著菊花道:「不怕。到時候把這土剷起來,堆到院子附近,正好種些野菊、果樹,要是地方夠,再弄個菜園子。」
青木笑道:「我家的菜地不就是這麼弄的,當時連菜帶土都鏟到後院去了,累個半死。你拿籃子來幹啥?拔紅蘿蔔麼?」
張槐道:「我是來砍白菜的。順便給壟溝整整。」
菊花看著那一片白菜,想著自家已經賣了一批辣白菜了,剩下的不賣留著自家吃也好,反正有香腸賣,也不爭這點銀子,倒是張槐家的這白菜,得讓他做成辣白菜賣了好,當初可是她讓他多種些的。
她便對張槐道:「槐子哥,你讓嬸子到我家來,我教她做這辣白菜。下回毛掌櫃要是來進貨,就從你家買好了。我家的白菜剩的不多了,準備留著自家吃。」
張槐高興地點頭道:「噯!我回去跟我娘說。」
想了想他又擔心地問道:「你上回不是說這醃辣白菜的法子不告訴人的麼?要是你教了我娘,回頭旁人也來問你,你咋說哩?」
菊花擺手道:「我心裡有數兒。村裡人這白菜種的也不多,她們未必會來找我,只怕還是跟原來一樣醃。我有個想法,到明年的時候再實行,今年就這樣了吧。」
她想等李長雨和毛掌櫃回來,根據反饋的信息,看看這香腸和辣白菜還有橡子麵粉等東西在清輝縣到底有沒有市場,如果受歡迎的話,明年自然要採取些動作了。
青木也替張槐著急,想他多賺點銀子,便問道:「你家的豬到過年能有多重?這灌成香腸來賣要比賣肉多賺些,你就能買些地了。」
張槐搖搖頭道:「等到過年自然是不輕。可是我覺得不能等到過年再殺豬。要是這香腸好賣,那毛掌櫃肯定會早早地來進貨,等年前好賣。我想早些把豬殺了,灌了香腸準備著,不然等過年再殺,也來不及了。」
菊花聽了他的話越發覺得他具有商業敏感性了。
她表示贊同道:「槐子哥這話對,不能等過年殺,得搶先一步準備著。反正你殺了大豬不是要抓小豬麼,還不是一樣。」
張槐見菊花也同意他的想法,眼裡就盛滿了笑意。
話說,好像最近他很多的想法都得到了菊花的贊同哩,他心裡那歡悅就跟水泡似的,不停往上冒。
他怕菊花瞧見,便抿嘴微笑著轉身砍了幾棵白菜,又扯了些紅蘿蔔,然後撈起鋤頭就忙活起來,一邊跟青木說著閒話,又摧菊花回去,說地頭冷的很,當心凍涼了。
青木便抬頭對菊花道:「你先回吧,我再跟槐子說會話。
菊花點點頭,拎著胡蘿蔔就回去了。
楊氏見了這紅蘿蔔,接了過去,一邊在井邊清洗,一邊對菊花道:「槐子這地是今年才開的荒,咋伺候的這麼好?瞧這蘿蔔比咱家的大多了。」
菊花便跟她說了張槐用土肥墊窩子的事。
楊氏笑道:「我就說麼世上哪有那便宜事。這『莊稼一支花』全靠肥當家,要是他上了肥,這蘿蔔長得快些那也不出奇。咱家的肥都叫你爹弄到麥田去了。」
菊花見太陽大些了,便搬了小板凳出來,邊曬太陽做針線邊跟娘說話。
她見楊氏忙碌不停,連飯也不讓她做,心裡既感動又有些無奈——娘這是讓她趁著農閒的時候養身子外帶養臉哩。
夏秋忙,沒法子,這冬天要是養好些,那臉上的疤痕就能好的快些,楊氏這麼跟閨女說道。
菊花便當起閨秀來,一心一意地做衣裳和鞋襪,那針線工夫倒是進步不少。
晌午時分,青木和張槐一起走進院子。
青木倒了兩杯水,遞了一杯給張槐,對他道:「不如就在這吃飯,下午接著幹活。你娘又不等你這菜下鍋。」
張槐搖搖頭,喝了些水,對他道:「楊子在學堂,家裡雜事還有不少哩。我要家去清豬欄,這豬能吃也能拉,一天就要清一回。」
青木點點頭道:「是得這樣,我們也是一天清一回。」
張槐坐在凳子上瞧著靜靜地做衣裳的菊花,一時有些出神,忍不住脫口問道:「菊花,你能幫我做雙手套麼?」
菊花愕然!
連青木也意外——這小子咋這麼大膽起來?
菊花見張槐問完了也有些尷尬的樣子,不禁很無語。
按說幫他做一雙手套不算大事,可是擱這地方就有些特殊了。
這算啥?那些衣裳鞋襪等物可是老娘姐妹和媳婦才會幫著做的,梅子不就譯始幫李長明做鞋子了麼。
自己要是幫他做了手套,那不是等於定情信物一樣了?
可是看著他滿臉通紅的樣子,兩眼溢出瑩潤的光芒,那毫不掩飾的渴望讓菊花兩世為人的心也覺得承受不住,禁不住臉也紅了起來,這拒絕的話愣是說不出口,又不想答應他,就低頭不語。
張槐見菊花不語,很是失望。
可是菊花有些羞澀的樣子還是被他瞧在眼裡,他就又歡喜起來,覺得菊花肯定是顧忌人說閒話,不好答應,但她是感到了自己的心意的,不然也不能是這副樣子。
她這副樣子可比客客氣氣地對自己要好多了。
菊花沉默了一會,覺得氣氛有些壓抑——連青木也不說話——便點點頭道:「我正要幫哥哥做哩,就幫你也做一雙好了。」
難道她還會被一雙手套給束縛住麼?笑話。
張槐不料她答應了,不禁大喜,看著她笑得一臉燦爛。
菊花見他滿臉愉悅的樣子,很不爽,聽他對自己道謝,便笑說道:「這也不算啥。你那天陪我哥去談生意,幫我家一斤香腸多爭取了二十文錢,做雙手套謝謝你也是應該的。按說這還不夠哩,不過,反正你自己家也是要賣香腸的,你也能沾到光哩。」
張槐聽了這話,頓時笑容僵在臉上。
菊花見了他這副表情,心情大好,笑瞇瞇地眼睛彎的跟月牙似的!
青木先是一愣,接著就悶笑起來,被菊花瞪了一眼,方才趕緊收起了笑容。
張槐無奈地看了菊花一眼,心道,感謝就感謝吧,總歸是你做的,有總比沒有好。
他便放下茶杯,起身告辭了,臨走時說明天讓他娘來醃辣白菜。
隔天,何氏來到菊花家,帶來了菊花交代的作料等物,直接就砍了白菜在鄭家的院子裡清洗,再在楊氏和菊花的幫忙下醃製,然後就裝在菊花家剛騰空的大缸裡。
這也是菊花為了避人耳目,省得何氏在家醃弄得全村都知道了。這樣也方便不少,到時候這辣白菜就直接在菊花家賣了,給張家銀子就是了。
何氏也不是個喜歡廚藝的人。
可是菊花這麼幫著自己,要是還不精心,那不是拎不起來的豬大腸麼?所以,她真是全神貫注、一絲不苟地跟著菊花學。
但每個人的專長大概真的不同,饒是她已經很用心了,菊花發現妯做的還不夠。因此調料根本不敢讓她切,更不敢讓她配,就是往白菜瓣上塗,她也塗不太均勻,折騰了好久,才好一些。
這麼忙到下晚,張槐跟青木下學回來了。
何氏見了兩人,慚愧地說道:「我不是那塊料哩——菊花教我一天了,我也沒學好。」
楊氏安慰她道:「各人有各人的長處,你不太喜歡這個,所以做不熟也不怪。我也是做了好幾回,才好些的。」
菊花笑道:「嬸子甭急,多做幾回就好了。總歸就那麼幾個步驟,也不是多複雜的東西。」
張槐站在一邊凝神看了一會,打了水洗了手,挽起袖子,就做起辣白菜來。
讓人驚掉了下巴的是,他一點也不像一般的男人,因為從不沾廚房的事而笨手笨腳的,相反,他只塗了幾瓣白菜,動作就熟練起來。
這下連青木也不服氣了,也上來嘗試了一番,哪裡能弄得好。
菊花詫異地想,這人還有當大廚的潛質哩。
張槐果然有當大廚的潛質,他隨後聽菊花講解了這製作料的程序,也嘗試起來,除了切蘿蔔切不好之外,其他的配料要放多少,竟是完全領會了菊花講解的精神。
他聽大家誇他,連菊花也讚他,說他是當大廚的好料子,忍了半天,才疑惑地問道:「這很難麼?不就那幾樣東西,切細細的摻在一塊。各樣東西放多少菊花不是已經說得很清楚麼……」
他話還沒說完,就發現大伙古怪地瞧著他,何氏更是笑罵道:「你這是說娘笨哩,是不?那往後咱家你來煮飯好了。」
青木和菊花就大笑起來。
張槐心道,我往常沒注意,其實聽薅花說了一通,這醃辣白菜也不難,想必煮飯也是一個理,只不過娘不喜煮飯,才弄不好。
他這麼想還真是冤枉他娘了。
其實這鄉下煮飯竅門多著哩,鍋上一把鍋下一把,那火候最是難掌握了,不會燒的人往往是把下邊燒糊了,上邊還是生的;炒菜就更不用說,比煮飯還難。所以有些不愛煮飯、不太用心的人燒了一輩子飯菜,照樣難吃的很。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11:18 PM
第一百五十九章 要跟槐子爭
做辣白菜的還有劉小妹家。
她也是聽了菊花的話,多種了不少白菜。
本來劉家的地少,劉胖子當然都種小麥了,哪裡有閒地種這白菜,不過在菜園子裡分出一塊地來種了白菜,反正冬天菜種類少,也有些空地能用。
可是劉三順卻留心了。
他也是個靈活的,想著菊花家去年就賣了些辣白菜,今年說不定更好賣了,聽她的話多種些沒錯。就是賣不出去,家裡不也是要吃菜
於是,沒有地,他就鼓動二哥,一起翻了塊水稻田,把壟溝挖得深深的,種起了白菜。
種上之後,又經常的照看水土,不讓田里積水,好讓白菜跟地裡一樣生長。
這麼精心伺候著,還真的叫他種成了。
到做辣白菜的時候,劉三順得意地對家人說道:「咋樣?這不 種成了?又沒佔了地地裡照樣種麥子。要是這白菜賣了錢,那不是多出來的收成。」
劉小妹聽了連連點頭,誇三哥腦子靈活,說這辣白菜肯定能賣錢,上回菊花家可賣了二百多斤哩。
劉二順和劉四順聽了就開心地笑了起來,一齊開始算賬,這塊地大概能得多少收成。
劉小妹叮囑他們不要在外邊多說,這醃菜的法子菊花說要保密的,等明年再想個法子讓村裡人都種白菜,眼下說出來白得罪人。
劉家兄弟聽了急忙點頭。
劉胖子見兒子得意洋洋的樣子,撇撇嘴道:「你們甭覺得自個聰明。旁人難不成都是傻子,不曉得多種多收?還不是怕地受不住。本來種一季,冬天養一季,這地也能歇歇;你這一折騰,夏天種了稻子,秋冬種白菜,這地就沒個閒的時候,它能得了好?就是個人他也受不住——咱冬天還要在家歇著哩。有那講究的?種一年,讓田地歇一年,這樣才不會把田地折騰狠了。明年要是沒有肥料下田,這稻子肯定長不好?我瞧你們還眼氣這眼前的銀子不?」
劉家兄弟聽了變色,一想果然是這麼個理。
劉三順想了想道:「爹也甭太著急,這豬多了兩頭,豬糞也多了些。明年就把這塊田多下些肥,把這地給補樸。」
劉胖子點點頭道:「我也不是不讓你們種白菜,就是想跟你們說,這世上從沒那便宜事?你多種了一季,就得多加肥,不然就算眼前得了利,往後還是會虧本。」
這回連劉小妹也跟著點頭。
劉三順被爹教訓了一番,也不敢討巧了,老老實實地琢磨其他的法子掙錢。
要說他為啥也著急起來哩?
一方面兄弟幾個還沒說親,當然要努力幹了;另一方面則為了菊花。
他自打對菊花起心思後,就關注起她來?這一關注就發現不對勁了。
以往張槐跟青木好,兩人經常混一塊兒,他從不覺得這有啥。可是?如今他不這樣想了。他自己對菊花留心,自然很輕易地就發現張槐對菊花不一樣的感情,這使得他很惱怒。
當初說不要娶菊花的是你,如今又湊上來算啥?
他心裡就難受起來。
他不能確定菊花對張槐啥樣的心思,畢竟他倆以前來往多一些;不像自己,從小到大,也就見過菊花幾回罷了,連話也沒說過幾句。還是去年妹妹跟菊花玩上了,自己才接觸到菊花的。
他看著小妹手指靈活地做辣白菜,想著這辣白菜也菊花搗騰出來的?心裡暗自下決心,要跟槐子爭一爭。
槐子說過那樣的話,他不信菊花就一點也不在意,自己只要勤勞肯幹,對菊花一心一意,菊花終究會發現自己的好。
自己可是三強子?遇事從不認輸的,還不敢跟一個槐子爭麼!
愛情是奇妙的感情,會使人蛻變!
有些人會變得陰暗,會變得無所不用其極;也有的人會借此生出無窮的智慧和勇氣,完成人生的昇華;還有的人會沉迷其中,失去自己的方向。
劉三順生出跟張槐爭一爭的念頭後,那鬥志是昂揚的,精神是活躍的,腦子都比往常要靈活了好多。
他因為菊花家挖了個魚塘,打魚的時候便提了一隻桶,把那小魚苗收集起來,送給菊花放養。
這本是他為了討菊花喜歡才做的,可是他看到菊花常常地割了草往魚塘裡丟,甚至雞糞也往魚塘裡倒,冬天的時候,還把做橡子豆腐剩下的渣倒進魚塘,魚兒雖然不是很愛吃,但冬天沒東西吃,也是會吃的,他就留心了。
到最後,他對菊花的那個魚塘比菊花自己還要用心,琢磨著這魚兒的習性,吃了這些東西長得咋樣等。
他朦朧地想著,我要有個魚塘才好,我養魚肯定能比種田種得好。不過他種田也種得也不差就是了,至少栽秧就沒人能比得過他。
過了二十天,毛掌櫃果然又來了,這回跟李長雨一起回來的,兩人都要再買些辣白菜和香腸。
按說那辣白菜清輝酒樓也不能賣這麼快——人家到酒樓吃飯也不可能專門吃這醃菜,主要有些客人吃了覺得開胃,就跟酒樓買了些帶回去,這樣一來,消耗就大了。
那香腸則是一推出就受到了歡迎,本來上回也沒從鄭家買多少,所以他就趕緊提早回來訂貨了,順便跟鄭家說要他們多做些,他過年前再回來進一趟貨。
李長雨則是為他姑姑購買辣白菜的。
他自己也要買些橡子麵粉。這東西存放久了容易長哈喇,所以一次不能做多。
兩人為了省路費,合夥租了條船,一次把劉小妹家、張槐家,連菊花家剩下的辣白菜全給裝走了。
張槐家的白菜賣了四兩多銀子,劉家也賣了四五兩。兩家都是大喜過望,笑得合不攏嘴。
菊花家的香腸又賣了兩百多斤。
從下塘集買的豬肉果然比不上清南村用橡子果喂出來的豬肉嫩,所以價格自然要低一些。
豬們在天有靈的話,怕也要委屈地喊冤:你們不給吃飽、吃好,咱肯定是比不上清南村的豬肉嫩,沒光長排骨算對得起你們了;要是咱也整天吃摻了橡子果兒的豬食,保管也長一身嫩膘肉。
過了幾天,張槐就找人來殺了兩頭豬,除了肥肉和豬頭豬下水,合適灌香腸的豬肉全灌了香腸。
青木就建議他賣了肥膘肉,又在集上買了些豬肉,多灌些香腸,等毛掌櫃來的時候,好一把兜給他。
這回鄭家自己卻沒有做,這等於是把賺錢的機會讓給張家了。
張大栓父子那是感激不盡的,這麼一倒騰,那賺回來的銀子可不是夠買幾畝地了,因此,渾身都是幹勁。
張槐充分地展現了自己的大廚天賦,跟菊花學了一下午,這灌香腸居然沒讓爹娘操一點心,他給肉拌作料、教他娘灌香腸,做得有板有眼,一點也沒再麻煩菊花。
要說這下塘集的豬小腸最近可是好賣的很了,弄得屠戶們想不通是咋回事,豬小腸天天老早被人買走。那麼一點東西有啥吃頭?又比不上大腸肉厚,兩文也不嫌貴。
這個冬日,清南村的人 開心的。
看著那豬整天吃了睡,睡了吃,一個勁地長膘,餵豬的人伺候著這些畜生無怨無悔,人生好像多了些盼頭。
這天趙大嘴娶親,男娃們都哄過去幫忙。
窮熱鬧,窮熱鬧!鄉下雖然窮,遇到這類婚喪嫁娶的日子,那是十分的熱鬧的,左鄰右舍也全部出動,參與進來。
一大早,迎親隊就被派了出去,因為新娘子住在二十里外的村子,要是不早點出發,到晚上不能按時接回來,誤了時辰可不好。
因為青木在幫助記禮簿子,不在迎親隊伍裡,張槐也就不想去。
他見趙三叫自己,便對他說道:「我在家幫忙,反正這頭也要留人的。讓三順去吧。」
劉三順如今見了張槐就不自在,正盯著他哩,見他推自己去,就不樂意了:「那我留在這頭,你去迎親好了。」
趙大嘴見倆人推脫,奇怪地問道:「咋都不想出去哩?往常不 都搶著去迎親麼?我媳婦家可有好些堂姐妹,還有表姐妹,你們去迎親,沒準就被誰家閨女相中了,到時候讓我媳婦幫著說媒。」
他今兒特高興,開口媳婦閉口媳婦的,彷彿媳婦已經接回來了。
可是,他不說還好,這麼一說,兩人更不樂意去了。
張槐笑對劉三順道:「你趕緊去,這一去說不定就撈個媳婦家來了。」
他以為劉三順定會顛顛地去了哩。
誰知劉三順笑著對他說道:「咱這模樣也沒你長得好看,還不如你去。你往那一站,怕是那些女娃子哭著喊著要嫁你哩!」
迎親的隊伍因還差一人,正等著兩人派出一個來好出發呢,聽了劉三順的話,轟然大笑起來。
劉三順可不打趣張槐,他還真是這麼想的。
他心道,最好有人瞧中你了,媒人上門,你爹娘等著抱孫子,沒準就幫你定親了;我家反正兄弟多,我大哥就要添兒子了,我二哥也要娶親了,我晚點娶沒事,有的是時候跟你拼,拼得你先成親了最好。菊花還小哩,她這兩年肯定不會跟人定親的。
他不知道槐子跟表妹玉芹的事,所以這麼想。
第一百六十零章 趙大嘴娶媳婦
張槐見這小胖子今兒也不曉得為啥,跟他耗上了,氣惱地瞪了他一眼,心裡想怎麼推脫才好。
他雖不至於自作多情,認為人家女娃子見了他就哭喊著要嫁他,但經歷了玉芹的事,那也是心有慼慼,生怕麻煩上身了。
趙三不等他開口就笑罵道:「你們盡做白日美夢哩,人家閨女嫁不出去麼?甭在這耽擱了,你倆都去,再晚了新娘子就接不回來了。」
二人無法,只好一齊都去了。
接新娘子用的是牛車,上面掛著紅布,倒也喜慶。一群男娃們熱鬧地湧出村子,邊走還邊喊,說等新娘子接回來,老遠就放鞭炮提醒,新郎聽了要出村接著才好。
這娶親的熱鬧,菊花也是想瞧瞧的,她還沒瞧過哩。
楊氏見她想去瞧熱鬧,忙給她出主意:「你去趙三叔家待著,逗小寶寶玩一會。等新娘子進門的時候,不用擠人堆裡,在他家就能瞧見。」
菊花點點頭。
吃過午飯後,便也學著梅子她們,揣了只鞋底子,邀上劉小妹,一起來到趙三家——趙三家住在趙大嘴家隔壁——專等新娘子進門。
小石頭的妹妹長得越發粉嫩,那小臉肥嘟嘟的、軟綿綿的,菊花愛得不行,抱著小娃娃不撒手,逗得她不停地笑。
石頭念了書,親自幫妹妹取了個名,叫趙清。
他想著,清南村靠著小青山,挨著小清河,雖然寫法不一樣,卻都有一個「清」字,因此取了這個名。
他也是怕他爹胡亂給妹妹取名。因此搶先取了一個。他爹自己叫趙三,幫他取的小名叫石頭,要是幫妹妹取。肯定也是沒好詞。
菊花聽他嘰嘰喳喳地跟自己解釋,一面心裡好笑,一面誇他這名兒取得好。
見兒子聽了菊花的誇獎。得意洋洋的樣子,石頭娘白了他一眼道:「就你能耐。」
有菊花抱著閨女。她趕忙快手地把家裡收拾了一遍,這才過來跟他們說話,往常她可都是將閨女綁在背上幹活的。
菊花問道:「嬸子,今兒趙家的客人多麼?」
石頭娘道:「也不是很多。咱趙家親戚本來就不多,剩下的都是村裡人了。總共有十來桌人吧。」
劉小妹笑道:「我瞧外邊鬧哄哄的,還以為有十幾桌客哩。」
石頭娘接過小趙清哄睡了後,三人邊做針線邊說話。等新娘子來了好瞧熱鬧。
石頭娘笑問道:「你倆晚上去吃酒席麼?」
菊花忙道:「不哩。我哥不是在那麼。也沒拿多少錢,還去兩個人吃酒席,不好意思哩。」
劉小妹笑道:「你哥是幫忙的,幫忙的自然要管一頓飯了,吃酒席是另外的。不過我也是不會去的,那麼多人,吃飯也不自在哩。」
菊花點點頭,她就是這麼想的。
石頭娘笑道:「我就猜你倆不會去吃酒席。所以我就想,晚上你倆就在我家吃,我也不費事燒旁的菜。就用醃菜煮橡子豆腐,吃個自在,省得去吃酒席還要跟人擠。」
菊花搖頭道:「嬸子還是去吃酒席吧,省得煮飯。我們瞧了新娘子就要回去了。我還有那麼遠的路要走哩。」
劉小妹也說她家住得近。不在這吃,反倒叫菊花上她家去吃飯。
菊花失笑道:「甭再說了,又不是客,還要你們留個不停。石頭,我好像聽見炮仗響哩,你去瞧瞧,是不是新娘子來了。」
小石頭忙飛奔了出去。
過了一會又飛奔了回來,高聲道:「來了,新娘子來了哩。」
三人果然聽見鑼鼓聲遠遠地傳來,便急忙收起針線,往外邊院子裡來。
到了院子裡還沒站穩,就見李金香、梅子、小燕、小秀、小翠等一群女娃子湧了進來。
原來,她們也是想瞧熱鬧的,又不好意思到外邊跟人擠,因此來到這旁邊的院子裡隔著院牆瞧,好歹這院牆還能遮擋一些,也省得被人說閒話。
大家嘻嘻哈哈地選好位置,站的角度正好能清楚地瞧見趙大嘴家的院子。
待一大群人浩浩蕩蕩地簇擁著那披紅掛綵的牛車過來後,這邊等著瞧熱鬧的人也哄地炸開了,一時間歡笑聲和吵鬧聲不絕入耳。
其實,這婚禮幾乎是簡陋和寒酸的——一應迎親和陪嫁的東西都十分的簡單樸實,沒有什麼虛華的東西;但這婚禮又是熱鬧和隆重的,全村的人都喜氣洋洋,滿臉帶笑地迎接新娘進村。
趙大嘴穿著大紅的喜服,黑紅的臉上泛起了燦爛的笑容,望著停在自己面前的牛車,搓著手掌嘿嘿傻笑著。
他那憨憨的樣子惹得周圍人哄笑起來,紛紛嚷著讓他趕緊攙了新娘子下車。
李耕田的媳婦方氏和女方的一位媳婦是充當喜娘的人,她倆一起上前,把新娘子給扶下了車。
新娘子也是一身大紅喜服,蒙著紅蓋頭,身量很高,被扶出來後有些侷促地站在那,兩手絞在一起。她雖然看不見,似乎能感受到四周看熱鬧人的目光,因此很緊張。
女方的那個喜娘示意新郎背起新娘——新娘子是要背進門的。
趙大嘴急忙上前,望著跟自己差不多高的新娘子傻笑了兩聲,比劃了一下,轉過身在新娘的面前蹲了個馬步,等新娘子趴到自己的背上。
可是等了半天,啥動靜也沒有。
他回過頭,詫異地低下頭歪過腦袋,從新娘的紅蓋頭下往上瞧,一邊問道:「咋了?腿坐車坐麻了?」
四周的人本來還忍著,看他倆要如何動作,這會兒實在是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來。
菊花見他這樣也是不覺莞爾,梅子和李金香更是笑得捂著嘴——外邊可是有好多的人哩,她們也不敢放肆。
菊花覺得自己個子有點矮,脖子伸著有些難受。便使勁地扒著梅子的肩膀對外瞧。
就聽李長星大叫道:「怕是麻了哩。大嘴你好沒眼色,這麼多人在這瞧著,你還問人家。人家今兒可是新娘子哩。咋好當這麼多人面回你話。你還不抱她進去,回頭該摔倒了。」
趙大嘴聽了信以為真,彎下腰伸出胳膊。一手摟著新娘的脊背,一手放在新娘的腿彎。就要抱她進去。
那新娘子急了,見這憨人盡聽人說,又羞又氣,便伸手推開他,不讓他抱,並扳過他身子把他的肩膀往下壓,示意他蹲下。
旁邊人看了。笑得直跺腳。
劉二順笑對李長星道:「瞧新娘子急了。星子,你圖嘴巴快活,看大嘴媳婦往後不整你,有你好受的。」
李長星笑瞇瞇地說道:「這樣才熱鬧麼!再說,抱進去有啥不好?趕明兒我娶媳婦的時候,就抱她進門。」
趙大嘴見新娘不讓自己抱,要自己背,這才曉得李長星在捉弄自己。
他也不生氣,嘿嘿笑著蹲下,待新娘趴到背上。才背著她站起身,還用手托著她的腿彎往上送了送,惹得眾人又是一陣笑。
他本是轉身就走的,走了兩步好像又想起啥來。回頭對著趙三院子裡的一幫女娃喊道:「你們都過來呀——到房裡來陪陪桂枝。她剛來,也沒個人說話,你們來陪……」
後邊的話被新娘子給摀住了嘴吧,說不出來了。
這下子把裡裡外外看熱鬧的人給樂得,一個個笑得東倒西歪。
菊花跟梅子也是笑得抱作一團。
她覺得這趙大嘴實在是逗,在人前也毫不掩飾自己對媳婦的關心和愛護,可是今兒是人家剛進門第一天,這麼多人瞧著,他也不懂得含蓄一點,還沒拜堂哩,就這樣起來。
這個桂枝還真是有眼力,只見一面就相中了他憨實的性子,這個夫婿算是找對了。
可是趙大嘴既然這麼說了,大伙當然要給新娘面子,過去跟她說說話了。於是,一群女娃就從院牆後邊出來,繞到趙大嘴家院子裡。
這一群人立馬吸引了人們的目光,連那送親的人也盯住看個不停。
因菊花蒙著面巾,在這一群人中實在是異類,格外的打眼,那些人好奇地打量著她,有人還問旁邊清南村的人,為啥這個女娃不露臉哩?
劉三順正好站在附近,他不高興地接道:「人家高興,不成麼?」
那送親的人就生氣了——送親的人可是尊客,問一句話就這樣被沖了一頓,他當然不高興了。
因新娘子是老成的外甥女,那送親的人中間就有人知道鄭家有一個醜女的事,忙扯了扯他,不讓他再說,又低聲跟他說了緣故,那人方才閉嘴。
他們這麼竊竊私語,又使得小胖子不爽了,不過今兒是大喜的日子,總不能把送親的人給得罪了,因此很生氣地瞪了他們一眼。
他便轉頭去瞧人群中的菊花,又不由自主地去看不遠處張槐的神情,果然就見張槐是盯著菊花的,那心裡便酸溜溜的難受起來。
於是,等新郎新娘拜完堂之後,村長李耕田高喊「開席了」,劉三順便擠過去對張槐道:「你咋還不去幫忙端菜哩?」
他見張槐看著菊花微微含笑,也不知在想啥好事,看不過眼,便叫醒了他,叫他想不成。
張槐正望著菊花心想,啥時候自己也背著她進門拜堂哩?
他不由得幻想自己跟菊花拜堂時的情景來,不料小胖子又盯上他了,他氣道:「你不也沒去?」
結果,話音一落,就聽趙三大聲叫道:「槐子,三順,長星,你們都過來,上菜開席了。」
兩人只得都去廚房端菜。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11:28 PM
第一百六十一章 籌劃
張槐一邊走,一邊怪異地盯著劉三順,覺得他今兒很不對勁好像老跟自己過不去,不過又沒對他咋樣,只是不停地跟他搗亂。
劉三順見他瞅自己,笑道:「瞧啥?是不是我最近長好看了?」
他見槐子鬱悶的樣子,心情忽然好了起來。
張槐無奈地笑道:「懶得理你。」
等堂屋裡三桌酒席開始上菜後,菊花和劉小妹她們就進了新房去瞧新娘子。
新房雖然也是紅通通的,但是十分的簡陋。
陪嫁的家什只有一個櫃子和兩口箱子,還有一些盆啊桶之類的小東西,擺放這靠牆邊,倒是床上堆滿了新被子和枕頭。
劉小妹小聲跟菊花說道:「這陪嫁的東西最主要的是看新娘子做了多少針線活。桂枝嫂子的針線活計肯定是好的,你瞧那床上的被子、枕頭,還有箱子裡的衣裳、鞋襪,要穿好幾年哩。這都是當姑娘時攢下的。定了親,連男人的鞋襪也要準備。」
菊花聽了點頭,窮人家沒有田地首飾等東西陪嫁,也就只能靠雙手做這些東西了。
新娘子樸實敦厚,是個壯實的姑娘,還算大方,主要是籃子、竹子都是她的表妹,讓她覺得沒那麼拘束。
因此,她臉紅紅地招呼大家在床邊坐下,凳子不夠,有些人只能站著了。
梅子明年也要出嫁了,正在攢嫁妝。她深感做針線的辛苦,看著兩口大箱子裡單鞋、棉鞋、襪子和鞋墊,有男人的有女人的,不禁羨慕極了這個桂枝居然做了這麼多鞋子。
她不自禁地又打開櫃子瞧了瞧,那櫃子裡也有好些衣裳。
她摸摸自己的手,心想,這要做多少日子哩?
她到現在也不過是幫李長明做了四雙鞋,她自己還沒輪到哩。
她滿臉佩服地對新娘子說道:「桂枝嫂子,你可真能幹,做了這麼多的衣裳和鞋子。針線工夫還這麼好。」
竹子笑道:「我表姐手巧著哩。表姐,你做這麼多的鞋子,要穿好幾年哩。」
桂枝見大家都誇她,也是滿心的喜悅,她微笑道:「都是往常一點點地攢下的。甭瞧這麼多,其實穿起來也費得很。」
菊花和劉小妹對視一眼,劉小妹吐吐舌頭,心道自己可沒那本事,平日裡幫哥哥們做都來不急哩,哪有空做這些。
菊花則在心裡祈禱,希望青木娶個針線好的媳婦,自己就舒坦了。
這時外邊的酒席菜上齊了,男娃子們就湧了進來。
李長星一進來就笑道:「嫂子,你剛剛沒生氣吧?我跟大嘴可是好兄弟,跟他逗著玩的,你可別怪我哩。往後我還想常來這吃飯哩。」
一個菊花不認識的男娃笑道:「你盡想得美,還當大嘴沒娶媳婦哩,整天跟你混。」
誰料這桂枝大大方方地說道:「你們瞧得起大嘴,常來找他,那是好事,吃頓飯算啥哩——」眾人聽了大喜,一個個眉開眼笑——「不過,成了親,這日子就要算計著過了,你們來吃飯,要常帶些菜才好,兜些魚,逮個兔子啥的,拿來我幫你們燒。」
不等旁人笑,菊花一個沒忍住,先就笑出聲來,她急忙把腦袋往劉小妹的身後一縮,躲著悶笑起來。
張槐見菊花第一個笑,很意外,含笑瞥了李長星一眼,心道,你當新娘子也跟大嘴似的憨麼。
這新娘子看樣子是個爽利的,說話也不含糊,往後大家再要欺負趙大嘴憨實,想在言語上佔便宜,怕是先要過他媳婦這一關了。
屋子裡的人本是要大笑的,先被菊花一笑給轉移了視線,停了那麼一會,才跟著笑起來。
李長星笑道:「那是當然的。成親了,很快就要養娃了,過日子自然要精打細算。嫂子放心,咱也不是那沒眼色的人,要是弄到了好吃的,就會送些過來。」
這下新娘子臉紅不敢接腔了——連養娃都出來了,人家今兒可是剛進門哩。
竹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你就胡說吧,我瞧你一輩子不成親……」
李長星急忙道:「噯喲!竹子妹妹,可不能瞎說,我還想早點成親,哪能說一輩子不成親哩。」
這時村長媳婦方氏走了進來,往外趕這群人,連聲說快出去,鬧一會兒也差不多了,哪能賴在新房不走哩。
孫鐵柱詫異地說道:「嬸子,咱可是剛進來哩。」其他人也連連點頭。
方氏白了他一眼道:「進來瞧瞧不就成了,還想呆多久?都是一個村的,不許鬧狠了。你們往後還不都是要成親的。」
這時趙大嘴在外邊敬酒完了,也回到新房,見進來這麼多人,他也往外趕他們:「都出去,一會外邊吃完了要收碗哩。星子,你要再鬮,瞧我咋收拾你。梅子、籃子,你們女娃留下來沒事。」
他再次展現好男人風采,讓菊花狂羨慕了把。
男娃們沒有辦法,只好都出去了。
菊花瞧著窗外暮色降臨,急忙扯著劉小妹告辭出來,一邊後悔光顧說話,沒瞧見天都黑了。
來到院子裡,碰見張槐——其實他一直留意著房門口,見菊花出來了,忙問道:「菊花,你不等吃酒席了?」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不等她回話,接著問道:「可是覺得冷?你要是在這吃酒席,我就家去拿個小火罈子給你烘手。」
菊花忙道:「不哩。我家去吃飯。我哥哩?」
張槐道:「你等會,我去叫他。」說著返身進屋去了。
他見天黑了,菊花要回去,自己也不好單獨送她回家,便趕緊去叫青木。
點了火把的院子人影綽綽,屋子裡傳出一陣陣的笑鬧聲,把這喜慶的氣氛傳向左鄰右舍。
劉小妹和菊花站在屋簷下等候青木,才一會兒,就見青木和張槐匆匆地從屋子裡出來,見了菊花,笑問道:「不想吃飯了?」
菊花笑道:「好多人,我不耐煩吵。娘還等我吃飯哩。」
青木便道:「走吧,我先送你家去。小妹哩?也不吃了?」
劉小妹搖頭道:「不吃了,我也回家吃。菊花,你們先走吧,我叫我二哥一起走。」她說著指了指正在屋門口跟人說話的劉二順。
菊花點點頭,便跟青木和張槐一起先走了。
沒有月亮的冬夜格外的漆黑,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青木便牽著菊花的手,帶著她繞來繞去,一邊跟張槐說些酒席上的事。
到了外邊,沒有院牆的阻隔,被寒風一吹,菊花就覺得身上又是一陣寒涼,忍不住往青木的身邊靠了靠,這讓她很惱怒——這個身子咋養不好哩?最使她不安的是,今年過年她就十四歲了,可是葵水還不見蹤影。
她暗自歎了口氣,希望這身體不要有啥大毛病才好。這臉上有疤痕她現在已經無所謂了,要是身體上有毛病,還真的不能等閒視之。
她聽青木跟張槐說趙大嘴辦酒席用了多少錢一桌,用了多少豬肉啥的,忽地想起什麼來,對兩人道:「馬上要過年了,殺豬的人家也要多了。我想,咱得把這豬肉都買下來。」
青木有些遲疑地說道:「怕是不少人家都要殺豬哩,咱也沒那麼多銀子墊進去。」
張槐卻沉聲道:「這個不怕。等毛掌櫃下回來進貨的時候,跟他說清楚,要求他先支付些定金。不然等他明年想要香腸的話,咱就供應不上清南村的豬肉灌的香腸了。」
菊花道:「對,就這麼辦。毛掌櫃是生意人,他可是精明的很,一定不會錯過這些好豬肉的。再說,那些定金佔用的時間也不長,他過年以後就能把香腸運到清輝去賣了。」
張槐說的正是她心裡計劃的,如果不利用定金的話,這筆生意就要失去了。要知道大部分人都會在過年殺豬,這個旺季一錯過,平常想要吃肉還得專門到下塘集去買。
寂靜的黑夜裡,三人不緊不慢地走著,偶爾踩到枯枝「辟啪」作響。等出了村子,菊花才望見前邊一點燈光忽明忽暗——那就是自己的家了。
她用手握握青木的手,對他說道:「哥,這一批豬怕是不少,咱家和槐子哥、小妹家,還有趙三叔家合夥灌這香腸。你要跟村長透個話,就說眼下豬不多,也沒法子讓大伙都參與進來,也省得人多嘴雜,洩露了這香腸的方子;等明年的時候,咱專門建一個作坊,家家都有份,那時就不怕了。」
青木點點頭道:「這是肯定要說的。咱賺了錢,村裡肯定有人眼紅。眼下雖然不能跟他們說這法子,豬肉價不是提高了麼。這也是為了大家好,要是跟他們說了,不出三天,肯定就傳出去了。」
說著話,就到了家。
等菊花進了門,青木和張槐才返身回去吃酒席。
又到了殺年豬的時候,此起彼伏的慘嚎再次響起。
菊花召集了劉小妹、石頭娘、何氏,每日不停地切肉、製作料、灌香腸。
可是,隨著買的豬越來越多,那豬小腸根本就不夠用,就算是把下塘集上的豬小腸全買下來,也不夠。鄭長河、張大栓和趙三甚至到各個村裡去收集,也還是差許多。
菊花沒有辦法,把剩下的豬肉全部醃了臘肉——好歹比光賣豬肉價格高不是。
毛掌櫃又回來了一趟,將張槐家的香腸全部買走了,也很痛快地為正在製作的香腸付了定金,預定了明年來提貨。
鄭家買肉、灌香腸,折騰出了這麼大的動靜,想不讓人留心都難。
第一百六十二章 人心
首先就是花婆子。
她意外地得了梅子這個好兒媳,那是走路都打飄。梅子人好,家裡也殷實,送去的那些彩禮其實都是為了掩人耳目,到時候梅子出嫁還是要帶過來的,她能不高興麼!
如今就剩下小兒子的親事還沒著落。
雖然上次提到菊花被李長明和李長亮兄弟倆警告了一番,可是她見鄭家轟轟烈烈地灌香腸賣,那架勢跟發了大財似的——竟然能把全村的豬肉都買下來,那得要多少銀子?她就忍不住又心思活絡起來,想著用個啥法子,讓小兒子娶了這菊花才好,那不是啥香腸都清楚了?
花婆子苦思了好久,也想不到一個周全的主意。她也不敢跟兩兒子商量,只能自個日夜琢磨著。
她每天皺眉苦思這件事,人倒顯得安靜起來,很是讓李長明兄弟奇怪。
不說花婆子大力開動腦筋,想點子沾鄭家便宜,再說那另一個留心鄭家的人是村長的三叔李明堂。
他自從為了買地基的事跟鄭家爭了嘴之後,就很是看鄭家不順眼,可是這鄭家偏偏日子越過越紅火,這個冬天怕是賺了不少錢。
他心裡難免就嘀咕起來,難道鄭家那風水真的好?
自家後來選的地也是靠山的,不曉得有沒有鄭家的風水好。
他見鄭家把全村殺的豬都買去了,心裡十分嫉妒,氣惱地想,不是都說他家人心懷寬麼?咋不見他們把這灌香腸的法子告訴大伙哩?
這日,他吃過晌午飯,背著手晃悠到李耕田家的院子裡,跟大哥坐在棗樹下的石凳上曬太陽,一邊閒聊。
聊了一會就見李耕田滿臉通紅、略帶酒氣地進了院子。
李明堂就笑問道:「耕田這是到哪家喝殺豬湯了?」
過年的時候,村裡人殺豬,往往會很客氣地叫李耕田去吃飯,不過他一般都不會去就是了。
今兒是周矮子家殺豬特地請了他去吃飯,順便商量明年在小青山蓋房子的事,所以他也沒推辭。
見三叔問他,便搬了只小板凳在一旁坐下——他嫌石凳太冷——伸直了腿靠在石桌上,把臉迎向太陽,舒服地長出了口氣,笑道:「周矮子家。」
李明堂心中一動,問道:「周矮子也把豬肉也賣給鄭家了?」
李耕田笑道:「自然是賣給鄭家了。他家可是多出了兩文錢一斤哩。不賣把他,難不成要賣給集上?這大過年的,集上的豬肉也多不好賣哩。」
李明堂撇撇嘴道:「不是都說鄭長河為人如何好、心胸如何寬麼?咋不見他把這灌香腸的法子跟大伙說哩?連辣白菜的法子也瞞著,就想著自己發財。他心裡鬼的很,那橡子果兒是長在山上的,那山可是村裡的,所以他不敢不把橡子果的事跟大伙說。這香腸不關大伙的事,他不就瞞下了?也就你們被他糊弄住了,整天誇他家好。」
李耕田的爹李明瑞不悅地望著三弟,沉著臉說道:「老三你說的這是啥話?那山是村裡的沒錯,橡子樹不是長了多少年了麼,誰又沒擋著你去撿?往年沒東西吃的時候也有人吃它,不過吃了屙不下來屎,還脹肚子;有東西吃的時候,大伙就根本不理它,你見誰撿了回來餵豬的?人家長河告訴你法子還告訴錯了不成。灌香腸那是他的本事,幹啥要跟你說?你見誰家掙錢叫上旁人了?」
李明堂聽了大哥一番言語無話可說,只是心裡還很不服氣,嘴裡也不知咕噥些啥話。
李耕田斜了一眼三叔,輕笑道:「三叔,瞧著鄭家發財確實讓人眼氣不過,長河為人還是不錯的,他不是把豬肉的價提高了麼?灌香腸的法子不跟大伙說,咱也不能說人家不對。要是做啥事都捎上旁人,那城裡的那些鋪子、酒樓還開個屁呀!」
李明瑞點點頭,說道:「是這個理。做人不能不知足。唉!你活了一把年紀還不曉得『斗米仇,升米恩』這話麼?他把處理橡子果的法子跟大伙說了,這灌香腸的法子沒跟你說,人家就不是好人了?長河要是啥也不說,你又能對他咋樣?」
李明堂聽了只好歎了口氣,悶悶不樂!
只是人心都是難測的,李耕田雖然跟三叔說得冠冕堂皇,其實他心裡也是有些酸的,不過他好歹比旁人多些見識,自是不會說鄭家無情——沒那個道理呀。
等他家也殺了豬,青木便和張槐上門來買豬肉。
等稱了重量,付了銀子後,青木便在小凳子上坐了下來,一邊對李耕田笑道:「李叔,想跟你說個事哩。」
李耕田忙笑道:「說吧有啥事要叔幫忙的,儘管開口。瞧你家幹得紅紅火火的,啥難事吧?」他一邊招呼張槐也坐下。
青木微笑道:「我就要跟叔說這事哩。咱家灌這香腸吧,本來是準備要跟大伙說的,可是眼下這香腸剛在清輝縣開始賣,人家要的也不多,所以就沒折騰了。直接把豬肉價提高兩文一斤,也算是對大家的補償。等明年大伙喂的豬多了,這香腸也賣出名了,那時我想開個作坊,專門做這香腸,村裡家家都有份。」
李耕田睜大了眼睛,驚喜地問道:「青木,你是說真的?」
青木微笑道:「自然是真的。這一斤豬肉也就能曬出六七兩香腸,還要費許多工夫、作料,我們忙一場,雖然也能賺些錢,也是不容易的。所以,這作坊沒開起來之前,就沒跟大伙說這法子,主要還是怕人多嘴雜,被人傳了出去。」
李耕田心裡豁然開朗,頓時明白了鄭家的用意。他不禁為自己的小心思慚愧,居然都不知替旁人想想,光看人賺錢眼紅。
他很是誠懇地對青木說道:「我曉得你的意思了,這香腸折騰一場,一斤也就賺那麼些錢,要是跟大伙說了,把這法子洩露出去了,那才虧大了哩。你們把豬肉價提高,等於是白分錢給大伙了。唉!村裡人不懂,光瞧你家賺錢眼紅,哪裡能想到這些。你放心,我會跟大伙解釋的。」
張槐這時插話道:「主要是清輝縣那邊要的香腸不多,不然這作坊今年就能開了。等清輝縣那邊做大了,這作坊就能順勢建起來了。其實,咱主要還是在等長雨哩,只要他在清輝幹出樣子來了,咱這香腸、辣白菜、橡子麵粉、菊花茶,都不愁賣了,光靠陳家的酒樓是不成的。」
青木也點頭道:「所以我才來跟李叔說,讓李叔跟大伙解釋。咱家是不可能單獨發財的——不是得靠大伙餵豬才有肉灌香腸麼;長雨也是不可能單獨發財的——他得靠咱村出產的這些東西才有的賣;李叔更是責任重大——這村裡還要靠叔領著才能多種樹、多養魚、多種竹種花,往後才能越來越好哩。」
李耕田幾乎要老淚縱橫了,他忽然覺得自己真的老了——眼界、心胸都比不上面前的這兩個娃兒——這一番籌劃是何等的周密,前景又是何等的光明!
他靜默了一會,平息了下有些激動的心情,對青木和張槐道:「你倆想的真好,叔也不說啥面子情上的話了。你們只管放心的去幹,村裡人要有啥想法的話,我來開導他們。明年種樹、養魚、種花、種菜,咱一樁一樁的來。就算最近一兩年賣的不多,那就先準備著。最起碼那橡子樹不提前種是不成的。
青木笑道:「就是這個話。看明年那橡樹苗出得咋樣,要是好的話,明年春就能栽不少。」
三人又討論了一番明年的規劃,青木和張槐才挑著肉離去。
等兩人走了,李明瑞才若有所思地問兒子道:「咋樣?」
李耕田歎了口氣道:「我是不如他們了。這兩娃兒怕是要大出息了。照他們這樣說的,可不是一家一戶發財的問題,只怕咱一個村都要興旺了。」
李明瑞點點頭道:「你也不要歎氣,青木這娃兒說得不錯,誰也不能自個發財。他是個有眼光的,曉得離開了長雨和你的幫扶那是不成的。你在這裡邊的用處大著哩。」
李耕田用微涼的手摩挲著臉頰,苦笑道:「我哪裡是覺得自個沒用處,我是感歎他們小小年紀想得這麼周到。連長雨念了這麼久的書,當初跟我說要做生意的時候,也只是想著咋賺錢,根本就沒像青木和槐子這樣,把大伙都算計進去了,一環套一環,誰都能得到好處。」
李明瑞靠在火桶上,手裡也抱了個小火罈子,烘一會,又兩手合攏互相搓搓,他抬頭望望外邊陰沉沉的天,默默無語。
好一會,他才對兒子說道:「你瞧這天,這麼冷,灌香腸也不是個輕省的活計。按青木說的,要費心拌作料、切肉、灌腸,完了每天還要拿進拿出的曬,一斤肉也只能曬出六七兩香腸。人家就是賺點錢,那也是辛苦錢。可笑你三叔他們,一斤肉白給兩文錢還不知足,還要嘮叨。」
李耕田聽了十分的羞愧,暗想自己也是嫉妒過的,只不過面子頭上說的好聽,旁人不曉得罷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11:35 PM
第一百六十三章 李長雨
李明瑞似乎看出他的心思,語重心長地對他說道:「耕田啊,明年真要是把香腸作坊和醬菜的作坊建起來,你可要用心了。到時候未必就人人歡喜——牽扯到錢,大家的想法就多了。你可不能有一分的私心,不然這村還不如往常窮來的好。」
李耕田忙道:「爹,你放心。我咋也不能糊塗的。咱家長風是秀才,長雨也是跟這些生意直接打交道的,管好了,只有沾光的,沒有吃虧的。」
李明瑞點點頭,說道:「你要是心不擺正,就更不能管你三叔那樣的人了。我瞧跟他一樣想法的這村裡怕有不少。」
跟李明堂一樣想法的人自然是不少,不過都找不到理由來說罷了。
接下來李耕田也找了些老人,把鄭家做事的艱辛、一斤肉白讓兩文錢的大方掰扯給他們聽了,大家這才心裡好受了些。
關於作坊的事他倒是沒說——還沒影的事,說出來不是找事麼。
臘月十五這日,大雪紛飛,李長雨從清輝縣趕了回來。
他回來後丟下包裹,連口水也沒喝就想出門。
他娘方氏要打荷包蛋給他吃,他連連擺手說等晚上再說吧,轉身就匆匆來到村學堂等青木和張槐下學,好跟他們商量一些事情。
做了幾個月的生意,他身上明顯脫去了那層稚氣和書生氣息,變得沉穩了許多。也許是為了方便,也許是跟讀書生涯告別,他換下了長衫,穿上了短褐,帶著風霜的面色,讓他看上去像長大了好幾歲。
他坐在周夫子的屋裡。望著大院中厚厚的積雪,覺得身上有些冷,可是他卻懶得烤火。只把手插入棉衣的袖中,陷入了沉思。
回想著這幾個月的艱辛生活,他雖然沒有被消磨掉鬥志。卻不再意氣風發,轉而內斂起來。
這變化自然是源於生活的磨練。
他的生意其實是成功的。甚至可以說很好,每個月賺二十幾兩銀子,這對於做小本生意的人來說,是一筆不小的收入了。
可是,他的目標不止於此,要是一直這麼做下去,他到哪一天才能實現自己的目標哩?
隔壁學堂裡忽然哄鬧起來。原來是夫子宣佈下學了。那些村娃子跟出籠的鳥兒似的,奔向外邊的白雪世界,立即在那一片銀白的畫捲上添加了生動的身影。
李長雨急忙站起身奔出屋子,來到院子裡,衝著正要往院外走的青木和張槐叫道:「青木,槐子!」
那兩人聽見他叫,同時停下了腳步,轉頭向後一看,意外地叫道:「長雨?你啥時候回來的?」
長雨正要迎上前,抬眼見周夫子捧著兩本書往屋裡來。他便停下了腳步,恭恭敬敬地彎腰對夫子行了個禮,嘴裡叫道:「周先生!」
周夫子含笑看著他,問道:「剛回來?」
李長雨忙答道:「是。我來找青木和槐子說話。」
周夫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暗暗點頭,對他道:「去吧。」
李長雨這才轉身朝青木和張槐走過去。
青木看著滿面風霜的李長雨,微笑著問道:「咋不忙你的生意,回來了?」
張槐對著他的胳膊就是一拳,笑道:「他是回來顯擺來了,這兩月賺了不少銀子吧?上回來家也沒跟咱好好說道說道,急急忙忙地就走了。這回哩?準備啥時候走?」
李長雨苦笑道:「我剛回來,你就問我啥時候走,多叫我傷心。唉!我是跟你們商量事來了——這麼下去不成哩,也不曉得到哪年月才能出頭。我那會兒還跟我爹吹牛,要幹出個樣子哩。可是照眼下這個情況看,也只能掙點小錢娶媳婦罷了。」
青木和張槐聽了,對視了一眼,忍不住都笑了。
青木道:「我們不都是拚命在掙小錢好娶媳婦麼,誰還有能耐掙大錢?」
張槐笑道:「要不是菊花做出了香腸,怕是連小錢也是掙不到哩。你才做幾個月,能掙些小錢,沒虧本,不是應該知足了麼?總比那些虧本的人好吧。」
李長雨見兩人笑嘻嘻的樣子,心情也放鬆了不少。他跟著兩人往前走,一邊說笑著。
雪地裡,幾人的腳步聲「嘎吱、嘎吱」的響個不停,在村子中央,張槐停下了腳步,問道:「要不上我家吃飯去吧,也好說話兒。這麼厚的雪,省得青木往家趕。」
李長雨猶豫了一下說道:「我還想去問問菊花有沒有啥好的菜式哩。要不還是去青木家吧。青木,我就厚臉皮一回了。噯喲!我帶了些點心家來,你們等等,我回去拿來送給菊花吃。」
說著不等兩人說話,轉身就往家跑。
他暗自罵自己糊塗,出門的時候也沒想起來帶上,本就是專門買給菊花的——她幫了自己好大的忙,又不能請她去酒樓吃飯,於是就買些點心帶給她了。
青木望著他的背影無奈地搖頭道:「我好像沒答應他去吃飯吧?他自問自答的就當我答應了。」
張槐卻笑不出來,望著雪地裡疾步奔走的長雨,他心裡的不安越發強烈!
沒有任何理由的,他覺得長雨一定會喜歡菊花,就算菊花臉上有癩皮,他也會跟自己一樣不會在乎的。
他在心裡想道,遲早有一天,怕是要和長雨爭個頭破血流的。
等李長雨拿了東西來,三人才一起往青木家去了。
進入大院,李長雨抬頭一看,儘管外邊白雪皚皚,鄭家一溜六間瓦房的廊簷下,卻掛滿了香腸,那景象很是壯觀——怕是清南村從來就沒有誰家弄這麼多肉吧!
一條條的香腸透出裡面嫩紅嫩白的肉,色澤很是誘人。
李長雨不禁問道:「這個天,香腸擱外邊不是凍成冰棍了?」
青木道:「這是剛醃了好幾天的,要拿出來透透氣、吹吹風,不然悶在缸裡也不好。其他的都掛在屋裡哩。」
青木帶著倆人回家,讓已經擺好飯正等著他回來吃的菊花嚇了一跳,望著齊排排地站在門口的三個人,詫異地問道:「你們咋都來了?也沒先來打聲招呼,我沒煮那麼多飯哩。」
青木看了一眼李長雨笑道:「他下學才來的,我也不曉得哩。」
李長雨賠笑道:「隨便弄點兒東西吃就好。菊花妹妹,這是給你的。」說著遞上兩盒子精美的點心,還有兩包東西是用紙包著的,看不出是啥。
菊花一邊接過來,一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見他不復原先的跳脫與活潑,老成了不少,心想還是工作磨練人啊!當初在村口遇見他,那個忽閃著好奇的大眼睛,湊近她問她是誰的男娃,已經長大了。
楊氏從廚房裡出來,笑對他們說道:「不礙事的,我攤些煎餅添上,也就夠了。再不然還有鍋巴哩。」
菊花看了李長雨一眼,心中一動,對楊氏說道:「甭煎餅了,我來做山芋粉絲給他們吃吧。你們先吃,吃個半飽,我就做好了。」說完轉身進了廚房。
李長雨抱歉地對楊氏和鄭長河笑道:「鄭叔,鄭嬸,我這麼慌張地來了,給你們添麻煩了哩。我是有事要找青木和菊花問,才厚臉皮上門吃飯的。」
楊氏嗔怪地說道:「你這娃兒,難得回來一趟,吃個飯還說這麼多話。要不是有事,只怕請你也不會來哩。槐子,你先坐,不然長雨還要講客氣。」
張槐忙笑著坐下了,李長雨便也在他身邊坐下。
菊花在廚房裡,先用熱水泡了些山芋粉絲,然後炸了幾塊肥肉,添上水,再加一勺辣醬,放了鹽,做了一鍋辣湯;待湯煮開後,將泡好的粉絲丟進去,又搛了一碗辣白菜、劃了兩塊橡子豆腐放進去,等粉絲煮軟後,撒上蔥花就出鍋了。
她專門找了三個砂鍋,盛了三鍋,剩下的則用碗盛了,這才叫哥哥幫忙端去堂屋。
坐在桌前的人聞了這酸辣撲鼻的味道,嘴裡一齊冒酸水。
鄭長河笑著問閨女:「好香。這是啥東西?」
菊花笑道:「這是酸辣粉絲,我準備晚上做給你們吃的。中午飯不夠,我就提前做了,正好讓槐子哥和長雨哥嘗嘗。」
張槐見她把一砂鍋粉絲放在自己面前,對她微笑道:「這一鍋有兩小碗哩,我吃了不少飯,要一半就好了。」說著就用大木勺舀了一半在碗裡,吃了兩口後讚道:「這辣白菜下粉絲,比送飯吃好,這湯也開胃。」
李長雨看著面前砂鍋裡紅艷艷、熱氣騰騰的酸辣粉絲,紅紅的湯水裡飄著碧綠的蔥花,下邊沉著粉色的豆腐、暗綠的粉絲和鮮紅的辣白菜,不禁口齒生津。
他也不多話,感激地看了菊花一眼,低頭大口地吃了起來。
他來找菊花可不就是為了問吃的麼。這還沒有開口哩,菊花就把吃的做出來了。
一時間,大伙都吃了起來。
待吃完放下筷子,一個個額頭上都冒出了一層細汗。
李長雨喜笑顏開地連呼「痛快」!
他掏出塊帕子,抹去頭上的細汗,望著菊花兩眼發亮,含笑問道:「菊花,你做這個給我們吃,是有啥話要跟我說吧?」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三人組
菊花不答反問道:「你生意做得咋樣哩?」
李長雨對青木和張槐看看,笑道:「剛剛還跟你哥說哩,就能掙些小錢。要說保我自個是沒問題,可我總想幹出個樣子來。不過,我折騰了兩個月,發現要想多賺實在是難;要改做旁的吧本錢也不夠哩。」
楊氏和鄭長河見他們開始談事情,忙把碗筷收拾乾淨,一起去了廚房—隨著青木和菊花越來越擔當,這家裡的事差不多都由他兄妹倆拿主意了,他們兩口子也不插嘴。
這裡菊花也不再拐彎抹角了——她也不想等李長雨慢慢地折騰,那太慢了——正色問道:「那你吃剛才這酸辣粉絲咋樣哩?」
李長雨點頭道:「好吃,開胃。我準備回去就照這樣做了賣。」
菊花搖頭道:「你要還跟原先似的賣肯定不成。這個酸辣粉絲你要租個小小的鋪面,專門做了賣。就用這樣的砂鍋裝,只要不是飯量特別大,一砂鍋正好能吃得飽飽的。」
李長雨很認真地聽著,不斷地點頭道:「這酸辣粉絲冬天吃了正好。租個鋪面賣這東西也成。反正我原先的生意也做著。」
菊花見他雖然認真,但顯然還沒領會自己的意思,便耐心地說道:「這酸辣粉絲雖然不是啥好東西,可是這口味獨特,不是旁人能學得來的——因為他沒有辣白菜和橡子豆腐哩。你只要把這招牌做出名了,不怕沒錢賺。這個本錢小,到時候,這樣的小鋪面多開幾家分店,不是比開大店穩妥麼?有條件了再開個醬菜坊,專賣辣白菜、香醬、臘肉、香腸等東西,那個香醬我正在做。有那想吃又不樂意在你這小店裡吃的人,你就專門賣辣白菜給他,讓他回家自己做。」
李長雨越聽眼睛越亮,最後拍著桌子說道:「噯喲!我白做了這幾個月的生意,還不如菊花妹妹腦子活。」
青木和張槐也是連連點頭,說這樣一來,只要把這兩樣東西抓在手裡,甭管人是來買辣白菜還是吃酸辣粉絲,總歸是要從長雨的手裡買東西,那也就等於是從清南村買東西。
菊花抬腿上了火桶,將一塊小棉墊蓋在腿上,又順手扯過火桶一側凳子上的針線籮筐,拿起一隻大鞋底子開始做針線,一邊口中不停地跟他們說著話。
張槐羨慕地看著青木,心道,看尺碼那鞋就是他的。要說他最近身上的衣裳和鞋子都換新的了,那針線一瞧就是菊花的——他都認得了哩。
也不曉得啥時候能等到菊花給自己做鞋。
菊花紮了幾針,又對李長雨笑道:「你要想賣得更好一些,不妨學我家原先的做法,用醃菜燒豬下水——豬下水雖然漲價了,好歹還是比肉便宜好多——然後吃的時候舀半勺放在這粉絲上,也算給人添了點葷。再炕些酸菜果子餅,要是那飯量大的人,一碗粉絲吃不飽,他再花兩文錢買兩個餅子配著吃,不就飽了?」
李長雨已經插不上話了,只顧點頭,他望著菊花歎道:「菊花,你咋不去做生意哩?你要去做生意,肯定能賺錢。」
菊花微笑道:「我這不就是在跟你做生意麼?教你賣這些東西,總歸還是為了咱自己。就是那果子餅也是。那玉米粉、醃菜,你在清輝買沒關係;那餡兒裡面的辣椒片、生薑片你得從村裡買——我準備做這個哩。不過你放心,凡是我做出來的,都跟旁人做的味道不一樣。」
張槐點頭接道:「這樣一來,人家就算也做果子餅,味道就肯定跟你的不一樣。你這生意不大,最要緊的是抓住一點——風味獨特。」
青木笑道:「旁人想學也成,他就得找你買這辣白菜、橡子麵粉、香腸、辣椒片,往後還會有香醬啥的。」
李長雨也不點頭了,只微笑著陷入沉思,隔一會又抬眼瞧瞧安靜地做針線的菊花,那凝神扎針的樣子,使他心中很是疑惑——她咋對生意這麼熟悉哩?
菊花可是從沒出過清南村的。
就是自己,在清輝讀了幾年的書,往常都沒關注過這些,還是起了心思要做生意後,才大街小巷地轉悠,熟悉這個城鎮的一切,選擇了合適的對象開始賣東西。
一時間也沒人說話,屋裡靜了下來,張槐默默地看著李長雨,雙唇緊抿,神情肅穆。
青木也打量著李長雨,心道,自己跟菊花可是對他寄托了好大的希望哩,能不能闖出來,就看他的本事了。他要是闖出來了,村裡建了作坊才更穩妥。
為這,菊花今兒可是下了決心了,不但幫他出了主意,還說得這麼
菊花邊納鞋底子,邊思索,看還有啥遺漏的沒有。
照這個速度,明年村裡擺脫貧窮應該不是問題,但想要致富還得好幾年工夫。
等把商人吸引到下塘集來了,那時就差不多了。
她心裡想著這些,一抬頭,就見李長雨正微笑地望著自己,便一揚眉,對他說道:「長雨哥,我覺得你暫時不要把錢看得太重,總歸要先把這招牌給樹起來。等那些商家注意咱下塘集清南村了,你有多少錢不能賺?誰還能比得過你?還不是『近水樓台先得月』麼。」
李長雨一怔,卻沒有答話,只是想著『近水樓台先得月』,不過,他沒有跟去年冬天那樣纏著菊花問「你肯定認得字」,他默默地看著她想,是青木教她的麼?
好一會,他才對三人笑道:「你們放心,我定要把咱村的東西賣出名。等那時候,就是咱們賺錢的時候。我雖然不是有大能耐的人,這點眼光還是有的。」
青木微微點頭,又問道:「那你年底還去清輝麼?」
長雨笑道:「到了年底,好多的鋪子也是要關門過年的。我做的是小生意,早些收工也不礙事,本來這次回來是不準備再去的了。不過,跟你們這一琢磨,我想還是得去一趟,趁著年底,找家小鋪面先租下來,免得到明年慌張。」
青木笑道:「那你等兩天,讓槐子跟你一塊去,我家裡走不開,要不然我也要去的。」
李長雨詫異地問道:「有啥事麼?要是不耐煩跑,我就幫著辦了。」
張槐看了看菊花,輕聲道:「也沒啥事,就是去瞧瞧。你能幫著辦一回事,還能回回都幫著辦?我們也要出去見識見識,省得到時候事情來了,老是麻煩你。」
李長雨聽了點點頭道:「噯!是這麼回事。往後忙起來,你倆怕是要經常跑清輝這條道的。說不定啊,就連湖州和臨湖州也要常去哩。」
青木和張槐相視一笑,他們可不就是這麼想的麼。
歇了一會,青木站起身道:「走吧,該上學了。」
張槐跟李長雨忙跟著站起身。
李長雨笑對菊花道:「菊花,我走了。你可有啥要買的,我過年幫你帶回來。」
說完笑瞇瞇地瞧著她。
菊花抬頭,見他比剛進門時神情要放鬆不少,想是解決了心頭大事心情也愉快起來了吧。
她搖搖頭道:「沒啥要買的了——要買的東西都寫了清單給槐子哥哩。你哩,只管使勁賣東西就好了。還有,你那招牌可要帶上咱清南村或者小青山字樣,讓人一吃到這些東西,馬上就想到小青山和山邊的村莊。」
李長雨聽了一愣,原來張槐早就準備去清輝縣了,不是臨時起意的?
他不禁轉頭望向張槐,見他正注視著菊花,心想,到底他們從小一塊兒長大的,情分不一樣哩。
他聽菊花說把清單給張槐了,便想給她另外帶點東西,又一想這次回來剛買了吃的,不好再買了;可是買別的東西吧,好像也不好開口,呵呵乾笑了兩聲,也不知說啥好。
青木笑道:「等你發財了,請我們去清輝的大酒樓裡吃一頓好的。」一邊拉著他走了。
菊花望著三人遠去的背影,在雪地裡格外醒目,不禁有些發怔:他們能不能撐起清南村的一片天呢?
李長雨回到家,換下腳上的鞋子—他先回來時忘了換了,這會兒覺得腳下涼涼的——對緊跟過來的方氏道:「娘,我吃過了——在青木家吃的。你們一直在等我?」
方氏埋怨道:「那也不跟我說一聲?我還燒了好些菜哩。」
李長雨歉意地笑道:「我先回來了一趟,忘了跟你們說。」他心裡裝著事,先前回來拿點心竟然忘了跟家裡說一聲不回來吃晌午飯了。
坐在飯桌邊的李耕田瞧瞧兒子有些憔悴的臉,有些心疼,便說道:「吃過了就吃過了,說啥哩。天冷,這菜也不得壞,晚上不是還能吃麼。」
李明瑞則關切地問道:「長雨,吃飽了沒?要不再吃一點,你娘今兒可是燒了豬大腸哩。」
李長雨忍不住笑道:「咋能不吃飽哩。爺爺,你們吃吧。要是我沒吃飽,肯定這會兒都上桌了,哪裡還要你叫。」
老人家一聽果然是這樣,便笑著低頭吃飯。
李長雨等李耕田吃過了,把小板凳搬到他跟前坐下,細細地跟他說了在菊花家商定的事。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11:41 PM
第一百六十五章 心照不宣
李長雨跟他爹說道:「爹,我這幾個月也掙了點錢,可是個小鋪面勉強夠付一年的租金,置傢伙就不夠了。況且,我覺得這酸辣粉絲要是好賣的話,就要多開一兩家分店,所以我想從家裡拿幾十兩銀子,一把租下兩個小鋪面,等明年正月兩家同時開張。」
李耕田和李明瑞對視一眼,笑了。
他不覺心裡有些酸澀——兒子真的懂事了,如今算計這些頭頭是道,跟家裡要銀子也是解釋詳細,生怕他擔心。
他對長雨道:「你當爹真的是一毛不拔的小氣鬼哩,那點老本還不是攢了給你們兄弟用的,留著它又不能生兒子。這生意一聽就是好的,你只管去做。你哥要到明年才參加鄉試哩,用錢還早。」
李長雨摸摸臉頰嬉笑道:「我不是做了生意後,感覺掙錢不容易麼,所以也不想多拿就拿五十兩銀子好了。這生意本錢小,只要開張了,就有錢回來。」
李耕田聽了欣慰地點頭。
他也是越來越有信心了,剛才李長雨跟他說的這盤生意,他一下子就感覺到了其中的關竅,那就是有些東西非得從清南村買,想到這點他也跟年輕娃兒似的,渾身充滿了希望。
等村學堂放了假,張槐便帶了一批曬好的香腸跟李長雨坐船往清輝縣去了。
青木被楊氏派了去送兩個豬頭給舅舅,順便送他們上船。
這是個大晴天,地上的積雪開始融化,二里鋪碼頭濕噠噠的,張槐和長雨將香腸和臘肉搬上船,隨著船離岸越來越遠,他們揮手跟岸上的青木道別。
站在船頭,看著往後退去的碼頭,李長雨笑問張槐道:「你第一回坐船麼?頭昏不?」
張槐轉頭微笑道:「還好不覺得昏哩。」
兩人便靜默了,張槐看著兩岸,入目是一片銀色的世界,即便有高低起伏也被同色調的白給淡化了,那田野便連綿不斷起來。要是有樹木闖入視野,便在雪地裡顯得格外突兀。
他正看著,耳邊傳來長雨的聲音:「槐子,你跟菊花是從小玩到大的,她一直是這麼聰明麼?」
張槐頓了一下,沒有轉頭只是瞧著水面出神,好一會才答道:「她一直是勤快乖巧的,也很聰明。不過從前很膽小,就不顯;如今她膽子大了些,就越發顯聰明了。」
李長雨又問道:「你和青木一直帶她玩,她不是就跟你妹妹一樣了?」
這回張槐沒有回答,心裡想道,我不要她做妹妹。從前我是當她妹妹的可是後來,出了那件事,反而在心裡添了想頭……
李長雨半天沒聽見回答幽幽地問道:「槐子,你喜歡菊花,對麼?」
張槐身子一僵,他注視著船尾拖出的長長水道,緊了緊身上的舊裌襖,慢慢地回過頭,看著李長雨的眼睛,認真地答道:「噯!我喜歡她!」
李長雨原以為他會不承認,又或者臉紅不語,沒料到他這樣鄭重其事地肯定回答一時間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心裡卻是莫名地有些失落起來。
張槐仔細地瞧了瞧他的臉色,又加了一句:「我要娶她!」
李長雨忽然問道:「要是她不樂意嫁你哩?你這個樣子是非她不娶嘍,她不樂意嫁你,你要咋辦?」
口氣雖然有些戲謔,卻是認真的。
他也不知為何鬼使神差地就問出這樣的話。
槐子是肯定不愛聽這話的,他想。
果檳張槐身子再次僵硬起來,面色變得很難看,盯著李長雨久久地不說話。
李長雨被他盯得很不自在,有些心虛地轉過頭,望向一邊的水面,嘴裡說道:「我不過是問問麼。瞧你這樣子,難不成你肯定她樂意嫁你?」
張槐還是不語,定定地望著他。
李長雨也覺得沒意思起來,心想自己這是咋了,讓槐子不痛快,害得自己也沒人說話了。
他剛想解釋兩句,或者安慰張槐一番,就見張槐轉過頭去,輕輕地說道:「她要是不樂意,我自然是不能逼她。只要她過得好,不嫁我……也沒啥!」
那平靜無波的聲音卻讓李長雨感到一種心碎神傷,他不敢再接話,一時兩人都沉默起來。
張槐艱難地說出了那句話,只覺心裡空蕩蕩的,他用手捂著胸口,那兒有菊花幫他做的手套,剛才搬東西,他怕磨壞了,才脫下來收到懷裡的。
他不是沒出息、不敢爭,他是想起了玉芹。
要是菊花不喜歡他,不樂意嫁他,他決不能跟玉芹當初那樣,死不撒手,除此之外,誰也甭想阻擋自己。
再說,他是個男娃子,還能因為此事不吃飯、不睡覺,甚至去投湖不成?如果這樣的話,怕是更被菊花瞧不起了。
青木送走了張槐和長雨後,先到福喜雜貨店哩跟來喜說笑了一會,然後就背著兩個豬頭和幾斤肉送往劉家塘
劉家塘就離下塘集不遠,在東邊。青木加快腳步匆匆地趕往那樹木房屋聚集的村落。
積雪融化的道路有些泥濘,他左躲右閃的,踩著那還沒化的乾淨積雪走。
忽地眼角瞥見前邊過來一個身穿青色棉襖的少年,胳膊上挽著一隻籃子,低著頭,形色也是急匆匆的。
青木見眼前就是一道溝,那少年悶頭疾走,就要跟自己相撞了,忙往旁邊一讓,從道路的邊沿跨溝而過。
誰料他想得倒好,偏那少年雖然沒抬頭,也是眼角的餘光瞥見了一個人從對面過來,於是頭也不抬,也往旁一讓,讓的方向又是跟青木一邊的,頓時,兩人撞了個正著。
青木身量高大,卻也被撞了個趔趄,差點一腳落空,踩到溝裡。
他左手揮舞了兩圈,到底是沒保持住平衡一屁股坐在了溝邊的雪地裡。幸好這邊沿不大走人,雪還乾淨,不然可是要坐一屁股水。
對面的少年可就沒那麼好運了,他被青木撞得一下子滑到了溝裡手中的籃子被碰翻,籃子裡居然是雞蛋,滾了大半出來,黃的、清的蛋液流了一大片。
那少年痛叫了一聲「噯喲」,再一瞧滿溝的雞蛋黃雞蛋清,頓時眼睛就紅了:「你……你……我的雞蛋喲——」
青木從雪地裡爬起來,心道晦氣明明讓過他了,偏又撞上了。
他把背上的麻袋放到路邊,上前去扶那少年,嘴裡問道:「你沒啥事吧?」
那少年十二三歲的樣子,倒是眉清目秀的,忍不住眼淚就下來了,哭道:「我的雞蛋……噯喲!我的腿……」
青木嚇了一跳,急忙問道:「你腿咋了?」
少年抽噎著哭道:「我的腳扭了筋哩站不起來了……我的雞蛋……」
青木真是頭痛,聽他一會腿、一會腳的,又惦記雞蛋心裡也是火大—好好的也不看人走路,這不撞出事了?
真是越急越耽誤工夫!
他氣惱地彎腰攙扶少年,一邊道:「你試試,看還能走不?先起來,甭哭了,坐雪地裡涼了更麻煩。」
少年在他的幫扶下,掙扎著站起來,試了試,一隻腳扭了,無法著
他死死地扯住青木的胳膊單腳站在雪地裡,另一隻腳虛立著,對青木道:「我的腳摔壞了,沒法走了哩。我的雞蛋也摔沒了,你說,這事咋辦?你走路就不能看著點麼?」
說著又哭起來。
青木真是被他氣樂了:「哪個走路不看著的?你低著頭悶聲不吭地走我老早就讓到這邊了,你還跟著也讓到這邊,撞上了怪誰?」
那少年啞口無言,望著那溝裡翻倒的籃子,已經沒幾個雞蛋是好的了,又哭道:「我家攢了十幾天的雞蛋哩……」
青木見天不早了,心裡著急,打斷他的話道:「你能不能甭哭了?一個男娃子,動不動就哭,像啥樣子?你是哪個村的?我先送你回家。」
那少年一聽回家,就急了:「我一個錢也沒賣到……」
青木忍無可忍地大聲道:「那也不能怪我哩。你走不走?不走我可要走了。」
少年聽他要走,忙手上使勁,把他的袖子扯得緊緊的,說道:「不成,你得送我回去,我腳沒法走了哩。」
他心想,先不跟你說,到了我家,有爹娘和姐姐在,不怕你不賠雞蛋。
青木忍著氣再次問道:「你是哪個村的?」
少年轉著眼珠子道:「是劉家塘的,就在前邊。」
青木聽了鬆口氣,心道跟外婆一個村的就好,不用跑遠路,到時候讓外婆出面也好商量。
他讓少年鬆手,好下溝去撿那籃子和雞蛋——好歹還有些完整的。
少年卻緊張起來,死不鬆手,問道:「你要幹啥?把我一人扔在這雪地裡,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你跑了,我喊破喉嚨也沒用了。」
青木使勁一甩手胳膊,把那少年甩開,繃著臉道:「我要走,你能拉得住麼?」
說完也不理他,自去溝裡撿了籃子和雞蛋,又抓起一把雪擦乾淨手,拎起自己的麻袋,再回到少年的身邊。
他想要彎腰背他,一眼瞧過去,卻呆住了——這小子身上沾滿了蛋黃,咋背?那不是把自己身上的衣裳給弄髒了,這可是菊花幫他新做的哩。
少年的眼睛一直隨著青木轉,見他並沒有丟棄自己逃走,鬆了口氣,剛要開口說話,又見他盯著自己發愣,順著他的目光低頭一瞧,自個的左半邊身子都是蛋清蛋黃,他也傻眼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心動
青木歎了口氣,對他道:「你用雪把雞蛋擦乾淨,不然我可法背你。」
少年沒辦法,只得吃力地彎腰下去抓雪,卻是動作笨拙的很。
青木著急,便抓起兩把雪,幫他擦了起來。
他心裡想道:「今兒實在是倒霉,平白地在這耽擱這麼些工夫,家裡還有好些事等著哩。」
全部弄好後,青木背上這少年,拎起麻袋,大步往劉家塘去了。
進了村子,少年指引著他往自家去。
青木停住腳步問道:「我是楊得發的外甥。我先把這東西給我外婆送去,再送你回家好麼?」
少年急忙道:「不成,還是先送我回家吧!我打了雞蛋,我爹娘要罵我哩。你不趕緊送我回去,回頭我娘該說我闖禍了還有心在外邊晃蕩。」
青木歎了口氣,心想去就去吧,小娃兒闖禍了總是害怕的。到他家再讓人叫外婆和舅舅來,事情也不大,總好解決。
他便順著少年指的路徑走。
路過一戶土牆草屋的時候,一個老頭見了,吃驚地問道:「雲根,你這是咋了?」
少年不好意思地答道:「孫爺爺,我摔了一跤哩。」
老頭連聲道:「噯喲!可摔壞了?咋這麼不小心哩!」
少年在外人面前也沒好意思賴青木,只說扭了腳,沒啥要緊的,一邊又指著青木左拐,來到了一個院子前面。
青木抬眼打量這樹枝籬笆圍成的院子,只有他一半高;院子裡的積雪已經掃得乾乾淨淨,三間房子雖然也是土牆茅草,不過看上去很清爽,還不算破舊,想是才蓋沒兩年。
他推開竹片編製的柵欄,大步走進院子。
這時從屋子裡出來一個高挑的女娃子,梳著爽利的大辮子,鵝蛋臉,圓眼睛,穿著件洗得發白的蔥綠舊襖,下身是深色的褲子。
她見了背著少年的青木一愣……眼裡先是閃過一絲驚喜,接著又看向他背後的少年驚問道:「雲根,你這是咋了?」
青木見了這個女娃,有些尷尬,他萬沒料到居然來到劉富貴家——這女娃是劉富貴的閨女劉雲嵐,他見過一回的。
劉雲根懊喪地答道:「我跟這個……這個人撞了一下,把雞蛋全撞到溝裡去了,還把腳扭了。」
青木聽了他這含糊不清的話,很生氣,想要辯解,可是人家又沒說他不對,只說兩人撞了一下,因此倒不曉得如何接話。
可是這話聽了很容易讓人誤解,他心裡氣悶,只能板著臉把他送進屋。
劉雲嵐急忙跟在旁邊對青木歉意地笑道:「真是對不住了,青木大哥。害得你被撞了,還要耽誤工夫送他回來。快進屋歇會吧。」
劉雲根看著她不敢相信地叫道:「姐,是我摔了腿哩。你還跟他賠禮?」
劉雲嵐沉下臉呵斥道:「你是在家慪了氣出去的。叫你今兒甭去,也不聽,悶頭只顧跑,跟鬼攆來了似的,這麼走路能不撞人?我不躬問也曉得是你走路沒看人,撞了青木大哥。」
劉雲裉啞口無言,無話可回——這話說得比衙門裡的老爺斷案還要清楚明白。
青木把他背進屋,放在凳子上坐下,這才看向劉雲嵐歉意地說道:「不管咋說,這一籃子雞蛋是打了……」
不等他說完,劉雲嵐急忙打斷他的話道:「青木大哥,這不怪你。我弟弟剛在家裡被我爹說了幾句,他賭氣就拎著雞蛋出去了,我猜也猜得到他自顧自走路的樣子。撞了你,你沒怪他,還送他回來,感謝你還來不及哩,哪能要你賠雞蛋。」
青木也是無話可說,原以為要掰扯好一番哩,誰料人家根本不信弟弟,三言兩語就把當時的情況算計出來了,還跟他道歉,讓他反而不曉得如何說了。
俗語說『仲手不打笑臉人』,她這樣明理,自己要是甩手就走好像也不好;不走吧,要說啥哩?
劉雲嵐招呼他坐下,他剛想推辭,就見後邊屋子裡出來一個壯漢子和一個婆娘,見了劉雲根那一身狼狽相,嚇了一跳,急忙過來問是咋了。
劉雲根剛想說話,抬眼見了姐姐警告的眼神,垂頭喪氣地說道:「我撞了這位大哥,把雞蛋打了,腳也扭了。」
他也是破罐子破摔了,豁出去挨頓罵,說了實情。
原以為能賴著青木賠雞蛋的,不料姐姐一下子就猜中了當時的情形,而且她好像認得這個青木,那還賴個屁呀,讓爹娘罵一頓好了!
劉雲嵐生怕爹娘要青木賠雞蛋——她爹娘真的能做出來哩——忙對他們說了是弟弟不小心,撞了青木的,青木好心送弟弟回來,該謝謝人家;又說青木是楊得發大叔的外甥,也是熟人。
劉富貴聽了閨女的話詫異地看向青木,見他高高的身形,俊朗的臉面,又想起聽說的鄭家從去年開始,就賺了不少錢,秋天的時候剛翻新蓋了六間大瓦房,心裡那個悔啊,恨不得打自己兩耳刮子——這麼好的女婿被自己給折騰掉了,真是豬腦袋。
他的婆娘跟他一個心思,也是後悔得要命。
兩口子以前沒見過青木,如今見了他,也不知是青木穿了新短褐,人格外精神,還是他們心理作用,總之,覺得這青木比以往所有上門來相親的男娃都強。
劉富貴堆起一臉的燦爛笑容,扯著青木硬按著他坐下,然後板著臉對兒子道:「你走路也不好好看人。把雞蛋打了是小事,害得人家青木大哥背你回來,這不是耽誤事麼?」轉身又堆起一臉的笑,對青木問道:「青木啊,你這是上外婆家來?」
青木愕然地瞧著他跟玩變臉似的,又是新奇又是好笑,忙答道:「噯!我給外婆送些東西來哩。」
劉雲根格外的鬱悶——怎麼連爹娘也罵他哩?不是因為他打了雞蛋罵他,是為了他撞了人罵他,真是少見。
他的腳扭了,到現在也沒人問一聲,全圍著那個青木去了,真是叫人氣惱。
劉富貴的婆娘笑瞇瞇地對青木道:「害得你跑一趟,真是不過意哩。雲嵐,趕緊做飯,讓青木在這吃飯;富貴,你去把楊得發大哥也叫來。」
劉富貴巴不得一聲應了,就要出去叫青木大舅。
青木急了,忙站起身道:「叔,嬸子,還是甭客氣了,我家裡忙哩,不能在這吃飯了。你們還是趕緊瞧瞧雲根的腳吧——好像扭了哩。」
劉雲根簡直要熱淚盈眶了——終於有人關心他了,不過不是爹娘,竟然是外人,連一向細心的姐姐今兒都忽略了他。
劉富貴這才想起兒子腳扭了,而且身上的衣裳也髒了,要換哩。
他一邊讓婆娘幫兒子找衣裳,一邊低頭摸摸兒子的腳踝——看是否脫臼了,又回頭叮囑青木不要走,簡直忙得不知如何是好。
劉雲嵐見青木心急的樣子,嗔怪地對爹說道:「青木大哥有事哩。送雲根回來都耽誤了他好半天的工夫了,你還拉著人家扯這些有的沒的。」
她抬眼注視青木道:「青木大哥,真是麻煩你了,本當留你吃飯的,瞧你著急的樣子,怕是不得閒。等你正月來的時候,再到我家來吃飯,好麼?」
青木聽她這話實在是合心意,又被她大眼睛盯的心中一顫,忙垂下眼瞼,說道:「總歸是我撞了你弟弟,送他回來也是應該的。年底實在忙,就不叨擾你們了。」
說著,拎起麻袋,轉身出門。
劉富貴急忙丟下兒子,追上來問道:「就走了哩?噯喲!耽誤你半天的工夫,連頓飯也沒吃,我心裡過意不去哩。」他還想留青木吃飯。
青木急忙道不用客氣,這是小事情,應該的。
他心想,你既然曉得耽誤了我半天工夫,那還扯著我不放幹啥?
劉雲嵐也送了出來,對她爹說道:「爹,你說這些,不是更耽誤青木大哥的工夫麼?好了,我送青木大哥走,你去幫弟弟整整腳吧。」又對青木道:「走吧,青木大哥。」
劉富貴這才笑著跟青木說慢走,看著閨女跟他一起出了院子,才回屋。閨女是個穩妥的,送青木他一點也不擔心。
劉雲嵐送青木到院外,微笑對他道:「今兒真是謝謝你了,青木大哥。你甭見怪,我爹娘就是有些嗦,沒壞心的。」
說著這話,她臉也有些紅。
爹娘是沒壞心,他們是有私心,想著再跟鄭家連親哩。只是這麼赤裸裸地上擀子往上湊,那黏糊勁叫她瞧了也臉紅。
青木忙道:「哪能哩。大叔和嬸子也是客氣。」
他見劉雲嵐臉泛紅暈,兩眼含羞地瞧著自己,那話就接不下去了,只覺得臉上也燒了起來,忙低了頭道:「那我走了。」說著,逃也似的匆匆地去了。
劉雲嵐在後邊脆聲喚道:「青木大哥,青木大哥!」
聽著這清脆的聲音,青木心裡就蕩漾起來,他停下腳步,不敢回頭,問道:「啥事?」
劉雲嵐道:「你外婆家住這邊哩,往這邊走,往那邊反了方向哩。」
青木慌忙回身,四處一瞧,果然跑錯了方向。
他覺得臉更燙了,尷尬地對劉雲嵐笑笑,見她正含笑瞧著自己,便不好意思地說道:「沒看清楚,跑錯了。」
說著,便往這頭走來。
作者:
lilah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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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6-2 11:49 PM
第一百六十七章 嫂子候選人
經過劉雲嵐身邊的時候,聽她輕聲道:「青木大哥,正月要謇玩哦!我包餃子給你吃。」已經走過去的青木聽了身子一震,只覺心亂如麻,那一聲「噯」竟是堵在喉嚨裡出不來,腳下不停地疾步遠去了。
劉雲嵐看著他的背影,暗暗地歎了口氣。
都怪爹娘糊塗,把這麼好的人給推了。
如今,人家根本沒心思再連這門親,就是碰上了,她一個女娃子又能咋樣哩。送到院門口,已是到頂了;說一句正月來玩也是夠了,還能做更多麼?
她怏怏地回屋,幫著爹娘給弟弟收拾。
劉富貴見閨女神色不好,很是愧疚,要不是自己跟婆娘沒腦子,聽人瞎說,哪裡會把這麼好的女婿推出去。
閨女是個心氣高的,一般的人又瞧不上,這就耗上了。
他心裡想著,是不是哪天去求求楊得發,跟他說說,看這門親有沒有再連的可能。
青木繞過幾戶人家,往二舅楊得志家走來。
他腦海裡閃現著劉雲嵐含羞的眼神,耳邊也迴盪著她邀請自己正月去玩的聲音,那心跳加快、滿臉發燒的異樣感覺好一會才退去。
他竟然想道,明年正月來給外婆拜年,要不要去劉家哩?
他猛地甩甩頭,心道,想這些幹啥,跟她非親非故的,為啥要到她家拜年?
望見二舅家院子的時候,他才將這些紛亂的念頭趕出腦海,見了外婆,送了豬頭和肉,並說娘要自己接她去住幾天。
汪氏樂得不行,閨女家是越過越好了,她終於放下一樁心事。
老人家對青木說道:「年底太忙了,明年正月我再帶來壽去住幾天。」
又仔細地問了他家的情況,聽見說很忙就摧他吃了飯趕緊家去,甭在這耽擱了。
「跟你娘說,你舅舅家日子也過得去,過年就不要送肉來了。過兩天咱也要殺豬了哩。」
青木含笑道:「這是送外婆的。再說送給舅舅也應當。」
祖孫兩說了會話,趁外婆和林氏做飯的工夫,青木把另一個豬頭送到大舅楊得發家,閒話了一會,方才離開。
吃過晌午飯,青木就跟外婆告辭了。
他臨出村的時候,不由得望了望劉富貴家方向耳邊又一次想起劉雲嵐的話:「青木大哥,正月要來玩哦,我包餃子給你吃!」
也不曉得她燒菜的手藝有沒有菊花那麼好。
這麼想著,他忽然驚覺,自己竟然念起這個劉雲嵐了。
一時間,有些詫異,又有些不相信——他也開始想著一個女娃了。只是,他有些納悶:去年底的時候他也是見過這個劉雲嵐的,那時為啥沒在意哩?
他一路胡思亂想著,一直到家也沒想出個頭緒來更是無法確定自己的心意。
這化雪的日子,天氣格外的寒冷,菊花窩在火桶裡根本不想出門——她怕冷的毛病一點也沒變。可是,老坐在那裡不停地做針線也是很枯燥的,她剛把青木的一件棉馬甲給做好,就看見他從外邊進來了。
「哥,快來試試這背心合適不!」她抖著手中的棉馬甲沖青木叫道。
青木見妹妹又幫他做了一件新衣,臉上立即就漾起了笑意,急忙過來把衣裳接了過去,兩手提著肩膀部位問道:「這是穿在外面的?」
菊花笑道:「噯!你們男娃身上熱氣大,不怕冷,穿厚棉襖又笨又不方便;這馬甲穿在身上,護住了前胸和後背,不會著涼,還輕便。」
這件衣裳結合了馬褂和馬甲的特點比較緊湊、貼身,是她自己想像著做出來的,反正這鄉下穿衣裳又不是特別講究,再說了,這麼做還省布料哩。
青木聽了連連點頭,他便脫掉了身上的棉短褐,將這淡藍色的馬甲套了上去。
菊花見了眼前一亮,這淡藍的馬甲配上裡面青灰色的裌衣,讓青木的身形看起來更加挺拔、瀟灑利落,有些現代味道,她忍不住呵呵地樂了。
青木抬眼瞧著妹妹,詫異地問道:「不好看?」
菊花忙搖手道:「當然不是。好看的很哩。噯!哥,你這樣子出去,不曉得有多少女娃子要瞧直了眼哩。」
青木聽她說的誇張,忍不住也笑了。
他問道:「咋光給我做了,沒幫爹做麼?」
要是給青木做了,沒給鄭長河做的話,他會眼紅吃醋的,說閨女咋沒記得爹,光記得哥哥了。
菊花手裡提著他脫下來的棉短褐,笑道:「當然幫爹做了。我幫爹做的是棉襖。我想著爹年紀大一些,還是穿暖一些妥當,不比你年輕,能扛得住。噯,這衣裳咋弄髒了一塊哩?這是啥?」
她納悶地瞧著手中的襖子,後背那裡有好大一塊濕痕,還透出一股腥味,嗯,生雞蛋的味道
青木見新衣裳到底給弄髒了,懊惱地來到菊花近前,接過衣裳仔細地查看,一邊對菊花道:「甭提了。今兒我倒霉,跟一個小子對撞了一下,把他一籃子雞蛋給撞翻了,他的腳也扭了。這上面是雞蛋水,我送他回家,背他時沾上的。」
說著,把上午的事情跟菊花說了一遍。
菊花聽說那人是劉富貴的兒子,臉色就古怪起來——咋跟這劉富貴家老扯不清哩!
她笑問道:「你送他回家,他家人沒讓你賠雞蛋?」
青木笑道:「沒哩。那小子想是打著讓我賠的主意——他打了雞蛋心裡害怕哩。誰知他姐姐根本不聽他瞎說,一下子就猜中了是他自己走路不小心,才撞上了我的,還對我道歉……」
他說著說著,想起劉雲嵐當時的樣子,又見菊花含笑望著自己,那臉就莫名其妙地紅了起來,也笑不出來了,話也說不下去了。
菊花本沒想太多,見哥哥說著這劉雲嵐居然臉紅了起來,真是詫異極了。
青木暗恨自己不爭氣,說得好好的咋就臉紅了哩。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望著菊花,不知要咋說。
菊花見他不好意思,便不再問,省得他難堪,剛想轉開話題,誰知青木自己說了起來。
他今天也是有些神思不定,很想跟妹妹說說心裡話,再說,妹妹又不是旁人,他還想聽聽她的意思哩。
於是他強忍著臉紅對菊花道:「她跟她弟弟不一樣哩——她弟弟好沒出息,動不動就哭——她聰明的很,還蠻有主意的;她跟她爹娘也不一樣,沒那麼黏糊;還有,她長得……也是不錯的。」
要是往常,青木是不會在菊花的面前說誰長得好之類的話,不過現在菊花不在乎這點,他也沒那麼顧忌了。
況且他覺得自己並不是因為長相才關注這個劉雲嵐的——要是他注重長相的話,也不會對柳兒和梅子沒啥感覺了——也不知為何,看著她微笑的樣子就覺得很舒服,心裡有些歡喜。
抬頭見菊花含笑認真地聽著他說這些,猶豫了一下,又說道:「她請我正月裡去她家玩哩,說是要包餃子給我吃。」
菊花見青木這個樣子,便知道他對這個劉雲嵐有點意思了。
這真是難得,哥哥終於開竅了,注意起女娃子來。
她笑問道:「那哥哥準備去麼?」
青木低垂著眼睛,兩手無意識地摩挲著手中的棉衣,嘴角含著微笑道:「還沒想好哩。」想了想又道:「去幹啥哩?非親非故的,跑到人家那裡去拜年,叫人咋想。」
菊花心想這事是要慎重,青木難得關注一個女娃,自己要幫他一把才好。
於是她忽然興奮起來,坐直了身子笑著說道:「要不我到時候幫你去瞧瞧?對,我好些年也沒去外婆家拜年了,這不好,明年正月我就去給外婆和舅舅拜年。」
青木見她一本正經地拿外婆和舅舅做幌子——她今年正月還說過不想去親戚家拜年哩——那滿臉渴望的樣子讓他失笑起來,也不臉紅了。
他笑瞇瞇地問道:「菊花,你那麼想哥娶媳婦麼?」
菊花搖搖頭道:「才不是哩。我其實是想哥哥晚點娶媳婦的——唉!娶了媳婦哥哥就要多關照一個人嘍。可是咱總覺得晚點成親好,人家不這麼想哩,如今這些人家不管是男娃還是女娃,都十幾歲就定親了,我擔心的很——要是好的都被人選走了,咋辦?」
青木見她一副擔心的樣子,忍不住就笑了起來,說道:「說得跟買東西似的,去晚了就買不到了麼?」
菊花道:「還真差不多哩。娶媳婦也就是在這十里八鄉找,你說要是合適的人家都把閨女給嫁了,咱可不是傻眼了?難道要等下面的小女娃長大?」
青木就含笑瞅著她,聽她滔滔不絕地說著,一定要先相準一個先定親,還說她原先沒料到這種情況,所以沒想到嚴重的後果,那模樣比自己還要心急。
他心裡就暖暖的,想著讓妹妹去瞅瞅這劉雲嵐也好,妹妹是個靈透的,準能看出這女娃到底跟他合適不合適。
菊花說了半天,見青木靠在火桶上只是笑,斜了他一眼道:「笑啥哩?哥,你要是去劉家拜年了,這就等於告訴她家你有這個心思了,要是你往後又不想應承,那可不好;咱們正月裡去外婆家住一晚,我找機會見見她。你哩,也好好地想想,要是真的喜歡這個劉雲嵐的話,那還是把這門親續起來吧。你過年就十八歲了,再有兩年就二十了,也快的很。」
青木點點頭道:「等過年咱一塊去吧。」
第一百六十八章 城裡
他存了這個心思,難免就會想,要是真的跟劉家結了親,那個小舅子也是個麻煩——動不動就哭,太沒出息了,得好好管教;劉富貴兩口子也是,不如他閨女明事理,好在他們肯聽閨女的話,那就不怕了。只要劉雲嵐人好就成了,終歸跟他過一輩子的人是她,不是她爹娘和弟弟。
唉!八字還沒一撇哩,瞧自己都想了些啥!
他不由得臉上又泛起了紅暈。
菊花見哥哥往常總是沉默的臉頰紅紅的,眼睛也亮亮的,整個人忽然煥發出了別樣的光彩,心道,愛情能讓女人變美麗,也能讓男人變得有神采。
於是,她因為心裡多了這麼一樁重要的事情,忽地覺得責任重大起來,自說自話道:「噯喲!我還得幫你做條褲子,配著這棉馬甲穿;這外套還要多做一件。」
青木忙道:「好了。做那麼多,整天低著頭,脖子酸得很。都好幾件了,還不夠穿?往年縫縫補補的不也過了。」
菊花笑道:「往年是往年,那不是窮麼。如今掙了錢,要是連棉布衣裳也捨不得穿,那掙了幹嘛哩?你如今的身高也差不多了,不會再長了吧?就長也長不了多少,這衣裳做了也不會浪費,總歸是要穿的。也就冬天閒一些,開春了沒空拿針哩,況且我坐這裡烤火,手上要是沒個活計忙,也無聊不是。」
青木聽了她的話,安慰她道:「我跟槐子說了,要他買些書回來,到時候你累了也能歪著看看書。」
菊花想起自己和青木囑托了張槐一大堆重任,不禁笑了起來,說道:「也不曉得槐子哥有沒有把香腸賣出去。」
這批香腸並不是毛掌櫃要的,是他們自己弄到清輝縣想要探探路
青木卻自信滿滿地說道:「放心,他準能賣出去。」
他看著妹妹懶洋洋地斜著身子歪著,嘴裡磕著瓜子心情也好的很。有張槐這樣的人在那守著妹妹,他一點也不像以往那樣,為她的未來發愁。
不知槐子在幹啥,有沒有滿大街地轉悠想幫菊花挑一樣東西哩?
這可不好買,他也沒有多少錢,要買一樣合適的東西送菊花可不容易。
青木想著這些就微笑起來。
菊花在一旁瞧著他,以為他叉想起了劉雲嵐哩。
張槐此時正坐在清輝縣的清輝酒樓上。
毛掌櫃得知他帶了一批香腸來到清輝,根本沒給他自己賣的機會,就一把兜下來了,還埋怨道:「不是說好了全給我們的麼?我過年前不去提貨是擔心你們沒做好,所以才推到年後的。」
張槐笑道:「毛掌櫃上回進的香腸要是賣完了的話,這些香腸自然是要賣給你了。我這回來,本是想瞧瞧有沒有其他的路子——咱也不能總指望你們不是。你們畢竟是開酒樓的,每天要的數量有限。這香腸往後要是做多了,就難得賣了,我們也要提早做好準備。」
毛掌櫃笑道:「你說的也有理,只是還不到那一步。我跟東家說一聲沒準他要見你呢。」
李長雨笑道:「我們還有事情,先走一步了。有事的話,回頭讓你們少東家跟我哥說一聲。」
於是兩人告辭出來。
李長雨帶著張槐先到福運客棧要了間房——他堅持不肯住到李長雨的姑姑家去,說往後村裡肯定常有人來清輝,咋能老是打攪他姑姑哩,於是,長雨便也沒有勉強他。
安置妥當後,李長雨帶著他在大街上轉悠,一邊指給他看這條街主要是高檔店舖和酒樓,那條街主要是雜貨日用鋪子,還有車馬行、牲畜交易集市等。
張槐隨著他的腳步,慢慢地打量這個對他來說還很陌生的環境。
看善那相對於下塘集來說繁華的世界他默默地想道,什麼時候下塘集也能變得跟這裡一樣哩?
晚上,李長雨和李長風要請張槐在清輝酒樓吃飯。
張槐誠懇地對他們說道:「咱都是一個村的,也不用講那些客氣話。這酒樓吃飯可得花不少錢,還是到街邊的小店吃些東西吧。長雨不是正好能瞧瞧有沒有合適賣酸辣粉絲的鋪子麼?」
李長雨兄弟倆聽了,笑著點點頭道:「那就到老金斗的店裡去吃羊肉。」
李長雨見張槐又要制止忙對他道:「這小店開在那平民區,賣的羊肉是用蘿蔔燒出來的,味道好,還不貴。我們三人就吃一個羊肉鍋子,一百文錢夠了。總不能你來了,我一頓客也不請。」
李長風也笑著點點頭。
張槐見他們堅持,也就沒再推辭。
可是不等他們去,清輝酒樓的少東家陳昱找來了,說是已經安排了酒席,要請李長雨和張槐吃飯。
他含笑對張槐說道:「我要感謝你們呢——做出來的東西先賣給了我陳家。晚上還有一位湖州的方老爺也在,正好幫你引見一番。我聽毛掌櫃說,你這次來是想幫你們村探探路的,那認識這個方老爺對你有好處。今天那批香腸全部被方老爺要了呢,他很喜歡!」
張槐和李長雨對視了一眼,都很高興,於是一同去了。
在清輝酒樓寬大的雅間裡,團團圍坐了一桌人,有些是清輝縣學的學子陳昱和李長風的同窗;有幾個是商人,其中就有那個方老爺。
張槐原以為那個方老爺是位老者,不料是個三十多的儒雅男人,看上去不像商人,倒像是個讀書人。
他溫和地問了張槐一些青山香腸的情況,張槐謹慎的回答了——這個香腸可是要保密的。
他望著這一桌形形色色的人物,和桌上精美的菜餚,原有些拘謹緊張的心情慢慢地平靜下來。
在他看來,這盛在細瓷盤子裡的色澤鮮艷的菜式,根本沒有菊花做的那些裝在粗瓷碗裡的菜好吃。
他想起臨行前的晚上,在青木家理清單,記錄要買的東西的時候,菊花跟他說的話。
她說,城裡人也沒啥了不起的,他們有他們的煩難。他們做的生意賺錢多,那煩難也就多;他們不為吃飯穿衣發愁,肯定有另外發愁的事。
大家做的事不一樣,受的苦是一樣的。甚至他們受的苦更多,因為他們雖然吃得好穿得好,但有些苦不是吃飽穿暖就能解決的。
他蘑著桌上的學子,他們在討論明年的鄉試,有躊躇滿志的,有焦躁不安的,有憂心忡忡的。
那個商人,則堆了滿臉的笑巴結那個方老爺,好像有啥事要求
透過窗,看到樓下街道上一片燈火通明,酒樓的門口掛了一溜燈籠,那些進進出出的人並不是臉上都帶著舒心的笑。在他看來,能到這樣的酒樓來吃飯,那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居然並不欣喜,可見這飯吃得是無味的很了。
他越發覺得菊花說的話對。
可是菊花為何這樣靈透哩?
她再聰明,也是個沒出過清南村的女娃兒。
他想著她的變化,也曾經問過青木。
青木嘲笑地望著他,對他說道,你當菊花真的大字不識麼?她書比我念得還好哩。我就是因為要回家教她,才拚命地在學堂裡跟夫子學的。
他就驚呆了——原來菊花的變化是這樣來的。自己也念了書,還是親自上的學堂,並不是像她那樣由青木轉教的,可是卻比不上她。
他凝視著窗外的夜色,暗想,菊花做出了橡子豆腐、香腸、辣白菜,她還在想其他的點子,自己要是連賣也賣不好,那怎麼配得上
正想著,忽地耳邊傳來李長雨的聲音「槐子,槐子!」
他忙轉頭望他,詫異地問道:「啥事?」
長雨碰了碰他的胳膊肘低聲道:「方老爺問你話哩?你在想啥?不會是想家了吧?」
張槐抬頭,只見一桌的人都望著他,方老爺笑吟吟地問道:「張小哥還習慣麼?我看你剛才很出神的樣子。」
張槐不好意思地笑道:「剛在想點事情。方老爺有事情問我?」
方靖宇看著這個樸實的鄉下少年,見他剛開始的時候,還有些拘謹,現在已經恢復了平靜,心裡讚了一聲,問道:「我想問張小哥,何不到清輝縣來開個作坊呢?在這邊買豬、製作香腸、運輸發賣都要比你那個……那個叫什麼地方……」
他不好意思地用修長的手指敲了敲額頭。
旁邊陳昱笑道:「是下塘集。」
「對,要比你那個下塘集方便多了。要是你們有這個想法,又擔心資金不夠的話,可以跟我合作的,我出一部分資金,只要分紅給我就成了,作坊的管理我是不會插手的。」
張槐詫異極了,沒想到他問的是這個問題。
他轉頭看向身邊的李長雨,李長雨微笑道:「我跟方老爺說了,我們製作這香腸主要還是為了賣自家養的豬。方老爺覺得我們眼光太窄了哩。」
一個身穿白色錦衣、長得圓頭大耳的學子——張槐記得長雨說他叫吳天豪——把手中的筷子往桌上一放,用塊灰色的帕子擦了擦嘴,說道:「你們可不是眼光窄是什麼?我就不說方老爺剛才提的那些理由了,單憑方老爺願意跟你們合作,那就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你問問陳昱,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跟他合作呢。說得好聽是合作,其實還不是為了幫你們一把——他哪裡會在乎你那點分紅?」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2 11:57 PM
第一百六十九章 賣自己的東西
不等陳昱回答,那幾個商人忙忙地諂笑道,要是方老爺願。幟手跟他們合作,他們睡著了都要笑醒來呢。
張槐微笑地看著他們一個個七嘴八舌地贊方老爺財大氣粗,也不插話。
方靖宇見他憨笑著,並未覺得榮幸、惶恐,不禁挑了一下眉毛,問道:「張小哥似乎有不同的見解?能說說麼?」
桌上的人都靜了下來,全部望向他,等他回答。
張槐抬眼注視著方老爺,笑問道:「方老爺覺得這香腸好吃麼?還有這辣白菜?」他用手指了指那開席前就上的開胃菜。
方靖宇見他問這個,便笑道:「自然是覺得好吃,要不然我也不會強著陳昱把這幾百斤香腸讓給我了——我可是準備帶回去送人呢!」
張槐道:「對於你們來說,這香腸是一單生意;對於我們清南村來說,這是我們辛辛苦苦喂出來的豬殺了,才做出來的。我們村以後會喂更多的豬,不僅是豬,我們村還有許多其他的好東西——比如這白菜就是——我們都要將它們賣出去。」
他笑著對方靖宇道:「我們並不單單是為了做生意,我們的豬肉也不是清輝這地方的豬肉能比的。」
方靖宇沉聲問道:「這話怎麼講?」
陳昱代張槐答道:「他們村的豬肉肉質鮮嫩,比旁的豬肉要好。這是試過的。」
說著轉頭拍了拍手掌,門外立即進來一個青衣小帽的小二。
陳昱低聲對他交代了幾句話,他點點頭出去了。
張槐便將用橡子果餵豬的緣故說了。
他說完又對方靖宇道:「為啥要到清輝來開作坊呢?在這裡賺再多的錢,賣的也不是我們自己的東西。」
他含笑凝視著方靖宇說道:「我們主要是想賣自己的東西。田地裡種的莊稼、家裡養的牲畜、山上長的各樣土產、塘裡出產的魚。」
方靖宇眼裡閃現奇異的神色,微笑道:「你的想法是好的,只是這條路不好走呢。」
張槐一揚眉道:「方老爺是見過大世面的,肯定到過不少地方,不像我,長這麼大今兒是第一回出下塘集到清輝縣呢!這豬農家人都喂,你見過這香腸嗎?這是我們村的青山香腸;白菜各地都有種,你見過這辣白菜嗎?這是我們村的青山辣白菜;橡子樹很多地方都有,你見過橡子豆腐嗎?我們村用橡子果做出了豆腐就叫青山豆腐;山芋也是到處都有,你吃過酸辣山芋粉嗎?——就吃過,那味兒肯定也跟我們村的不同——長雨馬上就要賣我們村的酸辣山芋粉了。往後還有青山鴨、青山雞、青山魚、青山竹筍,哦,還有這青山菊花茶——」他端起面前精緻的小蓋碗,對著裡面的茶水吹了吹——「陳少爺,我說一句話你聽了別生氣我覺得這菊花茶加了茶葉,味道反而不如光用菊花泡出來的水香甜哩。」
他喝了一口,瞇起眼睛想道,根本就比不上菊花泡出來的菊花茶好喝哩。
李長雨笑著接道:「加了茶葉就沒那麼清淡了,多了些醇香的味道,有些人是很喜歡的。不過我還是喜歡喝清淡的不加茶葉的菊花茶。」
陳昱忙道:「我們是根據客人的口味來上茶的。酒樓裡也有未加茶葉的純菊花茶。」
方靖宇聽著他們的話,神情越來越鄭重。
剛才這個農家少年侃侃而談,說起那些鄉村種植、養殖的東西臉上洋溢著自豪和歡欣,他彷彿在敘述一個美好的夢想,而這個夢想正在慢慢地變為現實。
桌上的人顯然都被張槐的話吸引了連那些學子也專注起來,只有兩個商人很是不屑,心道一個種田的賣點東西還在這胡吹大氣,搞得跟什麼似的,但瞧瞧方靖宇肅穆的面容和學子們專注的神情,也沒敢出言嘲弄這個土裡土氣的少年。
是的,張槐是這張桌上最土氣的人,既沒有學子們儒雅的書生氣息,也沒有方靖宇等商人見多識廣的氣度。
可是,他卻是獨特的雖然很好奇的打量他們,認真地傾聽他們每一個人的說話,不過並不曾流露出極度羨慕或自卑的神情。
李長雨看著張槐,心裡很高興,也很複雜——槐子和青木就是少了機會,他們其實比自己能幹多了。
方靖宇點頭歎道:「是我小看了你們—我想那個下塘集沒準以後會紅火起來的。」
這時小二送上了兩盤蒸好的香腸,陳昱招呼大家品嚐。
方靖宇兩個盤子各搛了一塊香腸吃了,慢慢地點頭道:「果然不同。這盤是張小哥他們村喂出的豬?」他用筷璺指了指其中一盤問道。
陳昱以目示意小二回答。
那小二含笑恭敬地應道:「掌櫃的說這盤是青山香腸。」
陳昱微笑道:「方老爺果然會品。不愧是吃過天南海北美食的人。」
大伙等方靖宇嘗過了,才紛紛舉筷子。不過有些人吃得出來兩盤香腸的區別,有些人則根本吃不出來,但都交口稱讚好吃,香而不膩。
方靖宇微笑對張槐道:「我還真有些期待你們了。這香腸除了供應陳家酒樓,要是有多餘的,就全賣給我吧,也省得你們找第二家。由陳昱一起幫著提貨,貨款也由他代付。」
他又對陳昱道:「你到時候轉給宏發貨棧就好。」
陳昱忙點頭答應了。
方靖宇不知為何,隱隱覺得這個少年和他口裡的鄉村都不可小覷。他是一個精明的商人,從來就有敏銳的感覺,而他總是能準確地抓住那感覺,把它變成自己事業的一部分。
眼前這個少年會給他帶來什麼樣的機會呢?
其實這沒有什麼好擔憂的,以他的財力,只要付出一點點,就能為這個少年和他的村莊起到很大的助力,將來也當之無愧地獲得豐厚的回報;就算是他的感覺出錯了,那也不過是損失一點點而已,真的只是很少的「一點點」呢!
他對張槐說道:「我對你們這個『自己的東西』很感興趣。往後你們要是遇到什麼事需要幫忙的話,儘管跟陳昱來找我,我會跟宋掌櫃打好招呼的。陳昱,你平常也要多幫他們,有解決不了的事就來找我。」
陳昱急忙道:「那是肯定的。這香腸在我這酒樓可是賣得役︰好呢,我幫他們也是幫我自己嘛!」
方靖宇讚賞地看了他一眼,心道是個有眼光的,也不枉自己賞識。
陳昱見方靖宇對張槐上心,心裡也暗自決定一定要幫鄭家和清南村。他還有一層想法:要不是菊花的幾個菜方子,他的酒樓還不能這麼火呢,就沖這點,也要多幫助他們。
方靖宇既然關注了張槐所說,便用心起來,又問他道:「你們一個村也喂不了多少豬,這香腸就有限了。要想做大也不容易呢。」
張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們畢竟不是生意人,難得做大生意。這香腸以後肯定有很多人跟著做的,我們也不能一直霸佔著。唯一能保持的就是風味獨特,因為這豬肉是旁的豬肉代替不了的。還有其他的東西,儘管別的地方也出產,但我們能保證小青山出產的與眾不同。」
方靖宇聽了心裡一動,低聲跟陳昱說了幾句話,陳昱聽了點點頭。
因為已經不止一次聽張槐說小青山了,方靖宇不禁問道:「小青山很美嗎?你們這些東西好像都是用『青山』,做招牌呢!」
張槐就微笑道:「小青山很美哩。春夏季就不用說了,滿山的樹和花草,自然是美的;到了秋季,那滿山的橡子樹,葉子慢慢地變紅了,望去五顏六色,美得很;就是山下妁田野裡,也開滿了野菊花,襯著山上的紅葉,好看得很。」
他念的書不多,並沒有用很貼切中肯的詞句來形容,只是用很美、很好看等字眼。但他說的時候卻滿臉含笑,眼裡含著憧憬和嚮往,又彷彿陷入了回憶,聲音也溫柔起來,讓眾人都跟著憧憬起來。
陳昱看著這個少年,不知為何想起了菊花——那個蒙著臉的癩皮醜女,這香腸想必也是她做出來的,還真是有一顆玲瓏心呢。
飯後,陳昱按方老爺吩咐的,將張槐和李長雨留下了。
方靖宇對坐在面前的張槐問道:「我先聽你說,你們也不可能總是霸佔著這香腸,是什麼意思?要把這秘方轉讓出來嗎?」
張槐又一次地對菊花佩服不已——她擔心這香腸賣出名後,會被人覬覦,因此準備到一定的時候,就把這製作香腸的法子賣出去,既轉移了風險,又能得一筆錢。
李長雨顯然是不知這事的,他疑惑地望著槐子——這難道是青木和菊花交代他的?
他心裡有些失落和遺憾:他們三人一塊從小長大,配合得親密無間;哪裡像自己,上鄭家去跟他們討主意,還要被反覆叮囑,好像他就是那見利忘義的小人似的,連菊花也不是很信任他。
可笑自己還懷疑菊花會不會一定願意嫁給槐子,眼下看來,這還用想麼!
第一百七十零章 給菊花的禮物
張槐心裡急速地判斷著,要不要相信這個方老爺呢?
他被青木和菊花推出來,那是他們相信他。可是,要是他沒把事情辦好,怎能對得起青木和菊花?
沉默半晌,他暗想,為穩妥起見,只能這麼辦了。
他抬頭正視著方靖宇,輕輕地點頭道:「我們是要把這秘方讓出來,但不是現在,我想至少要等一年後。總要讓我們把青山香腸的招牌做出來。過一年後,我們打算採用競價的方式把這秘方轉讓出去。」
方靖宇一愣,他不禁問道:「如何競價?」
張槐道:「就是價高者得之。」
方靖宇看著他,暗暗點頭,他沉吟了一下才開口說道:「我說一句話,小哥聽了別見怪:你們鄉村人,沒什麼實力,要是事事都按商場上的規矩來,怕是要吃虧。眼下你們做的生意還小,還不顯眼;要是等做大了,就會被有心人注意,那時麻煩就要上門了。我覺得你不妨考慮一下,出個價,只要不太離譜,這秘方我就買下了。我們也算是結了善緣,生意場上我也會護著你們一點。你放心,我買下了,也不會在湖州這一帶做這生意——這一塊的市場還由你們來做——我會到別的地方做。」
說完,他雙目炯炯地看著張槐,等他回答。
李長雨也緊張地瞪著張槐,不知他做何選擇。
張槐含笑看著這位方老爺,說道:「我說過,我們不單是為了賺錢,最主要的是賣我們自己的東西。方老爺能看中這香腸,也是我們的福氣。可是我今天不能出價—我也不曉得這香腸明年會賣得咋樣,出低了,我們吃虧;出高了,對方老爺不公平。況且,這事也不是我一個人能做得了主的。」
方靖宇不禁對這個少年更高看了一層。
一般的鄉下人,聽見有大商家要買自己的東西,那還不是忐忑不安地想著要多少錢合適,誰會想這些?而且他話也說得漂亮,留有餘地。
他有些奇怪這少年好像對談生意蠻在行,拿不準的也不輕易答應,實在是棵好苗子。
於是看著他呵呵地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們願意一年後把秘方賣給我,已經讓我很高興了。關於價錢麼,我說句托大的話,只要你們報的不離譜,我還是能接受的;我也敢斷定,我出的價肯定能讓你們滿意。我是個爽快的人,既然定了這事,就不會在價錢上斤斤計較,因為我相信你們莊稼人樸實的本質,絕不是商場上那些人可比的。」
陳昱聽了連連點頭道:「是這麼回事。我就有這感覺,他們真的很樸實,跟他們做生意是很放心的。」
方靖宇看了他一眼,笑道:「看來你是深有感觸了?」
陳昱笑道:「是。他們只要自己應得的,多的你就是想給他們也不會要的——怕拿了錢會有麻煩呢!」
方靖宇聽了就開心地笑了,又對張槐道:「張小哥,這事我讓我們宏發的宋掌櫃到時跟你商量。」
張槐點點頭道:「只是我還有個小小的要求,那就是方老爺買了這秘方,可不能用『青山』這個招牌——我們想保留一點自己的特色哩。」
這下方靖宇更詫異了——要是旁人怕是要求著他用這個招牌呢,不正好能幫著宣揚嗎?
李長雨在一旁道:「方老爺要是做這香腸生意的話,那肯定是比我們做得大、做得好。我們呢,也只想讓外面的人知道我們小青山、下塘集、清南村,這兒出產一些東西,還是很有特色的。要是商家從清輝江上路過的時候,能拐進那條支流,到集上進些貨,就好了。」
張槐點點頭,他就是這個意思。
方靖宇目光深邃地瞧著這兩個少年——他們是擔心往後人們會當這香腸是方家出產的,而不是小青山出產的吧?
也罷,他們的憂慮也不無道理。自己家大業大的,還不至於為了這點小利,做出欺壓莊稼人的事。
只是這兩個少年都不簡單,能扛得住利益的誘惑,堅持自己的主張,實在是不容易。
他對那下塘集更是期待了,覺得自己今天的決定無比英明。也許,眼前這讓他看不上眼的小買賣,以後會帶給他意想不到的收益呢!
破天荒的,方靖宇笑對兩人說道:「都依你們。一來呢,我還真不屑跟你們計較這些;二來呢,我很看好你們,想看看你們到底能做出什麼樣的成績。你們可不要讓我失望哦!」
李長雨聽了,高興地對著張槐笑了。
李長雨和張槐在清輝忙碌了幾天,到臘月二十六才回村。
張槐是想要提前走的,可是,李長雨死拉著他,加上已經放假的李長風,三人把清輝縣給逛遍了。
最後,李長雨租下了兩間小小的門面鋪子,都在不顯眼的地段,但是離那商販雲集的鬧市區和平民居住區都不遠。忙好後,只等年後開張。
回到村裡,魚塘也起完了,就是各戶自家的事也忙得差不多,無非剩下洗洗刷刷的雜事,等著過年。
臘月荒天的,寒風凜冽,地上凍得冷硬,天氣也是陰沉沉的,菊花從廚房裡出來,拎著剛裝上火灰的火罈子,往正屋去。
她偶一轉頭,見張槐和李長雨各自拎著兩個包裹,從院外進來,正對著她笑。
張槐看見她,只覺這些日子滿心的惦念霎時塵埃落定,那狹長的眼睛驀然爆發出驚喜的亮光,裡面盛得滿滿的愛戀讓菊花的心也瞬間漏跳一下。
她不禁暗罵道,死小子敢勾引我。
她停住了腳步,微微地平息了下有些紊亂的心緒,含笑問道:「回來了,啥時候到家的?」
張槐的目光半點也不曾移開她的臉,嘴裡答道:「晌午回來的,吃了飯就過來了。」
李長雨跟在後邊笑道:「本想早點過來的,又怕你沒準備飯,害你忙。」
青木聞聲從屋裡出來看著兩人笑道:「噯喲!進城的人回來了,習慣不?有沒有想著呆在城裡不回來了哩?」
張槐聽了他的話,忍不住上前給了他一拳,道:「你不是去過幹嘛問我?」
青木便把他們往屋裡讓,便笑道:「來,讓我瞧瞧,帶了些啥好東西。」
幾人進了屋子,菊花坐到火桶裡,三個男娃圍在附近團團坐下,便一樣一樣地從包裹裡往外撿東西有吃的有用的,還有一大包書籍。
張槐見菊花坐在火桶裡還抱著火罈子,便從包裹裡掏出一個圓形的粗瓷小手爐,遞給她道:「給你。這個帶蓋子的,拿在手上乾淨些,不容易揚灰。」
菊花見了大喜,忙接過來,一邊對他道謝一邊仔細地瞧著這個雖艟是粗陶瓷燒製的、但外形卻很精緻的手爐。
兩層帶氣孔的蓋子,蓋得嚴絲合縫。外面一層是塗了釉彩的,很光滑;裡面一層則是簡單粗糙的瓦片兒雖然沒有手柄,但抱在手上一點也不用擔心炭灰撒出來。要是再做一個棉套子包在外面,既乾淨又不會燙手了。
她真真是覺得這東西合心意,既適用又不貴重,讚歎了幾聲,又笑瞇瞇地對張槐謝了一遍。
張槐見她高興,只覺得滿心舒泰,眼裡漾出的溫柔看得李長雨心一縮,剛到家的好心情也沒了。
他怔怔地想,原來槐子買這手爐是要送給菊花的他還以為是送給他娘何氏的呢!
那麼,他買的那只木釵是送給誰的?沒見他拿出來送菊花呢!
這時,張槐又掏出一把小巧的菜刀遞給菊花道:「長雨說這家鋪子的菜刀好的很,極有名的。我買了兩把,我娘一把,給你一把。你家的菜刀太笨重了你的手沒那麼大,用那大刀切菜太費勁了。」
菊花再次大喜,接過這把輕便的菜刀,握在手裡掄了掄,又做了個切菜的動作,覺得極為順手,她情不自禁地含笑斜了張槐一眼,喜悅地說道:「真的謝謝你了!槐子哥,這菜刀我好喜歡哩!」
她實在是太高興了。
要知道她未來的職業生涯基本上離不開廚房,有一把趁手的菜刀那是比啥都強的。
雖然明知道張槐是討她的歡心,但這小子居然這樣細心為她考慮,先是手爐,再是菜刀,都是對她非常有用的東西,她心裡十分感動,覺得有一絲萌動悄悄地在心底升起。
是的,她覺得有些動心了。
若是前世的朋友聽了肯定要笑掉大牙,沒有玫瑰,沒有鑽戒,一把菜刀就讓她的感情鬆動了。可是,她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粗俗。
生活的本質原是極簡單的,不過是衣食住行,再崇高的職業追本求源,還是會落到這上面。
於是,她爽快地收下了這禮物,而且毫不吝嗇地向他表示自己對這禮物很滿意,她很高興。
她不知道自己滿心歡喜之下,這麼含笑飛眼一瞥,卻是眼波流轉、無限柔情,驚得張槐連高興都忘了,心裡一個勁地想,她又這樣對我笑哩,以前她就是用這樣的眼神瞧我的。
一時間,心裡既高興又心酸,怔了好半天,直到青木瞪眼扯他,才回過味來。
李長雨也是驚掉了下巴——這菜刀也是送給菊花的?
槐子當時買了一把大的,一把小巧的,他還以為他是買給他娘的哩——兩把不一樣嘛,正好用來切不同的菜——誰知還是給菊花的。
那手爐也就罷了,買把菜刀送給心愛的人,這真是……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3 01:52 PM
第一百七十一章 苦澀的李長雨
李長雨瞧著菊花高興地樣子,那對槐子含情脈脈的一瞥,心盥五味雜陳好像自己根本不瞭解菊花哩。
他覺得槐子可笑俗氣的舉動,卻全部得到了菊花的歡心;他覺得槐子買木釵肯定是送菊花——這才是適合送給小女娃的東西嘛——可他偏偏沒拿出來。
那只木釵不會是幫他娘買的吧?
李長雨心慌地瞧瞧菊花梳著爽利大辮子的頭——一絲裝飾也無。
她跟城裡的小姐們是不一樣的,城裡的小姐都是梳著各樣美麗的髮式,頭上戴著或金或銀或玉的簪環,那只木釵給她的確一點用也沒有。
李長雨的心就一個勁地往下沉,手不敢往懷裡伸——懷裡有他為菊花買的面巾,一方精美的繡花絲綢面巾。
他望著菊花身上雖然嶄新,但卻是棉麻料子的衣裳,配著臉上的碎花布面巾,整個人清爽、舒適、隨意,只覺得懷裡那繡花面巾火一般燒了起來,燒得他胸口滾燙。
他是死也不敢把這面巾拿出來送給菊花的,他可以想像這面巾跟菊花身上的粗布衣服是多麼的不搭調。
他恨不得給自己一耳光——咋這麼沒腦子哩!
菊花肯定不會收這貴重卻又無用的東西,他幾乎可以肯定,她不會喜歡的。
可笑自己當時還在心裡笑槐子不懂女娃的心,買只幾文錢的木釵,真是不會想,也不曉得多花些錢買只銀釵送菊花——她要是收了的話,就當是提前送聘禮了,多好。
可是就連這幾文錢的木釵也不是送菊花的。
也是,男娃子送這種東西給女娃,那不是私相授受麼?這麼一想,他就更不敢把面巾拿出來了。
李長雨心裡幾番思索,強笑的面容掩不住失落,幸而青木和菊花都在問張槐其他的事情,並沒有注意他。
等他收拾起失落的心情,重新注意幾人談話的時候,又是一陣新的失落湧來。
張槐一邊跟青木交割賣香腸的銀子,一邊對他和菊花說起在清輝的經歷。
菊花聽張槐說了跟方老爺的約定,毫不猶豫地讚歎他處理妥當:「槐子哥你做得對,這樣很好。我一直擔心有人會來搗亂哩,好在香腸只是在酒樓對外賣,並沒有大量出現在市場上。最遲明年,就把這秘方賣給方老爺,讓他去大量製作,這樣注意咱們的人就少了。往後,就算是青山香腸名聲在外,那也是豬肉好的緣故,旁人總不能來把咱們喂的豬都給偷了吧。」
青木也讚歎地說道:「你說的對,咱不是做生意的人,忙來忙去,都是為了把這村裡出產的東西給賣出去。要是放太多的心思在其他事情上,怕是連這個都做不好哩。秘方賣出去,省得人惦記。」
張槐微笑道:「我也是覺得咱剛剛開始賣東西,啥也不懂,長雨也沒有在清輝站穩,不應該想太多。再說,好多的事都要慢慢籌劃,這山上、地裡、田里、塘裡,都要用心地伺候,才有東西出產哩。」
青木點點頭道:「嗯,是不能瞎抓一氣。咱們的根還在這清南村、小青山。生意麼——」他轉頭面對李長雨——「長雨,外面的生意就看你的了;槐子和我管這村裡這攤子買賣;你爹管大伙種田。」
李長雨正在為青木等三人那親密無間的議事態度而失落,他沒有想到菊花並不僅僅是做菜而已,她好像還很懂經營。
他們是不是經常這樣商量事情?
難怪張槐在清輝的時候,彷彿一切都胸有成竹。
這一刻他感到自己是被排除在他們之外的。
聽見青木對自己說的話,他振奮了起來——越是這樣,他更應該發奮才是,為了自己,為了爹娘,為了……
他忽然有些驚異——啥時候他已經把菊花放心上了?他明明曉得槐子對菊花的情義,還生出了這樣的心思。
青木見他先是連連點頭,很是振奮的樣子,跟著就是一呆,忽然就失魂落魄起來,不禁奇怪地問道:「咋了?你不會是沒開始幹 就害怕了吧?先前不是做得好好的麼?」
張槐看著李長雨卻是眼神深邃起來,他剛剛清楚地瞧見長雨飛快地瞥了一眼菊花,然後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他想到了啥?
雖然他早早地就對長雨起了戒心,但他也不能阻止他接近菊花呀。再說,他也不信自己就比不過長雨,有個人做競爭對手也好,省得自己不長進,更能讓菊花看清誰更喜歡她一些。
李長雨聽見青木的問話,忙將那些不著邊際的思緒趕出腦海,對他笑道:「我有啥好害怕的。有你倆在村裡折騰,我在外邊也有底氣——最起碼那些東西都是旁人沒有的,或是跟人家不一樣的,這買賣就比人家好做多了。」
菊花想著他年紀小,以前又是一直在讀書,心中說不定有許多的不切實際的想法,因此就想鞭策他一番。
她笑道:「長雨哥,你既然明白這點,就該用些心思做這生意。我哥說夫子說了,天下大道是相通的。你讀了那麼多的書,現在棄文從商,就應該比別人做得好才對,不然那書不是白念了麼。」
李長雨被她說得熱血湧了上來,滿臉肅容,眼睛裡閃著堅定的光芒:「菊花妹妹放心,我要是不把這生意做好,我就不是李長雨。你說的對,我念了這麼幾年書,沒幫家裡啥忙,還叫我爹花了好多的束。如今一事無成,連槐子也比不上——他在清輝跟人談生意老道的很哩——我心裡也是慚愧的。」
菊花本想激他一番的,沒想到惹出了他一堆話,倒不好再說了,只望著張槐笑道:「槐子哥是有點經商的頭腦;我哥要是管作坊,肯定能管好,各人的長處不一樣麼!」
青木和張槐都笑了起來。
青木邊笑邊怪異地瞧著妹妹,他啥時候說過那句話了?拿他做幌子,還拐了個彎,連夫子也捎上了。
張槐見菊花三言兩語就把李長雨說得鼓起勇氣、信心十足,又是感歎,又是酸澀——李長雨,正在一步步地靠近菊花哩。
李長雨看了看張槐,又瞧了瞧菊花,心道,我要是不能做出些樣子來,那書確實白念了。人家陳昱還在一邊唸書一邊管理生意,才一年的工夫,就把清輝酒樓經營的紅紅火火,還結交了巨富商賈方靖宇,在清輝縣站得穩穩的。
陳昱經商早,比不上他也就罷了,要是連從未出過村的槐子也比不過,他真的要無地自容了。
正說笑著,楊氏走進來對他們說道:「吃飯哩。噯喲!槐子跟長雨來了?那我再多下些粉絲。今兒咱吃酸辣粉絲哩。」
張槐忙站起來道:「嬸子不用忙,我和長雨都是吃過了才來的。」
李長雨也急忙說確實吃過了,你們自己吃吧。又問為何到現在才吃晌午飯。
楊氏笑道:「還不是上午炸了些小魚,他們吃了,到晌午還不覺得餓,就把這飯推遲了。」她又說要弄些小魚來給他們嘗嘗。
這炸小魚也是菊花的主意。
她想著總算掙了些錢,可不能虧了嘴巴。
於是把起魚塘分到的小魚兒洗乾淨了,用鹽醃半個時辰,再用水清洗一遍,瀝干水;用麵粉加雞蛋攪些麵糊,撒上蔥花,將小魚兒丟進麵糊裡邊滾一圈,放到油鍋裡炸成金黃色撈上來,焦香嫩滑的很。
楊氏和鄭長河一邊吃,一邊心痛地說道:「好吃。就是太傷油哩。」
他們還是過不慣這浪費的日子——用這麼多的油炸東西,那是往常想也不敢想的。
張槐聽了楊氏的話,忙擺手道:「嬸子吃飯去吧,甭理我們。就有好東西也等過年來吃,是一樣的。」
楊氏方才不再跟他們客氣,自端了飯菜上桌。
菊花和青木各自盛了一碗酸辣粉絲,搛了些鹹菜,也不坐桌子,就坐在小凳子上吃了起來,一邊聽張槐和長雨說話。
菊花見張槐看自己和哥哥吃著粉絲,嚥了嚥口水,忍不住有些好笑,便問道:「槐子哥,你想吃這粉絲麼?我娘下了不少,要不盛一碗給你嘗嘗?」
張槐急忙擺手道:「不不,我肚子飽著哩。」把頭轉向一邊。
李長雨則低著頭悶笑起來。
菊花和青木莫名其妙-地對望一眼,不明白是咋回事。
李長雨笑完了,抬頭見了兩人的神情,便對他們說道:「槐子是吃怕了哩——在清輝這些天,一天三頓光吃酸辣粉絲去了。」
青木奇怪地問道:「那咋不吃些旁的東西哩?粉絲也不便宜哩。」
張槐看著他碗裡紅色的酸辣粉絲湯,又不自禁地嚥了嚥口水說道:「還不是長雨,不停地讓人嘗試做酸辣粉絲,結果就是大伙早晚都吃這粉絲了。吃得我如今聞見這味道腮幫子就冒酸水。」
菊花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吞口水哩。我還以為你饞得慌,想吃這粉絲哩。噯喲!這粉絲又不難做,幹嘛老是嘗試哩?」
李長雨忍笑道:「只做一頓自家吃,當然不難了。可是,店舖裡是要做給許多客人吃的,要保證每一碗的味道都一樣,就得把油鹽和配料都定好,不能到時候由著廚師隨手亂抓。不然一碗多一碗少的就不說了,要是一碗鹹一碗淡,或者一碗酸一碗不酸的,那不是要被人罵?」
第一百七十二章 自己挑媳婦
菊花這才明白,他是想弄成標準式的,流水化作業,那用這麼費勁吧?
青木笑道:「瞧你多好的福氣——連吃好多天,咱可是好不容易才吃一回哩。」
說得大伙都笑了起來。
李長雨道:「主要是請的人不熟練。我用的都是姑姑家的人,沒請專門的廚師,所以學得就慢了。他們做一碗兩碗就可以,要他們連續做好多碗,就老是出錯,所以就不停地試。」
青木和菊花靜了一會,一齊大笑起來,都說要是這麼的,確實會吃得倒胃。
鄭長河吃得一頭汗,說道:「要是我在那,就不會吃倒胃——我喜歡吃這東西哩。」
菊花笑道:「爹,啥好吃的東西吃多了都會倒胃的。長雨哥,那樣是不成的,真要開張做生意,來的人一多,就亂了。你得找個人專門配菜,讓他把一碗酸辣粉絲需要的配料都弄齊了,廚子端過來只管煮就成了,放鹽他總不會出錯吧。」
李長雨聽了眼前一亮,說道:「對呀,這麼一來,廚子省事了,也就不容易出錯了。」
張槐聽了他的話,氣道:「我不就是跟他們這麼說的?你家的那些親戚就是不聽。」
李長雨愕然道:「你說過了?他們不懂,你該跟我說哩。」
張槐道:「你也在旁邊,聽了也不言語,我以為你也不樂意哩。」
李長雨就抱歉地對他說道,自己當時肯定是沒在意。
說笑了一會,兩人見也沒啥事了,便告辭離去。
出了鄭家,李長雨和張槐不復在鄭家的談笑模樣,都沉默下來。他們各自想著心事,又彼此心照不宣,進了村也是默默地分手各自回家,一路上竟然都沒有說一句話。
張槐也不再胡思亂想,心裡異常地冷靜,堅定地對自己道,除非是菊花自己不樂意嫁他,否則誰也別想阻止他!
這個冬天因為青木和菊花的幫助,他家的收入要比預計多的多。辣白菜賣了四兩多銀子,自家兩頭豬殺了全部灌了香腸醃了臘肉,這還不算,又從鎮上買了些豬肉灌了香腸,那一次足足賺了二十多兩銀子。
這還不算鄭家儲存的幾千斤香腸和臘肉——這是鄭家、張家、劉小妹家和趙三家合夥做的,等明年春賣出去了,就能得到一些分紅。
他一路算計著,先買荒地、種山芋和玉米,再多喂些豬,蓋房……生活是充滿希望的,想著這些,他的腳步就輕快起來。
李長雨則滿腹心事,想著自己對菊花的惦念,是從啥時候開始的?
也許不是今天,也許是上回來就開始了吧,不然自己也不會在船上問槐子那樣的話了。當時,自己還沒意識到哩,還奇怪自己幹嘛要去找槐子的不痛快。
看槐子見到菊花的那副神情,怕不是念著她一天兩天了,自己這樣湊上去算啥?
最讓他頹喪的是,他不瞭解菊花,一點也不瞭解。
他都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惦記她,到底喜歡她啥哩?那年在村頭,菊花猛地掀開面巾,露出那一張癩皮臉的情景如在眼前,可是自己好像並不在意哩。
他腦子裡如一團漿糊似的,一會覺得自己是喜歡菊花的,一會覺得自己好像有些迷糊,懷裡那繡花的面巾更是提醒他,他跟菊花隔得是多麼遠他根本就不知道她喜歡啥。
真要好好的想想哩!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不知不覺,任由兩隻腳把自己帶回家,奇怪的是,居然沒跑錯家門。
回到自家大院,正屋裡傳出了爺爺爽朗的笑聲。
他走進屋,看著圍坐在火桶邊談笑風生的家人,臉上也浮現出笑意:「說啥哩?爺爺,啥事叫你這麼高興?你老人家該不是撿了金子吧?」
李明瑞見自從回家後就忙得不著屋的小孫子,又跟往常一樣說笑起來,心裡高興,拍著身邊的凳子對他招手道:「長雨,過來坐。你說你都不大管事的一個人,忽然間管起事來了,弄得比你爹還忙,我都不習慣哩。剛才這話還有點往常的樣子。」
李長雨笑嘻嘻地坐到爺爺的身邊,懶洋洋地靠在他身上,撇嘴說道:「先前總是說人家不老成,如今人家老成了,又嫌棄人家了。」
李長風看著有些憔悴的弟弟,微笑道:「這話倒是真的。我以前總覺得他太跳脫了,那天見他跟槐子坐在酒樓上,跟人一板一眼地談生意,我都覺得怪怪的呢,好像那不是長雨似的,連槐子也跟往常不一樣了。」
說起張槐,李長雨就沉默了,剛緩過勁來的心情立即低落下來。
方氏手裡攥著鞋底子,一邊納一邊關切地問李長雨:「餓了沒?要不要娘做些餅把你吃?」李長雨「撲哧」笑道:「娘,不是才吃晌午飯沒一會麼,哪哩就餓了。你還把人家當小娃子哩。」
一直以來,娘問他最多的話總是「餓不」「冷不」。
李耕田點點頭道:「長雨長大嘍,快娶親了。等把你哥的事忙完了,就該幫你忙了。成家立業,你忙著立業,這親事我跟你娘就要多操些心了。」
李長雨大吃一驚,坐直了身子問道:「誰娶親?咋好好的就說到娶親上來了?」
李耕田白了他一眼道:「誰平白無事說這些?還不是幫你哥定了一門親,才說到這話上了。我們都說了半天了,又不是你回來才說的。咋了,你也想娶了?」
他難得地好心情,跟兒子開起了玩笑。
李明瑞樂呵呵地摸摸小孫子的手,對他道:「你哥說胡縣令幫他保了一門親,是清輝縣高舉人的閨女。我們剛才商議定了——同意這門親,準備年後就上門提親哩。」
李長雨驚訝地瞧著臉色有些發紅的哥哥,問道:「這是啥時候的事,我咋沒聽你說過哩?」
李長風抬頭瞅了他一眼,說道:「跟你說?你有空跟我說話麼?這麼些天,就算是我跟你在一起的時候,你也是忙著跟槐子計議那些生意上的事,滿嘴不離肉、菜、鋪子這些詞兒;晚上回到姑姑家,還不等我問你句話,你就打鼾了。如今回來了,我想我跟爹娘說的時候,你總能聽到吧,誰知你又出去了。你說,這能怪我麼?」
李長雨聽了很不好意思,忙笑嘻嘻地對哥哥作了個揖,說道:「是弟弟不好,竟然沒把哥哥的終身大事放在心上,該死。等哥哥成親的時候,弟弟保管送大大的一份禮。」
三個老的見兄弟倆和氣的樣子,都舒心地笑了。
方氏就擔心地問李長風道:「長雨很累麼?唉,你說你這娃兒,好好的書不念,要做啥生意,這累死累活的,你又沒吃過苦,咋受得了哩。」
李耕田不悅地對媳婦說道:「他一個鄉下土生土長的娃,有啥受不了的?人家那高門大戶的娃兒,還不都是一樣要操心幹事,誰也不是混吃等死的人。」
李長雨點點頭道:「娘!我不覺得累哩。哥,你見過高舉人的閨女麼?」
李長風微笑點頭道:「去年元宵節花燈會上見過一面。」
李長雨立即興奮地湊近他問道:「她長得啥樣的?」
李長風見他那樣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又不是你媳婦,你管那麼多幹啥?」
兄弟倆的樣子,惹得一家人都笑起來。
李明瑞拍拍孫子的手,笑道:「是不該管。你只要曉得你自個的媳婦長得是啥樣的就成了。長風娘,你跟媒婆好好說清楚,咱長雨這媳婦可要慢慢挑。嗯,到時候我也是要相看的。長風的媳婦咱不能插手,長雨的媳婦我這做爺爺的要親自相看。」
方氏點點頭道:「我到正月裡找一趟下塘集的張媒婆,托她打聽著……」
李長雨已經聽呆了,急忙站起身,打斷他娘的話,鄭重地對爹娘和爺爺說道:「爺爺,爹,娘!我今兒要求你們一件事。」
李明瑞見孫子鄭重其事地懇求,忙心疼地拉著他坐下,說道:「你這娃兒,有事說事,自家人,說啥求不乘的。來,跟爺爺說說,你要求啥事哩?」
李耕田和方氏也詫異地等他回答,連李長風也詫異——這個弟弟越來越讓他琢磨不透了。
李長雨目光一一掃過家人面龐,懇切地說道:「我想求爹娘,我的親事讓我自個做主。」
一家人登時笑容僵在臉上。
過了好一會,方氏才緊張地問道:「長雨,你……你瞧上誰家的閨女了?你沒幹啥事吧?」
李長雨被他娘問得一愣,隨即失笑道:「娘,瞧你說的,你兒子是那樣人麼?放心吧,你兒子啥事也沒幹。我不過是想自己挑一個合心意的媳婦。」
李耕田和李明瑞這才鬆了口氣。
李耕田張嘴就想訓兒子,可又一想自己年輕那會兒,為了娃他娘可也是狠狠地折騰了一番的,便把那訓斥的話吞了回去。
他板著臉對李長雨道:「你自個挑?你都見不到人家閨女,咋挑?說是為你做主,到時候還不是要想辦法叫你也瞧瞧,總不會不讓你見一面就把親事定下。我跟你娘不是那古板的人,咱鄉下也沒那麼多的死規矩,你怕啥哩?就說你哥這親事,我們還沒見過哩,可你哥說不錯,我們還不是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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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lah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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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6-3 02:01 PM
第一百七十三章 長雨問親事
李長雨忙道:「我當然相信爹娘了。可是爹,你也曉得我眼下忙得很,還是先不要給我尋摸親事。等我幹兩年,年紀也不大,還怕找不到媳婦麼?你瞧人家槐子和青木,不都是沒說親麼?為啥,還不是想一心一意地做事。」
說起這兩人,李耕田啞口無言。
張槐和青木,如今村裡都曉得他們眼下不想說親的事了。
要說長雨比他們還要小兩歲,確實不用著急。再說,大兒子不是要定親了麼,要抱孫子指望大兒子就是了。
他目光沉沉地盯著小兒子,說道:「這也不是不成。可是,雨兒,你可不能在外私定終身。就是你瞧中了哪家的閨女,只要跟爹娘說,爹就會替你做主的,你自己甭幹糊塗事。」
李長雨頓時不樂意了,剛要反駁,李耕田抬手阻止他道:「我不過是白叮囑你一聲。你哥性子穩,在外邊我就放心;你性子沖一些,我自然是要多嗦幾句。也不是說你不能有自個的主張,而是要跟你說,有些事,大人出面解決,要比你自己出面方便一些,也省得你走彎路。」
他這麼一說,方氏就明白他是想起年輕那會兒了,立時就明白了他的苦心,忙也跟著說了一通,無非是讓長雨有事要讓他們做爹娘的知道,一家人也好計議。
李長雨不明白爹娘的過往,很是想不通他們為何都反覆叮囑自己,不要跟人私定終身,那模樣好像他就是一個輕浮的人似的。
唉!可他也不好反駁,因為他心裡的確有了人哩!
李長風看著弟弟,一副審視的模樣。
李長雨心裡煩躁,見他探究的眼神,便衝他做了個鬼臉。
他雖然面上還是一副調皮淘氣的樣子,心裡卻沉重的很,他想我自己都還沒弄明白自個的心事,咋跟你們說哩!
李明瑞瞟了兒子跟兒媳婦一眼,沒言語。
等方氏去廚房燒晚飯,李長風去學堂跟周夫子討教學問去了李耕田也離開堂屋後,他才慢慢地將李耕田年輕時候的事跟小孫子說了。
原來,李耕田年輕的時候,在下塘集唸書認識了方氏,偷偷地喜歡上了她,可是李明瑞不清楚啊,跟媳婦幫他定了一門親結果李耕田自然是要退親了。
偏那女方也不是好說話的,死也不肯退,一直鬧個不停,他們還揚言要是退親的話,就把閨女的屍體送上門。
李長雨聽了倒抽一口冷氣,緊張地問道:「那……那後來是咋回事哩?為啥爹還是娶了娘?」
李明瑞不緊不慢地用一根小木棍,撥了撥腳下火罈子裡的火,然後又把雙腳擱上去才對他道:「你以為人家真的是為了名聲?還不是為了錢。也怪我,識人不明。不過他家有了這個心思,事情倒好解決了後來花了一筆銀子,把親給退了。只是這事鬧得十里八鄉都知道了,你娘過來好些年都不敢出門,就怕被人閒話。」
李長雨聽了後,呆呆地望著門外的那棵枝葉凋零的棗樹不語。
他終於明白爹娘和爺爺的意思了。
李明瑞對孫子道:「這親事說簡單也簡單,兩家瞧了覺得合適,就定下了;說麻煩也麻煩,要是中間牽扯些旁的,那就是親家做不成做仇家。你爹也是怕你走他的老路。」
李長雨心裡沉沉的,他分外覺得躊躇不定。
要是他跟槐子爭起菊花來了會不會也鬧得滿村風雨?
這不是他要看到的,不僅對菊花不好,他也不想跟槐子這個朋友鬧翻。
還有,爹娘會同意他娶菊花麼?他們會不會嫌棄菊花?
他從外面收回目光,認真地問李明瑞:「爺爺,要是我自己相中了一個人你們能同意我娶她麼?」
李明瑞驚訝地瞧著他,難不成這個小孫子還真的跟兒子當年似的,自己偷偷地跟人家閨女私定了終身?
他十分氣惱地想,要是這樣的話,還真是家學淵源哩!
他老李家咋老是出這樣的事?
李長雨見了爺爺的神情,忙解釋道:「爺爺,我不過是打個比方問問,眼下啥事也沒有哩。因為我想弄清楚,要是我相中的人不合爹娘跟爺爺的意思,你們會不會讓我自己做主。比如這個人或許家裡窮,或許長得不好看,又或許沒那麼能幹,總之跟你們心裡的好媳婦比要差一些,你們還能答應我麼?」
李明瑞這才定下心來笑道:「咱鄉下人,還指望娶個鳳凰家來不成。只要大面子上過得去,肯定是會依你的。家裡窮點、長得醜點都不算啥;就是這個能幹麼,就要好好掂量了。長雨,你也不會喜歡一個懶婆娘吧?要是花婆子那樣的,你會喜歡?」李長雨不過是想問他會不會嫌棄菊花醜,所以才把窮啊、能啊這些也擺出來,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
此時聽了李明瑞的話,忍不住氣惱地推了他一把道:「爺爺,瞧你說的啥話哩!」
李明瑞呵呵地乾笑了兩聲道:「爺爺跟你開個玩笑麼!你說的這些哩,其實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賢惠——『家有賢妻』平安和樂,瞧你娘就曉得了,她也不枉你爹為她鬮了那麼一場。要是你貪圖美色和錢財,想娶個不省事的家來,我們是肯定不能同意的。」
李長雨聽了大喜,連聲道:「不會的,不會的。她……呵呵,爺爺,我是說我又不傻,娶那樣的人家來,不是自個跟自個過不去麼,往後幾十年還過不過了?」
他心道,菊花要是不算賢惠的話,那這村裡就沒有賢惠的了。
想著自己能得到家裡的支持,剛才有些彷徨不定、惴惴不安的心頓時沉澱下來,剩下的就是要搞清楚自己到底對菊花的心意有多深,是不是一定要跟槐子爭她了。
這是一定要弄清楚的,還要趕快弄清楚。
不然的話,等他終於弄清楚了自己對菊花的心意——想要娶她的時候,她卻跟槐子定親了,那不是要人命麼!
再說,就算是弄清了自己的心意,也要得到菊花的心才行,不然的話,終究不能得償所願。
這點至關重要,要不然上回在船上,槐子也不會因為自己的一句話,就黯然神傷了。
看來今年過年他要忙了——得往鄭家多跑幾趟才成。
李明瑞人老成精,早發現小孫子不對勁了,李長雨那忽喜忽憂的臉色,不管如何掩飾,哪裡能逃脫爺爺那雙歷經人事的老眼?
孫子心裡肯定有人。
會是誰哩?
不急!他覺得只要仔細地注意這小子,總能弄清楚他喜歡的人是在清輝還是在下塘集。
可是,這世上的事往往都是有意外的。
在這件事上,李明瑞跟兒子李耕田私下裡也猜測過,卻都猜錯了,他們從來就沒想到菊花的身上。
因為她雖然是個好閨女,可是頂著一張醜顏,他們是萬萬也沒有想到青春年少的李長雨會不在乎這點,去喜歡她;更沒想到的是,連槐子也不顧當年的事,誓要娶菊花。
這可真是鄉村奇聞了!
當然,這都是後話。
吃晚飯的時候,面對方氏端上來的一大桌菜,李家氣氛頗為熱烈。因為周夫子始終覺得在李家吃飯不方便,李耕田就幫他請了一個人專門為他做飯,所以,他已經不在李家吃飯了。
李長雨拿定了主意,心情好了很多,吃著娘做的乾菜燜肉,覺得特有味道,狠狠地扒了一碗飯下肚。
他放下碗,先不去盛飯,對方氏道:「娘,你做飯的手藝好得很,不比菊花差。你平常應該多想想,咋能把種出來的東西做成好吃的,最好還能裝在罐子裡擱一段時候,不就能對外賣了麼。」
方氏白了他一眼道:「我忙得很,伺候你們爺們幾個都不得閒,哪有空想那些。」
李耕田聽了卻若有所思。
李長雨笑道:「又沒讓你啥也不幹,就想這些。總歸你不就是幹家務、做吃的麼,那為啥不能在做的時候多想想哩?你瞧,人人都醃菜,可是菊花醃出了辣白菜;家家都殺豬,菊花就灌了香腸;這山芋粉絲咱早就吃過了吧?她就用辣白菜和粉絲一起,做出了酸辣粉絲。娘你的茶飯手藝這麼好,動腦子多想想、多試試,肯定也能做出好東西來
李耕田連連點頭道:「是這麼回事。他娘,雨兒說的對,你是要上心點,我也覺得你肯定能做好的,主要是多試試。」
李長雨道:「對,你得敢想敢試。我聽菊花說,她跟劉小妹正在試著做新東西。比如劉小妹就在想法子炒瓜子,要是把瓜子炒出新鮮的味道來,咱不就多一樣東西賣了麼;菊花在試著做魚乾,她說想把魚乾做成零食,或者當成開胃小菜吃,你說,這不也是跟往常想法不一樣麼?咱們莊稼人,田里、地裡出產的東西多著哩,要是直接賣,沒人買不說,還賣不上價,所以得想點子。」
李耕田和李長風都讚歎地點頭,李明瑞笑對兒子道:「長雨出來做事,這腦子都活絡了不少哩。」
第一百七十四章 眾志成城
李耕田樂呵呵地瞧著小兒子,覺得不唸書,經商也沒啥丕姘看,才幾個月的工夫,兒子老成多了。
方氏被李長雨說得也動心了,她遲疑道:「旁的我也沒想到,就是這筍子,我覺得上回乾燜了些,吃著味兒倒好。要是不放油,用作料鹵出來再曬乾,也能當零嘴吃的。」
李耕田急忙道:「我記得,我記得。那回你做的乾筍是好吃,是用鹵豬下水的湯做的吧?」
方氏點點頭道:「我捨不得那湯,就用湯燒筍,也沒再放旁的東西,煮乾了覺得那筍格外香哩。」
李長雨急不可耐地對她道:「娘,那你就試著把這筍做出來嘛。你要常常的試著做這些,也不要用貴重料來配——那樣本錢高哩——只要味道新奇,又能存放就成了。做好了你兒子幫你賣。幫你攢些錢,將來留著哄孫子。」
大家聽了都哄笑起來。
方氏見他那樣子,抿嘴笑道:「好,娘就多動腦子、動動手。」
這下連李耕田也高興了,他覺得媳婦肯定能做出好東西來的。
這時,院子裡傳來一聲「爺爺」的脆喚,緊接著李金香兩淨握在嘴邊哈著熱氣就跑進來了。
李明瑞就笑得瞇縫了老眼叫道:「金香,咋沒早點來哩?你大伯母做了好些菜,你要是早點來,在這吃晚飯多好。」
李耕田則看向院子,見後邊沒人了,便用責怪的語氣對她道:「你一人來的?咋沒叫上長雲哩,外邊天都黑了,你這娃兒膽子也太大了。」
方氏也不贊成地瞧著金香。
李金香急忙跑到爺爺跟前,把手塞給他握著,一邊對大伯說道:「長雲送我到院門口哩,他有事去找張楊了。」
李耕田這才放心不語了。
金香卻大驚小怪地衝著長風和長雨叫道:「長風哥,長雨,你們回來也不去我那裡?哼,是不是啥也沒帶給我?我還幫你們做了鞋哩。」
李長雨見她來了,笑得滿臉開花:「金香姐,我哪回沒幫你帶東西?不過是今兒有點事,想著等明天再去二叔那罷了。鞋子哩?還有我托你幫我做個荷包你做了麼?」
李金香立即跟他吵了起來,說他帶回來的東西還沒影兒哩,倒找自己要東西了。
李耕田兩口子見侄女和兒子吵個不停,只在旁邊笑看著——這是兒子每回回來都會上演的戲碼。
李長風就進房間去拿了兩個精緻的盒子出來,含笑遞給金香道:「這個是姑姑給你買的;這裡面是副銀耳環,是我給你買的。長風哥又不掙錢,還在靠人養活,也買不起好東西,上回縣學舉行詩文大賽,我得了十兩銀子的綵頭,就幫家裡人買東西了。長雨做了幾個月的生意,賺了點小錢,他肯定有好東西給你。」
李金香一邊喜滋滋地接過盒子,一邊斜了一眼李長雨,一副有好東西快拿出來的表情。
李長雨見哥哥害自己,苦著臉對他歎了口氣,就進房間去拿禮物了。
他進了房間,找出自己幫金香買的一塊藕荷色的料子,不甚華貴,但在這鄉村裡卻是很搶眼了;想了想,又從懷裡掏出那副繡花的錦緞,一併拿了出來。
金香見了那料子,果然高興得合不攏嘴——這料子做了衣裳還不把人羨慕死了!
接著又看到那塊繡花的錦緞,驚叫道:「這個好好看哩。不過,這太……太貴重了,我要了來幹啥哩?」
李長雨尷尬地說道:「要不你用來鑲個小屏風做擺設?不正好給你添嫁妝了麼?」
他暗罵自己太笨,連金香都說這東西沒用哩,他居然想送菊花。
方氏和李耕田也說鑲屏風好,這上面的花色也好看的很,要是做其他的東西,白費了這好料子。
金香忙瞪了長雨一眼,趕快把東西都收了起來,覺得鑲屏風是不錯,她也該攢嫁妝了,想到這裡臉就紅了起來。
她忙轉向方氏,轉移話題道:「大伯母,我要找你商量事哩。菊花讓我們一人琢磨一樣吃的東西用來賣,我倒是做了好幾樣,就是放不長。你茶飯那麼好,幫我想想主意。」
方氏聽了,就瞧了李長雨一眼,忍不住笑道:「我們剛剛還在說這事哩。」
於是把李長雨跟她說的話又說了一遍。
金香聽了大喜,急忙問方氏那筍要如何做。
方氏笑對她道:「這也是急不來的。今兒天晚了,明天你過來,咱娘倆一塊琢磨著。要是做出了好東西,讓長雨幫著賣,你掙了錢還能攢些嫁妝哩。」
大家都笑了起來,金香就羞紅了臉。
且說鄭家,等張槐和李長雨走後,菊花對青木道:「哥,等明年把這灌香腸的秘方賣了,咱要在下塘集買地蓋房子。」
青木如今考慮問題也是不再局限於村裡了,他一聽菊花的話就明白她的意思——這是要搶先在下塘集佔住地方。
不管將來下塘集能不能發展起來,都要先佔住一塊地。
他點點頭道:「是要買。要是等下塘集火起來再買的話,說不定就晚了。」
他又問道:「菊花,你還想做其他的東西賣麼?」
菊花笑道:「噯!我忽然發現有好多的東西要做哩。不過一時半會兒的也顧不上,慢慢來吧。反正長雨還沒在清輝站穩哩。咱可不能啥事都指望陳家,更不要說什麼方老爺了。總得自己做出些樣子來,人家才對你的東西更有興趣。」
青木點點頭,見她窩在火桶裡不想動彈的樣子,想著她身子實在是不好,一到冬天就冷得很,前一陣子灌香腸也是很吃了些苦,就心疼得緊。
他想了想,對菊花道:「我覺得你該讓劉小妹、李金香她們也嘗試著做一些,你不是說她們的廚藝也不錯麼,多個人也多個主意,不能啥事都你一個人想。」
菊花就開心地笑道:「哥哥算是說對了。我早跟她們說過了哩。如今她們各人都在琢磨一樣東西。等琢磨好了拿來讓大伙品嚐,看能不能拿出去對外賣;要是能賣的話,再商量有沒有更省勁、更簡單的法子降低成本。」
青木眼睛一亮道:「這倒是個好法子。要是有錢掙的話,那她們做這些也比平常做飯要用心些。」
菊花「撲哧」笑道:「可不是麼!不說劉小妹、李金香這兩個愛做飯的,就是梅子我都交了一項任務給她—-—讓她跟她奶奶把那辣椒片兒和醃生薑的味道再改進改進,務必要做出好味道來。這兩樣東西用處大著哩。」
青木就問道:「那劉小妹和金香做啥?」
菊花道:「劉小妹在炒瓜子;金香哩,我沒說讓她幹啥,叫她自個想去了。還有竹子和林子,小秀和小翠,都有跟她們說,叫她們想法子搗騰出一樣吃食來。必須是用咱農家出產的東西做的,用的作料還不能太貴。」
她得意地笑著,覺得自己此舉十分的英明——這等於成立了一個食品研發小組,眾志成城,啥事幹不出來?
她從來就沒有小瞧這些人。
要不是這些老百姓,幾千年的文明難道是靠一兩個傑出人士能建立起來的?還不是一代又一代的先輩從生活中積累下來的。
這用土灶煮飯,做飯的人鍋上一把,鍋下一把,火候很不好掌握,所以很多人不耐煩,燒了一輩子飯,那手藝也不見長進,而且個人的興趣也不同,有些人就是討厭做飯的,你讓她琢磨這些,那簡直是不可能出成績的。
所以,她只找那些廚藝比較好、又愛做些新鮮吃食的人來做這件事。
為此,她還特意跟石頭娘打了招呼,讓石頭外婆也留心琢磨著——她的茶飯手藝可是比菊花都要強哩——要是搗騰出一樣好東西來,能掙好多的錢。
石頭娘心花怒放地答應了——菊花靠這些掙錢她可是親眼見到的,還帶著自家一塊掙,她當然相信她、感激她了。
青木見菊花得意的樣子,想著一堆女娃子聚在一起,比賽似的拿出一樣又一樣的吃食,也笑出聲來。
忙忙碌碌的,終於又到了年三十。
今年雖然田地裡的收成沒有大的變化,但大伙喂的豬卻見了成效了。
跟往年不同,往年家裡能殺一頭豬就不錯了,有些為了賣個好價,還要把豬留到春上或者割麥子的時候才殺。今年家家都有豬殺。最令人高興的是,殺了一頭豬欄裡還剩一頭大肥豬,有些人家甚至還有兩頭,那是留到春上再殺了賣的。
雖然不是每戶人家都像鄭家一樣發了財,這是大伙私下裡認為的——但農戶人家,年底多那麼幾兩銀子的收入,豬欄裡還有待宰的肥豬,那個心情有多高興,是可想而知的了。
因此,清南村今年過年空前的熱鬧。
吃過年夜飯,張槐照例跟張楊過來鄭家玩,小石頭和狗蛋也跟著來了,狗蛋還帶來了梅子托他轉交給菊花的兩隻小小的罐子。
幾人高興地先給鄭長河和楊氏拜了年,張槐就坐到了青木身邊,幾個小的則圍著菊花的火桶坐了下來。
小石頭懊惱地對菊花道,妹妹早早地就睡著了,他本來還想抱她到菊花姐姐這來玩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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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lah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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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6-3 02:09 PM
第一百七十五章 齊聚
菊花笑道:「清兒還小,晚上當然要早早地睡。等明年這時候,你就能帶她出來玩了。」
張楊笑道:「你幸虧沒帶她出來,不然咱光替她把屎把尿了,說不定還哭個不停,到時候誰餵她奶?」
小石頭立即跟他爭論起來,說妹妹最乖,從不隨便哭。
兩人就打起了嘴仗,全沒有在學堂裡的斯文相。
張槐則跟青木輕聲談笑著,說起清輝縣的見聞,偶爾瞧一眼菊花,享受著這溫馨的大年三十夜。
等明年搬過來,就不用跑這麼遠了,他想。
菊花不知怎的,現在見了張槐有些受不了——他總是微微對她一笑,或是關心地一瞥,也不見過多的親熱,卻是目光微閃,準確地傳達了自己的情義。
有時她不用看他,也知道他在注視自己。
這時候她是萬萬不敢抬頭看他的,要是不信邪,抬頭准碰見他的目光,十分的令人尷尬,而且她有些管不住自己,被他這麼的一瞧,那臉就忍不住飛紅。
她臉上明明蒙了面巾,滿臉發燒的樣子雖然不能被人瞧見,但眼神卻含羞如水般柔潤起來。張槐見了就微笑著垂下眼瞼,不再看她,似乎掩藏了無限柔情和心思,那樣子格外讓人怦然心動。
菊花被他若有若無的柔情撩得忍無可忍,不住在心裡大罵「死小子」。
她鬱悶地發現,往常因為心理年齡的緣故,對他總有種居高臨下的大人瞧小孩似的心態,如今這心態好像漸漸消失了——她越來越無法在他溫柔的目光下保持淡然,有時候神情還頗為狼狽,要不是臉上的面巾,還不曉得要怎樣丟人哩。
難道自己真的喜歡這娃兒了?
嗯,是有些動心,不過她還沒有下定決心。
要是真喜歡了的話,她肯定也不會矯情的——要是矯情一番,結果卻弄巧成拙,把好夫君叫旁人給得去了,那不是虧大了。
她一向是個穩妥的性子,還沒拿定主意的時候,輕易不會鬆口;該自己得的,堅決不放棄。
她默默地想,既然有些動心了,那就嘗試著去瞭解他吧,最起碼她要搞清楚一件事:他是如何轉過彎來,由最初的不願意娶她到現在想求娶。倒不是她喜歡鑽牛角尖,而是她想確定這份感情是否堅定牢固。
她很自信自己的眼光,也從未懷疑過張槐的人品,覺得他肯定不會是因為錢財,更不會因為容貌——對於外人來說,這面巾下的癩皮臉依舊存在,而且臉上夾子是夏天脫落的,那時候槐子就已經對自己情根深種了,更何況就算這夾子掉了,那皮膚還不是跟花皮南瓜似的。
難道是因為她穿越過來的不一般表現?
她想想就否定了這一猜測,仔細一回憶,張槐其實很早就有些意思了,比如那年在河邊幫她洗被單的時候,自己還怪他來著,那之前自己跟他總共也沒接觸過兩次哩。
其實,想那麼多幹嘛,只要這份情是真心純粹的,就夠了。在這異時空裡,這樣一個淳樸的少年、這樣一份真情,是值得她多留意、甚至是爭取一下的。
雖然心裡做出了這樣的決定,但她對於自己活了兩輩子,居然被一個小男娃看得臉紅很是惱火,於是暗罵張槐,沒事老用眼光勾引她,死不承要是自己不動心的話,人家再勾引你又有啥用?
張槐自是不知菊花在心裡罵他,他見菊花歪在靠椅上,雙手抱著自己幫她買的手爐——那手爐的外面還套了個青色的棉布套子——含笑聽幾個小的吵嘴,就跟青木會心地一笑。
誰料他屁股還沒坐熱,李長雨、李長雲和李金香也過來了。
李金香手裡抱著個紙包,興奮地對菊花道:「菊花,我做了筍乾哩。長雨說好吃,你嘗嘗。」
菊花忙開心地讓她坐,又接過她手中的紙包,去品嚐筍乾。嘗過了,又讓大伙都來嘗,她自己則跟金香湊一塊嘀咕起來,想是在琢磨這製作的工藝。
張槐怔怔地瞧著分外悠閒開心的李長雨,忽然就明白了他的心思——他這是要趁著過年多接近菊花哩。
李長雨正瞧著菊花跟金香吃筍乾,感受到張槐的目光,便轉頭對他微微一笑,坦蕩蕩地迎著他的視線,和他對視。
他並未像去清輝的船上那樣有些彆扭,也不像回村那天來鄭家時的煩躁,他神情出乎意料地爽朗,一如他的心情。
今晚他本來還擔心要找什麼樣的借口來鄭家,正好李金香和方氏把筍乾做好了,於是他就帶著堂哥堂姐順理成章地來了鄭家——玩鬧順便幹正事,不是最好的借口麼。
張槐默默地看著他,想道,他這是在跟自己說,要來爭菊花了麼?
青木對兩人的神情一無所知,手裡捏著根筍乾,讚道:「這筍乾味道不錯哩,有點辣,有點鹹香,還特有嚼勁,這麼吃也方便長雨,這東西也能賣麼?城裡有沒有?」
李長雨湊到二人跟前,笑嘻嘻地說道:「我是沒見過。賣肯定是好賣的,可是眼下也沒的賣哩。要等明年春上的時候,讓大伙多掰些野筍回來,才能做了。」
張槐微笑道:「咱村的東西多的很,也沒精力把樣樣都做大,總要挑些主要的東西重點做。這些東西也要做,不過是等往後下塘集紅火起來後,多增加些對外賣的特產種類罷了。」
李長雨點頭道:「是這麼回事。誰也沒那閒工夫到處收筍子,專門做筍乾。我想咱村還是要多種橡子樹,製作橡子麵粉;再多餵豬、雞,然後賣豬肉和雞;辣白菜等東西要看賣得好不好,才能確定種多少了。」
菊花正跟金香討論筍乾的做法,院外又傳來「砰砰」的敲門聲,夾雜著狗叫聲,還有人聲:「是我。你這畜生連我也不認得了麼?」
青木聽見劉三順氣惱的聲音,不由得笑了起來,彷彿他家的黑狗沒及時地認出這小子,讓他很沒面子似的。
他急忙拉開門把劉三順、劉四順和劉小妹讓進來,並喝住了黑狗。
張槐呵呵笑道:「三順,好像這狗不太歡迎你哩。狗最是通靈了,你是不是幹啥壞事了?」
劉三順見張槐果然在這裡還比自己來得早,很是生氣,又沒有法子。以人家跟青木的交情,就是在這住兩晚上,也不會讓人奇怪,倒是自己,要是往這跑多了才叫人奇怪哩。
他暗罵黑狗,狗眼不識人,也沒瞧出誰對菊花好來。
沒等他說話,小妹大眼睛忽閃著,欣喜地叫道:「菊花!噯喲!金香也在哩,真是太好了。快來瞧瞧我做的好東西。」
說完,幾乎是連蹦帶跳地跑向菊花,一臉的興奮。
她本來心情就好進得屋來瞧見屋角的房樑上掛滿了香腸,心情更好了——這香腸賣了,裡面可是有她一份分紅哩。
為這事劉大胖子在家把閨女誇得上了天,說閨女跟著菊花搗騰,比全家幹一年收成還多。
因此,對於劉小妹的食品研製工作,也是給予了大力的支持。光是瓜子就炒了好多鍋,各種味兒的都有,又因為她總不滿意,反覆試驗,就把家裡今年收的瓜子給浪費得差不多了。
劉胖子見閨女不好意思,反而安慰她道:「種了葵花子可不就是吃的麼。你炒出這麼多的味兒來家裡待客用的瓜子就夠了。」
所以,劉小妹每日在爹娘和哥哥們崇拜的眼光下,覺得自己一個女娃子,居然也為家裡幫忙出力,特別有成就感。
這時,她興奮的聲音吸引了大夥一齊盯著她手中的籃子。
劉小妹來到火桶跟前,把小石頭往一旁搡了搡,說道:「石頭,讓過去一點,我跟你菊花姐姐說事哩。」
小石頭不情願地往旁讓了讓,劉小妹坐在長板凳上,把腳跨進火桶,對著湊過來的菊花和金香一笑,一樣樣地從籃子裡往外拿東西。
首先就是兩小袋葵花子,一袋香的,一袋有點甜味;
接著就是一小罐子香醬,裡面摻了碎辣椒片、生薑、蒜末、蝦米、筍乾,一掀開那罐口的蓋子和下面的黃表紙,撲鼻的香味讓所有聞見的人都嚥了口水;
最後是一隻粗瓷碗,裡面裝著小干魚,卻不是紅燒的,倒像是烘烤出來的。
劉小妹有些發愁地對菊花道:「我不曉得拿啥傢伙裝這魚哩。難不成也用罐子裝?」
可是她的話卻根本沒人理,李金香忙忙地對菊花叫道:「菊花,快拿筷子來。這醬也不能用手抓哩,魚也不好用手抓。」
一邊說著,一邊迅速地抓了兩把瓜子,一樣味道一把,放嘴裡嗑了起來;狗蛋、張楊和小石頭更是不客氣,也嗑了起來。
李長雨、清木、張槐和長雲也圍了上來,紛紛讚這幾樣東西做得好,光聞味道就跟往常不一樣。
菊花更是雙眼放光,群眾的力量果然強大啊!
她也就指點了一個方向,其實這些東西她自己也是不會做的——除了那醬她還能做出來,那瓜子和小魚她根本不知如何弄,這劉小妹就是聰明,居然叫她給弄出來了。
她微笑著嗑瓜子,一邊抬頭對楊氏叫道:「娘,娘!」
楊氏卻根本不在屋裡。
鄭長河瞧著這一群娃們,呵呵樂道:「你娘去拿筷子和碗哩,她曉得你們要嘗味道了。」
正說著,楊氏搬了幾個碗,拿了一把筷子,還抱了一個罐子進來了。
她笑道:「你們吃那瓜子還沒啥,吃那醬還是要配些鍋巴才好——光吃醬肚子難受哩。」
第一百七十六章 張槐懲三順
張槐往嘴裡塞了顆瓜子,一邊瞧著屋裡這群人,有用鍋巴蘸醬嚼得「嘎崩」響的,有嚼小干魚的,有嚼筍乾的,有嗑瓜子的,大大小小的娃子全都樂呵呵地忙個不停。
他問正在吃乾魚的李長雨道:「你覺得咋樣?」
李長雨點頭道:「我心裡更有底氣了。
放心吧,這麼些好東西,我要還做不好這生意,真是蠢到家了。」
他跟槐子認真地討論著如何賣這些東西,這時候,他們全神貫注的,互相提點著對方,彷彿那些心照不宣的事兒根本從來不存在一樣。兩人談論事情的時候,都很默契地沒往菊花那邊瞧。
青木嚼著鍋巴蘸醬,辣得嘴巴直吸氣,笑對兩人道:「我也有些想法,就是明年要建兩個作坊,一個香腸作坊,專門做臘肉香腸;一個醬菜作坊,做辣白菜、香醬、辣椒片、醃生薑這些東西,就是這小魚也能在醬菜作坊做的。橡子麵粉還是各家自己做。」
張槐點點頭道:「做的都是咱自家產的東西,田地肯定不能荒了。話說咱這麼折騰不就是想多賺點錢,好多買些地麼,往後子孫們也有保障。」
青木想著自己正在跟菊花研究的東西,道:「是這麼回事。明年我雎備種兩季稻子,也好讓這田出產多一些。」
劉三順見大伙對妹妹的手藝讚不絕口,心裡甭提多高興了,他嚼著金香拿來的筍乾,對青木道:「不成哩。種兩季好是好,那田就太傷根本了。我今年在田里種了一茬大白菜,我爹都訓我了,說肯定影響明年稻子的收成。」
青木微笑道:「三順,你也不想想,如今咱可是餵了四頭豬哩,我家算上小豬的話,都五頭了。這豬糞是幹啥用的?還有雞也比往常喂的多;還有鴨子,有了這麼些肥料,我才敢種兩季稻的。」
這也是菊花常跟他談論的循環種植和養殖。
菊花想的是,就算做生意能賺錢,但也要謹記「以農為本」這一條,尤其是他們這些不擅長做生意的鄉村人,更是不能本末倒置,如果放下田地去跟城裡那些經常做生意的人爭一口飯吃,那難度是可想而知的了。
所以,她一直是目標明確的,那就是以清南村為根本,發展種植和養殖業,然後才是想方設法把這些出產的東西對外推銷。
目前看來,這一步步走得還算穩當。
菊花開心地吃了好些筍乾、小魚,聽見哥哥和三順說種田的事,想了想,覺得把人都利用起來才好,光靠幾個人是不成的。
其實,劉三順、李長明、李長星這些人都是很能幹的。
她便對劉三順說道:「三順哥,你也見了我家魚塘裡的魚了吧,才這麼短時候,那魚長得多好。你是個懂魚的,為啥不養魚哩?」
劉三順聽了又是高興,又是歎氣,對菊花說道:「我可不是就想養魚麼。可是我家也沒地方讓我挖魚塘哩。看明年能不能買些地,挖一塊魚塘出來。我也覺得我要是養魚的話,準能養好。」
他毫不謙虛的樣子讓大家都笑了起來。
菊花卻說道:「明年大伙都要忙了。你幹啥不跟村長說說,把村裡的魚塘都包下來哩?」
李雲詫異地問道:「包魚塘?那魚塘是村裡的,咋包?」
青木、張槐、李長雨也一齊望著菊花,看她咋說;連劉小妹和金香都停下了吃瓜子。
菊花道:「魚塘是村裡的沒錯,可也沒人去管它呀!就是去年安排了人割草餵魚,也是不太精心的。要是三順哥管著的話,那魚塘到了年底,肯定會比往年出產多得多。你就跟村裡定個數,按往年的出產定,一年上交多少魚給村裡,剩下的歸你自個。村裡也省事了,你忙一場也得些收入。」
劉三順聽了喜不自禁說道:「這可是個好主意。我就怕村裡不答應哩。」
菊花肯定地說道:「不會不答應的。你想,就拿那圓塘來說,要是以往三年都大概出產三百多斤魚,你跟村裡說一年上交四百斤魚,村裡咋能不答應哩?」
不等劉三順說話,劉小妹急忙叫道:「那我家不要虧死了?這不是賠本麼。」
菊花無奈地瞧著她道:「你就這麼不信你三哥?那魚塘沒人管還出產三百多斤魚;你三哥要是管著,可不光是割些草餵魚了,他肯定會經常撈些魚苗往塘裡放;除了割草餵魚,還要多逮些青蛙放到那專門產黑魚的池塘裡……」
劉三順不等菊花說完,激動地連連搓手道:「對哩,我這麼一折騰,那魚的出產準會翻一翻。」
他最近也在家發愁,全家努力地幹了一年,竟然還沒有小妹跟著菊花灌香腸賺的錢多。他想要跟菊花過好日子的願望直是遙不可及。
他也想要個魚塘跟菊花家一樣養魚,可是家裡又沒有閒地讓他挖魚塘。
菊花這主意很是對了他的心思,他高興之餘,望著菊花情不自禁地想,這不正好說明菊花跟他是一條心麼!這麼幹兩年,他肯定能掙不少錢,正好那時候菊花也長大了,他也好跟鄭叔提親。
他就這麼幸福地望著菊花,樂呵呵地笑著,張槐和李長雨全愣住了,連青木也瞧出不對勁來。
可是菊花正細細地跟劉小妹和金香說自己養魚的經驗——她家的魚塘今年雖然沒起,但是經常能看到一斤多重的魚出沒的——她說得很開心,根本沒注意到劉三順的異樣。
張槐瞧著劉三順的神情,迅速地和李長雨對視一眼,又低下頭去。二人雖然沒有說話,卻都從對方驚愕的眼神裡看出,他們確實多了一個競爭的人。
槐子心裡那個氣啊,怪不得前些日子這小胖子專門跟自己作對哩,原來是對菊花也起了心思。
一個李長雨還不夠,又來了個劉三順。
他心裡說不出是啥滋味。也不是說害怕爭不過他們,只是這心上人被旁人惦記的感覺實在是不好受。
李長雨望著菊花,也暗自歎了口氣,心道不止一個人跟自己一樣有眼光哩,菊花越是表現出彩,就越是被人惦記,下一個會是誰?
他正想著,忽聽槐子笑問道:「三順,前幾天聽說你爹娘幫你相看媳婦了?可相中了沒?要是相中了,這包下村裡的魚塘,可不是正好趕上了?幹一年,掙的錢足夠你娶媳婦了。」
李長雨一聽,「撲哧」一聲就樂了,心道槐子反應倒是快得很,立馬就不讓這小子好過。
青木雖然也瞧出劉三順不對勁,只是他畢竟是哥哥,沒有槐子那麼感受深刻。不過,難得地見槐子吃醋,他心裡不由得幸災樂禍,瞧,終於有旁人發現菊花的好,惦記她了,誰叫你當初糊塗的?
劉三順聽了張槐的話,果然跳了起來,嚷道:「誰相看了?他們不過是去走親戚。要是真的相看,我能不跟過去麼?」
他心裡氣惱萬分,原指望張槐先定親的,誰料他爹娘辦完了二哥的親事,就操心起自己來。那天雖然自己沒去,可是爹娘確實是去幫自己相看媳婦了。
他心裡一急,就去看菊花的反應。
只見菊花笑瞇瞇地瞧著他,見他一臉懊惱的樣子,還好心地說道:「那你咋不去哩?這媳婦可是幫你相看的,你不去的話,要是娶家來不滿意咋辦?」
劉三順急道:「我爹娘不是去相看媳婦的……」
鄭長河哈哈大笑道:「你這娃兒,相看媳婦還不好意思說。這有啥哩?你爹可是跟我說得清清楚楚,那天相看了兩家,不過他都不太中意哩。」
劉三順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低下頭,心裡直埋怨爹娘糊塗,又想槐子怕是發現自己的心思了,要不然不能這樣叫他在菊花面前下不來台——這往後菊花還能相信自己是一心一意地對她麼?
張槐見他頹喪的樣子,心裡好過多了,覺得終於報了前些時候三順跟自己搗亂的仇,又見菊花一副笑瞇瞇看熱鬧的樣子,明白她對三順沒想法,就更開心了。
劉小妹不願見哥哥難受,她模糊地猜到些三哥的心思,也是希望菊花能成為自己的三嫂的,便出言替他解圍道:「我三哥眼下也不想說親哩,他跟槐子哥和青木哥想的一樣,先幹幾年,攢些家底再娶親。我爹娘是自己主張跑去相看人家閨女的。」
劉三順聽了妹妹的話非常高興,連連點頭說是這麼回事,他覺得這話解釋得十分妥當。
菊花看熱鬧覺得胃口也好,正嚼著一塊鍋巴哩,聽了劉小妹的話就失笑,這一笑,就把那帶香醬的鍋巴粉末嗆到鼻子裡去了,立即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
楊氏急忙上前問道:「咋了?咋吃塊鍋巴還嗆了哩。青木,快倒些水來。」
青木早跑去倒水了。
張槐和李長雨都擔心地瞧著菊花,又有些莫名其妙-——劉小妹這話也沒啥好笑的,幹嘛她還笑嗆了?
劉小妹一邊幫菊花拍後背,一邊不悅地問道:「菊花,我說的話有那麼好笑麼,你笑成這樣至於麼?」
惹得李金香也樂了,她接道:「許是菊花聽了你的話想到了旁的事哩。」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3 02:26 PM
第一百七十七章 尷尬
菊花被嗆入鼻子的辣醬辣得眼睛都紅了,接過青木遞來勺狠狠地灌了兩口,喘了口氣,方才覺得好過了些。
她抬頭見大伙都怪異地瞧著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又見劉三順一副鬱悶的表情,要是沒個解釋給他,怕是要誤會。
於是,她看著張槐和青木笑道:「咱村的日子是越過越好了,人家都想把閨女嫁到咱村來哩。可是你們一個個的,都說眼下不想成親,原先只有我哥跟槐子哥說這話,眼下又加上三順哥,要是哪天李長雨他們也說不想成親,噯喲!那些有閨女的人家可不是失望死了?」
她本還想調侃兩句『幾大美男都拒不成親,要碎了一地芳心』什麼的,又一想這可不是上輩子了,在這說話可要小心了,這才沒敢說出來。
眾人聽了她的話,一想禺然如此,不禁全笑了起來。
李長雨笑嘻嘻地說道:「我可沒說這話。你們都不想成親正好,我慢慢地挑。要不然,有槐子和青木在前邊,人家未必瞧得中我哩。」
金香打擊哥哥道:「就算他們眼下都不成親,你也甭想撈到好的,不是還有長雨麼長雨可是比你強多了。」
李長雨看起來不大活潑、很斯文的樣子,卻是個說話幽默的,他笑道:「難道那些女娃子還能都瞧上長雨不成?再說了,在這清南村,我好歹也算是玉樹臨風的男娃,我就不信沒人相中我。」
他晚上吃年夜飯的時候聽李長雨自誇『玉樹臨風』,於是現學現賣,用到了自己的身上。
李長雨急忙拍著他的肩膀道:「你不用擔心,我眼下也不想成親,我可是比你們都小哩。還是讓那些人都來相看『玉樹臨風』,的李家二郎吧,李家三郎還要等幾年哩。你可別挑花了眼才好。」
這下人們都哄堂大笑起來。
劉小妹笑道:「這可真麻煩了,怪道菊花覺得好笑哩。」
菊花點頭道,媒婆的生意少了好幾樁,要埋怨死了。
她心想,這些人是湊熱鬧哩,還是真的都這麼想?
可是青木已經動了念頭了,要是相中了劉雲嵐的話,就算眼下不成親,也會先定親的。
她看向人群中的青木,見哥哥目光剛好掃過來,便調皮地對他眨眨眼。
她心道,初二我就要去幫哥哥相看嫂嫂了,咱不聲不響地暗中下手,到時候等青木定了親,看你們還說不說這話。等好閨女都挑完了,瞧你們咋辦。
青木見菊花對他使眼色,明白她的意思,不禁臉有些紅。
張槐詫異地瞧著菊花對青木使眼色,不知這兄妹倆要幹啥。
他狐疑的目光落在菊花的眼裡,菊花忽然想他不想娶親可不是為了自己麼,於是心又不爭氣地跳快了,見他還在打量自己,便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結果,這一眼沒有發揮應有的作用,她本就笑出了眼淚,眼睛水汪汪的,那眼神便顯得亦喜亦嗔,倒像是在對槐子拋媚眼。
張槐立即傻眼,心如擂鼓之下,猶記得這屋裡還有好多的人,可不能跟劉三順剛才那樣,傻呵呵地望著菊花,於是急忙低下頭。
李長雨見他低頭的剎那,眼中流露出的濃情蜜意和喜悅,一顆心直往下沉。
再一看菊花也是眼神羞澀,掩飾地伸手去罐子裡抓了塊鍋巴,胡亂地塗了一大團香醬就要往嘴裡送,被劉小妹一把拉住,嗔道:「你剛才還咳成那樣,咋又吃這麼些香醬?少塗些吧!」
菊花如夢初醒,慌忙把那一大團香醬給倒了回去,笑對劉小妹道:「誰讓你做得這樣好吃哩,又香又開胃。」說著才把那鍋巴放到嘴裡嚼了起來,也不敢轉頭往那邊瞧。
李長雨就發起呆來,他還沒下定決心哩,可是人家槐子和菊花都情投意合了,那他這樣算啥?
可是總要弄清自己對菊花的情義到底有多深,不然的話這心也放不下,再說,菊花才多大,她哪裡就認準槐子了?自己往常跟她接觸少,要是接觸多了,誰曉得將來是個啥情景?
這麼一想,李長雨就慢慢地鎮定下來,笑對菊花道:「菊花,你幫三順想了這個主意,等他掙了錢,定會感激你的。三順,要是你往後娶了媳婦,可要好好地謝菊花——她今兒這主意可是能幫你攢不少的彩禮錢哩,你娶媳婦不就容易多了?」
可憐的劉三順,先是被張槐給揭出了爹娘幫他相看媳婦的事,現在又被李長雨給陷害——這話明顯把他跟菊花劃分開了。
他惱怒地對李長雨道:「我自然是要謝菊花的。為何要等娶了媳婦才謝哩?我又不急著娶媳婦,難不成我不娶,就不謝她了哼,我兩個哥哥都成親了,我大哥都要添兒子了,我一點也不急;倒是你跟槐子,還不早點定親、成親?你們的爹娘還等著抱孫子哩。」
他並不知李長雨的心思,只不過氣他剛才說的話,便在說張槐的時候把他給捎上了。
李長雨笑瞇瞇地瞥了一眼張槐,咳嗽了一聲說道:「我哥也定親了哩,怕是年後就要成親。咱家也有人開枝散葉了,所以我是不急的。槐子,你可是老大,任重道遠啊!」
他笑得很開心。
張槐卻並沒有氣急敗壞,他看著李長雨淡笑道:「我爹娘說了,我的親事自己做主。」
他說完這話抿著嘴望向菊花。
菊花正被李長雨一句「槐子,你是老大,任重道遠啊!」給驚得心中一跳,暗想道,會不會張嬸子也在幫張槐挑媳婦哩?
忽然她不屑地想到,挑就挑吧,去年她不就去跟柳兒娘求親了麼?
哼,關她啥事!反正她還沒拿定主意哩,離了張槐難道自己還嫁不出去不成。
只是那心裡就惱怒不舒坦起來,她尚未意識自己的異樣,無言地嗑著瓜子,目光沒有焦距地瞧著小石頭跟狗蛋打鬧。
待聽到張槐說了那句親事自己做主的話後,她不由自主地看向他,見他正目光炯炯地望著自己,一時間怔住了——他這話是特意說給她聽的麼?
讓她放心?
笑話,她有啥不放心的?
那你剛才為啥不高興?
菊花問著自己內心,同時驚覺她好像、似乎在意起張槐的一切了
難道自己竟然真的淪陷了?
她急忙否認自己這念頭。笑話,她這麼大年紀了,哪能這麼容易就被這娃兒給迷昏了頭?
不過這可是個不好的現象,她覺得這是一種可怕的習慣,要是一直被某人關注、愛慕和照顧著,忽然有一天聽說他要娶旁人了,那心態怕就是自己剛才這樣的。
她歎了口氣,心道,果然是「飽暖思淫慾」啊,這日子一過好了,自己不用為吃白米飯發愁了,就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來。
其實,想那麼多幹啥哩。
槐子不錯,剛才回答的話更是不錯,要是一直這麼下去,嫁給他也就順理成章,自己還是甭瞎琢磨了;要是他沒堅持住這份感情,自己也不會稀罕他,活了兩輩子,連這點都不能看透,那不是活到狗身上去了麼。
青木不關注旁人,可是卻會關注槐子跟妹妹,他見菊花有些失神,居然跟張槐呆呆地對視著,急忙拉了槐子一把,笑道:「那你可要相準了,別娶個不省事的回來。」
張槐雖然說了這句話讓菊花安心,卻看到她明顯有些失落的樣子,看來長雨那句話還是讓她在意的。
也是,三順和長雨說的話擱誰身上都是普通的玩笑話,就是擱他槐子身上不行——這不是提醒菊花想起一年前的事麼?
一時間他真是又心痛又氣惱,被青木拉醒來後,他目光沉沉地轉頭,不閃不避地盯著李長雨看了好一會。
李長雨說完這話也有些後悔——這是他第二次讓槐子難受了。
雖說他剛才的話也沒啥大不了的,但他曾經在船上聽槐子親口對他說喜歡菊花、要娶她,今晚還當著菊花的面說出這樣的話來,就好像是成心讓他不好過一樣。
他被槐子這麼盯著,神情很是狼狽。
他也瞧見了菊花的失神,心裡難受的同時,也生出一股傲氣:他李長雨好歹念了這麼些年的書,難道還要用些不入流的手段來跟人爭姻緣麼?
他平定了一下心緒,對張槐笑道:「這是好事。你的眼光必然不會差,要是相準了,再讓你娘上門提親,一準成。青木,你哩?甭跟我說你也是親事自己做主。」
張槐見他賠了笑臉,這才垂下眼皮,聽他跟青木說話。
青木還沒回答哩,就聽小石頭說道:「青木哥哥也不急,橫豎有人樂意嫁他的。我娘那天還在家裡說,要是過兩年青木哥還沒成親,正好我有個遠房的表姐長大了,賢惠的很,就說給青木哥哥。」
眾人剛要大笑,狗蛋接著說道:「我娘也說了,我姨婆還有一個孫女,也很賢惠……」
不等他說完,眾人實在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來,鄭長河跟楊氏也樂了兒子被人這樣高看,他們自然是高興的。
李長雨對青木笑道:「你還是趕緊定一門親吧,這麼被人惦記著可不難受?」
第一百七十八章 第一次出村
青木臉就紅了,無奈地瞧著一屋子的人笑得東倒西歪。心道等咱定了親,瞧你們還說不說。菊花也瞧著小石頭笑說道:「你娘肯定是開玩笑的,你就學了來說。」
小石頭急忙道:「不是哩,是我娘跟李二嬸閒話,說咱村將來肯定要發達,到時候人家都要把閨女嫁到咱村,咱村的男娃就吃香嘍。所以哩,這事得趕緊,『手快有,手慢無』。李二嬸還說,她家的小燕將來也不往外嫁,就在村裡找,反正村裡還有好多的男娃子。嗯,還說楊子哥哥就很不錯哩。」
眾人瞧著張楊愕然的神情,再次大笑起來。菊花實在是笑得不行,早把剛才亂七八糟的心思忘光光了;劉小妹和金香也是繃不住了,先前因為不是在痼己家,還很斯文,這會子笑得趴在腿上,很沒形象。
因為她們是和幾個小的坐在一處的,就一邊笑一邊去看張楊。 張楊小臉漲通紅,對小石頭說道:「那是不是還說你了?」
小石頭骨碌轉了下黑眼睛,認真地對他說道:「沒說我。我比小燕姐姐小哩,不合適。」
張楊氣惱地撇撇嘴道:「那也沒啥,不是有句話叫做『女大三,抱金磚』麼。她大你幾歲,你還沾便宜了哩。」
石頭還沒說話哩,狗蛋直搖頭道:「不成。石頭你可千萬別娶小燕,要不然可吃虧了。」眾人都停住笑,奇怪地瞧著他。
劉小妹傻傻地問道:「為啥?小燕長得可是不差哩,也還勤快。」
狗蛋翻了個白眼道:「你就瞧她梳的辮子就曉得了,那得費多少工夫?這要是娶回來,一早上她淨梳頭去了哪裡還有空煮飯,這不是耽誤事麼?娶婆娘家來就是為了洗衣裳煮飯的,可不是為了瞧她的頭髮,瞧頭髮能把肚子瞧飽麼?」
「哈哈哈……」眾人再次被狗蛋給逗得大笑不止,連鄭長河也樂得躲到一旁去悶笑。菊花已笑得捧著手爐彎著腰,半天直不起身,也不敢直起身子,這時候要是抬頭,那臉上肯定憋得難看死了瞧劉小妹和金香不就是捂著臉在笑麼。
楊氏見一屋子人笑得不像樣子,也是哭笑不得。見小石頭聽了狗蛋的話還想分辨,她怕小娃兒嘴巴沒遮攔,再說出啥不好的來,那不是影響小燕的名聲麼。
就急忙上前對狗蛋說道:「快別說了。石頭娘跟李二嬸不過是說著玩的,你們就在這瞎咋呼,要是你娘曉得了該罵你了。」
說著轉向眾人,岔開話題問道:「你們覺得肚子餓了沒?要不要我熱些東西來吃?」眾人這才慢慢地止住笑都說嘗了半天的吃食,肚子不餓,讓楊氏不要忙活了。
金香笑累了,就跟菊花告辭,說要回去睡覺了。
李長雨雖然很想留下,可是又不好跟堂姐說的只得隨著他們一起走了。跟著劉小妹和劉三順也告辭。
張槐也站起身說道:「是該走了。鄭叔,明兒晌午跟青木一塊去我家吃飯。」
鄭長河笑呵呵地說道:「噯!叫你爹多準備些酒。」他的話換來楊氏一個白眼。
小石頭則叮囑菊花,說他明兒來接她過去瞧妹妹;狗蛋也對菊花說,他姐姐梅子讓菊花明兒過去他家玩。
菊花笑瞇瞇地答應了。
待人都走後,菊花和青木坐在火桶裡,還沒說上三句話,想起狗蛋對小燕的描述,再次大笑起來。
楊氏直搖頭道:「這娃兒,嘴上也沒個把門的。」
青木抿嘴笑道:「他才幾歲懂啥?誰讓李二嬸說這話也不避著石頭的。」
笑了一會菊花就對楊氏道:「娘,我初二要跟哥哥一塊去給外婆拜年哩。」青木在一旁聽了就微微臉紅起來。
楊氏和鄭長河聽了一愣,問道:「咋想去外婆家了?你不是不喜歡去外婆家麼?」
菊花笑道:「這天瞧著也不錯,出去跑跑就當透氣了。再說初二那天,來財和二舅母肯定去他外婆家了,舅舅家也清靜。」
楊氏也就是一問罷了,她見菊花是真的想去,不是因為無奈,忙笑道:「去吧,你外婆見你去了,肯定高興得很。青木,你明兒跟老成叔把那牛車借來用一下,要不然這麼遠的路,菊花沒出過門的,怕是走不動哩。反正咱家也托李木匠做車了,往後咱也有車了。」
鄭長河點頭道:「是要借車,菊花走不動哩。」
菊花見自己出門一趟,弄得爹娘跟幹什麼似的,很是過意去不,就說道:「到下塘集也沒多遠吧?我整天在家忙,又不是不走路的人,還是走去吧,弄輛車還麻煩。」
青木笑對她說道:「也不麻煩。用咱自己的牛拉車,那牛溫順的很。你可別閭瞧這麼點路,不常走的人,覺得老走不到頭哩。」
菊花便不再推辭,她知道爹娘和哥哥是怕自己戴著面巾出門,容易被人用異樣的眼光打量,坐車出去也省得人瞧她。
大年初一,菊花也出門跟劉小妹、梅子等人混了一天。
到了初二,一大早青木就從老成家借來了牛車,兄妹倆提了些糕點等吃食,趕著車就往外婆家去了。
這牛車很簡陋,不過好歹上面還有個竹枝編成的車棚子,頂上也是釘了木板的,能遮風擋雨,算得上是古代的夏利。菊花往車裡鋪了些乾草,又在草上墊了塊棉墊子,坐上去後,雖然還是搖搖晃晃的,卻也不是那麼的難受。
走出好遠,卻見楊氏從家裡攆出來,把菊花的手爐送過來塞給她,又反覆叮囑了一些話。她竟然極為不放心起來——閨女可是從沒出過門的,要不是今兒才初二,家裡一定要留人,她都要跟著去了。
菊花忙讓她放心,說自己又不是小娃子了,不會被人欺負的——娘不就是擔心自己被人笑話麼。
楊氏想想也對,菊花如今可是膽大多了,也不大怕人。雖然心裡這麼想,她還是有些唸唸不捨地瞧著一雙兒女漸漸走遠,回到家後也是心心唸唸地盼著菊花趕緊回來。
菊花則心情不錯,來了這裡一年多,第一次出清南村,不禁好奇地探頭往車外張望,又跟趕車的青木說話。這天的天氣也好,難得的一個大晴天。
青木見妹妹長這麼大了,第一回出門——小時候抱在手上不算——也很高興,一路指給她看各條路徑,還有沿途的村莊都叫啥名字,直說得口乾舌燥。
菊花就微笑著聽青木不斷講述,看那路徑的前方似乎是平原,視野極為開闊,目光範圍內,或遠或近總有樹木和房屋聚在一塊,形成一個村莊。隨著牛車的奔行,漸漸地接近那莊子。便看到或土屋或瓦屋的各樣民居,一陣雞鳴犬吠的生活氣息撲面而來,接著那莊子又被他們超越,甩在了車後。
到了下塘集,青木特地趕慢了些,還繞到「福喜雜貨店」指給菊花看這就是大舅的鋪子。
菊花瞧著那古樸的小鎮,一時有些恍然,好似很熟悉哩。她彷彿看到細雨的春日,打著油紙傘的村姑和鄉婦悠閒地走在逼仄的青石街道上,慢慢地逛著,成為水鄉圖畫的一部分。
青木沒有讓她有太多的時間感懷,他揚鞭催著牛兒上路了。
望見外婆家的村莊的時候,他的心也不禁激動起來。真是怪事,來了這麼多趟,咋今兒跟頭一回來似的。
他無暇多想,忙指給菊花看。
菊花忽地有了走親戚的感覺了,前世小時候去外婆家那種興奮、期盼,到了目的地之後的歡喜,就跟現在一樣。
外婆怕是真的沒想到自己會來吧,老人家一定會高興壞了。
看到菊花跟青木一塊來了,汪氏確實喜出望外。老人家把菊花攬在懷裡,不停地用粗糙的手掌摩挲她的肩膀和後背,左手握著她的一雙小手,一邊問她路上走了多久、冷不冷之類的話。
她也不管青木,就這麼半摟半牽著菊花就進屋去了。
青木含笑把東西從車裡提出來,又把牛拴在院子裡的一棵槐樹上,這才拎著東西進門。
進了屋子,見汪氏摟著菊花眉開眼笑地還在問長問短,心道,菊花來了,外婆也不理自己了。
青木難得地跟外婆開起了玩笑:「外婆,菊花來了你就不睬我了哩——你老人家剛剛是不是都沒瞧見我?」
菊花見他那故作幽怨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汪氏樂呵呵地說道:「瞧見了,瞧見了。你常來麼,妹妹第一回來,我當然要格外高興了。」
菊花見二舅和二舅母都不在,也是特別高興和放鬆,跟青木一起陪著外婆說了好些話。
老人家把家裡的瓜子、花生還有炒米糖都搬出來了,又抓了兩把黑乎的東西放到菊花的面前,笑道:「這是來財的外婆拿來的乾棗兒。他還捨不得吃哩,說留了慢慢吃。要不然都過了這麼些天,早叫他吃光了。」
菊花見那棗兒製作的不咋樣,本來還不太感興趣的,一聽外婆說是來財那小子捨不得吃的東西,慌忙就抓了幾個,還遞了兩個給青木。
她想,來財的東西,最好把它吃光。
青木很是明白菊花的想法,因為他瞧得清楚,菊花本來沒想吃,聽外婆說是來財的東西,就立即伸手抓了。
他有些好笑地嚼著棗兒望著菊花直樂呵。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3 02:35 PM
第一百七十九章 相看嫂子
菊花白了他一眼,對還在滿屋子找東西的汪氏說道:「外婆,甭拿東西了。我嗑瓜子就成了,旁的東西也吃不下哩。你過來坐下,咱說說話。」
汪氏聽了她的話又是心酸又是高興。心酸的是,往常她每回上閨女家,帶的東西都被這個小外孫女當寶貝一樣藏得緊緊的,根本捨不得一次吃完,總是一點一點地往外拿;高興的是如今閨女家終於過好了,菊花都不稀罕這些吃的東西了。
她笑對菊花道:「你倆先坐會,外婆要做飯哩。晌午在外婆這吃,晚上去你大舅家吃。」
菊花急忙拉她坐下,說道:「咱晌午就上大舅家吃。大舅要是曉得我來了不去他那,要生氣哩。你一人在家,就不要做飯了,上兒子家吃飯有啥哩。」
青木也急忙點頭贊同,說大舅母在家,燒飯也有人幫手。
祖孫三人閒扯了一回,菊花記起自己的重要使命,湊近汪氏小聲問道:「外婆,劉富貴家住得離這裡遠麼?我想去瞧瞧他家閨女哩。」
汪氏奇怪地望向青木,問道:「你哥不是說暫時不想說親麼,還瞧他家閨女做啥?那前年他們托我帶信讓你去,咋不去哩?」
青木紅了臉,不知如何回答——他根本沒想到菊花會跟外婆說這事。
菊花想,這事要是不跟外婆說,她咋能見到劉雲嵐哩?難不成她還能獨自在外婆村裡晃蕩,找到劉富貴家登門拜訪?
她見青木尷尬的樣子,輕笑道:「外婆,人都說他家的閨女好,哥哥見過兩回,說還不錯;我也想去瞧瞧,要是真的好的話,就再托一次媒人,上門求親。」
汪氏笑道:「這是你母親的主意?」
菊花忙擺手道:「娘不曉得哩。我自己想著,既然來了外婆家,就順便瞧瞧。好的話,就回去跟娘說,娘也好托媒人來提親;要是不中意的話,也沒人知道。這樣不是妥當些麼?我爹跟我娘也說過,我跟哥哥的親事讓我們自個做主哩。」
汪氏點點頭道:「我曉得了。也不急這一會兒,我回頭找個機會帶你去瞧瞧。到了她家門口,雲嵐是個熱心的,見了你肯定要招呼。我就說你不常來,帶你在村裡到處轉轉,這不就搭上話、也能進去坐會兒了麼?」
菊花聽了忙說好,這樣也不顯得突然。
她跟外婆說好了,見青木臉色微紅、沉默不語的樣子,又對汪氏道:「我特意跟外婆說,就是不想讓旁人知道,不然的話就直接找媒人上門了。外婆你甭聲張,叫人聽了不好哩。」
汪氏笑道:「這我還不曉得?要說你一個小娃兒,上門相看也不合適哩。我肯定不會說的,那不是給你找麻煩麼。」
她笑瞇瞇地望著青木,心道八成是外孫有些動心了,這才讓妹妹也來瞧瞧的。也好,這雲嵐實在是個好閨女,她當年就想把她說給青木的,要是連了這門親,倒也不虧他。
三人又說了幾句話,看看天色,到了晌午,就關上門一齊往菊花大舅家去了。
這村子跟其他的村莊沒啥兩樣,不過農家院子的圍牆少有石頭的,大多是竹籬笆牆或是木槿柵欄。
汪氏牽著菊花,青木跟在身後,路過一家細竹圍成的小院時,那茅草房裡傳來一道驚訝的聲音:「汪嫂子,這是去得發家哩?噯喲,這閨女是哪個?」
隨著聲音結束,屋裡急忙地走出一個老婆婆,瘦得乾癟,樂呵呵地出了院子,覷著眼兒瞧菊花。
汪氏本不想跟她說話的——她怕菊花緊張,可是人家都迎出來了,也不能不理人不是,於是笑道:「這是我外孫女。菊花,這是方奶奶。」
菊花微笑著喚了一聲「方奶奶」就不說話了,靜靜地站在那任由這老奶奶張口結舌地打量自己。
老奶奶也不是成心這樣的。
只是汪氏有個癩皮外孫女的事村裡誰不曉得?楊氏回娘家也從未帶菊花回來過——當然,很小的時候還是帶回來過的——所以,這老奶奶聽傳說這閨女醜得很。
今兒一見,完全不是那麼回事,汪氏的外孫女不但不醜,還俊得很哩。
可是這臉上蒙著塊布,難道是為了遮那癩皮的?
噯喲要是這樣真的可惜了,瞧那眉眼跟她哥哥一樣好看,這要是不知道的人,誰會想到下邊遮著癩皮哩。
老人家又是惋惜又是心疼,想對汪氏說句安慰的話,當著菊花的面又不知如何說起,只是拉著菊花的手,連聲說「好閨女」。
汪氏知道她也是個實心人,也沒怪她大驚小怪,只是說要去兒子家吃飯了,她這才鬆開菊花的手,讓汪氏回頭帶菊花來她家坐坐。
這一會的工夫,旁邊的院子裡也出來好幾個媳婦,紛紛跟汪氏打招呼,聽說這是汪氏的外孫女,都好奇地上下打量菊花。
青木氣得板著一張臉,也不跟人招呼——他很是怪這些人無禮。
菊花卻根本無所謂。人家未必就是笑話她,不過就是好奇罷了。這時候要是自卑躲閃,別人更加要探究;若是無所謂,人家看一會覺得沒意思,也就不再大驚小怪了。
汪氏見菊花落落大方,一點也沒緊張不安,十分開心。她對菊花道:「她們沒見過你,就多瞧了幾眼。這些人也都不是那碎嘴的,就多說兩句,也沒啥壞心。」
菊花點點頭道:「瞧就瞧唄,又沒少塊肉。」
大舅楊得發和舅母章氏見了菊花,也是高興萬分,拉著她又是好一頓寒暄。
菊花對於自己受到如此熱情的接待,自是感動的。她不用做飯,不用做針線,乾乾淨淨地坐那嗑瓜子,這當客人的感覺也是不錯的嘛
吃過午飯,大舅母堅持讓汪氏晚上也不要燒了,就在她家吃,還說來福來喜下午就會回來,青木也有人陪。
菊花也想讓外婆歇歇,不等她出聲,急忙答應了,又跟大舅母說,她要跟外婆出去逛逛。
章氏見菊花跟她親,十分高興,讓她們隨便逛逛就回來,她就要燒晚飯了。
菊花答應了一聲,就和外婆慢慢地往村子中間走,一邊笑問道:「要是那個劉雲嵐去外婆家了,不是見不到?」
汪氏笑道:「不會,她一般都在家的。她外婆家隔得也不遠,每年都是她弟弟雲根去外婆家拜年的。」
說著話,又不停地應付碰到的婆娘媳婦,菊花和外婆來到一個竹籬笆院子外,汪氏故意裝作跟菊花說話的樣子,低聲對她說道:「這就是劉富貴家。」
菊花也不掩飾自己的好奇,抬頭打量這戶人家,跟自己家原來的房子一樣是土牆茅草頂,不過要新些,院子裡也乾淨清爽。
正瞧著,一個梳著大辮子、身穿淡紫色襖子的高挑女娃迎了出來,她含笑著對汪氏說道:「汪奶奶,過年好。你老咋有空出來哩?快進屋來坐會。這個是……」
汪氏就等她這句話哩,她也不客氣,一邊牽著菊花往院子裡走,一邊笑瞇瞇地對劉雲嵐說道:「這是我外孫女——菊花,青木的妹妹。她沒來過這,趁著太陽好,我帶她到處逛逛。菊花,這是雲嵐姐姐,咱劉家塘最能幹最賢惠的閨女。」
菊花便對著這個圓眼睛的少女微微一笑,叫了聲:「雲嵐姐姐。」
劉雲嵐瞧著這個蒙著面巾的小女娃,心裡微微蕩起漣漪。
為了臘月裡對青木說的話,她今兒其實一直都在家盼望著,雖然覺得他不一定會來,可是她的心裡還是有些奢望的。
誰料青木沒來,他妹妹卻來了。
這是他的意思麼?
劉富貴不在家,他的婆娘在家,見了汪氏也是熱情萬分。聽說菊花是青木的妹妹,更是笑得合不攏嘴,忙前忙後地拿東西讓菊花吃。
劉雲嵐見她娘實在是太黏糊了,急忙制止她,有些臉紅地對汪氏笑笑,又瞧了瞧菊花,把一盤瓜子端到她的面前,微笑道:「也沒啥好東西,菊花妹妹嗑些瓜子吧」
菊花點點頭,就一邊嗑瓜子,一邊打量劉雲嵐。
嗯,確實不錯。
長相自不必說了,當得起名不虛傳。更難得的是那舉止,比一般的鄉村女娃要大方、爽利,又不顯張揚,也沒有那種八面玲瓏的伶俐乖巧,眼神十分坦率、真摯。
菊花覺得非常滿意,怪不得連不大關注女娃的哥哥都動了心,看來這門親能結成了。
劉雲嵐坐在菊花對面,感到有些緊張。
這小女娃也不說話,睜著雙純淨的眼睛靜靜地打量她,看得她心如擂鼓,她竟然有種被相看的感覺。
就是往常那些上門來求親的男娃的爹娘,也沒讓她感到這麼緊張過。怪事了,她覺得這菊花就跟大人似的,那眼神,讓她根本不敢把她當小女娃來看。
她壓下這奇怪的感覺,笑著招呼菊花,問她幾歲了,會做哪些針線等一些小女娃之間的話題。
那邊,劉富貴的媳婦則和汪氏談得熱火朝天,不時地笑聲連連。
坐了一會,汪氏起身對劉富貴的媳婦說道:「好了,我要帶菊花再逛逛。你有空也去我家坐坐。」
第一百八十章 小姑子對小舅子
劉雲嵐怕她娘說些留人吃晚飯的話,看菊花這樣子是肯會在這吃的,她急忙趕在她娘前面對汪氏笑道:「汪奶奶家有客人,我就不留你了。我做了些餃子,煎了還蠻香的。拿些你跟菊花妹妹嘗嘗?」
汪氏聽了就看向菊花。
菊花看著劉雲嵐臉色微紅的樣子,笑道:「雲嵐姐姐包的餃子,想必是好吃的。你這樣客,我就厚臉皮要些回去嘗嘗吧。」
劉雲嵐聽了十分喜悅,忙進了後邊的廚房,用個粗瓷缽子裝了滿滿一缽子煎餃出來遞給汪氏,一邊紅著臉道:「汪奶奶,這餃子煎的時候只放了一點油,有些乾,你回去蒸一再吃。要是炕的話,就太硬了。」
汪氏接過來連聲道:「不礙事。雲嵐你都包好了、煎好了,我蒸一下怕啥哩。裝了這許多把我,你們家夠吃麼?」
這餃子可是好東西,她有些不好意思要哩。可是菊花也不曉得是咋回事,劉雲嵐一說,她就答應收下了。
劉富貴的媳婦樂呵呵地說道:「不怕,嬸子儘管拿回去吧,我雲嵐包了好些哩。」
怪不得閨女包了那麼多餃子,原來是要送人,她當時還心疼極了,說浪費白麵哩。
劉雲嵐含笑對菊花說道:「菊花妹妹,要是你今兒不走的話,明天再來玩。」
菊花點點頭,剛要說話,就聽院子裡傳來一聲叫嚷:「姐,姐!我跟你說,那個打碎我雞蛋的混蛋又來了,還趕了輛牛車哩。哼!明明不窮,也不賠我的雞蛋。」
看見菊花愕然的樣子劉雲嵐窘得滿臉通紅,氣惱地望著門外。
只見她弟弟劉雲根一頭衝了進來,對著她還要說話,猛地見家裡多了兩個人慌忙停下腳步,很驚異地打量菊花——汪氏他是認得的,自然不用打量了。
他還算是懂禮,對汪氏恭敬地叫了一聲「汪奶奶」,又疑惑地轉向菊花不知如何稱呼。
菊花見這小子雖然長得眉清目秀,果然如哥哥說的那樣,是個孟浪的,心道哥哥的這個小舅子將來怕也是令人頭疼。
不行,要是結了親的話,自己是小姑子,他是小舅子,反正自己看起來也不比他大,今兒不妨以小賣小,給這小子個下馬威,省得他往後仗著小舅子的身份撒野,最好是見了自己就害怕。
她便對上下打量自己的劉雲根說道:「我就是那個打碎你雞蛋的混蛋的妹妹。你想讓我哥賠你雞蛋?」
她的話不僅讓劉雲根聽愣了,也讓汪氏和劉雲嵐母女聽愣了。
不過劉雲嵐錯愕了一會,見菊花那一本正經的樣子,忍不住抿嘴笑了起來,那一顆心也放了下來,還拉住了想要上前呵斥弟弟的娘,也不讓汪氏插話,就這麼笑瞇瞇地望著菊花跟弟弟。
她心裡滿滿地都是幸福。
據她看,菊花根本不是個不懂事的小女娃她本來很安靜知禮的樣子,這會兒見了弟弟,卻跟他掰扯起來,這說明啥?
這說明她把自己當未來嫂嫂了嘛!
劉雲根沒想到這個蒙著臉的小女娃子是那個鄭青木的妹妹,那她不就是那個癩皮女嘛!
這還是上回他搞清了青木是汪氏的外孫子,才聽村裡人說的。
他見菊花大方地承認自己是青木的妹妹那口氣好像要跟他理論一番似的。
說就說,他還怕這個醜女娃子不成?
於是他昂頭道:「本來就是你哥哥打了我的雞蛋。就算是我不小心,可他要是躲開了哪能摔了雞蛋哩?我就算有錯,那雞蛋他賠一半也好,可是他一個也沒賠,這像話麼?」
說完得意地望著這個女娃子,心道,聽說你連門也不敢出,瞧你咋說。
不過,她是汪奶奶帶來的,要是把她欺負的哭了也是個麻煩。他準備菊花氣得答不上來話的時候,就放過她。免得人家說他一個男娃子欺負女娃,也省得汪奶奶生氣。
誰知菊花用瞧傻子似的目光瞧著他,很詫異地說道:「你一個男娃子,說這話咋不臉紅哩?明明是自己錯了,還說啥『賠一半』的話。照你這麼說,你沒事就往人身上撞,凡是被你撞的人都要負一半責任嘍?」
劉雲根沒想到她不但沒被氣哭,還辟里啪啦說了這麼些話,他微微覺得有些詫異,不樂意地說道:「誰沒事就往人身上撞了?他走那條路過來,就得要瞧著點……」
菊花根本懶得跟他掰扯,打斷他的話說道:「我哥哥說,他就是瞧見你過來了,才讓到一邊的,是你不看人往他身上撞才碰上了。他沒怪你,還背你回家,這還不算講理的人?倒是你,我哥哥送你回家,你連個謝也沒有,還讓他賠雞蛋,真是沒見過你這麼不講理的男娃子。」
劉雲根一聽急了,張口嚷道:「誰不講理了?我……」
菊花堅決不讓他:「你咋了?你犯了錯不曉得道歉,人家送你回家也不道謝,我都沒見過你這樣不省事的男娃子。」
劉雲根大怒:「哪個不省事了?我……」
菊花揚眉又甩出一串話,堵住了他的嘴:「你要真是碰見個不講理的,他把你丟在那路上不管,你又能咋地?明明是你自己撞的人,人家不管你,你也不能說人家啥不好。也就我哥,是個實心人,好心送你回家。不過好心沒得到好報哩。」
劉雲根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再過一會就要跟他剛才想的那樣——要哭了,不過哭的不是菊花,是他自己。
菊花瞪著他道:「咋了?你還不服氣麼?我剛聽到你叫我哥『混蛋』了。他要是混蛋,就該把你丟在那雪地裡;他要是混蛋,就不該背你回家。真是天下奇聞哩,幫了人還被人家罵『混蛋』。」
劉雲根恨恨地望著菊花,只見她文靜地站在那,聲音清脆地甩出一段又一段的話,不曉得的人還以為她在跟自己閒聊哩,誰會想到她在訓自己?
他心想是哪個混蛋說她面醜膽小的?
她面醜不醜也看不見,膽子卻一點也不小嘴皮子利索很哩。
他被菊花氣得無話可說,又不肯認輸,嘴裡只顧嘟囔道:「誰叫他不賠雞蛋哩……」
菊花板著臉不高興地說道:「你以為你打了雞蛋,好委屈麼?且不說這雞蛋被打不能怪我哥,就說我哥也受了損失哩:他背你的時候,那新衣裳被你身上的雞蛋黃雞蛋清弄髒了一大塊,回到家害我搓洗半天。他可跟你這樣嚷嚷了?」
她見這小子氣得眼圈發紅,一副要哭的樣子,不由得撇撇嘴—可惜面巾擋著,人家看不見——說道:「自己錯了,還賴人。你甭哭,哭了我也不能哄你的。做錯了事跟人賠個禮又不少塊肉,連這點擔當都沒有,還是個男娃子哩!」
劉雲根紅著眼睛盯著這個蒙臉的癩皮女,簡直是忍無可忍——他攏共也沒說兩句話哩,全是她一人在說;今兒要是被她氣哭了,往後也甭出去見人了。
他咬牙使勁把眼淚往回吞,拖著哭腔喊道:「誰哭了?賠禮就賠禮,誰怕不成?」
他已經被菊花繞昏了頭,從賠雞蛋轉到賠禮上來了,而且賠的對象也掉了個。
菊花早瞥見劉雲嵐在一旁含笑看著她跟弟弟鬥嘴,所以才放心地壓制劉雲根。
可是,眼見這小子快受不了了,她又怕他真的哭出來,那可就好看了。回頭還要找人來上門提親哩,這小舅子也不好得罪很了。
於是忙轉身拉著汪氏的手說道:「這可是你說的,那我和哥哥就在我大舅家等著哩。要是你一個男娃子,說話不算話,那我就更瞧不起你了。你呀,往後也不用出門了,跟婆娘似的在家待著吧。」
說完扯著汪氏急急地就出了劉家的門,邊走還不忘記跟劉雲嵐打招呼:「雲嵐姐姐,我走了哩,莫送了。」
腳下卻不停步,忍著笑連頭也不敢回,出了院子走了好長一段路才慢下腳步,對汪氏笑道:「今兒可把這小子氣壞了。」
汪氏還沒從驚愕中回過味來,見她一副得意的樣子,嗔道:「你幹啥要跟他過不去?瞧那娃兒被你氣得快哭了,怪可憐的。菊花,你今兒這樣不好哩,雲嵐娘還在旁邊瞧著哩。」
菊花攀著她的胳膊,笑道:「我哪有跟他過不去?是他先罵哥哥的。這小子就是欠揍,明明自己不對,還罵旁人,不說他幾句還得了?雲嵐姐姐不會生氣的,你沒見她在一旁笑麼,還拉著她娘不讓說話哩。我就是不說他,等我們走了,雲嵐姐姐也是要說他的。」
汪氏不贊成地搖頭道:「在人家家裡,這麼說話太失禮哩,要訓也該讓他爹娘來訓。你收了雲嵐的餃子,是相中她了?要是相中她了,往後就是親戚了,這麼對她弟弟就更不妥當了。」
菊花笑道:「我就是因為要跟她家結親了,才想著要教訓他的。你瞧他那樣子,全不知天高地厚,不給他點厲害瞧瞧,往後還不曉得要咋折騰哥哥哩。哼,今兒就讓他明白,想惹事的話,瞧我這個小姑子咋整他。」
汪氏這才明白菊花的用意,忍不住就笑了起來。
她想了想道:「說說他也好,這娃兒不如她姐姐懂事。」她剛才只顧看菊花訓劉雲根,忘了追究這小子罵青木的話了,這會子想了起來,也覺得這娃兒跟來財似的欠收拾。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3 03:23 PM
第一百八十一章 挨訓
再說劉家,等菊花走了以後,那個劉雲根終於扛不住了——眼淚順著兩頰就流了下來,但他還是死憋著,也不敢哭出聲來。
劉雲嵐見弟弟一副被人欺辱的模樣,想起菊花剛才一句接一句,說得他啞口無言的樣子,實在是忍不住了,轉頭悶笑起來。
劉富貴的婆娘張氏見兒子哭了,閨女還在一旁笑,忙拉了她一把,皺眉道:「你弟弟被人欺負成這樣,你笑啥?剛才要是我插一句嘴,先罵了雲根,那個菊花也不會這樣說他了,你幹嘛拉著我?那個菊花咋這樣厲害?先還以為她是個不愛說話的,誰曉得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咱雲根硬是插不上話……」
劉雲嵐心道,豈止是厲害,還是很厲害哩。
這個『小姑子』不簡單哩。
她心裡不由自主地冒出『小姑子』這個稱呼,那臉就紅了,暗自罵自己,八字還沒一撇哩,就叫人家『小姑子』了。
她平息了一下好笑的心情,對張氏道:「娘,雲根也要讓人說說他才好,明明是自己錯了,還不承認。我那天說了他一頓也不管用——左耳進右耳出,今兒碰見厲害的了吧?菊花說的對,那天要是青木大哥不送你回來,你又能咋辦?不要以為人家好心對你就是應該的,等你真遇到那不講理的人,就該哭了。」
劉雲根聽了娘說的話,本就有些撐不住了,再被姐姐一說,終於哭出聲來,一邊還斷斷續續地說道:「我……我都沒說幾句話……全是……全是她在說……」
劉雲嵐沉著臉道:「誰讓你罵青木大哥『混蛋』的?你自己分不清好壞麼?非得要人家厲害起來,才知道錯了,答應上門賠禮?要是你一直這樣,往後就不是被人訓了,說不定哪天還要被人打哩。被人打斷了腿再後悔也沒用了。」
張氏急忙拉住閨女,焦急地對她說道:「好了,雲根不是已經曉得錯了麼,他還說要去給青木賠禮哩。雲嵐,這菊花剛跟雲根吵了一架,她要是回去跟她哥哥搬弄幾句,那鄭家還會來提親麼?」
不等劉雲嵐回答,劉雲根睜大了淚眼,驚愕地瞧著娘和姐姐,大聲打斷要開口說話的劉雲嵐:「不成,姐姐難道要嫁給那個混……那個鄭青木?這肯定不成,我不答應哩。我才不要跟那個醜丫頭做親戚——要是有這樣的親戚,早晚得被她給氣死。姐姐,你也瞧見了她剛才厲害的樣子,要是你真的嫁給鄭青木,有這樣一個小姑子,你還有好日子過麼?」
劉雲嵐氣得樂了:「你不答應?啥時候我的親事換你做主了?人家是厲害沒錯,可是說的話句句在理。你要是個講理的,不跟人道謝也就罷了,咋能老是惦記讓人賠雞蛋,還罵人家『混蛋』哩?你不罵人,人家會說你?娘你也瞧見了,雲根沒回來的時候,人家菊花可是坐在那乖巧的很,多一句話也沒有。」
張氏聽了連連點頭,說菊花看上去又乖巧又聽話。
劉雲根張嘴還要再說,她姐姐怒視著他道:「你當人家好稀罕咱家麼?你還不答應,真是笑話。人家說不定這會兒正在想:這劉家有這麼個不省事的兒子,要是結了親,多了這樣的小……多了這樣的親戚,那不是要被氣死了,往後還有好日子過麼?這門親事還是甭結了。」
劉雲根見他姐姐把他剛才說菊花的話原樣砸了回來,不過被嫌棄的人變成了自己,他聽了真是氣惱萬分,可是他照樣無話可說。
他忽然發現,他姐姐和菊花是同樣的人——說起話來句句占理,叫人無法反駁,而且很多婆娘都是嘴皮子利索的。
他沒學過《論語》,否則的話,也不會想這麼一大堆,用一句『唯女人與小人難養也』就概括了他此時對女人的觀感。
張氏可不曉得兒子在想啥,她聽了閨女的話,心中著急,鄭家要真的這麼想,那肯定不會上門來提親了。劉富貴年前還找過楊得發哩,這不是白費精神了?
她忙對兒子道:「你剛才答應了菊花,說要上門賠禮的。我瞧你過會兒還是去楊叔家給人賠個禮,可不能叫人說咱養了個不講理的兒子。再說,你答應了人家的事,也不能說話不算話,菊花說要是那樣,她就更瞧不起你哩。」
這句話戳到了劉雲根的心肺上,他氣得眼淚又要往下掉。
被個女娃子欺負成這樣,他能不氣麼?
劉雲嵐見了弟弟那樣子,恨得牙癢癢,她拿手指頭戳著他的額頭說道:「你就不能有點出息麼,有啥話不好說,有啥事不能慢慢想,幹啥動不動就哭哩?你可是個男娃子。」
這時,劉富貴背著手,一搖三晃地唱著小曲進了院子,那神情很是愜意。
他進門見了婆娘和閨女正對兒子說著啥,兒子卻眼圈通紅地僵著脖子挺立著,便問道:「這是幹啥哩?大過年的,有啥事不能忍忍,才初二就訓娃,叫人瞧見了不像樣。」
張氏見男人家來了,急忙拉他到一旁,一五一十地跟他說了剛才的事。
劉富貴原還背著手、伸著脖子聽婆娘說緣故,聽到後來,他就一蹦起來,嘴裡叫道:「噯喲這可是不好了。這小女娃就不說了——小娃子爭幾句嘴算啥哩,那汪嬸子聽見了雲根罵她外孫『混蛋』,還不氣壞了?她肯定就不樂意結這門親了。唉我那天還跟楊得發說了半天好話哩。雲根,你這死小子,一會還不去賠禮。」
張氏和劉雲嵐聽了劉富貴的話一愣,汪氏當時有沒有生氣,她們還真沒注意,都是叫菊花和雲根的爭嘴給吸引了,就連汪氏也瞧著菊花訓雲根,沒顧得上追究雲根罵外孫的事。
劉雲根見家裡人都看重那個鄭青木,心裡實在不忿,他紅著眼睛問道:「賠禮就賠禮,這也沒啥。爹,你真要把姐姐嫁給鄭青木?那個癩皮女可是厲害的很,你是沒瞧見……」
劉雲嵐大怒,對著他呵斥道:「你又胡說,也不管好你的嘴,今兒還沒被人訓夠是不?人家臉上有毛病是沒錯,可是人家看上去就比你有出息。你長了一張乾淨的臉有啥用?先是罵哥哥『混蛋』,現在又叫妹妹『癩皮女』,你好有能耐哩」
說完轉身對著劉富貴兩口子鄭重地說道:「爹,娘,我是個女娃子,不管嫁到誰家,總歸是要出嫁的,往後這個家還要靠弟弟來支撐。可是,你們瞧他說的啥話,他這個樣子你們要是不好好地管教,等我出了門,這家非得被他給折騰垮了不可。」
這話說到了劉富貴的痛處——他一直捨不得閨女出嫁,還不是因為這個兒子太沒出息,就是他們兩口子,也是不如閨女的。
對於這點,他雖然不是個靈泛的人,卻是心裡有數的很,遇到事情總是跟閨女商量。說得好聽叫商量,說白了就是討主意。
如今見閨女擔心出嫁後娘家弟弟撐不起門戶,又是心疼又是生氣,對著劉雲根喝道:「你老子也沒出息,可你老子有一樣好處——聽得進人勸。你倒好,自己沒本事,還不聽你姐的話。她要不是為了你好,管你死活哩你先不要急著去賠禮,把這事給想明白了。要不然,倒像我們逼著你去似的。」
說到閨女的出嫁,張氏也覺得傷心,她上前拉著劉雲根的手,有些酸楚地說道:「雲根,你姐是為了你好哩,她的話你可要仔細聽。你這樣說話不經大腦,早晚要吃虧的。那個菊花說的沒錯,要是你遇見個厲害的,人家不管你死活,你這樣子,還能爭到好?」
劉富貴悻悻地說道:「要是人家不嫌棄你,真要跟咱家結親了,你還要好好地跟人菊花學學哩——她臉上有毛病,還這麼出息;你啥毛病都沒有,就不能爭口氣?」
劉雲根也是曉得他姐姐為他好,見姐姐生氣了,爹娘也傷心,他悶悶不樂地囁嚅道:「我一會就去給青木大哥賠禮。姐,你甭生氣了,我不是怕你嫁到鄭家,被那個菊花欺負,才說那話麼。」
劉雲嵐又好氣又好笑:「你當我跟你似的?我雖然沒啥本事,做事也是講理的,人家幹啥要欺負我?你到現在還不明白自己錯哪了?你要是行事有理,人家還會上門來欺負你?」
劉雲根見她還要往下說,急忙打斷她的話道:「我曉得了,我曉得了。我今兒不該罵人;不感謝青木大哥送我回來就算了,還怪他不賠雞蛋,所以那個菊花一生氣,就跟我吵了起來。」
劉雲嵐詫異地說道:「這不轉過彎來了?你心裡也是明白這道理的,是不?卻死鴨子嘴硬,總想討口頭便宜,最後還是吃了更大的虧。」
劉富貴惱怒地瞪了他一眼道:「多跟你姐學。你才這麼點大,不多學些將來咋做人?不比我老了,想改也改不過來了。一會去楊叔家,見了人甭跟木頭似的,要喊人,『喊人不折本,舌頭打個滾』。你板著臉,就跟誰欠你十兩銀子似的,人見了就厭煩。」
第一百八十二章 賠禮
張氏也叮囑道:「嘴巴甜點不吃虧。瞧楊叔家的來喜,嘴多甜,他在下塘集做生意,做得有板有眼哩。你去了楊叔家,見了菊花也叫聲『姐姐』讓她消消氣。」
劉雲根不樂意地說道:「還叫她姐姐?她可是比我小哩。」劉富貴和劉雲嵐面面相覷——他們也不知道菊花是不是比雲根大。
劉雲嵐想了想道:「甭管她是不是比你大,你叫了人家說明你懂禮。俗語說『禮多人不怪』就算是叫錯了,她還能不睬你?」
張氏忙點頭道:「是這麼個理兒,叫錯了,往後再改過來就是了。」
於是,劉雲根又聽了爹娘嘮叨了好一會,才磨磨蹭蹭地出門,上楊得發家去給青木賠禮。
再說汪氏祖孫倆回到菊花大舅家,果然來福和來喜都回來了,正跟青木說話哩。
來喜見了菊花笑道:「怪不得我今兒在外邊急著想回家,原來是菊花妹妹來了哩。真是稀客。」
菊花笑道:「啥稀客?還『東』客哩。我住兩天,來喜表哥就該煩了。」
來喜樂呵呵地說道:「哪能哩。噯蝻,奶奶,這餃子哪來的?」
汪氏眉開眼笑地說道:「是雲嵐送給菊花吃的。我讓你娘蒸蒸,一會端來你們吃。」說著就進廚房去了。
青木聽了就看向菊花,他微抿著嘴,眼裡帶著詢問。菊花對哥哥微微一笑,輕輕地點點頭,又眨眨眼睛,然後坐到他的身邊,靠在他肩上,神情十分的開心舒暢。
青木就轉過頭去,雖然還是沒說話,卻是嘴角微動,眼神含笑。
來福問菊花道:「你跟奶奶咋到劉富貴家去了哩?」
他覺得這個表妹是不大愛出門,也不大愛說話的,能到外婆家來拜年已經是讓人很驚訝了,咋還跑到不認得的人家去了?
菊花道:「我跟外婆在村裡逛,正好逛到他家門口了唄。」
她看著來福表哥,忽地想起一樁事來,急忙對青木道:「哥,我跟你說的那個打稻機,還是跟來福表哥說吧,他琢磨出來也好做了賣錢。」
青木聽了急忙點頭,他先還想找自己村裡的李木匠來做哩。菊花說的對,還是跟自家親戚說好一些。
來福奇怪地問道:「啥打稻機?」
青木就讓他找兩張紙來,還要找筆。
菊花說道:「用毛筆也不好畫,我去找大舅母弄根炭條來,你畫了給來福表哥瞧。」
於是,菊花削了幾根炭條給青木,讓他跟來福仔細地說這打稻機的結構其實這也是菊花跟他說的。
待汪氏端著餃子出來讓他們吃的時候,來福已經大致弄明白了這打稻機的構造,他手裡捏著炭條,一邊在地上畫一邊讚歎不已——紙根本不夠用,只好在地上畫了。
他洗了手過來吃煎餃,嘴裡嚼著餃子,還不忘記對青木說道:「這東西最難做的地方是那轉軸——怕是很容易壞哩。」
菊花聽了不禁對他刮目相看——到底是專業人士,青木一說,他就懂了;自己跟青木說的時候,可是費了好大的勁才讓他明白,為何腳底下一踩,那裡面的滾筒就會轉。
後來還用水車做了比方,青木才徹底明白了。菊花就叮囑表哥先要保密,不過等做出來後,應該托人獻給縣令大人,一來免得被人眼紅算計,二來也是大功一件。
青木點點道,是這麼回事,等做出來後,就送給胡縣令一台,好讓他在清輝縣推廣。
來福忙保證道:「這東西是你教我的,我師父肯定會答應,他最是通情理了。」
青木笑道:「教給你了,自然是讓你做了賣的。這獻給胡縣令一台,也是為了你們師徒好,不然這樣的好東西你們想瞞也瞞不住,還不如主動交上去。」
來福就憨笑著點頭,十分的喜悅。
正說著,大舅楊得發過來了,問起這餃子是哪來的。
菊花就說是雲嵐姐姐送她的。
楊得發就看著青木,笑道:「劉富貴年前找我,又賠了一回小情。說他豬油蒙了心,聽人瞎說,才說了那沒腦子的話。如今他後悔的很,讓我問你爹娘,能不能再來相看一回。」
菊花和青木對視一眼,都很意外。來喜嘴裡吃著人家的餃子,說出來的話卻不好聽:「誰讓他糊塗的?如今想來結親,怕不是因為旁的,是瞧見大姑家日子過好了吧?哼,甭理他。青木還怕找不到媳婦麼?不過說實在的,那個劉雲嵐確實不錯。青木,你要是不嫌棄她爹,就去相看一回。」
菊花聽得好笑:「他爹不過是有些糊塗,腦子不聰明,又不是啥壞人。那年不是賠過禮、又轉頭來求哥哥相看麼,要不是因為哥哥後來不想說親了,當時就來相看了哩再說了,娶的是閨女,又不是爹。」
楊得發就對菊花笑道:「咋了?你相中雲嵐了?不會是人家一碗餃子就把你給收買了吧。」來福和來喜聽了都笑了起來。
菊花見了大舅戲謔的神情,笑道:「瞧大舅說的這話,我就那樣饞麼,一碗餃子就把哥哥一輩子給賣了?我包的餃子也是很好吃的。大舅哪回上我家,我做了給你吃,保管你吃三大碗。」
楊得發聽了樂呵呵地說,他準要抽空去。眾人正說笑著,門口傳來一道猶豫的聲音:「楊叔……你們在……忙哩?」
菊花聽這聲音耳熟,抬頭一瞧,噯喲!這不是哥哥未來的小舅子麼,他真的上門賠禮來了?
只見這小子侷促地站在院子裡,左手一個勁地摩擦著褲腿,望著屋子裡的幾個人,眼神躲閃,很是不安,尤其是見菊花朝他看來,更是有些慌張。他挨了一路,最後一咬牙,一跺腳,就進了這院子。
姐姐是為了自己好的,可不能叫她傷心了,再說,他答應了那個醜丫頭,要是不來賠禮,不是叫她瞧不起?這麼想著,就鼓起勇氣抬頭。
楊得發笑道:「雲根啊,到門口了咋不進來哩?快進來坐。瞧你這模樣不是過來玩的,是有啥事麼?」
青木也奇怪地望著這個即將成為他小舅子的少年,心道,他來幹啥?他不知道菊花在劉家把人家訓了一頓,所以猜不出劉雲根的來意。
聽了楊得發的招呼,劉雲根昂頭直著脖子就進了屋,那模樣跟視死如歸的勇士似的,這強作鎮定的樣子看得菊花無聲偷笑,心道,賠個禮有這麼難受麼?
劉雲根進來後,也不看來喜端給他的凳子,直接來到青木的跟前,聲音微微顫抖,對著青木說道:「青木大哥,我……我那天不知好歹,你送我回來,我也沒謝你,還怪你不賠我的雞蛋,我爹娘和姐姐都罵了我哩。我今兒是專門來給你賠禮的,你不要怪我才好。」
他先還有些緊張,說著說著就順溜了,看著青木的眼睛心道,你要是成了我姐夫,總不好為難我吧。忽地一眼瞥見菊花,悠閒地靠在青木的身邊,眼含笑意地瞧著自己,心裡一抖,忙又說道:「我……我混蛋,不該罵你混蛋……」
眾人先是一愣,接著哈哈大笑起來。楊得發忍笑問道:「這是咋回事哩?」來福和來喜也滿臉興味地望著劉雲根和青木——他們可是連打碎雞蛋的事也不知道哩,更不用說今天的事了。
菊花也是忍俊不禁,她也不解釋,讓這小子自己跟他們說,覺得難為情最好,不然不長記性。她想得倒容易,可是劉雲根也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少年罷了,叫他跟人說他是如何罵人的,哪裡能說得出口?況且這裡面還牽扯到他跟菊花爭吵的事,他更是不願意說了。
因此吭哧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青木早就覺得不對勁了,這『混蛋』一說從哪來的?一定有啥事是自己不曉得的,不然都過了這麼些天,這小子才來賠禮,沒那個道理哩。
他胳膊碰碰菊花,用眼神詢問她這是咋回事。菊花搖頭淺笑不語。青木無法,也不好總讓人一直站在那,他便溫和地對他說道:「這也不算啥大不了的事。雲根你不怪我打了你的雞蛋就好,至於賠禮就算了。」
「來,坐下說話。」劉雲根見他沒有追究自己罵他混蛋的事,鬆了口氣,又偷偷地瞧了菊花一眼,心道,要不要跟她也賠個小情哩?想到這他就覺得憋屈,被欺負的人是他好不好?他還被她氣哭了哩。
這要是一賠情,屋裡的人准要問他為啥賠情,自己要咋說哩? 青木見自己已經請他坐了,可他還是站在那,微覺奇怪,只見他面朝菊花,盯著地面,彷彿在想著啥事。
來喜忍不住叫道:「雲根啊,青木都不怪你了,你就甭堵在他跟前兒了,過來坐吧。你今兒去外婆家拜年了?咋沒在你外婆家住一晚哩?」
劉雲根卻好像沒聽到他的話一樣,他想起姐姐跟自己說的話,硬著頭皮上前對菊花道:「菊花姐姐,我今兒不該……罵青木大哥,害你生氣了。我姐姐罵我了……」 下面的話他再也說不下去了。
屋子裡的人全愣住了,咋又跟菊花賠小情哩?這兩人吵過嘴?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3 03:35 PM
第一百八十三章 求親
菊花聽他叫自己姐姐,只覺好笑,故意繃著臉道:「算了咋能跟你計較哩。你曉得錯了就好,我是不會記仇的。」
青木見她一副開恩的樣子,劉雲根則一副憋屈的樣子,直覺妹妹肯定捉弄人家了。不知為何,儘管菊花從不是惹事的人,但他就是覺得她肯定捉弄了劉雲根。
劉雲根聽了菊花的話,心裡更是難受,心道你一個女娃子,說啥不跟我計較,搞得自己跟大人似的。話說,這個菊花給他的感覺還真的像個大人,說起話來,更是不像個娃子。
他對菊花賠了小情,覺得自己已經完成任務了,菊花又沒說啥為難他的話,便立馬跟楊得發告辭,說家裡還有事,逃跑似的出了楊家的院子。
虧他跑得快,不然來福來喜可是還盯著他,等他解釋為啥要給菊花賠小情哩。
等他一走,來喜先是大笑了一通,又湊近菊花,好奇地問道:「菊花妹妹,這劉雲根為啥給你賠小情哩?他也罵你了?哦,他為啥罵青木『混蛋』哩?」
菊花見他問出一大串,瞅了他一眼,微笑道:「我幹啥要跟你說?」
來喜見她一副保密的樣子,越發心癢癢的,就急不可耐地去求她,正鬧著,汪氏從廚房出來,笑問他們鬮啥。
聽來喜說剛才劉雲根過來給青木和菊花賠禮了,她就詫異地說道:「這娃兒還真來賠禮了?可憐見的,叫菊花訓得快哭了,怕是往後見了菊花就要躲哩。不過這娃兒也是要訓,跟我家來財差不多,不是個省事的。」
來喜急忙問是咋回事,汪氏就將在劉家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哈哈哈……」眾人大笑起來,連楊得發也覺得好笑不已,瞅著菊花直樂呵。
青木望著妹妹,心道自己要是跟劉家做了親這個劉雲根將來可有苦頭吃了。
做客人的日子是舒服的,說說笑笑一番,等著吃飯就好了。大舅母覺得菊花在家總是忙個不停,這麼多年才來舅舅家一趟哪裡肯讓她幫忙燒飯,根本不讓進廚房。
於是菊花舒舒服服地在舅舅家住了兩晚上,初四才提出要跟青木一塊回家。
汪氏不放她走,她讓青木先回去,說是迤要留菊花多住些日子。
菊花忙湊近她耳邊小聲道:「外婆,我要家去哩。等爹和娘找了媒人來上劉家提親,家裡沒有人也是不成的。」
汪氏聽了這才點頭又問青木道:「你可想好了,要上門提親麼?」
青木微微紅了臉,肯定地點了點頭。菊花跟他說過,相準了就趕快定親,免得夜長夢多。
這劉雲嵐可是有很多人求的,要是再猶豫的話,她家以為鄭家不想結這門親,失望之下答應旁人的求親就麻煩了。
所以,菊花還特地托外婆,等他們走後上劉家遞個話,就說鄭家有意結這門親。
汪氏皺眉對兩人道:「我說你們兩人真是小娃兒,辦事不牢靠。既然擔心這個,那還回家幹啥?直接讓你大舅帶著青木上門相看就是了。把這事先給定下來,回頭再讓你爹娘找媒人上門下聘禮不是更妥當?」
菊花愕然地問道:「這相親不得家里長輩帶著麼?我哥是想回家跟爹娘說……」
汪氏打斷她的話,嗔怪地說道:「你大舅還不算長輩?娘舅大如天,比你爹出面還妥當哩。甭走了,今兒就讓你大舅出面辦這事,明兒再回去跟你娘說一聲。」
青木看了菊花一眼,點點頭輕聲對菊花道:「那就再玩一天,還沒跟大舅大舅母說哩,他們肯定也是不放你走的。」
他明白妹妹是在外不習慣。
她出門少,哦不,是根本就沒出過門,在舅舅家雖然不用幹活光玩還是覺得不踏實;再說了,『金窩銀窩,也比不上自家的狗窩』,何況他們家現在佈置的很舒服,可不能稱作狗窩了。
菊花聽了哥哥的話就笑道:「那正好,省得到時候還費許多的口舌。哥你趕緊跟大舅商量去吧。」於是將包裹從牛車上拿了下來,三人收拾了一番,又去了大舅家。
楊得發聽了汪氏跟他說了相看的事,很鄭重地對青木說道:「你想好了?今兒上門就等於求親哩,劉家可是巴不得。這一趟走下來,雖然還沒定,也等於口頭定親了,差的不過是請個媒人罷了。」
青木深吸了一口氣,點頭道:「舅舅放心,我想好了。就是我爹跟我娘那兒,也是心裡有數的。」
他心想連菊花都去相看了哩,全家也就爹沒見過這個劉雲嵐罷了。今兒一大早來喜去了集上,來福表哥在家沒出門。他聽了這事很是高興,連連摧楊得發道:「爹既然青木拿定主意了,那就趕緊去吧。早些定下也好的閨女可是有好多人求的。」
楊得發好笑地搖頭,聽兒子說得好像去晚了一步,這劉家的閨女就要嫁旁人似的。只有他明白,劉富貴要是不等到他給個准話回他的話,是不會答應旁人的。於是,他便帶著青木出門上劉家去了。
菊花見哥哥神情有些肅穆,忙追到院子裡,為他整整衣裳,一邊輕聲對他道:「你甭擔心,我瞧雲嵐姐很中意你哩——她那天對我可好了,我那樣訓她弟弟,她在一旁只是笑,想是明白我的意思,曉得我沒有惡意,當我是自家人了。」
青木微笑點頭,說道:「我不是擔心她。就是覺得總算要定親了,心裡有些不得勁哩。」
菊花聽了『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見他英姿勃勃,比一年前更多了一種自信的氣質,實在是極為出眾,便放心地推了他一把道:「去吧。」唉!這一去,往後就要多個女人來分享哥哥的寵愛了。
等他們走後,大舅母拉著菊花的手來到廊簷下——那裡擺著幾張小板凳對著太陽坐下,一邊笑呵呵地對汪氏道:「這下他大姑可算是了了一樁心事了。本來還以為我家來福先說親哩,沒想到青木趕到前邊去了。」
汪氏笑道:「還是雲嵐跟青木有緣分,這事拖了一年多,到底還是定了。來福也不急,上回那個丁家的閨女就不錯;還有高家的,噯喲!我孫子也是好多人求哩。」
菊見外婆得意的樣子,和大舅母對視了一眼,都笑了起來。幾人曬著太陽,嗑著瓜子,閒聊了還沒一會兒工夫,就見劉富貴的媳婦張氏急急地走進院子。
她瞧見坐在廊簷邊曬太陽的幾個人,頓時那胖臉上堆滿了笑容,連眼睛都瞇縫起來了:「噯喲!汪嬸子也在這哩,這可巧了,也省得我往得志家再跑一趟。」
大舅母章氏見她喜氣洋洋的樣子,猜到了她的來意,故意問道:「雲嵐娘,你這是……」
張氏臉上的笑容燦爛之極,想收也收不住,只得咧著一張大嘴巴對她們說道:「這不是留了得發大哥和青木吃晌午飯麼,我家富貴就讓我暴叫嬸子和大嫂也過去——今兒晌午你們就甭做飯了;還有小菊花——雲嵐特地讓我來叫你哩。」
她瞧著菊花也是喜歡的很——多乖巧文靜的女娃,那些混蛋淨瞎說,把人家說得那麼不好,害得她差點誤了閨女的好親事。
汪氏也高興起來,又添一門新親,這可是大喜事,於是也不客氣,對章氏笑道:「那咱們就厚臉皮一回,去吃雲嵐燒的菜。哪天等翠芝回來了,咱再請富貴兩口子過來吃飯。」
章氏笑嘻嘻地點頭,說他大姑過幾天准要回來。於是,張氏又叫上來福,楊家一家人都上劉家吃飯去了。再次來到劉家的院子裡,菊花隔老遠就聽見屋子裡笑聲不斷,彷彿大舅跟劉富貴正在說著什麼。
張氏引著汪氏等一群人進門,正與楊得發說得眉飛色舞的劉富貴一見,忙站起身來,迎貴客一樣迎著汪氏,請到四方桌的上方坐下。
雖然大家是一個村的,都認識,但過了今日,汪氏就是閨女的外婆了,自然要尊重。安置好了汪氏,他又回身請章氏等人入坐,還對菊花露出了個慈祥的笑容。菊花見哥哥靜靜地坐在一邊,便過去挨著他坐下,微微對他一笑。青木也對妹妹微笑了一下,輕聲問她冷不冷。
菊花小聲道:「不冷,剛才曬了半天太陽哩。雲嵐姐姐在燒飯麼?」
青木點點頭,眼光朝廚房示意了一下道:「她和她弟弟都在廚房忙哩。」
菊花見一桌子坐的都是大人,她坐在這些人中間難受的很,要是老跟哥哥嘀嘀咕咕也不好,於是就對青木道:「我去瞧瞧雲嵐姐姐燒飯。」
青木點點頭,對她道:「去吧。你反正是小娃兒,甭講那麼些禮數,坐在這還難受。他們也不會說你的。」
張氏雖然在陪著菊花的外婆和大舅母說話,眼睛卻不住地瞟向青木和菊花。
她當然是看女婿了——這個女婿她是越瞧越滿意——當然,閨女的小姑子也不能怠慢了。
她見菊花起身,急忙過來她身邊輕聲問道:「菊花,你想幹啥哩?」她以為菊花想上茅房。
菊花笑道:「嬸子,我想去瞧瞧雲嵐姐姐燒飯哩,也好跟她說說話。」
第一百八十四章 新親
張氏聽了笑瞇瞇地對她說道:「噯!我帶你去。廚房油煙味重的很,你瞧瞧一會就出來,不然弄髒了你的衣裳哩。」
劉雲嵐正在廚房忙碌著,忽見菊花進來了,忙迎了上來問道:「娘,你咋帶菊花來廚房哩?看落一身灰。」
菊花笑道:「是我要來的。我想跟雲嵐姐姐說會話哩,外面都是大人,我聽他們說話也沒勁。」
她見劉雲嵐頭上包了塊布巾,圓圓的大眼睛裡閃現喜悅的光芒,那臉上沁出一層濃厚的紅暈,也不知是忙的還是因為害羞。
張氏就端了張小板凳給菊花坐,自己也沒出去了,幫著閨女打下菜。
劉雲嵐不好意思地對菊花道:「叫你們來吃飯,也沒啥菜,怪不好意思的。」
菊花笑道:「咱們還不都是一樣,誰家也不是那有錢的老爺,不過都是吃些家常菜罷了。姐姐這燒的是啥,怪香的。」
劉雲嵐聽了開心地笑道:「是鴨子哩,紅燒的。待會我用山芋粉絲做鴨血粉絲湯給你嘗嘗。」
菊花含笑點點頭,心道劉家確實對這門親事很慎重,過年一般人家好歹總有些菜,他們還特特地又殺了鴨子和雞,真是下血本了。
她一邊跟劉雲嵐說話,一邊四下打量,忽見劉雲根坐在灶洞前幫著燒火。他盡量縮在灶洞後邊,不想讓菊花注意自己,可是哪裡能藏得住。
這會兒見菊花朝這邊看來,忙低下頭,心裡咕噥道,真跟這個醜丫頭成了親戚哩。往後我要是上姐姐家玩,可就沒好日子過了。算了,自己是男娃,就讓她佔點上風好了,甭跟她計較。
若是菊花聽到了他的心聲,準要笑出聲來。
說話間,不停地忙碌著,就到了吃飯的時候,男人們在外邊堂屋坐了一桌,女人們在廚房裡坐了一桌,兩邊都是鬧哄哄的,氣氛熱烈。
菊花豎著耳朵聽外邊的動靜,聽大舅和劉富貴還談到了請媒人的事,彩禮的事,甚至連成親的日子都有議到。
廚房裡外婆也對張氏說道:「青木想先定親,過兩年再成親,等他攢些家業,也好風光地娶雲嵐過門。」
張氏跟狗蛋娘當初想的一樣想多留閨女兩年,又怕耽擱了她,使得她找不到好婆家。汪氏的這個提議讓她高興的合不攏嘴,連說這樣好,定了親兩家都不急了,她也好沉下心為閨女多攢些嫁妝。
劉雲嵐臉上紅撲撲的也不插話,只是照應著菊花,幫她搛菜。兩人聽著大人的商議,不時地相視一笑,很是和諧,倒像多少年的好朋友似的。
菊花想,這就是古代婚姻了,就算是哥哥自己瞧中的,一應事項還是由長輩來安排。這倒也沒啥,就是忙了這半天下來,哥哥跟劉雲嵐怕是連話也沒說上哩。
她心裡轉著念頭,想著怎麼讓這兩人見個面,聊一會兒也好。鄉村人,又不是高門大戶的小姐,也沒那許多講究,定了親,多了個名分,見面也方便一些。
她悄聲對劉雲嵐說道:「雲嵐姐姐,我針線活也不大好。你下午來我二舅家,教我做針線,順便跟我說說話兒,我明早就要回去了哩。」說完還對她眨眨眼睛。
劉雲嵐瞧著這個看起來不大言語的小姑子,實際上心裡鬼精的很,她這是讓自己跟青木單獨見一面說會話哩。
想到這臉就紅了。不過她心裡也是想見青木的,今兒他過來,自己都沒跟他說上話哩。反正就要定親了,見個面說幾句話也沒啥,再說,外婆和菊花肯定會在一旁瞧著的,就是青木,也肯定不會失禮。
於是,她含羞對菊花點點頭,說是下午忙好了就過去,教她繡花。
菊花這才放心地吃起飯來。
令人高興的是,劉雲嵐的茶飯也很好,那鴨子燒得酥爛香滑,鴨血粉絲湯也很清爽。
這隔鍋飯格外香,菊花很是吃了些鴨子,還喝了一大碗湯,看得劉雲嵐心花怒放——她可是聽汪氏說過,菊花是個會燒飯的,這樣子明顯很喜歡自己做的菜,想必她家人也會喜歡的。
飯後,彼此又寒暄了好一會,楊得發才領著一家人告辭。
劉富貴和媳婦送出好遠,惹得左鄰右舍一齊出來觀看,好奇這兩家咋這麼親熱哩?
回到大舅家,菊花大舅和外婆心情很好,笑說今兒差不多的事都定下了,等菊花爹娘請了媒人一上門,這親事就妥了。
楊得發滿意地說道:「劉富貴今兒還算穩當,說啥彩禮他也不講究了,閨女嫁了青木這樣的好男娃,他最是放心——這彩禮哪有人重要哩。不過長河跟翠芝也不會虧雲嵐這娃兒就是了。」
章撇撇嘴道:「這不是現成的話麼?如今他大姑準備一份彩禮還不是輕鬆的很,只怕比他想要的還多哩。」
楊得發瞪了她一眼道:「他是真的喜歡青木。哦,主要是雲嵐自己相中了青木,所以她爹娘才這麼誠心來求的。劉富貴雖然有時候犯糊塗,但有一點好——他曉得閨女是個能幹的,凡事都能聽得進閨女勸。所以,就算是長河家還跟往常一樣窮,他也是不會嫌棄的。一個村住了這麼些年,這點我相信他。前年,他媳婦不是親自過來給娘賠禮,還懇求青木上門麼?那時候長河家還窮的很哩。」
汪氏也點頭,說劉富貴兩口子很是看重閨女,老早就放了話,只要閨女相中了,是不講究彩禮的。要不然這些年,也有好些有錢人家來求親,他因為閨女沒相中,都沒答應哩。
章氏想想也是,點頭道:「總歸雲嵐是個好的。」
楊得發舒適地靠在桌邊,笑道:「劉富貴兩口子也不錯,不是那難纏的,是老實人,就是有時候有些小氣巴拉。我一直就奇怪了,咋他閨女為人這麼大氣哩?」
聽了這話,大伙全笑起來。
汪氏道:「誰規定兒女都要隨爹娘的?你就跟我差不多性子;菊花娘跟你爹一個性子;你弟弟得志我都不曉得隨了誰。這虧得是我親自養的,要不然還以為他不是咱家人哩!還有那爹娘能耐的很,兒女卻不成器,也不是沒管教,搞不清是咋回事。我想起這事就為來財發愁,後悔不該慣他。可是來福和來喜,不都是我慣著長大的?咋就不像來財哩?所以哩,我心裡也是不服氣的很。」
楊得發見娘苦著臉,忙安慰她道:「得志去年管緊了些,來財也比往常好了不少。教導娃兒要慢慢來,不能急。」
他們閒聊著,菊花則惦記劉雲嵐要過來的事,偷偷地對青木小聲道:「我邀了雲嵐姐來二舅家教我做針線,你過一會也來二舅家,跟她說幾句話兒也好。」
她覺得自己跟那小說上幫人私會的丫鬟似的,很是盡心。
青木聽了她的話,先是一愣,接著就臉紅了,低聲問道:「這好麼?」
菊花笑道:「不礙事的,我跟外婆在旁邊哩。要不然你還不曉得多長日子跟她見一面,說不定兩年都不能見一面,那咋成哩。」
青木見妹妹一副比自己還急的樣子,忍不住也笑了起來,點了點頭。
於是,鄭青木和劉雲嵐這一對本來規規矩矩的男女,在菊花的慫恿和一手安排下,居然真的在菊花二舅家約會了。當然,菊花和外婆還是在院子裡坐著的,也不能算是私會。
青木長這麼大也就跟柳兒單獨說過幾句話,後來雖然因為菊花的緣故接觸女娃子多了些,也是從未單獨說過話的,此時見了劉雲嵐含羞的樣子,又想到這就是自己的媳婦,也是臉紅心跳的。
還好,他還記得自己是男娃子,要主動點,便輕聲招呼劉雲嵐道:「坐吧,要喝水不?」
劉雲嵐忙搖頭,聽他主動開口,比往常的沉默要好多了,心裡也踏實許多,她還生怕對著一言不發的青木,不知如何開口哩。
青木望望她身上新換的紫色小襖,很合身,襯得她臉色格外紅潤,忽地一眼瞥見她的手,雖然還不算黑,但比起她的臉則要粗糙多了。
他會這麼認為那是因為菊花的手還很纖細柔軟。
菊花雖然也一直做家務,但楊氏很心痛她,只要家裡不太忙,那些碗、搓衣裳之類的活計能不讓她做盡量不讓她做,說這些活最髒了,況且菊花也是從來不下田地的,不過就是愛弄菜園子。
他心裡就很心疼,心道她弟弟還小,這家裡的活怕是要擔大半,以前就聽人說她放下針頭扛起鋤頭,跟媳婦們一樣下地幹活哩。十幾歲的女娃子,手弄成這樣,也不是一年兩年造成的。
他心裡這麼想著,不由自主地就說出了這樣一番話:「你不要啥事都擔著,也要讓雲根幫忙——他也不小了哩,不讓他經歷些事,等你出門了,家裡要咋辦?往後田地裡的事就讓你爹娘做,你在家多養一頭豬伺候著,到時候我幫你灌成香腸、醃成臘肉,比單賣豬肉能多賺些錢。不然,你一個女娃子,日曬雨淋的,也不能讓田地裡出產多多少,還白辛苦。」
劉雲嵐本見他也很拘謹害羞的,忽地就甩出一大套話來,再一聽,那眼淚就要流下來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3 03:46 PM
第一百八十五章 見面
她一直在家當家作主,人都說她能幹,可是她也想有人能自己,不讓自己操那麼多心哩。聽著不愛說話的青木一板一眼地為她籌劃,她的心就定了下來——這個人算是選對了。
她也不覺得害羞了,紅著眼圈抬頭看他,一邊小聲道:「噯!我曉得了。」
青木見她在家時一副乾脆爽利的樣子,此時卻是柔弱乖巧的模樣,心裡一軟,更加心疼。他一向護菊花護慣了的,這會兒也是恨不得代她把那些粗活都幹了。
於是又說道:「你少下田地,多讓雲根管事,你在一旁指點他,讓他經歷些事,就容易變老成些。等你嫁……等往後咱一起幫襯你爹他們。」
劉雲嵐微笑點頭道:「噯!」
青木怕她多心,解釋道:「你一個女娃子,名聲還蠻響亮的,這麼大了,還是少拋頭露面的好,不然容易招麻煩哩。」
劉雲嵐聽了心裡也警惕,暗想自己就要定親了,可不能給他惹麻煩,便把腦袋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說她今年定不會出去了。
青木就微笑了起來。
劉雲嵐見他眼睛亮亮的,含笑瞅著自己,不禁又臉紅了,輕聲對他說道:「你妹妹很乖巧能幹哩,我很喜歡她。她這麼點大,比雲根懂事多了。唉!我家雲根要是跟她一般懂事就好了。」
青木聽了十分喜悅,笑對她道:「菊花從小就聽話,就是膽小的很。不過現在長大了就好了。她也說很喜歡你哩。」
劉雲嵐見他說起菊花一副寵溺的樣子,心道他是很喜歡這個妹妹的。不過菊花那麼乖巧,誰見了不喜歡哩。
怪不得那天菊花去自己家玩過之後,今天他就跟著舅舅一道上門求親了,想是菊花也相中了自己,他才下定了決心吧。
菊花上門是不是故意安排的哩?
怕是故意的。不然哪有大冬天逛著玩還正好逛到自己門口去了哩。
她想著他們兄妹倆背後談論自己的情形,臉上更紅了幾分。
青木正想開口說話,卻見劉雲嵐抬頭羞澀地對他道:「我想瞧瞧你穿多大的鞋。我……我幫你做兩雙鞋吧——菊花還小那鞋底子又厚,我怕她扎不動哩。我幫你做了,也省得她費勁;做衣裳就不要緊,衣裳薄一些。你娘也忙得很怕是沒空幫你做。」
青木見她關心自己跟菊花,心裡暖暖的,她一雙圓眼睛望向自己,含羞的眼神那麼一晃過來,他就覺得心一顫,忽然就甜蜜起來,對那鞋子也多了些期盼。
他也不說話低頭彎腰,脫下腳上的鞋子,含笑遞給她。
劉雲嵐接過鞋子,心裡大致跟她爹的鞋子比較了一下,記住了大小,方纔還給他。又見他一直帶笑地瞧著自己,方正的臉頰上隱含喜悅,那嘴唇不再緊抿著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
原來他笑起來是這樣的好看哩,跟外邊的陽光一樣溫暖,讓人依戀。
她只覺得自己不由自主地沉進這笑容裡去癡癡地望著他,也不曉得害羞躲閃了。
青木本是溫柔地笑望著她,見她比量那鞋子的大小,還想著要不要掐根草棍兒量好了給她,也省得她記不住,這會兒見她抬頭看自己呆住了,也不由得心跳神慌、口乾舌燥起來。
隔了這麼近的距離,他都能瞧見她長長的眼睫毛一根根整齊地排列著,尾端微微上翹,睫毛下的眼睛裡像有水光要溢出來浸得他一顆心軟軟的,跟泡在開水裡的菊花朵兒一樣舒展開來。
也許是他的心太柔軟甜蜜了,忽然間有種錯覺,鼻端好似聞見了那菊花茶的清香味。
雲嵐的臉頰也是粉紅一片,瞧著跟剛冒頭的太陽放射出的紅霞一般,給人的感覺是柔和的、明艷的。
青木也看得失神了是貪戀那一抹紅暈帶來的溫柔,還是少年終於情竇初開?
一時間,房裡寂靜無聲,兩人就這麼癡癡地對視著,忽地雲嵐微微一笑,青木怔了一下,也裂開嘴笑了。這一刻,他們彷彿覺得彼此間距離拉近了不少,也親密了不少,雖然還是有些害羞,但不再生疏了。
雲嵐把鞋子遞給他,叮囑他叫菊花不要幫他做鞋了,防止紮了手,自己幫他做就好了。
「菊花要是想練練手的話,就讓她做單鞋吧——單鞋底子薄一些。她的棉鞋我也幫著一塊做了。」雲嵐這麼說道。
青木瞧著她粗糙的手,有些擔心地問道:「你家裡還有那麼些事,忙得過來麼?晚上可不要熬夜,點油燈是最傷眼睛的。我晚上要看書,是最曉得這點了,所以我後來都起早看書。」
他望著她有些不捨,她說幫自己跟菊花做,其實肯定還會捎帶上他爹娘的,不過是她不好意思說而已,這樣的話就太累了。
雲嵐抿嘴笑道:「不礙事的。我做鞋子快的很哩。」說完頗為自豪地望著他,像是炫耀自己有好東西的小娃兒一樣。
青木就笑了,看著她鼓勵道:「那你先幫我做一雙冬天的,單鞋就讓菊花做吧,等到明年冬天你再幫我和菊花做。」
他們此刻置身的房間是菊花外婆的房間,佈置簡單的很,除了兩口極老的箱子,就是拉拉雜雜的針線籮筐、碎布簍子等家什。
兩人卻覺得很舒坦、很溫馨,也很甜蜜。
他們並沒有特別多的話,常常是靜了好一會,才有一個人開口問一句話,然後另一個人就回答幾句,又不時地相視笑一笑,卻絲毫不覺煩悶、尷尬,也沒有剛見面時的侷促和害羞,那副形景就跟相處了好久似的。
只是每每四目對視的時候,彼此都覺得對方的眼睛像是會吸引人,讓人半天也挪不開眼光。這時候,他們也不掩飾自己的愛戀,就這麼含笑坦然地瞧著對方。
就這麼的,他們在房裡呆了好久,輕聲細語地談笑,可是他們自己卻一點也沒覺得過了好長時候。
青木就跟她說自己家裡的情況又講到房前屋後的佈置:「我和菊花種了好些果樹哩,等你來了就有果子吃了。牆根底下也種了好些野菊花……」
他正說著,院子裡傳來一聲清脆的童音「奶奶,我回來了。」
這聲音如同一粒石子投進了平靜的水面打破了房裡溫馨、甜蜜的氛圍,嚇得劉雲嵐一哆嗦,她驚慌地站起來,不知如何是好,臉上跟充血似的紅透了。
青木雖然也嚇了一跳,見雲嵐驚慌的樣子,他反而鎮定下來忙安慰她道:「是我二舅母帶來財來壽回來了。你坐會,我先出去。」
他見她臉色通紅,像是被人捉了奸一樣極為尷尬,便對她柔聲道:「別怕,我家去了就帶媒人來下聘禮。咱們就說了幾句話,菊花和外婆還在外邊哩,這也不算啥,橫豎過幾天你就是我未過門的媳婦了。」
劉雲嵐見他一副擔當的樣子心裡就踏實下來,又聽他說自己過幾天就會成為他未過門的媳婦,便瞅著他英挺的眉宇幸福地笑了小聲道:「那你先出去,叫菊花進來陪我就好了。」
青木點點頭,剛要出去,就聽見菊花清脆的聲音「雲嵐姐姐」,接著就是敲門聲。
青木拉開門,笑對她道:「進來吧。二舅母回來了?」
菊花若無其事地點點頭,竭力不讓自己的臉表現異樣,對雲嵐微笑道:「雲嵐姐姐,我們一塊出去逛逛。」
二舅母回來了,她可不想呆在這了。
青木明白她的心思笑看了雲嵐一眼,對菊花道:「那你們就去大舅家吧。」說罷先出去了。
劉雲嵐見了菊花本有點害羞,可是菊花並沒有拿她開玩笑,而是挽著她的胳膊就出了屋子,輕聲對她說道:「我們去我大舅家。」
林氏見雲嵐跟菊花一塊從屋裡出來,有些錯愕不過也沒想許多,招呼了雲嵐一聲,問了些閒話。
汪氏對林氏道:「我去園子裡扯些大蒜苗回來燒肉,今兒晚上菊花和青木就擱這吃飯了。這兩天他們可是都在老大家吃的,我都沒開鍋哩。」
林氏聽了忙道:「娘去扯吧。我先歇會兒,待會幫你燒飯。」
汪氏轉身對雲嵐道:「雲嵐也不要走了,晚上就在這吃好麼?」
劉雲嵐急忙推辭道:「不哩,我家裡還有好些事。汪奶奶還是忙自個的去吧。」
汪氏曉得兩家剛結親,她臉嫩怕羞,也不勉強,自去了菜園子。
菊花一出來就被來財和來壽纏住了。
有來財的地方果然熱鬧,雖然他比先時懂事多了,不過還是比較鬮人;倒是來壽越來越可愛了,汪氏去年帶著他去了兩次菊花家,他還認得這個表姐,因此一見到她就大喊「菊花姐姐」。
菊花也喜歡這娃兒,因此坐下拉著他的手,問在外婆家吃了啥、玩了啥,聽他雞零狗碎地說些外婆家的見聞,又不時地給來財警告的一瞥,對他揚揚巴掌,表示自己隨時會打人。
正鬧著,劉雲嵐挽起針線籃子,就要告辭。
菊花忙拉著來壽的手,準備跟她一起出門,往大舅家去。晚飯麼,當然由林氏和外婆做,她可是來做客的。
林氏坐在小板凳上歇氣,看見雲嵐的針線籃子裡有一雙精緻的鞋墊,忙站起來拿在手上瞧了瞧,對著那方格子的花型讚歎不已。
雲嵐不好意思地說道:「是我自己的,有些小,就拿來給菊花。誰知菊花腳太小了,這鞋墊還是大了些。」
林氏急忙就道:「那送給我吧——我墊肯定合適的。」
她本來還不好意思開口哩,畢竟她和劉家也不熟——她還不知道劉雲嵐和青木要定親的事哩——可一聽說這是原本送菊花的,菊花又嫌小,那她就不客氣地開口要了。
要說她這脾性村裡人也是曉得的,劉雲嵐更不是那耳軟嘴軟的人,要是往常肯定會隨便找個借口推了的,可是眼下這人就要成為自己的二舅母了,一時間倒也不好拒絕,便準備送給她算了。
她還沒開口說話,就被菊花給攔住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好好管教
菊花見二舅母的老毛病又犯了,心裡氣惱——丟人丟到親去了。
一雙鞋墊本不算啥,可今兒要是被她得了便宜,只怕她往後老是利用舅母的名義去麻煩劉雲嵐,那不是讓這未來的嫂子為難麼!
菊花低頭盯著林氏的腳說道:「二舅母的腳跟雲嵐姐姐的腳一般大,你能墊她不也能墊?雲嵐姐姐不過是客氣要送我鞋墊,並不是這鞋墊她真的不能用。她在家裡忙得很,做些針線活也不容易,這鞋墊還是讓她留著自己用吧。舅母想要鞋墊自己做就是了。」
說完這話,她冷冷地盯著林氏,毫不掩飾自己的鄙視、厭惡和阻擋她的決心。
她雖然無法讓二舅母改掉這毛病,但她堅決不讓她有機會在自己的面前展示它,她要跟教訓來財似的,見一次打壓一次,並且每次都用森寒的目光警告她。
林氏被這個外甥女給看得渾身發毛。
她是越來越不敢在菊花面前放肆了——她每回都能甩出一大通話堵她的嘴,叫她顏面掃地,還直言她再這樣就不准再來自己家。
她一點也不怕得罪二舅楊得志。
說來也怪事,這楊得志本是事事依著林氏,偏偏菊花幾句話就能把他撩撥得火冒八丈高,對著林氏大發一通脾氣,因此她今年還真收斂了不少。
也就收斂一些罷了,要改的話等下輩子吧。
林氏見菊花出面阻擋,便訕笑著說道:「那就算了,我還以為這鞋墊雲嵐不能用哩。菊花,我去燒飯了,你逛一會就家來吃飯哩。」說完也不歇氣了,進了廚房去忙活。
她有種感覺,還是不要惹這個外甥女,不然說不定哪天她真能撩撥的楊得志休了自己。
林氏的表現讓劉雲嵐驚掉了下巴,她面色古怪地瞧著菊花,越發地覺得這個未來的小姑子鬼精的很。
菊花就扯著她出了院門,一邊對她小聲道:「你甭理她。就是要送東西也要送給外婆,不能慣了她這脾氣。」
劉雲嵐忍笑點點頭。
出了院子,劉雲嵐遲疑地對菊花說道:「菊花,我出來半天,要回去了哩。你……你明兒就要走了麼?」她的神色間很是不捨。
菊花明白她的意思,微笑道:「雲嵐姐姐,我們回去還有好些事要準備哩。過兩天哥哥就會再來的,我怕是不能來了。往後麼,要是我外婆上我家,你就跟她一塊來玩,不怕的。我有空也會來瞧你。」
劉雲嵐點點頭,又看了看跟在一旁的來財,沒再說啥話,挽著針線籃子就跟菊花道別了。
她走在村路上,心裡若有所失,只覺得那些光禿禿的樹枝格外的蕭條。
她能感覺到青木和菊花間深厚的兄妹感情,他們家也一定是相處和睦、幸福的。青木跟她說了那些話,連院子裡種了啥都說得清清楚楚,叫她心裡對那個家十分嚮往。
再一想青木俊朗的面容、挺拔的身姿、看她時溫柔的眼神,她就忍不住想念起他來,心裡便十分期盼出嫁的日子早些到來。
菊花帶著兩個小的,慢悠悠地往大舅家去。
路上,來財對著一個水窪子一腳踩下去,濺起的泥漿落了來壽一身,不過他倒是替菊花做了擋箭牌,不然她那身衣裳可就遭殃了,就這樣還是有幾點落在了身上。
菊花想也不想地衝過去一把揪住他的耳朵,狠狠地擰了一圈,又對著他的屁股使勁地拍了幾巴掌。
可是聽到那「噗噗」的聲音,也知道這巴掌落在屁股上肯定是不疼的,她不由得痛恨地想,為啥每回揍來財都是冬天哩?
她覺得揍得輕了,來財卻被她擰得耳朵通紅,忙叫道:「噯喲!我不是故意的,菊花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菊花怒道:「你不是故意的,你是腳賤哩。」
她轉身對著來壽進行現場教育:「來壽,瞧你身上的衣裳髒了吧?穿髒衣裳的娃娃人家都不喜歡哩。你可不能跟哥哥學,要不然菊花姐姐往後都不理你了,也不做好吃的把你吃。」
來壽長大了一歲,曉得些事了,他見菊花打哥哥凶狠無比,有些害怕,急忙點頭道:「來壽聽話,不踩水。」
說著低頭瞧瞧自己身上的泥點子,鼓起小嘴皺起了小眉頭。
菊花看到來壽那紅色褲襖上的泥點子就冒火,對來財喝道:「你甭跟著我,滾回家去。」
來財當然不肯回家——在家一個人多沒勁,大伙都到大伯家去了,他自然也是想去的,因此,磨磨蹭蹭地跟在菊花的身後。
菊花見他不回去,眼角瞄見道旁槐樹下有一根枯樹枝,便撿了起來,對著來財一揚手,就要抽他。
來財嚇得轉頭就跑,嘴裡還嘰呱鬼叫著,邊跑邊回頭看,生怕菊花攆上來抽他。
路過的一個老大爺被菊花的舉動驚得張大嘴巴,鬍子翹得高高的,傻呵呵地瞧著她,好一會才道:「能把來財嚇成這樣,你這閨女有本事哩。」
菊花無奈地笑了一下,轉頭牽著來壽走了。
到了大舅家,還沒進院子,就聽二舅楊得志說笑的聲音:「……我就說麼,轉了一圈,還是跟劉富貴做了親家。剛才碰見我,他那熱乎勁兒弄得我好奇怪哩,原來他閨女就要叫我舅舅了……」
她走進院子,對楊得志叫道:「二舅!」
楊得志見了菊花,忙笑道:「噯!菊花,要是舅舅曉得你要來,我就不出門了。」
菊花不客氣地對他道:「二舅不在家才好哩,要是在家,我肯定要被來財給吵死了。你瞧,剛才還踩了來壽一身泥。」
楊得志見小兒子身上果然濺了好些泥點子,大怒道:「這調皮的娃子,瞧我晚上不揍他。菊花,來財不聽話,你就管教他麼。你怕來財吵,連舅舅也嫌棄起來了。」
大舅楊得發笑問道:「來財咋沒來哩?」
來壽奶聲奶氣地說道:「姐姐把哥哥攆回去了。」
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菊花牽著來壽到二舅身邊問道:「說啥哩?二舅,我老遠就聽見你的聲音。」
楊得志一把抱起小兒子,舉了起來,笑呵呵地說道:「還不是在說你的嫂嫂……」
眾人玩笑一回菊花、青木就跟楊得志一塊回去吃飯。也叫了菊花大舅,他推脫不去,說自家人不用講那許多客氣。
路上,楊得志把來壽架在脖子上顛個不停,樂得他呵呵笑。
菊花就問他為啥初四就回來了,二舅母娘家那麼多親戚,不得要多走幾天麼!
楊得志望著菊花打趣道:「咋了?還真是嫌棄二舅回來早了?這可叫二舅傷心哩。」
菊花搖頭笑道:「不過白問一聲是外婆說你們不到初六不得回來哩。」
楊得志歎了口氣道:「唉!還不是你二舅母,跟人慪氣了。菊花,青木,你們是不是很不喜歡二舅母?」
青木沒料到二舅就這樣直問出來,他不曉得如何回答——有些話,就是舅舅,也不能對他實話實說的。
於是,他望向菊花好像二舅比較喜歡聽菊花說話,她有啥說啥,偏偏二舅還不生氣。
果然就聽菊花說道:「二舅,我們就是再不喜歡她,看在你的份上,也要喜歡——她不是你媳婦麼!二舅母跟人慪氣,你就不管管?」
楊得志就道:「你也曉得,她就是那個脾性,也難改了……」
「二舅——」菊花拉長聲音打斷他的話道:「那是你媳婦,她改不好你也要管,不然丟的還不是你的人!人家說起她不會說『那個林氏如何如何』,只會說『楊得志的媳婦如何如何』;來財也是一樣他不好了,人家會說『楊得志的兒子如何如何』,誰會說楊來財哩?」
楊得志臉上就難看起來,沉著臉不說話。
菊花道:「你說我們不喜歡二舅母,要是真不喜歡她就不會睬她了。咱們自家人,當然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要是明明心裡看不過,還藏著掖著,那才糟哩。自家人哪怕是吵一場,過後還是自家人;要是旁人,誰會說你?他心裡記仇,下回就不睬你了,說不定還在背後糟蹋你哩。」
楊得志點頭道:「說的是哩。我總跟她說,要聽大哥大嫂和姐姐的話,可是她轉頭就忘了,我也頭疼哩。」
青木簡直對菊花佩服得要死,明明是在二舅跟前告二舅母的狀,偏二舅聽了還直點頭。他娘也勸過二舅,可是根本沒這樣的效果。
就聽菊花又道:「那就時時盯著她,她要是做些貪便宜的事或說些得罪人的話,你等沒人的時候,就狠狠地說她一頓,就算改不了,也讓她長長記性。咱自家人不盯著她,你還指望外人幫你盯著她不成?人家不笑話你就感恩不盡了。」
楊得志道:「我去年就管得她緊了些。她今年就好多了。」
菊花聽了很無語——她就沒見林氏哪兒好多了。
她繼續鼓動二舅管老婆,誓要把林氏推進火坑,結束那悠閒的享福生活:「我覺得二舅母還是閒了些,要是她忙得腳不沾地,哪裡還有那份閒心想著去佔人便宜?說閒話就更沒空了。外婆年紀大了,二舅該把家裡的事情多安排二舅母做,讓外婆享幾天福。我娘想接外婆過去住一段日子哩,正好讓她帶著來壽一起去,我哥哥也能教他認幾個字,來壽可聰明了。等外婆走了,你就好好地磨磨舅母的性子,順便管教來財,多好。」
楊得志聽了菊花的話大喜,連聲道:「等你娘來了,就讓你外婆跟她一起去。你要多教教來壽,我來壽可是聽話的很哩。我保管在家好好管你二舅母。」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3 03:58 PM
第一百八十七章 罰站
菊花道:「就該這樣。二舅你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慣舅母也不能太慣很了。曉得的人說你慣二舅母,不曉得的人見二舅母那行事的模樣,只會說你怕媳婦哩。」
被人說怕媳婦,楊得志當然不幹了,他氣道:「我不過是瞧她婦道人家,不跟她一般見識,我能怕她麼?」
菊花忙送上一頂高帽:「我曉得舅舅是個心疼媳婦的好男人,所以才慣了她一些。不過舅舅,你也要收斂些,如今來財和來壽漸漸大了,外婆年紀更是大了,你不教她多幹些活,那還不把你一個人累死?我娘在家說起這個就生氣,說光讓她老娘和弟弟累,她好大意見哩;就是我也不高興哩——舅舅要是累很了,身子拖垮了,來財和來壽將來指望哪個?指望二舅母?哼,她要是不改嫁,我就不姓鄭!甭瞧她眼下在這待得安穩,那是舅舅家日子還過得不錯,要是舅舅真垮了,她肯定溜得比兔子還快。」
楊得志一想媳婦的性子,要是他累垮了,她沒準,不,是肯定會這麼幹的。於是,他生氣地說道:「菊花甭擔心,舅舅心裡有數,定要好好地管教這婆娘。」
菊花看到前面就是舅舅家的院子,便添了最後一把火:「是要管。『當面教子,背後教妻』麼!舅舅待她這麼好,養得她白嫩嫩的,要是個有良心的,就該好好地伺候舅舅吃飯穿衣。不然等外婆走了,那洗衣做飯的活計誰幹?來財來壽也要照管哩。」楊得志連連點頭,頂著來壽臉色不善地進了院子。
青木見菊花叨咕了一路,就把二舅變成了『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真是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瞅著妹妹抿嘴直笑。
菊花見二舅走在前面,便笑瞇瞇地扯著哥哥的胳膊,對他道:「雲嵐姐姐回去了,我瞧她在家累得很哩。哥,你往後要多過來瞧瞧她。」
青木想起劉雲嵐粗糙的手,心裡也不舒服,他點點頭道:「我讓她今年在家多喂一頭豬,不要下田幹活了。等她家殺了豬,就讓她把豬肉送到咱家,幫她醃了再賣,也好多賣些錢。」
菊花點點頭道:「噯!反正她家是種了不少山芋的。等明年再叫她種些紅蘿蔔,豬可不就有東西吃了。
青木「嗯」了一聲,想著劉雲嵐那含羞的眼神,信賴依戀地望著自己,忽然覺得兩年後再成親不是個好主意,雲嵐再累兩年自己不是更心疼?唉!還是要想想辦法。
來財見菊花回來了,對她吐了下舌頭,笑嘻嘻地問道:「菊花姐姐,你消氣了麼?」菊花不理他,進屋去烤火。
來財卻顛顛地跑進房間,拿出一個紙包,討好地送到菊花的面前,對她說道:「這是我外婆把我的棗兒,可甜了。菊花姐姐你嘗 。」菊花見他居然捨得把這東西拿出來,便盯著他,一手摸了幾個棗兒放嘴裡嚼著。
來財卻沒有很心疼,見菊花吃了他的棗兒,彷彿還很高興的樣子,把那紙包放在菊花的腿上,一個勁地說:「菊花姐姐,你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菊花聽了差點把嘴裡的棗兒給噴出來,這話說得倒大方,攏共也就這麼點棗兒,還想吃多少就多少?她見這小子還算識相,決定跟他掰扯幾句,看這娃兒腦子裡到底在想啥。
「來財,你跟姐姐說實話,為啥要去踩那水哩?」菊花真心實意地跟來財請教道。
來財眼睛珠子骨碌轉了幾下,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把腳在地上蹭了下道:「我也不曉得哩。我瞧見那灘水,就衝上去踩了幾腳,我當時啥也沒想哩。」這是啥回答?菊花很無語——還真不是故意的,他這樣子難道是多動症?或者是調皮慣了,形成了條件反射?
正想著,二舅抱著來壽走了進來,剛好聽見菊花和來財的對話,便放下小兒子,怒視著來財道:「你皮癢了是不?沒事就往水裡踩?瞧瞧你的鞋子,又要害奶奶洗哩。是不是上回還沒打疼你?」
來財見他爹提起上回的事,馬上想起那頓毒打,嚇得躲到菊花身後道:「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曉得為啥,就……就……」他生怕再挨打,一著急,那聲音就帶了哭腔,也無法解釋自己為何無緣無故地要去踩那水。
菊花見他的樣子確實不像狡辯,怕是真的習慣了搞破壞。她歎了口氣,對這娃兒也很頭疼——她還真沒什麼好的教導小孩經驗來糾正他。
於是把他拉到身前,耐心地對他說道「往後你玩的時候要多些心眼,甭沒心沒肺的。今兒是把泥漿濺到來壽的身上去了,要是濺到旁人身上,人家不是要揍你?你也不小了,俗話說『會玩的玩門道,不會玩的玩熱鬧』,你就算是調皮也不能亂來,不然人家說你是傻子哩。」她心想,小石頭的調皮才有水平,還不讓人討厭。
楊得志見菊花會說話,比自己說的好,自己平常只會對著兒子吼,便怒喝道:「菊花姐姐的話可聽見了?甭跟傻子似的只曉得瘋。」
來財連連點頭道:「曉得了,我往後玩的時候肯定多動腦子。」
這時,林氏聽見楊得志的吼聲急忙走了進來,拉過來財,摸摸他的手,嗔怪地白了楊得志一眼道:「嚷那麼大聲幹嘛?瞧嚇著娃兒了。來財這一年可是聽話多了,你不要老是凶他。」楊得志被菊花撩撥了一路,心裡早憋著一股火,就等這婆娘犯錯好訓她哩,這還沒說來財兩句,她就撞上來了。
「聽話多了?聽話多了能無事端端地去踩水?你瞧瞧來壽身上這泥,都是你兒子幹的好事。我還沒管教他兩句,你就攔著——兒子都是叫你給慣壞了。往後我管兒子你甭插嘴——你自己做人都不利索,成天讓人指三戳四的,還想管好兒子哩。」林丘被他一頓訓得無語,又見菊花在旁冷眼瞧著自己,覺得很沒面子,不禁有些生氣。
可是她轉頭一瞧,小兒子身上跟那麻子臉上的麻子坑似的,全是泥點子,便驚叫了一聲,說道:「這是咋回事哩?菊花姐姐不是跟著的麼,咋還弄這麼一身泥哩?」
菊花聽了很想掐死她!
楊得志怒吼道:「是你大兒子幹的好事,咋賴上菊花了?你耳朵聾了,剛才說了半天你沒聽見?還不帶來壽去換衣裳哩,難不成要娘來洗。我瞧你也是皮癢了。」
林氏從沒見男人這麼大聲對她吼叫過,一時間有些傻了。
來壽奶聲奶氣地說道:「娘,是哥哥踩了我一身水。姐姐把哥哥打跑了。」
林氏一聽這話回過味來了,忙板著臉對菊花說道:「菊花,來財可是你表弟,他還小哩,做錯了事你就好好地跟他說,打他幹啥哩?」
菊花被這婆娘氣樂了,冷眼掃視了她一番,一把扯過來財對他說道:「跟你娘說,我可打疼你了?你可曉得錯了?要是曉得錯了,就去靠牆站著,一個時辰後才准吃飯。要是你今兒不聽我的話,從此不准你進大姑家門,菊花姐姐也不管你了,永遠不睬你。」 說完鬆開手,死盯著他的眼睛。
楊得志聽了媳婦的話,怒氣衝天,心道菊花說的沒錯,這婆娘再不管教要翻天了,當著自己的面,就說些沒腦子的話,幸虧聽的人是菊花,她是自己外甥女,要是旁人的話,還不被人家笑死了? 他氣得剛要痛罵這婆娘,卻見菊花發作來財,一時間也愣住了。
來財早被嚇得淚流滿面,哭著對林氏道:「菊花姐姐也沒狠打我,就……就拍了幾下……屁股,我跑了。菊花姐姐,我錯了,我不該踩水,我去站牆。」說完真的過去貼牆站著,卻是哭得更厲害了。
他心想,這都怪娘!菊花姐姐吃了他的棗兒,還輕聲問他為何去踩水,就是爹進來罵了自己,她也是很和氣地教了自己一番話,她都不怪自己了,也沒生氣了。
要不是娘進來說了那麼些話,爹也不會發火,菊花姐姐也不會發火,還說從此不讓他去大姑家哩……來財越想越傷心,決定往後不聽娘的話了,他覺得還是菊花姐姐說的有道理一些。
楊得發見兒子聽了菊花的話真的去罰站了,心裡又是生氣又是失落。生氣的是這個媳婦實在不著調,自己往常是太慣她了;失落的是自己連個小女娃都不如——菊花比自己會管教娃兒哩。
林氏則氣得變了臉,養了這麼久的兒子,被菊花一句話就支使去靠牆站著了,這還是在自己家哩,要是在大姑家,那還不要來財罰跪麼?她也不管不顧了,就要對菊花發脾氣。
可是楊得志一把攥住她的胳膊,怒道:「你敢再攪和,當我不敢打你麼?」
林氏驚呆了! 這邊鬧得這麼大聲,汪氏從廚房急忙趕了過來,青木也從茅房出來了,一齊問是啥事。
第一百八十八章 獎懲
菊花見到底還是吵起來了,便溫聲對來財道:「菊花姐姐曉得你是個聰明的娃,你都這麼大了,也該曉得些好歹。你也甭哭了,男娃子哪能動不動就哭哩。要有點擔當的樣子,你自己跟大伙說,都錯哪了。」
來財聽菊花誇他聰明,心裡高興,忙歇了哭聲,深吸了兩口氣,又抽噎了幾下,才原原本本地把事情跟汪氏他們說了一遍。
末了他還總結道:「我不該踩那水,要是在學堂裡,弄髒了旁人的衣裳,人家准要打我哩。菊花姐姐說的對,我該長些心眼,不然人家說我傻子哩。」
汪氏聽了忙上前幫他擦眼淚,一邊喜歡地說道:「這可不是長大了?說的多好。你這樣聽話,奶奶死了也閉眼哩。」
林氏到底氣不過,對汪氏道:「娘,來財這麼聽話,菊花還讓他站那不准吃飯哩。有話就不能好好說麼?」
菊花冷冷地說道:「你跟他好好說了這麼些年,他可改了?要不二舅去年管得緊,來財能長進?」
楊得志見自己簡直管不住這婆娘了,叫她不准開口,她偏要開口,真是氣得眼睛冒火。他就要拖這婆娘進房,好給點顏色讓她瞧瞧哩,忽聽來財說出了一番話,把個林氏氣得倒仰。
來財埋怨地對林氏道:「娘沒進來的時候,菊花姐姐就在跟我好好說哩。她叫我甭沒心沒肺的玩,要多個心眼,還說『會玩的玩門道,不會玩的玩熱鬧』。可是娘你進來了,又怪爹不該管我,又怪菊花姐姐沒看好來壽,害他衣裳弄髒了——來壽衣裳明明是我踩水弄髒的,後來爹也生氣了,菊花姐姐也生氣了,我才站到這的。」
他滿心委屈——剛才明明都沒啥事了,可是娘進來一攪和,這事就大了。就跟去年在大姑家一樣,娘非要送自己到大姑家唸書,害得大伙全生氣,大夥一生氣,自己就倒霉。
林氏簡直不敢相信地望著來財——這小子在埋怨她?她可是為了他好哩。
楊得志冷聲對林氏道:「連來財都曉得做錯了事,要好好認個錯。你就專門袒護,錯了還怪旁人,又不許管教,你想把兒子害死麼?」
汪氏聽完來財的話繃著臉道:「管得對,菊花也做的對。小娃兒記吃不記打,他老是忘記,站一回也好,長點記性。」
林氏見全家人都向著菊花,氣得怒視著她——這個外甥女還有一點晚輩的樣子麼,小小年紀就敢這樣跟她說話?可是自家男人還護著她,連兒子也聽她的話。
真是怪了,兒子明明被她打了,咋還那麼聽她的話哩?
她也不想想,來財剛剛可是說得很清楚:要不是你,我都沒事了;你一攪和,我又倒霉了。
菊花見林氏不高興的樣子,也板臉道:「二舅母甭不高興,我明兒就要走了,來財你想咋管就咋管,哪怕他將來殺人哩,想必二舅母有本事讓縣太爺也不敢管來財。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來財在家鬧翻天咱也不管,他敢在我家調皮,我見一回打一回。除非他從此不進大姑家門。」
楊得志、林氏和來財聽了這話臉色都變了。
縣太爺不敢管來財?
就是他把村裡哪個娃子打了,人家也是不依的,甭說縣太爺了。
來財想的是,真不讓他進大姑家門了?
那哪成哩,大姑家才蓋了大瓦房,種了好多果樹,還養了魚,家裡又灌了許多香腸,雞鴨也多,要是他不能去大姑家,那不是瞧著來壽開心麼!
他忍不住又想哭,可是想著菊花是討厭他哭的,就忍著傷心對菊花道:「菊花姐姐,我往後都會聽話的,你甭不讓我去大姑家,好麼?」
青木見二舅母一回來就不讓人省心,氣得要死。
他聽來財說話如此識相,便故意道:「嗯!來財這樣才是個好男娃。你聽話,我跟菊花姐姐就喜歡你到大姑家玩。咱是男娃子,有錯就改,怕啥哩?就站一個時辰,還能掉塊肉?下回保管就記住了,也不容易犯錯。」
來財聽了連連點頭,他也覺得站一個時辰沒啥,又不是挨打。
楊得志簡直無法容忍林氏了,先前菊花就直言,說不希望他們回來早,雖然是句玩笑話,這會兒不就現眼了:他們一回來,才半下午的工夫,就吵起來了。
菊花也氣得要明兒走,要不是天晚了,怕是兄妹倆晚上就要走哩,這讓他做舅舅的臉往哪擱?
他眼裡噴火就要動手收拾這婆娘,卻被汪氏狠狠地瞪了一眼止住了。
汪氏見兒媳婦竟然當自己的面給外孫女甩臉子,這外孫女多少年才來這一回,來了就給人臉色看,心裡也動了真火雖然也很想兒子給這婆娘點顏色瞧瞧,可是今兒才初四,打鬧得雞飛狗跳的也讓鄰居笑話。
她心道,等菊花走了再收拾你這婆娘。
一邊想一邊狠狠地剜了一眼林氏,怒道:「往後你男人管兒子的時候,你不許插嘴,你還是把自個先管管好是正經。明明來財都明白過來了,你還在瞎攪和,這樣能管好兒子?」
說完對她吩咐道:「端菜吃飯。」
又拉著菊花的手安慰地拍拍,示意她甭生氣。
菊花見二舅今兒很硬氣,連來財也不聽林氏的話了,心情好著哩,再說這婆娘她又不是頭一回見,怎會跟她生氣?
她見林氏怏怏不樂地出去了,便微笑對外婆說道:「二舅母就是那個脾氣,我做晚輩的哪會生氣哩。不過是怕把來財慣壞了,才說了幾句。」
汪丘樂呵呵地說道:「來財倒是聽你的話。」
菊花故意道:「外婆,來財聰明著哩。往常他調皮你們也捨不得管,還縱著他;有時哩,發起狠來又死打一頓,那是不成的。」
汪氏見她一副很有經驗的樣子,詫異地問道:「那你說要咋管哩?」
菊花傻眼了,她哪裡曉得要咋管!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像林氏這麼慣著肯定是不成的。
這教育小孩子可是門深奧的學問,每個父母都有自己的一套方式,誰也不能說某種方法就是絕對的正確。否則的話,那麼多被認定為『差生』和『問題學生』的人,後來走上社會卻混得風生水起、大放異彩;而有些老師和家長眼中的優等生,考上大學後卻做出種種讓人不敢相信的事。
基本上,她比較信奉『因人而異、因時而異、因事而異』,同樣的方式,在他家可以教育好孩子,可是換一家就未必行得通。
經常有人分析某某犯罪的原因,說是家庭貧窮少教育、父母離異導致的;而分析某些成功人士成功的原因,也會說因為家庭貧窮經歷苦難、父母離異所以很早成熟之類的,可見,相同的條件未必得到相同的結果。
她見汪氏問起,也不知如何回答,難道要跟外婆說因人而異啥的?
想起下午的事,心裡一轉念,便胡扯道:「做了錯事就要狠罵一頓,不聽的話還要打。不過哩,等事情過了要細細地跟他掰扯錯哪了,為啥罵他打他,要他明白這是為他好。要是他轉過彎來了,曉得錯了,還肯承認的話,就要誇獎他。」
汪氏聽得連連點頭道:「噯!是這麼個理,該打的時候就要打,該誇獎的時候就要誇獎。」
青木則是錯愕不已——村裡的小娃兒,菊花也就跟小石頭走的近些,哪來的這麼些想法?
菊花胡扯完了見來財眼巴巴地望著自己,便決定獎賞這小子今兒對自己的捧場,她咳嗽了一聲說道:「來財,讓你站那可不是我想出氣,是為了讓你長記性的——下回再要踩水、攆雞攆狗、扯人菜秧子啥的,你就能想起今兒罰站的事了。你心裡想著再幹這些事沒準就要挨打、挨罵、罰站,是不是就不會幹了哩?再幹那不是傻子麼。你今兒很聽話,承認錯了,還有擔當,自己去站牆,菊花姐姐待會專門幫你做一碗酸辣粉絲,用肉來做——是你往常沒吃過的——就把你一個人吃,其他人都沒有,連你爹娘也沒有。」
來財聽了簡直是喜出望外,要喜極而泣了,他連連保證道:「菊花姐姐,我不怕站。今兒是我不該去踩水哩,我曉得錯了,這鞋子弄濕了穿著好難受。你放心,我往後肯定能記住今兒的事,不會再踩水了。」
想了一下又道:「我也不會去攆狗攆雞扯菜了,要是我忘記了,奶奶你就再讓我站牆。」
汪氏和青木真的對菊花佩服死了,甭管他往後能不能改——想立馬改過來怕是難——就這態度、這決心,那往常是沒有過的。
來壽不樂意了,急忙拉住菊花的衣襟道:「來壽也聽話,要吃粉絲,要吃肉。」
菊花忙安慰地抱著他,問來財道:「旁人都不把,讓弟弟吃一碗好麼?」
來財沒想到自己還有決定權了。其實就是讓大伙都吃,他也是沒意見的,可是菊花姐姐竟然專門只做給他一個人吃,這份榮耀讓他覺得幸福死了,忙點點頭道:「噯!弟弟還小哩,讓他吃一碗。」
青木故意歎氣道:「瞧,罰站還罰出吃的來了。來財,你真是撿了便宜哩。」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3 04:09 PM
第一百八十九章 反應
來財得意地笑,忽然覺得自己也是很聽話的,做錯了事甭哭鬧,老老實實地承認大家都喜歡,多好。
嗯,往後還是不要調皮了,不然菊花姐姐不喜歡哩,瞧她對來壽多好,自己要是乖一些,青木哥哥跟她也會喜歡自己的。
汪氏去拿了一雙乾淨的鞋來,幫孫子換下了,開心地瞧著兩小子樂呵。
這時,林氏和楊得志端了菜進來,招呼吃飯。
菊花見林氏眼睛紅紅的,看來在廚房被二舅給訓了,她也不理會,自和哥哥去吃飯。
林氏見大家都吃飯,只有兒子站那,看看他欲言又止,到底還是沒敢吱聲。
剛才楊得志可是狠狠地罵了她一頓。
她也後悔,早就想過不惹菊花的,見來財挨罵,一著急她就給忘了,這不,又吃虧了。
楊得志見她看兒子,生怕她又挑事,瞪了她一眼道:「來財待會再吃,站一會還能餓死他了?」
結果來財喜氣洋洋地說道:「爹,你們吃吧,不用理我,我不想吃飯哩,菊花姐姐說等會做酸辣粉絲把我吃哩。」
說完還往牆上靠了靠,站得直直的,那模樣使人覺得罰站是件很讓人自豪的事。
楊得志和林氏很是驚訝。
汪氏笑道:「菊花說來財今兒很聽話,承認錯了,所以要做粉絲把他吃哩,只做把他一個人吃。」
來壽不滿地提醒道:「姐姐和哥哥都說把我吃的。」
汪氏忙道:「好,好,來壽也有。來壽啊,那你要少吃些飯哩,不然待會吃不下粉絲了。」
來壽一聽,急忙把碗一推,說他不吃了。
楊得志見兒子不再苦著一張臉,開心地罰站,也十分高興,覺得菊花這法子不錯,往後自己也用用。
他端起來壽的碗,把剩飯倒進自己碗裡,故意歎氣道:「爹沒粉絲吃,只好吃來壽的剩飯哩。」
來壽聽了急忙扒著他的肩膀,對著他的耳朵小聲道:「等會我分點給爹吃,不讓姐姐看見。」
楊得志聽了差點把嘴裡的飯給噴出去,忙忍住,見小兒子一副貼心的樣子,高興地叫他『好兒子』。
林氏心裡十分不是滋味,她實在搞不明白,既然說來財聽話,幹啥還要罰站哩?既然罰了站,又為啥還要專門煮粉絲把他吃哩?
不過也沒人解釋給她聽。
飯後,菊花用自己帶來的辣白菜,煮了兩大碗酸辣粉絲,讓來財和來壽吃。
也不知是真的喜歡這粉絲味兒哩,還是站了半天肚子餓了,又或者是今天這獎勵掙得不容易,反正來財吃得格外香甜。吃完了自己的,還把來壽吃剩下的也吃了,連那酸辣湯都喝得乾乾淨淨。
菊花覺得這小子今兒難得這樣乖,便想趁熱打鐵,說些做人的道理給他聽,不管起不起作用,好歹也算是盡力了。
於是她陪著兩個娃兒玩了好一會,說了些故事,在他們聽得出神的時候,又加了些簡單的道理在裡面,循循善誘,直說得口乾舌燥,心道這老師的活計果然不是啥人都能幹的。
在外婆家的最後一晚很熱鬮地落下帷幕,菊花不知道往後還會不會再跟林氏衝突,不過看樣子二舅把她管得越來越嚴,想必衝突的機會也少了許多。
初五回到家,楊氏和鄭長河聽說跟劉富貴家口頭定親了,兩口子全張大了嘴巴。
鄭長河埋怨地說道:「咋不叫個人回來叫我跟你娘哩?你倆就這麼把青木的親事定下了?」他很是不痛快,覺得兒子的親事當然該自己出面定才對。
菊花和青木相視苦笑——老爹這是吃醋了,吃大舅的醋哩。
菊花忙上前挽著他的胳膊,好一番安慰,把外婆說的話跟爹娘說了一遍,又說只是口頭上商量了一下,還是要爹娘帶媒人去下聘禮的。
楊氏搗了鄭長河一胳膊肘,嗔道:「又不是定的旁人家,這劉家閨女咱是曉得的,不過是她老子娘糊塗,才耽擱了;後來劉富貴又托我娘來求,可是那會兒青木又說想晚兩年再成親,這才沒提起。甭生氣了,趕緊準備起來,好下聘禮。」
鄭長河這才高興起來,跟楊氏熱烈地討論起聘禮的事。
菊花和青木也鬆了口氣。
他們當時可不是要回來跟爹娘說麼,還不是外婆說娘舅大如天,這才先上門相看,誰知爹竟然吃起醋來。
接下來鄭長河跟楊氏旋風一般忙碌起來,置辦各色聘禮、請媒人,並往劉家塘遞了話,定好於初十上門定親。
菊花和青木簡直插不上手,每每要發表些意見,都會被兩人否決,他們總能找到不合適的原因。
菊花拉著哥哥到後院瞧那種下的橡子果兒——還沒有發芽的跡象——一邊對哥哥笑道:「隨爹跟娘忙去吧,就你這麼一個兒子,定親成親,你都得讓他倆忙碌一番好過把癮才是。往常爹老聽人跟他念叨,幫兒子娶媳婦多煩神。人家說的是真心話,他哩,心裡只有羨慕的。」
青木聽了也笑了起來,想起爹那興奮的勁頭,搖搖頭,說道:「他們也不嫌累。我不過是要幫把手,就說我這也做的不對,那也不合適。鄉下定親,講究那麼些幹啥哩!」
菊花微笑道:「他哪裡是真的講究,不過是忙著開心罷了。」
爹娘豈止是開心啊,簡直是樂在其中。
菊花抬眼望著後院東邊那一塊菜地。
開春了,大蒜苗格外粗壯碧綠,正是炒臘肉的好時候;新一茬的韭菜也是顏色淺綠、清新鮮嫩,煎雞蛋想必是很香的。
西邊是幾棵半人高的杏子樹、桃樹和李樹,桃樹的枝節處鼓起,一副花蕾要突出的樣子;再越過後院的圍牆,就是尚未換新裝的小青山了,入目還有些蕭條。
她忽然心裡特別的寧靜,既沒有急著想要轟轟烈烈幹大事、賺大錢,也沒有剛穿過來時的彷徨和戒備,有的只是對這山水、這院落、遠處的田野、身邊親人的依戀,想要一輩子地老天荒地過下去。
青木見妹妹微笑靜立著,好似在想啥美好的事情,便問道:「想啥好事哩?」
菊花轉頭看著他,微笑道:「我用溫水泡了些橡子果兒,明天種下去,看能不能讓它快些發芽;這桃樹和李樹也要修剪一番;院牆外邊四周空地上,還是要多移栽些野菊花過來;河邊今年不光要插柳枝,還要多種些果樹,劉小妹去年種了好些果核哩;魚塘也要去瞧瞧,把周圍再挖大些……」
青木聽了也舒心地微笑起來,自己那天也跟雲嵐說了好些,不曉得她會不會喜歡這個家哩?
青木要定親的消息很快被村裡人知曉,頓時有好幾家人都跌腳歎息。
原來,自從大家看到村裡發展的希望後,確實有些人家不願意把閨女往外嫁,於是一齊盯著村裡這些適齡的男娃子,青木自然是首當其衝。
首先就是李耕地。
他其實是想把金香留在身邊的,因自己的妹妹跟媳婦說了,要幫金香在清輝找一戶殷實人家結親,所以金香一直也沒有相看人家。
可是去年秋,梅子和李長明定親後,他又動了念頭——不想把金香嫁到清輝去了。想看一趟閨女還得跑那麼遠,要是閨女受了氣,只能靠姑姑,那咋成哩。梅子既然能嫁給李長明,金香為啥不能嫁給青木或者張槐哩?
到了年底,聽哥哥李耕田說了明年村裡的籌劃,更堅定了這個想法。
誰想不過是過了個年,青木竟然就定親了,頓時痛悔不已。心裡埋怨鄭長河,自己的金香這麼好,就在他眼皮底下,也不來求親;那個劉富貴曾經嫌棄過菊花,咋還跟他家結親哩?
他也沒跟人說起過這事,因此獨自悶悶不樂。
初六這天他在哥哥家吃晌午飯,說起鄭家正忙忙地置辦聘禮的事,李長雨笑道:「三十晚上還在說他哩,誰知才過了幾天就定親了,事先一點風聲也沒聽到,真是怪了。」
李耕地的臉色就難看起來,連酒也沒心思喝了。
吃過飯,等娃兒們都散了,李明瑞對悶聲不響的李耕地說道:「後悔了吧?你要手快一些,青木哪能跟劉家塘的人定親哩?我早就跟你說過,閨女嫁那麼遠不好,她姑姑是跟著姑爺一道搬過去的,那是沒法子,不然我能把閨女送那麼遠?」
李耕地驚訝地問道:「爹,你咋曉得我要……」
李耕田也覺得奇怪——自己都不知弟弟有這想法哩,爹咋曉得的?
李明瑞撇撇嘴道:「你那點花花腸子還想瞞我事?幾十歲的人了,辦事還這麼沒成算。既然有了這想法,為啥不趕緊托人?」
李耕地無奈地說道:「還不是聽說他家青木近兩年不想成親麼,我就沒那麼急。」
李明瑞道:「蠢!先定親就是了。鄭家肯定是相看上了劉富貴的閨女,所以才不計較先前的事;這麼忙著定親,想是覺得劉家的閨女也是有好些人求的,怕夜長夢多。你瞧人家辦事多利索。」
李耕地聽了羞愧不已。
李耕田安慰他道:「咱村還有好些男娃哩,再挑一個就是了。」
李耕地歎氣點了點頭。
李長雨因為初八就要去清輝了,他吃過午飯便約了張槐來到鄭家,一齊盯著青木,問他為啥忽然就定親了。
青木正在院子裡修剪桃枝。
他用一把刀,按菊花說的割去桃樹頂端的枝條,好讓它往後多發幾根枝椏。
聽了兩人的詢問,臉色紅紅的,眼睛裡流光溢彩,沉默了一會,才微微一笑道:「見了她,覺得人不錯,就定了唄。」
這是啥話?太簡單了吧。
第一百九十章 插柳
張槐卻曉得絕不會如此簡單,青木的脾性他是知道的,要不是喜歡那個女娃,肯定不能眼下定親的。
見青木喜歡上了一個女娃,立馬就定親了,他又是高興又是羨慕。
李長雨見青木隨意套了件淡藍的馬甲,神情輕鬆愉悅,在樹枝上忙碌不停,羨慕而又奇怪地問道:「瞧你那得意樣子,這女娃一定是個出挑的。唉!你這是忙啥哩?」
青木瞥了他們一眼道:「把這頂上的枝條剪了,往後這桃樹就會發枝椏。枝椏多的話,結桃不就多了麼。」
正說著,菊花端著一隻墊了草的籮筐出來,裡面是黃絨絨的一群小雞娃,一隻老母雞「咕咕」地跟在她身後邊攆——真是只護崽的老母雞!
見了張槐和李長雨,菊花一面招呼他們,一面把小雞倒在地上,頓時,那小娃兒拳頭大小的雞娃四散開來,跟一朵朵黃色的絨花似的。那母雞立即衝過去,小雞們也往母雞跟前聚攏。
這已經是孵出的第二窩小雞了。菊花瞧著它們心裡歡喜,忙撒了些細細的菜葉和玉米碎屑在地上,讓它們啄食。
李長雨見她手中端著一個粗瓷碗,一邊嘴裡:「咕咕」地喚著小雞,一邊往下撒雞食,又衝著在她身邊打轉的大黑狗使勁地一跺腳,呵斥道:「走開。嫌死人了——瞧你把它們都嚇跑了。」
他一陣愕然,可是緊接著,就見那大黑狗夾著尾巴灰溜溜地跑到牆根邊,回頭歪著腦袋對菊花張望著。
他就忍不住笑道:「噯喲!菊花,瞧這雞、這狗叫你喂熟了哩,都這麼聽話。」
菊花笑瞇瞇地說道:「狗也是很知眼色的,曉得人罵它哩。」
李長雨樂道:「我咋覺得你這話聽起來像是罵人的話哩。」
菊花瞧著活潑的小雞用嫩黃色的小尖嘴啄食菜葉,一邊閒閒地說道:「那是你多心。我真的是說狗。我家的這黑狗你罵它它都能聽得懂哩。長雨哥,你哪天去清輝哩?」
李長雨道:「我準備初八就去。菊花,你餵這些雞,有沒有想過拿雞做出一樣東西來賣哩?槐子可是放了大話了,往後咱村要出『青山雞』、『青山鴨』哩!」
菊花歎口氣道:「咋沒想哩。不過這雞金貴的很,不好試。你想,試一回就得殺一隻雞,又不曉得要殺多少隻雞才能試成,誰敢花那個本錢?還是等往後雞多了再試吧。」
那鹽雞可不就是好東西?可是她會吃不會做,有什麼法子。
張槐從菊花出來後,就默默地站立一旁看著她,聽她和李長雨說話也未吱聲。
他想得很明白,菊花要是喜歡自己,那誰往前湊都沒用;她要是不喜歡自己,自己就算攔著李長雨、劉三順,也不能擋住她嫁旁人。
只有做好自己的事,讓她發現自己的好才成。自己的好,不是光說說就成的,夫子教他們『先行其言而後從之』,他可是一直銘記於心。
況且,他一直很喜歡看著菊花做家務。
每當菊花靜靜地做針線,或者在菜地裡忙碌、伺候雞鴨的時候,他能感覺到她悠閒歡愉的心情,彷彿這些都充滿無窮的滋味,全沒有旁人那種勞苦應付的樣子。
就像現在,她攆走大狗,含笑瞧著那些小雞,雖然嘴裡在跟李長雨說話,眼睛卻是很專注瞧著那些雞娃,那一副過日子的幸福神情,讓旁邊瞧著的人也感到溫馨和寧靜。
他看了一會,心情很好地轉頭低聲對青木問了幾句話,青木聽了後對著他踢了一腳,紅著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張槐一笑讓開,問青木道:「你不是跟菊花說要把小清河邊都插上柳條麼?要不咱今兒就去,正好抓住長雨幫忙。今年正月天暖得很,柳枝插了也容易活。」
菊花一聽,急忙點頭,滿腦子都是小清河邊綠樹成蔭、繁花似錦的美景。
她對二人道:「我本來準備和哥哥過兩天就插的,你倆來了,也多個幫手,今兒就插也是一樣的。」
李長雨詫異地問道:「到小清河邊搖?跑那麼遠插幹啥,你還不如把這院裡院外插幾根,長大了也好看。」
菊花見他一副『自掃門前雪」的口氣,鄙夷地掃了他一眼道:「門口也要插,河邊也要插。河邊插的時候間隔開一些,明年再種上些桃樹。過幾年等這樹長成了,春天小清河邊綠樹成蔭,楊柳姿態婆娑、清麗瀟灑,桃樹紅枝招展、蝶舞蜂繞;初夏的時候桃樹上果實纍纍,那是怎樣一幅美景?」
李長雨聽了這話頓時愣住——
那是怎樣一幅美景?
他腦海裡開始勾畫出柳垂金線、桃展胭脂的河岸,夾著一條清澈的流水,蜿蜒東去的圖畫。
青木笑道:「他往後肯定是要住在清輝縣,自蓋園子,這鄉下變成咋樣他可是沒興趣管。喂,你將來成有錢的老爺,會不會回來瞧咱們?」
張槐聽了忍不住笑了起來。
李長雨回過神,又看一眼把雞往籮筐裡捉的菊花,氣惱地對青木道:「誰說我要在清輝縣住了?我也要在這山邊蓋房子。唉,要不是我爹把家裡的房子蓋得那麼好,這不就能搬到山邊來了麼。如今想要搬的話,他又捨不得丟下那房子,再說,我家也沒那麼多錢。等賺了錢再蓋吧。」
青木奇道:「你既然在外做生意,當然是住在清輝縣了。住在村裡,要咋做這生意?」
李長雨鬱悶地歎了口氣道:「等生意做順了,難道還非得我在那看著?我就不能當個甩手的掌櫃?再說了,要是有一天,這下塘集興旺起來,我就把鋪子開到家門口了,誰耐煩呆在那老遠的地方。聽菊花說這話的意思,是要把咱清南村建得美美的,那我就更不樂意在外邊呆著了。」
他看著正把裝雞的籮筐往屋裡端的菊花,很是憂心,這一走,不是離她更遠了?何況她的身邊還有個槐子。
每一次聽她說話,都讓他感到驚異,他總是不動聲色地觀察她,不敢表現異樣,想瞧瞧她到底還能說出些啥、做出些啥。
可是,他本來打算趁過年的時候接近她的,不料她從初二出門,到初五才回來。
他雖然憂心,卻不打算更改行程。
聽菊花的言談,是個極有見識和主意的人,自己雖然念了幾年書,若是不能做出些樣子來,怕是入不了她的眼。剛才她沒好氣地瞥了自己一眼,很明顯是嘲笑自己的短見。
也是,她描繪的那幅春夏美景想來沒有人能拒絕得了,更不要說秋天的時候,小青山上光華燦爛的大片橡樹、田野裡怒放的野菊了。
在這樣的地方住著,人生夫復何求?
就聽張槐笑對他道:「那你可要趕緊哩。今年有好多的人家都要在這邊蓋房子,等你想來蓋的時候,怕是沒地方了。」
李長雨瞧著笑得很真摯的張槐,覺得他好像有些變化——變得從容了,不再像前些日子那樣對自己很戒備。
他這是胸有成竹嗎?還是絕對的自信?
不管是什麼,李長雨都只有高興的,槐子和青木這兩個朋友他是交定了,不想因為這件事弄得大家不愉快。
再說,無論他們怎樣爭,最後選誰還不是要由菊花來定麼,鄭叔和鄭嬸肯定是要聽菊花的意見,所以就算是長輩出面都沒有用。
他呵呵地笑道:「等我攢些錢,先買塊地基擱那,佔個地方再說。你家旁邊有人買了麼?我就買在你家旁邊,到時候咱倆隔著院子都能聊天,再加上青木,就更熱鬧了。」
張槐笑道:「那你還真要趕快,他們都往西南邊去買的多,我那上邊還沒有人買,不過就快有人要買了——聽說長明哥也要來這邊蓋屋子哩。」
李長雨剛要答話,青木進屋拿了鐮刀、背簍和鐵鍬,出來對兩人說道:「走,先去割些柳樹枝,再插扦。」
他和張槐便跟著出去了。
等菊花趕到河邊的時候,三人已經在河邊土壤疏鬆的地方插了不少柳枝。
早春的氣候雖然還有些寒涼,但大地漸漸回暖,小清河的水也似活了過來,不像冬天那麼冷冽。
張槐遞給她一根一尺多長的光禿禿的柳枝,微笑道:「你也來試試,這土我剛鬆過了,好插的很。不過,我們其實是用栽的。」
菊花接了過來,一邊對著那翻鬆的土壤用力地插下去,一邊問道:「這時候插不會凍死吧?我哥本來說要等幾天的,因為你們來了,所以才先插了。」
張槐見她力氣不夠,插的淺了些,便伸手把柳枝往下又插了一截,笑說道:「不會,這東西野性的很,好活。只要插得地方不是太糟,差不多都能活。再說,這天已經很暖了,也就早晚涼一些。」
菊花忙問道:「這插在哪還有講究麼?」
張槐含笑瞥了她一眼,見她一副認真聽的樣子,便說道:「我只曉得不能澆太多水,不然會爛根的。旁的就不曉得了。」
菊花聽了笑道:「我想著柳樹都是靠水生長的多,還準備多澆水哩。」
張槐道:「剛插下去當然是要注意些,等長出根須來就好了。菊花,你見過你嫂子了?」他眼裡含著笑問道。
菊花見他兩眼亮亮地望著自己,微笑道:「見了。」
張槐停下手中的動作,認真地問道:「你喜歡她麼?」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3 04:17 PM
第一百九十一章 姐還沒想好
菊花看了一眼旁邊的青木,轉頭對他道:「這話你該去問我哥吧?要他喜歡才成,我喜歡不喜歡並不是太重要的。」
張槐搖搖頭,輕聲對她道:「才不是哩。你要是不喜歡,你哥肯定不會去提親的;不過你說的也對,你哥既然喜歡了,那你肯定也會喜歡她的。」
菊花被他繞得頭暈,失笑道:「說得這麼彎彎繞幹啥。我覺得只要我哥真心喜歡,這才是最重要的。」
張槐就愣住了,心道,她是這麼看的?
那會不會覺得只要我真心喜歡她,旁的都不重要了?
他不禁有些失神,喃喃地問道:「菊花,你……」
菊花覺得週遭氣壓忽然低了下來,張槐那欲言又止的樣子,讓她感到有些不妙——這個情勢好像很曖昧,可是她眼下是不會應承他的,她還要好好地想想哩。
她迅速地瞥了一眼不遠處的李長雨和青木,尷尬又抱歉地對他笑了笑,岔開話題問道:「槐子哥,你家啥時候蓋房子哩?」
站在他的面前,嘴裡問著不相干的話,菊花覺得他好像又長高了一點,身材越發修長,自己要仰望才能看到他的臉。那一身帶補丁的粗布裌衣洗得清清爽爽的,帶著日曬的溫暖氣息,漆黑的濃眉襯得他眉峰高聳、眼眸黑亮
張槐終究還是沒問出來,聽了菊花的問話,回道:「準備今年秋天蓋哩。菊花,你願意我早些搬過來麼?」
菊花沒想到又引出了一個新的問題,見他期待地望著自己,不知如何回答,既不能說願意,也不好說不願意,於是她微笑道:「秋天蓋蠻好的,有空閒麼。我家不就是秋天蓋的。」
張槐就點點頭道:「我想先買地,多種些東西,這樣安排也穩妥些。」他瞅了菊花一眼又道:「不過我還是想早些搬過來的。就怕秋天的時候變不出錢來,那樣的話,就要等到明年春上了。」
菊花聽了,心裡一動,對他微笑道:「不怕,你慢慢地努力,總能做到的。地買了,房子也很快就能蓋起來。」
張槐頓了一下,眼睛就亮了——他忽然感受到了菊花的心意,於是瞅著她無聲地笑了起來,笑容一如這初春的陽光般柔和。
菊花這回沒有避開目光,也對他微笑著,一種無言的默契在兩人之間流淌。
兩人又默默的插了幾根楊柳枝,偶爾輕聲交談幾句,過了一會,菊花丟下他跑到青木的跟前,問道:「哥,今年就插這些麼?是不是太少了?」
就聽青木笑容滿面地說道:「明兒還來插,把這一段河邊都插上。」
他對菊花嘴裡描述的柳樹成蔭的景色很是嚮往,想趁著學堂還沒開學的日子,和槐子把這河邊都插上柳樹,中間留些空地,等桃樹的苗長大了,移栽過來。
李長雨望著眼前靜靜流淌的小河和遠處的村莊,這片養育自己的鄉土,他以往並未在意過它,相反對於遙遠的清輝是充滿嚮往的,猶記得第一次乘船去清輝時的激動心情。
可是,現在明顯不一樣了,他正在親手改變它。
他見菊花開心地插下一根柳枝,急忙又跑去下一個整好的樹坑前忙碌起來,就笑道:「是不是該讓我爹給你們發獎勵哩?這河邊的土地也不是你們家的,你們能不為名、不為利,這麼任勞任怨地在河邊種樹,將來美麗的可是咱一個村。」
菊花再次鄙視他道:「瞧你這麼個伶俐人,咋這麼俗哩。美麗了一個村,咱不也是村裡人麼難道為了不讓旁人白看這美景,本來想種的又不種了?再說,那桃樹種上了,可是能收穫果子的。」
李長雨被鄙視了也不生氣,而是笑瞇瞇地對菊花道:「說的也是。就算是把自家的院子蓋的再大,那能種的樹木花草也是有限,哪比得上外邊天高地闊。就算那土地不屬於自己,目之所及,一切美景皆收於眼底。大地厚德載物,她敞開胸懷迎納萬物,從來就沒有人能完整地、永遠地佔有她。」
菊花聽了他的話,覺得深合心意,脫口讚道:「孺子可教也。」
說完了就有些後悔——這話用在李長雨這麼大的男娃身上,又是由自己這樣一個女娃說出來,好像有些輕佻了。她暗暗叮囑自己,往後說話可要小心了,自己都十四歲了哩。
張槐聽了一愣,很快就跟青木一起笑了起來。
李長雨尷尬地咳嗽了一聲,問道:「菊花,你不會就想插些柳樹吧,是不是還有其他的想法?」
菊花奇怪地看著他道:「其他的想法?我能有啥想法哩。不過,你看村裡種橡子樹、栽竹子、養野菊,可都是你爹帶人弄出來的。這塊山水要一年比一年美了。」
青木一邊揮舞著鐵鍬鬆土,一邊笑道:「這河邊插柳種桃就要忙好久哩,桃樹苗還要培植,眼下都不夠用。等這邊插完了,有空的時候,再把通往下塘集去的道路兩旁插上,你說要得多少工夫?」
張槐用只木桶從河裡汲水上來澆灌剛插下的柳枝,笑對李長雨道:「先把這些做了,才能顧得上其他;你這樣心急,就趕緊使勁賺錢,然後再回來把咱村好好整整。有錢好辦事,到時候不管幹啥都容易多了。」
菊花和青木也笑望著他道:「我們都指望你早些發財哩。」
李長雨見三人都戲謔地笑望著自己,失笑道:「我發財了,你們不也就發財了?我賣的可是你們的東西。」
張槐道:「你也說你賣的是我們的東西,我們一個村種出來、養出來的東西歸你一人賣,你說,誰發財?」
菊花緊跟著補充道:「我們是農民,你是商人,不一樣的。『無農不穩』,我們種田、養殖,才有了清南村穩定的出產;『無工不富』,我們做辣白菜、香腸等東西,讓本來很平常的農家出產變得有特色,才會被人喜歡、購買;『無商不活』,有你在外邊專門賣這些東西,才讓我們一年的幸苦忙活變出錢來。當然,你自己也順便發了財,肯定會比我們掙的多。」
青木和張槐已經習慣了菊花冷不丁地爆出些精彩妙論,所以只是笑意盈盈地望著她。
李長雨望著侃侃而談的菊花,張大了嘴巴,好一會才道:「甭把我排除在你們之外,好不?我就算是商人,那也是特殊的商人,絕不是那些唯利是圖的商人可比的。」
青木詫異地問道:「商人就是商人,有啥特殊的?嗯,你人品還是讓人信得過的,肯定不會是黑心的商人。」
張槐道:「他好歹念了這麼些年的書,見識高了一層,應該比那些商人更會賺錢,是不是?」
菊花也道:「肚子裡裝滿了經史子集,又跑去經商,你也能算得上是『儒商』了,確實與那些人不同。」
李長雨見成功地吸引了三人的注意,便故意咳嗽了一聲,雙腳不丁不八站立,仰頭看天,說道:「我是小青山出產的商人,帶著清南村的特色,跟外邊的商人味道不一樣。」
「哈哈哈……」張槐和青木忍不住大笑起來,菊花也被他這幽默給逗笑了。
青木忽地想起張槐在清輝酒樓跟毛掌櫃說的話,笑道:「那肯定是不一樣的。吃橡子豆腐麼,自然是長膘的,肉也嫩。」
這下連菊花也撐不住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還上下打量李長雨,似乎是想瞧瞧他到底長膘沒有。
膘是沒長多少,不過比起年前的滿面風塵,過年在家養了幾天,他的臉色紅潤了些,精神也很好,似乎那個跳脫機靈的少年又回來了。
李長雨被他們笑得尷尬,說道:「我要長膘的話,你們不是長得更多?你們可是天天吃的,我在外邊還真吃的不多。菊花,你瞧瞧,槐子和你哥都比我高哩。」
張槐笑罵道:「你鬼扯啥,比你高是吃橡子豆腐吃的麼?比你大兩歲咋不說哩?」
談笑間,將削好的柳枝都插上了,快要沉入山後的夕陽,將餘暉灑在幾個人的臉上,讓那滿含笑意的臉頰格外有神采。
李長雨瞧著忙碌的三人,忽覺此情此景是那麼歡悅、溫馨,若是有一天,菊花嫁給了他和槐子當中的一個人,這樣的歡悅場景還會出現嗎?
他見菊花洗完了手,四下打量,眼神裡充滿了喜悅,彷彿這河邊的土地是她家的後花園一般。
她這個樣子,是不會喜歡城裡的,李長雨默默地想道。
他收拾了一下心緒,笑嘻嘻地對菊花道:「菊花,我跟槐子晚上就不走了,到你家去吃飯,好麼?今年過年我還沒在你家吃過飯哩。」
誰料菊花想也不想地回道:「不好哩。我家這兩天都很忙,你不也曉得麼,等閒些時候再來吃吧。」
主要是爹娘從集上回來後,他們一家人要討論聘禮、嫂子的問題,這時候外人在場也不合適。
李長雨萬沒想到她回絕的這麼快。
這也是她的性格麼?大方的時候,待客吃飯是很大方的;不想留人吃飯的時候,拒絕得很乾脆,連句客氣話也懶得說。
張槐見了李長雨那苦著臉尷尬的樣子,揚聲大笑起來,青木也好笑地瞧著妹妹。
李長雨無奈地說道:「不好就不好吧。菊花妹妹,你要曉得等你閒了,長雨哥已經去了清輝縣打拼哩,臨行前,你不該做頓飯為我餞行一回麼?唉我這麼點大的人,在外闖蕩是多麼的不容易。」
菊花好笑地瞧著他,說道:「這話該對你家人說才對。至於我們幾個麼,誰也不比你享福——個個都比你吃苦哩,你該從清輝縣帶些東西回來慰勞我們才是。等那時候,我擺酒為你接風;餞行就不必了——那不是增加離愁別緒麼」
李長雨瞧著笑不可仰的青木和張槐,傻笑了一陣,也不知如何對答。
菊花也不管他們,四顧一望,瞧見遠處的村路上過來兩個人,「是爹跟娘回來了,我先家去做飯了。」
說完不待他們回答,忙忙地小跑回去了,大辮子在身後一蕩一蕩的,身邊還跟著那條大黑狗。
李長雨瞧著她的背影,心下若有所失。
第一百九十二章 閨女不外嫁
他按下心頭的空落,對張槐和青木道:「明兒把長星、三順、大嘴他們都叫出來,把這柳枝多插些。早一年插,也讓它多長一年。反正他們在家也是閒著。」
既然菊花這麼喜歡,那就努力幫她造出一條『楊柳岸』出來
張槐聽了點點頭道:「大夥一塊幹,就當出來玩了一樣。」
青木聽了當然只有高興的,他收拾好了東西正準備走的時候,就聽李長雨問道:「青木,你一年也就到外婆家去那麼幾趟,咋就喜歡那劉家塘的女娃了哩?」
青木定親了,似乎自己也沒那麼淡定了。他很想知道他對那女娃的感覺,來印證自己內心的感情,又或者,聽聽旁人的故事,心裡會覺得踏實一些。
青木見他忽然又把先前的話題撿起來問,不禁鬱悶地白了他一眼道:「我為啥要跟你說?」
李長雨卻大叫起來:「噯喲你真是喜歡她哩,不是你爹娘自作主張幫你定下的?」
青木這才明白他是套自己的話,氣得狠狠瞪了他一眼,說他比花婆子還囉嗦。
不過他也沒辯解。他本來就是因為喜歡上了人家,才定下這門親的嘛,這也沒啥不好承認的。不過,其他的還是不必說了,這樣的事,除了菊花,他連槐子也沒說哩。
李長雨呵呵地笑道:「我就說麼,要是你對人家不熟悉,是斷不會這時候定親的;一定是喜歡上了人家,才怕夜長夢多,急急忙忙地定親。」
青木氣道:「我都十八了,這時候定親已經算晚了,咋就『急急忙忙』哩?」
張槐聽了忍不住笑起來,轉過頭不讓青木看見。
李長雨訕笑道:「不是說你定親定早了,這不是事先沒聽見一點風聲麼。」
青木無奈地說道:「照你這麼說,我要先在村裡敲鑼打鼓地傳揚傳揚?那我可等著了,等你相中了哪個女娃子,可一定要跟我說,好讓我心裡有個底,甭到時候讓我覺得你是『急急忙忙』地定親才好。」
李長雨和張槐聽了他的話,本當要笑的,卻不知為何笑不出來。
望著青木揚長而去的背影,倆人也轉身向著村裡去了。
張槐對李長雨輕笑道:「要不要去我家,我給你餞行?」
李長雨聽了連連擺手道:「算了,晚上我要去我叔家吃飯哩。過一兩個月我就會回來一趟的,那時候,我可不管你們得閒不得閒,一家吃一頓。」
張槐聽了忍不住笑了起來,認真地對他說道:「那時候回來確實不錯,春暖花開,又能撈好些魚蝦、田里黃鱔泥鰍也出來了。」
李長雨感歎地說道:「這幾年在外讀書,春天和同窗一塊出去踏青,倒把自己家鄉的美景給錯過了。」
一路說著話,兩人在岔路上分了手。
李長雨回到家,見他爹娘和爺爺正圍坐在一起說著什麼,便大聲喊道:「爺爺」衝過去跟他擠一條凳子坐著,抱住老人家的胳膊,把頭擱在他肩膀上,親熱地問道:「你們在說啥哩?」
李明瑞有些不滿地說道:「長雨,你明兒就要走了,咋還不歸家哩?爺爺想跟你多說會話根本找不到人影。」
李長雨笑道:「不是明兒走,是後天。我明兒還能陪你……」他想說自己還能陪他一天,又一想,明兒可是跟青木和張槐說好了還要去插扦的,於是下半截話就說不下去了,望著李明瑞傻笑。
李耕田奇怪地問道:「你在哪混了一下午?你母親到你二叔家也沒找到你。」
方氏手裡正縫一件衣裳,給胳膊肘磨花了的地方打補丁,聞言抬頭瞅了他一眼,雖然沒說話,也瞧得出來很不滿小兒子的行為。
李長雨歉意地對他娘笑了笑道:「我和槐子一塊去青木家了,問問他定親的事哩。後來又在小清河邊插扦,忙了好久才回來。」
李耕田聽說他們幾個在河邊種柳樹,驚訝地合不攏嘴,再一聽說往後還要種桃樹等果樹,忍不住笑道:「看來我這個村長要讓賢了——咋這些娃們想事情老是比我先一步哩。我才想著要在山邊河邊多種些果樹,沒想到你們就開始種了。」
李長雨一聽,忙拍了他爹一個馬屁道:「這說明爹跟他們想到一塊去了,『英雄所見略同』嘛不過你老人家是村長,自然要從全村去考慮;他們是想到就做,反正也沒讓村裡出錢,所以就沒跟你說了。」
李耕田瞪了他一眼,笑罵道『沒正經』,又問他:「就你們幾個在種?」
李長雨點點頭道:「也沒種多少。我們想著明天叫上長星他們,人多也能多插些。早一年插,也早一年長大不是。」
李耕田點點頭,囑咐他多叫些男娃,要幹就幹像樣,「你就當代我出面了。」
說完這話,又與李明瑞對視了一眼問道:「長雨啊,你最近跟槐子和青木走得近,你覺得槐子咋樣?你二叔不想把你金香姐嫁遠了,本想把她許給青木的,可是青木竟然不聲不響地定了親,眼下這村裡出挑的也沒剩下幾個,槐子……」
李長雨聽了嚇了一跳,急忙打斷他的話道:「不成,槐子不成」
李耕田奇怪地問道:「為啥?你不是跟他玩得不錯麼?」
李明瑞和方氏也一齊盯著他,等他說出個子丑寅卯來。
李長雨傻了,這要咋說哩?
槐子肯定不會娶金香姐的,這緣故還不能說。可是不說的話也不成啊,三雙眼睛盯著他哩。
他腦子急速地轉動著,一邊嘴裡打著哈哈,忽地問道:「你們說金香姐、梅子,還有當初的柳兒,都是不錯的,可是青木都沒上門提過親。人人都以為他是想晚點定親成親,結果,他忽然就定親了,這是咋回事哩?」
李耕田氣惱地說道:「咋回事?你甭跟你老子賣關子了,一口氣說出來吧。」
李長雨笑了:「他沒相中唄沒起那心思,所以就不可能上門提親了。」
李耕田點點頭,歎了口氣道:「是這麼回事。當初柳兒……」
他沒說下去,柳兒已經嫁人了,還是不要提這事比較好。果然方氏也衝他搖搖頭,不叫他說,怕兒子聽了後,在外不小心說漏了嘴,惹禍就不好了。
李長雨卻沒注意,自顧說道:「當初槐子娘可是上柳兒家提過親的,雖然沒成,說明他家人起過這心思,槐子也沒反對;可是你瞧最近兩年,他家跟誰提過親?」
李耕田和方氏一想,張家最近兩年確實沒到任何一家提過親,他納悶地問道:「不就是想要晚兩年成親麼?」
李長雨搖搖頭道:「那青木哩?說晚兩年,這還不是定親了?槐子沒定親,那也是沒相中合適的人罷了;等他相中了,也一准跟青木一樣,會定親的。」
李明瑞不滿地說道:「難道你金香姐還配不上他?」
李長雨嗔怪地說道:「爺爺這不是說他覺得金香姐不好,這是……這不就跟爹當年一樣麼」他不能說出槐子惦記著菊花的事,一著急就把他爹當年的事給搬了出來。
李耕田聽了愕然,隨即狠狠地瞪了兒子一眼——居然打趣到他老子的頭上了;一旁的方氏也是臉色微紅。
李長雨自覺失言,忙掩飾地說道:「我的意思是說,不管他家或者槐子心裡是個啥想法,總歸他對村裡這些女娃還沒起心思,要是上門提親怕是不會成的。咱還是不要自討沒趣了,不然對金香姐不好哩。你想,金香姐就在眼皮底下,他要是有想法,不早就上門求親了?」
李耕田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是我糊塗了。他家去年還掙了些錢,也不像原先那麼窮了,要是有這想法,自然是會上門來提親的。」
李長雨聽了連連點頭,心裡鬆了口氣。
他雖然一萬個想槐子早點跟旁人定親,但也明白那是不可能的,所以還是不要讓金香姐白受委屈了。
方氏聽了停下手中的針線活,擔心地問道:「那要咋辦,真要把金香嫁出村?」她也不捨得哩。
李長雨聽了莫名其妙,問為啥金香姐就不能嫁出村。
待聽了他們說了理由後,又想起三十晚上小石頭和狗蛋在菊花家說的話,忍不住就大笑起來,看見三個長輩都臉色不善地瞪著自己,才急忙收住笑聲。
他想了想,對爹娘說道:「這尋親最緊要的是尋個好人家,其他的還是不要太在意。就算是金香姐嫁出村去了,往後還怕她過不好?旁的不說,等我生意做順了,幫姐姐姐夫支起一攤小生意還是能做到的,幹嘛要死賴在村裡不走?這要是全村的人都想著閨女不外嫁,那可不得了,到時候家家娶的都是村裡的,準要天天吵嘴打架。」
李耕田聽後想了想,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拍了拍腿道:「是這麼回事。還是往外找,能選的人也多一些。回頭跟你叔好好說說,他還等著在村裡挑一個哩。」
李明瑞只得說道:「你跟老二說,可不能找遠了。我活不了幾年了,這幾個孫子得放在跟前才成。」
李長雨急忙笑道:「爺爺,瞧你說的啥話,大過年的,多不好。你這身子骨好著哩,等開春了,就出門到處走走,再活二十年沒問題。」
李明瑞聽了高興,笑道:「活那麼大,不成老妖精了。」
正說著,李耕地就來叫爹和哥哥嫂子過去吃飯了。
李耕田便拉著他,把李長雨的意思和自己的想法都說了一遍。
李耕地便說道:「也是我眼皮子淺了,才想著一定要在村裡找。長雨說的對,咱慢慢尋摸著,只要人好,甭管遠近。金香那麼能幹,還怕日子過不好麼」
李耕田笑道:「可不就是這個話」
一家人遂去吃飯不提。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3 04:25 PM
第一百九十三章 腦袋給驢踢了
第二天,李長雨約了張槐一起去叫人插柳
他一見了張槐,就想起昨晚的事來,不禁上下打量著他,面色古怪,心道,我可是幫你擋了一樁大麻煩哩。不過,只怕擋了初一,擋不過十五,往後你這麻煩還是會不斷的,除非你對著村裡人宣告要娶菊花。
張槐被他瞧得莫名其妙,低頭瞧瞧自己身上,衣裳雖舊,也是乾淨整齊的,並無不妥當的地方,便狐疑地問道:「咋了?你這樣瞧我幹啥?」
李長雨笑道:「沒啥,不過是覺得你今兒特別玉樹臨風、神采飛揚罷了。」
張槐瞥了他一眼說道:「不說就算了,甭瞧得我心裡毛毛的。你那些詞兒還是留著用到李家二郎身上去吧!」
李長雨聽了這話,想起李長雲,忍不住就笑了起來
兩人便先往李長星家去,叫了他後又挨個地叫李長雲、李長明、孫鐵柱、趙大嘴、劉二順、劉三順、黃小墩等,浩浩蕩蕩的一大群男娃子,就在河邊忙活開了。
這也不是什麼正事,大伙忙了大半天,也嬉笑打鬧了半天,下午早早地收工,一路說笑著回村。
張槐到家讓他娘幫著燒一鍋水,說是要洗澡,自己則趁空剁了些紅蘿蔔,摻了些橡子果,滿滿地拌了一大桶豬食,提過去餵豬。
他脫下外面的衣裳,套上件破爛的褂子,戴上頂草帽,快速地把豬欄清理了一遍,又提了兩桶水沖洗乾淨,方才歇手。
這是他和青木琢磨出來的——把豬欄的地面鋪了厚木板,方便沖洗,不然的話,幾頭豬還不曉得要把豬欄糟蹋成啥樣,難不成每一次清理的時候都刮一層地皮下來?
何氏見兒子進了家門就忙碌不停,清豬欄、喂雞、搬柴掃院子,很是心疼,燒好了水,喚他去洗澡,自己則開始做晚飯。
她坐在灶洞後面燒火,一邊想著上午黃奶奶問自己的話,得跟槐子說才好,也讓他心裡有個數兒。
張槐洗完澡出來,渾身輕鬆地捧了本書坐在門口看著。
何氏把飯燜了,便收拾兒子換下的衣裳,丟進木盆,搬了只小凳子坐到兒子對面,一邊搓洗一邊想著跟他說說話。
她瞧著兒子身上雖然補得周正但卻洗得有些掉色的短襖,對他說道:「過幾天我去集上扯些布,幫你做兩件衣裳。你都沒一件像樣的衣裳,全是補了又補的。唉!青木如今比你穿的好多了。」
張槐正看得出神,聽了他娘的話一愣,皺眉道:「青木是青木,他家如今比咱過得好,幹啥要跟他比?那人家有錢人還穿綢緞哩,咱能比得起麼?這衣裳補好了還不是一樣穿,費事再做了。」
何氏聽了無奈地說道:「『人靠衣裝,佛要金裝』咱也不比那些有錢人,不過是做兩件好些的粗布衣裳穿罷了,穿齊整些人也顯得精神,就是菊花見了也……」
張槐見他娘今兒說話無頭無腦,這會兒又扯上菊花了,忙打斷她的話道:「娘,你說啥哩?菊花要是不喜歡我,我穿啥好衣裳都沒用;她要是喜歡我,我再窮她也不會嫌棄的。說到底,咱拚命幹其實還不是為了自家麼?頂多不過是為了讓她瞧明白,我是個肯上進能吃苦的。」
何氏見兒子不愛聽這話,就不再往下說,轉而歎了口氣,對他道:「槐子,娘就是心裡著急,要是菊花明白你的心意就好了,不管過多久咱都等得起。可是你眼下也麻煩哩,來了好幾個人探口風,都叫我推了,那些理由都說不過去哩。」
張槐聽了這話,神色認真起來,他合上手中的書本,問道:「不是說了過兩年說親麼?」
何氏斜睨了他一眼道:「哄人哩?人家問先定親,過兩年再成親哩?你就是老推,推多了也讓人說閒話不是,咱也沒那個條件把姿態擺的高高的。要是說相準了媳婦,旁人就沒話說了。」
她見兒子沉思不語,接著說道:「今兒黃奶奶來探口風,問我到底是個啥意思,要不要幫槐子挑媳婦。說有人托了她,要是我有那心思就說出來相看一番,若沒那心思她就不用說了。我只好說沒那心思。還說我家楊子唸書很用功,如今他爹和哥哥都憋了股子勁頭,要先攢些家業,讓他考個秀才出來,其他的都往後靠哩。」
張槐聽了就微笑起來,遞給他娘一個讚賞的眼光道:「娘這不是說得蠻好的麼。這個理由好,比先前的理由都好。」
何氏就白了他一眼道:「老這麼的也不是個事兒。我咋覺著最近來說媒的人多了哩,就是不說媒,也是來探口風的,我也不好說啥。要不,我跟你鄭嬸子提提這話?」
張槐想起菊花那淡然的微笑,搖搖頭道:「還是甭說了,就算鄭嬸子答應了也是不成的——她還是會聽菊花自個的意思。娘不要著急,我心裡有數。」
「慢慢地努力,總會做到的」,這是菊花對他說的。若是整天想這些,該做的事卻一事無成,那最後還是被人瞧不上。
他見娘有些煩惱的樣子,笑道:「再有人問,你就說我也不曉得是咋回事,許是腦袋被驢踢了,就是不想說親,不就完了。」
何氏起身將衣裳裝到籃子裡,潑了髒水,笑道:「有你這樣說話的麼,這麼糟踐自個?」
張槐放下書,到井邊幫她打水,一邊對她道:「這說親的人忽然多了,你曉得是咋回事麼?甭以為你兒子就有多吃香。」
何氏笑罵道:「我兒子就不吃香,那也不差,肯定不會是腦袋被驢踢了。你說是咋回事?」
張槐就把三十晚上在菊花家聽小石頭說的話跟他娘講了一遍,聽得何氏「呵呵」笑了起來,沒想到是因為這個緣故,連小兒子都被人盯上了。
她是個厚道人,也沒笑話小燕的娘,一邊洗衣一邊對張槐道:「這不是亂來麼?村裡的男娃也都不錯,不過這姻緣是要講究點緣分的,要是不管不顧就為了把閨女留在村裡,胡亂地配對,遲早要折騰出事來。」
張槐提起一通水,倒進盆裡,嘴裡說道:「可不就是這個話。你現在曉得不是你兒子吃香了吧,我想長星啊、三順啊、長雲啊,都會遇到這事。」
「遇到啥事?」微暗的暮色中,張楊夾著幾本書跑進了院子。
張槐看著弟弟,皺眉道:「楊子,往後早點回來。這麼老盯著書也是不成的,你得常常歇息,開春了,更要多出來逛逛。」
何氏聽了急忙道:「我也是這麼說。你還小哩,多念幾年,你長風哥不是去年才考上秀才的麼?」
張槐道:「他這個年歲考上秀才,算是少年得志了。還有人考了幾十年,一把鬍子了還沒考上哩。」
這話聽得何氏臉色都變了,望著小兒子欲言又止。
張楊見娘擔心的樣子,笑道:「娘放心,你兒子要是二十歲之前沒考上秀才,就回家種田,肯定不會考到鬍子一把還死不放手的,那不是腦袋給驢踢了麼?」
何氏聽這兄弟倆一個個都說『腦袋給驢踢了』,有些好笑,罵了他一句『鬼扯哩』,把衣裳三把兩把清洗完了,晾在屋簷下,招呼兒子進屋吃飯。
因張大栓出門了,就母子三人在家。
何氏一邊吃著飯,一邊望著兩個兒子,心裡十分滿足。
看看張槐,還是有些為他擔心,暗想,得找個機會跟鄭嫂子透點意思出來,不指望她能讓菊花答應這親事,至少讓她和鄭大哥心裡有數,甭把菊花亂許了人。
菊花今兒沒到河邊去——那麼些男娃,湊過去不是找不自在麼。她叫上劉小妹,跟她一塊做針線。
劉小妹對菊花道:「梅子定了二月二成親哩。」
菊花詫異地問道:「不是說要等房子蓋好了才成親麼?他家的房子還沒影哩。」
劉小妹翻了翻手裡的衣裳,把縫的補丁扯平整,咬斷線頭後,才往菊花跟前湊了湊,小聲道:「是狗蛋娘下了決心,準備借錢給女婿,要一把在山邊買塊地蓋瓦房,所以,這成親就將就著在老房子裡辦了。」
菊花愕然問道:「問題是他家就三間屋子,要是梅子進門的話,他弟弟李長亮住哪兒?嗯,睡堂屋也是成的。我家沒蓋房子的時候,我哥就睡堂屋。」
劉小妹白了她一眼道:「你家的情況能跟他家比麼?你們是兄妹,自然要隨意些;他家長亮要是睡堂屋,那梅子進進出出的,多不方便。聽說是要在他爹娘的房間後邊接上一間讓長亮哥住哩,反正小兩口在老房子裡也住不長,接一間土屋,蓋起來快的很。」
菊花點頭道:「狗蛋娘想的對,忍一忍,把梅子的房子蓋好些,也省得她往後還要操心。」
第一百九十四章 跟蹤
小石頭自從妹妹出生後,在外玩的就少了,再加上周夫子對他盯得很緊,功課也佈置的多,所以,他總在家邊陪著妹妹,邊讀書寫字,連過年也沒好好地玩個夠。
可是,畢竟是小娃兒,他過年才八歲哩,那愛玩的性子哪裡能改得了。
這天,他照著夫子寫給他的字帖臨了好幾張後,忽地覺著心裡煩躁起來,看了看身後床上睡熟的妹妹,歎了口氣想,啥時候妹妹能長大哩?等她長大了,自己就能帶著她一塊出去玩了。
正想著,院子裡傳來狗蛋小聲呼喚的聲音:「石頭,石頭!」他早被石頭告誡過,來他家說話要小聲,他妹妹沒準就在睡覺哩。
小石頭跑出屋子,對著跑得直喘氣的狗蛋輕聲問道:「啥事?」一邊伸手拽著他,把他拉到廚房門口,離開妹妹睡覺的房間遠一點。
狗蛋被他扯得直咧嘴,見隔得遠了,方才用正常的聲音回答道:「你還在寫字哩?要不跟我出去玩一會吧,再不玩就要上學了。你今年都沒出來玩過,連菊花姐姐家也沒去,咱今兒到菊花姐姐家去玩好麼?」
石頭聽了心癢癢的。要是去旁的地方玩,他還不大有興趣,去菊花姐姐家玩他是感興趣的,上回菊花教了他好些算賬的口訣,還講了好些故事。
他正猶豫著,他娘從廚房裡出來,對他說道:「你想玩就出去玩吧,妹妹不是睡著了麼?我也忙好了,能看著她。」
小石頭聽了大喜,便笑道:「那我去菊花姐姐家玩了。」
石頭娘聽了,皺了下眉頭,道:「還是別去了——你青木哥哥要定親了,家裡正在準備聘禮,菊花姐姐只怕忙得很,你甭去給她添亂了,和狗蛋到扁娃子家玩會吧。」
小石頭聽了眨眨眼睛,隨即點點頭道:「曉得了。等青木哥哥定親過了再去。」
石頭娘見兒子曉得分寸,笑著點點頭。
於是小石頭就和狗蛋在村裡晃蕩起來,也沒個目的地——扁娃子家並不能讓兩人感興趣。
正無聊地轉悠著,忽見花婆子從前邊過來,拐上一條岔道,往孫家去了。
小石頭掃了她一眼,也沒留意她;狗蛋卻盯著這婆娘,露出嫌惡的神色來——他娘說姐姐嫁給長明哥也沒啥,就是這個婆娘太討嫌。這段時候,他娘經常教姐姐,嫁過去後要如何跟這個婆娘相處。
因此,他聽得多了,滿腦子都是對這婆娘的惡感,見她一搖三擺地往前走,看了一會,剛要收回目光,招呼石頭去李木匠家找他的小兒子斧頭玩,卻見花婆子忽然原地站住了,神色間很是遲疑不決的樣子。
她想了好一會,歎了口氣轉身往回走。走了幾步,又停下來想想,重又轉回頭,往孫家去了。
狗蛋就疑惑起來,他拉拉石頭的衣袖道:「走,咱到那邊去瞧瞧,看這婆娘幹啥哩!」
小石頭看著花婆子的背影,鄙夷又奇怪地問道:「她不是你的親戚麼?就要成為你姐姐的婆婆了,你還偷看她?我懶得去,要去你去,有那閒工夫我還不如家去寫兩篇大字哩。」
狗蛋氣道:「我才不稀罕這親戚哩。你瞧她那模樣,說不定又有啥花樣,咱要是偷看到了,也好有個準備。」
石頭詫異地問道:「準備啥?你咋管起閒事來了?」
狗蛋惱怒地問道:「要是她說我姐哩?我姐就要嫁到她家去了。不行,你陪我去瞧瞧。你不也是討厭這婆娘的麼?要是她不幹好事,不說好話,咱倆就把她收拾一頓。」
聽了這話,小石頭雖然還有些猶豫,卻好歹起了興趣。他拽住狗蛋道:「等會,咱裝作玩的樣子,隔得遠遠的跟著,不要看她。」
於是,兩娃兒滿地尋找,撿些石子、樹枝,一副調皮搗蛋的樣子,嘴裡也是嬉笑著,卻拿眼角的餘光瞅著花婆子進了孫金山家的院子。
狗蛋問道:「咱也進去?裝作找我娘?」
小石頭翻了個白眼道:「你娘常上孫家去麼?」
狗蛋猶豫地說道:「不常去。柳兒姐姐沒出嫁的時候,我姐倒常去,現在根本不去了。」
小石頭瞪了他一眼道:「那你還要進去找你娘?真蠢!走,過去瞧瞧,先從他家門口走一趟。」
兩娃兒便一陣風似的,你追我趕地從孫家院門口跑了過去。
小石頭攆著狗蛋,順便拿眼睛一瞅,瞅見花婆子正和柳兒娘搬了兩隻小凳子,靠院牆根邊擺好,想是要在那曬太陽扯閒話。
等跑到沒人的院牆拐角,狗蛋便停下了腳步,問道:「咋樣?」
玩鬧的時候,他習慣了向小石頭討主意。
小石頭對他使了個眼色,小聲道:「咱繞到後邊去——她們靠那邊太陽哩,在那邊肯定能聽得清她們說啥。」
狗蛋興奮地點頭,遂和小石頭放輕了腳步,跟貓兒似的沿著牆根繞到後邊。
到了後邊,果然就聽見院子裡傳來說話聲。但因為說話的人壓低了嗓音,所以他們聽不清楚。
狗蛋急得團團轉,想要爬牆。
小石頭制止了他,四顧一瞧,這邊是一小塊樹林子,過去就是李耕地家。他對狗蛋無聲地做了個手勢,示意他跟自己去那樹林中搬兩塊大石頭來。
兩娃兒累了好幾趟,搬了幾塊不規則的石頭——想是當初砌院牆的時候挑剩下的——放到牆根下,小石頭比劃了一下,還是太高了,忍不住就有些發愁。
他順著院牆仔細地打量,忽見有個地方牆上的石頭有些鬆動了,他便撿了根硬樹枝,在那塊石頭周圍刮了起來。
這院牆不過是用黃泥摻著沙子把石頭砌起來,也不是啥牢固建築,他這麼一刮,那泥沙就紛紛往下掉。不一會兒,就把那塊石頭給掏了出來,露出一個可以踏腳的大坑洞。
狗蛋見小石頭居然這麼快就找到了法子,興奮地黑臉泛紅,只覺得心「咚咚」狂跳,那刺激的感覺竟是前所未有的。
他湊近小石頭的耳邊,輕聲問道:「她們坐在那邊,你從這邊上去能聽得清麼?」
小石頭雖然不懂聲音傳播的理論,但憑經驗也知道爬上去就能聽見她們說話——隔得又不遠。
他老道地擺擺手,示意狗蛋在下邊望風,自己把那石頭搬到這坑洞的底下,然後左腳踩石頭,右腳踩牆上的坑洞,輕巧巧地就爬上了院
他本想騎上院牆的,但那樣目標太大,就這樣用一雙胳膊攀著院牆也好的很——腳底下有支撐,不會掉下去,再說,爬樹上牆這樣的活計對於他和狗蛋這樣的村娃子來說,實在是太輕巧了。
他趴在院牆上,對前邊望去——
很好,兩婆娘都背靠著院牆,只要他不弄出響聲來,是根本不會驚動她們的,隔著一丈遠的距離,恰好能聽清她們說話,他便凝神傾聽起來。
結果,他越聽臉色越難看,氣得小臉通紅,咬牙怒視著下面的兩婆娘,暗道幸虧跟過來了,要不然還不曉得這婆娘起了這心思。
原來,花婆子和柳兒娘正在說的人和事,都是跟菊花有關的,小石頭聽了當然生氣了。
哼,敢打菊花姐姐的主意,瞧我咋收拾你。
這花婆子想讓小兒子娶菊花,可是又不敢跟兒子說,因為去年說過一回,兩兒子都大怒,所以她就想,要是能想個法子,讓長亮跟他哥娶梅子似的,把菊花給娶了,那她家可就真的順心了。
她那腦子能想出啥好主意?琢磨了好些日子也沒琢磨出個名堂來,心裡又放不下這事,這不,找柳兒娘掰扯來了。
這一年多來,李老大和兒子管她也管得緊,她再不敢跟往常一樣到處跟人隨便瞎掰,所以剛才來之前很是猶豫了一陣,不過,心底那點貪婪佔了上風,最終還是來了。
小石頭爬上牆後,正好聽她歎口氣對柳兒娘道:「菊花是個勤快的,雖然醜點,可也輪不到我們挑人家,我家那個樣子你也看到了——窮得很,哪有資格挑人家哩。她要是不嫌棄我們窮就好了。」
她自覺這話說得有水平,裝模作樣地歎氣。
柳兒娘對她那點小心思明白的很,鄙夷地斜了她一眼,輕笑道:「鄭家也不差那點錢,咋會嫌棄你家窮哩。就怕你家長亮嫌棄人家醜,不肯要。」
花婆子想起上回李長明說的話,她琢磨了好久,彷彿是因為菊花年紀太小,所以才怪她的。
於是急忙道:「長亮不會嫌棄她醜,不過是覺得她年紀小,不合適。」
柳兒娘詫異地問道:「是長明比梅子大,還是長亮比菊花大?」
花婆子想了想道:「是長明比梅子大哩,我家長亮才二十三歲。」
柳兒娘翻了個白眼道:「那不就成了?她年紀小,大不了先定親,讓她娘再養她兩年。」
花婆子說了這麼久,可不是為了跟她討論到底要不要娶菊花,而是要如何娶菊花。
她腦子再蠢,也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曉得如今要娶這醜女,怕是不容易。且不說鄭長河兩口子,就是菊花也讓她頭疼的很——那可是個厲害的,比梅子厲害多了,上回她偷橡子果被抓的情景還歷歷在目哩。
她就歎氣道:「話雖這麼說,如今鄭家可是發了,人家未必瞧得上咱長亮哩。」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3 04:36 PM
第一百九十五章 偷聽
柳兒娘只覺這話聽了刺耳,她想了半天,冷笑道:「嫁給鰥夫嫌棄人家年紀大,嫁給長亮還嫌棄的話,還真是不識好歹了。就你家長亮那模樣,娶個模樣周正的小女娃,那不是容易的很?連梅子都嫁了長明,她家菊花算啥?真當自己的閨女是鳳凰不成,傳出去還不讓人笑掉大牙。」
花婆子急忙道:「菊花能幹的很,其實長得醜點也不算啥。」柳兒娘聽了這話怪異地瞧著她,心道這婆娘想錢想瘋了。
其實她這麼想倒是冤枉了花婆子,她雖然眼紅鄭家有錢,但對菊花的心思倒是真的,想著幫小兒子娶這麼個能幹的媳婦回來準沒錯,這也算是李老大這一年多對她管教取得的成果吧。
柳兒娘好笑地瞧著這婆娘,納悶地問道:「你這麼中意她,為啥不托媒人上門哩?」
花婆子心道:『要是有指望,我還用你教麼?』她吭哧了半天,才悶聲道:「我……我跟長明說過,他說不合適哩,鄭家不能答應的。我也覺得鄭長河怕是不會答應。」
柳兒娘感覺心裡酸溜溜地——不過是個癩皮女,還真的挑三揀四起來?不就是有錢了麼,再有錢那也是個癩皮女,要不然咋不敢把那面巾拿下來哩?
可是想到『挑三揀四』,她就想到柳兒,當初為柳兒找婆家的時候,自己不就是挑三揀四麼,可是如今哩?
柳兒在唐家是吃香的喝辣的,可是過得並不如意,上回養了六個月的身子不明不白就掉了,足足在床上躺了一個月,瘦得皮包骨頭。她去看了後萬分心疼,心裡也不知是悔是恨,偏偏當初柳兒拼著名聲不要想嫁的鄭青木,現在卻發達了。
鄭家做豬下水生意的時候,她並不十分在意,不過是多掙了幾兩銀子罷了;可是今年鄭家居然折騰出這麼大的動靜來。她並不清楚鄭家是利用了陳家的定金才買下了村裡的豬肉,還以為是鄭家自己的錢哩。她當然不會承認自己有眼無珠,只是那心裡的嫉妒和悔恨攪得她揪心抓肺地難受了好些日子。
最氣人的是,鄭家居然不計前嫌地跟劉富貴家閨女定親了,這使得她難免會想,要是我沒有把柳兒嫁給唐家,鄭家會不會不計前嫌地求娶柳兒哩?可是,想的越多,就越受折磨,心裡就越難受。
這時,她見花婆子一副求而不得的苦惱模樣,仔細地想了想道:「也不是沒有法子,就看你能不能想到了。」
花婆子聽了大喜,急忙問道:「你有啥好法子?跟我說說,我家往後要是過好了,一準不會忘了你的。」
柳兒娘輕蔑地瞧了喜形於色的花婆子一眼,心道,八字還沒一撇哩,就算計起發財來了。
只是她腦子可比花婆子腦子好使,自然不會幫她亂出主意,要是到時候鬮出事來,那不是惹禍上身麼,難道還要跟楊氏打一架不成?
於是,她閒閒地睨了花婆子一眼道:「你說狗蛋娘為啥要把梅子嫁給長明?」
花婆子傻呵呵地問道:「為啥要嫁?還不是我家長明救了梅子唄。」
她當然不好意思承認,其實她一點也不清楚,為啥兒子突然就要娶梅子了——李老大和李長明根本就沒跟她說。
柳兒娘冷笑一聲道:「就算救了梅子,也不用嫁閨女吧?你心裡其實明白的很,不過是長明幫梅子吸了蛇毒,她娘沒法子,才把梅子嫁給他的。」
花婆子聽了恍然大悟,當初她就想揪住這點慫恿李長明上門求親,卻被李長明罵了一頓,秦家也是無聲無息,她還以為狗蛋娘不在乎這點哩。如今聽了柳兒娘的話,想來她還是在乎的,閨女被人親了腿,她哪裡還敢把她嫁旁人。
於是她點頭道:「是這個話,不過這跟娶菊花有啥關係哩?總不能等菊花也被蛇咬,讓我家長亮再去救吧?」
柳兒娘見這婆娘死腦筋,不曉得開竅,她又怕說多了惹禍上身,不說吧,指望她是轉不過這個彎來了。於是,她便輕聲道:「你想個法子,讓菊花跟長亮碰在一塊,……」
下邊她就不肯說下去了,心道,你自己想去吧,想出來,白撿個好媳婦,也不枉你動了腦子;想不出來,我也不能多說了,不然真的要跟楊氏再打一架了。
她望著陷入沉思的花婆子,心裡隱隱有些期盼:要是她真的想出了辦法,那鄭家可就現眼了,想到這點,她心裡就有些雀躍。
她死也不會忘記那年秋天在村尾和楊氏吵架時,菊花冷森地盯著她,在她耳邊說『是你閨女自己來找我哥哥』時的情景,要是這醜女被人發現和李長亮有牽扯,那時楊氏會是一副啥樣的表情哩?
趴在牆頭的小石頭聽了又驚又怒——他念了一年多的書,懂事多了,當然明白柳兒娘的『碰在一塊』指的是啥,青木哥哥和柳兒姐姐那年可不就是碰在一塊了麼。這兩個該死的婆娘,他要好好地整整她們!
花婆子皺眉苦思了一會,懇求地問柳兒娘:「我想不出啥好主意哩。菊花都不大出門,跟我家長亮更是難得碰見,這要咋辦哩?柳兒娘,咱是幾十年的情分了,你幫我想想,我往後會記住你這份情的。」
柳兒娘心裡冷笑道,真是笑話,咱倆有啥情分?她故意笑道:「我也就是這麼一提,你當我真有啥好主意不成?就像你說的,菊花都不出門,咋讓兩娃兒碰面哩?唉,我也想幫忙,就是想不到好法子。你自己好好琢磨吧。想出主意來了,可不光是得個好媳婦,也算幫了菊花的忙——往後再不會有人說她嫁不出去了。」
花婆子歎了口氣,對著陽光搓了搓手,無奈地說道:「唉!再看吧,家裡要忙了哩,要蓋屋子,要幫兒子娶媳婦!就算是想出了主意,也沒空去做了。」
柳兒娘奉承道:「愁啥哩?你這是多好的福氣,誰能比得止你?都沒操心就得了個好兒媳婦。」
這話撓到了花婆子的癢癢肉上了,喜得她瞇縫著眼睛,不停地謙虛著,說是委屈了梅子啥的。
小石頭見兩人又扯了許多不相干的事,便不再聽下去,悄悄地下了牆頭。
狗蛋立即滿臉喜色地迎了上來,剛想開口問他話,叫小石頭搖手制止了。
石頭彎腰揉了揉站得有些發麻的腿,又活動了下腳,然後才拉著狗蛋,倆人輕手輕腳地往林子裡走了一段路,看看離院牆遠了,才停了下來。
兩人躲到一棵大柳樹後,狗蛋迫不及待地問道:「咋樣,那婆娘說我姐啥了?」這小子已經把花婆子當成了梅子的仇人,以為她定是在算計將來如何折磨梅子——壞婆婆的事他聽得多了,當然,壞媳婦的事也聽了不少。
但他怎會覺得梅子壞哩?要壞也肯定是梅子的婆婆壞才對。小石頭可不像狗蛋那麼沒心沒肺的,他瞧了狗蛋一會,心道,這事還是不跟他說的好,免得他嘴巴沒個把門的,傳出去了,對菊花姐姐不好。
於是,他就皺眉對狗蛋道:「這婆娘埋怨你娘哩,說還沒嫁過來就要害得她分家,還說,分家就分家吧,眼下又不分,又要費事再蓋一間屋……」
狗蛋聽得大怒,兩眼一瞪嚷道:「不蓋屋我姐住哪?這死婆娘……」
他一生氣,那聲音就大了起來,嚇得小石頭忙摀住了他的嘴,從樹後探出頭來對孫家望了望,凝神聽了聽,見沒啥動靜,這才回頭呵斥道:「你不能小聲點?跟那婆娘一樣沒腦子。」
狗蛋聽他把自己跟花婆子比,頓時不樂意了,撅著嘴鼓著腮幫子不說話。
小石頭斜眼看著他道:「這倆婆娘實在是討人嫌,咱想法子整整她們,你敢麼?」
狗蛋聽了大喜,也不生氣了,他以為小石頭肯定會說這是大人的事,咱小娃子還是甭管了,讓他回家跟他娘說哩,誰想他居然肯幫忙教訓這婆娘。
他激動地歪著脖頸,立眉瞪眼地說道:「咋不敢?我還怕你不樂意幫忙哩。你說,要咋整?」
小石頭怕他回家跟他娘說了,他娘跑去質問花婆子,那不就露餡了,於是叮囑道:「這事你甭跟你娘說,說了讓她白慪氣。咱倆把她整一頓就成了。這柳兒娘也不是好東西,也幫腔哩,也要給她點顏色瞧瞧。」
狗蛋聽了連連點頭,心道,娘總說自己調皮不幹好事,這回就不讓大人操一點心,幫姐姐出個氣。
他問道:「成。要咋整哩?」
小石頭氣惱地瞪了他一眼道:「咋整?你就不曉得動腦子想想?光問我。你不喜讀書就算了,要是想鬼點子整人也想不出來,也太沒出息了。虧你還擔了個調皮的名聲,這整人可不就是調皮的娃子幹的事麼?」
狗蛋聽了很不好意思,訕訕地笑道:「那我好好想想。」遂皺眉苦思起來。
小石頭自己也是眼珠子直轉,心道要想個啥法子哩? 忽聽狗蛋一拍手笑道:「咱弄些大糞放她家鍋裡,再挖些蛐蟮丟她家床上。」
第一百九十六章 小石頭收拾花婆子
小石頭心裡直歎氣,瞅著狗蛋小聲道:「再想。你這都是四歲的小娃子幹的玩意,又不傷筋動骨的,不過是害她洗鍋洗被子罷了,還容易被發現——這一看就曉得是哪個娃子幹的。你得讓她吃了虧還找不著緣故,摸不著頭腦。」
狗蛋只得低頭又苦思去了。
小石頭想了好幾個主意,都太複雜,來不及佈置了,只有一個簡單的法子,也不曉得能不能湊效。
他想,要是不能見效的話就算了,反正又不一定非得今兒整她,往後盯著她,得了機會就整她一回就是了。
這事還得跟菊花姐姐說,讓她小心一點,不要被那婆娘給害了。
於是,他對狗蛋道:「你趕緊撿一些圓滾滾的小石頭,多撿些,我家去弄些大糞來,咱們在這婆娘家旁邊的路上碰頭。」
狗蛋聽了連連點頭。
小石頭則飛快地跑回家,找來找去,找到一隻破瓦罐,從糞池裡舀了些大糞裝上,再扯一把草蓋上,一路遮遮掩掩地來到花婆子家附近的村路旁。
只見狗蛋用衣襟兜了一兜石子,見了小石頭急忙迎上來問道:「石子撿了,要咋辦?」
小石頭見通往花婆子家的小路光溜溜的,皺了下眉頭,往前走了一段,離開她家遠一些,那路上就沒那麼光溜,有些枯草了。
他便和狗蛋佈置起來。
把那些小石頭隨意地扔到路上,又從旁邊的草地上扯了些枯草撒上去稍加掩蓋,再找了些大石頭和碎磚頭放在預定的位置,自己等在附近,讓狗蛋去瞧這婆娘啥時候從孫家出來了,就學一聲鳥叫。
差不多到了晌午,小石頭就聽見一聲老鴰叫,他忙將瓦罐裡的大糞倒在路中央——不多不少,抬腳就能跨過去,然後飛快地閃到李家的屋角,眼瞅著那條村路。
只見花婆子腳步輕快地過來了,臉上還帶著笑,神情很是輕鬆,不知是不是想出了好主意。
她正美滋滋地微笑著,也沒瞧腳底下,一路昂首挺胸地往前走。忽地聞見一陣臭味,遂用手捂著鼻子,四下一掃,看見前邊道上有一灘大糞,忍不住嫌惡地咕噥道:「這是哪個把大糞撒了一地?」
小石頭緊張地望著她,生怕她繞道走,那這法子就不靈光了,他也白忙一場。
可是花婆子如他所願,順路過來了,並且按他預想的抬腳跨過那灘臭糞——
「噯喲——」
花婆子一腳踩過去,覺得腳底下圓滾滾的石頭一滑,身子就失去了平衡,不禁驚叫一聲,那兩隻胳膊就跟划船似的前後劃拉起來。
躲在屋角的小石頭死死地盯著她,看著她搖搖晃晃、站立不穩的樣子,把拳頭捏得緊緊的,在心裡默念著:「往前,往前……倒!」
花婆子也不知是害怕往後跌倒會坐一屁股大糞,還是想著衝過去,好避免摔這一跤,總之,她使勁一劃拉,往前一撲,把另一隻腳也拎了過來好幫助站穩。
誰知那枯草下邊全是圓滾滾的小石頭,這隻腳一站過來,又是一滑,因為身子是往前用力的,可不就面朝下趴地上了!
小石頭按她的身高比量著,在那一塊放了些大石頭、破磚頭,又因為不知她往哪個方向跌倒,所以四下裡都放了些,他想,總能碰到一塊。
花婆子不負眾望,果然砸在了一塊磚頭上。
小石頭目測的本領還不夠準,這婆娘的身量較高,所以她趴下去後,沒磕著額頭,卻砸到了嘴巴,立馬將兩顆門牙給磕掉了,鼻樑也磕的生疼。
她被這一變故給砸暈了,雖然趴在那痛苦不堪,可是卻半天也掙不起來,嘴裡直哼哼!
小石頭並不知花婆子的門牙被砸掉了,見這法子湊效,真的讓這婆娘跌了一跤,心裡十分高興。也不管她為啥趴在地上不起來,轉身對遠處一棵大樹後探頭探腦的狗蛋做了個手勢,然後輕輕地退後一段路,這才撒開兩腿跑了。
兩娃兒跑到小石頭家的院門口,這才停了下來。
狗蛋簡直對小石頭佩服的五體投地,兩眼瞪得賊亮,對石頭說道:「石頭,你真神了——這婆娘真的摔了一跤哩!呵呵!」
小石頭看看自家院子裡,他爹也回來了,忙對狗蛋叮囑道:「啥也不准說!就算聽見人說這婆娘摔了,也要跟平常一樣,罵她摔了活該,千萬別得意顯擺!你要是壞了事,我往後再不跟你玩了。」
狗蛋把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道:「不說,當然不能說。要是我娘曉得了,怕是也要罵我的。」
小石頭拍了拍手,整了整身上的衣裳,然後沒事人似的對他說道:「好了,回去吃飯吧,咱下午再想法子把孫金山的媳婦給整一頓。」
狗蛋興奮地用力點頭,說道:「噯!我也要好好想想,看咋整這婆娘,也不能老是用一樣的法子。」
小石頭見狗蛋跑遠了,才蹦蹦跳跳地進了院子。
趙三見兒子從外邊回來了,揚聲問道:「石頭,又跑哪瘋去了?字也不寫,也不在家陪妹妹,就曉得自個玩。」
小石頭不屑地撇撇嘴道寫字,「寫字,爹咋曉得我沒寫字哩?我寫字的時候,爹都不曉得在哪跟人閒扯哩,回來了也不問緣由,就說我沒寫字。爹,我佈置你的大字寫了麼?昨兒教你認的字不會又忘了吧?」
趙三一聽頓時傻眼,望著這小子不知說啥好。
他可不就是在跟人閒扯麼。大正月的,也沒啥事,吃過早飯就到隔壁趙大嘴家,和長星等人邊曬太陽邊閒扯,這會兒剛回來哩。
他其實也不是真訓兒子,不過是跟所有當爹的一樣,見了兒子,都要裝模作樣地說上兩句話,為了保持當爹的威嚴也罷,為了管教兒子也罷,都是一種習慣。
可是石頭這小子太可惡了,偏偏每一回都能對上兩句,讓他無話可回。當爹當到這個份上,實在是太沒面子了。
他心裡不免後悔——咋忘了兒子每天早上都會讀書寫字哩?這麼訓他不是自討沒趣麼?這小子從來就是得理不饒人的,才不管他爹下不下得來台哩。
父子倆大眼對小眼的對視了一會,趙三靈光一閃,說道:「我去清豬欄——這豬欄可得弄乾淨了,不然豬容易生病哩。」然後轉身急急忙忙地跑了。
石頭娘在廚房裡見了這一幕,低頭悶笑了好半天。
小石頭看著他爹的背影,氣惱地心想,爹咋跟狗蛋似的,這麼討厭讀書哩?狗蛋應該是爹的兒子才對,我咋跟爹一點也不像哩。
趙要是知道兒子這麼想,非得氣暈過去不可。
過了一下午,晚上吃飯的時候,石頭娘對趙三說道:「花婆子也不曉得咋了,摔了一跤狠的——鼻樑砸歪了,門牙也磕掉了,李老大氣得在家大罵哩!」
趙三奇怪地問道:「她摔跤了咋還罵她哩?又不是她自己要摔的。」
石頭娘幸災樂禍地拿筷子搗了搗碗,笑道:「她不好好在家呆著,跑到孫金山家跟柳兒娘掰扯了一上午,回來的時候踩滑了,砸到石頭上了。那李老大心疼藥費,痛罵她養不家,擱家裡根本待不住,專門往人家跑,三天不出門腳板底就癢癢。」
趙三笑嘻嘻地說道:「摔了也好,省得她沒事到處亂竄。就是可憐了長明,快娶媳婦了,這老娘又窮折騰,害他花錢。」
石頭娘哼了一聲道:「我要是李老大,就不花這個錢,有啥要緊的?又不會死人,門牙掉了就掉了,鼻樑歪了就歪了,她嫌不好看正好不用出門見人了。」
趙三聽了「撲哧」一聲笑道:「也是。往後豁著門牙,她怕是連話也不敢張嘴說了。」
小石頭在一旁聽了爹娘的話,歡喜的心裡直冒泡,他沒想到這一摔居然摔出了這麼大的成果。
但他也曉得這是闖大禍了,要是被人知道是他害的花婆子跌了這一跤,怕是難逃懲罰,爹娘還要花錢上門賠禮,夫子要是知道了更是不得了,因此死也不吭聲,心裡想著還要再叮囑狗蛋一遍,萬萬不能露了口風才好。
小娃兒心裡樂開了花,一邊低頭扒著飯,一邊斜著眼睛從碗沿上方偷偷地瞟了瞟爹娘,見他們絲毫沒有懷疑花婆子這一跤摔得蹊蹺,心裡更樂了。
見爹娘說的熱鬧,他便不再管花婆子的事,轉而細想著咋整柳兒娘——他想了一下午也沒想出個好主意,自然就沒跟狗蛋出去了。
趙三見這小子樂呵呵的樣子,白了他一眼道:「這婆娘摔了你就這樣高興?」因為菊花的緣故,兒子討厭花婆子他是知道的。
小石頭用力地點頭道:「那是,摔了活該。這婆娘該多摔幾跤,不然記吃不記摔。」
石頭。娘聽了好笑地白了兒子一眼,道:「甭在外瞎說。叫人聽見了說你讀了書也不懂禮。」
小石頭忙對他娘用力地點點頭,把碗一推,去看妹妹了。
狗蛋的定力比小石頭差多了,他聽說花婆子摔歪了鼻樑,磕掉了門牙,喜得把石頭的叮囑忘到了九霄雲外,當即喜笑顏開地嚷道:「摔得好,這石頭真是太厲害了。」
梅子聽了狠瞪了他一眼道:「好啥?又要害長明哥花錢哩!」
她現在特別心疼李長明的錢,一想到這天邊飛來的橫禍,要害得長明哥花一筆銀子,那心裡就難受起來,不免埋怨花婆子,真是沒出息,走路都走不好,還能把鼻子給摔了,真是奇聞。
狗蛋見姐姐蹙著眉頭,撅著紅嘴兒,鬱鬱不樂的模樣,驚覺自己說漏了嘴,緊張地掃了家人一眼,不過,萬幸大伙都沒注意此「石頭」非彼「石頭」,他這才長出了一口氣,不敢再亂插話了。
狗蛋娘沉聲道:「摔了好,花點銀子就花點銀子。一來讓她長點教訓,二來磕了門牙看她還好意思到處竄不——說話都漏風,還跑出去現眼?」
梅子聽了一想也是,這才舒展了眉頭,問道:「娘,那咱們要不要去瞧瞧哩?」
狗蛋娘道:「你甭管,我去瞧瞧就是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6-3 04:46 PM
第一百九十七章 變化
村裡花婆子摔了,鬧得雞飛狗跳的,菊花家也沒人關注此——他們忙著哩。正月初十,青木趕著自家新制的牛車,載著鄭長河跟楊氏往劉家塘下聘禮,菊花則留在家裡看門。
她坐在院子裡邊曬太陽邊做針線——是幫梅子做的,兩個枕套,兩個抱枕。
梅子是村裡最早來找菊花玩的女娃,她也很喜歡她的純真活潑,雖然沒有做成自己的嫂子,但還是好朋友麼。所以,這成親的賀禮除了家裡送一份外,作為閨蜜,她親自動手,另外又做了這兩樣東西送她。
這兩樣東西比較簡單——複雜的東西菊花也做不來——她花了半天的時間做完了,瞧瞧有些單調,於是又在枕套邊角縫上一層細碎的荷葉邊,再裝上乾野菊,抱枕裡也裝上了棉花。
全部完工後,她仲了個懶腰,摸摸有些僵硬的脖子,覺得這針線活計忒不容易了,也不曉得那些繡花的小姐們是怎樣練成那一手絕活的,反正她覺得自己這輩子都甭想練成。
望望快要落山的太陽,菊花對爹娘和哥哥惦記起來,忍不住跑到院門口對著村路張望,卻看見村尾過來的,可不是自家的牛車麼。
她心裡就歡喜起來,也不進屋,靠在院門口等候他們。大黑狗顯然也認出了那頭牛,於是「汪汪」地歡叫著迎了上去。
青木老遠就見妹妹站在門口張望,想她一個人在家待了一天,肯定急了,忙嘴裡吆喝著,摧那牛兒加快了速度。
等車到了門口,青木先打量了菊花一番,見她神色還好,隨即丟給她一個燦爛的笑臉,跳下車來問道:「家裡沒啥事?」
菊花笑瞇瞇地說道:「沒啥事。爹哩、娘哩?」嘴裡問著,腳下不停,就轉到了車門口,掀開那遮簾—這可是應自己的要求,鄭長河用竹子精心編製的車廂——對著裡面張望。
就聽兩聲叫喚:「菊花姐姐!」緊跟著就探出了兩個小腦袋——來財和來壽。
菊花也不意外,外婆說過要跟娘一塊來住些日子的,不過來財咋也來了,不是很快就要上學了麼?
經過上回的事後,她也沒那麼討厭來財了,因此見了他心情還好。伸手將兩娃兒先抱了下來,才對裡面叫道:「外婆!」
汪氏樂呵呵地應道:「噯!菊花,你一人擱家裡著急不?」說著就下了車。
菊花對著隨後下車的鄭長河和楊氏道:「噯喲!爹,娘,你們都不在家,我心裡空落落的,可著急了。」
鄭長河聽了心裡高興,他晌午在劉家本就喝了些酒,高聲笑道:「這是幫你哥定親,不去不成。往後哩,有啥事的話我跟你娘一定要留一個在家,省得咱閨女一人擱家裡著急。」
楊氏點點頭,瞧著閨女笑得眼角聚起一束魚尾紋:「你外婆來了,家裡就熱鬧了。晚上咱就要忙起來——明兒親家要來哩,你嫂……你雲嵐姐也要來。」
菊花驚喜地問道:「真的麼?他們這時候來合適麼?」
楊氏一邊把車上的包裹往下拿,一邊說道:「定親了就是親戚。這還是正月裡,新親上門走走有啥不合適的,也正好過來瞧瞧咱家麼。明兒你舅舅舅母陪著他們一塊來哩。」
菊花一聽,就知道又是一大屋子人了,不過這回不要緊,家裡寬敞了。況且,這樣的親戚晚上是肯定要回去的。
青木牽牛,鄭長河卸車,菊花則和外婆、楊氏一道歡笑著進了屋子。
這新房子蓋好了,汪氏也是來過一回的,因此也沒特別新奇。倒是來財,菊花上回獎勵他產生的效果,居然延續至今,真令她意外。
只見這小子規規矩矩地坐在小板凳上,也不到處奔跑、攆狗攆雞,還把來壽拉到自己身邊坐下,兩兄弟骨碌轉著眼珠子,一邊聽大人講話,一邊目光跟著他們直打轉。
菊花瞧著一高一矮兩個娃兒跟樹墩子似的坐那,裝模作樣跟小大人似的,差點笑出聲來。尤其是來財,她真是對他刮目相看了,就是不曉得他是不是三分鐘的熱度。
她拿出米糖、瓜子和花生等零食,端到兩娃兒的面前,一邊毫不吝嗇地誇讚道:「來財真的變懂事了哩,都曉得帶弟弟玩了。」
汪氏笑得慈眉善目:「噯!來財說開竅就開竅了——懂事多了哩。」她看著孫子的眼光就跟看塊美玉似的。
來財被兩人誇得有些不好意思,小臉有些發紅,端坐在那很斯文地剝花生吃,剝的花生殼也不亂扔,全丟進垃圾桶裡——這東西也是菊花讓她爹用篾片編的——不時地還塞一顆花生米到來壽的嘴裡,那副乖巧的小模樣讓菊花感到極為怪異和不習慣。
她想道,別是走向另一個極端吧——要是他為了討大人的歡心,整天裝模作樣地裝斯文,那不是更要命!
於是,菊花對來財道:「你要是想出去玩,就帶來壽到院子裡玩吧。就是不要瞎跑,不然掉到水井裡可不糟了。小娃兒玩沒關係,要緊的是甭惹事,小心點就成了。菊花姐姐可不是要你整天坐著不動的。」
來財聽了,眼睛裡閃現驚喜的光芒,他有些忸怩地笑道:「我先歇會兒坐車坐的屁股疼哩,一會再帶來壽出去玩。」
汪氏聽了忙對菊花道:「把井蓋好,省得他們玩忘記了,跑過去瞎搗騰。」
來財忙保證道:「我離井遠遠的,也不讓來壽去。」
菊花聽了欣喜地點點頭,要是這小子真的從此脫胎換骨,那可真是功德無量哩,她都要燒三炷高香了。
楊氏繫上圍裙,捋了捋袖子,拿出醃製的豬頭和豬下水,風風火火地對菊花說道:「明兒人多,這兩樣東西今晚要先燒出來,粉蒸肉也要先蒸好。這幾樣大菜做好了,明天就鬆泛一些,只要燒些鹹魚,炒些青菜就成了。」
看著楊氏一陣風似的進進出出,菊花笑道:「娘,這豬頭和豬下水咱不是煮了好幾個月麼,也不難,等吃完了飯在弄,不用這麼著急的。還是先燒晚飯吧。」
汪氏瞧著滿臉喜氣的楊氏笑道:「你娘不是真的著急,她是高興——明兒兒媳婦上門,她恨不得今晚就把招待親家的菜都燒出來才好哩。」
楊氏褚老娘說得很不好意思,笑道:「那就先燒晚飯吧。」
吃過晚飯,稍稍為明天的來客準備了一番,一家人就跟外婆談論起這新親來。
鄭長河笑得合不攏嘴巴,樂呵呵地對菊花說道:「雲嵐是個不錯的女娃。菊花,你這嫂子人不錯哩,你放心,她肯定能待你好;就是她那個弟弟有些……有些不老成。噯喲!等雲嵐過門了,親家怕是要頭疼哩——這小子有得煩。」
說著就笑得見牙不見眼,他本就是厚道人,心裡又高興,便沒有說兒子小舅子不大有出息之類的話,只說他不老成。
菊花見爹娘都高興,和哥哥相視一笑,斂意問道:「爹,你可瞧準了?」
鄭長河急忙道:「爹瞧得准。爹都活了幾十年,比你總要多見些人。雲嵐是個好的;她爹有些憨愣;就是那小雲根有些性子軟。」
楊氏聽了白了他一眼道:「就你能耐!」
正說著,來財插嘴道:「那天雲根對我說,他一點也不想跟大姑家結親,他不喜歡青木哥哥,也不喜歡菊花姐姐,說菊花姐姐是個厲害小姑子,他姐姐往後嫁過來肯定要吃虧哩。」
一屋子的人都愣住了,緊接著一齊笑了起來。因為鄭長河和楊氏也聽汪氏說了菊花捉弄劉雲根的事,心想這小娃兒心裡存了怨氣哩。
楊氏就含笑瞧著閨女,嗔怪道:「瞧,你把他得罪狠了哩。你這娃兒,說話也不給人留點面子……」
只是那口氣,一點埋怨的意思也沒有,倒有些寵溺。
原來,楊氏覺得閨女原來膽小怕人,弄得她都不敢帶她出去,唯恐她受委屈;如今閨女不但不怕人了,還把旁人訓得差點哭了,她心裡那個得意啊,巴不得閨女變得更厲害一些,往後才不會受人欺負。
她不曉得那劉雲根在菊花走後還真的哭了,不然還要更加得意。
鄭長河也是得意洋洋,笑得滿臉開花,連句面子頭上的教導話也沒對菊花說,還給了她一個讚賞鼓勵的眼光,大有『閨女你儘管訓,爹支持你』的意思。
菊花聽了來財的話抿嘴偷笑:哥哥這個小舅子確實不大懂事,居然到現在心裡還不服氣哩。死小子,敢在背後說姐的壞話,若是叫我逮著機會,瞧我咋收拾你。
她問來財道:「咋好好地他就跟你說起這個哩?」
來財立即認真仔細地對菊花說道:「我跟他在一塊玩,不小心踩了他一腳,他就推了我一把。我跟他說,我們就快是親戚了,還是不要吵嘴的好,結果他氣哼哼地就說了那些話。」
他接著又討好地對菊花說道:「我跟他說了,要是他再敢說菊花姐姐的壞話,我就跟菊花姐姐說。他就不敢吱聲了。」
他簡直對菊花崇拜死了——連劉雲根也怕她哩!
菊花不知這娃兒心裡想啥,還在表揚他哩:「噯!來財就是懂事,曉得親戚吵架不好。那雲根還比你大哩,都不明白這道理。你甭理他,他要是欺負你,你就去跟雲嵐姐姐說。」
來財聽了連連點頭,他覺得自己越來越受到大家重視和喜歡,那要聽話改好的決心就更大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電燈泡
第二天,當浩浩蕩蕩一群人湧進菊花家的大院,她往人群罡掃,差點笑出聲來——他們居然把二舅母林氏留在家裡看門,大舅二舅和大舅母領著劉富貴一家人來了。
噯喲!這婆娘該氣壞了——這可是自她嫁過來後,從來沒有的待遇哩!
她頓時看二舅楊得志就順眼多了,迎上去喚道:「二舅!」
來財也從她的身後竄出來,大叫道:「爹!咋娘沒來哩?」
楊得志聽了就有些尷尬——昨晚他跟這婆娘吵了一架,今兒便不肯讓她跟來,讓她在家看門,一方面他也是怕她來了鬧笑話,今兒可是姐姐的親家上門哩。
他沉著臉呵斥道:「你娘在家看門哩。你有沒有調皮?要是我曉得你害得菊花姐姐為你煩神,瞧我不揍你!」
菊花忙道:「二舅,來財真的開竅了哩,可聽話了。就算惹些小事,那也是小娃兒愛動,一時半會兒的改不過來,得慢慢地改。是吧,來財?」
來財急忙點頭。
他雖然努力想改,到底習慣成自然了,不是那麼容易改好的,所以,當他早飯時不小心打翻了一碗菜,奶奶氣得罵他,菊花姐姐卻沒怪他,還叮囑他往後要小心的時候,他心裡那個感動啊,恨不得要去站牆!
楊得志見兒子果然有些樣子了,這才露出笑臉。
一群人在院子裡寒暄了一番,客氣話說了一堆才你讓我,我讓你地進了屋。
菊花瞟了一眼劉雲根,見這小子躲閃的目光,暗自好笑,也不理他,對劉雲嵐笑道:「雲嵐姐姐!咱們到我房裡去——這邊人太多了哩。」
劉雲嵐穿著嶄新的玫紅襖子,灰色褲子,雖然都是粗布製作,但也襯得她粉面含羞,眼睛裡流光溢彩,看得出她心中是極為喜悅的。
聽見菊花招呼自己,她飛快地掃了一眼人群中那道挺拔的身影,滿心甜蜜地跟著菊花進了她的房間。
菊花引她坐下,擺上茶水、瓜子等物,問她走得累不累。
劉雲嵐一邊打量菊花的房間,一邊微笑道:「還好哩,人多,說說話,不知不覺就到了。菊花,你……你還看書麼?」
劉雲嵐見床頭放著兩本書,有些遲疑地問道。
菊花笑道:「是哥哥教我認了幾個字,看著玩的。等你過來了,就讓哥哥教你,你這麼聰明,肯定能學好。」
劉雲嵐聽了這話臉就紅了,卻忍不住嘴角微翹起來——她也有機會認字了哩。
兩人輕聲談笑了一會,菊花說道:「雲嵐姐姐,我要去幫娘做飯了,你在這坐一會,要不就到堂屋裡去坐,聽他們說話也成。」
她心道,本來最適合陪她的是哥哥,可是這破規矩……
劉雲嵐急忙道:「我也去幫嬸子做飯吧!」
菊花聽了搖頭道:「瞧你說的,你今兒是客人,哪能叫你做飯哩?要是你嫌悶,就跟我去廚房瞧瞧也成。」
菊花帶著她出了房間,正好楊氏進來給大伙續添熱茶,看見她倆便笑道:「青木,你跟菊花帶雲嵐到處瞧瞧,省得在屋裡悶。他們這些大人說話,你們是不愛聽的。菊花,燒飯有我跟你外婆、大舅母就成了,你陪雲嵐姐姐好好逛逛。」
菊花大舅急忙道:「去吧去吧,我們老的陪老的,小的陪小的。」
眾人聽了就哄笑起來。
劉富貴和媳婦瞧著青木樂得瞇縫了眼——這女婿不僅人品好,又能幹,樣樣出挑。
他暗自慶幸,多虧他當初拉下臉跟楊得發賠禮認錯,承認自己糊塗,人家才不計較,又續上了這門親。自己本來就沒本事,要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害得這麼出色的閨女沒有嫁到好人家,他真是要慚愧死了。
於是青木含笑起身帶著菊花和劉雲嵐出去了;劉富貴的媳婦張氏則跟菊花的大舅母到廚房裡說閒話;男人們則陪著劉富貴。
劉雲根沒人陪,只好跟來財玩了。可是來財也不愛跟他玩,帶著來壽跑到後院找菊花去了。
青木等三人出了屋子,他微笑地瞧了一眼劉雲嵐,說道:「我先帶你瞧瞧房子、院子,再到外面去瞧瞧小河,還有我和菊花養的魚。」
劉雲嵐聽了十分喜悅,臉兒紅紅地望著他點頭。
於是,三人先到西邊的屋子去轉了一圈。菊花特別指給劉雲嵐看青木的房間。她望著桌上的書籍和筆墨紙張等物,不禁用崇拜的眼光看向青木,見他正含笑望著自己,也羞澀地笑了。
她明白這邊的屋子是青木將來成親用的,也就是自己將來要住的屋子,因此欣喜地四處打量,神色間的歡窖是掩也掩不住的。
青木就在一旁含笑望著她,也不說話,那眼神好像再問』你喜歡這裡麼』,她就用自己的眼神明白地告訴他自己很喜歡。
看了房子就往後院去了,菜園、豬舍、雞欄、牛欄、果樹,青木不時地跟劉雲嵐輕聲解釋幾句,她聽得兩眼亮晶晶的。
菊花瞧著這小兩口,心裡苦笑,人家相處得多融洽,自己跟在後邊實在是多餘。可是,要是丟下他們兩人在這裡,也是不妥當的——劉雲嵐的爹娘可是還在屋裡哩,這麼的實在是失禮。
唉!規矩啊規矩!
她這個超大號的電燈泡只好一直在哥哥和劉雲嵐之間照著。
正想著,來財帶著來壽到了後院,來壽奶聲奶氣地叫:「菊花姐姐。」
她轉身抱起他,一邊埋怨道:「來壽,你太重了哩,姐姐都抱不動了。」
來壽聽了呵呵地樂。
來財則體貼地對菊花說道:「把來壽放下來,讓他自己走吧!」
菊花說道:「他這麼小點,走不了幾步怕是腿就軟了哩。」
青木聽了,轉身接過來壽,把他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對菊花和劉雲嵐道:「走,咱們出去。」
菊花便牽著來財,跟劉雲嵐並排走著,在河邊逛了一趟,認清了菊花家附近的地形,然後又來到自家的魚塘邊。
青木看著兩人,不禁微笑起來。往常他都是只關注照顧妹妹一個人的,如今他要關注照顧兩個人了,要是爬山的話,他得一手拉一個哩。
劉雲嵐見那池塘裡有幾隻枯黃的破荷葉,問道:「這塘裡還種了藕哩?」
菊花點點頭道:「噯!去年種了幾隻藕,不過沒發多少,今年大概要多發些了。雲嵐姐姐,你甭小瞧這池塘哩,這裡面放了不少魚、泥鰍、黃鱔,我一直餵東西把它們吃,去年底也沒逮過,等到今年底,怕是要起不少魚上來哩。」
劉雲嵐津津有味地聽著,不時地瞟一眼青木,抿嘴微笑。
來壽聽說池塘有魚,十分的興奮,在青木的肩頭指點叫嚷起來,身子還扭動著到處張望。
青木怕他摔了,忙用手扯著他的兩隻小手,扶穩他,一邊跟劉雲嵐說道:「我準備把這池塘再挖大些,一方面為了能多養些魚蝦;另一方面是為了少種些地,咱家餵了豬、雞、鴨,地多了也種不過來哩。」
劉雲嵐聽了,想著一路看過來,他家裡餵了那麼多的豬、雞、鴨子,還有那麼些田地,菊花忙家裡就夠累的了,田地肯定全靠鄭叔鄭嬸和青木,那得多累啊!
她便急忙對青木說道:「是要少種些,別累壞了身子就不好了。」
青木聽了這話心裡暖暖的,衝她微笑點頭。
菊花笑道:「養魚也是一樣的。這塘能出產不少東西哩,魚蝦就不說了,藕也能採些,還有篙瓜哩——這是哥哥去年底從旁的池塘挖過來的,菱角也種了一些。」
劉雲嵐瞧著這光禿禿的一片水面,聽了菊花的講述,能想像出到了春夏的時候,這池塘會呈現出什麼樣的景色。她轉向旁邊的麥地,那綠油油的麥苗微微搖動著,似乎在向她這個新主人打招呼。
青木見她瞧麥地,忙又跟她說道:「去年忙著蓋房子,時間緊,就種了三畝地的麥子。」
劉雲嵐盈盈俏立在地頭,這一路走來,青木和菊花帶她看了房子、院子和牲畜,認了地和魚塘,遠眺了田,她的心情由歡喜激動漸漸歸於平靜,那種歸屬感滿滿地充盈在心間。
她早早地就在家裡當家理事,除了操心田地家計,還要操心父母弟弟,現在,終於有人為她撐起一片天空,和她一起面對生活的煩難。
青木看著她輕聲道:「回去吧。」
她點點頭,乖巧地跟在他身邊。
幾人說著閒話,慢慢地往回走著,陽光溫暖地照在人身上,一切是那麼溫馨、和諧,連來財都乖乖地拉著菊花的手,不言不語地聽著三人說話。
回到院門口,青木抬眼瞧見張槐家的地裡有人,遂微笑著對菊花道:「走,跟槐子說說話去。」
劉雲嵐遲疑地停住了腳步,看著菊花——她覺得自己不好見外人哩。
青木笑著對她道:「槐子是我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我帶你去見見他。」
劉雲嵐臉就紅了,但心裡卻十分的開心,他連好朋友也要讓自己認識哩,可見真當自己是媳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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