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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林家成 -【鳳月無邊】《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7 10:15 PM 標題: 林家成 -【鳳月無邊】《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2-18 11:41 PM 編輯
【書名】:鳳月無邊
【作者】:林家成
【內容簡介】:
一次意外,少女盧縈變得十分聰明和敏銳。
於是,在這個繁華初定,儒風最盛的東漢初期,不想再仰人鼻息,也不想再貧困潦倒的盧縈,為了她理想中的富有和尊榮,開始了周全的算計,智慧的攀爬。
只是她沒有想到,這一路算計下去,她會遇到那麼一個陰謀家……
××××××
寫一個真正堅強的女主,寫一段恣意又通達的人生,寫一次強強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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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7 10:21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6-6 11:22 PM 編輯
第一卷 漢陽
第一章 盧縈
盧縈踢了踢木履,借由這個動作去掉這一路跋涉帶上的泥土,看著左側不遠處盛放的一株桃花,她腳步又加快了一些。
十五歲的盧縈,身形已呈現出少女的窈窕,雖然長期的營養不良,令是她的臉色帶著些青白,不過她五官清麗,表情中有種淡淡的冷漠,縱使荊衣草鞋,給人的感覺也不似尋常村姑。
不一會,一座題寫著“玄元觀”三個大字的道觀出現在眼前。
瞇著眼睛看了看日頭,盧縈暗暗想道:總算及時趕到了!她松了一口氣,腳步加快。
在盧縈朝著道觀碎步走來時,她沒有注意到,就在道觀的左側石階上,離她不過二百步的一叢梨花樹下,兩個青年男女停止攀談,轉頭向她的方向看來。
盯了她一眼,那個一襲錦衣,妝扮華美,臉上略施脂粉的少女抿唇一笑,向著那男子說道:“曾郎,你的阿縈來了。”
少女說話時有點緩慢,配上清脆的語調,在這個“儒學最盛,風氣最美”的東漢初期,給人一種特別文雅的感覺。
雖是文雅,可少女的語氣中,多多少少帶了分妒意。
聽到少女這句話,那曾郎回過頭來,他認真地看著少女,低沉溫柔地說道:“阿因何必說這樣的話?你應該知道,我現在只喜歡你。”他轉頭看向正抬著頭四下尋著人的盧縈,無來由的,心中涌起一股煩躁和心虛。
他與盧縈是幼時相識,盧縈的父親聽說大權貴家的子弟,不過那畢竟只是傳聞,反正左鄰右舍看到的盧父,只是一個普通的,有點迂闊的書呆子,而且身子從來都不好,盧縈七歲時便過逝了。而盧縈的母親自生下她的弟弟后,身子也一直不好。
曾郎與盧縈家是鄰居,盧縈從小便是一個美人胚子,又乖巧又懂事,很得曾郎的父母喜愛,因此在兩人五歲時,便在雙方父母的主張下定了婚約。
可沒有想過,盧縈十歲時,她母親也過逝了,如今姐弟兩人寄居在外祖父家。而曾郎的父親則在一次征戰中立下軍功,成了校尉,一家子雖說不是從此大富大貴了,那日子比起寄人籬下的盧縈姐弟,卻是強得多了。特別是最近,他父親說是得了一個貴人的賞識,有可能再升一級。
眼瞅著自家日子越過越好,曾郎的母親便對盧縈這個幼時定下的媳婦不滿意起來。至于曾郎本人,隨著婚期漸漸臨近,也開始煩躁起來。特別是結識了盧縈的這個密友兼五表姐后。
看著對方總是妝扮精美的面容,還有她那華美的衣著,以及她那富裕的父母給她準備的嫁妝,而且這樣一個富家女還鐘情于他。再對比一無所有,簡直就是拖油瓶的盧縈,曾郎只覺得心中很不是滋味……
尋思到這里,曾郎又轉頭看向少女阿因,忖道:阿因家境富裕,長得又美,只有她才配得上我。至于阿縈,找個機會得了她的身子,她走投無路了,也就會任由我安排了。到時我多置一些聘禮,隆重迎她上門便是,雖是為妾,也不至于辱沒了她。
這時刻,盧縈終于看到了這兩人,當下她笑了笑,那淡漠的眸子中蕩漾出一抹溫暖。連忙提起裙套,盧縈小跑過來,還沒有靠近,她便朝著少女歡喜地叫道:“五表姐。”
這時她已經走近,轉過頭,盧縈紅著小臉,溫柔而喜悅地看了一眼面目俊朗,身材頎長的曾郎后,盈盈一福,輕聲喚道:“曾郎……”
看到盧縈低下頭來,阿因快步上前,她扶著盧縈的雙手嘻嘻笑道:“阿縈阿縈,剛才我一看到曾郎,便料到你會到這里來,嘻嘻,這次被我逮住了吧?”她的語氣中充滿促狹,逗得盧縈不由臉紅過耳。
春日陽光下,兩個少女相扶的手,一個水嫩一個粗糙,曾郎瞟了一眼,慢慢移開視線。
見盧縈不自在,阿因嘻嘻一笑,依然熱情地說道:“剛才你家曾郎一直在說你呢,他說你長得又美,心地又好,人也特別能干呢。”隨著她的調笑,盧縈的頭越來越低,她沒有注意到,這個時刻,她最親最信任的五表姐,正抬起頭,朝著溫柔看向盧縈的曾郎狠狠一瞪。而隨著她這個動作,曾郎立馬收起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溫柔,像是證明自己的清白一樣,轉過頭面無表情地看向遠方。
阿因收回目光,她又是格格一笑,扭著腰肢走到盧縈的右側后,“還低著頭害羞個啥?哼,快到你家情郎那里去吧。”一邊說,她一邊把盧縈重重推向曾郎。她這一下推得過猛,盧縈一個不察,被她推得向左側一歪,前陣子春雨綿綿,使得石階上新生了許多青苔,盧縈腳下一滑,竟是踩到一塊青苔上,整個人朝后重重一栽!砰地一聲摔落在地。
這石階又險又滑,她這一摔可不得了,一陣慘叫聲中,盧縈身子骨碌碌地,如球一樣向下滑出了六七步,隨著“砰——”地一聲巨響,轉眼間,盧縈的后腦殼與邊沿的山石重重一撞,緊接著她身子一翻,便再也一動不動了。與此同時,一股鮮紅的血液迅速地染紅了山石,滴落在臺階上……
這一個變故十分突然,曾郎聽到盧縈的叫聲才急急轉頭,當下他臉色一白,跌跌撞撞地滑向盧縈。伸手把她一抱,半邊青衫卻被鮮血染透……
就在曾郎嚇得人都站不起來時,阿因一聲尖叫,她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帶著哭音著急地問道:“怎麼樣怎麼樣?阿縈要不要緊?”
連叫了幾聲,阿因見曾郎被嚇蒙了,忙伸手推了推她,“快,快去找大夫啊。”
一邊說,阿因一邊盯著盧縈的臉,暗中恨道:怎麼撞的不是臉?
被阿因提醒,曾郎清醒過來,他連忙說道:“是是是,找大夫,快找大夫。”一邊說,他一邊抱著盧縈急匆匆朝山腳下跑去。
盧縈再次清醒時,已是傍晚,她家那小小的木屋里,正飄來一股藥香。
仰著頭看著頭頂,盧縈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她的后腦還在一陣陣的抽痛,可非常奇怪的是,她卻覺得眼前的空氣透著一種清透新奇,仿佛,有什麼東西已經蘇醒,又仿佛,這天地之間,都被洗了一遍,連一粒塵一點光斑,都變得清澈明白。
慢慢轉過頭,盧縈看向身側四周,直打量了好一會,她才撐著身子艱難地坐起,拉開披在身上的麻布被子,盧縈伸手撫向自己的后腦殼。
后腦殼被大夫上過藥后又包了起來,鼓鼓的,一碰便是一陣疼痛。“咝——”地倒抽了一口氣后,盧縈記起上午發生的事來,不由微微蹙起了眉頭。
許是聽到房中的動靜,一陣腳步聲傳來,不一會,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子出現在盧縈面前。男孩與盧縈面目有五分相似,眉目明澈俊秀,只是瘦得沒有幾兩肉。他手中端著一只藥碗,看到盧縈坐起,他抬起頭來蹙眉說道:“醒了?”語氣隱帶不耐煩。
說出這兩個字后,男孩見盧縈還要盯著自己,不由眉頭蹙得更深了,他有點羞惱地低喝道:“你盯著我做什麼?”
盧縈卻還在盯著他,直到男孩重重一哼,把藥碗朝她手上一遞轉身走人,她才低聲說道:“阿云,你的眼睛隱帶紅絲,那不是煙熏的,是你不久前流過淚,你是在擔心我吧?剛剛第一眼看到我時,你嘴角向上揚了,原來見我醒來你會這麼開心。”
略頓了頓后,盧縈又道:“對了,曾郎是不是給了你一些錢財,卻被你拒了?你的手剛才一直在袖袋旁撫來撫去呢。不用擔心,我已經完全好了,不用吃藥了。”
這一席話,盧縈說得緩慢無比,這不是她刻意做態,而是因為,她正在琢磨著怎麼用詞,怎麼表達出自己那種感覺。可以說,她一見到阿云,他的心思變化她便了然于心,它們是如此清晰,如此的讓她毫不置疑,簡直就是曾經目睹一般。
盧云慢慢轉過頭來,他驚愕地看著自家姐姐。他這個姐姐,他是知道的,自父母故去后,她便把姐弟兩人的生活重擔背負起來了。生活的煎熬,外祖母家里某些人的欺凌,讓她成天陷入怎麼才能改變姐弟兩人處境的那種憂慮中。她從來沒有那個閑心,也沒有那個精力注意他人在想什麼,更不提如今表現出的這種敏銳了。
直過了一會,盧云才蹙眉問道:“姐,你這是怎麼了?”
“我很好。”盧縈笑了笑,她掀開被子穿上木履,又道:“我真的很好。”
是的,她是真的很好,這種世間一切都變得清晰,一切都了然于心的感覺,是如此的美好。
朝著兀自呆呆地站在原地,正擔憂地看著自己的弟弟抿唇一笑,盧縈推開破門,走到了院落里。
外面,正是桃花盛開,蝴蝶紛飛的好時節。那一片片的嫣紅粉白,把整個天地間渲染得那麼的精彩,明亮,而又通透!這種不再渾沌迷糊,一切是非黑白都能看清的感覺,真的很好,很好!
第二章 退婚吧
盧云看到姐姐腳步輕盈,笑容明亮,雖然弄不清是什麼緣故,終究還是放下心來。
盧縈在院子里轉了一圈后,頭又有點抽痛,便回到了房間。
她與弟弟住的這小木房,低矮而簡陋,只有二個房間,是她外祖家的一個倉庫改裝成的。父母逝去后,弟弟要讀書,家里一直由盧縈操勞著。而她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哪有什麼生財之道?無處乎就是繡兩朵花,並仗著一手秀麗的字體,給左鄰右舍寫上幾封信而已。
收入微薄,姐弟兩人的日子也過得局促。
此刻,盧縈坐在房間中,一邊撫著塌上補了又補的麻布被,一邊蹙眉尋思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盧云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姐,曾郎來了。”
曾郎來了?
盧縈連忙站起,冷漠的臉上也由衷地帶上了一抹笑容。自父母死后,她與弟弟兩人算是嘗盡世間冷暖,對于這個自己要依靠一生的男人,她是傾慕而又由衷地想要依靠的。
聽著外面傳來的腳步聲,盧縈連忙伸手抹平衣角,待伸手撫向頭發時,才發現自己的腦袋被纏了幾層布,哪里有什麼姿容?
正在這時,曾郎有點焦急的聲音傳來,“阿云,阿縈真醒了?”
“我姐是醒來了。”
“那就好。”說話之際,一個身影出現在低矮的小門口,身材高大的曾郎一腳跨起來,就在他抬頭看向盧縈的那一刻,盧縈清楚地感覺到,他眉頭習慣性的一皺。
我都醒了,他應該高興啊,為什麼要皺眉?還有,為什麼我會說是習慣性的?
見盧縈站在床邊,這麼定定地看著自己,曾郎由衷的一笑,他擔憂地說道:“阿縈醒了就好,我一直在擔心你。”
他說的是事實,盧縈知道,可她不知怎麼的,就是定定地看著他。
直盯了兩眼,盧縈才低下頭,她朝他福了福,輕聲道:“曾郎來了?我已大好。”溫柔地說到這里,她慢慢抬頭,嫻靜地問道:“曾郎,我是怎麼摔的你知道麼?我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曾郎聽到她說自己大好了,松了一口氣,站在這個逼仄的房間讓他無法適應,因此他又蹙了蹙眉,最后才好聲好氣地回道:“是石階上有青苔,阿因推了你一把,你沒能站穩便摔下了。”頓了頓,他替阿因開脫道:“她也是開玩笑推的,沒有想到你那麼不經摔。”
敏銳地注意到曾郎提到阿因時,瞳孔放大了些,語氣中也添了一分隱藏的溫柔,盧縈不由雙眼一瞇。好一會,她“哦”了一聲,見曾郎站在房門口那低著頭頗顯局促的模樣,盧縈提步走向他,溫柔說道:“阿郎且站在外間說話。”
“也好。”
兩人一前一后地走出木屋,盧縈站定后,轉頭看到眼角瞟到一側屋角積水的曾郎厭煩地蹙了蹙眉,不知怎地,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酸痛涌上她的心頭。
嫌貧愛富是世間常態,自己和自己的一切都有點寒酸,難怪他頻頻蹙眉。阿因也是美麗動人,難怪他提她時有著歡喜。
可不管如何,她不喜歡這樣!
曾郎四下瞟了一眼,回頭見到盧縈低著頭不說話,臉上一片蒼白,配上她那清麗過人的面容頗為楚楚動人。不由自主的,他心頭一柔,一種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喜愛和滿足涌上心頭。可一瞟到她身上這件唯一完好,與他相見后還不曾換下的布衣,他又莫名的煩躁起來。
抿了抿唇,曾郎終是低聲交待了一句,“我只是來看看你,既然大好了,那就好好養傷。大夫那里你不用擔心,我已付了錢。”
說到這里,他轉身就走。
看著曾郎毫不猶豫的背影,盧縈一直沒有轉眼。
不一會,盧云的聲音從她身后嘲諷地傳來,“別看了,人家的父親都是將軍了。你再看他他也不會多做停留。”
出乎盧云意料的是,一向對曾郎敬重有加,從不許他肆意指責的盧縈這一次卻輕嘆了一口氣。悠悠的嘆息聲中,盧云聽到盧縈低低說道:“是啊。”
“什麼?”
盧縈依舊看向坐著驢車,揚長而去的曾郎身影,低低說道:“你說得對,他嫌棄我了……”
轉過頭,盧縈看著目瞪口呆地盯著自己的弟弟,眼圈一紅,吐出的聲音卻格外清冷,“他對我的態度倨傲,隱有不耐煩。他母親也不喜我……”以一種艱澀的語氣,一字一句地說到這里,盧縈抿了抿唇,在一陣沉默后突然說道:“過幾天曾伯父便會歸家,阿云,到時你帶上婚書上得曾家,請求退婚。”
“什麼?”
驚駭下,盧云睜大了眼。他雖然一直不怎麼喜歡這個曾郎,可他也知道,女子的婚姻大事事關她的一生,自家姐姐這個決定,怎能下得如此草率?
見到盧云驚駭,盧縈自己也是驚駭的,她傻呼呼地張著嘴,都有點不敢相信那樣的話出自自己的口中。
一直以來,被她奉為天,奉為后半生的依靠的那個男人,她怎麼這麼輕飄飄就否定了?是剛才見到曾郎后,那源源不斷涌出的不安,還是此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自己的警告聲?
是了,一個女人如果嫁給一個對她並不滿意的丈夫,頭上還有一個永遠在挑剔,永遠都不會喜歡自己的婆婆,她這一生幸不幸福,其實不需要再做猜測和幻想。是吧?便是這個警告聲,一遍又一遍地呈現在心底,令得她說出那樣一番話來。
輕嘆了一口氣,盧縈向著盧云點了點頭,道:“就這樣決定吧。等曾伯父回來你就上門退親。”
“可是姐姐!”
“阿云,你可記得父親說過的話?他說過,他雖是盧氏一族的罪人,永遠都無顏回歸族里。可你也罷,我也罷,都是堂堂盧氏的子孫。無論何時,我們不能低下我們的頭,便是面見王侯,我們也應當從容而笑!”
聽到盧縈提起亡父,盧云眼圈一紅,他咬牙道:“姐姐,我知道了。”
“恩,”盧縈的聲音輕輕柔柔,“我與曾郎的婚約,定于我們父母俱在時。有所謂人在人心在,我想父親如果在世,他是不願意他的女兒去接受他人的施舍的。哪怕是婚姻這種施舍。”
“是,姐姐。”
有所謂剛極易折,盧縈的父親,這一生便是由于過剛而被折斷。換成她受傷前,她便是想到父親的這些遺訓,也會不以為然。奇怪的是,現在的她,卻很自然地接受了父親的理念。也許,是因為眼前這些搖曳在春日陽光下的綠樹紅花是如此清晰明亮的緣故,也許更因為,此刻有一種說不出的通達和自信,充斥了她整個心田的緣故!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7 10:24 PM
第三章 變化
曾郎走后,四下又恢復了安靜,盧縈走入木屋,不知不覺中來到弟弟所住的那間房子里,順手從書架上拿起一本書翻閱起來。
在這個書籍十分珍貴的年代,兩人的父親卻給他們留下了大量的書籍。這些書籍如果願意,可以幫姐弟兩人換來安然生活十年的錢財。不過兩人從來沒有這種想法,也不敢有這種想法。
這些書籍,盧縈以前看過一些。不過她是一個女子,書讀得最多也就這樣,便沒有把心思放在上面。
可此刻一翻開書本,盧縈卻發現,書冊里面所寫的每一句話,都變得很好理解了。
外面漸漸昏暗,也不知過了多久,盧云的聲音從一側傳來,“姐,很晚了。”
盧縈如夢初醒,她抬起頭看了盧云一眼,慢慢合上手中的書冊。
盧云沒有發現,此刻她的手在抖動。
她手中的這本《中庸》,是很深奧的儒家經典,至少對于她這個讀書不多的少女來說是深奧的,可不知為什麼,剛才翻閱時,她卻覺得書中的內容很好理解,那些曾經深奧難懂的知識,竟是一下子變得淺顯多了。
呆了一會,盧縈低聲道:“你也早點休息。”她是很想再看下去,可家里窮燃不起燈,更談不上用珍貴的柴火來照明。
“恩。”盧云沒有注意到自家姐姐的異狀,轉身朝床塌走去。
接下來的幾天,盧縈驚喜地發現,那種異狀並沒有消失。于是,受了傷干不了重活的盧縈,一有空閑便抱起書冊細啃起來。
自家姐姐突然變得對書本癡迷,盧云雖然有點不解,卻也沒有多問。聽說,劉秀在洛陽建都后便大力提倡儒家,對于各地學子極為看重,聽說中的妃子都愛讀書。姐姐這樣做,也算是迎合了大流。
盧縈養了幾天的傷,便已身體痊愈,腦后的傷口更是連痕跡也看不到了。
不再頭痛后,她拆下了纏在頭上的布條,暫地把書本放下,拿起前陣子積存的繡品上了街道。
漢陽街其實是個小鎮,在這個小鎮中,盧云的外祖家平氏乃是當地一霸。既然是稱霸道橫的,自然就不講究什麼儒家風學了。平氏的那些遠房族親什麼的想到這里來打秋風,從來都是白日做夢,盧云姐弟要不是有個傳說中來自大家族的父親,也不會得到外祖家的庇護。
而現在,雖然外祖家把他們姐弟置于一旁,可好歹給了他們一個容身之所,逢年過節的,還會有點小錢賞下。更由于這個平氏表姑子的身份,盧縈到商鋪寄買繡品時,便很少受人欺凌。
買了繡品后,盧縈手頭也有了二十枚五銖錢。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鐵錢,盧縈想到弟弟那瘦弱的模樣,轉頭朝肉鋪走去。
豬肉雖然是庶民的食品,可盧縈姐弟還沒有那麼多余錢享用,她這次去,只是想購一些屠戶不要的骨頭,那骨頭上面還有些沒剃干的肉,最重要的是,她發現肉骨頭放在鼎中烹湯時,那湯味會相當鮮美,弟弟吃了也明顯會精神些。
掏出十枚五株錢,包了一大堆削得沒有幾根肉絲的白花花的骨頭后,盧縈又細聲細氣地求張屠戶把那骨頭剁碎。
這麼十銖錢,張屠戶是不看在眼中的,不過看著少女那美麗眸子中的請求,他咧嘴一笑,狠狠地盯了一陣后,用力地剁砍起來。
不一會,張屠戶把那豬骨頭一包,遞給了盧縈。
提著有點沉重的包袱,盧縈卻不想回去,她低下頭沉思了一會后,腳步一轉,朝著玄元觀走去。前幾天她莫名其妙摔了一跤,不但多了種種變化,而且,她沒來由的,就是想弄清楚當時自己摔倒的原因。雖然那天曾郎所說的話她都信了,可出于慎重,她還是想到現場看個明白。
盧縈沒有注意到,現在的她已經變了,變得審慎而周密。
玄元觀是建在半山腰的一個小道觀。這年頭,儒學漸盛,道觀的香火大不如前,山門處,也不再車水馬龍。
盧縈剛來到山腳下,便聽到右側一處山坳里傳來一陣叫嚷聲,此起伏彼的聲音中伴隨著一個熟悉的哭泣聲,隱隱中,還有一個女子含著淚水的乞憐聲傳來。
噫,那哭聲有點熟悉,好似是二表姐的聲音!
想到這里,盧縈腳步一轉,急急尋去。
穿過一個小山坡,盧縈一眼便看到,玄云觀山腳下最平敞處,圍了十來個人。那個雙手掩著臉,一聲又一聲哽咽著的消瘦身影,正是她的二表姐。
二表姐這人早早就出了嫁,與盧縈原本不熟。不過盧縈一直記得,二年前她弟弟偶感風寒,她跪在外祖父的院子外苦苦相求,卻無人理會。可在夜色漸深,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時,二表姐趕了過來,悄悄地塞給了她三十枚五銖錢……
見到二表姐哭得傷心,盧縈腳步加速,急急向她走去。
轉眼間,她來到了二表姐的身后。不過盧縈沒有匆促地靠近二表姐,而是抬頭看向人群的中央。
人群中,站著一男一女,那男的三十來歲,面目普通中透著幾分莊稼人的憨實,身材頗為高大,正是二姐夫。
可是此時此刻,二姐夫的手,卻扶著一個肚子微微突起的少婦的腰,目光則是愧疚不安地看著二表姐!
四下喧嘩和議論聲中,被二姐夫摟著的那個面目普通,只是比二表姐年輕些的少婦,正含著淚,哽咽地看著二表姐,抽噎地說道:“姐姐,我不是……我只是愛慕吳郎啊!”她竟是比二表姐還要哭得傷心些,只說出這句話,便哽咽得轉不過氣來。
二表姐顯然被眼前的這一幕震得失了魂,她眼神空洞地看著自己的丈夫,只有那淚水,源源不斷的,無聲無息地流下雙頰。
第四章 現世報?
這時,一個中年婦人尖著聲音冷笑道:“真是不要臉的騷蹄子!你父親死了,是誰借你銀兩讓你安葬的?這些年要不是有平意在,你早就饑一頓飽一頓了,還能長得這麼白白胖胖地勾引人家夫君?真是不要臉啊!人家把你當親妹子疼,轉眼你就脫光了衣服跑到姐夫床上去了!”
婦人的話雖然尖酸,說的卻句句是實情,不由引得四下一陣符合聲。這個婦人盧縈也是識得的,她叫張大嫂,為人性情爽快,最喜歡養狗。如現在,她身后便跟著兩只黃毛狗。
那少婦女在張大嫂的指責中,哭得更傷心了。不但哭得厲害,她好似還有點害怕張大嫂,目光一直不由自主地避著她。盯了幾眼后,盧縈發現,原來她怕是不是張大嫂,而是張大嫂身邊的那兩只狗。幾乎是那兩只狗一動,她便下意識地身子一縮。
與此同時,二姐夫看著左鄰右舍那些指責的目光,有心想替情人說幾句話,卻話還沒有出口,又心虛地咽了下去了。
在眾人指責的目光中,那少婦卻是哭得厲害了,簡直是上氣不接下氣。看到她那搖搖欲墜的樣子,二姐夫一陣心疼,忍不住朝著妻室叫道:“阿意,你一直把阿姣當成妹子疼,她現在都懷了我們的孩子,你就放過她吧!”
二姐夫不說這話還罷,他這話一出,一直眼神空洞的二表姐臉色陡然慘白如雪,她向后跌跌撞撞地退出一步,嘴一張間,竟是一股鮮血噴薄而出!
看到二表姐吐血,四下一陣驚呼,好幾個婦人都擔心地向她扶來,二姐夫也是,不過他剛動一下,他身邊的情人便無助地向下一倒,不由自主的,他連忙雙手扶住情人。想著情人畢竟懷了自己的孩子,二姐夫雖然心疼妻室,此時也只能憐惜地看著她,卻不敢離開情人身邊趕到妻室身邊去了。
二表姐這口血,激起了四周眾人的義憤,妻室吐了血丈夫都理也不理,眾人更加看不慣了。一個白凈的少婦提著聲音罵道:“姓吳的,當年你不過是平氏店鋪中的一個小伙計,是阿意不顧一切地下嫁于你的!這些年,她替你孝順父母,還供養你兩個弟弟。你要納妾納誰不好,與這個忘恩負義的賤人勾搭在一起算什麼回事?”
“就是就是,真是一對狗男女!”
“阿姣,阿意前陣子還說,要給你嫁一戶好人家,她連嫁妝也給你準備了,你就是這樣報答你的義姐的?”
“真不要臉!”
來山上上香的多是婦人,舉凡婦人,不管她在外人面前裝得如此賢惠,對于這種挖人墻角的女人卻是痛恨無比的。因此,這麼你一句我一句,已是越說越惡毒!越罵越難聽。
不知不覺中,二表姐夫一張憨家的臉已是青白交加,額頭上冷汗涔涔而下。他出身于鄉下,要不是娶了平意這個賢惠妻室,這輩子能不能討上媳婦都是個問題,更別提置上這麼一大份家業了。因此,在眾女的指責中,原本還覺得理直氣壯的他,那頭越來越低。
感覺到情人的手在漸漸抽離,看到情人那掙扎的表情,阿姣臉色一白!
眼前這個男人憨實勤勞又家境豐厚,平意這個人更是個好唬弄的,阿姣相信,只要給個幾年,自己一定可以成為那偌大家產的主母。再說,她現在懷了身孕,已壞了名聲,要是這個時候吳郎打退堂鼓,她可是無路可走了!
慌亂中,阿姣猛然掙開吳郎,掙扎著跑到平意面前。只見她“撲通”一聲重重一跪,仰著頭,淚眼汪汪地朝平意叫道:“姐姐,姐姐,你別怪阿姣!阿姣只是太愛吳郎了,阿姣只是舍不得你啊。阿姣從小便沒了娘,父親又過逝了,阿姣想與你當一輩子的姐妹,永遠與你是一家人啊!”聽到最后,她簡直是一聲尖嚎,那凄厲和癡情,便是蒼天也聞之落淚了。
不知不覺中,四周的聲音稍靜,眾婦人瞪大眼看著阿姣,看著她那傷心欲絕,又是悔恨又是無助的樣子,竟是隱隱想道:也許她說的是真的!她畢竟只是一個小姑子,一時糊涂做了傻事也有可能。
見到眾婦人的目光有了動搖,阿姣大喜,她右手高高舉起,對天發誓道:“姐姐,妹妹敢對天發誓,這一生必定侍姐姐如母,永遠都聽姐姐的話。如果我對姐姐起了二心,說了假話,就讓我,就讓我……”
她猶豫時,張大嫂在一旁尖銳地叫道:“就讓你一家不得好死!”轉眼她想到這個阿姣一家只剩下她與她妹妹了,便又加上一句,“包括你肚子里的娃!”
“對,就讓你的娃兒也不得好死!”
以肚子里的孩子起誓,對一個母親來說,確是夠惡毒的了。阿姣臉色一白,她唇抖了一下,眼巴巴地看向平意,久久都不見她如往時那樣出面替自己解圍后,阿姣牙一咬,大聲道:“好,蒼天在上,如果我對姐姐的心不誠,就讓我肚里的娃生不出來!”
這個誓言一出,四下緊張的氣氛大緩,不知不覺中,還有兩個平素與阿姣相好的婦人走上前來,伸手扶向阿姣。
不對,扶向阿姣的不止那兩個婦人,此刻阿姣的右臂,正被一個清麗冷漠的少女扶著。
這少女,正是盧縈。
不過阿姣的誓言一出后,眾女的恨意大消,一個個生了退意,都沒有人留心這一點。
感覺到盧縈扶向自己的手臂的溫熱,阿姣淚汪汪的,感激涕零地向她說道:“謝謝阿縈。”
面對阿姣無比討好的表情,盧縈淺淺一笑,她朝著阿姣點了點頭后,向那兩個婦人輕聲道:“吳大哥過來了,兩位姐姐也是來進香的吧?時辰不早了,我們得趕快了。”
兩個婦人剛剛扶上阿姣,聽到盧縈這麼一說,便點了點頭,與她一道松開阿姣轉身離去。
誰也沒有注意到,在盧縈離開時,二塊細碎的豬骨頭落到了阿姣寬大的裙裾上!
彼時眾人有的走向平意,有的轉身離開,盧縈也已走出了五步遠!
就在這時!
一陣此起彼伏的狗叫聲突兀地傳來。眾人一怔回頭,卻看到張大嫂家的兩頭狗,竟是不管不顧地沖向了阿姣!
阿姣最怕什麼?她最怕的,便是狗了!
剛剛勝了一場,全身放松的她,陡然看向兩條狗向自己沖了。挺著肚子的阿姣不由駭得尖叫起來。只見她一邊尖叫,一邊急急向旁躲去!
這里雖是山坳,可地面上全是巖石,不但不夠平整,上面還偶有青苔。阿姣挺著大肚子本已行動不便,此刻躲閃又急,竟是左腳踩了右腳,右腳踩到長長的裙裾,撲通一聲,便向地上重重摔去!
先是一陣狗叫,再是一陣尖叫,眾人急急圍來時,看到的,卻是重重摔落在地的阿姣捂著肚子,臉白如紙,呻吟不已的慘狀!
與此同時,一抹血紅色迅速地染紅了阿姣的白色襦裙,並且還有不斷擴大,擴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7 10:29 PM
第五章 理由
然后,他也呆了!
這種異常的安靜,終于驚動了眼神空洞的平意,她慢慢轉頭朝這邊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聲音顫抖著說道:“蒼天!蒼天啊!”
另一個婦人則哆嗦著叫道:“是道君,道君顯靈了!這個賤人竟敢在玄云觀下胡亂發誓,道君親自出手懲治她了!”
尖叫聲中,大多數人還在瞪著眼。
就在剛才,這個阿姣對著蒼天立誓,說是她如果對平意不利,肚子里的娃就生不出來。真沒有想到,這一轉眼間,她真流產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清冷的聲音傳來,“這就是蒼天不可欺,道君不可欺嗎?”
說話的人正是盧縈,不過沒有人看向她,回過神來的眾人,只是同時轉過頭看向吳郎。只是同時想道:不錯,這就是蒼天不可欺,道君不可欺!阿姣這個姑子,年紀小小,心腸卻恁地惡毒!原來她勾搭自己恩人的夫君,真的是不懷好意!
幸好蒼天有眼!讓這賤人的毒計不能得逞!
吳郎憨實的臉上正一陣青一陣白,對上他的目光,呻吟著的阿姣陡然清醒過來,她白著臉向他伸出手,含著淚喚道:“吳郎!”
看到情人乞盼的眼神,剛才還對她溫柔有加,百般照顧的吳郎不但沒有上前,反而向后退出一步。
吳郎陌生的眼神,疏離地動作,四周眾人厭惡而又排斥的模樣,陡然映入阿姣的眼中。剛才她還在劇痛中,還沒有留意到眾人所說的話。這時一清醒,她才陡然記起自己的誓言!
這剛剛發過的誓,居然就靈驗了?
想到這里,阿姣又驚又懼又怕,臉色變得灰敗。
站在一側的盧縈看到阿姣那心死成灰的表情,又瞟了一眼急急走向平意,表情中充滿悔意和愧疚的吳郎,唇角扯了扯,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后,轉身離去。
她知道,阿姣完了,這一生都完了!
走出幾十步后,她來到一處草叢中,彎腰拿向自己藏在這里的包袱。可伸手一摸,哪里還有?盧縈一驚間,便聽到一個聲音傳來,“你的東西在這里。”
聲音就在身后,盧縈慢慢轉頭,對上眼前這個一襲黑裳的青年。青年冷著一張臉,見盧縈看來,他手一拋,便把她的包袱扔了過來。
見盧縈接住包袱,黑衣青年繼續面無表情地說道:“我家主公要我來問你,那個懷孕的婦人,與你可是有仇?”
懷孕的婦人,是阿姣嗎?盧縈一凜,她打量著眼前這個看不出表情的黑衣青年,明白過來,他看到的,應該是自己把肉骨頭扔到阿姣裙上的事吧?這人的主公倒是有趣,婦人的爭斗居然也感興趣。
雖是如此想著,盧縈還是老老實實地搖頭道:“無仇。”
“哦?”黑衣青年的聲音依然沒有起伏,“那你為何要陷害她?你可知你使出這麼一手,足能毀去她的一生?”
盧縈點了點頭,回道:“我自是知道。”她眼神清澈而冷漠地看著這黑衣青年,慢慢說道:“難道就只許她毀了我二表姐的一生,就不許我還報回去?”
聽到她地回答,黑衣青年倒真的尋思了一會,然后他抬頭道:“不錯,你繼續說。”
盧縈卻是雙眼一眨,突然問道:“回答好了,可是有賞?”
這話大出黑衣青年預料,見他木著臉瞪著自己,盧縈表情不變,自然而然地說道:“看郎君的衣著,便知不是普通人,而你的主公,更應非富既貴。貴人既然對此事頗有興趣,想來不應該吝嗇一賞才是!”
向他討賞,向他主公討賞的人,黑衣青年見得多了,可從來沒有見到過如眼前這個討得理直氣壯,坦坦然然的。不由自主的,黑衣青年忖道:怪不得剛才主公看到這個小姑子,雙眼都發亮了。倒真是個膽大的。
想到這里,他順手從懷中掏出一塊金餅扔給盧縈,“說吧。”
盧縈一把接過,順手放入衣袖后,繼續說道:“其實很簡單,我二表姐很愛她的丈夫,如果任由那個阿姣入了門,我怕她沒有力量再活下去。既然必須死一個,為什麼死的不是居心叵測那一個?”
說到這里,盧縈歪了歪頭,“我說完了,你家主公還有想知道的嗎?”
黑衣青年搖了搖頭,道:“沒有。不過他有一句話送給你。”對上盧縈明亮的雙眼,黑衣青年竟是頗為認真地說道:“我家主公說,于短短時間內,你能不動聲色地設下這麼一計,倒是個可造之材。不過這麼一點小事都讓他這等外人發現了,你的手段還不算高明。有空的話,多學學中庸。”
聽到《中庸》兩字,盧縈再是冷漠,那嘴角也情不自禁的抽搐起來。她這還是第一次聽到,儒家聖人教導世人穩重執中行事的經典,居然含有詭詐之學?
黑衣青年顯然真是個傳話的,他說到這里后,又道:“對了,我家主公還說,你不是有個末過門的夫婿嗎?去退了他,等你學好中庸之日,他會給你一個妾位!”
話音一落,黑衣青年轉身就走,便沒有注意到盧縈聽到最后一句話后,那陡然間變得惱怒的面容。如果她是男人,這時侯真會朝那個黑衣青年狠狠吐上一口濃痰!
不過,氣歸氣,一想到自己居然平空得了一塊這麼大的金餅的盧縈,轉眼便高興起來。她甩了甩手中的包袱,一邊向前走,一邊忖道:這金餅少說也有七八兩,夠我與弟弟開銷小半年的了。
越是想,盧縈便越是心情愉快,因此她哼著歌,快快樂樂地朝玄云觀正殿走去,至于那個黑衣青年和他那莫名其妙的主公,早就被她拋到了腦后。
第六章 平府
盧縈在自己摔倒的地方看了一遍,沒有得出什麼結論后,轉身朝家中走回。不過這時,天色已暗了下來。
還沒有靠近家門,盧縈便遠遠地看到弟弟捧著一本書站在坪里搖頭晃腦地讀著,只是讀上幾句,他便會向路上看那麼一眼,再讀幾句,又抬頭看上幾眼。
他是在等自己歸家啊。
盧縈心中一暖,眼中一陣酸澀。
不由的,她加快腳步,看到她走來的弟弟,這時臉色青了青,冷著聲音說道:“怎麼這麼晚才回?”
一邊說,他一邊瞪著那一雙與盧縈極為相似的,水靈靈的眸子瞪著她。白嫩俊秀的臉上,也帶著憤怒。
盧縈知道他擔憂自己,當下一笑,她溫柔地說道:“剛才去了玄元觀,因此晚了。”一邊朝房中走去,她一邊說道:“餓了吧,今天晚上有骨頭湯喝哦。”
盧云本來還想惱一會,可一聽到“骨頭湯”三個字,肚子便不爭氣的咕咕響了起來。不過他沒有回答盧縈,甚至還轉過身,從鼻中發出重重一哼,冷聲道:“我不餓!”
聽到弟弟口是心非地回答,盧縈只是笑著,她一邊忙碌著一邊說道:“今天運氣不錯遇到了一個貴人問路,給賞了一些錢,阿云,明天我們便可以把你今年的束修給交了。”
直過了一會,盧縈才聽到她弟弟輕哼一聲,以示他知道了。
這時,盧縈放低聲音,一邊把泥灶中的火弄燃一邊說道:“阿云,這次受傷后,我好似明白了許多事。”
“恩。”
“我的心狠了好多。”
“恩。”
“外面暗了,到火旁來看書吧。”
“知道了。”
弟弟一靠過來,盧縈便向后移了移,同時頭一歪,把腦袋輕輕地倚在弟弟的背上。感覺到身后的溫熱,盧云先是身子一僵,繼而悄悄向她靠攏了一些。
第二天,整個漢陽鎮都在議論阿姣的事,在這個不大不小的街鎮中,這種剛剛發了誓,便得了現世報的事還是很罕見的。
世間的謠言,從來是越傳越離譜,不過二天功夫,故事中的阿姣便成了陰毒無比的毒婦,一些與她沾不上邊的事也給扯到了她身上。連同二表姐夫,也成了被惡毒之婦愚弄的傻男人,甚至有謠言還說,他早就與毒婦勾結好,只待找到時機便把發妻給休離。也有人說,這一對奸夫淫婦原本是準備毒殺平意的。
平意這些年怎麼對夫家的,眾人都看在眼中,當下,那吳郎直是被人罵得連門也不敢出。饒是這樣,還是被平意的幾個兄弟堵上門狠揍了一頓,平氏還派人把吳家的財產全部統計了一遍,然后在吳氏族老的作主下,全部劃歸了平意名下。這個時候如果平意和離,那吳家又會變得一文不值。
第三天傍晚,阿姣自縊的消息傳到盧縈耳中時,她發現自己只是頓了一下,便恢復如常。
她竟是沒有一點不安!
親手結束了一條人命,不對,加上阿姣肚子里的孩子那是二條人命,她居然沒有不安,沒有恐慌?她的心,什麼時候冷酷到了這個地步?
盧縈給自己嚇了一跳,雖然她一直知道自己是個冷漠的,對很多人事都防備而又漠視,骨子深處甚至有點陰狠。可她真沒有想到,不過病了一場,自己便連人命也不放在眼中了?
當天晚上,盧縈深刻的反思了一刻鐘后,便抱起那本《中庸》,很是認真地閱讀起來。還別說,這種聖人之道很能讓人心情平靜,不到半個時辰,盧縈便把阿姣的事拋到了腦后。
隔日又是一個大好晴天。在這春光爛漫的時候,明燦燦的陽光,總能給少男少女帶來一種明媚的憂傷。盧縈起了個大早,她舉目看了一眼不遠處粉紅嫣紅的花朵,扯著唇角出了會神后。轉過身,朝著平家大院的方向走去。
還沒有靠近平家大院,一陣少女的歡笑聲便從圍墻里面傳來,抬頭眺去,恰好看到一架秋千高高拋起,同時拋起的,還有一角粉色的身影。
這便是她的表姐表妹們了,生活在父母的庇護下,她們養尊處優,矜持而驕傲,她們的手,從來不會像自己這般粗糙。
嘴角扯了扯,盧縈又忖道:不過,她們也從來沒有嘗到過,如今我與弟弟享受著的那種歡喜和自在。
一角側門處,那守門的婦人看到盧縈走近,“喲”了一聲,叫道:“表小姐還得好早啊。”她嘖嘖幾聲,“再遲來一刻,日頭都過午了。”
面對婦人尖酸嘲諷的表情,盧縈扯了扯唇角權當一笑后,便低下頭,徑直越過她向院子里走去。
這婦人名喚何嫂,是平府中的家生奴仆,因祖孫三代都在平府為奴,也算有點勢力。何嫂與盧縈倒不曾有過沖突,她之所以對盧縈不喜,不過是因為看不慣盧縈那張總是冷漠平靜的臉,還有她那永遠學不會阿諛奉承的性子。哼,裝什麼高貴?不過是個破落戶,難道還真以為自己是可以與王孫公子比肩的大家族子弟不成?
盧縈走過一處走廓,便來到一處小花園外,花園中,婢女來來往往,不時可以聽到少女們的笑聲。遠遠地,看到她走近,一個衣著樸素的少婦溫柔笑道:“阿縈來請安了?聽說上次你傷得很重。哎,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小心?”
面對這個少婦,盧縈眼眸中閃過一抹笑意,她輕喚道:“青姐姐好。”
青姐姐應了一聲,聲音放小了點,“你傷都好了,怎麼耽擱到今日才過來問安?你三舅母昨日還說你了。”
這三舅母娘家有勢,在平府中頗有地位,平日城盧縈有點畏她。
不過這世間,只是有所求才有所畏,這平府,給予自己姐弟的極少,卻能操縱他們的婚姻,自己便是與曾郎順利解決了婚約,只怕后來再嫁人,也得由平府來決定。而平府中,最有可能插手她與弟弟的婚姻大事的,便是這個三舅母了,不行,她得想法子擺脫了。
正在盧縈低頭尋思時,從不遠處傳來幾個嘰嘰喳喳的笑聲,“我長得這麼大,都沒有見過那麼俊美華貴的公子。”“他還沖我笑了呢,啊,他笑的時候,我的心都跳出嗓子口了。”
“聽說沒有?楊府成府的姑子們,都梳洗一新地去見過那位貴人,我們府中的三姑子五姑子六姑子也都去了。”“五姑子也去了?”“當然啦,她打扮得可美了,聽阿螺說啊,那貴人是個有封地的王孫,說不定會是新一任的蜀王,而且,他還沒有訂下婚約呢。咱們這些姑子任哪一個被他看中了,哪怕是做了貼身婢子,也能帶契著家族飛黃騰達的。”
聽到這里,盧縈微微一怔:阿因也去了?那個什麼王孫真的那麼好,使得她做妾做婢也深為榮幸?驀然的,盧縈發現,自己那位視為好友的表姐,似乎與自己的想法大不相同。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7 10:36 PM
第七章 鬧翻
這是盧縈傷好之后首次來平府,她先求見了外祖母和當家作主的大舅母,被草草打發后,便來到三舅母房外求見。
不一會,一個婢女走了出來,“夫人讓你進來。”
夫人?想二百多年前,只有諸侯之妻方能稱為夫人,現在呢?凡是個有點錢財的,便是個夫人了。
盧縈低下頭,跟在那婢女身后向前走去。
堂房中坐著幾個婦人,彼此正說說笑笑著,看到盧縈進來,都是瞟了一眼便不再理會。盧縈也不惱,安安靜靜地站在一側,等她們稍稍安靜后,便走上前朝坐在主座的婦人行禮道:“阿縈見過三舅母。”
“是阿縈啊。你這孩子也真是!不是三舅母說你,你傷發也有一些時日了,怎麼今日才過來?你這不是讓三舅母憑空子替你多耽心麼?”三舅母的話與她的人一樣,爽利中透著帶著刺。
聽著這似是關懷的話,盧縈暗暗想道:真關心我,我受傷后,怎麼也不見你派人來看一下?
想到這里,她抬起頭來。
三舅母正滿面春風的,和氣地看著她,對上那薄而上挑的眉峰,那略顯尖刻的臉頰,盧縈扯了扯唇角算是一笑。
見到盧縈這千年不變的冷漠模樣,三舅母有點泄氣,她揮了揮手,“阿縈坐吧。”
說到這里,她又站起來送走幾位客人后,轉回來重新在主座坐下。
一陣沉默后,三舅母笑著問道:“阿縈,你現在的傷可大好了?”
“回舅母的話,是大好了。”
“那就好,阿因一直擔心著呢。”說到這里,三舅母嘆了一口氣,語重聲長地說道:“阿縈啊,不是三舅母說你,你這孩子生得面冷嘴拙也就罷了,現在怎麼連禮數也不顧了?這樣子下去,你到曾府怎麼過日啊?那一日,曾夫人可是還跟我說叨你的不是呢。”
三舅母滔滔不絕地批評著盧縈,盧縈只是低著頭,沒有辯解也沒有說什麼話。只是等她說完,盧縈才低下頭輕輕說道:“謝三舅母關懷。”
三舅母說教了一陣后,突然道:“對了阿縈,舅母有一件事跟你交待一聲。阿云那孩子也有十三了吧?恩,東街的李二家你聽過吧?他家的女兒相中了阿云,我也覺得那孩子不錯,準備給兩娃定下婚約。”
三舅母的聲音剛落,盧縈便嗖地抬起頭來。
她直盯著三舅母的臉,也許是她的眼神太明亮,目光太銳利,三舅母不由大惱,只見她眉頭一挑便欲發作。
就在這時,盧縈重新低下頭來,她斷然搖頭道:“三舅母,此事不可行。”不等三舅母發火,盧縈已站了起來,抬著頭看著三舅母清冷地說道:“父親早有遺訓,盧家的子孫可以窮可以苦,卻斷斷不能為人上門之婿。何況,阿云日日耕讀,如今功課大有進步,說不定哪一日便被舉了孝廉……”
她剛說到這里,三舅母便是一陣尖利的冷笑聲,“喲,喲喲!說你胖你還真喘起來了!什麼玩意兒啊?居然說到了舉孝廉了?阿縈,你不會真以為你那窩囊廢父親,真是什麼大家之子吧?不會以為真有什麼德高望重之人願意舉薦你那弟弟吧?”說到這里,三舅母尖著嗓子笑了起來,真是笑得前仰後俯!
不止是她,此時此刻,堂房中到處都是一陣笑聲,房里房外的婢女仆人都笑得喘不過氣來。
這個時代沒有科舉,讀書人要上進,得通過一些名望很高的人舉薦。盧氏只有二姐弟,一沒有錢財二沒有勢力,哪有那個本事結識那些有名望的人?而且這兩姐弟又沒有什麼父母族人,便是想通過顯孝心而揚名,也沒有個發揮的對象。
因此在眾人看來,盧縈這話簡直比笑話還要好笑。
三舅母笑得歡,盧縈的眼神卻很是冷,不等她笑完,她陡然聲音一提,認真而嚴肅地向三舅母叫道:“三舅母慎言!此乃我父臨死時最后的心願!舅母便是身為長輩,也沒有這般哧笑他人長輩的道理!”
這是個“以孝為先”的天下,盧縈只有為了維護亡父的尊嚴,向舅母發火才是情理可原。
她是情理可原,可三舅母哪曾受過這等氣?一直以來,盧縈在她面前都逆來順受,不管是她,便是她家的下人,在盧縈這個破落戶面前,都有一種優越感。而此刻,這個自己從來都看不起的人,居然敢這麼嚴厲的訓斥自己?
騰地一聲,三舅母站了起來,她漲紅著一張臉指著盧縈,尖聲叫道:“你,你,你……”一連幾個你,她卻不知怎麼指責盧縈的好。眼前這個向自己怒目而視的騷蹄子死死扣住了一個“孝”字,自己的理便是說到天邊去也講不過她!
越是這樣,三舅母那股無名火便越是旺盛。她指著盧縈的手指顫抖著,直過了好一會她才尖銳地喝道:“滾!滾出去!從此后,你們姐弟倆是死是活都與我無關!”她喝到這里,心中一陣得意:對了,就是要這樣,沒有我這個靠山,我倒要看這個騷蹄子哪里有路走!等她走投無路跪到我面前來求時,我再好好羞辱她一番,出這口惡氣!
她卻沒有想到,盧縈等的便是她這句話。她早在說出舉孝廉時,便料到了她們會有這種反應,她更在等著這種反應!
因此,三舅母的聲音一落,盧縈馬上退后幾步,她木著臉朝著三舅母一福后,朗聲說道:“亡父雖逝,音容永在,孤兒孤女雖然不肖,卻也斷斷不敢弱了先輩的志氣!舅母大人的話阿縈不敢生受。如此,告辭了!”說罷,她衣袖一甩,轉過身毫不猶豫便向外走去。
看到她遠去的身影,三舅母的怒火不打一氣來,她尖著嗓子大喝道:“好好好!你敢出這個門,那就永生永世不要來求我這個舅母!”三舅母的叫聲尖利響亮,引得花園那一邊的人也昂著頭向里看來。
三舅母越是叫得厲害,急步而去的盧縈,那冷漠清麗的臉上的雙眸,便越是明亮。罵得好啊,罵得太好了!她越是罵,關注此事的人便越多,關注的人越多,她與三舅母的對話便越是傳得遠。當眾人知道她是為了維護亡父而被訓斥時,只會對她敬重有加。如果有幸傳到那些有名望的人的耳中,說不得便讓某些同樣出身貧困的大人物對自己姐弟起了憐惜之心,從而替弟弟開拓一條通天大道。
便是沒有那麼幸運,三舅母與自己的這通對話傳出去,輿論站在自己這邊后,三舅母便不敢也不能越過平府的其他長輩,隨意收回自己與弟弟所住的那木房子了。只要有房子住,那自己與三舅母這一鬧,便沒什麼損失了。損失不大,還收獲了一定程度上的婚姻自主,怎麼算,這一場鬧劇都是值得的。
第八章 生計
盧縈這邊急步而行,大門處卻是一陣喧嘩,轉頭一看,只見七八個衣著不俗的富商籌擁著三舅父走了過來。
只是看了一眼,盧縈便不再理會,就在她低頭前行時,只聽得一個四十來歲的胖子嘆道:“陛下新得蜀地,便連下幾道命令,說要把農賦減少到三十比一,陛下真是英明之主啊。”另一個中年人也點頭道:“是啊,又是令人讀書,又是減賦,中興之世到矣。”
幾人的對話匆匆入耳,盧縈也沒有細聽,便出了平府。
來到平府外,盧縈回頭看向身后又高又深的圍墻,暗暗想道:平府的勢要借,可又不能攀扯太深……轉眼她又想道:我現在想這個干嘛?當務之急是賺到錢呢。
想到賺錢,盧縈便有點苦惱起來。蹙著眉行走在街道中,到處可以看到一個個做儒士打扮的少年。望著他們,盧縈搖頭一笑,想道:陛下的喜好便是天下人的喜好啊。這些人大字也不識一個,居然都戴起了儒冠了。
想著想著,盧縈腳步一頓。她呆了一會,突然提步,急急朝回走去。
她回到家中時,弟弟還在學堂,還沒到歸家之時。盧縈推開弟弟的房間,仰頭看著密密麻麻的,直壘到屋梁處的書籍發起呆來。
這些書籍,縱使父親被人驅趕,縱使兵荒馬亂時,也不曾丟棄半點。因此,雖然有很多人不信他們是大世家之后,可能夠讓那些人時時掛在嘴里念叨一番,這些書籍功不可沒。
這個時候的盧縈,其實還遠遠低估了她們這一房子書籍的價值,這個時代,蔡倫還沒有出世,世間還沒有廉價的紙張,因此,大多數書籍,依然如秦時一樣刻寫在竹簡上,也有一部份用的是麻質纖維紙。這種紙質地粗糙,且數量少,成本高,不普及。
在這種情況下,盧縈這一房子的書籍,實是價值不可估量,真要換錢財,足能換到兩姐弟過上一輩子好日子的財物。
坐在房中,盧縈還在不停的尋思起來。剛才在路上時,她琢磨來琢磨去,總覺得要賺錢,得著落在這些書籍上才好。
可是,要怎麼個著落法呢?
也不知過了多久,盧縈心神一動,轉身走出了房門,二刻鐘后盧縈回來時,身后跟著一個拉著驢車的漢子。
看到盧縈出出入入的,住在左鄰的一個矮小婦人笑道:“阿縈啊,這是忙什麼呢?”一邊招呼,她一邊抽空朝旁邊直盯著盧縈眼睛也不眨一下的兒子狠狠瞪了一眼。
盧縈回過頭來,淺淺笑道:“陽嬸曬太陽啊?是我弟弟要練字,我去購了一車竹簡回來。”
聽到盧縈地回答,陽嬸嘆了一口氣,道:“還是你們家好,想識字,翻開書便能看到。不像我們這些人家,孩子們雖然早早戴上了儒冠,卻識不得幾個字呢。”
聽到自家母親這樣揭自己的短,站在陽嬸旁邊的那個瘦桿一樣的少年臉紅了起來,他壓低聲音不高興地叫道:“母親!”語帶不滿,不過怕盧縈發現,他的聲音很低。
說起家境,盧縈與這些鄰居都差不多,可也許就是她識字的緣故,或許也是她出身不凡的緣故,左近的少年們,總覺得盧縈長得很好看,與一般同齡的姑子都不同的好看。
說話之際,那驢車也駛到了門外。盧縈連忙打開房門。
盧云傍晚回來時,一進門便看到堆得滿滿的空白竹簡。瞪著這些東西,盧云看向正在灶前忙活的盧縈,叫道:“姐,你這是干嘛?”
“阿云回來啦?”盧縈一見到弟弟,笑容中便蕩著溫暖,見弟弟盯著那些空白竹簡,她笑盈盈地道:“當然是給你寫字的啊。”
“寫字也不要這麼多啊。”
“要的。”盧縈一邊把骨頭湯端到飯塌上,一邊笑道:“因為我也要寫字啊。”
阿云蹙了蹙眉,沒好氣地說道:“姐,你有話就一次性說完。”
“別急。我的意思是,以后你寫字時,不必再用筆拈著水在桌子上描了,我們直接寫在竹簡上。我是這樣想的,每一根竹簡上,你就寫一個字,然后在那個字的下面注明它的大約意思和用處。”
盧縈抬頭看向弟弟,目光明亮異常,“阿云,我已想好了,從明天起,我們賣字!”
“賣字?”盧云聽都沒有聽過這種說法,一時都蒙了。
“就是賣字。我們把書簡上常見的字都寫出來,然后在下面用小字標明意思和用途。等你上學時,姐姐就拿到市集中去賣掉。”說到她想了一天的主意,盧縈便是精神百倍,說話的語速都快了幾分,“阿云你想想,陛下不是提倡廣開學府,說要世間盡飽學之士嗎?我今天在路上看到,很多少年都戴上了儒冠了。可是,你們在學堂時,只不過是先生口誦你們復讀之,回到家中呢,又沒有書冊在手可以復讀,剛學的字通常會忘記大半吧?如果有了我們這些竹簡在手,他們就算回到家中也能溫故而知新了。”
聽到姐姐的解釋,盧云側頭尋思起來。不過,一直以來他都習慣了家里的事由姐姐做主,尋思半晌也沒有得個什麼結論,最終只是“恩”了一聲,以示同意。
盧云這一答應,姐弟倆便忙活起來。兩人各拿一本儒家經典在手,先由最簡單的字寫起。寫一個字十分容易,可后面的釋義就不簡單了。通常要翻上好幾本書才能完成。
不過,兩姐弟畢竟不是大儒,凡事可以不求完美。那釋義有了個大約也就夠了。
如此忙活一個時辰,姐弟兩人才各寫了四根竹簡。八個字是不多,可這翻閱的過程中,不說是盧縈,便是盧云也感覺到得益非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7 10:49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27 10:53 PM 編輯
第九章 收獲
早早睡了一覺,第二天盧云上學后,盧縈繼續寫字,等到盧云快要放學時,她又寫了十五個字。
放學之時,正是學子們出出入入的高峰時。學堂門還沒有打開,盧縈已在門口挑了一個位置坐下,打開的布片上,便整齊擺放著二十三根竹簡。
隨著學堂中一陣哄鬧聲傳來,盧縈站了起來,扯著清冷的嗓音喚道:“賣字啦!一枚錢一個字啦!”
盧縈五官清麗之極,少女抽了條的身段站在春風中直如楊柳隨風,便是不說話也能吸引少年們的目光。此刻她這麼一喚,大感好奇的少年已一窩蜂涌了上來。
一個高瘦的少年目光直呆呆地盯著盧縈,見她不曾看向自己,便率先叫道:“這位姑子有禮了,你剛才說“賣字”?字還能賣麼?”
“當然能。”盧縈從布上拿起一根書寫著“義”字的竹簡遞給那少年,微笑道:“郎君請看。”
那少年接過竹簡。低頭看了一眼,他“咦”了一聲,蹲下來翻撿起來。
不止是他,這時已有三四個少年翻檢起來。一個十歲左右的少年快活地叫道:“這個字我識得,剛剛學過的,叫“昊””他拿起那竹簡,念道:“上日下天名昊也。昊者,大也,深也,亦可為姓。”
看到那少年明顯意動的樣子,盧縈聲音一提,清脆地笑道:“這位郎君可有感覺?白日明明記得的字,回家睡了一晚后又忘光了。如此反復,不知浪費了多少時日。若是家中備有這麼一根竹簡時時看著,又怎麼會忘記呢?今日我統計了一下,世人常用之字不過幾百,也就是說,只要花費幾百枚鐵錢,各位郎君便可以通讀天下經典了!”
盧縈的最后一句極能觸動人心。眾少年嗡嗡議論了一陣,便有人開始購買了。
能到學堂讀書的,家中不會缺少幾枚鐵錢,因此不一會功夫,盧縈手中的二十三枚竹簡便換成了二十三枚五銖錢!
想她繡花一月,也不過得到這麼多錢。掂著手中沉甸甸的錢幣,盧縈已經眉開眼笑了。只是快活的盧縈沒有注意到,自家弟弟遠遠的躲在角落里,紅著臉低著頭。
盧云沒有想到,姐姐居然跑到他的學堂門口來賣字。哼,明天肯定會有很多人會纏著他打聽姐姐的事的。
賣完了所有的竹簡后,還有兩個少年向盧縈預訂了明日的。盧縈尋思了一會,越過人群追上了大步走出的幾個先生。
過了一會,盧云走到姐姐身后,紅著臉甕聲甕氣地說道:“姐,你又在幹什麼?”
盧縈回頭一看是他,淺笑道:“姐姐在問他們,明日會教什麼字。我想每日寫些他們正在學習的字來售賣。”
說到這里,見盧云臉漲得紅通通的,一直低著頭,盧縈眉頭蹙了蹙,輕聲說道:“阿云,你可是不自在?”
阿云沒有回答。
盧縈見狀,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她淺淺笑道:“阿云,你可知道姐姐此舉,對你有什麼好處?”
她這樣做對自己還有好處?正沉浸在同齡人有可能的取笑中的盧云瞪大了眼。
盧縈的表情十分認真,她低聲道:“你當知道,姐姐雖是售字,卻也是在解惑。更何況,上面還有你寫的釋義?阿云你想想,有朝一日你寫的這些竹簡流落到大儒手中,他們會不會贊你釋字解惑,有教化世人之心?”
說這些話時,盧縈的雙眼發著光。正如三舅母等人以為的,她們無錢無勢無親人,這樣的情況下要被大儒名士注意到自家弟弟,要讓弟弟出人頭地,只能另辟蹊徑。而這賣字,便是她所選擇的蹊徑之一。
盧縈的聲音一落,盧云雖然沒有說話,可他佝僂的腰,卻在不知不覺中挺得筆直了。
接下來,盧縈姐弟兩人,正式把賣字當成了活計。正如盧縈自己所說的那樣,常用的字只有幾百,如果能記得滾瓜爛熟,那麼天下經典無一不可讀。
她這番話,甚至提醒了一些世家,不知不覺中,已有一些家族內部也如弄了一部這樣的字典,專門給剛剛啟蒙的子孫們傳道解惑。當然,那樣身份的家族,自不會與盧縈爭這麼幾個鐵錢的生意。而一些想爭生意的小戶人家,又沒有他們姐弟這麼豐厚的藏書了。
轉眼半個月過去了。有了穩定的收入來源,再加上日日翻閱經典,從中感受到的知識熏陶,姐弟兩人不但吃穿不愁,學識上也長進不少。
這一日,盧縈剛剛賣出當日寫出的竹簡,慢慢走在街道時,迎面一輛驢車駛來。
轉眼間,那驢車在濺起一片灰塵后,停在了她的身邊。接著,她聽到一個清朗熟悉的男子聲音喚道:“阿縈。”
是曾郎!
盧縈慢慢抬起頭來。
對上盧縈,曾郎俊朗的臉上露出一抹笑,他溫柔地看著盧縈,發現自己心跳快了幾分:不過二十幾日不見,阿縈又長美了。他目光轉向她的胸脯,忖道:還長豐滿了。
這陣子姐弟倆吃得好睡得好,又正值長身子的時候,自然變化很大了。
對上曾郎溫柔中透著一種矜持,親近中隱藏得意的面容,盧縈彎了彎唇角,淺笑道:“恭喜曾郎,伯父升了官罷?”
曾郎一怔,奇道:“你怎麼知道的?”
見到盧縈的目光轉向自家的驢車,他明白過來。得意一笑,曾郎提著聲音說道:“阿縈,我父親正式升為校尉了。”說罷,他環視四周,下巴微抬。
原來他父親以前還不是正式的校尉啊。盧縈唇角一彎,淺淺笑道:“恭喜曾郎!”
聽到盧縈語氣中的清冷,曾郎眉頭蹙了蹙,他微嘆了一口氣,想道:阿縈還是見識淺短,不知道校尉意味著什麼。阿因就不同了,她聽到這事時,是那麼地歡喜。
想了想,曾郎決定原諒盧縈的無知,他聲音放軟,“阿縈,我父親已動了身,馬上就可以歸家了。”望著盧縈那張青白之色大去,明顯紅潤起來的清麗面容,他彎腰伸手,“過來,我載你一程。”
盧縈退后一步,淺笑道:“不用了。”
被她拒絕,曾郎再次眉頭一蹙。轉眼他想起一事,跳下驢車走到盧縈身側,認真說道:“阿縈,聽阿因說,你對你三舅母無禮,被她趕出了平府?”他抿了抿唇,極為嚴肅地說道:“這樣不好,乖,你明日就去平府,向舅母跪下道歉。”
見盧縈低著頭不說話,曾郎頗有點頭痛地說道:“阿縈,你父母已經雙亡,現在你唯一值得人稱道的,不過是平氏表姑子的身份。你得罪了你三舅母,那是自絕生路啊。聽我的,明日就向她致歉,舅母如果不理,你就跪到她原諒為止。
第十章 三人
曾郎說得很認真,雙眼直盯著盧縈,只等著她點頭同意。他還沒有等到盧縈點頭,一個嬌脆歡喜的聲音已從身後傳來,“阿縈阿縈,是你嗎?”
正是阿因的聲音。
盧縈和曾郎同時回過頭去。
阿因剛爬下驢車,此刻正提著裙套朝兩人跑來。因跑得急,她抹了粉的臉紅樸樸的,雙眼也亮晶晶的,整個人顯得很明艷。
看了一眼阿因,曾郎露出一抹笑容,他又瞟向身側的盧縈,暗暗忖道︰這兩個姑子,一個清麗過人,一個明艷照人,都是難得的美人。
想到這兩個美人都能為自己所有,曾郎的下巴抬得更高了,他瞟向四周庸庸碌碌的路人,直覺得意氣風發。
盧縈沒有注意到曾郎的表情變化,她正在看著阿因。
自上次受傷之後,她這是第一次看到阿因。
阿因碎步跑到兩人面前,她沒有看到曾郎,而是歡喜地來到盧縈面前,握著她的雙手,笑盈盈地說道︰“阿縈阿縈,好些天沒有看到你了,我好想你哦,你呢,你有沒有想我?”
說罷,她瞟向一側的曾郎,皺了皺小鼻子語氣可愛地哼道︰“曾郎,你怎麼能讓我家阿縈走路呢?哼,你對她一點也不好意思!雖是訓斥,卻因為語氣嬌柔而讓人一聽便心中舒坦。
曾郎微笑起來。
盧縈看了一會阿因後,轉頭看向曾郎,然後,她又轉頭看向阿因。
阿因心中格登一下,她感覺到了不對勁。以往自己這樣說的時候,盧縈會羞澀不已,自己呵斥曾郎時,她也會感激地看向自己。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目光清冷無波,看向自己的眼神中似有思索,也似在審視。
想到這里,阿因格格一笑,掂起腳在比她高半個頭的盧縈耳邊悄悄說道︰“阿縈,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哦,曾郎的父親升官了。呵呵,你以後便是少夫人了哦。”
說完這句,她離開盧縈少許,盯著她直笑,“阿縈最好了,嘻嘻,你不知道昨日我怎麼跟家里人說你的。我說啊,我家阿縈性子純直,人又孝順,簡直是人見人愛呢。”
阿因聲音清脆,她是平府正經的姑子,父母又有錢勢。以她的身份這麼親昵,這麼熱絡地對待盧縈,便是路人也覺得她與盧縈姐妹情深,覺得她性子溫柔可喜,逗人歡喜。
盧縈若有所思地低下頭。
見她一直不說話,一旁的曾郎清了清嗓子,低聲說道︰“阿縈,你這沉悶的脾氣得改一改。不是所有的人都有阿因這樣的性子的。你這般下去,會得罪很多人的。”
聽到曾郎開口,阿因雙眼越發亮晶晶了,不過她馬上腳一跺,不滿地嬌嗔道︰“曾郎,不許你這樣說阿縈!說是這樣說,她越過盧縈與曾郎對視的目光,卻甜蜜而歡喜。
就在這時,旁邊的盧縈開口了,“阿因。”
“恩。”阿因轉過頭看向盧縈,眼神明亮地等著她說下去。
盧縈唇角扯了扯,慢慢說道︰“我聽曾郎說,那一日是你不小心把我推下玄雲觀的?”
這話一出,曾郎一呆,阿因則是跳了起來。不等兩人開口質問,盧縈唇角一扯,露出一個極淺的笑容後說道︰“其實我是說,不管如何,我受傷實與你相關。且不說你我交好,便是念在你傷了我的份上,你也應該前來看望于我。阿因,我臥床多時,你為什麼不來看我一看?”
她目光清徹如水,表情淡然,“我現在很想知道原因。”
阿因妝扮精美的臉上表情一僵。
她呆了一會,唇動了動,卻還是沒有說出半個字來。這時,曾郎在一側蹙眉道︰“夠了,阿因是有事在忙。阿縈,你不要得理不饒人!
“是嗎?”盧縈唇角一掠,她轉眸看向曾郎,抿唇笑道︰“我還以為阿因其實不喜歡我,她之所以與我交好,是因為曾郎你的緣故呢!
這一句話,怎麼如此中的!一時之間,曾郎一驚,阿因也是一呆。
盧縈瞟過兩人,淺淺一笑,“不過話說回來,五表姐人生得美,家勢更不是我能比的。只有你才配得上曾郎。”她似笑非笑地說到這里,幽幽一嘆,“其實,你們真要我讓賢,也不是不可能的……”仿佛怕兩人不明白,盧縈衣袖還晃蕩幾下,令得袖袋中的五銖錢相互撞擊,發出一陣清脆的交擊聲。
悠然轉身,盧縈曼步朝前走去,把目瞪口呆的兩人甩在身後。
一邊走,一邊撫摸著袖袋里的錢物的盧縈暗暗尋思著︰得到我的啟發,這兩人應該會拿些錢財來賄賂我,讓我好願意放棄這一門良緣吧?會給多少呢?恩,得好好探聽一下,看看阿因與曾郎的私房錢各有多少,這時的盧縈,發現自己自傷好後,真的變了很多。一個自己寄托了多年感情的男人,一旦決定舍下,便真能全舍了。
腳步悠然的盧縈,卻沒有發現身後的曾郎,並沒有顯出半分歡喜的模樣。
呆了一陣後,他猛然轉身,大步朝著盧縈追來。剛剛追出一步,阿因便喚道︰“曾郎”聲音中帶著警告!
曾郎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看向阿因。只是略一猶豫後,他再次提步向盧縈追去。
他與盧縈五歲便定下婚約,在他的心中,盧縈一直都是他的人。他從來都沒有想到過,有一天,盧縈會用那麼清冷無波,沒有半點感情的語氣,說出“讓賢”兩字!
是,他是不打算娶盧縈為妻了,可是,他卻從來沒有想過,要放棄盧縈,讓她被另一個男人擁有。他的女人,他可以不要,他可以作踐,他也可以貶為妾室,可他斷斷不能容忍,她敢這麼輕飄飄的,若無其事地甩了他!
沉怒中,曾郎三步並兩步,終于追上了盧縈。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7 10:59 PM
第十一章 三人(下)
曾郎追上盧縈,右手一伸便扣在她的肩膀上。
感到肩膀一陣疼痛,盧縈回過頭來。當她對上那鐵青的臉時,心中格登一下,陡然明白,有些事,怕是沒有自己想的那麼簡單。
彼時正在街道上,四周人來人往,盧縈人才出眾,本就引人注目,這一會,更是好一些目光都粘在兩人身上。
這時,曾郎含著怒意的聲音涌入盧縈的耳中,“阿縈,你剛才說什麼?你說你要“讓賢”?聲音中,有著風雨欲來的暴怒。
盧縈看向他燃燒著熊熊怒火的雙眼,秀挺的眉蹙了蹙,提醒他道:“曾郎!”聲音微有點高。
曾郎朝四周眾人瞪了一眼,令得他們紛紛退避后,轉頭朝向盧縈,冷聲道:“你剛才那話是什麼意思?給我解釋清楚?”
解釋清楚?還需要她解釋清楚麼?對上曾郎憤怒中帶著執著的表情,莫名的,盧縈眼中一澀,不由自嘲地想道:如果是受傷前的自己,看到他此刻的模樣,定然會以為他對自己還是很有感情的吧?他與阿因之間,定然是自己誤會了什麼吧?
可惜,受過傷后,自己的感覺太敏銳,敏銳得讓自己無法忽視,無法裝作糊涂!
想到這里,一股莫名的疲憊涌出心頭。眨了眨眼眸,盧縈還在沉默時,曾郎氣惱的聲音再次傳來,“怎麼聾了?不敢說了?”
終于,盧縈抬起頭來,她定定地對著曾郎的雙眸,好一會,她粉唇輕揚,溫柔說道:“阿因過來了。”
阿因過來了?曾郎一怔,他陡然記起,自己剛才太過憤怒,竟是拋了阿因直接追上來的……
這時,盧縈看向曾郎身后,聲音清冷地說道:“阿因來了?你勸勸曾郎吧。”說到這里,盧縈揚著唇角,慢慢抓起曾郎的手,然后,緩緩放向阿因的手中。
她的動作很慢,很慢,做這個動作時,盧縈的唇角還含著笑,表情似是譏嘲,也似有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沉靜。
她烏黑的雙眸,一直在盯著曾郎,對上他那一瞬間涌出的迷蒙時,她湊近少許,吐氣如蘭的輕聲說道:“曾郎,我與阿因是最要好的姐妹……有所謂兄弟妻不可戲,這姐妹的夫君,也沒有共享的道理。至少對于我來說,是斷斷不想共享的。你若是擇她,就握上她的手,你若是要我,不妨當著阿因的面把事情說清楚。”
唇角揚起,似笑非笑,盧縈對著站在身后,正緊盯著曾郎的阿因輕笑道:“曾郎的妻位只有一個,以阿因的長相身家,想來沒有給人做妾的道理。阿因你說呢?”
這是將軍!
三人間本來隱晦的關系,竟是猝不及防之下便被盧縈生生撕開。
曾郎想過,等父親歸家后,自己把想要娶阿因為妻的事跟父親說道說道。以他料來,父親向來疼他,母親又一直不喜盧縈,他只要開口,父親肯定是願意換個媳婦的。
只要父親松了口,他立馬就找到盧縈,找機會破了她的身子,然后再向阿因家提親。這樣一來,兩個美人兒誰也逃不掉。
他斷斷沒有想到,這般偶遇盧縈,興致來潮時隨便與她說說話,居然被她逼到了這個地步!
盧縈和阿因都在看著曾郎,都在等著他地回答!
與以往不同,此時此刻,這兩個美人兒都沒有松口,更沒有放過他的打算。
看著兩女非要得個答案的架式,剛才還氣勢十足的曾郎,一下子痿了起來。他動了動唇,好半晌才低聲道:“阿縈,這里人多,不是說這個話的時候。”
說到這里,他似是找到了最充足的借口,馬上聲音一提,挺直腰背嚴肅地說道:“大伙都在看著呢,阿縈你放手吧。”
說罷,他動了動,想要抽出自己的手。
要是以往,盧縈定然會順從他。一直對他既敬且畏著的小姑子,從來沒有得罪他,拂逆他的勇氣的。
可這一次,盧縈卻是一笑,曾郎想要抽出手腕,她卻握得更緊了,同時,她唇角輕揚,冷聲說道:“曾郎,只是讓你握一握手哦。阿因姐姐也在這里,你只要握握她的手就可以了。”說到這里,她聲音一低,綿綿的,有點苦澀又帶著乞盼地說道:“如果你實是不願意握她的手……”她的話沒有說完,只是雙眼在剎那間變得明亮之至!
曾郎見她不依不饒,臉色不由一青。就在這時,他的手一暖,卻是阿因伸出手,緊緊地握住他的!
兩手相握,阿因沒有看向盧縈,而是朝著曾郎嫣然一笑,“曾郎,我們回去吧。”
說罷,她推著曾郎轉身,讓他離開盧縈。
曾郎不願意轉身,他的臉色發青,他的眼睛還在盯著盧縈。望著她那越發清麗的面孔,這個時候的曾郎,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慌。可是,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再說什麼,他如果再對盧縈流露出情意,便會失去阿因。比起盧縈,娶阿因的好處多好多……
一陣沉悶得讓人窒息的氣氛中,盧縈慢慢低下頭來,然后,慢慢退后兩步。再然后,她毅然轉身,再次晃了晃錢袋,令它發出一陣金鐵交鳴聲后,算是重新提醒某人后。她腳步輕快地走入人群,轉眼間,便徹底地消失了蹤影。
目送著盧縈離去,阿因已是喜笑顏開,那眸子中的愉悅和得意,再沒有絲毫掩藏地流泄出來,連頭發絲也透著歡喜。
就在這時,她的手一冷。
阿因連忙轉頭,她看到的,卻是再次追向盧縈的曾郎的身影。不過追出幾步后,曾郎又沖到她面前,急急的,安撫地說道:“阿因,阿縈她幼小時便與我在一起,對我百般依賴。我實是擔憂她想不開。你先回去,我明日來見過你。”想了想,他還是決定讓阿因徹底地放下心來,“你放心,等解決阿縈的事后,我會請媒人上你家中一趟。”
一句話說得阿因眉開眼笑,歡喜無限后,曾郎急急轉身,朝著盧縈的家中追去。才追出幾步,他又折向集市,想道,還是置些禮品再進門吧。
他想,盧縈一直是戀著他的,她可能是發現了阿因與自己的事,心中生了不滿。不過不要緊,我好好哄哄她幾次,她也就舒坦了。
轉眼他又想到剛才盧縈那看向自己的眸子中隱藏的冷意,不由又忖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只等她氣一消,我就馬上占了她的身子。
一想到這里,曾郎眼中不由浮現出少女那如桃花初綻般的美好身段,一時心跳又急又快,手心更是潮濕一片。舔了舔唇,曾郎暗中忖道:阿因纏我那麼緊,可不知怎的,比起阿因來,我對阿縈更加渴望。
第十二章 踏春
甩開曾郎后,盧縈急步向家中走去。
這個時候,萬事“孝”為先,盧縈與曾郎的婚事是雙方父母所定,她一直知道,要想解除並不會那麼容易。可她沒有想到,曾郎明明對自己很不滿意,居然不想解約?
這個變化超出她的估計之外。盧縈蹙緊了眉。
十五歲的小姑子,便是再敏銳再聰慧,她又哪里捉摸得透男人的心思?曾郎對她的心思極為復雜,她哪里想得透他的盤算?
回到家中,盧縈忙著煮飯烹菜,忙得不亦樂乎。
這一晚,曾郎並沒有來盧家。
第二天,是盧云少有的休沐日,姐弟兩這陣子沒日沒夜的售字,也得了不少鐵錢。以往一個月才能吃兩天的骨頭湯,現在是天天燉著,以往用粗糠混合著野菜,摻入少量的高粱捏成粑粑做主糧,更是徹底被白米飯所代替。饒是這樣,每天也只用過五枚鐵錢,剩下的足有十八枚。如此日積日累,現在姐弟倆的床底下,已蓄有近六十枚鐵錢了,再加上意外得來的那塊金餅,姐弟倆直是覺得,這輩子也沒有這麼富裕過。
錢財上不是那麼緊張,盧縈便尋思著,以后每天花一半時辰細細讀書。以她現在的記憶力和理解力,不說是過目不忘,那也是讀上二三遍便能記住。她想,等她把家中的藏書全部背熟理解透后,釋義之時,也就不必再爬上爬下地翻書了。到時的效率,提高了何止五倍十倍?
做了這個決定后,盧縈準備在今天難得的休沐日時,自己和弟弟都好好休息休息。
因此一大早她便把弟弟趕出了房門,弟弟才出門,遠遠的,盧縈便看到一輛熟悉的驢車出現在視野中。
是曾郎的驢車!
盧縈彎了彎唇角,干脆地鎖上房門,三步兩步便消失在巷子里。
盧縈才走出百來步,便聽到身后傳來曾郎的問話聲,“嬸子,你看到阿縈了嗎?”陽嬸熱絡地說道:“是曾家郎君啊?阿縈剛才還在呢,我幫你看看她在不在。”
聽著身后傳來地叫喚聲,盧縈眼神黯了黯,只是轉眼間,她便淡淡一笑,離去的腳步又加快幾分。
整整忙活了一個月,盧縈現在是難得的清閑,吹著春風,看著道旁的桃花燦爛,看著一輛輛駛向郊外,忙著踏春的游人,盧縈心神一動,索性跟在他們身后,順著大道向前走去。
盧縈走了一刻鐘不到,陡然發現前方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那身影正混在一群少年人中,看起來頗為歡喜。
盧縈緊走幾步,喚道:“阿云!”
盧云腳步一頓,瞬時瞪大了眼。旁邊一個高瘦少年見狀,奇道:“你怎麼啦?”
“我好似聽到了我姐姐在喚我。”盧云蹙起俊秀的眉峰,伸手揉了揉,嘀咕道:“糟了,看來我這耳朵毛病更嚴重了。”
旁邊那高瘦少年聞言哈哈一笑,樂道:“阿云,你這不是耳朵有毛病,你這是老念著你姐姐,心里有毛病。”
盧云瞪了他一眼,正要回答,盧縈已碎步跑來,喘著氣喚道:“阿云,姐姐叫你呢,你怎麼不理?”
盧縈的聲音一落,便看到弟弟急急轉身。在對上她的面容的剎那,他瞳孔還陡然睜大。
“阿云,你這是怎麼啦?”
“沒。”盧云紅著臉,甕聲甕氣地說道:“姐,你怎麼也過來了?”
“我閑著無事,便想出城走走。阿云,你們這是去哪?”
盧云見同伴們不時回過頭來,悄悄打量著他美麗的姐姐,連忙上前幾步,他擋住眾人的目光,低聲說道:“聽說邱公會路過這里,大伙便自發去迎接他。”
邱公?盧縈是聽過的,聽說這個學富五車,品性高潔,最難得的是,他樂于提拔人才,在朝野間聲望極高。這樣的人不管走到哪里,那些學子都樂于迎接。特別是貧寒學子,若是能得到位邱公青眼,也許就能脫離農門跳入“士”那個階層了。
隊伍走了五里不到,一個歡喜的叫聲從前面傳來,“來了,來了——”
叫聲一出,眾少年發出一陣歡呼聲,爭先恐后朝前跑去。盧云見狀,也顧不得與姐姐多說,腳步一拔便跟在同伴身后涌向前方。
看著少年們歡天喜地的樣子,盧縈唇角扯了扯,停下了腳步。
盧云現在不過十二三歲,年紀還小,學識也不夠,還不到為了親近大儒而用盡心機的時候。所以,她笑了笑后,也沒有提步跟上,而是腳步一折走向一側。
彼處已是郊外,旁邊便是一座二百來米高的小山。青山蔥郁,春花處處,連踩在腳下的草葉,都鮮嫩欲滴,便如這燦爛的年華。盧縈沿著山腳下向山頂走去,不知不覺中已是笑逐顏開。
天空放晴,春風放暖,最是人間好時節,此時此刻,與盧縈一樣踏著春,欣賞著天地間勃勃生機的不在少數。因此倒也不寂寞。
如此游玩了一會,估莫著過了二刻鐘后,盧縈向回走去。
堪堪走到山腳下,盧縈卻感覺不對了!
本應該斯文聚會的前方,此刻卻一片沉寂。隱隱中,還有幾十個盔甲在身,手持長槍的漢子走來走去。
不好,出事了!
盧縈急急提步,朝著前方奔去。
不一會,她便來到了人群外圍,此刻,這里已圍了三四十個踏春的游人。而前方中央處,十幾個儒士打扮的少年郎正一字排開地跪在地上,他們的背心,便抵著一柄寒槍!這跪著的少年中,便有盧云!
盧縈臉色一片雪白,見四下無人說話,她咬著唇向后退出幾十步,來到一處樹下,向幾個正在閑話,一看就是有些修養學識的儒生福了福,輕聲問道:“諸位郎君,那里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有金吾衛?”
盧云面目美麗,那幾個儒生看了一眼后,也不防她。當下一個三十來歲的,清瘦略高的儒生嘆道:“邱公死了!也不知是何人所為,竟是害了這些少年!”
什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7 11:04 PM
第十三章 急智
盧云唇顫了顫,再問道:“邱公怎麼會死?他是突然死的嗎?”問到這里,見他們疑惑地盯著自己,盧云低聲解釋道:“那跪著的少年中,有我的弟弟。諸位郎君如果知道什麼,請務必告訴小女子。”說罷,她再次向他們一福。
盧縈這話一出,幾個儒生不由同情起來。其中一人低聲說道:“具體事由我等也不知。只知道這些少年圍著邱公說話時,邱公突然倒地,胸口處被插了一把短劍。事出突然,當時圍在邱公周圍的少年全給抓起來了。”
他說到這里,同情地看著蒼白著臉,卻目光烏黑沉靜的盧縈,認真說道:“小姑子,邱公在士林中名聲極大,茲事不可小視。你還是快快回去告訴你的長輩族人,由他們來出現處理吧。”
說是這樣說,他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長嘆一口氣,顯然對盧云脫身一事不抱希望!
盧縈低下頭來。
沉思一陣后,她抬頭問道:“敢問三位郎君,這些金吾衛的首領是何等樣人?處理邱公之事又以何人為主?”
這三人吐辭文雅得體,一看就是有才學的,因此盧縈有此一問。
她卻不知道,她這話一出,三人看向她時,目光也變得慎重起來。面對噩耗,還能如此鎮定的,本已不多,一開口便問到要點的,更不會是常人。
不知不覺中,三人客氣起來,那清瘦儒士說道:“這些金吾衛是邱公的追隨者,金陵阮秀的兒子阮成帶來的人。至于處理邱公之事的,應該是兩個貴人。”他說到這里便閉上嘴,一副不想再說的樣子。
不過盧縈弄明白自己想知道的事了。
她再次朝著三人一福,以示感激后,轉過身便朝人群走去。少女身形中還透著青澀,可那步履于細碎中盡透沉穩。看著盧縈的身影,那清瘦儒士說道:“我們也去看看。”“好,這個小姑子看來是個聰慧的,也不知她會做些什麼?”
盧縈再次來到了人群外圍。
她朝著跪在地上,低著頭身子隱有哆嗦的盧云看了一眼后,目光向四下尋去。
不一會,她便看到了停在不遠處的馬車,以及站在馬車旁,正在聆聽著幾個金吾衛說話的中年人。
這時,一個細小的議論聲傳入她的耳中,“這些孩子完了。”“是啊,他們運氣也太不好了。”
“也不知是誰下的手?”“哎,真可惜。”
聽到這里,盧縈又轉頭看向盧云。
她相依為命的弟弟正低著頭,像個犯人一樣地跪在地泥地上。他瘦小的身形正在不停的顫抖著,不用看,盧縈也知道,此刻他定然是一臉絕望。
剛才那個儒士勸她,要她去找大人商量,可她家里哪有大人?至于平氏,不說他們沒有能力,便是有能力,也不會用在援救盧云身上。
她的弟弟,只能自己救了。而且還不能拖延,誰知道這種事有沒有陰謀?再說,盧云真入了監獄,光是那打點的錢,便可以把姐弟兩人好不容易得來的幸福生活毀得一干二凈!
想到這里,盧縈走了幾十步,來到那些馬車的外圍,吸了一口氣后,她抬起頭,清脆響亮地喚道:“兩位大人,小女子知道兇手是何人!”
這個時候,盧縈的話便如落在油鍋中的水,“滋——”的一聲,能令得整鍋油都沸騰起來。
齊刷刷的,所有的人都轉過頭來,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了盧縈!
在眾人驚愕的眼神中,盧縈提步向前走去。隨著她走動,眾人連忙讓出一條路來。連那些攔著路人不準上前的金吾衛,也任由她闖了進來。
盧縈進入場中后,卻沒有如她所說的那樣,直接面見兩位大人,而是急急走到眾少年前,低頭朝他們打量而來。
把少年們從頭到手再到腳,細細地打量一遍后,少女盧縈竟是不顧禮儀地提步上前,彎腰抬起那些低著頭的少年的下巴,近距離地盯著他們的面容打量起來。
看到盧縈的動作,好些人面面相覷,一個華服中年人更是蹙眉道:“這小姑子在干什麼?”
這時,馬車中傳來一個低低的,似是藏著笑意,也似是溫柔天生的聲音,“這小姑啊,她剛才的話是瞎編的。現在混進來了,她便忙著找兇手了!”聲音低了些許,似笑非笑,“真是膽大啊!”
本來,那華服中年人已經準備發火了,聽到馬車中的那個聲音后,卻是一怔,他與另外一個貴人相互看了一眼后,同時收起了差點脫口而出的呵斥。
這時,盧縈已經把十幾個少年審視了個遍,當然,她漏過了盧云。
打量完少年們后,盧縈急急來到馬車旁,此時此刻,邱公的屍體便放在馬車旁,二個仵作正在檢查。
盧縈走到一旁,朝著邱公端端正正插在胸窩中的短劍瞟了一眼后,走到一旁,徑自打開他的右掌翻看起來。
她一個末及笄的少女,開始虛言誑人,此刻又大模大樣地擺出查案的架式,簡直視眾人如無物。終于,那個中年權貴冷下臉來,他沉聲喝道:“來人,把這個信口雌黃的女子押下去!”
“是!”
蹬蹬蹬的腳步聲傳來,轉眼間,二個金吾衛便走到盧縈身后,同時伸出手,便準備把她拖出去!
就在這時,盧縈頭一抬,大聲道:“諸公,邱公一生高潔,生無不可對人言之事,死了,卻要憑白添加幾條無辜人命,累他一世清名麼?”
這話一出,兩個貴人同時眉頭一蹙,而走到盧縈身后的兩個金吾衛,也動作一僵。
昂起頭,盧縈明徹透底的目光看向兩位權貴,嚴肅地說道:“小女子以為,這世間之人,無論是謀財還是害命,必須要有動機。而這里的大多數少年,都是沒有動機的。他們是否無辜,其實不用小女子分說各位大人也是明白的。”也不等幾個權貴反應過來,她騰地轉身越離兩個金吾衛,大步走到跪著的眾少年面前。
她清楚地知道,在上位者的眼中,沒有無辜不無辜的說話。賤民命如草,她要說服他們,大義是不起作用的,唯一有用的,還是找出兇手來!
一直處于渾渾噩噩中的盧云,陡然抬起頭來。看到盧縈,他的雙眼瞬時睜得老大,轉眼間,大顆大顆的淚珠順著他的臉頰流下。
盧縈沒有看向弟弟,她只是提步走到其中一個少年,盯著他,沉聲說道:“郎君貴姓?”
見她單挑著一個少年問話,眾人一怔,兩個權貴也蹙了蹙眉,其中一人搖了搖頭,制止了走向盧縈的幾個金吾衛。
第十四章 權貴
那少年低著頭卻是不答。
盧縈轉頭看向兩位權貴。
那中年華服的權貴蹙了蹙眉,聲音一提,“回答她!”
少年一驚,終于哆嗦著回道:“我,我姓周。”
盧縈點了點頭,又問道:“周君平素可是精于武藝?”
這話一出,姓周的少年臉色一青,他猛然抬頭,陰騖地盯著盧縈大聲說道:“你胡說!你,你這毒婦想攀咬我!”這個時候,她一開口便問他是否精于武藝,這不是明指他殺人還是什麼?
盧縈卻是唇角扯了扯,她單膝跪下,伸手抓過周姓少年的雙掌,指著他指上的厚繭說道:“郎君這是什麼?寫字,可練不出這樣的繭子!”
周姓少年臉色一白。
他張口欲辯,盧縈聲音又是一提,指著他的鞋履說道:“此處乃是郊野,前日又經過一場大雨,人人鞋履處都是泥土處處,唯有周郎卻是足履有泥而足面干凈無垢。原來周郎不止是武藝過人,連提縱之類的輕身步法也是出眾!”
所有的少年都是沒有攜帶下人包袱,行路而來的,這個周姓少年也不例外。因此她的話音一落,眾人的目光同時看向十幾位少年。果然,眾少年的鞋履上都是泥垢處處,唯有這個周姓少年是干凈的。
在周姓少年臉色越發蒼白時,盧縈站了起來。她盯著他,慢慢說道:“其實,這兩點都是次要。最重要的是,剛才我在邱公的右手下,發現了一個血寫的冂字。”
這話一出,周姓少年尖叫起來,他嘶聲道:“這不可能!我刺中的是他的心臟,他當時就斃……”
他的話沒有說完!
在周姓少年臉色刷地變得雪白一片,嘴也張得老大時,嗖嗖嗖,所有的目光同時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這些目光,驚愕的有之,陰寒的有之,痛恨的有之,迷糊的也有之!
周姓少年瞪著眼,已發不出半點聲音來……
他在盧縈一次又一次的拷問和指證中,竟被嚇得慌了神。這一次急于替自己辯解,竟是說漏了嘴!
安靜過后,四下嗡嗡聲大作……
終于詐出來了,盧縈閉了閉嘴,整個人竟是一虛。
其實,她剛才純是感覺到周姓少年有問題。后面的證據,不過是強行尋找出來的。事實上,便是這一句話詐他不出,下面她還會繼續出招。
幸好,一次就成功了。
她成功了。她沒事,她的弟弟也不會有事了!
嗡嗡聲中,盧縈感覺到身子一暖,卻是被弟弟緊緊地抱住了。
反手摟著弟弟,盧縈還沒有開口,一個聲音從身后傳來,“這位小姑,我家郎君有請!”
他家郎君?盧縈回過頭來,她動了動,這才發現自己雙腳軟得如泥,根本就走不動。見她如此,那傳迅的青年笑了笑,倒也不催。
一刻鐘后,盧縈感覺到好了些,這才跟在那青年身后向眾馬車走去。
兩人一前一后來到馬車旁,只見那青年朝著馬車中行了一禮,低聲道:“郎君,盧氏女過來了。”
馬車中傳來一個清雅含笑的聲音,“讓她上來。”
青年轉過頭,朝著盧縈說道:“小姑子,請上車吧。”
盧縈恩了一聲,低著頭走到馬車旁,掀開車簾爬了上去。人剛入內,一陣清爽宜人,似青草又似春風的香味便飄蕩而來。
盧縈規規矩矩地坐到一角,雙手放在膝上,一直不敢抬頭看去。直到那清雅的聲音傳來,“抬起頭來。”
盧縈應聲抬頭。
剛剛抬頭看上一眼,盧縈便急急側過頭,移開自己的視線……
只是一眼,只用一眼,便能讓人感到發自靈魂深處的畏縮。便是盧縈一直自認為冷情冷性,一直以為受傷后的自己,已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這一刻,她也不敢多看。
青年顯然習慣了世人面對他的異狀,他溫柔笑道:“那少年是你弟弟?”
“是。”
“……可惜。”
可惜?他為什麼會說可惜?
盧縈一怔之下,終于再次轉頭。
再次看向面前這位權貴公子,盧縈終于發現自己能正視了。她垂著眸,低聲說道:“郎君的話,小女子不明白。”
“不明白麼?”青年輕輕一笑,道:“你下去吧。”
啊?“是。”
盧縈爬下了馬車。
望著盧縈遠去的身影,馬車中的貴公子閉上了雙眼。那青年走近他,朝四下看了一眼后低聲說道:“郎君,此事不成,奈何?”
被春風飄蕩而開的車簾里,馬車中那位五官俊美至極,卻又深邃立體,天生便光芒逼人的貴公子彎唇一笑,在露出唇邊兩個淺淺的酒渦后,說道:“是我用人不當……既如此,只能將計就計了。”
他眼簾微垂,唇角上翹,輕輕說道:“喚盧縈麼?倒有點意思了。恩,去送一本《中庸》給她,告訴她,我很驚喜。”最后四個字,不知怎地,青年覺得語氣有點古怪。
就在青年轉身之時,那公子又道:“把這個也送給她。”
接過公子遞來的精美木盒,青年呆了呆,他愕愕地說道:“這個,公子,這塊鳳佩不是早就摔碎了的嗎?”雖然拼在一起,可畢竟不是完壁,公子拿這個送人?
馬車中,那公子唇角彎了彎,“我自是知道這是碎的。”
“那?”
“她壞了我如此大事,我讓她驚上一驚,不應該麼?”
這話一出,青年連忙點頭哈腰,“應該,應該,完全應該!”說罷,他連忙轉身,一溜煙跑出老遠。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7 11:21 PM
第十五章 碎玉
盧縈一下馬車,便看到弟弟眼巴巴地瞅著,俊秀的臉孔還有點發白。
弟弟還在害怕啊。盧縈緊走兩步,來到盧云身前,她揚唇一笑,聲音清徹地說道:“阿云,沒事了。”
盧縈這樣的笑容,這樣的鎮定,令得盧云心神大定。他扯了扯唇角,想要笑一笑,卻面皮太過僵硬,擺出來的表情十分難看。直過了一會,盧云才聽到干澀的聲音在問道:“他們為了什麼事找你?”
“還能是什麼事?”盧縈淺笑道:“當然是誇你聰明能干了。”
盧云終于笑了出來,他牽向盧縈的手,啞聲說道:“姐,我們回家吧。”這個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再呆了。
“恩,我們回家。”盧縈牽著弟弟的手,笑盈盈地說道:“待會做雞給你吃!”
姐弟倆剛轉身,便聽到一個清朗的男聲喚道:“那位小姑子,請稍侯。”卻是剛才那個的屬下大步向她走來。
在盧云警惕的,發白的臉色中,那青年走到盧縈面前,他從袖袋中拿出一個油紙包,打開它后從里面拿出一本書遞給盧縈,嚴肅地說道:“這是我家公子獎勵你的。”
他家公子獎勵她的?
她瞪了那青年一眼,伸手接過那本書。
書很厚重,《中庸》兩個大字端端正正地印在書皮上。
看著這兩個字,剎那間盧縈的瞳孔放大了眼。她不由驚道:難道剛才那位,便是那個人所說的主公?他當時要我多讀中庸,還說會納我為妾……
尋思到這里,盧縈生生打了一個寒顫。雖然她很清楚,馬車中的那位定然身份非同一般,只怕平因等女遇到他,那是哭著求著也要當他的侍婢,至于妾室,更會是求之不得。可她卻從不這麼想。也許是遺傳了她父親那莫名其妙的傲氣,也許是她的性子本來清冷,對于男人少有非份之想的緣故,她從來就沒有想過做任何人的妾室。
見盧縈盯著書面一直發怔,青年又說道:“我家公子還說了,他很驚喜!”
他很驚喜?他為什麼會驚喜?當時他要自己讀中庸,那意思應該是勸用端正良善之相,掩飾狡詐狠辣之心。剛才地舉動,明明激烈直白,與中庸之道毫不相干啊。他為什麼會驚喜?
青年不顧怔忡中的盧縈,又從身后人的手中接過一個精美的木盒,微笑道:“這個也是我家公子賞給你的。”
盧縈伸手接過。看到盧縈接了木盒,那青年也不多話,轉過身便走。
看著那青年向馬車走去的身影,盧縈呆了呆,而這時,盧云走到她身后,低聲喚道:“姐姐,這里面是什麼?”
盧縈搖了搖頭,輕聲道:“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她剛剛說到這里,陡然間,一縷微弱的冷風襲來,緊接著,盧縈手腕內關穴處,似被一物撞了一下,一陣劇烈的酸痛猛然襲來。這酸痛來得如此突然,如此強烈。猝不及防之下,盧縈悶哼一聲,手腕一抖,而隨著她這個動作,她手中的木盒叭地一聲,重重摔落在地!
“砰”地一聲輕響,木盒落地,盒蓋飛出老遠。而木盒精美的蜀錦上,一個摔得四分五裂的玉佩出現在眾人視野中。
玉佩雖然碎裂,可那瑩潤的,毫無暇疵的質地,那精美華貴的雕功,無處不顯示它的不凡。
而現在,這麼不凡,簡直就是無價之寶的玉佩,盧縈剛拿到手中,便給摔了個粉碎!
一陣倒抽氣的聲音此起彼伏地傳來……
盧云蒼白著臉,急急上前一步,湊近盧縈低聲道:“姐姐。”看著地上的碎裂玉佩,他的臉白得厲害,幾乎說不出話來。
盧云雖然年幼,卻也知道摔壞了貴人剛剛賞賜的禮物代表著什麼。他不用抬頭,都可以看到四周或惋惜或驚愕或憐憫的眼神。
緊緊咬著唇,盧云暗中忖道:這可怎麼辦?那貴人一定會怪罪姐姐的,一定會的!
馬車處,那面目端正地青年朝白著臉的盧云,以及慢慢蹲下身子,去撿拾地上碎玉的盧縈瞟了一眼,突然嘆了一口氣,“這小姑子,其實挺可憐的。”
“是麼?”微開的車簾中,他家主子伸出俊美灼目的面容,好整以暇地盯著那孤單的姐弟倆,好不溫柔地說道:“我又不打算真地追究于她,你同情做甚?”
你是不打算上門追究,可人家姐弟倆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庶民,光是胡思亂想,光是惴惴不安,光是眾人的議論便足以嚇暈他們啊!
不過這話,那青年是萬萬不敢跟主子辯的。
就在這時,青年突然驚噫一聲。
驚住的不止是他,連他身邊的主子,這會也收起了那一臉的笑,眉峰微蹙……
盧縈慢慢彎下腰,她手指撫過碎裂的玉佩,一一撿起放在木盒中后,又走出兩步撿起那盒蓋。
當她把木盒拿到手中,重新蓋上盒蓋時,已是滿臉笑容。
少女的五官本來便清麗至極,這麼一笑更是動人。在眾人怔忡地看向她時,只見盧縈轉過身來。
她面對著馬車的方向,姿態優美而嫻靜的福了福后,雙手捧著那玉盒,微笑而淡定,清脆而悠和地說道:“世間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之語,此玉一到阿縈之手便四分五裂,必是邱公在天之靈警告此間人:為儒者,當有美玉之德,縱使碎裂,亦不得行臟污之事,為卑劣之行!”頓了頓,她收起笑容,表情嚴肅,只差沒有發誓,“這塊君子之玉,阿縈今后定當妥當收藏。時時自省,日日明鑒此心。”
說到這里,她慎重地朝邱公斃命地方向拜了拜,接著,她又朝眾馬車的方向拜了拜,再然后,她施施然站起,順手把那木盒放入袖中后,牽著盧云的手,悠悠然地越過圍觀的人群,朝著回城的方向走去。
第十六章 要變強
目瞪口呆地看著盧縈遠去的方向,突然間,那青年有點想笑。直確定自己把笑意完全吞回去后,他才轉過頭,表情嚴肅地看著自家郎君,冷著臉說道:“郎君,這個小姑子好象話中有話哦。”
似是擔心自家郎君聽不明白,他慎重地強調道:“她剛才的話,好似在指責某些心里陰詭之人。”
貴公子瞟了那青年一眼。
青年沒有看他,皺著眉,一臉為難地說道:“那個,郎君你說過的,要讓這小姑子驚上一驚的。可她好象一點也沒有驚到呢。怎麼辦?”他此刻的表情,真是為難啊,那簡直是太為難了。
貴公子靜靜地瞅著青年,慢慢的,他唇角一彎,笑了起來,這一笑,唇角的兩個小酒渦頓時若隱若現,那表情,更是要多溫柔便有多溫柔,說話的語氣也是磁沉動聽,仿佛能慰貼人心,“是麼?這可真是太讓人遺撼了。”
主子的笑容一入目,青年不由打了一個寒顫,他連忙臉一木,表情沉重地說道:“郎君,屬下忘了還有一件急事沒辦呢。”說罷他佝著腰一溜煙跑得遠了。
盧云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家姐姐,好一會才訥訥說道:“姐姐,你剛才?”
盧縈回頭,伸手摸著弟弟軟軟的黑發,低聲道:“那玉早就碎了。”
“什麼?”
對上弟弟臉上的擔憂之色,盧縈彎了彎唇角,低聲說道:“你別在意,現在應該沒事了。”不管是陰謀陽謀,想來聽到她那一通話后,那些人也沒有心情與她這個小小的庶民兼婦人計較了。
盧云的同窗已先行一步,兩姐弟回到城中時,已到了午時。
盧縈在市集中買了一只雞,又購置了半斤豬肉,準備今天晚餐好好吃上一頓,給姐弟倆壓壓驚。
來到家門口時,陽嬸大著嗓門叫道:“阿縈,你回來啦。”她扭著肥腰走來,熱絡地叫道:“哎,你今天去哪了?早上那會,你那末過門的夫婿拖著一驢車的禮品過來了。可惜你不在。”
盧縈微笑道:“阿云今日休沐,我與他一道玩耍去了。”
“哎,你也走得太早了,那麼好的夫婿,都沒人招待,怪不好意思的。”
“沒事,他又不會跑了。”
盧縈這話本是順口說出,哪知陽嬸卻跳了起來,她瞪著盧縈,認真地警告道:“阿縈,你別仗著你生得好看,就不把夫婿放在眼里。大嬸跟你說啊,不說是成都那等地方,便是小小的漢陽城,比你好看的姑子也多得去呢。你可千萬不能輕忽了。”
她湊了過來,低聲道:“你父母雙亡,家無余財。你除了這張臉也沒有別的值得人稱道的地方。阿縈,你可千萬不要驕妄了。我跟你說啊,那一天我看到你那表姐叫阿因的,親親密密的與你那末過門的夫婿共坐一車呢。”
陽嬸說到這里,顯然是怕過于打擊到盧縈,便又急忙說道:“不過話說回來,你畢竟是與他定了婚約的,只要你行得正,那正室夫人的位置也輪不到別人。不過你以后要小心一點就是。”
聽到這個陽嬸還沒完沒了了,盧縈連忙陪著笑應合幾聲。等到陽嬸意興盡了,這才打開房門。
一進入房門,盧縈便忙著收拾房間。收拾妥當后,她又拿起那本中庸翻看起來。
感覺到屋里特別安靜,盧縈抬起頭來。
這頭一抬,她便對上低著頭,一動不動地跪坐在塌上的盧云。從她這個角度看去,少年纖瘦的身形特別讓人感到孤單。
盧縈連忙放下書本,走到盧云身側,撫著他的頭發喚道:“阿云,別想了。”
把額頭抵著幾面的盧云搖了搖頭,好一會,他才聲音澀啞地說道:“姐姐,我剛才差點要被砍頭了,對不對?”
好一會,盧縈才低聲回道:“是。”
這個是字一出,盧云的身子劇烈顫抖起來。
看著后怕不已的弟弟,盧縈垂下雙眸,慢慢說道:“阿云,這世間便是這樣,無權無勢的人總是容易受欺。”
盧云還在顫抖,直過了好一會,他才艱澀地問道:“姐,要怎麼才能有權有勢?”
正在等著他這句話的盧縈徐徐說道:“以你我的身份,唯一的法子便是舉孝廉。”
盧云慢慢挺直腰背,甕聲甕氣地問道:“姐姐你說。”
盧縈低聲說道:“能被大儒和宿老們看中,能讓他們樂于把你的名聲遠遠傳揚出去,一要做到品性高潔,二要才華出眾。”她微笑著轉頭看向弟弟,一字一句地說道:“因此,從今天開始,弟弟你只需要做一件事,讀書,讀好書!多讀書!”她垂下眸子,把神光斂藏于內,“其他的,無論是行善還是揚名,全部交給姐姐便是。”
“姐姐,我知道了。”
傍晚時,美美地吃了一頓的盧縈姐弟正坐在房子外面,就著漸漸沉下地平線的太陽光看書時,一陣車輪滾動聲“格支格支”地傳來。
盧縈抬頭一看,眉頭大蹙。而一側的盧云則嘀咕道:“這個人又來了。”
來的人正是曾郎,盧云一直不喜他,因此語氣頗為不善。
盧縈把手中的《中庸》合起,朝弟弟說道:“阿云,回房中去吧。”她蹙起眉,低聲說道:“有所謂家丑不可外傳,這里不是談話的地方。”
盧云明白了她的意思,幫忙收拾起塌幾來。
這邊盧縈剛剛轉身,曾郎地叫喚聲便從身后傳來,“阿縈!”他大步走向盧縈,惱怒地喝道:“阿縈,你明明看到我來了,怎麼還躲?”
說罷他瞟向盧云,沒好氣地說道:“阿云你也是,都不知道什麼叫做尊敬長輩麼?就這樣還想舉孝廉?”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7 11:25 PM
第十七章 直說
盧云臉色一青,還不等他回答,一側的盧縈已清清冷冷地說道:“曾郎前來可是有事?直接房里說吧。”說罷,她腳步一提便向房中走去。
曾郎臉色變了變,他感覺到,盧縈真的對他的態度變了,她看向他時,不再有敬慕歡喜,她跟他說話的語氣,也冷淡得讓人感到疏離,感到窩火。
忍住不高興,曾郎沉聲說道:“在這里就好了。”他想到自己前來的目的,擠出一個笑容,朝著盧縈放慢語調,溫柔地解釋道:“阿縈,那天你實是誤會阿因了,我與她真沒什麼。”
他頓了頓,想到自己想好了的拖延之計,便放柔聲音,輕輕說道:“我一直喜歡的只是你,要娶的也只是你啊,阿縈,你怎麼能屈解我呢?”
“是麼?”提步入內的盧縈回過頭來,她黑白分明的雙眸冷漠地看著曾郎,直盯了他一會,才冷笑道:“曾郎跟阿因也說過同樣的話吧?”
她,她怎麼知道?
曾郎臉色微變,不過轉眼他便收拾好情緒。蹙著眉不耐煩地看著盧縈,曾郎沒好氣地說道:“阿縈你這是不相信我了?”語氣嚴肅中帶著警告。
這樣的語氣,這樣的表情,盧縈是熟悉的,以往,凡是她做了拂逆他的事,或者說了他不喜歡聽的話,他便是用這種半警告半厭惡的語氣勸誡,讓她心虛害怕。而以往每一次,她也都退縮了,因為她在意他,因為她不想失去這個依靠,因為她已習慣了他的強橫和自己的卑微。
可現在,盧縈卻無動于衷。
她的心清清楚楚地告訴她,這個男子只是在虛張聲勢,一切,只不過是因為自己說中了他的心事罷了!
閉了閉眼,盧縈再次噙起一朵微笑,抬著頭,她直盯著曾郎,淡淡笑道:“是,我不相信你。”
沒有想到她真會這樣回答,曾郎一噎。
而這時,目光瞟到不遠處的巷子的盧縈突然說了一聲,“阿因也來了。”
什麼?
曾郎一驚,他回過頭去。這一回頭,他恰好對上一個急急放下車簾,藏住面容的身影。那身影,果然是阿因!
那個蠢女人,自己都給了她承諾了,她竟然還敢前來盯梢?
想到自己的計劃又要被破壞,曾郎實是有點惱火。
就在他青著臉喘氣時,盧縈淡淡的笑聲傳來,“曾郎,難得阿因也來了。要不,我們把她叫過來,曾郎你把你剛才跟我說的話跟她說一說?”她溫柔細語,“只要曾郎說了,阿縈便向郎君陪個不是。”
要他親口告訴阿因,他只喜歡盧縈,並且一直打算娶盧縈為妻?這怎麼可能?
曾郎一僵,閉緊了唇。
看到他這個樣子,盧縈哪里還有不明白的道理?這個男人啊,在自己面前是如此一說,背著自己只怕又是另外一說吧?
肯定了這一點,盧縈已厭煩起來,她腳步輕移,徑直走到曾郎的面前后,抬起頭,直直地凝視著他,緩緩的,一字一句地說道:“曾郎,男子漢大丈夫,當敢作敢當。你既然看中了別人,就不用再來搔擾于我了!至于那婚約之事,曾伯伯歸家之日,我與阿云會到你家中走一趟。”
這不是曾郎想聽到的,他青著臉,重重地說道:“阿縈,一直是你在胡思亂想。”說到這里,他聲音放軟,輕嘆道:“阿縈,別跟我鬧了好不好?你看,我都帶了一車的禮品送給呢。便是看在我今天來了兩趟的份上,你也別跟我鬧了好不好?”語氣是盧縈從來沒有聽到過的溫軟。
見他還不死心,盧縈眉頭一蹙,她直盯著曾郎,冷著臉喝道:“曾家郎君,我說的話你聽不懂麼?我從來沒有與你鬧過別扭,我只是,不喜歡你了,厭惡你了,放棄你了,你明不明白?”
說這番話時,盧縈的聲音尖銳,再加上這用詞,那態度何止是惡劣?簡直都是尖酸刻薄了!·
曾郎哪曾受過這樣的氣?更何況給他這個氣受的,還是盧縈這個他潛意識中有點看不起的破落戶的女兒!
猝不及防的,一股怒火熊熊燃起,就在他脫口便要說出什麼狠話時,不知怎地,那沖到了咽喉的重話,對上盧縈那張清麗之極的面容時,卻給生生啞在了咽中。
正在二人面面相覷,氣氛緊張之時,突然的,一陣“格支格支”的車輪聲傳來。卻是一輛牛車出現在房子外面,接著,一個身著錦衣的中年人牽著一個少年走了下來,遠遠的,他爽朗含笑的聲音便傳了過來,“敢問盧氏阿縈可在?”
陽嬸和曾郎,不遠處的阿因,以及左鄰右舍都是一怔中,盧縈最先反應過來,她上前一步,清聲回道:“小女子便是盧縈,不知這位君子?”
幾乎是她的聲音剛落,那中年人便是上前一步,低下頭,慎而重之地向她一拜。
這人一襲錦衣,舉止得體,做為同在漢陽城中生活的人,眾人一眼便認出,他是城東以絲綢生意起家的王大善人。這個王大善人生意做得極大,在陽嬸這些人的眼中,實是值得好好攀附的對象。
因此,他對著盧縈這麼施了一個大禮,頓時四下皆驚。
就在曾郎急急轉頭,驚疑不定地看向盧縈時,那王大善人嘆道:“犬子頑劣,幸得阿縈伸手相助。救命之恩無以為報,王某備下一些禮物,還請小姑子收下了。”
說罷,他揮了揮手,當下走出四個壯仆,那些仆人抬著二個木箱,大步走了進來。
看到這情景,曾郎雙眼晶亮,他記得,父親在離去時,曾經說過,要他好生結交本城的一些富商官吏的,想到這里,他轉向盧縈,高興地問道:“阿縈,王大善人為什麼要感謝你?”他眼珠子一轉,又忖道:如果真是救命之恩的話,這區區禮物哪里能夠?恩,阿縈是個無知婦人,這事還得由我來運作。
在他想來,只要操作得當的話,這一次的救命之恩,足能為他曾府打開一條富貴大門,讓他的坐騎由驢車變成牛車也是簡單之事。
越是這樣想,曾郎便越是激動,因此他緊盯著盧縈,迫不及待地等著她回答。
第十八章 感謝
盧縈瞟了他一眼,卻是理也不理。
眼看她這個時候還跟自己置氣,曾郎一陣惱火,他伸出手把盧縈一扯,正要拉到一旁勸一勸,驀然的,又是一陣清朗的喝叫聲傳來,“敢問盧氏阿縈可在?”叫聲中,四個亭亭玉立,打扮得勝過尋常閨秀的侍婢曼步走來。
在眾人的注目中,盧縈說道:“我就是。”
她的聲音一落,四個侍婢同時一笑,她們徑直走到盧縈面前,朝著她盈盈一福后,一個侍婢恭敬地說道:“我家主母說,姑子對我家小郎君有相助之德。區區薄禮,還請姑子不要嫌棄。”她們彎下腰,把捧在手中的木盒恭敬地放在盧縈的面前。
看到四個美婢離去的身影,陡然的,曾郎驚喜地說道:“我記得她們,她們是常府的人!”常府,可是出過兩個官員的,其中有一位官員在成都還頗有話語權。而那位同樣出自漢陽,又位高權重的官員,正是他父親想要結交的對象!
當下,曾郎嗖地一下轉過頭,無比驚喜地打量著盧縈。真覺得盧縈從來沒有如現在這般耀眼過。
這次直到王大善人也離去了,曾郎才大步走到盧縈面前。他低著頭看著盧縈,想了想后,咧嘴笑道:“阿縈,快跟我說說,你是怎麼相助他們的。那王大善人說你救了他兒子,可你只是一個弱女子啊。你快說說,當時是怎麼救的。”
他顯然有點激動,語速又輕又快。
盧縈抬起頭來,她看了一眼曾郎,又瞟向他身后,尋了一陣后,盧縈說道:“噫,阿因呢?”
“現在別管她。”曾郎沒好氣地說道:“我在跟你說話呢,你不要扯遠了。”
盧縈彎了彎唇,淡淡說道:“看來曾家郎君聽不懂人話啊。我說了,我們之間再無干系!”她的表情冰冷,語氣更冰冷。
曾郎一怔。
他直直地盯著盧縈,盯了一會,狐疑地忖道:不對勁,阿縈對我的態度變得太快,莫非,她是攀上了什麼高枝?
這個想法一出,立馬便被他自己肯定了。于是,他雙眼陡然一寒,薄唇也抿得死緊。
與此同時,被盧縈掂記的阿因,正怏怏不樂地坐在回返的驢車中。
數了一會手指,她忍不住聲音一提,喚道:“阿男,你去打聽一下,看看那盧縈到底做了什麼了不得的事!”
“是。”
馬車晃了晃停了下來,不到二刻鐘,馭夫阿男跑了過來,喘著氣道:“五姑子,我可打聽到了。嘿嘿,那事可傳得真開啊。今天不是那個什麼邱公遇刺嗎?當時刺客是混在十幾位學子當中下手的。本來那些學子都被抓住了,是表姑子出面找到了真兇才獲救,所以那些學子的父母都十分感謝表姑子。”
阿男的聲音一落,阿因臉上一陣扭曲,她尖聲叫道:“不可能,那麼大丈夫都找不到真兇,憑什麼她一個小姑子就可以?這里面一定有問題。”
“是真的,五姑子,要不你去聽聽,大伙現在都討論得歡呢。好些人都在說,沒有想到表姑子會是這麼聰明的人。”
不說阿因又是不信又是氣恨,這邊的曾郎又驚又疑之下,不由湊近盧縈想要說幾句好話。
可在這時,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卻是兩個家境普通的學子,由父母帶過來,想到盧縈面前叩頭謝恩呢。
這個盧縈哪里敢受?她嚇得連忙閃開,最后好說歹說,才收下他們送來的雞蛋大米之類的小禮物。
接下來,曾郎更是找不到與盧縈獨處的機會了,一個又一個的家長趕了過來,有的表示謝意,有的奉上禮物。直折騰到天完全黑了,那些人才一一離開。
而那些人一走,盧縈便入了房,曾郎正要追上,卻被盧云從旁摸出一把掃把趕得退了好些步。
不甘不願地退到地坪中,曾郎臉色青白交加,最終還是忍不住叫道:“阿縈,你好好休息吧。我明日再來。”說到這里,他狠狠剜了一眼盧云,不過這個時候盧云正在般著禮品入房,根本沒有注意。
坐上自家的驢車,聽著車輪傳來的“格支格支”地滾動聲,一直陰著臉的曾郎忍不住與馭夫說起話來,“阿根,你知道嗎?今天來盧府的那些人中,有半數是漢陽城的富戶官吏呢。”
阿根甩了甩鞭子,在重重抽了一下驢背后,憨憨地笑道:“這個自然,能送孩子去學堂的,可不都是好人家?”
這話曾郎愛聽,他嘆息道:“是啊,都是好人家。救了七個大戶人家的子侄啊,利用得當,可不是一座座金山銀山?”事情的緣由,這時他已經完全打聽清楚了。
越是尋思,曾郎便越是心中癢癢。好一會,他才嘆道:“可惜,阿縈實在太倔了。那些禮品算什麼?自家孩子的性命豈是禮物能夠替代的?哎,怎麼做出這等事的不是我?”
不過轉眼,他又興奮起來,“阿縈可是與我有了婚約的末過門妻子,她行了恩惠,便等于是我行了恩惠,這一次父親回家后,我得與父親好好商量商量,看看怎麼把這事利用起來。”
他說得興高采烈,熟知他一些舉動的阿根卻詫異了,好一會,阿根小聲問道:“郎君,你不是說不想娶阿縈。想娶那平氏的姑子阿因為妻嗎?”
曾郎哼了一聲,淡淡說道:“這不相沖啊。我可沒有想過放棄阿縈的。她入了我家的門,當了妾室,那恩惠也一樣是我這個夫君的啊。”曾郎今天顯然心情極好,難得地解釋起來,“阿因與阿縈畢竟不同,阿縈今天難得的聰明了一把,不過這種事千載難逢,算不得什麼。比起她來,有那麼好家世,又有那麼多嫁妝的阿因,才是更值得娶回家籠絡的。”
說到這里,他自言自語道:“再說,我娶了阿縈,阿因就肯定輪不到我沾手。可我娶了阿因就不一樣了,到時,阿縈還會是我的。這買賣,怎麼算怎麼值。”
聽到這里,阿根沉默起來。他想起剛才盧縈對待曾郎的那個態度,不由忖道:阿縈那樣子可認真呢,郎君可別到時兩個姑子都得不到。不過他也只是想想,可不敢說出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7 11:35 PM
第十九章 禮物
曾郎一走,姐弟倆便高高興興地把房門鎖緊,再在房中堆把一把柴火,對著光亮翻看起來眾富戶送的禮物來。
先打開的是王大善人的木箱,果然不出盧縈所料,這二箱子全是布料,雖然只是一些極為普通的緞布,對于貧寒已久的姐弟兩來說,卻也是一份厚禮了。
翻看著這些一看就是存久了,放剩下的緞布,盧縈唇角扯了扯,低聲道:“果然。”
盧云聽不懂,他轉過亮晶晶的雙眼好奇地問道:“姐姐你說什麼?”
盧縈微笑道:“我說,果然不是一些好布料。”她轉過頭看向弟弟,溫柔地解釋道:“王大善人家財物無數,按道理,我對他的有救命之恩,他送的東西怎麼說也得有些份量,便是送上百兩黃金,那也是應當之事。不過我們無父無母,我又是個弱女子。這樣的身份便是有恩,卻也不必重謝。”
她看著盧云,認真說道:“所以阿云,哪怕是你對別人有恩,如果你地位不夠,那份恩情也不會有多少人看重的。”
這個盧云從來沒有想到過,他呆了呆,抿著唇點了點頭。一時之間,得到這麼多意外之財的興奮大減。
看到弟弟有點怏怏不樂,盧縈一笑,她伸手撫著弟弟的軟發。哪知她的手一碰上去,盧云便漲紅著臉不高興地叫道:“姐,我是男子漢了,你不許摸我的頭。哼,也不許笑。”
“好好,你是男子漢。”盧縈一笑抽回手,“阿云,我們應當高興啊。你想,當時我挺身而出,可不是為了那些人。所以雖說我對他們有恩,那恩情也不過如此啊。他們能送來禮物已經不錯了。再說,這些禮物可是能換銀錢,能讓我們過上一陣好日子的哦。”
盧云知道姐姐是勸自己放正心態,他點了點頭。
把木箱重新蓋好后,姐弟兩人打開了堂府送來的四個木盒。
木盒不大,里面放置著一些銀制的首飾,仔細一看,還有一把金釵。這些禮物同樣與王大善人家送的一樣,看起來雖然多,卻是些不值錢的物事。當然,這個不值錢是會對有錢人來說,對于姐弟兩人,還是大有用處的。
盧云站起來,把所有的禮物翻看一遍后,嘀咕道:“一個個擺出那麼大的陣勢,哼,送來的東西卻不過如此。”
盧縈彎著腰,把這些禮物一一收好,嘴里則回答道:“他們之所以擺出那麼大的陣勢,是想讓眾人知道,他們是知恩圖報之人。送來的東西不過如此,那是因為我們貧寒不值得他們禮遇。看來還是聖人說得對,世人來往,都是建立在利益之上。要讓他人不敢欺,起先得具有一定的勢。”
這一個來月,她日日研讀聖人經典,讓她驚喜莫名的便是這些:其中蘊含的深意她竟是一下子便理解透了。難怪俗話說,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原來世人紛紛擾擾,所作所為,卻是有跡可尋。
姐弟倆折騰了大半個時辰,把所以禮物都清點個遍,又一一收好后,時辰已經不早了。
望著外面的天空,享受著從門縫中透的春風。盧縈算了算,說道:“這些折算成錢財的話,應該值得十八九兩金。阿云,我就把它們售賣出去,然后置一處房第可好?”漢陽靠近成都,也算是文華薈萃之地,這里的房價著實不便宜。這些財物再加上那個貴人送的金餅,應該可以賣到一處位置靠里的小房子。
盧縈曾經想過,可能姐弟倆得在這平府借給的房子里生活好些年了。真沒有料到,這麼快她們便可以有自己的家了。
聽到的話,盧云問道:“姐,這麼多錢啊?我們不存下來嗎?”他自小到大,都沒有見過這麼多錢過,一時真舍不得全部花銷了。
盧縈淡淡說道:“不能。大伙都知道我們得了富戶送來的禮物,如果不花銷出去,說不定我們的性命都會有危險。”說到這里,她直起腰,認真地說道:“所以,我們不但要花出去,而且還要當著所有人的面花出去。我會叫來錢叔的驢車,這些緞布銀飾的盒子,也不必去掉。就這樣一起賣。”
“恩,聽姐姐的。”想到自家馬上就可以換高大明亮的房子了,盧云不由笑了起來。歡喜了一會后,他提醒道:“姐,你真要與曾家郎君解去婚約麼?他好似不願意呢。”
盧縈沉吟了一會,慢慢說道:“他原先可能是願意的,只是經過今天,怕是心中會犯嘀咕。”她也不在意,揮了揮手讓弟弟別多操心,“先不用管。他便是不願,我終會找到法子讓他願意的!”
“好呢。”盧云干脆地應了一聲,回頭看向姐姐,高興地想道:從姐姐傷好之后,真的變了很多。不過我喜歡她這種變化。
第二天,盧云沒有去上學,而是幫著盧縈,把昨晚上得來的禮物搬上了隔壁錢叔的驢車。在搬禮物時,他們的房門大敞,引得陽嬸等人不停的伸頭瞅著。
陽嬸在房子中轉了一會,走到驢車旁時,撫著那大木箱忍不住說道:“阿縈,這里都是什麼呢?給嬸嬸瞅兩眼好不好?”
盧縈正等著她這句話,聞言笑道:“好啊。阿云,你把箱子都打開給陽嬸瞅一瞅。”
“恩。”幾乎是盧云剛剛應下,四下的鄰居們一窩蜂地圍了上來。
第二十章 買新房
盧云低著頭,很是認真地打開兩個木箱。在眾人有點失望的眼神中,他再把木箱蓋上,又打開了常府送來的四個小盒子。轉眼,四個盒子里裝的銀制首飾還有那一個金釵都呈現在眾人眼里。
陽嬸有點失望,又不免有點高興,她抬頭向著已經坐在驢車上的盧縈笑道:“阿縈啊,你這下可發了,這些東西,少說也值好些金子呢。”
盧縈顯得很歡喜,她笑容滿面地說道:“是啊,我昨晚還跟阿云說,一換到錢財,馬上就去賣一間房子。也省得總是占外祖家的便宜。”
“阿縈好盤算呢。”“這樣安排沒錯。”“還是阿縈會想事。有了房子,你弟弟以后說親也容易些。”
自見到這些錢物后,陽嬸等人已興致大減。當驢車離去時,盧縈遠遠地聽到他們地議論聲,“我還以為有多少東西呢。”“是啊,當時看那陣勢,還以為送了什麼寶物來了。”“那些有錢人可真摳門。”
不管是緞布還是銀飾,都是硬通物,因此用不了半個時辰,盧縈的手中便多了二十兩黃金。
姐弟倆都在漢陽生活多年,對于各處的房子都心中有數。兩人直接來到盧云的學堂旁,在相隔兩百米的一個巷子里,買了一個包括廚房和雜物房在內,僅有六個房間的小院子。
這個院子房間不多,又離街道有點距離,所以房價偏低,再加上院子里樹木森森,一棵生長了數百年的大榕樹罩著整個房子,顯得格外的幽靜。盧縈在幾個月前看到這院子要出售時還曾幻想過擁有它,現在總算如願以償了。
院子雖說是價錢不高,卻也足足花了盧縈二十六兩金,現在,盧縈只剩下一兩多金和五十二枚五銖錢了。
可不管如何,他們總算有個家了。
姐弟倆圍著房子轉了一圈,一時歡喜不盡。直過了好一會,盧縈才開口道:“阿云,我去把家里的藏書都搬來,還要給這里添置一些被子木桶什麼的。你且去平府一趟,把我們搬家的事說一說,記得讓他們來收回木屋。”
“恩。”
“平府的人不管怎麼說,都是你我的長輩,記得要客氣一點。不管他們說什麼,千萬不要逞強頂嘴。你以后是要舉孝廉的,不能在這種小節上壞了名聲。”
“恩。”
“有人問起,你便把我們所得的金子和這房子的事實話實說。”
“恩。”
看著弟弟急急離去的身影,盧縈嘴角一揚。她摸了摸懷中的金子和五銖錢,暗暗忖道:需要添置的東西實是不少,這些錢只怕還少了。得按最需要的開始購置。
想著想著,她回頭打量著自己與弟弟的家,不由又揚唇微笑起來。
曾郎回到家時,天色已晚,母親已經睡下。
第二天,他在練了一會騎射后,遠遠看到母親坐在桃花樹下曬太陽,便趕了過去。
他一走來,站在他母親身后的兩個婢子,都粉面含笑,媚眼生波起來。
這兩個婢子,是曾郎自己購回來的,是他精挑出來的顏色好的女子。早就被他沾了身,只等新媳婦入了門便可收房。
因這兩個婢子都是出身貧寒的原故,有時曾郎看到她們,總不免想到盧縈。想著,盧縈要不是有個平氏的外祖家撐著,只怕早就與她們一樣,為人奴婢,任人玩弄了。
他家曾經也貧寒過,自日子過好后,曾郎在昔日同伴面前,總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心態。在盧縈面前時也不例外。因此有時候他一想到自己要娶一個差點為奴為婢的姑子為妻室,心中便有一種說不出的郁悶和羞辱感。
曾郎大步走到母親面前,對著一臉寵溺地看著自己的母親,他恭敬地喚了一聲,道:“母親,孩兒有一事跟你商量。”
“什麼事,你說吧。”
“我昨晚到了阿縈家里了。”一提到盧縈,他母親便冷下了臉。曾郎端起面孔,坐到母親的對面認真地說道:“母親你猜我看到什麼?我竟是看到那王大善人,還有常府的人紛紛抬著禮物前來感謝阿縈。”
他身子微微前傾,把事情經過跟母親說了一遍后,昂著頭興奮地說道:“孩兒以為機會難得,操作得好的話,對父親對我們家都大有好處。母親你看呢。”
曾母沉吟起來,尋思了一會后,她抬頭說道:“你說得對。恩,你馬上去盧家,要那賤婢馬上把禮物全部還回去。”頓了頓,她強調道:“送還禮物的過程中,你全程陪同。對了,把你父親的名刺一並帶上。哼,救命之恩,哪是區區小禮便抵消的?記著,這次登門,你務必要讓他們知道,盧縈施的恩便是我家施的恩。而你的父親,乃是堂堂校尉,他們送的禮物太寒酸,配不上我家的門面,也當不起他們兒子的一條命。”
曾府雖然門戶不大,不過一切里外都是曾母在應對,她在兒子心目中地位頗高。
聽了母親地提醒,曾郎雙眼一亮,拍著大腿說道:“母親說的是。孩兒這就趕去。”剛站起來,他回頭說道:“母親,父親的名刺好似用完了。”
他母親斷然說道:“馬上去制。一定要在今天把名刺制好。哼,拖得久了,說不定那賤婢做出什麼蠢事來,誤了我家大事。”
“好。”
曾郎做事倒真是雷厲風行,日上中午時,他便令人制好了父親的名刺。拿著這制作精美的名刺,他坐上驢車,急匆匆趕向盧府。
二刻鐘后,他的驢車停在了盧府外。見到那小小的幾間矮房子全部房門大開,里面空無一物,曾郎心中一驚,一個箭步沖了過去。
房間中空空蕩蕩的,竟是被人搬了一空。望著被春風一吹,便四下搖晃的破門爛窗,曾郎轉過身,大步來到陽嬸家。
陽嬸正坐在太陽下編著草鞋,見到曾郎過來,連忙站起來笑道:“是曾家郎君啊。你是來幫阿縈搬家的嗎?郎君來晚了,剛剛她叫上幾輛驢車,把家當全部搬走了。”
“搬家?”曾郎臉上一沉,皺眉問道:“好好的,她為什麼要搬家?”
這話一出,陽嬸一怔,她沒有想到搬家這麼大的事,盧縈都沒有跟夫婿商量過。
陽嬸呆了呆后,馬上笑呵呵地回道:“原來曾家郎君不知啊?是這樣,阿縈一大早便叫人把那些禮物售出去了,然后她用那售賣得來的錢購了一間新房子。這得了新房,不就忙著搬家了?”
什麼?盧縈擅自把禮物售賣了?還用那些錢購置了一間新房?
一路上早就盤算好一切,對自己設想到未來極其自信的曾郎,直覺得被什麼東西重重擊在胸口,直令得他好半天還有劇痛!
虎著臉,他沉怒地說道:“她搬到哪里,陽嬸可是知道?”
陽嬸搖了搖頭,埋怨道:“我問了幾遍,阿縈也真是的,連個地方都說不清。”
這話直如火上澆油,曾郎差點跳了起來。
咬著牙,他又問了幾戶鄰居,奈何那些人都是吃干飯的,竟沒有一個人知道盧縈搬到哪里去了。
騰地轉身,曾郎便想趕到盧云所在的學堂堵人。可才走出幾步,便又停了下來:現在趕去還在鬼用?那些禮品賣都賣了,得來的錢也都花光了!
忍著恨,曾郎郁怒地想道:阿縈真是個蠢物,那麼些鍛布銀飾便打發了她!哼,要是由我經手,那好處少說也是她所得的十倍二十倍。到時我高興了,光手指縫漏給她的,也有一間院子錢!蠢物!當真是蠢物!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8 10:26 PM
第二十一章 計劃
曾府。
曾母坐在自家院子里,享受著婢女們精心奉上的糕點。
她的丈夫現在是校尉了,在漢陽這地方,他們家也算是混出點樣子了。喜歡顯擺的曾母一直在努力學習著那些貴婦人的舉止。
此時太陽正暖,坐在陽光下,曾母瞇著眼睛忖道:常府那個大官,聽說與洛陽來的貴公子走得近。恩,常府欠的這個人情,便等夫君回來后,商量了再提要求。至于王大善人家,得讓他們的綢緞生意讓出一分來。哼,他要是不給,我便讓盧縈那個賤婢出面說他們家忘恩負義,逼也要逼著他吐出一塊肉來!
享受著春日的陽光,曾母一戶一戶地算著,尋思著自家應該索取些什麼好處,如果對方不願意,又得怎麼應對。
琢磨了一會,曾母吁出一口氣,興奮地想道:今年當真是我曾府的幸運之年啊。被陽光照耀得睜不眼的曾母,尋思著自己以后穿金戴銀,奴婢成群,在漢陽街中走動時,人人低頭不敢直視的風光,不由喜得坐也坐不住了。
就在這時,她一眼瞟到了急匆匆沖進來的曾郎。
看到兒子一臉的怒意,曾母站了起來,寒聲喝道:“孩兒因何惱怒?莫非是那個賤婢不同意了?”她厭惡地呸了一聲,道:“那個沒有見過世面的賤婢,她敢不肯?我立馬解了這樁婚事,讓她哭去!”
聽到母親的話,曾郎臉上的怒意更濃了,他沖到母親對面坐下,拿起茶盅一口喝下,恨聲道:“我會怕她不同意?母親你不知道她有多蠢,她竟然一大早便把那些禮物全部售出去了,換來的錢財,給購了一間房。”
“什麼?”曾母大驚,緊接著,她眼前一陣天花亂轉。
看到母親搖搖晃晃,曾郎一怔,兩個婢女已慌忙扶起了她。
被扶著的曾母,臉色很是不好,青中帶著紫紅,竟有著血氣沖心的征兆。曾郎一驚,聲音一提大喝道:“快,快去叫大夫。”
“是,是。”一個婢子轉身便跑。
曾郎上前兩步扶著曾母,低聲喚道:“母親,母親?”
曾母艱難地抬起頭來,這個時候,她只覺得前額處像綁了一塊石頭,又重又沉又悶,胸膛里的心臟,更是突突地跳得慌。她不敢說話,也不敢睜眼,一開口便是腥氣直沖,一睜眼便是一陣眩暈,整個人搖搖晃晃著,仿佛隨時會倒下。
婢女在她胸口撫了一陣,她又緩了幾口氣后,曾母跌坐在塌上,扭曲著面孔恨聲說道:“那賤婢,竟敢,毀我家的前程!去,去告訴她,我們要解除婚約,我兒娶誰也不會娶她這個,敗家婦人。去,就去告訴她。”
“是,是,母親你別動怒,別動怒。”
不說曾府中的雞飛狗跳,盧縈把東西購置齊當,把新家打掃一番,勉強可以住人后,盧縈和盧云姐弟已累得動都不想動了。
第二天,盧云去學堂,而盧縈則繼續購置家當,打掃新房子。
把一切處理妥當后,已是下午了。剩下還有一些,不過都不用急于一時。
到得這時,姐弟倆這些天存下來的,已只剩下十枚不到的五銖錢了。盧縈尋思著,從明天起,又得重新賣字了。
洗了個澡,盧縈細細尋思了一會后,提步朝平府走去。
她沒有直接進入平府,而是找到門子,讓他給平因帶一句話后,便站在巷子里侯著。
不一會,平因便趕來了。
望著匆匆趕來,看向自己時,神色頗為復雜的平因,盧縈淺淺一笑,說道:“阿因,找個偏靜地方說話吧。”
“恩。”
兩女一前一后,來到平氏的一處荒蕪了的廢舊房子前。
站定后,平因側過頭四下張望著,就是不敢看向盧縈。
對于表姐這個模樣,盧縈抿了抿唇。她垂下眸,慢慢說道:“表姐可知道,昨日曾郎與我說了什麼?”
說了什麼?平因心里問著,不過面子上,她還是低著頭。
盧縈盯了她一眼,微笑道:“他說我聰慧過人,還說我救的人中,有七戶都是了不起的人家。別人想與那些人家結識都要費老勁。而我卻輕而易舉地成了他們的座上賓。”
平因臉色陡然變得蒼白。
望著這個一臉愴惶的表姐,突然的,盧縈心中涌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憐憫同情。不過,她心腸素來不軟,雖然憐憫,卻該算計的還是要算計。
抬起頭,盧縈定定地看著平因,看了一會后,她垂眸說道:“其實,我心里知道,曾郎心慕的人是表姐你……”
平因猛然抬頭看向盧縈。她唇動了動,眼中漸漸浸出一抹水光。楚楚可憐地看著盧縈,平因這模樣簡直就是在說,阿縈,你既然知道我們兩情相悅,那你就成全我們吧,我求你了。
盧縈卻沒有看她,而是接著說道:“我這人向來不喜強人所難,曾郎如果想要退婚,我不會咬著不放。”在平因滿面的喜悅中,盧縈慢慢說道:“不過,我已經十五歲了,這婚約一解,怕是再也找不到好人家了……所以阿因,你要我放開曾郎也不難,不過我這損失,得拿錢來彌補。”
說罷,她悠然轉身,直走得遠了,她最后一句話還在空中飄蕩,“如果想好了,等曾伯父回來時,你就讓穩叔跟著我一道上曾府的門吧。”穩叔,是平因的舅舅,也是平氏四房最信任的人。
唇角扯了扯,盧縈一步回返一邊尋思:等得了阿因的銀錢,我就上門退婚。穩叔這人向來穩重知禮,有他跟著我上曾府的門,平因心里肯定踏實,省得以為我得了錢不辦事,或者跑到曾府里故意說她的壞話。
至于我嘛,我只要小小運作一番,就可以通過穩叔的口,讓平因的父母知道,曾郎是個什麼樣的人,曾母更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哼,人算我一尺,我就還人一丈!曾郎啊曾郎,我不但要退婚,我還要讓你娶不到阿因!我要讓阿因的家人看清你和你家人的面目,讓你在漢陽城中臭名遠揚,再也尋不到好親事!
她畢竟已有十五六歲,退婚的事處理得不好,不但對她的名聲,損害會非常大,甚至對她弟弟的前程也會有影響。盧縈從來就不是一個善良偉大的人,甚至可以說,她是一個有仇必報,僅憑感覺便敢絕然行事的陰狠之人。她想,婚是一定要退的,可退婚一事,為什麼毀的不能是曾郎的名聲?我為什麼不能扮成無辜的受害者?
第二十二章 值多少錢
盧縈走著走著,身后傳來一陣熟悉的喊叫聲,“是阿縈嗎?阿縈阿縈!”
盧縈轉過頭來。
矮小的陽嬸顛顛地跑來,圓圓的臉上泛著汗光,她靈活地在人群中鉆來鉆去,轉眼便站到了盧縈的面前。
抬頭打量著眼前這個小姑子,陽嬸不由驚道:怎麼兩天不見,阿縈好似又變好看了?其實,兩天時間哪里可能讓一個人變化太大?陽嬸不過是這兩天都在嘀咕盧縈,陡然看到她精神煥發,容光照人地出現在眼前,不由與印象中,那個總是臉色青白的盧縈相比較罷了。
“陽嬸,你這是?”
對上盧縈疑問的表情,陽嬸笑得牙齦都露出來了,她責怪地說道:“阿縈啊,你們姐弟到底搬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這兩天你家那個曾郎找你找得慌呢。”
曾郎麼?
盧縈一笑,低下頭來。
見盧縈淺淺笑著,那模樣說不出的俊俏,陽嬸心中一陣嗟嘆后,忍不住提醒道:“不過他的臉色不好,阿縈,你是不是做了什麼事惱了他?”想了想,陽嬸建議道:“你這樣避開他也對,等他火氣消了些再見面便是。反正阿縈生得俊,你那曾郎不可能真惱了你的。”
聽到陽嬸左一句右一句,帶著關懷和勸慰的話,盧縈抿唇一笑,她點頭道:“嬸子說得對,我也是這樣想的。”放輕聲音,她不好意思地說道:“才買了房子,手頭實在緊。等過個陣子,我與阿云會擺上一桌酒,到時陽嬸可要賞光才是。”
看看,這讀了書的姑子就是文雅,說的辭兒都是聽不懂的。陽嬸笑得見眉不見眼,連忙點頭應好。
又與陽嬸說了一會話后,盧縈轉身朝家里走去。
此時天已傍晚,大片大片的紅霞染在西邊,美麗的天空,配上青翠的樹木,艷麗的花朵,直讓人心中一陣愉悅。
瞇著眼睛欣賞了一陣,盧縈暗暗忖道:如果永遠這樣下去,不用嫁人可有多好?
有了新房子,錢也花得差不多了,姐弟兩人又忙活起來。盧云一放學,又與姐姐寫起字來,一直寫到夜幕完全籠罩在天地間,兩人才收起筆墨,美美地吃了一頓晚餐。
第二天,盧云照常上學,而盧縈則是上午用來翻閱書簡,下午繼續寫書。到得傍晚時,她的籃子里又有了十三根竹簡。
提著竹簡,盧縈朝盧云的學堂走去。
遠遠的,還沒有靠近學堂,盧縈便看到身材高大的曾郎低著頭在那里踱來踱去,那表情顯得很不耐煩。
看來是在等自己啊。
盧縈唇角一揚,她看了一眼學堂,忖道:這里不是談話的地方。
當下,她停了腳步。
盧縈剛要轉身,又看到了另外一個熟悉的身影,卻是一個婢女正從一輛驢車上跳下,探著頭鬼頭鬼腦地張望著。她在對上曾郎時,還立馬頭一縮,躲了起來。
盯了一眼那驢車,盧縈微笑:阿因也來了。看來自己新換了住處,這兩人沒法找到自己,只能到這里逮人啊。
尋思了一會后,盧縈向后退出幾步,躲到了身后的巷子里。
二刻鐘不到,一個壯漢急急走來,只見他走到轉來轉去的曾郎面前,也不知跟他說了一句什麼話,當下曾郎急急爬上驢車,不一會功夫,便駛得遠了。
總算走了。
見到曾郎離去,盧縈勾了勾唇,她提步走出。
才走到學堂門口,平因的婢女便碎步跑了來,她神色復雜地盯著盧縈,低聲道:“表姑子,五姑子找你。”
“好。”
盧縈爽快地應了,提著籃子,跟在那婢女身手向平因的馬車走去。
見盧縈來到身前,平因掀開車簾,她低下頭,乖巧溫柔地喚道:“阿縈,上來說話罷。”
盧縈爬上驢車,一陣西西索索中,平因從車壁拿出兩個木盒,低聲道:“阿縈,你要說話算數!”
說罷,她把兩個木盒推到盧縈面前。
真送錢來了?果然是個聽話的。
盧縈微微一笑,順開了木盒。
木盒很精致,里面的首飾也還不錯,精巧的雕工使得這些小巧的耳飾和發釵流露出不同凡俗的美感。可惜,光澤略暗,顯然是些陳舊的。
在盧縈打開木盒時,平因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屏著呼吸,只是盯著她,等著她開口。
這兩個木盒,只是她私房中的一小部份。是她平素特意整理出來,專門打賞人用的。她想,這次就當是打賞給了盧縈吧。
就在平因的大氣都喘一下時,車廂內,傳來盧縈的輕笑聲,“五表姐還和往昔一樣啊。”她慢條斯理地蓋上木盒,再把它們推到平因面前。然后轉身,把車簾一掀便準備下車。
看到她這樣,平因忍不住叫道:“阿縈,你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盧縈自顧自地下了馬車,說話的語氣更是淡淡的,“沒什麼意思。我只是突然間不想與曾郎退婚了。”
什麼?
平因臉色一白,她忙不迭站起。卻不意站得太猛,腦袋在車頂上重重一撞。
一陣悶哼后,平因急急捂著腦袋,朝盧縈喚道:“阿縈,你別這樣……”
她叫得急,盧縈卻沒有停步,她只是提起籃子,悠然丟下一句,“曾郎長相俊朗,家世了得,性格又溫柔多情,這樣的如意郎君,在五表姐的心中卻不怎麼值錢哦?阿因,你那兩個木盒,還是留著打賞奴婢啊,阿縈再窮,也犯不著用一個大好的如意郎君來換這麼點窮酸東西!”
聲音帶著輕笑,說話的語氣也是輕飄飄的,不過話里話外,卻還是在嫌少。
平因看了看手中的兩個木盒,紅著臉咬牙想道:她說得對,我這麼歡喜曾郎,我要堂堂正正地與他在一起,怎麼能吝惜錢財呢?
想到這里,平因朝著馭夫急急說道:“我們回府,快點。”
馭夫應了一聲,驅著驢車向平府返回。走了幾步后,坐在平因旁邊的小婢女忍不住嘀咕道:“姑子,剛才表姑子的話好生奇怪哦。”
平因心不在焉,“什麼奇怪?”
婢女尋思了會,歪著頭說道:“婢子也說不出來。就像,就像曾家郎君是個物事,表姑子正論斤稱兩地把他作價買賣似的。”
平因一怔,直到驢車駛到了家門口,她還是一愣一愣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8 10:31 PM
第二十三章 還是挺值錢的
不過婢女的話,怎麼也不會影響到平因的決定。因此她一跑到閨房,毫不猶豫的,便把自己所有的私房錢都拿了出來。
一邊跟在她身后跑著,那婢女一邊小小聲地說道:“姑子,會不會太多了?”
平因咬著唇,她的臉上還帶著剛才被盧縈斷然拒絕后的蒼白,“這些錢不算什麼,我只要她答應。”是的,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比起能夠堂堂正正地成為曾郎的妻室,這點錢財算得什麼?
平因一路上緊趕急趕,來到學堂門口時,總算見到盧縈還在。
只顧歡喜的她竟然沒有注意到,學堂里的學子們早就散去了,可盧縈為何還在與她的弟弟在那里閑扯著?這不是等她是什麼?
驢車一溜煙駛到盧縈面前,望著那個被煙塵逼得雙眼微瞇的少女,平因從來沒有這麼緊張過。她爬下驢車,把六個木盒一股腦兒拿下來擺在盧縈的面前,緊張得鼻尖直冒汗,“阿縈,你打開看看。我所有首飾和零花錢都在這里了。”說到這里,她縮了縮鼻子,眼中泛著淚光,“阿縈,求你了。”
盧縈低頭,她動作隨意地打開一個木盒瞅了兩眼后,點了點頭,隨手把它們放在籃中后,清聲說道:“我說話算話,等曾伯父一回來,我就上門退婚。到時你記得把穩叔叫過來。”想了想,她把自己新家的地址說了一遍,勾唇淺笑,“阿因可聽清了?”
“聽清了。”平因真把錢財都交出去后,心又惴惴不安起來。
見她盯著自己只是不說話,盧縈揚了揚唇,微笑道:“你怕什麼,我的家住哪你都知道了,難道我還能跑了不成?”
平因一聽,不由想道:是啊,她們只有姐弟倆,料來也不敢欺騙于我。
這時,盧縈認真地打量了一陣平因后,說道:“我定然會向曾伯父退婚,也定然會把婚約成功解除。不過話說到前頭,我可不管你與曾郎的婚事成不成!”
平因點頭,自信地說道:“這個不要你管。”真是笑話,曾郎對她是那麼的情深意重,只要盧縈願意退讓,他們定能幸福美滿地生活一輩子。阿縈一個破落戶,有什麼本事能管她與曾郎的姻緣?
在平因的一路護送下,姐弟倆人回到了新家。直目送著平因遠去,盧云才轉過頭,詫異地問道:“姐姐,這是怎麼回事?”
盧縈勾了勾唇,淺淺笑道:“我不是跟你說過,等曾伯父一歸家,便上門退婚嗎?是這樣,我趁現在婚還沒有退,把那人賣了一個好價錢呢。”
“曾郎?”阿云驚道:“姐姐,你說的是賣一個好價錢的是曾家郎君?你跟五表姐說,要讓你心甘情願地退婚,她就得拿錢來?”說到這里,他瞪大雙眼看著姐姐,一時又有點想笑,一時又說不出的古怪。
這種古怪,莫過于姐姐的變化。以前姐姐雖然也冷靜,可從來沒有如現在這般,那麼嚴肅的事她都當兒戲了。
點了點頭,盧縈轉身,把大門一關后,她回到房中專門地數起首飾來。
平因的家境富裕,她又一向得父母寵愛,這首飾還真不少,其中上好的精美金飾便有八件之多,更別說其中一個木盒中,那滿滿半盒子的金葉子了。
盧云一進來,便被一片金光耀花了眼。
老天,這架式比上次那幾家富戶送來的還要多。
呆了一陣,盧云有點不安起來,“姐,要是以后阿因反悔了,過來討要怎麼辦?”
盧縈抬頭瞟了一眼弟弟,淡淡說道:“進了我袖袋的東西,還能輕易被要回去嗎?”她把木盒關起,輕哼道:“別小看了你姐姐。”
“哦。”盧云安全了,他好奇地問道:“姐,這麼多錢拿來做什麼?”
做什麼?盧縈蹙了蹙眉,尋思了一會后她搖頭道:“先放著吧。”
“誒。”
“以后頓頓吃肉。”
“好。”
“你以后每個月也有十枚鐵錢,如果有用得著的地方,盡管花去。花光了姐姐再想法子。”
“誒。”
有了錢的感覺,真是不一樣。盧縈姐弟倆那是腰也挺直了,精神也抖擻了。又花了兩天,用了近五兩黃金,盧縈總算把新家布置得煥然一新。
嶄新的家俱,溫暖的被塌,可口的食物,一時之間,盧云那俊秀瘦弱的小身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起肥來。而盧縈更是,比起弟弟又要抽條又要橫向發展的身板兒,她更是越發的肌膚瑩潤,身材窈窕多姿。
八天過后,盧縈得到一個消息,曾父回來了。
曾父是被兒子迎回來的,聽說是路上遇到了什麼事,還受了點傷。曾郎曾長志那天逮著逮著盧縈,半道上匆匆離去,便是為了此事。
不過曾父的傷勢並不重,在路上又休養了幾天,現在已完全痊愈。
站在盧縈的房門外,驢車上的平因表情很復雜。
她昨天在得到曾父歸家的消息后,還聽到了另一個消息。那就是,曾母很不喜歡盧縈,前不久還被她氣得差點病倒在塌,甚至,婢女們還聽到曾母叫囂著要退婚的話。
原來盧縈早就知道她不得曾家人的歡心啊?
盧縈走出去時,正對上又是緊張,又是惶恐的平因。不過平因這所有的表情對上盧縈的那瞬間,都變成了不屑。
……不過是被夫家遺棄的!虧她還有臉向自己要那麼多錢!
不過話說回來,她與曾郎的婚約畢竟是雙方大人早就定下的,便是曾府再不喜,盧縈如果咬著不放,曾府也沒有多少法子。這樣一想,平因又覺得自己的那些錢還是花得值的。
看著站在驢車旁的中年漢子,盧縈走上前來施一禮,“穩叔。”
高大憨厚的漢子見到盧縈,臉上飛快地閃過一抹不自在。他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他既然站在這里,那就表明平因的父母已經知道了自家的女兒與盧縈的末過門夫婿的那點事。
對穩叔來說,這事做得不厚道。這般逼著人家姑子上門退婚,更是不厚道。不過主家發話了,他也沒法,只是看向盧縈的眼神中,添了那麼一點憐憫和嘆息。
第二十四章 我要退婚 一
盧縈看著穩叔,輕聲道:“叔跟在我身后,如有人問起,我會說你是我的長輩。”
盧縈與平因是表姐妹的關系,穩叔本來也是盧縈的長輩,當下穩叔點了點頭。
交待完穩叔后,盧縈轉過頭看向平因,“阿因,你可有告知曾郎,關于穩叔的事?”
平因連忙搖頭,“沒。”她才不會那麼傻呢,不管曾郎對盧縈是什麼感覺,她做為後來者,逼迫過甚總是不討喜的。
“那就行了,阿云,我們走吧。”穩叔一直深居平宅,識得的人不多,如曾郎那種眼高于頂的人,更不會去注意這麼一個下人。
曾府位于西城區,步行了小半個時辰也就到了。望著眼前高大的,又新加了好些圍墻的屋第,一時之間盧縈有點恍惚。
那麼多年了,她都以為,自己有一天會進這個門,然后,會在這里面生活一輩子。
可惜,有些事,有些人,一旦看清楚,也就不過如此。
吸了一口氣,盧縈和盧云姐弟倆快步幾步,來到曾府的大門口。
曾府現在情況好了,門口還有門子把守著。看著站出來的這個中年人,盧縈輕聲說道:“阿云,穩叔,我先上前求見。”說罷,她上前一步,清脆地說道:“還請通報一下,便說盧氏姐弟求訪。”
“請稍侯。”
那門子才進去一會,便有一個身材高大的年青人跟著走出來。那年青人面目俊朗,正是曾郎。
曾郎找盧縈也有好些日子了,此刻看到站在大門外面,亭亭玉立,面目越發清麗的盧縈,心中一熱,倒把一直窩著的那股郁火消了大半。
哼了一會,他緊走幾步來到盧縈面前,低著頭盯了她一會,再向站在不遠處的盧云和穩叔盯了一會,他收回目光,冷聲說道:“居然知道上門來陪罪?看來阿縈長進些了。”雖帶嘲諷,可那語氣中終還是有幾分喜意。
盧縈抬頭看向曾郎,望著這個自己曾經以為,可以寄托終身的良人,她唇角勾了勾,算是一笑后,問道:“聽說伯父回來了?”
“回來二天了。你消息挺靈通的嘛。”昂了昂頭,曾郎朝盧縈展開一個有些得意,也有點燦爛的笑容。他想,果然,盧縈前陣子態度惡劣,只是因為懷疑了阿因而犯倔,這不,一想明白她就自己上門了?
這樣也好,他目光投向盧縈越發鼓鼓的胸脯,暗暗忖道:抓緊這幾天把她辦了,省得夜長夢多。想到這里,曾郎不由心跳快了幾分,看向盧縈的眼神中,也添了幾分火熱和溫柔。
盧縈道:“長志,我想拜見伯父伯母,可以麼?”
曾郎溫柔地回道:“我父親有事外出,”想到母親這陣子的叫囂,還有她對盧縈的不喜,曾郎連忙道:“我母親不便見客,阿縈,你還是回吧。”
說到這里,他伸出手,溫柔地撫上盧縈的額頭,低低地說道:“乖,你先回去,有什麼事我來替你處理。”說到這里,他又柔聲問道:“你的新家在哪里?我今晚會去找你。”語氣如水般多情。
站在后面的穩叔看到這一幕,慢慢皺起了眉頭。如果他記得不錯的話,因姑子可是說過這個曾長志喜歡的不是盧縈,而是她。並且他還與因姑子私定了終身,還約好了曾父一歸家便上門提親的。可看這架式,這曾長志分明對盧縈這個末婚妻情意不淺啊。這其中難道有誤差?
曾郎的手剛剛撫上盧縈的額頭,便被她手一揮,干脆利落地拍了下來。
像是拍掉一只蒼蠅的盧縈,渾然無視曾郎轉眼又泛了青的面孔,回頭朝盧云和穩叔招了招手。等兩人上前后,她朝著曾郎福了福,慎重其事地說道:“曾郎有所不知,阿縈此次前來,實有要事。伯父不在,我可以等上一等。”
盧縈的聲音一落,盧云也上前一步,他瞪著曾郎,甕聲甕氣地說道:“曾長志,你不敢讓我們進去麼?”
曾郎臉孔一板,正要呵斥,一個婢女跑了過來,大聲叫道:“郎君,夫人有請幾位客人。”說話之際,那婢女一雙眼睛緊緊地盯在盧縈身上,眼神中有掩不去的輕蔑和得意。
做為深得少主人寵愛的婢子,早就注意到了盧氏女這一行人,因此,曾郎還在與盧縈磨蹭時,她早就把盧縈前來的消息稟告了曾母。正窩著一肚子邪火的曾母哪里忍得住?馬上就下令讓盧縈進府了。
聽到母親有召,曾郎一怔,他抿了抿唇,眉間深深皺起,一時有點束手無策。
而這時,盧縈三人已跟在那婢女的身后向府中走去。
不一會,三人來到堂房處,望著坐在小花園下曬著太陽,做貴夫人打扮的曾母,盧縈上前幾步,乖巧地福了福,清聲喚道:“盧氏阿縈見過曾伯母。”她的聲音一落,盧云也上門見禮。
面對姐弟倆,曾母屁股也沒有挪一下,她抬了抬眼,聲音尖利地說道:“阿杏,去拿根棍子來。真是的,本夫人長得這麼大,還沒有見過這麼愚笨不知事的狗。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貨色,能有人要已經了不起了,還拿喬?捉了兩只老鼠也不知道送給主家過過眼,自己就敢私自拿去換了房子?房子房子,怎麼不干脆換成棺材得了?”
也不回應,也不叫坐,郁火悶積在胸腔太久,一直無法發泄的曾母陡一見到盧縈姐弟,便對著窩在她腳下的一只黃毛狗指桑罵槐起來。
曾母罵得尖酸,可不管是盧云還是穩叔,都能聽明白她的意思。畢竟,盧縈以一弱女子之身力挽狂瀾,破了大案還救得十幾個少年的事早就傳開了。
聽著聽著,盧云俊臉漲得通紅,他上前一步就要沖過去喝罵。
盧縈伸手一扯,她把弟弟攔下來,上前兩步走到曾母的面前,盯了正口沫橫飛,罵得起勁的曾母一眼后,盧縈突然彎腰在地上拾起一塊泥,然后,她右臂一掄一轉,“啪”地一聲,那泥塊生生地擊中離她僅有三步遠的曾母,在她那張滔滔不絕地罵得歡快的嘴上綻開了花!其中一小半黑泥,甚至濺入了曾母的嘴里。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8 10:37 PM
第二十五章 我要退婚 二
可能從來沒有人想到,會出現這麼一幕。就在眾人呆怔當中,盧縈突然尖叫一聲,紅了眼眶,“我,我不是故意的。”說著說著,兩行淚水順著盧縈的臉頰流下,她哽咽著,指著已走到左側樹下的那只黃毛狗說道:“我只是見曾母那麼不喜歡它,想給它一個教訓而已。我真不是故意的……”
說到這里,盧縈已是嚇得淚水滾滾而下,緊緊捂著嘴的手甚至在顫抖,那樣子,真是要多委屈有多委屈,要多無辜有多無辜。
一個外表清麗中透著濃濃書卷氣的少女這麼一哭,便是明明看清了她動作的眾人這時也迷糊起來。如穩叔便在那里嘀咕:看來她應該是無意的,阿縈素來便不是一個潑辣的,給她十個膽子,她也不敢對曾夫人動手啊。
而盧云更是直接沖到姐姐面前,雙手一張把她保護在身后,“誰也不許過來,我姐姐都說了,她不是故意的!”
曾母這時也清醒過來,她一清醒,便連忙“呸呸呸”地吐出口中的泥土。吐著吐著,突然間,一種難以形容的羞辱和憤怒涌上胸臆。
因此,胡亂拿著一盅酒漱過口后,曾母跳了起來,她指著盧縈顫聲尖叫,“你這個賤婢!你這個蠢物!你這個破落戶,敗家子!我要休了你,長志,長志,馬上把婚書拿過來,我要休了這個賤婢!”
在母親尖厲的喝叫中,曾郎清醒了過來,剛才的那一幕他沒有看清,心下還有點糊涂。可再糊涂,他也知道,盧縈向來是個剛烈有性子的,只要那封婚書一解除,她只怕再也不會讓自己沾身了,這與他的計劃完全不同,那是萬萬不可的。
因此,在稍稍尋思后,他連忙上前扶住母親,低聲勸道:“母親,茲事重大,不如等父親回來再做決定?”
見母親氣得直顫,臉色青得可怕,知道她是什麼脾性的曾郎便把母親扶到一旁,湊近她耳邊低聲說道:“母親,退婚是容易,可讓她就這麼走了,豈不是便宜了她?不如……”低低說了幾句,曾郎續道:“到得那時,她入了我曾府的門,又只是一個妾,豈不是母親想怎麼折磨便怎麼折磨?這樣總比放著她在外面逍遙自在的強吧?”
有所謂知母莫若子,曾郎這一席話吐出,曾母那如火山爆發的怒意便陡然消彌一盡。她冷笑一聲,低低回道:“就聽你的。”
曾母站了起來,她從一側的婢女手中接過帕子拭了拭嘴后,走到盧縈面前,尖著聲音說道:“盧氏,這一次我且饒了你。”揮了揮手,她冷聲說道:“趁本夫人現在不打算追究,你們走吧。”
她的臉上,還有著爆怒的殘余,看向盧縈的眼神中,那厭惡和惡毒更是掩也掩不盡。
穩叔站在后面看著這母子倆的表現,眉頭越皺越深。
走?盧縈當然不會走。
她停止啜泣,低下頭來,慢慢上前一步后,盧縈朝著曾母盈盈一福,啞聲說道:“阿縈德淺福薄,如今更是冒犯了夫人……”抽噎兩聲后,盧縈的聲音提高了些許,“還請夫人允許我與曾郎解除婚約!”
“什麼?”曾郎不敢置信的聲音傳來,他瞪著盧縈,“你再說一遍?”
盧縈抬起頭來,她站起身子,定定地看了一眼曾郎后,眼圈兒一紅,然后她轉頭看向曾母,慢慢的,清清脆脆地說道:“夫人從來便不喜阿縈,這個阿縈知道。”她吸了吸鼻子,眸光轉向曾郎,吐出來的話,卻清脆得不帶絲毫鼻音,“曾郎也另有所屬,這個阿縈也知道。”
以袖掩嘴,盧縈哽咽道:“阿縈知道自己罪過甚多。數日前,阿縈僥幸救得十數學子,可救那些學子所得的錢財,阿縈不曾稟知曾郎,便自己花用了……”聽到盧縈提起這件傷心事,曾母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面容又開始泛青,那滿臉的厭惡和怒火,簡直是在給盧縈這番話做注腳。穩叔站在身后,不用多想也可以確定曾母曾經打過什麼主意。再聯想起盧縈剛來時,曾母對著那只狗指桑罵槐的一番話,不知不覺中,穩叔的臉色很不好看了。
盧縈還在繼續,“為了此事,曾郎對阿縈大發雷霆,夫人更是十分不滿。”她垂下眸子,哽咽道:“阿縈還沒有入門便得罪了婆婆和夫君,實不敢再提婚約。”
聽到這里,曾郎忍不住聲音一提,朝盧縈叫道:“阿縈何必說這樣的話?我可從來沒有嫌棄過你!”
“當真?”曾郎的話一出口,盧縈便雙眼發亮,不過轉眼,她眸中的光芒便是一暗,“可是你明明跟阿因說過,你不喜歡我,你只願意娶她為妻的。”
又被將上軍了!曾郎寒毛一豎,反射性的,他冷著臉喝道:“沒有這樣的事,你不要胡思亂想!”
吐出這句話的曾郎,完全沒有注意到,站在盧云身后的穩叔那臉色已是沉得出水了。
“可是,可是……”可是了一陣后,盧縈一咬牙,還是叫道:“可是我還是想與曾郎解除婚約。”
曾郎青了臉,他不滿地瞪著盧縈,喝道:“阿縈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知道解除婚約的后果是什麼嗎?茲事重大,你不會懂的,還是先回去吧。”
“我懂的!”這一次盧縈回答得飛快,她盯著曾郎,大聲回道:“我知道啊,曾郎和夫人一直嫌棄阿縈父母雙亡,家境困頓。阿因就不同了,阿因家有很多錢,娶了阿因便等于娶了一座金山銀山啊。只要我們解除了婚約,曾郎你就可以去娶你的阿因,而我也可以去覓我的良人。”
盧縈說到這里,突然像想到了什麼似的,把嘴一捂,驚道:“曾郎,你不願意與我解約,莫非是想把我與阿因一道娶?可是阿因家那麼有錢,她父母肯定不允許她做小的!”
盧縈說這話時太過驚訝,那副自以為是兼把自己看得太重的樣子,讓曾母非常不喜,不由自主的,她在一側冷笑道:“誰說是阿因做小?”
一句話落地,四下再次一靜!
盧云呆了,穩叔也呆了。
穩叔呆呆地看著那母子兩人,一個念頭不由浮出腦海:這母子倆,竟想以妻做妾?他們就不怕污辱了已故的好友?轉眼他明白過來:這麼心性涼薄之人,哪懂污辱兩字?
再一次靜默中,盧縈慢慢挺直了腰背。
這一次,她不再裝作賢淑,也不再裝作嫻雅。
她挺直腰背,唇角微勾,以一種慣有的冷漠和優雅的態度盯著曾母和曾郎,雙手一合,輕輕鼓起掌來。在清脆的“啪啪”聲中,盧縈的聲音悠然傳來,“以妻為妾,果然好算計!”
在眾人愣愣地轉頭看來時,盧縈慢步上前,只見她緩步悠然地走到曾郎面前。仰著頭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曾郎,盧縈伸出手,突然的,她右手一揮,“啪——”的一聲,一個清脆的巴掌印在曾郎的左臉上!
“你敢打我?”再多的不舍和悔意,也抵不過惱意,曾郎一跳而起。
就在他不敢置信地瞪著盧縈時,曾母也尖叫起來,“好一個賤人,你好大的膽子?”幾乎是她的聲音一落,只聽得又一個“啪——”的巴掌聲傳來,卻是盧縈又一巴掌扇在了曾郎的右臉上!這麼一來,他一左一右每邊一個巴掌印,倒是頗為對稱。
第二十六章 撒毀婚書
一左一右兩個巴掌扇得曾郎一愣一愣,而曾夫人已嘶叫著撲了上來,可惜這個時候盧縈已退后一步,讓她無法抓到。
盧縈一直退到盧云和穩叔的面前,只見她漲紅著臉,冷著聲音說道:“曾長志,昔年我父親與你父親情同兄弟,而你我亦在五歲時便定下婚約。十年了啊,十年的時間,便是二塊石頭放在一起,都會留下彼此的印記,也會產生感情。而你呢,糟糠之妻,卻想貶做妾室。甚至如果不是你母親說出,你還想瞞天過海!曾長志,你的心叫狗吃了吧?”
就到這里,她朝地上重重“呸”了一聲,冷喝道:“生性涼薄,三心二意,這樣的男人,不配為人之夫!”
她轉過頭,朝著盧云喝道:“阿云,把婚書拿來!”
“是。”
盧云連忙從懷中掏出婚書,送到盧縈的面前。這婚書一式兩份,一式放在曾府,一份保存在盧縈手中。十年過去,婚書都泛黃了。
這時間真是殺豬刀啊,除了那空洞無用的文字還在,什麼都不一樣了!
盧縈接過婚書,當著眾人的面慢慢展開,然后,她用力一撕!
“茲——”地一聲輕響,轉眼間,這份帛書便被她一撕而開。
眾人一陣呆傻中,盧縈還在撕,她一直把這婚書撕成了七八塊這才停手。右手一揚,任由春風把它吹得四零五落,盧縈冷冷一笑,昂著頭,不屑地說道:“曾長志,你給我聽好了。我盧縈,不要你了!”
說罷她頭一轉,牽著盧云的手便向門外走去。
曾郎氣得渾身發顫,他青著臉喝道:“站住!”
一個箭步沖到盧縈面前,曾郎氣恨地叫道:“盧氏阿縈,我讓你走了嗎?你好大的膽子,那婚書是你想毀就毀,想退就退的嗎?”
因為氣憤,也因為羞惱,他一張臉氣得扭曲發青,“我告訴你,這退不退婚,不是你能說了算的。盧氏,你最好想想自己的處境!你不過一破落戶的女兒,還是個父母雙亡的。你以為除了我,還能有個正經人家會娶?別做夢了,嫁到我曾府做妾,那也是抬舉了你!”
他叫囂得厲害,盧縈卻沒有理他地打算。她牽著臉孔漲得通紅,氣得都在發抖的盧云,越過曾郎便向門外走去。
曾母氣到極點反而笑了起來,她尖叫道:“阿志,別理這個蠢貨!我倒要看看她走出這個大門后,會不會后悔!哼,什麼玩意兒,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樣,居然還有擔撕毀婚書?她就不怕她這一輩子嫁不出去?”
曾母的叫罵聲十分難聽,盧縈三人的腳步已越來越快,轉眼間,三人便出了曾府。
一離開曾府,盧縈便轉向穩叔,她漲紅著臉,眼中淚水滾動,“阿叔,阿縈有事相求。”她朝著穩叔福了福,哽咽道:“此番變故,唯有穩叔是局外人,且把一切看了個清楚明白。阿縈知道,叔不是喜歡胡言亂語之人,阿縈此次求叔,只是想叔在有人說三道四之時,替阿縈辯白一二。”
她挺著腰背,神情中帶著一種倔強和倨傲,更有一種說不出的脆弱和委屈,“那一家人都是無恥之人,阿縈實是怕今日的事傳來傳處,最后會面目全非,會逼得阿縈與弟弟無容身之地!”
穩叔聽到這里,他點了點頭,認真地說道:“阿縈不必害怕。叔會有話說話。”他是個忠厚正直的人,盧縈的話提醒了他,當下穩叔說的話極其堅定,“你們安心回去吧。”
“多謝穩叔。”
姐弟倆人一與穩叔分開,盧云便湊近姐姐,悄聲問道:“姐姐,我們還沒有見過曾伯父呢,就這麼撕去婚書,妥當麼?”
盧縈勾了勾唇角,低聲回道:“事情有了變化,只能如此處理。”頓了頓,她又說道:“這事鬧成如此模樣,親家都成了仇家了,曾戶沒有拖著婚事不放的理由。”
尋思了一會,盧縈湊近頭,朝著弟弟說道:“阿云,我們呆會去一趟以前的住處,拜訪一下陽嬸等人,與左鄰右舍約定三日后在新家吃一頓。”
盧云不知道姐姐怎麼突然扯到這里,不由一呆。這時,盧縈的聲音冷了冷,“恩,要是陽嬸等人提到曾郎,你我就把剛才發生的事說一說。記得,說得越詳細越好,越憤怒越好。”
“啊?好。”雖然不知道姐姐打的是什麼算盤,不過盧云本來便對曾氏母子一肚子的火,自是應得爽快。
當下,姐弟倆家也不回,直接朝以前的房子走去。
他們才搬出不久,又是盧縈大出風頭之時搬出來的,鄰居們有很多的事想問過姐弟倆。因此這一出現一會,便被鄰居們圍擁著問起話來。還沒到陽嬸家,姐弟倆便被盛情款待的鄰居請到了家里。
說笑了一會,急急趕來的陽嬸叫道:“阿縈,你回來了啊?對了,你那曾郎一直在找你呢,他找到你了麼?”
哪知陽嬸的話一出口,眾人便驚詫地發現,一直微笑著的盧縈臉色一黯,低下頭來,轉眼間,她的眼圈竟然泛了紅。
眾人一怔,陽嬸驚道:“阿縈,你這是怎麼啦?”
盧縈哽咽了一聲,道:“我,我剛剛撕去了婚書,我與曾郎,再無婚約了!”
“什麼?”
驚愕中,亂七八糟地詢問聲中,得到盧縈示意的盧云騰地站起,漲紅著臉叫道:“姓曾的那個小人,他欺負我們父母雙亡,想要娶表姐平因。這也罷了,他都嫌棄姐姐想另娶她人了,居然還不放過我姐姐,還說什麼要把納我姐姐為妾……”
聽到這里,四下嗡嗡聲大作。這時代,婚約一定,便被世人認可,便占了正義大理的。曾長志這一次嫌棄舊人,想另娶富家女,其行為已經惡劣不堪。可他竟然還不知足,還想以妻為妾,那就是對一個人,對一個家族赤裸裸的羞辱了!
更何況,自盧縈姐弟搬到這附近后,左鄰右舍與盧縈和曾郎也都熟識了。這眼瞅著看好的一對,竟然出了這樣的事,那平素看起來可信的好郎君,竟然是個無情無義的,這沖擊實是大,一時之間,眾人群情激憤,紛紛指責起來。
在他們的指責聲中,盧云火氣越來越大,他把自家姐姐救了眾位貴人后,曾長志和他母親的不滿,以及剛才進入曾府時,曾母指桑罵槐的那番話一一說出。在眾人的嘖嘖驚嘆中,盧縈時不時地加上一句。
她的話不多,卻每一句都說到了點子上,不但及時地做了補充,也準確地激起了盧云深藏在心中的不滿,令得一向內向的盧云更是滔滔不絕地指責起來。
不過,說歸說,盧云當然不會說出,自家姐姐朝曾母扔了一塊泥土,以及給了曾郎兩巴掌的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8 10:44 PM
第二十七章 穩叔的建議
又是委屈又是痛恨地說出一通話后,在盧縈的暗示下,盧云咬牙切齒地叫道:“幸好這次平氏四房的穩叔也與我們一道去了。你們知道穩叔當時說了什麼嗎?他說那姓曾的,“生性涼薄,三心二意,這樣的男人,不配為人之夫!”
借由第三者的口說出這樣的評語,是最具有說服力的。一時之間,連陽嬸在內,都直嘆自己看錯了人
姐弟倆這一坐,差不多用了一個時辰,直把話說得差不多了,盧縈才以袖掩臉,淚水盈盈地與眾人道了別,在鄰居們的同情嗟嘆聲中回了新家。
一跨入自個家中,打了一場硬仗的姐弟倆都是松了一口氣,無力地倒在塌上,說得口都干了的盧云閉上了雙眼。
過一會,他抬頭看向忙來忙去準備晚餐的盧縈,低聲問道:“姐姐,你為什麼要我說那些話?那個,你不是讓穩叔替我們說話了嗎?為什麼還要特意來這麼一曲?”
盧縈一邊生著火,一邊回道:“這就叫先下手為強。而穩叔向來言語不多,我們得做兩手準備。”騰騰燃燒的灶火,映在她白凈清麗的面容,窈窕秀美的身姿上,在盧云眼中,實是沉穩得讓整個房中都暖了幾分。
盧縈一邊忙活,一邊低聲告訴弟弟,“阿云,聖人說過,三人成虎。這便是說明,流言誹語的威力無窮啊。我不想被曾氏母子陷害,不想被人說成我跋扈潑辣,不知尊卑,有些事就一定要做在前頭。如經過我們今晚這麼一說,那些鄰居們,便會你傳我,我傳你地把這件事越傳越廣。到得那時,曾氏母子再說我的不是,也沒有人聽得進了。”頓了頓,她又道:“至于穩叔,知道他的人都知道他性子耿直,到時有人問起,只要他替我分說一二,那聽到的人,便會把剩下的都信了的。”她不管是打人還是撕毀婚書的舉動,都過于剛烈,要是任人傳揚,再添加點什麼的,那名聲不會好聽到哪里去。在這種情況下,她不先下手怎麼行?
“姐,你是不是很恨曾長志?”
火焰騰騰中,盧縈回過頭來,她沉思了一會,點頭道:“是,我有點恨他。”她抿了抿唇,喃喃說道:“我以前有多信他,現在便有多恨他。他以為我父母不在,便可肆意玩弄,哧,這一次,我定要讓他知道什麼叫有苦難言!”
與盧氏姐弟分開后,穩叔急急返回了平宅。
一直在等著穩叔的平因看到他回來了,直緊張得手心都沁了汗。可不等她跑過去詢問,穩叔已腳步不停地走入父母的房中。
他定然是向父母稟報此次的事情了。
平因的心砰砰地跳得飛快,她紅著臉猶豫了一會后,還是換了一身衣裳,躡手躡腳地朝父母所在的側房走去。
來到房門外,里面傳來一陣陣說話聲。聽到穩叔熟悉的聲音,平因朝四周看來的婢仆們瞪了一眼,示意他們退下后,她悄無聲息地來到門外,把耳朵貼在房門處,傾聽起來。
房中,穩叔沉穩厚重的聲音清晰地傳來,“當時,那姓曾的小子直接回答說,他沒有想過娶阿因為妻……”這幾個字一入耳,平因便臉色一白,而這時,房中的聲音還在清晰地傳來,“還是那盧縈逼問再三,曾夫人才明說了,他們打的主意是兩個都娶,以盧氏為妾。”
這話一出,顯然房中的另兩個大人都驚了。
在一陣低語聲中,平因聽到穩叔嚴肅地說道:“四郎,據我的觀察,那曾府實非良配。曾夫人粗野不講理,占人便宜成性,那曾長志也是三心二意之人。更且這母子兩人生性涼薄,刻薄寡恩,斷斷不是可以托付之人。阿因擇了那等夫君,順風順意時還好,一旦有甚事故,只怕會痛悔終身……”
他才說到這里,只聽得砰地一聲,平因沖了進來,她淚水橫飛,因為害怕和痛苦而臉色發白。流著淚,平因拼命地搖頭,“不,不是這樣的。穩叔,你定然搞錯了,你一定搞錯了!”
她像想起什麼似的,尖著喉嚨叫道:“穩叔,你一定是中了盧縈那賤婢的狡計,你別信她,她不是好人,她恨我搶了曾郎,她不懷好意!”
平因的父母沒有想到女兒會沖進來,而且,她明明聽到了穩叔的一番話,卻還是愚蠢不化堅持已見。當下,平父臉孔一沉,喝道:“來人,把姑子拖出去!”
“是是。”兩個婢女才抓住平因,平父又命令道:“把她關起來,看好她,不提讓她與外人見面。”
這命令一出,平因慌得腿都軟了,她一邊掙扎,一邊朝著父母嘶叫道:“母親,父親,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曾郎他很好的,不是這樣的啊……”隨著越拖越遠,她的哭聲越發的凄厲。
聽著女兒的哭聲,平母不由流下淚來,她以袖拭臉,低聲說道:“都是我不好,以前阿因跟我提起過那個姓曾的,我一直沒有放在心上。后來聽到他父親成了校尉,還默許了她與那廝來往。”
平父在一側哼道:“就是你這等頭發長見識短的婦人壞事!那姓曾的連相依十年的未過門妻室都想扔就扔,這等薄情之人,你還慫恿女兒與其交往?哼,幸好這次阿穩也去了,不然,阿因這后輩子,便毀在你的手中!”
穩叔聽到這里,也忍不住點了點頭,感嘆道:“是啊,光憑這姓曾的想拋了定婚十年的未婚妻室,欲聘他人,便知不是良配。”他說到這里,發現平母的表情有點羞愧,不由訥訥閉嘴。找了個借口,急急退了出來。
不說平府,盧氏姐弟倆在飽餐一頓后,重新聚在書房寫起字來。
寫著寫著,盧云把筆朝幾上重重一放,甕聲甕氣地說道:“姐姐,我便是舉不得孝廉,也一定可以中個秀才的。我,我再也不會讓任何人瞧不起姐姐!我要讓那曾的一家人后悔那樣對你,要讓他們有朝一日跪在你面前求你諒解!”燭光下,少年俊秀的臉漲得通紅通紅,黑亮的烏瞳中透著倔強。
盧縈轉頭,她對上弟弟那憤恨中夾著不甘的表情,唇角一勾,輕輕說道:“恩,我等著阿云出人頭地。”聲音溫柔無比,透著一種說不出的信任,盧云心中一暖,戾氣大消的同時,只感覺到肩上一沉,似有一種無形的責任在逼著他要成長。
第二十八章 祝你與他相愛相殺
流言蜚語,以盧縈無法想象,以曾府猝不及防的速度在蔓延。
也許是太多人覺得,如她這樣父母雙亡的破落戶女兒,本就不應該奢想那樣的夫君,因此在很多流言中,盧縈被說得無比的卑微可憐。
不過,更多的流言還是針對曾郎一家,做為一個新興的,剛剛爬上去沒幾年的暴發戶,曾府是很招人妒忌的。盧縈退婚一事給了很多人一個攻擊的借口,因此曾郎的形像越傳越是不堪。
不過兩三天功夫,盧縈走到街道上時,便會時不時地遇到幾個熟識的人,在她們好心地安慰下,盧縈一次次落荒而逃。
傍晚時,盧縈剛剛回到家中,一輛驢車“戛”地一聲在她的面前猛地停下,接著,一個人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那人氣勢洶洶,人還沒有到巴掌已至。
看到對方揚得高高的手掌,盧縈雙眼一瞇,猛然向后退出幾步,倉惶避開。
一擊不中,來人紅著眼睛哭了起來,“盧縈,你這個賤人,你,你害得我好苦!”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正是平因。
看到是她,盧縈平靜下來,她歪著頭打量起來。不過幾天不見,平因瘦了一大圈,原本帶著幾分嬰兒肥的臉蛋瘦得顴骨都露出來了,越發襯得一雙眼睛大得駭人。她眼圈紅腫紅腫的,顯然這幾天不知哭了多少場。
見盧縈烏黑的眸子定定地看著自己,那看不出喜怒的表情,實讓平因感覺到莫大的羞辱。她恨得嘶叫道:“好你個盧縈,你,你真是狠毒啊。你不但要拆散我與曾郎,你,你還害得大伙都笑我,都看不起我。我,我這一生都被你毀了,我拼了這條命也饒不了你!我饒不了你!”
一邊叫,她又一邊沖了過來。
平因尖叫嘶喊著沖過來時,載著平因過來的那個馭夫,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看著。跟著平因,與盧縈打過無數次照面的婢子,則急急地沖了過來,她一邊攔著平因,一邊用痛恨的目光瞪著盧縈。
看來后果出來了。
在主仆兩人一個沖一個時,盧縈靜靜地站在那里。也許是她的姿態太嫻靜,也許是她的表情冷漠得太讓人可恨,那婢女咬牙叫道:“表姑子,你怎麼能這樣?你騙光了我家姑子的私房錢不算,還把她的名聲往死時作踐,你,你太過份了!”
“我把她的名聲往死里作踐?”盧縈亭亭玉立,聲音冰冷,“我說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作踐了你家姑子的名聲?”
那婢女一怔,她呆愣中,發作了一會,現在已經氣短神疲的平因跳了起來,她啞著嗓子哽咽道:“你,你……那些人罵我不要臉,罵我搶你的夫君,還說我與曾郎早就私相授受,還說我懷了他的孩兒……這些話,難道不是你放出來的?”
原來如此!
聽到這里,盧縈恍然大悟,她冷冷忖道:你種下的因,便不能得這個果麼?若我不是傷過之后大徹大悟,若我還是以前的盧縈,我早就被你們這對奸夫滔婦傷得體無完膚了!那個時候,誰來同情我?
她心腸冷硬,雖對平因沒有強烈的恨意,也沒有打算過要狠狠打擊她。不過現在事情發生了,她卻是萬萬不會同情于她。
她搶別人的夫君之時,便沒有想到過今日麼?人生天地間,既然敢做,怎能不敢當?
不過,這話只能是在心中想想,明面上,盧縈自然無論如何也不會承認!
當下,她先是一驚,轉眼抿著唇冷聲喝道:“你胡說什麼?我一個弱質女流,哪里有這個能耐散播這種流言?”她尋思了一會,霍然抬頭,認真地說道:“那一日我與穩叔上門退婚時,曾府的下人都在,這些話,莫不是他們傳出來的?阿因,曾府之人肯定是想敗壞你的名聲,逼你嫁給曾郎!”
盧縈這話,既是說給平因聽,也是說給平因身邊的婢女和后面的那個馭夫聽。她可不想讓平因的父母也懷疑上自己,進而對自己不利呢。
這個時候,還是讓平因繼續燃燒起愛情的火焰,為了她與曾郎的婚姻大事折騰吧,讓平氏四房好好頭痛一陣,省得閑著無聊把注意力盯到自己身上。
什麼?這流言能逼她嫁給曾郎?
本來已經絕望的平因陡然止步,她抬起頭定定地看著盧縈,看著看著,那腫泡的雙眼中,慢慢浮起一抹喜悅。漸漸的,那抹喜悅越來越明顯,越來越燦爛。
顫著聲,平因喃喃說道:“你是說,這流言會逼著我嫁給曾郎?”
“當然。”盧縈有點不耐煩,她走出一步,衣袖在夜風中搖晃,頗顯風韻。盧縈走到平因面前,把她細細打量了一眼后,冷笑道:“那樣無情無義的男人,也只有你把他當寶了。”
平因沒有理會盧縈的嘲諷,她還陷在無邊的喜悅中,雙眼發著光,平因喃喃自語著,“我可以嫁給曾郎?這流言是逼我嫁給曾郎?”
自言自語了一陣,歡喜無比的平因直恨不得馬上轉身回府。這時,她一抬頭,正好看到盧縈越過自己曼步離去的身姿,不由恨從中來,便追上幾步叫道:“你,你賠我的首飾來。盧氏阿縈,要不是你胡亂說話,曾郎也不會被那麼多人指責,我也不會……你,你賠我的金子!”
盧縈陡然回頭。
她靜靜地盯著平因,夜霧下,她的雙眸又黑又冷,直是寒得滲人。在平因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出一步時,盧縈冷冷說道:“平因,錢貨已然兩清。我退了婚約,你得了與姓曾的在一起的機會,當時是這樣約定的吧?我可有記差?”
幾乎是盧縈這句話一吐出,隱約中,一個“噗哧”的笑聲從不遠處傳來。那笑聲極動聽,隱約還有點熟悉,盧縈馬上轉頭,她對上的,是幾十步外的幽深巷道,哪里看得到人?
被那笑聲一攪,平因慌臊起來,她抿了抿唇,訥訥說道:“我,我……”
在她支支吾吾不知說什麼好時,盧縈走近她。徑直來到平因的身側,在與她擦肩而過時,盧縈側了側頭,低低說道:“當時得了你的金子,我還想著救你一把……不過看來沒用,阿因,祝你從此與曾郎相愛相殺。哧,說起來,你們兩個人,一個不知廉恥,一個涼薄無情,這般捆在一起一輩子,定然會很熱鬧。阿因,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平因開始還聽得一愣一愣的,聽到后來,已氣得一張臉漲得通紅,就在她尖叫一聲想要抓上盧縈的臉時,早料到她的動作的盧縈已急行幾步。只見她勾唇一笑,衣袖一振,轉眼便走得遠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8 10:56 PM
第二十九章 人的命
盧縈來到黑黑的巷道中,這里幽深無比,她探了探頭,沒有看到人,便忍著疑惑,提步轉向新家的方向。
盧云今天回來得早,一到家,他俊秀的臉孔都是紅樸樸的。盧縈打量了一陣,笑道:“發生了什麼事,阿云這般高興?”
盧云確實是高興的,聽到姐姐問起,少年壓著發育期的嘎音說道:“姐,有人跟我說起你呢。”
“說我?”盧縈先是一愣,轉眼她想起那些四散的流言,便笑道:“是很多人在安慰你吧?”
“恩。”盧云走到她身后,“我有個同窗的兄長,今天還攔著我,他說他知道了你與曾郎退婚一事,他還說他很高興呢。”盧云烏黑的雙眸亮晶晶的,“姐,他當時結結巴巴的,直說他早就喜歡你了,還說要上門提親呢。姐,他家里情況比起曾府沒得差。”
自己的婚還沒有退好,弟弟便憂心起自己的婚事來。盧縈暗嘆一聲,笑著搖了搖頭。
盧云有點急了,“姐,你不同意嗎?那人我看了,長得挺好的,人看起來也比姓曾的好。”
“不是。”盧縈勾唇淺笑,“傻阿云,這婚姻大事,從來都是父母做主。那人喜歡我又怎樣?我家與他家畢竟門不當戶不對,這事不可能的。”
“是麼?”盧云低下頭來。
其實這些他也是知道的,可少年的心,總存著幾分幻想,總覺得美好無雙的姐姐,會有人慧眼識珠,會有人不計較一切地把她娶回家。
失落了一會,盧云突然想起這個樣子讓姐姐看了,會讓她心里不舒服的。便連忙抬起頭來笑了笑。
他是笑得歡,可這個時候,盧縈哪有看他?她正忙著生火做飯,忙得不亦樂乎呢。陽光透過窄窄的窗檻,照在盧縈的臉上,映出一派閑靜。看著看著,盧云那胡思亂想的心倒是平靜下來了。
第二天,盧縈繼續寫字。她這個時候,把中庸已看了好幾遍,書中的有點段落也背得差不多了。
把中庸合起收好,盧縈掂起腳來,從架子上拿起那本閑置得起了灰的《韓非子》放到了顯眼處。心中則想著:中庸一書教人行事講究分寸,注意進退。可太講究了,未免顯得懦弱,未免易被小人所欺。正所謂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也。閑時無事,我還是把儒家聖典與法家經典一起看吧。
忙到傍晚,盧縈也寫好了十七八個字。把竹簡裝在籃子中,盧縈鎖上房門,朝著盧云所在的學堂走去。
這陣子盧縈在這里賣字,已打出了招牌,每天一下學,不管是有意買字的學子,還是那些春心萌動的少年人,都會把她圍成一圈。對上那一雙雙亮晶晶的,盯著她不放的目光,盧縈有時會想道,原來弟弟也長大了,已到了可以定親的年紀了。
在少年們的圍擁下,盧縈直忙了小半個時辰,才把十幾個字全部售完。盧云剛上前牽住姐姐的手,便聽到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傳來,“盧縈盧云?”
兩人同時轉頭。
喚著他們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胖子,這胖子嘴大眼睛小,大臉在陽光下冒著油光,不過臉圓圓的,笑起來頗有幾分和善。當然,這和善是對人的,對上盧縈姐弟時,這人是斷斷不會笑的。
此人正是平府的三管事,隸屬于兩人的外祖父。
看到這管事,盧云一怔,不由看向姐姐。而盧縈也蹙起了眉頭,以她們姐弟的地位,似乎輪不到這個管事親自來見。
在狐疑中,胖子管事走上前來,他來到姐弟倆面前,朝容光煥發,也抽條不少的姐弟打量了一眼后,胖子管事清咳一聲,道:“阿縈阿云,老夫人要見你們。時辰不多了,走吧。”說罷,他身子一轉便朝停放在一側的牛車走去。
老夫人,也就是兩人的外祖母。
盧縈蹙了蹙眉,尋思了一會后,姐弟倆安靜地爬上了牛車。
坐在車里,三人都沒有說話。本來盧縈是想問一問的,不過看到胖子管事一臉的不耐煩和不屑,便把話吞了。
牛車“格支格支”的行走中,胖子管事突然開了口,“阿縈,聽說你前不久救了十幾個學子?”
盧縈抬頭,她看了一眼胖子管事,應道:“是。”
胖子管事似乎有點詫異,他盯了她一眼后,淡淡說道:“看不出來,你還是個聰慧的。”
盧縈沒有應聲。
“聽說你提出要與曾府解除婚約?”
“是。”
胖子管事冷哼一聲,沒好氣地問道:“這等大事,不稟告長輩便擅自行動?”
稟告長輩?盧縈冷笑一聲,暗中想道:我們姐弟倆困頓多年,受過平府唯一的恩惠,不過是那棟木房子,便是那房子現在也還了。
警覺到平府有可能地舉動,盧縈垂眸,靜靜地說道:“阿縈姓盧。”
她是說,她姓盧,與平府無關,讓平氏少管閑事麼?胖子管事不敢置信地瞪了一眼盧縈,訝異地說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盧縈沒有再說一遍,這胖子管事不管在外人面前如何威風,不過是平府一個奴才罷了。她有話,自會跟平府的老夫人說。
見到盧縈這副傲慢的模樣,胖子管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記得幾個月前見到這個小姑子時,還一臉畏畏縮縮,表情既倔強又卑微。是誰給了她這麼大的膽子?便是那一次救人麼?不過瞎貓撞中了死耗子,她難道還以為真是個聰慧的?
胖子管事搖起頭來,他慢慢說道:“阿縈啊,你可記得你外祖母曾經說過的話?”
對上姐弟倆二雙一模一樣的烏黑瞳子,胖子管事的聲音中帶了幾分居高臨下,“去年祭祖,你們姐弟倆雖然沒有資格參加,可也是到場觀看了的。記得當時老夫人跟你說過,人的命,就是天生的。天生的富貴,天生的貧賤,你盧氏就是一個破落戶,不要以為自家多了幾本書,便真是那傳說中的位比王侯的高門大戶,連嫡子嫡孫都出來了。記著,你盧氏阿云,盧氏阿縈,便是一個破落戶。”
復述完平府老夫人的話后,頓了頓后,胖子管事刻薄地說道:“能嫁給曾長志,本是你這一生最大的造化。現在那個造化你不要了,那是你福薄。你千萬不要以為,舉孝廉,中秀才與你們這等人有份。那是絕對絕對不可能的!人啊,沒有那個命,就要學著本份點!”
聽著聽著,盧云臉孔刷地漲得通紅,盧縈也是唇一抿,腰背一挺。姐弟倆還沒有開口,突然的,外面傳來一個極為磁沉的愉悅笑聲,“這是在說誰呢?”
第三十章 膽大包天
這笑聲極動聽,極具有親和力,可是笑聲一入耳,盧縈卻生生地感到,這人定然是個真正冷絕無情的。
就在她一愣間,坐在姐弟倆對面的胖子管事似是想到了什麼,肥胖的臉陡然一白。只見他滲著冷汗,掀開車簾,朝著外面點頭哈腰地說道:“小人見過郎君。不敢勞郎君問,小人剛才是在教訓兩個不知事的小輩……”一邊說,胖子管事一邊急急叫著牛車停下,然后他掙扎著爬下馬車想要行禮。
對面馬車中的人他是見過的。因奉迎多年形成的習慣,胖子管事對于那些絕對要恭敬的人物,一直是十分留心的。因此這貴人一開口,他便知道了他的身份。
胖子管事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根本連稱呼這位貴人的名號的資格也沒有。他一爬下馬車便趴在地上,都不敢抬頭看向貴人的臉!
就在這時,他只聽到那貴人溫柔磁沉的聲音傳來,“縈縈,我給你的玉佩呢?”
什麼?
胖子管事一驚,他傻傻地抬頭看向盧縈。
與他同樣驚駭的,還有盧縈。此刻的盧縈,張著粉紅的小嘴,瞪大眼睛看著眼前這個俊美得近乎艷,如夕陽又如火焰般華美得灼人雙眼的貴公子。直過了好一會,她才咽了一下口水,想道:他在叫我縈縈……不對,他怎麼能叫我縈縈?我云英未嫁之身,又正處于難堪之境,被他這麼一叫,要是讓人誤會了,豈不是再也沒有人敢娶了?
猛然的,盧縈陡然記起,似乎在兩個月前,那個讓自己讀中庸的人還順便說了一句,說什麼要她趕緊退了婚,然后他家主公會給自己一個“妾位”!
想到這里,盧縈心下一凜,看向這人的表情變得警惕起來。她勾了勾薄唇,展開一個勉強的笑容后,聲音清冷地說道:“這位郎君,你認錯人了!”斬釘截鐵地說到這里,盧縈昂起下巴,淡淡說道:“郎君應知自己姿容無雙,妙目顧盼之下,見者無不傾倒……”盧縈以一種冰冷的,傲慢的語氣,說著這種嘲諷的話,實在是無人能夠預料。胖子管事目瞪口呆之際,守在馬車旁的兩個黑衣護衛忍俊不禁,他們不敢讓自家主公看到,連忙低下頭,只是那堵也堵不住的悶笑禁不住從胸腔傳來。
青年權貴雙眼微微瞇起,他長大至今,雖因外表受過閑氣,卻也斷斷不敢想到,有人敢用那些形容美女的詞語來形容他!更何況,說這話的人還是一個身份如此不顯眼的小姑子?在青年越來越鋒利的目光中,絲毫沒有被他氣勢所壓的盧縈依然態度倨傲,只聽她語氣極冷,表情極嚴肅地警告著,“所以,郎君千萬千萬別表錯情了。”
冰冷從容地把一番話說完,盧縈瞟了一眼這個似乎生來便高高在上的權貴公子,暗暗忖道:跟我斗?哼,我能預料到你的情緒變化,得知你的善惡心情,只要判斷出你不會以勢壓人,我怕你做甚?
盧縈話說完了,她低頭看著像肥豬一樣趴在地上,害怕得渾身如同抖糠的胖子管事,蹙了蹙眉,淡淡叫道:“趙管事,我們得走了。”
她直叫了兩聲,那趙管事才抬起滿頭大汗的臉,他緊張地瞟了一眼那個貴人,見他似無震怒,這才結結巴巴地應道:“走?啊,好,好。”一邊說,他一邊掙扎著爬上馬車,直滑下去兩次,才成功地爬上馬車坐到塌上。
他一坐好,盧縈便朝馭夫喚道:“走吧,還愣著干嘛?”
“是,是。”嚇傻了的馭夫回過神來,他不由自主地聽從了盧縈的命令,揮著鞭子趕起車來。
直到馬車去遠,那青年權貴還蹙著眉,而這個時候,他身邊的兩個,還在苦苦地忍著笑,只是忍得不太成功,雙肩抖動得厲害,而且還時不時發出一聲悶笑。
青年權貴尋思了一會后,轉過頭疑惑地問道:“我今日不曾威嚴逼人?”
兩個護衛忙著忍笑,回答他的是馭夫,“郎君自是威嚴。”
青年權貴眉頭蹙得更深了,他摸著下巴,琢磨了一會又問道:“她是膽大包天,悍不畏死之徒?”
回答的還是那個馭夫,只見他搖了搖頭,嚴肅地回道:“從那日賞了她玉佩后,主公令人時時盯著,從她這陣子的言行舉止來看,雖然有點冒進,卻也不是完全不知進退,愚蠢莽撞之人。”
“可她真不畏我!”
馭夫保持沉默。
青年權貴顯然還是想不通,他喃喃問道:“她為何不懼怕于我?”
終于,一個護衛回過神來,他舉起手叫道:“屬下知道,這婦人被主公的姿色所迷,只顧著撇清與主公的關系,已然忘記了主公的威嚴。”這話前句不搭后句,而且用詞不恭,當下那主公雙眼微瞇,轉過頭看來。
對上自家主人的眼神,那護衛嚇得連忙手臂刷地一放,臉孔一板,迅速擺出端凝的表情。
馬車中,盧云顯然也給盧縈的表現駭著了,好一會,他才湊近姐姐,顫著聲音輕輕地說道:“姐,那是個貴人,要是他惱了怎麼辦?”
盧縈垂眸,輕聲回道:“他不會惱。”
“姐姐怎知?”
我就是知道。尋思了一會后,盧縈決定給弟弟一個理由,“這等貴人成日的被人吹捧,我的行為讓他感到新鮮,所以他不會惱。”見弟弟還是怕著,她小小聲說道:“自古以來,都不缺少布衣公卿。那些讀書人憑著一身傲骨便游走于王侯之間,若是見人便如俗民那般諂媚,又豈能得到敬重?”
側頭看著盧云,盧縈知道,也許是他們的生活一直窘迫的緣故,她的弟弟外表雖生得好,卻總有一種庶民子的寒酸。她想,這不是他們的父親願意看到的,她想,現在自己說的話,也許對他會有啟發。不過弟弟這人的小心謹慎是刻在骨子里的,也不用害怕他因為聽了自己的話變得冒失魯莽,進而得罪絕對不能得罪的人,犯下大錯。
因防著趙管事,姐弟倆人都是咬著耳朵說話,聲音極輕。
坐在對面的趙管事傾聽了一陣后,沒有聽出個什麼名堂,終于忍不住問道:“阿縈,剛才那個貴人提到玉佩,是不是就是你救人那天,那塊碎了的玉佩?”這時的趙管事,與剛才的態度已是天壤之別。那無時不在的輕蔑不屑已然轉為了小心和狐疑,隱隱還有絲震驚。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8 11:14 PM
第三十一章 過招
對上趙管事的表情變化,盧縈突然有點頭痛。她暗暗惱道:這就是權勢的好處,哪怕人家開一個玩笑,下面的人也會一個勁的猜測,進而很多人的命運被改變。
想是這樣想,盧縈還是回道:“不是。我不認識這個貴人。”
趙管事顯然不信,他皺眉道:“阿縈,他喚你縈縈……”
盧縈果斷地打斷他的話頭,冷聲說道:“他認錯人了!”
這態度好生無禮!趙管事一怒,他習慣性地想喝罵一句,想到剛才的那一幕,卻又緊緊地閉上了嘴。
不過眼前這兩個小輩不理會他,他也犯不著熱臉貼冷屁股。當下那趙管事把眼睛一閉,一邊養神一邊忖道:這事還是得趕緊稟報給平公,由他來處理。
一陣沉默中,牛車便入了平府。一下牛車,趙管事便叫來一個小廝領著姐弟倆去見老夫人,而他則急急朝平公所在的小花園走去。
這平府,這幾年姐弟倆都是常來的。做為漢陽一霸,平府占地極廣,里面回廓木屋,布置上著實花了不少心思。
遠遠看到平老夫人所在的院落,盧云低聲問道:“姐姐,你說外祖母叫我們來是想幹嘛?會不會與那次你救人的事有關?”
盧縈搖頭,“我不知道。”
姐弟倆說著說著,前方傳來一陣清脆的笑聲。笑聲中,隱隱有個少女在叫道:“嘻嘻,因姐姐,你害臊了哦。”緊接著傳來的,似是平因與那個少女地打鬧聲。
盧縈扯唇一笑,輕聲說道:“原來是曾伯父找上門了,怪不得外祖母會叫我們來。”
盧云一呆,奇道:“你剛才不是說不知道的麼?”
盧縈笑了笑,輕聲回道:“你沒有聽到平因在笑麼?她如此高興,定然是與曾郎的婚事成了。既然他們的婚事成了,那麼曾郎與我退婚一事,也得有個說法不是?”不過曾父不是直接見過,而是通過平府來處理這退婚的事,看來她得有個心理準備了。
說著說著,姐弟倆已繞過幾道桃花樹,看到了對面正在嘻鬧的幾個少女。這些少女中,消瘦卻容光煥發的平因正在其中。
看著歡喜得連毛發絲也發著光的平因,盧縈搖了搖頭,憐憫地想道:她什麼也不懂。
是啊,她什麼也不懂,她不知道在名聲敗壞之后嫁給曾郎自己會遇到什麼,更不知道曾府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時間是把殺豬刀,對于心胸狹小之人來說,哪怕是一絲一縷的怨恨,一句半句他人的閑話,都會無限的擴大,直到那怨恨和不喜完全取代曾經的感動和喜愛。
幾個少女沒有注意到姐弟倆的到來,又拐了幾條走廊后,姐弟倆進了一個院子,跟著那小廝步入一個堂房中。
堂房寬敞明亮,平老夫人正端坐在正中的塌上,而在左側的客位上,則坐著一個身材悍勇,皮膚粗黑的武將。
幾乎是盧縈姐弟倆一進來,那武將便迅速轉頭打量而來。
曾父不愧是行武多年之人,真是雙目如電,那居高臨下,略帶厭惡和審視的表情,直能讓人雙腿發軟。
不過盧縈與那權貴交鋒時也不怯場,自是不會畏懼這等區區武將了。
姐弟倆走上前來,朝著坐在正中的平老行了一禮,同時喚道:“外祖母安好。”
施過禮后,盧云站了起來,還沒有人向他介紹曾父,所以他也只是拿眼問著,略略低頭保持一定的恭敬狀。
而盧縈,這時卻是轉過身來,朝著曾父盈盈一福后,她清冷地喚道:“盧氏阿縈見過曾伯父。”
這句招呼一出,曾父一愣,他粗厲的聲音響起,“你識得我?”
“阿縈不識,不過阿縈知道曾伯父會來。”
她這話一出,曾父哼了一聲,他不再理會盧縈,而是抬眼看向平老夫人。
得到他的眼神,平老夫人咳嗽一聲,向著下面的盧縈淡淡說道:“阿縈啊。”
“外祖母。”
見她居然不卑不亢地應著,平老夫人眼中閃過一抹嫌惡。她沉著臉,從鼻中發出一聲冷哼,譏嘲地說道:“阿縈現在長大了啊,翅膀硬了,得了別人的好處,就趕緊換了錢置了宅子。想退婚,便拿著婚書跑到夫家撕了,甚至臨走時還敢打夫郎兩個耳光。盧氏阿縈,你可真是不錯啊!”
平老夫人斷章取義,前因后果全部不提,專門挑了盧縈無禮的地方說,站在大堂中的盧縈聽著聽著,臉色已相當難看。
平老夫人是她的長輩,身為她的長輩,在小輩出事時,不但不遮掩半點,反而用話來刻薄小輩。她就不念著自己是一個未嫁之女?她就不想想,以她的至親長輩的身份說出這麼一番話,一旦傳揚出去,小輩會名聲全無,閨譽盡毀?
盧縈一直知道,平老夫人不喜歡自己的父母,更不喜歡自己姐弟,可她不知道,她竟然落井下石!不念絲毫情份!
是了,定然是曾父給了她好處,讓她出面毀了這個無足輕重的小輩。
盧縈臉色發青,一旁站著的盧云也是氣得渾身發抖。見弟弟沖上前準備說什麼,盧縈心中一驚:她的名聲毀了,大不了嫁不出去,弟弟名聲毀了,那可是前途全無啊。
想到這里,她一個箭步沖到弟弟面前擋著,把他重重向后一拉后,盧縈抬起頭來。
盧縈抬頭盯著平老夫人,冰冷地說道:“老夫人,我父親與你有仇?還是我母親與你有仇?是了,我知道了,是我姐弟讓你看不慣!所以你以長輩之尊,不惜聯合外人毀我閨譽!”
盧縈這話太直白太尖利,平老夫人哪曾想過她會反駁,一時喘息不已,伸手指著她半晌說不出話來。而在她身后的兩個婢女則同時站出來,朝著盧縈喝道:“盧氏阿縈,你好大的膽子!”
“我膽子不大。”
按下了最初的憤怒后,盧縈已平靜下來,她勾了勾唇角,冷冷地說道:“我的膽子一直小得很。我一個破落戶,本也找不到好人家要,大不了豁出這張臉不要夫家便是。不過呢,老夫人,我記得我有二位表弟正是今年舉孝廉吧?孝廉孝廉,當品行無垢也。若是這個時候,有那麼一個破落戶,干脆閨譽不要,前途也不要,跑到上面編造幾句話。對了,還無需特意跑到上面去,前不久不是有那麼七八戶有頭有臉的人家受了那破落戶的恩嗎?干脆,就直接上他們的家去哭去傾訴委屈,估計效果會更好。”
有所謂打蛇打七寸,盧縈這話一出,平老夫人臉色大變,而一側穩坐釣魚臺的曾父也是瞪大了一雙銅鈴眼!
有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在平老夫人等人眼中,盧縈姐弟,那是實實在在的破落戶,那是一點前途也沒有,一點光亮也無的下等人家。
也是盧縈這席話,讓平老夫人陡然發現,她家大業大子孫眾多的,還真是與這些光腳地斗不起!
不對,不是斗不起,是壓根就不能斗!她忘記了,眼前這個小姑子,不再是幾個月前任人欺凌的人了,她救了那麼多孩子,在這漢陽城,也是說話有人聽,平日里走到哪里,都有人張幾眼的人了。平氏年年都有子弟想通守舉孝廉升上去,有些事一個處理不當,整個家族都要蒙羞。
這個節骨眼上,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啊。
第三十二章 驚愕
在一陣難堪的沉默中,平老夫人一張橘皮老臉皺了一會,終于發出一連串的痰咳聲。
可惜,今天坐在她身側的,並沒有那幾個知心知意的媳婦女兒在。咳了一陣也無人圓場后,平老夫人板起一張臉,生硬地說道:“阿縈你這是什麼話?誰毀了你閨譽了?哼,你是我的親外孫女,難道外祖母還會害你不成?”
她既退讓,盧縈自不會緊抓不放,當下,她那冰冷的臉上也展開一朵笑容。她朝著平老夫人福了福后,客氣地說道:“多謝外祖母體諒。”
盧縈雖是笑著,可那笑容清清淡淡,再無半分以前的小心討好,平老夫人心下厭惡。不過雙方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她也不得不做一些表示了。
因此她轉過頭對向曾父,客氣地說道:“曾將軍,先前的事再也休提,將軍不是拿來了婚書麼?不如趁老身在場,來個兩清如何?”
她話說得客氣,語氣中帶著幾分生硬。曾父是個武將,他沒有料到,盧縈一個小姑子會如此的難以對付,竟是只言片語便瓦解了平老夫人的意志,令得她失信行事。
青著一張臉,曾父瞪著銅鈴眼冷哼一聲,只見他從懷中取出婚書放在幾上,盯著盧縈粗聲粗氣地說道:“盧氏,你想退婚?”
他的聲音粗厲,說話時卻是眼中精光四射。盧縈瞟了他一眼,便知道,如果自己說了個“想”字,接下來馬上便要面對他的刁難。只怕自己退婚的心思越是急切,這刁難便越是過份。
當下,盧縈眸光一垂,長長的,小扇一樣的睫毛撲閃著,好一會,盧縈才聲音艱澀地說道:“我……”她咬著唇,小小聲地說道:“婚書已毀!”語氣猶豫不決,似是知道婚書已毀,知道她與曾郎的婚事再無可能,卻還有著留戀不舍。
這才正常嘛。
覺得自家兒子千好萬好的曾父冷笑一聲,他叭地朝幾上放了一掌,沉喝道:“不錯,婚書已毀,現在你盧氏便是跪在我們面前,我曾氏也萬萬不敢娶了。”說到這里,生怕盧縈還后悔得不夠,曾父聲音一壓,頗為語重聲長地說道:“長志與你定婚多年,伯父更是把你從小看到大,早就當自個兒的媳婦對了。我說阿縈,你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可以等曾伯父回來,以伯父與你父母的交情,難道不會給你一個公道?”
說到這時,他搖頭嘆息,“這麼簡單一件事,你卻鬧著撕什麼婚書,甚至還打人……你說,你這不是毀了自個兒的姻緣還是什麼?”
說到這里,眼見盧縈的頭越來越低,他輕哼一聲,把那婚書朝盧縈一甩,“這個就是你要的吧?現在給你,往后你們姐弟是好是壞,再與我曾氏無干了。”
真可笑,難道我們姐弟以前,還受過你們多少照顧不成?
盧縈低頭接過婚書,小心看了一眼后,把它收入懷中,然后朝著平老夫人和曾父福了福,轉身牽著盧云便向外走去。
看著盧縈那悶悶不樂的模樣,被深深激怒了的曾父心頭火氣倒是消了大半,他想道:本來還想著,找個機會給這不知輕重的姐弟倆一個教訓。現在她后悔了,倒也用不著行動了。
他知道,現在整個漢陽城都在關注這樁婚事,自己有個什麼舉動,很難不被人發現。本來打算動這兩姐弟時,他便抱著幾分大不了被人發現的氣恨,現在嘛,就讓她做一輩子的老姑子吧!
自家兒子不要的女人,倒要看看誰家敢娶!哼,她不是傲嗎?那就讓她傲一輩子!
見盧縈已經出去,曾父也站了起來,他盯了一眼平老夫人,從鼻中發出一塊冷哼,也不招呼,腳步一提轉身便走。
平老夫人平白受了一場小輩的羞辱,現在又被曾父一瞪,不由火從中來。當下她叫了一聲,“你……”話還沒有說完,便又是撫著胸一陣急喘。
曾父剛剛走出五步不到,一陣腳步聲傳來,緊接著,胖胖的趙管事揮汗如雨地趕了過來。他匆匆進來后,急急向平老夫人行了一禮,再四下一看,驚問道:“阿縈呢?”
平老夫人正是怒氣沖沖的時候,當下沒好氣地回道:“滾了。”
“啊?可是平公說,馬上帶她去見見的。”說到這里,趙管事小心的措詞道:“老夫人,你與盧氏阿縈鬧翻了?”
平老夫人怒瞪著他,喘息道:“怎麼?我還不能與那個賤物鬧翻?”她的語氣中帶著遷怒。本來這樣的話一吐出,趙管事便應該向她陪笑說不是。
可平老夫人萬萬沒有想到,趙管事竟是嗟嘆一聲,憂心忡忡地說道:“小人匆匆趕來,便是來求老夫人大人有大量的。哎,還是來遲了一步。”
聽到這里,曾父倒也感了興趣,他回過頭來粗聲問道:“原來平公對一個破落戶,還挺有興趣的?可惜她們剛走,管事現在去追還來得及。”
曾父的話中不無嘲諷,趙管事卻是沒有聽出他的話中意思似的,連連嘆息道:“追是要追的,老夫人能否告訴小人,剛才發生了什麼事?老夫人因何如此惱怒?”竟是一副要先了解情況,再針對性的想法子和解的意思。
平老夫人雖然心狹,卻也是個聰明的,聞言她皺起眉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是個卑賤之人,用得著這麼小心翼翼?”
“老夫人有所不知,小人剛才接盧氏姐弟前來時,遇到了那個洛陽來的貴人。那貴人對于盧氏阿縈極為客氣,一開口便喚她“縈縈”,還關切地問她,他給她的玉佩在不在。”
“什麼?”
騰地一聲,平老夫人站了起來,而正準備提步離去的曾父,這時也瞪大了牛眼,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趙管事苦笑道:“此事絕無虛假。正是因為看到這一幕,小人才一入府,便急急稟報于平公。老夫人當知道,那位貴人后院空虛……盧氏阿縈性子雖怪,卻也長得甚好,難保不是入了貴人的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8 11:20 PM
第三十三章 青春
一時之間,平老夫人臉色劇變,而腳步就要跨出房門的曾父則是咽中發干,耳中嗡嗡作響。
他們都是消息靈通的人物,自是知道,入了那位貴人的青眼意味著什麼。
以那位貴人的聲望地位,在他身邊當個被信任的寵婢,都勝過嫁給尋常人做正妻,如果能入他的后院,當個有名份的妾室,那就意味著一人得道,雞犬可升天。不管是曾氏還是平氏這樣的小家族,都可以青云直上,變成成都一地的巨擎!到那個時候,門庭若市,一呼百諾,逢迎者如云,那是何等風光何等張揚?
當然,如果是仇家,那她什麼也不必做,只要透個聲出來,滅掉他們這樣的小家族,也不過是十天半月的事。
趙管事見自己的話一說完,老夫人便臉色劇變,簡直站也站不穩,心中暗道不妙。
在一陣難堪的沉默中,曾父無聲地朝平老夫人晃了晃手,提步走了出去。
當他走得遠了,沉默中的趙管事才開口道:“老夫人,這姓曾的……”不等他問完,胸口悶得透不過氣來的平老夫人揮了揮手。示意他安靜之后,平老夫人一屁股跌坐在塌上,手撐著頭動也不動。
好一會,平老夫人澀著聲音問道:“當時情形如何,你再說一遍。”
“是。”趙管事把當時的對話復述了一遍后,又道:“不過小人事后曾經詢問過盧氏,她說,她與那貴人並無瓜葛,直道是對方認錯了人。”
“她說那貴人認錯了人?”
“確是如此說來。然而小人以為……”
平老夫人再次打斷趙管事的話頭,吐出口濁氣說道:“原來並無瓜葛!幸好並無瓜葛!”
她的臉色總算恢復了一些,閉著眼睛在自己胸口撫了撫后,平老夫人有氣無力地說道:“好了,我都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那老夫人以為?”
“有什麼事以后再說。”
見平老夫人臉色實是難看,趙管事行了一禮,退了下去。
一出平老夫人的住處,盧縈姐弟倆便腳步加速。他們實在不喜歡這平府里的人,當下左拐右拐,看到有人便遠遠避開。
一出平府的大門,盧縈便伸手按在了胸口,那里,放著她的婚書。
見姐姐沉默著,盧云也沒有說話。姐弟倆走了一會后,盧云低聲道:“姐,你是不是不高興?”
盧縈回過頭來,她看了弟弟一眼,輕聲道:“不,我松了一口氣。只是,只是還有點恍惚。”
十歲春華如舊夢,她當然恍惚了。
收回目光,盧縈抬頭看了看天空,喃喃說道:“天都黑了,阿云,我們再走快些。”
“恩。”
回家弄過晚飯吃了后,盧縈對著燭火,慢慢拿出那份婚書。她把婚書細細地看了一遍,然后把它放在燭火上,看著暗黃的帛紙一點點化成灰燼。
跳躍的燭光中,盧縈低聲道:“母親臨死前牽著我的手,說,我這輩子她是不用擔心了,她唯一擔心的只有你。”勾了勾唇角,盧縈淺笑道:“母親還以為,姓曾的一家是良配呢。倒是父親,我依稀記得他在臨死前跟我說過,他說,阿縈,你要記著,你姓盧,你是盧氏嫡系的孫女兒!你要記著,你也罷,你弟弟也罷,都不是這些庶民可以羞辱的。”
盧縈抬頭看著弟弟,對著昏黃的燭光下,盧云那張越發顯得俊秀溫文的面容,盧縈輕輕說道:“阿云,我也不知怎的,以前總是覺得母親的話說得對。可現在,卻發現自己越來越像父親了。”
盧云盯著她,甕聲甕氣地說道:“姐姐,我以后會讓你顯貴的!我也會讓父親高興的!”
“恩……”
這一晚,姐弟倆直談到半晚才入睡,第二天盧縈醒來時,盧云早就上學去了。幸好現在盧縈每個月給了他十個鐵錢,倒也不怕他餓肚子。
盧縈梳洗過,又把房中整理一番后,走到外面的榕樹下,望著不遠處郁郁蔥蔥的山峰,以及從漫天濃綠中冒出的一株株粉白嫣紅桃樹梨樹,感覺到天地間無處不在的生機,不由揚唇一笑。
正在這時,一陣壓低的驚呼聲從圍墻處傳來,盧縈一怔回頭,卻對上一個靠在墻頭,正搖搖晃晃著的少年。那少年顯然是身上倚靠的東西不牢靠,搖晃了一陣,他連忙雙手緊緊扒著墻壁,人卻狼狽地抬起頭,漲紅著一張俊秀的臉,朝著盧縈的方向看來。
在對上盧縈的目光時,他騰地一下臉紅過頸,整個人晃得更厲害了。
這少年是住在隔壁的鄰居,盧縈每天傍晚與盧云回家時,都會遇到他。每次對上她,這少年都會一張臉漲得通紅通紅的,目光游移不定就是不敢看她。沒有想到這一次他爬墻看她,卻被她逮了個正著。
見盧縈站在那里靜靜地看著自己,剛剛長成的少女有一種說不出的風韻。那少年更慌亂了。只見他搖來晃去一陣,突然整個人向下一倒,緊接著,只聽得隔壁“砰”的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以及一個人忍痛的悶哼聲傳來。
看來是摔著了,盧縈有點想笑,她搖了搖頭轉身向房中走去。就在這時,一個婦人有點尖酸的聲音傳來,“淳兒,你又爬墻了?母親不是跟你說過嗎?那隔壁的就是個父母也不在的破落戶。”
那婦人的聲音過后,少年的聲音響起。母子倆在一陣含糊不清的爭持后,盧縈聽到那婦人又道:“你要是實在放不下,我會跟她提一提。不過以我們家的聲望地位,她斷斷不能做你的妻室……”
就在這婦人的聲音落下時,那少年陡然聲音一提,尖聲叫道:“不,她很好,我要娶她!”
聽到這里,盧縈微微一怔。
自從關于她的婚約一事謠言紛紛后,盧縈便發現,關注自己的少年郎多了起來。那些隱藏著喜悅和渴望的目光,讓青春少艾的盧縈感覺到,原來自己還是有人喜愛的。
盧縈卻不知道,這一切的變化都出現在她受傷突變后。現在的她,有一種仿佛久經世事,洞察滄桑的沉靜,這種近乎睿智的沉靜從容,夾在青春少女嬌嫩的美麗中,便如那碧綠的深譚,陡然看去清徹無比,越是細看卻越是耐人尋味,直是風情無限。
第三十四章 陰澈
盧縈翻了一會書,很快便把那少年忘到了腦后。
讀讀寫寫,一直忙到日漸西斜,想到弟弟不久就要放學了,盧縈連忙提著籃子,想到市集中購一些菜。
她低著頭走在巷子中,走著走著,感覺到有一束目光鎖在她的身上。
盧縈停下腳步,慢慢回頭。
這一回頭,她又看到了那隔壁的少年。年方十五六歲,正值發育期的少年,身著一襲青衫。青衫只是時下最普通的儒裳,可穿在他的身上,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嚴謹和文雅。
少年雖然腰身挺拔,不過身姿卻是瘦長瘦長的,白皙的肌膚還不瑩潤,喉結處甚至還有一個不小的痘痘。
這些不是重點,盧縈還是第一次發現,這少年光是站在那里,便有一種疏離中帶著清冽的美。
特別是那雙眼睛,竟是如水墨畫勾勒出來的,層層渲染,仿佛總有那麼一層煙霧隔著,仿佛這世人萬千,能入他眼的,卻是絕無僅有。
這樣的少年,真的無法想象他在不久前,還爬過她家的墻頭,甚至還那麼狼狽的從墻頭摔下來!
剛剛想到這里,盧縈不由暗笑道:我想什麼呢?他長得再冷傲,那也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郎呢。
此刻,這眉目如畫的少年正用那雙籠罩在長長睫毛下的美麗眼睛盯著盧縈。在盧縈望來時,他抿了抿唇,似是想要轉頭,最后卻還是更堅定地盯著盧縈。只是耳朵尖上,漸漸渲染出一抹紅色。
這少年,竟是眉目如畫般精致而冷傲。這種渾身上下流露出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卻又讓人無法自制地想要靠近的氣息,盧縈還是第一次看到。望著他,她突然明白了去年無意中路過平氏五房時,聽到的一句話,“我知他恨我!可就是不知怎地,看到他衣冠整齊,面無表情地盯著我,我就想狠狠撕破他的衣裳,讓他跪在我的面前雌伏,求饒!”
四目對視了一會,少年啞聲道:“我叫陰澈。”陰澈?這個名字有點熟悉,似乎在哪里聽過。盧縈尋思了一會也不得其果,便點了點頭。
少年的耳朵更紅了,只是那眼神,卻比剛才更專注。
他專注地等著盧縈,似在等著她回答。
她能回答什麼?盧縈低下頭,輕輕地“恩”了一聲,轉身便走。
見她如此,少年急喚道:“等等,阿縈……”
他上前幾步,走到盧縈身后,聲音有點干澀地說道:“我今年十六歲,還,還沒有定親,我家剛搬到漢陽城四個月。”
他在干什麼?介紹自己麼?
不知怎地,盧縈的臉也有點紅了,她唇動了動,又輕輕的“恩”了一聲,腳步加速。
見盧縈要走,少年急急追上,他一手扯著盧縈的籃子,生硬地說道:“我幫你提。”
“不用。”
“……我聽說,你退了婚,我,我也沒有定親,無妨的。”
聽到少年用清冽的聲音結結巴巴地說著這樣的話,盧縈有點想笑。難道她和他都沒有定婚,便可以這般大模大樣地走到一塊麼?
“這樣不好。”盧縈回頭看向少年,果不其然,在她的目光看去時,少年馬上側過頭去,只是耳尖上的紅色,已滲透到了臉頰。
少年不看她,卻也緊抓著籃子不放,盧縈也有點不知如何是好了。她抿了抿唇,低聲道:“這樣不好。”
說罷,她左手輕輕拂開他的手。十指相觸時,少年的手猛然一顫,松了開來。直到盧縈走了好遠,他還低著頭看著自己那只被盧縈拂過的手。
正在這時,一個婦人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澈兒,澈兒?”
那婦人叫了幾聲,吱呀打開側門,一眼看到沉默不語的少年,她朝巷子另一頭的盧縈家瞟了一眼,很不高興地喚道:“澈兒,舅母昨天的話你沒有聽到嗎?那一家不過是個破落戶,那小姑子也只是個尋常村姑,真說起來,還是個被退了婚,誹謗加身的村姑。你以后遲早要回到洛陽去的。這種小地方的姑子,根本不配站在你身邊。”
見少年表情冷漠,婦人嘆道:“澈兒,今時不同往日,出洛陽時你奶奶不是說過嗎?這幾年,你都不能議親。孩子,現在還是前程要緊。”
聽到少年,少年抬起頭來,他看了一眼二十五六歲,打扮得得體而貴氣的少婦,低聲道:“她也不小了……”他的聲音太小,婦人沒有聽清,少年也不想讓她聽清,轉眼他抬起頭來,面無表情地朝家中走去。
現正是萬物蔥郁之時,集市中的野菜青菜處處可見。盧縈稱了二斤豬肉和五大塊豬骨頭,又提了一籃子的野地菜,這才向家中走回。
當她返回巷子時,剛才少年所站的地方空空如也。朝那里看了一眼,盧縈笑了笑,提步回到自己家中。
她才與曾郎解去婚約,心還處于一種說不出的疲憊之時,似乎,天下的男人都不可信,也似乎,便是自己一個人過也挺好。閑著無事時,她甚至想著,從平因那里得來的錢財,她可以到成都去購一間小小的房子。等弟弟以后成了親,自己又被閑言閑語逼得無處藏身時,便以寡婦之名住在成都去。
便這麼一輩子不嫁人,雖然清凈了些,卻也勝得自在。
胡思亂想中,盧縈生起灶火,在灶中堆上幾塊硬柴,再添上一滿鍋的水后,她把骨頭放下二塊。做完這些,盧縈把籃子清干,提著寫好的竹簡,提步朝弟弟所在的學堂走去。
今天盧縈來得晚了些,她剛剛抵達學堂門口,一陣少年的嘻鬧聲便傳了過來,原來是學子們下學了。
與好些朝這里眺望著的少年一樣,盧縈一看到眾學子,便昂著頭尋找起來。不一會,她看到盧云臉蛋紅紅地朝她跑來,少年俊秀的眼睛中滿是笑意和歡愉。
“姐!”
“跑這麼快干嘛?”盧縈嗔怪一聲,掏出手帕幫他拭去額上的汗水。
“姐,今天先生誇獎我了。”與盧縈一樣的,瞳仁特別烏黑的盧云睫毛撲閃著,他壓著聲音興奮地說道:“今天先生講解中庸,說到“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時,要我釋義,聽到我的釋義后,先生說我甚會讀書,將來或可中個秀才。”
這時的中秀才,是指學子憑著自己出類拔萃的文才得到長者推舉。它與舉孝廉殊途同歸,是朝庭的另一種納才之道。
聽到這句話,盧縈也由衷的興奮起來,她歡喜叫道:“真的?太好了。”想到自己這陣子苦讀中庸,時不時還跟弟弟討論兩句。也正是這樣,才使得弟弟剛一接觸聖人經典,便養成反復推思的習慣。盧縈開懷地想到:以后我可以與弟弟多多討論一下聖人經典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8 11:25 PM
第三十五章 漸變的人心
在盧縈歡喜得雙眼都瞇成了月牙兒時,姐弟倆的旁邊,已圍了一群少年郎。
遠遠地看著那個被眾少年圍在中間,笑意盈盈的身影,曾郎的臉上如同掛了一層寒霜。
平因坐在自己的驢車上,見愛郎瞬也不瞬地看著盧縈,她咬了咬唇,嬌美的臉上閃過一抹惱怒。
令馭夫再靠近一些后,平因低聲喚道:“長志……”
平因喚他時,那聲音中有著刻意加上的嬌嗔,平素里,她每每這樣喚上一聲,曾長志便會溫柔地看向她,眼神中有笑意,也在鼓勵和喜愛。
現在,曾長志也回過頭了,不過他眉頭微蹙,不耐煩地盯了平因一眼后,他壓低聲音沒好氣地說道:“你怎麼也來了?”他用了兩天,才鼓起勇氣來見過盧縈。沒有想到剛剛出門,便被平因跟上了。他以前怎麼沒有發現,這個阿因如此纏人?
看到曾郎的不悅,平因眼圈一紅。她也不想跟著的,可是,可是,她的曾郎便是她從盧縈的手上硬生生搶來的,這強搶來的人,總無法給她帶來安全感。總讓她覺得,自己既然能夠搶到他,那麼別人一使勁,也一樣可以把他搶走……如今自己名聲敗壞,走到哪里都有人拋白眼,還有好些人指著她的肚子指指點點,她真不知道,如果曾郎不要自己了,自己可怎麼辦?
而且,以往盧縈與曾郎定了婚時,她還覺得盧氏不過是個長得清麗些的村姑。可現在看她,平因卻是怎麼看,都覺得盧縈怎麼越來越美。她看起來,好象與所有漢陽城的姑子都不同。對上她那烏黑烏黑的眸子,還有那挺得筆直的細腰時,平因甚至會生出一種自形慚穢的感覺。
看著曾郎,平因難受地想道:他肯定是與那個賤婢解了婚約后,又舍不得她了……穩叔不是說過嗎?他一直是兩個都想要的。穩叔還說過,他看中的只是我家的錢財,可能他在意盧氏更甚于在意我。
這人啊,就是這樣,還沒有得到時,一門心思只是想得到。可真正到了手,卻又胡思亂想了,那些昔日刻意忽視的細節,便會在腦海中一遍一遍地出現,一遍又一遍地折磨著自己。
曾長志見自己只是一句話,平因便紅了眼眶,不由又有點不耐。
他這次出門來見盧縈,縱然有自己的意願,也是因為他父親地提點。
那一日,父親拿著婚書上平府退婚時,曾長志只覺得心中慌亂慌亂的堵得緊。那種慌亂和不舒服,讓他都沒有心思計較被盧縈甩下的兩個耳光。
他發現自己,是真的舍不得盧縈。
可是他又沒有辦法,父親當時震怒,他說他養那麼大的兒子,自己都沒有甩得碰過,怎麼能被一個婦人打了?父親震怒時是很可怕的,他想說些什麼又不敢了。最后只能眼巴巴地看著父親拿著那婚書出了門。
在父親離去后,他整個人難受到了極點。不但腦袋一陣陣痛得慌,胸口處,似乎也有什麼被挖空。這種難受,令得他跌坐在房中,只是抱著頭一動不動地呼吸不過來。
后來,父親回來了,父親回來時,神情很復雜。感覺到父親很不高興,曾郎竟有種隱約的興奮。也許,是盧氏不肯退婚吧?她應該知道,除了自己,她不可能再嫁一個更好的男人,她一定是后悔了。不過她那性子太傲,便是悔了嘴巴也不會饒人。父親定然是因為這個惱了。
他走到曾父身邊,曾父看了他一眼后,長嘆一聲,說道:“長志,為父看那個阿縈,似乎對你還有著三分好感。現在雖然退了婚,可你以后遇到她,還是要好好處處。”頓了頓,他又交待道:“她甩你巴掌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說到這里,他父親便急急地出了房門。昨天時,他父親神色似是好了不少,可是,他看向自己時,還是交待了一句,“明兒去看看阿縈。見到她,你就說,伯父不是有意的,我們兩家交好多年,這般陰差陽錯成不了親家,可說到底還是有情誼在。”甚至還加了一句,“如果她願意,你把她帶到府上來,便說,我可以收她為義女。”
得了這話,想到可以看到盧縈,曾長志才從沉郁中清醒過來,因此,這會功夫便出現在這里了。
曾郎一直看著盧縈,平因一直看著曾郎,兩人都是一臉沉郁煩躁。
直過了好一會,眼看著姐弟倆收起攤子,眾少年依依不舍地散去,曾郎騰地一聲跳下馬車,低聲道:“我去看看。”
他剛一提步,平因陡然聲音一提,尖著嗓子叫道:“曾郎——”
她的聲音有點凄厲尖銳,實是驚人,曾郎給嚇了一跳,不解地回過頭來。而二百米處,盧縈似乎也聽到了什麼,轉眸向這邊看來。
平因憤恨地瞪了盧縈的方向一眼,轉過頭紅著眼眶瞬也不瞬地看著曾郎,看著看著,一串淚珠兒順著她的臉頰流下。一邊流淚,平因一邊顫聲說道:“曾郎,你都與她沒有關系了,你為什麼還要找她?”
頓了頓,她咬著唇,凄厲地說道:“阿志,我們都是末婚夫婦了,你別找她好不好?我求你了。”一邊說,她一邊從驢車上爬下,伸手扯向曾郎的手臂。
平因的表情很讓曾郎不解,不但緊張,還有著惶恐不安,似乎他這一過去,他們定下的婚約便會毀了一樣。
這不似她,以前的平因,總是言笑晏晏,自信十足的。富貴驕美的女孩兒,養得底氣十足。她每次都會出現在自己與盧縈相約的場所里。她會親昵地挽著盧縈的手臂,她會趁盧縈不在時,自信十足地朝自己拋著媚眼兒,她會趁盧縈轉身時,做出狠惡的,要把盧縈傷一把推一把的動作。
美麗富貴的女孩兒,做什麼都是可愛的,因此,那一次在道觀,他其實一直知道,阿縈之所以摔到山坡下撞傷了腦袋,便是阿因推的。不過他並沒有見怪,他覺得,阿因做這些事都是因為傾慕他。反正阿縈又沒有怎麼樣。
可怎麼才這麼一二個月,平因便變了這麼多?那個總是自信的,嬌氣的女孩兒呢?她到哪里去了?
第三十六章 我們再無瓜葛
曾郎沒有發現,自己現在面對平因,已遠遠沒有以往的耐心了。他皺著眉頭,朝四周瞟了一眼后,壓低聲音嫌惡地說道:“我有事跟她談談。”
警告地瞪著平因,曾郎低喝道:“放手!聽到沒有?馬上給我放手!”
不,不是這樣的,他以前從來不會這樣兇自己!
平因的眼眶更紅了,她吸了吸鼻子,眼淚“叭噠叭噠”地向下直掉。
見到四周投向自己的目光更多了,曾郎大為惱火。他自從棄了盧縈后,名聲很不好聽,雖然說,男兒無丑態。可是拋妻的名義,以及以妻為妾的謠言,還是給他戴上了“涼薄無情,不講信義”的帽子。在這個越來越講究儒家風骨的時代,他經常可以看到那些讀書人對他怒目而視。
實在不想那麼多人盯著自己,曾郎伸出手狠狠地扯下平因的手,低喝道:“你這個蠢貨!在這個地方你哭什麼哭?”
他扯下平因的手指時,用了十分力道,一點也沒有想到會弄疼她。被狠狠刮了一下,弄得手背都出了血的平因,呆呆地松了手,然后呆呆地看著曾郎向盧縈走去。
“嗚……”
平因雙手捂著臉,無聲的哽咽起來。
盧縈低著頭與弟弟說笑了一陣后,突然聽到后面有人喚道“阿縈。”
這聲音?
盧縈一僵,慢慢轉過頭來。
向她急步走來的,正是曾郎。
沒有想到這麼快便看到曾郎,盧縈睜大了雙眼。她盯著他的臉,愕愕地想道:幾天前,我可是在他左右雙頰各扇了一掌的。他怎麼這麼快就不生氣了?他來找我,又想做什麼?
想到曾父那天與平老夫人差點賣了自己,盧縈便警惕起來。不過讓她疑惑的是,現在向她大步走來的曾郎,那神情中,分明沒有惡意。不但沒有惡意,那雙緊盯著自己,一瞬也不瞬的眼睛,分明還帶著幾分溫柔和眷戀……
“姓曾的,姐姐與你再無瓜葛了,你又來干什麼?”盧云一見到曾長志,俊秀的臉便變得鐵青,他騰地一聲擋在姐姐的面前,放在腿側的手掌已悄然握成拳頭。
“我……”曾郎有點咽干,他在盧云防備的眼神中,那腳步有點邁不動了。停下步伐,他呆呆地看著盧縈。
……怎麼與自己退了婚,怎麼可能再也嫁不到好人家的阿縈,不但沒有憔悴,反而更美了幾分?只是她這般安靜地站著,烏黑的眸子中無波無瀾的樣子,就說不出的動人。
喉結動了動,曾郎啞著聲音,溫柔地說道:“阿云,我沒有惡意。我只是,只是想來看看阿縈。”
“不稀罕!”
盧云狠狠瞪著曾郎,冷冷地說道:“曾長志,你聽清楚了,我姐也罷,我也罷,都與你們曾家再無干系了,你滾吧!”
“你!”曾郎聞言一怒,他剛豎起眉毛,一眼看到靜靜望來的盧縈,那火氣又全部消了。他低下頭,喃喃說道:“我就是想來看看你……阿縈,這幾天我一直想你。真的,你打我的事,我早就忘記了。我,我很想你!”
他想她?他成了人家的末婚夫后,又來想她了?
盧縈有點想笑,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男人?永遠吃在碗里看著鍋里,永遠都不知足,永遠都在望著不屬于自己的女人!
勾了勾唇角,盧縈淡淡說道:“勞曾郎費心了,不過我現在很好,以后,還是不要見面的好。”頓了頓,她微笑著加上一句,“曾郎這樣,可是會讓阿因傷心的。”說罷,她似笑非笑地瞟向后面驢車處,正厭惡又緊張地盯著自己的平因。
收回目光,盧縈朝著弟弟伸出手,“阿云,這種閑雜人等犯不著生氣,我們走吧。”說罷,姐弟倆人手牽著手,再也不看曾郎一眼地轉身就走。
看著姐弟倆走著走著,還把頭湊在一塊低聲說笑,聽著盧縈那隱隱傳來的清冷笑聲,陡然的,曾郎覺得胸口又悶得無法呼吸了。
……他其實一直是喜愛著盧縈的。不然,也不會從來沒有想過放她離開。現在眼睜睜地看著她把自己當成陌生人,而自己還沒有任何立場,任何辦法阻止她這樣做。曾郎第一次發現,自己的胸口真是悶得慌。
他在阿縈眼中,竟是真真正正的成了閑雜人等了!
呆了一陣,曾郎忍著胸口的酸澀堵悶,慢慢轉過頭去。這時,平因已來到了他身后。不過他似是沒有看到她一樣,提步便從她的身側越過,直到上了驢車,直到那驢車駛了老遠,沉浸在自己情緒中的曾郎,都沒有注意到,平因還被自己冷落在原地!
不,這不是她的曾郎!她的曾郎溫文有禮,俊朗多情,她的曾郎會對她說些纏綿的笑話兒,她的曾郎會用喜悅的目光看著他。他的曾郎只要她一出現,便沒有移開視線過。
……他們才剛剛定下婚約,她還沒有嫁過去啊,她的曾郎,怎麼就變了?
用手堵著嘴,平因忍不住嗚咽起來。隨著她的哽咽,那淚水叭噠叭噠,大顆大顆地順著她白嫩的臉蛋向下流著。不過這次,沒有那多情的郎君心疼地看著她,也沒有路人同情地寬慰她。有的,只有那遠遠離去的驢車,和四周不屑地指指點點。
姐弟倆便來到了巷子里,瞟了一眼旁邊的大宅子,盧云突然指著那宅子興奮地說道:“阿姐,你知道麼?那個住在我們家隔壁,好些次與我們遇上的那個少年,他的名字叫陰澈呢!姐我告訴你,這個陰澈可是個了不起的,他在洛陽城也是大大有名的才子。以前那個死去的邱公曾經說過,他這一生遇到天才無數,然后,若論其中的佼佼者,洛陽陰氏的陰澈當在其首。”
聽到盧云這麼一說,盧縈陡然記起,為什麼陰澈的名字這麼耳熟了,原來她早就聽人提過他。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8 11:37 PM
第三十七章 罵街與泥巴
姐弟倆歡歡喜喜地進了家門。盧云幫著姐姐打了一陣下手,便跑到書房看起書來。
就在盧縈忙著煮飯烹菜時,突然間,外面的房門處傳來一陣叫罵聲。
盧云張耳聽了一陣,隱隱聽到了句“盧氏你這個賤貨,”不由緊張地站了起來,朝盧縈喚道:“姐姐,好象有人在罵你呢。”
盧縈早就知道了。她從從容容地把灶中的火弄小點,又看了一眼鍋子里的飯,估計一下時間后,這才朝外走去。盧云連忙趕出,沖到了姐姐身后。
隨著姐弟倆走近,那叫罵聲已是越來越響亮,“盧氏你這個賤蹄子,你這人不要臉的……”
外面正罵得歡,卻聽得盧氏的苑門吱呀一聲打開,荊釵布裙,卻眉目清麗如花,雙瞳烏黑烏黑的盧縈,已站在了大門口,一臉沉靜地看著她們。
這叫罵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仆婦,這仆婦的身后,還跟著兩個年長的婢女。這三人,盧縈都是素識的,她們都是平氏四房的奴仆,平素里很聽平因的使喚。
居然這麼快就上門算帳了?盧縈伸出手,慢慢揉了揉眉心。
因為那悍婦叫囂的聲音足夠大,對面和隔壁的側門都吱呀打開。盧縈眼角一瞟,便可以看到那個少年陰澈正站在側門處,雙唇微抿,卻目光明亮至極地看著她。
瞟了那兩府看熱鬧的人一眼,盧縈又伸手揉了揉眉心。她沒有注意到,自她出來后,陰澈便瞬也不瞬地盯著她,在看到她沉靜的舉止,以及不耐煩地揉搓眉心的動作時,他唇角一彎,雙眼間已含有淺淺笑意。
盧縈這般的沉靜,實在一種說不出的氣場,因此她出面后,那個叫罵的潑婦靜了靜。不過轉眼,她又跳了起來。對著被自己罵出來的盧縈,她的聲音越發亢奮,“你個不要臉的盧氏,你……”
“停!”
那婦人才開個頭,盧縈已右手虛空一砍,斷然一喝。
在喝止了那婦人的叫罵后,盧縈抬起頭來,她蹙著眉,清清冷冷地說道:“是平因叫你們來罵我的?她不高興了,回到家里又哭又鬧了?我說幾位,平因是個就要出嫁的人了,在這個節骨眼上鬧事,似乎不大好吧?”卻是在好聲好氣地勸說了。
那婦人一路上想好了的說辭被盧縈這麼攔腰一斬,頓時一啞。不過她可是當街罵人的高手,才一愣神,便又口沫橫飛地指著盧縈的鼻子罵了起來,“你這個小娼婦還好意思開口!呸!我家姑子見你可憐,還賞了你那麼多錢財。那麼多錢財啊,喂你姐弟倆,少說也可以喂個十年八年的。可你這不要臉的騷蹄子,你懂不懂什麼叫知恩圖報啊?你這個下流,無恥……”
這婦人深得罵街的宗旨,罵聲響亮無比,骯臟難聽的用辭源源不斷,一開口便是堵也堵不住。想當初,她可是用這一手逼死了她娘家新入門的弟媳婦的。
在那婦人滔滔不絕地唾罵聲中,盧云氣得臉漲得通紅,人都差點跳起來了。而盧縈,倒是沒有開口,事實上,在這水潑不進的罵聲中,她開口也沒有用。
側過頭瞅了瞅,在那婦人叫罵得起勁時,盧縈姿態優雅地后退一步,然后清聲說道:“阿云,關門!”
“啊?好。”盧云反應過來,連忙和姐姐一道上前把院門關好。
隨著房門“吱呀”一聲關上,眾人都是一怔。不過那婦人卻是更得意了,她咧著一口微黃的牙,得意地想道:小蹄子,你這可錯了,你可以你自己掩上耳朵,別人便聽不到我的罵聲嗎?今兒個,我非要罵得你狗血淋頭,直到無地自容方可。
想到這里,她聲音更是一扯,又尖著嗓子嚎叫起來,“你個不要臉的娼婦,你這忘恩負義的娼婦,你這個貪財無數的娼婦……”
她罵得無比痛快時,突然聽到墻頭上傳來一個清冷的女聲,“喂!”
這聲音?
那潑婦一驚,眾人也是一驚,齊刷刷抬起頭來。
開口的,正是盧縈,只見她施施然地在自個兒的墻頭坐下。然后,她彎下腰,從弟弟手中接過一個籃子。
提起那籃子放在身前,坐在墻頭的盧縈右手從籃子里掏出一把東西,突然朝著那潑婦重重一甩!
“叭——”地一聲,一把又黑又臟的爛泥生生地砸到了婦人的臉上,嘴上!
沒有人想到會有這一幕,那潑婦正是張著嘴又準備發作時,這一下,那爛泥足有一小半糊住了她的鼻子眼睛嘴。
“你,你這個賤貨……”
“叭!”又是一聲泥土扔來,這一塊,正中那潑婦的頭發。
“你這不要臉的……”
“叭!”這塊爛泥有點歪,只糊上了婦人的耳朵。
“你,你還知不知恥……”
“叭!”這一坨運氣不錯,恰好地封住了婦人的嘴,令得她“啊呸”半天,吐出來的還是泥土。
這世界總算清凈些了。
盧縈淡定地接過弟弟送來的布塊拭了拭手。
然后,她微微側身,正面對著那三個平氏來人后,提著聲音,冷著一張清麗如花的臉,不高興地說道:“平因為什麼不來?”她眉頭深蹙,很是惱怒,“當初說得很清楚了,作為我把曾郎拱手讓出的代價,她支付一定的錢財補償于我。怎麼,她與曾郎吵架了?所以又想把錢收回去?呸!回去告訴平因,這世上沒有這樣出爾反爾的買賣!”她想,剛才這潑婦罵街的聲音過大,已引得幾十號人圍觀了。大家都聽到自己收了平因的錢。為了防止被人傳來傳去越傳越難聽,還是把那錢的來歷解釋一下吧。
盧縈想是這樣想,說是這樣說。可她的話一出口,四周先是一靜,轉爾,幾個忍俊不禁的笑聲四面而來。
陰澈的舅母站在一側,她的表情已由不屑轉為了驚愕,聽完盧縈的話后,她迅速地轉過頭看向陰澈,壓低聲音尖聲說道:“阿澈,你聽聽,你聽聽!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姑子?居然把自個兒的末婚夫作價賣給了別人?天,天,天,這世間變了嗎?竟有這樣的道理!”
面對舅母的惱怒,陰澈卻是要笑不笑,他揚著唇愉悅地看著縱使如無賴子一樣坐在墻頭,卻因為那一份沉靜和從容,而顯得優雅無比的盧縈,目光亮如繁星,“我一直知道她與別人不同。”
第三十八章 收拾
這時的盧縈,因對男人心冷的緣故,還真有些不在乎閨譽,反正嫁不出去也無所謂。因此,她認認真真地說到這里后,眼見那潑婦吐完泥痰又要開口大罵,她再次從籃子中掏出兩塊泥巴,然后“叭”地一下又扔到她臉上,斷然喝道:“閉嘴!”
再一次被泥巴擊中,那潑婦都要哭出來了。她一屁股坐倒在地,想在啕啕大哭,可剛一哭,那掛在臉上的泥巴便向嘴里流來。她只得就著袖子先把臉拭盡。
不錯,又安靜了。
盧縈低下頭,認真地看向潑婦身后的兩個婢女,“不就是剛才阿云放學時,那姓曾的與我說了兩句話嗎?阿因何必惱怒到這個地步?”說到這里,她似是想到了什麼,便笑了笑,冷冰冰地嘲諷道:“是了,我忘記了,一個通過不擇手段得到婚姻的姑子,總是無法像正常人那樣心平氣和的,她草木皆兵也是正常。”揮了揮手,盧縈像趕蒼蠅一樣趕道:“她是怕我回頭搶起她的曾郎吧?回去告訴阿因,我對那姓曾的真沒有興趣了。哼,一個總想著以妻為妾的涼薄之人,也就是她還當個寶。”
頓了頓,她認真地看向那兩個婢女,突然極為誠摯地說道:“其實你們讓這個潑婦來罵我,真不是個好主意。你們干嘛不直接帶人前來搜房,便說我偷了你們家姑子的首飾?”
她是如此誠懇,如此好心地獻計獻策,那兩個婢女呆了呆后,相互看了一眼,不由想道:你以為我們不想啊,可是我們哪知你把那些首飾藏在哪里?再說,你這麼會花錢,那些富戶給的東西不過兩個時辰便被你花了個精光,我們也怕姑子的首飾早就被你處理了。
當然,她們自是不會說出這話的。
兩個婢女面面相覷之時,坐在墻頭上的盧縈蹙了蹙眉,溫和地說道:“這個坐在上面有點不舒服,你們還罵嗎?不罵我就要下去了。”
這話,她是認真地盯著那個潑婦問的。
那潑婦的臉一陣青一陣紅,眼睛直盯著她那裝得小半泥巴的籃子,哪里說得出話來?
盧縈等了一會,見她不再開口,便點了點頭,道:“你不罵了?看來我們達成和議了。”這般自說自話,四周忍不住又是一陣低笑聲傳來。陰澈唇角抽了抽,忍不住側過頭去忍起笑來。
既然達成和議,盧縈想,她也可以下去了。不過在下去之前,她得交待幾句場面話。
因此,盧縈盯著三個婢婦,提高聲音認真地說道:“回去告訴平因,恩,她那些首飾,早在前幾日便被我花光了。對了,順便提醒她一句,我盧氏阿縈這個人雖然不怎麼富有,可一向是說話算話,因此,她盡可以放寬心地嫁給曾郎,我是絕對絕對不會再想什麼想法的。”
她拍干手,扶著墻頭開始向下滑。
當盧縈的人消失在墻頭時,也不知是誰帶頭,一陣哄笑聲四面而來。在這些笑聲和指點中,平氏的幾個婢婦不由臉紅耳赤,略略掙扎后,還是抱頭而逃。
直到眾人散盡,陰澈還沒有離去。他抬著頭看著那面院墻,雙眼晶亮晶亮中笑意流蕩。
直過了一會,他才轉過身,推開房門入了院子。
他家里的這個院子,可比盧縈姐弟的大了五倍不止。走在小花園中,陰澈那總是緊抿著的唇,毫無表情的臉,破天荒地笑意盈盈。
走著走著,他聽到幾個婢子的議論聲,“那個盧氏阿縈好有趣哦。”
“是啊,雖然不大合禮,卻也膽大得有意思。”
“她可真是膽大。”
“都說蜀女性辣,果然如此。”
一直回到自己的房間,陰澈臉上的笑容還沒有消去。看到他這個樣子,他那在婢女們地籌擁下急急而來的舅母又心里鬧騰了。她走到陰澈面前,低聲埋怨道:“澈兒,那盧氏就是個潑婦樣,你怎麼還笑得出來?”
陰澈回頭,他微笑地看著舅母,低聲道:“她這樣很好,我很喜歡。”
那樣無法無天,又是打人又是爬墻的野丫頭,還很好?還很喜歡?這個打扮華貴的少婦氣得都要跳起來了。
不說隔壁院長紛紛傳出的議論聲,盧縈凈過手后,一邊繼續忙活,一邊尋思起來:也不知我說的話她信不信?哎,估計是不太信的。看來,那些首飾還得想法子處理一下,省得她老是記著。
她知道,其實平因叫來一個潑婦對她罵街,還是個不錯的主意的。如果換個尋常的姑子,被這樣罵著,只怕氣得早就哭得不可收拾了。那些姑子,平素里顧及著閨譽,便是有怒也不敢對罵,生怕被人看輕了,打又打不過人家。氣極了也只會哭,實在想不通就自刎了事。真是的,明明是別人傷了自己,對不起自己,卻偏偏來自己的命來懲罰自己的親人!真是何其愚蠢!
盧縈一直都不是個挨打不還手的人,她被平因弄了這麼一曲,雖然平因也沒有討個好去,可盧縈終是惱了。
當下,她坐在灶火前,蹙眉尋思著報復的法門來。
而一側,盧云則一邊讀著書,一邊時不時地抬頭看一眼姐姐。想到姐姐扔下的那幾塊泥,他又有點想笑。
尋思了一會,他輕咦一聲,問道:“阿姐,今天這事,會不會對你不好?”
盧縈抬起頭來。她看了一眼弟弟,漫不經心地恩了一聲,道:“也許會,也許不會。”
“姐!要是影響了你的名聲,可怎麼辦?”
“就這麼辦!”盧縈的聲音中有點慵懶,有點清冷,“難不成阿云以為,姐姐我還可以在漢陽城找到個好人家嫁了?”
“可,可……”
“別可是了。”盧縈揮了揮手,淡淡說道:“我這樣很好。阿云,你只管讀你的書,一切我自有主張。”
“……哦。”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8 11:50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29 01:06 AM 編輯
第三十九章 道歉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盧縈便起來了。忙活了一陣家務,見外面光線明亮,她便拿起書細細翻閱起來。
她這麼勤奮,不止是喜歡看書,更重要的是,她有一種迫切地改變命運的感覺。而在這個時代,能改變命運的,只有書本了。當然,對于一個來說,也許還有嫁人一途。可惜盧縈性子強勢,還真不想把的命運寄托在男人的恩情上。
“姐。”
聽到盧云的聲音,盧縈回過頭去,她微笑道:“阿云醒來了?”
盧云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書簡上,眼中閃過一抹羞愧。轉過頭急急洗漱過后,他也拿了一本書翻看起來。
漸漸的,太陽光開始籠罩大地,而四周的院落里,人語聲,狗叫聲,走動聲開始混合著鳥鳴聲傳來。
盧云見日頭不早了,收起書簡,吃下姐姐早就弄好的早餐,轉身朝學堂走去。
才走到大門口,盧云警惕的聲音便朗朗地傳來,“你來干什麼?”
盧縈一怔,放下竹簡站起來時,她聽到平因帶著幾分委屈,又帶著幾分無法掩藏的不滿的聲音傳來,“我要見你姐姐!”
“阿云,什麼事?”
盧縈緩步走到盧云身后,朝著平因看去。
對上神清氣爽的盧縈,平因咬了咬唇,她低下頭,喃喃說道:“阿縈,你別怪我。”
看著咬著唇,差點要流出淚來的平因,盧縈淡淡問道:“你特地前來,便是為了說這句話?”
她以為自己願意啊?
平因吞下怒意,淚水順著白皙的臉頰直流,她哽咽道:“恩,昨晚那幾個婢婦太不懂事,驚擾了阿縈,我,我是來致歉的。”
狠狠咬住唇,平因向著盧縈福了福,再次說道:“請阿縈不要再生我氣了。”
看來,她是被人逼著道歉的啊。
盧縈走出兩步,她來到盧云身前,細細打量了一眼平因后,看著她顫動的睫毛下,那隱藏的恨意,盧縈冷冷想道:這樣跑一趟就能相安無事麼?
她垂下眸,淡淡說道:“阿因不必如此。”頓了頓,她續道:“你回去吧,我不生你氣了。”
“多謝阿縈。”
平因得了盧縈的話,幾乎是立馬掉頭就走。看著被兩個婢女籌擁下的平因,盧縈忍不住聲音一提,問道:“阿因明明不願,卻是為了什麼緣故願意前來向我這個破落戶致歉?”
平因咬著唇,好一會才生硬地回道:“誰說我不願?”她也不想與盧縈多說,帶著兩個婢女便急急地離去了。
望著她們的背影,盧縈蹙了蹙眉。
讓盧縈沒有想到的是,盧云剛上學不久,又響起了敲門聲。
而盧縈把院門一開,赫然,站在外面的是平府的那個胖子趙管事。在趙管事的身后,還有七八個婢仆。地上而擺了一堆的箱子綢緞。
與昨日一樣,另外兩家的側門這時也開著,也有幾個腦袋擠在那里看著熱鬧。
見盧縈盯著,趙管事胖胖的臉上擠出一個憨厚地笑容來。他高興地喚道:“阿縈,阿云上學了?”不等盧縈回答,他又笑呵呵地命令道:“來呀,把這些都抬進去。”
“是。”
幾個婢仆剛動,盧縈便喊道:“且慢。”她打量了趙管事一眼,微微蹙眉,非常直白地問道:“不管趙管事前來,有何貴干?”
趙管事笑得非常可親,“這個,阿縈,你看站在這里……”
他的樣子是想登門入室了。
不過盧縈今天還真不想讓他進門,進了這個門,他們這些禮物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在沒有把事情弄明白之前,盧縈還真不想與平氏牽上任何干系。
因此她依然站在門口沒動,臉上的笑容淺淺,語氣格外堅定,“趙管事,有話不妨直說。”
“還是進屋再說吧?”
“不必了,這里說便很好。”
見盧縈如此堅定,趙管事暗嘆一聲,他清了清嗓子,慈詳地笑道:“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昨晚的事后,你外祖父十分生氣。他當時便發作了五姑子。對了,五姑子剛才可來了?”
趙管事越說越是誠摯,臉上的笑容也越發慈祥,“阿縈啊,這個,有所謂一家人從無隔夜仇。昨天是阿因不是,她也上門道歉了。看,你外祖父怕你生氣,還令我們抬了這些前來……”他朝四下越聚越多的鄰里看了一眼,轉回頭朝盧縈笑瞇瞇地說道:“孩子,這樣站在門口不是個事兒,要不進去說說?”
對上趙管事的笑臉,盧縈卻是眉頭蹙得更深了:事情好似不對頭。
抿了抿唇,盧縈淡淡說道:“人進去可以,東西就不必了。”這話一出,她看到趙管事一怔。他可是記得,眼前這個小姑子一直有點貪財的。要不然,也不會退一個婚都要騙財。
盧縈的神情卻是異常的堅定,她向后退出一步,淺淺笑道:“趙管事,請。”
趙管事尋思了一會,呵呵一笑后,提步跨入盧縈的院子。
他一入內,盧縈便把院門輕輕一掩。也不完全帶上,只是那種拒絕他人跟著入內的架式,表露得清楚無疑。
趙管事見狀,眉頭隱不可見的皺了皺。不過轉眼,他又憨笑起來。一邊打量著這窄小陳舊的房子,趙管事一邊嘆道:“可憐的孩子,住在這樣的東西,真是難為你了。”
盧縈的嘴角抽了抽,暗暗忖道:我以前居住的木屋,可是你們平氏指給的。那屋子比現在矮小陳舊多了!那個時候,怎麼不見你嘆息?
不過,她的疑惑卻是更深了。是什麼原因,令是趙管事這樣的實權人物跑到這里來諂媚討近乎?
趙管事還在打量這房子,他嘆了一口氣,道:“孩子,這些年真是委屈你了。”
“想一想,你們姐弟也真是不易。父母死得早。哎,只怪你外祖父實在繁忙,都沒有注意到你們。”
“一家人終究是一家人,阿縈啊,你外祖父想你了,要不,你改天挑個時間去看看他老人家吧?”
趙管事又是感慨又是嘆息地說了一陣,見盧縈一直悶不吭聲,終于回過頭來。
這一回頭,他便對上一臉沉靜地看著的小姑子。這個小姑子,這般靜靜地站在那里,靜靜地盯著,面無表情,眼無波瀾。那臉上哪有半點感動?合著他剛才的話都是白說了,表情也是白做了?
猛然的,趙管事一陣氣悶。
就在這時,盧縈勾了勾唇,側著頭盯著趙管事,她徐徐問道:“趙管事還沒有說,你因何而來呢……或者說,管事該告訴阿縈,是什麼原因便得管事和外祖父對我態度大變?不惜屈尊前來示好?”
第四十章 原來是他發話了
趙管事那時刻掛在臉上的慈祥和藹笑容不由一僵!
果然是沒有父母教導的村姑,說話行事竟是恁地直白無禮!她就不知道什麼叫恭敬,什麼叫委婉行事麼?
不過轉眼,趙管事便咳嗽一聲,呵呵笑道:“孩子啊,你這樣可不行,有所謂長者賜不敢辭,你怎麼能這樣說話行事呢?”
他說得語重聲長,盧縈卻絲毫沒有妥協地想法。
不管別人,便是那個外祖母,盧縈便了解得很深刻。她可不想再被什麼人賣個第二次!
見盧縈還是歪著頭,一雙烏黑的眸子靜靜地盯著自己,仿佛自己說的話通通都是廢話,她只想聽到自己要聽的。趙管事發現自己從來沒有這麼頭痛過。
眼前這小姑子竟是如此不好唬弄。
終于,他嘆了一口氣,道:“孩子,你的外祖父沒有惡意的。他只是心痛你。”
說著說著,趙管事有點說不下去了。沒辦法,盧縈的眼神太清太亮,那神光簡直是把他當成一個傻子在看。
又咳嗽了一聲,趙管事呵呵一笑,提步朝外走去,“好了好了,我也不打擾阿縈了。”
盧縈送他出了房門,見他帶著眾婢仆就要走,不由清聲喚道:“趙管事,這些東西還請一並帶走。”
趙管事無奈回答,他皺眉道:“孩子,這是你外祖父的一片心意。他是擔心你吃不好睡不暖啊。你這孩子也真是的,何必這麼倔。”
盧縈卻是淺淺笑著,那笑容絲毫不達眼底,“趙管事言重了,有所謂無功不受祿,這些東西還是請管事帶回吧。”
趙管事直直地盯著她,好一會,他搖了搖頭,呵呵笑道:“既然阿縈執意如此,那我帶走便是。”頓了頓,他交待道:“晚上平府有宴,阿縈記得要參加。”說罷,他手一揮,令眾婢仆把箱子什麼的全部抬起后,大步朝外走去。
趙管事一走,盧縈便回過頭來。在回頭的那一刻,她又對上了那雙格外冷冽,眼形卻如水墨熏染出的眸子。四目相對,少年朝她扯了扯唇算是一笑,不過盧縈還沒有回頭,他已轉過頭去,只是那耳朵尖越來越紅。
盧縈低下頭,慢慢關上了房門。
縱使房門關上,這時的盧縈,也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那雙眼睛的執著。
今兒的事著實有點奇怪。也不知是什麼原故令得平府對自己的態度大變?
盧縈尋思了一會后,又拿起書簡翻看起來。
就在這時,又是一陣敲門聲傳來。
盧縈站起,緩步走到門口處。出現在門外的,卻是曾郎身邊的那個馭夫。
對上他,盧縈蹙了蹙眉,轉頭朝巷子外面看去。不過長長的巷子盡頭雖是人聲不絕,卻不見曾郎的身影在。
見盧縈尋找著自家郎君,馭夫阿男得意地咧了咧嘴,他從懷中掏出一份帛書,恭敬地遞給盧縈,“姑子,這是我家郎君給你的。”他吸了一口氣,認真說道:“自那日起,我家郎君便悔了。好叫姑子得知,我家郎君從無一時忘記你。”
也不等盧縈回答,阿男轉身就走。
“且慢!”
盧縈喚住了他,她走上一步,來到阿男的身后,慢慢說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或者有什麼大人物開了口?”致使這麼一個個都跑來向她致歉示好?
“姑子怎麼知道的?”阿男一怔。
果然如此。
盧縈微笑道:“是洛陽來的貴人麼?”
只有那個喚她縈縈的家伙才這麼無聊,也只有他才有這麼大的影響力,只字片語,便可以改變一個人的態度。
“姑子,我家郎君對你的心意,與那位貴人無干。他是真的悔了,那時他還不甚明白自己心意,做的事傷了姑子的心。姑子你……”
盧縈打斷他的話頭,“那貴人說了什麼?”
她微微瞇起了眼睛。
對上盧縈冷漠的眼神,阿男胸口不由一縮,不由自主地回道:“聽郎君說,昨晚上常府給那貴人送去一個大美人時,那貴人拒了,他還說,還說……”
“說什麼?”也許是這語氣中的冰冷,也許是這份頤指氣使,做下人做慣了的阿男不由胸口又是一縮,迅速地答道:“他說:不是蜀女多辣麼?這姑子美則美矣,奈何不及盧氏女風流有趣!”
什麼?
沒有想到自己又被人隨隨便便地弄到風尖浪口上的盧縈,瞳仁猛然一縮,抿著唇冷笑道:這人還真是吃飽了撐著!
轉眼她又想道:他那話什麼意思?莫非昨晚我對付平因派來的潑婦的事,傳到他耳中了?因此他覺得好玩了?
她閉上雙眼,吸了一口氣后,猛然睜開眼來,“這事知道的人很多?”
這個問題,還是普通庶民的阿男自是沒有注意過,也回答不出,他沉默了。
不過阿縈想到,連曾低這樣的小小家族也知道了,那知道此事的人斷然少不了。
又吸了一口氣,盧縈慢慢說道:“你家郎君除了給我這封帛書,可還有東西?”
“沒,沒……”
“去吧。”
“是。”
望著乖乖離去的阿男,盧縈抬起頭來。
當她回到房中,把自己打扮利落后,又是一陣敲門聲傳來。
這一次,盧縈沒有開門,而是直接走到房門處,朝著外面淡淡問道:“何人?”
外面的人頓了頓,不一會,她三舅母的聲音傳來,“阿縈,是我,三舅母。”頓了頓,那婦人壓著語氣喝道:“阿縈,先把門打開吧。舅母有事找你。”
有事?
盧縈冷笑一聲,她回到房中,順手搬過一個塌放到門后面,然后優哉游哉地坐下。坐下后,盧縈背朝后面微微一倚,翹起的足尖有一下沒一下的晃悠起來。
她久不回應,外面的三舅母不耐煩起來,她提高聲音喝道:“阿縈,你也不小了,正是沒了婚約,你才更應當注意言行舉止!這般把親舅母晾在外面,成何體統?”
再一次,她的叫嚷聲吸引得四周人言紛紛,看來,那些鄰居又來看熱鬧來了。
盧縈垂下雙眸,她冷冷想道:開門?你們平府這是第三波了,第一次道歉,第二波示好,第三波,那就是直接押人吧?趕情覺得那貴人中意我,便想把我獻給他好博富貴?
當我是玩物麼?區區平府,還強迫不了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9 06:10 PM
第四十一章 一眼
聽著三舅母的聲音落下后,門外紛紛而起的議論聲低語聲。
盧縈聲音一提,以一種慢悠悠的語氣清聲說道:“三舅母!”
她的聲音有種特別的清徹,如泉似琴,分辨率極高。因此聲音一出,外面便安靜下來。
盧縈低著頭,對著陽光照著自己漂亮圓潤的指甲,聲音清冷的慢慢說道:“今兒早時,五表姐平因來了。她半月前搶走我定婚十年的夫婿,昨天傍晚又令仆婦來潑我臟水,因此她今早趕來致歉。”
不得不說,盧縈的聲音非常動聽,這是一種清徹的,冰冷的,無暇的音質,極有韻律,光是聽她說話,便是一陣享受。
在一陣安靜中,盧縈也不等三舅母回話,繼續清清冷冷地說道:“半個時辰前,外祖母身邊的趙管事也過來了。他之所以過來,也是向我致歉。因為數日前,把我喚回平宅的外祖母,聯合我曾經的公公,強行斷絕了我父母給我定下十年的婚約,並把原屬于我的夫郎,定給了我的五表姐。”
說到這里,盧縈輕輕一笑,靜靜地說道:“現在三舅母前來,也是向我致歉的麼?”
盧縈的聲音如此清徹響亮,這笑聲又是如此的悠然中帶著嘲諷。不知不覺中,三舅母對上兩個側門處堵著的人頭,惱羞成怒地漲紅了臉!
她壓下怒火,轉過頭朝著門內的盧縈說道:“阿縈,有什麼話不能在屋里說?你,你這般嚷嚷,是個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盧縈的聲音依舊清冷中含笑,因為太清冷,所以這笑聲透著冰寒,“只是阿縈想告訴三舅母,這打了人的臉又湊上前說抱歉的事,挺沒有意思的。三舅母還是請回吧。”
三舅母怎麼甘心回去,她冷著臉喝道:“盧氏阿縈,你也知道我是你三舅母啊?你便沒有個尊卑上下嗎?舅母來了連門也不讓進,你還想讓你弟弟舉孝廉?你還想要嫁人?還有,誰說三舅母是來致歉的?三舅母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盧氏阿縈,別把他人的好意當惡意!”
安靜了一會后,盧縈悠然地聲音再次傳來,她沒有回答三舅母一連串的質問,而是挺好聲好氣地說道:“實是抱歉了,舅母有所不知。因昨兒那一鬧,阿縈氣得吐了幾口血,現在人都要倒地了,實是沒有精神招待舅母……要不,舅母先回去,過個陣子阿縈再上門致歉?”
因昨兒那一鬧,她氣得吐了幾個血?她人都要倒地了?
“噗哧”一聲,門外笑聲不受控制地傳來。
看到堵在那兩個側門的人都要笑不笑的,三舅母更羞惱了。可她也知道,那兩府人家的勢力末必比平府差,再說人家是呆在自己的后門處發笑,她也沒有立場管。因此三舅母只是瞪了一眼后,便回過頭忍怒喝道:“盧氏阿縈!你,你膽子很大啊!你還不開門?別忘了,你弟弟還要前程!”
這是威脅,這是赤裸裸地威脅。本來這一招,三舅母是準備把盧縈接到平府,勸她聽話時再用的。可沒有想到她油鹽不進,只好先叫嚷出來了。
三舅母的聲音一落,門內的盧縈似是一怔,轉眼她驚奇地叫道:“我弟弟的前程,不是讀好書做好人便能得到的嗎?怎麼三舅母拿它來說事?莫非,我今兒不開這個門,你們平府便會阻我弟弟的路,讓他求進無門?”
“你……”
從來藏在黑暗中的東西,都是人人知道卻不可說出來。三舅母沒有想到,盧縈會把她秘不可宣的威脅赤白白地道出,她氣得一陣眩暈,身子一晃差點吐出血來。
恨恨地一咬牙,三舅母厲喝道:“好你個盧氏阿縈!走,我們走!”
喝聲一出,一陣腳步聲傳開。
聽著那越去越遠的腳步聲,盧縈垂下眸子,屈起右手中指,慢慢地在塌邊上叩擊起來。
也不知沉思了多久,她聽到身后圍墻處傳來一陣輕喚聲,“阿縈,阿縈……”
這聲音?
盧縈回過頭去。
她對上的,是再次爬到墻頭上,正目不轉睛地向她看來的陰澈。
深深淺淺的陽光下,盧縈那清麗無比的五官,因這一回眸,折射出一種奪目的光芒。
在她的頭頂上,有一根榕樹枝垂下,透過那枝葉間落在她臉上的陽光,斑駁陸離,浮華如夢幻。使得這個明眸生輝的少女,有著一種說不出的神秘和美麗。
陡然的,陰澈耳垂紅得要滴出血來。
他癡癡地望著端坐在大門后,姿態說不出的閑逸和自在的少女,直覺得心臟砰砰地跳得奇快!
想他自小生長于大宅門中,對那些陰陽怪氣的婦人手段,也是體會至深的。在那些手段中,他見多了眼淚,看到了不甘,也嘗過了忍耐,屈辱,還有沉默。
可他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世間會有這麼一個少女,會這麼氣定神閑,瀟瀟灑灑地游刃其中。明明應該是屈辱的,痛苦的,她卻如一個最尊貴的貴族一樣,悠然地坐在塌上,含著笑,一派閑逸地應對著。縱是外面的人都氣得吐血,她的身上唯有風流。
這是他平生僅見的一種風流。驀然的,少年想起剛才聽到的那個人的四字評語,“風流有趣。”
十五六歲的少年郎,目光是如此明亮,那如水墨畫暈開的眼眸底,甚至隱隱有晶瑩的,似血似淚的光華在流轉,令得他整個人看起來如此的剔透。這種妖異般的吸引力,配上他那緊抿的唇,一絲不茍的發髻和衣裳,給人一種明明他明明在向你走近,卻又距你于千里萬里遠的錯覺。
這般兩兩相望了片刻,盧縈曼步起身,來到墻頭下,仰頭看向少年。
如此近距離的對上盧縈烏黑如墨的雙眸,少年的耳尖更是紅得要滴出血來了。他抿緊唇,低聲說道:“你,你別怕。”
少年認真地看著盧縈,對上她的眼神時,他有點結巴,“我,我可以護著你,也會護著阿云!”
聞言,盧縈燦然一笑。她揚著唇,輕輕說道:“謝謝。”
在少年猛然綻開的笑容中,她垂下雙眸,步履從容地朝房中走回,“如果我應付不來,我會向你求助的。”或許會或許不會吧……雖然不知道這少年什麼來歷,不過從他舅母的態度看來,他與她,是談不上牽扯還有幫忙的。
不過是萍水相逢,相視一笑便各奔東西罷了。
第四十二章 不見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便到了傍晚。
這一天,盧縈沒寫幾個字,便懶得出門去售賣。她撐著下巴坐在榕樹下,靜靜地尋思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了弟弟地叫喚聲。盧縈連忙打開門,跟在蹦跳得滿頭大汗的盧云身后,盧縈問道:“阿云,今天很高興?”
盧云“恩”了一聲。
“為什麼高興?”
盧云奇怪地回頭瞟了姐姐一眼,道:“便是高興唄。”
看來一切如常,沒人在他的身上下手。也是,她是什麼?不過一個小有姿色的破落戶而已,那貴人閱盡世間美色,說出那樣的話只是一時興起罷了。只要平府打了退堂鼓,別的人倒不足為懼。
少年在家中跳蚤樣的玩了一陣后,便跑了出去。傍晚時再入門時,他的表情中帶了幾分凝重。
走到忙著煮飯做菜的盧縈身后,盧云甕聲甕氣地問道:“姐,昨天你把三舅母擋在門外了?”
盧縈回頭看了他一眼,又回過頭去,“恩。”
“聽說三舅母很生氣,還說要絕我的前程……姐,你別理她,也別害怕。”
盧縈聞到飯香,放下柴火走到灶臺旁盛起飯來,“我沒害怕。”她笑了笑,說道:“平府的人,現在不敢得罪我。而過個陣子,如果形勢不好,我們可以搬到成都去住。至于舉孝廉要有鄉譽和風評,只要不是近兩年的事,到時我會有法子讓所有人都說你好話的。”
垂下眸,盧縈淡淡說道:“所謂舉孝廉要品行高尚毫無暇垢,那其實是唬愚笨之人的……世間的事,都可以通過使手段來達到目的。”
盧云瞪大了眼,愣頭愣腦地看著自家姐姐。他自小便讀聖人書,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大逆不道之言!
盧縈回頭,她瞟了傻呼呼的少年一眼,勾唇一笑,低聲道:“傻阿云,呶,快過來吃飯。”
“哦?好。”
一夜無夢。
第二天,盧云照常去上學,而盧縈則埋在書簡中。與前一天的熱鬧相比,這一天是特別的平靜。只在盧縈出入時,會對上那麼幾雙好奇的打量目光。
傍晚到了。
盧縈如往常一樣,提著二十幾個竹簡來到了盧云的學堂外。不一會功夫,少年們一哄而出。
看到興高采烈跑出來的少年們,盧縈連忙抬起頭來,目不轉睛看去。
到了如今,盧縈的存在,也算是學堂的一道風景。不僅僅因為她的美麗,還因為她的大名。先是在邱公一案上大發神威,接著又與夫家解去婚約,屬于這個少女的話題頻頻出現。在這個娛樂缺失的時代,盧縈在無形中已成了名人。
盧縈略過一眾向她看來的少年,努力地尋向她最熟悉的那個身影,直到她的身周被要求購字的學子們團團圍住。
到了現在,盧縈的字是供不應求。雖然除她之外,也有一些售字的,不過那些人的釋義沒有她的精準和詳細。
不一會功夫,二十幾個字便一售而空,而這時,盧云還沒有出來。
盧縈蹙起了眉,這時,她看到了一個與盧云同窗的學子。盧縈連忙走過去,喚道:“這位郎君。”
這個皮膚微黑,小眼睛的少年轉過頭來,對上盧縈美麗的面容,他臉紅了。
盧縈上前一步,“敢問郎君,你看到我弟弟盧云了嗎?怎麼不見他放學?”
“盧云?他不是提前一個時辰走了嗎?對了,我聽到他跟先生說,好象有什麼急事。”
急事?早就離開了?
陡然的,盧縈臉色一白。
看到她神色不對,那少年不安地問道:“盧家小娘子,你怎麼啦?”
盧縈搖了搖頭,低聲道:“沒事。”抿著唇尋思了一會,她抬起頭來,“你們先生可在?”
“先生剛才走了啊。”
“當時,阿云還說了什麼?”
“沒有什麼啊,阿云就跟先生說有急事。”
“當時有什麼人來找過他沒有?”
少年尋思了一會,搖頭道:“我不知道,應該沒有。”
盧縈按下心中奔涌的不安,一連問了幾個與盧云同窗的學子,得到的都是不知后。她猛然提起籃子,大步朝著平府的方向走去。
不過才走了十步不到,盧縈又停下腳步。
……不對,不應該是平府的人動的手。他們還想通過自己巴上那個貴人,不敢做出讓自己記恨的事!
盧縈低著頭,一遍一遍地尋思著,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喚道:“阿縈。”
與往常任何時候相比,這個聲音都是那麼的小心翼翼,它正是曾郎的聲音。
盧縈回過頭去。
曾郎這時已從驢車中走下,他大步走到盧縈面前,低聲溫柔地說道:“阿縈,你……”訥訥半晌,他看了看盧縈身邊,“噫,阿云呢,他沒有與你一起歸家?”
盧縈抬眸,她看著曾郎,慢慢說道:“阿云不見了。”
“什麼?”曾郎大驚,轉眼,他便雙眼放亮地看著盧縈,聲音放得無比溫柔,“阿縈你別急,你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告訴我,我派人去幫你找。”一邊這樣說著,他一邊伸出手撫向盧縈的肩膀。
這時刻,曾郎心中的喜悅越來越盛:這是一個機會,這是蒼天賜給我接近阿縈的機會。處理得當,阿縈還會回到我的身邊。
就在曾郎如此尋思時,盧縈抬頭瞟了他一眼,然后,她垂下眸來,說道:“曾家郎君可否知道,那位洛陽來的貴人居于何處?”
她竟在問洛陽來的貴人!陡然的,一瓢冰水把曾郎從頭淋到腳。他忍著不高興,低聲問道:“阿縈問他做甚?”那位貴人現在是對盧縈有意思,不過像那樣地位的權貴,什麼美人沒有見過?也許他昨天提了阿縈,明天便會把她拋到腦后。他可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盧縈自動送上那人的門!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9 06:18 PM
第四十三章 你是何人
找那個貴人做甚麼?這個問題盧縈也無法回答,她只是覺得,或許見過那人后,會有答案。
見盧縈鎖著眉尋思,曾郎壓低聲音,好聲好氣地勸道:“阿縈,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到阿云。阿云不小了,又是在這里長大的,莫非他是回到了你們以前住的地方?或者,是見到了什麼熟人,所以去見那人了?”
曾郎的猜測有點道理,不過盧縈卻無法平復心中的不安。她垂眸尋思了一會,點頭道:“曾郎說的是,我去尋他。”走了一步,她回過頭來,又問道:“對了,郎君還不曾告訴我,那位貴人居在何處呢。”
曾郎青了臉,他壓低聲音不好氣地說道:“阿縈你問他的居處做甚?”
他是不想說麼?盧縈淡淡說道:“郎君不說也可,反正那位貴人如此身份,有的是人知道他的住處。我去問過旁人便是。”
聽她用這麼不高興的語氣跟自己說話,曾郎皺緊了眉,他悶悶言道:“位于城北怡園,那是常府的一個莊子。”
“多謝曾郎。小女子還要尋找弟弟,就此告辭了。”
見盧縈提步就走,曾郎追上幾步,伸手按向她的肩膀,關切地問道:“阿縈,你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可以幫你的。”
一邊伸手按向盧縈,曾郎一邊雙眼發亮地看向四周,對上眾人投來的目光時,他心中在喜悅之余,涌出一個念頭:這些人不是都罵我無情無義嗎?只要阿縈願意再與我親近,那流言便是不攻自破了!
就在他得意洋洋地湊近盧縈,手就要搭上她的肩膀時,盧縈向前走出一步,避開了他的手。
回過頭,盧縈朝他福了福,淡淡說道:“郎君有禮了。尋人之事,阿縈自有主張。”對上曾郎閃爍的目光,盧縈哪有不明白他的道理?她想,如其求曾郎,還不如求那個陰澈,還不如求盧縈的先生和同窗。
事不宜遲,盧縈福了福后便匆匆提步,在曾郎失望的急喚聲中,越去越遠。
不一會功夫,盧縈便追上了盧云的先生,在問過他的先生,得知情況一如那個少年所說的無異后,盧縈朝著那先生福了福,求道:“舍弟不會無故離去,還請先生幫忙……”
她還沒有說完,那先生已撫著長須說道:“小娘子何必憂心?你弟弟才走了不到二個時辰,也許他是玩耍去了。”
說到這里,他勸盧縈道:“小娘子還是歸家的好,也許他已回去了呢?”
可是,事情不會這麼容易,因為她的心中是如此不安啊!
好一會,盧縈福了福,低聲道:“多謝先生。”她轉身就走。這個先生明顯是怪自己大題小作,求他也無用。
不止是求他無用,這個時候去求盧云的那些同窗,肯定也是無用。畢竟,現在天還沒有黑,畢竟,他才失蹤不到二個時辰。
盧縈尋思了一會,便來到了自家院落外。站在陰府的側門外時,她卻呆了呆。
自己一個末婚姑子,他一個末婚少年,兩人應是素不相識,她怎麼才能見到他?還有,她憑什麼去找他,還請他相助尋人?
……自己剛被退婚,在這個節骨眼上,一個私相授受的名頭可是能令她聲名狼藉的!
尋思來尋思去,盧縈竟是發現,只能按照自己的直覺行事,直接去那個貴人的居處尋人了。
想到這里,盧縈不再遲疑,急急回到自個家中取了二樣東西后,腳步匆匆地朝著城北趕去。
城北怡園,是漢陽名出了名的莊園,景致極美,傳說里面四季花開,布景奇麗。
盧縈走到街道中后,用二枚鐵錢請了一輛販貨的驢車送自己到城北。因此趕到時,天邊夕陽漫天,夜霧尚末籠罩。
不一會功夫,盧縈便看到了怡園的牌匾。她跳下驢車,急步來到了大門口。
大門口,站著兩個高大的,面無表情的金吾衛。這兩人全副盔甲,面目表情,抱著長槍站立的姿勢,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這種高宅大院的派頭,直能逼得膽小的人退縮。
盧縈沒有退縮,她走上幾步,來到兩人面前,低頭清聲喚道:“盧氏阿縈,求見貴主人。”
直喚了三聲,兩個金吾衛還是面無表情地站在那里,連眼角也沒有向盧縈瞟上一眼。這種傲慢的不屑,最是讓人膽怯。
盧縈沒有膽怯,她垂下眸子,挺直腰背,曼聲說道“兩位便不通報一聲?”她笑聲淡漠中透著一種傲慢,“說不定,你們的主人會願意見我呢!”
一個村姑,恁地自信!她是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吧?
終于,兩個金吾衛轉過頭來。
瞟了她一眼,其中一個金吾衛臉孔一沉,沉聲喝道:“滾——”
這一聲滾,喝聲如雷,殺氣沉沉!不說是個弱女子,便是一個壯漢,也會被嚇得軟倒在地。
盧縈沒有嚇倒。她只是從懷中掏出了一個木盒。
木盒精美華貴,一看就不平凡。這東西,便是這個怡園的主子所賜。她也不知道有沒有用,不過到了現在,只能一試了。
雙手捧著木盒,盧縈盯著那兩個金吾衛,朗聲說道:“兩位,這木盒是你們主人所賜。”頓了頓,她又從懷中掏出一本中庸,認真說道:“這書,亦是你們主人所賜。憑這兩件信物,我可以見他一面否?”
兩個金吾衛同時轉頭,盯了兩物一眼,他們向后退出一步,讓開道來。
卻是不願意通報,而是讓她自行入內麼?
盧縈福了福,重新把兩物放入懷中,提步朝內走去。
怡園中很安靜,來來往往的除了幾個官員,並沒有盧縈所想象中的,那般鶯鶯燕燕齊聚的情景。
不一會功夫,盧縈終于從一個看起來憨厚好說話的小廝口中,得知了這園子的主人所在。
順著那小廝地指引,盧縈來到一處花園中,在漫天的桃紅柳綠中,她一眼看到那個坐在亭臺中,正靜靜地撫著琴的權貴。
盧縈低下頭來,碎步走出十幾步,在離貴人只有十步遠處盈盈一福,等他琴聲稍息,盧縈聲音一提,曼聲說道:“盧氏阿縈,見過郎君。”
“盧氏阿縈?”貴人磁沉的聲音傳來,混在他信手拔弄琴弦的樂音中,顯得漫不經心,“你是何人?”
你是何人?一個前不久剛剛說過她“風流有趣”的男人,一個喚過她“縈縈”的男人,一個更在之前賜過她玉佩,賜過她書本的男人,這般冷冷淡淡,漫不經心地問她,盧氏阿縈,你是何人?
想來,換成任何一個少女,只怕都會感覺到被打擊,進而產生一種失落,一種不安……原來,自己曾經以為的在乎,只不過是一場笑話,貴人壓根就連你是誰也不記得了。
盧縈沒有。
第四十四章 第一回合
抬起頭,盧縈認真地看向眼前俊美挺拔,高高在上的貴人,唇角一扯,以一種極為清冷的語氣說道:“是與郎君有過四面之緣的人!”
在干脆利落地回答完對方的問話后,盧縈掏出中庸,恭敬地走上一步,放在貴人腳前,徐徐說道:“這書是郎君所賜之物。”
那貴人轉過頭來,他居高臨下地盯著盧縈,似笑非笑,“那又如何?”
是啊,那又如何?便是他們之間有過四面之緣,便是他賜了她書,那又如何?
除非,盧縈跟他說,當初他要她讀中庸時,曾說過讀好了中庸,可許她一個妾位的。除非,她跟他說,他還喚過她縈縈……只有這樣,兩人才勉強扯得上關系。
可巴不得與這個貴人永遠扯不上關系的盧縈,怎麼可能說出那樣的話?那些話說出來容易,可說出的后果,盧縈卻斷斷無法承受!
一時之間,盧縈竟有點進退兩難了。進,她沒有籌碼,除了自身,沒有任何可以值得一提,可以做為條件向貴人求助的資本。
退,她不能退,走到這個貴人面前后,她越發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弟弟的失蹤,與他相關。只有他開口了,才能救回弟弟。
為難中,盧縈也沒有發現,她自己已是挺直了腰背,清麗至極的面容上秀眉微蹙。她微抿著唇,目光中透著一縷躊躇。
她也不知道,相對于她這近表現出來的冷淡中帶著從容揮灑的姿態來說,她現在難得的脆弱,還是十分動人的。
貴人靜靜地看著她,既居高臨下,又似笑非笑。
不安中,盧縈突然想道:不對,他這樣身份的人,既然都可以不讓人通報一聲便讓我入內,說不定是早就料到我要來!難道,他是真的對我有了興趣?!
這個想法突然而來,還十分清晰明了。
盧縈瞬時黑了臉,她咬了咬牙,抬起頭來。
她對上只離自己幾步遠,卻似高倨華堂,需要仰視的貴人,慢慢說道:“盧氏阿縈前來,是想向郎君求助。我弟弟不見了。”似是聽不懂他前面的話一樣,盧縈自顧自地說到這里后,直視著貴人,靜靜說道:“我弟弟是二個時辰前離開學堂的。我于一個時辰前得知,得知之后,我見過他的先生,便直接前來求見郎君。”
她說得緩慢,十分的緩慢。她的這一番話,任何一句都溫文有禮。可她把時辰咬得這麼清楚,又重點提到自己的行蹤,簡直就是在明說,她根本就懷疑自己弟弟的失蹤,與眼前這個貴人相關!
真是,膽大包天!
是了,她在他面前,不是第一次膽大包天了!
在盧縈把話說完后,男人神色不動,那俊美灼目的臉上,沒有半點被冒犯的怒意,反而扯了扯唇角,問道:“所以呢?”
盧縈垂眸,好一會才咬牙說道:“阿縈想貴人開口,問一問你的屬下有沒有見到舍弟。”
一陣沉默后,男人磁沉的笑聲輕輕傳來,“我為什麼要開這個口?”
這話一出,盧縈臉色一變。
他和她的地位有云泥之別,她有什麼面子讓他開這個口?他又為什麼要開這個口?
臉色只是變了變而已,垂下長長睫毛的盧縈卻在想著:果然,我的感覺沒有出錯。我的弟弟,一定是落在與他相關的人的手中。
既然是這樣,那就一切好辦了。那抓住她弟弟的人,要想的無非是她的妥協,或者,想看她的表現。不管如何,弟弟的安全是定然有保障的。
低下頭,她朝著貴人福了福,輕緩地說道:“那阿縈,告退了……”說罷,她姿勢優美的向后退去。
這般倒退了幾步后,盧縈轉身,似是沒有注意到那貴人正側著頭盯著她一般,盧縈挺直腰背,緩步走出了花園中。
盧縈沒有注意到,當她步履堅定地越走越遠時,那貴人終于露出一抹驚訝的表情來。他顯然沒有想到,盧縈不顧一切,又是威脅又是請求地闖入這道門,又見了自己,卻在最后,這麼輕易地選擇了放棄……到了這個地步還是不想妥協麼?做他的妾室,便讓她這麼為難?嘖嘖,真是有意思。
徑直出了莊園的大門,盧縈看了一眼還在侯著自己的驢車,低聲道:“走吧。”
“好。”
不一會,驢車駛去。
望著昏暗的天空,坐在驢車中的盧縈閉上雙眼。
這時的她,一點也不慌亂了。
特意趕來與這個貴人相見,能得到相助救出弟弟最好,不能的話,她就需要確定心中那莫名而來的猜測。
既然猜測到對方要的是什麼。她現在需要的,是冷靜下來,徐徐圖之。
有所謂敵不動,我不動。
驢車不一會便回到了盧縈所在的巷子外面。盧縈剛下驢車,便聽到曾郎喚道:“阿縈,阿縈!”
曾郎的聲音驚動了一些人,那兩個側門中,伸出不少腦袋朝兩人看來。
一陣腳步聲響,曾郎來到盧縈身后,溫柔問道:“阿縈,剛才你到哪里去了?阿云還沒有回來麼?”他的語氣透著絲緊張,“你到怡園去了?那些人說了什麼?”雖是緊張,曾郎的表情卻比剛才好了許多。
至少,盧縈回來了……他還以為盧縈這一去,便會抬為那人身邊婢妾,從此再也看不到了呢。
“我很累。”盧縈搖了搖頭,淡淡地下了逐客令,“曾家郎君請回吧。”說罷,她不再理會曾郎,提步便朝自己的房子走去。
沒有想到到了這個地步,盧縈在自己面前還是如此傲慢無禮。曾郎青紫著臉,他瞪著盧縈的背影,一時猶豫著要不要跟進。
馭夫阿根跟上一步,朝著曾郎低聲說道:“郎君,還是回去吧。”他看了一眼盧縈的背影,勸道:“這個盧氏娘子看來是鐵了心了,郎君,還是不要理會她了吧。”
曾郎沒有回答。他只是盯著盧縈遠去的身影,只是胸口很堵悶,很不甘心。
當盧縈來到陰府的側門時,她對上了一雙熟悉的目光。盧縈回過頭來,朝少年定定地望了一眼,然后轉身,打開大門走了進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9 11:12 PM
第四十五章 現在是少年
這一個晚上,特別特別的安靜。盧縈從來不知道,沒有弟弟在身邊,屋里屋外只有一個人的夜晚,會是如此冰冷。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發現,原來她所有的勇氣和力量,是因為她還有親人,還被人需要著。
這一晚,她沒有看書,也沒有早早便入睡。而是燃起蠟燭,就著那一滴又一滴的燭淚,靜靜地尋思著。
她沒有父母,沒有親族,甚至沒有得力的可以依靠,所以,明知可以通過那貴人找出阿云,她卻無能為力。因為,她沒有力量。
她也沒有資本,她只是一個破落戶的女兒。
看來,只有另辟蹊徑了。盧縈挑了挑燈花,垂眸慢慢站起。當她“卟”地一聲吹滅燭光時,窗外明亮的月光鋪泄而來,把她的身影拖得長長的。
第二天,又是一個大太陽天,明亮的陽光照耀著大地,一片片淺綠濃綠染得人心隱躁。
這一次,盧縈從平因的首飾中掏出兩樣金飾后,便出了門。當她下午再回來時,手中已提了二套男裝綢衣。
回到房中,盧縈靜坐了一會后,站起身來,她慢條斯理地解下身上的女裝,然后,換上一套淺銀色的男裝綢衣。
選擇布料時,盧縈挑的是上等布料,衣物更是照著她的身形所制。所以,當她穿上綢衣,把頭發束成少年男子的發髻時,暈黃的銅銳中,一個俊秀中透著幾分女裝的嬌嫩,卻也帶著幾分爽利的美少年出現了。
對著銅鏡,把自己細細打量一番后,盧縈吱呀一聲走了出來。
來到院子里,盧縈沒有忙著出門,而是默想著日常所見的少年男子的步履,手勢,說話的姿態,然后不停地練習著。直鍛煉了近一個時辰,感覺到心中有數后,盧縈才捧著一個棋盒,帶著幾樣小首飾,大步走出了自家房門。
當盧縈走到陰府的側門時,一陣推門聲伴隨著笑聲傳來,“王兄所說甚是,不過林公此人……”這聲音笑著笑著,轉頭看到盧縈,不由凝了眼。
發怔的不止是他,跟著這個陌生的華服少年走出的,還有陰澈和另一個少年郎。這三人都是十五六歲年紀,衣著佩飾無不華美。可此刻,三人看到盧縈,都是一呆。特別是陰澈,他張著嘴,呆若木雞地看著盧縈。
見三人傻了眼,盧縈勾了勾唇,淺淺一笑后,長揖道:“盧氏阿云見過三位仁兄。”
陰澈:“……”
另兩個少年連忙回禮,那姓王的少年目不轉睛地看著盧縈,嘆道:“盧氏阿云?當真晶瑩如玉,煥然生姿啊。”另一個少年則在一側連連點頭。
盧縈再次勾了勾唇,淺笑道:“不敢。在下還有要事,先行告辭了。”說罷,盧縈轉身,大步離去。
望著這個腰細而挺,氣質相貌與他們大不相同的美少年,那姓王的少年轉過頭,朝著陰澈傻傻地問道:“盧氏阿云?阿澈,我怎不知你的鄰居中,有如此豐神玉秀的人物?”
陰澈:“……”在兩個好友的注視下,他直咽了好幾下口水,才喃喃說道:“他以前,不怎麼出現。”這幾個字,說得恁地艱澀。
他自是一眼便認出了這個也叫盧云的少年,實是盧縈所扮。可他能說什麼?直到現在,他還沒有回過神來呢。
這一次,盧縈找了一輛牛車,在付了足有五枚鐵錢的來去路資后,坐在比驢車舒服高級多了的牛車車廂中,她閉目養起神來。
時隔一天,盧縈又來到了怡園。彼時,太陽雖然開始西沉,卻還明亮得晃人。
走下牛車,面白如玉的盧縈抱著一個大木盒,快步走到大門口,朝那兩個詫異看來的金吾衛一揖,淡淡說道:“盧氏阿云,奉貴主人之約前來一晤。”
兩個金吾衛相互看了一眼后,又轉頭看向盧縈。站在陽光下的盧縈,皮膚白皙,眼神清亮,衣料雖不是最最好,卻也是上乘,整體看起來,渾然是一個如玉如璧的貴族少年。而且,他的姿態,求見的語氣又是如此的理所當然。
略略猶豫一會后,一個金吾衛點頭道:“請郎君稍侯。”這態度,與昨天已是天壤之別。盧縈垂下眸,淺淺一笑。
一直過了一刻鐘,那金吾衛才趕了過來,他看向盧縈的眼神有點奇怪,細細地盯了她幾下后,才道:“我家主公說,他在昨日亭臺處等你。”
“多謝。”
盧縈拱了拱手后,大步朝里走去。
不一會,他又來到了昨天與那貴人相見的地方。
與昨兒不同,這一次,那貴人正站在桃花叢中,微笑著向她看來。
此刻陽光正好,行走在花叢中的盧縈,因步履有點急,而鼻尖冒著微汗,白皙的兩頰更是暈紅隱隱。少女時過于冷漠的眼神,在化成少年后,卻另有了一種奇異的風姿,生生地中和了她過于清麗的面孔,使得人第一眼看她時,會不由自主的,這只是一個美麗得過了點的少年郎。
盧縈大步來到貴人之前。抬頭迎上這人如深譚般看不到底的眼眸,盧縈長長一揖。然后,她把手中的木盒放在一側,直起腰來,雙掌一拍,喚道:“來人。”
清脆的喝令聲中,兩個婢女連忙走了。當她們開口的是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美貌少年時,都是一愣。
盧縈看也不看她們一眼,抬起頭,烏黑的瞳仁靜靜地迎上那貴人,嘴里則命令道:“準備兩個塌,一個棋幾。”
兩婢同時看向那貴人。
那貴人一直在目不轉睛地盯著盧縈,聞言他低低一笑,溫柔說道:“也罷,按她的準備吧。”
“是。”
不一會,塌和幾都擺好了。盧縈打開木盒,一邊把黑白棋擺好,一邊清冷地說道:“有所謂局必方正,象地則也;道必正直,神明德也;棋有白黑,陰陽分也;駢羅列布,效天文也。四象既陳,行之在人,蓋王政也。郎君,請!”
竟是不說緣故,不問他同意與否,甚至不提條件,不說是非,便這麼擺出棋局。
難道,她特意跑來,便是想與自己下一盤棋?
真是有趣!
貴人眼中光眸一閃,他低低一笑,道:“有意思。”他坐到了盧縈的對面。
第四十六章 我這個人
奕道暗含權術,自古以來與帝王之術息息相關,如貴人這樣的身份,自是下棋高手。
盧縈呢,在棋上有點天份,不過她只是一個弱女子,以前父親在時還學過,對弈過,后來被生活所迫,便下得少了。因此,盧縈遠遠不是貴人的對手。
不過她也不想做他的對手,有所謂棋風如人品,她與他下棋,就是想讓他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因此,一盤棋下來,盧縈既硬且辣,該詭詐處有陰狠,該圓融時,卻也只顧著橫沖直撞。
棋力上相差太遠,貴人三不兩下便把盧縈收拾得差不多了。望著負隅頑抗的幾粒白子,貴人低笑道:“還不罷手?”
盧縈抿緊了唇,直到他又吃了自己一子,這才啞著聲音倔強地說道:“雖死可也!”
雖死可也!
她竟敢在他面前說雖死可也!
貴人眸光一沉,一通連環劫殺,直把盧縈的后路全部堵得干干凈凈,把她殺了個人仰馬翻后,才盯著她低沉地問道:“雖死可也?”
盧縈慢慢收起黑白子,已然西沉的陽光下,男裝的少女鼻尖滲著汗,在對面那沉寒的威壓中,她扯了扯唇,淡淡說道:“不過一局棋而已,又不是真關生死。”
把棋子全部放到木盒中后,盧縈站了起來。長身玉立的少女,身姿挺秀而冷利。她昂起頭,直直地看著貴人,勾唇一笑后說道:“有些人,便如那白鷺,放飛在田野間時,或有翩翩之姿,可真要關到籠子里,也不過一白毛畜生而已。沒的倒了貴人的胃口!”
說到這里,她朝貴人深深一揖,朗聲道:“多謝郎君賜教,盧氏告退。”說罷,把木盒一夾,轉身就走。
看著少女挺秀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野中,那貴人伸手撫在額頭,低低笑了起來。
仿佛是聽到了自家主公的笑聲,一個與盧縈打過照面的青衣人走了過來,他盯著她的背影,詫異地問道:“這姑子,又是扮男裝又是換名字又是下棋的,她想干什麼?”
貴人抬起頭,他負手笑道:“她呀,她來告訴我,她這人又冷又硬又不講理,看起來雖美,實際上只是一白毛畜生,沒啥意思的。”
“啥?”
貴人磁沉的聲音中夾著無法掩抑的笑意,“她在勸我放手啊。”
青衣人一驚,好一會他才失聲說道:“這姑子,好生聰明……她怎麼就這麼肯定你是真對她感興趣了?”
貴人搖了搖頭,只是那雙黑沉沉的眼眸底,笑意流蕩。
第二天,盧縈又來了。
也許是得了這個貴人的囑咐,這一次無人攔她。
盧縈再一次在亭臺處見到了那貴人。
遠遠地看著沐浴在金光下,華光流轉,俊美逼人的貴人,盧縈暗中想道:如此人物,犯得著對我這樣的人用這等強迫手段?他就不能出息點?
盧縈扁了扁嘴,又搖了搖頭。
看到換成了一襲緋色衣裳,面容在緋色的映襯下,冷利又嬌嫩的男裝少女,貴人彎了彎唇。他瞟了一眼,極溫和極平易近人地問道:“今日不下棋了?”
盧縈深深一揖,清聲說道:“與郎君相差太遠,不敢再獻丑。”一邊說,她一邊從袖袋中掏出三本書來,然后上前一步,清咳一聲后,學著學堂里的先生的口氣,淡淡地說道:“記得郎君曾經說過,要我學會中庸。今日,願當著郎君的面,讀讀中庸等孔聖人的經典。”
有趣,太有趣了!
貴人目光閃了閃,他含笑道:“哦?倒真要聽聽了。”說罷,他坐在塌上,仰著頭,微笑地看著眼前這個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美少年”。
盧縈很是嚴肅地打開其中一本書,走動幾步后,對著陽光,搖頭晃腦地讀了起來,“……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讀到這里,盧縈頓了頓,回頭用她那烏黑如夜的瞳仁看著貴人,說道:“聖人便是聖人,果然了解世間百態。這不,如郎君這樣的貴人,不管做了什麼事,永遠都是坦蕩蕩,自在得很。而如我這等小人物,卻是終日憂愁煩惱。”明明這文中的君子和小人,指的都是品德高尚與品德卑下兩種人,盧縈卻把君子換成了有地位的人,小人換成了小人物。
誠懇地看著貴人,盧縈長嘆一聲,繼續說道:“便如我,雖然才兩日不見弟弟,卻已憂思于心,郁結難解。哎。”
聽到盧縈那一句拖長的“哎”字,貴人的唇角抽了抽,他從婢女手中接過酒盅,慢慢品了一口后,淡淡說道:“阿縈也可以不憂思。”
他是說,她只要向他妥協了,便可以不憂思了,是吧?看來她昨日的表態,根本沒有作用啊!
盧縈臉一黑,她聲音清冷地回道:“貴人有所不知。阿縈生于鄉野,自在慣了。平素里,最是厭惡婦人爭斗,不喜內宅之事。阿縈真不明白,只要穿暖吃飽,有書可看,這人生便舒服至極。那些個女人,怎地一個個挖空了心思去爭什麼男人?真是可憐可笑!”
這話說得直白,簡直是太直白了。一時之間,站在貴人兩側的四個婢女都瞪大了眼,而那貴人抿酒的動作,也是一僵。
在一陣沉默中,那貴人優雅地品了幾口酒,沒有理會盧縈。
看來還不行,繼續努力!
盧縈又打開書本,再次誦讀起來,“宰予晝寢。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墻不可圬也。于予與何誅?”把這凡是讀書人都聽得懂的名句說了一遍后,盧縈很是認真地釋起義來。“宰予大白天睡覺。孔子說:“腐爛了的木頭不能雕刻,糞土似的墻壁不能粉刷。宰予這種人也不值得責備。”聖人這話說得對啊,說起來,我也是這種朽木腐土,世間女子都以柔為美,以順為德。阿縈卻覺得,人生在世,自在為美,管它什麼德不德,舒心暢意最是重要。”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9 11:24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29 11:25 PM 編輯
第四十七章 第二個回合
幾個婢女顯然聽傻了,一個個都瞪著眼直盯著盧縈不吱聲,而盧縈在瞟了一眼閉目不理的貴人后,繼續翻起書來,“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小人反是。”“過而不改,是謂過矣。”
……你關著我弟弟,想得到我這個姿色一般,又不安于室的姑子,實在是過錯。不如改了吧改了吧改了吧。
“……”
貴人瞟了她一眼,四周一片沉靜。
盧縈又誦道:“道不同,不相為謀。”
……你我的身份道路都完全不相同,根本沒有必要呆在一起商量事,所以,你把我弟弟給扔出去吧,我保證我會圓潤的滾出去!
這家伙,居然閉著眼不理我了?
“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于人。”
……別人不願意的事,請不要強加到那人身上懂不懂?
“……”
居然還是一動不動?
精心挑選出來的語句,盧縈已讀完了,想表達的意思,也表達完了。
她慢慢合上書本,抬起頭,盧縈朝著閉目不語的貴人看了一眼,低下頭深深一揖,朗聲道:“郎君,春日天寒,還是不要睡覺的好。”甕聲甕氣地說到這里,盧縈胸口堵悶了。
她沒有辦法不堵悶,她說得夠明顯吧?嘮叨得夠清楚了吧?這個人還是沒有表示?
長嘆一聲,盧縈退后兩步,緩緩朝貴人拜倒在地,冷聲說道:“不知小人讀得如何?還請郎君指點一二!”
你要表態啊!你該表態了啊!
行,你不說,我就等著。
漸漸西沉的陽光下,盧縈一動不動地跪伏在貴人面前,一副非要個答案的架式。
四周的空氣漸漸凝滯了。
四個婢女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同時低下頭,連大氣也不敢吭一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貴人磁沉的低笑聲陡然地傳來。他笑得突然,也笑得極好聽。聽到對方從胸腔中發出的悶笑,盧縈抬起頭,瞪著一雙烏黑水潤的眸子,不高興地直視著這人。
終于,貴人站起來了。
他緩緩踱出兩步,來到盧縈身前后,慢慢蹲下,伸出一只手,他摸了摸盧縈的墨發,低笑道:“便這麼不想跟著我?”
該說的盧縈已說了,因此她只是咬著唇一臉倔強,卻沒有再譏嘲抵觸于他。
貴人修長的手指,從盧縈的秀發間,緩緩落到了她白皙的臉頰上,指甲劃過她秀挺的鼻梁,他撫上了她粉嫩的唇。
食指戀戀不舍的的盧縈的唇瓣上游移著,貴人深譚般的眸子靜靜的,含笑地盯著越來越紅,越來越紅的盧縈的臉,以及,那越來越憤怒,越來越憤怒的盧縈的眸光。
終于,在盧縈臉紅得要滴出血來,羞惱得要殺人之時,貴人再一次笑了起來。
低沉的笑聲中,他站了起來,“謝三。”
一個青衣人應聲而出,“主公。”
“去,找到那個真正的盧氏阿云,把他送回盧府。”
在盧縈陡然綻開的燦爛笑容中,那青衣人領命離去。
盧縈朝著貴人重重一叩后,歡喜地站了起來。然后,她恭敬地說道:“多謝郎君成全。小人告退。”
貴人懶洋洋地歪著頭,等到盧縈走出十步遠處,他緩緩喚道:“盧氏阿縈……”
“是!”盧縈迅速地轉過頭,低頭行禮。
貴人踱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盯著她清麗的小臉,好一會,他低笑道:“我對你更感興趣了,怎麼辦?”
刷!
盧縈臉白如雪。
瞧著她一臉的驚惶,貴人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笑了一陣后,他收了聲,懶洋洋地說道:“阿縈看來是明白我的意思了。”
他傾身向前,朝著她的耳洞吹了一口氣后,低啞地喚道:“縈縈……別胡亂答應他人的求婚,也不要與那些少年郎走得太近。聽明白我的意思麼?”
盧縈僵硬了。
貴人忍著笑,伸手撫上她白玉般的耳垂,一邊揉搓一邊嘆道:“要不是時機不對,真不想放你回去……去吧,記得乖一點。下一次再把我的話當成耳邊風,你弟弟就不會這麼容易回來了。懂麼?”
盧縈不懂,因此她沒有回話,只是黑著臉,僵硬地向貴人行了一禮后,拔腿就跑,轉眼便如一陣風般消失在貴人眼前。
盧縈回到家中不到一刻鐘,外面便響起了敲門聲。她一個箭步沖出,急急把院門一開。果然,她白生生,嫩乎乎的弟弟出現在了她眼前。
四目相對,盧云上前朝著姐姐重重一抱,歡喜地叫道:“姐,我好想你。”
盧縈看了一下兩個大步離去的青衣人,轉身關上院門,問道:“阿云,這兩天你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盧云有點郁悶,他說道:“那天有人跟我說,姐姐被平府扣起來了。我一急之下便向請假歸家。哪知才出門便暈了。再醒來便在一個很漂亮的院子里了,那里很多書,也有用不完的紙筆墨峴,就是”他紅著臉,悶悶地說道:“就是那些姐姐也不知羞,老是逗我。”
說到這里,盧云抬起頭,擔心地問道:“姐,我兩天沒去學堂,先生不會罵我吧?還有我那些同窗要是問起,可怎麼辦?姐,你好象瘦了好多,你是不是找了我好久?那兩個人是誰呀,說是得了你的命令前來救我?”
他的問題一句接一句,盧縈隨口回答了幾句后,抬頭囑咐道:“阿云,你的先生和同窗要是問起,你便說,你這兩天都住在一個叫怡園的地方,還與一個長得很俊的貴人下過棋,讀過書。記著,不管何人問起,你都這麼說。”
她想,整個漢陽城中明里暗里關注那貴人的不知有多少。冒弟弟之名出入他的府第,便是算著今日!等有人問起時,會聽到“盧云與貴人下了棋”“盧云還在貴人面前育讀”的回答。
那貴人何等身份?他對“盧云”的關注,足能鎮服一批肖小,更可以令得一些人對盧云刮目相看。
哼。他既一言兩句便弄得自己進退兩難,也可以借他的名頭,給弟弟鋪就一條青云之路!
第四十八章 表白
失蹤兩天的盧云回來了,不管是學堂還是曾府平府,都激起了小小的波瀾。當然這些波瀾,並不被盧縈所知。
到了此時,盧縈對幾本聖人經典,那是讀得差不多了。雖然談不上精通,卻也比得上那些苦讀數年的,資質普通的儒士。經典掌握之后,她寫起字來也是飛快。這不,盧云上學才一天,她就寫了三十一個字。常用百,她可以反復寫麼復售賣,總有源源不斷的新加入儒生,會需要她寫的字。
速度提上來了,盧縈便用更多的時間看書,準備每天只花半日時間寫字。
家用不太愁了,現在擺在盧縈面前的,便是那貴人所說的話。
站在院子里,盧縈蹙著眉,說實在的,她其實不懂那貴人為什麼還不願意放手。畢竟,他是個真正的聰明人。
所謂聰明人,便是有知人之明,知已之明的人。他清楚有些人看起來最美好,卻也謀之無益,知道有些事便是最感興趣,可當那興趣抵不住它會帶來的麻煩時,應斷然放棄。有所謂舍得舍得,身為權利中心的人物,如果連這個舍得也學不會,連有些麻煩適當避開也不懂,那他也站不穩他的位置。
尋思了一會,盧縈還是摸不清那貴人的想法后,甩了甩頭,決定暫時把此事拋諸腦后。
看到日近傍晚,盧縈再次提起一個籃子,把竹簡裝上出了家門。
她剛剛出門,便看到一個少年站在側門處,手中捧著一本書低聲吟誦著,聽到盧縈關門的聲音,他迅速地抬起頭來。剎那間,少年雙眼晶晶亮。
這少年,正是陰澈。
對上陰澈,盧縈也是一怔。其實,解釋那個貴人的搔擾,還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她馬上定下婚約。
眼前這少年,氣質清冽,斯文俊美,又對自己有好感,實是極好的對象。可惜,他家世似是不錯,更可惜的是,他家的大人似乎不喜歡她。當然,也不可能會喜歡她。
這等婚姻之事,大人不同意,本人再喜歡也是白搭。
把院門關好后,盧縈提著籃子朝前走去。
陰澈一瞬不瞬地看著她走近,當她來到身前時,他清了清嗓子,啞聲說道:“阿縈,你,你不穿男裝了?”
盧縈抬頭,微笑回道:“恩,不穿了。”
“你穿男裝時挺好看的……”
“多謝。”
見盧縈提步要走,陰澈連忙聲音一提,喚道:“阿縈,那個,我昨天才知道阿云不見了兩天。是我不好,我應該來見見你的。”是他不好,他竟然那麼遲才得知她弟弟失蹤的事。不能第一時間出現在她面前,不能第一時間幫助她,他真是不好。
你見了我,便能解決問題麼?盧縈苦笑了一下,她勾了勾唇,低聲道:“不必。”
陰澈如墨染出來的眼眸一黯,雙唇緊抿,半天才低低說道:“我想幫你。”頓了頓,又小聲說了一句,而且他那聲音因期待和微妙的喜悅而顫抖起來,“我給我母親寫信了,等她回了信,我就派媒人上門,上門……”說到這里,盧縈還沒有反應呢,少年的耳尖已紅得滴出血來。
盧縈抬頭看著他。也不知怎地,這一瞬間,她竟是反射性地想回一聲,“好。”不過話到嘴邊,又被她生生咽下。
幸好咽下了。少年正是情熱之時,如果聽到她地回答,多半地會自動想成她對他也有意。只怕到了那時,他父母親族並不中意她,她卻已經因為他的親近而弄得名聲大壞。雖然,她已經不指望自己有個好名聲了。
青春少艾的少年男女,這般面對面站著,光是聞著盧縈的氣息,嗅著她隱隱傳來的體香,少年的心跳便快得難以自抑,那似是滿足,又無法形容的喜悅,便油然而生。
而且,她沒有拒絕,她這麼能干,沒有拒絕他,是不是就代表著她也是同意的?
真恨不得此時此刻能長長久久……
這時,盧縈低聲道:“我先走了。”
說罷,她越過了他。
少年急急回頭,看著盧縈的背影,他喚道:“阿縈!”盧縈腳步一頓,少年那墨染出來的眸子晶燦如星,“阿縈,以后有事,請一定要告訴我。你把那事用布帛寫好,放在我常爬的那片圍墻頂上,用砝壓著便是。你會不會不記得?待會你回來了我再去爬爬給你看。”
盧縈:“……”
少年還在繼續說著,“我,我會經常上去看看的。”他啞著嗓子,目光直視著盧縈,緊抿的唇,因鼓起勇氣吐露心聲而顫動,“我想讓阿縈歡喜。”
盧縈沒有回答,而是提步離去。仿佛感覺到那如影隨形的灼熱目光,她的腳步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盧縈來到弟弟的學堂外不到一刻鐘,學子們便奔涌而出。遠遠看到夾在人群中的盧云,盧縈笑了笑。
今天的弟弟,似是特別不同,他被一群學子夾在中間,白嫩的臉上紅樸樸,眼睛也亮得驚人。
一群人直涌到學堂外,盧云才在百忙中瞟了姐姐一眼,然后,又被一個學子拉著說話去了。
看著被眾人圍在中間的盧云,盧縈一笑,她把竹簡擺好,開始叫賣起來。
不一會功夫,三十一個竹簡便一售而空,而盧云那伙人也散開了,俊秀的少年,歡歡喜喜地湊到了姐姐身邊。
“姐,前天先生問我了,我按你教的說了。今天又有一個先生問我同樣的話呢。”
“這樣啊。”盧縈抬頭,微笑道:“那先生回了你什麼?”
“先生沒說什麼呀。他只是交待我好好讀書。”
盧縈含笑問道:“剛才你那些同窗?”
“嘻嘻,他們有問題要請教我嘛。”盧云臉蛋紅紅的,表情中都是興奮和自信,“姐,他們直說我釋義釋得好呢,還說要與我交成好朋友,以后共進退。”少年昂起頭,意氣風發地說道:“姐,我以后會越來越厲害的,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
望著興奮得不知所以的盧云,盧縈燦然一笑,點頭道:“好,我等著阿云發達。”實際上,她清楚地知道,盧云的那些同窗,早不接近他晚不接近他,偏偏這個時候圍在他身邊,向他表達敬意,向他示好。如其說,是盧云真的很厲害,還不如說,自己交待弟弟回答先生的話起了作用了。那些人,是因貴人對“盧云”的青睞而想討好他接近他罷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9 11:28 PM
第四十九章 圍毆
牽著興高采烈的弟弟的手,盧縈晃了晃袖袋里的三十一枚鐵錢,笑道:“走,今天姐姐購二斤肉,做三個菜,好好犒賞犒賞阿云。”她一直覺得弟弟因自幼貧寒的緣故,太過謹小慎微,有時難免失之懦弱。他現在這樣很好,可以變得更加自信,會有他的同齡人那種正常的張揚。因此,盧縈不準備告訴他真相。
“好,今天我們吃肉吃個飽。”盧云笑瞇了眼,率先走在姐姐前面。
今日的市集和往時一樣,人來人往的特別熱鬧。盧縈走了一陣,轉過頭來到肉攤前。她忙著跟屠夫賣肉稱肉,而離她不遠處的盧云,已興致勃勃地跑到一側擺滿了各種竹制用品的攤位上翻看起來。
盧縈瞟了弟弟一回,便回過頭。那屠夫與她已是老熟人了,他瞬也不瞬地盯著越發清麗動人的盧縈,咧著黃牙笑道:“阿縈啊,聽說你與那曾家郎君退了婚?喲,你年紀也不小了,我堂兄有一個兒子……”
要不是這集市中只有這麼一個肉攤,盧縈根本就不想前來。在這里生活多年,她對這個屠夫和他的一大家人品家境,那是清楚得到很。
因此,不等他說完,盧縈便淡淡說道:“不必了。”也不與他多話,盧縈伸手提向屠夫切下來的那塊豬腿肉。
就在盧縈的手摸到包起來的肉塊時,突然的,她聽到她弟弟盧云憤怒的喝叫聲傳來,“你胡說!”
發生了什麼事?
盧縈迅速轉頭。
這一轉頭,她才發現自己的弟弟像一只小老虎一樣沖向一個漢子,因為憤怒,那臉已紅得扭曲。
“阿云!”盧縈大叫一聲,急忙沖了過去。
她趕到時,盧云已一個縱身撲到那大漢身前,伸出小拳頭便朝那人砸去,他一邊打一邊憤怒地叫道:“我姐姐最好了!明明是那個姓曾的不要臉,他勾搭了別人,還想把我姐姐貶成妾室。我姐姐生氣,她當然要用泥巴砸那潑婦了!”
那大漢已經成年,身材足比盧云高了一個頭,一雙三角眼四下亂瞟,臘黃的臉戾氣沉沉,盧云哪里是他的對手?
他才撲過去,一拳還沒有打到對方的胸口,便被那大漢一手抓住。然后,他叭地一聲朝盧云甩了一個耳光,咧著一口黃牙怪笑道:“敢用泥巴砸人的姑子,當然也是一個潑婦!分明你姐姐就是太潑太橫,曾府才不要了的!”
盧云被他一手抓住,聽到這人當著滿市集的人編造姐姐的不是,毀壞她的清名,頓時憤怒到了極點。他小身板無法掙脫這人的束縛,當下頭一低,狠狠咬在了這人的手腕上。
這一口咬得甚重,轉眼間那大漢的手腕便流血直流。瞬時間,那大漢沉了臉,他怒喝道:“好你上小崽子,你敢咬我?兄弟們,揍他!”話說一落,他已把盧云按在地上,跟著,旁邊擠進來四五個壯漢,你一腳我一拳地朝盧云悶頭悶腦地砸打起來。
這時刻,盧縈剛剛沖到近前,看到這架式,她瞳孔一縮:不好!這些人用了老勁,他們是想廢了我的弟弟!
緊急當中,她急急一剎,兩個箭步沖到一個店鋪里,信手甩下一把鐵錢,拿起一小桶石灰后丟下一句話,“給錢。”
當盧縈急急沖到眾大漢之前時,四周圍觀的人更多了。不過這些壯漢是漢陽本地的混混兒,眾人向來對他們不喜,也不敢靠得太近。只是圍在那時指指點點,不時勸說著什麼。
盧縈沖到四個混混兒面前,把裝了石灰的木桶朝地上一放,雙手各抓一把,朝著眾混混撲頭撲腦便是一灑!
這是石灰!它落到眼睛會引起眼睛的劇痛。
眾混混哪里想到她有這麼一手?猝不及防之下被盧縈給甩了個正著。當下一個個捂著眼睛慘叫著打的打圈,亂的亂鉆,有的則慘叫道:“誰,是誰!”
就在兵荒馬亂中,盧縈矮身鉆了進去。她一把抓起被眾混混踩在地上的盧云,扯著他便朝外沖去。
從盧云被打到現在,不過才幾息而已,因此雖是四個壯漢圍攻,盧云也傷得不重。他被姐姐扯著胡亂跑著,轉眼間姐弟倆便跑得老遠。
兩人一直跑到自家的房子里,直到把房門關上,盧云才一屁股摔在地上,而他的臉上,身上,處處青紫腫脹。
坐在地上,盧云不停地喘著氣,他喘了一會,發現身周非常安靜,便抬起青了一邊的眼睛,喚道:“姐?”
盧縈沒有理他,她迅速地沖到房間里,當她出來時,已是衣冠整齊。
見到姐姐提的籃子里還裝著幾個木盒,只是上面用一塊布蓋著,盧云又喚道:“姐?”
盧縈抬頭,她看著盧云,從懷中掏出一把鐵錢,低聲道:“阿云,你今晚到要好的同窗那里睡吧。”
“姐!”
看著盧云,盧縈解釋道:“那幾人平素里游手好閑,無惡不作。今天我灑在他們臉上頭上的是石灰,如果不用油清洗,而是用水的話,他們的眼睛就沒用了!這種毀容致殘的深仇大恨,他們不會放過我們姐弟的,阿云,你去躲躲。放心,只躲今天一晚,最遲明天,你就可以回來了。”
盧云看著姐姐冷靜沉著的模樣,點了點頭,他接過鐵錢,眼睛一下子變得通紅,“姐,我真沒用。我又闖禍了。”
“沒有這麼簡單。”盧縈想到那幾個混混開始的故意挑釁到后來的出手,那架式,根本不像是無意的。
那些人,分明是想毀了她的阿云啊!她一個無父無母的姑子,弟弟是唯一的,也是一生的倚靠。沒了弟弟,便是她嫁得再好,也無根無憑,可被人任意欺凌。便是被人打殺,都沒有個替她出面,替她陳情的人。而有了弟弟,特別是這個弟弟還有出息的話,她不管嫁到哪里,都有一個永遠的靠背山!
臉一沉,盧縈上前一步,她抱著盧云,溫柔說道:“你也是為了我。要不是他們說得難聽,你也不會上前。好了,時辰不早了,我們出門吧。”
“恩。”
姐弟倆一出巷子,便分道揚鑣,看著姐姐提著平因所給的那些首飾金銀,盧云澀聲問道:“姐,是去官府嗎?”
盧縈搖頭,淡淡說道:“我在官府沒有顏面,這些錢便是全給了他們,也達不到我的目的。”斬草就要斬根,除惡務必除盡。她得趁那些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前,做到一擊必殺!
第五十章 常府
伸手拍了拍盧云的肩膀,盧縈輕聲道:“你臉上身上都有傷,先去看看大夫,再去會同窗吧。”
“恩。姐姐,可是你不去官府,能去哪里?對了姐姐,我們去找外祖父,不管怎麼樣,我們都是親戚,他們一定會幫忙的。”說到這里,盧云雙眼晶亮。
見姐姐搖了搖頭,盧云眼神一黯,轉眼他又叫道:“姐,要不,我們去找曾長志吧。他父親是校尉……”
盧縈又搖了搖頭,她轉過頭,微笑地看著盧云,說道:“阿云不必不安,一切我自有主張。”見盧云還是不安,她從容一笑,認真說道:“放心,我真有了法子。”
“真的?”
“真的!”
“那,姐姐你小心點。”
送走心中不安的盧云后,時已不早了。盧縈抬起頭看了看漸漸西傾的太陽,加快了腳步。在市集中租了一輛牛車,盧縈說道:“去常府。”
“姑子是說城南的那個常府。”
“恩。”
馭夫瞟了衣著質樸,戴的首飾也不見精致的盧縈一眼,暗暗納悶。這常府在漢陽一地不顯山不露水,不過是人家的主要勢力都在成都。這漢陽只是旁支,也無心經營的緣故而已。可饒是如此,常府也不是一般人能夠求見的。盧縈打扮如此簡單,身邊連個婢女也沒有,真不像是能夠進出常府大門的姑子。
猜測歸猜測,那馭夫還是跑得飛快,轉眼間,便把盧縈送到了常府門外。
盧縈跟馭夫交待一聲,讓他等自己后,她提步來常府大門處。
這般大府人家,大門和側門是兩個概念。能夠從大門出入的都是貴客,而盧縈不管哪個方向都不像尊貴之人。
盧縈也知道,以她的身份,最好是從側門入內,把自個地位擺低,先從門口再到婢女再到管事,諂媚的小心的,一層一層試探性地求見,這樣做的好處是,三夫人會覺得她是個知道好歹的,沒有仗著自己救過她兒子的命便自以為是的人,可能會樂意交她這個朋友。壞處便是,這麼一耽擱下來,也許花個幾天,來個好些次也不一定能見到三夫人本人。
而她這般在大門口求見,說是求,卻也是逼。是把自己放在貴客的位置,逼著三夫人馬上接待于她。如果常府三夫人不願意見她,或對她不恭,傳到外人耳里,不免會落個對救命恩人無禮的話柄!
就在門子和兩個仆役同她看來時,盧縈來到那門子面前,微笑道:“凡請告訴貴府三夫人,便說盧氏阿縈有急事相求。”
見盧縈一開口便是一副熟絡的樣子,那門子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眼后,點頭道:“稍侯。”說罷,他大步走了過去,在見到一個管家打扮的中年人后,湊上前說了說,然后朝盧縈的方向一指。
那管家把盧縈細細地打量幾眼后,點了點頭,朝著里面走去。
不一會,一個婢女走了過來,“阿縈何在?我家三夫人有請!”
“多謝。”
盧縈跟在那婢女身后,朝著常府里面走去。常府很大,占地極廣,論景色之精美和屋舍之豪奢,那是遠在暴發戶平府之上。
走入一個院落后,那婢女笑道:“阿縈,我家夫人在里面侯著你呢。”她叫盧縈時,不呼姑子,沒有敬稱,而是像稱呼與她同樣身份的人一樣,叫盧縈為阿縈。在這某種情況下,可以說是親近,可更多的,卻是一種居高臨下的暗示:別以為你盧氏阿縈曾經救過自家的小主子,就以為自己有多尊貴,還敢從正門求進。實際上,你也就是與我家奴婢一樣級別的人而已。因此,你千萬別看高了自己,也別胡亂提出不當的要求。
盧縈當然明白她的意思,她低下頭,低聲道:“是,阿縈這就進去。”
常房里,坐著一個打扮得富麗堂皇的少婦,這少婦的身后,站著幾個著裝比盧縈還在精美的婢女。此刻,這些婢女正籌擁在少婦身邊,奉的奉茶,捶的捶腿。
盧縈來到那少婦身前五步處,盈盈一福后,低著頭沙啞著聲音說道:“盧氏冒昧前來見過三夫人。”
盧縈的聲音一出,婢女們的低語聲止息了。那少婦瞟了一眼盧縈放在一側,已經揭開了蓋在上面的布帛的,裝了幾個首飾盒的籃子,怔了怔后,對盧縈從大門直接求見的行為也不再那麼惱火了。
她站了起來,走到盧縈面前,伸手扶著她的手臂,客氣地說道:“阿縈這是什麼話呢?我那小兒子之事,幸有阿縈相助啊。哎,都怪我一直事忙,都沒有親自上門向阿縈致謝。”
少婦笑得熱情之極,看向盧縈的目光,更似帶著親近。她扶著盧縈在一側坐下后,與她促膝而談,“阿縈這次來是?”
聽她問起,盧縈退后一步,她再次向著那少婦福了福后,啞著聲音,把剛才在市集上的事說了一遍。
抿著唇,盧縈哽聲說道:“當時事情緊急,阿縈只想救出弟弟,也沒有想那麼多。那石灰扔出后,才想到這一下我們姐弟與那些混混兒已成生死之仇。”
說到這里,盧縈一伏不起,“三夫人,阿縈實是無法可想啊。那四個雖是混混兒,可阿縈姐弟兩人卻是惹不起。尋思來尋思去,阿縈只得前來求見三夫人,請夫人相助。”
聽明白了前因后果,三夫人表情越發柔和了:不過是幾個街道中的混混兒,她伸伸手指,便可以把他們當螞蟻一樣的捻死。
原本,她還有點擔心,生怕盧縈仗著救過她兒子前來提什麼過份的要求。現在嘛,不過是對付幾個混混兒,那還真是舉手之勞。能用這麼一件小事償清盧縈的救命之恩,也是好事。
至于傳說中盧縈深得那貴人看重的事,三夫人卻是不以為然。那貴人何等身份?他真要相中一個姑子,隨口要了收在身邊便是。此事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9 11:32 PM
本帖最後由 domotoika 於 2013-6-5 03:02 PM 編輯
第五十一章 事了,曾父的感慨
打定主意,三夫人長嘆一聲,憐惜地說道:“哎,怎麼就叫你們姐弟攤上這事兒呢?”話雖憐憫,卻隱帶了幾分推拖。
盧縈知道她的意思,她又向后退出兩步,伏在地上淚流滿面地說道:“求夫人救命!”
救命?好,她等的便是這個詞!三夫人目光閃爍著,直過了好一會,才無比為難地說道:“哎,此事真是不易……”低著頭,看到盧縈聽了自己的話后,哭得更兇了,三夫人這才勉為其難地說道:“不過阿縈畢竟對我有恩,我且試試吧。”說到這里,三夫人朝旁邊一個婢女使了個眼色。
那婢女是個伶俐的,當下清脆地叫道:“夫人,那幾個混混兒奴婢也聽過,他們在漢陽街上糾了一群人,可不是好惹的。還有,夫人您不是要避避嗎?這個時候惹上這種事……”
“住嘴!”三夫人輕喝一聲,轉而柔和地解釋道:“你不是不知道,三兒那件事幸虧了阿縈啊。這救命之恩,自當以救命來還。”所以,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了。盧氏阿縈,以后你可千萬別仗著自己救過我兒子,又這般大賴賴地上門索恩圖報。
盧縈不傻,自是聽出了三夫人的言外之外,她喜得向三夫人行了一個大禮,從籃子里拿出那幾個首飾盒,把它們一一打開后,朝著三夫人感激不盡地說道:“阿縈多謝夫人。夫人,這些首飾是阿縈從平氏阿因那里得來的賠禮。阿縈知道,那幾個混混兒在漢陽城居住多年,頗有勢力,對那樣的人,不斬草除根,阿縈和舍弟阿云難免還有后患。可要斬草除根的話,又會給夫人惹下天大的麻煩。這些錢雖是不多,卻也是傾盡阿縈的所有了。阿縈知道,這麼些錢打點官府,那是微不足道,可是,可是……”可是了一陣,盧縈咬著唇,語氣中帶著幾分哽咽幾分堅決地說道:“可阿縈實是沒法。夫人的大恩,阿縈只能日后再報了。”
盧縈一番話說出,眾婢和三夫人都是一靜。她們沒有想到,眼前這個不過十五六歲的小姑子,一開口便是“斬草除根”!
小小年紀,好生狠辣的心腸啊!
沉默了一會后,三夫人咳嗽一聲,嘆道:“也罷,阿嬋,你且收起來。”
“是。”
一個婢女上前,收起了阿縈擺在地上的首飾盒。
至此,交易正式達成!
盧縈暗中吐了一口濁氣,閉了閉眼才緩過神來。因時辰不早,盧縈與三夫人又說了幾句話后,便告退離去。
她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揣著口袋里不多的鐵錢,找了一家客棧住下。
第二天下午,一直留意消息的盧縈得知,那四個眼睛被燒瞎的混混兒和幾個交好的同伴,已離開漢陽城,說是要找一個什麼名醫。
盧縈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這是三夫人出手了。不然,以那些混混兒對她的恨意,怎麼會聯同所有的同伴,全部去尋什麼大夫?怎麼著,也會有那麼二個找到她的家門口,進行報復之舉吧?
現在,那些人說是出去了,可到底是真出去了,還是就此失蹤,那就誰也說不準了。
而且,盧縈很明白,自己和弟弟,從此后應該是不必再害怕那些混混兒的家人報復的。為什麼呢?因為三夫人是出自官宦世家,她既然出手,那就是真正的出手,她既然答應了自己“斬草除根”,那就會把事情做得干凈利落,再無后患。
放松下來的盧縈,直接趕到弟弟的學堂外,一直等到弟弟散了學,才牽著他的手走回家中。
走著走著,一輛眼熟的驢車再次出現在她面前。看著那驢車上跳下來的青年,盧縈蹙了蹙眉。
這青年,自是曾長志。他看到盧縈,目光既有著貪戀,隱隱中,也添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
大步走到盧縈面前,曾郎抿了抿唇,溫柔喚道:“阿縈,阿云。”
這一次,盧縈沒有如往常一樣拒他于千里之外——誰在動她的弟弟,她還想探知一二呢。
因此,盧縈抬頭看著曾郎,輕輕“恩”了一聲。
見到盧縈難得的溫和,曾郎大喜過望。他目光一亮,眼睛轉到臉上身上青腫末消的盧云身上,便關懷而熱絡地問道:“阿云的傷要不要緊?找沒有找大夫?阿縈,快叫阿云上我的車,我送你們到大夫那里看看傷勢。”
盧縈輕聲回道:“已找大夫看了,傷不要緊。”
“不要緊就好,不要緊就好。”連說了兩聲后,曾郎轉過頭,再次神色復雜地看著盧縈,好一會,他才低聲說道:“阿縈,你聽說過沒有?那幾個被你弄瞎眼睛的混混兒,已離開漢陽城了!”
說這話時,他目光緊盯著盧縈,表情十分復雜。似是感慨,又似是驚奇,更似有著深深的失落。
實際上,那些混混兒集體外出尋醫,以曾郎的才智,根本就沒有察覺到異常。這還是他父親提醒他的。
就在半個時辰前,曾長志第一次見到他父親在嘆息。直嘆了好幾聲后,曾父轉向曾長志,沉聲說道:“那幾個混混兒離開漢陽城了,你知道嗎?”
曾郎記得自己當時是這樣回答的,“說是那四人的眼睛瞎了,急著找大夫呢。”
聽到兒子地回答,曾父顯然很失望,他長嘆一聲后,喃喃說道:“我錯了,你母親也錯了!”
莫名其妙地聽到一直剛硬地父親認錯,曾郎大驚,他愣愣地看著曾父。
對上一臉不明白的兒子,曾父又是一聲嘆息。他耐著性子向兒子解釋道:“長志啊,你細細想想這件事……弄瞎眼睛是何等深仇大恨,那幾個混混兒為何不去報復狠下毒手的盧氏姐弟,反而是攜朋帶友地全部去看什麼大夫?”
聽到這里,曾郎驚噫一聲,低頭尋思起來。曾父又是一聲嘆息,繼續說道:“長志啊,你那以前的媳婦兒不是普通人啊。不管她是用了什麼手段擺平這件事,其心智都是非凡。為父只有你這個孩子,我們曾府的家業,以后也只能由你繼承。早知道那盧氏女有如此才智,為父便是帶著你上門向她致歉,也不會退給她那張婚書。哎,相比起盧氏女,這個你費盡手段弄到手的平氏女便差得多了。”
第五十二章 反應
想他這種新興的武將,曾府這樣新興的小家族,唯一的兒子,又沒有什麼才能。目前最需要的,便是有這麼一個強有力,有手段有心機又能主持中饋的當家媳婦啊。也只有這樣的媳婦,才能帶著他們曾府變得越來越輝煌。可惜,真是可惜,這麼難得的一個好媳婦,竟被他親手放掉了!
這時,他父親派出的人回來了,那人低語了幾句后,曾父轉向曾長志,“長志,如果你是那盧氏,當時遇到那等情況后,會如何應對?”
如果他是盧縈?曾長志尋思了一會,試探著問道:“我,我去求人。”
“求誰?如果你是盧氏,你去求誰?”
求誰,那還用問嗎?曾長志認真說道:“自是去求平氏。”
聽到這里,曾父搖了搖頭,他失望地看著兒子,耐住性子說道:“盧氏女求的是常府三夫人。”說到這里,曾父冷著臉又道:“她為什麼不去求平氏而是去求常府三夫人。這其中的原由,你好好給我想想,想通了,就來跟我說說。”說罷,曾父轉頭就走。在父親離開的那一刻,曾長志第一次看到,一向對他感到驕傲和滿意的父親,那難以掩飾的失望和責備。
父親的那個眼神,讓曾長志很不舒服,他愣愣地站在原地,直過了許久還無法移動腳步。當他回過神后,他便來找盧縈了。
此刻的曾長志,低頭凝視著盧縈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孔,望著少女那動人的,讓他時不時咽中發干的身段,忍住失落和無法形容的焦燥又說道:“這事,阿縈你知道的吧?”
盧縈抬頭,她烏黑的眸子靜靜地盯著曾長志,淡淡說道:“曾郎是怎麼知道的?”勾唇笑了笑,盧縈又道:“曾郎消息還是倒是挺靈通的。”
曾長志不想在盧縈面前示弱,他硬著聲音說道:“我就是知道。”
話音一落,盧縈又朝他看了一眼。這一次,她在曾郎的身上感覺不到什麼,也許,那些混混兒為什麼針對弟弟,他也是不知道的吧?
想到這里,盧縈便不願意與他再糾纏下去了。她點了點頭,淡淡說道:“曾家郎君事忙,阿云,我們快走吧。再不回去,又得摸黑用晚餐了。”
也不等曾長志再說什麼,她牽著弟弟的手大步而去。
把曾長志拋到腦后,盧縈一邊走,一邊問道:“阿云,你今天這個樣子,大家都說了什麼嗎?”
“他們都問我是怎麼回事,有好些還說要把他們回揍一頓呢。”盧縈悶悶地說到這里,看向盧縈,“姐,那些人到外地去找大夫了?是不是不會再回來了?”
“恩,應該不會回來了。”盧縈點頭,她看著弟弟,低聲說道:“昨晚我直接去了常府,你也知道,那一次邱公案中,三夫人的小兒子也被連累。我用那份恩情,再帶上平因給我的那些首飾,換來三夫人的相助。”
聽到這里,盧云雙眼一亮,他歡喜地叫道:“啊!是可以找常夫人啊,還有王大善人!哎,我怎麼就想不到呢?昨天晚上還一直擔憂呢。”他敬佩地看著盧縈,暗暗想道:姐姐真是聰明。我還以為姐姐收下那些人送來的東西后,那情就算是還清了呢。原來還可以去求他們啊。
年少的盧云不知道,這世間很多恩情也罷,人情也罷,都是可以等價抵償的。特別是那些富貴人家的人情,你得了,就必須還,而且還要還清。這次盧縈逼上常府,也是利用了他們那一階層慣常的做法。
盧縈摸了摸袖袋里的二十來個鐵銖錢,在市集中繼續砍了兩斤肉,買了幾個菜,便與弟弟手牽手趕回家里。
見盧縈一直若有所思,盧云小聲問道:“姐姐,是不是錢不夠了?”
“恩,是不多了。”盧縈點了點頭,道:“家里剩有的,就是這陣子賣字剩下的二百多枚鐵錢。除了這些,便什麼也沒有了。”
“姐,我會努力寫字的。”
“恩,我們一起努力。”
說笑中,姐弟倆回到了巷子里。盧縈沒有注意到,當她們姐弟兩人步入院子里,陰府的側門吱呀一聲輕輕打開,陰澈走了出來,他抬著頭,抿著唇一言不發地望著盧府的院門。
就在剛才,暗中吩咐下去及時關注盧氏姐弟的仆人來稟事了。
聽到那仆人說起當時的沖突,以及盧縈向常府求助的事時,陰澈的胸口,一直堵悶著。
……他想助她,想護著她,可她出了事他甚至不能及時知道!雖然,她是那麼聰慧,不管多麼難以對付的事情,總是能輕易找到解決的法子。可是,他多麼希望在她昨天徘徊無助時,他能擋在她的面前,對她說一句,“你不要害怕,一切都交給我來處理。”
尋思到這里,陰澈閉了閉眼,暗中恨道:陰澈,你還是不行!你要變得強大,一定要變得非常強大!
怔怔地望著盧氏的院門一陣后,陰澈毅然轉身。看到管事屁顛屁顛地迎上來,抿著唇,面無表情的陰澈冷聲問道:“成都最出名的智者是誰?你派上幾個人,帶上厚禮,去把他請過來。如果不止一個,便全部給我請來!”
管事尋思了一會,回道:“郎君有所不知,那些智者既然揚名成都,必定不會那麼容易被邀請到……”
不等他說完,陰澈馬上命令道:“那就拿洛陽陰氏的名刺去請!”
這個命令一出,那管事馬上凜然應道:“是。郎君放心,小人一定全部請來。”
“恩。”陰澈目送著那管事大步離去,沒有表情的臉上依然看不到放松。以前,他一直以為,只要把書讀好,把聖人的典籍融會貫通,以前那些橫在他面前的難題,便再也不是難題。所以,他刻苦攻讀,他與同齡有才的學子交好綺游,他甚至都沒有想過,自己身邊應該有幾個忠貞的,只聽他使喚的仆役。
所以,在知道盧縈姐弟並不安全后,他派不出人手去盯住他們。現在想來,便是他及時知道了那件事,他除了去求那個並不待見盧氏阿縈的舅母出面,還能做什麼?
他根本拿不出自己的力量去幫助他們。
他想,他需要變得更強大,變得非常非常的強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9 11:39 PM
第五十三章 簫聲
夜深了。
月上柳梢頭,風卷桃花落。
盧縈拔亮燭光,揉搓著酸脹的手臂后抬起頭來。
她對上蠟燭光中,弟弟盧云那張俊秀的小臉。虛歲十四的少年郎,因這陣子吃得好睡得飽,身量又抽條了。看著已到達自己耳尖的弟弟,盧縈暗暗想道:阿云這陣子長得快,看來肉食不能斷。
感覺到姐姐的注視,少年抬起俊秀的小臉,烏黑的瞳仁疑惑地看著她,“姐?”
“沒事,你寫吧。”盧縈笑了笑,低下頭來。沒有這個弟弟,她最強,也是無根之萍,她一定要讓弟弟飛黃騰達。
垂下眸,她添了添墨,在書簡上寫了一個“謀”字。
這時,一陣悠揚的簫聲趁著月光,從隔壁嗚嗚咽咽地傳來。今天正是十五,外面明月如水,天空清澈一片,偶爾飄來一朵浮云,也是淺淡如絮。
這樣的夜晚,這樣的簫聲,不知怎的,盧縈仿佛聽到了春風的錦軟,聽到了那渴望而不可及的心,感覺到了相思和無邊惆悵……
聽著聽著,盧縈放下竹簡,提步順著簫聲走去。
不一會,她便來到了那墻陰澈經常爬的圍墻邊。她輕輕靠上圍墻,果然,簫聲就從圍墻的那一邊傳來。如此之近,近得仿佛就在耳邊,可又如此之遠,遠得隔了千山萬水。
盧縈輕輕靠著圍墻,低下頭,望著明月底下,自己拉長的身影,聽著那簫聲飄揚,良久良久,她忍不住輕嘆出聲。
……在這簫聲中,她聽到了在意和渴望。盧縈已不知道,自父母死后,除了弟弟,還有誰這麼在意過自己了?這簫聲清轉溫柔,仿佛吹簫人的意中人,那是千好萬好,無處不完美。
她這般行事,還是有那麼一個人覺得她千好萬好。盧縈突然悵惘起來:如果他只是漢陽城的一個普通庶民家的孩子,那可多好?嫁了這樣的人,也算是終身有靠了。
就在盧縈如此想著的時候,突然的,隔壁傳來少年壓低的輕喚聲,“阿縈,是你嗎?”
盧縈一呆,好一會,她才低低應道:“恩。”
明明她的聲音是如此之小,少年卻聽了個明白。他歡喜得聲音都顫了起來,“是阿縈。”頓了頓后,少年似乎壓抑了自己的激動,被刻意壓制的聲音,透過墻壁傳來時,有點渾,有點不清,“阿縈,我好想見你。”
少年似是鼓起了勇氣,想在這個美麗的夜晚,把那些藏在他心頭的話傾吐而出,“阿縈,我昨晚又夢見你了……我夢見你一襲朱紅色杯紋羅綺,打扮得像個尊貴的姑子。看到我走近,你被婢女們扶著從馬車上走下……阿縈,夢中的你,特別美。”
盧縈微微側頭,她吹著微微帶著一點躁意的春風,聞著風中夾來的花香,聽著少年嘟嘟囔囔地說著平素說不出的情話,一時都凝住了。
少年的聲音還有低低的,如夢如幻般地傳來,“那時,我騎在一匹高大的白馬上,只是望著你笑,一直笑……可是阿縈,我笑著笑著,卻發現自己的臉上都是淚水。阿縈,我,我真想見見你。”
就在這時,盧云的聲音從屋里傳來,“姐?”
聽到弟弟地叫喚聲,盧縈朝著墻壁側了側頭,臉朝著那邊的人,輕而溫柔地說道:“我走了。”
回答她的,是一陣越發悠揚婉轉的簫聲,不過這時的簫聲,少了幾分惆悵,多了幾分喜悅和甜蜜。
燭光下,盧云寫得十分專注,直到把手中的竹簡完成,他才抬起頭來。
看著站在門口,半邊身子沐浴在明月清光下的姐姐,盧云笑道:“姐,你是去聽簫音了吧?這陰澈的簫,吹得可真好。”
他抬起頭,一臉神往地說道:“我們先生老是說起陰澈,昨天還誦起他做的一篇賦呢。姐姐,我要是有他那樣的文才,鐵定能在二十歲之前被薦為秀才。秀才多好啊,才識動京都,無人不相識!我要是這麼好的文才天賦,也省得姐姐你老琢磨著想法子讓我成為孝廉。”
秀才秀才,這個時候的秀才與唐后科舉取士時的秀才完全不同。這時的秀才要求極高,那才學要達到驚動方圓千里,才有可能被人舉薦為秀才。盧云自認沒有那個天賦,想上進,也只能動那個靠品行得到朝庭征用的舉孝廉一道了。
說著說著,盧云看向自家姐姐,突然涌出一個念頭:如果姐姐是男兒,她一定可以成為秀才!
蠟燭昂貴,姐弟倆也不敢多用。寫了一會字便把燭光吹滅,就著從窗口大門透進來的明月光洗過手足,整理完房屋后,姐弟倆回到了床塌上。
盧縈睡在軟軟的塌上,睜大眼睛看著窗外明澈的月光,聽著那兀自在空中飄轉的簫聲,很久之后才入睡。
依稀中,她記得那簫聲似是吹了大半夜。
第二天送走弟弟后,盧縈也出了房門。
現在,以他們姐弟倆的寫字速度,一天寫個五十來字售出也是尋常。可是,隨著寫字的人越來越多,從昨天起,盧縈發現,她的字得壓得一枚鐵錢兩根竹簡才賣得動了。
按理說,一天二三十枚鐵錢,對于兩姐弟來說,吃用是足夠。可是,為長久計,這樣還不行。因為弟弟已經長大,他要求學,游學,還有購買先生推薦的書簡,還要為將來舉孝廉而上下打點,這麼把錢一算,每天賺這麼點,便遠遠不夠。
盧縈尋思,家里現在也有二三百枚鐵錢,且到街道中逛一逛,也許憑著這些鐵錢做本,能想出個更賺錢的買賣來。
提著籃子,盧縈走在市集上。
市集是一樣的市集,盧縈還是昨日的盧縈。可是左右看過來的目光,卻比往日多了一分打探。
隱隱的,有議論聲傳入她的耳中,“那煽牛子四人的眼睛,便是被她弄瞎的?”“一個小姑子,好大的膽子。”“怎麼還敢出門?”
待聽清眾人是在嘀咕這個后,盧縈笑了笑。在她經過肉攤時,盧縈聽到那屠夫比往常完全不同,格外客氣和小心的聲音傳來,“阿縈啊,今天有上好的腱子肉,要不要來一塊?”
盧縈回頭,她微笑道:“不了,今天不用。”說罷繼續向前。看到自家又高又橫的舅舅居然對一個美麗的小姑子這麼客氣,一個胖子少年不解地問道:“舅,你怕她啊?”
話音剛落,胖子的頭上便被自家舅舅重重拍了一掌。在拍得少年向下一矮差點癱在地上后,屠夫低喝道:“小崽子你懂什麼?那個阿縈是個真膽大的。嘖嘖,那麼四個大漢子,她一把石灰便廢了他們的招子還腿都不顫一下。你想想,這樣的姑子誰敢惹?”
第五十四章 黃嫂子
屠夫嚇了一跳,轉眼他便呵呵笑道:“阿縈是想賣肉呢?”
“賣!”剛剛說了今天不用的盧縈,她信手在砧板上的肉一劃,“給這塊吧。”
“好嘞——”屠夫一刀剛下去,便聽到一個婦人笑呵呵的聲音傳來,“給我十五斤腿肉。”卻是一個白凈凈的,三十來歲的婦人走了過來。這婦人雖然衣著普通,那裳服卻合身慰貼,臉上的笑容一看就是經常掛著的,透著一種矜持中的得意。
一看到那婦人,屠夫立馬精神了,他咧著黃板牙熱切地叫道:“是黃嫂子啊。嫂子怎麼今天自個兒賣肉了?得,馬上就給嫂子最好的腿肉。”說罷,他三不兩下稱了盧縈的那塊肉扔給她,走到左近搬起另半邊還沒有開過封的豬肉。
這時,這婦人似是發現了盧縈,她喚道:“咦,這不是表姑子嗎?表姑子,你今天也來賣肉啊。”
正準備轉身的盧縈聽到招呼,轉頭看來。
一對上這個婦人,盧縈馬上認出了。她好似是盧氏二房那個負責廚房的,以前在平府打過照面。聽說是個能言善道,會辦事的。
黃嫂子對上盧縈的目光時,那眼神兒閃了閃。轉眼,她又和藹可親地笑道:“表姑子,這陣子不見你到平府來玩呢。哎,你的事嫂子也聽說過,不就是退了婚嗎?平氏好歹在這漢陽一地也說得起話,你二舅母那天都還念叨著,要給你介紹一門好親呢。”
相比起以前見面裝作不識的情景,現在的黃嫂子對盧縈熱情得出奇。盧縈聽著她的嘴一張一合著,不知怎麼的,有點不想離開了。
心中有了計較后,盧縈垂下雙眸,唇倔強地抿著,仿佛黃嫂子提到平氏后,便觸動了她某一根神經,讓她寧可頭破血流,也不願意與外祖家再有關系的倔強。
看到這樣的盧縈,想到平氏老夫人那日話中流露出的悔意,黃嫂子笑得更親切了。她伸手拍上盧縈的肩膀,苦口婆心地說道:“表姑子,不是我說你。你呢,本是個沒父沒母的,好不容易有個強勢的外祖家,你怎麼就這麼不近人情呢?哎,你就是小啊,不知道一個嫁出去的姑子,沒有家族親人幫襯是什麼滋味。璧如說吧,你在夫家受委屈了,被人陷害了,你想弄清原由,總要人手吧?總要上下打點吧?你什麼都沒有,怎麼在夫家立足啊?”
倒是說得有情有理。
盧縈卻顯得頗不耐煩,只聽得她冷冷說道:“搶我夫婿的可是我的表姐!為了曾氏出賣我,想敗壞我名聲的,也是我的所謂親人!”雖是冷著聲音說的,可盧縈說這話時刻意壓低了些,站在一旁的屠夫便沒有聽清。
見盧縈雖然滿腹怨氣,卻還知道維護彼此顏面,提到平氏時也只有怨沒有仇恨,黃嫂子的目光又閃了閃。
就在這時,突然的,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郎,從一側街道中直沖過來。這是一個瘦高瘦高,臉色微黃,泛黃的眼珠子還有點外突,不過衣著還比較可以的少年郎。
他顯然是沖著盧縈而來,徑直沖著她面前后,他低下頭盯著盧縈,在對上她美麗的臉孔時,那戾氣消了些,可吐出來的話仍是帶著惱怒,“盧氏阿縈?”
這人是誰?
盧縈抬起頭看向他。
少年郎瞪著他那外突的眼珠子,宣告道:“我知道你是個潑婦!我跟你說,不管你長得多好,還會讀書賺錢,我都不會娶你!聽到沒有?我不想娶你!”
這人的聲音不小,因此聽到他話的人不少,隨著他聲音落下,嗖嗖嗖,無數雙目光轉過來,直直地盯著盧縈。
不用看,盧縈也知道,這些旁觀者是多麼的興奮。
微微抬頭,盧縈在那少年把話說完后,蹙起眉,清清冷冷地問道:“你是何人?”她一臉不解,在這人絲毫不顧她顏面的言語攻擊下,態度依然是溫和而平靜,“你剛才說到娶我,那麼,是你的家人要派人向我提親?還是郎君你認錯人了?”說到這里,盧縈勾了勾唇,清冷的聲音如泉水從眾人心田流過,“如果是前者,郎君盡管放心,給你提親的媒人還不曾上過我家的門呢。”
盧縈此時的姿態很高,仿佛一個長輩面對無理取鬧的晚輩般。那少年來勢洶洶,對上這樣一個美麗又溫和的盧縈,那怒火便像潑到了九天寒雪中,頓時沒有半個蹤影。
四周嗡嗡聲頓起,一側的黃嫂子站出來,朝著那少年尖著嗓子指責道:“你這個郎君,你是誰家的?怎麼這樣說話呢?真好笑,我家表姑子連你是誰都不知道,你就趕上前來罵她?你當她沒父沒母的好欺負不成?”
她上上下下斜睨著那少年,冷笑道:“就你這模樣,還說不想娶我家表姑子?呸,也不照照自己的模樣,真以為是個人物了?”
這番反擊又快速又有力,而且正是盧縈受到欺負時,第一時間挺身而出的。想盧縈長這麼大,有哪個真護過她?
說完這話,黃嫂子轉向盧縈,牽著她的手道:“阿縈,別理這等人,也別生氣,不值當。”她的稱呼,已直接由表姑子變成了阿縈。
盧縈瞅著被黃嫂子一番話激得臉孔漲紅的少年郎,點了點頭道:“我從小讀書,自是知道什麼人理得,什麼樣的人理不得!”
這句話,盧縈說得清亮,再配上她溫和的表情,圍觀的眾人同時想道:是了,這個盧氏姑子聽說是個飽讀詩書的,她寫的字,整個漢陽城的人都誇好呢。
這麼一想,剛才還略帶輕視的眾人,突然覺得眼前這個溫溫和和,舉止得體的小姑子光亮起來。這種光亮,倒是把與她面對面站著的少年,完全比了下去。
那少年郎本身對盧縈的攻擊沒有立場,現在又被這麼多人盯著指責著,又感覺到盧縈那雙烏黑的,盯著自己的瞳仁,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威懾。他臉孔漲紅地呆站了一陣后,騰地轉身掉頭就跑。
望著少年離去的背影,盧縈聲音微提,向那屠夫問道:“阿叔,這是誰家的郎君啊?”
聽到她的問話,四周的嗡嗡聲轉成了笑聲。
那屠夫回道:“是城西張寡婦家的。哎,那張寡婦只有這個獨子,慣壞了。”
接著,另一個路人在旁說道:“張寡婦定是覺得阿縈能干,跟兒子說過要上門提親的事。”“張寡婦家還有一間店鋪呢,聽說生意極好。”“阿縈讀的書多,哪里就是潑婦了?我看就是有些人見不得她好。”“就是就是。”
也許是盧縈這般溫和從容的氣度,與市集中眾人常見的姑子相差太遠,也許是對讀書人的敬畏,漸漸的,對她的稱贊越來越多,倒是一掃之前的流言誹語給盧縈的抹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9 11:44 PM
第五十五章 聰明的盧縈
黃嫂子雖是個下人,卻也是個有點見識的聰明人。她轉過頭瞅著盧縈,對上她溫溫和和,從從容容的姿態,一時分不清她是有意施為,用這招令得所有人對她改觀呢?還是她的脾氣本就是這樣,這般輕而易舉便把自己的名聲扳轉過來,其中沒有手段只是本而為。
糊涂了一陣,黃嫂子笑瞇瞇地喚道:“阿縈?”
盧縈轉過頭來,她抿著唇看著黃嫂子,似是因她剛才的幫忙,有點拿不定主意如何對她了。
倔了一會,盧縈勉強一笑后低聲說道;“多謝嫂子剛才直言。時辰不早了,阿縈得走了。”說罷,她轉過,朝著蹲在三百米遠的一個攤子前,也不知看什麼看得無比入神的盧云走去。
目送著盧縈的背影,黃嫂子若有所思,也沒有叫她。
不一會,盧縈來到了盧云的后。
這個攤子,厚厚的蜀緞上,擺的是一溜兒的石頭。這些或光滑或明潤的石頭,被雕刻成各種形狀,雖然粗陋,卻也極有味道。
而低著頭的盧云,則拿著一把雕刀,小心翼翼地雕著一塊巴掌大的石頭。他的表十分專注,盧縈都走到面前了,還一無所覺。而那擺攤的年約二十來歲,材瘦削的漢子,此時正蹲在盧云面前,專心致意地指導著他怎麼下手。
看到因為專注而目光明亮的盧云,盧縈一怔,她還是第一次發現,原來讀書時喜歡東張西望的弟弟,也有這麼專注的時候。
轉過頭,盧縈看了看太陽,見時辰還早,也就不叫他了。她轉過身,在一個一個的攤位前留連起來。
一邊走,盧縈一邊沉思著。
剛才那黃嫂子雖然幫了她,可她給盧縈的感覺並不好。似乎,她今天是有備而來一樣。
……有備而來?為了拉近與她的關系?還是另有目的?
尋思了一會,盧縈冷冷忖道:明天我就去打聽一下張寡婦提親之事。如果那張氏少年不曾被人挑拔也就罷了……
轉悠了一會,盧縈突然聽到后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嚎哭聲,“老天爺啊,你怎麼不打個雷劈死這個畜生啊……天天吃我的用我的,老娘拿這麼幾個錢都不行!老天你開開眼哪!”
這嚎哭聲太響太亮,一時都把四周的人吸引了過去。盧縈本是沒有興趣的,回頭一看,卻陡然發現,哭聲傳來的方向,竟然就是剛才盧云所在的地方!
盧縈曼步走近。
隨著她走近,那個婦人哭得更兇了,她一股坐在地上,手掌在自個兒的大腿上拍得啪啪作響。而那驚人的音量,更是震得人耳膜生疼。
推過人群,盧縈一眼便看到了被圍在中間的盧云。此刻他正瞪著一雙烏黑的眼氣憤地瞪著那婦人,小拳頭握得死緊。
等那婦人哭嚎了一陣息氣時,盧縈聽到她弟弟在一側叫道:“你這人怎麼這樣?錢兄賺的這幾個錢,只是想讀一些書……”
不等盧云說完,那個肥胖小眼睛的三十來歲婦人,突然來了一聲震耳聾的慘嚎。一聲嚎叫把盧云的話打斷后,那婦人拍著自個兒的大腿,指天指天地罵道:“還有沒有天理啊?畜生啊,畜生啊,還鼓動外面來的小畜生來對付自家嫂嫂啊。畜生啊,你怎麼就不叫雷劈了啊!”
盧云哪里經過這種陣仗,氣得俊秀的臉都扭曲起來。這時,他一眼瞟到了站在人群中的姐姐。
先是雙眼一亮,盧云剛剛向盧縈走出一步,突然心中格登一下,想道:不行,我姐姐沒了婚約,要是被這個潑婦把臟水潑到我姐姐上,那就不好了。
想了想,他咬牙站在原地不動了。
把他的小動作都看到眼中的盧縈,卻是雙眼一亮,由衷的開懷起來。她就知道,她的弟弟很聰明!
以前,盧縈還總是擔心,弟弟天淳樸,不能理解人心的那些彎彎繞繞,因此,一直以來,她做什麼事,都會把自己所使的手段,以及為什麼會使這些手段剖析給弟弟聽。現在看來,她的弟弟,真的成長了!
盧縈心舒暢,笑逐顏開時,被那潑婦一口一口罵成畜生的瘦削青年,聳拉著腦袋一動不動地坐在地上。只是他緊緊抓著三枚鐵錢的手,在那里顫抖著。
那肥婦人嚎了一陣,又朝那青年緊握不放的手看了一眼,再次搶天搶天的痛哭起來,“畜生啊,老天你打個雷劈死這個畜生吧。我給他吃給他穿,辛辛苦苦養大他,他倒好,幾個鐵錢也舍不得孝敬嫂嫂啊……”
在那肥婦人驚天動地的尖嚎聲中,盧縈聽到幾個聲音議論道:“這是下河村的孫二郎。”
“孫二郎也是個可憐的,攤上這個潑婦嫂子,天還沒有亮就出來做事,賺到的錢還沒有到手這婦人就跟上去討要,不給就這樣嚎,有時一天都要嚎上幾次。”
“別聽這潑婦的,你看她那一的肥。她家里的幾個崽子,也個個長得肥,就只這個孫二郎吃不好穿不暖……哎,這惡婦,占了孫父留給二兒子的十幾畝良田不算,還把人往死里使喚。這不,為了二三個鐵錢嚎得這麼起勁。”
漢陽街就是這樣好,地方小,十里八鄉的總能遇到熟人。聽到邊你一句我一句的,不過片刻,盧縈也就把事了解個一清二楚。
想到這肥婦剛才罵盧云是小畜生的話,盧縈眸光一冷。她越過人群來到盧云面前。
陡然看到一個長相美麗氣質文雅,一看就絕對不是村姑的小娘子走了進來,那肥婦人哭聲一息,瞪大一雙眼朝著盧縈瞅了起來。
盧縈沒有理她,她走到弟弟面前,見盧云氣是渾發顫的,笑了笑后,撫著弟弟的頭發安慰道:“傻阿云,你惱什麼?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新交的朋友有造化了啊。”
什麼?
四下的人都聽不懂了,一個個轉頭看向盧縈。連那肥婦人,也瞪大了眼,鼻子一吸一吸的傾聽起來。
對著愕然不解的盧云,盧縈提高聲音說道:“你呀,前幾天你不是說,朝庭舉孝廉,派了不少大人物來到我漢陽城,尋找品德高尚之人嗎?”她指向那雙手捂著臉,一動不動的瘦削青年,又道:“你看你這個朋友,先父分給他的田地,他全讓給了長兄長嫂,自己每辛苦賺了錢,自己吃不飽穿不暖的,卻把嫂嫂和侄兒侄女養得肥肥的。阿云,你知道什麼叫孝廉嗎?這就是孝廉啊,禮讓兄嫂,恪守本份,這種人,朝庭是會重賞的。本來他要是只窩在那什麼下河村,那些大人物還不能這麼快知道他的為人。可現在他嫂嫂這麼一嚎,他的名氣就大了啊。”
聽到這里,那青年放開捂著臉的雙手,愣愣地看著盧縈。而那個剛才還哭天嚎地的肥婦,這時迅速地伸手捂著自個兒的嘴,一雙小眼睛骨溜溜的四下看著,顯然是在尋找盧縈所說的那個什麼大人物。
第五十六章 簫聲(二)
盧云倒也聰明,他這時反應過來了。當下蹬蹬蹬地跑到那青年面前,說道:“錢兄,我姐姐說得對。你不知道啊,五年前歸化城被舉了孝廉那個,還沒有你做得多呢,他也只是把家里的田地讓給了兄嫂。可你猜后來怎麼著?他被朝庭征用,去年時衣錦歸鄉,那個浩浩蕩蕩啊,都是人啊馬車的的。那貴人去了老家,說是感激鄉鄰這些年的照顧,整整送出了五十車的東西呢。那可是五十輛馬車的東西啊。”
盧云這孩子編起故事還挺有一套,不但洛靈活現,還眉飛色舞的激動無比。
在這市集中出現的,很少有什麼大戶人家的郎君姑子,一般都是鄉民庶民。而這些人,所說的都是些家長里短,哪曾聽過這些高端人的故事?當下一個個湊上前,津津有味地聽著,尋思著回到村里也好吹噓一二。
盧云一邊說一邊又叫道:“后來他村里的人都得了厚禮,只有他那嫂嫂什麼也沒有得到。你猜那嫂嫂怎麼想?她不甘心啦,人人都說她家出了大貴人,她的孩子也鬧著要禮品,還想到洛陽去享福。于是那嫂嫂便跑到那大貴人面前,跪在他面前哭啊求的。錢哥,你猜那貴人怎麼辦的?”
“怎麼辦的?”
問的不是姓錢的青年,而是旁邊聽故事聽得起勁的鄉民。
見有人捧場,盧云俊秀的小臉都紅通通的了,他大聲道:“那貴人啊,他讓鄉親拿來一個碗,然后在那碗里盛滿水。然后他把那水倒在泥土上,對著他嫂嫂說:“你把這些水原樣不動地收到這個碗里,我就原諒你,還帶你們一家人到洛陽去享福。”
故事說到這里,四周起了哄,“那水倒了怎麼還收起起來?”“就是,這不可能嘛。”
嗡嗡聲中,盧云點頭道:“對,這不可能!所以那貴人只是帶走了幾個一直幫助他的鄰居,把他兄嫂留在農村里受窮。哎,聽到那貴人離開不久他兄嫂便病了,他們的孩子也沒有人理會,據說那女兒都定了親還被人退回來了。”
故事講完,四下安靜之后便嗡嗡聲大作。眾人一邊感慨那個惡有惡報的兄嫂,一邊時不時拿眼瞟向那肥婦。
對上眾人的目光,想著盧云所說的故事,肥婦突然慌亂起來。
這些年,新帝以孝和德治天下,關于那些禮讓族人的人,得到舉薦成為孝廉的事跡她時有耳聞,可就是沒有想到,有一天這件事也有可能攤到她自己頭上。
見到那肥婦一張臉一陣青一陣白,看向自家小叔子的眼神中也漸漸染上了幾分惶恐和討好。盧縈一笑,她牽著弟弟的手朝外走去。
盧云一邊與那姓錢的青年告辭,一邊跟在盧縈身后向外擠去。不一會,姐弟倆便出了市集。
一離開人群,盧云便搖頭晃腦,一臉得意地說道:“姐,我剛才的故事講得好不好?”
盧縈點頭,揉搓著弟弟的頭發笑道:“講得好。”在弟弟郁悶的嘟囔中,她又笑道:“阿云真聰明,知道講話要三分真七分假才讓人相信。
得到姐姐的誇獎,盧云大為得意,他神氣地昂起了頭,走起路來都像在蹦跳。
不過經過這麼一耽擱,回到家中夜幕早就降下來了。盧縈忙著生火煮飯,當姐弟倆吃完飯時,十六的圓月已亮敞敞地照在屋里屋外。
這時,隔壁簫音再起。
盧縈來到院子時,一邊傾聽著簫聲,一邊尋思著白天發生的事。就在這時,簫聲轉細,漸漸彌散在月光下。
盧縈不知不覺中,發現自己站到了昨天所站的圍墻邊上。
剛剛背靠著墻,盧縈猛然清醒過來。她轉過頭,眸光清冷地看著那厚厚的圍墻,想道:這世間百般苦楚,都是因為人生了枉求之心。我與他的家世差了千里萬里,此生萬萬不可能成為夫妻。既然明知無望,又何必放任自己沉淪下去?
想到這里,盧縈慢慢退開。
仿佛心有靈犀,幾乎是她一動,那邊陰澈清冽中夾著歡喜的聲音已然喚來,“阿縈……”
喚了一聲,他又喚道:“阿縈……你在嗎?阿縈。”盧縈停下腳步,她轉頭看著那厚厚的泥墻,好一會才說道:“明月雖好,春風不許!”
只有八個字,只說了八個字,為了讓他聽清,盧縈微微提了些話,話也是一個字一個字說出的。
把話說出來是簡單,可不知為什麼,在說出這八個字時,一種難以形容的悵然若失,還是涌出盧縈的心頭。這種悵然,也許無關情愛,也許只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少年情懷而已。
盧縈行事向來果斷,丟下這八個字后,她轉身就走。
當她走到院落中間時,卻聽到身后傳來一個清楚的低喚聲,“阿縈!”
盧縈回頭。
她對上的,是那個爬到了墻頭上,正癡癡地向她看來的俊美少年。在盧縈回頭對上他雙眼的那一瞬,她清楚地看到,少年那如水墨渲染而出,層層疊疊極為神秘美麗的眸子里,竟有淚光隱隱!
他要哭了!
這個念頭令得盧縈失去了力氣,再也無法絕決地回去房中。
少年望了她一會,垂著眸,動作利落地爬到墻頭坐好,然后,他把簫放在唇邊,嗚嗚咽咽吹奏起來。
簫聲飄轉如夢,帶著難以形容的恐慌和乞求,婉轉百回的,纏纏綿綿地繞上來。而就在盧縈忍不住佇足回眸時,少年扇動著長長的睫毛,眸光清亮無比地看著她,一瞬不瞬的。
這時的他,哪里還有半分剛才的悲傷?便是一向自以為敏銳的盧縈,也對自己說道:原來剛才看錯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9 11:48 PM
第五十七章 路遇
身后簫聲裊裊,墻上人兒如玉,盧縈靜靜地站在那里,少女清麗的臉孔,因心跳加快而雙頰粉紅,墨眸如水。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不遠處傳來一陣低語,盧縈才聽到墻上的少年收起玉簫,翻身爬下了圍墻。
盧縈回到房中時,臉還有點發燙,而盧云正手拿著書,抬起頭雙眼亮晶晶地看著她。
見到一向沉穩的姐姐難得的小女兒態,盧云興奮地低語道:“姐,陰澈是不是喜歡你。”他眼睛彎成一線,簡直比盧縈還要歡喜,“姐,他很好的,也只有他才配得上我姐姐。”
聽到這里,盧縈冷靜下來,她坐在塌上,低著頭望著自己被窗口照進來的月光拖得長長的影子,好一會,才低聲道:“他家大業大,與我門不當戶不對。”
“姐……”
盧縈抬頭,她無法掩飾心中浮出的悵然,因此臉上的笑容也有點勉強,“不說他了,阿云,姐姐還想等你發達了再嫁人呢。”
盧云一呆,低聲道:“姐,可那時你年齡……”
盧縈伸手揉搓著眉心,淡淡說道:“以我現在的條件,是嫁不到好人的,不如干脆等幾年。”她的弟弟,真的很聰明,就是心性不穩,讀書時容易走神,她想,是應該給他一點壓力了。
盧云抬頭,他看著目光期待地望著自己的姐姐,雙手握了握拳,斷然說道:“好,姐姐,我一定會很快就出人頭地的。”
盧縈一笑,溫柔道:“好。”
第二天,把盧云送走后,盧縈又忙著讀書寫字。這兩天她一有空閑,便想著如何賺更多的錢。可這生財之道並不容易,饒是她想破腦子也沒有個主意。
讀了一會書,盧縈想到昨天那個指責自己的城西張寡婦的兒子,想到那人在鬧市中,對自己莫名其妙的編排,當下冷了臉。尋思一會,她換上弟弟的衣裳,把頭發扎成少年式樣,換上鞋子出了家門。
盧云是個男孩,骨架子天生便比盧縈大,因此盧縈雖然比他高了一些,穿上他的衣裳卻是恰恰好。比起上次見那貴人定制的華貴衣裳,盧云的這些衣裳布料普通,式樣更是普通。可不知為什麼,也許是盧縈那冷漠的表情的緣故,她穿上男裳,饒是這布料普通的,也是人才特別出眾,饒是最普通的白布衣衫,也襯得她面容如玉,烏瞳水潤,俊美得靈秀。
緩步走出巷道,盧縈身子一轉便朝城西走去。
走著走著,一個有點耳熟的叫聲傳來,“咦,這不是盧氏阿云嗎?真好,又遇到了你。阿云阿云,快看過來!”
這人還沒有靠近,便是一陣大呼小叫,令得街道中好幾個人都轉過頭向這邊看來。
盧縈回過頭去。
這一回頭,她便對上三張熟悉的少年的面容,這三人,一個正在大呼小叫,一個水墨勾畫出的眸光正直直地盯著她,可不正是那天遇到的陰澈三人?
真是運氣不好。盧縈勾了勾唇,頭痛地想道:我應該晚一點出門的。
她知道,自己用了弟弟的名字,便不能老是穿男裝出現。本來想著到西街探察,換成男裝后方便些。再加上詢問的是自身的婚姻一事,又不能穿女裝出現。卻沒有想到,這麼巧便遇上了他們。
這時,三人所坐的高大寬敞氣勢不凡的馬車“茲——”地一聲在盧縈的面前停下,那姓王的少年朝盧縈笑得歡,“阿云這是往哪里去?快上來快上來。”說罷,他伸出手便向盧縈拉來。
盧縈很頭痛。
她不想上馬車,可這人大呼小叫著,引得越來越多的人向她看來。再這麼看下去,她擔心她利用那貴人給弟弟造的勢會全部破壞掉。
猶豫了一陣后,盧縈暗嘆一聲,道:“兄長多禮了,我上來便是。”
說罷,她走向馬車。
見她答應,那姓王的華服少年大喜,他一把握向盧縈準備攀住車門的手。
就在王姓少年的手伸出來時,突然的,一直悶中吭聲的陰澈動了動,他這一動不要緊,可那放在他的腿邊,那裝滿了書本的書筐猛然一歪,重重壓上了那王姓少年的足背。
王姓少年吃痛,握向盧縈的手一縮,捂著自個兒的足背跳了起來。可這一跳,他的頭又撞上了車頂,頓時痛得都慘叫起來。這麼一鬧,也就無人注意到,陰澈的手從一側伸出,準確而堅定地握上了盧縈的右手。
十指交纏,兩人都是一僵。盧縈抬起頭,烏黑水潤的眸子盯了他一眼,雖沒有說話,那會說話的眸子卻在清楚地表明她的意思:放手!
陰澈沒有放手,他只是堅定的,用力地握緊盧縈的手,見她看來,他總是抿著的唇扯了扯,面無表情地說道:“上來啊,我拉你一把!”竟是一副根本看不懂她的意思的模樣。
盧縈也沒有辦法與他爭持,她忍著揉搓眉心的動作,心中后悔不已:早知道,我剛才就該找個借口不上車了。
不過,這個時候的民風習俗,對女子的約束遠沒有后世那麼嚴格,盧縈雖是后悔,倒也不會害怕。
陰澈把盧縈一提,扯著她上了馬車后,也不等她站穩,便把她向自己一帶。
他帶得重,盧縈身不由已向前一歪,剛剛伸出一只手按在車壁上勉力定住自身,陰澈已面無表情地說道:“車里東西多,你站穩了。”說是這樣說,他兩只扶著盧縈手臂的手,再次暗中用力,竟是一拖,便把她拖到了自己的內側坐好。
把盧縈穩穩當當地安置在自己內側,讓她與那兩個少年隔了一段距離后。陰澈轉頭看向兩個好友。
此刻,那兩少年都在瞪著陰澈。好一會,那王姓少年叫道:“阿澈,你怎麼能厚此薄彼?”另一少年也叫道:“阿澈,你這也太過份了!那天我被那個潑婦撞倒在地,你可是頭也沒回地就走掉的。你,我就算長得沒有盧小弟俊,可我也比他可愛啊!”說到這里,這少年還瞪眼縮鼻的,做了個“可愛”的鬼臉。
陰澈神色不動,只是眼角朝盧縈的方向瞟去,見她的眸中隱隱透了些羞惱,他才清咳一聲,淡淡說道:“別鬧了,你們沒有看到盧小弟不自在了嗎?”
第五十八章 少年
盧縈是不自在,先前陰澈留在她手心,肩膀地濕熱還沒有消去,現在自己又被他擠到了一角,少年身上清爽的體息無時無刻不在纏繞著她。再加上另外兩個少年的打趣,她直是雙眼圓睜,既羞且怒了。
見這個白玉般的少年郎一副要炸毛的樣子,眾少年連忙清咳一聲,轉移了話題。
“阿云,你這是去哪?我們送你。”
盧縈抿了抿唇,說道:“到西街走走。”
“那就去西街。”另外一個少年應了一聲后,把頭伸出去朝馭夫叫了一聲。而這時,王姓少年還在摸著自個兒的足,眼淚汪汪地說道:“肯定腫了,青了。”他恨恨地瞪著陰澈,“跟你這小子出門,我就沒有落過好!”
“……”陰澈扯了扯唇裝作沒有聽見。
王姓少年大為郁悶,他瞪了一眼陰澈后,轉向盧縈笑嘻嘻地說道:“這個阿云,向你介紹一下。我姓王,名旭,這位姓莫,名遠。你身邊那位姓陰,名澈。”
盧縈淺淺一笑,向三人分別喚道:“王兄,莫兄,陰兄。”
喚王家郎君和莫家郎君時,二少年爽快地應了,喚到陰澈時,他水墨般的眸子定定地看著盧縈,好一會才應道:“喚我陰郎也可。”
盧縈勾了勾唇,當作沒有聽到。只是在內心深處,盧縈不免想道,這個陰澈還真是看不透,他爬圍墻吹簫時,看起來挺溫柔靦腆多情的,怎麼在外人面前又不一樣了?
這時,那莫家郎君問道:“阿云此去西城,是想干什麼?”
刷刷刷,三個少年郎都向盧縈看來。
盧縈想了想,道:“就是去逛逛。”
王姓少年顯然現在不怎麼痛了,他精神百倍地坐好,笑瞇瞇地說道:“阿云也是有意思,上次穿得儼然一個貴公子,現在這身嘛,一看就是個讀書人。啥衣裳穿在身上也有風姿,挺好。”
他的話剛吐出,陰澈坐得筆直的身姿向前移了移,又把盧縈擋住了一些。
那兩個少年沒有發現陰澈的小動作,盧縈自是發現了,她朝他瞪了一眼,只是瞪的時候,臉忍不住又有點燒。
莫姓少年和王姓少年都要喜歡說話的人,接下來的一路,他們說得越來越歡,到最后,兩個人激烈地爭辯起來。
他們一爭吵,倒顯得角落里的兩人特別安靜。感覺到陰澈那雙水墨勾勒的眸子在看向自己,盧縈側著頭避了避,小小聲地警告道:“別看我!”
陰澈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只是那眼,在她白玉般精致的耳朵上盯了好一會。直到盧縈又命令道:“別看我!”時,他才淡淡回道:“機會難得。”
機會難得?他竟然說機會難得!
盧縈的臉一黑,斜挑著眼薄怒道:“叫你別看!”
她臉白如玉,五官又秀逸非常,這般眼角上挑斜睨而來,陰澈直覺得心臟處被什麼重重一擊,一時之間,都呼吸都忘記了……
見他目光越發癡了,盧縈臉一黑,連忙轉過頭看向馬車外。
這時,王姓少年在旁叫道:“咦,西街到了。”
這話一出,盧縈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她馬上叫道:“請停一下。”叫完后,她向三少年一揖,朗聲道:“我還有點事要辦,三位,下次再見了。”說罷,她急急拉開車門跳下馬車。
盧縈剛剛離開不到五步,便聽到馬車中那王姓少年慘叫一聲,嚎道:“姓陰的,你,你又把書筐踢到我足背上了!啊,別說你不是故意的!”
下了馬車,被涼風一吹,盧縈發現自己臉皮終于不那麼燙了。想到陰澈,她抿著唇忖道:有過這次交際,只怕那兩個少年會時不時來找我……不行,今天晚上得跟陰澈說一說,讓他到時找理由回絕他們。
在這西城區,張寡婦家還有點名氣,盧縈一邊裝作閑聊,一邊東張西望尋思著生財之計,在她問到第五個人時,倒是聽到,張寡婦確實在前天提到了,說是認為自己是個有能干的,還說了想找媒婆上門提親。
不過除了這些,盧縈也沒有探聽到別的。
本來盧縈還尋思著,如果張寡婦的兒子是被人指使了的,也許那幕后之人會與那四個混混兒的幕后之人有點關連。可現在探聽不到,逛了一個時辰也沒有巧遇張寡婦的兒子本人,盧縈只得打道回府。
回到房中,盧縈在院落里慢慢轉悠著。轉著轉著,一陣敲門聲響起。
“誰呀?”
“阿縈在家啊?是我,我是黃嫂子,我來看你了。”
黃嫂子?平府二房的黃嫂子,她倒是會做事。
盧縈知道,平府是想向自己討好求和的,不過前面幾次都被自己嚴厲拒絕了,平府的主子沒了面子,現在只能派仆人來施懷柔之策。
可也正是因為這一點,盧縈有時會想著,說不定那張寡婦的兒子,就是被這個黃嫂子挑拔了來找自己麻煩,她再出面解圍好賣自己一個人情的。
有時她甚至覺得,弟弟被圍毆一事,說不定也與平府有關。事情不關仇恨,而是,如果平府的人在那洛陽貴人身邊有人的話,他們肯定知道,與那貴人讀書下棋的,根本不是盧云而是她盧縈。
因為她盧縈入了那貴人的青眼,平府可能會想到把她拿捏在手中。
……而毀了盧云,令得她再無依靠再無親人,在這個宗族漸漸勢大,女人越來越要倚靠家族勢力的時代,便是拿捏她最有效的一招。
尋思到這里,靜靜看著被敲擊的院門的盧縈,唇角慢慢勾起一個笑容來。
含著笑,盧縈曼步走了過來把院門打開。
黃嫂子正站在門外,她的身后,還跟著兩個衣著普通的小婢女。見到盧縈笑容親切,黃嫂子顯得極高興,她笑瞇瞇地說道:“阿縈,嫂子來看你,你不會介意吧?”晃了晃手中的籃子,她一邊朝里面走一邊高興地說道:“我那鄉下的妹子剛帶了一點春筍過來,我想阿縈可能喜歡,便送來了。這筍子啊,與肉煮味道最好,所以嫂子也買了兩斤肉,阿縈快看看喜不喜歡?”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9 11:51 PM
本帖最後由 domotoika 於 2013-6-5 03:18 PM 編輯
第五十九章 巧遇
黃嫂子一邊說,一邊自顧自地進來,盧縈唇扯了扯,似有點不高興,同時也有點不好回絕,黃嫂子把她的表情變化收入眼底,笑得更親切了。
帶著兩個婢女走入院子里,黃嫂子一邊打量著這小小的院子,一邊說道:“阿縈這里挺不錯的。只是以后阿云成了親,地方就顯小了點。”
她說的是實話,盧縈一副不擅長與人打交道的模樣,低著頭在廚房里燒著水,好一會才說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說。”
“呵呵,也是。”黃嫂子看了看盧縈,想到才幾個月,眼前這個表姑子已經美麗得讓人眼前一亮。不過這性格也真是有點悶,又不會伏低做小,這樣子到了那貴人府第,真的守得住那種富貴,並給漢陽平氏帶來榮耀?
想到這里,黃嫂子暗嘆一聲,忖道:若是不可以換人的話,真恨不得把表姑子換了,讓三姑子阿嫻前去。便是阿嫻不去,平府中任何一個姑子都比這個表姑子來得讓男人喜歡。
可這也只是想想,誰讓人家貴人看中的只是這個表姑子呢?
就在黃嫂子胡思亂想時,她聽到盧縈安靜的聲音傳來,“嫂子,阿因的婚期定了沒?”
她提到了平因!
黃嫂子抬起頭來,她端詳著盧縈的神情,見她似乎真的平靜,便說道:“這個,嫂子只是個下人,有些事並不清楚。”
盧縈“恩”了一聲,突然直接地問道:“嫂子前來,得到平氏老夫人的允許嗎?”她抬起頭,烏黑的瞳仁一瞬不瞬地看著黃嫂子。
黃嫂子摸不清她的想法,略略猶豫一會后,陪著笑臉說道:“阿縈啊,這親人之間哪有隔夜仇的?上次老夫人沒有幫你是她不對,可她不是你們長輩嗎?再說,她也老了,偶爾有點糊涂也是正常。”
以婢仆的身份,黃嫂子說了這番,“大逆不道”的話后,嘆了一口氣又說道:“阿縈你不知道,你外祖父可是把你外祖母說了一頓的。”
想了想,黃嫂子盯著盧縈,語重聲長地說道:“阿縈,不是嫂子說你。你也不小了,隨時可以嫁人了。難道你這輩子便這樣下去?無幫無襯的?是,你是有個弟弟,可這幫手還有嫌少的?不說別的,如果你與你外祖父家走得近,至少也不用像現在這樣,還要辛苦地賣字賺錢了。”
與以往不同,這次黃嫂子勸說盧縈時,盧縈顯得很認真,她歪著頭傾聽著,陽光下,那雙烏黑的瞳仁閃耀著復雜的光芒,那模樣,倒似是真的在尋思她說的話一樣。
見她能夠聽見,黃嫂子大大地松了一口氣,臉上的笑容也更燦爛了。
喝了點盧縈燒好的白水,黃嫂子把這小小組院落轉了一圈后,轉身道:“阿縈,你一個姑子家老是呆在房里也不是法子,不如跟嫂子一起去走走?”
一起去走走?盧縈正有此意。
當下她眸光一閃,微笑道:“好。”
得到盧縈地答應,黃嫂子大為高興。一行四人走了出來。來到街道中,看到偶爾出現的姑子,黃嫂子感慨地說道:“這些姑子哪一個有我家阿縈這麼漂亮?不行,嫂子得幫阿縈置幾身衣物,讓我家表姑子也光鮮光鮮。”
這一次,她強調了表姑子三個字,那意思很明顯,她是代表平府給她置裳。因此,話一說完,黃嫂子便等著盧縈的反應。
盧縈沒有反應,與黃嫂子相處越久,她剛剛產生的感覺便越是明顯。
……也許,想毀了她弟弟的,真是她的外祖家平氏一族!
黃嫂子話說出后,見盧縈居然沒有拒絕,心中又松了一口氣。她笑嘻嘻地說道:“走走,我們現在就去制衣裳。”她推著盧縈進入了漢陽最大的一家衣鋪里。
剛叫來店家的婦人,在一側的隔間給盧縈量了身材,幾人便聽到外面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傳來,“五姐姐快點進來呀。”
那少女顯然是個嘴碎的人,風風火火進了店家后,叫了幾聲,“有人沒?有人沒?”,又向同伴說道:“五姐姐長得這麼漂亮,可要置幾身新裳不可。嘻嘻,我忘記了,姐姐馬上就要嫁到曾家了,等成了新娘子,可是有穿不盡的漂亮衣裳哦。”
竟然是平因也來了。
而這時,外面那個少女還在叫道:“五姐姐,依我看,你就是喜歡瞎想。那個盧氏阿縈有什麼了不起的?你現在那夫婿是念著她,可等他與你成了婚,見到了你的好,他自然會把那個破落戶忘個干凈。”說到這里,那少女恨恨地叫道:“要不是父親不許我找那盧縈的麻煩,我非得叫人劃花她那張臉不可!”
這時,平因終于開口了,她的聲音沒有以前清亮,透著種尖銳,“別提她!”
青著臉,平因尖聲道:“她哪一點比得上我?這個不要臉的賤蹄子,要不是她經常勾引曾郎,曾郎他也不會對我越來越冷淡,那天也不會說,說我比不上她!”
“我比不上她”五個字,對平因來說,顯然是烙骨之痛。她剛一吐出,便無法自抑地哽咽起來。聽著外面平因的忍泣聲,剛走到門坎處的店家的娘子遲疑了一下,還是停下了腳步。
倒是黃嫂子,忍不住拿眼看向盧縈。她一邊端詳著盧縈的表情,一邊想道:這個阿縈雖然斯文美麗,可著實是個冷性子,也不知怎麼就讓那些男人中意的?轉眼她又想道:不好,剛才讓阿縈對主家有了好感,兩位姑子這麼一說,只怕她心中又有怨氣了。
想到這里,黃嫂子又看向盧縈,不過,站在她面前的這個小姑子,那美麗的臉上無波無瀾,還真看不到怨氣。
外面的平因似是被激起了怨氣,她咬牙說道:“走,我們去找那個賤人,我,我要罵她一頓。”
“可是五姐姐不行啊,奶奶說了不許去的。”
好一會,平因才尖叫道:“別提奶奶!她一點也不疼我了,她和爺爺一樣,只顧著那個賤人可以光宗耀祖。”
第六十章 衣裳
幾乎是“光宗耀祖”四個字一吐出,平因的聲音便啞了,似乎正在尋思什麼一樣。
盧縈聽到這里,勾了勾唇,緩步走到一旁,順手拿起店鋪中掛著的一件茱萸紋繡套在外面。
盧縈的身段頗好,不管穿什麼裳服都慰貼自然。那店家剛還在給她量身材呢,這一轉眼,便看到她把自家店里最好最華貴的衣裳拿了。不由一怔,轉頭看向一側的黃嫂子。
黃嫂子也是一呆,她是得了主子地指示,要她接近盧縈討好盧縈。可主子沒有說,給盧縈制這麼華貴的衣裳啊?這件紋繡,放在洛陽都是上等,那價格少說也有百兩黃金,她,她看著就肉痛啊。
這時,盧縈轉過頭來,她烏黑的眸子看著黃嫂子,微笑道:“嫂子,這件衣裳好不好看?”
“好看……”當然好看,這麼華貴的衣裳,怎麼可能不好看?
“阿縈也覺得它好看。”自自然然地說出這句話后,盧縈提步走出隔間。、
沒有想到她穿著就走,黃嫂子一急連忙跟上,只顧著用什麼話來打消盧縈主意的黃嫂子,這時渾然忘記了,平氏的另外兩個姑子正在外間呢。
盧縈一跨出房門,平因兩女便覺得眼睛一亮。她們同時轉頭看來,然后,認出了眼前這個身著華服的姑子,就是她們剛才還在罵著的盧縈。
看到黃嫂子帶著兩個婢女,像個貼身奴婢一樣緊跟著盧縈,看到盧縈那張在華服的映襯下,越發明亮照人的臉,一瞬時,平因氣極了!
她雙眼圓睜地瞪著盧縈,尖著聲音叫道:“你在這里干什麼?”
盧縈迎上她,淡淡說道:“二舅母要給我置兩身衣裳,黃嫂子特意帶我來看看。”
“什麼?”平因大怒,她尖著聲音叫道:“不可能!你騙人!”怎麼可能?明明誰也不待見這個破落戶的,怎麼這一轉眼間,爺爺奶奶的態度變了,連二叔家的態度也變了?
還有,在整個平氏她自己的家境都是最好,可她也沒有穿過這麼華貴的衣裳,這個破落戶憑什麼可以穿?
漲紅著臉,平因望著華服映襯下,整個人都華貴了三分的盧縈尖聲叫道:“賤貨!你穿這樣的衣裳,是想又去勾引曾郎吧?”
盧縈失笑,她烏黑的眸子從長長的睫毛下抬起來,輕蔑地說道:“姓曾的是我不要了的,是你黃金白銀從我手里賣走了的,我犯得著還去勾引嗎?”
這話恁地囂張!恁地無理!
一時之間,黃嫂子怔住了,那店家的娘子也怔住了,平因身后的另一個平氏小姑也怔住了!
平因尖聲說道:“你竟然說這樣的話?你,你真是不要臉!”
盧縈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她淡淡說道:“不,我要臉,是你不要臉!正因為你不要臉,所以你去勾引別人的夫婿,正因為你勾引的是別人的夫婿,你得到的東西不是你該得的,所以你都要當新嫁娘了,卻還是開心不起來。平氏阿因,現在你的日子,真的過得有意思麼?”
說到這里,盧縈走向氣急敗壞的平因,站在她面前,把越發憔悴越發姿色弱于她的平因,上下打量了一陣后,盧縈似是鄙夷似是嘆息地搖了搖頭,再不多話便揚長而去。
眾人還在呆愣間,盧縈已不見了蹤影。黃嫂子直過了一會,才叫道:“阿縈,那衣裳……”叫出這五個字,她對上盯著自己,等著自己說話的店家娘子,苦著臉說道:“這個,那衣裳的錢先記下,我盡快送過來。”
“是是。”
盧縈接受了平氏的厚贈,這是一個強烈的信號。因此第二天下午,平氏的牛車便停到了巷道外,依舊笑瞇瞇地黃嫂子對盧縈說,她的外祖父要見她。
這一次,盧縈爽快地答應了。她坐在裝飾豪華地牛車中,身上穿著昨天買來的茱萸紋繡,臉上薄施胭粉,再加上她因飽讀詩書而有的斯文從容氣質,陡然對上,黃嫂子都看呆了去。
直到今天,她才發現,原來這個表姑子的人才氣度,遠勝過平府眾姑子。
怪不得那貴人看中了她。
牛車一路穩穩地駛向平府。
來到平府,黃嫂子先帶她見過了二舅母。
與以往任何一次不同,這位新見的二舅母對她極客氣極親近。
見過二舅母後,黃嫂子陪著笑道:「表姑子,老夫人說要見你。」
盧縈垂眸,「好。」
見她應是爽快,黃嫂子呵呵一笑,連忙領著她來到了老夫人所住的院子外面。
一路上人來人往,那些婢女姑子在看到一襲華服的盧縈時,都是一怔。怔過之後,便是一陣議論聲。
過不了多久,認出盧縈的眾姑子,已一湧而上。
「阿縈,我是你四表姐,你還記得麼?」
「還有我呢,阿縈,我是你七表妹。」
「……」姑子雖只五個,可加上她們的婢女,則有十六七個之多。十六七個少女把盧縈圍在中間,又是自我介紹又是嘻鬧著。特別是她們那種特別親近特別熱絡的語氣,要是換了一個人,都會飄飄然去。
盧縈沒有飄飄然,她微笑著與她們說笑一陣後,黃嫂子開口了,「各位姑子,表姑子還要去見老夫人呢。」
「那阿縈,我們下次再說說話。」「下次來聊哦。」「阿縈等會再見哦。」
在一陣推擁中,盧縈好不容易才鑽出來。看著被擠得臉蛋紅朴朴的盧縈,黃嫂子笑道:「姑子們都很喜歡表姑子呢,阿縈這下有手帕交了。」
盧縈一笑,跟著點了點頭。
不一會,兩人便來到了太夫人的院落裡。
把盧縈安置在堂房裡坐了一陣,見太夫人還沒有來,黃嫂子小聲說道:「阿縈且稍侯,我去問一問。」說罷,她來到臺階下,對著一個婢女小聲地詢問起來。
盧縈瞟了一眼黃嫂子,低下頭來。
就在這時,一陣喧嘩聲大作,喧嘩聲,只聽得一個婢女叫道:「不是的,那是很珍貴的東西,是四姑子的夫家給她的定情玉佩。剛才四姑子在這裡時,腰間掛著呢,這一轉眼就不見了。」
一聽到是定情玉佩,外面的人都緊張起來,喧嘩聲更是越來越響。伴隨著喧嘩聲的,還有「砰砰砰」的翻箱倒櫃的聲音,似是有人在急著尋找。
不一會,一個婢女走了進來,朝盧縈恭敬地說道:「表姑子,四姑子失了一件玉佩,正找著呢。冷落了你請別在意。」
盧縈恩了一聲,道:「我不在意……」她的話剛剛說完,卻看到那婢女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地盯著自己。
「怎麼回事?」盧縈剛剛開口,那婢女已指著她尖叫起來,她一邊尖叫一聲嘶喊道:「啊,玉佩,玉佩……四姑子快來,你的玉佩在表姑子身上呢……」
話音一落,腳步四面八方響起。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9 11:56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30 10:07 PM 編輯
第六十一章 洞悉
紛至沓來的腳步聲掩蓋了一切,轉眼間,十數人沖了進來。而那尖叫的婢女已一個箭步沖到盧縈面前,抓著她的衣袖,從中掏出一塊玉佩來。
這婢女動作利落,沖進來的人更是迅速,這不,十數人剛剛進來,一眼便看到了被那婢女緊緊抓住的盧縈的衣袖,以及盧縈的衣袖里露出了一大半的玉佩……
所有人都僵住了。
所有人都目光復雜地盯著盧縈,那表情,既厭惡,更不屑!
有人在低低說道:“原本就是個破落戶。”“……衣裳穿得好,人品不端有什麼法子?”“真沒有看出,她是這樣的人。”
就在一刻鐘以前,這些人還對她親密備至,熱情洋溢,這一轉眼,把厭的厭惡,惱的惱怒,更多的,還是不屑。
這樣的目光,應該可以把一個姑子脆弱的自尊和自信擊倒吧?應該可以讓一個張揚的姑子體會到絕望和驚懼?
在一陣沉默中,也不知是誰尖叫了一句,“把她送官!”
“對,送官去!”“她怎麼能做這樣的事?真丟臉!”
嗡嗡聲,指責聲四面而來。
見盧縈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幾個婢女從角落里沖出,她們扭著盧縈的手臂便叫道:“走,把她帶到老夫人那里,請老夫人責罰。”
“對,讓老夫人責罰。”
推搡中,盧縈很快被推著走近一個走廊,在院子里的另一個堂房中,看到了打扮得雍容華貴的老夫人。
看到被眾人推擁過來,站在那里一動不動的盧縈,老夫人轉向眾女,“怎麼回事?”
四姑子站了出來,她朝著老夫人一福,脆脆地說道:“稟奶奶,是這樣的,我的定情玉佩不見了,然后阿桃在表妹的衣袖里發出了。”
“有這回事?”老夫人嚴厲地瞪向盧縈。
盯了她一會后,老夫人冷冷說道:“誰是阿桃。”
剛才那指認盧縈的婢女走了出來,“婢子便是阿桃。”
“說說,你是怎麼發現那玉佩的?”
阿桃低著頭,恭敬地說道:“阿桃是在表姑子的袖袋中發現的,她當時無意中垂了垂衣袖,那玉佩便露出一角來。”
阿桃的聲音剛落,四姑子便是叫道:“奶奶,我們平氏從來沒有出過作奸犯科之人。表妹這種行為,會玷污我們的家族名聲,把她扭送官府吧。”
一個末婚姑子,要是因為偷盜扭送官府,盧縈這一輩子,便是真沒有前程了。以后不說是嫁人,便是連安身之地也找不到,甚至,還會牽連她的弟弟盧雲。
這一招十分狠毒,完全是毀了姐弟兩人!
老夫人轉頭,目不轉睛地盯著盧縈,厲聲說道:“阿縈,你怎麼說?”
她怎麼說?她們做好的局,而且這局才做到一半,一切還沒完呢,她又不會真的被送官,當然是靜觀其變。
見盧縈頭也沒抬,只是低著頭,盯著她不放的老夫人,眼中閃過一抹精光。
四下的嗡嗡聲更響了。
清咳一聲,令得眾女安靜下來后,老夫人轉向阿桃,突然厲喝道:“跪下!”
眾人一怔,阿桃也是一怔,等發現老夫人喝令的是自己后,她驚得臉一白,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這下變故突然,四下都安靜起來。
老夫人盯著阿桃,厲聲道:“好你個賤婢,竟敢陷害表姑子!”
她這話一落,眾女嘩聲大作,而盧縈,也極配合地抬起頭來,像絕處逢生一樣,驚詫又振奮地看向老夫人。
阿桃驚了一下后,連忙叫道:“老夫人,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不等她說完,老夫人已朝幾上拍了一掌,喝道:“來人,把這賤婢押下去,讓她從實招來!”
“是。”兩個仆婦走了過來,她們扭著尖叫的阿桃,拖著她便向后面走去。
等阿桃被拖走后,老夫人轉向盧縈,溫言說道:“你這孩子,怎麼被冤屈了也不解釋?哎,這樣子怎麼行?”
把盧縈招到身邊,老夫人撫著她的手,慈祥地說道:“你這孩子就是個性子倔的,可你性子是倔,人品外祖母還是信得近的。阿桃那賤蹄子陷害你,我老太婆雖老,眼睛卻是不瞎。”
盧縈聽到這里,慢慢抬起頭來,她感激地低喚道:“多謝外祖母。”
見她知道感激,老夫人大為滿意,她拍了拍她的手,又道:“傻孩子,只怪我那女兒死得早,無人教你這等后宅之事。這樣吧,你就在外祖母身邊住下來,從今天起,外祖母會讓人教教你這些后宅女人常使的手段。孩子,你學了這些東西,以后嫁了人,也就不會吃虧了。”
老夫人的口氣語重聲長,態度極為慈祥。
盧縈抬起頭來。
到了現在,她終于明白平府使出這一場鬧劇的意思了。
一麼,自是敲打,她太不把平府看在眼里了。所以到底是阿桃陷害了盧縈,還是盧縈真的偷了四姑子的玉佩,現在被老夫人這麼一弄,再也說不清了。只要盧縈不聽話,這玉佩的事隨時可以拿出來說一說。
二來,便是示好,經過這麼一回事,盧縈應該明白被人陷害時,那種孤立無援,無處可說冤情的痛苦。而老夫人對她不分情由的相信和理解,她自是應該感恩戴德。同時,經由這一事,她也應該知道背后有人支持的重要性。
三來嘛,便是趁機把她留在平府,把她徹底拿捏在手中。
尋思到這里,盧縈閉了閉眼。
這次來平府,她還有另一個收獲:在見到老夫人的那一瞬,她清楚地感覺到,對她弟弟下手的,正是眼前這個老戾婆!
她確實是想毀了盧雲,讓自己只能依靠他們平氏!
果然是千年的妖物,很會算計啊!
緩了緩,盧縈睜開眼來。她朝著老夫人福了福,低聲說道:“多謝外祖母盛情,可是阿縈還是回府中居住的好。”她抿著唇悶悶地說道:“外祖母……阿縈現在,心里很不舒服,這里人又多又鬧還容易出事,阿縈還是想清凈地過日子。”
她靜靜地說道:“外祖母剛才說阿縈嫁人的事,可是阿縈根本不會嫁到那些大府人家去啊。”
說到這里,她退后幾步,朝著老夫人福了福后,低著頭紅著眼眶道:“外祖母,阿縈告退。”說罷,她竟是沒有半點規矩,也不顧禮節地轉過身去,提著裙套便朝外直奔,轉眼間便消失在眾人眼前。
直到盧縈走得遠了,眾人還面面相覷,在一雙雙看來的目光中,平氏老夫人剛才還慈祥和藹的臉,漸漸染上了不快……
第六十二章 分析
盧縈叫了一輛驢車,把自己送回了家。
一進入巷道,她便輕輕吁了一口氣。
平氏,平氏……她只是想相爭無事,她只是想守著弟弟過些自在日子,可她們不依不饒啊!
遠遠便看到盧縈冷著臉走來,陰澈喚道:“阿縈?”
盧縈腳步一頓,轉過頭去。
見她對上自己時,表情還有著茫然,陰澈擔憂地問道:“你怎麼啦?”頓了頓,他輕聲問道:“你不是到你外祖家去的嗎?發生了什麼事?”
他的聲音很溫柔,很溫柔,聽到耳中,不知怎地,盧縈眼圈有點泛紅。
就在她準備開口時,看向陰澈的后面,那兩個急急向他走來的婢女,以及其中一個婢女瞟到她時,那警惕而又防備的眼神時,盧縈陡然清醒過來。
她朝著陰澈福了福,淡淡說道:“勞郎君掛念,我沒事。”說罷,急急轉身,來到了自己的家門口。
進入房中后,盧縈一直在院落中轉來轉去。
也不知轉了多久,她聽到了弟弟地叫聲,“姐,我回來啦——”
“阿云回來啦?”一聽到盧雲的聲音,盧縈便由衷地感覺到暖意,她連忙打開院門,把弟弟迎進來。
姐弟倆回到房中,盧縈一邊生火燒水,一邊微笑著問道:“阿雲今天可好?”
“很好啊。”盧雲說到這里,突然叫道:“姐姐,剛才放學時,二舅父還派人給我送了些鐵錢呢。還說是你也知道,讓我盡管收下。”
盧縈抬起頭來。
她看著盧雲那俊秀而認真的臉孔,想了想后,徐徐說道:“我白天到外祖母家去了,在那里,發生了一些事。”
發生了一些事?盧雲心中一緊,迅速地抬起頭來盯著盧縈。
盧縈一邊忙活,一邊從昨天說起。把黃嫂子替她購裳,再到今日開始時,那平府之人對她的態度說了一遍后,又道:“那個叫阿桃的婢女便跳出來,說我偷了四表姐的定婚玉佩,于是她們都叫著要把我送官。”
饒是盧縈訴說時,表情平平,可盧雲依然聽得心驚肉跳,他憤怒地叫道:“姐姐怎麼可能做這種事,分明是她們陷害!”他咬得牙齒格格作響,手一伸扯出一個錢袋,便想把剛到手的那些五銖錢扔掉。
“別。”盧縈伸手制止了弟弟,“不得白不得,犯不著與錢賭氣!”
盧雲悻悻地收回錢袋,轉眼甕聲甕氣的埋怨道:“姐,我們不是說好了,再也不理那家人的嗎?怎麼你還去?”
盧縈搖頭,“你聽我說完,后來外祖母出面了,她直接就駁斥了那婢女,說是相信我。”
盧雲松了一口氣,轉眼,他又問道:“姐,你很不高興?”
盧縈冷笑道:“恩,我不高興,她們陷害我,算計我,我當然不高興。”她走到房中,一邊忙著煮飯燒水,一邊說道:“而且我已經弄明白了,阿云,上次那四個毆打你的混混兒,便是平氏派出來的。”
“什麼?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盧雲從來沒有懷疑過姐姐的判斷,他黑著臉一臉憤怒。
“因為,他們要操控我,要用我去接近那個貴人,然后通過我得到榮華。而在這個過程中,你是多余的。沒有了你,我更好操控,沒有了你做依靠,我就不得不依賴她們。”
解釋到這里,盧縈抬頭看向弟弟,嚴肅地說道:“阿雲,你覺得那平氏為什麼要陷害我偷盜,為什麼平老夫人又要跳出來替我摘清?”
對著沉思中的弟弟,盧縈認真地解釋道:“老子《道德經》第36章里說:“將欲去之,必固舉之;將欲奪之,必固予之。將欲滅之,必先學之。”也就是說,想要奪取它,必須暫時給予它。阿云,平氏昨日給我購裳,今日又對我如此熱絡,那就是必固予之。她們給予了我信用,尊敬,喜愛和親密,再突然地奪去它,這樣我就會產生一種極度的慌亂和不安,再然后,她們再重新對我好,我就會對她們感恩戴德,不說從此死心塌地,至少想法和行事也會恭敬許多。”
盧縈一直希望,自己這個弟弟能走得更高,更好,所以,這些她從書中學到的知識,她是不遺余力地想會教會他。
只有弟弟強大了,自己才會過得更好。
這是個讀經社會,滿街滿巷,都可以聽到學子的讀書聲。不過,一般的學堂中,先生教學時,只會一遍又一遍地要求學子們誦讀經書,直到背熟為止,從來很少有人會細細剖析這些經義。盧云沒有想到,那看起來簡單得很的《道德經》居然可以這樣衍生開來,不由低頭沉思著。
沉思了一會后,盧雲抬頭看向姐姐,“姐,平氏不會放手對不對?她們會使出各種各樣的手段,直到你完全聽她們的話,按她們地安排成為那個貴人的婢妾對不對?”
盧縈點頭,干脆地回道:“對。”
盧雲又沉思了一會,抬頭問道:“姐,那我們怎麼應對才好?”
盧縈慢慢說道:“目前為止,應對之法有三種。”
在盧雲尖著耳朵凝聽中,盧縈說道:“第一種,便是離開漢陽。不過在無人推薦,無人替你我擔保的情況下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阿雲你的學業便會中斷,可能再無上進之期。所以我們不能離開。”
“第二種方法,我去找那個貴人,請他放棄我,或者,我找到一個對象,馬上定下婚約。”抿了抿唇,盧縈繼續說道:“馬上定下婚約一事行不通,至于勸說那個貴人,也不是易與之事。那種貴人對我的興趣,可能只是一時沖動。我真過去勸說的話,有可能他原本已經忘記了我,反而又感興趣了。”雖然說到這里,盧縈自己也不怎麼相信,不過盧云還是連連點頭。
“至于第三個方法了,就是讓平氏打消這個想法。不過這也不易,平氏在漢陽經營多年,早就想跳出漢陽,到成都去稱王稱霸,可平氏子弟歷年舉孝廉,考秀才都沒有成效。可以說,你姐姐我,是改變平氏一族命運的一大契機,出于利益,他們不可能放手。”
聽到這里,盧雲在房中晃悠起來。他一邊走一邊嘟囔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便任由他們擺布不成?”
“自是不會任由他們擺布!”
盧縈垂眸,聲音冰寒,“斷其翼,斬其手足,朽其根,這一招,不僅僅只是她們會!”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30 12:01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30 10:05 PM 編輯
第六十三章 再見貴人
“姐,你說什麼?”盧雲顯然驚呆了,他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家姐姐,雖然這陣子以來,他都覺得自家姐姐能干,可要他相信姐姐以一人之力,能夠對付整個平氏,那是絕無可能的。
盧縈顯然只是脫口說出了那樣的話,轉眼她便沉寂下來。吃過飯后,又寫了一會字,姐弟倆便早早入了睡。
第二天,把弟弟送出家門后,盧縈想了想,換了上次所置的男裝華服,再戴著紗帽,便出了家門。
她才走出巷子,便聽到一陣牛車滾動聲傳來,接著,那牛車在她所居住的巷子外停了下來,黃嫂子在兩個婢女地籌擁下,神氣活現地走下來,直朝她的宅子走去。
她們到是來得很快。
盧縈回頭瞟了一眼,唇角扯了扯。正如她對弟弟盧云所說的那樣,平府好不容易得到這麼個機會,是萬萬不會放棄的。這不,太陽才掛上樹梢頭呢,黃嫂子又來了。這還只是黃嫂子,想來陰里陽里地勸導兩次后,她們一定有理由讓她不得不住進平府去吧?
想到這里,盧縈臉一冷。
這一次與上次不同,上一次匆匆忙忙,這一次,盧縈緩步而行,足用了大半個時辰,才來到城北怡園。
望著這座巔立在陽光下的精致莊院,看著來來往往的金吾衛,盧縈暗中吁了一口氣,忖道:果然回來了。
上一次貴人那口中氣她便聽得出,他事情繁忙,多半要趕往成都,后來果然聽到有人說他離開的消息。只是這麼一會又回來了,看來這貴人在這里還會呆一陣子啊。
在盧縈走近時,站在門口的兩個金吾衛同時轉頭向她看來。在兩雙逼人的目光中,盧縈直到走近才取下紗帽,露出自己那張“美少年”的面容,深深一揖,低頭說道:“盧氏……”
這次,沒等她說完,一個金吾衛已低聲笑道:“是你小子啊?進去吧。”另一個金吾衛干脆說道:“我家主公說了,你要來,隨時可以入內,不必通報。”
盧縈:“……”不知現在她后悔了,不進去可不可以?
見她有點靦腆了,兩個金吾衛竟是一笑,竟是齊刷刷收起長戟,朝她低頭一禮,然后退后兩步!
“……”不帶這樣嚇人的啊!
盧縈直咽了兩下口水,才勉強一笑,直到走到里面十幾步,她仿佛還感覺到,那兩個金吾衛在打量取笑自己。
怡園中,處處桃花流水,綠樹成蔭。走在林蔭道中,一陣琴瑟聲伴奏而來,悠揚婉轉,仿佛已在天境。
這個園子,盧縈雖然來了兩次,可她其實是不熟的。偶爾看到有婢仆經過,盧縈都很想上前問一問。
她沒有問。現在一襲銀裳,宛如玉人般俊美的偽少年,不想與在外圍走動的婢仆們說話,進而引起他們的關注,再引得流言紛紛……
弄不清那貴人住在哪,盧縈便直闖前兩次所去的亭臺。
這一次,她運氣不怎麼好,那亭臺處空空如孔,哪里有那貴人的影子?
慢慢挺直腰背,盧縈忖道:反正時間還早得很,人不在,我把他招來便是。
想到這里,她提步上前。
亭臺上,放著塌幾,塌旁置著一張琴,一根笛子,還放著幾本書。風一吹來,那書頁吹得嘩嘩作響,在這春日的暖陽照耀下,頗給人一種懶洋洋的感覺。
走到亭臺里,盧縈坐上塌,拿著那書翻了幾頁后,把書翻開,信手彈起琴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陡然的,一個男人中氣十足的喝聲傳來,“何人鼓琴?恁地呱躁!”喝叫聲中,有人大步朝這里走來。
不錯,盧縈的琴是彈得不怎麼樣,她父親死得早,自己是如普通的村姑一樣長大的。無事時,書可以多讀,可這琴,卻無人教啊。
不過,她也不在乎彈得好不好,在這高雅之所,貴人之地,她信手胡彈,不過是告訴那貴人,我來了而已!
腳步聲越來越響,盧縈的琴也彈得越來越起勁。
終于,一個磁沉中透著無奈的嘆息聲傳來,“魔音穿耳,不過如此……盧氏阿縈,你還是歇歇罷。”
正是那貴人的聲音!
聽到他的嘆息,盧縈也想嘆息。果然如她所料,他對她印象深得很,對她的名字更是記憶猶新。
……這也是她此趟前來的目的,反正他記著她,她也沒有必要掩耳盜鈴裝作不知。這世間諸事,逃避從來解決不了問題,有什麼事,直面交鋒永遠都是正理。
那磁沉動聽的聲音響起后,盧縈十指輕輕一撫,以一個優美的姿勢,終止了這場演奏。
然后,她緩緩抬頭,透過紗帽,看著那越走越近的絕世美男后。盧縈悠然地取下紗帽,身子向后一倚,微笑道:“得見故人,云胡不喜!”
她背后碧水悠悠,遠處青竹簌簌,男裝的佳人眉目冷俊……此情此景,本已入畫。
不過,這麼一副美景,要是聯想到盧縈卑微的身份,聯想到她的女兒身,聯想到她開口謔笑的人的高貴身份,這情景便有點可笑了。
因此,貴人身后,傳來“噗哧——”兩聲忍俊不禁的樂呵聲。
貴人顯然也有點吃驚,他腳步頓了頓后,微微加速。
一直走到盧縈身前,直到自個高大的身影完全籠罩了她,直到那淡淡的男性體息充斥在她的周圍,擋著她陽光的男人,才低沉地笑道:“我一直想知道,阿縈因何不畏我!”
貴人這句話一說出,停步靜立的兩個侍衛同時點了點頭,他們也想不通,盧縈為什麼不怕他們的主公!
……整個洛陽的人都知道,他家主公喜怒不定,雖然喜笑,心性卻戾,畏他者不知凡幾。至少,整個權貴世家的姑子都是對他既敬且畏的,為何獨獨她在他面前膽大包天?
她憑什麼可以對他不畏不懼?想笑就笑,想怒就怒,如現在這般,想調戲,還順便調戲調戲?
當然,膽大者總是有的,可世間膽大者便是無數,也從來沒有一個如她這般游刃有余,仿佛總能微妙地感覺到他的喜怒,總能及時的調整自己的狀態,從而,永遠能夠在不激怒他的前提下,做到進退從容,瀟灑如風。
第六十四章 激怒
他靠得她如此之近,男人吐出的氣息,暖暖地撲在盧縈的耳尖上,令得那里細小的茸毛都豎了起來。那磁沉的音調,更令得他與她的呼吸之間,平添了幾分曖昧。
……以他的身份,相貌,想來如此對待的,也是不多吧?
盧縈再次暗嘆了一口氣。
她的身子繼續向后仰,一直到仰得與他平視,她那烏黑如點漆般的眸子,與他那似有笑意情意流蕩,卻達不到眼底的眸子相對。
四目相視片刻后,盧縈勾了勾唇,低低的,清冷地說道:“郎君很想我怕你麼?”
兩人相距太近,鼻尖與鼻尖之間,不過相距數寸,他隨時俯身而下,便可以吻到她的唇,奪了她的清白,改變他的命運。而她吐出的微甜氣息,也撲在他的臉上。
這般的相依相靠,這般的脈脈地視。對著他瞳孔中自己的倒影時,盧縈卻神色不動,眸光清冷。
……這樣的情景,貴人也是第一次遇到。
不論他的身世,光憑他的長相,如此與一個女人耳鬢廝磨,呼吸相溶,那女人還能冷靜自持的,他沒有見過。便是那花樓的名伎,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還有這麼清冷無波的眸光。
這是真的清冷無波,仿佛眼前這個年紀小小的姑子,一直知道自己要什麼,也一直知道自己可以得到什麼。所以,她一直冷靜地算計著一切,便連她自己的情緒,她也能控制到微末。
這麼小小年紀啊。
真是有趣。
貴人緩緩靠近。
他與她相距本來不足三寸,這麼一靠近,他的鼻尖都碰到了她的。只等他與她的唇這麼一觸上,眼前這個瀟灑得不像樣的小姑子,這清白,便再也沒有了……
因此,不知不覺中他笑意流蕩,他在等著她地反應。
她沒有反應,直到鼻音相纏,他整張臉都占據了她的視野,盧縈的眸光依然清冷無波,不驚也不躁。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貴人忍不住低笑出聲,他慢慢抬起頭,身影也不再籠罩在盧縈之上。
他離開她,她也沒有松一開口,那眸光,依然清冷無波。
貴人含著笑,他退后兩步,在婢女們剛布好的塌上坐下,雙手交叉于腹前,微笑道:“阿縈因何而來?”
這人氣勢天成,這麼一坐一問,便又恢復了高高在上。
盧縈慢慢離席,她退后兩步后,朝著貴人深深一揖,朗聲道:“盧氏子自幼讀書,家有藏書千冊,無不了然于心……今知貴人來到漢陽,盧某不才,願附于驥尾,一償青云之志。”
她就是說,她讀了很多書,所以自告奮勇,想在貴人這里謀一個職位。
饒是再冷靜,散在四周的侍衛婢仆也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一時腦子成了漿糊。
好似,這個時代,還沒有女人當官的吧?不對,應該這樣說,這幾百年間,都沒有女人求官的吧?
盯著一揖不起,嚴肅無比的盧縈,貴人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道:“盧氏阿縈,你真是行事每次都出乎我的意料啊。”她的態度如此認真,正因為認真,慎重,所以越發顯得她的所求是如此荒唐。
盧縈抬眸,她直視著貴人,清清冷冷地說道:“阿縈如今身著男袍,便是男兒,既是男兒,如何做不得事?再則,阿縈非為求官而來,只是想附于貴人驥尾,一償平生青云之志罷了。”她說,我現在穿了男裝,你們就把我當成男人看待,使喚也是一樣。
貴人微笑道:“其實,阿縈要償青雲之志,可以另走一途。”
他傾身向她,慢慢說道:“阿縈可以自薦枕席……”
沒人知道,他這是第一次,以這種誘惑溫柔的語氣,跟一個女人說這樣的話。
確實,他是何等身份?跟了他,別說她的弟弟,便是整個平氏,整個漢陽一地,都可以騰云駕霧,一飛升天。
盧縈抬眸,她清冷無暇的眸光對上他的,慢慢回道:“阿縈只賣藝,不賣身!”
也不知是誰帶頭,“噗哧”“噗哧”好幾個笑聲強忍著傳來。
賣藝不賣身?她竟敢說出這樣的話,她把他看成什麼?花樓中的嫖客麼?他的枕畔人多少人哭著求著想當,平素里他不管走到哪里,都有無數女人想要爬他的床。如今他親自向她開口,她竟敢這樣回復于他?這個不起眼的小姑子,還真是好膽!
貴人的臉刷地一沉。而隨著他臉色這麼一擺,四周的笑聲戛然而止,而空氣,也變得凝滯起來。那幾個剛才發了笑的,這時正是嚇得瑟瑟發抖!
“砰”的一聲,貴人在幾上重重一拍,冷笑道:“盧氏女,你不錯,你很不錯!”
他不開口還罷,這一開口,四周的空氣又冷了幾分。
盧縈低下頭,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雙眼只是盯著自己的足尖,半晌都不敢吱聲了。
貴人顯然真的怒了,他沉喝道:“滾——”
這喝聲一出,盧縈立馬轉身。看著她忙不迭地離去的身影,一個婦人走到貴人身后,低聲問道:“主公,要不要?”這鄉下村姑居然敢惹得他家主人大怒,要不要給她一個教訓?
貴人這時恢復了面無表情,他接過手帕拭了拭唇,淡淡喝道:“滾!”
“是,是,屬下馬上滾,馬上滾!”
轉眼間,一花園的仆婢侍衛便退了個干凈!
盧縈大步走出了怡園。
現在的漢陽城,所有的富貴權勢人家,都要盯著貴人的一舉一動。因此盧縈前腳還走出怡園,后腳,有關剛才發生的一切,已傳到了幾個家族里。
這些家族中,自然便包括平氏。
平老夫人聽到這個消息時,已是晚間,“什麼?你說什麼?”騰地站起,平老夫人青著一張臉,憤怒地問道:“你把事情再說一遍?”
站在她面前的管事,馬上把事情重復了一遍。
“啪——”
平老夫人在塌上重重放了一掌,也不顧手掌拍得紫漲,她青著一張橘子皮般的臉,咬牙恨道:“這個賤婢!這個蠢貨!那貴人何等身份,他願意要她,那是她那早死的父母燒了八輩子高香得來的福份!這倒好,這蠢貨不懂事不惜福,竟敢把這天降的福份生生地糟蹋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30 12:08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30 10:04 PM 編輯
第六十五章 平老夫人的怒火
因為極度的憤然,平老夫人“呼螓呼哧”地喘著氣,一張臉紫漲得扭曲。
這是天大的福份啊,是一飛沖天,雞犬可升天的福份啊!可這賤人,這該殺千刀的賤貨竟然一點也不知道珍惜,竟把它生生地推了出去!
這賤貨,這賤貨!平老夫人咬得牙齒格格作響。好一會,她的咽喉發出一陣嘎音,咬牙切齒地喝道:“那賤貨呢?馬上叫人把她拖回來!”平老夫人臉色猙獰惡毒“既然她有福不會享,那還留著她做甚麼?拖回來,打殺了事!”竟是一句話,便想決定盧縈的生死。
說到這里后,平老夫人還不解恨,又冷聲喝道:“還有盧云那蠢材也是一樣,一起拖回來,全部打殺了事!”“可是老夫人!”站在她前面的管事一臉為難,他低聲說道:“當時,馮夫人曾經問過要不要教訓盧氏,那貴人回了一個“滾”字!”那貴人回了一個“滾”字?這是什麼意思?
平老夫人怔忡中,那管事又說道:“剛才小人把此事稟告了平公,平公說,那賤貨得罪的是那個貴人,如何處置她,當由那貴人決定…平公以為,那個“滾”字說明那貴人還沒有想好,或許還有不舍之心。他讓小人告訴老夫人,我們平氏還是靜觀其變的好。就讓下面的人去與那盧氏女來往,多余的動作就沒必要了。”
聽到這里,平老夫人沉思起來。
過了好一會,她點了點頭,嫌惡地說道:“那就暫且放過那個賤物。”說是這樣說,平老夫人卻覺得胸口有一陣惡氣無法發泄。
想他們平氏,在這漢陽一地窩了多少年?自從陛下一統天下后,他們就琢磨著沖出漢陽。可沖出漢陽談何容易?整個平氏一族,年年舉秀才舉孝廉,可那些子弟的名額一到成都,便簡簡單單地被人打落下來,連個洛陽都到不了,還談什麼驚動陛下?
這股窩囊氣,他們忍了好些年。她無數次在腦海中幻想,有朝一日平氏一飛沖天了,一定要找那些打落過平氏子弟的人出口惡氣!哼,平氏能在漢陽成為一霸,也就能在成都成為一霸!
這次那貴人來到漢陽,要說漢陽城的富戶誰最高興,那莫過于他們平氏一族了。
可他們派出那麼多姑子,明里暗里的與那貴人巧遇,可那貴人正眼看過誰?正如六姑子所說的,那貴人自身容顏便勝過天人,漢陽一地,舉城無一人能與他媲美,他哪里會看得上長相連他自己也比不上的女人?
就在他們失望了,以為這次又是無望時,聽到了那貴人或許對盧縈有好感的消息。
為了這個消息,他們在那怡園中撕了好些眼線。可恨那些人自視甚高,為了拉攏他們,平氏的錢財是大把大把地撤。
好不容易確認那貴人是真對盧氏阿縈有了好感,他們還沒有來得及動作呢,那賤婢就鬧出這麼一下!
尋思到這里,平老夫人直恨不得馬上把盧縈抓來,狠狠地教訓她一通,讓那蠢物知道什麼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
可是,現在不能怒,一切還有轉機,現在還不能怒!
總算一切都在自己的算計當中。
一出怡園,盧縈便松了一口氣。只是在松一口氣的同時,不免有點遺撼:經過這麼一鬧,前陣子借那貴人給弟弟造的勢已是白費了。不過,反正弟弟還小,既然解決了當務之急,她總有一天能想到法子,讓弟弟青雲直上。
回到家中,幽深的巷道依然一片安靜,兩側的圍墻里時不時傳來一陣歡笑聲。聽著那歡笑聲,盧縈不由想到父母還在時。
那時候,父親對姐弟倆的要求很嚴,特別是禮儀方面,稍有懈怠便是一陣呵斥。只可惜父親死得早,如果他活久一點,自己的舉止風儀,定然不在貴人之下。
尋思到這里,盧縈搖了搖頭,父母故去得早,損失的豈止是這些?
從他們離去起,她與弟弟便是無根之萍,無源之水,任何人想踩,便可以隨便踩上幾腳。如那平氏老夫人不就是如此?
不過這世間諸事便是這樣,你可以算計別人,但是,在算計別人的同時,你也得防著他人算計你才是。一匹狼是勢單力孤了些,可只要找準時機咬對位置,說不定一口就可以咬倒一個龐然大物!
至少,經過這麼一曲,她得到了時間和緩沖不是?
想著想著,盧縈唇一勾,垂下眸子,掩去眸中的冷意。
回到房中換回女裝,暫時得到安寧的盧縈放松下來。她仰躺在院中的榕樹下,時不時地看一眼竹簡,再回味一遍其中的含義,偶爾發發呆。
這般仰頭看去,這根把整個宅子都掩在其中的榕樹,老葉夾著新葉,濃綠摻著淺綠,陽光斑駁陸離中,那茸茸淺綠,似有著無窮的活力。
這時,隔壁陰府的宅子里傳來一陣哄笑聲,這些哄笑聲與往時不同,夾著眾多的男子聲音,仿佛正有什麼聚會一般。
那種熱鬧,是盧縈從來沒有體會過。
她側了側頭,凝眉盯著那面墻,想道:陰澈那人來歷不凡,本身學識過人,要是阿雲與他走得近,也許能得到一些好處。
轉眼,她又搖了搖頭:這士子交往,全憑本心,阿雲年紀比陰澈小了幾歲,根本談不到一塊處。便是陰澈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待他好,可也抵不過陰氏那樣的大家子明里暗里地算計。還是隔遠些好。
就在盧縈胡思亂想時,隔壁于喧鬧中,突然傳來一個清晰地叫聲“阿澈,過去就是盧小弟的居處?不如等他放學,叫他一道過來敘敘可好?”正是那王姓少年的聲音。
另一個少年也叫道:“是啊,好些天沒有見到盧小弟,怪想他的。”“盧小弟風姿過人,實是讓人仰慕。”
在這清朗的說話聲中,盧縈聽到陰澈清冽的聲音傳來“他最近不在,說是跟著先生游學去了。”
陰澈這話一出,那兩少東發出一陣哀嚎。不過轉眼,這哀嚎又變成了打鬧聲。
過不了一個時辰,陰府變得清凈了,而在樹下讀書的盧縈,聽到一個壓低地叫喚聲傳來“阿縈,阿縈……”盧縈回頭。
她對上了爬在圍墻上的陰澈。陰澈常爬的這面墻,靠著一棵大樹,而他只要挪一挪,身影便可被樹干擋去大半,讓陰府的人發現不了他的存在。
此刻,少年坐在墻頭,頭頂上的苦楝樹垂下一丫丫,一串串粉色的白色的小花苞。風一吹來,便有好一些還落在他的肩膀上臉上。這時春風搖曳,繁花落如雪,染在少年的素色錦衣上,給少年俊美的臉龐和頎長的身影,平添了幾分美好和遙遠。
盧縈走到墻下,仰著頭,烏黑烏黑的眸子定定地看著他,等著他說話。
對上她這樣的目光,剎那間,陰澈的眼神中閃過一抹說不出的歡喜和癡迷,轉眼,那歡喜又全然換成了失落和隱隱的悲傷。
兩人傻傻地對視了一會,盧縈輕聲說道:“你父母來消息了?”欲言又止著的陰澈一怔,啞聲問道:“你怎麼知道?”
她當然知道,他用這樣失落悲傷的眼神看著她,不是他的父母不同意他們的婚事,還能是什麼?
雖然是意料當中,可盧縈多多少少還是有點失落。她想,這個陰澈,真的會是良配,可惜,輪不到她。
陰澈脫口問出后,見盧縈不答,只是眨著那長長睫毛底,烏黑水潤的眸子望著自己。她的眼神,與她的人一樣,看似清冷,卻有著堅定,………,
陡然的,陰澈感到胸口說不出的難受,仿佛有什麼壓在那里,令他呼吸都困難起來。他抓了抓胸,抿著唇,啞聲說道:“阿縈,我會繼續想法子的。你,你別……”你別放棄我!
盧縈垂眸。
見她那長長的睫毛,在眼睛下蓋出一個弧形陰影,清麗的少女,在此刻說不出的孤寂,陰澈發現自己的眼睛一陣酸澀。
他側過頭讓自己吹了吹風,好一會再轉過頭來,沙啞著聲音說道:“阿縈,那個怡園來客的事,我也聽到了。
他雙唇抿成一線,堅定而認真地對盧縈說道:“我一定會加快的!”頓了頓,他咬緊牙關說道:“你別怕他,我會幫你!”
“我不怕他。”盧縈搖頭,她抬頭看著坐在花雨中的少年,見他的鼻尖上掛著幾朵碎花苞兒,手一癢,竟想幫他拂了去。
當然,她不可能做出這樣的動作。束手而立,身姿筆直的盧縈轉過頭,慢慢說道:“有些事,不可強求!”她是要拒絕麼?她這是拒絕麼?
一股難以形容的慟痛涌入少年胸口,他那抓著樹枝的手指,這一瞬間因用力過猛,都泛著青白。
少年水墨熏染出的眸子泛著紅,他定定地盯著盧縈,認真地說道:“阿縈你聽我說,我爺爺向來寵我,他會應承我的,我一定有法子讓他應承的!”
他語氣急迫。
盧縈想對他說,這都是無用功。可這話在她對上少年發紅的眼圈時,說不出口了。好一會,她點了點頭,低低說道:“我不想留在漢陽,不會在此地定下婚約。”她這話的意思是說,她近期不會定婚。一句話說完,盧縈挺直腰背,轉身回頭。
望著盧縈那優美而又總是冷漠著的身影,陰澈久久無法移開目光。
第六十六章 你是何人
又到了傍晚了。
今天盧縈沒有寫兩個字,不過早就把飯菜準備得差不多的她,還是準備去接回弟弟。
——她要告訴弟弟,暫時不必擔心平府會對他們做出不利之事了。
盧縈剛剛走出巷子,便看到一個少年鬼頭鬼腦地向巷子里看來。在探頭探腦了好幾遍后,那少年一眼看到了緩步走來的盧縈,頓時雙眼一亮。
目呆呆看著盧縈越來越近,等到她越過他走出幾十步后,少年跟了上去。
盧縈走著走著,見四周偏靜些了,便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烏黑的眸子靜靜地盯著那少東,盧縈淡淡問道:“郎君可是有事?”只是一句極為普通的問話,少年卻漲得臉孔通紅。眼前這個手足不知往哪里擺放的少年郎,看起來十六七歲年紀,身材瘦長瘦長,臉色透著種少年人常有的黯色,他眉毛深濃,兩眉之間間距極短,眼睛微陷,看人時微微瞇起,顯然視力不太好。
這少年,盧縈卻是識得的。他家離平府不遠,聽說與王大善人家是遠親。說起來,他家之于王大善人家,便如盧縈姐弟之于平氏一樣。
不同的是,他父母俱在,而且,他那母親,聽說有點精明苛刻。
感覺到盧縈盯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少年的手足不知往哪里放好。
見他支支吾吾著,盧縈轉身就走:這般人來人往的地方,她一個小姑子,可不方便與一個少年郎磨磨蹭蹭的。
見她轉身,那少年大急,他紅著臉結結巴巴地說道:“阿縈,我,我姓王,叫王柯我見過你弟弟,他,他同意我,我母親也同意。”也不知是哪里來的勇氣,他一個箭步沖到盧縈面前堵住她,漲紅著臉眼巴巴地看著她說道:“阿縈我明天就讓母親叫媒人來提親可好?”提親?
盧縈抬頭。
她靜靜地看著少年,看著在她的目光下越發手足無措,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少年,盧縈問道:“我弟是什麼時候同意的?”
“啊?也,也有二三個月了吧。那時你剛退婚我攔著你弟弟說了,他很高興。”
似乎盧云提過這麼一回率。
盧縈沒有尋思她點了點頭后,淡淡問道:“因何此時才來提親?”“我,我母親不同意…不過阿縈,我已說服了我母親,她說了,你能賺錢養家,很厲害呢。”其實是還勉強吧?
說著說著,少年興奮起來,他目不轉睛地看著盧縈,喉結連連滾動了幾下后丟下一句“我過兩天就叫媒人上門。”說罷,不等盧縈回話,一溜煙跑得遠了。
盧縈看著少年跑得老遠的身影,蹙眉尋思起來。
盧雲一放學便看到姐姐在門外侯著,便搖晃著腦袋跑到了她身邊。
“姐姐。”少年連眉梢也是帶笑的。
看到弟弟如此開心盧縈倒是一怔,轉眼她笑道:“你知道了?”“恩,聽說了。”盧雲笑是雙眼瞇成一線,低聲說道:“下午時,我那些同窗背著我議論著,看到我走來,一個個也不像以前那麼靠近,還避得遠遠的。他們生怕我不知道,還故意在旁邊說什麼“他姐姐命大”“那是不知好歹、,的話。姐姐,他們都說得這麼明顯了,我怎麼會不知道?”
歪著頭看著盧縈,盧雲一點也沒有從大受歡迎到被同窗排斥的煩惱,反而滿心滿眼都是喜悅,以及對自家姐姐地嘆服“姐,是不是你的麻煩解決了?那平氏不會再找我們了吧?姐,你是用了什麼法子?我聽那些人說,他們都替你捏了一把汗呢,嘻嘻,姐你真聰明。”盧縈忍不住也笑了起來,她暗暗想道:前陣子這些富戶還不曾如此消息靈通。這一次怎麼傳得這麼快?莫非,那貴人另有什麼算盤。
與那貴人打過幾次交道后,饒是盧縈感覺十分敏銳,也捉摸不透那個貴人。不過按照常理,如他那樣身居高位的人,對于身邊之人的管教,自會有一套嚴格的標準。而那貴人的婢仆們,縱使外圍的有貪權弄財之輩,能接近貴人身畔的,斷然不會是眼光短淺,因小失大之人。
所以,盧縈一聽到她得罪那貴人的消息這麼快便傳得滿城都是,下意識中便覺得,多半是那個貴人自己泄露的。
微笑著,盧縈把自己見過貴人后的事說了一遍后,歪了歪頭,認真地問道:“阿雲,上次你說,最近新設三老,那三老將巡察漢陽,他們快到了嗎?”
三老,是這個時代的特色,他們掌教化,凡忠孝節義,足為法式者,皆旌表其門,以倡導從善去惡。游繳掌巡察,禁止奸盜。
“說是這幾天會到。”“約有多久?”
“我也不知道呢,先生說是這幾天。”“那他們來了,你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記得麼?”“知道了姐。說到這里,盧雲好奇起來“姐,你關心他們做什麼?我現在還不夠格舉孝廉啊。”頓了頓,盧雲悶悶說道:“還有,那舉孝廉太難了,姐,我會努力讀書,爭取中秀才的。”舉孝廉其實比中秀才容易多了,可是那些忠孝節義,不是那麼容易旌表的。像平氏努力多年,便沒有獲得一次旌表。
他說到這里,見自家姐姐沒有回應,便轉頭看來。
盧云對上的,卻是眉尖微蹙,也不知在尋思什麼,而有點出神的盧縈。
盧縈一直回到家中,還在尋思著。盧雲見姐姐神思恍惚,問了幾次沒有問個名堂后,也就放棄了。
轉眼,第二天到了。
送走弟弟后,趕了個早市的盧縈回來時,還沒有到家門口,便聽到一陣喧囂聲傳來。
不過,那喧囂聲當盧縈走近時,已經散去大半,還剩幾個正在閑話中的鄉鄰,在看到盧縈到來時,竟是齊刷刷轉頭盯來。
這些人一個個都盯著她,還不時湊在一起低語幾句。盧縈見狀,抬頭瞟了一眼。她自是不可能上門詢問,便按下疑惑,朝著家中走回。
回到家中,剛剛洗好米煮上飯的盧縈,便聽到一陣敲門聲。
“誰呀?”
“是盧氏女嗎?”這聲音有點陌生。
盧縈打開了房門。
門外,站著兩個婦人,一個婦人矮矮胖胖,三十來歲年紀,唇很薄,一副能說會道的樣子,打扮看起來頗為得體。另一個婦女,則是一身洗得發白的布衫,身材略高,臉孔狹長,一雙精明外露的眼睛自盧縈出來后,便一直盯著她不放。
這兩人,盧縈都不識得。
不過她只是一眼,便知道了,這兩人,便是那王柯說的媒人。只是怎麼是兩個?莫非其中一人還是王柯那精明得出了名的母親?
淺淺一笑,盧縈說道:“我便是盧氏女,兩位請進。”說罷,她轉身領著兩人入內。
見她也不問自己的身份來歷,領著兩個陌生人便進入院子。那高個的婦人皺著眉頭說道:“你是盧氏阿縈啊?你這姑子,父母都不在,怎麼也不問人來歷便放人入內?這舉止恁地輕浮!”
竟是一開口便指責上了。
盧縈暗嘆一聲,她也懶得回答,在那瘦長婦人不滿的表情中,自顧自地進入廚房,給兩人各倒了一杯水后,姿態優雅地坐在她們對面,淡淡說道:“我聽人說過兩位?”
那矮胖婦人正陪出個笑臉,張嘴要說話,便聽到盧縈這麼一說,不由一頓。
那高個婦人詫異地看向盧縈,一臉不解。
盧縈抿了一口溫水,淡淡說道:“兩位剛才可是在左鄰右舍間詢問過?”“哦。”那高個婦人明白過來了,她朝盧縈上下打量了一陣,咧著一口有點外露的板牙說道:“難怪那麼多人說盧氏娘子聰明,果然是個聰明的。”她皺了皺眉,馬上又說道:“不過一個小姑子聰明也就罷了,拋頭露面,又潑又辣可不行。”
眼前這個盧氏女,長得著實好看,這外表,倒是配得上她家兒子。
(在母親的眼中,兒子便是個丑八怪,也是無人配得上的。這婦人能認為盧縈配得上自家兒子,那已是極給面子的想法了。)
看這個院子也是不錯的,從這個角度看去,那一間房子里居然堆子滿房的書簡早聽人說過,現在這竹簡可都是值錢物事,那麼一房子的書簡呢,賣掉就夠一家子吃大半輩子的了。不錯不錯,等會就提出讓這些書簡做為盧氏娘子的陪嫁品。
這個時代女子的陪嫁,正在發生變化。有很多地方,女方陪嫁過來的東西,不會再為女方所有,而是一入夫家的門,便是夫家的東西了。所以那高個婦人看到那一房子的書簡,目中精光四露,已在暗暗琢磨著怎麼處置它們了。
轉眼,她又看向表情淡漠,舉止中透著一種說不出味道的盧縈,忍著心中的不快,付道:不過這性子就得磨一磨了。
想到這里,那高個婦人又板著臉數落道:“你說你這小姑子,你搬到這里才幾個月吧?你看看這幾個月里出了多少事?還有,有平氏那麼好的外祖家,聽說你還把她們關在門外過?這樣可不行!”高個婦人自顧自地數落得歡。
盧縈哪里是能吃虧的角色?剛開始,她還顧慮著媒婆這類型的人最喜說三道四,還在想著怎麼溫和地解決此事。此刻,她卻是不耐煩了。當下,盧縈向后一仰,白皙修長的手在身側交疊后,微微抬頭,表情既冷漠,又姿態說不出的優雅地盯著那婦人,慢慢問道:“夫人,你是何人?”她勾了勾唇,冷冷說道:“夫人一進我門,便數落阿縈到現在,請問我與夫人相識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30 07:45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30 10:01 PM 編輯
第六十七章 出手
數落得滔滔不絕的高個婦人一怔。
不止是她,她旁邊的那個媒婆也是一驚。她連忙捅了捅身邊這位,轉向盧縈陪著笑說道:“這個阿縈啊,是嫂子想得不周。這個,我這次前來,是有個天大的喜事跟阿縈說的。”說到這里,那媒婆忍不住想要朝旁邊的王母瞪上一眼。
這話還沒有開口說,八字還沒有一捌呢,她倒好,一進門便教訓了人家小娘子一通。這接下來還叫她這個媒婆怎麼開口啊?這次的謝媒錢,怕是得不到了。
事實上不止是媒婆這樣想,旁邊的王母這時也反應過來。有點怪起自己性子太急了。
轉眼她盯了一眼饒是說著冰冷的話,也儀態不凡的盧縈,暗中惱道:只怪這個小姑子行事舉止不類常人,害得她也就失了分寸。
實際也是如此,盧縈的氣場太過強大,在自個的家中強悍慣了的王母見到她后,下意識地想壓制住這個未來媳婦,便滔滔不絕地數落指責著,便忘記了自己還沒有介紹來意呢。
那媒婆陪著笑臉說到這里,口沫橫飛地繼續道:“小娘子,我說的這個天大的喜事啊,就是給你找了戶上好的人家。那個人家著實好啊,保準你嫁過去就吃穿不愁。嘖嘖,那王家的孩子啊,長得可真俊呢,那個俊,可是完全配得上小娘子你的,小娘子的情況呢我們剛才也打聽過了,你是被曾府退了婚吧?你看,你也十六歲了。你看看這漢陽上下,方圓數百里,哪里還有十六歲都沒有許配人家的姑子?哎,你那些鄰居還老是說怕你嫁不了出去了呢。沒有想到你命好造化好,這不,王家這麼好的人家看中你了。”
說到這里,那媒婆捂著嘴咯咯咯地笑得歡快。
要是平時,媒婆給人做介紹時,不會一開口便把女方使勁地壓低。
可現在沒法子啊!這個王母跟著自個兒來相媳婦已經是出格的了。結果自己來意都沒有來得及說,這里已數落了人家姑子一大堆。她不這麼壓著女方只怕女方不會中意啊。
媒婆一通話說完后,拿眼瞅著盧縈直笑,而坐在她旁邊。
與盧縈面對著面的王母,見盧縈沉吟,則有點不耐煩起來。
正如媒婆說的那樣,王母覺得盧縈實在沒有挑剔的本錢啊。你看,一個無父無母又被退了婚,有個好的外祖父家卻不知道巴結的破落戶,能有人娶就了不得了,還有什麼好挑剔的?
當然很多人可能沒有想到這破落戶一房子的書簡,可是能換成錢的。如果那些人想到了,提親的應該會多一些。
見盧縈還在沉默,王母忍不住說道:“這個盧氏娘子聽你的鄰居說,你自退婚后就沒有人上門提過親?上次那個城西的寡婦剛動了心思,便被她家的兒子當著你的面罵了你一頓?”
語氣刻薄中帶著憐憫。
盧縈暗嘆一聲。她才尋思了多久?這兩人就你一句我一句的,說得她臉上都濺滿了唾沫,根本連半句話都插不進。
現在好不容易兩人不說話了,不喜歡拖拉的盧縈向后仰著,眼神冷著,姿態優雅著地盯著那王母,慢騰騰問道:“這位嫂子還沒有告訴我,你是何人。”
王母一噎。
那媒婆訥訥半晌,這才陪著笑臉說道:“這位啊,他就是王郎的母親…小娘子,你看王郎家多有誠意啊?她母親早就聽說過你能干,識字”還聰明著呢。這不,今天與我這個媒人一道上了門。”
她看著盧縈,非常誠摯地說道:“阿縈啊,這女人嫁人是大事,你這年紀真不小了,不能再拖了……”
盧縈搖了搖頭。
她的頭搖得很干脆,搖過頭后,盧縈站了起來。她看著那媒婆,客客氣氣,斯斯文文地說道:“兩位可能不知道,我是家中長姐,在沒有安排好弟弟之前,不會嫁人。”
說到這里,她走到廚房提起籃子,微笑道:“兩位,我還有些東西要購買,要不,一起出門?”
這哪里是要出門?這分明是逐客!
王母臉一沉,她沒有想到盧縈會當機立斷地拒絕。這個都沒人要了的姑子,難道就準備當一輩子的老姑婆?
這話一涌出,差點便被王母叫囂出來。不過坐在旁邊的媒婆把她的衣袖悄悄一扯,給她使了一個眼神,讓她稍安勿躁,以后再做計較后。站起來陪著笑臉道:“喲,也是時間不早了。這個,阿縈你好好考慮考慮,明兒嫂子再登門拜訪。”
終于送走兩人婦人后,盧縈並沒有如她所說的出門,而是大方方地把籃子放下”她們才走出十步不到,便把自家大門一關。
王母悻悻地走出巷子,回頭看著那深深的巷道,她有點惱羞成怒地說道:“怎麼這就出了門?”
媒婆也有點惱,她尖聲說道:“王嫂子,你也不看看你一進門,人家還不知道你是誰呢,你就一通好說。這樣的媒,我是沒本事做的了!”
見媒婆說得這麼不客氣,王母有點慌了,她想到盧縈那一屋子的書簡”想到自個兒子那固執的勁,不由陪著笑臉說道:“這個大嫂子,這次是我不是。哎,我也不知怎麼的,一見到那姑子脾氣就沖了。”
媒婆也不是個好易與的,她冷笑道:“我做媒十多年,方圓數百里也走遍了。說實在的,王嫂子,你這樣的情況我倒是見過。你不就是看在人家姑子無父無母,是個不需要敬重好刻薄拿捏的,從心里就沒把她人當回事嗎?你說人家要是有父有母有兄嫂的,你敢這樣開口嗎?這下好了,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人家轟出來了。我這個臉,可是沒了。”
想到這一趟白跑了,媒婆扭著腰哼哼道:“反正你家那大郎的事,我是不管了。”
王母可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她能按住性子說這一通軟話,已是極為難得的。聽到這媒婆還上竿子上,不由跳起來罵道:“呸,你不管就不管,難道沒有了你孫媒婆,我家大郎還討不到媳婦不成?什麼人啊這是!”
盧縈剛把房門關上,便聽到外面兩個婦人不加掩飾的大嗓門,她蹙著眉頭搖了搖頭,也懶得理會。回到房中拿起一本書便細細品讀起來。
第二天,盧縈便得到消息,專門管理教化,對想要舉孝廉的諸子有著至關重要作用的三老,來到了漢陽城。
聽到這個消息后,盧縈忙碌起來。
她揣著百來個鐵錢,換上盧云的衣裳,帶著斗笠出了家門。
這一次,她徑自來到漢陽唯一一家花樓~
醉月閣的下面。
饒是白日,醉月閣里也相當熱鬧,不時有喝得醉熏熏,臉上身上都是胭脂的男人搖搖晃晃地走出來。
瞟了一眼那些男人,盧縈略略沉思后,便向她以前居住的地方走去。
她是算好了時辰出門的,趕到陽嬸家時,正好陽嬸的兒子也放了學。遠遠看到盧縈走來,那一身汗一身泥印,顯然是逃了學玩得才回來的少年臉孔騰地一紅,整個人都緊張起來。
說起來,現在的盧縈比數個月前吃不飽穿不暖時,可漂亮了不止一點。現在的她,也算是漢陽城的頭一號美人。像平因那些富裕人家的姑子,也是梳妝得精致才能勉強與她相比,甚至還比不上。
也因此,這漢陽城的大大小小的少年,對她印象還是頗深的,平素里湊在一堆說著男人的話題時,盧氏阿縈出現的次數相當高。要不是她氣質冷漠中透著斯文優雅,說不定都有人對她動手了。
見到盧縈娉娉婷婷向前自己走來,那少年漲紅著一張臉。
轉眼間,盧縈便來到了他面前,朝著大開的房門看了一眼,盧縈轉向少年笑道:“羅子,嬸呢?”
羅子朝臉上一擦,卻不小心把臉擦得更臟后,訥訥說道:“我媽出門了。”轉眼他殷勤地說道:“阿縈你等等,我馬上就把她叫回來。”
“不必。”盧縈制止了羅子,笑盈盈地說道:“我是來找你的。”
“找,找我?”羅子的臉漲得通紅,那悄悄瞟著盧縈的眼,也開始光明正大地看向她了。
盧縈點了點頭,道:“羅子,聽說你與西街的乞丐都很熟悉,我要一事想請你幫忙。”
“什麼事,你說。”羅子雙眼發亮,幾乎是想也不想便斷然點頭。
盧縈看著他,低低的,溫柔地說道:“可是這事,你得答應我誰也不說。”
美人有求,少年自是忙不迭地應了,他板起臉,拍得胸脯當當作響“這個阿縈你放心,我們混兒的人,最是講究一諾千金了!”
“恩,我相信你。”得到肯定的羅子雙頰通紅中,盧縈輕聲道:“我要四個乞兒,其中兩個給我盯住一個人,還要一個很會偷東西的乞兒,以及城東的那個叫滾刀肉兒的乞兒。”她緩步走入陽嬸的房間,在羅子跟著入內時,見沒人注意這里,便扔給了羅子一個錢袋。
看著他,她盈盈而笑,可那笑容底,卻有著一種羅子看不出的冷,“這是一百枚鐵錢,你看著給,可行?”
…一百枚鐵錢,買一個家族的敗亡,”你看行不行?”
第六十八章 點火
“行!羅子接過鐵錢,剛才還羞澀著的少年這會巳有了混混兒的橫勁”“阿縈,你要對付誰?盡管給我說,羅子一定給你辦成!”盧縈垂眸,靜靜地說道:“我要你們跟梢的,是平小七,平氏七郎。他一向喜歡玩,他在成都住了兩年,不過現在已經回了漢陽城,我估莫他會出入醉月閣。”…今年平氏有兩個孫子輩被推舉孝廉,那兩人,便是平氏七郎和平氏十郎。比起性子懦和的平氏十郎,平氏七郎性劣好玩,不過在平氏諸孫中,算是聰明善于變通的。整個平氏一族,在他身上是花了大價錢,只盼著他能成為孝廉,光大平氏一族。
對于很多富裕人家來說,舉孝廉,是唯一的晉升之道。因中秀才要真材實學,而舉孝廉要求的品行高潔,那就容易多了,至少可以造假。平氏七郎之所以被寄與厚望,是因為他的稟性與平老夫人十分相似且最得她寵愛:手段毒辣,又善于媚上欺下。這樣的人,其實比一個真正品行端方的君子,更容易走得遠,更容易幫家族帶向輝煌。
而盧縈現在,便是為了她與弟弟以后平穩安然的日子,來實施她的計劃第一步斬其翼!
兩人低語了一會,盧縈把接下來地安排水及相會的場所說了一遍后,聽到外面傳來陽嬸的笑聲,便朝羅子點了點頭,提步走出。
出了房門,盧縈笑盈盈地喚道:“陽嬸。”
“喲,這不是阿縈嗎?你怎麼過來了?”陽嬸顯然有點驚訝,她連忙走到盧縈面前,撫著她的手端詳一會后,轉向羅子罵道:“死潑猴,阿縈來了怎麼都不叫我?”
盧縈連忙笑道:“是我不要羅子叫的,反正時辰還多著呢,在這里等等嬸子也是應該的。”
這話說得客氣,陽嬸愛聽。
盧縈在陽嬸家直寒喧了半天,直到天色漸晚,才離開了陽府。
回到家中,盧雲早就回來了。見到姐姐,他連忙屁顛屁顛地跑近,委屈地瞅著她喚道:“姐,你哪去了,怎麼回得這麼晚?”
這孩子。
盧縈摸了摸他的頭,一邊朝里面走去,一邊低聲說道:“我在尋人對付平氏。”頓了頓,她微笑道:“至于怎麼對付的,阿雲可以猜一猜,猜不到的話,等結果出了我再告訴你。”
一直以來,盧縈有什麼想法和行動,從來沒有瞞過盧雲。她手把手地告訴他這些陰謀詭計,為的便是讓弟弟盡快成長起來。
只不過,如果可以的話,她真希望教導這些東西給弟弟的是別人,而不是自己這個姐姐。她只是一個女人,她真希望在她的弟弟心中,她是純潔善良的,而不是現在這般,行事越來越狠,越來越為了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
轉眼,兩天過去了。
傍晚了,平七郎大搖大擺地走在漢陽街上,一雙眼睛不停地東張西望著。
張望了一會,他突然雙眼一亮,腳步加快,朝著一個身段窈窕中透著火辣勾魂的姑子悄悄靠近。
這少女看身形,約摸十五六歲,正處于女人最美的年華,再小一點,不免澀了幾分,再年長兩歲,又是人婦。只有這般青春嬌嫩中透著火辣,才讓他光看身形,便是心跳加快。
想到這里,平七郎有點怨懟地付道:為了那什麼三老巡察的事,家里也管我管得太嚴了。
他這人,毛病說起來不少,最重要的一個毛病,就是喜歡沾花惹草,而且,越是外面的野花,伎院里要費錢的花,就越是喜歡。至于家里的那幾個,他平素看著就覺得厭,實在提不起勁來。
而眼前這朵野花,一看就是個鮮艷辣手的。只見她一襲艷紅的羅綺,紅裳,墨發,配上雪白纖長的玉頸,亭亭玉立的身段,眼前這個少女,竟是罕見的美麗,以及冷艷。便如那月季花,鮮艷刺目,卻自在張揚。
不過幾個月沒有回來,什麼時候起,漢陽這小小的地方,竟多了這麼一個大美人?真是讓人看得心癢難耐,平氏七郎搓了搓手,只覺得被強行禁欲了好幾天的心,重新涌起澎湃鏗鏘的力量來,大步走到那少女身后,平七郎深深一揖,清聲道:“這位姑子,小可有禮了。”
一揖過后,他抬起頭,目不轉睛地等著少女回頭。
少女果然回頭了。
少女這一回頭,在花叢中打滾多年的平氏七郎,眼睛竟是一直。
眼前這個少女,美麗是其次,讓他心跳加快的,竟是這少女在美麗之余,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冷漠,這是一種無視一切的冰冷。她烏黑的眸子這般無波無瀾地看著他,那水潤的唇這般輕輕抿著,再配上她這一襲紅得火辣的衣裳,有那麼一瞬,平氏七郎責是想著:也不知把她脫光了在塌上折騰時,還敢不敢這麼冷漠和高高在上?
最喜歡玩刺激和征服游戲的平氏七郎,壓住自個奔涌的血流,打量著她又尋思道:看來是個好人家的姑子,不過只要是在漢陽一地,就沒有我娶不到的女人!
這想法,在他發現這美人身上的羅綺質料已然陳舊時,就更加有底了。
這一刻,平氏七郎涌出一種志在必得的興奮來。
只是這種興奮底,隱隱也有一種疑惑,眼前這佳人,似是有點眼熟?
平七郎蹙了蹙眉,不過與此同時,他一雙眼,還在熱切無比地盯著眼前的少女,臉上的笑容更是溫文爾雅。
深情地凝視著這少女,欣喜地看著少女在自己征服了無數美人的眼神中,卻依然無波無瀾,平氏七郎的聲音沙啞中帶著幾分溫柔多情,“這位姑子,小可有禮了。”說罷,他朝她深深一揖。
平氏七郎表現得彬彬有禮,站在他對面的少女,卻依然平靜中透著冷漠。
她靜靜地盯著眼前這個一表人才的青年,良久,她勾了勾唇:果然上鉤了!
這少女,正是盧縈。
因這平氏七郎,不時被平氏一族的人念起,像平因,便在背后說過他的不少閑話。所以,盧縈對他還是很了解的。這一次,她特意在當鋪里,購置了這麼一件質地不怎麼樣,式樣也已經陳舊,只是顏色極其張揚,襯得她雪白的肌膚特別耀眼刺目的衣裳,還這般在街道中晃了兩天,便是為了等他前來。
果然,平氏七郎看向她的眸子里,燃燒起了沸騰的慾望。
見盧縈烏黑水潤的眸子靜靜地看著自己,平氏七郎聲音放低,繼續沉著聲音溫柔地喚道:“這位姑子?”盧縈回過神來,她眨了眨長長的睫毛,在艷紅映襯下,白得冷艷的臉孔流露出一絲迷惑。
輕啟粉唇,終于,她小心的,謹慎地喚道:“你是,七表兄?”
什麼?
平氏七郎一怔。
對上他不解的眼神,盧縈勾了勾唇,淺淺一笑后,朝他福了福,溫柔地喚道:“七郎可能不記得我了,我是你表妹阿縈啊。盧氏阿縈……………”
什麼?
宛如一飄冷水從頭淋到腳,平氏七郎看著眼前巧笑嫣然的佳人,第一個念頭竟是:該死!怎麼會是表妹?而且還是一個定了婚,就要嫁人的表妹?
平氏七郎這兩年一直在成都,平素里難得回漢陽一趟,便是回了,也是來去匆匆,他現在還不知道,盧縈已經退婚了。
平氏七郎目呆呆地看著盧縈,而此刻的盧縈,又恢復了那種冷漠嬌艷的味道。看著她衣袖當風的模樣,一直順風順意慣了的平氏七郎,直覺得心口像被什麼抓了幾把一樣,搔癢得厲害。
…如果不是她定了婚,表妹什麼的,也是極有意思的。
尋思到這里,平氏七郎暗嘆一聲。
而這時,盧縈顯然被他這樣目光灼灼地盯著,已經有點惱了。只見她朝他匆匆一福,冷冷說道:“七郎如果無事,阿縈告退了。”說罷,也不再與他多話,腰一扭,轉身便走,動作極為利索果斷。
目送著盧縈遠去,平氏七郎沒有追去。他一直是個聰明人,明知道追上去沒有徑果,便不會做這蠢事。
只是此時此刻,他那被美人兒激起來的性致,卻勃然欲發。整顆心,已砰砰而動,想讓它冷靜也冷靜不下來。
就在這時,一個小心的聲音從他身后傳來,“郎君,你是平七郎嗎?”平氏七郎轉過頭去,同他對上眼前穿得破破爛爛的乞丐,不由皺起了眉頭,“我是平氏七郎。”小乞丐聞言咧嘴一笑,他塞過來一張紙條,反手朝著身后的醉月閣一指,開心地說道:“是里面的一個長得很美的姐姐讓我給郎君的。”美人給的?平氏七郎剛被打擊的心,一下子恢復了。他低下頭看著手中的紙條,只見紙帛上用秀麗纖細的字體,寫著一段話,“一日不見,如三月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君何其薄情?一別經年,渾然忘了那紅裘顛倒,銷金帳里?”
這是艷詩!這是直白白的艷詩。
這艷詩,既有相思意,更有勾魂語,特別是看到最后一句時,平氏七郎喉結連連滾動了幾下,只覺得自己下邊都支起了帳蓬。
這時的他,渾然忘記了家中的警告,他把紙條一收,瞇眼一笑,邁著八字步便朝剛剛開張不久的醉月閣走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30 09:37 PM
本帖最後由 domotoika 於 2013-6-5 03:36 PM 編輯
第六十九章 成了
平氏七郎剛剛步入醉月閣,給他遞紙條的那個小乞丐便一溜煙鉆入一個巷子里。
“羅子哥,東西到手了,嘻嘻,好多的金啊。”
羅子把那錢袋拿到手中,見那小乞丐戀戀不舍地盯著,不由砸嘴說道:“你急什麼?我說過,這錢,是給你們幾人離開這里做路費用的,到時你們平分,我一錢不取!“好嘞!”小乞丐喜得跳了起來,他是老手,那錢袋一入手便知道,里面有多少錢。平分啊,這里面,少說也有一百兩金吧?嘖嘖,他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這麼多錢呢。想到這一轉眼間,他們幾個小乞丐便變成了有錢人,小乞丐只覺得整個人都變得輕飄飄的了。
盧縈對身上的這襲紅裳,頗為不適應。
相比起她冷漠平凡的性格來說,這衣服太張揚顯目,又特別襯她的肌膚身段,雖然並無出格之處,如平因她們平常也是這樣穿的。可素面朝天慣了的盧縈,還是極不適應。
因此,點火目的既然已經達成,她就馬上趕回家去。
來到巷子里,盧縈猛然轉過頭來,可她四下張望了好一會,也沒有察覺到異常。便按下納悶,急急回到家中換回了她慣常穿的裳服。
換過裳后,盧縈把家中整理一番,估莫著時辰差不多了,再次出了房門。
這時,外面夕陽西沉,而醉月閣,已開始張燈結彩。
在醉月閣中:流不息的來往人流中,只見醉月閣的媽媽跟著平氏七郎走了出來。她一邊扭著腰,一邊笑盈盈地說道:“這個平家郎君啊,實在不是媽媽信不過你的為人。而是這個自古以來便沒有不帶錢來嫖女人的道理。再說呢,郎君你也是好久沒有在漢陽出現過的,要不是夕月認得你,媽媽還真不信你那話!”
媽媽的聲音不大,所說的話只有平七郎聽得見。畢竟,她也是老妖精了,既然答應了平氏七郎打白條的事,也就沒有必要在大庭廣眾之下落他的面子吧?
只不過這話還是得說明不是?怎麼著,也得讓他記著。
雖然沒有人關注這里,可平七郎這會臉色還是無比難看。
他就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會陰溝里翻船錢被人偷走不算,還扣了個白嫖的名號在頭上!
白嫖!他平氏七郎是這樣的人嗎?
可恨的是他現在壓根就記不起是在哪里丟了錢袋,哼,要是找到那個偷盜他財物的人,他非得折磨得那人死去活來不可。敢讓他平七郎丟這麼大的臉,他要他一家死光光!哼,想他平氏一族在漢陽橫行多年,還沒有人敢拂過虎須!
感覺到強烈的羞辱和恨意的平七郎,臉色很有點扭曲發青。他勉強朝呱躁不已的媽媽抱了抱拳后,便大步朝回走去。
可能他是流年不利。
就在平七郎急匆匆地向回趕去時,突然間一個矮小骯臟的身影慌慌忙忙地朝他跑來!
這時刻,平七郎心中郁怒,無心留神,那身影不時回頭看去也是慌亂無比。因此跑著跑著,兩人竟撞了個結實!
撞了個結實也就罷了。關健是這個突然撞到平七郎懷中的小乞丐,在被他撞得一歪時,右手一摸,竟順手抓住了他的命根子來穩住身形!
“啊!”剛剛得到滿足的平七郎,這下痛到了極點。
一聲慘叫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來后,郁怒交加,又羞又惱的平七郎,再也控制不住本性中的戾氣,一把把那小乞丐推倒在地,就沒頭沒腦地朝他的腦袋,小身板踩去。
一邊踩,平七郎一邊咬牙罵道:“該死的混帳東西!剛才是不是你偷了我的錢袋?我打死你這個小畜生!”
他才踩了二下,那乞丐已如潑猴般在地上又是翻滾又是慘叫又是嘶嚎起來!“救命啊,孝廉爺打人了啊~快來人救救我啊,平府的孝廉爺要殺人了啊!”
小乞丐的叫聲慘烈無比,那似乎因為劇痛和折磨,而忍不住翻滾嘶嚎的身影,更是顯得無比的可憐。
一時之間,眾人紛紛圍上。在猶豫著要不要阻止時,好一些聲音也在議論,“這人是誰?”“說是平府的孝廉。”“怎麼可能,孝廉不都是忠臣義士嗎?怎麼會有這樣的人當孝廉?”“得,什麼孝廉都是忠臣義士嗎?孝廉啊,那就是有錢人的的玩意兒。你沒看這人是從醉月閣中出來的嗎?”
混在這些亂七八糟地議論聲中,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傳來,“我聽醉月閣的媽媽說,這位孝廉嫖了女人還不給錢呢。”嫖女人不給錢?這又是一大新聞。于是,本來便沸騰的人群,更加沸騰了。
平七郎才踢了那小乞丐幾腳,便聽到四周紛紛而起的指責和罵聲,才聽了兩句,他的額頭便冷汗涔涔而下!
不好!
當下,他臉色一白,牙一咬,便向前沖去。
可這個時候,他想走,那小乞丐卻不放過他。也不知他怎麼一纏,便抱住了平七郎的雙腳,哭天哭地的慘嚎道:“孝廉爺,你就饒了我吧,小人求求你了,你就饒了我吧。”明明是那小乞丐抱著他不放,可眾人只以為是平七郎踩住了那個小乞丐,更因為小乞丐哭得悲慘,四周的指責和罵聲更響亮了。
平氏七郎渾身嗖嗖發冷,一種無法形容的恐慌涌上心頭。于無邊的恐懼中,他慌慌張張地四下看去,這一看,他對上了一個憤怒中帶著鄙夷地盯著他的老者。
驀然的,平氏七郎只覺得心口一陣陣堵得慌,眼前都發起黑來了。
這個時候,不止是平七郎注意了那老者,混在人群中看熱鬧的盧縈,也注意到了。
她瞟了一眼汗流浹背的平七郎一眼,唇角勾了勾,轉身離去。
接下來的事,就與她無關了。當下,盧縈回到了家中。
盧雲正在家里等著她。見姐姐回來,他連忙迎上。
盧縈一邊把房門關上,一邊看著弟弟,低低說道:“成了!”“姐,什麼成了?”
盧縈神秘一笑,道:“過兩天你就知道了。”確實,過兩天,盧雲就得到消息,說是新來的三老,對漢陽的教化極為震怒,他們認為漢陽縣長治下不嚴,竟然讓那些為富不仁的富戶,那些殘暴的惡徒也有舉孝廉的資格。
孝廉孝廉,本應該至高至潔,本應該獎勵忠臣義士,孝子仁人,可這漢陽一地,這孝廉竟成了富人向上攀升的便利之境。這讓忠心耿耿為新立的朝庭分憂的三個長者,怎麼不怒?
他們這一怒不要緊,接下來,整個漢陽城中的富人,都是戰戰兢兢。而漢陽縣長,本與平氏勾結多年,他每年收受平府送上來的巨額錢財,對他們所做的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都成了定例。可這一下,平氏行為不檢,令得他這個縣長也被人指責,特別是經過這麼一鬧,令得他從此后仕途再無寸進后,漢陽縣長也惱上了平氏一族。
有所謂斷人前程如殺人父母,這一下,勾搭成奸的官商徹底分裂,而與此同時,平氏得到消息,他們平氏一族上下勾結,枉圖蒙蔽聖聽,責令十年內,其子弟再不得舉孝廉,同時朝庭會將他們的行止召告天下。
至此,平府的后臺沒了,前途也沒了。這一個靠著行商起家的家族,再無上升的地步了!
把這些事都打聽了個明白的盧雲,顯得十分振奮。特別在盧縈告訴他,她是如何行事之后,他更是感覺到自己成長了很多。
如,他第一次知道,一個只有財富而沒有權勢的家族,別人輕飄飄一句話,便可以把它踩到泥底下。
如,他第一次知道,一個富戶不管如何囂張,只要斬斷了它與官家勾結的手,它就不足為慮。
這一天傍晚,盧雲與盧縈在市集中,又聽了一些關于平氏的傳聞后。盧雲湊近姐姐,悄聲問道:“姐,外祖母他們,是不是從此不會再打你我的主意了?”
盧縈沉默了一會,搖頭道:“也許會也許不會。”她抿著唇,低低說道:“現在的平氏,絕了靠子弟幸進之路,也得罪了漢陽縣長,便在天下間,也落了個惡名。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整個家族只會越來越沒落。官家只需每年在賦稅上動動手腳,便可以把平氏一族逼得傾家蕩產。”怕就怕,知道前途無望的平氏,也知道自家的名聲鼻到了根子上,根本不可能得到那貴人青睞的平氏,還是看不清自己的位置,還是在那里癡心妄想,還想通過她抓住貴人那根稻草。
…真到了那時,她就實施第二步,斬其手足!
現在,她還真不願意做得太絕。如果他們不逼她,她永遠也不想做得太絕。
姐弟倆說說笑笑一陣,盧雲看到了一個同窗,當下跑了過去,兩個少年人湊在一起玩鬧起來。
與同窗說笑著的盧雲,沒有注意到一輛牛車突然駛到了盧縈的面前。而在牛車里的人說了一句什麼話后,他的姐姐臉色一青,無可奈何地爬上了牛車,消失在他的眼前……
第七十章 與貴人的第三個回合
戴著盧縈的牛車,緩緩駛進了怡園。
這一次進來,她不但沒有著男裝,還是被貴人派人車載著進來的。
在看到這牛車走的是正門時,盧縈吐出一口濁氣,暗暗想道:幸好,幸好!
自正門而入,說明那人現在還是把她當客人,至少,不會是想就此把她接到這里,成為他的一個沒名沒名的婢妾。
不一會,牛車停下,一個侍衛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盧氏小娘子,請下車吧。”盧縈走下牛車。
再一次相見,還是在那處亭臺中。金黃的陽光灑在亭臺上,流水潺潺中,一陣琴聲飄蕩而來。
那貴人懶洋洋地睡在美人塌上,在他的身前,是一個素手輕拂的彈琴美人,而在他的身側,也站著七八個美人。
這麼多美人,一個個錦衣華服,妝容精美,她們笑靨如花地圍著那貴人,雖笑得乖巧美麗,卻沒有吱聲。
而在花園各處散落的,則是一個個精悍英武的金吾衛。這些金吾衛身著紫衣紫甲,面無表情。
這還是第一次,鄉下出身的盧縈,見識到了一個權貴的排場。
光是杵在那里,就能夠讓人氣虛腿軟的排場!
琴聲悠悠中,盧縈的腳步聲徐徐靠近。
這腳步聲,干凈利落中,透著一種從容冷漠,不用睜眼,貴人也能想象這腳步的主人那張沒有表情的臉。
慢慢的,他睜開眼來。
而這時,盧縈已經來到他身前。
看到這麼一個村姑自自在在走過來,眾美人都睜大眼,好奇地朝她打量著。
在這種安靜中,盧縈還在向那貴人走來。
一直走到他左側,盧縈沒有向他屈膝行禮,而是自顧自地拉開塌,姿態優雅地坐了下來。
然后,她給自己斟了一盅酒,小小抿了一口氣,她蹙著眉朝身后的人晃了晃,“味太濃,換薄的。”順便她又交待一句,“我餓了,弄點吃的來。”
四下非常非常安靜。
嗖嗖嗖,那些很明顯的,被盧縈當成下人的美人,在憤怒地給了盧縈一個白眼后,一個個抬著頭,委屈地看向那貴人。
而散在外面的,屬于貴人的幾個貼身侍衛,這時則是雙眼發著亮,饒有興趣地注視著這一幕。
自古以來,左位為貴客位,這個村姑大大方方地坐在貴客位,自自在在地支使他的人,這行為,恁也膽大妄為!
終于,貴人睜開眼來。
他面無表情地盯著盧縈。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姑子,膽大包天,率性而為.........不對,是只在他面前率性而為。不管他擺出什麼樣的聲勢,也不管她自己的衣著身份卑微到比他府中的仆人都相差甚遠,她就是在他面前自得自在,就是在他的地盤上,一副很舒服很隨意的姿態。
………還真是讓人頭痛啊。
盯了盧縈一眼,那貴人朝旁點了點頭,道:“帶她換身衣裳。”“是。”侯在貴人身后的,一個年長些的美人走上前來,她朝著盧縈福了福后,溫柔說道:“小姑子,請。”盧縈慢慢放下酒盅,抬眸瞟了那美人一眼后,也不追問,也不扭捏,站起來施施然地跟在她身后走去。
看著那一前一后的兩個女人,那貴人蹙了蹙眉,向旁邊問道:“這盧氏看起來比玉娘還要像主人,為何?”
那些美人自是不能回答他這個問題。
不一會,盧縈回來了。
這一次的盧縈,換了一個裝。
只見她身著艷紅的羅綺,上面勾繡著金燦燦的杯紋。足下,鞋履上鑲著珍珠。
少女的秀發學著洛陽的那些貴女們挽起,雪白的肌膚上沒有擦粉,倒是粉唇上涂了點點胭脂。
看到緩步而來的盧縈,眾人都覺得有點閃眼。
人還是那個人,可艷美的華服配上烏黑的云鬢,白嫩的肌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更何況,盧縈發育得還極好,一襲紅裳上身,竟有一種說不出的,似是勾人,卻又因為她那表情姿態,而不得不謹慎以待的感覺。
不過,這里的人,都不是沒有見過美人的。論姿色,這少女與洛陽的貴女們差相仿佛。(貴人的身周都是華服美人,可這個時候,所有人都想也沒有想到,把她與這些美人相比,而是自然地,把她與遠在洛陽的那些天之嬌女們相比較了。)
真正讓人回不過神來的,是她那氣度。華服,清麗得嬌艷的容顏,掩不去她眸光的冰冷。
在如此身份的貴人面前,在怡園這樣的地方,她還眸光冰冷,那就透著種睥睨了。
盧縈自自然然地越過那位玉娘,緩步走到她原來的塌幾旁邊,她施施然坐下,然后微微側頭,朝著貴人勾了勾唇,“衣裳很好,多謝。”合著,他是特地給她送衣裳來著?
這種反客為主,大方得仿佛她才是這里的主人的舉止,令貴人啞然失笑。他把盅中酒自己抿了一口后,順手遞到她唇邊,低沉笑道:“這種酒味甚薄,嘗嘗?”這是輕薄了?
盧縈伸出手,從貴人的手中接向那杯子。就在她的手指碰到杯沿時,貴人雙眼一瞇。
這一瞇,一種沉寒的威壓撲面而來。盧縈對上他的眸子,以及他眸中的警告。
………他不喜歡看到她拒絕!
不拒絕?就這樣讓他喂她喝酒?那自己成什麼人了?
盧縈暗嘆一聲,她松下手,卻也對碰著自己唇瓣的酒盅視而不見。
烏黑的眸子靜靜地,毫無波瀾地對上那貴人的眸子,這般對視好一會,盧縈緩緩伸手。
她白皙中略顯粗糙的手指擋在了酒盅口。把它罩住,盧縈面無表情地繼續看著貴人。
直到確認他絲毫沒有退讓之意,盧縈又暗嘆一聲。
她松開手,緩緩退后幾步,身著女裝卻如男子一樣朝著貴人一揖后,盧縈朗聲說道:“盧氏阿雲飽讀詩書自認學富三車,願附郎君驟尾!”他執意要收她,那她就從了便是,不過,是以男子身,是行幕僚事。
貴人危險地瞇著雙眸冷冷說道:“你是盧氏阿雲麼?”
一句簡單的話中,卻是殺機畢露。分明是在指責她犯了欺上之罪。
盧縈神色不動她保持長揖的姿勢,淡淡回道:“郎君錯矣,小人喚盧氏阿昀,昀日光也,與浮雲的雲同音不同字。”
有意思,居然當著他的面便造起名字來了。
造假名字也就罷了,還造得這麼大大方方,堂而皇之。
貴人不怒反笑,他點了點頭,道:“原來你是盧氏阿昀。”
這八個字一出,眾美人齊刷刷匍伏在地,白著臉一動不動,四周連春都沉抑起來。
貴人盯著一揖不起的盧縈,慢慢說道:“上一次,你引我發怒進而令平氏打消主意倒也罷了。盧氏阿縈,是誰讓你與陰氏的那小子墻頭相會的?還有,為了達到目的,你竟敢以自身相誘,引得那平氏七郎上當…誰允許你這麼做的?”貴人這番話說得緩慢無比,越是緩慢,四周的美人越是一動不敢動。
盧縈抬起頭來。
她臉色不好,不,應該說,她臉是黑的。抬頭盯了那貴人一眼,
盧縈抿唇說道:“郎君,這樣不好,這樣很不好!”
確實是很不好,從什麼時候起,這個貴人竟把自己當成了所有物?
原來她所有的算盤,都落了個空處。
認真地說到這里,盧縈盯了那貴人一眼,粉唇抿緊,面無表情地說道:“郎君,這情況一點也不好,你得改!”
“……………”
“噗哧”兩個笑聲,也不知從哪個方向傳來。
不過這個時候,貴人也罷,盧縈也罷,都沒有心神關注誰在發笑。
貴人死死地盯著盧縈,越發地瞇起了雙眼。
而隨著他這種威壓彌散開來,匍伏著的美人連臉都貼到地板上了。
…他當然知道這情況一點也不好。事實上,自上次與盧縈下了一盤棋,又聽她讀了一會經文后,貴人覺得她的話說得有些道理,隱約有了放手之意。他之所以繼續關注盧縈,不過是覺得她有點有趣,也對她的諸般行事,有點好奇罷了。
發展到現在,他也覺得不好:他對這個小村姑,太用心了。
可這些盧縈是怎麼知道的?這女子,怎麼每次都扣著自己的心思說話?
盧縈像個旁觀者,像個長者一樣,語重聲長地提醒了貴人“你得改”之后,又抬頭看了貴人一眼。
然后,她朝著他再次一揖,朗聲道:“郎君有事要忙,盧氏阿昀告退。”
……你還是好好想想再做決定吧。
身為上位者,身為你這樣的上位者,收一個亂了自己心的女人在身邊,並不是一件好事。要是這女人是個普通柔弱的也就罷了,不過是多寵一些。可這女人偏偏不是,她陰謀眾多,還心狠手辣。所以,你還是多想想吧。
丟下一句話后,也不等貴人發話,盧縈緩緩后退。一直亭臺外的玉娘身側,盧縈歪了歪頭,提醒道:“郎君不曾決斷之前,還是別讓消息外泄的好。”
外泄的話,會給她惹上太多麻煩的,如,她是身著女裝被貴人接進府中的,如,貴人還曾親自喂酒給她吃,如,她身上的衣裳鞋履都是貴人賞的。
看,這些事何等麻煩?實在是大麻煩啊!
說出這句似是警告也似是勸諫的話后,盧縈娉娉婷婷而去。
玉娘回過頭,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身影,暗中驚詫:這小姑子一眼就判斷出自己是這個怡園主管內宅的,當真好眼力!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30 09:49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30 09:50 PM 編輯
第七十一章平因哭了
盧雲一推開家門,便看到姐姐一個人坐在院子裡,抿著唇,面無表情地對著遠方發呆。“姐?”盧雲小心地靠近,不安地問道:“姐,發生了什麼事?”
“阿雲回來了?”盧縈轉過頭,看著弟弟,她低聲說道:“過陣子,我們可能會離開漢陽。”
“離開漢陽,為什麼?”盧雲睜大了眼。他現在在學堂裡,先生很看重他,他也交好了幾個同窗,連平氏那麼大的麻煩他姐姐也不怕,為什麼突然說離開。
何況,離開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沒有人推薦,就不能隨便入學。甚至連居住都是件麻煩。
對上弟弟不解的眼神,盧縈尋思了一會,才說道:“今天在街市中,你看到我不見了,是麼?”
“姐,那不是你先回家了嗎?”。
“不是。”盧縈說道:“記得怡園那個貴人嗎?我被他接過去了。”
“什麼?”
這個消息不管放在漢陽哪個家族,都是讓人震驚的吧?盧云不敢置信地瞪了姐姐好一會,才啞聲說道:“姐,他會給你名份嗎?”。
說到這裡,盧雲突然憤怒起來,“姐,你這麼好,他會給你名份對不對?呸,他要是不給,我就跟他拼了這條命!”
“這什麼話呢? ”盧縈失笑,她搖頭道:“他沒有對我怎麼樣,”頓了頓,盧縈把剛才在怡園發生的事說了一遍,蹙眉道:“不過我感覺到,他似是真對我感興趣了。我怕他到頭來還是會把我帶在身邊。真到那時,我就換上男裝,等到了成都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就直接對外人說,我與你是兄弟,你沒有姐姐。”
盧縈抿了一口茶,低而清冷地說道:“我的生活,得由我自己來安排……所以阿雲你放心,我不會成為他的婢妾或枕邊人!”
說罷,盧縈抬頭看向弟弟。
對上姐姐烏黑堅定的眸光,盧雲是完全相信了,他興高采烈地說道:“那也好,嘻嘻,等姐姐相中了喜歡的人,再換回女裝不遲。”
盧縈啞然失笑。
盧雲卻沒有笑,他認真地看著姐姐,很是質樸地說道:“反正我就知道姐姐會有辦法。姐姐不想的事,誰也難不住姐姐。”
這小子,什麼時候起,這麼信任自己了?盧縈啞然失笑。
不過被盧雲這麼一說,盧縈心中也寬快起來。現在的她,也就是隱隱感覺到,貴人如果離開漢陽,說不定會帶著他們姐弟一起走,不過那是以後的事,等到了那時候再想法子。反正,如果要她做那貴人身邊的枕邊人,她寧願穿一輩子的男裝,當一輩子的男人。
……人生最可悲的,莫過於讓自己的命運被別人操縱在手。說實在的,她對以後嫁人生子的日子,於內心深處有著恐懼。她實在不想自己的一生,被一個不知所謂的男人或男人的家庭,男人的母親所操縱。
與弟弟說開後,盧縈心情已是大好。她換了一襲衣裳,提著籃子出了家門。
剛剛來到市集中,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身後,“阿縈!”
盧縈轉頭。
她對上的,是一臉憔悴不堪的平因。這一次出現在她面前的平因,雖然還是一襲華服,妝容精緻,可那鉛粉再厚,也掩不去她蒼白的臉色。
盧縈朝她身後看了看,平因不是乘驢車來的。平氏應該沒有倒得這麼快啊,她的驢車呢?
在盧縈的沉默中,平因走到了她面前。
然後,她停下腳步,扁著嘴,又是委屈又是怨恨地瞪著盧縈。
……發生了那麼多的事,她身邊的人每個人都不高興,怎麼這個阿縈還是這麼精神,甚至比上次見到又美了些?
正處於發育成長年齡的盧縈,正以極快的速度,向女大十八變,越變越漂亮的方向進化著。
瞪了一會盧縈後,平因突然有點說不出的難受,她忍著淚水,側過頭說道:“你現在得意了吧?”
她得意了?發生了什麼事,使得她要得意?
盧縈狐疑地看著平因,盯著她尖尖的下頜,和那嬰兒肥不再的雙頰,盧縈心神一動,突然說道:“阿因,曾府又想退婚?”
她這話一出,平因臉色刷地大變。她騰地轉頭盯著盧縈,尖聲道:“你果然知道!你這個害人精!你這個惡婦!”
她才叫罵到這裡,突然手腕一緊,卻是被盧縈扯著朝一個巷子走去。
平因正要掙扎,卻聽到盧縈冷冷的聲音傳來,“你就這麼喜歡被人看熱鬧?”
一句話提醒了平因,她朝四下看了一眼,見好些人都朝這裡盯來,連忙咬著牙,跟盧縈進入了一個偏靜的巷子中。
進入巷子,盧縈放開平因的手,蹙眉說道:“曾氏是不是準備舉家搬到成都去?”
“你怎麼知道?”平因一驚,疑問脫口而出。
盧縈冷笑起來,她哧笑道:“曾長志與我退了婚,現在又要退了你,如果他還留在漢陽,還會有人嫁嗎?”。
看來曾父在成都已經穩住了根,這樣子,他們搬到成都去,也情有可原。而且,曾長志只要不是舉孝廉,也就沒有多少人會刻意調查他的過往。看來,曾父是想給兒子在成都另謀一門中意的婚事了。
想通了這些,盧縈抬起頭來。
她看著臉白如紙,薄得像個紙片人一樣的平因,看著昔日嬌美活潑的女孩兒,如今一副脫了水失了魂的憔悴模樣,看著她眼中的絕望,突然低笑道:“阿因,你悔了吧?”費盡心力得到的如意郎君,不惜搶也要搶來的好夫婿,卻原來是這樣的人……
這話一出,平因刷地抬頭看向盧縈。她先憤恨地瞪著她,可是瞪著瞪著,一陣難以形容的悲慟卻湧上心頭。
慢慢的,平因捂著頭蹲下,等盧縈蹙了蹙眉,準備問她兩句時,卻聽到平因哭了起來。
平因抱著頭,不停的哭著。悲傷中,她還記得這裡會有人出出入入,因此極力壓制自己的哭聲。
聽到平因哭得這麼傷心,盧縈怔了怔。等她哭聲稍息,盧縈蹙著眉,不耐煩地說道:“阿因,你來找我,不是為了當著我的面哭一場吧?”
這話一出,平因的哭聲又響了幾分。
在盧縈越來越不耐煩時,她哽咽著說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見你。阿縈,我知道我錯了。你們一起長大,他明明喜歡你,還是因為你家貧而嫌棄,那時我就應該知道,他這人靠不住。可我就是被蒙了眼,就是任性著想,我比你好,他當然會選擇我而不會選擇你。”
抽噎中,平因的吐詞有點模糊,思路卻很清晰。她的淚水一滴又一滴地掉在地上,嬌小的身子也瑟縮成了一團,整個人都像被拋棄的小貓一樣,說不出的可憐。
盧縈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平因也不知怎的,今天知道曾府有意退婚後,她在大哭了一場後,第一個想見的,便是盧縈。
……也許,搶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終究是心中不安的吧?也許,她想藉這個機會,向這個曾經把自己當成姐妹,後來又成仇人的表妹傾訴一些對著別人說不出的話。
平因還在哽咽,還在說著,“阿縈,你告訴我怎麼做好不好?你告訴我,要怎麼才能像你那個時候一樣,把他放開,把他當成一個陌生人。而不是,這麼恨,這麼恨……”
因為那個男人,自己名聲已經敗壞,可到頭來,她還是不能嫁他。他不要她了,她怎麼辦?她怎麼辦啊?
……整個上午,平因都如行屍走肉,那時候,她腦子裡想得最多的,是個死字。
她不知道,除了死,自己還能怎麼樣,她什麼也沒有了,什麼也沒有了!
也就是這個時候,她記起了盧縈。記起當時盧縈也是面臨著與她同樣的境地,可她當時怎麼就那麼瀟灑呢?
於是,她就過來了。她就是想問問盧縈,她該怎麼辦。
聽著平因語無倫次的話語,盧縈漸漸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有點想笑。
盧縈她勾了勾唇,冷冷說道:“這有什麼好傷心的?正如你說的那樣,他既然能因為貧賤棄了我,自然也能因為你家裡出現不順而棄了你。阿因,其實你也沒有必要悔。我相信這世間比曾長志還要差勁的男人,應該沒有幾個。你以後的夫婿,肯定比他好。”
說到這裡,盧縈笑了笑,她搖了搖頭,憐憫地說道:“說起來,這世間的女人就是蠢!一個一個的,只看得到眼前的這麼點小事,只看得到眼前這個男人。明明在一起時,也只處得這個樣子,明明知道,他也就只有這麼好。可就是捨不得放手,就是以為,沒了他自己就沒了一切。哧!固執地守著那麼一小角天空,怎麼都不願意去轉頭看看外面的世界。這種日子就這麼有意思?切,真是可憐可悲!”
盧縈可不是一個良善之人,她說到這里後,已經對哭哭啼啼的平因不耐煩了。當下丟下一句“可憐可悲”之後,她衣袖一振,轉身就走。至於平因還哭不哭,還有被外人看到了怎麼辦?她腫著臉怎麼回去?這些通通與她無關。
她只知道,反正她這一生,永遠也不會落到讓人憐憫同情的地步!
第七十二章離別
打發了平因,盧縈也沒有急著回去,她轉到市集中,準備買幾樣菜回去。
在她彎著腰挑挑撿撿時,聽到陽嬸的聲音從後面傳來,“阿縈啊?”
盧縈連忙回頭,見陽嬸只是獨自一人,身邊並沒有跟著她的兒子,不由放鬆下來,她微笑道:“嬸子也來買菜?”
“嬸子哪有阿縈這麼多錢?嬸子的菜啊,都是自個兒種的,少了,就到野外摘些野菜。”陽嬸打量著越發氣色見好的盧縈,湊上前說道:“說起來,阿縈你們姐弟的日子,比以前可是好太多了。你看看你這樣子,跟以前可不能比啊。阿縈,你可真有本事。”
盧縈笑了笑。
陽嬸瞅著她,越發湊近了,“阿縈,你現在找到夫婿麼?”
見盧縈笑而不語,陽嬸小聲說道:“這個,我有一個表妹,她家那兒子還與我家盧雲一樣,也是在學堂讀書的。前兩天瞅中了你,托嬸來問問。”砸著著嘴,陽嬸又道:“阿縈也知道,你嬸我不是個會說話的人,不過那娃兒真的不錯,人又上進,家裡還有十畝良田……”
盧縈打斷她的話頭,笑道:“嬸,我現在不想說這個。”
陽嬸回頭看著她,嘆息一聲,道:“阿縈,就你這長相,原本嫁到好人家也是易事,不過你應該知道你以前……”
盧縈再次打斷她,她笑道:“嬸,我真是不想說。”
哪有這個年紀的姑子不想嫁人的?分明是不中意農戶人家啊。陽嬸嘆了口氣,也不再說。只是心中未免嘀咕幾句盧縈心眼太高。
與陽嬸告別後,盧縈提著籃子繼續向回走。
剛剛來到巷子裡,盧縈一眼便看到,昨天那個個子瘦長的少年王柯出現在前方。
見到盧縈走來,王柯雙眼一亮,不過轉眼他又聳拉著腦袋。
盧縈走到他面前。
王柯抬起頭來,他支吾半晌,才開口說道:“阿縈,昨天我母親,她不是那個意思。她其實很喜歡你,真的,你相信我,她其實很中意你。”
王柯說得結結巴巴,也說得認真無比。他看著盧縈的臉上帶著幾分焦慮,一邊說一邊不停地拭著汗,看起來十分緊張。
盧縈“恩”了一聲,點頭道:“我知道了。”
說罷,她越過王柯,繼續朝前走去。
王柯大喜地追上她,急聲問道:“阿縈,你不怪她對不對?你,我明天再讓媒婆過來好不好?”
“不好!”盧縈停下腳步,她面無表情地盯著王柯,淡淡說道:“王家郎君,這提親一事就此打止吧。”
“為什麼?”王柯臉色一白,他呆呆地看著盧縈,好一會才澀著聲音說道:“你,你不是沒有人要嗎,怎麼……”話沒說完,他還是知道自己說得不妥,馬上閉了嘴。
盧縈蹙眉,她靜靜地瞟了王柯一眼。這一眼,極冷漠,也因為冷漠,而顯得居高臨下。
這種眼神的殺傷力極高,王柯徹底地白了臉,只能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地看著盧縈遠去。
盧縈進入巷子,剛剛來到自家門外,便聽到旁邊一個側門吱呀一聲,有幾人走了出來。
她也沒有在意,徑自彎腰開門。而這時,身後隱隱有說話聲傳來,“她就是盧氏阿縈?”“就是她。”“你這麼關心她做甚?”“你不知道,那天我侄兒特意找到我,問起那個在市集中著紅裳,肌膚雪白的美貌姑子是誰家的。聽到她沒了婚約,現在一天到晚在鬧著我姐上門提親呢。”“有這事?”“原來不是個省事的……”
聽到這裡,盧縈一愣,她不由想到今天陽嬸的提親,還有王柯剛才的特意攔路,原來自己在不經意間,已沾惹上了一些桃花了。
想到這裡,盧縈笑了笑,推開房門走入屋中。就在她跨入屋中的那一瞬,有一個隱約的說話聲傳入她的耳中,“她還勾引我們少郎君呢……不過少郎君現在走了,她想勾引也是白搭。”
什麼?
盧縈一僵,半晌半晌才轉過頭。她怔怔地看著陰府那扇搖晃著小門,突然間整個人空洞起來。這種空洞,與這浮躁的春日一般,明明一切都好,可就是讓人心堵得慌,讓人情不自禁止難受著,孤寂著……
呆了半晌後,盧縈胡亂把飯菜準備了一下,便走到那片圍牆下。
仰著頭看了一陣,她搬來塌幾,掂著腳站在了圍牆這頭。
圍牆那邊,桃紅柳綠著,明明鮮亮鮮亮的春色,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蕭瑟。
呆了一會,盧縈轉向左側。伸手搬開兩塊磚頭後,她看到了一個放在油布包裡的金色的錦囊。
錦囊十分精美,布料是盧縈從來沒有見過的,握在手中如水般輕軟。她打開錦囊,裡面有一塊玉佩和一根竹簡和一塊手帕。
玉佩很眼熟,似是在陰澈身上看到過。而那竹簡上,只有寥寥幾句,可能寫的人趕得急,那字蹟有點潦草,“心乎愛矣,遐不謂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手帕濕濕的,上面用凌亂地筆跡寫著,“與卿別後,從此明月淒涼簫聲苦絕。”最後幾個字,墨跡暈染開來,顯然寫字的人寫著寫著,已是淚如雨下……
原來他真的走了!
盧縈緊緊地抓著手中的帕子,一時之間神思恍惚。
以往,她對曾郎有情,那是她知道他是她的夫婿,她對他有期待,知道自己應該喜愛他。可後來一清醒,斷了也就斷了。也許,那喜愛根本是她強加上去的吧?
算起來,她真正起了少女之思的人,也就只有那個總是抿著唇,水黑渲染出的雙眸總是那麼定定地看著她的少年。那少年,曾坐在這牆頭,這樹蔭下,曾在那明月中吹著簫,曾望著她流過淚。
她無法否認心中的悸動,甚至,她曾幻想著,也許,也許有十之一二的機會,他的家人會同意她……
夢末醒,人已不在,原來便是這般滋味!
不知不覺中,盧縈伸手掩住自己的臉。
……原來,她還是渴望過的!
原來,她總總有意無意地朝牆頭望來,是在期待著。
原來,那清俊冷冽的身影,只是一場最短暫的幻夢罷了!
原來,這就是生離別,明明活著,卻不得不離別,別後各自天涯,也許終其一生,也無相見之期。
盧雲回來時,只見姐姐一動不動地縮在塌上。他嚇了一跳,連忙湊近問道:“姐,你沒事吧?”
盧縈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我沒事。”
盧雲顯然有點不信,他盯著姐姐瞅了半晌,伸手拿在覆在她臉上的衣袖。
衣袖下,盧縈清麗的面容平靜無波。
盧雲松了一口氣,高高興興地走到房中,見飯菜已做好,便一邊擺著碗筷,一邊朝著姐姐說道:“姐,今天先生又誇我了。他說我聰明過人。 ”說到這裡,盧雲湊過頭,神秘地說道:“姐,先生說,可能會向一位長者舉薦我呢。”
“恩。”
聽到盧縈的聲音怏怏不樂,盧雲小聲問道:“姐,你真沒事?”
“我沒事。”
這一晚,盧縈一直翻來覆去沒有入睡。吹著從窗口透過來的涼風,透過紗窗看著天空閃耀的星星,莫名的,她就是眼中發澀,就是有一種說不出,形容不盡的孤獨。
這事很奇怪,明明那人在時,她也不見得如此動情,怎麼別後,卻又如此惆悵難受?
第二天,送走盧雲後,盧縈一直還胸口悶悶的。悶到了極致,她就翻開那些書簡反反復復地誦讀,也沒有琢磨其中的含義,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誦讀出聲。彷彿這樣,能夠渲洩出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悶躁。
如此反復的,不停地誦讀著,盧縈都沒有發現,自己的聲音漸漸嘶啞。
直讀得嗓子沙啞得不成調了,盧縈才停了下來。
這一停下,她便覺得無比的空虛。
胡亂在院子裡走了一陣後,盧縈從井裡提起一些水,開始打掃房子。
把所有的門窗用水抹洗一遍,又把被子衣服全部洗淨,等忙得腰酸背痛時,盧縈才發現,到了傍晚了。
她側過頭,看著掛在天空的,淡淡的疏月,陡然的,一個念頭浮出腦海:以後,永遠都聽不到那簫聲了。
這個感覺太無助,盧縈不喜歡,她伸手拍了拍臉頰,進入書房拿起一本書簡,認真的研讀起來。
盧縈現在看書,經常有一日千里的感覺。不但釋義時速度又提升了,她甚至覺得如果要她寫一篇賦,她保准比上學幾年的盧雲還要寫得好,便是比他們的先生,只怕也相差不是甚遠。
當然,她此刻看書,那是全然不在狀態。
恍惚暈沉中,一連幾天過去了。
這一日,天空突然下起雨來,淅淅瀝瀝的春雨擊打在樹葉上,房屋上,發出“叮叮砰砰”的清脆響聲,彷彿是一陣寂寥的弦樂。
盧縈坐在窗前,無可抑止地,想要吹簫。可惜,她沒有簫,她也不會吹簫。
除了想要吹簫,她的手,也無可抑止地伸出入床頭,想要掏出那塊玉佩再來看看。
強行壓住自己這種衝動的盧縈,突然聽到自家的房門,被人 “砰砰砰”敲得老響。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30 10:18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30 10:18 PM 編輯
第七十三章強搬
急促的敲門聲在這春雨綿綿中響起,帶給人一種說不出的焦躁,盧縈蹙了蹙眉,快步走近。
當她拉開房門時,發現站在門外的,是她外祖家平氏的一些人,站在最前面的,是她的外祖母平老夫人,然後是三舅母和三舅父和四舅母等人,靠在右側的,是黃嫂子。
這些人身後,還跟著十來個僕人和婢女,雖然打著雨傘,可風吹得雨絲亂舞,還是浸濕了她們的外裳和鞋履,使得這些在漢陽城橫行霸道慣了的人,未免顯得有點狼狽。而不遠處,則停著幾輛牛車和驢車。
居然是她們!
盧縈先是下意識的瞳孔一縮,暗叫不好,不過轉眼,她又放鬆下來。
盧縈的表情變化,這些人自是沒有註意到。平老夫人在一直婢女地扶持下走了進來,她越過盧縈,一邊打量著這小小的房屋,一邊蹙眉說道:“便是有了這麼一小間屋,你就這麼得意?就住得這麼開心?連外祖家也不去了?”說到這裡,平老夫人轉過頭來,她盯了盧縈一眼後,便不再理會她,“去,把房屋裡的東西全部收拾好,記著那些書簡是珍貴之物,要是有所損失,小心你們的性命!”
平老夫人這個命令一下,眾僕馬上應道:“是。”然後他們齊刷刷一轉,便衝入了房間中。
盧縈臉一黑,她盯著平老夫人,冷冷說道:“敢問老夫人,這是什麼意思?來搜家麼?”
她這話一出,平老夫人便是一陣咳嗽。在婢女們連連地拍擊下,她好不容易才緩過氣來。
一緩過氣,平老夫人便轉頭看向盧縈。她看著盧縈的眼神中,有著失望,也有著嘆息,“阿縈,你母親便是這樣教育你的?”
不等盧縈迴話,黃嫂子已走上前來,朝著盧縈笑瞇瞇地說道:“阿縈啊,你這下可誤會你外祖母了。她不是看到你們姐弟住在這地方太孤單了嗎?你看看,你一個小娘子總天出出入入的,連個把門的人都沒有,萬一遇到登徒子,可怎麼辦?”
在盧縈烏黑的,冰冷的眼神中,黃嫂子笑得越來越勉強,她悄悄拭了拭手心的汗,笑道: “這個,你外祖母是擔心你們姐弟的安危,特意接你們前去平府居住。”
特意接她們前去平府?
盧縈明白了。看來,自己那天與貴人見面的消息,還是洩露出來了。而走投無路的平府,已下定決心,要緊緊抓住她,進而攀上那個貴人。她盧縈,已是她們能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了!
甚至,為了徹底地抓住她,掌握她,她們已顧不得迂迴,也顧不得盧縈的心思。她們已下定決心,不管如何,都要先把人弄回去再說。只要到了平府,他們有的是手段讓這無父無母的兩孩子徹底為他們所用。
而由平老夫人親自前來,則是給足了她的面子,這樣就算有人說起,道理也全在平府那邊。
盧縈冷笑著想道:果然還是不死心啊!
看到盧縈臉上的冷意,平老夫人湧出一種說不出的厭惡來。強行壓下心中湧出的憎惡不喜,平老夫人慈祥地說道:“孩子,你這是什麼表情?我們不是你的親人嗎?親人來接你回府享福,這不是應該的事嗎?” 。說到這裡,她失望地嘆道:“你這孩子,便為了退婚一事,就記恨外祖母到現在?哎,虧外祖母還以為你的氣早就消了呢。”
平老夫人的話一落,三舅母也在一側說道:“阿縈你這孩子這是怎麼啦?你外祖母親自來接你們回家,你還想忤逆不成?”
另一側,四舅母也在旁邊笑道:“好了好了,大好的日子不說這些。阿縈啊,這個,我們是來得倉促了些。這不是急於想讓你過好日子嗎?阿縈啊,這女人啊,活在世上,不能太剛,更不能太烈,要是剛得連圓通也不講究了,連親人也不要了,這以後便是攀上了富貴,也守不住啊。”
三個長輩,從三個角度來勸著盧縈,或語重聲長,或帶著警告。
她們的聲音一落,黃嫂子也握著盧縈的手,親親密密地說道:“阿縈啊,你這樣杵在這裡,也不說話也不感激的,可是不對哦。你外祖母是來接你回去享福的啊。你不知道啊,這陣子她一直念著你,老是擔心你姐弟倆在外過得不好,有沒有被人欺負。”
眼見盧縈還是冷著臉,還是沒有被說服,平氏三舅走了上來。
他來到盧縈身側,慈祥地看著她,平氏三舅說道:“阿縈啊,阿雲他……”
盧縈抬起頭來。
平氏三舅迎上盧縈的眼,嘆了一口氣後,說道:“是這樣的,你舅母只是一個婦道人家,有些事說不清,
阿縈啊,我們這次之所以接你回去,是因為你這裡確實不安全。你弟弟阿雲他,被人 劫走了!”
對上盧縈漸漸瞇起的雙眼,平氏三舅極和氣極可親地說道:“那些擄你弟弟的人,是一些惡名彰著的盜匪。要不是他們派人向舅舅討要錢銀 了,舅舅也不會知道這事,更不會親自來看你了。孩子啊,這事你也不要慌,還是先隨舅舅回去後,再商量商量?”
平氏三舅說這話時,語氣極為誠懇,看向盧縈的眼神,更是慈祥中透著些對她忤逆行為的敲打。
平氏三舅的話一說完,平老夫人的唇角便綻開了一朵笑容。而一側的三舅母和四舅母,也同是含起了笑。
平老夫人笑過之後,朝身側的一個僕人使了個眼色,令他馬上去按照平氏三舅的話行事:那就是,馬上把盧雲擄走!
盧縈匆匆一瞟間,把眾人的眼神收入眼底。她心中警覺道:他是在騙我!不好,阿雲馬上要有危險了,
是了,我的態度提醒了他們,只怕他們從此後都會把阿雲扣在手中,直到讓我乖乖聽話為止!
平氏三舅的這番話,明顯只是他的靈機一動。可這靈機一動,卻真真正正地讓盧縈湧起了殺機!
盧縈吸了一口氣後,瞟了一眼那個正朝大門走去的僕人後,轉頭看向平氏三舅,清聲說道:“三舅是開玩笑的吧?阿雲今天根本就沒有去學堂呢!”她說到這裡時,那剛剛跨出大門的僕人腳步一頓,轉過頭朝著平老夫人看來。
一句話令得那人停下腳步後,盧縈還在盯著平氏三舅,還在說道:“阿雲今天去了王氏尚郎的府中。舅舅可能不知道,那王尚與我這鄰居陰氏澈郎交好,他們也一起指點過阿雲的學業呢。阿雲去之前還跟我說過,今天會在王府用過晚餐再歸家。”緩了緩,盧縈又道:“三舅應該知道,那王尚家可是大有來歷的呢。那樣的人家,那些盜匪怎麼敢接近?”
王尚家與陰澈家一樣,是剛搬入漢陽不久的。雖然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可如平氏這樣的地頭蛇都知道,這兩個人家,都是很有些來歷的。
平氏三舅一噎。
他沒有想到,自己想到的這麼天衣無縫的藉口,居然出了這麼個大漏洞。
不過他自是知道,這個時候只能硬撐到底。當下平氏三舅皺著眉頭,騰地轉身,一個巴掌重重地扇得身後的一個僕人翻倒在地後,厲聲喝道:“這是怎麼回事?不是你說的阿雲落到了那些盜匪手中的嗎?馬上給我解釋清楚!”
那近僕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半邊臉都腫了起來,整個人更是重重摔倒在地,不過他顯然是個極靈活圓滑的,馬上接著平氏三舅的口風道:“冤枉啊,小人明明見到了那些人,還看到了他們遞上來的阿雲的隨身衣物。”說到這裡,他小心地問道:“莫非事情有變。阿雲雖是去了王府,卻在中途出去踏春了什麼的?”
好藉口,當真好藉口!
就在平氏三舅雙眼一亮,準備接過他的話風說事時,一側的盧縈突然問道:“貼身衣物?什麼樣的貼身衣物?”
這問話一出,那僕人又是一呆,他馬上眼珠子一轉,叫道:“這個衣物不是我認出的,是三房那個叫阿青認出的。”他知道阿青與姐弟倆曾經關係不錯,因此找了這個藉口後,那僕人又叫道:“事情緊急啊,表姑子,可不能再在這裡浪費時間了。”
這一催正是時候,三舅母馬上朝眾僕人厲喝道:“還愣著幹嗎?沒有看到老夫人還站在雨中嗎?快點快點。”
這喝聲一出,眾僕人搬得更急了。看到自家的傢俱一樣一樣地被搬到院子裡,盧縈突然幽幽說道:“那個貴人,”這四個字一出,眾人齊刷刷看向她。
盧縈低下頭,有點羞澀,又有點說不出的迷茫和不安地說道:“他,他一直有派人看著我,”說到這裡,她頓了頓,好半晌才加上一句,“我弟弟也是。”
說到這裡,盧縈歪著頭,一派不明白地看著平氏三舅,“三舅,那貴人明明說了那話,怎麼還讓我弟弟被人擄走了呢?三舅,你是騙我的對不對?”
再一次,令得那個剛剛走出府門的僕人停下腳步後,盧縈靜靜地看著平氏三舅,看著他在自己的眼光下,漸漸慌亂起來。
……盧縈的話如果當真的話,意味著他們今天的所作所為,會被那個貴人知道。盧縈還小,還可以唬弄,可那貴人聽了他們的對話,豈會不知他們是在訛詐盧縈,豈會不知道平氏所打的主意?
一時之間,平氏三舅背心冷汗涔涔而下。
第七十四章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
盧縈輕描淡寫一句話,便令得平氏眾人臉色各異的僵在當地後,她低下頭尋思了會,抬起烏黑的瞳子看向平氏三舅,說道:“三舅,我不相信阿雲會出事,你們還是把我家的東西全放回原處吧,我要在這裡等阿雲回來。”
她臉紅了紅,扁著嘴說道:“阿云如果沒有回來,我就找他要人去!”
一個“他”字,卻透著種由衷的放肆。
平氏眾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後。好一會,平氏三舅皺眉說道:“這事是有點古怪,阿縈,說不定真是這些該死的下人弄錯了。這樣吧,你先留在這裡,三舅再去把事情弄明白。”
見到盧縈忙不迭地點頭,平氏三舅鬆了一口氣,而一側的三舅母忍不住問道:“阿縈啊,那個貴人,他 當真這麼喜歡你?”
盧縈臉一紅,卻是低下頭來。
見她光顧著害臊卻不回話,三舅母有點惱怒,而黃嫂子則走上前來,小聲問道:“阿縈啊,那貴人這麼高的身份,他會派人看著你?阿縈啊,這話可是不能瞎說的,讓人聽到,會壞了你的性命的!”
她說得嚴重無比,明顯是把盧縈當傻子在哄。而隨著黃嫂子這問話一出,眾平氏都認真傾聽起來。
盧縈抿著唇說道:“我又不稀罕他看著!這有什麼好瞎說的!”
黃嫂子抬起頭看向四舅母。
又是一陣安靜後,盧縈抬頭說道:“外祖母,三舅,你們還是先回去吧,我要在這裡等弟弟回來。”
平氏三舅在一側說道:“這樣也好,阿縈,三舅馬上回去弄清楚阿雲的事。”他這是真有點的後悔了。這一次,他們來得太倉促了,原以為來了這麼多長輩,再逼一逼,就能把盧縈輕易地帶回平府。沒有想到會有變故出現。早知道那貴人有這樣的安排,他就不應該拿盧雲來說事。
想了想後,平氏三舅留下黃嫂子等五個婢僕看守著盧氏姐弟,又留他們留一些金子,便帶著平老夫人等人回去了。
外面細雨綿綿,而房間中,黃嫂子等人與盧縈大眼瞪小眼的。看著這一個個假笑得諂媚的臉,盧縈站了起來。黃嫂子連忙問道:“阿縈,你這是去哪?”
盧縈卻是沒理,她徑直出了房門,眼看著三個婢女和黃嫂子連忙追上來想阻她出門,盧縈一個轉身,施施然地又回到房中,然後,彷彿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般,自自在在地拿起一本書簡翻讀起來。
黃嫂子先是鬆一口氣,轉眼瞟到盧縈沉靜的面容,不由忖道:她剛才的動作,分明是要出門,莫非,她知道我們會攔住她,所以在戲耍我等?
盧縈確實是在耍她們,這幾人,還真把自己當成犯人一樣看管起來了!
哼,平氏三舅把她們留下來盯著自己,而他本人,肯定是去查問有關她弟弟的事了。馬上,她們便會知道,她的弟弟原來一直在學堂的,所謂到了王尚家的事,純是盧縈編出來唬他們的。然後他們會知道,原來盧縈一直就知道了他們地打算,一直在與他們睜眼說瞎話。
房間中,幾女大眼瞪小眼了一會,一陣敲門聲傳了來,黃嫂子連忙上前開門。
出現在門口的,是平府的一個僕人,他與黃嫂了低語了幾句後,兩人同時轉頭,神色複雜地看向盧縈。
……如今,他們的幾位主子都知道了,盧雲一直在學堂裡!眼前這個小姑子,居然一直把假話說得像真話一樣,一直把他們耍得團團轉。
而且,老夫人開口了,她說,既然這句是假話,那麼盧縈所說的,那個貴人如何重視她的話,肯定也是假話。平老夫人要那僕人傳話,說是等一會,他們會再次派人前來,把盧縈強行帶回平府。平老夫人要黃嫂子幾人暫時順著她。
把那僕人送走後,黃嫂子看向盧縈的目光中,添上了幾分警惕和不屑。
就在她進入房門時,盧縈卻與她插身而過。看著盧縈自顧自朝外走去,黃嫂子馬上追上了她,叫道:“阿縈,你要去哪?”
盧縈轉過頭來,“我要去見他。”
見他?見那貴人?
那樣的人,是這麼隨意見的嗎?
見到盧縈一副天真得隨意的表情,黃嫂子啞了會,小聲說道:“姑子,這樣不好的。以他的身份……”
“他說了,我隨時可以去見他。”盧縈盯了黃嫂子一眼,聲音中帶了幾分不耐煩。她顯然不想多做解釋,提步便朝大門走去。
看到盧縈離去,黃嫂子等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一會,還是追了上去。
盧縈走得很快,她打開房門便出了巷道。見黃嫂子一過來便想強行拉住自己,她聲音一提,沒好氣地說道:“黃氏!你這是把我當成犯人了?”
聲音尖銳。
黃嫂子嚇了一跳,她小心地看了一眼兩側的圍牆,向盧縈陪著笑臉道:“阿縈,你聽我說……”
盧縈沒聽,她提步就走。見黃嫂子等人追上來,她甚至拔腿就跑。
轉眼間,盧縈便衝到了街道中,見她被自己的行為驚得慌亂了,黃嫂子又是不安,又是不知如何是好,
而這時,一個婢女小聲問道:“這個,要不要追?”
黃嫂子想了想,咬牙說道:“我們跟著她!”
盧縈出現在怡園門口。
這一次的盧縈,與上兩次完全不同。以往每一次,她都是一襲精緻的男裳,而現在,她不但衣著是樸素簡單的女裝,而且,因為下雨,她的頭髮和衣服都給淋濕了。整個人,透著種狼狽。
狼狽的盧縈徑自向那兩個金吾衛走去。在他們地盯視中,盧縈低聲說道:“我是……”
話還沒有說完,那兩個金吾衛同時向後退出一步,移開了長戟,示意她入內。
盧縈沒有入內,她微笑道:“兩位識得我?”
“姑子說笑了,”左側這個圓臉的金吾衛說道:“姑子不過是換了一身衣裳,我等不至於眼拙至此。”
“多謝。”
盧縈笑盈盈地朝他們福了福,提步入內。
而在她的身後不過處,目送著這幕情景的黃嫂子等人,已面面相覷,臉色微變:原來,表姑子說的是真的!她在那貴人的府中,已到了來去自如的地步!
這種感覺,如其說是驚駭,不如說是惶惑。便像看到一個自己可以隨意欺凌的人,一轉眼成了皇親國戚一般。
按著砰砰急跳的心臟,此時的黃嫂子只有一個念頭,馬上把這事稟報主子。
盧縈入了怡園後,走出幾步,在確定外面的人看不到自己後,便懶洋洋地停下了腳步。
此時,天空還下著濛濛細雨,雨絲飄在她的頭髮上,衣裳上,饒是春日暖和,也有種涼嗖嗖的感覺。
盧縈不想遇到人,便朝花園深處走去。走了四五十步後,她乾脆鑽入竹林中。
這時的她,沒有註意到,在不遠處的樓閣上,有兩個人在盯著她。
遠遠看著濕嗒嗒的盧縈,俊美無疇的貴人懶洋洋地說道:“去,帶她洗一個澡,換一身乾淨衣裳。”
“是。”
兩婢剛應下,便看到竹林中盧縈身影一動,然後,便見她腳步不停地朝大門口走去。
竟是剛剛進來,便又離去。
望著她走得乾脆利落的身影,兩婢同時看向自家主人,而那侍衛則不解地問道:“她這是何意?怎地剛來就走?”
他看著自家主子問道。
貴人舉了舉手中的酒盅,他朝著盧縈的方向遙搖一晃後,懶洋洋地說道:“還有什麼意思?不外乎是藉勢!這小姑子啊,借我的勢都藉成習慣了,欺我,也欺成習慣了。”最後一句話吐出,幾個剛才還一臉隨意的侍衛婢女,齊刷刷低下頭,一聲不敢吭。
抿了一口酒,貴人低沉笑道:“恩,明兒你去一趟,便說,她說的話,我都聽到了。既然她也有了這個心意,那就讓她自己坐一輛車,從側門進這怡園。恩,你告訴她,我也許會給她一個名份。”
那侍衛低頭抱拳,凜然應道:“是!”
盧縈哪裡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已被人收入眼底?
她走出怡園大門時,那兩個金吾衛還愣了愣。
重新坐上來時的牛車,盧縈又返回自己的家中。
她走得不快,當她回到巷子時,兩個平府的僕人,正站在雨中守著她家大門。看到她走來,他們還同時低下了頭。
盧縈沒有理會,徑自走了進去。房中整整齊齊,不但被平氏眾僕搬得凌亂的傢俱全部歸了位,還被人仔仔細細清清掃過。
傍晚時,她的弟弟快快樂樂地蹦進了家門。那一問三不知的模樣,顯然,今天發生在自家屋裡的那場交鋒,根本沒有影響到他。
再然後,在弟弟進門不到一刻鐘,平府三房的阿青出現在她的家門口。
這個文靜溫柔的婢子,顯得有點迷糊。她先是不解地看了盧縈一眼,才說道:“阿縈,你三舅讓我來見你。”
關上房門,她放下手中的籃子,然後揭起蓋在籃子上的布帛,指著裡面的三個木盒納悶地說道:“這里共有三百兩黃金,是你三舅讓我送來的。他還讓我跟你說,今天的事,請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他還說,打斷了骨頭也是一家人。”
卻是賠禮的來了!
她正窮得慌呢,真不枉她淋雨一場。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30 10:29 PM
本帖最後由 domotoika 於 2013-6-5 03:56 PM 編輯
第七十五章 回覆
阿青看著盧縈,問道:“阿縈,你收不收?”
“收,當然收!”盧縈提起那籃子,微笑道:“阿青,在我家吃完飯菜再走?”
阿青想了想,點頭道:“也好。你三舅母再三交待我,說要在你面前多說好話。我在你家吃了飯,他們肯定高興。”
他們當然高興了。自己收了他們的禮,又留阿青吃飯,怎麼看,都是不會記恨的意思。
這時,阿青小心地問道:“阿縈,發生了什麼事?”
盧縈微笑道:“現在沒事了。”原本,平氏是想直接把她帶走的,想來他們在知道盧雲一直在學堂的事情時,還驚疑過。不過,這所有的震怒也罷,驚疑也罷,甚至厭惡,算計,在見到自己果然出入那貴人府第如自家家門時,應該都化成了驚惶!
平氏,現在應該怕了自己了!
這時的她,壓根不知道,明天還有一場硬仗等著她。
跟阿青承諾了以後可能會與平氏多加走動後,盧縈送走阿青。而阿青一走,盧雲便神色複雜地走到姐姐身邊,問道:“姐,他們為什麼給你金子?”
盧縈迴頭,見弟弟抿著唇,俊秀的小臉鼓鼓的,不由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髮。盧雲臉一紅,伸手把姐姐打落,叫道:“姐,我是大人了。”
“好,你是大人了。”盧縈見弟弟瞪著自己,連忙收起笑容從善如流地擺出嚴肅的表情。
她把今天發生的事說了一遍後,嘆了一口氣,道:“當是事出無奈,我無計可施之下,只能又去了怡園一趟。”
這時的盧縈,收起了白天的沉穩,蹙著眉坐在塌上,她連喝了好幾口酒,才低低說道:“阿雲,其實,如今的平氏,已是落了翅膀的鳳凰。也許,我上一次既然出了手,本就應該做到底。”
是的,她還不夠狠,要她把那麼百多號人從頤指氣使打落到一無所有,她還有點不忍心。所以,她還想著,如果平氏不再對她出手,她就放過他們。
想到這裡,盧縈又嘆了一口氣。她閉上眼睛,低聲說道:“阿雲,你說,姐姐要不要報復平氏?”
盧雲咬牙說道:“當然要教訓他們!”他抬起頭,雙眼晶亮,無比崇拜地看著姐姐,小聲問道:“姐,你有法子?”
盧縈“恩”了一聲,道:“得徐徐圖之。”
話音一落,盧雲雙眼刷地大亮,他敬仰地看著他姐姐,直覺得姐姐在自己眼中如同參天大樹,世間所有風雨都可以對付過去。
姐弟倆說了一會話後,才各自睡去。
一晚無夢。
第二天,盧雲才後不到一個時辰,盧府的大門又被人敲響了。
平氏又派人來了麼?
盧縈蹙了蹙眉,提步走去。
吱呀一聲,她把房門拉開,當看到站在外面的人時,盧縈雙眼瞬時一瞇!
站在外面的,是與她有過一面之緣的黑衣青年。這青年一張端方的臉,光站在那裡,便給人屹立如山的沉穩之感。
見到盧縈,他低下頭來,朝著盧縈一揖後,青年徐徐說道:“盧氏娘子。我家主人要我轉告你,他說,你說的話,他都聽到了。既然你也有了這個心意,那就讓你自己坐一輛車,從側門進這怡園。主人還說,他也許會給你一個名份。”
也許會給她一個名份!
他說,要她自己喊車,自己從側門入那怡園,然後,他看心情,心情好的話,也許會給她一個名份!
盧縈想,這話對於別的與她同樣卑賤的姑子來說,也許是正常的。可對她來說,卻是一種羞辱!
盧縈黑著臉,她雙唇慢慢抿緊,盯著那青年一言不發。
那青年低著頭,也不對上盧縈的目光,臉上毫無表情,只是等著她回答。
也不知過了多久,盧縈才冷笑著說道:“我便是有了那個心意,也不會上趕著給人做婢妾!”昂起下巴,抿著唇的盧縈憤怒的低語道:“回稟你家主人,顏郎雖貴,不過爾爾。”丟下這八個字後,她傲慢地說道:“等下。”
說罷,盧縈走入房中,捧著阿青昨天才送來的幾個木盒,她一股腦兒塞在青年懷中,冷冷說道:“回稟你家郎君,這裡有三百金,我曾藉他名頭一用,這三百金對他來說,或許不提一值。不過,他坐在那裡就平白得了三百金,那也是幸事一樁不是?若是他還覺得不夠,日後我若富貴,會還他一個人情。”
青年騰地抬頭,不敢置信地瞪著盧縈。
他不敢相信,有一天,他會聽到有一個姑子敢這樣說他家主子?
喉結滾動了好幾下,那青年嘆道:“這個,盧氏小娘子,你說你若富貴便還他人情?”說到這裡,他不知怎地有點想笑。
事實上,他也笑了。笑得雙眼一彎,青年改變主意不再勸說盧縈了,他點頭道:“好,我會如實轉告我家郎君!”
不一會,青年便回到了怡園。
他家主人剛剛處理了一些事,正木著一張臉坐在書房中,彌散在空氣中的檀香,以及不遠處飄來的靜心琴音,讓他臉上的戾氣消散了些。
見狀,青年迫不及待地走了進去。
……他也覺得自己有點奇怪,明明那盧氏娘子說的話極不中聽,而他自己又一直對盧氏小娘子頗有好感。可這個時候,自己怎麼就不等一等再稟報呢?
大步走到主人面前,青年低下頭來。
貴人轉頭,瞟了他一眼後,淡淡說道:“她怎麼回的?”說了這幾個字,他向後一仰,擺出一個舒服的姿勢,很享受地等著盧縈地回答。
果然是這樣。
青年咳嗽一聲後,慢騰騰地說道:“我把主公的話轉述給盧氏小娘子後,她很生氣,臉都黑了。”
“哦?”貴人心情大好,他向前微微一傾,微笑道:“她怎麼生氣來著?”
青年嗓子一捏,學著盧縈的語氣尖聲說道:“我便是有了那個心意,也不會上趕著給人做婢妾!”
不得不說,這青年極有才,盧縈這神態語氣,那是學了個十足。
貴人聽到耳裡,勾了勾唇角後點頭道:“早知道她會這樣回。”
說罷,他伸手撫上自個的下巴一會,朝旁邊一個美人說道:“拿銅鏡來。”
“是。”
一面銅鏡豎在貴人面前,貴人明鏡中人看了一眼,撫著下巴很是禮賢下士地說道:“你們說說,一個向來謹慎之人,為何在我面前如此任意枉行,膽大妄為?”
這一點,他一直想不通,周圍的人也想不通。
尋思了一會,貴人轉過頭來,“繼續說。”
“是。”
青年說道:“盧氏娘子說了這句話後,又抬起下巴,很傲慢地說,“回稟你家主人,顏郎雖貴,不過爾爾!”
貴人沒有生氣,事實上,他發現不管怎麼樣,哪怕是偽裝,他對於盧縈的衝撞,也是生氣不起來。
蹙著眉,貴人頗為不恥下問地問道:“她為什麼說顏郎雖貴?我又不姓顏。”
青年回得乾脆,“我也不知。”
倒是角落裡,另一個幕僚小心地回了一句,“莫非,那小娘子的顏郎兩字,指的是郎君顏色過人?”
這話一出,站在貴人面前的青年嘴角一抽。
貴人臉孔一黑。
他沉著臉尋思一會,還真有可能是這個意思。到了這個時候,那盧氏阿縈還不忘記調戲自己一句?
懶洋洋向後一仰,貴人道:“繼續。”
“是。”
青年上前一步,他把手中捧著的木盒放在貴人面前,一一打開後,“盧氏阿縈把這個給了小人後,”他學著盧縈冰冷地語氣說道:“回稟你家郎君,這裡有三百金,我曾藉他名頭一用,這三百金對他來說,或許不提一值。不過,他坐在那裡就平白得了三百金,那也是幸事一樁不是?若是他還覺得不夠,日後我若富貴,會還他一個人情。”
四下再次安靜下來。
一陣無比的安靜中,貴人摸著下巴問那青年,“你覺得,以我的身份,坐在這里平白得了三百金,是不是幸事一樁?”
青年尋思了一會,忍笑說道:“在盧氏眼中,可能是。”雖然這些金子,都不夠主公打發一個乞丐用。
摸著下巴的貴人尋思了一會,點了點頭以示贊同後,又問道:“對了,她說她以後若是富貴了……這個,除了我,世間還有誰能給她富貴?她這底氣從何而來?”
青年搖頭,忍笑說道:“屬下也是不知。”
“很好。”貴人點了點頭,揮手道:“去把她給我帶來。對了,隱秘一點,她不是不想讓人知道嗎?”。
“是。”
目送著青年遠去,剛才還戾氣沉沉的貴氣發現自己心情很好,因此他噙著笑,手一揮,示意召來幾個美人為他鼓琴後,高高興興地品起酒來。
品了幾口酒,貴人突然嘆了一口氣,朝著身邊一個美人說道:“你說,我是不是有點欠揍?”不然的話,怎麼被一個小姑子欺負得不亦樂乎?
那美人沒有想到自家主人會這樣問,嚇得立馬朝地上一趴,顫抖著磕起頭來,哪裡還說得出話?
真是掃興!貴人蹙著眉揮了揮手,放走嚇得戰戰兢兢的美人,他緩步踱出了書房。
第七十六章 狡
盧縈再次見到貴人,還是在那花園中,那亭台裡。
因天空中還飄蕩著細小的雨絲,盧縈的頭髮有點濕,一縷縷粘在她的雙頰上。同時,盧縈一路走來,鞋子上都濺了泥。
坐在亭台中侯著她的貴人瞟了一眼後,手一揮懶洋洋地說道:“帶她下去,換好衣裳再來。”
“是。”
不一會,盧縈再來時,依然還是一襲紅袍,不過這次的紅袍,是男子式樣。因頭髮已經濕透,她在梳洗過後,已把長髮披散。
衣袍非常慰貼,完全是按照盧縈的身材定制的。可能盧縈也想到了這一點,嘴唇抿得有點緊。
坐在塌上的貴人,身子向後微微一仰,微笑地打量起盧縈來。
這般穿著大紅袍服的盧縈,有種奇異的魅力。那披散在她肩頭上的墨發,疏淡了她眉目間的冷利,卻也增添了幾分飄逸,令得這個少女,散發出一種亦雌亦雄的豔色來。再配上她足上剛換上的黑色靴子,盧縈整個人,都透著一種灑脫中的冷和艷。
這是一種讓人渴望征服的豔色。
盧縈來到塌几上坐下。
她垂下眸,慢慢給自己倒了一盅酒後,舉起酒盅,慢慢飲了一口。
然後,盧縈轉過頭,凝眸看向含著笑望著她的貴人,然後,她舉起酒盅,朝著他晃了晃後,低聲說道:“多謝!”
貴人沒人說話,他只是微笑著的,懶洋洋地看著盧縈。
感覺到他眸光的專注,盧縈蹙了蹙眉,低頭把手中的酒盅晃了晃,看著那酒水蕩起一圈圈的花浪。
現在的盧縈,沒有外表表現出的淡定。
她今天那麼回覆,著實跋扈了些。而且,她現在也感覺到,貴人的目光中有點冷意。因著這點冷意,她此刻不敢太隨意。
這是一種下意識中的警惕。於情於理,這貴人都不會真正放任她無止境的囂張下去,那樣,不符合馭下之道 。
盧縈垂著眸,長長的睫毛在眼窩下投射出一圈陰影,美麗的面容顯出一種無形的脆弱來。
是了,這個還沒有及笄的小姑子,一個人挑起家庭的重擔,外表表現得最堅強,她也是脆弱的。
這才正常嘛。
貴人低低一笑,說道:“盧氏。”
盧縈沒有回應,而是抬眸看向他。紅袍墨發底,她的烏眸特別黑亮,肌膚也特別白皙。她在看著他,等著他說話。
貴人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慢騰騰地說道:“聽說,你對我很不滿?剛才還發了火來著?這樣吧,你當著我的面,把話再說說?”
再說說?讓他好當面算帳麼?
盧縈抿了抿唇。
她抬著烏黑的眸光看著貴人,也許是看得太專注,也許是今天的盧縈還真的脆弱了。看著看著,盧縈那眸子裡蕩漾起一層水光。
這個紅袍似火,氣質既冷利的,又張揚而自信的“美少年”,突然之間,竟在這貴人面前流露出難得的脆弱了?
四下好多雙目光都朝這邊看來。那把盧縈載來的青年也瞪大了眼,他這還是第一次知道,無法無天如盧氏娘子,原來也有這麼個,呃,讓人心軟的時候。
貴人慢騰騰地放下酒盅,伸手撫著額頭,他還沒有怎麼著她呢。
雖是無奈,可到底,貴人還是嘆了一口氣。
聽到他的嘆息聲,盧縈垂下眸子,隱隱遮住眼底的精光。
她慢慢地舉起酒斟,幾乎是猛然把它喝了一口後,盧縈陡然站了起來,朝著貴人福了福,澀聲說道:“告退。”聲音有點啞,似乎在強忍著某種情緒。於是,說出這兩個字後,脆弱的,強行控制著自己脆弱的盧縈,猛然轉身掉頭便走。
——她也不跟貴人請示,再次這般自顧自離場。只因離場得有點倉促,顯得她那小身板是如此的心力交瘁,眾人略一猶豫,便看到她兔子一般竄出老遠。
目送著盧縈倉惶離去的身影,貴人長嘆一聲,道:“原來這太囂張的人,要扳回局面,眼中噙一把淚就可以了。”
站在他身後的兩個侍衛相互看了一眼後,左側那青年問道:“郎君的意思是?”
貴人沒有回答,他懶洋洋地站了起來。
意思?他的意思不就是,盧氏小娘子在他的面前,也太收放自如了。想囂張就囂張,囂張不了就噙一把淚唬弄他?
盧縈這一襲紅裳,著實太耀眼了些。幸好她出門時做過準備,懷裡揣了一把鐵錢。
租了一輛驢車把自己送回,一入巷子,盧縈便腳步加速。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個狐疑地叫喚聲,“盧雲?”
這聲音有點熟悉,盧縈迴過頭來。
她對上的,是看著紅袍男裝的她,瞪大眼回不過神的王氏少年王尚。
咦,陰澈都走了,他怎麼還來陰府?
王尚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盧縈,不知不覺中,他咽有點幹,喉結滾動了一下後,王尚收住心神,朝著盧縈一揖說道:“阿雲,好些時日不見了。”
不過這個時候的盧縈,明顯沒有與他交談的心情。她點了點頭,啞聲說道:“王兄,我身體不適,先行告退。”
說罷,她轉身就走。一直等盧縈的身影消失在那扇大門後,王尚還在呆呆望著。
一進入房門,盧縈便吐出一口濁氣,用熱水洗了把臉後,盧縈用毛巾緊緊貼在臉上,忖道:這下越來越難應對了……
敷了一陣,感覺到自己完全清醒過來。盧縈走到自己的房間,慢慢解下了紅袍。
把紅袍與同樣是那貴人所賜的紅裳疊在一塊,盧縈蹙起了眉。這兩件衣裳,都是照著她的身材做成的,不但布料精美,而且式樣也不是漢陽能見到的。
她今天去得匆忙,那貴人不可能臨時讓人給她制了這衣裳。只怕這些是他早就做好了的,也不知還有幾身?不對,現在的重點不是這個,而是那貴人在她身上,是真花了心思的。
他每次看到自己在他面前蹦來跳去的,也是故意縱容著散散心的吧?
想到這裡,盧縈又揉搓起眉心來。說實在的,她現在最大的希望,便是把自己的命運完全掌握在手。所以平氏也好,貴人也好,她都巴不得遠遠躲開。
正在這時,一陣敲門聲傳來。
盧縈走過去打開房門,站在外面的,是黃嫂子和阿青,兩人站在一起,黃嫂子臉上笑意盈盈,而阿青則有點不自在,看向盧縈時,也帶著微微的歉意。
“你們來了?”盧縈點頭,“請進吧。”
態度極為自然,一副早就料到她們會來的模樣。
黃嫂子臉上的笑容更諂媚了。事實上,經過昨天那事後,所有平府的人都對盧縈改觀了。原來,她不止是真的得到了那貴人的看重,而且,這個無父無母的破落戶之女,還是個真有心機的。
瞧瞧她昨天那番應對,一般的姑子,有幾個做得出的?不說姑子,便是平氏的郎君,只怕聰明勝過她的也沒有幾個。
因著這種想法的改變,現在平氏對盧縈的方案是,懷柔且多加走動,等找到了對付她的方法後,再來硬的。
見盧縈神色有點怏怏,黃嫂子湊上前嘻嘻笑道:“阿縈啊,這是怎麼啦?好像你不高興?”
盧縈抬眸瞟了黃嫂子一點,沒有說話。
三人走入房間,這小院子統共就那麼幾間房,因此黃嫂子一入內,便瞅到了盧縈擺在床塌上的兩件紅裳。
在這簡陋普通的房間中,那兩件用最珍貴的羅綺和錦緞做成的衣裳,是何等華美?黃嫂子一眼看去,便被吸引了目光。
她在盧縈面前,自不會有什麼敬畏不敢。當下走過去,把那衣裳摸了兩把,又提起來抖動兩下後,黃嫂子驚嘆道:“天呀!阿縈,你這衣裳從哪裡來的?看到這一角沒有?這是“方空”,這一角,還有這一角,都是用最珍貴的,披垂如霧,輕薄似空的方空紗縠製成的。”
她剛叫到這裡,突然記起來,這麼名貴的,整個漢陽只聞其名從不曾一見的方空,除了那個貴人,還有誰有?這衣裳一看就是按照盧縈的身段製成的,那貴人,果然對她上心啊。
盧縈正在忙著燒水,聽到黃嫂子的驚嘆後,她漫不經心瞟了一眼,面無表情地說道:“這裳我給了他錢。”
“你給了他錢?”黃嫂子瞪大了眼,她顯然無法明白盧縈的腦子是怎麼想的。好一會,她才好奇地問道:“你給了他多少?”你有那麼多錢麼?
據她所知,就算把盧縈這一屋子的書全部賣了,只怕也買不到兩件衣袍中的任何一件,因為這種衣料根本是有價無市。
盧縈一朝灶裡添了一根柴,回道:“那天阿青不是送來三百金嗎?我全給他了。”
阿青與黃嫂子面面相覷。
好像,三百金雖然不少,卻也遠遠不夠吧?
黃嫂子忍不住詫異地問道:“他收了?”
盧縈點頭,“恩,他讓人收下了。”
黃嫂子發現自己頭有點暈,有點弄不清那貴人和盧縈的關係了。按道理,貴人既然贈她衣裳,那就意味著他對盧縈十分看重。既然看重,又怎麼收她的錢?還是這麼少,這麼微不足道的錢?
她自顧自的沉思,沒有註意到盧縈瞟了她一眼,那眸光暗藏精光。
黃嫂子雖然沒有看到,阿青卻是看到了。很快,她就明白了盧縈那一眼的意思。卻是她們回去,各自把這情況跟平府眾人一說後,很快的,平家三房和四房,又各送了二百金過來。
這不,盧縈剛用三百金買了一件紅袍,這一轉眼,又賺到了四百金。伴隨著這四百金的,還有平氏眾人對盧縈越發恭敬,越發小心的態度。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30 10:45 PM
第七十七章詢問
平白得了四百金,盧雲也變得興奮起來。姐弟兩人直嘮嘮到半晚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送走弟弟後,盧縈讀了會書,轉身走向市集。
還沒有來到市集,一輛驢車停在她面前,同時,一個熟悉的叫喚聲傳來,“阿縈。”
盧縈抬頭。
她對上的,是表情複雜中透著幾分黯然難捨的曾長志。
四目相對,曾長志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來。直過了好一會,他才啞聲說道:“阿縈,我與平因她……”這個時候他提到平因,表情中沒有了溫柔,多的是一份漠然。
也許世間事就是這樣,因為平因是他自己捨棄的,所以他不記掛不留戀,而盧縈是主動不要他的,反而他一直放不下。
措了措詞,曾長志說道:“我與平因,已解了婚約。”
見盧縈烏黑的眸子毫無波瀾地看著自己,曾長誌發現自己的胸口堵得慌。
要說這陣子,誰家的姑子最受人注目,那必是盧氏阿縈無疑。幾乎稍有點門路的人都知道,她深得那貴人看重。
曾長志從來沒有想到過,如盧縈這樣的破落戶,還有一飛沖天的時候。由著這種心態,他在打量盧縈時,越發覺得她美麗無比,氣質逼人,實是平生僅見的佳人。
可這種感覺一出,他的胸口堵得更悶了。
說完與平因解去婚約的話後,曾長志低頭看著盧縈,澀聲說道:“阿縈,以前是我不好,我被平因勾住了,迷惑了,疏忽了你。”
轉眼間,他與盧縈之間婚變的緣由,便全部推到了平因身上。曾長志這不是他故意推搪,而是他當真認為,是因為平因勾引他,迷惑他,才令得他一時糊塗,進而失去了盧縈的。
語氣中,竟不知不覺中含了一些對平因的埋怨和不喜。
盧縈微笑道:“何必說這樣的話?曾家郎君,事情已經過去了。”
說到這裡,她朝他盈盈一福,祝道:“願郎君到了成都後,順利安康。”
曾長志一驚,他瞪大眼說道:“阿縈,你,你怎麼知道我要到成都去?”
“郎君不是說了與阿因解除婚約了嗎?”。盧縈一副理所當然的姿態,“若不是要到成都,郎君的父親怎麼會如此行事?”
曾長志徹底呆了。
他瞪大眼傻傻地看了盧縈半晌,腦海中突然泛起父親說過的話,“長志,盧氏女聰慧過人,你舍她而就平因,實是犯了大錯啊”
這話,他以前聽過兩次,也心有感觸過。可沒有一次如現在感觸這麼深。自己只是一句話,她便能推算出自己一家的行動,這種心智,遠非自己所及。
呆怔半晌,曾長志突然抬起頭來,他看著盧縈,又是興奮又是小心地問道:“阿縈,我,我一直歡喜你,你還是嫁給我好不好?”他無比認真地說道:“阿縈,我知道我以前做錯了,你放心,那種錯我以後不會再犯。我會一直對你好的,我父親,他也會喜歡你,中意你的。我母親你也別在意,你進了我家門,肯定會由你掌管中饋的!”
越說,他越是激動,也越是興奮。
說著說著,曾長志雙頰通紅,眼睛大亮,心也砰砰地跳得歡。
他第一次感覺到,原來他這麼久之所以鬱鬱寡歡,是因為與盧縈解了婚約。他現在才明白過來,只要能夠再與盧縈在一起,他就由衷的開懷了。
怎麼直到現在,他才發現這麼在意她?
這個時候的曾長志,渾然忘記了盧縈身後,還有那個貴人存在。
盧縈對上曾長志迫不及待的,激動得緊張的表情,突然有點想笑。
慢慢搖了搖頭,盧縈微笑道:“曾郎,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說到這裡,她再次一福,“曾郎慢行,阿縈有事要做。”
說罷,她轉頭便走。
曾長志無法掩抑住聽到她拒絕後那潮水般湧來的失望,那失望是如此的深重,直讓他一時之間,都失去了說話思考的力量。因此,他只是伸著頭,怔怔地看著盧縈遠去。
盧縈走到市集,挑選著東西的她,發現市集中的少年郎似乎多了些。有擺著給人寫信回信的攤子的,還有捧著一本書朝著她痴痴看來的。
……那兩日穿紅裳的影響,直到現在還沒有消麼?
隱隱中,盧縈聽到有人在低聲說道:“那就是盧氏女,她是我們漢陽的第一美人。”
同時,也有一些不滿的聲音傳來,“一個小姑子,怎地天天這般拋頭露面,任由男人指指點點?”
就在議論聲不時傳到她耳中時,突然的,黃嫂子熟悉而親近的說話聲傳來,“阿縈!”
黃嫂子的聲音有點大,引得好些人都向盧縈看來。
盧縈轉身,對上笑得十分可親的黃嫂子,她微笑道:“嫂子也來買菜啊?”
“是啊是啊。”黃嫂子上前挨近盧縈,低頭看了一眼她的籃子,她爽朗地笑道:“又是這些菜啊?天天吃著真沒啥意思。對了阿縈,嫂子家有做了些醃菜,那味道好極了,我給你舀一些吧。”
盧縈當然謝絕了。
不過第二天,盧縈又見到了黃嫂子。這次卻是平氏三夫人慶生,黃嫂子是來請表姑子過去熱鬧熱鬧的,不久前平府才送了七百兩金給她,怎麼著,盧縈這個表姑子都應該去參加宴會。
當下,替盧雲致了歉後,盧縈跟著黃嫂子來到了平府。
有多久沒有回平氏了?
盧縈轉頭看著便是慶生,也比以往清淨了些的平氏大宅,又看了看平素裡一個個頭昂得老高,而今低著頭一副本份相的平氏眾僕,心中想道:平氏的人,確實是沒了底氣,慌了神了。
來到平氏三房所在的院落外時,隱隱可以聽到裡面樂聲隱隱,香風陣陣。
“阿縈,我們走快點。”
“恩。”
盧縈跟著黃嫂子走了進去。院落裡,林立著數十個客人和婢僕,不遠處的亭台上,一個美人正在素手操琴。
盧縈進來時,也有人注意到了,不過盧縈穿的是極樸素的白衣,捧著個木盒子低著頭走路的她,看起來一點也不打眼。
與黃嫂子說了一句後,盧縈看到了坐在一側的平府眾姑子,便提步走了過去。
姑子正在談笑風生著,看到盧縈走近,開始還只是瞟了她一眼,待到盧縈抬頭,眾姑子一個個反應過來,因此,這小小的一角,也變得越來越安靜。
坐在一側,明顯胖了些的二表姐平意走了過來,她牽著盧縈的手笑道:“是阿縈來了?好久沒有看到你了,來,坐表姐這兒。”
卻是給盧縈解圍了。
盧縈朝她笑了笑,坐在了平意身側。
盧縈坐下一會後,旁邊眾人又漸漸恢復了談笑風生。
一側,平氏最美的六姑子不時地朝盧縈打量而來。這些姑子中,稍稍受寵些的,都知道盧縈被那貴人看重的事。想她們當初費了多少心力接近那貴人?因此現在看到盧縈,六姑子等人,多多少少有點不痛快。
就在這時,一個少女叫道:“咦,阿因怎麼沒來?”另一個姑子回道:“她好幾天都沒有出來了。”“也是她倒霉,居然碰到了那麼一個會勾男人的……”“真看不出,一個破落戶而已,又是勾引那貴人又不放過曾長志,也不知她怎麼應付得來。”
炮火慢慢轉到盧縈身上了。
這些驕橫慣了的姑子們,哪裡懂得審時度勢?她們早就看盧縈不順眼了。好不容易見到她,當然要順口刺兩句。
於嘀咕議論聲中,在眾人的頻頻偷望之下,盧縈接過婢女端來的湯水,神色不動地飲了一口。
盧縈表情冷漠,神色不動時有種睥睨傲慢之感,有時姿勢很平常,卻也透著種氣場。不知不覺中,四下的議論聲收斂了點,不過同時,對她不喜的目光卻多了些。
就在這時,一個少婦挪了過來,她靠近平意,低聲問道:“二姐姐,我現在怎麼辦,你告訴我好不好?”聲音沒落,語調中已帶了份哭腔。
這一下,眾女的注意力馬上從盧縈的身上轉向那姑子,平氏六姑子在一側溫柔地說道:“三姐,你別傷心,一定能想到法子的。”四姑子也說道:“要是前陣子,大哥二哥說不定就帶人打過去了。三姐,真是委屈你了!”“哎,奶奶都差點氣病了。”
在一眾同情嘆息聲中,平氏三姑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哽咽著說道:“我實是沒法,二姐姐,上次那個阿姣你都對付了,還有二姐夫現在也對你這麼好,這麼聽你的話。你一定有法子對不對?”
平意顯得圓潤些了的臉上露出一抹為難。這時,她看向盧縈,小聲說道:“阿縈,你有沒有法子?”
哪知她這話一出,眾姑子已七嘴八舌地接了過來,“二姐,你也太看得起她了吧?”“二姐,表妹只是個未及笄的小姑子呢,她能有什麼辦法?”“別為難阿縈了。”
……
在眾女的嘰嘰喳喳聲中,平意還是朝著盧縈解釋道:“阿縈,是這麼回事,你三表姐的夫婿,前不久不是納了一個良家女子為妾嗎?沒有想到那個妾是個陰狠的,她在夫婿面前溫溫柔柔,對你二姐也是恭敬體貼,可每次只要你三姐夫不在,她就來算計你三姐。前不久,她自己弄了些洩藥,還故意讓你三姐看過,又當著你三姐的面喝了那藥。結果她不過拉了兩次肚子,你三姐夫卻直是罵你三姐惡毒,好一陣都不理她。還有,你三姐生的兒子,前天被那賤婦推到水里差點淹死。那賤婦卻跟你三表姐夫解釋說,是他兒子羞辱她還用針扎她,她嚇得尖叫摔倒時,他兒子笑得太厲害,結果踩到了石頭自己滑進了河水里。”
嘆了一口氣,平意道:“可恨那賤人多年做作,你三姐夫一直認為她溫柔善良,隱忍大度,再加上周圍的兩個婢女又幫著那賤人。結果你三姐的兒子不但差點淹死,直到今天他父親都沒有去看他一眼,那賤婦的小兒子才咳嗽兩聲,他就疼得跟前跟後的。哎。”
第一百七十八章手段
聽平意這樣說著,四周的眾平氏女都心有戚戚,平氏六姑子更是咬牙切齒地說道:“那種賤婦,真恨不得打殺了事!”
平氏二姐嗚咽著說道:“我快要被她逼瘋,我真是沒辦法了,如果有誰能幫我想到法子,我,我給她磕頭都願意!”
眾女嗟嘆一會,一個平氏女嘆道:“一想到出嫁後會遇到這種事,我都不想嫁人了。”“是啊。”“這次連祖母也沒有法子。”“要是能遇到那種腦袋一轉便能想到法子的聰明人就好了。”
嘰嘰喳喳中,盧縈垂著眸,她慢慢撫著杯沿。
她不開口,眾姑子也懶得理她。平意也只是抱著試試的心思跟她說說,可沒有指望過她真能想出法子。
在一陣嘆息和悶悶不樂中,盧縈尋思道:也罷,我再放過平氏一次。
她想,以前平氏對她姐弟倆欺凌,那是以為她們年幼好操控,如果她在他們面前展露了她的心智,讓他們知道她是個不簡單的,也許他們就不敢了。
說真的,便是為了平意,她也不想輕易地毀了平氏一族。
想到這裡,盧縈迴過頭來,她看向哭哭啼啼的三表姐,輕聲問道:“你說那妾室是良家子?她父母親族可在?”
盧縈一開口,語氣中便透著一種清冷,這種清冷在很多時候,都流露出一種自信。不知不覺中,三表姐抬起頭來,而眾少女,也停止了交談,轉頭向她們看來。
三表姐點頭說道:“她父親讀過一點書,常給村子裡的人寫些信,有漢陽有一間米舖子,家境也可以。”
盧縈點頭,又問道:“你那庶子現今多大。”
“二歲有餘。”
“那妾室可喜歡外出?”
三表姐說道:“也就那樣,有事便外出。她,她這陣子得寵,比以前出去的時間多一些。”
“可有經常去的地方?”
“有的,她有一個嫁了的好友,會經常去她家,她還常去道觀。”
盧縈點頭,她認真地看著三表姐,淡淡說道:“後院之事,為什麼一定要在後院解決?她既然經常外出,你可以讓舅舅們出點力,比如讓一些人撞到她與某個男人衣裳不整的在一起。或者,你可以花錢請某個道長出面給她和她的孩子卜算一下,在卜算中,順口說出你那庶子不是你夫婿的兒子。做這事時,只需記得後面時不時地放出一些,關於那妾室與她哪個一起長大的男子相好的謠言便是,多謝幾個沒有壞處。”
四周鴉雀無聲!
在一個個齊刷刷的,錯愕震驚的目光中,盧縈淡淡說道:“要毀掉一個人,方法多的是。她能藉的勢,是你那夫婿,而你可用的人,是整個平氏。偌大的平氏,整一個小舖主的女兒,那還不是簡單之極?”
無比安靜中,只有盧縈這清澈中透著冰冷的聲音緩緩傳來。
一個個姑子傻傻地抬著頭,一雙雙目光則震驚地看著她。
這個時代書本無比珍貴,如平氏這樣的人家,真正讀書的也就是那些個郎君們。至於一般的姑子,最多就是識幾個字罷了。讀書少再加上從來沒有出過漢陽一地,造就了她們眼界的淺顯。所以,盧縈說的內宅事無需在內宅解決,這麼一個簡單的道理,習慣了守在一角天空的婦人們,也是想不到的。
她們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聽起來那麼複雜,簡直無法可解的困局,要處理竟是這麼的簡單!
平氏二姐呆呆地看著盧縈半晌,漸漸的,臉上現出一抹猙獰的紅暈來。她點了點頭,用力地說道:“多謝表妹,我現在知道怎麼做了。”
她轉過頭,朝著身周的姐姐妹妹看了一眼,含著淚認真地說道:“各位姐妹,阿縈之言事關我的身家性命,你們千萬不可說出去了。”
“二姐儘管放心。”“姐,我們是一家人呢。”“姐,我早就看那賤婦不順眼了,整死她最好。”“二姐,你怕什麼?我們家才沒有這種人呢。”
看著信誓旦旦的眾平氏女,盧縈垂眸想道:真說起來,囂張狠辣的平氏還是有一個優點的,那就是他們護短,整個家族對外時,總是抱成一團。
平氏二姑顯然是個性急的,得了眾女的承諾後,她便急急離了席。
而這時,樂聲再起,卻是壽星到了。
今日只是平氏三舅母的散生,要不是為了拉近與盧縈的關係,這生辰還不會整得這麼大。在一陣哄鬧中,盧縈被三舅母拉過去親親密密地說起話來。
而盧縈在奉上自己過去手抄的一本《道德經》做為賀禮後,便陪著眾人說笑一陣,吃過飯後才告辭離去。
傍晚了。
盧雲放了學,他一家門便朝盧縈說道:“姐,今天好奇怪,有一個叫王尚的送了一冊書給我,可看到我後,他便瞪著我半晌不做聲,連我的名字都問了好幾遍呢。對了,他還問了我家裡有什麼人。”
王尚?
盧縈轉頭看去,“送的什麼書?”
“是司馬遷的《史記》。我家沒有的。”司馬遷的《史記》?那本書字數足有五十多萬字,在古往今來的著作中,是出了名的大部頭。在這個紙張無比珍貴的時代,史記這份禮物十分貴重。
有所謂要做帝王將相從學史開始,史書中,含蘊著千百年人智者的精華,最能讓人明智,也最能讓人圓潤通達,由古而知今。一直以來,盧縈都夢想著能看到這本書,沒有想到,得到它的那一天這麼快。
“這禮物太貴重了,你休沐之日我們一起登門拜訪。恩,把書還回給他……”盧縈想了想,向迷惑不解的盧雲解釋道:“我有幾次穿男裝出門,報的便是你的名字。”
盧雲明白了。他抬頭瞪著姐姐,好一會突然笑道:“姐,他是不是喜歡你?”
盧縈搖頭,每次她與那姓王的見面,都是男子裝扮,他便是喜歡,也是喜歡男子時的她。
忖到這裡,盧縈自己也是一怔。
不過在還書之前,她得把這本書抄下來。
打定了主意,又想到自家新得了四百兩金,家境已極為寬裕,盧縈便馬上忙活起來。她出門買了一些蠟燭,回家對盧雲說道:“我們晚點睡,一起把這本書抄下。”
盧云自是應承。
抄到半夜,盧縈起得便有點晚。睜開眼時,弟弟已經上學去了。
洗漱,用過早餐後,盧縈又忙著抄寫起來。當她累得手膀酸痛時,已到了下午。
看著白灼灼地照在大地上的日頭,盧縈又轉頭看向那片牆頭。
慢慢的,她走到牆頭,伸手撫著粗糙冰冷的牆面,盧縈暗暗想道:他,應該還在路上吧?也不知是回了洛陽還是回了哪裡?
有一種思念,如這綿綿的春風,總是縈於心田。有時候,盧縈甚至覺得,當陰澈在時,她根本不曾如此在意他。她甚至覺得,她對他的思念,只是這春風太美,陽光太烈,桃花太艷罷了……
就在盧縈慢慢地把背抵著牆壁,低著頭靜靜地吹著春風時,一陣敲門聲響起。
吱呀一聲,盧縈打開了院門。
站在外面的,還是黃嫂子,不過除了黃嫂子外,另有阿青和一個盧縈不怎麼見過的婦人。
三個婦人的腳前,放著一個大箱子。見盧縈看向自己,黃嫂子與另外一個婦人抬著那箱子,笑瞇瞇地說道:“阿縈,這是大房的齊嫂子。上午時你齊嫂子直說,想送些什麼東西給你,卻不知送什麼的好。我就說啊,阿縈與阿雲的衣裳,不是特別好,就是特別普通,要送,不如送一匹好一點的布料吧。”
看來,這箱子裡面裝的,便是一些布料了?
黃嫂子是個自來熟的人,她一邊說一邊笑,轉眼間便令得整個院落都熱鬧起來。
把箱子抬進房間後,那齊嫂子把箱蓋打開,裡面裝了一些綾羅,這此綾羅顏色有點舊,顯然是放久了點,不過質料都算是漢陽難得一見的一等,比起盧縈和盧雲現在常穿的,那是好上太多。
見到盧縈滿意,那齊嫂子憨厚地一笑,她走上前,徑自朝著盧縈福了福,恭敬地說道:“表姑子,這一禮,是我家二姑子要我向你行禮的。”
二表姐?
這麼看來,這一箱布料是二表姐的謝禮了?
齊嫂子咧著兩顆外暴的板牙傻笑了一會,又道:“這些布料,是當年二姑子的陪嫁之物。要不是大房這幾年沒落了,也不至於才給這麼一些謝禮。”語氣真誠無比。
盧縈微笑道:“這些夠多了。”她轉過身,“我去燒點水。”
“別別,表姑子,讓我來,讓我來。”齊嫂子連忙接過盧縈手中的火鉗,在灶頭忙活起來。她一邊忙一邊說道:“不瞞表姑子,二姑子是我看著長大的,她對我來說,便是親人一樣。這一次,她甚至想到了死。不過有了表姑子的良策,二姑子就可以好好活著了。”
她動作麻利地把火點起,又舀了點水放到火上,徑自說道:“就在正午時,二姑子的家門口來了一個道長,他合了幾位小郎君的八字後,說三郎的親父當混混兒時曾經誤殺過一個客商,那客商的魂魄附在三郎身上,所以導致三郎魂靈不安,自幼多病。我出來時,那個家正鬧著呢,那賤婦和她的兒子已被姑爺趕出去了。”
轉過頭,齊嫂子感激中帶著敬畏地看著盧縈,“表姑子,你這是活命之恩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30 10:59 PM
第七十九章見面
盧縈微微一笑,沒有回答。
昨天盧縈出的主意,別人或許不知,平府幾個當家人還有黃嫂子和阿青那是知道的。
因此,站在一側的阿青和黃嫂子,一直神色複雜地看著盧縈。
那計策陰狠可行,最重要的是,它是盧縈信口道出的!
這個她們一直同情憐憫,從來不放在眼中的小姑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不得不說,昨天的盧縈,著實唬住了平府眾人。因此阿青和黃嫂子看向盧縈的眼神中,甚至增添了一絲以前從來沒有過的畏懼。
盧縈看到了她們眼中的畏懼。
對於她們知道畏懼,她很滿意。她不是那些一心想在眾人心中留在好印象的小姑子,甚至嫁不嫁人都無所謂。所以,適當的讓人畏懼,是不被人任意欺凌的前提。
——這世間,從來容易欺善怕惡。有幾個善良寬厚的人會不吃虧?往往那些不被人欺者,總有那麼一次兩次的狠毒表現。
送走阿青和黃嫂子後,盧縈特意趕到市集,拿著齊嫂子給的布料,同自己和盧雲各做了兩套春裳。
今天盧雲回來得有點早,他雙頰紅樸樸的,鼻尖上還冒著汗。蹭到姐姐身邊,盧雲說道:“姐,今天先生說,”他故意停了下來。
盧縈迴過頭,忍著笑意期待地看著他,“他說了什麼?”
盧雲每根頭髮絲都透著歡喜得意,“先生說我是個有天賦的,他說,他要薦我到黃公黃文賢先生那裡就讀。”
黃公黃文賢?
這個人盧縈聽過,他的名聲雖然不及死去的邱公,在成都一地,也是出了名的大儒。能成為他的入室弟子,弟弟大有成為秀才地指望!
一時之間,盧縈真激動起來。她喜悅地問道:“真的?”
“真的!”
盧縈倒吸了一口氣,她喃喃說道:“父親知道了,一定也會歡喜。”她那父親,在她的記憶中,從來沒有什麼事能夠讓他動容,不過她想,阿雲這件事一定能讓他歡喜。
抿著唇,盧縈低聲道:“阿雲,我們就去把這件大喜事在父親的牌位面前稟報一二。”
“恩。”盧雲也有點激動。
姐弟倆給父母上過香後,盧縈轉頭問道:“這樣一來,我得著手準備前往成都的事了。”黃公在成都,成了他的入室弟子,弟弟肯定要在成都住上幾年。弟弟去了,她自然也要跟著。原本盧縈還以為,會跟著那貴人一道去成都,沒有想到會出現這樣的好事。
尋思一會,盧縈又道:“幸好剛得了四百金,應該可以在成都購置一間小院子。”如果不夠,那就把現在這間院子賣了。
盧縈在這裡盤算,盧雲已洗過臉認認真真地誦讀起來。
聽著弟弟朗朗地讀書聲,盧縈歡喜地想道:也許有一天,弟弟真能出息,到得那時,我一定很快活。
有了去成都地打算後,一切都迫在眉睫。五十來萬的史記要抄完,少說也有二個月,而時間已不等人了。
想了想,盧縈還是放下抄寫地想法,一門心思地閱讀起來。她現在記憶力極好,理解力更是出眾,她想,如果能把這本書裝進腦子裡也不錯。
如此幾天,盧縈沒日沒夜地讀書時,平氏偶爾會過個二三天,便派阿青和黃嫂子,齊嫂子來她這裡一趟。而每一次來,她們都會帶一些禮物,到了現在,盧縈收到的上等布料,已經四五匹了,至於各種米糧肉食,更是天天吃還剩下不少。
這種小情小意地走動,頻繁地施恩,顯然效果奇好。現在盧縈不但與她們有說有笑,過個幾天便會主動去平府一趟。
她的這種態度,讓平府之人很放心,一時之間,她與平府完全恢復了一家人的客客氣氣,熱熱鬧鬧。與此同時,平府中發生的大事小事,盧縈也在與這些人的閒聊中知道了十之八九。
這些閒聊,在平常人聽來,或許只是一些隻字片語的是非。可到了盧縈耳中,她從中得到的東西,甚至比一般的平府主子知道的還多。
而這些隱密和是非,正是盧縈想要知道的。她現在是不想對付平府,不過如果需要對付時,現在聽到的這些,便能發揮出巨大的作用。
這一天,日夜誦讀,自覺記得差不多的盧縈,揣上史記,便讓弟弟約好了王尚。
姐弟倆與王尚見面的地方是漢陽的一處酒家中。
這是漢陽最好的酒家,兩層木製小樓,樓上有獨立房間。
盧縈來時,戴上了紗帽。新制的春裳穿在她身上,隨著她的走動而飄蕩著,有一種別樣的青春氣息。
一上樓梯,戴著紗帽的盧縈,便透過帽沿看到了那個站在廂房門口,神色複雜地向她盯來的王尚。
與陰澈一樣,十六七歲的王尚,身材頎長,面容中,帶著富貴子弟嬌養出的白皙乾淨。
此時,這個端秀白皙的少年,一直在看著盧縈走近。
朝姐姐看了一眼後,盧雲快步上前,喚道:“王兄。”
王尚沖他微微一笑,低聲說道:“阿雲,這是你姐姐?”
“恩,這就是我姐姐。姐姐說,你送的禮物太過貴重,她要親自道謝。”
盧雲的聲音清脆歡樂,王尚卻有點心不在焉,他時不時地看向盧縈。
這時,盧縈也來到了他身前,朝著王尚福了福後,盧縈清冷地喚道:“王家郎君。”
“是阿縈啊?請進,請進。”
王尚顯然不想被盧縈二三句話打發了,他連忙拉開廂房的門,恭請姐弟倆入內。廂房中的几上,酒肉飄香,鼎中燒得滾熱的湯正在冒著蒸氣。
這麼明顯地示好,姐弟倆自是不能拂了他的心意。盧縈跟在盧雲身後入了廂房,在房門關上時,她摘下了紗帽。
王尚一直在註意她,見她摘下紗帽,他目光一陣發怔。
不過轉眼,王尚便垂下雙眸,他走到對面坐下,溫和地說道:“阿縈,阿雲,坐吧。”
給姐弟倆斟好酒,他低著聲音,苦笑著說道:“阿澈那廝,倒是瞞得我們好苦!”
他這話,明是說陰澈,卻也是在說盧縈了。
盧縈垂眸,她清聲說道:“情不得已,王兄勿罪。”
聽著她清冷疏離的語氣,看著她女裝的面容,王尚不由想到男裝時的盧縈,他垂下眸,掩住眸中的失落。好一會,他才舉起酒斟一飲而盡,“這事怪不得阿縈,是我們眼拙。”
盧縈這次來見王尚,一是表示感謝,二,也是親口向他說一聲抱歉。畢竟,寥寥的幾次相遇中,王尚對她很親暱,那架式完全是把她當成了朋友。
想了想後,盧縈抬起烏黑的眸子看著王尚,清聲說道:“不管怎麼樣,是阿縈欺瞞在先。”頓了頓,她說道:“還請兄台萬勿見怪。”
她接連兩次請罪,王尚再說見怪便顯得心胸狹小了,當下他苦笑了一下。
正當王尚舉起酒斟時,靠近窗子的盧雲突然歡叫道:“咦,那不是田小七嗎?他怎麼在這裡?”轉過頭,盧雲對著姐姐說道:“姐,這小子我早就想逮住他了,我出去一下下。”說罷,他又朝王尚說了一句,也不等盧縈迴答,轉身便衝了出去。
一下子,廂房中便只剩有盧縈與王尚了。
這個臭小子,把他們孤男寡女丟在一間房裡。
盧縈慢慢嘀咕了一句。
正在這時,王尚低著聲音說道:“阿縈,我真的沒有想到,我一直以為你是阿雲。我……”他想起那個一襲紅袍,美得清冷疏離的少年郎,不知怎地,突然很想喝酒。
事實上,自從知道盧縈就是那個盧雲後,他已醉了幾回。
暗中嘆息半晌後,王尚抬頭看著盧縈,唇角泛出的笑容有點苦澀,“原來你就是他,怪不得以那個人的身份,都對你另眼相看。”
聽出他語氣中的失落,雖然有點想不通他的失落由何而來,盧縈還是低聲說道:“抱歉。”
這兩字剛剛出來,陡然的,盧縈聽到外面傳來一個少女帶著怒氣地叫聲,“你胡說!我就知道他在這裡!”
幾乎是這個叫聲一出,王尚臉色便是一變。而與此同時,蹬蹬蹬,一陣腳步聲衝到了近前。
聽到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盧縈也是臉色一變。她馬上拿過紗帽戴在臉上,看向王尚的目光中都帶有警惕。
……她不過才與這王尚見面,怎麼這麼快就有人找上門來了?莫非,這是什麼人對她設的局?
雖然想不通有什麼人要為難自己,盧縈還是有點氣惱。
就在這時,只聽得房門砰地一聲被人踹開,只見一個華服少女帶著兩個護衛衝了進來!
那少女一沖進來,便直直地瞪向盧縈。對上她戴著紗帽的模樣,少女冷笑道:“怎麼,敢做就不敢當了?”
說罷,她沖向盧縈便要掀開她的帽子。
不等她動手,盧縈已自己摘下了紗帽。
一對上盧縈的面容,少女氣是眼圈一紅,她跺了幾下腳,騰地轉頭對著王尚,恨聲說道:“姓王的,你三番兩次逃婚退婚,你害得我成了整個成都的笑柄,便是為了她?”
第八十章路遇
這少女雖衣著華貴,看那神態動作,分明是個嬌縱糊塗得有點分不清場合的。
在這樣的地方,說這樣的話,她還提得聲音很響,引得樓梯間冒出了好幾個腦袋,而原本喧嘩的樓下,更是安靜了些。
她就不怕這麼一鬧,自己以後名聲敗壞受人嘲笑麼?不過話說回來,王莽亂漢之前,女子地位一直很高,做事也頗有點任性。特別是蜀地漢陽這等離中原頗遠的地方更是如此。此番經過二十幾年戰亂,更是少了教化。如王莽亂漢前,那個著名的司馬相如和卓文君,就都是成都人。卓文君以大富商之女,與司馬相如私奔後,還拋頭露面當坊賣酒的。
在盧縈暗暗尋思時,那少女顯得更是恨極,她一眼瞟到一臉平靜的盧縈,不由氣從中來。
紅著臉,那少女朝著盧縈衝出。
看到她沖向盧縈,王尚臉色一變,他猛然站 起,急喝道:“阿緹,你想幹什麼?”
他這裡才喝叫出聲,已然衝到盧縈身前的少女已是右手一甩,一個巴掌便扇向盧縈的臉。一掌揮出時,少女尖聲叫道:“你這個不要臉的……”
她話還沒有說完,揮出的巴掌已被盧縈牢牢扣住。盧縈雖然也是弱質女流,可她常年做家務,不管是體力還是敏捷性,都遠強於這個嬌生慣養的少女。
伸手扣住少女的手腕,盧縈站了起來。
少女被制,不由掙紮起來,她漲紅著臉尖叫道:“賤人,放開我!”
盧縈依然扣緊她的手腕。她走到少女的身側時,少女尖叫一聲,右腳一伸朝她踢來!
盧縈輕輕巧巧地一側,便避了開來,然後,她把少女的手臂一轉一扳,令得她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向前一倒後,盧縈扣著她的雙腕站到了她身後。
雖是一襲女裝,反扣著少女手臂站在她身後的盧縈,那姿態卻清冷平靜得簡直就是個男扮女裝的少年郎。低著頭,盧縈盯著阿緹冷冷說道:“阿緹,你有沒有想過,經你這麼一鬧,你的隱私會人人皆知,以後你不管走到哪裡,都會有人笑話你,說你不得未來夫婿的歡心,說你潑辣不知禮數,怪不得沒人要?”
盧縈的聲音清冷如泉,很有穿透力,那少女正一邊掙扎一邊尖叫著,被她這麼一說,頓時動作一僵。
見少女聽懂了,盧縈冷笑一聲,她放開少女的手,走到一側拿起紗帽戴上。
然後,她從懷中掏出那本史記,朝著王尚低聲說道“王家郎君,這書太貴重了,舍弟不能收。”
把書推到王尚幾前,盧縈走到少女身側,歪了歪頭,盧縈一雙烏黑清澈的眸子看著她,認真地說道:“阿緹,以後不要這麼急躁了。實際上,你家王郎是第一次與我這個姑子相見。”姑子打扮的她,確實是第一次與王尚打照面,因此盧縈這話一點也不假。
見盧縈說得誠摯,那雙目光自始至終都透著清澈,這般沉穩中的勸誡,讓任性急躁的少女不由自主的氣勢大洩。
她喃喃說道:“我,我是聽人說的。”
盧縈“哦”了一聲,溫柔地說道:“阿緹,你能不能告訴我那個人是誰?我懷疑那人不懷好意。”
沉穩溫柔,頗有大姐風度的盧縈,對於阿緹這樣任性衝動,沒什麼心眼的少女來說,還是很容易產生好感的。她低下頭,不好意思地說道:“她也不是故意找的我,是我路過時,聽到她在跟人家說,盧氏阿縈是個輕浮的,朝秦暮楚的賤婦,你看她又勾上了那個王氏尚郎了!”
看來是自己不小心被人留了神了。
盧縈溫柔問道:“那說閒話的人是誰?”
阿緹搖頭,“我不認識,是一個二十五六的婦人,她一直在說你壞話。”
盧縈蹙起了眉,她又問了幾句話,終於確定,這阿緹還真不是被人故意引來的,一切只是她自己運氣不佳而已。
探明了一切,盧縈湊近少女,溫柔地說道:“阿緹,其實你很好的,以後不要這麼急躁,也不要跟你家王郎這麼緊就更好了。”
說罷,她回過頭來朝著王尚福了福,道:“王家郎君,阿縈告退了。”
目送著盧縈施施然離開的身影,看著她在自己面前也好,在阿緹面前也好,那冷漠從容地應對,王尚一直抿著唇,他深邃的眸子閃爍著,一直沒有說話。
盧縈出了酒家,沒有看到盧雲後,料想他這麼大的人也丟不了,便轉身向回走去。
盧縈剛剛走過一條巷子,突然間,一輛馬車直向她橫衝而來。在盧縈一個急剎後,馬車驟然停下,車簾掀開,一個磁沉的聲音傳來,“上來!”
是那貴人的聲音!
盧縈騰地抬起頭來。
她瞟了一下四周,見不少人偷偷向這裡望來,不由頭痛地想道:這下好了,明天不知又被說成什麼樣了。
雖然暗惱,她卻不敢在這大庭廣眾當中與貴人多作爭持。當下她乾脆利落地跳上了馬車。
馬車外面看起來普通,裡面卻佈置得舒服之極。黑色的絨布鋪在地上,盧縈的腳一踩,便是一個大大的泥印。
貴人身後的兩個美婢,同時低頭看向黑色絨布上那個泥印,盧縈,也是低頭看向自己的足。
看了一眼後,她伸出腳,慢慢地印下去,再印了一個清楚的泥印兒後。
兩婢同時露出一個鄙夷的表情來。她們看著盧縈,等著這個出身卑微,一身臟濕的鄉下姑子,在這個與她的身份格格不入的高貴之所,露出附合她身份的那種自形慚穢,戰戰兢兢。
盧縈沒有戰戰兢兢,她蹙了蹙眉後,把另外一隻足也在黑色絨布上蹭了蹭,直到把兩個鞋子蹭乾淨了,她才走到貴人的對面,施施然跪坐好。
——這般跪坐,鞋履上的泥土很容易弄髒衣裳,若是去了別家府第,一般都要換鞋,這裡沒有鞋子給她換,盧縈當然是以自身潔淨為主。
兩個美婢一直瞪大眼,一直盯著她的每一個舉動。事實上,如果換了別家的貴人,這般行事原是應該,可換了盧縈這樣身份的姑子,她們就覺得刺眼起來。
因此,此刻她們看向盧縈的眼神中,多多少少有了厭惡。
就在這時,一直閉目養神的貴人突然冷冷地說道:“下去!”
三女一怔間,兩婢同時雙眼一亮,得意地向盧縈瞟來。
盧縈神色不動,她自顧自地提起酒斟,給自己的酒盅滿上。
貴人微微睜眼,這一睜眼,他那斜長上挑的眸子頓時流光瀲灩。再次閉上眼,那貴人淡淡地說道:“你們兩個,下去自己領罰。”
這話一出,兩婢臉色煞白如雪。她們同時跪倒在地,朝著貴人磕頭求道:“主公……”
“滾!”
這喝聲一出,兩婢再也發不出聲音來了。她們慌裡慌張地爬下馬車,當站到地面上時,害怕和惶惑,令得兩個長相十分美麗,氣質也似大戶人家的姑子的兩婢臉色灰敗,戰戰兢兢。
盧縈收回了目光。
從那兩婢地打扮神氣來看,她們原本也是在貴人身邊有點地位的。可這貴人只是一個“滾”字,便令她們如喪家之犬,也不知是害怕失瞭如今難得的地位和榮華,還是害怕別的懲罰?
慢慢抿了一口酒,盧縈想道:平氏千方百計,便是想自己成為她們中的一員啊……
正在盧縈胡思亂想時,貴人磁沉的聲音傳來,“去準備一下,下月初七前趕到成都。”
什麼?
盧縈騰地抬頭。
貴人卻是又閉目養起神來。陽光下,他的眉頭微微皺起,那收斂了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來。
盧縈尋思一會後,點頭道:“好。”今天是初三,離初七還有一個月。而漢陽與成都離得近,路上的行程不會超過七天。
她站起來,朝著貴人福了福,低聲說道:“阿縈告退。”
聲音一落,她朝外面的馭夫喚道:“停一下。”
馬車應聲停下。
盧縈走下馬車時,回頭看了一眼自己踩出的髒污足印,又看了貴人一眼,突然想道:他趕下那兩婢,是因為她們對我有不恭的表情麼?
實在是連馭夫也是她叫停就停,沒有絲毫猶豫詢問,令得她浮出了這感覺。
……盧縈不喜歡這種感覺,她是個慣於自律之人,對於權衡利弊,更是成了本能。對她來說,這貴人對她越看重,事情就會越麻煩。
盯著那輛漸漸遠去的馬車,盧縈目中精光閃動,暗暗想道:等到了成都,我一定要找到法子與他劃清界限。
盧縈迴家半個時辰後,盧雲也回來了。
看到低頭讀書的盧縈,盧雲蹭到她面前,低聲道:“姐。”叫了她一聲後,他把一本書放在盧縈面前。
這本書正是《史記》。
見盧縈蹙眉,盧雲搔了搔頭,也有點為難地說道:“姐,我也沒辦法,王家郎君他板起臉一副不高興的樣子,把書朝我一塞也不說個話,我,我就有點氣虛了。”
盧縈抬頭看向他,問道:“你後來又見到了王家郎君?”
“恩。”盧雲點頭,“他一直在喝酒,喝了很多,我是他的護衛叫過去的。那人把我叫過去後,便把這書強塞到我手裡,他臉色很不好看。姐,你不知道,如果那時我說個“不”字,他肯定會讓人揍我一頓。”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30 11:15 PM
第八十一章圈子
盧縈尋思了一會,道:“這事以後再說。”
盧縈又想起了去成都的事,從那個貴人的語氣看來,似乎不是要她與他一起走,而是要他們自行去成都了。
不過現在弟弟的拜師之事還沒有確信,此事過兩天再想不遲。
才過了一天,盧縈又接到了平府的邀請。
這事在盧縈的意料當中,畢竟,她又與那貴人打了個照面。
這地方小便是這樣,隨便一件什麼事,都有可能落入哪個有心人的眼中,然後便傳得到處都是。
想了想,盧縈拒絕了平府的邀請,她想,她得讓平府的人知道,她盧縈,不是他們能夠隨喊隨到的人。
對於平府這樣的家族,盧縈早就知道,太親近了,她們會輕鄙你,會不把你當一回事,太遠了,她們又容易有小動作。適當的疏淡再加上一定的警告,是很有必要的。
讓盧縈沒有想到的是,平府的人剛走,又有一輛馬車停在巷子裡,前來找她的,卻是阿緹。
阿緹一進入盧縈的院子,便四下張望著,她轉了一圈後,撅著嘴說道:“阿縈,你家真小。”
盧縈一笑,沒有回答。
阿緹又圍著她轉了一圈,悶悶說道:“那些人都說你好看,可明明也就這樣。”
盧縈不理。
阿緹撐著下巴盯了盧縈一陣,又道:“阿縈,你說王郎為什麼不喜歡我?”
王尚為什麼不喜歡她?盧縈抬頭,她對上長相俏麗的阿緹,笑了笑後說道:“這事兒說不清,有所謂傾蓋如故白髮猶新,人和人之間的事,最是說不清。”
頓了頓,盧縈問道:“你家非要你嫁給他嗎?”。
阿緹搖頭,“才不是。”她眼圈一紅,聲音有點啞,“是我喜歡他,我從小就喜歡他。”
說到這裡,阿緹又道:“阿縈,你膽子真小。”
見盧縈詫異地看向自己,阿緹扁嘴朝她做了一個看不起你的表情,說道:“那天你跟我說,我那樣嚷嚷會有人說閒話。我在成都是也這樣嚷嚷,一直到現在都沒有人說閒話。”
盧縈聽了,不由一呆。尋思了一會,她問道:“阿緹,你家族是不是在成都很有勢力?”
“那是當然。”
盧縈恩了一聲,道:“我明白了。”
這陣子看史記,她從中明白一個道理。這世間,就是一個強權世道,從來規則的製定也罷,善惡的劃分也罷,都由強者說了算。只要阿緹的家族夠強,那麼她這個女兒在外面不管做什麼事,別人也不敢去說閒話,誰都不是蠢人,得罪不起的人,從來沒有人會去輕易得罪。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所以,被規則束縛最多的,通常是一些不上不下的家族和地方,最上面的那些人,規則是為他們定的,他們可以遊戲規則。最下面的那些庶民,他們不懂規則,也容易做出踐踏規則的事來。
阿緹是個不安份的人,她在這小小的院子裡轉了兩圈,又撐著下巴把盧縈打量了幾遍後,手一伸,扣著她的手腕說道:“阿縈,我們去玩罷。”
“去哪?”
阿緹眨巴著大眼,想了想後高興地說道:“我們去王府。”
見盧縈要拒絕,她大眼珠子滴溜溜一轉,認真地說道:“阿縈,其實你打扮好了,人是極好看的,一點也不像個鄉下姑子。我跟你說啊,王尚家裡很大,他的姐妹也很好玩,你多認識幾個沒壞處呢。還有你弟弟,他不是在讀書嗎?也要多走動走動才好啊。省得像上次那樣,王郎一句話也沒有說,你弟弟就嚇得不敢動了。”
這話打動了盧縈。
她的弟弟,這陣子雖然自信了一些,可幼時的貧寒,這麼多年的被人欺凌和鄙夷,還是讓他做人行事,透著幾分膽小。她想他出人頭地,在氣度行止方面,是得多加培養。
以前陰澈在時,盧雲還有個學習的榜樣,現在陰澈也走了,可這方面的學習還是不能丟啊。
見盧縈意動,阿緹搖著她的手臂說道:“好啦好啦,一起去嘛。王家姐姐妹妹們最有意思了。對了阿縈,我沒有跟你說過吧?明天王家有個宴會哦,今天啊,他們家裡來了很多貴人呢。”頓了頓,她加上一句,“我也是為了明天的宴會從成都趕來的。”
聽到這裡,盧縈點了點頭,笑道:“好吧。”
阿緹見她同意,一蹦而起,歡呼道:“那你馬上去準備。”
盧縈的準備很簡單,她穿了新制的一件淡紫色的春裳,把一頭烏黑的秀髮梳了個姑子髮髻,整個妝扮於素淨中透著幾分雅緻,便坐上了阿緹的馬車。
王府雖然是新搬來的,不過他們盤下了漢陽兩個大戶人家的院子,再把它打通修整。所以佔地極廣,不管是花木假山,都佈置得頗具匠心。
盧縈兩女剛從馬車中下來不久,便聽到一個少女高興地喚道:“阿緹!”
阿緹回過頭去,見到那個相貌端麗的少女,她高興地竄了過去,一把抱著對方便笑了起來。
兩女顯然是久沒有見面,這一在一起,便說個不停。因為好友來了,阿緹對盧縈都沒了什麼興趣,草草介紹了她一句後,又跟那少女快樂地聊了起來。
看著兩人走在自己前方,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少女,盧縈並沒有不自在。
她現在,很少有感覺到不自在的時候了。
微笑地行走在花園中,一路上落英繽紛,蜂飛蝶舞,直是美不勝收。
走著走著,盧縈聽到一個驚奇的,不敢置信地叫喚聲,“盧雲,不,盧縈?”
盧縈迴過頭去。
卻是五十步處的小湖旁,正走來六七個長袍大袖,衣著華貴的少年。那走在最前面的,正神色複雜地看著她的,正是王尚。而站在王尚旁邊,睜大眼睛驚奇地盯著她的,可不就是那個一直與王尚,陰澈走在一起的少年郎莫遠?
從衣著氣質來看,出現在這裡的少年郎,任哪一個都是非富既貴,這些少年聽到莫遠這麼一喚,同時朝盧縈看來。
盧縈對上莫遠驚異的目光後,微微垂眸,她朝著他盈盈一福,喚道:“見過莫家郎君。”又轉向王尚行禮道:“見過王家郎君。”
莫遠沒有回答,而是驚奇地叫道:“你,你真是女子?”
他大步走向盧縈,圍著她轉了一圈後,驚嘆道:“真讓人不敢置信。”
聽到這裡,一個圓臉少年奇道:“到底怎麼回事?這位姑子是誰?”
他問的是王尚,不過王尚一直抿著唇沒有回答,倒是莫遠馬上接口道:“她呀,她可狡猾著呢,前兩次一直扮成男子樣,我就說嘛,這漢陽城,哪裡有這般芝蘭玉樹般的美少年?原來是一個姑子假扮的。”頓了頓,他笑瞇瞇地說道: “阿縈還是著男裝更好看,阿尚,你說是不是?”
王尚面無表情地盯著盧縈,眸光深邃複雜,卻沒有回答莫遠的問話。
倒是一個長相身材高挑的少年走了出來,他圍著盧縈轉了一圈後,慢慢說道:“芝蘭玉樹?”吐出這四個字後,少年鄙夷地說道:“不過漢陽這種小地方的鄉下姑子,也配稱芝蘭玉樹?”他誇張地叫道:“阿尚,阿遠,你們的眼睛是不是出了問題啊?”
少年的語氣毫不客氣,而他的聲音一落,好幾個少年和姑子,都笑了起來。
這種哄笑中,有著對盧縈這種鄉下人的鄙薄不屑。
也是,芝蘭玉樹那是何等的形容詞,沒有一定的風度,沒有一定的氣量,沒有一定的才華和家世,沒有出眾的才情風貌,誰配擁有?
盧縈抬頭。
她靜靜地看向那出言不遜的少年,慢慢的,她冷漠的臉上浮起一個淡淡的笑容來。
這時眾人還在哄笑,在一眾笑聲中,盧縈微微一笑後,點了點頭,清冷地說道:“風月為骨,白玉為膚,方稱得上芝蘭玉樹,憑這一點,我確實不是。”
說罷,她不再理會這些人,轉身便走。
盧縈的冷漠中,一直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自在,這種自在和冷漠夾在一起,便是睥睨。
如今,她這麼一轉身,那優美的身姿,那灑脫地舉止,倒是把眾少年映襯得幼稚起來。一時之間,眾人有點笑不下去了。
就在一陣短暫的沉靜中,一個少年低聲說道:“你們不知道,這個小姑子可了不得,她可是那個住在怡園的人都另眼相待的。聽說那貴人對她頗為禮遇,連賞了她兩套用方空做成的裳服,她倒好,給回了三百兩金說什麼兩不相欠,那貴人竟是毫不介意就收下了。”
這話一出,四下安靜了。
這時,那少年轉過頭看向王尚,笑道:“阿尚,聽說陰澈那廝挺中意她的,還鬧過要跟她提親,對不對?”
這話一出,剛剛安靜下來的眾人同時一嘩。
任何一個階層,都會自成一個圈子。而這些少年少女所屬的圈子,在成都,甚至在洛陽都有一些影響力。這些少年,自小便見識過人,同時,也眼界甚高。
在他們眼中,盧縈這樣的鄉下姑子,便是長相最好,那也是玩物級別的,那是連提也不屑一提。可這麼不屑一提的姑子,竟然與那個貴人和陰澈兩人扯得上關係,這就不得不讓他們驚訝了。
第八十二章氣勢
一陣沉默後,也不知是誰哧笑了一句,“那又如何?那人也許今日看重她,說不定明日便又把她當成玩物了……不過一小小村姑,難道還真能與我等平起平坐,成了個人物不成?”
這聲音不大,可眾人還是聽得清。疏疏落落的樹葉,擋住了說話人的模樣。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人聲音一落,四周的少年少女同時露出一抹笑容來。
這是心照不宣的笑容,很顯然,在這些人心目中,都是這樣認為的。
盧縈也知道,他們確實是這樣認為的。要在這個世間受人尊重,從來不是這些或者,也許的看重。而是真真正正的地位,真真正正的一呼百諾。
所以,她一門心思只想把弟弟登上青雲之路,只有那樣,才是真正的改變彼此的命運。
因著那不知名的人一句話,一時之間,看向盧縈的目光由先前的驚訝,又恢復成了蔑視。這是一種視若無睹的蔑視,甚至隱隱有姑子在說:“怎麼讓這種鄉巴佬踏入王府?”“離遠一點,看了讓我心煩。”
一句又一句,開始時還有所顧及,到了後面,已是肆無忌憚。
盧縈抬頭。
在她的視野中,已看不到阿緹的身影。而另一側,王尚和莫遠等少年,已聚在一起談詩論文起來。
而她所經行之處,無論姑子少年,還是婢僕傭從,都離得遠遠的,彷彿她的身上有什麼疫疾,靠近了便會傳染一樣。
暗暗嘆了一口氣,盧縈想道:今天的事處理不好,自己和弟弟,也許永遠都會成為一個笑話。
想到這裡,她提步走向湖邊。
湖邊桃紅柳綠,殘花凋落。
盧縈走近後,湖風吹在她的臉上,身上,令得她的墨發向後披拂著。
信步走到一叢竹子旁,盧縈伸手扯散自己的姑子髮髻,然後兩下三下,把它扎了一個少年發式。
她的身上,著的是姑子衣袍,頭髮卻是隨便挽上的少年發式,要是攤在別人身上,定當不倫不類,可在盧縈身上,怎麼看,怎麼都透著一種自在。
這樣的盧縈,會讓人無法想像她僅僅只是一個鄉下姑子,會讓人無法輕視於她。
把頭髮隨意擺弄幾下後,盧縈扯下一片竹葉,放在唇瓣間吹奏起來。
眾少年姑子正聚在一起談笑風生,陡然間,聽到湖邊角落處,飄來一陣悠揚的樂音。
這樂音很別緻,清冽中透著飄逸,纏綿中透著幾分灑脫,不似尋常絲竹,可樂音一出,卻讓人彷彿看到了長空萬里,皓月無邊,雪山千疊,這是一種他們平素從來沒有聽到過的大自在,以及,俯視蒼生。
少年少女們府中樂師無數,有不少還是個中高手,可這一刻,他們還是聽呆了去。
不為別的,只為了這種嫻熟靈轉的樂音中,他們從來沒有聽到過的自在風流。
四下漸漸安靜了。
於安靜中,嘴裡含著竹葉的盧縈,悠然走出,她顯然桃花林中站了多時,墨發上,白玉般的臉頰上,嫣紅的桃瓣點點相印。
她披散著長發,露出那雪白修長的頸項,她一邊緩步而行,嘴裡還吹著世間難得一見的樂音,那偶爾瞟過眾人的眸光中,卻由衷地透著一種漠然。
這是一種真正的漠然,彷彿,眼前這個亦雌亦雄的少女,從來便不覺得,他們高她一等!
這是一種真正的自信,彷彿於她的內心深處,她就覺得自己會擁有他們擁有的一切,甚至,還會凌駕於他們之上。
這是一種腹有詩書氣自華,彷彿這個出自鄉村的小姑子,眼有山河,學富五車。
——此時長空真如雪!
竹葉清冽中,盧縈已施施然的從眾中中一穿而過,轉眼間,然後,她越過花園假山,走向了王府的側門所在。
看著她一步步遠離,王尚大步走到盧縈身後,他長長一揖,低聲道:“阿縈可是要回去?我送你一程吧。”
竹音慢慢止息。
盧縈迴過頭來,她看著王尚,一雙烏黑如寶石的眸子光芒閃動。慢條理斯地拿下那片竹葉,盧縈勾了勾唇,淡淡說道:“不必了。”
她朝著王尚,朝著眾人團團一揖,清冽地說道:“盧氏阿縈打擾各位了,告辭。”
說罷,她揚長而去。
目送著盧縈離開的身影,一陣低語中,一個姑子格格笑道:“這算什麼?學那東方朔的浮雲王侯麼?”
眾人沒有回她的話,東方朔,那也是傳說中成了神仙的人物,學他,那也要學得像。
倒是一個少年朝著莫遠說道:“怪不得你說她扮成少年,你們都看不出。這姑子,”他頓了頓後,點頭道:“好大的氣勢!”
這話中的,這個姑子,外表雖美,卻也不是世間難得的絕色,那樂音雖吹得新鮮,也不過是玩耍的玩意兒。她真正震住眾人的,卻是她那氣勢!聚在這裡的少年小姑,不過是靠著家族餘蔭享受富貴的人,還沒有真正成熟到,能夠無視這種對自身極度自信,相信自己可以操控一切的氣勢!
不一會,盧縈便出了王府大門。
不管她最後走得何等瀟灑,她等於是被眾人給逼出來的。回頭望著那高高的圍牆,盧縈抿著唇,暗暗想道:總有一天,我會不輸於你們。
其實,這感覺真是不好,說起來,她是阿緹叫過去的,而且那府裡面,王尚和莫遠也都是熟人,可在她被人排斥時,竟無一人替她說半句話。這種被人隔絕,被人孤立的感覺,簡直就是羞辱。
她想,她一定會強大起來。
尋思中,盧縈迴了家。
剛剛來到巷子外,她看到一輛驢車停在那裡,見到盧縈走來,黃嫂子的笑聲馬上從車中傳來,“阿縈!”一邊笑,她一邊爬下驢車來到盧縈身前。看著她不倫不類地打扮,黃嫂子笑道:“阿縈啊,聽說你去參加侍郎王府的聚會了?嘖嘖,我們的阿縈可真是有大福氣的人,那聚會連常府的人都沒有請呢。對了,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盧縈沒有回答,而是笑道:“嫂子找我有事?”
“是。”黃嫂子倒也爽快,她埋怨道:“上午來找你,你都不願,沒辦法,嫂子只好再跑一趟了。”頓了頓,黃嫂子說道:“阿縈,你三舅母要見你。”
“見我做什麼?”
盧縈提步便朝自家走去。
黃嫂子馬上跟上,她湊近盧縈,輕聲說道:“阿縈,你是被那些人趕出來了吧?”
盧縈停步。
黃嫂子仍然在自顧自地說道:“阿縈你去了還不到半個時辰就出來了,定然是呆不下去。阿縈啊,你現在可想明白了?這人就是這樣,你啥都沒有,憑什麼人家要看得起你?你沒有家族親人相幫,你就不算個什麼東西!現在,你應該知道你外祖家為什麼想讓你接近那貴人了吧?”
頓了頓,黃嫂子又道:“依嫂子看來,那貴人是真把你放在心上了啊。你跟了他,不說別的,一個名分是會有的。等有了那個名份,你看那些姑子郎君的,誰敢看輕你?”
拿眼瞅著面無表情的盧縈,黃嫂子又道:“你剛才在王府中,是受了羞辱吧?哎,那些人就這樣,昨天常府的一個嫡姑子過去了,都被氣得哭回了家。何況是阿縈你?”
這平氏的人,消息真是靈通。自己的一點小事,都被他們盯得緊緊的。只怕這巷子外面,有人專門負責盯著她吧?
走到自家門外,把門打開後,盧縈迴頭,她打斷嘰嘰喳喳的黃嫂子,直接問道:“我外祖母想我幹什麼?”
盧縈微微瞇眼,乾脆地說道:“我的性格,你們現在應該知道了。我不是隨人擺佈的那種人,你直說吧,平老夫人,或者,我那三舅母,她們又想出了什麼主意?”
這是什麼話?真是難聽!
黃嫂子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臉上。
不過她不敢發作,現在盧縈的性格,她們是領受了的,如今的平氏,還真不敢與她輕易翻臉。
愕了半晌,直等盧縈在房中忙活一陣,黃嫂子才咬了咬牙,走到盧縈身後說道:“表姑子,你三舅母的意思是,下次你見到了那個貴人,就代你六表姐向他美言幾句。”頓了頓,黃嫂子又道:“等你六表姐富貴了,不會忘記阿縈你的功勞的。”
這是平氏商量的結果,他們覺得,盧縈這姑子可能沒有父母教養的緣故,性格偏激,行事粗硬而且任性,實在不像是個能守住富貴的人。那貴人現在因為一時新鮮而對她另眼相看,總有一天,她的性子會耗盡那貴人的好感的。
所以,平氏要富貴,還真不能在盧縈的身上賭太多。想來想去,他們決定推出平氏最美的六姑子。六姑子的性格,溫婉大方得體,人又美麗善解人意,她如果成了貴人的塌上人,肯定能在他的後宅里站住腳的。
平氏打的原來是這個主意。
盧縈勾了勾唇,想道:倒是有長進了。
對她來說,平氏不是通過陰謀或逼迫讓她答應他們的要求,而是直接開口,這就是極大的長進。
因此,她想了想後,點頭道:“好。如今我見到貴人,氣氛合適,我會向他提起這事的。”
見黃嫂子喜笑顏開,盧縈嚴肅地說道:“不過你們應當清楚,那人身份貴重,什麼樣的美人沒有見過?六表姐雖生得好,他不一定看得上。因此,別抱太多指望。”
黃嫂子連連點頭,喜顛了地說道:“阿縈有這份心就好了。行,嫂子這就回去稟報老夫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30 11:24 PM
第八十三章同行
傍晚時,盧雲回來了。
他今天格外興奮,一沖到盧縈面前,便急急地說道:“姐,成了,成了!”
盧縈騰地轉頭,她看著他,低聲道:“你是說,你拜師的事,成了?”
“恩恩。”
盧縈雙眼瞬時晶亮無比,她點頭道:“好,那我們馬上準備前往成都。”
盧縈顯得十分興奮,她在院子裡踱了一圈後,喃喃說道:“我們手頭的金子,應該可以在成都購一間小房子。這樣的話,這間房子得留著,以後也是個退路。”
她側過頭看了看那間裝滿書簡的房屋,又道:“這些書,至少也得用六輛車才裝得盡。到時抵達成都,我們還得臨時再找房子……”
想到這裡,盧縈轉頭說道:“阿雲,黃公在華巔書院,不如我先行一步,在華巔書院旁找到房子等你?”頓了頓,她又道:“你的先生應該會與你同行吧?到時託他與你一道看管這些書簡,他應該會樂意。”
盧雲聽得一愣一愣的,他長這麼大,還沒有與盧縈分開過呢。特別是盧縈自受傷後,變得極為聰明堅強,他已習慣了一切有姐姐打點。現在突然聽到要與姐姐分開,到時得自己一人押著這麼多車書前往成都,便是有先生在側幫著看管,心中不免也升起一抹惶然。
盧縈把話說完,見到弟弟呆呆地看著自己,表情中十分不願,不由蹙了蹙眉,想道:我是不是護得太多了,使得弟弟不能像鷹一樣的飛翔?
事實上,別的窮人家的孩子,如果像盧雲這麼大了,可能已學會了獨擋一面。盧云有盧縈這個姐姐,一直不管多難,這個姐姐都把他的衣食住行包著,所以盧雲相比起同樣處境的同齡人,確實顯得稚嫩些。
尋思到這裡,盧縈道:“就這樣決定了。阿雲,我明天就去見過你家先生。”
說罷,盧縈走了出去。
這一次,她直接往了平府,找到黃嫂子後,盧縈沒有進入府中,而是就在外面說了幾句話。她說,她得了貴人的要求,得馬上前往成都,盧縈又說,自己答應平府的事不會忘記,等機會一到,她一定會盡快向貴人薦舉六表姐的。
說完這些後,盧縈轉身便走。她知道,平府中人聽到這個消息並不會焦急,因為成都也在平府的產業,他們想來,隨時可以來。
第二天,盧縈找到盧雲的先生,慎而重之地把六車書簡相託後,在那先生的欣然同意中,盧縈迴了家。
回到家,她便忙著整理家務。
當她把一切安排準備妥當,已是第四天。
給盧雲留下一些鐵錢,以及二十兩黃金後,盧縈帶著剩下的黃金,換上那襲銀色的男子袍裳,帶著幾個包袱,坐上了前往成都的驢車。
不過讓盧縈沒有想到的是,她的驢車剛剛出了成都,便看到了一支浩浩蕩盪,華麗無比的隊伍。遠遠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聽到那些人的談笑風生,再看到一輛輛的驢車牛車馬車,盧縈不由想道:還真是巧啊。
原來今天,便是阿緹等成都來客返回的日子!
戰亂剛平,現在便是大貴人家,馬匹也是不足的,因此這支由富貴子弟組成的隊伍中,夾有牛車和驢車。
不過這樣也好,她一個女子單獨上路,畢竟不怎麼安全。跟著這些人,應該不用擔心盜匪吧?
想到這裡,盧縈拉下車簾,閉目養起神來。
格支格支的車輪轉動聲中,眾少年姑子的笑聲越來越近了。
想到這一路同行,遲早會要打招呼,盧縈便掀開車簾,然後,她好整以暇坐在車內,拿起一本竹簡翻看起來。
這時刻,阿緹正纏著王尚,雙眼亮晶晶地說個不停。而一側的,騎著馬的莫遠則被同樣策馬而行的眾少年圍在中間。他說笑了一陣後,嘆道:“這一次你們也走得太匆忙了,幸好父親答應了讓我們把你們送到成都再回來。不然,真捨不得啊。”
另一個少年則笑道:“是啊,可真是捨不得。”
這時,一個高瘦的少年問道:“阿遠,聽說陰澈那人不近人情,可是當真?”轉眼他又說道:“陰氏在陛下眼前極為得力,要是早知道他在漢陽住了這麼久,我們早就過來了。”這人性子直,卻是把這攀附的話說得直接明白。
莫遠聽出了他話中的責備,他摸了摸鼻子,苦笑道:“不是我不願意說,實在是阿澈那性子,我們不敢太過違逆他啊。”
正這樣說著,他眼角瞟到一人,突然驚咦一聲,整個人從馬背上坐直了。
看到他回頭,眾人也跟著回過頭去。
這一下,連不遠處的王尚也注意到了,他也跟著回頭。
怔了一陣,莫遠叫道:“盧氏,阿縈?”
莫遠的聲音十分響亮,帶著幾分驚奇。
他這聲音一出,眾少年姑子同時回頭向盧縈看來。
馬車中,車簾大開的盧縈慢慢放下書簡,抬起頭來。
明明已是第二次看到她,這個時候,眾人還是眼前一亮,同時想道:果然如莫遠所說的那樣,這個姑子著男裝時,遠勝過穿女裝時。
只見簡陋的驢車中,一襲銀白色長袍的盧縈,烏髮高高束起。那清麗至極的面容,在那冷漠無波的眸光掩映下,散發出一種似雪似玉的瑩光。她的長袍穿得一絲不苟,使得她這個人,從裡到外都透露出一種疏淡的,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精緻,還有,睥睨!
有這樣氣質的人,真難想像她會攀龍附鳳。
眾少年一怔間,阿緹驚叫道:“阿縈,你是來送我們的嗎?”。
盧縈轉眸看向她,勾了勾唇,淡淡笑道:“不,我有事前往成都,得與各位一路同行了。”
坦坦蕩盪地說到這裡,盧縈見到有幾人譏誚的一笑,嘴一動便要諷刺她攀附他們,當下一雙烏黑如寶石的眸子靜靜地掃過眾人,清冷地說道:“諸君任我自行便可。”
說罷,她向後一仰,再次拿起了那本書簡翻看起來。
正好這時,一縷春風吹來,那春風拂過盧縈的車簾後,又拂起她額頭的一縷碎發,捲到了她長長的睫毛之上,然後,悄然垂落。
幾乎是陡然的,眾人同時想道:怪不得會說她如芝蘭玉樹了!
這世間,美貌勝過盧縈的男人和女人不知多少,可有她這氣質的卻是絕無僅有。這種疏離中透著自在,從容中透著冷漠的味道,一時之間,眾人倒是明白了,怪不得以陰澈的家世,竟想娶她為妻。
車隊在不疾不徐中向前駛去。
眾少年這時早把注意力從盧縈身上移開,聚在一起談笑起來。
不知不覺中,王尚策馬來到了盧縈的驢車旁。
他走到眾人注意不到的另外一側,神色複雜地打量著男裝的盧縈,王尚發現,自己那本來平靜的心,又有點砰砰跳了起來。
抿著唇,他暗暗想道:如果她不是姑子,那可多好?
至於她不是姑子他會怎樣,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還沒有想明白。
就在王尚胡思亂想之際,盧縈抬起頭來。
她瞟了王尚一眼,從一側拿起一個木盒。把木盒推到車窗旁,盧縈向後一倚,淡淡說道:“這盒子裡,裝的是郎君所贈的〈史記〉,實在是此書太過貴重,盧氏阿縈無功不敢受祿。”
王尚的目光一直盯在她的臉上,好一會,他才說道:“你可是怪我那日不曾替你說話?”
這話一出,盧縈轉頭。她眸光清澈地看著王尚,好一會,勾了勾唇淡淡笑道:“不,我不怪。”
在王尚詫異的目光中,盧縈靜靜地說道:“我從小就知道,世間一切,只能自己爭取,別人是指望不上的。因此,我不曾怪過你。”
這話,卻是比罵他還更讓他不舒服。
王尚抿緊唇,他也不知怎地,一對上男裝的盧縈,便思緒千端,隱隱中,他甚至對盧縈有點惱意,惱她不該明是女兒身,卻著男裝來誑自己。
想了想,他手臂一伸,把几上的那個木盒拿了過來,淡淡丟下一句,“隨便你。”說罷策馬離去。
轉眼間,夕陽西下,車隊要開始紮營了。
那些郎君姑子,每個人都帶了大量的護衛婢女,因此他們只是一聲令下,便有人忙碌起來。
盧縈沒有在外面行走過,也不做紮營的準備。她打算今晚睡在車上。
在她下來時,眾人已燃起的火堆,煮起了晚餐。
盧縈吃了幾口乾糧,便在這靠近樹林的山丘旁走動起來。
看著她一個姑子,卻自自在在的,真如一個男子一樣看來看去,好一些姑子都低頭哧笑起來。
盧縈聽到了她們的哧笑,她沒有理會,而是繼續行走著。一邊走,她一邊把眾人營帳的位置,馬車的停放,婢僕們說的話,還有他們的神態表情,樹林中的腳印,一一收入眼底。
圍著樹林走過後,盧縈走了出來。而這時,兩個姑子攔在她面前,咯咯笑道:“你叫阿縈吧?阿縈啊,你這般查來查去,可查到了什麼?”話一說完,她自己樂得笑彎了腰。
另一個姑子站在一側沒有說話,只是抿著嘴笑著。站在這姑子後面的婢子,則湊興著笑道:“盧姐姐這個樣子,不知道的人見了,還以為你是常年在外面行揮打仗的大將軍呢。”
她這話一出,又是一陣笑聲傳來。
在眾女的嘻笑中,盧縈微微抬眸,她的眸光瞟過聚在一起的眾僕人,在其中幾人的身上瞟了一眼後,又回頭看向那些載送東西的驢車。
目光掃過其中兩輛驢車,盧縈這才回過頭來。她微笑地看著幾女,點了點頭,說道:“幾位說得對,我是閒著無聊,走走罷了。”
說罷,她越過幾女,走向她的驢車。
第八十四章料中
幾女目送著盧縈修長挺拔的背影,同時輕哼一聲。
她們都看不過盧縈。
因為她們實在想不通,盧縈的自信和底氣從哪裡來。在她們想來,世間的貴族和庶民有天壤之別。而貴族之所以是貴族,那是從小耳濡目染,一衣一食的精養,奴僕成群的奉迎才養成的自信。而這盧氏女,竟是自信更勝過她們。
所以,她們實在想不明白。
她們自是不會明白,盧縈的自信來自於對世事萬事的通透,那是她受傷後便擁有的通透。從她醒來那一刻起,她便覺得這天地間的一事一物,都是那麼明明白白。她甚至覺得,很多事情,只要自己想,只要自己努力,就可以成功。
這種發自內心深處的通透,自信,暢達,佛家稱做:醍醐灌頂。指被灌輸了智慧,使人徹底覺悟清醒。
不過此時,佛教還沒有在中原大地流行,得等過了幾百年後的南北朝時期,才會在一本叫做《敦煌變文集維摩詰經講經文》中說道:“令問維摩,聞名之如露入心,共語似醍醐灌頂。”
沒有理會身後不時傳來的哧笑聲,盧縈來到停放車輛的地方。
此刻,夕陽漸漸西下,淡淡的夜幕開始籠罩在天地間,天邊處,淡淡的明月升起,數顆星辰點綴其側。
仰頭吹了一會風,盧縈沒有上驢車,而是閑庭散步般,又圍著一眾車輛轉了一圈。
轉著轉著,一個少年僕從跑了過來,他朝著盧縈行了一禮後,喚道:“盧氏娘子,我家主人讓你過去坐坐。”他朝身後一指。
盧縈順著他的手勢看去,卻是那山丘上,眾少年少女已生起了火堆,各自按家族和親疏圍聚成堆。燃燒的火焰照在一張張青春的臉上,烹著肉湯的大鼎上散發著陣陣白氣。
盧縈恩了一點,點頭道:“多謝。”她提步走近。
遠遠看到盧縈走來,莫遠忍不住說道:“這盧氏娘子,長得真不錯。”說到這裡,他瞟向一側的王尚,忍不住湊了過去,低聲說道:“阿尚,白日里你湊在她的車旁說什麼了?怎麼回來後臉色一直不好。”
見王尚沉著臉,莫遠嘻皮笑臉地說道:“你莫以為大夥沒有看到,小心阿緹又要發作盧氏娘子。”頓了頓,他又奇道:“阿尚,這盧氏娘子人才再好,也不至於你和阿澈都陷下去了吧?你且說說,你是怎麼看她的?”
王尚哼了一聲,沒有回答他。只是他的眼角,已投到越來越近的盧縈身上。
淡淡的月輝下,一襲銀白衣裳,姿容出眾的“美少年”,還是挺引人注目的。看著她越走越近,王尚舉起酒盅,仰頭一飲而盡。
就在好一些人等著盧縈過來,好一些人又準備發作於她時,走到離眾人只有二十步處的盧縈,身子一轉,順著一條小道步入了山丘下的平原處,順著那條小溪走動起來。
王尚皺了皺眉,朝身側的一個護衛喚道:“去告訴盧氏娘子,夜色已深,就別給我們惹麻煩了。”語氣十分不耐。
“是。”那護衛提步追上了盧縈。
看著兩人站在月光下說了幾句話後,自家護衛竟是跟著盧縈繼續向前,王尚先是雙眼一瞪,轉眼冷哼一聲,道:“真不像個姑子!”使喚起別人的人,還挺嫻熟的。
也只有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盧縈身上,這個時刻,莫遠等人已談笑風生起來。而離眾少年約有四十步遠的姑子們,也聚在一塊笑成了一團。美人們花枝招展的模樣,引得眾少年頻頻望去,哪裡還有心思理會盧縈?
盧縈圍著小溪走出二三百步後,回頭朝那僕人說道:“我們回吧?”
那護衛恩了一聲,說道:“這方向一眼可以看盡,哪有什麼眼睛發著綠光的野獸?姑子你確實是看錯了。”剛才,盧縈非要說她看到了一對發著幽幽綠光的眼睛,疑似是狼,這護衛壓根不信,不過盧縈十分美貌,她想看清楚,他也就樂意陪她一程。
盧縈尋思了一會,卻是說道:“可我就是不安。”她 抬起烏黑水潤的眸子看向那護衛,溫柔地說道:“成家大郎,如果我感覺到了什麼不對的事,可不可以找你?”
黑暗中,她一雙明亮的眼睛發著晶燦的光芒。
年方二十,還血氣方剛著的成家大郎端正的臉孔一紅,他不由自主地轉過頭,紅著臉“恩”了一聲,低聲承諾道:“姑子吩咐便是。”
“多謝大郎。”盧縈垂眸微笑。
這一晚,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轉眼兩天過去了。
這是眾人上路後的第三天,按這個速度看來,最多再過五天,便可以進入成都城內。
又到了傍晚時。看著忙忙碌碌扎著營帳的婢僕們,連續踩了兩晚地盤的盧縈,今天倒是安份起來了。
見她不再四下走動,與阿緹交好的,那個叫蕭燕的姑子譏諷地說道:“喲,今兒怎麼安靜了?某個村姑怎麼不冒充大將軍察看地形了?”她從那天看到王尚悄悄湊近盧縈後,便一直窩著火,平時有事沒事,便有點喜歡針對盧縈。
蕭燕的聲音一出,另一個少女輕嗔道:“阿燕,別這樣說話。人家這是知道自己的本份,找著藉口不讓自己礙人眼罷了。”
這話一出,幾個格格笑聲傳來。
這時,阿緹卻在她們身後叫道:“咦,你們說什麼呀?別這樣說阿縈,她挺好的。”
聽到阿緹大大咧咧的話,先頭開口的兩女同時搖了一搖頭,蕭燕更是扯過阿緹,在她耳邊說起悄悄話來。
聽著眾女的嘲諷聲一句又一句地飄來,坐在一個火堆旁的盧縈面無表情。她用樹枝掏了掏火心,騰騰的焰火中,一雙烏黑如寶石的眸子,特別的熠熠生輝。
見她這般鎮定,眾女火氣更大。不知怎麼的,這盧氏女年齡也與她們差不多,可她們在她面前,就有一種自己比她小了一截,正被她容忍著的感覺。這種感覺不止是她們有,眾少年也經常能察覺到。
這不是讓人愉快的感覺,特別對於頤指氣使慣了的富貴子弟來說更是如此。
面對眾人的嘲諷嘻笑,盧縈眸子也不抬一下。只是在眾人一一熄去火堆,鑽入帳蓬中睡覺時,安靜地朝驢車中走去。
這幾晚,盧縈都是如此,也就沒有人特意留意於她。
夜,漸漸深了。
天空中,一輪彎月相照,地面上,螢火處處,一個個帳蓬外面的火堆中,焰光明暗不定。
在鼾聲漸起時,一隊黑衣人出現在月光下。
這隊黑衣人,約有四五十個。他們黑衣蒙面,除了一雙眼 睛在暗夜中發著光外,一個個人都如溶入黑夜一樣。
慢慢的,他們離帳蓬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而隨著他們走近,也不知是哪一人帶頭,只見他們隨手一抽,瞬時,一把把長劍從鞘中冒出,映射著月色,泛著冰冷的血光。
黑衣人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漸漸的,他們一步步逼近了隸屬於護衛們的帳蓬。
車隊紮營,呈環形分佈,眾護衛守在外圍,僕人的帳蓬在中間,眾少年少女的帳蓬便處於最裡面。一共三圈,只要解決了最為強大的外圍護衛,剩下的人便是砧板上的肉,任殺任砍了。
這時刻,帳蓬中還是一陣寧靜祥和,鼾聲還在此起彼伏。
眾黑衣人走得很小心,每一步都輕起輕放。
終於,他們離眾護衛的帳蓬只有二十步不到了。這時,黑衣人的首領手中的寒劍對著月光,挽了一個神秘的劍花。這劍花一出,眾黑衣人腳步一頓。
只見那黑衣人的首領又挽了幾個劍花後,手中長劍猛然向下一沉,然後,他迅速地竄向護衛們的帳蓬處。
他這一動,宛如虎狼,在他地帶領下,眾黑衣人的臉上,同時現出猙獰的寒光來——
就在這個時候,“叭——”的一聲瓦罐碎裂聲,在暗夜中陡然傳來!
眾黑衣人才衝出兩步,陡然聽到這聲音,不由齊刷刷一驚。
不等他們反應過來,又是“ 嘩”的一聲,卻是那摔罐之人點起了火折。緊接著,那人隨手一甩,火折嘩地扔出,在空中飛出一個優美的弧線後,輕飄飄地落在地面上。
隨著那火折子落下,只聽得“嘩哧——”一陣劈劈啪啪的響起,轉眼間,一條火龍平空而起。那火龍以極快的速度蔓延開來,不過一瞬,便堆起了漫天火焰,生生地隔在眾黑衣人和帳蓬之間。
原本還黑暗如漆的大地上,變得通紅一片。
“發生了什麼事?”
“怎麼回事?走水了?”
“快,快醒醒,出事了。”
“有刺客——”
一聲又一聲的嘶叫四面而來,轉眼間,眾護衛從帳蓬中衝出,睡得迷迷糊糊的少年們,也衣冠不整地出現在帳蓬外。
一陣喧鬧之後,清醒了的眾人,齊刷刷轉過頭,他們看了一眼火龍的對面,那四五十個黑衣刺客後,又同時轉頭,看向百步處的樹林旁,那個長身玉立,銀裳如雪的美少年。
此刻,那美少年手中還拿著一把火折子,她的腿旁,更有四五個酒壇子。近二百雙目光都盯在她的身上,她卻依然是面無表情,那沖天而起的火焰,直映得她雙頰通紅,烏黑的眸子,更是亮得驚人。
在一陣驚愕中,最先回過神來的是護衛成家大郎,他大聲喝道:“那些人是盜匪,大夥快拿起兵器!”
成家大郎的喝叫聲,驚醒了眾護衛,他們急急轉頭去拿兵器時,眾姑子也衝了出來。在混亂中,王尚和莫遠同時朝站在樹林旁的美少年叫道:“阿縈,發生了什麼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30 11:33 PM
第八十五章態度改變
與他們的詢問聲同時傳來的,還有那黑衣首領的厲喝聲,“你這少年竟敢壞我的大事?來人,殺了他!”他的聲音,因為憤怒而聲嘶力竭。
面對黑衣人的憤怒,眾少年少女的驚疑和擔憂,靜靜地站在樹林側,好整以暇地欣賞著這一幕的盧縈,卻沒有半點慌亂。
她瞟了一眼那幾個晃著長劍沖來的黑衣人,腳步也不提,只是淡淡說道:“何必白做功夫?”
黑衣人自是不理,眼看他們越衝越近,盧縈隨意地提起一個小酒壇,“砰”地一聲遠遠扔出。隨著這一扔,只聽得“嘩——”地一聲,酒液四散處,火焰蔓延而去!
險些衝入火焰中的三個黑衣人急急止步,饒是停得快速,那火焰還是差一點便燒到了他們身上。
眼見竟是奈何盧縈不得,那黑衣首領氣得哇哇大叫。
而這時,阿緹的叫聲傳來,“阿縈,發生了什麼事?”她的聲音剛起,莫遠也叫道:“阿縈,這是怎麼回事?”
到了這個時候,這些郎君姑子還分不清狀況?
盧縈迴頭一看,卻原來,阿緹等人還是膽子大的,不遠處,還有幾個姑子臉白如雪地軟癱在地,有一個少年還在尖叫不已。
是了,這些人都是富貴床上養出來的玩意兒,經不起風浪的。
見那些人還在等著她的回答,盧縈勾了勾唇,冷冷說道:“事情很簡單,這些人要麼是刺客,要麼是盜匪,他們想殺人越貨,不過被我發現了而已。”
見到成家大郎等護衛舉著刀劍沖了出來。盧縈聲音一提,叫道:“成兄,速速派一部份人看管車輛!”
她的叫聲清冽,再加上那火光中雍容淡定的模樣,自然而然成了眾人的主心骨。成家大郎馬上應了一聲,揮手命令一部份人沖向馬車。
而這時,因為酒液燃起的火焰漸漸熄滅,隔開護衛和盜匪的火龍再無威力。
也不知是誰先喝一聲,轉眼間,眾護衛和眾匪徒衝殺到了一塊。
看著廝殺成一團的兩伙人,盧縈悄步後退,轉眼間便消失在樹林中。
十數個郎君姑子,他們所帶的護衛少說也有百人,這些護衛個個衣甲精朗,武器精銳,再加上還有一些壯僕幫忙,這一戰,盜匪失了先機,再也不能突襲,只靠實力相拼的話,勝負沒有懸念。
眼看著黑衣人節節後退,原來瑟縮成一團的少年少女強撐著站起。
黑衣人開始潰散了。
這些烏合之眾,一旦看到大勢已去,便沒有拼死的勇氣。有了一個人撤退,轉眼間越波及了整群人。也不知是誰呼哨一聲,眾黑衣人急急地朝著樹林的方向遁逃而去。
他們一退,眾護衛也是窮寇勿追。看著成家大郎朝這裡跑來,長身玉立的盧縈,從黑暗中走來。
再次對上這張疏離冷漠的俊美面容,眾人的眼神中,再也沒有了半分輕視。
嘴張了張,王尚走到盧縈身後,忍不住問道:“你是怎麼發現的?”
剛問出這句話,他便想到盧縈這幾天四處晃悠的行為。不由改口道:“你怎麼不早說?”
盧縈靜靜回頭,明滅不定的焰火中,她烏黑如寶石的眸子,清冽而毫無波瀾。對上眾少年詢問的眼神,盧縈勾了勾唇,回道:“我說了,你們也不會信。”
眾人一怔,正準備反駁,轉眼想到這幾日自己對她的冷言冷語,不由一噎。
這時,阿緹叫道:“阿縈,你這酒從哪裡來的?”
盧縈提車隊方向看了一眼,道:“那輛驢車中取來的。”她的話音一落,已圍了上來的成家大郎馬上接口道:“酒的事盧氏娘子跟我提過,這帳蓬外淋的這一圈酒,還是她要我做的。”入睡時,她非要這樣做,他還反對過呢。不過見她堅持,又願意承擔一切後果,他才幫的這個忙。卻沒在想到,正是這些酒替他們贏得了時間,救了他們的命。
成家大郎剛說到這裡,卻見盧縈使了一個眼色過來。
當下,成家大郎連忙跟盧縈走到一側。
在眾人的注目中,兩人低語了幾句後,成家大郎帶著十幾個護衛,突然如狼如虎地衝入婢僕群中。
只是一轉眼,他們已撲到了二個壯僕。把那二人掀翻在地後,成家大郎手中長劍一指,抵著他們的咽喉喝道:“好你個吃裡扒外的東西!”
“不,不,這事與我無關。”“饒命,姑子救我!”
護衛們沒有理會他們的尖叫,他們反手一提,便把兩僕推入一個帳蓬拷問起來。
眼看著那兩個僕人被帶走,站在阿緹身側,不久前還對盧縈冷嘲熱諷的蕭燕呆了。好一會,她騰地轉頭瞪向盧縈,尖聲道:“你胡說,他們才不會是內賊!”聲音尖銳中透著淒惶,也不等盧縈理會,少女已抱著頭哽咽道:“他們不是,他們不會這樣對我,他們不是她的人……”
聽她這語氣,卻是知道誰要對付她了?
盧縈還沒有理會,阿緹等女已籌擁著那少女走向一側。這些富貴人家出來的子弟,對於自身的處境比一般人在意。既然這個少女已懷疑到了什麼人,她們不用人提醒,也會去問個清楚。
帳蓬中哭泣聲嘶喊聲不時傳來,而外面,王尚已挨近了盧縈。
他低頭看著盧縈,只覺得咽中發苦,好一會,王尚才說道:“阿縈,你真是姑子麼?”
這話問得稀奇。盧縈抬起頭來,這一抬頭,她對上了月光中,王尚那無比複雜,似有著傾慕,又似有著期翼的眼。
他在期待自己不是姑子?
盧縈盯了他一眼,勾唇道:“我是姑子。”
一句話落地,王尚眼神一黯。
這時,另一個身材頎長的少年走了過來,他朝著盧縈深深一揖,感激地說道:“今日之事,多虧了盧氏娘子。這份情,汝南文慶記下了。”
盧縈等的 便是他這句話。
事實上,她一個婦人,出了這種風頭,雖然博得人一時尊敬,卻也會讓一些人心中對她畏懼。傳得遠了,說不定那話便會變得難聽。
這樣的話,如果她還想博個良緣的話,會成為阻礙。
不過盧縈博的從來不是良緣。
因此,在聽到這少年感激的話後,盧縈朝他福了福,清聲道:“不敢。”
只說不敢,卻沒有說不用還報,這次盧縈便與邱公刺殺案中相救各少年一樣,是準備讓他們欠她一個人情了。
自文慶上前說過感謝的話後,又有二個少年,四個姑子上前致謝。
盧縈大大方方地受了他們的禮。
接下來,定過神來的姑子們圍著盧縈,一一詢問起來。
受了驚嚇的眾人,這一夜幾乎沒有人睡著。第二天凌晨時,成家大郎等人已經審問出來了。
原來,還真是成都蕭氏出了內訌。那個與阿緹交好的姑子叫蕭燕,蕭燕是蕭氏大房的嫡長女,而那兩個派來對她動手的僕人,原本是照顧了她和她弟弟多年的忠僕,卻被她繼母收賣了。
那繼母的原意便是,找到合適的機會,便把蕭燕除去,然後嫁禍給山匪。
這蕭燕性格直爽仗義,與阿緹一向交好,也很得阿緹父母的喜歡。一直以來,蕭燕因為有阿緹這層關係,她在蕭府的地位牢不可破,甚至,那個小她三歲的親弟弟,也因為姐姐的緣故,在蕭府保住了他長房長子的地位。那繼母想要讓自己的兒子上位,最好的辦法便是除去蕭燕,她是想著沒有蕭燕這層關係,蕭府那個所謂的長房長子,便無人放在眼裡了。
只是那兩個蕭燕從來信任的忠僕,這一路上一直找不到機會,便悄悄與盜匪勾結了。他們盅惑眾少年多裝了些酒,只准備這裡把護衛們殺戮一淨後,那邊打破酒壇點燃驢車,驚動眾騎,令得眾人不能憑眾騎逃離。從而一網打盡,省得留有後患。
這事少年們一審清楚,頓時義憤填膺。聽著他們充滿恨意的議論 聲,盧縈暗暗想道:蕭氏那個繼母,看來是完了。只怕蕭燕的父親,這一次也討不了好。
因頭一晚大夥都沒有睡好,第二天直到接近中午才再次起程。
盧縈又坐上了驢車。
眾少年姑子的車駕,一律都是馬車,只有盧縈一輛驢車參雜其中。要是前幾日,他們還排斥她,還覺得她混在他們當中讓自己丟臉,這一日,卻是把她圍在了中間。
事後,眾少年細細想起,都是稱讚盧縈觀察仔細,感覺敏銳。至於她的狠辣什麼的,他們倒是沒有感覺。真正令得他們印象深刻的,倒是他們衝出帳蓬那一刻,盧縈那站在火龍旁,樹林前的俊美冷靜的風姿。
文慶朝盧縈的驢車看了一眼,耳尖一陣泛紅。不知不覺中,他的馬車加速,漸漸與盧縈的驢車並駕齊驅。
風吹著車簾,帶來一種濕濕的春天的味道。文慶側頭看向盧縈,對上她寧靜秀美淡泊的面孔,他突然覺得呼吸一窒。
就在這時,阿緹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文家郎君,你讓一讓,我要與阿縈說話兒。”
文慶眉頭一蹙,還沒有開口,阿緹已經扯著嗓子叫道:“阿縈,我發現我喜歡上你了。你在成都沒有親人,不如住在我家裡好不好?”
聽到阿緹毫無顧及地叫喊聲,盧縈笑了笑。她還沒有回話,另一個少女也嘰嘰喳喳地說道:“住我家吧住我家吧。我那個莊子剛剛弄好,還沒有去住呢。阿縈你就住到那兒去。”
第八十六章陳氏
盧縈自是婉拒了兩個少女地提議,不過經此一事,她倒是與眾人親近了些許。
經此一事,眾少年少女心中不安起來,他們一再催促眾人,平素地打鬧聲都小了不少。
漢陽地方雖小,卻也是交通便利的所在,這條通往成都的官道,不時可以看到車隊和行人。前幾日,眾少年還頗有點自視甚高,看不起這些來來往往的商旅,經過這麼一嚇後,每逢有隊伍經過,便會派人前去問詢。
到得下午時,文慶的笑聲遠遠地傳來,“諸位諸位,我們有伴了!”他策馬而來,對著眾人看了一眼,不由自主地瞟向盧縈,朗聲道:“是這樣的,我剛才打聽到,我的一個遠房舅舅就這兩日從濟陽舉家搬往成都,按照路程估計,我們走快一點,便可以與他們遇上了。”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我已經放飛了信鴿,從得到的消息來看,舅舅家的隊伍約有護衛二百餘人,這下便是那些殘餘的盜匪想來尋仇,也不怕了!”
他這話一出,眾少年少女同時歡呼起來。
文慶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看向盧縈。陽光下,盧縈的唇邊帶著淺笑,看到她高興,文慶泛出一個溫暖的笑容來。
“那我們走快點。”“前方三十里處有一個岔道,便是濟陽到成都必經之路。我們到那裡去等他們。”“對,我們去等他們。”
說笑聲中,眾騎加速。
三十里路,可近也不近,為了盡快匯合,眾人馬不停蹄地奔跑著。終於在下午時,來到了那條岔道處。
這時,眾人骨頭也顛得鬆了,便停下來一等人二休整。
盧縈任由馭夫趕著驢子去吃草,她自己則與阿緹,蕭燕幾女走到了一塊。
如此等了大半個時辰後,終於,在視野的盡頭,終於出現了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那隊伍光是車輛便有五六十輛,綿延的隊伍激起的煙塵高高揚起。
看到他們,眾少年同時發出一聲歡呼。
這時,盧縈聽到一個聲音低而輕柔地喚道:“阿縈……”
盧縈轉頭,她對上文慶溫和的雙眼。這個文慶,也與王尚等人一樣,約莫十五六歲年紀,不過文秀特別高,比一般人都高,五官端正,長方的臉型,認真看人時,給人一種穩重可靠的感覺。
對上盧縈烏黑的眸子,文慶的表情有點不自在,不過饒是不自在,他還是專注地看著盧縈,低聲說道:“阿縈,那些盜匪,你不用再放在心上,我一回去,便會讓人來剿了他們。”不會留著他們來報復你。
少年壓低的聲音中透著信誓旦旦,盧縈不由抬頭。
四目相對,少年的眸光溫和而堅定。盧縈唇角彎了彎,低聲道:“多謝。”
兩個字一出,少年歡喜起來,他憨厚地說道:“這是應該的。”
就在這時,莫遠的聲音從一側傳來,“阿慶呢?阿慶,那些人快到了,我們迎上去吧。”
“好。”文慶策馬走出幾聲,朗聲道:“你們幾個跟我來。”說罷,他帶著莫遠等少年奔馳而去。
這時,阿緹突然湊近盧縈,格格笑道:“阿縈,你在看什麼?”
盧縈迴頭。
對上盧縈的目光,阿緹笑得十分促狹,她朝盧縈做了一個鬼臉,整個上半身都從自家的馬車中伸出來,一副恨不得把臉貼到盧縈臉上的架勢,嘻嘻笑道:“阿縈,那文家郎君好像中意你了哦。”
蕭燕也從阿緹的馬車中也探出頭來,她跟著笑道:“就是就是,阿縈啊,文慶這人還沒有訂親呢。”
盧縈勾了勾唇,淡淡說道:“門不當戶不對,說他做甚?”
兩女顯然沒有想到盧縈如此清楚,不由一怔。
這時,另一個少女低聲說道:“你們兩個別說笑了。阿縈她,可是入了那個人眼的。”
這句話一出,兩女更是一啞。
好一會,阿緹嘟著嘴道:“我不信這事。”她 轉向盧縈,認真地問道:“阿縈,那個人,他當真看中你了?”
盧縈對上三雙好奇的眼睛,扯了扯唇,“沒這回事。”
“沒這回事?我不信!”說這話的,還是阿緹。她似乎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話前後茅盾,徑自瞪著盧縈,“阿縈,你在騙人!”
盧縈學著她的樣子回瞪著她,“那你到底是信還是不信?”
阿緹一呆,想了想後道:“我,我也不知道。”
幾女笑出聲來。
眾人說笑了一會,那支隊伍挾著滾滾煙塵越來越近。不一會,他們便出現在盧縈等人的視野中。
策馬走在最前面的,除了文慶,莫遠等人外,還有六個生面孔。那六人,分別是二個青年,二個少年和兩個少女。
盧縈只是瞟了一眼,便不由自主地看向那站在左側的少女。
那少女,不但長得很美,還穿了一襲紅色的綺羅裳服。她肌膚又白又潤,在陽光下散發出珍珠般的光澤,這般策馬急馳,鼻尖上微微滲著汗,雙頰暈紅,使得整個人如畫一般的精緻美麗。
這少女之美,還在盧縈之上,是盧縈長到這麼大,見過最美的人了。
眾人正說笑得歡,陡然看到這麼一個極美的姑子,幾個少年都看傻了眼,而幾個姑子,則是目光游移中,也在暗中對那美人評頭品足。
不一會,文慶帶著眾人來到了隊伍裡。他朝著眾人介紹道:“這是我大表哥,陳其,這是我二表哥陳震,四表哥陳術,六表弟陳連。”然後他指著那極美的少女介紹道:“這是我表妹陳嫣。”頓了頓,他又指向另一個圓臉嬌俏的少女說道:“這位是鄭氏的小娘子。”
眾少年紛紛行禮回禮中,陳嫣一雙妙目轉到了盧縈身上。
事實上,不止是她,幾個陳氏子弟的目光,都時不時地瞟向盧縈。
現在的盧縈,依然是一身少年打扮。一襲月白色的袍服,襯得她整個人格外的玉秀。
盧縈長相出色,扮成男子時,更比女裝時還要出色三分。在場的少年都是富貴子弟,個個皮膚乾淨五官端正,可論起漂亮來,自是無人比得上盧縈的俊麗。
見表兄表妹的目光都盯向自己,文慶笑了笑,他指向盧縈,說道:“這位小娘子姓盧……”
一句話吐出,好幾個聲音同時叫道:“她是姑子? ”“怎麼可能?”語氣中,竟然頗有點失望。
居然讓他們失望了,真是不好意思,盧縈摸了摸鼻子,抬眸勾唇,“盧氏阿縈見過諸位郎君,見過陳家小娘子。”
終於,心直口快的陳述忍不住問道:“你姓盧?不知你的父親是?”
盧縈淡淡笑道:“先父已然故去。”
陳述一怔。
在知道盧縈不過是個姑子後,眾人注意力大減。不一會,她聽到一個聲音驚道:“我還以為她是哪一戶的名門閨秀呢。原來只是漢陽來的鄉巴佬啊?”緊接著,另一個失望的聲音傳來,“她那樣的身份,竟能與你們為伍?”
這兩個聲音傳出後,又是一陣嗡嗡聲傳來。
不一會功夫,兩支隊伍正式匯合。
陳氏舉家搬到成都,有很多關係都要重新建立。而阿緹王尚等人,背後都有一個龐大的,在成都極有影響力的家族。因此,在有心討好之下,陳氏子弟與眾少年少女,很快便打成了一團。
而有意無意中,與他們沒有共同背景和話題的盧縈,已被排除在外。
盧縈也不惱,她重新拿起一本竹簡翻看起來。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擋住了她的視線,只聽到一個極清脆動聽的聲音輕輕傳來,“聽說,你得到了他地看重?”
開口的,正是大美人陳嫣。
盧縈抬起頭來,她對上陳嫣水靈靈的眸子,又看了一眼站在陳嫣旁邊,身材高大把她的陽光都擋了大半的長相俊挺的護衛,垂眸說道:“不知姑子說的“他”是何人?”
陳嫣聞言,嘴唇一抿,這少女實在生得美,一顰一笑皆風情。不高興地蹙著眉抿著唇後,陳嫣說道:“你這人,明明知道還這樣說話。”
頓了頓,她板著臉問道:“他賞過你什麼?可有承諾過給你名份?”說這話時,她雙眼不停地打量著盧縈,那姿勢,直是恨不得把她的頭髮絲都看透。盯著盯著,少女的目光露出一抹鄙夷,盧縈聽她低低說道:“聽說你父母早死了,你就是個連家族都沒有的破落戶?我才不信以他的尊貴,會中意你這種人。”
盧縈慢慢合上書簡,頭也不抬地淡淡說道:“這等事,姑子如果感興趣的話,不妨直接詢問他本人。”說罷,盧縈刷地拉下車簾,面無表情地說道:“我困了,姑子請便。”“嘩——”地一聲,車簾晃蕩著,隔開了陳嫣盯向盧縈的目光。
見盧縈絲毫不給面子,陳嫣美麗的臉孔漲得通紅,就在這時,文慶策馬過來,在後面喚道:“阿嫣?你在這里幹什麼?”
聽到他的聲音,陳嫣騰地轉頭,她看著文慶眼圈一紅,泫然欲泣地喚道:“慶哥哥……”
她又是委屈又是讓人垂憐地瞅著文慶,待得文慶看來時,她轉頭瞟了一眼盧縈的驢車,哽咽道:“慶哥哥,這人是什麼人,怎麼在你們的隊伍裡?”
她低下頭吸了吸鼻子,見陳慶靠近,便抬起眼睛,讓自己波光蕩漾的眸光從長長的睫毛下透射而來,極可憐可愛地瞅著他說道:“阿嫣不喜歡她,可不可以請她離開?”
天空漸漸轉暗,馬上就要入夜了。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把一個長相出色的人強行驅離隊伍,是很容易遇到危險的。
盧縈拉開了車簾。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30 11:45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30 11:45 PM 編輯
第八十七章動不得
讓盧縈離開?
文慶眉頭一皺,他耐下性子正要開口勸說。只聽得馬車中傳來盧縈的低笑聲,“陳氏娘子,你這樣可不好哦。”
眾人回頭,簡陋的驢車中,“美少年”盧縈的笑容有點捉狹也有點冷,只聽她清清冷冷地笑道:“陳氏娘子,你特意跑來問,那貴人到底許了我什麼……明明知道我與那貴人有關連,怎麼還能讓你表兄把我驅趕出去呢?你就不怕你的表兄會因此得罪那位貴人?害了家族絕了前途?陳氏娘子,做人可沒有這個做法!”
這話恁地尖銳!
如果盧縈沒有點醒,文慶都不曾發現,自家表妹那麼可憐可愛地一眼,那般溫溫柔柔的一說,其中竟是含著惡毒心腸!
他不敢置信地瞪向陳嫣,而陳嫣一張美麗的臉漲得通紅,眼淚直在眼眶中打著轉。
自小到大,她用這一招都是無往而不利,往往利用了別人,那被利用的人倒盡了霉頭還一無所覺,有時她眼淚這麼一灑,很多人還心甘情願被她繼續利用下去。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伎倆,會有被人一眼看穿的一天!
更重要的是,她從來沒有想過,那個看穿她伎倆的人,竟然不顧她的家世地位,直白白地揭了開來,一點也不含蓄,一點也不怕與她撕破臉!
“阿嫣!”就在這時,那護衛心疼地擋在陳嫣的身前,轉過頭朝著盧縈瞪來,手則按上腰間的劍柄,恨聲喝道:“你這婦人怎麼說話的?阿嫣心思單純,你如此編排於她,小心某取了你的性命去!”
這話一出,陳嫣的眼圈更紅了,她楚楚可憐地垂著頭,時不時地抽嗒幾下。
看到陳嫣如此,那護衛正是對盧縈怒目而視。
陳嫣本來就是眾人注目的中心,她這一哭,那護衛這麼一喝一威脅,頓時嗖嗖嗖,幾十雙目光同時向這邊看來。
阿緹等人連忙靠近,王尚更是直接向文慶詢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文慶還沒有回答,那護衛已冷森森地喝道:“這人編排阿嫣!”
他這麼一喝,眾人同時看向盧縈。而那些陳氏的護衛,更是團團圍了上來。
看到這種情況,盧縈不由一笑,只見她聲音一提,懶洋洋地說道:“我有沒有編排你家姑子,其實很容易弄清。文家郎君,你可以去問問看,剛才大夥私下里議論我的身份,談到我與那個貴人的關係時,陳氏阿嫣有沒有在一側,有沒有聽明白。”
盧縈的話一出,阿緹馬上叫道:“這個我可以作證,剛才我們說這事時,她聽得可認真呢,還挺不高興的,怎麼啦,阿縈?”
盧縈淡淡說道:“沒,這位陳氏姑子剛才在問文家郎君我是什麼人,說她不喜歡我,還要他把我趕出去。”
嗡嗡聲大作。
眾人看了一眼懶洋洋的盧縈,又看了一眼臉色不好的文慶,又看了一眼泫然欲泣,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和傷害一樣的陳嫣,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
盧縈的話不多,可句句中的。如果這個陳嫣明明聽到盧縈與那貴人有關係,還這樣慫恿自家表兄,要麼,她是真愚蠢,要麼,她就是心腸惡毒。
可不管是哪一點,都讓人敬而遠之。因此原本走向陳嫣,想安慰她幾句的少年少女,同時止了步。而靠近盧縈的人,則明顯多了起來。
眼見這情況對自己越來越不利,陳嫣氣得哽咽不止。她拭著淚說道:“我沒有!你這人,你這人怎麼能這樣?我根本就不是那個意思。我,我……”我了半天,她只能哭個不停。
沒有辦法,盧縈的一席話,把她的後路都擋死了。她發現自己除了哭,竟沒有別的反駁之詞。
事實上,陳嫣真沒有遇到過盧縈這種人。為什麼她要這麼直接,明明在她生活的環境中,大夥恨得牙齒都咬掉了,表面上也是笑笑呵呵的。明明仇家說了最難聽的話,也都是強忍著。
自己的家世遠勝過她,美貌也勝過她,她怎麼就不多想想,怎麼就這麼沒有顧及?難道她一點也不想到,這般與自己結成死仇,會遭到自己的報復?
事實上,盧縈還真不怕她或者她的家族地報復。相反,她清清楚楚地感覺到,如果放任陳嫣表演下去,說不定會讓自己倒大霉。
她把陳嫣的真面目擺出來後,文氏族人是不會對她有好感的。而陳氏一族中,有遠見有大局觀的人,也會對她不喜……一顆還沒有派上用場的棋子,隨時想撤,也就撤了。至於旁觀的阿緹等成都名媛,也會對陳嫣有了三分排斥之心。
……對於一個把自己當成對手的敵人,何不在她羽翼未成時直接把她打落雲霄?也省得她矇騙更多的人來對付自己。
至於這般結成死仇後,陳嫣或者陳嫣的母親兄長什麼的,非要報復她,盧縈也不怕,因為,她已把她們的仇怨,清清楚楚地擺在明面上了。他們不得不忌諱那個貴人,不得不忌諱眾人的悠悠之口,他們根本不敢動手!
眼見四周的目光越來越冷,陳嫣直是哭得梨花帶雨,悲傷不已。
這時,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傳來,“怎麼回事?”
看到那男子走近,幾個護衛連忙上前,低聲說了幾句話。
中年男子一聽,臉色不由一變。他走到盧縈的驢車前,深深一揖,道:“盧氏娘子,老夫替我這不孝女向你致歉了。”
盧縈連忙回禮,“不敢,陳公多禮了。”
陳公回過頭來,他狠狠地瞪著女兒,看著女兒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卻還是美麗無匹的臉孔,他暗中恨道: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這一次陳氏舉族遷往成都,固然有家業的原因,把這個千嬌百媚的女兒推向那個貴人的懷抱,也是陳氏計劃中的重點之重。可他萬萬沒有想到,被族中寄以厚望的女兒,連成都還沒有到,連那貴人的面還沒有見,便名聲敗壞了!
這名聲敗壞,要是平常,他還能想法子遮一遮,可這裡這麼多富貴人家的子弟,他能遮誰的口?
氣到極點,陳公忖道:罷了罷了,只得別擇它法了。
想到這裡,陳公青著臉命令道:“帶姑子回馬車,別讓她出來丟人現眼了!”
“是。”
幾個婢女上前,推著哭得無比傷心的陳嫣遠去。送走女兒後,陳公大袖一甩,鐵青著臉大步離去。
陳術向來與這個妹妹交好,眼見她哭得傷心,不由壓著脾氣遠遠地瞪了盧縈一眼,向旁邊的人問道:“你去問問,這個盧氏阿縈到底是個什麼來歷,還有,她與眾人的關係如何?”
他想,不能讓自己的妹妹白受了委屈!因著那貴人的關係,他可能不敢來硬的,可這世間,要用軟刀子殺人,那法子多得很。
就在陳術鐵青著臉越想越怒時,那僕人走了過來。他低聲把盧縈的來歷說了一遍後,道:“郎君,那小姑子可了不得,她昨天晚上施法趕走了山匪,那伙人無論上下,都承她的情,感她的恩呢。”
“怎麼回事?”陳術連忙問道。
那僕人把昨晚發生的事細細說了一遍,道:“郎君你不知道,那姑子小小年紀,卻把那些護衛都收伏了。那些粗大漢子,一提到盧氏阿縈,個個心服口服呢。至於那些郎君姑子,也是一個個對她贊不絕口。”
陳術沉默了會,說道:“我知道了,退下吧。”
他策馬來到陳嫣的馬車旁。
感覺到陳術靠近,陳嫣在馬車中咬牙切齒地說道:“四哥,你要幫我殺了她!”她的聲音中充滿了恨意和惡毒,“四哥,你快點幫我想法子,我要她死!我不想看到她還活在世上!”
提到殺人,她沒有絲毫猶豫。事實上,她憑著自己的美貌,已殺過好幾個人。去年時,有個長相俊美的郎君竟然不歡喜她而喜歡她的一個手帕交,那個長相遠遜於她的呆蠢之物。她便是通過陳術的手,把那手帕交騙到盜匪手裡,讓她失了清白後自盡而死。
聽到妹妹的要求,一向對她百依百順的陳術卻沉默起來,好一會,他才艱難地說道:“阿嫣,那盧氏女動不得。”
他一句話剛剛落下,馬車中,陳嫣已捂著耳朵壓著嗓子尖叫起來。
陳術苦著臉,等到妹妹尖叫完了,才低聲嘆道:“阿嫣,這次你一定要聽四哥的,那盧氏,真的動不得。”這裡的少年少女,個個都是富貴人家出身,人人都精通這些鬼詐伎倆。據剛才地探查得知,那盧氏女生活簡單,根本沒有仇家。自家妹妹,可能是她結下的唯一一個仇家。在這樣的情況下,別說自己有動作了,便是自己什麼也不做,那盧氏女有什麼好歹,別人也會第一時間懷疑到妹妹身上。
那盧氏女,是真的動不得啊。
想到這裡,陳術不顧馬車中的妹妹再次傳來的尖叫,斷然說道:“阿嫣,這次你一定要聽四哥的。以後,你就不要想這回事了。等父親他們消了氣後,四哥會把你送到洛陽,讓你到那裡找個好夫婿的。”至於成都,就不必呆了。
馬車中,陳嫣還在尖叫,陳術卻顧不得她了,搖了搖頭後,他把一直跟在陳嫣身邊的護衛叫過來,嚴厲警告他不許打盧縈的主意後,陳術這才策馬離去。
第八十八章入夜
傍晚了。
又要紮營休整了。
望著一個個林立的帳蓬,文慶叫來幾個僕人,吩咐他們給盧縈也扎一個營帳後,便走入自己的帳蓬中坐下,悶悶地喝了幾口酒後,他把酒盅一放,轉過頭沉默地看著盧縈所在的方向。
一個少婦走到他身後,福了福後,低聲說道:“二郎,奴從陳氏下人那裡得了些消息,說是陳嫣善於作偽,其實心腸狠毒。”
“恩。”
“舅舅雖是親人,可陳嫣所作之事,還是得傳到夫人耳中才是。”這世間,多的是只求一時痛快,喜歡做損人不利己之事的人。如果陳嫣心腸狠毒,就得讓家族知道,免得到時幫了她,還被她反咬一口。
陳嫣太美,有這樣的美貌她要上位很容易,這點不得不防。
文慶點了點頭,他目光還在盯著盧縈若隱若現的身影,說出的話有點心不在焉,“這個我自是知道。”
少婦順著他的目光,朝著盧縈的身影看了一眼,突然說道:“二郎,你歡喜這個盧氏娘子,對麼?”
這少婦是文慶母親派來跟他的老成之人,一直受他尊重。
少年郎陡然被人看破心思,不由臉孔一紅,他回過頭來,端方的臉孔遲疑了半晌,才喚道:“我……”
少婦溫和地看著他,見他欲言又止,她放輕聲音說道:“二郎,你當知道,你的母親還有父親,不會同意她進門的。”
一句話落地,文慶臉色大變。
少婦不顧他難看的表情,徑自說道:“二郎也知道的對不對?不說家世配不配,便是盧氏娘子這種性格行事,便不適合身為文家嫡子的阿慶啊。你看她今日處事,其實可以更溫和,更婉轉對不對?如果換了別人的姑子,壓根就不會與陳嫣對上,你這麼看重她,一切交由你處理,難道你還能委屈了她不成?可這個盧氏娘子,卻沒有這樣選擇,而是採取了的硬碰硬招數。”
頓了頓,少婦又道:“文氏一族家大業大,兄弟眾多,平素夫人們主事,從不敢越雷池一步,甚至,每說一句話都要在心中轉三轉,這點,奴以為,盧氏娘子怕是做不到。”
可以說,在盧氏娘子麵前大落下風的陳嫣,都遠遠比盧縈更適合大宅門的生活。宅門中過日,可以心狠手辣,可以陰險,可以圓滑,可以裝拙,可就是容不得這種張揚自我的女子。
見文慶慢慢低頭,用手摀著臉一聲不吭,少婦忖道:二郎才起這個心思,不如趁早斬斷。
因此,她想了想後又說道:“據奴看來,這盧氏娘子性格如此之強,要她做妾,必是不願的吧?二郎,她不能做妻,又不是個甘於做妾的性子,再則,她與那個貴人,還有陰氏郎君都有牽扯。你,你還是把她忘了吧。”
把她忘了吧!把她忘了吧!!
捂著臉低著頭的文慶陡然聲音一提,澀然喝道:“出去!都給我出去!”
少婦手一揮,帶著眾婢僕低頭退出。
走到帳蓬外,她回頭看向盧縈,望著這個一襲男袍,看起來真是玉樹臨風,俊麗動人的“美少年”,搖了搖頭,低下頭嘲譏地說道:“又不是什麼公主郡主,居然還活得這般張揚隨意,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倒想看看,你能張狂到幾時?”
據她看到的,除了那些地位至尊至貴的幾個外,一般的女子,活在世上哪個不是委曲求全?哪個不是忍辱負重得如狗如驢?她還真想看看,如盧氏女這個活法,能張揚幾日!
這少婦的心思,便如後世清庭統治中原時一樣。漢人在滿人的高壓下,不得不屈膝下跪,口稱奴才,這般奴才來奴才去的自稱了百來年後,陡然看到一個像唐宋時一樣,敢挺直腰背,倨傲而坐的同胞,第一反應不是欣慰歡喜,而是排斥嘲笑……
遠遠的,阿緹便朝盧縈喚道:“阿縈,阿縈!”
站在外面,正看著文氏僕人給自己紮營帳的盧縈應聲回頭,見是阿緹,她微微一笑。
盧縈這一笑,特別溫暖,阿緹不由回她一笑,她小跑到盧縈面前,臉蛋紅樸樸地說道:“阿縈,你在這里幹什麼?跟我到那邊聊天去吧。”
盧縈應了一聲好,跟在阿緹身後走去。
阿緹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看著看著,她輕哼一聲,不滿地說道:“早知道陳氏是這樣子的,就不特意等著他們了。”這一路來,隸屬陳氏的眾人在看到盧縈時,雖不至於給臉色,卻也是置之不理。
不過這很正常,陳嫣的美貌,放在成都都是罕見的。整個陳氏一族,連同僕人在內,一直都在想著,也許能憑藉陳嫣的美貌而飛黃騰達。可沒有想到,寄予他們厚望的陳嫣,與這個盧縈才打一個照面便在這些富家子弟面前露了醜,掛了惡名了,這讓他們想起來,怎麼會喜歡盧縈?
阿緹顯然極不喜歡那個陳嫣,她抿著唇說到這裡,又冷笑道:“他們還敢說你是鄉下來的,他們自己不也是鄉巴佬一個?阿縈,我跟你說啊,要是他們敢對你不利,你馬上告訴我,我們大夥來給你出氣。”
盧縈一笑,低而感激地說道:“多謝阿緹。”
阿緹得意地下巴一抬,眼角一瞟後,她小臉馬上一苦。長嘆一聲,阿緹說道:“阿縈,你說王郎為什麼就不喜歡我呢?你看,他一看到我,頭就轉過頭裝作沒有看到了。”
盧縈順著她的目光朝王尚看了一眼,心中想道:他可能是對姑子沒什麼好感吧。可這種話,事關一個人一輩子的名聲,那是萬萬不能說的。
當下,盧縈只能跟著嘆了一口氣。
不遠處,蕭燕等人湊成一堆,正說說笑笑著,看到阿緹過來,好幾個姑子跑了過來,圍擁著兩人朝火堆旁走去。
說笑了一會,一個溫和有禮的男聲傳來,“盧氏娘子,剛才舍妹無禮,請你千萬見諒。”
盧縈轉頭,她對上陳術溫文爾雅的笑容。陳術這人,生得十分斯文,臉上總是掛著一抹溫和的笑容,看人時,眼神十分專注,容易讓人產生一種他非常看重你的錯覺。
此刻也是,陳術專注而溫柔地看著盧縈,要不是盧縈知道,她剛才把他妹妹得罪狠了,幾乎都要以為,這個少年對她有好感呢。
抬起頭,盧縈對上少年黑沉的雙眸,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顫後,端起酒杯回道:“陳郎說重了,阿縈不敢。”
不等陳術回答,一側的阿緹已尖聲說道:“陳家郎君,阿縈是我的好朋友哦,我警告你,你可不許為你那蠢妹妹出頭。”
陳術連忙溫文地回道:“不會不會,那是舍妹自作自受。”
阿緹輕哼一聲,又訓了他兩句後,又有一個陳家郎君過來了。
這一晚,陳氏幾個少年郎來來去去地與眾人又是敬酒,又是陪禮,說來說去,都是說自家妹妹心直口快,沒什麼腦子,因此請大夥體諒她,不要把今天的事說出去,免得流言傳來傳去,壞了她的終身。
說得多了,眾少年少女也有點相信,陳嫣之所以說那樣的話,不是惡毒,只是不長腦子而已。
得到眾人的承諾後,陳氏子弟鬆了一口氣。不過,這裡每一個人都知道,便是少年們承諾了不說出去,今天的事也瞞不過他們的家族。也因此,陳嫣不但再也許不了那個貴人,便是成都各大世家的嫡子嫡孫,只怕也不會選擇她了。
又是一個明月夜。
彎彎的一輪弦月掛在碧藍的天空中,幾縷絮狀浮雲點綴其旁。於竊竊私語中,偶爾有一陣風吹來。那風吹在人身上,暖暖的,軟軟的,似有點涼,又似有點熱,便如這春天那躁動的心。
文慶一直在埋頭喝酒,在他的身邊,王尚雙手撐在腦後,一直仰望著明月。
姑子這邊,盧縈也安靜下來了,她歪著頭看著遠處,烏黑起伏的山峰,聽著眾女的嘻笑,心中想道:阿雲與人相熟後,很能放得開,說話的時候,也比我圓滑討喜。等他來了成都,我就帶他參加一兩次這種聚會,以後再有聚會,就由他一個人去。
盧縈一直知道,交際遊冶是她的弱項。事實上,她也從來沒有打算過,要通過她本人與人交際來達到攀爬的目的。
正當盧縈胡思亂想之際,突然間,後方的官道處,傳來一陣轟隆隆的馬蹄聲!
這馬蹄聲沉悶響亮,絕對不在少數。在這個馬匹極為精貴的時候,出現大量馬匹的,不是王公出行,便是軍隊從事。
一時之間,眾人齊刷刷掉頭看去。
黑壓壓的官道盡頭,數十點火把光出現在眼前。
看著那火把光,陳公驚咦一聲,說道:“有點奇怪。”
眾人向他看去。
陳公早站了起來,他眺了一會說道:“不過三十來騎,怎麼這馬蹄聲如此沉悶,彷彿上百騎?是了,來的定然是訓練有數,精良無匹的負重騎兵”
他這個結論一出,眾人同時好奇起來。不過,這一行隊伍足有護衛三四百人,面對三十來騎的隊伍,倒不至於害怕。
突然間,阿緹清脆地問道:“阿縈,你猜那是些什麼人?”
盧縈抬頭,她看著黑夜的盡頭,那一點一點,越來越近越來越亮的火把,搖頭說道:“我猜不出。”
這麼安靜的夜晚,那三十騎引起的地面震動,已越來越大。望著那迅速逼近的騎隊,一直悶悶不樂的王尚在一側說道:“我知道那是什麼人。”
眾人齊刷刷轉頭看向他。
王尚蹙眉著,目光盯著前方沉聲說道:“今天問路時,我隱約聽到了些東西。這夥人,應該便是他們說的,從洛陽來此地辦事的大人物。”
說到這裡,他咦了一聲,道:“他們開始減速了,不會想與我們一樣,也在此處歇腳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30 11:55 PM
本帖最後由 domotoika 於 2013-6-5 04:33 PM 編輯
第八十九章少年將軍
王尚的聲音一落,那隊人的速度已明顯慢了下來。看到他們跳上馬背,朝這邊大步走來。眾人面面相覷後,陳公和王尚,文慶等人站了起來。
不一會,那伙人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中。這些人都是全副盔甲,步伐之間殺氣十足。看到他們走近,眾少年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出一步。
那伙人越來越近了,走在最前面的是個少年男子,約摸十八九歲年紀,火焰的逼迫下,他身上那泛著銀光的盔甲閃著森嚴而晶瑩的美。配上他的面容,剎那間,一眾嬌生慣養,橫行無忌的少年少女,竟同時產生一種無法形容的心悸。
盧縈只瞟了一眼,便發現所有的少女,都情不自禁地轉向那少年男子。
這少年男子生得很美,他身材高挺,眉揚鼻挺,薄唇如削,一雙眸子犀利而冷,看人時給人很大的壓迫感。讓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個出身極佳,習慣了居於高位的人物。
明明在場的各位少年郎都只比他小個一二歲,可這少年將軍,卻生生把眾人都壓了下去。讓人不由自主地低下頭,等著他開口。
少年將軍把在場眾人環視一遍後,點了點頭,冷冷地說道:“出行在外,多有不便,今晚打擾各位了。”說罷,他手一揮。
隨著他手勢一動,眾騎士散開,不一會,他們便在離眾人僅有百步遠的地方紮起營帳來。
紮營時,四下還是一陣安靜。
少年將軍把眾人一一打量過後,轉身便走。
他一走,眾人齊刷刷鬆了一口氣。陳公低聲問道:“王家郎君,你知不知道這人的身份?”
王尚搖了搖頭,他低聲回道:“我不知道,不過看這情形,應該來頭極大。”
“以你家在洛陽的勢力,也不知道他是何人?”
王尚苦笑了一下,道:“我又不是陰澈那廝,哪裡能把各位王孫認盡?”
這倒有理,眾人轉過頭竊竊私語起來。在他們說著話時,一側的文慶皺著眉嘀咕了一句。他聲音不大,不過站在他身旁的陳術卻聽得明白。當下,陳術眉頭揚了一下,看向少年將軍時,眸中精光閃動。
就在這是,阿緹突然說道:“他的身份應該不難打聽,這麼俊,這麼年輕便成了將軍的,洛陽應該不多啊。”
這話一出,陳術的眼睛更亮了。
在眾人議論時,盧縈走到一側的火堆旁,伸出手暖了暖,垂眸忖道:以這些騎士的實力,完全可以獨宿,他們為什麼要與我們搭伙?
回頭看了一眼,盧縈又想道:他們與我們離得太近了。在外人看來,幾乎就是一伙的。
想到這裡,她腳步一提,似是漫無目的地在營帳間和坐騎處轉悠起來。
才轉了一會,一個腳步聲傳來,緊接著,一個冷冷的聲音問道:“你在看什麼?”
聲音冰寒卻動聽,正是那少年將軍的聲音。
盧縈一驚,回過頭來。淡淡的月輝下,少年那掩在盔甲下的雙眼,正銳利地盯著她。
盧縈不由向他身後看去,不遠處,火堆處處,談笑風生的眾人,根本沒有註意這個角落。
以這人的身份,他要說什麼話,完全可以把自己召去。是了,他不想驚動別人。
想到這裡,盧縈朝他一禮,輕聲道:“沒事,小人只是閒著無聊。”
她的聲音一落,少年將軍抬眸盯了她一眼,直視著她俊麗的面孔,少年說道:“聽那些人說,你眼力十分不錯,昨天還幫他們阻住了山匪地攻擊。如有所見,盡可告知於我。”
說罷,他大步離去。
聽著這少年將軍離去時,那盔甲摩擦發出的鏗鏗聲,盧縈抬頭朝著火堆看 去,明白過來。多半是有人看到她又走動了,便說起昨晚的事來,然後被這少年將軍聽到了。
不過聽他說得這麼認真,莫非真會發生什麼事?
想到這裡,盧縈乾脆沉下心,把四周都靜靜地走了一遍。
當盧縈迴去是,陳氏眾人已與王尚他們聚在一個大堆旁,連同陳嫣,也坐到了一角。
雖是坐在一角,可她坐的位置巧妙,火光恰好映在她的臉上,身上,使得左側方向的人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美麗的容顏。
看著紅紅的焰火中,眉目絕美,神態楚楚可憐,說不出的委屈和脆弱的陳嫣,盧縈眉頭跳了跳。
她朝後側了側頭,那少年將軍所在的方向,恰好可以把陳嫣的美麗收於眼底。當下,她唇彎了彎。
見盧縈走近,好幾個少年同時抬頭,不過與莫遠等人不同,陳術的眼神中,有著一種複雜莫名的警惕。
看來,他是不希望自己走近了。
也是,陳嫣剛與自己打個照面,便給栽了,他們防著自己,不想自己與陳嫣靠近也是正常。
想到這裡,盧縈止步轉向另外一個小火堆處。
又說笑了一陣,陳術起身,提著酒甕朝那少年將軍走去。
而自始至終,陳嫣都坐在那角落處,時刻讓那燃燒的火焰照在臉上,直逼得她美麗的臉蛋紅樸樸的。
月光 下,陳術過去閒聊了不過幾句,便又怏怏回返,看著火光映射下,那少年將軍冰寒的表情,眾人頓時明了:這人沒有留面子給陳術。
當陳術重新回到火堆旁落坐時,盧縈發現,陳嫣的臉色黯淡下來。
盧縈收回目光。
尋思了一會,盧縈又站了起來,朝外走去。
看到她走動,阿緹喚道:“阿縈,你又去查看嗎?我們這麼多人,應該不會有盜匪過來的。”
阿緹的聲音十分響亮,引得眾人同時轉頭看向盧縈。
陡然對上這麼多人的目光,盧縈笑一笑,只得轉身返回火堆。
可她剛剛落坐,一個騎士便大步走來。看到那騎士走近,陳嫣的雙眼越來越亮,越來越亮……
不一會,那騎士便來到了盧縈身邊,他朝著盧縈抱拳說道:“這位郎君,我家將軍有話問你。”
居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叫她過去。
盧縈眉頭暗蹙,可那騎士說過後,也不等她回答,竟是轉身便走。
盧縈想了想,還是提步跟上。這時的她,沒有註意到坐在角落處,盡量讓自己最美的一面呈現著的陳嫣,那眼中閃過的怨毒。
不一會,盧縈便來到了少年將軍面前。
少年提起酒斟,親自給她倒了一盅酒,溫和地說道:“坐罷。”
盧縈沒坐,她輕嘆道:“將軍,我雖然穿著男袍,卻是姑子……”
不等她說完,少年將軍已表情一凝,冷聲喝道:“給我坐下!”
無可奈何,盧縈只得坐下。
“喝!”
少年再次命令道。
盧縈端起了酒盅。
少年又命令道:“說罷。”
“說什麼?”
少年抬頭盯了她一眼,不耐煩地說道:“自是說你的想法。難道你轉了那麼一圈,轉完後又若有所思,不是有了什麼想法?”
她是有想法,可她一直在猶豫,要不要把那想法說出來。說實在的,不管出了什麼事,她保自己的命還是可以的。有些風頭出得越大,也就意味著得罪的勢力越可怕。
少年顯然洞察力極強,他盯著她,命令道:“把你的想法說出來!”
焰火中,他盯著盧縈的眼神銳利無比。才來這裡一會,他便從眾人的閒話笑談中聽清了昨晚發生的事的來龍去脈。那些嬌生慣養的富家子弟可能不知道這些意味著什麼,他卻是清楚的。
在他看來,那兩個僕人也好,那些山匪也好,還有那些裝著酒的驢車也好,都沒有露出明顯的破綻。
帶著一群驕縱的少年少女,在身邊無一人相助的情況下,這個小姑子憑著一已之力,在對方沒有露出明顯的破綻的前提下,把整個戰局扭轉過來,這已是大本事。
眼前這個小姑子,不可小覷!
盧縈想了想,慢慢說道:“小人以為,將軍何不另擇他處紮營?我記得過來的路上,離此一千步處,有處地方有山有水。”
她的聲音一落,一個騎士便甕聲甕氣地笑了起來,“這便是你小子的想法?”
盧縈勾了勾唇,清清冷冷地說道:“對。我以為,這樣相隔千多步各自紮營,可以相互呼應。任何人想要攻擊一方,都得有所顧及。”
少年將軍抬起頭,目光鋒利地盯著她。
盧縈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便低下頭,靜靜地抿了一口酒。
火光下,少年打扮的盧縈自信而從容,透著一種讓人平靜的力量。
他說自己是姑子?這樣的姑子,當真沒有見過。
好一會,少年將軍說道:“好!”
他站了起來,手一揮命令道:“拆了營帳,我們走。”說罷,他大步離去。
這些騎兵,顯然個個都是雷厲風行之人,不過片刻,他們便把營帳一拆而盡,然後,便是一陣沉悶的馬蹄聲傳來。
目送著他們離去後,盧縈才轉回頭。她一邊走一邊暗暗尋思:也不知這些人惹了什麼人?竟然如臨大敵?
尋思中,她回到了火堆旁,直過了一會,盧縈才發現,眾人都直瞪瞪地盯著她,就是沒有一個人吭聲。
第九十章以牙還牙
直過了一會,文慶才溫和地說道:“阿縈,你剛才說了什麼?他們為什麼離開?”
盧縈迴道:“他問了我昨晚山匪襲擊之事。我說了幾句後,也不知怎麼的,那將軍便站起來命令馬上離開這裡。”
盧縈地回答一出,四下嗡嗡聲大作。眾少年少女議論了一會,沒有得到什麼結論後,王尚開口問道:“阿縈,你說他們好端端的,為什麼會走?”
盧縈想了想,道:“可能是想到了什麼吧。”說到這裡,盧縈抬頭,認真地說道:“我覺得,今晚各位還是警惕點好。”
這時的盧縈,在護衛中相當在威望。因此她一句話說出,成家大郎已馬上站起,著手安排起守夜和設陷阱報警諸事。
陳氏眾人一直在冷眼旁觀,他們顯然萬萬沒有想到,盧縈這麼有話語權。一時之間,陳術等人的笑容都僵了。
這是夜色已深,眾護衛忙著佈置時,眾少年少女已各自回了各自的帳蓬。
陳嫣也回了自己的帳蓬,她咬著唇看著帳蓬上,自己的倒影。尋思了一會,咬牙說道:“去把阿昌叫進來。”
婢女一怔,上前一步小聲說道:“姑子,這麼晚了,要是讓人看到……”
不等她說完,陳嫣已然怒道:“你不會警惕一點,不讓人發現啊?”
“是,是。”
不一會功夫,那個一直跟在陳嫣身側,對她細心呵護的護衛便出現在營帳外。
陳嫣連忙把他叫來,生怕帳外的人看到影子,她還吹熄了燭火。
阿昌走了進來,恭敬地喚道:“姑子,你叫我?”月光照耀下,陳嫣美麗的臉孔影影綽綽。熄了燭火後,帳中光線很暗,不用怕被人注意,阿昌直是癡痴地看著她,眼睛眨也不眨。
陳嫣咬著唇,她委屈地抽了抽鼻子後,低聲說道:“阿昌,我受不了了。”說到這裡,她抬頭看向阿昌,一字一句地說道:“我要她死!我要她馬上去死!”
她說的她,自然便是盧縈。
阿昌沉默了一會,遲疑道:“可是,四郎說過……”
“別理他!他就是個懦夫!”陳嫣尖叫一聲,不過馬上,她便收斂了自己的聲音。扭著腰走以阿冒面前,她伸出蔥白的玉手,輕輕撫上阿冒的襟領,軟軟的,委屈地說道:“阿昌,連你也不幫我了嗎?”。
她靠得如此之近,那吐出的芳蘭之氣,直撲到了阿昌的臉上,頸上。如此近距離地聞著自家姑子的幽幽體香,耳中聽著她軟軟的聲音,阿昌不由覺得,便是為她丟了這條命,也不算得什麼。
當下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啞聲問道:“姑子要我怎麼做?”
他同意了。
陳嫣含著淚的雙眸閃過一抹笑意,她離開阿昌,走了幾步後說道:“今天晚上,派人冒充盜匪,把她劫走怎麼樣?”
頓了頓,陳嫣說道:“我發現她的營帳扎得比較靠外,等她睡著了,你點上迷香把她迷暈。對了,那迷香你還有吧?你沒有,我這裡也留有一些。”這種東西,她一向喜歡得緊,因此隨時都備著。
阿昌想了想,覺得可行性很大,點頭道:“就聽姑子的。”
陳嫣得意一笑,道:“這個賤民,連個婢女僕人也沒有,對付她容易得很。關健是不能讓大夥知道是你下的手。對了,你想辦法弄出些痕跡來。昨晚上她不是把那些山匪得罪光了嗎?你讓大夥懷疑是山匪做的就是了。”
阿昌想了想,道:“這個容易。”
“那你快去準備吧。”
“是。”
目送著阿昌離開,陳嫣姿態優美地坐下。她慢慢握緊拳頭,長長的指甲刺得掌心生痛後,怨恨地低語道:“你害我不能嫁給那人也就罷了,我早就聽說過那人是個喜怒無常,殺人如麻,對婦人動起殺手來也毫不猶豫的……可你千不該萬不該,把左將軍也勾了去!”
與此同時。
離此五千步遠的山坳裡,一個騎士匆匆策馬而來。不一會,那騎士便來到一輛華麗的馬車前。
這山坳中,山道狹小行路不便,可停在這裡的這輛馬車,卻華貴而講究,顯然它的主人,是個不管到了哪種地方,都不忘記享受的人。
那騎士來到馬車外,抱了抱拳後說道:“主公,找到那廝了。”
一個磁沉溫緩的聲音漫不經心地傳來,“哦?說說。”
“是。入夜後,他們與那隊前往成都的少年們匯聚了,兩伙人一道紮營。”
馬車中安靜了一會,良久良久,那磁沉的聲音嘆道:“那小傢伙,也在眾少年中吧?”
“是。昨天晚上,她還用火攻之策,趕走了四五十個山匪。”
馬車中人嘆道:“這是第二次了。”
這話說得莫名其妙,外面的騎士顯然沒有聽懂。
嘆息聲中,那磁沉的聲音慢慢說道:“罷了,讓大夥收兵吧。”
“可是主公?”
磁沉的聲音帶著嘆息,他溫柔地說道:“她也在那些人中間啊,你說那廝左不跑右不跑,怎麼就跑到他們中間去了?這刀劍無眼,叫我怎麼下手?罷了,收兵吧。”
“是。”
騎士剛剛應了,又一個騎士急急趕來,他單膝跪地認真稟道:“主公,那廝離開了,他們在與眾少年相距一千步處扎了營。”
這話一出,馬車中傳來一陣低低的笑聲,溫柔的笑聲中,那磁沉的聲音說道:“是小傢伙出的主意吧?果然不錯。”
緩了緩,他微笑道:“收兵,大夥今晚好生歇息,明兒,我親自去會一會。”他沒有說,會的是盧縈,還是那個少年將軍。當然,也沒有人敢問。當下眾人應了一聲,不一會,山坳中便變得熱火朝天了。
夜,漸漸深了。
盧縈這一覺睡得很香。
她再次醒來時,月亮早已西移,估計再過個把時辰便天亮了。
耳見四下越來越安靜,鼻息聲和鼾聲漸漸取代了說話聲,盧縈站了起來。
無聲無息地旁邊的樹林中後,盧縈迴頭看著那一堆堆,燃了一夜還冒著火星的火堆,感覺心口還砰砰地跳得慌。
真是奇怪,昨晚入睡是好端端的,怎麼陡然驚醒後,這心便跳得這麼快了?明明她在自家帳蓬外還佈置了陷阱的,不用擔心有人過來,怎麼還是不安著?
尋思了一會,盧縈見月亮漸漸被烏雲擋住,四下里毫無聲息,不由挺直腰背,輕輕走出幾步。
就在這時,一個黑影朝她的帳蓬方向摸去。
此時,月光已無,天地間只有那星星點點的火堆中的光亮照著,因此,一直盯著自家帳蓬的盧縈,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看到那個向她的營帳逼來的黑影。
那黑影身手十分靈巧,只見他越逼越近,越逼越近。
十步,九步,八步……四步,三步,二步,一步,中!
盧縈默念到最後一個字時,那躡手躡腳靠近她營帳的黑影,突然踩中了什麼東西,只見到空氣中傳來一陣呼嘯,一物重重一彈,“叭”的一聲把那黑影擊了個正著 !
這一下彈擊,不可謂不重。讓盧縈驚奇的是,那黑影竟生生地咬住了,竟沒有叫出聲來!
他沒有發出慘叫,因此,也沒有驚動別人。只是那黑影在地上蜷縮一會後,艱難地爬起,然後離開盧縈的營帳,一步步向回挪去。
入睡前成家大郎等人設陷阱時,她一直在看著,所以對這裡的佈局一清一楚。而她自己營帳外的那個陷阱,其實很簡單,不過是農村里常用來捕獵野獸兔了的,用些竹子和繩索便可以布成。悄悄布好後,她交待成家大郎不說出去,果然給逮住了一隻大兔子。
那黑影踉踉蹌蹌地跑著,盧縈來到自己的帳蓬外面,在地上尋了一會後,摸到了剛才那黑影掉落的一樣物事,然後,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不一會,那黑影便來到了陳氏的一個帳蓬中,黑暗中,一個輕細的女聲低低傳來,“怎麼了?”
“有,有陷阱,我剛一靠近,便受傷了。”也不知還有沒有別的陷害,他不敢打草驚蛇,便放棄了。
那女聲咬著牙齒厭惡地低罵道:“沒用的東西。”罵完這句後,女聲卻是一轉,放軟聲音說道:“別生氣了,來,我給你包紮一下。”
恰好這時,天上的月亮漸漸從雲層中伸出頭來。
盧縈垂頭看了一眼手中的東西,這是一個竹筒,上面有個吹孔,盧縈稍微湊近聞了聞,便是一陣眩暈。
原來是迷香。
盧縈唇角扯了扯。
耳聽著帳蓬中兩人的呼吸聲,盧縈就著月光,躡手躡腳地走出幾步。
她畢竟是農村出身,身手靈便得很。不一會,盧縈便挨近了帳蓬。這般近距離靠近想要傷害自己的兩個人,盧縈一點也不慌。她雖然來到了別人的帳蓬外,可帳蓬中呆著的,是一男一女,其中男的還受了傷,她只要大叫一聲,這兩人便說不清了。
不過,這是下下之策,白天的事,她還不算得罪了整個陳氏,現在真要叫一聲,那就是不可開解的仇恨了。
慢慢的,盧縈來到帳蓬外。她彎下腰,輕輕地把那竹簡整個的弄開後,再把它從角落處放入,擺在了營帳裡。
然後,盧縈慢慢走開。
默默數了一陣後,盧縈從地上拿起一樣東西,朝著那帳蓬的另一個方向扔去。
砰地一聲輕響中,隱約有人在夢中低問了一聲,而眼前的營帳,卻毫無動靜。
看來那迷香起效果了。
盧縈走了進去。
營帳中,一男一女兩個模糊的身影各自僕著。盧縈走到那女子身邊,把她的臉抬起來看了看後,無聲的冷笑起來。
然後,她彎腰,剝衣。
把兩人解得赤條條的,盧縈拖著他們疊在一起,轉身離去。
無聲無息地回到自己的營帳中。約莫過了二刻鐘後,盧縈突然拿起一樣石頭,砰地一聲砸到了成家大郎設置在前方的一個陷阱上。
這個陷阱,正是示警用的。石頭一砸,便是一個沉悶的鼓聲傳來。“咚——”地一聲巨響後,又是一個尖銳的響聲傳來。
……陡然的,一陣叫喊聲傳來,伴隨著那叫喊聲的,還有此起彼伏的尖叫,“什麼人?有盜匪——有盜匪——”尖叫聲中,四下火光大作!各大帳蓬,絡續燈火大作。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31 12:10 AM
第九十一章處置
這樣的夜晚,經過盧縈提醒後,眾護衛一直有輪流值班,要不是快到天亮了實在扛不下去,值班的人睡著了,還不會發生這麼多事。
因此,那示警的響起一傳,眾護衛馬上驚醒過來,不止是他們,各個帳蓬中的少年少女,也尖的尖叫,穿的穿裳,忙成了一團。
盧縈走到一側,慢騰騰地點燃燭火後,悠然地甩了甩火折子,把它弄滅。然後轉頭,看向林立的帳蓬中,陳氏隊列中,那唯一一頂直到此時還黑暗著的帳蓬。
四下都是奔跑的護衛,盧縈靜靜地站在門口,靜靜地等著那一幕。
果然,不一會功夫,幾個原本服侍陳嫣,卻被她半途趕走的婢女慌亂地向她的帳蓬衝來。在眾婢女的身後,還有一邊繫著腰帶一邊奔跑的陳術在急喝道:“發生了什麼事?”轉眼他想到了自己最疼的妹妹,又喚道:“阿嫣怎麼還沒有起來? ”
說著,他也朝陳嫣的帳蓬外走去。
陳術剛剛走到帳蓬外,已跑進陳嫣帳中的婢女們在門口喚了兩聲後,其中一人轉過身點燃燭火。
那燭光一燃,那婢女還沒有轉身,陡然的,站到了陳嫣塌前,正準備喚她的幾個婢女同時尖叫起來,那叫聲尖利而突兀,直是衝破夜空,遠遠傳出!
不好,出大事了!
陳術大驚,眾護衛也是一驚,那個點燭火的婢女,更是急急轉頭。
她一轉頭,便看到了讓她無法相信的那一幕,頓時瞪大眼僵在了當地。而這時,陳術已帶著幾個婢女衝了進來,“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要不是擔心妹妹還睡著,怕她衣裳不整,他也不會在外面侯這麼久。現在聽到婢女們的尖叫,一直把陳嫣百般呵護著的陳術,下意識的以為妹妹出了大事,不管不顧地衝了進來。
這一沖進,陳術便看到那白花花的兩具身體,因看不到疊在精壯男子身軀下的女子的面容,陳術下意識的想道:這肯定不是阿嫣,這不可能會是阿嫣。
沒有誰比他還知道,他這個美麗的妹妹有多驕傲。她曾不止一次地跟他說,這個世間,只有最優秀的男子,她才會選擇。
因此,陳術腦中嗡嗡作響,他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是大步朝前走去,只是想確定那個女人不是他的妹妹陳嫣。於說不出的心慌意亂中,陳術也就沒有及時下令,讓婢女們守住營帳不讓外人進來。
在陳術大步走到床塌的另一側,看到這赤條條地與男人睡在一塊的女子確實是自家妹子時。
“蹬蹬蹬”幾個腳步聲傳來,然後,陳氏的那個圓臉姑子,還有和衣而睡第一時間醒來的蕭燕,掀開帳蓬衝了進來。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蕭燕的話才說到一半,整個人便哽住了。她瞪大雙眼不敢置住地看著那兩具赤條條,白花花的身軀,受了驚嚇的小姑子,突然難以自抑地尖叫起來。
只見她一邊尖叫,一邊沒頭沒腦地朝外衝去。而她這一沖,又引得更多的人衝入營帳……
盧縈打個哈欠,循著聲音走來時,事情已跡近尾聲。一陣難言的安靜中,陳氏眾人各各臉色青白交加,而蕭燕阿緹等女,卻是鄙夷地看著陳氏所在的方向,偶爾湊在一起低語兩句。
確定是一場虛驚的護衛們,早已各就各位,各家族的婢僕們,低著頭安份地做著自己的事,只有遠遠傳來的馬嘶聲,點綴在漸漸轉亮的天空裡。
看到盧縈走近,阿緹生怕她問出不該問的事,連忙把她一扯,與蕭燕一道朝著自己的帳蓬走去。
來到阿緹的帳蓬時,與他們一道前來的另外幾個姑子也到了。眾人各自坐下,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一會,阿緹突然噗哧一笑。不過轉眼,她便知道了不妥,當下把嘴一捂,收起笑容低聲說道:“也不知醒了沒有?”
蕭燕是從頭到尾都參與了的,她回答道:“應該醒了。當時便潑了冷水呢。”
又是一陣沉默後,一個姑子低聲說道:“這個陳嫣,她到底在想什麼?她不是自恃美貌,想嫁到什麼大戶人家嗎?怎麼還與自己的護衛弄這一曲?”
蕭燕搖頭道:“誰知道呢?”
說來說去,阿緹又有點想笑了,她瞇著月牙眼說道:“呃,這陳嫣老是做出一副被人欺負的樣子,沒有想到還是個淫婦呢。這下好了,事情鬧大了,也不知那陳氏會怎麼處置她?”
蕭燕低聲道:“還能怎樣處置?事情鬧得這麼大,整個陳氏的臉都讓她丟盡了。”
這種是非之事,女人最是喜歡。聽著四周隱隱傳來的低語聲,看著眼前表情各異,說不出是同情還是憐憫,或者幸災樂禍的姑子們,盧縈唇角彎了彎,低頭抿了一口盅中的酒水。
這時,阿緹看向盧縈,嘻嘻笑道:“阿縈,你今天怎麼起得這麼晚?哎,這麼好看的戲,你都給錯過了,真可惜。”
聽到她唯恐天下不亂的語氣,盧縈唇角扯了扯,算是一笑。
一直到東方日出,隊伍中還一片混亂。
出了這麼大的事,誰也沒有心情入睡,也沒有人開口說要急著趕路。
與這邊嗡嗡聲一片相比,陳氏帳蓬那邊,卻是安靜得出奇。
一個營帳中,衣裳胡亂包在身上的陳嫣跌坐在地上,淚水不停地流著。
她那長長的指甲,緊緊地扣著旁邊塌上的虎皮,直令得那虎皮上,現出一道道白色的紋路。
流著淚的陳嫣,沒有如往常那樣楚楚可憐,而是臉頰肌肉不停地跳動中,姣好的五官猙獰可怖。
不一會,一個腳步聲傳來。
聽到那腳步聲,陳嫣迅速地抬起頭來,她收起臉上的表情,眼中淚水滾滾落下。
進來的人,果然是陳術。
看到最疼自己的哥哥,陳嫣淚如雨下,她朝他一撲,抱著陳術的雙腿仰頭哭道:“四哥,四哥,你要相信我,我不是的,我是被人陷害的……”
出乎陳嫣意料的是,盯著她的陳術這時點了點頭,低聲道:“我知道。”
“你,你說什麼?你說你知道?”
陳術心疼地看著狼狽中透著脆弱的妹妹,啞聲道:“是,我知道。華昌的胸口青紫一片,顯然是被鞭竹等條形重物所擊。而且,你們兩人的樣子,一看就是中了迷香的。還有你那帳蓬的一角,還有一個用來裝戴迷香的空竹筒。”
聽到這裡,陳嫣大喜,她顫聲道:“四哥,原來你都查清楚了。四哥,你跟父親說了沒有?父親信不信?”一口氣說到這裡,她又叫道:“四哥,你快跟大夥解釋,快跟他們說。”
“說什麼?”這一次,陳術的聲音有點無力。
他盯著妹妹,沙啞疲憊地說道:“到了這個時候,我說什麼還有用嗎?阿嫣,你告訴我,還有用嗎?”。
他苦澀地看著一向被他寵著的妹妹,看著妹妹一步步向後退去,看到她軟倒在地,閉了閉眼後,陳術說道:“阿嫣,那麼多人看到你與華昌睡在一起……”
不等他說完,陳嫣已抬頭尖聲叫道:“那就把他們全都殺了!”面目猙獰地握緊拳頭,陳嫣嘶聲叫道:“四哥,你這次一定要幫我,你幫我把她們全殺了,一個也不留的殺盡!”頓了頓,她想起一事,馬上尖聲說道:“我知道是誰要害我,肯定是那個破落戶盧氏阿縈。四哥,你馬上派人,把她也一併殺了。四哥,你這次一定要幫我,你幫我把看到的人,全部殺了!”
這時的陳嫣,顯然有點歇斯底里。她看著陳術的雙眼,亮度驚人,扭曲的臉孔中透著一種不管不顧的怨毒。
事實上,要是她在冷靜時,說出盧縈可疑的話,陳術還可能聽得見一二。可現在,她明顯是在胡言亂語。
她一開口便說把那些人都殺了。自己這個妹妹,真是被氣恨蒙住了眼,她還以為,這裡是在濟陽?她以為那一邊的少年少女,都是自家婢僕?她以為,這幾百條性命,都由她說了算?
雖然體諒妹妹是在氣頭上,說的話不能理會,陳術還是閉了閉眼,他突然有點疲憊。
向後退出一步,讓自己與妹妹離開一些,陳術輕聲說道:“阿嫣,我剛才一直在求父親,他已答應,把你和華昌送到我們家在靜陽的別院去…… ”
他才說到這裡,陳嫣便捂著耳朵尖叫起來。
陳嫣不停地尖叫著,不停地尖叫著。這是她的習慣,她不想聽,不想做的事,她便這樣尖叫抗議。而每次她一尖叫,很多人都會讓著她,陳術也是。
不過這一次,陳術沒有勸她,沒有安撫她,他只是疲憊地看著捂著耳朵尖叫抗議,等著他妥協退讓的妹妹,心中體諒地想道:阿嫣驕傲慣了,她一時接受不了也是正常。
只是這樣想著的時候,他還是很疲憊。阿嫣不小了,她應該知道,這件事鬧得多大,可以說,陳氏一族的名聲,被她毀得差不多了。
依父親的意思,是恨不得把她打殺了事的。還是自己苦苦求情,再加上父親疼了妹妹這麼多年,終究有點不捨。更重要的是,陳氏一族的族長是父親而不是別人,這才決定只是把她送走,而不是把她處死。
在陳術看來,能留住妹妹一條性命,他已是盡了最大努力的了。甚至,為了免得別的族人說事,妹妹要走,也只能悄悄地走。現在這個捂著耳朵向他尖叫抗議的陳嫣,讓他無比的難受。
第九十二章走了
陳嫣尖叫一陣,見陳術盯了自己一陣後轉身就走,她給嚇住了。連忙放開捂著耳朵的雙手,陳嫣流著淚衝過去,緊緊抱著陳術哽咽道:“四哥,四哥,你也不願意幫我了嗎?”。
這句話,是陳嫣最喜歡說的。她要陳術去殺害她的手帕交時,說的便是這句話,她因為“不小心”把庶妹踢到池塘里被陳術看見,求他別說出去時,也是這句話。
一直以來,她只要說了這句話,大夥都會幫她。
在陳嫣淚汪汪的大眼中,陳術慢慢扯下她的雙手,低聲說道:“阿嫣,四哥盡力了,你,好自為之吧。”頓了頓,陳術輕聲嘆道:“華昌這人對你忠心耿耿,阿嫣,他以後是你的夫婿了,你要對他好一些。”
說罷,他跨出了帳蓬。
“不——”看著最疼自己的四哥也走了,陳嫣捂著耳朵再次尖叫起來。
天色大亮時,陳氏的隊伍中一陣騷動,然後幾輛牛車和十來個壯僕婢女駛出了隊列。看著那走在最前面的,蒙得緊緊的牛車,阿緹扁了扁嘴,低聲說道:“陳氏要把那陳嫣送走了。”
蕭燕也道:“其實這個陳嫣真的長得好,真是可惜了。”
她 剛剛說到這裡,只見那剛剛駛上官道的隊伍中,走出一個僕婦。
那僕婦走出後,眾人本來以為她是朝陳氏的隊列中走去。沒有想到,那僕婦卻是直朝盧縈走來。
不一會,那僕婦便走到盧縈面前,她朝盧縈一禮後,說道:“盧氏,我家姑子想見你一面。”
她 說的姑子,自然是陳 嫣了。
沒有想到,陳嫣走都要走了,還要見盧縈?而且到了這個地步,她身邊的僕婦說起話來,還一副頤指氣使。當下,眾人齊刷刷看向盧縈。
要見她麼?陳嫣懷疑到她了?
盧縈心裡這樣想著,俊麗的臉孔上,卻毫無表情,她盯了一眼那僕婦,搖頭道:“我與你家姑子不熟。”竟是直接拒絕了。
見盧縈不肯,那僕婦顯然有點為難,她來時,是得了嚴令的。想了想,僕婦放下身段求道:“盧氏姑子,我家姑子就要走了,臨走時與您說一句話,你便應了吧。”
僕婦的話一出,阿緹好奇了,她在旁邊鼓勵道:“阿縈,你就去看看她說什麼吧。嘻嘻,人都要走了,還非要見你,我好想知道她在想什麼哦。”
應?為什麼要應?陳嫣已是走投無路之人,自己湊上去,除了惹一身腥,還能得到什麼?
聖人有云,君子從來不立危牆之下!
當下,盧縈搖頭說道:“我與陳氏娘子不熟。”說罷,她轉身退後。
看到她執意不肯,那僕婦只能向回走去。她才跟那輛牛車說了一句,牛車中,又是一陣尖利的叫聲傳來。
聽到那叫聲,這一次,陳術沒有靠近。事實上,他一直都躲在營帳中,根本沒有來送他的妹妹一程。
牛車中,陳嫣尖叫了一會後,又說了些什麼話。不過這次沒有人理會她了,只見陳氏某人喝了一聲後,那車隊在陳嫣再次響起的尖叫聲中,遠遠駛去。
望著陳嫣遠去的身影,阿緹歪著頭說道:“其實她也沒有那麼慘,與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才不叫慘呢。”
接下來,兩支隊伍忙活起來。食用過早餐後,繼續趕往成都。
與阿緹等人的蹦蹦跳跳相比,陳氏一族都有點沉寂。也是,他們舉族搬往成都,是有很多計劃的。可這還在路上,便出了這種事,實在讓人嘆息。
營帳中,陳術疲憊無比,他雖然感覺到,妹妹與華昌通姦一事有些疑問,可能是被人算計了。可他想來想去,也找不到是什麼人算計的。一來,那裝迷香的竹筒經人認出,是屬華昌所有。二來,陳嫣雖然一口咬定是盧氏娘子所為。可盧氏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哪有那麼大的本事做這種事?就算華昌說了,那迷香是他準備用來對付盧氏娘子時,落在盧氏娘子的帳蓬外了。可在陳術看來,害妹妹的人,只能是暗中護著盧氏娘子的人,而不可能是盧氏娘子本人。
想了想,陳術揉搓著眉心,疲憊地想道:事已至此,尋思這個有什麼用?那盧氏娘子護她的人如此之多,哪裡動得?
眾人剛一上路,一陣馬蹄聲便“噠噠噠”地傳來。
聽到這沉悶的馬蹄聲,眾人同時回頭。身後不遠處煙塵高舉,三十來個騎士縱馬疾馳而來。隨著他們的走動,地面轟隆隆不停震動。
本來嘻嘻哈哈的阿緹莫遠等人,同時安靜下來,便是盧縈,也轉頭看去。
昨晚看到那些騎士,那是夜間,今兒是白天,人人都想好好地看一看這夥來得莫名其妙,去也去得莫名其妙的騎士們。
不一會,三十來歲銀袍銀甲的騎士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中。走在最前面的那個騎士,正是那少年將軍。在白灼的太陽光下,那少年將軍的面孔越發顯得俊美沉凝。
“噠噠噠”一陣馬蹄聲中,騎士們速度越來 越慢,在來到眾人面前時,那少年將軍略一點頭,以示打過招呼後,便策馬來到盧縈的驢車旁,盯著她問道:“今早發生了什麼事?你們虛鬧成這樣。”
這少年將軍理也不理眾人,便直接詢問盧縈,一時之間,陳術,文慶還有王尚,都是臉色一變。
盧縈聞言,回頭瞟了陳氏眾人一眼,說道:“只是一些婦人閨閣小事。”
少年將軍點了點頭,只是他那銳利的目光,還在盯著盧縈。
這少年將軍,面容俊美,舉手投足間有種世家子的傲氣。這樣的人,平素裡眾人是想親近也沒有機會的。當下,王尚策馬過來,朝著那少年將軍一揖,恭敬地問道:“敢問將軍可是耿左將軍?”
少年將軍瞟了他一點,點頭道:“不錯。”
這“不錯”兩字一現,四下嘩然。
於嘩然中,不管是這些少年少女,還是陳氏眾人,同時興奮起來。便是因陳嫣之事而落寞難受的陳術,這時也抬起頭看向那少年將軍。
原來他真是耿左將軍啊!昨天晚上,他還想讓阿嫣引起這位將軍的注意,還聽著阿嫣對擄獲這位將軍的心,那信心十足的話。可這一轉眼,便出了這回事。
重重吸了一口氣,壓下心底的苦澀後,陳術策馬向少年將軍靠近。
不過這個時候向少年將軍靠近的,可不止他一個。只是這所有的人,在策馬走了幾步後,便對上這人瞟來的冷冷的,充滿煞氣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同時勒停了坐騎。
來到盧縈身後的蕭燕,仰著頭痴痴地看著少年將軍。而在不遠處,盧縈聽到好幾個聲音在低語道:“原來他真是耿家的人。”“其實早就應該想到了,這麼年輕這麼俊,便能身居 將軍高位的,整個洛陽能有幾人?”“耿左將軍不愧是洛陽出了名的美男子。”“不止呢,他不但人生得俊美,平素裡還潔身自好,因為一直在外征戰也不曾娶妻,聽說整個洛陽的姑子都渴望能嫁給他呢。”
聽到這裡,盧縈一怔。在這個時代,十八九歲的貴族子弟,還不曾結婚定婚的,真真是鳳毛麟角,這耿將軍也不知是什麼緣故,一直耽擱到現在?
議論聲,說話聲中,車隊還在前進著。而少年將軍一直策著馬,不疾不徐地走在眾少年身側。
耿氏一族,在整個洛陽勢力十分龐大,這種勢力,遠不是盤居偏遠的成都一地的各大家族能比。因此,眾少年少女也罷,陳氏眾人也罷,一個個鼓足了勁,只想與他說幾句話,只想博得這個耿氏少年一代中,最為出色的人物的好感。
可這耿將軍性子顯然有點冷,他一直沉著一張臉,任誰問來,便是冷冷一瞟。這般下去,凡是試圖靠近他的,都給凍得說不出話來了。
沉默地行走了一陣後,耿將軍踢了踢馬腹,再次湊近盧縈的驢車後,他冷聲說道:“昨天晚上,那些人沒有來。”
盧縈搖了搖頭,低聲道:“可能是我等猜測錯誤吧。”這個時候,她敏感到更多的目光都投注到自自己身上,便是阿緹也眨巴著眼,一臉好奇地看來。
當下,盧縈微微低頭,動作幅度雖然不大,卻清楚地表示了她的排斥之意。
耿將軍察覺到了她的排斥拒絕,他瞟了她一眼後,卻是嘴角一扯,並沒有策馬離開。
就在這時,後面又傳來一陣馬蹄聲。
這馬蹄聲,與 耿將軍一行人完全不同,這次的聲音,也是快速,只是於快速中透著舒緩,而且,從聲音聽來,來的人至少也上了數百。
盧縈迴頭看去。
視野的盡頭,煙塵沖天而起。一隊滾滾而來的騎兵洪流中,夾雜著十數輛馬車。
與盧縈一樣,耿將軍也在回頭看著。他看著看著,慢慢眉頭一蹙,一雙眸子,變得更加銳利起來。
身後的隊伍,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了。
看著身後這支完全由騎兵和馬車組成的隊伍,眾人面面相覷一會後,文慶轉頭朝著盧縈問道:“阿縈,你看我們要不要避讓?”
這等事,他沒有問陳公這個長者,而是問盧縈這個婦人,原來無形中,盧縈已是他們的首領了。少年將軍朝盧縈盯了一眼後,又回頭看向那車隊。看著看著,他開口道:“還是避一避吧。”
他這話一出,王尚文慶還有陳氏眾人馬上下令車隊向官道兩側退去,空出中間的條道路來。
畢竟,以耿將軍之尊,他能說出“避一避”的話,來人的身份,可想而知了。
在轟隆隆的,越來越近的馬蹄聲中,眾少年少女突然發現,自己的心跳也跟著那節奏而激動起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31 12:21 AM
第九十三章又改名字了?
數百騎風捲而來,漸漸的,騎士們的身影從重重黃沙中透過來,呈現在眾人眼前。
已經侯在兩側的少年少女們昂著頭,好奇地回頭看著。
就在眾騎奔馳到離他們僅有三百步遠時,只見他們齊刷刷向兩側一移,讓出中間的一條道來。
然後,一輛漆成黑色,卻無處不顯得舒服奢華的馬越眾而出,顯現在眾人眼中。
看到那輛馬車,耿將軍臉色微變,而眾少年少女,同時激動起來,原本還議論紛紛的眾人更是再次向後退出一步,安靜了許多。
隱約中,盧縈聽到阿緹急急提醒道:“阿縈,快下車。”
她的聲音才落下,便聽到蕭燕說道:“阿緹你操什麼心?你忘了阿縈的身份?”
這話一出,阿緹恍然大悟。
這時,眾少年少女已快速地爬出自各的馬車,恭敬地侯在一旁。
盧縈也下了驢車,她走到阿緹身後時,聽到一個姑子戰戰兢兢問道:“要問侯麼?”
回答她的是王尚,只聽得他壓低聲音向眾人警告道:“你家人不曾提醒你麼?見到這位郎君,便裝作不知他的身份。另外,他如果不親口說出,一律三緘其口,只管行禮便是。”
“是,是。”
聽到四周小心翼翼地回答,盧縈這才明白過來,怪不得從來沒有人提起過他的來歷,原來是下了緘口令的。
就在盧縈抬頭之際,她看到站得筆直如風的耿將軍,那薄薄的唇角露出一抹冷笑來。不過那冷笑轉眼既逝,待她再看時,這人又恢復了冷心冷口的模樣。
騎士隊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漸漸的,那輛漆黑寬敞華貴的馬車,奔馳到了眾少年身側。
就在眾人同時低頭時,那馬車晃了晃後,竟然停了下來。
盧縈陡然感覺到,身側的呼吸聲都急促了幾分。
馬車停下,車中人慢慢掀開車簾,朝這邊望來。
就在眾少年猶豫著要如何開口時,耿將軍上前一步,朝他抱拳道:“原來是閣下駕到。有禮了。”聲音冰冰冷冷,態度不見客氣,也不見傲慢。
“是麼?”馬車中人低低一笑,磁沉的聲音溫和地響起,“在這種小小的地方也能見到耿將軍,還真是幸會了……卻不知將軍為何而來?”
這人的笑聲,有著一種特別的味道,彷彿什麼也不在意,彷彿世間事都可戲謔可譏嘲,卻偏偏又溫柔無比。
沒有想到這個貴人會開口,當下,王尚等人小心地抬起頭來,好奇地朝著兩人打量而去。
盧縈也抬起頭來。
這一抬頭,她便對上了那貴人俊美無疇的面容。
盧縈看了這貴人一眼,見他微笑地盯著耿將軍,似乎不曾注意到自己,不由鬆了一口氣。
面對這貴人的調侃,耿將軍的表情依然嚴謹得無懈可擊,他沉聲道:“聽說漢陽多匪,特意帶兵前來看看。”
“聯將軍好忠義!”
在貴人的聲音悠悠響起時,耿將軍不卑不亢地抱拳應道:“報效朝庭,本是份內之事。”
“報復朝庭麼?”貴人輕笑一聲,又道:“耿將軍果然忠義!”
這話真是不陰不陽。
就在盧縈暗暗嘀咕時,卻見那貴人目光一轉,竟是向她看來。
“……”他看我了,他居然看我了!
盧縈心中格登一下,她最怕的就是這個人了,她雖然直到現在還不知道這人是什麼身份,卻一直很清楚,只要他隨便說句什麼話,自己的命運便會徹底脫離軌道。
盧縈霍然抬頭,她烏黑如墨的眸子直直地對上貴人,她認真的,警惕地看著他。
在盧縈的目光下,貴人似乎想笑。於是,他也認真地看著她,四目相對中,只見他形狀完美的薄唇扯了扯,在慢悠悠地露出一個溫柔笑容後,嘴唇掀動,便要開口喚她的名字。
不行,不能讓他喚出來!
盧縈雙眼微瞇,幾乎是突然的,她朝前走出一步,朝著那貴人深深一揖後,在一陣驚愕和安靜中,朗聲說道:“盧氏阿文,見過主公!”
“…… ”
四下無比安靜。
彷彿沒有註意到一雙雙目光不敢置信地盯著自己,盧縈行了一禮後,大步走到那貴人的馬車旁,恭敬地說道:“小人不知主公前來,有失遠迎,還忘主公不要責怪。”
說罷,她頭一低,單膝跪下,朝著馬車中的貴人,如一個正正經經的幕僚僕人一般,行了一個端正的下屬見過主公的跪禮!
“……”
四下還是很安靜。
就是太安靜了,直是呼吸聲都被刻意壓抑著。
阿緹王尚文慶,以及耿將軍等人不敢置信地瞪著盧縈。這裡的每一個人,都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是女兒身。
可這麼一個正正經經的姑子,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對這個貴人行下屬禮,彷彿真把自己當成了少年,真當成了他的幕僚……她這是欺瞞,還是經過了那貴人的允許?
世間諸罪,對上位者來說,欺瞞之罪,永遠是排在前幾的重罪。很多時候,這個罪代表著不可饒恕。
在一陣壓抑的呼吸聲中,貴人盯向盧縈的雙眼瞇了瞇,好一會,他磁沉的,似笑非笑的聲音響起,“盧氏阿文?”
瞧瞧,他才多久沒有見她,她就又改名字了!
這可真是要不得……
盧縈面不改色,似乎壓根就沒有聽到貴人聲音中的嘲諷,嚴肅地應道:“小人在。”
貴人向後一仰,懶洋洋地說道:“這個……你上次說你叫什麼來著?”
盧縈依然面不改色,她認真地回道:“主公說阿文叫什麼,阿文便叫什麼。”語氣無比忠心,可惜面孔太過冷漠,一點也不夠狗腿。
貴人扯了扯唇角,他懶洋洋地說道:“過來。”
他要她過去幹嘛?她已經跪在他的馬車前了,再過去,豈不是要上他的馬車中去?
盧縈霍然抬頭,她對上這人含笑的眸子,烏黑的眸子盯了他片刻後,盧縈低頭,“稟主公,阿文不想!”
竟是說得斬釘截鐵。
四下隱隱有驚呼聲 傳來。
貴人慢慢欠身,他低著頭,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盧縈,一襲銀白色長袍下,少女秀髮烏黑,從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她那修長白皙的頸項,還有那長長的,輕輕撲閃著的睫毛。
不用抬頭,他也可以想像得到,她此刻必然是粉唇抿緊,儼然一副如臨大敵狀……
盯了她一會後,貴人懶洋洋地說道:“行了,啟程吧。”
一句話落地,好幾十個聲音同時應道:“是。”然後馬車啟動,眾少年於呆呆愣愣中,也爬上了自己的馬車。
盧縈等貴人的聲音一落,便動作標準而利落地站了起來,然後,十分自然十分坦蕩地走向自己的驢車,然後坐上,然後垂下眸子,如往常一樣,拿起一個書簡翻看起來。
“……”
這個時候,連耿將軍也不由自主地看向盧縈了。
王尚呆了一會,不由與眾少年交換了一個眼神。
說實在,他們這是第一次見到在這個人的面前,也能如此坦然,如此不畏不懼的人。
這人的喜怒無常,心狠手辣,那可是出了名的。有多少人是沒有得到他的允許,便不敢起身,生生跪了幾天的?
阿縈,應該是無知者無畏吧?
因有了這個貴人的加入,車隊安靜下來。連最喜歡說話的阿緹,這時都老實行縮著頭。
只是,雖然有人畏懼,卻也有更多的人用敬佩而渴慕的眼神看著那輛華貴無比的馬車,看著馬車中那個自顧自淺飲慢酌之人。
陳術沉默了會,湊近陳震,啞聲說道:“二哥,你覺得,以這位的性格,會不會只要中意了阿嫣,便不再在意她做過什麼事?”
這話一出,陳震大驚,他瞪了自家弟弟一眼,低聲喝道:“阿術,你怎麼能這樣想?你想用陳氏一族的命運作賭麼?我知道你疼阿嫣,可疼妹妹也沒有這個疼法!”
陳術轉頭看向盧縈的驢車,反駁道:“我不是作賭……你看他對這個盧氏女,他當著幾百號人胡言亂語,肆意編造也罷,她想當男人也罷,她不顧禮節,一再拂逆也罷,他都不介意。二哥,你我都知道,到了這位的地位,只要他願意,世間的規矩禮節都是笑話。”
“你瘋了!”張震根本聽不進,他不耐煩地瞪著弟弟,冷聲說道:“阿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是想把阿嫣叫回來,看看能不能入這人的眼。你真是瘋了。”手一揮,召來幾個護衛後,他低聲命令道:“看好四郎,不許任何人接觸他!”
“是。”
幾個護衛走向陳術,看到他們近前,陳術深吸了一口氣,沒有掙扎,只是轉過頭看向盧縈的驢車。
盯著盧縈,他雙眼瞇成了一線。那細小成絲,偏執如狂的眼眸中,透著縷縷恨意。
他不喜歡盧縈,他總覺得,正是因為盧縈的出現,才導致妹妹落到現在這個地步。他無法接受,這個長相不及阿嫣,才華不及阿嫣,女兒家的溫柔手段也不及阿嫣的破落戶,能夠憑藉眼前這位的青眼,攀上那極致的榮華。而他那美麗無比,又可憐可憐的妹妹,卻從此落寞一生。
更重要的是,他這麼厭惡一個人,竟然因為忌憚而不能報復!更讓他害怕的是,他怕她從此平步青雲,讓他永遠都沒有報復的機會!他想,一定要讓那位對她失去興趣,一定要有個什麼姑子來取代她,這樣才算公平。
這時,幾個護衛已來到了陳術的牛車旁,他們拉下他的車簾,高大結實的身板,完完全全地擋住了他的視線。
第九十四章態度
在陳氏兄弟低聲說著話時,本來與眾少年混在一起的銀袍耿將軍卻是右手一揮,命令道:“減速,我們策後!”
他這命令一出,三十騎立馬停住,同時應道:“是。”
他說策後,卻是想留在車隊的後列了。這理由是充足,可何嘗不是擺明了與這位貴人不和?
眾少年屏著呼吸,心中暗暗估量著,耳朵卻豎起來傾聽這邊的動靜。
這裡沒有動靜,直到耿將軍等人的身影消失在滾滾的煙塵中,遠遠出現在車隊後面,那貴人還是那般懶洋洋的。
只見他品了幾口酒後,右手揮了揮。
很快的,那個青衣護衛便策馬來到他身側。
貴人閉著雙眼,懶洋洋地說道:“恩,我不是新收了一個幕僚,叫盧氏阿文的嗎?讓他過來陪我說說話。”
青衣護衛抬頭,他看了自家主公一眼後,抱拳應道:“是。”
不一會,他策馬朝盧縈的驢車走來。
盧縈這個時候雖說是看書,可她就是裝裝樣子罷了,哪裡看得進?因此那青年護衛一靠近,她便警惕起來。
果然,在眾人地盯視,以及四周自然而然的沉寂中,那護衛來到盧縈身邊,抱拳說道:“盧文,主公叫你過去。”
“是。”
盧縈應了一聲,示意馭夫靠近。
那馭夫只是漢陽鄉下,被盧縈租來的普通車把手,他哪曾見過這種人這種世面?回頭看了一眼那貴人,以及貴人身後沉壓壓的,一色漆黑的黑甲黑槍黑士,聽到要過去,不由雙腿直打戰。
見馭夫揮了幾下鞭子,驢車還有遠處,隱約聽到有嘲笑聲傳來的盧縈,當下低聲說道:“好了,停下吧,我自己過去。”
“是是。 ”
驢車停了下來。
盧縈跳下驢車,大步朝那貴人走去。
看著陽光下緩步追上貴人馬車的盧縈,剛剛還認為這貴人無比縱容盧縈的眾人,一下子又推翻了自己的看法……以這位之能,他哪怕是手指彈一彈,也可以讓這盧氏女享受無邊富貴。可這盧氏女貧寒至此,連輛驢車都置不起,這,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難不成還真是幕僚不成?
不一會,盧縈便追到了貴人的馬車旁。
幸好現在隊伍走得不快,盧縈這般快步行走,還勉強跟得上。
當她來到貴人的馬車旁時,長長一揖,朗聲喚道:“盧文見過主公。”
看來今趟這個名字是不會換了。
貴人轉過頭,他瞟了一眼因走得甚急,而臉蛋紅樸樸的盧縈,突然說道:“盧文。”
“在。”
“我想問一問,如果你看到一隻山貓,那貓兒牙尖嘴利,指甲老長的,要不要修一修?”
太陽光中,這貴人略略狹長的眼眸光芒流轉,彷彿帶笑。
他問得很認真。
盧縈抬頭看向他。
她也看得認真。
不過沉思片刻,盧縈便認真回道:“阿文以為,還是任其自然的好。”
“哦,怎麼說?”這人的聲音實在好聽,每一句都彷彿搔在人的心口上,直癢得人心跳動。
盧縈垂眸,腳步快速地跟著他的馬車,斷然說道:“阿文以為,那山貓畢竟是一野物,有些野性難馴也是正常。真要強行剪了指甲拔了牙,還不與處處可見的家雞成一個樣兒了?這家雞還不夠多嗎?再添一隻又有什麼意思?”
貴人有點想笑,他點了點頭,手撫著下頜道:“我也是這樣想的。”
果然,他這話一出,盧縈便吐出一口濁氣。
就在她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只聽得貴人命令道:“停車。”
馬車嘩地停下。
然後,貴人磁沉溫柔地聲音在盧縈頭頂傳來,“說來湊巧,此行倉促,少帶了一個僕人。幸有阿文在。上來吧,給你斟酒焚香這等小事,你是知道做的。”
什麼?
讓她近身侍侯他?
在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女兒身的時候,讓她近身侍侯他?
陡然的,盧縈悔了。早知道他會這樣做的話,她就乾脆以女子身見過他,料來以他對她的那惡劣的玩鬧性子,定然還是只想逗著她解解悶,而不想把她收入帳中,把她由山貓變成家雞。
這次,她倒是弄巧成拙了。
悔是悔,事已至此,盧縈不從也得從了。她木著一張臉,慢條斯理地爬上了貴人的馬車。在她鑽入馬車的那一瞬,她清楚地聽到阿緹和文慶等人傳來的驚呼聲 。
盧縈一上馬車,便挪到馬車的另一側,把車簾紮紮實實地掀開。
待兩側車簾全部向上掀開,自己和貴人的一舉一動完全坦露在眾人眼前後,盧縈走到幾旁,開始焚香煮酒。
車隊在不疾不緩中行進。
不時有人朝這邊看來。
盧縈面無表情地斟著酒,暗暗想道:我一定要表現得光明磊落。
安安靜靜地給那貴人斟了一盅酒,盧縈垂眸,然後,她從一側拿過一隻空酒盅放在自己面前,然後,她給自己也斟了一盅。
把酒水注滿後,盧縈拿起自己的酒盅,慢慢抿了一口。
這一系列的動作,盧縈做得緩慢而優雅。那是真個自在。
這架式,分明是想告訴所有人,她真的只是他的一個臣下,一個幕僚……
貴人扯了扯唇,他懶洋洋地問道:“盧氏,你想要什麼?”
她想要什麼?
盧縈抬起頭,疑惑地看了他一會,抿了一口酒,徐徐說道:“我要活得舒服,我要掌控我自己的生活。”
這話雖然低緩,卻堅定無比,顯然是她的心聲。
貴人睜眼瞟著她,良久後,他唇角一揚,低聲說道:“想把握自己的生活啊?”似是笑了一下,他慢慢說道:“行了,下去吧。”
盧縈低頭,她朝他恭敬地一揖後,朝外清喝一聲,令得馭夫停下,然後緩緩退出。
目送著盧縈離去的身影,貴人似笑非笑。不一會,那個青衣護衛湊上前來,低聲問道:“主公,要不要賜盧氏一輛車?”
主公明明對她感了興趣,卻還是放任她被人指點著……
“不用。”貴人閉上雙眼,他微笑道:“她想當山貓,便由著她。”
“是。”
“人也見了,走吧。”
“是。”
得到貴人的命令後,那青衣護衛朝後面喲喝一聲,不一會功夫,數百騎同時加速,只是一個轉眼,他們便捲起漫天煙塵,把眾人遠遠拋在身後。
這人,如此大張旗鼓而來,卻只是這麼停留一下麼?
甚至直到最後,眾人還弄不清,他到底對這個盧氏是什麼態度。
這般永遠讓人猜度不出他的心思,真不愧有喜怒不定的名頭!
眾少年暗暗嘀咕了一陣後,也鬆了一口氣。剛才這位並不如傳說中那般難以接近,甚至很多時候,他是帶著笑的。可是,他們就是被他的威壓所懾,根本連大氣不敢喘一聲,更別提說話了。
阿緹是第一個跑來的,她興沖沖地湊到盧縈的驢車旁,伸頭問道:“阿縈,他跟你說了什麼?”盧縈迴頭時,目光瞟到眾人都豎起了耳朵,凝神傾聽著。
盧縈唇角勾了勾,低聲說道:“他問我,想做山貓還是想做家雞。”
什麼?
眾少年先是一呆,轉眼全部尖起耳朵傾聽起來。
阿緹連忙問道:“你是怎麼回答的?”因對她的回答過於期待,她的聲音都帶著歡喜的尖銳。
盧縈淡淡說道:“我告訴他,我覺得山貓好些。”
阿緹興奮地叫道:“他怎麼回答的?”
盧縈搖頭,老實地回道:“然後他便讓人停下馬車,讓我斟酒,然後我喝了兩口酒便下來了。”
“他什麼也沒有說麼?”阿緹顯然有點失望。
盧縈迴頭,她微笑地看著阿緹,說道:“我都回答了我要做山貓,他也應承了,還要說什麼?”
阿緹愣了愣,她扁著嘴說道:“可是,可是這也太……”太什麼,她也說不出,她只是覺得,那位真如傳說中一樣,長相無與倫比的俊,卻更有懾人之威。然後,什麼都沒有的阿縈在他面前,表現得與平時太也 不同,她實在想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些什麼事。
在阿緹的鬱悶中,莫遠率先好奇地問道:“阿縈,你們每次相處,都是這樣嗎?”。他雙手比劃了一下,措詞說道:“都這樣,讓外人看不懂?”
盧縈點了點頭,垂下眸來。
見她神色冷淡,顯然不想再說,眾少年也不好意思接著追問了。
不過,他們雖然不追問她的,可看向盧縈的眼神中,還是滿滿的猜測和嘀咕。
盧縈知道,這裡的所有人,都在琢磨著那貴人對她的態度。可以說,那貴人的態度,決定了他們以及他們身後的家族對她的態度。
不過這些,盧縈不感興趣。她只知道,這一趟前往成都,她成功地讓這些來自成都的少年少女們欠了她一個人情。
對她來說,有了這份人情,便能做很多事了。至於要不要與這些人背後的家族親近,對盧縈來說,實是興趣不大。或者說,她雖然可以輕易地感覺到眾人的情緒,如果願意的話,完全能夠處理好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可她就是對與這些人沒完沒了的周旋,算計和防止被人算計的諸般事情不感興趣。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31 11:20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31 11:20 AM 編輯
第九十五章路遇
轉眼間,又到了傍晚了。
與昨晚一樣,耿將軍他們在離車隊二千步處扎了營。而這一個晚上,自然是平安無事。
到得這時,離成都已經近了,第二天大早,三十騎士踩著晨露而來,在與眾人拱了拱手後,耿將軍朝著盧縈點了點頭,然後低喝一聲,眾騎加速。
望著他們捲起的煙塵,王尚也叫道:“我們也走快點,爭取三日內到達成都。”
“是。”
車隊加速。
隨著車隊越來越靠近成都,來往的通往成都各地的岔道處,已出現越來越多的學子遊人。有的少年儒生高倨在驢背上放聲高歌,也有的只有四五輛的驢車上裝著滿滿的貨物,然後其中的一輛貨物上,還高臥著一個儒生打扮的中年人。
走了一陣後,從馬車中走出,特意騎上馬散散悶氣的文慶來到盧縈的身邊,神色複雜地看著俊麗淡漠的盧縈,他突然開口道:“到了成都後,阿縈可有地方居住?”
盧縈回頭。
對上她烏黑如子夜的眸子,文慶盡量溫文有禮地說道:“如果沒有,我可以幫阿縈找找。”
這樣說話時,他看向盧縈的眼眸,卻透著種專注,甚至這種專注中,隱隱有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澀和失落,期待和渴望相交雜。
盧縈一個姑子,怎麼可能莫名其妙地接受一個男子的好意?
當下她搖了搖頭,微笑道:“多謝文郎好意,如果阿縈有需要的地方,自會求郎君相助。”
她 的回答,早在文慶的意料當中,當下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無聲地點了點頭,好一會才說道:“阿縈有事,儘管開口。”
正在這時,後方傳來一陣騷動,然後,車隊停了下來。
文慶回頭看去,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不一會,一個護衛策馬而來,笑道:“現在沒什麼事了,剛才左側岔道處衝來一輛失控的驢車,那車撞上趙家郎君的馬。不過我們看了下,驢車中的姑子雖然受了點傷,可傷勢不重,只是驚嚇得厲害。”
護衛的聲音剛落,盧縈便聽到阿緹的笑聲,“阿縈,從潯陽過來的這一家與你很相似哦。也是姐弟兩人,那弟弟也是到成都就學的。”
“哦。”聽到這裡,盧縈笑了笑,她點頭道:“這很正常,聽說陛下年前下了聖旨,說是今年徵辟的人才,需比去年多一半。如今成都的各大書院,都忙著招人呢。”
說笑中,盧縈還是感了興趣,她和阿緹來到那騷動處。此時,混亂已平,那撞到了溝壑裡的驢車也被眾人扶起。
盧縈一伸頭,便看到站在溝壑旁邊,正蒼白著臉,勉強笑著向眾人道謝的少女,以及站在少女身側的十四歲的少年。
與她那高高壯壯的弟弟不同的是,那少女顯得格外嬌柔,十六七歲的姑子,面容清秀美麗中透著幾分病態的蒼白,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嘴唇小小,真個如梨花般動人。雖是如此,這少女顯然也是個當家的,嬌小中透著幾分倔強和堅強。
驢車雖然扶起,可那車廂本來陳舊,這麼一番衝撞,不但沾滿了泥濘,而且塌了一半。根本不能坐人了。
少女咬著唇,臉上帶著堅強的笑容,她在自個的包袱中摸索良久,才摸出一小包鐵錢給那馭夫。
站在她身後的高壯少年不樂意了,他叫道:“姐,明明是他自己駕車不小心。”紅著臉,少年不忿地說道:“我們才這麼點錢,你都賠給他,我們到了成都怎麼辦?”
他的話剛一說完,少女便回頭瞪了自家弟弟一眼,斥喝道:“閉嘴。”白著臉,她倔強地說道:“不管如何,阿叔畢竟是因為我們僱他的車才出的事。”不過,她包中的那些鐵錢,應該不夠賠償這輛驢車的損失吧?
正當盧縈如此想來時,那馭夫已咧著黃牙叫道:“錢家小娘子,大郎君,這事兒可不是這樣算的,我這車撞成這樣,你這點鐵錢中什麼用?”
馭夫這話一出,那少年氣得都要跳出來了,而那少女則是臉孔越發蒼白,她又在自己的包袱中摸索一陣,只是摸著摸著,已是泫然欲泣。
這時,站在一側,身材高大,成了親,已滿十八足歲的趙家郎君走了過去,他擋在兩姐弟身前,斜眼問道:“還差多少鐵錢?”
那馭夫估了估,訥訥說道:“五百枚。”
五百枚?這價錢與盧縈想的差不多。
這麼點錢,趙家郎君顯然不放在眼裡,他信手從僕人手中拿過一個錢袋扔給那馭夫,“給,你可以滾了。”
說罷,他轉過頭看向那對姐弟,溫和地說道:“我們也去成都,你們要不要一起?”
姐弟倆露出一抹喜色,那少女朝趙家郎君福了福,感激地說道:“多謝郎君。”
“不必。”趙家郎君轉身走回。
看到這裡,文慶在前面叫道:“別耽擱了,準備動身吧。”
眾人胡亂應了一聲,車隊整理了一番後重新出發。
走著走著,一輛牛車駛到了盧縈的身側,只見那少女伸出頭,朝著盧縈甜甜笑道:“盧姐姐,聽說你也是為了弟弟的學業到成都去?”
盧縈慢慢放下竹簡,回過頭去。
陽光下,少女的笑容十分甜美,與對別人不同,她對著盧縈時,透著一種親近,顯然,在她心中,盧縈與她是同樣身份的人。
盧縈瞟了她一眼後,點了點頭,“恩”了一聲。
少女被她的冷漠怔得愣了愣,不過她馬上又笑道:“盧姐姐,你弟弟上的是哪個學堂?”不等盧縈迴答,她又笑道:“姐姐身上的衣裳真好看,比我的衣裳好看多了。姐姐真好,父母大人留下的錢財多,還在路上結識了這麼多朋友。哪裡像我,只有一個舅舅遠在成都,弟弟又忙於學業……”
說到這裡,她楚楚可憐地垂下眸子,似梨花般幽幽一笑。這一笑,當真比哭還讓人垂憐。
盧縈又抬頭瞟了她一眼,再次“恩”了一聲,便低下了頭。
盧縈這人,不說話時總透著種冷,便是說話,也因過於簡練而顯得漠然。那少女笑笑呵呵來問,卻落了個冷面,不由一呆。
慢慢的,她低下頭,咬住了咬唇,神色中,露出了一抹被人冷落後的難堪。
接下來,那少女終於不再跟盧縈說話了。
只是,她便是不跟盧縈說話,少女嬌柔中透著脆弱小心的笑聲,還是不斷響起。隱約中,盧縈聽到她在說道:“趙家大哥,我,我真不知如何感謝你的好。”
趙家郎君說了一句什麼話後,少女的聲音中帶上了幾分哽咽,“我父母幾個月前過逝了,我那夫家便趁機退了婚,要不是弟弟還要舉業,我也不會投靠舅舅家。”停了會,少女脆弱的聲音又傳來,“我們女子便是這樣,命如柳絮兒,沒遇個良人,便如沒根兒一樣,飄到哪裡算哪裡。”聲音真是無比堪憐。
聽了一會後,阿緹來到盧縈的身側,哼了哼說道:“我不喜歡她。”
盧縈抬頭,她看著這個直腸直性,全憑感覺行事的任性姑子,不由笑道:“為什麼?”
阿緹嘴一扁後,向盧縈湊近來,不滿地說道:“那些人還說,這趙家郎君重情重義,與他妻子是一起長大的,平素對他妻室也是溫柔備至。哼哼,依我看啊,這一趟回去,他馬上就要給他那成親不到一年的妻室,添一個妹妹了。”
有這回事?
盧縈也好奇起來,她回頭瞟去。
那姓錢的少女的牛車,因是趙家郎君提供的,便一直緊跟著他。而此刻,少女一邊傾訴著自己可憐的身世,一邊默默垂淚,而那趙家郎君則溫柔地看著她,時不時地安慰幾句。
隱約中,盧縈聽到那少女又道:“能遇到趙大哥,真是我們姐弟的福氣。趙大哥這樣的富貴人家出來的郎君,還對人這麼好,甚至比明明與我一樣身世的人還要和善,我,我真是高興。”說到最後兩個字時,少女抬起頭來,悄悄瞅了一眼趙家郎君後,便又迅速地低下頭。
只是一眼,卻感激不盡,溫柔流露。
盧縈側了側頭,暗暗忖道:那個明明與她一樣身世,卻不和善的人,好像是我哦。
在盧縈尋思之際,文慶王尚等人回頭瞟了一眼趙家郎君,戲謔地擠了擠眼後,便都側過了頭。
對於他們這些富貴鄉中成長的子弟來說,有些事是看得多了,也經得慣了。
在錢氏少女的傾訴中,趙家郎君一笑,他溫柔地說道:“你這麼好,值得人善待。”
一句話吐出,少女原本蒼白的臉色,瞬時閃過一抹紅暈。
看熱鬧看了一會,盧縈再次收回目光,閉目養起神來。
一天很快就過去了。
平安無事地過了一晚後,車隊再次起程。剛剛動身,阿緹便招呼著盧縈上了她的馬車。
相比其他幾人,阿緹的馬車特別寬敞,盧縈上去後不久,蕭燕等姑子也過來了。幾女一邊吃著糕點,一邊說笑起來。
說著說著,阿緹突然伸出頭,壓著聲音說道:“我跟你們說哦,昨晚上,趙江那廝進了那個錢氏小姑的營帳。”
這話一出,蕭燕馬上笑道:“這麼快?我還以為這小姑子怎麼也能混個妾室噹噹呢。她這麼快就讓人得了手,難道她不想要名份了?”
“誰說得手了?”阿緹白了她一眼,轉眼又嘻嘻笑道:“我那婢子說,當時她是說自己不舒服,趙江才去看她的。當時趙江也就是抓著她的足揉搓了一會,兩人除了情不自禁地抱了抱,倒也沒做別的事。”
一聽阿緹這話,眾女都想翻白眼。聽她這語氣,她居然還派著自家婢子專門盯梢人家,不然的話,哪裡來的這麼第一手的消息?
第九十六章別惹我
眾女嘲笑了一會阿緹,扯著扯著,又扯到了成都最近流行的衣裳上。
與眾女不同,這些東西盧縈不懂,因此,坐在角落中的她,又拿起一本書簡翻看起來。她這樣子,眾女現在都已經習慣,也沒人覺得不妥。
就在眾人說笑得歡快時,一個甜美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盧姐姐……”
聲音就在車廂外傳來,聽語氣,正是那錢氏娘子的聲音。
眾女一愣間,阿緹已掀開了車簾。
外面,錢氏娘子含著笑看著她們,與昨日不同,今天的她薄施脂粉,原本過於蒼白的臉孔多了抹紅暈,看向盧縈的眼神中,也比昨天多了份自信和神采飛揚。
見到眾女看向自己,少女朝她們福了福,笑得雙眼如月牙儿地說道:“我聽到盧姐姐與姐姐們說得歡,便過來了,姐姐們萬勿見怪。”說這話時,少女看向眾人的眼神中透著一種親密,一種媚好。
眾女瞟了她一眼,沒有回答。
雖是沒有回答,可那表情那神態中的冷漠,還是讓少女的笑容飛快的僵住了。
勉強一笑後,少女看向盧縈,親近地喚道:“盧姐姐好。”甜笑著,少女喚道:“盧姐姐,趙郎說是有事問你呢。”
她 提到趙家郎君時,下頜微抬,表情中帶著幾分得意。這話雖是對盧縈說的,卻也是對眾女在說:瞧瞧,我與趙郎都是一家人了,你們應該對我另眼相看了吧?
眾女一怔,盧縈還沒有說話,阿緹已在一側叫道:“趙江?他與阿縈又不熟,喚她做甚麼?”說到這裡,阿緹冷眼瞟她,“不會是你瞎編的吧?”
少女一呆,轉眼她委屈地說道:“不,不是。”
“好了,你走吧。”蕭燕不耐煩了,她嘩地一下拉下車簾,轉頭笑道:“剛才說哪兒了?我們繼續。”
就在她拉下車簾那瞬,少女看到了坐在馬車角落裡,優哉游哉翻看著竹簡的盧縈,以及嘻鬧著的眾女。
就這麼一眼,車簾便擋住了她的視線。
僵硬地站在那裡一會,少女回到了自個的牛車上。看著低著頭扭著足踝鍛煉身體的弟弟,少女抿著唇氣憤地說道:“她們怎麼能這樣對我?”
“姐,你怎麼啦?”少年抬起頭來。
看到自家弟弟,少女淚水嘩地一下流了下來,她以袖拭臉,哽咽地說道:“憑什麼她們都這樣對我?那個盧氏明明與我一樣,她也是租了驢車來的,她在成都還一個親人都沒有。憑什麼她就巴上了那些人,可以坐她們的馬車,還穿她們給的衣裳?還老擺出一副誰也看不上的表情?她明明是與我一樣的破落戶,憑什麼她們就只看到她,偏看不起我?明明趙郎都歡喜上我了,她們怎麼還擺出那樣的架子?”
聽著姐姐一肚子的怨氣,少年越發地低下了頭。
見到弟弟這副模樣,少女惱極,她給了他一個白眼,壓低聲音說道:“你真是什麼都幫不上忙!”
少年聽到姐姐地訓斥,認真說道:“姐,我會努力的。”
“你一直說努力,還老說先生中意你,可這次先生向上面舉薦人,怎麼就沒有你?”提到這事,少年臉色一青,他說道:“姐,我要是也有錢送給先生,會無人舉薦嗎?”。
聽到弟弟這樣說,少女臉色和緩,她低聲說道:“是我不是,我不該說這話。”轉眼,她又說道:“不過舅舅家都答應了送你讀書。你要記得,到了成都後要多加努力,便是不為你,也得為我想一想。趙家人要是知道你有才華,也能多看重我一些。”
少年悶悶地應了一聲恩。轉眼他便勸道:“姐,你也別傷心了,你看,在潯陽時你一直擔心嫁不出去,可才到這裡,你就遇到了趙家郎君。你以後也算有靠了,幹嘛一定要她們喜歡你?”
“你懂什麼?”少女白了他一眼,咬著下唇委屈地說道:“我就是想不明白,同樣都是窮人的女兒,為什麼她們看重那姓盧的而對我不理不睬!還有那姓盧的,她與我有什麼兩樣?居然看不起人,居然我問她話她都理也不理。”
少年顯然口有點拙,聞言他越發低下了頭。
就在眾女以為那個錢氏已打了退堂鼓時,下午時,她又過來了。
依舊言笑晏晏地喚著盧縈的名字後,少女也不多嘴,就是挨著眾女,聽著她們說笑,是不是地附合一句。或者,在眾姑子叫婢女做事時,手忙腳亂地幫上一幫。
看來,這錢姓少女是鐵了心地想加入她們了。
盧縈瞟了她一眼,便拿起書簡再次翻看起來。
她自從發現自己記憶力和理解力都過於常人後,便變得忙碌起來。她想用最短的時間,把自家的藏書看通看透,她想吸取更多的知識,她想自己能在短短一二年內,比得上那些飽學經年的宿儒。這樣的話,便能對弟弟的學業大有補助。
這個時候,因為書本精貴,時人讀書,可不像後世那樣草草了事。如道德經數千字,有人可以在山上閉門,潛心苦讀數十載。如黃帝內經數千字,便是一些學識卓著,記憶驚人的天才,也會花上五六年的時間一個字一個字的琢磨,苦讀。甚至,光憑這數千字,便因苦讀的人不同,理解也不同,而衍生出了各種各樣的醫學流派。
所以,盧縈總是覺得,自己的知識還不夠,自己還要再努力,再努力。
轉眼,又到了一天晚上。
在眾人忙著紮營時,盧縈開始了例行地查看。而車隊眾人也知道了她的習慣,不但任由她出入各種隱密場所,甚至在她經過時,還恭敬客氣地向她打著招呼。王尚的護衛成大郎君更是跟前跟後,殷勤備至。
盧縈這般走著走著,當她離 帳蓬三百步遠的溪水邊,仰望著夕陽蹙眉尋思時,突然的,錢氏娘子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盧姐姐,你在看什麼?”
盧縈回頭。
這般站在夕陽中,一襲銀白色男袍的盧縈黑眼如寶石般熠熠生輝,整個人更是俊美動人,風姿如玉。
饒是一直自負美貌,錢氏也陡然生出一種自形慚穢的感覺。
不過轉眼,她便清醒地來。瞅著盧縈,錢氏先是甜美的一笑,轉眼她委屈地喚道:“盧姐姐,我一直想問你,你做甚麼不理我?”
盧縈看著她,淡淡說道:“我不是不理你,我是這個性格。”
“你胡說!”錢氏瞪了她一眼,冷笑道:“你在阿緹她們面前,笑得可討好呢。”
“是嗎?”。盧縈瞟了她一眼,提步越過她,“就當是吧。”
“你站住!”錢氏急叫一聲,惱道:“你憑什麼看不起人?我告訴你盧氏,你也不過是攀附著那些人的。我還只跟趙郎一個,你呢,你在文家郎君和王家郎君面前兩面討好。你,你真不要臉!”
她最後一句罵聲一出,盧縈騰地轉過頭來。
面無表情地盯著錢氏,盧縈勾了勾唇,冷冰冰地說道:“看來,錢氏娘子很以勾搭上趙家郎君為榮啊。”
“難道你不也是這樣?”錢氏娘子也跟著冷笑起來,“大家都是想過更好的日子罷了,你裝什麼清高?”
盧縈把她上下打量一眼後,冷笑一聲轉身又走。
看到她還是如此傲慢,錢氏娘子真是怒了,她急急跟上盧縈叫道:“姓盧的,你有什麼好得意的?你憑什麼看不起人?我最討厭你這種人了,明明是個左右逢源的娼婦,卻老是裝什麼了不起。”
“娼婦”兩字一出,盧縈腳步一頓,然後,她慢慢的,慢慢地轉過頭來。
轉過頭,微瞇著雙眼,盧縈面無表情地打量著錢氏娘子一陣後,點了點頭,徑直朝她走來。
被盧縈氣勢所懾,錢氏娘子嚇得向後退了好幾步。
盧縈自不會打她,她只是從錢氏娘子身邊走過,在離身而去時,她冷冷說道:“看來你攀上了趙江,心下很得意,很以為榮啊… …呵呵,可惜,我生平最恨不勞而獲之人。”
說罷,她與她擦肩而過。
看著盧縈離去的身影,沒來由的,錢氏娘子打了一個寒顫,她尖叫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盧縈頭也不回,冷冷說道:“很快你就會明白的。”
錢氏娘子一驚,呆了呆後,她急步追上盧縈。
卻說盧縈來到營帳處,這時少年少女們生起了火堆,正聚在一起談笑嘻鬧。看到盧縈走來,阿緹忙揮著手喚道:“阿縈阿縈,這邊這邊。”
盧縈轉身走去。
來到阿緹的身側,盧縈盤膝而坐,勾唇笑道:“夜間無事,何不奏樂?”
眾女一怔,轉眼歡叫起來。“好啊好啊。”“阿縈你會什麼?”“對了,那天阿縈用竹葉子吹的樂意好聽極了。再吹一曲吧。”
這等奏樂之事,本是歌伎所為,要不是盧縈主動,眾少年少女便是有心都不會提起。此刻聽她一說,都鼓躁起來。
星光下,火焰中,銀袍俊麗的盧縈,卻是勾唇一笑。
這一笑,一向過於冷漠,顯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她,倒顯得了一種說不出的豔色來。文慶等人,連同趙江在內,都看得痴了。
緊追而來的錢氏娘子看到這情景,哼了一聲,心下嘟囔道:明明自己不要臉地勾引別人,連趙郎都不放過,還敢說我。想到這裡,她更委屈了。
盧縈卻是沒有發現眾人的異常,她笑過之後,清悅地說道:“我最擅長的,可不是吹那竹葉,而是清唱。”黑白分明如寶石的眸子,朝著眾少年少女這麼一瞟一流轉,盧縈問道:“可有哪位擅琴?願伴以清唱。”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31 11:37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6-1 11:43 AM 編輯
第九十七章演奏
沉默中,王尚說道:“我來吧。”他朝著婢女點了點頭,“拿琴來。”
“是。”
不一會,那婢女便抱著琴走到王尚身前,恭敬地遞給了他。
把琴放好,王尚側頭問道:“彈什麼?”月光下,王尚那輪廓分明的側面 發著光,那披在肩頭的墨發被拂動間,劃過他幽深的眼眸,那麼一刻,阿緹突然覺得自己的胸口整個地抽緊了,直緊得她心痛。
盧縈沒有發現阿緹的不對,她淺笑道:“鳳求凰。”
這三個字一出,眾人齊刷刷轉頭,一臉錯愕不解地看著盧縈。
王尚皺了皺眉,問道:“你說什麼?”在他開口的時候,一側的文慶突然發現自己的咽中有點髮乾。
盧縈沒有回答王尚的問話,而是清了清嗓子後,以她那慣有的清冷優美如琴樂的聲音吟道:“臨邛卓氏有女,名文君,眉色遠望如山,臉際常若芙蓉,皮膚柔滑如脂,才學絕倫……”她的聲音悠悠而來,流暢如春水,婉轉間,蕩起了那一池池的春波。
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流傳至今,不知道的沒有幾個。可一直以來,她的故事也就是傳說,還真沒有人用這種吟誦說唱的方式,來呈現那一段遺忘的浪漫和離經叛道。
眾人沒有想到,盧縈說出《鳳求凰》,並不是要向什麼人表達情意,而只是清唱一段流逝地傳說。
當下,他們心神一定,饒有興趣地欣賞起來。
於涓涓如流水般的清吟中,王尚十指一拂,一陣悠揚流轉的琴聲曼然響起。他的琴彈得奇好,一轉一折間,把那個傳說中的美人描繪得淋漓盡致。
盧縈倨席而坐,眉目低垂,繼續清吟道:“成都有一子,名司馬相如,年少無親,擅琴,偶至縣令家,知文君新寡,美貌無雙,才華絕倫,於是奏以《鳳求凰》以訴衷情。”
清吟到這裡,琴聲一轉,轉到了鳳求凰的節奏上。
這一曲鳳求凰,其實不為時人稱道,因為它太纏綿,太放蕩,不是君子之曲。
可是,在座的富貴子弟,都是青春年少,都在夢幻中,渴望過那麼一個絕色多才的美人,與自己相知相守。
因此,如王尚等人,在暗地裡不知把《鳳求凰》彈過幾次。
隨著“鳳兮鳳兮歸故鄉,遊遨四海求其凰,有一豔女在此堂,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由交接為鴛鴦……”的琴聲響起,盧縈把信手摘來的一片竹葉含在唇間,伴著琴音吹奏起來。
琴聲中正,竹音清鳴,琴聲悠揚,竹音纏綿。一時之間,眾人彷彿看到了一對人中龍鳳在雲間盤旋飛舞的模樣,它們時而交頸而鳴,時而並肩而舞,於展翅飛舞之間,道盡了人間的快樂逍遙……
所有人都聽得如痴如醉。
便連坐在另一側的眾陳氏,也呆呆地傾聽著。
這世間,弦樂之音並不罕見,不過,世間的琴師,都養在王侯之家,市井當中很難得見。便是見到了,也不過是一些毫無靈氣的工匠之樂。
可不管是王尚還是盧縈,他們各自的技藝,都有了一定的水準,其音也清,其情也盪,不但技巧嫻熟,而且情感豐厚,能夠道盡其中無窮無盡的纏綿悱惻,婉轉相思。
就在鳳求凰的樂音漸漸轉入尾音,漸漸消失在黑暗中時,突然間,盧縈的竹葉向上一揚,一陣悲歡淒婉之音再起。
王尚先是一怔,不過他於琴道上造詣很深,馬上便附合著轉了過去。
在王尚的琴聲轉為悲音時,盧縈拈起唇間的竹葉,繼續清吟道:“然,青山長久,人心易變。山盟猶在,郎心不久。”
吐出這幾個字後,她把竹葉一含,再次吹起了卓文君後來所編的那支《白頭吟》。
她從來都是一個癡情女子,年少間最美的年華,都給了那個一無所有的男人。
她放棄富貴無邊的生活,為他當坊賣酒,供他辛苦讀書。
她忍受世人的白眼和指責,忍受親人的遺棄和唾罵。
她只有他。
而他呢?剛剛得到富貴,剛剛過了幾天好日子,便嫌棄她了,便想納妾了。
“春華競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聲代故!錦水有鴛,漢宮有木,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於淫而不悟!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晞,芳時歇,白頭吟,傷離別,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淒惶的樂音,漸漸轉為了冷漠,轉為了絕決。
那是一個驕傲的女子,他有了二心,她就斷然離去,她對他說: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站在寂寂秋風中,她無淚可流,只是那手中的斷弦在清唱著她那遺失的夢,以及千年以來,所有女人的渴望: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聽著聽著,阿緹和蕭燕等姑子已經淚如雨下。便是隱在角落裡的婢女們,也都是淚流滿面。
在一陣陣哽咽抽噎聲中,盧縈慢慢地摘下唇間的那片竹簡。她垂著眸,一邊玩弄著這薄薄的葉片,一邊混在王尚兀自不絕的琴聲中,徐徐吟道:“急匆匆,三月桃花隨流水;飄零零,二月風箏線兒斷。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為女來我為男。”
王尚的琴聲漸漸止息。
這時刻,不管是姑子還是少年們,都沉浸在他們刻意營造出的意境中。
這時代的樂音,從來不會這麼以合奏混合著清唱的形式,從頭到尾清楚完整地演繹出一個故事,一場人生。
可以說,盧縈這是開創了一個潮流了。
一時之間,眾人都痴了醉了。
在癡醉當中,盧縈轉頭,月光下,她靜靜地看著沉浸在思緒中的趙家大郎。
也許是她的目光過於專注,趙家郎君抬起頭來,不解地看向她。
對上趙家郎君的目光,盧縈淺淺一笑後,冷聲說道:“趙家郎君,聽說你與你的娘子也曾情深意重,恩愛如初?”
這話一出,趙家郎君的臉色一白,驀然的,他的臉上現出一抹狼狽來。
盧縈瞟過他,又瞟向坐在他身後不遠處的錢氏娘子,勾了勾唇,冷冷嘆道:“可惜,世間最薄的,莫過於男人的誓言,你成親還不過一年吧?區區一年,便要讓你的娘子體會那斷腸之苦,淒惶之恨了!
“……”
趙家郎君臉色大白,他訥訥說道:“我,我,我只是玩玩,她不會在意的。”
他原本一直是這樣想的,可現在,他不肯定了。特別是聽了那一曲《白頭吟》後,他彷彿憶起了一向溫婉的妻室,在自己的母親提到要他納妾時,那眼中閃過的悲涼。
……是不是,她雖然從來不說,卻一直是在意的?
……她在自己面前總是千依百順,總是溫柔之至,是不是,她也會傷心絕望。
……如果她受了傷,會不會也想決然離去,會不會也如那卓文君一樣,說出: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的話?
陡然間,趙家郎君的心亂了。
他與他的妻子自小一起長大,懂事起,他最大的渴望,便是遠遠地看她一眼。在成親的前幾個月,他總是在夢中樂醒。
成親那晚,他摟著他的妻室,第一個想法時,有了她,我算是什麼也不缺了。
他一直知道,他是歡喜著自己的妻室的,還是很歡喜很歡喜的那種。
只是,只是日子過久了,他不免以為,她既然嫁給了他,那她就一生也不會離開他。
他總是以為,自己做什麼她都會溫柔地看著自己,因為她是那麼地愛他。
他只是以為,天下的男人都納妾,玩玩罷了,又不會動搖她的地位,她才不會在意呢。
她,真的不會在意麼?
這一刻,趙家郎君心慌了,他無法確定了。
在趙家郎君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時,眾人已低聲談笑起來。對於王尚等人,對於陳氏等人來說,盧縈的演奏很精彩,今晚這一曲,讓他們回味無窮。
不過,她後面對趙家郎君地指責就多餘了。那是人家夫婦的事,她管多了。
當然,她管不管多,都與他們無干。
只有阿緹等姑子,齊刷刷地看向盧縈。
直到這一刻,她們才發現,自己真正地喜歡上了這個破落戶的女兒,這個身份與她們天差地遠的姑子!
好一會,阿緹悄悄伸手抓住了盧縈的衣袖,她的眼眶中還含著淚水,看著她,她認真地說道:“阿縈,你真好。你這些話,我一直想說,可我又不知道怎麼說。你很好,你真的很好。”
蕭燕也在旁邊說道:“阿縈是真的很好很好的一個人。”
嘰嘰喳喳中,只有錢氏娘子有點惶然。她眼巴巴地看向趙家郎君,見他白著臉神思恍惚著,一直都沒有回頭看自己一眼,不由轉向一側的弟弟,壓著聲音問道:“阿弟,你看她是什麼意思?”
那高壯少年抬起頭來。他看了趙家郎君一眼,又看向自家姐姐一眼,突然說道:“姐,你是不是得罪了那個盧氏娘子?”在姐姐不安的眼神中,少年緊張地說道:“姐,我看這個趙郎不會要你了。”趙家郎君對錢氏少女上心,本只是一時衝動,這種衝動,只是男人心血來潮時的一種玩耍,一種紓解罷了,甚至談不上多喜歡。
而這種衝動,被盧氏這麼一提醒,他又是個疼愛自家娘子的,只怕持續不下去了。
自己可憐的姐姐,好不容易攀上了一個大世家的郎君,正欣喜著呢,難道又成了一場春夢?
春夢也就罷了,姐姐與趙家郎君有過這麼一接觸,只怕在外的名聲,是不好聽了。
很快的,錢氏少女也明白了其中的厲害,她臉白如雪,不由自主地朝趙家郎君挪近少許,低低的,委屈地喚道:“趙郎?趙郎?”
第二卷 成都
第九十八章抵達成都
她連喚了三四聲,白天還對她溫柔備至的趙家郎君卻一直沒有回頭。他聳拉著頭,從這背景看去,那神情動作著實狼狽。
錢氏少女自然不甘心,她哽咽地又喚道:“趙郎,你跟我說說話。”
在她又喚了兩聲後,終於,趙家郎君回過頭來。
在錢氏驚喜而期待的眼眸中,趙家郎君眉頭微蹙,臉色也不好,他看了她一眼,低聲說道:“以後別這樣叫我了。”在錢氏少女陡然慘白的臉色中,趙家郎君心中生過一絲不忍,不過想到家中等著自己的妻室,還是果斷地轉過了頭。
他果然不要她了!
他真的不要她了,不過只是一首曲子,一句話,他就放棄了她。明明白日時,他看著她的眼中還溫柔無限,她甚至還想過,他對自己這麼歡喜這麼好,以後嫁給他了,便是比不上他地位尊貴的正室,她也能憑著這份寵愛而倨一席之地。
可現在看來,她竟是什麼也不是,他給予她的溫柔和大方,原是想放就放,想收也就能收的玩意。
錢氏茫然而倉惶地抬起頭來。這時,她的手一暖,聽到自家弟弟在旁認真地說道:“姐,你別擔心,不管怎麼樣,你還有我。”說到這裡,少年朝著那趙家郎君狠狠瞪了一眼。
少年是個讀書人,他 也不怪盧縈,畢竟,盧縈的話中,沒有一句是針對自家姐姐的。
真正挑逗了自家姐姐又不要她的,是眼前這個仗著家裡有點勢力便為所欲為的趙家郎君!
可是,他雖然恨,卻也無計可施。畢竟,趙家郎君對姐姐只是溫柔,他還沒有來得及許下什麼承諾,他也沒有碰姐姐的身子。
真要計較起來,只能怪姐姐不知自愛了……
想到這裡,少年的心揪成一團地難受,而他的身側,錢氏少女已倒在弟弟的肩膀上嗚咽起來。
那一邊,盧縈瞟了趙家郎君和錢氏少女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阿緹現在還感動著,她流了一會淚,掏出手帕拭了拭,可越拭淚水越多,便扯過一條袖子拭了起來。
盧縈無可奈何地看著自己被抹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長袖,不由輕嘆道:“阿緹,你怎麼這麼傷心?”
她這話一出,好幾個姑子都控訴地瞪著她。
阿緹哽咽道:“我,我就是傷心。”她 捂著臉說道:“女人生在這世上,怎麼就這麼多痛苦?有了良人是苦,沒有良人還是苦。”
她慢慢抬頭,淚汪汪地看著盧縈問道:“阿縈,你說王郎為什麼不要我?我是真的歡喜他,歡喜得整個人都要疼死了。”
盧縈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坐在不遠處,眉目深沉的王尚。她倒覺得,這個王尚是個不錯的人,起碼,他不中意阿緹,便一直果斷堅決地把她朝外推開。不然,以阿緹這種性格,無論男女都容易與她結交成好友的。可他,就是一點希望也不給她,那何嘗不是對她的一種救贖?
旁邊阿緹還在流淚,蕭燕等人倒是漸漸回過神來。
說鬧了一會,很快便夜深了。一直到入了帳,阿緹還扯著盧縈的手不放,抽噎著不停地說道:“阿縈,我也真想如卓文君那樣,來生做男他做女。”
這一夜,眾人都睡得不好,盧縈半晚醒來,還隱約聽到了姑子們的竊竊私語聲和嘆息聲。
第二天一早,隊伍又啟程了。
這一次,錢氏徹底安靜下來。她畢竟只是一個小地方走出來的普通少女,趙家郎君拒絕她後,她已沒臉再去纏著他,也沒臉出現在眾人眼前了。
這般走著,當成都城高大的圍牆出現在視野中時,眾少年少女不由發出一陣歡呼聲,而不遠處的陳氏眾人,也由衷地鬆了一口氣。
這便是成都啊。
盧縈抬著頭呆呆地看著。她這是第一次來到成都,很早以前,她便從眾人的口中聽到過成都的大名,知道它繁華,美麗,壯觀,還有車水馬龍,也知道它在天下間,都是少有的大城池。
早就恢復過來的阿緹在身後哇哇叫道:“啊,終於回來了,太好了。”叫了兩句,她格格樂道:“等回了家,我要好好的睡兩天,一直睡一直睡,還要在軟軟的塌上打滾!”
後面一句話一出,便有婢女說道:“姑子,好多郎君在呢,不能說這話的!”
聽到這裡,盧縈不由一笑,她回頭看了一眼樂得只差沒有在馬車上打滾的阿緹,揚唇笑道:“成都果然雄偉!”
阿緹馬上接口道:“是吧是吧?我早就跟你說了,成都可好呢,天下間沒有哪個地方比它還美。”說到這裡,她上半身都探到了馬車外,“阿縈,你在成都沒有親人吧?跟我一起到我家吧。”
她的聲音一落,另外兩個姑子也叫道:“到我家到我家。”“嘻嘻,阿縈還是到我家吧。”連同不遠處,文慶等人也在盯著盧縈,等著她地回答。
盧縈心中暖暖的,忍不住笑瞇了眼,“不去,我就住客棧,趁早把房子購妥。”
“你這人真固執。”阿緹悶悶地嘀咕了一句後,叫道:“阿縈,我們可是把家裡的地址都告訴你了哦,連信物也有的,你找到住處了,一定要通知我們一聲。”
“好的,我一定通知。”盧縈的笑容中都看不到了冷漠,只有一派溫暖。
不遠處,陳氏眾人和錢氏姐弟一直看著這一幕,與錢氏少女怏怏不樂中,夾著妒忌的表情相比,陳震等人的表情則要復雜得多。
說笑聲中,很快的,車隊便來到了城門處。
而這裡,早就侯著各家前來迎接的親人,聽著阿緹歡笑著撲入一人的懷抱,盧縈笑了笑後,朝馭夫說道:“不用等他們了,我們快點進城。”
馭夫也巴不得馬上完成任務回家,當下歡快地應了一聲,趕著驢車急急駛入城中。
與漢陽相比,成都真是人流如海,馬車濟濟的地方。盧縈的驢車走在其中,走幾步便停一步,再走幾步又停一陣。
馭夫堵了一陣後,問道:“姑子,你準備在哪裡落住?”
盧縈迴道:“你就在華癲書院旁把我放下吧。時間不早了,我多給一些錢讓阿叔找家客棧也住下。阿叔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可以找到從成都回漢陽的單客。”
馭夫呵呵一笑,道:“姑子有心了。”他在心中暗暗想道:這姑子平素是個不喜歡說話的,不過心還真是好。
在街道中足足擠了一個時辰左右,驢車才找到華巔書院,盧縈把租車的尾數付清,又另外了一點住宿費用後,便拎著包袱,朝書院不遠處的一家客棧走去。
找到客棧,付了一間房子兩天的費用,盧縈把包袱藏得妥妥的後,便出了客棧。
成都一地,古來便是人傑出靈,不但房屋恢宏中見雅緻,而且人物也是。
一襲男袍的盧縈在漢陽城中,可謂是頭一份,到了成都,雖然也是很扎眼,卻不是那麼罕見了。
從一個沒有多少人的鎮子,走到這種人擠著人,提步都困難的地方,饒是盧縈性子沉靜,也是興奮無比。
成都人手巧,一路上,到處擺著一些巧手編織出來的小玩意兒。走不了多遠,盧縈還看到了用竹簡寫出的字。
看到這一堆堆的竹簡,以及上面詳盡的釋義,盧縈暗暗苦笑道:看來又得另謀生財之道了。
街道中,玩雜耍的,耍把戲的,還有倨席寫字的,比比皆是,喲喝聲和叫喊聲混在一起,直是震得人雙耳發疼。
盧縈一邊四下張望一邊行走,也不知到了哪一條街,突然間,從巷子裡竄出一個婦人來。
那婦人徑直跑到盧縈的身前擋住她。
盧縈一怔,不由轉頭看去。
對上盧縈的目光,圓臉笑得極為燦爛的婦人問道:“敢問郎君,今年多大了?”
啊?
盧縈怔了怔後,感覺不到這婦人的敵意,便回道:“十六。”
“可有訂親?”
盧縈睜大了眼,直到這婦人又問了一遍,才面無表情地回道:“不曾。”
“太好了!”婦人喜得見眉不見眼,她朝身後一指,湊近盧縈說道:“郎君如玉如月,姿容過人,我家娘子一見心喜,願許以鴛盟!”
啊?從來沒有應付這這樣場合的盧縈,下意識地抬頭看去。
卻見離她不到三十步的地方,一對主僕正目不轉睛地向她看來。在對上盧縈的目光時,那做姑子打扮的秀麗少女白皙的臉孔紅了紅。饒是羞澀,她卻沒有躲閃,而是睜大眼,認認真真的與盧縈對視。
盧縈早就聽說過,成都人無論男女,天性中都有豪爽純真的一面,可直到此時,她才真正領會。
這姑子,還真是膽大。這般在街道中見到中意的人,便直接上前表露心意,許以婚姻?
也許是盧縈的目光太過直接,而且那冷漠的表情讓少女膽怯了,她紅著臉低下頭,才低頭不過片刻,又悄悄瞟向盧縈,那眸光中,盡是欣喜。
盧縈看著她,心中不由一軟。暗暗嘆道:自己被生活所逼,心思中多了算計少了這種純粹的衝動和勇氣了,這個小姑子,還真是讓人佩服。
低下頭,她朝著少女的方向深深一揖,溫柔地說道:“小可雖無婚約,卻已有心上人,還請見諒。”拒絕的話一出,眼前的婦人一臉失望,而不遠處的少女則睜大了眼,無比的期待和緊張地看著盧縈,側著耳朵傾聽卻又什麼也聽不見。
盧縈又道:“你家姑子很好,不過世間薄倖人多,姑子年齡幼小,難免識人不當。所以這婚姻之事,還是通過父母家人更可信些。告辭。”說罷,她直起身,轉身離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31 07:44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31 07:46 PM 編輯
第九十九章惹火
在成都街頭逛了幾個時辰後,天已入晚,回到客棧睡了一覺後,第二天,盧縈專心地找起房子來。
在成都這種地方,買賣房子,都有專門的掮客。盧縈找一個掮客,提出自己地要求後,在他地帶領下,來到一個普通的巷子前。
一邊走,那掮客一邊說道:“左近房屋,只有這間院子是開價四百兩金的,其它的都太貴,小郎多半不會中意。”
盧縈提出要買售價在三百到三百五十金左右的房子,這齣價,對成都的房價來說,還真是不多。因此盧縈問了幾個掮客,在華巔書院旁,也只有這間院子價錢才合適。
來到大門旁,那掮客敲了一會後,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蒼頭開了門。
“郎君看看,便是這院子了。”
盧縈抬頭打量著。
這院子很小,大小約有四間房,院子裡雜草林立,看來根本沒有怎麼修整過,後面的圍牆還倒塌了大半。
不過,與在漢陽的房子不同的是,這院子裡還有一口專門的井,而且還是口活井。
見到盧縈看向井水,老蒼頭說道:“這井已有四五十載,活水源源不斷,郎君買了這裡,不說這院子,光這口井也可以遺福子孫。”
這個時代,打井測井都很不容易,有時候好幾戶人家才共用一口井。在很多地方,井確實是與房子一樣的物產,可以做為一定財富流傳下去的。
盧縈恩了一聲,走了幾遍後說道:“圍牆破了大半,光是修整它便在數百鐵錢,還有這院子,盡是雜草,左側的這間房屋頂有漏,這間連門也沒了。”
她轉頭看向老蒼頭,認真地說道:“小可以為,這院子最多值得三百五十金。老丈如果願意,我們馬上簽下文書。”
見老蒼頭猶豫著,盧縈也不理會,她走出幾步後嘀咕道:“這地方如此敗破,也不知他會不會中意?實在不行,還是去要了那一個院子吧。”
老蒼頭把她的話聽在耳中,咬牙想道:這院子也是破敗,放在這裡也不是個事兒。左右不過二三十兩金的差別,給他算了。
當下他點頭道:“罷了,那就買了吧。”
盧縈點頭,當下,兩人便交換了文書,當一切處理妥當,太陽剛剛西沉。
又在客棧睡了一晚後,第三天,盧縈便搬到了新家。花了三天時間把院子裡面雜草全部鋤盡,又花了九百多個鐵錢請人把圍牆修好,房間補好,再添加了兩個房間後,這裡已換了個模樣。
然後,她特意購置了兩棵桂花樹和幾顆桃花梨花樹杏花和石榴花樹等,因院子不大,便把它們挨著圍牆種著,一直挨著圍牆種了個遍,又把院子中央原有的幾棵榕樹拔了拔,修的修,盧縈這才罷手。
接下來,盧縈便忙著給房子裡增添塌幾書架等物。
這般足足忙了五天,當盧縈的身上剩下不到五兩黃金時,院子已煥然一新,整理得修潔而舒適。
當累得筋疲力盡的盧縈,好好地補了一覺,能夠舒服地坐在院子裡品著酒水時,已到了盧雲進入成都的時候了。
第二天,盧縈把院子鎖好,便來到了城門旁。
站在這裡,透著大開的城門,望著前方那看不到邊際的官路,盧縈不由想道:家裡的那些書簡如此精貴,阿雲背負了這個擔子,應該沒幾晚睡得好。
此時,大開的城門處,人流來來往往,各種車輛不停地進進出出。盧縈雖是換上了弟弟的衣裳,看起來只像一個家境普通的儒生,可她神清骨秀,面容俊麗,卻也引得不少人向她看來。
如此時,鄰近城門的酒樓,“香飄十里”的木製閣樓上,靠近窗口的一個華服青年便朝她看了好一會。
端詳中,青年揮了揮手,召來一個僕人說道:“去把那位少年郎請上來。”
那僕人一副精明相,他朝盧縈看了一眼,道:“那少年多半是在侯著什麼人。”
青年瞟了他一眼,道:“這種事,你不會處理麼?”
“是。”
主僕兩人地對話驚動了另外幾個青年,他們回頭朝下面看去,其中一人笑道:“果然是個極品。”另一個青年則嘆道:“近日儒生紛紛來到成都,有不少華華其表的。不過從遠處觀之,煦兄看中的這位,著實不凡。”
……
不一會,盧縈便聽到身後傳來一個客氣的笑聲,“這位郎君,可是在等候什麼人?”
盧縈回頭。
出現在她眼前的,顯然是個大戶人家的僕從,這人衣著得體,乘的牛車也是敞亮結實。區區一個僕人都是這般打扮,這人身後的主子看來身份不凡。
瞟了這人一眼。盧縈又看向他的長相,這人身材不高,臉孔瘦長,一雙眼睛不停地轉動著,一看就是個善於算計頭腦靈活之人。
這人笑得客氣,盧縈也十分有禮地回道:“是,舍弟今日歸來。”
瘦子笑道:“原來郎君是在等你的弟弟啊。”在城門等侯親人的多的是,不過一般都是僕從在這裡張望著。眼前這個少年郎生得清透俊麗,不比那些大家子弟遜色,可從他身邊沒有僕役跟著,也捨不得花錢在酒樓等候這一點上,便可知道他家世極為普通。
想到這裡,瘦子呵呵笑道:“是這樣啊,我家郎君也在此等人。”他朝身後的酒樓一指,笑道:“恰好看到了小郎,特意令小的前來喚小郎共飲一杯呢。”
什麼?
盧縈抬頭,當她看向三百步處的閣樓上。
迎上她的目光,一個長相俊逸的青年朝她舉了舉杯。
那青年這一舉杯,盧縈還沒有感覺,站在她旁邊的瘦個子僕從不由暗暗忖道:郎君看來很看重這小子啊。
想到這裡,他朝盧縈直接笑道:“小郎君,小人送你前去?”語氣中有著不容拒絕。
盧縈回頭,她盯了這僕人一眼,微微笑道:“替我多謝你家郎君,不過舍弟馬上就要來了。”
“小郎君說出模樣,我等一併侯著便是。”
盧縈微笑,“人要相似物有相類,這個說不清的。”
這卻是明明白白地拒絕了。僕人眉頭一皺,湊近盧縈一禮,溫和地說道:“好教小郎君得知,我家郎君,從來容不得他人拒絕的。”
盧縈眉頭一蹙。
那僕從帶著笑,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好一會,盧縈揚唇,“既如此,還請帶路。”
看到樓下盧縈緩步走來,隨著她越走越近,閣樓上的青年越發地覺得眼前的少年生得姿容俊麗,不由雙眼越發深邃起來。
不一會,盧縈便來到了閣樓上。
佑大的閣樓上,共有五個廂房,盧縈剛出現在其中一個廂房門口,齊刷刷的,四五個青年便同時向她看來。
如此近距離地看到她,靠窗的那青年陡然雙眼大亮。而另一個白皙俊秀的青年則把盧縈上下打量幾遍後,笑道:“果然姿容不凡,阿煦好眼力!”
面對眾青年肆無忌憚地打量,盧縈面色不變。
她早就聽說過,成都的富有奢華,天下間都有名。
可她沒有想到,那些權勢中心的子弟們,平素裡興致來了,玩耍兩個良家女子,或身家清白的俊美儒生,竟是視為平常。
是了,成都地處偏遠,不管是王莽亂漢,還是新帝一統,都對這裡的影響不大。很多久倨成都的百年家族,那是盤根錯節,為所欲為慣了,是誰都不放在眼裡的。
今日她還是穿了舊衣裳來的。早知如此,她就僱輛驢車在車中等人了。
眾少年不管是打量還是說笑,都無所顧及,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別的儒生遇到這種情況,不是臉色大變,便是戰戰兢兢。
這般從從容容站著,顯得十分氣定神閒的,他們還真沒有見過。
不由自主的,幾人在心中嘀咕道:莫非,這人是什麼世家子弟裝扮而成?
不過轉眼,他們便想到,整個成都的世家子弟,他們沒有不識得的,眼前這少年如此相貌,如果是同一類人,他 們早有耳聞了。
既然不是世家子弟,那眼前這少年有這氣度,就更顯不凡了。一時之間,那靠窗的俊逸青年眸光更深邃了。
那瘦子在一側笑道:“小郎君,這位便是我家郎君。”幾乎是那僕從的聲音一落,那俊逸青年便含笑說道:“過來。”
他在命令盧縈坐到他的身側處。
盧縈沒動。
她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清徹徹地看了一會那青年後,慢慢的,她右手伸出。
只是一扯,便把束髮的布帶扯下,隨著烏黑亮麗的墨發一泄及腰,盧縈朝那青年福了福,溫柔笑道:“郎君見諒,實是男女授受不親。”
她是女的!
這麼一個冷俊美麗的少年,舉手投足間頗見風流的少年,竟然是個女的?
一時之間,眾人都看傻了去。
俊逸青年顯然也沒有想到是這麼回事,在他呆怔中,盧縈朝著眾人又是一福後,淺笑道:“小女子唐突了,不敢打擾,還請告退。”
說罷,她轉過身,扭著腰朝外走去。
看著她細腰扭動,少女的姿態流露無疑,一個青年怪叫一聲,道:“這,這小姑子,還真是扮成男子來儼然一男子,回復女裝又是一佳人。”盧縈來時,明明是那種從容閒逸的男子步伐,這一轉眼,便完全變了個樣,因此他有此感嘆。
目送著盧縈消失在樓梯口,當她再度出現在酒樓外時,已重新紮成了少年髮髻,驀然的,那白皙俊秀的青年叫道:“好,好一個姑子!阿煦,這小娘子我要了。”說到這裡,他手一揮,命令道:“去打聽一下,她是誰家的女兒。”
“是。”
第一百章求學
盧縈等了近一個時辰後,一支車隊出現在她的眼前。
這支車隊中,大多數是用驢車,一個個坐在驢背上搖頭晃腦吟誦著的儒生,是那麼的顯眼。
看著看著,盧縈雙眼一亮,隨著人流沖了出去。
幾乎是她剛一出城門,一個少年便策著驢子從後面衝來,朝著她喚道:“姐姐,姐姐!”
少年面目俊秀,與她一模一樣的黑寶石眼中帶著激動,正是盧雲。
見到弟弟果然平安歸來,盧縈大大鬆了一口氣的同時,眼圈也是一紅,她迎了上去,朝著盧雲喚道:“阿雲———”聲音在喧囂和春風中吹得遠遠的,也不知盧雲聽沒聽清。
已明顯黑了些瘦了些高了些的盧雲等驢子一停下,便一個箭步衝到盧縈面前。他扶著姐姐的手,先是眼圈一紅,轉眼又昂起頭得意地說道:“姐姐,我把家裡的書一本不拉地帶過來了。”顯然這陣子為了這些書簡,他著實費了些神,說到這裡,盧雲聲音有點啞,他扁了扁嘴又道:“都沒有睡過幾個好覺。”
盧縈自是看出來了。她雙眼亮晶晶地笑道:“我就知道,我家阿雲最厲害了。”
明明她這是哄孩子的口氣,盧雲聽了還是很高興,他嘿嘿樂了一會,又道:“姐,好多儒生都趕往成都哦,你看他們,都是我們在路上會到的。”
在盧雲牽著盧縈的手與她樂呵時,好些少年郎都朝盧縈悄悄看來。見她含笑望來,一個個老不自在的。 還是這些讀書人可愛。
想到剛才見到的那幾個富家子弟,盧縈暗中忖道。
姐弟倆寒喧了一陣後,剛剛停下來的隊伍再次駛動。盧縈又向盧雲的先生致了謝後,便趕著裝滿書簡和一些必用品的八輛驢車,朝著新置的家裡走去。
折騰了整整一天,還請了幾個人,才把竹簡放好,把各種必用品全部搬回房中。拿出錢打發了那些從漢陽一路送過來的驢車後,姐弟倆加起來的總財產,已只有七兩黃金另加三百個鐵錢了。
而再休息兩天,盧雲又要重新拜師,到時候束脩和各種費用,會把剩下的那點錢花光。一下子,生存問題又擺在了姐弟倆面前。
這一次,盧縈沒有全包,她把售字在成都已不可行的難處跟盧雲說了後,便苦著臉進了廚房。從來沒有看到姐姐這般憂慮的盧雲,不由在原地踱來踱去,使勁地尋思著要怎麼才能賺到錢。
把一切整理好後,盧縈一個晚上都在寫貼子。她在貼子中把自己的新住址寫明後,準備這幾天便把它們發給阿緹等人。
阿雲既然也到了成都,那麼一切都上了正軌了。
姐弟倆舒舒服服地睡了一晚後,第二天陰雨綿綿。看著剛剛種下的果樹開始生髮出新芽,盧縈與盧雲姐弟倆,跪坐在堂房中,開始盤算起以後的日子來。
一,便是賺錢的事迫在眉睫。
二,盧縈跟弟弟細細地說了這一路來,她所做的事。因為接下來,她會把自己這一路結下的善緣移交一部份給弟弟,所以他要知道其中情況。細細地把阿緹,蕭燕,王尚,文慶,還在陳氏眾人的性格行事家世跟弟弟說了一遍後,盧縈又問起盧雲這一路的經歷來。
比起盧縈,盧雲的經歷就要簡單得多。不過他性子和善,這一路還結識了幾個年齡相近的好友。雖然家境都是一般的,不過聽盧雲說來,這其中有兩個儒學學得與他不相上下。
盧雲還說,盧縈走後,平氏的人找了他兩次,還給了他平氏在成都的居處,讓他有什麼困難直接上門。
這般交流商議,直說到下午時分,春雨稍停,姐弟倆才停下來。接下,盧縈要到市集中購置米糧肉疏,而盧雲則要為後天上門求見新先生做種種準備。
盧縈姐弟倆所在的地方,在整個成都各區域中位於中下。也因此,這裡家境普通的人很多,小商小販處處都是。如,在離家約二千步遠,便有一個小集市。
盧縈的男裝雖然惹眼,可女裝在這種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更不妥當。因此這一次來到市集,她還是穿著盧雲留下來的舊衣裳。
市集雖是小市集,可比漢陽的熱鬧十倍不止。沿街擺了綿延數百步遠的攤販,各式各樣可供選擇的物事,還有擠攘聲和吵鬧聲,以及雞鴨等,使得盧縈目不暇接。
她把市集從頭逛到尾後,買了一些米糧和菜疏,便朝外面走去。
這麼轉了圈,她還是腦中空空,實是想不到什麼生財之道。
見時間還早,盧縈提著籃子來到離此約有五百步處的書肆中。
陛下大倡儒風後,這里新建得很多書肆,書肆兩側擺放的攤販中,有售字的,有售玉的,有售書畫的,也有售舊書和竹簡的。雖不及市集熱鬧,卻也獨成一體,一走進去,便是墨香撲鼻而來。
甚至,盧縈看到一家書肆裡,擺滿了書主人自己抄寫下來的書簡,供人在那書肆中藉閱用。雖然不能帶回家去,借閱一天也要十個鐵錢,那書肆中還是坐滿了儒生。
這些成都人,似乎把賺錢的門路都想盡了。
盧縈蹙著眉,她又細細地走了一遍後,依然毫無所得,不得不回到家中。
隔日,是盧雲拜師的日子,這一天,不但心情緊張的盧雲早早就起來了,連盧縈也睡不著,天還剛亮便不停地打掃著房子,整理著書簡,腦中一遍又一遍地想著,還有什麼要注意的。
她不得不擔心,盧雲能不能順利地拜師,關係著姐弟倆的前程。他們已破釜沉舟地來到成都,如果盧云不能順利拜在黃公門下,那他們以後的道路,會曲折得多。
就在姐弟倆都埋頭乾著自己的事時,天,很快大亮了。
把盧雲送出房門,看著弟弟緊抿的唇,以及那有點泛白的臉色,盧縈朝他一笑,清聲說道:“阿雲,別擔心太多,不管如何,有姐姐在。”
明明很平常的一句話,盧雲還真是鬆了一大口氣,他走到姐姐面前,像小時候那樣,把臉貼著姐姐的頸,喃喃說道:“姐,我一定行的。”
“恩,你一定行的。”
盧縈把盧雲送出了房門。
接下來,盧縈一直沒有出門,她讀了一會書,便朝大門瞟上了一眼,然後,又讀了一會書,又瞟上一眼。
當日上中天時,一陣腳步聲傳來。
盧縈幾個箭步衝出,吱呀一聲打開了門。
她看到了低著頭,臉色青白,雙眼無神的盧雲!此刻的盧雲被兩個少年扶著,見到盧縈,兩少年先是一呆,轉眼才向她行禮問道:“可是盧氏娘子?”
盧縈抿唇說道:“是,我是盧氏娘子。多謝兩位把舍弟送回。”她 伸手扶過盧雲。
幾乎是她的手剛一碰到盧雲,盧雲便撲到姐姐懷裡啕啕大哭起來。看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盧雲,盧縈朝那兩個少年點了點頭,勉強笑道:“舍弟不舒服,改日再向兩位致謝。”
“小娘子有禮了。”“不必不必。”
送走兩個少年後,盧縈把房門關上,她扶著盧雲來到房間裡。
把他放在塌上,盧縈扶著他的膝頭坐好,和緩地問道:“阿雲,你跟姐姐說,黃公問了你什麼,你又是如何回答的?”
盧雲捂著臉流著淚,好一會才說道:“各地學子共有八人去見黃公,黃公跟每個人都說了好多話。見到我,他只問了一句,“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邦”,可作何解?”
這句話,是《尚書》中的句子,盧縈記得自己與弟弟討論過的。當下她問道:“你怎麼回的?”
盧雲流淚道:“我說,這裡講的是治理天下之道。就是先“親九族”,把自己的宗族治理好;再“平章百姓” ,把自己的國家治理好;進而“協和萬邦”,使各國和諧相處。”
“這回答沒有錯啊。”
盧縈蹙眉回道。
盧雲搖頭,他抽噎著說道:“黃公聽了我的回答後,便在那裡冷笑,“既然你也知道做人先得“親九族”,怎地那漢陽平氏,卻傳來你為人不善不義的評語?”
竟是這麼回事!
盧縈站了起來。
盧雲睜大淚眼,委屈地說道:“姐,黃公怎麼能這樣說我?我怎麼就對漢陽平氏不善不義了?”
盧縈踱了幾步後,淡淡說道:“事情的關健不是這個,而是,黃公怎麼就知道你與漢陽平氏的關係的?是誰要算計你我!”是誰要斷他們的前程?
她轉過頭,看著頹廢無助的盧雲,慢慢說道:“阿雲,這件事,便交給姐姐吧。”
盧雲睜大了雙眼。
盧縈看著他,溫柔地說道:“你已可以進入華巔書院就讀。先去讀著吧,黃公那裡,還有拜師一事,交給姐姐處理!這成都一地,名師宿儒不止他黃公一人,姐姐會有辦法讓你拜上師。”
聽到盧縈斬釘截鐵的語氣,盧雲慢慢 的鎮定下來。好一會,他又啞聲說道:“可是姐姐,黃公這番話,怕是會傳到書院中去。”
自是會傳到書院中去,“不善不義”四個字,完全可以斷殺一個人的前程,讓盧雲別說是舉孝廉,便是舉秀才都幸進無門!讓他在同窗中受盡恥笑,讓他在成都的讀書人中,再也抬不起頭!
那黃公,也不知是受了何人的矇騙,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斷盧雲的前程!
想到這裡,盧縈雙眼一瞇,慢慢挺直了腰背。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31 09:32 PM
第一百零一章扳轉名聲
黃文賢年方三十,長相具有成都人慣有白皙清秀,留著五絡長須。
自古以來能夠成為名宿大儒的,都是才華出眾學富五車之人,黃文賢自也是在此例。
昨日,他新收了五個弟子,這五個弟子都是來自成都各縣的天才學子,個個聰慧異常,他昨天把幾人考究了一下午後,感到大為滿意。
今天一大早,天空又放晴了,燦爛明媚的陽光照得大地一片灼白,前陣子還處處都有的桃瓣梨花,現在已經蹤影全無,剩下的,只有那一樹樹的濃綠淺綠交織。
看到這一年才能得以一見的春光,黃文緊心情極好。他坐在牛車中,撫著長須尋思地起昨晚新作的詩賦來。
牛車走在春日時常濕潤的道路上,格支格支中,有種讓人牙酸的澀滯感。隨著牛車漸漸駛入市中心,黃文賢掀開車簾,欣賞起來來往往的人流來。
就在他四處觀賞著人流,興致勃勃之時,突然的,黃文賢雙眼一瞇,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一個越來越近的小娘子。
這小娘子,身上著一襲上等紅底梅花紋羅綺,一頭烏黑的長發只用一根木釵挽住,身上幾無飾物,可他就是覺得,眼前這個肌膚白透,眉眼冷峻的少女,流淌著一種極為罕見的風流味兒。
這種風流味兒,不是他偶爾一探的花街柳巷見到的那種,而是屬於文人騷客,名士雅徒才有的風流。
這麼一個清麗得嬌嫩的少女,有著這樣一種風流,還真是讓人錯不開眼去。
就在黃文賢瞟了那少女幾眼,在閉目養神過後,又瞟上一眼時,他竟是發現,那少女娉娉婷婷間,竟是朝著他的方向走來。
果然,越是近看,越見眉眼有山水之妙。
就在黃文賢低頭打量來時,突然的,這個打扮舉止中極見都雅的美人,擋在了他的牛車前。
於眾目睽睽之下,那美人擋住他的牛車後,盈盈一福,清脆地說道:“久聞黃公乃飽學名儒,小女子不才,請問黃公,“殲厥渠魁,脅從罔治,舊染污俗,咸與惟新。”應該如何釋義?小女子久思不得其義。”
美人的聲音清悅而冷,如山泉流冰,說不出地動聽。
成都人性子中,本來便藏有喜歡熱鬧的成分,此刻看到一個難得一見的美人,這般攔著有名的大儒問經,不由高興起來。因此,少女的聲音才落下,四下便擠了好幾十個人。
黃文賢這人,也是喜歡熱鬧的。這般於鬧市當中,被美人攔路相詢,於文人而言,誠是一趣聞佳事。當下他撫著長順,微瞇著雙眼回道:“恩,這話的意思是:要打擊那些首要的罪犯,被脅追、受引誘而跟人作壞事的人,可以從輕懲處或不予懲處;久染惡習而本無噁心的人,都可以給予改過自新的機會。”
“原來如此。”美人從善如流,她可愛地歪著頭尋思了一會後,又問道:““宥過無大,刑故無小。”應當如何釋義?”
黃公提了提聲音,十分慈和且耐煩地回道:“這話的意思是,一時過失,雖大也可以寬恕,明知故犯,雖小也要懲罰。”
“那知人則哲又是何意?”美人眨著黑寶石般的雙眼,繼續問道。
黃文賢嚴肅地說道:“這話的意思是指人要有識人之明。姑子應當知道,人是複雜的。所以能夠知人,識別出哪些是好人,哪些是壞人,哪些是有才能的人,哪些是平庸的人,就是聰明的人。”
他答得十分的耐煩且詳盡。
美人似是弄明白了,她歪著頭可愛地瞅著黃文賢,清清悅悅地說道:“黃公的意思,小女子明白了。聖人的意思是說,如果沒有徹底地弄明白一個人是不是真的犯了錯,就不應該把他一棍打死,令得他再無改過自新的機會?”
“自是如此。”黃文賢回答得相當乾脆。
美人烏黑的眼眸閃了閃,又說道:“那聖人的意思是不是還說,分辯一個人是好是壞是否品行不端,不能全憑流言,更不能全憑某個人的隻字片語,對不對?”
“不錯。”
黃文賢答得非常爽利。
美人退後一步,朝著他盈盈一福,慢慢說道:“多謝黃公指點,小女子姓盧,有一弟名雲,舍弟傾慕先生已久,這幾句話,也是他要小女子問過先生的。”她 說得很慢,很慢,可以讓黃文賢把她的話咀嚼了一遍又一遍。
終於,黃文賢回過神來。
他低著盯著眼前這個美人。
這般仔細一看,他突然發現,這美人與昨日前來拜師的,那個從漢陽來的學子長得很是相似。
那學子,好似姓盧……
這個小姑子說,她是替他的弟弟盧雲前來問話的。昨天被他趕走的那個學子,也叫盧雲!
陡然間,黃公明白了這個美人前來的用意了!
是了,她那三句問話,雖是請他釋義,可又何曾不是在譏諷他,指責他罵人的時候沒有弄清事由,只憑片面之詞,便斷然地否定一個人的人品,絕了那個人的前程!
這件事,往小處講,不過是他呵責了一個人品不好的後輩,可往大處講,卻是他是非不分,識人不清,辯事不明,在還沒有把事情原由弄清楚地前提下,便斷然否定一個人,實是失了聖人的寬恕之道。
黃公是個聰明果斷之人,當下,他點了點頭,嚴肅地說道:“小娘子所言甚是。你那弟弟,明日讓他去我府中一趟。”
他朝身側的一僕人點了點頭。
當下,那僕人拿起一個代表請貼的木片遞給盧縈。然後,那僕人一聲輕喝,黃文賢的牛車便越過盧縈,慢慢駛遠。
在越過盧縈時,黃文賢回頭看了她一眼,暗暗尋思:這小娘子當真聰慧過人!
以他的才智,自是明白,要不是這小娘子打扮得如此華盛,又當眾攔車,他也不會那麼耐煩地停下車跟她討論聖人之言。
而她所說的每一句聖人之言,都是藉著他自己的口,在勸誡於他。她在告訴他,他是被人矇騙,是偏信了小人之言,便是一個有罪之人,他 做為當世大儒,也應該給人生路,何況,他根本沒有把事情調查明白?
最重要的是,這小娘子一通旁敲側擊,句句點醒了他,卻又絲毫沒有傷及他的尊嚴,沒有引起旁觀者的任何懷疑,不會引起任何閒話。
當真聰明過人。
不知不覺中,黃文賢連帶對盧雲也起了些好感。
盧縈目送著黃文賢離去後,轉身便朝家中走回。
她有點累,為了打聽這個黃文賢的動靜,她還花了十幾枚鐵錢。
傍晚時,盧雲回來了。
一見院子,他便聳拉著頭。
盧縈瞟了他一眼,沒有理,也沒有勸。
自顧自地忙著燒飯煮水,一直忙得差不多了,一直等著姐姐詢問的盧雲,才委屈地說道:“姐,他們都說我。”
扁著嘴,盧雲都要哭了,“還有人罵我,推我……”
盧縈轉過頭看著他。
夕陽光中,她的眸光有點冷意,這冷意,令得哭喪著臉,聳拉著頭的盧雲呆住了。盯著他,盧縈淡淡問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是什麼意思?”
盧雲低下頭,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淚水。
這時,盧縈又問道:“昔年韓信為何要忍受胯下之辱?他怎麼沒有大哭一場,或躲在哪個角落裡自怨自艾?”
盧雲的頭垂得更低了。
盧縈盯了他一眼,這才聲音放緩,“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了嗎?”。
盧雲低著頭,好一會才小聲說道:“姐,我,我是男子漢大丈夫,以後再也不哭了,也不氣了。”
盧縈恩了一聲,從懷中掏出那塊木片遞給盧雲,道:“黃公說了,讓你明兒去他那裡一趟。”
什麼?
盧雲迅速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家姐姐,慢慢的,他的嘴角越揚越上,越揚越上。狠狠伸袖拭了把淚水,盧雲紅著臉慚愧地說道:“姐,我,我以後不會了。”
盧縈恩了一聲,又道:“明天你去黃公府中時,一定要大搖大擺地去,去的時候知道的人越多越好。離開時,一定要黃公派管事送你出門。記著,不管你用什麼法子,激將也罷,談條件也罷,得罪黃公也罷,你最後要讓他的管事或貼身僕人,客客氣氣地送你出門。”
看著盧雲,她解釋道:“這樣,便能讓那些罵你的人明白,黃公有意收回昨天說出的話,他對你的態度已變。”當然,如果黃文賢願意當眾向盧雲道歉,自是最好,不過據盧縈想來,道歉怕是不容易。
見盧雲點了頭,盧縈又道:“如果可以的話,你也可以試探一下黃公,看看是誰在背後編排於你。”不過這點,她估計很難,盧雲在那黃公面前,肯定放不開,肯定不敢,也不擅長去試探。只是不管他做不做得到,盧縈都要逼他一逼。
盧雲又點了點頭。
盧縈看著異常乖巧的弟弟,一邊擺飯菜一邊說道:“先吃飯吧。我已經另外給你瞄了一位大儒做先生。”
這話一出,盧雲傻呼呼地抬頭看向姐姐。他納悶地想道:姐姐說,她瞄了一位大儒?姐姐哪來的那個人脈和影響力,竟然能瞄上一位大儒,還讓那大儒收他做弟子?
這陣子,成都來了多少學子?所有的學子,都想成為大儒的入室子弟。可是每一個人都知道,那是千難萬難。更何況,盧雲還是一個被黃公罵過的人,想都不用想便知道,那難度有多大。姐姐說得這麼肯定,難道?想到這裡,盧雲雙眼一睜,忖道:莫非姐姐想通過那個貴人?
第一百零二章迎妾禮?
面對盧雲的疑問,盧縈只是一笑,什麼話也沒有說。
第二天一大早,盧雲照常入學。按照盧縈地安排,今天盧雲會去見過黃公。至於如何求見,如何應對,盧縈沒有一個字地提示。
她只把她想要的結果告訴了弟弟。
她想,大不了這次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被盧雲搞砸了,反正她下定了決心,以後讓盧雲做事,不會具體細節也告訴他吩咐他。
她就是想看他如何發揮,如何處理。寧可他做錯了,弄砸了,她再重新計算一次,也不能插手太多,使得弟弟不能成長。
閒著無事,盧縈看了一會書後,便雇了輛牛車,趕向各府遞送標有自己新家地址的名貼。
不管是阿緹家還是蕭燕家,都是世家大戶,饒是盧縈一襲銀白男袍,舉止如翩翩少年,書貼到了門子手中,都是在一陣盯視打量後,便被敷衍了事地打發了。
這一切,主要是因為盧縈是親自前去遞貼子的,而且她的身邊沒有帶僕人。有所謂閻王易近小鬼難纏,比起上位者的小心衡量,這種下人直接得多。你連個僕人也沒有帶,不管你長得最好,也定然是個沒來頭的。
不過盧縈也不放在心上,她只要送了就可以了,至於那書貼能不能到阿緹等人的手中,她不急。
送完十幾戶人家,幾乎把成都城跑遍,盧縈回到家中,已到了傍晚。
一邊忙著煮飯燒水,盧縈一邊等著弟弟回來。
不一會,房門被人敲響。
盧縈走了過去,把房門一開,便看到烏黑的眼睛睜得老大,強忍著激動的盧雲。
看到弟弟滿懷激動,卻強忍著想擺出榮辱不驚的模樣,盧縈不由笑彎了眼,她上前把他牽入房中,輕聲說道:“你見了黃公麼?他都說了什麼?”想了想,她又加上一句,“不過我知道我的弟弟肯定能把這事兒辦成。”
盧雲得到了姐姐的肯定,笑得眼都彎了,他強忍著歡喜地說道:“我到了學堂不久,便有人為了黃公那“不善不義”四個字罵我,他們罵得我很起勁。我當時就跳起來了,我跟他們說,黃公從來沒有說過那樣的話,如果不信,我可以跟他們打個賭。如果我能自由地出入黃公府第,並被黃公府中的下人客客氣氣的迎進送出,那麼,就證明我所言不差。如果我贏了,每個得給我三十枚鐵錢。如果黃公真的厭棄於我,那結果自然是我連黃公府門也進不了,自然也是我輸了,我輸的話,給他們每人三十枚鐵錢。”
聽到這裡,盧縈雙眼晶亮,她興奮地說道:“好,做得好,阿雲這一招做得好。”他的弟弟,不但學會了因勢利導了,還學會了果斷。要知道每個人三十枚鐵錢的賭注,對現在的姐弟倆來說,要拿出已不容易。
人生在世,誰沒有個賭一賭的時候?關健時候敢下賭注,也是男子漢的表現!
盧雲得意的一咧嘴,不過一想到昨天姐姐的呵斥,又板起俊秀的小臉,努力裝出寵辱不驚的模樣,繼續說道:“然後我要他們悄悄跟在我後面,躲在那裡,看看我是不是能出入黃公府第。到了門口那,我就把那木牌拿出來了。然後,我很容易就入了黃公府中。”
想到當時那群人傻了眼的情景,盧雲不由咧嘴一笑。
接著,他繼續說道:“進了黃公府中後,有僕人攔住我,說黃公有事,下次再來。我當然不聽了,姐姐你曾經說過,理在我,便看勢,若勢在我,不可輕退,一退就勢散。更何況,我還今天還非要贏他們幾百枚鐵錢不可!當下我拿起那牌子,把那僕人狠狠地說了幾句,直接朝裡面就衝。那僕人見我強硬,竟然馬上改口說,稍侯片刻,應該可以見到黃公。”
說到這裡,盧云不由想道,要是以前,他多半被那僕人一阻便退了。
頓了頓,盧雲又說道:“不到一柱香時間,我便見到了黃公。一行完禮,我便直接要求黃公,要與那個說我“不善不義”的人當面對質。我跟黃公說,大丈夫行於世間,無不可對人言之事。盧雲或許才學淺薄,然後,“不善不義”四字萬不敢當。我還跟黃公說,世間沒有說不清的因果,我自從知道能在黃公門下讀書起,便心懷萬般敬仰,視之如父。如今,我受到冤枉,願在長者面前,與小人一辯以證清白。”
這個做法很不錯,盧縈高興地點著頭,人就是這樣,你既然光明正大,就要擺出堂堂正正的架式,如果你畏畏縮縮了,便是有理,人家便會以為你是心虛膽怯,其實不佔理。
在盧縈看來,這件事上,寧可盧云因太直接強硬得罪了黃公,也不願意他有絲毫畏縮退讓的表現。
盧雲又道:“黃公沒有直接回我的話,只是問了我很多話,我都一一回答了。後來黃公便說,那造謠之人,他會查一查。然後他讓 管家親自送我出門。”
說到這裡,盧雲笑瞇了眼,“姐,你不知道,那些人看到我被黃公的管事客客氣氣送出時,那一個個的樣子有多好笑。”一邊說,他一邊晃著手中的鐵錢,得意地說道:“姐,這裡有六七枚鐵錢呢,嘻嘻,都是我贏來的。”
盧縈一笑,她稱讚道:“阿雲這事做得很不錯。”頓了頓,盧縈點評道:“聽那黃公所言,他分明知道自己錯了。既然自己有錯,卻不願當著你的面承認。聖人說過,誰人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這位黃公犯了過錯,卻沒有當面坦承的勇氣,甚至不願意叫來那生事之人,當面弄個明白。其品行才學修為,還達不到大儒的境地。你不能成為他的弟子,也不算損失。”
被盧縈這麼一贊一說,盧雲高興得俊秀的小臉都紅樸樸的了。
就在姐弟兩人說說笑笑時,一陣敲門聲響起。
有什麼人來嗎?盧雲疑惑地走過去,拉開了房門。
院門外,站著四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而敲門的,則是一個圓圓胖胖的做管事打扮的中年人。
在這五人的身後,擺著七八個箱子。
咦,這些人是誰?這麼大箱小箱的,莫非是來投靠的親戚?
可這五人的架式又不像是來尋親戚的啊。再說,姐姐哪有什麼親戚,會是他不認得的。
疑惑中,不等盧雲開口,那胖子管事已問道:“你是盧氏阿雲?你姐姐盧氏阿縈可在?”
“在。”盧雲朝里面喚了一聲,“姐,有人找。 ”說出這幾個字後,他又轉頭打量著這怪模怪樣的五個人,問道:“不知幾位因何而來。”
那管事朝幾個壯僕一點頭,示意他們把箱子搬到院子中後,自顧自地走了進來,說道:“我奉郎君之令,前來迎接貴姐入府。”
啊?
這話盧雲真心聽不懂了。
見姐姐沒有出來,他又回頭叫道:“姐,這個人說,奉他家郎君之令,迎你入府。”
話音一落,盧縈走了出來。
看到姐姐走近,盧雲叫道:“姐,好奇怪呢。這些人抬了這麼多箱子,還說要迎你入府。呃,好似……”好似什麼,他說不下去了。
這架式,分明是來迎妾室的。不過比一般的迎納妾室,更加草率唐突,更加莫名其妙罷了。
當然,看那幾個箱子的份量,好像又比一般的迎接妾室,更捨得花錢些。
就在盧雲如此想來時,那胖管事一揮手。當下,四個壯僕走了過來,一一把箱子打開。
箱子一開,各色的綾羅綢緞,還有一個小箱子的金銀玉飾,直是在夕陽下散發著耀眼的光芒。
這一下,盧雲不信也得信了。
他瞪著那胖子,一時都找不話來說他。
而那胖子管事,只是瞟了盧縈一眼後,便轉向盧雲說道:“這裡有八箱上等絲綢,一箱銀飾,一盒金飾,一盒玉飾,三箱筆墨書簡,還另有各色寶石若干……全是給貴姐的聘禮。我家郎君說了,他這陣子實在是事忙,不能親自來迎接,讓你姐姐莫要見怪。等到了府中,他會好好地喝幾杯,給你姐賠賠禮。”
事實上,前兩日時,他家郎君是還慎重其事提過,這兩日也確實是事忙。下午時,他家郎君喝著酒,突然聽人提起了美人兒什麼的,一時心熱難耐,便揮了揮手,令他這個管事帶著幾個僕人來把他那日在城門處見到的美人迎回去。
……本來這等迎妾之事,怎麼說也有一二個婆子出馬,不過郎君催得急,這胖子管事覺得,郎君說得這麼果斷,定然是與人家姑子早就私相授受了的,這種情況下,有了這些厚禮,其它不講究就不講究吧。於是,他便帶著幾個壯僕過來了。
聽到這裡,要是姐弟倆再不明白,這真是愚蠢了。
兩雙相似的黑白分明的眼睛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一會,終於,連盧縈這麼冷情的人,也忍不住要笑了。
事實上,她也笑了,揚著唇,盧縈問道:“不知你家郎君,高姓大名?”
啥?
那胖子管事一愣,轉眼他便厭惡地想道:敢情是個水性楊花的。當下他冷笑道:“我家郎君姓張,名豐,難道小姑子還應允了別家郎君不成?”語氣極不和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31 09:48 PM
第一百零三章 人約黃昏後
盧縈看著他,眨了眨眼後,淡淡的,理所當然地說道:“不錯,我還應允了別家郎君。”
這話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在眾人想來,便是前朝的公主,只怕也不會把這種恬不知恥的話說得如此坦然。
一時之間,那管事胖臉變青,看向盧縈的眼神中,真個增加了不少疑惑,他驚愕地想道:莫非,郎君並沒把這姑子的底細摸清楚?如果這婦人品行不端,水性揚花,怎配進我張家的大門?
想到這裡,他已有了回去把事情弄清楚地想法。
見胖子管事的臉色變來變去,盧縈垂下眸,慢條斯理地說道:“這些東西,還請閣下帶回。便請回復你家郎君,說,昔日我與他有什麼約,我真真是不記得了……”
說到這裡,盧縈朝盧雲使了個眼色,當下盧雲走到姐姐面前,朝那管事右手一揮,不客氣地說道:“幾位,我們要用餐了,請出吧!”
竟是毫不客氣地趕人了。那胖子管事在張氏這樣的大家族經營多年,哪曾受過普通庶民的這種臉色,當下重重一哼,喝道:“我們走。”
於是,一行人浩浩蕩盪而來,轉眼又抬著那些箱子,氣勢洶洶而回。
目送著那管事離去,盧雲回頭看向姐姐,納悶地問道:“姐,他們是誰?”
“我也不知道。”盧縈苦笑道:“我真不知這個張豐是何方人士。 ”
這事就奇了。
盧雲暗暗納悶。
這種不相干的事,盧縈懶得理會,她轉頭朝著盧雲笑道“阿雲今天做得很好,姐姐去買點肉來吃一頓好的。”
盧雲記起今天的得意處,連連點頭,笑瞇了眼。
提著籃子,盧縈便出了房門。
她剛剛走出五六十步,還沒有來到街道處,盧縈突然轉頭,看向一輛停靠在前方,離她百步遠的一輛牛車。
朝那牛車的主人對望一眼後,盧縈提步走近。
徑直來到那牛車之前,盧縈望著那坐在車廂中的瘦削文士,福了福後說道:“主公可好?盧氏阿文自來到成都後,諸事繁忙,不及向主公報備,實是失禮。”
“……”
瘦削文士抬起頭,定定地看向盧縈。
他似是沒有反應過來。
事實上,他也是很難反應過來。要知道,他的牛車堪堪來到這裡,停留時間不到半刻鐘,而且,這牛車也罷,這馭夫也罷,連同他自身,也都是毫不起眼的。
眼前這個小姑子,實在沒有認出他的道理來。
目不轉睛地看了盧縈一陣,瘦削文士突然明白了,主公因何會對她有興趣。
當下他笑道:“小姑子當真聰慧異常……如此,一道去見過主公如何?”
盧縈盯了文士一陣,突然問道:“不知主公心情如何?”
文士哈哈一笑,道:“主公心情好,小姑子當如何?主公心情不好,小姑子又當如何?”
盧縈嚴肅地回道:“自是主公心情好,盧文便前去求見,心情不好,改日再去也是不遲。”
文士樂道:“主公心情甚好。”
說罷,他從牛車中走出,認真地說道:“小姑子,請。”盧縈遲疑著說道:“盧文如此著裝,實登不得大雅之堂,還請閣下稍侯。”她現在的衣裳,不但普通,還是女裝,一點也不符合“盧文”的身份。
那文士把她打量了一眼後,說道:“主公的府中,備有小姑子的各式衣袍,四季皆有,男女袍裳均在。小姑子只管上車便是,一切自有主公安排,請! ”這次,他的語氣已十分堅定,分明是不想盧縈再有任何推拖。
果然是來接自己的!
盧縈看著他點頭道:“那就勞煩閣下了。”她爬上了牛車。
盧縈畢竟是一個姑子,還是自家主公相中的姑子,因此那瘦削文士只能另叫一輛牛車跟在後面。
此時,太陽還沒有開始西沉,還白晃晃的在西邊散發著熱度。坐在牛車中,盧縈望著來來往往的人群,靜靜地尋思著。
在擁擠的車流中,盧縈兩人約走了半個時辰後,出現在盧縈視野中的,是一處圍牆森嚴的所在。
望著那建得足有三四米高的圍牆,又看了看左右四通八達的縱深長巷,以及一座座,分明是權貴府第的院落,盧縈低下了頭。
不一會,牛車來到一個側門,駛了進去。
順著側門,繞過幾個花園後,牛車停了下來,那削瘦文士朝盧縈喚道:“時辰不早了,別耽擱了主公的正事,走吧。”
盧縈沒走,她揮手招來一個婢女,微笑道:“我的衣袍呢?”
一派走慣了此處的模樣,語氣十分的理所當然。
那文士不由又瞅了她一陣,這才招來另一個婦人,道:“她便是盧氏,帶去換裳吧。”
“是。”
不過一刻鐘,盧縈便出現了。與剛才不同,她已換了一襲淡藍色的文士長袍,頭上還戴著一頂紗帽。
看到她走近,瘦削文士說道:“走吧。”
盧縈跟在他的身後,朝前走去。
出乎盧縈意料的是,這文士帶著她七拐八彎後,竟是順著另一個側門出了那府第。而在側門外,正停放著一輛華麗寬敞的馬車,馬車旁,還站著四個便裝的護衛。
那文士一直把她領到那馬車旁,這才說道:“請。”
盧縈看向他,“閣下不去?”
“主公不曾叫喚在下。”文士看著盧縈笑道:“這處府第,姑子可識得了?主公說,以後若是有事,可來此處尋他。”
他朝盧縈一禮,“在下便送姑子到這裡了,時已不早,別讓主公侯得太久,請吧。”
盧縈抿著唇,向他行了一禮後,上了馬車。
馬車中不但寬敞,而且豪華。光是車簾,便用如夢如霧的方空做成,車壁處,還鑲有三顆無價之寶的夜明珠。至於塌幾,所用的木料帶著隱隱的暗香,細細聞之,卻又不是檀香。
在盧縈打量時,馬車已然駛動,朝著她馳入漸漸轉入黃昏的夜色中。
不一會,馬車來到一個大湖邊。湖水旁,楊柳低垂,沿著那湖水,則是長長的,彎彎曲曲,直通對岸的九曲回廓。
而此刻,那回廓的中央,也就是湖水噹中,是個巨大的,呈太極陰陽形的空曠處,那裡正是燈火通明,衣袖流香。無數打扮得華貴得體的男男女女穿行其中。在夕陽和燈火映射下的兩邊湖水中,不時有紙做的,木做的小小船緩緩流近。而那些小小船上,裝滿了各色各式的美酒和吃食。
此刻,遠處紅艷豔的火燒雲,正一縷縷的鋪陳在半邊天空上,向世間的生命,燃放著大自然永恆不化的激情,而眼前這個要仔細看才能看到對 岸的偌大湖泊中,則是燈紅酒綠,胭脂添香。
此情此景,盧縈何曾見過?便是那聖人書中,也不曾提到。
慢慢走下馬車,盧縈差點看直了去。只所以說是差點,不過是她一慣的冷漠平靜,令得她舉止如常罷了。
這時,一個磁沉的聲音傳來,“走罷。”
正是那貴人的聲音。
盧縈連忙回頭,她對上的,是不知何時站到了她身後,同樣戴著紗帽,穿著一襲極普通的玄裳的貴人。
這人遮去面容,遮住那雙眼,看起來也只是普通的世家子弟。雖然還是引人注目,卻不再給人強烈的,讓人無法呼吸的存在感。
見到盧縈看向自己,紗帽後,貴人莞爾一笑,他伸出手,牽住了盧縈的手!
就在他的手指碰到她的時,盧縈陡然一僵,整個人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讓自己沒有表現出異常。
——她從小到大,牽過的男人只有三人,一個是他父親,一個是弟弟,另一個是曾長志。
感覺到了盧縈的僵硬,貴人似笑非笑地瞅著她。
雖然隔著一層紗,可盧縈就是發出了他的嘲弄,當下,盧縈扯了扯唇角,淡淡說道:“兩個丈夫牽手而行,未免讓人以為是斷袖。盧文以為,這手還是不牽的好。”她真害怕會失態,所以這藉口是必須找的。
貴人低低一笑,道:“斷袖?這說法不錯。”
盧縈一呆。
接著,她便明白過來,這人只怕從來不會在乎他人的說法想法,又豈會因她一句話而打消主意?
在盧縈尋思時,那貴人正懶洋洋地盯著她。
他的姿態慵懶,閒適,隨意,卻適著一種十分明白,不可違逆的堅持。
盧縈明白他的堅持。
咬了咬牙,她慢慢伸出手,慢慢地,主動地,如他所願地,握住了他的手……
十指相扣的那一瞬,盧縈的身子再次一僵,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沒有輕顫。
感覺到他掌心的溫熱,盧縈努力壓下腦中的雜念,專心地握緊了些。
就在這時,貴人發出一陣嘲弄地笑聲來,只聽他慢慢說道:“原來盧縈還是知道怕的……”只是她太聰明,總是不用他開口,便能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所以他一度以為她對他從無敬畏,只有放肆。
他靠得如此之近,不用刻意,盧縈都能聞到他身上那淡淡的龍涎香,以及,一種屬於他個人的,似有點清冽,也似濃厚的男性體息。
這種男人的,雄性的體息,對於盧縈來說,是如此陌生,如此的讓她不安……
吞下不安,盧縈垂眸回道:“郎君容色過人,氣派儼然,卓然如日,唯有草木,方能不動於心。”
她再一次說他“容色過人”,明明知道他不可能會喜歡這四個字,她卻一再的挑釁於他。
貴人盯了她一眼,突然間,他手臂一伸,把盧縈一拖,扯著她半邊身子挨入他的懷中,而他的另一隻手,則輕輕巧巧地抱上了她的腰……
抱著她的腰,他低下頭,唇湊到她的耳邊,低低的,磁沉的,溫柔地說道:“阿縈,你投懷送抱了哦……這可怎麼辦?你的名節沒了!”
第一百零四章名節這玩意兒
聽到這話,本來還僵硬的盧縈,反而冷靜下來。她冷冷忖道:我現在是男子身,是盧文,我有個屁的名節!
不過這話她有點不敢說,眼前這個權勢熏天,為所欲為慣了,她這般明晃晃地刺他,他一張嘴便可化去。
盧縈沉吟著,貴人的呼吸之氣直撲耳洞,令得她要用出好大的力氣,才表現得面無表情。
就在這時,一個有點遲疑地說話聲從兩個身後傳來,“那個,讓一讓。”
盧縈回過頭來。
卻是一個二十多歲,臉色蒼白中帶著幾分懦弱樣的儒生來到了他們身後,這人顯然是想從這個方向走到河對岸去,卻被兩人堵住了去道。
這是個儒生,他的目光在掃過緊緊相偎的盧縈和貴人時,眼神中飛快地閃過一抹鄙夷。
——男風什麼的,真是要不得。
兩人讓開,就在那儒生越過他們身畔時,盧縈聽到貴人低低的,不容置疑的輕喃,“阿縈,你還沒有回答我……你的名節沒了,可如何是好?”
竟是一副不得到回答便不罷休的勢頭。
那儒生彷彿也感覺到了這兩人之間的氣場,他腳步加速。
就在他要抽身離去時,突然的,一隻手扣住了他的手,接著,那儒生聽到一個清冷如泉,動聽無比的聲音傳來,“這位郎君,你覺得一個丈夫,若是沒了名節,當如何是好?”
“……”
那儒生傻傻地回過頭來。
對著這一高一矮,雖然都戴著紗帽,卻存在感極強的兩人,他唇動了動,最後還是自保的念頭勝過嘲諷,他沉默了一下,說道:“丈夫哪來的這種名節?”
盧縈等的便是了這句話。
因此,她鬆開扣著那儒生的手臂,低下頭,一邊慢條斯理扯開貴人的鐵臂,一邊冷冷地說道:“主公可聽到了?盧文堂堂丈夫,哪來的婦人名節?”
“ ……”
這話,好果斷,好嘲諷,好瀟灑!
幾乎是突然的,貴人忍俊不禁的低笑出聲。他的手戀戀不捨地撫摸著盧縈的腰肢。
他的手掌,強而有力,而且溫熱無比。這般緩慢的撫摸著,竟給盧縈一種他在珍惜著她的錯覺。
如盧縈這樣的深閨少女,平生有限的經驗,也不過是受傷之前,與曾長志牽過那麼兩三次手。這般陡然間,與一個如此強大而俊美的男人相依相偎,忍受著他的手掌在自己的腰肢上游移,想來天下間,沒有哪個少女能控制住自己的心神。
盧縈也無法控制,她僵硬著,耳尖上不可自抑地開始泛紅。感覺到身後男人灼灼的目光,垂著眸的盧縈,突然溫柔說道:“郎君?”
“恩……甚是動聽,再喚一次。”他磁沉的聲音中帶著笑,一陣震盪從他的胸腔直傳到盧縈的背梁。
盧縈面無表情,她靜靜地說道:“郎君……有所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郎君如今對我這小小的芻狗太過在意了。”說到這裡,她轉過頭,慢慢拿下頭上的紗帽,含著笑看著他,輕聲說道:“郎君小心了,有所謂,先心動者先輸!”
貴人摟著她腰間的手一頓。
月輝下,“美少年”的眉目冷漠中帶著一種讓人驚心的瑰麗。此刻,那雙黑白分明,如秋波如長空的眸子,正含著笑,含著冷意地瞅著他,彷彿帶著警告,也彷彿在告誡。
貴人低下頭,這般與她相距方寸,呼吸交溶,這般相依相偎,體溫合一,他那厚厚的幃幕下,雙眸慢慢沉了下來。
好一會,貴人低沉一笑,鬆開了摟著盧縈腰間的手臂。
他終於放開她了。
她得到自由了!
盧縈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只聽得貴人磁沉的聲音溫柔地問道:“阿縈的名節,扮成少年時,沒了也就沒了,只有恢復姑子身時,才會在意?”
“當然。”面對他的疑問,盧縈回答得很坦然,她道:“名節這玩意,本來是做給別人的看的。姑子時,我需防著他人口舌,自然顧及。現在我是少年,用不著在乎這麼多。”
這話,當真大膽,當真,離經叛道。
貴人終於知道,盧縈是哪一點吸引自己了。她與天下的姑子都不同,貧寒的,富貴的,權勢中心的,所有所有的姑子,都不會是她這個樣子。
這般漠然,這般漠然得跋扈。
這盧縈,像他!
含著笑,在盧縈不動聲色鬆開他的手掌時,他右手一伸,便重新握上。
十指交纏,貴人的聲音低沉而溫柔,“阿縈是不是覺得,我很在意?”
盧縈知道他在說什麼,點了點頭,淡淡地說道:“是,郎君看似一切都不放在眼裡,實是習慣把所有事所有變化都掌控在手心……阿縈太跳脫,貴人有所忌諱也是正常。”她簡直就是說,她對他來說,天生是個不安份的人,是個不可以被輕易掌控的人。如她這樣的人,留在他身邊,是個禍害,也是個麻煩。如他這樣的人物,是不喜歡身邊有這樣的麻煩的。
貴人低低一笑,嘆道:“其實,我這陣子正覺得世事頗為無趣。”
一句話落地,貴人慢慢轉頭看向她,他的手摸到她的束髮處,然後輕輕一扯。
隨著一頭墨髮披洩而下,貴人拿下自己幃帽,似笑非笑的眼眸,清楚地呈現在火光中,明月下!
盧縈陡然一凜!
這是真正的一凜,她的手心在瞬那間變得冰冷。
其實,盧縈一直知道,對這個貴人來說,如果他真想要她,她所有的攻擊也罷,防備也罷,都是無用之功。
等級的差別,身份的巨大鴻溝,讓她的反抗和掙扎,會變得不值一提。
此刻,她在害怕,她在尋思著,這人說的,“這陣子正覺 得世事頗為無趣”,是不是意味著他要對自己下手了!
他只是一個興起時的動作,一時興致來時的玩耍,將輕易地決定她的命運。
……不對,絕對不能落到這個境地!她盧縈,不可能讓自己落到任人擺佈命運的境地!
尋思到這裡,盧縈抬起頭來。
月光 下,她朝他嫣然一笑,然後,她從他的手中拿過那幃帽,掂起腳重新把它戴在頭上後。盧縈清冷地說道:“郎君,我們來打個賭吧。”
戴好後,她開始給自己整理頭髮,一邊好整以暇地把頭髮束起,盧縈一邊清清冷冷地說道:“我們以二年為期。二年中,你給我自由,對世間人也不做半點暗示,便讓我如現在這般自在地過日。而後,你讓我自發地對郎君上心,直到如郎君身邊的任何一個姑子一樣,心甘情願地以郎君為天,生死不離,棄之不怨,永無悔念。”
這時,盧縈已重新把紗帽戴起,面紗下,她那模糊的五官約約帶著冷,帶著一種貴人從來見過的傲。
只見她轉過身,面對著貴人後,她伸出手,白皙修長的手指,慢慢撫上貴人的喉結,再撫上他那暗中泛著金光的衣襟。她的動作是如此親暱,說出的話,卻冰冷中夾著無比的自信,“如果那樣,自是我輸了。反之,若是二年時間,郎君不憑藉地位勢力,就拿不下我這個小小的婦人,那就是郎君輸了。阿縈輸了,賠上阿縈的一生。郎君若是輸了,給阿縈的弟弟阿雲一個前程如何?”
她勾著唇,紗帽下的雙眸帶著媚惑,清冷的聲音微壓,隱有沙啞,以一種勾引的語氣,盧縈低低問道:“郎君以為,這個賭約如何?”
貴人饒有興趣地低頭看著她。
自盧縈給他戴起幃帽起,他便極為高興地打量著她的一舉一動。
這個小姑子,勾引人的動作生澀中帶著風塵,看來是在漢陽的那些花街女身上習得的,而且還是頭一回用。
……明明很一般,很淺薄的勾引,挑釁,他卻看得興味盎然。實在是,那般風塵味兒極重的勾引,在這個冷漠的,總是有著一種嚴肅的,禁慾的,沉靜氣質的“美少年”身上展開,便另有了一種說不出的魅惑。至少,是讓他感到歡喜雀躍的魅惑。
低著頭,盯著近在方寸,一直抬眸凝視自己,那最初的僵硬,已重新被淡然取代的少女,貴人忍笑道:“不好!你賭約輸了,你與你弟弟可以在我的身上得到地位和權勢,你賭約贏了,你還是讓你和你弟弟得到了地位和權勢。這賭約甚是無趣。”
說到這裡,他低下頭,把自己的額頭抵著她的額頭,低低說道:“阿縈是說,我便是這般,你也不算失了名節……那麼,今晚與我抵足共談如何?”他顯然還是介意名節那回事。
就在他抵上她的額頭,他的呼吸之氣撲在她的臉上時。
終於終於,貴人成功地看到盧縈臉色一變,靠著他胸口的身軀顫抖了下!
真是好不容易!
他就沒有見過這麼皮厚,這麼擅於偽裝,擅於控制自己情緒的姑子!
在盧縈的顫抖中,貴人低沉地笑了起來。盧縈強忍著惱羞成怒,努力讓自己顯得淡然的聲音傳來,“你,郎君究竟想怎麼樣?”
幾乎是突然間,盧縈想通了,她與他之間,主動權從來不在她身上。一切的關健是,他想對她怎麼樣。
是就此收入房中,還是這般與她貓捉老鼠地玩一玩?
終於不耐煩了。
貴人低頭,他的唇,輕輕的,若有若無的從盧縈的左頰滑過。就在那絲溫軟一觸而過時,盧縈雙膝一軟,再也無法控制地向地上滑去。
貴人雙手一伸,把她輕輕提起,然後,他低低笑道:“我不想怎樣……今晚這流月湖畔曲水流觴,不過是請得阿縈前來,與我一賞罷了。”說罷,他溫柔地幫她順了順衣裳後,放開了她 ,然後,他牽著盧縈的手,朝著對岸走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31 11:30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31 11:31 PM 編輯
第一百零五章 白受驚了
他牽著盧縈的手,沿著彎彎曲曲的木製回廓,向那人影幢幢的湖水中央走去。
春風緩緩吹來,在經過湖水時,便帶了一分涼,這種涼爽的氣息撲在人的臉上,身上,使得人燥氣盡去。
盧縈已經不煩躁了。
事實上,自從與這個貴人有牽扯後,她便知道煩躁沒用。
她恢復了平靜,身邊的貴人,氣息也顯得很溫和。就著月光,盧縈朝他看了一眼。
她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一種閒適和愉悅。閒適也就罷了,盧縈不知道,愉悅對於某些人來說,是難得一見的。
……彷彿,什麼也不必想,彷彿,什麼也不用在意。屏空所有的雜念,安心地享受著大自然的無盡春光,以及,這年輕跳動的心。
陡然間,盧縈明白了,他說得沒錯,其實他今日找她來,還真是想與她賞一賞這湖水夜色的美景罷了。
一切,不過是她自己太緊張,是她自己把事情想得複雜了。
事實竟是如此簡單!
盧縈暗嘆一聲,人也完全地放鬆下來。
兩人走著走著,前方有三四個儒生靠著欄杆,望著湖水中月亮的倒影在那裡閒談。
其中一個儒生,正是剛才遇到的那位。他看到兩人走來,飛快地轉過頭去,隱隱中,盧縈聽到那人在向身邊的人低語,“眾目睽睽之下,這兩人毫不忌諱自己的龍陽之好……難怪人常說,世間富貴子弟多驕縱任性,果然有理。”
那人的聲音很小,可盧縈有心傾聽,自是聽了個分明。
一時心動,盧縈抬頭看向那貴人。
幃帽上,她隱約看到他嘴角噙著笑,似乎沒有聽到那儒生的話。
這時,另一個少年儒生也朝兩人悄悄看了一眼後,嘀咕道:“如珠如璧,當真可惜了好人才。”
聽到這裡,放鬆了的盧縈又看向那貴人。
就在這時,那貴人低下頭來,正正地迎上盧縈的目光。於四目相對中,只見他慢條斯理地取下盧縈的紗帽,讓火光照在她俊麗的臉孔上。
然後,他溫柔地捧上盧縈的臉,一直扳著她的臉朝著那幾個儒生,這人低沉笑道:“諸位不覺得,以這位小郎君的美貌,如其便宜了婦人,不如便宜了我等軒昂丈夫?”
這話一出,盧縈一呆,幾個儒生也是一陣發呆。
盧縈發呆,是她萬萬沒有想到,這種戲謔玩鬧的話,是貴人說出的。
那幾個儒生呆了呆後,同時看向盧縈纖長的小身板,看向她俊麗淡漠的面容。
說實在的,盧縈這副樣子,身邊再站個更嬌小的女子,雖也配,可好似還真沒有與眼前這個高大的丈夫站在一起般配。
讓眾人欣賞了一會後,那貴人把紗帽重新給盧縈戴上,低笑道:“看來諸君贊同我的說法了。”
他牽著盧縈的手,高高興興地越過幾人。
感覺到身後的幾個儒生還在朝這邊看來,盧縈壓低聲音埋怨道:“為什麼要讓我露出面容?”
看看,這麼一會,就學會抱怨了!
剛才在自己面前還駭得差點癱倒在地的小姑子,如今卻像個本來便與他親密無間的好友的一般,為了這麼點小事便膽敢向他抱怨。這說明什麼,說明她在他面前已是完全放鬆。
這就是貴人不解的地方,盧氏阿縈永遠能察覺到他的情緒的微妙轉變。便是一時被唬,轉眼她又能應變自如。
貴人沒有回答。
這時,盧縈好奇地問道:“郎君,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貴人笑道:“我名疆,你喚我疆郎便可。”
只說名沒說姓,還說什麼喚他疆郎,別人聽了,還以為他是她夫君呢。
盧縈淡淡說道:“我還是喚郎君為主公吧。”
兩人這般聯袂而行,在這夜風中倒也頗有一種詳和之色。
走了一會,湖水中央的亭台處,爆發了一陣笑聲來。隨著那笑聲一息,一陣琴聲悠然而起,接著,只見一個圍著面紗的歌伎開始翩然起舞。
貴人停下了腳步。
他抱胸而立,靜靜地看著那亭台中央,月光把他頎長的身影拖得長長的。
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
那腳步聲來得很快,轉眼便走到了兩人身後。微微躬身,一個青衣人低聲恭敬地說道:“主公?”
貴人緩緩轉身。
就這麼一轉身,剛才還一直含著笑的,與她牽手而行,顯得悠然而平和的貴人,一下子彷彿換了一個人。
那冷絕的煞氣,逼得盧縈悄悄向後退出幾步。只是一轉眼,他與她,便不再是能並肩而立的了!
這時,她隱約聽到那貴人的命令道:“收網吧。”
“是。”
貴人瞟了一眼盧縈,“送她回去。”
“是。”
聲音一落,那貴人大步而去。
盧縈目送著他在月光下漸行漸遠的身影,低下頭來。
不一會,一個護衛朝她說道:“請。”
盧縈跟他來到河岸時,早有一輛極為普通的牛車停在那裡。把盧縈送上牛車,便是一陣安靜無聲的車輪滾動聲。
四個護衛,一直把盧縈送到巷子外。當盧縈來到自家大門外時,她回頭一看,身後已是無影無蹤,似乎那四人從來沒有出現過。
“叩叩叩。”
盧縈敲響了院門。
只聽得“砰”的一聲,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轉眼間,盧雲出現在盧縈眼前。
看到姐姐,盧雲的臉上流露出一抹喜色,他正要詢問,想到昨日姐姐那失望的眼神,便努力的,寵辱不驚地問道:“姐,你怎地此時才回?”
自然是故意的。
盧縈一邊關上房門,一邊問道:“阿雲見姐姐沒回,可做過什麼?”
盧雲認真回道:“我用一枚鐵錢,從一個乞丐口中問出,姐姐你上了一輛牛車。而且那牛車的主人對你持禮甚恭,甚至不敢與你同坐一車。於是我想,姐姐應該無恙,便一直在家裡等到現在。”
很好,做起事情終於有理有節了。
盧縈伸手摸向弟弟的頭,歉意地說道:“是那貴人派來的,當是事出突然。阿雲,肚子餓了吧?”
“姐姐放心,阿雲知道照顧自己,已在市集中吃了東西,花用了三枚鐵錢。”
這話一出,盧縈滿意地笑彎了眼。
盧雲見姐姐高興,自己也很高興,他亦步亦趨地跟在姐姐身後,好奇地問道:“姐,那人叫你去,是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
盧縈尋思了一會,低聲回道:“沒有什麼,他可能是想告訴我,他在成都的居住之處在哪,順便,逗我說說話兒。”他看到她汗毛倒豎,又是警惕又是不停地尋思著應對之策的模樣,肯定感到很有趣吧?
明明只是想這般安靜地走走,卻沒有忘記先駭她一駭!想到這裡,盧縈的唇抿緊了。
這一晚,盧縈一直睡得不好。
她在床塌上翻來覆去,好不容易合上眼,不是夢到那兩隻相扣的手,便是恍惚間見到那人低下頭,輕飄飄的,似戲謔似玩弄地滑過她臉頰的唇。
還有她的腰,一直熱得很,彷彿那人留下的觸覺一直還在,根本無法消去。
這種感覺對盧縈來說並不好,與對陰澈的感覺不同,當時對陰澈有好感時,盧縈是放縱自己的,因為她知道,他雖與她無緣,卻也於她無害。
而這人則不同,完全不同……
一直翻來覆去,折騰到天明,盧縈才淺淺睡去。
見她沒有起來,盧雲也沒有叫醒姐姐弄早餐。他揣了幾枚自己贏來的鐵錢,高高興興地到市集中用了早餐再去學堂。
第二天,盧縈醒來時天已大亮。
她把房子裡整理一遍後,發現自己發了幾次呆,不由蹙起了眉頭。
玩不起的遊戲,她不想玩,不能在意的人,她絕對不允許自己在意。
胡思亂想一陣後,中午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盧縈的平靜。
她緩步走到大門旁,問道:“來者何人?”
停頓一會後,一個青年男子帶著傲氣的聲音傳來,“我,張氏豐郎,你是盧氏娘子吧?把門打開吧。”
咦?那張豐來了?
說起這個,盧縈還真對這個莫名其妙就與自己“私相授受”了的人有興趣。當下,她吱呀一聲打開了房門。
站在大門口的,是一個俊秀白皙的青年,盧縈看了他兩眼,恍然明白過來,這人,可不正是那日在城門口等阿雲時,曾經見過的幾個富家青年中的一個麼?
在盧縈打量這人時,張豐也在打量著盧縈。
看著看著,他雙眼越來越亮。
帶著兩個僕人,大搖大擺地踏入院落。張豐派頭十足地說道:“昨天,是我交待不周,導致下面的人魯莽行事。阿縈你不要見怪。”
說到這裡,他停下腳步,回過頭看向盧縈,張豐蹙眉道:“阿縈女裝時雖清麗至極,卻不似少年時那般耀眼。以後到了我府中,或許能代書僮之職。”
盧縈抬頭,黑白分明的瞳仁認真地看著他,隱隱間,似有一種譏嘲的笑意在流轉。
張豐盯著她,略略放下派頭,解釋道:“昨日我雖然唐突了。不過阿縈應當能夠體會,女人左右是要嫁人的。能跟到我,又有那般豐厚的聘金,足能安排你的弟弟,一般婦人便是不明白事情原由,也就將就了。我那管事是沒有想到,阿縈這般有性格。”想到她那日在酒樓中的表現,張豐笑道:“不過我喜歡阿縈的個性。”
第一百零六章強取?
盧縈還是靜靜地看著他,見他一雙眼 睛把自己從上看到下,從下看到上,彷彿在稱量她的身段一般,盧縈扯了扯唇,淡淡說道:“我那天的話,不曾有假。”
張豐定定看來時,盧縈續道:“我雖沒有定親,卻已與人有了白頭之約。郎君的好意,阿縈心領了。”
“有意思!真有意思!”
陡然間,張豐笑了起來,他有一口好牙,這一笑,便白晃晃的在陽光下發著光,煞是燦爛鮮亮。
他摸著白皙的下頜,臉上的笑容還真的很歡實,“盧氏阿縈,有一弟名盧雲,於華巔書院就學,原漢陽人氏,剛搬到成都不過二十余天……盧氏小娘子,你才來成都二十余天,好似沒有閒暇與他人扯上白頭之約吧?”
閒閒地說到這裡,張豐嘆道:“盧氏娘子,你也別想這些有的沒的了……不過你這脾性,這份從容,我真喜歡。”他從腰間掏出一塊玉佩放在盧縈面前,道:“這是我的貼身玉佩,留在這裡讓你弟弟安安心,明天我會讓人把聘禮送來。時間不早了,跟我走吧。”
說到這裡,張豐優雅轉身,風度翩翩地朝外走去。
張豐身後,兩個僕人盯著盧縈,示意她馬上跟上。
這是什麼事兒?
盧縈有點哭笑不得,其實在漢陽時,她也聽過這事兒。這些順風順水半生的富家子弟,把瞧上眼的人直接擄回家,在這時代。真不算什麼。
在那些人眼中,看中了一個姑子就直接帶回家,遠比做什麼水磨功夫軟化功夫要實在。
再貞烈的女子,名節沒了。人也在安安心心地歸服了。真沒有推拖來推拖去,又是示威又是示好浪費時間的必要。有什麼事,不能洞了房,得了人家娘子的身子再說的好?
可當時有平氏的餘威在,盧縈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這事兒會輪到自己身上。
抿著唇,盧縈好氣好氣地說道:“張家郎君,我是真有……”才說到這裡,一僕人大步來到她身後。把她雙手朝後一扭,一物便堵在了盧縈嘴裡。
而這時,張豐已站在了院門口。他閒閒地轉過頭來,瞅著她嘆道:“盧氏娘子,我第一眼看你,便知道你性子烈,人也聰慧。我今天是真的很忙,真的沒有空時與你多說好話。換了閒時,我也不至於如此唐突佳人。”
說到這裡,他朝盧縈定定地看了兩眼,咧著雪白的牙齒笑得燦爛,“看看。便是這模樣,真讓人想忘也忘不了。”都被人反剪了雙手,堵住了嘴,這小姑子還不見絲毫狼狽。她挺得筆直的,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靜靜地看著他。眼神中。沒有憤怒沒有羞赧沒有恐懼,居然只有無奈?
彷彿把他這個人當成胡鬧的孩子般的無奈?
這樣的姑子。舉世能有幾個?
張豐白皙俊秀的臉上露出一抹歡喜,他緩步走到盧縈身前,伸出手,撫上她白嫩清麗的臉孔,他開心的,溫柔地說道:“放心,我會對你好的。”
說罷,他松下手,命令道:“把牛車開到府門口來,我們走。”
“是。”
把盧縈帶上牛車後,張豐還風度翩翩地讓人把大門關上。
當牛車駛出巷子時,盧縈朝四周看了一眼,暗暗想道:也不知道他的人還在不在?
以前在漢陽時,那貴人派人盯著她,她時常有感覺。現在到了成都,她反而無法把握了。也是,任誰看到她的手段和行事作風,都會對她大為放心……
牛車中。
盧縈反剪的手被綁上了繩子,嘴裡也堵了東西,那樣子著實狼狽。
可她只是靜靜地側倚著車壁,雙眼微閉,不吵不鬧不掙扎不慌不忙。
坐在她對面的張豐,從車壁間拿出酒盅,慢慢抿著酒,雙眼則放在盧縈臉上,身上。
打量了一會,張豐笑道:“阿縈還真是讓人越看越愛。阿煦那小子男女都近,我估莫他過兩天想明白了也會來擄你。不過這次我下手快,他沒機會了。”
聽到這裡,盧縈睜開眼來看了他一眼。
她這次睜眼,眼睛只睜一線,那一線眸子又黑又亮,直如一道閃電般朝著張豐刺來。
這眸光如此冷漠,如此銳利,唯獨沒有張豐在別的女子身上常見的驚慌失措。張豐更是喜歡了。他朝盧縈說道:“我把你口裡的布取下,你與我喝一盅,不要叫鬧可好?”
盧縈盯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張豐走上前,他微微蹲身,伸了手扣著盧縈的下巴,就著車簾逢透過來的光亮,細細地打量著盧縈。越看,他的笑容越明亮,戀戀不捨地在她下巴摸來摸去後,張豐突然問道:“我這般摸你,你怎地依然不羞不惱?”
羞惱?
昨晚與那貴人相處時,她已經羞惱過了。世間的聰明人,無不是能控制自己情緒的人。她不想示弱,為什麼要讓自己有這無端端的羞惱?
張豐也沒有想要盧縈迴答,他還在把她的小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直盯了好一會,張豐嘆道:“我真沒有見過你這樣的小娘子。”轉眼他又得意地說道:“這次我贏了。”
盧縈黑白分明的眸子盯著他眨了眨。
這是雙會說話的眼睛。
張豐笑嘻嘻地說道:“別眨,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我現在想了想,還是不能扯了這布,你想,這般人來人往的,你要嚎上一嗓子,事情鬧大了不要緊,可說出去,我有多丟人?”
說到這裡,他鬆開盧縈的下巴,一邊優哉游哉地喝著酒。一邊笑道:“說真的,如娘子這般大,不依附親戚又沒有訂親的實在不多。你生得這麼好,便是嫁給那小門小戶也容易生是非。還是成了我的人實在。”
盧縈瞟了他一眼。
在確定他是真的沒心幫她扯開堵在嘴裡的布條後。她微瞇著眼睛養起神來。
這般倚著車壁,盧縈的樣子實在是沉靜自然,張豐那是越看看歡喜。
因此他又嘆道:“我今兒還是性急了,像你這樣的人兒,我應該再過個幾日,等空閒了帶上嫁妝,慎而重之地把你迎入府中的。你這樣子進去,著實委屈了。”
轉眼他又說道:“不過話說回來,我這不是忙嗎?我事情那麼多。又擔心阿煦那小子先下手,只得讓你牽就了。”
在張豐的絮絮叨叨中,牛車來到了一個巷子裡。轉了一會。只見牛車一晃,然後駛入了一個院落裡。
在一陣說話聲中,張豐跳下了牛車,盧縈聽到他朝一個人說道:“這是我新納的妾室,帶去安排一下,記得好生侍侯著。”
“是。”
不一會,車簾再次晃動。一個打扮得精緻的婦人抬頭一看盧縈的樣子,不由“呀”了一聲。這時,外面一個男聲傳來,“麗娘。怎麼了?”
“沒什麼。”少婦回答之後,爬上牛車,她一邊扯下盧縈塞在嘴裡的布,一邊去解她背後的繩子,嘴裡則溫和地說道:“小姑子不用害怕。我家二郎是個極斯文重情的。你還是他第一個強行帶回來的人呢。他平日啊。見到最漂亮的姑子都是愛理不理的,我都不知道他也有這般強取的一天。”
盧縈這時得了自由。
看到她不掙扎不鬧的。麗娘顯得很高興,她笑道:“看來小姑子是個明白人。你呀,可真是掉到福窩裡了,我家郎君屋裡還沒有一個真正歡喜的人,姑子可是做了頭一號。”
盧縈靜靜地瞟著她,等她完全把自己的手解開後,她晃了晃手,緩解了被綁縛後的不適感後,安安靜靜地跟著這麗娘下了牛車。
這張府很大,幾條小道上,不時有來來往往的婢女僕人。回頭一看,側門離這裡有點距離。
只是瞟了一眼,盧縈便收回目光,她沒有想過要現在逃到側門去,那種白費力氣的事,做來沒有什麼意思。
甚至,她都不想與這些婢僕多說廢話,畢竟已經入了張府,她又是真正的雲英未嫁之身,便是要走,也得自自然然地離開這裡,不能有後患。
麗娘見盧縈安靜的跟在自己身後,竟沒有一點多餘的動作,心下先是一陣驚奇,轉眼又想道:這小姑子定然是知道了張氏的門戶,以及我家二郎的身份,心下滿意了。
想到這裡,她微微點頭,示意緊跟著盧縈的兩婢兩僕後退一些,不跟得那麼顯形後,她帶著盧縈朝一個院落走去。
一邊走,麗娘一邊說道:“丙院便是我家二郎的院落,因主母還沒有娶進門,所以小娘子進去後,不用先到主母處行禮。”
說到這裡,她回頭問道: “小娘子喚什麼名字?”
盧縈瞟了她一眼,扯了扯唇,淡淡說道:“盧。”
“原來是盧氏娘子。”
麗娘帶著盧縈走入丙院,一邊說一邊來到一個廂房外。然後,她朝著兩個婢女喚道:“打點熱水來,你們服侍盧氏娘子好好洗個澡。”
“是。”
兩婢退下。
麗娘領著盧縈進入房中,她微笑道:“這幾日府中來了些客人,二郎有點忙。不過小娘子不用擔心,他今天晚上會回來與你相見的。”說到這裡,麗娘瞅著盧縈直笑。
盧縈沒有害羞,不但沒有害羞,她還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
麗娘一怔後,把她打量了一陣,暗中忖道:說不定郎君喜歡的便是她這種性子。
不一會,兩婢把熱水提來了。看著她們忙來忙去地把水倒在木桶裡,又是灑花瓣又是準備衣裳的,盧縈垂下了雙眸。
而麗娘則在一側笑道:“你們好好服侍盧氏娘子,我呆會再來。”
“是。”兩婢應後,麗娘扭著腰離去,而盧縈,則踏入了浴房中,自在地解下了衣裳。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31 11:42 PM
第一百零七章 陰差陽錯
看到盧縈安安靜靜地走入浴桶中,兩婢圍了上來,盧縈一邊自在的任由四隻小手在自己身上搓揉,一邊瞟向放在一側的衣裳。
看了一眼,她問道:“這是給我的?”
“是。”
“拿來。”
一婢把衣裳遞到了她手中。另一婢小心地拖著另一角,不讓它掉下。
盧縈把衣裳展開看了一眼,點頭道:“上等蜀錦,杯紋也精美,不錯。”然後把那裳隨手交給了婢女,記她們放回原處。
兩婢本來當她是小門小戶的姑子,可現在看她從容鎮定,點評起這衣裳的架式也是派頭十足,不由相互看了一眼,同時低下頭來。不自覺中,對盧縈這個新主人,有了份敬畏。
盧縈說到這裡,她向桶後面一靠,閉著眼睛命令道:“我餓了,去弄一份香燉兔肉來。”
這是頤指氣使。
眼前這個小姑子,是自家郎君第一個強行帶回來的,說不定,在主母入門前,會成為這府中的頭一份。
再說了,今天晚上郎君便會寵了她,這個時候她提任何要求,都沒人敢拒絕。
低下頭,一婢應道:“是。”
說罷,她緩緩退出。
那婢退後不久,盧縈站了起來,她命令道:“把衣裳拿來給我。”
“是。”另一婢轉過頭去。
她堪堪轉身,伸手朝放在一側的衣裳拿去,突然間後腦一陣劇痛,卻是盧縈捧起放在一側的幾重重一砸。隨著一股鮮血流出,那婢女雙眼一黑,便向地上倒去。
盧縈伸手接住她,探了探鼻息,知道她只是暈倒後,盧縈把婢女放在地上。提步從桶中走出,彎下腰,她解下婢女的衣裳穿上,便學著地上婢女的髮型,把頭髮濕濕的一扎。再走到一側,端起放置衣裳的木盒後,低著頭退了出去。
因盧縈表現太乖巧,原本守在外面的兩個僕人,這時都晃蕩到別處去了,都沒有人注意到她出來了。盧縈瞟了一眼發現情況大好後,腳步加速。
走到一處走廓旁,她藏到茂盛的草木里,把那新裳朝身上一換,把濕淋淋的頭髮另扎了一個姑子發式,便大大方方地朝著張府最熱鬧的東院走去。
走向東院的這條路,盧縈順暢得很,實在是她的表情動作,太自然太淡定了,看到她靠近,婢僕們還會低下頭向她行禮。
不一會,盧縈進了東院。
東院中,到處有笑鬧聲傳來。伴隨著這些笑鬧聲的,還有一陣陣酒肉香和琴瑟之音。
看樣子張府是來了不少客人。除了有與張府打扮完全不同的婢僕出出入入外,還可以看到一個個衣錦華麗的男男女女。
盧縈抬起頭尋了尋,對面走廓中不時有僕人出入,不過看不到出府的門。
——那張豐不是說,這幾天他家裡客人多嗎?客人多,出門的人也多,她混在其中,便一點也不顯眼。
不過不能問人。
盧縈繼續優哉游哉地向前走去。
走廓中,不時有人來來往往,下人們在看到身著嬌豔,一看就是上等布料的盧縈時,都低下頭以示恭敬。而那些主子,則時不時地朝盧縈張望幾眼。
女裝的盧縈,雖然很美,卻也不是絕色,在這府中並不罕見。
所以他們也只是張望幾眼。
順著走廓,來到一個呈品字型佈局的精美樓閣前,而這樓閣的右側,是一個花園。就在這時,盧縈雙眼一瞇。
花園的右側,是一個小湖,而湖水的盡頭,則是一扇大門,有一輛牛車剛剛駛了進來。看來那是通往外面的門路了。
只要從那大門出去便可以了。
盧縈朝那花園走去。
就在這時,一陣熟悉的笑聲傳來,那笑聲中,只聽得張豐得意地說話聲,“這個你們就不懂了,阿煦現在是說什麼也遲了,哈哈哈。”
張豐的聲音一落,幾個少年的聲音附合著笑了起來。這時,有一人叫道:“這曲目說是從尚府和蕭文等府中流出來的,取自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十分新鮮特別,成都的各大花樓中,都模仿開了。”
另一個少年則叫道:“這我也聽尚府的人說過,他們說,原音最好是琴和竹葉音相配,還有一個人說唱才行。可你們也知道,這彈琴的是多,能把竹葉吹出音樂的哪裡還有?所以後面模仿的雖多,可尚府的人都說,遠遠比不上他們最初聽到的。”
一陣驚訝的詢問聲響起。隱隱中,盧縈聽到張豐放低了的聲音,“今日演奏的都是高手,定不叫你們失望。”
混在這些聲音中的,還有一陣琴音。
盧縈腳步不停,繼續朝前面的花園走去。
剛剛來到花園口,從另一側走廓中走來幾個少女,這些少女地裝扮都極見精緻,身邊都跟著婢女。
看到盧縈,一個少女叫道:“咦,你是誰?我怎麼沒有見過你?”她歪著頭打量著盧縈,目光中透著幾分親近。彷彿看到了相識的人一般。
少女的聲音,一下子驚動了左近的人。
盧縈迴頭,她微笑地看著幾個姑子,垂下雙眸,朝她們行了一禮後,淡淡說道:“蕭氏三女,見過幾位姐姐妹妹。”
簡直是太平靜太自然了。
有姑子蹙了蹙眉,嘀咕道:“蕭氏?哪一個蕭氏?有人請了蕭氏麼?”
她雖然疑惑著,卻沒有辦法往心裡去。任誰對上盧縈這張大方平靜得漠然的臉,都不會懷疑她來路不明。
那最先開口的少女馬上接口道:“原來是蕭姐姐啊。嘻嘻,前兩天都沒有見到姐姐呢。”她 顯然是個活潑的,撲上來歡喜地說道:“蕭姐姐怎麼還到花園中去?不是叫我們一道去聽琴嗎?聽說這琴簫合奏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還是從尚蕭幾個府中傳來的,可好聽著呢。”
一邊說,她一邊扯著盧縈的她們一道朝那品字型的樓閣前走去。
盧縈淡淡一笑,低聲道:“見諒,我有一點事。”說罷,她朝一側的婢女揮了揮手,召來說道:“帶我到更衣去。”
那婢女還沒有回答,推著盧縈的淘氣少女已清脆地接了口,“我知道我知道,那兒也有呢。”她手朝著那品字型的樓閣處一指,推著盧縈加快了腳步。
盧縈眉頭微蹙。
而這麼一耽擱,琴聲和眾少年的笑聲,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亮了。
垂著眸,沒了藉口的盧縈,眼見自己越來越靠近張豐,不由苦笑道:也不知那些少年少女中,會不會有我見過的?
她見過的,不過是蕭燕阿緹這麼些人,成都這麼大,富家子弟數不勝數,她還真不抱指望。
就在盧縈尋思間,一叢叢柳樹擋在了眼前,而柳樹的盡頭,掩映在青翠華木中的三座樓閣的前方花園裡,一個美人正在亭台上素手彈琴,而離她不遠處,則或坐或聚著十幾個少年。
扯著盧縈的少女格格笑道:“為了那些個從洛陽來的人,今年的品花會太晚了,桃花都謝了,還品什麼花。”
她 的聲音一落,另一個少女笑道:“雖是品花,也是品人,陶家妹妹不知麼?”這話聲一落,眾女同時打趣起來,隱藏在她們嬌嗔中的,還有一陣陣笑聲。
而隨著她們的到來,那一側,十幾個少年都向這邊看來。
盧縈抬頭。
就在她抬頭的那一刻,與眾少年圍坐在一塊,正高談闊論著的張豐,也向這邊瞟來。
他沒有看到盧縈,這時的盧縈,前面有婢女,身側有恢復了矜持的少女們,她又有意地隱藏自己的身形,張豐看了一會,也沒有從連婢女在內的二三十個姑子中發現盧縈的身影。
盧縈把花園中的眾人看了一眼後,暗暗叫苦:這裡還真沒有她識得的。
不過,來到這里後,這些情竇初開的少女們,顯然把心思都放到了不遠處的眾少年身上,也沒人留意她了。
盧縈腳步放緩,準備在不經意間落到後面,再悄悄離去。
這時,剛剛放開她的陶氏少女回過頭來,她看著盧縈,格格笑道:“蕭姐姐你怎麼到後面去了,我們到那邊看看湖水好不好?嘻嘻,更衣的地方就在那一處哦。”見盧縈停步,她湊上前又抱著她手臂說道:“蕭姐姐,我三哥哥也和你一樣老是板著臉哦,他對我最好了,所以我一見蕭姐姐就喜歡上了。”
“是麼?”盧縈苦笑了下。
無奈之下,她被蹦蹦跳跳地陶氏少女扯著走向一側的湖水邊。
看著圍著一棵柳樹轉圈的陶氏少女,聽著她的歡笑聲,盧縈勾了勾唇角,四下打量著。
見她不專心,陶氏少女又喚道:“蕭姐姐,你不是要更衣嗎?我叫我的婢女來帶你去。”說著,她扯著嗓子便準備叫喚。
盧縈連忙止住她,輕聲溫婉地說道:“小聲點,我到了那裡問人便是。”說罷,提步便走。
就在這時,隱約中,她聽到身右側有一個姑子在輕聲問道:“今年品花會,也請到了蕭府?”
“好似沒有聽到有人說起。”
“那位姑子說她姓蕭。也不知是哪個蕭府的?”
“今年不是新添了幾個姑子嗎?有蕭氏的姑子來,也不算奇怪。”
“是哦。”議論中,眾女似是轉移了注意力。
盧縈暗嘆。
剛剛走出十步不到的盧縈,突然被一個聲音喚住,“你,轉過頭來!”
這聲音有點耳熟,轉眼盧縈便記起,好似是那天在城門處看到的,那個對她動了主意的,名喚阿煦的青年的聲音!
那人喚了聲後,大步朝盧縈走來。而這時,後面的張豐在大叫著,“阿煦,阿煦,你過來一下。”
“……”
阿煦沒有理會張豐,轉眼間,他已來到了盧縈身後。
他的命令聲傳來,“這位姑子,你是何人?”命令聲中,帶著幾分疑惑,分明是懷疑了她……
第一百零八章脫身
盧縈慢慢回頭。
陡然對上她的臉,阿煦雙眼一亮,迅速地,他上前一步,讓自己的高大身軀擋住盧縈後,他低聲問道:“你怎麼來了這裡?”
盧縈抬頭,低聲回道:“張豐把我擄來的。”
聲音一落,阿煦臉色大變。這時,盧縈又道:“是半個時辰前擄我前來,我打暈了婢女,走到了這裡。”
盧縈看向他,黑白分明的雙眸中帶著幾分請求,“你可以送我出去麼?”
想了又想,盧縈還是直接向他開口求助。
阿煦正要開口,張豐的聲音已從身後傳來,“阿煦,叫你呢,你在這裡磨蹭什麼!”竟是越來越近。
阿煦臉色微變,他低喝道:“你朝那邊走。”
他指向右側樹林處。盧縈恩了一聲,轉身提步。
哪知她剛剛提步,張豐地喝叫聲陡然響起,“站住!”
這喝聲,又響又厲,一時之間,眾人同時止住了喧囂,轉頭朝這個方向看來。
今天真是失算!
盧縈苦笑了一下,她緩步走到一側,右手從袖間掏出一個片,剛才在路上時信手摘下的竹葉。
然後,盧縈緩緩回頭。
面對著認出她來,怒氣沖衝大步而近的張豐,以及抿著唇一臉沉鬱的阿煦,盧縈突然轉身,只見她朝著眾人福了福,聲音一提,清冷地說道:“張家郎君誤會了。小女子既然應承了來向各位演奏,又豈會臨陣退縮?”
“你在說什麼?”張豐聽得莫名其妙,手已經朝她伸來。
盧縈卻只是淡淡一笑,她彷彿沒有發現張豐那隻伸來的手掌一般,把竹葉朝嘴裡一含,吹奏起來。
她吹奏的,正是〈白頭吟〉。
清亮中帶著些許纏綿的竹葉音,在這喧囂之中響起,四下一愕,連張豐也是一怔,停下了腳步。
這陣子,那一首琴和竹葉的合奏曲名傳成都,可不管是哪個大戶人家,都找不到真正擅長吹奏竹葉的人,現在陡然聽到盧縈會吹,所有人都愣住了。
盧縈一邊吹奏著白頭吟,一邊越過阿煦,朝亭台中走去。
竹音清冽,纏綿,緩緩而來,卻帶著一種任何樂器無比相比的冷和澀。這種冷澀,彷彿滄桑,有的時候聽來,是上不了大雅之堂,可在盧縈吹來,卻因這份冷澀,使得它獨一無二,使得眾人竟是同時體會到,當年卓文君在彈奏這首曲子時,是何等的滄涼,以及自我嘲諷!
這是無可替代的樂音!
盧縈越過了張豐。
這時的張豐,已放下了舉起的手,少年的雙眼發著亮,那慍怒的表情已換成了得意洋洋。如果在這樣的場合,自己新納的小妾給自己出了大風頭,也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
一邊緩步而行,一邊靜靜地吹奏著,不一會,盧縈已來到了亭台處。
站在亭台中,她慢慢拿下竹葉,含著笑低頭看著琴師,說道:“君子何不奏樂?”
那琴師抬頭向她看了一眼,點了點頭,十指放在琴弦上,然後,一陣流暢悠揚的樂聲飄蕩而來。
正是〈鳳求凰〉。
盧縈走到一旁,她倚靠在亭台欄杆上,目光微垂,信口呤誦起來,“臨邛卓氏有女,名文君,眉色遠望如山,臉際常若芙蓉,皮膚柔滑如脂,才學絕倫……成都有一子,名司馬相如,年少無親,擅琴,偶至縣令家,知文君新寡,美貌無雙,才華絕倫,於是奏以《鳳求凰》以訴衷情。”
聲音如剛才的竹音一樣,透著種清冷,透著種低揚,婉轉而來,流暢如春風。
慢慢的,花園中的眾人都向這邊走來,然後靜靜地坐下,靜靜地傾聽著。
吟誦過後,便是樂音,琴聲和竹葉音配在一起,中正中帶著一種近乎偏激的清冽,大雅中透著一種大俗,讓人明明沉浸在那美麗的夢幻中,卻不得不清醒,不得不從靈魂深處感受到,這是假的,這些所有的美好,所有的纏綿,都只是一時的虛妄!
樂音還在飄蕩,清冷的吟誦聲還在繼續,不知不覺中,少女們的哭泣聲卻幽幽而來。
眾人已然痴迷。
花園中的人也越來越多。
這支合奏曲到現在,已在成都流珩一陣了,可每一次演奏,眾人只是覺得新奇,只是想道:原來樂音也可以用故事的方式表達出來。
同時,他們也會想到,聽說原音是用竹葉音混在琴聲中吹奏出的,只是不知那是一番怎樣的光景?
現在,他們終於懂了。
原來,那似乎鄉庶之民才會吹奏的竹葉音,配在琴聲中,會讓人泫然泣下。
原來,百數年前,那個膽大包天,視世俗於無物的絕代佳人,也會有這樣的絕望和悲傷……
慢慢的,一曲終了。
在安靜無聲中,盧縈瀟灑地拿出唇瓣間的竹葉,朝著還沒有回過神來的眾人盈盈一福,清聲說道:“那日與文家郎君,尚氏阿緹,蕭氏阿燕共奏此曲後,小女子一直閉門不出。竟不知此樂已唱遍成都。一時技癢之下,讓各位見笑了。”
她坦坦然地說道,她之所以出頭表演,是一時技癢。
不過眾人注意到的,都不是這些。
而是,原來這支紅遍成都的樂曲,便是眼前這個姑子所奏?
不知不覺中,眾人看向盧縈的眼神都變了。這變化,不是因為盧縈奏了這曲。這下等之技,再了得,也只能得到教坊市井間的傾慕。真正讓他們上心的,卻是伴隨著這樂曲流行時,那隻字片語間藏著的,眾世家子女對奏曲之人地維護。
一時之間,嗡嗡聲四起。
於這些談論聲中,走廓處,麗娘急急而來,她在看到盧縈後先是一驚,轉眼鬆了一口氣。然後,她安靜地走到張豐身後,湊近他壓低聲音陪起罪起來。
麗娘的陪罪也罷,慶幸也罷,張豐都沒有看到。
他只是盯著盧縈。
而盧縈,這時也在向這邊走來。
她走得優雅而閒適,彷彿她的身份本來就高貴,至少不比眼前這些人差上絲毫。
轉眼間,盧縈來到陶氏少女身前,她朝著她福了福後,抬頭笑道:“妹妹見諒,剛才是我撕了謊,我雖與蕭氏阿燕交好,卻不姓蕭,我姓盧。欺瞞之處,還請妹妹勿怪。”
說到這裡,她轉過身,朝著眾少女團團一福,清聲說道:“還請諸位勿怪。”
陶氏少女最先反應過來,她連忙說道:“我不怪你。”
聲音一落,眾少女都反應過來,她們一一回禮。
這時的眾少女,還真是不怪盧縈。雖然信口撒謊真不是什麼好事,可聽了盧縈演奏的少女們,對她都有一種說不出的親近。彷彿她道出了自己一直想說,卻怎麼也說不出的心事一般。
不過對盧縈來說,向眾少女致歉,並不是重點。
她真正的重點是想告訴不遠處的張豐那句話,“我與蕭氏阿燕交好。”不僅是蕭氏阿燕,還有尚氏阿緹等人……
盧縈知道,這些長年在權利中掙扎的人,對這樣的話,是很敏感。那是一種寧可放過,也不可沖撞的敏感。
因此,她說完這話後,也不再理會張豐,轉過身,便瀟瀟灑灑地朝外走去。
轉眼間,盧縈便走出了花園。
看到她離去,眾人終於反應過來,一個管事更是追了上去。
張豐和阿煦一直盯著,他們看著盧縈與那管事微笑地寒喧了兩句後,再次轉身離去。他們看到麗娘追上,依然是輕語了幾句後,盧縈的身影,再次消失在他們的眼前。
不一會,麗娘回來了,她笑得很勉強,朝著張豐福了福後,麗娘說道:“郎君,盧氏娘子她,說是家有急事,不能停留。”
一陣嗟嘆聲和詢問聲四面而起。
盧縈走出了張府。
而且,她是被張府的大管事,恭恭敬敬,客客氣氣送回府中的。
在送下她後不久,另一個管事和麗娘也趕了來,他們搬下了六個箱子,裡面全是首飾和錦緞等值錢的物事。
這是陪禮。
做為驚嚇了盧縈的陪禮。
為了表示自己已經不介意了,盧縈把張豐放在這裡的玉佩還給了他們。
盧縈知道,這還只是第一波。等過兩天他們把自己和阿緹,蕭燕等人的關係完全調查出來後,還會有陪罪的禮物送來。
傍晚時,盧雲回來了。
聽到姐姐說了今天的事後,盧雲嚇出了一身冷汗。
他皺著眉頭擔憂良久,又問道:“姐,那你奏了曲,他們會不會把你看低?”
在大庭廣眾當中,拋頭露面奏樂的,一般都是樂伎。
當然,也有世家姑子偶爾在人前表演一番的,可她們身份不同,便注定了她們做什麼事,也不會被人看輕。
聽到弟弟地問話,盧縈卻不甚在意:“他們在知道我與阿緹她們交好後,便不會看低我了。”轉眼她又曬道:“再說,我還真不想適人。世人讚我也罷毀我也罷,沒什麼好上心的。”
其實,還是好處遠遠多於壞處。
第一次聽到姐姐斬釘截鐵地說不想適人,盧雲呆了。他愣愣地看著姐姐,突然間,淚水盈眶。
抿著唇,盧雲沙啞地說道:“姐。你……我……”
他不知說什麼的好。他想,要不是當初曾郎悔婚,要不是他還太弱小,姐姐也不於受這麼多的委屈,今天還差點被人強擄而去,差點便被毀了清白,更不至於有了不想嫁人的念頭。
盧縈瞟了一眼淚流滿面的盧雲,忍著笑,沒有安慰他。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1 12:17 AM
第一百零九章 朋友到來
盧雲看著月光下面容清麗,身姿動人的姐姐,想到她要這樣孤零零地過上一生,越想越悲。
他低著頭,把腦袋埋在雙膝間。
盧縈雖然不覺是不嫁人有什麼不好,可現在看到盧雲這樣悲傷,忍不住還是安慰道:“阿雲,別想多了,姐姐便是不嫁人,也不會孤單。這不是還有你和你的孩子嗎?”。
腦袋埋在雙膝間的盧雲胡亂點著頭。
盧縈也知道,其實盧雲主要是被自己給人擄走的事嚇得狠了。當下她又胡亂勸了他一句後,姐弟倆才上塌睡覺。
第二天,送走盧雲後,盧縈穿上弟弟的舊袍,出了府門。
在盧縈想來,穿男袍雖然不一定清淨,可像她這樣無依無靠,只有弱弟相依的情況,也太容易出事了,想來想去,她決定以後只要沒有必要,還是著男裝,盡量讓附近的人,把自己和盧雲看成兩兄弟的更妥當些。
成都很大,店鋪林立,繁華無比。盧縈把張府送來的錦緞送到衣鋪,給自己和盧雲各置了夏秋冬三季的袍服兩套後,便把張府送來的一部份首飾兌成了鐵錢。
袖袋裡有了錢,底氣都足了很多。盧縈一邊走,一邊尋思道:以後要是找到了生財的門路,得買兩個僕人了。
轉著轉著,盧縈來到一條特別的街道。這街道中,大多數的房屋都是建成樓閣形狀,更有不少漆成了紅色,粉色。
看來,這便是有名的花街之一了。
盧縈好奇地看著,見街道中流人如潮,她也混入其中。
一座座閣樓中,不時有樂音傳來。這充滿閒情逸興的樂音,充斥在春風中,對比起大半三餐不繼的庶民來,給人一種別樣的奢華。
走著走著,不時可以看到一個個打扮得精精緻致的青年從樓閣中走出。如現在,走在盧縈身前的幾個,便是剛才從紅樓中走出。
“聽說那編唱《卓文君》的人露面了。”
說話的人,是一個長相白皙清透的青年,這青年的嗓音很好聽,只是舉 手投足間透著種陰柔。
另一個微黑的青年回道:“《卓文君》一出,成都各大樂坊都變了風潮。聽說有人出高價尋找那編曲者。他要是真露了面,定然會被各大教坊立為座上賓。”
“座上賓?那些個郎君公子,誰稀罕這教坊的座上賓?”
“此言差矣,聽那這編曲者不過是個普通人。聖上繼位後,官家子弟行商賺錢,都是堂而皇之。那人通過這一條道賺錢又有什麼了不得的?”
聽著幾人地議論聲,盧縈低下頭來。
從昨日在張府時,她便知道,自己在成都引起了一股新的風潮,可她斷然沒有想到,原來不知不覺中,自己在這花街柳巷裡,還有了一定的地位!
可惜,可惜她不是男兒身,要是男兒身的話,完全可以憑著這一點大賺特賺,大不了多個風流名頭。
真是可惜。
這時刻,盧縈也走得累了。她轉身朝家的方向返回。
來到市集中,順手購置了些家中需要的小東西,以及今晚的菜餚,盧縈繼續提步向回走去。
剛剛來到自家院子前的那巷道裡,突然的,一個驚喜地叫聲傳來,“阿縈!阿縈麼?”
盧縈回頭。
她對上了坐在馬車中,正朝著她揮著手的蕭燕和尚緹。
尚緹見到果然是盧縈,歡喜得不停地揮著手,哇哇叫道:“阿縈,你可叫我們好找!”
沒有想到自己昨天才露出行蹤,今天她們便找來了。
盧縈心中感動,她提步向她們走近,對上雙眼亮晶晶的兩女,盧縈笑道:“當時購了這房子後,我便向你們府中投了貼子。”
話音一落,蕭燕便埋怨道:“定然是那些小人作崇。”她看向盧縈的眼神,比以前在路上還親近些。彎著眼睛快樂地看著盧縈,蕭燕問道:“阿縈,嘻嘻,昨天你在張府說你姓蕭哦。”
她還沒有說完,尚緹已經在一側不高興地叫道:“就是就是,阿縈,你也太沒意思了。你怎麼就不說你是姓尚呢?”
在別府看來,這般冒用姓氏,分明是極不敬的行為。可這兩女卻是高高興興,蕭燕的表情中更帶著幾分得意。
盧縈眸中笑意流淌,心頭暖暖的。
怪不得書上總是說,患難之交才好什麼的,她對這些大家姑子,從不諂媚討好,甚至與她們相處時,連圓滑周到都做不到。可她現在卻用自己稍嫌冷漠的真性情,與她們交上了朋友。
彎唇一笑,盧縈回道:“這不是順口麼?”之所以冒充蕭姓,自然是因為那一晚要不是她那把火,蕭燕的性命不保不說,來自蕭府的僕人,更會害了這些大家子女。有所謂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在某種意義上說,她是救了蕭氏一族。所以,盧縈知道,自己冒用蕭姓,便是傳揚得最大,蕭氏一族也不會怪罪於她。
尚緹不高興地說道:“姓尚也很順口。”
一邊說,她一邊伸出手扯向盧縈,把她扯到馬車上後,蕭燕好奇地拿起盧縈手中的籃子,低頭瞅了瞅後,她埋怨道:“好髒,阿縈,我給你送一個婢女來好不好?這樣便有人替你做這些家事了。”嘴裡埋怨著,她卻是大大方方地把沾了泥的竹籃朝她乾淨的馬車角落裡一放,渾然不管弄髒了她家漂亮的馬車。
盧縈笑道:“不要,我要自己賺。”
“真沒意思。”
“你明明是個姑子,老想著賺錢幹嘛?”
兩女同時指責出聲。
盧縈也不理會,她在一側坐好,朝左側一指,“朝那邊走,我家在裡面。”
蕭燕連忙伸出頭朝馭夫吩咐了一聲。
馬車不疾不徐地行駛中,阿緹在一旁叫道:“阿縈,這陣子我們老想你了。”她 大大咧咧地說道:“那次路上出了事後,我們一回去便找上了蕭氏的那繼母。阿縈,你一定沒有見過那婦人,那話說得絲毫不漏,找的理由條條是道,扯到最後,都成了阿燕和她弟弟的錯了。真好笑,難道阿燕還派人來殺了她自己不成?”
盧縈感了興趣,她問道:“後來呢?難道就這樣放過那婦人了?”
尚緹扁了扁嘴,道:“恩,現在根本扯不清了。有幾家還真的相信是阿燕做的那事。不提那些蠢材,只要我和文慶等人認定阿燕是清白的,她那繼母便害她姐弟不成。不過現在阿燕的父親還是受了些罪,都賦閒在家了。阿燕這一房的生意,也被停了個七七八八。”
盧縈轉頭看向蕭燕。這般近看,她是顯得憔悴得多。看來這場風波, 對她的刺激很大。
見盧縈看向自己,蕭燕抿唇笑道:“是啊,那時候,我與阿緹老是提到你。想著,如果你也在,說不定便能分出黑白來。”
看來不知不覺中,盧縈在她們面前,已樹立了威信。
盧縈微微一笑,心下想道:各大家族的人都生活在勾心鬥角中,其中能人無數,比我強的多的是。兩女這是把自己抬高了。
說話之際,已經到地了。盧縈跳下馬車,一邊打開房門,一邊迎進兩女。
阿緹一跑進去,便哇哇叫道:“阿縈,這也太小太破了吧?比你在漢陽的房子還差得遠。”
盧縈閒閒走近,回道:“等以後錢多了,再置一間更好的。”
蕭燕則在一側說道:“阿縈說起來對我們有救命之恩哦。要不,我和阿緹送一個院子給你?”
盧縈勾了勾唇,笑道:“我賺得到。”
兩女早就料到她會這樣說。頓時有點喪氣。
盧縈看到她們失望的樣子,卻是笑著想道:有所謂人情債最是難還,才不要你們用兩個錢便打發我了呢。她知道,在兩女心中,便是給了她院子,也不會認為自己與盧縈兩不相欠。可抵不住她們身後的大人會這樣想啊。
三女說笑間,盧縈已燒好水。她把舊塌幾擺在院子裡,對著春日的陽光,吹著春風說起閒話來。
說著說著,蕭燕突然道:“真是好笑呢。昨晚阿縈在張府表演的事傳到我們府中後,我那繼母居然說,這盧氏娘子人既聰慧,又是救了阿燕的,她說她姓蕭,這便是緣份啊,不如由我把她認作義女如何?”
蕭燕的話一落,盧縈便抬起頭來,問道:“你家人如何回答? ”
蕭燕道:“我奶奶疼我,她聽我說過你的事,當時也中意了。不過我幾個嬸子不願意。”她沒有說,有個嬸子直接說,那盧氏娘子已經十五六歲了,都沒有定下婚約,這一路她還扮成個男子,分明就是任性妄為的,這種人,不能入蕭宅。
說到這裡,蕭燕連忙安慰盧縈道:“阿縈,你別在意,她們是不識得你有多好。”
盧縈搖頭,“我自是不會在意。”看來,蕭燕等人定然是沒有把她與那個貴人有來往的事告訴家裡的長輩。不然以他們的敏銳,肯定會欣然地把自己收為義女的。
正尋思間,尚緹叫道:“對了阿縈,在這裡甚是無趣,不如你到我家竄竄吧。我母親聽了我的話,可喜歡你呢。”
盧縈還沒有回答,只聽得大門處一陣敲門聲。
盧縈蹙眉,她走出幾步問道:“什麼人?”
不一會,門外傳來一個青年沈厚的聲音,“盧縈,主公要見你。”
第一百一十章 主公以為如何?
一個青衣人站在門外,他瞟了一眼尚緹和蕭燕,便轉向盧縈,又道:“主公要見你,走吧。”
盧縈點了點頭,她輕聲道:“稍侯,容我更衣。”說罷,向房中走回。
看到她走來,尚緹和蕭燕同時站了起來,她們睜大眼看著盧縈,一時不知說什麼的好。
早在路途中,盧縈對著那人俯首稱臣時,她們便覺得這兩人處起來很奇怪。少女的心中,還不想好友的生活,因那莫名其妙的關係而受到影響,所以她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沉默。反正,盧縈如果真與那個貴人的關係,遲早也會暴露出來。如果沒有關係,只要沒有流言傳出,她還能在成都找到如意郎君。
盧縈看著兩女,微笑道:“阿緹,阿燕,我先去了。”
兩女反應過來,“好,你去吧。”“我們也走吧。”
換過那襲銀白色男袍後,盧縈上了馬車,而這時,阿緹和蕭燕已然離去。
那青衣人策馬走在盧縈身側,突然問道:“主公最喜阿縈著紅袍,阿縈怎地穿了這銀色的?”這袍服好是好,卻襯得盧縈太過冷情。
盧縈垂眸,淡淡回道:“我覺得我應該告訴主公,我是個冷情又正經的人。”這話一出,那青衣人抽了抽唇角。
走了一會,盧縈奇道:“不是回那府第麼?”
“主公不在那裡。”
想了想後,盧縈問道:“郎君可知道主公因何事喚我?”
青衣人答,“主公所思所想,不是我等能夠揣測。”
走了一會,馬車來到了一個精緻的小莊子外。駛入這佔地不過五十畝的小莊子,盧縈遠遠地便看到,那人正站在湖水邊,有一下沒一下的釣著魚。
下了馬車後,盧縈也不用那青衣人帶路,慢慢便走了過去。
來到他身後時,那人還玩得高興。盧縈朝一側看了下,不見有裝魚的東西,便朝一個護衛說道:“拿個桶子來。”
“是。”
不一會,一個桶子放到了盧縈的身後。正好這時,這人鉤上了一條魚,他正要重新放回湖水中,魚尾被一隻小手抓住。
卻是盧縈。
她自自然然地從他手中把那魚拿過來,然後扔到桶裡。回頭見到這人正懶洋洋地盯著自己,便勾了勾唇,說道:“肉食雖鄙,卻貴得很,這魚主公不用,不妨給我回去加餐。”
她的話音一落,那人長嘆一聲,道:“阿縈,你怎能不怕我?”
看來這個問題真是困惑他太久了。
確實是困惑他太久了,就因為這個姑子的這種不畏不懼,自在從容,令得他有幾次想把她抓到身邊時,又怕失了她這份野性,便又放了手。
盧縈抬頭看向他,陽光下,這人略帶琥珀色的眸子泛著光,配上那狹長的眼型,有種勾魂盪魄的美。
身為一個男人,俊成這樣子,其實挺過份的。
迎上他的眸光,盧縈突然說道:“主公,我昨日遇險了。”
她想,他應該想聽到她自動訴苦。
果然,這人眉頭微蹙,他無奈地看著盧縈,慢騰騰地說道:“這話由我親自問出,更能慰貼阿縈之心。”
果然他是這個意思。
盧縈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那人再次嘆了口氣,繼續懶洋洋地說道:“連同這個動作,也應是我施為。”
這語氣,當真好失望,好無奈,好嘆息。
……盧縈啊盧縈,你怎能步步搶了先機,搶了他的動作呢?
盧縈烏黑的眸子兀自迎著他的,在他的聲音落下後,盧縈冷情地說道:“主公,阿縈若是成為人婦,是不是便不用為主公效力了?”
那人又想嘆氣了,他溫柔地問道:“原來阿縈為我效過力啊……什麼時候的事,我怎地不記得?”
盧縈面無表情,冷冷清清地說道:“主公已老,記憶不好很是正常。”
“……”
兩個咳嗽聲從守在四周的護衛那里傳來。
這時,迎著那人的盧縈繼續說道:“主公,阿縈想了又想,直覺得這成都實是龍譚虎穴,想阿縈才來成都多久?便被登徒子看中,直接擄回去了。這等事真不能發生第二次。所以,阿縈準備從今日起,正式以盧氏阿文的身份出入。”
她瞅著這人,靜靜地問道:“主公,你說阿縈此策妙不妙?阿縈是不是很聰明?”
那人只是盯著她。
盧縈彷彿只是告訴他一聲,當下,她便轉過頭,聲音一提,朝著眾護衛淡淡地吩咐道:“諸君以後見我,還請喚我“郎君”,呼我盧文。”
再一次反客為主地宣布過後,盧縈悠閒地回頭看向貴人,扯了扯唇,很是有禮地問道:“主公以為如何?”
“……”
良久之後,貴人才慢騰騰地放下釣魚竿,他朝盧縈勾了勾手,“過來。”
盧縈從善如流,走了過去。
“再過來一點。”
盧縈又靠上一點。
“恩?”
對上貴人微瞇的鳳眼,盧縈冷著臉解釋道:“阿文身前只有一足空地,再上前,只怕會踢到主公。阿文還不曾修得穿牆之術,主公身嬌肉貴,容易誤傷。”
能把這拒絕的話說得如此道貌岸然,也是難得的本事。
貴人有點想笑了,他盯著盧縈,突然的,微微傾身向前。讓自己的呼吸之氣撲在盧縈臉上。
……這才多久?小姑子連害羞也不知道了。明明上次不是這樣的。
暗嘆一聲,他右手一伸,很沒風度地把她強行摟在懷中。
把盧縈的腦袋按在自己胸口,貴人微笑地問道:“敢問阿縈,我們現在是什麼關係了?”
一張臉都悶在他懷中的盧縈,聲音依然冰冷漠然,“強迫的關係。”
“……”
這話也太不客氣了吧?
貴人低下頭,他的右手輕輕地摩挲著盧縈的臉,看到她在自己懷裡,在自己的撫摸下不驚不懼,形容不改的模樣,不由嘆道:“阿縈臉皮變厚了,這羞赧之色,都透不過來了。”
盧縈淡淡回道:“聰明人不能在一件事上犯第二次錯。”
女人在自己的男人面前顯出羞赧之色,這是犯錯麼?
貴人低頭無力地瞅著她。
好一會,他突然笑出聲來。便這般抱著盧縈,他悶悶笑了一陣,低下頭把臉擱在她秀發上,磁沉地問道:“阿縈在我面前,老是想用激將之法。阿縈啊,你便這般渴望我能說出不動不要你的諾言麼?”
盧縈被說中心事,也沒有惱羞成怒,而是淡淡的,冷情地瞅著他。
……就是這樣,總是這樣,這小姑子扣準自己不想強迫的心思,絞盡腦汁地想要抽身而退。還每次不但沒有激動自己,反而令自己心情大好。
摟著盧縈的貴人雙眼瞇了瞇,他慢慢鬆手,放開了她。
隨手扯下一塊玉佩,他遞給盧縈,笑道:“呶,拿著這個,以後碰到不識相的人,你拿出來晃一晃便是。”
盧縈把這玉佩舉起,對著陽光照了照。
見她看得仔細,貴人突然問道:“那塊碎了的玉佩,你帶到成都來沒有?”
還別說,他不提,盧縈都要忘記那物了。她一直怕那玉佩真碎成了渣,連拼也拼不起,幾乎是一到成都,便把那玉佩連木盒給埋在了一個妥當的角落。
在盧縈尋思時,貴人瞟了她一眼,懶得追問。
他收起魚竿,沿著湖邊行走起來。
……
盧縈這次呆了一個時辰才提著木桶告辭離去。目送著她的背影,貴人嘆道:“真是廉頗老矣……。”
見他如此,一個青衣人上前低頭說道:“這盧氏娘子所思所想甚是與眾不同,主公無須在意。”
“我沒在意。”貴人垂下眸子微微笑道:“我只是覺得,挺有意思的。”說這話的時候,一道溫柔多情的眸光一閃而逝。
齊刷刷的,眾護衛同時打了個寒顫,低下頭再不吱聲。
出了莊子的盧縈走得很快。
不知怎地,她覺得今次與往時不同,今次出門之後,她不是鬆了一口氣,不是覺得自己又過了一關,而是心口一緊。
似乎,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而且,這絕對不是她所期待的。
蹙著眉,盧縈越走越快。
剛剛走到一條巷道處,突然間,後方傳來一陣呻吟聲,伴隨著那呻吟的,還有一個男子忍痛地求救聲,“求,求求你……救我。”
盧縈腳步一頓。
從前後透進來的光亮中,可以看到牆角黑暗處,縮著一個血淋淋的身影。這身影是個十幾歲的少年,長得白嫩嫩的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的模樣。
可是,他的身上,不但血淋淋的,還可以看到明顯的刀傷……
這少年是惹上了得罪不起的仇敵了!
感覺到有人經過,少年抬起頭來,他睜著一雙小兔般的紅眼睛,淚盈盈的,低低的,乞求地說道:“求,救救我!”
他向盧縈伸出了手。
盧縈沒有上前。
她抿了抿唇,朝這少年盯了一會後,不但沒有停留,反而腳步加快。隨著她越走越快,身後的少年,求救聲漸轉成絕望的嗚咽。
不一會,盧縈來到了街道中。她徑直朝幾個身強力壯的販夫走去。從懷中掏出二十個鐵錢,盧縈朝巷子裡一指,道:“那裡面有個人受了傷,你們把他抬出來。這是一半錢,等到了醫鋪,再給你們另一半。 ”
把錢一丟,她便朝不遠處的醫鋪走去。
身後,幾個販夫連忙朝巷子裡走去。
不一會功夫,他們抬著那血淋淋的少年走了出來。盧縈正站在醫館外,看到他們過來,她開口道:“大夫那時,我已給了錢。這二十枚鐵錢是你們的了。”
也不廢話,她提步就走。目送著她的背影,那少年提起一口中氣,喃喃說道:“多謝,多謝……”盧縈沒有理會,而是越走越快了。只不過,她那隻木桶,卻給遺忘在醫館裡。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1 12:34 AM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又有進帳
盧縈趕到府中時,一眼便看到,她家的巷子外面侯著兩人僕人,正在朝著外面探頭探腦。
一眼看到盧縈,兩僕都是一喜。他們連忙上前,朝盧縈行了一禮後,一僕說道:“盧氏娘子,我家郎君侯之久矣。”
盧縈抬頭尋去,卻在自家的大門口,看到了一輛華麗的馬車。馬車旁,還站著四個美麗的婢女。
在兩僕地殷勤中,盧縈緩步走去。
看到她靠近,車簾掀開,打扮過,白袍束髮,越發顯得俊秀引人的張豐,露出面容來。
張豐的神色很有點複雜,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盧縈。
待盧縈走近,他便走下馬車,朝著她一禮,客氣地喚道:“盧氏娘子。”
“恩。”盧縈淡淡地應了一聲,提步走到他面前,抬頭問道:“張郎為何而來?”
看到她閒適的動作,冷清的美麗面容,張豐眼睛一直,好一會,他才低頭,繼續一禮,說道:“我此番前來,是想親自向小娘子致歉。”
說罷,他命令道:“把東西抬下來。”
兩僕立馬上前,把放在馬車中的幾個木箱抬了下來。
盧縈目光瞟過那些木箱,淡淡說道:“郎君的心意,我領了。”她走過去打開房門提步入內。微微側身,盧縈靜靜地看著婢僕們抬著木箱入內,唇角含著一抹淺淺的,似乎對一切都了然於心的笑容。
不一會,她感覺到張豐的目光還在緊盯著自己。
盧縈轉頭。
四目相對,張豐清咳一聲,他跟在婢僕們身後走入院落中。朝四下看了一眼後,他的目光,再次粘到了盧縈身上。
盧縈走入廚房,淡淡說道:“寒舍鄙陋,只有白水了,郎君用不用?”
“啊?用。”
盧縈聞言,給他倒了一盅。
低下頭,從盧縈白淨的手掌中接過那盅白水,張豐看到了她手指間的繭印。
這繭印讓他底氣大增。胡亂喝了一口水平後,張豐開了口,“那個阿縈,我是真的傾慕於你。”
瞧瞧,這地位稍有不同,連用詞也變了,現在都用上了“傾慕”兩字了。
似乎沒有看到盧縈唇角那抹似笑非笑,張豐清咳一聲後,盡力讓自己聲音平緩地說道:“昨日之事,是我唐突了……娘子不見怪,我心裡非常高興。”
抬頭看著她,張豐溫柔地看著她,認真地說道:“可不管如何,我這顆心,對娘子是天日可表。”頓了頓,他笑得明燦,一顆白牙亮晃晃地說道:“阿縈,我跟父母說了,他們同意我以聘妻之禮迎你為妾。”
以聘妻之禮納她?就是說,給她妻下第一人的位置啦?
盧縈唇角彎了彎。
見她似是開懷,張豐也露出一口白牙明晃晃地笑著,眼睛中都盛滿著得意,他溫柔地說道:“阿縈,我知你與尚氏,王氏蕭氏諸人都有交好,也知道你是個聰明有才的,我本來便覺得,草率迎你入張府,著實是糟蹋了。現在這樣子,我父母那邊是把你高看了,阿縈,你只要點一點頭,我便把一切張羅好,只需等上三個月,我娶了妻,馬上聘你入門。”
看來這人沒有查到自己與貴人有關係。
盧縈感覺到張豐越來越溫柔的語調,見他越來越靠近自己,便抬起頭來,靜靜說道:“不好。”
只是兩個字。
而且還是這般含著笑說出的。
張豐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不由一愣。
看到他呆愣的模樣,盧縈彎了彎唇,慢慢說道:“張家郎君,這樣不好,我不想做你的妾室。”
說到這裡,她下了逐客令,“時已不早了,郎君既然把話說完了,還是早些回去吧。”
張豐的臉色變了幾變,一抹失望從他的眸子中流洩而出。
好一會,他才說道:“盧氏娘子,你快要及笄了吧?而且你這院落如此簡陋,你弟弟讀書升字,不管是拜上良師,還是將來游學,到京都舉業,都是需要有人打點,有錢財支持的。你跟了我,這些就都不用愁了。”
他誠懇地看著盧縈,斯斯文文地說道:“盧氏娘子,我是真的中意你,以後也會對你甚好…你又何必固執?”
他說得很誠懇,非常之誠懇。
盧縈抬頭看向他,點了點頭,淡淡說道:“我知郎君不是歹人。”事實上,如果他真是個歹人,她也不會這般輕易地原諒他。
盧縈繼續說道:“只是我的婚姻之事,自有主張,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與郎君有所牽扯。”
說到這裡,她走到大門旁,盈盈一福,“郎君慢走!”
盧縈這麼不客氣,張豐的臉上有點掛不住了。他從她的身邊走過,在經過她時,平靜地說道:“我說的話,盧氏娘子不妨考慮一下。盧氏娘子也可以打聽一下我是個什麼人。昨日我雖然唐突失禮了,可我這人還是重情重義的。娘子跟了我,斷斷不會吃虧。”
說到這裡,他手一揮,“走吧。”
盧縈把他們送了出去。
關上大門,她走到幾個木箱子前。這次倒是有意思了,其中一個大木箱,居然裝了整整一箱的鐵錢。
看到這鐵錢,盧縈突然想道:莫非我把張府給的首飾兌成鐵錢的事,被他們知道了?
而另一個小箱子,則是大半箱的黃金,看起來足有三百餘兩。
另外幾個箱子,裝了一些文房四寶,還有一個箱子,依然是一些名貴的蜀錦。
這張府,倒捨得出手,前後兩次賠禮的錢,都可以納幾個妾的了。
這些東西盧縈搬不動,她也索性不急。優哉游哉地看了一會書後,盧縈煮好了飯,用三足鼎燉煮了菜,只等著盧雲回來。
傍晚時分,盧去準時回來了。他一看到放在院子時的幾個箱子,頓時一驚,奇道:“姐,又有人給我們錢了?”
“恩。”
盧縈慢慢地放下手中的竹簡,道:“這次得了不少錢,夠我們在成都舒服的享用一陣了。”
她微笑道:“房間還有點空,阿雲,我們把東西放好後,你陪姐姐再去購置一些東西。”
盧雲高高興興地應了,走過來把箱子打開看了一會,雙眼亮晶晶地說道:“姐,要不,我們去置一些田產吧。不然置一些店鋪也行。”
盧縈卻有點猶豫,她慢慢說道:“我這心總不安著,也不知在這成都能住幾年。還是把這些妥當收了,心中踏實些。”
盧雲道:“好,一切聽姐姐的。”
姐弟倆把東西藏好後,各揣一袋鐵錢便出了家門。
接下來,姐弟倆光木匠便找了幾個,又定了些人,準備把房間修整得更漂亮些。再讓人送來了一些被絮什麼的,回到家時,已是夜了。
第二天,盧雲照常上學,而那些請來的木匠則開始忙活起來。又是製做新的塌幾,新的床鋪,還有各色書桌,舊門換新門,還有牆壁的修整,一直忙了三天,才把一切忙完。
而這時,這個小小的院子,已填得滿滿的了,幾個房間中,都擺滿了傢俱物事,每一個角落,都帶著一種家的瑣細和溫暖。
剛送走那些僱工,盧縈還沒有休息一天,門外,又來了一輛馬車。
這一次,看到那馬車,盧縈是笑意盈盈。
馬車一停,蕭燕和兩個婢女便跳了下來。只見她一邊四下張望,一邊清脆地說道:“阿縈,幾天沒有來,你這裡都變了哦。”
盧縈領著她走了一遍,問道:“阿緹怎麼沒有來?”
蕭燕白了她一眼,“你以為我時時與阿緹粘在一起啊?”
難道不是?
對上盧縈的表情,蕭燕懶得解釋,她手一揮,說道:“阿縈,我這次來,是奉我奶奶的命令,請你到蕭府做客的。”
盧縈怔了怔,徐徐問道:“我與那貴人之事,你說了?”
“沒有啊。”蕭燕馬上抬頭看向她,她扁嘴道:“我們早就商量好了,這事兒誰也不說出去。阿縈,你在那人那裡,畢竟是妾身未明呢,你救了我們,我們不能害你嫁不了人。”
盧縈感激地說道:“謝謝。”
“謝我做甚麼?”蕭燕瞪了她一眼,埋怨道:“你雖然不說,可我就是感覺到你更喜歡阿緹些。”
也不等盧縈說什麼,她拍了拍衣裳,笑嘻嘻地說道:“快去準備一下。”
見盧縈猶豫,她睜大眼叫道:“阿縈,你難道還不想去?你弟弟不是學問很好嗎?便不是為了他,你也要多加走動,好找一個如意郎君。還有呢,你那天說你姓蕭,可是用了我家的姓哦,怎麼著,也得見見我奶奶吧?”
盧縈聽到這裡,心神一動,不由笑道:“我可沒有說不去啊。”說罷,她回到房中,換了一襲女裳,又留了一張紙條,再拿了些銀財後,盧縈便跟在蕭燕的身後出了門。
彼時成都城中,正是繁華熱鬧時,馬車一路走來,迎上來往庶民恭敬而小心的目光,看到一個個新鮮好玩的雜耍,盧縈直是目不轉睛。
就在這時,一直打量著她的蕭燕突然湊近來,小小聲地說道:“阿縈,那天那人,叫你去做甚麼?”
要說清白,盧縈現在真的清白不了,她一個姑子,屢次被那貴人叫去,這話傳到哪裡都透著不尋常。
盧縈回頭,對著一臉好奇的蕭燕,嘆道:“他就是找我說說話。”苦笑了一下,盧縈認真地解釋道:“可能那人見我膽大包天,又總是以郎君自居,便覺得有趣吧。”
蕭燕點了點頭,轉眼,她又小聲提醒道:“阿縈,傳說中,那人最是喜怒無常,你在他面前,可得小心了。”吐了吐舌頭,她的語氣中帶著幾分凝重,“那人的身份,在整個成都都是秘而不宣的。不過你無論如何要記住,千萬不要得罪了他。你得記著,得罪他的人,別說是你盧縈姐弟,便是尚氏這成都有名的大世家,也保全不了。所以,你在他面前一定要恭謹萬分,小意百倍。”
語氣真誠之極。
盧縈連連點頭,低聲道:“我會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待客之道
馬車轉來轉去,不一會功夫,便駛入了一個極其繁華的街道。
過了那街道,四周漸轉安靜。看著寬敞而乾淨的巷子,還有兩側精緻宏偉的高牆青砝,盧縈忖道:多半是快到了。
約二刻鐘後,馬車來到題有“蕭府”的巨大石柱旁,看著那足有六米高的鐵門,聽著裡面傳來的喧嘩聲,盧縈還沒有說話,蕭燕已低聲說道:“這是我的家,可我不喜歡呆。”
轉頭看向盧縈,蕭燕喃喃說道:“阿縈,你說做女子有什麼好?過不了多久就要嫁人,嫁人後又有更多的煩惱。”
這個問題,盧縈自是回答不了。
當馬車從大開的正門駛入時,蕭燕突然伸出頭喚道:“停一下。”
馬車一晃,停了下來。
蕭燕伸手把車簾掀開,讓盧縈的面容露出來後,她盯著那幾個門子,冷笑道:“看清了沒有?她就是盧氏娘子,是我的好友,以後誰要是再狗眼看人低,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在蕭燕的目光下,幾個門子都是低著頭,畏畏縮縮地回道:“不敢。”
“不敢就好。”
馬車駛了進去。
抿著唇,蕭燕低聲說道:“阿縈你知道嗎?那天知道你給我投過貼子,卻被門子攔下後,我就想懲治他們,可都給我那繼母攔下了。 ”少女因為隱著怒火,秀美的臉都有點扭曲,“我堂堂蕭府嫡姑子,連處治個門子也給她攔下,我知道,她是故意的,她就是讓那些人知道,我在這個家裡,什麼也不是。奶奶雖然疼我,可這等小事,我也不好鬧到奶奶那去,我總不能一有什麼事就叫到奶奶那裡去。”
她 轉頭看向盧縈,認認真真地說道:“阿縈,呆會你見了她,可別被她騙了。”
盧縈忍不住伸手撫上她的手,安慰道:“別怕。”
得了盧縈地安慰,蕭燕向她靠了靠,不過沒有碰到盧縈,而是低下頭,好一會,她抬頭微笑,“我不怕。”
兩女交談中,馬車停了下來。蕭燕領著盧縈,朝一個院子走去。一邊走,她一邊笑道:“阿縈,你先到我住的地方看看吧。等奶奶有召了,我們再過去。”
“恩。”
兩女這一路行來,婢僕川流不息,他們看到蕭燕,都是低頭行禮,偶爾也有人悄悄地瞟向盧縈,目光不無好奇。
蕭燕的閨房,是一處閣樓上。兩女剛剛抵達閣樓處,盧縈還沒有入閨房呢,一個婢女便小跑了過來,笑瞇瞇地朝蕭燕行禮喚道:“大姑子,主母說,你帶回了盧氏娘子,怎麼不讓她也看看。她還要感激盧氏娘子對大姑子的幫助呢。”
這婢女的聲音又清又脆,透著一種輕快。
蕭燕淡淡地說道:“知道了,你告訴母親,我們馬上過來。”
“是,大姑子。”
那婢女一走,蕭燕一邊喚人端水幫盧縈淨臉,一邊冷笑道:“想顯擺自己勢大眼目多麼?我們坐也沒坐便來喚人了。”
盧縈洗了個臉,又薄施了一層脂粉,蕭燕才帶著她下了樓閣。
蕭大夫人的院子,便在隔壁,兩女還沒有走近,一陣鶯鶯燕燕地說笑聲便從院子里傳來,顯得煞是熱鬧。
剛剛靠近,一個清雅溫柔的笑聲傳來,“你們幾個小蹄子,真是好不知羞也。”
這聲音一落,幾女嘻笑起來,一個少女的聲音傳道:“明明是大伯母開的頭,居然說是我們不知羞。嗚嗚,我不活了,我不活了……”一陣假哭中,笑聲更響了。
蕭燕在一側冷笑道:“看來我那幾個姐妹也在。”她看向盧縈,提醒道:“我那繼母最是陰毒,她娘家勢力也大,把我幾個堂妹妹的心都摟過去了。”
聽到這裡,盧縈終於知道蕭燕姐弟難在哪裡。這個大夫人不但掌了蕭府的家,還收攏了人心。蕭燕姐弟等於是孤立無援。怪不得上次那種等於當場抓獲的罪,她也能絲毫無損。
就在盧縈尋思時,蕭燕已擺出了一副笑臉,她牽著盧縈的手,溫柔清亮地說道:“母親,我帶阿縈過來了。”
四下微靜中,蕭燕和盧縈步入了花園中,而此時,花園正中,有十幾個女子正說說笑笑,而此刻,她們都轉頭看向了盧縈。
這些女子中,坐在正中的,是一個長相溫婉大方中,透著幾分清雅之氣的婦人,這婦人約二十七八歲。她明眸似水,看人時,給人一種極為溫和可親的感覺,哪怕什麼話也不說,就讓人覺得她是個純良溫善可靠的。
怪不得蕭燕會輸了。
盧縈暗暗想道。
在她看向那婦人時,那婦人也看向她,婦人的眸光帶著笑,帶著幾分溫和和隨意的親近之色。不過,盧縈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讓自己移開了目光……這婦人如毒蛇一樣,給人的感覺粘乎陰冷,很不舒服。
蕭燕牽著盧縈走到那婦人面前,朝她福了福後,兩人喚道:“女兒見過母親。”“盧氏阿縈見過蕭府大夫人。”
“快起來快起來。”蕭大夫人笑得彎了眼,她伸手握住盧縈的手,把她上下打量幾眼後,嘆道:“長得這麼可人,怪不得了。阿縈啊,你對阿燕有恩,便是對我有恩,有什麼話儘管說出來,伯母一定幫你。”
這婦人不說話時顯得清雅,說話時透著爽朗,真是很容易讓人相信,她是從內心深處關懷你疼愛你。
盧縈屈膝,“多向大夫人垂愛,我與阿燕本是好友,朋友之間相互幫助乃是常理。”
蕭大夫人喜愛地說道:“好了別說這個了,阿縈,你坐在我旁邊,跟伯母說說話吧。”親密地說到這裡,她又朝眾姑子打量一眼,轉向盧縈笑道:“剛才第一眼見,我便覺得阿縈很是不同。原來,阿縈身上還有一股清冽之氣呢。你們這些小丫頭定然不知道,多年前的那個卓文君,也是有這種氣質的姑子。”卓文君三個字一出,還不以為然著的眾姑子,臉色便有了變化。這麼多年了,當年的事還是四處傳說著。有人讚卓文君勇敢,更多的是說她淫奔無恥。
所以,一聽到蕭大夫人把盧縈跟卓文君相比,蕭燕的那些堂妹表妹們,一個個表情怪異,似笑非笑的透著嘲諷。
這時,蕭大夫人還在溫和可親地說著,“所以她當年可是傾倒了不少世家郎君呢。要不是那司馬相如才學特別過人,又擅長溫柔手段,還輪不到他得了她呢。”說到這裡,蕭大夫人扶著盧縈的手,笑瞇瞇地續道:“阿縈告訴伯母,是不是有很多郎君喜愛你?你們那一路同來的伙伴,文家的,楊家的,可都是人中俊彥哦。”
最後一句話說出,好兩個姑子都變了臉,看向盧縈的目光中,已帶著幾分冷意和不喜。蕭大夫人說的“很多郎君喜愛她”,分明還是譏刺盧縈放浪,後面那句話中,她刻意挑出兩個少年郎君說事,卻令得其中兩個姑子看向盧縈的目光中,帶了幾分警惕和厭惡……原來,她們是那兩個少年的傾慕者。
盧縈還是第一次遇到蕭大夫人這樣的人。
她相信,如果不是蕭夫人怕她見識不夠人太蠢笨,還不會把這暗諷的話說得這麼明白。
盧縈的雙手,直到現在還被蕭大夫人親暱地握著。
她所說的話,盧縈還沒有反駁的餘地,畢竟卓文君那曲是盧縈演繹的,較起真來,她把盧縈比作卓文君,還是讚美呢。
就在蕭大夫人的聲音落地時,後方一個尖臉的小姑子叫道:“對了盧氏娘子,不是說你技藝出眾嗎?你給我們演奏一下那個《卓文君》吧。”
那小姑子的聲音剛落,另一個小姑子已跑上前,她親密地挽著盧縈的手,先是朝蕭大夫人做了一個鬼臉,“大伯母,你就光疼阿縈不疼我了。”在蕭大夫人的笑罵中,她抬頭看向盧縈,甜甜笑道:“阿縈,你就表演一番嘛。好不好,你就表演一下嘛……人家早就聽說了,一直渴著盼著你來,你就表演表演嘛。”
表演是容易,只怕這一番表演後,她就徹徹底底地淪為歌伎那一流了 !
就在盧縈沉默時,蕭燕走了上來,她搶過盧縈的手,毫不客氣地直接說道:“阿縈是我請來的客人,哪有讓客人表演的道理?”她瞪過幾女,忍著怒火說道:“母親,你怎麼不說說她們?”
盧縈現在知道了,為什麼蕭燕會與尚緹成為朋友,原來兩人根本就是一樣的直爽性子。這般行事說話,怪不得鬥不過這個蕭大夫人了。
果然,蕭燕的聲音一落,那個被蕭燕推開的姑子已甜甜地說道:“阿燕,我們明明沒有那麼想,都是你自己瞎說……盧氏娘子當然是貴客,我們這裡又沒有外人,叫她表演一番怎麼啦?”
她的話音一落,另一個姑子也叫道:“盧氏娘子,我們這麼多人求你,你好歹也要給個面子吧?”說到這裡,她命令道:“來人,去摘一片竹葉來。對了,告訴大夥,說是那個演奏《卓文君》的盧氏娘子過來了,讓大夥都過來到看她表演。”最後一句話,徹底把盧縈放在歌伎的位置上,還抵得她無法拒絕。這姑子連“面子”兩字也說出來了,如果盧縈拒絕,她們想要懲治盧縈,也是師出有名。因為她沒有給她們“面子”。
此時,眾姑子也罷,蕭大夫人也罷,都目光殷切地看著盧縈,彷彿對她的演奏無比期待。
而一切的蕭燕氣得臉色發青,只是瞪著蕭大夫人等她發話,可蕭大夫人看也沒有看她,哪裡會發話?
一雙雙含著笑意的目光中,盧縈勾了勾唇。
她轉向了蕭大夫人。
直直地看著蕭大夫人,盧縈清清冷冷地說道:“大夫人也要阿縈演奏麼?”笑了笑,她慢慢說道:“阿縈剛來貴府,這茶還沒有喝一口呢,大夫人便縱容著貴府姑子來逼迫阿縈,這就是蕭大夫人的待客之道?”她轉向蕭燕笑了一下,又看向蕭大夫人,“前幾日,阿燕還告訴我,說是她母親感激我,還想收我為義女……我還以為大夫人是真個感激呢,原來,這才是蕭大夫人地待客之道!”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1 12:47 AM
第一百一十三章 滅你還不簡單?
四下一片安靜!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盧縈,蕭大夫人更是維持不了那張笑臉,騰地站起瞪著她。
這世間,無論哪個團體行事,都有自己的規則,而如蕭府這樣的富貴家族行事,那規則便是,除非走到最後一步,除非到了可以直接置人於死地時,是絕對不能撒破臉的。
是,這麼多人,這些明褒暗諷,圍追堵截地逼迫,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是蕭大夫人慫恿的,可是,遇到這種事兒,通常正常人地做法都是裝糊塗。
因為事情一旦說穿,便沒有轉圈緩和的餘地,說不定會逼得人魚死網破。大夥都家大業大的,這今天的仇人明天有利益了說不定又是朋友,沒有必要啊。
所以,生活在這氛圍中的人,都習慣了陰陽怪氣,習慣了忍耐,習慣了背後下陰手,當面笑呵呵。
如盧縈這樣痛快淋漓地還擊對手的,一般是蠢人才幹的事。
可這盧縈又生了一副聰明人的模樣。
一時之間,蕭大夫人呼哧呼哧的呼吸聲,傳得老響。
她這是第一次,被人明晃晃地反擊,饒是她一直裝慣了,這時刻也維持不下去。
瞇著眼看著盧縈,好一會,蕭大夫人才慢慢坐下,臉上慢慢地恢復了溫和的笑容。
而她身側的一個少女率先反應過來,她衝到盧縈面前,指著她尖聲說道:“你,你竟敢這樣跟大夫人說話?”
盧縈挑了挑眉,淡淡說道:“我敢。”
盧縈慢條斯理地從懷中掏出那塊,她原本想著萬不得已才能拿出來的玉佩。一邊用手指纏繞著上面的金鍊,盧縈一邊低著頭,幽幽冷冷地說道:“蕭大夫人成日里算計來算計去,這些原與我無干。不過,我就知道夫人是條毒蛇,毒蛇嘛,既然亮了毒牙,不咬人一口是不罷休的。”
說到這裡,她笑盈盈地把手中的玉佩朝蕭大夫人的幾前一放,傾身向她,雙眼緊盯,一個字一個字的吐詞清楚地說道:“蕭大夫人,你現在還想咬我嗎?那一日你鼓動爪牙勾結匪類圍殺阿燕她們,是我壞了你的事……我知道你記恨了,你想在今天看看我是啥樣人後,下手除了我。可惜,你動不了我,你也不配動我!”
盧縈的這番話,說得緩慢!
四下沒有了半點聲音。
一雙雙目光驚疑不定地盯著盧縈,一個個人都屏住了呼吸。
蕭大夫人的臉上終於變了色,她青黑著一張臉,她不敢置信地盯著那玉佩,盯著那玉佩上的龍紋,還有上面刻著的“疆”字!而眾姑子隔得遠了,盧縈的玉佩她們瞟了一眼,根本沒有看清。等她們感覺到蕭大夫人臉色不對,想圍上看清時,盧縈已悠悠然地把玉佩收了回去。
蕭大夫人還在目不轉睛地看著盧縈,她現在,其實沒有外表上顯得那麼鎮定,她的心臟在砰砰地急跳著,一種腥氣直往咽上沖來。
直過了好一會,蕭大夫夫才找到理智,她想道:不可能,這玉佩不可能是真的!
轉眼她又抬眼看向盧縈:她怎麼知道我的想法的?
她確實是對盧縈起了殺心。事情很簡單,盧縈壞了她的事,令她的名聲現在還不清不白著,令她的丈夫失了職,到哪裡參加宴會都有人朝她指指點點,那些個對她不滿的,更是整天拿這事說她。
如果盧縈是個大家族的嫡女,她動不了的,心裡窩著火的蕭大夫人,最多是使使陰招壞她名聲,或者讓她嫁個不好的男人,或在時機到來時,再想辦法殺了出口惡氣。
可盧縈不是,她這陣子把盧縈調查了一下,發現她是與尚氏阿緹等人交好,不過她只與一個弟弟單住著,平素裡賣菜什麼的經常外出。特別是剛才與她面對面後,蕭大夫人注意到盧縈指間的繭子,確信那傳言中的,她得那貴人青眼的事,不過是個謠傳笑話……不然,以那位的本事,哪怕是使個眼神,這盧氏娘子都可以過上非富既貴,養尊處優的生活了。
就是這一眼後,她便決定對盧縈下手。而要處置盧縈很容易,找個機會讓人抓了她,再送到外地妓院或者直接殺了扔亂葬崗都行。
當然,這事還得過一陣,直到風波過去了,再也沒人提起眾少年被人圍殺一事,讓人再也想不到,這個盧氏娘子曾經得罪過自己後,再動手才妥當。
她想,得讓這些底下來的臭蟲,泥腿子,賤民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這世間不是什麼人都能得罪的,她讓自己被動一時,自己就讓她被人踐踏一世!
這便是蕭大夫人的生存理念。
可她千算萬算,就沒有算到盧縈居然看穿了她的心思,知道自己要動她。
更沒有想到,這麼一個鄉下姑子,居然真與那天一樣的人物有瓜葛。
在蕭大夫人一張臉由青轉黑,又黑又轉白時,盧縈轉過頭,她經過蕭燕時笑了笑,道:“阿燕,不是說要見你奶奶嗎?走吧。 ”
話音一落,她已腳步加速。
蕭燕呆呆怔怔地跟上了盧縈。
看到她們的背影,蕭大夫人陡然想道:不行,不能讓她去見老夫人!
當下她聲音一提,笑道:“喲,阿燕你們走這麼快幹嗎?快,去把阿燕和盧氏娘子請回來。”
不過,她的話音才落下,盧縈已扯著蕭燕跑了起來。
在這樣的地方,這般奔跑是很出格的,一下子,左右的婢僕齊刷刷地看向這兩個姑子,不知不覺中,兩人竟是被所有的人注意到了!
蕭大夫人臉色一青。
而那幾個正準備把兩女扯過來的婢女呆了呆後,同時看向蕭大夫人。
蕭大夫人咬著牙,暗暗忖道:不行,不能這樣把她們拉回,這樣的話,會驚動太多人的。
當下她沉著臉,急聲命令道:“我們也去會過老夫人。”
盧縈扯著蕭燕快走幾步後,來到一個假山後停了下來。她轉過頭看著回過神來的蕭燕,從懷中掏出那塊玉佩塞給她,認真說道:“阿燕,你直接拿著這塊玉佩給你奶奶和你父親他們看吧。還有,剛才那小花園中的婢女,有幾個是你自己人吧?也一併叫去,讓她們把我的話重複一遍。”
蕭燕雙眼一亮,她顫聲說道:“阿縈,你是想?”
盧縈點頭,冷冷說道:“不錯,是我這個擁有這麼一塊玉佩的人親口說了,當時圍殺眾人之事,便是你那繼母令人幹的!我想,他們應該給那日的幾百號人,以及這塊玉佩的主人,還有持有玉佩的我,一個交待了!”
盧縈冷冷想道:對我動殺心!你想殺我,我先殺你!
就在昨天得到這塊玉佩時,盧縈還琢磨過,能不把這塊玉佩甩出,就絕對不甩出。
可她沒有想到,會遇到蕭大夫人這樣的人。這種貴婦橫行慣了,狠毒慣了!那雙毒蛇一樣的眸子中的殺機,沉得讓她膽戰心驚。
盧縈深刻地知道,有一種人,你百般周旋都是假的,唯一也是最有效的辦法,就是把她直接打倒,從根本上打倒!
對盧縈來說,逼得她不得不用出這塊玉佩,已是難得的困局!
蕭燕早已明白過來,她連連點頭,興奮得雙頰通紅,看著盧縈,她突然問道:“阿縈,你說我應該先找誰?”
“你幾位叔叔,誰最有話語權?或者你們的族長是誰?馬上找到就住在你們院子裡,又有一定影響力的人,把事情告訴他,再由他立刻出面處理。”
說到這裡,盧縈交待一句,“對了,記得告訴他們,我與那位貴人正在玩著遊戲呢,所以這玉佩給他們看過後,你趕緊給我,順便吩咐他們別向外聲張。”
蕭燕大點其頭,認真說道:“是,我明白了。”
盧縈揮了揮手,笑道:“那你去處理吧。我先回去,等著聽你的好消息。”
“好。”
在盧縈施施然離開蕭府時,蕭大夫人匆匆忙忙地趕到了老夫人那裡。
恰好老夫人正在睡午覺。蕭大夫人見自己趕在前頭,心就定了點點。她一邊琢磨著怎麼應對這事,一邊等著老夫人醒來。
好不容易老夫人醒來了,蕭大夫人馬上走了進去,她前前後後的侍侯著,裝瘋賣傻地逗著老人高興,一直沒有開口。
……事情太可怕,她還要想想,還得想想怎麼開這個口。
可一直等一直等,都沒有看到蕭燕。
這時,蕭大夫人知道事情不妙了。當下,她便想退出。
哪知老夫人這裡與她扯起了一件往事,正在興頭上,哪裡能出來?
好不容易按著性子與老夫人說完,已是半個時辰後,而蕭大夫人剛剛走出,便看到三房和四房的兩個當家人大步走來。
“三叔,四叔?”蕭大夫人遠遠便迎上去,臉上笑容遍布。
兩個當家人卻是理也不理,他們大步越過她,就在蕭大夫人心臟砰砰鬧得慌時,她只聽得老三命令道:“來人!把大夫人扣起來!”
“什麼?”蕭大夫人驚了,她騰地轉身便向兩人衝去。而這時,老三的喝聲再次傳來,“一個個聾了?扣起來,堵住她的嘴!”
這時,房中的老夫人驚道:“三兒,發生了什麼事?你要把你大嫂怎麼啦?”一邊說,她一邊顫巍巍地走了出來。
老四連忙一個箭步扶住,他揮退左右的婢僕後,使了一個眼色讓老三去處理蕭大夫人,自個兒則扶著母親入了房。
第一百一十四章處理
一入房中,蕭家老四便把那玉佩放在几上,讓他的母親細細看過後,他把剛才盧縈在花園中說的話重複了一遍。
頓了頓後,蕭家老四說道:“母親,這玉佩確實是真?”
“確實是真!”
蕭老夫人倒抽了一口氣,喃喃說道:“那盧氏娘子,原來竟是個碰不得的。那一日說起收她為義女,那幾個眼界淺的還說看不上她。這下也不知誰看不上誰。”
蕭家老四地注意力卻不在這裡,他嚴肅地說道:“我與三哥商量了,茲事體大,一不小心便是族滅之禍。不管這事是不是大嫂做的,既然這個盧氏娘子認定是她,那就只能是她了!”頓了頓,蕭家老四說道:“親家那邊,我已派人去交待了。母親,你說是讓人暴斃,還是幽禁的好?”
蕭老夫人咬了咬牙,她澀聲說道:“果然是她做的!”與這個大媳婦鬥了多年,蕭老夫人其實是知道她的。因此她一開口便是肯定。
閉了閉眼,蕭老夫人又道:“暴斃吧!”
“可是母親,暴斃的話,容易生出閒話,恐怕對二個孩子和大嫂的娘家孫府都有不利。”他所說的二個孩子,是蕭大夫人親生的兒子。
蕭老夫人冷笑道:“為了這個蠢貨,至今各大世家都對我們不滿,便是大兒停了職,他們那口氣也還沒有完全吞下去。上次尚氏阿緹說話就很不中聽。為了整個蕭氏,為了讓他們滿意,只得犧牲一些了。對了,處理這個毒婦後,記得跟各個世家說一聲。還有,那盧氏娘子既然說,不想公開這事,這事便爛到肚里便是。”
“是。”
“你大嫂的娘家孫氏那邊,別讓他們知道事情與盧氏娘子有關,萬一又來個蠢貨想報復,我們說不定就徹底的得罪了那人。”
“是。”
“花園中知道這些事的人,全部下噤口令,讓她們便是死,便是把自個的舌頭割下來,也不許說出一個字!記著,那貴人連這樣的玉佩都捨得給盧氏娘子,卻還任由她做著賤活,過著苦日,那定然是玩起興了的,你們不能掃他的興!”
“母親說得是。”
盧縈先行回到了府中。
坐在院落裡,盧縈抬頭看著天空上的白雲,一時思潮起伏。
良久良久,盧縈嘆了一口氣,暗暗想道:這下真的不好辦了。
以往,她也藉貴人的勢辦過事,可那些事,歸根究底是因他而起,所以盧縈借起勢來,完全問心無愧。
今天就不一樣了。
今天是藉他的光,拖他的福,以權相壓,從而解去了她的一次生命危機。
尋思了一會,盧縈暗暗想道:罷了,先找個時間向他說一聲謝吧。
下午時分,一陣敲門聲響起,盧縈連忙走了過去,還沒有開口,蕭燕激動得都要唱出來的聲音傳來,“阿縈,快開門,快快開門。”
盧縈吱呀一聲把房門打開。
蕭燕正帶著兩個婢女,滿臉堆歡地站在外面。看到盧縈,她衝上前便抱住了她。
緊緊抱著盧縈,蕭燕激動地說道:“阿縈,謝謝你,謝謝你,你這次可算是給我和我的弟弟打開一個敞亮的前程了。”
她激動至極,把盧縈一放後,整個人在院子裡旋轉歡笑起來。歡笑中,她格格樂道:“阿縈,我好開心好開心,從我母親死後,我這是第一次這麼開心。”
轉眼她又叫道:“阿縈,等我弟弟放了學,我就帶他過來,你對我們姐弟有再造之恩,我不會讓他忘了的。”
樂了一陣,盧縈沒好氣地說道:“還要笑多久?”
“我就要一直笑下去。”蕭燕還在轉著圈,還在格格笑著,她快樂地說道:“阿縈你知道嗎?我今天一直想笑,可在府裡,我不能笑,我得忍著,好不容易來到你這裡,你還不許我笑個夠?”
“好,那你笑吧。”盧縈走進廚房,準備燒點水。剛一動,兩婢便跑了過來,笑嘻嘻地把她的事都接了過去。一個十四歲的瓜子臉小婢女笑道:“盧氏娘子,這等事便交給我們吧,你去陪著我家姑子樂呵。”
語氣也是沒上沒下。
盧縈被兩人趕出來時,蕭燕還在旋轉,還在歡笑。盧縈正要開口,眼角瞟到蕭燕雖是歡笑,卻淚流滿面的,心中暗暗嘆息,只能假裝不知。
好一會,蕭燕抹了把眼淚,聲音沙啞地說道:“阿縈,我,我真正感激你。”頓了頓,她繼續說道:“我弟弟,今年不過十三歲,可他到今天為止,已落過湖二次,中過毒一次,從山上摔倒過一次,還有走失過一次……整整六次死裡逃生啊,阿縈,我真怕,我隨時都在害怕,有一天他又因為一種查也查不出的意料而讓我再也見不到。”
轉過頭,她看著盧縈,喃喃說道:“若不是奶奶疼我,若不是我外公家勢大,還有四伯父一直關照著。若不是我大舅舅直接說了,有我姐弟有一日,便大家相安無事一日,如果我姐弟有個三長兩短,他也不管原因,一定會讓我父親所有的嫡子死光光。若不是阿緹她們,還有她們的家族一直歡喜護著我,阿縈,我可能早就死了。阿縈,你知道那種害怕嗎?你明明知道什麼事都是她幹的,可你就是找不到證據,一不小心那壞事兒還罩在你身上……阿縈,你感受過嗎?”。
盧縈自是搖頭。
蕭燕上前抱著她,把腦袋擱在盧縈的肩膀上,蕭燕喃喃說道:“我一直以為,這樣的日子我弟弟會永遠過下去。而我,便是嫁了逃了,也擺脫不了她地控制……阿縈,你知道我有多感激你嗎?”。
盧縈伸手反抱著她,輕聲道:“好了,都過去了。”轉眼她又問道:“你還沒有說,你們家族決定怎麼處置你那個繼母?”
“哪有什麼處置?”蕭燕朝著盧縈眨了眨眼,一本正經地說道:“她上午突然心疾發作,猝死當場!”
居然暴斃了?
這個蕭氏,做起事來還挺乾脆嘛。
記起正事,蕭燕從袖口中掏出那塊玉佩遞給盧縈。玉佩被她裝在一個極為精美的玉盒裡。這玉盒,是用上等的羊脂白玉雕成,晶瑩剔透,雕工精美,光是它,便值得數百兩金。
把它交給盧縈,蕭燕認真地說道:“我奶奶說,你交待的事,我們蕭府不敢輕忽,我們不會讓今天的事流露出去,不會讓你為難半點。”頓了頓,蕭燕看到盧縈二話沒說便收起了那玉盒,心下十分高興,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條縫。
盧縈身份特殊,害得蕭氏一族都不敢對她施恩。便是那麼一個玉盒,也是幾個當家人商量了半天,才覺得可以拿出,又不擔心壞事的。
二人說了一會話後,盧縈想起一事,問道:“阿燕,你知道這成都共有多少位大儒,他們的脾氣愛好如何嗎?”。
蕭燕立馬點頭,“我不知道,不過我家族裡有人知道,我明天問清了來告訴你。”蕭燕又抱著盧縈的手臂,把臉擱在她的肩膀上喃喃說道:“阿縈,我今天不想回去,我要與你睡。”
盧縈道:“好。”
“逗你的。”蕭燕抿唇樂道:“你這地方太舊太小了,我才睡不慣呢。”說到這裡,她又道:“阿縈,我給你一個莊子可好?”問得小心翼翼。
盧縈尋思了一會,抬頭說道:“莊子就不必了。等我想到了賺錢的生意,我們不如一起湊個份子?”
“好啊好啊。”
看著盧縈,支著下巴的蕭燕突然吱吱直樂,“阿縈。”
“恩。”
“你今兒可真威風。”
“……”
“我奶奶還叫我在你面前小心點,讓我別大咧咧地得罪了你呢。她都不知道,阿縈你就是這個樣兒。在漢陽時,我們當面說你破落戶,你一副冷淡淡渾不在意的樣子,現在,你把玉佩一甩,把我那不可一世的繼母對付了,也還是這麼一副冷淡淡渾不在意的樣子。我啊,我就知道阿縈就是阿縈,不管是好是壞,阿縈就這模樣。”
這話聽了讓人心暖。
盧縈抬頭衝蕭燕笑了笑,繼續低著品著自己手中的白水。
蕭燕還偎在她身上叨叨著,叨了一陣,她慢慢閉上雙眼,過了一會,當盧縈發現她過於安靜時,才發現蕭燕這麼靠著她睡了。
見自家姑子睡了,一婢從盧縈的塌上拿了長裳給她蓋上,另一婢小心地說道:“我家姑子平素警醒得很,還老是睡不著。盧氏娘子,你讓她打一下耽好不好?”
盧縈淡淡地點了點頭,慢慢喝著白水,看著天上的流雲,一直沒有動。
蕭燕一直睡到盧雲放了學,才嚇得一跳而起,她胡亂擦了一把臉後,大呼小叫著趕了回去。
蕭燕一走,盧縈便一邊給弟弟弄飯,一邊跟他說起今天發生的事。
一直以來,盧縈都是盡量把自己身邊發生的大小事告訴盧雲。她要讓他心中有底,知道自己這個姐姐幫過誰,得罪過誰。這些事,也許在某一天,會影響到他的命運。
第二天,盧雲準備上學時,看到姐姐一襲男袍也在那裡忙活,不由問道:“姐,這麼大早你去哪裡?”
一句話落地,盧縈卻似若有所思,好一會,她才說道:“我想去拜見那位貴人……他給的玉佩救了我一命,於情於理,我得上門道謝。”苦笑了一下,盧縈喃喃說道:“對這樣的人,想表示感謝,都拿不出合適的禮物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1 10:54 PM
第一百一十五章 玉佩玉佩
牛車走了一會,盧縈突然說道:“還是去城南鏡園吧。”
馭夫在外面叫道:“小姑子,這都走了一程了,你又改變方向……”
不等他說完,盧縈便淡淡說道:“加你三個鐵錢。”
話音一落,馭夫便安靜下來。
不一會功夫,牛車停在了鏡園外。相比起貴人上次特意告知她的那個偌大的宅院,這鏡園則秀致自然得多。
盧縈把鐵錢給了馭夫後,提步朝大門走去。
等她走近,還沒有開口,一個年長的門子便說道:“是盧氏娘子吧?請進。”
這裡她才來第二次,這門子便如漢陽那裡的門子一樣,態度恭敬,一副任她通行的模樣。
盧縈抿了抿唇,點了點頭後,提步入內。
正是春好日麗時,鏡園內鮮花盛開,蜂纏蝶戀,配上裊裊而來的絲竹音,給人一種說不盡的纏綿悱惻和安逸和樂。
盧縈走了一會,一個青衣人向她迎來,面無表情地說道:“盧氏娘子,這邊請。”
“是。”
盧縈跟在他的身後,朝一個庭院走去。
這庭院中,奼紫嫣紅,不時的儒士和護衛進進出出,看到盧縈過來,他們瞟了一眼,便一副視而不見的樣子。
不一會,那護衛便帶著盧縈來到一個書房中,他說道:“稍侯,主公稍後會過來。”
“多禮了。”
護衛退了出去。
這是一個佈置精緻的書房,除了一色玄紫相成的塌幾地毯,顯示出主人的尊貴外,便是一排排的書簡。
盧縈隨意瞟了幾本,赫然都是傳說中始皇焚書坑儒時坑了的孤本。
正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
不一會,一個少年出現在門口,朝著盧縈行了一禮,“可是盧氏?主公喚你過去。”
“是。”
盧縈應了,跟在少年的身後走了一陣,傾聽著四周傳來的弦樂聲,盧縈好奇地問道:“主公現在何處?”
“主公正在議事。”
得到這個回答,盧縈一怔。她抿著唇說道:“既然如此,還請容我稍侯片刻,再去驚動主公。”
那少年回頭看著她,說道:“主公喚了讓你前去。”
“……是。”
不一會,盧縈來到一個穹形大殿外,她出現時,正好看到一排儒生和四個青衣護衛整整齊齊地跪在殿前,顯然剛才有過一番激烈的爭持,一個個磕得額頭青紫,有好些還流著血,有的則在哽咽。
而那貴人則半閉著眼,唇角泛著一抹譏嘲的笑容。
看到盧縈過來,一個青衣護衛連忙上前,他朝著盧縈行禮道:“主公在裡面,你進去吧。”
他看樣子就心情不好,而且,這些人談的顯然是正事,盧縈不覺得自己有那個資格在此時入內。
因此,她腳步不進反退,淡淡說道:“主公事忙,我還是侯著吧。”
“盧氏進去盡然無妨。”
看著催促自己的護衛,盧縈瞟了他一眼,淡淡說道:“我知道自己的本份。”
見她執意不肯入內,那青衣人壓低聲音,求道:“主公每次見到你,便心情大好。阿縈現在進去,許能救得幾條性命,豈不是大好?”
盧縈瞟了他一眼,淡淡說道:“阿縈只是一個婦人,一個玩意兒,當不得閣下這般厚望。”
說罷,她轉身向著遠處的花園中走去。
看著盧縈的身影,那少年僮僕向這青衣人問道:“要不要再勸一勸?”
“不必。”青衣人搖了搖頭,他苦笑道:“這盧氏一直聰明過人。 ”轉眼他又嘆道:“確實不關她的事,是我過了。”
盧縈站在花園中,閒著無事,她便一邊走動,一邊欣賞起景色來。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的,幾聲慘叫陡然傳來,盧縈迴頭看去時,四周又恢復了詳和悠閒。
正當她再次轉頭時,只看到一排青衣人走過來,每兩個青衣人,便抬著一具血淋淋的屍體!這麼粗略一數,赫然有五具屍體!
……盧縈的臉白了白。
迅速地,她低下頭來。
正當她低頭一動不動時,一個舒緩的腳步聲來到她身後,緊接著,貴人淡漠的聲音傳來,“怕了?”
盧縈回過頭向他福了福。
“過來。”
盧縈從善如流,緩步走到他面前。
貴人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打量著她的臉色,貴人譏笑道:“真個冷心冷肺……居然臉色不改!”
……其實不適是有的,不過她現在練就了面癱神功。
盧縈沒有在意他的嘲諷,她微笑看了一眼旁邊的湖泊,說道:“春風徐來,水波不興。如此良辰美景,主公可願與阿文乘舟遊於湖山之間?”
貴人盯了她一眼,也笑了笑,“倒是會轉移話題。”
他沒有鬆開盧縈的下巴,而是低下頭專注地凝視著她。
盯著盯著,看到盧縈雖然面無表情,那耳尖卻是可疑地紅了一點,那人不由壓著聲音,磁沉地笑道:“原來還是會害臊的?”
盧縈木著臉靜靜地說道:“是主公你靠得太近。”
以他的容顏,她怎麼可能做到完全無感?
貴人又低低地笑了起來。
笑了一會,他湊近她,吐出的氣息低低地撲在她的臉上,聲音更是溫柔如水,“這血的味道,香甜否?”
這問話一出,站在不遠處一直低著頭,個個都當自己不存在的婢僕們,齊刷刷一跪。
這一陣“撲通撲通”的跪地聲,著實驚動盧縈。
盧縈瞟了他們一眼,然後,她收回目光,抬頭看著這貴人,盧縈好不自然地回道:“血便是血,談不上香臭。”
聽到她的回答,貴人慢慢收起了笑容,淡淡說道:“不錯,血味就只是血味,無復香臭。”
他鬆開盧縈,鬆開雙臂道:“給我換衣。”
“是。”兩個婢女走上前來,不一會,便給他換了一襲月白色的長袍。然後,解去他的束髮,用一根普通的玉重新束起。
只是這麼一轉眼,這人便由金馬玉堂,大權在握的權貴,變成了俊美儒生。
這樣打扮的他,整個人比起往時,少了幾分咄咄逼人的貴氣和強烈的存在感,多了幾分清俊優雅。
沒有想到他的貴氣被抑後,竟是清俊若此。
在盧縈朝他打量時,貴人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揚起唇角,磁沉的聲音透著幾分笑意,“沒有想到,阿縈今日會主動前來。”
盧縈被他握著手,便不能行禮,她一邊跟著他向前走去,一邊清聲說道:“盧氏昨日借用郎君的玉佩,從而得免一難。今兒前來,是想向郎君道謝。”
“道謝麼?”他笑了起來,這笑容,恁地懶洋洋的。瞟著盧縈,貴人慢慢說道:“阿縈應當知道,這世上,不是什麼東西都能輕易接到手中的……那玉佩,我原以為阿縈永遠也不會用。”
……盧縈臉色終於變了變。
其實她自接過那玉佩時,便感覺到了不安。
現在聽了貴人的話,她終於明白過來。
確實是,這世上,不是什麼東西都能伸手接的。有的東西,一旦接了,便得付出代價。而那塊玉佩,上面刻著龍紋,寫著“疆”字,不用提醒,盧縈也知道,它是眼前這個人的信物。
接了這等信物,她還想與他摒清,已有點荒唐,也違反了這個圈子的行事規矩了。
盧縈臉色變幻著,那貴人靜靜地欣賞了片刻,突然說道:“你不是想遊湖嗎?走吧。”
說罷,他牽著盧縈,一個箭步跳上一葉扁舟中,命令道:“走吧。”
“是。”
一個青衣護衛跳上輕舟,長櫓一劃,那扁舟便如箭一樣沖向湖水中央。
鏡園中的這個小湖面積並不大,就在輕舟轉過一個小山,盧縈以為已到了盡頭時,赫然發現,原來那小山後是一條長長的河道。
指著那河,貴人微笑道:“從這裡可入長江。”
這人竟然把長江與自家莊園內的小湖泊連通起來。
就在盧縈尋思亂想時,貴人的手握住了她的,同時,他溫柔低沉的聲音傳來,“阿縈可要握緊我了……我幼時被水淹過,可懼它了。”
他的手心,確實是冰冷的。
盧縈連忙抬頭。
燦爛的陽光下,這人的含著笑,俊美的臉上一派雍容,哪裡有半點懼怕?
可他的手著實是冰冷的。
而且,她能清楚地感覺到,他並沒有說假話。
盧縈牽緊他的手,忍不住說道:“主公既然不喜,我們回去便是。”
“不喜便要回頭?”貴人哧地一笑,慢騰騰地說道:“這世間可供玩樂的事兒不多,享受恐懼,便是其中之一,阿縈馬上就會明白這理兒。”
很快,盧縈便明白他的意思了。
卻是輕舟一旦入長江,那水流立馬變得湍急,變得不再溫馴。每一個渦流,可能都是一個陷阱,輕舟明明走得好好的,卻會在突然之間向下猛然一傾,或者連頭到尾重重撞上一側的山崖!
此時正是朗朗白日,數百步外正馳來一隻大船。那大船上正在湍急的河流中上下起伏著,引得湖上的人尖叫陣陣。這時,有人注意到了輕舟上的三個人,頓時,一雙雙驚駭的,同情的目光向這邊掃來。
風聲浪聲中,盧縈隱隱聽到,“這麼俊的人!”“他們不要命了?”“快上前,把他們拉上來。”……
盧縈看了一眼,剛一回頭,一個大浪便從數十步遠的地方滾滾而來。風堆著浪,浪疊著浪,越近,那浪水越高,開始還只有二人高,一眨眼間,便變成了三人高,四人高,那騰空而起,排山倒海的架式,彷彿下一秒便會把輕舟傾覆,把三人徹底打落在湍急的河道中!
第一百一十六章 我贏了
這時,那搖舟的青衣護衛大叫道:“盧氏娘子小心!”
盧縈知道他喚自己小心的原因,不管什麼時候,他能護的,會護的,只會是貴人,而不是她。所以他提醒她,讓她護著自個兒。
漫天巨浪中,盧縈迴頭看向貴人,只見他含著笑負手而立,似乎一點也不在意,這浪頭下去,他便是有沖天的權勢也救不了他的性命!
感覺到盧縈的目光,貴人回過頭來,他朝著她燦然一笑,這一笑,那滿口白牙在陽光碧浪中發著光,“阿縈,你可以抱緊我。”
他下頜微揚,朝著那越來越近的大湖,以及一湖上瞪著兩人叫的叫,發的發呆的路人點了點後,對著盧縈慢慢說道:“青天白日的,連見證的都有不少……阿縈,你今番抱了我,以後就是我的人了。今晚回去,是要侍寢的!”
他似是認真,又似是戲謔,只是那雙含著笑看著盧縈的眸子,帶著某種刻入骨髓的不在意。
似乎,他對於她能成為他的人,並不在意,他對於馬上能得到她的身子這回事,也不在意。也是,這世間的美人也罷,繁華也罷,對於他來說,還有什麼值得驚喜的?
……幾乎是突然間,盧縈明白過來,早在那天貴人給她那塊玉佩時,便已打定了主意,要收她入房。
也許是她亂了他的心,也許是他發現,對這個婦人,自己關注了太多。
原來,他是想過放養她的,可當他發現自己關注太多,在意太多時,他想到,該適可而止了。
這世間,有很多狩獵遊戲縱然有趣,可那遊戲一旦變了味,換了調,玩玩而已變成了上心,唾手可得變成求而不得,就沒意思了。
他是想,他該收手了。
不過出於對她地看重,他還是願意給她一個選擇的機會。
在這人的目光緊迫盯視下,盧縈淡淡地說道:“好。”轉眼她又說道:“不過今日如果我不曾抱了郎君,那玉佩,便當是郎君賞給阿縈的玩意兒,不管阿縈日後如何使用,主公一律不管!”
這話一出,貴人雙眼微瞇,他緊緊地盯著盧縈,緊緊地盯著,直是目光如灼。轉眼他燦然一笑,亮著那口雪白的牙齒,溫柔地應道:“好!”
至此,交易送成!
盧縈是怕死!
漢陽雖是靠湖,她也在七歲那年無意中摔下河道後,發現自己很喜歡那種蕩漾中湖水中的感覺。雖然之後的日子裡,她沒能再玩幾次,可要是說她非常懼怕水,那也沒有。
是,這種沖天巨浪,那種就要窒息,就要滅頂的恐懼,確實能毀去一個人所有的理智。確實會讓一個正常的女人輕易地投降。
只是,盧縈知道,她這一生,一定要掌控自己的命運。
她不能讓一個輕視地看著她,把她視若無物,準備在得手之後便轉身忘記她的男人,當她的夫君。
不,她不要嫁人,她不需要任何男人幫她的夫君!
抱緊他只是一個動作,可輸了就輸了一生,贏,也是贏得無盡榮華!
她不覺得自己是個薄命之人,所以,她能賭!
咫尺而來的濤天巨浪中,盧縈朝他嫣然一笑,然後,她轉過頭,身姿穩穩地迎上那巨浪。
……
白浪呼嘯而來。夾著風聲,夾著不遠處的尖叫,還有那一聲聲女子的喊叫,“快救人,快去救人!”
轉眼間,白浪撲上了盧縈的頭頂,沖天而來的浪濤中,一股巨力令得盧縈先是朝後一倒,後又向前一跌。
緊接著,輕舟似是被整個地掀了起來,一直飄到了半空中,然後,重重地向下一沉!
令得人窒息的浪濤,劇烈到極點的顛覆中,盧縈卻感覺到自己很平靜,也站得很穩。除了最開始迫不得已地向後退出兩步外,她便沒有別的動作。
真是奇怪,這個時候,她不但沒有慌亂,她還想到那人握著她時,那雙冰冷的手。
因此,她右手一陣劃動後,終於握住了那隻冷得像鐵一樣的大手。
從這隻手的溫度可以看出,這人正處於恐懼當中。
盧縈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穩穩地站住。而她的身形,隨著浪濤在輕鬆自如地擺動著。
轉眼,浪濤洗盡,三人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輕舟還是那葉輕舟,盧縈還是穩穩地站在舟中,渾身上下濕淋淋地,被束緊的胸口平板得很,只見她笑容平靜,目光溫潤。
貴人也是,他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一派雍容和鎮定。
唯一壞了風景的,只是那個青衣護衛,他正跪在舟上,一隻手緊緊握著舟邊,另一隻手,緊緊握著貴人的右手。
貴人的左手,正被盧縈握住。
“……”
驀然的,盧縈放聲笑了起來。
渾身上下濕淋淋的她,笑得暢快而戲謔,笑著笑著,盧縈朝著貴人嘴角一揚,說道:“主公,你輸了。”
一邊說,她一邊放開貴人的手,然後從濕得滴水的懷中拿出那塊玉佩,低下頭在它上面親了親後,盧縈笑吟吟地說道:“主公,你真輸了。”
在盧縈得意洋洋時,貴人雙眼慢慢瞇緊。
他的眸光,精芒閃動。
不止是盧縈的這份鎮定,還因為她的這份得意!
看著那張濕淋淋的臉上,那笑容可掬的模樣,陡然的,貴人的喉結滾動了下。
好一會,他低笑道:“好,是我輸了。”
說到這裡,他朝那個護衛踢了一腳,笑喝道:“真丟臉,還不站起來。”
這一刻,他看向盧縈的目光中,有一點複雜。
這個小姑子,遠比他所以為的還要從容鎮定。以往,她在他面前談笑自若,不過是眼色過人罷了,可現在的她,還真正讓他感覺到有點微妙的不同。
這種不同,讓他心跳加速。
盧縈得意洋洋地宣布後,把玉佩慎而重之的系在頸上。一邊系,她甚至還一邊小人得志地說道:“這玩意兒現在是我的了,可不能隨意丟了。”然後她右手一揚,朝著那越來越近的大湖叫道:“靠過來點,拉我上去。”
聽到這裡,貴人忍不住低笑道:“怎麼,不玩了?”
盧縈笑吟吟地說道:“贏都贏了,還玩甚麼?”
就在這時,從大船中甩出一隻繩索。
盧縈雙手抓住那繩索,向後退出幾步後,猛然蕩了過去。
她的用勁很妙,這一盪,恰好盪到了大船上。
上了大船後,盧縈讓人把繩索繼續丟到輕舟上。直到貴人和那個護衛都被扯上了大船,她才一邊向圍觀的眾人一個團團揖,一個笑道:“多謝諸君相救。”
一個黑須中年人走上前來,朝著他們問道:“敢問幾位是?”
盧縈正準備回答,便聽到貴人磁沉中透著儒雅的聲音傳來,“我們是成都人氏,不幸落了水,幸好碰到這一葉舟,便爬了上去。沒想到長江浪大,幾致覆滅,幸遇到了諸位。”
很是平和親切地解釋到這裡,他走到盧縈面前,伸手把她細腰一摟後,微笑道: “鄙姓郭,族中排行第三,你們喚我郭三郎便是。這位是我的枕邊人,你們喚他文郎便可。他是我的護衛。”
“枕邊人”三字一出口,好一些對盧縈另眼相看的少年男女,齊刷刷露出失望之色:原來這個人才出眾,膽量過人,舉止灑脫的少年,竟然只是一個男寵!
盧縈則是迅速地回過頭來,她瞪了貴人一眼。
現在的盧縈,覺得自己贏了那個賭,已具有瞪他的資格了。
這一瞪之下,貴人卻是嘴角一揚,只見他把盧縈朝懷裡一拉後,低下頭在她的額頭上印上一吻,摟得更緊地說道:“這里人多,別鬧。”
盧縈吸了一口氣,恢復了面無表情。
“原來是郭三郎君。”中年人連忙行了一禮,他見到貴人雖然全身上下都濕淋淋的,卻舉上雍容,連他懷中的這個男寵,也不似尋常人,不由敬了三分。
行過禮後,中年人連忙說道:“來人,給這二位一間乾淨的艙房,送上熱水。”又向那護衛點了點頭,“給這位也騰一個地方,送點熱水吧。”
“多謝了。”
貴人朝著那中年人一禮後,摟著盧縈跟在僕人的身後走去。
不一會,他們便來到一間只能容兩間床塌的小艙房中,這艙房裡,擺著一間大床,另外還放著一隻大木桶。這木桶很大,是那種可以容下兩個人的那種。
兩個僕人一邊倒水,一邊笑道:“郭三郎君,還有您的這位,水好了,可以洗了。”轉眼他們又說道:“船上鄙陋,兩位有什麼吩咐,儘管道來。”
他們剛退出,有婢女捧著衣裳進來,隨後跟著那中年人,只見他笑道:“郭三郎君,鄙處只有這些衣裳,還望郎君勿要介意。”
頓了頓,他吩咐道:“你們去煮點薑水,等兩位洗過熱水澡後,再喝點姜驅驅寒,免得落了病。”
說罷,他帶著眾人走了出去,殷勤地說道: “兩位慢洗,有什麼吩咐儘管叫喚,我的人會在門外侯著。”
說罷,艙門被人從外關上,隱隱間,還聽到兩個僕人在外面的說話聲。
狹小的艙房中,恢復了安靜。
盧縈呆呆地看著那隻直冒著熱氣的大木桶。
而那貴人,則低著頭,笑盈盈地看著她。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1 11:04 PM
第一百一十七章嘯聲
貴人低頭看著盧縈,盧縈則是呆呆地看著那大木桶。
因為太過呆怔,盧縈都沒有注意到,貴人那緊緊鎖在她腰間的手臂。
他在饒有興趣地看著盧縈,欣賞著她的反應。
直過了好一會,盧縈才吸了一口氣。只見她板起臉,擺出一副冷淡不可親近的模樣,淡淡說道:“郎君乃萬金之軀,還請盡快沐浴以免感染風寒。”說到這裡,她十分鎮定地想扯開他的手臂。
鎖在她腰間的鐵臂卻是紋絲不動。
盧縈努力了兩下,都沒有掙開,再加上彼此濕淋淋地這般摟抱著,兩人的體溫相互交融,直讓盧縈覺得,她要費很大很大的力氣,才讓自己繼續維持面癱,更要費好大好大的力氣,才不會讓這人聽到她的心跳。
直又努力地扯了五下,見還是掙不開他的手臂,盧縈微微蹙起了眉。
而這時,她的頭頂一熱,卻是貴人把下巴擱在她的秀發上,低低笑道:“阿縈,再不開洗,水都涼了。”頓了頓,他好不溫柔地說道:“你放心,我不會嫌棄你長得不及我好……”
盧縈的臉頰猛然抽動了幾下。
她吸了一口氣,低低喚道:“你……”
一個字剛吐出,便給啞在咽中,僵硬得如同木頭人的盧縈,無法控制自身的血液向頭臉上滲去——卻是突然間,這人含住了她的耳尖!
敏感的耳尖處,清楚地感覺到唇瓣的濡熱,還有那舌頭輕輕地舔移,盧縈僵硬得心跳都停止了跳動。
直過了好一會,在貴人的唇終於移開少許時,盧縈低低的,有點沙啞似含哽咽的聲音傳來,“主公,不帶這樣的。”
忍著委屈和憤怒,盧縈說道:“這般以色誘人,實非大丈夫所為。”
“……”
貴人似是僵住了。
好一會,他才慢慢喚道:“阿縈啊……”
再次不等他說完,盧縈便接了口,因為委屈,她的聲音還帶著哽咽,“主公,阿縈只是一個弱女子,真的,阿縈很弱很弱的,主公這般近之親之,戲之撫之,阿縈受不了,真受不了。”
說到這裡,她還十分應風景的抽嗒兩下。
貴人又僵住了。
不過這次,他很快便鬆活過來,輕笑著,他慢慢的,誘惑地低語道:“阿縈,你可以不忍的!”
他貼著她的臉,吐出的氣息令得她無法自抑的僵硬如鐵,“看,阿縈,我都色誘你了!你怎能忍心推拒?”
“……”
這人皮也變厚了。
盧縈只好收起自個的抽咽聲,她堅強地說道:“我不喜歡被色誘。”認真地說到這裡,盧縈又補上一句,“大丈夫頂天立地,阿縈自小開始,便想當大丈夫。”
說到這裡,她慢慢轉頭。
轉過頭,用自己的腦袋頂著這人的鼻樑,盧縈扯著他的襟領令他低下頭後,側過頭,在他耳畔吐氣如蘭地說道:“阿縈如果真是男子,倒不介意與郎君恩愛幾番……不過,得是阿縈在上,由阿縈來寵愛郎君!”
說出這句石破天驚,大逆不道的話擔,盧縈急促抽身,只見她衣袖一振,眨眼間便來到了艙門口。
只是她所有的鎮靜,配上那猛然開門的動作,便顯出了幾分倉惶來。
看到她濕淋淋地出來,侯在外面的兩個僕人驚道:“小郎怎地還不曾沐浴?”
艙門砰地關上,貴人聽到盧縈在外面清冷地應道:“我家郎君愛潔,不喜與他人共浴。”頓了頓,她加上一句,“我也不行。”
大搖大擺地走到船舷邊,被河風一吹的盧縈,猛然打了一個噴噗後,回頭朝兩僕吩咐道:“等我家郎君沐浴過後,還請兩位添點熱水,我就著洗一洗。”
“是。”
果然,貴人很快就出來了。在兩婢在此用過的水中添了點熱水後,盧縈面不改色的從貴人旁邊走了過去。
貴人則靜靜地盯著她。
他明明只是盯著,盧縈卻差點左腳踩右腳地絆倒在地。
她挺直腰背,格外瀟灑地越過貴人,不過進入艙房門,盧縈便把艙門牢牢關上,再就著貴人用過的水飛快地洗了頭抹了身。
然後,她換上了船主人早就備好的男袍。因無物束胸,她還順手撕開了一長條床幃充作胸布。
盧縈出來時,艙房外已是笑鬧聲一陣。只見船上的乘客們都聚在了船頭,正在高聲談笑著。看到盧縈出來,嗖嗖嗖,三四十雙目光齊刷刷向她打量而來。
這些目光中,有輕視,也有好奇,更有的帶著幾分嘆服。畢竟盧縈在輕舟上那般無視生死,飛揚灑脫的行為,還是入了不少人的眼的。
盧縈瞟了他們一眼,便收回視線。她剛洗過頭,長發濕淋淋地披在肩頭。轉過頭,讓河風吹著自己,盧縈四下尋找著貴人和那個青衣護衛的身影。
這時,一個好奇的聲音傳來,“你,你真是那個郭三郎的人嗎?”。
是一個少女的聲音。
盧縈迴頭,她對上這眼睛大大,嘴唇細細,生得格外嬌小可人的少女,頓了頓後,她慢慢說道:“他是我的主公。”
“可是,”少女咬著手指,大眼眨巴著,還是忍不住好奇地問道:“可他說,你是他的枕邊人,這是真的嗎?”。說到這裡,少女的臉紅通通的,由雙眼看著自己的亮晶晶的眸子,盧縈突然發現,這個少女好似對自己有好感。
少女在問著話,不遠處很有些人在側耳傾聽著她們的對話。
盧縈想要搖頭,想要說她不是,一眼瞟到那個船主人,一眼看到船尾站著的那個挺拔偉岸的身影,卻是頓了頓。
她沒有回答。
很多事,沒有回答便代表著承認。當下,那少女臉色一黯,低頭退了回去。
盧縈信步朝船尾走去。
當她走近時,那些原本還朝她笑著的人,都退了開來,看向她的表情中帶著疏離。
——孌童南風,不管在任何時代,都是上不了大雅之堂的。很多時候,它只是那些富貴子弟的一種特殊愛好。畢竟,比起輕而易舉便可得到的女人來說,征服一個同樣硬梆梆,並且有著同樣征服欲的男人,能給那些飽食之後思淫欲的人,更能帶來痛快感和成就感。
盧縈大步來到貴人的身後。
靠近他,她低頭一禮,“主公。”咚咚咚咚,心跳好像有點過快……
貴人正雙手抱胸,懶洋洋地看著河對岸,聽到盧縈的叫喚後,他頭也不回,只是命令道:“過來。”
盧縈過去了。
“阿縈出過蜀地嗎?”。
盧縈搖頭,回道:“沒有。”
“這次你就可以到蜀地以外的地方看一看了。”
盧縈一怔,她轉頭看向貴人,突然之間,她無法確定了,自己和他搭乘這艘船,是一時巧遇,還是他有意算計的結果?
見盧縈抬頭看向天邊,貴人磁沉的聲音傳來,“阿縈在舟上那般放聲大笑……這樣很好,以後不必太拘束。”
他是在說她贏了他時,那會兒的得意勁嗎?
盧縈迴頭看了他一眼。
河湖之上,水氣蒸騰,映得人如在雲霧中,此時,天已漸漸陰暗,對著兩側的起伏山脈, 綿綿綠色,看著這人俊美得如山棱河嶽的側面 ,對上他緊抿成一線,似是無情,也似是在譏嘲的唇角,盧縈突然想道一個詞:真如神仙中人。
她迅速地轉過頭來。
這時,貴人的低笑聲傳來,“我長得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聽到有個姑子敢對我說,她想當丈夫,她想寵愛我……”
真正膽大包天!
實在是太膽大了。
怎麼能這麼膽大呢!
盧縈彷彿沒有察覺到旁邊探來的刀鋒般的目光,只是轉頭看著前方的滾滾白浪,感覺到船隻隨著浪濤而起伏,她沒有接口,而是轉過話題說道:“我會長嘯,主公要聽麼?”
不等他回答,她已伸指放在唇瓣間,放聲長嘯起來。
嘯聲低低而來,混在浪聲中,若有若無,若隱若現,就在眾人以為只是自己的幻覺時,嘯聲大作,一時之間,彷如風雲變色!
船頭處,有好幾人朝這邊看來。
就在一陣波浪滔天的嘯聲後,嘯聲越盤越高,越盤越高。
奇了,明明是如大鷹般騰飛而上,直入雲霄,這嘯聲,怎麼地帶上了幾分悲音?彷彿歷盡千帆,彷彿極盡一切,享盡極致的奢華後,卻發現世事堪哀。
嘯聲漸轉低沉。
一陣似有似無的嗚咽,再次混在風聲水聲中。
這時刻,船頭的眾人,都停止了交談,一個個神色複雜的看著這兩人,一個個都在認真地傾聽著。
好一會,嘯聲漸漸止息。
安靜中,盧縈側過頭來,她微笑地看著貴人,輕聲道:“我小的時候,父親最喜歡長嘯了……聽得多了,我也學會了。”
貴人盯了她一眼,也不再記較她剛才想“寵愛他”的無禮,而是問道:“你父親叫什麼名字?”
“盧及。”
“盧及?”貴人念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
這時,盧縈轉過頭去,微微笑道:“主公,我到那邊走走。”
說著,她自顧自離去,誰也沒有注意到,在背轉身的那一瞬間,盧縈的唇揚了揚。
那嘯聲,不是一般人吹得出來的,不是胸有丘壑,不是享盡奢華,無法明白其中三昧。
這番長嘯,除了轉移話題,她還想告訴這個人,自己也是有身世的……沒辦法,人生在世,拼的不是爹就是祖宗,然後才輪到自身的真實本事。她要攀附那人,那人對她越是高看,自然對她越是有利。
第一百一十八章 鼓樂
對盧縈來說,對很多人來說,人生在世上,便是不停地向世人證明自己價值的過程。明明沒有什麼資本,還想低調,還把自己的優勢藏著匿著,那是蠢人所為。
很多時候,在這個虛華的世間,一個人便是沒有資本,也得努力創造資本,或虛假的捏造出資本。為的,便是讓人刮目相看,為的,便是讓那些想近你,想利用你,想得到你,或者,想喜歡你的人,把你看得更高一些,更重要一些。
如後世的今天,有多少女子,明明貧窮得一無所有,還貸著款購著豪車,還為了一場生日宴會窮奢極欲。為的是什麼,不就是給世人創造一個,我很有背景,我很有錢,我很高貴,我很有價值,我不是你用一點小錢就可以打發的小角色的印象……還別說,往往這樣做的結果時,她會很快就找到一個優秀的買家,從而徹底地脫離原有的階層。
……世情皆嫌貧愛富,包裝自己,說不上對錯,只是這物慾橫流的世間人,通向成功的階梯之一。
很快就到夜間了。
夜間行船,船中火光搖動,兩岸黑壓壓的一片,那峙立的山峰,彷彿一隻隻巨獸,正潛伏在那裡,靜靜地看著這來往的人流,看著朝代更替。
連同河水那嘩啦啦的響聲,也在這夜風中,帶著種說不出的寂靜。
今天晚上,明月不見,天上繁星如帶。
站在船頭的盧縈,風揚起她的衣帶,卻不似神仙中人。
因為她正在憂慮,今天晚上,她會與貴人同宿一艙啊啊啊啊!
船中空間有限,幾十人局促於此,大多數時候是能呆在外面便呆在外面。盧縈站在船頭一會,又是一陣腳步聲和笑聲傳來,轉眼間,她的身後已站了七八個人。
“啊,是你?”大眼嬌小的少女看到盧縈,朝她展開一個甜甜的笑容,看來昨天的失望,已從這少女的心中淡去。
盧縈勾了勾唇,看向少女身後的幾個少年男女,問道:“你們這是往哪裡去?”
“我們去杭州。”一個少年答道。
說完後,他不無好奇地看著盧縈,問道:“小郎,你們是洛陽人麼?”
盧縈道:“我是成都人。”
“那你白天在河水中,當真不怕? ”
盧縈道:“自是怕的,不過知道怕也沒用,便不怕了。”
“是嗎?”。“嘻嘻,你真膽大。”
說笑聲中,黑暗的河道前方,突然出現了數十點亮光。這些亮光密密麻麻,便如繁星落到了河水中一樣。
眾人都被那亮光吸引了注意力,一個個停止了交談,轉頭看去。
看著那些亮光越來越近,有人說道:“這些是從西南那條支流過來的,看這船,只怕有幾十艘呢。”
現在是春日,正是春雨綿綿,河道普漲的時候,陡然看到這麼多船在黑暗中駛來,眾年輕人是大呼小叫,那些船夫卻渾不在意。一個船夫叫道:“這算得什麼?再向下游一點,那船多得沒邊了。”
另一個船夫也說道:“這些船裡,應該裝的是運向朝庭的鐵糧鹽錢。”
聽到這裡,盧縈也好奇了,她張著目朝那些越來越近的光點看去。
漸漸的,那些船隻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此刻,吹的正是西南風,這些從支道而來的船隻正處於上風頭,聞著那船上傳來的一股鐵鏽味,盧縈莫名地感覺到一種強烈的不安,當下蹙起了眉頭。
她轉身朝船艙中走去。
在艙中沒看到貴人後,她又向船尾走去。還沒有靠近船尾,盧縈的手臂一緊,卻是被人抓住了。
感覺到這熟悉的體溫,盧縈沒有慌亂,而是輕喚道:“主公。”
“恩。”黑暗中,這人的聲音依舊磁沉,彷彿天塌下來也能擋住。盧縈站到他旁邊,學著他的樣子靠著船舷而立,目光則盯向那些越來越近的船隻,瞟了一眼遠在船頭船尾的眾人後,她低低說道:“主公,那些船有鐵鏽味兒。”
黑暗中,那人低頭看向她。縱使夜色黑沉如水,他的眸光依然明亮如星。
盧縈迎上他,繼續壓低聲音,認真地說道:“我感覺不妥,主公,那些船有問題。”頓了頓,她目光瞟向那越來越近的眾船,嚴肅地說道:“他們會對我們不利!”
這話,說得斬釘截鐵!
盧縈的話一出,她便聽到黑暗中,有人倒吸了一口氣。
盧縈迅速轉頭順聲看去,那人卻彷彿化成了黑暗的一部份,直瞅了一會,才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她來了這麼一會,根本都沒有注意到還有一人在。而這人,正是那個青衣護衛。
長江天險,歷年來不知有多少沉船,多少生命被覆滅,光是這青衣人所知的,這條河道上的河匪,便劃分了好些勢力。盧縈的話顯然是讓他想到了這些,一時都有點緊張忘形,吸氣出聲。
貴人也是一怔,他尋思了一會,突然抬頭,命令道:“去叫船主過來。”
他命令的,自然是那個護衛。
不一會功夫,船主在微微光亮中急匆匆起來。
也不知那護衛跟船主說了什麼,那船主一過來,便朝貴人行了一個大禮,結結巴巴地說道:“小人,小人不知道是您大駕。”
不等他說完,貴人已低沉地說道:“別說這些廢話。”他把盧縈一推,淡淡說道:“下面,你們全力配合我這個屬下,聽他指令行事。”
幽幽光亮中,他轉過頭,拍了拍盧縈的肩膀後,低笑道:“阿縈不是自負丈夫麼?我今夜便想看看阿縈如何丈夫。”
幽淡的光亮中,盧縈抬頭看向他,四隻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對上片刻後,盧縈道:“好!”
她退後一步,朝著貴人深深一揖,清聲道:“敢不從命!”
說罷,她轉過身去,朝著船主走去。
走到船主面前,盧縈問道:“船中可有樂器?”
“有的有的。”
“一般行事,如果遇險,如何示警?”
“有鐘鼓可以奏響。”
“船上可有? ”
“有的有的。”
“很好。”
盧縈命令道:“令所有人回到艙中,除非船夫,任何人不可擅自走動。”
船主驚了一下,馬上應道:“是。”
應過之後,他右手擺動,大聲命令道:“所有人都回到艙中去,全部回艙。”
船主的聲音一落,好幾個聲音同時叫道:“發生了什麼事?”“對啊,是不是有什麼不對?”“為什麼要回船。”
在亂七八糟地叫聲中,船主正要解釋,盧縈已低聲警告道:“不可說。”
說完這句話後,她已抬起頭,朝著眾人叫道:“夜中無聊,我等商議之後,願奏以弦樂,談以詩文,以度漫漫長夜。”
這話一出,眾人還真來興趣了。看到船上的人一一回船,盧縈又命令道:“除了駕船的人,命令其餘的人,馬上敲鐘打鼓,弄得聲音越大越好,越喜慶越好。”
“好好。”
船主連忙叫來僕人,下了一連串的命令。
這時,盧縈又命令道:“把船頭船尾,全部點起火把,務必令這裡燈火通明。”
“是。”
只是片刻之間,那些船,已是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漸漸的,那些般艙中燃燒的火把,站在船頭上的人影,已隱隱可見。
而在這時,盧縈地安排也起了效果,隨著一陣鐘鼓聲震耳欲聾地響起,眾抗議的少年男女聽到盧縈清冷地說道:“諸位稍安,此乃定軍鼓,我身畔這位,願意就著鼓聲,表演一段劍舞。”說到這裡,她一腳把那抱著劍,好不忠貞地站在貴人身側的護衛踢了進去!
那護衛一呆,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眾人已嘻笑起來,笑聲中,眾人欣喜的聲音傳來,“啊,丈夫也跳舞?太好了。”“我還從來沒有看過男人的舞蹈呢,快點快點。”欣喜的笑聲,迫不及待地叫聲,轉眼便把那護衛圍住了。
盧縈轉頭轉得及時,沒有看到那青衣衛發青的臉色,呆滯的眼神。
只見她慢慢解開外袍,再鬆開中衣的襟領,露出精緻的鎖骨後,盧縈在已經變得燈火通明的船尾處,懶洋洋地偎到了貴人的懷抱中。
偎著他,盧縈招來一個婢女,令她給自己和貴人各倒一盅酒後,她舉起酒盅,朝著貴人懶洋洋的一舉,然後,慢慢地抿了起來。
就這樣,她一邊抿著薄酒,一邊仰著臉,神態親暱地與貴人說著話兒,而這位也極配合,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盧縈身上,連眼也沒有抬一下,似乎根本沒有註意到,那越來越近的數十大船。
而就是這麼一會功夫,那數十隻大船中,走在最前面的一隻升著高帆的大船,已離他們不過百步處了。
到得這時,雙方已清楚可見。
盧縈自受過傷後,便是六識過人,這視力也是非凡,她只瞟了一眼,便看到對方的大船靠近船艙處,隱隱有暗色的血漬還不曾拭盡。
夜風襲來。
風中,不管是美麗冷情的少年盧縈,還是高貴清俊的儒生模樣的貴人,他們的衣袍都在風中獵獵作響。
這兩人的氣質本來就萬中無一,這般在燈火通明中,憑欄而立,淺斟慢飲中彼此相依相偎,相視相笑,一舉一動間,那是透著無盡風流,以及,無盡的權貴底氣。
與此相同的,同樣燈火通明的船艙中,正有一陣陣笑聲傳來,笑聲混合在通天響的鼓聲和鍾聲中,給人一種窮奢極欲的味道。
“大哥,這下還要不要?”掛著黑帆的大船頭,一個吊梢眼的矮個子湊近站在船頭的儒雅青年,右手向下一砍,殺氣沉沉地低聲詢問。
那個青年還在瞇著眼打量著這只看起來很普通的載人船。在他沉呤之際,一個文弱中年人從船艙中走近來,這人顯然有點近視,瞇著眼看了一眼後。他問道:“怎麼,有不妥?”
說到這裡,他又說道:“我們得的這批貨事關重大,才入河道,便遇到了這船,如遇到有心人調查,只怕很容易查到我們頭上,還是做掉的好。”
“做掉?怎麼做掉?”那青年儒生冷笑道:“這船上鐘鼓齊鳴,這麼順風一吹,只怕下游數十里外的人都聽到了,再加上這燈火通明的,不知有多少人在注意呢。再看看那兩人,無論容顏行止,都是人中龍鳳。只怕我們前腳才做掉他們,後腳便被他們的家族護衛盯上了……別倒時偷雞不著,反蝕一把米。”說到這裡,他斷然命令道:“直接駛過去!船頭船尾的火把全部熄滅!告訴他們,給我安靜點,這些人正在享樂,無暇注意我等。”
“是。”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1 11:14 PM
第一百一十九章這個夜怎麼過?
那支船隊熄火熄得不緊不慢,反正對他們來說,只要不讓這只客船發現船上的異狀就可以了。一直到那數十隻船隊浩浩蕩盪地駛了過去,盧縈才輕籲了一口氣。
她順手拿起貴人的另一隻手,然後,把手中的酒盅放到他手掌,握緊他手指讓他拿穩後,盧縈再低下頭,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衣裳來。
這一動作,盧縈做得很自然,自然得讓貴人覺得,自己如果有什麼表情,都會顯得大驚小怪。
當下,他嘴角扯了扯,乾脆側著頭來,靜靜地欣賞著燈光通明中盧縈的動作。
欣賞了一會,他低沉地說道:“阿縈有時,著實風流。”
盧縈這時已把外袍全部整理好,聞言她抬起頭笑了笑,這一笑,她雙眼都瞇起來了,那雙烏黑如透的眸子彎成一線,真如淨水長空,“多謝主公誇獎。”
她 看了一眼火光之下他的臉,微微避開,目光瞟向艙中,轉開話題道:“剛才笑聲陣陣,也不知那一位的劍舞表演得如何?”
聽到這裡,貴人笑了,他說道:“阿縈當心,接下來他可沒有好臉色給你了。”
盧縈聞言苦著臉,“那不是情非得已麼?”
說到這裡,她側眸凝視於他,輕輕問道:“主公,阿縈今晚表現如何?”
明亮的夜空中,她這一回眸,眼中波光瀲灩,婉轉流芳,完全掩去了她慣有的冷情。
貴人一直不錯眼地看著,他莞爾一笑,“還不錯。”信手把酒盅扔到河水中,他又道:“倉促之下,能有急智,已算不錯。”
得了他的讚美,盧縈大樂,她驕傲地揚起下巴,高興地說道:“既然主公認為阿縈表現得好,可有獎勵?”
貴人側頭看向他,星眸似笑非笑,“沒有獎勵。”在盧縈迅速塌了的小臉中,他慢慢問道:“阿縈想要什麼獎勵?”
她要什麼獎勵?
她的腦子裡只是在想著,今晚該怎麼過。
可這個話,她還不知道怎麼說出口,她總不能跟這人說,晚上我與你同睡一房,你不許碰我吧?
這樣的話,也許對別人可以說,對這人,她開不了口。
……因為他從來不是飢不擇食的人。同樣的話,對別人來說是警告,對他來說,也許算得上侮辱。
可他也從來都是想做什麼便可以做什麼的人啊!
盧縈還在糾結,貴人卻一直低著頭看著她。
盯著她,貴人唇角一揚,慢慢說道:“阿縈如此聰慧,我還是獎你一獎如何?”沉吟了一會,他認真問道:“要不,今晚允許阿縈侍… …”他話還沒有說完,心中大凜的盧縈,生怕他把那個“寢”字說出,令得事情不好轉圈。心中一急,不由迅速地伸出手按在了他的嘴上!一隻手按了覺得還是不妥,她又迅速地把另一隻手也按上。
正在這時,那船主帶著兩個人大步走來,走在最後的一個少女咋咋呼呼地叫道:“咦,那些大船過去了……”話還沒有說完,她便是一啞。
而那船主三人,更是齊刷刷停下腳步。只見那船主陪著笑臉,佝僂著身子低頭說道:“這個,這個,小人失禮了。”
目光瞟過四個呆若木雞的人,貴人慢條斯理地抓住盧縈急急收回的手,道:“與卿郎作日常之嬉而已,不必緊張。”
那船主立馬低頭應道:“是,小人不緊張,不緊張。”
貴人牽著盧縈的手,淡淡說道:“夜寒風大,叫眾人早做歇息。”
“是,是。”
走著走著,盧縈在來到那個船主身側時,突然清清冷冷地開了口,“老丈,可還能騰出艙房?”
“啊?”船主錯愕地抬起頭來看向盧縈,又看向貴人,一臉的不解:如盧縈這樣的貼身人,不就是用來侍侯自家郎君在外的起居,順便給他解悶解欲的嗎?為什麼還另外有艙房?
只是朝貴人對了一眼,船主便是一凜,他低頭應道:“回小郎君,沒有空艙房了。”
“是麼?真可惜。”盧縈蹙著眉,一臉不悅地牽著貴人的手朝前走去。
那間騰給兩人的艙房越來越近了。
貴人跨入了艙房,他身材高大,進去時還要彎腰,剛一跨入,大半的光亮便被他擋住了。
感覺到眼前一暗的盧縈,抬起毫無表情的臉。她朝艙房中看了一眼後,鬆開貴人的手,認真地整理起床塌來。
爬在上面整理了一會,盧縈慢條斯理爬了下來。她一回頭,便對上雙手抱胸,身軀完全擋住了燭光,黑暗中雙眸如芒,正向她靜靜盯來的那人。
這般背著光,他俊美的五官如切如磋,整個人少了幾分白日的熾烈,多了幾分溫潤和神秘。
盧縈的心猛然跳了一下。
不過轉眼,她便朝貴人一揖,聲音清冷地問道:“主公可要就寢?”
“唔……”從鼻中哼出的聲音,在這夜色中有點錦軟,尾音也拖得略長,再加上他聲音本來磁沉,直能搔 得人心顫動。應了一聲後,他懶洋洋地說道:“我還有一些事,你先暖床吧。”
暖床?暖床……
這一下,盧縈再也維持不了面癱。
呆了一陣後,她哆嗦地從衣襟下掏出那塊玉佩,傻傻地問道:“憑著這個,可以赫免不?”
“……”
用他自己的東西來製約他本人麼?
貴人再也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
他單手支頭,低頭笑了一陣後,忍俊道:“盧氏啊盧氏,天下婦人都想近我的身,為何你卻畏我如虎?”他還真是不明白了。
聽到他的疑問,盧縈特別的義正辭嚴,特別的理想遠大,只見她下巴一揚,很清冷很有志向地說道:“阿縈一直都很憐憫那些閨中之婦,喜怒束於人手,出入不過方寸,真是白來世間一趟。我盧縈這一世,無論如何也要把握自己的命運,由自己來主宰自己的悲喜!”
她這模樣特清高,特糞土王侯,與貴人在洛陽時見到的那幾個大才子十分相似。
可是,明明很正氣很磊落的話,被她這麼姿勢一擺一說,卻透著一種讓人啼笑皆非的滑稽。
貴人又笑出聲來。
笑著笑著,他走上前來。伸手把盧縈摟在懷中,他撫摸著軟軟的黑髮,嘆道:“你啊……”嘆了口氣後,他溫柔說道:“今天泡了水受了驚,我怎會動你?就伴我睡吧。乖。”服侍過夜的婢僕,靠在主人的塌邊入睡,是一種常有的恩賜手段。
說完這話後,貴人又摸了盧縈的頭髮兩下,然後轉身朝外走去。
半個時辰他再回來時,盧縈正安安靜靜的縮在床塌的角落裡,支著肘撐著腦袋眼珠子轉來轉去不知在尋思什麼。看到他過來,她連忙下塌。
走到貴人面前,幫他寬衣脫履,然後看著他睡好,再然後,盧縈吹滅燭火,悄悄地走到床塌角落上坐好,再躡手躡腳的,把被夜間的河風吹得冰寒的雙腳窩進被子裡。
盧縈的腳剛一放入被窩,便碰到了一個溫熱有力的肢體,應該是貴人的大腿。當下她嚇得一縮,接下來,便這般半坐著縮在角落裡也不吱聲了。
……以貴人的身份,他既然說了不動盧縈,便是真不動。這個時候,盧縈如果節外生枝,或鬧著要睡地上,那行為便是忤逆於他,便會令他不喜。
因此,活了這麼大,盧縈一個好端端的黃花大閨女,這下不但與這人同宿一房,還同睡一塌了。
……都這個樣子了,她還談清白,已有點可笑了。其實,早在她與他出遊之時,便已清白無存吧?更久遠一些,早在他親撫她的臉時,她便沒了清白那玩意兒。
坐在角落裡,盧縈悲悼了一會後,心下想道:幸好,我從來就不打算嫁人。
黑暗中,盧縈的呼吸聲,漸漸轉為平緩,而那人的呼吸,則一直是舒緩平靜的。
轉眼,天亮了。
聽到外面的鼓躁聲,一直在天明時才迷糊睡去的盧縈迅速睜開眼來。
床塌的另一側,那人已然不在,盧縈連忙爬起來,艙門外放著乾淨的水和洗漱之物,盧縈梳洗一番,用一根紅色繫帶把長發紮起,又成了一個光風零月,冷情淡漠的美少年了。
盧縈一走出,便看到了那筆直如樹一樣站在不遠處的青衣衛,她朝四下看了一眼,沒有見到貴人,便向那青衣衛走去。
她才靠近,那青衣衛便冷冷地盯來。這眼光可真冷,直讓盧縈打了一個寒顫,走向他的腳步也不由停了下來。
見她識相,青衣衛冷冷一瞟,轉過頭去。
盧縈慢慢抬起下巴,只見她走到那個嬌小的,對她有過好感的少女身側,攔住她嚴肅地問道:“敢問昨天晚上,我家這護衛的劍舞跳得如何? ”
那青衣衛雙眼驀地瞪大,朝盧縈狠狠一剜。
這青衣衛越是惱,盧縈越是忍著笑:小樣,仗著自己是個小頭頭,居然敢在鏡園時算計自己,騙自己去勸阻憤怒中的貴人,讓他別大開殺戒……這不,四月債,還得快!現在知道氣了吧?
一邊偷著樂,盧縈一邊蹙著眉,很是嚴肅地摸著自個的下巴,只見她接著認真地說道:“說起來,我也見到他跳過一次,可惜那時只是匆匆一眼,都沒有好生欣賞。”
第一百二十章一腳
那少女朝那青衣衛悄悄看了一眼,臉孔紅了紅,卻是格格笑道:“他呀,他一直握著柄劍,站在那裡僵硬得左腳踩右腳,別說跳舞,我們看他那樣子,只差沒有直接倒地裝死……嘻嘻,還是伍三哥上前解了圍,給我們表演了一段擊鼓樂。”
少女的話說到這裡,那青衣衛臉孔一黑,猛然轉身,大步離去。
看到他離去的身影,少女顯然有點慌了,她咬著唇輕聲問道:“他,他是不是生氣了?”
盧縈一樂,“他當然生氣了。”這時,她看到了那貴人,轉身便走。
剛走一步,袖子便是被人一扯,盧縈迴頭,只見那少女紅著臉,雙眼水汪汪地看著她,小小聲問道:“他,他叫什麼名字?”
“誰?啊,你說那穿青衣的啊,他喚執五。”
“執五?”少女軟軟地念了兩遍,臉更紅了,她低著頭雙手捻著衣角,輕輕問道:“那,他,他有沒有成親?”
敢情是看中人家了?盧縈迴頭瞇起了雙眼。
在盧縈的目光中,少女猛然跺了跺腳,嬌嗔道:“你做甚麼這樣看我?”不知不覺中,她與盧縈相處時,已有了閨蜜的架式。
莫非,人家看到她與貴人的相處,把自己當成了姑子了?盧縈先是一驚,轉眼她又回過神來:不對,我本來就是一個姑子。
按住胡思亂想,盧縈朝少女點了點頭,認真回道:“我去問過他吧。”
說罷,她緩步朝著執五和貴人的方向走去。
看到她走近,執五臉又黑了,他退後幾步,乾脆轉頭看向河對岸。
而一側的貴人,正一臉淡淡笑容,負手而立著,他眉頭微蹙,也知在尋思什麼。在不遠處,有幾個少女都悄悄地朝他瞟來。便是少年們,也大多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盧縈晃了一會,直到下午時,才找到那少女說道:“執五還沒成婚呢,你放心,我會向主公問一問他的意思的。”
少女明白了盧縈的話,她紅著臉朝盧縈福了福後,便小兔般溜得遠了。
這天傍晚,紅霞滿天時,大船來到了江州(今重慶)。
江州是巴蜀一地僅次於成都的大城,十分的繁華,客船中,有一家人會在這裡下船,船隻也得在這裡補充物資,因此一入江州境內,客船便慢慢減慢,朝著碼頭的方向駛去。
駛著駛著,盧縈雙眼一瞇!
前方的碼頭處,密密麻麻停滿了船,而停在最前方的那船,掛著幾葉大大的黑帆,赫然便是昨晚遇到的那些!
沒有想到那些船也在此地停靠。
盧縈提步走到貴人身側,此時,他已戴上了紗帽。
盧縈湊上前,低聲說道:“主公,這些是昨晚遇到的船隻。”
貴人瞟了她一眼,扯了扯唇,沒有回話。
他雖沒有回話,盧縈卻突然有一種他什麼都知道的感覺。
那數十隻大船,顯然也剛此地不久,船上的東西還不忙著卸下。一隻隻船便這樣漂在河道中,而各船的船頭船尾,不時可以看到走動的大漢。
才看了幾眼,盧縈對上了停靠在碼頭旁的那隻黑帆船,然後,她對上了昨晚見到的那青年儒生的目光。此刻,這儒生換了一襲錦衣,看起來宛如一翩翩郎君。
他正轉過頭,含笑著親切地看著盧縈等人,貴人因戴著紗帽,青年只瞟了兩眼後,便專注地盯著盧縈。
盯著盯著,他還朝盧縈點頭微笑了下。
盧縈一臉漠然地瞟了他一眼,面對他的點頭示好,表情有點詫異,不過更多的是不以為然。只見她昂著下巴,一臉傲然地跟在眾少年後面,走到了船頭。
客船,慢慢地靠在了碼頭上。
就在這時,前方碼頭上,一陣喧鬧聲突兀地傳來。
那喧鬧聲越來越響,越來越響。
轉眼間,一個披頭散發的老婦人便衝過人群的包圍,朝著盧縈等人的方向撲來。只見她一邊沖一邊嘶聲叫道:“你這賤人,你還敢回來?啊,你還敢回來?”
這婦人如瘋如癲,轉眼便衝到眼前。而這時,客船剛剛靠上碼頭,盧縈剛剛跟在那少女的身後,走下了跳板。
幾乎是她一下跳板,那老婦人便伸著爪子向她一撲而來。
別看這婦人老歸老,這一撲還是來勢凌厲,盧縈冷著臉,腳步微微一移,頭一偏,便躲了開來。
那老婦人見她躲開,一屁股便坐倒了地上。只見她一邊拍著自個的大腿,一邊嚎啕哭道:“老天爺啊,你怎麼不收了這個賤人啊?老天爺,你把這樣的禍害放出來,是不是想逼死我們孫倆啊? ”
老婦人的慘嚎淒厲之極,那對著盧縈又叫又罵又是拍著大腿嚎哭連連的模樣,引得四周的人不停地向盧縈看來,不停地對著她指指點點。
在眾人看來,盧縈衣著得體,氣定神閒,相貌更是出眾,這樣的人,不管走到哪裡,都是一翩翩郎君的模樣,怎麼著,也與這個來自市井的老婦扯不上關係吧?
老婦人還在“老天爺老天爺”的嚎叫痛罵著,四周圍觀的人則是越來越多。
而客船上,貴人已停下腳步,靠著船舷,雙手抱胸,閒閒地欣賞起這一幕亂象來。
於哄鬧中,那個老婦人罵了一陣,開始喘氣時,站在一側負手而立的盧縈,清清冷冷地開了口,“這位老媼,你罵了這麼多,還沒有告訴我與大夥,你鬧事的原因呢。”她聲音微提,一雙烏黑的眸子明亮無比,“快點說出來聽聽,在下十分好奇呢。”
儼然一副看熱鬧的心態!
這種心態,在這種場景中顯得特別古怪,眾人不由自主地向她打量而來,而那老婦人,也呆了呆。
不過轉眼,得到提醒的老婦人便拍得自個大腿“啪啪”脆響後,嘶心裂肺地嚎道:“你個殺千刀的!你竟然敢說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半年前,你來到羅巷西角,你這賣屁股的,你勾引了我女兒,弄大了她的肚子轉身就走,你,你這畜生啊!”
老婦人的叫聲剛落,驀然的,人群中傳來一個少女淒然地叫聲,“奶奶,別說了!”
叫聲中,那蓬髮垢面,眉目還算清秀的少女,衣衫襤褸地衝了過來,只見她猛然撲到老婦人身上。然後,少女緊緊地抱著自家奶奶,抬著淚水橫流的眼,朝著盧縈顫聲喚道:“阿郎,是我奶奶不知事,是她冒犯了你,你不要怪她好麼?阿蘿給你磕頭了,給你磕頭了!”
一邊說,她一邊挪到盧縈腳前,朝著她砰砰砰地磕起頭來。
而在少女朝著盧縈不停磕頭的同時,那個老婦人已嘶嚎一聲,“我與你這個賤人拼了!”
盧縈雙腳被少女抱住,這老婦人猛然一撲,她移動不得,只能向左一歪,雖然老婦人沒有撲中,卻也撞得盧縈猛然向後跌出幾步,令得剛才還氣定神閒的她,顯出幾分狼狽來!
就在這混亂當中,隱隱中,有人在叫道:“哎,你們兩個婦人在這裡鬧什麼?沒看到人家小郎是權勢人家嗎?小心她一怒之下的把你們沉了江!”“是啊是啊,快點回來,有話不能好好說嗎?”。“造孽啊,這些富家子最講顏面,這小郎被這麼一鬧。只怕明天便會滅了她們滿門。”
“糟蹋了人家還一走了之,真是惡徒!”“虧這人一表人才!”
叫的叫嚷,罵的罵著,一時之間,碼頭上好不熱鬧!
在這種喧嘩熱鬧中,盧縈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清聲說道:“你們,真是認錯人了。”
“呸——”盧縈的聲音剛落,那老婦人便朝她一口唾沫吐來。幸好盧縈躲得快,不然會吐個正著!
這一下,盧縈真的怒了。
隨著她臉色一沉,騰的一下,原本如煮沸了的開水的碼頭中,突然安靜了不少,好一些不懷好意的目光緊緊地盯來,只等著盧縈發怒或攻擊!
只見盧縈沉著臉盯了那老婦人一陣後,右手朝自己束髮上一扯,同時,把衣襟向下一拉!
瞬時,她那一頭烏黑的長發,以及沒有喉結的玉頸,呈現在眾人眼前。
對著一眾目瞪口呆的人,盧縈冷笑道:“怎麼,還是我強污了你家女兒?是不是她還給我生了一個孩兒給藏在家裡不曾帶來?”
人頭濟濟中,盧縈清脆的聲音中帶著冰冷,而那一步一步朝老婦人逼近的身影,正是寒氣畢露!
四周已經沒有聲息了。
說實在的,自從與貴人上了客船後,為了讓人造成我是男兒的錯覺,盧縈在她的臉上都下過功夫,整理人五官都顯得比平時冷俊些,再配上她比一般南方姑子略高的身型,凜冽的氣質,說她不是少年,還真沒有幾個人相信。
可眼下,她露出喉結,披著頭髮,眾人便是瞎了眼,也知道剛才發生的,是一場天大的鬧劇!
一步一步,盧縈逼到老婦人的面前。
見她逼來,老婦人惶急地向孫女爬出幾步,她戰戰兢兢地說道:“閨,閨女,是我認錯人了,是老婆子認錯人了!”
不,你沒有認錯!你們祖孫倆便是沖我來的,這人群中,還有刀光閃過呢!
盧縈冷笑一聲。
她走到老婦人身側,冷冰冰地說道:“這麼說來,你污我毀我,唾我罵我,一句認錯人了便可以蓋過了?”
她的聲音一落,那少女猛然一跪,又朝著她不停地磕起頭來。一邊磕頭,少女一邊哭道:“這位姑子,你大人有大量,你就放過我們吧。你發發好心,我們回去就給你立長生牌位。你這麼高貴的身份,犯得著與我樣這樣的人較勁嗎?”
“倒是會說話。”
盧縈冷笑一聲,突然的,她右腳一伸,朝著那老婦人屁股後面重重一揣,便把她揣得在泥地上滾了幾下後落到了河水中。
這一下變故太過突然,少女發了一陣淒厲的尖叫,嘶聲哭道:“你也是女人,你怎麼能這麼心狠,這麼惡毒?”
“我心狠,我惡毒?算計人不成,仗著自己弱小,便想拍拍屁股走人?世間沒有這等便宜的事!”盧縈右腳再次重重一踹,把哭嚎著的少女也踢下了河沿。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1 11:24 PM
第一百二十一章 火
盧縈這兩下動作兔起鶻落,乾脆得很,一般權貴人家的姑子,也有手段狠辣的,不過她們的狠辣透著種驕縱,而不似盧縈這般,透著種男兒的風流味道。
一時之間,四周的聲音都啞了,一個個轉過頭,怔怔地看著盧縈。
懶懶靠著船舷,好整以暇地欣賞著這一幕的貴人,面紗下的臉轉向執五,無奈地嘆道:“你說,她一個姑子,怎麼就從來不在我的面前遮掩一下她的壞呢? ”
如他的身份,不管是喜歡他還是要巴結他,或者僅僅是引他注意的人,都是盡量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現在他眼前。
眼前這小姑子,從來不在他的面前遮掩她的壞,與其說,最開始時,他們的相識便是因他識破了她的算計而起,她沒有必要遮掩。還不如說,她從來都不曾把他真正放在心上。她的心穩著呢,所以在他面前,從不患得患失,從不害怕被他嫌棄。
想到這裡,貴人似笑非笑地低語道:“這個習慣,可不怎麼好!”
靠著碼頭的河水,看似淺,實際上卻是可以停放巨船的水泊,那河水深著呢。
那老婦人和少女一被踢到河中,便驚惶失措地拼命掙紮起來。就在她們掙扎得脫了力,開始在河水中汩汩冒著泡向下沉去時,默默看戲的貴人朝人群中點了點頭。
當下,兩個庶民打扮的漢子從人群中衝了過來,他們跳到河中救起兩人,扶著她們濕淋淋地來到盧縈面前緊張地問道:“姑子氣可消了?這鬧出人命可不好啊。”
盧縈瞟了他們一眼,扯了扯唇,冷冷說道:“滾!別再讓我看到她們!”
“是,是。”一邊應著,兩人一邊拖著兩個淹得半死的女人退了下去。
而他們一退,四周又恢復了喧嘩。只是這些喧嘩聲,在對盧縈時,都眼神敬畏了些。
而此刻,與盧縈同一客船的眾人,還張大嘴,傻呼呼地看著盧縈,一副不相信自己眼睛的模樣。
還別說,盧縈這兩天扮成少年,當真是惟妙惟肖,當然,她的長相還是女氣的,可一切都抵不過她眉眼中的冷情,以及舉手投足間的那股子強硬啊。這麼一個美少年,竟然是個應該軟乎乎的,藏在閨房到歲數就準備出嫁的姑子,還真讓人接受不能。
那個喜歡過盧縈的少女也是,她瞪著一雙杏兒眼,好一會才咬著唇難過地說道:“幸好,幸好我不喜歡你了……”不然,她真不知道自己會有多麼傷心失望。
在四周圍觀的人漸漸散去時,黑帆船上的翩翩青年,也念著笑上了岸,他明明是在百步外的碼頭上落地的,卻徑直向盧縈的方向走來。
一直走到盧縈身側,青年朝她打量了一眼後,低聲笑道:“敢問姑子貴姓大名?”
盧縈瞟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青年笑笑道:“姑子不說,在下也查得到……浪跡多年,竟是頭一回見到姑子這樣的人物,著實歡喜。”
他在越過盧縈時,低語了一句,“姑子雖與那人興止親暱,卻還是處子身吧?你那夫郎是誰家子?這樣一位美人兒也不沾手,難道他已不行?”說到這裡,他露著白牙惡劣地一笑,大步離去。
盧縈目送著他的背影,眉頭蹙了蹙。
這時,她一眼看到走上碼頭的貴人,連忙提步跟上。
走到他身後,盧縈低聲說道:“主公,我發現剛才圍觀的人群中混有刺客,那兩祖孫,是有備而來。我在猜想,他們原定的計劃量,在祖孫倆激怒我後,再有人趁著混亂,借我的手殺死她們兩個或其中一人。只要出了人命,他們便有理由扣留我,然後順藤摸瓜地束縛住主公你了。”
頓了頓,盧縈瞟向人群,得出結論,“主公,這江州的官府,已與匪人勾結。”
貴人慢慢回過頭來。
陽光下,他靜靜地看著盧縈,伸手撫上她的臉,他突然燦然一笑,道:“只憑著蛛絲馬跡,便能得出這些結論,阿縈果然聰慧。”
他微笑道:“與官府勾結的,便是剛才與你說話那人。連同那祖孫倆,也是他派過來的。只不過昨晚倉促之下,他弄錯了你的性別,令得此番算計不成。”那祖孫倆,只要再糾纏一會,埋伏在人叢中的刺客就會跳出來了。功敗垂成,怪不得那人會沉不住氣,特意過來找盧縈說話。當然,這也是那青年自信,以為盧縈怎麼也不會懷疑到他的身上,所以敢大搖大擺地現身。
“原來主公什麼都知道。”盧縈嘀咕出聲。她知道,正是因為自己連續兩次都表現不錯,貴人才跟她透露這些。不然,便是到死,她只怕都以為一切不過偶然碰巧。
這時的盧縈,已經明白了。看來昨天晚上,自己與貴人在船頭你儂我儂,雖似對那幾十隻船沒有留神,可那黑帆的主人,還是不放心,還是動了殺機。今番的出手,他們是想探一探自己兩人的底,然後,那人也做了順手把自己兩人滅口的準備吧?
畢竟,如果是昨晚上,客船要河道中出事,可能會查到他們身上。可現在上了岸,通過遊俠兒和賤民出手,只要佈局巧妙,那是誰也查不到幕後的人的。
可惜,局被自己攪了,打草驚了蛇。
江州城十分繁華,光碼頭上便人流如潮。客船上的人,這時都已下了船,沒有來過江州的人,這時正興奮的四下張望著。
盧縈也是第一次來此地,也在四下張望著。
看著看著,她的心下有點失望,暗暗想道:看起來與成都,也沒有差多少。
不管是遠處的樓閣街道,還是潮水般的人流,還是碼頭的佈局,都與成都沒有明顯的區別。盧縈以前幻想時,還以為天下各地,城池都完全不同,風景也大異呢。
“主公,這是往哪兒去?”
“往哪兒去?”街道兩側的燈籠光下,貴人的面紗被風輕輕吹拂著,令得他的聲音,也因這風有點輕錦,“阿縈覺得江州如何?”
盧縈回頭看了看,道:“交通要道,繁華所在。”
一開口,便如一個精通軍事之人一樣,直指要點。
她啊,還真不似一個姑子。
貴人停下腳步,他看了看盧縈後,磁沉地說道:“既然阿縈覺得此地甚好,那我們就不走了。”他微笑著說道:“便在江州多留幾日,阿縈以為如何?”
盧縈抬頭,對上他的笑,盧縈也笑道:“聽主公的。”無比恭順。
明明她剛出碼頭便被人羞辱了,然後又從他那裡,聽到了兩人已經被人盯上的事,可這小姑子,卻依然應承得如此順溜,如此平靜。
……太不像尋常姑子了。
貴人低頭朝盧縈看了一會,伸出手把她朝身上一拉,輕輕撫著她的頭髮,他嘆道:“阿縈,你讓我上心了……這可怎辦是好? ”最後一句“這可怎辦是好”,透著濃濃地擔憂,彷彿他也覺得自個對盧縈上了心,對盧縈本人來說,真不是一件好事。
盧縈唇角抽了抽,忍不住點頭道:“這樣啊?是挺糟糕的。”眨了眨眼,盧縈認真地說道:“不過阿縈相信郎君,想郎君連滔天巨浪都不曾在意,這個,郎君只要願意,也可以呼吸之間便放下盧縈,不再對阿縈上心的。”
她 真的很誠懇,這是無比的誠懇,漸漸西沉的太陽光中,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中,盛滿了對他的信心,以及支持。
只差沒有大點其頭了。
貴人嘴角抽了抽,懶得理她。而一側,青衣人執五則是忍俊不禁地哧聲一笑。
漸漸的,太陽轉向西邊,漸漸的,夕陽西下……
讓盧縈奇怪的是,貴人明明說了會在江州停留一陣,這會卻牽著她的手,準時朝著客船停留的方向走去。
不一會,三人便來到了碼頭上。
客船上別的人也在絡續歸來,他們看到盧縈三人,都是目光一亮。
盧縈瞟了那眼神複雜的少女一眼,想到她喜歡執五的事,不由轉頭向貴人問道:“主公,執護衛可有婚配?”
這話一出,貴人低頭,執五則騰地轉頭,警惕地盯著她。
見狀,盧縈一樂,她扯了扯唇,說道:“是這樣……”
才吐出三個字,猛然的,一道漫天火光伴隨著慘叫聲,刺紅了盧縈的眼!
她騰地轉頭。
然後,一陣驚叫嘶喊中,盧縈震驚地發現,那隻停在碼頭旁,正等著他們歸來的客船,已燃起了滔天大火。那火勢起得很猛,幾乎是船頭船尾船中一道燃起,大船上顯然還有人,有幾個人影在烈火中掙扎著,尖叫著,卻很快就沒了聲息!
而那慘叫聲中,盧縈清楚地聽到,其中有一個,正是那圓胖溫和的船主所發出來!
火實在太猛了,而隨著吹起的南風,那火勢已向停放在旁邊的另外兩隻船上蔓延開來。直到客船燃得差不多時,才有醒悟過來的人衝入河中,淘起河水滅起火來。
陡然的,盧縈轉過頭來。隔著遙遙的人群,她對上那個黑帆的主人,那個看起來風度翩翩的佳公子。
隔著無數的腦袋,盧縈緊緊地盯著那人。她的目光雖然鋒寒無比,卻因中間隔了太多人,那青年一直含著笑溫文地看著那燃燒的大船,都不曾留意到她。
盯著那人,盧縈慢慢地說道:“主公。”
她的聲音有點奇異的冰寒。貴人轉頭看來。
盧縈還在盯著,她輕聲說道:“主公,我來處理此事,如何?”
第一百二十二章收網
她來處理此事?
一側的青衣衛執五轉過頭來看著盧縈,他想,在這江州之地,她一不地熟二不人熟,甚至,她連對手的底細也不曾摸清,又是弱女子,她憑什麼能處理這等事?
貴人也挑了挑眉,似來了興致。
盧縈說道:“那些人在客船準備離開江州之時把它燒毀,一是把我們留在江州幾日,好方便他們下手,二來,它遲不燒早不燒,偏在我們都來到碼頭才燒,那是給我們下馬威。”
說到這裡,盧縈抬頭看向貴人,肯定地說道:“阿縈以為,今明兩天,他們便會對我等動手……對主公和我動手。”因為過了這兩天,他們這些人完全可以找到別的船隻離開江州,這一場火,對方只是為了把他們困在此地,為防夜長夢長,他們動手的時間必然不會拖延太久。
看來,她已肯定做此事的幕後人,便是那黑帆上的青年郎君了。
這時,盧縈還在說道:“既然肯定了他們動手的時間,又肯定了動手的人……那麼,我要做的,便是布好局,等著他們跳進來。”她看著他,問道:“主公以為如何?”在等著他回答時,她烏黑的眸子中精光閃動,暗暗忖道:再一次嶄露頭角後,我就真真可以坐穩他身側的幕僚一席了。只要得到了這個人的信任和看重,天下雖大,對我來說,卻處處都是通途了!
在盧縈地期待中,貴人卻是一笑,“繼續看戲吧。”
啊?
盧縈一怔,睜大了雙眼。
就在那隻客船完全籠罩在火焰中,火勢開始在轉小時,突然的,一陣地震山搖的腳步聲,嘶喊聲震天介地傳來!
盧縈急急回頭。
卻是西北方向,竟黑壓壓地衝來了數千人,那些人手持刀棍,一個個衣裳雖破舊,卻形容狠戾。在碼頭上眾人的驚叫聲中,只聽得沖在最前面的一個鐵塔樣的漢子厲聲叫道:“弟兄們衝啊——這些狗崽子敢燒咱們的船,咱們就去把他們搶個夠本!”
這漢子地叫聲一落,數百人同時吶喊道:“搶個夠本,搶個夠本——”一邊喊,這些人一邊興奮得嚎嚎直叫。
盧縈還在怔忡時,不遠處有個富商叫道:“不好,這些遊蕩子又藉機生事了!”彼時戰亂剛平,在這戰亂大起的幾十年間,通過這個碼頭上下的富商貨船,不知被這種遊蕩子衝擊了多少次,搶掠了多少回。這些人,以往混亂之時,他們是沒有理由地搶,現在天下剛剛太平,他們藉著那客船被燒一事,竟是光明正大的搶!
與那富商一樣醒悟過來已有很多,當下,一陣亂七八糟地叫聲響起,“快,快開船。”這是還不曾停靠的。
“護衛——護衛——”這是已經停靠在碼頭上,一時之間開不了船的。
吶喊中,嘶叫聲,慌亂聲中,碼頭已成了兵荒馬亂的所在。與此同時,那些手持刀棍,明擺著準備搶掠眾船的遊蕩子,是越來越多,在數百江州街頭的庶民也加入其中後,這些人形成了一股洪流。
洪流湧湧地朝碼頭撲來。在盧縈沒有回過神時,貴人已牽著她的手向後退去,轉眼間,他們三人便退到了一個安全居高的位置上。
盧縈剛剛站定,只聽得“撲通撲通”的落水聲不時傳來。卻是那些擅水的遊蕩子一個個跳到了河水中,朝他們看中的客船游去。而眾客船,這時是又急又亂,砰砰一陣猛撞中,有好幾隻倉促中想要逃離此地的船隻撞到了一塊,堵塞了整個河道。令得停放在碼頭處,想要離去的那些船,再也無路可退!
不遠處,一個富商撲通一聲坐倒在地,臉色慘白地叫道:“完了,完了……”
盧縈心神一動,轉過頭去。
原來站在人群之後的那黑帆主人,此時已然不見。不對,她看到了,他正策著一匹馬,瘋狂地朝著南街官府的方向衝去。
這一場變故,不可謂不突然,這邊客船起火到一半,這邊數千遊蕩子已傾巢出動。這麼一會功夫,他們已跳到了碼頭的眾船之上,與船上留守的護衛船員博殺起來。
遊蕩子人數極多,而且在不停地增加。不到一刻鐘,他們中的一小部份,便成功地佔據了一半客船,有的甚至開始從客船中搬起貨物,開始撤離。
就在這時,一陣整齊的馬蹄聲,腳步聲傳來。
卻是南方的街道處,一大隊手持長槍,策馬而行的騎士衝了過來,在那些騎士的身後,便是上千的步卒。
官府派人來了。
到是來得好快啊!
看著那隻由官兵組成的千人隊,站在盧縈身側的貴人突然開了口,“保護好盧氏,我去收網。”
“是,主公。”
看著人群中不知何時擠出的八九個護衛,看著貴人在他們的籌擁下跳上馬背急馳而去,盧縈輕問道:“主公這是前往官府麼?”
這小姑子除了那一瞬間的怔忡,又恢復了通透聰明,執五不由讚賞地點頭道:“不錯。江州府的精兵已經調出,我們的人正可趁機進入官府。”頓了頓,他想到自家主公對這個聰慧小姑子的看重,便認真解釋道:“那日晚上你看到的黑帆船和其隊伍,是常年順著長江,在江州,杭州等地遊竄作案的悍匪。他們搶掠各地運往洛陽的鹽鐵糧錢,還與各地的官府相勾結。主公對此事佈局已久,這一次便是收網來的。”他又指著那些撲向眾客船,與遊蕩子廝殺的官兵說道:“我們的人不多,不調開這支隊伍,江州的賊首會負隅頑抗,一個處理不當,甚至會令得剛剛平復的江州又回到賊寇手中。”
頓了頓,他又說道:“黑帆眾船上,都有我們的人在,那一晚你便是不曾出策,他們也奈何不了主公。”
盧縈明白了,那些船上有他們的人在,到時真給圍住了,大不了就是提前發動攻擊。
兩人說話之際,眾官兵已一擁而上,看著他們動作敏捷地沖向眾船,開始與眾遊蕩子廝殺。盧縈說道:“我們要走麼?”
“走吧。”
盧縈被執五安排進了一個客棧。
第二天,盧縈在客棧用餐時,發現江州城完全變了,街道中不時可以看到全副盔甲的軍卒,而來來往往的囚車更是不時可見。
隱隱中,盧縈聽到好一些議論聲,“這一下,江州幾大家族倒了多半了。”“是啊,翻了天了。”“說是官匪勾結,盜用官糧。”“此番砍下的人頭,沒有幾百也有上千了。”“是洛陽來了大人物。想那楚賊在此地經營數年,沒有想到那洛陽來的貴人只是露了一面,他們便不戰自敗。”
聽了一陣,盧縈想道:原來事情鬧這麼大。轉眼她又想道:既然江州倒了這麼多官員和家族,只怕一時之間我們還不會離開此地。
想到這裡,她向執五問道:“我可以到處走走麼?”
她問的是,江州城是不是完全被他主公控制了,她現在出行,安不安全。
執五點了點頭,道:“可以。我會保護姑子。”
既然他說可以,那盧縈吃過飯後,便悠然地來到了街道上。
江州官場上的大地震,顯然並沒有影響到普通庶民,盧縈這一路走來,發現除了個別街道外,其餘的地方,照樣人來人往,車馬如龍。
走著走著,盧縈突然想起自己答應過的事,便說道:“執五,那日船上那個大眼睛,身材嬌小的姑子你還記得麼?她喜歡你,要我來問問你成親了麼。”這事,她當時是打算直接問那貴人。不過貴人現在不知忙成什麼樣,她自然不能去打擾。
執五輕哼一聲,“我早就成親了。”頓一頓,他甕聲甕氣地說道:“這種無聊之事,你也喜歡做?”
什麼嘛,她本來就是一個女人,這種事在她眼中,才不是無聊呢。
盧縈懶得說,當下點頭道:“我知道了。”
這時,執五突然說道:“我的妻子,乃洛陽范氏之嫡女。”似是笑了笑,執五慢慢說道:“主公的身份,貴不可言,便是我等,也足以適各大家族的嫡女。盧氏娘子,你似乎直到現在,還不明白能站在主公身邊,意味著什麼。”
盧縈一怔。
她呆了呆,想道:是啊,我還真是輕忽了。這執五能在這樣的情況下,與那人寸步不離,定是極得他看重的。他的身份雖是一個護衛,可這是貴人身邊的護衛啊。這樣的人,我還這麼隨便地給他提親,還真是看輕了他。
見盧縈怔忡,執五看著她又說道:“盧氏,主公雖然對你溫和親近,可你得時刻牢記他的身份。若是別的姑子,能得到主公片刻溫情,定會感恩戴德,雖死無悔!盧氏,你其實一直沒有想明白。”
盧縈知道他的意思。他是說,那貴人對她一直溫和親近,所以盧縈對他並無多少敬畏之心,甚至,她都不知道,那人的這種溫和親近,有多麼的珍貴。甚至,她還以一種普通庶民的眼光,在琢磨著那人的一切,而忘記了階層之分,貴賤之別。
這執五的話,既是告誡,亦是提醒。
盧縈尋思了一會,微笑道:“我知道了。”她 嘴裡說著知道了,可那表情卻還是如此隨意,執五盯了她一眼,不再多說。只是心中不免想道:罷了,等這小娘子隨主公到了洛陽就會明白我的話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1 11:34 PM
第一百二十三章 相幫
盧縈在江州這一呆,足足呆了七天。七天后,她在執五地保護下,隨著一船逆流駛向成都的客船回了家。
一直到進了家門口,盧縈都不知道,那個黑帆的主人被抓了沒有。自那日碼頭一別後,她連貴人一面也沒有見到。
進了家,洗了一個澡後,想到自己這次一走便是十一天,盧縈為弟弟擔憂起來。去時,她原以為只在那鏡園的小湖中轉一轉,卻沒有想到一轉便進了長江,去了江州。有好些次,她都想開口求貴人,讓他飛鴿傳書通知一下弟弟,告訴他自己平安得很。
可是,在船上時,並沒有飛鴿那玩意兒,到了江州,那人忙著如此大事,她連見他一面也不曾,自然不能為了自己的小事去求他。至於執五,她雖然開了口,執五卻告訴她,他是可以憑著自己的地位拿到信鴿,可那時的江州正是風尖浪口,她那一封家信別平安沒有送到,反而入了有心人的眼,讓她自己和她的弟弟處於危險當中,負了主公刻意隱藏她的一番心意。
於是,那信鴿一直不曾送出。
盧縈在把自己弄整潔後,換上的是那襲銀白色的華服便出了門。沒辦法,她現在去的地方是弟弟所在的華巔書院。盧縈從來知道,人多的地方便會有紛爭,便會有攀比,何況是血氣旺盛的少年人?她這次去,不說給弟弟長臉,至少是不能給弟弟丟臉。
到了成都後,盧縈這是第一次前往弟弟就讀的書院。
華顛書院,位於華清山的半山腰上,掩於山林當中。盧縈還沒有靠近,便被那朗朗的讀書聲吸引住了。
不一會,盧縈來到了書院門口。
朝著門子說了一聲後,盧縈因書卷氣息濃厚,很快被放了行。
書院中,學子來來往往,不時可以聽到弦樂之聲,而位於正中的那個樓閣中,正傳來朗朗的講經聲音。
當今陛下劉秀喜愛讀書,平素裡,他在洛陽會定期召見一些儒生,親自給他們講解經義,同時回答一些疑難。在他地帶領下,各大書院,都成立了講經堂,定時的,會邀請一些大儒前來講經。
無數去不了洛陽的學子,會聚集到成都這樣的大城中,來到華巔書院這樣的所在聽講。
看到講經堂後,盧縈連忙提步走去。
她一路走來,不時有學子回頭看向她,還有人朝著她指指點點。隱隱間,有人在問道:“這位郎君好風姿,不知是誰家子?”“沒見過啊。”“當真好人才,定然是個不凡的。”“我們成都倒也有幾個這樣的風流人物。”
喧囂聲隨著盧縈靠近講經堂而越來越響。
講經堂中,一位白髮大儒正在口若懸河地講著經,穹形的屋頂,把他的聲音朗朗地傳出,令得容了五六十號人的大堂中,人人可以聽清。
盧縈不想驚擾,便從窗台處瞅了瞅。饒是這樣,那十幾個注意到了她的人,都給怔住了。
只是一眼,盧縈便判斷,這裡沒有盧雲。
盧雲一直是很愛學習的,盧縈聽了聽,那白頭大儒講的正是儒家經典《尚書》,這樣的課程,他完全不應該避開啊。
阿雲到底去哪了?
盧縈有點慌了,她連忙轉身。
書院很大,盧縈一邊問一路尋找,終於在半個時辰後,她在書院的後面,一個有點偏靜的山坳處,看到了她弟弟的身影。
遠遠看到依舊神清氣秀的盧雲,盧縈暗中鬆了一口氣:自己雖然走得突然,可弟弟還是沒有變得憔悴。
盧縈還在順著台階朝弟弟走去,剛剛靠近,便聽到一個少年刻薄地笑道:“人生而有貴賤之分……盧雲,你就是個破落戶,就是個連父母也克死了的泥腿子,你還真以為你配我等玩在一起?”
盧縈腳步一頓!
當下,她轉身後退。
就在她後退時,山坳裡,眾少年齊聲哄笑出聲。笑聲中,另一個胖子伸手把盧雲重重一推。而第三個長相帶著幾分輕佻的少年則摸上盧雲的臉,砸嘴說道:“不過阿雲還是生得挺俊的,聽說你姐姐直到現在還不曾許人,要不,本郎君把你們姐弟倆一道收入房中?”
這話,已是極不堪入耳了!
盧縈加快了腳步。
她大步來到講經堂。
老儒生正在朗朗而談時,突然發現大門一暗,眾學子也察覺到了不對,轉頭看來。
這一看,眾人靜了靜。
盧縈本來容止出眾,她連在貴人面前都雍容自如,更不說在這些人面前了。
以她的容貌,衣著,再加上她那閒適中透著從容的步伐,整個人顯得出類拔萃,在一眾青澀的少年人中,那是非常出眾的。
因此,她這麼緩步走來,引得眾少年嗡嗡地議論不已。
盧縈風度翩翩地直向那大儒走去,眾人見她一副很有學識的樣子,以為她要問難,不由感了興趣,一雙雙目光,更是緊緊跟隨。
不一會,盧縈便來到大儒面前,只見她朝著他深深一揖,清冷地說道:“昔年賈誼曾經說過:功莫大於去惡而好善,罪莫於去善而為惡。弟子深以為然,長者以為如何?”
這種時候,她突然說出這樣的話,那是什麼意思?
那大儒一凜,他細細想了下,忖道自己生平無不可見人之事,這少年的話,應該不是衝著自己來的,便沉聲說道:“老夫自是深以為然。”
盧縈向他深深一揖,朗聲道:“還請長者為弟子主持公道。”
說罷,她二話不說,轉身朝著外面走去。
眾人興奮起來。在那大儒皺眉提步時,眾學子也一窩蜂地站了起來。
這時,剛剛走到門口的盧縈迴過頭來,只見她朝著眾人團團一揖,朗聲說道:“此番前去,是想請各位見證一件欺凌之事,看看那些敗壞學院名聲的人,因是去聽壁角,還請各位噤聲才是。”
盧縈這一點明,眾學子馬上更加興奮起來,他們同時住了嘴。
盧縈下來時,四下掃一眼,便摸清了那山坳的地形,因此她帶著眾人前去的,是一條近路。
一行人直接來到了盧雲所在的山坡下。此刻,盧雲等少年站在高他們四米的坡上,在離此二百步遠的地方,才有一條山梯通往那山坡頂。
盧縈帶著眾人,躡手躡腳地來到坡下。這時的眾人,看到她輕手輕腳而行,覺得甚是有趣,一個個連大氣也不喘一聲。
眾人這山坡下,不但靠得極近,可以聽清他們在說什麼,又不會引起他們注意。
眾少年還在爭持,安靜中,只聽得盧雲冷喝道:“可惜我盧云自幼便讀聖賢書,知道“已所不欲,勿施於人”,如李兄盧兄這樣的人,我盧雲還真的不願為友!”
幾個少年同時冷笑,一少年叫道:“好你個盧雲,你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來人,把這小子的衣裳給本郎君剝了!這一次,我倒看看你還有什麼本事脫身!”他的聲音一落,幾個僕人從角落中站出,大搖大擺地圍向盧雲。
“你敢!”
盧雲這話一出,幾個少年同時笑道:“我們怎麼不敢?”那輕佻少年更是大笑道:“盧雲,這樣好不好?等會我們就去找你姐姐,告訴她你遇到了不測。把她引來後,我們把你們姐弟綁在一起,一道脫光玩玩好不好?”
這話一出,那白髮大儒氣得臉孔紫漲,只見他騰地轉身,大步朝著那階梯走去。眾學子連忙跟上時,才發現領他們前來的那個風度翩翩的少年,早就爬上了那山梯,身影消失在坡頂上。
坡頂上,就在盧雲氣得臉孔通紅,雙手都在顫抖時,只見得一個清冷的聲音徐徐傳來,“阿雲,這幾人還只是普通的富家子,這樣的人,都可以把你欺侮麼?”聲音中,含著無比的失望。
真是盧縈的聲音!
迅速地,盧雲抬起頭來。一看到果然是自家姐姐,盧雲先是狂喜的雙眼一亮,轉眼眼眶又是一紅,再轉眼,他慚愧地低下頭,說道:“姐,是阿云無能。”
幾乎是盧縈一開口,眾少年便齊刷刷轉頭向她看來。
盧縈這般一襲男袍,緩步而來,那般清冷,那般傲然,一時之間,眾少年都給震住了。
不過轉眼,當他們聽到眼前這個氣勢不凡,彷彿王孫公子的美少年,不過是盧雲這個破落戶的孤姐時,馬上又回了神。
那輕佻的少年轉過身,雙眼正正地打量著盧縈,良久,他吹了一下口哨,叫道:“果然是個美人,”搓著雙手,他得意的砸著嘴,“好姿色,好氣派,怪不得盧雲老把你掛在嘴裡了。不行,我忍不住了,我就要好好享用享用你們姐弟倆。”
說到這裡,他轉向另一個少年,叫道:“阿振,這次咱們玩玩三龍一鳳。”
“行啊。”
四個少年都咧嘴淫笑起來。
盧縈一直以為,如華巔書院這種成都有名的學府,學子的道德品行當是頂尖。
她從來沒有想到,這樣的書院,竟是如此的藏污納垢!
不過不要緊,想來自今日後,他們便再也沒有半點前途了。
在幾個少年淫笑著向她圍來時,盧縈依然用她那不緊不慢的步調走來,那清冷中帶著一分傲慢,一分睥睨的眼神,一直在看著他們。
在這種情況下,她不但不退,反而迎上來?
眾少年一怔又笑了起來。其中一個少年搓著手垂涎地說道:“美人兒好膽色,阿傑,今天晚上也加我一個。”
“好,你也一起。”
看著眾少年肆無忌憚的用那yin猥的目光打量著自己和弟弟,盧縈的唇慢慢抿緊。
不過,她依然在氣定神閒,風度翩翩地向他們走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處理
盧縈走到幾個少年面前時,少年們也一圍而上,三四隻手,同時抓向盧縈,想把她拖過去。
就在這時,一個中氣十足的,憤怒無比地暴喝聲猛然傳來,“畜生——住手!”
伴隨著這喝聲的,還有一陣急促的氣喘聲。
眾少年嚇了一跳,同時回頭,這一回頭,他們的雙眼齊刷刷瞪得老大。
卻是二十步遠的矮竹林處,轉出了一大堆的人,而走在最前面的,是華巔書院新請來的大儒霍成應。
眾少年直到現在才發現,剛才他們太專注於戲弄到了手的獵物,竟是來了這麼多人都不知道。
幾乎是下意識的,他們同時轉向盧縈,那輕佻少年厲聲喝道:“賤人,你膽子真大,竟然敢告狀?”
這時,他們都明白過來,這些人定然是盧雲的姐姐引來的。這賤人真不要臉,對付不了他們就告狀,生生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
那輕佻少年喝罵到這裡,盧縈的臉上閃過一抹嘲諷,她冷冷地說道:“只許你們欺侮我弟弟,便不許我把你們做的事捅出去不成?”
另一個少年馬上接口喝罵道:“當然不成!”
是的,當然不成。這賤人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他們的欺侮,可能只是一時興起,可能他們心情好,還會放過這個盧雲。這個賤人,憑什麼把事情鬧得這麼大?這麼把一個外地來的大儒都叫過來了,這不是毀他們的前途,敗他們家族的名聲還有什麼?只是小打小鬧的事,這愚蠢的賤人,生生地把天捅破,把它變成了毀滅幾個家族前途的大事!想這些人只要把今天的事一傳揚,他們前途盡毀不用說,他們的家族,還有家族中的子弟,都會大受連累,只怕以後,家族的子弟想要舉孝廉,那會艱難太多!
這幾個富家子雖然紈絝,卻是通曉世務之人,這一轉眼間,他們便想到了此事的嚴重性,看向盧縈的目光中,不但恨之入骨,而且心中悔恨無比!
這次怎麼運氣這麼不好,就攤上了這麼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煞星?他們姐弟兩條賤命算得什麼?這小小的兩條庶民的命,怎麼可以連累四個家族的命運?
在兩個少年又氣又恨又悔又苦時,大儒霍成應也從無邊的憤怒中找到理智。他氣得白鬍鬚亂飛,忍著無比的厭惡喝叫道:“好囂張,好氣勢!好,好,真是太好了!”
衣袖一拂,他厲喝道:“押下這四個畜生,老夫要帶著他們去見你們華巔書院的山長。我倒要讓你們山長看看,他的書院中出了些什麼樣的人!”
“是。”
十幾個學子亂七八糟地應了一聲,齊 哄哄地朝那四個少年沖去。而少年們的旁邊,他們的僕人這時回過神來,大呼小叫道:“你們放手。”“郎君,這可如何是好?”“快,回去告訴夫人。”
叫嚷聲,喝罵聲中,眾僕人並不敢與學子們動手,因此轉眼間,十幾人便把少年們齊齊制服。
看著被押制住的四個少年,霍公一副看他們一眼,都會污了眼的噁心樣。只見他轉過頭朝著盧縈點頭道:“你是女子?”
盧縈低頭恭敬地應道:“是。”
這個“是”字一出,刷刷刷,眾人的注意力全轉到了她身上。一雙雙眼睛,更是睜得老大,有一些人甚至嘀咕道:“怎麼可能?”“真是可惜!”
霍公看著她安慰道:“今天的事,我給你做主了。”
盧縈朝他深深一揖,卻是輕嘆道:“只怕霍公做不得這個主……我揭發他們的惡行,斷了這幾人的前程,他們的家族,怕是不會善了。”苦笑了一下,盧縈又道:“以這幾人的品行,原不配進入華巔書院,可他們還是進了。我只怕,經此一事後,我弟弟在華巔書院中,已無立足之地! ”
這話一出,霍公勃然怒道:“荒謬!真是荒謬!老夫活了這麼大,竟還不知道,堂堂華巔書院,能被幾個畜生給控制了?”
喘著氣,他朝著盧雲招手,“你叫盧雲?”
盧雲大步上前,低頭深深一揖,恭謹地回道:“是,學子名喚盧雲。久聞霍公大名,盧雲今日得見,不勝榮幸。”
語氣不但平靜,而且舉止得體,不失儒家學子風範。
霍公一怔,把他上上下下打量起來。剛才,他可是親耳聽到這幾人是怎麼侮辱盧雲和他姐姐的,也是親眼看到他是如何憤怒的。可這個小少年,剛才還憤怒到了極點,這一轉眼,又能控制自己的脾性,彬彬有禮地跟自己說話。
這盧雲,是個可造之材啊。
霍公又看了一眼盧縈,忖道:這姐弟倆,都是人中龍鳳。
一時之間,他起了愛才之心,這愛才之心加上正義之心,霍公撫著長須說道:“盧雲,你可願意成為老夫的入室弟子?”
什麼?
盧雲騰地抬頭,轉眼,他歡喜的深深一揖,“弟子求之不得。”這霍公,在整個天下的大儒中,都是排在前列的,只聽他在洛陽,還曾面見天子。
可以說,霍公的地位,還不是他曾經想拜師而不得的黃公所能比擬的。
見到盧雲欣然應下,霍公呵呵一笑,道:“這樣,你現在就隨老夫來吧。老夫倒想看看,這個成都城,是不是這四個畜生的天下!”
“是。”
盧雲朗應一聲,跟在了霍公身後,在經過姐姐時,他悄悄朝姐姐眨了眨眼,想道:姐姐還是這麼聰明,她剛才的那番話,分明就是想激得霍公答應收我為徒。
跟著眾人下了山後,盧縈也不理會四個少年和他們的僕人那怨恨至極的目光,轉身朝霍公深深一揖,準備告退。
看著盧縈,霍公點了點頭,嚴肅地說道:“今天這事,老夫還真就應下了。小姑子放心,這四家,誰也動不了你一根毫毛……你要是有個不妥,老夫拼了這條性命,也要上稟陛下。”
盧縈感激不盡地低頭說道:“多謝霍公!”
她緩緩告退。
回到家中不久,盧雲也放學了。吃過飯後,盧雲便低聲地把帶著那四人見過書院山長的事說了一遍。
這事鬧得太大,見證的人太多,當場,那四人便被他們的家族帶回了。經此一事,這四人在學子中的名聲,那是徹底的臭了,天下書院雖多,卻再也沒有他們的容身之地。而且,華巔書院的山長和霍公,同時對這幾個家族下了命令,讓他們不可對盧縈姐弟報復。
娓娓地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後,盧雲偷偷地抬眼看向一直沒有吭聲的姐姐。
好一會,盧縈才慢慢問道:“阿雲,你知道你錯在哪裡?”
盧雲咬著唇,尋思了一會應道:“我,我不該跟他們去那種偏靜所在。”
“是,你是不該!”盧縈站了起來,她盯著弟弟,一字一句地說道:“這世間的惡人,你是退一步,他們便會進一丈。”剛說到這裡,盧雲的嘴動了動,顯然想辯解什麼。
盧縈冷笑道:“你是想說,他們有奴有僕,他們勢大,他們硬要欺負你,你也沒法子?”
盧雲低頭,“是。”
“俗語說:世間有有三種人最可怕,一是不要臉的人,二是不要命的人,三是不要錢的人。還有俗語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覺得這些富家子在最初欺負你的時候,你表現得既橫又愣,以命相博,你擺出一副光腳不怕穿鞋的架式,會不會還有今日之禍?”
盧雲咬了咬唇,想道:“姐姐說得是。”
盧縈繼續說道:“好,便是有些富家子無法無天慣了,你對著他們耍橫,他們就真跟你幹上。可是盧雲,你我就真沒有後台嗎?我救尚氏女,蕭氏女,趙氏子,王氏子,文氏子的事,就沒有跟你說過?有了這些後台,你怕他們做甚?為何不敢與他們撕破臉?”
盧雲聽到這裡,這才羞愧地應道:“姐,是我思慮不周。”
“你不是思慮不周!你是太過謹小慎微,時刻抱著僥倖之心,總以為不到最後一步,沒有必要得罪人,不到被逼無奈,不敢與人強橫著來。”
盧縈走上前,好輕撫著他的頭髮,低聲說道:“阿雲,你是我的弟弟,你要知道,這世間的勢力,都是可以藉來用的。有時候,進攻,才是最好的防守。我這次回家,看到房裡擺了十幾封貼子,都是來自尚氏文氏的。你說,如果今日昨日,你拿著這一疊的貼子,在那幾個想欺侮你的富家子麵前亮一亮,讓他們看到這種份量,還會不會有今日之事?”
盧雲真正羞愧了,他低聲道:“姐,是弟弟無能。”
“不,我弟弟很聰明,可我弟弟就是在漢陽那種小地方生活慣了,從來沒有想到可以藉別人的權勢來保全自己,也沒有想到,這世間有那種骯髒無恥的人!”
這話說到了盧雲的心坎,當下他眼睛一紅,低聲道:“姐……我記住了。”
“記住了就好。同樣的錯,不可再犯第二次。”
“是。”
盧縈心情緩和了,她輕聲問道:“我的弟弟還有一大優點,這個優點,可以蓋過所有缺點。”
這話一出,盧雲迷惘地起頭看向姐姐。
對著他,盧縈微笑道:“這個最大的優點,就是阿雲聽得見別人的勸告……你別小看這個優點,便是身為帝王,能納人言,也是大德。”
“是!”被姐姐這麼一贊,盧雲俊秀的臉上紅樸樸的,目光中又神采熠熠。
這時,盧縈歉疚地問道:“阿雲,姐姐這次突然消失,你是怎麼做的?”
盧雲抬頭,“姐,你那天不是說了要到那貴人家去嗎?沒有見你回來,我就找到那莊子了。那裡的護衛告訴我,你隨他們的主公外出,還讓我不要擔心。”
盧縈一笑,點頭道:“原來如此。”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1 11:46 PM
第一百二十五章 熱鬧的拜師禮
姐弟倆別後重逢,有無數的話要說,一直你一句我一句地說到天黑。
各自上塌後,盧雲在中間的廂房中輾轉反側,把白天發生的事,以及姐姐教訓他的話,翻來覆去地想著。
想了好久後,他忍不住敲了敲牆壁,聲音微提,問道:“姐。”
“恩。”
“今天那四個人離開書院時,還狠狠瞪了我幾眼。山長他們雖是說他們不敢報復,可是姐,你覺得他們會報復我們麼?”
“會!”
盧縈地回答,竟是如以往任何一次一樣,乾脆利落,毫無疑問。
沒有想到姐姐回得如此肯定,盧雲呆了呆,才不安地問道:“姐姐,那,那怎辦是好?”
好一會,盧縈明澈的聲音傳來,“不用擔心,我有安排。”
“好的姐姐。”黑暗中,盧雲對著屋樑咧嘴一笑,他側過頭看著外面暈黃的月光,心中溢滿了幸福和平和,無數次地想道:她是我的姐姐,真好!
第二天,盧雲上學了,而盧縈,也忙個不停。
她在準備回貼。這離開的十幾天,幾乎在路上相識的那些郎君姑子家,都來貼子,而且一個個語氣十分客氣。
從生死中鍛煉出來的感情,從來最是深厚,從漢陽到成都這一路,雖然才走了幾天,可那一場火,那一首曲,讓盧縈與他們之間,建立了真正的平等的友情。
盧縈想,種下的花,應當收穫些果實了。這些朋友,得請他們好好聚一聚了。
提著毛筆,盧縈靜靜地回著貼。她的字跡與她的人一樣,於清麗中隱有峻峭之冷。她在貼子中,向眾人約好了一個相見之期……
五天過去了。
今天,陽光普照,大地通透,宜嫁娶,遠遊,乃黃道吉日。
盧縈再次出現在華巔書院外。
這一次的她,還是一襲男袍,不過與上次不同,這次的她,換了一襲月白色的綢衣,上等的布料,精緻的做工,束出她的細腰,以及挺拔的身形。
這一身打扮,令是盧縈更像一個少年俊美的儒生。
當盧縈進入華巔書院時,一路走來,凡是遇到學子,都會頓步回首。
“就是她。”
“真看不出是個姑子。”
“烈得很呢,榮黃幾家,這次因她的緣故,可算是吃了大虧了。”
“山長也受了連累,昨天還有個外地來的大儒指著他罵呢。”
“真似一個男兒,長得好俊美,好有風姿。”
因那一鬧,盧縈與盧雲,成了整個華巔書院的風雲人物。特別是盧縈,這一路走來,那些窩在角落裡苦讀聖賢書的,都被好友扯來看她這個“剛烈而俊美的小姑子。”
這些人的目光,自不會令盧縈怯場,她緩步走了一會,一個歡喜的聲音傳來,“姐。”正是盧雲。
也經過精心修飾,顯得特別俊秀溫文的盧雲,先是一個箭步衝出老遠,後來想到自己不夠沉穩,又放慢了步伐。
看著迎上來的弟弟,盧縈的眼睛特別明亮,“霍公到了?”
“恩恩。”盧雲大點其頭,低聲說道:“先生說,他以後就留在華巔教學。”他努力地不讓自己顯得神采飛揚,“姐,先生平生收了七個弟子,現在最差的也是一方縣令,他說,我是他的第八個弟子,也是他的關門弟子。”
頓了頓,盧雲雙眼亮得驚人,“姐,先生叫來了幾個朋友觀禮,他是慎而重之地收我入門。”因為激動和興奮,盧雲的眼睛都有點濕潤了,他啞聲道:“姐,除你之外,先生是對我最好的一個人了。”
想他被黃公拒於門外時,曾那麼的沮喪過,還是姐姐說得對,世間事禍福難言,要不是黃公不收他,他又怎麼能進入霍公門下?成為黃公的弟子,頂多能中個秀才,而成為霍公的弟子,卻是最少能成為一個秀才!
今次盧縈前來華巔,為的就是參加弟弟盧雲的拜師禮。可能霍公是真的喜歡盧雲,也可能是他為了震住那四個家族,所以,這一次的拜師禮,將舉行得十分隆重。
看著興奮得雙頰微紅的弟弟,盧縈晃了晃手中的竹籃,笑道:“束脩我已經帶來了。你先去準備吧,我隨後就來。”
“好的姐姐。 ”
盧雲一走,盧縈繼續提著籃子緩步而行,她的這個籃子裡,裝了芹菜、蓮子、紅豆、棗子、桂圓、乾瘦肉條六種物件,這就是拜師所用的束脩。芹菜,寓意為勤奮好學,業精於勤;蓮子心苦,寓意為苦心教育;紅豆,寓意為紅運高照;棗子,寓意為早早高中;桂圓,寓意為功得圓滿;乾瘦肉條以表達弟子心意。
盧縈前去的方向,自然是弟弟就讀的學堂。而霍公,會按照沿續了數百上千年的規矩,坐在學堂的東西方向讓他行禮。
因時辰還沒有到,盧縈走得有點慢。
饒是如此,這一路走來,那些打量她的目光也不曾稍移。
走著走著,突然的,幾個高大的學子從前方並行而來,五六個人,完全把過道堵塞一儘後,大搖大擺地擋在了盧縈的前方。
盧縈抬頭看去。
對上她的面孔,幾個少年先是眼前一亮,轉眼間,一個胖子朝她上打量道:“聽說你還是一個姑子?嘖嘖,真看不出哪點像女人了。”
另一個矮壯的少年則朝著她手中的提籃冷笑道:“真可憐,一點束脩禮,還得由做姐姐的親自提來。”
“你這就說錯了,人家本來是破落戶。要不是膽子夠大,阿武他們也不可能陰溝裡翻船。”
“破落戶就是破落戶,真以為你們巴上了霍公,就無人敢動你們了?”說這話的,是一個長相斯文的少年。只見他走到盧縈身前,低著頭看了盧縈一會,他微微前傾,湊近盧縈耳邊輕輕說道:“小姑子,你得罪的那四個傢伙,他們的姻親盤根錯節,不說半個成都,五份之一個成都的富裕人家,是扯得上關係的…你啊,真可惜,長得這麼好,容止又出眾,本來是可以嫁個好人家的吧?只是這一次以後,你最好求道君保佑,將來別落到煙花之地喲!”
這是威脅!
這也是警告!
或者,這是告誡。盧縈霍然抬頭,當下,她的眼對上了這個斯文少年,那雙沒有半點感情波動的,冰冷的眼眸。
這雙眸子,已把她看成了廢物,看成了死人!
慢慢的,盧縈唇角一扯,淺笑道:“是麼?”她淡淡說道:“只怕郎君會失望的。”
丟出這句話後,盧縈越過他朝前走去。而這時刻,眾少年讓出一條道任由她通行,只是她才走了幾步,他們又從後面跟了上來。
一個呼哨聲從後面傳來,“喲,我們也去看看霍公的關門弟子的拜師禮。”
盧縈本來就是眾人注目的焦點,再加上她身後明晃晃的跟了五六個書院中的跳脫頑劣少年,一時之間,道路上都塞滿了人,眾學子都把注意力轉到她身上了。
“果然是個破落戶,連個提籃子的僕人也沒有。”“父母親族也沒有來。”
“這樣還敢與那四個傢伙撕破臉?盧雲這姐姐真是愚不可及,她會害死她弟弟的。”
“真寒酸。”
“是啊,太寒酸了。看外表這麼貴氣,哪知身邊連個僕人親族也沒有,真可憐。”
“真是可憐可嘆。”
“忍一時風平浪靜,哎,這小姑子太不會忍了。”
“非男非女,不知羞恥之人!”
議論聲如潮水般湧來,盧縈從來沒有發現,少年人的嘴多起來,會這麼刻薄這麼尖酸。而且,這個年齡的人最容易被影響,議論到後來,原來對她的行為,對盧雲的處境還存著幾分羨慕和尊敬的少年,有的都開始疑惑了。
看來是有人在刻意引導啊!
突然的,盧縈明白過來,這一次的閒言閒語如果不能很好地壓下去,盧雲以後,只會是在這種眼前這種非議中過日。
從此刻的情景看來,盧縈那日的所作所為,是犯了某些人的底線了。
喧囂議論聲越來越大。
而盧雲的學堂,也出現在眼前了。
天空中,太陽漸漸高照,吉時就要到了。
抬頭看去,莊嚴肅穆的霍公,已帶著五六個中年人緩步踏入了學堂中。
隨著霍公出現,四下的議論聲飛快的消失了,這般在眾人注目下走來的盧縈,彷彿是被人籌擁著一樣。
只是,沒有人比盧縈更清楚,這種籌擁下,有多少蔑視的,惡意的眼光!
就在霍公落坐,盧縈與眾少年一一跨入學堂,學堂角落裡的樂師各就各位時,突然的,幾個清脆的女子聲喚道:“蘭陵蕭氏前來觀禮。”這聲音一出,四個寂然,齊刷刷的,眾學子不敢置信地回頭看去,剛才還攔著盧縈的胖子,正張著嘴嘀咕道:“不是說是個破落戶嗎?怎麼扯上了蘭陵蕭氏?”
只見外面的聲音一落,六個美麗的婢子,圍著打扮得精美華貴的蕭燕盈盈走來,蕭燕朝著主坐上的霍公等人福了福後,溫柔地朝盧縈笑了笑,悄步退後,坐在一側。
蕭燕剛剛落坐,又是幾個青年的聲音同時傳來,“吳郡文氏前來觀禮!”
聲音一落,風度翩翩的文慶在眾僕地籌擁下走了進來。
接著,又是一陣清朗的稟報聲傳來,“江郡尚氏前來觀禮!”這個聲音一落,四下亂七八糟站著的學子們,已忍不住震驚地嗡嗡議論起來。在他們驚愕的眼光中,經過精心打扮,一看就是端莊的大家閨秀的尚緹在婢子們地籌擁下緩步而來。
看到她走近,一個少年似乎才喘了一口氣,只聽他喃喃說道:“蘭陵蕭氏,吳郡文氏,江郡尚氏……這些都是成都最頂尖的家族啊!只不過一個破落戶拜師,這些世家怎麼這麼給面子?”那些人稟報時,提的是家族而非本人的名字,既然是家族的名字,那意味著他們的所作所為,是得到了族中長者地認可的。這種認可,出現在這種拜師禮上,有的時候,甚至意味著這些家族,願意看在盧雲的面子上,與霍公結盟!
第一百二十六章 實力
在尚緹落坐時,不止是圍觀的學子們,便是霍公和他邀請來的朋友,這時也轉過頭,疑惑地看向幾位大世家的嫡子嫡女。
看著看著,霍公轉向了站在不遠處的盧雲,這個孩子,到了這個時候,那俊秀的小臉上還是一派溫文,他雙眼發著亮,顯然心情是振奮的,不過態度很鎮定。
霍公暗暗想道:盧雲這孩子被人欺凌時,不見卑賤,如今才讓眾人知道他有大後台,神態也不見高傲,能不卑不亢,確有我輩本色。不由的,他更喜歡盧云了。
當然,霍公能做到名聞成都洛陽兩地,也不是個迂腐不通世事的。在這種師徒之情僅次於父子的年代,收了個關門弟子有大後台,這種對他也有好處的事,他憑什麼不得意?本來他就想把這拜師禮弄大一些,現在這場面超乎他意料之外的大,也是一件風光事。
尚緹落坐不久,外面還有朗朗稟道:“江州喬氏前來觀禮!”
“陳郡陳氏前來觀禮!”
“楚郡趙氏前來觀禮!”
“……”
一聲又一聲的稟報中,一個個風度翩翩,或美麗或俊雅的世家嫡子嫡女,在婢僕或管事地籌擁下緩步而來。
這些人進來後,也不多言,一個個只是衝著盧縈微微一笑後,便轉向盧雲,朝他略一點頭,然後,安靜地尋了一個位置坐下等著觀禮。
不過轉眼間,已有九個在成都都是一流世家的子弟到齊,他們像個普通學子一樣,安安份份的坐在學堂的後面。看向霍公等人的神態透著恭謹,對著盧雲盧縈姐弟也親近中透著尊敬之意,彷彿這無依無靠的姐弟倆,本來就與他們是同起同坐之人。
這實是不可思議之事。
盧雲是什麼人,這陣子他的同窗們不可能不清楚。不管他有什麼後台,就他家本身的情況來說,只是姐弟兩人,自漢陽那等小城方過來的,無父無母無親族。
……這樣的破落戶,便是僥倖結識了一二個世家子,可憑什麼能得到他們的尊重?並在舉手投足間,竟與他們有平起平坐之勢?
一個九個大世家的子弟,這樣的勢力,走到哪裡都是能夠橫行的吧?
一時之間,圍觀的學子們再也忍不住低語起來。他們交頭接耳著,那幾個攔著盧縈,並對她放狠話的少年,更是臉色又是難看,又有著不安。
特別是那個斯文少年,他是說過,盧縈得罪了四個家族,那代表她得罪了成都四分之一的富戶……其實他知道,這只是他們給自己臉上貼金。如他們這樣的有財無權的普通富戶,在成都,只能算是四流,二三流家族,他們都要仰望,如尚蕭文這樣的一流世家,他們平素裡,連結識的機會都沒有!
而現在,這間小小的學堂裡,便坐著九個一流世家的嫡子嫡女!這裡的任何一個人,一句話喊出來,都可以斷了他們某個家族的生意門路,或者,可以令得他們做起事來舉步維艱!
這種事想不得,越是思量,越是讓人後怕。漸漸的,眾學子也不說話了,也不議論了,他們屏著呼吸,只是低著頭,只是小心試探地打量著盧雲和盧縈姐弟,心中暗暗下定決心,等找到機會,得向盧氏姐弟好好道個歉,盡量求得他們原諒!
當九個世家子弟到齊,外面好一會都沒有響動時,一個儒生咳嗽一聲,看向一側的沙漏,唱道:“時辰已到,奏樂!”
聲音一落,弦樂大作。
此刻奏響的弦樂,中正平和,透著一種恢宏肅穆之氣。
樂聲中,有儒生抬起霍公的老師的畫像,把它放在中正後,華巔書院的山長朝著霍公深深一揖,霍公回以一揖。
然後,華巔書院的山長把霍公客氣的迎進兩步,又是三揖,霍公回以三揖,山長站在東側,霍公站在西側,盧雲上前,朝著放在正中的霍公先師畫像,連續四次長揖。
畫像撤下,山長請霍公居正中位,自退於東。
然後,山長帶著盧雲朝霍公一揖,這一次,霍公回以一揖。
盧縈上前一福,恭敬地奉上束脩。
盧縈一退下,坐在後面的世家子弟中的,地位最高的郎君文慶和趙元捧著茶盅,把他遞給盧雲。
盧雲接過,恭敬地送到霍公面前,說道:“先生,請飲茶。”
霍公接近,少少抿了一口後,看著盧雲嚴肅地說道:“你既入了我門,從此以後,當厚修其身,厚修其學,不可妄為,不可欺師滅祖,不可行小人之事,不可有險惡之心,不可行姦戾之舉!”
盧雲深深一揖,朗聲回道:“稟遵老師教誨。”
霍公把茶盅放在一起,道:“可以了,你退下吧。”聲音一落,弦樂漸漸轉緩,慢慢的,弦樂止息,至此,拜師禮成。
盧雲退到一側後,代表江郡尚氏的尚緹走出,她從婢僕手中接過一個籃子,走到霍公面前盈盈一福,恭敬地說道:“先生勞苦,區區薄禮以表心意。”這個籃子中,與盧雲的籃子一樣,裝了芹菜、蓮子、紅豆、棗子、桂圓、乾瘦肉條六種物件,是代表著規矩和禮儀的束脩。
尚緹一退下,蕭燕又上前,她朝著霍公福了福後,說了一句和尚緹同樣的話後,奉上束脩。
在兩女上前時,四下一直安靜無聲。
這是真正的安靜。本來,她們能夠前來觀禮,就已經表達了十分的誠意。兩女奉上束脩,說實在的,這一著已出乎所有的人的意料之外。束脩雖然不算值錢,可這份心意卻是可貴之極。她們此舉,分明是站在與盧縈同樣的位置上,把盧雲當成了親弟一般,向著他的恩師致以謝禮。
這一著,斷斷不會是她們家族的意思。盧縈感動地看著她們,雙眼明亮之極,滿心滿眼都是快樂。
她們兩個,是真正把她當成朋友啊!
蕭燕退下後,霍公叫過盧雲,又朝他勉懷幾句後,便點了點頭,舉步離開學堂。
霍公這一走,代表著眾人可以正式散去。而眾學子,這時哪裡會輕易散去。
在盧雲朝著盧縈走來時,性格最為好動的尚緹一個箭步便衝到盧縈身側,她握著盧縈的手使勁地搖晃著,口中則埋怨道:“好你個阿縈,一消失便是十來天,快說,你這些日子到哪裡去了?”
她才說完,蕭燕也跑了過來,她吸了吸鼻子,沒好氣地說道:“定是到哪兒玩去了,也不叫我們一下。”
文慶等人則是站在一側,含笑看著玩鬧的三女。
鬧了一會,蕭燕轉向盧雲,她笑盈盈地欲說還休時,一側的文慶已說道:“阿縈,這就是你弟弟?長得很俊秀呢,與你可真是像呢。”說到這裡,他扯過盧雲,“我們一起到外面說話吧。”
他這一開口,眾人才發現,四周有好一些目光都粘在他們身上。當下,盧縈等人點了點頭,在婢僕們地籌擁下,他們說說笑笑,浩浩蕩盪地朝外走去。
華巔書院雖是成都有名的大書院,可真正的成都一流家族,都沒有把子弟送到這裡來就讀。而這些世家子們,也一個個驕傲慣了,這一路走來,他們雖然對盧縈姐弟是客客氣氣,說說鬧鬧的,可他們看到別的學子時,依然是目無餘子,毫不理會。
眾學子一直目送著他們一路揚長而去。
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後,一個學子才低聲說道:“真是,以貌相人,失之子羽。”
他們都以為,盧雲一無所有,可以任意欺凌,可直到現在才發現,人家是深藏不露。
那個斯文少年一直青著一張臉,直到現在才恢復過來,好一會,他壓低聲音說道:“山長也給驚住了,霍公走時的神情你們看到沒有?那個得意樣……”
他說這話時,很憋屈。
另一個瘦削少年則冷笑道:“姓馬的幾個為所欲為,又滿肚子草包,他們犯了事是他們活該,提起做甚?主要是那盧氏小娘子做事太過,引來霍公,連累了幾人的家族,所以我們才有點生氣。不過你們也看到了,那些人,對這姐弟倆的態度可沒有半點敷衍輕視,而是親暱隨意得很,這關係深著呢。還有尚氏和蕭氏兩女,那是把盧雲當弟弟看的。姓盧的這麼大勢力,我們就算生氣也只能陪著笑了……自古以來就是弱肉強食,強權便是理,這沒啥好說的了。”
盧縈姐弟領著眾人在他們的新家呆了一會,讓眾人認認門後,便又相約跑到了都江堰遊湖去了。
那一路眾少年少女相伴而行,大是悠哉,各自回到家族後,不免受了束縛,好不容易得到出遊的機會,一個個鼓足了勁的瘋玩。
在這些人中,盧雲是個外來的,幸好蕭燕的弟弟也趕來了。盧雲性格溫和中略有靦腆,再加上確有學識,而蕭燕的弟弟蕭暉這些人一直被繼母欺凌,也有點悶,對人防備心重。如這樣的人,碰上盧雲這種溫和純澈的,最是容易交好,不一功夫,兩人便形影不離了。至於文慶等人,盧雲小了二三歲,不免有點說不到一塊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1 11:57 PM
第一百二十七章 故人的消息
從都江堰回來後,盧縈與眾人一別,便把自己關在房中。
過了一會,盧雲聽到姐姐在房中說道:“阿雲,你說我們做個什麼生意的好?”
盧雲一怔,他是個地道的讀書人,從沒有關心過這個,當下搖頭道:“我不知道。”
沉默了一會,他聽到姐姐說道:“我們現在有了一些本金,雖然不多,卻可以聯合阿緹阿燕她們一道行商。”
她 以前一直進了誤區,總想著像在漢陽一樣,弄個賣字的小生意做做。其實她沒有想到,有了這些世家做後台,她在成都完全可以博大,可以真正地行商。
這世間,只有真正握在自己手中的東西,才是自己的。盧縈想,現在也是給姐弟倆營造真正的實力的時候了。
聽出姐姐的心思,盧雲喚道:“可是姐,我們沒人用呢。”
盧縈嘆了一口氣,道:“是啊,沒人用。”
虧她那日救助那個少年時,還把裝魚的桶都留在這裡,還似是無意地說了自家的大約住處。為的什麼?不就是想給那個少年一個知恩圖報的機會,讓他好找個藉口上門報恩嗎?現在過了這麼久,那少年半點音迅也沒有,盧縈已經知道,自己白期待了。
“阿雲,這幾天我會四處走走,看看做什麼生意好,你就放心吧。”
盧雲恩了一聲。他知道,姐姐之所以這麼交待,是因為從明天起,盧雲會在霍公那裡小住,可能十天半個月都不會回家。
盧縈又交待道:“蕭暉也有一個小團伙,你可以與他們走近一些。記著,任何時候都要不卑不亢,真正的朋友,不是靠著圓滑小意交來的,你儘管展露自己的真性情。”
“知道了姐。”
“與文慶他們在一起,你也盡量放鬆些,不要想著如何討好他們,儘管把他們當普通人待。你時刻記著,你與他們是平起平坐的,你不比任何人卑賤。”
她現在,有了貴人的那塊玉佩在手,這意味著她只要運作得當,總有一天,她的弟弟能站在雲端之上,與那些最優秀的世家子聯袂而行。所以,她不能讓他在最初的時候就輸了氣勢,弱了底氣。
“知道了姐。”
第二天,盧縈幫弟弟整理好行裝,便送他出了門。
盧雲離開後,這個小小的院落,一下子變得空寂起來。坐在院落中,盧縈仰頭看著頭頂上濃密的樟樹葉,想道:如果有一天,我們賺了很多很多的錢,那我就扮成男子,帶著幾個身手了得的忠僕,這般遊歷天下。
現在的盧縈,已從心底處無法想像自己嫁人,困於後院,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守著一個男人,與幾個女人爭鬥,為了一個首飾一些利益拼個你死我活的日子了。
這天地,已給她開了一扇窗,把她的心放飛在天空上。雖然,一個人飛著,難免寂寞和害怕,可如果連飛也不能飛,她想想都覺得窒息。
就在盧縈四處尋找著可以入手的生意時,天氣越來越燥熱,成都進入了酷夏。
成都的夏天,是炎熱的,知了不停地叫著,吹來的風都是悶悶的,可以讓人的額頭上的汗沒有辦法幹。
盧縈體質偏冷,再炎熱的天氣,她也是一副清爽清冷的模樣。
盧雲已經徹底搬到了霍公的府中了,而在成都街中逛了足足半個月的盧縈,還是一無所知。
……做生意,對她來說,實在是太遙遠的事。而且,這種投機行商之事,書本上都沒有教多少。
盧縈很忙,她不僅要忙著想招賺錢,把家裡的藏書看了一半的她,覺得自己應該對琴棋書畫也有所涉獵了。要知道,她家的藏書雖然只是讀了一半,可以盧縈的記憶和理解力,其實力已可以與那些寒窗苦讀十數載的人比肩了。
至於剩下的書,那是要用一輩子的時候慢慢精讀的, 盧縈不用急於一時。書讀得差不多了,盧縈便想著全方面提升自己。
這實在是沒辦法的事,與尚緹蕭燕她們在一起時,總不免會談到這方面的話題,而這個時候,出身鄉下的盧縈便有點露拙了。
她不想露拙,盧縈從骨子里便覺得,自己不應該在任何人面前露拙。雖然她無父無母,可天下間,她比誰卑賤了?還有,她現在與尚緹蕭燕已是至交好友,因此她希望自己在任何地方,都不輸於她們。再說,盧縈覺得自己似乎對一切知識技藝都上手極快,她完全可以試一試。
要學習這方面的技藝,對盧縈並不難,她找到了花街中一個名聲極好,頗有點與世隔絕的女琴師。在告知對方自己是首奏《卓文君》的人後,盧縈便輕易地成為了她的座上賓。
每天跟著這個女琴師學一個時辰的琴,在這個女琴師的推薦下,跟一個白髮老人學一個時辰的畫。再有時間就練練毛筆字,然後讀書,然後在成都城中瞎逛尋找自己可以經手的生意,盧縈直是忙是不亦樂乎。
這一天,白晃晃的太陽掛在天上,蒸得人一動就滿身大汗,剛學琴學畫歸來的盧縈,走在街道中的陰暗處,想道:客棧酒樓的生意又好又穩,可我絲毫不通,也沒有這方面的人才可用……必須想到個能由我掌控全盤的生意才是。
就在這時,一個驚喜的聲音突然從後方傳來,“你是,阿縈?”
聲音有點熟悉。
盧縈回過頭去。
她對上的,竟然是矮胖的陽嬸。
陽嬸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顛顛地跑了過來。仰頭看著盧縈,陽嬸興奮地叫道:“阿縈真的是你?太好了。”嘖嘖兩聲,陽嬸感嘆道:“阿縈真是越發俊俏了,這氣派,初看還以為是大富人家的郎君呢。”
盧縈笑道:“嬸子是什麼時候來成都的?”
“哎,你們走了一個月不到,我家那不肖子便鬧著要來。他自個把家裡的房子都給賣了,硬是把我逼了過來。”說到這裡,陽嬸便是一肚子苦水,她叨叨道:“阿縈,我怎麼就沒有姐弟這樣懂事的孩子?那個小畜生,真是不把我這個當娘的逼死就不死心啊。”
盧縈卻道:“羅子看起來是個有主意的。”
“他有啥子主意!哎,嬸子我愁也愁死了,這成都這麼大的地方,混口飯哪裡容易了?現在嬸子想去撿些野菜都沒得讓我撿。”盧縈打量著陽嬸子,確實,她身上的衣裳已明顯破舊了,有幾處洗不盡的污漬還在身上,整個人比起在漢陽時,是蒼老些。
盧縈蹙著眉,就在陽嬸跟她嘀嘀咕咕說了一會後,盧縈聽她說道:“真是造孽啊,那不肖子成天也不知在想什麼,那天非要到成都來時還說什麼,他要跟著你,還說什麼能發達什麼的。真是笑話,你一個小姑子……”
聽到這裡,盧縈陡然明白過來。
當下,她低頭說道:“嬸了,羅子在哪裡?你讓他來找我吧。”說到這裡,她把自家的住處跟陽嬸細細說了一遍,令她記住後,又道:“嬸子,你回去對羅子說,他的選擇不會有錯!”盧縈這句話斬釘截鐵,雖是淡淡,卻透著種力道。
陽嬸迷糊地看著她,還不明白盧縈的意思。而盧縈此刻,卻是明徹的。
——她,也有了讓人追隨的力量和資格了。
不僅僅是因為她與貴人之間,與阿緹等人的關係,還因為她處理事情時的那種從容明智,一看就能讓人知道,她不是池中之物。想來換做男兒身,她早就擁有追隨者了。
這個羅子,雖是市井出身,卻也能捨能斷,只要用得好,將來說不定能成為她的左膀右臂!
在陽嬸地連連道謝中, 盧縈揮了揮手,大步朝著家的方向走回。
回到家中,盧縈才洗了把臉,就聽到外面傳來敲門聲。
盧縈走近去,清聲問道:“何人?”
一個響亮的聲音問道:“此處要是盧氏府第?門內可有一個喚盧縈的?”
盧縈一怔,應道: “不錯。”
“我從洛陽帶來一封書信給盧氏阿縈。”
“吱呀”一聲,盧縈打開了房門。
站在外面的,是一個風塵僕僕的三十來歲的商人,他看到少年打扮的盧縈,先是一怔,轉爾一副了解的樣子。
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封信帛,商人說道:“我剛才洛陽來,這封書信,是我家恩人讓我交給盧氏阿縈的。”頓了頓,他拭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苦笑道:“為了找到此處,小人可是吃足了苦頭。”
盧縈越聽越迷糊,她從商人的手中接過信。
信一入手,上面一行俊逸中帶著飄然的字便呈現在她眼前,“盧氏阿縈親啟。陰氏澈郎封。”
是陰澈的信!
居然是陰澈的信!
盧縈一怔,莫名的,她只感到眼中一陣酸澀。
這商人也發現了盧縈的怔忡,他咧著一口白牙嘆道:“恩人這封信可著實不容易到啊。”
聽到這裡,盧縈連忙迎進,“君子請到裡面喝口茶水。”
自上次被那張豐把她從家中強行帶走後,盧縈都不會輕易放人進來了。此刻她想到這人千里迢迢送信來,不管怎樣,便是孤男寡女相處不妥,也應該給他一口涼水喝。
這商人卻是個極聰明的,他看了一眼院中的情況,搖頭說道:“我就不進去了,有什麼話,就在這里站著說也一樣。”
“請稍侯,我去倒點水。”
接過盧縈遞來的茶盅,這人一飲而儘後,說道:“恩公父母逝去多年,那次離得匆忙,也是因為他伯伯的獨子被人刺殺了,他現在承繼在他伯伯膝下,行事頗有不便。不過我在前來成都時,恩公說過一句話,來年明月高懸日,願作青君斷春風!”
來年明月高懸日,願作青君斷春風!
是了,那一晚,她對他說,明月雖好,春風不許,他現在回她這一句。
他在告訴她,明年,只要等到明年,他會成為高高在上的青君,明月也許,春風也罷,都控制不了他的決斷。
他是要她等他,他是在告訴她,他就快擁有主宰自己命運的力量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羨慕
慢慢的,盧縈從說不出的複雜和悵然中清醒過來。
想起那塊玉佩,盧縈忖道:我已接了貴人的玉佩,在沒有絕對的自由之前,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人空自等侯。當下她咬著唇說道:“那我的回信要如何……”
不等她說完,那商人便苦笑搖頭,“這個,恩人只說了把這句話和這封信送到盧氏娘子手中,至於回信,他說了不用。再說,小人此番來到成都,可能幾年內不會離開。”
又說了幾句後,聽到不遠處傳來的說話聲,商人想到自己與盧縈這個姑子呆得太久對她名聲不好,便告辭離去。
一直到那人走得遠了,盧縈才低頭看向手中的信封。
信很厚,足足有十五六頁,上面用俊逸的字體寫著陰澈到了洛陽後發生的所有事。一字一句中,相思藏盡!
從這封信中,盧縈彷彿看到那個孤寂的,水墨畫般清冽俊美的少年,在孤獨的,與一次又一次的你生我死,爾虞我詐中,守著明月一點一點地書寫著心事。
信中,每一句話似乎都經過千雕百琢。
……竟是情不知所起,已一往而深麼?
破天荒的,連續兩晚,盧縈都沒有休息好。
第三天,盧縈剛剛拉開大門,便看到羅子靠牆而立,幾個月不見,他抽高了不少,整個人瘦長瘦長的,額頭上還新添了一個傷疤。他的衣袍明顯舊了,也見小了,穿在身上,透著一種寒酸和窘迫感。
羅子似是在打眈,他雙眼閉著,額頭上的頭髮還有露濕的痕跡,也不知來了多久。
聽到盧縈咳嗽的聲音,羅子睜開眼來。轉頭對上盧縈,他雙眼一亮。連忙走過來學著那些儒生朝著盧縈便是一揖,羅子期期誒誒地喚道:“阿縈,我來了。”
少年抬頭看向盧縈的眼神中,透著種鮮活的光亮,顯然見到她,他非常高興。只是與陽嬸一樣,他明顯比在漢陽時顯憔悴些。
“怎麼不敲門在外面乾等?”
羅子咧嘴一笑,摸著後腦殼道:“我沒有來多久。”這一笑,盧縈注意到他的唇角泛著青,顯然在不久前與人打過架。
盧縈也不多說,迎他入門,“以後不必這樣,渴了累了吧?先喝口水。”給羅子奉上茶水,見他坐立不安的,盧縈便直接說道:“我手頭有三四百兩金,想做個生意。這陣子我也結識了幾個成都當地的大戶,可以與他們結盟,金少了,也可以再湊。”
她看向羅子,“你說我做個什麼生意的好?”
羅子這個與盧雲差不多大的少年,因為父親死得早,當家也早的緣故,看起來比盧雲老練得多。如他的那雙眼睛,便不停轉溜著,整個人於圓滑世故中透著種戾性。
“成都是大地方,有錢人多,我以為,還是可以在衣食往行上下功夫。”聽盧縈問起,羅子想得很認真,
過一會,羅子雙眼一亮,興奮地說道:“前幾日我進了一個賭坊……”
盧縈搖頭,截斷他的話,“現在不行,這種生意,只能等時機成熟了暗中進行,不能現於人前。”
羅子一呆,他摸了摸後腦殼,喃喃說道:“那,那開酒樓怎麼樣?”
盧縈卻是站了起來,她走了幾步後,微笑道:“羅子你說得對,不管如何,得在衣食住行上下功夫。”頓了頓,她又道:“那就先去酒樓看看。”
她想了這麼久,也沒有得出個結論來,不如與羅子去看看各家酒樓,試試有沒有可行之法。說到這裡,盧縈道:“稍侯,我去準備一下。”
“好。”看著盧縈翩躚地進入房中,羅子的雙眼有點發直。他摸了摸後腦殼,暗暗想道:阿雲真是有福氣,要是我有這麼個姐姐就好了。
剛才,盧縈向他介紹時,雖是隻字片語,可他還是感覺到了那隻字片語中的威力。
想他一個堂堂男兒,也是從漢陽來到成都。可別說是混上什麼人脈,便是一頓飯也混得艱難。成都這樣的地方,似乎什麼都有了,似乎一切都早就被人佔住了。連乞丐都各有地盤,外地來的人,連針縫都插不進。餓得狠了,想到市集中撿點爛菜葉,都要與人搶奪……
母親也是,這陣子母子倆住在破道觀中,母親想繡點東西寄賣,那價錢被人死死地壓著,甚至連漢陽一半的錢也拿不到。便是那破道觀,也有乞丐與他們母子爭奪。前天晚上,那些乞丐還在爭奪道觀的干淨敞亮位置時,與他打了一架,直把他們母子的衣裳扯破了,現在他們只有身上這套可以見人了。
要不是他終於得到了盧縈的消息,讓母親專門侯著,他都不知道如何才能堅持下去。
……可正是覺得在成都生活是那麼不易,他才越發堅定地想跟隨著盧氏娘子。他想,他聽到的人物中,從來沒有一個如盧氏娘子這樣聰明,這麼了得的。這麼多年了,多少庶民趕到成都,想在這個天下間有名的富貴之地博個前程,可衣錦還鄉的,又有幾個?
而盧縈呢?這才過了多久?她不但在漢陽有屋,在成都這種金貴金貴的地方有屋,甚至還存餘了數百兩金。
他想,如果有一種人一定會出人頭地,那必然是像盧氏娘子這樣的人。
有很多時候,他甚至想著想著,會由衷的羨慕起盧雲來。
今天,他天沒亮就找來了。有好些次準備敲門,他都止住了。
他想,既然打定主意要跟隨盧氏娘子,那就得拿出一個隨從的態度來。他不是他那沒眼力的母親,總以為與盧氏娘子當過鄰居,以為見過盧氏娘子貧寒時,就永遠可以在她面前充長輩。
他覺得如果要依附一個人,就得看清自己的位置。
在羅子的胡思亂想中,盧縈走了出來,她手中還提著一個包袱。
把包袱遞給羅子,盧縈溫柔地說道:“這裡有兩套做給阿雲的衣袍,大了些,羅子你先換著穿吧。”
盧縈的聲音一落,羅子便下意識地壓了壓肘。他身上的這件袍子,是他目前最好的一件,可就算這樣,肘窩處,也有一道前天晚上被那些乞丐扯出來的窟窿。母親手藝好,他原以為補得精細地方又隱密,一般人看不出來的。
卻沒有想到,這才一個照面,便被盧縈給識破了……瞬時間,羅子有種在盧縈面前無所遁形的窘迫感。
好一會,羅子才接過她遞來的包袱,紅著臉點頭道:“多謝阿縈。”
盧縈微笑,“馬上要出門了,現在就換上吧。”
“是。”
不一會,換了盧雲衣袍的羅子走了出來。
打量著羅子,盧縈笑道:“出挑了不少。”盧縈給盧雲做的衣袍,布料最差也是中等,式樣更是最流行 的儒裳。羅子身上這件青袍,雖然穿在他身上稍稍有點緊,卻也因為做工精到,把他整個人都襯得精乾了,更因為是儒袍,使得羅子那鄉下鄙民的戾氣和窘迫氣也消了大半。
羅子也感覺到了這一點,他挺直腰背走出幾步,精神百倍。
與他的衣著相比,盧縈的衣著卻極普通,是一件盧雲穿舊了的儒袍。看到她這個樣子,羅子一怔,不解地問道:“阿縈你怎麼不換件好的?”
盧縈笑道:“我無妨的。”她知道自己氣質出眾,打扮得好了,會讓人以為是富貴人家的嬌養子。這樣還去做什麼生意?不直接被人當成大戶割肉才怪呢。
看到穿了新衣後的羅子那一臉的高興,盧縈又回到房中。
不一會,她又拿出一個包袱,把手中的包袱遞給羅子,盧縈輕聲說道:“這些是我過去在漢陽時的衣裳,你拿回去給你母親改改。”
一邊示意羅子跟上,盧縈一邊朝外走去,嘴裡說道:“你們母子現在可有居處?”
“……有的。”
盧縈回頭看他一眼,道:“居處不要緊,等找到了合適的生意,我有安排。”
她淡淡一句“我有安排”,讓羅子突然體會到了一種可以依靠的感覺,他馬上應道:“是。”轉眼,他小小聲地嘀咕道:“阿雲真的命好。”
這個走在前面的少女,身姿沉穩,彷彿山一樣可以信任,彷彿水一樣可以放鬆,盧雲,真的是太有福氣的一個人。
盧縈沒有注意羅子在想什麼,出了府門後,她和他來到市集處,打量著兩側的鋪面,盧縈又道:“這條街道有一家酒樓,過去拐角處還有一家。方圓二千步處,共有酒樓五家。鄰近西街那家在前日貼了字,說是要出售。”
盧縈迴頭衝羅子笑了笑,“走,我們去那家看看。”
“是。”
見他緊張,盧縈軟和地說道:“羅子,你是丈夫,這在外面拋頭露面的事,以後得多麻煩你了……我知道你是個膽大的,你我又是幼小相識的鄉鄰,你別放不開。你也盡可放心地干下去,我不會虧待於你的。”
羅子背一挺,昂著頭朗應道:“我知道了!”
得到他的回答,盧縈一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2 12:10 AM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仗勢欺人的盧縈
二刻鐘後,兩人來到那家想要出售的酒樓外。這酒樓位置靠裡,對面開著一家棺材鋪和一家壽衣鋪,還有不遠處有個破爛的扔滿髒物的坑地,這般炎熱時,蚊蠅一陣亂飛,怪不得生意不好了。
見羅子看著那坑地,盧縈說道:“那塊地屬於這條街中的一個富戶所有,那富戶一直說要建一家酒樓,卻拖了五年了。”
她果然什麼都打聽好了。
看著只有兩個食客的酒樓,盧縈給羅子幾個鐵錢,交待道:“羅子,你且到一側去打探打探,看看這家酒樓每日大約有多少生意,可以進多少鐵錢,呆會有我用。”
“好。”
“去吧。我先去點兩個菜,看看這酒樓的菜做得如何。”
聽到盧縈要點菜,好一陣都沒有吃飽過的羅子咽了一下口水。轉眼他便端正態度,應道:“好,我馬上去辦。”說罷轉身離去。
就在盧縈走向那家酒樓時,不遠處駛來一輛牛車,那牛車的主人回頭看到她的身影,馬上喝道:“停下,停下。”
牛車一停下,牛車裡的青年男子便衝著一個僕人招了招。
那僕人連忙小跑了過去。
男子朝盧縈的身影一指,順手掏些鐵錢給那僕人,道:“去看看,那婦人在幹什麼。”
那僕人是跟隨男子多年的,只是一眼,他便明白了主人的心思,當下小聲說道:“郎君不喜歡那個小娘子?”看著盧縈的方向,那僕人意味深長的淫笑出聲。想著,那小娘子長得挺俊的,這不喜歡也可以弄到手中玩玩嘛。
那男子卻是瞪了他一眼,黑著臉低喝道;“你懂什麼?這婦人門道可多著呢。你知道阿嫣怎麼沒有來成都嗎?就是她的功勞!”說到這裡,他怨毒地低語道:“這陣子我一直在等機會,可明里暗里關注這婦人的太多。聽說她這陣子一直在忙著想做個生意什麼的?真巧,這別的我或許對付不了她,做生意卻是門兒清。今兒既然碰上了……去吧,看看她要幹什麼。”
“是,是。”那僕人腳步一折,從另一個方向入了酒樓。
酒樓很大,卻只有三四個食客。店小二正懶洋洋地打著眈,看到盧縈兩人進來,他瞟了一眼有氣無力地問道:“客倌要吃什麼?”
盧縈清聲說道:“吃什麼都有麼?”
那店小二瞟了她一眼,“有 ”
盧縈道:“可有燉狗肉?”
店小二瞟了她一眼,“這大熱的天,吃什麼狗肉?沒有!”
“可有熊掌?”
店小二朝盧縈上下打量一眼,哧地一笑,叫道:“喲,這位郎君還想吃熊掌啊?有的有的,一百兩金子一隻,你要不要?”
一百兩金子一隻的熊掌?他以為那熊掌是皇宮中來的嗎?盧縈臉色一冷。
見她沉著臉,那店小二卻比她火氣更大,他尖刻地叫道:“什麼玩意兒?穿了件破爛儒袍,還跑到我們這裡來點熊掌?”說到這裡,他頭一扭朝里面叫道:“二姐,二姐,你出來一下。”
他的聲音一落,一個高亢的婦人聲應道:“什麼事?”說罷,一個肥胖高大的婦人衝了出來。這婦人一雙吊梢眼,一副刻薄樣。
那店小二朝盧縈一指,“這人問有沒有熊掌。我說一百兩金子一隻,他就黑臉了。”
隨著那店小二的手一指,那肥胖的婦人便騰地轉身盯向盧縈。盯著盯著,她吊梢眼一亮,緊接著,她就尖聲笑了起來,“問熊掌?喲喲喲,真是稀奇了,一個啥子也沒有的窮儒生,還敢吃熊掌?真是好笑。依我說咧,你這樣的人,就應該坐到那裡去。”她朝著對面的那破坑一指,比著蹲在那裡的一個乞丐說道:“什麼人做什麼事,什麼人吃什麼飯。你這種窮酸貨,袖裡沒兩個錢的外地人,裝什麼闊?是叫化子就不要充有錢人,沒兩個錢就別進我這家店!吃不起東西還敢對老娘使臉色兒,你什麼人啊你!”她叫罵得起勁,一邊說一邊唾沫橫飛,轉眼濺了盧縈一臉!
盧縈問這話,原本只是想弄清這店裡的檔次的。卻沒有想到,這酒樓的生意不好,那不是沒有原因的。
有一種人,就是喜歡無事生事,喜歡狗眼看人低。她才開口問了一句,便受了這麼一頓羞辱。
就在那肥胖婦人指著她嘲笑個不停,那店小二時不時幫腔時,酒樓里外,有好些腦袋都探出來看著她,
感覺到自己被眾人圍在中間,聽著耳畔越來越尖利的叫罵聲,感覺到那婦人罵上了癮,把她生意不順,生活不好憋著的氣,竟一股腦兒扔到了自己身上,盧縈的臉,已越來越黑!
可她越是惱怒,那婦人和那小二卻越是罵得歡。那小二更是在一側指著盧縈叫道:“喲喲喲,生氣了,二姐,你看他氣成這樣了。咦咦,這些儒生最可笑了,你說你在這裡氣什麼氣?有本事你過來咬我一口啊?你來啊,你來咬我啊!”
店小二叫到這裡時,那婦人已叉著腰罵轉了向,“你們這些窮讀書的,不就是讀了兩本書?裝什麼斯文德性?老娘我呸!”朝著盧縈的方向重重吐了一口痰,婦人罵得越發起勁,“吃不起就別吃,還敢問熊掌,我呸,一看就是個窮酸貨,跑老娘面前充什麼大尾巴?”
裡面鬧得慌,羅子也聽不下去了,他急急跑到盧縈面前,怒道:“阿縈,這潑婦欺負你?”
明顯高壯些的羅子只是一句話,便令得那潑婦縮了縮,連那罵聲也小了些。不過轉眼,她似是想到了什麼,又是一副底氣十足的模樣。
盧縈冷著臉,低聲回道:“我沒事。這潑婦和她的弟弟心情不好,我撞到了刀口上。”說這話時,她心中隱隱感覺到,眼前這個肥胖婦人,對她太過厭惡,對著她叫罵時,還透著種得意,那右手,更朝袖袋中摸了兩次,似乎得了什麼好處……只怕還不是遷怒和發洩那麼簡單。
盧縈這人,平生什麼都吃,就是不吃虧。
她盯著罵得口沫橫飛的婦人一眼,又看向因羅子站了出來,而嚎叫著去摸刀的小二一眼,騰地轉身便朝外走去。
羅子正要回罵,看到盧縈走開,不由一怔,他呆了呆,急急跟了上去。
轉眼間,盧縈便帶著羅子離開了酒樓,身影消失在一個巷子裡。看到她不戰而逃,那肥胖婦人尖嘎地得意地大笑起來。
就在她笑得無比張狂之時,盧縈又出來了。
這一次,她的身後跟著一群乞丐。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只見盧縈從懷中掏出一把鐵錢來。她雙眼緊盯著那肥胖婦人,手指則微微鬆開,任由一枚枚鐵錢從指間劃落,任由那些乞丐興奮地爭搶著鐵錢。街道中,只聽得盧縈的聲音冷冰冰的,囂張無比地傳來,“去吧,就是這家酒樓,打爛一張幾,可多得一枚鐵錢。”
說到這裡,她聲音微緩,似乎在讓人消化她所說的每一個字。然後,盧縈指著那肥胖的婦人和那店小二,又道:“看清楚那兩人了吧?抽他們一記耳光,也可多得一個鐵錢!不過記著,別的人絕對不許動不許攔,聽到沒有?”
十幾個乞丐齊刷刷嚷叫道:“聽到了!”
“聽到了就好,去吧!”
去吧兩字一落地,這群或老或小的乞丐同時嚎叫一聲,撕腿就衝,轉眼間他們便衝到了酒樓裡。看到乞丐們衝來,那店小二驚叫道:“你們好大的膽子,這光天化日之下,你,你一個讀書人竟敢慫恿人行凶?”他的聲音中盡是不敢置信。
與店小二的叫嚷不同,那肥伴婦人先是呆著,她傻傻地看著斯文俊秀的軟弱狀少年,陡然的,她尖叫一聲,臉色慘白著嘶喊道:“當家的,當家的!你快出來啊!瘋子,我們遇到瘋子了!”嘶叫中,她抖動著一身肥肉便朝酒樓中竄去。
可是,這是她家的酒樓,她跑得了人,哪裡跑得了東西?
不過轉眼間,十幾個乞丐便一窩蜂地衝入酒樓中,只聽得一陣叮叮砰砰地重物砸地聲不絕於耳。混在這些聲音中的,還有那肥胖婦人哭天嗆地的悲嚎聲,“這殺千刀的啊,你們住手!啊,救命,救命啊……那位郎君,那位郎君,是小婦人狗眼看人低,小婦人也是受人慫恿啊。”她悲嚎得厲害,卻無法衝出酒樓來,只是不停的慘叫著,顯然正被那些乞丐圍著毆打。
不一會,那店小二掙扎著衝出,口中則嘶叫道:“我要報官,我要報……”最後一個字還沒有叫完,只聽得“叭 ”的一下,一個高大的乞丐給他甩了一個重重的耳光,頓時令得那店小二腦袋一歪,整張嘴巴都裂了,哪裡還叫得出聲音來?
羅子呆呆地看著這一幕,好一會,他才乾澀地說道:“阿縈,我們快走吧,要是他們真報了官,事情就不好辦了。”
“別怕。”盧縈的聲音淡淡的,“這家酒樓開成這樣,後台不夠也是原因之一。”頓了頓,她淡淡說道:“仗勢欺人,其實也挺有意思的,特別是欺負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我們就在這裡等著吧,等當官的來了,酒樓中管事的人也來了,正可一併談談。”
“談什麼?”羅子還是一愣一愣的。
盧縈迴頭看向他,慢慢說道:“我錢不是不夠嗎?這酒樓的女主人得罪了我,怎麼著,也得補償一二。別的不要,就把這酒樓便宜給了便是。”
瞇著眼,盧縈看著視野前方出現在官兵,順手掏出一塊木牌。這木牌是蕭燕給她的,憑著這東西,她出入蕭府便不用通報。當然,這種木牌不止一塊,尚文等府的盧縈也有。
把那木牌交給羅子,盧縈說道:“你拿著這個去見過那些官兵,讓他們不要多管閒事。順便問問這酒樓的主人,告訴他們,這家酒樓,三百兩金我要了。恩,這家酒樓,我估計市值在四百兩金左右。可大堂中的塌幾不是給砸爛了嗎?怎麼著,也得打個折吧。你跟他們說,我覺得三百兩金恰恰好,當然,他們也可以不同意。”
說這話時,盧縈目光一瞟,把停在不遠處的一輛牛車收入眼底
第一百三十章 趕人
說起仗勢欺人,羅子其實是做慣了的。不過新到成都,這陣子給打擊得底氣全無,直覺得這地方水深得很,人也畏縮起來。
現在聽到盧縈的話,他不由哇哇叫道:“阿縈,這你就心軟了。既然咱們後台這麼硬,為什麼還要給他們三百兩?一百兩得了,我馬上給你拿下! ”
盧縈搖頭道:“還是三百兩金吧,少他們一百兩金,算是給個教訓。真要少了三百兩,那就是傷了這些人的筋骨了,說不定他們逼得急了,還會做出不可預料之事來。總不能防他們一世吧?”
羅子一想也是這個理。
這時,官兵已然過來,羅子大步迎上去。盧縈則靜靜地站在一側,表情悠然自得。
而那牛車中,陳術臉色已變。
他盯著盧縈,臉頰的肌肉狠狠抽了幾下,咬牙說道:“這婦人,這婦人!”
這婦人,怎麼每次的反應都出乎人的意料之外,被人 羞辱了,她不像別的女人一樣氣得流淚,或失去控制地叫罵出聲。而是轉過身去,然後,她就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展開了報復!
這哪裡像個婦人的做法?分明是個張揚慣了的世家子弟,受了激不驚不怒,報復起來果斷乾脆,面對官兵 底氣十足……想著想著,也不知怎麼的,陳術突然打了一個寒顫。
就在陳術沉著一張臉尋思之時,那僕人朝他喚道:“郎君!”
“什麼事?”
陳術隨口應了一聲,抬頭看去,這一抬頭,他赫然發現,原本站在街道那邊的盧縈,也不理會在酒樓前訓著話的官兵,更不在意那個嚎哭不已的肥胖婦人,而是身子一轉,直直地朝他們的方向走來。
……這婦人的行事,永遠都不符合正常人的行事規則。陳術臉一沉,命令道:“我們走。”
剛叫到這裡,他對上盧縈那張清麗如花的臉,又咬牙冷笑道:“等她過來!”難道他還怕了她不成?
外面的馭夫剛應下,盧縈已走到了牛車旁。只見她嘴角含著笑朝牛車一揖,問道:“郎君可是故人?”
陳術只是透過車簾縫盯著她,沒有理會。
見車主人不答,盧縈揚了揚唇,她瞟了兩個僕人一個馭夫一眼,又道:“抱歉了。”
抱歉?怎麼突然說抱歉?
陳術等人還在疑惑,盧縈卻是突然走出幾步,然後她伸出右手,把車簾便是這麼一拉!
……這舉動突兀而唐突,是陳術怎麼想也想不到的!
陳術青著一張臉還沒有回過神來,就端端正正地對上了盧縈的雙眼。
看到他面容的盧縈,卻是燦然一笑,只見她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慢騰騰地說道:“果然是故人!”
直到這時,陳術才沉著臉喝道:“盧氏,你,你好大的膽子!”
“是啊,那人也說我膽子太大了。”牛車外,盧縈似乎一點也沒有察覺到陳術的暴怒,更不曾因自己唐突的行為而感到歉意。只是一派與故人重逢的溫文有禮,意味深長地說了“那人”兩字後,她盈盈笑道:“哎,這也沒辦法的事,我生來就是個任性妄為的膽子。”
施施然地說到這裡,盧縈朝他一揖,道:“許久不見郎君,今日重逢,可飲一杯無?”
說到這裡,她朝著那家還在吵吵嚷嚷的酒樓一指,又道:“陳家郎君可能不知,那酒樓,馬上就要改姓蕭了。身為蕭氏的一個馬前卒,那酒樓以後會歸我管理。陳家郎君要不要與我前往酒樓小飲幾盅?”
姓蕭?她的意思是,她是替蕭氏出面拿下這酒樓的?陳術臉色微變。
他盯著笑盈盈的盧縈,自是明白她這句聽起來簡單的話,其中含著的警告和威脅,還有肆無忌憚地張揚。
她是在警告他,讓他小心,讓他別胡亂出手吧?
這婦人,怎麼就判斷出自己想對她不利,還這麼直白地說出來?
無端端的,陳術背心冷汗涔涔而下,他看著笑盈盈的盧縈,直覺得那 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似乎能洞察一切。更似乎,自己在剛才做的小動作,她已洞若觀火。
不敢拭去額頭湧出的虛汗,陳術板著臉淡淡地回道:“盧氏娘子說笑了,這家酒樓姓什麼,與我全然無干,我也不會感興趣。”說到這裡,他命令道:“走吧。”
“是。”
牛車移動。
走出幾十步後,陳術轉頭看向後面,這時盧縈已轉過身,朝著那些官兵走去。看著她修長的身影,陡然的,陳術想道:我經商多年,什麼人沒有見過?這還是第一次不敢正面面對一個婦人。與她說不了兩句,竟落荒而逃了。
他感覺到,在盧縈面前,自己無所遁形。似乎自己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所思所想,她無不了然於心。便連她那看起來冷淡的笑容,也帶著幾分嘲諷和漠視。
對上這樣的人,還真是讓人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
吐出一口濁氣,陳術閉上眼睛尋思道:我定然是累了,太過疲憊了,竟被一個還沒有及笄,也沒有什麼家世的小姑娘給嚇住了。
想是這樣想,可此刻的陳術,還真提不起力氣來阻止盧縈得到那家酒樓。要知道,就在不久前,他還在想著,要在行商一路上,把盧縈堵得無路可走!
酒樓的事很順利。
當盧縈拿出代表蕭氏的木牌,擺明車馬要仗勢欺人時,不順利已不可能。
下午時,那酒樓的地契房契便到了盧縈的手中,契主的名字,也變成了盧縈——上午時,盧縈對陳術說,這酒樓會姓蕭,那話可真可假。陳術便是要查也查不出來。因為,各大世家把置下的產業掛在別人名下,是很正常的舉動。
酒樓作價三百兩黃金,同時,盧縈也讓羅子塞給眾官兵三十兩黃金,以感謝他們的辛勞。
酒樓到了手,接下來便是趕人了。
微微關閉的酒樓大堂內,那肥胖的婦人正絕望地哭嚎著,而那個店小二,也白著臉流著冷汗看著自家姐夫。直過了一會,他才嘎澀地問道:“二姐,二姐夫,難道我們就沒有了法子?那個少年儒生連輛像樣的牛車驢車都沒有,他憑什麼可以強了我們的酒樓去?”
他不說還好,他一說,那高大的漢子悲從中來。他狠狠地瞪著那店小二,說啞了的嗓子中帶著怨懟,“你還好意思說?要不是你,怎麼會鬧出這樣的事?人家只是上來吃過飯,問句話,你… …”氣到極點,他袖子一揮直趕人,“走吧走吧,我算是明白了,你這個小舅子我養不起,也養不來。”
漢子的聲音一落,那肥胖的婦人在一側尖叫道:“阿根,你怎麼說這樣的話?明明是那人收賣了官府欺負我們,你怎麼能怪到自己人身上?”轉頭她朝著那小二叫道:“二子,你別走,誰要你走,姐跟他拼了!”
說罷,她瞪著自家丈夫臉上的橫肉直抖。
就在那肥胖的婦人以為丈夫會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樣妥協,會再次低下頭一聲不吭時。那高大漢子卻是啞聲說道:“你也走吧。”
“啊?”
姐弟兩人齊刷刷抬頭看向那漢子。
一陣西西索索聲中,那漢子掏出一張帛書扔到那婦人面前,平素憨厚的臉上,已經是木然一片,“這是休書。我養不起你這樣的婆娘,你也走吧。”
什麼?休書?
那婦人一驚,她呆呆地低下頭看向那帛書,她是不識得兩個字,可她弟弟識得。就在那小二呆呆地念著“休書”兩字時。那肥胖的婦人從喉中發出一聲嘶利的尖叫,只見她騰地站起,朝著那漢子便是一撲。
縱身朝前夫撲去,婦人雙爪撓向他的臉,張嘴咬向他的肉,尖叫道:“好你個李阿根,你敢休我?你居然敢休我?”
那漢子右手一擋一推,轉眼間,便把那婦人給推得向後退出好幾步。就在那婦人不敢置信地坐在地上就要打滾撒潑時。那漢子猛然扣住她的衣襟,甕大的拳頭高高舉起。
不過那拳頭一直沒有落下,他只是瞪著婦人厲喝道:“夠了!我受夠了!齊長秀,你進我李家的門共七年,這七年中,我家從良田百頃變成現在的田地全無,從一家紅火的酒樓變得酒樓也沒了,從錦緞堆滿倉庫到現在的什麼也沒有。齊長秀,娶到你這個破家婆娘,是我李阿根倒了十輩子的黴!再不休你,我怕是連個安身的地方也沒了,你滾吧,不要再來了。兩個孩子是我的種,以後你不許見他們。”
說到這裡,那漢子把婦人重重一推,轉過身腳步沉重地離開了酒樓。那婦人還在不敢置信的嚎叫著,一邊哭罵她一邊看著那漢子,等著他回頭,可一直到他的身影再也看不到了,漢子都不曾回頭瞟她一眼。
酒樓的閣樓上,早在幾人爭吵時便已進來的盧縈和羅子,一直在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盧縈看到那漢子離開,看到那婦人和小二還賴在酒樓中又哭又嚎,她蹙了蹙眉,淡淡說道:“去叫幾個人,把他們給扔出去!”
“好的。”
“恩,扔出去時,讓那些人順便揍這兩人一頓,揍重一點,不過別斷了骨頭。”
聽到這裡,羅子卻有點不解了。盧縈看了他一眼,想著要培養這個人,便解釋道:“這婦人和她的弟弟,一看就是個欺軟怕硬,貪得無厭的。對付這種人,一定要狠,還要是不講道理,仗勢欺人的橫和狠。只有這樣,他們才會想到躲你我遠遠的。不然的話,我怕他們會把後半生的不幸和痛苦都賴在你我身上,到時會防不勝防。”頓了頓,她又說道:“之所以不打斷他們的骨頭,是因這兩人已沒了什麼錢,不能真絕了他們的生路。”
羅子受教,他認真地說道:“我知道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2 12:20 AM
第一百三十一章 他的歡喜
收了一家酒樓,接下來要做的事還有很多。
像延請大廚,補充酒樓所需的塌幾等物,還有招聘人手等等。
不過盧縈也不急於一時,她先把酒樓關了,讓陽嬸先住進酒樓照看,讓羅子回到漢陽帶人手過來。她還要與尚緹蕭燕等人商議一下合夥之事,以及到各處酒樓學學經驗。林林總總,再加上盧縈還在學習的琴棋書畫,使得她忙得連喘氣的時間都沒有。
這天下午,盧縈剛從外面回來,一眼便看到一輛馬車,以及一個青衣人站在自家門口。
莫非貴人回來了?
不知不覺中,盧縈竟是腳步加速,她急急走了過去,朝著青衣人一揖,朗聲道:“君子可是找我?”
那青衣人回過頭來。他一看到盧縈,便露出一個促狹的笑容。
這個青衣人與嚴肅的執五不同,他長得一張圓臉,平時看不出來,一放鬆便給人一種他很愛笑的感覺。
事實上,他也是個喜笑滑稽的人,在漢陽時,盧縈與貴人打照面,他都在一側,不過到了成都後,他就不見了。
見到盧縈,青衣人朝她微笑點頭道:“盧氏娘子,我叫執六。”頓了頓,他又道:“主公回來了,他想見你。”
“是。”盧縈道: “我要沐浴更衣,還請稍侯。”
執六點了點頭,“盡快。”
“是。”
盧縈動作確實很快,她來不及燒熱水,反正現在天氣炎熱,便提了點井水洗過頭和身子,再換了一襲銀白色的袍服。
看到梳洗一新的盧縈翩然走來,執六說道:“姑子黑了些。”
她 這陣子天天在外面奔波,能不黑嗎?
盧縈上了馬車,當馬車駛出巷子時,她突然問道:“君子本來姓什麼?”
執六嚴肅地說道:“我們在蜀地時,一律姓執。”不過轉眼,他又笑嘻嘻的了,“這種小事阿縈不必費神,到了洛陽你會知道的。”
盧縈安靜了會,低聲說道:“主公他,要帶我去洛陽?”
執六奇道:“那是當然,以姑子的聰慧,難道猜測不出?”
盧縈沒有回答。
不一會,馬車駛入了鏡園中,看著這鬱鬱蔥蔥的園林,盧縈輕聲道:“主公似乎不喜歡太大的府第?”不管是以前在漢陽時的怡園還是這個鏡園,相對比一般的世家府第來說,都相當精緻小巧,因此盧縈有此一說。
外面,執六沒有回答她的問話。
不一會,執六的聲音傳來,“姑子,到了。”
盧縈應了一聲,下了馬車。
她跟在執六的身後,朝那片連著長江的小湖走去。一路上落英繽紛,繁花如錦,盧縈抬頭看得目不暇接。
當她來到湖邊時,那人正站在一棵榕樹下吹著笛子。
和風徐來,樹下人俊美如日,那樣的一個人,彷彿一生下來,便是高倨華堂,輕描淡寫間決定人的生死的。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人的墨發和束髮的藍色絲帶一起隨風飄揚,一襲銀白色的儒袍襯得他如此儒雅又隨和的模樣。
笛聲裊裊,樂聲如潮水,人如畫中人。
盧縈不知不覺中放輕了腳步。
過了一會,那人慢慢放下笛子,回過頭來。
榕樹下,他華灼的面容被那從樹葉叢中透過來的陽光照得斑駁陸離,也許是因為風太軟和的緣故,盧縈竟然覺得,這時的他,俊美中透著一種清冽,彷彿能澄澈人心……真是錯覺!
在盧縈靜靜地看向他時,那人也在打量著盧縈。
盯了幾眼後,他一臉牙痛地說道:“怎麼一月不見,我那白嫩肉球兒似的貓兒,變成了一個黑炭頭了?”
盧縈自見到他後,便不經意流露而出的親近和歡喜笑容驀地一僵。
他朝她招了招手,“過來。”
盧縈走了過去。
朝她上下打量一陣後,他摸了摸腮幫,繼續牙痛地問道:“可有沐浴過?”
盧縈一時沒有明白他的意思,點了點頭說道:“不敢以汗漬之身面見主公。”
她的話音一落,那人卻是嘆道:“沐浴了,也沒能白回一點?”
盧縈臉一黑。
“聽說你坑了一家酒樓,正在忙活?”
盧縈淡淡回道:“四百兩金的東西花三百兩購得,不能算坑。”事實上,如果一個精明厲害的世家管事去辦這事,也可能壓得到這個價。畢竟,那酒樓在位置上有大缺陷,而且,那家人的經營上也到了做一天生意就要倒貼一天錢財的地步。
不過她也知道,不管如何,由她和羅子去砍價,是決計砍不到這個效果的。
見到盧縈嘴硬,那人低低一笑,轉頭喚道:“執六。”
執六走了過來。
“派一個人去打量酒樓諸事。”說到這裡,他轉向盧縈,“平素沒事,就不要急著外出了,這般黑不溜秋的,實在傷人雙眼。”
盧縈忍不住說道:“只是略有曬黑。”還不到黑不溜秋的地步。
那人也沒有理,繼續說道:“你學琴所拜的那個女人,在成都都不算一流,從明日開始,我會讓專人授你琴棋書畫。”頓了頓,他突然朝著盧縈一笑。
他這一笑,頗為燦爛,這人本來便俊得像陽光一樣耀眼,這一笑直能讓人低著頭不敢看他。只是在笑容灼目的同時,盧縈突然覺得這人稚氣了些,像他的年紀那般,總算只有十八九歲。
看著盧縈,貴人低笑道:“口不與心同……”
什麼口不與心同?
盧縈先是一怔,轉眼看到他的笑容,她明白過來了。
這人定然以為,自己學習琴棋書畫,是為了進他的門後能抬頭挺胸……
驀然的,盧縈的臉又黑了。
她咬了咬牙,沒有反駁。這事是爭不清的,說得再多他也不信。
“過來一點。”
盧縈走上兩步。
“走不動了?”
盧縈低頭,看著自己與他只有兩步的距離,她一陣猶豫。一時之間決斷不了是應聲前行,一直到貼到他的身子為止還是?在船上時,他們都那般接近了,現在她說什麼保持距離,顯得矯情了些。可她一直存著僥倖,一直想著抽身而退的,便是清名已經沒有了,還是要裝傻充愣,保持距離的好。再說,他剛才要自己從此在鏡園來學習琴棋書畫,這事萬萬行不得。
因此在一陣猶豫後,盧縈低下頭來,很是認真地說道:“稟公主,阿縈……”才說了五個字,突然間執六一陣猛咳。而被他這麼一打岔,那人也沒有再理會盧縈的慾言又止,已把笛子順手扔給身邊的婢女,轉身沿著湖邊走了起來。
執六輕步走到盧縈身後,“主公剛才的那個笑容,很多年沒有見過了。”他的聲音很輕,很輕。
盧縈抬頭看向他。
執六正在盯向盧縈,見她看來,他壓著唇角,極嚴肅極認真地警告道:“盧氏,給你一個忠告,這一次,不要違逆主公的心意,也不要再胡亂找詞搪塞。讓他失望的後果,你當不起的!”
他的表情凝重,語重聲長,盧縈看了他一眼,低下頭來。
再然後,她跟上了貴人的腳步。
貴人顯然心情很好,步履中透著一種輕快。他望著不遠處的湖山,淡淡說道:“阿縈可喜歡湖中走廓?”
盧縈還在尋思執六的話,便順口答道:“喜歡。”
“明天就給你建一個吧。 ”他看著那處山峰,又道:“把那走廓通往那山頂,阿縈若是想,可以從這裡一直走到山頂上去看長江流水,可好?”
盧縈呆了呆,她抬頭看向他,一時忘了回答。
見她不吭聲,那人回過頭來。
他的眼中,還蕩漾著笑意。
這笑意與剛才他那燦然一笑一樣,愉悅和歡喜直從心底透出。
陡然的,盧縈想道,以往每次見他,他總是笑著的,可那笑容從來沒有如此刻這般,透著種純真……他此刻是真正的在歡喜!
見盧縈呆望著自己出神,他揚了揚唇,似笑非笑地問道:“阿縈得意了?”
盧縈一怔低下頭來,她剛準備脫口說出自己不曾得意的話,可不知為什麼,執六剛才的警告陡然浮出心頭,“……讓他失望的後果,你當不起。”
低著頭,盧縈沒有吭聲。
在這種情況下,她沒有吭聲,既像羞躁,也像是不好意思回答。
那人滿意地抿起唇角,他端詳著那湖山處,又道:“阿縈喜歡杭州麼?從長河可以直到杭州,那裡有一個西湖,湖景天下無雙,下次隨我去看看。”
好一會,盧縈才低聲應道:“是。”
她的聲音落下後不久,又是一陣笛聲傳來。
卻是那人再次吹起了笛子。
光從樂理來說,他這笛子吹得併不是一流。只是不知怎地,盧縈感覺到,吹笛子時的他,處於一種極度放鬆的狀態。
一邊吹著笛,那人一邊沿湖而行。這時,白灼的太陽被浮雲擋住了,再加上湖風吹來遍體皆涼。
盧縈不由抬著頭,看著這個不如往昔華貴,也不似往昔那般威嚴,平添了幾分隨和和儒雅的身影。
她信手摘了一片竹葉含在嘴中,給他的笛聲伴起奏來。
竹音清冽,笛聲清越,配合在一起,雖不夠完美,卻格外的讓人舒暢。
信步跟在他身後的盧縈,吹著吹著手臂一緊,卻是被那人拖入了樹蔭下。盧縈抬起頭來,那人被太陽曬了一陣後,額頭上已有汗水冒出。身邊的婢女剛拿著手帕想幫他拭汗,那人卻瞟向盧縈。當下,那婢女便低頭退後一步,而她手中的手帕,也已塞到了盧縈手中。
就在此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轉眼間,一個護衛跑到他面前單膝跪下,稟道:“稟主公,耿左將軍已然抵達成都。”
放下笛子,盧縈聽到他懶洋洋地說道:“到了成都?卻不知由何人接待?”
“現已住入尚氏府第,剛才尚府已送來貼子,說是今晚將在尚氏主屋設宴,為耿左將軍接風洗塵。”
第一百三十二章 打回原形
“尚氏倒是殷勤。”
貴人轉頭向盧縈命令道:“去換個裝吧。”見她雙眼瞪大,他卻是一笑,“你還想玩?也罷,戴上紗帽吧。”一臉縱容地允許她喬裝打扮的樣子。
盧縈卻不顧一側執六使出的眼色,向後退出一步後,深深一禮,“稟主公,阿縈不能去。”
幾乎是她這幾個字一落地,四周的空氣便開始凝滯起來,慢慢的,貴人揚聲淺笑,“哦?為何?”明明是在笑著,卻讓人一種暴風雨就要來臨的窒息感。
盧縈抬起頭看向他,淡淡笑道:“無根之木,風雨易折。”
她 說,她現在還是無根之木,遇到風雨就會折損。
貴人看著她,懶洋洋地說道:“好像有些道理。”
他的語氣緩和了些。
按道理,現在盧縈就應該見好就收,可她好像沒有這個想法。繼續說道:“主公,阿縈還有話要說。”
“說罷。””阿縈一直知道,我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也知道以後想過什麼日子。”她 直視著貴人,靜靜地說道:“主公現在對阿縈有了興趣,故而百般縱容。或許有一日主公興致來了,還會把阿縈收入房中,給阿縈一個名份。阿縈也知道主公尊貴無比,能呆在主公身側還擁有一個名份,實是天大的造化。”
她說到這裡,貴人哧地一笑,眸中的喜悅完全散去,只見他淡淡說道:“哦?今兒個膽子真不小啊。”說到這裡,他聲音一輕,慢慢說道:“阿縈繼續說下去!”
最後幾個字落下時,只聽得撲通撲通一陣響聲傳來,卻是眾護衛婢僕齊刷刷跪倒在地,一動不動。
盧縈和往常任何一次一樣,無視他那如洪水一樣的威壓,還有那種讓人窒息的恐懼感。她靜靜地說道:“是。阿縈設想了一下,成為主公的婢妾後,在最初的半年一年間,主公或許還會允許阿縈身著男袍呆在主公身側,一為幕僚二也可以湊湊趣說說話。”
顯然,被她的話給說中了,貴人雙眼慢慢一瞇。
盧縈靜靜地繼續說道:“不過,阿縈畢竟是一個婦人,這般與主公日夜相伴,有孕是遲早之事。一旦有了主公子嗣,阿縈唯一的去處,便是主公的後院。然後,阿縈的生活,便是在主公的後院中,與主公的妻子,新納的寵妾,以往的寵妾爭鬥……因主公對阿縈曾經與眾不同的緣故,阿縈孕子生產期間,會遇到各種傷害,謀殺,還有投毒,以及流言中傷。又因阿縈無人可用,親族不在的緣故,阿縈應付起這些事,將是十分吃力,甚至會對主公給予的這種生活起了怨懟之心。從此與主公相處,再無昔日溫情,便是相視而笑,也多的是算計,求的是寵愛……”
聽到這裡,貴人哧地一笑,道:“說起來像是真的一樣。”
盧縈也是一笑,她懶洋洋地回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主公雄圖壯志,又尊貴非凡,別說在你身側為妾,便是為婢,也可造福族人,舉手投足間,甚至能決定數百數千人的富貴榮辱。這不是爭不爭的事,而是樹欲靜而風不止。”
她顯然說得累了,向後退出兩步,懶懶地靠著一棵樹幹,笑道:“主公你想想,那種日子有什麼意思呢?”
她顯然覺得自己說得差不多了,信步走到一側的塌幾旁,給自己倒了一盅酒後慢慢抿了一口,然後回眸看向他,舉起酒盅晃了晃又道:“主公後院中的家雞數不勝數,又有什麼必要非把一隻野貓也剪去野性,砍斷尾巴,強行把它也變成一隻家雞呢?便這般興致來了聚上一聚,主公如果有需要的話,阿縈也願意侍奉枕席。興盡了便相視一笑,主公依然尊貴,阿縈也不適人,便這般遙遙相望,如何?”
真是說得好生悠然。
貴人靜靜地看向盧縈。
被太陽曬黑了許多的小姑子,雙眼亮得驚人,便如那山林間的野物,天生便帶著一種野性,一種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撞,一種聰明到了極點的警覺,還有,獨立!
她不想依附任何人。
她對自己的人生有明確的規則。
她只想索求她想要的。
她不在意他……
看著看著,他低低笑了起來。
磁沉的笑聲中,貴人拿起一盅酒,信手間,他把那酒盅朝地上一扔。
“叭”的一聲脆響,那酒盅給摔了個粉碎,盅中的酒水也濺了一地。
眾人齊刷刷打了一個寒顫,不約而同地把臉貼在了地面上,連呼吸聲也給強行屏住。
在一陣極致的安靜中,貴人低沉地笑道:“阿縈。”
“阿縈在。”
“你還是不了解我啊……在我的字眼中,從來沒有放手,也沒有過仁慈,只有從還是不從這兩種選擇。”
他走到她面前,微微傾身,食指抬起她的下巴,貴人盯著她清麗過人的眉眼,溫柔地說道:“阿縈,你以為你現在擁有了一切?弟弟拜得名師,你又有著一家酒樓,無論是富貴還是名利,似乎唾手可得,是不是?”他哧地一笑,吐出的溫熱氣息撲在盧縈的臉上,說出的話,也溫柔得掬得出水來,“阿縈還是天真啊,你想想,如果你從來不曾遇到我,從來不曾得到我的青睞,你還有什麼?”
他慢騰騰地直起腰來。這般負手而立,靜靜地低著頭看著盧縈的身影,在陽光下顯得高大而俊美,神秘而狠戾。他溫柔地含著笑看著盧縈,只是那笑容中,沒有半點溫度。
便這般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貴人淡淡說道:“阿縈,我等著你來求我……不過我從來不給逆我者第二次機會,你再來時,我不會給你任何名份!”
說罷,他長袖一揚,轉身離去。
而貴人一走,四下伏在地上的眾人齊刷刷爬起,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再無一個朝盧縈看那麼一眼。
盧縈笑了笑,轉身朝門口走去。
執六猶豫了一下,還是送她出了門,來到大門口時,他苦笑道:“我跟你說了,主公正是高興之時,千萬不能讓他失望,你承受不起讓他失望的這個後果。”
轉眼他又嘆道:“真是可惜,好不容易洛陽那裡來了好消息,令得主公開懷一笑,卻不料被你這個小姑子全給破壞了。”
盧縈沒有回答,她只是朝他福了福後,便安靜地回到家。
才進家門不到一個時辰,門外便響起了盧雲的喊叫聲,“姐,姐!”他的聲音有點急,有點啞。
“吱呀”一聲,盧縈打開了房門。
對上姐姐,盧雲哇地一聲哭了起來,他哽咽道:“姐,先生不要我了……明明一切都好好的……”
盧雲還在捂著臉流淚,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卻是陽嬸子滿頭大汗地跑來,她朝盧縈嘶聲叫道:“阿縈,阿縈,不好了不好了,酒樓被人燒了……”
話音剛落,巷子的盡頭走來一隊官兵,當頭的走到盧縈面前,冷聲問道:“可是盧氏娘子?”
“我是。”
“售給你這院子的樓氏,當日是通過不當手段強得的房子,現在苦主找來了,你與我回衙門一趟吧。”
這人的聲音才落下,陽嬸在一側已叫道:“這怎麼可以?我家姑子還是個黃花閨女呢,怎地可以上衙門?”
盧縈制止陽嬸的尖叫,向那當頭的苦笑著問道:“還回這間房子,我可以得到多少賠償?”
那人顯然沒有想到盧縈如此冷靜,看了她一眼後,同情地說道:“可得此屋的十分之一,三十金許。”
“那好,給金我吧。”
盧縈轉過身,她微笑著看向陽嬸,道:“嬸子跟我來。”
陽嬸呆呆地跟著她入了房,小心地問道:“阿縈,你是不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盧縈笑了笑,沒有回答,而是指著那一屋的書本說道:“我在漢陽有間房子,嬸子是知道的。這樣吧,我給嬸子一些錢,嬸子把我這些書帶回漢陽。以後,你與羅子便住在我那房子裡。做為照看書簡和房子的費用,我再給你們十兩金,幹不干?”漢陽的那套房子,是她破了邱公案後,得了富戶們的感謝后買的。這其中不曾藉過貴人的勢,完全屬她所有。
陽嬸其實從離開漢陽後,一直在後悔。聽盧縈這樣一說,她馬上應道:“好,好,我幹。”說到這裡,她又關懷地問道:“阿縈,那你們去哪裡?”
盧縈淺笑,“總有去處的。”
官府的動作很快,不出三天,盧縈這處才住了幾個月的房子便成了別人的了,而盧縈則得了三十金。
這裡得的三十兩金子,再加上買酒樓後還剩下的五十兩金子,以及一大堆子最近制的華貴裳服,便成了盧縈姐弟倆最後的財產。
把書簡裝上驢車,再拿出十五兩金,一做路費二做照看費用送給陽嬸後,盧縈帶著剩下的六十五兩金,以及一些包袱,便與盧雲一道離開了這個生活多時的地方。
坐在雇來的驢車中,盧雲擔憂地看向姐姐,握著她的手問道:“姐,是不是出了大事?”
盧縈迴頭。此刻夕陽正好,金燦燦的光芒中,她眼神明亮,笑容溫暖而輕鬆,“阿雲,我得罪那人了。”
“那人?”陡然記起,盧雲睜大雙眼,他倒抽了一口氣後,馬上握緊盧縈的手,認真說道:“姐,你別怕,只要你我還好好的,就什麼也不用怕。”
她的弟弟呵。
盧縈心中一暖,她伸手摟住盧雲,輕聲道:“阿雲,我沒有怕,只是讓你中斷了學業,失望了吧?”
“我只要姐姐好好的。”盧雲喃喃說道: “以往父親母親過逝時,我們什麼也沒有,不一樣過得快快樂樂的?”
盧縈應道:“是啊,以往不也過得快快樂樂的?”那時,她身上還只有二十幾枚五銖錢呢,不像現在,都有這麼多金了。
在驢車的急馳中,盧雲突然說道:“姐,那玉佩?”
“玉佩是我贏回來的。”盧縈淺淺一笑,淡淡說道:“我會收著它。”只是,再也不能用了。除非她做好了回到他身邊的準備,否則,無論遇到什麼困境,她都不能使用它!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2 12:32 AM
第三卷 江州武漢
第一百三十三章 乘船上路
一個半時辰後,載著姐弟倆的驢車來到了碼頭旁。
看著川流不息的長江,看著奔湧的大河上不時出現的大船,還有停靠在碼頭上密密麻麻的商船客船,盧雲砸了砸舌,叫道:“我都沒有來過這裡呢,真熱鬧。 ”
盧縈轉頭看向弟弟,想道,有所謂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是不是也可以趁這個機會四處遊歷一番?不行!他們的錢財不夠,阿雲的知識累積也不夠,還是再過兩年吧。
她還在琢磨時,一輛馬車突然在她身邊停下,同時,一個熟悉的男子聲音喚道:“盧氏娘子。”
盧縈回頭。
她對上了一襲青衣,笑容淡淡的執六。
沒有想到會這麼快就見到他,盧縈一怔。
執六瞟了盧雲一眼,轉向盧縈微笑道:“盧氏娘子,我此次前來,是想提醒娘子前往江州安頓。”他笑了笑,又道:“盧氏娘子是聰明人,自然知道這個要求最好不要拒絕。”
盧縈看著他。
執六也看著盧縈。
他沒有解釋。便是沒有解釋,盧縈也知道他的意思。他不就是怕自家主公對她還有興致,怕她徹底脫了掌握讓他們無法交待,因此給她劃定一個範圍?讓她在那個劃定的範圍中,老老實實地呆到他家主公完全忘記她為止麼?
當下,盧縈也笑了笑,她點頭爽快地應道:“行,便有一年為期,一年後,我們離開江州。”執六沒有反駁。
他沒有反駁,那就是認可了,盧縈轉身牽著盧雲就走。見執六還在瞅著自己,盧縈挑眉笑道:“怎麼,執護衛也想一起?”
執六一笑,他眼神有點兒複雜,盯著盧縈,他嘆道:“我真沒有見過阿縈這樣的姑子。”這世間,有很多人可以從容地應對別人的為難,可是,能夠在大起大落間還保持從容平和的,斷斷沒有幾個!
點了點頭,執六道:“姑子保重。”馬車掉頭離去。
姐弟倆在碼頭旁的客棧中住了一晚後,第二天中午,通往江州的客船抵達了。
順利的上了船,姐弟倆來到定好的艙房中。
盧雲沒有到過長江,他趴在艙房的窗口上,興致勃勃地看著奔湧的河流。十四歲的少年郎,已然放下了心中的不安,高高興興地享受起這個難得的旅程來。
反正,對他來說,有姐姐的地方便是家。只要姐姐在,一切的苦難都無所謂苦難。
盧雲高高興興地欣賞江景時,盧縈則在整理包袱。
整理了一會,她說道:“阿雲,家中竹簡太重,我只帶了五本儒家經典。上次在蕭府時,我聽人說起,洛陽有些世家累族只讀一本經書,也只精通一本經書。以後,咱們重點專讀這五本經書吧。”
盧雲“恩”了一聲。
想了想,他轉頭問道:“姐,我們真到江州去?”
盧縈點頭,解釋道:“我之所以離開成都,實是在成都一地,我得罪了很多人,也為太多人所注意。江州沒人識得我們,正可重新開始。”
說到這裡,她抬頭盯向盧雲,認真地說道:“阿雲,以後我就叫盧文,你不再有姐姐,只有兄長。”
盧雲呆了呆,點頭道:“好的。”
天色漸晚。
天空明月高照,河水中月影破碎,遠處黑暗中的山峰彷彿潛伏在那裡,不經意間,還可以聽到兩側高山處傳來的鳥鳴猿啼,虎嘯狼嚎。
這些,對於盧雲來說,都是新奇的經驗。他與盧縈來到船頭,倚著船舷,他如痴如醉地看著這一幕。
這一隻客船,比上次盧縈乘坐的還要巨大,上面的乘客足有百數。不遠處,一群少年圍在幾個穿金戴銀,滿頭珠翠的美麗少女在一起說笑著,盧雲轉頭看向他們,雙眼亮晶晶的。
他轉過頭來,對上迎江遙望的盧縈,他輕喚道:“姐……”才喚了一個字,他馬上又改口道:“大哥。”喚出後,盧雲蹙起眉頭,嘀咕道:“挺不順口的。”
盧縈迴頭,她衝著弟弟一笑,揚唇道:“多叫幾次就順口了。”
盧雲嘀咕了一聲,朝她比了一下,奇道:“姐,啊不,大哥,你還是比我高一些哦。我這陣子長了很多呢。”
盧縈低笑,“也許上天也覺得我當男子更好,所以阿雲長得快,你大哥我也在忙著長高呢。”
她這般言笑晏晏,一點也沒有被打擊到的樣子,令得盧雲心頭一陣快活。他笑道:“姐,你這聲大哥是越說越順溜了。對了,我去那邊說說話兒?”
盧縈剛要應下,便笑道:“有人過來了。”
果然,有兩個做儒生打扮的少年朝他們走了過來。靠近過後,兩少年朝他們一揖,一個說道:“兩位兄台,相逢便是有緣,何不一起聚聚?”另一個少年則是打量著盧縈姐弟,好一會嘆道:“兩位真是人中俊彥。”特別是這個身材略頎長的,整個氣質清華皎秀,自然而便能吸引眾人的視線。
他們誠心相邀,盧縈自是不會拒絕,她讓弟弟隨他們先去後,就著河風看了一會景,才慢慢踱了過去。
當她走近時,眾少們正說笑得歡。剛一靠近,盧縈便聽到一個少女得意地說道:“這你就不懂了,我族伯家現在可是江州得勢的世家之一了。我跟你說啊,我那族伯家里共建了四座花園,那假山用的石頭,是特意從杭州運來的。還有還有,他們一頓飯就會吃掉十兩黃金,入夜了,屋裡還燃了蠟燭呢。”
在少女的吹噓聲中,眾少年少女不時有人發出一聲驚嘆。
盧縈有點想笑,她目光略過那個少女,尋向盧雲。
盧雲正站在一個角落處,他似乎與那兩個儒生說得十分起勁,遠遠的,盧縈聽到他亢奮地說道:“聖人的話自是不假,可你的解讀完全不對……”
看了狀態極佳的盧雲一眼,盧縈心情大好。
也許是她本來便人才出眾,也許是她笑得不是時候。那吹噓的少女突然朝她叫道:“你笑什麼?”
盧縈回頭。
圍在那少女周邊的眾少年都被驚動了,一個個轉頭盯向盧縈。
那少女更是,她在看到盧縈的相貌後,雙眼越發亮晶晶的了。打量著盧縈月白色的,十分合身,顯得她氣質格外清華的儒袍,那少女也看不懂這布料有多好。對她來說,一切財富都是顯於表面的。如,女的有錢,必定是金銀滿身,男的富有,也必定是腰間掛滿玉佩,足履上懸著明珠。
而盧縈身上毫無修飾,在她看來,自然就是普通儒生了。
因此,她亮晶晶的雙眼朝盧縈打量一番後,忍著心動,又朝她叫道:“你這人剛才為什麼發笑,難道我說得不對?”
她只是想引起盧縈注意而已。
盧縈瞟了少女一眼,她不想惹事,便朝她一揖,淡笑道:“姑子說的自然都對。”
少女一陣得意,她昂起尖俏的下巴輕哼一聲後,卻不想放過盧縈,又說道:“你這是第一次去江州吧?告訴你,你族伯勢大著呢,如果他覺得你有才華,說不定會舉薦你進入江州的青應書院就讀。”
少女在說出,“青應書院”四個字時,果不其然的,引得幾個身著儒袍的少年發出一聲輕嘆。看來,那青應書院在江州一地,定然是聲名極好的。
少女見眾人驚嘆,越發得意地昂起下巴,她四下顧盼一會後,見盧縈沉吟,不由倨傲地說道:“餵,你求求我,說不定我會說動族伯讓你也去那書院就讀哦。”
這小姑子,把陰人的話說得這麼直白。
盧縈忍不 住想笑,她暗暗忖道:這樣的性子,也不知在她那個族伯家,會被人欺負成什麼樣子?
見她又笑了,少女的臉越發紅了,她咬著唇盯著盧縈叫道:“你不信我?”
盧縈道:“不,我信你。”說罷,她朝著少女點了點頭,再次沖她一笑後,轉過身,施施然地朝盧雲的方向走去。
一直到盧縈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那少女還在傻傻地看著她。在沒人注意的地方,她耳尖都是紅的。
盧雲正與那兩個儒生說笑得歡,盧縈也不打擾,便站在一側閒閒地看著風景。
若說這一次與以前一無所有有所區別的話,不止是多了幾十兩金。對盧縈來說,更珍貴的是,她比之最開始,成長了很多,現在的盧文,與那個村姑般的盧縈截然不同。
這才是財富!
盧縈想,成都的房子也罷,酒樓也罷,還有經營出來的名聲也罷,都是虛的。只有這種獨屬於她的經驗,知識,閱歷和眼光,才是與影隨形的。而正是有了這些,盧縈一直很輕鬆,她相信,自己重新擁有那 些名利,並不是一件多麼難的事。
盧雲爭執了一陣,突然發現了姐姐。當下他蹦跳地朝她走來,喚道:“大哥。”
這次倒是叫得順溜,盧縈沖他一笑,點頭道:“表現得很好,繼續保持。”
盧縈臉一黑,哼了一聲後,學著她靠著船舷,小聲問道:“姐,你在想什麼?”
盧縈道:“我突然發現,身為盧文後,我在江州的起步,會比剛到成都時有趣很多。”黑暗中,她的雙眼熠熠生輝,“剛才那個范氏姑子說到他族伯在青應書院有影響力一事時,提醒了我……阿雲,也許我此番到了江州,可以試著投奔一個世家,成為他們的門客幕僚。或者,我可以到其中某個書院去看看,也許那裡會有適合我的位置。”
第一百三十四章 另一種的名聞天下
月色下,客船激起一串串白色的浪花,平緩地向前駛去。
當駛到上次那個支道口時,盧縈下意識地向左後側看了一眼。
這一看,她又發現在視野的盡頭,出現了一支燈火通明的船隊,遠遠的,那隻船隊上還有陣陣笙樂傳來。
眾人顯然也被那樂音給吸引了,一個個昂頭看去。
這時,一個船員測了測水深後,說道:“那是一條通往江陽的支道,江陽一地可繁華著呢,又物產豐富,經常有船隊上下。”
眾人更感興趣了。
此時,眾船都是順風而行,這船走得快,那支船隊也走得快。不一會功夫,那滿船燈火,令得星星點點倒映河中,整個湖面都明亮起來的船隊,便出現在他們身後。與上次的那黑帆船隊不同,這隻船隊特別熱鬧,笙樂聲伴合著笑鬧聲,隱隱間,還有香氣隨風飄來。
這時,一個中年人笑道:“看這船隊,莫非是來往於杭州一地的綺香樓船?”
這話一出,眾人好奇了,一個青年問道:“綺香樓船是何方神聖?”
“是杭州,揚州等地的花樓組成的船隊。據說這隻船隊上裝載著整個江南和西南最美的女人,最動人的孌童,還有最優秀的樂師。它們只接待那些大權貴和大世家子弟,常年來往於長江河道之中。嘿嘿,這長江勝景配美酒美人,可不是人間至樂?”
這話一出,眾人明白過來。盧縈所坐的這只客船裝飾普通,船隻本身也不算很好,在成都通往江州的客船中,算是最一般的,它上面載的也就是一些普通人或者暴發戶。
通常,一個人有了錢後,便會自然而然地嚮往權勢和權勢帶來的豪奢。此刻,這些普通儒生和暴發戶們,聽著綺香樓的故事,一個個心中生出嚮往。不由想道:若是有一日,我也能坐上這樣的船隻,這一生也值了。
那隻船隊,已是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隨著它靠近,船隻上的樂音,也越來越清楚。
這時,客船上的眾人已昂著頭,興致勃勃地緊盯著那綺香樓船隊。而到了這時,視力出眾的,都可以看到那些通火通明的船艙上,那些綽約動人的美人身影。
而隨著那隻船隊越來越近,客船上的眾人也能看到那些船的船頭船尾上,站著一個個錦衣華服的權貴,和一些被權貴摟著的,美貌非凡的美少年和美少女。
而在盧縈等人朝那隻船隊看去時,船隊上的人,也有向他們看來。
那些人的目光,把眾人略略一掃後,十個有八個會停留在盧縈身上。
身著男袍的盧縈,赫然是個不輸於任何人的美少年。更重要的是,她豐姿玉骨,氣質出眾,可不是那些船上的孌童能比的。
當然,讓那些人肆無忌憚地朝她打量的最重要的原因便是,這只客船,一看就是個普通人坐的,有身份的人是不會在這隻船上。盧縈沒有身份又生得美貌,自然讓人窺探了。
盧縈在迎上那些人的目光時,眉頭蹙了蹙,暗暗想道:看來以後不能貪圖便宜了……要想安全,有的場面還得充一下。
這時,那隻船隊上樂音一轉,竟是一陣竹葉清音吹來。竹葉清冽的節奏中,盧縈聽到有人在唱道:“鳳兮鳳兮歸故鄉,遊遨四海求其凰,有一豔女在此堂,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由交接為鴛鴦……”
這樂音隨著香風飄到了客船上。頓時,客船上眾少年已如痴如醉。一個青年在旁說道:“這個我知道,這是流行於西南江南兩地的《卓文君》”。
他的聲音剛落,船隊上的樂音驀地大作,一時之間,琴瑟之音配合著一個曼妙高揚的清唱聲,生生地把清竹聲給壓了下去。雖是壓了下去,可那琴瑟女音,唱的還是《鳳求凰》的曲調。
只是盧縈初創的曲調,原本清冽中帶著嘲諷和滄桑,現卻完全成了無邊繁華。
聽著聽著,盧縈微微一笑。
就在這時,與客船慢慢並肩的其中一隻花船中,傳來一個白髮老者的冷笑聲,“真是可笑!有些人自負才藝,奏出來的卻不過是靡靡之音,生生地把一首上好的《卓文君》,變成了一曲鬧劇!”
這老人顯然威望甚高,他一開口,花船中的絲竹聲便是戛然而止,隱隱中,似有一個男子在辯著什麼。
過不一會,那老人已中氣十足地喝道:“人心思變,郎心難久……聽說那盧氏女演奏《卓文君》時,凡是女人聽了無不落淚。你們這麼有本事改來改去的,能不能別是只有刮噪,也讓人落落淚試試?”說到這裡,那老人的嘆息聲隨風飄來,“可惜老夫見不到那盧氏女,不然,這西南江南兩地,還輪不到你們這樣的稱魁。”語氣中大為嗟嘆。
聽到這裡,那最先聽出《卓文君》的青年在一側說道:“你們知道這白髮老頭子是誰嗎?他就是清老。”
“他就是清老?”
“不可能!”
回答他的,是兩個中年人。
那青年說道:“不錯,他就是清老。”他爭辯道:“不是出自宮中,曾為帝師的清老,誰敢在綺香樓中這樣罵這個說那個的,連那些客人都不出面阻止?”
說到這裡,那青年又道:“清老對盧氏女十分賞識,還曾說過,如果盧氏女願意成為他的弟子,他會傾其所有讓她名聞天下。清老現在年已古稀,他的弟子遍布大江南北,產業數不勝數。哎,當時他說那樣的話時,連一些世家女子也有動心的……這樂師之名雖然不好聽,可若是得了陛下賜封,那也是遺世獨立,不懼污濁。”
青年所說的話,對眾人來說也是新鮮,一時之間,少年們不停地議論起來。
只是說著說著,眾人對那個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盧氏女,還是羨慕的少。畢竟樂師就是樂師,名聲最大,影響力最大,產業最多,也還是一個樂師。
盧雲靠了過來,他目光明亮地目送著那支流淌著溫香的船隊經過,好一會才低聲說道:“大哥,他們都在說你呢。”月光下,盧雲的眸中都是笑意,他得意地說道:“大哥,我都不知道你的名聲這麼大了。”
她 也不知道自己的名聲這麼大了。
盧縈笑了笑,她看著那隻船隊,心中暗暗忖道:我可從來沒有想到過要這方面的名聲。
……還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不知不覺中,她在另一個領域裡,竟擁有了很大的影響力。
這支船隊的速度要快過客船,這般並行了一陣後,它們慢慢越過客船,慢慢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中。
盧雲小小打了個哈欠,朝著盧縈喚道:“大哥,我們回艙吧。”
“好。”
一夜無夢。
第二天一大早,盧縈醒來時,便發現弟弟不見了。她一出艙房,便看到盧雲扶著船舷,正目不轉睛地欣賞著兩岸的景觀。少年的臉上,盡是看到新鮮的歡喜。
盧縈緩步走到弟弟的身後。
初起的朝陽中,盧雲俊秀的臉給染得紅紅的,一雙烏黑的瞳子中,只有對新鮮生活,新鮮地方的快樂和期待,看不到半點失意。
盧縈轉過頭去。
其實,這一次變化,損害最大的便是盧雲這裡。他失去了名師,失去了唾手可得的秀才地位,失去了前途……這般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他可以把那些聖人經典背得滾瓜爛熟。可是,沒有人證明他的身份,沒有有名望的人推薦,他學識再好人口再出眾,要想舉孝廉和考秀才,也是絕無可能!因為他鄉望那里便過不了關!
不過,會有辦法的,盧縈想道:肯定有辦法的。
姐弟倆站船頭不久,眾人也絡續從艙中出來。吵吵鬧鬧中,好些人想到昨晚那些人的目光,便一眼也看向盧縈。
被朝陽鋪了金身的盧縈,彷彿從書中走下來的美少年,風姿玉骨,無處不清華,與這湖山間的風景相得益彰。
不知不覺中,眾少年圍在了姐弟倆的身邊。
如昨天那樣,那個姓陽的少女又開始吹噓起自家族伯了。而另一個少年,則在說著自家有多少錢糧,足夠讓他帶著十幾個家僕把成都到杭州洛陽這些地方走個遍。
熱鬧中,一個青年走到盧縈身側,突然問道:“盧文,你是范陽盧氏的人?”
盧縈回頭看向他,淺笑搖頭,“不是。”
“可你看起來像一個世家子。”這青衣一襲淡黃色的錦袍,略略蒼白的臉,顯得有點沉默寡言的樣子。事實上,自上船後,他也一直沒有說話。也不知這會,他怎麼就對盧縈感興趣了。
說到這裡,那青年瞟了一眼與盧縈眉目極為相似的盧雲,道:“不過你應該不是世家子,你弟弟就像個普通的儒生。”
盧縈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只是淺淺一笑。
那青年看著她,又道:“你笑起來更冷,完全沒有必要這樣笑。”
盧縈收起了笑容,她暗嘆一聲,順從這人的心意問道:“不知郎君貴姓?”
“我姓柴。”青年說道:“家族排行第四,你喚我柴四郎吧。也可喚我的名字柴靜,我於前年脫離家族,到江州行商。”
柴靜絮絮叨叨說個不停時,突然間,旁邊傳來了一種騷動。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2 10:49 AM
第一百三十五章 自薦的方法
那騷動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快,不一會,一個驚叫聲傳來,“不對,他們是真地停下來了。”
另一個少年也叫道:“是啊,那些船明明不動了,不會是出了什麼事吧?”
這話一出,眾人同時聚在船頭,朝著前方看去。
只見前方的河道中,密密麻麻擺滿了船隻。而那些船隻,正是昨天晚上走在他們前面的那隻綺香樓的船隊。
此刻,那些船隊全部靠著河岸停了下來,眾人瞅了好久,也沒有見到它們移動。
一陣嘰嘰喳喳中,盧縈聽到船主人叫道:“壞了,不會又是出了什麼事,來個鐵鎖攔江吧?”
“鐵鎖攔江?”
眾人紛紛轉頭詢問,船主人苦著一張臉說道:“這還是八年前的事,朝庭為了抓住一些水匪,用鐵鎖把整個長江橫貫而過,阻止了船隻通行。”
見眾人嚇得臉都白了,船主人連忙安慰道:“各位無需憂慮,鐵鎖攔江耗工太大,現在太平盛世,官府不會幹這事。”頓了頓,他說道:“最多就是在河道中設幾個障礙,限止某些船隻通行。”
聽到這裡,一少年叫道:“那限的船一定是超大的船吧?可我們這船也很大啊。”
這話一出,船主人苦了臉。
不錯,這只客船比起一船的客船都要大,做為一隻客船兼商船,上得這船的人,有半數是商人。而這些商人帶的貨都放在底艙,佔了極大地盤。
眾人說話之際,客船漸漸的追上了那些花船。當客船靠近時,果然發現,花船中正在忙著相互靠攏,木板搭橋。然後,一個個客人被送到那些小一點的花船上,當人裝滿後,小船啟動,留下五隻大的花船呆在河道中。
望著前方的河道,花船上一人轉過頭來,他看了客船一眼後,叫道:“停下吧,你們通不過的。前方河道設置了障礙,你們的船太大。”
另一隻花船中也走出一個漢子,他大聲說道:“我們準備返回成都,你們呢?”
離江州只有這麼遠了,卻返回成都?船主人苦笑著看向眾人,問道:“諸君意見如何?”
柴靜站起來說道:“此地離江州不過三百里許,還請老丈把船靠岸停了,我們另想法子前往江州吧。”
又有幾個商人站出,“我們耽擱不起,還是靠岸停了吧。”
船主人應了,他命令船隻靠上河岸。盧縈姐弟倆也走到艙房中,開始收拾他們的行李。
正如柴靜所說的,這裡離江州不過三百里,順利的話可以雇車抵達。不順利的話,姐弟倆背著包袱走路,也只要八九天就可以走到。
客船一靠岸,眾商人便搬出貨物,船主人也苦著臉給眾人退金。雖然只退小部份,盧雲拿了還是很高興。
他們的行李簡單,當下姐弟倆順著木板便上了河岸。這裡的河岸是一望無限的淺灘,經年累月被河流沖上來的細沙,形成了一個個坑坑窪窪的平地,偶爾出現一灘 灘水泊,還盛開著荷花。
這樣的河沙,向來不長作物,而且七八九月之時,河道漲水,這里便會被淹沒。因此荒涼一片,根本看不到田地和農家。
眾商家頻頻叫苦,這地方,便是想要叫車,又哪裡有車可叫?
就在他們苦著臉時,只聽一人叫道:“喲,又有人來了。”
果然,後方又來了一隻大船。眾人幸災樂禍地看著那隻乘風破浪的青桅船,一人叫道:“這船我知道,船裡面寬敞又精緻,那船費也貴得很,搭乘的都是有錢人。看來,這些有錢人也和我們一樣,要在這荒灘上叫苦了。”
還別說,一切都給那人看中了。眾人看著那隻大船不得不靠岸停下,看著一個個穿著華麗錦袍的男男女女無可奈何地帶著行李上了荒灘,不由大樂。
不過一個時辰,這一片荒灘上,便聚了近二百人了。擠擠擁擁中,人聲喧嘩不已。平素最是講究的人,這時站得累了,也不得不像個庶民一樣席地而坐。
盧雲看了一眼,轉向盧縈問道:“姐,我們也要等嗎?”。前方,有一些行李少的人已率先離去,因此盧云有此一問。
盧縈正打量著那些人,聞言她點頭說道:“先等等吧。這種荒涼所在,先走幾個時辰,也不過是多走了二三十里路罷了。留在這裡,等別人幫我們打探到左近的情況再做決定。”
果然,這麼會功夫,那些有僕人跟隨的,已紛紛派出壯僕前往各個方向打探情況。有幾個甚至隨身帶著信鴿,這會正忙著放飛呢。
時間在等候中慢慢流逝。
又是二個時辰過去了。這二個時辰中,河道又堵了十幾隻大船,其中大多數是商船,那些船選擇了回返成都。只有一隻客船上的客人選擇停下。
直到這時,那些富戶派向各個方面的僕人才一一返回。從他們的口中得知,最近的城鎮,離此足有一百餘里。離此東西北三個方向,都有村莊。不過那些村莊鄙陋而簡樸,別說牛車,那些村子連驢車也沒有幾輛。
沒有車,人口也不多,眾人便有點束手無策了。商量了一些,眾人決定繼續派出僕人,前往一百二十里外的城鎮雇車僱人,他 們則在這荒野之間度過一晚。
人群中有會看天象的老人,一眼可以判斷今天晚上不會有雨。沒有雨,又正值夏夜,雖然不免蚊蟲叮咬,露宿卻不是一件難事。何況,這時的人外出,光路上動不動就要耗上十數日功夫,因而很多僕人都習慣了替自家主子帶有紮營的工具。
下了決定後,眾人開始忙著生火煮吃食。
吃的東西,盧縈姐弟倆沒有帶,不過柴靜和那些少年男女都有,火堆燃起後,姐弟倆便湊夥吃了一頓。
太陽,漸漸西沉了。
這時刻,還有大船被攔下來,荒灘上,還在絡繹增加人群,而新來的富戶,還在習慣性地派出僕人向四周打探出路……
盧縈一直在觀望著。
到了太陽沉入地平線時,吃飽了飯的盧縈站了起來,提步朝朝西側的一個火堆走去。
那是一個大火堆,火堆旁坐著十數個人。坐在最中間的,是四個華服男子。
走入火堆旁,盧縈看了一眼後,徑直走向左後側一個十七八歲,臉色蒼白,額發有點凌亂,直把雙眼也給擋住,但露出的五官十分精緻的少年。
在盧縈走來時,這些人自是也注意到了她。此刻,看到她朝那少年走去,眾人都是默不吭聲地看著她。
盧縈來到了少年身前,朝著他一揖後,盧縈清聲說道:“在下盧氏,名文,今番前來,是想向郎君提一個建議。”
那少年的雙眼透過額發向她看過來,在一個華服中年男子要開口時,他伸手阻止了。看著盧縈,少年開口了,聲音微沙,“什麼建議,你說吧。”
“到目前為止,共有十四批僕人前往各個村落探尋此地情況。阿文以為,這山野之間,未必沒有悍匪惡民。那些人完全可以從這一批又一批的問路者中,探聽到我們這裡的畫。郎君,我擔心今天晚上會有人襲擊我等。”
少年聽得認真,他問道:“你說得有道理,繼續。”
盧縈道:“阿文以為,我們可以統一紮營,另外,趁天黑之際,令僕人們在營帳外圍挖出一條二人深,一二人寬的溝壑,以防萬一。”
少年抬起頭來,他盯著盧縈,盯了一會,他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笑,道:“倒是有理。”頓了頓後,他又道:“我只有一事不解,盧文你為什麼找到我來說起此事?我想,你應該不識得我吧?”
盧縈微笑道:“阿文之所以直接找到郎君,自是因為這荒灘之上,郎君地位最為顯要之故。”
那少年一怔,周圍的三個男子也是一怔。
他們相互看了一眼,心下驚訝。這一次出行,他們通通換了普通的便服,無論衣著打扮,都與普通的商人無異。不說這些,便是他們自己,都比少年年長,也都是常年在外決斷人事之故,一個個都比少年顯得威嚴有氣勢,可眼前這人,卻直接找到了他們的小主子。
四人驚訝之後,一青年忍不住說道:“你叫盧文?”
“是。”
“你不識得我們?”
盧縈搖頭,“不識得。”
“閣下眼力過人!”那青年盯著盧縈,直接說道:“江州成都兩地,都不曾有姓盧的世家。你氣度不凡,不過身無隨從,看來也只是庶民之子。”
停頓了會,那青年笑道:“不過,便是庶民之子,有這份眼力,出頭也是遲早之事。”
盧縈一揖,笑道:“多謝郎君吉言。”
那看來不喜多言的蒼白精緻少年,這時開了口,“盧文,你此番可是前往江州。”
“正是。”
“正好,我們也是到江州去。我看你甚是聰明,我們此番行事,還少了一個人。你可願意加入? ”笑了笑,少年說道:“事成之後,我不會虧待於你。”
盧縈低頭一揖,“盧文求之不得。”
她確是求之不得。她觀察了這麼多,又抓住這個契機展示自己,不就是為了此刻?
盧縈比很多人都要明白,名利兩字,由自己慢慢經營,需要耗費的時間和精力太多。她要盡快讓弟弟恢復原狀,最好的辦法就是結交權貴,通過給權貴辦事來獲得豐厚的酬勞。
眼前這個少年,五官精美,雙眼如琥珀,很像傳說中的善出美人的南陽鄧氏一族的族人……當然,不是也沒有關係,只要他們是權貴,是能夠也願意給出豐厚酬勞的權貴便可。
第一百三十六章 得金了
既然盧縈答應了替他們辦事,便算是他們中的一員了。當下,盧縈把盧雲叫過來。
而這時,夜幕已臨。
得到盧縈地提醒,少年旁邊的一個中年漢子走出,不一會,他便整合了所有的僕人和庶民,挖起溝渠來。
不得不在這荒野之地露宿,眾人心中也是不安的。現在得了令,一個個乾起事來很盡力,不到一個時辰,便在眾人的外圍挖了一個環形的,足有一人寬的溝壑。這裡是沙土,便是手指插進去,也可以挖一把泥土上來,所以便是沒有合適的工具,眾人也能做得飛快。
夜漸漸深了。
坐在火堆旁,那少年安靜地翻著書,見狀,盧雲也從包袱中拿出一本《尚書》來翻看。
兩人讀得認真,倒是一側,那享受著婢女們送上來的溫酒的青年轉過來向盧縈問道:“阿文以為,今晚真會有賊麼?”
盧縈抬頭看了一眼黑漆漆的遠方,道:“十有八九。”
她說得這麼肯定,眾人轉過頭來,那少年放下手中的書冊,抬頭問道:“為什麼這麼自信?”
盧縈朝四下的火堆看了一眼,道:“這麼多肥肉扎堆,可是十年難得一遇的機會。”
她這話說得有趣,不但有趣,而且直中核心。少年凝重起來,他轉頭命令道:“再加幾道陷阱,務必做得到萬無一失。”
“是。”一個華服中年人站起,看著那中年人,盧縈又道:“賊匪如果要來,必然不會是少數,可能會有數百。”
見幾人盯來,盧縈解釋道:“我們這裡就有數百人,數百隻肥肉還有貨物,他們人不來多一些怎麼運得盡?”
那華服中年人臉色越發凝重了,他朝著盧縈一揖,領著眾護衛消失在黑暗中。
少年顯然對盧縈感了興趣,他朝盧縈盯了一陣,道:“你這人很有意思。”頓了頓,他又說道:“明明是庶民,卻舉手投足間自信無比,彷彿世家子。說說罷,你的自信由何而來?”
盧縈抬眸看著他。
火光中,她俊麗的面孔近似乎艷,要不是那眸光太冷,眉毛太黑,簡直就是個美貌的小姑子。
少年在打量著盧縈。
盧縈與他對視了一會後,回道:“腹有詩書,寵辱不驚,是以自信自在。”
“寵辱不驚?”臉色蒼白的少年精緻俊美的臉上露出一抹嘲笑來,他淡淡說道: “這幾個字不是聖賢,無人可以做到,以後不要用它來吹噓自己。”
盧縈自是不和他爭論,“郎君說得是。”
這時的少年,已失去了與盧縈交談的心思。他閉起雙眼打起眈來。
而盧雲姐弟一直睡得早,也有點累了,見營帳已弄好,兩人便鑽了進去。
這一晚,盧縈睡得很沉。
當她醒來時,外面傳來一陣陣壓抑的呼吸聲,還有低沉的命令道:“行李佈於外圍,人居於中。”
他的聲音一落,一個僕人馬上說道:“大人,那些人護行李護得緊,不會願意。”
不等那僕人說完,那人斷然說道:“不聽令者,殺!”
“是。”
盧縈騰地坐直身子。
她看了一眼旁邊,卻不見弟弟的身影。連忙披衣外出,只見對面 百步處火光大作,卻是黑漆漆的數百個賊匪像螞蟻一樣堆在那裡,大呼小叫著與這邊對峙。
而這一邊,商人富戶們起了一半。只是與賊匪不同的是,這裡沒有點一根火把,整個營地都黑漆漆的沉得很。
看到盧縈走來,那華服青年沖她點了點頭,低聲道:“盧文,果如你所料。”語氣中,比之入夜時已多了幾分客氣。
盧縈看了眼黑暗中不掩慌亂的眾人,低聲道:“情況怎麼樣?”
華服青年說道:“你提醒得及時,入夜時我們就派人前往城中搬救兵。現在快到凌晨,只要再撐半個時辰,援兵可至。”頓了頓,他又說道:“賊匪現在摸不清我們到底有多少陷阱,心膽已怯。”
想來這些話,要不是盧縈提醒有功,他是不屑於說的。
盧縈應了兩聲,頭一轉,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弟弟。
黑暗中,盧雲看到了她,當下提步向她走來。
就在這時,黑暗中,那少年的聲音傳來,“盧文,此次之事,你當得首功。”
盧縈大喜,黑暗中朝著他一揖,低聲道:“盧文也是為了給自己保命,當不得功。”
少年沒有回話,倒是那華服青年在一側哧笑一聲,淡淡說道:“你那小命,怎配與我家郎君相提並論?郎君說你有功,你就是有功?”
盧縈低頭,“是。”
盧雲走到盧縈身側,他朝四周看了一眼,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握緊姐姐的手。
這時,盧縈低聲道:“跟我去看看。”
她牽著盧雲的手,在黑暗的營地中走動起來。
二刻鐘後,盧縈走了回來,看到她打著吹欠,竟是睡眼惺忪地朝營帳走回。那華服青年朝自家郎君瞟了一眼,終是喊住了她,“盧文看完了?可有所得?”
盧縈回頭,她施了一禮後說道:“賊匪雖多,卻是烏合之眾,幾番衝擊不成,心膽已虛。現在便是官兵不至,只要我們派出求助的護衛假扮官兵,故佈疑雲,也可以驚退他們……勝負既分,阿文困頓,且去補上一覺。”
說罷,她施施然入了營帳。
看著那安靜下來的營帳口,華服青年低聲說道:“不讓自己處於猶疑當中,也不因患得患失而浪費時間。這般對自己的判斷深信不疑的人,很能讓周圍的人信賴。郎君,四郎身邊還缺少這麼一個人。”
那少年點了點頭。
那華服青年又道:“聽盧文的語氣,他對兵家事也有所知。如果家世清白的話,可以重用。”
那少年又點了點頭。
盧縈再次醒來時,天已大亮,而不遠處馬嘶牛叫聲不絕於耳。
看來援兵到了。
盧縈鑽出營帳,整個營地現在都是熱鬧非凡。商人們開始整理行裝準備啟程,而不遠處,那少年在婢女們的服侍下,正好整以暇地用著早餐。
洗漱過後,盧縈姐弟跟在華服青年的身後,提著行李走出營地。昨晚佈置的陷阱,現在大多數都已埋好,挖出的溝壑,也有五六米寬被填滿,方便車馬人流進出。
走出營地後,姐弟兩人分得了輛牛車。當下,他們爬上牛車,順著人流朝江州方向趕去。
這一路上都很順利。
到得江州時,已是第四天。
來到江州城外,盧縈姐弟的牛車便是一停,然後,那個華服青年出現在她眼前。
他看向盧縈的表情有點複雜。
對上他的雙眼,盧縈心中格登一下。
華服青年揮了揮手,令兩婢抬來一個木盒放在盧縈的牛車上後,徐徐說道:“盧氏娘子,在下這廂有禮了!”
這“盧氏娘子”四字一出,盧縈便揚唇一笑,她嘆道:“這麼快便調查出我們姐弟的來歷了?不愧是我選擇投靠的人,夠本事。只是可惜了。”
她這話一出,華服青年不由抬眼盯向她,他點頭道:“盧縈果然聰明出眾。不錯,我們已調查了你的來歷。”下頜微點,他說道:“我家郎君非常看重你,真是可惜了。這個木盒中,共有黃金百兩,是答謝你的提醒之功。這牛車可以送你們姐弟到想去的地方。”
說到這裡,他朝盧縈拱了拱手,轉過身去。
看著這人,盧縈轉向一側的盧雲嘆道:“看來我表現太過了……下一次相中了主家,得表現得普通一些,怎麼著,也不能到了讓人勞師動眾去調查我底細的地步。”
這話一出,那大步而去的華服青年不由腳步一頓。
忍不住的,他回頭看向盧縈,對上陽光下,這個儼然一美少年的小姑子那氣定神閒的模樣,突然間,華服青年忍不住對盧縈說道:“現在我卻是明白了,以那位之尊,為何不顧身份地與你計較。”
說到這裡,他朝盧縈客氣地施了一禮,這才轉身離去。
盧雲在一側訝異地說道:“姐,這人的態度變了呢。”見盧縈臉色不好,盧雲又喚道:“姐?”
盧縈回頭,她低低說道:“他之所以對我的態度好了,是因為他現在已經篤定,我遲早會被那位貴人弄到身邊去。”
不過轉眼,盧縈便高興地抱起那木盒,笑道:“不管如何,我們這次是賺了一百兩黃金了。有了這麼多金,我們的日子就可以過得不窘迫了。”
盧雲也頻頻點頭,高高興興地說道:“是啊是啊。”
看到牛車開始駛向城門,盧縈伸出頭喚道:“阿叔,直接駛向江州最富有的巷子吧。”
吩咐過後,盧縈嘀咕道:“江州的物價應該比成都要便宜吧?也不知這裡最好的房屋,要租的話多少金一年?”
盧雲驚道:“姐,我們要住那麼貴的地方嗎?”。
盧縈點頭,她低聲解釋道:“阿雲,我們以後得打腫臉充胖子了”
“為什麼?”
“一是因為我們長相舉止都像世家子,住在普通的地方,那些小人一眼便知道,我們是沒有後台沒有依靠的,會被人窺視。而高檔的住處,不但本身安全可靠,也會讓那些心思不軌者摸不清我們的底。”這裡可沒有阿緹蕭燕可以借勢,她實在不想再來個相中她美色的張豐。
盧縈繼續說道:“二則,與那些有錢人住得近了,從他們身上賺起錢來,也方便些。”這就是包裝了。像後世的那個什麼什麼,她想嫁得世界級的富豪,起先便要捨得成本混進那些富豪出入的遊艇中。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2 06:1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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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再相逢
半個時辰後,牛車在一個巷道旁停了下來。
盧縈與弟弟就近找了家客棧後,她去找了個掮客。
因是租住,事情便簡單得多。找了幾家後,盧縈選了一個院子。這院子比她在成都的大上三倍有餘。主人住的房間和僕人住的房間加起來足有十四間,修整得乾淨漂亮,連管事僕人都配有,不過一年租費要八十兩金。盧縈找到東家談了談,最後去掉管事僕人,以一年六十五兩黃金的價格租住下來。在這地方租住兩年,所用的黃金都要超過盧縈在漢陽的家了。
房子一應俱全,稍稍清理一下便可以入住。
住進去後,盧雲便忙著讀書。好不容易拜得名師,卻被生生的驅趕出來,他心中其實窩著一口氣。總想著有一天也能成為大儒,再出現在他曾經的老師面前。盧雲想,到了那一天,自己一定要讓老師看看,什麼叫做真正的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
足足在外面轉了半個月後,這一天,盧縈租了只信鴿,給遠在漢陽的羅子去了一封信。
她告訴羅子自己已經到了江州,並且安頓下來了。她還把自己觀察到的,關於江州的情況說了一遍。她告訴羅子,江州剛經過一場官場地震,各大世家幾乎重新洗牌,現在很多行業還處於空檔,無人管制。然後她把自己與貴人的事含糊地說了說,最後她問羅子,願不願意到江州來助她一臂之力。她說他如果願意前來的話,不管來了多少人,來往路費一律由她承擔,住宿衣食也由她來負責。
信鴿飛出後,盧縈鬆了一口氣。
說實在的,她很想羅子過來。她現在雖然以男裝行走,可畢竟是女兒身,而且太孤單了,行事多有不便。
讓盧縈沒有想到的是,不過四天,她便收到了羅子的飛鴿傳書,他告訴她,他會帶著七個乞丐兄弟一道前來江州。
得到羅子的承諾,盧縈大喜過望。這事得到了確定,盧縈接下來的工作便是繼續熟悉江州的官府和世家的情況,以及管轄各街道的浪蕩子的勢力情況,還有對比成都與江州的各種生意。
這般忙忙碌碌,又是十天過去了。
這一天,盧雲吃過晚飯後,突然說道:“姐,再過三個多月是你生日哦。”
生日?
盧縈一怔,是啊,她都快及笄了!正常人家的姑子,及了笄之後,緊接著就要嫁人。
二十天后,羅子帶著一幫兄弟到了江州。這一天,盧縈特意趕到了城門口去接人。
還隔得遠遠的,羅子便看到了那個倚在牛車旁,雖然曬黑了 些,卻越發的眉目俊麗,身姿挺拔的美少年。
這才多久不見,阿縈好像又長好看了。
羅子發現自己有點咽乾,下意識地,他伸手撫平因為長途跋涉,而顯得髒亂的頭髮。
見羅子發呆,一個乞丐扯著他衣袖問道:“羅子哥,哪位是咱們的新主子啊?”
羅子低聲道:“她就在那裡,我們走快點。”話一說完,他便朝盧縈跑來。
跑著跑著,他看到盧縈抬眸朝他一笑。此時的盧縈,俊美優雅,彷彿是個天生的貴族。羅子對上她的笑,只覺得心臟砰砰砰地跳得飛快。
這一次,他母親是不願意他來的。畢竟,前不久他還為了她特意趕到了成都,可才見到面,事情剛落定呢,便又被人趕著離開了。陽嬸從內心深處,對盧縈已是不信任。
可奈何不了羅子堅持。羅子也不知怎麼想的,前一次去成都,他還跟自己說,是因為他覺得跟著盧縈會有前途。
可現在,她得罪了那貴人了,按理說,她以後的話會是舉步維艱,已不是一個好的依附對象。
可是不知怎麼的,在接到她的飛鴿的那一刻,他心中唯一剩下的便是歡喜。他迫不及待地想趕到江州來,他一次一次地對自己說,阿縈那麼聰明,便是得罪了什麼人,她也一樣可以發達。他也對自己說,從來都是難得雪中送炭,這一次自己還是選擇了她,她一定會記著自己的好。說不定會像對她的弟弟盧雲一樣對自己。
胡思亂想中,羅子氣喘吁籲地來到了盧縈面前。
看著他,盧縈微笑道:“羅子又長高了。”朝他身後的眾少年看了一眼,盧縈道:“走罷,吃食都準備好了,今天晚頓豐盛的。”
眾少年歡呼起來。
這種歡喜,在看到盧縈新租的房子,在知道從此後他們也會住在這裡時,變成了狂喜。
安排好眾少年後,盧縈當天晚上便找到衣鋪,給每個少年做了二套新袍。因所製的衣袍都是中等布料,也花了盧縈好些鐵錢。
在衣裳制好期間,盧縈不准他們出門,而是一遍一遍地要求他們鍛煉自己的行走,說話,吃飯的姿勢。
甚至,她還就在泥土地上,告訴他們寫自己的名字。
傍晚時,正是夕陽西下,背對著金燦燦的雲霞,盧縈靜靜地看著八個少年,微笑道:“你們羨慕過那些大府人家的管事嗎?曾經也想過出人頭地,走到哪裡都受人尊敬麼?從今天起,我會讓你們學字,會讓你們衣著光鮮地出現在任何一個地方。”
頓了頓,她收起笑容,慢慢地說道:“我只希望,一年後任何人看到你們,都會以為你們生來就富有!”
一句話落地,眾少年呼吸都急促起來。
事實上,能跟著羅子千里迢迢地趕到江州這等陌生地方的人,都是不甘寂寞,夢想著有一天能出人頭地的。盧縈的話雖然簡單,卻讓他們那本來就沸騰的心更加沸騰了。
眾人不能坐吃山空。當新衣袍制好後,盧縈帶他們先到市集體處,拿出四十兩金,購了八頭健壯的驢子後。盧縈交待一個任務,那就是讓眾少年學會騎驢。
學著騎驢是件簡單事,三天不到眾人就全部學會。然後,盧縈帶著他們來到碼頭處,對著那不時從大船上下來的客人,盧縈讓他們趕著驢子上前,說是願意送客人到任何一個地方。
江州城剛經過動亂,這碼頭,是還沒有被什麼勢力盯上的一處。江州是大城,這裡來往的船多商旅客人也多。雖然一頭驢子馱不起太多的東西,可對於一些包袱輕便的人來說,還是很願意花些鐵錢,便能被人送到家中的。
為著形成信譽和規則,盧縈還特意在眾少年的衣袍下面,統一繡了一個“莊”字。
就這樣,眾少年開始了碼頭送客的生意。送客的地方有遠有近,盧縈統一規定每人接到生意,都要向羅子匯報,然後賺到的錢,返八成給她。而她則負責眾少年在江州時的衣著,住宿,吃食,還有讀書識字,禮儀規矩等等。
少年們雖然只能拿二成,可他們什麼心也不操,這二成只存著。偶爾送客人到了外地,或走得太遠來不及回來吃飯才用一點,倒也沒有怨言。
盧縈對他們的要求非常嚴苛,甚至專門製好了二套式樣精緻的衣袍,不管他們有多累,每次回家之前,必須換上那精緻乾淨的衣袍,還要把頭髮和臉蛋梳理乾淨。
轉眼間,三個月過去了。
經過這三個月的忙碌和學習,少年們完全變了一個人,不再有當乞丐時的那種猥瑣和骯髒感,而是顯得十分精神和乾練。
而學習的字越來越多的少年們,在運送客人時,總忍不住顯擺一二,或是把從盧縈那裡聽到的書上的故事拿來說道說道後,無形中,越來越多的客人開始相信他們,尊敬他們。
任何一個時代,在識字率不超過百分之一的情況下,能識字,本身便代表著一種實力,一種自信。
統一的,上檔次的著裝,盡量斯文的談吐,會識字會寫字,還有熱情周到的服務,使得少年們的生意越做越紅火。
他們做得紅火,免不了有人也盯了上了碼頭這一塊。而羅子出面,盧縈出策,在經過幾個回合地較量後,江州碼頭漸漸成了他們的地盤。
這個時候,羅子朝漢陽去了一封信,又招來了二三十個乞丐。為了迎接他們地到來,盧縈還特意在庶民區又租了一處大院子。她下了規定,只有經過考驗,最有能力的人,才能住進她這間大院子,得到她親自教導的機會。
當冬天漸漸過去,又一年的春日來臨時,及笄二個月,實歲十六,虛歲已是十七的盧縈,或招或控制,手底下已有了百多號人。不但掌握了整個江州碼頭的送客生意,連同這片碼頭的商旅運送,也得經過她的手。更因為與管制碼頭的官吏關係處理得好,盧縈的人,還兼任這碼頭的管理,安全等工作。
同時,她手頭上不但有了六七十多頭驢,還新添了三十輛驢車。與此同時,盧縈手頭上的黃金,已達到了四百六十兩之數。
手頭上有了足夠進入另外一個領域的錢財後,盧縈想,得求名了。
這一天,綺香樓船隊在江州碼頭停泊。這隻船隊,通常不會停泊,而一但停泊,便會向所在的富戶權貴,展示那讓人垂涎的美人,音樂,還有歌舞。
半年來只是悶聲發財的盧縈,這一天,換上她那襲銀白色的長袍,打扮得宛如一個翩翩郎君,坐在牛車上,跟在川流不息的人群後面,來到了碼頭處。
此時的江州碼頭,別的船隻已停得遠遠的,只有那綺香樓的船隻,一字排開,幾乎佔據了整個碼頭。船隻上紅燈結彩,胭脂流香,與初春的風纏在一起,給人無盡的纏綿。
盧縈的牛車剛剛停下,她便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喚道:“盧氏?”
盧縈迴頭,她對上了坐在馬車中的執六。見到他,盧縈下意識的尋去,很快的,她在那輛黑色卻透著豪奢的馬車中,看到了貴人那張俊美無疇的面容。就在她向他看去時,貴人轉過頭來,定定地迎上了她的目光。
四目相對,盧縈朝著貴人露出雪白的牙齒,燦然一笑!
第一百三十八章 禮物
盧縈這一笑,特別燦爛,燦爛中甚至夾著一種沒心沒肺的張揚瀟灑。
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事情,無論大小,執六都很清楚。越是清楚,越是讓他覺得,眼前這個把男袍穿得越來越筆挺,氣質一天比一天更清冷優雅的姑子,是個讓人無法不正眼相看的人。
盯著盧縈,貴人雙眼慢慢一瞇,他朝她點了點頭,示意她靠近。
盧縈下了牛車,風度翩翩地向他走近。靠著貴人的馬車,盧縈懶得行禮,只是斜倚其上,挑著眸子,優雅快樂地向貴人說道:“好久不見了,主公一切可好?”
對上貴人兀自打量她的目光,盧縈一樂,她笑瞇瞇地說道:“敢叫主公得知,盧文現在一切都好。我住的那地兒,人人都知我只是一個小商人,卻摸不清我的底,對我可客氣呢。”
說到這裡,她伸頭瞅向貴人身後,“有酒麼?我口渴了,來一盅吧。”
貴人瞟了她一眼,淡淡命令道:“上來。”
盧縈側頭閒閒地看著他。
他面無表情的淡淡地看著她。
好一會,盧縈嘆了一口氣,嘀咕著向馬車上爬去,“好吧。讓人看到我上了主公你的車,可別又怪我借你的勢了。”
徑直在貴人的對面舒服地坐下,盧縈懶洋洋地一靠,嘆道:“真舒服。這半年來忙得天昏地暗,都忘記享受了。”
說罷,她轉過身去,從車壁間拿出一盅酒,給自己倒了一盅後,小小抿了一口。
這酒太濃,盧縈喝不慣,因此她皺起了眉頭。見到貴人盯向自己,她把酒盅朝他晃了晃,“要不要也來一盅?”
他沒有回答,盧縈也懶得再問。她把手中酒信手潑了,重新又換了一種淡的。
這一次的酒,顯然很合她的胃口,盧縈小口小口地抿了起來。
喝了一盅後,盧縈懶洋洋地靠著車壁,雙頰微紅,靜靜地瞇著眼瞅著貴人直笑。看她雙眼微餳的樣子,似乎隨時可以睡著。
貴人開口了,“多久沒有睡過好覺?”
因有點倦怠,盧縈的聲音軟而低,透著種慵懶中的媚,“一個月了……我想讓他們早日獨擋一面,我自己好空出閒暇來,這一個月都忙到子夜。”
說到這裡,她抬起頭來瞟了貴人一眼,“你呢,你忙不忙?”
貴人笑了笑,竟然真的回答了她,“我忙過了。”
這話一出,盧縈盯著他瞅了好一陣。瞅著瞅著,盧縈眼角朝外一瞟,轉向他說道:“我等的人來了,主公,阿文先行告退了。”說罷,她掀開車簾便跳了下去。
望著這一轉眼間,又恢復了精神的盧縈,看到她眼底淡淡的黑影,貴人一直沒有說話。
直到盧縈去遠了,他才喚道:“執六。”
“主公。”應了一聲後,執六見到貴人沉默,不由細細觀察起他的神情來。
不一會,執六低聲道:“主公,盧氏向來不同於常人。或許應該把她看成丈夫。”半年後再次相遇,盧縈對著主公一派輕鬆閒適,沒有半分怨懟,也不曾小心翼翼。執六不知道主公是怎麼想的,就他自己,已是真心覺得應該把她看高一些。
貴人瞟了他一眼,轉頭盯向那一派優雅閒適,宛如一隻行走在叢林中的花貓的盧縈。他看著她上了她自己的牛車,低聲說了一句什麼後,那馭夫趕著牛車駛向碼頭的另一個方向。
慢慢的,他捏緊了手中的酒盅。
盧縈的牛車駛入了另一個方向。
今天晚上她來到這裡,便是出名來著。
可沒有想到會遇到那人,她想了想,今晚還是老老實實地呆在家裡的妥當。潛意識中,她知道這樣做才妥當,而不是當著那人的面再出什麼風頭。
下了決定後,盧縈令馭夫朝著家的方向駛回。
剛剛來到巷子裡,盧縈便聽到前方傳來一陣喧嘩聲。似乎在她家的門口,正圍著一些人。
發生了什麼事?
盧縈蹙了蹙眉。
而這時,那群人顯然也發現了她。當下,眾人都轉過頭來。盧縈看到,弟弟盧雲和兩個從漢陽來的少年被眾人圍在中間,那人正指著盧雲的鼻尖喝罵著什麼的,是一個打扮華麗的婦人。
此刻,那婦人也看到了盧縈。
當下她提步朝盧縈走來。
在婢女們地籌擁下,那貴婦走到盧縈的牛車前,傲慢地盯著牛車,那婦人說道:“你就是盧文?”
盧縈在牛車中應道:“正是。”
那貴婦哼了一聲,說道:“盧文,你們租住的房子,是我兒子的。”她從一個婢女手中接過一個木盒,把它拋到盧縈的牛車裡,那貴婦一臉不屑地說道:“你給了一年的租,現在住了半年了。這裡是三十五兩金,在明天之前,你們馬上給我搬出去!”
貴婦的語氣傲慢無比,態度更是居高臨下。這咄咄逼人的話從她口中說出,卻一派自然。
“哦?”盧縈慢慢掀開車簾。
隨著她的面容一露,那貴婦和幾個婢女都怔了怔。不過轉眼,她們又神態如常。
盧縈盯著那貴婦,淡淡說道:“為什麼?”
“為什麼?”貴婦從鼻中發出一聲輕哼,不屑地說道:“有人跟我說了,你們這些人,本身是乞兒出身,現在幹的也是販夫走卒之事。這樣的身份,怎配住在我們的房子裡?收好這三十來兩金,馬上給我滾吧!”
這話尖刻之極,特別是這婦人臉上的鄙視不屑,更是讓人惱火。
“便是為了這事?”盧縈惱了,她淺笑著,慢慢說道:“盧雲,去把契約拿來。”
“好的。”盧雲轉身便跑向房中。在進門的那一刻,他一臉的屈辱。讀書人的身份精貴,一直以來,盧雲都是一個貴氣的讀書人。只是到了江州之後,他沒有辦法進入書院,天天就在家裡苦讀。卻沒有想到,會被人這般羞辱。
想到那貴婦罵他販夫走卒,下九流的骯髒之人時,那副厭惡不屑的表情,他就惱怒氣苦之極。可他一個書生,除了受氣又能怎樣?難道他還能與一個婦人爭持打鬧不成?
在盧雲去拿契約時,巷子裡的人越擠越多。這些人,多的是左鄰右舍家的婢僕,當然,也有一些郎君姑子混在其中看熱鬧。
在這些人的嘰嘰喳喳聲中,那貴婦越發地昂起了下巴,一臉的鄙夷。
而四周,隨著她剛才說的話傳播出去,那些婢僕們也與貴婦一樣,一個個滿面鄙夷。本來盧縈氣質清貴,平時還能唬住人,不過現在眾人自以為看穿了她的真面目,便是被她的外表所唬的少年姑子,也一個個白眼相向了。
盧縈的手指慢慢叩著車轅。
她想道:江州城只有這麼大,我還計劃著要揚名呢。今天的事一個處理不好,我在江州的上流人中,肯定是臭了名了。以後不說是寸步難行,想如成都時那樣震得住人,是斷然不行的。
她在尋思著對策。
可這對策不容易想。事情已鬧到了這個地步,除非她有充足的證據,或者證人證明她的身份不凡,不然,她的名聲是抹黑定了。
在盧縈沉吟時,那貴婦從眼角中瞟著盧縈,半晌後不屑地扁了扁嘴,低聲嘲諷道:“烏鴉穿得人模人樣,便以為自己是鳳凰了?真可笑! ”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
只聽得盧雲大步走來,他手中捧了一個木盒,朝著盧縈喚道:“大哥,契書找到了。”
就在盧雲的聲音落下時,盧縈的身後,也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盧文?”
這聲音!
盧縈回過頭去。
不止是她,這時刻,眾人都轉頭看去。
只見巷子的盡頭,出現了一輛馬車。從馬車中走下一個青衣人。這青衣人二十來歲,正大步向盧縈走來。
這人正是執六。
執六大步走到盧縈的牛車旁,他朝那貴婦瞟了一眼,眉頭微皺,不耐煩地問道:“發生了什麼事?”他轉頭看向盧縈,“有人欺負你?”
這不是問話,這是肯定句。
盧縈看了他一眼,還沒有來得及回答。那貴婦便尖著聲音冷笑道:“喲,又來了一個下九流的販夫走卒!”
貴婦的聲音一落,只聽得嗖地一聲清鳴。卻是一柄寒森森的劍,不知什麼時候出了鞘,冷冰冰地架在那貴婦頸上!
隨著那劍身的寒光流轉,那貴婦臉色騰地蒼白,而四周的眾人,也是連呼吸也屏住了。
執六不是一般人,他露出殺氣,足能震住最囂張的皇親國戚!
只見他不屑地盯了一眼雙股戰戰,腿間迅速地流出一股惡臭的貴婦。騰地一聲長劍還鞘。
不再理會那貴婦,執六從懷中掏出一個木盒,然後恭敬地打開那盒子,現出一柄金釵來。
那金釵的式樣十分古樸,上面鑽著一個龍眼大的珠子。沉默中,也不知是誰叫了一聲,“那是夜明珠!”叫聲中帶著驚愕迷戀。
夜明珠,是真正的稀罕物,世間人多聞其名,真正見到的卻是不多。任哪一顆,都是價值連城。
執六雙手捧著木盒,朝著盧縈低頭一禮,恭敬地說道:“主公說,當日阿縈及笄,他本想親自為她執禮,奈何抽不出身來。這釵子,乃是主公送給阿縈的及笄禮,還請郎君轉交。”
說罷,他客氣地把那木盒強塞到盧縈手中,揚長而去。空留下一巷子目瞪口呆的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2 10:40 PM
第一百三十九章 相處
目送著執六離開後,盧縈轉過頭來看向那貴婦。
她只是瞟了一眼,甚至什麼動作也沒有,眼神更是純潔無暇毫無半點指責控訴,那個剛才還趾高氣揚,下巴抬到了天上的貴婦,便十分狼狽的後退幾步。
隨著她這個動作做出,刷刷刷,巷子裡的數十人同時轉頭看向她,看向她那被尿浸濕的襦裙……
這樣的目光,便是對一個人最大的羞辱,不需盧縈再說半個字,那貴婦便是一聲尖叫,她顯然無法接受自己這般丟臉,尖叫著抽搐著好一會,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幾個婢女連忙上前,半扶半抱著她們的夫人逃了出去。看著那些狼狽逃離的人,盧縈順手把契約扔給一個少年,道:“阿拾,帶著這個去一趟張府的主人,告訴他們,張大夫人親自上門驅趕於我,因此契約做廢,三天內我們會離開這裡。對了,順便告訴他們一句,他母親對我十分無禮,我很不高興。”送上門的勢白用白不用,藉著敲打一下張府出出惡氣總是可以的。
轉過頭,她又向另外一個少年命令道:“去看看這附近還有沒有空莊子,撿一下比這大一些的。羅子看過後就盡快搬過去。”
“是。”
兩個少年領命離去後,盧縈跳下牛車,跟在盧雲身後回了房。
他們一走,圍觀的眾人也開始散去。只是那些人直走了老遠,還在回頭看向盧縈。隱隱中,有人在低聲說道:“張府這下踢到了鐵板了。”“張大夫人向來刻薄,這下顏面大失,怕是無臉出現在江州的各種場面了。”“是啊,多半會回到洛陽去。”“到了洛陽便不會有流言了?”
隱隱中,也有人在說道:“那青衣人好氣魄,也不知什麼身份?”“那釵子便是無價之寶,你說會是什麼身份?”
來到房中,漫不經心地把釵子放在那裡,盧縈向弟弟說道:“我會盡快處理好你就學之事。”
盧雲抬頭,“不要緊,我這樣讀書也進步很快……求師一事不急。”
不急?他眼圈都紅了。
盧縈瞟了他一眼,沒有反駁。
倒是盧雲湊上前來,小聲問道:“姐,你又見到他了?”
盧縈聞言,無力地點了點頭,嘆道:“是啊,又見面了,又沾了他的好處了。”走到一側,她信手拿起那釵子在手心掂了掂,懶洋洋地說道:“我明天去會他一會。”
盧雲沉默了一會,走到她身側,低下頭把臉蹭著姐姐的頸,他輕聲道:“姐,我不急,賺錢也不急,你別太逼著自己。”
盧縈一笑,她溫柔地看著弟弟,輕聲應道:“恩,我不逼著了。”
姐弟倆湊在一起說了一會話後,羅子也來了。他已知道了今天的事,把退房和重新租房之事跟羅子說了說後,盧縈微瞇著眼,笑得燦爛,“今天張大夫人被人嚇得尿了襦裙之事,甚是有趣……羅子,你藉著這些鄰里的口,把事情散播出去。記著,傳揚得遠一些,我現在想到她後半輩子都不敢在江州露面就很喜歡!”
這人,總是把自己的壞心眼擺在明處,有仇從不想隔夜再報。羅子抬頭迎上盧縈的笑臉,只覺得心口砰砰砰地跳得飛快。他恩了一聲,認真地說道:“大哥放心。”
現在,他與盧雲一樣,都喚盧縈為大哥。真論起來,羅子比盧縈也小不了兩個月。
盧縈點了點頭,她順口說道:“也不知是誰在散佈我們是乞兒和販夫走卒的謠言?羅子,你一併查一下。”
“是。”
又過了一個繁忙的夜晚後,第二天是陰雨綿綿。
盧縈讓羅子查了貴人的住處後,便坐上了牛車。
春雨如絲,一縷縷地飄在車簾上,街道中。
離貴人上次整頓這裡,已有大半年了。經過這大半年,江州已恢復了元氣,街道上人流如湧,繁華一片。
望著井然有序的江州城,盧縈想道:有時侯先走半步,便步步領先。要是我現在進入江州,想順利掌管一個行當,怕是沒那麼容易。
而因為她先行了半年,盧縈在江州碼頭的實力,已經發展到所有來往船隻的情況,她都一目了然的地步。到了這個地步,她甚至可以暗中與人合夥私販鹽糧,享受一夜暴富的樂趣了。
行商便是這樣,從一兩金賺一百兩金,難如登天,而從一百兩金賺一千兩金,卻是順理成章。
摸著下巴,盧縈想到第一次到江州遇到的黑帆,那些人幹的便是這種不法勾當。當然,他們做得更大,他們直接截了運往朝庭的糧鹽,事情做得太大,惹得貴人也出了馬。
貴人在江州的落腳處,名喚明園。與成都一樣,明園地方不大,光從外面看來,便是那種精緻優美的莊子。
牛車在大門處停了下來。
細雨綿綿的緣故,明園的大門口一片安靜,只有兩個金吾衛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
看著他們,又看了看天空,盧縈想道:不如等雨水稍停再下車。
當下,她讓馭夫把牛車靠在一側,自己則倚著車廂打起眈來。
剛停靠不久,一個金吾衛走了過來,他用槍指著馭夫,喝道:“你們是什麼人?”
馭夫嚇得不敢回答,而牛車裡面,盧縈的聲音已經傳來,“我喚盧文,前來參見主公。還請通報一二。”
說罷,她掀開車簾,露出自己俊麗的面容。
那金吾衛朝她看了幾眼後,突然向後退出幾步,低頭執禮,“主公早有吩咐,郎君請進。”
是啊,他肯定料到了自己會來找他。
盧縈搖了搖頭,道:“我想等雨小一些再進去,可以麼?”
那金吾衛還沒有見過這樣的人,他 呆了呆後,低頭道:“郎君自行決定便是。”
一直到停止了下雨,盧縈才下了牛車,邁入明園當中。
明園與成都的鏡園十分相似。盧縈走起來是熟門熟路,不一會,她便來到了一個花園旁。
花園中,湖泊旁,那人站得筆直筆直的,正背對著她在一塊木板上揮毫疾書著,而在他的身後,是齊刷刷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吭一聲的美婢護衛。
盧縈提步上前。
來到亭台外,盧縈也不打擾,只是學著那些人低下了頭。
直到婢女們細碎的腳步聲傳來,盧縈才提步入內。
在她走來時,美婢們正在佈置塌幾,準備暖盆和糕點,溫酒焚香。
而貴人則放下了毛筆,雙手撐著幾低頭尋思著什麼。
盧縈來到離他五步處,深深一揖,清聲道:“盧文見過主公。”
背對她的身影,慢慢轉了過來。
再次飄揚的細雨中,輕輕拂起的楊柳下,這人眉眼如山河,透著一種從骨子裡滲出來的華貴。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盧縈,臉上是無風無雨的威嚴,和深邃不可測。
把她盯了一會後,他微微頜首,“帶盧文去沐浴更衣。”
“是。”
兩婢圍上了盧縈。看了她們一眼後,盧縈抬頭看向貴人,雨絲中,他眉目如隔著一層霧,讓她看不清究竟。
既然看不清,盧縈便老老實實地跟在婢女身後,先是泡了一個熱水澡,在她們地服侍下連指甲縫都給清洗了一遍後,換上了一套月白色的袍服。
也許是細細打理過的緣故,銅鏡中的美少年,眉目俊麗而明亮,氣質清華,彷彿大世家走出的嫡子。
滿意地打量了自己一遍,盧縈走了出去。
剛剛拾階而下,一輛馬車便停在她面前。接著,馬車中傳來貴人磁沉的聲音,“上來。”
盧縈上了馬車。
馬車寬敞而舒服,因春日微寒,塌上鋪了一層虎皮,盧縈坐下後,因太舒服都忍不住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
貴人正在翻著一本帛書,沒有閒暇理會她。馬車駛動了一會,一些護衛策馬籌擁而上。
感覺到馬車出了明園,盧縈掀開車簾朝外問道:“這是去哪?”
回答她的是另一輛馬車中的執六,“去碼頭。”去碼頭?
盧縈一怔,問道:“是回成都麼?”
執六回道:“到時你就知道了。”
盧縈把頭縮回,見貴人放下帛書,正在品著酒,她不由小小聲地抗議道:“老是這般搞離家出走,其實一點也不好玩。”她是在提醒貴人,別再三番五次地想帶她去哪便帶她去哪,好歹,也給她一個心理準備吧?
貴人抬起頭來。
他盯著盧縈,盯了一會,他磁沉的聲音溫柔地傳來,“過來。”
盧縈老老實實地走了過去。
“坐下。”
盧縈老老實實地靠著他坐了下來。
他低頭盯著她,慢慢的,他伸出手,撫上她的眉心。他手指顯然常年練習刀劍,指頭有點粗糙,撫得她細嫩的肌膚癢癢的難受。
盯著她漸漸垂下的眉眼,不再神定氣閒的表情,他唇角一揚,然後,他把她的頭按在膝上,命令道:“睡一覺吧。”
說罷,也不再與她說話,他拿起另一卷帛書批閱起來。
盧縈被他按著頭,不得不枕上他的大腿,冰冷的臉頰感受著他強健有力的大腿肌肉的溫度,微微一動,都可以感覺到他腹肌的力道,呼吸之間,都是他的體息。
饒是盧縈自認為臉皮厚如城牆,心腸硬如城牆,這時也僵住了。
慢慢的,她自認為白著臉,結果紅暈一不小心便從耳尖滲到了臉頰上,盧縈結結巴巴地說道:“主,主公,這樣不好。”
她 的聲音才落下,這人已瞟了她一眼。這一眼很不耐煩,在令得盧縈下意識的一凜後,他已扯過一側的虎皮,蓋在了她的身上。因蓋得粗魯,連她的臉也給蒙住了。然後,她聽他不耐煩地命令道:“睡!”語氣粗厲,軍令如山狀。
第一百四十章 船上偶遇
盧縈不想與他爭持。
她安靜地枕在他的膝頭,聞著他的體息,感覺到他身體的溫熱,在刻意的屏空思緒後,還真地睡著了。
一刻鐘不到,她醒了過來。看到盧縈從虎皮叢中鑽出,臉頰紅樸樸的還被壓出了幾條紅色的紋路,剛剛睡醒的雙眼還暈乎乎的,貴人盯了她一陣,才命令道:“上來,給她化妝。”
“是。”
上來的卻是一個三十來歲,長相秀麗像個女子的男人。
他爬上馬車後,便打開一個包袱,然後拿出一樣東西挪到盧縈面前,在她的頸間抹 拭起來。
一邊抹,他一邊說道:“這粉跡乎肌膚,可以使得喉結明顯。小姑子十分俊氣,只需要在細節方面下些功夫。”
盧縈聽得一愣一愣的,她睜著烏黑的寶石眼,直過了好一會才眨了一下,“這是幹嘛?”
貴人瞟了她一眼,沒有回答。
倒是這秀麗的男子恭敬地回道:“姑子扮成男子,很能以假亂真,不過瞞不了行家里手。小人擅於此道,可以讓誰也認不出姑子。”
關健是,她為什麼要弄得誰也認不出她的身份來?
盧縈眨了眨眼,轉頭看向貴人。
見她一雙大眼,從迷糊暈乎漸漸轉向清明,貴人揚起唇。
他伸出手,輕輕撫上她的臉頰,磁沉的聲音含著笑意,“還想睡就再睡會……等到了我叫醒你。”
他指腹間的溫熱,觸上她冰冷的肌膚,直讓盧縈下意識的僵住。
不過這麼一來,她倒是完全清醒了。
垂下雙眸,盧縈不知道怎麼對付這麼溫柔的貴人,便安靜地低著頭不說話。
過不了一會,那秀麗的男人說道:“好了。”說罷,他朝著貴人和盧縈各行一禮,緩緩退了下去。
不一會,行走了一陣的馬車停了下來。
到了碼頭了。
盧縈抬頭看去,看著眼前這綺香閣的船隻,盧縈一怔,不由看向貴人。
此刻的貴人,頭上戴著斗笠,遮住了他俊美的臉,他瞟了她一眼,走下馬車,踏上木板,步入船中。而跟上來的十個青衣人,現在全部換上了便裝。
這些青衣人,在洛陽也都是很有來歷的,又跟在貴人身邊多年,不說養尊處優,便是那種殺戮果斷的氣勢,還是養成了。這般身著便裝走著,讓人一看,便以為他們都是來歷不凡的富貴中人。這般與貴人分散開來,任哪一個都像是有資格來綺香閣的人。
等於說,現在貴人的身邊,明面上除了那秀麗的男子,便只有盧縈一個少年在跟著了。
她呆了呆,而這時,戴著斗笠的男人已大步踏上大船。這人行走之間,龍行虎步,引得船上那些見多了權貴的美人頻頻回頭看來。
走出十幾步後,貴人雙手抱胸,懶洋洋地瞟向盧縈,等著她過來。
盧縈連忙走了過去。來到貴人身側,她低聲說道:“主公,你沒有帶婢子。”
淡淡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你就是。”
盧縈臉一僵,不過她很早就知道怎麼對付他,當下苦著臉說道:“我休息得不夠,會有疏忽的……”
貴人瞟了她一眼,朝碼頭處微微頜首。
當下,一個十七八歲的美婢急急跑了過來,她衝到貴人面前福了福,小心地喚道:“主公……”
貴人盯了她一眼,令是她噤若寒蟬後,轉身朝船尾走去。
而這時,船隊開始啟動。
在激起的白浪成排時,盧縈昂起頭,對著碼頭上幾個朝她看來的少年點了點頭,示意他們把自己的事情告訴盧雲羅子後,盧縈轉過身,安靜地跟在了貴人身後。
盧縈這陣子確實是累著了,因此進了船艙後 ,她倒頭就睡,這一睡,直睡到夜幕低垂。一睜眼,她便聽到一陣鼓樂飄然而來,伴隨著這些樂音的,還有胭脂香和美人的笑語聲。
大船早已進入河道,看著外面泛著光點的河面,看著前面後面張燈結彩的船隻,盧縈起了塌。
洗漱過後,她走出了船艙。
大船二層,都是裝飾華麗的廂房,此刻,那些廂房全部張燈結彩,透過薄薄的紗窗,可以看到美人兒舞動的曼妙身影。
貴人不知在哪間廂房?
盧縈懶得去找,便懶洋洋地靠在船舷,靜靜地欣賞起這夜間的美景來。
綺香閣的船從來難上,所有的客人幾乎都泡在廂房中,美酒裡,懷抱著美人享受著這人間的至樂,如盧縈這樣站在外面看風景的不多。
因此,她呆得很安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腳步聲來到她身後,接著,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這位郎君,你也一個人麼?” 這聲音有點啞,似乎剛剛哭過。
盧縈回頭看去。
走向她的,卻是一個打扮得精緻的世家女。雖然為了不在這隻船上落到下風。她地打扮偏於俗艷,可那世家女的派頭,還是一眼能讓人看出。
世家女走到盧縈身側,學著她的樣子靠著船舷看向夜景。
只是看著看著,她的眼圈又紅了。
見她要落淚,盧縈蹙了蹙眉。她可從來就不是一個多心軟的人,當下便有點想走開。
這時,世家女低低地說道:“我是隨我的夫婿上這船的……他迷上了這船上的一個妓子,新婚之夜便跑了出來,常年呆在這船上家也不回。”
轉過頭,她泛紅的眼睛看著盧縈,低聲問道:“小郎君你呢?你也不像會出現在這種船上的人,你為什麼到了這裡?”
盧縈看了這女子一樣。她說她嫁了人,可她梳的還是姑子髮髻,為了一個都不屑與她洞房的丈夫,這樣值得麼?
盯了她一眼後,盧縈回道:“我是隨我家主公而來。”
這話一出,世家女一怔,她疑惑地說道:“我還以為小郎君也是大家子。”剛說到這裡,世家女瞟過前方的目光一滯,臉色白了白。
盧縈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卻見船艙中,走出一個女子來。
那個女子,長得嬌嬌弱弱的,面容是與盧縈類似的清麗型,只是她雙眼微挑,一副脆弱中隱有風情的模樣。
這女子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與盧縈旁邊的世家女相比,無論外表還是氣質,都差了不止一籌。
在兩女向她看去時,那女子也是她們看來。轉眼瞟到這世家女,那女子雙眼一亮。
她扭著腰向她們走來。
徑直走到兩人身前,這女子先朝氣質清華的盧縈看了一眼後,轉向世家女抿唇一笑,細聲細氣地說道:“元氏,你既嫁給了楊郎,怎麼還梳著姑子髮髻?”
她問得溫溫柔柔,可那看向世家女元氏挑釁中帶著得意的眼神,和拋向盧縈的媚眼,分明就是在告訴盧縈,這個元氏是有夫之婦。
元氏木著臉說道:“這事與你何干?”
那女子掩著嘴嬌笑,“我這不是怕你給咱們的夫君帶了綠帽子嗎?”。
這話說得粗俗,元氏臉孔一青,顯然給氣著了。不過她是個嘴笨的,受了氣便什麼話也說不出。元氏氣得雙手顫了一會,頭一轉提步就走。
可她雖然走了,那女子卻不願意放過她。看到那女子跟了上去,盧縈蹙起了眉頭。
隱約中,她聽到那女子跟在元氏背後,繼續細聲細氣地說道:“元氏,你我和楊郎一起長大,我家雖然遭了罪,我也給入了賤籍。可楊郎對我好啊,他為了我,都把這船當成家了。你雖然嫁給了他,他卻碰也不屑碰你一下。嘻嘻,元氏,現在是你贏了,還是我贏了?”
燈火下,元氏的側臉慘白一片,卻什麼話也說不出。
那女子繼續跟她寸步不離,繼續溫溫柔柔地說道:“說起來,當初你想明白了,說什麼要退了婚成全我們,楊郎也同意了。可是我不同意啊,我就是要他娶你,就是要讓你守活寡,就是怎麼也不入楊郎的門,讓你只能想著卻看也看不到他……元氏,我的元姐姐,你說妹妹對你好不好? ”
元氏氣得顫抖起來。
那女子見到元氏的模樣,雙頰暈紅,眼神更是滴得出水來。竟是一副光是激怒她,便能達到一種興奮的極端的模樣。
只聽她又軟軟和和地說道:“元姐姐肯定不知道楊郎為什麼新婚之夜也不與你過……嘻嘻,那是因為,我當時告訴他,我懷了他的孩子,還病得很厲害,他要是不來,可能就見不到我們母子了。”
慢條斯理地激得元氏顫抖不 已時,那女子繼續嬌柔地說道:“還有這次呢,元姐姐你說,這次我為什麼會讓楊郎讓你也上這船呢?”那女子格格輕笑道:“那是因為啊,我懷的這個孩子,其實不是楊郎的。”
這句話一落,元氏騰地轉過身來,鐵青著臉盯著那女子。
見她氣得渾身顫抖,那女子越發笑得花枝招展,“元姐姐,你是不是很想告訴楊郎?嘻嘻,我勸你什麼也別想了,他根本就不會聽你的。便如那時候一樣,明明是你獻身救的他,只要我對他說是我做的,他就一直感激我,一直都覺得愧對我。元姐姐,你知道你最失敗的地方是哪裡嗎?你啊,你就是太正經,太端莊,太重身份,太愛他了……”
得意地說到這裡,那女子盯著元氏,期待地嬌哼道:“元姐姐,你氣成這樣,怎麼不扇我一個巴掌,不推我一把?喲,你不這樣做,我怎麼能流了這個野種呢?”這女子顯然欺壓元氏成性,在她面前說話毫無顧及。不過也沒有人想得到,盧縈的聽力會這麼出眾,會在笙樂喧嘩聲中,把她們壓低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2 11:02 PM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多管閒事且手段毒辣的盧縈
看到那女子挺著肚子一步步逼向元氏,而元氏青著臉,顫抖著,卻不得不一步步向後退去時,盧縈蹙起了眉頭。
她轉向一側,徐徐說道:“能出來一下嗎?”。
聲音一落,黑暗中出現了一個身影。
這是一個黑衣人,當他願意時,他可以堂堂正正得像個正經儒生,而一轉身,他又可以成為影子溶入黑夜中。
他正是保護盧縈的人。
盧縈一直知道,貴人會派人保護自己,可這真正看到,還是第一次。看了黑衣人一眼,盧縈點了點頭,示意他跟她上前。
這時刻,那女子還在逼著元氏。
元氏青著臉低喝道:“別再過來了!姓鄭的,你莫以為我真地不會叫!”
“你叫啊,你叫啊。”那女子卻格格笑得越發得意,她低頭撫著自己的肚子,輕輕說道:“反正楊郎從來不會信你的話,你想叫就儘管叫吧。”挑著眉,那女子笑得歡,“還有,真丟臉,也是你們姓楊的丟了臉,你想叫就叫吧。”
元氏的臉越發青了。
那女子顯然十分享受她束手無策的樣子。慢騰騰地逼了幾步後,她突然頭一低,便向元氏撞了過去。
元氏急急一閃,可剛閃到一半,她又記起,那女子腹中的胎兒真地掉落了,自家夫君一定會怪到自己頭上,不如硬扛著,說不定給自己緩衝了一下,孩子還掉不了。
因此,她閃到一半又不閃了。
那女子雖然沒有抬頭,卻對她的所有動作了然於心,她格格笑得歡,猛然向她一撞間,嘴裡則在尖叫道:“我的孩子——”
她顯然是調計好了的,這一聲尖叫,突兀而尖 利。可惜的是,“我的孩子”四個字才叫出一個字,她的嘴便被堵上一物,同時,一隻鐵臂提起她的雙手,緊緊定住了她。
那女子掙扎了幾下,嘴裡唔唔叫了幾聲,卻發現自己什麼聲音也發不出後,不由驚得瞪大了眼。
就在她抬頭想看清橫插一手的人時,突然間,一隻巴掌甩了過來。只聽得“啪——”的一聲脆響,她的左頰被人重重擊中了!
這一巴掌,又狠又準,直打得那女子痛得直翻白眼,左頰更是轉眼便變得高高腫起。
可這還沒有完,當她睜大眼,終於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那個俊麗少年時,只見對方左手也是一揚,對著她的右臉又是狠狠一巴掌。
“叭”的一聲,那女子被扇得向旁一偏,迅速的,她的嘴角溢出一抹血絲,整張臉更是腫成了豬頭。
這時,一個清冷的中性的聲音傳來,“放她下來。”
“是。”
那女子發現自己雙腳終於落了地。她艱難地抬起頭來,睜大腫脹的雙眼,她流著淚看著眼前這個俊美清華的少年,嘶聲道:“好你個元氏,你竟敢背著楊郎偷人?”如果不是情郎,這與自己素不相識的少年,怎會替元氏出頭?
不過那女子沒有發現,她自己臉腫得太厲害,說出的話嘎嘎地澀著音,根本讓人聽不清。
所以,元氏也沒有被氣著,她怔怔地看著盧縈,好一會才喃喃說道:“你,你為什麼?”
盧縈蹙著眉,她沒好氣地瞪了一眼元氏,冷冷地說道:“這麼一個下濺之人,便把你逼成了這個樣子?我說元氏,你是沒人還是沒錢?仗勢欺人你都不會?”
元氏被她訓得一愣一愣,轉眼,她明白了,這個與自己有一面之緣的少年,是特意出來給自己出氣的,
雖然不知道她怎麼知道自己與這女人的恩怨,可第一次被人如此維護的元氏,還是紅了眼。她嚅嚅地說道:“我,我不是……”
“你不是什麼?”夜風中,盧縈白袍如雪,背負著手的她真個風度翩翩。恨鐵不成鋼地盯了元氏一眼後,盧縈看向被黑衣人制在手中,無聲地掙扎扭動著的鄭姓女子,甩了甩手,上前又給了她一個耳光後,她向元氏挑眉道:“這樣打人,你也不會?你不會,你的婢女婆子也不會?便是她們通通不會,你丟出幾兩黃金,有大把的乞丐盪浪子替你收拾一個妓女。這麼簡單的事,你都不會做,元氏,你還真是蠢到了極點!”
盧縈的話,又直接又刻薄,元氏紅著臉嚅了半晌,才呆呆地說道:“這樣不好。”
“所以,她欺負你,侮辱你,搶你的丈夫,潑你的髒水,就可以,就好?”盧縈的聲音譏嘲之極。那負著手居高臨下地看著元氏的模樣,真個傲慢到了極點。
元氏呆了呆,終於閉上了嘴。
見她安靜了。盧縈轉向黑衣人說道:“把這女人給我帶下去。”
這話一出,元氏驚道:“你,你要做什麼?”
盧縈懶得看她,她冷聲說道:“我心情不好,想替你收拾她,怎麼,不可以啊?”
元氏呆了呆,轉眼,她眼眶大紅,低下頭悄悄地流著淚,直到盧縈三人去得遠了,她才哽咽地說道:“多謝。”
當然,這兩個字,誰也沒有聽見。
這邊的動靜,其實也有人看到眼中,瞟了那些關注這邊的人一眼。盧縈向那黑衣人問道:“屈打成招你會不會?”
黑衣人嘴角一抽,木著臉回道:“會。”
“很好,那就屈打成招吧。”盧縈說出自己的計劃,“這女人眉含春色,性情又是個自我,喜歡耍得人團團轉的。我看這船上,定然還有她的奸夫。你挑一個,脫光了他們的衣服,讓他們在塌上顛鸞倒鳳時,讓這婦人老老實實地把自己做的骯髒事說個遍。當然,要讓她老老實實地說出來,你得使點手段。”頓了頓,盧縈又說道:“這種事你們應該有的是辦法,如果有更好的法子,也可以不按我的來。”
黑衣人聽明白了她的意思,面無表情地說道:“要不要把那姓楊地叫來?”
“自是要叫,讓他在外面聽個清楚。”
安排到這裡,盧縈拍了拍雙手,突然笑道:“其實跟著主公,行事還是挺痛快的。”至少要欺負什麼人,她都不用自己動手,仗勢欺人,也只要一句話就可以。
見她這個時候記起主公的好處來,黑衣人木著的臉抽了抽。他用後腦殼對著盧縈,提著那女子下了般艙。
那黑衣人一走,元氏期期誒誒的聲音便從盧縈身後傳來,“那個,可是,楊郎那裡……”
“閉嘴!”盧縈話也不等她說完,便直接命令道:“你艙房在哪裡?帶我前去。”
“啊,好。”被一系列的變故驚得傻了的元氏愣愣地帶著盧縈來到她的艙房外。
這艙房裝飾精緻,不大,從裡面的佈置可以看出,只住著她一個。
見盧縈打量著裡面,元氏低下頭小聲說道:“楊郎不要我帶婢女。”
盧縈懶得說她,命令道:“進去。”
“啊,好。”元氏老老實實地走了進去。
她剛一入艙,卻聽得艙房門砰地一聲給關了起來。同時,她聽到盧縈在外面命令道:“把這門鎖了。”
“啊?”元氏一驚,她在裡面叫道:“可是,可是我要出去。”
“你沒有必要出來。 ”盧縈冷冷地說道:“裡面有馬桶,只一晚你也餓不死,好生睡一覺。等明兒醒來,一切也都處理完了。”
“可是,可是……”
“沒可是了。你這人懦弱又癡情,會壞了我教訓人的興致。”
說到這裡,盧縈拍了拍衣袖,轉身就走。
元氏呆呆地看著房門,也沒有再說什麼,便退到塌上老實地睡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元氏剛醒來,便急急推向艙房的門。
果然,這門現在能打開了,她連忙走了出來。
這一出艙,元氏才發現,只是濛濛亮的外面,竟然站了許多人。那些人一個個對著前面指指點點,議論不休。
元氏連忙跑了出去。
這一出來,她才發現,眾人都在抬頭看著上面。而昏暗的天色中,她清楚地看到,一個脫得光溜溜的婦人,被反綁著吊在了桅杆上!
這時,一陣風吹來,讓那婦人的臉轉了過來。
一看到對方的臉,元氏驚道:果然如此。轉眼她又心軟地想道:可是,她還懷著孩子的啊,那俊俏的小郎君,心也太狠了。
晨風吹得吊在桅杆上,給堵住了嘴的光裸婦人不停地轉著,而圍觀的人群中,傳來陣陣低語聲,“這個妓子膽儿也太大了,連吳五郎心愛的少年也敢勾搭,聽說還懷了他的孩子,在吳五郎給逮住後,她反口就說是那少年誘惑她。吳五郎是什麼人?那可是武漢一地出了名的護短殺人王。他自己的人,一百個不是,也不許別人說。他當場就令人剝光了這個妓子,說是要把她吊足一個時辰。幸好現在船隻還在河道中,不然,出了這種事,連綺香閣都會沒臉。”
元氏聽到這裡,完全愣住了。她想不到,這事怎麼扯到了吳五郎身上去了?還有楊郎呢?
想到楊郎,她急急轉過頭去。
直在人群中尋了一會也沒有尋到後,元氏急急地朝楊郎所在的艙房走去。
不一會,她聽到了艙房中傳來的細細的忍泣聲。元氏連忙推開艙門,看到心愛的楊郎雙手摀臉流著淚,她小心地靠近,慢慢地跪在他身前,低聲喚道:“楊郎。”
聽到她的聲音,楊郎一僵,轉眼,他啞著聲音說道:“娘子……你說我是不是瞎了眼?我護著愛著這麼多年的人,原來是個人盡可夫的賤貨!你知道嗎?光這船上跟她睡過的,就有五個,有五個男人啊!”
他氣到極點,恨到極點,也悔到極點,身子直是哆嗦中,楊郎嘶聲說道:“這一年來,我天天往這綺香閣上跑的行為,不知在背後被那些人笑了多少次!一個這麼樣的賤貨,我竟然也把她當成了寶!我恨啊,娘子,我好恨!”
第一百四十二章 感情
元氏看著面前哭得像個孩子似的楊郎,不知怎地,心中並無太多欣喜。
在她上這隻船的時候,還曾幻想過,有一天楊郎會認清鄭氏的真面目,從而記得她的好。有時想著想著,她都覺得真有了那一天,自己也許就滿足了。
可真正到了這一天,真正看到悔得痛哭流涕的楊郎,她心中卻沒有多少歡喜和得意,甚至沒有多少舒服。
浮出她心頭的,更多的是茫然,還有一種“這一曲終於完結”的感觸。
這種想法,讓元氏自己也大為意外,她跪在丈夫面前,怔怔地看著哭得像個孩子似的男人。突然明白過來,在她當初準備退婚成全他們時,她也許已不是那麼愛他了,在他們洞房花燭夜,他棄她而去時,也許她已不再愛他了。
這麼久,她對他的千依百順,小心逢迎,還有體貼照顧,更多的是一種習慣吧?也許,還有孤獨。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她已經習慣了對他好,對他遷讓。所以,成婚半載,她依然還是處子身之事,她毫無所謂,她甚至大大方方地梳著姑子髮髻,她告訴所有人她這個丈夫對她不好,如其說,她是在恨,在妒忌,在憤怒,不如說,她是在提醒自己,提醒世人,她是在為有一日離開他做準備……
想到這裡,元氏突然意興索然,她慢慢站起,也不再理會身後哭泣不已的丈夫,慢慢走出了船艙。
剛靠上船舷,剛筋疲力盡地閉上雙眼,元氏感覺到身邊一暖,卻是什麼人站在一側。
她睜開眼來。
然後,她對上了盧縈那張俊麗清華的漂亮臉蛋。對上這個匆促相識,卻為她辣手懲治情敵的少年郎君。
元氏扯了扯唇,喃喃說道:“我不歡喜……”
看著盧縈,元氏眼中一片茫然,她木呆呆地說道:“我也沒有慶幸,沒有得意,看到楊郎在哭,看到他在後悔,我似乎只是一開始滿足了會,便沒有別的感觸了。”
她 伸手揪上盧縈的衣袖,小心地問道:“我是不是不正常?”
盧縈卻是一笑,這一笑與她一直面對元氏時,那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完全不同,顯得格外燦爛。她搖頭道:“不,你很正常,你只是不愛了,你只是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麼在乎他,你只是下意識中已經放開了,你只是累了,不想繼續了……”
“是嗎?”。元氏眼中還是茫然一片。這時的她,彷彿了一個失去了目標的孩子。
盧縈暗嘆一聲,伸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道:“去睡一覺吧。你應該很久沒有睡過好覺了,這一次,可以放鬆了。”
還別說,她這話一出,元氏還真地打了一個哈欠,她嘟囔道:“我是要去睡一覺了。”
說罷,元氏提步朝船艙中走過,當她經過船頭時,正好一個時辰到了,眾人把吊著的鄭氏放了下來。看著昏厥在地,再無半分往昔光彩的鄭氏,元氏只是瞟了一眼,便毫不在意地跨過去,然後,她再小小地打了一個哈欠。
看著元氏消失在眼前,盧縈揚唇一笑轉過頭來。
恰好這時,她對上了做官員打 扮的執六。執六圓圓的臉上笑得歡,他學著盧縈的樣子靠著船舷,笑道:“這個元氏對你很依賴啊,你要她去睡,她就真去睡了。”
見盧縈看向自己,表情帶著不解,執六慢慢說道:“主公要我告訴你,這件事你做得很不錯!”
這句話,遠遠出乎盧縈的意料之外,當下她瞪大了眼。
直朝著執六瞪了一會,盧縈突然明白過來,她低聲說道:“我與元氏接近,是安排好了的?”
執六一笑,倒是爽快應道:“不錯。這船上的人,都是前來尋歡作樂的,真正的閒人,也只有你與元氏兩人。你稟性護弱,而元氏自上船的這一周內,只要落單,便被那鄭氏妓子纏著想了法子折騰。所以你遇上她,為她出頭,早在預算當中!”
盧縈卻是一笑,她淡淡說道:“是在主公的預算當中吧?”
執六沒有否認,他只是認真地盯著盧縈,認真地說道:“主公要我交待你,元氏對你已有依賴,下面你可以告訴她你是女子身,盡量與她成為知交好友。”他細心地解釋起來,“此番我們前去的目的地便是武漢。武漢局勢複雜,元氏那裡,是突破口之一。主公說了,你儘管任性行事,想怎麼幹就怎麼幹,一切有他擔著。”
看到盧縈聽到這句話後,雙眼微瞇,表情中馬上便露出了狡黠和算計。執六忍著笑意,板著臉嚴肅地說道:“主公還說,此番武漢事了,他可根椐情況給你一個獎勵。”說到這裡,他朝盧縈點了點頭,道: “去吧,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只要口風緊一些,別把主公也交待出來就成了。”
說罷,執六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望著執六的身影,盧縈抿了抿唇。好一會,她哼了一聲,轉過頭便尋起那個算好了一切,卻連交待都要通過別人的口的男人來。
不一會,盧縈便在二層的一個廂房中,看到了主公的身影。此刻,他取下了斗笠,露出了那張俊美灼目的臉孔。而一個少年正坐在他的大腿上。主公的襟領,已被扯開了大半,露出了那結實的蜜色的胸膛……
盧縈這麼一出現,那個坐上主公大腿的美少年一怔,迅速地轉過頭盯向盧縈。而貴人則懶洋洋地抿了一口酒,一雙眼睛如鷹銳利地盯著盧縈,逼得想要退後逃離的她,根本不敢後退,不敢提步。
暗嘆一聲,盧縈還是決定盡職盡責地順著這個衣食父母來。
因此,靠在門旁的她灑然一笑,朝門框側了側後,她挑著眸子傲慢地抬了抬下巴,朝著貴人問道:“他是何人?”冷笑一聲,盧縈譏嘲地說道:“郎君要找新人,怎地挑了個這麼樣的貨色?”
她這話一出,那個姿色上上乘的美少年一僵,當下他咬著唇,警惕而挑釁地瞪向盧縈。
可盧縈只在最初瞟了他一眼後,便再不在他身上浪費半點眼神。只是以一種悠然的姿態,眼梢上挑,似含情似帶媚,卻又顯得無比冷情無比傲然地瞟向貴人。
……說實在的,這樣的盧縈,也許光就姿色而言,她並不比眼前這個美少年強多少,可奈何她眉梢眼尾,舉手投足間有一種風流味兒呀。而且這種風流味兒,不是從風月場中培養出來的,而是那種世家子才有的傲慢,自信,書卷氣等等混合而成的清華。
這種味兒,可以讓任何一個試圖挑釁者黯然失色。因此那美少年瞪了一眼盧縈後,心下已經打鼓。
事實上,如果他僅是綺香閣的小倌中的花魁也就罷了,遇到這種場合,示弱也罷,抽身後退也可以。
可惜,他不僅僅是這個身份。今兒個,他還真是衝著身下這個貴人來的。是他家主子知道這貴人帶了盧縈這麼一個美少年上船之後,特意把他派來的。
因此,咬了一會牙後,那少年叫道:“你出去!”
他只說了三個字,也只來得及說這三個字。聲音一落,盧縈已瀟瀟灑灑地走了進來。
她徑直走到兩人面前,一雙眸子似含情似含笑地盯著美少年身下的貴人的同時。驀然的,她右手一伸,扯著他膝頭上的少年便是朝後一扔。
雖然她力道不怎麼樣,沒有扔出多遠,那少年還是猝不及防之下,被她扯到了地上。
然後,這個一襲白衣,笑得好不灑脫的盧文朝著貴人傾下身來,只見他臉幾乎貼著貴人的臉,朝著他臉頰吹了一口香風後。他伸出修長白皙的手,慢條斯理地撫上貴人裸裎著的胸脯來。
留著指甲的手指,優雅的,卻也橫蠻的在他胸脯上一刮,直刮出一條紅色的血痕後。坐在地上的美少年聽到這個小郎朝著那貴人冷冷地說道:“你還真是無聊!”
丟出這幾個字,她雙手提起貴人的襟領一扯,讓他不再那麼裸露後,只見這個小郎朝著那貴人的俊臉輕輕拍了兩下,不耐煩地警告道:“你給我老實點。”
傲慢地丟出這幾個字後,盧縈轉身。她對上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貴人,表情驚疑不定的美少年,薄唇一啟,冷聲暴喝道:“滾——”
這一喝,戾氣十足!
那美少年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從地上爬出,倉惶地退出了艙房!
看著那美少年被自己嚇走了,盧縈廣袖一甩,悠然地邁著步便想把貴人扔了逃跑。
就在這時,她的衣袖一緊,接著,她的細腰被鎖。身子向後一倒,重重落在貴人膝頭後。盧縈感到頭頂一暖,卻是貴人把臉埋在她的秀發間,低低的,溫柔緩慢地說道:“用指甲刮我,警告我,還打我……事情都做盡了,就想離開?”
果不其然,他的聲音一落,便聽到膝上的人諂媚地陪笑道:“這個主公,阿縈剛才不是陪著你唬走那不懷好意的小子麼?”
天生清冷的嗓音,真是難為她擠出這麼諂媚的音調了。
盧縈的話音一落,卻聽到貴人淡淡的聲音傳來,“可我怎麼覺得,阿縈一直在遺撼不能真個給我幾巴掌?”
這話一出,盧縈身子一僵。不過轉眼她便陪著笑樂呵呵地說道:“主公,這哪能呢?這不是阿縈向來聰明過人,最善察顏觀色,知道主公要我解圍而使出來的招儿嗎?主公大人大量,怎麼能計較起來呢?再說,這船上盯著主公美色,不懷好意的這麼多,阿縈不使狠一些,怎麼堵得住那些明的暗的地算計?主公,有所謂非常時行非常事,這樣計較,下面阿縈可怎麼繼續出力呢?”倒是反過來威脅他起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2 11:44 PM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一吻一咬
不止是威脅他,她還大賴賴地嘲諷他,說什麼“盯著主公美色”。
想到這裡,把臉埋在盧縈秀發間的貴人,低低地笑出聲來。
這個時候,他生氣也罷,沉怒也罷,都是應該。這麼一笑,盧縈卻是肌肉一緊,雙眼下意識地盯向艙門處,只准備找到機會便逃。
就在這時,她的臉蛋被人向後一扳,接著,下巴被強行握住,再然後,她眼前一黑,粉唇被一溫熱的唇罩住。
感覺到一滑溜的舌頭擠入口中,強橫地追索著她的舌頭,強行探索著她的口腔時,盧縈真僵了。
她愣愣地張著嘴,愣愣地任由這人輕薄著。愣愣地讓他的氣息充滿她整個口腔……
感覺到了她的呆傻,覆在她唇上反復輾轉的男人低沉地笑了起來。他笑得歡快,吻她的動作卻絲毫沒有放鬆。
因吻得太猛,掐住她下巴的手太用勁,盧縈的小嘴不得不張開,漸漸的,銀色的水絲溢出了她的唇角,在陽光下閃耀著陰靡的光芒,而空氣中傳響著“嘖嘖”的激吻聲。
男人還在低笑,還有吻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盧縈猛然驚醒過來。她臉上的紅暈迅速地消失,睜大雙眼瞪著這個近在方寸的人,還有那把自己整個口腔全部佔據的唇舌,突然間,盧縈上下貝齒一合!
“唔——”一人吃痛的聲音傳來!
“嘖嘖”的激吻聲消失了。
貴人慢慢地離開了盧縈的唇,那掐著她下巴的手指,卻更用了兩分力道。
強行抬起她的臉,任由一縷血絲溢出唇角,男人似笑非笑,聲音磁沉中透著陰寒,“這麼剛烈?”
只有四個字。
雖是只有四個字,盧縈卻第一次感覺到,他很生氣,這種生氣,幾乎是震怒。
視野中,盯著她的雙眼已濃黑一生,再無光亮!
盯著盧縈,他冷冷又笑道:“這麼剛烈?”
第二次聽到這四個字,盧縈陡然明白過來,他的憤怒中夾著失望……他沒有想到,她為了拒絕他,竟然敢咬傷他。
是了,這樣的事,如果發生在洛陽,不管咬他的女人是什麼身份,只怕都只有死路一條。
這是冒犯,這是忤逆……不對,讓他震怒的,正是她絲毫不顧及自身安危的斷然拒絕!所以,他反復問她:你是為了誰而這麼剛烈?
電光火石中明白這一點,盧縈迅速地做出決定。只見她雙臂把他頸項一摟,鼻尖觸到他的鼻尖,然後,她一口叨住他的唇角。
她這個動作,不可謂不親暱。處於失望和震怒中的貴人一僵,怒火在迅速消逝。他稍稍移開,離開她少許後,他低著頭沉著眼面無表情地盯著她。
摟著他頸,叨著他唇角的盧縈卻是不理,她吐氣如蘭中,唇貼著他的唇,帶著幾分清冷和媚意地說道:“疆郎,又用毀我清白這一招麼?”
說到這裡,她溫潤的唇向下移去,在他喉結滾動間,在他的下巴上重重一咬。
在他的悶哼聲中,盧縈成功地在他形狀完美的下頜處留下一個清楚的牙齒印,然後,他聽到她在他的耳邊低低地笑道:“給你留個印記,省得又有什麼人不懷好意地打你主意。”
說罷,她扯下他扣著她下巴的手,扯開他扣著她細的雙臂,瀟灑地朝外走去。來到艙門時,盧縈倚門回頭,挑眸譏笑道:“主公,我還以為你趕我出成都時,已放棄了不顧我的意願,想碰就碰,興致到了就收我為婢妾的想法呢。”
說罷,她廣袖一甩,飄然而去。
直到艙門“砰”的一聲輕響傳來,貴人才動了動。
他伸手撫上自己的下巴,摸著那一個牙印,而這麼一摸,一抹腥紅的血絲迅速染上了他的指頭。
“噝”舌尖的疼痛讓他倒吸了一口氣。
直到這時,“咚咚”兩聲跪地聲傳來,卻是兩個隱藏在暗處,一直負責他安危的黑衣人跪在了他面前。
他們五體投地地伏在那裡,一動不動著。
貴人垂眸瞟了他們一眼,剛要說話,舌頭又是一痛,當下,他再次“噝”地吸了一口氣。
見他如此,一個黑衣人以頭點地,沉聲問道:“主公,當時事出突然,我等來之不及……”那黑衣人的話說到一半,突然覺得有點怪怪的,當上他急忙住了嘴。然後,悄悄抬起頭瞟向同伴。
他的同伴果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種無聲的警告,他是看到懂的:這種閨房之樂,你胡亂開什麼口?
果然,在那黑衣人的話說出口後,貴人的臉更黑了。好一會,他淡淡吩咐道:“下次盧氏前來,你們避遠些。”
“是。”這一次,兩個黑衣人應得極爽快。
貴人又倒吸了一口氣,他摸上下巴,淡淡說道:“我長大至今,從來沒有人敢明著碰我一根指頭。”
聽到這話,兩個糊塗的黑衣人連忙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頓了頓,貴人冷冷地說道:“便是我強要了她,也是值得她盧氏整族狂歡的幸事,然否?”
一個黑衣人小聲回道:“盧氏好似沒有父族… …”
貴人瞟了他一眼。
這一眼,令得那黑衣人狠狠打了一個寒顫後,立馬伏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貴人垂眸,好一會,他才徐徐說道:“盧縈,我猜之不透……”他似是想到了剛才盧縈離去時說的話,不由蹙著眉,直過了好一會,他頭痛地揮了揮手,“下去吧,我要靜一靜。”
“是。”
盧縈下了二樓。 來到船頭,她重重地靠上船舷,閉上了雙眼。
說實在的,從她用指甲在他胸口刮出一道血痕時,便已走在懸崖邊上……那樣的人,那樣的身份,豈是她能夠發作的?於是結果出來了吧?
——這人啊,圖一時之快,真是要不得!
後來那一咬,是她下意識地行為,其中有憤怒有羞澀也有氣惱害怕。因為當時她清楚地感覺到,他情動了,那頂著自己的硬挺,是傳說中男人情動的表現。猝不及防之下,她咬了他。
然後,為了彌補,她又吻了他的唇角……
尋思到這裡,盧縈也伸手揉了揉眉心,與貴人一樣為目前的狀況頭痛起來。
——她好似一直在逃,卻更似越發地向他靠攏。罷了罷了,不想這個了,船到了橋頭自然會直,且走一步算一步罷。
想了一會,盧縈還是疲憊,便回到自己的艙房中睡了一覺。
當她再次醒來時,已是晚間。
盧縈剛剛梳洗走出,執六便出現在她面前,他打量盧縈的表情很古怪,似乎在笑,也似乎在忍笑,而因為忍得太過,更像在哭……
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陣,執六要笑不笑地說道:“主公讓你上去。”
盧縈僵了僵,應道:“好。”招來那個給她化妝的秀麗男子重新化過後,盧縈又換了一襲紅袍後,才慢慢走上二樓。
二樓正是燈火通明,胭脂流香的時候,一陣陣笙樂聲伴隨著笛聲飄拂在水面上,夜空中,使得整個空氣中都充斥著一種奢靡的歡樂。
盧縈一上二樓,便看到了她的主公。
這一瞅,她差點樂出聲來。頓時明白了執六的表情怎麼會那麼古怪。那個靠在船舷,雙眼沉沉地盯著她的男子,一襲鑲著金邊的黑袍,襯得他無比的俊美又神秘……可偏偏這麼一個近乎完美的,氣勢不凡的男人,下頦上有著一個清楚的泛著青紫的牙印兒。
看到這樣的他,不知怎地,剛才還患得患失著的盧縈,心情一下子變得飛揚了。
盧縈的唇角雖然只是小小地,正淡淡地盯著樓梯口的貴人,還是臉孔一沉。
盧縈淺笑著,紅袍似火,風度翩翩地向他走近。
來到貴人面前時,盧縈才注意到,這整個二層都是衣香鬢影,船頭船尾船舷處都有人。
而這些人的目光,一直有意無意地盯著貴人,此刻一襲紅袍,艷得如火的盧縈一出現,眾人同時露出了恍然大悟,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
在眾人的恍然中,盧縈優雅地走到貴人身前。然後,她抬頭,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撫上他的下巴,撫著那泛著紫紅,清楚得如烙印的牙齒印後,盧縈忍著笑,以著清冷的聲音溫柔問道:“還疼麼?”
貴人自是不答,他面無表情的沉寒地盯著她。
盧縈卻是嘆了一口氣,燈火下,她白皙清麗的面孔如泛著光,只見她微微掂起腳,在他那牙印上輕輕一吻後,盧縈嘆出的氣息混在風中,透著真真的無奈,“別惱了……你說你要不是那麼對我,我至於讓你沒臉麼?”
盧縈這話一出,四下笑聲隱隱。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官員摟著一個美少年走了出來。他貪婪地盯了盧縈幾眼,轉向俊美高大的貴人,忍不住說道:“我說閣下,你也犯不著臉色不好,若我也有這麼一個可人兒,別說被他咬一口了,便是給他鞭上幾下也心甘情願。”說到這裡,他還向左右問道:“大夥說是不是?”
一陣哄笑聲傳來,好些人同時應道:“正是。”“這一對當真是神仙中人。”“這小郎風姿如玉,那是打一下咬一口也是樂趣啊。”“此乃閨房之樂,有什麼好生氣的?”“我卻是求之不得。”
……
一雙雙火熱的目光看向盧縈,上下打量著她。顯然,要不是她氣質出眾,要不是她連這麼尊貴的相好也敢咬,一看就是個也有來歷的世家子,都有人忍不住想向貴人出口索要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依賴
嘻笑聲中,盧縈也懶得理會貴人扣著自己的腰,和把自己強行摟在懷中的手臂。她把臉擱在他臂間,轉眸朝人群中看去,沒有見到元氏,盧縈收回目光。
就在這時,頭頂上傳來貴人磁沉的聲音,“我是紙老虎麼?”
他的聲音平平靜靜的。
盧縈一凜,不過轉眼,她便認真的搖頭道:“主公自然是真老虎……不過最強悍的人,也得容忍貓兒咬上一口,撓上一爪,是不?”
她這話一出,這比喻一打,那是明明白白地示弱討好。貴人似是心情好了不少,他低低笑了起來,把唇湊上她的耳邊,他輕嘆地問道:“不掙扎了?”
他是問,盧縈是不是認准了他,不再做無謂的爭扎了。
聽出他語氣中的滿意與溫柔,盧縈暗中苦笑道:你根本不可能放手,我掙扎有用麼?我能做的,只不過是被你強行收入後院前,變成你生命中最特殊的一個,等哪一日徹底激怒你時,不至於對我狠下殺手。
於是,她懶懶地回應他道:“我現在是盧文,是主公你的卿卿……”所以,她只是在演戲,只是在配合他玩一玩。
聽到盧縈地回答,貴人的手臂猛然收緊,他瞳孔一縮,想起了她曾經說過的話:身為男兒時,我沒有名節那回事。
轉眼,他放鬆她,淡淡一笑,慢騰騰地說道:“甚好,我這陣子正好迷上了男色,學了些床第合歡之術,卿卿今晚侍寢如何?”
盧縈:“… …”
她早就應該知道,來真個的,她從來不是他的對手。
她傻傻地抬著頭,燈火下,那張俊麗的,玉光逼人的臉孔僵硬著,一副又想哭又想求饒又想撐著的模樣,著實取悅了貴人。當下,他壓了壓唇角,懶洋洋地重新收緊了雙臂。順便,他還把她的腦袋按在自個懷中。
感覺到他放過了自己,盧縈立馬老實起來。她安靜地伏在他臂膀間,老實地瞅起河景來。
這時,一陣弦樂聲響起,接著,十幾個只著薄紗的美人從船艙中飄然而出,舞到了船頭。
隨著她們舞出,燈火越發大作,而宛如白晝的燈光下,美人兒薄紗下的私隱處都若隱若現,那沁人的香味更是濃郁地飄來。
能出現在這裡的美人,無不是千里挑一,這麼一群姿色上乘的美人半露不露的,當下好些人呼吸急促起來。而摟著少年的那些中年人,有的已上下其手。
沒有想到這裡是這麼一副圖景,盧縈慢慢抽離了貴人懷抱。感覺到眾人時不時鎖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盧縈乾脆抬起頭來。
她一襲紅袍,完全襯出了她的俊麗和那冷傲中的玉質之美。在盧縈抬頭朝著貴人看去時,周圍不可避免地,傳來了好幾聲嚥口水的聲音。
墨發紅袍白膚如玉的盧縈,依然是一臉清華的睥睨驕縱,於眾目睽睽之下,只見她扯著貴人的衣襟,讓他強行低下頭後。盧縈無視他深黑的眸子和那威壓十分的俊臉,徑直在他唇邊輕咬一口,纏綿地低語道:“這光景我有些不耐,先下去透透氣,你在這裡給我老實點。”
她的聲音,雖是壓低,卻也還聽得清,周圍眾人把她的話聽到耳中,看到盧縈風度翩翩地揚長而去,好一些喜好男色地看向盧縈的背影時,目光都直了。
……這樣的風情,這樣的容止,可不是尋常能見的啊。
在盧縈下樓梯時,已有幾個中年人圍上了貴人,與他旁敲側擊地問起盧縈的來歷和身份來。貴人顯然正在找一個與他們能自如交談的機會,只是三言兩語,便拐著那些人談向他所感興趣的話題上。
盧縈漸漸沒入黑影中。
來到第一層時,她想起最後貴人那越發幽深的雙眸,不由有點頭痛。轉眼她又想道:也不知他以綺香閣為突破口,是想達到什麼目的?
胡思亂想一會,盧縈決定拋開那人。
她懶懶地倚在船舷上,吹起這春日的河風來。
這時,一個輕細的腳步聲傳來,然後,元氏有點小心的低語聲傳來,“郎君不曾上去玩樂?”
盧縈抬起頭來。
悄立在淡淡光亮中的元氏,衣衫單薄,明明是出身良好的世家女,她看向盧縈的眼神,與看向楊郎一樣,透著種掩藏了的小心翼翼。似乎,有很多一段時間,她都生活在對別人心思的揣摩,和小心逢迎中,似乎,她一直孤獨一人,哪次一個笑臉沒有陪好,可能就會失去一切……
看著這樣的元氏,盧縈陡然明白過來,為什麼她一個世家女,都對鄭氏這樣的妓子百般忍讓。實在是她的忍讓小心已刻到了骨子裡,已成了習慣。
瑩瑩淡光下,盧縈朝元氏點了點頭,輕聲問道:“看過鄭氏沒?”
“看過了。”
元氏學她一樣靠著船舷,同樣輕聲回道。
“怎麼樣?”
“她完了。”元氏說得很慢,語氣變化不大,透著種木訥,“她一陣冷一陣熱,剛又流了孩子,船上的大夫說,她可能撐不過這一關。”
盧縈側頭看向她,笑道:“你沒有幫忙?”
元氏轉頭看向她。
微光下,她的雙眼其實很明亮,看著盧縈,元氏小心地說道:“我其實恨她,我想她死的。”垂下雙眸,她又呆呆地說道:“大夫是我請來的。他說鄭氏會死時,我一點也不難過。”
盧縈哧笑一聲,道:“她那樣對你,讓你這麼些年都活在她的陰影下,你還為她難過,那你這人都沒救了。”
元氏“恩”了一聲,好一會才說道:“楊郎一直在那裡難受,我告訴他這事時,他還叫著讓她去死的話”
聽她提到楊郎,盧縈倒是來了興趣,她側過頭看著元氏,認真地問道:“這次回去你有什麼打算?”
“什麼打算?”
元氏不解地看著她。
盧縈淺笑道:“你沒有想過和離?”
元氏低下頭,好一會,她才輕輕說道:“我父母早就逝去了,我娘家人一向對我不喜。和離後,我無處可去。”她說得很平靜,可聲音中,卻透著種由衷的寂寞。
盧縈怔怔地看著她,突然嘆了一口氣,道:“人有時候要學著走出來。”只說了這麼一句。她其實不是一個太喜歡多管閒事的人。
盧縈尋思中,見夜風吹來,衣著單薄的元氏雙手抱肩縮成一團,不由輕聲說道:“其實,我是女的。”
這幾個字一出,元氏驚得冷都忘記了,她傻傻地抬著頭看著盧縈。看了一會,元氏的雙眼亮了,她咬著唇高興地說道:“真好。”
說到這裡,她朝盧縈湊了湊,靠近她,讓她的體溫溫暖自己,元氏有點小心,也有點依戀地看著她,討好地笑道:“你叫什麼名字?是去武漢嗎?到了武漢,到我家去玩好不好?”
盧縈揚唇一笑,她向元氏靠了靠,小聲地說道:“我是女子的事,你別說出去。”
元氏也不問原因便傻傻地點著頭。
盧縈這才回答她的問題,“我喚盧文,是到武漢去。”轉過頭,夜色中她雙眸如星,“我們是朋友,說不定到了武漢,我真會到你家去玩。 ”
她這話一出,元氏喜笑顏開。她這人,便是開心到極點,笑起來也透著幾分小心和謹慎。
看著她,盧縈不由暗暗想道:也不知她以前是處於什麼樣的環境中,竟是活得如此小心翼翼。
按道理,她的家世應該極好。畢竟這綺香閣的花費十分驚人,她的丈夫能在這種地方一呆就是幾個月半年的,那不可能是普通的有錢人家能做得到。更何況,連貴人也注意到了的,更不可能只是一般人。
在盧縈尋思時,她聽到元氏小心地問道:“阿文,我可以靠著你嗎?”。
盧縈對上她希翼的目光,點了點頭,“當然可以。”
元氏一笑,真地把頭靠在她的肩膀上。
感覺到她身體傳來的熱度,元氏傻笑道:“我一直想要一個像阿文一樣的姐姐。”
盧縈轉頭看向她。
元氏雖然成婚半載,可實際上,她也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脫去她那小心的木訥的外殼,她實際上是個幼稚的,渴望溫暖的孤獨少女。這麼一個與自己僅有一面之緣的人,竟對自己產生了極強的依賴性。
這種依賴,讓盧縈心頭一軟,她把元氏抱了抱,輕聲道:“走,去加件衣裳吧。”
“好。”看到盧縈跟自己一道前去,元氏顯得很高興。
當元氏披了一件外裳與盧縈再度出來時,兩人已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當然,更多的時候,是元氏在說。
元氏這人,一直養在深閨,與外人接觸得不多,再加上她一直活得小心翼翼,也沒有幾個朋友。陡然從盧縈這裡得到了溫暖,她幾乎把盧縈當姐姐崇拜,對她是百依百順。
說實在的,盧縈這人,雖然給人的第一感覺冷漠了些。可她身上有一種沉穩理智從容的氣度,很能讓人產生一個種依賴和信任的感覺。如蕭燕尚緹她們,與盧縈相處久了,也有點對她惟命是從,當姐姐一樣的依賴。
這一次元氏也是如此。
兩女一直說說笑笑,半個時辰後,那個秀麗的,給盧縈化妝的中年人走了下來,他朝著盧縈行了一禮,說道:“阿文,主公令你過去。”
貴人讓她過去?
盧縈抬起頭來。到了此刻,才是真正的夜深,二樓上的弦樂,於奢華輕飄中透出一種靡靡之音,少女少年的笑聲媚好聲,混在夜風中不停地吹來。左右的大船上,還可以看到半裸的少年在舞蹈。
盧縈想道:他這個時候叫我過去,時不時終於到了重頭宴了?
想到這裡,她點了點頭,應道:“我馬上就來。”
回頭看著元氏,她直接命令道:“你剛才打了五個噴嚏,想是受了寒。現在就回艙中,喝一盅熱水後捂著被子睡一覺。有什麼話,咱們明天再說不遲。”
她說得毫不客氣,元氏卻很聽話,她順從地應道:“好。”老實轉身,真個朝艙中走去。
見她離去,盧縈迴到艙中把自己的儀容整理一番後,扯了扯自個的襟領衣袖,風度翩翩地走向二樓……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2 11:56 PM
第一百四十五章 在意不在意
此時入春不久,夜間正是春寒料峭之時,盧縈來到二層時,眾人已搬回了艙房中。
前方可容百人的大艙房,幾乎佔據了二層的一半。裡面正是燈火通時,笑語嫣然之時。盧縈剛一靠近,便被一陣酒肉香和胭脂香熏得頭都有點暈了。
她緩步走了過去。
外面地船板上,也絡絡續續有幾個客人在,這些人在看到一襲紅袍慢步走來的盧縈時,都忍不住朝她看來。
盧縈的女裝扮相,還只是一個有著上等姿色的美人,可她扮起男人來,那還真是風流清貴,無與倫比了。因此,不管是好不好男色的,在看到她時,都會分出兩分注意力來。
事實上,能上這綺香閣船隊的,都是富貴一時,財富無數之人。而這樣的人,多數玩起來,會對出色的男女都有興趣。
那幾人的目光,盧縈自是不會放在眼中,佈置得豪華奢靡的大艙中,正是歌舞到了高潮時,盧縈輕輕推開艙門。
在她步入的那一瞬,艙中原本飲著酒作著樂的眾客人,小小的安靜了一會。安靜中,只聽得一個肚腹流油的中年富商朝著明顯是主人之一的中年人嘆道:“我說你們綺香閣便是天下無雙又怎麼樣?”他朝著盧縈一指,道:“要是有本事把那麼一個風姿玉骨的小郎也網羅進去,才真正稱得上名不虛傳。”
言語之下,卻是把盧縈當成小倌了。
盧縈瞟了那人一眼,唇微微一勾,淺淺一笑。
一襲紅袍的她,本來便俊得驚人,這一笑,頓時好些人傻了眼。
在眾人越發不捨地盯視中,盧縈風度翩翩地走向那個出言不遜的中年富商。
走到他的塌前,盧縈微微傾身,隨著她這個動作,那掩在袍服下的精緻鎖骨便顯露出來,勾得那富商咽了好幾下口水。
盧縈對上他痴迷的眼,眉梢一挑,她優雅地伸出手,端起了放在塌上,剛剛溫好的美酒。
見到她拿起那酒斟,那中年富商色瞇瞇地連聲說道:“小郎可是喜歡我這酒?儘管用,儘管用……”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盧縈卻是把那酒斟舉到他頭上,然後,向下一傾!
溫熱的酒水汩汩而下,轉眼間便淋了那中年富商一頭一臉。
……
四下瞬時安靜下來。
於安靜中,盧縈施施然地把一斟酒全部澆在那富商的頭上,然後,她慢悠悠地走到一側,拿過一根蠟燭。
舉著那蠟燭來到富商身前,盧縈傾身,朝他吐出一口氣後,她優雅而冰寒地說道:“閣下淋夠了酒,要不要再加一把火?”
四下沸騰起來。
眾人同時驚醒,那中年富商騰地站起,伸手指著盧縈的臉,厲聲喝道:“你敢?”看到盧縈手中的蠟燭,他生怕她不管不顧地扔上來,當下急急向後退出幾步,再尖喝道:“來人,來人!”
在他的尖喝聲中,幾個護衛一擁而來。與此同時,船主人也急急站起,叫道:“且慢!”他又轉向盧縈,喚道:“這位小郎……”
於無比的喧鬧中,盧縈瞟也不向這些人瞟一眼,只聽她哧地一笑,朝地上“呸”了一聲後,不屑地說道:“膽小如鼠!”
順手把蠟燭一扔後,她優雅地整理著自己的廣袖,不再理會那富商,邁著優美的步子,她來到貴人身邊。低下頭把他打量一番後,盧縈突然傾身。扯著貴人的衣襟,湊過去朝他嗅了嗅後,盧縈滿意地點了點頭,在眾人地打量中微笑說道:“不錯,沒有沾上別人的氣味。”
她這話一出,一直半閉著雙眼的貴人刷地睜開眼來。
燈火中,他雙眸如電,冷冷地盯了盧縈一會,他手臂一伸,把她摟到了懷中。
而這時,船主人終於清醒過來,他笑著朗聲說道:“呵呵,誤會一場,誤會一場。各位繼續,繼續。”於是,歌舞聲再響,笑鬧聲依舊傳來。
盧縈被貴人的鐵臂強行摟入懷中後,她不得不貼著他的胸口。
這時,她聽到他磁沉的冷笑聲傳來,“你這膽子,真是包天了!”
盧縈掙脫不了,乾脆老實地埋在他懷中,她在他胸口蹭了蹭後,勉強伸手給自己端來一盅酒,小小抿了一口,盧縈不在意地淺笑,“這不正是主公要的麼?”
貴人冷笑,“一來就把我置於眾人的目光之下,也是我要的?”
盧縈“恩”了一聲,把酒盅放在他唇邊,眸光流轉中帶著幾分譏嘲,“主公白日特意令執六吩咐我,說是我接下來可以任性而為,一切有你當著……既然到了武漢可以任意妄為,在此處怎麼就不能了?”
貴人終於低下頭來。
他定定地看著盧縈,盯了好一會,他暗嘆一聲,臉貼上她的臉,喃喃說道:“盧氏,你怎能聰明至斯?”
她怎麼每一次做事,囂張也罷任意也罷,總總做到了他的心坎上?
她怎麼就這麼肯定,自己此番真需要縱著她,忍著她,讓著她,讓她囂張跋扈?
這一刻,貴人甚至覺得,他這一生,只怕再也找不到一個比盧縈更知他心意的人了。
嘆了一口氣後,他低下頭,就著盧縈的手,把那盅中的酒一飲而盡。
在兩人相依相偎時,不遠處的角落中,也有幾人在竊竊私語,“弄清楚此人身份沒有?”“洛陽的消息鎖得緊,還不曾有確信傳來。”這時,一個陰沉的聲音說道:“不必查了,上面不會讓人輕易查到的。據我看 來,此人定然就是南陽鄧四郎。都說那個鄧四郎長相俊美,性格沉穩,舉止頗見氣度,平生只好男顏不好女色,並與一個世家子同行同起經年……此人樣樣符合,定然是他無疑。”
聽到這話,另外幾人鬆了一口氣。一人高興地說道:“南陽鄧氏的人啊?那就不必過於防備了。”另一個也點了點頭,說道:“不是說北方郭氏也有派人來麼?要他們盯緊一些,千萬別落到郭氏手中。”
幾個聲音同時低語道:“知道了。”
就著盧縈的手,把那酒一飲而儘後,貴人顯得有點慵懶,感覺到他摟著自己的動作中透著一股輕鬆,盧縈暗暗忖道:看來他叫我來的目的已經達成了。
想到這裡,她也就不刻意表現自己了。當下掙扎了兩下,盧縈埋怨道:“主公,你的手扣太緊了。”
她的聲音一落,頭頂上,貴人磁沉的聲音便淡淡飄來,“喚我疆郎。”
說到這裡,他警告道:“不要讓我說第三遍!”
見盧縈沒有吭聲,他聲音放軟了些,透著種誘拐,“乖,喚聲疆郎聽聽?”
盧縈被他抱也抱了,親了親了,自不會在這上面與他較勁,當下咬唇輕喚道:“疆郎。”
“恩。”他在她的發旋上輕輕一吻,以示獎勵。
盧縈掙扎了兩下,小小聲問道:“在眾人面前,我應該如何喚你?”
疆郎磁沉的聲音中帶著笑意,“疆郎也可,卿郎更好。”
卿郎?這個稱呼實在太親密了。盧縈臉皮再厚,這時也紅了紅。
你儂我儂一會,盧縈實在不舒服,又掙紮起來。
這時,艙中的樂聲接近淫靡,疆郎知道盧縈不慣,便放了她自由。
盧縈站了起來。
看到她起身,好一些目光再次向她看來。盧縈在回頭之時,對上那中年富商的雙眼時,她突然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把兩指一曲,朝他做出一個挖眼的動作後,在那中年富商臉色發白中,盧縈冷笑一聲,這才施施然走出。
目送著盧縈離開,一個坐在不遠處的執六靠近了疆郎,他側了側,湊近來低聲說道:“要說這盧文不是世家子,恐怕無人相信……嘖嘖,那張揚,那跋扈,那清貴,那漫不經心,簡直是絕了。”他忍不住嘆道:“我真不知以盧氏的出身,從哪裡來的這張揚自在?”
疆郎晃了晃手中的酒斟,沒有回話。
盧縈下到一層,在經過元氏的艙房時,聽到裡面有低語聲,不由走了過去。
剛剛靠近,她便聽到楊郎在說道:“元娘,你好似變了。”
元氏的聲音依然輕細,只聽她回道:“夫君可是不舒服?我去喚阿月來吧。 ”
楊郎沒有回答,而是過了一會後,突然說道:“無娘,你真地變了……以往時,我有任何不適,你都是徹夜不眠地守著,便是有婢子僕人在,你也總是守在我塌前。而昨日到現在,你才在我面前出現過二次,每次還來去匆匆。你明知我不舒服,也不再睬我。”
他的聲音中透著種無助和悲涼,“元娘,我現在只有你了啊……”
好一會,元氏開口了,她的聲音依舊輕細,輕細中透著種無波無瀾的平靜和漠然,只聽她細聲細氣地說道:“夫君忘了,你從來都不喜我接近的。上次你染了風寒,一覺醒來看到我在,你還砸了那峴台。還有那一次,你喝醉了酒把我推到了塘中,你說,你此生此世只會喜歡鄭氏一人,你讓我別在你面前丟人現眼。你還說,你只是迫於無奈才娶的我,讓我最好知道進退。”
靜靜的,彷彿只是陳述事實地說到這裡,元氏的聲音輕細中透著種陌生,“夫君以前總是說我不知進退,丟人現眼,廝纏著你……現在我也想明白了,那個小時背著我去見大夫,抱著我尋找父母的楊哥哥,早就不在了。現在的楊郎,其實與我無干。真的,楊郎,我已經想明白了,我也不會再纏著你了。”
聲音淡漠之極,任何人一聽,便能聽出,她對楊郎,再無半分情感,再無半分怨懟。她已置身事外,把他當成陌生人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計劃和離
艙中安靜了一會。
幾乎是突然的,楊郎帶著喘息的高喝聲傳來,“你說什麼?好,好,很好,既然這樣,你怎麼不干脆滾出楊府?”只聽得一個重物“砰”地砸在地上,重物落地的聲音伴隨著楊郎的冷笑聲一起在咆哮,“滾啊,滾出楊府啊,不錯,我從來就不喜歡你,我一看到你就想吐!滾,給我馬上滾!”
這聲音含著氣急敗壞,原本因鄭氏的欺騙和戲弄,而頹廢失落不已的楊郎,似是一下子恢復了精神。這時刻,他對元氏的惱恨和嫌棄佔了上風,令得原本氣息奄奄的他,竟是不管不顧地尖喝罵叫起來。
一陣腳步聲響,元氏被重重推出了艙房。就在她砰地一聲摔到在地上時,元氏忍著疼痛,依舊細聲細氣地說道:“楊郎,這是我的艙房。”
只是簡單的幾個字,便是這幾個字,令得楊郎氣焰一熄,轉眼間,他扯著嗓子冷笑連連,大步跨出艙門,氣沖沖地甩門而出,轉眼便去了老遠。
等楊郎的身影消失後,元氏艱難地從地上爬起。她才支撐著站起,手臂就是一暖,接著,盧縈溫暖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怎麼樣,痛不痛?”
“不痛,我習慣了。”元氏搖了搖頭,她在盧縈地扶持下入了艙房。隨著盧縈把艙門關上,她在塌上縮成一團。
好一會,元氏苦笑道:“看來得和離了。姐姐,我還說過做東道主呢,看來不成了。”
微細的燭光下,盧縈打量著她的臉色。元氏的臉上不見痛苦,多的只是一抹茫然。顯然,她一時想不起,楊府呆不下去了,自己能去哪裡。
這時,盧縈的手按上了她的膝頭,盯著她,盧縈緩緩問道:“你可是真想和離?”
元氏抬起頭來,燭光下,她的臉色有點蒼白,卻顯得很堅定,點了點頭,元氏喃喃說道:“姐姐,你不懂,我現在,真的一眼也不想再看到他。”
盧縈輕聲問道:“你有嫁妝的吧?”
元氏點頭,不過轉眼她又道:“不過被婆母和小姑用掉不少了。她們很苛刻,我要不回來的。”
“沒關係,我來幫你要。”這話一出,元氏騰地抬起頭來。看著盧縈,她眼中有點濕潤。
盧縈站了起來,她一邊在狹小的艙中踱著步,一邊說道:“忠於你的人呢?可有一些?”
“有的有的。”元氏羞愧地說道:“可都被婆母趕得差不多了。”
“沒關係,還可以找回來。”
盧縈的鎮定,明顯影響了元氏,她睜著大眼溫馴地看著她。
盧縈尋思了一會,慢慢說道:“元娘,我們合夥吧。我幫你討回你的嫁妝,找回你的親信,我來幫你打點生意。”泛黃的燭光中,盧縈負著手看向遠方,微微一笑,輕輕說道:“不過你不能說出去,我也不說出去。元娘,有了你的資本,我定然可以幫你我打造一個堅固的安身之所。元娘,這世間靠誰都不如靠自己,自己的命脈,永遠得被自己握在手中。誰要也搶不走,誰也不能再憑著隻字片語,便令得你我無家可歸,無處可去了。”
她的話,元娘大半聽不懂。不過她只知道,這個給過自己溫暖的人,會給自己做主,幫自己得到自己原本都不指望擁有的一切。
當下,她連連點頭著,小聲說道:“姐姐,我都聽你的。”
盧縈回頭看著她。
看著看著,盧縈長嘆一聲,她走上前摟住元氏,把她擁入懷中後,盧縈低嘆道:“你啊,你這麼笨,沒有人護著,可怎麼走下去?”
淚水湧上了元氏的眼眶,她喃喃說道:“我知道我笨,她們教我怎麼與人打交道,怎麼聽話聽聲,可我怎麼也學不會……我姨奶奶讓我這一輩子都呆在楊家,便是受了欺負也不離開那,她說我太笨了,學不會人情世故,看不懂那些拐彎抹角度的壞心思。她說楊府好歹也是大世家,我只要不犯錯,他們怎麼也不至於趕盡殺絕,總會給我一碗飯吃。”
她把臉擱在盧縈的肩膀上,喃喃的,睜大眼流著淚地說道:“可我真不想呆了,姐姐,我真不想待了,我寧可成為乞丐,也不想再待了。”
盧縈點頭,她輕聲說道:“我懂,我懂。元娘,你放心,你的財產,我會幫你保著。我還會讓它增漲三倍,五倍,我會讓你的錢多得買下整個綺香閣。我還請一大堆的老實忠厚,知恩圖報的人呆在你身邊。你笨沒關係,這世間不是所有人都聰明的,你以後一定會幸福的。”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盧縈苦笑著想道:只是萍水相逢,我還天殺地給起承諾來了。真是……
元娘頻頻點頭,盧縈又與她說了一會後,見她倦意上頭,便讓她睡下,給她蓋好被子。吹熄燭火時,盧縈轉頭看著睡得像個孩子一樣的元氏,想道:怎麼會有這麼天真的人?才與我相處多久,便完全相信了,依賴上了。
這時的盧縈,真覺得元氏如果不是遇上了自己,最好就是如她的姨奶奶所說的那樣,一輩子老老實實呆在楊府算了,不管如何受氣,飯是有一口吃的。
盧縈出了元氏的艙房後,腳步一拐,走向楊郎的房間。
還沒有靠近,她便聽到一陣“叮叮砰砰”地砸東西的聲音,還有怒吼聲。遠遠的,她聽到楊郎在咬牙切齒地喝道:“你以為你是誰?告訴你元氏,沒有了我,你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好啊,你要滾,你就滾得遠遠的,你有本事一輩子也別回來求我。”
轉眼他又厲喝道:“只要你出了楊府的門,我立馬就再娶一房妻室,我讓你回來後只能做妾,做妾!”
憤怒聲,咆哮聲,咒罵聲直是不絕於耳,過了一會,一個僕人急匆匆來到艙門外,小聲說道:“郎君。”
僕人的聲音一落,楊郎便是一靜,然後,盧縈聽到他努力平靜後的聲音傳來,“是不是元娘讓你過來跟我說好話的?”他冷笑道:“她怎麼自己不過來?”冷嘲尖刻的話音中,無法掩飾他心底的期待。
那僕人一怔,轉眼說道:“不是的,郎君,是鄭氏醒來了,她要見你。”
僕人的聲音一落,楊郎便暴喝道:“不見!”這一聲喝,夾帶著他說不出的失望。
那僕人呆了呆,說道:“可是郎君,鄭氏說她後悔了,她還說她是被人故意陷害……”
沒等僕人說完,楊郎已憤怒的咆哮道:“說不見就不見!去,你去看看元娘,如果她後悔了,你就帶她前來見我。快去!”
“是。”
看著那僕人離去,盧縈還沒有離開。接下來,艙中的楊郎又咒罵起來。他每一句話都在罵著元氏,語氣在無邊的厭惡中,有著他自己也不曾發現的渴望。
盧縈傾聽了一會後,微微蹙眉,忖道:這個楊郎自己都沒有發現,他對元氏的怒火已蓋過了鄭氏給予他的羞恨了。
她走了出來。
重新站在船頭上,盧縈開始尋思著對策來。她這人,既然決定了要幫元氏脫離楊府,那怎麼幫她拿到嫁妝,從哪些方面開始著手做生意,就都要開始琢磨,開始佈線。
尋思了一會,盧縈抬起頭來。
此時正是夜深,天空一輪明月相照,月光被滿船滿河的燈火下,有點黯然失色。
盧縈迴頭看著成都的方向,暗暗想道:人不能在同樣的地方犯重複的錯。上次在成都,主公一句話便收回了我的所有。此刻我還年輕,還剛起步,阿雲也才起步,他收回了也就收回了。可是,這樣的事不能有下一次。我得在明面上的生意外,還得一些暗底里,主公看不到查不出的生意了。
想來想去,她信得過,能用的人還是只有羅子,看來得讓他慢慢脫身,然後轉入暗處了。
一夜無夢。
第二天盧縈起了個大早,她站在晨曦中尋思著計劃著,而屬於綺香閣的二三十隻大小船隻,正穩穩地行駛在河道中。
看著東方,盧縈想道:不知還有多久才能到達武漢?
剛這麼想著,只聽得楊郎的方向又傳來一陣咆哮聲和砸東西的聲音。隱隱中,她聽到楊郎憤怒地喝罵道:“元娘呢?她居然還在睡?睡睡睡,她怎麼不干脆睡得死了?去,你去告訴她,我不會原諒她,我永遠也不會碰她,我會讓她守一輩子的空房。去,去跟她說!”
咆哮聲中,從無一句提到鄭氏。
盧縈蹙眉想道:這楊郎可能自己也沒有發現,他對元氏的在乎,其實遠遠勝過了鄭氏。也許是元氏對他太好,太溫柔恭順,更有可能是自小到大元氏一直在他身邊,趕也趕不走,罵也罵不退,所以他已習慣了她的好,習慣了她的存在,便像人對水一樣,天天都在飲用,卻以為它不值一提。
於喧鬧中,圓圓臉,做富商打扮的執六走了過來,他站在盧縈面前,朝她上下打量一眼後,說道:“阿文看來睡得很好。”頓了頓,他又說道:“主公剛才下令,把你的東西全部搬到他的艙房中。”
在盧縈驚愕地眼神中,執六慢慢說道:“看來,阿文忘記自己的本份了。”執六一句話剛剛落地,便看到盧縈腳步一提,廣袖飄搖地朝主公的艙房走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3 12:12 AM
第一百四十七章 怎麼才能不同塌共眠?
目送著盧縈離去,執六眼中笑意流蕩。這一次他們來了十人,原本他應該上另一隻船,可他好說歹說才與主公呆一塊兒。
與主公呆著,也就那味兒,可抵不住他喜歡看主公與盧縈在一塊的那情景啊。昨晚上,他一想到主公下巴那牙印,便從夢中笑醒好幾次。他想好了,要把這裡發生的樁樁件件,一言一語全部記下,以後回到洛陽好吹噓去。
今兒個,也是他的強烈慫恿,主公才點頭讓人收拾盧縈的東西,準備與她同艙的。
執六站在晨風中,砸著著嘴樂了一陣,邁著外八字慢悠悠地又朝他主公的艙房踱去。
盧縈來到了貴人的艙房外。
艙門大開,婢女正在幫他束冠。盧縈瞟了一眼,見到自己的東西,果然推在艙房的角落處,只等著她回來整理呢。
見盧縈過來,貴人瞟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盧縈緩步走近。
來到艙門處,她倚門而立,又瞟了一眼那堆自個兒的東西,盧縈垂下雙眸。
這時,婢女服侍完了,她端著木盆低著頭退出了艙房。
盧縈走上前去。一直來到貴人身前,她才停下腳步。抬起頭,盧縈目光明亮,極度誠懇,十分羞澀,萬分難以啟齒地說道:“疆郎,我來天癸了。”為了增加說服力,她認真地點了點頭,強調道:“是真的。疆郎,那玩意兒晦氣,會影響你辦大事的。”
說到這裡,她烏黑的眸子還應景地眨了幾眨,一副只差指天立誓的模樣。
貴人瞟了她一眼,唇一扯冷冷說道:“於是,我得見人就解釋,與我同起同臥,霸道自我,容不得他人靠近我的心上之人,因來了天癸得另睡一房?”
盧縈:“……”
好一會,她眨巴著眼,特小心特誠懇地問道:“那疆郎說怎麼辦?”
貴人扯了扯唇,淡淡說道:“我不嫌棄。”他瞟了盧縈一眼,又慢慢加上一句,“只要是阿文的東西,我一律都不嫌棄。”
“……”這是甜言蜜語,這是誘惑勾引!!
盧縈張了一會嘴,直過了好久,她才勉強記得要把上嘴唇與下嘴唇合一塊兒。直是眼珠子轉了幾下,盧縈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忘記羞喜交加了……
果然,盯向她的貴人那雙眼睛,黑沉了些,戾氣重了些。
當下,她唇動了動,好一會才說道:“這個,這個。”眨了一會眼,盧縈一本正經地說道:“疆郎,阿文好像耳朵出了問題,竟然聽到了高高在上,尊貴不可一世的美貌主公勾引於我。”她無比嚴肅地說道:“茲事重大,請允許阿文回到自個住處休整幾天,回回魂。”
說罷,她腰一貓便逃出老遠。
看著她的背影,貴人嘴角忍不住連抽了幾下。
而盧縈一逃到拐角處,便看到了雙眼亮晶晶地笑盈盈地看向自己的執六。當下她輕哼一聲,傲慢地昂起頭,抬著下巴從他身邊走過。
在與執六擦肩而過時,執六清咳一聲,很是客氣地跟她說道:“阿文,你不能與元氏一起睡……你現在在眾人面前,還是男子身,這一點務必記住。”
很高興的,他發現自己聲音落下後,盧縈的唇角一僵,那神采飛揚的臉黯淡下來。
在執六亮晶晶地注目中,盧縈回過神來,她從鼻中發出一聲輕哼,廣袖一甩大步離去。
一到船尾無人處,盧縈便摸上自己的下頜,她的牙,又痛了。
雖然還是閨閣女子,盧縈卻一直知道,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的,這同房睡久了,也一定會失身的……
她真不想失身。
她還在負隅頑抗呢。沒有失身前,負隅頑抗就是負隅頑抗,失了身後,負隅頑抗就是矯情,就是多此一舉。
伸出手,她在船舷上輕輕敲打著,暗暗想道:看來,得尋一個容色動人的美人獻給主公了。
打定了主意後,盧縈風度翩翩地朝二層船上走去。
此時還是清晨,空氣中飄蕩著水氣和清氣,到了二層,盧縈才發現這里安靜一片,卻是一夜縱樂的船上眾人,好夢正酐著。
空空如也的船頭船尾還有大殿,盧縈轉了好幾遍後,才聽到一個客氣的朗笑聲,“原來是小郎君。卻不知小郎君一大早來此,有何要事? ”
盧縈回頭。
朝她笑得殷勤的,是一個二十四五歲的斯文青年。這青年盧縈昨晚見過,正是船主人之一。
見到正主兒來了,盧縈勾唇一笑,她朝四下悄悄瞟了一眼,見無人看向這邊,便上前壓低聲音,悄悄說道:“不知閣下這裡,可有出色的美人兒。”
想了想,盧縈提著要求,“最好氣質清冽,有點特色的美人。”
船主人笑得雙眼閃動,“可是小郎想要享用?”
盧縈卻是有點不好意思,好一會,他才低聲說道:“我這陣子身子不適,經不起他折騰,所以……”
船主人聽懂了,他瞪大眼看著盧縈,訝異了半晌。對上他的表情,盧縈突然大悔特悔:昨兒那牙印,就萬萬不該咬的。昨晚那一嗅,也萬萬不該做的。哎,只怪她苦心孤詣,一門心事為了主公的大業操勞。這下好了,妒忌之名外揚,她這麼主動給自家主公尋找美色,都無人相信了。
在盧縈泛黑的臉色中,果然,這船主人苦笑道:“小郎,您就別跟小人開玩笑了。我這船上的女子,其實都是苦命人,你們閨房作樂扯上外人,不大妥吧?”他簡直就是說,你們要玩,你們兩個自個玩去,別扯上不相干的人,免得折了她們無辜的性命。
聽到這回復,盧縈抿緊了唇。
事實上,要是她現在有的是黃金,只要捨得砸,這船主人也會把他那可憐的一點點良心給藏好。可問題是她沒有錢啊。她沒有錢,也不能找貴人要錢,找執六的話,看他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多半不會給。
想到這裡,盧縈氣苦起來:我給他找妓女,還得自己掏錢……對了,我怎麼忘記了,我身上一枚鐵錢也沒有啊。
這下,盧縈徹底不想再說什麼,她廣袖一揚,氣哼哼地大步離去。那船主人看著盧縈的背影,苦笑著搖了搖頭,忖道:這些人,每天換著花樣玩兒,真是難對付。
這一整天,還真把盧縈愁到了。
在傍晚到來時,當眾船行到水勢和緩處,便統一開始減速。然後,有經驗的船夫開始給各船之間安上鐵鍊,再在鐵鍊上鋪上木板。然後,各船的美女美少年還有樂師開始在各船間流動。
畢竟,這船在河道中一走便是數日十數日的不曾停靠。總不能讓這些花了巨資的客人夜夜欣賞同樣的美人吧?於是,這種人員流通便很有必要了。
人員的流轉完成後,船夫們開始撤去木板,勾起鐵鍊。
盧縈靠著船舷而立,夜風吹起她的衣袍獵獵作響,夕陽光下,盧縈風神俊秀,令得新來的美人們頻頻向她看來。
盧縈對這些目光視若無睹,她還在尋思著對策。
就在這時,一隻手臂把她一扯,把盧縈抱在懷中後,她聽到他磁沉的聲音溫柔地低語道:“不是來了天癸麼?這里風大,回艙吧。 ”
迎上盧縈的眸子,貴人俊美尊貴的臉上含著一抹笑。他撫著她的下頜,低下頭在她的唇邊吻了吻後,也不顧這里人來人往,眾目睽睽的,伸出舌頭便擠進她的小嘴裡探了個夠。直吻得盧縈呼吸急促手軟腳軟臉孔漲得通紅,想要掙扎教訓他又不敢時,他才慢條斯理地放開她。
放開她後,他的手還撫在她的下頜上。對上盧縈冒火的雙眼,他低低一笑,把唇湊近她的耳邊,貴人輕嘆道:“跑到船主人那,想給我找一美人泄火?阿文真是用心良苦啊”
他連這個也知道了?
盧縈一僵。
貴人顯然不想放開她,錮著她下頜的手掌,在她臉頰頸間游移著,湊近她耳邊的太陽穴,在無人可見的角落處,他輕輕含住了她的耳垂,慢慢舔咬起來。
盧縈無法自抑的僵硬如鐵。
貴人又低低地笑了起來。
聽到他的笑聲,盧縈倒吸了一口氣,終於回過魂來求道:“疆郎,我是真的來了天癸……是真的!”
“無妨。”貴人似乎慾望來了,聲音透著種沙啞,“我不介意。”
“可我介意,很髒的。”盧縈的聲音特別清正正經。
貴人勾了勾唇,低沉說道:“昨日我不是跟阿文說過嗎?這陣子,我也學會了男風之事。天癸就天癸吧,到時,我把阿文當成丈夫一樣可以取樂。 ”
盧縈臉一白。
終於,她哆嗦出聲,在貴人的懷中她抖得歡,吐出來的詞帶著驚恐,“主公,我會病的,真的,我會病的……主公還有大事要忙,阿文真病了,就沒人幫主公擋住那些明里暗里地試探和爛桃花了。”
貴人慢慢放開了她 。
他低下頭,面無表情地盯著她,貴人似笑非笑,“病?阿文真是膽子越來越大啊,現在都拿生病來要脅我。”為了逃避他,她連把自己折騰病這一招,也敢想了!
感覺到這人陰沉沉的煞氣,盧縈又打了一個寒顫,她從咽中擠出一聲哽咽,好不害怕地說道:“明明我與主公作賭,都沒有輸過……阿縈心裡窩著一股火,實是不甘心與主公就這麼在一起。真不甘心。”
她說得認真,很認真!看向他的眼神,更是水霧瀰漫。
第一百四十八章 讓楊氏元氣大傷的幾封信
盧縈說得很可憐,表情很委屈,可貴人還是慢慢地黑了臉。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他很清楚她這副面目底,那顆堅硬得無法摧毀的內心。他更清楚她現在所說的任何一句,任何一個動作,都只是策略。她只是用最不激怒他的方式,用各種各樣的面目告訴他,她不想,她不願意。他最好在要她之前,想好要了她後的種種後果,想想真得到她的人後,應該把她擺在一個什麼樣的位置。順便想想值不值得,還有沒有那個趣味,應不應該伸出那個手。
面無表情地沉著臉盯了一會盧縈後,貴人摟了摟她的腰,淡淡說道:“只是同艙,我不碰你。”說罷,他揚長而去。
至此,盧縈鬆了一口氣。
轉眼幾天過去了。
從那一次後,盧縈只在入睡時與貴人打個照面,兩人之間陰霾的氣氛,甚至連那些尋歡作樂的人也感覺到了壓抑,知道他們在鬧茅盾。
這種壓抑,令得那些試探性塞給貴人的美人,在被他信手砍了那美人還把腦袋送還後,徹底地暴發出來。接下來,眾人完全離兩人離得遠遠的,偶有交際,也都帶著幾分謹慎和避嫌……是避這兩人的嫌,是盡量不讓他們覺得,自己或自己的人想上這兩人的塌。
這種情況盧縈求之不得。
她現在不能拆穿男子身,也就不好與元氏反復來往。第二天與她通了消息,再次確定元氏的心意後,盧縈開始操作起來。
這一天傍晚,楊郎歪歪倒倒地靠在船舷上,大口地喝著酒,手中還抱著他新入手的一個美人。
喝幾口,他便低罵一聲,“你以為你是誰?”“居然跟我甩臉?”“我永遠也不會要你,永遠也不要!”一邊罵,他一邊摟上那美人親上幾口。
就在楊郎罵罵咧咧時,只聽得一個清冷的問話聲傳來,“這位郎君,剛才那個是你娘子嗎?沒有想到你對她如此情深意重,連到這裡玩也帶著。”只見一個俊麗玉秀的少年走了過來,他和楊郎一道倚著船舷,接過他酒斟給自己也倒了一盅酒後,少年淡淡地說道:“我說這位郎君,你這樣粘粘糊糊可要不得。出來玩就痛快一點,帶著夫人一道來有什麼意思?哎,你這人還真是個情種。”
聽到這裡,楊郎不高興了,他咧嘴譏笑道:“她?我對她情深意重?告訴你,她在我心中從不是個什麼玩意兒。”
少年卻是蹙起了眉,他憐憫地看著楊郎說道:“我可不這樣看,估計你的夫人也不會這樣看。看你一直念叨著她的模樣,分明是把她放在心坎上,生怕她不要我了的樣子。”
楊郎跳了起來,他咆哮道:“我把她放在心上?我怕她不要我了?笑話,天大的笑話!你沒有看到她還是梳著姑子髮髻嗎?我告訴你,直到現在我都沒有碰過她,我永遠也不會碰她!”
少年還是不信,他慢慢說道:“你真的不喜歡她?既然不喜歡,幹嘛把人放在眼前添堵?我要是你啊,就乾脆跟她和離了。”說到這裡,少年不屑地說道:“看那女人懦弱的模樣,估計你當真不要她了,她會哭著求著也要回到你的身邊。”
少年最後一句話說得漫不經心,可被酒精和憤怒氣恨燒壞了腦子的楊郎,聽了還是一怔。他雙眼一亮,喃喃說道:“不錯,我要讓她哭著求著,我要讓她悔之無及……敢對我使臉,她都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貨色!”念了一會,他又喃喃說道:“對,就是這樣,她肯定是以為我沒有鄭氏,就非她不可。”
說到這裡,他朝一側叫道:“去,拿信鴿來,我要寫信。”被元氏與之前完全相反的態度逼得都要爆炸的楊郎,此時只有一個念頭,他要讓她後悔。她敢這樣對他,他要她像以前一樣,哭得像個什麼一樣求著他。他想,到了那時,自己一定會像以前一樣踢她幾腳,一定可以像以前一樣玩樂了。而不是現在幹什麼也沒有心情。
在等鴿子的同時,楊郎走到艙房寫起信來。那少年時不時在他旁邊敲上兩句,當下,那信由一封變成了五封,由五封變成了十封,再然後,楊郎已是恨不得整個武漢的人都知道他不要元氏了。因受了少年的刺激,他在信中對元氏冷潮熱諷,一副踩得她在泥地上還踐幾腳的模樣……
寫了信後,少年繼續慫恿,於是楊郎唯恐他人不信,還在每封信的後面蓋上重重的私印。
很快的,信鴿放飛了。
就在楊郎離開後不久,他沒有發現,自己剛剛放飛的信鴿,重新回到了那少年手中。
打開這些信,把楊郎的字細細臨摩了一陣後,盧縈在每封信上寫下一句,“罷了,我心善,她那些嫁妝讓人快點尋到,一樣不落地還給她。”
寫完這句話後,她還請得執六幫忙,把其中幾封信最前頭的名字去掉,全部換成了元氏的親人的名字,而在一封給多年前就住進了道觀,從不過問世事,卻曾是顯貴,在元氏一族位置最高的姨奶奶的信中,盧縈讓元氏另加了一封。元氏的信很長,她把鄭氏和楊郎之事,以及這些年來自己所過的日子詳細寫了一遍。在最後求那姨奶奶幫她收回那些嫁妝,並妥善安置後。盧縈逼得元氏說了一句,“此生往後,有了這些錢財,也不至於流落無依。”
弄好這一切後,盧縈把信鴿重新發了出去。
看到那放飛的信鴿,站在一側的執六笑了笑後說道:“這一下,楊氏要元氣大傷了。”
盧縈驚愕轉頭。好一會,她才訝聲問道:“她的嫁妝這麼多?”
“不止是嫁妝,還有人脈,當年她的父母和嫡親爺爺有一些袍澤和好友,他們共同經營了一個龐大的關係網,在王莽亂政時,還憑此攪過局。不然你以為鄭氏當年怎麼家敗的?犯事是其一,另一原因是,楊氏太需要與元氏聯姻了,所以推波助瀾地把鄭氏變成了一個官伎。”
盧縈問道:“他們知道麼?”
“你是問楊郎和元氏啊?他們怎麼會知道?鄭氏倒是知道,不過她恨不起楊氏一族,便把力氣用來折磨元氏了。”頓了頓,執六漫不經心地說道:“元氏的父母死去後,與元氏是最好的朋友兼親家的楊郎父母,便順便接收了元氏的嫁妝和產業。平素里辦起事來,他們也習慣了用元氏父母的名義,向那些昔日的朋友敲打一番。因此,你別看那些人平素裡並不見得保護元氏,可真正觸怒了他們,楊氏這些年的經營也不會多起作用。我們要爭什麼,那些人不會片面地維護楊氏那一頭了。”
說到這裡,執六冷笑道:“等嫁妝給出,我們順勢插入之後,這楊郎要想再在這綺香閣花天酒地,可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聽到這裡,盧縈不由想道:這麼嚴重?這還真是元氣大傷。
在離開時,執六朝著盧縈點了點頭,忍不住說道:“盧氏,你還挺讓我迷糊的。怪不得主公下了任你施為的命令,沒有想到你做什麼事,還真能合上他的心意。”頓了頓,他又慢騰騰地道:“如主公這樣的人,其實真心什麼的,也沒那麼看重。他那人太出色,喜歡他的人不可能沒有。愛到痴了,也就是一條命,還讓人添煩。不過你這人不錯,主公要是真對什麼人上心,我覺得你還是大有可能。”說到這裡,他誠摯地勸道:“我覺得你可以一爭。成為他的人後,名份地位什麼的是肯定有的,榮寵也必然會有。你出身那個樣,也是幾輩子的福氣才得了主公的青眼。依我看,趁主公現在對你上心,你也別顧著那有的沒的,好好抓住他的人,給他生幾個兒子。到得那時,別說受人閒氣無錢可用了,便是揮揮手滅掉幾個家族,也是一柱香的事。”
這麼誠心誠意給了盧縈意見後,執六踱著外八字步慢慢走了出去。本來以他的身份,是不會對人說這樣的話的。實在是見這兩人近日里鬧得慌,主公雖是不說,可看他那樣子還是很對盧氏心動的。不過他什麼人得不到?犯不著真拉下臉去強迫一個不願意的女人。更何況,這女人還是個擅長冷嘲熱諷的,便是執六本人,想想主公得到盧縈後,這盧氏可能會有的表情和痛苦,他也覺得沒意思。
……到了這個時候,他與主公一樣,都覺得這盧氏值得人正眼相看。就像是洛陽那幾個超大世家的嫡女一樣,強迫她們上塌,是要想清楚事情發生後的後果的。那可不是上幾個普通女人,拍了拍屁股就走人,高興了就在後院添一筷子的事。
盧縈收回了目光。
她想,榮華富貴她是想要,可她更想快樂舒服地去得到。而且她自己這性情,她比誰都清楚,她真對貴人動了心,動了情,非他不可時,是容不得他的身邊還有別的女人的。到那時,她肯定狠的辣的暗的陰的一齊使出,非把對方折騰得五馬分屍不可……可以主公的身份,能呆在他身邊,與她成為情敵的女人,定然是來頭極大,家族勢力雄厚的。到時真動起手來,只怕是一場曠日持久,暗無天日的戰爭。那真是太沒勁了。
信既發出,只怕船一到達武漢,便會忙碌起來。當下,盧縈根椐元氏隻字片語中提供的消息,開始尋思起種種對策來。
就在盧縈苦苦尋思時,一個黑衣人出現在門口,面無表情地說道:“盧文,主公讓你出去一趟。”黑衣人的聲音才落下,外面突然爆發出一陣喧嘩聲。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3 12:37 AM
第一百四十九章 “驚喜”
盧縈沒有急著走出,她回到艙房換了一襲黑裳後,才上了二層。
二層正是燈火通明,隱隱中,還有一陣笑鬧聲從艙中傳來。
盧縈從樓梯走出時,一眼便看到靜靜地站在船頭處,夜風中的貴人。風捲起他身上的玄袍,明滅不定的燈火鋪在他俊美的臉上,使得他的身影,透著種說不出的寂寥。
聽到腳步聲,貴人轉頭看來。
盧縈正是背光而來,她又身著黑袍,越是這般黑暗,越是襯得她如玉般的白皙挺秀。
望著陰暗中她纖長白皙的頸項,還有那舉手投足間的平和,貴人突然覺得心頭一軟,不過轉眼他便面無表情地轉過頭去。
這時,執六走到他的身邊,一眼看到盧縈,他“啊哈”低笑出聲,笑過之後,他轉向貴人低聲說道:“主公,我知道她哪點不同了。”
在貴人低頭品酒中,執六笑道:“這小女子透著一種堅韌和鮮活,明明也經常使壞,卻坦蕩得就像那日光……咱們這種自從便在爾虞我詐的大家族中成長出來的,怕是沒有幾個有這種敞亮的鮮活了。”
大家族出來的人,天生便有著幾分陰暗,而盧縈完全不同,她像那午後透入窗子中的那一束陽光,便是微塵在其中浮沉,卻是光明而鮮活的。
兩人不動聲色地打量中,盧縈來到了二層上。
執六朝她上下打量一眼後,怪叫道:“哎喲!阿文,你這袍子挺有殺氣呢。”
盧縈瞟了貴人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回道:“這不是為了映襯心境嗎?”。
合著她不穿這黑袍,就顯不出她與貴人鬧彆扭後的鬱氣了?
執六一呆時,貴人唇角一抽。
突然的,他發現原本堆積在胸中的鬱氣,隨著她這句話莫名其妙的消去不少。她只是一句話啊,不曾服軟,甚至不曾正面相向,甚至還半陰半陽著,卻輕而易舉地影響了他的心志……
這時,盧縈已站到了他身側,與他並肩而立,同樣倚著船舷,盧縈沒有看向貴人,也沒有與他說話。
只是招了招手,令一美人斟上一盅酒後,她慢慢地品了起來。
通明的燈火映照在她臉上,令得盧縈的半邊臉,都帶著一種隱約的模糊的陰影。
盧縈品了幾口酒後,召來一個僕人問道:“船尾發生了什麼事,這般熱鬧?”
那僕人恭敬地應道:“是從支流處駛來一隻大船,那船衝勢甚急,差點與我們的船相撞。不過現在沒事了。”
盧縈點頭,那僕人退下後,她轉頭看向貴人,問道:“疆郎喚阿文前來,可有吩咐?”
貴人沒有開口,倒是執六在一側低聲說道:“傍晚眾船人員流轉時,新轉了幾個貴客。那些人不知道盧文的威風,執意要送美人給主公。”說到這裡,他眼睛一抬,道:“喲,這不是來了?”
盧縈轉頭。
這一轉頭,她不由一呆。
出現在她視野中的,是一個相貌堂堂的華服青年,而在那青年的身後,跟著兩個美人。
只是一眼,盧縈的目光便被那兩個美人凝住了。這兩個美人,面目極其相似,卻是一俊秀動人一明媚動人,竟是一對雙胞胎姐弟。
那少年眉如春山,那少女眼如秋波,一動一靜,一剛一柔,彷彿把江南的山和水分割開來,真真是動人無比。
這兩姐弟帶給人的感覺,已是極品絕色了。
盧縈不由想道:面對這樣的絕色,能保持心神不動的,應該沒有幾個吧?便是她,也給驚呆了。
尋思到這裡,盧縈不由轉頭看向貴人。
艙中映照出來的光亮中,貴人手持酒盅,倚船而立,表情閒適中透著冷漠,竟是看也不曾看那兩姐弟一眼。
感覺到盧縈地盯視,他慢慢抬起頭來。迎上她的目光,他薄唇扯了扯,淡淡說道:“看我做甚?”
盧縈迅速地收回目光。不知不覺中,她小小地咬了一下唇。
這時,貴人明白過來,他揚了揚唇,低沉地說道:“不過是美人而已,我見得多了。”
……只是一句話,卻奇異地讓天空都明亮起來。
盧縈不想去追究自己心態的變化。她慢慢轉頭,看向聯袂站在貴人面前的這對絕色姐弟。
那華服青年不動聲色地打量了盧縈一眼,朝那對姐弟命令道:“還不上前見過黃兄?”
兩姐弟應聲上前半步,他們齊刷刷地,如風吹揚柳般一禮,朝著貴人喚道:“馮霽馮月,見過主公……”
他們的聲音剛剛落下,便聽得盧縈漫不經心地聲音傳來,“疆郎,我還少了端茶倒水之人,這一對姐弟,轉送給我如何?”
她的聲音中,於漫不經心中透著一種不耐煩,這是一種與這近的流言,與她身上的衣著一樣基調的不耐煩,陰沉,冷漠,隱有戾氣……
那華服青年一僵,而那對姐弟也悄悄看向盧縈時,貴人瞟了她一眼,點了點頭,無可無不可地說道: “恩。”
只是一個字。
便是這個字,卻透著由衷的冷漠和隨意。當下,那華服青年的臉上閃過一抹失望。要知道,這樣一對絕色姐弟,可不是容易找到的,他可是費了好大功夫才得手啊。這般剛站出來便給轉送到了一個小白臉手中,說不失望那是假的。
當下,他轉向盧縈,陪著笑說道:“這個……”才說了兩個字,盧縈便不耐煩地手一劃,打斷了他的話頭。她冷冷地說道:“怎麼,捨不得?”
那華服青年一陣難堪。
盧縈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捨不得就帶回去吧。”像甩掉一坨污泥一樣,她甩了甩袖,示意那華服青年帶著兩姐弟退下。
那華服青年僵了一會。按道理,他已準備送出的人這般帶回,著實顯得小氣,登不了大雅之堂。可把這樣千辛萬苦得來的人送到一小白臉手中,而不能討好正主,他又著實不願意。因此在陪了一陣笑後,那華服青年哈著腰,帶著兩姐弟退了下去。
可憐這青年,也是武漢一流世家出來的,可這會退下時,他那挺直的腰已在不知不覺中佝僂了些,原本很足的底氣,更是渾然無存。
他才帶著姐弟倆退下十幾步,便聽到那風神如玉的美少年撒嬌道:“這還要過多久?真是無聊……”接著,他聽到那黃家郎君低聲安慰了句什麼話。聽著聽著,華服青年暗暗想道:這洛陽來的大人物就是不一樣,我手中的這對雙胞胎,在武漢是那麼稀罕的寶貝,可這兩人連瞟一眼也懶,那少年連拿來閒話一句,賭氣一番也不屑。
船隊在江中行駛了大半個月後,終於,武漢城出現在視野中。
就要到達此行的目的地了。
饒是自覺適應力強的盧縈,這時也一陣期待。說起來,她真佩服這些綺香閣上的人,可以經年累月在船上呆著。怎麼著,呆在船上的感覺,也不會比腳踏實地強啊。
隨著武漢城越來越近,船上的眾人,也都絡續站到了外面。
這般在河道中行駛多時,盧縈與元氏的走動雖然不頻繁,卻早有人看到了。不過做為盧縈的拼頭,貴人都不曾說些什麼,船上的其他人自是不會理會。
事實上,這綺香閣畢竟是煙花之地,這是男人來玩的地方。能來這裡的女人,哪裡還有端莊節婦?那鄭氏當初讓楊郎把元氏叫上這船,本就是抱著讓她名聲敗壞的念頭。
也因此,元氏這個世家婦與盧縈這個美少年走得近,眾人看在眼中,也都不以為然。
唯一有可能有反應的楊郎,卻又因為發生的事太多,再加上盧縈有意地避開,他和他的僕人便一直沒有發現。
望著那碼頭處越來越清楚可見的行人,戴著紗帽的元氏臉色有點發白,她在不知不覺中,已站到了能給她溫暖和依靠的盧縈身側。
這時,盧縈微微側頭,命令那個秀麗的中年人,“把元娘帶下去,把她化成丈夫。”說到這裡,她轉向貴人,靜靜地說道:“疆郎,得借你的婢女一用了。”
貴人瞟了她一點,也不多問便點了點頭。
當下,盧縈把他的婢女帶來,朝向那秀麗的中年人,盧縈低聲交待道:“把她化妝成元氏的模樣,可成?”
那中年人想了想,道: “戴上紗帽或斗笠,應是差相彷彿。”
“那你去辦吧。”
“好。”
這過程中,元娘站在一側都聽了個清楚,卻一點也不明白。不過,她雖然不懂,在那秀麗的中年人動身時,還是安靜地跟著那人走了下去。
漸漸的,大船靠上了碼頭。
就在船上眾人紛紛踏上跳板離開時,從碼頭處走來走來一個長相楚楚動人,頗顯得溫柔純良的少女。只見那少女四下張望著,尋了一會後,她朝幾個婢女點了點頭。
眾婢女湧到了船上。在一陣尋找中,盧縈見到眾婢女來到了楊郎和他的僕人身邊。不一會,那少女也上了船,只聽她朝著楊郎急急地問道:“元娘呢?怎麼不見元娘?”
楊郎一怔間,回過頭來看了看。而這時,他左側的一個僕人說道:“噫,一直都在啊,怎麼這麼一會就不見了?”
就在幾人交談之際,站在盧縈身後的一個男僕身形一動便要開口。
就在這時,盧縈扣住了她的手,低低的,警告地說道:“別動。”
扮成男僕的元娘動作一頓,她詫異地轉頭看向盧縈,輕聲道:“阿縈,她是我的好朋友手帕交呢,她是際氏的小女兒際映,她人很好的,對我也極好。”
盧縈卻是淡淡說道:“好不好,還要過會才知道。”轉眼她命令道:“你低下頭,他們說什麼也不要抬頭。”
“啊?好的。”元娘老老實實地低下了頭。
就在這時,那少女四下一瞅,突然欣喜地叫了一聲,“元娘!”
歡叫聲中,她朝著戴著紗帽的“元娘”一撲而來。衝到面前牽著“元娘”的雙手,**驚喜地叫道:“元娘,我早就料到你們今天會回航,這不等到你了?”
就在她伸手抱著“元娘”時,從碼頭處又走來了幾個打扮雍容得體的貴婦和少年少女。這些人一個個衣冠楚楚,一看就是出身不凡的。不過很顯然,楊郎和元娘是他們的中心,因此他們親自上船來迎接兩人,一看到他們,便把他們圍在中間。
就在好友相逢的熱鬧喧嘩中,只見那少女突然神秘地一笑,說道:“元娘,在這綺香閣上,你與你家阿慶可過得歡愉?”
她的聲音不小。不但不小,還有點偏大。
隨著她的聲音一落,眾人齊刷刷看來。只見一雙雙目光看了一眼元娘,又看了一眼站在楊郎身側的三十來歲的男僕阿慶。漸漸的,四下安靜起來。
“元娘”給驚呆了,她呆若木雞地站在那裡時,把她的反應早就料定的少女,徑自格格笑道:“元娘你傻了?阿慶過來,你說說,你們這陣子夜夜笙歌,可有弄出孩兒來?”
就在這大庭廣眾之下,當著這麼多有頭有臉的人,這姓際的少女竟然直白白地說出這樣的話來。
……一直之間,盧縈身後的真元娘只覺得徹骨冰寒!
就在她冷得牙齒格格相擊時,只見那“姘夫”阿慶漲紅著臉,滿頭大汗地向後退去。
看到他這麼一退,元娘的眼中終於有了光亮,她希翼地看著他。
就在這時,只見阿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他朝楊郎重重地磕了幾下頭,哆嗦著淚流 滿面地喚道:“郎君,郎君,不是我,不是我,是夫人,是夫人她自己勾引的人。她說你只記著鄭氏那個妓女,她還說你近也不近她一下,她也要讓你沒臉!”
……聽到這裡,元氏猛然向後退出幾步。
與元氏一樣大受打擊的,還有楊郎。只見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好一會,他猛然沖向阿慶,把他重重一腳踢到在地上後,楊郎在他身上不停地踩著。一邊踩,他一邊嘶聲叫道:“賤婦,姦夫!賤婦!姦夫!我要殺了你們,我要殺了你們!”
連續幾腳踢得那阿慶縮成一團不停地哭嚎後,楊郎猛然轉身沖向那個假元娘。
眼見楊郎衝來,那少女際氏抱著元娘,朝著楊郎尖叫道:“楊家郎君,不可,不可……”在這兵荒馬亂中,盧縈突然朝著被那際氏抱住的假元娘點了點頭。
第一百五十章 成了鬧劇
於是,在楊郎急沖而來,在那少女際氏尖叫不已時,突然的,被際氏抱著的假元娘開口了,只聽她提著聲音,疑惑不解地問道:“你們是誰呀?”
……
四下齊刷刷一靜,原本兵荒馬亂的大船上,眾人像凝住了一般,一個個停止原來的動作,傻傻地轉過頭看來。
不止是大船上,站在碼頭處,被熱鬧吸引來的人,也一個個瞪大了眼,豎起了耳朵。
於無聲的安靜中,假元娘一把摘下頭上的紗帽,那張與元娘只有四分相似的臉,此刻在光天化日之下,還是大不同的。如,她的眼旁有顆淚痣,如她的氣質顯得嬌媚,方方種種加起來,能讓所有人一眼便看出,這女子分明就是一個妓子,絕對不可能是那個大家閨秀元氏。
摘下紗帽,假元娘疑惑地轉向抱著她的際氏,訝聲問道:“我姓方的,你一直認錯人了。對了,那元娘真與你是好友嗎?你怎麼當人好友的?竟然連人也會認錯。”說到這裡,她嬌媚一笑,格格樂道:“我這話說得蠢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連人也不認清便說好友偷人的人,分明是來陷害人家,給人潑髒水的嘛。”
際氏呆若木雞地站在那裡,任由假元娘冷嘲熱諷卻啞口無言著。她平時也不是個粗心的人,只是這一次先是心中有鬼,又不敢對上元娘的眼神,更急著實施自己的計劃,便毛燥了點。當然,真正的關健是,誰也沒有想到過,會在同一隻船上,有個與元娘長得這麼像的女子。
假元娘樂得不行,抬頭看向楊郎還有那阿慶,嘖嘖連聲,歡笑道:“還有你們這兩個男人,真是笑死我了。一個說與那元娘是夫妻,一個說是枕邊人,可到頭來連人是真是假也認不出。嘖嘖嘖,這髒水潑得,也太沒有檔次了。”
在這假元娘又說又笑樂了一陣後,眾人終於回過神來。
際氏白著臉放開她,衝到她面前的楊郎也停下腳步。不過與眾人不同,楊郎臉上還有著迷糊,他看了看假元娘,又看了看阿慶,再看了看際氏,終於咆哮著跳了起來,“到底怎麼回事?元娘呢?還有你這狗奴才,你敢胡亂攀污主母?”
說到這裡,楊郎衝到阿慶面前,朝他重重踢了幾腳。
在楊郎洩憤地把阿慶往死裡踢時,一個聲音叫道:“元娘呢?”
接著好一些聲音亂七八糟地跟著問道:“元娘呢?”“元氏呢?”“她在哪裡?”
在這亂七八糟地叫喚聲,盧縈站了出來。她一襲黑袍,面容俊麗冷峭,一站在那里便讓人不敢小看。頓時四下一靜。
盧縈瞟了楊郎一眼,冷冷說道:“元氏我見過,她前不久另上一隻返回武漢的船離開了。”
聽到她一個少年郎出來作證,際氏等幾人雙眼一亮,而楊郎則跳了起來就要說她撒謊。
不等他們開口,盧縈雙眼一瞟。明明她這一瞟甚是尋常,可眾人還是被那刀鋒般冰寒的目光給震住了。
震住眾人後,只聽得盧縈的聲音又淡淡地說道:“怎麼,又想誣我也與元氏有私?”她哧地一笑,竟是毫無半點羞愧,天經地義地說道:“不好意思,我生平只好男顏不好女色。”說罷,她還朝貴人的身邊退了退。
“……”
想這世上,能把這話說得如此堂而皇之,簡直是光風霽月的,應該就這麼一個吧?
偏這人還一副世家子的翩翩風度,一時之間,眾人只能啞了,傻了,便連厭惡和鄙夷,在看到盧縈和貴人兩人的氣派時,也生不出來。
當然,這麼一來,也就沒有人注意到,貴人的臉色比平時更黑了些。
說到這里後,盧縈瞟了楊郎一眼,繼續解釋,“我之所以識得元氏,還是她這夫君在光天化日之下,抱著一個妓子朝著元氏猛踢……”她這話一出,楊郎氣得暴跳如雷,他咆哮道:“你胡說八道!你是什麼人,竟信口雌黃?”
沒有理會楊郎的咆哮,盧縈那分辯率極高的聲音繼續清清冷冷地解釋道:“元氏當時被踢得暈了過去,是我讓人救了她。也是我幫她另尋了一隻船把她送回武漢的。”點了點頭,盧縈道:“按時日算,她也是這兩天到達武漢,說不定現在回了楊府,各位可以回去看看。”
說到這裡,盧縈閉著薄唇,一副不屑再說的模樣。
四周還在紛紛擾擾,吵吵鬧鬧。楊郎還在暴跳如雷,還在對她發火。楊郎這人有點幼稚,也說不上聰明,畢竟他也才十七八歲,又一直是被嬌寵著不知世事長大的。他又跳又罵了這麼久,全是躁音,也沒有一句擊中核心,引起別人注意的。
此刻,站在船上的,站在碼頭上的,好一些人都在面面相覷,臉色非常難看。
此時他們說得再多又有什麼用?畢竟剛才號稱與元氏最熟悉的三個人,可是當眾把人認錯的,也是他們朝著那假元氏身上猛潑髒水的。
此刻,四下投來的目光都帶著嘲諷,一個個譏笑聲不絕於耳。分明是已經弄巧成拙!經過這一曲,他們便是再想給元氏潑髒水,也不會有人相信了。
當下,有幾個僕人不動聲色地湊到船上,不一會功夫,楊郎被人強行押走,等碼頭上清淨些了。一直低著頭跟著盧縈的元氏上了她的馬車。
一上馬車,元氏便縮到一個角,渾身哆嗦個不停。
盧縈走到元氏身前,對著凍得牙齒格格相擊的她淡淡地說道:“不要失望,際氏也是沒有辦法。”
這樣的話,真不像是狠毒不饒人的盧縈會說的。元氏一呆,愣愣地抬頭看向她。
盧縈的臉上平平靜靜,有著一種洞徹後的漠然,“你不知道你的父母給你留下了多大的財富。這種財富讓楊府這些年佔盡了便宜,更讓他們現在無法失去。而楊郎寫的那些信,把楊府的醜陋和他本人的醜陋都呈現在世人面前。你父母的舊友都給激怒了。楊府沒法,他們必須把你也弄髒一點,只有你不再無辜,他們在道義上,才不會敗得這麼慘。而際氏是個生長在世家中的女子,她的出身決定了,利益永遠比感情更重要。”
她 看向元氏,溫柔說道:“所以,她陷害你,必然是家族慫恿,是楊府給了好處的。”
對上元氏的模樣,盧縈又道:“元娘,你當初就不該上這船。上了這船,你的名聲就不中聽了,所以際氏這麼急忙忙趕來,在你沒有下船的時候把髒水潑在你身上。”如果是她佈局,她也會在元氏還沒有下船的時候先潑一桶髒水污了她名聲再說。只要這一桶髒水潑成功了,後面的進展會容易得多。也因料到了這一點,所以她弄了一個假元娘出來了。
盧縈蹲下,按著元娘的手輕聲說道:“元娘,你要這麼想,際氏與你交情最好,也好不過她家族的逼迫,還有楊府給予的好處對不對?所以,她背叛你陷害你,是情理當中的。”
這時,一陣馬蹄聲響,只聽得執六敲了敲車轅後,在外面說道:“外面共有八波人,其中三波是楊府和楊府的同夥派來的,另有五夥是元娘這一邊的人。她那個姨奶奶也派人來了,要不要會一會?”
元氏聽得一愣一愣,她也顧不得傷心了,抬起頭來看了看盧縈,又看了看外面,一臉迷糊。
這時,盧縈清冷的聲音傳出,“不必了,現在關注我們的人太多,你給她姨奶奶通個信,告訴他們,元娘現在很平安,明天會與她相見。”
“好。”
盧縈一低頭,便對上元氏傻呼呼,完全不在狀況的表情。
她笑了笑,低聲解釋道:“元娘,你不怎麼關注外面的事,不知道你父母雖然死了,卻給你留下了多大的一筆財富。那筆財富中,你的嫁妝只是最最次要的,更多的是人脈還有產業。你父母以前有兩個大馬場對不對?還暗中擁有一些鐵礦吧?”
元娘便是最天真,也知道不管是馬匹也罷,還是鐵礦也罷,都是極刺人眼目的。特別是鐵礦,那是能夠鍛煉兵器造反的玩意,她不相信自己的父母會有那種東西。
還有馬,現在的馬有多珍貴,元娘是知道的,有很多大世家,都是只一部份馬車,更多的得用牛車替代。而她的父母,卻有兩個馬場。
盧縈卻無心細說,她伸手撫著元娘的頭髮,輕輕說道:“那些產業你不能要,也要不起,保不住,咱們就不提它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的姨奶奶把你的嫁妝全部弄回來了。嫁妝很多,足夠你一輩子過得舒舒服服的。”
元娘點了點頭,低聲道:“只要錢夠用就行了,那些馬什麼的,我都不要。”
這個少女,雖是生在世家,卻沒有過個幾天舒心日子,也從來不貪。盧縈暗嘆一聲,伸手揉了一把她的頭髮。
過一會,盧縈又道:“楊郎那些信傳出後,你這些年在楊府受的委屈,都被人說開了。我估計這陣子,你那些僕人都會回來找你。不過那些人良莠不齊,說不定會有些包藏禍心的人夾在其中。到時你都不要理,我先過漏了再給你。”
“恩。”元娘依賴地應了一聲,她抬頭看著盧縈,突然說道:“盧姐姐。”
盧氏低頭看來。
對上她的目光,剛才還疲憊不堪,心灰意冷的元娘卻是笑了笑,她目光有點濕潤,也有點調皮,“姐姐,你真的好像一個丈夫。”剛說到這裡,她又擔心盧縈誤會自己是說她沒有女人味,便又急急解釋道:“元娘是說,姐姐雙肩可擔天地,比一般的丈夫還要讓人信賴。”
“我知道。”盧縈對上有點急忙的元娘,安撫的碰了碰她的臉,笑道:“所以你也可以把我當大哥。”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3 12:46 AM
第一百五十一章 道觀相遇
馬車在無聲無息中穿過人流,駛入一個莊子。
這也應該是貴人的莊子,整個園林精緻而舒適,有他的味道。
在進入莊子後,執六過來說了一句,“放心吧,後面跟著的人給你甩了。”頓了頓,他突然問道:“今日為何要暴露自己?你不擔心楊氏把目光盯上你?”
馬車中,盧縈輕嘆道:“我明日會與元娘一道見過她的姨奶奶,這點擔當也沒有,怎能打動那個老人的心?”
執六在外面笑道:“應該還有謀算吧?阿文明明出身市井,性格卻真像我們這些世家子,走一步算三步。
武漢是個好地方,阿文是第一次來吧,出去玩時,記得帶上護衛。”交待過後,他轉身離去。
盧縈與元氏下了馬車。
在婢女地安排下,兩人先是泡了一個熱水澡,再好好的睡了一覺,醒來時,已是傍晚。
元氏性子喜靜,盧縈卻是個喜動的。再說她好不容易來一次武漢,還要觀察一下武漢的商業情況,謀劃好她的發財大計呢。
當下,一襲銀白色長袍的盧縈在兩個護衛地籌擁下,施施然地出現在武漢街頭。
望著繁華的街道,水洩不通的人流,盧縈暗暗忖道:我還是缺人手啊。羅子雖然可以獨擋一面,可他只有一個。恩,明天通過元氏的姨奶奶那一關後,也許可以收用幾個忠心於元氏的下人,試著用一用。
在武漢街頭草草轉了一圈後,盧縈迴了莊子。
一入莊子,她便看到元氏跑了過來。她牽著盧縈的衣袖,輕聲喚道:“姐。”
盧縈點了點頭,微笑道:“元娘,從明天開始,一直會很熱鬧。因此你還是叫我大哥吧,這樣省得出事。”
“好的,大哥。”頓了頓,元氏不解地問道:“我都好些年沒有見過姨奶奶,她,她人好不好?”元氏一直養在深閨,幼時父母在時,她被寵著,後來父母嫡親盡去,她被排斥著。連個教導的長輩都沒有,很多常人知道的事,她都蒙在鼓裡。
“她好。”盧縈說道:“如果說這世上只有一個能替你做主的人的話,那必然是她。”
摸了摸她的頭髮,盧縈又道:“你這陣子瘦了很多,去休息吧。”
“恩。”元氏老實地聽話離開。
第二天,盧縈起了個大早,細細地把事情重新理了一遍,確定再無遺漏後,她帶著兩個護衛,送著元氏朝附近的明陽觀駛去。
昨天晚上她在花園中轉了一圈,沒有看到貴人和執六。問了問,盧縈才知道貴人根本就沒有進莊子,而執六在半夜忽匆匆地離開了。看那架式,他們遠遠忙過自己,元娘這邊的事,只能完全靠自己一個人來處理了。
明陽觀鄰近長江,站在那山峰上可以俯瞰長江水景,山清水秀地形極好。不過那觀卻顯得十分普通。
盧縈等人剛剛來到道觀大門處,一個道姑便走了過來,她行了一禮說道:“元娘子,請進吧。”
卻是只叫元氏一人入內。
元氏一怔,轉頭看向盧縈,見她點頭,便咬了咬唇,小步跟上了那道姑。
看著元氏怯弱的身影,盧縈向一護衛道:“跟上去保護她。”
“是。”
那護衛轉身離去。
觀門外用青石鋪就,平坦之極,盧縈欣賞了一會後,靠著石牆,低頭欣賞起下面的長江美景起來。
欣賞了一會,一陣喧嘩聲響起。
喧嘩聲越來越近,不一會,兩個道姑和幾個打扮得素雅,卻透著一種世家女才有的氣質的少女走了過來。
她們一眼,便看到了倚著石牆,負手而立的盧縈。
眾少女看著她,目光亮了亮後,一少女輕聲問道:“這位郎君,不知是何人?”
“不知道呢。”“什麼時候武漢出了這麼一位郎君?”
低語聲中,眾女顯然在等人,一個個停下了腳步,只是在回頭看上幾眼時,總忍不住朝盧縈打量而來。
半刻鐘後,一陣清語聲傳來,只見十數個少年男女聯袂而來,這些少年男女中,那個做少女打扮的,赫然就是際氏。
看到際氏,盧縈挑了挑眉,暗暗想道:還不死心,想逮到元娘把她的心意勸轉回來麼?
說實在的,此行中,一直有一個重點被眾人忽視,那就是,如果元氏突然不想和離了,還是死心眼地想守著楊郎,並一心一意替楊郎說話,替楊府說話的話,那麼很多事就會發生變故。
際氏陡然在這裡看到盧縈,頓時一呆,轉眼,她抿緊了唇。
見她神色不對,一少女湊上前好奇地問道:“際姐姐識得他?”
“自是識得,”際氏臉色不好,她提了提聲音說道:“他就是那個在碼頭處宣稱“只好男顏不好女色的”。”
際氏這話一出,喧嘩聲大作,那幾個頻頻向盧縈打量的少女,齊刷刷露出了一抹失望之色,而眾少年則是鄙夷地向盧縈看來。
盧縈毫不在意。
這事兒,真沒有什麼值得在意的,反正她又不是真正的男人,事情揭穿了,也就是玩笑一場。
因此,她懶洋洋地倚著石牆,繼續看著下面的風景,神態動作間一派閒適自得,這神情配上她俊麗的面容,實是出眾。因此,眾少年少女的臉上,免不了露出一抹可惜的表情。
際氏和其中幾人卻沒有心思注意這個,他們頻頻朝盧縈的馬車望去,看了一會後,一僕人悄悄地進了道觀,隱隱中,盧縈聽到那僕人在問,“剛才可以人入了觀中?”
“是,元娘被青元居士召見了。”
那僕人急急回來稟報,聽到僕人地傳話後,際氏等人臉色變了幾變。
咬了咬唇,際氏提步朝觀中走去。
可她才進去不到半刻鐘,便又走了出來,顯然被人攔在外面。
被攔住的際氏臉色很不好,她朝里面望了一會,回頭看到盧縈,牙一咬向她走來。
走到盧縈的面前,際氏有點尖酸地說道:“郎君昨日不是說與阮娘是萍水相逢嗎?今兒怎麼特地送她來此了?原來你們兩人真真是緣份不淺。”
語調頗為陰陽怪氣,眼神中也有著警惕。際氏比任何人都知道,元娘那個人,信誰時是把整顆心都掏出來信的。她想知道這個少年與元氏到底是什麼關係。要是元氏一心改信這少年了,那可就壞事了。
原來,她有想過好好套套話,最好能處理好與盧縈的關係的,不過這陣子際氏壓力過大,昨天的事後,她又被人責罵又被人嘲諷唾棄的,正窩著一肚子的火。此刻對上盧縈這個看起來特光明正大,卻把謊說得溜圓,害她完全相信他與元娘真沒關係的人後,一時忍不住就尖刻起來。
當然,這其中更重要的原因是,際氏其實是個沒啥城府的人,她本性中便容易衝動,也喜歡出語不饒人。所謂物以類聚,她一直與元娘走得近,也是因兩人的性子有相似之處的緣故。
盧縈漫不經心地轉過頭,她打量著際氏一眼,見到她一臉的鬱怨,不由扯了扯唇,淡淡說道:“原來際娘子今日來到明陽觀,是特地堵元娘的來著?你昨兒潑她的髒水沒有潑到,心中難受現下是想再來一次?”
這話恁地尖刻!
一時之間,眾少年少女都給安靜了,而際氏則是臉孔漲得通紅。
她昂頭瞪著盧縈,尖聲叫道:“你休得胡說!我可是元娘的手帕交,我一直對她很好,昨兒也只是說了實話。元娘就算知道也不會怪罪,要你在這里胡說?”說到這裡,她又提著聲音怒喝道:“原來你真是元娘的相好,昨兒問你,你還不承認呢,真是無恥!”
際氏有點失控,聲音尖利難聽,引是山上的迴聲陣陣。
一聲又一聲的“無恥”迴響中,盧縈懶洋洋地瞟了她一眼後,漫不經心地丟下兩個字,“潑婦!”
說罷,她廣袖一甩轉身朝觀中走去。
際氏直呆了一會,才從那聲“潑婦”的唾罵中回過神來。這兩個字,盧縈雖罵得輕描淡寫,可它的殺傷力卻是巨大。特別對於這些世家女子來說,自身的修養和優雅,代表著血脈的高貴。而這潑婦兩字一般是用來形容市井蠢婦的,它是對一個世家女子畢生修養的最大否定。
呆了一會,際氏臉孔漲得青紫,整個人搖搖晃晃起來。她想尖聲回罵,卻又想到這般不顧顏面地回擊,豈不正印證了這潑婦的評語?
她又教訓盧縈一頓,可她只帶了兩個婢女,哪裡是站在盧縈身後的那護衛的對手?
一時之間,際氏氣得手足冰冷,只顧著哆嗦了。
好一會,她終於反應過來,當下朝著一個婢女使了個眼色,小聲說了句什麼。
當下,那婢女朝著盧縈衝了過來,一邊沖她一邊張牙舞爪地尖叫道:“你這個賣屁股的兔兒爺,男不男女不女的東西,竟敢這樣罵我家夫人?我要撕了你的臉!”這時的際氏,只顧出一時之氣,已完全把與盧縈交好地想法拋到腦後。
那婢女才罵到這裡,驀然的,盧縈聲音一冷,厲喝道:“踢出去!”
“是!”
那護衛朗應一聲,在那婢女衝上來時,右腿一個側踢。只聽得“砰”的一聲人肉相擊的聲音傳來,轉眼間,那婢女慘叫著向後重重跌去。
那護衛的功夫實在巧妙了得,那婢女明明已衝出了七八步,卻硬是被那護衛生生踢回了七八步。她在連續的倒退後,一把撞上了也朝這個方向走來的際氏。當下,婢女重重撞上了際氏,令得際氏跟著向後滾出幾步後,主僕倆摔到了一個坑中疊在了一塊。
際氏只是受了衝擊,還不曾與婢女一樣昏厥過去,她剛掙扎了兩下,便聽到盧縈轉過身,朝著那護衛揚眉一笑,讚道:“好身手!”
竟是誇獎起那護衛來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以關心之名……
際氏氣得人差點暈了過去時,一陣腳步聲傳來,只見一個道姑走出觀門,朝著眾人問道:“哪位是盧文郎君?”
“我是。”盧縈走了出來。
“請跟我來。”
看到盧縈要入內,狼狽著從坑中爬起的際氏尖叫道:“還有我,我要見過元娘。”
那道姑詫異地看向狼狽不堪,身上還有泥印的際氏,點了點頭,道:“你也來罷。”際氏理了理亂發,朝那道姑一福,“請容更衣。”她終於記起自己的身份,恢復了世家女風範。
那道姑卻是蹙眉道:“青元居士只說要見盧郎,際娘子明兒再來如何?”
這哪裡使得?當下際氏忍著不適,鼻尖吊著一塊泥,開口便反駁道:“我還是一道……”就在這時,一直站在一側,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些變化的一個少女迅速接口道:“我姐姐明天再見青元居士也是一樣。”說罷,她朝著際氏甩了幾個眼色。
際氏張嘴愕愕間,看著盧縈走了進去。
盧縈一走,兩個少女和一個少年,以及一個中年管家圍上了際氏。在少女們扶起際氏和她的婢女時,那中年管家壓低聲音說道:“青元居士久不管世事,見她做甚?此行當務之急,是見到元娘,說服她不要和離。 ”
際氏明白自己本末倒置了,她訥訥問道:“那元娘呢?她出來了沒?”
“還沒。”一少年剛剛應了這句,他瞟向道觀的眼神便是一怔,只見通道處,剛剛退出的元娘與那盧文遇上了。那盧文停下腳步,朝著元娘小聲說了句什麼,令得元娘點了點頭後,才再次提步。
那少年壓低聲音說道:“元娘出來了。”
幾人興奮起來。這時,那中年管事吩咐道:“去,盡量把那姓盧的少年拖在裡面。際娘子,陳娘子,還有馮家郎君,你們都是與元氏說得上話的,呆會你們一定要把她勸得打消和離的念頭。”
聽到這裡,那個喚際氏為姐姐的少女哧地一笑,不屑地說道:“這容易得很,那元氏的性子跟狗兒一樣,給她一塊骨頭她就淚汪汪的,說重幾句她就暈了方向。保准我們說幾句,她就會同意。”
際氏卻多少有點羞愧,她喃喃說道:“幸好昨日在船上那一幕她不曾看到。”以元氏那深出簡居的性子,外面的流言她也多半沒有聽到。不然的話。一想到自己當著那麼多人的面陷害了元氏,這一轉眼又與她稱姐道妹的,際氏還是有點拉不下臉來。幸好她蒙在鼓裡。
那中年管事還不放心,又轉向那少年郎君道:“馮郎與楊郎一向交好,昔日還曾替元氏美言過幾番,她一直承你的情。呆會還望郎君盡力。”
少年馮郎咧嘴一笑,不以為然地說道:“這個簡單。”頓了頓,他加上一句,“我會盡力,不過結果如何,我不擔保。”馮郎與幾女不同,眼眸中隱隱藏了幾分不以為然,還有輕薄不屑。
那中年管事點了點頭,沒有多說地提步離去,而這時,元氏已從觀中走了出來。在陳家娘子等人圍向元氏時,際氏想要整理自己一個番,可一想到自己這狼狽樣,還有兀自昏迷的婢女都是活生生的證據,正可以用來佐證那個姓盧的粗暴無禮還有心狠手辣。便又止了步。
遠遠的,她看著被圍在幾人中間的元氏,望著她如往時一樣怯生生的模樣,又看向盧縈消失的方向,暗中想道:元娘一直看得我,上次有人說了我的不好,她還為此生氣好久。這個姓盧的如此羞辱我,她一定會為我抱不平,一定會從此便厭憎了那姓盧的人!
想到這裡,她又覺得自己那一下挨得值了。
這個時候,那婢女一直在旁昏倒著,哪裡還有人記得她?
盧縈入了道觀。
她來到一個樸素的廂房裡,剛長長一揖,那個跌坐在席上的六十來歲的道姑,便抬起一雙渾濁的眼盯著她,慢慢說道:“你就是盧文?”
“是。”
“聽元娘說,你是個姑子?真看不出來。”
盧縈微笑。
道姑朝旁邊一指,道:“坐吧。”
“是。”
等盧縈坐下後,道姑卻是雙眼閉上養起神來。
她一動不動地養著神,盧縈也就安靜地尋思著自己的事。
盧縈沒有想到,道姑這一養神,便養了小半個時辰。盧縈看了她一眼,見她雙眼似閉非閉,也不知睡著沒有。便站了起來,信步走到一側,觀賞起一副八卦圖紋來。
又過了一會,道姑的聲音傳來,“聽元娘說過,你對她說,如果這世上她只能相信一個人,那個人便是我,可有此話?”
盧縈迴頭, “是。”
“如此了解我的性格,還能把元娘藏得誰也找不到,你是誰的人?”
盧縈垂眸,看向她慢慢說道:“我家主公姓劉,名疆……”
這個名字一出,道姑似是一驚,她迅速地睜開眼看向盧縈。
盯著她好一會,道姑低嘆出聲,她喃喃說道:“也是時候了。”
說到這裡,她又問道:“你想管理元娘的嫁妝?”
盧縈笑了笑,挺老實地說道:“在船上結識元娘,見她處境百般艱辛時,是有此意。她性子純善,不會馭人,嫁妝到了手也容易被人鑽空子。再說,也不應該讓那些人守著她父母給的好處,還對她百般苛刻。”
道姑盯了她一陣,慢慢說道:“嫁妝不能交給你……”
聽到這句話後,盧縈卻依然是那麼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她懶洋洋地說道:“也好……我本意也只是藉她的嫁妝,觸手武漢的商事。既然居士另有安排,我從別處著手也是一樣。”
道姑再次睜開眼打量著她。她看著盧縈依然是一派輕鬆悠然,彷彿不知道她這麼隨口一 句也好,放棄的是一條由黃金鋪成的大道,也彷彿不知道,那句從別處著手,意味著她要付出十倍百倍的辛苦。
……
好一會,她點頭道:“可以了,你出去吧。”
盧縈稽首還禮,緩步退出。
盧縈出來時無人阻攔。
青元居士把她留得太久,給了外面的人充足的時間,根本用不著再拖住盧縈。
不一會,盧縈便出了觀門。觀門外冷冷清清,那些個少年少女全然不在,沒有見到元氏,她招來一個護衛問了問後,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不一會,她來到了一個木製走廊旁。通過漸漸茂密的樹林,盧縈還沒有靠近,便聽到一個少女的聲音清楚地傳來,“元娘,你可真是糊塗了!你以為你有什麼?你身邊一個靠得住的僕人也沒有,你自身性子也是個懦弱的,你說你離了楊府,那日子可怎麼過?”
另一個少女也嘆道:“是啊,你的根基在武漢,你想想你和離後,哪個世家還會樂意與你一個和離了的婦人來往?你總不能這般像個出家人一樣的過活吧?”
這時,元氏輕輕說了一句什麼話。
當下,先前開口的,那陳姓娘子冷笑起來,“元娘,不是我說你。你這人啊,還真沒什麼強的地方讓人想。你想想,你又不聰明,又愛哭,又無能,琴棋書畫什麼怎麼都學不好,平時與人相處也是木呆呆的,就像個木頭做成的人一樣。你想你這麼一個女人,楊郎他怎麼可能會上心?好不容易他現在回了神,知道你的好了,你還擺架子。元娘,你別到時什麼也得不到,就這麼抱著處子之身老死空山。”
陳姓娘子說得極刻薄,盧縈蹙了蹙眉,她加快了腳步。
不一會,她便看到了元氏,此刻的她,被四五個同齡人圍在中間你一句我一句的。這些人說的話顯然都不好聽,元氏縮成一團坐在角落裡,有什麼人勸她,只是搖著頭。遠遠便可以看到,她的眼中隱有淚水滾動,身上那種自卑的,害怕不安的氣息,掩也掩不住。
盧縈見狀,腳步加快。
這時,際氏的冷笑聲傳來,“元娘,莫非你還在想那個姓盧的小白臉兒?我跟你說了,我們已經查明,他根本不是什麼洛陽來的世家子。而是個紅樓出身,專門以買屁股為生,以行騙為業的騙子。他在江州成都一地連續害了三個姑子,其中有一個姑子都為他自殺了……”
際氏這誣衊的話一溜一溜的,元氏似是驚呆了,抬起頭張著嘴愣愣地看著際氏。
際氏哪裡知道,盧縈卻不是一個少年,而是女子身?她還在信口污衊著盧縈,便像她提也不提昨日在船上污衊元娘偷人一事一樣。
見元氏被際娘的話語中終於有點失態,陳氏娘子鬆了一口氣,她在一側沒好氣地說道:“我說元娘,我們都是一心為了你好,你有什麼好猶豫的?你這人要相貌沒相貌,要親族沒親族的,誰會喜歡?楊郎要不是與你自小一起長大,被你這些年的心意打動了,他管你去死?還有我們,我們要不是覺得你這人還算聽話,理都懶得理你。你瞅瞅,瞅瞅,又是這麼一副蠢呆樣,嘖,真是不討人喜歡!”
在陳氏娘子地攻擊中,元氏雙眼含著淚,她瑟縮著咬著唇,整個人都縮成一團,似乎想把自己藏起來……以往她這樣時,都會對別人的要求怯弱地聽從。此刻她又這樣,幾女不由表情一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3 10:58 PM
第一百五十三章 揭穿
“喂,你聽不聽啊?說個話啊?元娘,你聾了還是啞了?怎麼不說話,你說啊!”
陳氏娘子一連串地喝令中,元氏終於開了口,只聽她低聲說道:“我能過得好。”她的聲音雖細,卻破天荒地帶著幾分堅定和自信,“我知道,我能過得好!我也知道,我父母給我留下了很多東西,那些東西任哪一樣,都可以讓我活得很好。還有,武漢呆不下,我可以去江州,我可以跟我大哥去江州。”說到自家大哥,元氏雙眼明亮起來,她喃喃地說道:“大哥說,真正對你好的人,會覺得你通身都是優點,會看到你快樂他就快樂……你們從來不是這樣。”
說到最後,元氏的聲音中有著苦澀。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以往的她要有多孤單,才把這些無時無刻不在貶低她,一不留神便踩她幾下的人當成好友?
與盧文相處雖短,可她從來不這樣,她體貼她包容她呵護她,她無數次告訴她,她很優秀。因為她善良純真,因為她從不害人。她還說她的性格像那春天裡的花,比那些陰暗中的,時刻要攻擊別人幾句的女人,強上無數倍。她還說只要走出去,會發現大多數人都會喜歡她這性格。
因為她無害,她純良,她能讓人放鬆……
在元氏怔怔思量時,幾女相互看了一眼,臉色大變。
她們沒有想到,這麼幾個月不見,元氏會變化這麼大。
那陳氏娘子冷笑一聲,譏嘲地說道:“喲,倒是挺有自信了。你是說我們覺得你沒有優點,所以都是不懷好意吧?”
以往,她說出這樣的話,元氏會慌亂,會急著安慰她。
不過這次,元氏卻沒有安慰她,而是抬頭看了一眼際氏,又朝他們看了幾眼後,便低下頭默認了。
她居然默認了!
她居然直接默認她們是對她不懷好意!
一時之間,陳氏娘子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陳氏這個人,以一庶女之身嫁給夫君做繼妻,她坐上今天的位置,於內心深處是有著自卑的。她喜歡與元氏來往,也只是因為在這個人的面前,自己明顯高了一等。自己可以任意地打擊她羞辱她罵她,而不用害怕報復算計,或者造成什麼不可挽回的後果。
她也知道,自元氏的父母死去,元氏的那些遠房族親為了爭她父母留下的遺產打得雞飛狗跳。最後元氏選了楊府依靠後,那些有心的沒心的,一個個便排斥著元氏。後來她與楊郎定了親,也不知楊郎的母親和妹妹是怎麼想的,也是不遺餘力地擠壓元氏,似是把她弄死也無所謂。
在這種種排擠當中,元氏一直是孤獨的,那是一種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無人關懷無人在意的冷漠。也因此,便是自己每次見到元氏,從無甚麼好言好語,她還是每次都高興地迎接了自己。
她太想有個說話的人了。
想到這裡,陳氏娘子看了一側的際氏一眼,重重一哼道:“還是你來說吧。”她想,元氏明顯對自己的話聽不進,她得在一側呆一呆,想想法子。無論如何,這次得把元氏給說服了,公公承諾過的,只要她勸服了 元氏,就讓她生的孩子繼承丈夫的位置!
這事對她來說太重要了,要知道這幾年來,她一看到丈夫前妻所生的兩個兒子,便想到自己所生的幼兒,便心中憤憤不平著。
想到這裡,她還朝那個站在遠處,只在最開始信口勸了元氏一句,便再不開口的少年馮郎瞪了一眼。恨恨想道:這人來了有什麼用?就是個擺設!
際氏上前,她坐在元氏面前,手牽著她的手,委屈地說道:“元娘,你說的大哥,是不是就是那個盧文?”
見元氏點頭,她臉色大變。指著自己的頭臉和身上,際氏氣憤地叫道:“他把我打成這樣,你還這麼相信他?元娘,是不是我們這些年的交情,都抵不過那個小白臉的一個笑容?”
際氏是真的氣憤,她都跳了起來發火了。
元娘抬起頭來看著際氏。便是昨天親眼看到際氏陷害自己,她也不想當面指責她。她知道,自己說出來也沒有用,到時際氏肯定有更多理由來回應她,有更多的委屈來控訴她。
只是,她再也不相信她了。
元氏垂下眸子,輕聲回了一句,“我相信大哥。”
這下不好了,這元氏還真的中了那個姓盧的人的毒了。
際氏氣得臉孔發青,她尖聲道:“元娘,我剛才跟你說了,那姓盧的是個騙子,他害了三個姑子,還讓一個姑子懷著他的孩子自殺了。你聽到沒有?你所謂的大哥是個騙子,他是衝著你的錢財來的!”
終於,元氏再次抬起頭來。
她定定地看著際氏,定定地看著。看了一會,元氏突然說道:“際娘,我沒有那麼傻的。”說到這裡,她悲涼的一笑,喃喃又道:“我真沒有那麼傻的。”
她現在已不想與這些再多說什麼,便站了起來。剛剛站起,她眼角瞟到一人,不由雙眼大亮。嘴角揚起,只見元氏從廊椅上跳下,朝著一個角落跑去,嘴裡則歡喜地叫道:“大哥,你出來了?”
眾人齊刷刷回頭,然後,她們對上了站要一叢翠竹旁,雙手抱胸,俊美動人的臉上含著笑,溫柔地看著元氏的美少年。這人,自然就是盧縈。
也不知這盧文在這裡聽了多久?
一時之間,幾個女人都臉色微變。
元氏跑到了盧縈面前,她含笑說道:“大哥,你見到我姨奶奶了?她怎麼說的?”
盧縈一笑,“她也沒說什麼。”轉過頭,盧縈瞟了眾女一眼,勾了勾唇,慢慢說道:“是不是都被我說中了?”
“是啊。”元氏苦笑起來,“都給大哥說中了,她們想勸我不要與楊郎和離。然後,她們也和大哥料的一定,不斷地貶低我,說我的不是。說楊郎還要我,是我家燒了高香,說我不應承就是愚蠢不識時務。”
她 苦澀地說道: “一切與大哥說的一模一樣。”
瞟了一眼臉色大變的眾女,盧縈摸著元氏的頭髮,慢條斯理地說道:“你可知道她們為什麼要這樣說你?”
元氏搖頭。
盧縈淡淡地說道:“那是因為,你以前太懦弱太軟和,太順從她們了。雖然現在情形變了,雖然她們知道你的回心轉意事關重大,卻也無法通過讚美的方式,無法用擁戴的口氣來吹捧你。因為在她們心中,你不管怎麼變,你還是那個可以被隨意欺凌,責罵,羞辱還有打擊的元娘。”
她 看著元氏,慢慢說道:“在她們心中,已給你定了性。她們把你看成一條狗,隨便摸幾下踢幾下,你就得乖乖地回去讓她們繼續踐踏。”
盧縈的話很不中聽了。
幾女臉色大變中,際氏尖聲叫道:“你,你休要用這種話來矇騙元娘……”
她的話才說到這裡,盧縈突然哧地一笑,她悠悠然地說道:“昨天,元娘其實也在船上。”
“……”
際氏猛然向後退出一步。而陳氏那一臉的譏誚和不滿,也換成了驚怔!
盧縈淡淡地說道:“你也不想想,這世上哪有這麼多相似的人?那個假元娘,是我令人扮的,真的元娘一直站在我身後,一直看著你們怎麼污衊她賤踏她。”
……
眾女臉色劇變。
際氏也好,陳氏也好,此時都呆了傻了。她們的唇動了動,卻發不出聲音來。那原本不把元氏看在眼中的表情,也變成了羞愧。
她們同時想道:怪不得元娘變化這麼大,原來她都看在眼裡……
在這種無聲的沉寂中,盧縈朝著幾個呆若木雞的女子點了點頭,她慢悠悠地說道:“你們如果真心看重元娘,不會選擇第一時間潑她髒水,讓她再也抬不起頭做人。這一次,你們其實也錯了,你們應該直接把楊郎請來,讓他跪在元娘面前,跪在元娘的姨奶奶面前賭咒發誓,說是以後不再犯錯,會一輩子對元氏好。”聽盧縈說到這裡,幾女臉色大變,連急急趕來的中年管家也變了臉。
還別說,在盧縈說出昨天元氏就在船上一事時,他們泛出的第一個念頭時,這下,得由楊郎親自出馬了。
可她們才湧出這個念頭,盧縈已把她們地打算說了出來。甚至連楊郎接下來的行為,也被她說了出來。
……這話一說出,一著最重要最關健的棋,便給毀了!
盧縈還在悠閒地說著,“可惜,那楊郎還在任性,不願意前來吧?加上你們覺得勸她回心轉意只是小事一件,也懶得準備地趕來了。”盧縈這些話,如其說是說給那幾人聽,不如說是說給元娘聽。她得讓元娘把這些人徹底看穿!
說到這裡,盧縈轉頭,她朝元氏點了點頭,道:“此間事了,我們走吧。”
“好。”
兩個剛走到停放馬車的地方,一個道姑走了過來,她朝著兩人說道:“青元居士令兩位前去。”
還要見她?
元氏看向盧縈。
盧縈則笑了笑。
她與元氏兩人來到青元居士的房間,過了一會,念著道經的青元居士停下了念誦,她轉向盧縈,說道:“我可以讓你管理元娘的嫁妝,還可以給你一些人手。對此,我只有一個要求。”盧縈一禮,“居士請說。”
“等你家那位事了之日,由他居中,你和元娘結為異姓姐妹,從此禍福與共,你可願意?”
盧縈自是願意,她在元氏瞬時變得光彩照人的同時再施一禮,朗聲說道:“敢不從命。”
青元居士閉上雙眼,“出去吧。”
兩女退了出來。
一出觀門,盧縈便對著喜形於色地元娘笑道:“怎麼,這結義便這麼重要啊?”
元娘臉紅了紅,好一會她才說道:“這與女子嫁人一樣,拜過堂就是過了正道。”她居然還懂得了幽默,盧縈哈哈一笑。
第一百五十四章 他說,這些都給你
盧縈和元娘離去時,好一些目光都在盯著,直到那馬車徹底地消失在他們的視野中。
盧縈實在不想再與楊府糾纏,一入莊子,她便令人放出風聲,說是元娘結識了一個異姓兄長,並且那兄長的為人和身份,已得到了青元居士的認可。
接著,她讓人把昨天在碼頭那一幕,以及今天季氏等人在明陽觀阻截元娘的事散播開來。在越來越多的議論聲中,盧文這個美少年,正式進入了武漢眾世家的耳目。同時,那些元氏父母的故友,在知道楊府直到現在還在算計元娘時,簡直是憤怒無比。
再加上,元娘這些年在楊府的遭遇,也被有心人捅了開來。這時世人才知道,原來楊郎的母親和親妹,一直都在打壓詆毀元氏。她們竟是一直打著把元氏逼死,把她的嫁妝名正言順佔有的目的。這兩母女目光短淺,只想著元氏再無嫡親,只想著她若死了這百多抬物件都是自己的。她們都沒有想到,元氏嫁過來時的,那百多抬物件只是她財富的極小一部份,除了這明面上的物件之外,還有更加龐大的產業。
在那些故友眼中,你楊府得了元氏這麼大的好處,不說把她供著,可讓她快快活活衣食無憂,那是順理成章的事。這般靠人家的產業支起整個家族,卻還逼得人家的女兒無處安身,百般羞辱冷落,這也做得太不地道了。至此,元娘與楊郎和離之事,徹底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第二天,青元居士派人送了一份嫁妝單子給盧縈。
看到這嫁妝單子,盧縈才知道元氏一家的財富到了什麼地步。不說那五百頃良田,不說馬莊和鐵礦,光是客船和各種貨運船隻,便有三十條。另外,還有佔了一條街的鋪面和在武漢杭州各地都有的十五個莊子和院落。
真真是富有得元氏一百輩子都吃用不完。
不過,青元居士也說了,這份嫁妝單子是當年元氏父母留在她那裡的備份。早就落到楊府手中,也不知還剩多少。還有,這許麼產業,楊府不好獨吞,還與另外幾家合夥分過贓。
她又說,前陣子她替元氏討來的嫁妝,只是她出嫁時的那百多抬金銀物件,至於這些產業,她一樣也沒有要著。
盧縈知道青元居士的意思,當下拿著這嫁妝單子去見貴人了。
他顯然回來了,閣樓外面站著一排的黑衣人,婢女們低著頭忙碌著,四下鴉雀無聲。
執六第一個發現了盧縈的身影,遠遠的,他便熱情地喚道:“阿文來了?快進來快進來。”
他的聲音才一落,盧縈便警惕地看向他。在門口遇上時,她輕哼一聲,低聲說道:“主公心情不好?”
“你怎麼知道?”
盧縈冷笑著說道:“因為主公一心情不好,你就盼著我來,見到我特別諂媚。”
她剛剛說到這裡,便看到執六擠出一臉的笑容,朝著她身後喚道:“主公!”
盧縈一怔,回過頭去。
她對上了站在她身後,離她不足五步的貴人。不過一天不過,他似乎更加威嚴尊貴了些,身上凝滯的寒氣和殺氣,直讓空氣都冷了幾分。
在盧縈看向他時,貴人也在盯著她。
他的目光太沉黑,裡面沒有光亮透出來。盧縈不敢再與他對視,低下頭,手捧著嫁妝單子說道:“主公,這是青元居士送過來的元氏嫁妝單。”
站在一側的執六接了過去。
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執六鬆一口氣,忍不住嘆道:“這東西,來得還真是時候。”他轉過頭看向盧縈,好奇地問道:“那青元居士甚難說服,阿文是用了什麼法子讓她拿出這東西的?”
盧縈老實地把這一天發生的大小事說了一遍後,道:“我看青元居士最後如此決定,一是她知道了主公的身份,二是,她也從元娘與那些好友對峙的情況中,看清了元娘的性格,決定把她託付於我。”
貴人不在意地點了點頭,他收起那嫁妝單子,淡淡說道:“不錯。”說完這兩個字後,他盯向盧縈,又道:“你想替元娘打理產業?想要哪些?”
盧縈忽視他那沉幽的目光,說道:“我也就是想通過管理這些人手,打理這些東西積累一些人脈,學得一些知識……”
不等她說完,貴人突然道:“元氏的這些產業,可以全部給你。”
被他的話驚得騰地抬頭的盧縈,傻傻地看著貴人。
貴人卻是一臉的漠然,他隨意地說道:“那些馬莊鐵礦船業還有莊子舖面,能收回的我會全部收回。到時把它們變成你個人的產業,全部由你打量。”
……竟是輕描淡寫間,便把可以換到一個城池的巨大財富,全部送到了盧縈手中。
盧縈知道,他這次前來武漢,或者說,他從洛陽來到南方,本是帶著目的的。而這些元氏在王莽亂漢期間積累的財富,按道理,是應該在天下太平後收歸國有。
而貴人,便代表了國家。東西落到他手中,便是收歸了國有。
只是她萬萬沒有想到,這個人,會信口一句,就決定把這些價值連城的財富送給她……
陡然的,盧縈明白過來。
他這是給她傍身用的。
等她成了他的人,入了他的後院,這些便是她與他其他女人抗衡的資本。
垂下眸,盧縈退後幾步,她緩緩跪倒在地,朝著貴人行了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後,盧縈低聲說道:“多謝主公,可是阿文不能收……”
她才說到這裡。
她只說到這裡,驀然的,盧縈頸間一陣涼寒!卻是一柄長劍森森地抵上了她的頸項!
燈火飄搖中,貴人一臉冰寒,他手中那散發著幽森血光的佩劍朝盧縈頸子抵了抵,逼得她不得不向後仰去時,他冷冰冰的,帶著一種壓抑的震怒的聲音徐徐傳來,“再說一遍!”
她敢再說一遍,他這一劍就不會留情了吧?
四下空氣都凝固起來。
執六悄悄退後幾步,他躲在不起眼的角落處,一臉擔憂地看向盧縈,目光中,既有不安,又有恨鐵不成鋼地責怒。
這個女人,難道不知道這是多大的好意嗎?主公連她的後路都考慮好了,他給她一筆天大的財富,讓她以後有足夠的資本站在他身側,與他一起面對任何人,她卻還想拒絕?
劍,架在頸間寒冷徹骨。隱隱中,還有腥氣直沖她的鼻間。
盧縈沒有再說一遍。
可是,她也沒有服軟,她只是低著頭,一動不動地看著地板上自己的倒影。
抵著她頸間的劍,越發的寒冷起來。
好一會,貴人優雅磁沉的聲音,再次緩慢地傳來,“你可以再說一遍。”
盧縈不敢,感覺到他清楚的殺機,她真不敢。
可她也不想屈服。那些東西太燙手,他的心意太燙手,她不想要。
她有那個自信,她知道憑自己一已之力可以過得很好,她喜歡這大好河山,喜歡這自在遨遊,她找不到理由說服自己退縮到他的後院,當他的女人之一。
即使,他是劉疆!
在讓人窒息的沉默中,貴人磁沉的聲音輕輕飄來,“無話可說?”
盧縈垂眸。
就在這時,那劍突然向前一伸。
“噝”的一聲輕響,那劍劃過盧縈的喉結處,劃出了一條細細的血痕,令得一道鮮血飛濺而出,轉眼便濺落在地板上,流沁到她的鎖骨間,衣領裡。瞬時,那雪白的中衣漸漸開起了紅色的花朵。
四下再無聲息。
安靜中,貴人溫柔的,低沉的,冷漠的聲音輕輕的,誘惑地傳來,“阿縈,再說一遍。”
再說一遍,他便把這一劍刺下去。把這個亂了他的心,亂了他的夢的女子,徹底地結束在這這個春日的武漢城中……
盧縈一動不動。
她垂著眸,長長的睫毛在眼睛下形成一個弧形的陰影。縱使那劍還架在頸間,那血還有滴著,她依然身姿挺立,身形沉穩如山。
她不敢再說一遍,卻也沒有屈服。
她只是這樣安靜地跪著,安靜地等候著。
等他更加憤怒,或者,怒火消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貴人冷笑出聲,“一個女人!”他厭惡地說道:“不過一個女人而已。”說罷,他刷地一聲還劍入鞘,轉過身去。在進入書房時,背著光身材高大的他,有著一種說不出的蕭索和自我厭惡。
背對著盧縈,他冷冷地喝道:“滾!”
盧縈慢慢地站了起來。
跪了這麼久,又從生死中轉了一圈,她神態依舊,動作絲毫不亂。
盧縈低著頭,慢慢向外退去。
她一直退下了閣樓,一直退到了花園中的走廊裡。
當她回到房間時,服侍她的婢女驚得臉色煞白,尖聲叫道:“郎君,這個,你這裡流了好多血!”
盧縈瞟了她一眼,令得婢女的驚嚇聲戛然而止後,她垂下雙眸,淡淡吩咐道:“把燒點水,我要沐浴。”
“是。”
“拿點金創藥來,先給我包上吧。”
“是。”
於極致的安靜中,剛剛包好傷口的盧縈,聽到一個婢女在外面喚道:“郎君,元娘想見你。”
盧縈溫和地說道:“去告訴她,有點不方便,明天我去找她”
“是。”婢女退去,四下又恢復了安靜。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3 11:06 PM
第一百五十五章 脫胎換骨
一晚過去了。
第二天,盧縈像昨天沒生發現任何事一樣,照常忙活起來。她不但要見過尋上門來的元氏眾仆,還要通過種種旁敲側擊,調查取線弄清楚這些人的為人,做的事跡,所有的本事等等。
接著,她還要到元氏的產業處看一眼。當然,她看的是她所感興趣的,如鐵礦之類的她就不用管了。
而盧縈主要感興趣的,還是各種船只。
在她暈天暈地地忙碌中,貴人顯然也忙得很,弄得這幾天下來,她與貴人沒有打過照面。七天后,當盧縈覺得自己把這些事都掌握了個一二時,她來到元氏房外。
不一會,元氏跑了出來,怯怯地笑道:“大哥,這樣好不好?”武漢人性情奔放,這里的姑子也重打扮。元氏的打扮正是現下正流行的“容白美人,額黃翠眉”,那就是臉上的粉涂得比較厚,額頭涂成黃色,把眉畫成翠綠色。元氏一直是按著流行妝扮的,她臉偏圓,額頭上還略有一線抬頭紋,那額黃把她的臉襯得格外顯大,也把那抬頭紋強調出來。她肌膚偏黑,原本十分健康的顏色,被厚厚的鉛粉涂著,再配上扁平的五官,簡直是強調了她所有的缺點。
盧縈把她上下打量一遍后,轉向那秀麗中年人道:“你去幫她打扮一下。”然后,她又轉向這兩天召回來的,從元氏小時起一直侍侯她,自與楊郎定了親后便被趕走的幾婢說道:“看看他怎麼打扮你們主子,好好學著點,以后便這樣施為。”
“是。”幾婢籌擁著元氏退了下去。
二刻鐘后,元氏再次走了出來。
這一次元氏出來后,眾人同時雙眼一亮。
見盧縈沒有說話,元氏睜大她那雙小鹿一般,被刻意強調和描繪出的杏眼,蕩著幾分水氣和怯意,“大哥,不好看嗎?”
“好看,很好看。”
若是以前的元氏是一分姿色也沒有,長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現下的她,那是完全讓人看不出化了妝。卻透著一種青春少艾的靈動,愣是有了三分姿色。只見她偏黑的肌膚透著抹紅暈,健康得讓人一看就舒服。黑色的眉毛略略修長,襯得那雙眼眸格外動人。鼻尖小小,唇色水潤,再加上那一襲顯得她腰身格外修長,把她略顯肥胖的身材完全掩蓋的衣裳,盧縈心想,不用戴紗帽,這樣的元氏走出去,只怕楊郎他們就不一定識得她了。
相比于她,身著一襲白袍,完全是翩翩公子的盧縈,卻有點怯了風寒般,肩上還披了一塊方空,那方空遮住了她的頸項,再加上她略顯蒼白的臉色,使得她整個人透出一種頹廢的優雅和病態的貴氣。
看著盧縈,元氏小心地問道:“大哥,你生病了?”
“沒有。”盧縈的眼角瞟到幾個向這里看來的護衛婢女,暗暗想道:我這叫做示弱……看,這些時日里她有多擔驚受怕?還有那一天的傷,直到現在都沒有讓她恢復元氣呢。她都這麼可憐了,那人的火氣,應該少少消了些吧?
收回目光,盧縈笑了笑,轉身就走,“上車吧,再晚就要遲到了。”
“恩恩。”
元氏連忙跟上她,爬到了馬車上。
看著不時朝著銅鏡中的自己悄悄看去的元氏,盧縈揚了揚唇,忍笑道:“這樣很好看,以后元娘都這樣妝扮。”
元氏大點其頭。
她是一個真正普通的人,這種普通,體現在各方面,如她琴棋書畫怎麼學也不出眾,如她繡花,直繡到現在,她繡出的鴛鴦還是像鴨子,如她怎麼努力,還是聽不懂別人話外的話。要說她有什麼擅長,那就是發呆,睡覺,還有美食。可她又不是吃不胖的體質,這樣的下場便是比一般人更渾圓的身材……
見到元氏又忍不住看向鏡中的自己,盧縈笑著閉上了雙眼。
她這陣子也挺累的。
過了一會,盧縈說道:“我們現在是去蔣府,你聽過麼?”
元氏把目光從鏡中收回,老實地點頭道:“聽過,以往逢年過節,她們還會有人來看我一眼。”趁盧縈不注意,她悄悄把一塊蜜糕塞到了嘴里,三兩下便胡亂咽下了。
盧縈沒有注意到她的小動作,閉著眼睛說道:“你父母在世時,與蔣府,楊府的關系最好。這一次的宴會,楊府的人也會去。”
元氏沉默了,她那悄悄拈向另一塊蜜餞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
盧縈繼續說道:“楊郎會在。”說出這四個字后,盧縈慢慢說道:“到了那里,你不想說話就什麼話也別說,跟緊我便是。這是你與楊府鬧開后的第一次公開露面,只要你不當眾宣布不願和離,便什麼事也不會發生。”
元氏連忙道:“我不會,我想和離。”
盧縈“恩”了一聲,又道:“如今,他們臟水也潑了,通過你那些手帕交來打壓說服的事也做了。我估計他們接下來會說軟話求你。不要心軟。”
“恩。”想了想,元氏道:“我跟緊大哥,什麼話也不說就是。”
盧縈點頭。
不一會,馬車從一個高大的正門駛入了一個空曠的廣場中。
現在正是下午,陽光灼亮地照在大地上。而蔣府邀請來人的也十分多,大門處時不時有人進進出出。這處停放馬車的廣場處也是一樣,密密麻麻地停滿了馬車。
這一次的宴會,元氏和盧縈都是主角。因此,當她們的馬車停下來時,好一些目光都向這邊看來,連帶的,喧嘩聲也小了些。
于眾目睽睽中,盧縈先下了馬車。
盧縈這也是第一次在武漢的世家面前露相。她一走出,四下的眾人便是抽了一口氣。隱隱有人驚道:“怎麼是這樣一個世家郎君?”“這般姿容,還真不能便宜了女人……”
驚呼聲引得越來越多的人向這邊看來。
于無數雙目光地盯視中,貴公子風范,翩翩如玉的盧縈轉過身來,她朝著馬車中輕喚道:“元妹,可以下來了。”
“恩。”
元娘的手搭上盧縈的手,慢慢下了馬車。
相比起盧縈的容色逼人,元娘就要普通得多。可饒是這樣,也有好些人在問道:“那就是元氏?”“好象不對啊。”“看起來挺舒服的嘛,那小模樣是個讓人疼的。也不知那楊旋怎麼想的,娶了她都不沾她?”“還說長得不怎麼樣,讓人一看就不喜呢。原來是楊旋沒有眼光。”
元氏從來沒有被這麼多人關注過,身子一個勁地向盧縈身后縮。
盧縈也不說她,只是牽著她的手,風度翩翩地向前走去。
……本來便是堂兄妹,在這種場合上牽手而行也顯不妥。可奈何盧縈曾經當眾宣布過“只好男顏不好女色。”要知道,男人最重什麼?那就是顏面。這個盧文敢說出那樣的話,定然不會是信口開河胡說八道,拿自己的體面開玩笑的。所以,每個人都相信了她的話,相信她是真的對女色不感興趣。
他既不好女色,這般牽著元氏便是有點失禮,也不算太過。也就沒有人跳出來說兩人曖昧不明,分明不清不白。
走了一會,迎面一陣笑聲傳來。
笑聲中,聽到一個少女向旁人說道:“蘭家郎君此言差矣。你與我哥相識多年,應該知道他不是壞人。他只是喜歡看美人,而那元氏你們沒有見過,她長得又土又肥,話沒說三句整個人就向后縮,一看就是個上不得臺面的……那樣的女人娶回家,不說我哥,換了你們,你們就敢擔保會有興趣碰她?”
那少女的聲音沒有加以掩飾,隔著一片竹林,清楚地傳入元娘的耳中。
在盧縈握緊她的手時,元娘小小聲地說道:“她就是我的小姑楊梅。”
盧縈見她沒有被擊倒,還能這般鎮定地向自己介紹人,不由贊許地沖她一笑。
那少女還在嘰嘰喳喳地說著,“是,這次的事,是我哥不對,畢竟是他明媒正娶回來的夫人,怎麼著也應對她好一些……可我哥畢竟年輕,他還沒有及冠了,聖人也說,誰人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他現在知道自己錯了啊,為什麼大伙還要罵他。”
頓了頓,那少女聲音微提,頗為高興地加上一句,“等會你們就可以看到那元氏了。大伙都是富貴場中出來的,自小便被美人環繞著。你們親眼看看元氏,看看換了你們娶了她,有沒有興趣碰她。”
這一次,楊梅的聲音落下后,元娘竟是提了步,她扯著盧縈快走兩步,鉆出了竹林。
這一走出,盧縈兩人便與楊梅和與她一道同行的眾少年少女碰了個正著。
四下一靜。
于安靜中,元氏朝著眾人屈膝一福,強忍著委屈抬著頭,眨著小鹿般的眼睛朝著楊梅喚道:“小姑……”聲音極小,眼眸中有著控制不住的水光。
——這樣的元氏,不說是個美人,最少也是怯弱可愛動人的。
安靜中,眾人刷刷刷地看向楊梅。
楊梅呆呆地迎著元氏,直過了一會,她才叫道:“你,嫂嫂?元娘?”先是不敢置信地叫出她的名字,轉眼楊梅想到了自己剛才跟眾人說的話,一張秀麗的臉不由扭曲了幾分……
第一百五十六章 楊郎的悔
安靜過后,眾人開始指指點點。
楊梅不用回頭,也知道大伙看向自己的目光變了。
……以往元氏深居簡出,再加上楊府有意冷落她,很多場合,她是從不出面。也因此,這些同齡人,大多數不識得她。
剛才,楊梅貶低元氏的話,他們也信了,可現在一看到元氏本人,眾人不約而同地同時想道:都說楊旋的母親和妹妹把元氏往死里打壓,看來是真的了。
不然的話,怎麼會把一個頗有幾分味道的可愛女子,給形容成人見人嫌的丑陋之人呢?
嗡嗡聲中,盧縈扯了扯唇,想道:經此一事,這楊梅的風評怕是不大好,也不知她定親沒有?沒有定親的話,怕是要受閑氣了。
這時,被楊梅緊緊掐著手背,直痛得眼淚都要出來的貼身婢子站了出來,她看向站在元氏身后的盧縈,問道:“少夫人,他就是那個得了你全部嫁妝的結義兄長?”
聽聽,這話說得多有水準。沒有一個字的臟話,卻字字含沙射影。
盧縈懶懶地站在一側,連個回話也不屑。倒是元娘出乎她意料之外地開了口,“姨奶奶說大哥信得過,她要我聽大哥的話。”
元氏的姨奶奶,年輕時也是風云人物,虎雖老威猶在。一聽到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說了這話,那婢女一噎,眾人的眼神也是一清。
手背再被重重掐了一下,都要流血的婢女于是繼續叫道:“少夫人,看人不是這樣看的。我看這人就是沖著你的錢財來的。”
四周喧嘩聲再起。
看到對婢女的話留了心的眾人,盧縈暗暗想道:元氏的錢財中,那些百多抬的物件都是記錄在冊的,她這個外人想要也要不走。這婢女明顯是被人指引的,她所提的錢財是指元氏父母留下的產業。
可那些產業,原本就不應該為元氏所有。
要是聰明人,不需要貴人來到此地,自己找也要找上門,把那些會引起皇家忌諱的產業全部上交。如運載用的,多得刺了人眼的馬和船只,如能打造兵器和五銖錢的鐵礦,如被暴露,已無法藏住的金礦。要是她是元氏,早在父母雙亡時,便會把自己守不住的產業,包括良田,全部上交給皇室。這麼多產業,完全能換來一個郡主名號,從此換得皇室的庇護和一生的安樂悠閑。
她想,上一次是江州官場地震。這一次貴人親自來到武漢,要是武漢的眾世家還不識相,還想把一些忌諱的東西藏著護著,還舍不得割下幾塊肥肉以填飽代表皇室的貴人的胃腹,那麼他們迎來的,也會是一場地震。
不過,武漢一地似乎有陰麗華派來的南陽鄧氏在插手,使得事情比江州復雜了許多。
婢女的話一說,元娘臉色變了,她不喜歡別人這樣說盧縈,當下咬著唇扯著盧縈就走。
楊梅還在掐那婢女的手背,那婢女眼淚汪汪地又叫道:“少夫人,你真不能信那個人……”
剛說到這里,一個男子沉郁的聲音傳來,“不要再說了。”
正是楊郎的聲音。
陡然聽到他的聲音,元氏腳步一僵。
這時,從旁走了一人,站在了元氏和盧縈面前。
這人,青著一張俊朗的臉,可不正是楊郎?
楊郎的臉色泛青泛黑,眼底下有著重重的黑眼圈,整個人仿佛瘦了五六斤,看起來頗顯憔悴。
他在對上元氏好看許多的面容時,目光倒是比楊梅平靜得多。
直直地盯著元氏,楊郎都沒有注意到盧縈的存在。他只是盯著元氏,過了好一會才低啞地說道:“我不知道,她們也欺負你。”
對上元氏的目光,楊郎的臉頰肌肉抽動了幾下,他咬著牙說道:“我以為你一直過得很好……”
元氏垂下眸,她眼圈有點紅,過了好一會,她才低聲說道:“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
楊郎渾身一僵。
他的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直過了一會才說道:“我與鄭氏好,並不是要欺負你。我只是以為,她比你可憐。”頓了頓,他又喃喃說道:“我不知道鄭氏一直在欺負你,也不知道她讓我叫你上船,是不懷好意的。你,我只是以為,我都娶了你了,她什麼都沒有了,我,我沒想過你這麼不好。”
元氏垂下眸,一動不能動。
見狀,盧縈抽了抽手,想要站到一旁去。她才一動,元氏便扣緊了她的手,盧縈只好反把她握緊。
楊郎顯然是真的難受,他傻傻地看著元氏,又語無倫次地說道:“我沒嫌棄過你的長相,我知道你長得不丑。我只是可憐鄭氏,母親和阿梅又都說你不好,我不是嫌棄你才不碰你,我是沒想到……”
是啊,他沒有想到,成親的這半年中,他忙得很,他要忙著安慰鄭氏,好不容易回來了,他母親和妹妹又總有事讓他忙。那時候,自己要不是纏著他,千方百計替他做些什麼,根本就連他的面也見不到。
元氏唇動了動,又動了動,終是什麼話也沒有說出。
這時,楊郎轉頭看向盧縈。
他瞪了盧縈一會,對著元氏說道:“他不是一個好人,上次我喝醉了酒,聽了他的話,才寫那些信罵你的。”
元氏抬起頭來。
她看著楊郎,“我知道這件事。”
“你知道?”楊郎一驚,忍不住聲音提高了一些,害得四下的人越發豎起了耳朵。
元氏低聲說道:“我都知道,這些事大哥從來沒有瞞過我。”
楊郎臉色先是鐵青,轉眼變得煞白,他澀聲說道:“你都知道?你知道了也沒有來找我,沒有對我說什麼?”
元氏苦澀一笑,喃喃說道:“楊郎,我說過,我再也不纏著你了的。而且,那信中寫的是你的真實想法。”
楊郎聽了,臉色瞬時慘白如雪。
好一會他才找到自己的力氣,“元娘,我真的從來沒有厭惡過你。我只是鄭氏那麼說你,母親和妹妹她們都那麼說你。所以我也覺得你不好了。后來,我不管怎麼對你,你都沒有離開我,我就越發覺得你是不好才巴著我……我其實一直記得以前。小的時候,你和鄭氏都叫我楊哥哥,你一直比鄭氏乖巧,我更喜歡與你呆一塊兒。后來你父母突然死了,我天天守著你,陪著你……”
聽到這里,元氏淚如雨下。
在她無聲的眼淚中,楊郎喃喃說道:“你知道我的,我從來都不是要討好誰才接近誰。我就沒有想過你家比我家富裕的事,我就是覺得你可憐,你很好,你流著淚的樣子我心疼。”
說到這里,他聲音一戛,似是胸口絞痛難當,楊郎慢慢蹲下身子,他捂著臉哽咽道:“元娘,元娘,后來是怎麼啦?我怎麼就都忘記了和你以前的事?阿梅跟我說,本來鄭氏是可以救出來的,是你的族人受了你的慫恿,是你妒恨阿梅,想獨占我,是你害得鄭氏成了官伎。元娘,我怎麼這麼傻,怎麼她們說什麼,我就信什麼?”
元氏不停地搖著頭,她一個字也說不出。
楊郎又道:“她們都說你不好,我明知不是這樣的,可聽多了也就信了。”
他雙手捂臉嗚咽起來。
元氏閉上雙眼,淚如雨下中,整個人都倚到了盧縈懷中。
盧縈見她現在還只想靠著自己,本來擔著的心一松。她知道,對元氏這種重情的人來說,對著悔改的楊郎,才是此次和離最大的關卡。現在她還依賴自己,那代表她沒有被說動沒有想回頭。
哽咽了好一會,楊郎啞聲說道:“我直到最近才知道,楊府的產業,大多屬于你。我的父親,母親,妹妹,早就盯上了你的家產……元娘,你不要聽她們的,她們不要你我和離,是舍不得那些財產。”
他慢慢站起,艱難地伸出手從懷中掏出一封帛書后,楊郎艱澀地說道:“這是和離書,現在給你。”話音一落,盧縈已接到了手中。
在盧縈把那和離書藏起時,不遠處的楊梅警惕地瞪大了眼。她看了看自家兄長,又看了看盧縈,暗暗想道:哥哥不會這麼蠢,那肯定不是和離書。他答應過我們的,會勸得元氏回心轉意,絕對不會與元氏和離的。
想到這里,她心神稍定,只是一雙眼睛,總不免朝盧縈的袖袋處看去。
楊郎看著元氏,直直地看了好一會,他自嘲的一笑,蒼涼地說道:“我知道我做錯了很多事,也知道我的家人對你做錯了很多事。難怪這一年來,你笑得越來越少,很多時候還一個人偷偷地哭著。元娘,你不要原諒我,你永遠不要原諒我。”
說罷,他轉過身去,在離開的時候,他低低的嘶啞的聲音傳來,“元娘,我怎麼直到現在,才發現我喜歡你更甚于喜歡鄭氏?她在綺香閣出了那事,人雖然保住了,可也殘了一半,給退到了底下的窖子里。有人問我要不要保她,我沒有保,元娘,那時我只念著你,直到現在我也是只想著你。她是死是活我不在意了,我只想著你了。可我怎麼直到現在才知道,怎麼直到這個地步才知道我念著的人是你?”
他自小就不聰明,連妹妹阿梅都瞧不起他。只有元娘,自小到大都用仰望的目光看著他,只有她,是發自內心的疼他,歡喜他,崇敬他,愛護他。可后來他怎麼就忘記了這些?他怎麼就變了呢?他開始喜歡與鄭氏在一起時,旁人投來的羨慕的目光,他開始相信母親和妹妹所說的話,他開始和旁人一起作踐元娘。
他竟然完全忘了與元娘在一起的溫暖,還有她那雙讓他志得意滿,越來越自信的眼……
看著楊郎踉蹌離去,元氏把全身重量都放在盧縈身上,喃喃求道:“大哥,我不想呆了,我們回去……”看到她蒼白的臉,盧縈低聲應道:“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3 11:17 PM
第一百五十七章 攤牌
本來這種宴會,盧縈和元氏做為對方慎重邀請的主要人物,這般剛一入府便要退去,是很無禮很對不起主家地行為。
不過,盧縈還真無所謂了。看著她讓人告訴一聲,便帶著元氏大搖大擺離去地行為,急急追出來的蔣府主人和楊郎的父母親,都是一呆。直過了一會,楊母才壓著怒氣叫道:“看看看看,還說那個兔兒爺是什麼世家子。有這麼不知禮數,不懂進退的世家子嗎?他分明就是個騙子!”
楊母的話傳入眾人耳中后,這些大腹便便的貴客相互看了一眼后,心中想道:錯了!那些真正的公子王孫,真正的權貴人物,是可以活得任性恣意的。他們才不會在這種場合在意什麼禮數進退呢。要是我到了庶民家中,也是想退就退,想離席隨時甩甩袖子也就離了……
于是,在楊母地叫嚷中,剩下的人心中各自盤算過后,再次對上盧縈和她的拼頭貴人時,竟比一開始還敬上一分。
元氏一回到院子,便把自己關著,沒日沒夜地繡著她那戲水的“鴨子”,聽到她繡了又燒燒了又繡后,盧縈每天都會抽出時間與她見上一面。
靠著盧縈,元氏會叨嘮著她小時候的事,會說著她與楊朗的最初,也會說著他后來對自己的殘酷和漠視。
看到她只是傷痛而不是絕望,盧縈也放下心來。她手中拿著楊郎親手寫下的和離書,有些以前不能做的事,現在也可以肆無忌憚地做了。元氏的產業,更是可以毫無顧及地收回了。她實在是忙得很。
當下安排了一些師傅,輪流進入莊子教導元氏琴棋書畫,教導她念書,順便逼迫著她每天動一動后,盧縈便把主要精力用來整頓元氏的嫁妝。
在整頓嫁妝的同時,盧縈通過元氏的信鴿,給遠在江州的羅子給了一封信。在信中,她要羅子把江州的事正式交給下面的人,令他自己則馬上帶一批最忠心的少年坐船趕到武漢。
當二十天后,羅子趕來時,盧縈已把元氏的嫁妝和一些能插手的產業,以及忠于元氏的仆人屬下,都打理修整得差不多了。羅子一來,她便把他安入武漢碼頭中。不過,做為她藏在暗處的力量,羅子的事盧縈瞞過了貴人和他派來的護衛。
羅子進入的船業不屬于元氏的嫁妝,而只是利用了元氏的人脈和影響力后,盧縈悄悄伸出的觸角。
……這才是盧縈的目的。她從來沒有想過要惹指元氏的財產。對她來說,只需借用元氏的人脈,甚至可以說,她只需要一個替盧氏打理嫁妝的名頭。有了這個名頭,這個人脈,她就可以在收攏了足夠的幫手后,把觸角探入武漢城的各個商業領域。
當把一切安排妥當時,盧縈足足瘦了四五斤,而被她忽視了二十天的元氏,則是瘦了十幾斤。完全瘦下來的元氏,一雙杏眼越發顯大了。這陣子盧縈管她管得緊,元氏雖然老吃不下東西,該有的營養卻不曾缺失,臉色還是很好。于是那經過巧扮下的姿色,也由三分變成了四五分。
而這一天,盧縈也看到了執六。
足足二十多天沒有看到執六,在莊子中一對上,執六還怔了怔。
他打量著瘦下來的盧縈,嘴角一揚轉身就走。
不一會,一個婢女喚道:“小郎,主公令你前去。”
又要見過那人麼?
盧縈發現自己咽中有點發干,心也有點亂跳。
……好似是心虛,更似是期待,該有的害怕,卻沒有多少。
盧縈到來時,貴人正在書房中見過幾個人。站在外面,盧縈聽到他沉冷的聲音傳來,“你說陰氏的人去了杭州?”沉默了一會,貴人淡淡地說道:“我得了成都江州武漢,他們避過我去打杭州的主意?倒是知道避過我的鋒芒行事了。查清楚陰氏的主事人是誰嗎?”
一個低低地聲音回答了一聲。
好一會,主公恩了一聲,道:“退下吧。”
幾人慢慢退出。
看到那些人離去,盧縈猶豫了一會,才走到貴人面前。
盧縈進入書房時,書房中十分安靜,仿佛不曾有人。她悄悄抬頭,哪知這一抬頭,便對上了一雙黑沉沉的,宛如子夜般盯著她不放的眼睛!
卻是貴人。他懶洋洋地倚在塌上,右手在玩著一只毛筆,一雙眼睛,卻盯著盧縈瞬也不瞬。
四目相對,貴人揚了揚唇,磁沉的聲音溫柔地傳來,“瘦了,也黑了。”
只是五個字,只說了五個字,卻有種極致的溫柔在流淌。這溫柔,竟嚇得盧縈的心跳漏了一拍。
仿佛二十多天前那一劍從不存在一樣,貴人拍了拍旁邊的塌幾,淡淡說道:“過來。”
盧縈小步挪了過去。
“坐下。”
盧縈老實本份地坐下。坐下后,為了顯示她是真老實,她的雙手還拘謹地交握在膝前……
貴人瞟了那雙手一眼,冷冷地說道:“別演了,堵心!”他是說,她演得太假,令他堵心吧?
盧縈暗暗反省了一下,心下想道:你以為我想啊?這不是示敵以弱,示你以乖巧麼?
在盧縈暗中嘀咕時,貴人向后一倚,他沉沉地盯著盧縈,好一會才說道:“把你做的事說一說吧。”
“是。”盧縈老實地把這二十幾天所做的事說了一道。當然,關于羅子的事,她是絕對不會說的。
聽到盧縈說完,貴人無可無不可地端起酒盅一口抿盡,朝著外面命令道:“帶她下去沐浴更衣。”轉過頭,他又向盧縈解釋道:“呆會與我一道出席一場宴會,還是露出你的爪子吧。現在這樣,你不膩歪我還膩歪。”
得,感情她對他恭敬有加,他還不習慣了。
盧縈沐浴更衣后,再出來時,已是傍晚。
西邊天空上,一縷縷燦爛的霞光鋪陳著,剛下過雨的天地明亮又通透。
盧縈來到馬車旁時,發現元氏也在。瘦下來的她身材還不錯,穿上貼合身段的春裳后,看起來挺舒服清爽的。
可能是與貴人同行,她害怕得緊。一直低著頭絞著手,看到盧縈出來,才悄悄地抬起頭,雙眼亮晶晶地看著她。
……今天的元娘,倒比前面二十幾天都要精神些了。
因在外的身份,于是盧縈與貴人同坐一車,元氏另上一輛馬車。
在馬車穩穩地駛出大門時,閉著眼睛一動不動的貴人突然說道:“武漢的事情了結后,你就把江州的事處理一下,隨后帶著你弟弟與我一道前往洛陽。”
什麼?
去洛陽?
盧縈大驚,她騰地抬起頭來,看著閉目養神,一張俊美無疇的臉,明顯也削瘦了些的貴人,她的唇動了動,卻說不出別的話來。
好一會,她才問道:“一定要去麼?”
“你說呢?”
盧縈暗嘆一聲,沒有說話。
今次她身著一襲黑袍,冷峭的顏色,襯出她那白瓷般的臉越發透明,再加上她這陣子忙得過了頭,眼底略青,唇色泛白,整個人透著一種病態的貴公子味兒。
這般抿著唇看著外面,馬車駛過時,引得好些人的目光跟著跑。
貴人睜眼看著她,過了一會,他緩緩說道:“阿縈。”
盧縈轉頭看向他。
果然,這時的她與剛才在書房中又不一樣了,她看向他的眼神中沒有那種裝出來的恭敬和小心,有的只是一種靜默。此刻,她挺直腰背,靜默地對上他的眼,等著他開口。這時的盧縈完全是一副與他平視的姿態,仿佛,縱使是他,她也不曾覺得自己矮他一等!
這個內心頑固強大得如城墻一樣堅不可摧的婦人啊!
貴人抿了抿唇。
感覺到他這一會又沉郁了些,盧縈垂著眸,像是他不曾喚過她一樣轉過頭去看著外面,安靜地觀察著來往的人流。
好一會,他低沉的聲音慢慢傳來,“阿縈自江州再遇后,底氣足了許多,成都一別,倒是讓盧氏阿縈插上了翅膀了……”
他說得緩慢,語氣中隱隱帶著笑,可這笑卻恁地寒冷。
盧縈一凜,不由自主地想道:看來我得克制一下自己。要是他發現離開武漢后,我底氣又足了些,進而派人仔細調查我,豈不是壞了事?
貴人卻沒有想到盧縈在尋思這個,他似笑非笑地又道:“我的阿縈,時刻想著獨自飛遠,這怎麼能行?”
這話一出,終于,盧縈白了臉。
她轉過頭,抬眸看向貴人。
四目相對,她烏黑的眸子特別清澈。看著他,盧縈勾唇笑道:“主公,其實我沒有抗拒你。”
她微微傾身,讓自己的呼吸之氣撲在他臉上后,盧縈對上這個驕傲之極,卻因對自己沒有辦法而郁惱著的男人。優雅地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指,她輕撫著他形狀完美的薄唇,吐出的芳香之氣直撲他的臉孔,說出來的話更是溫柔得讓人心靡,“疆郎,我只是不想入你的后院罷了。”她朝他媚惑的一笑,湊近唇在他唇角輕輕一咬,低語道:“所以,你不要生氣……我是你的,只是方式與別的女人不同罷了。”
這是那一劍后,他與她把心意攤開后的第一次面對面說話。盧縈知道,他從來不是一個善良寬容,會給人你時間機會讓你慢慢想通的人,他更不是一個默默地站在背后給你支持的人。他的世界很簡單,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盧縈不想滅亡,所以,她得給他交底。不過這個交底也含著試探,含著她想讓他也后退,哪怕是后退一點點地試探。
第一百五十八章 這樣的交托終身
劉疆面無表情地盯著盧縈。
直過了好一會,他淡淡應了一聲,“好。”
什麼?
沒有想到他會答應的盧縈,一時給怔住了。那咬著他唇角的動作一僵,那臉上的媚色也是一滯。
盧縈腰間一暖,卻是劉疆伸出手臂環住了她。看著她怔忡的表情,他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地說道:“好。你想當外室,那就當外室吧。這陣子我收下了武漢的三分之一財產,原本都想給你,我還想過讓武漢一地成為你盧氏的百年基業,你不要,我給別人便是。”
他閉上雙眼,也懶得看向盧縈,只是吩咐道:“來人。”
“主公。”一個護衛策馬靠近。
劉疆沒有睜眼,他懶洋洋地說道:“讓人把盧小郎的衣物搬入我的寢房之側,告訴莊子里的人,以后小郎是我的房中人,客氣一點。”
這是把盧縈與他的關系正式擺到臺面上了。那護衛朝盧縈看了一眼,低頭應道:“是。”
聽著那護衛離去的聲音,盧縈才回過神來
她看著劉疆。
就在剛才,她和他達成了協議,從此后,她是他養在外面的女人,她得與他同床共枕,生兒育女,卻沒有名份。
是了,名份是她自己不要的。
無聲的安靜中,盧縈垂著眸子很久沒有動彈一下。
劉疆抬頭瞟向盧縈,問道:“今晚你入我門,要不要張燈結彩,鋪紅奏樂?”
這個向來說一不二的男人,竟把這事交由盧縈決定。
在這種偏遠的地方,在無人知道,無親友祝福的情況下,就這麼把她的一生給定下來了。連個張燈結彩,還可有可無地詢問于她。
盧縈對上劉疆。
他那雙眼睛,黑沉黑沉的,里面沒有半點光亮透出來,自然也看不出任何的喜怒。
盧縈知道,他想激怒她。
對于一個女人來說,一生最重要的是什麼?不就是歸宿。
他輕描淡寫地定下了她的歸宿,輕描淡寫地準備在一個角落之地,完成她由少女變成的禮程。
……沒有祝福,沒有名份,沒有溫柔眷戀,纏綿喜愛。
可這一切,不都是她自己求的嗎?想跟著他的女人,哪一個不是千方百計,用盡手段地也要得到他的承諾和名份?哪一個家族,不是傾全族之力置好嫁妝,讓能嫁給他的女人體面風光?
只有她。他尊她憐她,這趟辛苦奔波,只為親自給她置辦產業嫁妝。
這種行為,其實很不好,很荒唐。自漢一朝都忌諱外戚,千方百計地打壓外戚。可他倒好,他竟然迷戀一個女人迷戀到,要親手給她打下一個基業,幫她建立一個屬于她的家族。讓她有了自己的寵愛還不夠,還怕這個手段狠辣的女人被人欺凌,願意違背祖制地去給她一個背景!
既然她不懂這些,也不要這些,他也省得在列祖列宗面前直不起腰來。
她願意這樣沒名沒份地跟著他,那就跟著便是。
——這件事上,他會非常非常地“尊重”她!
在劉疆黑沉沉地眸光中,盧縈垂下眸來,她自顧自地斟了一盅酒喝了幾口,這才搖頭道:“不必。”
說到這里,她戲謔道:“主公真是對我不一樣了,以往在成都,便是在通往江州的客船上時,主公都曾召我侍寢,想那麼隨隨便便地要了我。現在真好,主公竟然願意為你我的新婚之夜結燈結彩了。”
劉疆似是一僵,轉眼,他冷笑一聲,閉上雙眼不再理會于她。
馬車中的空氣有點凝滯。
過了一會,盧縈朝馭夫喚道:“停一下。”
馬車一晃準備停下時,劉疆淡淡的聲音傳來,“去做什麼?”
盧縈回眸,她看著他,低嘆一聲喃喃說道:“我這不是要嫁人了,心慌著,想與元娘說說話解解悶嗎?”
這女人,總是把示弱地話說得堂皇,轉眼卻又鐵石心腸。
劉疆盯了她一眼,任由她下了馬車。
盧縈爬上元氏的馬車時,元氏又驚又喜,她連忙放下手中的繡帕,牽著盧縈坐下,喚道:“姐姐,你怎麼過來了?”剛說到這里,她發現盧縈臉色不好,不由小聲問道:“大哥,你不高興?”
盧縈搖頭,歪著頭靠著一側閉上了雙眼。
她只是,這麼一下子給出了自己的一生,有點緊張。……也許不是一生,外室就是這點好,哪一天劉疆不感興趣了,她也就可以離開了。
見盧縈不停地揉搓著眉心,一副頭痛煩惱的樣子,元氏小心地說道:“大哥,你有什麼為難事,可以跟我說說的。”
“沒什麼。”過了一會盧縈平靜地回了一句,“只是公事上有點麻煩,過兩天應該可以解決。”
“哦,”元氏還真相信了。
盧縈看向她手中的繡帕,笑道:“怎麼,還在繡啊?”
元氏做這些事實在沒有天份,盧縈真不知道她怎麼堅持得下來。
聽出了盧縈話中的調侃,元氏臉紅了紅。她低聲道:“手中有件事在做時,心里很靜。”
這倒也是。
盧縈拋開自身的煩惱,蹙眉說道:“管理你嫁妝的人,我都過目了,現在安排下的人,絕大多數信得過。便是信不過,我也有專門監督之人。”不知道她怎麼突然說起這個,元氏詫異地抬起頭來。
盧縈還在說著,“以后你先跟在我身邊。琴棋書畫繡花這類你不喜歡,就不要勉強,一樣一樣地試,總會遇到真心喜歡的。”
元氏雙眼眨了眨,好奇地問道:“大哥,我為什麼要找一樣真心喜歡的事啊?”
盧縈看著她解釋道:“一個人沉浸在自己喜好的事物中時,是非常快活的。元娘,你這一生會衣食無憂,可我還想你快快活活。便是你再嫁了人,有了喜好,也不會再把希望全都寄托在男人身上,更不會再輕易受傷。”
元氏聽得一愣一愣的。在盧縈提到再嫁時,她臉色有點悲傷,盧縈知道現在的她,余傷末了,暫時不會有嫁人的想法。便閉上嘴不再提起。
不一會功夫,馬車駛入了此行的目的地——齊府中。
此時已經入夜,齊府正是熱鬧喧嘩之時。廣場處也停著看不到邊的馬車。
盧縈一下馬車,便來到劉疆身側站好。
看著張燈結彩的遠處,盧縈四下瞟了瞟,問道:“主公,執六不在?”
劉疆瞟了她一眼,淡淡說道:“你在便可。”
盧縈當下不再吭聲。
兩人來得比較晚,不管是近處的花園,還是遠處的樓閣處,都是燈火通明,人影幢幢,熱鬧非凡。
熱鬧喧嘩的樓閣處,出出入入都是武漢城中的世家子和官宦家眷。這些人在看到盧縈兩人走來時,都靜了靜。
出現在這里的人,都是武漢一地的地頭蛇,這陣子武漢城中的風起云涌,他們都是心中有數。更是知道,這一切都是眼前這兩人帶來的,能在不聲不響中把武漢城翻了天,還不曾引起任何騷動,那能量可想而知。
在一陣安靜后,幾個中年人大步迎出,見他們迎上劉疆,站在一側的盧縈突然說道:“主公,我去陪陪元娘。”
劉疆瞟也沒有瞟她一眼,只淡淡地應了一聲“恩。”應完之后,他冷冷吩咐道:“以后叫我夫君。”
盧縈抬頭,對上他沒有表情的臉,她沒有應承,而是無聲地退了下去。
她尋了一會,便看到了元氏的身影。此刻,元氏正被兩個婢女引向花園中。
盧縈看了一眼元氏的身影,放慢腳步,一派悠閑地一邊觀察風景,一邊向元氏走去。
不一會,盧縈便跟著元氏來到一片濃密的樹叢中。剛剛靠近,她便看到早就侯在那里的際氏,猛然撲到元氏面前,一把抱著她便是放聲大哭。
……這是什麼光景?這一下,不止是盧縈,便是元氏也給呆住了。
際氏抱著元氏啕啕大哭,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后,她才在婢女地勸導聲中,扯著元氏坐到一側的木廊上。
暈暗的燈光中,際氏抹著淚水,聲音疲憊沙啞地說道:“元娘,你恨不恨我?”
元氏還沒有回答,她便滄然一笑,喃喃說道:“你當然恨我,你應該恨我……元娘,你知道嗎?我有報應了!”
什麼?
元氏錯愕地抬頭看向她。
暈暗的燈火下,明顯消瘦了很多的際氏緊緊揪著元氏的衣角,又是哭又是笑地說道:“元娘,你一定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害你吧?那是因為,我父母犯了事給下了獄,我那夫君對我說,如果我願意出面,他會求人幫我的父母……前幾天我夫君扔給了我一張休書,說我不淑不賢,無德無行,品行不端,為人不良……元氏,他看到我父母失勢,馬上就把我休了!你知不知道那一天他休我時,一副正義凜然的模樣,他說他瞎了眼看錯了我的人,他說我連好朋友也陷害,不配成為他的夫人。元娘,你說好不好笑?當初都是他要我來害你的,這一轉眼,我做的樁樁種種,便成了下堂的理由!”
際氏哭得聲嘶力竭,扯著元氏的手無助而蒼白。
元氏看著她,卻再也找不到以前的不忍和同情,有的只是漠然。
在際氏哭了一陣后,元氏輕聲問道:“你要我做什麼?”看看,跟了大哥才多久?她也學會了直截了當地問事了。
聽到元氏這麼一問,際氏騰地抬起頭來,她緊緊握著元氏的手,顫聲說道:“元娘,我知道你新認的大哥是個洛陽來的大人物。他那伴侶很有權勢很可怕,我父母便是被那人拿下的。你幫我求求你大哥好不好?你讓他們放過我父母。”際氏的雙眼泛著亮光,激動不已,“元娘,你一定會幫我對不對?你知道的,只有我父母恢復了以往的地位財富,我夫君才會收回成命。你一定不想我成為一個棄婦對不對?元娘,你現在也是棄婦,你知道我的苦對不對?”
一句接一句地逼著元氏,語氣十分的理所當然。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3 11:25 PM
第一百五十九章相依
在際氏的咄咄相逼中,元氏搖了搖頭。
見到她搖頭,際氏的臉一塌。
元氏一直搖著頭,她低聲說道:“我真不是那麼笨的。”她向后退出一步,漠然地看著際氏,苦笑著想道: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你這要求,怎麼還提得出口?再說,她從來什麼都不懂,唯一懂的便是,永遠不拿自己的事去麻煩別人。以往她那麼辛苦都沒有麻煩過什麼人,現在又怎麼可能拿際氏的事去麻煩大哥他們?
看到元氏轉身要走,際氏伸手把她扯住,淚流滿面地叫道:“元娘,以前是我對不起你,可你一直是心善的人啊。元娘,我是真地走投無路啊。”她哽咽著抱住元氏,緊緊地揪著她就是不放開。昏暗地燈光中,際氏看向元娘的眼神中,隱隱有著悔恨。
她是真不知道,元氏會有這麼大的福氣,竟然靠上了那樣的大人物。要是早知道,她就不會聽信丈夫的話,給元氏潑臟水了,更不會在明陽觀外得罪那個盧小郎,也讓元氏對自己徹底失望。
她真的好生悔恨!
她是一步錯步步錯啊!
看了那纏著元娘甩也甩不開的際氏,盧縈有點心煩,她朝身后跟來的護衛點了點頭,命令道:“保護好元娘,別讓不相干的欺負她。”
“是。”
那個護衛走出時,盧縈走出了花園。
直到現在,她的心還是有點亂,看著燈火通明的樓閣,一點也不想進去。
懶洋洋地倚在一棵榕樹干,望著那明亮的所在,盧縈胡思亂想起來,“兵不血刃,連真實身份也不曾暴露便收了武漢的三分之一財富?也不知劉疆具體是如何操作的,真要學一學。”
轉眼她又想道:“阿云呆在江州。也不知現在怎麼樣了?還有尚緹蕭燕她們,我不聲不響就離開了成都,也不知她們知不知道我的情況?”
胡亂尋思一陣,盧縈慢慢地垂下了頭。
她看著藏在樹影中的自己的身影,一時之間,竟是癡住了。
……她好象真的有點害怕。
這時。一陣春風旋轉而來,在吹起落在地上的一片榕樹葉時,也令得盧縈哆嗦了下。
似乎太過寒冷,她慢慢地蹲了下來,雙手緊緊地抱著自己。低著頭對著泥地上來來往往的螞蟻發呆。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低沉溫柔的聲音突兀的從她頭頂傳來,“很冷?”
盧縈陡然抬頭。
猝不及防之下。年方十六七歲的少女,那一臉不加掩飾的脆弱落入那人眼中!
這一瞬,看著她的人眸光明亮了點。
幾乎是陡然的,他伸開雙臂把盧縈摟入懷中。透不出光亮的榕樹下,高高在上的男人緊緊擁著她,他的唇摩挲著她的秀發,直過了良久良久,他低才低嘆道:“你呀……”
只是兩個字。只有兩個字,卻透露出無窮無盡的嘆息,無奈。還有,無力。
被他這樣抱著,身體的每一處都是他的溫度。呼吸間都是他的氣息,盧縈先是反射性地想推開。不過手剛伸出,她想到兩人說好的事,便又停止了。
……有些事,是得適應了。
感覺到懷中人的溫軟和馴服,高大的男人溫柔地嘆息出聲,“你這性子,可如何是好?”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記起,懷中的少女不過十六七歲。
她從小便操持家業,她一無所有地與弱弟相互扶持著長大。
她曾三餐不繼。
他剛識得她時,她甚至為了那一頓吃上了肉骨頭而喜悅不盡。
她曾在流氓和外祖家的逼迫中臉色蒼白。
她曾在大雨中狼狽奔逃……
明明如此孤單,脆弱,明明白手起家,明明從無依靠,她卻屢屢用她的堅硬刺痛了他的心。
明明是被逼出來的堅強,卻偽裝得太完美,讓人幾乎以為,她天生就強大。
他輕嘆出聲。
直過了好一會,他才低低地問道:“冷嗎?”
被他緊緊摟在懷中的盧縈搖了搖頭。
他低下頭,在她的秀發間輕輕印上一吻,低聲說道:“這兩日倒春寒,要照顧好自己。”
他的聲音,真的很溫柔很溫柔,這是一種刻骨蝕心的溫柔,原本強大高傲暴戾尊貴不可一世的男人,那偶爾一顧一回眸,一言一低語,卻能把那溫柔刻入人的骨髓,蝕入人的心底。
這是鴆毒啊!
在他懷中,盧縈又搖了搖頭。
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下錯亂的心跳后,盧縈低低地說道:“你怎麼就出來了?”
他的聲音磁而沉,“再不出來,就圖窮匕見了。”說到這里,他低低一笑,“有些人就是不到黃河心不死,非要逼我亮出身份……連執六的身份都鎮不住他們。”
這是第一次,他用一種平和自然的語氣,像聊家常一樣聊起自己的事,甚至還語帶調侃。
這樣的他,會讓人沉溺……
盧縈再次搖了搖頭。
這時,一陣說話聲從旁傳來,“大哥呢?”
正是元氏的聲音。
護衛的聲音響起,“應在附近。”
元氏“恩”了一聲,自言自語道:“也不知還有多久才散宴。”
說話際,兩人竟是直直地朝著盧縈的方向而來。
盧縈掙扎了一下。
這一次,她一動,劉疆便松開了她。就著暈暗的燈火,他低頭看著耳尖泛紅的盧縈,心下一酥,低低說道:“還冷麼?”
盧縈搖了搖頭,眼角瞟到一人,不由說道:“郎君,有人找你來了。”
劉疆皺眉回頭,對上大步而來的兩個護衛。
那兩個護衛走得很急,在與元氏兩人相遇時,都沒心回他們的話。
轉眼間,兩人便來到了劉疆身側,看來他們是要稟報什麼急事,盧縈不動聲色地退后十幾步,閑閑地看起遠處的燈景來。
……任何時候。都不要探入一個身份復雜的人的世界太深。“你知道得太多了”,從來都是上位者殺人的理由之一。不管,他此刻對你有多溫柔,有多看重。
在那兩個護衛臉色凝重地攔著劉疆稟報時,元氏一眼看到了自家大哥,當下急急地走了過來。
她來到盧縈身側。一邊牽著她的手一邊說道:“大哥,我找你好久了。”
盧縈回頭朝她笑了笑。
元娘蹙著眉說道:“大哥,剛才際氏找我了,她竟然跑過來求我幫她,我沒有理她。”她由著盧縈牽著自己的手走到林蔭道中。低著頭繼續說道:“我也遇到楊梅了……大哥,原來沒有了我的嫁妝,楊府會這麼慘。聽說楊梅原本定下的那家。現在要求退婚了。還有,聽說她原本準備好的嫁妝,都被她父親挪用了。大哥,你說奇不奇怪,我只是收回了自己的嫁妝,怎麼楊府就這麼局促,連女兒的嫁妝都要挪動呢?”
她一臉疑惑。
盧縈淡淡說道:“事情很簡單,產業突然縮小。而原本的鋪張還在,更何況,產業要被收回時。他們掙扎過。而那些掙扎,都是用金錢開道的,”所以現在的楊府捉襟見肘。實是很正常的事。
元娘“恩”了一聲,低聲說道:“世間變化真快,際氏給休了,父母也下了獄,還說要砍頭,際氏一族榮華不在。楊府雖然好些,那些人也說楊府不再是一流家族了。”豈止是做不成一流家族?這世間最不可缺少的就是落井下石之人,以往楊府風光時明里暗里得罪的人,哪會不趁機咬上一口?
所以,明面上看來,楊府失去的只是不屬于他們的財產,可實際上卻是牽一發而動全身。這時的楊府,便是想保有以前的風光也難了。
盧縈道:“那些事你別想了,反正你想了也沒用。”
“哦。”元氏老老實實地應了一聲,轉眼她小聲地說道:“大哥你知道嗎?剛才我要走的時候,際氏還給我磕了頭呢。”聲音無比嗟嘆悵然,還有迷茫。
哪知盧縈卻是冷冷說道:“她現在才給你磕頭?晚了。”轉眼盧縈又道:“只怕這以后,想給你磕頭的舊友多的是。”
這話元氏有點聽不懂,她抬頭疑惑地看著盧縈。可盧縈顯然有點心神恍惚,她不說,元氏便低下頭不再問。
兩女閑聊了一會,有護衛來找她們,說是提前送她們回去。
當天晚上,劉疆沒有回府,這讓一直緊張著的盧縈松了一口氣。
當然,也只是暫時緩了緩,經劉疆吩咐后,盧縈已搬到了他的寢房中,睡在了他的塌上,哪怕他不曾回來。
搬到這陌生的地方,不管是被褥還是塌幾,處處都充斥著男人淡淡的,龍涎香混合著青草香的體息,盧縈哪里睡得著?她把被子隨便一蹭,便是他的氣味盈滿鼻音。把被子踢開吧,又冷得很。
無奈之下,盧縈叫來婢女想加一床被褥,卻給拒絕了,理由是,“主公應是不喜。”
可她也是不喜啊。
沒有辦法的盧縈在床塌間滾來滾去,直到凌晨才睡著。
第二天,盧縈繼續處事元氏的嫁妝一事時,發現保護自己的護衛多達十人,這還不算暗中隱藏的。
本來她還想見過羅子的,現在這種情況,只能老實的深居簡出,盡量把事情放到莊子里做了。
同時,武漢的那些人,也探知了元娘現在住在莊子里。因此一整天,都有人來求見。
在這種氣氛不明的時候,盧縈自不會讓元娘冒險。因此,一直在房中繡著花的元娘,都不知道她的幾個曾經的閨蜜和楊梅等人都來過莊子,還苦苦哀求她出面過呢。
第一百六十章 再次仗勢
這還只是一個開始。
第三天一大早,便有護衛來告知盧縈,說近期武漢有變,讓她們不要出門。
盧縈干脆地應了,當既便把自己的一些計劃交給護衛,由他們帶到各個管理人手中。至于她本人,則高高興興地與元氏呆在一塊,和她一道學起琴棋書畫來。
比起元氏的進展緩慢,盧縈簡直是地道的天才。開始元氏還跟在旁邊學一會,到了第四天,她就只有在一旁欣賞的份了。
幸好,感覺跟不上步驟的元氏,這時也不學琴棋書畫,改為棋道和舞蹈了。可這兩門她更沒有天賦,那笨拙的模樣讓旁人都看不過去了。
盧縈馬上讓她退出這兩門,開始令她學些雜藝和化妝算帳等事,如此折騰了二十天后,元氏終于找到了她的愛好,那就是享飪……
看著雙眼亮晶晶,連額頭的汗水也來不及拭去的元氏,還有她捧上來的糕點,盧縈無力地想道:她早就應該想到這一點的……真是,竟折騰了這麼多。
元氏既然喜好這個,盧縈也顧不得它不符合世家女的高貴干凈形像,交待護衛把武漢最好的大廚請來教她。而在元氏樂滋滋地學藝當中,一個月過去了,莊子的禁令也解除了。
這一天,盧縈正在品嘗元氏新弄出的一道享肉,只聽得一陣腳步聲響。轉眼,幾個護衛來到她身前。
他們朝盧縈行了一禮后,一護衛上前一步道:“小郎君,外面已無風浪,主公有令,郎君可以自由出入府門了。”主公?那晚消失后便再也沒有回過莊子的主公?
盧縈抬起頭來問道:“主公他人呢?”
“屬下不知。”
盧縈又問道:“外面情況如何?”
那護衛稟道:“武漢官員換了三分之二,各大世家下的下獄,刺殺的刺殺,如今已十易其三。”
十個世家換了三個世家啊?
這武漢可不是江州,盧縈輕聲道:“是不是主公他亮出身份了?”
那護衛低頭稟道:“正是太子抵臨武漢。親自處理了這些勾結匪類的官商。”
果然如此!
盧縈想起江州的情景,不由問道:“外面再無紛亂?”
“紛亂已平,小郎若是出去,可保安全無憂。”
盧縈恩了一聲,她又問了幾句后,揮退那些護衛。站起身來朝外便走。這一個月中她都沒有聯系羅子,也不知情況怎麼樣了?
走下閣樓時,盧縈聽到大門處喧囂一片,停下腳步問道:“發生了什麼事?”婢女還在搖頭,元氏已從閣樓下走下。她看了看大門處,疑惑地蹙著眉說道:“大哥,我聽那些聲音都有點熟悉。”
盧縈朝她看了一眼。“一起去看看。”
“好的大哥。”元氏連忙跑到盧縈身邊,牽著她的手朝外走去。
莊子不大,兩人走了一會便來到大門處。
大門兩側,站著幾十個全副盔甲,金槍森寒的金吾衛。這是盧縈到了武漢后,第一次看到莊子里的護衛穿上他們的制服。頓時,一種說不出的森嚴和冷酷的感覺襲上她的心頭。
盧縈還好,一側的元氏看到這個排場。直是雙腿一軟。
盧縈伸手把她一提,輕笑道:“你慌什麼?這是咱們的人。”
“咱們的人?”元氏喃喃問了句,她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好象從來沒有問過大哥,她與她的夫君是什麼來頭。
在一排金甲金槍,面無表情的金吾衛中穿行而過。轉眼間,盧縈兩人來到了大門口。
隨著她們一走出,那些擠在大門處,正被一列金吾衛用槍攔住的男男女女,同時收了聲,一個個齊刷刷地轉頭看來!
一對上那些人的面孔,元氏一驚,不由低叫道:“婆母,阿梅,李家姐姐?”
出現在她眼前的,形容狼狽中帶著驚惶的,可不正是她曾經的婆婆和楊梅等楊家人?另外還有她的幾個故友和她們的夫君父母。
整整二三十號人,都是與元氏打交道多年的故人。曾經,他們連正眼也不曾向元氏瞟過一眼,可僅僅一個月不見,這些人一個個衣裳凌亂,形容憔悴,看向元氏的眼神中帶著驚惶希翼和小心,哪里還有半點以前的威風富貴模樣?
在盧縈兩女走上前時,“蹬蹬蹬”一陣腳步聲傳來,轉眼間,十個金吾衛大步走來,他們走到兩女身后,齊刷刷地往左右兩側一站,金槍一收,一聲不吭地排成護衛的架式,把兩女拱立在最中心!
至此,那些人哪有不明白意思的?
二三十號人同時向盧縈一禮,惶恐地喚道:“下民見過郎君,見過元娘。”
他們不知道盧縈的身份,只知道她不是他們能平視的,便以郎君相呼。
盧縈瞟了他們一眼,也懶得多話,直接向元氏說道:“這些人是來找你的。你跟他們說兩句話吧。”說罷,她轉身便走。
盧縈一走,那些金吾衛便齊刷刷退到兩旁站好。見元氏不再被金吾衛護持著,眾人放松了些。當下,楊郎的父親走上前來,朝著元氏喚道:“孩子……”
這兩字一出,元氏便向后大門退了一步,垂下眸來。
雖然她依然是那怯怯弱弱的樣子,依然說一聲話,與眾人正視一眼也不敢,可隨著她這個帶拒絕味道的動作一做,眾人還是露出了抹緊張之色。
李府那塊,連忙走出一個中年人。他朝著元氏擠出一個笑臉后,低聲道:“元娘,你看這里說話不方便,能不能找一個地方?”
元氏回頭看向盧縈的背影,搖了搖頭,小聲說道:“就在這里說吧。”
見她拒絕,那中年人臉上的笑容一僵。楊郎的父親在旁長嘆一聲,悲痛地說道:“孩子,我們楊家,這些年真是對不起你,冷落了你。”見元氏不自覺地還在退縮,楊郎的父親朝楊母瞪了一眼。示意她上前。
楊母走了過來,她臉色有點不好,對上似乎不高興的楊母,元氏一咬唇,轉身便想逃離這里。
就在這時,只聽得“撲通”一聲。楊母跪在了元氏的面前。
她這一跪,把元氏嚇了一跳,不由自主發出了一聲驚呼。這聲驚叫,令得盧縈回過頭來,卻沒有驚動楊父等人。他們一個個表情漠然。好象對楊母沖著元氏下跪這一幕早就心中有數。
楊母直挺挺地跪在元氏面前,低著頭啞聲求道:“元娘,以往都是母親的不是。是母親慫恿楊郎不要你,是母親苛待你,可是元娘,你現在結識了太子那樣的大貴人,求求你跟太子說一句,讓他放過楊家吧。”
她剛說到這里,便聽得盧縈的聲音冷冷地傳來,“殿下並沒有處置楊府。”
見到盧縈走出。楊父露出一抹喜色,楊母則顫聲說道:“這一次殿下是不曾處置楊府。可是,可是楊府因為元娘的事。得罪了您和太子殿下。老婦人此番前來,只是想求小郎您消消火……”
原來是嚇壞了。
盧縈朝眾人掃了一眼,這些人。都是與元氏有舊,卻又得罪過元氏的。據盧縈所知,這一次劉疆整頓武漢,並沒有直接打擊這些家族。他們之所以成為驚弓之鳥,是害怕因元氏一事,自己遷怒而懲治他們。
想明白這點,盧縈便看向元娘,說道:“這些人中,有害過你的,也有幫過你的。元娘,你把他們一一指出來,那些不曾前來的恩人仇人也指出來吧。”一句話令得際氏和楊梅等人軟倒在地后,盧縈對上元娘暈乎乎的表情,伸手把她一扯,道:“還是先回莊子吧,回到莊子里,你再把你的恩人和仇人說出來不遲。”
隨著盧縈這句話落地,后面響起了楊母等人呼天搶天地乞求聲和哭喊聲。
不等元氏反應過來,盧縈已踏入莊門,命令道:“把這些人全給我趕走了!”
“是。”
聽著遠遠傳來的哭喊聲,盧縈看向低下頭一聲不吭的元氏,伸手摸著她的臉,低聲道:“你這傻瓜,剛才的話我是故意那樣說的。她們欺負你這麼多年,難道說一句好話服一次軟就一筆勾銷不成?怎麼著,也得嚇一嚇她們,讓她們瘦上幾斤吧?”
向來心軟,從不記仇的元氏果然抬起頭來,她咧嘴笑道:“大哥,原來你是唬她們的。”頓了頓,她小小聲地說道:“她們雖對我不好,可我從來沒有想到過要對付她們。”
盧縈無可無不可地應了一聲,勾唇道:“知道了,對了。剛才你做的糕點叫什麼?去拿來給我嘗一口吧。”
“啊?我剛才給扔了,大哥,我再去弄。”看著元娘急急地跑開,盧縈垂下眸子,她頭也不回,冷冷說道:“外面的那幾府,凡是苛刻過元娘的,馬上放出風聲,便說她們讓元娘的大哥我很是不喜。”
只需一句話,也只要傳出這一句話,如楊梅等人,便再無前途。因為,元娘的大哥那是什麼人?那可是與太子形影與共,相親相愛的人上人!
在一護衛領令之后,盧縈問道:“楊郎現在情形如何?”
一護衛上前應道:“楊旋因寫了那些信引發整個事端,又擅自給了和離書,現在被楊氏一族驅出家族,過得非常艱難,他的一些堂兄弟還圍堵過他,差點把他打殘。”
“通知老顧,讓他照顧楊旋一二。”老顧是元氏的忠仆,也是打理她的嫁妝的主要人之一。盧縈回眸,她面無表情地瞟了一眼遠方,淡淡續道:“不管怎樣,楊旋都是元娘喜愛過的男人……如果有一天元娘想不開要回頭,我希望那楊郎還手腳齊全,健康安份地活著!”
所謂手腳齊全和健康,是令人保證楊旋的安全和基本生活。至于安份兩字,則是意味著,楊郎這一輩子,永遠不得沾花惹草,永遠都要為元娘守身如玉,直到元氏願意回頭要他為止。當然,要是元娘沒有想過回頭,那楊郎就得這樣一輩子不近女色不近男色地過下去。
這是盧縈的命令!當下那護衛凜然應道:“是!”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3 11:34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6-4 10:23 PM 編輯
第四卷 洛陽
第一百六十一章 白袍人
現在的武漢城,也如當時的江州一樣,很多地方出現了權力交替期間的空白。
遇上這等數十年難遇的機會,盧縈自不會放過,她趁機利用元氏的忠仆和嫁妝閑錢,一舉購置了大量的產業。這些產業,明面上的屬于元氏所有,暗中有一些,則交給羅子。
于是,短短一個半月時間,盧縈在武漢的勢力得到急劇的擴張。而這一個半月,劉疆和執六一直沒有出現過。
這一天傍晚,一個腳步聲來到盧縈身后,接著,一個護衛向她說道:“小郎,主公令你馬上趕向洛陽。”
什麼?
盧縈回過頭來,她看向那護衛,蹙眉問道:“主公他人呢?他已去了洛陽?”
那護衛面無表情地回道:“這個下臣不知。”說到這里,他又道:“下臣剛接到飛鴿傳書,主公命令你我等人搭乘客船,半月后啟程。”
盧縈識道:“我弟弟還在江州。”
那護衛看向她,“主公說了,半月后啟程。小郎可以用飛鴿傳書,令盧小郎君馬上啟程,與你我中途會合。”
盧縈看了他一眼,點頭道:“好吧。”
當下她回到書房,給盧云去了一封信,信中重點要求盧云帶上劉疆給她的那決玉佩,還有那塊碎玉。
盧縈從來不是一個好人,在她看來,自己己與劉疆達成協議,成為他的女人。既然彼此之間已是糾纏不清了,那麼她也沒有那個必要太清高,那塊玉佩該用的時候,也得用上了。
只是不知道,在天子腳下,那塊玉佩還有多大作用?
信鴿放飛后,盧縈越發忙碌起來。她要趁這半個月時候,把所有的事情處理好,使得她便了離開了武漢,那些她涉入的商路也能控制在手中。
同時,盧縈也把自己就要離開武漢,前往洛陽的事告訴了元氏。元氏當場便說,盧縈到哪里她便到哪里,只是說這些話時,她看向楊府的方向有點失神。
盧縈瞟了元氏一眼,當下點頭答應了。
十三天后,當一切都處理得差不多時,載著盧云的船到了武漢了。
接人的,是一個護衛,遠遠看到生蹦活跳,精神百倍的盧云時,盧縈歡喜之極。這時,一護衛來到她身后說道:“郎君,今晚動身吧。”
盧縈點了點頭,道:“好。”
當天晚上,武漢碼頭處一片燈火通明,于喧嘩中,盧縈等人所乘的客船,與另外幾只客船一起駛入了長江河流中。
由武漢到洛陽,水路僅能走上一程,中間還有很長一段路程得坐馬車。因此,盧縈所乘的這只客船上,還載有一些馬車。
夜了。
盧縈站在船頭處,靜靜地欣賞著河道的風景,與她說了一陣話的盧云,已與元氏說起話來。
雖然最后,因劉疆不知所蹤,盧縈與元氏結義時,他無法出席。不過了解了盧縈對元氏嫁妝具體處置方式的青元居士,還是讓她們在她面前結為異姓姐妹。
直到結義時,元氏和青元居士才發觀,盧縈竟然比元氏還要小半歲。
這簡直讓人無法相信!
對上那些瞪目結舌的人,盧縈當時笑了笑,淡淡說道:“元娘以后還是叫我大哥。”她看向幾人,目光雖是含著笑,卻也顯得認真,“總不能讓我叫元娘做姐姐吧?”
這話一出,元娘立馬搖頭,青元居士看了看兩人,也沒有反對。
所以說起來,盧云與元氏,規在也是姐弟關系了。幸好這兩人都稟性溫和淳樸,倒也說得來。
看著被船只沖起來的滾滾白浪,盧縈向一個護衛問道:“主公他,后來可有消息?”
那護衛搖了搖頭,道:“不曾。”
盧縈又道:“我們是直到洛陽麼?”
那護衛朝她一禮,恭敬地說道:“主公說了,小郎性好自由,到了洛陽后,你可自行安排住處,自行處置一切。”
幸好!盧縈松了一口氣,暗暗想道:這樣最好。
她規在,還真的不想就這麼站到他的身邊,迎接那些明的暗的注目,以及暴風驟雨!
轉眼,又是幾天過去了。
這一天傍晚,天空明月相照,客船上相比前幾天,卻安靜得多。像盧云就已經煩了這些風景,回到艙房睡覺。盧縈也只欣賞了一會景觀,便按不住疲憊回到艙中休息起來。“
她是在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中驚醒的。盧縈一清醒,便聽到一護衛在艙門外急喚道:“小郎,不好了,我們遇到河匪了!”
什麼?
盧縈把外袍一扯便披到身上,她大步走了出來。看到她出來,幾個護衛一擁而上,他們一邊籌著盧縈朝船頭走去,一邊說道:“來船甚眾,還是特意從上游而來,看這情形,怕是沖著我們來的。
盧縈恩了一聲,她迅速地整理著頭發衣裳,等她出現在船頭時,已是夜冠整齊,修飾得體。
船頭處已擠滿了人,除了保護盧縈的五六十個護衛外,還有船主人和二三十個客人。
護衛們在看到盧縈走來時,都自然而然地分成兩列,讓她通行。他們這動作一擺,那些客人自然而然也退到兩側,一邊暗中嘀咕,一邊讓盧縈站到了船頭。
站在船頭處,盧縈看到前方河道處,黑鴉鴉駛來了十數只大船。這些船只,條條都是戰船,船速是盧縈這些客船望塵莫及的,那翹起如尖刀的船頭,也讓人寒毛直豎。
那些船只,只有船頭船尾處點著火把,其余的地方一片黑暗。
早在盧縈沒有過來時,這些船只便如鬼魅一般散滿河道,呈包圍狀堵在客船的上游。聽護衛說,這些船來得十分突然,一直到傍晚,從上游傳來的迅息中,都沒有提到這些船只。
盧縈一站出來,那群黑色的船只中,便駛過來一只帆做白色的快船。
轉眼間,那快船出規在客船的正前方二百步處慢了下來。
在那快船和盧縈所乘的客船保持著同樣的速度緩緩相逼時,只見那白帆船尾處突然燈火通明。
大亮削燈光中,百來個黑衣蒙面的漢子走了出來。這些人步履堅定,腰佩刀劍,一看就是百戰精銳。
他們一走到船板,便分成兩列,一動不動地站好。
接著,一個青衫書生和兩個高大的漢子走了出來。他們施施然地靠著船舷處,抬頭掃了盧縈等人幾眼,那青衫書生蹙起眉頭,扯著喉嚨叫道:“讓你們的首領出來喊話!”
站在盧縈身側的一個護衛大聲田道:“這就是我們的首領!”
對面的人冷笑起來,“扯談!一個小白臉,怎配成為你們這些青衣衛的首領?”
“青衣衛”三個字一出,站在盧縈身側的護衛低聲道:“不好,這些人知道我們的身份!”
要知道,青衣衛是劉疆的親衛,那在整個天下間,都是何等身份?敢這麼直白白地道出它的名號,在知道他們是青衣衛的前提下,還來挑釁的,那身份可想而知!
當下,眾護衛都變了臉色。
就在這時,那白帆船加了一些速。
轉眼間,兩船正面相遇,船與船之間相距不到百步遠了。
到了這個距離,雙方的面目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說話時也可以不用喊了。
對方的人在看到盧縈等人時,交頭接耳了一番。然后,那青衫書生和兩個漢子退了下來。
不一會,他們籌擁著一個白袍人走了出來。
那白袍人,一襲袍服纖塵不染,只見他身姿挺拔,光站在那里,便讓人感覺到,這定然是一個如月如劍的俊美男子。
這俊美男子顯然不想被人認出,臉上戴著一層銀制的面具,只露出光潔的下頜和完美的額頭,以及一雙如描畫出來的雙眸。
盧縈抬起頭來,定睛看去。
在她目不轉睛看來時,那白袍人也在向她看來。
瞬時,四目相對。
盧縈眼力過人,雖是夜晚,卻因為對方的船上燈火通明,可見度極高,因此很多別人看不清的東西,她是一目了然。
她對上了那白袍人一雙如水墨畫般的雙眸。
這雙眸子,清冽明亮,雖是罩在面具下,可是任何人一眼看到這些眸子,都會知道,這眸子的主人,定然是個極出色俊美的。
此刻,這雙眸子在靜靜地看著盧縈。
盧縈與他對視了一會,突然咽了咽口水。
慢慢的,她抿著唇朝著對方一揖,清冷地說道:“在下便是這客船的當事人,是這些青衣衛的首領……敢情閣下何人?”
那白袍人只是看著她,沒有回話。
盧縈又拱了拱手,說道:“在下姓盧,乃成都人氏,不知諸位此番前來,有何貴干?”
這一次,那青衫書生站了出來,他站在白袍人身后喊道:“姓盧的,你就是這些青衣衛的首領?”
盧縈客氣地說道:“不錯。”
那青衫書生當下冷笑起來,就在他張口再說些什麼時,那白袍人突然手一舉,隨著他這個動作一做,那青衫書生立馬低下了頭,那就要脫口而出的話,更是生生地吞了下去。
那白袍人瞟了盧縈等人幾眼后,轉過身便走。走了幾步,也不知他說了一句什麼話,只見那些黑衣蒙面人齊刷刷的隨他退下了船板。然后,對方的船上火把熄滅,再然后,那船打出旗語,再然后,已經把盧縈等人圍上的眾船突然轉頭,同時提速,轉眼間,這十數只來如鬼魅的戰船,便消失在河道的盡頭。
竟是如來時一樣,去也去得神秘!
眾人面面相覷之余,一護衛嘀咕道:“這是什麼意思?”他轉頭看向盧縈,問道:“小郎可識得那白袍人?”
盧縈沉默地看著那些白帆船離開的方向,一直沒有說話。
第一百六十二章 初到洛陽
接下來地行程一帆風順,有幾個護衛雖然察覺到盧縈自見過那白袍面具人後,便有點心事。因她一直擅於掩飾,也沒有在意。
如此日夜兼程,走完水道走官道,到達洛陽時,已是二個月後,已到了夏末初秋時。
這二個月,盧縈也沒有耽誤,這一路同行的護衛中,竟然還有幾個世家子弟,而這幾個世家子弟中,有的擅長奕道,有的擅琴,有的擅畫,盧縈學了一路,時間也就在不知不覺中流逝了。
洛陽天子腳下,乃一等一地繁華所在。馬車駛入城中時,從來沒有到過洛陽的盧雲,和一直鎖在深閨的元娘,看著這處處顯得豪華氣派的帝都,都是又興奮又緊張,沒有辦法平靜下來。
一個護衛策馬靠近戴著斗笠的盧縈,從懷中拿出一個木盒恭敬地遞給盧縈,說道:“這是主公臨行前留下的,他說,洛陽一地藏龍臥虎,權貴比比皆是,以前給小郎的那塊玉佩輕易亮出,容易招眼,反遺禍害。
這裡另有一塊玉佩,小郎時刻把它帶在身邊,關健時可以防護一二。”
盧縈伸手接過那木盒。打開盒蓋,只見一塊晶瑩的雞蛋黃的美玉靜臥其中,美玉的正面,寥寥幾筆刻了一副山水,反面上刻著一個“郭”字。
這是那人的一番好意,盧縈當下垂眸謝道:“多謝,我知道輕重。”
那護衛不敢受她的禮,連忙避過,頓了頓後他又說道:“執六將軍臨去時,也有交待。”
“請說。”
“執六將軍說,小郎扮成女子,不過上等之姿,若著男袍,實是風華罕有人及。這天子腳下,權貴們橫行一時,如小郎這樣名不見經傳的美貌郎君,最易被人垂涎。因此執六將軍以為,小郎若是逮到了機會,最好狠狠立幾次威,讓人知道你是有後台之人。免得還沒有在世人面前露面,便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他還說,主公事忙,到時可沒有那個精力一處一處地排查尋找!”
聽到這裡,盧縈臉色微變。
她剛入洛陽,便收到執六這樣的警告,可見這種事絕不少見。以前盧縈也聽過,有那麼些權貴人家,在見到中意的極品時,根本不會給那極品出人頭地,或者被他人所知的機會,就那麼直接地把人打暈擄了去收為禁臠,不管是玩膩了還是沒有玩膩,那人都會在永遠不見天日的地方呆上一生。可能永生永世,他的家人和親友,都不會知道他是生是死!
見盧縈臉色變了,那護衛恭敬地說道:“不過此等事小郎也不過過於擔憂,執六將軍已給小郎安排了府第。將軍還說,最近的洛陽不大太平,關注主公的人實在太多,執六將軍便是想保護小郎,有時也得暗著來。小郎雖是聰明過人,可對這洛陽形勢還不熟悉,如果被人盯上,容易暗傷。小郎最好周全行事。”
盧縈想了想,認真說道:“替我謝過執六將軍。”盧縈聽到這裡,心下暗驚。她原以為劉疆貴為太子,很多事情應是再無畏懼。不過現在聽執六這番話,她突然發現,也許這次劉疆連莊子也沒有回就匆匆離開武漢回到洛陽,是有了意外之事。
那護衛問道:“小郎還有什麼吩咐,盡可一併道來,我等馬上著手安排。”
盧縈想了想,好一會才道:“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
“是。”
兩人說話之際,不遠處的盧雲和元娘,還在那裡嘰嘰喳喳地問著,議論著。
盧縈回頭看了盧雲一眼,心中想道:一安頓下來,首要之事,是阿雲的學業。
她與劉疆到了這個地步,盧雲的學業似乎也應該由他安排。不說他的身份,便是執六輕描淡寫一句,盧雲都能在短期內一飛沖天。
可不知為什麼,盧縈隱隱感覺到,這樣過早地把盧雲打上劉疆的印記,讓還沒有步入政壇的他早早就成了太子一黨,不一樣是件好事。至於為什麼不好,她一時也說不清想不明。
車隊不緊不慢地朝著洛陽城的北區走去。那裡,有執六為盧縈準備好的府第。
身後,元娘和盧雲的笑語聲還在不斷傳來。
半個時辰後,盧縈和盧雲姐弟的馬車駛入了一個巷子。
這巷子偏靜幽深,青石板打掃得相當乾淨,從兩側的高門朱第便可以看出,這裡住著的人非富既貴。
在駛入這巷子時,那些原本同行的護衛們都消失了蹤影,只有一個中年胖子領著盧縈三人的馬車越進越深。
對於那些護衛的消失,盧縈知道原因,定然是劉疆想留給自己一片比較乾淨的天地,畢竟他的青衣衛還是極具特色的。便是那些青衣衛偽裝了,可這是天子腳下,什麼樣的人沒有?那些眼力高明的人,一眼便可以看出這些出自大內的禁衛痕跡,從而對她留神。
不一會功夫,幾輛馬車駛入了一個莊子。
這個莊子很小,只是佔地十畝的樣子,佈置在精緻中,透著一種低調的奢華。讓盧縈意外的是,這莊子同樣有一條小湖,而聽那中年人說,這小湖竟是直通洛河。
……還真是劉疆的習慣!
莊子中,婢僕早就安置齊全,兩棟精美的小樓樹立在繁花綠樹當中。當下,盧縈把右側的小樓給元氏居住,自己和盧雲則住在左側小樓中。盧縈之所以安排自己與弟弟住在一塊,實是她準備從此以後,還是以男身示人的緣故。
雖說,她扮成男子並不安全,可以她拋頭露面的程度,扮成女子更不方便也更不安全。
下了馬車,盧縈剛剛泡了一個澡,一出來便看到元氏跑到她面前興沖沖地說道:“大哥,還有溫泉呢。這小小的莊子還有溫泉呢。”
看到一臉歡喜的元氏,盧縈笑了笑。她撫著她的頭髮說道:“可要休息?洛陽城是天子腳下,聽說這裡的美食無與倫比。”才說到這裡,元氏便大大地咽了幾下口水,雙眼亮得如同星辰。
盧縈忍笑,“叫上阿雲,我們一道到外面逛逛吧。”
“好嘞好嘞!”元氏興奮地跑了開來,忙著去叫盧云了。
相比起盧縈這個姐姐,元娘這個二姐,對盧雲這個弟弟特別體貼。這個許多年都沒有親人的女子,有時光看著盧縈和盧雲兩人,便會露出一臉的安寧和倚賴來。而盧雲的性子,原本也受不了人家對他好。因此每次元氏為他跑前跑後,他在呵斥幾句後,總免不了想回報她一點。這一來一去了兩三個月,兩人相處起來已比得上親姐弟了。
現正是傍晚時分,盧縈在帶上那塊寫了郭字的玉佩後,便帶著幾個婢僕,與盧雲和元氏出了家門。
比起剛到成都和江州時,盧縈的手頭已非常鬆活,而元氏更是富得流油。三人一出門,盧雲便擋在元娘前面,代她向路人詢問附近的吃食所在。然後,兩人也不管盧縈,高高興興地朝著不遠處的夜市集散地跑去。
此時正是傍晚時分,金燦燦的陽光掛在西邊,染紅了一縷縷晚霞。
來到嚮往的帝都,面臨著嶄新的生活,兩個性子中還帶著幾分天真的少年少女越跑越快。
盧縈搖了搖頭,伸手按了按紗帽,加快了腳步。
初秋的天氣無比炎熱,現在正是一天中最舒服的時候,洛陽街道中人來人往,馬車處處。盧縈見追不上那兩人,便朝身後的一個僕人說道:“走快點,保護好他們。”
僕人還沒有應好,只見從一個巷道中衝來一輛馬車,那馬車衝勢很急,直沖沖地朝著盧雲兩人撞去。元娘給嚇得愣住時,手腳靈活的盧雲猛然一沖,把她撞到了一側的街道上,從而避開了那輛馬車。
只是盧雲一沖時動作過猛,顯然驚動了駕車的馬,只聽得那馬一聲長嘶後,竟是朝一側牆上撞去。
那馭夫嚇了一跳,連喝幾聲馬鞭急揮,那馬車旁邊的護衛急急沖出,三人合力,總算令得那馬車穩了下來。 驚魂稍定,緊趕而來的盧縈便聽到那馬車的女主人尖聲喝道:“拿下這兩個暴發戶!”
不管是盧雲還是元娘,舉止間都透著一種小家子氣,因此那馬車中人有此一喝。
盧縈眉頭一蹙,大步上前時。盧雲挺身擋在元娘身前,朝著馬車朗聲說道:“且慢!”他板著一張臉,高聲說道:“剛才明明是你的馬車衝撞了我們……”
不等他的話說完,馬車中的女人便哧聲冷笑道:“那又怎樣?我的命何等金貴?豈是你們這樣的賤命能比的?”
語氣頗為咄咄逼人。
一邊冷笑,馬車中的女人一邊掀開車簾,露出一張精緻艷麗的面容,那看向盧雲兩人的目光,直是如待螻蟻!
看著那女人令得護衛上前,盧縈慢慢摘下紗帽。就在此時,她身側傳來幾個對話聲,“又是這衛家人。”盧縈重新戴上紗帽,向身側之人低聲問道:“這衛府是什麼來頭?”
那人低聲道:“還能有什麼來頭?不就是這個衛氏娘子被范陽盧氏的十九郎相中了,兩家說是要聯姻……這不,衛府哪裡抖得起來?”
另一個人也小聲說道:“這姓衛的一家最會看人下菜,欺軟怕硬了。那范陽盧氏好大的名頭,居然與這樣的人家聯姻?”“說不定是這衛氏娘子見對這一對少年舉止稚嫩,嚷出來的話也不是洛陽腔,便故意撞上去散心出惡氣的……”
就在幾個護衛圍向盧雲和元娘時,圍觀眾人驚奇地發現,這對面目猶顯稚嫩土氣的少年男女一點也沒有慌亂。他們在瞟了一眼那些圍來的護衛後,齊刷刷回頭尋去。
隨著他們這一尋,眾人才發現人群中,站著一個手拿紗帽,豐神如玉的美少年。此刻,那美少年正踏著一種優雅從容的步伐,向著衛氏娘子的馬車走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3 11:46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6-3 11:47 PM 編輯
第一百六十三章 身份
眾人齊刷刷讓開一條道,任由盧縈走過來。
走到馬車前,盧縈含笑打量著衛氏娘子,不知怎地,在她的目光下,衛氏娘子的臉有點紅,她扁著嘴冷聲說道:“你是他們的什麼人?”
盧縈一笑,溫文爾雅地說道:“我是他們的大哥。”
這話一出,四下先是一怔,轉眼看到盧雲與盧縈頗為相似的五官,眾人馬上相信了。
含笑說完這句話後,盧縈朝著衛氏娘子一揖,極為和氣地說道:“舍弟剛到洛陽,衝撞娘子之處還望勿要見怪。”
她明明含著笑,可衛氏娘子就是清楚地感覺到,眼前這美少年的笑容底,透著種疏離和冷漠,這是一種高位者常有的氣勢,她突然有點心虛了。
暗暗在心中過了一遍,衛氏娘子也沒有想到眼前這個不管容顏舉止還是談吐衣著,都極為出眾的美少年是何方人物。要知道,京城只有這麼大,以眼前這個少年的風姿,不可能不被人所知。除非,他也是新到洛陽的。
可是,據她所知,這近京城的大世家和官宦中,也沒有聽到有哪府的什麼郎君要進京啊?
見到衛氏娘子一臉怔忡,神色疑惑,盧縈勾了勾唇,她朝著衛氏娘子笑了笑後又道:“在下還有要事,如果娘子不介意的話,我們得離開了。”
衛氏娘子嘴張了張,她想示弱道歉給自己留條後路,又想逞強說兩句什麼話好保有體面,可還沒有等她想好說辭,那邊盧縈已走到盧雲兩人身前,略一頜首後淡淡說道:“愣著幹嘛?不是要去吃那浮雲糕嗎?走吧。”
說罷,她徑直從人群中走過,風度翩翩地悠然而去。
她剛說還有要事得先離開,轉過身那要事便變成了去弄吃食……這才是直白白地無視,更是直白白地羞辱。
瞬時間,衛氏娘子漲紅了臉,而一側看熱鬧的眾人,則用了種嘲諷地目光瞟向衛氏娘子。雖然沒有一個人開口,衛氏娘子也知道,這些人定然是在說:你囂張吧?這下踢到了鐵板了!
盧縈一走,盧雲兩人連忙跟了上去。
一直到盧縈的身影看不見了,咬著唇表情複雜的衛氏娘子才低喝一聲,“還呆著幹嘛?走啊。”於是,馬車急忙啟動。直到過了一會,衛氏娘子的耳邊,還隱隱傳來那些人的嘲笑聲和議論聲。
咬了咬唇,衛氏娘子忍著怒火命令道:“去查一下,看看那人到底是什麼來路!”她說這話時胸脯起伏得厲害。雖然盧縈對上她時,自始至終都是含著笑,可衛氏娘子就是感覺自己被羞辱了!
“是。”僕人一走,衛氏娘子便咬著唇,雙手狠狠地絞著手帕,喃喃說道:“別讓我查到你不過如此。”說這話時,她剛才被盧縈震壓住的底氣恢復了大半。要知道,洛陽一地雖然權貴數不勝數,可勢力真正超過范陽盧氏這樣的大世家的,卻沒有多少。她就不信今天這麼運氣,剛尋上兩個外地暴發戶湊樂子,就踢上了一個得罪不起的人!
元氏低著頭跟在盧縈身後,盧雲則湊上前低聲問道:“姐,那女人一副狠辣樣,只怕不會就此罷休。”盧縈雖然一句不好聽的話也沒有說,可那種無視,那種高高在下的姿態,分明已令得那個衛氏娘子青了臉,在她臨走時,那眼中的怨憤,盧雲可是一一收入眼底的。
盧縈順手把紗帽罩在頭上,淡淡說道:“我不需要她善罷干休。”
一句話吐出,盧雲先是一怔,轉眼想到這次重逢後自家姐姐的變化,想到了身邊的這幾個僕人,便點了點頭,放下心來。
一行人在外面轉了玩了一個時辰,入得府中元氏剛跑去廚房,盧縈便朝著幾僕說道:“剛才那個衛氏娘子,我想知道她的一切情況。”頓了頓,她續道:“剛才聽到有人說,這衛府做這種事不是一次兩次了,那你們順便把這個家族的底細也給我摸一摸,把他們近兩年犯的大事給弄清楚。”她看向幾僕,微笑道:“這些多久可以完成?”
一僕上前,“小人馬上去向執三將軍調人過來查探此事,約摸三日內會有消息。”
“去吧。”
“是。”
那個僕人剛退下,盧縈向另一僕人說道:“我想知道范陽盧氏的情況。”
那僕人恭敬地回道:“這件事容易,明日小人全數奉上。”
盧縈點了點頭,說道:“退下吧。”
眾僕一退下,盧雲便挪到姐姐旁邊坐下,他喝了一口酒,輕聲問道:“姐,那個人對你很信任了呢。”
盧縈恩了一聲,她低聲說道:“這次到武漢發生了很多事,我們的關係是比在成都時要緊密。”她看向盧雲,“你全心攻讀你的經書,我聽說陛下會定時在一些地方講經,我到時想想辦法,看能不能讓你直接成為天子門生。”
盧雲瞪大了雙眼。
盧縈知道他要說什麼,便慢慢說道:“劉疆他雖是通天捷徑,可他身為太子,竟在朝野間背負了喜怒無常,狠戾無情的名號。這種稱號,不管是他的性格真實如此,還是有人故意給他抹黑,都說明陛下的心意,不全然在他身上,更說明他的太子之位並不是那麼穩,也不是那麼地得民心……阿雲,你若成了天子門生,也是給我添了一道保護鎖。”
盧雲明白了,當下他認真地說道:“姐,你放心。”說起別的他可能不行,不過對於讀書一事,盧雲還是自信得很。
這時,外面傳來元氏的聲音,“大哥和阿雲還沒有出來嗎?吃的都弄好了哦。”
這話一出,盧縈馬上笑道:“就出來了。”她轉向盧雲,“走吧。”
不用三天,只是第二天,僕人便拿來一疊帛書送到了盧縈面前。這些帛書都用火漆封死,上面光是章印便有十幾個,顯然極是珍貴。那僕人見到盧縈吃驚,低頭說道:“執三將軍說,這裡有北區三十個大家族的底細,另有一些洛陽超大世家和官宦外戚的情況。將軍說,聽說小郎聰明過人,又初到洛陽,他覺得小郎有必要了解洛陽城的基本情況,下次遇到什麼人也好及時應對。”
頓了頓,那僕人續道:“衛府只是一個經商起家上不了檯面的,這裡面便只有寥寥數句。具體情況還在蒐集,明天可以交到小郎手中。”
盧縈應了一聲。
花了一天,她把資料上的內容默記於心後,把火漆重新封上,讓僕人把帛書原樣送回。
傍晚時,她手中有了衛府和范陽盧氏的詳細資料,連同衛氏娘子與盧十九郎聯姻的原因也已調查清楚。
看著看著,盧縈的目光盯上了其中一句。
好一會,她咽了嚥口水,低聲說道:“阿木。”
“小人在。”
盧縈指著其中一行,慢慢說道:“這裡說,十九年前,王莽當政,洛陽大亂時,范陽盧氏也出了變故。那一場變故幾令范陽盧氏的嫡脈毀失殆盡,當時權動洛陽,一時風光無兩的長房一脈更是全盤覆滅……我要知道十九年前范陽盧氏發生的所有事情。”
那僕人不愧是劉疆身邊過來的,也不問原因,低頭便斷然應道:“是。”
直到那僕人退去良久,盧縈還在出神。
她在想她的父親。
父親死時,她雖然只有幾歲,可因幼時太過崇敬於他,父親的一些情況 ,他說過的一些話,她一直銘記在心。
如,她知道父親是十八年前到了成都,同年底到達漢陽的。
如,她記得父親說過,便是王孫公子,也不值得她低頭。
如,越是成長,她越是發現,那一房子的書,在這個時代意味著什麼。像這次元娘整理嫁妝祖宅,那裡的存書便只有她家的五分之一。
她的父親,雖然不曾刻意,可舉止談吐間,總有一種刻入骨髓的優雅和漠然。似乎在他眼中,那些常人所謂的世家大族,總是透著幾分可笑。
也許,這一次可以知道她的父親是誰了。
衛府和衛氏娘子的資料一到手,盧縈便著手安排起來。她這個,從來都不想給潛在的敵人留下攻擊她的機會。
安排這事很簡單,衛府這些年仗勢欺人很做了一些見不是光的事,盧縈也懶得理會衛府,只把衛氏娘子做的一些事整理了下,分寫成四份帛書上,讓人分別送到衛府族長還有范陽盧氏的掌權人,以及范陽盧氏七房,也就是十九郎的父親和十九郎本人手中。
讓身手超絕的護衛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這些東西放到四人的席案前後,盧縈便甩手不理了。
話說那天衛氏娘子回到家中後,越想越是羞憤,在砸了幾個花瓶後,她叫來管家,令他馬上把盧縈等人的來路調查清楚。
一晃眼,三天過去了。
對被盧縈羞辱一事念念不忘的衛氏娘子,朝著婢女命令道:“李管家呢?叫他馬上過來見我。”
“是。”
那婢女一退,衛氏娘子便絞著手帕咬牙切齒地冷笑道:“巴蜀之地來的鄙賤之民,你們最好有著我動不了的靠山,不然的話,我馬上就會讓你們知道,什麼才叫真正的羞辱!”!!
第一百六十四章 後果
衛府這幾十年來,生意那是蒸蒸日上,趁著這劉秀一統天下之際,他們又砸出大把的金子,很是在京城砸出了幾個位置。雖然不高,卻也使得衛氏一族在洛陽立了足。
任何一個皇朝剛剛開闢,總是不太富有。而錢多得流油的衛氏,雖然脫不了暴發戶的痕跡,可也仗著那些錢財,在洛陽的權貴圈中有了點份量。對衛氏娘子這樣的女人來說,更是如此,她每次與手帕交進行賞花會,詩賦會,春遊秋遊時,大把大把的金子錦緞砸下去,也很是砸出了幾個朋友和一些話語權。
也許是媚上的時候太多,她最喜歡做的事,便是踐踏著比她身份低的人,讓那些人知道什麼叫高貴,什麼叫卑賤。她雖然驕縱惡毒,在同樣的身份或身份更高的人面前,一直是注意掩飾的,當然,善於掩藏也是整個衛府人都有的優秀品質。
這幾日衛氏娘子想了又想,越發覺得,那個弟弟明顯是個暴發戶和蠢儒生,那個妹妹也明顯是個懦弱笨拙的閨秀,由此類推,他們的大哥也不可能是什麼世家子弟。也許他只是修養過人,人才出色而已。
這樣想著,衛氏娘子便激動起來。
她激動得浮想連翩了一陣,見外面還是安安靜靜,便向另一個婢女命令道:“去,你也去,讓李管家馬上來見我!”
“是。”
那婢女也退了出去。
哪知這一等,足等了一大半個時辰。就在衛氏娘子等得受不了時,只聽得一陣腳步聲響。
這是四五個人同時走動才有的腳步聲,總算來了!衛氏娘子按住不耐煩,塌著臉坐在塌上抿了兩口酒,端著姿勢等下人進來稟報。
不一會,腳步聲出現在門口。
然後,大伯母身邊的常嬸子的聲音傳來,“你們幾個看好房門,從現在開始守著大姑子,若有閃失小心你等狗命!”
這是什麼意思?
衛大娘子騰地站起身來,她瞪著常嬸子,瞪著常嬸子身後的婢女們,挑眉薄怒道:“嬸子這是什麼意思?”
見她問起,常嬸子轉頭看來。
與經往恭敬小心的目光完全不同,常嬸子看向她的目光輕佻而無禮,隱隱中還帶著幾分幸災樂禍。衛大娘子不是蠢人,當下她心中格登一下,警惕地小聲地問道:“發生了什麼事?”轉眼她又問道:“嬸子剛才說,讓她們守著我,這是什麼意思?”
常嬸子沒有理會她的問話,而是大搖大擺地向房中走來。朝四下張望了幾眼後,常嬸子大大方方地摸了一個琉璃玉雕成的美人玉像收入袖袋中。
看到她這個動作,衛大娘子不但沒惱,反而臉色一白。
常嬸子四下打量幾眼後,嘖嘖連聲,“怪不得那些人都說,衛大娘子是個敗家玩意兒,看這屋裡的擺設,連這麼大這麼珍貴的珊瑚樹也有。”
說到這裡,她轉頭看向衛大娘子,陰陽怪氣地笑道:“大娘子怎麼不發火了?喲,你大伯母要嬸子來告訴你,有人把你做過的那些醜事捅到范陽盧氏了。就在剛才,范陽盧氏派人見過了族長,要求解去你和盧十九郎的婚約!”
什麼?
衛大娘子向後退出一步,她耳中嗡嗡一陣,好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自從這衛大娘子聘了范陽盧氏後,這二年來,沒少在府中張牙舞爪。而衛府見她就要高嫁,將來要提楔整個家族的份上,也沒少縱容她寬待她。因此,常嬸子在宣布了衛大娘子的後台,她最大的倚仗沒有了時,那表情簡直是得意洋洋。
衛大娘子回過神來,她縱身撲到常嬸子麵前,扯著她的衣袖嘶啞地命令道:“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會退婚?族長說了什麼?是十九郎親自來的嗎?快帶我去見過他!”
常嬸子厭惡地甩開她,退到一旁冷笑道:“大姑子沒有聽清嗎?有人把你做過的醜事捅出來了!”最後一句話,她是一個字一個字地說的,清晰緩慢中帶著尖刻。
有人把她做過的醜事捅出來了?
有人把她做過的醜事捅出來了!
驀然的,衛大娘子漲紅著臉怒道:“有錢有勢的人家,哪府沒有出過醜事?還有那些姑子閨秀,誰真正乾淨了?”剛解釋到這裡,她突然瞪向常嬸子,尖聲道:“誰,這事是誰做的?誰!”聲音到最後已是勃然大怒。
常嬸子嘲諷地說道:“大姑子最近得罪了什麼人,想一想不就知道了?”
衛大娘子一怔。
轉眼間,她臉色一白,騰地盯著常嬸子,小聲地問道:“是不是三天前傍晚時,那幾個從巴蜀來的外地人?”
常嬸子哼了一聲,道:“大姑子知道就好!”
她這話一出,衛大娘子向後退出一步,跌坐在塌上。
見她魂不守舍的模樣,與她沒有明顯怨仇的常嬸子不由有點同情。她嘆了一口氣,壓低聲音說道:聽說是收集你做過的事,神不知鬼不覺地放了幾分出來……從那些資料的周全上看來,那人,怕是不止知道這一些。大姑子你是明白人,對方擺出這麼一手,明顯就是告訴範衛兩家,你惹了他,所以他要斷你前程。
如果範衛兩家還不明白,他也不介意把事情再鬧大一些。大姑子,聽說那天你是差點撞到了人家的弟弟妹妹,事後你還放言威脅吧?你看,才不過三天功夫,那人便把你做過的一切,連你十歲那年,把周家那個庶姑子推到河裡的事也給查出來了。你想想,這麼短的時候,對方能查得這麼清,他有多大的能量!是咱們這樣的人家能惹的嗎?
常嬸子說到這裡,嚇得臉色蒼白,瑟瑟發抖的衛大娘子抬起無神的眼,喃喃說道:“那我怎麼辦?”
常嬸子嘆道:“你大伯母的意思,是讓你住進西邊那院子,等過個二三年,讓那人消了氣,再放你出去配個什麼人。”
西邊那院子?那里以前只關過一個瘋子!還有,她今年都十六了,再過個二三年,已是十八九,再加上這件退婚之事的影響,她這一生還能嫁什麼好人家?
衛大娘子劇烈的顫抖起來。
見她無神地坐在那裡牙齒格格相擊著,常嬸子搖了搖頭,轉身朝外走去,在轉身時,她順手又摸了一把金子做成的鎮紙。
直到常嬸子跨出房門時,衛大娘子才顫聲問道:“那是什麼人?”她絕望的問道:“那人究竟是何等身份?”
常嬸子搖頭道:“盧府都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不過報復一事,大姑子你是別想了。你想想,連范陽盧氏也查不出底細的人,哪裡是等閒之輩?哎,你要怨只怨命苦霉氣加身吧,千不該萬不該,撞著人玩的時候碰上了那麼個閻王爺。哎,說起來當時你也沒有撞到人,說兩句軟話也就行了,可你倒好,一開口便罵人,見到那少年還不曾服軟,說什麼“他們命賤,你的命貴重”。這下好了,人家直接把你由貴命變成賤命了。”
常嬸子出去了一會後,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嘶厲的哭嚎聲。不過聽到這哭嚎聲,衛府的下人都低著頭,努力地掩藏住不小心露出來的幸災樂禍。
經過衛大娘子一事後,盧縈清楚地感覺到,她和盧雲等人出門在外時,附近的鄰居,還有一些馬車中的人,會時不時地停下來朝他們張望幾眼,偶爾還低語幾句。而當盧縈看去時,他們會客氣地朝她一笑。
盧縈知道,經此一事,這左近的人,應該是知道自己有些來頭了。
不過制住一個行商為主的家族的姑子,能震住的也只是左近的人罷了。
盧縈到達洛陽的第六天,范陽盧氏的調查資料送到了她的手中。讓盧縈失望的是,上面只寫了十九年前范陽盧氏本是洛陽第一家族,不過這個家族似乎捲入了一場政變中,導致嫡系損失一盡。後來還是陛下顧念舊情,特意扶助其中一個支系,還賜了好些田地房宅給他們,才使得現在的范陽盧氏,能在洛陽的大世家中佔一席之地。
資料上面含糊其辭,頗有不清不楚之處。從那語氣中,似乎當年的事牽扯到不少秘辛。
而且,當時的范陽盧氏本家嫡係幾乎死光了,這個嫡系具體有些什麼人,都是什麼身份,叫什麼名字長什麼樣,也就無跡可尋。
看到這資料,盧縈有點失望。她尋思了一會,突然記起父親留下的書簡中,有一些書頁在隻字片語上,記錄了些父親的評語和心境,還有一些模糊的,看不懂的話。對了,其中一本書中,還夾有父親寫的詩賦和手扎。裡面似乎有一些名姓什麼的,似乎取自哪一個族譜。
想了想後,她寫了一封信給羅子,讓他令他的母親陽嬸在藏書中翻出幾本寄到洛陽來。
鴿子飛出後,盧縈正在書房中練著琴,只聽得一陣腳步聲響,轉眼,一個僕人大步走了進來,朝她行了一禮後朗聲說道:“小郎,執六將軍來了。 ”
“哦。”盧縈看了這僕人一眼,沒怎麼在意。
那僕人端起臉,嚴肅地說道:“執六將軍,是以本來面目而來的。”他才說到這裡,陡然間,外面傳來一陣喧嘩聲……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4 12:07 AM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夜色下的宣言
盧縈走出去時,莊子外的花園中,婢女僕人整整齊齊地跪在那裡,鴉雀無聲的。
而在眾人中間,那個端坐在塌上的,是一個華服高大的青年男子。只見他一襲錦衣,玉冠高束,一張愛笑的圓臉,卻透著種盧縈從來沒有見過的不怒而威。
此刻,那一看就是高門大閥出來的世家郎君,在好整以暇地品著酒水。而在這郎君的身後,則站著一排十個金吾衛。
明明盧縈等主人還在房中,這些婢僕,已自發自地以最為恭敬的態度,向這個突然而來的貴人行著最恭敬的禮,端著最凝重的敬意。
盧縈走了過去。
聽到她的腳步聲傳來,青年放下酒盅,朝她上下打量一眼後,他笑嘻嘻地說道:“數月不見阿縈,竟是又俊了幾分……這可怎麼得了?”
說到這裡,他挑了挑眉,徑直樂呵地又說道:“是了,忘記自我介紹了,在下姓郭,名允,阿縈可以叫我郭三郎,阿縈聽過沒?”
郭允郭三郎?盧縈怎麼可能沒有聽過,他的父親,可是鼎鼎大名的,當今皇后郭聖通的弟弟郭況。傳說,陛下無數次與公卿諸侯親至郭況家,眾人一起喝酒飲樂,其間賞賜的金銀錦帛,更是數不勝數。整個洛陽的人都說郭況家是“金穴”,可見其家是如何的富貴和風光。
郭允自我介紹到這裡,揮手朝旁邊的塌幾拍了拍,笑瞇瞇地說道:“反正阿文是男兒身,說說話是無礙的,過來坐,我們一道聊聊。”
盧縈走了過去。
她給自己斟了一盅酒後,細細抿了一口,這才抬頭看向郭允,問道:“主公呢?”
這人總是一張笑臉,從他的眼睛中,盧縈還真看不出情緒來。也不知現在,主公情況如何?順不順利?
見盧縈一開口便問劉疆,郭允顯然很高興,他漫不經心地說道:“主公忙著呢。對了阿縈,聽說你攪黃了衛氏娘子與范陽盧氏十九郎的婚約? ”
見盧縈看向自己,他繼續笑瞇瞇地說道:“你這附近,也就這個姑子容易挑拔點,當初為了讓她冒犯你,我可是給了那下人一兩金子的好處費呢。現在這樣不錯,剛才我來時,看到不少人留了神呢。”
原來是他慫恿的,怪不得自己剛到洛陽,還沒有坐熱呢,便碰上了這等事。
盧縈聽出了他的話中之意,慢慢問道:“如此說來,郭三郎君是想把阿縈等人納入你的羽翼之下了?”
郭允一口把盅中酒嚥下,皺著眉頭苦著臉說道:“我不納行嗎?主公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說阿縈你怎麼越長越男人了?這樣子出去,那些個好男風的真地會伸手的。我總不能等人家碰了你再出面吧?我還想活個七老八十呢。”
說到這裡,他站了起來,甩了甩袖說道:“好了,今兒面也見過了,我忙得很,得走了。”轉身走出一步,他回頭說道:“阿縈,我今兒這樣露了一面,加上你昨兒給了那衛氏娘子一下,怎麼著,你也算是入了洛陽人的眼。接下來肯定有人邀請於你,你多留點神,立功也就罷了,你千萬保重自己,別讓劉疆那廝發現你把自己給坑了。”
“不敢。”
“敢的,你怎麼不敢?這個天下間,就沒有比你還敢的姑子。反正我就這麼提醒你一下,盧縈,你得記著你現在姓劉了,那什麼姓陰的,姓鄧的,姓耿的,通通都是你警惕的對象。別到時還玩個什麼左右逢源。你是知道劉疆的,真激怒了他,你就是他的心肝,他也照殺不誤。”
說罷,他甩了甩袖,“好了,送我出去吧,讓你的鄰居看看你我兩人的交情。”
“好。”
盧縈應了一聲,跟在郭允身側,一直把他送出了大門。
剛要出門,郭允回過頭來,“阿縈,你也有二三個月沒有見你那夫君了,想他沒?”說到這裡,他嘿嘿一笑,也不解釋什麼,轉身便上了馬車。
大門處,只有小貓四五隻,在這些人彷彿不在意的目光下,郭允揚長而去,而盧縈在轉身之際,也知道至少有四五個家族,盯上了自己。
把房門關上之際,盧縈想起郭允最後說的話。
想他麼?
想是一定的,那個人生生地介於她的生活中,把她從裡到外打上了他的烙印,雖然還沒有失身於他,她卻是再也沒有自由了的。
只是,她一直有自己的路要走,她得在任何變故發生之際,籌措更多的資本,她得在哪一天被誰收回一切時,依然做得到進退從容,富貴自在。
直到入夜了,看著外面明亮的月光,盧縈還在想著郭允那句話。
這麼一晃眼,竟是幾個月沒有打過照面……怎麼可能不想?
那人不管別人如何評價他,在她面前,他總是透著幾分縱容,帶著幾分無可奈何的忍讓。他與一般的丈夫完全不同,他甚至要求她任性一點,隨意一點。
……天下間,很少有丈夫會這樣要求一個女子。
今天是十五,那一輪明月圓圓地掛在天空,直是照亮了整個大地。夜間的洛陽城,也是繁華的,在別的地方還把蠟燭當成什麼一樣珍惜時,這裡的府第,到處飄搖著徹夜不熄的大紅燈籠。
而街道處,到處燃燒著的熱騰騰的火把,更是把這燥熱的初秋染上了幾分暑意。
整個莊子中,誰都睡不著。
不遠處,元娘不知說了一句什麼,自個兒撐不住蹲在地上直笑,她的弟弟盧雲,則在月光下踱來踱去,時不時地還誦出幾句詩賦來。
僕人們也在嘻笑著,再側耳一聽,左右的院子裡,都是人語聲和歡笑聲,當然,還有蚊蠅飛舞的聲音。
盧縈靜立了一會,朝身邊的僕人說道:“隨我出去走走。”
“是。”四個僕人跟上了她。
果然,與盧縈所料的那樣,夜間的洛陽城還是繁華熱鬧的,到處都是湧動的人頭,一輛輛馬車還是穿行其間。
盧縈的住處,連洛河不過四五百步遠,走著走著也就到了。看著圓月下那泛著光芒的河水,聽到河堤上不時傳來的嘻笑聲,盧縈下了馬車,慢慢沿著河堤朝前走去。
與盧縈一樣,在洛陽旁靜靜走著的讀書人不少。百步外,更是一堆人圍在火堆旁正在笑鬧著,隱隱還有琴瑟之音傳來。
盧縈經過那火堆,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後,突然停下了腳步。
她慢慢地看向那個游離在人群之外,戴著斗笠的高大身影。
……他那裡離洛河挺遠的,怎麼這麼晚都過來了?
盧縈提步走去。
她剛剛走近,只見人群中跑來一個身著紅裳的美貌少 女,那少女騰地衝到那人身側,牽著他的手臂嘻嘻笑道:“可逮著你了。”她仰頭看著那人,眼波盈盈地說道:“你到底是什麼人呢?上次我要你等我,你怎麼二話不說就走了?”轉眼,她壓低聲音,頗為羞澀地說道:“郎君,你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好不好?我這陣子天天在這裡守著,好不容易才又看到你。你別跑了好不好?”
因為帶著幾分委屈和相思,少女說這話時帶了幾分鼻音。
就在那美麗的少女仰著頭,軟綿綿地求著時,突然的,她聽到一個清冷傲慢又悅耳動聽到了極點的聲音傳來,“這位小娘子,你找錯人了。”
這聲音一傳來,少女和她挽著的人,同時轉過頭來。
那少女在對上月光下的盧縈時,饒是挽著的是她相思了好些時日的美男子,也禁不住呆了呆。
而她的身邊,那個戴著斗笠的俊美男子,則是低著頭,睜著一雙黑得能滴出墨的眸子,面無表情地看著盧縈。
月光 下,盧縈與他對視了一眼後,便緩步走來。
只見她走到男子身側,伸手牽住他的手後,盧縈轉頭對上這個美貌少女,扯了扯唇,懶洋洋地說道:“這位小娘子,你真找錯人了。你手中挽著的這位,是我的男人!”
在空氣似乎一滯中,盧縈要笑不笑的,冷冷地說道:“我還沒有放手之前,你可不能挽著他!”
少女完全呆住了。
她傻傻地看著盧縈,看了一會又傻傻地抬起頭看向那個高大的斗笠男子,然後又轉眼看向盧縈。
看了一會後,她喃喃說道:“可是,可是你是男子……”
“是啊,我是男子。”盧縈似笑非笑的,“要是我也有權有勢,你們這些女子休想近他三步之內呢!”
說到這裡,她強行扯過那斗笠男子的手臂,便這般牽著他的手,大大方方地朝河岸邊走去。
那少女直到兩人走出了十幾步,還呆若木雞的,好一會,她看著那光看背影,都是人間罕見的兩個美男子,突然漲紅了臉,氣憤地叫道:“怎麼能這樣?”
少女地叫聲很大,引得不少人向她看來。而她的幾個同伴這時也跑過來,對上一臉氣憤,卻沒有多少傷心的少女,一個姑子小心問道:“阿心,有人欺負你了?”
阿心回過頭看向她,看著看著,她突然嘴一張,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在婢女們連忙幫她拭淚時,阿心哽咽著說道:“怎麼能這樣?他們長得這麼俊,隨便哪個娶我我都歡喜,他們怎麼能自己好上了?”說到這裡,她放聲大哭,直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
第一百六十六章 濕身報復
沿著夜間的河堤,盧縈抓著他的手有點涼,便如她那總是帶著幾分清冷的體質。這種涼,在這炎熱得讓人膩煩的夜晚,便如這河風吹在人身一樣,能讓人舒服。
劉疆慢慢低下頭。
圓月下,他看著盧縈那手的目光,依然濃得像墨,只是不知為什麼,盧縈感覺到他比剛才愉悅了些。
盯著她的手,他磁沉的聲音傳來,“盧氏阿縈依然膽大包天!”竟敢對著他,說出那句“要是我也有權有勢,你們這些女人休想近他三步之內!”的話。
從什麼時候起,他把他的女人縱成了這副模樣?
當然他也知道,便是上次達成了協議,這個女人說這話的目的,還是藉此機會,向他宣告她那霸道自我的獨占欲,還有強橫。
她還在幻想著他知難而退……
明明應該生氣的事,他想著想著,卻是低笑出聲。
輕輕扯了扯她的手臂,他在河堤站定,轉過頭看著月光下的洛河,劉疆慢騰騰地問道:“聽說你在回洛陽的長江河道上遇到了故人?”
盧縈抬頭向他看來。
四目相對,她對著他黑暗得透不過光的眼,清徹地說道:“那人一直以面具示人,更不曾對我訴過舊,也不知是不是故人。”
“他是你的故人。 ”劉疆淡淡地說道:“他是陰澈。”
說這話時,他依然是盯著盧縈的。
他的話音一落,盧縈似是僵了僵,好一會,她低聲說道:“不過區區一年,他竟變了這麼多?真是造化弄人。”
最後六個字,她是在告訴他,這世間造化弄人,不知不覺中,一切都不再似以前,所以,沒什麼好說的。
她也是在表忠心吧,說以前的事都過去了。
劉疆扯了扯唇,他伸手輕撫著盧縈的墨發,沉默地看著前方。
過了一會,盧縈輕聲問道:“主公,你最近好麼?”
劉疆扯了扯唇,淡淡說道:“這些年都如此,沒什麼好不好。”
盧縈“恩”了一聲,心下想道:可以你的性格,離開武漢時不應該如此匆忙。還有,明明剛到武漢時,你是準備用懷柔手段,通過步步蠶食達到目的的。可你後來,卻用簡單的暴露自己身份的方法倉促地解決了武漢之事,又急忙回到了洛陽。
不過這話,他不願意說,她自是不能細問。
“走吧。”他牽著她的手,兩人再次向前走去。
她這般與他牽著手,走在夜間的河堤上,吹著這河風,不知怎地,兩人都感覺到了靜謐。
時間在這一刻,變得溫緩而綿長……
直過了一會,劉疆磁沉的聲音才打破了平靜,“這陣子好好照顧自己,我事務繁忙,只能這麼抽空來與你見一見。”
抽空來與她見一見?
原來他突然出現在離她的住處有四五百步遠的洛河,竟是在等她?
如果她今晚沒有來這地方呢?
呆了呆,盧縈最後只應了一聲“恩。”
這時,一個青衣人從黑暗中走了過來,他來到劉疆身側,低聲說了句什麼。
劉疆眉頭微蹙,朝盧縈說了一句,“好好照顧自己”,說罷,他大步離去。
望著他的背影,盧縈沒有動。
她知道,他很忙碌,只能這麼抽出一個半個時辰出來散散心。
尋思中,盧縈還在向前走去。
就在這時,一人重重朝她撞來。因盧縈低頭尋思,沒有註意四周的情況,直到那人撞上了身,她才猛然抬頭。
堪堪抬頭,一股巨力便把盧縈撞向了洛河中。就在盧縈猝不及防之下,身不由已地跌入河水時,緊跟在她身後的僕人急急跳入河中,把剛剛被河水打濕的盧縈撈了起來。
僕人們動作迅速利落,四周剛剛響起“落水了!有人落水了!”地喊聲,盧縈已被撈上了岸。
一落地,盧縈便趴在僕人身上嘔吐起來。隨著一股股污水從她口中噴出,盧縈的精神終於恢復了些。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從旁邊傳來,“抱歉,我弟弟跑得太快了,把你撞到了河中。”
這是一個女子聲音,清脆中帶著一種高傲,一聽就知道,說話的這個女人,有種根深蒂固的優越感。
盧縈慢慢抬起頭來。
向她道歉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這少婦眉目清麗,有一雙與盧縈一樣烏黑的眸子。
在盧縈向她打量時,少婦也在打量盧縈。她瞟了一眼扶著盧縈的幾個僕人,見到她一個護衛也沒有帶時,再見她渾身上下無一飾物時,心下暗暗想道:看著面生,應該只是一個尋常人家的郎君。
想到這裡,她朝盧縈露出一個明媚中帶著幾分歉意的笑容,扯過一側衣袍濕淋淋的少年,向著盧縈說道:“抱歉,我弟弟不是故意的。”說到這裡,她朝那少年瞪了一眼。
少年聞言,朝盧縈瞟了一眼,從鼻中發出一聲輕哼後,也沒有道歉,而是轉過頭看向旁邊。年方十三四歲的男孩,臉上還殘存著怒意,顯然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對被自己衝撞了的陌生人,是沒有半點歉意的。
少婦扯了兩下男孩,見沒有回應後,她轉過頭朝著盧縈嘆道:“慚愧!”說到這裡,她盯向盧縈,“不知郎君住處在哪裡?我是范陽盧氏的,今晚衝撞之事,改天上門致歉如何?”
又是范陽盧氏?
這可真是緣份不淺啊。盧縈挑了挑眉。
她面前的這個少婦,嘴裡一直在向她說著致歉的話,可不管是態度還是語言,都毫無誠意,完全高高在上。此刻更是一開口便說出自己家族,那純是以勢壓人。
而且,這少婦顯然對自己是范陽盧氏的身份,極具優越感。說完後,她昂起下巴,完全一副“現在知道我是誰了吧?還不向我誠惶誠恐的說幾句場面話,大家好忘了這事各自走人?”的態度。
這才是真正世家女的囂張,刻於骨子裡的,一言一語沒有半點失禮,卻無時無刻不在彰顯自己的高傲和對地位低於她們的人的不屑。
敢情把她這麼撞到河中,他們還半點誠意也沒有了?是了,這樣的人,認的從來不是誠意,而是權勢。
濕淋淋的,河水順著額頭不停向下滴落的盧縈,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少婦。 慢慢的,她勾了勾唇,問道:“敢問夫人尊姓大名?”她轉向那把她衝到河水中的少年,又道:“還有這位朗君,敢問尊姓大名?”
這問話,盧縈說得優雅而緩慢,雖然她渾身濕嗒嗒的,卻是風度十足。
恰好這時,有人舉著火把經過這裡,明亮的燈火,第一次把被烏雲遮擋下的大地照亮,也把盧縈那張臉顯露在眾人眼前。
少婦這才看清他。
不由自主的,她心中格登一下。不過轉眼,她便傲慢又不快地說道:“怎麼,郎君還準備秋後算帳?”
聲音因不滿而尖利。
盧縈風度翩翩的一笑,慢慢說道:“不敢。兩位好說歹說,也是與我有緣,這樣通報一下名姓,應該就是難事吧?”她挑眉問道:“怎麼,你們不敢?”
“誰不敢了?”那少年馬上接口道:“聽好了,我叫盧清,這是我姐姐,楊十二郎的夫人楊盧氏。”他瞪著盧縈,冷聲問道: “你想算帳?好啊,儘管算來。”
底氣十足。
“不敢。”盧縈依然笑得溫文,她露著一口白牙,風姿優美地說道:“只是問問罷了。”說到這裡,她轉身道:“時辰不早了,我們走吧。”
“是。”
幾個僕人連忙跟上。
看著盧縈那優雅從容的身影,楊氏心中有點不安,正好這時,她看到自家弟弟趁她不注意,身子一矮便跑得遠了,連忙把盧縈這人甩在腦後,急急追了上去。
這時,已經走入黑暗處的盧縈停下了腳步。
她回過頭,靜靜地看著那姐弟兩人跑開的身影,慢悠悠地問道:“我身邊可有暗衛?”
貼近她的僕人一怔,不一會功會,他低頭道: “有的。”
盧縈點了點頭,冷冷說道:“幫我一個忙……那姐弟兩人,馬上讓他們也在這洛河中洗個澡。順便,在他們的馬車上動一下手腳,好讓這姐弟兩人濕淋淋的在河邊多站一會。”她沒有坐馬車,得這麼濕淋淋地走回去。所以,她希望此情此景,不是自己一個人在享受……
馬上,黑暗中傳來一個飄渺得聽不清的聲音,“是。”
得到那個答案後,盧縈顯然心情不錯,她邁開優美的步伐,朝著姐弟兩人的方向緩緩走去。
楊氏追了兩步,發現有人這這邊看來,不由醒悟到自己這樣跑著有失身份。當下停了腳步,只是沉著一張臉急急命令道:“快抓住小郎。”
“是。”幾個僕人追了出去。
僕人們才追 了二十步不到,突然間,楊氏聽到前方傳來一個僕人的慘叫聲,“不好,小郎落水了!”
什麼?
楊氏一驚,再也顧不得風度,提著裙套便朝前方急急跑去。
果然,她的弟弟不見了,幾個僕人已爭先恐後地跳入洛河中四處搜尋著。
就在楊氏感到心跳都停止了一息時,一個僕人狂喜地叫道:“在這裡,在這裡了!”終於,她看到被那僕人撈起了的,雙手亂劃的楊清。
楊氏剛剛懸起的心陡然一鬆,她急忙朝著楊清衝去,一邊衝,她一邊又是生氣又是擔憂地叫道:“阿清,阿清,你怎麼了?你說說話啊。”
就在她衝到洛河邊上,想要第一時間扶住弟弟時,陡然間,一樣物事重重地撞中了她的左腿內膝處!
這一撞太重了,楊氏猝不及防之下,整個人被那撞力沖得向前一僕,只聽得“撲通”一聲,本就跑到河水旁的楊氏,重重地摔入了洛河中。
這一下變故,令得四周先是一驚後,幾僕迅速反應過來,於是,剛剛爬上岸的幾個僕人重新跳到了洛河中。
不一會功夫,僕人們扶著濕淋淋的,連喝了十幾口河水,完全癱軟了的姐弟倆上了岸。
在伏著僕人一陣猛吐後,經過風浪的楊氏率先清醒過來,她看著自己濕淋淋的,曲線完全顯露的身子,對上四周不時投來的猥褻的目光,想到自己出門時所化的完美妝容這麼經水一泡的樣子,陡然的,她臉一青,沉怒著低喝道:“還愣著幹嘛?快把馬車趕過來!”
“是,是。”兩僕急急跑開了。
僕人前腳剛走,這邊已圍了不少人,隱隱中,楊氏聽到有人在笑道:“好好的也能摔到河中去,真是丟臉。”“噫,那婦人是誰?好生面熟。”“她好似是那個嫁到了楊府的盧氏女。”“聽說是個美人兒,這麼給河水一泡,妝都化開了,也不怎麼樣嘛。”“身段挺不錯的, 胸部也大,嘖嘖,比醉花樓的曼娘沒得差。”
四周的議論 聲已是越來越不堪。對楊氏這樣心高氣傲的人來說,什麼樣的羞辱最無法禁受?那就是現在這樣,把她與最低賤的伎子相比的羞辱!
她咬得牙齒格格作響,偏偏還什麼也做不了。
這洛河可不是只有貴族能來的,附近的庶民也能出現在這種地方。想到自己幾乎半裸的被那些庶民評頭品足,想到明天以後,那些手帕交和上層社會的夫人們的譏笑聲,楊氏真是青紫了臉。
就在她忍得胸口都要漲破時,那兩個僕人跑了過來。看到他們身後沒有跟上馬車,楊氏大怒,她壓著聲音咬牙切齒地問道:“蠢貨,馬車呢?”
一僕人哭喪著臉說道:“夫人不好了,馬車輪子被那些頑童偷走了一只……”
什麼?楊氏漲紅著臉,她剛剛站起,陡然對上四周一眾火辣辣的目光,便又重新縮成一團,雙臂擋在胸脯前面。
咬著牙,她氣苦地說道:“哭什麼哭?你去看一下,這附近可有相熟的人,我們藉載一下他們的馬車。”轉向另一個僕人,她繼續說道:“你馬上跑回府中,讓人駕車來接我們回去。”
“是,是。”
兩僕跑遠時,楊氏突然發現,自己的四周,足足圍了四五十個漢子,這些一看就是庶民浪蕩子的男人,一個個雙眼放光地盯著自己,那淫猥無恥,直讓她感到無比的羞辱和恨意。
可她能怎樣?
楊氏氣苦之極,她只得低下頭,努力地縮成一團。
幸好,她這次出行帶了一個護衛,這一個護衛和二個婢女這麼前後左右一擋,雖然不能擋盡,卻也使得那些人不敢逼得太近。楊氏現在只恨帶少了人,不然的話,趕也可以把這些人趕走。
更讓楊氏無比氣恨的是,那些人不光看著,還一個個肆無忌憚地議論她,“嘖嘖,這腰身挺細的嘛?真沒有想到,女人給水一淋,與沒有穿衣裳差不了多少。”此時天氣炎熱,楊氏身上著的還是夏裳,自然輕薄了,這麼給水一淋,還真是觸目驚心。
經人提醒,第一次低頭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的楊氏,一口血堵在胸口,差點暈了過去。
這時,又有聲音說道:“快叫二子也來看一下,這些貴婦人,平素一個個頭抬到天上去了。便是這個楊夫人,也是打死個把奴婢眼也不眨一下的主。現在她這麼半光著身子給咱看,可要多看一會。”
聽到這時,楊氏差點暈厥過去。她不用想,也知道,這下自己慘了,真慘了……這讓她以前如何在那些貴婦人面前昂頭挺胸啊?
不用說,她也能想像到那些夫人們看向她的目光,還有她無法阻止的閒言閒話……
黑暗中,盧縈一直在欣賞著這一幕。
見到楊氏的臉上再無半分剛才面對她的囂張得意和傲慢,身子一直晃悠著強撐著沒有昏厥過去的楊氏,她扯了扯唇,轉身就走。
與濕身半裸的楊氏不同,扮慣男子的盧縈,胸口一直用白布扎著,寬袍大袖的也比女裳厚實。這般淋了個透濕,依然還是一副男子樣子。因此,也沒有人來圍觀她了。
便這麼踩著優雅的步伐,盧縈濕淋淋地走了四五百步,回到了家中。而這一邊,那楊氏還在被人圍觀著。
今晚雖然是月圓之夜,可洛河之側庶民太多,並不為貴族們所喜。所以楊氏的僕人們走出一圈後,也沒有尋到幾輛熟人的馬車。
而這麼耽擱一會,僕人趕來稟報時,發現外面圍觀的庶民,已有百數了。
在一聲又一聲指指點點,評頭品足中,那僕人給嚇壞了,他也不敢靠近,轉過身便朝左近繼續尋去。他想,便是尋不到熟人的馬車,只有有車,好言幾句給一些錢,總是能尋到的。
抱著這個念頭,二刻鐘後還真讓他尋到了一輛驢車。趕著驢車過來時,楊氏已給男人們圍觀了近一個時辰。
這時的楊氏,哪裡還會挑剔驢車的不雅?連忙爬了上去。
楊氏這麼一凍一驚一惱,前腳回到府中,後腳就給病了。直是高燒了幾天,好不容易從塌上爬起,在聽到僕人們地議論聲,才知道那晚之事給傳開了。整個洛陽的人,都知道她楊夫人給狠狠地丟了一次臉!被那麼些個踩在腳下還嫌髒的庶民,給白白地看盡了她半裸的身子。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4 12:20 AM
第一百六十七章 那個圈子的遊戲
雖是伏秋,盧縈這麼弄得濕淋淋的,也差點病了,第二天她一直暈暈沉沉的,找到大夫看過脈後,那大夫說她本身體質強健,不然的話定是一場風寒。
這個時代的風寒,是可以死人的,當下,盧雲和元娘給嚇住了,一整天兩人都寸步不出,直到下午時盧縈沒有了半點不適,他們才鬆了一口氣。
那天郭允離開時曾經說過,會有人上盧縈的門與她交遊。讓盧縈沒有想到的是,第一個上門求見的,是昨晚被她懲了一道的楊盧氏的小叔子華陰楊氏的楊檉。
楊檉這人生得眉目俊秀,說話行事溫文爾雅,頗具風度,是那種讓人一眼見到,就會對他產生好感的人。
他在見到盧縈後,目光凝了凝,把一襲白袍的盧縈細細打量兩眼後,楊檉斯文地笑道:“果然。”
他只說了兩個字。
按道理,這時盧縈應該追上去詢問。
不過倚樹而立,因剛剛恢復健康而有點慵懶的盧縈,卻用她那雙洞若觀火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瞅了楊檉一眼後,便垂下眸飲了幾口酒,啥話也沒有說。
她雖然什麼話也沒有說,可那種從容淡定,還是使得楊檉不好意思起來。
他連忙站起,朝著盧縈笑道:“阿文剛到洛陽,定然沒有四處賞玩過。這一次為兄做主,邀阿文一遊如何?”
盧縈淺淺一笑,道:“好。 ”
“如此,請。”
在盧縈的馬車和他的馬車並駕齊驅時,楊檉終於忍不住好奇,直率地問道:“阿文也姓盧……不知與范陽盧氏可有關連?”
天下間姓盧的,排第一的便是范陽盧氏,餘者都不值一提……所以楊檉忍了又忍,終於問出了這句話。
盧縈早就在等他這句問話。
事實上,昨晚上她與楊盧氏發生衝突時,盧縈便算計著這一切……在這洛陽一地憑空冒出一個姓盧的,卻查不出來歷,探不清背景,這種事范陽盧氏不可能不感興趣。
她想,她父親的事,憑她一人之力去調查,太慢也太無趣。這般在平靜的水面上扔一顆石子下去,讓更多感興趣的人代她去查清,豈不是更好更妙?
因此,盧縈微垂著眸,淡淡回道:“關連麼?或許有吧……王莽亂天下,亂了太多人事。我一直謹記父親臨終前說過的話,你回到洛陽去,在那地方,為父曾經傲王侯!”
盧縈最後一句話吐出,楊檉臉色一變。
這時的他,有點掛不住那斯文的笑,沉默了一會,楊檉才嘆道:“阿文的父親,當真讓人神往啊。”
盧縈笑了笑沒有回話。
此時正是傍晚,華豔豔的太陽光開始沉入地平線。楊檉與盧縈閒話幾句後,決定把她的來歷一事拋在腦後。他指著外面,專心笑道:“洛陽有數景,而夜間洛河花船渡,則是其美景之一,特別是這般炎熱時節,吹著河風賞著美人,乃是洛陽的世家子心頭所好。我與阿文一見如故,這一次便由哥哥安排,去與洛陽城的一眾紈絝子弟聚一聚,如何?”
盧縈自是欣然應諾。
楊檉帶著盧縈所去的洛河,在她住處的河對面,馬車幾乎繞著洛陽城轉了半個圈,兩人才看到那些停留在洛河上,燈火通明,胭脂香飄的花船。
看到那些花船,楊檉一個箭步從馬車上跳下,他大步踏入其中一隻花船,朝著正在飲酒作樂的艙中眾人大聲笑道:“各位各位,看看我今天帶來了什麼人!”
說完這句話後,他朝艙門一揚長,擺出一個風度翩翩地迎接架式來。
船艙中稍稍安靜了些,楊檉雖然架式十足,眾世家子卻沒有一個起立迎接的。他們只是轉過頭,好整以暇地朝著艙門看來。
而這時,盧縈踏了進去。
盧縈這皮相,這一年來變化很大。正如現名郭允的執六所言,她容色出眾風流入骨,罕有人及得上。
此刻也是,一襲白袍的盧縈在走進去時,艙中的燈火都明亮了幾分。
俊美清華的盧縈緩步踏入船艙。
她對上了艙中數十雙盯來的目光。
不用楊檉具體介紹,盧縈也知道,出現在這裡的世家子,便不是那些手握實權,舉手投足間可以令得地震山搖的世家嫡子和王孫權貴,卻也是僅次於那些人的二流人物。
這些人,自幼生長在權貴圈中,一個個見多識廣,享盡了榮華富貴帶來的驕榮。
在他們眼中,成都的尚氏,文氏,通通都是鄉巴佬。
此刻,這些人都在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盧縈。
盧縈風度翩翩地步入艙中後,挑眸一笑,朝著站在一側等著看好戲的楊檉問道:“楊五郎,不給我介紹一下麼?”
她這一笑一挑眸,竟是眼波瀲灩,風流無盡,一時之間,艙中有幾個好男色的心跳都漏了幾拍。
楊檉的心跳也快了一息,轉眼他瞇眼一笑,指著盧縈朝著一個范陽盧氏的少年笑道:“盧九郎,阿文也姓盧。盧氏阿文的父親當年可了不得,那是個傲王侯的角色!”
這句話,分分明明地挑起了那盧九郎的心頭火。
只見左側艙位處,那個長相俊秀的,名喚盧九郎的少年看也沒有朝盧縈看一眼,左手一勾,令得右手掌中的酒盅滴溜溜轉著圈後,懶洋洋地回道: “哦?也姓盧?還傲王侯?哧——就憑他這副兔兒爺的模樣?”
盧九郎的話音一落,眾少年中傳來一陣哧笑聲。
哧笑聲雖然不大,卻含著實實在在的輕鄙。
他們用他們的笑聲,盧九郎用他的無視在告訴盧縈,在他們面前,她連玩意也不是!
當然,這一幕,盧縈早就料到了。這樣一個圈子,哪裡是外人說進就進來的?
當下,她唇勾了勾,淡淡瞟了一眼盧九郎後,沒人給她倒酒,她便徑自走到一側自己給自己倒了一盅酒。
一邊慢慢地品著,燭光下,被酒色浸得唇色潤澤的盧縈挑眉笑道:“看來盧九郎對我不喜啊。”
說到這裡,盧縈慢慢放下酒盅,轉眸燦然一笑,“今晚大夥出來,是尋樂子的……既然盧九郎不服,不如我們賭一場如何?”
這倒有意思了。
眾少年看向盧縈的眼神認真了二分時,盧九郎也向她看來。他懶洋洋地問道:“賭什麼?”
“陛下看重文人,可以賭文,”盧縈似笑非笑地掃過一眾不樂意而蹙起眉頭的少年,繼續說道:“眾匪平定不久,賭武也可以。不過呢,我們今晚上既然是來玩兒的,那麼就賭玩吧。”
她 這話一出,眾少年來了興致。
盧九郎正眼看向她,微微傾身,“賭玩?玩什麼?玩女人,玩男人,還是玩色子?”
盧縈聽到這裡,哧地一笑,閒閒地說道:“這些玩意兒有甚好賭的,要玩,咱們就玩大的。”
這話一出,連那些正摟著美人喝著酒的少年們也放下了酒盅,專心專意地轉頭向盧縈看來。
對上一雙雙頗感興趣的雙眼,盧縈唇角勾起一個笑容,說道:“我看這洛河甚是繁忙,每日里來來往往的船隻不知多少。今兒晚上,我們縱舟於河道之上,攔一攔眾船如何?”
盧縈道:“至於作賭的內容嘛,我倆各乘一舟,專挑那氣焰大,船速猛的船隻攔。哪一個攔下在船隻多,攔下的船隻華貴緊要,事後卻又能完全把自身撇開,絲毫不驚動上面和家長。便算哪一位贏,如何?”她盯著盧九郎,慢騰騰地說道:“至於賭注,輸了的人,無論何時何地見到對方,都躬身行禮,口喚一聲“大哥”後馬上退避三舍。”
說到這裡,盧縈露出雪白的牙齒笑道:“盧九郎有沒有興趣? ”
眾少年安靜了些。
盧九郎抬頭定定地盯著盧縈,臉上雖看不出喜怒,眸光卻有點閃爍。
這裡的第一個人都知道,天下新統,朝庭萬事待興。洛河做為洛陽最大最主要的河流,陛下曾有嚴令,那就是普通客運船隻和觀賞花船,不得出現在洛河當中,好給那些運載糧草鹽鐵等物的重要船隻讓道。
也就是說,他們光是乘著花船出現在洛河中,已是違了朝庭命令,而河道攔船,更是膽大妄為。
……偏偏,這些權貴子弟,一生下來便應有盡有,對他們來說,真正值得玩的,便是這種心驚肉跳,膽大妄為。
因此,這個賭約光是想想,他們都心跳加速,激動無比。
見盧九郎定定地看著自己,盧縈露齒一笑,好不悠然地說道:“九郎敢不敢玩?”
這已是用上激將了!
盧九郎此時,哪裡還有退步的餘地?他騰地站起,死死地盯著盧縈半晌後,冷笑道:“當然!”
至此,賭約成立。
楊檉與盧九郎作為姻親,本應該上前阻止。不過這洛陽城的權貴圈便是這樣,算來算去,誰都是姻親,只要不是嫡嫡親的,算得了什麼?
因此,兩個姓盧的這麼作賭,楊檉與眾人一樣笑得起勁。
就在這時,盧縈轉頭,她含著笑一派溫文地看著楊檉,勾唇說道:“如此有趣之事,豈能少了楊家五郎?九郎,有沒有興趣讓阿檉也參一手?”
盧九郎轉過頭看向楊檉,他只一眼便明白,盧文這是報復來著。說起來,今晚這場賭的起因,便是因為楊檉的那一句“他也姓盧,他的父親那可是個傲王侯的角色”。眼下這盧文把他也是拉下水,是不懷好意,也是警告立威。
念及楊檉這個把自己逼入兩難之境的中間人,盧九郎幸災樂禍地說道:“當然有興趣。”他樂呵呵地朝楊檉說道:“好阿檉,今晚咱們三人便玩一把,如何?”
雖是詢問,可楊檉哪裡能拒絕?沒有想到自己也被算計上的楊檉臉色微變,勉強笑道:“敢不從命?”
第一百六十八章 贏了
決定一下,僕人們忙活起來。
不一會功夫,旁邊駛來了四條船。
看來這些世家子雖然紈絝妄為,卻還是沒有那個膽量把畫舫開到河道中去。因此這四條船都是快船,沒有一條是畫舫。
在盧九郎和楊檉忙著安排人手進入自己選中的船隻時,一個高大俊朗,眉目深刻的青年走了過來,他朝著盧縈笑了笑後,自我介紹道:“我姓耿,排行第六,阿文可喚我耿六郎。”他問道:“就要登船了,阿文可帶有人手,還是另有安排?”
盧縈正在看向楊五郎兩人,這一會功夫,除了 必備的船夫之外,已有十幾個僕人文士跟他們上了船。其中幾僕,雖然打扮是楊府的裝頭,可惜盧縈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一眼就認出,前不久這幾個僕人還跟在另一個郎君身後。
另一側,盧九郎也有這樣的情況,看著幾個長相儒雅,分明是飽學秀才的中年人,盧縈扯了扯唇,暗暗想道:這下賭大了,都弄出群策群力了。
很顯然,那兩人都帶了幕僚幫手上船,打的算盤是,大家一起想辦法應對這賭約之事。
耿六郎見盧縈瞟向那邊,一臉似笑非笑,便在旁笑道:“阿文可有安排?”
盧縈迴頭看向他,淺笑道:“只需船夫便可。”
這樣麼?
耿六郎看向楊檉那邊,見又有幾個號稱足智多謀的文士被他請了上去,突然臉有點發燙:大夥都是在洛陽混的,本就佔了地利,這般與一個來路不明的外地小郎作賭還要弄鬼請幫手,實在讓人羞愧。
因著這份羞愧,耿六郎對上盧縈時,沒有了剛開始的漫不經心。他擠出一個笑臉說道:“既如此,阿文上船吧。”
盧縈點了點頭,緩步上了分給她的船隻。
接著,沒有參與賭約的世家子,進入了另一條船中。
為了便於江上行走,四隻船都是可以作戰用的快船,輕便而精幹,船也不大,是只可以容納十來人的那種。
隨著一人輕喝一聲,四船同時開動,駛向洛河中央。
四船一上河道,楊檉和盧九郎的船中,便人頭聳動,議論紛紛。
另外一條船上的世家子們,也沒敢鬧,一個個各懷心事地坐在船頭。
只有盧縈的船上。她一進去,便斷然命令道:“點燃燈火。”
“是。”
“把帆全部升起。”
“是。”
隨著她幾道命令發出,只見她這隻箭形的快船上,一片燈火通明。這份燈火通明,在無閒雜船隻敢於闖入的洛河中央,顯得格外的明亮,耀眼,還有張揚。
就在眾世家子向盧縈的船看去時,一襲白袍的盧縈已經緩步走出。
只見她倚在船頭,如畫如山水的俊麗眉眼,帶著淡淡的光暈,風捲起她的廣袖白袍,整個人直似凌風欲動。
看到這樣的她,眾人突然想起一個詞,“風流入骨”。
耿六郎與眾人一道,目不轉睛地朝盧縈盯了半晌,突然的,一個世家子把酒盅朝地上重重一砸,道:“不論勝負,光憑這份從容,這盧文便勝了。”他顯然想說的不是這一句,在嘀咕幾聲後,他有點迷醉地囈語道:“真恨不得學那武帝,造一金屋把他深藏之!”
說到這裡,他喉結還滾動了幾下。
耿六郎移回目光,也在想著,“要是這盧文沒什麼背景,我也會下手……可惜他怎麼可能沒有背景?”
楊檉和盧九郎不停的商議,眾世家子低聲交談,盧縈站在船頭負手而立,夜觀山河時,四隻快船,已正式駛入了黑暗的河道。而上游的盡頭,已有燈火向這邊駛來。
四條船駛向一側,然後穩在那裡。
在隨著水波一盪一盪時,盧九郎走了出來,他朝著盧縈問道:“誰先誰後?”
夜色中,負手而站的盧縈回眸淺笑,“隨意。”
此刻天下繁星如河,河中銀河如帶,她這一笑一回眸,恁地讓人心酥……
直過了好一會,楊檉在旁叫道:“此賭由阿文定下,便由你開始如何?”
盧縈瞟向臉色依然有點難看的楊檉,點了點頭,淡淡說道:“也好。”
竟是完全隨意的模樣。
不過她的聲音一落,除了她以外的三條船,便開始駛動。轉眼間,他們便像完全溶入黑暗中一樣,沒有燈火,沒有人聲,彷彿從來不曾出現過。
於是,整個河道中,天地間,只剩下盧縈這一條船,以及,她一個人立在船頭。
那船頭處,光暈一點,完全籠罩在盧縈身上,一時之間,天地都變得靜謐。
盧縈不知道眾世家子的目光都鎖在她身上,她眼望前方,就在那視野盡頭的光點越來越明亮,越來越明亮時,盧縈在空中一劃,命令道:“駛到河道中間去。”
“是。”
目送著那隻快船箭一般地駛向前方,轉眼便大賴賴地阻在河道中央處。楊檉急躁地低語道:“你們到底想好了法子沒有?”
一儒生回道:“五郎,這件事真有難度。”他皺著眉嚴肅地說道:“我們無從知道來船的背景。是有一二個熟人在遇到的船上,倒是好說。”
“這不是廢話?”楊檉有點急躁,他在船頭上轉來轉去的。
想了想,他轉向另一個儒生,“久聞王公善謀,不知可有妙計道出?”
那王公額頭三條皺紋深陷,他顯然在皺眉苦思,並沒有回答楊檉的問話。
與楊檉一樣,盧九郎那邊,也是五六個幕僚湊在一起不停地議論著。
看著他們,耿六郎低聲說道:“我也給難住了。”他轉向眾人,“你們可有想法?”
眾少年搖了搖頭。
這些世家子,都是各大權貴家族的嫡次子,平素位份雖尊,卻不理事。盧縈最初提出賭約時,事不關已的他們只覺得興奮。現在事到臨頭,他們才發現這事還真不好辦。
在議論了一會後,眾人的目光,再次齊刷刷地放在盧縈身上。
攔在河道中央的盧縈,依然衣袖當風,笑容淡淡。那負著手立在風中的模樣,真有一種說不出的從容靜謐。
慢慢的,河流盡頭的大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了。
片刻後,眾人已可以看清那隻大船的模樣,這是一條運送糧草的超大船隻,高有三層。第三層的船頭上站著身著盔甲的將士,幾點燈火下,他們顯然也注意到了擋在河道中的快船,正朝著盧縈指指點點著。船頭兩側,那些手持長戟的甲士,看向前方的目光帶著種讓人心寒的殺氣。
就在那隻大船越駛越近,越駛越近,近到雙眼可以看清對方時,盧縈手一揮,命令道:“打出警言旗語!”
“是。”
黑暗中,眾世家子睜大了雙眼,就在這時,楊檉尖聲叫道:“他瘋了?竟敢打出警示旗語?”
警語,要不是簡單的事,從來和國家和軍隊牽連上的,都有著森嚴的規矩和紀律!
一時之間,眾世家子都嚴肅起來。
這種嚴肅,讓趨利避害慣了的世家子們,越發的安靜著。眾人只等盧縈一旦激怒對方,便馬上悄無聲息地溜走,然後,不管誰問起,都當作從來沒有到過這裡。
盧縈的警示旗語一打,那正在快速行駛的糧草大船馬上速度慢了下來。
事實上,任何一條船,在看到這樣的警語時,第一選擇都會是減速。
隨著那隻大船慢下,盧縈手一揮,轉眼間,她那快船駛到了大船的前方,擋在了它的去路上。
這就是河道攔船了!
攔下那條大船下,眾世家子安靜無聲中,只見盧縈走出兩步,朝著大船抱拳一禮後,清聲朗喝道:“甲丙日,白衣組相警各位來往船隻。近日連降大雨,河水普漲,前方左側十程之位,水深十米有三,右側十三程處,出現渦流,右側十八程處,礁石掩於水面,石離水面一米有二。左側十九程處,三處渦流引起水勢湍急。”
說到這裡,她朝著大船上的軍士們一禮,朗聲道:“稟報完畢,萬望留意!”
軍士中,一個黑甲中年人走了出來,他朝著盧縈抱拳說道:“多謝提醒。”說罷,他手一揮,大船再次加速,而盧縈的快船則退到一側,兩船轉眼擦肩而過。
看著那大船越去越遠,眾世家子安靜一片。
剛才,盧縈的聲音很響,他們雖然熄了燈火,卻離得甚近,因此雙方的對話,那是聽得一清二楚!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世家子冷笑道:“這人還真有點小聰明。”
耿六郎的身後,一個護衛應道:“他不是信口開河。”
對上眾世家子盯來的目光,那護衛低頭說道:“我昨日返航時經過他所說的那幾處,確有其事。”
只是一直以來,這種河道中的事,都是船隻邊走邊測的,從來沒有人想到過,由專人測出河道的情況,然後做出警示!
在一陣靜默中,也不知是哪一個世家子放聲一笑。不一會,耿六郎等人也跟著笑了出來。
笑著笑著,耿六郎轉頭對上楊檉和盧九郎,叫道:“二位,我說這賭不必再堅持下去了。憑著這手,盧文想攔哪隻船便攔哪隻船!”
楊檉和盧九郎安靜了一會,盧九郎蹙眉說道:“這盧文到底是何來歷?”他轉向家族中主管這片水域的耿六郎,問道:“杜六,莫非盧文有親人在你們那裡?”
耿六郎苦笑道:“數百年來,從來沒有人想到過要統一探查河道,向各船提前示警。如果有人早想到此事,還輪到盧文用來玩耍嗎?早上稟陛下成就功勳了。”
說到這裡,他又道:“好了,事已至此,輸贏再無懸念。我們還是把盧文叫回,讓他親口跟我們說說這件事吧。 ”
說罷,他令人點燃燈火,再打出旗語,表示認輸。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4 12:28 AM
第一百六十九章 影響
眾船緩緩回航。
看到一側的盧縈,眾世家子的表情與最初已完全不同。
通過這個賭約,盧縈向他們展示了她的膽略和才華,在她的身上,有眾少年常在兄長們的身上看到的那種揮斥方遒的感覺。
這樣一個人物,成為他們中的一員,絕不會讓他們低份。
耿六郎站在盧縈的身側,與她一道欣賞著這美麗的夜景,笑道:“阿文今晚展示的那一套,從哪裡學來?”
盧縈一笑,回道:“我跑過幾次長江,喜歡與船夫說說話。給養成了注意這些事的習慣。”她說的是實話,在江州時,她整合了江州碼頭,到了武漢,又重點留意船運,再加上幾次通過長江,以她過目不忘的本事,這些船夫測河的本事,早就學會了。
再加上她有心出頭,一到洛陽便特地留意了下。
當然,盧縈不會說這麼明,她微笑地看著一側的盧九郎等人,又道:“剛才賭約一下,順便便記起了這些。果然,那些兵爺壓根沒有發現。”
她爽快地讓楊檉和盧九郎兩人認了輸,再加上盧縈勝得著實漂亮,換了別的世家子上去照樣得認輸,也不算太折了楊盧兩人的面子。因此,在盧縈說這話時,兩少年也沒給她臉色看。
要說難堪,莫過於她之前說的,以前見到她要喚“大哥”並退避三舍的賭注。
不過那場子嘛,以後還能想法子找回來。只是不是輸得太難看,對兩少年來說,盧文這人就不可恨。
耿六郎笑了一陣,見船隻快靠近畫舫了,便朝前方一指,道:“阿文是個妙人,再過十天是我七弟的生辰,到時一定要來捧個場。”
得到盧縈的同意後,他又說道:“阿文這性子,肯定能投我二哥的緣。”
“你二哥?”盧縈轉頭看來。
“是啊,”耿六郎嘆道:“他那人忙得很,特別是升為左將軍之後。”
左將軍是何等高位,耿六郎只需說出這句話,便不用再說第二句,所有人也都能明白,他家二哥是何等強大。
原來是耿左將軍。
盧縈笑了笑,舉了舉手中的酒盅後抿了一口,道:“真是了不得。”
不一會,眾人回到了畫舫當中,盧縈與他們一道品了一會酒,欣賞了一會歌舞,見時辰不早,便告辭離去。
回到府中時,盧雲還在秉燭夜讀。盧雲一直覺得,與姐姐相比,自己算不得聰明,更不是一個精明之人,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勤奮苦讀,爭取在學業上勝過旁人。
看到苦讀的弟弟,盧縈走了過去,低聲說道:“阿雲,眼睛不舒服就放一放。”
盧雲應了一聲。他回過頭來,對上容光煥發的盧縈,不由笑道:“姐,是不是有了什麼好事,看你高興得。”
盧縈點了點頭,微笑道:“是有好事,我打入了洛陽的紈絝圈中。而且,引起了范陽盧氏的全面關注。”她看向弟弟,溫柔說道:“阿雲,你羨慕過那些高門大閥家的世家郎君,王孫嫡子麼?”
盧雲想了想,搖了搖頭。 見他搖頭,盧縈一怔,她奇道:“你不羨慕?”
盧雲恩了一聲,他翻著書冊,指著上面的一行字說道:“書上說了,非份之福,非福實禍。姐,我就喜歡這樣的日子,有書讀,你也在我身邊,錢也不缺,我再努力一把得個功名,能在日後護住姐姐,我就知足了。”
她的弟弟,卻是沒啥野心。
盧縈看著盧雲,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低低說道:“只要你高興。”只是,她還是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世,還是想讓地下的父親也為她驕傲。是,她知道,她不過一個女兒身,便有數不清的財產,便是得了一個家族,便是讓所有人仰望,她也只是一個女兒家,不會有一個姓盧的後代繼承她的一切。
不過,這有什麼關係呢?是她的,她就要得到,大不了年老了,不想要了,玩膩了,就順手給拋了扔了賞了他人。
第二天陰雨綿綿。
睡了一個懶覺的盧縈,臨近中午才起塌。懶洋洋地來到樓下,她練起琴來。
閒也只能是閒這天了,盧縈想,接下來她又要很忙了。起先,這琴棋書畫不能丟,得天天學著,然後,她要摸清洛陽能做的生意,盡快在這裡也鋪開網。
可惜的是,她能用的人太少了。
這時的盧縈,倒是清楚體會到家族的重要性了。如果平氏與她關係好,那一家子凡是可用的,她大可以叫過來使喚啊。便是沒有平氏,如果她本來是男兒身,整個漢陽的人手,她也可以使喚利用。哪用得著像現在這般捉襟見肘的?
不過沒關係,這金銀之類多到一定程度,也就是幾塊石頭,慢慢來就慢慢來。她真正感興趣的,不過是追尋這些石頭過程中的快意和充實罷了。
在盧縈慢悠悠地品著酒時,一陣腳步聲傳來。
不一會,一個護衛來到她面前站定。低著頭看著盧縈,那護衛說道:“盧文。”
盧縈抬起頭來。
這護衛很面熟,是了,他跟過劉疆。
對上盧縈,護衛板著一張臉說道:“主公要我告訴盧小郎君,昨晚之事,他已全然知曉。阿文這膽大包天,任意妄為的性格,到了洛陽是更加沒有收斂了。如此把才華顯於人前,盧小郎君是想入朝為官,還是想成為世家名門的佳婿?”
聽到這裡,盧縈抬頭問道:“主公就說了這些?”
“是。”
“……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
接下來幾天,整個洛陽城都籠罩在雨水中。綿綿不絕的細雨,令得街道都變得安靜了。那彷彿永遠不會止歇的滴噠聲,害得管事都擔心柴火會不會少了。
終於,第五天下午時,細雨稍歇,還在練著書法的盧縈,聽到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轉眼,一個僕人衝了進來,朝著盧縈說道:“郎君,外面來了兩個姑子,說是范陽盧氏的,吵著要見郎君你。”
動作不慢啊。
盧縈挑了挑眉。那晚上,她在楊檉面前說她父親曾經傲王侯的話,對別的家族來說,只是一件讓人關注的有趣事,對於范陽盧氏來說,卻是最直白的挑釁。
……她也姓盧,她說自己的父親當年傲王侯,那不是明白白地說自己是范陽盧氏的嫡脈麼?這些年來,范陽盧氏雖然在洛陽稱雄,卻因為自己是被陛下硬生生扶起的旁支,在面對別的千年世家時,也有點底氣不足的。正因為這樣,范陽盧氏在外特別注重尊嚴。那晚盧九郎敗在她的手上,這雨一停,便有沉不住氣的人上門來見她了。
盧縈抿了一口酒,淡淡說道:“請她們進來。”
“是。”
僕人退下不久,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傳來,“盧文呢?誰是盧文。”
她 一邊叫,一邊東張西望著。
正叫嚷得起勁,從左側處傳來一個清冷如泉的聲音,“我就是盧文。”
少女和剛從馬車上下來的少婦楊盧氏同時轉頭看來。
白日明亮的光線中,盧縈的俊美越發耀眼,少女來時聽人說過,這盧文生得極俊極有風姿,可真正看了,她才明白這幾個字的含義。
不過,盧縈的美,多多少少是陰柔的,很多時候對男性的吸引力更大於對女性的吸引力。那少女晃了晃眼後,便叫嚷道:“你就是盧文?”
“我就是盧文。”
盧縈應過後,抬眸看向站在少女身側的楊盧氏。
那一晚,兩人其實都沒有看清對方。如今這種情況下,楊盧氏親自前來,分明是探不清盧縈的底細也奈何她不得,所以她懷疑了盧縈,也只得自己前來。
至於與她一道同來的這個少女,衣著鮮麗卻少了幾分雅緻,眉目輕佻中沒有斯文味兒,看來是個被嫡母刻意溺寵壞了的庶女。
就在盧縈看向楊盧氏時,楊盧氏已上前一步,她朝著盧縈盈盈一福,溫婉而羞愧地說道:“那日晚上是妾身不是,舍弟阿清撞了郎君,妾身捨不得責備於他,事後又有事耽擱,直到今日才得以向郎君請罪。”
說到這時,她雙手一拍,溫婉地說道:“把東西抬進來。”
聲音一落,幾個僕人抬著木箱子走了進來。
這過程中,楊盧氏看向盧縈的目光,客氣中帶著些許敬意,還有歉意。
這與那天晚上是天差地別。
有的動物,它在咬人之前是帶著笑的。
把楊盧氏那晚後發生的事,早問得一清二楚的盧縈,自是無法相信她現在的溫婉,歉意,還有真誠。
……如果她真懷疑那晚她落水,是盧縈所為,那她們之間不是歉意示好的問題,而是仇怨難平的問題。
因此,在楊盧氏一連串的致歉中,盧縈蹙起了眉頭。她淡淡說道:“原來夫人便是那晚之人。”她揮了揮手,示意婢僕把楊盧氏送來的禮物全盤收下,口中則淡淡說道:“那晚落水後,我雖馬上趕回,可還是差點染了風寒……男子漢大丈夫本來不應該計較這麼多,不過夫人既然有誠意和好,這些禮物我收下便是。”
說到這裡,她抬頭說道:“不過那晚衝撞我的,原是夫人的弟弟,要是今日夫人連他一道叫來,更有誠意。”
竟是不依不饒……
楊盧氏狐疑地盯著她,暗暗想道:還真看不出那晚之事,是不是這個盧文所為。
第一百七十章 齊秀山
見自家堂姐親自上門道歉,這個外地來的小子還不依不饒,一側的盧姓少女憤怒起來,她臉一黑,深呼吸了下後,才壓著聲音冷笑道:“盧小郎君看來真是個有後台的,對著我們范陽盧氏,還能如此囂張,佩服佩服!”
她哧哧吭吭地說道:“這洛陽可不是成都那樣的小地方,這裡的水深著呢,人物,也多著呢。想我們范陽盧氏,平素裡見過的皇親國戚不知多少,可那些人中,就沒有一個如盧文郎君這樣張狂的!”
少女還在冷笑連連,她把盧縈上下打量片刻,哧聲說道:“小郎還真是什麼話都敢說!什麼你的父親當年傲王侯,嘻嘻,那個傲王侯,該不會是如盧小郎君一樣,用一張臉傲的吧?”
在一個看重孝字的時代,有一句話叫做禍不及父母。一直以來,很少有人敢在罵陣時,拿對方的父母開刀。因為一旦開了頭,那就是不依不饒,不死不休的仇。
而這個沒多少見識的少女,竟這麼毫不隱諱的譏笑盧縈的父親,暗指他不過仗著一張好臉行走在權貴間。
這是譏刺盧父是兔兒爺了!
一時之間,盧縈雙眼微瞇。
她的父親死得早,在她心中,卻一直是高潔而讓她嚮往傾慕的。而且她知道,她的父親性格與她不同,這話,她父親如果在世,如果讓他聽到,會無比在意!
當然,盧縈對上少女驕縱得不知輕重的模樣,心下很明白,這番話,只怕是別人教她說的。
不管對方的目的是什麼,可盧縈,卻是實實在在給激怒了。
當下,盧縈轉過頭來,她雙眼眨也不眨一下地盯了那少女一會,突然說道:“你這樣不好……”
盧縈說得慢,語氣輕淡,一副無比隨意的模樣,“當今天子重儒學,無論是后宮貴人,還是民間僕婦,都以識字為德,以斯文為美,以雅緻為秀……姑子是嫡母養大的吧?可惜了,你被養歪了,這般沒有半點書卷文雅氣,還總是輕而易舉地成為他人手中的刀子,實在是可惜,真可惜!”
楊盧氏:“……”
說實在的,盧縈的話扯偏了,幾乎是莫名其妙的,她就扯到了那少女和她的嫡母身上。
當然,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眼前這個小郎,竟然這麼簡單,這麼直接的把後宅的陰暗事冷不丁地說出來?
楊盧氏呆了好一會,終於記起了她的小堂妹,便騰地轉頭看去,果然,剛才還趾高氣揚,很以自己仗義執言,譏諷了盧縈的少女,呆成了木雞。
一席話把兩女堵得傻傻愣愣後,盧縈不耐煩了,只見她揮了揮衣袖,朝著兩女蹙眉說道:“兩位,現在歉也致了,禮物我也收了。有所謂男女授受不清,兩位還是趕緊回去,有什麼要事,不如讓你們的丈夫或兄長來與我交涉便是。”
說到這裡,她衣袖一甩,大聲喝道:“送客。”竟是轉身去得遠了。
直到上了馬車,那盧氏少女還傻傻愣愣的,過了好一會,她抬起頭來看向楊盧氏,艱澀地問道:“四堂姐,他說的是真的麼? ”內宅爭鬥,至今雖有千年,可其中很多手段卻是不斷翻新的。如這種把子弟溺養使其歪苗的手段,在這個時代來說,還是極高明,也極新潮的。盧縈不說,少女根本沒有那個意識。
一句話問下,見楊盧氏低頭不語,少女又不是個笨的,哪有不明白的道理。
當下她咬著唇。
直過了好一會,少女才低聲說道:“四堂姐,我恨這個盧文。”
楊盧氏抬頭看向她。
少女側過頭看著馬車外面,臉色蒼白,表情淒然,只見她沉默了一會,低聲說道:“四堂姐,你說嫡母聽到這番話後,還會對我好嗎?”。這話一出,楊盧氏瞟了一眼跟在後面的婢僕,沒有回答。
少女繼續木然地說道:“有些事,你知我知大家知,只要不說出來便一團和氣,可一旦說出來,便會在人心上插一根針……四堂姐,嫡母聽了這話,我便是如以前一模一樣地行事,嫡母也會認為我心中明明對她有怨卻強顏歡笑,認為我心機重著。”
她雙手摀臉,喃喃說道:“四堂姐,我馬上就要適人了啊,嫡母都說了要替我張羅了……只是一句話。只用一句話便改變了我的人生,這盧文,怎能如此的可怕?”這少女不了解盧縈的為人,不明白盧縈那個人,她是從來不記仇,因為有什麼仇,她當時就給報了!
少女讀書不多,不懂讀書人的清高,對於自己辱及盧縈父親的話有多難聽,她其實不怎麼清楚。不過這種內宅之事,她天天耳濡目染,那還是明白一些的。如,她很清楚,自己的婚姻,自己一生的前程,就係在嫡母手上,所以她一定要討好嫡母……
而盧縈只用一句話便在她和她討好了多年的嫡母之間,埋下了一根難以修補的刺,少女都要昏厥過去了。
兩女走後不久,天空大晴。
被雨水潤濕的大地,開始以最快的速度變得乾硬而清爽。
天放晴了,盧縈也沒有理由呆在家裡不出門了。當場,她便坐著馬車上了街道。
這洛陽做為天子之都,不但繁華無比,而且人流如潮。看著街道兩側的店鋪,盧縈暗暗想道:洛陽人這麼聰明,哪有什麼可以讓我平白插入的生意?在這裡要做什麼,只能是仗著後台硬生生地擠進去了。
尋思了一會,盧縈想道:不如還在河運上下功夫?聽耿六郎的語氣,整個洛陽的河運,他家管了六成,也不知在他家下面接飯吃,會不會令劉疆不快?
尋思了一會,盧縈伸出頭來,朝著馭夫說道:“去齊秀山。”
“是。”
齊秀山在洛陽本是一座無名小山,不過自從那裡建了幾個書院,又碰上當今陛下劉秀幾番前去講經後,那里便成了天下讀書人心中的聖地。
盧縈一心想著要讓盧云成為天子門生,這齊秀山便非去不可了。
正值秋日,自入夏以來的炎熱,經過前幾日的幾場雨後,天氣一下子涼了一半。路上的行人,都披上了外袍。
這個時代,錦緞繡帛在不停地研發下,花樣質料反復翻新。不過自二百年前起,最好最華貴的布料,有一個重要特點,那就是輕和薄。
因此,夏日的洛陽街道上,那景觀是相當動人的。出身不凡的貴婦貴女,一個個身著輕薄的的珍貴帛紗……
也因為如此,所以那日楊盧氏落水後,打濕了的薄帛緊緊貼在身上,丟臉給丟大了。
與這些洛陽人不同,盧縈一直只喜歡廣袍大袖,喜歡帛衣上的精緻繡花,卻不喜歡那輕薄的布料,就算是方空也不喜歡。
還在尋思著生意的盧縈,看到那些坐著馬車的富家子弟們,明明天涼了,卻還是穿著最輕薄的紗帛,然後頸間披一件厚披肩,足下蹬一雙厚靴了來抵擋寒冷,不由想道:天下太平,洛陽人越來越富裕,又都是愛奢華的,要是能在這穿著方面做生意,也不失是一個門道。
胡思亂想中,馬車來到了齊秀山下。
還沒有靠近,前方便喧囂震天,盧縈令馬車靠近少許,朝著一個返程的人問道:“敢問前方發生了什麼事?”
那牛車中的是一個中年胖子,他對上盧縈貴氣的面容,馬上客氣在回道:“說是有軍士封山。”
封山?
書院之地從來不是皇宮內苑,沒有封山的道理。
盧縈尋思了一會,還是令馬車駛了過去。
不一會,她便看到那翠綠的山道間站著的一個個盔甲在身,嚴肅凜然的軍士們。
看來真是封山了。
盧縈正準備下令返回,對面的山道上,緩步走下來一群青年郎君,這些青年郎君,一個個身著正裝,浩浩蕩盪而下,足有五六十個,盧縈一眼瞅去,在人群的後面發現了耿六郎和盧九郎等人。
不過這幾位世家郎君,現在正低著頭,無比老實地跟著幾個與他們面目相似的青年身後。
盧縈目光再一轉,赫然發現,走在眾郎君左側,那個一襲便服,薄唇如削,俊美逼人的郎君,可不正是耿左將軍?
看到耿二,盧縈又尋了尋,裡面沒有陰澈。
在盧縈張望時,她身側的馬車中,也伸出不少腦袋在張望,隱隱中,她聽到有人說道:“今天是什麼日子?竟然讓這些洛陽城最舉足輕重的世家郎君來了這麼多?”
“可看清楚了?這裡的郎君,任哪一個都是不可以得罪的。把他們的面目記在心中,以後見面避讓三分。”
“是。”
議論聲中,盧縈的馬車開始掉頭。
就在她掉頭的那一刻,無意中瞟向人群的耿六輕咦了一聲,然後,他轉向一側說道:“那個盧文也來了。”
盧九郎抬頭瞟了一眼,他還沒有說話,另一個顯然是世家嫡長子,做官吏打扮的郎君一側淡淡說道:“不過是一個外地來的張狂小子,僥倖贏了你們一場而已。也別太看重了。”
他這是告誡。
當下,耿六和盧九郎齊刷刷地低頭應道:“是。”
交談著的三人,沒有註意到不遠處的耿左將軍,這時轉過頭來,順著他們所指的方向,看向混在人群中的盧縈。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4 10:09 PM
第一百七十一章 人成雙
不過盧縈這時已經轉頭,耿左將軍只看到她模糊的身影。
便是這一眼,他眉頭也蹙了蹙。
這時,耿六也抬頭看了一眼盧縈的方向,忍不住說道:“不管這盧文身世如何,光憑其才,遲早能得陛下看重。”
那世家嫡長子淡淡說道:“才是有才,卻也太狂,非能福運長盛之人。”
耿六沉思之時,突然聽到一個聲音傳來,“盧文是何人?”
問話的,正是耿左將軍。
在這洛陽權貴年輕一代中,耿二乃是一等一的人物,眾世家子都以他馬首是瞻。
聽到是他問起,旁邊的幾個世家子齊刷刷回過頭來。耿六還沒有回答,另一個當日在場的少年郎,已談笑著把盧縈與楊檉和盧九郎立賭的事說了一遍。說過之後,那少年笑道:“這盧文才智雖是出眾,倒不罕有,可那股入了骨的風流味兒,實是不常見。對了,耿六,今晚的宴會你不是請了他嗎?”。
聽到這裡,耿左將軍蹙著眉暗暗想道:這人居然也叫盧文?
對於那個路上偶遇,頗有軍事才能的少女,他是印象頗深的。不過耿左將軍想了想,還是不覺得那時見過的,女扮男裝的盧文,稱得上“風流入骨,實是不常見”這個評語,便任由那幾人談論著盧文,自個大步離開。
這條路走不通,盧縈實在不願意就此打道,便讓馭夫駛向齊秀山的對面山道。
馬車繞著齊秀山轉了一個大圈後,終於再次來到了山腳下。
齊秀山上一片安靜。因這裡離書院甚遠,很少有人通過這條路。
望著那聳立的山峰,盧縈想道:這山真是秀美,我且上去熟悉一下。現在的她,已養成了不管走到哪裡,都對左近的地形多多留意的習慣。反正她知道自己有分寸,見有勢頭不對,及時退下是絕對做得到的。
當下,盧縈帶著兩個僕人,朝著山腰上走去。
齊秀山書院林立,實是因為這山峰極具靈氣,峰雖不高,遠觀卻有云霧纏繞,傍晚的夕陽光下,那山頭的雲霧,經常會疊出各種形狀,而且有一種形狀還挺固定,那就是雲海飄隱到了定程度時,會把藏在它裡面的山峰襯得如同仙家樓閣。
盧縈一邊走,一邊看著天空的流雲,山道經行處,到處都是百年千年的古樹,風從樹叢中吹來,特別的清涼。
盧縈緩緩走著。
走了一會後,盧縈沒有注意到,離她僅有三百步的一個山頭處,站著幾個青衣人。
那些青衣人正在說著什麼話,其中一人突然看到了盧縈,不由奇道:“盧小郎?”
這話一出,幾個青衣人同時轉頭看來。
定定地盯了盧縈幾眼,圓臉喜笑的執六,也就是郭允笑嘻嘻地說道:“今兒運氣不差。”丟出這幾個字後,他手一揮,命令道: “命令下去,凡是盧小郎君經行之處,所有崗哨全部藏匿。”
“是。”
盧縈自是不知道這個情況,她一邊緩步而行,享受著山間清風,一邊琢磨著發財大計。
也不知走了多久,盧縈來到了一個平地上。這裡用青石板鋪出了一個巨大的廣場,站在其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齊秀山上的所有書院,還可以把附近的美景一一收入眼底。
盧縈不由放慢了腳步。
側耳聽了聽,見前方的讀書聲朗朗傳來,盧縈想道:難道是封山結束了?我這一路走來都沒有半個人攔阻。
想了想,她提步朝前繼續走去。
走著走著,她的前方出現一片由百年巨樹組成的樹林,這個樹林經過人工平整,地面很平,不時可以見到石椅石台。
盧縈這時也走得有點累了,一眼看到前方有一叢開得很鮮豔的不知明的花朵,那花的旁邊也有石幾,便提步朝那方向走去。
走著走著,突然的,一個女子嬌軟的聲音從林中傳來,“你呀……”
那女聲特別軟糯特別媚,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能讓人從頭酥到腳,還連心肝兒也帶著顫上幾顫。
盧縈也給酥住了,不由側耳聽去。
一個極低極低的男子聲音傳來。那男子只發出了兩個音節,盧縈聽不清,可那語氣,卻令得盧縈下意識地一驚,腳步更是不由自主地向那人走去。
隨著她靠近,那女子又嬌糯溫柔地說道:“阿疆,你過來好不好?”
已然悄悄靠近的盧縈,這時抬頭看去。
只是一眼,她便看到,那個側對著她,站在竹林中,低著雙眸,有一張俊美至極的臉的,正是劉疆!
居然在這裡遇到了劉疆!
盧縈先是一驚,轉眼心下一陣堵悶。
不知不覺中盧縈蹙了蹙眉,她沒有躲開,而是另外找條隱蔽的小路更靠近了些。
不一會,盧縈離兩人只有五六十步不到的距離了,站在這個角度上,不管是劉疆還是那個女子,都可以一眼看清。
此刻的劉疆,與盧縈一樣,一襲月白色便服,除了玉冠束髮外,再無任何飾物。
明明盧縈見過很多次他這般便裝而行的模樣,可此刻的劉疆,還是讓她感到無比的陌生。
他站在那裡,臉上帶著笑。他本來俊美之極,這麼笑著,雖然笑得一點也不真切,卻給人儒雅親和之感。
這樣的笑容,倒有點像她與他初初相識時看到的那般。
顯得溫文儒雅,卻又不失尊貴的劉疆,那廣袍大袖已被一個絕美的少女扯著。而那少女,正仰著頭看著劉疆,透過樹葉叢透射下來的陽光,斑駁陸離,明明很普通的光線,卻因為這面對面站著的兩人太俊太美,生生造出一種夢幻般的效果。
林中微暗的光線下,少女的臉孔白嫩如脂,眸中隱隱帶著幾分淚意,略挑的眼尾處,卻又有點紅,於是那淚意,便帶上了幾分讓人恨不得摟在懷中親憐蜜愛的媚意。
這是一個真正的絕色少女,是比盧縈見過的任何一個女子,還要美上一倍的絕色尤物。
這樣的佳人,盧縈只有書中見過,只看了這少女一眼,她便不由自主地想道:難怪書中說,北方有佳人,傾城又傾國。原來這便是傾城傾國!
這個想法湧出的同時,盧縈盯著那一對俊男美女,胸口越發堵悶起來。
那絕色少女輕扯著劉疆的衣袖,抬頭看向他的眼中,淚光隱隱。她哽咽了一聲後,靡軟地喚道:“阿疆,你別這樣……你知道我只歡喜你啊,早在幾年前我第一次看到你,便歡喜上你。阿疆,求你了,你別不理我,我知道你也是歡喜我的,這些年來,想當你正妃的女子一個接一個意外死去,這是蒼天讓我們在一起啊。”
少女說幾句,便哽咽一聲,說著說著,她白玉般的臉上流下兩道淚水來。那珍珠一般的眼淚,便是盧縈這個旁觀的女子看了也是一陣目眩。
少女的神態語言,不但深情而且絕美,便如這天地間的極景一樣。
在少女的悲泣中,劉疆慢慢伸手,他扯著自己的衣袖,一連扯了好幾下,才把衣袖扯開。
一得到自由,劉疆便退後一步,只見他朝著少女施了一禮,唇角帶著斯文有禮的笑,只是表情帶著種說不出味道的隱忍。只見他垂著眸,朝著少女輕聲說道:“表妹,你當知道,你馬上就要成為我的母妃了。”
似是嘲弄似是複雜地說到這裡,他低頭後退,“時辰不早了,表妹乃是待嫁之身,還是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
說罷,他身子一轉便想離去。
他堪堪轉身,那少女便尖叫道:“劉疆!”
喝得他停下腳步後,少女跑到他身後,淚水汪汪地哭道:“你明知道的,你明知道我不喜歡你父皇,我只喜歡你!劉疆,你好狠的心!我,我好恨你!”
劉疆面無表情地提步又走。
再一次,她剛走出一步,那少女馬上尖叫道:“劉疆,你敢跨出這一步試試看!”
劉疆止了步。
看到他木著臉慢慢轉身,躲在暗處的盧縈,原本心情堵悶的盧縈,不知為什麼,竟是心情大好。她歪著頭打量著林中糾纏的兩人,暗暗想道:從來他在我面前,那是想怎樣就怎樣,嘴角只一扯,我這小心肝便朝嗓子外竄得起勁……沒有想到他也有今天!
盧縈也知道,便是身為太子,便是身為天子,身不由已的時候總是有的。可她以前暗中腹誹過無數次,可斷沒有想到自己會有見到的一天。
這般親眼看到劉疆木著一張臉,笑容中藏著隱忍,動作溫柔中帶著幾分克制……那情景多眼熟啊?以往他欺負她時,她不就是這樣?一次又一次的這樣隱忍著,克制著,木著黑著。她多命苦?
原來這世上的事,只要敢想,就有成功地希望。像此時此刻,不就是她多時的痛苦隱忍感動了上蒼,讓她親眼見到這一幕?
……真似七月炎暑一盅冰水,讓她從頭皮暢快到腳尖!
什麼叫如願以償?這就是如願以償!什麼叫報應不爽?這就是報應不爽!
盧縈索性蹲下來,倚著樹幹,抱著膝頭,雖然自知不會笑出聲來,她還是用拳頭抵住嘴以防萬一,然後,眼神明亮明亮地欣賞起這一幕情景來。
見到劉疆轉身,少女便是縱身朝他撲去。眼看就要整個人都埋上他懷裡,只聽得劉疆突然轉身,朝著一側蹙眉低喝道:“誰?”
這喝聲一出,已經衝到了他身前的少女生生止了步。她驚惶地四下看去。看了一會,她顫聲說道:“阿疆,你是看錯了吧?”轉眼她又說道:“他們都在前面觀禮,沒有人到後面來的,阿疆你一定看錯了!”
對上那少女驚惶的表情,盧縈不免有點點失望:她的愛,也不多嘛。
聽到少女的問話,劉疆還在警惕地四下張望著。盯了幾眼後,他低聲說道:“表妹,我得走了。”見少女要說什麼,他馬上補上一句,“表妹,事已至此,還是別拿家族前程和性命開玩笑的好。”
少女一呆,她先是低低地應了,轉眼見到劉疆木著一張臉急速退去,卻又由衷的苦了起來。只見她朝地上狠狠一跺腳,壓低聲音痛苦地說道:“阿疆,你是堂堂太子,是男子漢大丈夫,我記得幼小之時,你不管遇到什麼事,從來都是不驚不懼,從來都是擋在我面前。你現在這樣,真讓我失望!”
她看到劉疆那警惕張望,急急想要撤退的動作,少女的心大受打擊,那失望的話,也說得特別真實,特別痛楚!
可劉疆似是沒有發現,被一個這樣的絕色美人失望,那是多麼不男人的事。只見他衣袖一甩,已逃得遠了。
……小子,你也有今天?
望著劉疆逃之夭夭的身影,盧縈突然發現腮幫子好酸。
……原來她笑得這麼久了?
等到那少女也走得遠了,盧縈才活動了一下麻木的雙腿,迅速 地反其道撤去。
走了一會,她突然止步,也不回頭,盧縈扯了扯唇,好不冰冷地哼道:“幾位真是忠心耿耿啊!主子忙著享受美人之恩還不夠,還給我開出一條路,讓我這個男人也上前湊湊熱鬧。”這個不用猜測,這樣的私會,不可能沒有防範,盧縈能夠走這麼近,絕對是有人開了路的!
“……”
直過了一會,郭允的聲音才從後面傳來,“盧文的膽子變小了。”居然聲音悶悶的!
……當真恬不知恥!他還好意思說聲音悶悶的!
盧縈冷著一張臉磨了會牙,這才慢騰騰地說道:“我有那麼大的膽子,有那麼強大的心臟嗎?你們太子也不敢隨意對付的美人,我就敢正面相抗?”
郭允聽出了她在磨牙,他過了一會後才苦笑道:“許四娘子其實心眼不壞,我敢擔保,阿文只要站出去宣布主公是被人定下了的,她肯定會退縮,也肯定不會報復阿文。”
他又悲苦長嘆,“盧文真是鐵石心腸。”
盧縈淡淡回道:“我沒有,我只是害怕了……”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郭允馬上接口道:“這理由挺好的,可奈何我視力不好啊,剛才,我居然看到阿文笑了!天啊,我真是看了不該看的東西……不對,不止是我,好幾人都看到了。”說到這裡,他非常好心地提醒盧縈,“阿文見到主公被美人纏上,不但不妒不恨,還喜笑不盡……阿文,此事我絕對不會告訴主公。”當然,他這話的重點在這裡,“不過,阿文你看,你當時笑得太歡,也笑得太久,再加上阿文容色出眾,便是蹲在草叢也如明月落於叢林……主公萬一得知,你可不能遷怒於我!”
第一百七十二章 耿府之宴
湊在盧縈的面前,郭允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
是,事情不是他說的,只是他在第一個看到時,會請來別人也一道圍觀,然後,挺義正辭嚴地說出主公喜歡屬下稟報事情時從無遺漏……
看著他,盧縈突然問道:“你是不是嫡長子?”
這盧縈轉移話題的功夫,那真個是了得。
郭允沒勁地回道:“是嫡長子。”他這時明白了盧縈為什麼問這話,便很認真地說道:“那天你游湖夜賭的事,也不是我說的。”
盧縈扯了扯唇角。
看到她這個笑容,郭允苦著臉只差沒有立誓,“真的不是我說的。”心下暗暗格登一下:這小姑子不但氣派舉止越來越像世家子,連那睚眥必報,也學了個十足十,我真是命苦,連她都不敢得罪了……
在郭允自怨自艾時,盧縈已走出老遠。
回到府中時,天已不早,盧縈沐浴更衣,又在樹下撫了一會琴,坐上了前往耿七府第的馬車。
這是盧縈來到洛陽後,第一次得到邀約,前往人家府第。
這更是盧縈第一次進駐洛陽權貴地視野中。
當盧縈來到右街耿司馬府時,門外一片安靜,府門處來來往往的人不多。
盧縈拿出貼子晃了晃,從側門入了耿司馬府。
一直到廣場把馬車停下,盧縈看著這停滿了廣場的馬車,才感覺到那份熱鬧。
本來也是,耿七既不年長,他又不是職務在身,怎麼可能把生辰做得人盡皆知?
能出現在這裡的,都是一些洛陽的紈絝和同好罷了。
只是耿左將軍身為耿七的嫡兄,不知今晚會不會也在?
對盧縈來說,是希望他不要在的。原因嘛,那就是盧縈現在當男子當得很起勁,而且她的地位正一步一步按計劃提升,她所算計的事,也在慢慢入她股掌。
現在的她,真不想拆穿是女兒身,進而改變目前已經獲得的大好局面。
今次的盧縈,打扮得比往時華麗,銀白色鑲藍邊的長袍,白玉冠束髮,還有佩在腰間的雞血黃玉印。整個人一改以前的素潔,帶著種雅緻中的繁華。
當然,這絲毫無損她的俊美,盧縈這人,氣質太過清華冷漠,有一種遺世獨立,飄然悠然之感。這樣的打扮,能把她很好地拉回塵世,能靠這種極普通的衣袍,穿出一種盛世的繁華……掩於繁華中的清冷,是極能觸動人心的。
耿七的院落處,人影幢幢,笑鬧聲陣陣,那些男性的,世家子弟的笑鬧聲,引得“一不小心借住”在旁邊的院落裡的姑子們,一個個心口亂跳,兩腮泛紅……沒辦法,這些適婚年齡的少男少女們,能夠這般近距離聚在一起,直到挑人挑花眼的機會太少了。
盧縈下了馬車。
隨著她走下,盧七院落裡的少年們還沒有發現,婢女和向這裡瞅來的姑子們,一個個已看暈了雙眼。
盧縈緩步朝里面走去。
走著走著,她的身後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倒抽氣的聲音,這是由女子發出的。
這聲音,比盧縈剛出現時,還大上幾分。
……這事兒不常見。
不由自主的,盧縈停下腳步,回過頭去。
她這一回頭,立馬對上了一雙犀利而冷漠的眸子,此刻,那眸子略略打過眾人後,無意間瞟上了她。
一對上這人,盧縈心下暗暗叫苦,忖道:真是最不想見到什麼人,便偏偏遇上什麼人……
眼前這個少年郎君生得很美,他身材高挺,眉揚鼻挺,薄唇如削,一看就是身居高位的人物,可不正是耿左將軍?
居然第一回合就給遇上了。
在盧縈一派閒適,既陌生又略感興趣地看向耿左將軍時,他的目光定定也對上了盧縈。
然後,他提步朝盧縈徑直 走來。
……明明自己都給他使了臉色了,這人還來!
心下暗暗叫苦,盧縈表面上依然風度翩翩。
轉眼,耿左將軍便來到了盧縈身前。
身材高大的耿二,比高挑的盧縈還高了半個頭。他低下頭打量著一派俊美清華的盧縈,突然的,揚唇低笑起來……
耿左將軍笑得很歡,笑了一陣後,他握拳在唇角微微一咳,扯著薄唇不解地問道:“盧氏阿縈這是在玩什麼?”
他都這麼直白地叫出她的名字了。
裝傻無望的盧縈,便似沒有看到四周投來的目光,以及正大步向兩人迎來的眾世家子,含著笑,懶洋洋地挑眸瞅向耿左將軍,慢慢說道: “我或許是范陽盧氏的人……如今父親已然故去,是討回公道還是問清事實,得由他的兒子出面,可他沒兒子。”
在眾人一擁而上時,盧縈優雅地向耿左將軍一禮,溫文含笑的,絲毫沒有停頓地把話說了下去,“成都初遇,洛陽再見,左將軍,你我也是有緣之人。”
風度十足,簡直是太足了!
耿左將軍看得有點閃神。
就在這時,耿六的聲音提醒了他,“二哥,你嘴角上揚了,你笑了。”轉過頭,耿六好不佩服地看向盧縈,嘆道:“盧文,你名動洛陽了!能在第一個照面便勾得我耿二哥發笑者,只有你一個!”
盧縈臉一黑,暗暗想道:我現在這副模樣,能令得任何一個我成都的舊識發笑!
當然,她表面上越發風度翩翩,盧縈微微躬身,“我的榮幸!”
只說了四個字,可不管是一言一行還是挑眉回眸,都像刻畫出一樣的精美,優雅,直是讓人心動。
耿左將軍朝她定定地看了幾眼,扯了扯唇提步走去。
耿左將軍何等聲望,幾乎是他一動,眾少年便圍了上去,直是籌擁著他入了佈置妥當的湖中亭台處。
耿六落後幾步,他看向盧縈,笑道:“楊檉和盧九郎拒約了。”他道:“反正他們見到了阿文,也是退避三舍,不如一開始就不來。”
按理說,這時的盧縈,應該順著他的口風取消那個賭約。
可盧縈沒有。
見她根本不提,耿六雖然心中略有訝異,卻也沒有多想。自那晚一見後,他對盧縈就產生了好感,對於今晚的見面,他有期待過。
盧縈與耿六在外面說了一會話,才走入了亭台中。
早在盧縈出現時,便有好些人向她看來。
耿七是嫡次子,與他交好的世家子,其中有半數上次在畫舫中見過盧縈,還對她印象深刻。因此,盧縈這一走來,當真是眾目睽睽之下。
盧縈含著笑,步履輕鬆優美。
做為這次宴會中僅有的實權人物,耿左將軍自是被眾星捧月地圍擁著,而他的目光也落在盧縈身上,因此盧縈此刻的矚目率,已達到了十成。
看到盧縈走來,有備而來的盧十一郎晃了晃手中的美酒,朝著盧縈笑意盈盈地朗聲說道:“盧文郎君來了?聽說郎君擅賭,我這裡有個主意,郎君宴後再與我一賭如何?”
說這話時,他直盯著盧縈,身子微微前傾,笑容中帶著幾分認真……這種認真表現在這個場合,那就是表示他不想對方拒絕。而這個面子,按慣例盧縈是要給的。
四下安靜了些。
盧縈瞟了他一眼,信手從旁邊的美人托盤中端過一盅酒,然後她一邊品,一邊廣袖當風地朝盧十一郎走去。
……這模樣,便是有人告訴他她本是個女子,自己也不會相信。耿左將軍目光又亮了亮。
盧縈一派閒適地走到盧十一郎面前。微微傾身,她認真地盯著盧十一郎,突然問道:“我是傻子麼?”
盧十一郎一怔。
盧縈把盅中酒一飲而儘後,把酒盅放在盧十一郎的几上,隨著她中指一彈,那酒盅在木几上滴溜溜地旋轉起來。
做完這個動作後,盧縈慢條斯理地整了整左邊的衣袖,淡淡地說道:“洛陽是你的地盤,洛陽的人你也熟悉,有所謂天時地利人和,你樣樣齊佔。我一個外地來的,按你的主意來與你作賭?我吃撐了我?”
這話,太理直氣壯。
不過給他這樣一說也是有理,當下眾少年都暗暗點頭。
只有耿左將軍看著盧縈少年氣十足的言行舉止,眼睛有點發直。
說完那席話後,盧縈從美人手中接過酒斟,給自己和盧十一郎的酒盅都倒滿酒後,她也不顧盧十一郎塌著的臉,徑自舉起自己的酒盅,在他放在几上的酒盅上碰了一下後,仰頭一口飲盡,淡淡說道:“別輸不起,那樣太難看!”
然後,她提步移開。
看到這裡,耿左將軍突然聲音一提,清徹地說道:“坐這吧。”
他朝著自個身右後側的位置指了指。
這些位置都是有講究的,住在哪裡,與什麼人坐一起,都有規則。
而耿左將軍這句話一出,便意味著,他看重盧文,準備把他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安靜中,盧縈朝他一笑,在令得好些人直是眩花了眼時,她大步走到耿左將軍身後,然後大大方方地坐了下去。
只是落坐的那一瞬間,她竟是想道:我這算不算左右逢源,勾三搭四?
這時的她,很不合時宜地想起郭允曾經對她的警告,讓她離姓陰的姓耿的姓鄧地遠一些,還說她別做那種左右逢源的美夢……
亭台中很快就恢復了熱鬧。隨著一陣鼓樂聲響起,一隊隊美麗的婢女,開始端著酒肉在湖中走廓和亭台間穿行。
為了這次宴會,耿七在整個湖中亭台和九曲回廓上,都擺上了塌和幾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4 10:20 PM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失控
這些世家郎君,什麼樣的美味沒有吃過?什麼樣的美人沒有見過?在酒肉飄香,美人如雲中,他們一個個表情懶散,自顧自地說著話,興致來了的滿廓遊走,倒也自由自在。
盧縈大大方方地落坐後,倒令得好一些向她看來的目光收了回去。
垂著眸,盧縈舉起酒盅輕抿了一口,酒剛入口,她聽到耿左將軍問道:“盧文,你是漢陽人氏吧?” 盧縈應是。
耿左將軍慢慢說道:“可有適人?”
什麼?
盧縈抬起頭來。
坐在她前方的耿左將軍,俊美的五官在燈火下清晰而冷峭。便是對一個姑子問出這樣明顯帶著曖昧的話,他也神色不動,彷彿他從來都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
盧縈眼珠子轉了轉。
她還沒有回答,耿左將軍那冷峭的聲音卻又傳了過來,“不想說,不說便是。”他舉了舉酒盅,仰頭自個一飲而盡。
就在這時,前方傳來一陣喧嘩歡喜聲。
卻見湖泊的另一邊,上百個婢僕拿著紅色的輕紗,扯成了一條長長的紗帶,把花園分隔成兩半。
幾個聲音傳來,“這樣最好,那些姑子們可以坐在紗的那一側,與我等共賞妙樂。”“倒是有幾分意思了。”“聽說還請了杭州的綺香閣,這綺香閣與我們洛陽的醉夢樓同時出台,實是不容易啊。耿七這次出了大價錢了。”“倒是難得的熱鬧。”
少年這邊,已如煮沸的開水一般嗡嗡議論起來。在座的少年郎,雖然一個個都是享盡了美色的,只是從小到大的教育都告訴他們,妻室與那些玩物,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因此,對面那些夠格成為自己妻室的姑子,他們還是很感興趣的。那邊輕紗還沒有蒙上,已有不少人溜了過去,藏在樹林間朝著眾姑子瞄來瞄去。
議論聲中,盧縈一眼瞟到朝自己盯來的盧十一郎。
盧縈那句“別輸不起,那樣太難看”的話,實在是刺了他的耳,紅了他的眼。只是盧縈運氣太好,一句話說完,盧十一郎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已被耿二納入追隨者。
盧十一郎的表情很有點不善,對上他的目光,盧縈一樂。當下,她站了起來,學著一些少年的樣子,靠著走廓欣賞起湖景來。
……看,她做事多麼地道?連挑釁的機會都迫不及待地給了人家。
盧縈一離開耿左將軍,幾個少年便是朝她走來。
不一會,他們圍上了盧縈。
看著倚著走廓,似笑非笑的她,盧十一郎朝她舉了舉酒盅,微笑道:“阿文,今晚我很想與你賭一場,不知賭個什麼的好?”
“哦?”盧縈側眸,她想了想後,挑眉問道:“真的非賭不可?”見盧十一郎也不錯眼地盯著自己冷笑,盧縈擺出一副十分為難的模樣,好一會才說道:“既然非賭不可,那就賭吧!”痛下決心,語帶艱難地說到這裡,盧縈盯向前方,蹙眉問道:“既然今晚綺香閣和醉夢樓都會前來,那麼我們這一賭,便在這兩家上面下功夫如何?”
盧縈的聲音不小。
當然,更重要的是,這裡的人都對她感興趣,在盧十一郎上前時,早就在傾神凝聽她的話。
現在,她的話音一落,四下嗡嗡聲大作。第一次站起來的,是耿七郎,只見他拊掌讚道:“這主意不錯!”
他看著盧縈和盧十一郎,興奮地說道:“這綺香閣和醉夢樓,雖然行的是紅塵輕浮事,不過主事人都有點清高勁兒,而且他們有大後台,想不給誰的面子便不誰的面子。兩位盧郎雖然勢大,可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威脅某一方成事,確是大不易。不錯,這個賭不錯,難度很大,也很公平。”
說到這裡,他高興地咧牙笑道:“盧文,快說出你那賭約。”
眾人齊刷刷地注目中,盧縈蹙眉尋思了一會,才掃去神色間不經意中流露出的為難和不自信,清清朗朗地說道:“這些紅樓,任何一場舞樂,聽說都是早就費了百日功夫編排好的。這樣吧,我們雙方各出一到五個人,誰要是能主宰這兩樓中的任何一場舞樂,讓那些琴師也罷,舞伎也罷,在今晚這樣的宴會上,冒著被砸招牌的危險,只聽你一人號令,完全按你的意思表演,便算誰贏。這樣的賭注如何?”
說到這裡,單身前來,連個像樣的跟班也沒有的盧縈,定定地看向盧十一郎。燈火下,她的墨眸太清亮,簡直就是在說,你帶了這麼多跟班,又有的是朋友,我這賭約分明對你有利啊……哎,我就是太大方太不計較輸贏了!
只是盧縈沒有注意到,自從她萬般為難地說出這個賭約,還擺出一副對方佔了大便宜的模樣後。耿左將軍便握著拳放在唇邊咳嗽起來。
他低著頭時不時咳嗽著,引得身邊的跟隨者都擔憂地看著他。
忍不住又握拳咳了幾下後,耿左將軍看著蹙眉尋思,一副嘔心瀝血也要贏得賭約的盧縈,終於忍不住吩咐道:“叫盧文過來一下。”
“是。 ”一個僕人走了過去。
不一會,盧縈便從燈火明亮處走了過來。
“你們退下。”耿左將軍揮了揮手。
“是。”當下,那些圍著他的跟班和僕人們散了開來。
耿左將軍這才抬起頭來。
他打量著燈火下,俊美得清華,明亮得張揚的盧縈,在對上她黑漆漆的,清澈無暇的眸子時,他忍不住又握拳輕咳起來。
一連咳了幾下,盧縈見狀,斯文有禮地問道:“夜寒露重,將軍可是不適?”
耿左將軍又咳了一下,然後才說道:“盧縈,我真沒有見過你這樣的姑子。”頓了頓,他嘆道:“你這樣,勝之不武啊!”其實勝之不武真沒有什麼,重點是,明明是她勝之不武,佔了人家大便宜,卻還生生擺出一副自己要吃虧,自己很惆悵的模樣兒……
盧縈一怔:原來她表演了《卓文君》,並憑此一曲成功變成東南西南一帶風月場上的知名人物的事,這個耿二也知道啊?
眾人時不時投來的目光中,盧縈眉頭微蹙,頗為嘆息地說道:“將軍不是先行離去了嗎?原來那日我演奏那《卓文君》時,將軍的人也在啊。”真是運氣不好,竟然被他識破了。
說到這裡,她再次嘆道:“本來可以藉這個賭震住這場紈絝子弟的。”
不但振振有詞,還愣是擺出一副被他攪了場掃了興的模樣。
耿左將軍受不了,不由握拳又咳了聲。
這時,盧縈雙手一攤,十分灑脫地問道:“那將軍說怎辦是好?”
耿左將軍瞟了她一眼,站了起來。只見他冷著臉朝著耿七淡淡說道:“小小一個生辰,也想弄是人盡皆知麼?”
一句話令得耿七垂頭喪氣後,耿左將軍提步就走,走出兩步後,他命令道:“盧文,一道走走吧。”
竟是要這樣直接把她帶出場。
盧縈能怎樣?當下,她只好優雅一笑,道:“好。”
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兩人一前一後出了花園,空留下無數含著怨念的目光。
盧縈走出花園後,便朝著耿左將軍抱拳一禮,說道:“將軍,阿文先行告退了。”
耿左將軍看著她,“何必這麼著急?”
燈火中,他雙眸黑亮如星空。
盧縈抬頭看了他一眼,低頭說道:“阿文本為出風頭而來,如今出不成風頭,自然就得離開。”在耿二忍不住又想咳嗽時,她輕輕說道:“將軍剛才問過阿縈適人一事的……”
她說得很輕。
可這話一出,原來含著笑的耿左將軍,那俊美的臉便迅速地恢復了冷峭。
是了,他怎麼忘記了?她是那個人早就看上了的……
面無表情地看了盧縈一眼,耿左將軍淡淡地說道:“既如此,你退下吧。”
“是。”
盧縈退下。
望著她退得乾脆利落的背影,耿左將軍騰地轉身,大步離去。
盧縈上了自個的馬車。
此時的洛陽城,剛剛入夜不久,街道中到處飄搖著燈籠,處處人影幢幢。
馬車走在這樣的街道上,有一種特別的安謐。
不一會,她的馬車便來到她府前不遠處的巷子裡。
剛入巷子,馬車便是一晃,接著停了下來。
馬車中,盧縈從尋思中驚醒過來,不由抬頭問道:“怎地停了?”
馭夫和僕人沒有回答,開口的,是一個略有點熟悉的沙啞嗓音,“動作快點!”
沉冷的命令聲中,兩個人影閃電般地襲來,轉眼便衝上了盧縈的馬車。
那兩人的動作兔起鶻落,剛一竄上馬車,盧縈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她的嘴便被一物堵上,然後,眼睛也被黑布蒙上……
隨著一聲低喝,盧縈被扔上了一輛馬車。倒在馬車上,盧縈非常非常安靜。
馬車在無聲無息中駛出了巷道,馳向洛陽的另一個方向。
也不知過了多久,馬車晃了晃後停了下來。感覺到有人把自己抬了起來,盧縈很是溫馴,甚至在那些人抬她時,她還配合地曲起雙膝,以方便他們動作……
不過她這個舉動一做,四下似乎安靜了一瞬。
接著,堵在她嘴裡的布被扯了出去。
依然蒙著眼,雙手被反剪著綁起的盧縈,這般得到說話的自由後,也不掙扎也不怒喝,只是委屈的,輕軟地說道:“不就是看了你的熱鬧,又與耿二坐了一會嘛?不帶這麼連個招呼也不打便擄我嚇我的。”
說到這裡,盧縈輕嘆一聲,低低說道:“阿疆,我不慣他人抱我… …”
第一百七十四章 半裸審問
四下完全安靜起來。
一襲青衣,如同一個最普通的護衛的郭允猛然轉過身去,在黑暗中,他手堵著嘴吭哧吭哧地悶笑起來。
早在震怒的主公下令“把她擄來,”轉眼又磨著牙叫住那些人,“嚇她一嚇”時,他就料到事情不成。可不?這盧氏連眼都不用睜,就把一切給料準了。
悶笑中,郭允發現自己是真的佩服起盧氏來。不過話說回來,他早就發現這個小姑子不但耳邊過人,而且有過目不忘之能。這次派去的人手中,有兩個是與盧縈打過照面的護衛。再則,這些護衛一過去擄人,原本守著盧縈的明衛暗衛還有僕人自會老實的消聲消影,這麼不正常的事,以盧氏的聰明,當然料得中。
無比的靜默中,眾護衛不用人吩咐,安靜地低下頭,無聲無息地退到黑暗處。
眼睛依然被蒙著,手依然被反綁著的盧縈,如同一條落了網的狐狸一樣,安靜地仰躺在車簾大開的馬車上。也許是綁著不舒服,趁眾護衛退後時,她輕輕挪動少許,讓自己處於一個舒服的位置後,她再仰著頭,擺出那副落難的狐狸狀。
……
也不知過了多久,郭允嚇得刷地低下頭來,隨著他放在身後的手悄悄擺了擺,眾護衛悄無聲息地退了一個乾淨。最後,郭允歪著頭苦惱了一會,才決定跟著消失。
四下安靜得只有呼吸聲了。
慢慢的,一陣腳步聲傳到了盧縈耳中。
她微微側頭,感覺到來人站到了自己身側,她還好不溫馴地朝著他的方向撒嬌地蹭了蹭。
…… 呼吸聲陡然變成了咬牙聲!
猛然的,盧縈身子騰空,卻是被人重重抱在懷中。感覺到那人抱著她大步朝一個方向走去。
盧縈朝他胸膛又蹭了兩下後,輕軟地說道:“別生氣了,乖。”
“……”
這一下,咬牙聲變成了磨牙聲,隱隱的,甚至還有喘氣聲傳來。
那人的腳步更快了兩分,不一會功夫,他抱著盧縈來到了一個有光亮的地方。盧縈正在猜測時,只聽得撲通一陣跪地聲傳來,轉眼間,幾個女子有點驚慌的聲音傳來,“殿下……”
“滾——”
喝聲如雷,戾氣重重!
眾女跌跌撞撞跑遠時,盧縈也老實起來:這人是真生氣了!
這麼想時,她感覺到自己進入一個泛著幽香的所在。然後,她身子猛然一空,整個人被人向上一拋!
就在盧縈咬著不要尖叫時,她的身子給扔到溫軟的床鋪中。
這時,她聽到他磨牙的聲音傳來,“去準備熱湯!”
“是。”
腳步聲齊刷刷遠去。
像條死魚一樣歪扭地僵在塌上的盧縈,感覺到眼前一暗,然後,一股溫暖濃烈的男性體息籠罩著她。
……不是說用人備熱湯嗎?該不會這麼一下功夫也等不了吧?
盧縈剛剛泛起這個念頭,那人的手伸到她的衣帶處,隨著他重重一抽,盧縈悶哼一聲中,腰帶被那人抽了去。
咬著唇,盧縈輕軟地喚道:“阿疆,我要紅燭,我還要合歡酒,我還要……”剛說到這裡,她的嘴被重新堵上了。
感覺到自己外裳被剝去,一動不能動的盧縈驚駭地想道:真正重口味,我還是雲英末嫁之身呢!
於是,在她轉眼又被鬆開了堵著嘴的布條時,她把那話一字不漏地控訴出聲。
“……”
四下真正的安靜了。
那人的動作也停了。
就在這時,一女子在外面喚道:“殿下,水已備好。”
那人哼了一聲,伸手把盧縈抱在懷中,大步朝前走去。
不一會,只聽得“砰”的一聲,他踢開了一扇門。
接著,盧縈身下一涼,卻是給放到了地板上。
接著,綁著她手的繩子被解去。
再接著,蒙著她眼的布條也被粗魯地扯下。
一得到自由,盧縈便轉頭看去。
滿殿暗紅的燈火中,那俊美到了極致,卻臉色黑沉得可怕的男人,正如天神一樣站在白玉鋪就的浴池邊。他如泰山一樣雄偉地屹立於她身邊,雙手抱胸,抿著一張唇瞬也不瞬地冷盯著她……
盧縈低頭看去。
她衣裳半解,因鬆了腰帶,下裳給鬆鬆馳馳的掛在胯間,露出一截白玉般的小腰。外裳已然解去,露出了貼身內衣,以及大半截雪白雪白的胸頸。
這樣的她,著實狼狽。
而這個站在她身邊,低著頭沉著臉盯著她不放的男人,暗金色的外袍,端莊的金冠,全身上下一絲不苟,完全彰顯皇家貴氣地打扮襯得他格外威嚴尊貴,高不可攀。
……不帶這樣欺負人的,他就不知道這種強烈的對比會打擊自己這個村姑的,那脆弱可憐自卑無助又幼小的心靈麼?
盧縈眨巴著眼。
對上她烏黑如寶石的眸子中的控訴時,木著一張臉,沉寒威嚴的男人,嘴角隱不可見地抽了抽。
轉眼,他的臉更沉黑了。
面無表情地盯了一會盧縈,男人終於彎下腰來。
他再次抱著盧縈,長腿一伸,走入了溫熱的,飄著花瓣的浴水中。
然後,他把盧縈朝水中一放。隨著白色的內裳,還有紮著胸口的白帶被水打濕,隨著那半落不落的下裳被完全扯去,男人的雙眼,陡然深邃起來,那緊緊盯來的雙眼,饒是盧縈再心理強大,抵抗力過人,也不由自主的逃避起來。
她終於受不了那眼神,緋紅著臉把頭轉了過去,不再與他對視。
這時,她腰間一暖,卻是被男人扯到了懷中重重摟住。
他把她朝浴池邊的玉石邊沿緩緩壓去,直到強健溫熱的身軀覆在了她的身上,他伸手扳過她的臉,逼著盧縈與他對視。
對上盧縈終於躲閃了些的目光,他那黑濃得要滴出墨的眼眸,蕩漾起了一絲笑意。
含著笑,他看著她,不知不覺中,眼眸中戾氣消去溫柔隱現。
就在盧縈看到他露出那抹溫柔,眼珠子忍不住轉了幾轉時,男人突然低頭,把唇湊上她的喉結處,然後重重一咬!
他這一咬真的很重,迅速的,幾個齒印便烙在了她的玉頸上。
盧縈吃痛,給咬得眼淚都出來了。她雙眼水汪汪地看著他,抽噎了一聲,哽咽道:“痛……”
這個表情一擺,這個字一吐出,男人的喉結猛然滾動了幾下。
很顯然的,男人自己並不喜歡這樣,當既,他低下頭,把自己的臉埋在她的頸間。
這般濕淋淋的肌膚相貼,半裸的溫熱的肌膚相觸,盧縈不受控制地開始僵硬時,她聽到埋首在她頸間的男人輕輕一咬,寒著聲音冷冷地說道:“你不是牙尖嘴利嗎?說啊!”
他是要她交待了。
只是,在這個地方,以這種姿勢交待麼?
盧縈嚇得咽了嚥口水。
感覺到重新抬頭看向她的男人,那眸光中的冰寒。盧縈也不敢再嘻皮笑臉,插科打諢,只見她咬了咬唇,看著劉疆眸光溫柔地說道:“你那個姓許的表妹,我知道你不喜歡她。”
對上劉疆冷笑的眼,盧縈認真地解釋道:“在她面前的你,不是真實的你。還有,她雖美麗無雙,卻驕縱虛榮又懦弱,她說喜歡你,卻一聽到有人偷看,便嚇得厲害。那種只想享受吹捧和溫柔,卻不願意為感情,為幸福付出任何一丁點實在努力的女子,你是不會喜歡的。”
說起來,盧縈有如今的膽大包天,也是他一步一步的縱容和默許的。她一直知道,這個男人,骨子裡一直渴望著能與他平等對視的女子,而不是那種無骨無魂,空有美貌的菟絲花……
聽到這裡,劉疆冷笑道:“你倒是什麼也知道?”
盧縈不理會他的嘲諷,伸手輕輕撫養他的眉眼,繼續溫柔地低語道:“我既判斷阿疆不喜歡她,又怎會因她與你親近而有恨有怒?”
這話有理,冷笑著的劉疆表情溫和了些許。
只是他的冷臉剛剛鬆馳了一些,便聽到盧縈繼續說道:“再則,你想想你與我在一起時,欺負了我多少次?好不容易看到你那模樣 ,我能不高興?”
於是,剛剛拉下臉的劉疆,那表情重新變得黑沉。
盧縈沒有察覺,她繼續老實地交待著,“至於耿二,我剛與他打照面,他便記起我了,還問我怎麼女扮男裝來玩這個,當時沒辦法,我只好與他周旋。”
對上冷笑的劉疆,盧縈立馬舉起右手,很嚴肅很正經地稟道:“回主公,阿文雖然膽大包天,可有些事上還是拎得清的……為了讓那耿二明白我與他不是一路人,我對他連周旋也沒有誠意,在他問話時,我撒謊了,我說,“我或許是范陽盧氏的人……如今父親已然故去,是討回公道還是問清事實,得由他的兒子出面,可他沒兒子。”
盧縈明明有一個弟弟,卻說她父親沒有兒子……這種假話很容易查出,對於一個常年處於高位的人來說,欺瞞兩字,是最不喜歡的。盧縈當面撒謊,確實在明白地表明她的立場。
劉疆的表情又放鬆了些許。
被他壓在身下的盧縈見狀,心頭一鬆。
她不是蠢人,從來都知道,在政治上,立場和站位,是容不得開玩笑的。那天郭允要她離姓陰的姓鄧的姓耿地遠一些,絕不僅僅只是警告!
所以,她用這種方式得罪耿左將軍,也是表明立場,表明忠心。
得意地仰頭看著劉疆,盧縈想道:當日前赴武漢時,他答應過我,只要武漢事成,他會給我一個獎勵……他現在火氣也消了,看來,今天脫身有望了。
剛剛想到這裡,盧縈的表情突然一僵,轉眼間,她張著小嘴呆呆地看著劉疆,唇動了又動,卻緊張得發不出聲音來。
……被壓在身下的她,清楚地感覺到,劉疆那剛才還一切正常的部位,在迅速地變粗變硬。這麼一會,它已火熱如鐵地抵在自己的下腹處。自己剛剛顫動了下,那里便嗖地朝她的羞恥處鑽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4 10:34 PM
第一百七十五章 珍惜
盧縈仰著頭,呆呆地看著劉疆。
對上她烏黑的眸子,劉疆的眼神越來越幽深……
慢慢的,盧縈唇動了動,低聲說道:“主公,今晚非要侍寢麼?”
她側著頭看著他,淡淡說道:“其實也無所謂,反正是遲早之事。”
“……”
對於一個閨閣少女來說,她這表情,這反應,太輕淡,太漠然,太,讓人失望。
明明剛一開始,她還是會慌亂會羞澀地。
劉疆那剛才還燃燒著慾望的眼,一瞬間變得冰寒。
他冷冷地盯著盧縈。
盧縈也在回視著他,她淡淡說道:“阿疆,其實我不是沒有身份的人……這陣子明查暗訪,我想,我父親或許是十九年前逃脫的范陽盧氏的嫡系。”她歪著頭看著他,輕輕說道:“范陽盧氏的嫡女,夠格當你的正妃麼?”
劉疆怔住了。
這一瞬間,他眸中的冰寒在消去,漸漸換成了一股說不出道不明的憐惜。
低下頭,他把唇貼著她的唇,吐出的氣息暖暖地溫著她的臉,“你這陣子步步為營,又是挑釁又是顯示自己,便是為了它?”
盧縈垂眸,好一會,她才應道:“是。”
她 看著他,淺淺一笑,那笑意卻不曾到達眼底,伸手摟上他的頸,盧縈低啞地說道:“阿疆,你是知我的,我佔有欲太強了……現在是不曾與你在一塊,真成了你的人,我不知道見到你別的女人,能不能忍著不下殺手!阿疆,我不可能讓你另娶她人!”
她笑了笑,聲音冰寒,“阿疆,我把話放在這裡,只要我一日還是你的人,你這一生,便休想另娶正妃!你以前那麼多未過門的妻室能暴病而逝,以後,新出現的正妃人選,一樣可以暴病而逝!”
這話,透著刻骨的狠戾!
說這話的盧縈,目光中甚至帶上了一分狠毒!
四目相對,呼吸相溶間,盧縈感覺到,劉疆的慾望在慢慢軟去……
他低下頭,把臉埋在盧縈的頸間。
如此貼著她水潤的肌膚,聞著她處子的芳香,他的耳邊,卻一遍又一遍地迴響她那放出的狠戾之言。
他知道,她不是信口而出。
按道理,這個天下間,任何一個女人都沒有資格對他說這樣的話!
如此大逆不道,便是誅殺九族,也夠了!
可為什麼他這樣貼著她,回想著她那暴戾的表情,心下卻沒有半點厭惡,半分不喜?
他怎麼能縱容她到這個地步?
這世間,怎麼會有一個這樣的盧氏阿縈?
良久良久後,劉疆把臉從她的頸窩間抬起。他雙手捧起盧縈的臉端詳半晌,突然低頭,狠狠堵上了她的粉唇。
四唇相貼,他的舌頭便強行擠入她的唇瓣間,轉眼尋到她的丁香小舌,絞著,追索著,四處逼迫著,直吻得盧縈口腔生痛,小嘴怎麼也合不上,那銀絲順著兩人的唇角向下流溢而出……
他似乎帶著火,這一吻甚是凶狠。這樣狠狠的吻著,攪拌著,直令得盧縈都呼吸不過來。
這一吻來得突然,盧縈還沒有反應過來,便呼吸被奪。昏沉中,她拼命地尋著機會吸氣,那剛才還明亮而狠辣的眸子,漸漸流露出一抹迷離。
劉疆發現自己又硬了!
猛然的,他抓起她的手,伸向自己的下腹處……
就在這時,一個極為動聽的女聲從外面傳來,“太子哥哥……”那女聲嬌嬌的,甜甜地喚著,語氣親近中帶著說不出的歡喜,“太子哥哥,你在嗎?太子哥哥……”聲音又甜又膩,一聲接一聲的。
劉疆臉上一冷。
盧縈的雙眼漸轉清亮,含笑瞅著他,她低低說道:“這是哪位公主?”
劉疆說道:“陰氏之女劉綏。”
盧縈一笑,慢騰騰地說道:“她到是來得及時。”
劉疆看著盧縈,過了好一會才道:“我讓郭允跟你傳過話,這陣子盯我的人太多……要不是你激我至此,我怎會失了分寸?”這麼說,他原本就沒有打算過,今晚真要了她?
盧縈仰著頭看著劉疆,在他黑深的眸子裡,她看到了那流淌的,連他自己也不太清楚的,那種水般的溫柔。
對上盧縈的眼,劉疆低笑出聲,他在她的唇角輕輕一咬,喃喃說道:“阿縈,你的初次,我從不願意要得太草率。”所以,在武漢時,他曾半夜回到莊子,看著睡在自己床塌上的盧縈,最後選擇斷然離去。
是,如果是別的女人,有半個時辰的空閒也就可以要了,可以享用了,可她不一樣,她是盧氏阿縈,她對他,已不一樣……
現在也是這種情況。他想要她,但不能要得太草率。要她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可要了以後呢?
只有這樣,只有現在這樣,才是對她地保護,他必須把她放在最安全的地方,讓她快樂的囂張跋扈!
放在明面上做耙子的,有的是女人,但那些女人中,不能有她,不能是她!
沉著眼看著盧縈,劉疆忍不住再次低頭,在她張揚鮮亮的眉眼間印上一吻,然後,慢慢抽身離去。
一直到退出好幾步,劉疆還在看著盧縈。
便這般,他站在離她只有三步遠的浴池中,那雙幽深的,黑暗得透不出光來的眸子,在直直地盯了她半晌後,他伸手摸向自己的玉柱,在他地緊迫盯視下,在那一雙手地擼動中,盧縈漲紅著臉別過頭去,於一種讓人窒息的慌亂中,她聽到他的喘息聲不斷傳來。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滿足的呻吟出聲,然後,一陣水聲響起,再然後,他斷然地走出浴池,喚來宮婢,在她們的服侍下拭乾身上的水漬,換上一襲嶄新的外袍。一直到他完全恢復了威嚴尊貴的模樣時,外面的劉綏公主,還在一聲又一聲的,甜蜜嬌柔地喚著“太子哥哥。”
轉頭朝外面應了一聲後,劉疆轉頭吩咐, “送她回去。”
“是。”
幾個宮婢擁上盧縈,幫她擦乾換上衣裳後,她們籌擁著盧縈消失在黑暗中。
任由外面的劉綏一聲聲叫著,慾望消退後有點懶散的劉疆,靜靜地倚在柱子上,看著盧縈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不一會,盧縈上了一輛馬車。
策著馬護送馬車的,正是郭允。他一直雙眼亮晶晶地,每走幾步,他便朝馬車中看上一眼,走幾步,又看一眼。
過了一會,他忍不住了,策馬貼近車簾,郭允笑瞇瞇地說道:“阿文啊,後來主公交待什麼沒有?”
車中,盧縈冷冷的聲音傳來,“你是想問,主公是怎麼懲治我的吧?”
郭允嘿嘿一笑,他連連搖頭,很正氣凜然地說道:“不是,才不是,我怎麼會這樣無聊,敢問這種問題?”
馬車中,盧縈哼了一聲。
見她不再說話,郭允又心癢癢起來。
忍了又忍,他又湊上前巴巴地問道:“阿文啊……”
才說到這裡,馬車中,盧縈淡淡的聲音傳來,“郭允,上次那位許美人廝纏主公時,如果我聽了你的話上前阻攔,會不會現在我已入了主公後院?並且成了許美人的眼中釘?”
郭允一呆。
這時,盧縈冷冷的聲音傳來,“郭允,主公在護我寵我,你卻不同……你一直盼著我快點入他的後院,一直希望他不再在我身上浪費太多心思。郭允,其實你一直沒有把我當成朋友。”
郭允沉默了。
這時的他,哪裡還有剛才那湊熱鬧聽笑話的心思了?
苦笑了一會後,郭允輕聲回道:“阿文,我只需要忠於主公。”
所以,他不需要朋友,更不需要與她成為朋友吧?
馬車中,盧縈低嘆一聲,好半天才失望地低語道:“我明白了。”簡單的四個字,卻透著無盡的疏離。
郭允有點失神,好一會,他也跟著低嘆出聲。
馬車轉入了街道中。
此時夜色已深,車輪走在青石板上,發出“格支格支”的尖澀聲。於無比的安靜中,郭允開了口,“阿文,我在西城玉柳巷有一個莊子,明天讓人帶你去看一下。”
靜一靜,他慢慢的,清楚地說道:“身為臣子,解去主公的後顧之憂,讓他舒服滿意,是我唯一會做的……剛才你出門時,主公很有不捨。我那個莊子離主公的住處近,既偏靜方便又安全,以後主公想你了,你就去那裡吧。”
竟是提供了一個供兩人幽會的地方給他們。不對,應該是供主公金屋藏嬌的地方。原本盧縈三姐弟的住處,是屬於盧文的大本營,不適合劉疆出入。所以他給安排了一個適合盧縈,也適合盧縈的奸夫出入的地方…… 盧縈無聲的冷笑起來。
與郭允的幾番算計與現實無情相比,劉疆對她,是非常難得的體貼溫柔啊。
沉默了一會,盧縈才應道:“我知道了。”
半個時辰後,馬車把盧縈送回了家。
這一晚,盧縈睡得很不好,她一直在塌上翻來覆去,一會夢見劉疆貼著她時,那硬挺的火熱,一會夢見他在她眉心上印下的一吻。
那一刻,他是真的想要她的,他也是真的不曾想過就這麼要了她……那個男人,從什麼時候開始,把她看得這麼重了?
翻騰了一會,盧縈迷迷糊糊睜開眼。她轉頭看著窗外明皎的月光,好一會,才低低地說道:“劉疆,別對我太好。”
……她這人,生長於市井,見識過男人的涼薄無情,如果劉疆一直對她任意妄為,她想,她守得住自己的心的。
這世間,最難消受的,是那個本就亂了你的心的男人,那發自內心的珍惜和溫柔啊!
第一百七十六章 又是“真情”?
盧縈一直到凌晨才迷糊睡去。
睜開眼時,外面不斷傳來元氏和盧雲的低語聲和笑鬧聲。盧縈披了一件外袍,站在窗口看向下面。
花園中,盧雲手拿一卷書正在讀著,而元氏則捧著一碟糕點,站在他身側正眼巴巴地瞅著他。
在她的目光下,盧雲頭痛地放下手中的書卷,抬頭說道:“還是留一點給大哥吃吧。”
“可是還有好多,都不同味道呢。”
“我吃飽了。”剛說到這裡,他對上元氏巴巴看來的眼神,忍不住長嘆一聲,伸手拈起一塊來。看到他伸手,元氏雙眼快活地彎成了一線……
看到這情景,盧縈心中格登一下。
不過轉眼,她便笑了笑,洗漱梳扮過後,盧縈換上一襲玄袍,走下了閣樓。
看到盧縈,元氏脆脆地喚道:“大哥,你要出門嗎?你還沒有用早餐呢。”
盧縈一笑,“我還不餓。”她看了一眼明顯給養肥了一點的盧雲,警惕地想道:以後得注意點,別一不小心被元娘給養得又肥又圓了。盧雲是男孩子,現在還是長身體的時候,吃再多也無所謂。她可不一樣,按年齡看來,她的條抽得差不多了,再吃得多,真的會橫著長。
她對上捧著食盒,顛顛跑來的元氏,輕咳一 聲,道:“我到外面去用餐。”也不理會元氏失望的眼神,盧縈轉身就走。
馬車剛剛走出府門,對面一輛馬車劈面而來。不一會,那馬車的車簾掀開,耿六探出頭看著盧縈的馬車,喚道:“阿文,你這是去哪?我正要找你呢。”
盧縈令馬車靠上,笑道:“找我?”
“是啊。”耿六說道:“那不是昨晚你來去匆匆嗎?大夥今天正準備到外面玩一玩呢,想起了你,便讓我來叫你了。”
對著陽光下,盧縈那張俊美清貴的面容,他藏住眸中蕩漾的喜愛,又道:“我都親自上門來叫你去玩,怎麼樣阿文,你耿六哥夠情義吧?”
“夠。”盧縈一笑。
“那現在就走?”盧縈剛應了好,耿六又道:“不行,得等等。今兒大夥都帶了女人,阿文,你要不要也帶一個?”
盧縈迎上他的目光,搖頭說道:“不用了。”
“那好吧。”
眾世家子選的地方是在郊外。兩人的馬車趕到時,那些人已聚了個七七八八。二三十輛馬車散在那裡,每輛馬車中都有一個如花美人。
耿六的馬車一停下,便走到盧縈身側,把她迎下時,他目光一轉,“啊哈”笑出聲來。
盧縈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只見前方正不緊不慢地駛來一輛馬車。馬車中,一個長相周正英武的少年,正擁著一個相貌秀麗可愛的世家女,兩人頭挨著頭,親親密密地耳鬢廝磨著。
看到這情景,盧縈也是一怔。
要知道,這裡雖然多數馬車上都有女人,可那些女人一看,不是家中的妾室,便是花樓女子,或者是美婢。只有那個女子不同,她梳的是姑子髮髻,而且看服裝打扮,那是端端正正的世家姑子……
這麼在光天化日之下與男人同行,便是未婚夫婦,也過了些吧?
見盧縈有點興趣,耿六在一側哧聲說道:“這孫朝啊,就是個多情人。三年前他為了娶那陳氏女,可鬧出了不少事。當時扯著那陳氏女要私奔時,把孫父都氣得暈過去了。怎麼才三年不到,他又與這馮二姑子扯上了?”
盧縈還在聽著,一側另一個少年已笑著說道:“耿六你還真是孤陋寡聞了,這事現在在洛陽都鬧開了。前天孫朝牽著這馮二姑子的手跪在陳氏女面前,說他們兩人相愛已久,求著陳氏女成全呢。那孫朝還說,當時求娶陳氏女時,他以為自己喜歡的是陳氏女,其實他給搞錯了,他一直傾慕的人都是陳氏女的這個閨蜜馮二姑子。馮二姑子也說,她喜愛孫朝多年了,她還說她與孫朝兩人的感情,才是真正能夠天荒地老的。兩人逼著那陳氏女成全,讓她同意和離呢,當場就鬧大了。哎,孫朝的父親三年前就氣暈了過去,這一次,更是差點中了風。”
真情麼?
看著那當著這麼多人,也纏纏綿綿耳鬢廝磨的兩人,盧縈突然想到了曾郎,想到了當時的平因……那時侯,他們不也是有著感天動地的真情的!
想到這裡,她唇角一勾,掩住眸中的冷意後,盧縈笑吟吟地問道:“這麼說來,孫朝是個好色之徒?”
耿六搖頭說道:“他也不好色,哎,這人真不知道怎麼形容的好。”
“那馮二姑子呢?”盧縈好奇地問道:“她真與陳氏女是多年閨蜜?”
“那是,兩女一起長大,感情深著呢。若不是這樣,陳氏女這次怎麼會氣得這麼慘?當時就吐了幾口血,至今還纏綿病塌,有人說她只怕情況不妙。哎,這孫朝也是個奇怪的。他不是個無情無義的人啊?怎麼曾經捧在手心中疼的娘子氣成那樣了,他一點也不憐惜?他還有心思抱著新歡來玩樂。”
盧縈在一側淡淡說道:“也許是他這新歡告訴他,他那娘子是故意裝病,故意讓他憐惜的。”
耿六好笑地看著盧縈,道:“喲,真看不出來,阿文對女人心事還看得挺清的。”
他這麼一說,話題便給扯開了。眾少年嘻哈中,盧縈瞟到那雲英未嫁的馮二姑子整個人都倒在孫朝懷中,簡直都貼到一塊了。
說笑了一陣後,盧縈悠然地靠上了自己的馬車。
正好這時,耿六被另外幾個少年扯了去。清淨了的盧縈,靠近馭夫淡淡問道:“閣下身手應該了得吧?”
那馭夫看了她一眼,恭敬應道:“尚可。”
能夠以一人之力,承擔起保護她的責任的人,身手怎麼可能只是尚可?
盧縈笑了笑,慢慢說道:“等會找到機會,請閣下朝這馮二姑子甩出一個暗鏢……我很好奇,如果她美貌不在了,這兩人的真情該如何繼續下去? ”
“……”
馭夫看著她。
對上他的目光,盧縈道:“怎麼,閣下不願意?”
馭夫搖了搖頭,心下暗嘆,想道:這盧氏娘子這麼見不得男人三心二意,哎,實非主公良配啊。
他不用想,也知道這件事稟報給主公後,他那一臉的苦笑和無奈。
沉默了一會,馭夫說道:“好吧。”
盧縈見他同意了,笑了笑,整理了一下衣袍,風度翩翩地走向耿六。
就在這時,耿六朝著眾人叫道:“大夥都到齊了,可以出發了。”他又向盧縈叫道:“阿文,要不要到我的馬車上一塊玩兒?”
盧縈笑了笑,應承了。
眾少年各自坐上馬車後,車隊開始啟動。
眾少年中,只有三四個沒有帶女人,盧縈和耿六正在其例。現在,這三四人都聚在耿六的馬車上,看的看書,聊的聊天。
盧縈便是那個看書的。
她懶洋洋地靠著車窗,陽光灑在她俊美的臉上,真是觸目驚心的雅麗。
耿六瞅著,時不時有點失神。
也是運氣,孫朝的馬車一直靠近著他們這輛,那兩個纏纏綿綿的人,那話兒像風一樣,無孔不入地鑽入盧縈耳中。
“孫郎,你別不開心,陳姐姐一直身體很好,她哪裡就真的病得這麼重了?她是捨不得孫郎你。”說到這裡,那馮二姑子咬著唇,眼中含著淚,軟軟弱弱地說道:“要不,孫郎,我們還是回去?我,我就聽我母親的,住到山上的莊子裡去。陳姐姐聽了,一定身體會好的。”
聽到這裡,孫朝馬上溫柔地說道:“不可。阿沅,我知你心善,可你一個未嫁之女,為了我做到這一步,如今名節已毀,無論如何,我不能讓你再受委屈。”頓了頓,他咬牙說道:“這次我會與陳氏和離!她比你堅強,她家也勢大,和離後她不會有事的。你就不同了,阿沅,我會疼惜你一輩了的。”
聽到這裡,馮二姑子感動得眼淚汪汪,她低頭悄悄拭了拭淚水,轉眼擠出一個笑容感動地說道:“孫郎,有你這句話,我就算立馬死了也甘心了。”
“阿沅,別說死的活的。我一定會疼你愛你,我們這一輩子也不分開。”
“恩,一輩子。”
聽到這裡,盧縈瞟了一眼前方,慢慢笑了笑。
前方是一個山道,因這陣子雨水過多,修整時日過久的山道有點沆沆窪窪……
旁邊的馬車上,那一對男女還在你儂我儂。突然間,那馬車的頭馬也不知受了什麼驚,猛然昂頭嘶叫出聲。隨著那馬人立而起,馬車一陣顛覆。猝不及防之下,馬車中的孫朝和馮二姑子猛然一滾,撲通一聲同時摔下了馬車。
眾少年一驚,齊刷刷從馬車中伸出頭看來。耿六等人大叫道:“快,快去扶起他們。”
不用他們開口,孫朝帶來的僕人已一擁而上,孫朝剛被扶起,便甩開眾僕搶前一步扶向臉朝下僕在地上的馮二姑子。
剛剛把她扶起,他便憐惜而溫柔地喚道:“阿沅,你要不要緊?阿沅?”叫了幾聲,見馮二姑子不應,他白著臉急急叫道:“阿沅,你怎麼了?快來人,快快來了!”
聽到他慌亂地叫聲,耿六在一側說道:“慌什麼?這樣一摔哪會壞事?應該只是撞到哪裡暫時暈過去了。快把她扶到一側掐幾下人中穴吧。”
“好,好。”孫朝連忙扶著馮二姑子,小心溫柔地把她放在地上,不過轉眼,他便大叫道: “不好,她流了很多血。”
耿六連忙說道:“把血拭乾,看看哪裡受了傷。”
孫朝連忙掏出一塊手帕,小心地拭向馮二姑子。只見他拭著拭著,突然間,他像看到了什麼似的,聲音一啞,白著臉張著嘴一動不能動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4 10:45 PM
第一百七十七章 迎人和再賭
耿六一見,心中格登一下,不由叫道:“怎麼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不會這樣一摔,那馮二姑子便給摔死了吧?沒那麼容易吧?
孫朝白著臉,他胡亂搖了幾下頭,一把把馮二姑子抱起,憐惜而心疼地急急叫道:“快,快回去,馬上去找楊大夫,找楊神醫。”
看到他急急地沖向馬車,眾少年都給驚住了。
一陣急亂中,一少年沖了過去。被孫朝撞到後他也不怒,而是急忙湊頭看去。
這一看,他倒抽了一口氣,叫道:“怎麼摔的?這下慘了,毀容了 !”
什麼?
眾少年紛紛詢問間,孫朝顧不得多言,他三步兩步跳上馬車,嘶聲急喝中,那馬車急急返回,轉眼間便衝出老遠。
馬車中,孫朝一直緊緊地抱著馮二姑子,隱隱中,盧縈見他在憐憫溫柔地低語著,“阿沅,別慌,別慌!我就給你找最好的大夫,你一定沒事,一定會沒事。阿沅,就算你真毀容了 ,我也會對你好的,我會一直一直對你好的。”
是麼?毀容了 也一直對她好麼?盧縈扯了扯唇,冷冷地想道:這我倒要看看了。她想,與別的事情不同,這件事,她定能很快就看到結果。
那少年這時上了自個的馬車,他搖頭晃腦,一臉同情地在那裡說道:“事情有點不妙,馮沅臉上那道傷又深又長,從眼角一直到嘴角都割傷了。哎,這姑子可真是不幸。也不知她醒來後受不受得了?”
他們雖是男人,卻也明白,容顏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有多麼重要。馮沅這容一毀,她這一輩子,也就毀得差不多了。
感嘆了一會,眾少年便把這件事拋在腦後。
看著讀書讀得專心的盧縈,耿六突然說道:“阿文,你就不好奇我們此行的目的?”
盧縈抬頭,“哦?那我們是去幹嘛?”
耿六朝自個兒後腦殼拍了一掌,嘆道:“早知道你是這副不驚不動的樣子。是這樣,我們這次啊,準備到洛河迎接一個人。”
“到洛河?為什麼要出城?”
耿六說道:“前方有一個碼頭,從那裡下洛河,關注的人少。”
盧縈又問道:“迎接一個人?迎接什麼人?”
耿六嘿嘿一笑,道:“這個人啊,還真值得我們迎接一下。阿文你是知道的,我們這些人,在家族中雖然也是嫡子,可都不是嫡長子。父親的權位我們沒份,家族中的很多大事,我們也伸不了手。這一輩子,也就這樣玩玩便過去了。這個人原也與我們一樣,當時在洛陽時,他天天悶在家裡讀書,平素又不會玩不愛玩,大夥還看不起呢。哪裡知道,他一過繼到他伯父名下,嘖嘖,短短一年多時間,便像脫了胎換了骨,與以前簡直是判若兩人了。現在洛陽城中的紈絝,都把他與我家耿二一起提了,你說他了不了得?”
見到盧縈怔住,他笑嘻嘻地說道:“反正今天你會看到他。得,我也不說了,行不行,你親自判斷。”
這時,少年們的車隊過了山道。
當眾人來到河邊時,只見不遠處,又來了幾輛馬車。看到那些馬車,一少年瞟向盧縈,要笑不笑地說道:“喲,范陽盧十一又來了。”
盧縈抬頭,果然,前方出現的幾輛馬車中,走在最前面的,不正是盧十一郎?便是另外幾輛馬車中的少年,長相都與盧十一郎有點相似。
竟在這裡遇到了范陽盧氏的眾子弟。
此刻,這些范陽盧氏的少年們,也在向盧縈看來。
盯著她,這些少年一個個表情各異,不過總體而言,表情都帶著點不善。
不說別的,這個盧文光是他的姓,便是對范陽盧氏的一種挑釁,更何況他又是個不知收斂的主?現在市井都有傳言,居然說這盧文才是真正范陽盧氏的嫡系嫡孫。
出身不正,是范陽盧氏一脈永遠的痛,而盧文,則是引起他們疼痛的那根刺。雖然現在族中的長者還沒有發話,可年輕一輩沉不住氣的,已是越來越多。
注意到范陽盧氏的眾子弟在靠近,耿六等人也沉默起來。他們看了看盧縈,又看了看眾子弟,不一會,耿六湊近盧縈,低聲說道:“阿文,大夥都是要在洛陽混的,你呆會多加體諒一點。”
盧縈轉頭看向他,扯了扯唇,她很是溫文有禮地說道:“耿兄這可錯了,我從不挑事。”在耿六瞪大的雙眼中,盧縈嘆道:“你不信?你算一算,哪次是我主動挑的事?”
馬車中的幾個少年還真的尋思起來。
耿六想了又想,赫然發現,還真如盧文所說的那樣,好似,每次的事情,都不是他主動挑起來的。可是怎麼發展到後來,大夥就光記得了盧文的神采飛揚,得理不饒人了呢?
低語聲,盧十一郎的馬車,終於與耿六的馬車並行。
轉頭盯著盧縈,盧十一郎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溫文有禮地說道:“盧文,耿七生辰那晚你提出的賭,現在還作不作數?”
盧縈抬頭看向他。
見到盧縈的目光,盧十一郎慢慢一笑,他朝前面的洛河一指,說道:“非常湊巧,聽說那綺香閣想打入洛陽,把他們的船隊都開過來了。然後咱們洛陽的醉夢樓不服,於是這兩家約好了,遍請天下權貴作證,就在洛河這一段,靠近正河的支流之側做為場地,兩家以十日為期,準備比個高低。”
說到這裡,他轉頭看向盧縈,咧嘴一笑,“阿文那晚的賭約還作數的話,那咱們也去湊湊熱鬧?”
眾少年還是第一次聽到這事,一個個都興奮起來。耿六叫道:“有這回事?是什麼時候傳出的?”“以十日為期?從什麼時候開始?”
詢問中,盧十一郎道:“今兒才傳出來的消息。聽說,為了以示公正,這兩家都不提前準備,實行臨時編樂編舞。至於日期嘛,便從後日晚上開始。”
說到這裡,他又叫道:“咱們大夥都是洛陽出了名的會玩之人,那貼子肯定都有送到。”
他轉過頭看向盧縈,笑瞇瞇地問道:“怎麼樣,盧文,敢不敢玩?”
在盧十一郎挑起的眉目中,盧縈慢慢的勾唇一笑,道:“敢不從命?”
一言吐出,四下一靜,不過轉眼,唯恐天下不亂的眾少年,便同時歡呼出聲。
第一百七十八章 相偎
歡呼中,耿六也笑道:“綺香閣和醉夢樓要拼上十日?這可是十年難得一見的盛況,好,太好了!現在我也有點迫不及待了。”
說到這裡,他轉向眾盧氏子弟,叫道:“你們也是來迎接陰澈的吧?一起去吧。”
“我們過來,正是要跟你們說這事。”盧十一郎說道:“我們剛從上面來,聽到陰府僕人說,他家郎君發來飛鴿傳書,說是突然遇襲,如今歸期難定!”
“什麼?”
眾少年叫出聲來。陰澈竟然在臨近洛陽時遇到了襲擊?那動手的人當真是膽大包天啊,天子腳下也敢這般任意妄為。
少年們的議論 中,盧十一郎壓低聲音說道:“不過聽陰澈說,他心中有數,早做了防範,所以損失很小。估計過個兩日便能回來了。”
他的聲音一落,另一個盧氏少年笑道:“我們剛才算了算,阿澈回來時,正好綺香閣也趕來比試了。他多半是掐著點來看熱鬧的。”
他這樣一說,眾少年哈哈一樂。
耿六等人跑了一個空,都有點失望。不過他們別的不多,這時間卻多的是,當下耿六轉過頭朝著盧縈直笑,“看來今日白跑一趟了。阿文,既然來了,我們一道去醉夢樓玩玩,看看他們準備怎麼對付綺香閣?”
去青樓?
這個盧縈有點不敢。她現在扮起男子來雖然惟妙惟肖,無人可以識破。可真正進入青樓,與那些常自在男人堆中混的女人打交道,卻是沒有信心。而且,看這些紈絝子弟的模樣,以他們的荒唐程度來猜測,只怕到時還會來個現場表演啥的。
她是天不怕地不怕,可那種事真不適應。再說,給劉疆知道了,那後果不敢想像。
想到這裡,她搖頭道:“先回城中吧。”
“好,大夥回城。”
眾少年嘻嘻哈哈掉轉馬車,朝著城中返回。
這一路上,眾盧氏子弟與少年們打鬧成一團,看起來關係好得很。而且這種好,頗有種把盧縈排斥在外的感覺。
可惜,盧縈一直明白得很,真正讓一個人,一個圈子看得起你,從來不是這種虛妄的交情,而是實力,魅力和魄力。
這種打鬧交際從來不是她的長項,而她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勉強。在她看來,總有一天,這些人會像成都的尚緹文慶等人一樣,接受性子本來便清冷的她,把她當成真正的朋友。
於是,在熱鬧中,盧縈老老實實地坐在馬車一側,靜靜地翻著書卷。
入了洛陽,盧縈不顧耿六的不捨,與他乾脆告別後,便令馭夫駛向昨晚上郭允安排給她的莊子。
西城玉柳巷背山臨水,是個極美麗的地方。從青山小道上駛過,不一會,馬車便來到一個莊子外面。
守莊的門子是個矮瘦的老頭,他朝盧縈的馬車和盧縈看了一眼後,佝著腰示意她通行。
馬車緩緩駛入了莊子中。
莊子中,只有一個樓閣,離樓閣很遠的地方,才有一排木屋供給下人使用。
而此刻,那樓閣前,站著幾個一動不動的青衣衛。
這是盧縈沒有想到的情景,她不由一呆。
在盧縈下了馬車,緩步靠近時,圓臉青衣的郭允也看到了她,他大步迎來。一對上盧縈,他便低聲說道:“主公來了。”
盧縈眨了眨眼。
郭允的神色有點複雜,他盯著她,慢慢說道:“昨晚你離去後,我便向主公提到此處。今兒一早,他便來了。”
頓了頓,郭允慢悠悠地說道:“盧氏,他這是想你了!”
盧縈猛地抬頭看向郭允!
陽光下,郭允臉上依然帶笑,可那笑容卻比平素多了幾分慎重。他看向盧縈,壓著聲音,認真地說道:“我與主公一起長大,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這麼在意一個女人……阿文,你要懂得珍惜!”
盧縈低頭。
陽光下,她俊麗的面容波瀾不動,烏黑的眸子光芒閃動。直過了好一會,她才輕輕問道:“主公呢?”
“在二樓。他知道你來了,上去吧。”
盧縈點了點頭,提步入內。
郭允慢慢回頭,他看著陽光下,一襲白袍,風度翩翩,彷彿把陽光折射出七彩華暈的俊美少年,突然嘆了一口氣。
不一會,盧縈來到閣樓上。
她一眼便看到了劉疆。
他正雙手撐著窗沿,靜靜地欣賞著窗外青翠的山林。只著一襲玄袍的他,身材高大,光站在那裡,便如山凝嶽峙,有種無法形容的靜穆和神秘。
是的,是神秘……
隨著來洛陽越久,盧縈越是捉摸不透劉疆的心思。她原本想著,他身為太子,一直以來應該努力的目標,以及唯一的目標都是鞏固他的地位。
可是,這個二歲便成為太子,不但有人脈,也更有能力和魄力的男人,卻在某些事上,帶著一種輕浮地放縱。
如,他不曾早早定下一個勢力龐大的妻室,幫自己進一步鞏固地位。甚至,他放任與自己定下婚約的妻室暴病而亡。
這種事,再加上朝野間說他喜怒無常的負面評價,原本都是他可以也應該控制住的。
可他沒有,他放任那些流言。
就在盧縈看著他出神時,背對著她的劉疆磁沉地低語道:“聽說你又多管閒事,毀了一個女人的容貌?”
盧縈被他的聲音驚醒,她提步上前,與他一樣微笑地看著外面的青山綠樹,口中則淡淡回道:“是啊。”
劉疆似笑非笑地問道:“便是為了告訴我,你的獨占之欲有多麼可怕麼?”
“不止。”盧縈一派大方,她甚是隨意地說道:“我就是不喜歡看到那些頂著閨蜜的名頭,去斷人性命婚姻的……這種人,我見一個滅一個!”如馮二姑子這樣有身份的世家女子,她涉足孫朝的婚姻,圖的不可能是他的妾位!而她要成為心上人的妻室,在這個聯姻事關家族,和離並不現實的權貴圈中,最好也最實際的手段,就是把對方的正妻,曾經的好友活活氣死,逼死,自己再坐上那位置。要是她手段高明,還會令得那個被逼死的亡妻,落個不能容人的身後名……
劉疆苦笑搖頭。
事實上,做為好友卻插足他人婚姻,卻是這時代最常見的情況。畢竟一個正宗的閨秀,如果不是與女主人交好,根本連與男主人見面的機會都沒有。男子也是一樣,姦人妻室的,往往是男主人的好友或兄弟。
劉疆慢慢轉頭。
倚著窗台,他低頭看著盧縈。
從窗口透射過來的光線,鋪亮了他半邊面孔,另半邊面孔,卻有點陰暗。這般一明一暗的光線,鋪陳在他的墨發上,令那縷縷髮絲根根可見,鋪陳在他的面容上,令得他那俊美得無懈可擊的面容,如蒼天鬼斧神工下的傑作,如那雕塑,透著種說不出的,直是惑人心神,動人魂魄的魔力!
天下間,能看透這個男人的,應該沒有幾個吧?
盧縈仰著臉看著他,烏黑的眸子,在窗口透過來的光線下,顯得專注而溫柔。
這種溫柔,讓劉疆的眼眸中慢慢蕩漾出笑意來。這一刻,他在聽到盧縈對馮二姑子下手後產生的無奈和嘆息,也都煙消雲散去!
他慢慢伸開雙臂,輕輕地把盧縈摟在了懷中。
便這般摟抱著,他沒有用力,她也安靜地伏著,溫暖明亮的陽光照在兩人身上,竟給盧縈一種天長地久的錯覺。
劉疆低下頭,他把臉埋在她的秀發間,只覺得疲憊盡去。這個時候,他心中有一種感覺,彷彿他在這百忙期間抽空前來,只是為了這一抱……
盧縈安靜地倚在他的懷中,全心全意地享受著他的溫暖,還有,這種讓人安寧的心跳的感覺。
不知不覺中,她的嘴角輕輕揚起。
多少年了?好像從父親死後,她都沒有這麼安寧愉快過。
這是一種奇異的體驗,彷彿回到了娘胎的嬰兒一般,舒服,靜謐,踏實,滿足,還有滿溢滿溢的,幾乎要流淌出來的歡喜。
這一個下午,兩人都沒有說話。這般擁了一會後,劉疆把盧縈置於胸前,把臉貼著她的臉,雙手交叉放在她的小腹上,低低的,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
盧縈時不時地應上一句。
真要讓盧縈說起,兩人說了什麼,她一定啞口無言。
她只知道,沙漏在那一刻,彷彿停止了流逝,而窗外的日光,已由東方轉向西方。明亮的,溫暖的陽光下,她的心,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了那個叫足實的詞。
樓閣下。
一個青衣衛來到郭允身後,低聲說道:“頭,時辰不早了。主公怎麼還沒有下來?”便是與女人歡好,也過了幾場吧?
郭允表情有點複雜,過了好一會,他才低低說道:“主公,一直與盧氏依偎在一起說著話。”他也藉給兩人添水添香的名義上去過一次,看到主公臉上的笑容,那催促的話,便給咽到了腹中。
那青衣衛一怔,奇道:“就只是說話?”
郭允點了點頭。
那青衣衛失笑道:“與個女人有什麼好說的?”陡然想起一事,他又說道:“我從來不知道,主公還是一個這麼能說的人。”
相識這麼多年,主公一直是個沉默不喜多言的人,便是在那些人面前偽裝時,也只是老笑著,至於話,他從來就不多。
郭允點了點頭,低聲道:“正因如此,我才有點不安。”
那青衣衛搖頭道:“沒什麼好不安的,女人嘛,再喜歡又怎麼樣?置入後院多寵幾次就是了。”
正說到這裡,他叫道:“盧氏出來了。”他抬頭看了看日頭,喃喃說道:“都到這個時候了?”
盧縈回到府中時,太陽已經開始西沉。
她一進院子,元氏便跑了過來。朝著盧縈看了會,元氏突然叫道:“大哥,你今兒怎麼了?這麼高興?”
盧縈一怔,問道:“我很高興?”
“恩。”元氏認真地點了點頭,說道:“我從來沒有見大哥這麼歡喜過,你看,你進來時腳步都是飄的。”說到這裡,她想起自己前來逮她的目的,連忙又道:“大哥,那綺香閣和醉夢樓都發貼子來了。你要看一看嗎?”。
盧縈笑道:“這事我知道。”她接過元氏遞來的貼子,細細看了兩遍後,盧縈揚起唇角,慢慢說道:“看起來是挺有意思的。”
兩日時間轉眼便過去了。
醉夢樓和綺香閣身為天下間最大的兩處青樓,一直享有盛名。而它們比拼的事,不用宣傳,也成了洛陽這一年來,最大的要事之一。
因兩家比賽的場地在靠近洛陽的支流上。一時之間,洛陽船貴,無論權貴商家,還是普通庶民,都拼盡全力想搭上一隻船,親臨現場一睹究竟。
耿六等人來接盧縈時,那表情亢奮之極。一少年更是手舞足蹈地叫道:“真沒有想到會是如此盛況。”
他哇哇叫道:“傾巢出動,整個洛陽的風月人士全部傾巢出動啊。要不是時間太緊,洛陽周邊人都會趕過來。聽說這一次兩家之鬥,連陛下也給驚動了。”
耿六是個沉穩的,這時刻也有點激動。他看了盧縈一眼,見她微微蹙眉,不由關切地問道:“阿文,你怎麼了?是不是擔心那賭約了?沒事,輸了也就輸了,反正你已經贏了范陽盧氏一場。這次輸了,也不過是扯平了。”
那少年馬上接口道:“什麼叫輸了就輸了,這可不行,盧文,這事你得認真點。嘿嘿,上次你那洛河攔船一賭,把我們這些人都給震住了。這次你也不能讓我們失望才是。”
又一少年叫道:“聽說陰澈那廝果然混上了綺香閣,呆會應該就可以看到他了。”
幾個少年的說笑聲中,一人突然說道:“可惜了這難得的盛會,孫朝那廝卻來不了。”
聽到他說起孫朝,盧縈來了興趣。
見盧縈看向那人,一直關注她的耿六馬上說道:“阿文你不知道,那日孫朝帶來的馮二姑子,她真毀容了 。”
嘆了一口氣,耿六說道: “大夫給看了,說那容毀得很徹。大夫說,眼角嘴角,本來就是說話多,易牽扯的地方。馮二姑子傷了那裡,以後那半邊臉是不能看了。哎,孫朝這兩天急得口裡都起了泡,托著人四處找楊神醫呢。”
另一個少年不耐煩地說道:“扯她做甚?好好一個姑子,非要纏上孫朝。現在弄出這一曲,聽說馮府已把她放棄了。孫朝現在是興頭上,過個幾日,看他還沒有這憐香惜玉的心思。不對,容都毀了,也說不上是香和玉了。 ”
他揮了揮手,示意眾人不得再說這個話題後,轉向盧縈認真地說道:“盧文,聽說這兩天你沒啥動靜?我跟你說啊,男子漢大丈夫,輸贏不重要,可這般不戰而逃,可最是丟份。今兒這賭,你千萬要撐到最後。不然,休怪我們不認你這個朋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4 11:05 PM
第一百七十九章 濟濟一地盡少年
看著眼前幾個迫不及待,生怕她不參賭的少年,盧縈勾了勾唇,淡淡說道:“那日到醉夢樓後,你們“一不小心”把我與盧十一的賭約說給那些美人們聽了?”
見眾少年一怔,一個個瞪大眼看著她,一副你怎麼知道的表情,盧縈哼了哼,冷冷說道:“騎虎難下加美人慫恿的後果是,你們很是放了些豪言?還為此又設了幾個賭場?使得如今整個洛陽人都在等著這曲戲,所以你們又亢奮又緊張?”
幾少年呆若木雞,過了一會,一少年才靦腆一笑,“阿文,你怎麼知道了?”他摸了摸後腦殼,直覺得眼前這個盧文,越發像自家那個能幹精明的長兄,什麼事都瞞不過他那雙精明的眼了。
盧縈轉向耿六。
耿六咳了一聲,有點不好意思地轉過頭。
盧縈的目光所到之處,眾少年連連咳嗽。
瞟了他們一眼,盧縈慢慢說道:“我的勝率多少?”
那靦腆少年低頭,老實說道:“一賠三。你一,他三。”
盧縈看了幾少年一眼,哧地一笑,慢慢說道:“看來你們幾個,是沒有把賭注壓在我身上了?”
眾少年連忙嘿嘿直笑。耿六在一側笑道:“別生氣,阿文,我押了你。”這個時候,他盯著盧縈的目光有點複雜。這個俊美風流,又野性猶存,曾經讓他想拐走深藏的少年,這時刻給他的感覺,倒接近他家耿二了。讓他在不知不覺中,有點為之氣奪膽虛。
盧縈冷笑道:“也只拿了一小半金押我?還有一大半押的是盧十一吧?”
這下耿六也沒有話說了。
盧縈頭也不回,朝身後的僕人命令道:“去叫元娘過來。告訴她,馬上拿出二千兩黃金,押我勝!”
這話一出,眾少年瞪大了眼,差點倒抽一口氣。
一開口便隨隨便便拿出二千兩黃金來玩,非是巨富不能為!真沒有想到,這盧文家看起來連個長輩也沒有,這盧文也是個還沒有及冠的少年,卻可以做得這麼大的主?
他們面面相覷餘,不免又想道:一口氣便拿出二千兩黃金來賭?盧文對自己這麼有信心?
可是,明知道她這兩天啥準備也沒做,又對這洛陽人生地不熟的眾少年,還是無法對她產生信心。
這時,盧縈瞅了他們一眼,慢慢說道:“你們幾人,一人再拿出四百兩,全賭我贏。”
在令得少年人愁眉苦臉時,盧縈毫不客氣地又說道: “做為你們擅自傳揚此事,把我逼到不得不參賭的地步的懲罰。這四百兩黃金,贏了,本金還你們,輸了,”她彎起唇,慢騰騰地續道:“也就輸了。”
眾少年瞪大眼看著她。
好一會,那靦腆少年叫道:“阿文,你這不是打劫嗎?”。
盧縈冷笑,“我就是打劫!”
另一少年也苦著臉叫道:“四百兩金我是有,可是阿文,這個,我大哥管得緊……”剛說到這裡,盧縈眼睛慢慢一陰,淡淡說道:“這麼說來,你是不願意了?”
“願意,怎麼會不願意!”那少年立馬連聲點頭。開玩笑,在他們這個紈絝圈子裡混的,連這麼多點金都捨不得拿,那多沒面子?雖然這四百黃金,已差不多是他一年的零用了。
每個圈子有每個圈子的規則,盧文現在好歹也是進了他們這個圈子的人,而且這幾天他們與盧文也是有來有往的。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逞一時口快,逼得盧文不得不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參賭,一旦輸了的話,將面臨整個洛陽人的取笑。盧文是有理由要求他們付出一定代價。現在很明顯的是,這四百兩黃金,便是盧文要求的代價……
所以,這金他們便是肉痛也得拿。
見搞定了這個,盧縈轉向第三個少年。
那少年一直很安靜,見到她的目光,他馬上舉手,“我馬上讓人去拿金。”
盧縈轉向了耿六。耿六不等她開口,便忍著笑說道:“四百兩金是吧?行,我馬上去拿。”
不知怎地,他只覺得眼前這個橫蠻計較的盧文,有種說不出的可愛。
當幾人的馬車駛出洛陽城時,那三千六百兩金,已通過耿六的手交付到了莊家手中。
此刻的官道上,到處都是擁擠的馬車和人流。一來到約定打賭的河灘,眾人便給那擠了一河的船隻驚得瞪大了眼。
看著一眼望不到邊的船隻,望著那些乾脆跳下馬車,從這隻船跳到那隻船玩耍的頑童少年們,旁邊不時傳來驚叫聲,“這個,船還走得動? ”“那兩家的船呢?這可怎麼找得到?”
看到這難得的熱鬧場景,眾少年明顯亢奮起來。耿六在一側說道:“走這邊,我們可是接了貼子的,可以直接入內。”
說罷,他帶著眾人東拐西拐一陣,一直來到一處被封住的河灘旁。晃了晃貼子後,眾少年得以通行。
不一會,他們下了馬車。而此刻的河灘邊,站了數百個少年男女,這些人,一個個衣著精貴,氣質不凡,都是身家不凡的世家子弟。
看到他們,盧縈不由想道:要不是這樣的場合,只怕還找不到這麼一次性認清洛陽城的紈絝子弟的機會。
那數百個少年男女各自聚成堆,正在那裡談笑風生。遠遠的,有人看到了耿六,便揮著手叫道:“耿軒,過來這裡,這裡。” 聽到耿六的名頭,好些少年都轉過頭來。
只是一眼,眾少年少女的目光,便齊刷刷落在相貌風儀最是動人的盧縈身上。
在這些洛陽第一流的權貴圈中的子弟,沒有一個長得差的,任哪一個走到官道上,都是可以讓那些庶民和少女們看花了眼的人物。
可便是這樣,盧縈還是最引人的幾人之一。
這主要還是因為她的外表。扮成男子的盧縈,陰柔俊美,冷峭風流,那容顏,那身段,那舉手投足,實是一等一的絕色。對於喜好男色的人來說,盧縈這樣的,算得上風儀無雙了。
盧縈含著笑,跟在盧縈身後朝那堆少年走去。一路穿行時,不時有議論聲傳來,“他就是盧文?”“聽說是個膽大妄為又聰明過人的。”“他那洛河攔船的事,都送到了陛下的案頭了。聽說有官員提議成立專門的河運管理署。還有人主張提拔這盧文呢。不過上頭說他任性胡鬧,功過相抵,就這麼壓下了。”
“都說這盧文一來,洛陽四大美男要換個排名。今日看來,果然如此。”
眾目睽睽之下,盧縈一行人來到了最前面。
率先迎上的是盧十一,他大步走來,朝著盧縈上下打量幾眼後,他神色複雜地笑了笑,慢慢說道:“盧文果然出手不凡……一下子拿出三千六百兩黃金賭你自個贏,這手筆,了得!”
三千六百兩黃金這個數字一說出,人群中傳來一陣倒抽氣的聲音。
正如盧十一所說的,能為了區區一賭,而且是沒有幾分勝算的賭拿出這麼多黃金,這盧文不管背景如何,光這財富,這手筆,便能鎮住在場的這些人。
此時此刻,少年們都在瞪大眼看著盧縈。心中都在想道:世人都說我們紈絝,原來這盧文,才算得上真正的紈絝!
成功地鎮住眾少年,引得眾少女美目漣漣地向盧縈打量著時,身後又是一陣騷動傳來。
不一會,有人叫道:“是耿左將軍,他們竟然也來了。”
這話一出,眾少年紛紛轉頭。
盧縈也轉過頭。
果然,一行十來個青年剛下了馬車,正朝著他們緩步走來。
這十來個青年中,耿二走在最前面,另外幾個,盧縈在齊秀山下都見過。
這些青年的人數雖是不多,可影響力,卻是勝過在場數百人了。要知道,他們都是家族的嫡長子,每個人的身後,都有一個家族,舉手投足間,甚至能影響洛陽的時局!
這些嫡長子一走來,被他們的淫威震懾得入了骨入了血的少年少女們,齊刷刷低頭屈膝行禮。
不知不覺中,四下完全安靜下來。
安靜中,只有這十來個青年行走的腳步聲,以及他們漫不經心地交談聲傳來。
這種影響和威壓,遠遠不是盧縈這個靠皮相和一鳴驚人的手段,以及暴發戶的大手筆的出場方式能比。
轉眼間,眾青年來到了盧縈面前。
在他們的目光下,那些做弟弟的,一個個老實得像只鴿子一樣埋著頭。隨著他們一喝,便都乖乖地滾過去聽訓。
盧縈瞟了他們一眼,轉過頭來。
這一轉頭,他便迎上了耿左將軍的目光。
自上次不歡而散後,再次相逢,耿左將軍依然是那張冷酷得不苟言笑的臉。他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在定定地打量了盧縈一眼後,朝她走上幾步。
來到她面前,他又低下頭把她盯了一會,這才壓低聲音,慢條斯理地說道:“玩得這麼大……你在想什麼?”
盧縈知道他的意思。他知道她是女兒身,所以不明白她這樣張揚狂妄地出風頭,到底是想幹什麼?
事實上,這點不止是他想不通,任何人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是個女子,也會想不明白。
面對耿二的不解,盧縈歪著頭朝他一笑。
這一笑,真個眸光如水,波蕩春意流!
不知不覺中,耿二給看呆了去。
盧縈沒有發現他的異常,歪著頭勾唇笑道:“將軍真想知道原因?”
從美色中清醒的耿左將軍聽到這句話,陡然想到她上次對他隨口撕的謊,頓時眸光一冷。他搖了搖頭,淡淡說道:“我無所謂。”說罷,他提步走向一側的耿六。
與此同時,只見江面上駛來兩隻快船,轉眼間,幾人跳下快船,他們在人群中尋了一會,看到了盧縈和盧十一,當下快步向他們走來。
第一百八十章 這一場熱鬧
不一會,那幾人來到了兩人身側,朝著他們施了一禮後,一個抹了點粉,顯得很女氣的青年笑道:“敢問兩位,可是盧文郎君和盧十一郎君?”
“不錯。”
“太好了。”那青年呵呵樂道:“兩位的賭約,我們已經知道了,我們兩家的主人,都同意了這場賭。”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彼主人以為,便將今晚盛會的最後一場交由兩位做主。敢問哪位郎君願意接手我醉夢樓的?”
把他們的賭約放在最後麼?那也不錯,不但給了他們編演安排的時間,還能激起洛陽人的興奮之情。
盧十一看了盧縈一眼,也顧不得矜持,朝她點了點頭後說道:“我想接手醉夢樓,阿文以為如何?”
醉夢樓做為常駐洛陽的第一青樓,在場的紈絝子弟都是熟客。而與知根知底的人合作,起先已贏了一半。雖然在他料來,盧縈兩家都不熟,挑誰都沒差,可這選擇對他來說卻是決定性的。所以問完這話後,盧十一還有點緊張。
盧縈用那雙洞若觀火的眼眸瞟了盧十一郎一眼,淡淡說道:“也可。”
兩字一出,盧十一郎鬆了一口氣,而耿六等人則是心下直犯嘀咕,覺得盧縈大方自信得過了頭。而對一側的耿二等人來說,則是不由自主地轉過頭來,朝盧縈認真地打量了幾眼……這一場賭,盧縈輸了也就罷了,如果能贏,那就真是贏得光明正大,漂亮灑脫了。
盧縈說出那兩個字後,開口的那抹扮青年馬上轉身走向盧十一郎,而一個站在後面,一直安靜地看著眾人的中年人則走了上來。他朝著盧縈施了一禮,溫文地笑道:“鄙人姓郭,人喚郭大膽,乃是綺香閣的主事。盧文郎君既然接下了我們綺香閣,那輸贏一事,便不止是關係到兩位郎君,對於我們兩家,也是非常重要……時已不多,盧文郎君,請上綺香閣一述如何?”
確實是時間不多了,便是把比試安排到最後,從現在算起,也不過是二三個時辰。用二三個時辰編一個節目,著實緊張了。
當下,盧縈點了點頭,朝著這郭大膽回了一禮後,風度翩翩地跟在他身後,朝著綺香閣的船隻走去。
望著盧縈和盧十一離去的背影,眾少年少女嗡嗡議論起來。
一個青年朝著耿二說道:“聽說這盧文,真是范陽盧氏的嫡脈子孫?”
耿二還沒有回答,另一少年馬上接口道:“大哥,這事兒還只是傳言呢。這沒有人證物證的事兒,誰信呢?”
那青年朝他瞟了一眼,沒好氣地說道:“空穴來風,未必無因。這盧文行事如此坦蕩張揚,此事還能有差?”
他也懶得跟自家弟弟說話,又轉向耿二,湊近些許,他嘿嘿一笑,低聲戲謔道:“我說耿秉,你剛才看那盧文時,神色可有不對哦,什麼時候改好起男色來了?”轉眼他嘿嘿幾眼,嘀咕道:“怪不得你直到現在還不願意娶妻,原來是不好女色來著。”
耿秉輕哼一聲,瞟了他一眼後,抬頭看向身影漸漸消失的盧縈,沒有回答。
見他不答,那青年盯著他的神色,越發怪異起來。
時辰一點一點地流逝。
隨著西邊開始渲染出燦爛的雲霞,只見綺香閣和醉夢樓的船隻同時開動了。
隨著它們一動,河灘上眾船間,同時發出一陣驚天動地地歡呼聲。與此同時,一陣急促的鼓聲傳來,奏響了整個大賽的序幕。
隨著綺香閣和醉夢樓各派出一支大船,一字排開面對眾人而立。隨著一股幽香飄來,琴瑟奏響。人群後的一隻大船上,郭允湊近一個戴著紗帽的青年,低聲說道:“說是將他們兩人的比鬥排在最後一輪。”
說到這裡,郭允笑瞇了眼, “主公,你說盧文那廝怎麼就這麼大的膽子?三千六百兩黃金啊!她居然一口氣甩出來,這一著暴發戶的手段,可把整個洛陽的紈絝們全部震住了。料想從此以後,誰也不敢在盧文面前比闊了。”
紗帽下,劉疆唇角抽了抽,他磁沉的聲音中帶著點無奈,“也虧得元氏信賴她,由著她去玩……她拿出的那些金,已是傾其所有了。”當真是膽大包天,賭膽包天啊!
郭允顯然也是這樣想的,他跟著長嘆一聲,“真是膽大包天,這性子,哎,只怕我跳出去,當著眾人扯著嗓子叫,盧文是個小娘子,不但沒有人相信,還會被人吐我一臉的唾沫!”
劉疆聞言唇角又是一抽。
聽到前方鼓樂聲聲,表演已正式開始,郭允低聲問道:“主公,要麼我們先回去,等盧文出場時再來?”
劉疆閉上雙眼,他朝後一倚,伸手揉搓著眉心,一臉倦意地說道:“困了,這陣子一直沒有睡好。”
郭允馬上說道:“是,主公你就在艙中休息吧,等輪到盧文,我馬上叫醒你。”
事實證明,兩家把兩個盧姓少年的賭放在後面,確實是明智之鬥。眾人興致勃勃地看著一輪一輪的歌舞時,會時不時地湊在一起,討論著最後一場的比試。
而隨著河灘上的人越聚越多,眾紈絝中,楊檉突然說道:“盧九,這事不對勁。”
對上盧九等幾個盧姓少年投來的目光,楊檉湊近他們,壓低聲音說道:“你看這左右的人,都在討論你家十一弟和盧文的這場賭……這樣一來,豈不是整個洛陽人都知道盧文與你們有衝突,而且你們還奈何他不得,不得不把他當一個對手放在明面上來賭鬥?世人最喜多想,盧十一與盧文又都姓盧,這不是明擺著讓眾人去尋根究底,明擺著勾得天下人去猜想,那盧文與盧十一郎之爭,會不會是范陽盧氏的嫡脈子孫與你們這個支系的爭鬥嗎?”。
一席話說得盧九等少年臉色一變時,楊檉又道:“本來那盧文還是妾身不明,現在這麼一造勢,豈不是天下皆知?這分明是踩著你們范陽盧氏的名頭向上爬啊?到時天下人說得多了,盯得狠了,只怕連陛下也得出面給個說法了。”
眾盧姓少年臉色劇變!
好一會,楊檉輕聲問道:“你家十一與盧文作賭之事,通過你家大人沒有?”雖是詢問,可這語氣卻很明白了。
果不其然,盧九搖了搖頭,他臉色發白地說道:“這賭是臨時起意,到現在也不過才兩天。家中長輩還沒來得及知曉。”只是,今晚這一番比試後,怕是瞞不住了。
不對,他們本來不應該瞞,他們應該早點重視這盧文,把他信口說出的每句話放在心中過幾遍。特別是這次,盧十一因不服盧文贏了自己,出面替自己找回場子時,應該與家人提一提。只要提了,也就不會跳入這盧文設下的陷阱了!
本來還想著,只是兩個紈絝子弟之間的玩耍遊戲,誰承想事情會鬧大?會引得這麼多人關注?
盧九站在原地轉了一會圈後,突然說道:“不行,我現在就回去告訴父親。”說罷,他急急就走。
楊檉想了想,說道:“我跟你一塊去。”
“好。”
當下,兩個少年大步走向自己的馬車,不一會,他們的身影便消失在河灘上。
夜,漸漸深了。
繁星數點落於蔚藍的天空,一縷縷白雲飄浮其上。不過天上的星光,遠沒有人間的燈火那麼明燦,鮮亮。
河灘旁,眾船上,笑聲歡呼聲驚嘆聲不絕於耳。不管是醉夢樓還是綺香閣,都代表著當今天下最高水平的風月。而這次為了比鬥,雖然時間倉促,可他們拿出來的節目,那都是極其華麗好看又新鮮的。一時之間,眾人直覺得大飽眼福,再一想到後面還有九天,更是興致高昂。
在這種亢奮中,時間流逝得奇快,轉眼間,表演已漸進尾聲。
而這時,眾紈絝子弟的圈子裡,才開始沸騰起來。
不一會,耿六迎上黑暗中走來的一個僕人,大聲問道:“怎樣?”
那僕人恭敬地回道:“說是由盧文郎君第一個表演。”
聽到這個回答,眾少年嗡嗡議論起來。耿六忍不住哼了一聲,說道:“這盧十一做事,真是便宜佔盡,少了幾分氣量。”
他怒形於色,一側的一個青年說道:“這麼一會功夫,早與晚區別不大。”
耿六冷笑道:“當然有區別,綺香閣和醉夢樓這比拼前腳結束,盧文後腳就上來了。他難道還比得過這兩家的金字招牌?這陡然對比,落差明明白白擺在觀者面前,盧文便是水平與他盧十一沒得差,也會因這觀者的感覺輸了一籌。”
耿六是真的不滿,那盧十一佔了天時地利人和也就罷了,先做了兩日準備也就罷了,請了大堆的風月高手也就罷了,他還連這點便宜也要佔,實在太沒有風度了。
與耿六這樣想的少年很多,便是耿秉那一圈中的青年們,也有一些在暗暗點頭。
就在這時,擅於聽鼓的一個少年叫道:“開始了!”
眾人馬上回過頭去。
就在眾人齊刷刷回頭時。只見屬於綺香閣的那隻大船,突然燈火齊暗!
黑漆漆的河道,熄了燈火的大船,在這原本熱鬧繁華中,生生添出幾分靜謐。
眾人齊刷刷一怔,倒是提起了幾分精神,原本說話的也不說了,一個個都昂頭看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4 11:40 PM
第一百八十一章 新奇的表演
也許是被打了招呼,那屬於醉夢樓的船隻早就遠遠蕩開。隨著綺香閣的燈火一滅,眾人視野所到之處,一片黑暗。
於這種極致的黑暗中,只見螢光一點,仔細一看,卻是一隻箭形的小舟嗖地沖向了湖水中。那舟尾壓著一個燈籠,整個舟身都顯出幾 分暗淡。
就在眾人的注意力被那葉小舟引去時,突然間,對面的河道上,飄來一隻燈火通明,燦爛得如同明月的輕舟,輕舟之上,站著一個白衣如仙的身影。
那隻船太明亮太明亮,在漆黑的河道上,在滿目的黑暗中,彷彿天上地下唯一的一點光明。於是,這種光明,熏染得那白衣美人如同天上神祗。
就在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那白衣美人身上時,她動了。隨著她肢體緩緩舒展,細腰如楊柳般隨風擺盪,隨著她的動作,她身上的白色紗衣在夜風下飄飛而出,宛如神仙中人。
這時刻,一縷簫聲飄然而來。
簫聲飄渺,遙遠,若有若無。在簫聲地伴奏下,那白衣美人赤足站在舟頭,慢慢旋轉,飄舞。美人舞姿如夢如幻,簫聲也是如夢如幻。
也許是眾人剛才經歷了兩個時辰的繁華熱鬧,也許是這樣的夜晚,原本便適合這種靜謐神秘的樂音。也許是洛陽人第一次知道,原來輕舟飄蕩在河水上時,也可以起舞的。一時之間,少年們都屏住了呼吸,直覺得無比的新鮮,直覺得那 個舟中旋舞的美人,是那麼的遙遠,那麼的讓人心動。
就在這時,一排燃燒著的元宵竹燈密密麻麻地浮現在河道上,水面上。隨著風,它們四散飄開,宛如天上的星辰,掉落到了塵世間。
接著,眾人目光一怔,卻見河道的另一道,緩緩駛來一隻普通的農船。那船一樣的燈火通明,於明燦中,一個做普通士子打扮的青年儒生,正就著燈火搖頭晃腦地讀著書。讀了一會書後,他又放下書本,急急走到船頭拉起網來。
琴聲少去,琴聲混合著胡笳聲,鼓聲,帶著一種俗世的繁華和熱鬧撲面而來。
於那種熱鬧中,那長相俊秀的青年儒生偶然抬頭,看到了那個白衣如仙的美人,頓時傻了眼,失了魂。
就在那青年儒生失魂之際,那美人回過頭來,她也看到了儒生,於是,美人燦然一笑。
一對青年男女四目相纏,相顧失神時,一船一舟漸漸靠攏,與此同時,於那琴聲中,胡笳聲中,簫聲中,傳來一個女子低而清徹的,沒有絲毫雜質的哼唱聲。那哼唱,乾脆,明亮,透著種俗世的繁華和快樂,卻沒有任何人聽得清她在唱什麼。這哼唱中,偶爾學會參雜著一些老人小孩的喁喁細語。
在這種伴奏聲中,一船一舟漸漸纏在了一起。漸漸的,那美人不知何時離開了輕舟,來到了船頭,與那青年儒生相依相偎,一個讀書,一個時不時地收一次網,偶爾彼此相視一笑。
樂聲轉為纏綿悱惻,美麗輕快。
這時,笙聲點點,於笙聲中,一陣編鐘聲響起,在先秦古樸的樂音中,一個女聲清唱道:“死生契闊,與子成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一陣又一陣的編鐘聲中,那女聲反反復復唱著這四句話。開始時是纏綿,歡喜,後來漸漸帶上了幾分惆悵,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渴望。唱到最後時,那個美麗的白衣女子在書生注意不到的角度裡,悄悄轉頭拭淚。
就在這時,四下鼓聲大作!
狂風驟雨般的雷聲,琵琶聲,一陣又一陣,一聲又一聲,彷彿來自九天之上的巨雷。
隨著那鼓聲一作,猛然的,船上相依相偎的一對男女神色驚惶地四下張望起來。他們急急地張望著,雙手緊緊相扣,卻彷彿有一種什麼力道在拉扯著那白衣女子,令得她一點一點地退向船邊,退向船邊,終於,在那儒生的一聲嘶裂般的慘嚎聲中,那女子無聲無息地落入了河水中。
觀看的少女們不由自主地發出一陣驚呼聲 。
驚呼聲中,那儒生撕心裂肺地哭叫起來。在一陣陣越來越急促的鼓聲和琵琶聲中,他猛然沖向船頭!
就在這時,那船的四周,突然火光大作,轉眼間,便把那青年儒生包圍在火海裡!
人群發出一陣驚呼,多數人不由自主地站起來時,在一陣驚呼聲 中,那船被火光淹沒,然後,火焰騰騰,濃煙滾滾。
最後,一陣似哭似泣的胡笳聲飄然而來。
就在情緒被牽引的眾人不由自主的站起胡亂議論時,樂音止息,胡笳不再。於安靜中,也不知是誰說了一聲什麼,只見河中燈火大作。眾人這時才發現,原來有十數隻小船散在河道四周,這些船上,有的備著鼓,有的還抱著琵琶,還有一隻船上有整副的編鐘。
而一隻最靠近眾人的船上,那個白衣美人和那青年儒生正濕淋淋地站在那裡,因寒冷被夜風吹得瑟瑟發抖。對上眾人的目光,他們胡亂一禮後,便貓著腰鑽入了船艙中。
原來只是表演,並不是真起了火。
眾人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
耿六伸手朝自個大腿上一拍,興奮地叫道:“好!好!好!”
因過於興奮,他只是不停地叫著好。在他叫過之後,另外三個拿出黃金賭了盧縈會勝的少年,也歡叫起來。
興奮的不止是他,所有的少年都激動了,他們聚在一起紛紛議論著。也許是對比的緣故,也許是眾人平素聽到的樂曲,看到的歌舞,從來都只是樂曲,只是歌舞,很少會完整地講述一個故事的緣故。真說起來,這把歌舞編成故事,還是由西南的一個姓盧的娘子首創的,傳到洛陽也不過數月。平素裡眾人見到極少,便是見到,也只是一些粗陋簡單的表演,而不會如此深刻而流暢,簡直是再現了一個美麗的愛情故事。
更重要的,所有人表演,都是在一個固定的位置上,在燈火下跳一陣舞唱一段曲,斷斷沒有人能想到,這夜色,這船,這燈火,這河水,這火,都可以做為背景。可以幫助人來演繹一個真實的神話。
如果說,之前的兩個時辰,眾洛陽人是從兩家青樓上看到了繁華熱鬧和美人,那麼這一刻,他們是傾聽了一個故事,享受了一段心靈地衝擊。這種完全新鮮的,刺激而又有豐富的衝擊,令得這些把畢生精力都用在吃喝玩樂,在風月場上都是行家里手的少年們,興奮得語無倫次。
原來,無序的繁華熱鬧後,再這麼衝擊一下,會讓人如此沉醉!
四周的議論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多。
興奮的低語聲,還有詢問聲,令得四周處於一片喧囂聲中。
耿六還處於興奮中,他轉向自家二哥,得意地說道:“怎麼樣怎麼樣?阿文不錯吧?嘿嘿嘿嘿,阿文這次是贏定了。”
耿秉只是神色複雜地看著綺香閣的方向,他身邊,另外幾個青年都點了點頭。一青年嘆道:“其實這表演當真簡單,舞沒有幾次舞,唱也只有那麼幾句,樂曲也不多,是只用兩個時辰便能編排出的……難就難在要想得到。這真是盧文想到的?從天地借景,虧他想得出來!”
另一個青年也嘆道:“盧文贏了。盧十一最了得,也不過是綺香閣和醉夢樓的水平,眾人看了兩個時辰,也就不新鮮了。而盧文這個,才是真正的新奇。”
這時刻,醉夢樓裡,盧十一臉色非常難看。
那個塗了粉的青年走了過來,低聲說道:“十一郎,還是再等等吧,現在開始,那些人根本無心觀看。”外面的人,還在議論著剛才看到的那個故事,有一些庶民,更是不停地爭論著,他們實是想不明白那船最後燃燒是怎麼回事。真是無知,那有什麼好討論的?船上淋上火油,說燒也就燒了,至於那儒生,從開了洞的船底遊出去便是,這有什麼好說的?
他是一眼就明白,可奈何不了那些被這新奇玩意刺激了的鄉巴佬們啊。聽著外面這議論喧嘩的架式,只怕再過二個時辰也平靜不了。
見到盧十一一臉憤怒,那青年想了想後,上前低聲說道:“十一郎,要不,咱們認輸吧。”
見盧十一郎憤怒地抬頭瞪向自己,那青年也有點鬱悶,他壓低聲音朝艙中一指,氣惱地說道:“你看你請來的那些風月大家,現在哪個還有心思想咱們的表演?”
盧十一猛然回頭。
果然,身後的艙房中,正傳來清老精力十足的叫喊聲,“以天地為景,把舞,唱,樂,還有表演結合在一起,講一個完整的故事。這人是個天才!這盧文是個天才!我要收他為徒!我一定要收他為徒!”
他叫囂道:“只要這盧文願意入我們這一行,只怕這整個天下,世人只要談起風月,便少不了他盧氏阿文。”說到這時,他頓了頓,輕咦一聲,放低聲音嘀咕道:“居然也姓盧?”
不過後來三個字很輕,眾人也沒有在意。
見盧十一騰地站起就要衝進去,那青年連忙跟上前說道:“十一郎,我們認輸吧。你不知道,任何一次新奇的東西現出世間時,總是會帶給人一種強烈的視覺衝擊。大夥都讓盧文那一手給弄得失了魂,咱們表演得再好,也吸引不了眾人的注意力的。”
盧十一郎猛然止步。
見到他一臉的不甘,那青年苦笑道:“郎君不要以為我們醉夢樓就願意認輸,實在是沒有辦法啊。不信的話,你現在衝進去問問清老。看看他會不會建議你直接認輸。”
盧十一郎緊緊地握住了拳頭,慢慢低下了頭。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太子的醋意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轉眼,盧九郎叫道:“十一郎,你出來一下。”見盧十一郎不動,他急急說道:“父親來了。”
盧十一郎一驚,猛然轉頭。
見到弟弟那蒼白的臉色,盧九郎嘆了一口氣,安慰道:“父親說,讓你直接認輸。還有,那盧文這一手,把綺香閣和醉夢樓都給壓下去了,你認輸不算丟份。”說實在的,盧文這一手贏得過於漂亮,這般把所有人都壓下去了,盧十一隻要直接認輸,也就能把世人的注意力由兩盧之賭轉到這一場表演和盧文的天才上,倒是比預想中情況要好。
黑暗中,盧縈在不知不覺中,被人接到了一隻大船上。
看著那隻烏黑高大的軍用船隻,盧縈暗暗想道:劉疆也來了?
尋思到這裡,她腳步輕快了些。
從跳板上到軍船上,盧縈輕快地入了船艙。一見到裡面隱隱綽綽的人影,她便清聲笑道:“這一次,我妙施空空手,平白賺了七千二百兩黃金!如今是財大氣粗得很,怎麼樣主公,要不要阿文我請你到哪裡去花銷花銷?”
這黃金數,確實太嚇人了,平時連做夢也沒有想到過,自己有一天會擁有如此巨額財富的盧縈,頗有點被財富衝暈了頭腦的架式,這般人還沒有看到,她就放起豪言來。
一邊清笑,盧縈一邊推開了艙門,然後,笑吟吟地抬頭看去。
這一抬頭,她的笑容便是一僵!
凝視著燈火下,盧縈這張俊美清華的臉,迎上她笑意盈盈的眼,那個站在窗邊,高挑頎長的青年,慢慢摘下臉上的銀製面具,輕聲說道:“好久不見了,阿縈!”
摘下面具的青年,有著一張如描畫出,精緻俊美的面容。他的俊,與劉疆,與耿秉,與盧縈自己完全不同,他有一副如畫的五官,眉眼直有山水之妙。他的肌膚有點過於蒼白,可這種蒼白配著他那渲染描畫出的眼,配著那濃濃的睫毛,還有那直直凝視著盧縈,含著萬千言語,卻又太遙遠,太苦澀,太忍耐而顯得飄渺的眸光,直能讓人目眩神迷。
……盧縈卻不知道,洛陽這麼多美男中,她盧文與這個陰澈,另有一個稱號,那就是天下好男色者最想私藏的兩大美男。
迎上呆若木雞的盧縈,陰澈走到一側,低頭給盧縈倒了一盅酒後,他緩步走了過來。
輕輕把那酒盅放在她的手心,陰澈凝視著依然一動不動的她,苦笑著說道:“阿縈,我來晚了,是麼?”
見那酒盅在她掌心有點搖晃,他伸出手,溫柔地握她握緊,垂下長長的睫毛,陰澈精美蒼白的臉上帶著一抹脆弱,“阿縈,我讓你等得太久了……是麼?”
盧縈的唇猛然顫動起來。
她低下頭看著握著自己手的手,猛然向後退去。
因退得過於匆忙,她都有點狼狽。猛然退出幾步,退到艙門口的盧縈抬頭看向陰澈。
對上這張蒼白精緻面孔中的脆弱,她唇顫動了會,好半晌才苦澀地說道:“我,我……”我了半晌,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了。
直過了一會,盧縈像是驚醒一般,猛然轉身,狼狽地逃出了艙門。
看著她逃之夭夭的身影,陰澈慢慢低下頭來,在他凝視著自己的手掌時,一個黑衣人走到他身後,低聲問道:“少主,要不要攔下盧文?”
陰澈慢慢地搖了搖頭。
他又密又濃的睫毛不停地撲閃著,過了好一會,他才啞聲說道:“來日方長。”
盧縈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逃,她踉蹌地衝著,衝了一會,突然間,一隻手臂一伸,把她扯入一隻小船中。
不一會,她被帶入一個船艙裡。船艙中燈火通時,溫暖如春,盧縈卻只是低著頭,逃離時她的束髮已經扯散,額頭凌亂地擋在她半邊臉頰上,劃過她水潤的薄唇。燈火下,盧縈的臉色有點蒼白,唇也有點抖動。
直過了良久良久,艙中人才低沉地開了口,“見到陰澈,便讓你這般失態?”聲音沉沉,有著刻骨的寒冷!
是劉疆的聲音!
盧縈一驚,她騰地抬起頭來。
燭光下,劉疆俊美尊貴的面容上帶著一抹笑,這是一抹沒有任何溫度的笑容,這種笑,可以讓空氣凝滯,讓四下再無聲息。
盧縈看著他,唇動了動,好一會,她才啞聲說道:“不是,我只是,只是一時沒反應過來……”
才解釋到這裡,劉疆哧的一聲冷笑。
盧縈閉緊了嘴。
劉疆盯了她一會,慢慢閉上雙眼。
只是他按在几上的手,青筋暴露,微微顫抖著。
這時,一陣腳步聲響。轉眼,郭允恭敬的聲音傳來,“主公,時辰不早……”
才說到這裡,剛說到這裡,劉疆驀然暴喝一聲,“上河道!”
郭允一驚,他朝船中的盧縈看了一眼,馬上低頭應道:“是。”
於是,船隻轉向,原本應該急急趕回太子府處理要事的眾人,便在這夜深時刻,在外面不時傳來的議論 喧囂聲中,駛入了洛河河道中!
盧縈低著頭,她在努力平息慌亂的心,努力地讓自己冷靜下來,好說些什麼話,讓劉疆相信她。
就在這時,劉疆低沉的聲音傳來,“過來。”
盧縈慢慢抬頭看向他,提步走了兩腳。
“跪下!”
盧縈一怔,她看了他一會,慢慢屈膝跪在他面前。
“錚——”地一聲,突然間,一個森寒的劍鋒抵在了她的咽喉上!
他抽出了佩劍!
他竟然抽出了佩劍抵著她!
盧縈臉色一白,騰地抬頭看向他。
燈火下,劉疆的臉上毫無表情,那雙眸子,更是黑得如濃墨,裡面彷彿烏雲籠罩。
他低頭凝視著她,那指著她咽喉的劍,在微不可見的顫抖著。
……直過了好一會,他才低啞的,輕輕地問道:“阿縈,你便如此喜愛他?”他的聲音有點沙,有點冰寒,“置身於巨浪中,你不曾驚慌過,那般被我用劍抵著,你也不慌不忙著……阿縈,不過是這麼見一面,你為什麼逃得如此狼狽?”
他的聲音越來越啞,越來越啞,到最後,那聲音有著一種近乎蒼涼的嘶沉,彷彿那月夜獨嘯的狼,一聲又一聲的嘯叫底,全是無邊蒼涼!
盧縈呆呆地看著他。
她唇動了又動,動了又動,卻說不出話來。
她無法解釋,她無法解釋自己為何那般狼狽逃出。正如他所說的那樣,不過是見一面,不過是與故人見一面,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怎麼就給逃了?
迎上盧縈,那抵在她咽喉的劍,又進了些許!
盧縈只是抬著頭,她一瞬不瞬地迎著他的目光。
這時刻,她的腦子還亂著,她的心還胡亂絞成一團,她說不出解釋的話來,她只是知道,自己不能逃避,自己應該看著他的眼,給他起碼的真誠。
此刻,漸漸駛入洛陽中的小船,突然被一個旋渦引得一歪。隨著夜風撲入窗中,小船上的燭光騰地一聲全部熄滅。天地間,只有窗外那一輪剛剛衝出雲層的明月光照進船艙中,照在這個高大的,如受了傷的巨獸一般的男人身上,臉上,鋪在跪在他面前的盧縈的身上,臉上,照在盧縈那雙抬頭凝視,烏黑烏黑的眸子中。
冰寒的劍鋒,一動不動地抵在她的頸間。
她清楚地感覺到他的手在抖動。
抬頭看著他,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終於,盧縈穩住了自己的心。
她凝視著他,認真的,低低地說道:“阿疆,我也不知道我剛才為什麼會逃……”一句話令得劉疆臉色冰寒後,盧縈慢慢說道:“我在漢陽時,是對陰澈心動過。”高大的,尊貴不可一世的男人冷笑出聲。
無視他的冷笑,盧縈蹙眉尋思著說道:“不過他離開後,我只是偶爾才想想他,到了成都後,都不怎麼想了。跟著你到了洛陽,更是不怎麼尋思過。”
她表情中帶著一縷疑惑,眼神卻清明坦蕩,“阿疆,我想我應該對他……”
才說到這裡,背著月光的劉疆,已聲音沉沉的,面無表情地喚道:“盧氏!”
盧縈的聲音戛然而止。
劉疆慢騰騰地說道:“做為一個婦人,我可以給你自由,也可以把它收回。”
一句話令得盧縈瞳孔一縮後,他冷冰冰的,公事公辦的聲音繼續傳來, “你本是我的人,這陣子我憐你惜你,所以放縱你……從今晚開始,你必須成為我的女人,把你的身子和心,全部交給我。”
他說得緩慢而刻板,在那劍鋒逼得盧縈不得不向後抬著頭時,他的話還在一字一句地傳來,“往後,除非意外,西城玉柳巷的文園,你每晚都必須入住……我允許你依舊扮成男子出入各種場所,但是,若是你再與任何男人有不清不白,那文園,便是你一生的歸宿,此後你寸步不得出那院門一步,這世上,也不會再有盧文這個人。我的話說完了,你可有什麼意見?”
盧縈抬頭看著他。
月光下,她的眼如寶石般,流轉著一種異樣的光輝。
直過了一會,盧縈才低聲說道:“一切都聽夫君的。”
這幾個字吐出,只聽得“錚”的一聲長劍還鞘的聲音傳來。接著,盧縈冰冷的手被他抓住,接著,她被重重帶入他的懷抱!
他的鐵臂緊緊地摟著她,摟著她,好一會,從她的頭頂傳來他嘶啞得近乎絕望的聲音,“阿縈,我真該殺了你!”
他啞聲著重複道:“早在武漢,不,早在成都時,我就該殺了你!”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4 11:55 PM
第一百八十三章 軟化和親暱
明月清輝下,他墨眸如血。
被他強行鎖在懷中的盧縈,仰著頭看著他,在他沙啞著嗓子一句又一句地重複著“殺了你”時,她眼波一動,一種說不出是心痛還是心軟,或者,是一種歡喜甜蜜隱於她的眉眼之間。
突然間,她湊上唇,吻上了他的嘴!
她的動作十分突然,少女帶著淡淡芳香,還有一分清冽的唇覆著他的,那麼軟,那麼溫暖,令得劉疆一僵。
盧縈伸出雙臂,她用舌尖挑開他的唇,擠入他的口腔,與他的舌頭相追逐。在他僵硬地呆立中,她不停地加深這個吻,直到他那鐵硬冰冷的雙臂,慢慢變得溫熱。
吻得自個氣喘吁籲後,盧縈抬起頭來看著他。
月輝下,劉疆俊美到了極點的面容,因帶著幾分黑色而越發深邃,木然。他在一動不動地看著她,那眸子,彷彿隱藏著驚濤駭浪的海面。
盧縈仰著頭端詳他片刻,把自己的臉貼上他的臉。輕輕蹭了兩下後,她輕軟的呢喃道:“阿疆,我這兩天一直很開心,從來沒有過的開心……元娘說,我自那日從文園裡回來後,便變了一個人,連走路也是飄的。”
劉疆再次一怔。
他低頭看向盧縈。
他的眼神在不知不覺中,戾氣少消。
他的唇角在不知不覺中,少少揚起。
他知道盧縈,這個女人很驕傲,她驕傲得在很多時候,都不屑用謊言來矇騙他。所以,她說的是真的。
她是真的歡喜,是真的在與他相聚後,滿懷欣喜著。
盧縈的臉依舊貼著他的臉,她輕輕蹭著,感受著他肌膚的溫熱還有那與她細膩有所不同的男人的皮膚硬度。
滿意的輕吐一口濁氣後,盧縈繼續說道:“阿疆,我今天很開心很開心,你知道嗎?我贏了七千二百兩黃金。”談到這個巨額的數目,盧縈已經忘記了剛才的劍拔弩張,她激動的,雙眼亮晶晶地看向他,得意地抬起下巴,語無倫次地說道:“阿疆,我現在有錢了,我有很多很多錢了。阿疆,以後我與耿六他們去玩,我可以每次都請客!以後有誰看不起我,我可以用金子把他砸暈!以後,以後你要到哪裡去儘管開口,反正我有的是錢。”
她得意地看著他,笑瞇瞇地說道:“阿疆,我們難得出來,不如乾脆趁夜離開洛陽,到哪裡玩個兩天再回來?”說到這裡,她豪氣萬千的補上一句,“你想要什麼儘管開口,我請客!”
盧縈說得歡快。
她沒有注意到,這個時候,劉疆已閉上雙眼。
他有一種無力感。
每次都是這樣,不管他有多大的怒火,她總是輕而易舉便把他的火氣消去。不管他有多麼不舒服,她也總是隻字片語,便能讓他的心情恢復舒緩平靜,還有這種啼笑皆非……
閉著眼,直過了好一會,劉疆才冷笑道:“盧氏,你莫以為說幾句好聽的話,今晚便可以脫身!”
他的聲音一落,盧縈的臉便騰地一紅,她微微低頭,臉頰依靠貼著他的臉頰,吐出的話細得如同呢喃,“你是我夫君……我願意的。”
月色中,劉疆徹底僵住了。
直過了好一會,他才啞聲說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盧縈沒有再說一遍,她只是摟著他的頸,在他的臉上胡亂親了幾下後,笑嘻嘻地樂道:“阿疆,我現在發財了,我有好多好多錢了。嘻嘻,阿疆,我跟你說啊,你那太子之位,你想當就當,如果你不想當了也別害怕,我現在養得起你了!”
劉疆的臉一黑。
站在外面的,或明或暗的護衛都是一僵。連同站在艙外,悄悄聽著壁角的郭允,也是倒抽了一口氣。
每個人這時都想苦笑。
這盧氏娘子,怎麼能把那麼嚴肅的事說得這麼天真?太子之位,是想當就當,想不當就不當的嗎?堂堂太子,便是落魄了,輪得到一個女人說養他的麼?
劉疆啼笑皆非一陣後,發現自己剛被盧縈那句“我願意”激起的激動和些許性欲,已被她這句話消了個一干二淨。
他一時也不想追究盧縈是不是故意的。暗嘆一聲後,他摟著她的腰,退後兩步,把自己倚著窗沿,讓盧縈把體重完全放在自己身上後,他撫著她的頭髮,搖著頭低沉地說道:“你本是聰明人,那種太子想當就當,不想當就棄的話,是不能輕易說的,以後,別說這樣的話。”
“為什麼不說?”盧縈卻是斜睨於他,月光下,她寶石般的黑眸熠熠生輝,透著種飛揚跋扈和自在輕狂,“這天下間,沒有不可為之事。如果想,就步步為營去爭得奪得,輸也無悔。如果不想要,也可以謀一條退路,總有一天衣袖一甩,也能翩然而退!我就不信這個世間,做不成太子的皇子,只會是死路一條!”
劉疆完全僵住了。
他不吱聲地看著盧縈,摟著她的手臂在慢慢收緊。
盧縈卻是不在意他的心神起伏,她整個人都掛在他身上,在壓得他向後完全靠著窗沿,她自個兒有點下滑時,她甚至還伸出雙腿纏著他的小腿。
感覺到她的依賴,劉疆的心再一次沉靜下來,他托著她的臀向上抬了抬後,唇角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微微揚起。這時的他,哪裡還有半分剛才的戾氣和沈怒?那早就收到腰間的佩劍,更是彷彿從來不曾出過鞘。
……這個時刻,他已完完全全沒有了半點火氣。
整個人都掛在他身上後,盧縈右手撫著他的唇角,又樂了起來,“阿疆,你說我得了這麼多金,怎麼花銷它的好?”她眼珠子一轉,嘻嘻笑道:“要不是我是個女子,明天我就回漢陽去。然後,我整一輛黃金做成的馬車,請一萬個浪蕩子籌擁在我身後,然後令得你的青衣衛抬著幾千個裝滿鐵錢的箱子,我就這樣一路撒下去,一直撒一直撒,到了平府我還多撕一點,直到把他家的大門口全部用鐵錢鋪平!”她掐著手指算了一會,哼了哼後又道:“不對,平府大門也就那麼大,鋪平它算不得什麼,我有那麼多錢,完全可以把那地面用鐵錢鋪個一尺高!我要讓他們踩在上面腿打戰。”
她堪堪說到這裡,劉疆磁沉的聲音便冷笑著說道:“怎麼不是用黃金鋪地?用鐵錢鋪地這等窮酸行徑,值得埋汰我的青衣衛?”
聽到他語氣中滿滿的不贊同,盧縈一怔。
她不知道,此刻艙門外的郭允,已雙手摀臉痛苦地蹲到了地面上。一邊蹲著,他一邊痛苦不堪地想道:什麼叫暴發戶?這就是暴發戶!什麼叫無臉見人?這話傳出去,我們青衣衛就通通無臉見人了!幸好主公明白事理,知道這種行徑是在埋汰我們青衣衛。
不知為什麼,他越是想,就越是痛苦,心下總是忍不住升出一個念頭:這還只是得了七千二百兩黃金啊,等哪一天殿下登了基,她成了新皇那寵冠后宮的愛妃,不知會想出個什麼樣的花樣來埋汰我們?
這時,劉疆嘆了一口氣,只是嘆著嘆著,他還是忍不住在盧縈的唇上輕輕一吻,低聲說道:“你呀……虧你平日整得比誰都像世家子。”
他只是說到這裡,畢竟,他和郭允都深刻的知道,他們這些自小便精養貴養直養得陰陽怪氣的世家子,哪個還能有盧縈的這種坦蕩?他們的虛偽已刻在了骨子裡,而坦蕩地亮出自己的本色,不管面對的人看起來有多高貴,永遠能做到不卑不亢,揮灑從容,才是真風度!才是“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的由來。
低下頭,劉疆雙手捧著盧縈的臉,不知不覺中已是一臉寵溺。他的唇覆著她的唇輾了一陣後,劉疆啞聲說道:“虧你在外人面前還知道裝……這樣子,真不能讓別人看到了,這話,以後也只對我說就可以了。”
面對他的溫柔,盧縈不滿地哼哼兩聲。她安靜地伏在他的頸間,悶悶地嘀咕道:“我得意嘛,再說了,我還小呢,我本來就是個暴發戶,這麼多理由加在一起,都不許我高興了樂一樂?”
回答她的鬱悶的,是劉疆印在她眉心的輕吻。
這時,他也站累了,便抱著盧縈坐在塌上。兩人就著窗外明亮的月光,這般摟著抱著,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起話。
站在艙外,郭允只聽得自家主公說了幾句後,突然不高興地問道:“怎地心不在焉的?”
然後,是盧縈也有點悶悶的聲音傳來,“我這還是第一次得了這麼多錢呢,以前連做夢也沒有夢到過……阿疆,你生來就是有錢人,不能體會我的這種興奮的。我現在就是太高興了,都沒有心情與你說別的事了。”她這話透著種委屈,鬱悶了一陣後,她又興致高昂地說道:“阿疆,聽說杭州之地富得流油,我們現在就出發去杭州好不好?到了那裡,你看中了什麼儘管跟我開口,有房有房要車有車,阿文我富得很,完全送得起!”
艙中安靜了一會。
然後,郭允聽到他家主公冷冷笑道:“盧文,你莫要忘記了,你是女子,我才是丈夫!這樣罷,你到了杭州之地,你看中了什麼儘管跟我開口。有房有房要車有車!”卻是被他的女人那口口聲聲的包養之意給激得怒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邀請
盧縈似是明白過來,只聽她嘿嘿一笑,悶悶說道:“我這不是高興了,想花錢樂呵樂呵嗎?”。
劉疆冷冷的聲音傳來,“你的錢現在就到手了?”
“沒。”
“沒有又說今晚就到杭州去?”
“這個,你不是有嗎?先借你的用一用,反正我有的是錢還給你。”
劉疆的冷笑聲不斷傳來。
……
聽了一會壁角,郭允走了出來。他仰頭看了一會天空的明月,轉過頭朝著身後的護衛吩咐道:“等月上中天便返航。”這陣子情勢緊急,主公是一刻也不能離開洛陽。這般在外玩上幾個時辰,已是最大的限度了。
“是。”那護衛應了一聲後,低笑道:“頭,那盧氏真會哄人,主公這麼一下就不氣了。”
“是啊。”郭允輕嘆一聲,低低說道: “她太聰明了。我都不知道她今晚上的溫柔逢迎,插科打諢,嘻笑做怪,是出自本心,還是安撫主公的策略。”如果是後者,就怪不得那些臣子總是提防著女色惑主。這般輕輕易易把百煉鋼變成繞指柔的女人,實在太可怕太可怕了。
艙中,那兩人還有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
說的話很隨意,只是不管主公說什麼,盧縈總能繞到她今晚暴富那件事情上去。聽著她那令得人心慌的得意笑聲,郭允都覺得頭痛。
漸漸的,月上中天了。
洛河河道一片安靜,子夜的時候天空都是靜默的。只有艙中那兩人,還在不知疲倦地低語著。
船開始返航。
來時,郭允是命令船速減緩的,現在回去,那就是全力行駛向了。
不過一會,船隻便來到了碼頭處,看著得了信號的護衛趕著馬車停在碼頭上,郭允走向艙中,朝著還精神振奮著的兩人低頭說道:“主公,丑時了。”
劉疆一怔,“這麼快?”他看向盧縈。
盧縈的雙眼還是亮晶晶的,那一雙墨黑的眸子,今天晚上都只寫著一個詞:“黃金。”
當下,他暗嘆一口氣,揚起唇說道:“把盧文送回府中。”他走下船艙,朝著籌擁而來的護衛們命令道:“回府吧。”
“是。”
直到盧縈的馬車駛回了府裡,不管是劉疆還是她,彷彿都忘記了那句“從今晚開始,你必須成為我的女人,除非意外,西城玉柳巷的文園,你每晚都必須入住”的宣言。
回到府中時,已經太晚了,外面都有雞叫聲傳來。盧縈早早洗了一個澡,便進入了夢鄉。
她是在一陣笑聲中驚醒的。
一睜眼,盧縈便聽到弟弟盧雲興奮的聲音傳來,“真的?那個盧十一郎直接認輸了?我大哥贏了七千二百兩黃金?太好了,太好了! ”被這沖天財富砸得有點暈的盧雲叫道:“只是這麼多錢,可怎麼才花得完啊?”
與他的亢奮相比,見慣了錢財的元娘倒平靜得多,她笑道:“七千多兩黃金,放在武漢,都可以成立一個小家族了。阿雲,大哥一定也很高興。”
“她當然高興,我現在都要飄起來了。”
聽到這裡,盧縈坐了起來。經過一晚亢奮的她,現在雖然還歡喜不盡,卻著實平靜下來。她走下塌,清喚道:“來人。”
“是。”一個婢女馬上應了,端著早就準備好的洗漱之物急急走了進來。
盧縈走出房間後,盧雲立馬迎了上來。他雙眼亮晶晶地說道:“大哥,下面來了一些世家子,他們說與你一起去領那賭金。”咧著嘴,盧雲擔憂地問道:“這麼多呢,大哥,要不要多請幾個護衛保護你們?”
盧縈搖頭,“大夥都有護衛,夠了。”在外人面前,她可是世家子氣派十足,這種沒見過錢的小家子氣行徑,也只能在熟人面前做一做,是絕對不能顯於人前的。
想了想,盧縈換了一襲黑袍才走了下去。
花園中,十來個少年正或坐或站地說著閒話。幸好這個莊子裡的婢僕都是郭允調來的人,都是見過世面的。在這些少年有意無意地詢問或信口打探中,他們都能做到滴水不漏。
正熱鬧中,一人叫道:“盧文來了。”
眾少年齊刷刷轉頭看來。
陽光下,盧縈的黑袍很顯得有點冷戾,不過她臉上的笑容則由於高興有點輕浮,倒是很好的中和了。
看到盧縈走來,耿六迎上一步,他朝盧縈上下找量一眼,咧嘴一樂,“阿文,這下你可成了名人了,那些風月場中的人都在打探你呢。聽說清老還叫著要收你為徒。”清老雖然從的是風月事,可對於這些世家子來說,反正都是玩玩,便是成了清老的徒弟也無所謂。真說出去,還可以得個風流名頭。
知道自己是女兒身的盧縈,自不會真應承這個。她笑了笑後,瞇著眼說道:“大夥這會來,是準備與我一道去取賭金?”
“非也。”一少年打量著她,渾不在意地說道:“我們只是想來看一看盧文是何等人物。”
盧縈淡淡應道:“那現在看過了,如何?”
那少年哧聲說道:“長得甚是娘娘腔,不過如此。”
在耿六等人有點不高興的表情中,盧縈卻是不以為然的一笑,目光瞟過眾少年中的孫朝。
對上盧縈的目光,耿六在一側低聲解釋道:“聽說那馮二娘子躲著孫朝了,他沒法,就出來找我們散散心。”
……他的女人才毀容幾天?說什麼躲著他他就出來散心,這男人不過是天性無情的。不過話說回來,從來多情人都是無情人。
垂著眸,盧縈勾了勾唇,低聲說道:“耿六,你說我花一百兩黃金,能不能找個與沒有毀容的馮二姑子相似的妓子安慰安慰孫朝?”對上耿六不解的表情,盧縈一臉的紈絝隨意,“我就是想玩玩,想看看孫郎這個多情人會怎麼做。怎麼,不妥當啊?”
這純是小事。想當初有一個清正儒生不知怎麼的,竟然喜好上了世家子中的陽七郎。耿六出於好玩,便悄悄給那儒生和陽七下了春藥讓他們呆在一間房子裡,為的就是看看從來只好女色,對同性男子之情深惡痛絕的陽七會怎麼辦。結果,中了春藥的儒生忍不住上了陽七,倒也有趣,一直偷窺的耿六發現,當時陽七還挺配合的,甚至在中途還亢奮情動了,直摟著那個儒生吻個不停。可沒有想到,春藥醒來後,陽七當場便惱羞成怒地殺了那儒生,而後他也不知是悔了還是被上後傷了後,竟一直深居簡出,聽說還住進道觀去了,直到現在,每每遇到耿六,還一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模樣。
也就是說,對這些世家子來說,這樣好奇心來了順手玩玩人,真的只是小事。
當下耿六點了點頭,也不在意地說道:“與馮二娘子面目相似的是不好找,我去試試。”聽到他這樣回答,盧縈眼珠子一轉,又道:“那順便再弄一個絕色來,也給孫朝試試,我倒想看看他是非要馮二娘子那類的,還是別的美人一樣愛?”
耿六聞言失笑道:“好,都由你。”隨口應承下後,他看向盧縈,樂道:“阿文,你現在也算出名了。這般大手筆一賭還贏了,聽說眼紅的人不少呢。今兒大夥來了這麼多,就是想敲你一頓來的。怎麼樣,呆會去綺香閣聚聚?”
盧縈渾不在意地揮了揮手,“行,我請客。”在少年們的笑聲中,她心下暗暗叫苦:這下慘了,我是真女子,不是男人,來真格的,我不敢玩啊。
至於與眾少年一起揮霍,這是她打入洛陽紈絝圈,進入上流社會必經的一步,便是沒有這次贏的這麼多金,該大方的她一樣必須大方。
笑鬧聲中,眾少年籌擁著盧縈上了馬車,駛入了街道中。
一行人去領了賭金,把一千六百兩黃金還給耿六等人,只留下一點在手頭閒用,剩下的令護衛全部押回府中後。盧縈等人腳步不停,直接朝綺香閣走去。
剛剛走了一半路程,馬車中的盧縈還在苦苦尋思著怎麼才能不動聲色的脫身,又不讓人懷疑她時,只聽得前方一陣馬蹄聲傳來。接著,一個嚴肅的聲音問道:“你們怎麼來了這裡?”
安靜中,只聽得一少年小聲地回道:“我們就是來玩玩。”
“是去綺香閣吧?”那聲音嚴肅的青年冷笑道:“一個個還真出息了,大白天的也逛青樓!”說到這裡,他直接命令道:“回去吧,今天這條街戒嚴。”
聽到這裡,另一少年馬上問道:“好好的怎麼會戒嚴?常三哥,出什麼事了?”
眾少年好歹也是這個圈子裡的人,那青年尋思了一會後,還是回道:“剛剛回到洛陽的陰澈,今早在這裡遇刺了。我們正在這裡尋查刺客!”
安靜中,只聽得耿六驚道:“阿澈遇刺了?他傷得重不重?他人呢?是什麼人幹的?”
那常三哥冷聲說道:“被護衛擋了,沒有性命之憂。刺客還沒有抓到。你們先回去吧。”想了想,他警告道:“這陣子洛陽有點不太平,你們還是安份一點,別整日的胡鬧。”
說到這裡,他策馬而來,對著盧縈的馬車問道:“你就是盧文?”
聲音一落,盧縈掀開車簾,朝他一禮回道:“是,我就是盧文。”
常三哥打量了她一眼,冷冷說道:“人倒是長得不錯。”皺著眉,他又說道:“聽陰澈說,你與他原是素識?他現在就在裡面,你要不要進去看看他?”卻是不耐煩地提起了邀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5 12:04 AM
第一百八十五章 青樓救場
盧縈看著他,慢慢的,她抿了抿唇,半晌後垂眸說道:“還是不必了。”
竟是直接拒絕。
常三郎把盧縈細細盯了一會後,點了點頭,不再多話地揚長而去。
不一會,常三郎來到一個廂房外,把剛才與盧縈的對話漫不經心地說了一遍後,他朝著廂房裡面皺眉道:“阿澈,不是我說你。這個盧文雖是風流勾人,可你又不是一個好男色的,便是以前有交情,現在還理他做甚?你看這廝來到洛陽才多久,就鬧出了這麼大名頭?他做的事樁樁種種,哪樣不是心機暗藏的?現在非常時機,這種人還是敬而遠之的好。”
廂房中,陰澈垂著眸把玩著一塊手帕,一邊聽著常三郎的話,他那又深又濃的睫毛,時不時撲扇那麼一下。
好一會,常三郎說完了,離去了,他才唇角淺淺一抿,又深又濃的睫毛擋住他那烏黑冷冽的眸光。慢慢敲了幾下幾面後,他站了起來。
見他起身,一個護衛連忙跟上前小心地喚道:“少主?”
“恩。有人問起,便說我只是傷了胳膊,無損筋脈。”
“是。”
“通知下去,刺客是逮不到的,鬧成這樣也可以了。收隊吧。”
“是。”
經過這麼一曲,眾少年自是不能玩了。在那常三郎派來的僕人盯視下,一個兩個告辭離去,盧縈也與耿六等人告別後,回到了府中。
一坐到房中,盧縈便胡思亂想起來。她想了一會劉疆,又一不小心想了下受傷的陰澈,轉眼看到擺在房中的黃金,不由樂呵起來。
把這些箱子一個個打開,細細地欣賞了一會自己的財富,直過了幾個時辰,盧縈才痛下決心把它們收好。收藏這些金子時,盧縈留了心眼,把它們分成幾處藏好。
這狡兔也有三窟嘛,有了這些錢備底,以後她也可以高枕無憂了。
收好後,看著不再閃著金光的房間,盧縈還頗有點悵然若失。為了避免自己愚蠢得把那些箱子又翻出來看,她寫起信來。
這信是寫給羅子的。盧縈把自己手頭有大量資金的事告訴了他。這後來幾個月,她每次去信都要他收羅人才,聽他的意思,好似是張羅了一幫兄弟。不過羅子本人識字不多,又出身市井,收羅的人才中,也少有識字的,多數是仗著義氣而做事精乾之人。盧縈卻是所謀甚大,真要達到她的要求,卻是不易。而元娘的忠僕中,倒有幾個人才,不過那些人忠於元娘,對盧縈總抱著幾分警惕,盧縈也不可能在短暫的相處之下,真把自己的命脈交給那些既不熟又不忠於她的人。
這樣想來想去,她錢有了,可還是缺人用。
賴在房中樂了一陣,盧縈突然想念起劉疆來。便坐上馬車,趕向了文園。
文園中很安靜,沒有幾個僕人在,盧縈百無聊賴地轉了一圈後,又坐上馬車順著洛陽最繁華的街道逛去。
因四下觀望,盧縈的馬車車簾一直是掀開的。
走著走著,盧縈發現回頭向她張望地越來越多。走了一陣後,她無意中一回頭,直是對上了三四雙含羞帶怯,似喜似嗔朝她張望而來的少女面孔。
在盧縈望去時,少女們也在提著她的名字,“他就是盧文?”“果然是個俊美出塵的。”“別看他這個樣子,聽說行事甚是張狂,而且一擲千金,有錢得很。”“真俊。”“想前幾天還聽說,有人出一千兩黃金暗標想得到盧文這個人呢。哪知他一場賭就可以贏個上萬兩黃。”
聽到後面一句,盧縈心頭一驚,不由忖道:幸好劉疆一直派人護著我,不然,真不知現在落到什麼境地了……
這樣一想,她有點心下悸然,遊逛的興致一時也大為減去。
不過,不管如何,洛陽城她是要熟悉再熟悉的,當下,盧縈令馬車趕向自己所感興致的一些地方,挨個的遊蕩,踩點。
傍晚時,耿六又來了。
他坐在院子裡,一邊品著酒,一邊時不時地朝著清風中,白衣勝雪,側面完美得無懈可擊地盧縈看上一眼。說著說著,他扯到了一個話題,“對了,十天后孫朝擺酒,阿文你去不去?”
“擺酒?做什麼?”
耿六也不在意地說道:“還能是什麼?不就是納那個馮二姑子為妾麼?”
“咦?”
看到盧縈有了興趣,耿六搖了搖頭,沒啥興致地說道:“是這樣,孫朝呢,還是憐惜馮二姑子,堅持要娶她為妻,這一次他夫人倒是爽快同意和離了。不過孫府和馮府,還有他岳家自是不會樂意。孫朝的父親這一次差點把孫朝的腿都打斷了,最後還是他夫人苦苦求情才免了。他夫人真是個賢惠的,當場便拍板,騰出孫朝當年為她特建的,直住了三年的院落給馮二姑子住,讓孫朝花大聘禮把馮二姑子納進門。孫朝倒是連呼委屈了馮二姑子,不過馮二姑子本人也同意了,這件事也就成了。”聽到這裡,盧縈抬起頭來,光聽這麼兩句,她居然對孫朝的夫人感起興趣來了。
耿六貪焚地看著盧縈俊美的臉,笑道:“真說起來,你與孫朝也是熟人了。這納妾一事,也就意思意思擺幾桌。說起來,咱們這些人中,原本有一些看不慣孫朝和馮二姑子的,不過這次大夥都樂意去湊個份子,阿文,你要不要也湊湊熱鬧去?”
盧縈一笑,她勾唇說道:“當然,我很樂意去湊這個熱鬧。”
“說起孫朝,你要我尋的女人,還得過陣子才有消息。”
“玩玩而已,過陣子就過陣子。”
耿六離開後,盧縈繼續尋思著自己的事。
轉眼,三天過去了。
這幾天中,眾紈絝很是老實了一陣,也只有耿六和兩個少年來找過盧縈,呆在她的院子裡小酌過幾盅。
這一天,太陽剛沉入地平線不久,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不一會,耿六的貼身小廝已衝到了盧府中,急急叫道:“盧文郎君可在?”
正在讀書的盧縈抬頭應道:“我在。”
那小廝叫道:“我家郎君請你過去幫他救場。”見盧縈怔住,那小廝連忙道:“他在醉夢樓。”
居然是在青樓……
盧縈看著那小廝,好笑地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那小廝也有點不好意思,他措了措詞,小心說道:“是這樣,我家郎君的好友陳家郎君與一個衛家的郎君爭那一個叫冰月的美人兒,爭著爭著就上了火。然後大夥就鬧了起來。然後我家郎君就與衛家郎君帶來的朋友打起來了。一不小心,那姓衛被打得頭破血流,他嚷著要告到官府去。郎君你是知道的,這陣子風聲緊,各位郎君玩都不敢怎麼玩,這個節骨眼上,我家郎君自然不願意因這爭風吃醋的小事鬧上公堂,給人笑話了。幾位郎君說了又說,最後那姓衛的說,他要見你,如果你願意與他賭一場,這事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說到這裡,那小廝見盧縈垂眸沉吟,也不知在尋思什麼,不由小聲問道:“盧文郎君,你看這事? ”
片刻後,盧縈站了起來,“我去換件衣裳。”
卻是同意了。
當然,她也不可能不同意,大家都是紈絝,人家既然上門求助了,這種忙是不幫也得幫,出人不成可以出力,出力不成可以出錢,出錢不成,給對方砸一盅破破皮也是盡了心。
那小廝馬上喜笑顏開。
不一會,換了一襲銀白色長袍的盧縈,風度翩翩地上了馬車。
一邊走,盧縈一邊朝那小廝笑道:“來,跟我說說那衛氏郎君的行事為人,還有他們那一夥人的來歷。”
“是。”
馬車不疾不徐地行駛中,小廝細心地跟盧縈介紹起來。而馬車外,幾個護衛則籌擁著盧縈的馬車,急急地朝著醉夢樓駛去。
醉夢樓做為洛陽首屈一指的青樓,那裝飾之豪華,美人之如雲,直是逼近皇宮。當然,給他們一百個膽,也不膽做成皇宮那種高貴森嚴的模樣。
望著那燈火通明,整座樓都被映照得艷紅明燦的醉夢閣,盧縈想道:在成都武漢,可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青樓。
——當然,這也是她沒有認真關注過這個行業的緣故。
盧縈下了馬車,剛剛跟著那小廝步入醉夢樓時,那迎上來的龜公冷不丁打量她一眼後,突然聲音一提,高唱道:“盧文盧氏郎君到——”
這一聲唱,又響亮又突兀,混在喧囂聲和笑鬧聲中也響亮著,不由的,醉夢樓的大堂中靜了靜。
盧縈瞟了那龜公一眼,提步跨入大堂。大堂中,原本站著十幾個或端莊或嫻靜可風騷的各色美人。此刻,這些美人一個個都昂起頭,迫不及待地向盧縈看來。
……比起別的方面,盧文這個人在風月場上,那是名聲大作了。更何況,與她在風月場上的天才更要出名的,還有她的俊美。
在一堂人地盯視中,白衣翩翩的盧縈顯得漫不經心,她朝眾人瞟了一眼,便轉了視線。
就在盧縈的目光轉向樓上時,她的眼角,瞟到了一個倚在二樓欄杆處,正向下看來的熟悉人影。那麼雖然戴著紗帽,可身材頎長俊秀,眸光如畫,可不正是陰澈?
他怎麼也出現在這裡?
盧縈先是一怔,轉眼她便發現,在她的目光看去時,陰澈移開了視線……看來他不會願意在這裡與自己相認了。
這時,“蹬蹬蹬”一陣腳步聲傳來,只見兩個僕人從樓上沖了下來,對著盧縈喚道:“盧文郎君來了?快,眾郎君在二樓等著你。”
第一百八十六章 這一抱
盧縈點了點頭,淡淡說道:“帶路吧。”
說罷,她跟在兩仆身后,朝著樓上走去。堂下的人,一直目送著盧縈上了二樓,看著她白衣翩翩的身影,原本的安靜被議論聲所取代。
隱隱中,盧縈聽到有人在說她,“說是直到現在還查不出背景。”“當真來歷神秘,行事又是如此高調,洛陽的紈绔們,這陣子可是老念著他了。”“俊美至斯……”
議論聲中,盧縈上了二樓。
她與陰澈擦肩而過……
轉眼間,盧縈來到了一處廂房外,聽著里面耿六等人的笑鬧聲,盧縈暗暗松了一口氣。這時,兩仆停了下來,他們朝著盧縈笑道:“廂房甚小,郎君們玩得起勁,不允婢仆入內。”說話之際,他們盯著盧縈帶來的幾人。
當下,那幾人看向盧縈,見她點頭,便停下腳步。
仆人們退下后,盧縈提步來到廂房外。
越是靠近,耿六等熟人的笑鬧聲便越是響亮,盧縈笑了笑,伸手拉開廂房門!
就在她拉開廂房門時,陡然的,一道強光朝她刺來,盧縈反射性地閉上雙眼。而就在她閉眼的同時,兩個光溜溜的美人伸開手臂朝她撲來。
這兩個美人,個個都是千里挑一的姿色,此刻脫得一絲不掛,她們含羞帶怯地朝著盧縈撲來時,一個伸手就摟向盧縈的頸,嘴吻向她的唇,另一個則右手按向她的胸膛,左手向下一掏,摸向她的胯下!
美人們自然是熟悉得緊,在她們的身后,是眾少年的哄鬧聲和笑聲。
匆忙中那一睜眼,盧縈看到耿六等二三十個少年都笑吟吟地看著門口等著她。
他們的歡迎儀式很簡單很尋常。
如果盧縈是個真正的男子,這兩個裸身美人一撲一抓,不過是風月場上的玩鬧。半點也不必在意。
可她不是!
繞是盧縈眼力過人,六識過人,在兩女撲上來的那一瞬間,也出了一身冷汗。冷汗中,她急急地向后退去。
兩女撲得突然,她退之不及。就在她睜大被強光刺得有剎那間目盲的眼。抿著唇向后退去時,兩個美人依然嬌羞地撲向她,那一個吻唇一個摸胯的動作,更是絲毫不亂!
轉眼間,兩女已撲到了她身前!
就在這時。盧縈身前突然出現了一人!
這是一個高大的男人,他在千鈞一發之際把盧縈朝后一拉,自個擋在了她身前。自然,兩個裸身美人也撲到了這個男人身上。
男人做護衛打扮,就在眾少年哄笑,兩美人纏上身時,他嚴肅著一張臉把她們的手一扯,把人一推,然后向后退出一步,一直退到盧縈身后。才低下頭一動不動地站在角落里了。
看到那男人替盧縈擋過一劫,一個圓臉大眼,頭發粗硬的少年騰地跳了起來。他朝兩女一眼,叫道:“真是不爭氣!”
另一面生的少年則朝著盧縈怪叫道:“呶,姓盧的。說了不帶仆人進門的,你怎麼還是帶了?哼,沒膽鬼!”
少年的斥喝聲怪叫聲,驚醒了站在門后陰影處的盧縈。她唇角一揚,再次風度翩翩地跨入房門,只是在入內的那一瞬,她瞟了剛才幫她擋了一下的護衛一眼:這人剛才一直站在陰澈身后……
盧縈提步入內。
她瞟了一眼那兩個被少年們摟在懷中輕憐蜜愛的光裸美人,沒好氣地說道:“各位特意叫我們過來,便是為了給我這個驚喜?”
耿六等人還沒有開口,那圓臉大眼的少年已推開膝上的少年,大步朝她走來。
他走到盧縈身前,直盯著她,繞著她轉了足兩圈后,嘻嘻笑道:“當然不是……昨兒我聽人說,地下暗口為你開出的暗標,已到了數千金賣你一夜的地步!嘖嘖,這價碼可是了不得啊,洛陽好多年沒有出過這麼讓人瘋狂的主了。這不,我們大伙對你好奇了,想見你了。聽說你挺潔身自好的?你那院子里連個姿色出眾的女人也沒有?我說盧文,你該不會真是個兔兒爺吧?”
說到這里,他放聲一笑,朝著坐在角落里的一個面青鼻腫的少年叫道:“衛三哥,這小子看到沒穿衣服的美人如看牛馬,你說對了,他就是個兔兒爺!”
他話音一落,廂房中響起了一陣怪笑聲口哨聲喲喝聲……
聽著這少年和那姓衛的少年那連聲怪笑,盧縈冷起了臉。
這人左一個兔兒爺,右一個兔兒爺。這紈绔圈中,有不少是喜歡玩少年的,可大伙喜歡歸喜歡,玩歸玩,這般在眾目睽睽指著盧縈怪笑怪叫,那就帶上了幾分羞辱了!
見盧縈冷著臉,姓衛的少年叫道:“諸君靜一靜。”
令得眾少年安靜下來后,他站了起來,燈火下,這個姓衛的長相倒也俊朗,可惜給打得鼻青臉腫的不像個樣。
姓衛把盧縈上下打量一會后,怪笑一聲,突然雙手一拍。
隨著他這雙手一拍,只聽得與這廂房相連的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四個或秀美或俊俏或高大或挺拔的美少年,身著一層淡淡的薄紗走了出來。
廂房中正是燈火通明,在這大亮的燈光中,眾少年們胸前的兩點還有下身的黑森處都一清二楚!
饒是盧縈最是冷靜,這時也不由心中格登一下。
當然,她早就練就了面癱神功,表面上依然云淡風輕,優雅從容。
四個美少年在向盧縈走來。
像是解說一樣,姓衛的郎君在一側嘿嘿樂道:“盧文,你可以用事實告訴我們,你不是一個兔兒爺……也不難,這四人呢,都是醉夢樓里的紅牌,呆會他們一人抱你一會,吻你幾口,摸你幾下,如果你能不動反應,就是贏了。”
說到這里,眾少年哄然笑鬧起來。
連耿六等人也在笑。
……對于他們這些正牌的紈绔來說,姓衛的少年的這種程度的戲弄,不過是開開胃。大伙都是浸淫于風月場上的人,與美人親熱一番,真談不上戲弄什麼的。硬要說,也不過是姓衛的真對盧縈好奇,想看看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是愛男人還是愛女人,或者,還是個不經人事的雛兒?
后面一點,說實在的,耿六等人也好奇著。所以無人站出來阻止。
沒有人想到,這些對于盧縈來說,卻是實實在在地逼迫和將軍!盧縈甚至知道,這一關卡,是她扮成盧文必須過的。這時的洛陽本來就暗流涌動,這節骨眼上突然出現盧縈這個人,不說范陽盧氏,便是別的家族和勢力,也多的是想弄清她的身份和喜好的。而此刻這青樓一試,只是很簡單的一著。
燈火下,盧縈冷著臉,斜睨著那幾個少年,看著他們嘻笑著向自己圍來。
幾個少年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沒人注意到,此刻一臉平靜,態度從容,表情冷漠清華得高傲的盧文,背后冷汗在涔涔而下。
看著那幾個少年在盧縈面前雙眼放光,搔首弄姿的,姓衛的少年怪叫道:“我說你們幾個用不著這麼扭扭捏捏!盧文郎君一看就是個喜歡在下面的,你們盡可以直接一點勇猛一點撲上去!”
以他的身份說這句,卻是命令了。
當下,幾個小倌臉色一整,圍向盧縈的速度也快了兩分。
盧縈放在腿側的手,已悄然握成了拳頭。不知不覺中,她的眼神幽深了幾分。
……饒是她一直反應過人,智計不凡,這時刻,也想不到除了抽身后退狼狽撤離,給眾人留下一個強烈的“此人定然有鬼”的暗號外,還有什麼更周全的應對之策了!
就在這時,只聽得門口處,傳來一個清徹的,低得雅凈的聲音,“各位好有雅興。”
這話一出,眾人齊刷刷轉過頭去,連同那圍向盧縈的幾個小倌,也給轉過頭去。
只見門口處,慢條斯理地走來一個俊挺頎長的身影。這身影走在這燈紅酒綠之所,也給人走在柳樹湖邊的靜謐感。
這人慢步朝著盧縈走來。走到她身側后,他慢條斯理地摘下自己頭上的紗帽,露出一張俊美精致得如畫出來的面容后,朝著眾人瞟了一眼,又打量了一番那幾個小倌,最后,他靜靜地說道:“你們在鬧什麼?”
不等眾人回答,他便淡淡問道:“盧文郎君乃風流之人,你們派出的這些個都是庸脂俗粉。”
他朝盧縈走出一步,優雅平靜地伸出手摟上她的細腰,然后把她帶入自己懷中后,如濃墨如湖波的眼眸朝著呆若木雞的眾少年一瞟,挑眉問道:“你們不是想看盧文情動出糗麼?我呢,姿色勝過這幾位,身份地位也勝過這幾次。由我來代替他們與盧文郎君交流交流,各位意下如何?”
直是安靜了好一會,眾少年才同時嘩叫出聲。叫鬧中,他們亂七八糟地行著禮喚著,“陰澈,你怎麼來了?”“是陰家澈郎!”“好你個陰澈,你小子不是世外高人,不沾世間的嗎?原來你也對盧文感興趣了?”“好好好,你上也是一樣。”
笑鬧聲起哄時,直要把整個廂房都掀起來了,這時刻,房中的熱鬧已達到了頂點。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5 12:25 AM
第一百八十七章 表白
無比的喧囂中,眾少年同心致志地叫道:“別愣著啊,抱緊一點,親下去。”“哈哈,陰澈居然也對他有興趣?有意思有意思。”“還別說,你們兩人站在一起,那可真是登對得很!”
叫鬧中,只有耿六的臉色變了變,他看著緊摟著盧縈的陰澈,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原來陰澈也歡喜盧文?
……這些小綰親近盧文,對耿六幾人來說只是玩鬧,可陰澈這麼多年潔身自好,他做出這樣舉動,那就大不平常了!
沒有人注意到,被陰澈摟在懷中的盧縈,這下子臉色終于變了。
她努力地深呼吸著,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壓著聲,盧縈目光盯視著前方,嘴里則低低的,因緊張和復雜的情緒而僵硬地說道:“陰澈,快放開我。”頓了頓,她小聲說道:“你既然來了,這個場子也可以混過去了。阿澈,這樣真不行。”她咬牙苦笑道:“會出事的。”
真個出事的……其實他現在放手也遲了。
陰澈摟緊她,他微笑地看著哄鬧削少年們,唇則動了動,低語道:“阿縈,我現在能護你!便是對上劉疆,我也能護你!跟我走吧,現在就跟我走!”
他的聲音堅定!
盧縈沒有想到他是打的這個主意,不由一呆。
陰澈摟著她的手臂又緊了些,把她的身子完全壓在自己懷里,他低啞地說道:“阿縈,我想過再過陣子來找你……這日子長長久久,我們還年輕,只要以后能與你在一起,其余的真沒值得在意的。我們不是有一生麼?可是不行,阿縈,你歡喜上了劉疆,對不對?”這時刻他的聲音中帶上了幾分悲涼和滄桑。
說完這句話,他不再多語只是越發的笑得清幽,越發地摟緊盧縈,與她一起面對眾少年的哄鬧取笑。
他雖然只說到了這里,盧縈卻已經全明白了。
他是說他原本想著只要不在乎她清白與否,只要能與她以后在一起,過長久日子就好了所以他覺得自己等得起。
可是他現在發現,盧縈居然對劉疆情動了,產生真情了……一個女人對另一個男人產生感情,那他陰澈便是再努力,也是無濟于事。所以,他等不了了!
怪不得那日他被刺殺后,馬上讓那常三郎來叫她。那時刻,他是想看清盧縈的心意吧?她沒有去,她知道他受傷了都不去她明擺著選擇了劉疆……,
盧縈啞了聲音,“今晚之事?”
含笑低頭,唇拂過盧縈耳垂的陰澈啞聲笑了笑,回答她,“與我無關。無意中聽到而巴。”說罷,他抬起盧縈的下巴,頭一側,便朝她的唇上吻去。
眾少年哄堂大笑。
于足以掀翻房頂的笑鬧聲中盧縈快速地伸出手擋在唇前。燈火下,她似笑非笑地瞅著近在方寸的陰澈那幽深的眼,勾了勾唇,轉向眾少年冷冷說道:“鬧成這樣有意思麼?”
陰澈一僵,摟著盧縈的手開始冰冷。
盧縈沒有看他。
她從來沒有發規過要費如此大的力氣,才能控制自己保持冷漠無情……這個曾讓她無數次半夢徘徊的少年呵,他真是來得太遲了。遲得她甚至覺得,左右逢源,徘徊托延,都是一種對彼此的不負責任,是一種愚蠢。
既然是珍藏的夢,那就藏深一點。
如果是傷,就傷干凈一點吧!
盧縈盯著眾少年,當著他們的面,慢慢扯開陰澈摟著她腰的手臂。
這個動作當眾使出,意味著堅定的拒絕,更何況,此刻的盧縈是如此氣定神閑?這種不慌不臊,才是最讓人失望的。
陰澈靜靜地盯了她一眼,慢慢垂下濃密的睫毛,慢慢地松開了摟著她的手。
然后,他像無事人一樣,靜靜地抱胸而立,含著笑欣賞著盧縈接下來的動作。
盧縈慢步走到那姓衛的郎君面前。
低頭盯著他,她淡淡說道:“聽說你一定要與我賭一場?說吧,賭什麼?”語氣輕淡,仿佛剛才那伎女小綰的事不值一提。
一這才是一個紈绔子弟正確的態度,因為,那些不過是讓人玩的角色,確實是不值一提的開門一樂罷了。事實上,除了盧縈之外的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會覺得那事值得追究。
姓衛的郎君朝盧縈上下打量一眼后,對上她冷漠傲慢的眼,扯了扯唇,心下暗罵一聲,忖道:那廝居然說這個盧文是女的?他哪點像女的了?
衛三郎摸了摸自己青紫疼痛的臉,呲牙悶哼一聲,道:“聽說你盧文是個風月場上的高手!這樣吧,我也不跟你賭別的,咱們就賭這閨房之樂如何?”他笑嘻嘻地瞟向盧縈,嘖嘖連聲,“咱們叫上剛才那幾個美人,整兩間房……”,
不等他說完,盧縈右手朝下輕蔑的一砍!
這個動作優雅又有氣勢,直是把衛三郎的話生生地砍斷了。
制止他說下去后,盧縈站直身子。她雙手抱胸,冷冷地說道:“這種事做賭有什麼意思?要賭,咱們就賭狠一點!”
她目光慢慢瞟過房中眾人,在令得眾少年都安靜下來,一個個向她看來時,盧縈轉向衛三郎,挑了挑眉,問道:“聽說你大哥在這洛陽專司刑獄?這樣吧,讓他弄出幾個死刑犯,咱們學著那會子手砍人頭玩,如何?”
這話一出,衛三郎立馬手捂著嘴,那一臉的洋洋自得也完全消去,臉色更是發白。
早就在耿六郎的小廝那些只字片語中,摸清了衛三郎的性格愛好行事的盧縈,不理會他發青的臉,蹙眉又道:“不過這種事說出去,著實不大好聽。讓有心人告一狀,還會給你我惹事。這樣吧,聖人不是說,當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嗎?咱們就玩這個修身養性得了。”
修身養性四字一出,覺得衛三郎的表現大失顏面的少年們哄笑起來。
在他們不屑地笑鬧聲中,盧縈不緊不慢地繼續說道:“這樣吧,明日午時,咱們各叫十個神箭手,然后讓人在你我的頭頂上各放一盅水。咱們兩人站著不動,由那十個神箭手射著水盅玩,如何?”
衛三郎同剛轉好的臉色,又刷地白了二分。在眾少年完全安靜時,只有陰澈雙眼明亮而清澈地盯向盧縈。
盯著盯著,他苦澀地想道:原來,不管什麼時候相見,我都會歡喜上她。
衛三郎騰地抬頭,對上一臉漫不經心,眼神顯得又冷漠又譏諷的盧縈,沒有膽量說出那個“好”字,便仗著自己向來橫沖直撞不顧分寸,扯著頸子叫道:“小爺我尊貴得很,誰跟你玩那個?姓盧的,有本事咱們今晚誰也不走,看看哪個本錢足,能令得美人們快活!”
這時刻,周圍的少年們早安靜下來。一個個都在盯著衛三郎和盧縈兩人。
因對衛三郎胡鬧沒有擔當的性格一直知情,此刻聽到他沒膽的話,也沒有起哄,只不過在看向盧縈時,卻因她那無法無天的膽量,很有點心驚罷了。
眾人的目光下,盧縈扯了扯唇,只聽她冷冷笑道:“不好意思,我盧文還真不喜歡這種種驢種馬喜歡干的活!”在眾人哄笑出聲,衛三郎氣得騰地站起時,盧縈拍了拍衣袖,不耐煩地說道:“就我網才說的那兩個賭,你任選一個,明天中午之前想好了就來叫我。至于這種街頭柳巷,販夫走卒,白癡愚人,甚至禽類走獸都能干的男歡女愛之事,我還真的不屑與你一賭。”
傲慢不屑地說到這里,盧縈轉向耿六等人點了點頭,道:“看來衛三郎也就是想與我見上一見。現在人見到了,我也要走了,你們呢?”
耿六等人還沒有開口,衛三郎已臉紅耳赤地朝著盧縈叫道:“你不許走!你姓盧的,你敢走試試?”
盧縈自是不理會他,她冷冷一笑,轉過身便朝門外走去。這一轉身,她才發現,不知何時,陰澈已離開了廂房。
轉眼間,盧縈出了廂房。耿六幾人連忙追出,與她說了一會話,笑鬧了一陣后,又擋住了口中叫囂著的衛三郎后,耿六扯過她,朝著她耳邊小聲說道:“阿文,網才那衛三郎鬧著非說你是女人,因此我們才同意了他,叫你過來玩一玩的。”他的語氣中帶著幾分好笑:盧文行事這麼丈夫,他要是女人,他大人的,那他耿六也成女人了,陰澈那個不近女色的小白臉兒,就更是女人!
見盧縈蹙眉尋思著,耿六郎還貼著她的耳際。
……盧文的體息可真好聞,似帶著種香,也不知他是用什麼沐浴的?
這時,盧縈扯開了耿六,點了點頭后說道:“我知道了。
”說罷,她揚長而去。
下樓梯時,盧縈一眼便看到了還站在大堂中的陰澈。
這人總是這樣,不管站在多熱鬧喧嘩,繁華錦繡的所在,總帶著幾分靜謐,仿佛他本身便是一副山水畫。
此刻,他手中端著一盅酒,幾個美人眼巴巴地站在他身周,不時與他說著什麼。而陰澈則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也不回話,只是時不時地朝樓梯口看上一眼。
不一會,他迎上了盧縈的目光。
四目相對,盧縈垂下了眸。她與他擦肩而過。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主動坦承
陰澈靜靜地看著盧縈離去,沒有阻攔也沒有多話.直過了良久,一個青年走到他身后,低聲喚了聲,"少主"
陰澈深濃的睫毛閃了閃,他輕輕說道:"走罷."
那青年朝大門的方向看了一眼,低聲道:"這個盧文便是少主你時常掛念的那個"
陰澈垂眸淺笑,他輕聲應道:"是."光線打在他長期佩帶面具而略顯蒼白的臉上,泛著種琉璃般的冷情,"她呀,她從來就這樣,知道進退,知道克制……"說到這里,他淡淡一笑,深濃的睫毛慢慢遮住了他眸子中的光亮.
不一會,盧縈出了醉夢樓.
馬車行走在黑暗的街道中,就著車廂一角飄搖的燈籠,盧縈微微側頭.
外面是深濃的夜色,只有一輪彎月掛在天空.
隨著離醉夢樓越遠,四下便越是寂靜,便如這人生,這天地!
想著想著,盧縈閉上了雙眼.
耿六說,那個衛三郎之所以對自己感興趣,是因為聽了人家的話,以為自己是女兒身卻不知是誰透露出來的,看來得派人查一查了.
……還有陰澈.
一想到陰澈,盧縈便果斷搖了搖頭,逼著自己把思緒清空.
遠處的燈火,映在她的臉上,明暗不定間增添了幾分飄渺.
過了一會,盧縈突然開了口,"去文園."
馭夫回頭朝她看了一眼,應道:"是."
文園與盧縈的住處背道而馳.馬車駛到文園外時,已經很晚了.年老的門子還盡職地守在那里,看到盧縈的馬車駛過來,他似是怔了怔.
安放在文園的婢仆,自是水準極高.盧縈這里的馬車剛剛入內,那邊管事便帶著婢女仆人急急迎上.
對上他們.盧縈疲倦地揮了揮手,道:"準備一下,我今晚在這里就寢."她現在行事完全,便是一夜不回盧府,對她完全放心的盧云元娘也不會發現,更不會無謂地擔憂.
"是."
不一會.在婢女地籌擁下,盧縈來到上次劉疆停留的那個廂房.
在吩咐婢女們準備熱湯供她沐浴時,盧縈步入廂房中.
她雙手按在窗沿上,低頭看著月色下花園里那郁郁蔥蔥的草木.夜色中,樹葉在清風中發出一陣嘩的輕響.把四周映襯得格外沉寂.
此刻的文園,非常的安靜.想來過不了多久,又會變得喧嘩熱鬧吧
盧縈暗嘆一聲.伸手揉向眉心.
不一會,婢女過來稟報,說是熱湯已然備好.
當下,盧縈應了一聲,在她們地籌擁下走向浴殿.這個莊子,是郭允為劉疆與盧縈特意準備的,別的不說,論其精美周全.那是無懈可擊.如這莊子中便有上好的溫泉,還有一個白玉鋪就的浴殿.
在婢女們地服侍下,盧縈泡了一個澡.然后換上一襲藍白相間的袍服,便重新回到那個廂房中.
這廂房里有一間巨大的床榻,是為盧縈與劉疆準備的.盧縈每次看到那床榻.都是渾身不自在.
不過,她最大的優點便是知道自己能做什麼,必須做什麼.如現在,她既然第一時間來到了文園,又決定在這里住下,這床榻她便是看著不自在,也得睡一晚.
現在她還沒有半點睡意,便令婢女摘下一片竹葉,就著月光嗚嗚咽咽地吹奏起來.吹奏竹葉時,盧縈清空了自己的思緒,讓這竹音中,只回蕩了這夜空的寧靜,還有這世間的繁華,無喜無怒!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車輪滾動聲和沉默的腳步聲從大門處傳來.
盧縈略略抬頭.
只一個眼,她便看到了那大門處綿延的燈火,看到了那輛華貴的馬車,還有閑散地靠在馬車兩側的便服護衛們.
就在盧縈向那馬車看去時,只見馬車停了停,那門子說了一句什麼話后,護在馬車邊的郭允抬起頭向盧縈的方向瞟來.
瞟向盧縈的,自然不止是郭允一人!
慢慢的,盧縈摘下唇間的竹葉,順手把它扔掉后,她朝房中走去.
不一會,腳步聲在安靜中響起.
那腳步聲來到樓梯間時,已只有一個.
盧縈暗暗忖道:來了!
整了整衣袍,盧縈緩步走到廂房門口處,然后,跪在地上,低著頭一動不動.
……那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不一會,一雙足出現在盧縈眼前.
那人靜靜地站在她身前,低著頭,一動不動地盯著她.
他沒有開口,盧縈卻不得不開口,她趴伏在他腳前,低聲說道:"阿疆,我本來是想負荊請罪的……可我是女子,綁著荊條時得裸裎上身,那樣不實際."
頓了頓,她又很有誠意,很安份平靜地說道:"然后我又想著,跪個什麼荊條木刺地顯顯誠意.可阿疆你還沒有到呢,我料事太準也不是個事兒."
聽到這里,俯視著她的男人低低一聲哧笑.
盧縈還在低著頭,老實地說著話,"阿疆,你現在也來了,怎麼發落我,你就說個話吧.我保準二話不說地照做."頓了頓.她輕聲求道:"只是,你別讓盧文消失……如今我很多謀劃才走到一半,這個時候恢復女兒身,會永無與你並肩而立的機會."
她喃喃說道:"阿疆,那樣對我太殘酷,我無法接受."
她說得很輕很輕,語氣中甚至還著種夢幻的輕飄……可也許是那種輕飄,也許是那種堅持,也許是那種渴望,令得俯視著她的男人,在那一刻滯了滯.
這個總是能輕而易舉便把自己的決定改變的女人!
好一會,他才再次低頭盯向她.
月光下,這個跪在自己腳前,不管是神態還是身姿,都透著一種謙卑的少女,仔細看時,分明可以看到.不管何時她面對他,總有種刻在骨子里的從容.
她仿佛,就是敢在他面前放肆!
她仿佛,從來就知道如何面對他.便是他暴跳如雷,便是他剛剛殺人盈野,便是他的劍架上了她的頸項……
可悲的是.他明明知道這些,他明明憤怒這些,卻總是一次又一次地被她輕易操控.
便如這一次,原來他在得知消息后的那怒火,在知道她第一時間來到文園.並準備老實地睡在自己給她備下的床榻上時,便消了一半.
現在聽到她這番坦白,那剩下的怒火.又消去了大半……
更何況,他已然得知,她在面對陰澈時,並不曾枉想左右逢源,也不曾表現出舊情難舍.他對她,已無力氣惱……
慢慢的,他低下頭.
男人高大的身子籠罩在她身上,完全擋住了光亮.使得盧縈整個人都處于他的陰影下.
彎著腰看著她,劉疆慢慢說道:"盧氏!"
臉伏在地上的盧縈果斷地應道:"盧縈在."
劉疆盯著她的后腦殼,想到這個小姑子一襲男袍面對外人時那神采飛揚.為所欲為,再看到她現在在自己面前時的乖覺.不知為何,心情還挺不錯.
……他都渾然忘記了.以他的身份,任何人面對他時,不是應該乖覺的嗎?
想到這里,劉疆蹙了蹙眉,于是,他依舊冷著臉,盯了她一陣后,才冷冷說道:"陰澈……"他說這個名字時,速度很慢,滿意地看著盧縈不動如山,冷靜如昔的模樣,他才續道:"他今晚是為你而來,你們,倒是好生親昵!"
伏在地上的盧縈僵了僵.
他后面那句好生親昵的話,她已經給了答案.因此她只想著如何回復他前面那一句.
想了想,她都不知道應該回復"是"好,還是"不是"好.回答"不是",明顯是在撒謊,可回答"是",她怕他又被激怒.
可就在盧縈沉默這一會,她清楚地感覺到,一股寒氣向她襲來.
慘了,還是激怒了這人.
當下,盧縈連忙抬起頭,她跪在地上仰頭看著他,月光照耀下那俊美冷峭的臉上,赫然都是諂媚,"阿疆啊,你家盧文要人才有人才,要學識有學識,要美貌有美貌,這個,禁不住別人動心思是不?"她努力地眨巴了兩下眼,顯出一副可愛的模樣繼續狗腿地說道:"這個情況就與盧文上次到阿疆府第時一樣,你看,盧文呢,才與阿疆不期而遇幾次一次就遇到了一個姓許的絕色美人,一次又遇到了一個嬌糯糯地喚著"太子哥哥"的公主."
還別說,盧縈越說越火大,越說雙眼越明亮,聲音越郁惱,月光下,只見她瞪著劉疆,昂著頭哼哼連聲,"若說招蜂引蝶,那盧文是拍馬也比不上你劉疆!"
說到這里,她還很傲慢的重重一哼,把頭一扭以示憤恨.
劉疆不動聲色地盯著她.
他低頭盯著跪在自己腳前,卻絲毫沒有記起她自個的身份,完全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他想,他是什麼人,她又是什麼人?這個天下間,有這樣還沒有近身,還沒有入門,便敢管著自個身為太子的夫君的女人嗎?
是什麼讓她越來越理直氣壯的?
是他的縱容,還是他一次又一次不由自主的妥協?
再不管制,這個女人只怕在翻了天,要騎到他的脖子上去了!
可怎麼管制,這是一個問題!
劉疆冷冷地盯著盧縈,黑濃的眸光如海一樣深沉.
他這樣盯人時,便是那些老臣子也會害怕,更何況盧縈?
終于,她那憤憤昂起的頸項,重新屈了下去了.
她又老實地跪在他腳前了.
她又聳拉著個腦袋,像條收拾了利爪的貓兒了.
劉疆盯著她,一直面無表情著.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5 11:40 AM
第一百八十九章 “小小”的教訓
也不知過了多久,盧縈聽到頭頂上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起來吧。”
盧縈恩了一聲,站了起來。她起先是準備應得諂媚一點的,可后來想到自己不是還在妒忌嗎?因此那一聲應答,便矜持起來,傲驕起來。
劉疆還在盯著她,盯了一陣后,他頭也不回地低聲命令道:“去準備吧。”
“啊?”盧縈一怔抬頭時,只見站在門外的郭允已朗聲應道:“是。”
劉疆對上盧縈詫異不解的眸光,臉上毫無表情,他仿佛看一個陌生人一樣地盯了盧縈一眼,朝一個仆人命令道:“拿件黑袍給她。”
盧縈一怔,這時,仆人已把裝著衣裳的包袱送到了她手里。盧縈暗暗蹙了蹙眉,老實地接過,轉身步入廂房。
不一會,再出來時的盧縈,便如一個一襲黑衣的冷峭少年了。
劉疆不再向她看來,衣袖一甩命令道:“走。”
眾人無聲地跟在他身后,走下了閣樓。
樓下地坪中,站了十幾個便服護衛,而此刻,這些護衛都換上了一襲黑衣。在盧縈過來時,有人遞給了她一副面巾,然后又遞給了她一匹馬。
上次從武漢到洛陽那一路,盧縈得了囑咐,已學會了騎馬。此刻她一襲黑衣,混在眾騎士中,臉上蒙著面巾,頗像個長期生活在黑暗中殺人放火的冷血殺手了。
一出莊子,又圍上了一排黑衣人,這前后幾十個黑衣人無聲地籌擁在劉疆身側,帶著一種難以言狀的肅殺!
不一會,劉疆上了馬車。一行人在黑暗的巷道中無聲無息走了一會后,漸漸的,前方出現一片河灘,卻是來到了洛河邊上。
洛河邊上,早就數十只黑壓壓的快船。也不知是誰一聲呼哨,只見那快船中,無聲無息地走出了上百個同樣打扮的黑衣人。
這時,劉疆下了馬車。他剛下馬車,同樣穿上了黑衣,臉上圍著黑巾的郭允便拿過一件黑色披風。把它披在劉疆身上。
穿上黑袍后,劉疆給自己戴上一頂紗帽,回過頭來,面無表情地盯向正一臉霧水的張望著的盧縈。
盧縈對上他的目光,連忙按下心中的疑惑。快走一步站到他身側。
便這樣,劉疆左有郭允等人,右伴著盧縈。跳入了一只快船上。
隨著眾黑衣人進入,劉疆低低說了聲,“出發!”聲音落下,快船如箭般飛馳而出。
數十上百只漆成黑色的快船,這般無聲無息的走在河道中,饒是天上彎月如鉤,卻也透著種說不出的詭異。
眾船駛得很快,不到小半個時辰。便進入洛河中流。就在這時,郭允手放在唇邊,低低嘬叫出聲。隨著他這一聲嘯,眾船悄無聲息地四散而開,像是雨滴落入河水中。完全溶入了黑暗,再也不可見,不可尋。
被眾船籌擁的中央處,劉疆面無表情地看著河道前方。夜風吹起他的外袍獵獵作響,高大偉岸的男人,這一刻,身形直如這河道兩側的山峰般,沉凝中透著神秘,同時又帶上了幾分陌生和陰寒。
盧縈站在他身側,情不自禁地抬頭看向他。她有很多話想問,可四下毫無聲息,她也不敢吱聲。
夜,漸漸深了。
慢慢的,月上中天。
慢慢的,彎月西斜。
盧縈把手捂在唇上,小小地打了一個哈欠。她再次抬頭看向站在她身前的男人,這個按道理應該比她更養尊處優的男人,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動一下,那身影如此沉穩,又如此的寒凝。仿佛他這樣不言不語,可持續千年。
就在一陣河風拂起他的衣袖時,突然的,郭允低聲說道:“來了。”
盧縈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只見洛河的另一頭,出現了十數個光點。那光點隨著船隊越來越隊而越來越亮,直把這個陰暗的天地間都照亮了少許。
郭允說出那兩個字后,眾人依然一動不動,劉疆只是略略抬頭,冷冷地看著那些船只駛來的方向。
不一會,那些光點終于出現在盧縈的視野中。
這是四條大船,駛在最前面的大船,只有二層,那船吃水很深,里面分明裝滿了極重秤的貨物。
盧縈只朝行駛在最前面的大船看了一眼,便再也移不開目光!
那個站在第二層甲板上,一襲銀甲,臉戴面具,騰騰燃燒的火把光下,眸子如山水如畫的,可不正是陰澈?
竟然是陰澈!
劉疆郭允等人半夜出現在河道中,埋伏著等侯的人,居然是陰澈!
仿佛知道盧縈在想什麼,劉疆慢慢回過頭來。
黑暗中,他雙眸如星,那眸子靜靜地盯了她一眼后,他微微一傾,湊向她低低說道:“這四條船中,裝的是朝庭看重的生鐵,陰澈正是這百里洛陽段洛河河道的押運官……如果這些生鐵失了事,他將非常被動。”
他盯著盧縈,薄唇微動,說出的話音溫柔如呢喃,卻也冰寒如劍鋒,“然,這次,還只是一個小小的教訓!”
丟出這句低語后,他轉過頭,伸手放在唇間一嘬,瞬時,一陣烏鴉叫聲脫口而出!
隨著三聲烏鴉啼叫,驀然的,數十條快船上的百數個黑衣人,齊刷刷地點燃了火把,就在燈火在一瞬間變得通明,陰澈等人齊刷刷被驚動,一個個都轉過頭看來時,只見百數個黑衣人的手中,已換成了弓箭!
這些弓箭,箭頭燃燒著火焰,竟然全部都是火箭!
燈火大亮中,戴紗帽的劉疆右手朝空中一舉,只聽得“嗖嗖嗖”的一陣破空聲急促傳出。卻是眾黑衣人同時把那火箭射眾船!
這一下變故不可謂不突然。
就在出發之時,陰澈還讓人查過河道四周,不管是密報還是明報,今天晚上都應該是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
更何況,這里已是洛陽城中!
大船上的眾人,幾乎是剛剛駛近,便看到前方突然火光大作,無數黑衣黑船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中。
而不等他們做出任何反應,對方的火箭已接二連三地射出。一只只燃燒的火箭落在船頭,船尾,船身各處,饒是船上的役夫和士卒急急撲向火焰,轉眼間,四條大船還是不可避免的燃燒起來。
快船上的黑衣人,個個訓練有素,在大船里面嘶叫奔忙時,它們始終不緊不慢地跟著這四條船,然后,一波又一波的火箭射到了那些大船上!
漸漸的,大船會船帆和船身無法控制地燃起大火,盧縈只看到站在二層甲板上的陰澈,聲嘶力竭的下著一道道命令。火光騰騰中,那張面具下的眼,在燃燒著無比的憤怒……
就在這時,盧縈身側的劉疆低聲命令道:“拿弓來!”
“是。”
不一會,一個巨弓出現在劉疆手中。
“滋滋――”一陣刺耳的弓弦拉動聲中,劉疆接過郭允遞來的一支寒森森的利箭,他把那箭搭上弓弦后,弓身微微向上一仰,然后,箭頭指向陰澈那張戴著面具的臉!
看到他的動作,盧縈的唇顫動起來。可她什麼也不能說,饒是她緊張到了極點,心下也明白,只有她什麼都不說,才能助得陰澈一二!
在盧縈手足冰寒時,劉疆低低的,冷笑出聲。然后,弓弦一松,那鋒利的箭頭如流星般射出,以尋常人看不到的速度向陰澈直射而去!
偏偏,盧縈不是尋常人,她一向眼力過人!
在她陡然縮小的瞳孔中,那箭,快如閃電地直射向陰澈……大船上的眾人,沒人想得到今晚的來客不止是燒船,竟還兼行刺客之事!陰澈也沒有想到!
就在盧縈下意識的手指勾緊,肢體發直時,那箭劃出一道寒光后,沖到了陰澈的身前,在他急急一個后仰時,擦過他的臉頰,“滋――”的一聲射入了他身后的船艙上,直把木板射了一個對穿!
大船上的眾人一驚,在士卒護衛如流水一樣涌向陰澈,把他團團圍住時,盧縈看到陰澈猛然轉頭,月光下,身著銀甲的他,慢騰騰地伸袖拭了拭頰側的血液,沉下眼,低聲說了句什麼。
大船上兵荒馬亂,眾快船上依然悄無聲息。只有劉疆好整以暇地盯了陰澈幾眼,慢條斯理地把那強弓遞給護衛,淡淡說道:“差不多了。”
他這聲音一出,眾黑衣人同時動了,只是一轉眼,他們便熄滅了火把。
而這時,四只大船已被燒得不成樣,只見幾個護衛沖到陰澈身側,強行脫下他的銀甲,然后擁著他跳入了河水中……
這時,一個黑衣人沉喝道:“撤――”
喝聲一出,一只只快船像是幽靈般,在月光下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轉眼間,整個河道中便只剩下四條騰騰燃燒的大船,還有那大船上,躲避不及的船夫發出的慘叫聲……
離開時,盧縈很安靜。
她有點冷。
從剛才直到現在,劉疆不過說了三四句話。
可他說的每一句話都不是廢話。很明顯,今天晚上,不過是劉疆在用自己的行動警告盧縈,教訓陰澈。
這個男人,這個強橫的男人,一把火燒掉四船生鐵,不過是給今晚上試圖染指他的婦人的陰澈一個教訓而已。
當然,他更是用這個動作警告盧縈。警告她,有些事,她最好想也別想,不然的話,那個后果不是她能承受的!
第一百九十章 納妾禮上
快船無聲無息地行駛了一會後,被夜風吹得打了一個寒顫的盧縈身上一暖,卻是劉疆解下自己的披風給她披上。
再次坐上馬車時,城中不時傳來陣陣雞鳴,劉疆一直把盧縈送到文園,在送她入內時,他朝她定定看了一眼,才溫柔地低語道:“阿縈,別讓我失望!”他的大手撫過她的臉頰,慢慢地滑落到她的頸項上。
冰涼的手掌輕撫著她的咽喉,劉疆的笑容不達眼底,“阿縈,記著今晚,千萬不要讓我失望!”
說罷,他收回手掌,沉聲命令道:“走。 ”
不一會,馬蹄聲遠去。
目送著他們的身影完全消失後,盧縈才進入文園。 這一晚,盧縈一直沒有放睡,她在床塌上翻來覆去著,終於折騰到了天亮,便胡亂梳洗一把上了馬車,回到了盧府。
盧府中,果然如盧縈所料的那樣,不管是盧雲還是元氏,都沒有發現她一夜沒歸。
站在空寂的花園中,盧縈轉了一會,聽到元氏的輕笑聲,不由順聲走去。
才走幾步,一輛馬車便橫衝直撞地進來了,不一會,耿六從馬車中跳下,他遠遠看到盧縈,便哈哈笑道:“阿文,阿文!”
他幾個箭步衝到盧縈身後,咦了一聲,詫異地問道:“阿文,我在叫你呢。”
盧縈慢慢轉身。 陽光下,一夜沒睡的她臉色有點發暗。端詳了她一會,耿六問道:“你病了?”
“沒。”盧縈接過婢女送上來的酒,小抿了一口後,她哼了哼不高興地說道:“昨晚上,你很不仗義。”
耿六本來便是為此事而言,見盧縈臉色不好,又這麼說話,他訥訥半晌,湊上前朝她施了一禮。說道:“這個,阿文,實是衛三郎那廝說得言辭旦旦,煞有介事。我們當然不信……”
不等他說完,盧縈便冷笑道:“於是,他們說我是女人。你們不信,便把我叫到青樓來試一試?若是哪一天他們說我是前朝細作,你們不信,也把我放到刑獄試一試?”
這話說得不輕了。
耿六僵在當地。
好一會,盧縈又淡淡地說道:“我是為了助你而來。結果你們卻與衛三郎聯合起來了……耿家六郎,這樣挺沒有意思的。我不希望以後還有第二次!”
耿六見她語氣鬆動了些,連忙陪笑道:“就這一次。就這一次!”然後他又笑呵呵地說道:“阿文啊,你上次不是說想戲弄孫朝,給弄一個與馮二姑子長相相似的女子嗎?嘿嘿,那種女子我找到了。”見盧縈果然看向自己,他提著聲音說道:“那女子是個庶民家的女兒,長相嘛,也只有三分相似。不過我請來了醉夢樓的高人,那高人說。可以整得八分相似。”他小心問道:“阿文,你可滿意?”
盧縈點了點頭,笑道:“不錯。”這笑容一露。耿六鬆了一口氣。
說了一會話,耿六見盧縈始終精神不振,便沒停留多久就告辭離去。
接下來的兩天。盧縈一直呆在家中沒有出門。
而她派出的,調查衛三郎和那個指出她是女兒身的人的事情,也一直沒有結果。
第三天,盧縈得到消息,陰澈因玩忽職守引得陛下震怒,給罰了一年年俸。
其實這個罰一年年俸算不得什麼,主要是引得陛下震怒。陛下震怒,便代表著他失望了,而他一失望,陰氏一族也會小小的不安一把,然後,這些不安會加諸到陰澈身上……
第六天,衛三郎那裡終於傳來消息,那消息說,一直在調查盧文的范陽盧氏,從武漢一地得到一個消息,說是太子在武漢時,身邊有一個長相極為俊美的,舉止風度儼然世家公子的心上人,那心上人,也叫盧文。可所有的洛陽權貴都知道,當今太子,從來不好男色,他不但不好男色,而且對這種男寵之類極為厭惡。在這樣的情況下,得到消息的范陽盧氏一族,不免懷疑起這個盧文的性別來。然後他們便慫恿了性子跳脫沒什麼城府的衛三郎,想通過他的手試探一下盧文。
當然,最先得到盧文可能與太子交好的范陽盧氏,一點也不想把這個消息外洩。因為一旦外洩,情勢將更對他們不利。
受了那晚的刺激,盧縈整整在家中休息了好幾天,一直到這一日,孫朝納妾之禮。
與耿六等人來到孫府時,已是黃昏。有所謂婚者昏也,一般的婚禮都是在黃昏時舉行,至於納妾,雖然沒有這個講究,可孫朝出於對馮二姑子的尊重,還是定在黃昏時,請他的知交好友到府中聚一聚,吃一頓,以慶賀他的納妾之喜。
因只是納妾小事,盧縈等人是從側門直接進入孫朝的府第的。
陳氏給馮氏騰出來的院落,位於東方,其佈置精緻,處處假山花卉,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盧縈等人進去時,院落裡已是人頭濟濟,不但眾紈絝到了個七七八八,便是馮二姑子請來的少女們,也有幾十個。
遍布了整個東院的少年少女,那一陣陣嘻笑聲和交談聲,令得整個院落都熱鬧喧嘩起來。
饒是如此,在盧縈到來時,四下還是靜了靜。
看著白衣翩翩的盧縈越走越近,好些姑子都是目眩神迷。如今洛陽鼎鼎大名的四大美男中,太子劉疆不是一般人能看到的,左將軍耿秉也是神龍不首不見尾,更何況,他從來不喜這種場合。陰澈呢,他時間太緊,也太過忙碌。說起來,也只有盧文平易近人了。
……還別說,今天來到這裡的人,挺有一些是衝著盧文的名頭來的。
議論聲,笑鬧聲中,盧縈與耿六等人一道,朝著今天的新郎倌孫朝走去。
今天這樣的大喜事,孫朝特意換上了一襲精美的華服,不過與他身上的衣著相反的是,他的臉上,並沒有多少笑意。仔細看去,他的眼底黑黯,眼神帶著疲憊,對人笑著時,也有幾分勉強,哪裡像個好不容易把心上人娶進門的男人?
在耿六等人圍上孫朝之際。盧縈目光一轉,瞟到了一個坐在亭台中,身著大紅,做少婦打扮的美人。
那美人,定然就是孫朝的妻室陳氏了。
幾個少婦在圍著陳氏說些什麼。遠遠看去,陳氏雖然略顯憔悴,可那眼神卻是平靜的。
也許。曾經那麼強烈的愛與恨,在經歷過背叛,逼著和離,重病垂危,以及情敵毀容後,方方種種,終於令得這個少婦沉澱下來。
眾人說笑一陣後,時辰到了。
當下。婢僕們在花園中擺好塌幾,酒肉開始飄香。而陳氏則坐在主位上,低著頭一臉恬靜地與幾個少婦說笑著。
孫朝消失一會後。再出來時,身邊伴著一個身段窈窕,卻臉上蒙著一層厚紗的女子。此刻。這女子頭髮盤成少婦發式。那上次見面還如明眸的眼波中,仔細一看,卻隱藏了幾分陰戾。
不過這女子在笑著,與身邊的孫朝一樣,笑得很歡。
孫朝端著一盅酒,牽著女子的手,示意她向眾人福了福後,便湊近女子溫柔體貼地問道:“累了罷?要不要休息一下?”
那女子,也就是馮氏抬眸瞟了一眼含著笑一臉恬靜的陳氏,嬌俏地搖了搖頭,輕軟地喚道:“我不累……夫君,我不想跟姐姐敬茶,可不可以?”
她這話雖是問的孫朝,目光卻是看的陳氏。
這很不合禮數,因此四下稍稍靜了些。
孫朝點了點頭,連聲道:“可以,可以的。” 馮氏嬌聲一笑,又道:“可是,姐姐要是不高興怎麼辦?” 孫朝蹙了蹙眉,低聲說道:“她不會介意的。” “可是,姐姐都沒有向我笑呢,她一定是介意了。” 這話一出,所有的目光都轉向了陳氏。
眾目睽睽之下,陳氏臉上的笑容僵硬了……
就在眾人都盯著陳氏,等著她說什麼時,盧縈朝耿六瞟了一眼。
接收到盧縈的目光,耿六突然出聲了,只聽他哈哈一笑,站起來朝著孫朝笑道:“阿朝啊,今天是你納妾之喜……你六哥哥我呢,近日湊巧擇得一禮物,現在送你如何?”
也不等孫朝回答,耿六雙手一拍,叫道:“出來吧。”
那原本盯向陳氏的眾人,齊刷刷順著耿六看去。
只見一輛馬車飛快地駛了過來,然後,四個婢女籌擁著一個身著華服,蓋著蓋頭的少女,娉娉婷婷地走了過來。
……這是什麼意思?
就在眾人心中嘀咕時,等五女一站定,耿六便踱了過去。他笑嘻嘻地朝皺著眉的孫朝說道:“阿朝啊,你還真別不高興,這次我們送你的禮物,一定非常非常合你的心意!”
說罷,他朝孫朝右手一揚,道:“阿朝,請上前為此女揭去頭巾!”
在眾紈絝的哄鬧聲中,孫朝抽開被馮氏緊緊扣著的手,提步向那女子走去。
他走到了那女子身前,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後,孫朝伸出手,慢慢揭下了她的頭巾!
頭巾飄然落地間,四下一靜。
齊刷刷的,眾人看了一眼馮二姑子,便又看了一眼這個女子,再看一眼馮二姑子,又看一眼女子。
同樣身著一襲粉紅的華服,差不多的身段,然後,一個俏美鮮嫩,一個圍著面巾只露出眉眼。
一陣倒抽氣中,好幾人同時叫道:“這,這不是沒有毀容的馮氏嗎?”“真的好像!”“太像了。”
“不會真是什麼姐妹吧?”
在眾人的議論聲中,驚詫的眼神中,耿六得意洋洋地朝著那個與馮氏有八分相似的少女說道:“阿朝啊,這位姑子呢,也是好人家的女子。你哥哥我可是給了好幾車的聘禮,又許了人家的父母,這一次是把她送到你孫朝身邊為妾的。怎麼樣?反正是納妾,納一個是納,納二個也是納,一起行禮吧? ”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5 06:45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6-5 10:50 PM 編輯
第一百九十一章 釋然與計劃
耿六這話一出,一陣倒抽氣的聲音件合著眾紈絝貴女們的笑聲同時傳來。
倒抽氣的,自然是馮二姑子交好的那些人,和願意前來觀禮的她的親人。
而這個時候發出笑聲的,則是對馮二姑子沒有好感的同齡人……
三年前,孫朝與陳氏那場驚天動地的,差點私奔才成就的婚姻,這裡每一個人都知道。當時不少人為此感嘆過。可沒有想到,只過了區區三年,當年那場驚天動地的愛戀,便化成了煙灰,而那個美麗溫柔得傾倒過不少洛陽子弟的陳氏,竟然敵不過美貌還不如她的馮二姑子,更是讓人磋嘆。
……不過才三年啊,孫朝傾心相戀的愛人,便變成了這個,馮二姑子。
不論兩女為人,光就事論事,便是隨心所欲慣了的紈絝,也覺得孫朝和馮二姑子這事做得太不地道,不過有所謂男兒無醜相,風流乃本色,時人沒有去怪罪孫朝的習慣,只把心底的不屑,都堆到了馮二姑子身上。
而事實上,孫朝與馮二姑子之間,也確確實實是馮二姑子主動勾引,時不時地找機會誘惑孫朝才成就的這所謂的情深意重。她一個世家女,如果真感念閨蜜的友情,真不想謀奪好友的婚姻,便是到了情深處,只要她主動躲在家裡不出門,孫朝便見她不到,拿她沒辦法,也就成不了今天這個局面。
所以,耿六這話實實在在是在打臉,打馮二姑子的臉!也是譏嘲孫朝所謂的深情。
周圍的眾少年少女,因心中活著的那抹不屑,以及那種感嘆,不但沒有人相勸,反而一個個哄笑得起勁。便是最老成執重之人,這個時候,也沒有人想到要責怪耿六。
真說起來對於馮二姑子這個堂堂世家之女變成了孫朝的妾室,原本與她同樣身份的少年少女們一個個甚至是幸災樂禍的。
畢竟,馮二姑子插足孫朝與陳氏削婚姻後,對陳氏的種種算計,別人可能不知道,這些成日浸淫在陰謀圈中的世家子女們,怎麼可能不清楚?
這做人不地道,也就免不了被人嘲笑了。
少年少女們的哄笑聲中馮二姑子的臉色變得又青又白!
她一直自視甚高,插足陳氏的婚姻後,雖然聽到有人閒話,可她渾不在意。
因為她覺得,那些人都是俗人,他們怎麼會理解自己與孫朝之間的深情?他們怎麼會明白這種入了骨的相思?
他們怎麼會懂得,那個陳氏壓根就配不上孫朝,她空有一張美麗的面孔,性格卻遠不及自己靈動俏皮可愛有風情?
孫朝那麼專情的男子天生就是配給她自己的!至於娶陳氏,不過是他在沒有遇到自己之前,走錯了路罷了!
直到這一刻。
直到這一刻,她才猛然發規,原來自己在這些同齡人,夥伴心中,已變得低賤如眼前這個面目與自己相似的庶民,原來自己已經成冇了“納一個也是納納二個也是納”的妾室!
原來,孫朝的愛,孫朝對自己的情深意重,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值得自己孤注一擲!
在馮二姑子因氣恨和驚慌握著孫朝的手開始顫抖時,開始變得臉色蒼白如雪時孫朝清醒過來。
他為難地看了那個少女一眼,轉向耿六苦笑道:“你這廝!這不是明擺著來為難我,來害我麼?”
耿六嘿嘿一笑,他不在意地說道:“反正,聘禮我都給出了,人也送到你面前了。你真不納,也可以把她朝青樓中一送........”
這話一出,那少女一驚,瞬時,那雙酷似馮二姑子的杏眼中,淚水滾滾而下。
這樣的悲傷,這樣的脆弱,多麼像與自己傾心相戀時的馮二姑子?那時她憂慮著不能嫁與自己,憂慮著要被父母許配他人時,不也是這樣瞅著自己,默默地哭著,無聲地流著淚?
一瞬間,孫朝心軟了。
就在這時,他的掌心一陣刺痛!
孫朝一凜,連忙轉頭。
他對上了一張臉青白中帶著恨,一雙杏眼陰戾中透著扭曲的馮二姑子。
……這樣的她,真讓他陌生啊!
不知不覺中,孫朝的眉心又添了一抹倦意。
站在一側的盧縈,把孫朝的掙扎看在眼中,當下,她淡淡笑道:“這樣吧,美人兒已經送來了,好與歹,這也是兄弟們的一番心意。孫朝你納與不納都是後話,先把人家安置下來吧。”
孫朝正在為難,陡然得到了這麼一個台階,也顧不得自己被馮二姑子掐得劇痛的手,點了點頭說道:“這樣啊?好吧。”好像挺為難的。
在盧縈似笑非笑中,一側的主母陳氏走了出來,她來到那少女身側,朝著她溫柔地低語道:“跟我來吧。”說罷,她領著那個酷似馮二姑子的少女,轉身朝自己的院落走去。
陳氏這卻是替孫朝解了圍了。
只是在陳氏轉身時,很有一些人看到了,她唇角浮起的那一抹嘲笑和釋然。
盧縈明白她的釋然。
在孫朝與馮二姑子相好,兩人手牽著手跪在陳氏面前逼她和離時,陳氏想過了死。
……那時的陳氏,是絕望的。她受不了深愛著她的丈夫,愛上了另外一個女人,還棄她如鄙履。她想,他們這是真愛,那自己算什麼?自己與孫朝這幾年的纏綿相依,算什麼?
直到這一刻,陳氏才明白。
孫朝那樣的男人,哪有什麼真愛?孫朝那樣的男人,又哪裡值得什麼女人真心愛他?
目送著陳氏離開的身影,想到她那釋然的眼神,盧縈勾了勾唇,端起酒盅一飲而盡。
她知道,能斷絕一個女人對男人的痴心,只有輕蔑不屑這一種情緒。想想,這世間還真沒有一種感情,比輕視,比看不起,比嘲諷,比鄙薄更能冷卻男女之情的了!
很多時候就是這樣,當人妻室的看到第三者時往往會痛恨悲憤,可同時又看到了第四者時,卻會突然間明白很多事。
陳氏便這樣離席了。
主母離場,這場納妾宴等於是散了。不過馮二姑子有言在先,是她自己說過不想給陳氏敬茶的。所以陳氏不顧她的顏面就這樣走了,也沒有人能說什麼。
四周還有起著哄,還在笑鬧著。雖然做為主角的馮氏和孫朝兩人都心事重重並不開懷。
熱鬧中,盧十一郎走了過來,他學著盧縈的樣子倚樹而立,一邊閒閒地看著院落中的眾人,他 一邊說道:“盧文,可有興趣到范陽盧氏走一走?”
盧縈慢慢轉過頭來。
在她的目光下,盧十一郎仰頭把盅中酒一飲而盡,毫不客氣地問道:“怎樣,去不去?”
盧縈一笑淡淡說道:“為什麼要去?”
這話一出,盧十一郎瞪大了眼。
他盯了盧縈一眼,想要冷笑,想要說什麼,話到了嘴邊卻給咽了下去。最後,他把酒盅一甩,轉身就走,“隨便你。”
目送著盧十一的背影盧縈雙眼微微瞇起,暗暗想道:看來范陽盧氏對我這個人上心了。
想到這裡,她又是一笑。
舉起酒盅又飲了兩口後,盧縈趁人不注意提步便朝外走去。剛走了幾步,又有兩個紈絝跟著跑了出來。他們看到盧縈都打著招呼笑道:“阿文也呆不住了啊?”
盧縈點了點頭,有點懶散地說道:“納妾本是喜事,可這次主人都不歡喜,待著無趣。”
一少年嘆道:“就是。我說孫朝那廝真不是個玩意,明明是個把情意兒當玩樂的,偏整得這麼認真,害得大夥都以為這小子是個情種。 ”
另一個少年則說道:“真是可惜了陳氏,她在當姑子時,可沒少人傾慕。”
這少年岡說到這裡,先前那少年便冷笑道:“你以為孫朝佔了便宜?他自與馮二姑子好上後,那費了老大勁才得來的差事便給丟了,上面的人說他“紈絝虛浮,非做事之人。”現在好了,耿六這麼一鬧,孫朝這紈絝虛浮四字之評,算是正式掛了名了。他孫府可不同於我們,我們沒有差事,一樣好吃好玩,他嫡兄本來便容他不下,他要沒有差事,加上先前已得罪了陳氏,今兒這事傳出去,一準又得罪馮二姑子的那幾個護短的兄弟。我看他啊,好日子算是到頭了。”
閒聊了幾句後,盧縈與兩少年分道揚鑣。
回到府中後,盧縈讓人叫來盧雲。
不一會,盧雲過來了。
看著明顯又長高長白了一點的弟弟,盧縈迎上他,輕聲說道:“阿雲,這陣子悶著了吧?”
他一個少年,整天關在家裡讀書,肯定悶得慌。
盧雲抬頭看向姐姐,看了一會,他雙眼大亮,“姐,你想到法子了?”
盧縈點了點頭,低聲道:“明天陛下便會前往齊秀山,會在齊岳書院講經,你準備一下,我們去旁觀一下。”
盧云有點緊張,他小聲地問道:“要見陛下啊。”沉吟了一會,他又問道:“不知陛下會講哪本經書?”
盧縈說道:“聽說是《大學》”,盧雲放鬆了些許,他喃喃說道:“大學我還是知道一些。”
那是自然,要不是知道盧雲的《大學》學得不錯,她也不會挑明天帶他同去了。
頓了頓,盧縈交待道:“明天可能會有一些世家子也去聽經,你大哥我這陣子在洛陽有了點名頭,到時那些人知道你是我親弟弟,可能會有一些試探和詢問,你盡量少說話。”
盧雲大力地點了點頭,道:“我知道的。”
“那好,你先下去準備吧。”
“恩,姐,你也別把自己逼得太緊。 ”盧雲叮囑一句後,才慢慢退下。
目送著盧雲的背影,盧縈垂下雙眸,暗暗忖道:范陽盧氏已開始盯上了我……
盧縈行事,從來不喜歡被動。她想,范陽盧氏既然盯上了自己,那麼,她的計劃一,就要進入第二步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那是太子
第二天,盧縈與盧雲起了個大早。
早早坐上馬車,姐弟倆人朝齊秀山趕去。
明明朝陽初起,齊秀山下已儒生林立,秀才如雲。
……自皇帝劉秀在洛陽開始講經後,整個洛陽,都成了天下讀書人的樂土。凡是有點家底或有點才華的學子,都趕到了這裡。而每逢陛下親自開講日,那更是人流如潮。
看著那像螞蟻一般到處都是的學子,盧云不由緊張起來。他五指微勾,轉頭看向盧縈。對上兀自閉目養神的姐姐,他的心突然安定下來。
盧雲是個容易知足的人,這陣子到了洛陽後,他會時常想著,以前在漢陽時,哪曾想過自己有一天能過上這麼富貴平靜的日子?這樣想著想著,他就覺得,能不能出人頭地,能不能成為秀才,其實也不是那麼那麼重要。他們現在的日子已比過去好上幾十倍了。
就在這時,前方喧嘩聲大作。
聽到那喧嘩聲,感覺到四下安靜了的人潮,盧雲湊過頭去。
這時,他聽到盧縈的低語聲傳來,“是皇室的人來了。”說到這裡,她又命令道:“把馬車趕到一旁。”
“是。”
馬車才駛到一側,前方如螞蟻般把道路堵了個結實的人流,突然向兩側潮水般退去。
姐弟倆下了馬車,恭恭敬敬地站在路側低頭而立時,盧雲聽到前方傳來的腳步聲,突然一顆心緊張到了極點。
他就要看到皇帝了!
彷彿知道他的緊張,盧雲的手一暖,卻是被姐姐給握上了。
盧雲的心鬆了點,他抬起頭看向前方。
三四百步開外,正緩步走來一群身著便服的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面目清秀的中年人,他身著儒袍,那儒袍掩去了他那精壯的身子以及那龍行虎步間的尊貴。
在中年人的身側,各走著兩個年輕人,一個俊美華貴,彷彿天生就高高在上,正是盧雲識得的劉疆,而站在中年人右側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那少年眉目俊秀中透著種溫文平和,可他有一種明亮而精光流溢的眼眸。
見盧雲盯向那少年,盧縈在一側低聲說道:“他叫劉陽,是陛下的第四子,聽說最是睿智果敏,極得陛下喜愛。”
後面一句話有點多餘,要不是喜愛,他怎麼會與太子一起站在陛下的左右側?
見盧縈盯著那劉陽若有所思,盧雲輕喚道:“大哥,有什麼不對嗎?”
“沒什麼。”盧縈垂下眸來。
就這麼一會,她便看到那劉陽輕輕扯了一下他父親的衣袖,兩父子低笑著說了一句什麼。雖然只是一個動作,一句話,可那種父子之間的默契和親暱,卻表露無疑。
盧縈重新抬頭,她看向一側的劉疆。
他的臉上,掛著她初見他時,那得體的,溫和的笑容。
可不知怎麼的,她就是感覺到了他的孤獨。
就在他的身邊,他的父皇與他的異母弟弟,那般默契親暱,他卻像個局外人,這感覺,不好受吧?這麼大庭廣眾當中,光天化日之下,他的父皇毫不掩飾對他另一個兒子的喜愛和看重,他的日子,便是這樣才不好過吧?
望著劉疆那深黑的眼,望著他臉上那矜持平和的笑,盧縈抿了抿唇,陡然有點心酸。
不過轉眼,盧縈的心又平靜下來。她想道,皇家從來便是這樣,本來便沒有親情可以期待。至於皇權,從來都是爭奪來爭奪去,人生在這世間,想要的全力去爭得,不想要的就讓別人去爭去奪,自己則過自己想要過的日子便是,哪有這麼多餘的閒情逸興去感懷嗟嘆?
就在這時,盧雲輕聲道:“大哥,那兩人是誰?”
盧縈順聲看去。
盧雲指的,是緊跟在劉秀父子身後的兩個青年。
這兩個青年,都面目俊秀得精緻,都有一雙近似琥珀色的雙眼。長得高的那個,有一副濃眉,那濃眉配著他俊秀精緻的五官,配上他如玉般的臉孔,還有那舉手投足間的斯文靈秀味兒,頓時有一種說不出的氣味。
而旁邊那個青年,比他矮了一丁點,身材頎長,眉目俊美中透著種謫仙般的空靈,卻是一等一的人才。
就在盧縈姐弟打量時,旁邊傳來低語聲,“那兩兄弟是南陽鄧氏的。”“聽說文才最是出眾,極得陛下看重。”“左側那個,不是南陽鄧氏的老五嗎?聽說這個老五,在盧文沒有來之前,還是洛陽四大美男之一呢。便是右側那個高個的鄧家老四,在陰家郎君閉門讀書,名聲不顯時,也美名遠播。說起來,南陽鄧氏還真出了兩個會讀書,見識過人才華出眾的俊彥之士。”
原來曾經的洛陽四大美男中,南陽鄧氏便佔了兩個。怪不得世人都說這個家族盡出美人了。
就在盧縈東張西望時,伴在劉秀身側緩步而來的劉疆,突然目光一抬,瞟向了她!
隔著這麼多的人,透過這麼多的目光,他與她的目光一下子碰了個正著 !
瞬那時,他那雙深得要滴出墨的眸子,在瞬那間流淌出一抹淺淺的笑。這一抹似笑非笑,於溫潤的表面下,有著盧縈熟悉的強橫和不可一世,以及掩藏在這兩者下面的淡淡的溫柔!
陡然的,盧縈心頭一靜。
陡然的,她只覺得四周的聲音都已清空,整個天地間,只剩下他那雙眼,他那抹笑。
陡然的,盧縈也是嘴角一揚,心情莫名的在這一刻飛揚起來。
陡然的,她有一種跑到他面前的渴望。
當然,她不可能跑到他面前去。
隨著陛下等人越來越近,走在前面的金吾衛用長戟逼著路人繼續退後,退後。
在這螞蟻般的人潮中,縱使盧縈人才出眾,此刻戴著斗笠低著頭的她,也無人注意。
在盧縈低頭靜立時,做普通儒生打扮的皇帝皇子們已然過去。
沉默了一會,盧縈從袖中掏出一塊木牌遞給盧雲,低聲道:“阿雲,你與眾學子一道上山,這塊木牌可以讓你坐在中間聽陛下講經,以後,你也可以憑著這木牌,隨意出入齊秀山各大書院,也可憑它擇一書院就讀。”
盧雲歡喜接過,轉眼,他壓低聲音說道:“姐,是不是有變化?你剛才還說了與我一道進去的。”
盧縈點頭,她輕聲說道:“你剛才也看到了,今日劉疆在,他若看到你我跳過他而直接接近陛下,可能會惱。所以我原先得到的,能坐在前幾排的木牌已不能用。你就用這塊,就坐在中間,一可以聽講,二則劉疆見了也不至於多疑。”
“好的。”
目送著盧雲離去後,盧縈想了想,沒有馬上離開,而是隨著學子的這般人流,也朝齊秀山上湧去。
今天的齊秀山上,熱鬧到了極點。世間人都是喜歡繁華熱鬧的,齊秀山自從陛下定時講經後,那滿城空巷的繁華熱鬧,不但吸引了一些擅於經商的小販,便是那些閨閣女子和名門貴婦,也愛上了湊這份熱鬧。她們不一定能到得書院,可就在這山上走一走,湊一湊人頭瘋,也是一件樂事。若是僥倖遇到了一個中意的儒生學子,成就一段美妙的姻緣,更是歡喜。
因此,盧縈越是向山上走,便越來熱鬧。而一些涼亭或風景優美的所在,更有打扮得美麗的閨閣少女和有適齡女兒的婦人出入。
逛了一會,盧縈覺得有點趣了。就在這時,前方的一個山道處走來幾個宮裝美麗女子。那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美麗得有點驕縱,做公主打扮的少女,那少女身側,是一個五官精緻靈秀,有一雙琥珀色雙眸,長相極美的世家女。
那公主一開口,盧縈便有點熟悉,“太子哥哥也來了……咦,阿蘆,怎麼光聽到太子哥哥的名字,你就羞成這樣了?嘻嘻,這要是你與他定下了婚約,嫁給了我的太子哥哥,那你豈不是天天只顧著羞去了?”
盧縈一怔,不由自主地豎起耳朵傾聽起來。
那阿蘆氣得輕輕捶了一下公主後,小聲說道:“你輕點聲……阿綏,你說太子他,會不會同意?”
公主劉綏哼道:“皇后娘娘都同意了,他怎麼會不同意?再說,他都克掉了三個未過門妻室了,你比她們都強,他憑什麼不同意?”
那阿蘆顯然也同意這點,她抿著唇羞喜交加地笑了笑,低聲說道:“那,我們去找他吧。”
“行,我們走吧。我跟你說啊,呆會父皇一講經,我太子哥哥他們肯定會走開。那時你就與他見一見。”
頓了頓,劉綏見阿蘆低著頭一臉靦腆不自信,不由輕捶了她一下,說道:“別胡思亂想了,你忘記了,要不是上一次你來求見皇后,太子哥哥沖你盯了一陣,母后也不會提起這門婚事。好了,便不說太子哥哥本來就對你有意,便是你的家世,便是這父母之言,你都不應該擔什麼心事才是。”
阿蘆一臉羞喜地聽著想著,過了一會,她才低聲說道:“太子他心意難測……不過阿綏你說得對,我不應該擔心他的態度。他,我們原本見過的,他那時也是……”說到最後,阿蘆似是想起了什麼,已是羞喜得語不成聲,那雙美目中的快樂,都要溢出來了。
見兩女一邊說一邊朝山道上走去,盧縈垂下雙眸尋思了會,慢慢勾了勾唇,扯了扯衣袍後,她風度翩翩地跟了上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5 07:54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6-5 10:47 PM 編輯
第一百九十三章 見面
盧縈步履悠然,走在眾女身後倒也不顯目。只是有人見她雖然戴著斗笠,卻依然風度出眾,會不時回頭看上一眼。
走了一會,盧縈看到了幾個青衣衛。當下,她腳步一提,離開兩女,轉向了另一條小道。
不一會,盧縈爬到了一個小山坡上,來到一個青衣衛面前,盧縈摘下斗笠,問道:“郭允可在?”
那青衣衛詫異地瞪著她,剛剛皺眉,一側急步走出一個青衣衛,他朝著盧縈施了一禮後回道:“郭家郎君陪在主公身邊,不在此處。”
“這樣啊”,盧縈垂下雙眸,輕聲說道:“請轉告主公,剛才我是隨著劉綏公主一路上山的……見不到他,此心甚是惆悵。”
一句話說得幾個青衣衛都是一怔一怔後,盧縈慢慢戴上斗笠,哼了哼後又道:“這裡可有清淨的地方?送我去歇會。
這哪裡是去歇會?分明是執意要州過公主了。再聯合她上面所說的那句話,分明是她在知道劉綏公主來找主公後,心下不快,偏要在這個節骨眼上,逼著主公與她見一見……
那知道盧縈身份的青衣衛低下頭,嚴肅地應道: “是,屬下馬上稟報主公。”他朝先前攔下盧縈的青衣衛一瞪眼,命令道:“你領著盧家郎君去青竹亭吧。”
“是。”
那青衣衛趕來時,劉綏公主和那少女已找到了劉疆,遠遠看到兩女向自己走來,劉疆嘴角含著笑,那俊美無疇的面容在陽光照耀下,真個如烈日驕陽般耀眼。
那青衣衛連忙緊走兩步。
他來到劉疆身後,施了一禮後湊近低聲稟道:“主公,盧文郎君來了。”
在劉疆和郭允一怔,回頭向他看來時,那青衣衛繼續低頭稟道:“盧文郎君說,他是隨著劉餒公主一路上山的……,見不到主公你,他心甚是惆悵。”
這是情話!
這是十分直白,無比地道的情話!
……可憐的劉疆,他有多久沒有從她口中聽過這麼動聽的情話了?
只是,劉疆和郭允的第一反應卻是轉過頭向劉餒公主看去。一眼看到站在公主身側,正對著劉疆含羞帶怯而近的那美少女,陡然的,郭允低笑出聲。他在一側小聲嘀咕道:“這獨占之心可真重啊!”
劉疆扯了扯唇,露出一個也不知是笑還是冷漠的表情后,他盯向那個青衣衛。
那青衣衛連忙接著稟道:“盧文郎君現在青竹亭歇息。”
說罷,他叉手後退,不一會便站得遠遠的了。
郭允在一側幸災樂禍地怪笑道:“主公,她這意思分明是不想你與公主她們親近啊……屬下以為,聖人有言,唯女子與小人難養,近了則驕寵得不知天高地厚遠了則埋怨不已。主公,盧文這種情況,是不是就叫近之則不遜?”他怪笑得十分起勁!
看著越走越近的公主劉綏和她身邊的鄧氏姑子,劉疆似笑非笑地低語道:“是啊,她都把我當成呼之既來揮之既去的了!近之而不遜啊!這麼亮一亮相,讓人送來一句話,便想讓我如一個庶民一般,不管不顧了麼?”
聖人真是說得對,唯女子與小人難養,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那個總是遺忘了他是堂堂太子,總以為自己與他應該並肩而立,時不時還要敲打自己幾句,理所當然地宣布對他的獨占之心的盧氏,他到底要怎麼對她才好呢?
就在劉疆俊美的臉上帶著淺笑,溫柔地看著公主劉綏和鄧氏姑子時,兩女也是喜笑顏開,劉餒湊近鄧氏,得意地說道:“阿蘆,我就說了,太子哥哥樂意見你吧?”
鄧蘆“恩”了一聲,腳步不由輕盈曼妙了兩分。一側的劉餒看得分明,忍不住朝著她吐了吐舌,悄悄嘲笑出聲。
轉眼間,兩女便步履輕盈地來到劉疆身側,同時向他福了福後,劉餒甜甜喚道:“太子哥哥。”
鄧蘆則是腮染紅霞,“阿蘆見過太子殿下。”
“坐吧。”
招呼兩女坐下後,劉疆靠著樹幹微笑道:“郭允,那個盧文不是想求見於我麼?你去告訴他我現在有空。”
說到這裡,他對上兩個瞪大眼睛的少女,“這個盧文聽說來洛陽不久,不過其俊美勾人,還在陰家澈郎之上。”只一句話,便成功地激起了劉餒兩女的興趣後,劉疆揚唇說道:“想來你們也沒有見過,一起見見?”
公主劉餒掩嘴笑道:“太子哥哥這麼就容易接見他,豈不是讓他太過得意?”
劉疆淡淡說道:“也對,那阿允還是別去了。”劉綏馬上改口道:“還是見一見吧。”
劉疆無可無不可地點頭後,郭允這才大步離去。
郭允見到盧縈時,她正百無聊賴地摘著花。
見到他走來,盧縈轉過頭挑眉一笑,說道:“主公是來讓你叫我前去的吧?”她慢慢站直,俊美冷峭的眉眼中盡是了然於心的平靜,“那個姑子是鄧氏女吧?果然不負美貌之名。這次當面對晤,我也好親眼看看太子殿下,是出於什麼緣故當著皇后娘娘的面,把人家姑子直勾勾地盯上一陣,進而引來這段姻緣的?”
掛在郭允臉上的嘻笑不由飛快的消了去。
他怔忡地看著盧縈,詫異地問道:“你怎麼知道主公不會過來,而是讓你過去?”剛問到這裡,他對上盧縈似笑非笑,卻一切洞若觀火的眼神,不由嘆道:“我還是看低了你,盧氏,這可怎麼是好?你這聰明,著實過了些!”
盧縈走到他身側,率先提步向前走去,她一邊走,一邊信手摘下一片竹葉含在唇間吹著,吹了幾聲後,她摘下竹葉與郭允說道:“皇后娘娘應該是真心想與南陽鄧氏聯姻吧?不過據我得知,南北之爭由來已久,只怕更多的人不願意看到鄧蘆與主公親近。”
郭允聽了一會,還真詫異了。
他看向盧縈,一時分不清她是真在意,還是不在意。
說她在意吧,此刻她舉止輕鬆之姿,言談中有一種掩不住的神采飛揚,哪裡有半點妒忌的樣子?
說她不在意吧,她又是邀人又是這般算計著要見主公的。
郭允苦笑道:“盧氏,我還真看不透你。”真不知她在算計什麼。
本來仙以為盧縈不會回答的。哪知盧縈瞟了他一眼後,大大方方地回道:“這有什麼難看透的?我早說了,劉疆是我的,我這里為了嫁他正努力著呢,他敢背著我勾三搭四的,我豈能不惱,豈能不管?豈能不來湊一湊熱鬧?”
對上郭允狐疑的眼神,盧縈把竹葉放在唇邊吹了兩下,悠悠然地說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怪我嘴裡說著介意,可臉上卻一點也不緊張吧?這有什麼好緊張的?我盧文現在好歹也是洛陽數一數二的美男子,手中有黃金七千餘兩,性子又張狂肆意,頗有風流之態……這樣一個舉世罕見,與洛陽眾少年完全不同姿態的美男,去擄獲一個兩個世家女的歡心,有什麼難度?”
聽到這裡,郭允真僵了。
他呆了半晌,才吭吭哧哧地說道:“你是說,你現在準備去勾引人家鄧氏的姑子?”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話,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
盧縈也笑了。
她這般白衣翩翩,說話時一振衣袖,這般悠然一笑,還真說不出的俊美動人。
眼波流轉間,盧縈勾唇挑眉,眉眼如藏山河,好不風流勾人,“然也。我剛才不是說了嗎?不喜歡看到南陽鄧氏與主公成就婚姻的人太多。既然背後的勢力不是那麼樂意,我再順手推舟勾得人家姑子對我動了春心,他劉疆憑什麼跟我爭?
聽到最後那一句,郭允徹底暈了。
要不是知道眼前這個盧氏,是個地地道道的姑子,便是挖了他的眼,他也無法相信他不是男兒。
一時之間,郭允又是想笑又想好氣,直忍得一張圓臉時青時白,表情無比古怪。
瞪了盧縈一陣,突然間,他不想勸了。他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主公的反應了!
瞇著眼樂了一會,郭允不由想道:自識得這個盧氏後,我這一年發笑的日子,是以往二十年的總和了。
他就不明白,這個盧縈,她怎麼就有那個本事,可以把本來嚴肅認真堂皇端莊的事,演繹成一場笑鬧劇?
盧縈兩人到來時,劉疆三人正說笑得歡,遠遠的,劉綏那甜得纏人的聲音便不時傳來,“太子哥哥有所不知,父皇那次啊,是真的氣得狠了才說那話的。”
轉眼她又樂道:“阿蘆阿蘆,你父親那時的表情好好笑哦。”
就在劉餒言笑晏晏時,突然間,她聽到一陣清冽的竹葉聲傳來。
自小生長於深宮,聽過世間最好聽的音樂的劉綏,聽到這竹葉聲也是一凝。
她還沒有想過,世間有哪一種樂音,有這般清冽,隨心所欲中又帶著優雅味兒的。
鄧蘆也是。
當下,兩女不由自主地轉過頭,順聲看去。
便是這一看,她們都痴了。
只見一襲白衣的盧文,正背著陽光,在那七彩光芒的渲染下緩步而來。他的唇瓣,勾著一抹悠然的淺笑,一片碧綠的竹葉正被他含在薄唇間。
他那被美玉束起的烏髮墨發,每一根絲上,都跳躍著陽光的歡喜。
這是一個俊美到了極點,明明眉目冷峭高傲,卻因笑得悠然,硬是染上了幾分說不出的明亮和曠達,灑脫和風流的美少年。
他就是盧文啊?怪不得這麼短的時間內,整個洛陽人便都記起了他!這種如玉如冰的俊美,這種舉手投足間的閒雲野鶴般的飄逸風流,哪裡是那些被規矩束縛到了骨子裡的世家子能比的?聽說他已被評為洛陽四大美男,排名還在耿秉之上,與眼前的太子劉疆不相上下,可眼下看來,劉疆勝過他的,也不過是身份地位!
第一百九十四章 有比較才好勾引
遠遠看到劉疆三人,盧縈信手丟下含在唇間的竹葉,挑了挑眉,朝著二女目光一轉。
她本有意施為,這一顧一轉間,那眼眸彷彿含著情,她本來瞳仁便黑而明亮,如上等的寶石,被這樣的眼睛含情脈脈地盯著,偏這俊美少年的眉眼間,又透著天生的冷漠,這冷漠的人一旦有情,自是越發引人越發讓人相信,當下,兩位世家女都心頭突地一跳。
盧縈步履優雅地走了過來。
在不知不覺中,她繞了一點路,因此,她是經過鄧蘆再走向劉疆的。在經過這個年方十五六歲,情竇初開,宛如花苞兒般剛知世間男女相思意的美少女,正有點想看又有點羞澀不敢看時,悄悄抬起的眸子時,盧縈突然與她痴痴地對上了。
她只看了她一眼。
可這一眼,鄧蘆也罷,劉餒也罷,都清清楚楚知道,這個盧文是有意識地看向鄧蘆的,彷彿,他走這麼多路,他長到這麼大,便為了此刻這一回眸……
這一眼,十分地專注,十分的明亮,宛如那燦爛夜空中從天而降的流星,也彷彿是一夜春風下盛開的桃花,專注得燦爛,明亮得耀眼。
只是一眼,鄧蘆便清清楚楚地在接收到一個信號:這個盧文歡喜自己。
天下間,沒有哪個少女不虛榮,如果只是一個普通的人中意她這樣的美人,那是意料當中。
但是,如果這人換成了洛陽出了名的大美男盧文,換成了那個張狂自信得敢把眾紈絝子弟玩弄於股掌當中的盧文,那個背景神秘不可捉摸的盧文時,這種虛榮,便能讓一個少女感覺到幾分來自心臟的跳躍和歡喜。
幾乎是突然的,鄧蘆矜持起來,因為她覺得,盧文這一眼,讓她變得尊貴了。
……美女們的尊貴,便是這樣被男人們抬捧起來了。
矜持的鄧蘆,在不知不覺中泛起喜悅時,在無意中看到劉餒那鬱悶的表情時,她端莊地坐直了,那剛才還投在劉疆身上的仰慕痴迷的眼神,這時也在不自覺中變得收斂......她不能讓她新鮮出廬的仰慕者知道她心有所屬,進而黯然神傷是不是?
盧縈走到了劉疆身前。
她朝著他深深一禮,朗聲說道:“蜀人盧文,見過太子殿下。”
劉疆冷冷地盯著她,沒有說話,也沒有叫她起來。
當朝太子是何等威嚴?他的臉這一冷,頓時四下大靜,便是公主劉綏,這時也安靜下來,至於鄧蘆,更是不由自主地有點緊張。
很好,劉疆這樣很好,她就說嘛,這個男人在自己面前,總是一張死人臉,幹嘛卻對著別的女人又笑又溫柔的?他還嫌他這臉不夠勾人,還想要騙得更多的痴心女麼?就該這樣,就該這樣冷著臉,把他的本色規出來,也好讓這些天真的少女們知道這個男人不可愛。
於是,盧縈越發唇角含笑,她在兩女緊張的關冇注的表情中,慢慢抬頭。
自顧自地站直身子,然後姿態閒適地看著劉疆,盧縈彷彿壓根就不知道,她面前對著的是堂堂太子一樣,笑是淡定風流,“盧文還沒有來到洛陽時,便時時聽人提到殿下,今兒得見,方知世間真有人中龍鳳。”她說到這裡,慢騰騰地從懷中掏出一樣木盒雙手捧到劉疆面前,躬著身,恭敬而真誠地說道:“這是盧文從蜀地帶來的家傳之物,現奉於太子殿下,還請殿下笑納。”
劉疆低下頭看向她手中的木盒。
木盒很簡單,不對,是很粗俗,只是用普通的山棕,被市井小民信手雕出來的。
不過,這樣的木盒,能被眼前這身家巨富的盧文以這麼自信地送給當朝太子,定然是因為裡面的東西無比珍貴。
這是劉餒和鄧蘆同時湧出心頭地想法。
所以她們盯著那木盒時,表情甚至有點熱切。她們期待劉疆能打開來讓她們見識見識。
盯著這木盒的劉疆,卻慢慢黑了臉。
對著他那個方向的木盒蓋,露出了一角口中,清楚地現出了木盒中的物事那不過是一小片袍服的角擺處。
這布帛呈白色,質地和式樣都十分眼熟。劉疆瞟向盧縈的下裳,馬上明白了,這玩意兒,是她臨時從她的內裳上取下來的。
她信手在山腳下的庶民手中賣得到個粗陋的木盒,然後在盒中塞一片她自己的衣袍,然後慎重其事,宣稱它是自己的家傳之寶後獻給自己……
這般眾目睽睽,堂而皇之,光明正大,膽大妄為,無法無天地戲弄於他?
是了,是了,她是料定了他不會拿她怎麼樣。而且,他膽敢把木盒一掀,把裡面的東西露於人前,那迎接他的,只會是讓他不喜的猜測和閒言閒語。
古人有云,“割袍斷義,”又有話說“袍澤之情,”更有鄉間俚語,“女人如衣服”,不管這片袍角暗示的是兄弟之情,袍澤生死之情,還是男女之情,都是能夠引起閒言閒語,朝野猜測,宮中傳言的是非之物。
更何況,以他現在的身份,他真對她怒了,就得當眾發作她,他又怎麼能發作她?
在劉疆一張臉越來越黑,呼吸聲都有點變粗,一雙眼 黑沉得如烏雲籠罩時,只聽得撲通撲通一陣跪地聲不絕於耳。
劉餒和鄧蘆兩女不是下人,可同樣的,這兩個少女,特別是養在深閨,沒有在深宮見識過天子之怒的鄧蘆,這時更是臉色煞白,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了。
在鄧蘆嚇得冷汗都要出來時,盧縈似乎一點也沒有發現自己令得太※子惱火了。
事穴上,她這會正得意著呢。生氣吧生氣吧,氣越大越好,臉色越難看越好,最好嚇得人家小姑子一想到你便晚上做噩夢!
劉疆的威煞十足,喜怒無常,舉手投足便可奪人性命的可怕,更能襯得盧文郎君是如此溫柔又可親,對不對?
……這世上男人的好,不都是在對比中顯規出來的麼?
因此,盧縈沒有被劉疆的冰寒凍到,她抬起頭來靜靜地看著劉疆,挑眉詫異地問道:“殿下不喜歡?”
劉疆冷笑一聲。
他不笑也罷,這一笑,四下更安靜了。
於無比的安靜中,鄧蘆開始對這個剛才向自己顧盼的少年郎擔憂起來。她一會為盧文的安危擔憂,一會又感到他在太子面前都是不卑不亢,言笑晏晏,簡直是英武極了,雖然他長相並不怎麼英武。
見到劉疆冷笑,盧縈有點疑惑,她烏黑的眼珠為難地看著劉疆,輕嘆道:“殿下既然不喜,盧文收回便是。”
說罷,她去接他手中的木盒。
劉疆重重一哼,直哼得四周的眾人齊刷刷打了個寒顫後,他才把木盒砰地關緊,信手遞給低頭不語著的郭允。
郭允連忙接過。
太子既然接了禮物,那表示雨過天晴。因此盧縈灑然一笑,她非常瀟灑地從一側宮婢的手中端過美酒,信步走到兩女面前,只見她挽起衣袖,行雲流水般優雅無比的給兩位尊貴的美人滿上酒,然後給自己和劉疆也斟了一盅。
只見她舉起酒盅,朝著劉疆揚眉一笑,道:“今日能面見殿下,實是盧文的大喜事。殿下,請!”
也不等他舉盅,她自顧自地喝了這一盅酒。
盧縈轉身,她先是定定地,痴痴地盯了冇一眼鄧蘆後,再舉起酒盅,朝著劉餒笑道:“盧文敬過公主殿下。”說罷,又一飲而盡。這一次,劉餒沒有落她面子,晃了晃酒盅後小小地抿了一口。
終於,盧縈轉向了鄧蘆。
似是目眩神迷地看著鄧蘆極美的臉,盧縈突然輕嘆一聲........
她這一聲嘆,幾人都聽到了,就在眾人不解地看向他時,盧縈眼中閃過一抹失落,一抹佳人就在眼前,卻從來都如鏡中花水中月,只能遙望不能摘取的惋惜和失落。彷彿不想讓人看到她的失落,盧縈飛快地舉起酒盅,用廣袖掩去自己眸中的憂傷,仰頭把盅中酒一飲而盡。
……到了這個時候,劉疆再不懷疑盧縈,他就不是劉疆了。
微微蹙了蹙眉,劉疆緩步踱開幾步。
站在山坡上,他一邊負手看山河,一邊朝著連忙走到他身側的郭允,也不回頭,便這麼淡淡地問道:“她這是在玩什麼把戲?”
郭允一直在忍笑。
直到聽到劉疆這句話,他才吞下笑意,抬起頭來。
學著自家主公的樣,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地面,低聲稟道:“盧文說,她為了嫁主公你正努力著呢。主公你竟敢背著她勾三搭四的,因此她非常惱火,非常不高興,非常氣恨,非常想湊熱鬧。”
在劉疆深深鎖起的眉峰中,郭允慢騰騰地補充道:“因此,她準備勾引鄧氏姑子……”
一句話落地,果不其然,劉疆雙眼瞪得老大了。
他可憐的主公,自出生到現在,什麼事沒有經過?什麼風險沒有嚐過?有多少年了,他都沒有這麼瞪大過眼,在人前失態過?
劉疆的表情有點木。
直過了好一會,他的臉頰才狠狠地抽了幾下,然後,又抽了幾下!
就在他負著雙手指點山河般的目瞪口呆時,身後處,隱隱傳來盧文那清泉般動聽的聲音,“我會用竹葉吹《鳳求凰》,阿蘆願意一聽麼?”
這聲音,低而沉,清而徹,如冰玉相擊,如山間流泉,如月出深澗,如風過竹林……它是如此動聽,如此優雅,如此多情,又是如此隱晦的,明示著……
突然間,劉疆覺得自己不能忍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6 09:21 PM
第一百九十五章 帶她去哪里?
他的拳頭握了又鬆後,才陡然聲音一提,語氣卻極平靜冷漠地喚道:“盧文!”
盧縈正在鄧蘆含羞帶怯的眼神中,摘下一片竹葉含在唇間,陡然聽到劉疆的聲音,馬上轉身朝他走來。
在盧縈走來時,面無表情的劉疆壓低聲音朝郭允說道:“告訴眾人,我有事外出,你去告訴執一,讓他馬上著手安排一切事務。”
郭允睜大了眼,好一會才應道:“……是。”
盧縈大步走到劉疆面前,朝他一禮後,低頭清聲說道:“殿下有何吩咐?”
劉疆深呼吸了幾下,這才黑著臉淡淡說道:“跟我來!”說罷,他衣袖一甩,大步沿著山道走去。
看著盧縈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鄧蘆和劉綏都有點失望,兩女等了一會也沒有等到兩人回來時,劉綏抿唇說道:“阿蘆,我們走吧。”
鄧蘆連忙應了一聲。
剛走出一步,劉綏突然說道:“阿蘆,你現在還喜歡太子哥哥嗎?”
見鄧蘆一怔低頭,劉綏抿著唇頭也不回地說道:“你喜歡太子哥哥的事,早傳出去了……”所以,在這個時候,你要是說你又喜歡上別人了,可是會弄臭自己名聲的!
鄧蘆呆了一會,眼見劉綏走得遠了,她才清醒過來,急步跟上。雖是跟上,她卻使得自己離劉綏有一段距離。
鄧蘆不是愚蠢之人,她自是一眼便看出,在盧文毫不掩飾對自己的好感時,公主是不高興的。事實上,她不高興也有理由,她長得不比自己差,地位還要高過自己,盧文又是如此優秀,可他憑什麼一見她鄧蘆便喜歡了。卻把她劉綏視為無物?
這女人都是這樣,最好的朋友,也會有妒忌和不快出現。更何況,劉綏還是個驕傲美麗,自視甚高的公主殿下?
劉疆面無表情地走在前面。
盧縈亦步亦趨地緊跟著他。
清楚地感覺到他很不高興的盧縈,這個時候又不用在鄧蘆兩女面前做戲。表現自己的不畏強權揮灑自如,自然是保身為重,於是她老實地收斂起來,閉上嘴,安安靜靜地跟在他身後。
不一會。兩人便來到了山腳下。
早就準備好的青衣衛站在兩隊,專屬於劉疆的馬車正靜靜地停在他們中間。
劉疆也不說話,低頭鑽入馬車中。直到盧縈也上了馬車,車簾才被拉下,然後,馬車啟程。
眾人走的是另一條大路,不一會功夫,便來到洛陽街道中,看到眾人安靜地朝著洛河的方向前進,老實地坐在一側角落的盧縈忍不 住問道:“主公。這是往哪兒去?”
不像是回太子宮,也不像是去文園啊,莫非。真是去洛河?
就在盧縈以為劉疆不會理會她時,劉疆轉過頭來。
明亮的光線中,他俊美的臉上毫無表情。沉沉地睜了她一會。劉疆竟是回答道:“你沒有去過長安吧?我帶你去見識見識。”
這回答一出,盧縈給怔住了。
見劉疆說完話後又閉目養神,她小心地朝他看了又看。
她很肯定,他有生氣。
可他生氣與去長安有什麼關連?
在盧縈暗暗嘀咕間,眾人很快便來到了一個碼頭處。
這個碼頭,不是庶民們也能出入的碼頭,劉疆到時,早有一隻客船正停在碼頭上,安靜地等著他地到來。
在眾青衣衛地籌擁下,劉疆與盧縈一前一後上了客船。隨著他一聲令下,大船開始啟動,在激起一串串白色的浪花後,駛入了洛河河道中。
盧縈還沒有在白天裡好好欣賞過洛河兩岸,當下,她也懶得猜測劉疆的意圖,趴在船舷邊便欣賞起與西南完全不同的中原風光了。
郭允也上了船,他剛走到盧縈面前,盧縈便轉頭瞟了他一眼,問道:“主公說要去長安。他是什麼意思?”
郭允嘻笑道:“主公的意思,你盧文都不知道,何況是我?”
盧縈哼了哼。
這時,郭允又笑瞇瞇地說道:“那個阿文啊,如果鄧蘆真的歡喜上你,非要嫁你,可怎麼辦?”
要讓一個少女剛剛萌發的春心消去,那辦法多的是。盧縈懶得看他,只是口中在淡淡說道:“等她真歡喜上我再說。”
郭允瞅著她只顧樂。
就在這時,走出船艙,換過一襲便服的劉疆冷聲說道:“郭允,過來一下。”
郭允連忙走了過去。
盧縈繼續欣賞兩岸風景。
過不了多久,郭允又走過來了。
盧縈看了他一眼,“怎地不去陪你的主公?”
郭允呵呵笑道:“這不是阿文你風趣好玩,我光瞅著你就能樂嗎?”
盧縈從鼻中發出兩聲輕蔑的哼聲。
這時,郭允清咳了一聲,道:“阿文啊,你看這個,你對主公的態度,能不能變一變?”真是好小心好有禮儀的詢問。
“怎麼變?”盧縈問得非常誠懇。
“這個,變恭敬一點,變敬畏一點。”
盧縈扯了扯唇,慢條斯理,優雅客氣地說道:“可我並不怕他啊……”
這個回答一出,郭允也為難了。是啊,人家小姑子不怕主公啊,她不畏懼,何來的敬畏?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到了夜間了。
而這時,駛得飛快的大船已經過了洛河,駛進了黃河河道中。
自遠古開始,文明和主要城池,幾乎都圍著這條河流而建設。到了此時,整個中原大地中,最好最繁華的城市,還是大半都在黃河附近,如長安,如開封。
長安一城,曾是西漢時的帝都。想西漢成立二百多年間,那是何等繁華昌盛?富貴堂皇?那種底蘊,甚至還不是剛剛成為帝都不久的洛陽能比的。可以說,它在這個時代,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大城池。
想到此去的目的地是長安,雖然劉疆的態度非常不明,目的盧縈也不知曉,可她還是高興得很。
她每次翻看先朝經典,便嚮往那個城市了,今次有機會去看一看,盧縈光想想都樂。
劉疆是倉促離開洛陽,原來有很多緊要事情要處理,在天上的信鴿飛來飛去間,他一直在船艙中忙碌,時不時可以聽到他在呵斥下令。
對於他的公事,他不想讓盧縈知道的,盧縈是沾也不沾。因此在劉疆忙碌時,盧縈很老實地站在外面看風景。
第一百九十六章 引見和命令
而這北地風光的壯麗,也是生長於西南的盧縈所無法想像的,這風景一看,她便看入了神,直是怎麼也不厭。
直看得半夜,盧縈才去早就安排給她的獨立艙房中入了睡。
第二天起來,盧縈繼續看風景,而劉疆,還在處理他倉促離開洛陽後,有些不得不緊急安排的事務。
他太過繁忙,有時盧縈都看到,天上的信鴿結成了群。
兩人都很忙,也就沒有精力注意對方了。
直這般忙了十天左右,劉疆閒下來了。
這天傍晚,西邊的天空晚霞如血,如山巒一樣起伏的雲層美不勝收,映襯得這一望無際的平原之地無比壯闊。
盧縈直是看得心馳神往。
“這江山壯麗吧?”一個磁沉的聲音從她身側傳來。
盧縈迴過頭,對上劉疆那映在血色夕陽下俊美的臉孔。他身材高大,光站在那里便在巍然之姿,這般被夕陽一染,頓時滄桑遙遠又神秘得如遠古的雕塑。
盧縈不由看得痴了。
轉眼,她對上他深黑的眸光,連忙羞赫地移開眼,輕聲道:“是啊,不到黃河,不知中原之壯觀,今日,我總算明白了。”
說到這裡,她突然想到眼前這個男人是當朝太子。這些壯麗的山河,無邊的美景,將屬他一人所有!
他的身份,她不是現在才知道,可不知為什麼,直到這一刻,她才陡然明白,他那無邊的權柄,意味著何等的風光!
調整了心態,感到自己不再被劉疆的美色和權利影響後,她轉過頭看向劉疆,笑吟吟地說道:“主公忙完了?”
“哼。”
盧縈眨了眨眼,好奇地問道:“不知主公帶著阿文前往長安是何目的?“
劉疆瞟了她一眼,負手看著遠處起伏的山巒直過了好一會,他才慢慢說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切,這不說了等於沒說嗎?
盧縈在心中暗暗哼了兩聲按住心中的好奇,學著他的樣,又看向那兩岸的風景。
欣賞了一會盧縈輕嘆道:“這天下太大了。若是能把這天下風光都看遍,人這一生,也不枉了。”
劉疆瞟了她一眼,低聲說道:“你喜歡,我以後多帶你走走。”
這話,卻是極溫柔極溫柔了。沒有想到他在這個時候說出這樣溫柔的話,盧縈不由怔怔地看向他。
劉疆卻沒有看她,他只是負著手,靜靜地凝視著天邊的美景和夕陽下的一馬平川。
接下來,兩人便這樣肩並著肩,一起欣賞著這壯麗山河,日昇日落,倒是頗為逍遙。本來盧縈還以為劉疆閒下來了,會把她怎麼樣,可沒有想到,他卻像沒有那個需要一樣一直對她以禮相待。
不過他越是這樣,盧縈便越是好奇他把自己帶往長安的目的。
從洛陽到長安,水路雖然快速,卻要過黃河的三門天險。
不過劉疆所坐的船隻自然極為堅利再加上兩人都是膽冇大包天之人,三門天險雖然聞者變色倒也沒有嚇住這兩人。只是那七千多米的水程,直令得船上的人都出了幾身老汗。
又過了數天,長安城已然在望。而這時,天色已晚。
望著夜幕下那靜靜意向屹立,彷彿從遠古以前,它便存在,到遙遠的未來,它也不會消失的巨大雄偉的城池,盧縈嘆道:“只怕都關城門了,今晚是住不進長安城了,看不到長安風光了。”語氣無比惋惜。
劉疆沒有回話。只是很快的,船隻在一片偏靜的碼頭處靠了岸。
這時刻,青衣衛都換成了便服,在他們地籌擁下,同樣一襲便服的劉疆牽著盧縈上了馬車。
馬車駛著長安的方向駛去。
在離城還有五十里的地方,天空完全的黑暗下來了。就在盧縈以為劉疆會帶著自己找個歇息的場所時,馬車一拐,順著一條狹小的山道朝著一個山谷駛去。
這山道十分不顯眼,掩映的山峰之間,道路卻異常的平整,看來是經常要走馬車的。
黑暗中,盧縈睜大雙眼,一時看會劉疆,一時又朝前方看了會。
也不知過了多久,馬車一低,駛入了一個山谷中。當轉過一處山壁時,盧縈雙眼一亮,連忙掀開車簾伸出頭朝前方看去。
黑暗的大地上,前方的山谷間,點綴著如星辰一樣,灑滿了整個大地的火把。那些火把疏落有致,遠遠望去,宛如落在大地上的星辰,光芒雖然不顯,卻把這個巨大的山谷因為黑暗顯襯出的陰森,帶上了幾分詭異和神秘。
就在盧縈好奇地張望時,她的手一暖,卻是劉疆牽著她的手,準備下馬車。
等兩人下了馬車後,眾青衣衛也跳下馬背,他們籌擁在兩人身後,上百個青衣衛,這時沒有發現一點聲音,連他們的坐騎,也毫無聲音。
一行人在這星星點點的火光中朝前走去。
走了幾百步後,盧縈突然發規,自己還是處於一個山坡上,而那無數的,如星辰一樣的燈火,是下面的山谷中發出來的。
就在盧縈在山坡上站定,朝下仔細看去時,陡然間,她倒抽了一口氣!
無邊無際的山底,排著一列列,密密麻麻隊容森嚴的黑衣人。那些黑衣人,一排排一隊隊,縱橫交錯,密密麻麻,一眼望去竟是看不到邊,也不知是有多少萬人?
盧縈哪裡經過這種陣仗,見過這麼多人?當下,她倒抽了一口氣。
看不到邊際的黑衣人,如雕塑一樣站在黑暗中一動不動,直到燃燒的火把光中,他們手中的長戟,反射※出森寒的光芒,才讓盧縈感覺到,他們是活人。
就在這時,劉疆向前走出一步。
隨著他走出,陡然的,他身側四周火光大作卻是眾青衣衛同時點燃了火把,直把他們這一片照得宛如白晝。
劉疆站定目光慢慢掃過谷中眾人。然後,他緩緩地抬起手來。
隨著他這手勢一作,那無邊無際的黑衣人,同時把寒戟朝地上一拄然後,齊刷刷地單膝跪下,低下頭向他無聲地一禮!
漫天遍野,無邊無際,彷彿延伸到了天邊的人齊刷刷向你單膝跪下行禮,那是什麼個場面?盧縈從來想都沒有想到過,只是這一刻,站在山坡上,站在劉疆身側,與他一樣俯視這遍地蒼生的她,陡然間湧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異感覺!
這是一種高高在上,眾生如螻蟻,我已凌青雲的感覺。也不對,這感覺似乎更奇妙,更神聖,直令得盧縈平靜了好久的心,砰砰砰地急劇跳動起來,不知不覺中她掌心上汗水直滲。
黑暗的大地,無邊無際的黑衣黑甲之士,這一刻,連風的呼嘯都帶上了幾分金戈鐵馬的雄壯和氣吞山河!
就在遍山遍野的人都跪下一動不動時,黑暗中的各個角落處走出了十幾個青衣人。
這些青衣人,一個個舉手從容,各有風度,盧縈一看,便知道他們都是與郭允一樣,是有身份的世家子弟,或有大才華大身份的人!
轉眼間,這十幾個青衣人站在了劉疆身前。
他們齊刷刷向他單膝跪下,行了一禮後,朗聲喚道:“主公!”
劉疆點了點頭,道:“起來吧。”
這十幾個青衣人都很面生,盧縈從來沒有見過。而他們也是第一次看到盧縈,見到這個白袍翩然的俊美少年站在冇自家主公身側,兩人雖然並不是很靠攏,可神態動作間,卻有一種天然地放鬆,隱帶著幾分暖昧,那姿態,絕不是一個屬下能有的。又見她玉臉含笑,雙眸在夜中熠熠生輝,不由一個個在心中暗暗嘀咕:主公明明不好男色啊,什麼時候,他的身邊多了這麼一個人?
劉疆淡淡說道:“他是我的人。”幾個字一出,令得眾青衣人一個個明明驚愕,卻強行保持平靜無波後,劉疆朝著一側的郭允命令道:“你來解釋。”
郭允聽出了劉疆的不耐煩,馬上應了聲是,走上前來。
他走到盧縈身側,朝著眾青衣人認真地說道:“這位呢,他現在喚盧文。”
剛解釋到這裡,劉疆在一側冷冷說道:“你們記住他的樣子。”
“是。”
眾青衣人凜然應下後,一個個狐疑地盯了一會盧縈,又看向郭允,等著他解釋解釋。
郭允咳嗽一聲,慢慢說道:“他,其實是個小姑……”眾青衣人一個個不敢置信的瞪大眼後,郭允咳了一聲,繼續說道:“呃,這個不好解釋,反正盧文是她扮成男子時的名字。”
說到這裡,郭允回頭看向劉疆,問道:“主公,這樣可以嗎”
劉疆點了點頭,示意他退下後,他朝盧縈瞟了一眼,轉過頭面無表情地看著眾青衣人,淡淡說道:“她姓盧,扮成男子是盧文,今日帶她前來 與你們見過。是告訴你們我身邊有這麼一個女人。”說到這裡,他冷聲問道:“可明白我的意思了?”
眾青衣人面面相覷了一會,才遲疑地應道:“明白。”
他們這些人,都是這個天下最有權勢的家族寄以厚望的子弟。他們在年少時,便被送到同樣年少的劉疆身側,與他一起成長,同時,當他的狗,當他的伙伴。長大後,當他們成為主公的左膀右臂時,他們甚至被家族允許,完全效忠於劉疆個人。而他們的忠貞,已令得他們隨時能為了劉疆一人而放棄整個家族。
所以他們知道劉疆。
知道這個從曉事便是太子的男人,內心深處是何等的倨傲又冷酷。
知道在他的眼中,女人從來就是那麼一回事,不管是什麼了不起的尤物,違了他的意,動動手指便殺了。
他的辭眼中,沒有憐花惜玉,沒有多情,甚至沒有溫柔。
他們無法想像,這樣一個生來就是太※子的男人,會有一天帶著一個扮成男子的女人來到他們面前,慎重其事地向他們介紹她!
他們更明白,劉疆把這個女人擺在他們面前,意味著,從此後他們要把她當成半個主人一樣的尊敬,還有保護!
因此,應答過後,他們一個個看向郭允,神色中帶著濃濃的不解。
這時,劉疆瞟了郭允一眼。郭允見狀,馬上走到盧縈身側,咳嗽一聲後說道:“阿文,這些傢伙呢,個個都是有大本事的,我規在跟你介紹介紹吧,你把他們記住,以後遇到難事,也可以向他們開口求助。”說到這裡,他指向一個中年人,說道:“他是執大……皇后娘娘自小放在主公身邊的全面手,呃,這片山谷的一切,便是他在管理。”
郭允指著十幾個青衣人,在他們瞪大的目光中,一一向盧縈詳細地介紹過後,停頓下來,轉頭又看向劉疆。
劉疆見他看來,揮了揮手。
隨著他手這一揮,齊刷刷的,眾青衣人再次跪倒在地,連同郭允等人在內,所有的青衣人都跪下了。黑暗中,偌大的山坡上,只剩下盧縈一人站在劉疆身側。
被這種慎重給驚住的盧縈,屏著呼吸一聲不吭的。
無聲的沉寂中,劉疆低沉而冷酷的聲音緩緩傳來,“剛才的話,你們可記下了?”
二三十個青衣衛齊刷刷應道:“臣記下了!”
“很好。”劉疆冷冷地說道:“那你們現在記下第二點。”頓了頓後,在眾青衣衛屏住呼吸凝聽中,劉疆沉聲說道:“我今晚帶來的這個女人,是我心頭所愛。”陡然的,盧縈轉過頭向他看去,黑暗中,她的雙眸晶瑩明燦,宛如星辰。她看向他的眼神中,流淌著一種無聲的歡喜和燦爛。
劉疆沒有看她,而是繼續冷著聲音,沉沉地說道:“她很聰慧,超出你們意料之外的聰慧,同時,她也不同於一般的婦人。所以,我要交待給你們的第二點便是,如果有一天我生了不測,那麼我的陵墓裡,棺木之側,必須還有一個人,那就是他盧文!”沉寒的夜風中,四下俱靜,只有劉疆冷漠冰寒的聲音,一字一句地傳來,“記住了?一旦我有不測,不管他盧文出現在哪個地方,站在何人身側,或者藏身何處,已擁有了何等了不得的身份,你們都必須把他立刻找來,在我的屍體面前殺了他,讓他的鮮血淋遍我全身。你們切記,黃泉路上,我不允許他讓我等得太久!可聽明白了?”
幾十人齊刷刷吼道:“聽明白了!”吼聲過後,只有夜風刮過山峰時傳來的厲嘯聲不絕於耳!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6-6 10:05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6-6 10:06 PM 編輯
第一百九十七章 車廂中
接下來,劉疆帶著盧縈視察了一下眾軍卒,走了一圈盧縈才知道,原來這裡還是一個兵器鑄煉所。
轉到半夜,第二天一大早,劉疆和盧縈,在郭允等十幾人地保護下,朝著長安城門駛去。
此處離城門還有五十餘里,馬車行在官道中,聽著四周咋咋呼呼的來往人聲,盧縈一直很安靜。
……昨晚上發生的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沒有想到,劉疆會這麼帶她來到那山谷,從那裡的防範森嚴可以看出,那山谷是劉疆的秘密基地。
她也沒有想到他會把男裝的自己介紹給他的跟隨者,可以說,有了那些人地幫助,她盧縈想在洛陽圖個什麼,將變得很容易。便是她與范陽盧氏那一爭,只要她願意請出這些人,也會起到不可想像的作用。
這便與他在武漢時,給了她小半城的財富一樣,他這是通過他的方式,給她最堅實的人脈力量。而這種力量發揮得好,遠遠不是武漢那裡的小半城財富能比!那只是利,而這是權,是名,是可以通向巔峰的保證。
至於他最後說的那番話……
盧縈苦笑起來。
坐在馬車中,盧縈一時想起他的表白,想到他當著眾人所說的那句“她是我心頭所愛”,心中便是一陣甜蜜,可一想到他接下來的話,心髒又是一陣縮緊。這般時甜時慌,倒讓坐在馬車中的盧縈,無復以往那種風度翩翩的從容狀。
郭允無意中瞟到十指握緊的盧縈,暗中想道:這個小姑,總算亂了心了。
盧縈是亂了心了,劉疆前所未有的認真地把她引薦到他的世界裡,向他的親信公佈了她的身份和地位,卻又馬上下了那道殘酷之極的命令,讓她明白。她這一生,生是他的,死也是他的。他甚至不願意在黃泉路上獨行,便是下得地獄,他也會在奈何橋上等她一道走……
想到這裡,盧縈的手指又拘攣了幾分。
他這些只是宣布。他只是在宣布,所以,她的意見都不重要,所以,盧縈也一直安靜到現在。
馬車中。一直翻看飛鴿傳來的帛書的劉疆把帛書一合,雙眼懶洋洋地瞟向盧縈。
看著她,他突然問道:“我送你的那支祝你及笄的釵子。可在身上?”
他怎麼突然說起這個了?
盧縈一怔,愣愣地看著他搖了搖頭。
劉疆恩了一聲,淡淡說道:“呆會我親自給你再挑一支。”
盧縈還在傻傻地看著他,好一會,她才問道:“怎麼提到釵子?”
劉疆淡淡說道:“洞房之夜,你用得上。”
“……”
直過了一會,盧縈才低聲道:“洞房之夜?”唇動了好幾下,盧縈又道:“是在這長安城麼?”
“恩。”
他回答得輕描淡寫。 盧縈驀地睜開眼看向他。 看了一會。她低頭道:“多謝阿疆。”
他本隨時可以要她,他也有無數個機會要她。可他一直等到來到這長安,一直等到把她正式介紹給了他的屬下。
他對她與他第一次。很慎重。
雖然不是大婚,但這種在屬下面前過了明路,卻比婚禮更透著幾分信任。
雖然。盧縈一直在說,她在為兩人能在一起而努力著。她又向他說,范陽盧氏的嫡女,是否夠格當他的正妃。
可他和她內心深處都知道,那樣,並不容易,也許要耗費太多的時間,要太久之後,她才能站到那個位置。而那時,她已年長,已不可能是他的良配。
見盧縈低著頭不再吱聲,良久後,劉疆磁沉的聲音傳來,“你害怕?”
這聲音有著冰寒!
這個任性的男人啊,他發布了那樣的命令,又安排了他們的洞房之夜,她一個閨閣少女,怎麼連害怕的情緒都沒有?
暗中嘆了一口氣後,盧縈挪到劉疆身側,她摟著他的頸項,把自己的臉挨著他的臉,摩挲幾下後,喃喃說道:“我不是怕你……就是有點心慌。”她的聲音很低,語氣中沒有半點敷衍,那摟緊他的動作,更似在汲取溫暖和力量。
這對盧縈也是奇怪的事,明明一切的根源是他,可她還是下意識地向他靠攏,向他尋求力量。
劉疆慢慢伸手。
他摟緊了她的腰,良久後,他在她的秀發間低低說道:“別害怕,無論如何,有我與你一道。”
陡然的,盧縈心頭一鬆。
是啊,不管如何,他與她在一起。
死,是在一起。
洞房,也是與他。
所以,她沒有什麼好緊張不安的。又不是跟了別人……
想到這裡,盧縈放開了。當下她低低的“恩”了一聲,摟著他的頸,她軟綿綿地喚道:“阿疆,我顛得腰酸,你幫我揉揉。”
劉疆一木。
便是這樣,總是這樣!
她對他,就敬畏不起來麼?他是堂堂太子,他可沒有看到過父親的后宮中,有哪個女人敢要求父親給她們揉揉腰的!
劉疆想撫額,可他的手,還是不知不覺中伸到她的腰後面,給她有一下沒一下地揉按起來。
被他揉得舒服,盧縈便懶洋洋地趴在他的膝頭,閉著眼睛哼哼。
也不知過了多久,郭允有點壓仰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盧文,就要進長安了。”
這個她知道啊,特別提醒幹嘛?
盧縈睜開眼來。
這一睜眼,她陡然發現,官道上的行人比之前多了數倍,時不時的,會有人透過大開的車簾,瞅向她和劉疆兩人。
不說這兩人的外表是如何俊美,光是他們在一起的這種親暱,便讓人不得不好奇。
劉疆顯然也發現了這一幕。閉目養神的他睜開了眼,也移開了放在盧縈腰間的手。
盧縈咳嗽一聲,慢慢坐直,然後拉下車簾。
重新變得清淨後,她繼續伏在劉疆的膝頭,軟語輕喚,“阿疆,還給我揉一會。”她拿著他的手放在自己后腰。
然後,她有一下沒一下地玩著他腰間的玉佩,玩了一會,她像想起什麼,喃喃說道:“阿疆,你到了長安好像不一樣了。”盧縈措詞道: “你好像更放鬆些……莫非這裡才是你的大本營?”
劉疆瞟了她一眼,沒有回答。
正在這時,外面喧嘩聲大作,於熱鬧中,郭允在外面說道:“有車隊進城了,我們先侯一會。”頓了頓,他又叫道:“我說盧文,你不是很喜歡長安嗎?怎麼到了長安城外都不好好看一看?”盡纏著自家主公膩歪的,剛被人看了還不羞愧,轉眼拉上車簾繼續。哎,這個盧氏已經聰明得可怕了,要是再學會了狐媚手段,這讓洛陽那偌大的宮殿怎麼辦?就那麼空著?
第一百九十八章 這般偶遇
被郭允這麼一提醒,聽出他話外之意的盧縈,好像還真不能與他主公這麼膩歪了,畢竟,連臉皮奇厚,葷素不忌的郭允也受不了了。當下,她咳嗽一聲,把自己整理一番後,重新拉開了車簾。
在她接開車簾的那一刻,劉疆戴上了紗帽。
此刻,他們的馬車已經避到了旁,官道正中,走的是一支長長的車隊。從這車隊的儀仗看來,多半又是哪個權貴顯要。
盧縈看了一眼,不怎麼感興趣,便收回了目光。
可在盧縈打量外面的人時,外面的人也在打量她。能在堂堂帝都稱風流的盧文,自不是一般人物,便是坐在那裡不言不語,也是一道罕見的風景。因此,每一個經過的人都會順便向她瞟上一眼。
也因此,收回了目光的盧縈便沒有註意到,車隊中的一輛馬車裡,一個容長臉的少年朝他瞟了一眼後,臉色微變。當下,他招來那人說了句什麼話,才狠狠瞪了盧縈幾眼轉回頭去。
這支隊伍很長,接下來又是一支權貴的車隊,等盧縈兩人的馬車通行時,都過了小半個時辰了。
馬車駛動,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著這座舉世聞名的雄城的盧縈,還真沒有心情與劉疆廝纏了,她興奮的東張西望著,光是看著那高達數十米,寬也有數十米,便是最為狹窄的上面,也可以同時通行幾輛馬車的,高達天際的城牆,盧縈喃喃說道:“真了不起!”
一側的郭允聽到她這話後,嘲笑道:“咦,盧文郎君不是淡定從容,從不知敬畏的嗎?怎地規在又變回你的鄉巴佬了?”
這話一出,盧縈不由側目而視,她鄙夷地盯了他一眼後,淡淡提醒道:“郭家郎君請注意你世家子的風度!”
郭允重重一哼,“我還真是傻了竟然與你來做口舌之爭!”當然,重點是,明知道自己不是對手,還要去挑釁。
見他識趣地轉過頭去盧縈哼了哼,道:“你是不聰明,明知道我是主公的枕邊人隨時在主公面前吹吹枕邊風,你就得刮到十萬八千里去,居然還敢罵我鄉巴佬?”說這話時,她搖頭晃腦,竟是對自己能狐假虎威不以為恥,頗為以榮。
一直翻看著帛書的劉疆抬起頭來,他轉頭盯向盧縈,似笑非笑,“這麼說來我是昏憤之人了?”
見盧縈自討苦吃,居然把主公也拉入了戰場,郭允不由樂得哧地一笑。
盧縈這時已連忙轉頭看向劉疆,討好地笑道:“主公自是英明無比。我那話,不就是信口警告警告姓郭的嗎?”
劉疆面無表情地瞪她一眼。
眼前這個女子,總是不朝自己撓一爪子便不舒服。也許自己做得還不夠……她這脾性不鎮壓下去,要是哪一日自己都習以為常了怎麼辦?到得那時,叫他怎麼面對手底下的那幫子人?怎地面對天下人?叫他君威何在?丈夫的威嚴何存?
越想劉疆的面色便越是端凝。
盧縈顯然不知道自己這句話造成的後果,徑自朝外面張望著。
這時,馬車己經駛過護城河,駛過城門正式進入長安城內。
長安城內,正是無比繁華熱鬧時這在外面還不覺得,一進來,馬車也走不動了,騎馬的速度,還比不上步行的。
正嫌坐在車內不夠敞快,欣賞美景不夠方便的盧縈馬上說道:“阿疆,我下馬車走走。
“恩。”
一得到他的允許,盧縈馬上下了馬車。
他一襲白袍,又是那般品貌,這一下車,便引得無數目光向她投來。
盧縈己經習慣了這些目光,還有不動聲色間打量四周的景色,欣賞這長安城的雄闊。
真是雄闊。
秦也罷漢也罷,都是氣柵萬千的時代,它們如一個民族的青少年時期,有著從骨子裡發出的神采飛揚,熱血沸騰,所以在那兩個時代都佔在舉足輕重的長安城,無論哪一個角落裡,都用濃筆重彩記下了這個最雄偉的城池的雄渾豪闊。比起它,洛陽都顯出了幾分浮華底的虛弱。
盧縈看著看著,已走到了馬車前面。就在她四下張望時,突然的,從一側擠來一個具有明顯北地特徵的美少女。這美人顯然也是個富貴人家的女兒,她直直地走到盧縈面前後,朝她福了福,好奇地問道:“郎君可是江南子?”
白衣勝雪的盧縈勾唇一笑,點頭道:“小姑真個聰明。”
被她這雙黑寶石般的眸子一照,那美女臉頰微紅,她落落大方地笑道:“我們沒有去過南方,常自聽人說,南方的人,有著水做的肌膚玉做的骨頭,我們一直是不信,直到今日見了阿郎,才知這些傳言是真的……,”
盧縈嘆了一口氣,無力地以袖掩臉,呻吟道:“小姑,難道從來沒有人告訴你,讚美一個丈夫,只能用雄偉俊挺,而不能來一段水啊玉啊的辭眼來形容?”
盧縈言笑晏晏,舉手投足間又優雅從容,這般笑著時,黑眼看人時,又有種說不出的溫柔慰貼,尤其配上她那冷峭的眉眼,更讓人第一感覺便是,他定然不是一個隨便對人這般溫柔的……這感覺,何止是能勾魂?不知不覺中,那美人臉孔越來越紅,眼眸越來越亮……,
看著那說笑個不停的兩人,馬車中,劉疆慢騰騰的聲音傳來,“郭允,我怎麼覺得,我給盧氏的教訓一遠遠不夠?”這他還在場呢,就當著他的面勾引起女人來了?
郭允一怔,他回頭看了一眼,忍不住說道:“主公,下臣好似沒有聽到過,盧文對女子也感興趣!”
一句話提醒劉疆後,感覺到氣氛不對的郭允連忙老實地看向前方,心中暗暗後悔:主公要掉酸便讓他掉酸,真是的,我替盧縈那人辯個什麼鬼?那小姑猖狂得很,本來就應該被主公再狠狠教訓一番!
越想,他還越是悔。
因著心中不快,郭允也懶得去提醒那邊與美女交談正歡的盧縈。
盧縈初到長安正是對這裡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都有好感都有興趣了解的時候。這一入城便遇到到一個當地人,她扯著扯著,與那小姑開始扯向長安城的風景名勝了。
正熱鬧旬,突然的一個少年清亮的聲音響起,“好久不見了,盧文!”
聲音有點熟悉盧縈轉過頭去。
這一轉頭,她還真對一張有點熟悉的臉。這少年一張容長臉,眼睛大大的,一副跳脫容易發脾性的紈絝樣,可不正是與她在醉夢樓有過一面之緣的衛三郎?
沒有想到這剛到長安呢,就遇上友人了。
見到盧縈轉頭看向自己,那唇角微揚,要笑不笑的,衛三郎總忍不住覺得這廝定然是為了上次在醉夢樓贏過自己一事在得意。因此在盧縈看他第二眼時,他跳了起來,叫囂道:“姓盧的,你別得意!你不是擅賭嗎?來啊,我與你再來賭一場……”
這話,他的話還沒有叫完,一個青年的聲音緩緩傳來,“三兒你又胡鬧了?”
青年的聲音很平常,衛三郎卻似被淋了一盆冷水,那跳起來叫嚷得起勁的身影一僵,慢慢轉過頭去他眼珠子轉了轉,嘿嘿兩聲喚道:“二表哥你怎麼在這裡?”
這個二表哥,是一個五官端正中帶著刀削般的冷意的青年,他一襲錦服,冇青玉束髮,一看就是身家不凡的世家子。
青年瞪了衛三郎一眼,示意他站到自己身後後,轉頭看向盧縈,慢條斯理地向她一禮,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閣下便是盧文?果然好人才!有所謂相逢不如偶遇,在這長安之地,盧文郎君也能與舍弟偶遇,這緣份實是匪淺,要不,一起到前面喝上一盅?”
他說得緩慢,可不管語氣還是表情中,都帶著一種不容盧縈推拒的堅持。
盧縈衣袖飄搖地走過來,一邊走,她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我很忙,還是改日吧。”
如此不顧他人顏面!
青年盯了盧縈一眼,笑道:“怪不得洛陽人都說,盧文郎君底氣足……,怎麼,這麼點面子也不給雲某?”
盧縈瞟了他一眼,淺淺一笑,慢慢說道:“原來是雲家郎君……可我真有要事,要不,擇個好日子再聚一聚?”平平淡淡的語氣中,有著一種說不出道不明地從容。這種從容,在洛陽一流權貴圈的眾世家子麵前,便是張狂。怪不得傳說中這盧文很張狂很任性自我了。
就在雲家郎君眸光一沉,準備再說些什麼時,只聽人群中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
……盧縈三人轉過頭去。
只見街道的對面,緩步走來一個雙手負在背後,身姿挺拔顧長,俊美精緻,臉色略帶蒼白,五官如畫的黑衣少年。
這少年,睫毛濃密,眸光流離如夢幻,五官直如描畫而出,可不正是陰澈?
在陰澈緩步朝著這邊走來時,四下的長安人,在不知不覺中向後退去,給他們空出了一大片地。間中,他們時不時地看了盧縈一眼,又看向陰澈,看著看著,都有點目眩神迷了。
衛三郎沒有想到陰澈也來了,他看了一眼陰澈,又看了一眼盧縈,暗暗想道:怪不得起騷動了,這兩個人走在一起,也實在是紮眼。
一這已不是一加一的紮眼了。
在陰澈緩步而來時,那個剛才還與盧縈有說有笑的北地美少女,巳樂滋滋地退到她的兩個好友身側,一雙大眼圓溜溜地滾動著,一時看盧縈一眼,一會又看陰澈一眼,直有目眩神迷,如痴如醉的幸福感。
所有人都幸福著,只有盧縈在看到走來的是陰澈時,口舌打結腳步一僵間,一個念頭浮出心頭:慘了,劉疆也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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