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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林家成 -【南朝春色】《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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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14 11:03 PM
標題:
林家成 -【南朝春色】《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7-4 03:13 PM 編輯
【書名】:
南朝春色
【作者】:
林家成
【內容簡介】:
在經歷了幾十年的動亂后,南朝陳國文帝繼位,南北兩地,同時出現了少有的繁華安定。
有著極美的容顏,還有著不堪又混亂的前一世記憶的女主,重生在這個繁華世間。
她想,這一世,她不會是妖孽,她一定要在這外表靡華,實質卻是荊棘遍地的世道,
求一個最高貴最優秀的天之驕子也不敢求的: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14 11:06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20 06:35 PM 編輯
第一章 獻
望著前方巍峨華麗的宮城,張綺素白如玉的手,緊緊絞著衣裙。吸了一口氣,她轉過頭看向她的夫君。
好幾年過去了,她的夫君仍然如初見時那般俊偉。挺秀的眉毛,眯起來有點陰有點冷神光深邃的眼楮,還有那高高的鼻梁。在夏日白晃晃的陽光下,她甚至可以看到夫君鼻頭上那淺淺的黯色印痕。
見她盯著自己,夫君回過頭來唇角揚起,溫柔一笑,低沉好聽的聲音如流水一樣在馬車上響起,“綺娘,你看我作甚?”
張綺嫣然一笑,搖了搖頭,她收回目光,繼續看向那巍峨華麗的宮城。她只是覺得,今日的他,與往時都不同,似乎格外的緊張不安,特別是他看向她的目光,總有種說不出的意味。
夫君沒有說出來,張綺也不好追問,只是不由自主的,她也跟著緊張起來。
宮城越來越近。
這里的宮城,論華麗自是比不上故國的宮城,不過極其高大,城牆足比故國高了一丈。是了,故國有長江天險,舉國上下都相信北方過不了長江,因此修緝宮城時,便顯得漫不經心。
念到故國,張綺再次轉頭看向她的夫君。她與夫君少年時相識,他為了她得罪了權貴,叛出了家族。來到這里後,經過夫婦兩人幾年的努力,倒也仕途順利,算得上步步高升。這不,新帝剛繼位,夫君便得到了帶著家眷前往皇城的機會。
想到夫君對她的深情厚誼,張綺抿唇一笑,目光溫柔得掬得出水來。她側過頭,愛戀地看著夫君,見到他鼻尖微濕,忍不住掏出手帕,輕輕拭了拭。溫香拂過,軟玉輕移時,男人緊緊地閉上了雙眼。
手指眷戀地拂過夫君緊抿的唇角,張綺那江南特有的,軟而糯,溫柔動聽之極的聲音在馬車中響起,“夫君。”
夫君睜眸看向她。
對上他的目光,張綺再次嫣然一笑,她嬌儂道︰“無事,只是喚喚你。”這個男人呵,對她如珍似寶,這一生能與他結為夫婦,她真是值了。
想到這里,張綺抓住他的手,手指拂過他濕濡的掌心,她嘴唇曼齒,低低的,軟軟地說道︰“不管夫君如何,妾願共生死。”明明很有氣勢的話,從她天生靡軟的嗓子說出,卻像是嬌嗔。
她想,夫君今日這麼不對勁,定然是害怕新帝會處罰他。
夫君嘴角一扯,算是笑了笑。他沒有回答,而是抬頭說道︰“宮城到了。”
宮城到了。
兩人下了馬車,亦步亦趨地走向皇宮。
張綺一直低眉順目的,她不再抬頭,只是跟在夫君身後,數著自己的腳步。夫君停她就停,夫君走她就走。似乎過了一歲那麼久,一個尖哨的聲音響過,而夫君,已提步踏入那華貴逼人的紫金殿。
張綺素手成拳,僵硬地放在腿側。在夫君跪下時,她跟著跪了下來。
堪堪跪下,她便感覺到,四下似乎安靜了些,似乎有很多雙目光,都向她盯來。
她天生美麗動人,這般被眾人盯視,實是尋常之事。要不是地方不對,她甚至不會有感覺。
不知不覺中,張綺頭更低了,精致的指甲,更是深深掐入她自己的掌心。
這時,一個年輕的,輕浮的聲音響起,“你就是張氏綺姝?抬起頭來。”綺姝,華艷美麗的女子,這本是私下里男人們對她的稱呼,這種稱呼,怎麼能在紫金殿上響起?
張綺一顫,混沌的頭腦不由泛出一個念頭︰難怪時人都說,新帝荒唐,果然如此。
慢慢的,張綺抬起頭來。
面容一露,大殿中便響起了一陣嗡嗡聲,而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又火熱了幾分。
帝座上,那個年輕輕浮的聲音再次響起,“抬起頭,直視朕。”
這個命令一出,張綺的嘴唇顫抖了下,她右手小小地虛抓了下,直過了一會,才鼓起勇氣,抬起白淨如玉的下頜,向帝座上的九五之尊看去。
她對上了一張因為縱欲過度,而青白虛腫的年輕的臉。
這張臉的主人,正用一雙淫邪的眼,直辣辣地朝她上下打量。
把她從臉到頸再到胸乳,從頭發到外露的肌膚,細細地盯了一遍後,新帝滿意地一笑。
就在這時,張綺聽到一個膝蓋移動的聲音傳來,卻是她的夫君以膝就地,挪上幾步,跪到了她旁邊。
然後,她聽到她的夫君,以她熟悉至極的低沉嗓音,諂媚而充滿熱情地說道︰“拙荊肌膚瑩潤,冬軟如棉,夏涼如玉,可抱可枕,內媚動人,實乃世間之絕色也。如此絕色,小臣不敢獨受,願奉于吾皇”
他特意提高的聲音,在這大殿的回音中,那是鏗鏗作響。
許久許久,回音還在,混在眾人的嗡嗡聲中,那是震耳欲聾
張綺只覺得腦中嗡嗡大作,似乎什麼都聽到了,也似乎什麼也沒有聽見。
她只是,慢慢的,慢慢地,轉過頭來看向夫君。
她沒有看到夫君的眼楮,他還在恭敬地看著陛下,他的臉上帶著燦爛的笑,他的臉上的每一個紋路都在告訴陛下,他很樂意,他很願意
猛然的,張綺身軀晃了晃臉色淒白如雪
帝座上,傳來新帝滿意的大笑聲,他盯向夫君,懶洋洋地問道︰“聽聞你夫婦恩愛,兩無疑猜,當真願意?”
在張綺怔怔地盯視中,她的夫君朝著新帝重重磕了一個頭,朗聲應道︰“臣願意”
臣願意這三個字,格外的響亮,激起的回音,直震得張綺喉頭腥甜
新帝哈哈大笑起來。
他轉過頭來看向張綺,因為得意,他那渾暗的眼楮微眯。打量著張綺,新帝微笑道︰“張氏綺姝,過來”他朝她招了招手,伸手在自己大腿上一拍,因帶著欲望,聲音于溫柔中有著暗啞,“美人兒,到朕的身邊來。”
四周的笑聲還在回蕩。
明明是昏沉的,明明心髒跳得仿佛要沖出胸腔,明明那口腥甜隨時會噴薄而出。可張綺居然還能看到,她的夫君,正用哀求的目光看著她。如果她的感覺還能做數的話,她甚至感覺到,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依然是深情的。他是想說,她不用急,他遲早有一天,還會把她要回去吧?
張綺慢慢的,慢慢地站了起來。
她微微低頭,任由額側一縷吹散了的秀發披垂在眼前。
她慢慢的,慢慢地向新帝走去。
四周還是笑聲不斷。眾臣都在看向她,也在看向她的夫君。
這些目光中,沒有鄙夷,只有習慣。
是的,習慣。這種事,在這個時代時有發生。更何況,新帝的荒唐好色是出了名的,把嬪妃召出來,與侍衛大臣們裸身相戲,互相覯合,他再令畫工畫下,然後把畫高價賣給權貴富豪以博一笑的事他都做過不少,這種取人之妻算得了什麼?
張綺慢慢的,慢慢地走向新帝。
張綺步姿緩慢而優美。她微微低頭,這一瞬間,無數被平時忽略了的事,都涌出心頭,無數關于新帝的傳聞,也一一在腦中回蕩。
這時,她聽到新帝親密戲謔的聲音,“美人兒,何必羞臊,抬頭看著朕。”
張綺果真抬起頭來。
新帝朝她細細打量了一眼,突然哈哈笑道︰“果然是個讓人愛嬌的,離了舊夫,都沒有半點淚。你能跟著朕,心中極是歡喜吧?”
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張綺,一臉的志得意滿,一臉的不容違逆
張綺看著他,看著他,突然的,她嫣然一笑
在夫君身邊時,她這樣的笑,是清亮的,幸福的,也是嫵媚的。現在面對新帝,她這一笑,只有無邊妖媚
妖媚地笑著,張綺那細小的,不盈一握的腰肢,以一種不見刻意的韻律,極誘人心魄地扭動起來。
大殿中突然安靜下來,笑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種種加粗的呼吸聲。
這一刻,他們突然發現,那個剛才還顯得嫻靜的美婦人,這一轉眼便變得煙視媚行起來,那隨著行走扭動的腰肢,那豐臀,那白嫩的小手,那美妙身軀上的每一個角落,都在浮日陽光下折射出一種勾人心魄的艷光
果然是張氏綺姝
美目流轉中,張綺巧笑倩兮地扭向新帝。
這是與生俱來的。
似乎從長大成人,她的面容和身體如鮮花般綻放開始,她便每一個眼波流轉,每一次揮手頓足,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做到風姿撩人。不過,她畢竟出自名門,又是個良家婦人,平素里,她的一言一行,都百般注意著。只有與夫君在床第嬉戲時,這種種惑人風情,才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來。
不然,他怎麼會說她“肌膚瑩潤,內媚動人?”
他怎麼會想到刻意帶她前來,再把她獻給新帝,以媚好于上?
隨著張綺地走近,新帝的呼吸越來越急促,瞳孔也越來越擴大。
她堪堪靠近,還不曾攏身,他已迫不及待伸出手,抓著她的手臂一扯,便帶入自己懷中。
摟著她的細腰,新帝在她胸前深深一嗅,然後閉上雙眼,陶醉的,欣悅地感嘆道︰“果然是絕代佳人。”
他睜眼打量著懷中肌膚如玉,饒是這炎炎夏日,卻觸手冰涼,讓人心悅神怡的美人兒,心下一酥。摟著她坐在大腿上,灌了一口酒給她哺下,再低頭看向把美人兒獻出來的臣子,新帝滿意地說道︰“愛卿獻妻之功,朕記住了。”
第二章
新帝在“獻妻”兩個字上加重了音。
不出所料,大殿中眾人同時哄堂大笑。
似是不知道眾人在笑什麼,她的夫君也陪著笑,那笑容很燦爛。
新帝見他不以為意,便點了點頭,溫聲說道︰“愛卿心意拳拳,朕很滿意。這樣吧,朕升你為光祿大夫”
居然一次性提升三極從一個六品的司馬一舉升為三品大員,成為國之重臣
她的夫君,終于一步登天了
在眾大臣羨慕妒忌的眼神中,夫君大喜,他深深一拜,顫聲叫道︰“臣謝陛下隆恩”再抬頭時,他滿臉紅光,顧盼間志得意滿。
張綺垂眸,小巧的唇角勾起一個媚笑來︰果然賣了一個高價啊
新帝再次哈哈大笑,笑聲中,他低頭看向懷中的張綺,冰冷如蛇的手,輕輕撫上張綺的頸。那手撫著撫著,便慢慢滑入衣領下。慢慢的,那蛇一樣的大手伸入她的肚兜中,然後,他大手一張,一把抓住那一掌罩不住的玉乳。
新帝揉著張綺軟綿的右乳,因他動作有點大,外裳和肚兜便在新帝的揉搓中慢慢褪下一角,露出里面養尊處優,從來不曾見過陽光的瑩潤如玉的肌膚。
殿中笑聲再次一頓,眾男人同時向這個方向看來。一雙雙目光如狼似虎,頻頻的吞咽聲在殿中不時響起。
年輕的皇帝最喜歡看到這一幕了。
因此,他的動作又加劇了幾分。
張綺唇角的笑容,再次妖媚了幾分︰終是按捺不住,當著眾人也淫戲起來了?
她眼波如煙,瞟向那個站在殿中的男人。
那男人也在含笑看著這一幕,不過他臉上的笑容似有點僵硬,那眼神中,隱隱地帶著一絲不忍,一絲痛苦。
張綺笑得更燦爛了。
慢慢的,她向後一傾,嬌軀如蛇一樣深深倒入新帝的懷中。然後,她把嘴唇湊到新帝的耳邊,吐了一口氣,聲音帶著正被滋潤著的喘氣,“陛下”
年輕的皇帝被她如此迎合,已是滿心歡喜,他笑問道︰“愛妃想說什麼?”
張綺眼波流轉,嬌笑道︰“妾想與您的新大夫說一句話。”她舌尖輕吐,如蛇吐信一樣在年輕皇帝的耳洞里舔了一下。在激得他呼吸加促,眼神轉深時,張綺格格一笑,以一個曼妙無比的姿勢從他的膝上走下。
她攏了攏被扯亂的衣裳,曼步朝殿中走去。
新帝沒有拿住她。他十一歲近女人,對美色實是經慣。張綺的勾引,並沒有讓他獸性大發。他微微後仰,滿意地盯著那扭著蠻腰,越去越遠的美人兒,忖道︰真真是個尤物我後宮美人一千三,竟是無一人比得上她。有她這種美色的,沒有她這種風情
在新帝的眼神中,張綺一步一步走向大殿,一步一步走向她的夫君。
她墨發紅顏,眼如春波,皓腕映輝,玉頸修長。
她美目顧盼,笑容如花。
……如此的美麗,如此的綺艷,便如新婚之夜,他揭開她的蓋頭時。
她的夫君怔怔地看著越來越近的張綺,薄唇張了張,終是沒有喚出她的名字。
走到離夫君只有五步處時,張綺停下了腳步。
她微微側頭,然後回眸,那一縷墨發如泄,擋住了她的明眸,“陛下。”
她嬌喚著。
年輕的皇帝新得如此絕色,正是最歡喜時。他笑著應道︰“愛妃想要什麼?”
張綺笑靨如花,嬌俏俏地說道︰“妾想要那個”她素手一指,指向掛在新帝身後的一柄寶劍
眾人一怔中,新帝蹙眉問道︰“愛妃要劍做什麼?”
張綺聲音一糯,嗔道︰“陛下問這麼多干嘛?妾就是想要嘛”吳儂軟語,把那兩個“嘛”字拖得又脆又長,直直讓人酥到心尖上。
年輕的皇帝哈哈一笑,道︰“好好,給你給你”劍給她又怎麼樣?反正她離自己甚遠,總不可能刺駕。
皇帝的話一出口,一個高大的太監便凜然應諾,捧著那柄劍,大步走向張綺。
他來到張綺面前,剛剛雙手奉上,張綺卻是白嫩的食指一指,嬌笑道︰“幫我拔出劍,殺了那人”
聲音又軟又綿,用詞卻是帶著血
殿中瞬時大靜
刷刷刷,無數人同時轉頭,無數雙目光,同時看向張綺手指那人
那人,孤零零地站在殿中,正是張綺曾經的夫君
萬萬沒有想到會是這樣,她的夫君俊臉雪白,他驚愕地瞪著張綺,顫聲道︰“娘娘,這玩笑不好笑”
看,多鎮定,這個時候了,都還記得叫她娘娘,而不是他喚了那麼多年的綺兒
安靜中,張綺格格一笑,她媚眼如波地瞟向新帝,嬌糯的,慢悠悠地說道︰“陛下,這人今日能賣妻求榮,焉知他日不會賣主求榮?你讓我殺了唄”這個唄字被她拖得長長的,綿綿的,嬌嗔般動人。
新帝還在怔忡中。
張綺嘟起小嘴,高聲嬌嗔道︰“陛下,你便依了妾,殺了這個人讓妾開心一下嘛
這聲音,恁地讓人酥到骨頭里
年輕的皇帝一醉,便不在意的撫掌笑道︰“愛妃既然喜歡,那就殺了吧”
那就殺了吧
如此輕飄,如此容易
剛剛升了三極,一舉跳上權臣之位的男人,瞬時臉白如紙,他大叫一聲,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滄然求道︰“陛下,饒命,陛下,饒命”
他還在叫著饒命,五步處,張綺已朝著那太監眼一瞪,嘴一呶
她現在可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那太監一凜,哪敢遲疑?
當下,他大步走了過去。就在男人一連串的求饒聲中,嗖地一聲,他拔出長劍,寒光如雪中,劍尖猛然一落,向下重重一斬
“卟”的一聲利器入肉的聲音傳來,男人求饒的聲音嘎然而止,一柄長劍把他從背心到胸口刺了個對穿
血流如注,在白玉大殿中匯流成溪
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連心跳都可以聽到的絕對安靜中,張綺嘴角噙笑,曼步走向搖搖晃晃,還沒有倒斃的男人。
她來到了他的身前。
慢慢蹲下,張綺素白如玉的手,像撫摸最珍寶的寶玉一樣,撫過男人的臉,然後,微微抬起他的下巴。
嬌笑如花的她,直視著放大的瞳孔中帶著不甘不信的男人。
她紅唇緩緩湊近。
湊到他的唇邊,她溫熱的唇在他冰冷的唇上如蜻蜓點水般一觸而過,然後,紅唇移到他的耳邊,他聽得她溫柔如昔的聲音低綿地響起,“夫君。”
她輕輕喚道︰“夫君,妾不是說過嗎?願與夫君共生死。”她低低一笑,如同新婚之夜那般,嬌嬌的,綿綿地說道︰“妾知道,夫君現在還不想死。可是,妾都想死了,怎麼能放任夫君在這世間快快活活的升官發財,坐擁嬌妻美妾,我自己卻孤零零的一個人奔卦黃泉呢?”
說到這里,她又是格格一笑,然後,她伸出素白的食指,從他的唇角抹下一縷溢下的鮮血,含笑放入小嘴里,吮了幾下,慢慢咽入。
看到這一幕,新帝蹙起眉頭,他不耐煩地喝道︰“愛妃,可以了。”
張綺沒有回頭。
她也沒有回應皇帝。
她只是嬌笑著站起,曼步走到男人身後,再微微前傾,再右手一伸,然後,她握住劍柄突然向外一抽
隨著一股鮮血噴射而出,張綺右手一反,干脆利落地那血淋淋的劍尖,刺入自己的胸口在倒地的那一刻,她依然是笑容嬌艷如春花,燦爛而美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14 11:09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20 08:27 PM 編輯
第三章 途中
“姑子,到了”一個疲憊暗啞的婦人聲音驚醒了張綺,令她生生一驚。
見狀,那四十來歲,圓臉白膚的婦人關切地問道︰“姑子,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十三歲的張綺搖了搖頭,她伸出因營養不良而略顯青白的小手,一邊掀開車簾,一邊看向外面,“還有多久到達建康?”
“快了快了,約莫兩天功夫。”
“恩。”張綺點了點頭,對于回到建康,她並不期待。這一個月來,她絡絡續續記起了一些事。從那不知是夢還是幻覺,零零碎碎的記憶中,她看到了她並不美好的一生。
雙手相握,一邊輕輕絞動,張綺一邊尋思著︰也不知那一切是不是真的?還有我那個夫君,怎地不管我如何想來,都記不起他的面容,他的名字?
那破碎的記憶,似乎出了問題。很多關健的東西都給遺落,記得清楚的,反而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場面。
輕吁了一口氣,張綺不再糾結于回憶。她低頭看著自己青白幼嫩的手,暗暗想道︰不管如何,我只需小心一點,盡量不要重蹈覆轍才是。
虛歲十三的張綺,還沒有長開,青白的小臉上,五官雖然姣好,卻遠遠談不上驚艷。現在的她,還是一個剛被父親派人從老家接來的私生女。
魏晉以來,民風開放,《子夜歌》唱道︰“寒鳥依高枝,枯林鳴悲風。為歡憔悴盡,哪得好顏容?”情竇初開的少女們,不管品性如何,都願意追隨心愛的丈夫,求一夕之歡。張綺便是這一夕之歡下的產物。
她的母族,原本也是家境殷實,便因為那幾日放縱,她付出了她的一生。得了她的身子後,那個男人拍拍屁股就走了。可她的母親卻從此背負著未婚先孕的名聲。少不更事的小姑子,直到這時才明白過來,原來生活就是生活,她既然懷了孕,便無法嫁人,出去游治,少不了被他人指指點點,呆在家里,也被兄嫂們不喜。
到了快臨盆時,不說別的,光是請奶媽婆子等花銷,她母親便受了不少白眼。
這些實實在在的難處,再與風花雪月扯不到一塊。不但不唯美有趣,反而是沉重瑣碎無比。她自恃美貌的母親,從此後身邊再也不會出現那些青春張揚的少年郎,上門求娶的,多是一些鰥夫老漢。
也許,歷史上是有做了皇後的寡婦,也有生了孩子卻得到完美婚姻的婦人。可那些畢竟是鳳毛麟角,根本輪不到她母親身上。
于是,生下張綺幾年後,她母親便郁郁而終。而給了她生命的那個父親,前不久無意中知道了張綺的存在後,便讓人把她接回建康老宅。
她現在就在回老宅途中。
胡思亂想了一會,張綺再次昏昏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輕叫一聲,掙扎著坐了起來。
聽到她的叫聲,那白胖婦人再次湊上前來問道︰“姑子,你怎麼啦?”語氣仍然是關切的,可眼神中多多少少透著不耐煩。自她趕到那鄉下地方,接了這個姑子上路後,這小姑子就老是一驚一乍的,來多了幾次,饒是她這個自認為脾氣軟和的人也煩躁起來。
聽到白胖婦人的詢問,張綺搖了搖頭,輕聲道︰“我無事。”她伸出頭去,瞟向車外。
車外,除了這個白胖婦人外,還有一個中年漢子,一個精瘦的三十來歲的漢子。這三個,都是她父親派來接她回去的,她的外祖家,可挑不出多余的人來送她這個私生女。
望著這三人,張綺雙手再次緊緊絞在了一起。
如果她的回記都是真實的話,這三人中,已有一人聯系了盜賊,準備把她劫去賣到青樓里——這個時代,貴族耽好享樂,富人以蓄養美妾歌伎為榮。一些青樓負責從各地收集資質好的少女,教會她們琴棋書畫,梳妝打扮後,便做為禮物送到那些貴族豪富之家。因需要的量太大,各大青樓的爪牙只得四處擄人。張綺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足能買個高價。
她父親的家族雖然是大家族,可她一個身份低微的私生女,沒了也就沒了,因此那家僕才敢放肆。
回憶中,她落入盜賊手中後,雖然最終被人救出,也回到了家族,卻是污了名聲。從那後,她私生女的身份加上清白有失,便是當一個禮物也上不了檔次,令得她經受了無數青白眼,受盡了折磨。
不行,不管那記憶是真是假,她得防著,她承擔不起那種可能
想到這里,張綺聲音微提,清脆地喚道︰“溫媼。”
中年白胖婦人回頭看向張綺。不等她靠近,張綺便提著聲音,脆脆地說道︰“媼,聽人說有些大家族的家僕,喜與盜賊勾結,不知有沒有這個事?”她的聲音不低,三人都可以聽個明白,一時之間,幾人都是一怔,同時看向張綺。
張綺一派天真,她不等這幾個沉下臉的家僕訓斥,擔憂地咬著唇說道︰“我聽說過,他們最喜歡對我這種年紀的小姑下手,我,我害怕”她睜大水靈靈的雙眼,又緊張又惶惑地看著溫媼。
這樣的張綺,稚嫩中有種讓人心疼的可憐,溫媼心下一軟,也不忍責怪。她蹙著眉訓道︰“誰跟你說的這些胡話?我張家也是建康一大家族,斷斷不會有此膽大包天之徒”
“那太好了”張綺天真的笑了起來,雙眼眯成了月牙兒。笑著笑著,她瞟過那精瘦的三十多歲的漢子。
剛才她說這番話時,那漢子明顯的有點慌亂,看來對她不利的人就是他了。
哼,這漢子只是張府的家僕,他的身家性命都在張府主子手中。這種人沒人追究也就罷了,若惹得人懷疑,他就討不了好去
第四章 吃住之事
那漢子明顯不想張綺繼續這個話題,他皺著眉頭,大聲呵道︰“好了好了,前方便有一寺,我們先歇一歇再起程吧。”
精瘦漢子這麼一叫,另外兩人便都轉移了注意力,專心趕起路來。
張綺慢慢拉下車簾,在她低下頭的那一瞬,她的眼角瞟到那精瘦漢子向她瞟來,目光中滿是驚疑。
拉下車簾,張綺咬了咬唇,忖道︰不知被我這麼打草驚蛇一番,他會不會改變主意?
她探身上前,信手從馬車車壁間拿起一本薄薄的帛書,帛書上寫著“初學啟蒙”。張姓乃大家族,她身上流著他們高貴的血脈,因此識字是必須的。而她的母族,只是鄉下的土地主,那樣的寒族,是沒有資格,也沒有機會識字的。
因此,雖然這些字她就早識得,這一路上還得裝做不識字的樣子,從頭來過。
雙眼盯著帛書,張綺繼續尋思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溫媼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寺廟到了,小姑準備一下。”
張綺低低地應了一聲,拿起幃帽戴在頭上,再整理了一下衣服,馬車一停下,便在溫媼地扶持中步下馬車。
映入眼中的,是一處破舊的寺廟,顯然是荒廢了兩年的。
一伙人會在這里用過晚餐再找地方借宿。
記不清那些盜匪是在哪里對她下手的,張綺只能警惕地四下打量了一番。這地方因行人很少,幾條田間小道都雜草叢生。視野盡頭有一大片農居,正是用餐時,那里炊煙點點。
張綺心神一動,與這三個從建康大家族來的僕人同行這麼久,她對他們的心性有所了解。當下,張綺眼望著那些農居,抬著下巴,清脆而愉悅地說道︰“媼,也不知阿花姐姐現在是在喂雞還是在用餐了呢?嘻嘻,我家鄉那些伙伴,要是知道我也成了錦衣玉食的士族,不知有多羨慕呢。”
她的聲音清脆,如泉水叮咚,雖然說的話欲不可耐,卻也讓人無法厭惡。
負責教育她的溫媼責道︰“姑子,你得記著你姓張,以後這種小家子氣的話不可再說。”
面對她的教育,張綺紅著臉,慌忙應道︰“是。”
她悄悄抬眸,只見溫媼和那中年漢子同時抬頭看向那村落——他們從小便在張家長大,在建康城中,偶爾踫到幾個鄉下庶民,哪個看他們不是畢恭畢敬,一臉向往羨慕?想想那種感覺,可真是美啊。這次好不容易出來了,倒不妨去那村落顯擺顯擺。
于是,中年漢子開口道︰“小姑既然想念家鄉,我們就到前方村子用餐吧,順便也可找家農戶歇歇。”
他的聲音一落,精瘦漢子急道︰“還有那麼遠呢,我肚子餓了,便在這里用餐吧。”一雙三角眼四下搜尋著,莫非,他與盜賊們約好的地方便是這里?
張綺一凜間,卻聽得溫媼笑道︰“太陽還沒有下山呢,用餐不急。再說,用了餐後也得找地方借宿。就聽老方的去前方村落吧。”
她居然也同意了。
精瘦漢子急得大聲說道︰“便在這里用餐吧。那些賤民一個個鼻涕直流,臭味燻天的,到那里哪吃得下?”
他這話一出,溫媼和中年漢子同時遲疑起來。
這人果然有鬼
張綺暗道不好,當下脆生生的,微帶惱意地說道︰“說什麼呢?他們哪里臭了?雖然身上衣著舊了些,可一個個干淨著呢。”她相信,這些人看過的農戶,不是特意到建康城里干活的百姓,便是她外祖家附近的人,而那些人,都是經過特意整理,十分干淨的。
那中年漢子點了點頭,溫媼也道︰“說的也是,我們平素在建康看到的賤民,可干淨著呢。便是小姑的外祖家里,也是整潔舒適的。”
溫媼說到這里,轉頭看向那精瘦漢子,奇道︰“老中,你今兒怎麼了?這般挑剔?”
她話說到這份上,精瘦漢子不好再阻。他咬了咬牙,暗暗瞟了一眼張綺,恨道︰這小賤人已放出那樣的風聲,我倒真是不能強求……罷了罷了,且隨機而動。
這邊溫媼見他不再堅持,已與中年人有說有笑地把東西重新台上馬車,然後趕著馬,向前方的村落駛去。
二刻鐘後,馬車駛入村落。
村落不小,少說也有五六百戶人家。看到他們到來,村里玩耍的孩童一哄而上。不遠處,那些村民也跑出不少,一個個朝著他們指指點點著。
這些村民敬畏的眼神著實讓溫媼等人頗為舒服,可那些孩童,還真如精瘦漢子所說的那般,鼻涕老長,臭味與汗味交雜。
不過,這時人都來了,自沒有避開的道理。當下,那中年漢子便湊了過去。跟一戶看起來干淨些的農戶打了招呼後,便把二輛馬車趕到農戶的籬笆圈內,把鍋灶拿下,就在地坪里煮起飯菜來。
農戶的主人知道他們嫌棄,也不敢開口讓他們在自己的鍋里煮食,只是躲在偏房里悄悄看著。
幾僕都在忙活,張綺做為主子,自是戴著帷帽,端端正正地坐在騰出來的堂房里。
張綺注意到,在三人忙碌時,那精瘦漢子借口去旁邊井里打點水,一去便是大半個時辰。當他回來時,飯菜已經煮熟,碗筷都上了幾。
瞟過那看不出表情的精瘦漢子,張綺雙手絞了絞,暗暗忖道︰他定是去聯系那些盜賊了。也不知他們是放棄了,還是另有陰謀?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14 11:14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20 10:35 PM 編輯
第五章 貴人
張綺吃過晚餐,識了會字便上塌了,這一晚平安無事。
第二天,幾人起了個大早。順利的話,他們今天便可以進入建康。
馬車重新上了官道,在溫媼的監督下,張綺又識了兩個字,並把昨日識的字大聲讀了幾遍。聽著她朗朗的識字音,溫媼忍不住對那中年漢子說道︰“老方,阿綺這個孩子挺聰慧的。可惜出身還不夠好。”如果她是張府正經的姑子,不說是嫡出的,便是個庶出,憑她現在這份聰慧,也能有個前程,真是可惜了。
中年漢子點了點頭,“這是沒法子的事。不過她如果真的聰慧,以後跟了哪個達官貴人,再生個貴子,未必沒有出頭的機會。”
他說到這里,向那精瘦漢子問道︰“老中,你怎麼看?”
這一路來,老中有點心不在焉,他開口時,老中正在東張西望著。
精瘦漢子連忙回頭,擠出一個笑容應道︰“是這麼回事。”
他剛說出這幾個字,只聽得右側後方一陣急促而凌亂的馬蹄傳來。緊接著,一個粗厲的喝聲傳出,“站住全部給我站住”
四人一驚,齊刷刷回頭,不等他們驚叫出聲,只聽得前方兩側各沖出二匹馬,接著,一個嘶啞的聲音喝道︰“停下馬車,速速停下馬車”
這喝聲一出,溫媼尖叫一聲,嘶聲道︰“是山匪”已是一派淒然絕望。
此時此刻,後有追兵,前有強敵,靠四個人有什麼用?不敢惹惱這些人,駕車的老方和老中同時把馬一勒,驅車停了下來。
兩輛馬車剛一停下,前後左右十個騎馬的盜賊同時圍上了眾人。齊刷刷的,他們同時目光一眺,看向張綺所在的馬車
其中一人把破舊的戟尖朝著馬車一指,喝道︰“掀開車簾”
這時刻,溫媼等人縮成一團,哆哆嗦嗦的,馬車中,張綺也是臉白如紙。
她雙手緊絞,暗中急道︰那個前世救我的北方騎士明明是這個時候出現的啊,他不會不來了吧?
這時,外面馬蹄聲靠近,一個細聲細氣的聲音說道︰“讓某來看看,這馬車中到底是何人”說到這里,一只青筋直露的手伸了進來。
突然的,後面一陣馬蹄聲傳來。
那馬蹄聲只有一個,卻強健有力,清脆而響,一聽便讓人知道,來的是上等名駒。
眾盜賊齊刷刷回頭,馬車中的張綺,這時也顧不得那麼多,掀開反方向的車簾回頭看去。
從後面官道上趕來的,是一匹紅色的,高大的駿馬,那馬渾身無一縷雜色,端的神駿。
馬背上,端坐著一個身量修長的年輕人,這年輕人一襲月白色錦衣,腰纏玉帶,玉帶上,別著一柄瓖滿了珠寶的長劍。
他雖然是策馬而來,可這年輕人的身姿,特別的隨意,也特別的風姿過人。仿佛他從小便在馬背上長大,也仿佛,他天生俊美過人,隨便做出什麼動作,也可讓人心馳神往明明風塵滿天,明明日頭高照,他卻片塵不染,飄逸清爽。
這年輕人,戴了一頂厚實的幃帽,完全遮住了他的臉。只從那只握著韁繩的,如玉般修長的手,可以看出他不是普通人。
的的的,馬蹄聲中,年輕人離他們越來越近了。
只是一愣,眾盜賊便收回目光,其中一人咧嘴罵道︰“他大人的,一個養尊處優的小白臉兒,管他作甚?”
他的聲音不大。
可話音一落,那騎士便騰地抬頭看來。明明隔著厚厚的幃帽,可所有人都是一凜,直覺得他目光如電
沒有想到這年輕人只是一眼,便把自己震住,眾盜賊又是難堪又是沒臉。另一人咧嘴罵道︰“哪來的娘們……”
五字堪堪吐出
那年輕人右手一揚,五指虛彈張綺只來得及看清他的動作,便聽到幾聲慘叫傳來。她急急轉頭,卻差點尖叫出聲
只見兩個剛才開口的盜賊,同時捂著臉,縷縷鮮血,正從他們的手縫中流出這一片刻間,那鮮血已是流了他們一頭一臉。
兩個盜賊顯是痛極,慘叫著,竟是翻落馬背,在地上滾來滾去到得這時,張綺終于看清,那血是從兩人的眼眶中流出,卻是那年輕人不知彈出何物,竟同時射瞎了兩人的眼
隔上這麼三十步的距離,輕飄飄一揮手,便射瞎了兩人四只眼楮這是何等腕力?
眾盜賊都是聚集在這附近的烏合之眾,哪里經過真正的陣仗。這麼一嚇,剩下八人同時冷汗涔涔而下。他們相互看了一眼,突然呼嘯一聲,同伴也不顧了,策著馬轉身就跑
地上的兩人還在翻滾慘叫,眾盜賊已跑得不見蹤影。而這時,那年輕騎士才悠然近前。
張綺把車簾大大地掀開。
眼前這人,救了她兩世,她想看清他。
也許是她的目光太專注,也許是她的表情太認真。那年輕騎士瞟了一眼後,回過頭朝她認真打量而來。
四目相對,鬼使神差的,張綺脆聲叫道︰“我知道你是誰”
一句簡單的話,那年輕人卻是大凜。
他騰地一聲拉停了坐騎
直直地盯了張綺半晌,突然間,他朝著馬腹一踢,竟是驅著馬朝著張綺狂奔而來
不過十步的距離,他策馬這般急沖,實是一副要把馬車沖翻的模樣,想到他的身手,三僕同時尖叫,想道︰小姑子這回性命難保
駿馬狂沖而來,它奔行時帶起的風沙,騰騰地撲上張綺的眼楮。
就在張綺睜大水靈靈的雙眸,瞬也不瞬地看向來人時。急沖到離她僅有一臂的年輕人,突然把馬一勒
那馬也是神駿,這麼高難度的動作,它居然也是說停就停,生生的前腳虛踢,人立起來。
與此同時,年輕人右手一伸,迅速的,閃電般地握住張綺的下巴,然後,他向前一探,將唇湊到了張綺的耳邊。
他朝著她的耳洞吐了一口溫熱的氣息,低低說道︰“小姑子,禍從口出,你沒有聽過麼”
他微微側頭,卻對上一雙驚艷的眼。
張綺確實呆住了。
剛才他沖勢太急,風吹起了他的帷帽,讓她看到了他的臉,看到了他的眸子。
這是一張俊美到了極致的臉,那雙眼角略略上挑,含著幾分情意和嘲意,幾分說不出的疏遠和冰冷的眸子。
只有一眼,她只來得及驚艷
不過,自身便曾美得妖孽的張綺,也只是驚艷,她的眼神始終清亮明澈,沒有痴迷。
年輕人一怔,他很少見到這樣的眼神。
慢慢的,他勾唇一笑,右手下移,他扣著她的頸,令得張綺與自己臉貼著臉。肌膚相觸,呼吸相聞間,張綺聽他低低地笑道︰“小姑媚色內鮮,長大後定是一尤物。不久後我會來建康做客,到時令你侍寢,如何?”
薄唇有意無意間,在張綺的臉上輕輕一觸,年輕人推開了她,策馬後移。
他瞟向還沒有回過神來的溫媼等人,以一種高高在上的,貴族氣十足的口吻,清潤地問道︰“你們主子是?”
不由自主的,溫媼三人恭敬地回道︰“奴等乃建康張氏之僕。”
年輕人倨傲地點了點頭,又問道︰“此姝何名?”他指的,自然是張綺。
溫媼連忙回道︰“回貴人的話,她乃張氏之女,名綺。”
年輕人不再多言,瞟了幾人一眼,策馬離去。
目送著他遠去的背影,溫媼轉向張綺,責道︰“小姑子,你,哎”她氣得說不出話來。恨恨地想道︰也不知這人是個什麼來頭?罷了罷了,不管如何,終究是我們接她前來的路上出的事,呆會得與他們兩人商量一下,最好見到主子什麼也不要說。
此時,張綺也滿是委屈。她剛才看到這人,搜了搜記憶後,終于記起他的身份。記憶中的這個人,潔身自好,寬容清明,備受世人敬重。便是建康這等敵國重城,也不時可以聽到他的溢美之詞。數月後,他會來到建康,自己剛才故意那麼一說,便是想結識他,博得他的注意,若能得到他的看重或保護,她這一生會順遂很多。哪里料到,卻實實惹怒了他?
第六章 入府
三僕湊過頭商量時,張綺看著那倒在地上兀自翻滾的盜賊和兩匹馬,暗暗心疼︰兩匹馬呢,要是賣出去也能得不少錢。可惜,我不能開這個口。
三僕也看到了那兩匹馬,不過他們可不敢拿起這種盜賊的東西,焉知他們不會因此追上來?略略說了幾句後,馬車連忙驅動。
溫媼坐在張綺的旁邊,問道︰“小姑,恩公跟你說了什麼?”當時兩人是臉貼著臉低語,旁人根本沒有聽清。
張綺雙手相互絞著,低聲說道︰“他怪我胡言亂語。”
說到這個,溫媼不由惱怒起來,她厲聲說道︰“小姑,你是從鄉下來的,不知世事不懂禮數,這次媼不怪你。不過你從此得記住,在大宅里生存,只張耳不張嘴。剛才那位恩公,他既然厚幃遮面,定是不喜歡別人知道他是誰。你冒冒然開口,遇到個心狠的,說不定便被殺了滅口。”
說到這里,想起兀自疼得在地上翻滾的兩個盜匪,溫媼打了一個寒顫,沉默起來。
張綺低頭恭順地應著是,心中想道︰那人之所以厚幃遮面,實是他長得太過俊美,又不耐煩別人看他,便習慣性地把自己的臉擋起來。至于他出手傷人,是因為那兩個盜匪,一個說他小白臉,一個說他娘們。他平生最恨別人拿他的長相說事,自是出手不容人。
坐在馬車中,溫媼又跟張綺說了一些大宅門的生存技能。
到得下午時,中年漢子松了一口氣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總算到了”張綺連忙伸頭,只見前方出現一座高大的城池,城池外面的護城河流水潺潺,吊橋兩側行人如流,熱鬧之極。
到了建康了
終于,再一次來到建康了。
馬車駛入城門,重新回到這車水馬龍,一派繁華的所在,三僕都松了一口氣,高聲談論起來。連一直沉默著的精瘦漢子,這時也開朗了不少。
坐在張綺旁邊,溫媼低聲說道︰“小姑子,如今進了城了。呆會我們會把你先安置在客棧,等府里準備好了,再接你進去。”
“恩。”
“在客棧里不要亂跑。”
“恩。”
三僕把張綺送到客棧時,天色已晚,太陽已沉入地平線。目送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張綺輕吁了一口氣。
她的出身,注定了前路艱難,比起外祖家,呆在建康張宅里,還是好些。因此一路上,她從沒有想過掙扎。
回到房中,張綺把記憶細細地回想了一遍。經過盜賊之事,她對自己的記憶再無懷疑。
一夜轉眼就過去了。
天一亮,一輛馬車便停在了客棧的外頭,溫媼帶著兩個婢女走了進來,在迎過梳洗一新的張綺後,溫媼笑道︰“恭喜小姑子,這就隨老奴回家吧。”
家?張府哪里算是她的家?
張綺靦腆一笑,小心地應了一聲是,跟在她們身邊上了馬車。
馬車向前駛過,走了大半個時辰後,轉入一條巷道,然後馬車停下。
溫媼站在車外,笑道︰“小姑子,我們進府吧。”
張綺走了下來。
出現在她面前的,是一個僅容一人進出的小門。是啊,堂堂張府,怎麼會讓她這個不起眼的私生女光明正大地進府呢?便是那別人看不上的側門,她也是沒資格的。只有這種供奴僕出入的小門,才能容得下她。
張綺好奇的四下張望著,做出一副鄉下人不知世事的模樣,在溫媼三人的帶領下,信步跨入了張府。
一入小門便是一排的矮小木房,木房里出出入入的,都是一些奴僕。看到張綺進來,她們好奇地打量著。
溫媼快走幾步,與一個二十四五的婦人低語幾句後,回頭牽著張綺的手,溫言說道︰“小姑子,這是涼嫂子,她給你準備好了住處,你跟著去吧。”
說到這里,溫媼望著一派天真的張綺,終是心下一軟,忍不住又低低地說道︰“小姑子,你就安心呆在這里等你父親回來。”
這個張綺還是懂的,不就是她父親的正妻,實在瞧不上自己這種私生女,把她當奴僕使喚嗎?上一世她也是這樣過來的。
說起來,上一世的張綺,便是個極聰明的,不然她也不會闖過那麼多磨難,當上了那人的正室妻子。
當下,張綺按照溫媼一路教授的禮儀,屈膝行了一禮,低應道︰“是。”應罷,她抬起小臉,孺慕地看著溫媼,含淚說道︰“可是媼,阿綺舍不得你”在這府中,溫媼是個正派心善的,與她打好關系有利無害。
溫媼與她同行一月,也是有感情的。她看著眼前姣好的小姑子,伸手撫著她的頭發,低聲說道︰“去吧去吧。”
溫媼一走,張綺便低眉順目地走到涼嫂子旁邊。涼嫂子朝她上下打量了幾眼,心下有了底。轉過身,領著張綺進入左側第三間木屋里,涼嫂子一邊走一邊說道︰“你叫阿綺吧?阿綺啊,你的身份與僕人們還是不同的。以後上午你就把院子打掃一下,下午就去學堂識些字。晚飯後再幫著廚房搭搭手。”
張綺低眉順目地應道︰“是。”
看到她嫻靜的樣子,涼嫂子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很好。”一邊吩咐兩個小婢女幫張綺拿來鋪蓋用品,涼嫂子一邊說道︰“小姑子,嫂子有一句話你得放在心里。”
張綺連忙躬身受教。
涼嫂子笑道︰“你生得一副好胚子,這點與那些粗魯的鄉下人是不同的,說不定以後,還得靠它過上好日子。”她意味深長的一笑。
張綺自是明白她的意思。剛才她安排的,都是些輕松活計,如其說是她顧念自己所謂的主子身份,還不如說,她是想讓自己養著,趁長身體的時候,養得如花似玉的。將來上面有需要了,她也能得個肯定。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14 11:30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20 10:43 PM 編輯
第七章 鎮住
涼嫂子安排給張綺的房間,只有一個塌。見張綺目光掃過那塌,涼嫂子笑道︰“阿綺,你暫里在這里安頓下來。如果十二郎見了你,定會安置個更好的。”十二郎,便是她的生身之父。
張綺連忙應道︰“嫂子安排的,阿綺就很滿意。”
她好歹也是張家的骨血,是一個姑子,住在下人的地方,哪有可能真滿意?她能說這話,不是來自鄉下沒什麼見識,就是個知情識趣的。
涼嫂子看著她,點了點頭,道︰“滿意就好。你若有什麼需要的,盡管來告訴涼嫂子。”見張綺說沒有,她又交待了兩句,便轉身離去。
張綺坐在塌上,靜靜地看著房中的布置。
休息了一會,她才走出房門。
掃帚就放在雜房里,張綺只需要拿出來清掃就是。院子也不大,掃淨它前後不需要一個時辰。
張綺低著頭清掃時,不遠處,傳來嘰嘰喳喳地指點議論聲,隱隱的,還夾著竊笑聲。
現在,張綺還沒有想到要去結識什麼人。她的記憶太模糊,周圍這些出現的人,便是有兩個面熟的,她也記不起她們的名字,更記不起她們與自己交往的經歷和品性。所以,她現在還是安安靜靜地干著活,一步一步走著。
打帚完,在大廚房里拿過早餐吃了。張綺又休息了一下,然後下午到了。
下午,她的任務是識字。
張氏大宅里,有大大小小的學堂三四個。張綺所在的這個學堂,除了她,還有四個衣著樸素的小姑。這些小姑不但年紀與她相仿,還五官都生得不錯。從旁邊的語氣中可以聽出,她們都是家族中不受重視的偏旁庶子的女兒,在這張氏大宅中,與她一樣身份尷尬。
教她們識字的,是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女子,這女子年紀不小了,卻還疏著小姑發髻。她是宮中出來的御史(女官),放出宮時年紀太大,加上自己薄有資產,又能自食其力,便不再嫁人,而是在各大家族中擔任教習一職。
看到張綺走來,四個小姑子同時回頭,小腦袋湊在一塊,指指點點地笑了起來。她們雖然出身不好,可比起張綺這個私生女,還是光彩得多。
張綺低眉斂目,安安靜靜地坐在一角,等著教習授課。
“聽說是個鄉下來的。”“一看就是個賤民。”
“她母親真不要臉”
……
最後一句聲音入耳,張綺眉心跳了一下。她回過頭去,朝著那個開口的,比她還高了一個頭的小姑張涔看了一下。
她畢竟不是真的小姑,這一眼目光沉沉,含威不露,張涔陡然見到,不由哆嗦了一下。
轉眼,她便像受了巨大的羞辱一般,騰地站了起來,尖聲叫道︰“你看什麼看?難道我說錯了?你母親就是個賤的”
張綺一怒,正要發作,卻聽得前方傳來教習不耐煩地喝罵聲,“吵什麼?張綺,張涔,你們把這個字寫上十遍”
張綺回頭看去,只見教習輕蔑地瞟向自己。
張綺站了起來,她知道,這是自己入府後的第一場仗,如果自己表現懦弱了,以後會是永無止境的欺凌。但是,如果自己表現得太粗魯,傳揚出去,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她抬起頭,目光靜靜地盯著教習,聲音清脆地問道︰“明明是張涔侮我母親,我連回話都不曾,怎地趙教習便要處罰我?莫不是教習學習詩禮多年,卻打心里就認為,侮人父母的行為值得推崇?”
她堪堪說到這點,那趙教習一張容長臉卻是沉了下來。她瞪著張綺怒道︰“誰推崇了?你這小姑子恁地多事!坐下,給我把這個字寫一百遍”聲音嚴厲之極。
另外三個小姑被她這麼一喝,臉色直是一白,瑟縮著坐在塌上都不敢動了。
不過張綺不是尋常小姑。
聞言,她不怒反笑,提起裙角,便大步向外走去。
趙教習一怔,大聲叫道︰“你敢走?出了這個門,你就別再想學字”
張綺回過頭來。
她在趙教習的臉上看到了一臉得意。也是,識字是上等人的特權,能學字那是何等殊榮?她在這里經營多年,對上面說句什麼話,還真有可能斷了自己識字的路。
張綺停下了腳步。此刻,她站在門坎處,在門的外面,是一條林蔭小道。
張綺瞟了一眼外面的小路,以及小路上不時可以看到的行人,再回過頭來看向趙教習,平靜地說道︰“教習錯了,阿綺走到這里,不是想離開學堂。”在趙教習昂頭冷笑中,張綺安靜清脆地說道︰“這里來往人多,阿綺只是想與大伙評評理,也想讓整個張氏一族評評理︰教習教習,那是只教人識幾個字,還是要連同“孝”和“禮”字一並教了?如果一個教習鼓勵她的弟子侮罵別人的父母,這種行為,該不該當?”
聽著聽著,趙教習臉色一白手心不由汗水直冒
她也是個見過世面的,自是知道,便是兩晉那等以放蕩隨性為美的時代,對孝字也是看重的。何況這個時代
這小姑子的此番話,不傳出去也罷,一旦傳出去,不說她的教習職位保不住,便是她的名聲,都會一掃於地
白著臉看著張綺,趙教習臉頰上的肌肉頻頻跳動著。勉強笑了笑,她向張綺溫聲說道︰“小姑子言重了,侮人父母是大錯,本教習怎麼可能贊同這種行為?”
說到這里,她轉向張涔,臉色一青,厲聲喝道︰“糊涂好好一個小姑子,怎麼如個潑皮無賴般口無遮擋?去在外面站一個時辰再把這本“孝經”抄寫一遍,五日後交給我”
在喝罵得張涔淚水汪汪後,趙教習轉過頭來,討好地看著張綺,笑道︰“阿綺,得學字了,回塌吧。”
張綺見好就收,她點頭道︰“是我錯了,趙教習原不是那種人。幸好剛才我不曾大聲,沒有驚動旁人。”這卻是提醒趙教習,要她對另外三個小姑封封口。
趙教習剛才還對張綺又是惱怒又是警惕,此刻,卻涌出了一縷淡淡地感激。她盯了張綺一眼,心驚地想道︰聽說她本是鄉下來的,識字不過一個月。可憑她現在使出的手段,宮中的娘娘也不過如此。還真是個不可小看的。
第八章 蕭郎
經過這麼一事,幾人都不敢得罪張綺了。學了五個字後,已到了晚餐時分。
用過晚餐,張綺來到涼嫂子指定的廚房里,幫著整理柴火和清洗打掃。干了小半個時辰,她便可以回房。
這時,太陽剛剛西沉,宅子里到處都掛滿了燈籠。不遠處,笙香混合著胭粉香四處飄蕩,笑聲不時可聞。
又到了建康貴族一天最喜歡的時辰了。
張綺打開房間的紗窗,看著浮綴在幢幢樹影中的點點燈火,看向笙音傳來的地方。那地方,她是熟悉的,那是張府收藏侍妾和歌姬的地方,也是她這種地位不高的美貌姑子最可能的去處。
張綺抬起頭來,天空明月高照,隔著彌漫在天空中的夜霧,她看不到更遠的地方。可是不用看,她也知道,所有如張氏這樣的世家,所有的權貴豪富府第,此刻都是這般笙音飄蕩,胭粉留香。
在這個世間,府里沒有幾個拿得出手的美貌侍妾和婢女,那是上不得台面的。記得那天下第一首富石崇耀富,便是拿美貌婢妾們開刀……凡是來了貴客,他便會指使婢妾們勸酒。如果那貴客不飲,他就會砍下婢妾的人頭
有一次,他甚至一連砍了十幾個美貌婢妾。
這件事直到現在,還廣為流傳,還有不少貴族效仿。世人喜歡提起這件事,不是因為石崇視人命如糞土,而是因為他豪闊想那些美貌婢妾,從各地收集來,再到教她們琴棋書畫,詩詞禮儀,梳妝打扮,哪一個身上,不是花費了百金千金的?可他說砍就砍了,一點也不心疼,那豪爽,與他一錘打碎國丈的無價珊瑚樹何其相似?
當然,比起那些婢妾,有著建康張氏血脈的張綺,身份更高貴。可越是高貴,貴族豪富越喜歡收藏。
張綺吸了一口氣,把思緒收回。回過頭時,她稚嫩的面容倒映在青瓷花瓶上。
伸手撫著臉,張綺想道︰還有一些時間。
離她的容顏綻放,還有一些時間。
回到房中,就著外面的浮光,張綺拿出今天學堂里發放的毛筆,深吸了一口氣,開始在空中虛寫起來。
這個時代,紙是珍貴稀罕的。張氏也是大富之家,可這樣的富貴人家,拿出大量珍貴的紙墨給張綺這等沒地位的小姑子練字,也是不可能的。為了避免浪費毛筆,她甚至不能沾了水在幾上練習。
凝著神,一筆一筆地在空中練著。
練了一個時辰,張綺早早便睡了。
……
一轉眼,張綺回到張宅,已有三個月了。她來的時候是深秋,如今冬天過去,都進入初春了。
這三個月吃得好睡得好,張綺的身高像嬌嫩的樹苗一樣拔高了許多。而且,臉上身上營養不良的青白色,漸漸被白皙紅潤所取代。
還有幾個月便是十四虛歲的張綺,如果是張府正經的姑子,都已經開始相看,準備訂下婚約了。
房中,張綺按下銅鏡,伸手拿著剪子,把擋著眼楮的頭發再剪短一點……她的發式,經過她精心地打量,恰到好處地遮去了她三分姿色。以她現在僅有五分姿色的面容,這一擋,也只能說得上清秀不刺眼了。
剛剛站起,外面便傳來一個婢女清亮的聲音,“阿綺阿綺,聽說你父親回來了,你知道麼?”說著說著,一個圓臉大眼的,十四五歲的婢女推門而入。
張綺抬頭,見到婢女薄施脂粉,不由抿唇笑道︰“除了他,還有美貌小郎也回來了吧?”
她臉上的捉狹,令得婢女阿綠臉一紅,她嘟起嘴輕哼一聲,轉眼又笑逐顏開的,“你平素悶在房里,當然什麼也不知道了。告訴你,蕭氏莫郎也來了。”
一說到這個蕭莫,阿綠便是臉孔暈紅,眼楮都要滴出水來。
蕭氏莫郎,張綺這三個月聽得耳朵都生繭了,據說,他長得玉樹臨風,清俊得很,而且,他小小年紀便頗有才名,大江南北都傳誦著他做的詩賦。
阿綠說到這里,見張綺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不由嘟著嘴說道︰“我跟你說阿綺,你是沒有見過莫郎,你見了他之後,保準也會喜歡上他。”
說到這里,阿綠眼珠子一轉,突然沖上前來,把張綺重重一扯,拖著她便向門外沖去。
張綺給她拖了個猝不及防,不由一個踉蹌,等她回過神時,人已經被阿綠拖出了房門。
不等張綺開口,阿綠已經笑嘻嘻地說道︰“阿綺,你父親不是回來了嗎?你這麼悶在這里,要猴年馬月他才記得起你這個女兒?我說啊,咱們現在就到前院去,說不定你父親無意中一瞟,便認出你這個女兒來。然後呢,他嘴一張,你就過上了張府正經姑子才能過的好日子。”
張綺啼笑皆非,她清脆地說道︰“明明是要你去看什麼蕭郎,卻找了個這樣的借口。”說是這樣說,她終是跟上了阿綠的腳步。
從這里到前院,少說也有小半個時辰的路程。阿綠扯著張綺連奔帶跑,當趕到前院時,也是氣喘吁吁,而她臉上特意施上的脂粉,更是花了好些。
伸手在臉上一抹,阿綠悔得哇哇直叫,“都是你啦,住得那麼偏,害我光找你便耽誤那麼久。”
聽到她的埋怨,看到阿綠眼中的懊惱,張綺不由抿唇一笑。她低聲道︰“不過是妝花了,有什麼好氣的?”
阿綠正待反駁,卻見張綺從懷中掏出手帕,在自己的臉上輕輕沾了沾。
張綺的動作輕柔而有規律,拭了一會後,阿綠奇道︰“你在我眼角耳前抹這麼久干嘛?”張綺沒有回話,收回沾了胭指的手指,又把她吹亂的頭發重新攏了攏。
不一會,張綺收起手帕,阿綠又扯著她向前走去。走著走著,阿綠看到旁邊的池塘,便悶悶說道︰“我且看看還能不能見人。”
跑到池塘邊頭一伸,張綺便是一聲驚叫。她愕愕地指著池塘中,臉頰明顯小了些,眉眼更明秀深邃動人的自己,剛要說什麼,卻是在自個兒後腦一拍,叫道︰“主子們住的地方就是不一樣,連池塘的水照起人來,也比我們那兒的+好看些。”
這話一出,張綺撲噗一笑。與她的笑聲同時傳出的,還有一個少年男子清朗的大笑聲。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14 11:40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20 10:48 PM 編輯
第九章認父
一行人穿花拂柳而來。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寬袍大袖的少年郎,那少年郎腿長而腰細,肌膚白淨,挺鼻薄唇,目光明澈含情。他腳踩木履,施施然而來。隨著他走動,那寬袍大袖隨著初春的風飄然而動,頗有一種乘風而來的飄逸之感。真真是骨骼清奇,玉樹臨風
在少年郎身後,還有三個年紀與他相仿的少年。那些少年雖然也是長袍廣袖,也是衣帶當風,有一個甚至臉上還敷了粉,可不管從神韻還是五官,都與走在最前面的少年相去甚遠。
看到那少年靠近,阿綠一張臉直是紅透了,她剛剛低下頭,卻又迅速地抬起頭,一雙大眼不不時瞟向那走了最前面的少年,每看一眼,她的眼楮就亮上一分。
見到她痴痴呆呆,頗有點不知今夕何夕的痴呆樣,張綺伸肘朝她捅了捅,然後屈膝一福,輕聲喚道︰“見過郎君。”她的聲音一落,阿綠也回過神來,當下慌慌張張地行禮道︰“婢子見過郎君。”
那走在最前面的少年,饒有興趣地瞟了一眼阿綠,眼楮一轉,瞟過張綺。
剛剛一眼瞟過,不知怎地,他又向張綺細細盯來。
這時的張綺,低眉斂目,厚厚的額發覆住了半邊臉,哪有半點可觀之處?可那少年郎,直是盯了又盯,瞧了又瞧。
見他盯著張綺發呆,一個皮膚微黑的少年走上前來,他朝著張綺看了一眼,嘻笑道︰“怎地,傾倒建康的蕭郎喜歡這個小姑子?”
說出這句話,他自己覺得頗為滑稽,當下哈哈大笑起來。
那蕭郎回頭瞟了他一眼,搖了搖頭,不知怎麼的,又忍不住向張綺看來。對上依然低眉斂目的她,他不禁有些失望。
剛才他從樹林中走出時,恰好看到這個小姑子展顏一笑,明明只是很普通的小姑,可不知怎麼的,那一笑,頗有明月流輝,山水清幽之美。只是一轉眼那笑容便消失了,而他現在看了又看,她也只是一個極為尋常的小姑子,仿佛剛才所見,是他的一個錯覺。
另一個少年也朗朗笑道︰“這等小姑子怎麼了?二十七弟你還太小,怎麼會明白這種月上梢頭,豆蔻初發之美?再說,那個小婢也是個逗趣的憨貨。”說到這里,他朝蕭郎好一陣擠眉弄眼,“阿莫,你說是不是?”
蕭莫苦笑著,他正準備回話,只聽得一陣腳步聲從身後傳來。緊接著,一個中年人爽朗的笑聲傳來,“這一轉眼你們便失去了蹤影,害得我一頓好找,卻原來聚在這里”
中年人的聲音一傳來,二個少年同時回頭行禮,“見過十二叔。”
聽到這里,阿綠終于從美色中清醒過來,她捅了捅張綺,低聲說道︰“阿綺,這就是你父親呢,快叫他”
想到好友認親的重要,阿綠已完全把蕭莫拋到了一旁,“你還愣著干什麼,上前啊。”說到後面,阿綠的聲音都帶上了幾分緊張和焦急。
她比自己還要急呢。
張綺好笑地瞟了阿綠一眼,終于抬起頭,認真地看向她的父親。
在她曾經的記憶中,似乎有這麼一個父親,可關于他的長相和性格,也已模糊。
眼前這個男人,看起來三十出頭,長方臉型,皮膚白皙五官俊秀得有點女氣,他笑起來很溫厚,目光也很溫和。
看著看著,張綺有點恍惚起來。明明都是兩世為人了,可此時此刻,看著自己這副軀殼的生身之父,她竟然涌出一種隱隱地期盼。
就在張綺看著她父親發呆時,張十二郎已走了過來,他目光掃過眾少年,便向張綺和阿綠兩人看來。看了一眼,他便笑道︰“便是這麼兩個婢子,居然逗停了張蕭兩府的琳瑯美玉?”
眾少年一笑中,他右手一擺,“諸君,府中眾人侯之久矣,走罷。”說罷,他率先轉身,準備離去。
阿綠站在張綺的旁邊,急得直頓足。眼看張綺只顧著沖著自己的父親發呆,她再也按捺不住了。當下大聲叫道︰“你,你是十二郎吧?”張十二郎腳步一頓,與眾少年同時轉頭。
不等他們開口,害怕自己的話會被打斷的阿綠,已結結巴巴地指著張綺叫道︰“她,她是你女兒,你不記得了?”
眾人齊刷刷看來。
面對眾人的目光,阿綠臉孔紅得要滴出血來,她唇哆嗦著,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了。
張綺見狀,連忙伸手握著她的手。
把阿綠的手心捏了捏,令得她平靜下來後,張綺松開她,碎步上前,朝著張十二郎屈膝一福,脆生生地喚道︰“女兒張綺,見過父親。”
“張綺?”張十二郎有點訝異,轉眼,他恍然說道︰“是了,你是阿綺,是我的女兒。”
他終于記起了,自己三個月前,曾經派人接回這個女兒的。
一明白過來,他便是一笑,轉頭向著幾位少年說道︰“這孩子的母親是鄉下的,我前不久知道有她後,便把這孩子接來了。”
一句話,便點明了張綺私生女的身份。
眾少年嘴皮扯了扯,對張綺沒有半點興趣︰不過是個私生女。
張十二郎的興致也只有這麼高,他朝著張綺點了點頭,溫和地說道︰“來了就好,這樣吧,老利。”
回過頭,他對著一個佝僂著身子的黑瘦漢子說道︰“這孩子是我的骨血,你給安排一下。”
“是。”
“把此事告知夫人。”
“是。”
交待到這里,張十二郎轉向張綺,漫不經心地問道︰“綺兒,你可有什麼要求?”
第十章 張錦
張綺屈膝應道︰“稟父親,女兒想帶上阿綠。”
這個時候,她已經想好了,一直這麼沉寂無聲的,她只能被所有人忽視,婚配時,說不定連個像樣子的管事都不能配。她要適當的出出頭。
見張十二郎無可無不可地應著,張綺抬起小臉,一臉孺慕地看向他,脆生生的,偏又小心得讓人心疼地喚道︰“父親,您,真是阿綺的父親?”她的眸中含淚,小巧的唇顫抖著,一副無比渴望,卻又不敢相信自己能夠擁有的模樣。
這個樣子的張綺,令得眾人注目。一黑皮少年叫道︰“哇,十二叔,你這個小姑子生得還順眼的。”仰起臉的張綺,姣好明透的五官顯露無疑,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
張十二郎本是個溫厚之人,見到張綺這個樣子,心下一軟,他溫柔地看著張綺,低聲道︰“我自然是你的父親。”
這一次,他的話音剛落,張綺已經碎步向他跑去。她跑到他面前,依然仰起小臉孺慕地看去。慢慢的,她試探地伸出小手來。終于,小手牽上了他的衣袖,她牽得甚緊,那手指因用力過大,都指節青白著,可她臉上的表情,偏那麼小心翼翼,似乎正在害怕著,自己的父親一個不滿,便把她斷然拂開。
張十二郎心中發酸,他右手揉著張綺的頭發,左手撫向她的肩背。輕輕在張綺的背上拍了拍,他低啞地說道︰“好孩子,是父親不是,讓你受苦了。”低下頭,他打量著一身婢子打扮,衣著陳舊卻漿洗得干干淨淨的張綺,聲音更溫柔了,“來,阿綺,跟上父親。”
“恩。”張綺像只小貓一樣偎向張十二郎的臂膀,在抱著他時,她甚至還像個孩子一樣蹭了蹭,在張十二郎滿眼的憐笑中,張綺向阿綠伸出手。
阿綠早就處于呆怔中,見狀,她連忙快走一步。張綺緊緊地握了她一下,才輕輕放開,示意她跟上後。張綺又專心專意地抱著自己父親的手臂,眯成了月牙兒的眼眸中明明還有淚水,卻笑得一派天真和滿足。
張十二郎兒女也有好幾個,可哪曾有個女兒這麼對他?當下心頭都軟成了一團水。他一邊任由張綺抱著臂膀,一邊向眾少年笑道︰“我這個痴兒讓諸君見笑了。”
一少年嘆道︰“這世間誰人不痴?十二叔父女團圓,實是幸事。”
“是啊,此姑也是性情中人,對十二叔的孺慕之思,實讓人羨慕。”
感慨聲中,蕭莫突然說道︰“你叫阿綺?張綺?”聲音很低,只有張綺能夠聽到。
張綺害羞的避開他的目光,低低恩了一聲。
見她似是怕著自己,蕭莫露出雪白的牙齒灑然一笑,他不再看向張綺,而是腳步加速,步入眾少年當中。
這時,眼前一亮,卻是走出了樹叢。
前方,傳來一陣清脆快樂的嘻笑聲。遠遠看到那一幕,張綺便把摟著張十二郎的手臂輕輕抽出。
這個時候,張十二郎本來便把注意力從她的身上移開了。她抽出時,他也沒有發現。
這時,一個與張綺年齡相仿的美麗少女蹦蹦跳跳地跑來,她一眼看到蕭莫,臉孔便是一紅。含羞帶怯地瞟了他一眼,少女向張十二郎福了福,喚道︰“父親。”
張十二郎點了點頭,道︰“是阿錦啊?給你介紹一下,她是你……”說到這里,他陡然發現張綺已不再偎在身邊,便回過頭去。
朝落後自己二步遠的張綺一指,張十二郎繼續說道︰“這是你妹妹,叫阿綺。阿錦,你帶她去見過你母親。”
張錦抬起頭來,她姣好精致的面容上,一雙時下最喜歡的細而長的眸子,骨碌碌地瞟向張綺。只是一眼,她便收回了目光。扁了扁嘴,張錦有點不高興地應道︰“知道了。”
她伸手招了招,喚道︰“阿藍,你過來,領著她去見我母親。”順手解決這件事後,她跑向蕭莫,仰起小臉,眸光含情地看著蕭莫,張錦咬著唇,輕細溫柔地喚道︰“蕭郎,你也來啦?”
蕭莫笑了笑,不曾回話。倒是張十二郎瞪了這個女兒一眼,卻也沒有責怪,只是朝著張綺點了點頭,溫聲說道︰“孩子,你隨這個婢子去吧,過後父親再來找你。”
張綺乖巧地屈膝行禮,輕聲應道︰“是。”她的臉上沒有委屈,她如這里的每一個人一樣,實在是熟悉自己的身份。如她這樣的身份,沒有委屈的權利。事實上,張十二郎說過後會來找她的話,她也不抱指望。
如他張府嫡次子的身份,只怕一轉身便把自己這個小小的私生女扔到了腦後。無媒苟合下生出來的兒女,不管放在哪個朝代,都是上不得台面,被人輕賤的。這種輕賤根深蒂固,便是生身父母也難以避免。更何況,現在還是門第森嚴,嫡庶之分如天地之別的年代?
不過自己今天一番作為,還是有作用的。也許在有需要的時候,向這個父親提起自己,他還是會記著,會憐惜。
悄步退後,張綺帶著阿綠,跟上那個長相嬌俏,下巴抬得高高的阿藍,轉身就走。
就在她轉身時,不知怎麼的,她回過頭,向那蕭莫看去。
這個蕭莫,似乎有點眼熟……
就在張綺看向蕭莫時,張錦也向這里看來。瞟到張綺的目光,張錦俏臉一沉,撅著唇,嬌俏地哼道︰“蕭郎,那個賤丫頭在看你呢被這種人歡喜,阿莫心下犯堵吧。”
蕭莫一怔,他回頭看向張綺。對上低眉斂目,安靜得乖巧的張綺,不由自主的,他的心中生出一股憐惜。當下,他再也不看張錦一眼,大步走了開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14 11:43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20 10:52 PM 編輯
第十一章主母
婢女阿藍十六七歲,正是如花盛放的年華,她長相嬌俏,衣著精致,看起來倒比普通人家的姑子還要嬌貴。
輕蔑地瞟了張綺一眼,她昂著頭說道︰“跟我來吧。”
說罷,甩手向前走去。
張綺牽著阿綠的手,安靜地跟在她身後。
阿綠一直有點緊張,她朝前後看了看,忍不住湊到張綺的面前,低聲說道︰“阿綺,要不要緊?”
與張綺交往以來,對比自己沉靜的張綺,阿綠一直有點依賴。雖然她本性直爽仗義,喜歡替人出頭。
張綺搖了搖頭,低聲道︰“不要緊。”
“可是,你要見你母親呢。我這腳都打起顫了……”
張綺安撫地拍了拍她手背,低聲說道︰“真不要緊。”
她說這話時格外沉靜,阿綠不由自主地跟著平靜下來。她低聲格格一笑,歡快地說道︰“阿綺說不要緊,便是不要緊。”她朝前面的阿藍看了一眼,見她離兩人有十幾步遠,一副不耐煩理會兩人的模樣,便又嘰嘰喳喳地說起話來,“阿綺,我怎麼覺得那蕭郎好似一直有看你。他不會是歡喜你吧?”
張綺卻是一笑,她低低回道︰“現在的我,要人歡喜作甚?白白送上去做侍妾麼?”
阿綠一聽,頓時沒有氣力。她喃喃說道︰“我也不喜歡做人侍妾。”因這個時代,聯姻非常看重家族血脈,特別講究門當戶對。這種講究,甚至只關門第,不關官職。便如當今的皇族,雖然他們修改了族譜,自稱系出漢陳寔之後。可所有權貴心里都有數,高祖就是長興陳族出身。而長興陳族,便是有了一個當皇帝的族人,也依然是寒門而各大世家對與皇室結親,從骨子里便不那麼樂意——不過是寒門子弟,哪里配得上他們高貴的血脈?
在這樣的情形下,如她們這樣的人,便是做了心上人的侍妾,這一生也斷斷沒有出頭的機會——主母的地位必定是高貴的,背景也是雄厚的,做侍妾的無心無肺也就罷了,真真是動了心,動了情的,那主母容不容得下,還是一個問題
兩人的竊竊私語,終于讓前面的阿藍不滿了,她頭也不回,頗有點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到了夫人那里,還是安靜些好。”
聲音一落,張綺兩人同時安靜下來。
又走了一刻鐘,阿藍停下腳步,“到了。”
丟下這兩個字後,她臉上擠滿笑容,搶上兩步,朝著一個掀簾而出,站在台階上向下望來的大婢女福了福,脆脆地說道︰“香姐姐,這一個是郎主令婢子帶來的,說是郎主的血脈,來自鄉下。”
聲音一出,附近的幾個婢女,齊刷刷向張綺看來。
這時的張綺,已經松開了阿綠的手。她與阿綠再怎麼交好,阿綠也只是一個婢女,而她是主子。主子與婢女手握著握,這般沒有尊卑,被上面的人看了,她也許只是挨一頓罵,阿綠卻免不了挨餓挨打。這種沒有必要的事,她不會做。
站在台階上的大婢女阿香,盯著張綺打量了一眼,道︰“等一下。”說罷,她掀簾入內。
不一會功夫,阿香的聲音傳來,“叫她進來。”
“是。”
“喚你呢,進去吧。”
張綺低下頭,安安靜靜地跨入房中。
步入房內,她也不東張西望,只是老實地跪了下來,喚道︰“阿綺見過主母。”在房中主人沒有允許前,她沒有喚母親。
坐在塌上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白淨中略顯豐腴的婦人張蕭氏,蕭氏長相只是端莊,眉目端凝,整個人有點不苟言笑。就外表而言,她比她的夫君還顯老了幾歲。
蕭氏低下頭來,漫不經心地朝著跪在地上的張綺瞟了一眼,說道︰“起來吧。”
“是。”
把手中的茶水遞給婢女,蕭氏淡淡地說道︰“去找文媽,讓她給你安排一下。”說罷,她揮了揮手,示意張綺出去——連對張綺長什麼樣,她都不感興趣。
這便是階級分明的好處了。張綺暗暗想道︰便是她夫君讓自己來的又怎麼樣?自己一個私生女,根本引不了她的注意。當然,最重要的是,張綺在她的眼皮底下呆了三個月,到現在為止,婦人還沒有找到這個小姑子值得自己關注的地方。
這也正是張綺想要的。在退下時,她懦懦地說道︰“我有一個交好的婢女,叫阿綠……”
蕭氏不等她把話說完,揮手說道︰“知道了,跟在你身邊便是。”居然說一個婢女是自己交好的,鄉下來的就是鄉下來的,一點身為主子的意識也沒有。
蕭氏人可沒那個心情去教育這個私生女,只是輕蔑地示意她趕緊走人。
張綺一走出來,阿綠便連忙上前握著她的手,壓低聲音問道︰“怎麼樣?”
這前後左右都是主母的人,阿綠自不會與她多說。她笑了笑,也沒有開口,帶著阿綠便去找文媽。
文媽得了消息,當下給張綺安排了一個住處。那住處介于眾姑子與婢僕之間,地方很偏,院子里雜草長得膝蓋深。不過,比起張綺原來住的地方,這住處不但有三個房間,還房子結實,房頂也蓋得嚴嚴的,便是紗窗,也糊得比原來的結實。
往原來住的地方跑了兩趟,把東西都搬回來後,張綺和阿綠正式住了進來。
如張綺所料的那樣,一天過去了,張十二郎不曾派人來喚她。
第十二章 借名頭一用
傍晚到了。
張綺和阿綠忙了一天,終于把房子整理一新。兩人這時已經累極,便縮在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聊著天。
說著說著,兩人都打起瞌睡來。張綺小睡一陣,睜開眼,卻看不到阿綠。
她連忙走出房間,正要尋找,只見阿綠提著半桶熱氣騰騰的水,正從走廓的那一邊走來。
張綺抬頭一看,只見在阿綠的身後,有幾個小婢子正聚在一起,朝著阿綠指指點點著。
張綺緊走幾步。
對上扁著嘴,悶悶不樂,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的阿綠,張綺連忙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聽到張綺的聲音,阿綠抬起微紅的眼眶,她扁著嘴,悶悶地說道︰“剛才去大廚房打水,她們不肯給,還說了我一頓。”
她咬著牙,恨恨地說道︰“那蕭氏莫郎不過是看了阿綺幾眼,憑什麼她們要不平?”
張綺搖了搖頭,伸出手,抬起水桶的另一邊,說道︰“不僅是為了蕭郎。”在阿綠不解的目光中,張綺說道︰“也是為了我的自作主張。”自作主張認了父親,這樣的行為,肯定有人看不慣。白天她面對那個張錦時,便曾感覺到她對自己的敵意。
她看向阿綠,“那你這水?”
聽起問起,阿綠嘻嘻一笑,道︰“這是我回原來的廚房弄來的。”轉眼她又不高興起來,“本來很滿的,可路太遠,都給灑了。”
從原來的住處到這里,何止是遠?提這麼重的一桶水,那一定很辛苦吧?
張綺感激地說道︰“你呀,也不與我商量一下。”笑了笑,她語帶歡樂地說道︰“水還有不少,咱們不洗只抹,兩人剛剛夠用。”
阿綠也不推辭,伸手拭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好啊好啊,阿綺,那我們快些。我都出了好幾身臭汗。”
兩人草草抹了一個澡後,在阿綠提著兩人的衣服去井邊清洗時,張綺一邊在院落里逛著,一邊慢慢尋思。
她知道,今天的洗澡水只是一個開端,到了明天,不管是飯菜飲水,方方種種,都會有人出來為難。
這又是一次下馬威。
如果她忍讓下去,說不定這種為難便會由試探變成慣例。不過她也得謹記其中的方寸,不能激起更多人的敵意。
在張綺的尋思中,一天轉眼過去了。
第二天,張綺兩人起了個大早。東方太陽剛升,鳥鳴啾啾聲便爭先恐後而來。望著點綴在樹枝上的一塊塊新綠,張綺眉眼帶笑。
在不遠處,不時可以看到幾個婢女。她們正在看著坪里清理著雜草的阿綠,不時交頭接耳一番,然後捂嘴偷笑。偶爾也有人向她望來,對上她的目光時,一個兩個閃過嘲弄和憐憫的目光。
這麼一大早,身邊便有這麼多閑人。看來那些人挺關注她的呀。
張綺歡笑著走出了房門。
她碎步來到阿綠身邊,忙得滿頭大汗的阿綠感覺到她的到來,不由抬起頭來咧嘴一笑,沾了泥土的臉上,盡是沒心沒肺的快樂。
張綺回她一笑。
與阿綠胡亂扯了兩句後,張綺突然說道︰“阿綠,你說那蕭莫的詩賦,真的做得很好?”
雖然詫異張綺突然提到蕭莫,可阿綠還是由衷地高興起來。她連連點頭,“是啊是啊,“江東蕭郎,詩賦名揚。”阿綺你聽,大伙都這樣叫了,他的詩賦還寫得差嗎?”。
張綺的聲音雖然溫柔輕細,阿綠卻是個大嗓門的。她的聲音,清清亮亮地傳了個老遠。不知不覺中,那些看好戲一樣關注著她們主僕的婢女們,都尖起了耳朵。
果然
張綺歪著頭笑得歡,她一派天真地說道︰“當真?那太好了。阿綠,說不定我們都可以被她寫在賦里哦。”
“我們會在她的賦里?”阿綠又驚又喜,忍不住尖著聲音重復起來。
“是啊是啊。我昨天聽到他與旁人說,要寫一個什麼“美人賦”,還說什麼真正的美人自是慧質蘭心,澄澈如玉,純善動人。我還聽他說啊,我們張府美人眾多,上到嫡出庶出的諸位姑子,下到我這種人,都值得一寫。”
“當真當真?”阿綠歡喜地尖叫起來,“蕭郎不止是把姑子們寫到美人賦里,連阿綺你他也要寫?怪不得昨天他老盯著你看呢,原來是要在琢磨著寫美人賦啊。”轉眼她又叫道︰“阿綺,什麼叫慧質蘭心,澄澈如玉?嘻嘻,純善動人我是知道的。”
果然是阿綠,便如她所料的那般,把她的話,直愣愣地重復了一遍。那語氣中的歡喜,那眉飛色舞的表情,便是她這個當事人,也忍不住被感染。
見自己要說的話,被阿綠完美的重述出去。張綺笑得眼楮都彎成了一線,她用手捂著嘴,愉悅地說道︰“是啊,他說他要寫內外俱美的姑子。”似是不知道不遠處有人湊近了聽,張綺歪著頭,嘆息起來,“他還問我過得好不好,在張府中,有沒有哪個姐妹喜歡欺負我呢。蕭郎真是一個有心人。”
她向往地看著天邊,一臉的悠然神往,“江東蕭郎,詩賦名揚。那是不是說,他寫出了那篇美人賦後,我們這些姑子也會跟著出了名?”
阿綠連連點頭,激動了一會後,她郁悶地說道︰“可惜他不會寫我。”說到這里,她郁悶地伸手在臉上一摸,結果一大塊泥漬印在臉上,把自己糊成了一只小花貓。
張綺又好氣又好笑,完成任務的她,當下伸手扯著阿綠,嗔道︰“看你還不進去洗干”
隨著主僕兩人進房,那兩三個閑人也跟著散去。
順手接過阿綠遞來的毛巾,張綺轉頭瞟過她們的背影,嘴角一揚,忖道︰這些人不會是蕭夫人的人,她不會做這種無聊又沒有必要的動作。關注了我,又能影響大廚房的人,只能是我的那些姐妹,便如張錦。想來她們聽了我這番話後,會有所觸動吧?至少這陣子,便是想對付我,也會停一停吧?畢竟,誰也不想讓蕭郎覺得自己惡毒不是?更何況,才名遠揚的蕭郎,還很有可能把她的所作所為寫在賦中,傳遍天下。大士族的姑子,又何必冒著名聲盡毀的危險,對付她這個沒有威脅的人?
作者:
小叛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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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5-14 11:46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20 10:56 PM 編輯
第十三章 你太瘦了
收到婢子們的傳話後,張錦蹙著眉,涂著蘭寇的指甲在幾上輕輕一劃,“美人賦?”
她左手撐著下巴,呆呆看著前方,喃喃說道︰“他是要寫美人賦?”她不由回想起昨天,蕭郎看向那賤丫頭的眼神來。那樣的眼神,好似真的尋常。也是,那賤丫頭有什麼好的?長得遠不如自己,出身更是不堪,她有什麼好的?
想著想著,她對昨天被蕭莫的冷淡激起的火氣,消退了不少。很多沉浸在情愛中的女子,喜歡替對方找借口,喜歡自我安慰。現在的張綿便在想著,蕭郎昨天的冷淡,只是因為他一門心思在琢磨尋思著怎麼寫那美人賦。
轉眼,她又想到他要寫張府的諸般女子,還要寫什麼蘭心慧質之人,當下咬了咬唇,說道“罷了。”
見婢女們沒有回過神來,她回頭認真地說道︰“我說了‘罷了’,你們沒有聽到嗎?”。她的聲音一落,一個年長的,約摸十七八歲的秀麗婢女馬上接口道︰“去告訴那些人,便說是姑子說的,那賤丫頭不值得她在意。”
眾婢馬上應道︰“是,婢子這就去傳話。”
眾婢這里剛退下,那一邊,張錦又左手撐著下巴,嫩白的手指有氣無力地在幾上反反復復寫著二個字,“蕭莫”
阿綠端著食盒,興沖沖地跑了進來,“阿綺阿綺。”
對上張綺含笑的眼,阿綠笑嘻嘻地把食盒放在她面前,又脆又快地說道︰“女郎,那廚房里的人好生奇怪呢。昨天還一個個對我要理不理的,今天居然還有人湊上前跟我說話。嘻嘻,這是我打來的飯菜,很快吧?”
張綺一本正經地說道︰“恩,很快,你真是個能干的孩兒”
阿綠一怔,轉眼哇哇叫道︰“好啊,你敢取笑我”她縱身朝著張綺撲了過去,張綺身嬌力小的,被她撲了個正著,主僕兩人頓時同時滾落在地,笑聲更是遠遠地傳了開去。
笑著笑著,阿綠突然盯著張綺發起呆來。愣愣地望著她,阿綠叫道︰“阿綺,我現在發現你笑起來甚是好看。”生怕張綺不信,她說完後還用力地點著頭。
張綺不由撲噗一笑,她坐直身子,五指撫平扯亂的頭發,淡淡說道︰“好看有什麼用?”
“好看當然有用”阿綠立馬瞪圓了臉,響亮地說道︰“好看了,就會招人喜歡,中意的人也會喜歡”
張綺伸手撫上她的頭發,忍著笑說道“好了,我知道了,好看了,我們阿綠中意的人,就會歡喜她。”
阿綠伸手拍開她的手,正要回話,外面一陣腳步聲傳來。
不一會,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張氏阿綺可在?”是個陌生的聲音。
阿綠最先反應過來,她響亮地應道︰“在呢在呢。”
那聲音說道︰“十二郎說要見她。”
她的父親說要見她?張綺一怔間,阿綠已歡喜得跳了起來,“當真當真?那太好了,阿綺,你快點梳洗一下。”說著,她用力地把張綺扯了起來。
是要打扮一下。
張綺細聲細氣地應道︰“知道了,請稍侯。”應罷,她就著銅鏡,細細地把剛才玩亂的頭發梳平,再把額發向下梳好。她的額發長得快,這一梳,便密麻麻地向下遮著擋著,連眉毛也看不見了,更襯得她沒有長開的臉扁扁的。
又從箱里拿出一件陳舊的春裳穿了,張綺轉向阿綠低聲交待,“我一個人去就行。”阿綠有點擔心,正要說什麼,卻見張綺一臉的不容置疑,便悶悶地退後一步。
侯在門外的,是一個長相清秀,十五六歲,穿著精致的婢子。光看打扮,她比張綺還要像姑子。
婢子站在台階下,她朝著張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後,點頭道︰“跟我來吧。”
張十二郎的住處,位于整個張府的正中間。這個位置,是嫡子和張氏長輩們的住處。
張綺亦步亦趨地跟著那婢子,兩刻鐘後,便來到了一個院落的書房外。
“讓她進來吧。”
“是。”
在那婢女地帶領下,張綺低著頭跨入書房。她一進去,那婢女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張十二郎正在案上練字,聽到張綺進來的腳步聲,他頭也不回地叫道︰“坐吧。”
按照張綺扮演的角色,她這個時候應該快快樂樂地撲上去,與他撒著歡。不過張綺見他表情嚴肅,正專心致意地練字,便安安靜靜地站在一側侯著,並不坐下。
好一會,張十二郎才輕輕把毛筆放好,抬起頭來看向張綺。
他定定地看著張綺。
認真地打量了一會,張十二郎眉心微蹙,道︰“太瘦了。”
說她太瘦,是怪她分明還只是一個小女孩,根本沒有少女那花蕊初放的美吧?
見到張綺怯生生地瞅著自己,張十二郎心下一軟,他溫和地說道︰“你這孩子”頓了頓,他嘆息道︰“你母親說,要送一個姑子給阿莫,我便想到了你……你這孩子是個招人疼的,昨天看那阿莫,對你也不嫌棄。我便想著把你送過去。”他的妻子是蕭氏的女兒,剛才跟他說,慶秀公主看中了蕭莫,執意要嫁給他。
蕭氏不想與皇室聯姻,便想著,先給兒子納一個妾。這樣一來,向來高傲的慶秀公主和剛剛及位的陛下,自會感得打了臉,便不會再提這門親。
說起來,蕭氏門戶比張氏還高些,蕭莫又才名在外,本人更是個聰明知禮的,可謂一時毓秀。自己這個私生女兒跟了他,那是福氣。
可今天仔細看來,阿綺還是太稚嫩了,根本就沒有長開嘛。她要是容色再好一點就好了。
張十二郎搖了搖頭,嘆道︰“罷了罷了,你出去吧。”
他的聲音一落,張綺已朝他屈膝一福,安靜的,溫馴得如同木頭人一樣地退了出去。這樣的她,哪里還有昨日初見他時那般可愛?
略略有點失望的張十二郎,又搖了搖頭。他哪里知道,此刻的張綺根本不敢與他親近。萬一他父性大發,非要把她送給蕭莫做妾,那豈不是虧大了?
張綺退出門外,悄悄伸手掩上房門,剛剛轉頭,她便對上在二婢的籌擁下,碎步急來的張錦。
第十四章 地位
一見張錦,張綺便瑟縮了一下,低眉斂目中,帶著幾分怯懦幾分懼怕幾分鄉下來的小家子氣。
這樣的她,讓張綿下巴抬得更高了。她曼步走來,在走到張綺身邊時停了停,也不向她看上一眼地問道︰“賤丫頭,父親挺看重你的啊。”
說到這里,她寒森森地道︰“你真是不錯,連父親也覺得蕭郎看重你。”
張綺頭也不敢抬,她十指絞動著,喃喃說道︰“阿綺再好,最多也是做人侍妾……錦姐姐才是真正的貴氣人兒。”
這話一出,張錦滿臉的怒火和氣恨,一下子都煙消雲散了。她回過頭來瞟了張綺一眼,哧聲道︰“算你還有自知之明。”說罷,她下巴抬得高高的,嬌嬌脆脆地喚道︰“父親,阿錦要見你。”
里面的張十二郎清朗的聲音傳來,“進來吧。”在張錦跨入房門時,一直低著頭的張綺恭敬地朝她福了福,這才輕步退下。
回頭瞟了張綺一眼,一個婢女想道︰這個鄉下來的姑子,還挺識趣。
張綺走下台階時,里面張錦的聲音傳了出來,隱隱可以聽到,她提到了“蕭莫”兩字。
張綺搖了搖頭,快步向住處走去。
她所走的是一條主道,不時有婢僕和士人經過。這些人似乎有點激動,不停地說著什麼,張綺一聽,他們說的每一句話,都離不開新帝。
是了,現在是陳蒨及位,剛剛定下年號……新帝英俊而睿智,漢家兒郎都把希翼的目光投向他。大家族的姑子,這時也把目光投向他了吧?
新帝繼位,建康還有一陣清明日子可以過。她得盤算盤算了。
沒有人明白,現在的張綺有多難。剛從鄉下外祖家來的她,身上沒有一分閑錢,也沒有帶半個可用之人。便是阿綠,還是她入府後自己結識的。
無人無錢無無地位無自由,她便有一些想法,也無實施之處。
不過現在好些了,她認了父親,成了正經姑子,不會再有人安排她做事了。她的時間,變得自由了。
但是還不夠。她這種自由,只在她那小小的房間里。要做些什麼,還需要時機——也不知張錦什麼時候能遇上蕭莫,問他那寫作“美人賦”的事?
張錦與很多姑子一樣,腹中沒有幾兩才氣。因此,她不會知道,蕭莫就算要寫美人賦,也不會寫好幾種不同身份地位的美人,更不會寫什麼內外俱美的美人。有賦以來,男人寫的美人,哪一次不是寫一些穿著打扮,再重點描寫一些她們的美貌和風情的?至于她們心里在想什麼,那是斷斷無人理會的。
美人美人,只是等同于珍寶器皿一樣的玩物罷了。她們心中便是有苦,又干卿底事?
自己那番話,漏洞如此明顯,卻也能騙住這種大家姑子。
不過,那話騙不了蕭莫。只希望蕭莫聽到後,會想起問自己一問。
回到房里,阿綠纏著張綺問了好久,在她語焉不詳,胡亂回答幾句後,才嘟著嘴忙活去了。
笑看著在坪里清理雜草的阿綠,張綺搖了搖頭,她從一側拿起針錢,低頭繡起一副畫來。
這畫,她已繡了三個月了。再過幾天便可以收尾。等收尾後,她會在旁邊題上一首詩,這詩,是她用毛筆沾著特制的粉末寫出。繼承自前一世,秀麗飄逸的字體,再配上繼承自記憶的,極其出色的繡功,再加上格外貼切陛下心理的畫卷,一定能買個高價——前一世,便有一個鄉下繡女憑著同樣的畫卷,得了一大筆錢財。
轉眼,又是一天過去了。
第三天一大早,一個中年婦人便來到張綺的房子外面,喚道︰“阿綺可在?”
在阿綠清脆地應答聲中,那中年婦人道︰“夫人交待了,阿綺也可以跟著姑子們去學堂了。現在就去吧。”
學堂?張綺連忙走出,朝著那婦人行了一禮。不等她開口,婦人已不耐煩地說道︰“走吧,諸位姑子都到了,你去遲了不妥。”
“是。”
張綺這次去的學堂,與上次的完全不同。上次僅僅只是學著認幾個字,這一次,卻是連同琴棋書畫刺繡,詩賦禮儀玄學和譜牒(譜牒,也就是族譜,是區分庶族和士族的依據,也是各大家族防止有人冒充族人的依據,是當時的顯學)都要學,乃大家族中正經姑子才有的教育。
張綺到來時,學堂中低語聲不斷,笑聲隱隱。遠遠望去,學堂里坐著二三十個少女。
這些少女,都是張氏一族的女兒,坐在左側前面貴位,有塌有幾,幾上還擺滿了各種糕點,左右都有婢女侍侯的,自是嫡出的女兒,而遠遠隔上三米,只有幾不曾有塌的,更不曾有婢女侯著的,都是張氏庶出的女兒。
張綺在婦人地帶領下,走了過去。
她一出現,四下嗡嗡聲便是一止,眾女同時轉頭看來。
在又是一陣嗡嗡低語後,知道了她身份的眾姑子,臉上同時閃過一抹被羞辱的憤怒︰這種身份的賤民,也配與自己同席?
學堂正中,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輕輕敲了敲案幾,在令得眾女一靜後,她抬頭盯向張綺,以一種平平正正,聽不出任何情緒的口吻說道︰“你是張綺?”
“是。”
“以你的身份,本不該出現在這個學堂里。不過家族長者有此建議,我等也不得不從。這樣吧,你站在那里上課。”她指的是學堂的一個角落,那里空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這話一出,學堂中的憤憤不平聲頓時消失。
張綺低眉斂目,安靜地應道︰“是。”
“你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那就很好,去站著吧。記得好好用功,能學這些東西,對你這樣的人來說,實是天大的福氣。”
張綺再次恭敬地應了一聲,心下卻暗暗冷笑︰還不是性格強硬而又睿智的新帝上了位,族中的那些老頭,既想討好新帝,又不想被別的士族笑話,便把這個學堂的標準放低。只待從中找到一些身份低,又有著張氏血脈的好苗子送到宮里去?
不過,便是羞辱,她此時也不會拒絕。她的記憶不完整,這一生要走得好,還得靠現在。眼前要學的東西,對她以後,不一定沒有好處。
轉眼,張綺又惆悵起來,那北方的齊國和周國,都不是這樣的。那里女子的地位很高,有些地方,女子的地位甚至高過丈夫。如果能帶著這里的所學和所得,到那里去生活,那可多好?
剛尋思到這里,張綺便苦笑起來︰前一世,她也是這樣想,這樣做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14 11:52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20 11:02 PM 編輯
第十五章風度
這一節課講的是禮儀一節中,如何通過服裝來分辨來人的身份高低。
在這個等級制度無處不在的年代,士族們為了彰顯自己的身份,為了表達自己的特殊,在服裝上可謂絞盡腦汁。經過幾百年的努力,現在達到了最高峰。種種服裝繁瑣而講究,無不與地位,身份息息相關。
這教習教得甚是仔細,講了半個時辰,才講了一個貴人喜歡穿的服飾。等到她宣布休息時,張綺的雙腳都麻了,整個人也感覺到疲憊,
這還是好的,張綺暗暗忖道︰到了書畫和刺繡課,這般站著能做什麼?幸好,在那些方面,她似乎天賦不差,上一世的記憶都刻在她骨子里。
側過頭,張綺看著休息時,湊在一起嘰嘰喳喳說笑著的眾女。只是一眼,她便收回目光,轉身朝外走去。
學堂外,是一大片花園,花園中樹木林立,現在是初春,樹葉早就凋零一淨。張綺漫無目的走著,無意間,幾個聲音傳入她的耳中。
“聽說十二郎準備挑個姑子送給蕭莫為妾?”
“噓你不知道吧?昨天大夫人把十二郎和張蕭氏罵了一頓呢,說是這種話再也不許提起”頓了頓,這聲音壓得低低的,認真地說道︰“聽說大夫人惱怒非常,當時還令張蕭氏跪了二個時辰,好些人求情,她都不理……有人說,大夫人不喜歡蕭氏莫郎。”
“怎麼可能”先前的聲音驚叫道︰“大夫人明明對他看重得很。”
“是啊。大伙都想不明白,這麼一點小事,大夫人怎麼動了這麼大的火。”
大夫人不許啊?真好,張綺吁了一口氣。
第二堂課,是繪畫課。自高祖上位後,皇室和貴族們,便對書法繪畫音樂,特別的關注和喜歡。高祖本人和現在上位的新帝,更有這方面的天份。因此這繪畫課教的是︰就算你繪畫上不曾有天份,畫出來的東西匠氣十足,可你還是要具備相當的鑒賞水平。
站在後面,張綺歪著頭,聽得津津有味。在教習布置功課時,沒有幾的她,右手在虛空輕描著。
這次的教習姓袁,是個二十五六歲的男子,他皮膚白淨,有著剪水雙眸,看起來雖然類似婦人,卻是時下喜歡的綺貌玉顏,眼如春度。張綺看得出,學堂里好些姑子都對他有好感。
教了一會,他瞟向還在空中輕描的張綺,淡淡地說道︰“張綺?”
張綺連忙站直,應道︰“是。”
“沒有幾,如何學畫?來人,給阿綺搬一張幾,便擺在她那角落里。”
他話音一落,庶出的那一堆中站出一個姑子,她尖叫道︰“這不行,她張綺的身份,怎能與我等一樣有幾可用?”
那姑子話音沒落,袁教習便是淡淡一瞟。他這一瞟也不如何威嚴,可不知怎地,那姑子馬上低下了頭,不敢吭聲了。
袁教習目光瞟過她,又瞟向學堂里的眾姑子,依然語調淡淡地說道︰“在我的課上,她必須有幾至于其他教習那里如何,與我無關。張綺,過來拿紙筆墨峴。”
在一陣嗡嗡聲中,張綺低著頭,安安靜靜地向教習走去。
不過走了三步,前方的過道處,便出現了一條伸出來的小腿。
它攔在張綺必經的過道上。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它攔得光明正大。按照慣例,張綺如果識相,就當在踫到它之前摔倒就地。也就是說,她得乖乖地被它拌倒,還不能踫了磕了攔她的那條高貴的腿……
這依然是一次下馬威。
張綺瞟了那腳一眼,暗暗想道︰如果我現在拌一下,你們不會再找我的麻煩,那我忍一次也就罷了。可惜,據這一上午觀察所得,這些庶女們平素被嫡女們欺凌得太多,早有一些沒心氣的,想把怒火發作在她身上。而她又是這張氏大宅中,唯一一個被接回來的私生女,是唯一個可以正大光明欺負的對象。她現在忍住了,只怕光那幾個庶女,便可以把她生生整死
她低著頭,眉目溫婉,嘴角輕揚,裙袂飄逸,在經過那條橫著的小腿時,張綺蓮步輕移,輕飄飄的,毫不在意地——跨了過去
嗡嗡聲一止。
所有的人同時回頭看向張綺。
袁教習也在向她看來。
數十目光中,張綺依然低眉斂目,安靜得乖巧,這一瞬間,眾人同時想道︰她應是無意的,她自己也不知道,這樣的行為對那個身份高于她的庶女來說,是一種挑釁。
當張綺飄然走在袁教習身前時,那氣得臉孔通紅的姑子,騰地站了起來
而這時,張綺正低著頭,本分老實地接過文房四寶。
張綺沒有看到,袁教習卻是對上了那姑子的怒火。當下,他嘴角扯了扯,冷冷的,嚴肅地說道︰“張縹?”
盯著依然怒瞪著張綺,正準備發作的張縹,袁教習淡淡地說道︰“我說了,在我的課業上,張綺必須有幾你本應明白這意思,卻依然做出無理之事此事,你說怎麼辦?”
話音一落,本來覺得沒了面子,怒火中燒的張縹便大聲叫道︰“你不過是個教習,憑什麼對我大呼小叫?”
她剛說到這里,嫡女圈中發出一陣低笑聲。張錦回過頭來,好心地提醒道︰“阿縹,袁郎可是建康袁氏的嫡子……他來當教習,是迷上了我張氏特制的美酒”他當教習,要的不是財帛,只是美酒
聲音一落,張縹一張漲紅的臉,便迅速地轉青。她目瞪口呆地看著袁教習,很快便紅了眼圈。不等她結結巴巴地解釋,袁教習已揮了揮衣袖,淡淡說道︰“罷了,坐下吧。”
“是,是。”
袁教習轉過頭來,看向張綺。
站在他面前的張綺,依然低眉斂目,可那眉眼間,卻太過嫻靜。竟似剛才這一幕,對她來說宛如春風拂過……不管是張縹的發作,還是他的身份這份從容鎮定,竟是比她所有的姐妹都要出色
自魏晉以來,風度已比才華重要。魏晉初期有幾個名士,既長相丑陋,又才華不顯,出身吧,雖然出身名門,也不過是庶子偏支。可他們僅憑著風度出眾,便能夠成為一代名士。
眼前這個身份尷尬的小姑,居然也有如此風度,實是難能……如果張氏舍得放下成見,把她當嫡女培養,未必不會出一個名謝道蘊那樣的風流人物然後再把她嫁給一個寒門出來的高官做正妻,亦會成為一樁美談。
可惜了,張氏怕是沒有那個心胸和眼光。
第十六章 安逸
張綺轉過身,朝著自己的幾走回。
看著她走來,眾庶女雖然不敢發作,卻也一個個目光不善地盯著她。
一堂課很快便結束了。
此時,上午的課業已經結束,下午是眾女的自由活動時間,要在家練習書畫繡功,不必來學堂。
看到袁教習終于走了,張縹與另外三個庶女相互使了一個眼色,快步朝著一側樹林走去。
當張綺走過一條林蔭道時,四女突然鑽了出來,擋住了她的過路。
張綺抬起頭來。
對上這四個臉色不善地瞪著自己的小姑,張綺安靜地退後半步,然後向她們福了福。
不等眾女發作,張綺已清清脆脆地說道︰“姐姐們可是為了剛才之事而來?”聲音一出,張縹怒道︰“原來你還是個有眼楮的啊?”都看到了,竟然不裝著絆倒,讓自己等人樂上一樂?
張綺沒有回答,她只是靜靜地抬起頭,一雙黑白分明得宛如春光在流動的眸子,寧澈地看著四女,然後,再一次,在她們開口之前,輕輕柔柔地說道︰“四位姐姐,袁教習深得府中各位叔伯地尊重……現在姐姐們與我在一起,若是有心人往袁教習那里一說,教習說不定就惱了,他一惱,叔伯們就會知道的。
若是因這等小事,因阿綺這個不起眼的人,傷了姐姐們與各房叔伯的感情,那阿綺真是罪過大了。”
她的聲音宛如春水,清秀的臉上,也滿是溫柔和誠摯,很難不讓人產生好感。
四個少女被她說得一怔,同時看向張縹。
張縹咬了咬唇。
她想起了剛才袁教習在學堂上,瞟向自己的目光。那眼神是如此高高在上,如此輕蔑。
想著想著,張縹恨恨地瞪了張綺一眼,咬唇道︰“你老實一些。”說罷,她轉身便沖了出去,另外三個少女連忙提步跟了上去。
望著她們遠去的背影,張綺笑了笑,她捧著文房四寶,繼續朝自己的房中走去。
回到房中,張綺繼續刺繡。阿綠忙活了一陣後,坐在塌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跟張綺聊起天來,“阿綺,你知道嗎?五姑子房里的阿秀,今天臉都被打腫了,阿雲更是被打得起不了塌。”阿綠嘀咕道︰“五姑子只是心情不好,便這般發作下面的人。”
低著頭的張綺,用貝齒咬斷繡線,頭也不回地點頭說道︰“恩。所以比起她們來,你跟的主子雖然地位差了點,吃用少了點,可那日子過得舒心,是也不是?”她眼楮眯成月牙兒地笑道︰“每次你一聽到各房姑子的事,都會來這麼一句。我都聽煩了。”
阿綠不滿了,她重重一哼,把臉扭過去說道︰“我這是在誇贊你人好,你別不識相。”
張綺笑眯眯地點頭道︰“好,我識相,我識相,你繼續誇”
“沒了”
“真沒了?”
“哼”
“既然真沒了,那你講講別的,如府里的郎主和夫人們都發生了什麼事。”
明晃晃的陽光照在草地上,主僕兩人清脆嬌嫩的聲音混合在春風中,是如此的安逸。
第二天轉眼便到了。
今天上午學的是玄學和詩賦。
這是屬于丈夫們的課業,張氏給姑子們開這門課,只是讓她們聽得懂,並學會欣賞。當然,要是她們學了,能做得出精彩的詩賦,能辯得清深奧的玄理,家族更是喜歡的。
如張氏這樣的大家族,特別注重傳承,注重從里到外的學識修養。各大貴族之家,身份低賤的婢僕都要識幾個字,若是有客人到來時,有婢僕能說出很有修養的話,甚至連作得出一句詩來,那主人會感到大有面子,而那婢僕,不但會被獎賞,說不定還能跟著主人姓,成為主人的義子或義女。義子和義女雖然不能一下子改變他們低賤的地位,但至少,能高出同等身份的婢僕一個頭。而隨著年深日久,他們的後代若是有了極出息的,說不定還可以冒充主人的血脈,說自己也是大氏族之後。
也許是昨天張綺的警告起了作用,張縹等女一個上午都沒有理會她。而張綺,也沒有遇到如袁教習這樣允她用幾的人。
轉眼下午到了。
張綺剛剛歸家,阿綠便沖了上前,高興地扯著她的袖子搖道︰“阿綺阿綺,蕭郎又來了,他來了呢”
她雙眼發光,臉孔暈紅,一臉痴慕地說道︰“剛才我在路上看到他時,他還向我看了一眼呢。”
說到這里,阿綠眨巴著眼,“阿綺,你不歡喜麼?”
張綺笑了笑。
她伸手幫阿綠撫平跑亂的額發,低聲說道︰“不是說了嗎?我們現在喜歡也沒用。不能喜歡”
阿綠嘴一扁,轉眼振振有詞地說道︰“我只是喜歡看到他而已。”
張綺一笑。
她回到房中,把自己這三個月精心繡出來的畫卷認真包好。然後對著圍著自己轉來轉去,大眼巴巴看來的阿綠嗔道︰“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情了。現在咱們也出去在園子里逛逛,說不定逛著逛著,能再看你的蕭郎一眼。”
阿綠聞言嘻嘻一笑,纏著張綺撒嬌道︰“還是阿綺最好了。”
主僕兩人轉身朝外走去。
張綺緊了緊腋下的畫卷,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尋思著,呆會見了蕭莫,要怎麼說話,怎麼打動他。
林蔭道上,行人來來往往。
張綺和阿綠踱入林中,順著塘邊向前走動著。上一次,她們便是在這里見到蕭莫的……雖然不清楚蕭莫是怎麼想的,可張綺總有一種感覺,他要想見自己,就會到這個地方來。
正當她如此想著時,一個剛過了發育期的,略有點清脆又有點低的少年聲音傳來,“張氏阿綺?”
這四個字,他咬得很慢,配上他動聽的嗓音,仿佛在吟誦著一曲詩賦。剎那間,阿綠都替張綺酥到了骨子,臉孔漲了個通紅。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14 11:58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20 11:05 PM 編輯
第十七章 繡功
張綺似是一驚,連忙轉過頭來,紅著臉一福,“阿綺見過莫郎。”
喚她名字的,正是蕭莫,他從林中緩步而來,長袍大袖被春風吹得獵獵作響,白如冠玉的俊秀面龐上,一雙眼楮黝黑黝黑的,讓人一見,便打心里覺得清爽愉悅。
蕭莫的確是一個動人的男子。
走到張綺身前,蕭莫低著頭盯著張綺,低笑道︰“張氏阿綺,我怎地不知我在寫什麼《美人賦》?”
在他這般盯視中,普通姑子只怕羞得手足無措了。張綺卻依然文靜地低著頭,依然紅著臉︰那臉紅得恰到好處,把她的嬌弱襯得讓人憐惜,卻也僅此而已。蕭莫敢肯定,她面對著自己,不曾有羞意。
張綺紅著臉,微抿著唇,低聲說道︰“我,我說錯了。”
蕭莫背著手,在她面前踱起步來,他慢騰騰地說道︰“我不但要寫美人賦,還要以張家眾姑子為型,寫出各種嫡出的,庶出的,還有你這樣的美人。這些美人共有一個特點,便是慧質蘭心,純善可憐?”
說到這里,蕭莫低低一笑。
少年的笑聲,清脆悅耳,宛如琴音。阿綠站在一側,發現自己的心跳更快了。只是轉眼,她便擔憂地看著自家姑子,咬牙想道︰蕭郎硬要追究,我就沖上去說,告訴他那些話都是我自己說的她這時渾然忘了,自己識的不過四五個字罷了。
轉過頭,蕭莫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張綺,突然的,他微嘆道︰“真看不出,你是個如此狡猾的”
張綺的臉,依然紅得恰到好處,她低著頭沒有吱聲。
蕭莫向她靠近少許。
這一靠近,他便聞到她身上,散發著一股幽香。這種幽香絕對不是香粉的味道,而是少女自身上的體香。它幽幽淡淡,于清淡之余,另有一種說不出的靡?
他見過的小姑子不少,可聞過身上有體香的,不過一二個。那一二個,都是極美的姑子,可她們的體香,還遠沒有眼前這個姑子的好聞。
蕭莫專注的眼神,讓張綺有點不舒服,一側的阿綠也擔憂起來。她四下張望著,生怕府中的某個姑子看到這一幕。
蕭莫抬起頭來。
他笑了笑,輕聲問道︰“是不是有人欺負你?”
這人果然是個聰明的。
張綺的頭更低了,她雙唇抿得緊緊的,沒應是,卻也沒說不是。
蕭莫憐惜地嘆了一口氣,道︰“你也不易。”轉眼,他認真地說道︰“聽說你現在在大學堂學習?你要抓住這個機會,以後不要說出什麼寫各種地位的美人,還要寫什麼慧質蘭心的美人這種傻話。你當知道,歷代以來,寫美人的賦,都是寫美人兒的面容和動人之姿的。”
張綺抬起頭來,她看向蕭莫,她秀麗的臉倒映在他烏黑的眸子中。
張綺看了他一眼,突然福了福,說道︰“阿綺知道蕭郎是個心善的,我……”她咬了咬唇,從懷中掏出那副繡出來的畫卷,求道︰“蕭郎能不能把我這副畫拿去賣了?我知道外面的鋪子中有賣這個的。我,我沒錢用……”
看著咬著唇,一臉倔強又隱含無措的張綺,蕭莫不由低嘆一聲,心中憐惜更甚。
他接過她遞來的畫卷,慢慢打開。
這一看,他瞬時呆了眼。
認認真真看了一陣,蕭莫問道︰“這是你畫的?”張綺不能說不是,舉世都是會刺繡的人,那些人一過目,便知道它是這兩天才完工的。
張綺低低應道︰“是。”
“你”蕭莫吸了一口氣,感慨地說道︰“沒有想到,你竟是聰慧到了這個地步”他知道,她才識字四個月,刺繡也就罷了,鄉下還可以學。可這字體,這畫工,那般靈動飄逸,實實是個不可多見的
想到這里,蕭莫憐惜地說道︰“以你的聰慧,真是可惜了。”
他又低下頭看向那畫卷,一邊摩挲,他一邊感慨道︰“你真真是聰慧過人。舉世之人,只知道繡些花鳥,誰又想過要繡一副畫?還繡得如此靈動綺艷?阿綺,你這副畫,定可以賣個高價。”
他這是願意幫忙了。
張綺大喜過望,她盈盈一福,愉快地說道︰“多謝蕭郎。”
蕭莫看著她。
看著看著,突然的,他伸手撫向她的額頭,那樣子,竟是想幫她把額頭撫起,好看清她的臉
張綺一驚,連忙紅著臉退後半步。而這時蹬蹬蹬的腳步聲傳來,阿綠從一側沖了過來。她擋在張綺身前,圓眼怒瞪著她曾愛慕的蕭郎,不高興地說道︰“蕭郎,大夫人下了令,說不許府里的姑子嫁你做妾的……你這樣做會誤了我家阿綺。”
蕭莫一怔。
一側的張綺,而是感激而快樂地看著阿綠。
蕭莫連忙收回了手,不好意思地說道︰“那個,我只是看不順眼。”
清咳一聲,他決定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便認真地看著張綺,問道︰“你既然這般聰慧,要不要我去跟你父親說一聲?”
張綺連忙搖頭,低聲說道︰“阿綺才來……姐姐們不會喜歡的。”
蕭莫點了點頭,也是一聲嘆息。他的雙眼還放在張綺臉上,這時的他,自己也有點奇怪,這麼一個只是清秀的姑子,我怎麼就老注意上了?
自失的一笑,他把畫卷卷好,道︰“我會拿去放在鋪里寄賣。”
張綺歡喜得雙眼成了月牙兒,“那太好了。還請阿莫為我隱瞞一二。”
蕭莫呵呵一笑,道︰“這個你自是放心。你竟是這般聰慧過人,不說你的姐姐妹妹,便是我看了,也有點妒意呢。”他這話自然是說笑。
張綺靦腆一笑。兩人這般面對面站著也有一陣了,再拖下去,只怕會被別人看到……便是大夫人發了話,府中姑子不許給他做妾,到時也會有人說自己不要臉,無視上令地想攀高枝。
見她不動聲色地向後退去,想要告辭。
蕭莫微笑道︰“阿綺回去吧,再站下去,只怕別人看了閑話。”
張綺連忙應是,向他福了福,便告退離去。
目送著她的背影,蕭莫又打開畫卷看了看。慢慢收起畫卷時,他沉思著︰居然不許府里的姑子嫁我?發生了什麼事?
第十八章 蘭陵王
一回到房中,張綺便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滿臉笑容綻放。她撲在塌上翻了一個滾,看著忙活的阿綠,突然說道︰“阿綠,以後便是有人挑釁你,害你,你也先忍著,回來告訴我。”她以後會有錢的,可不能讓阿綠沒享一天福,就先中了別人的暗箭。
阿綠知道,一向穩重的張綺這是不放心自己。她扁了扁嘴,沒好氣地回道︰“知道了,我有那麼傻嗎?”。
張綺一笑。
阿綠接著說道︰“反正我跟著你就是了。”
張綺大點其頭,她看著外面碧藍的天空,喃喃說道︰“這個世道太亂了,沒有錢寸步難行,可有了錢,也只不過好一丁點。”因此,要過上她夢想中的生活,她要做的事情還很多,很多。
阿綠沒心沒肺的胡亂點頭,張綺沒有說完時,她已哼著歌到房外忙碌了。
第二天上午,張綺向學堂趕去。
一走到學堂外,她便怔了怔︰怎麼這麼早,那些姑子們就都來了?
一走近,張綺便聽到一陣議論聲,“北齊和北周都派使者來了。”
“聽說北齊的使者是那個名揚天下的廣陵王高長恭。”
廣陵王三字一出,一陣倒抽氣的聲音此起彼伏地傳來。這個廣陵王,是北齊王子,據說生母是個名字也沒有的低賤之人。
廣陵王現在不過十八九歲年紀,也沒有建立過驚天動地的功業,讓眾姑子們提起他就興奮不已的,是因為傳說中,他俊美無雙,是真真正正的天下第一美男。
“當真?”
“自是當真。”
眾女壓低著聲音,小小的歡呼起來。張錦叫道︰“聽說他喜歡遮住面容。也不知這一次他會不會露出真容?”
“這可不知道。”“要是他露出面容就好了。”
直過了一會,眾姑子還興奮之極。事實上,打從知道廣陵王要來建康後,她們便睡不著覺了。好不容易盼到天亮,她們馬上跑到學堂來,與眾姑子大肆議論一番,以抒解內心的期盼和興奮。
聲聲議論中,只有張綺不為所動。她安靜地從眾姑子中走過,走向學堂。
看到她渺小不起眼的背影,張錦扁了扁嘴,她身側的一個姑子冷笑道︰“你看她做甚麼?以她的身份,能隔著人群一眼廣陵王便是幸運了。”
張錦哼了一聲,道︰“說得也是。”
熱鬧中,只有張錦一人安靜地站在她常站的角落里,等著李教習開課。
今天的課程是樂器課。李教習示意婢僕們把古箏放妥後,蹙著眉,不高興地看著兀自聚在外面嘻笑不已的張氏眾姑子。
她只是一個樂師,雖說來自宮中,可也沒有資格對姑子們大呼小叫。因此,她們不進學堂,她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暗嘆一聲,李教習轉頭看向張綺。搖了搖頭,她清咳一聲,對著只有一個姑子的學堂說道︰“那就,開學吧。”
一個教得有氣無力,一個卻學得認真無比,這堂課很快便結束了。在準備轉身離去時,李教習回頭看了一眼張綺。
這半個時辰的相處,她才發現這個很不起眼的姑子很是聰慧。最重要的是,她認真學習的態度讓她很開心,大大彌補了學堂中空空落落帶給她的無力感。
頓了頓,她溫柔地對張綺說道︰“學曲時怎能無塌無幾?阿綺,我會跟你的叔伯們提一提的。”
不等張綺表示感謝,李教習已走出了學堂。
第二堂課,是教受弈道。自古以來,這棋弈兩字,可不僅僅只是一門技藝。它最重要的是,通過鍛煉人走一步算五步,來培養合格的領導人。
這一堂課,依然是只有張綺一個人聽課。眾姑子雖然進了學堂,可她們的心思都不在學業上,依然三五成群地聚在那里,談論著廣陵王的種種傳聞。
中午轉眼就來了。
張綺走回老遠,還可以聽到姑子們的爭論聲和嘻笑聲。
剛剛回到房中,阿綠便沖了進來,興奮地叫道︰“阿綺阿綺,聽說那個喜歡遮住面容的什麼廣陵王要來了,你聽過這事嗎?”。
張綺點了點頭,“聽到了。”
阿綠抬起頭看著外面,似乎正透著滿窗淡綠,遙想著廣陵王的模樣。過了一會,她愉快地說道︰“聽說,我們府中也有幾位郎主出面接待使臣呢。”歪著頭,她裝模作樣地撫著自個的下巴,嘟囔道︰“要是他能來咱們府中就好了。”
以她和張綺的身份,也不知有沒有那個自由,在廣陵王到來之時,到街道上一觀。因此阿綠有此一說。
頓了頓,阿綠又說道︰“天下人都說他很俊很俊,真不知道,一個胡人能俊到哪里去?哼,肯定是欺世盜名的。”
張綺聽了好笑,她低聲說道︰“他是蘭陵王,不需要欺世盜名。”此時的蘭陵王,剛剛封為廣陵王,年僅十八九歲,還沒有建立任何功業,更不曾讓世人注意到,他除了美貌之外的驚世大才……
她的聲音太低,阿綠沒有聽清。她疑惑地看著張綺問道︰“阿綺說什麼?我沒有聽清。”
張綺看了她一眼,笑著搖了搖頭,沒有回答。她低下頭,繼續忙著手中的繡活。
——那副畫如果真能順利賣掉,說不定這種類似的繡活,會流行一段時間。她得多準備一些。
阿綠說了一陣,聽不到回話,便轉過頭來。
對上厚厚額發下,張綺白嫩的小臉,還有那長長的睫毛,阿綠悶悶地說道︰“阿綺都不像一個年輕姑子。”
連廣陵王都打動不了她。
聽到阿綠的埋怨,張綺抬起頭來。她露出雪白的牙齒莞爾一笑,“廣陵王啊?他可不是我們想見就能見的。”剛說到這里,她不知想到了什麼,手下一顫,那繡花針便重重地扎中了中指。張綺連忙把冒血的指尖放在嘴里吮吸著。
見她白嫩的手指放在紅唇間,那畫面竟是十分的動人。阿綠不由看呆了去。好一會,她奇道︰“阿綺,你在想什麼?都呆住了。”
“啊?”張綺連忙把手指拿出,低頭說道︰“沒想什麼。”
……
整整幾天,姑子們都處于激動當中,便是年輕的婢子,這時刻也是興奮的。
相比起她們,古井般毫無波瀾的張綺,那是平靜得過份。本來因蕭莫之事,對張綺一直耿耿于懷的張綿,看到她這副木訥的模樣,心里莫名地放松下來。
在經歷了五六天的陰雨綿綿後,一個陽光燦爛的春日來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15 12:03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20 11:10 PM 編輯
第十九章 門口
明晃晃的日頭掛在天邊,幾乎是一夜之間,樹梢上掛滿新綠,大地上鑽出了嫩綠的小草,吹在臉上的風,也綿綿的,軟軟的,帶著春天特有的活力。
一堂課後,李教習在經過張綺時,不無慚愧的低聲說道︰“給你加幾的事怕是不成了。”
張綺連忙低聲回道︰“本就無妨,累得教習為阿綺費心了。”
李教習恩了一聲,不再多說,轉身離去。
張綺也走了出去。
就在她坐在林子中,等著下一堂課時,卻見眾姑子纏著那教習,也不知說了些什麼,教習手一揮,眾姑子暴發出一陣嘻笑聲,胡亂地向那教習福了福,一哄而散。
張綺慢騰騰地跟在後面,向自己的房間走去。剛才姑子們的閑話中可以聽出,有使者來建康了,她們擔心是廣陵王來了。
房間外的過道處,張綺遠遠便看到,阿綠與幾個婢女湊在一塊,正眉飛色舞地說著什麼。看到自己到來,她興高采烈地揮了揮手,繼續閑聊,一點也沒有近前的意思。
這丫頭!
張綺一笑,轉身邁入房中。倒是與阿綠閑聊的幾個婢女看得目瞪口呆,不過一會她們便想道︰這個姑子本就是個鄉下來的賤民,與自己的婢女不分尊卑的相處,原是這種人地行為。
張綺坐在房中,繼續繡著手中的活計,繡了不到半個時辰,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歡呼聲。那歡呼聲開始還很遠,漸漸的,卻是越來越大,越來越響,到後來,那歡叫聲,都令得張綺繡不下去了。
她把繡活放下,打開房門看向外面。
外面的天空蔚藍蔚藍,澄澈無比,一如那一年,她與她那夫君攜手逃往北方時。
晃了晃頭,張綺暗道︰這記憶也不知怎麼回事,老是這麼一個片段一個片段地出現。
外面,阿綠早就不見蹤影了。而外面的喧囂聲更加響亮了,直是滿城歡呼。突然的,張綺感覺到一種由衷的寂寞。
她鎖上房門,沿著林蔭道朝外走去。
走著走著,她已看到了不到二百米外的側門。此刻,那側門外也堵了不少人,看著門口處四下張望的門房,張綺略略猶豫了一下,還是提步向前走去。
才走了五十步不到,突然間,一個傲慢的聲音傳來,“這是你能來的地方嗎?”。
聲音熟悉,不用回頭張綺也知道,那是張錦開口了。
張綺回過頭來。
她微笑地看著張錦,以及伴在張錦旁邊的兩個姑子,輕細卻又斯文有禮地說道︰“阿錦姐姐,母親不曾說過,我不可以來這里的。”
好心好意地告訴她這件事,不等張錦發作,張綺朝她一福,溫婉說道︰“不過阿錦是我姐姐,姐姐既然這樣說了,阿綺自是依從。”
說罷,張綺朝著張錦再次一禮,轉身向回走去。
張錦重重一哼,正要說些什麼,眼角一瞟,連忙閉上了嘴。湊上前歡喜地叫道︰“蕭郎”
蕭莫來了?
張綺一怔,連忙回過頭來。
面對喜笑顏開的張錦,蕭莫表情淡淡,他瞟了一眼張錦,沒有理會她。而是頭一轉,看向回眸望來的張綺。
此刻,張綺雖然強自鎮定,可那眉眼間,卻透著一種期待。那稚嫩的臉,在身後的淡綠濃雲掩映下,似又明亮了幾分……這個小姑子,明明只是清秀,可那張臉那雙眼,每次見了,都讓人感到更好看了。特別是某個時候看她,會覺得這個清秀的小姑子,流露出一種極其誘人的魅光。
真是一種奇怪的感覺。
蕭莫漫不經心地收回目光,轉頭看向張錦等人,微笑道︰“外面熱鬧得緊,我們一起去看看吧。”瞟過張綺,他噫了一聲,道︰“你這姑子往回走做甚?熱鬧難得,也一道來看看吧。”
他的聲音一落,張錦便唇緊緊一抿。不過轉眼,她便微笑著,親切地朝張綺揮了揮手,喚道︰“阿綺,我們一道去吧。”
張綺自是從善如流,她低頭應了一聲是,快步上前,跟在他們身後朝門口走去。
張錦也有幾日沒有見到蕭莫了,正思念得緊,現在見到他,心下便是無盡的歡喜。她不動聲色地走到蕭莫身後,溫柔地說道︰“蕭郎,你怎麼想到這個時候到我們府中來啊?”剛說到這里,她馬上感覺到自己的話有不妥處,便又急急地說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你,你來得好……”陡然說到這里,她又覺得自己說得太直,竟是不小說把自己的心思透露了出去。當下又羞又急,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蕭莫低下頭,淡淡地看了一眼張錦,然後他抬頭看向外面,徐徐說道︰“你不喜歡阿綺吧?”在張錦的怔忡中,他繼續說道︰“你剛才為什麼要趕她走?”
張錦臉色一白。
蕭莫再次低頭看向她。對上她痴迷的眼神,突然的,他向她一湊,唇如春風般拂過她的耳朵,“你是喜歡我,所以便看阿綺不順眼?傻孩子,將來要做人主母的,怎能這般小心眼?”低沉動聽的嗓音,如流泉一般沁入張錦的心脾,男性特有的清香氣息,更是如春風一般纏人心魄。不知不覺中,張錦已是臉紅過耳,痴痴與他對視的雙眸更是仿佛滴得出水來。
這時的她,一點也沒有注意到。他們所在的地方,豈止是大庭廣眾當中?府中的,府外的,有多少目光向這個方向看來?
蕭莫站直身子,英俊的臉上依然是笑容清爽如春風,明澈的眼楮依然是溫柔而誠摯看著他,又看了一眼因蕭莫突然的接近而羞喜不已的張錦,張綺怔道︰可是,可是蕭莫現在是公主看上的人啊,而且大夫人剛剛說過那樣的話。張錦這麼高興做甚?她難道不知道,現在蕭莫是不可能輕易議親的,還有,她就不怕大夫人憤怒了發作她?
轉眼,她又想道︰也不知蕭莫有沒有想到這一點?
第二十章 有家了
就在張綺如此想來時,蕭莫眼一抬,目光如電地朝她看了一眼。
又是一陣歡呼聲驚天動地的傳來。
已經站在側門處,只是位置很後很偏的張綺,連忙掂起腳抬頭看去。
前方處灰塵高舉,一支隊伍越來越近。
大伙這麼興奮,莫非真是高長恭來了?
張綺在這里尋思,她的身前,一個姑子激動地說道︰“是不是廣陵王來了?是他來了吧?”蕭莫一笑,溫聲回道︰“高長恭今日怕是不能到,現在來的,是周國的大將衛公直。”頓了頓,他好笑地看著一臉失望的眾姑子,補充道︰“這衛公直與周國皇帝同母,也是極俊俏的,在周地,乃三大美男之一。”
果然,他聲音一落,眾姑子馬上雙眼放光。沒有想到,這一次不但能看到廣陵王,還可以看到別的美男?
蕭莫顯然心情甚好,他慢吞吞地說道︰“前方的不止是衛公直,他的隨從中,還有另一個周地貴族宇文純,他是周地三大美男中的另一個”
這一下,眾姑子不止是雙眼放光,有幾個還小小的歡呼出聲。要不是蕭莫在此,她們有所控制,只怕都要跳起來了。
這個時代,依然沿習魏晉時的崇向美色。男子之美最令世人所推崇。
站在後面的張綺,對什麼美男的興趣只有這般大,她喜歡的,也就是這個氣氛而已。站在歡喜喧囂的人群中,她會感覺到自己也是其中一員。
她的性格再沉靜,連續幾個月的處于孤立排斥厭惡中,還是很讓人孤獨的。
仰著頭,與眾姑子一樣期待地看了一陣後,張綺突然瞟到,蕭莫看了她一眼後,提步朝門內走去。
略怔了怔,張綺想道︰他那一眼分明是在示意我跟上他。
難道說,我那副畫賣出去了?
想到畫卷賣出去了,張綺不由激動起來。可是她依然有點猶豫,不敢提步︰剛才蕭莫與張錦的親近,看到的人不少,若是再有人看到自己也與他走得近,不知那閑言閑語……
咬了咬唇後,張綺忖道︰我小心一點便是。
側頭看了一下左右,見到幾個姑子已纏著張錦,隨著人流涌向前方。那張錦頻頻回頭尋向蕭莫,可哪里看得到他的人影?直到張錦不甘願地隨著人流消失了,張綺才回頭走向宅子里。
走了一陣,她終于看到了蕭莫的背影。他走在春天樹木新發的林子中,腰背挺得筆直,長袍高冠,木履飄然,實是說不出的灑脫和自在。
張綺緊走幾步,忍不住又向四下張望著。
“沒有人的。”蕭莫低笑道︰“不必緊張至斯。”
張綺靦腆一笑,低著頭向他靠近。離他五步處,她便停下腳步盈盈一福。
蕭莫低頭看著她,見她嘴唇嚅動,卻沒有發音,不由笑道︰“你便沒話跟我說?”
張綺扇動長長的睫毛,再次朝他一福,吞吞吐吐地說道︰“蕭郎,不知那畫?”
蕭莫低啞的聲音如晨鐘暮鼓,動人心魄,“阿綺便只想問那畫?”
他的聲音似有情似無情,那般動聽,那麼讓人心酥……
張綺抬起頭來。
她的眼,對上了他的眼。
她愣愣地看向他。
迎上她純淨得有點木然,又滿是不解詢問的眼,蕭莫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他伸手在額頭上一拍,嘟囔道︰“俏媚眼拋給瞎子看了。”
他的聲音含糊不清,見到張綺還在傻呼呼,純真無比地看著自己,他咳嗽一聲,從懷中掏出一個薄薄的,用綢包起來的物事放在張綺手中。
見她還是一臉不解,蕭莫說道︰“你那副繡畫賣掉了,共得金八十兩。我想你一個姑子拿著那麼多的黃金,怎麼收都不安生。便幫你在邊郊置了十畝地和一個二進的小院子。里面的,便是那院子和田地的地契。”
對上眨巴著眼的張綺,他笑容如春風,說不出的溫暖,“你不喜歡?”
她當然喜歡
她以為,那畫最好,也不值八十兩金的。此次若不是蕭莫出手,而是她自己和阿綠,能得到三分之一的金已是了不起。
更何況,她便是有了金,要置些什麼,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是大不易。
現在蕭莫一次性給自己解決了。
這個世代雖然混亂,可建康一直安穩。因為安穩,它的地價和房價也是居高不下,八十兩金能得到十畝地和一個小莊子,也是蕭莫使了力的。
她看著他,一時之間,竟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自己的感激。
好一會,她盈盈一福,啞聲說道︰“蕭郎之德,阿綺沒齒難忘。”
蕭莫輕聲道︰“以後你可以過得輕松些了。”瞟了一眼遠方漸漸出現的人影,他轉身便走。走了十幾步後,他低沉溫柔的聲音飄然而來,“以後張錦再欺負你,且告訴我……”
蕭莫飄然遠去。
目送著他離去後,張綺急急朝回走去。走著走著,她已是小跑。
她無法掩飾自己的興奮。
她要馬上回到房中,看一看里面的地契和房契
沖回房中,阿綠還沒有回來,張綺把房門一關,便把錦包打開。
里面果然是一張房契一張地契。兩張契紙上,張綺的名字清清明明地寫在那里。
張綺拿過一張契紙,對著陽光照了照,又照了照,不知不覺中,已是淚流滿面。
她有家了
她終于有家了
她居然在建康這等風流之地,有個院子,還有十畝地。
以後,便是被拋棄,便是被趕出家族,她也不會被餓死!
她不再是一無所有的了
伸手堵著嘴,無聲地哭泣著的張綺,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時刻,外面突然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許是姑子們齊聲歡叫的緣故,那聲音特別尖亮。
張綺回過神來,她掏出早就準備的木盒,把契紙收好後,再找到早就挖好的坑洞埋了起來。
做完這一切,張綺一屁股坐在塌上,直覺得一顆心,總算落到了實處。縮在塌里,她傻傻歡笑了一陣。
這時,房門砰砰砰地敲得老響,阿綠興奮的聲音傳來,“阿綺,大白天的你把門關這麼緊做什麼?快點打開它。”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15 12:07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20 11:13 PM 編輯
第二十一章抵罪
張綺應了一聲,動身拉開房門。
阿綠一看到她便撲了上來,雙手握著張綺的手,阿綠興奮地連連搖動,叫道︰“女郎女郎,我看到了,我剛才看到了”
見張綺含笑看著自己,聽得認真,阿綠喘了一口氣,歡叫道︰“剛才我看到周國來的使者了。有兩個郎君,生得很美貌呢。”說到這里,她見張綺還是含笑聽著,不由瞪大眼楮問道︰“阿綺,你就不問一下,我為什麼能夠出得府門?”
張綺笑道︰“這還用問?定是你見無人注意你,便混在眾人中湊了一會熱鬧。”
對上阿綠嘟起唇,一臉郁悶的模樣,張綺一笑,她抽出自己的雙手,轉身向房中走去,嘴里則低聲說道︰“阿綠,那副繡品賣出去了。”
“哦,”阿綠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又興奮起來,“阿綺,剛才外面真是很熱鬧呢。人好多,那些人穿的衣裳又有趣又好看,嘻嘻,要是天天有使者來建康就好了。”
張綺要說的話被她打斷,便閉了嘴。她坐回塌上,雙手抱著膝,心神又回到了自己的那兩張契紙上。
其實,她也知道,十畝地請人耕種,上交給她的糧食,也僅能維持她與阿綠的正常消耗,至于兩進的院子更是不大。
那兩張契紙,真是僅僅讓她有片瓦遮身,有口糧進肚而已。可從張綺還是覺得很開心,很開心。連帶的,她對蕭莫已是由衷地感激起來。
主僕兩人各自沉浸在各自的情緒中,都是嘿嘿直樂,時間倒也過得飛快。轉眼間,第二天到了。
第二堂課,又是袁教習的課。張綺一進學堂,便有僕人搬著幾放在她面前。
同樣的,這一堂課,也沒有人再向張綺挑釁。于安靜中過完半個時辰後,中午又到了。
張綺才回到房間,便聽到一個清脆的婢女聲傳來,“阿綺小姑可在?主母喚你。”
主母要見她?
張綺站了起來,她這陣子好象沒有做出格的事啊,無緣無故的,那個應該把自己給忘記了的蕭張氏,怎麼會要見自己?
揮手示意阿綠不用在意,張綺拿過銅鏡,把頭發向下拔拉幾下,口里則恭敬地應道︰“是荷姐姐嗎?阿綺這就出來。”
荷姐姐,是蕭張氏院子里一個不起眼的婢女。聽到張綺人都不看,光憑聲音便認出自己來。更何況,張綺不管如何不受待見,終究是流著建康張氏血脈的姑子。一個姑子能尊稱她為姐姐,雖是沒上沒下,卻敢是讓人愉悅的。不知不覺中,荷姐姐對張綺有了一些好感。
張綺走了出來。
對上這個尖臉清瘦的十六歲婢女,張綺笑得甜甜的,“勞煩姐姐了,阿綺這就隨你去。”那荷姐姐收回打量她的目光,微笑道︰“那走吧。”
兩人一邊走著,張綺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說道︰“荷姐姐,母親為什麼想到傳喚我?”她一臉擔憂著,“也不知我會不會受罰?”
她聲音嬌脆,語調中有著十二三歲小姑子的天真。荷姐姐看了她一眼,忍不住說道︰“好似提到了你的姐姐張錦……”
張錦?
為了張錦的事喚自己做甚?難道是昨天?
在張綺低頭沉思時,兩人已經一前一後,來到了蕭張氏所在的院落。
張綺侯在門外時,已有兩個姑子依次退出。這兩個姑子張倚在學堂里見過,她們是與她共父的姐妹,與張錦不同,是庶出的姑子。
兩姑子見張綺侯在外面,倨傲地把下巴一抬,正眼也不向她瞟來地擦肩而過。
這時,里面傳來蕭張氏的聲音,“進來吧。”
“是。”
張綺低著頭,小心翼翼地跨入了堂房。
蕭張氏正在盯著她。
直到張綺大氣也不敢喘地在她面前站定,蕭張氏還在盯著她打量。
一陣難堪的安靜中,蕭張氏終于開口了,“聽說你與蕭莫很熟?”
張綺一驚,她愕然抬頭,怔怔地說道︰“主母是說蕭郎?他何等身份,怎會與阿綺很熟。”
她的話說完了,蕭張氏卻是很久都沒有吭聲。
就在低著頭的張綺,忍不住要揣測她的心思時,蕭張氏的聲音傳來,“你這小姑子膽子不小,當著主母也敢胡言底賴?”說到最後,已是聲音高提,表情冷厲
撲通一聲,張綺跪在了地上。她白著小臉,慌亂地說道︰“不是的,不是的。”連連搖頭,張綺淚水都出來了,“阿綺只是與蕭郎說過兩句話……阿綺這般地位相貌,哪有可能讓蕭郎另眼相看?便是他與阿綺說了話,那也是蕭郎心地仁善。”
蕭張氏盯了一眼涕淚橫飛的張綺,慢慢放下手中的茶杯。
直到張綺把頭磕得砰砰作響,她才淡淡地說道︰“起來吧。”
張綺咬著唇,慢慢爬起,這時的她,已完全低著頭,連呼吸聲也小了許多。
看來還是個知道敬畏的。
蕭張氏又瞟了她一眼,慢騰騰地說道︰“阿錦在祠堂里……你且去大夫人那里一趟,便說阿錦是你慫恿的。大夫人如果問起,你便是你愛慕蕭莫。”
昨天的事發了
低著頭的張綺,此刻唇抿得死緊。
張錦犯錯,卻要她去抵罪
她一個私生女兒,本就處境艱難,如果再失去閨譽,那是生是死,是做侍妾還是做奴婢,豈不是別人一句話就可以決定的?到那時,便是她的父親十二郎對她心存憐憫,也無法干涉了吧?
再說,這抵罪的事有了第一次,便會有第二次
這事無論如何不能應。
可是,眼前這個蕭張氏乃當家主母,掌握了她的生死,如果她不應,現在她便可找個借口打殺了她
她竟是進退兩難
第二十二章 誰都不易
當時蕭莫與張錦親近,目睹者甚眾,明明掩是掩不過的,找人抵罪也起不了多大作用。把張綺推出去,不過是讓大夫人的怒火有個出口,哪能真擋得住悠悠之口?
可張蕭氏偏偏這樣說,偏偏這樣做。
也許,她只是覺得張綺留著也沒多大用,更大的可能是,她想借由這件事,把張綺的底細探出來。
不管如何,這樣的事對張蕭氏只是一張嘴,對張綺來說,卻是生死攸關。
尋思了一會,張綺頭更低了。
她額頭點地,哽咽起來。
聽到她的哭聲,張蕭氏的臉上現出一抹不耐︰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難道還想在她的面前一哭二鬧三上吊不成?
張綺哽咽著,沒有如她想象的那般哭個不停,而是伏在地上,聲音沙啞,絕望地說道︰“母親的話,阿綺聽命便是。”
說罷,她慢慢從地上爬起,以袖掩臉,饒是傷心絕望至極,依然規規矩矩地向張蕭氏福了福,這才低著頭,悲傷地,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外走去。
雖然來到張宅也有三四個月了,可現在的張綺,依然是骨小肉少,從背影看來,分明是一個瘦弱稚嫩的孩子。
她聳拉著頭,因強忍悲聲,雙肩有點一聳一聳的,走了幾步,她腳下一軟,整個人向下一栽,要不是扶著門,竟是差點摔倒在地。
張蕭氏冷冷地看著她。
張綺前腳出門,後腳一個婦人便湊近張蕭氏,低聲說道︰“這丫頭不過是個無依無靠的下濺之人,夫人要處置她,伸伸手指隨時都可以……不如把她留下來,說不定以後會有用。”
張蕭氏沉默了一會,點了點頭,道︰“錦兒跟我說,這賤丫頭勾引了阿莫,幾個教習也喜歡她……現在看來,終究只是個鄉下來的,阿錦怕是有所誇大。”
說到這里,她揮了揮手,“你去處理一下。”
“是。”
那婦人走出時,張綺已經走了百步遠。她依然低著頭,單薄至極的身軀似乎風一吹就會倒。饒是婦人已是個雙手沾過血的,看到她,也想到了自家的女兒。
她嘆息一聲,緊走幾步來到張綺身後,喚道︰“張氏阿綺?”
喚住她,婦人淡淡地說道︰“夫人憐惜你,大夫人那里,你就不必去了。”
張綺不敢置信地回過頭來。
對上婦人面無表情的臉,她感激涕零,竟是雙膝一軟,便要向她跪下。婦人駭了一跳,眉頭一豎時,張綺卻是想到了什麼,連忙扶著旁邊的樹干穩住了身形,只是形狀甚為狼狽。
抽噎著,張綺一福不起,感動之極地說道︰“阿綺謝夫人仁慈,謝嫂子相助之恩。”
這婦人雖然得勢,終究只是張府一下人。在這尊卑分明的時代,若是讓別人看到張綺向她下跪,婦人可就不好過了。
因此,張綺剛才的行為,著實讓她駭了一跳。
不過回過神來,她的心頭卻涌出一股得意︰看看,傳承數百年的大士族張氏的姑子都要向我下跪了
因著這份得意,她看著張綺的目光大是溫和,“不要怕,事情過去了。”破天荒地安慰一個人後,婦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我姓謝,以後有事可以來找我。”
說罷,她在張綺的感激歡喜中,昂著頭欣欣然離去。
婦人一走,張綺便收回了目光,重新低下頭向回走去。
……不能這樣下去了,我得有些力量了。
依稀中,她記得前一世的她不是這樣處事的。她當時完全展露自己的容顏,努力地學習,抓住每一個機會向教習向她的父親展示她的聰慧。
那樣的她,讓府中的叔伯們都意識到,是個有利用價值的,可以當棋子的。因此,同樣的這兩年中,她過得十分安逸和充實。如張蕭氏這樣的行為,根本不曾出現過。
這一次,她不想太出風頭,早早就被家族看中,重點培養著,只等時機一到,便送給哪個權貴或者皇室。
可是,她也不能這般毫無價值的,誰逮著,都可以輕易地把她犧牲了,把她順手扔了。
不能太耀眼也不能太無用,這中間的度,要怎麼把握才好?
一邊走著,張綺一邊不停地尋思。
她一回來,阿綠便沖了過來,握著她的手,擔憂地問道︰“阿綺,阿綺,你沒事吧?”
張綺搖了搖頭。
在阿綠松了一口氣,重新快活後,張綺坐在塌上,靜靜尋思起來。
在張綺的無精打采中,一天很快便過去了。
這一天,建康的人更興奮了。
因為,天下第一的美男子,齊國廣陵王高長恭會在下午時抵達建康
張宅里,到處都是議論聲。張綺安安靜靜地聽教習講完課,便繼續躲在樹林中,等著下一堂課到來。
離她不遠處,便是一眾嘻笑著,議論著的眾姑子,在她的身後,是一條繞湖小路。
而張綺所在樹林,綠色已越來越深,站在樹後,人影難現。
就在張綺無聊得有點打瞌睡時,一個熟悉的名字傳入她的耳中,“那高長恭在齊國也不是個受人待見的,如何動不得?”
什麼?張綺一凜,挺直了腰背,不動聲色地挪了挪,讓身後大樹完全擋住了身形。
另一個三十來歲的聲音傳來,“畢竟是一國王子,便是生母卑賤,身邊幾個忠僕還是有的。更何況,聽說他自幼便常被欺凌,早練就了一身功夫。”
“功夫?”先前一個哧笑道︰“他那細皮嫩肉的,練的不會是娘兒的掌上舞吧?”
說到這里,他覺得自己的話甚是滑稽,當下放聲大笑起來。
才笑兩聲,他像想起什麼似的,連忙住了嘴,朝左右瞟了一眼,又說道︰“不過他畢竟是齊地使者,不可妄動。大伙算好了,得在他回程時動手。”伸手拍了拍那三十來歲的郎君,他嘻嘻笑道︰“你擔心什麼?周地的宇文護何等本事?那是連皇帝都想殺就殺的權臣。他的母親給齊人擄去,不也是一關好多年,早就被齊人玩得爛了厭了。這高長恭嘛,地位可是遠不及宇文護的母親的。便是把他玩死,齊人也不會放半個屁。”
他得意地一拱手,“好了,我也得回去了。那幫混帳子只怕都聚在我這里,等著我制定行動呢。”
腳步聲遠去。
剩下的那三十來歲的郎君長嘆一聲,搖了搖頭,也返步離開。
他們一走,張綺便迅速地走出了樹林。而這時,教習已到,學堂要開課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15 12:11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20 11:19 PM 編輯
第二十三章 失望
這一堂課,張綺上得有點心不在焉。
在她的坐立不安中,半個時辰又過去了。
一下學堂,張綺便低著頭往回走去。而她的身邊,也是急急忙忙的姑子們︰今天下午,廣陵王要來,她們得抓緊時間梳妝打扮。
回到住處時,阿綠遠遠看到她,便歡喜地沖了過來。
抬起頭,看著阿綠笑得沒心沒肺,單純快樂的臉,由衷的,張綺的心情也是大好。
從第一眼看到阿綠起,她便喜歡阿綠的單純仗義。與她相處,常給張綺一種親人般的感覺。她自幼便是母不疼舅不愛的,到了張府,更沒有什麼人稱得上親人。
可她想,親人間應該就是這樣,彼此不需要刻意,在對方面前可以盡情地表露出自己的個性,一看到對方,便感覺到溫暖和安心。有對方在的地方,環境最差最辛苦也不怕。
因著這種感覺,她從來不拘著阿綠。她想著,不管以後如何,現在,她只要有一天安生,那一天她便要保持阿綠這種性格,讓自己和她,都能體會到人與人之間的溫暖和熨帖——她實在太寂寞太孤單了。
恩,她只要努力一些,許能護得她周全的……
阿綠氣喘吁吁地沖到張綺面前,叫道︰“阿綺阿綺,廣陵王要來了,這一次他真的要來了。
張綺一笑,朝她眨了眨眼,調皮地說道︰“阿綠今日又想去看?”
阿綠毫不掩飾的大點其頭,“我當然要去。”頓了頓,她看向張綺,“阿綺,你也去吧。我們想想法子,定能溜得出去的。”
張綺這次卻沒有推辭,而是微笑道︰“好啊。”她的爽快,倒是把阿綠怔住了。
此刻的張宅,大批姑子婢女們都溜向門外,早有經驗的門房倒也不管,張綺兩人經過時,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她們來到遲,門外的姑子婢僕早就聚成堆。
主僕兩人悄悄來到一個角落處,雖然位置不好,但掂起腳還是能看到前方。
在姑子們的歡呼聲中,前方煙塵高舉!
廣陵王要來了!
眾人的狂喜達到了一個臨界點。姑子們不由自主地想擠向前方,人群有點不受控制地向前涌去。
張綺兩人還好,處于人群前方的張錦等人,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腳步。
這樣下去,會出現推擠踐踏的!
張綺臉色微變,她朝後看去,扯了扯阿綠的衣袖,準備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回府中。省得出了事把自己牽連進去。
就在這時,一個白衣少年站了出來,大聲吼道︰“不許再擠”
見現場噪聲太大,沒人聽到他的問話。少年朝身後眾僕交待了一句,點了點頭。
隨著他一聲低喝,十數人同時扯著嗓子,中氣十足地喝道︰“不許再擠——”
喝叫聲一個字一個字傳出,響亮之極。眾姑子一驚,同時轉頭看來。這麼一看,倒也停止了擠動。
有了這麼片刻的停頓,眾人也回過神來。當下,在幾十個絡繹響起,姑子們開始很有秩序地向後退去。不過片刻,便恢復了一開始的隊形。
危機一解除,無數雙目光便向那大喝的白衣少年看去。幾個聲音同時傳來,“這蕭家少郎,實是不凡。”“文武雙全啊——”
議論中,張綺也回頭看向白衣少年蕭莫,暗暗想道︰怪不得那麼多姑子喜歡他,他確是個有才干的。
這時,前方煙塵揚得更近了。煙塵中,一面面旗幟若隱若現。
眼看那隊伍便要到來,眾姑子倒是壓抑了沖動,一個個顯得淑雅起來。其中有一些姑子,還頻頻地整理著裳服和頭發,回過頭詢問著婢女,自己的裝扮可還齊整。
煙塵中,齊地眾使出現在眾人眼前。
一陣沉默後,陡然的,難以抑制的歡呼聲,如炸雷一般驚天而起。這歡呼,除了姑子們的,還有一些丈夫!
……這也是尋常事。這個世間的權貴丈夫,除了喜歡美女外,還喜歡美男。而且一個個都喜歡得堂而皇之,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聽到這炸雷般的歡呼聲,張綺感覺到自己的心也跟著砰砰急跳起來。她連忙掂起腳,期望地看向前方。
前方處,一隊高大的侍衛騎著一色黑色駿馬,轟隆隆而來。這些不同于建康漢人,有著高大的身軀,稜角分明的五官,格外有氣勢。
這些氣勢迫人的漢子一出現,眾人不由一靜。
幾百個侍衛噠噠噠過後,一個與侍衛們著同樣緊身服飾,騎黑色駿馬,只是身形略顯單薄,頭上帶著厚厚帷帽的少年,策馬走在眾使的中間,緩緩而來。
少年的身後,是有高有瘦,有老有俊的齊地眾使。
直過了一會,眾姑子才反應過來,那走在中間,像個普通侍衛的少年,應該便是廣陵王!
都出使了,他居然還是戴著幃帽!
一時之間,失望的聲音此起彼伏地傳來,不遠處,甚至有姑子都氣得流出淚來了——她們興奮了這麼久,等了這麼久,他居然面容都不露,怎麼可以?
阿綠也滿是失望,她嘀咕道︰“看起來都沒有後面那個使者顯眼呢。”她悶悶地看向張綺,“阿綺,他怎麼連臉都不露?”
張綺一笑,沒有回答。她看著那黑馬勁服的軒昂少年,想道︰以他的性格,從不耐煩被人像圍看婦人一樣地堵著。他不露出面容才正常。
齊使的隊伍越去越遠。
目送著他們離去的身影,眾姑子也沒有那個興趣追上去。有幾個姑子在旁邊低聲說道︰“也不知是不是真有那麼俊?”“我看是盛名之下,其實難符。”
悶悶不樂的喧鬧聲中,張綺牽著阿綠,悄悄地溜回了府中。
一直到了房中,阿綠還是一臉失望。她轉了幾圈後,便跑出去了。
目送著她離去的背影,張綺拿起繡物,繼續工作起來。
高長恭來了!
也許,自己可以想個法子,把有人要擄他的消息悄悄告訴他。她記得,高長恭這個人,是極不願意欠人人情的。說不定,自己在告訴他這個消息的同時,可以一並提出自己的要求。
可是,提什麼要求最適宜呢?
第二十四章 印象
整個下午,姑子們依然激動。最初的失望後,她們反而越來越想目睹廣陵王的真面目。在知道眾使會在建康呆上大半個月後,她們開始盤算起來。
張綺也在盤算著。
第二天的第一堂課,依然是袁教習所教的繪畫課。
于繪畫一道,張綺實際根底頗厚。前幾堂課她有意藏拙,表現不上不下倒不顯眼。
而今天,在二刻鐘的教學後,袁教習要求眾人畫一副仕女圖,完不成的回家完成後再交上。
袁教習這人長得好看,又是比張氏門第還要高的袁氏嫡子,眾姑子願意上他的課。因此明明可以回家再畫,他不曾言退,眾姑子也就沒一個離開。
低語聲中,眾姑子鋪開帛紙,開始著墨定色。而張綺,也是低頭運筆。
袁教習負著雙手,慢慢地踱到眾姑子身側,看著她們作畫。
走著走著,他來到了張綺身邊。
無意中一瞟,他卻是腳步微頓,凝神看來。
素白的帛紙上,張錦畫的美人,只有寥寥幾筆,其風貌卻已經儼然紙上。美人裙裾飄揚,笑容恬靜雍容,身形美好中透著空靈。
這份功力!
細細地盯了一眼畫上的美人,袁教習抬頭瞟了一眼張綺,然後,沒有說什麼便離開了。
張綺仿佛不知道他曾駐足,安安靜靜地把仕女圖畫完,在袁教習宣布可以走了時,圖畫墨汁已干。她卷起放入懷中。
她走出時,袁教習已走出老遠,張綺連忙抄小路向他跑去。
不一會,她便來到了袁教習身後。感覺到她地到來,袁教習緩緩回頭,淡淡說道︰“可是有事?”
張綺咬著唇,從懷中掏出畫卷,低聲說道︰“阿綺這副畫,想教習點評一二。”
這話一出,袁教習便向她深深望來。
他突然說道︰“小姑子不是一直裝得很好麼?怎麼,今日卻不想裝了?”
一句話落地,張綺愕然抬頭。
她對上了袁教習明亮清澈卻又洞若觀火的眼楮!
這雙眼楮太明澈,太了然!
張綺一咬唇,朝著他盈盈一福,清聲說道︰“是,不能再裝了,再裝下去,只怕那些人一個小小的理由,便可以取了阿綺的性命。”
她倒是坦白得痛快。
袁教習笑了笑,轉身正眼看向她。他伸手接過張綺遞來的畫卷,打開看了看,問道︰“你想要做什麼?”
“我,”張綺咬著唇,低聲說道︰“聽聞廣陵王來了,朝庭有意賜他美人……”這話一出,袁教習愕然抬頭,慢慢的,他嘴角一揚,明明也是笑,可此刻這笑,卻已經帶著幾分嘲諷和不屑。
張綺抬頭看著他,說道︰“阿綺聽人說過,北齊婦人地位頗高,廣陵王身為王子,自身又美貌,在他身邊,阿綺許能平安喜樂。”
原來她是這樣打算的!
袁教習一怔,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好一會,他搖了搖頭。
搖著頭,袁教習淡淡地說道︰“不行。”
張綺低下頭來。
袁教習的聲音飄入她的耳中,“聽到我的拒絕,小姑子似乎並無失落?”
失落?
她當然不會太失落。高長恭雖好,卻也樹大招風。她告訴袁教習這番話,只是向他表明自己的擔憂和志向。她只是想通過這番話,在袁教習心中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也許有一天她真正相求時,他能出手相助。
在袁教習地盯視中,張綺苦笑道︰“此事教習拒絕方是常情,若是應了,反是意外之喜。”
袁教習哈哈一笑,道︰“你這姑子,心眼賊多。”
丟下這句話,在張綺愕然看去時,他大袖一甩,轉身就走,“在這樣的世間,你置身哪里也不會平安喜樂……小姑子,還是安安份份的,活一天是一天吧。”說到後面,那聲音似歌似泣,聲音落下好久,余音還裊裊末盡。
不過他還是帶走了張綺的畫卷。
目送著他的背影,張綺微微一笑,回頭返向學堂。
第二堂課,是背記族譜。講課的教習是個老頭,他口沫橫飛地數著自古以來,張氏一族所出的絕頂人物。講到驕傲處,他已是臉孔通紅,激情昂揚。
被他的情緒所染,嫡出的姑子們都是神采飛揚,便是庶出的姑子,也牢牢記住老頭所說的每一個祖先!準備嫁出去後,若是夫家家族不顯,也好顯耀一二。
半個時辰一會就過去了。
張綺快步朝屋子走去,她要趕回去刺繡。她這次繡的只是一副手帕,雖然精致華美,繡的花鳥蔚然如畫,上面也有題詞。好在所需的功夫不多,現在回去,今晚繡到子時,應該能夠完工。
又是一天過去了。
第三天,張府再次變得到熱鬧起來。齊周兩國使者全部到達後,建康夜夜笙歌,權貴少年們紛紛出馬,與使者們一道交際綺游。今天,張家和蕭家的幾位郎君合在一起,舉行了一個盛大的春游宴。這場宴會中,他們不僅請了建康的一些權貴子弟,還相請了齊周兩國的幾位年輕使者。
這麼一來,春游宴頓時少年雲集,俊彥成堆。張蕭兩府的主人靈機一動,便令挑一些姑子同去,好生相看相看。
姑子們各使神通,想要去湊這份熱鬧時,張綺安靜地站在角落里練她的字。她知道,這種宴會,怎麼也不會有她的份。
下完課後,眾姑子依然聚集成堆,而張綺,則是靜靜地向回走去。
走到林蔭道時,一個小廝突然跑了出來,他朝左右看了一眼,見沒人注意這邊,便湊到張綺面前說道︰“小姑子,我家郎君叫你。”
見張綺睜著眼,一臉不明白,那小廝伸手朝自個兒後腦殼一拍,笑道︰“都是我,話都沒有說明白。我家郎君姓蕭,名莫。他說,你識得他的。他要你去那個你去過的池塘邊。”
蕭莫找她?
張綺先是一怔,轉眼卻是一凜。她想了想,低頭怯怯地說道︰“小哥好意,阿綺知道了,可是,阿綺不能去。”
說罷,她不再多言,饒過那小廝繼續向前。
那小廝卻是一笑,他咧嘴嘿嘿兩聲,說道︰“還是我家郎君了得,他說你不一定相信我的話。罷了,我還是直接把話跟你說了吧,我家郎君問,蕭府有宴,你想不想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15 12:16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20 11:23 PM 編輯
第二十五章 蕭府有宴
張綺吃了一驚,她詫異地看著那小廝,“我也可以去?”
那小廝點頭道︰“我家郎君說了,小姑子所繡的畫卷給一個貴人賣走了,前兩天,那貴人問起繡畫者。這一次,那貴人也會參加宴會。郎君說,正好借此機會,把小姑子推了去,免得小姑子身負大才,卻任人踐踏。”
是這樣?
張綺沒有想到,蕭莫會如此替她尋思。
咬著唇尋思了一會,張綺低聲道︰“我想見過你家郎君。”
那小廝又是一咧嘴,他嘿嘿說道︰“又給我家郎君說中了,他說我就算這般說了,你還是不會完全信我。如此,小姑子,請!”
面對這小廝的取笑,張綺只是抿唇一笑,于心里不免暗暗吃驚︰這個蕭莫還真是個有才的,自己的反應,他竟是都料中了。
兩人一前一後順著小道走去,彼此之間相隔甚遠。
不一會,張綺站住了,離她百步處的小池塘邊,蕭莫果然站在那里,只是他正低著頭,與一個張府的小郎不知說些什麼。
那小廝快步走到蕭莫身邊,看到他出現,蕭莫便轉過頭向張綺的方向看來。對上她,蕭莫捉狹一笑。
張綺靦腆地回以一笑,放下心來。
她低頭向前走去。
不一會,那小廝追了上來。張綺停下腳步,低聲說道︰“多謝你家郎君好意,只是,”咬了咬牙,她壓不住哽咽地低泣道︰“蕭郎心意,阿綺感激涕零。只是,我現在還不能……”她深深一福,在那小廝同情的目光中轉身便走。
她現在還不能,如果她天生只是長相清秀,借這個機會出了頭,也許能得到張府重視,嫁一寒門高官為妻,或嫁給某個名聲清越,風度不凡的世家子為繼妻。
可,她不是……再過不久,她的容顏便會綻放,到那時,她這種拙劣的遮掩,騙不了那些久經女色的權貴。到那時,有了美艷外表又有著卓越才名的她,只會是奇貨可居。
張氏會把她藏在那里,找準機會,把她賣一個最好的價錢。介時,她的命運她再也沒有半點主宰之力,將來的結局怕是連前一世都不如。
張綺走著走著,突然眼前一晃,一人擋在她面前。
她連忙抬起頭來。
這一抬頭,她對上了張錦。
張錦正抿緊唇,一瞬不瞬地盯著她,臉色復雜不明。
張綺一驚︰莫非剛才那一幕她看到了?
正如此想來,張錦已昂頭問道︰“他找你做什麼?”厭煩地一蹙眉,張錦直接說道︰“你不要找借口,剛才尋你那小廝,是蕭郎身邊之人。蕭郎找你做甚麼?”
見張綺白著臉要辯解,張錦手一揮,又說道︰“其實也不重要。便是他也歡喜又能如何?若是大夫人沒有開那口,我許能助你成為蕭郎一妾,可現在,你連妾侍也不夠資格。蕭郎說得對,你這樣的人,我沒有必要在意。”
張錦咬著唇看向那小廝離開的方向,尋思了一會,轉眼看向張綺,“你去準備一下,今天晚上,我要帶你出宴!”
對上張綺瞪大的眼楮,張錦傲慢的一笑,“你不必感激我,記得洗干淨點,那樣的宴會,不喜歡鄉下泥躁之氣。”說罷,張錦驕傲轉身。
直到張錦的背影消失了,張綺才反應過來︰我要去參加宴會了?
要參加宴會了麼?
張綺眼珠子轉動了幾下,暗暗忖道︰以這樣的方式去參加宴會,倒也不錯。
張綺回到房中。
阿綠正在里里外外地忙活著,口里還哼著歌。直過了一會,見張綺自進門來便沒有吭聲,她抬起汗濕的頭發,眨巴著眼看向張綺,喚道︰“阿綺?”
張綺側過頭看向她。
阿綠笑道︰“阿綺,你在想什麼,聲也不吭的。”
張綺低頭摸索著腰間的玉佩,道︰“我要去蕭府參加今晚的宴會了。”
“真的?”阿綠歡喜得跳了起來。
伸手向前一擋,抵住急沖而來的阿綠,張綺笑道︰“你別高興,我不準備帶你去。”
“為什麼?”
張綺哧地一笑,食指抵在她嘟起的嘴唇上,輕聲說道︰“我自有理由。”
這是不許她問,也不想再說什麼了。
阿綠悶悶地嗯了一聲,繼續去忙活,過不了一會,房中再次響起了她的歌聲。
張綺笑道︰“別哼了,去提點熱水幫我洗浴吧。快去。”
沐浴更衣後,張綺坐在銅鏡前,端詳著鏡中的自己。阿綠站在她身後,梳理著她那濕濕的長發。
抓起一把秀發放在掌心,阿綠突然感慨道︰“阿綺,你真美。”
她沒有注意到,提到這個“美”字時,張綺身子僵了僵,兀自嘀咕道︰“阿綺你這頭發,又黑又亮,光可鑒人,我還沒有見過這麼好看的頭發呢。還有阿綺你的肌膚,那般白嫩,那些時刻養著的皇妃定也沒有你的好。還有阿綺你的臉……”
張綺打斷她的話頭,忍笑道︰“有你這樣誇自家人的嗎?再說了,阿綠你啥時還見過人家皇妃?”
阿綠一噎。
她正要反駁,張綺已站了起來,她身上的裳服,都是張府所發的。如張府這樣的世家,四季裳服自是制得精美,衣料更是不差。
退後一步,張綺遠遠地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她的臉,越發白皙粉嫩了,眼楮也是,于清澈中,染上一層若有若無的迷離,唇瓣越發粉紅微翹……時間真的很緊很緊
拿起梳子,把額頭梳下,在阿綠不滿地嘀咕中,張綺說道︰“不早了,我得去了。”她把新繡的手帕收入懷中,回眸看向阿綠,“我不在,你謹慎一些。”
說罷,她推門而出。
看著她漸漸步入西傾的艷陽下,阿綠直有點目眩,好一會,她囔囔說道︰“我還忘記說了,阿綺長得越發高了,腰這麼細,臀這麼鼓,很好看呢。”
張錦沒有說,張綺在什麼地方等她。
當她看到通往側門的小路上,張綺低著頭,安靜而乖巧地侯著時,不由詫異地挑了挑眉。
張綺小跑而來。
來到張錦身邊,張綺福了福,輕聲喚道︰“阿姐,我來了。”也不等張錦說什麼,她自動地站在張錦身後,與她的貼身婢子阿藍身邊。
阿藍是家生子,早就被張氏的先祖賜姓張。在下人中,也是個有顏面的。她與張綺,這已是第二次見面。
瞟了一眼張綺,見她雖然身著姑子們才能穿的蝴蝶輕綢,那打扮卻也素淨,低眉斂目的沒有半點小姑子的清貴,比自己還像一個婢子。阿藍嘴角一翹,不再理會張綺,而是向前走上一步緊靠向張錦。
今晚前往蕭府參加宴會的,除了張錦,還有六個張氏嫡出姑子。她們早就坐在馬車上,只等張錦了。
見到張綺像個婢女一樣,亦步亦趨地跟在張錦身後,眾姑子瞟了一眼都不在意︰嫡出的姑子,把同父的庶出妹妹當婢女使喚的,比比皆是。
張錦一到,便可以出發了。彼時夕陽正好,半邊絮狀的雲都被陽光染紅,直是艷了天空。
第二十六章蕭府
張綺已經記不清建康城是什麼樣了。
坐在馬車中,透過掀開的車簾看著外面的人來人往,小河流水,聽著那熟悉的吳儂軟語,直是讓人恍惚。
張錦朝外面看了一陣,突然說道︰“最討厭那些人動不動就‘阿儂,阿傍’的。唯恐別人不知道自己是南人。”
她說得興致勃勃,可惜馬車中的兩個同伴,阿藍聽不懂,張綺要裝做聽不懂。
話說出去,竟沒有人呼應,張錦大感無趣。她嘴扁了扁,悶悶說道︰“跟你們說這個干嘛?啥也不懂的。”
阿藍連忙陪笑,張綺則是頭更低了。
張錦不耐煩地看了她們一眼,頭一昂,不再理會她們。
蕭府在建康城的北邊,做為過江僑姓,王、謝、袁、蕭四大家族之一,蕭府佔地極廣。隔著高高的青砝牆,可以看到里面高大的樹木,聽到里面飄出的笙樂。
張府眾姑子的馬車到來時,郎君們的馬車也趕到了。張錦緊走幾步,朝著幾個少年郎君嬌聲喚道︰“七哥,九哥,十哥,十五哥,十九哥。”她才喚到第五個,另外幾個姑子已經一涌而上,圍著八個少年郎君又是嬌喚又是笑鬧的。
自家的姐妹圍著兄長們撒嬌,張綺這個張姓之女,只是站在不起眼的角落處,羨慕地看著她們。
聞聲出迎的蕭莫便看到了這一幕。
盯了一眼張綺,他瞟向身後的小廝。那小廝一見自家郎君的眼色,馬上嘀咕道︰“她明明說過不來的,那樣子不像玩鬧……”
蕭莫把目光收回,再次看向張綺。
不一會,他說道︰“她是迫不得已。”瞟了一眼與阿藍站在一起,張錦走她們就走,張錦停她們就停的張綺,蕭莫眉頭一皺,嘆息道︰“如此聰慧的姑子,卻被自家姐妹視為婢僕。著實可憐可嘆。”
頓了頓,他想著張綺先前拒絕自己的話,正要說什麼,一個笑聲傳來,“阿莫,你怎地現在才來?莫非不願意迎接我等?”
卻是一個張府的郎君向他走來。
見張府眾郎君姑子都向自己看來,蕭莫哈哈一笑,木履噠噠噠的脆響中大步走出,“豈敢豈敢,阿莫已侯之久矣。”
來到眾人中間,他朝著張府大門一指,“大門已開,諸位貴客,請!”
這話分明帶著調侃,眾少年同時一樂,一涌而入。而眾姑子,則是提起裙裾,隨後入內。
蕭府門第比張府還高,也更加豪華……秦漢之世,上有聖明天子,世人最有錢,也不敢太過豪奢。到了魏晉就不同了,明明朝不保夕,可每個權貴豪富之家,卻使著勁地折騰,使著勁的顯耀。當然,究其原因,也是君權不顯,皇帝最有能耐,也不敢輕易對士族動手,更不敢掠奪他們的財富之故。
張綺落後幾步,走在眾婢之側,一邊安靜地聽著,一邊打量著張府的景色。
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低沉地傳來,“阿錦,今日怎地帶著阿綺來了?”
說話的人,正是蕭莫,他站在張錦身側,嘴角微揚,目光似含情似含諷地看著她,見到張綺看來,他回眸略略一瞟。
張錦見到愛郎近前,心中羞喜,臉頰早就暈紅一片。
她也看了張綺一眼,輕聲回道︰“阿錦知道蕭郎看重她,特意帶她前來……”頓了頓,她聲音更低了,“阿莫要是喜歡,就收用了吧。”人都到他府中了,隨便找個借口,便可佔了這個妹妹,把生米煮成熟飯。
至于被蕭莫佔了清白的妹妹,能不能被大夫人容下,蕭莫願不願意在觸怒大夫人的前提下安置她,給她一個名份,張錦是一點也不在意。
階級分明,嫡庶天差地別的時代,張錦甚至沒想到自己這樣做,于本性上來說不夠純善不夠美好。
張錦聲音很低,除了蕭莫無人聽清。
沒有想到她是這般打算的,蕭莫嘴角一揚,清澈至極的雙眼,定定地看了一眼張錦。
張錦雙手絞著衣角,小臉上盡是羞澀和萌動的愉悅。她似乎不知道,自己正用一句輕飄飄的話,來決定同父妹妹的一生!
蕭莫低低一笑。
他的笑聲如此低沉,如此渾厚,直像寺中的鐘,又像午夜隨著春風飄來的笛音,綿厚而動聽。
張錦雙眸都滴得出水來。
蕭莫似乎沒有注意到,張府的眾姑子郎君都向這邊瞟來,他湊得更近了,吹出的熱熱的呼吸,直通過張錦的耳膜滲入她的心跳中,“阿錦這麼不歡喜她啊?這麼迫不及待地想毀了她啊?”
“毀了她?”
張錦詫異地抬起頭來,她看向愛郎,眸中盡是委屈,扁著嘴,她難過地說道︰“阿莫不是看重她嗎?我知道大夫人不允,害怕阿莫心中失落,才想出這個法子的。”她咬著唇,語氣中有著青春萌動的小姑子最純摯的真誠,“我只要阿莫快活。”
蕭莫聽到了她語氣中的真誠,壓著嗓子低低地笑了起來。
聽著他快樂的笑聲,張錦也跟著彎了雙眸。
處于愉悅和滿足中的她,沒有注意到,自己與蕭莫實是靠得太近了而且,明明才被大夫人罰著跪了祠堂的,卻一轉眼又在大庭廣眾當中與蕭莫親熱,她的行為已與上次不同,上次僅只是私相授受,這一次,是在私相授受的前提下,挑釁大夫人的權威!
蕭莫又與張錦親密的耳語了幾句,一雙黑白分明,清澈到明亮的眼,略略向四周一瞟,轉眼,他十分燦爛的一笑。
慢慢站直身子,在張錦失望的眼眸中,他朝她悄悄眨了眨眼,令得佳人暈紅了眼後,蕭莫落後幾步,迎向後面來的袁氏眾人。
直到他走得遠了,張錦還時不時地回頭看去。
此時時辰還早,使者們還沒有到來,眾世家子也不必急著入席,而是三五成堆,在蕭府中游玩起來。
走著走著,張綺已與張錦走散。來到一處亭台前,張綺發現自己迷了路,連忙四下張望,準備找人相詢。
這時,一個小廝急急走來,看到他,張綺眼楮一亮,喚道︰“小哥。”她上前幾步,脆脆地問道︰“這是哪里?我找不到出口了。”
“不忙。”這個張綺見過的小廝笑著搖了搖手,道︰“我家郎君早看到了,他讓我帶你出去。”頓了頓,他收起笑容,盯著張綺認真地說道︰“小姑子,我家郎君問你,直到現在,你還是不想讓人知道,那副畫卷是你繡的麼?你可知道,錯過了這次機會,也許你以後再也無法出頭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15 12:20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20 11:28 PM 編輯
第二十七章逼迫
張綺對上這小廝慎而重之的警告怔了怔。
她正要回話,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蕭路,你怎麼在這里?你家郎君呢?”一個肥胖婦人向這邊走來。一邊走,她一邊拿眼打量著張綺。
那小廝蕭路眉頭一蹙,回道︰“這小姑子迷路了,正求我帶她出去呢。”他朝著東邊一指,向張綺說道︰“順著那條小路走出去,路過一個花園後向右拐便到了。”
“多謝。”
張綺應了一聲,看到蕭路走向那婦人,便低下頭,順著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彼時,使者們多半已經到齊,府中蕭音笙樂,胡琴琵琶齊奏,酒香混合著脂粉香四散飄揚。
張綺趕到時,張錦等人還散在花園里,來自各府的姑子們聚在一起,正低低地說著什麼話。隔半間花園處,是一眾少年郎君,他們有的大聲念著自己作的詩賦,有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喝酒談文,更多的,是頻頻向著姑子們看來的目光。
張綺看了看,只見左側處,有幾個著異族服裝的少年郎君坐在一起,不過,除了著裝不同外,他們其余的一切,都與建康本地的少年郎君無甚區別,似乎也是來相看的。
這初春的花園,鮮花不曾開,草葉還不曾轉為濃綠,可姑子和郎君們,一個個盛裝華服,脂白腮紅,實代替了*光,顯得美不勝收。
張錦與幾個蕭府的嫡出姑子靠在一聲,正巧笑倩兮著,那樣子,倒不需要自己前去添堵。
張綺放慢了腳步。
前方亭台處,十幾個長者聚在一起,一邊飲酒一邊欣賞著侍妾們的表演。彼時,夕陽漸沉,無數打扮精美的侍婢穿梭在花園中,點燃花園里的燈籠,同時燃起一個個火堆,好驅走初春的寒意。
一看到那些侍妾,張綺便下意識地低下頭,連忙順著另一條小路向張府眾姑子的方向走去。
正在這時,一個聲音清亮地傳來,直直壓住了滿園喧嘩——“齊國廣陵王到——”
這叫聲一出,所有的聲音都是一頓,刷刷刷,所有的目光都看向門口方向。
于難言的安靜中,一個黑衣幃帽的少年,在兩個黑衣侍衛地籌擁下,施施然而來。天色剛沉,少年踩著夜霧,仿佛本是霧中人。
四下難言的寂靜中,幾個蕭府的主人,陳國皇氏的兩個皇子,還有幾個建康權貴同時舉步迎去。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肥胖高大,年約三十二三,由兩個美少年扶著的權貴。他盯著廣陵王,扯著因肥胖而喉音被壓得尖細的聲音說道︰“廣陵王好生難請諸君都說,除了陛下面前,廣陵王會一露真容外,其他場所,廣陵王必定有所遮掩。蕭某不信,便與諸君打了一個賭,卻沒有想到,廣陵王來是來了,卻還是戴了這個勞什子。”
他慢慢停下腳步,側頭瞪著廣陵王,一字一句地說道︰“都來赴宴了,廣陵王還是不願意給蕭某一個面子麼?”
聲音一落,嘻笑聲四下而來,眾權貴都站在那個胖子身後看著頭戴幃帽的少年,看他如何回答。
站在一角,張綺聽到幾個壓低的聲音傳來,“這蕭策色膽包天,連齊國使者的主意都要打。”
這胖子就是蕭策?蕭策,張綺是聽過的。過江四大僑姓,王謝袁蕭這四家,那門第是一等一的矜貴。可也僅是門第而已。
數十年來,四個門第最高的家族,不曾出過一個有治世之才的子弟。亂世紛紛,雖然當官是“俗務”,治世是“庸人之事”。可一個家族,數十年間拿不出一個上得台面的子弟,便是他們自己不承認,那沒落也是不可避免的。
如王謝兩家,雖然自稱是頂級世家,雖然他們在婚姻交游上,依然高不可攀,可他們已經沒落是不爭的事實。
在這種情況下,蕭策這個世家子弟,是唯一一個能拿得出手,能在朝堂上做點事的人。在世家子無人可用的情況下,蕭策被賦與了重任,皇室也通過重用他,尊重他來拉攏各大世家。
也因此,這蕭策在很多時候,難免驕橫不可一世。
黑衣少年靜靜地站在夜風中。
通過點點飄搖的燈籠光,他目光靜靜地掃過眾人。
就在眾人以為他不會開口時,少年清潤優雅中,帶著幾分冷意的聲音緩緩響起,“蕭君盛邀長恭前來……長恭來了。至于其它的,蕭君不覺得自己要求過份了麼?”
少年的聲音很動聽,非常動聽,透著幾分說不出的磁實。
他這句話一出,四下嗡嗡聲大作。姑子們興奮地向前擠去,低語聲不時飄入張綺的耳中,“廣陵王的聲音真好聽。”“是啊是啊。”“聽其音思其人,定是個極俊的。”
歡喜聲中,蕭策笑了。
因為不滿,他的笑聲有點尖嘎,“廣陵王真是名不虛傳!真真好傲氣好風骨啊”嘲諷地說到這里,蕭策右手一揮,喚道︰“出來!”
右手一垂,笙樂聲頓止,十幾個剛才還或歌或舞的侍妾,扭著腰肢向前走去。不一會,她們便來到一側。
簫策指著身邊的侍妾,胖胖的臉上笑得見眉不見眼的,他盯著廣陵王,慢騰騰地說道︰“我這些侍妾,個個都是絕色美人,不但精通琴棋書畫,于閨房之道,亦有妙處,遠非北地美人能比……她們得知廣陵王的名頭後,心生愛慕,求著我見王爺一面。”
頓了頓,他笑眯眯地說道︰“若是廣陵王能摘下你那帽子,讓蕭某一睹真容,我這些侍妾,便送給廣陵王如何?”
這哪里是送美人?
就在路上,帶著這麼多權貴堵他,甚至都不等他入席,語氣更是半陰半陽——分明是那帽子摘也得摘,不摘也得摘分明是在給對方一個下馬威,接受了,下面就得按照他蕭策的步驟來行事。不接受,這個遠道而來的齊國正使,只能落荒而逃,威風大滅,丟了本國面子不說,說不定會被那個本不待見他的齊國國君懲治
蕭策話音落地時,眾少年嘻笑聲大作。這嘻笑聲是如此愉悅,如此迫不及待——說真的,自從這個廣陵王到達建康後,已經無數世家子想削他的面子了
第二十八章 有一絕色
嘻笑聲中,廣陵王也笑了。
也許是他的聲音太過動聽,也許是他的氣勢本來逼人,他一笑,眾人的笑聲便是一止。
清笑聲中,廣陵王大步向蕭策走來。
不過五六步,他已走到了蕭策身前。停下腳步,定定地把這個肥胖的男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眼後,廣陵王伸出手,輕輕的,優雅地拍上了蕭策的肩膀。
拍著他,廣陵王清潤的聲音悠然而來,“長恭倒是覺得,蕭兄應該減肥了。”他淡淡一笑,衣袂在風中飄搖,“如蕭兄這樣的體型,是上不得戰場,稱不得好漢的!”
他施施然越過蕭策,徑自走向那些美人兒,清越的聲音,更是絲毫不曾掩飾他的傲然,“當然,也許在蕭兄眼里,丈夫的戰地不應在沙場中,而是在床幃間?哈哈——”
如此傲慢,如此尖刻,如此囂張,如此不屑,又如此不可一世!
嘻笑聲一止!
蕭策臉色鐵青!
他驀地回頭,狠狠地瞪向廣陵王。而這時的廣陵王,已背負雙手,那挺直的腰背,皎然如玉樹的風姿,說不出的飄逸,說不出的清貴。
他似是沒有感覺到蕭策的憤怒,施施然圍著他的眾侍妾轉了一圈後,搖了搖頭,長嘆一聲。
“站住”
蕭策聲音一提,猛然暴喝出聲!
廣陵王果然停下了腳步。
他慢慢回頭,夜月中,他似笑非笑地瞅著蕭策,聲音微提,語調悠然卻又極為真誠地道︰“久聞蕭兄乃是陳地無雙俊彥,長恭不才,願與蕭兄較量一下沙場上的本事。”他噙著笑,明亮銳利的眼楮在夜色中熠熠生輝,“大丈夫,口頭上爭利,床幃間稱雄,實算不得什麼本事。只有沙場上,馬背間,以命相博,血濺五步,方稱得上真男兒。”說到這里,他聲音驀地大響,厲聲喝道︰“敢問蕭氏策郎,敢與我高長恭真刀真槍地干上一場否?”
聲音實是洪亮,直過了好久,還在空中傳蕩!
在陳地,在建康,士人從骨子里,便看不起武將,也不以為那打打殺殺的事,值得羨慕。
可是,廣陵王氣勢迫人,其說話行事,一句接一句,一步接一步,竟是在這麼短短的片刻間,便把蕭策逼得退無可退。也逼得眾人無話可說。
蕭策臉色微變。
在一陣難堪的安靜中,從蕭策身後走出了一個少年,這少年白衣翩翩,舉止斯文得體。他朝著廣陵王一揖,朗聲說道︰“廣陵王來自齊地,可能不知道,于我南人而言,沙場上爭雄,馬背上拼殺,實是下等人喜歡做的事……”
這少年正是蕭莫,在一句話扳回局面,逗得四周建康世家子笑聲再起時,他呵呵笑道︰“不過廣陵王初來南地,不知者不怪。這樣吧,剛才之事休得再提,廣陵王隨我等入宴,一睹我南人的美服美人美食如何?”
他笑容可掬,舉手投足間,頗有種讓人如沐春風的清爽。
廣陵王笑了笑。
——他畢竟是客人,在這些南人的地盤上,逼急了這些世家子,惹出什麼事來,很沒有必要。而且,他實在不是一個喜歡做口舌之爭的人。
當下他點了點頭,笑道︰“既然如此,那請吧。”
說罷,他優雅一禮,大步向前,已是反客為主地走向宴席。
他一走,眾權貴自是跟著提步,蕭策看向白衣翩翩的蕭莫,目光溫和,一側的中年漢子低聲說道︰“策郎,咱家這個千里駒,還不錯吧?”
蕭策點了點頭,道︰“反應倒是敏捷,舉止也得體,好好培養。”
“是。”
回過神的蕭策,深深盯了廣陵王幾上,上前幾步,來到廣陵王身後。
微笑地看著廣陵王,似乎沒有發生剛才那一幕般,蕭策指著身後的那十幾個侍妾,道︰“方才是蕭某唐突了。高兄,我這些美人兒著實不凡,正可勉懷高兄在建康的長夜之苦。”
“她們?”
廣陵王回頭向眾侍妾瞟去,也許是他名頭太響,也許是眾女傾慕太久,當他看去時,眾侍妾一個個拋眼亂拋,又是羞澀又是期盼的模樣。
細細地盯了一會,廣陵王搖了搖頭,他負著雙手,慢條斯理地說道︰“這種姿色,也配稱絕色?”
在令得蕭策等人臉色微變時,廣陵王笑了笑,一臉向往地說道︰“要說真正的絕色,我前不久倒是遇到了一個。”
聽到他這樣的絕世俊男說起美人,眾人還是大感興趣。
“哦?願聞其詳!”
廣陵王眺望著天空淡淡的彎月,道︰“與我相遇時,那小姑子還太過年幼,對了,她也是你們建康大家之女。”
這話一出,眾人興趣大起,少年郎君們都豎起耳朵傾聽起來,便是蕭策幾個大權貴,這時也是色眼微眯,大露興奮之色!
廣陵王緩緩說道︰“那小姑子雖是年幼,但高某自小眼力不凡,可以擔保,她長大後,必有傾城色。”
蕭策興奮地問道︰“不知那小姑子是何家之女?”
廣陵王皺眉尋思片刻,緩緩言道︰“初遇她時,是在回建康的路上,那小姑子不過十二三歲,臉上仍有菜色……”他越是說得詳細,眾權貴越是聽得認真。一時之間,四下鴉雀無聲,只有廣陵王那清潤動聽的聲音如樂音般飄來。
張綺站在一側,剛才廣陵王與蕭策起沖突時,她因心里擔憂,不知不覺中走得有點近。與眾姑子不同,她是躲在一棵樹後,雖然與廣陵王等人隔得甚近,本人卻是隱在黑暗中,很不顯眼。
在聽到廣陵王說起什麼年幼的絕色美人時,她起先也沒有在意,只是聽著。
可是聽到這時,她卻越來越心驚。到得那什麼“回建康的路上,十二三歲,臉有菜色”時,她的身子不可抑制的顫抖起來,整張小臉,更是蒼白得沒有半點血色!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15 12:31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20 11:31 PM 編輯
第二十九章 回報
咬著唇,張綺突然動了。
她走出黑暗中,朝著廣陵王的方向鑽去。
可廣陵王的四周,都圍滿了姑子婢女,張綺這麼一鑽,哪里容易?
在幾聲低低的斥喝後,張綺終于站在了前面,她的頭頂,紅紅的燈籠光照著,左側,騰騰燃燒的火堆映著,一張素白的小臉,在亮光下顯得格外明晰。
廣陵王說著說著,突然間,他眼楮一瞟,瞟到了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那張臉,毫無血色,正用一種絕望又哀求的目光看著他!
這目光!
廣陵王瞟了她一眼,慢慢閉上了嘴。
眾人聽得正是有趣,哪知他卻是不說了?一個少牛郎叫道︰“那姑子是誰?”“廣陵王怎地不肯說下去了?”
廣陵王笑了笑,帷帽下,他的聲音懶洋洋的,似有點疲憊,“南地姑子,名門閨秀,還是不說了罷。”
這話一出,哧笑聲四起,一個怪聲怪氣的聲音說道︰“建康哪個姑子絕色,我等怎會不知?廣陵王原來是唬我們來著。”
語氣不善,廣陵卻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繼續提步向前。
目送著他入宴,張綺再次隱沒在黑暗中。她伸手按著自己的胸口,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幸好,他如記憶中那樣,是個寬厚的……看到了自己的眼色,不管明不明白,都不再說下去。
幸好,自己參加了這場宴會,及時阻止了他。
彼時華宴剛起。
所有的燈火在這一刻亮了起來,燈火和酒香,燻紅了美人的雙頰,原來安靜了的姑子們,不動聲色地展現著自己最美的一面。而一眾郎君們,也把注意力從廣陵王身上移開,眺向出沒于花園各處的姑子們。
張錦站在一角,一雙美目一直跟隨著蕭莫的身影。在她的身後,有幾個姑子時不時地朝她看上一眼,目光帶嘲。
見張錦沒有心思注意自己,張綺咬了咬唇,來到花園中到處放置的幾案旁。這種幾案,建康各大家族凡是有宴必然備制。上面放著文房四寶,幾案的旁邊,還擺了一些琴瑟胡笳,這些,都是供前來的郎君姑子興致大起時使用。
見四下無人,張綺拿起幾上的一張帛紙,飛快地寫了一句話。然後卷起紙條重新退入黑暗中。
回頭望了一眼那繁華的所在,她安安靜靜地走出了蕭府,此時,蕭府中不時有人來來往往,張綺走出時,那些門房瞟也不瞟一眼。
來到離大門五百步處,停放馬車的所在,張綺終于找到了齊國使者的馬車。
正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同時傳來的,還有一個護衛壓低的齊語,“王,這些南人恁地囂張!”
另一個護衛冷冷說道︰“這陳國佔有巴掌大的地方,倒是一個個好大口氣!”
過了一會,廣陵王平靜的聲音傳來,“南地漢人向來如此。他們致仕論婚,還在翻看族譜論著祖宗……這等人,怎能指望他們有自知之明?”
語氣中,是一種連批評都不屑的冷漠。
就在這時,一個護衛突然用建康話喝道︰“誰?”
喝聲中,他緊走幾步,刷地一下拔出腰間的佩劍,“嘩啦”一聲挑開了廣陵王的馬車車簾!
車簾飄搖中,一張素淨的,小姑子的臉呈現在三人面前。
沒有想到是個如此小的南地姑子,二個護衛都是一怔。隱隱的火光中,眼前這個小姑子雙眼水汪汪的,露出額頭的小臉白嫩嫩的,既靈秀又澄澈,說不出的可愛。
明明還沒有長開。
護衛們只是一愣,馬上蹙起了眉頭。一護衛冷聲喝道︰“小姑子,你還太小了,廣陵王不會歡喜的。”
見到這個護衛以為自己是來私相授受的,張綺臉孔一紅,她恨恨地瞪了那護衛一眼,轉眸看向廣陵王。
咬著唇,見四下無人看向這里,張綺飛快的從懷中掏出一張紙條來。遞出紙條,張綺認真地看著廣陵王,壓低著清脆的聲音說道︰“有人要對你不利,他們會在你離開建康的時候動手。
我以為你不會這麼快回來,正準備把這紙條放在你的馬車里。”
一個護衛接過她遞來的紙條,打開看了一眼後收入懷中,問道︰“都是些什麼人?共帶了多少護衛?”
張綺搖頭,低聲道︰“我不知。”
剛剛說到這里,她的下巴一暖,卻是一只大手伸出,抬起了她的下巴。
不知什麼時候起,廣陵王已站在馬車前,擋住了她下車的踏板。他抬起她的下巴,就著月色和不遠處的燈火,細細端詳著她的臉。
他靠得如此近,呼吸都噴在了她的臉上。
張綺臉孔漲紅,又羞又怒的,她瞪著他,悶悶地說道︰“你離我遠點”剛說到這里,她又感覺到不妥,便壓低著聲音,清清脆脆地說道︰“剛才在花園里,你沒有說出我來……阿綺無以為報,便將這個消息透露給你。”
說這話時,她那雙水靈靈的眸子,片波不動地看著他。
明明只是一個水靈得清透的小小姑子,可她此刻的眼神,卻有種讓人看不懂的冷和靜。
廣陵王卻還在盯著她。
慢慢的,他食指撫著她的下巴,絲毫不理會張綺的羞怒,他打量著她,低語道︰“僅數月不見……比我想象中變化還大些。剛才你額發覆臉,倒是完全掩去了姿色,是個聰慧的姑子。可惜了……”他沒有說下去。
剛才滿場華艷,只有這個小姑子,卻打扮得如婢女般不起眼。固然是她想遮掩自己,也因為她在家族中並不得意之故吧?
她也是個不容易的吧?
他慢慢松開她的下巴。
一得到自由,張綺便連忙向旁邊挪了挪。她朝下面看去,想要跳下馬車,奈何去路被廣陵王堵住,只得作罷。
安靜地縮在一角,張綺抬頭看向廣陵王,就在馬車中向他福了福,低低的,清脆有禮地說道︰“時已不早,阿綺得告退了。”
廣陵王還在看著她。
在張綺有點焦慮時,他微微一笑,向旁邊退出一步。
張綺連忙跳下馬車。
她剛要沖出,盯著她的廣陵王突然說道︰“張氏阿綺?”
斷沒有想到他還記得自己的名字,張綺腳步一僵。她猛然轉過頭來。
看著星月下,這個依然帷帽遮臉,不管今日如何狼狽,以後將名震天下的男人,她差點脫口說道︰“讓我跟著你吧。”
不過這話,她終是沒有說出︰眼前這個男人,這一生注定樹大招風,她不能靠得太近。
月色中,兩兩相望。
第三十章 陛下
廣陵王深深地凝視著她,好一會,他說道︰“去吧”
張綺胡亂點了點頭,轉向便走。
廣陵王看著她急急忙忙地樣子,嘴角揚了揚,突然說道︰“張氏阿綺,上次我說的話,到了兌現之時……”
他說得簡單,張綺卻是一陣心驚肉跳,數月前與這個男人初次相遇時,他對她說的話不由迸出腦海“小姑媚色內鮮,長大後定是一尤物。不久後我會來建康做客,到時令你侍寢,如何?”
她白著臉急急轉頭,對上的,卻是揚塵離去的豪奢馬車。
眯著眼避開灰塵後,張綺追上一步,又倉惶站住。她咬著唇看著那越去越遠的馬車,暗暗想道︰他定是唬我的,對,定然是這樣
她出來很有一些時辰了。
張綺壓下心中的不安,急急朝蕭府內走去。她擔心廣陵王一走,眾人也會沒了心思。要是提前散席,張錦找不到自己,那就慘了。
幸好,回到蕭府時,府中還是燈火輝煌,樂音飄揚。抬頭看去,花園中人影綽綽,衣鬢飄香,正是宴慶最濃時。
張綺松了一口氣,悄無聲息地來到張錦身後。
此刻的張錦,正板著一張俏臉,緊緊揪著手中的帕子,不高興地對阿藍說道︰“你也看到那個阿萱與蕭郎在一起?”
她恨聲罵道︰“真是不要臉”
看到這個情景,張綺向後縮了縮︰張錦正在火頭上,她現在可不敢觸她的霉頭。
就在這時,張綺感覺到衣角被人扯了扯。
她嚇了一跳,就著夜色回過頭去。只見那個蕭路站在樹後,因背著光,面目有點模糊不清,見張綺看來,他皺著眉頭埋怨道︰“剛才你到哪里去了?害得我好找。”也不廢話,他端起臉孔,認真地說道︰“賣了你繡畫的那貴人就要來了。你好好想一想,要是想趁這個機會表現一番,我家郎君出來時,就給他一個眼色,或者,看到我給遞一句話也成。”
他顯然還有事,丟下這句話後,急急說道︰“記著點。我去了。”說罷,他身子一矮,迅速地鑽入樹林中,轉眼消失了蹤影。
而這時,張錦有點尖哨,有點怒意的聲音傳來,“阿綺呢?這一晚上怎地都不見蹤影?”她顯然正是怒火中燒時,隔這麼遠,張綺都可以聽到她喘氣時那呼呼的聲音。
張綺連忙從樹後鑽出,低著頭說道︰“姐姐,我就在這里。”
沒有想到她就在附近,還這麼快就鑽出來了,張錦和阿藍都是一驚。那阿藍瞪著她,低聲責怪道︰“你倒會躲!”
張綿怒瞪著她,也壓低聲音沒好氣地說道︰“敢情你一晚上都藏在那背暗處?真是個見不得人的!”
罵到這里,她想起一事,又上上下下把張綺打量一番,問道︰“看到蕭郎……阿莫沒有?”看來是沒有,張綺這神色這衣著,不像個剛與男人私相授受了的。
果然,張綺搖了搖頭,有點詫異地回道︰“沒有啊。”
“哼。”張錦哼了一聲,又待斥喝,只聽得一個響亮的尖哨的聲音傳來,“陛下駕到——”
斷斷沒有想到,陛下會出現在這時,張綺張錦都是一驚。倒是旁邊一個上了年紀的婢女輕叫道︰“莫非陛下也是來相看的?”
這話一出,倒有幾個姑子當了真。一陣衣裙移動聲傳來,包括張錦在內,十幾個姑子閃入了黑暗中——宮中已有皇後,就憑長興陳家那種寒門出身的皇帝,他的嬪妃之位,不值得她們這些世家嫡女露面相爭。
正在歡飲中的權貴們站了起來,與眾郎君一道迎了上去——此時雖有名士,也有論玄談道的風流之人,可魏晉遺風早已不存。那視君王如糞土,非孔孟而薄周禮,唾罵韓非的行為,再也不是主流。
燈火通明中,只見一個高大的華服年輕人,在一眾王孫的籌擁下大步走來。
這個年輕人,身材英偉,美儀容,雙目有神,顧盼生輝,龍行虎步,雖是一襲黑色常服,舉手投足,卻真有帝王之概。
他就是剛剛及位不久的新帝陳蒨。
此時,蕭策搶上幾步,已迎了上去。他深深一揖,恭敬地說道︰“微臣不知陛下已到,竟不及遠迎。還請陛下恕罪。”
陳蒨呵呵一笑,上前虛扶一把,令得蕭策起身後,目光轉向蕭策身後的蕭莫,哈哈笑道︰“這位便是建康蕭郎吧?果然好姿容。諸卿,請起,請起。”
陳蒨的語氣很平和,在提到蕭莫時更是平和而含笑。可是蕭氏眾人中,還是有不少臉色微變。站在張綺身前的張錦,更是恨恨地扯著手帕,嘀咕道︰“蕭郎明明都不喜歡那個慶秀公主,陛下還非要在這個場合提到蕭郎,真真可恨!”
新帝剛剛及位,他的脾性眾人還不清楚。要是在慶秀公主的婚事上,蕭家得罪他太甚,只怕也是不妥。張綺目光閃了閃,暗暗忖道︰陛下這句話,只怕會讓蕭家又要尋思幾日了。
在眾人地盯視中,蕭莫卻是一臉坦然,他深深一揖,朗聲道︰“多謝陛下盛贊。”說罷,他自然而然地退後一步,與蕭策一道,籌擁著皇帝朝主塌走去。
皇帝到來時,眾姑子郎君紛紛後退行禮。
走著走著,蕭莫抬頭看來,他目光略略一掃,便收了回去。只是看那模樣,竟似在尋找著某人?
張綺想了想,不動聲色地站到了光亮處。而她的身後,張錦已是臉頰暈紅,幸福而又滿足地地看著愛郎,想道︰他在尋我呢定是剛才陛下說了那話,他怕我不安,想安撫我。尋思到這里,她心中甜蜜之極。
就在這時,蕭莫再次抬頭瞟來,感覺到他的目光盯向自己的方向,張錦直是幸福得無以復加。這個時候的她渾然給忘記了,自己本站在黑暗中,他哪有可能看得到?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15 12:38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20 11:36 PM 編輯
第三十一章樂音
張綺對上了蕭莫的目光。
他在問她,她知道。
可是?
張綺轉頭看向走在最前面的皇帝,果然是他賣走了她的繡畫啊,與記憶中的一樣。
她知道,陳國皇帝,哪怕是草莽出身的高祖,都是喜歡繪畫樂音和詩賦的,陳家的子孫,似乎從血脈中便喜歡那些東西。孜孜以求,永不疲倦。
自己的作品取悅了皇帝,正如蕭莫所說的那樣,趁勢而起就在此時!
可是,她還是不能。
張綺回眸,朝著蕭莫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
在她搖頭的那一瞬,蕭莫眉頭微蹙,表情中,終于現出一絲不耐煩。
他也許是在想,她懦弱無能,不識好歹吧?這麼好的機會都不知道把握,受困也活該。
可她真不行,尤其是前一刻,廣陵王才向建康的權貴丟下那麼一句話。她現在,絕對不能把自己置于所有人的目光下。那樣,她無法掩藏的。
低著頭,張綺抿著唇,慢慢向後退去。
不一會,她再次消失在黑暗中。
無聲無息地走了一陣,張綺來到了花園的一處角落。
這里,紅焰焰的火堆正散發著讓人溫暖的熱量,幾點燈籠在春色中飄搖。旁邊,有幾有塌有文房四寶。
張綺快步走到幾案旁,迅速地研著墨,在上面書寫起來。
她寫得很快,秀麗的字體如流水般渲泄而出。
以最快的速度寫完,張綺連忙拿起宣紙,吹了吹上面的墨跡,她把宣紙移到火焰處,想把它烤干。
“小姑子在寫些什麼?”一個發育期的鴨公嗓傳來。
陡然聽到人聲,張綺一驚。反射性的,她急急背轉身,舉步便朝黑暗中走去。
那人沒有想到她躲避,連忙說道︰“別怕別怕,我沒有惡意。”他一個箭步沖到她身後,伸手抓向她肩膀,說道︰“別怕別怕,便是你在給情郎寫信,我也保證不說出去。”語氣中,卻是帶著調笑。
這人手掌炙熱而有力,一踫到張綺的肌膚便令得她哆嗦了下。就在他握著張綺的肩膀,高興地低下頭看向她手中的宣紙時,張綺突然右腳向後重重一踢。
她頭也沒回,這一踢卻踢了個正著。那人大腿中招,不由哎喲一聲,整個人向後一蹌。
趁這個機會,張綺頭一低,沖入了樹林中。那人叫了一聲,急急沖入樹中,可到處黑暗一片,哪里能看到得人影?
怏怏地回過頭來,那人悶聲悶氣地說道︰“寫的什麼鬼畫符,一點也看不懂。”那宣紙上的東西,都是一些古怪的符號,還真是一個也看不懂。
轉眼,這個年約十五六歲的少年看著自己的手,放在鼻端前嗅了嗅,嘿嘿一笑,喃喃自語道︰“光看背影就知道是個美貌小娘,肌膚隔著衣裳摸起來都滑嫩滑嫩的,也不知是誰家小娘?”他重重一跺腳,懊惱地叫道︰“都怪我,忘記看她的衣裳了。”各大家族,都有自己的特色裳服。衣冠識人,在這個時代是最普通的事。
正在這時,他的身後傳來一個叫聲,“陳岊,陳岊。”
少年連忙回頭,焰火下,一張俊秀靈動的臉帶著幾分不快,“在這里呢,鬼叫什麼叫。”說罷,他嘀嘀咕咕地跑向那聲音傳來的方向。
張綺沖入樹林,走了一會後,宣紙也干了。
剛才的事,對她來說是個小得不能再小的插曲,現在是一點波瀾也沒有留下。
重新回到宴上,張綺眺了眺,在一側角落處,看到正低著頭忙活的小廝蕭路。
她沿著黑暗處向他走去。
當張綺從黑暗中走出,來到蕭路身邊時,蕭路也發現了她。
見是張綺,蕭路皺了皺眉,終還是放下手中的活計,走到低眉斂目的張綺身邊,問道︰“可是改變主意了?”
張綺搖頭,她抬起頭,明亮的眼楮看了蕭路一眼,人卻退入了黑暗中。
蕭路見狀,慢騰騰地向她走近幾步,問道︰“有事?”
張綺點頭,她從懷中飛快地拿出卷好的宣紙,把它遞到蕭路手中後,壓低聲音,認真地說道︰“這是一個樂譜,名《逍遙游》,乃琴簫合奏之曲。你交給你家蕭郎,讓他以自己的名義獻給陛下。”
見蕭路一臉的不置可否,張綺十分認真地說道︰“這個樂譜,說不定可以令得陛下對你家蕭郎改觀,不再過問他與慶秀公主之事。”
她過于認真的語氣,過于明亮的眼眸,令得蕭路怔了怔,他接過那宣紙,想到自家郎君也說過,眼前這個懦弱膽小的小姑是個聰慧異常,便點頭說道︰“也罷,我去試一試。”
見蕭路終于同意了,張綺松了一口氣,她嘴角一揚,輕松地說道︰“那我退下了。”
蕭路恩了一聲,還沒有轉身,一個尖嘎的鴨公嗓傳來,“阿路,你家郎君呢?蕭莫那小子呢?”
蕭路轉身,見到來人,連忙嘿嘿笑了起來,他躬身一禮,擠眉弄眼嘻嘻笑道︰“原來是陳家阿岊,稟郎君,我家蕭郎正陪在陛下左右呢。郎君你呢?可有相中一個美貌姑子?”
陳岊搖了搖頭,不無感慨地說道︰“本是相中了一個的,可一個不留神,讓那姑子給溜了。”
蕭路大驚,他奇道︰“你老人家相中了,那姑子還舍得跑?是誰家的?”
陳岊嘻嘻笑道︰“要是我知道是誰家姑子就好了。她溜得賊快,臉都沒讓我看清就跑了。”
連臉也沒有看清,還好意思說相中了人家。蕭路瞪大了眼,好一會他扁了扁嘴,決定不搭理這個無聊的人。
陳岊嚷了幾句,低頭看到他手中的宣紙,道︰“你這是什麼?拿來給我看看?”
“這個?”蕭路漫不經心地把手中宣紙一場,正想把它遞給陳岊,轉眼想到張綺的慎而重之,便又搖頭道︰“不行,這是給我家郎君的。”
說罷,他貓著腰一溜,“陳家郎君,小的要見過郎君了,等有空了再來跟你老人家賠禮。”在陳岊的笑罵聲中,蕭路消失在黑暗中。
看到這里,張綺松了一口氣,悄悄退向張錦的所在。
當張綺來到張錦身側,低眉斂目地受著她喝罵時,突然的,一陣琴聲混合著簫音飄來。如此靜夜,琴聲的清悅放曠配上簫音的低沉寥闊,絲絲縷縷地飄來,綿綿地滲入黑暗中。如此清新,如此自在,又是如此的寂寞和放曠。
來到這里的姑子郎君,有不少都是樂音上造詣深厚的,可他們哪里聽過這支曲子?一時之間,一個個都不再說話,只是安靜的傾聽起來。
這種安靜,令得張錦不敢再吭聲。而低著頭的張綺,這時也是嘴角含笑,心情愉悅。
第三十二章
里面彈奏的這首曲子,便是張綺送給蕭莫的。這曲子本是皇帝兩年後的作品,本名喚《子虛賦》,在記憶中,它曾傳遍建康城的大街小巷。
琴聲還在飄來,簫聲縷縷混在其中,于曠達中見無盡逍遙。這種逍遙,看不到半分憂思,也沒有家國殘敗之痛。有的,只有說不出的綺麗靡艷,盛世繁華。
這種樂音,帶著宮庭樂常有的雅和頌。張綺聽著聽著,也不由怔怔起來。以她的出身和心境,這樂音再好,也是難入心田。可她的記憶中,卻偏偏如此深刻,可見,有那麼幾年,她過得也是富貴安樂的吧?
慢慢的,樂音止息,張綺也垂下了眉眼。
嗡嗡聲四起,無數歌頌贊嘆的聲音油然而來。好些個權貴更是不由自主地沖入陛下所在之處,大聲地贊美著。
成功了。
這首曲子,應該能使蕭莫成為陛下的知音吧?
而曲譜上秀麗的,屬于自己的字體,也許能在關健時給予自己最需要地幫助。
她側頭看了看張錦,見她正扶著阿藍的手,興奮地說道︰“方才吹簫之人便是蕭郎?他真是了得啊。”喜悅和得意暈染了她的眼,這時的張錦昂著頭,一派志得意滿,實是恨不得告訴所有人,蕭莫便是她的愛郎。
張綺見她暫時不會有心思理會自己,便向後退去。
來到花園的另一側小路上,張綺仰著頭看著天上的明月。
明月彎彎,浮雲淺淺,樂音依然混在酒香中飄來,真是今夕不知何夕。
如果這一生,都能這般自在地看著明月,不用害怕夜幕的降臨,不用擔憂太陽的到來,多好啊?
一陣腳步聲從身後傳來,接著,蕭路壓低的聲音傳來,“小姑子”
聽出是他,張綺迅速回頭。
蕭路跑到她面前,盯著她笑道︰“總算找到你了。跟我來。”他轉過頭,示意張綺跟在他的身後,朝右側叢林中走去。
張綺蹙著眉,不解地問道︰“這是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
張綺尋思了一會,還是跟上了他的腳步。
走了幾百步,張綺問道︰“你要帶我見什麼人嗎?”。
蕭路還沒有回答,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是見我。”
張綺一怔,她抬起頭來,看到了月光下,負著雙手,白衣臨風的蕭莫。
大伙不是跑去圍觀他了嗎?怎麼給他跑出來了?
張綺眨著大眼,一臉不解。
她怔忡的表情明顯取悅了蕭莫,他低低一笑,走上兩步,來到了張綺身前。
低著頭,盯著這個只及自己肩膀的小姑子,蕭莫明澈的眼中蕩漾著溫柔,“方才陛下問我那曲子的來歷,阿綺,你猜我是如何說來?”
張綺仰頭看著他,低聲問道︰“阿莫如何說來?”
蕭莫露出雪白的牙齒,笑得斯文而溫潤,他輕聲道︰“我跟他說,這是我一個摯友所譜。然而,沒有得到她的允許,恕臣不能說出她的名字。陛下倒是個寬厚之人,他哈哈大笑,道︰能譜出這等逍遙之曲,定是胸中有大自在之人,他既不願意領受這世俗虛名,朕又豈能擾了他的雅興?”
說到這里,蕭莫低聲問道︰“這樣,小姑子滿意否?”
滿意,怎麼會不滿意?
張綺連連點頭。
見她小雞啄米一樣點著頭,月光下,那被額發擋了一半的臉,直是白膩得誘人。蕭莫看著看著已然怔住。
見到他對著自己痴痴地發呆,張綺不由小小地退後一步。
她的動作,驚醒了蕭莫。他靦腆一笑,把俊臉側過去,讓春風吹冷那瞬間泛起的漣漪。
望著遠方的火焰,蕭莫一邊暗道慚愧,一邊又是不解。想他見過的美貌姑子不知凡幾,便是聰慧異常的,也不在少數。可他大好男兒,怎麼老是對一個毛也沒有長齊的小姑子有了想法呢?難不成,他前世欠她的?
收起胡思亂想,蕭莫轉頭看向她。盯著張綺,他輕咳一聲,認真地說道︰“阿綺,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麼你三番四次地拒絕我的提議,總是不願意出這個風頭?”
他目光灼灼,異常堅持,“告訴我你的真實原因。”
張綺低下了頭。
她咬著唇,在蕭莫緊緊地盯視中,緩緩地搖了搖頭。蕭莫眉頭一皺,還沒有開口,便見張綺紅了眼眶,一滴二滴珠淚,在月光上拋出一個晶瑩的弧度,再濺落在草叢中。
萬萬沒有想到一句話便令得她哭了起來。蕭莫頓時慌了手腳,他手忙腳亂的從懷中掏出手帕,剛要幫她拭去淚水,那手遞到小臉龐,卻僵住了。
張綺似是被他難得的笨拙逼笑了,她噗哧一笑,嗔怪地白了他一眼。
明月如水,春風徐來,這一眼,宛如秋水橫渡,長空流霞,豈止是美不勝收?
明明還是稚嫩之極的一個小少女,其中風情媚態,實實難言難盡!
這一下,蕭莫真痴了。
張綺雙頰暈染,她迅速地搶過他手中的帕子,胡亂抹了一下眼淚後,把帕子擲到了他懷中,然後轉身便溜……她不是故意要誘惑他的,實是不小心。有些動作,都成了這個身體的本能。
蕭莫呆呆地接過她擲來的帕子,呆呆地看著她轉身,眼見她就要離去,他不知從哪里來的力氣,嗖地伸出手扣住了她的肩膀。
就在蕭莫把張綺拖向自己的懷中時,一個壓低的,忍俊不禁的竊笑聲傳來,“好你個蕭郎,滿堂的姑子都在找你,你卻扯著個這麼小的姑子你儂我儂。”
一個人影從樹林中躥了出來。他縱身撲到蕭莫背後,順便伸出手扣向張綺的手臂,嘴里則嚷嚷道︰“建康蕭郎何等人物,竟然被一個這麼小的姑子迷了魂魄,不行,我得瞅瞅。”
聲音帶著少年發育時特有的鴨公嗓,不是陳邑又是何人?
他這麼突然一叫一撲,蕭莫給嚇了一跳。在陳邑撲到他背上時,蕭莫反射性的肩膀一甩,把陳邑重重甩出。
便是這麼一下,陳邑便沒有抓到張綺的手。就在他氣得哇哇大叫時,張綺腰一貓,如兔子般一彈一跳,轉眼便消失在黑暗中。
而這時,因陳邑的叫嚷,一群人迅速圍了上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15 10:34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20 11:41 PM 編輯
第三十三章散去
來到張家眾姑子附近後,張綺決定沒有要事,再不離開。
此刻,花園中還在興致勃勃地談論著陛下和蕭莫合奏的那曲《逍遙游》,新帝剛剛及位,陳國一派欣欣向榮,不管是皇室還是各大世家,都對這種歌頌太平盛世,又顯得高雅自在的樂曲極為需要。因此這麼片刻功夫,蕭府的樂伎們已把逍遙游掌握了,正在那里演奏呢。
張錦沖入宴中,見到了皇帝,卻沒有見到心愛的蕭郎,心里有點惆悵也有點惱火。看到張綺的身影兀自在黑暗中若隱若現的,不由瞪了她一眼,低喝道︰“出去這般鬼鬼崇崇的,沒的讓人厭惡。”
在已經挨過罵的阿藍同情的目光中,張綺走了出來。她低著頭,雙手緊緊地抓著衣角,一副任君打罵的模樣。
張錦見狀,重重一哼,附近這麼多人,她哪里敢真教訓她?只是瞪了張綺一眼,咬牙切齒地低喝道︰“給我安份點”
這時,不遠處傳來一個蕭氏姑子地叫喚聲,張錦連忙擠出一個笑容,應了一聲,帶著阿藍走了過去。見到張綺亦步亦趨的還想跟著,便回過頭狠狠瞪了她一眼。
張綺應眼止步。
她目送著張錦遠去,忖道︰這下可是你不要我跟著的。
想是這樣想,她還是老實地退到黑暗中,靜下心等著散宴。
抬頭看了看天空的明月,張綺估算了一下時辰,想來再過大半個時辰便會散宴了。本來男女相看,自當挑選一個春花盛開,陽光燦爛的白日,或游湖或游園,徜徉于湖山之間,遠望美人之影,衣鬢飄香,車騎雍容,方不負心中期待。今兒這般夜間設了宴,雖然廣陵王和陛下都來了,還是有點遺撼。怕過不了多久,蕭府會再次相邀,以待白日重宴。
不遠處,齊地幾個使者已然離去。
這時,張綺目光一瞟,在人群中看到了蕭路的身影,他正朝自己這個方向走來。一邊走,一邊還在東張西望。
張綺一驚,連忙向旁邊移了移,另外換個黑暗處站著。
果然,蕭路一會便跑到了她剛才站的位置,尋了一會,他失望地走到了燈光下。
然後,他尋思了一會,竟是朝著張錦走去。
見狀,張綺咬住了唇。
真說起來,剛才她對蕭莫的挑逗,雖說是無意,卻也是對她有益無害的。
……大夫人明令張氏眾姑子不可與蕭莫走得太近。這樣,蕭莫便對自己上心,也沒有辦法把自己納入他的屋里。他得又得不到,放也放不下,自然便不會讓他人染指。自然會留意著張府諸人,如果有人對她不利,他就會出面阻攔。
這種關系,遠比他之前因憐憫而關照她更靠得住。
只是,他千萬不能太強勢。
蕭路走到張錦面前,也不知與她說了一句什麼話,張錦回過頭來四下望了望,然後,她朝著阿藍一呶嘴,不耐煩地說道︰“去把那個賤丫頭找出來動不動就不見了蹤影,真是不讓人省心。”
阿藍得了命令,馬上回頭尋來。
張綺見狀,只得暗嘆一聲,她悄悄走到一隊姑子身後,背對著焰火,認真地傾聽著她們說話。
阿藍尋了一會,便看到了張綺,她走到張綺身後,低聲說道︰“你怎麼躲到這里了?”
張綺聽到她的聲音,似是嚇了一跳,她連忙喚道︰“莫非是姐姐喚我?”
阿藍不耐煩地點了點頭,道︰“正是,你快去吧。”
“是。”
一看到張綺走來,蕭路便嘿嘿一笑,他向張錦道了聲謝,快步走到張綺身前,對著阿藍喚了一聲後,轉向張綺笑道︰“小姑子,我家郎君有緊要事問你,跟我來吧。”
張綺還沒有開口,後面的張錦已經提起聲音說道︰“愣著干什麼,還不快去?”
張綺只得低聲應道︰“是。”
低著頭,張綺跟在蕭路的身後向前走去。
一邊走,蕭路一邊回頭向張綺看來。不無奇怪地想道︰郎君今天是怎麼了?整一個晚上,都在關注著這個不起眼的小姑子。
拐過一條小道,前方傳來幾個郎君的嘻笑聲。張綺抬頭,只見五十步開外的火堆旁,陳邑正雙手叉腰,哈哈大笑著。
笑了幾聲後,他一眼瞟到蕭路,便右手一揮,叫道︰“小路,過來過來。”
一聽到他的聲音,蕭路便苦了臉,他低聲對張綺吩咐道︰“你侯在這里,別動。”擠一個笑臉向陳邑小跑而去,“陳家郎君,你老有什麼事?我家蕭郎還在等著我呢。”
“好你個混帳,竟敢不耐煩?”陳邑重重在蕭路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把他向前一推,伸腳一踢,笑罵道︰“去,把那蘭花紙拿來,小爺要當眾賦詩。”
蕭路無奈,只得陪著笑臉連誒幾聲,屁顛顛地跑向不遠處的幾案。
見蕭路跑遠,張綺悄悄向後退去。剛退到黑暗中,一陣大笑聲傳來,只見蕭策等人畢恭畢敬地迎著陛下朝外走去。
原來是陛下要走了。
送著陛下的隊伍中,一襲白衣的蕭莫赫然就在其中,他正含著笑,與陛下低聲說著什麼,說著說著,君臣兩人都是哈哈大笑。
目送著陛下消失在視野中,張綺聽到一個中年人喚道︰“時已不早,我等也離去吧。”
說罷,率著一眾人也向外走去。
他們這麼一走,花園中頓時少了一小半。在一陣安靜中,一個姑子安靜的聲音傳來,“天色已晚,我們也走吧。”
那姑子一開口,眾姑子只得應了,一陣西西索索的聲音傳來,在眾婢收拾東西時,張綺連忙朝張錦的方向走去。
果然,此時張府也有人開了口,張錦便是再不願意,也得離去了。
來時高高興興,去時也是浩浩蕩蕩。張綺低眉斂目地跟在張錦身後朝外走去。
走著走著,她突然聽到張錦壓低了聲音,卻無法掩抑興奮的輕叫聲傳來,“蕭郎!”
卻是蕭莫送走陛下後回來了。
一襲白衣的蕭莫,正混在眾蕭氏郎君的中間。見到張錦朝自己看來,他點了點頭,揚起嘴角略略一笑,目光一轉,卻瞟向了張綺。
此刻的張綺,亦步亦趨地跟在張錦身後,嬌小的身影被眾姑子籠罩著。
她明明聽到了張錦的叫喚吧?可是,卻那麼安靜地低著頭。
……倒是會裝聾作啞!
蕭莫一笑,他移開了目光。
第三十四章攀咬
回到張府時,已經夜深。張綺一進房便倒在了塌上。
阿綠早就等著她呢,現在,她便雙手撐著下巴,大眼巴巴地看著張綺,眨也不準備眨一下,就看她什麼時候受不了,主動跟她講故事。
張綺被一雙如此大又如此高亮度的眼楮盯著,哪里還睡得著。她白了阿綠一眼,翻了一個身,嘟囔道︰“睡吧,很晚了。”
阿綠把頭搖得飛快,也不管她看不看得到。
張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就看了很多姑子,郎君們嘛,隔得太遠,看不清。廣陵王雖然來了,”聽到廣陵王三個字,阿綠明顯呼吸加粗,雙拳更是握得死緊。
張綺懶洋洋地續道︰“卻還是帷幕遮面,啥也看不到。至于齊國的那些使者,更是隔得遠。陛下也來了,他太威嚴,我不敢看。”
說到這里,張綺雙手一張,道︰“沒了。”
“就沒了?”
“當然沒了!”
“可是,可是……”
“別可是了,睡吧。你想聽什麼,明天會有那些姑子說的。”
阿綠歪著尋思了一會,也躺到了塌上,“是哦,她們的故事肯定比阿綺地講得好。”
第二天醒來,又是一個大太陽天。
今天的第一堂課,是書法。安靜中,不時的竊竊私語聲傳入張綺的耳中,“聽說昨天晚上一回來,阿錦就被大夫人關起來了。”
“聽說她還又哭又鬧的。”
“大夫人還派了人去警告蕭郎了。”
……
竊竊私語聲,夾著眾姑子幸災樂禍的笑聲。張綺專注地盯著示範的教習,心里卻忖道︰卻是一回來就受罰了?看來大夫人的態度十分強硬啊。
對她來說,大夫人的態度越強硬,便是越有利。
今天,姑子們對于廣陵王興趣降低了些。畢竟,一個參加宴會也不願意露出面容的人,她們是不能指望看到他的真容了。
一堂課上完後,張綺習慣性地來到樹林中,就著粗糙的樹皮,她用手指一筆一劃地練著字。看到她的動作,幾個庶出姑子湊在一起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一個私生女,字練得再好又能怎樣?難不成她還想將來游治聚宴,過夫人的日子?”
“嘻嘻,她也是沒法子吧,大伙都不理她,不做點事她時間難過啊。”
“還不如縮在房里練練刺繡,等年老被趕出後,還能混碗飯吃。”
這些笑聲,張綺充耳不聞。她知道,昨晚那麼有趣那麼重要的宴會,她卻參加了,惹得那些人妒忌了。
第二堂課結束後,張綺抱著一本教習發送的一本琴譜向房間走去。
在姑子們聚集的地方,她已習慣著低頭斂目,一副小家子氣地行走。現在也是這樣,她雙眼看著腳尖,走路尋的是靠近草叢處,走動時,身擺不動,碎步前行,一副無比安靜乖巧怯弱的模樣。
張涔遠遠地便看到了張綺,呆望著她,她的目光閃動著復雜的光芒。
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來到她身後,低聲說道︰“阿涔,得學琴了。”
張涔點了點頭,目光依然沒有離開張綺。
那婦人順著她的目光瞟來,只是一眼,她便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阿涔是在看那些姑子吧?她們可是張府中正經的姑子,將來是要與各大世家聯姻的,是一嫁過去便當嫡妻的……涔姑子還是別看了。”
張涔聽著聽著,臉色已越發白了。她咬著唇,倔強地不讓眼淚流下來。
看著她這模樣,那三十來歲的婦人嘆了一口氣,語氣轉為溫柔,“涔姑子何必傷懷?你今番雖然是嫁去做妾的,可你的夫君乃是蕭府中流砥柱的蕭策蕭郎君。若是將來有了蕭郎君的骨血,你也就熬出頭了,何必傷懷?”
不聽這話也就罷了,聽了這些話,張涔的淚水掩也掩不住,她以袖掩臉,低低哽咽道︰“這種話,你何必拿來哄我?”
誰不知道,那蕭策的府中有ji妾百數?誰不知道,他雖然喜歡年幼末開的稚女,卻是弄回去的,能在他的欺凌下活下來的**只有半數。
她雖是姓張,雖然那蕭策多少會看在她的姓氏的份上,對她多一些尊重。雖然她是那蕭策自己相中求娶的,雖然她嫁過去,與那些妓妾不同,是個有名分的,比妓妾地位要高的妾室,可嫁給那種荒淫的肥豬,她這一生還有什麼指望?
哽咽到深處,張涔已是痛苦得恨不得立刻死了的好。她雙手捂臉,嗚嗚泣著掉頭便跑。
那婦人也不去追,她只是冷漠地看著張涔離去的方向,輕哼一聲,冷笑道︰“身份卑微,就得認命!”
在同一時刻,也有人在說著,“身份卑微,就得認命!”
大夫人最信任的七嫂子倚在軟塌上,冷漠地看著一臉死灰的阿藍,淡淡地說道︰“讓你看好阿錦,你是怎麼做的?當著張蕭數府的姑子郎君的面,阿錦都敢駁逆大夫人的命令,當眾與蕭莫親熱……你說沒你的事?哼”她從鼻中發出一聲冷哼,懶得再說下去。
可她的話說到這個份上,便是不說下去,阿藍也完全明白了。現在大夫人震怒,阿錦是嫡出的姑子,她不可能懲罰太重,要打要殺還是要立威,只能沖自己這個貼身婢女下手。
七嫂子說到這里,揮了揮手,示意婆子把阿藍拖下去。
不不能這樣那二十板子下去,自己不死也只會剩半條命
阿藍猛然清醒過來,她掙脫兩個婆子,奮力向前一僕,伏在地上拼命地磕起頭來,砰砰砰的脆響中,阿藍啞著聲音嘶叫道︰“不,不是我,與我無關。是那阿綺,是她,是她慫恿姑子的。她也喜歡那個蕭郎。”
“阿綺?”
聽到七嫂子問起,阿藍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繩索,她連連點頭,“是她,她是十二郎的私生女,三個多月前從鄉下接來的。也不知怎麼看中了蕭郎,便老是慫恿阿錦。”頓了頓,阿藍急急補充道︰“七嫂子,你要相信我,要不是她慫恿的,昨天晚上阿錦也不會帶她同去赴宴。”
“十二郎的私生女兒?”
“是啊是啊。”
七嫂子一笑,在這個時刻,她這聲哧笑,特別刺耳。阿藍睜大淚水汪汪的眼,不解地向她看去。
七嫂子冷笑著,“阿藍,你這是把嫂子當傻子啊。她一個私生女兒,地位不顯,又剛來府中不久,她憑什麼能慫恿你家姑子?”這府中的姑子,不,應該說是建康城里的嫡出姑子,對于庶出的妹妹都是白眼相加,何況是對一個私生女?張錦又向來是個高傲的,她那性子,會容得同父的卑賤妹妹與自己喜歡同一個男人而絲毫不妒忌厭惡?
揮了揮手,七嫂子聲音一厲,喝道︰“在我面前也敢信口開河,拖下去動刑”
“是”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15 10:50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20 11:46 PM 編輯
第三十五章兄長
張綺和眾姑子剛從學堂歸來,便看到兩個老媼抬著一個血淋淋的婢女走了過來。
瞬時,本來嘻笑著的眾人一靜,低聲議論起來,“那是誰?”
議論聲中,十郎府中的嫡出姑子張萱淡淡說道︰“還能是誰?自然是阿錦的婢子。”一句話,眾人恍然大悟︰現在這個時候,也只能被阿錦受了處罰。除了她的貼身婢女還能有誰?、
張綺一驚,馬上想到了阿藍。這時,兩媼已經走近,張綺一眼便看到那擔架上血淋淋的,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死是活的婢女,可不正是阿藍?
兩媼剛剛走近,一股血腥味隨風飄來。張綺向後一退,臉色瞬時白了白。
昨天晚上,她與張錦阿藍同去蕭府,如今,張錦被關起來了,阿藍躺在上面生死不知,只有自己還安然無恙……
微微別過頭,張綺的視線不再看向這邊,直到阿藍遠去。
又是一天過去了。
天剛蒙蒙亮,張綺便醒了過來,她躺在塌上,傾聽著那鳥鳴啾啾,蟲啼嘰嘰。
又是一個美麗的清晨,今天,定當艷陽高照,天地間明媚得如同洗過。
躺了一會,張綺踏上履,踩著晨露,順著林蔭走去。
走著走著,一陣吟誦聲傳過來。張綺一怔,抬頭看去。看了一眼,她低下頭,慢慢轉身。
這時,吟誦聲頓了頓,一個少年的聲音傳來,“兀那姑子,回過頭來。”
喚的自然是張綺。
張綺回頭,她低著頭遠遠一福,脆脆地說道︰“阿綺見過郎君。”
五十步外,湖水中的亭台上,一個少年低頭看向她。見她似是有點害怕,少年聲音放溫柔,“你是誰?我怎麼從來沒有見過你?”
張綺張了張嘴,正準備回答時,一個婢女走到了少年身後,低聲說了一句。
那一句,令少年恍然大悟,他點頭道︰“原來你便是我那個新來的妹妹。不要怕,我是你九兄。”
九郎是張蕭氏所生的第二個兒子張軒,一直在外游學,最近才歸府。
張綺連忙抬起頭來。明眸渴望而向往地看了自己的同父兄長一眼,又慌忙低下頭,恭敬而慎重地一福,喚道︰“阿綺見過九兄。”
九兄兩字,又糯又脆,少年想到了小時候的張錦,還是小女孩時,她便是喜歡跟在自己身後,這般糯糯的軟軟地喚著。
少年笑了笑,聲音放軟,“不必多禮。你不用怕我,喜歡這里,便多玩一會。”
“是。”
張綺再次抬起頭來,沖著張軒燦爛一笑,這一笑,含著小姑子對親兄長的孺慕之情。
那婢女站在身後,把張綺的表情都收入眼底,表情淡淡。
十二郎納有三妾一通房,九郎的下面,庶出的妹妹也有那麼二個。這些庶出的女兒,對于這種嫡親的兄長,總是向往的,渴望接近卻又不敢的。張綺的表現,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讓那婢女想不到的是,聽了少年的一句話,張綺不但停了下來,還向亭台走近。
十三四歲的小姑子,提著裙套,小心而又歡快地踩過濕濕的草叢,滑滑的木廊,來到了亭台上。
……見到九郎性子好,便想攀附他這個嫡親兄長麼?
那婢女抬了抬眼,倒不阻止,反而退了下去。
張綺來到九郎面前。
她歪著頭,小心地瞅了一眼九郎手中的書卷,手背在有意無意間拂過額發,微微翹開的額發間,露出她瑩白的小半額頭。
九郎詩書時,向來不喜他人靠近,感覺到張綺不識時務地湊了過來,不由生出一股厭煩。他抬起頭來一瞟,目光卻是一頓。
站在他面前,年紀小小的姑子,正睜大一雙烏黑得泛了霧氣,水汪汪的大眼看著他,那白嫩稚氣的小臉,小巧的紅唇,在晨光照耀下,嫩乎乎的,水靈靈的,實是可愛得讓人一見心便軟了。
張軒放低了聲音,仿佛怕嚇跑了她一般,極溫柔地說道︰“阿綺也喜歡詩書?”
張綺歡快地點了點頭,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的,便如那*光中飛翔的燕子。她脆脆地說道︰“阿綺喜歡的,”她低下頭,雙手絞著衣角,聲音轉弱,“可我還不會做詩。”說到這里,她急急抬頭,向張軒道︰“可我才識字三個月,我,我不笨的。”語氣有點急,那是害怕被他嫌棄啊。
張軒看著她天真又怯弱的模樣,仿佛看到了山林間的一只白兔。他不由伸出手來,溫柔道︰“過來,九兄教你。”
“真的?”張綺扇動的,密密的睫毛如同羽毛。
張軒喜愛地看著她,點頭道︰“真的。”
“太好了。謝謝九兄。”張綺脆脆地喚著,眼楮都彎成了月牙兒。說罷,她小跑到張軒身側,不怕生地挨著他的肩,吐出的溫香氣息,都撲到了張軒的臉上。
這是自己同父的親妹妹呢,樣子實在太可憐可愛了。張軒也是笑彎了臉,他牽著她的手,打開詩卷,指著一個字問道︰“阿綺識得它嗎?”。
“識得,這是一個“春”字。“
“真聰明,這個呢?”
“這是色字。”
張軒笑了起來,“不錯,這是色字。這兩人字合在一起,便是春色。它在這句詩里,指的是有著嬌艷容顏的女子。阿綺,若要學詩,先得讀詩,讀多了,品多了,自然也會做出一二了。”
說到這里,他感覺到張綺吹在自己臉上的,熱熱的呼吸,感覺到她倚在自己身邊的,軟軟的觸感,不由抬頭看她。
感覺到張軒地注視,張綺眨了眨眼,有點羞澀地問道︰“九兄看我做甚?”
張軒一笑,他輕聲說道︰“我家阿綺長得讓人喜愛啊。”
這句贊美的話一出,張綺的臉更紅了。
張軒卻是聲音一沉,輕軟又而認真地說道︰“以後阿綺還是把臉涂黑一些的好,見到外人,也不要對象兄長這般親近。”
聲音低低,全是關懷!
張綺一怔!
她呆呆地看著他。這些時日里,她聽到婢女們數次提到了這個九兄,知道他是個心善正直之人。今日前來,也是有意想會他一會。
她知道,在這府里,討好她的父親十二郎,都會惹得她那些同胞的姐妹妒忌,而討好這個兄長卻不同。
她只是沒有想到,這麼一會,九郎就替她著想了。
他真真是個溫柔心善之人!
張綺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悄悄地眨去眼間的酸澀,低下頭,朝他盈盈一福,低低說道︰“阿綺多謝九兄。”
兄妹倆在這邊說說笑笑著,五十步處,那婢女則靜靜地看著。在見到張綺地靠近,沒有引起張軒責罵時,她略略怔了怔。
這時,一個婢女小跑了過來,瞟到這一幕,那婢女有點氣惱地問道︰“箐姐姐,這是哪來的騷蹄子?”
箐姐姐靜靜地說道︰“她是郎主的那個鄉下來的私生女兒。”
那婢女放松了,笑道︰“箐姐姐,我給你帶了早點來了,你餓不餓?”
箐姐姐笑道︰“倒是餓了。”
那婢女笑嘻嘻地拿出兩盒糕點,遞給箐姐姐一盒,她自己打開一盒啃了起來。嚼著嚼著,她壓低聲音說道︰“說是要關五天,夫人去求了大夫人,剛才怏怏地回來了。現在她找人去喚蕭莫了。我看錦姑子的婚事近了。”
第三十六章 責怪
張軒教了不到一刻鐘,便發現這個妹妹聰慧過人,凡是他所說的內容,通通能舉一反三,一時大有成就感。
這時太陽漸漸高升,張綺學了一會,向著張軒福了福,脆生生的,小心地說道︰“阿兄,時辰不早了,阿綺得去學堂了。”
她水靈靈的大眼眨巴眨巴地看著張軒,表情是那樣的小心。
張軒經她提醒,才發現時辰已經不早,自己居然教一個小女娃子教了這麼久?他呵呵一笑,伸手摸了摸張綺的頭,道︰“那你去吧。”
張綺應了一聲,轉身便走。
走著走著,她怯怯地回過頭來,生生地看著張軒,“阿兄,我以後,可以來看你嗎?”。
張軒站了起來。
他走到她面前,伸手撫著她的臉,溫柔地說道︰“怎麼不可以?阿綺是我親妹妹,隨時都可以來找我。”
張綺喜笑顏開,小臉如春花般綻放,她甜甜的,幸福地眯著眼喚了一聲,“阿兄可不許賴”在張軒的笑聲中,她朝他揮著手,快樂地說道︰“那我去了哦。”轉過身時,她伸手把額頭覆下,擋住了大半眼楮。
隨著額頭一蓋,眼楮一擋,剛才還水靈靈嬌俏俏的小姑子,一下子變得平庸不起眼起來。張軒沒有想到她還有這個本事,先是一驚,轉眼想到她剛才學詩時的聰慧,馬上明白過來。
他哈哈一樂,朝她眨了眨眼,悄悄聲地說道︰“阿綺真聰明。”對上張綺變得得意的笑臉,他心情愉悅非常。
走出亭台,太陽已然高照。這個時辰,不知有多少婢女來來往往過。想來那些婢女,是看到了她與張軒在一起的。
不過兄妹相聚,她們看到了又怎麼樣?
走著走著,張綺回頭,看著站在遠處亭台上的張軒。
有兄長的感覺,便是這樣的麼?
這時,一個聲音喚道︰“張綺?”
張綺回過頭來。
喚她的人,正是張蕭氏身邊的大婢女阿香。一看到她,張綺心下一凜,連忙福了福,怯生生地喚道︰“阿香姐姐。”
阿香嘴角扯了扯,“阿綺是姑子,不可喚婢子做姐姐。”頓了頓,她嚴肅地說道︰“夫人有事問你,請吧。”
“是。”
跟在阿香的身後,張綺剛剛得到張軒的喜愛而生出的興奮,已經消失。她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不安地想道︰夫人找我做什麼?
安靜中,兩人很快便來到了張蕭氏的院落。退後一步,阿香說道︰“夫人在里面,你進去吧。”
“是。”
張綺躡手躡腳走了進去。
堂房中,兩個婢女安靜地站在角落里,張蕭氏正在翻看著幾封信件。見張綺進來,張蕭氏放下信件,抬頭看來,“張綺。”
“是。”
“前天晚上,你隨阿錦去了蕭府?”
“是。”這次張綺一說完,馬上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顫聲道︰“夫人,阿綺沒有……”
張蕭氏目光靜靜地盯著她,神色不動地等著她說下去。
張綺慌亂地說著,“阿綺沒有別的心思,錦姐姐叫阿綺去時,什麼話都沒有說的。”
“別的心思?什麼別的心思?”
張蕭氏聲音淡淡,聽不出喜怒。
張綺低著頭,害怕得臉都白了,她嚅嚅地說道︰“阿綺沒有想過蕭郎的……阿綺不會有這種非份之想。”
張蕭氏恩了一聲,語氣中依然平靜之極,“你的意思是,阿錦帶你前去蕭府,是因為你喜歡蕭郎?”
張綺咬著唇,額頭伏地,沒有回答,可那表情,卻分明是承認了。
張蕭氏盯著她。
這時,一個婢女上前,低低說道︰“阿藍說了,錦姑子帶著這個阿綺前去,便是想把她送給蕭郎。”
張蕭氏臉一沉︰自己的女兒,這麼迫不及待地討好一個郎君,自己還沒有過門,便主動幫對方送女人,真是不爭氣
揮了揮手,示意婢女退下,張蕭氏又盯向張綺。
她自己的女兒,她是知道的,一向心高氣傲,又向來對這個阿綺不喜。前晚帶阿綺前去蕭府,好心定是沒有的。
只是她不知道,女兒竟然陷得這麼深了。為了討好阿莫,連這種事也做得出
氣了一會,張蕭氏這才記起自己喚張綺前來的目的,嘴一張便準備開口。
這時,阿香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夫人,蕭郎來了。”
蕭莫來了?
張綺一驚。
張蕭氏收回盯著張綺的目光,“站起來,退到一旁。”
“是。”
張綺站了起來,依言退到一側。
她剛剛站定,房門打開,一陣清風吹來,一個頎長的身影出現在張綺的視野中。
蕭莫來了。
蕭莫一進門,目光便是一凝︰張綺居然在這里
他目光閃了閃,溫文俊秀的面孔轉向張蕭氏,向她行了一禮,蕭莫恭敬地喚道︰“阿莫見過
十姑姑。”
張蕭氏沒有吭聲,一向對他慈愛而溫柔的親姑姑,這一刻沉著臉,表情頗為不善。
蕭莫眼觀鼻鼻觀心,安靜地站在堂中,等著張蕭氏開口。
良久,張蕭氏才重重一哼,她抿著唇,不高興地說道︰“阿莫,你可是喜歡我家阿錦?”
蕭莫笑了笑,恭敬地回道︰“阿錦表妹美麗可愛,阿莫自是喜歡的。”
張蕭氏又冷哼了一聲,她虎著臉冷冷地問道︰“那你可願意娶她為妻?”
蕭莫再次一笑,依然恭敬而有禮地回道︰“姑母忘了,這婚姻何等大事,豈會由阿莫擅自作主?”
“啪——”的一聲,張蕭氏在旁邊的幾上重重放了一掌,她虎著臉厲聲喝道︰“你不敢擅自作主?你不敢作主,卻敢調戲你的親表妹?蕭氏阿莫,你好大的膽子”
蕭莫睜大眼,詫異地看著張蕭氏,他蹙了蹙眉,嚴肅地回道︰“姑母此言差矣,阿莫與表妹自小一塊長大,何時有過調戲?”
蕭莫為人端方,張蕭氏是知道的。他這麼一說,張蕭氏不由一怔。她看著一臉嚴肅的蕭莫,忖道︰難道是阿藍誤會了?
她女兒自幼便喜歡這個表哥,這個也是張蕭氏知道的。以前她想著,等他們長大了,再把這門親事說了便是。可哪里知道,與她同樣來自蕭氏的婆母,張氏的大夫人,突然下令,不許姑子們接近蕭莫?
她就真不明白,這門親哪里結不得?
張蕭氏瞪了蕭莫一陣,見他一臉端直,暗暗嘆息一聲,卻也不想過份責怪這個佷兒了。
就在這時,張蕭氏聽到蕭莫誠摯的聲音傳來,“姑母,聽說錦妹被送進了祠堂?阿莫願去向姑奶奶求情。”
蕭莫去求情?
張蕭氏心神一動,她清楚地知道,這一次婆母是何等震怒,也許,蕭莫出面是個好主意。
點了點頭,她溫聲說道︰“也好。”
見她同意,蕭莫笑了,恭敬有禮地說道︰“那阿莫就先去了。”頓了頓,他瞟了一眼站在角落處,極不起眼的張綺,又向張蕭氏說道︰“前日錦表妹帶著阿綺去我府時,說了一些話,我一直沒有想明白。難得相見,姑母,我想與阿綺說說話,順道由她帶我去姑奶奶處。”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15 10:54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20 11:49 PM 編輯
第三十七章你是對的
有話一直沒有想明白。
光是這句,便讓人胡思亂想了。
要不是張綺先前在張蕭氏這里備了底,張蕭氏只怕眼刀都射出來了。此刻她也抬了抬眼,“哦,什麼事不明白?”
蕭莫一笑,他瞟向張綺。
到了這個時候,張綺依然低眉斂目的,既乖巧又安份,仿佛那一晚迸發的風情,只是他的錯覺。
蕭莫目光再次閃了閃。
他意味深長地盯了一眼張綺,轉向張蕭氏斯文地說道︰“表妹那日前來,說要送個禮物給我。可是後來事忙,阿莫便把表妹說的話給忘了。今日來了,正好問一問。”
這哪里是不明白的樣子?
張蕭氏聽了,心中一陣窩火。這張綺雖說是丈夫的私生女,可她好歹也是張府的姑子。女兒都不跟大人提一下,便準備把自己的妹妹送人,當真是膽大妄為何況還是大夫人剛剛警告過的?她真是被自己寵壞了!
忍著不舒服,張蕭氏向蕭莫嘆道︰“阿莫,你表妹年少不知事,這話,你不要在大夫人面前提起。”提起了,那肯定是火上澆油,自己那個女兒,只怕是再也不會被她的奶奶喜歡了。
蕭莫一怔,似是完全不明白張蕭氏這是什麼意思。不過他是聰明人,很快便恭敬地應道︰“是。”
見他答應了,張蕭氏轉眼看向張綺,盯著她那張清秀的臉,她知道,這個私生女多半是無辜的。可就算如此,她對上張綺那張臉,也滿是不耐煩。
頓了頓,張蕭氏說道︰“她哪里知道去你姑奶奶那的路?”對上蕭莫明亮的眼,她馬上想道不能違逆這個有前途的佷兒太過,便又改口道︰“叫上阿香一並去吧。”
“多謝姑母。”
蕭莫轉過身來,他溫溫和和地看著張綺,淡淡說道︰“阿綺,走吧。”
“是。夫人,阿綺告退。”
目送著蕭莫和張綺離去的身影,張蕭氏臉色變了變,她手掌在幾上重重一放,喘起氣來。
兩個婢女連忙上前給她按撫,一個婆子連忙靠近來,低聲勸道︰“夫人,錦姑子經過這次,一定會懂事的,你不要氣壞了身子。”
張蕭氏咬著牙,恨鐵不成鋼地說道︰“平素我都縱著她,這以後,一定要管教了。”
她又道︰“這個張綺怕是與阿錦犯沖。她以前縱是喜歡蕭莫,還是有幾分分寸的。這樣吧,去探探大夫人的口氣,如果可以,就把這個張綺送給蕭莫,算是全了他的心。”剛才在房里,蕭莫雖然表現淡淡,那神態,分明是對那個鄉下來的賤丫頭感了興趣的。蕭莫是個有大前程的人,一個私生女,他既喜歡,那送他便是。
“是。”
“順道派人盯著那丫頭,看她到底有什麼能耐,居然讓蕭莫這孩子上了心?”
“是。”
張綺躬身退出房間後,便安安靜靜地跟在阿香和蕭莫的身後。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想道︰經過這麼一曲,只怕張蕭氏已經盯上自己了。
早上自己跑到張軒那里,與他相處甚歡的事,張蕭氏一旦知情,也會派人盯上自己。
……她早想好了,卑微得隨時會被人打殺的日子,她是不會過的。她要獲得更多人的保護,就不得不承受招風之虞。
正在這時,走著走著的蕭莫,突然腳步一頓。
張綺正在低頭尋思,一個沒留神,竟是生生地撞上了他的背。砰的一聲輕響中,張綺低叫一聲,向後倒去。
蕭莫連忙伸手扶住,就在他一扶一抹之間,兩泓可疑的血色出現在張綺的唇鼻間。在阿香的驚怔中,蕭莫皺眉說道︰“竟流鼻血了?”他轉向阿香,命令道︰“把端盆水過來。”
阿香應聲就走,“且慢”蕭莫喚住她,提醒道︰“不要驚動他人。”
阿香點頭︰踫觸了流鼻血本來就是小事一樁,再說張綺又不是什麼高貴的,哪里值得驚動他人?
目送著阿香快步離去,蕭莫一把抱起張綺,走向旁邊的假山處。
來到假山洞里,他慢騰騰地放下張綺。
見張綺瞪著自己的衣袖,他笑了笑,甩了甩袖口,順便從中拿出一個布包,道︰“你想的不錯,那血只是一種染料,是我故意抹在你臉上的。”
抬起頭來,定定地盯著張綺的雙眼,他斯文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阿綺,你不覺得應該向我解釋一些事麼?”
見張綺垂頭不語,他聲音轉沉,“你可以多想一會,我不急。”
他的語氣中,有著不高興。
張綺咬住了唇。
她算錯了,他就是個強勢的。
盯著低著頭,遲疑不語的張綺,蕭莫伸出手來。
他手指撫上張綺的臉,然後,緩慢而堅定的,撫起她的額頭。
在張綺緊張到全身僵直中,蕭莫低沉的聲音傳來,“你眼楮這樣罩著,看東西時不會不舒服麼?”
他記得那晚上,那雙秋水長空般的眼眸給他的驚艷。而他現在,就想弄明白。
他慢慢拂起了張綺的額發。
張綺沒有動,這個時候,她做什麼都是無用功。
終于,她的額發被他完全拂開,她的小臉,清楚地出現在他面前。
張綺看到,這一瞬間,蕭莫眼楮大亮!
他緊緊地盯著她,良久良久,他吁出一口長氣,喃喃說道︰“原來我那時沒有看錯。”他第一眼見她,便感覺有不對,那感覺果然是對的。
他從來沒有想到過,只是把額發一罩,眼楮一擋,一張那麼靈秀可愛的小臉,便會變得如此普通。
他錮住了張綺的下巴。
好一會,他松開她,低聲道︰“你是對的。”她果然是個聰慧的!
在張綺詫異地抬起霧茫茫的大眼看向他時,蕭莫斯文俊秀的臉,已盡是溫柔和肯定。他掏出手帕幫她拭去唇鼻間的染料,那動作,溫柔得宛如春風拂過。
一邊拂拭,他一邊低低說道︰“以後還要把臉涂黑些。”頓了頓,他又道︰“明天我會令小路給你送來一樣東西。那東西溶入水里,洗過臉後皮膚便會變黑。你放心用,它對肌膚無損。”
對上張綺怔忡的表情,他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臉,然後幫她把額發放下,“走,我們出去吧。”
兩人剛出去,便看到端著一盆水的阿香急急走來。望著阿香,蕭莫道︰“你回去吧。”
見張綺眨巴著眼,他笑了笑,“你可以回房了。”
張綺低頭,想了想後,她朝他一福,乖巧地應道︰“是。”轉入樹林中。
第三十八章友善
張綺回到學堂時,第一堂課已經結束。
她的到來,雖然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卻沒有半個人理會,便是教習也只是瞟了一眼。
休息時間到了。她順著眾姑子走了出去。一直來到她經常坐著的樹林間,張錦突然發現,原本光禿禿的樹木,仿佛一葉之間長出了無數嫩葉,春的生機充斥在天地間。
她的心一松。
蕭莫強勢又能怎麼樣?大夫人都發話了。再說,她不是剛認了一個兄長嗎?如果,如果九兄能夠真心疼愛她,那她的夢想,會更容易實現些。
在張綺的胡思亂想中,上午很快便結束了。
下午時,張綺哪里也不敢去,她老老實實地呆在房中,開始繡另一副畫。
在專注中,時間過得飛快。不一會功夫,阿藍嘻笑的聲音從房外傳來。
在這沉悶無比的大宅里,阿藍那永遠愉快的笑聲,如陽光一樣明媚。張綺不由一笑,站了起來。
阿藍沖了進來。見到張綺,她嘻嘻哈哈地說道︰“阿綺,剛才我又結識了兩個很好的妹妹哦。”
很好的妹妹?張綺一笑,忖道︰莫非是張蕭氏派來的?
便是張蕭氏派來的,也沒什麼不好的。她們光是把阿藍的性情稟告上去,在張蕭氏眼里,自己也會落個懦弱軟善不會馭人的評語。
便是阿藍把她繡的畫說出去,也只會落個小聰明的評價。這樣一來,她的聰明都在才情上,不在心計上,可以利用而不用擔心反噬。張蕭氏就應該更放心。
阿藍纏著張綺嘰嘰喳喳地說了一陣後,突然道︰“阿綺,聽說那個錦姑子被大夫人關了二天後,終于放出來了。”
見張綺認真地傾聽著,阿藍快樂地說道︰“聽說是蕭郎求的情。那錦姑子放出來後,明明人憔悴得很,卻還笑著呢。”
這個時候張錦還笑得出,看來蕭莫說了什麼話,令得大夫人和張錦兩人都滿意著。
讓張綺沒有想到的是,第二天剛剛從學堂下來,張錦便帶著兩個婢女攔住了她。
看著張綺,張錦竟破天荒地露出一個笑容。她溫和地問道︰“阿綺,你還好吧?”
見到張綺低頭乖巧地行禮,她繼續擠著笑容,極為溫和地說道︰“阿藍都被行了刑,姐姐一直擔心著阿綺,現在見你沒事,姐姐真是高興。”
姐姐?她對她自稱姐姐?
張綺直覺得身上一陣發冷,她連忙受寵若驚地回道︰“勞姐姐關懷,阿綺真的沒事。”她眼眶中淚水汪汪,以袖掩臉,低低說道︰“姐姐對阿綺真好,阿綺太高興了。”……前世里,她受了那麼多年的“妓妾”培養,那眼淚到現在都是想來就來,順溜得很。
見她如此,張錦昂了昂著,心下大為滿意。她恩了一聲,溫柔說道︰“阿綺知道姐姐疼你就對了。”頓了頓,她說道︰“以後有什麼事,盡管來找姐姐,便是有人欺負你,也盡可跟姐姐說,姐姐給你擔著。”
“是。”張綺這時感動得眼淚止都止不住,聲音更是哽咽成一團。
張錦又勉懷了她兩句,得意地瞟了一眼四周看熱鬧的姑子們,這才帶著婢女離開。
一直到張錦走遠,眾姑子才清醒過來。她們交頭接耳地,朝著張綺指指點點著。剛才那一幕姐妹情深,著實把她們驚住了。
張錦一走,張綺繼續低著頭,安靜地朝自己房中走去。
肯定是蕭莫說了什麼話!
張綺又驚又喜,暗暗忖道︰如果張錦真的不再厭惡她,針對她,那她的日子,就會更好過了。
回到房中,張綺拿起繡活,一邊低著頭刺繡,一邊忖道︰也不知蕭莫使了什麼手段,居然能令得張錦高高興興地善待自己?
轉眼,她又忖道︰蕭莫都能令得大夫人把張錦放出來,卻不曾有對自己的命令下達。看來,大夫人是鐵了心的不願意張府的姑子嫁與蕭莫。也不知是什麼原因?在她想來,但凡大夫人的命令有一絲松動,她自己已經被打扮好,坐在送往蕭府的馬車中了。
胡思亂想了一會,張綺有點累了,便趴在塌上沉沉睡去。
過不了一會,阿藍地叫醒了她,“阿綺阿綺,有個叫蕭路的來找你了。”
蕭路?
張綺馬上站起,走了出去。
蕭路正站在五十步外的花園中,看到張綺走出,他略略點頭,卻沒有靠近。
張綺連忙向他走去。
看了一眼四周,蕭路從懷中掏出一個油布包,道︰“這是我家郎君給你的。”
“多謝。”
蕭路看著張綺,沒有忙著離去,而是問道︰“張綺,郎君令我問你,你可與廣陵王相識?”
廣陵王?
張綺一凜,抬起頭來。
蕭路把她的表情收入眼底,略頓了頓,過了一會才繼續說道︰“我有郎君說,他剛才聽到廣陵王說起一個喚張綺的美人。那時他恰好在側,便接過了話頭。現在,已有一名叫張綺的美貌小姑送到了廣陵王的身邊。”
蕭路盯著張綺,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家郎君說,希望你以後好自為之。”說罷他長施一禮,低聲道︰“告辭。”
以蕭路在蕭莫身邊的得寵程度,他完全可以不用向張綺行禮。可他想到自家郎君對這個小姑子如此上心,說不定什麼時候便納了去,成了郎君的寵妾。因此對她禮敬一些總沒有錯。
直到蕭路走出老遠,張綺還一動不動的。
她沒有想到,廣陵王那天的話,並不是唬她。
她更沒有想到,蕭莫居然敢隨便找個人冒充自己。
可是,蕭莫一定不知道,廣陵王是識得自己的,他見過自己的容顏!
想到這里,張綺連忙向蕭路追去。
好一會,張綺才氣喘吁吁地尋到蕭路。見他正與府中一個管事說著什麼,她連忙躲到一側。
那管事一走,張綺便走了出來。蕭路看到是她,連忙走近,低聲問道︰“怎麼了?”
張綺絞著衣角,低聲說道︰“廣陵王識得我……”
一句話說出,蕭路臉色微變,他馬上說道︰“我這就回去告訴郎君。”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15 11:00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20 11:54 PM 編輯
第三十九章 野外
廣陵王!
他居然不是唬自己的!
張綺在腦海中,搜索著關于廣陵王的記憶。
也許是她的記憶中,廣陵王素有寬厚仁義的美名之故,張綺對他,甚至沒有對蕭莫那般防備。
她懼的,只是廣陵王那注定風光而艱難的一生,做他的枕邊人,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這一世,只想安安靜靜地做個富人,在建康或類似的,極難經歷戰亂的地方渡過一生。
雖然她的記憶,她的本能,刻下的都是魅惑男人的伎倆。可她真沒有打算嫁人。至少,是沒有打算把自己的一生,自己的生命,全部交到男人手中。
張綺在原地轉了一圈後,低著頭向房中跑回。
回了房中尋思一會,她記起了蕭路遞來的油包,連忙打開。
油包里面,另有一個小包和一張紙。
她拿起那紙一看,頓時一驚。這張紙,卻是一張房契,上面寫著一個三進的小院子。
再打開那個小包,里面是一些褐色粉末。張綺看了看,把粉末收好,目光又看向那房契。
蕭莫把這東西給自己,是什麼意思?給她一個院子,好在某一天把她接出去,然後當外室養起來?讓她見不得光地跟他一輩子?
難不成,他以為自己出身卑微,連帶的,連人也是卑微的?
冷笑兩聲,張綺扯著那房契,忍著把它撒了的沖動。好一會,她才拿起那油包把房契包好,再貼身藏起︰她要扔到蕭莫的臉上。
怏怏地躺回塌上,張綺閉上眼楮︰這個世間,哪有可以托付的男人?有的,只是可以通過算計而謀取的利益罷了。
睡了一二個時辰,張綺還在迷迷糊糊時,阿綠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錦姑子,我家阿綺還在睡呢,婢子去喚醒她。”聲音輕快跳脫中含著笑。
張錦的聲音傳來,“那還愣著干嘛?”語調中盡是不耐煩。
阿綠依然帶笑,她清脆地“誒”了一聲,蹬蹬蹬地向這里跑來。
張綺連忙坐起,喚道︰“阿綠,是不是我姐姐來了。”她連忙打開房門,喜笑顏開地看著張錦,快樂地說道︰“姐姐,你找我啊?”
有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張錦輕哼一聲,擠出一個笑容,點頭道︰“你梳洗一下。”
見張綺一怔,不解地看著自己,張錦沒好氣地說道︰“馬車都在外面侯著呢。快一點,只等著你一個了。”
馬車在外面?
難不成她還可以出門?
張綺雙眼一亮,興沖沖地應了一聲“誒”,便在阿藍的服侍中,快手快腳地梳洗好。
饒是她已經很快了,張錦還是一臉的不耐煩,見她終于出來,她狠狠瞪了一眼張綺,正準備發作,像想到了什麼似的,又壓低聲音,悶聲悶氣地說道︰“真磨蹭,你還真是不曉事。”
張綺連忙陪笑道︰“姐姐教訓得是,是阿綺不曉事。”
“快點!”
側門外,停著二輛馬車,張綺和張錦坐上後,駛出不到一刻鐘,前方又出現了五輛馬車。其中一輛馬車車簾掀開,張軒正坐在里面向這邊看來。
一眼瞟到張綺,張軒便是一驚。他跳下馬車,大步向張錦走來。
來到張錦面前,張軒壓著聲音說道︰“阿錦,你要干什麼?”他瞟了張綺一眼,“你都十五六歲了,馬上就要議親了。這個時候,你把阿綺帶出來干什麼?”
他是在警告張錦,令她不要做出有損自己閨聲的事。
張錦氣得臉一白,她瞪了張軒一眼,尖著嗓子說了一個字,又馬上把聲音壓低,“九兄,我帶她出來怎麼啦?”她心下氣極,不想理會張軒,便嗖地一下拉下車簾,悶在里面賭起氣來。
張軒一怔,看了一眼臉色緊張不安的張綺,便向著車簾溫聲說道︰“阿錦,是九兄不是,把話說重了。你別惱。”
車簾晃了晃。
張軒想了想,又低聲說道︰“阿錦,你向來心軟易被人激,阿兄也是擔憂你。”
馬車中,張錦哽咽的聲音傳來,“她有什麼好?你們一個個這麼看重她?”
張軒不解中,張錦氣惱的聲音傳來,“我還是你親妹子呢!你走!”
張軒愕了愕,搖了搖頭,返向自己的馬車走去。
車隊啟動。
走著走著,又有十來輛馬車加入。這一下,馬車都快有二十輛了,已是浩浩蕩蕩,走在街道上,逼得路人連忙退向兩側。
張綺自上路後,一直坐在馬車中。直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飄來,她才掀開了車簾。
她看到了蕭莫!
他就在後面加入的十多輛馬車中,此刻,正掀開車簾,與張軒等人談論著詩文朝政。
蕭莫也在
張綺忖道︰張錦不會無緣無故把自己帶出府,定然是蕭莫交待了的。可是蕭莫這樣做是為了什麼?
她伸手按向懷中的油包,磨了磨牙。
車隊繼續向前駛去。正是春光明媚,萬物萌發之時,一路上,不時可以看到高門大戶的車隊。便是從街道間川流不息的河水,搖晃而過的船只,以及船只上歌唱著的小姑,都給人一種勃勃生機。
張綺伸出頭去,靜靜地看著外面的景色。
蕭莫回頭看向張綺。
她正目不轉楮地盯著船只上晃悠著白嫩雙腳,清唱著樂府舊曲的漁家女,那被額發擋住的大眼楮中,竟滿滿都是向往?
蹙了蹙眉,一時之間,他有點不明白她了,那種三餐難繼的貧女,她為什麼會去向往?
只是一瞟,他便收回目光,自失地一笑。
這時,車隊停了下來。卻是此行游冶的河岸已經到達。
眾人紛紛走下馬車。此刻除了張錦,還有袁蕭謝府的幾個姑子。在郎君們湊到一塊說笑時,幾個少女不知不覺中也走到了一塊。
張綺遠遠地落在後面。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討喜,便不想去受那份白眼。
這時,笑鬧聲大作,張綺抬頭,卻是幾個姑子和張軒等郎君,絡續上了幾只畫舫。也有一些郎君依舊站在岸邊,彼此低語著。
張綺靜靜地看著,她剛剛低下頭,卻是手臂一疼,一人把她重重一扯,帶入了樹林中
第四十章 志向
張綺大驚,她張嘴欲叫,一只大手捂上她的嘴,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是我。”
是蕭莫的聲音!
張綺愕然,她轉頭看去。此時,蕭莫已把她拖入樹林中,見她傻傻地看來,他淡淡說道︰“跟我來。”
說罷,他衣袖一甩,率先順著垂柳走向河中的一處回廊。
張綺緊走幾步,訥訥問道︰“這是往哪里去?”
蕭莫回過頭來。
他定定地地看著張綺,半晌,才慢慢說道︰“去解決你惹下的麻煩。”
她惹下的麻煩?
張綺一凜,馬上想道︰廣陵王,他這是帶她前去見過廣陵王。是了,他隨意找個美人假冒自己,送給了廣陵王。這事不揭穿也就罷了,揭穿了,那對廣陵王是赤果果地打臉是一種羞辱。
因此,他現在帶自己去見廣陵王,是想當著他的面,表明自己是他的人。同時也是向廣陵王解釋,他的行為是情有可原。
以廣陵王的外使身份,和他的寬厚性格,蕭莫此舉,應是能夠消彌廣陵王的不滿。
兩人步入回廊,回廊的盡頭一個亭子,亭子孤零零地站在流淌的河水當中。靠著亭台的,是一輛同樣孤零零的畫舫。
畫舫不大,繩索栓在亭台上,正隨著風飄來蕩去。
蕭莫來到亭台上,徑自跨入那畫舫。也沒人伸手來扶,他便自顧自地鑽入船艙中。
張綺連忙跟上。
這個畫舫,只有兩個艙位,蕭莫推開第一個艙房走了進去,這艙房布置精美異常。張綺一進去,便看到一個黑衣長發的少年,正手持酒斟,透過船窗,靜靜地看著遠方的青山漫漫。
他似是不知道蕭莫和張綺已經進來。
少年的身影還顯單薄,可那挺直的腰背,那飄逸的墨發,在浮日陽光的映射下,卻有一種奇異的魅力。
直過了好一會,張綺才明白過來,這種魅力,叫做風華絕代
只有那種天生不凡,那種風姿遠勝過世人,那種浮華塵世偶爾才可一見的絕代之人,才有這種魅力。
明明只是一個背影,可這一刻,不管是蕭莫還是張綺,都是氣為之奪,神為之懾,竟不由自主地安靜起來,靜靜地侯在那里。
這一刻,便是信心滿滿而來的世家貴介子弟蕭莫,也不由忖道︰這樣的人,怎麼會在意阿綺這個小小的姑子?我卻是錯估了。
良久的沉默。
似是許久許久以後,卻是張綺率先開了口,她低低的,輕輕地喚道︰“廣陵王。”
這一聲喚,驚醒了蕭莫。
蕭莫清咳一聲,也說道︰“高兄,我把張氏阿綺帶過來了。”
聽著自個兒干澀的語調,蕭莫眉頭蹙了蹙︰怎麼只是一個背影,便讓我發揮失常了?
廣陵王沒有回頭。
他依然看著外面的青山綠水。就在蕭莫等不及了,正要說些什麼時,他低而清潤,動聽到了極點的聲音傳來,“張氏阿綺。”
“是。”
廣陵王清潤如流水的聲音娓娓傳來,“你說這青山綿綿,綠水悠悠,如此美景,真如美人麼?”
張綺從他的話中聽到了孤寂。
張綺長長的睫毛撲閃著,好一會,她才輕輕說道︰“不是……青山萬載長在,美人卻只是一個笑話罷了。”
只是一個笑話而已。年少時,要付出比常人多幾倍的努力,才能得到世間的認可。年老時……沒有年老,她與他,都不曾有年老時。
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紅顏薄命罷了!
“笑話?”廣陵王低低一笑。而一旁的蕭莫,見他自顧自地與張綺說話,而張綺回應時,更是吐詞雅致中,含著某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意味。
這兩人,似乎隔過他,有著某種彼此才知道的秘密……蕭莫回頭看向張綺。
張綺依然安靜地低著頭,還顯稚嫩青澀的小姑子,看來真不如外表顯示的那麼簡單啊!
這時,廣陵王慢慢轉過頭來。
突然的,蕭莫真覺得艙中光芒大盛,都灼花了他的眼。
他側了側頭。
張綺沒有,她在定定地看著,看著這個終于揭下了幃帽,露出真容的廣陵王。
甚至,她的眼神也如初見時那般,清澈平靜。
一直與廣陵王對視了好一會,張綺才陡然記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她連忙低下頭,做出怯怯的樣子。
可這個時候擺出這模樣?廣陵王嘴角一扯,笑了笑。
他不笑已經是灼人眼,這一笑,更是光芒如日。
這時,蕭莫的聲音從一側傳來,“阿綺,給我和廣陵王滿上酒。”
語調平和從容,這是男人對自己的女人,主人對自己的妾侍的命令。
張綺抬起頭來。
她看向蕭莫。此刻,蕭莫還在盯著廣陵王,不曾注意她。
張綺想,如果她聽了,便是默許了蕭莫,默許了自己是他的人。
可如果她不聽從,那也是對蕭莫的直接拒絕,以及,對廣陵王的認同。
一時之間,她進退兩難。
尋思了一會,她笑了笑,伸手從懷中掏出那油布包,她輕輕放在蕭莫身邊的幾旁,細聲細氣地說道︰“蕭郎之賜,阿綺愧不敢當。”
低下頭,她也不向蕭莫看一眼,自顧自地提壺斟酒,拔爐生火。
不一會,她提著酒壺走來。依然不曾向蕭莫看上一眼,張綺垂著眸,給兩人滿上酒,在酒水汩汩聲中,張綺低低說道︰“阿綺素喜宋時鮑照《擬行路難》中的一句詩︰寧作野中之雙鳧,不願雲間之別鶴。”
清清脆脆,嬌嬌軟軟地念出“寧作野中之雙鳧,不願雲間之別鶴。”張綺閉緊了嘴,慢慢入下酒壺,向後退去。
她退到蕭莫身後,如一個婢子般,雙手交于腹前,低眉斂目。
她清楚地說出了自己的意思。
她說,她向往那美好的,成雙成對的情愛,寧願放棄榮華富貴的生活,也要找一個知心人。
這句話很文雅,很酸。
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蕭莫是個驕傲的,廣陵王更驕傲。
他們這樣的男人,在聽到自己這個不起眼的小姑子的志向後,定然不屑再作糾纏。
……本來也只是薄有興趣而已。這世間美貌姑子何其之多?她既不願意,那作罷便是。
船艙中安靜起來。
好一會,蕭莫哈哈一笑,道︰“好一個“寧作野中之雙鳧,不願雲間之別鶴。”真看不出來,阿綺還有這等志向。”語氣中,帶著淡淡的嘲諷。
張綺抿唇低頭,沒有回話。
廣陵王沒有笑。
他只是靜靜地瞟了張綺一眼,然後端起她斟的酒一飲而盡。
張綺繼續低著頭。
她慢慢向後退去。
不一會,她便出了畫舫,跳到了亭台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15 11:07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21 11:25 AM 編輯
第四十一章 廣陵王
木制的回廊,隨著人地走動,發出清脆而悅耳的“咚咚”聲,混合在流水中,仿若樂音。
張綺停下了腳步。
慢慢的,那身後之人走到了她的旁邊,正是蕭莫。
蕭莫在定定地盯著她。
他的目光銳利,仿佛想把她看清看透。
張綺低著頭,陪了一個笑容,她訥訥地問道︰“蕭郎,廣陵王說了什麼沒有?”
蕭莫一笑,道︰“你想他說什麼?”
語帶不善,張綺頭更低了,也沉默了。
噠噠噠的木履聲遠去。張綺抬起頭,目送著漸漸離遠的蕭莫,頓了頓,也提了步。
不一會,兩人便來到了河岸邊。此時,還有五六個少年郎君坐在白緞鋪就的河岸草叢上,喝酒論詩著。
他們看到蕭莫到了,哄笑著把他拉了過去。
直到沒有人注意,張綺才悄悄走出。她沒有去人多的地方,而是來到停放馬車的地方,爬上來時的車輛,躺在上面閉上了眼楮。
她應該睜開眼,四下游蕩游蕩的。
她與別的姑子不同,她難得出門一趟,這明媚春光,對她來說是如此的美麗。
單手支著頭,透過車簾看著外面,張綺有點失神。
如果那記憶都是真的,她為什麼會轉生?那樣死了不是很好嗎?干干淨淨的,再也沒有了掙扎,沒有了噩夢,沒有了絞盡腦汁的盤算……
她垂下眼眸。
正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
張綺回頭看去,只見兩個黑衣漢子籌擁著一個同樣著黑裳的少年施然而來。那少年高大俊挺,戴著厚厚的幃帽,不是廣陵王是誰?
是了,那輛就是他的馬車。
就在這時,武藝高強的廣陵王感覺到了一束目光,他頭一轉,這一下,對上一雙水汪汪的明眸。那眼楮的主人見他看去,嚇得刷地一下拉下了車簾。
……還真給他嚇著了?
廣陵王一笑,他腳步一折,慢悠悠地朝著張綺走來。
張綺把車簾緊緊拉起,縮在角落里眨巴著眼。就在她大氣也不敢吁一聲時,“叮叮”兩聲,車轅被人敲了敲,一個清潤動聽的聲音帶著幾分戲謔地傳來,“拉開車簾”
張綺咬了咬唇,一雙眼楮骨碌碌轉動著。就在她尋思著如何回應時,眼前寒光一閃,車簾一斷為二
廣陵王施施然地收回長劍,然後抬眸,對上也不知是傻了還是驚了的張綺的眼。
直過了一會,張綺才發出一聲低叫,轉眼,她伸手捂著嘴,低頭便向馬車下面瞅去。
見她不理自己,廣陵王奇道︰“你在尋什麼?”
張綺慌慌張張地尋到馬車踏板,胡亂跳下後,她才抬頭看向廣陵王。
廣陵王還在望著她。
張綺暗嘆一聲,苦巴著臉說道︰“這馬車是我嫡姐的。呆會她回來看到車簾破了,定然饒不了我。我還是趁她不知道,早早離開此地的好。”
說到這里,她好聲好氣地問道︰“王爺,你不離開嗎?”。
這是在催促了帷幕後,廣陵王笑了笑。
他慢慢說道︰“這里甚好。”
這里甚好?這鬼地方有什麼好?
見張綺雙眼睜得老大,眼珠子骨碌碌地望著自己。這個時候的她,哪里還有剛才的老成?
廣陵王又笑了笑。
“張氏阿綺。”
張綺恩了一聲,抬頭看向他。
廣陵王伸手把她額際的亂發撫平,在張綺僵直得一動不敢動時,他開口了,“那個叫蕭莫地說,你是他的人了。你眉緊腰直,分明還是處子之身。”張綺刷地一下臉紅過耳,而廣陵王還在繼續說道︰“此人戲我在前,現在,又想唬弄于我。張氏阿綺,你說我當如何?”
張綺睜大了眼。
她傻傻地看著廣陵王。他當如何?她不是說得很明白嗎?她想要的是兩情相悅的生活,她不願意選擇他們兩個中的任何一個。怎麼不管是蕭莫還是他,都置若罔聞?
這時的她,渾然忘記了,不錯,這兩個人都是驕傲的,可她是什麼身份?不過一個隨手可取的,各大家族習慣當“妓妾”培養的私生女,這樣的她,哪配擁有什麼心願?同樣的話,若是堂堂公主或張氏的嫡女這種人說出,可能還會讓男人想一想。
大眼巴巴地看著廣陵王,對上幃幕下,他那模糊的,卻俊美得讓世人只可仰望的臉,張綺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沒有那麼美的。”
她就算是個絕色,好似也沒有美到讓廣陵王為她一爭的程度
真的沒有
聽明白了她的意思,站在不遠處的兩個黑衣大漢同時咧嘴一笑,要不是忍著,只怕他們已經大笑出聲。
廣陵王也笑了。
他身子微傾,臉湊近了張綺的臉,在呼出的氣息輕輕扇到張綺的臉上,令得她瞬時僵硬如鐵時,他低笑的聲音傳來,“不錯,你沒有美到讓我一爭的地步……不過我喜歡你的眼神,它很干淨。”看向他時很干淨,這在小姑子中,是唯一的。
隨著他年歲漸長,逼迫他娶妻納妾的聲音越來越多。隨便一個什麼人都想往他的院子里塞幾個女人,他實是推都推煩了。最可恨的是,他只要一對那些花痴發火,剛轉背,便滿大街都是他喜歡男風的流言。
他的身邊,也是要有一個女人了。
還有,他不喜歡蕭莫那樣,戲他唬他,當真以為他好欺?
張綺這時已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白著臉,想說些什麼,卻是舌頭打結。
廣陵王站直身子,他垂下雙眸,修長的手指撫著寒瑩瑩的劍鋒,漫不經心地說道︰“這兩年,你還無需如此懼怕。”
直過了一會,張綺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說,自己還沒有長大,他現在不會動她吧?
原來他要她的話,真不是開玩笑的
這一下,張綺直是臉白如紙
她瞪著他,想說什麼,嘴唇嚅了嚅,卻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也不知過了多久,急得背心都滲出汗了的張綺,突然嘴一張,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第四十二章 收拾一下
張綺小臉蛋大眼楮,肌膚白白嫩嫩的相當可人,這一哭,長長的睫毛上沾著大顆大顆的淚水,一滴滴滾落于臉龐,映著七彩陽光,甚是好看。
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廣陵王甚至伸出手,幫她把額發拂開。
對上他的眼神,張綺哭不下去了。
她眨巴眨巴著眼,慢慢止住哭泣,小聲抽噎起來。
“不哭了?”
張綺哽咽著點了點頭。
“很好,”廣陵王道︰“我不喜歡愛哭的姑子。”
真的?
張綺睜大了眼。
看到她亮了雙眼,廣陵王又有點想笑,他冷著聲音說道︰“特別是假哭之人,我一見了,便想一劍砍殺!”
張綺眼中的亮光消失了。
廣陵王嘴角扯了扯,他撫上她的臉,“回府後收拾一下包袱,到時可沒時間等你。”
張綺的雙眼瞪得滾圓!
她的唇顫了顫,又顫了顫,終于無力地說道︰“可是,可是,我不想。”
“我說了,你的眼神很干淨。而且你容顏會不錯,不至于讓我看了心煩。所以,你不想也得想。”干干脆脆地丟下這句話,廣陵王從懷中掏出一碇金子扔給她,“回去準備一下,該打點的多打點。”
說罷,他施然轉身,帶著兩個黑衣大漢上了馬車。
直到他的馬車走了一會,張綺才低叫一聲。轉眼,她便閉緊了嘴。
傳說中,他明明是個寬厚大度的,這樣的人,應該不喜強人所難,怎麼事實上根本不是如此?
她也不想想,廣陵王的寬厚大度,是針對他的屬下。她又算什麼?在天下男人的眼里,如她這種身份的小姑子,鬧脾氣是小性子,說什麼心願也是小姑子愛做夢。反正不是給了這個,便是給了那個的低微之人,自己撿去,等過上好日子她就會知道感激慶幸的。
張綺呆呆地站著,好一會才轉過頭。
這一轉頭,她看到了站在二十步開外,正冷冷地看著她的蕭莫。
蕭莫?他什麼時候來的?
見張綺終于注意到自己了,蕭莫大步向她走來。
盯了她一陣,他轉頭看向廣陵王那遠去的馬車。
回過頭來,蕭莫看著低著頭苦巴著臉,額發早就被她重新梳下的張綺,他聲音放緩,說道︰“拿來?”
“啊?什麼?”
“金子。”金子?廣陵王給的金子?張綺手顫了一下,好一會才咬著牙,把那金子遞到蕭莫手中。
剛把金子遞出,她便笑得雙眼成了月牙兒,歡快的對著蕭莫說道︰“阿莫,這金子可以購進一些良田嗎?你幫我再買上一些好不好?”
腦子倒轉得很快!
蕭莫盯著她,聲音低而沉,“你要那麼多良田干什麼?難不成還怕沒了飯吃?”他把金子收入懷中,另外拿出一個油布包來。
把這個張綺熟悉無比的油布包遞給她,蕭莫道︰“金子你就別想了,收下這個吧。”
張綺接過。
她不必看,也知道這油布包里面放的是一張房契。
她剛剛才把它送給蕭莫,這一會,他又重新把它送到她手中。
張綺低頭看著它。
她想磨牙,想把它扔回蕭莫臉上,想……可她什麼也不願做了。
有什麼用?她的話說得最硬,也沒人聽進耳,她的志向說得最偉大,也被人權當笑話。也是,那些迎來送往的歌妓,那些生死輾轉的妓妾,怎麼可能會有男人願意聽她們說自己的心思?
便如那〈美人賦〉,只需要把美人的衣物形貌寫得動人就可以了,哪管美人的笑容底是淚還是恨?
張綺垂眸,把那房契收入懷中。
也好,她自己是沒有辦法反抗廣陵王了,看看蕭莫有什麼好法子。
見她收起,蕭莫終于展開一個笑容,他摸了摸她的臉頰,沉聲道︰“把自己藏好一些,不可再有下一次了。”說到這里,他又深深地凝視著張綺,從剛才她與廣陵王的對話便可以看出,這個小姑子,藏了很多事。
他是說,她的臉,不能再讓他人看到了,他無暇一次又一次地應對她惹下的麻煩吧?
張綺垂眸,無心應是。她轉過身便想爬上馬車。
蕭莫瞟了一眼那車簾,向遠處的蕭路招了招手。
蕭路小跑而來後,蕭莫朝著車簾一指,道︰“馬上令人做個同樣的車簾送來。”
蕭路一看,苦著臉說道︰“郎君,怕是沒那麼快。”要趕在張錦發現之前,怕是不能。
蕭莫恩了一聲,道︰“慢也無妨。”
“是。”
蕭路走後,蕭莫雙手負于背後,靜靜地看著遠處的青山,只是不吭聲。
張綺縮手縮腳地站在他身後,也不敢吱聲。
過了好一會,蕭莫沉聲說道︰“廣陵王剛才跟你說了什麼?”
“啊?廣陵王?他給了我金子,還說要我準備準備。”
聽著她脆脆小小的聲音,蕭莫轉過頭來。
他盯著她,問道︰“你與他是怎生相識的?”怎麼對她如此關注?
張綺十指相抵,小小聲說道︰“就是那日郎君府上有宴,我在塘邊洗了一把臉,給他看到了。他說,我眼楮很干淨,看他時沒邪思,他喜歡。”
以廣陵王的姿色,倒是有這可能。
蕭莫臉更沉了。
好一會,他才說道︰“回去後安份些,這事我會處理。”
張綺沒有吱聲,見他盯著自己,她才低低說道︰“阿綺還是喜歡那句詩。”
便是那句“寧做野間之雙鳧,不願雲間之別鶴”麼?蕭莫盯向她。
他徐徐說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你不用喜歡。”
張綺臉白了白,她終是閉緊了嘴。
既然說話沒用,那就用行動吧。
這時,後面傳來一陣嘰嘰喳喳聲。
眾郎君姑子回來了。
張綺連忙朝著蕭莫一福,“阿綺告退。”說罷,她貓著腰,幾個閃身便躲在了一輛馬車後。
見她鬼鬼崇崇,那瞅向自己的大眼還眨巴眨巴地求著,一直有股郁氣的蕭莫心下一軟。
他朝她點了點頭,回過頭去,斯文俊秀的臉上,布上一個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後,迎了上去。
不一會,一聲驚叫令得張綺顫了顫,“這,這車簾怎麼回事——”
接著,一個郎君的驚嘆聲也傳來,“這分明是被利器所割難不成有盜匪盯上了?”這話一出,四下嗡嗡一片。張錦的兩個婢子連忙爬上,不一會,一婢在里面說道︰“東西都在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1 11:33 AM
第四十三章 折換
議論聲越演越烈,眾人的想象力也越來越豐富。張綺見人到得差不多了,偷偷摸摸的鑽了出來,混在了人群中。
過了一會,蕭莫說道︰“這地方還是不要耽擱久了,既然人已到齊,走吧。”一句話提醒了眾人,既然這里可能有盜賊,還是速速離開的好。
眾人連忙鑽進馬車,張綺也順勢入了自己的馬車。
張錦剛坐下,便看到旁邊的馬車上,張綺上去了。她朝她一瞪,正要發火,瞅到蕭莫的馬車,終是放軟了聲音,“你剛才到哪里去了?”
原來張錦還注意到自己了。
張綺不知道,張錦是一直在注意著蕭莫,這才發現張綺也不見了。
張綺低聲道︰“我,我想如廁,走著走著,卻失了方向。”見張錦臉寒如水,她急得咬住了舌頭,“姐姐,你別惱,我說,我說,是我沒有看過外面是什麼樣,一時貪玩便走失了方向。”
她這麼一說,張錦相信了。她瞪了一眼,壓低聲音喝道︰“就是個沒見過世面的”
正說著,感覺到一縷目光瞟來,她連忙回頭。
看她的,正是蕭莫。四目相對,蕭莫朝張錦溫柔一笑。這一笑,頓如夏日的一碟冰水,張錦通身皆涼,這次游玩被他冷落的落寞一下子消彌無蹤。
本來,這次冶游就是蕭莫提倡的,當時張錦還以為,自己可以與愛郎歡快的相處半天的。
得了蕭莫一個笑容,張錦明顯心情好轉,看張綺時,也不再那麼橫挑眉毛豎挑眼的。
張綺看在這里,不由忖道︰難不成,大夫人已經同意蕭莫與張氏姑子親近了?
這樣一想,她直嚇了一跳,雙手緊緊地絞著手帕,張綺想道︰如果大夫人的禁令解了,廣陵王的事一解決,自己便會被一輛馬車送入蕭府。
不行,不能這樣!
她咬著唇,尋思道︰這般被動的感覺真是不好
忖道這里,感覺到有一束目光看向自己。張綺抬頭,這一抬頭,張軒沖她溫柔一笑,點了點頭。
是九兄呢。
在他面前,張綺是放松的,她回以一笑。
馬車駛回了張府。
一落地,張綺便感到疲憊非常。回到房中,她懶懶地躺在塌上,要不是以她的身份,沒有隨意沐浴的資格,她想泡在水里好好冷靜一下。
側過頭,看著紗窗外的天空,張綺想道︰只能等了。
是的,只能等了,不管是廣陵王的決定,還是蕭莫的動作,她只能被動的接受。
也許,有些人眼里,能被這麼優秀的兩個男人索取,她得榮幸才是。可張綺深深的明白,他們索取自己,與索取任何一樣他們相中的物品沒有區別,不過玩物罷了。
記憶中,她都不是玩物,這一世,她更不可能是一個玩物!
想到疲憊處,張綺閉上了眼。
直到阿綠的笑聲從外面不時飄來,張綺才坐了起來。她從懷中掏出蕭莫給她們房契,咬著牙,趴在地上翻出先前的房契地契,然後放在一起。
這房子,權當是自己賺來的!
一天轉眼過去了。
這一天,張綺過得非常平靜。
第二天一大早,張綺尋到依舊在亭台上讀書的張軒,偎在他身邊,跟他學了一會詩文後,張綺怏怏地垂下眼。
張軒看向她,關切地問道︰“阿綺可是不適?”
張綺搖了搖頭,小小聲地說道︰“不是。”她眨著大眼,想了想好,嚅嚅說道︰“我有一事,瞞著九兄。”她看向他,“九兄,你會不會怪我?”
張軒見她表情可憐可愛,不由伸手撫上她的發,溫柔道︰“九兄怎麼會怪你?”
張綺燦爛一笑,道︰“真的,九兄不怪我?”她瞅著他,悄悄聲地說道︰“上一次,我繡了一副畫放在外面寄賣,結果陛下看到了,給了我八十金……”
張軒不敢置信,驚道︰“當真”
對上一臉認真不似作偽的張綺,他站了起來,負著雙手說道︰“當今陛下于詩畫之道,造詣極深,阿綺繡的東西竟然連陛下也喜歡?那定是極好極好。”
張綺被他誇得紅了臉,她從懷中掏出一個手帕,從睫毛底下瞅向張軒,又是歡喜又是羞怯地說道︰“便與這個一般的。”
張軒伸手接過。
把手帕一打開,他便是一怔。轉眼他嘆道︰“阿綺真真聰慧”轉眼,他想到她學詩文時的慧穎,也不奇怪了。
張綺又小心地掏出一個油包,朝四下看了一眼,見沒人注意後,她咬著唇說道︰“這里有兩套房契和一些地契,便是那金購來的。阿綺想求九兄幫我售賣了。”
她低下頭,左手絞著衣角,喃喃說道︰“我原還想著,要是有一天能嫁出去,這些還可做嫁妝……眼下阿綺明白了,此身終是浮萍,說不定哪一日便給飄到了天盡頭。還是留些銀錢傍身的好。”
她語氣低弱,小小的身軀在春風中,不勝寒意的哆嗦著。
饒是張軒早已習慣,饒是他從骨子里便認為,地位低微的庶女私生女,被人索了做妾是極正常的。這時刻,也浮起了一縷憐惜。
他看著張綺,似乎直到這時刻,才發現她也是一個活生生的,怕死怕孤單,怕欺凌的人。
張軒沉默著,從她手里接過油包。
他剛接過,便看到張綺巴巴地望著那油包,那小臉上,除了希望,還有著緊張,害怕,甚至是惶惑……仿佛,他手里拿的,是她一生的依靠,是她立身存命的根本。沒有了它們,她就一無所有了!
張軒一陣心酸。
他把油包放入懷中,伸手撫著她的臉,低低說道︰“你放心,兄長必會辦得妥妥的。”
轉眼,他又關切地問道︰“換了銀錢妥當麼?”
張綺搖頭,她低聲說道︰“阿綺聽人說過,那些大府人家的ji妾姬侍離府和入門時,有些得了勢的奴僕,會搜身的。”
張軒皺著眉尋思了一會,道︰“那全部換成金子如何?金小易藏。”
張綺大力地點著頭,嫩白的小臉又可愛又可疼,“好的好的,多謝九兄。”
張軒這時已打定主意,到時折成金子後,自己再添點進去。便說是售價提高了。
他伸手掐了一把張綺嫩嫩的臉,笑道︰“不用謝。”頓了頓,他說道︰“以後你許人,九兄會看顧點,不至于讓那輕薄荒淫之徒得了去。”
這有什麼用?蕭莫是荒淫之人麼?廣陵王更不是。關健是,她不能以妓妾或妾侍的身份嫁給任何人。
當然,張綺不會說出來。她調皮地朝著張軒一福,笑嘻嘻地說道︰“那阿綺多謝九兄。”
第四十四章 撞人
張綺忖道︰等金子拿到手,便是最終還得跟廣陵王走,也有了傍身之資了
正在這時,張綺瞟到一個婢女急匆匆向張軒走來,連忙一福,道︰“九兄,阿綺得走了。”
張軒點頭時,她順手把額發梳了下來。
那個婢女身後,跟著一個少年,少年大步走來,遠遠看到張軒便是喚道︰“陳九,你小兒回來這麼久,怎地不來見我?”
他幾個箭步便沖到了張軒面前,眼一瞟,他看到了走出五步開外的張綺,不由咦了一聲。
張軒問道︰“你咦什麼?”
少年皺眉道︰“這個背影好象在哪里看過。”他轉向張軒,湊上臉眼巴巴地問道︰“她是誰?”
張軒嘆道︰“是我的一個妹妹。”見少年眼睜睜地盯著自己,一副不說清楚不罷休的模樣,他無奈地說道︰“她母親,是我父親在外面識得的,前不久才把這個妹妹從外祖家接回來。”說到這里,他打量著少年,“陳邑,你見過阿綺?”
陳邑一時卻想不出來,他皺眉苦思中,張軒心神一動暗想道︰阿綺對自己的將來憂心忡忡的,若是能嫁與陳邑,倒能免了她的煩惱。
這個陳邑,雖然是皇姓宗室,可幼年喪父,家境只稱得上富裕。而且他家里人品簡單,他父親沒有通房妾室的,他母親對他也是管教甚嚴,陳邑到現在還沒有近過女人。若是把阿綺許給他,便是當不得正妻,也能有一席之地。
陳邑看起來臉嫩,實際年紀也有十七了,聽說他母親催促得厲害。這陣子明的暗的不斷相看。
想到這里,張軒喚道︰“阿綺,回來。”
張綺才走出幾十步,便聽到身後兄長地叫喚。她怔了怔,轉過身來。
張軒朝著她揮了揮手,喚道︰“過來。”
“是。”
張綺應了一聲,小步走了進來。
隨著張綺走近,陳邑的表情也越來越失望。陳軒看了好笑,張綺剛剛走到他面前,他便命令道︰“阿綺,這位是陳世兄,你們見一見。”
張綺轉身,朝著陳邑盈盈一福,喚道︰“陳世兄。”
陳邑連忙還以一禮,就在這時,站在張綺旁邊的張軒伸出手拂向張綺的額發。
把她秀發拂開,露出白淨的額發,張軒轉過頭,對著看呆了的陳邑嘆道︰“我這個妹妹害怕所托非人,一直用這種法子遮著面容。”
說罷,他重新把張綺的額發梳下,對著羞紅著臉,手足無措的張綺說道︰“好了,時辰不早了,你去學堂吧。”
“是。”
張綺剛剛轉身,陳邑一把抓住張軒的袖子,雙眼放光,急急地說道︰“阿軒,我今日方知,何謂亭亭似月。”
十三歲的張綺身段嬌小玲瓏,整個人于縴柔中帶著靈透,正是南人最喜歡的姑子類型。
他目眩神迷地看著遠去的張綺,低聲吟道︰“白日黯黯,和風騷騷,有一美人,臉若霞染,光照左右。”
張軒笑了。
他伸手摟過陳邑的肩,湊近他低聲說道︰“不止如此,阿邑,我這個妹妹,可是少有的聰慧之人。若不是出身不夠,建康第一才女定然輪不到王氏阿芫。”盯著陳邑,他認真地說道︰“陳邑若想求娶,我或許能助一臂之力。”
這話已說得相當明了。
陳邑蹙著眉,認真地尋思了一會,轉頭向張軒說道︰“我得回去問問母親。”
“好。”
別了張軒,張綺低著頭,急急向學堂走去。
一邊走,她一邊走著剛才張軒與那個陳邑的表情,以她的聰慧,自是能猜到,張軒是想把自己許給那個少年。
只是,那少年與張軒交好,在張宅中又是進出自如,只怕也是個有身份的。那樣的人家,怎麼可能允她做妻?罷了,便是做了他人之妻又怎麼樣?這世上的男人哪里信得過!
張綺搖了搖頭。
她急著趕回學堂,又想著心事,便沒有注意左右。
直到眼角的余線看到前方兩個人影,張綺才抬起頭來。卻原來,是一個婢女扶著一個衣著樸素的婦人迎面走來。此時,兩人離她只有五步遠。
只能容得二人同行的林蔭道窄小,張綺收住腳步,向一側讓去。
主僕兩人繼續向前,就在她們與張綺擦身而過時,那婦人腳下一滑,撲通一聲坐倒在地。張綺還沒有反應過來,她已雙手捂肚,白著臉大聲呻吟起來。
隨著婦人的呻吟聲,她的裙襦下,一縷可疑的血跡漸漸滲了出來,慢慢流到了草地上
婢女大驚,她尖叫一聲,急急叫道︰“來人,來人,女郎,女郎你怎麼了?”
婢女的叫聲尖銳而響亮,在一陣兵荒馬亂的腳步聲中,她突然伸手,扯住想要離開這混亂場所的張綺,尖著嗓子罵道︰“你撞了我家女郎,還想溜了不成?”
什麼?
張綺赫然抬頭
在紛紛趕來的人群中,婢女手指指著張綺的鼻尖,尖聲道︰“便是她,便是她撞了女郎,嗚——”
在婢女的尖叫聲中,已有幾人撲到了少婦身上,一婆子看到她染紅的襦裙,臉色一白,尖叫道︰“天殺的女郎的孩兒……”
婆子的話,驚醒了眾人,五六雙目光齊刷刷低頭,這一看,她們同時臉色微變。再看向張綺時,已滿是指責和憤怒!
那婆子搖著嗚咽著,險些昏厥過去的少婦,急急問道︰“女郎,你這是怎麼啦?”
少婦睜開無神的手,伸出手,直直地指向張綺,只是淚流不止。
張綺向後退出一步。
而這時,被驚動了的張軒和陳邑也趕到了。他們正好看到那少婦指向張綺的這一幕。
在張軒皺著眉關切地看向張綺時,陳邑上前一步,朝著眾人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那婢女口舌流利,她指著張綺清脆的,尖銳地說道︰“奴扶著女郎散步,突然這姑子急急而來,也不看人,便這麼撞上了女郎。”說到這里,她淚如雨下,咬著袖抽噎道︰“我可憐的小主子……”
陳邑迅速轉頭。
他盯著張綺。見張綺冷著臉看著那對主僕,臉上表情毫無愧疚,不由眉頭一皺。
張綺沒有看她。甚至連張軒,這個時候也沒有心情去注意他。陳邑搖了搖頭,他朝著張軒一拱手,嘆道︰“世兄,阿邑先行告退了。”
張軒點了點頭。
陳邑大步離去。
事出突然,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沒有讓張綺有開口的機會她每次剛要張嘴,那婢女便是一聲尖亮的嚎哭。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1 11:38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5-24 12:42 AM 編輯
第四十五章 陰差陽錯
就在那婢女聲淚涕下地指責張綺的莽撞時,突然的,張綺聲音一提,清脆而響亮地說道︰“靜一靜”
這一聲喚,令得喧鬧的眾人同時一止,那婢女也止住了尖叫。
張綺上前走向那少婦。
看到她近前,那婢女一個箭步擋在主子面前,尖聲道︰“你還要干什麼?”
張綺止步,她轉向一側的張軒,朝著他福了福,清脆地說道︰“還請九兄做主,派兩人上前。”她指著那少婦的腹部,“阿綺懷疑此中有詐!”
她聲音一落,那個婢女便尖叫一聲,“什麼?”她朝著張綺縱身撲來,尖利的指甲便抓向她的臉。
張綺急急退後一步,她躲在張軒身後,扯著嗓子清脆地叫道︰“你家女郎的肚腹中,不是藏有血袋,便是藏有染料!”
這句話,不但聲音響亮,而且果斷無比!
眾人齊刷刷看向那少婦。
四下安靜下來。
張軒走出一步,他皺著眉盯著臉色發白的主僕兩人,回頭朝著兩個貼身婢女喝道︰“你們上前查看查看。”
說罷,他背對著少女大步走開。
當張軒避到一旁時,嗡嗡聲再起。而張軒的兩個婢女,已提步向那少女走去。
隨著她們走近,主僕兩人臉色越來越白,越來越白。終于,那少婦尖叫一聲,真正的昏了過去。
看到自家女郎昏倒,那婢女再也抗不下去了,她撲通一聲軟倒地,白著臉抽噎道︰“不,不……”
到得這時,眾人哪有不明白的?一婆子走上前瞪著那婢女,指著她喝道︰“殺千刀的賤婢這種事你也敢胡亂攀誣?你好大的膽子!”
那婢女這時已沒有半點僥幸心里,她爬向那婆子,抱著她的腿哭道︰“尚媼,我錯了,我錯了。”
哽咽聲聲中,張軒的命令聲遠遠傳來,“在這里哭作甚?沒的丟人現眼,拖下去!”
接著,他又命令道︰“阿綺,你過來。”
“是。”
張綺看了一眼狼狽離去的主僕兩人,碎步走向張軒。
張軒伸手撫著她的臉,愉悅地說道︰“我家阿綺,當真是聰慧之人。”他好奇地問道︰“你怎麼知道她腹中有詐?”
張綺乖巧地說道︰“我沒有踫到她她就倒了。後來她主僕兩人異口同聲地指摘我。當時阿綺便想,她們是想賴我,那婦人定然是假意摔倒。然後阿綺便想到,她既是假意摔倒,那流出的血也定不是真血。”說起來,她還要感謝蕭莫,要不是那日他用染料冒充鼻血戲了自己,她也不至于反應那麼快捷。
張軒嘆道︰“阿綺真真聰慧”他還是第一次知道,內宅婦人也有這麼多的手段。還有阿綺這麼一個純真乖巧的小姑子,竟然也有人特意來陷害她!
嘆息一陣後,他連連搖頭。
一連得到他兩聲誇贊,張綺一點也不高興。
這數月來,所有人都忽略她無視她,特別是張蕭氏,已經認定她無需在意。
可這一下,卻生生把她推到了張蕭氏等人的目光中!
與張軒告辭後,張綺朝學堂走去。
第一堂課結束後不久,一陣議論聲從旁邊傳來,伴隨著議論聲的,還有眾姑子時不時投來的,端詳的目光。
嗡嗡的議論聲中,第二堂課到了。
這一堂課,是張綺喜歡的刺繡。
可是,她現在一個字也聽不到。充斥在她耳邊的,是眾姑子不時的低語聲。
“真看不出來。”
“反應好生快速呢。”
“怪不得幾個教習都看重她,原來是個心機沉的。”
議論聲中,張綺的頭更低了。當這堂課結束時,張綺已從眾人的閑語中得知了情由。
那個婦人是九房的庶女,于二年前嫁給江左羅氏為媳。新婚兩年無孕,她受盡了白眼。幾天前,她與新納了幾房妾室的夫君鬧脾氣,便回到娘家暫住。
住了兩天後,她身體出現不適,狀似風寒,羅張氏自行用了些族里備好的丹藥服下,哪知這一服,下腹立刻流血不止。羅張氏這才發現,自己流產了!
羅張氏十分絕望,好不容易有了孕,卻因自己的不慎給流掉了。那個本來不喜她的婆母,不知還能不能容得下她。
無助之中,經過婢女地提醒,她注意到了在張氏最沒有倚賴和地位的張綺。主僕兩人想著,如果把流產之事賴在張綺頭上,說不定夫家憐她無辜失子,不會怪責她。于是有了上面那一幕。
現在,羅張氏已被夫家接回去了,已經知道一切事由的夫家會有什麼決定,就不是張綺所能知道的了。
正如張氏所料,此時此刻,知道了事由的張蕭氏,實實大吃了一驚!
她瞪著站在下面的阿香,好一會才說道︰“原是人不可貌相。”她眯起眼楮,喃喃自語道︰“我就說呢,一個卑賤的鄉下俗物,竟然使得阿莫和軒兒都歡喜……卻原來看走了眼!”
一個婆子在旁邊說道︰“可不是呢,看起來這麼不起眼的一個小姑,心眼竟是賊多。仔細想想,錦姑子幾番惹惱了大夫人,未必沒有她作崇。”其實婆子也知道這話牽強,不過她對張蕭氏的心事摸得清,知道她這個做母親的,寧願相信自己的女兒是被人慫恿的,也不願意承認女兒愚蠢。
張蕭氏的臉陰沉了。
她冷笑一聲,說道︰“阿莫派的人還在外面等我信兒呢。他要我放出她去,說什麼萬一大夫人問起,便說是送給蕭策做姬妾,出了門後他自有安排。阿莫這孩子向來體惜,這次又做了一件讓我滿意的事,我原是準備順口應了的。現在看來,阿莫這孩子定是被那賤婢盅惑了。”
她從案下拿出一封信,把它撕了,對阿香說道︰“你出去跟那個蕭路說,阿綺這個姑子居心叵測,姑姑不能讓她害了阿莫。此事不能應。”
“是。”
第四十六章 得金
張綺不知道,她的命運差一點便回到原來的拐點。
躺在塌上,她對著一臉怏怏不樂的阿綠暗嘆了一口氣,低聲說道︰“阿綠。”
阿綠抬頭看向她,圓臉上的一雙大眼眨巴眨巴的。
張綺坐直身子,盯著阿綠,她嚴肅地說道︰“阿綠,夫人已經提防我了。不止是她,這府里很多人都注意到我了。從現在起,你也要改了改性子了,以後不管見到什麼人,話只能說三分。不該你管的事千萬不能管,不該你說的話永遠不能說。還有,我說了什麼話,你都不能說出去!”
阿綠對上一臉嚴肅的張綺,心也懸起來了。她點了點頭,認真地說道︰“我都聽阿綺的。”
張綺恩了一聲,又細細地交待了幾句後。
讓張綺沒有想到的是,張軒做事十分利落。一天還沒有到,傍晚時分,他便找到了張綺的住所,遞給了她一個布袋。
張綺伸手一接,哪知手下極沉,布袋砰地一聲掉落地上,發出一聲悶響,差點砸到了她的腳。
張綺嚇了一跳,她見房門依舊緊閉,阿綠也在外面守著。便蹲在地上打開了布包。
黃燦燦的金光耀花了她的眼!
張綺瞪大了眼,她猛然抬頭,看向張軒結結巴巴地說道︰“九兄,這里有多少金?”
張軒寵溺地看著興奮得話都不會說了的張綺,溫柔道︰“一百五十兩金。”見張綺張嘴要說什麼,他咳了咳,認真地說道︰“阿綺你沒有出門,所以不知道外面的行情。這幾天建康的房價突然漲高了不少,所以給你撿了一個便宜。”
哪里會是房價漲了?分明是九兄在里面添了些!
張綺小巧的紅唇抖了抖,卻沒有再多說什麼,而是站起來,向張軒盈盈一福,低聲道“九兄對阿綺的好,阿綺銘記于心。”
張軒呵呵一笑,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轉眼他想到一事,說道︰“對了,為兄遇到陳邑,把上午的事解釋了一下。他聽過後大為贊嘆,他問過他**後,已決定拿出二十兩金聘你為妾。你可願意?”
在這個時代,妾也分等級。聘娶之妾地位較高,而購買所得者,地位較低。
生怕張綺不願,他又詳細地解釋道︰“陳邑這個人為兄是知道的,他家規甚嚴,身邊又沒有通房歌妓,將來最多是娶一個妻室。阿綺,為兄想了想,你嫁給他還是不錯的,將來夫妻三人,定能和和美美。”
張綺眨了眨眼。
她低下頭,對著張軒福了福,低聲說道︰“阿綺累得九兄操心了。”頓了頓,她堅定地搖了搖頭,道︰“九兄,那個陳邑阿綺不想。”
“為什麼?”
張軒皺起了眉頭。
張綺抿緊唇半天沒有吭聲,在張軒有點失望時,她咬唇說道︰“阿綺不歡喜他。”
這句話一出,張軒差點呵斥出口。可見到張綺抬起頭,濕漉漉的小鹿般的眼楮望著他,眼神中帶著說不出的憂愁,他又開不了口了。
長嘆一聲,張軒說道︰“也罷,這事便放一放。”
張軒盯著張綺,欲言又止。
過了一會,他說道︰“阿綺可是喜歡蕭莫?”他長嘆一聲,說道︰“蕭莫是大家子弟,負蕭氏厚望。蕭氏對他的婚事關注頗多,便是公主尚他,蕭氏也不願。為兄想來,將來他的嫡妻,不是王謝便是袁氏嫡女。這等高門貴女,未必能容下阿綺啊。”
張綺聽到他話中滿是關切,心下很感動。她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不,阿綺不喜歡蕭莫,更沒有想過要嫁他。”
說到這里,她咬著唇,大眼濕漉漉地看著他,道︰“九兄,阿綺想求你一事。”
“說吧。”
張綺的唇咬得更緊了,雪白的牙齒直把唇瓣咬出了幾個牙印兒,“阿綺想求九兄,如果母親在旁時,有人問起你的學問,你可不可以說,有些學識,是與阿綺相識後,才更明白的?”
她雙手相互絞動著,因用力過大,手指都泛著白,那水汪汪的大眼中,更是裝滿了不安,緊張,還有乞求。
張軒本是聰明人,他一下便反應過來了。
唇動了動,他又閉上了。好一會,他點了點頭,道︰“好,我會讓母親知道,與阿綺交往後,我讀書更上進,學識上也更有體會了。”
話音一落,張綺喜笑顏開。在他面前,她露出的是本來面目。這一笑,便如春花綻放,浮雲散盡,于鮮嫩中透著華光,實在是靈秀可愛得緊。
張軒本來因她的要求心里有點不舒服,這一下也是心情大好。他伸手撫著她的頭,低嘆一聲,道︰“阿綺,九兄會護著你的。”
張綺大力地點著頭,腦袋在他的掌心蹭了蹭,直如一只小鳥般依人。張軒呵呵一笑,忍不住伸臂把她抱了抱,這才轉身走出。
目送著張軒遠去。不等阿綠走過來,張綺便走上前,順手把房門再次關緊。
她得把金子藏起來。
蹲在地上,一邊把早就準備好的藏金的地板扣出,張綺一邊忖道︰八十金一轉手多了近一倍了。
想到這里,她唇角一揚。
轉眼,她眼珠一轉又忖道︰要不是齊地國君荒yin殘暴,現在跟了廣陵王,也好過在蕭府中擔驚受怕。
廣陵王願意給兩年時間給自己,有了兩年時間,也許自己的退路早就準備好了。可惜的是,齊的暴君荒唐之君接連出現,在那地方混日子,實在沒有建康容易。
就在張綺胡思亂想時,外面傳來阿綠恭敬中透著諂媚的聲音,“錦姑子,我家姑子就在里面呢,容婢子去稟告一聲。”
聲音響亮,足夠提醒房子里的張綺。
張綺連忙把東西藏好,再把地板收拾好。
她站起來撲去裳上的灰塵時,聽到張錦的聲音傳來,“去讓她收拾好隨我一道出門。”
出門?都傍晚了!
張綺正在尋思時,阿綠脆脆的聲音已從門外傳來,“姑子,你可醒來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1 11:42 AM
第四十七章 扭傷
張綺站了起來,她推開房門,靦腆笑道︰“錦姐姐,你來了?”對上張錦不耐煩的表情,她低下頭,小聲說道︰“這麼晚還出門,夫人知道了會不高興的。”
聽張綺聽到自己的母親,張錦也是一慌。不過轉眼她便昂起頭說道︰“你怕什麼?不過是在門口會一會人,我母親才不會說呢。”
原來是在門口會人啊。張綺朝著張錦福了福,脆脆地說道︰“阿綺都聽錦姐姐的。”
這話是強調給一旁的人聽的,免得傳到張蕭氏耳中說是自己的錯。
張錦沒有注意到這麼一會功夫,張綺的心思便轉了好多個轉。她皺著喝道︰“那還愣著干什麼?走啊!”
張綺應了一聲,提步跟上張錦時,一個婢女急匆匆走來。
她來到張錦面前,瞟了一眼張綺後,朝張錦福了福,“錦姑子,夫人喚你。”
“母親喚我?”張錦臉色變了變,她遲疑一會,終是點頭道︰“我,我這就去。”
這時,那婢女看向張綺,“夫人令綺姑子也一並同去!”
令她也去?
張綺抬起頭來,看向那婢女。見她看來,那婢女眸中閃過鄙夷和幸災樂禍的神色,還昂起了頭。
張綺心中格登一下,本能地感覺到了不安。
這時,張錦已走出幾步,那婢女見張綺不動,叫道︰“走啊!”
張綺應了一聲,低著頭跟上了張錦。
與往常一樣,她還是低著頭,安靜乖巧的,可現在看到她這模樣,幾個婢女都低聲嘀咕起來,“真是個會裝的。”“這人心眼真多。”
張綺聽在耳里,連忙抬起頭來走路。
這一下,哧笑聲更甚!
可就在這時,張綺向側一跌,突然慘叫一聲,抱起左足慢慢蹲在了地上。
幾女回頭看來,張錦叫道︰“出了什麼事?”
張綺疼得臉都扭曲了,眼中更是淚水汪汪,她啞聲道︰“我扭到了。”一咬牙,她強迫自己站起,哪知道這一站,她更是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痛哼,臉色更白了。
張綺低著頭,費力地想提步,卻怎麼也提不動。
這樣子,哪里還能行走?
那傳喚的婢女見狀,眉頭一蹙,喝道︰“你去把綺姑子的婢子喚來扶她回去。”她緊走幾步,跟上張錦。
張錦這時也收回了目光,與幾個婢女提步離去。
當她們走得遠時,阿綠也趕來了。她見到臉色發白的張綺,驚叫一聲,沖過來扶住了她,急急問道︰“姑子,你怎麼啦?”
張綺道︰“我扭到足了。”把身體的重量放在阿綠身上,張綺疼得又悶哼起來。
主僕兩人這般攙扶著,一步一步地向房中挪去。
張錦一入院,傳喚的婢子便快走幾步,來到張蕭氏的房中低聲說了起來。
聽著聽著,張蕭氏哼一聲,道︰“她倒是運氣不壞”她聽說女兒要去赴蕭府的約,心下很是氣惱。派人截住女兒和張綺時,她想著把這兩人叫過來,再把張綺狠狠發作一番,也好借機敲打一下女兒。
卻沒有想到,張綺在這個節骨眼上扭傷了腳。真是便宜那個踐蹄子了!
這時,阿香的聲音在外面傳來,“夫人,錦姑子來了。”
一聽張錦來了,張蕭氏火氣騰地直冒,她沉聲道︰“令她進來!”
這一邊,張綺被阿綠扶回了房。
房門一關,張綺便輕輕地推開阿綠,自己走到塌旁坐下。
看到她行走自如,阿綠瞪大了眼。
張綺抬頭看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後,低聲說道︰“我覺得,夫人想對我不利了。”
“那,那怎麼辦?”
張綺雙手交叉,慢慢搓動著。
好一會,她抬起頭來,說道︰“暫時也沒有好的法子。”在阿綠一臉沮喪中,張綺又說道︰“若是能與張錦走得遠些,她或許會不記得我。”只是或許,自己已經入了張蕭氏的眼,說不定什麼時候,便被她順手利用了。
她得好生琢磨琢磨。
尋思良久,張綺輕嘆一聲,道︰“睡吧。”
“誒。”
阿綠向來是個心眼粗的,這不一會功夫,已打起了輕鼾,張綺坐在紗窗前,看著外面明亮的月光,沒有半點睡意。
外面月明如水,清風徐來,實是操琴的好時刻。
張綺彈得一手好琴。
可惜,不說她沒琴,便是她有琴,也不敢顯露自己的才華。現在還沒有被逼到需要奮力一搏的地步,到了再無任何退路時,她會把自己的才華完全的亮出來,讓自己的才女美女之名在建康家喻戶曉,讓張府便是想把她送給哪個權貴做ji妾,也得好生比對比對。而她自己,更可借著那個勢努力一把。
她現在,只想悄悄的張羅,等到籌備得差不多了,再悄無聲息的消失。
這個時候的張綺,一點也沒有想到剛對她揚過言的廣陵王。
坐了一會,張綺倦意上來,她縮在塌上,慢慢沉入睡夢之鄉。
張綺睜開眼時,發現太陽白晃晃的照在地面上,有好一些都照到了房子里。
怎麼這麼晚?
張綺連忙爬起,看到房間水盆巾被都在,她連忙梳洗著。
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接著阿綠的聲音從外面傳來,“阿綺,你醒了沒?”
張綺沒好氣地應道︰“醒了。”居然都不叫醒自己,也不知道上學堂會不會遲到。
她天生嗓子柔細,雖然沒好氣地說著話,那聲音還是脆脆軟軟的讓人舒服。
阿綠推開房門,站在門坎上伸進一個頭來。圓眼骨碌碌地轉動著,阿綠小小聲地說道︰“是錦姑子不讓我喚醒你的!”
張錦?
張綺一怔,手中的梳子掉在了地上。
她彎腰拾起時,阿綠的聲音繼續傳來,“錦姑子要你在房中侯著。”
張綺恩了一聲,慢慢直起身,回到塌上坐下。阿綠進入房門,“阿綺,你餓了麼?我帶了一些糕點回來了。”說罷,從懷中掏出一個手帕,小心地展開,拿出幾塊壓得扁扁的小糕點。
張綺一點也不餓,可她想,她是要吃些東西。
剛拈了一小片糕點放入嘴里,外面一陣腳步聲傳來,緊接著,一個婢女走到門外,喚道︰“綺姑子可在?”
阿綠脆聲應道︰“在呢。”
房門是開的,那婢女走了進來。她朝著張綺福了福,道︰“綺姑子,軒小郎喚你。”
九兄喚她?
第四十八章 蕭莫來了
張綺應了一聲,道︰“我就來。”
使了一個眼色給阿綠後,張綺跟在那婢女的身後走出房門。
走了幾百步後,來到一處林蔭道中,張綺甜甜笑道︰“你是哪個房間的?我好似沒有見過呢。”
那婢女回頭說道︰“婢子是錦姑子的人,綺姑子見過啊。”
張綺訝異地說道︰“你是錦姑子的人,可是,不是九兄喚我麼?怎麼不是他的婢女前來?”
那婢女呆了呆。
而張綺,這時也停了腳步。她警惕地盯著那婢女,腳步慢慢向後移去。
就是這時,一個低笑聲傳來,“你倒挺警惕的。”
是蕭莫的聲音!
張綺一時不知是松了一口氣還是應該更緊張,她回過頭去。
蕭莫輕裘緩帶,腳踏木履,從樹林中翩然而來。晨光下,他俊秀的臉白皙清爽,目光神采飛揚,帶張綺前來的婢女朝張綺投來一個妒忌的眼神後,又痴痴地朝他看去。
盯著張綺,蕭莫吩咐道︰“過來這里。”
他所在的地方,是一處花園。身周樹木高大,綠葉新發,不虞被人發現。
張綺低著頭向他走去。
看到她轉近,蕭莫轉身繼續向前,當他停下時,兩人已來到了處二面假山,大樹環抱的絕對安靜之所。
蕭莫看向張綺。
見她還是低著頭,他走上前來。
望著她,他低笑道︰“這兩日里,有沒有想我?”
想他?
張綺眨了眨眼,最後決定老實地搖了搖頭。
蕭莫笑容微斂。
他負著雙手,低聲說道︰“你別惱,我本想正經納你入府的。奈何姑奶奶總是不肯,便連姑母說情,她也絲毫不曾松動。便是前日……”
前日他都說動了姑母,都準備好了馬車,只等姑母用送給蕭策為妓妾的名義把她送出府,他就截了去,只是沒有想到,姑母臨時改變了主意。最讓他意想不到的是,他原本用來安靜張綺的那院子,竟然給賣出去了!
好好的院子,他都派人布置過的竟然讓張綺賣出去了!
想到這里,蕭莫眼楮微沉。
他緊緊地盯著張綺。
這個小姑子,真是好生大膽!
偏偏她這個時候,還低著頭,雙手搓著衣角,那模樣,要多老實有多老實,要多乖巧要多乖巧!
是了,她要真老實,怎麼那廣陵王亮出了佩劍,她都不慌不亂談笑自如?她要真是老實,也不會借著替他獻曲,在皇上那里留下印象。
只是奇怪的是,想到這個小姑子種種膽大包天,任性妄為的舉動,他竟然一點也不為異?
他伸手扯過張綺的袖子。
隨著他用力一拖,張綺身不由已地向前一沖。他手臂一攬,順手把她摟入懷中。
一瞬間,張綺便被他抱住了。
張綺還沒有長開,身形嬌小,而蕭莫的身形,在普遍身形瘦小的南人中算是軒昂的。這一倒,張綺實實地僕在他的懷中,頭頂堪堪及到他的嘴唇處。
猛然落入一個男人的懷抱,張綺大慌,她想要掙扎,可腰上的手臂堅硬如鐵。動了幾下後,他摟得更緊了。
男人堅實有力的心跳,透過薄薄的春衫傳過來。那清爽的男子氣息,更是緊緊纏繞著她。
張綺僵得一動不敢動了。
蕭莫見她不再掙扎了,手臂微松。他低下頭看著懷里的張綺,手指如梳,慢慢梳起她的額發,露出她白嫩靈秀的臉和水汪汪,如籠罩著一層薄霧的眸。
他抬起她的下巴,靜靜地端詳著她。
修長有力的手指,輕輕撫過她的唇,感覺那紅唇在指尖的溫度,蕭莫的呼吸在漸漸轉粗。
張綺漲紅著臉,忍不住扭動了一下。這一扭,卻清楚地感覺到抵在自己腿間的硬挺。
她不敢動了。
可憐兮兮地抬起頭,張綺的眼中都是淚水,“蕭郎,會讓人看到的”她忍著淚水,哽咽說出的這幾個字,既低啞又可憐,很容易讓人心軟。
蕭莫沒有心軟。
不但沒有心軟,他反而摟得她更緊了。
另一只手撫向她的背臀,蕭莫低啞的說道︰“讓人看到正好!”
張綺一怔,轉眼便明白了︰被人看了,他正可以明正言順地帶自己回去!
張綺咬住了唇。
蕭莫低頭,他雙眼灼灼地盯著她的眉眼,好一會,才低低地說道︰“那廣陵王……”
廣陵王?
張綺一僵,動也不動地傾聽起來。
蕭莫盯著她的神色,慢慢說道︰“他昨天晚上遇到刺客了。”
在張綺睜大眼看來中,他神色不變,依然是那麼斯文俊逸,“聽說他抓了幾個人,已打探出,刺客是他國內派來的,這些人來意不善。估計現在他已經向陛下遞出請表,要求回國了。他的時間不多,想來也沒有精力去尋花問柳。”
張綺看向他。
她聽明白了,齊國國內有變,廣陵王要急著趕回去,他顧不著她了!
她呆呆地看著蕭莫,忍不住問道︰“這事,是你安排的?”
蕭莫一笑。
這一笑,雪白的牙齒在晨輝下發著光,說不出的俊逸斯文。
他沒有承認,卻也沒有否認!
張綺暗暗心驚。她竟是一直小看了這個少年,不知道他有如廝手段!
見她又低下頭,蕭莫抬起她的下巴,然後頭一低,唇吻上了她的紅唇。
張綺來不及掙扎,他已蜻蜓點水般一觸既分。移動唇,他在她耳邊喘著氣啞聲說道︰“阿綺,我敬你,所以現在留你清白。等我張羅好,你給我乖乖地嫁過來。”
是嗎?要是他不敬她,現在就扯了她衣裳,要了她清白?
張綺嘴角扯了扯,卻不敢說什麼,只是頭更低了。
蕭莫伸出大手,他撫著她的秀發,手指在經過她如凝脂般的玉耳時,忍不住揉了揉。
這一揉,他似乎上了癮,手指如春風般,輕而柔地拂過她的下巴,頸,落在她的鎖骨上。
漸漸的,他的表情越來越滿意。
終于,他長嘆一聲,把她緊緊向懷里一擠,他呻吟道︰“你這狡黠多詐的小娘……那院子既然賣了,銀錢可到手?去拿出來給我收著。”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1 11:48 AM
第四十九章 手帕
要她拿出銀錢?
這怎麼可能?
張綺不敢再呆若木雞,她搖著頭,小小的,軟乎乎地說道︰“才不給你呢。”
見蕭莫盯著她,她軟軟地,抱怨般地說道︰“我要留著做傍身之資。”
傍身之資?是怕他以後棄了她麼?蕭莫一笑,撫著她的頭說道︰“好吧,你要留就留著。”心情頗為愉悅的蕭莫低笑道︰“我另給你置一個院子,那房契我替你收著。免得你再拿了換銀錢。”
“那十畝良田,上次我可是用了手段才得到的。你留著每年也有一些收成,怎地也賣了?也是托張軒動的手吧?看不出他還是個能做事的。”
他的語氣中已沒有惱意了。
張綺依然低著頭,他不放開她,她便乖巧地伏在他的懷中。垂著眉眼,張綺暗暗想道︰以我現在的姿色,他便對我難以自制。真再長大一些,只怕再難逃脫他的手段。
她不敢想以後的事。
對蕭莫這個人,她絞盡腦汁,也想不起記憶中是否存在過。當然,不止是他,便是張軒,陳邑等人,她都記不起來。
前世的記憶太過瑣碎而少,有時張綺都覺得,如果不是那記憶曾經靈驗過,她都會以為,自己本就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子,而那些記憶,只是她的一場夢,一場以為自己長大過,活過死過的夢。
也正因為前世的記憶太少,張綺在很多時候,她的行事和性格,都如她這個年齡的小姑一般無二。
正在這時,一陣輕細的腳步聲傳來,接著傳來的,還有張錦的貼身婢女細小地叫喚聲,“蕭郎可在?”
蕭莫眉頭微皺,放開了張綺。
張綺一得到自由,馬上伸手把額發梳下,低著頭向後退到一棵樹側,讓自己重新變得不起眼。
蕭莫轉過頭時,已是嘴角噙笑,面如春風,“什麼事?”
那婢女出現在兩人面前,她朝著蕭莫一福,輕聲說道︰“我家姑子說,夫人看管她甚嚴,她無法出來與蕭郎見上一面。這是她繡好的帕子,還請蕭郎收下。”
卻原來是張錦在遞上信物,以安撫不曾見到她的愛郎的心。
蕭莫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他挑了挑眉,道︰“你家姑子有心了。”也不知是不是張綺的錯覺,他在說到‘有心了!’三個字時,加重了音。
那婢女遞過帕子。
蕭莫伸兩指拈過,見那婢女盯著自己,他把帕子放入了懷中。
見那婢女還不動,他挑了挑眉,“還有事?”
那婢女垂下眼來,低聲說道︰“沒,沒事。”
在蕭莫地盯視中,她怏怏退去。臨去時,朝躲在一側,像個隱形人一樣不起眼的張綺瞟了一眼。
那婢女一走,蕭莫便把手帕拿出,順手揉成一團,他反手便丟入林子中。
看到他這個舉動,張綺睜大了眼。
蕭莫看向她,勾手道︰“過來。”
張綺咬著唇,小步走近。
走著走著,她眼眶一澀,低聲說道︰“剛才那婢子看了我一眼。”
蕭莫挑眉看著她。
張綺訥訥地說道︰“我怕她是夫人派來的。”
蕭莫等著她說下去。
張綺輕輕脆脆的,把昨日那婦人假裝被她撞得流產之事說了一遍。她說得很詳細,連自己當時的應對都事無巨細地說了。
她說完後,蕭莫笑了,“阿綺這是向我求助。”
張綺低頭不語。
蕭莫道︰“你既是我的人,向我求助也是應該。現在我知道了,會留意的。”
張綺向他一福,低聲說道︰“多謝郎君。”
蕭莫攔住她,順便抬起她的下巴,朝著她細細欣賞了一會後,道︰“時辰不早了,我得走了。”笑了笑,他解釋道︰“再耽擱下去,姑奶奶只怕會派人過來尋我。也不知我哪里犯了她,怎地想納一個阿綺都這般不容易。”提到姑奶奶時,他的聲音中帶著親近。顯然那姑奶奶對他是十分寵溺的。
張綺自是不會吭聲。
蕭莫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這才轉身離去。
蕭莫一走,張綺連忙轉身,急匆匆地鑽入樹林中。她尋了一陣,終于看到了被蕭莫扔掉的那塊帕子。
這帕子繡得相當精致,上面還寫著一個錦字。
這東西若是落在別人手中,少不得又會鬧出一番風雨來。
張綺想了想,把帕子撿起放入懷中——暫且收著,說不定什麼時候,這個帕子便派上了用場。
然後,張綺轉身,迅速地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她擔心有人在注意自己,她與蕭莫獨處的時間越久,別人的猜測便越對她不利。
急急回到房中,張綺把房門一帶,靠著它喘息起來。
蕭莫對她志在必得!
幸好大夫人那里阻著。
可是,這張府中,也只有這麼安全。她得想法子,得想法子……
她能借的力,實在是太少了。張軒畢竟是張蕭氏的親兒子,便對她同情喜愛,以他的性格,也不會幫手太多。
還有誰可以用一用?
在張綺的琢磨著,時辰過得飛快。見日頭不早了,張綺連忙梳理了一下,轉身朝學堂走去。
張綺趕到時,姑子們已來了大半。
看來她走來,姑子們如往常一樣,瞟了一眼便不再理會。
張綺重新站在了自己慣常站著的那個角落。
今天又是袁教習的課,張綺一站定,便有僕人專門擺好幾和筆墨。
袁教習一進來,學堂里的嗡嗡聲便是一止。
他的身份和才華,在姑子中有著絕對威望。這小小的學堂里,便有好幾位姑子暗暗喜歡著他。
說起來,以袁教習的長相和身份,本來不應該來給姑子們授課的。可當時張氏長者安排他授課時,他一力推去了教授小郎們的事,說是要教姑子們。還直言不諱地說道︰他是學畫之人,這些姑子綺貌華年,正是可堪入畫時。他得近距離與她們處一處,好畫出流傳千古的仕女圖來。
他說得振振有詞。張氏的眾位長者倒也信了。這個時代,各大家繪畫時,著實喜歡描繪女子的梳妝打扮起居言笑。凡擅畫者,無不是精于仕女圖。
當然,張氏長者一點也不介意地把他安排到了這里。最主要的緣故,便是因為整個建康的人都相信袁教習的人品,知道以他的高潔和自在,不會做那種勾引小姑子的沒品之事。
便如晉時的阮籍,便是睡在婦人之側,舉天下的人都信他敬他。
第五十章 母親
袁教習朝著眾人看了一眼,道︰“今次依然是畫仕女圖,動筆吧。”
說罷,他掏出一壺酒,自在地品了起來。
眾姑子重新嗡嗡嗡地低語起來。
站在角落里的張綺,一邊展開宣紙,一邊想著如何下筆。
于繪畫一道,她算是出色,但她真正讓人眼前一亮的,還是繡畫。把刺繡和繪畫合在一起,她前世便練過許久。今世一入手,便感覺到靈感滔滔。
也因此,她繡的畫,才能把皇帝,蕭莫,張軒這等人都震住。
看著空白的宣紙,張綺在尋思,要怎麼才能引起袁教習地注意。
——他是當今之世少有的名士之一,為人任性不羈,自有風骨。如果他能象張軒那般看重自己,願意出手相助,那他就敢無視任何人,大大方方護著她,大大方方的越過張家人,幫她找一個她想要的歸宿。
只是這種大家嫡子,世事早已經慣,婦人的手段也見識得多,要打動他,再得到他的看重,頗不容易。
在張綺的尋思中,時辰一點點過去。直到一堂課結束了,張綺的宣紙還是一片空白,自然,更沒有令得袁教習正眼看她一下。
宣紙空白的也不僅是她,袁教習瞟了眾人一眼,漫經不心地交待一句,“拿回去畫好。”說罷,施施然走出了學堂。
轉眼,兩堂課業都結束了。
張綺回到房中時,還在翻來覆去地想著。她越想,越覺得投袁教習所好這件事值得一做。可要怎麼做,她心里是一點底也沒有。
記憶中,她便沒有與那些真正的名士打過交道。前世如她這種以“妓妾”為目的的女子,根本不可能了解真正的名士的內心。她們生活在一片浮華中,學的是化妝著衣,行的是魅惑勾引,想的也應該是如何留住男人,如何找到機會留下子嗣。至于名士們那種精神層次的高潔之人,哪里是她們能夠知道的?
至于出了張府後的事,張綺尋遍整個記憶也所剩無幾。似乎下意識中她封去了相關的記憶,只留得最純粹的少女時的事。
咬著唇尋思來尋思去,張綺還是無策可施。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婢女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綺姑子可在?軒小郎喚你。”
什麼?又是張軒喚她?
張綺怔了怔,在阿綠的脆應聲中走了出去。
站在外面的,還真是張軒的貼身婢子。
張綺應了一聲,道︰“稍侯。”回房把頭發衣服整理一番,張綺跟著那婢子朝外走去。
那婢子,卻是帶著她直入張蕭氏的院落。
越是靠近那個院落,張綺便越是緊張。她低著頭,腳步僵硬。
這時,那婢女跨入了院落。
走了一會,她轉頭道︰“小郎在里面侯著,進去吧。”
“是。”
張綺低頭跨入堂房中。
堂房里,張軒手捧著書本,正坐在張蕭氏的下首與她說著話。看著兒子,張蕭氏眉眼都是慈祥,而張軒也是一臉的笑意。在右側角落,張錦低著頭,悶悶不樂地玩著自己的手帕,張蕭氏偶爾喚上幾句,她也一副沒有聽到的模樣。
看到張綺進來,張軒站了起來,他溫柔地喚道︰“阿綺,快來見過母親大人。”
他語氣中帶著親近,這是想幫張綺親近他的母親。
張綺連忙上前兩步,盈盈一福,脆脆地喚道︰“阿綺見過母親。”
這母親兩字一出,坐在角落里的張錦便抬頭瞪了她一眼,發出一聲冷哼。
張綺叫喚過後,眼巴巴的,又是討好又是小心,又是緊張地看著張蕭氏,眼神中,帶著渴望親近卻又不敢的畏縮之色。
對上她的眼神,張蕭氏臉色沉了沉。她沒有應承張綺地叫喚,而是轉向張軒笑道︰“我兒,你今日也累了,回房歇著吧。”
這是要支開張軒。
張軒搖了搖頭,笑道︰“母親,孩兒不累。”
他看向張蕭氏,誠摯地說道︰“母親,阿綺是個真聰慧的,孩兒與她說了幾次話,有些感觸。到時母親幫她覓得一佳婿,以阿綺的聰慧,說不定是一幫襯。”
他聲音一落,張錦便在一旁叫道︰“九兄你說什麼胡話?我母親何等身份,怎麼會要一個私生女的幫襯?”她越想越荒唐,不由哧哧笑了起來。
張蕭氏也是臉色不好。她瞪了張軒一眼,怒道︰“阿錦這話說得有理,軒兒,你雖丈夫,有些事還不如你妹妹想得明白。”
這話一出,張軒一臉沮喪。他慚愧地看向張綺。
張綺把他的表情收入眼底,暗叫不好︰張蕭氏看到他這表情,多半會以為今日之事是自己慫恿他的!
果然,張蕭氏的眼神更陰沉了。
張綺暗嘆一聲,張軒此舉,真是弄巧成拙啊。她低下頭,朝著張蕭氏盈盈一福,轉向張錦脆性生生地說道︰“姐姐此言錯矣。阿綺聽過,便是那三品大夫之家,也有妾室當家的。阿綺雖然出身卑賤,可舍得用心,未必沒有出頭之日。”
她這是第一次理直氣壯地說一句話。
張蕭氏一怔,張錦沒有想到她敢反駁,更是一怔。
在安靜中,張綺咬著唇,認真地說道︰“何況,阿綺也有一些才學,若是能嫁得一寒門之官為妻,說不定堪為臂助。”當然,最關健的是,要蕭氏舍得捧她推她,她才能有此造化。
張蕭氏盯緊了她。在張錦哧笑出聲時,她不屑地說道︰“阿綺志向不小啊。”
張綺跪下,朝著她恭敬地磕了一個頭,認真地說道︰“阿綺知曉一些事,姑子最緊要的,是嫁一個出身相當的夫君,再得到他的敬重,然後才能談及其他。”
這席話,她表面上說的是自己,實際上說的也是張錦。她想通過這番話告訴張蕭氏,自己是知道規矩的人,從來不願意慫恿張錦做那種與人私相授受之事。
張綺想,在張蕭氏面前,難得有開口的機會。這次便是得不到張蕭氏的喜歡,最不濟,也要與張錦和蕭莫撇清一些。
說到這里,她又怕張蕭氏厭惡自己出頭,連張錦沒想過的事都想到了,便又從懷中掏出那副手帕繡畫,恭敬地說道︰“這是阿綺與婢子阿綠共同繡就的,想獻給母親。”
她這副繡畫,與現今建康最流行的繡畫如出一轍,還更精美。如果給張蕭氏看到,肯定會大吃一驚,她的一些底牌也會徹底暴露,那不是現在的張綺想要的。
可她料到,張蕭氏定然不會來接自己這個手帕。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1 11:51 AM
第五十一章 聖旨
張蕭氏聽了張綺的話,又看了看她捧著的手帕,嘴角扯了扯。
一個姑子,與婢女沒個尊卑,她還好意思擺出自己知道規矩?哼,這般愚蠢之人,還稱聰慧?差我家阿錦多了。
她揮了揮手,皺眉道︰“收回去吧。”
張錦也在一側哧笑道︰“你還是留著賣兩個銅子吧我母親何等樣人,才不耐煩收你一帕子呢。”
張軒坐在一旁,眼看著事情朝自己不知道的方向發展,有心想誇張綺兩句,又擔心適得其反,干脆什麼話也不說。
見張蕭氏瞟也不瞟,張綺低下頭,怏怏地收回帕子。
……她現在,總算是在張氏這里過了明路了。便是有一天張軒或者蕭莫說出了繡畫的事,被張蕭氏問責,她也有話可說。
這時,張蕭氏說道︰“出去吧。”
“是。”
張綺慢慢退了出去。
就在這時,幾個婢女恭敬地喚道︰“婢子見過郎主。”
張十二郎過來了?
自那日過後,張綺已多時沒有見過他了。聽到腳步聲,她卻是頭更低了。
……張蕭氏和張錦都在這里,她不敢認這個父親。
張十二郎一入門,便看到了嫡妻和兒女,他盯向施禮的張軒,溫聲問道︰“這兩日可有寫賦?”
張軒朝著父親恭敬地說道︰“前日兒子目腫眼赤,用過薄荷液後已然痊愈,為此事,兒子寫了一篇《眼明囊賦》,正準備請父親指點一下。”
聽到兒子為了這麼一件小事寫賦,張十二郎不但沒有生氣,反而點頭道︰“不錯,你去拿來讓為父一睹。”
這個時代,以及這個時代的賦,都是縴柔的,瑣細的,便如這個南地的女子和文人一樣,天性中便少了一種剛毅和深弘博大。北地恰恰相反。
張軒應了一聲,轉身走出。
在經過張綺時,他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她退下。
張綺低頭退去。
一直到她離開房間,張十二郎都沒有看到她。走了幾步,張綺聽到里面傳來朗朗的笑聲,不由停下腳步,怔怔看去。
只是看了一眼,她便回過頭來。
張軒腳步略頓,過了院落,四周沒有幾人看來時,他低聲歉疚地說道︰“為兄考慮不周。”
張綺搖頭,低低的,弱弱地說道︰“阿兄替阿綺在母親面前說了話,阿綺實感激不盡。”
她低著頭,怯怯弱弱的,嬌小的身姿如不勝春風。張軒看著她,暗暗忖道︰我這個妹妹骨小肉腴,為著自己的身世,不知流過多少淚,想她倚于亭台時,那水中倒影顯出的腰,是何等細弱。我近日感懷,給她也寫了一篇賦。雖沒言明她是誰,可我想我那賦,也合了“性情卓絕,新致英奇”,改日倒要拿出來讓眾人品一品,定要不遜于蕭莫的《美人賦》才好。
尋思了一陣,張軒想起一事,突然喚道︰“阿綺?”
張綺回頭望去。
對上她霧茫茫的眸子,張軒又在心里暗贊一句張綺之美,琢磨著忘記把她的眼寫到賦里了。
張綺半天不見他說話,不由喚道︰“九兄?”
張軒清醒過來,他走上一步,朝張綺低聲說道︰“陳邑還想見見你。”
在張綺睜大的,不解的眼眸中,他輕聲說道︰“我把你的想法告訴了他。阿邑說,那是你不識得他,你如與他接觸了,定然會歡喜于她。他雖家境不是大富,倒也能夠嚼用。阿綺如入了大富之家,主母多半是大家姑子,能不能容你還是個問題。他本人長相尚可,又真心看重你,願意出金求聘,將來主母進門,也定不會讓她欺了你去。他想你多多深思深思。”
說到這里,張軒問道︰“阿綺,陳邑所言甚是有理,你還是考慮下吧。”
張綺垂眸,她搖了搖頭。
見她如此,張軒暗嘆一聲,心里卻是想著︰有了機會,得讓阿綺與陳邑處一處,說不定她便改變主意了。
陳氏雖是皇室,卻是實實的寒門。陳邑做為宗室子弟,又不是一個非常得意的。因此,張綺的私生女身份雖低,可憑著她是張氏女,雖然不能嫁他為妻,給他當妾是完全夠。以後陳邑的妻室進了門,看在張氏的名頭,以及自己這個兄長在背後撐腰的份上,怎麼也不敢欺她太過。
兄妹兩告別後,張綺回到了房中。
一坐在房中,她便專心地刺疑起來。她的心有點亂,想借由忙碌讓自己平靜下來。
在記憶中,她是一個世家子的妻。可現在,她卻覺得步步艱難。
想到這里,張綺看向自己藏金的角落,不一會心又平靜了下來。
這麼短的時候內,她就有了這麼多金。既然廣陵王都走了,自己也不會再漂泊異鄉了,不如找個機會,讓九兄給自己另外置些地?一百五十金,除了置一幢小院子,也不知可以置多少良田?
可是,自己的樣貌最易惹禍,守在院子里也不會安生,還得琢磨琢磨。
在張綺琢磨得暈暈欲睡時,一陣腳步聲傳來。
然後,阿綠有點慌亂的腳步聲傳來。隨著吱呀一聲,她急急閃入房中。
對上睜大眼看著自己的張綺,阿綠沖到她面前小聲說道︰“阿綺,皇上派人來了。”
皇上派人?
張綺大眼眨巴地看著阿綠,示意她說下去。
阿綠喘了一口氣,繼續道︰“我聽那些人說,各國使者就要離開建康,陛下想賜一些美貌姬妾給他們。可不知哪個使者開口,說是姬妾他們多的是,陛下要是願意,不如賜一些南地高門大戶的姑子給他們。陛下本是不高興的,可另有一人說什麼,南地女兒多柔媚,而那些傳承千百年的士族大家,更令那些北方人神往,若能得到一個血統高貴的士族姑子為姬,北地丈夫真真萬分榮幸。聽了這話,陛下便高興了。他已派人向各大家族下旨,令每個世家獻二個姑子上去。說什麼不敢求嫡女名媛,只要是各世家血脈之人便可。”
說到這里,阿綠急得眼楮都紅了,“阿綺,那太監都宣旨了,當時便有人提到了姑子。這,這可怎麼辦是好?”
在阿綠不安的詢問聲中,張綺站了起來。
第五十二章 打扮
揉搓著衣角,張綺低語道︰“怎麼會這樣?”
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緊接著,幾個婢女同時喚道︰“綺姑子可在?”
阿綠一下白了臉。
見到慌亂的阿綠,張綺搖了搖頭,示意她安靜後,張綺坐了下來。
阿綠吸了一口氣,轉向門口應道︰“我家娘子在。”
一個婢女說道︰“大夫人賜了些胭脂水粉和裳服來,綺姑子好生裝扮裝扮,今天晚上,皇室有宴!”
“阿綺聽到了。”張綺應了一聲,示意阿綠去把那些東西接過來。
轉眼,阿綠端著幾個木盒子走了進來,而門外的眾婢開始離去。
把木盒子朝著幾案上一放,阿綠悲從中來,竟是哽咽了。
她一向沒心沒肺的,張綺第一次知道,阿綠也會流淚。
她心下暗暗感動。
走過來,張綺伸手撫著阿綠的背。隨著她的動作,阿綠長嚎一聲,撲到她懷里痛哭起來。
張綺一邊拍著她的背,一邊低聲說道︰“別哭了,你怕什麼?你家姑子這模樣,不會有人看中的。”
阿綠拼命搖頭。
她哽咽著說道︰“才不是。姑子前面後面都好看,阿綠都時常看呆了去。”
後面好看?
張綺一驚,不由伸手摸向自己的腰臀。
腰是細細,在一個優美的弧度後,是高高鼓起的豐臀。
張綺臉色一白,一直以來,她見自己的胸還不曾發育得豐隆,便以為沒事。卻原來,自己還是在不知不覺中長大了。
轉眼,張綺笑出聲來。
聽到她的笑聲,阿綠詫異地抬起頭來。她睫毛上還滴著淚,眼楮卻巴巴地望著自己,實是說不出的滑稽。
張綺伸手拭去她眼上的淚,忍笑道︰“你放心,我自有對策。”
她看向幾上的胭脂水粉,溫柔低語,“這些東西,不但可以把人變美,也可以把人變丑。”如她的肌膚和年紀,正是最水靈清純時。涂這種東西,完全可以掩蓋她天生的靈媚。
裳服也是,她只需要在腰上纏一些東西,便可以掩去剛剛長開的身段。
聽張綺這麼一說,阿綠慢慢松開了她。她好奇地看著那些脂粉,問道︰“真的?”
張綺點頭,應道︰“真的。”
她走到了銅鏡前。
剛剛坐下,外面又傳來幾個婢女的聲音,“綺姑子,熱湯來了。”
連熱湯也來了?
張綺嘴角扯了扯,示意阿綠把那些湯水接過來。
汩汩地倒水中聲,房中變得熱氣騰騰。眾婢離去後,張綺微笑道︰“好久不曾用過這麼多水了。今日正好洗一洗。”
站在一側的阿綠,見她言笑晏晏,心中也定了下來。
她走過來,幫助張綺解下了衣裳。
衣裳下,肌膚瑩潤如水,似乎伸手一掐便能掐出一把來。少女的身材,在張綺的目光下還是十分青澀,可已經顯出美麗的雛影。
阿綠呆呆地看著她,由衷地嘆道︰“阿綺真好看。”
張綺如往常一樣,在她誇獎自己美貌時,都面無表情。
她舉足踏入水中。慢慢的把整個身子沉入水中,張綺背對著阿綠,低聲說道︰“這算什麼?”這種姿色算什麼?這次去建康的姑子,估計個個都有這種姿色。她真正怕的,是她完全長大後,那種妖花盛放的美。
洗發,修理指甲,足足花了大半個時辰,主僕兩人都完工。而這時,熱湯已冷。
穿上內裳後,張綺在腰間纏上一圈白緞,然後再穿上大夫人送來的錦裳,插上金釵花鈿、戴上羽佩明。
這些東西,無一不精美。張府既然願意送姑子入宴,自不能在這種細節上落人話柄。
遺撼的是,張綺幼時營養不良,現在身量還顯嬌小,穿著這本不是為她特制的裳服,顯得格外的不合身。
她現在,就像一個穿大人衣裳的孩子。再加上從腰到臀捆得一般大小,束也束不出美感,實在可惜了這般飄逸繁瑣的華服。
頭上也是,這些送來的金釵花鈿大大小小有上十把,張綺本來發黑如墨,光可鑒人,一泄如瀑,這樣的秀發,不插東西最好。可她不但插了,而且把那些金釵花鈿全部插上了。
每一柄金釵花鈿,她都戴得恰到好處,細細看很美,便是最高明的宮婆子,也挑不出刺來。可這些東西合在一塊,卻生生掩去了她秀發的優點,把她整個人顯得庸俗無比,還俗得格外自然。
再加上依然覆在額頭上的厚厚額發,薄施了脂粉的臉蛋,連阿綠都覺得,自己這個姑子看起來無趣得很。整個人只一個字可以形容︰俗明明面目清秀,明明墨發紅唇,可就是俗得很。
見阿綠瞪大了眼,張綺歪著頭笑道︰“如何?”
這一笑,哪里還有平素那般明亮?
阿綠嚅了一陣,說道︰“好似,鄉下來的。”
張綺格格一笑,眼楮成了月牙兒,“我本是鄉下來的嘛。”
她看向外面的日頭,低聲道︰“時辰不早了。阿綠,你再給我打點水來吧。”
阿綠應了一聲,走出門後,張綺連忙掩上門,把藏起的金子挖出貼身收起。
這是她的家當,萬一,萬一她還是被人看中了,當場帶走了,她也不至于身無分文。
阿綠回來時,馬車已停到了外面。令阿綠把水放下,主僕兩人坐上馬車,駛出了張宅。
彼時,夕陽西下,霞光萬道,染得天空金燦燦的,紅艷艷的,美得讓人想落淚。
倚在車壁上,張綺閉上雙眼,心下忖道︰蕭莫說廣陵王走了的,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如果非要跟哪個使者走,她真的願意選擇廣陵王。雖然齊的國君比周和陳的國君都要殘暴得多,一個一個換下去,卻一個比一個荒唐殘暴,可廣陵王本人,是個大丈夫!
可是,如果廣陵王在,他會直接開口索取,不需要通過這種方式。除非,蕭莫還使了別的手段,令得他無法直接開這個口了。
在張綺的胡思亂想中,馬車搖搖晃晃地駛在建康城里。
建康城中一派繁華熱鬧,抬頭看去,一群少女嘻笑著打鬧而來。
張綺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倒是旁邊的阿綠輕聲嘀咕道︰“她們真快活。”
又走過一條街道,皇城已然在望。
就在這時,張綺的馬車一停。
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只見車簾一掀,一個人出現在車外。
張綺抬頭,在對上刺目的陽光時,她反射性地閉了閉眼。這時,那人低沉的聲音傳來,“打扮得不錯。”
是蕭莫的聲音。
張綺睜眼看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1 11:56 AM
第五十三章 廣陵王還在
蕭莫俊秀的臉上,薄唇抿成一線,眉間緊鎖,一股陰郁之氣充斥其中。
他很生氣。
張綺垂下雙眸,這一低頭,便把她在見到他的那一瞬間涌出的淚,給生生忍了下去。
蕭莫看到了。
自己剛剛大言不慚地讓她放心,這一轉眼她又被人強迫著上了馬車,蕭莫心中大堵。
他伸出手,輕輕撫上張綺的臉,手指拭過她的眼,抹去一滴淚水,他咬牙說道︰“是我無能。”
張綺只是搖頭。
她是如此無助。
蕭莫更愧疚了。
他昂起頭,低聲說道︰“我會想法子的,你不用怕。”
緊盯著張綺,盯著經過她巧手施為後,變得俗不可耐的臉,蕭莫發現,自己對這個小姑子,越來越在意,越來越著緊了……
她是如此聰慧,又是如此堪憐。自己一旦不能讓她落入那些人的手中,一定要護著她。得了她後,也會維護她,寵著她,讓她一生衣食無憂,快快樂樂的。
廣袖下,他的手滑出,握住了她的手。緊緊把她的小手包在掌心,蕭莫溫柔地說道︰“我無法隨你入宴,不過我會想法子的。”
慢慢松開她的手,他向後退去,直到馬車走了良久,他還盯著那馬車無法移眼。
本來只是玩玩的,可什麼時候起,他已如此在意了?
這一路上,來的人很多,馬車排著隊駛向皇宮。
過了不一會,張綺看到了陳邑,他正從馬車中伸出頭,朝著她的方向定定看來。在張綺看向他時,陳邑眉頭皺了皺,轉眼,他雙眼一亮,朝著她擠眉弄眼起來。
他看到她這打扮,也滿是贊賞。
皇宮到了。
馬車依次駛過護城河,進入御道中。隨著夕陽下層層疊疊,秀美華麗的宮牆一一入目,眾人漸漸安靜下來。
不一會,馬車停了下來。張綺抬頭一看,前方停滿了馬車。
在外面人的吆喝下,她走下馬車。在張綺的旁邊,也有一個張氏姑子,那姑子張綺是識得的,她與張綺還是張涔等人,在趙教習手下學過三個月的字,她的名字叫張洇。
張洇打扮得很美,雲鬢梳成斜月墜,胭粉恰到好處的涂在白嫩的臉上,顯得人格外嬌俏。她本來比張綺年大,發育得又好,一襲與張綺同樣式樣的嫩黃華裳穿在她身上,卻是腰小臀圓,肌膚晶瑩。
比起她來,張綺實是俗到了極點。
張洇也在看向張綺,她的表情帶著淡淡的憂傷,可是眸中無淚,顯然,她對自己的命運早就接受了。
除了張洇外,還有幾個張府的少年郎君和一個中年郎主,不過這些人張綺一個也不識得。
彼此寒喧中,隊伍向著前方的宮殿移去。
走著走著,張綺看到一側角落,停著數十輛馬車。這些馬車格外寬敞高大,一看就是高大的齊周男兒所乘。
張綺抬眼看去。
這時,她目光一凝!
右側最前方有一輛馬車!
那馬車黑亮中透著神秘,馬匹神駿高大,正是她見過的,廣陵王的車駕!
難道他沒有離開建康?
與張綺一樣,看向那些馬車的人不少。對于這些北地蠻子強行索要各家姑子的行為,眾世家是有些惱火的。
可他們也僅僅只是惱火,建康雖有長江之險,應可偏安一隅,可奈不住陳國建國不久,北地人強悍善戰又不畏死啊。要是為了幾個小姑子便開罪了他們,令得大兵南下,那罪過,誰也受不起。
宮殿出現在張綺的眼前了。
她的頭,也越發低了。
直到一個太監尖哨的聲音傳來,“建康張氏進殿——”她才跟在眾郎君身後,亦步亦趨地向前走去。
走著走著,她悄悄抬起頭來。
只是一眼,她便看到了坐在右側的那個少年。他依然是一襲黑裳,依然是厚幃遮面。想這濟濟一堂上千權貴的所在,他應該是不顯眼的吧?
可這個少年,仿佛是天生的吸光體。自然而然的,眾人第一眼便看到了他。
仿佛感覺到張綺地注意,少年緩緩抬頭,向她的方向瞟來。
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張綺的四周還是起了小小的騷動。
與少年對視一眼,張綺便低下頭來。
蕭莫輸了,廣陵王沒有離開建康。
這時,眾張氏一一入座,張綺和張洇跪坐在張氏眾人最前面的塌幾上。這個位置,平素是怎麼也輪不到她們的。輪到了她們時,卻是可悲的現在。
舉目望去,兩側面對面的塌幾,第一排嫣紅翠綠,赫然都是各家姑子。數十個姑子梳扮得如花似玉,任由在場的年輕郎君們隨意相看。
嗡嗡聲四起。眾郎君目不轉楮地打量中,張綺的頭更低了。
事實上,她也著實不起眼。幾十個近百個姑子中,是有比她長得更差的。可人家長相雖弱,渾身上下卻透著南地姑子才有的嬌弱堪憐。哪里像她這般俗不可耐?眾人根本不用問,看就知道她是鄉下來的!
廣陵王還在看著她。
他旁邊的一個使者,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左瞧右瞧一會,那使者好奇地問道︰“長恭,那方向有美人麼?我怎麼沒看到?”
廣陵王一曬。
他修長有力,繭子微突地指節,輕而有力地敲打著幾面,冷冷說道︰“美人是沒有,狡女倒有一個。”
說到這里,他低低一笑,舉起塌上的酒杯朝著張綺的方向晃了晃,仰頭一飲而盡!
第五十四章 情
與廣陵王相隔不遠的位置,坐著周地的使者。這些周使中,一個著藍裳一個著白裳的郎君特別引人注目。
這兩人都是皮膚白淨,五官挺秀的好男兒。此刻,張綺旁邊的張洇便在看向他們。看著看著,她低下頭,臉頰漸轉暈紅。張綺瞟了一眼,看到張洇雙手合什,嘴里念念有詞,莫非,她在祈望菩薩保護,選她的人是一個俊俏郎君?
濟濟一堂的少年郎君中,齊周兩地的使者特別顯目。這些北人,身形個個高大異常,不管是廣陵王還是周國的那兩個俊挺使者,都是身材高頎,坐在那里便有玉山之姿。相比起他們,一側的南人顯得矮小得多,脂粉氣也重得多。
與雙手合什的張洇一樣,張綺也是十指絞動。
廣陵王當真在這里!
他既然在這里,那她今天晚上的裝扮,便是一個笑話。
自從見到廣陵王後,張綺的腦中便一陣空白。這時刻,她都沒有了半點主意。跪坐在她身後的阿綠,一臉緊張地看著張綺。
與阿綠一樣,還有個人也在盯著張綺,他便是陳邑。
張軒總是說,她這個妹妹極聰慧極可人,陳邑上次也見過,是他喜歡的長相,那麼的靈秀通透,讓人一見便放不下。
他向張軒說了,願意出聘金納她過門。他原以為,張綺會欣喜地應了。
可他沒有想到,她竟是不願!
他想,她定是不知道他的好。這兩天,他一直在琢磨著怎麼接近她,接近她後說些什麼話。
沒想到再相見時,她居然在這種宴會上。不過她真是聰慧可人,居然把自己打扮成這個丑樣子。
在陳邑地尋思中,嗡嗡聲陡然大作,一個太監的聲音傳來,“陛下駕到——”
眾人安靜下來。一陣脂粉香中,十幾個或艷麗或嬌媚的宮妃,籌擁著新帝走了進來。
新帝坐下後,抬頭掃視了一眼眾姑子,轉向眾使者笑道︰“王謝嬌花,盛于此刻,諸位使君,你們可比朕有艷福啊。”
這句話暗含骨頭,殿中各大世家的少年郎君們胡亂的笑了一陣。也不知他們有沒有聽懂陛下的不滿?
陛下也是個俊的,加之他珠冕金服,在燈火的照耀下,越發貴不可言。一時之間,倒有不少姑子朝陛下看去。
——姑子眾多,使者不可能選盡。若是能被陛下挑中,既不用背井離鄉,去那北方蠻地,而且為妃遠勝過當一個玩物般的姬妾,這誘惑不可說不大。
一側的張洇也朝陛下看了幾眼,終于,她微微側頭,朝著張綺低語道︰“阿綺,陛下可會在我們中挑妃?”
張綺哪里知道?她搖了搖頭,低聲道︰“我不知。”
張洇細聲細氣地說道︰“我想他定然會的。”
張綺沒有回答。
又過了一會,張洇低低說道︰“阿綺,你這次定能平安回府。”
是說沒有人會挑她麼?
張綺頭更低了,她依然沒有回答。
這時,另一側傳來一個姑子聲,“若不能跟得廣陵王,生有何趣?”
這聲音不小,附近的十來人都聽到了。
張綺等人同時抬頭,順著那聲音看去。
說話的,是潁川王氏一個長相嬌艷的小姑,約摸十五六歲,她眼大鼻挺,眉目明艷得凌利。一雙眼楮,正痴痴地望著廣陵王的方向。
聽到她說這話,她身後的一個中年郎君生氣地低喝道︰“阿焰你莫要不識體統”這個小姑子,竟然動不動就把死掛在嘴里。她以為廣陵王是誰?她想挑就挑的麼?
那王焰顯然是個剛烈的,受了斥喝,她卻頭昂得更高了。目不轉楮地盯了一陣廣陵王,在那中年郎君再一次斥喝時,她才低下頭。
見她低頭,眾人便移開了目光。
就是所有人都以為事情已經過去時。突然的,那姑子站了起來!
此時滿殿紛紛,正是熱鬧時。饒是熱鬧,因在場的都是世家子弟,倒也規矩得很。
因此,王焰這一站,直如鶴立雞群,耀眼無比!
眾人一愕間,都轉過頭向她看來。
千數人地盯視中,王氏等人急急地低喝中,那王焰用力甩開身後中年郎君抓著的手,大步走到了殿中。
走到離陛下五十步處,王焰盈盈一福,然後抬頭,清聲喚道︰“陛下,阿焰有事相求。”
聲音朗朗,在穹形大殿中遠遠傳開。
“哦?”新帝抬起頭來,他似笑非笑地掃過有點急有點亂,頗顯狼狽的王氏眾人,轉向王焰和藹地問道︰“阿焰想求什麼?”
王焰下巴昂得更高了,她清脆地說道︰“阿焰自願跟隨廣陵君,還望陛下允許!”
這話一出,嗡嗡聲四起,直把陛下說的話給淹沒了。
站在新帝旁邊的太監重重一哼,喝道︰“肅靜!”
在殿中重新回到安靜後,新帝哈哈一笑,道︰“小娘倒是個性情中人。”他又瞟了一眼王氏眾人,轉向王焰溫和地說道︰“不過小娘這話,跟朕說沒有用,你得去問廣陵王才是。”話中的意思,卻是準了。
王焰低頭一福,恭敬地回道︰“阿焰謝過陛下。”
她慢慢站直,轉過身子,走向廣陵王。走著走著,一串淚珠兒順著王焰的臉頰,緩緩滴落。
所有的目光都跟著他移動。與王氏眾人不同,殿中的諸多郎君,此刻對王焰都是欣賞的,同情的。
魏晉遺風尚在,王焰表現出的這種真性情,是時人推崇的。而且南地的文人,對于美女相思含怨的淚,有一種特別的喜愛,很多文人以為,這個時候的美人,是最美最動人的。此刻的王焰便是如此,美妙得讓人心疼,純粹得讓人崇敬。
這是一個為文則放蕩,唯美最動人,不為傳統道德所約束的時代。
張綺看著那王焰,暗暗忖道︰王氏的這個姑子好高明的手段。若是廣陵王拒了她,只怕這宴中大多數郎君,都願意納她,便是皇帝,也憐她惜她了吧?新帝雖然是武將出身,可他和南地文人一樣,最是憐香惜玉。
安靜中,王焰來到廣陵王身前。在離他五步處,她慢慢停下腳步。
緩緩抬頭,王焰淚眼蒙蒙地看向廣陵王,慢慢的,她垂下眼斂,朝著廣陵王盈盈一福,顫聲說道︰“自十日前見到郎君後,思念至今。阿焰愚魯,只願與郎君廝守,比翼一起飛,此生不易。”
天下的男人,都是多情的。特別是面對如花美人時,很少有人舍得讓新鮮幼嫩,自願的她們失望。
眾人同時抬頭,看向廣陵王。嗡嗡聲中,好一些人在低叫道︰“應了她”“廣陵王連面也不露,便有佳人傾慕,當真好艷福”“此番回去,我要寫一篇《相思賦》”
萬眾期待中,廣陵王抬起頭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1 11:02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21 11:07 PM 編輯
第五十五章 選人
與他“比翼雙飛,此生不易”? 初初相識,一開口就要求他對她的感情負責麼?
瞟了一眼王焰,廣陵王清潤動聽的聲音在殿中緩緩飄蕩,“你的想法,與我無關。”他幹乾脆脆地丟下這幾個字後,又道:“回去吧。” 他的拒絕,令得王焰渾身一僵,她慢慢的,慢慢地低下頭來,以袖掩臉,低低而泣。
這時刻,她的每一個動作,都精美得像設計過…… 殿中惋惜聲四起,好一些郎君,甚至對廣陵王怒目而視。至於王焰一開口便對廣陵王有所求,在座的南地郎君都聽到了,卻沒有幾個人在意:女人嘛,不就是喜歡要求這個要求那個的?不當真便是。
彷彿沒有察覺到滿殿的目光,廣陵王依然巍然而坐,身姿如山。
嗡嗡聲,嘆息聲中,新帝的聲音突然傳來,“王太傅。” 那王氏的中年郎君站了起來,朝著陛下拱手說道:“臣在。”
新帝瞟向王焰,微笑道:“朕觀王氏阿焰甚好。”
他沒有說完。 可在座的所有人,都明白了陛下的意思。王太傅站了出來,朝著陛下深深一揖,朗聲道:“臣遵令。”
說罷,他看向王焰,溫聲說道:“阿焰,還不謝恩?”
王焰似是被驚醒,慢慢抬起頭來。
她哭得梨花帶雨的眼,傻傻地看向新帝。然後,她低著頭,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陛下殿前,盈盈一福,表情中帶著幾分迷糊幾分空白,哽咽著喃喃說道:“阿焰謝過陛下隆恩。 ”
新帝呵呵一笑,道:“阿焰無需如此,請起吧。”隨著他一個眼色,幾個宮婢走出,她們畢恭畢敬地扶起王焰,帶著她從側門走出。
張綺收回目光時,張湮的聲音從一側傳來,“聽說這個王焰也是私生女,生母乃是娼婦。我們這些姑子中,她的地位最低,沒有想到,她居然一步登天,成了皇妃。”聲音中不無妒忌。
張綺依然沒有回答。
這個王焰一看就知道是個心機深的,這樣的姑子,皇宮才是最適合她的。
她忍不住又看向廣陵王,尋思道:南地的丈夫,已經習慣了把女人的要求和想法當耳邊風。他為什麼會在意?
想到這裡,張綺突然有點惱。上一次,她都那麼明白地告訴他,她不願意了。結果他不是與蕭莫一樣的置若罔聞?她說的話,他怎麼就不在意了?
經過王焰這一曲,殿中的郎君們再次變得活躍起來。
陛下含笑欣賞了一會,轉向一側的齊週使者說道:“諸位郎君,這殿中所坐的,是我陳國最高貴最美麗的姑子。不知郎君們可有相中的?”
他顯然心情甚好,手一揮朗笑道:“如果諸君不願意下場挑選,朕可要替你們選擇了哦。”
樂沒起,酒不上,皇帝便輕飄飄地提到了正題。 四下郎君們嘻笑聲更響了。
使者們向這邊望來。
而姑子們,都如張綺一樣,心懸到了嗓子口。
皇帝既然開了口,週地的那個衛公直便站了起來。這個衛公直顯然是個好玩愛笑的,此刻他目光熠熠地看來,左頰笑出一個深深的酒渦,白淨得反光的俊臉,帶著幾分少年人的青澀。
他們這些北人身材高大,這衛公直也是。光看他的身材,眾人還以為他已二十有幾,現在一看,才陡然發現他還是一個不曾及冠的少年人。
施施然的,衛公直走了出來。 他朝著新帝拱了拱手,朗笑道:“多謝陛下美意。南地多佳麗,我等實是嚮往久矣。”說罷,他轉向不遠處的廣陵王,挑眉問道:“高長恭,你要不要先挑?”
廣陵王瞟了他一眼,目光掃過打扮得平庸之極的張綺,淡淡說道:“衛郎先請。”
週地靠近陳國,自入建康以來,陳國人對周使明顯要敬畏。這種事,按陳國人地安排也是周人先挑。
廣陵王自是沒有必要去搶這個先。
“那某就不客氣了。”衛公直哈哈一笑,大步走出。
讓眾人沒有想到的是,這衛公直還真是輕率得過份。他走到大殿中,竟是一個一個姑子的細細打量而來。
坐在這裡的,都是大世家的人,他 這般輕佻,眾人頓時臉色微沉。
衛公直渾然不覺,他把眾姑子細細看了一遍,信手指了五個姑子。他所點的姑子,倒不是南人覺得最漂亮的那些,而是從姑子中,濃眉大眼,最是明豔的。
看到他地選擇,眾南人的嗡嗡聲少減:原來是個愛好不同的,由他先挑倒也無妨。
隨著他的聲音落地,十幾個宮婢走出,她們來到各家姑子麵前,扶著她們向殿外走去。
一側的張湮看到被扶出的眾姑子,緊緊咬住了唇。慢慢的,她低下頭,朝著張綺輕聲說道:“阿綺,我很害怕。” 三個俊俏郎君,已有一個選了人,也不知下面兩人選的,有沒有她的份?張湮真不想嫁給那些肥大粗野的北地蠻子。
張綺依然沒有回答。
衛公直坐定後,笑嘻嘻地朝著宇文純,道:“宇文純,姑子濟濟一堂,你也挑一挑?”宇文純一笑。
這個宇文純稍顯瘦削,長方臉型,眼睛極為深邃,配上白皙的挺秀的面孔,顯得十分沉穩。
他慢慢站起。
朝著新帝拱了拱手,他眼睛瞟向殿中眾姑。
隨著他的眼睛看來,張綺感覺到,身邊的張湮渾身顫抖,緊張得都要哭出來了。
就在這時,宇文純開口了,“便是那幾個吧。”他信手點了四個。
這四個中,依然沒有張湮。
張湮的臉白得都沒了半點血色。張綺擔憂地看向她,忖道:如果廣陵王再不選她,她多半要昏厥過去。
這時,皇帝的笑聲朗朗傳出,“週地的兩大正使都挑了,廣陵王足下,這麼多姑子,可有你中意的?”
聲音一出,張綺渾身僵直。
她一直在等,等著蕭莫所說的動作。 可直到現在都沒有等到。
她不信命,可現在看來,再活一世,她不一定比得上前世。前世時,她好歹是人正妻,好歹過了幾年安樂富足的生活。 她真不想再一次當了他人姬妾後,再費盡心機攀爬……
想到這裡,張綺一怔,她怎麼會說是再一次,難不成上一世,她也是先當他人的姬妾,再成為那個男人的正室的?
聽到陛下地問話,廣陵王抬起頭來。
第五十六章 選擇
隨著他抬頭,所有的姑子也都抬起頭來。
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更是最重要的一次機會。天下第一美男高長恭,光是他那總是遮著的長相,就能讓這些情竇初開的少女們動心了。
只是,聽說他在齊地過得並不好,齊國的國君也不知怎麼的,總是不喜歡這個他。連這個廣陵王的封號,也是皇帝例行分封的。
可不管如何,跟了他總比跟著那些肚飽腸肥的老男人好。
在姑子們屏著呼吸,郎君們竊竊低語中,張綺的手緊張得直顫抖。
從來沒有感覺過,每一息過得是如此之慢。
正在這時,一個太監從側門走進來,他朝著另一個太監低語了一句後,那老太監走到新帝身後,低低說起話來。
那太監的聲音一落,皇帝抬起頭,笑道︰“誰是張氏阿綺?”
嗡嗡聲大止。
萬萬沒有想到皇帝會叫出張綺的名字,張氏這邊都是一怔。而張綺,更是詫異地抬起頭來。呆了呆,她怯怯地站了起來,朝著皇帝一福,“妾是張氏阿綺。”
她的位置離皇帝比較遠,他眯起眼楮盯了一會也沒有看到,便喚道︰“過來。”
“是。”
張綺走下塌,低著頭向前走去。
隨著她走動,一陣失望的低語聲和猜測聲響起。
張綺走到了殿下,在離陛下二十步處站定,盈盈一福,“阿綺見過陛下。”
“抬起頭來。”
“是。”
張綺抬頭。
對上她的面容,皇帝閃過一抹失望,他慢吞吞地說道︰“你就是張氏阿綺?”頓了頓,皇帝說道︰“你可以出去了。”
啊?
張綺一福,“是。”
這時,皇帝看向廣陵王,笑道︰“聽說廣陵王閣下不喜美色。要不,朕幫你指幾個?”
廣陵王笑了笑,清潤的聲音響起,“謝過陛下。臣確是不喜歡美色。”他盯了一眼張綺,輕描淡寫地說道︰“我看這小姑子挺順眼的,不如陛下把她給了我。”
此話一出,嗡嗡聲四起。所有的人都詫異地看向廣陵王,看向張綺。
張綺的頭更低了。
突然間,她反悔了!
有了今天這一幕,她不出名也出名了。以前的計劃已不可行,如其跟著蕭莫或南地別的郎君,不如跟隨廣陵王。
想到這里,張綺輕輕移出一步。
她正準備說些什麼,上座間,年輕的皇帝輕笑道︰“她可不行!”
他說得斬釘截鐵,把張綺想說的話,廣陵王要說的話,都給堵了回去。
皇帝看向張綺,說道︰“這小姑子朕已有了安排。”他對著廣陵王笑道︰“這小姑子姿色如此平庸,廣陵王還是另擇他人吧。”
他是這個國家的君主,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他把話說得這般堅決。任何一個人已不敢強求。
廣陵王更不能強求,再強求,便是國與國之間的沖突了。
慢慢的,廣陵王垂下眼,他淡淡一笑,道︰“既如此,陛下安排便是。”
他退了。
張綺一時之間,說不出是失望還是落寞。她低著頭,慢慢向殿外退去。
月色下,宮殿千萬間,樹木參差其中,樹影隨風婆娑。張綺慢慢地走到了台階下。
就在這時,一個太監追上她,他手里捧著一個木盒,笑道︰“張氏阿綺,這是陛下賜給你的。”
張綺一怔,傻傻接近。那太監湊近她,低聲說道︰“陛下對姑子很是看重,里面足有五十兩黃金!”
這木盒里面是五十兩黃金?
張綺一怔,馬上明白了太監特意告訴她的用意。當下打開木盒,從中拿出二碇金子塞在那太監手里,低聲恭敬地說道︰“多謝公公。”
那太監二話沒說地籠入袖中,朝著西側一指,低聲道︰“姑子要找的人在那個方向。”說罷,他匆匆回到殿中。
張綺朝西側走去。
走到林蔭處時,一個聲音低沉喚道︰“過來。”
正是蕭莫的聲音。
張綺略頓了頓,還是順聲走去。
她得知道,他用了什麼手段。陛下又知道了什麼。
來到一棵高大的樟樹下,張綺仰著頭,透過稀疏的樹葉叢望著他,斑斑月光透射而下,在蕭莫白皙的臉上留下一點點亮光。
夜中看這個人,越發難懂。
蕭莫伸手扯過她的手臂,摟著她低聲說道︰“是陛下開口拒了廣陵王吧?”他頓了頓,冷笑道︰“我倒是低估了他。那局布得如此真實,他都不上當。哼,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段,令得此次宴會,我都無法參加。可我蕭莫豈是易與的?今次,我偏要在他開口之前,把他的算盤打亂。”
張綺一呆。
原來,他的人早就侯著呢,只等廣陵王要開口了,才把那消息傳給皇帝。這個蕭莫,偏要用這種方式,當眾折下廣陵王的面子。
張綺勉強一笑,低聲問道︰“你真厲害。你跟陛下說了什麼,他這麼信你?”
得到她的贊美,蕭莫意氣風發,他咧嘴笑道︰“我告訴他,你便是《逍遙游》的作曲者。陛下一直把這首曲子的作者當作知已,聽了這話,哪有不對你刮目相看的?然後我又告訴他,你與我已私定終身,實不願意遠嫁北蠻之地。”
原來是這樣。
陛下興沖沖地把她喚出來,是想看看她的面容吧?順便成全自己這個知音人吧?看到她的長相,他顯然失望了。
是了,正是張綺的長相不好,陛下反而更看重蕭莫三分,覺得他是個至情至性之人。要不是他本是世家子弟,要得到自己這個地位不高的姑子是舉手之勞。再加上廣陵王在側,他不能太過于讓廣陵王沒臉,說不定陛下當場就要賜婚了。
月色下,張綺悄悄抬眸。
這個蕭莫,好有手段!
蕭莫摟著張綺,臉上笑容燦爛,要不是懷中的人,把自己的臉涂得一塌糊涂,他真想摟著她好生親熱一番。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1 11:09 PM
第五十七章 你不用悔
被蕭莫摟在懷中的張綺輕輕掙了掙,低低的,軟軟地說道︰“我,我得回府了。”
月色下,她的聲音有點啞,“蕭郎,你若納我,可否出一些聘金?”
她希望被他正式聘回家,這樣的妾室,地位會高些。
蕭莫聽到她低低啞啞的,仿佛有點靡酥的聲音,心上一軟,憐惜之心大起。
點了點頭,蕭莫溫柔說道︰“好。如今陛下已知你我情事,有他出面,大夫人必不會再阻攔。到時,我會抬著聘禮把你迎進門。”
張綺似是喜極而泣,朝著他盈盈一福,“多謝蕭郎。”
趁勢,她退後一步,帶著幾分羞澀地說道︰“蕭郎,日子天長地久,我,我先走了。”
蕭莫見她掙脫,正準備重新摟她于懷,聽到她這麼一說,不由一陣舒暢。他點頭道︰“好,你既然想以清白之身入府,為夫自是依你。”
他微笑地負著手,看著張綺慢慢退遠。
也不知是勝了廣陵王,還是就要得到這個小姑子,他現在的心情非常之好。
張綺一步一步退出。
慢慢的,她走到了月光下。
急急朝前走去,她倔強地抿起了唇。
現在,她與蕭莫的事等于是過了明路了。只怕過不了幾天,自己便是他的人了。
尋思到這里,不知為什麼,張綺眼眶中已盛滿了淚水。
伸出衣袖,悄悄拭去臉上的淚水。張綺加快了步伐。
她記路還是不錯的,不一會功夫,便來到了停放馬車的所在。回到來時的馬車上,張綺蜷縮成一團,一動不動地躲在角落里。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動了動。
車空外,明月正好,春風如綿。
望著排列得整整齊齊的馬車隊伍,張綺昂起頭,看向齊周兩國使者的馬車方向。
慢慢的,她爬下馬車,朝著那方向走去。
那輛黑色的馬車還在。
輕輕吁出一口長氣,張綺來到了馬車旁。
伸手撫著寬大結實的車轅,張綺低低說道︰“北方野蠻之地,無道荒yin之君,方方種種,你都不可能是良人。可為什麼塵埃落定,我卻真怕了?”
沒有人回答她。回應的,只是嗚咽的夜風。
咬了咬牙,張綺伸袖拭了拭淚,轉過頭去。
剛剛轉頭,她便是一僵。
月色中,一個軒昂的身影站在十步處,負著雙手看著她。
稀疏的月色中,他的面容若隱若現。饒是模糊,也俊美得懾人心魄。
沒有想到他回來得這麼早,張綺連忙一福,低著頭從他的旁邊走過。
“你剛才流淚了?”
低沉清潤的聲音如琴弦,帶著一絲不解。
張綺停下腳步,她低低回道︰“是。想到身如浮萍,風來風去不由自己作主,心下難過。”
他似是笑了笑,聲音沉而實,“那為何在我的馬車前落淚?”
張綺一噎。
是啊,之前她百般抗拒,怎麼這個時候跑到他的馬車前落淚?
她不開口,他便等著。
好一會,張綺細弱的聲音飄來,“廣陵王是世間難得的真丈夫,阿綺不知應不應該悔時,那淚已經流下了。”
這話,誠摯而自然。仿佛她所說的,完全出自肺腑!
十八九歲的高長恭,出身沒有好過張綺多少。自幼小起,承受過的辱罵和輕鄙不知有多少。
他都不知道自己原來是世間難得的真丈夫!
嘴角扯了扯,他想笑出聲。可不知為什麼,那笑容怎麼也擠不出來。
他回頭看向張綺。
對著月光下,僅及自己肩膀的小姑子,對上她那張哭成了花貓的臉,廣陵王慢慢說道︰“你不用悔!”
張綺詫異地看向他。
對上她的目光,廣陵王笑了笑,這一笑,便如雲霞橫空,金日貫海。他盯著張綺,說道︰“我這一生,最不喜被人戲弄。那蕭莫屢屢欺我,我豈能由他?張綺,我遲早會來帶走你。”帶走她,成了他與蕭莫之間的博奕,輸贏關系著丈夫的尊嚴。最終誰是勝利者,現在還言之過早。
他提步朝著馬車走去,扔下一句話,“先前覺得你眼神清澈難得,如今,我更加不願罷休了。”
張綺直呆了一會,才慌慌張張地走向自己的馬車。
重新縮到馬車上,她十指相互絞動著。廣陵王的話,她不知是信好還不信好。
不管信不信,都與貞潔無關,也與他再來時,她是不是已成了他人姬妾相關。
在這個寡婦可以再嫁當皇後,女兒們看到歡喜的人大膽求一夜之歡的時代,貞潔不是那麼重要。
就在她咬著牙一會想笑一會想哭時,一陣喧鬧聲伴隨著腳步聲傳來。
定是散宴了。
來時是張綺和張洇兩女,回時,只有張綺了。聽說張洇被北地一個中年使者選了去。聽說那個使者是個好色的,一口氣挑了十幾個。
與張府眾人同時離席的阿綠,湊在張綺耳邊把事情說了一遍後,歡喜地說道︰“阿綺,這下好了,連陛下也知道你了。”
她大眼閃了閃,“要是阿綺打扮得好一些,說不定陛下還有別的安排呢。”
張綺瞟了她一眼,蹙眉道︰“你忘了我說的話了?”
阿綠吐了吐舌頭,連忙閉上了嘴。她家阿綺,早就跟她說過自己的志向。
靜了一會,阿綠委屈地扁著嘴說道︰“阿綺,你說錯了,你別惱我成不成?”
張綺哪里會惱她?連她自己也覺得自己的志向過于遠大,怕是難實現。
阿綠悄悄瞟向張綺,見她臉上真沒有惱色,不由松了一口氣。她眼珠子一轉,又說道︰“阿綺,你該高興才是。連陛下也注意你,維護你,我猜主母定會對你好。”
張綺看向她,點了點頭,低聲道︰“這也是。”
說起來,她也算是達到目的了。她這副丑樣子入了那麼多人的眼,短期內不會有權貴盯上她。皇帝又過問過,張府的人便不會隨意處置她。張蕭氏要動她,也會想了想。說不定她還會對自己好一些。
剛忖到這里,張綺想到蕭莫,想到自己過幾天便會被抬進蕭府,又低下了頭。
正在這時,一輛馬車靠近過來,接著,陳邑那青春期的鴨公嗓響起,“阿綺可在?”
阿綺?他倒叫得挺親熱。
張綺想了想,還是掀開了車簾。
車簾外,陳邑在盯著她。與上次不同,這一次他的眼神中,還帶著幾分熱烈。
見張綺看來,他咧嘴一笑,湊近少許,沙嘎地說道︰“阿綺,你真是聰慧過人。”頓了頓,他好奇地問道︰“陛下為什麼對你這麼好?”
第五十八章 待遇
陳邑的語氣相當熟稔。他又不是她什麼人
張綺瞪著他,沒有回答。
她的眼神過于柔和,便是瞪人也沒有威嚴,反倒像是嬌嗔。陳邑呵呵一笑,“別惱,不想說不說便是。”
話是這樣,可他還是心中癢癢,便說道︰“阿綺,上次你遇到了麻煩,我不該一走了之。”他歪著頭朝她直笑,“你九兄已經訓過我了,阿綺就不要生氣了。”
張綺低下頭,半晌後突然說道︰“是蕭莫,他說動了陛下。”
她的話沒頭沒尾,陳邑開始一怔。轉眼他便明白了。
這一明白,他臉色大變。盯著張綺也不吭聲了。
張綺也沒有吭聲。
這話她不說,陳邑也會很快知道。她便是要親口說出,便是要陳邑去與蕭莫爭一爭。
……如果非要跟了蕭莫,她當小姑時,爭的人越多,蕭莫便會越看重她。男人都是這樣,爭來搶來求來的,總是會稀罕一陣。
陳邑木了一陣,突然想起,張綺跟自己說出這個,是她心中也喜歡自己。
他臉色變幻了一陣,抿唇道︰“我去找你九兄商量一下。”說罷縮回車廂,不一會他那馬車便加快了速度。
張綺目送著他離去,也拉下了車簾。
這時,一側的阿綠在那里打瞌睡了。
張綺從懷中掏出陛下賞賜的木盒,慢慢打開。隨著盒蓋一開,一片耀眼的金光迸射而來,刺得張綺眼淚都出來了。
這時,旁邊傳來一聲小小的驚呼。
阿綠醒來了,她睜大眼瞪著一盒子的金碇,低叫道︰“阿綺,這是?”
張綺壓低聲音回道︰“這是陛下賞我的。”
“陛下賞的?真好阿綺,這里有多少金?”
“約摸四十兩金。”本來是五十兩的,給那太監二碇,便剩下四十兩了。
可四十兩金,對她已是意外之喜了。張綺嘴角噙笑,想著貼身藏著的那一百五十金,愉快地想道︰呆在張府還是好的,至少這金子來得容易些。
一側的阿綠,也是滿心滿眼的歡喜,她屈著手指數了數,歡喜地道︰“女郎,這金子可以購三十畝良田呢。”
“沒有那麼多。”張綺笑道︰“建康近郊的良田與你們那里不同,你們那里雖是很貴的,這里還要貴得多。”
阿綠想一想也是,不過轉眼她便笑嘻嘻地說道︰“可是女郎也可以回我老家購田啊。”
張綺一怔,倒是阿綠的老家靠近建康,雖遠不及這里繁華,可也是個難得見戰火的。
這時,阿綠低低地說道︰“女郎,快把金子收起,別被人看到了。”
“恩。”張綺連忙把木盒蓋上,收入懷中。
馬車回到張府時,天色已晚。張綺等人直接回到房中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一個婢女便在外面喚道︰“綺姑子可在?”
阿綠的聲音傳來,“在呢。”
“主母在南廂給綺姑子收拾了一個院落,要她住進去。”那婢女聲音微低,笑眯眯地說道︰“阿綠你的好日子到了。主母這次還派了四個婢子給你主子,這下你也是大婢女了。”
阿綠連忙笑嘻嘻地應道︰“真的?太好了。”她提起裙角便向房中跑來,人還沒有近,便脆聲叫道︰“阿綺阿綺,你醒了麼?”
站在外面,那個張蕭氏派來的婢子看著大呼小叫的阿綠,暗暗冷笑起來︰真是個沒見識的,連個姑子也不會喚
張綺早就聽到了。她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打開房門。
房門一開,阿綠便嘰嘰喳喳地說了起來。在她的歡笑中,主僕兩人收拾收拾,便向南廂的小院落搬去。
那院落不大,共住了三個庶女,加上張綺,便是四人了。
看著站在台階上的庶女們,張綺垂眸想道︰我也是庶女待遇了。
她所住的房間,位于廂房的最左側。一共五個房間。張綺把東西擺好,也不能那四個婢女是不是張蕭氏送來的,直接叫阿綠依舊服侍自己起居,四個婢女便在外面侍弄。
做好這一切,她得向張蕭氏謝恩了。
張蕭氏的堂房中,張十二郎也在,張綺一進院落,便聽到了他和張錦的笑聲。
垂下眉眼,張綺腳步略略緩了緩。
這時,張軒走了出來。
他一看到張綺,便是一笑。走到她的面前,他低聲說道︰“阿綺,幸好陛下開口,才沒叫那些北方蠻子得了你去。”
張綺一笑,輕應道︰“是啊。”
見她並不是特別開心,他嚴肅地說道︰“你別以為那高長恭長得美,便想跟著他。那北地的君王,胡鬧是出了名的。在那地方過日子,說不定什麼時候連家都抄了。”
張綺連忙一福,認真地回道︰“九兄說的是。”
張軒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轉眼他想起一事,又說道︰“聽陳邑說,你是蕭莫弄出的?他真的中意的?”
張綺低下頭,絞著衣角說道︰“是。聽他說,這幾天便會接我過去。”
張軒眉頭大皺。
好一會,他吭聲了,“走,我們去見過父親母親。”
看著一臉不愉的張軒,張綺暗暗想道︰他應該會告訴張蕭氏,大夫人也會知道。如果大夫人一力阻攔張府的姑子嫁給蕭莫是有原因的。她們便會入宮把事情說明。我也就不用給蕭莫做妾了。
兄妹兩人,一前一後踏入堂房。
張蕭氏和張十二郎正坐在主位上,與張錦說著什麼話。看到張綺進來,他們同時抬頭,張蕭氏更是臉如春風。
含著笑,張蕭氏說道︰“阿綺,坐吧。”
這是她第一次用這麼溫和的語氣跟她說話,而不是以前那般漠視。
張綺連忙上前一福,脆脆地說道︰“阿綺多謝母親。”
見她知道改口,張蕭氏笑得更和善了。她轉向十二郎,笑容可掬地道︰“夫君,你看你生的孩子,便是個姑子,也是個讓人憐愛的。”
張十二郎哈哈一笑,撫著胡須道︰“這是她的造化。”他抬起頭來,慈祥地看著張綺,問道︰“你做了什麼事,怎麼陛下特意提起你?還拒了廣陵王的索要?”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1 11:10 PM
第五十九章 才女
張綺還沒有回答,一個小廝急急走來,他站在門口低聲稟道︰“郎君,有人找。”
張軒應了一聲,回頭朝張綺看了一眼,朝她使了一個不要害怕的眼神後,他隨著那小廝走了出去。
這時,張綺已從懷中掏出一塊手帕,雙手捧起恭敬地送到張十二郎面前,脆脆地說道︰“阿綺繡了一副,如這手帕一樣的畫,很大的。蕭家莫郎在幫阿綺拿出去代賣時,被陛下看中了。”這些事,不用人查也會傳到他們耳里,她已遮掩不住了。
張十二郎接過她的手帕時,張錦在一側尖聲冷笑,“阿綺真有本事”
聽到張錦語氣中的不滿,張綺臉色白了白,她的頭越發低了,雙手絞著衣角,唇蠕動了幾下,終是什麼辯解的話也沒有說。
而一側的張蕭氏,這時也是臉色變了變,在瞟向那手帕時,她目光滯了滯︰這手帕有點眼熟。
張十二郎展開了手帕。
一展開,他便是驚“咦”了一聲。細細欣賞了一會,他抬頭看向張綺,溫聲說道︰“這手帕真是你一人所作?”
張綺低頭,“是。”
張十二郎臉上笑容綻放,他打量著張綺,說道︰“我兒倒是個聰慧的。”
他把帕子遞給張蕭氏,道︰“你看看。”
張蕭氏拿過了手帕。
她瞟了一眼,便盯向低著頭,臉色發白,不安地扭動著的張綺,暗暗忖道︰我竟是一點風聲也不知道。想這張綺在學堂上,如果表現出這樣的才華,那些姑子們早就傳開了,她倒是藏得好深。
她又想到那一天張綺在應對那個羅張氏時的聰敏,越發覺得眼前這個看起來乖巧老實的私生女心眼多。
雖然那一天,她是捧著這個手帕說要獻給自己。可她小小年紀,便能把才華藏住不讓人知,完全不顯山不露水,著實不簡單。
張蕭氏把手帕放在一側,笑道︰“確是個聰慧的。”在聰慧兩字上,她略略加重了音,令得低著頭的張綺臉色更白了些後,她把手帕遞給一旁的婢女,令她還給張綺,“不用人教便有這般聰慧,阿綺難得啊。”
她轉向張十二郎,“有了這本事,陛下看重她也是應該的。只是,”她轉向張綺,冷著臉喝道︰“一個未嫁小姑,不得長者應允,就與郎君私相授受這是誰給你的膽?”
撲通一聲,張綺跪在了地上。她額頭點地,顫聲說道︰“不,不是。阿綺何德何能?實是蕭郎看在姐姐的面子上,才出手相助的”
張蕭氏哼了一聲,道︰“真沒有私相授受?”
張綺拼命搖頭。
張蕭氏冷笑一聲,道︰“沒有私相授受,他會為了你這樣的姑子驚動陛下?”
張綺這時已不知道說什麼的好,只是白著臉不停地搖頭,淚水橫飛的。
這時,一側的張十二郎溫聲說道︰“好了,那等小事就不要追究了。”正如張十二郎這話,張綺這種身份的小姑,與男人私相授受,實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便是各大世家的嫡女,與男人私相授受的,也多的是,便如張錦。
張蕭氏聞言,轉向張綺淡淡說道︰“起來吧。”張綺連忙磕了兩個頭,這才小心站起。
在張蕭氏的身後,張錦一直下巴高高抬起,盯向張綺的眼神是說不出的復雜。她似乎到現在才發現,自己這個低賤的妹妹,比自己還要更被蕭郎關注。
剛尋思到這里,張錦想到那一日蕭莫跟她說的話,心下怒火又是一消。
張十二郎盯向張綺,輕言細語道︰“阿綺,昨晚陛下可有對你說什麼話?”
張綺咬唇,低聲應道︰“陛下說,阿綺是個才女。”
是個才女
這話一出,張十二郎和張蕭氏都沉默了。
便是張錦,也赫然低頭,緊緊盯向張綺的眼中,再次盛滿著妒意。
他們都知道,當今陛下才華橫溢,目光頗高,極少贊人。他都贊美張綺有才氣,說明這繡畫是真真入了他的眼。
怪不得他那麼果斷地拒了廣陵王的索要。原以為,陛下是見到蕭莫有這麼一個要求,張綺又長得不美,廣陵王應該不是真要她,便順口讓她出來。沒有想到,陛下對她卻是真心實意的疼惜。
雖然陳氏出自寒門,各大世家從心眼深處不是那麼尊敬他們。可不管如何,皇族畢竟是皇族,陛下畢竟是陛下。如今陛下看重張綺,還盛贊她是才女。若是嫡女,這種贊美不值一提,可她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私生女,所以這贊美是值得驕傲的。
沉默了一會,張十二郎哈哈一笑,道︰“好”他轉向張蕭氏,“阿綺聰慧,以後便不要拘著她了,那些書籍古畫繡卷的,還有筆墨等物,都賞點給她。”
轉向張綺,他溫和慈祥地問道︰“綺兒可有所求?”
張綺搖頭,恭敬地應道︰“父親母親對孩兒照顧周至,阿綺沒有所求。”
“那好。”張十二郎站了起來,“你既然得到陛下看重,以後當把心思多多放在學業上。”這是要她少有男女之事上用心思了。張綺一喜,忖道︰至少父親不會想我這麼早嫁出去。
張綺連忙應是。
張十二郎拂袖而去。
他一走,房間立馬變得沉凝起來。
父親一走遠,張錦便站了起來,她居高臨下地盯著張綺,尖聲冷笑道︰“喲,真長本事了,都成才女了”
張綺不敢應,只是頭更低了。
坐在一側的張蕭氏,慢慢抿了一口茶。
見母親不阻攔,張錦氣焰更高,她走到張綺面前,咬牙切齒地說道︰“陛下都這樣說了,看來我以後出門,得多多帶著阿綺,也好讓天下人好生認識一個你這個大才女。”
張綺聽到了她話中的怒火,瑟縮了一下,腦袋都垂到胸口了。
張錦見狀,重哼一聲,又待說些什麼,一側的張蕭氏說道︰“好了。”
她朝著張綺揮了揮手,“退下吧。”
“是。”
“好自為之。”
“是。”
慢慢的,張綺退出了堂房。一來到坪里,她便悄悄地吐了一口氣,想道︰我都說,自己被陛下贊美是才女了。
一個才女給蕭莫做妾,肯定會得到他真心愛重。張蕭氏不管把不把張錦嫁給蕭莫,便是為了留後路,也會出面阻攔此事。
她與張錦都是張氏女,如果是別的家族的嫡女,對付起她這個徒有才名卻無後台的妾室,自然有的是辦法。可張錦卻不太容易,畢竟她們是親姐妹,張綺的名聲越大,越得蕭莫的喜愛,她要害張綺時,便越不會得到家族地支持。
第六十章 說出來
張綺剛剛走到院子,張錦便趕了上來。她喚道︰“張綺”
張綺回過頭,屈膝行了行禮,正準備喚她,見她臉色不好,給嚇得白著臉退後幾步。
張錦見她如此膽小,哼了一聲,昂起頭提步向她逼來,正準備開口,表情卻是一怔。接著張綺聽到她客氣地喚道“九兄”
卻是張軒來了。
張綺回頭,對上滿臉笑容的張軒,跟著喚道︰“九兄。”
張軒朝著張錦笑了笑,問道︰“怎地就出來了?”張錦見他不時瞟向張綺,下巴一抬,冷笑道︰“明明不想與我說話,何必假惺惺?”
見妹子如此尖刻,張軒暗嘆一聲,搖頭忖道︰蕭綱說過,只有“高樓懷怨”、“破粉成痕”、“影里細腰”、“鏡中好面”,才可稱得上“性情卓絕,新致英奇”。我這妹妹笑則大聲,恨成尖銳,淚則嚎啕,氣則怒目。這般的性情,著實差阿綺遠矣。
他勉強一笑,便不再理會她,轉向張綺說道︰“阿綺,跟我來。”說罷,帶著低眉斂目的張綺,在青著一張臉的張錦地瞪視中走了開去。
張軒帶著張綺走到一側,見四下沒人,他低聲說道︰“陳邑已派人找上父親了。”
張綺抬起頭來,輕叫道︰“他找上父親?”
張軒點了點頭。
見張綺怔怔的,他伸出手,關愛地撫著她的秀發,低聲說道︰“蕭莫本是個不錯的,可他不適合你。阿綺還是跟著陳邑好些。”他雙眼明亮地看著張綺,關切地問道︰“聽陳邑說,你也歡喜他?這樣也好,嫁得心上之人,是一個姑子的福氣。”
張綺眼楮眨巴了幾下,最後還是低下頭來。她絞著衣角問道︰“父親可有說話?”
張軒皺起眉頭,“他許會跟母親商量吧。”轉眼,他又安慰張綺,“阿綺不必憂慮。為兄會替你在母親面前多多分說。”
他說到這里,見張綺抬起頭看著自己,分明是有話要說,卻半天沒有吭聲。不由關切地問道︰“怎麼啦?”
張綺搖頭,低聲道︰“沒事。”
張軒關切地看著她,沉默了一會,又說道︰“昨晚上……”頓了頓,他說道︰“昨晚上阿綺若是不曾掩去容顏,我家的門檻,怕是會被貴人們踏破。剛才陳邑盛贊于你,他說你聰慧內斂,不羨虛華,正是他心中期盼之人。”
他心上期盼之人?那是因為他家境一般,便想著有一個美貌又不貪圖榮華的好姑子,心甘情願的為妾為姬吧?真是貪心。
張軒長嘆一聲,道︰“為兄卻是甚為遺撼,若是阿綺露出了真容,說不定還有更好的郎君會來求娶。”
聽出他語氣中的真誠,張綺抬起頭來,脫口而出,“會有寒門郎君麼?”
張軒一怔。
張綺抬起頭,水靈靈的眸子瞅著他,訥訥地說道︰“若是寒門毓秀,阿綺許能為人正妻。”
此刻,她的表情特別的小心翼翼,那雙從睫毛底瞅向她的眸子中,有著一種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光亮——仿佛,她正在向他訴說著自己的夢想。
張軒完全呆住了。過了好一會才說道︰“寒門子弟?”
張綺大力地點著頭,脆生生的,軟乎乎的,卻又藏著一種小心翼翼地試探地說道︰“寒門子弟中,若不是皇親,阿綺許能配得上。”
不知為什麼,聽到這“許能配得上”五個字,張軒突然聽出了一種疼痛。
他直直地看著她,好一會才問道︰“你不是歡喜陳邑嗎?”。
張綺小小地搖了搖頭,她看著自己的足尖,低聲說道︰“阿綺害怕,阿綺想當他**室。”
聲音依然軟乎乎的,仿佛是一個小孩子在堅持著自己的要求。
“嫁入寒門,阿綺的子孫也只能是寒門子弟,出入京都,永遠被人白眼相看,阿綺不懼麼?”還有一句話他沒有說下去,聯姻主要講究的是一個門當戶對,她便是一個私生女,也是姓張,也流著建康張氏的血,把這樣的她嫁給寒門子,讓寒門子的後代,有著張氏的血脈,那是對家族血脈的不敬。
張綺看懂了他的神色,可是,她還想掙扎一下。當下她搖了搖頭,低低說道︰“子孫太遙遠,阿綺只想此時刻能過得踏實些。”
張軒完全沉默了。
過了許久,張軒低聲說道︰“這是大事,阿綺容九兄想一想。”
說到這里,他朝張綺笑道︰“好了,時辰不早,你去上學吧。”
“是。”
張綺向後退去。
其實她一直知道,張軒不是一個有魄力的人。而把她嫁給寒門驕子為妻,正是一件需要魄力和眼光的事。他不但要想辦法說服她的父親,還要說服張蕭氏,甚至要說服大夫人等當家人。
他現在猶豫,實在張綺意料當中。所以她不傷心也不失望。
此時,太陽高高地掛在中天,分明快到中午了。張綺提步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
阿綠不在,張綺關上房門,坐在塌上,撐著下巴靜靜尋思起來。
好一會,張綺站了起來,她想,她得跟父親撒撒嬌了。
對著鏡子梳理妝扮了一會,張綺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剛剛走出不久,走過林蔭道的張錦瞟過這邊,下巴一抬命令道︰“去看看阿綺在不在,把她叫來。”
“是。”
兩婢應命離去,不一會她們過來復話,“房中無人。”
張錦臉一拉,恨恨地說道︰“看她躲到什麼地方去。”正在這時,一個婢女走了過來。
這婢女湊近張錦,朝她低聲說了一句什麼後,張錦馬上抬起頭,雙眼放光地說道︰“蕭郎來了?我就去見他”
剛說到這里,她想起了什麼似的,無精打采地低下頭,喃喃說道︰“可母親不允……”豈止是不允,此刻她身邊跟的婢女中,便有兩個是來看管她的。現在她只要一動,她的母親便會知道。
那婢女恭敬地說道︰“蕭家郎君要奴傳四個字給姑子,”在張錦羞澀的期待中,那婢女低聲說道︰“來日方長。”
張錦有點失望,也有點甜蜜,她咬著唇雙眼亮晶晶地看向大門的方向,那表情分明是迫不及待。
那婢女又道︰“蕭家郎君還說,姑子若是看到了張綺,記得把她使到東側正林院的書房去。他說,有一筆帳要跟張綺算一算。”
有帳要算?這話張錦最是愛聽,她雙眼大亮,興奮地說道︰“我這就去叫。”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1 11:14 PM
第六十一章 樂
在張錦氣勢洶洶地朝張綺追去時,張綺剛來到張十二郎的書房外。
書房外面,寫著“悠然齋”三個行書,龍飛鳳舞的大字,猶有二王遺風,一勾一畫,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仰頭望著她,張綺第一千次地幻想著︰我若是一個丈夫,可有多好?
在她對著書房發呆時,一個婢女朝她看來。張綺連忙收回目光,低下頭說道︰“請問我父親可在?”
“郎主不在。”婢女地回答有點漫不經心。
當然,對張綺來說,態度一直不是重點。
“哦。”她失望地應了一聲,甜甜地說道︰“那阿綺告退了。”這些婢女,雖然比她要得勢得多,可她是張氏姑子,所以對她們不能用敬語。
那婢女瞟了她一眼,轉身走開。
張綺返身走回。她走在林蔭道上,心下琢磨著︰如果這次沒有被送出去,我就得展現一些才華了。
可是,這一次會不被送出嗎?
張綺心中完全沒底。可她能做的已經做了,剩下的,只能聽天由命了。
低著頭走了一會,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阿綺?”
張綺抬頭。
喚她的,是張錦旁邊的一個婢女,她朝張綺說道︰“錦姑子正在找你。”
張錦找她?
張綺眨了眨眼,乖巧地應了一聲。
那婢女聲音一提,“走啊。”
張綺還沒有回答,張錦那清脆響亮的聲音傳來,“張綺!”
一聽到這含著煞氣的呼喚,張綺便是瑟縮了下。
見她腳步止住,臉帶惶恐。張錦不由雙眼一瞪︰這個張綺最是沒勁。她都沒有怎麼著她,就這般害怕了。要是她膽大一些,自己許還能更感痛快。
張錦抬起下巴,命令道︰“過來。有人要見你!”
有人要見我?
定是蕭莫!
這個時候,他來見我做什麼?他完全可以請示之後,把自己直接抬到他房中去啊。
心思電轉間,張綺的頭卻更低了。她沒有過去,而是向後退了一步,低下頭怯怯地說道︰“我不能去。”
張錦大惱,喝道︰“你敢不聽我的話?”
張綺急了,她連忙解釋道︰“母親說過,要阿綺安守本份的。”
聽到她抬出張蕭氏,張錦心中一緊,不由向旁邊兩個婢女看去。
對上她的目光,一個婢女走了過來,低聲勸道︰“姑子,主母剛才都說了……”
她沒有說下去。
張錦也不需要她說下去。她想起母親不久前嚴厲之極的警告,想起大夫人那張陰沉的臉,不由一陣躊躇。
好一會,她咬著牙一跺腳,道︰“我不管!”
另一個婢女走了過來,說道︰“姑子勿怪,實是主母有嚴令“說到這里,她朝張綺叫道︰“你走吧。”
張綺聞言,悄悄看了一眼張錦,遲疑了一會,這才慢慢向後退去。
看到她提步離開,張錦大惱,她喝道︰“張綺,你敢不聽我的話?”
張綺腳步一僵,她慢慢回頭,白著臉低聲說道︰“姐姐,母親乃是尊長。”說罷,她提步匆匆離去。
不一會功夫,張綺便來到了一處院落外。看著漸漸成蔭的柳枝,她暗暗忖道︰張蕭氏有動作了我應該不會被抬到蕭莫的房里了。
轉眼她又好奇地想道︰到底是什麼緣故?怎麼大夫人對張家女與蕭莫聯姻這般抗拒?
院落中,一陣琴聲飄然而來。那琴聲清雅中正中,有著婉轉風流之間。聽著這技巧嫻熟之極的樂音,張綺不由止了步。
接著,琴聲又是一轉,由婉轉變為舒緩,變為一種細雨纏綿的春意。
明明是動聽的,舒暢的樂音,可張綺聽著聽著,卻紅了眼眶,哽咽出聲。
琴聲戛然而止。
袁教習的聲音從里面傳來,“何人在落淚?”
張綺在院子外福了福,啞聲說道︰“是我,是張氏阿綺。”
袁教習噫了一聲,奇道︰“我這曲音,怎地會讓你落淚?”
張綺抬起頭,她看著那在春風中飄拂來去的柳枝,好一會才回道︰“教習的琴音如這春雨,綿綿而來,悠悠而去,絲絲繞繞,寸寸皆情。阿綺感懷,只是想這*光雖好,卻時日太短,春雨雖暖,卻陰綿惱人。”
她這番話,不但指出了袁教習琴中的意境,還表達了她賞琴之後泛出的憂思。
在這個時代很多文人的眼中,傷春悲秋,惆悵黯然是一種很美的意境。這意境不可太過,太過則悲,也不可沒有,沒有則無趣。也因此,張綺不管是在張軒,還是在蕭莫等人面前,時不時會表現出幾分淡淡的怯弱和傷悲——唯有如此,方能得到他們的感慨和憐惜。
張綺的聲音落下後,袁教習突然一聲長嘆,道︰“我這琴曲原本歡愉,在失意人聽來,卻依然失意。”他像是被張綺提醒了,猛然把琴一推,道︰“是了,是了。便是同樣的樂音,聽的人心境不同,那感觸也就不同。”
他于琴曲之道,本是有大才的。此次被張綺提醒,一些原先想不到的思路便豁然貫通。
他站了起來,朗聲道︰“進來吧。”
張綺恩了一聲,慢慢走了進去——在提步時,她悄無聲息地拂了拂額發,露出她越發精致靈透的面容。
吱呀聲中,她出現在院門口。
袁教習抬頭向她看來。
這一看,他雙眼一亮。
直直地盯了她片刻,袁教習突然一聲長嘆,“原來如此。”他朝著對面的塌一指,道︰“你能做出逍遙游那等曲子,可見是個知音的。在天地樂音面前,你我地位一樣,坐吧。”
張綺也不推辭,輕快地應了一聲是,提步走到他對面的塌上,慢慢坐下。
袁教習還在盯著她的臉,看著看著,他慢慢說道︰“昨晚宴席上,你那般裝扮,可是不願遠走他鄉?”
聽他這語氣,當時他也在宴中?張綺一怔,忖道,自己當時全副心神都放在廣陵王身上,倒沒有注意到他是否在場。
在袁教習的詢問中,張綺低下了頭,幾案下,她雙手悄悄絞動著——為了此刻能坐在他面前,她一直在尋找機會。現在,那機會終于讓她抓住了。
第六十二章 手段
尋思了一會,張綺微笑的,安靜地回道︰“此身雖是柳絮,卻不願意隨春風擺蕩。”
她抬眸睨了袁教習一眼,輕聲說道︰“可否借琴一用?”
她這一睨,極空靈。
袁教習一怔。
這個看起來總是卑微的小姑子,在骨子里,真有著一種說不了的從容。仿佛她的卑微只是裝出來的,仿佛她的知進退,守規矩也是裝出來的。她像是一個看把戲的人,不過別人看的把戲,是外人演的。她是自己在出演。
驀地,袁教習想到第一堂課時,她那進退從容的態度。
袁教習把身前的琴放在了張綺面前。
張綺低眉斂目,食指慢慢一勾,一陣悠揚的琴聲便飄蕩而出。
袁教習開始只是聽著。
可是,越聽,他的腰背便越挺得端直,臉上含著的笑容,也變得端凝。
緩緩的,張綺右手一抹,琴音止息。
琴聲剛止,袁教習便急急地說道︰“怎麼不奏了?”他驀地伸手按在琴上,盯著她認真地命令道︰“奏下去”
張綺抬眸。
她嘴角蕩著笑,脆聲問道︰“真要聽?”
袁教習哈哈一笑,道︰“自然想聽。”
張綺搖頭,“沒了。”
她把琴推到他面前,慢慢站起,歪過頭,她調皮地看著他,道︰“真沒了。”說得煞有介事。
袁教習盯著她。
他哼了哼,“這首從上古傳來的《扈游》之曲,你彈得不但深得其中三昧,還恰恰比傳下來的,最全的密譜還多了那麼一段。這樣你還說沒了?張氏阿綺,你不是想用這曲譜跟我談條件吧?”
張綺挑眸,眸光從她密密的睫毛下投來,令得那一瞬間,袁教習有種她很令人驚艷,很媚的錯覺,這種風情從她尚且稚嫩靈透的臉上折出,非常罕見。
在他不錯眼看來時,她垂下眸光,袁教習終于認定,剛才確實是他的錯覺。
張綺抿唇笑道︰“是真沒了。若是還有,阿綺一定會請教習幫一個忙。”
在袁教習地盯視中,她自顧自的語笑嫣然,“阿綺一定會要教習幫我在寒門中挑一個人品好的毓秀。”
她朝他福了福,軟軟地說道︰“阿綺呆得太久了,得告退了。”她笑得端秀,語氣中也是大家閨秀的派頭,“今日晨時,母親便訓了阿綺,說是男女不可私相授受,阿綺不想被人指責,先告退了。”
說罷,她轉身便走。
走著走著,她突然停下腳步,回頭一睨一笑,“《扈游》于琴之一道,終是失之鏗鏘,與《鬼諾》和奏,方能顯出琴之大道陰陽。”
說罷,她提步離去。
目送著她的背影,袁教習幾次想要喚住她,最後還是強行忍住︰她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自己要是強行留她,沒的跌了份!
被一個小姑子逗成這樣,實是不好看!
直到張綺走了,他才拿起幾上的酒壺,仰頭一飲而盡。
把酒斟朝著幾上重重一放,袁教習突然有點惱火︰這個可惡的小姑子,明明知道他痴迷琴畫美酒,還這麼故意挑釁。她一方面說自己不曾有〈扈游〉的殘譜,一方面卻奏出那麼一段不為世人所知的曲音,最後,連〈鬼諾〉都說出來了。看來,自己不給她挑一個良人,她那譜子就真不給了。
最可氣的是,便是自己真的給她挑了良人,說不定她手頭上還真沒有那樂譜。到時她一賴,自己還沒了辦法!
如他這樣的大家嫡子,平生要什麼有什麼,想得到的,別人會雙手捧著放在他面前。生平罕見的,袁教習感覺到心癢難耐起來。
他站在那里,一時皺眉,一時眺望,一時尋思。似乎有五根手指在他的心髒上不時抓撓,真真恨不得把張綺扯來,把那兩個上古琴譜強行逼出來。
張綺走出了院落。
一出現在陽光下,她剛才還靈動含笑的容顏,馬上又變回了原來乖巧普通的模樣。
她徑朝朝新搬的院落走去。
此時,院落的另一側嘻笑聲不斷傳來。那些笑聲中,有幾個熟悉的,看來與她同位一院的庶女們都跑到那邊玩耍去了。
來到自己的房門外,看著半合的門扉,張綺一邊走一邊喚道︰“阿綠?”
里面沒人應合,想來那家伙又在偷懶睡覺吧?只是,怎麼那幾個剛派來的婢女也不在?
張綺一邊尋思,一邊拉開房門走了進去。
剛剛跨入,她的手臂便是一疼,接著,一股大力把她朝里面重重一扯。張綺大驚,張嘴便要叫喚時,一只大手捂上了她的嘴,同時,房門“砰”的一聲重重關上!
張綺唔唔叫了一陣,身子扭了一陣,終于在來人地盯視中,慢慢安靜下來。
緩緩放下捂著她嘴的大手,來人低沉地說道︰“不想叫了?”
張綺含著淚,乖巧地點了點頭,輕應道︰“蕭郎,你怎麼在這里?”
這人,正是蕭莫!
蕭莫負著雙手,沉靜地盯著她,聞言嘴角扯了扯,回道︰“阿綺不願意來見我,我只好自己過來了。”
他大步走到一側,在塌上坐下後,命令道︰“備酒,焚香”
張綺沒有動。她低著頭,怯生生地說道︰“沒有。”
蕭莫一怔。
他慢慢向後一仰。
仰視著她,好一會後,他溫聲說道︰“過來。”拍著自個的大腿,他的聲音如水般溫柔,“過來讓我抱一抱。”
張綺自是不動。
她低著頭,喃喃說道︰“我們,我們不可私相授受。”
這是逼他聘她了。
蕭莫嘴角一扯,冷笑一聲,道︰“不可私相授受?阿綺不是不願跟我麼?又何必在這里假惺惺地裝模作樣?”
張綺臉色一白,頭卻越發低了。她咬著唇倔強地轉過臉去看著窗外,眼中隱有淚光閃動。
浮日陽光下,她那小臉雖被額發擋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細細看來,也是小巧明秀的。這樣的半邊臉,配上如珍珠般閃耀的淚光,真真說不出的可人。
蕭莫的心驀地一軟。
他長嘆一聲,道︰“說吧,你為什麼要勾引陳邑,令他向你父母求娶?”見張綺睜大眼向自己看來,他冷冷說道︰“別以為可以騙過我。你那九兄和陳邑一道,心心念念想阻了我們,還勸得你父母都意動了。這些,我一清二楚!”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1 11:20 PM
第六十三章 目的
他盯著張綺,一副等著她回答地架式。
張綺沒有回答。
她無法回答,蕭莫這個人太聰明,她根本唬弄不了他。
見張綺沉默不語,蕭莫重重一哼。怒道︰“坐過來!”
見兩串珍珠般的眼淚兒順著她的臉頰流下,他低喝道︰“叫你坐到塌上來,你哭什麼哭?”
早說嘛,她還以為要坐在他的大腿上呢。
張綺低著頭,乖巧溫馴地跪坐在他對面的塌上。
望著低眉斂目,安靜又老實的張綺,蕭莫只覺得一口悶氣突然而來,直堵得他胸口發疼!
他一直以為她是歡喜他的!
他一直以為她是期待能跟著他的!
他什麼都想好了,什麼都準備好了,卻沒有想到,她一直在瞞他騙他!
她竟敢不喜歡他!
怒火伴隨著氣悶,令得蕭莫胸口堵得慌,臉色也越發青白得難看。想他從小到大,想要什麼總是能得到什麼,便有些難得之物,通過他的手段,也每每能如願以償。
只有她卻……真該死!
倚著塌,他沉沉地盯著她,呼吸在不知不覺中有點加粗。
聽到他的喘氣聲,張綺頭更低了。她瑟縮著,小心翼翼地透過眼睫毛朝他瞅去。
這般小兔般可憐可愛的模樣,著實讓人心軟。蕭莫薄唇抿成一線,臉上的戾氣卻在漸漸減緩。
好一會,他沉聲道︰“今天張府有人見了陛下……”喘了一口氣,他陰郁地說道︰“他們去說什麼,想來阿綺是清楚的吧?”
張綺垂眸,她沒有回答,卻只是在他喘氣加粗時,透過眼睫毛小心翼翼地瞅向他。
這模樣如此惱人!
蕭莫感到很難受。
他想發火,看到她的模樣那怒火卻一次次消彌。他想罵她幾句訓她幾輪,她表現乖巧實則什麼都沒有聽進。
當然,他不會想到放手。在他的生命中,還沒有知難而退這個詞。事實上,正是因為有難度,他才越發志在必得。
蕭莫吞了吞怒火,靜下心放慢語氣,“你與陳邑是什麼時候見的面?現在我有閑,且把你們相識的過程全部道來。”
完全是丈夫的口氣。
張綺低著頭,她雙手相互絞動著,好一會才嚅嚅地說道︰“那日他來找九兄,九兄向他介紹了我……”她是真乖巧,因此,他要她說,她便真把自己與陳邑相識的經過說得一清二楚。
房間里,只有她清軟的聲音娓娓響起,這聲音舒緩動聽,宛如音樂。聽著聽著,蕭莫發現自己的怒火所剩無幾了!
他好不容易蓄起的惱怒,她都沒有說一句軟話,便消彌大半!
蕭莫壓下陡然升起的無力感。這時,張綺把事情已經說完了。
說完後,她抬起水靈靈的眸子勇敢地看向他,那亮晶晶的雙眼中好有底氣。仿佛她做了一件多麼了不得的事。
蕭莫伸手捂上了自個兒的臉。
好一會,他才沉聲問道︰“就這些?”
張綺大力地點著頭。
蕭莫冷笑一聲,道︰“便這麼見兩次面,你就歡喜上他?寧願舍我也要跟他?”
他的眼中又是怒火直冒,張綺瑟縮了一下。她低著頭對著手指,小小聲地說道︰“我沒說歡喜他。”
“什麼?”
也許是他的聲音突如其來,驚嚇了她。張綺縮了縮身子,什麼也不敢說了。
蕭莫壓低聲音,道︰“你不歡喜他?”
張綺點了點頭。
蕭莫想冷笑,可不知為什麼,展開的卻是由衷的微笑。他點頭道︰“那你九兄怎麼會說你歡喜他?”
張綺沒有回答,只是撲閃著濕漉漉的大眼瞅著他。
蕭莫尋思了一下,冷笑道︰“原來如此!”
他抬起頭,命令道︰“過來!”
張綺連忙搖頭,不但沒有上前,身子反而向後挪了挪。
這一次,蕭莫也不惱了。事實上,自她說出不喜歡陳邑開始,他的怒火便消了。
他垂眼盯著張綺,慢條斯理地說道︰“想來你也知道了,我求聘了,卻被你父母所拒。”說到這里,他抿緊薄唇。
緩緩向後一倚,他低聲道︰“我明天會正式向你姐姐求娶!”
張綺霍然抬頭。
蕭莫沒有看她,只是皺著眉,徐徐說道︰“我還真不信這個邪”頓了頓,他繼續說道︰“若是明日你父母允了,我會要求你做陪嫁。若是不允,那就得從長計議了。”
他抬起頭看向張綺,語調轉為溫柔,“總之,你盡管給自己縫制嫁衣。我定會想法子帶走你的。”
張綺唇動了動,終于問道︰“姐姐她?她知道麼?”
她知道他明天要求娶的事麼?還有,與張氏聯姻,是他個人的意思,還是他的家族也有這個意願?
蕭莫自是聽懂了她的話。他淡淡地說道︰“需要她知道麼?”
張綺陡然明白了。
明天的求娶,是他個人的意思,沒有驚動家族。
沒有經過家族的求娶,便是張氏同意了,將來張錦過門,那日子也不會太好過吧?
是了,他之所以求娶張錦,為的是得到她這個陪嫁的妹妹。他對她,真可謂用心良苦!
張綺唇嚅動了下,最終什麼話也沒有說。
蕭莫盯了她一陣,好一會,他站了起來,“我得走了。”
“恩。”
張綺乖巧地應了一聲,站了起來。
蕭莫突然提步,他走到她面前,右手一伸,把她重重帶入懷中。
摟著她的腰,蕭莫長長吁了一口氣。
感覺到他只是摟著自己,並沒有什麼動作,張綺也安下心來。她乖巧地伏在他的懷中。
大手撫過她的秀發和腰背,蕭莫低嘆道︰“阿綺,要得到你,怎地這般難?”最讓他無法想象的是,越是得不到,他的心就越是癢得厲害。他現在是巴不得天天都能見到她。
張綺溫馴地倚在她的懷中,什麼話也沒有說。
直摟了一陣,蕭莫才放開她。他提步朝外走去。
走著走著,他陡然止步,回頭看向低著頭,安靜地送他出門的張綺,蕭莫突然問道︰“你沒有不舍麼?”
張綺一怔,張著小嘴不解地看向他。
這表情!
蕭莫臉色一沉,拉開房門大步走了出去。
直到他消失在視野中,張綺才急急把房門一關。身子朝著門板上一放,張綺閉上了雙眼。
她成功了!
慢慢地伸出手,她捂著自己的臉,久久都一動不動。
她成功了!
不管以後如何,至少這一刻,她是成功的。
不一會,張綺抬起頭來。她想起了一個人︰陳邑!
她得想辦法完全阻了陳邑的求娶。
在張綺如此尋思時,外面一陣腳步聲傳來,伴隨著那些腳步聲的,還有姑子婢女們的笑聲。
蕭莫前腳剛走,轉眼她們就回來了。
蕭莫真是好手段!
張綺抿了抿唇,提步走向房中。剛剛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便聽到外面傳來一個婢女的輕喚,“姑子,錦姑子喚你了。”
是張蕭氏新派來的婢女的聲音。
張綺打開房門。
這個婢女是那種天生瘦小精實的,尖削的臉有點黑,五官十分平凡。她正張著一雙明亮有神的眼神看著張綺,認真地說道︰“錦姑子說,姑子如果不趕緊過去,她就派人強押。”她說著說著,對上張綺那面無表情的臉,聲音越來越低。
等她說完,張綺冷冷說道︰“知道了,退下吧。”
“是。”
那婢女剛剛轉身,便聽到張綺在背後問道︰“你喚什麼?”
婢女臉色變了變,終是小心地回道︰“婢子叫阿月。”
“阿月?”張綺點了點頭,靜靜地說道︰“要記住自己的本份。”
“是。”
張綺越過低著頭的阿陰,朝著張錦的住處走去。
她知道,張錦找她,無非就是為了蕭莫之事。現在蕭莫放了一個這麼好的消息給自己,她還真不怕張錦為難。
一路走來,各個房間都伸出好幾個腦袋來。低語聲紛紛傳入她的耳中,“聽說陛下很賞識她呢。”“看不出來。”“一起上學這麼久,都不知道她是個有才的。”“所以說她心機深嘛。”
竊竊私語中,張綺低著頭,安靜地向前走去。
與她同院的三個庶女,都是同一個學堂的。張綺本是識得。
不過,平素在學堂里,她們連正眼也不向她看一眼。張綺現在心中有事,也沒有想到要與她們拉關系聯絡感情。
走到林蔭道時,阿綠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她看到張綺,笑嘻嘻地說道︰“阿綺,剛才錦姑子喚我了呢。”
她來到張綺身邊,湊近她格格笑道︰“還給了我好多好吃的。嘻嘻,明明不喜歡我,還要端著笑,阿綺,她可真笨”
張綺沒好氣地白了阿綠一眼,道︰“她這是拉攏你,想你以後給她提供一些關于我的情報。”
“當真?”阿綠睜大一雙眼,興奮地低問道︰“那每次向她匯報事情,有沒有賞錢?”
張綺哭笑不得,她倒是認真想了想,這才回道︰“張錦倒不是一個刻薄的,賞錢應該會有。”
“太好了!”
聽到阿綠地歡呼聲,張綺悄悄瞪了她一眼,道︰“我現在要去張錦那里,你先回去。對了,給你兩天時間,把我們房里面那幾個婢子的來歷調查明白。”
“好 ”阿綠歡喜地離去,走了不遠,張綺甚至聽到了她的歌聲!
這個阿綠!
張綺有點想笑,事實上,她也笑出聲來。仰著頭,看著滿眼新綠淡蔭,她想道︰春天真的來了!
是的,春天來了。
滿眼都是*光,滿地都是綠色。天地間,不再是淺淺的灰色上點綴著綠意,而是鋪天蓋地的綿厚枝葉。
春天來了,她也快長大了。
張綺從來知道,以自己成長後的樣貌,是不可能離群索居,不靠任何人就能得到安寧的。甚至,嫁給一個普通的平民,都保不住她。她最好的選擇,便是嫁給一個寒門出身的高官,做他的正妻。
如今時勢不比從前,世家子弟泰半無能。朝堂中,居高位的世家子弟多,而掌實權的,卻是寒門子弟。她一直夢想著,如果能嫁給一個掌有實權的寒門高官,雖說見了張錦照樣要執禮,雖說走到哪里都要給世家子讓路,可他應該能保住她,應該能真心疼愛她。
而現在,她感覺自己離自己的目標,已近了一步!
第六十四章 夢
太陽掛在西天,映襯在藍天下,白灼灼地煞是刺眼。
隨著張綺一路走來,西邊院落處琴聲陣陣,簫聲婉轉,透過重重院落,青砝綠樹,偶爾可以看到飛起的一葉秋千和半角紅裳。笑聲琴聲隨著柳條漫天飛舞,別有一番春日滋味。
張綺走著走著,突然一個聲音喚道︰“張綺。”
張綺腳步一頓,回頭看去。
叫她的人,是與她一道學習過的張涔。沒有想到此時會見到張涔,張綺睜大了眼。
她不清楚,張涔曾經差點嫁給蕭策為妾,要不是她用了一些小手段,令另一個張氏遠房小姑,她曾經的好友替代了她,張涔根本不會還站在這里。
對上張綺詫異的目光,以為她早就清楚了自己往事的張涔冷笑一聲。不過轉眼,她便抿著薄薄的紅唇一笑,道︰“張綺,你真聰明,張洇差你太遠。”
張綺眨了眨眼,輕喚道︰“張涔,你現在可好?”
“自是好得很。”張涔笑得很燦爛,聲音宛如銀鈴,“不過沒有你好。聽說你現在都被陛下看中了?什麼時候入宮為妃?”
突然的,張綺不想與她說話了。這個張涔,開口說的每一個字都帶著刺,聽起來很不舒服。
她垂下眸,乖巧地朝張涔福了福,道︰“涔姐姐,阿綺有事,得走了。”說罷,她轉身就走。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張涔妝容明艷的臉上,毫不掩飾地露出一抹厭惡。她朝著地上輕輕呸了一聲,嘀咕道︰“裝什麼裝?還真以為憑你的身份可以攀龍附鳳?”
這時,張綺來到了張錦的院落外。
人還在院落外,便可以聽到里面嘰嘰喳喳一片,笑語聲不絕于耳。再一聽,里面至少也有五六個女郎,全部是張氏嫡出姑子!
張綺腳步一頓,悄悄地退向一側。
她可沒有興趣在這個時候去給那些嫡女們增添樂子。
剛剛躲入樹林中,張錦清亮的聲音便傳來,“怎麼張綺還沒有到?你們幾個去一下。”
“是。”
不一會,四個婢女跨出了院門。
看到她們,張綺低下頭,越發退入花園深處。
她現在不能回房,怕被張錦派去的人逮個正著。順著小路走著走著,又到了她慣常與張軒相見的亭台。
此刻,那亭台上,張軒手捧著書本,正與一個少年男子神色激動地爭論著什麼。
張綺瞟了一眼,便想轉身,正好這時,那少年男子一眼看到了她,便尖著鴨公嗓叫道︰“阿綺”
是陳邑的聲音!
張綺回過頭來,看到張軒朝自己招手,便低下頭走向兩人。
噠噠噠的回廊空響中,張綺慢慢走近。陳邑瞬也不瞬地看著她,見她低眉斂目,額發深覆,卻少女風姿漸現,目光越發明亮。
張軒看了他一眼,暗嘆一聲,轉向張綺笑道︰“阿綺,你在逛什麼?怎麼呆呆傻傻的?”
張綺朝他福了福,喚了一聲“九兄”後,軟軟說道︰“阿綺突然發現地面綠草菁菁,正感懷著呢。”
張軒呵呵一笑。一側的陳邑也笑道︰“阿綺感懷什麼?”
張綺靦腆一笑,輕聲道︰“昨晚夢見滿地繁綠,阿綺白轂,白紗,白絹衫行在草地上,正笑得歡呢。”
夕陽下,張綺明秀的小臉上含著靦腆的笑,眉眼間帶著淡淡的愉悅,似乎昨晚上那個夢,讓她到現在想起,還是愉悅而快樂的。
她似是沒有注意到,陳邑此時臉色微變。
白轂,白紗,白絹衫彼時名士娶婦,便喜歡令新婦著白色深衣白色,在這個玄學盛行的時代,它代表了“以無為本,反璞歸真、追求清新淡雅”的風尚。
這個張綺,真是好有志向,她不但想嫁名士,還想成為名士之大婦!
笑了一聲,陳邑聲音粗嘎地說道︰“阿綺想嫁名士?名士中,世家子雖多,可能娶阿綺的,怕只有寒門子了。”
在提到寒門子時,他的語氣不無嘲諷。不管是表情和神色,都透著一種從骨子里的輕薄。
張綺迅速地抬起頭來。
她大眼巴巴地看著陳邑,脆脆的,軟軟的,一派天真地說道︰“阿邑怎麼知道我想嫁寒門子的?”
那表情特天真,看著陳邑的眼神簡直是有點崇拜。
陳邑的臉一沉。
他想說什麼,嘴動了動,還是強行吞了下去。只是板著臉,朝著張軒一拱手,二話不說轉身便走。
他一走,張軒便長嘆一聲,喃喃說道︰“阿邑年少,氣量猶有不足。”
他轉頭盯向張綺,看了她片刻後,搖了搖頭,說道︰“你又何必……”頓了頓,他牽向張綺的手,“不說這個了。阿綺是個多才之人,且看看我這篇賦寫得如何?”
沒有想到陳邑如此簡單便被氣走的張綺,這時也是開心的。她連忙甜甜地應了一聲,湊到張軒的身邊,翻看起他手中的帛書來。
張軒側過頭,看著厚厚額發覆蓋下,張綺那秀氣的小臉,道︰“阿綺剛才實是多余。母親剛才已拒了陳邑的求娶。”
什麼?
張綺迅速地抬起頭來。
見她雙眸明亮,興奮之情毫不掩飾,張軒搖了搖頭。他把帛書一合,坐在亭中的石椅上,看著張綺說道︰“阿綺,陳邑實是不錯,你拒了他,以後會悔的。”
張綺心情愉悅,當下格格一笑,道︰“才不悔呢。”她好奇地看著他,問道︰“母親怎麼說的?”
張軒皺起了眉頭,“母親沒有多說。她只講了一句,”在張綺豎耳傾聽中,張軒道︰“母親說,阿綺是個心氣高的。”
一句話吐出,張綺臉色變了變。
說她是個心氣高的?什麼意思?是譏諷她攀上了皇帝,還是準備把她送給某個大權貴為妾?
見張綺眼神一黯,張軒又是一聲嘆息,“所以說你剛才唐突了。跟著陳邑,不說別的,將來阿綺許能有個子憑母貴。”跟了別的權貴,只怕等不到她子憑母貴時……
在張軒的嘆息聲中,張綺勉強一笑,她低下頭,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幾轉後,低低的,軟軟地說道︰“阿綺貌拙,怕是入不了陛下和權貴的眼。”
張軒知道她的意思,他點了點頭,道︰“阿綺放心,為兄不會跟母親說。”他伸手撫了撫張綺的秀發,溫和地說道︰“也是考慮到這一點,為兄才沒有強求你跟著陳邑。”憑張綺現在露出的容貌,沒有權貴會對她感興趣。她既不中意陳邑,他還能再幫她瞄一個可靠的世家子。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1 11:24 PM
第六十五章 辯
張綺心情大好,她倚著張軒,軟軟地說了一陣話,直到太陽西沉,這才告辭離去。
院落里,燈籠在風中飄搖,幾個姑子的房間都只有淡淡燭火。
——蠟燭非常貴,饒是張家富貴,也只有那些郎主郎君能盡量使用。供應給庶出姑子的份是有限的。
天上一輪明月,在飄搖的燭光中,張綺踩著泄了一地的銀白,輕緩地走向最里側的,自己的房間。
來到房外時,幾個婢女從陰暗的房中走出,朝她行禮道︰“姑子。”這些婢女中沒有阿綠。
想來,今晚明月正好,她多半是與別的婢子們一起玩耍了。
“恩。”張綺點了點頭,跨入房中。
一夜無夢。
第二天,起了大早的張綺,細心地把頭發梳理好,用蕭莫給她的粉末泡水涂在臉頸等外露的肌膚後,朝外走去。
那粉末,她現在開始用了,準備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泡得濃一些。想來時日一天天過去,眾人會漸漸忘記她原本的肌膚,以為她本來便是這般肌膚微黃,帶著幾分病弱。
院子里,同院的三個庶女已經妝扮好,正準備趕往學堂。看到張綺走出,一雙雙目光同時向她看來。
對上她們的目光,張綺低下頭來,怯怯地向她們行了一禮。
幾個姑子見她表現卑怯,心下滿意,便瞟了她一眼,結伴離去。
張綺等她們走了一會,才提步跟上。
不一會,張綺便來到學堂外。
看到她走來,聚在外面的姑子們停止了議論聲,同時看來。關于張綺用才華驚動了陛下一事,她們是聽過的,也是好奇的。
在眾人的目光中,張綺踏入學堂。
這時她才發現,在眾庶女的身後,有一個專門給她準備的幾案。看來,她的待遇是從每一個地方都有改變。
噫,張錦呢?怎麼沒有看到她?
第一堂課學的還是譜牒。在張綺低著頭,眾姑子嗡嗡聲中,一個精瘦的老頭,這老頭姓陳,與袁教習一樣,來自大世家。
陳教習三絡長須,目光渾濁中透著冷漠,是個出了名的古板之人,與時人喜歡道家不同,他信奉的是儒家和法家。在這個普遍非韓非駁李斯,法家完全末落的時代,他是寂寞的。
陳教習走了進來。
他一站好,便注意到座位有變的張綺。皺了皺眉,他沉聲問道︰“怎麼回事?”
一個僕人從門口走入,對著那老頭低聲說了幾句。
等他說完,老頭點了點頭。示意那僕人退下後,他轉向張綺,突然喚道︰“張氏阿綺?”
“是。”
張綺抬頭看去。
那老頭慢騰騰地誦道︰“妓則有子可為妾,何解?”
張綺眨了眨眼,清脆地回道︰“它是說,一個妓妾如果有了孩子,可以升為妾室。”
老頭精干古板的臉上表情不動,他嘎聲說道︰“既然如此,你之母親,為妾乎,為妓乎?”
一句話吐出,四下先是一靜,轉眼哄堂大笑!
張綺萬萬沒有想到,這個以頑固不化出名的陳教習,竟然如此惡毒的羞辱她!
騰地一下,她一張臉漲得通紅。
大笑聲越來越響,越來越響。當眾人稍稍安靜後,張綺歪了歪頭。
她一派天真地看著瞅著陳教習,直直地瞅著,直到四下的笑聲稍息,直到陳教習眉頭一挑,怒意微現,張綺才清清脆脆地開了口,“我母親喜讀莊子,阿綺記得也是這樣的春日,她坐在窗頭,對阿綺誦著,“世而譽之而不加勸,世而非為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我母親對阿綺解釋說,這句話是講,全天下都贊美一個人,那個人卻並不會更加勤勉,全天下都責罵于他,他也不因之而沮喪。為什麼呢?因為這個人認請了內心和外物的分際,已經寵辱不驚。母親對阿綺說,她也是這樣一個人。”
頓了頓,張綺歪著頭,語氣越發天真,“教習這麼討厭我的母親,是因為你不是那樣的人麼?”
她問,陳教習否定她的母親,是不是因為他把名利看得太重,是非分得太清。
她一派天真,語氣清悅動聽,娓娓道來如同樂音。她眼神明澈,神態自然,坦然坦蕩宛如真人。
這依然是一個縱談玄學,講究天真的時代!
這依然是一個辯論至理,尋求個性解脫的時代!
張綺用玄學課業上學得的《莊子》,來反諷陳教習的僵硬世俗,竟是尖銳而鋒利,直刺得陳教習臉色大變。
四周安靜下來。
眾姑子齊刷刷地掉頭看向張綺。玄學雖然是一門重要課業,可她們只是一個姑子,平素學習時,都是姑且聽之,姑且忘之。她們從來想不到,張綺這個看起來乖巧怯弱的姑子,竟把玄學學得如此精通還一口就駁倒了教習!
陳教習瞪大一雙渾濁的眼,氣喘吁吁地怒視著張綺,喝道︰“你你……”你了一陣,他板著臉喝道︰“好一個張氏阿綺,好一張利嘴”
張綺依然歪著頭,一派天真地看著他,見陳教習惱得話都說不完整了,她眨了眨眼,脆嫩嫩地說道︰“教習為什麼生氣?你無端端辱罵阿綺的生母,阿綺都沒有生氣呢,教習為什麼會生氣?”
這是諷刺陳教習心胸狹小!
“你”陳教習中指指著張綺,氣得橫眉怒目,胡子亂飛,整個人噎得轉不過氣來,卻辯駁不了。
各大家族的譜牒源遠流長,張氏家族更是如此。他畢生精力都用在其上,雖然知道普世之士都念唱玄學,可他哪里會?
真正要論所學博雜,他還真比不過張綺!
張綺站在後面,見到陳教習氣得臉紅耳赤,搖搖晃晃,嚇得縮了縮頭。她吐了吐丁香舌,自言自語道︰“慘了,要是氣壞了阿翁,豈不是大慘?”
這話聲音依然不低,依然被陳教習聽入耳中。見他搖搖欲墜的,張綺一縮頭,連忙躡手躡腳地跑向門外,轉眼便消失在課堂里。
直到張綺逃出老遠,陳教習才回過神來。他對上一堂好奇地盯著自己的姑子,對上侯在門外偷聽著的婢僕,突然記起,這學堂里發生的事,總是會很快傳出去。
同樣,張綺剛才的那番話,也會以最快的速度傳播出去!
舉世都信玄學,她的話,會讓自己成為世人笑柄!
騰地一下,他的老臉再次漲得通紅!
張綺一溜出學堂,整個人便是一松。她跑到一側花園里的池塘邊,在假山旁蹲下,吐了吐舌頭,悄悄想道︰我正想一步步顯出自己的才名呢,你這倔老頭子就自己撞上來了!
哼,一個個都拿母親羞辱我唾罵我。我雖然也以母親為恥,可萬萬不能讓你們白白罵了去想到這里,她從鼻中發出一聲輕哼。
張綺知道,各大權貴高官府中,也有一些或私奔或再嫁過的貴婦人。這些貴婦人一旦聽到她此番言論,也會對她另眼相看。
張綺沒有躲多久,因為第二堂課是袁教習所授,于是時辰一到,她便一副沒事人的模樣回到學堂中。
這一次,她進來時,眾姑子都回過頭盯視而來。
張綺低著頭,乖巧地來到自己的幾案旁。
一陣腳步聲傳來,眾人嗡嗡聲稍止。
不一會,袁教習的聲音從上面傳來,“上次的仕女圖,你們可有畫好?”
眾姑子嬌嬌地應道︰“畫好了。”
“好,都擺在幾上。”
張綺低著頭,也把自己的畫作擺在幾上。
一陣腳步聲傳來。
袁教習慢騰騰地挨個看來。在經過張綺時,他只是瞟了一眼,便轉向另外一個姑子。
見他毫不停留,張綺失望無比!
……看來那兩張上古琴譜的誘惑還不夠大。
在她的失望和胡思亂想中,一堂課業很快便結束了。
張綺轉身走回。
回到院落里,她抱著枕頭倒塌便睡。也不知是倦了還是怎麼的,這一睡便是一個半時辰過去了。
一陣腳步聲蹬蹬蹬地傳來。轉眼砰地一聲,阿綠沖入了她的寢房。
在幾婢好奇地望來時,阿綠手忙腳亂地把房門帶上,再沖到張綺身邊,小小聲地說道︰“阿綺,阿綺?”
張綺懶洋洋地睜開眼,“怎麼啦?”
“阿綺,你好懶呢,怎麼還睡得著?那些婢女們都在說你呢,她們說你頂撞了陳教習,還說主母肯定會責罰你呢,你不怕嗎?”。
阿綠的聲音有點慌亂。
張綺雙眼彎成月牙兒,“不怕。”她的臉在枕頭上蹭了兩下,“我為母親正名,乃是孝,我引玄據經,乃是才。又有孝名又有才名,張蕭氏不敢罰我。”
見阿綠瞪大一雙眼,一臉不解地看向自己,張綺想到跟她說這些有什麼用?她又聽不懂,便住了嘴。
她翻身坐起,輕聲道︰“叫你打聽的事,可有清楚?”
“知道了,那個阿月是府中的家生子……”張綺打斷她的話頭,低聲說道︰“不是這個,是蕭郎提親之事。”
阿綠搖了搖頭,“還沒有聽到消息。”
還沒有聽到消息?
蕭莫那個人做事,不會有頭無尾。難不成他已經提了,只是消息被封鎖了?
張綺尋思了一會,道︰“我們出去走走。”
第六十六章 陛下
兩女剛剛出門,卻見院落外迎面走來一隊婢僕。
他們看到張綺,齊刷刷一禮,恭敬地說道︰“綺姑子,陛下有召”
陛下有召?
這四個字一出,本來躲在各自房中的庶出姑子們也跑出來了。
張綺呆了呆,目光看向一側的荷姐姐,這荷姐姐是張蕭氏的人,她既然來了,說明這些人是通過了張蕭氏的吧?
荷姐姐旁邊,一個婢女說道︰“姑子休要遲疑,主母已經知道此事。”
張綺低下頭來,她朝著眾人福了福,低聲道︰“是。”咬著唇,她小聲問道︰“現在就去嗎?”。
“正是。姑子請。”
張綺胡亂點了點頭,小心地問道︰“我可以梳洗嗎?”。
“不必了。”說話的仍然是張蕭氏院中的婢女,她嚴肅地說道︰“姑子怎能讓陛下侯得太久?”
“不敢。”
張綺連忙福了福,示意阿綠退下後,跟在眾婢僕身後朝外走去。
在院中眾人的嗡嗡議論聲中,她來到了院落外。
能過側門,張綺上了一輛馬車。直看到侯在馬車旁的宮中太監和兩個侍衛,她才真正明白過來︰果然是皇帝有召。
怎麼是皇帝要見她?莫非是蕭莫又使了什麼招?
張綺尋思來尋思去,也得不出個所以然來。
馬車行進很快,轉眼間便過了護城河。
河水從橋下流過,汩汩聲清脆遙遠。張綺掀開車簾看了看,見河水深不見底,不由縮了縮頭,又鑽入馬車中。
馬車載著她,沒有駛入正殿,而是朝著右側一個由十幾間石殿組成的道堂走去。
一入道堂範圍,馬車停下,一個太監在外面說道︰“姑子,陛下在里面侯著呢。請進吧。”
“是。”
張綺一下馬車,便被這滿眼滿眼的參天綠樹給迷了去。與宮城和各大世家的院子不同,這里仿佛是原始森林,無數樹葉隨著春風招展,一眼看去,看不到房屋,也看不到人影,除了鳥鳴,便是樹影婆娑。
這道堂明明不大,可因為這重重疊疊的巨樹遮著擋著,便成了一個世外桃源。
這樣的地方,讓人緊張不起來。
張綺開始還小心翼翼地走著,不時尋思著陛下所在。可走了二刻鐘後,她已沉浸在這一片蔥郁中。
又走了一刻鐘,一陣時斷時續的琴聲傳來,她順聲走去,終于透過重重樹影,看到那個坐在亭台翠綠間的皇帝。
張綺提步走去。
皇帝只是一人,她不敢走得太近,便隔了二十步便是一福,恭敬地說道︰“張氏阿綺見過陛下。”
皇帝正在拔弄著琴弦,聽到她的聲音,他頭也不抬,“是張綺?”
“是。”
一陣時短時長的弦樂過後,皇帝終于抬起頭來,“走近一些。”
“是。”
皇帝盯著她,半晌後,他說道︰“今日的阿綺,比那一晚上中看些。”雖說是中看些,也只是好了一點。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張綺似是被他誇得有點羞澀,她的頭都低到胸口了。
年輕俊郎的皇帝瞟了她一眼,微微蹙了蹙眉。他後宮佳麗無雙,徑日的對上那些美人,他的眼楮都刁了。
又朝她盯了一陣,皇帝溫和地說道︰“聽蕭莫說,《逍遙游》的曲子是你所譜?便是那副繡畫,也是你所刺?”
張綺低頭,嚅嚅地應道︰“是。”
皇帝畢竟是武將出身,他雖然有著文人的愛好,卻更有著武人的爽利。因此,比起張綺,他更喜歡那日宴會中當眾向廣陵王示好的王焰。
此刻,見張綺這般怯懦遲鈍,皇帝有點不喜了。
他皺著眉又說道︰“聽人說,你識字不過數月?”
張綺再次規矩得過于老實地應道︰“是。”
皇帝眉頭成結,終于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沒事了,退下吧。”
“是。”
張綺緩緩向後退去。
當她的身影消失在皇帝的視野中時,一個太監湊近來,對著陛下低語道︰“這個小姑過于內秀了。”
皇帝點了點頭。太監看了他一眼,又說道︰“不過能作出《逍遙游》和那等刺畫,倒也當得才女之稱。”
皇帝回過頭來,他瞟了這太監一眼,冷冷說道︰“阿綺一個小姑子,不知使了什麼手段,令朕的近侍也替她說話?”
那太監正是收了張綺十兩黃金之人,他沒有想到皇帝會這麼一說,不由嚇得白了臉,撲通一聲他跪倒在地,連連磕頭,“奴婢不敢……”
皇帝揮了揮手,打斷他的話頭,淡淡說道︰“那話沒有傳錯,她確實是才女。”
把琴弦重新調了調,皇帝漫不經心地說道︰“張氏這個小姑,看起來怯懦,實則是個有主見的。她敢見人便說,朕說她是才女,便是料定了朕不會追究。”
笑了笑,年輕的皇帝不無遺撼地說道︰“那一晚,連廣陵王也為她所動,蕭家莫郎更不用說了……朕還以為,此姝定是大有過人之處。”張綺的相貌,實在無趣,與她的才智根本不相符。讓他看了很失望。
意興索然地說到這里,皇帝站了起來,拂袖離去。
張綺一步一步退去,一直退到再也看不到皇帝的影子,方才悄悄吁出一口長氣。
她從皇帝的眼中看到了他的失望。
讓他失望最好,她可不想入宮為妃。
這時,領路的太監尖聲叫道︰“走快些。”
“是,是。”
張綺低下頭,加快了腳步。
半個時辰後,張綺來到馬車旁。她爬上馬車時,錯眼瞟到一個人影,不由訥訥問道︰“敢問公公,使者們還沒有離開建康麼?”
那太監不耐煩地瞟了她一眼,尖聲道︰“快了。”
原來真的還沒有離開,她一直呆在張氏大宅里,都不知道這個消息呢。張綺抬著頭,眼角的余線正好瞟到幾個周地使者從正殿退出。
這時,馬車順著御道,慢慢駛向宮城外。
不一會,馬車駛出了大開的宮門。張綺剛剛把車簾掀開,伸出頭瞅了瞅,便聽到一個熟悉的,悅耳又低沉的聲音傳來,“張氏阿綺?”
這聲音?
張綺迅速轉頭,一看到來人,她嗖地睜大了眼。
同樣坐在馬車中,玉冠束發,身穿齊地官袍,卻照樣帷幄遮面的俊偉身影,可不正是廣陵王?竟然與他踫了個正著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1 11:31 PM
第六十七章 落臉
廣陵王的馬車緩緩靠近。
張綺低頭行禮,“見過廣陵王。”
廣陵王盯了一眼她的小姑發髻,又看向她微微顯黃的臉色,道︰“那蕭莫還不曾求娶?”
張綺低著頭,“家中長者不願。”
廣陵王一笑,“費盡了心機,卻長者不允?”
張綺不知如何回答,便也笑了笑。
廣陵王盯著她,突然的,他湊近她,“他看到了”
“什麼?”
對上張綺眨巴眨巴的眼楮,廣陵王沒有動。而是伸出手來,溫柔地撫向她的鬢角,他的手指微暖,與張綺的體質完全不同。在那手指劃過她耳邊時,張綺清楚地感覺到自己顫了下——
他撫著她的秀發和耳際,低語道︰“他過來了。”
低低一笑,他沉啞說道︰“他都視你為禁臠了”
正在這時,一個清朗的笑聲傳來,“廣陵王好雅興,只是這建康街頭,可不是你們鄴京”
正是蕭莫的聲音。
蕭莫沉著臉,陰郁地說道︰“真看不出廣陵王還有如此愛好。”
廣陵王緩緩直起身子。
他轉過頭去,靜靜地瞟了一眼蕭莫,以及四周朝這里望來的人影。他居然點了點頭,沉靜地說道︰“今日看來,這位張氏小姑更可人了”
一句話落地,張綺睜大了眼!
廣陵王直接承認自己在調戲張綺。
此時剛出宮門,後面便是駐守宮門的侍衛,不遠處還有幾個太監。旁邊望來的,也是能自由出入此門的權貴。
這些人都是可以上達天聽的!
廣陵王說過他不會放手,果然是真的只憑著這一句話,傳到陛下耳中,便知道他對張綺記掛上了。下一次他再開口,只要她還是小姑,于情于理,陛下怕是不能拒他了!
當然,這兩個人的爭持,不會令得別的權貴對張綺感興趣。畢竟她的樣貌擺在那里,蕭高之爭,爭的不過是丈夫意氣。
蕭莫也想到了這一點。他沒有想到廣陵王居然當眾認了。該死自己就不該出來提醒他的!
不過轉眼他又放松下來︰這齊人馬上就要離開了,便是他有機會再來,那時,張綺也是自己的女人了。
想到這里,蕭莫打了退堂鼓——此刻大庭廣眾當中,與他爭沒有好處。
可根本不等他退下,一側的廣陵王已然抬頭,看向那幾個隨著張綺入宮的婢女和張氏管家。
他微一頜首,命令道︰“我與你家小姑走一走,你們暫且家去。”頓了頓,他眯起了眼,“陛下已經同意了。”
誰都知道,這種情況,怎麼會是陛下同意了的?他分明是在撒謊。
可是,這種無傷大雅的情調小事,堂堂齊使相約的對象又是張綺這種地位低得只能當伎妾,日後不知要轉手多少次的小姑,便是陛下聽到了,也只是姑且聽之。
幾個張氏僕人低下頭應允,準備離去時,一側的蕭莫發難了。
他呵呵一笑,驅著馬車靠近,語氣中帶著為難,帶著責備地說道︰“廣陵王殿下,你嚇著我表妹了。”
說罷,他盯向張綺,命令道︰“過來”
目光轉到了張綺身上。
從他兩個交鋒開始,張綺便低著頭。她這個頭低呀,都落到胸口上去了,任誰都看不出她的臉色。
——在張綺的宗旨中,她弱小如此,惱了任何一個男人,他們一伸手便可把她輾死。而且她知道,說不定因為什麼時候,她就落入了其中一人的手中,成為他們呼之既來,揮之既去的姬妾。
因此不管她心中有什麼主意,在對上他們時,她總是努力地讓他們知道,她很乖巧,她也對他們有好感。
求的,不過生存二字。
見張綺頭傾得如此之低,那肩膀還怯弱地抖動著。蕭莫皺起眉頭喝道︰“綺表妹,過來。”
張綺不敢過來。她現在過去,就是徹底得罪廣陵王,令他在大庭廣眾當中下不了台。當然,她也不能得罪蕭莫。
當下她懦弱地挪了挪,似是想過去,也似是嚇得什麼都不知道了,只知道害怕和哭泣了。
廣陵王開口了,“蕭家郎君便知道為難婦孺麼?”他手指撫過張綺的秀發,聲音沉沉,“她一個小婦人,敢抗拒陛下麼?”
他這是在告訴蕭莫,張綺聽說是陛下要她相陪後,已沒有抗拒的勇氣。
這句話,不知是不是給張綺開脫?
說到這里,廣陵王瞟向張綺駕車的雙夫,低喝道︰“走啊”
聲音雖低,語氣也平常,可不知為什麼,已有一種震懾人心的威勢。這種威勢,不是駕馭過千軍萬馬的將軍,斷不可能有!
那雙夫一驚,慌亂應道︰“是,是。”
連連甩動韁繩,驅著馬車向前沖去。
蕭莫站在原地,臉色難看地盯著兩輛遠去的馬車。
他不能與廣陵王在大庭廣眾當中過份爭持。這種爭持,對自己毫無好處。可對廣陵王,卻是好處太多,說不定陛下頭腦發熱,就真地把張綺給了廣陵王。
可要他看著這兩人離去而不管,他又做不到。
想了想,他陰沉地命令道︰“跟上去”
“是。”
“慢一點,他們在看著呢。”
“是。”
兩輛馬車駛了一陣後,廣陵王突然說道︰“他會跟來。”
張綺抬頭,大眼迷糊地看著他。
瞟了她一眼,廣陵王慢慢說道︰“你不錯,知道自保。”
是說她到了現在還裝迷糊麼?
張綺低下了頭。
廣陵王看著遠處的天空,望著聚聚散散的流霞,突然聲音一低,“鄴城也有這麼美。”
張綺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良久後,她低低說道︰“美景很多的。”可做個欣賞美景的人,很難,很難……便是最尊貴最得勢的人,也時刻生活在憂患者中,沒有一刻能享受這種大自然的恩與。
說到這里,她微微側頭,看向廣陵王。
透過濃密的眼睫毛,她看著這個時代里,會風頭無兩的人物,不知怎的,心中閃過一抹悲涼。正好這時,廣陵王回過頭。
他對上了她的眼。
張綺連忙垂眸,藏住眼底的悲憫。見他還在盯著自己,她強笑道︰“廣陵王,會在這幾日離去嗎?”。
“恩,”廣陵王的語氣沒有起伏,他道︰“我會來接你的。”
她不是問這個。
張綺頭更低了。
好一會,她喃喃問道︰“你今天?”
“今天?今天恰好遇了你,便順便報個小仇。”廣陵王低低一笑。他的耳邊,已傳來馬車急促接近時的車輪滾動聲。
蕭莫來了。
為了趕上這兩人,自來到這個權貴們甚少出現在的西城後,他便嚴令馭夫快馬加鞭。
慢慢抬頭,廣陵王盯了張綺一眼,突然一笑,“看好了。”
明明幃幕遮面,他這一笑卻如烈日升空,灼眼無比。
聲音落地時,廣陵王已掀開車簾,跳到了地上。
這時,蕭莫的馬車在急匆匆沖來。
廣陵王轉過身,緩步朝著他的馬車走去。
馬車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透過車簾,蕭莫看到廣陵王徒步走來。不由冷笑一聲,道︰“嚇他一嚇”
如他這樣的世家子,身邊的馭夫都是個中高手。因此,蕭莫的命令一出,那馭夫馬上爽快地道︰“是。”
他一揮馬鞭,馬車沖來的速度更快了。
張綺轉頭,正好看到蕭莫的馬車隆隆隆地沖向廣陵王。
他要撞死廣陵王不成?
張綺大驚!
就在張綺驚駭之極時,那急馳而來的馬車,已卷起漫天煙塵,向著廣陵王生生撞來。彼此相距不過五步,以張綺看來,那馬車是怎麼也停不下了!
就在這時!
廣陵王沉沉的聲音傳來,“不自量力”聲音一落,他的佩劍已落在他的左手中。
他要干什麼?
張綺張開嘴就要尖叫。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那馬車生生地沖來,那煙塵沒頭沒腦地卷向廣陵王時。一直巍然如山的他出手了。
只見他右手袍袖,這麼施施然一拂。也不知是用了大力,還是那袍袖的袖尖如刀,恰好地刺上了馬匹脆弱的鼻眼。那馬發出一聲狂嘶,生生地向左側一拐,然後沖過廣陵王的衣角,撞向左側的巷道圍牆
那馬簡直瘋了,這一沖撞之勢,完全會把它撞成肉餅而馬車的人,只怕討不了好去。
張綺已駭得發不出聲音了。
那馬車風一般地掠過廣陵王,撞向牆壁時,廣陵王出劍了!
劍如銀蛇,于烈烈白日中,折射出冰寒的死光。
只聽得“滋——”的一聲輕響,那劍從蕭莫的頭上一閃而過。
廣陵王的動作很慢,慢得張綺也看得清。可他的動作也很快,快得只在一眨眼間。
一眨眼間,那劍已生生地劃上蕭莫的頭顱。于張綺的尖叫聲中,只聽得“咘咘咘”聲不絕于耳,卻是蕭莫的冠和束冠的玉碎成了數塊,生生地跌撞在車轅牆壁間。
一個轉眼,蕭莫已是頭冠被削,墨發散了一頭一臉。而此時,他的馬終于撞上了巷牆!
“砰”的一聲巨響傳來,蕭莫那千萬里挑一的神駿的馬,已頭骨破裂血流滿地。而那馬車也是撞得散了架,馭夫頭部被轅木擊中,撲通倒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于一地凌亂中,蕭莫從馬車中滾了下來。他披頭散發地滾了好幾滾,這才慢慢止住。
這個時候,廣陵王依然是片塵不染,衣袂翩翩,仿佛,那出手的人不是他,仿佛,他從來都是如此風雅如玉。
他緩步走向蕭莫。
蕭莫顯然沒有傷著,只是形狀特別狼狽。在他掙扎著坐起時,廣陵王來了。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蕭莫,低沉地說道︰“陰謀,長恭不屑耳”丟下這七個字,他衣袖一甩,轉身便走。
他來到了張綺身前。
望著她,他淡淡說道︰“回去吧。”
“是,是。”
回答他的,不是張綺,而是明顯嚇得語無倫次的張氏馭夫。
廣陵王瞟了那馭夫一眼,命令道︰“今日之事切不可泄。”他嘲諷地回頭看向蕭莫,淡淡續道︰“一旦泄了,只怕你小命難保。”
他這是在告訴馭夫,他如果把蕭莫如此狼狽的一面宣傳出去,不說別人,蕭莫便容不下他。
那馭夫也是大家族中生長的,哪里不知道?當下他連聲應是,感激地說道︰“多謝廣陵王。”也不再跟張綺說什麼,他驅著馬車,轉身便走。
馬車中的張綺,依然白著一張臉,呆呆傻傻地似乎沒有回過神來。
——她實是,不知要怎麼面對蕭莫的好。
陡然,她想到了什麼,悄悄回頭盯向廣陵王。此時,廣陵王正走到蕭莫身邊,也不知和他說了一句什麼,披頭散發的蕭莫艱難地站起,一步一步挪向廣陵王的馬車。
看來廣陵王要送蕭莫回家了。
忖到這里,張綺不由絞著手指︰廣陵王這次當著自己的面,狠狠地削了蕭莫的顏面是了,他就是要讓蕭莫難堪,讓他這種驕傲的,不可一世的世家子,再不敢面對自己。
——只要看到自己,他就會想到他那麼狼狽難堪的一面。
是了,是了,廣陵王是用這招逼著蕭莫放手。
張綺的馬車越駛越遠。
馭坐上,她的馭夫還在發抖。牙齒相擊中,他忍不住向張綺這個小小年紀的姑子訴起苦來,“姑子,蕭家郎君怕是不會放過我們。”
馭夫絕望地說道︰“我們看到了他這個樣子,他會恨的,會發泄的。說不定什麼時候,他就令人把我們打殺轉賣了。”
他用的詞是我們。
相比起他這個得了張姓的老僕,張綺的地位高不了多少。
就在他以為張綺不會回答時,車廂中,飄來張綺溫柔的低語聲,“他不會。”
馭夫一怔,“啥?”
張綺靜靜地說道︰“蕭家郎君本身不會做這等事。而且廣陵王也會想到這一點,會逼迫他不敢做這種事。”
“姑,姑子,此話當真?”
“當真。”
也許是張綺話中的平靜和鎮定,也許是她語氣特別堅決特別自信,馭夫平靜了。他喃喃說道︰“不會就好,不會就好……”
馬車越來越平穩了,而張府大宅,也越來越近了。
此時夕陽正好,火紅火紅的一線由淺到深抹在天上。張綺望著那天邊,低低吟道︰“白日黯黯,春風騷騷。”語氣中,或多或少有了些是喜悅是放松,是失落也是不安的患得患失。
……經過這一次,蕭莫應該會對自己放手了吧?只是,沒有他護著,自己要更小心了。
第六十八章 問
馬車從側門駛入府中。
張綺來到院落時,同院的三個姑子從各自房間伸出頭來,好奇地打量著她。
她這一走,可是整整半天。也不知陛下跟她說了什麼?竟然耽擱了這麼久?
不止是她們,便是張蕭氏也有疑惑吧?張綺垂著眉,想著怎麼應對張蕭氏。
按她的估計,今天已晚,張蕭氏應該不會過問她了,要問,也是明晨的事。
房間里,阿綠正與另三個婢女嘰嘰咕咕的。看到她到來,四婢都站了起來。張綺瞟了她們一眼,對阿綠喚道︰“進來。”
“是。”阿綠蹦蹦跳跳地跑了進來。張綺令她把房門帶上,低聲問道︰“蕭莫今日不曾跟錦姑子提親吧?”
“不曾聽到呢。”阿綠說道︰“阿綺,剛才錦姑子還派人來問你了。”她蹙起眉,“阿藍語氣不好,阿綺,錦姑子怕是發火了。”
張綺點頭,她疲憊地說道︰“打點水來,我要沐浴。”
“是。”
與以前那熱湯限時限量供應不同,現在張綺一開口,不到二刻鐘二桶熱湯便提到了她房間。望著熱氣騰騰的湯水,張綺慢慢解去衣裳,一泡入湯中,她便吁了一口長氣,閉上雙眼。
真累。
今天真是感到累。
一夜轉眼就過去了。
讓張綺詫異的是,一早上,張蕭氏都沒有派人喚她過去問話。她既沒有開口,張綺便按時來到了學堂。
自上次與陳教習辯過一場後,滿堂的姑子,在看到張綺時,不會再如以前那麼漠視,而是下意識地打量幾眼。
現在也是一樣,直到她在自己的幾後站定,好一些目光還在盯著她。
張綺如往常一樣,低下了頭。
可與往常不同的是,這麼一會,幾個姑子低聲說了什麼後,一個九房的姑子向張綺走來。
在張氏,郎君們還按族中排行,姑子們則是各房排各房的,這個庶出姑子叫張淇,張淇的生母是她的父親高價聘來的,主母雖是大家姑子,個性卻偏懦弱,因此張淇在九房中有點得勢。
張淇走到了張綺面前。
她一走近,張綺連忙福了福,喚道︰“淇姐姐。”
張淇沒有回答,而是打量著她。盯了一陣後,她突然問道︰“聽說昨天陛下召你了?”
“是。”
張淇尋思了一會,又說道︰“陛下都跟你說了什麼?”
陛下跟她說了什麼,需要向她這個外房的庶出姐姐稟報麼?
張綺愕愕抬頭,傻呼呼地看著張淇,似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見張綺如此,張淇的臉上閃過一絲惱意,她瞪著她,“你不說?”
“我,我……”張綺白著臉,唇顫了顫,身子向後縮去。
她這模樣一擺,學堂中嗡嗡聲大作。聽著四周傳來的質疑聲,張淇臉孔一紅,接著怒氣騰騰而來︰我還沒有怎麼呢,她就委屈成這樣!
張淇朝著張綺一瞪,正要說什麼時,張錦的聲音從前方傳來,“阿綺,有些人你不想理便不要理。”
身為嫡女的張錦高高昂起頭,尖聲說道︰“不過是寒門出身的皇帝要立兩個貴妃,就急成這樣張淇,你便是個庶女,也不待這麼沒出息”
這話恁地直接!
張淇的心思被她生生點破,不由氣得眼淚都出來了。
皇帝要立貴妃?
張綺抬起頭來。
不止是她,這里還有一些沒有得到消息的姑子,也嗡嗡議論起來。張氏把她們這些嫡出庶出的姑子整在一起,設這種學堂,便是為了應對這件事。現在終于來了,事關終身,眾姑子都有點激動。
嗡嗡聲中,氣得臉孔又青又紅,又羞又惱的張淇,已跺著腳回到自己的幾案。
這時,一個低語聲傳入張綺的耳中,“聽母親說,只待陛下選過妃後,這個學堂便撤了。”
“當真?”
“自然是真的。嫡出庶出天壤之別,哪有同堂學習的道理?更別提那種私生女也混在這里了,她怎麼夠資格?”
“她雖是私生女,可陛下都見過她兩次了。”
“噫,你吃味了?嘻嘻,她見過陛下兩次又怎麼樣,生得這般模樣,陛下哪會要她?”
“也是。”
直到教習進來,嗡嗡聲才漸漸止息。
這一堂課,張綺老是走神。
陛下要選貴妃?看來他是與各大世家達成協議,會在其中選擇了。只是身份好的嫡女必是不去的。
知道陛下對自己不感興趣,張綺也不擔心。她只是想著,等陛下選妃完畢,這個學堂便會撤去,以後再有學堂讓她去,也不會有袁教習,陳教習這種來自世家的人。
沒有這些有身份的人授課,她要顯露才名便不容易。畢竟,要踩人,也得踩個子高的別人才看得到。
她得抓緊一些了。
就在她胡思亂想中,一堂課轉眼便結束了。
張綺朝外走去。一直走到林子中,張綺低著頭,手指無意中的在樹皮上寫著字,心里還在尋思。
“姑子,她在那呢。”東張西望的張錦身邊,是憔悴了許多的阿藍。
她終于康復了,也回到了張錦的身邊。
張錦順著阿藍的手一看,果然找到了張綺。
“去,把她叫過來。”
“是。”阿藍顯得乖巧很多。
張綺正在發呆時,旁邊傳來一個熟悉的嗓音,“綺姑子,姑子喚你。”
張綺回頭。
一見是阿藍,張綺馬上朝她甜甜一笑,喚道︰“阿藍。”
阿藍沒有笑,她不但沒有笑,反而陰著臉說道︰“綺姑子,讓姑子等久了不好。”
張綺連忙應了一聲,跟著阿藍向前走去。
她看著走在前面的阿藍,腳步遲疑,心中微有不安︰這個阿藍,對自己懷有敵意!
她雙手交叉在裳前,心思電轉著。
很有一些人在注意張綺。她現在一動,便有人目光追隨著。這些人中,有些是嫡出的姑子。
如張氏這樣的大家族,嫡出的姑子比一國公主沒有差多少。她們是矜貴的,也是驕傲奢華的。這一點上,她們與張錦不同。
張錦有個以名士自詡,行事風流不羈中,又沒有章法的父親,也有一個自幼失母,教養略有欠缺的母親。繼承了父母缺點的張錦,與她們有點格格不入。
當然,魏晉遺風尚在,如張錦這樣行為有些出格的嫡出姑子,不但張府中還有,各大家族中也有不少。比她更膽大更荒唐的也多的是,特別是皇族公主,那種放蕩荒唐簡直令人發指。
這時,阿藍行了一禮,“姑子,綺姑子過來了。”
張錦自是看到了,她轉過頭盯向張綺,臉色在慢慢變青。
她派人兩次傳喚張綺,她都沒有到。
好啊,一個小小的私生女,這麼快便翅膀硬了?
張錦越看張綺,那怒火越甚。這陣子她一直克制自己對張綺的厭惡,可能是忍得太久了,這一爆發,那怒火直有騰雲之勢。
低著頭的張綺無意中一瞟,赫然發現張綺的右手都握成拳了。接著,那拳頭慢慢展開,可那手指,已全力張開,因為用力,她的手腕都是僵直。
她要扇自己耳光!
這是學堂,不知有多少姑子多少婢僕盯著自己。張錦這巴掌扇下去,雖然她會惹來一些閑話,張綺自己,卻會被所有人輕視只要張錦這個耳光落在自己臉上,那些婢僕便會逢高踩低,對她使盡絆子以討好張錦和張蕭氏。而她前些日子的努力,會全部落到空處!
不行!
張綺抬頭,看到變了臉的張錦,她連忙一福,討好的,甜甜地喚了一聲,“姐姐。”不等張錦動作,她更是上前一步,湊近張錦小聲說道︰“姐姐,昨日蕭郎來了,他說要跟姐姐提親呢,姐姐知道麼?”
一句話!
只是一句話,張錦的怒火便像冰水一樣消溶得一干二淨。她張大眼,狂喜的,顫抖地說道︰“你說什麼?”
張綺雙眼亮晶晶的,天真地說道︰“姐姐不知道啊?”
她自是不知道。
張錦激動得都想跳起來了。她紅著臉看著張綺,看著看著,她突然一個旋轉跑了開去。
望著張錦迫不及待的,遠遠跑開的身影,張綺轉過身。對上阿藍,她雙眼彎成一線,甜甜地說道︰“阿藍,你不去追嗎?”。
阿藍抬頭看了她一眼,轉頭朝著張錦的方向跑去。
望著阿藍的背影,張綺還在尋思︰我怎麼得罪她了?
她在阿藍的身上,真地感覺到濃厚的敵意。
雖是不明白,不過張綺已暗暗警惕起來。在她的記憶中,一個女人要對另一個女人出手,有時理由相當簡單,甚至都沒有理由。
這時,第二堂課開始了。
張錦走了,她的位置便空了下來。看了那空位一眼,張綺無精打采的低下頭。
這一堂課是禮儀課,教的內容對她來說沒有新意。
低著頭想著心事的張綺,聽到一個腳步聲傳來,接著學堂中嗡嗡聲大作,接著,一個清悅的男音傳來,“這堂課由我來。”頓了頓,那聲音微微一提,“張氏阿綺?”
啊?張綺猛然抬頭。
她對上了袁教習那雙美麗的眸子。此刻,那眸子正微笑的,暗藏得意地看著她。見她抬頭,袁教習慢悠悠地說道︰“張氏阿綺,你且說說尊卑之別。位卑者見到位尊者,當如何行禮。位尊者若有所求,位卑者當如何應對。位尊者若有命令,位卑者又當如何?”簡直是得意洋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1 11:35 PM
第六十九章 理由
張綺瞪目結舌地看著袁教習。
她曾經設想過,袁教習再見到自己,會說什麼話,他是直接答應自己的要求呢還是令她重換一個條件?或者,他已經放開了?
她想來想去,就沒有想到袁教習會這麼賴皮。自身是一個名士,卻準備以禮儀規矩來令她就範。看他這樣子,這辦法還是他尋思了兩天才尋思到的吧?
在袁教習得意洋洋的笑臉中,張綺也是朝他一笑。
這是一個特天真,特純潔,特可愛的笑容。
袁教習還沒有反應過來,笑過之後的張綺,突然伸手捂著肚子,低低的呻吟起來。她白著臉,大眼眨巴地看著袁教習,痛苦地說道︰“教習,阿綺腹痛難忍,請容我退下。”
說罷,也不管袁教習同不同意,張綺雙手捂著肚子,便跌跌撞撞地朝學堂外走去。
袁教習瞪大了眼!
這個張氏阿綺好生賴皮竟敢裝病遁逃,哪里還有半點丈夫之風……是了,她不是丈夫,她是小姑子,真,真是唯婦人與小人難養也!
一口氣猛地升起,直直地堵在袁教習的胸口。可憐他想了幾天才想出的好法子啊!
張綺跌跌撞撞地沖出學堂不久,估計姑子們再也看不到自己,而講台上的袁教習卻可以看到後。她佝僂著的身子猛然挺直,精精神神的,爽爽利利地,大搖大擺地走出兩步,然後,她悄悄回頭,對著兀自瞪著自己的袁教習舌頭一吐,做了一個大大的鬼臉。
狠狠的嘲笑了他一番後,張綺輕快地走回自己的房間。
房中,幾個婢女都在。看到張綺過來,一個婢女上前行禮,道︰“姑子,主母說,你一回來便去她那里一趟。”
果然來了。
張綺恩了一聲,也不回房,折身便向張蕭氏的院落走去。
張蕭氏坐在堂房中,看到她進來,端著笑說道︰“阿綺來了?坐。”
“謝母親。”
朝她打量了一番後,張蕭氏抿了一口茶,輕悠悠地開了口,“昨日阿綺見到陛下,可有所得?”
張綺低頭,恭敬地說道︰“太監把阿綺帶到陛下所在的道堂。”聽到道堂兩字,張蕭氏更專注了,“在一處亭台,阿綺見了陛下。陛下讓阿綺走近去,他看了一會阿綺後,問了幾句繡畫方面的事,便令阿綺退下了。”
“你退下時,陛下可有說什麼?”
張綺搖頭。
張蕭氏坐直身子。
她明白了,皇帝必是看中了張綺的才氣,又想在白日里看看她的長相。可惜她的長相沒有讓皇帝滿意。
點了點頭,張蕭氏又問道︰“然後,阿綺便回府了?”
這話一出,張綺心中格登了一下。
想了想,她低聲道︰“剛出宮門,阿綺遇到了廣陵王,後來還遇到了蕭家郎君。”
果然,張蕭氏早就得到了消息,一點也沒有意外,她命令道︰“說下去。”
“是。廣陵王說,那一日他信手指上阿綺,卻不意被拒。當時他推了陛下所選的姑子後,越想越是不甘,今日見到,便想好生看一看。後來蕭郎來了,他要阿綺跟他回去。可廣陵王不肯。他帶著阿綺朝西城走去。最後還是蕭郎追來,與廣陵王低聲說了一通話後,廣陵王才放了阿綺。”
張綺感覺得到,雖說張蕭氏和大夫人不許張氏女與蕭莫在一起,可她們兩人,對蕭莫卻是由衷的疼愛。這種疼愛,甚至比她們的親生子女不差幾分。因此,她在這番話中捧高蕭莫,貶低廣陵王,純是投張蕭氏所好。
張綺知道,饒是張蕭氏十分神通,也不會知道最後蕭莫是狼狽不堪的。如蕭莫這樣的世家子,要遮住這樣一個對自己不利的消息,輕而易舉。
張蕭氏沉吟了一會,又問道︰“聽說,蕭莫跟你說了,他會向阿錦求娶?”
張綺怯生生地看向張蕭氏,低聲道︰“是。”
“他可有說原因?”
張綺低著頭,咬著唇,“阿綺隱隱聽到蕭路跟人說起,他說他家郎君說了,慶秀公主想做他的心上之人。不過他家郎君何等樣人?他的正妻已許了自家表妹,便是心上之人,也會有一個,他家郎君身邊,沒有公主的位置。”
張蕭氏抬起頭來。
她定定地看著張綺,對上泫然欲泣的她,張蕭氏心中的怒火消得一干二淨。
她的女兒是個傻的,聽到蕭莫要娶自己,便喜得不知東西。可這麼重大的事,蕭莫為什麼不跟別人說,偏要跟張綺說?這不明擺著,張綺比自己的女兒更重要嗎?
那時刻,張蕭氏甚至下定決心,如果真到了那個地步,在女兒出門時,她會給張綺喂一點藥,以除後患。
可現在聽了張綺這番話,張蕭氏陡然明白了蕭莫的用意。他真心喜愛的,應該是自己的女兒吧?至于對張綺百般寵愛,那是做給公主看的,為的是把公主的怒火,轉移到張綺身上去。
張綺,不過一耙子而已。
點了點頭,張蕭氏說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是。”
張綺緩緩退後。
低著頭,張綺走出了張蕭氏的院落。
正如張綺所料,一連數天,蕭莫都沒有半天消息,更不曾在張府出入。
張錦開始還急盼著他上門提親,可通過她多番打探,在知道大夫人根本不打算松口後,她又盼著蕭莫慢點來提親。好等她想到了法子,令得大夫人和母親完全同意後,他的人再上門。
至于張綺,她計劃的重點是親近張十二郎和張軒。在張綺想來,蕭莫和陳邑已被解決了,她只要再顯露些才名,更得到張十二郎和張軒地認可,說不定他們會被她打動,一時心軟便幫她相看那些寒門高官。
在這個時代,世家和寒門之間涇渭分明,彼此都無交際。張綺一個深閨姑子,想要結識一個寒門毓秀,根本無處結識。
可她算不到的是,張十二郎早兩天便交游去了,不知何時才歸。張軒也是,一連十數天,都不曾在那處亭台看到他的身影。
第七十章 放下,放不下
一個月晃眼就過去了。
桃花開了。
粉紅的花朵,開滿了枝頭,遠遠望去便是一片紅霞。間中有幾樹雪白的梨花,風一吹來,粉紅的雪白的花瓣撒了一地,人踩上去,連鞋履都帶香。
張府中,便有一個專門的桃園。不過這桃園建在西邊院落里,與張府從各地搜羅而來的美麗歌伎和幾個專門培育出來的,有著張氏血脈的遠房姑子混在一起。
因此,這地方雖美,卻只是郎君們喜歡流連。
張十二郎和張軒都回來了。
張綺手中已攢了五塊帕子,這些帕子都是時下最流行的繡畫。有著與陛下最喜歡的,也是第一副出現的繡畫同樣的繡法和字體。
現在售出去,這五塊帕子一定能賣個最高價。她得抓緊這個機會。
張綺走在張錦身後,心中暗暗盤算著。
這時,前面的張錦不耐煩地叫道︰“怎地這麼慢?”
張綺連忙哎了一聲,跟上張錦。見她跑得太快,臉孔紅紅地滲著汗,平添幾分美色,張綺由衷地贊美道︰“錦姐姐好美。”
張錦昂起下巴,“要你多話?”話是這樣說,她的眼中卻有掩不住的喜色。
她回過頭,朝著前方瞅了瞅,道︰“桃園快了?”
“是。”回答的是阿藍。
“快點走。”說罷,張錦又小跑起來。
今日春風如錦,張錦一大早便把張綺叫起,也沒說什麼,便令她跟著同去桃園。
看她這麼迫不及待的樣子,莫非今天蕭莫會來?
三女還沒有靠近桃園,一陣爽朗的笑聲便順著春風吹來。接著,琴聲蕭聲胡笳聲飄然而起。
張錦放慢腳步,她認真地傾聽了一會,嘀咕道︰“人好多。”
從這些笑聲判斷,桃園里的人少年郎君很不少。
轉過一條走廊,一片爛漫的粉紅梨白嫣桃色,滲入三女的眼眶。
張錦張著嘴,欣喜地看了一會,輕叫道︰“好美……真美,我要去踏春。”
確實是很美,蔚藍的天空,潔白的雲霞,入目又是一片紫紅嫣綠的,真真說不出的賞心悅目。度過一個冬天,又看著樹木一點點復蘇。這一轉眼,怎地天地間便繁華一片,美得如此耀眼?
正當張綺看得目不暇接時,張錦喜道︰“在那呢。”
她順聲望去。
這一看,張綺呆了呆。
離她不過百步遠的桃樹林中,一個白衣少年正仰頭而笑,他衣袂飄飛,長袍廣袖,俊秀斯文的臉上,因為常年的養氣和自信,有著一種正經世家子才有的從容和氣度。這氣度這相貌映在漫天花瓣中,越發襯得他唇紅齒白,挺拔溫潤,可不正是蕭莫?
他竟然真來了!
而且看他這氣色,這表現,這笑容,哪有半點沮喪落寞陰郁之相?分明一個處于極度自信和自在中的如花少年。
張綺有點怔住了。她覺得,這蕭莫她越發看不懂了。
她還在呆怔間,張錦已歡喜的連蹦帶跳,沖過彎彎曲曲的花間小路,出現在眾郎君面前。
人還沒有到,她已甜甜地喚了一聲,“九兄”
嘴里喚著張軒的名字,她的眼楮,卻在痴迷歡喜地望著蕭莫。
蕭莫向這邊看來。
對上張錦的目光,他燦爛一笑,露出滿口雪白的牙齒。得到他的笑容,張錦刷地一下紅了臉龐。
這時,蕭莫的目光越過張錦,看向張綺。
張綺依然低著頭,穿著不甚合身的張氏庶女裳服。見他看來,她也抬頭迎上。
蕭莫笑了笑。
他毫不猶豫地轉過頭去,不再向張綺看第二眼。
張綺從他的眼中看到了陌生。
他放開她了。
是了,本來只是少年情懷,本來只是被她的姿色所動。如今,她的臉色泛黃,眼楮又被額發罩住,便是她自己,也會忘記她本來的相貌,何況是一個月不見她的蕭莫?
一個月的時間,天地都可以改變,何況是人心?
張綺輕松的一笑。
她輕松了,一側注意著他們兩人的張錦,也得意了。她歡快地沖上去,抱著張軒的手臂嘰嘰咕咕地說了起來。張錦雖纏上了張軒,目光則時不時地悄悄看向蕭莫。她以為她做得隱晦,可在旁人看來,分明看得出,張錦那滿眼的相思。看她這模樣,直恨不得旁人走盡,只剩下她與蕭莫了。
笑聲不斷傳來,桃花中,到處是美麗如花的歌妓們。這時刻,沒有人注意張綺,張軒也罷,蕭莫也罷,目光不是追隨著桃花美姬,便是忙著與同伴嬉游。
張綺感到很自在。
又等了一會,見真沒有人在意她是去是留,她輕提蓮步,朝著一側的桃林中鑽去。
不一會,她來到一處小溪旁。汩汩溪水從幾塊巨石中流出,春風吹來,一瓣瓣的花朵從枝頭吹落溪水中,溪水又那般清澈,幾條巴掌大的魚游治其中,特是自在。
張綺看了歡喜,便在石頭上坐下,彎下腰,伸手抓向那游魚。
魚滑溜得很,饒是她從小便在鄉下長大,可哪里捉得到?
魚從掌心鑽過,癢癢的甚是有趣,張綺不由抿著唇小小聲的笑了起來。
正當她笑得歡快時,突然一個人從桃林中竄了過來。那人沖到她身後,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右手便那麼一推!
張綺哪曾注意到?當下她哎喲一聲,整個人向下一滑,撲頭撲腦地坐倒在溪水中。在她被溪水濺了一頭一腦,連眼楮也蒙住了時,一個有點熟悉的,帶著譏諷的笑聲飄來。然後很快便消失了。
張綺濕淋淋的從溪水中站了起來。
她閉著眼楮,伸袖用力地拭去臉上的水珠。溪水混合著她涂臉的藥水入了眼,十分的刺痛,她直拭了幾次,眼中才舒服些。
張綺的眼睫毛扇動幾下,費力地想睜開眼楮。可每次才睜開一眯眯,便又是一陣刺痛澀痛,淚水長流,令得她不得不眯起眼楮。
無奈,張綺只得低下頭,雙手掬起溪水,認真地洗了幾把臉。這才抬頭。
剛剛抬頭,手臂便是一暖,接著,她整個人被人橫抱而起。張綺尖叫著,掙扎著想要睜開眼。可她的臉被按在一個懷抱里,她睜開了眼,又哪里看得到?
那人抱著她快速地奔跑起來。
張綺又怕又驚,她不停地手打腳踢的,那人硬扛了幾下,一生氣把她的手腳都重重挾住。
他跑了一陣後,進入一個黑暗的所在。然後放下了張綺。
張綺一得到自由,便急急退後幾步,抬頭看來。
這一看,她呆住了。
背對著她,正彎腰從山洞里取出一件裳服的白衣少年,可不正是蕭莫!
怎麼又是他?
背對著她的蕭莫,把姑子上裳下服中衣褻衣一件一件拿出,低沉斯文的聲音有點沙啞,在洞中徐徐響起,“我長到十七歲,見過的美人不知凡幾,怎麼就被一個小姑子給迷了魂魄?明知道大庭廣眾當中與廣陵王爭持,對我有百害而無一利,卻還是跟了上去。這種蠢事,我蕭莫是第一次做來”
他從一個肚兜中拿出一條毛巾,把它扔給背後的張綺,還在說道︰“這一個月里,我養傷,我深思再三。直到今日,我想自己放開了,便來到張府。”
聽到這里,張綺明白過來,她用毛巾緊緊包著自己,喃喃說道︰“剛才是你的人把我撞到水中的?”
蕭莫一笑,沒有否認,只是說道︰“我想看看,完全露出面容的張氏阿綺,是不是會讓我再一次痴迷”
他轉過頭來。
他靜靜地看著張綺。
此刻的張綺,墨黑的長發濕淋淋的滴著水,白得純淨,白得通透的巴掌小臉上,雙頰隱有暈紅。
蕭莫上前一步,伸手把她濕得粘在一起的額發拂到一旁,完全露出她精美的小臉。
是真的精美。眉如遠山,大眼霧茫茫的,于靈秀中透著幾分慵懶,小小的紅唇因為寒冷在哆嗦著。整個人于通透中有著靈秀,靈秀中隱藏媚色。
竟是比以前更美了二分!
蕭莫一只手抓住張綺的手臂,另一只手,扯去了她裹著身子的毛巾。
濕淋淋的,兀自滴著水的裳服下,少女剛剛發育好的曲線如山巒起伏,美得讓人喉頭發干。
這樣的姿色,又豈是那些脂粉堆出來的女子能比?
蕭莫把張綺從上到下,從下到上,直直地打量了好一陣後,他慢慢地閉上了雙眼。
他的雙眼閉得很緊,緊得眉心成結。
張綺手臂被抓,無力從他的掌握下逃脫,只能這樣呆站著迎上他。
見他如此模樣,她眼神中閃過一抹詫異。
就在這時,蕭莫睜開眼來。他突然雙臂一伸,把張綺緊緊摟在了懷中。
他摟得如此緊,如此緊,直緊得張綺在低聲叫痛。
蕭莫手臂放松了些。
他把她摟在懷中,一只手撫著她的腰背,低啞地說道︰“我卻是高估了自己。”
只是一句,他又加重了力道。
被他強行摟在懷中,被春水冷得直哆嗦的張綺感覺到了溫暖,她牙齒停下叩叩聲,只是垂著眉眼。
這時,一只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接著,她的唇瓣一暖,一個溫暖的唇覆在其上。就在張綺緊張得身體僵直時,吻著她的少年停止了動作。
他只是覆著她的唇,只是這般摟著。
過了一會,他低啞的聲音才再次響起,“佛家總是說劫數,我原先不懂的……”聲音苦澀莫名。
他慢慢放開了她。
讓她得到自由,他拿起毛巾,溫柔地說道︰“來,把水拭干,我衣裳都給你備好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1 11:46 PM
第七十一章 求娶
拭干水?在這里?當著他的面?
張綺牙齒再次叩叩叩地相擊起來。
她的牙齒叩得很歡快,臉也白得很可憐。
蕭莫只是看著她,一雙幽黑的眼直直地看著她,毫不動搖。
張綺低下了頭。
不行,不能這樣下去,她會失身的。
于是,她一把拿過毛巾,緊緊地捂著自己,帶著哭音說道︰“蕭郎,你出去。”
大顆大顆的淚珠掛在她長長的眼睫毛上,真個哭得梨花帶雨。見蕭莫還是那般盯著自己,她哽咽著說道︰“你出去我才換。”一邊說,她一邊狠狠地打著寒顫。
她已下定決心,這次便是把自己折騰得生了病,也不能讓他再看下去。
蕭莫低低一笑,他伸出手,溫柔地搭上她的肩膀。哪里知道,他剛剛踫到她,張綺便是向下一滑,接著,她像個孩子一樣一屁股坐倒在地,啕啕大哭起來。一邊哭得眼淚鼻涕大把飛,她一邊嘶聲叫道︰“你出去,你出去”
蕭莫陡然驚醒,是了,今天她可是著實給自己驚住了。又受驚又著涼的,可別弄出病來。
他不敢再相強,便溫柔地說道︰“好,好,我出去,我出去。”
無奈地苦笑著,他慢慢退出了洞中。
這是一個假山,他背對著洞口叫道︰“我出來了,你快點換上衣裳,免得著涼。”聲音當真溫柔無限。
張綺抽噎著止住哭聲,悄悄朝外瞅了一眼,見他面對著外面,不曾偷看。便連忙貼著角落處。三兩下脫去衣裳,快速地抹干身上的水漬,然後換上蕭莫早就備好的裳服。
這些裳服十分合身,不但合身而且舒服無比,顯然布料很好。可仔細看來,這裳服不管是式樣還是料子,看起來分明就是張氏庶女們常穿的那種。
張綺垂下眸,把裳服整理清楚後,又把濕淋淋地頭發打散,細細抹干。她低下頭,眼珠子骨碌碌地看著地面,想尋得一些泥灰什麼地抹在臉上,卻又覺得在蕭莫面前,有點多此一舉。
就在她猶豫之時,一個輕細的腳步聲傳來。接著,一只溫熱的大掌接過她手中的毛巾,轉到她的背後,他給她拭抹起濕發來。
男性的,溫熱的手掌拂過她的秀發,頸項,他的動作輕細如春風,力道不輕不重,真真給人一種被呵護的感覺。
張綺垂下了眉眼。
蕭莫一邊細心地幫她拭著水珠,一邊放低聲音,溫軟地喚道︰“阿綺。”
張綺沒有應他。
蕭莫苦笑起來,“還真生氣了?”他低下頭,在她的秀發上輕輕印上一吻,低聲問道︰“嫁衣準備好了麼?”
嫁衣?她有資格著嫁衣麼?
張綺想冷笑,最終,卻只是低著頭,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
身後,蕭莫還在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她的濕發,他低沉的聲音含著笑,宛如春風,“我明天就向你家主母提親。阿綺,若是她們執意不肯,你隨我出逃,好不好?”
他的聲音低低的,啞啞的,充滿著誘惑,他撫著她的手,那緊靠她的身軀,更是無處不散發著濃厚的男性魅力。
“阿綺,我一定會對你好的,會對你很好很好,比誰都好。你先在我準備好的院子呆著,等生了孩兒,木已成舟,再把你迎進府中,讓我們的孩兒有一個姓氏。”他伸臂從背後摟著她,低低的,靡靡地說道︰“阿綺,你我的女兒,一定很美,很美,比所有的貴女都美,若是男娃,定也是極聰明極可愛,便如阿綺你一般讓人喜愛。”
聲音真真如春風,吹得人一蕩一蕩的。
張綺茫然地看著前方,竟是想道︰父親當年,也是這般騙母親的吧?騙著她與他一道歡愉,騙著她懷了孩兒……騙著她沒了青春,沒了性命!
她垂下眼來。
見她低頭不語,蕭莫低低一笑,把她反轉過來摟入懷中。緊緊抱著她,他幸福地吁出一口長氣。
又過了一會,他輕緩的,溫柔至極地笑問道︰“阿綺,你還沒有回答我好不好呢?”
張綺慢慢抬頭。
她的眸子晶瑩一片,看著他,兩滴珍珠般的淚水滾落于面頰。迅速地低下頭,張綺用力地拭去臉上的淚水,低啞的,卻又冰冷地說道︰“阿綺便是私生女”
蕭莫一怔。
張綺慢慢的,卻又堅定有力地推開他的手,越過他,她朝外走去。
“阿綺”
蕭莫抓住了她的手臂。
張綺沒有回頭,只是喃喃地說道︰“我母親當年也是這樣。”
她啞聲一笑,又喃喃說道︰“我母親當年便是這樣,蕭郎不知道麼?”
她甩開他的手,徑自朝外走去。走到洞口時,一縷陽光照耀在她白透得靈秀得驚人的臉上,而一滴又一滴的淚水,正順著她那美麗的小臉緩緩滑落于地。
他傷了她的心了!
蕭莫連忙上前一步,他緊緊握著她的手,低聲道︰“阿綺,我,”他的聲音有點澀,“我不是故意的。”
說到這里,他薄唇抿成一線,有點焦慮地看向蕭府主院的方向。
好一會,他堅定地說道︰“我今天就去求娶你姐姐。”
張綺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她只是低著頭朝外走去。走著走著,蕭莫把她一扯,一手扳住她的下巴,另一手在她的臉上抹了幾把,涂了點什麼上去。
然後,他低聲溫柔地說道︰“好了,快點回去在臉上重新上過藥。”他松開她的手。
張綺低下頭,向他福了福,緩緩退後。看到她要走,他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張綺回頭,詫異地看著他。
蕭莫卻又慢慢地松開了手,“去吧。”
這一次張綺腳步加快,很快便消失在他的眼前。
走了一陣,張綺回頭看了看。原來蕭莫抱她前來的這地方,還是蕭府西院。
東拐西拐轉了一陣,張綺終于走出西院。
她回到房間時,張錦還沒有回來。揮退婢女們,把自己重新扮回原來的樣子後,張綺趴在幾上,無精打采地看著外面的天空。
如蕭莫懷疑的那樣,她也懷疑他是她的魔障。明明一切都了結了的,怎麼卻牽扯得更深了?
胡思亂想了一陣,張綺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她是在阿綠的搖晃中清醒的。對上睜著迷糊大眼的張綺,阿綠連迭聲地說道︰“阿綺,錦姑子叫你過去。”
“哦。”張綺坐起,她隨意拔弄了幾下頭發,“我就去。”
來到張錦的房間時,張錦卻是呆呆地坐在幾前,人望著銅鏡中的自己,嘴里念念有詞的。
看著她時喜時惱的模樣,張綺傾聽了一會,也沒有聽清她到底念的是什麼。
看了一眼旁邊的阿藍,張綺壓低聲音,陪著笑臉問道︰“阿藍,錦姐姐怎麼啦?”
阿藍瞟了她一眼,冷冷說道︰“不知。”
受了一個白天眼,張綺笑了笑,低下了頭。
這時,張錦回過頭來。
她看到張綺,雙眼一亮,興奮地說道︰“阿綺,蕭郎剛才向母親提親了。他要娶我了”
可憐的張錦,這種無上的喜悅,她除了與張綺分享,已找不到第二人。
她站了起來,沖到張綺旁邊,握著她的手說道︰“他來求親了,你聽到沒有?阿莫前來提親了他要娶我為妻”
見張綺渾渾噩噩,她端起笑,拍了拍她的肩膀,溫聲道︰“你放心,我出嫁時會把你帶過去。如果你表現好,我會把你抬為妾室的。”
語氣中,滿是居高臨下的施舍。
張綺垂下眉眼,她沒有說謝,更沒有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
張錦正處于狂喜中,也沒有注意到她的無禮。倒是一側的阿藍,見狀多看了張綺幾眼。
張錦放開張綺,伸手捂著紅透的雙頰,喃喃說道︰“蕭郎提親了,他要娶我了”
這個時候,這個少女是如此快活,那是一種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恨不得狂歌狂舞的快樂。
張綺看了她一陣,突然好奇地問道︰“錦姐姐,母親如何回答的?她答應了沒有?”
一句話,把張錦由天空拉到了人間。
張錦回過頭來。看了張綺一眼,她搖頭道︰“我不知道,母親不許我聽,把我趕出來了。”不止是這樣,她記得,當時母親的第一句話是︰“如此大事,怎麼是你自己開口?你父母可有知道?媒人何在?”她聽得出來,母親的語氣是不快的,那表情,更是少有的嚴厲!
怔了怔,張錦發現心中那無邊的狂喜在飛快地逝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憂慮和不安。
咬著唇,她突然說道︰“我去看看母親。”說罷,她已一陣風般沖出了房間。
張錦一走,阿藍自也是跟上。張綺連忙跟著走了出來。
在兩女沖向張蕭氏的院落時,張綺走向自己的房間。
走著走著,她腳步一頓,臉色微變!
她的濕衣裳和那幾塊手帕,都落在那山洞里了。她知道,以蕭莫的能干,那些東西他肯定會妥善處理掉。可問題是,那里有她精心刺了一二個月的手帕啊,她還指望著換一些金銀呢!
呆了一陣,張綺苦著臉,無精打采地回到院落里。
第七十二章曲折心意
一看到張綺無精打采地進來,幾婢相互看了一眼。
懶懶地重新倒入塌上。
不一會,阿綠破門而入,她沖到張綺身邊,關切地問道︰“阿綺,你怎麼啦?是不是出事了?”
張綺抬眸看她,搖了搖頭,道︰“沒事。”
阿綠瞪大眼看著她,壓根不信的樣子。
張綺抱著頭呻吟一聲,“只是掉了些錢。”
“啊?”阿綠比張綺還痛,她圓臉都皺成一團了。不一會,卻聽得她蹬蹬蹬地跑入側房。
當她再回來時,手里捧著一個手帕。把那手帕小心地交到張綺手里,阿綠皺著包子臉,依依不舍地瞅了一陣後,極為堅決地說道︰“阿綺別傷心,這個給你。”
張綺一怔,看向手中的手帕。
嗯,手帕上繡是的一副梅花,繡得有點慘。
張綺打開了手帕。
里面是一些散碎的銅子和金鈿等小首飾。見張綺不解地看著它們,阿綠說道︰“這是阿綠得的賞金月供,阿綺,你就別傷心了。”
這孩子!
張綺感動莫名,她輕聲一笑,把手帕包好,輕輕放在阿綠的手里,嗔道︰“痴子我才不少這個呢。”
阿綠不解地看著她,奇道︰“可是女郎剛才不是說?”
張綺搖了搖頭,她向後摔倒地軟塌上,望著屋梁喃喃說道︰“我只是……”她沒有說下去,而是拉過阿綠,在她耳邊低語道︰“沒事去錦姑子的院子外轉一轉,看看蕭家郎君提親之事結果如何。”
這個也是阿綠感興趣的。她雙眼大亮,笑嘻嘻地一躍而起,“好啊好啊。”二話不說,轉身便沖了出去。
半個時辰不到,阿綠便回來了。她跑到寢房,小心翼翼地把房門關上,湊到明顯有點緊張的張綺身邊,低聲說道︰“錦姑子在哭呢,很傷心。”
張錦在哭?看來是不成了。
張綺笑了笑,慢慢站了起來。她低聲道︰“原來還是不行。”昏暗的寢房中,她的雙眼清亮得驚人。
見她心情甚好,阿綠也是咧嘴一笑。
正在這時,外面傳來一個婢女的聲音,“姑子,有人送來一個木盒。”
“誰?”阿綠打開了房門。
阿月站在房外,對上依然笑笑呵呵地阿綠,她卻不敢像最開始那般輕視了。低下頭,她雙手捧過一個木盒來,“說是軒小郎送的。”
阿綠接過那木盒,重新把門帶上,走到張綺身邊。
張綺接過盒子,在阿綠睜大的好奇的雙眼中,打開了盒蓋。
盒中空空蕩蕩,只有一張折成一起飛燕的帛紙。
伸手拿過這紙燕,只聽得“叮”的一聲,一粒老蓮子從燕腹掉了下來,滾落在幾上。
帛紙上干干淨淨,什麼也沒有,這麼大一個盒子,只有一只一起飛燕,一粒蓮子。
看到張綺斂了眉眼,嘴角掛起一個笑容。只是那笑容,怎麼看怎麼有點嘲諷,阿綠好奇地問道︰“這是什麼?軒郎君為什麼送這個來?”
張綺搖頭,她低低說道︰“這不是九兄送的。”
在阿綠不解地眼神中,她慢慢站了起來,輕輕說道︰“它是蕭莫送的。”
“蕭郎?這是什麼意思?”
張綺回頭,她朝阿綠笑了笑,輕細地說道︰“蓮子,“憐子也”,他送我一顆老蓮子,是告訴我,他憐我愛我,願白頭偕老。那一起飛燕也是如此,他的意思是說,他雖是富貴人家,卻願與我像民間有情人那般,成為一起飛燕。”
燕子擇窩時,不挑剔富貴與貧窮,民間相愛的男女,常以燕子作喻,願同一起飛。蕭莫這意思,是在告訴她,他雖不能給她榮華富貴,卻有一顆真摯的心吧?他還是想著,她放棄一切,與他一道雙宿一起飛,不圖名份和富貴的做個外室吧?
阿綠扁了扁嘴,道︰“這麼難懂。”
“不難懂。”張綺低聲說道。
是不難懂,至少進過學堂的姑子們都懂得。南北朝與漢不同,與後面的唐宋亦是不同,這個時代的文人墨客,相思男女,都愛用雙關的隱喻來表達心境。他們喜歡曲曲折折地抒發自己的情懷。那曲折越多,意思越隱晦細致又精確,便越為人稱道。
低下頭,張綺把那帛紙丟入炭爐。彼時還是春日,天氣中有著薄寒,張綺的房中一直備有炭爐。
紙入火中,騰地一聲火焰升起,轉眼便把那白亮干淨的紙燒成了灰。
阿綠在一側輕叫道︰“這麼貴的紙,阿綺真浪費。”
張綺嘴角扯了扯,低聲說道︰“貴又如何?一捅便破,一燒便成灰,輕薄得很”
語氣中,終是有著濃濃的郁怨。
剛準備把那蓮子也扔進去。轉眼張綺想道,現在還是春天,這蓮子分明是去年存貨。現在自己弄沒了,萬一蕭莫問起,想找個替代的都沒有找處。便又順手扔給阿綠,道︰“幫我收起。”
“恩。”
阿綠收好蓮子後,湊到張綺身後,還是好奇地問道︰“阿綺,你剛才不是很開心嗎?”。
張綺回頭看向她,低聲道︰“蕭莫剛被拒了婚事,這一轉眼便送給我這個。他既是想安我的心,也是不死心。”
雖然她已經知道,蕭莫不會輕易對她放手,可看到自己在假山洞里,那一番眼淚和哭訴,根本沒有打動他,他還是想把自己變成他的外室,她就煩躁起來。
在房中踱了一陣,張綺咬唇道︰“外面明月剛好,阿綠,我們走走罷。”
“好 。”
外面確實明月剛好,今天正是十五,一輪圓月掛在天空,照得天地間一片透亮。走在月光下,春風吹來時,一股花香隨風而溢,讓人說不出的舒坦。
走了一會,張綺心情明顯好轉。阿綠見狀,也咧開嘴歡笑起來。
正在這時,一陣似有似無的笛聲幽幽而來。張綺側耳聽了聽,尋著那笛聲追去。
那笛聲,是從張軒慣常呆著的亭台處傳來。此刻的亭台上,站著四五個少年郎君,其中一個郎君手持玉笛,正對著明月吹奏。笛聲悠悠,春風蕩蕩,水波綿綿,這美景,真是華麗得讓人想要落淚。一時之間,張綺竟是痴了去。
阿綠沒有察覺到張綺的愁思,她踫了踫她,低聲說道︰“阿綺奏的才叫好聽呢。阿綺,我們要不要過去?”
確實,張綺于琴棋書畫之道,比一般人有天賦得多。
聽到阿綠的話,張綺從失神中清醒過來,她低低一笑,自嘲地說道︰“是啊,我奏的可動聽多了……也許是上天覺得,以我的外表,不做個傾倒眾生的伎子太可惜了?因此在我的記憶中,很多東西都忘記了,這些東西的記憶,卻深入骨髓?”她的聲音很低很低,阿綠根本聽不清。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1 11:5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5-24 12:48 AM 編輯
第七十三章 大夫人
笛聲還在幽幽傳來。
傾聽了一陣,張綺低低地嘆息一聲,道︰“走吧。”
聽到要走,阿綠呆了呆,有點失望。
以張綺的身份,是很少有接觸異性的機會。在這個男女大防並不嚴苛,女性的約束相對較少的時代,她走過去,順便展示自己的才華,博得一二個郎君的另眼相看,是很正常的舉動。
可是,在張綺想來,以張軒的身份,他的朋友必同樣是世家大族的人。這樣身份的郎君,便是看上了她,給她的也不過一妾之位。她又何必去湊這份熱鬧?
轉過身,張綺長長的裙裾在月光下,拖曳出美麗的陰影。
非為妾多事,實是此身難。
張綺知道,她成長後的樣貌,沒有一點手段和權勢的人很難保有她。所以,她找丈夫,一定要找個有權勢有手段能護得她的。可是,那樣的丈夫,如是世家貴子,必有門當戶對的好姑子相配為妻,輪不到她。而她如果不是為人正妻,只是做了妾室和姬侍,也難被正室所容。
這樣一來,她便陷入了僵局。除非找一個寒門高官,張綺竟不知道,自己的活路在哪里!
圓月通徹,照得大地如此明亮。張綺剛走出幾步,一個發育期的鴨子嗓音便嘻笑而來,“明月亭亭,湖風沁沁,何方小娘?徘徊于花月之下,斷腸于亭湖之畔?”
聲音響亮,含著調侃含著少年人的得意。
卻是陳邑的聲音。
張綺沒有想到被他這般喊住,還給調戲了去。她呆了呆,只得在眾郎君的嘯笑聲中,緩緩回首,遠遠一福後,清聲道︰“九兄,是我,是阿綺。”
陳邑的聲音消失了。
倒是張軒驚喜地喚道︰“是阿綺啊,過來過來。”
張綺遲疑了一會,清聲回道︰“時候不早了,阿綺得歸去了。”
張軒的聲音中有著醉意,聽到她拒絕,他想也不想便叫道︰“天才入晚呢,過來過來。”
他說完後,環顧左右,竟是得意洋洋地朝著眾郎君說道︰“我這妹妹啊,又可人又多才,不差班昭謝道韞的。你們見了,一定會刮目相看。”
竟然當著同伴的面,便誇張起她來。
吹噓完後,張軒見張綺遲遲不動。竟是腳步一提,便向她走來。
他三步並兩步,便跑到了張綺面前。他湊近張綺,低聲說道︰“今**來得正好,這些郎君中,有個是汝南袁氏的庶子,雖被謫母踩踐,卻是個有才的。你見一見他,要是願意,為兄會說服母親,讓你嫁他為正妻。”
張綺抬眼看向他,有點好奇也有點天真地問道︰“他很有才?什麼才呢?”
張軒笑道︰“自是做得一手詩賦。”
張綺繼續問道︰“可任有官職?”
張軒笑了,他伸手撫著她的秀發,曬道︰“傻阿綺,為官乃是俗務,世家子弟只要做得好詩賦,通玄善辯,便能受人看重。”
張綺低下頭來︰可是,我就是俗人啊。
想了想,她抿唇含笑,輕輕說道︰“可是,今晚有陳邑在。”在陳軒尋思中,張綺聲音輕細,“阿綺與陳郎終有嫌隙。此等場合,終是不妥。”她向他福了福,緩緩向後退去。
張軒放任她離去。
張綺走了一會,還可以聽到亭台中,眾郎君地打趣和責罵聲。
又是一夜無夢。
第二天上學時,沒有看到張錦的身影。第三天也是。
低著頭看著幾面的張綺有點走神,都沒有注意教習已宣布下學。
當她回過神地,學堂中已沒有幾個人。張綺收拾了下,看了看外面的日頭,忖道︰左右無事,且回去睡一個中覺。
正在這時,一個僕人走了過來。
他來到張綺身前,低聲道︰“張氏阿綺,我家郎君喚你。”
見張綺看著自己,僕人解釋道︰“我家郎君便是你們的袁教習,他叫你過去一下。”
袁教習喚她?
張綺心跳漏了一拍,連忙應道︰“我就來。”
兩人一前一後走去,不一會,便來到了學堂不遠處的花園中。袁教習正坐在一個石桌前,手執白子,皺眉看著眼前的棋局。
見他出神,張綺兩人都沒有驚動他。
直過了一會,袁教習才把手中白子重重一放,拊掌而笑。
笑著笑著,他眼角瞟到了張綺。
揮了揮手,示意那僕人退開些後,他轉向張綺,朝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說道︰“樂譜呢?”
張綺雙眼大亮,她顫聲道︰“我心中記著呢。教習你可是?”
她的表情,有太多渴望太多期待。
袁教習搖了搖頭。
在張綺瞬時黯下來的眼神中,他輕緩地說道︰“我問過你家大人。他說,世家女焉能許給寒門子?”
張綺急道︰“可是我如此卑微……”
袁教習輕聲說道︰“你家大人還說了,張家的姑子,寧為世家妾,不為寒門妻。若真是才華出眾的,便是生母不堪,也可入宮為妃,哪能墮落而為寒門婦?”
張綺猛然向後一退。
看到她臉色蒼白,袁教習同情起來。他嘆息道︰“阿綺何必想這麼多?姑子們都已習慣,阿綺又何必想這麼多?”
關于這件事,他是真的很認真地詢問過張氏的主人。因為他也覺得,以張綺的才華品性,適合為人正妻。
可惜,張氏子遠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固執。
張綺沒有聽到他的安慰,她眼神茫然地看著袁教習,已是失了神。
見狀,袁教習摸了摸下巴,那向她索要琴譜的話便說不出口了。呆了一陣,見她還在出神,他扔下棋子,負著雙手離開。
張綺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到房中。
一進入寢房,她便倒在塌上,捂著臉,一動不動的。
好一會,她終于動了動,撐起上身,慢慢坐起,張綺一抬頭,便對上門口處探頭探腦,臉上不無擔憂惶恐的阿綠。
朝著阿綠笑了笑,張綺正要說話,外面傳來一個中年婦人的聲音,“你家綺姑子可在?”
一個婢女連忙應道︰“是應媼啊,我家姑子在呢。”
“大夫人有請。”
大夫人?
這三個字一出,小小的院落里立馬變得安靜無聲。張綺迅速地坐起,用手在臉上搓了一把,又朝銅鏡中打量兩眼,匆匆走出,低頭斂襟的,“勞煩應媼了。”
應媼是個三四十歲的白胖富態婦人,雖不著首飾,卻透著一種富家子氣。放在外人眼里,那必是難得的貴人,事實上在這張府里,也不過是大夫人跟前一得寵的僕婦罷了。
見到張綺出來,應媼溫和地笑了笑,“綺姑子請跟老奴來。”
聲音平和,看不出喜怒。
張綺強行按下心中的不安,她朝阿綠使了一個眼色,制止她的跟隨後,帶著另外三婢,跟在應媼身後朝前走去。
自回到建康以來,張綺從來沒有見過這位大夫人。真要稱呼,她也是張綺的祖母呢。
低頭走了一陣,張綺唇張了張,又張了張,還是忍不住問道︰“不知祖母喚阿綺,為了何事?”
應媼卻似沒有聽到般,只是朝前走去。
張綺討了個沒趣,心下更不安了。
走了近半個時辰,幾人來到一個院落外。這院落里,種滿了高大的松柏,在這整個張府都是桃開梨艷時,這一院青翠的松皙,給人一種屏蔽了春天的感覺。
走過幾道回廊,應媼來到一個精致的木屋前。木屋極精致,松柏極高大極繁茂,小屋坐落在其中,只有片牆浮檐露出,初初一看,倒似來到了山林隱居的高人家。
人還沒有靠近,張綺便聞到一股清香。這香味不屬于桃花梨花,也不是胭粉所有。
聞了幾下,張綺驀然明白了,這是檀香味!
眼前這個一連三間的小屋,從屋梁到門框到牆壁,赫然全是由檀香木所造!
竟是奢華到了這個地步!
她知道張氏富貴,蕭氏更是豪奢,可她從不知道,這豪奢竟然到了這個地步這些檀香木,建康本地無產,光是把他們弄回來,便已是耗財無數。更何況,這種木材本身便昂貴無比!
只是,張綺腦海中突然浮現一句話︰檀香者,陰虛火盛者勿用之。
這話,似是一個人在說,將來要做一幢檀香木屋給她住時,站在旁邊的一個老僧隨口說出的。
張綺收斂起表情。
她走上台階,朝著里面恭敬地說道︰“綺姑子到了。”
“讓她進來。”是一個年輕婢女的聲音。
“進去吧。”
張綺應了一聲,提步上前。走了兩步,一個中年婦人從里面走出,這婦人圓白的臉上盡是笑容,舉止十分的隨意,竟然是張綺的熟人,溫媼!
迎面對上張綺,溫媼也是一驚,她嚴肅地看著張綺,只是在她經過時,低聲說了句,“膽大些。”
這是提點!
張綺感激之極,她沒有回頭,只是頭微微一傾,無聲無息地行了一禮,便掀開細小圓潤,一般大小,任何一個都可以換來數十兩黃金的珍珠簾,提步入內。
房中的軟塌上,睡著一個頭發銀白的老婦人,在老婦人的身後,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婢女正給她扇著扇。
另外,靠近窗稜處,還有兩個小婢女。
看到張綺進來,她們都抬起頭打量了一眼。
張綺走到那軟塌前五步處,盈盈一福後,清聲喚道︰“阿綺見過祖母。”
老婦人睜開了眼。
兩個婢女上前,小心地扶著老婦人坐直。
張綺悄悄抬頭,見到老婦人還真是形容微瘦,雙頰泛紅的。
她偷看的目光被老婦人發現了。
老婦人瞟了張綺一眼,側過頭去。看到她的動作,一個婢女馬上拿過一個痰孟來。老婦人對著痰盂咳了幾下,吐出一小口黃痰後,轉頭看向張綺。
她木著臉,緩緩地問道︰“你就是阿綺?”
“回祖母,孫女正是阿綺。”
也許是聽到張綺自稱孫女不高興了,老婦人板著臉哼了一聲。而在她的身後,一個婢女已厲聲喝道︰“跪下”
在張綺撲通一聲跪下時,那婢女喝道︰“張綺,你是怎麼勾引蕭氏莫郎,令得他沒了體統,不顧尊卑的,且從實招來”
第七十四章 關
早在聽到張錦痛哭,而後又兩天沒有出現在學堂時,張綺便猜到有今日。
想她長相如此“平凡”,又還年幼青澀,任誰一看,也不會相信她能勾住蕭莫吧?
方方種種,張綺聽到那婢女的喝令,心中沒有慌亂。
她規規矩矩地跪了下來,也不慌亂,只是抬起頭,睜著一雙錯愕的,也有點天真的眼看著大夫人,大聲說道︰“祖母,阿綺沒有勾引蕭家莫郎。”
話一說出,剛才開口的婢女便是一瞪。張綺嚇得連忙低頭,只是低著頭後,她還忍不住嘀咕道︰“阿綺長得又不美,他才沒有喜歡呢。莫郎愛的明明是錦姐姐。”
嘀咕聲透著少女特有的清亮,明明白白地傳到了房中幾人的耳里。
大夫人低下頭,認真地盯著張綺。
眼前這少女,五官清秀,仔細看還透著一份精致,雙眼也有神,膽子更不小,可惜皮膚微黃,使得整個人少了一種容光。
在這個時代,無論男女,他們論美,論的從來不僅僅只是五官。在一個脂粉還很簡單,化妝只是偶爾點綴的時代,一個人由內透出外的容光照人,才是美的關鍵。
這樣的長相,實連府中的婢女也有不及。大夫人微微蹙眉。
這兩天,張錦尋死覓活地鬧得厲害,那一頭,蕭莫又不死心,還令得蕭策都為他說合。
想到這里,大夫人生生的恨惱起來。她以前找的理由,可以說過陛下,也可以說動蕭家其他人。可對于蕭策這種人,是完全沒用。
再則,一次又一次的解釋,她都詞窮了,總感覺有很多眼楮懷疑地盯著她。
想到這里,大夫人的臉色陰沉了幾分!
這時,那婢女冷笑起來,“你沒有勾引?那你做了什麼,能令得一個大家郎君對你念念不忘,堅持要納你為妾?”
張綺咬著唇,小小心的爭辯道︰“阿綺有才呢。”
聲音沒落,那婢女已冷笑著重重一哼。她的聲音很大,直把低著頭的張綺嚇得哆嗦了下。
接著,張綺臉色一白,含著哭音說道︰“阿綺是真的有才,阿綺繡的畫,還有獻的琴譜,都得到了陛下的歡喜。那一日陛下把阿綺召見宮時,阿綺便聽到有太監在說,阿綺長得雖普通,可著實是個有才的。”
一口一個“阿綺”,清清脆脆間,便把她有才華,還有陛下覺得她長相平凡的事說了出來。
這些,大夫人有的知道,有的她不知道。聽著跪在地上的小姑子嚶嚶瀝瀝地抽噎著,大夫人閉上了雙眼。
看到她這個動作,眾婢便知道大夫人正在尋思。一個個肅手而立,也不敢打擾。
良久後,大夫人開口了,“把她帶下去。”
這是張綺第一次聽到大夫人說話,微帶點痰濁音。
大夫人坐直身子,淡淡說道︰“和錦姑子關在一起。”
“是。”
兩婢上前,拖著張綺的臂便向外走。張綺也不掙扎,被拖出幾步後,她像是想到了什麼,便回過頭來,清清脆脆的,帶著幾分天真和率性地叫道︰“祖母,阿綺在鄉下聽過一僧人說,陰虛火旺者,不宜靠近檀香木,說是容易導致咳痰動血。”
大夫人抬頭。
她對上了張綺清清亮亮,猶有稚子天真之氣的雙眼。
轉眼,張綺被拖了出去。
大夫人扶著一個婢女站起,威嚴地命令道︰“把東蓮苑收拾一下,今天便搬過去。”
一婢湊近來,低聲道︰“大夫人,不過一個**稚……”話還沒有說完,大夫人已轉過頭盯了她一眼,道︰“姑且聽之。”
眾婢齊刷刷一禮,“是。”
關押張錦的院子,在離此不遠處。一進院落,一陣幽幽的哭泣聲便斷斷續續傳入張綺的耳中。
這哭聲,很悲,很絕望,聽著聽著,張綺垂下眉眼,第一次對張錦同情起來。
兩婢快速上前,打開房門的鎖後,把張綺推了進去。直到“ 當”一聲落鎖,張綺才回過神來。
這里有三間房,一間堂房,一間寢房,還有一個放著淨桶和浴桶的小房間,小房間中另有一扇被鎖的門通往外面。
張錦正倒在寢房的床塌上,用錦被捂著頭,嗚嗚地哭著,開鎖落鎖,張綺進來,都沒有驚動她。
見她哭得絕望,張綺走到她身後,唇動了動,卻是什麼話也勸不出。
沒有誰比張綺更清楚,蕭莫這個人,對張錦毫無感情,嫁給他,未必是張錦之福。
停頓了一會後,張綺轉過身朝外走去。
這時,張錦停止了哭泣,她回過頭,淚眼朦朧地叫道︰“你是誰?”
“錦姐姐,我是阿綺。”
直過了一會,張錦才回過神來,她瞪大一雙紅腫的,盡是血絲的眼,沙啞地問道︰“阿綺?你怎麼來的?”
“是祖母,她問了我幾句話,便把我與姐姐關在一塊了。”
“別叫她祖母她一意孤行,寧可逼死我也不願意我與蕭郎在一塊,她不是我祖母——”張錦聲嘶力竭地叫了起來。她坐直身子,伸出手扯住張綺的手臂,淚眼汪汪地說道︰“是不是阿莫跟你說了什麼?他可有什麼交待的?他知道我給關起來了嗎?”。
一句又一句,目光中滿是期望。張綺哪里回答得出,只是傻傻地搖著頭。
張錦見她搖頭,心下大惱,她把張綺重重一推,令得張綺向後一個踉蹌,一屁股坐倒在地後,又嚶嚶地哭泣起來。
看著涕淚橫飛,一臉絕望痛苦的張錦,張綺猜不到大夫人把自己也關在這里的目的。既然想不通,她便不想了。
回到堂房中,張綺靠著塌,懶懶地打起瞌睡來。
過了一會,一個婢女的聲音在外面響起,“綺姑子,可有什麼需要的?”
一聽這話,張綺馬上站了起來,叫道︰“我要上等的繡線還有……”剛說到這里,寢房里的張錦便是嘶聲罵道︰“誰讓你們說話的?難聽死了”
張綺連忙閉上嘴,而那婢女的腳步聲也逐漸遠去。
出乎張綺意料的是,在她以為不會有下文時,約摸小半個時辰,窗口遞進來一個包袱。
張綺連忙接過,打開一看,果然是滿滿一包袱最名貴的繡線和錦繡帛面的。
這些,都比她平素托張軒得來的還要名貴。
閑著無事,張綺便開始刺繡起來。
她知道,窗外不時有人在觀看,她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都會傳入大夫人的耳中。
她不知道大夫人是什麼性情,不過溫媼既然要她表現得“膽大些”,說明這老人喜歡直接明了的說話方式,也喜歡理智有定性,不膩歪的人。
身居暗室,這般靜靜地刺繡著,是張綺喜歡做的事。這個時候的她,可以摒棄那些揮之不去的擔憂,也可以忘記自己的出身,自己一天比一天長大的事實。
到了傍晚時,張錦哭得累了,已睡過一回,而張綺,也繡出了一角景物。
門鎖打開,兩個婢女走了進來。分別在房間里布上飯菜,放上干淨的水後,兩婢退了出去。
張錦坐在床頭,冷眼看著她們的動作,她顯然前兩天與她們歪纏過,這時的表情中,有著憤憤然。
“ 當”一聲,房門再次被鎖上,院落里外,又恢復了絕對的安靜。
看著那簡陋得令人發指的飯指,對上沒有花瓣熱水,沒有舒適干淨衣裳,無法洗沐的房間,張錦突然拿起塌上的玉枕,朝著張綺重重砸來。
事出突然,張綺避之不及,肩膀被重重砸了一下。她向後一倒,口中發出一聲悶痛。卻只是向後退出一步,沒有指責什麼。
張錦朝她白了一眼,罵道︰“賤貨”
張綺退到角落處,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沒有吭聲。
張錦的怨氣還沒有消去,她沖到幾案上,把張綺的那份飯菜重重一掃,“匡當匡當”幾聲碎響中,飯菜碗筷撒了一地。
張綺依然低著頭,沒有動作也沒有吱聲。
這時,張錦明顯有點累了。她坐下來喘了一會氣後,突然轉向張錦,尖聲叫道︰“賤貨蕭郎這兩天與你聯系了沒有?”
漸漸昏暗的光線中,張綺搖了搖頭,低聲道︰“沒有。”
“沒用的蠢物”
房間中,又開始響起張錦的抽噎聲。
許是哭得累了,一刻鐘後,張錦一邊流淚,一邊把她那份飯吃了個干淨。
夜深了。
張錦發泄了一通後,又昏昏沉沉地倒在寢房的塌上。張綺縮在堂房的塌上,肚子開始咕咕直叫。
不過這不算什麼,她在外祖家時,被餓被關那是常事。
轉眼一晚過去了。
又被張錦摔了早餐,還被她撕爛了繡帕的張綺,被兩個婢女悄悄帶出了院落。
她再次見到了大夫人,不過這一次,不是在那檀香木屋,而是在一個遍地蓮葉的美麗院子里。
望著恭敬地跪在自己腳下,被餓了兩頓又被打得手臂都抬不起,卻依然神清氣爽,臉上看不出半點憔悴和怨氣的張綺,大夫人的聲音居高臨下地傳來,“阿綺是吧?你年紀小小,到是能忍”
大夫人的聲音剛落,一個中年婦人也在旁冷笑道︰“小小年紀,便藏得如此之深,怪不得能迷住蕭家莫郎”
張綺抬起頭來。
她失落地看了大夫人一眼,慢慢低頭,喃喃說道︰“阿綺四歲時,母親便故去了……外祖家雖然有地有人,衣食無憂,可阿綺是個沒姓沒父的,被打得頭破血流還被關起來,再餓兩餐,那是最尋常的。”她知道,如大夫人這樣的大人物,是不耐煩聽她這樣的人長篇大論的。
用一種平靜而尋常的語氣說了這句話後,張綺低下頭來,“錦姐姐只是個直性的,她人才不壞。”這句話,她說得異常堅決果斷,深信不疑。
大夫人也不知是不是相信了她的話,瞟了一眼後,朝一婢點了點頭。當下,那婢清聲叫道︰“去把蕭家郎君請過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2 12:02 AM
第七十五章 狠決
蕭莫過來了?
張綺一驚。一直盯視著她的大夫人見狀,神色微動。
“噠噠噠”的木履聲中,一個白色的裳服下擺出現在張綺的眼前。那人也看到了她,微微一頓後,提步走入,朝著大夫人持手一禮,聲音略有點沙啞,“大夫人喚我?”
語氣低沉而啞。可不知為什麼,大夫人聽了,卻是有點惱,她側過頭猛然咳嗽起來。
幾婢連忙上前,拍的拍背喂的喂水,唯有蕭莫靜靜地站在那里,表情疏遠。
咳嗽了一會,大夫人沙著聲音說道︰“莫郎,你惱我了?”
不等蕭莫回答,大夫人沉著嗓子又道︰“你便是惱,不允便是不允。”
喝到這里,她向張綺怒道︰“站起來。”
張綺老老實實地站了起來。
大夫人指著張綺,對蕭莫說道︰“莫郎,姑奶奶今日跟你明說了罷。只要是張氏女,不管你娶妻還是納妾,一概不可”
她站了起來,指著張綺顫巍巍地說道︰“姑奶奶知道你看重這個賤蹄子。今日姑奶奶便把話放在這里,如果你再四處托人說合,姑奶奶便把這阿綺送給薛子執做伎妾”
這話一出,蕭莫臉沉如水!
四周的婢女們也同時一啞。
至于張綺,更是臉色大白。要說這世家中,哪個世家子在姑子心中最聲名狼藉,不是蕭策,而是這個薛子執。他虐人成性,便是一個天仙兒到了他手中,活得過一年的也沒有幾個。他還有一個讓人難以啟齒的愛好,那便是把美人弄死後,再與之歡愉!
因此薛子執這個名字,才是真真讓姑子們談之色變的!
大夫人今日拿他出來說事,那是明明白白地告訴蕭莫,她不可能允,而且,再不許他向任何人提起與張氏姑子的婚嫁之事!
一時之間,房中安靜一片,只有蕭莫的喘息聲不時傳來。
大夫人盯著俊臉都有點扭曲的蕭莫,心下終是不忍,她聲音一低,沉聲安撫道︰“莫郎,你還小,再過個兩年,便不會對女人這麼執著了。阿錦是你表妹,你便是為了她的名聲考慮,也不能再耽擱于她。至于這個阿綺。”
她頓了頓,“姑奶奶還是那句話,再聽到她與你有半點牽扯,姑奶奶馬上把她送給薛子執”
在蕭莫木然地一動不動中,大夫人苦口婆心地說道︰“剛才聽這個小姑子說了,她幼時寄養外祖家,因無父無婚,經常被人打得頭破血流還給關起來,還要挨餓。”
見蕭莫怔怔轉頭,怔怔地看著張綺,大夫人嘆息道︰“這孩子是個天生命苦的,哪里有福氣承受莫郎你的看重?”
她的聲音有種特別的沉冷。
蕭莫轉頭看向大夫人,看著看著,他突然明白了。
如果不是大夫人顧念自己的感受,如果不是大夫人還不想與自己徹底鬧絕,以大夫人的手段,只怕等候自己的不是這麼一番話,而是被強行灌下鴆毒的張綺!
是了,大夫人這兩年信了佛,信了地獄輪回之辯,心慈手軟了。要是兩年前,她怕是會當著自己的面,強行把鴆毒灌到張綺嘴里,她會通過這種方式來告訴自己,一切她說了算!
對大夫人這樣的上位者來說,蕭莫對張綺是不是真在意並不重要,張綺有沒有與他私相授受,蕭莫是更在意張錦還是更在意張綺,通通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蕭莫執迷不悟,她就會使出這種手段落他的臉,讓他知道怕!
蕭莫向後又退出一步。
緩緩的,他低下頭,朝著大夫人執手一禮,啞聲道︰“阿莫,不敢了。”
大夫人慈祥一笑,道︰“好孩子。”
她看向張綺,道︰“阿綺,你送莫郎一程。”
張綺兀自沉浸在大夫人的恐嚇中,她白著臉顫聲道︰“是。”應罷,低著頭向蕭莫走去。
來到蕭莫面前,低著頭看著腳尖的張綺喃喃說道︰“蕭郎,請。”
聲音很低,猶有點顫抖。
大夫人看了一眼臉色很是難看的蕭莫,慈祥一笑,溫聲道︰“阿綺。”
張綺回頭,“是。”
“你這孩子是個聰慧的,昨天說檀香木屋住不得,祖母信了,今日果然舒坦了一點。”
“是祖母福澤綿厚。”
張綺恭敬地回道。
看到舉動中規中矩的張綺,大夫人點了點頭,“送蕭郎出去吧。”
“是。”
蕭莫終于提步了,張綺跟在他身後,兩人一前一後,慢慢向前走去。
張綺一出房間,便吁了一口氣。大夫人最後兩句話,既是誇獎張綺,更是讓蕭莫和她放心,只在他們聽話,安守本份,大夫便不會處置張綺。
蕭莫走得很慢,很慢,腳步還有點不穩。
一直低著頭的張綺,這時雙手緊緊交叉。
一個婢女走到兩人身後,對著張綺說道︰“送走蕭郎後,你回自己的房間吧。”
“是。”
兩人終于走出了蓮苑。
無聲地走了一陣後,兩人來到一處林蔭道中,濃厚的樹葉層層疊疊,完全擋住了陽光。一路上,也難得看到一個婢僕。
蕭莫開口了,“你當心。”他的聲音低啞得很,“大夫人是個說一不二的人,你小心行事。”
“恩。”
這時,蕭莫停下了腳步。
他猛然回頭,瞬也不瞬地盯著張綺。
盯著盯著,他的眼中閃出一泓晶瑩的光芒。微微側頭,讓風吹了一陣後,蕭莫的聲音低啞似嘎,“阿綺,我很難受。”
啊?
張綺想要抬頭,卻又不敢。
蕭莫側頭吹著風,低低的,艱澀地說道︰“我是真的想寵你憐你……我辦法用盡了。”
張綺唇瓣動了動,終是什麼話也沒有說。
風聲嗚咽中,蕭莫低低地說道︰“阿綺,禮物可收到了?”
張綺想了想,點頭細聲說道︰“收到了。”
“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這一次,張綺很純潔地搖了搖頭。
蕭莫回頭看了她半晌,輕輕說道︰“都到這個時候了,阿綺你還……”頓了頓,他壓低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那是最後的機會了。阿綺,你回去好好想一想,也準備一下。”
什麼?
張綺的唇哆嗦了一下,終是沒有抬頭。
蕭莫朝左右看了一眼,道︰“我以前不知道你們大夫人態度如此狠決,有些地方還安排不周。你得等一些時日。不過阿綺放心,我的安排斷斷不會有失敗時,便是敗了,也絕不會讓你落入大夫人的手中,更不可能落到那個薛子執的手中。”
張綺不答。
蕭莫伸出手,想要撫向她的臉,手伸到一半,卻又垂了下來。
良久良久,就在張綺以為他已提步離開時,蕭莫低啞的,溫柔的聲音輕輕飄來,“別怪我……一想到阿綺會睡在別的丈夫懷中,我心便悶得疼……”
說到這里,他毅然轉身,大步離去。
望著他的背影,張綺木木地站著,站著,久久都沒有動一下。
張綺回到了房中。
在渾渾噩噩過了一天後,第二天又來了。
無精打采地坐在學堂里,張綺只覺得整個人就是一個字,累,累得手指都不想動一下。
學堂中,眾姑子還是往日一樣,笑嘻嘻地說個不停。
“聽說朝庭下令征有才之士。”
“這有什麼好說的?”
“你懂什麼?陳國剛立,現在的陛下又是個有大志向的。這一次征士,可能是陳國歷史上最重要的一次取才。它關系著陳國和家族的基業,不止是皇室看重,各大家族也是看重的。”
那女聲微微一嘆,“想當年世家最盛時,喚的是“王與馬,共天下”,這說明什麼?說明掌控天下權柄,對世家來說一樣的重要。別的不說,沒有了權柄和扈從,世家雖是世家,可有個什麼動亂暴民的,世家子再嬌貴,做的詩賦最動人,能在刀槍下保住性命麼?”
那女聲頓了頓後,總結道︰“總之這一次征才,于各大家族來說都極重要。”
張綺聽到這里,抬頭朝那說話的女子看了一眼。
這女子是五房的一個嫡女,平素里沉沉靜靜的,沒有想到見識還勝過尋常丈夫。
又安靜了一會,另一個嫡女說道︰“聽說便是這幾日,皇宮會設宴,到時各大家族的姑子們都會與席。”
另一個嫡女好奇地問道︰“難道陛下要選妃了?”
她們的聲音在嗡嗡笑鬧中並不低,因此這句話一出,起先只是附近的姑子停止了喧嘩,到了最後,所有的姑子都安靜下來。
安靜中,一個嫡女回道︰“陛下是要選妃了。這次將從世家姑子中選兩個貴妃,一個淑媛。聽說如果有中意的,可能還會多選幾個。”
聽到這里,那個九房的庶女張淇瞟了張綺一眼,突然說道︰“咱們府中不是有一個連教習也給駁了,通玄善辯的才女嗎?這樣的才女不入皇宮,做個與班婕妤一樣的妃子,豈不是太可惜了?”
皇帝召見過張綺,卻因她長相普通而又送了回來的事,眾姑子早就知道了。張淇說這話,純是諷刺。
一陣低笑聲傳來。張綺看了一眼張淇,突然明白過來。那個因為流產,陷害自己而不成的羅張氏,也是九房的庶女啊。怪不得這張淇對上自己總有點怪怪的。
庶女們這樣相互攀咬,實是上不得檔次的事。這時,一個嫡女輕笑著打斷了眾庶女的嘲諷,“這麼說來,我們也有樂子了。”
在幾女地詢問中,那嫡女說道︰“陛下要選妃,各大家族也會趁此時機聯姻啊。既有聯姻,那各種宴會游治的必不可少。”
張綺聽到這里,已經明白了︰既然朝庭要大面積的征才,少不了皇室和各大世家,又要進行一次利益分配。各大家族要麼通過聯姻來彼此拉攏,要麼會有打擊分化的舉動。這陣子,建康城還真的會變得熱鬧起來。
第七十六章 笛聲
在這個學堂的姑子,都是沒有訂親的。陛下的選妃,讓庶女們著緊,而各大家族的宴會,則讓這些嫡女也有點上心。一時之間,她們連課也沒心上了,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閑聊著。
從這些閑聊中,張綺不止一次聽到了蕭莫的名字。世家子弟沒有幾個成才的,蕭莫是其中少有的俊彥,這次陛下取士,他肯定會在其中。以他的家世門第,只怕一入仕便是顯宦。
說到蕭府前有蕭策,後有蕭莫,一時之間,連張氏的這些姑子們,語氣中都帶著酸味。
第二天,張錦放出來了。
她一出來,便令人傳喚張綺。
她找張綺能有什麼事?還不是為了蕭莫。張綺記起大夫人的警告,生生打了一個寒顫。
不過,她也不敢拒絕張錦,當下低著頭,跟在阿藍的身後,朝著張錦的院落走去。
剛走到一處花園,旁邊的桃樹下,便傳來張軒的叫聲,“告訴你袁之煦,我張府也有才藝絕倫者。”說到這時,他叫道︰“去把綺姑子叫過來。對了,讓她帶上一張手帕,我倒要讓這幾個庸才見識一下,何謂繡畫奇絕。”
他這“庸才”兩字一吐,四個少年郎君同時哇哇大叫起來。叫聲中,一個清秀的少年說道︰“快去快去,我倒想看看你家軒郎常掛在口里的阿綺是何方綺秀”
一僕人應了聲,轉過頭來。這一轉頭,他便驚喜地叫道︰“郎君,綺姑子在那呢。”他伸手朝著張綺一指。
瞬時,好幾雙目光同時看向張綺。
沒奈何,張綺轉過頭,屈膝福了福,喚了一聲,“九兄”後,在張軒得意的笑聲中慢慢走近。
她來到了眾少年之前。張軒大步走了過來,他伸手握著張綺的手臂把她一扯,道︰“阿綺來了更好,這幾個人膽敢小看我張氏子。對了,你手帕帶了沒?”
手帕?她現在哪里有什麼手帕?都給落到蕭莫那里了。
不等張綺回答,一個少年已大聲叫道︰“這個阿綺,你且抬起頭來。”
年少的郎君,看到同樣年華的姑子,哪有不想看看對方的長相的?
張綺抬起了頭。
她這一抬頭,四個少年同時失望了,朝著張軒笑的笑,踢的踢,一少年怪叫道︰“才不知如何,可這相貌,差班婕妤遠矣。”
這聲音一落,又是一陣怪笑聲。
張軒大惱,嘴一張剛想辯解,看到張綺便又閉上了嘴,只是那唇角,不免輕蔑地扯了扯,鼻中還發出一聲不屑地哼聲。
他這動作,別的幾個沒有看到,那個面目清秀,身材瘦長的袁之煦卻是看在眼里。他好奇地盯著張綺打量兩眼,沒有向張軒直接質問,而是問道︰“小姑子,你的繡畫呢?拿來看看。”
聲音中帶著些許熱切。
另外幾個少年見狀,同時大笑起來。他們推著袁之煦,怪叫道︰“好你個之煦,張軒唬你的,你還真上心了?”一邊說,一邊看著張綺和袁之煦擠眉弄眼的。
張軒哼了一聲,懶得理他們,而是轉向阿藍命令道︰“去阿綺的房中,把她繡的手帕拿一塊來。”
“是。”
阿藍應了剛想退下,一側的張綺已清脆地說道︰“九兄,不用的。”她眨動著長長的睫毛,對著張軒伸出手來,“九兄,借笛一用。”
“去,拿支干淨的笛子來。”
“是。”
轉眼,一支嶄新的笛子便送到了張綺手中。看著張綺接過,張軒低聲問道︰“你真會?”
張綺朝他眨了眨眼,低聲笑道︰“自是會的。”
說罷,她側過身,面對著隨著春風簌簌落下的桃花,嗚嗚咽咽地吹了起來。
而這時,一個少年正笑了起來,“小姑子也想吹笛?這你可錯了,之煦便是大行家……”才說到這里,他的笑聲一啞,旁邊的眾郎君,嘻笑聲也是一止。
遠處的西苑,還有胡笳子幽幽傳來。右側近處,更有幾個年少姑子的嘻笑聲。
可這所有的聲音,他們都聽不到了。
笛聲如春風,飄蕩而起,飄蕩而過,飄蕩著,掉下了一地的花雨和淚。
張綺于此道本有天賦,技巧方面毫不遜色于他人。與眾不同的是,她的心思曲徑通幽,早已知悉了世間歡樂愁苦。
饒是如此,這曲子還是清越的,它是一支單薄的病弱的飛燕,一次又一次地歡舞于*光中。它的美,它的生命,只有這個春天的燦爛,它是無力沖向天空的,可它依然一次又一次,非要在這一地的春風春雨中,流下一道綺艷的霞光。
遠處的嘻笑聲也越來越小。
就在眾郎君聽得如痴如醉時,笛音止息。她緩緩回頭,把笛子交給旁邊的僕人後,她朝著張軒和眾郎君一福,低聲道︰“阿綺心有愁緒,難免風月同恨。惹得郎君們不快了。”說到這里,她向張軒道︰“九兄,錦姐姐還在等著阿綺呢,告退了。”
直到她退出老遠,眾郎君才清醒過來。
一個少年叫道︰“好曲”他搖頭晃腦的,兀自還陶醉在曲音中,“春風春雨與春愁,當真好曲”
另一個郎君則喃喃念道︰“心有愁緒,風月同恨好曲”
面目清秀,身材高瘦的袁之煦則轉向張軒問道︰“你這個妹妹年紀小小,哪來的愁思,還風月同恨了?”
愁思?想到張綺要嫁寒門毓秀的夢想,張軒便直搖頭,道︰“不知她哪里來的愁思。”
袁之煦嘆道︰“不管如何,你家阿綺這笛,著實吹得好。”讓他聽了,那顆心忽憂忽喜,忽而飄蕩于天空,忽而沉寂于寒夜。他自己也是個會吹笛的,可比起這小姑子,還是差得遠了。
等有了機會,待要問一問,她的愁思由何而來。
正在這時,一個少年郎嘿嘿笑道︰“阿軒,你這妹子著實有才。這笛吹得,可比之煦強多了。可惜長相次了些,不然我都要求娶了。你說是吧之煦?”
袁之煦看向張軒,直笑,“是有才,長相也可以。”
這話一出,怪叫聲一片。張軒則是哈哈一笑,道︰“還是之煦有眼光。”他沒有想到憑張綺現在這樣子,袁之煦都能覺得她可以。心下暗暗嘀咕著︰看來今年便可以把阿綺的終身給定下。
袁之煦一直在看著張軒,見到他的表情,心中越發明了。
張綺跟在阿藍的身後,朝著張錦的院落走去。
走著走著,阿藍突然冷聲冷氣地說道︰“恭喜綺姑子又展才藝了。想來不用多久,整個建康的少年郎君,都知道綺姑子是個大才女。”
張綺抬頭看了她一眼,沒有理會。她的身份再卑微,也輪不到阿藍這樣的婢女含諷帶刺的。
不過,她有一點說得對,自己的才名,會更響亮些了吧?
從昨天姑子們的對話便可以知道,自己上次駁到了陳教習後,那通玄善辯之名在權貴圈中,少有流通。
那個名頭,再加上今日這曲,張氏有個才女的事,怕是會傳開。
——自袁教習告訴她,張氏的郎主不可能把她許給一個寒門子後,張綺對于自己的前途已然迷茫。她現在只想著,自己的名頭越大,張氏便越不可能隨便處置了自己。哪怕是大夫人也不能!
房里,張錦失魂落魄地癱在那里,見到張綺過來,她縱身一撲,撲到張綺面前,伸手握著她的手,張錦急急地問道︰“阿綺,你見到阿莫了,他怎麼說?”
見張綺低著頭,她尖聲道︰“快說,他是怎麼說的?”
張綺搖頭,“他沒有說。”
“你騙人——”張錦猛然退後一步,右手一揚便想甩張綺一個耳光。見她靜靜地盯著自己,那手掌又猛然一放。
她瞪著張綺,恨道︰“你騙人,你騙人嗚嗚,你騙人……”
聲音越到後面,越是軟弱。
其實她知道了一切,只是還不死心罷了。
張綺低著頭,任由張錦一會哭一會尖嚎的。大夫人既然不想她提起蕭莫的事,張綺便打定主意,從現在起,絕不在人前提半句!
張錦絕望之極,這一哭便沒完沒了。
張綺呆了一陣後,見沒人注意自己,便悄悄地溜出了房門。阿藍看到她要離開,正準備叫住,卻又住了嘴。
張綺沒有回房,而是徑自向她的父親,張十二郎的書房走去。
書房中,讀書聲朗朗。
張綺站在庭中,傾聽著父親清朗有力的讀書聲,突然間涌出一股恨來。
她想問,你為什麼要勾引我母親?
她想問,你為什麼勾引了我母親,卻不給她一個名份?
她想罵,為什麼母親死了,他卻依然風流快活著?
可她什麼也不能做。
不但不能做,她還要擠出一個笑容來。
張綺剛走到台階下,一個童子走出,他看到張綺後,皺眉喝道︰“郎君說了,讀書時不許俗人打擾。姑子回去吧。”
張綺一怔,好一會才低頭應道︰“是。”
她緩緩向後退去。
轉眼,又是兩天過去了。
今天下午,蕭府有宴。
正如學堂里眾姑子所說的,這一場宴會,匯集了各大家族中的年輕姑子和年輕郎君們。
這將是一個姑子們爭鮮斗艷,郎君們才情飛揚的宴會。
讓張綺沒有想到的,不但是她,連同張錦,也得到了參加這場宴會的資格!
大夫人的警告言猶在耳,這一轉眼,便放她們去蕭府與蕭莫見面?
相比于張錦的欣喜若狂,張綺不由自主地警惕起來。
稍稍妝扮一番,眾姑子坐著各自的馬車出發了。張綺沒有馬車,與院子里的另三個庶女擠在一輛馬車上。
午後陽光灼灼地掛在天空時,馬車駛出了張府大門。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2 12:06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5-24 12:54 AM 編輯
第七十七章 世家子
蕭府外,馬車排成了長隊。來往這里的馬車,不是世家姑子便是屬于世家郎君,身份貴重,馬車也給裝飾得極盡奢華。有的飄拂的車簾用的是朱砂涂染的朱紅羅曲,有的則是純用昂貴的,大小一致的珍珠為簾,間中還瓖嵌著大小不一的碧玉寶石。
張綺等人的車一靠近,一陣淡雅的龍涎香便飄入鼻端。至于各輛馬車的車轅車身,最差的也是使用沉香木,更多的,則是用紫檀為料。
這些世家嫡子,還沒有一個露出面容,光那陣勢,便能把世人震住。如現在,張綺四女便給震住了。原本竊竊而笑的聲音,這時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只有馬車整齊前進的聲音。
等到前面的馬車一一駛入蕭府,一個姑子才吁出長氣。
張綺的馬車也駛入了蕭府。
馬車停下後,眾姑子郎君絡繹出現。被他們的氣勢所震,眾庶出的世家子,這時都安靜得很,與張綺同車的幾個,更是低著頭靠著道旁行走。
張綺也低著頭,在道路的中間,各世家嫡出子弟們,一個個昂著頭,神采飛揚地行進著。隨著他們的動作,“噠噠噠”的木履聲參差不一的響起。飄飛的廣袖大袍,裙裾羅衣,在滿地桃花中,散發著奢華的貴族氣息。
前來的世家子越來越多,而張綺,也越來越靠向路旁,幾乎被擠進樹林中了。
這時,一個姑子低聲說道︰“我要入宮。”
這個與張綺同院落同父親的姑子張秀,悄悄抬眸,羨慕地看著來往的世家子們,堅定地說道︰“我要入宮為妃若能寵冠後宮,可不輸她們多少”
她的豪言壯語,沒有半個人回應。另外幾個庶女,已連與這些嫡子嫡女們一比的勇氣都沒有了。
同是世家子弟尚且如此,何況寒門子?張綺看著一個個神采飛揚,談吐既雅致又風姿卓越的世家子們,突然明白了張氏的郎主們,為什麼寧願女兒給世家子做妾,也不願意與寒門子為妻。
這是一種高高在上的傲氣,這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貴氣。千百年的歲月遷延,使得他們相信,富貴貧窮都是上蒼注定,而他們的血脈,注定了他們從生出的那一刻起,便高高在上。
這種高高在上的感覺是如此美妙,如此根深蒂固。所以,他們寧願把女兒嫁給同樣血脈高貴之人為妾,也不能容忍自己的血脈外流,不能忍受自己的血脈,與低賤骯髒的寒門子混在一起。不能容忍寒門子的後代中,夾雜著自己高貴的血脈。
他們相信,那是一種對祖先,對自身高貴血脈的褻瀆!
道路中,來自各大世家的嫡子嫡女們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間中,也有一兩個被擠在道旁的庶女生得美貌無比,可饒是如此,一路行過的世家子,都不曾正眼看上一眼。在身份,貴賤面前,外表實在太不重要。
舉行宴會的蕭家花園終于到了。
花園中,眾世家子或倚塌而坐,可倚婢而站,有的扶琴而歌,有的醉臥于青草桃花之間。每一個世家子的旁邊,都是奴婢成群,侍衛成群。
花園中顯得很安靜,這些世家子沒有大聲喧嘩,旁人便不敢多話。站在角落處,張綺看看這里,看看那里,繞以她的閱歷,也有眼花繚亂之感!
魏晉重美色,眾世家子一生下來,指甲都有人專門精心修理,肌膚更是保養得水潤細白。到得如今,凡是世家中人,無論男女,罕有長得不清秀美貌的!
不一會,與張綺同行的庶女們絡續散去,一一尋找相熟的人說話。而張綺,在欣賞了一陣後,便低下頭。
她在想著,要不要與張錦混在一塊。
與她在一起吧,張綺怕張錦一個控制不住,又逼著她帶著她纏上蕭莫。
可不與她在一起吧,萬一張錦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只怕大夫人會把帳算到自己頭上。
不對,是一定會算到自己頭上。
想了想,張綺提步,朝著張氏的嫡女群中走去。
不一會,她來到了張錦身後。
張錦無精打采地坐在秋千上,一邊隨著秋千晃蕩,一邊神思恍惚地看著前方。目前看來倒是安靜。
張綺松了一口氣,在不遠處尋了一塊石頭,靜靜地坐了下來。
幾乎是剛坐下不久,突然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誰是張氏阿綺?”
聲音並不大,可那聲音中,屬于世家子的高高在上,還是令得眾人回頭看去。
一個著朱錦,廣袍大袖,散發飄拂,面目俊朗的世家子走了過來,向著張氏眾女問道︰“敢問張氏阿綺何在?”
嗡嗡聲中,一個張氏女答道︰“原來是謝氏子彥。以郎君之貴,令一僕來傳迅便是,何必屈尊?”
那著朱錦的謝子彥笑了笑,溫潤有禮地說道︰“聞張綺有才,可直追謝道韞,我等想見一見。”
嗡嗡聲大作。
張綺聽到這里,也是張大了小嘴。
她料到了自己才名已然傳出。
可她沒有想到,那才名會傳得如此之廣,直把這些目空一切的世家子也驚動了。
隨著謝子彥聲音落地,刷刷刷,好一些目光同時轉來,看向了張綺。
張綺站了起來。
知道今日有宴,她在梳妝時,已把臉上的藥水少少去了些。
要這個重美色的時代,她光有才名卻無容止,那才名會被世人理所當然地遺忘。所以,她五官可以只是清秀,那容光必須照人。
在那謝子彥回頭看來時,張綺緩緩走出了樹林。
她身上著的,只是張氏發給庶女們的統一衣袍。這種衣袍,在如此場合里,別的庶女都不會穿。
可張綺沒有制衣,只能穿上。
她只是減去了包著腰身的布料,本來質地不錯,式樣是建康新潮的衣袍穿在她身上,便顯得飄逸繁華,靈氣外溢。一點也不比別人特制的衣袍遜色。
張錦瞪大眼看著她,幾乎是第一次發現,原來張綺也長大了。
成了一個靈秀可人的小娘子了。
在張綺緩緩走出時,一陣喧嘩聲響起。幾個世家子同時喚道︰“阿莫”
卻是一襲白衣,渾身上下素淨之極,風姿卻不比任何人遜色的蕭莫來了。
蕭莫施施然走近,他嘴角含笑,目光明潤,渾身上下無一奢華之物,卻渾身上下無處不奢華。自身如碧玉,無妝最動人的風采,正是世家子中最推崇的。
蕭莫瞟了張綺一眼,便收回目光,走向眾世家子身邊。
也不知他說了一句什麼,一陣笑聲飄來。
看到張綺腳步停頓,那謝子彥朝她看來。
這一眼,令得張綺腳步再動。
她走到眾人之前,微微一福。不等她開口,另一個世家子已朝她上下一番,道︰“倒不是一個俗物。”
看,容光有與否,意味著俗物與清雅之別。
張綺屈膝一福,清聲回道︰“郎君盛贊了。”
“此間有樂,小娘子,請。”
謝子彥也不廢話,徑自朝著放置一旁的樂器一指。
“是。”
這般唐突的要求別人,謝子彥做得大大方方,張綺也是應得自自然然。
——這種要求,不是上位者對下位者的頤指氣使。而是一種隨心所欲的灑脫。魏晉以來,便是貴為帝王,一個路人也可以唐突的要求他展示自己最擅長的才藝。這是人性本天真。
張綺提步,走向一側。
一側的塌幾上,放置了琴瑟胡笳笛簫等物。眾人以為張綺會選擇笛子時,她卻抱起了那個古琴。
嗡嗡聲暗起。
這張綺,能在諸多世家子面前,不拿笛而拿琴,難不成她在琴上的造詣,還要勝過笛子?
張綺在琴上的造詣,確實出類拔萃。
琴,自古為君子之樂,代表著雅和正,還有高尚。
不管是前世還是現在,張綺一直是一個想法,只有在這君子之樂上震住眾人,才算是成就。
橫琴于幾,跪坐于塌。張綺低下頭,素手一拔一拉,一縷悠揚動聽的琴聲飄然而出。
這場宴會,世家子濟濟,聚在這里的,不過數人。不遠處,喧囂聲笑鬧聲,猶自在耳。
可隨著這琴音娓娓而出,四下已是越來越安靜。
張綺奏的,正是如今大街小巷中流傳的《逍遙游》,也是她前不久獻給陛下之作。
逍遙游本是琴蕭合作之曲,此次,張綺只是一面琴,一個人,便生生地把那合奏的繁華熱鬧,雍容雅致,流淌而出!
琴為心曲,心自在者,琴自在。
張綺不自在。
可是,她與任何人不同,她經歷了世間的繁華,經歷了卿卿我我的愛和欲,也經歷了萬念俱灰的恨和苦。
這所有的滄桑,混在她今世稚嫩的,對陽光對春光濃烈的渴望中,便成了一種獨特的心聲,獨特的韻味。
純粹的甜,只是甜,簡單的繁華,也只是繁華。
只有在嘗過苦和澀之後的甜,以及對甜的向往。只有經歷過滄桑和混亂絕望後見到的繁華,以及對繁華的珍惜,才更韻味。
現在,張綺的琴聲,便有這種韻味。
琴聲如雲,絲絲縷縷推進,最後匯成了橫貫天地的萬丈霞光。
極綺麗,卻也因為滄桑而極豪闊,一陣建康人從來沒有聽到過的豪闊!
四周再無聲息,只有琴聲如月。
遠處的張軒,愕愕在站在那里,怔怔地看著張綺。他原以為,昨日那曲,張綺所奏已是極限,現在才知,她一直深藏著,此刻所展的,才是她的絕技!
蕭莫垂下眼來。
謝子彥走到他的身側,低聲說道︰“此曲一出,你的可憐兒便是人盡皆知的才女了。阿莫,把她捧得如此之高,是不想你將來的妻室欺凌她麼?”
蕭莫嘴角扯了扯,沒有笑。
他不是防他將來的妻室。
讓她家喻戶曉,只是讓張氏的那個大夫人,不敢隨意處置他的阿綺!
第七十八章 消息
一曲終了,張綺慢慢站起。
這時,回味的還在回味,看熱鬧的也在冷眼盯著她,四下安靜之極。
張綺朝著眾人盈盈一福。
就在這時,極為突然的,眾世家子同時動了,他們紛紛摘下身側的桃花,朝著張綺扔去。花瓣落如雨,不過轉瞬,那桃花便遮了她一身一地,有幾片還粘在她巴掌大的小臉上,令得蕭莫剎那間目光滯了滯。
花雨中,謝子彥的聲音走上一步,以大世家嫡子之尊,朝著張綺深深一揖,清朗地說道︰“曲風清越雍奇,堪稱大善。”
這是評價!
這是一個名聲彰顯的世家子給出的評價。
有了這個評價,有了這一身花雨後,張綺的才女之名正式確立,琴曲大家之名,亦彰顯于世。
四周笑聲不斷傳來,無數目光亦向張綺看來。見到幾個張氏女也摘著桃花扔向張綺,張錦把目光從蕭莫身上移開,咬著牙嘀咕道︰“哪有這麼好?分明難聽得緊”
這話一出,幾個張氏嫡女同時朝她瞟來,也同時移開了幾步。
身為世家子,輸不起可以使人殺了對方,也可以尋個機會把人徹底地壓得抬不起頭,這般口頭上說幾句刻薄的話,是市井俚婦所為。
張錦這話,降低了她自己的格調。
花雨飄落一陣後,漸漸止息。聚起的世家子也在散去。張綺才華再好,也不過是個比他們地位低得多的私生女,不可能讓他們關注太久。
又回歸到安靜中的張綺,看著四周好奇的向自己看來的各府庶女,想了想後,腳步一提,準備向她們走近。
正在這時,阿藍跑了過來。
她來到張綺身後,低聲道︰“綺姑子,錦姑子說,蕭郎便在那邊,令你去見他一見,約個地方,姑子呆會就來。”
張綺回頭,她看著阿藍,溫軟地說道︰“大夫人有令,不可再與蕭家郎君牽扯的。阿藍,這事我們不能聽姐姐的,我怕挨打……”
挨打兩字一出,阿藍臉色一變,不由自主地伸手按在屁股上。
她抿緊唇,臉色變幻了一陣後,二話不說轉身跑回張錦的身邊。張綺抬頭看去時,正好看到張錦朝自己狠狠地瞪了一眼,同時右手向下一掐,準確地掐在阿藍的手臂上。看阿藍強忍著淚水的模樣,這一掐還不輕。
張綺迅速低頭,裝作沒有看懂張錦的憤怒。
這時,一個王氏的庶女走了過來,“張氏阿綺?可以過來說說話嗎?”
在她的身後,一堆庶女都在看著她。
張綺應了一聲,含著笑走向王氏眾女。
與爭鮮斗艷的嫡女們不同,在陛下選妃結束之前,所有的庶出姑子都不會談及婚嫁。因此,今天的宴會沒有庶出姑子什麼事。
與皇帝打過兩次交道後,張綺已知道他喜歡的便是明艷爽利,敢愛敢恨的姑子。張綺今天便是大顯身手,也不擔心陛下會選了她。
張錦站在一側,氣呼呼地瞪著與眾庶女交談正歡的張綺,恨道︰“她以為自己彈了一首琴,便了不得了?阿藍,去,再把她叫來”
聽到張錦氣急敗壞的喝令,阿藍腳步提了提,這時,她朝身後看了一眼,說道︰“姑子,蕭郎在看向這邊呢。”
這話一出,張錦急急轉頭。她看到的,是背對著她的蕭莫,他哪里有看向她?
張錦惱從中來,又是手一伸,掐住阿藍上臂的嫩肉便狠狠地扭動。在阿藍的淚眼汪汪中,她看了一下左右,惱怒地低喝道︰“把眼淚收回去”
阿藍嚇了一跳,連忙垂下頭,真的不敢再抽噎了。
這時,她聽到張錦失落地低喚道︰“蕭郎……”阿藍悄悄看去,卻是蕭莫與幾個世家子一邊說一邊笑,已經越去越遠。
蕭莫一走,張錦便像丟了魂魄,過了一陣,她壓低聲音叫道︰“去把張綺叫過來,要她去找蕭郎,聽到沒有?”
這一次,阿藍不敢拖延,便找到了張綺。
張綺卻也應了。
她看了一眼瞪著自己的張錦,又看了一眼阿藍,轉過身,朝著蕭莫離去的方向尋去。
張綺這一尋,便足足尋了小半個時辰。這邊張錦望眼欲穿時,張綺正站在另一個花園的柳樹旁,與幾個莫氏的庶出姑子談詩論畫著。
輕笑著的張綺,臉色紅潤,眉飛色舞,那明亮的雙眸中,有著少見的快活。
林蔭道旁,蕭莫負著手,靜靜地看著張綺。
蕭路從一旁走來,湊到他身邊說道︰“郎君,附近沒人。”
蕭莫點了點頭,突然笑道︰“她倒是膽子大得很,嫡姐令她來尋我,竟敢陽奉陰為,在這里說笑得歡?”
蕭路看了張綺一眼,道︰“這個小姑倒真是個膽大的。”
聽他這麼一說,蕭莫又是一笑,慢慢的,他收起笑容,低聲說道︰“她是聰慧……今日大夫人把她們放出來,未必沒有考驗之意。”說到這里,他想起今日張綺出的風頭,唇角一扯,露出一個譏嘲的笑容來︰只是那結果,怕不在大夫人的掌控之中了!
他看著張綺目不轉楮的,一側的蕭路暗暗嘆息。他一直覺得,自家郎君在這個小姑子身上,放了太多精力。
張綺說笑一陣,又識了幾個手帕交後,時辰已經不早了,估計過不了多久,便得散宴。
她連忙提步,朝著張錦走去。
走著走著,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張綺回過頭來。
她看到了站在樹蔭下,靜靜朝自己望來的蕭莫……樹多葉繁,彼此的面目神情都不可見,能見的,不過身影罷了。
張綺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低下頭朝前急急走去。
早等得已經絕望的張錦,看到張綺一人前來時,已連詢問的力氣都沒有了。她狠狠瞪了一眼張綺,終是傷心地低下頭,雙手捂臉,一動不動著。
不一會功夫,宴席終了,眾人開始絡繹散去。
張綺跟在張錦身後,低著頭亦步亦趨。四周,依然是“噠噠噠”的木履參差聲。那些風采過人的世家子們,已驕傲地率先離去。
走著走著,一陣竊竊私語聲傳入張綺耳中,“三日後,皇宮有宴呢。”
“也不知會是哪家的姑子被陛下看中。”
這邊,張綺她們剛回府,那一邊的東蓮苑中,與張綺同院的兩個庶出姑子的婢女們,正跪在大夫人面前,向她稟告著宴中發生的事。
在聽到張綺一曲琴藝,令得世家子們紛紛擲花相賀,那謝家郎更是說出“清越雍奇”的評語時,大夫人慢慢坐直了身子,睜開了眼。
“她奏的是什麼?”
“稟大夫人,便是當日陛下與蕭郎合奏過的《逍遙游》,聽說那曲譜還是綺姑子譜寫的。”
“哦?說下去。”
一個婢女連忙接著說起來,當她說到張綺和蕭莫兩人,隔著數十米的桃樹梨花,遠遠相望,卻不曾走近時,大夫人恩了一聲,道︰“出去吧。”
“是。”
幾人退了出去。
七嬸走到大夫人身後,低聲道︰“看不出來還是個真有才的。”
那些世家子,在琴曲上,每一個都極有見識。張綺的琴曲能博得他們的共同認同和折服,說明她是真有才,還是有大才!
七嬸看了沉默的大夫人一眼,說起兩人在沒有外人的情況下,也只是遠遠地看著對方,並不曾走近,又道︰“倒是個心存敬畏的。”
“心存敬畏?”大夫人冷笑道︰“真怕我,就不會弄出什麼才女的事來。”這才女之名遠播,各大世家都知道張府有個叫張綺的私生女,她們這些主事者,還真無法像以前一樣,想打就打想殺就殺了!
在七嬸不解的目光中,大夫人揮了揮手,“罷了罷了,只要他們不再掂記著私情苟且,其它的事我也懶得管來。”
大夫人這里發生的事,張綺毫不知情。大有收獲的她,紅光滿面地回到了院落里。
一入房間,阿綠便撲了過來。她抓著張綺的衣角上下打量了一番後,見她氣色甚好,不由笑得見眉不見眼,“阿綺,你很高興對不對?一定是發生了極好的事,才讓阿綺這麼快樂。”
張綺正是歡快時,聞言格格一笑。她使出那三個婢子後,把房門一關,帶著阿綠坐在塌上,把今天發生在蕭府中的事細細說了一遍。
在阿綠一連串的驚叫歡喜中,張綺手撐著下頜,歡喜地說道︰“以後,我出門的機會會多些呢。”
能夠走出張府,意味著她有更多的機會見到外面的世界。說不定哪一次外出時,便給她抓住了機會,從此後不再日日擔憂。
想到一事,張綺湊近阿綠,低聲說道︰“我今天聽到一件事哦。你知道廣陵王的母親是什麼人嗎?”。
在阿綠好奇的連聲追問中,張綺壓低聲音說道︰“她母親啊,也是一個世家姑子哦。當日城破時被抓,轉賣到了齊地後,成了當時還是皇子的高澄的伎妾。聽說他母親生得極美,高澄當時也極寵愛她。高澄當了皇帝後,還一度想封他母親為妃。可他沒有料到,廣陵王的母親在一次游玩時,竟和人私奔了。當時高澄的封妃旨意已下,人卻不見。高澄氣得很,從此不許人提起廣陵王的母親。”
在阿綠骨碌碌轉動的大眼中,張綺輕聲說道︰“我今天聽說啊,他母親現在還活著,就在建康附近呢。當時她私奔後,便回到了故土。”
說到這里,張綺怔了怔,不由想道第一次與廣陵王見面時的情景。那時的他又不是使者,卻莫名其妙地出現在敵國都城。他,應該是來見母親的吧?
轉眼她又想道︰這麼說來,指不定什麼時候,廣陵王還會出現在建康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2 12:09 AM
第七十九章 陛下的思量
陛下選妃在既,各姑子要留在府中準備準備,學堂在授過一堂課後,便宣傳休學一陣。
雖說是休學,張綺和眾姑子一樣,案頭上多了一本譜牒。這陣子,她們要努力把這上面的內容背熟。
時值亂世,說不定哪天便國破了,家敗了。
國可以敗,家可以沒落,可她們高貴的血統,必須要記住。所以,每個姑子都應該把自己的族譜背得滾瓜爛熟。
如果有一天,一個姑子流落數年甚至數十年後,再次回到找到家族,她便需要背誦這些東西,以證實她的身份。如果是郎君,便是你終生無法回到故土,無法找到家族,你也要牢記這些,以傳承給自己的子,自己的孫,讓他們謹記,他們的血脈他們的祖先,是何等的高貴。
各庶出姑子不管願不願意嫁入皇宮,都開始張羅起來。而大顯才藝,又被陛下單獨召見過的張綺,更被張氏看重。這兩天,錦服華裳,流水般的涌入她的房中,金釵花鈿、羽佩明是一樣又一樣地擺在她面前。
張綺站在房中,一邊任由幾個婆子量著身形,裁制為她個人準備的新裳,一邊聽著兩個婦人不厭其煩地告訴她,如果被陛下選中,她要如何才能在後宮立足,如何得到陛下的歡心。
這些事現在來做,顯得很倉促,可沒有辦法,直到張綺在蕭府宴會上大出風頭,她才得到張氏和世上眾人的正眼相看。
一連三天,都被關在房中接受教導,眼看再過兩個時辰皇宮要開宴了。那兩個授課的婆子才開始退去,眾婢女們抬著浴桶,端著上好的脂粉,拿著為她特制的衣裳,流水般地來到房間。
阿綠站在一側,望著那熱氣騰騰的浴桶,不由向張綺擔憂地看上一眼。
這陣子,張綺用一種粉末泡水,以掩去那瑩潤的肌光。更一直把額發罩著,以擋住她那明秀的小臉的事,阿綠都清楚。
眼下這麼多婢子,她們定會服侍阿綺沐浴,那阿綺再也遮不住了,怎辦是好?
忍著泛起的焦慮,阿綠又看向張綺。
張綺一直很嫻靜,她靜靜地站在一側,直到眾婢女把一切張羅完畢,開始向她籌擁而來時,才開了口,“你們出去吧。”
抬起頭,張綺異常堅定地說道︰“我不慣被生人服侍,這里有阿綠就可以了,你們出去吧。”
幾婢一怔。
她們同時看向朝著浴桶里撒下花瓣的婢女。
那婢女停下動作。略想了想,她朝著張綺福了福,“謹遵姑子之意。”帶著眾婢女向外退去,來到門坎時,她又向張綺福了福,道︰“婢子們便侯在外面,姑子沐浴完畢,叫喚一聲便是。”
“知道了。”
幾婢一退,阿綠便迫不及待地關上了房門。看到這主僕兩人的動作,一個婢女扁了扁嘴,不屑地嘀咕道︰“不慣被生人服侍這話都想說就說,真不像個世家姑子。”
另一婢低聲道︰“你管她呢。她本就是一個私生女。”
約摸半個時辰後,房中傳來一聲輕喚,“進來吧。”
“是。”
房門打開,眾婢游貫而入。那領頭的婢女一進去,便看向張綺著了木履的小足。
那足,白嫩水靈,幾根可愛的小巧的足趾俏皮地緊緊拘著,指甲粉紅,倒是洗干淨了。
又把她其他地方打量一番,確定張綺著實洗得干干淨淨後,那婢女才含著笑,領著眾婢上前,開始給張綺穿裳,梳理秀發。
玉梳晶瑩,慢慢從烏發間穿過,那婢女看了一眼銅鏡中張綺姣好明透的五官,忍不住說道︰“綺姑子無處不精致。”她抿著嘴笑道︰“若是膚色能再好一些,眼神能更明亮一些,定能更美麗。”
好眼力自己特意“妝扮”過的兩個地方,都被她指出來了。
張綺靦腆笑了笑,似被她誇得羞澀了,下巴都落在胸口上了。
那婢女手指拂過張綺的頸項,被它細膩的觸感所驚,又感慨地說道︰“姑子若能再白亮些,定可以美過旁人。”
她說的旁人,是旁的姑子。各大世家的姑子,哪怕是庶出的,也無一不美,她這句話,本身便是極大的誇贊。
瞟到那婢女不無遺撼的表情,張綺頭更低了。
大半個時辰後,發髻高挽,胭粉略施,穿上最適合身材膚色的新裳的張綺,在阿綠地扶持下,緩緩站起。
在她的身周,幾婢同時眼楮一亮,目不轉楮地看著她。
好一會,一婢女才贊道︰“今日方知綺姑子之美。”
張綺依然是靦腆地笑了笑,在阿綠地扶持下向外走去。
林蔭道上,張府的庶出姑子們都妝扮一新,正在婢女地扶持下,向馬車停放地地方走去。
看到張綺時,好一些目光都滯了滯。
以前的張綺,總是額發罩臉,低頭不語,穿的裳服也是老舊的制裳。她們這是第一次看到盛裝打扮的她。
竟是個美人了。
竊竊私語聲中,眾姑子沒有把注意力放在張綺身上太久。畢竟,便是盛裝打扮了,她的長相也只是與她們不差多少。
姑子們坐上馬車時,張軒等郎君的馬車也到了,隨著一聲喝令,車隊緩緩駛動,出了府門。
張軒示意馭夫加速,馬車來到張綺身邊時,他看向額頭露出,上面還貼著花鈿的張綺,含笑說道︰“阿綺這般模樣甚好,以後便這樣吧。”以前那種土土黯黯的模樣,他都看不下去了。
張綺俏皮一笑,道︰“是,謹遵九兄之意。”
在張軒的笑罵中,她歪著頭向張軒說道︰“九兄,我們妝扮得如此認真干嘛?貴妃只有兩個,定是王謝的姑子,再要挑,也會從蕭府中選兩個,輪不到我們張氏女啊。”
這話一出,張軒抬起頭,詫異地看著張綺。
直過了好一會,他才問道︰“阿綺怎麼知道的?有人跟你說了?阿綺好聰慧”
這還用說嗎?陛下與世家聯姻,當然會選最有影響力的幾府。
張軒之所以這麼驚訝,實是這個時代的南方貴族,因生活方式所囿,先天的少了對大局的判斷和眼光。他們看到的,想到的,全部是縴柔瑣細的小事。張綺所說的事雖然簡單,可絕大多數姑子的郎君,都不會,也不屑去尋思。
張綺因那模糊的記憶,對于時事政治,有著本能地認知。可她不會說出來,也不能說出來——郎君姑子們都對這種事表露出不屑,你卻背道而馳,只會把本來便溶入困難的自己,徹底隔離于眾人之外。
贊了一句後,張軒便不再以為然,他笑道︰“輪到輪不到都不要緊,今晚陛下選過妃後,阿綺便可以訂親了。今晚上的郎君,你也要好好相看相看哦。”
“恩。”
張綺剛應了,張軒朝後面看了一眼,突然道︰“蕭府的馬車來了。”
見張綺沉默,張軒朝著張綺認真地說道︰“阿綺,蕭莫再好,你以後也不要想他了。他與你是不可能的。”
張綺連忙應是。
見她乖巧,張軒笑了笑,把頭縮了回去。
進入宮門了。
這時的御道上,擠滿了各大家族的馬車。車馬川流不息,卻無人聲喧嘩。
在夕陽落下地平線時,張綺等人也來到了陛下設宴的大殿。彼時大殿中燈火通明,酒香飄香,各大家族正在一一入席。
張綺坐後不久,便感覺到有一束目光正盯向自己。她抬頭看去,看到的,卻是側過頭,倚柱而立,正與旁邊一郎君低聲談笑著的蕭莫。
是他呵。
張綺又低下頭。
知道今晚上的宴會沒有自己什麼事,張綺表現很輕松,在她的旁邊,幾個張氏姑子卻有點緊張。陛下年輕俊偉,心儀他的姑子不知凡幾。
嗡嗡聲中,各大家族還在入席。
又過了二刻鐘,喧囂聲大作,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傳來。
錦服華服的年輕陛下,在一眾太監地籌擁下大步走來。
他在正中入了座。
直到陛下落座,那些閑閑散散站著的年輕貴族們,才施施然走來,在各自的塌幾上坐下。
這一次設宴,與上次宴請使者不同,皇帝便是看中了哪個姑子,也不會當眾選出。而是會在她們歸府後,再發聖旨前來。
也有相同的地方,那就是,姑子們依然坐在最前面,可以讓陛下清楚看到。
喧嘩中,陛下目光轉了幾轉後,輕噫一聲,“那是誰?”
他指的,正是張綺。
一個對各家姑子情況都了如指掌的太監看了看,湊到他旁邊說道︰“是張氏的那個私生女,陛下見過的。前幾天她奏了一曲《逍遙游》,聽說技驚四座。”
皇帝輕噫一聲,道︰“原來是她,裝扮一番倒也可人。”
“那陛下要不要?”
皇帝搖了搖頭,那太監打了一個手勢,讓身後的書記官把張綺的名字劃掉。
又瞟了幾眼張綺,皇帝的臉上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突然說道︰“周國宇文邕上位,我陳國將派使相賀。張綺既有大才,自當顯耀于世,把她也列入出使名單吧。”
那太監聽到這里,先是一怔,轉眼明白了︰齊國高演近期氣焰囂張,頗有取代高洋之勢。若是高演成了齊帝,那高長恭必被重用。上次宴會時,張氏阿綺那般模樣,都能入了高長恭的眼,現在她的模樣,怕是更會讓他上心……陛下一直想與齊國結成同盟,共抗周人。陛下這次派這張氏阿綺出使,怕是有這方面的思量。
第八十章 聖旨
皇帝的嘀咕,張綺自是不知道,她只是低著頭,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該笑的時候便笑,該說話的時候便說話。
過了二刻鐘不到,皇帝率先離去。他一走,殿中嗡嗡聲大作,不一會,世家子弟也走了大半。
見到張軒也起來了,張綺連忙站起跟上了他。
見到她靠近,張軒笑道︰“不呆一會?”轉眼他又笑道︰“現在走也可以,反正陛下見都見了。這皇宮又大又悶,沒趣得緊。”
正是沒趣得緊,不然那些世家子,怎麼一個個走得歡。
兄妹倆先行回了張府。
第二天,阿綠起了個大早,太陽剛升起,她便帶著一身潮氣沖入了張綺的房中。
被寒風吹醒,張綺睜開迷離的雙眼,啞聲問道︰“怎麼啦?”
阿綠哼著歌,聞言回頭笑道︰“今日是阿綺的生辰啊,我摘了好些桃花梨花放在屋子里,阿綺聞聞香不香?”
生日?
是了,她滿十三足歲,虛歲是十四了。
娉娉裊裊十三余,豆蔻梢頭二月初。在江南的男人的眼里,十三四歲的女孩嬌小秀美,是妙齡豐韻,極為動人的時候。
這幾個月里,張綺的身材像柳條一樣抽高了不少,身段兒更是漸轉豐盈。她竟都忘記,自己十四歲了。
阿綠一邊忙活一邊說道︰“阿綺,你說陛下會不會選漪姑子為妃?”
漪姑子?那個赴蕭府宴會時,說要成為陛下妃子,與嫡女們一較長短的張漪?
她搖了搖頭,道︰“可能不會。”
“可漪姑子正高興著呢,剛才我聽到她在說,陛下向她看了好幾眼。”
昨晚的宴會上,張漪與張綺坐在一塊,張綺尋思了一會,也記不得陛下是否看過自己那個方向,便搖了搖頭,“我沒有注意到。”
她從塌上爬起,在阿綠地服侍下穿好裳服,低聲道︰“你聽聽就是了,別到處說。”
“誒。”
主僕兩人走出院落,踩著朝陽漫步在桃花叢中。
一邊穿梭而過,張綺一邊伸手摘下一根根好看的桃花,倒也忙得快活。
玩著玩著,阿綠輕叫道︰“荷姐姐。”她朝著向兩人走來的婢女行了一禮,快樂地笑道︰“荷姐姐起得真早。”
那荷姐姐應了一聲,快步走近兩人,對上張綺的目光,她從懷中掏出一封帛書,道︰“這是給你的。”
說罷,她匆匆跑了開去。
張綺一怔,見四下無人,便把那帛書展了開來。
上面只有四個字,“籌備已周。”
赫然是蕭莫的手筆!
只看了一眼,張綺便白著臉把帛書一卷,低聲朝阿綠說道︰“我們回去。”
主僕兩人匆匆回到房中,把房門一關,張綺便把那帛書扔到了炭爐上。
看著火焰騰地升起,又迅速地化成灰燼,阿綠不安地問道︰“阿綺,怎麼啦?”
張綺抿了抿唇,沒有回答。
蕭莫這是告訴她,他那里已經準備好,要她隨時把貴重物品帶在身上,免得到時措手不及。
外室,外室哼!
張綺在房中轉了兩圈︰他既然這麼說,必定也會這麼做。才不會管她願意不願意。
咬唇尋思了一會,張綺眼珠子轉了轉,忖道︰我不能生氣,我得問清楚,他準備在什麼時候,用什麼方式來把我接過去。
琢磨了一會,張綺決定找到那荷姐姐,看她知不知道詳情。
這時,太陽高高地掛在天空。因為學堂歇課的緣故,姑子們沒了去處,便三五成群地坐在花園中,一邊欣賞著枝頭的鮮花,一邊談論著昨晚的宴會,猜測著陛下看中的是哪幾個姑子。
張蕭氏的院落外,傳來一陣低語,“那個綺姑子過來了。”
“夫人正尋思著逮她呢,她倒先過來了。哼她若是來尋阿荷,便由著她……大夫人都下了嚴令,她還敢私相授受,真是活膩了”
“可她有才名……”
“你怕什麼?這些主母自會顧慮周全”
……
主僕兩人來到張蕭府的院落外,張綺對阿綠說道︰“你去看看阿荷在不在。”
“誒”
阿綠清脆響亮地應了一聲,身子一矮便躥出了樹叢。
哪知阿綠一躥出去,便又馬上跑回來了。她沖到張綺的面前,氣喘吁吁地說道︰“阿綺,阿綺,聖旨來了”
什麼?
張綺駭然抬頭!
驚駭的不止是她一個,主僕兩人一路急急趕回,所到之處,所有的姑子和婢僕,都詫異地看向張綺。
來到院落時,剛才還容光煥發,言辭滔滔的張漪,這時已白著一張臉。她瞪著張綺,不敢相信當時陛下看的是她而不是自己。
看到她走近,四下嗡嗡聲一片。倒是站在院落中間的張十二郎和張蕭氏等人,看到她時表情溫和帶笑。在他們的身後,張軒也是含著笑的。
入皇宮為妃雖然辛苦,卻也比嫁到一般世家子為妾要好。
張綺碎步走近,頒旨太監等張綺行完禮後,朝著她上上下下打量片刻,尖著嗓子問道︰“張氏阿綺?”
在看到這太監的一刻,張綺的臉色終于變了。她不敢相信,那個明顯不中意她的陛下,會突然決定讓她入宮?
她的唇顫了顫,在那太監逼來的目光中低下頭,“回公公的話,正是阿綺。”張綺的身後,把她的表情收入眼底的張蕭氏,這時笑容更溫和了。
那太監笑眯眯地看著張綺,尖聲說道︰“陛下有旨,張氏阿綺錦心繡腸,穎悟絕人。今周國新君繼位,張氏阿綺可為使節,壯我鼎盛國風。”
他把聖旨交到張綺手里,溫和地說道︰“綺姑子還有二十余天時間,好好張羅吧。”
說罷,那太監轉身便走。
直愣了一會,張十二郎等人才清醒過來。而手捧著聖旨,痴痴呆呆走出十幾步遠的張綺,終于在眾人的喧嘩聲,驚叫聲中清醒過來。
陛下竟是要她出使周地?
這,這是什麼意思?
她傻傻地看向張軒的方向。
張軒見狀,大步向她走近。看著臉色發白的張綺一會,他擠出一個笑容,低聲道︰“只是讓你出使,沒有必要多想。”
派一個青春年華,可以許人的小姑子為使,怎麼看都有與外邦聯姻之嫌。她怎麼可能不多想?
張綺深吸一口氣,真正事到臨頭,她從不慌亂,“陛下之意,可是要我嫁到周地,成為那宇文邕的妃子?”
見張軒皺著眉只會搖頭,張綺小聲地提醒道︰“九兄不是有朋友經常出入宮闈麼?何不問一問?”
張軒清醒過來,也是,皇帝有什麼算盤,他的近侍總是會知道的。這事不用猜測,直接令人問一問就知道了。
“好,九兄馬上去問。”
說罷,張軒急急忙忙走了開來。
在眾人地籌擁下,走出老遠的張蕭氏,這時回過頭來。她朝著張綺看了一眼,轉頭道︰“傳令下去,不用太拘著綺姑子了。還有那蕭家郎君若是想找她,讓他們見面便是。”
緩了緩,她又命令道︰“去放了那個阿荷。恩,順便把我上面的話也傳給她聽。”
剛才抓到私下里替兩人傳遞消息的婢女阿荷時,張蕭氏是著惱的。她一時恨得咬牙切齒,都想把張綺抓起來灌了藥。
正在她顧念著張綺的才女身份,尋思著怎麼處置才妥當時。聖旨下了。
這個時候,她倒是想著︰聖旨一下,張綺命運已定。何不順著蕭莫,讓他盡了興?免得那張綺遠嫁他鄉後,他還念念不忘,郁結于胸,終身不快?
在張蕭氏看來,現在這個情況,蕭莫便是與張綺滾到了一塊,便是懷了孩兒也是無妨的。畢竟那些北方的蠻子隨便得很,他們都不在乎女兒家的貞潔,自家又何必拘著?這男人啊,都是得不到的便想得到,等蕭莫得了張綺的身子,又玩了她十幾日,也就完全放開了。
“是。”
張綺低著頭。
在房間里呆了半天,眼看外面陽光燦爛,歡聲笑語不斷,張綺走了出來。
藍天碧瓦,桃紅柳綠,這天地真是美不勝收。張綺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吐出一口濁氣來。
在她與阿綠靜靜地走向花園時,身後傳來嘰嘰喳喳的議論聲,“聽說陛下取了王謝的姑子為貴妃,淑媛立的是蕭府的姑子。”
“不僅如此,汪氏,孔氏,嚴氏,潘氏四家,也有姑子被陛下看中,將要入宮呢。”
“便沒我們張府的。”
“有人要失望了。”
“便是失望,總比那個要遠嫁他鄉的好。”“是呢是呢。”
嘻笑聲中,阿綠擔憂地看向張綺。
見到她臉上不見愁苦,阿綠一怔,奇道︰“阿綺,你不怕嗎?”。
張綺回過頭來,“我不怕。”她輕聲說道︰“以我的身份,不拘嫁給誰,都得費盡心力才能過上好日子。在建康如此,到了周地,也是如此。”
說到這里,張綺溫柔地看著阿綠,低聲道︰“阿綠,我這次遠赴周地,前途難測,你就不用跟著了。我記得你的老家還有舅舅在。明日我便給你八十兩金,你去家鄉購一些良田,再找一個樸實的夫君……”
她才說到這里,阿綠大慟,她拼命地搖著頭,哽咽著說道︰“不,不,我不走阿綺,你到哪里,我便跟到哪里不拘你是生是死,我都跟著。”
這是自己唯一的親人呵。
張綺眼圈有點泛紅,她見阿綠情緒激動,便拖著她躲到桃樹林中,急急掏出手帕幫她拭著淚。
手帕一抹到臉上,阿綠便悲從中來,忍不住放聲大哭。可她又不敢發出聲音來,便把拳頭緊緊塞在嘴里。
張綺見了,心中大傷。她伸出手,緊緊地抱住阿綠。
張綺私生女的身份,注定她到哪里都受人排斥。便是張軒對她好,那好也只是淡淡的,是要她費盡心機經營的。她走了,他最多傷感幾天,做幾篇賦便會好,蕭莫呢,她不知道,也許與張軒一樣。
只有阿綠,對她是真心的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2 06:2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5-24 12:58 AM 編輯
第八十一章 蕭莫的傷心
這一晚,阿綠睡得一點也不踏實,頻頻從夢中驚醒。有一次她甚至尖著嗓子大哭道︰“阿綺,我攔住他,你快跑”最後從夢中哭醒過來。
張綺安慰了她一陣後,又疲憊睡去。再次醒來天已大亮。
梳妝時,張綺透過銅鏡看著雙眼紅腫的阿綠,暗暗想道︰呆會見到九兄,一定要他幫我挑個日子,把阿綠送回她的老家。九兄辦事還算穩重,購置給阿綠的良田,由他派人出面還能不吃虧。
銅鏡中,張綺自己雙眼明亮,竟是一點也沒有被聖旨所擾。
梳洗後,張綺走到水盆前。她手里有些粉末,和水調勻涂在肌膚上,便能讓肌膚顏色昏暗。她的肌膚天生白嫩豐腴,宛如掐得出水來,這些粉末,可以恰到好處地掩去她五分瑩光。
張綺垂下眉眼,想了想後,把那粉末減少了一些份量。
細細地抹勻之後,她換上張府為她制下的,一襲雲白的新裳穿上,又把她那烏黑油亮,光可鑒人的長發梳好。秀發如雲,上面再無一絲飾物。
只是這麼打量一下,銅鏡中的少女,便真如豆蔻花兒般,秀美靈透,可憐可愛中透著一種豐韻。
張綺牽著阿綠的手走了出來。
一路上穿花拂柳而過,倒令得好一些與她日常相處的姑子,又驚奇了一陣。
不一會,張綺看到了張軒慣常在的那個亭台。吸了一口氣,她昂起頭來。
此次一去,也許她這一生,都不會再回到建康。
人在人心在,人不在,心自然也不在。
可她就是盼著,身為張家嫡子的張軒,能夠多多照顧一下阿綠。將來阿綠成親,嫁的必然是一個普通的庶民。如果她那個夫家,知道上品世家的嫡子在關注著阿綠,就會對她很好。
因此,她特意把自己的美,顯露幾分。她要讓張軒記得自己這個可憐可愛的妹妹,記得這個妹妹的囑咐。
轉過身來,張綺溫柔地說道︰“阿綠,你呆在這里,我去與九兄說說話。”
“恩。”
張綺提步,朝著亭台走去。
她腰肢縴細,幾不堪一握,這般行走地回廊時,自然而然地,在扭動間,帶上了少女特有的韻味。
“噠噠噠”的木履清脆地響起,隔過重重木廊,她可以看到亭台間,正搖頭晃腦地清讀著的張軒。
就在這時,一個低沉的聲音喚道︰“阿綺?”聲音有點懷疑,似是不相信是她。
張綺回頭。
在她右側,離她不到五十步處,站著一個白衣少年。春光明媚,和風徐來,那風,卷起少年披散在肩膀上的墨發,拂起,又吹落。一陣風旋轉而來,卷起一片花瓣,慢慢地落在他的發梢上。
春光如此燦爛,靜靜地站在那里,臨風而立的少年,抿著的唇間,眉眼間,卻鎖著一股愁郁。
那愁郁如此之濃,濃得讓人覺得他是如此寂寞。
仿佛,這世間雖大,他卻孑然一身,
卻是蕭莫。
沒有想到會看到蕭莫,張綺怔住了。
蕭莫提步向她走來。
他走到離她五步處,又停下了腳步。微微側頭,少年讓風吹去眼中的澀意,無意識地折下一根柳條,他低啞地說道︰“怎麼會有聖旨?”他的聲音很沙,明明想笑,可笑容浮出,卻帶著苦澀和郁恨,“阿綺,怎麼會有聖旨呢?”
張綺怔怔地看著他。
她第一次清楚地感覺到,他在乎她,真的在乎她。
她慢慢垂下眼來。
好一會,張綺低聲說道︰“蕭郎,多多保重。”她本想說,你不要掛念我,她又想說,我會一切安好。
可話到嘴邊,她便在想著,不過是少年情懷而已。他心心念念想著擁有她,哪怕是讓她脫離家族,做他外室……可見,在他心中,對她從來是有欲無情,她從來都不值得他敬重。這樣,她說出那樣的話,未免自作多情得可笑。
張綺轉身。
“阿綺”
蕭莫喚住她!
他倔強地抿緊薄唇,眼中有水光在閃動,“我要去求見陛下。”
張綺回過頭來。
看了蕭莫一眼,她習慣性地低著頭。
蕭莫看著墨發如雲,身影娉婷中,已有少女嬌美絕麗之姿的張綺。心中堵得慌,又說道︰“你別怕。那北方蠻地,我不會讓你去。我會見過陛下的,我會求他的。”
這個一向從容,處事極有自信的少年,已是語無倫次。
張綺低低地說道︰“沒有用的。”
是沒有用的,若是陛下對她這個小小的私生女,都沒有處置權,君威何在?
張綺轉身便走。
“不”
蕭莫突然伸手,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臂。
他盯著她修長縴細白皙的頸項,盯著她秀麗姣好的側面,低啞地說道︰“阿綺,別忙著走,跟我說說話。”他輕輕解釋道︰“這種情況下,沒人會再拘著你我。阿綺,我們可以說話的。”
張綺回過頭來。
她永遠也不會完全得罪他。
因此,她低著頭,乖巧的嗯了一聲。
蕭莫卻收回了手。
他低著頭,雙手捂著臉。
安靜了許久後,他沙啞地說道︰“阿綺,我自小到大,第一次這般難受。我這心,揪得緊。”
張綺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蕭莫似是有點脫力,他慢慢前傾,額頭抵上了廊柱。
一動不動地木立良久,他艱澀地說道︰“阿綺。”
“恩。”
“我的心很苦。”
張綺沉默著,沒有吭聲。
“阿綺。”
“恩。”
“我怕你走了,我這一生都不會再快活……”
張綺抬頭,她看了一眼蕭莫,低低的,喃喃地說道︰“不會的。”聲音雖細,語氣卻是極堅定。似乎她從骨子里便認為,沒有哪個男人,真會因為失去她,而一生不快活。
蕭莫沒有聽到她的回答,他又一動不動的,用額頭緊緊地抵著廓柱。
良久都一動不動。
就在張綺張著嘴,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突然間,蕭莫抬起頭,旋風般地轉過身來。
他額頭上殘留著一抹紅印,眼楮卻由剛才的紅澀變得明亮。他雙眼明亮地看著張綺,“我有法子了。”
他一眨不眨地看著張綺,認真地說道︰“阿綺,我有法子了我馬上就進宮,自請為使。我要把你完完整整地帶回建康”
說到這里,他語氣都變得清亮起來,他興奮地說道︰“對了,我這個要求,陛下必定不會推拒的我要把我的阿綺完完整整帶回建康,絕不讓北地蠻子得了去”
說罷,他身子一轉便向外沖。
沖出幾步,他又陡然止步。回過頭來,深深地看著張綺,他朝她溫柔的,明亮的一笑,低聲說道︰“她們說,北地蠻子不在乎貞潔,我可以得了你……這怎麼可以?”
他清亮的一笑,再次提步,急匆匆地走出了張綺的視線。
蕭莫走後良久,張綺才回過神來。
亭台處,張軒早被這邊的動靜給驚動了,正向這里看來。
記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張綺吸了一口氣,提步向前走去。
“噠噠噠”的清響中,她如一朵剛剛**兒的蓮花一樣,向著張軒走去。
果不其然,當她走到張軒面前時,張軒的眼中還有驚艷。
他伸出手,輕輕地撫著她的秀發,輕嘆道︰“我家阿綺長大了。”頓了頓,他苦笑道︰“若是面聖時,阿綺是這番模樣,陛下必舍不得讓你出使。”
如此佳人,豈能便宜了北方蠻子?
得到張軒的誇獎,張綺笑了笑。
雖是笑著,她的眸中卻帶著淡淡的憂傷。這種強顏歡笑,讓張軒的心一揪,不由又嘆出一口長氣。
張綺低下頭,朝著他盈盈一福。
張軒連忙伸手扶起,連聲道︰“阿綺怎地行起禮來?”
張綺吸了吸小巧的鼻子,抬頭給了他一個努力綻放的,卻難掩憂愁的笑容。她現在的容顏,清靈剔透又嬌美無倫,這般帶愁帶苦一笑,真個俏生生的,楚楚可憐的,直讓人的心口發酸,恨不得摟她在懷中,替她擔了一切風雨去。
張軒也摟了,他把她抱在了懷中。
偎在嫡親兄長的懷里,張綺哽咽地說道︰“九兄,阿綺要走了……阿綺想求你一件事。”
“你說,你說。”
“阿綺的婢女阿綠,與阿綺情同姐妹,這些時日里,若不是有她伴著,阿綺都不知道變成什麼樣了。這一次阿綺遠赴周地,也不知這一生,有沒有回來的機會。阿綺想求得九兄幫我把阿綠送回她的家鄉,阿綺這里還有八十兩金子,也請九兄拿著,幫阿綠置一些良田。還有,以後我不在建康了,望九兄能對阿綠照拂一二。”
自己前程如此,還掂記著一婢。
張軒又心疼又感慨。他被張綺哭得心都軟成一團了,連忙點頭道︰“好,好,一切依你,一切依你。”
伸手接過張綺掏出的黃金,張軒尋思道︰阿綺這麼著緊,那我就親自去一趟,順便也吩咐一下那里的鄉老,讓他們幫著照看那個什麼阿綠。
得到張軒的肯定,張綺心神大定,她從他的懷中退出來,紅著臉瞅著張軒,靦腆地說道︰“阿綺失態了。”
見她恢復正常,張軒長吁一口氣,當下笑道︰“只要阿綺不流淚,叫九兄干什麼都可以。”
“九兄”張綺被他的調侃氣得嬌嗔一聲,伸著小拳頭捶了他兩下後,張綺又是噗哧一笑。
她這一打一笑,張軒心情大好。當下他坐好,低聲問道︰“剛才蕭莫說什麼了?看他的樣子,好似很悲傷?”頓了頓,他嘆道︰“平素里看那蕭莫,舉止雍容談笑倜儻,渾然君子如玉。沒有想到那樣一個人也會這麼失態。阿綺,看來他是真愛你啊。”
張綺低下頭,沒有回話。
張軒又嗟嘆道︰“如我們這樣的嫡子,身邊美婢多的是。這蕭莫偏對阿綺上心,可見不是色能傾人,實是情不自禁”
第八十二章 出發
聽到張軒的感慨,張綺笑了笑,依然低著頭。
兄妹兩又閑話一陣,敲定了送回阿綠的日期後,張綺告辭離去。
阿綠正在道旁等著她,看到張綺,她連忙上前,輕聲說道︰“阿綺,剛才蕭郎傷心了。”
“嗯。”張綺應了一聲,道︰“阿綠,你舅舅對你好不好?”
阿綠清脆地應道︰“舅舅還是好的,就是舅母不好。”剛說到這里,她警惕地瞪著張綺,道︰“阿綺,你不會還想把我送走吧?我不走,我死也要賴在你身邊。”
張綺本來還有話要說,被她這麼語氣堅決地一回,便閉上了嘴。既然勸不通,那就直接用行動。
主僕倆回到了房間。
出乎張蕭氏等人意料的是,蕭莫自那天來過之後,便沒有了音信。再得到他的消息時,已是半個月後,而這時,使團都要出發了。
這一天,張綺用過早餐後,便聽到外面喧嘩聲大作。
“阿綠?阿綠?”張綺喊了幾聲,沒有看到阿綠的身影,便自己走了出來。
一走到正院處,她便是一怔。只見數十人籌擁著一個白衣翩翩,宛如美玉的少年人,那少年人正含著笑與張蕭氏等人說著話。可能是感覺到她過來了,他回過頭來。
俊臉含笑,眉目間清朗自信,舉手投足間一派雍容,今日的蕭莫,哪有半分上次模樣?
見張綺看向自己,蕭莫微笑著向她走近。他剛走出一步,突然的,張錦尖聲叫道︰“蕭郎”
她從側門沖入院落,後面還追著幾個氣喘吁吁的婢子。張錦的臉上帶著淚水,朝著蕭莫急沖而來。
張錦一出現,張蕭氏便是臉色大變,她急喝道︰“攔住阿錦”
“是。”
“把她押回房間”
“是。”
被兩個老媼強行拖住,張錦掙動不得,她奮力地反轉身,朝著蕭莫嘶聲叫道︰“蕭郎,便為了這麼一個賤人,你不惜以身犯險,置性命與家族親人于不顧和?蕭郎,你好狠心,好狠心……”
叫到最後,她已啕啕大哭。
張錦的聲音中帶著恨。
一直以來,她都以為蕭莫是愛著自己的,他對張綺,不過是逢場作戲。
一直以來,她都以為蕭莫把她刻在心中,時刻記著。
可直到最後,她才發現這是一場笑話為了張綺那個賤人,他居然不顧千金之軀,自請為使
再加上,在張錦還想自欺欺人的時候,張蕭氏安排了幾個婢女老媼,從各個方面分析蕭莫的所作所為,用一種尖銳的語氣告訴她,蕭莫對她無情
幻想破滅的痛苦,是如此的讓人絕望。要不是日夜有人守著,張錦都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
轉眼間,張錦便被拖出了院落。她一走,院落里便立刻恢復了歡聲笑語。
剛才張錦的出現,她的嘶叫痛恨,似乎對蕭莫毫無影響,他含著笑,白衣飄飄地走到了張綺身前。
低頭俯視著她,他低沉說道︰“阿綺,我是此行第一副使。”頓了頓,他微笑道︰“我已派人前往你的房間,從現在起,你的貴重物事,洗漱衣物,全部交給我來攜帶。剛才姑母說,想給你派幾個婢女的,我給拒了。”
他的聲音壓低,似笑非笑,“有我在,阿綺盡可後顧無憂。”
見張綺傻呼呼地看著自己,蕭莫呵呵一笑。他負著雙手說道︰“早就聽說周地繁華,周人恢弘,這次機會,蕭莫求之久矣。”
語氣清郎自傲,斯文的臉上帶著說不出的雍容快意。
張綺木了一會,突然記起,“你說已派人替我收拾房間?”
張綺抿緊唇,低低說道︰“不是出使還有些時日嗎?”。
“不必了,明兒便是黃道吉日,明晨便出發。”
這麼匆忙?
張綺看了一眼又向蕭莫圍上的張氏眾人,想到阿綠的事,便向他福了福,低聲道︰“蕭郎事忙,阿綺先行告退。”
“去吧。”
蕭莫毫不在意地轉過身。張綺走著走著,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大笑聲,不由回頭看來。
那麼多人,蕭莫站在其中,如鶴立雞群此刻的他容光煥發,談笑朗朗,令得張綺又傻了一會。
張綺急急趕到亭台,見張軒不在,便提步向張軒的院落走去。
房間中,張軒也不在。張綺有點急了,問了婢女,也說不知道他的去向。便留了一個口信後,怏怏不樂地回到房中。
房間中果然收理過,可她的房間哪有什麼可收拾的?左右不過一些衣物。張綺不動聲色地看了看,見到自己藏金的地方沒有變亂,暗中吁出一口長氣。
這時,阿綠歡喜地沖了過來。她顫聲道︰“阿綺,蕭郎剛才派人收拾你的東西了。”頓了頓,她歡喜若狂地問道︰“聽說蕭郎也會出使?太好了,阿綺,真是太好了”
她緊緊抓著張綺的手,喜得語無倫次。
張綺回她一笑。
傍晚時,張軒終于回來了。得到他派來的婢女傳信後,張綺匆匆走了過去。
回來後,她手里多了一個紙包。
把那紙包里的粉末灑在茶水里,張綺喚道︰“阿綠。”
阿綠樂滋滋地跑了進來。
張綺端起那茶杯,溫柔地說道︰“看你瘋得滿頭是汗喝口茶吧。”
“誒。”
阿綠接過茶水,仰頭一飲而盡。把茶杯放下,她轉身又沖了出去。
不到一刻鐘,阿綠頭重腳輕地走了進來。一邊走她一邊喃喃說道︰“好暈,好想睡。”聲音一落,人便倒在自己塌上,轉眼輕鼾聲漸起。
看著熟睡的阿綠,張綺低眉說道︰“去告訴九兄,成了。”
“是。”
聽著那遠去的腳步聲,張綺坐在阿綠身邊,她輕輕撫摸著她的臉,低聲說道︰“阿綠,你知不知道?一個人如果能在沒有戰亂的地方,守幾畝良田,伴著夫君孩子一直到老,那才是天大的福份阿綠,阿綺只願你那家鄉,永遠永遠都沒有戰火,也希望你家夫君,是個老實平庸,只會守著幾畝拙田度日的普通漢子……這天下太亂了,這人心也太亂了,你千萬別想著讓丈夫謀個出身,要知道,悔教夫婿覓封侯啊”
自言自語過後,張綺只是低著頭。望著夢中還笑出聲來的阿綠出神。
不一會,一個婢女說道︰“綺姑子,軒小郎來了,還有馬車。”
“恩。”
她站了起來。朝著迎面走來的兩個高壯僕婦交待道︰“輕一點,別弄疼了她。”
“姑子放心。”
目送著阿綠被抬上馬車,張綺走到張軒的馬車旁。迎上他的目光,她輕輕地拿著他的大掌,把自己的臉貼在他的掌心。
依戀地貼了一陣,張綺喃喃說道︰“九兄,你要好好的。”聲音沒落,兩行清淚滾落臉頰。
張軒也紅了眼眶。他要護送阿綠,明天,是沒有辦法給張綺送行的。
咽中哽了哽,張軒含著笑低聲說道︰“傻阿綺,別哭了……剛才家族給了蕭莫一千兩黃金的儀程和一些錦緞,那些東西中有你的一份,遇到難處,莫要忘記向他索取。”
“恩。”
“戰亂雖多,姑子總比丈夫活得容易些……真有了那一天,莫要在乎他人怎麼說,先活下去再講。”
“恩。”
“到了周地,陛下若有旨意,你且應著便是。不管怎麼說,你是我陳國皇帝親賜的,他人會珍惜些。”
“恩。”
張軒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似有千言萬語要說。可再多的話,也有說完的時候,馬車啟動,看著張綺站在那里,孤零零的身影時,張軒發現自己流淚了。
這個時候,他突然對蕭莫感激起來。
幸好,他也是使者之一!
張軒一走,張綺便被張十二郎喊到書房里安撫了一番後,又來到了張蕭氏的房中。
被各位長者安撫來安撫去,等張綺回到自己院落時,太陽已然落山,月亮冉冉升起。
這一晚,張綺一直翻來覆去,直到凌晨才淺淺睡去。
她是在一陣喧嘩聲中驚醒的。在婢女們地服侍下,張綺換了新裳,梳好發髻,貼上花鈿,娉娉婷婷地走了出來。
院子里,除了一輛馬車和少許看熱鬧的婢僕外,再無他人。
張綺上了馬車。
馬車駛出了張府。
馬車沒有停留,徑直駛向皇宮。在殿外接受了陛下一番慰勉後,吉時已到,使隊出發!
因名動建康的蕭郎是使者之一,建康城中,姑子少年們成群結隊地送著他們出城。
眼看著那白衣翩翩的俊俏郎君就要出城了,突然間,一陣清雅的歌聲響徹雲霄︰
爰居爰處?
爰喪其馬?
于以求之?
于林之下。
這歌聲開始只有一個,漸漸的轉為數十,再漸漸的變成數百,數千。再漸漸的,歌聲中帶上了幾分傷悲。
……這不是太平盛世,這個時代,每一個男兒離開家鄉,可能就永遠也不會回來。
車隊駛出了城門。
城門外,依然有人相送。長亭里,與蕭莫交好的世家子,長袍廣袖,令歌姬們載歌載舞地為他祝福。
一路相送,一路歌舞。直到走出建康百里,才不見人影。
張綺慢慢回過頭來。她看向蕭莫所在的馬車。他喝多了朋友們敬上的離別酒,現在已醉得不醒人事。
慢慢垂眼,張綺突然發現,自己有點妒忌他他有那麼多朋友,自己卻是形只影單。像那天上的孤雁,飛來飛去都只是孤單。
落寞了一陣,張綺自失的一笑,就在這時,她目光一凝,目瞪口呆地看著越來越近的兩輛馬車。
馬車卷著煙塵一沖而來。在看著瞪眼不語的張綺時,張軒先朝幾個正使副使打了個招呼,轉向張綺苦笑道︰“阿綺,九兄沒法子了,你這婢子是個真倔的”
話雖如此,語氣中卻帶著贊賞。
張綺轉眼看向另一輛馬車。此刻,那車簾掀開,阿綠一跳而下,已旋風般地沖到她的馬車旁。抬頭看到張綺臉色不善,她嘻皮笑臉地擠了一個鬼臉,扁嘴說道︰“阿綺使手段,不好玩”
張綺別過頭,最後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她澀聲說道︰“你……上來吧。”
阿綠連忙響亮地應了一聲,爬上了她的馬車。
張軒的馬車駛了過來,他看著張綺和阿綠,道︰“阿綺,她是一個忠僕。”
不是忠僕,是家人。
張綺自不會糾正他,只是溫柔地說道︰“九兄,勞煩你了……”
“別如此見外。”這時,前方傳來蕭莫地叫喚聲,“軒郎?”
張軒連忙吩咐馬車趕過去,聽著前方傳來的說笑聲,張綺回頭瞪向阿綠。
阿綠縮了縮頭,轉眼又嘻嘻笑道︰“阿綺,我就是怕你孤單。”
張綺一哽,半晌才從鼻中發出一聲重濁音,“哼——”
張軒與眾人寒喧一陣後,揮手告別,而隊伍,又重新出發了。
渡過長江,便屬于周國範圍,比起偏安一隅,國境狹小的陳國,周國要大得多。雖被陳國人也稱為北方蠻子,周國半數地方,還屬于長江流域,魚米之鄉。
進入周地容易,到達周地的都城,卻遠得很。周地建都于長安,彼時,周國的明帝被宇文護毒死,國柄被宇文護把柄,先上任的小皇帝,地位不穩得很。
因為政權不穩,現在的周地有點亂。不過此次陳國來使也代表了周國的體面,一路上,都有官員派將士護送,如此花了四個月時間,倒也平平安安地得入長安範圍。
來時桃花盛開,到時已是銀河夜貫天宇,織女與牛郎一年一次的約會剛剛結束時。
看了一眼對著前方官道出神的張綺,蕭莫示意馬車靠近,低聲喚道︰“阿綺。”
張綺回過頭來。
對上她越發秀致,甚至已秀致得瀲灩的眉眼,蕭莫低聲說道︰“阿綺快十五了吧?都長大了。”
他的目光瞟過她越發婀娜多姿的身段。
張綺臉一紅,側過頭低聲說道︰“是,長大了。”
蕭莫朝前方眺了一眼,道︰“再過一天就可能進入長安城了……阿綺,這周地我們人生地不熟的,你千萬不能任性,一切都聽由我安排。”
張綺乖巧地應了一聲,“是。”
蕭莫嚴肅起來,“你莫要信口應承,我所說的這些事至關重要。”他蹙眉道︰“我已吩咐下去,如果周人問起你,便說你是我的姬妾。”
姬妾?
張綺愕然抬頭,這豈不是說,到了周地,她就得與他同起同落,住也是……
見張綺咬著唇垂著眼,蕭莫耐心地說道︰“周地當權的,不是那個什麼小皇帝,而是宇文護。如果讓他知道,你是我陳國陛下單獨派來的,定會生出事端來。阿綺,你越大越美,得小心”
張綺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她自是知道,自己應該小心,蕭莫找的這個借口,也可以說是極妥當的。可她怎麼覺得,他不懷好意?
明明不懷好意,還這麼嚴肅斯文地向她解釋著事情的重要性。這個蕭莫真是可惡。虧她看到他這一路上對她溫柔有禮,還以為他成了君子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2 06:37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5-24 01:09 AM 編輯
第八十三章 囂張的高長恭
交給張軒的八十兩黃金,又被阿綠原封不動地帶回,交到張綺手中。張綺把黃金收好,車隊再次出發。
走出一天,人馬已倦,當下擇了一處扎營的地方。今天休息過後,明日早起,應該可以在日落之前抵達長安。
帳中,阿綠大眼虎虎的,瞪著倚塌而坐的蕭莫。自從白日里宣告張綺是他的姬妾後,蕭莫立馬便付諸了行動。現在更是堂而皇之的與她同一個帳蓬。
蕭莫沒有理會她,他徑自打開一封剛由飛鴿傳來的信件,越是看,眉頭越是皺得緊。
張綺被阿綠護在身後,見狀伸出頭來輕聲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蕭莫低聲道︰“建康發生大事了。”
對上主僕兩人驚愕的表情,他把那信件丟入炭火中,說道︰“在一些事上,陛下與各大世家發生了爭持。一夜之間,建康城各大世家的府第,都被兵馬圍上了。好一些世家的郎主和郎君,更被陛下斬殺……王謝蕭氏入宮的幾個姑子,也都自盡了,現在立的貴妃,分別是汪氏,孔氏的姑子,淑媛是嚴氏的女兒。”
在一些事上發生了爭持?能出現斬殺各大世家的郎主和郎君的,豈止是一些事?應該就是前不久提過的利益分配吧?
張綺一直知道,現在這個皇帝,是很英明果敢的。可這樣一個明主,自上位後,便對世家們不停的讓步,直到那步子讓得各大世家的姑子提起皇室時,都帶著不屑,世家的嫡女們提到皇室的妃嬪時,都帶上了嘲諷,他才突然出手!
這一下出手,形勢立馬逆轉。雖不說把世家完全鎮壓下去了,卻也使得他們氣焰幾無。
蕭莫繼續說道︰“這一次死的人中,都是各大世家中得力的,蕭策他,也被殺了……”
他的語氣中帶著憂傷和失落,卻並不意外。
好一會,蕭莫又低聲說道︰“經此一役,世家實力大削,怕是數年之內,都無可用之士。”
蕭莫苦笑起來,他低低說道︰“戰亂剛過,各大世家是太猖獗了……他們見到新帝喜愛書法樂器等玩物,便把他當成了紈褲子弟,可誰知道,他是一直忍而不發。”
怕不止是如此吧?陳國建國多久?不過數年罷了新帝才上位多久?不過一年而已是這些世家子聲色犬馬慣了,高高在上慣了,自以為陳霸先出身寒門,又一直沒有對世家動過手,新帝又雅好琴棋書畫,便把他們看低了。
說起來,真正可笑的是這些世家子,更替了那麼多朝代,滅亡了那麼多世家,卻一個個還活在昔日的榮光里,眼光短淺得得志便猖狂!
便像陛下這一次選妃,他不選王謝蕭氏的女兒,哪里能麻痹各大世家?
當時張綺雖是想到了這一點,可事情與她無關,她便不會去費神。再則,擅長揣測男人心理,擅長察顏觀色的她,一直銘記的便是四個字“和光同塵”。
沒有人需要她敏銳時,她會安靜的做她那有著小聰明的小姑子。而且會做得連一丁點的睿智也不露出。
突然的,蕭莫問道︰“阿綺,你不擔心張府?不擔心你那九兄?”
張綺垂眸,低聲說道︰“九兄性情瑣細,雅好寫賦,陛下不會殺他。”
蕭莫一笑,“你倒會說話……明明是你那九兄沒有大才,不會被陛下放在眼中。”頓了頓,他說道︰“你那五兄被陛下殺了”
五兄,是張蕭氏的大兒子。張綺都沒有見過他幾面,對這個兄長連印象也沒有。聽到蕭莫的話,她眨了眨眼,似乎想了好一會才想起五兄是誰。
蕭莫別過頭,又說道︰“我卻低估了陛下……”
聲音無比悵惘,張綺暗暗忖道︰你也高估了他。這一次,他把世家中的有才之士和後起之秀全部殺了,對皇族的勢力鞏固是有好處。可數百年來,重要職位一直由世家把持,這些是世家的立身之本。新帝不可能動它,因為一動,便會是國本動搖的大亂。可不動,那麼多重要職位上,全部是屍位素餐的無能之徒。在這種外敵環伺的情況下,一旦有外敵相侵,陳國是不打先亂啊
帳中沉默起來。
好一會,張綺輕聲說道︰“你這次出使,是安排好的?”
蕭莫驀然回頭。
他直直地看著張綺,直直地看著她,直到她低下頭,他才抿著唇,淡淡說道︰“不錯。”
他還在盯著張綺。
整個建康的人都以為,他是為了她而出使,可他現在卻告訴她,他是為了避禍。
她應該失望的。
他想看到她失望!
張綺沒有生氣,她垂著眸,目光晶瑩。
好一會,蕭莫忍不住說道︰“你不惱??”
張綺抿唇一笑,她溫柔地說道︰“以蕭郎千金之軀,若不是因為這個緣故,你的家族又怎會允你離開建康?不管如何,蕭郎是為了護我而出使,我又怎會氣惱?”
蕭莫心頭驀地大暖,他站了起來,在阿綠瞪大的雙眼中,低沉而溫柔地笑道︰“還是我的阿綺聰慧可人。”
張綺卻低著頭,似乎沒有發現他在步步逼近。她長長的睫毛撲閃著,喃喃地說道︰“可在蕭郎眼中,阿綺雖然可人,也不過一玩物罷了。”
這話有點重,硬生生地把蕭莫逼停了!
蕭莫唇動了動,想要解釋,張綺卻是盈盈站起,她抬眸含笑,目光如水地看著他,軟軟地說道︰“時辰不早了,蕭郎不去歇息嗎?”。
她溫柔地看著他,目光如此明潤。
她是如此的誘人,直令得蕭莫的心頭癢癢的,暖暖的,直讓他恨不得伸出手,就此緊緊地抱住她。
可是他不能,她剛剛都說了,他不過是把她當成一玩物。現在自己再做任何親近之事,都會讓她心冷
他不想這張如花笑靨,從此染上冰寒。
痴痴地看了她一會,少年人終是忍不住說道︰“你放心,我不會……”語氣鏗鏘的話才說到一半,他又悔了,其實,他真的很想佔了她去。
呆了呆,最終蕭莫長袖一甩,毅然決然地退出了帳蓬隨著他一走,一陣風卷過帳門,卷著黃塵呼呼而入。
他一離開,阿綠便埋怨道︰“阿綺太好說話了,都這樣了,還不罵他”
罵他便是最妥當的做法麼?張綺長長的睫毛扇動,沒有人比她還知道,對付這樣的男人,應該如何做來。
第二天,天還沒有亮使隊便起程了。走了一半,已有當地的官吏前來迎接。
緊趕急趕著,日落前的一刻,使隊進入了長安城。
北方的丈夫,果然個個高大,便是小娘子,也是亭亭玉立,渾不似南方兒女那般縴柔。阿綠化透過車簾縫,興致勃勃地看著外面的人流。
與她一樣,長安的兒女,也在好奇的看著這支由安逸富裕出了名的建康來的使隊。
對上他們的目光,阿綠好奇地說道︰“阿綺,他們真的好高,好多都比蕭郎還要高。”在南地丈夫中,蕭莫算高的,可在這些北人里,他只能勉強說是不矮。
又過了一會,阿綠低聲說道︰“不過這里的姑子,都沒有我家的阿綺美。”
張綺白了她一眼,輕笑道︰“胡說什麼?真正美貌的都是大家女郎,都藏在府里呢。”
“可她們不像阿綺一樣,水水的,溫柔溫柔的。”
“好了好了,別說這個了。”
一提到外表張綺總是不高興,阿綠悄悄地吐了吐舌頭。
正在這時,前進的車隊緩了緩,一個聲音傳來,“齊國的使隊也來了。”
“陳國和齊國同時進入長安,倒是巧。”
喧嘩聲剛起,便被整齊的馬蹄聲給淹了去。聽著那轟隆隆的,令得地震山搖的聲音,張綺悄悄掀開一角,好奇地朝著北門方向看去。
這一看,卻只看到黑壓壓的一片,轟隆隆的悶響中,如烏雲一樣緩緩推進的隊伍。看到四周的長安人紛紛退到路側,阿綠吐舌道︰“這些齊人,恁地張揚。”
比起陳人來,這些齊使的出場,也確實是張揚!
可便是如此,這些長安人又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用不著這麼安靜啊。
就在張綺納悶時,那支隊伍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原來,統共也就是百來個著墨甲,騎黑馬的重鎧騎士。騎士們的後面,是浩浩蕩蕩的馬車隊。
原來百來個騎士,也可以造成這麼驚人的氣勢,直把上千人駭得發不出聲音來!
就在張綺如此想來時,那些騎士轟隆隆地一馳而過,露出了奔馳在他們身後,黑衣束褲,精干英武的一個少年。
陡然,張綺明白了,為什麼所有人都安靜如斯。
一側的阿綠,更是張口結舌地看著那少年,呆呆地看了一陣,她陡然轉向蕭莫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回頭看向那少年,阿綠嘀咕道︰“世間竟如俊美如斯的郎君”
世間竟有俊美如斯的郎君
蕭莫在陳國,那也是玉樹瓊花般的美少年,可與眼前這黑衣少年一比,卻渾然一個天一個地,在這灼灼明月般的少年面前,蕭莫這碧玉,已是渾然無光,黯淡得毫不起眼。
那少年一沖而過時,無意中朝這邊瞟來。
便是這一瞟,令得他把坐騎一勒,一聲馬嘶後,他輕踢馬腹,來到了眾陳使之側。
彼時,齊國的使隊還在源源不斷地向前涌去,只見黑衣少年手揮了揮,使隊便稍稍放緩的速度。
兩國使隊都是人數眾多,車馬如龍,黑衣少年雖然耀眼,身形被擋,能看到他舉動的人不多。
少年徑直來到了蕭莫身側。
盯著臉色大變的蕭莫,少年叫道︰“蕭家郎君,好久不見了。”他嘴角噙笑,優雅地問道︰“張氏阿綺呢?她現在可好?”
這黑衣少年,正是高長恭!
與在建康時不同,此刻的他意氣風發,眉宇間自信飛揚,這般的風姿配上他的絕世容顏,直讓人氣為之奪,神為之消,逼迫得人都說不出話來。
聽到高長恭地詢問,看呆了的阿綠下意識地應道︰“我家阿綺在這里呢。”
清清脆脆的聲音突兀地響起,高長恭回過頭來。
他對上了一晃而過的車簾,以及車簾後,那雙明潤溫柔的眸子。
再不理會蕭莫,高長恭驅馬駛近,他右手伸出,嗖地一聲掀開車簾,望著馬車中,眼楮濕漉漉地望著自己的張綺,他目光閃了閃,眉頭微蹙。極為突然的,他右手繼續前伸,一把握住張綺的手臂,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便這麼堂而皇之地提著張綺放到了自己的坐騎上!
高長恭這個動作,太突兀,太霸道,太不可思議。是性格從來溫軟,行事瞻前顧後的建康人萬萬想不到的。
就在眾陳人目瞪口呆地看著,根本反應不過來時。高長恭朝著眾陳人一拱手,嚴肅地說道︰“此姝在建康時,便與長恭訂有鴛盟。奈何上次來去匆忙,不及把她帶走。蕭郎心意,長恭感激不盡”
說罷,他厲喝一聲,策馬揚長而去!
蕭莫這時反應過來了。
他一張臉氣得紫漲紫漲。剛要動作,兩支手同時拿住了他的手臂。在蕭莫怒目而視中,正使楊大人低聲說道︰“蕭郎,陛下也有此意。”另一使者更是高興地說道︰“莫小郎有所不知,陛下令張氏阿綺出使,便是想把她送給高長恭。”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蕭莫氣得差點背過氣來。
張綺萬萬沒有想到,高長恭一見自己,便直接把自己擄上了他的馬。
她渾渾噩噩,糊里糊涂地被他摟著走了一段後,直到無數雙目光灼灼地看來,她才陡然清醒。
這一清醒,張綺便臉紅耳赤,她氣惱地低叫道︰“你,你這是干什麼?”
水潤的眼楮氣呼呼地瞪著身後的人,雙頰更是鼓得高高的。
高長恭低頭看了她一眼。
然後,他抬起頭來,嚴肅地看著前方,沉聲說道︰“你一個世家姑子,怎麼會成為使者?是你們那皇帝想把你獻給宇文護吧?張氏阿綺,你可知那宇文護是什麼人?他心性殘忍,狠辣之極,屠人如屠狗。你落到他的手中,活不過半年”
說到這里,他聲音一淡,理所當然地說道︰“剛才我一見你便想著︰如其便宜了那等禽獸,不如讓我得了去。”
這話有理,可是不對……
一時之間,張綺也想不出是什麼不對,她只是氣呼呼地瞪著高長恭。她長相太柔,氣得雙眸冒火,雙頰通紅,咬牙切齒,卻不見其怒,倒在那通透的美貌上,染了幾分火熱的色彩,使得人又嬌艷了幾分。
看到她氣得實在不行,高長恭忍不住哈哈一笑。笑著笑著,他溫柔地說道︰“你放心……如今在齊國,我還是有話語權的,護著你一個張綺,應該不是難事。”轉眼,他又吟笑她道︰“你不是想要寧靜安穩的日子嗎?我可以給你”
第八十四章 相處
寧靜安穩的日子?
張綺抬起頭來。
她對上高長恭如星空般深邃寬廣的雙眼。
見她看著自己,高長恭問道︰“你不信?”
張綺垂眸,他的話,她怎會不信?只是他那家國,那齊地的君王……
咬著唇的張綺,突然一陣眩暈,卻是高長恭把她一提,令得她面朝著自己。他的大手再在她背上一按,張綺整個人,便完全陷入了他的懷抱。
聽著四周暴起的喧嘩聲,議論聲,還有吶喊聲,高長恭聲音一提,喝道︰“走快些”
呼喝的同時,他馬速放緩,混入百名黑騎中。
安排給各大使者的行館,早已準備妥當。來到使館外,高長恭交待幾句後,抱著張綺跳下馬背,大步向行館走去。
張綺聽到四周人聲漸悄,便掙了掙,低聲叫道︰“放下我。”
高長恭動也不動的穩步前進。直到進了院子,揮退周地派來安置他們這些使者的官吏後,又抱著張綺跨入堂房,對院落里本來就有的婢女們吩咐幾句,這才把張綺放了下來。
張綺一得到自由,便急急地退後幾步。
見她站在角落里,悄悄地看向自己,高長恭淡淡地說道︰“在我面前不必如此小心。”
婢女們把水送上來了,他命令道︰“把臉洗干淨吧。總這樣掩著藏著,沒意思”
最後三個字,他說出來有點沉。似乎是想到了他自個兒。
張綺垂眸,她走到水盆前,低頭清洗起來。
就在她洗臉的同時,婢女們抬著水還在源源不斷地入內。望著霧氣蒸蒸的耳室,張綺臉白了白。
熱湯衣物等一應備齊後,高長恭揮了揮手,“都退下吧。”
“是。”
“把房門也帶上。”
“是。”
“吱呀”聲中,房門關上,偌大的房間,只剩下張綺和高長恭兩人。
看了看安靜如也的房間,又看了看霧氣蒸蒸的耳房,張綺心跳如鼓,洗臉的動作又慢了幾分。
就在她心慌意亂,臉紅耳赤,眼珠子轉了又轉,不知想了多少個主意時。卻聽到旁邊傳來西西索索的聲音。
張綺轉頭看去。
這一看,她木住了。
身長腿長,俊美無疇的高長恭,正大大方方的解去外裳,脫下束褲。
這不一會功夫,他已只著內裳了。那比半年前健壯得多,顯得修長有力的肌理已若隱若現。
張綺忍不住了。
她結結巴巴地說道︰“郎君,郎君沐浴,阿綺就先告退了。”
“告退?”高長恭的聲音低沉微靡,有著一種特別的磁力,簡單的兩個字,傳入張綺的耳中時,卻如春風吹得人心酥,直讓張綺更慌亂了。
她急急說道︰“是,是啊。”
“呆在這里就可。”高長恭將脫下的外袍順手扔到張綺手里,提步朝耳房走去,“我不耐煩他人踫我的東西,這些衣物你來清洗。”
說罷,他修長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門內,轉眼間,潑啦啦的水花聲響起。
張綺松了一口氣,她背轉身,胡亂抹了兩下的,把臉洗淨後。低下頭,把他扔成一堆的衣裳撿起。
不一會功夫,耳房中水花聲暫息。當高長恭抹著濕發大步走出時,張綺正低著頭,抱著他的衣服蹲在那里尋皂角。
可憐她兩世受的都是琴棋書畫,勾引誘惑的教育,哪曾給人洗過衣物?
高長恭向她看來。
見張綺笨拙的模樣,他也沒有憐惜,反而低沉地說道︰“這種事不難,我自幼便會。你得學學。”
“是。”
“臉洗淨了?”
“恩。”
“讓我看看。”
張綺乖巧地抬起頭。
四目一對,張綺卻是臉一紅。她微微側頭,“你把衣襟攏上。”
“這是我的房間。”高長恭卻是低低一笑,他道︰“我喜歡衣冠不整。”
張綺低著頭,語氣平穩而認真,“可我不習慣。”
“你必須習慣”
張綺一噎。
這個來自建康,擅長綿細委婉調調的小姑子,哪曾遇到過這般直接又濃烈的丈夫?
她不知如何應對了。
這時,高長恭聲音低啞地說道︰“過來。”
他伸出手,“到我懷中來”
聽話慣了的張綺,剛下意識地走出兩步,聽到他後一句,便來了個急剎。她咬著牙,朝著他畢恭畢敬地一福,認真地說道︰“郎君說過的,給我兩年時間。”
她如此認真,如此一絲不苟,要不是左顧右盼,要不是不敢看他,倒也稱得上是臨危不亂。
還是少年心性的高長恭哈哈一笑。只是,他早已不習慣發笑,馬上又收了聲音。
正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一個齊人在外面喚道︰“郡王,宇文護派人來了,說是要見你。”
宇文護?那個周地實際上的君王?不可一世,權力燻天的宇文護?
他慢慢轉身,尋思了一會,向張綺交待道︰“你侯在這里。”
說罷,他隨意披了一件外袍,轉身離去。
來到院落外,張綺聽到他低沉有力地喝道︰“看好這里,不管什麼人來找,都不得放進”
這個命令聲一入耳,張綺便尋思道︰他倒想得周到,這是防著陳國使者吧?
她聽著他的腳步聲遠去。
直到高長恭的腳步聲,完全消失了,張綺才吐出一口長長的濁氣,無力地坐倒在塌上。
今日這事,太突然太突然。
從來沒有經歷過的她,那顆心一直砰砰地胡亂跳著,直到現在,還不曾完全平靜下來。
因為心太亂,她整個人都處于渾渾噩噩中,根本無法思索。
現在,得好好尋思尋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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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長恭走出院落,瞟了一眼停在不遠處的馬車,轉頭對著兩個低頭侯立的侍衛問道︰“不知你家大塚宰何事傳我?”
一個侍衛笑應道︰“這個我等不知,郡王去了便可清楚。”
高長恭卻警惕起來。
直到現在,宇文護的母親還被齊人羈押著,他請自己前去,這事不得不慎重。
尋思了一會,高長恭拱手說道︰“還請兩位傳話,便說長恭剛剛抵達長安,身體不適,大塚宰那里,明日自會拜會。”
見他轉身便走,兩個侍衛急了。他們同時轉頭看向街道上。
這時,街道上傳來一個清亮的女子嬌喝聲,“且慢。”
喝聲中,一個美麗的少女跳下了馬車,她急急沖來,朝著高長恭的背影喚道︰“你不能走”
高長恭停下腳步,緩緩回頭。
現在的高長恭,剛剛沐浴過,墨黑的長發披在背上,兀自還滴著水。有兩串水滴,貼在他的頰側,順著他俊美無倫的臉孔緩緩流下。
那個經過精心打扮,美麗華貴又高挑的少女,一時如見長河落日,天上水中滿煙霞,不由痴了去,本來要說的話,更是全部啞在咽中。
見她目不轉楮地盯著自己,神情如痴如醉,高長恭皺起了眉頭。他衣袖一甩,大步跨了進去。
直到院門吱呀一聲關上,那少女才哎喲叫了起來。她跺著腳,想要叫喊,卻又想到他的音容,又有點膽怯。
又一個少女跑來,她來到美麗少女的身後,扯著她的衣袖埋怨道︰“姐姐,你怎麼能冒父親的名做這種事?要是讓父親知道了,又是一頓好罵。”
那美麗的少女昂著長長的頸項,瞬也不瞬地看著院落里。聞言她聲音低低,又羞又喜又是悵然若失地說道︰“你知道什麼?那齊地的權貴高官可不比咱們周人,那里將相都是一個妻子,權貴也是不敢納妾的。何況,他還是那麼那麼俊……”
說到這里,她雙眼迷離,臉上帶著羞澀而向往的快樂,已是沉湎在如詩如幻的綺夢中。
高長恭回到了院落。
他一抬頭,便看到娉娉婷婷地站在台階上,目光如水地看向自己的張綺。
高長恭的腳步停頓了。
……她這模樣,好似侯著夫君歸家的妻子。
高長恭垂下眸來。
大步走到她身邊,他腳步一頓,微微側頭,“在看什麼?”
張綺聞言,抿著唇看向他,輕聲道︰“我聽到了宇文護的名字……他找你?”語氣中隱有憂慮。
高長恭僵了僵,好一會他才回道︰“沒事。”
他跨入房門,見張綺還站在外面,便停下腳步,喚道︰“怎地不進來?”
“恩。”
張綺連忙轉身,跟在他的身後,亦步亦趨地走了進去。
彼時,夕陽西下,一縷縷紅色的雲霞染在天空,雲霞渲染中,一輪金燦燦的陽光半沉入地平線,半映射在浮華人世。
那金色的陽光穿過周國重重疊疊的皇宮飛檐,穿過一堵堵木牆青砝,最後穿過身後嬌美靈秀的少女,穿過她墨黑的秀發,穿過她剛洗淨的,兀自泛著水光的美麗小臉,于她的眼眸中,流泄出一地的溫柔澄澈。
……仿佛,她這般跟在他的身後,已有經年,仿佛,自有天地以來,便有這麼一個嬌小的身影,跟在那一個高大的身影之後,不遠不近,不即不離。
高長恭停下行進的腳步,眯著眼望著西邊燦爛的天空,低聲說道︰“張氏阿綺。”
“恩。”張綺抬頭看向他。
“你說這人,怎能這般寂寞?”寂寞得即使置身于最繁華的鬧市,也是孤獨至斯,寂寞得生不知何時,死不知何地。寂寞得,哪一天不得不離開塵世,怕也沒有多少難舍……
啊?
張綺撲閃著大眼,不解地看著他。
高長恭回頭盯了她一眼,也不解釋,提步跨入房中。
兩人剛剛入內,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接著,一個侍衛喚道︰“郡王,陳使求見。”
“不見”
高長恭地回答雖然果斷干脆,外面的僕人卻不曾退下。他猶豫了一陣後,又說道︰“那些陳使說,郡王帶走了他們蕭郎的一個美姬。陳國人剛到長安,便被齊國郡王如此挑釁,幾令他們顏面無存”
頓了頓,那僕人說道︰“他們還說,陳國雖小,如此顏面無存的事,定然不敢承受”
都上升到了國與國的高度了!
高長恭眉頭一皺。
而張綺,則是抬頭看向他。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2 10:19 PM
第八十五章 面對
好一會,高長恭吩咐道︰“令他們進來。”
“是。”
僕人一走,高長恭便返回內室,見張綺還愣在那里,他命令道︰“過來。”
張綺走了過去。
他看了她一眼。
張綺連忙走上前,拿起干毛巾走到他背後,低著頭擦拭起濕發來。他發絲如緞,又順又黑,這麼靠近,還可以聞到他身上那混著男性體息的淡淡青草味。不自覺的,張綺的動作有點僵硬。
頭發拭干,一時還不能挽起,張綺便把它梳順披散著。
高長恭站了起來。
張綺連忙走到他身前,低著頭,幫他把衣襟攏好。她面對著他,明透微紅的臉上,長長的睫毛扇動著,那整理著襟角的動作有點顫。
偏偏這個時候,她還努力地板著臉,唇角更是緊緊壓著。那眼神,明明看到了他外露的頸項胸膛,卻愣是不亂瞟一下。
高長恭突然有點想笑。
他也笑了,垂著眼,他輕笑道︰“不必如此緊張。”
張綺自是不會回答。
他轉過身,讓她幫他整理後面的衣襟,目光瞟過牆角那一堆自己換下的衣物,低聲說道︰“我自四歲起,便自己洗裳了。”
他一個名副其實的王子,四歲便自己洗裳?她仿佛看到小小的,嫩嫩的一個娃娃,掂著腳,艱難地提著井水搓著衣物。
張綺動作頓了頓,不由抬頭看向他。
高長恭的聲音平靜,沒有任何的自怨自艾,他只是沉聲說道︰“人這一生,不管今日如何繁華得意,得謹記有那落魄無依時。沒有他人的幫襯,便衣食不能自理,張氏阿綺,這不應是你想要的。”
是,這不是她想要的。
張綺一凜,低聲應道︰“是。”
明明是下了決心,堅決有力地回答,從她的口中出來,卻還是綿綿的,軟軟的,仿佛在撒嬌。
高長恭不由回過頭來看向張綺。
與半年前相比,她長高了,身段婀娜,風流隱見,眉眼間,少女風情顯露無疑。
這般白嫩靈秀中隱有妖色,完全可以想象她長大後的傾城傾國,那些南地丈夫是極喜歡的吧?怪不得那蕭莫念念不忘了。
盯著盯著,高長恭好一會才發現,在自己的目光下,張綺的臉越來越紅,也越來越低,到了現在,下巴都擱在胸口了。
看到她恨不得把自己藏起來的樣子,高長恭嘴角扯了扯。
他收回目光,沉聲說道︰“張氏阿綺。”
“恩。”
“把自己打理一下,也去見一見。”
“是。”
張綺猶豫了一會,忍不住問道︰“要不要再遮起來?”
話音一落,他看了她一眼。
張綺馬上明白過來,她低聲道︰“我知道了。”他都不曾掩去,她又何必緊張?自己這句話,分明是對他護她沒有信心,怪不得他的目光中帶著警告。
把高長恭的衣裳墨發都打理好後,張綺走到一側的水盆,再掬起一點水,洗拭起頸項和手上的藥末來。
看到她的動作,高長恭道︰“不必強拭。馬上便有婢女送熱湯來供你沐浴。”
張綺的動作僵了僵,忍不住嚅嚅問道︰“在這里……沐浴?”
高長恭知道她擔憂什麼,忍不住嘴角又向上一彎。他看著她,認真地說道︰“是啊。”
騰地一下,張綺再次臉紅過耳。
她唇動了動,想說什麼,最後還是咽了下去。
她這一生,從來沒有人在乎過她想什麼,說出去的話,一個不妥,便是招災之源。在外祖家時,年幼的她也曾天真過,要求過,可那種種天真,種種要求,得到的總是棍棒和侮辱。
日久天長,張綺已經忘記了怎麼去直接堅決地表達自己的意見,她已習慣了小心翼翼地看人眼色,然後,把委屈和不願意埋在心中,再側面的,以一種委婉又而給自己留有余地的方式去行事。
對高長恭,她如其說是有情,不如說是有著前世記憶的她,相信他的人品和寬厚。相信他便是最惱她再厭她,也會給她留一條生路。
眾生芸芸,只有他給她這份相信,盡管這份相信是建立在世人的評語上。
別的人,她總是下意識的懼怕著,總是想著,如今他人在意她,只不過她還新鮮,她還沒有讓人得到,她處事小心翼翼還不曾犯錯。若是哪一日她真惱了那些人,打罵還是輕的,哪一天被賣了,年老色衰被趕到街頭當了乞丐婆,或者,還輪不到年老色衰,只是玩厭了,說不定便給送了,給砍了……
外祖母說過,母親當年,與父親是有著海誓山盟的。可這男人啊,他們的海誓山盟,情深意重,在他渴望得到她的那一刻,自是真得不能再真。可他真的得到了你,那些話,他會忘得比誰都快。外祖母還說,女人要幸福,相信的不應該是男人口頭上的情深,而是他許給你的名份。
想當年,母親被人玩厭了,還有家族在等著,還有父母給一口飯吃。她要是被人玩厭了,歸宿只有那亂葬崗了。
垂著眼,張綺再次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高長恭,低低的,以只有她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嚅嚅說道︰“都說了兩年的……”
聲音雖小,可高長恭離她如此近,又是個習武的,自是聽得分明。
他沒有吭聲,只是嘴角再次扯了扯,然後嚴肅地命令道︰“快點。”
“恩。”
不一會,張綺把自己打理一新,再把頭發和裳服順了順後,她跟在高長恭的身後,亦步亦趨地向外走去。
蕭莫等人正等在院落里。高長恭遲遲不出來,他抿緊唇,在院子里不停地轉悠著。
轉著轉著,吱呀聲響,五十步開外的房門處,走出了兩人。
他迅速抬頭。
與眾人不由自主被走在前面那男子的容光所吸引不同,他一抬眼,便定定地看向高長恭身後的張綺。
張綺一如在建康時,微微低頭,碎步而行。
可是,有不同了。
低著頭的她,外露的額發和頸項以及小手的肌膚白膩瑩潤得驚人。看不到她的五官,只看這肌膚,任何一人都能感覺到,這是一個罕見的美人兒。
仿佛感覺到了他的注目,張綺抬起頭來。
這一抬頭,蕭莫直覺得胸口被重重一擊,整個人情不自禁地退後一步!
如此的眉目如畫,如此的靈透嬌媚,見他臉色微變,她水潤澄澈中透著妖意的眸子,微微露出一抹詢問,仿佛在問他,你怎麼啦?
……明明不到一個時辰,他卻仿若隔了一世才見到她。
不是,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美的張綺,她超過了他的想象,她總是在他以為自己能放下時,又生生地勾起了他的魂魄,令得他又在渴望著,她能用這樣的眸子看他一輩子。
兩人走到了眾人之前。
高長恭轉眼看向蕭莫。
蕭莫在看著張綺。
雙手負于背後,高長恭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他等著,等蕭莫回過神來。
好一會,蕭莫終于抬頭,他朝張綺說道︰“過來。”
張綺一愣,她低著頭,遲疑一會後,提起步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去。
她經過了高長恭,他沒有阻止她。
張綺來到了蕭莫身前。
蕭莫這時衣袖一甩,已經風度翩翩地走向一側角落的榕樹旁。
慢慢站定,他回過頭來。
這時的他,已是恢復如常,斯文俊秀的臉上含著笑,目光依然清亮而溫柔。
低頭看著她,蕭莫輕聲說道︰“你沒有掙扎。”
他的聲音中有著說不出的失落,可他的臉上,兀自帶著笑,“張氏阿綺,我一心一意記掛著你,生恐你被人所侮。可你落在他人手中,卻絲毫不作掙扎。”
他抿緊唇,少年而意氣風發的他,在她身上屢屢踫壁的他,忍不住啞著聲音,有點尖銳又有點怒不可遏地冷笑道︰“張氏阿綺,原來你賤得跟了誰都可以”
這話很重。
他從來沒有跟她說過這麼重的話。
講究含蓄優雅的建康人,很少對別人說這麼難聽,這麼直接的話。
張綺猛然抬起頭來。
她小巧紅艷的唇顫抖著,顫抖了一陣,她長長的睫毛上串上一小滴淚珠。迅速地低下頭來,張綺啞聲說道︰“我不做人外室,外室,隨時想趕就趕走了,生下的子女低賤得連狗都不如……當妾,年老了還有飯吃。”
他果然激怒了她。
第一次聽到張綺這麼堅決,這麼直接地說著這樣的話,蕭莫木住了。
好一會,他才啞聲說道︰“你又不是不知,我努力過,可是你家大夫人不肯。”
張綺長長的睫毛扇了幾下,唇動了動,卻是沒有說話。
她雖沒有說,蕭莫卻是明白的。
她是想講,他既然連個正經的娉娶妾位都無法許她,那就應該放手,而她,更是不會再念他絲毫吧?
心下驀地一陣絞痛,蕭莫喃喃說道︰“不過是個名份”
他哽了聲音,一遍又一遍,帶著不解帶著傷心地質問著,“不過是個名份啊你明明知道,我會疼你惜你一輩子”
張綺側過頭看著榕樹上綠葉。妾和外室的不同,他明白,天下的所有人都明白。更何況,她剛才已經明白說過、了。外室,他隨時玩厭了,想趕就趕走了,淪落無依,為乞為丐時,誰來憐你惜你?那個把你玩厭了的男人嗎?那個海誓山盟又轉向另一個美人的男人嗎?那個本性健忘,得不到你時,你是寶,得到你時,你不過一玩物的男人嗎?
還憐她惜她一輩子男人的誓言呵,當年的父親,也說得這般動聽吧?
在這樣混亂沒有秩序的世道,一個沒有娘家,沒有兄弟親族助力,沒有夫家的弱女子,便是積存的錢物再多,置辦的田地再多,任何一個人想拿也就拿走了。想打殺也就打殺了。做人外室,年老色馳被人趕出後,是沒有活路的。
不過是個名份,可這名份,卻能換來一世安穩!
更何況,以她成長後的樣貌,便是個正經的妾,也不可能有主母容得下,忍得了的。
兩人已然僵住。
高長恭遠遠地眺來,見到蕭莫臉色黑得可以,而張綺卻是倔強地抿著唇,嘴角揚了揚,他負著手,威嚴地低喝道︰“阿綺,過來。”
第八十六章心意
張綺剛提步,手臂驀地一疼,卻是被蕭莫緊緊錮住。
他看著她,幽黑發亮的雙眼中有著冷意,也有著澀意。他緊緊地盯著張綺,緊緊地盯著,在一絲可疑的水光泛起後,他迅速地轉過頭去。然後,他慢慢地回過頭來。
這時的蕭莫,又是一臉的明朗斯文,從容自信,他看著張綺,認真地說道︰“阿綺,世間有個傳說,齊國高氏天之所遣,凡成為皇帝的,必定荒唐昏憒,舉止顛倒而瘋狂……那文襄皇帝高澄,侵佔其父的愛妾,侮其弟弟的妻子,文臣百官中的美貌妻妾,無不沾染。剛剛故去的高洋呢?他最喜赤身果體行走于街道之中,他曾有一個寵愛至極的女人叫薛嬪,你知道他是怎麼疼惜這個心愛之人的嗎?他想著薛嬪如此美貌,便是以前沒有對他不貞,以後就說不定了。為了以絕後患,他砍上她的腦袋收在懷中,在宮庭晚宴時,把他心愛的妃嬪的人頭取出來扔在幾案上……”
他溫柔地看著張綺,低嘆道︰“齊國至今也只三個正式的君王,卻有兩個瘋癲,至于現在日漸得勢,也看重高長恭的高演,雖說不曾傳出瘋癲之事,可他卻是個彰揚鮮卑勛貴之勢,立誓要踩下漢人威風的……阿綺,你確定你真要在那樣的國家度過一生?”
說到這時,他放開張綺的手,慢條斯理地,溫柔地把她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塵拍干,灑然轉身,優雅離去。
張綺怔了一會,低下頭,慢步走向高長恭。
這時,蕭莫已來到高長恭的面前,他拱了拱手,清風朗月般地笑道︰“今日打擾長恭兄了,勿怪勿怪。”說到這里,他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右手一揮,命令道︰“我們走吧。”
一行人怒極而來,卻施施然離去。
目送著蕭莫優雅從容的身影,高長恭蹙起了眉頭,他轉眼看向張綺。
張綺低著頭,貝齒緊緊咬著唇瓣。
驀地,她下巴一緊,卻是高長恭挑起了她的下巴,皺眉問道︰“他說了什麼?”
張綺長長的睫毛眨了眨,最後低聲說道︰“他說,齊地權貴不喜漢家子。”
蕭莫風度翩翩地走出幾十步後,一個使者回頭看了看,忍不住問道︰“蕭郎既然來了,為何空手而歸?”仿佛他們一開始的質問是場笑話。
蕭莫抿著唇,低聲說道︰“我要她心甘情願隨我回去。”
他看向太陽完全沉入了地平線,只剩下最後一絲金光浮在人世間的西方天際,靜靜地說道︰“我知道她要什麼,可她要的,我沒有辦法給她,只是,我也斷斷不會放手……她很快就會明白,生在這個世間,沒有那麼多選擇的。她也罷,我們也罷,只能是過得一日舒心日子,便得一日快活。”
因此,她會回頭的!
遠遠地看到眾陳人走出,阿綠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她急沖到蕭莫面前,脆脆地問道︰“蕭郎,阿綺呢?阿綺呢?”
蕭莫看向她,淡淡地說道︰“她還在高長恭那里。”
聞言,阿綺遲疑了會,她悄悄看了一眼蕭莫,忍不住小小聲地說道︰“蕭郎,可否把婢子送到阿綺身邊去?”
“不可以。”蕭莫淡淡地說道。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不理會又急又氣的阿綠,蕭莫徑自向前走去。留下阿綠,自是為了讓那個任性的小姑子記掛。高長恭最好,她想到跟了他,便會孤身一人,流落在那種荒唐無道的異國,那感覺定然是無比復雜。
“對了,”蕭莫突然轉過頭,他對著一個侍衛說道︰“把張氏阿綺的裳服拿來送給她。今晚有宴,她豈能沒有適合的衣裳?”
見他如此曠達疏朗,一個使者不由笑道︰“蕭郎好雅量,你的心上之人,呆在那齊人府中你真放心?”
他一邊說,一邊擠眉弄眼,表情中滿是男人都懂的曖昧。
蕭莫卻沉默了。
就在眾人以為他不想回答,那個使者想岔開這個話題時,蕭莫低而沙啞的聲音輕輕地傳來,“我是不放心……可阿綺沒有了貞潔,許不會再念著為妻為妾的事,許會甘心跟我一世吧。我只想她一生一世心甘情願地跟著我。”
他的聲音很低,那個使者認真聽了一會也沒有聽清,不由好奇地問道︰“蕭郎剛才說了什麼?”
蕭莫一笑,衣袖一甩大步向前走去。
今日陳國和齊國使者同時抵達,周國皇宮自是要設宴相待。張綺還在沉默時,幾個婢女抬著水,捧著剛才陳使送來的,嶄新燻香的裳服走了進來。
把那些東西都放在耳房後,張綺低聲道︰“你們可以走了。”
“是。”
幾婢一退,張綺看向高長恭。
高長恭一直皺著眉,也不知在尋思什麼。感覺到她的目光,他轉頭看來。
他的目光如星空,深邃而澄澈。四目相對,高長恭喚道︰“張綺。”
張綺眨了眨眼。
對上她美麗的雙眸,他低而有力地說道︰“你放心,高演雖看不起漢人,卻也不著手迫害。我可以保證,他是英主。”
見她垂下眼來,他嚴肅地說道︰“我說了護你,便會護你”
丟下這句話後,他大步朝外走去。直聽到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又復關起,張綺才神色復雜地抬起頭來。
咬著唇,她決定把這些暫時放下。張綺解下裳服,打散墨發,踏入了浴桶中。
直泡了小半個時辰,張綺才慢慢站起,她著好裳,正在梳理秀發時,房門吱呀一聲,高長恭走了進來。
見他一跨入房門便頓住了,張綺抬頭,溫柔輕笑,“怎麼啦?”
高長恭抿了抿唇,他走到她的身前。
伸出手,他撫向她的臉,微溫的手指抹去順著她眼角流下的水滴,他低聲說道︰“眉目如畫,發黑如緞,光可鑒人。”
他低啞的聲音,宛如吟誦詩賦般動人,更是絲絲縷縷地,如春風纏來。那深邃幽黑的眼眸,更是鎖得張綺一動不能動了。
直到他低下頭,唇瓣在她的嘴角輕輕印上一吻,張綺才清醒過來。騰地一下,她臉紅過耳。想要低頭,卻是低了頭,他的氣息他的溫熱依然無處不在。
看到張綺手忙腳亂,臉紅耳赤的模樣,高長恭嘴角一揚,低啞喚道︰“張氏阿綺?”
“……恩。”
“我抱一抱你。”
嘴里這樣說著,他已經動作起來。
他伸臂攬著她的腰,把她置于懷抱中。
張綺還沒有反應過來,整張臉已貼在了他的胸口,一股濃烈的男性體息撲鼻而來,直令得她僵硬得不敢呼吸。
高長恭摟著摟著,低沉著聲音說道︰“夏日炎炎,阿綺卻清涼如玉,讓人甚是舒服。”
張綺紅著臉推了推,低聲道︰“放開我。”
高長恭嘴角一揚,低低說道︰“真的甚是舒服。”
張綺更羞了。她頭都低到了胸口上,想了半天也只找到一句話,“要開宴了。”
他抱著她,本就動了情,聽到她這話,那手臂更緊了幾分,肌肉更是緊繃。
手臂緊緊抱了幾下,高長恭放開她。見到張綺急急轉身,在退開幾步後,又對著銅鏡梳理著她自己的濕發。高長恭側過頭,把目光投向鏡中的她。
一時之間,鏡中出現了兩張勝天地造化的面容。
在鏡中看到高長恭深邃得幽黑發亮的眼,張綺羞得頭更低了,她低聲說道︰“你轉過身去。”建康人說話時,本就喜歡把尾音拖長,更何況張綺的聲音本來靡軟?這簡單的幾個字,簡直就是能讓人癢到心坎里的嬌嗔。
高長恭揚起唇,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鏡中那妍麗無雙的小臉,果真轉過了身。
他背對著她,不由想道︰阿綺一開口,那聲音便透著幾分嬌儂。剛才她明明想拒了我,可她一說話,卻更讓我的心酥軟,很能纏人。而且,如此炎炎夏日,她卻通透如玉,清香隱露,涼爽宜人。
想到這里,他威嚴地命令道︰“還是遮一遮吧。”
還是要她遮起來?
張綺一怔。不過她也沒有多想,馬上就溫馴地應道︰“恩。”
“阿綺。”
“恩。”尾音綿綿。
“……如有丈夫纏你,而我又不在時,你不可開口。”
有人搔擾她,他又不在,她還不能開口?這是什麼話?
張綺睜大了眼。
沒有想到,此時的高長恭也是一臉懊惱。他是想到了剛才抱著張綺時,她綿綿軟軟地拒絕,令得他現在還脹痛著。這世間對美色的抵抗有自己這麼強的,可沒幾個。因此脫口說出了那一番話。
只是男子漢大丈夫,怎能出現自己的女人被人廝纏的情景?
他閉緊唇,好一會才低沉地說道︰“我會派人護著你。”
張綺低眉,軟軟地應道︰“恩——”
“以後見到外人,聲音清亮些。”
張綺又抬起頭,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後,當真提起聲音,清亮地應道︰“是。”
雖然提了音,卻那天生嬌軟的嗓子,這麼響亮一應,卻更透出了一分明媚。高長恭伸手叩了叩額頭,沉聲道︰“還是你想怎麼應便怎麼應吧。”
“恩。”
張綺又應了一聲,這一聲,再一次把他的脹痛加重了幾分。
高長恭牙一咬,衣袖一甩,大步走出了房間。
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身影,張綺迷糊地眨了眨眼。
好一會,在肌膚上重新涂過粉末,又變回那普通美人的張綺走了出來。
看到她娉娉婷婷地走出,看到她那雙水潤的眸子看向自己,高長恭嚴肅地抿緊唇,向她伸出了手。
張綺不由自主地碎步走出幾步,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大掌當中。
小手一放,他大掌立馬收緊。十指交纏中,張綺哆嗦了下。
感覺到她的異常,高長恭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後,他嘴角一揚,掌上的力道更加緊了幾分。
他牽著她,在侍衛和眾使地籌擁下走向馬車,駛向周國皇宮。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2 10:22 PM
第八十七章 有此一姬足矣
進入宮門,馬車在廣場停好時,陳使也到了。
張綺伸出手拉向車簾。
剛剛伸手,一只大手扣住了她的手腕。高長恭握著她,把她拖到自己身側,讓她偎住自己後,把車簾一掀而開。
車簾一開,清風呼呼而入,騰騰燃燒的火堆照耀下,所有人都向這邊看來。
高長恭縱身跳下馬車,然後回頭看向車中,伸出了一只手。
車外萬眾矚目!
張綺縮了縮,見她沒有動靜,高長恭掀開車簾看來。
看到張綺縮在角落里,被他擋著光亮的她,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濕漉漉地看著自己,嘴唇輕咬,分明是一只膽怯的小鹿,那表情真真又可愛又可疼。高長恭不由唇角一揚,低聲說道︰“不要怕。”
張綺十指相抵,小小聲說道︰“你先走,我停一會會再跟上你。”她認真地說道︰“只慢一會會。”
高長恭低啞一笑,他道︰“你真不用怕。”
見她水漉漉的眼撲閃著,兀自猶豫著,他認真地說道︰“離開建康回到齊國的這幾個月里,我一直在奔戰。別看我那重甲驍騎只有百名,區區數千士卒,不會放在眼里。”
他說到這里,聲音頓了頓,一時之間有點哭笑不得。如他這樣的人,生平最不喜歡向人顯耀自己,更不喜歡說起自己的功勞和事跡。可眼前這個小姑子這般模樣,竟是讓他一本正經地向她說起自己的厲害來。還唯恐她不信。
張綺信了。
她雙眼晶亮又愉悅地看著他,低聲軟軟地說道︰“是哦,我忘記了,你是當世無匹的偉丈夫。”
聲音篤定,話一說完已爬了起來,握著他的手便準備跳下馬車。
朝下面看了幾眼,見高長恭沒有動作,張綺抬頭撲閃著長長的睫毛看著他,軟乎乎問道︰“怎麼啦?”
被她這麼一問,高長恭從怔忡中清醒過來,他輕聲說道︰“沒事。”說完後,他又加上一句,“沒事。”
這一年中,他是打過二次仗,也博了個英勇善戰,驍悍非常的勇名,可現在的他,還遠遠沒有到達“當世無匹的偉丈夫”的地步。
舉天下的丈夫女郎,看他時都盯著他的相貌,議他時都帶著幾分調戲輕視,過份的更是把他和當下那些出名的美貌女子相提並論。
便是他現下有了些許戰功,可斷斷沒有人說過,他是一個偉丈夫,還是一個當世無匹的偉丈夫。
何況,張綺說得這般自然,仿佛她從骨子里便這般確信著。
一時之間,與張綺初初相識時,便感覺到的暖意和得意再次流過心田。
張綺走下馬車,雖然有了心理準備,可四下投來的目光,還是讓她僵了僵,直深深吸了幾口氣才恢復正常。
——高長恭雖有天下第一美男之稱,可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能夠走在他身側。她自己,這一次是真的萬眾矚目了。
轉眼她又想道︰幸好把我自己的臉掩去了些。
正這麼尋思時,一只大手伸來,拿住了她的手。
高長恭在眾使地籌擁下,牽著張綺,向著前方的周宮大殿走去。
剛剛來到殿外,焰火通明,照得大地宛如白晝的玉階上,便大步走下幾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郎君。
這青年郎君容長臉,鼻高而削,唇小而薄,雖然俊秀,卻透著一種陰冷。
他大步走來,遠遠看到眾齊使便是哈哈一笑,道︰“諸君諸君,家父侯之久矣。”這青年是宇文護的長子宇文成,一句話說出,便把恭賀周國新帝登基之宴,變成了他家的家宴。
就到這里,他轉頭看向高長恭,深深一揖,大聲說道︰“聽聞高兄驍勇善戰,已被封為蘭陵王。從現在起,你們可要稱高兄為蘭陵王了。”說罷,他環顧左右,在一片應合聲中哈哈大笑。
他現在就是蘭陵王了?
張綺悄悄抬眼。難怪他說他那百騎可擋千軍,原來他已因為軍功封為蘭陵王了。
一眾應合的笑聲中,一個女子明明清亮,卻刻意放嬌的女子聲音傳來,“世上人都說,蘭陵王貌美心壯,果然如此。”
聲音落地,一個美麗的,打扮華貴的少女曼步而來。這個北方的少女,容長的臉,高挺的鼻梁,皮膚白皙,眼圓而大,整張臉整個人都透著一種北方女郎特有的大氣,當然,也就少了南方姑子多有的靈秀。
這個少女,卻是假冒宇文護之名,欲把蘭陵王誑過去的宇文護長女宇文月。宇文家族是鮮卑人,便如曾經的燕國鮮卑慕容氏一樣,這個家族也有不少俊男美女。當然,這種北方的俊,與南方的美,還是很不同的。
宇文月這句話中,十足十地帶著恭維,分明是想取悅蘭陵王。
可終究還是拿蘭陵王的外表說事,再則,這語氣怎麼聽怎麼都是高高在上,他又怎會歡喜?
張綺暗暗看了蘭陵王一眼,小手輕輕掙了掙,便想向後退去。
她已習慣了隱在燈火之後。
哪知,她剛剛一掙,蘭陵王卻是握得更緊了。他緊握著她,感覺到她還在掙扎,低下頭來威嚴地一瞟。
這一眼,立馬駭住了張綺,她立馬老實了。
兩人地舉動,都被宇文月收在眼底。早在看到張綺相貌不過如此時,她本是沒有把她放在心上的。現在見到這情景,不由好奇地問道︰“她是誰?是高哥哥新得的姬妾麼?”
宇文成也在一側大咧咧地說道︰“此姝顏色不過如此,蘭陵王要是喜歡這種南方女人,本郎君可以送你十個八個。”說罷,他手一揮便準備下令。
這時,蘭陵王開口了,“不必。”
他直視著宇文兄妹,俊美無疇的臉上,有著他特有的認真和威嚴,“長恭身側,有此一姬足矣。”
“這怎麼可以?”宇文兄妹卻是同時叫出聲來。
蘭陵王蹙起了眉,徐徐說道︰“我說了,我的身側,有她一個就夠了。”
認真地說完這句話後,他牽著張綺的手,朝著殿中走去。
看到他自始至終,連正眼也不曾瞟向自己,宇文月一張俏臉由紅轉白,她僵立了一會,又迅速地沖到蘭陵王身側,朝他叫道︰“她又不美……你怎麼能只要她一個就可以?”
語氣中,滿滿都是替蘭陵王不平。
蘭陵王卻是不想與這等女流廢話,他眉頭皺起,直直越過她,提步跨入玉石階。
宇文護還是不甘,正準備再說些什麼時,又是一陣喧囂聲傳來,卻是陳使也到了。
張綺正安靜的,緊緊依著蘭陵王,亦步亦趨著,突然聽到一個叫喚聲傳來,“阿綺——”
是阿綠她怎麼能出現在這種場合?要是有人看中了她,要帶走她怎麼辦?
張綺一驚,腳步便是一頓。
剛剛上了兩層台階,蘭陵王低下頭來,“怎麼了?”
張綺回頭看去,輕聲說道︰“我的婢女阿綠來了。”別的擔憂的話,她沒有說出口。她不想給蘭陵王添麻煩,她沒有資格給任何人添麻煩……
不過是個婢女,她卻表現得如此緊張。蘭陵王回頭看了一眼,道︰“那蕭家郎君不會把她送人。”
斷斷沒有想到,他只一眼便明白了自己地擔憂,張綺迅速回頭,不解地問道︰“為什麼?”
“這是蠢事”蕭莫只要還對張綺一絲不舍,他就不會在這種情況下,做出讓她徹底失望的事。
答出這四個字,他不再多話,牽著張綺,跨入大殿。
阿綠叫出一聲後,便立馬住了嘴。
蕭莫一側淡淡問道︰“怎地不喚了?”
阿綠歪起了頭,嬌小玲瓏的張綺依著高大軒昂的蘭陵王,那身影如此溫暖,如此賞心悅目。欣賞了一會,感覺到身邊的蕭莫已是不悅,她連忙認真地回道︰“阿綺膽子小,她要是被我的叫聲嚇得跌了跤,那可多丑?”
這里喧囂一片,殿中更是鼓樂震天,她的叫聲能有多大?還會把張綺嚇得摔跤?
蕭莫一甩衣袖大步走開,不再理會阿綠。
阿綠卻正新鮮著呢,她輕快地跑到一個侍衛面前,脆脆地說道︰“阿蘇,你看這長安的皇宮,怎地到處都是焰火,連個蠟燭都沒有?還有還有,那些樹便只是樹,我們張府過年過節還會在樹枝上系絹花呢。還有那房子,怎麼就是光禿禿的石頭和青砝,連個沉香木做的房子都不見……”
一行人都是建康來的,阿綠的話周人聽不到,倒也不怕犯事。那侍衛阿蘇便應道︰“北方向來就窮。”
正使楊大人在旁說道︰“周國不窮。”見幾人都在認真傾聽,他徐徐說道︰“北人向來慳吝……北人說起我南人,也常說我南人愛慕虛華,揮霍無度,便是無錢之人,也喜擺出有錢的架式。”
一行人說著說著,身後再次喧囂聲傳來。只見數輛華貴的馬車停下,幾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蕭莫視野中。
正使楊大人也順著他的目光回頭看去,見狀,他低聲道︰“衛公直和宇文純來了。”
衛公直和宇文純,他們在周地的聲名,便如蕭莫在建康。隨著他們走來,同行的貴女,遠處的宮婢,一個個心花怒放,媚眼亂拋。她們的熱情,倒使得這疏闊樸實的長安,有了幾分建康的風流。
蘭陵王跨入了大殿。
周國與齊國相鄰,一直以來都是明爭暗斗。到了這兩年,更是呈現出齊強周弱的局勢。天下三國,陳國偏安一隅,周國宇文護掌權後國勢不穩,民心不安。齊國雖是接連出了兩個荒唐皇帝,論國力卻要略強。
這一次齊陳兩國使者來周,對周國的決策者來說,他們更在意齊國的情況,也更在意齊國來的使臣。
因此,隨著蘭陵王跨入殿中,齊地的一眾實權人物,都向他打量而來。
盯著他看了一眼,長期權柄在握,不怒而威的宇文護搖了搖頭,道︰“齊人也是墮落了,一個美貌的黃口小兒,居然還稱驍勇,齊國真是無人”
坐在宇文護不遠處,剛剛繼位的,十七歲的少年皇帝宇文邕,臉色蒼白,身形瘦削,看不出半點英明神武樣。此刻他也在盯著蘭陵王,在聽到宇文護地評論後,宇文邕卻是暗暗忖道︰不說別的,光是那百名甲士,便個個都是精悍銳利,百里挑一的壯士。這個美貌無雙的蘭陵王,能夠駕馭住那些甲士,便當得驍勇兩字!
想到這里,他目光轉向蘭陵王身側的張綺。
瞟了幾眼,宇文邕向後側了側,低聲問道︰“此姝何人?”
那太監朝張綺瞟了一眼,稟道︰“說是此番隨著陳使前來的,那一日蘭陵王與眾陳使同入長安,才打一個照面,蘭陵王便把她擄了去。”
聽到這里,宇文邕奇道︰“蘭陵王原是好這一類?”
那太監聞言回道︰“眾人也都不解。聽說這蘭陵王在國內時,賜給他的倒貼而來的美人不知凡幾,他通通不假辭色。這還是第一個令他著緊的女子。”
宇文邕沉吟了會,道︰“知道了,退下吧。”
“是。”
殿中依然嗡嗡一片,權貴們還在絡繹入殿。
士族,不止是陳國有,想當年,王、謝、袁、蕭四大士族紛紛逃離故土,渡過長江來到建康。但是,還有一部分士族,如範陽盧氏、趙郡李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等,則在故土堅持。
這些繁衍了數百上千年的士族,雖然在長年的戰亂中,大多數損失慘重,有的家族凋零,幾至毀滅。可比較而言,他們畢竟根基雄厚,家學淵博。任何一個國家建立了,不用人才也就罷了,一旦用才,在這個普通人連字也不識得的時代,士族子弟,是當仁不讓的第一人選。
因此,天下雖然反反復復的興盛滅亡,他們卻頑強地扎根在這片土壤上。
隨著殿中來人越來越多,到得後面,已有半數是來自江北各大士族。
喧囂紛亂中,一個尖亮的太監聲音稟道︰“陳使到——”
三字一落,眾陳使與蘭陵王一樣,踏入大殿。
蕭莫走在最後。
與昔日在建康時一樣,他依然是一襲白裳,腳踏木履,墨發披散,俊秀斯文的臉上,帶著溫潤如玉的笑容。
隨著他施施然入內,不知怎地,大殿中的喧嘩聲小了些。
原來,與蘭陵王,宇文家族眾人不同,那些在故土堅持的世家子弟們,這時停止了攀談,紛紛回過頭去,看向那從建康來的世家子蕭莫。
……滄海桑田,燕去燕回不過幾個春,人間卻似過了千年。真真是滿目山河依舊,昔日風流無處尋。
留在周地,與掌著周國政權的胡族統治者長期混居,雜處。長年處于動亂中,祖墳不存,祠堂多毀,血脈已雜,風流無幾的世家子們,陡然看到那熟悉的白裳廣袖,木履清風,看到這地地道道的南人衣冠,看到那飄灑悠然的閑逸之姿,一時之間,有的竟濕了眼眶。
蕭莫悠然而來。
他跨過門坎時,清風卷起他的長袍廣袖,卷過他的墨發修腰,便似凌波欲去。
第八十八章 蘭陵王的擋箭牌
聽到後面的喧囂聲,張綺回頭看去,這時,蕭莫已走到眾士族當中,與他們低聲交談起來。張綺看了一眼笑得神采飛揚的蕭莫,又向混在眾使當中的阿綠看去。
阿綠也在向她看來,四目相對,阿綠突然左眼一閉,鼻子一皺,舌頭一吐,朝她做了一個大大的鬼臉。
張綺差點笑出聲來。
她迅速回頭,只是唇角仍然帶著笑意。
突然間鼓樂聲大作,一隊隊美姬身著薄衫,捧著食盒飄然而來。這些美人,一個個綺貌花容,現在正是炎夏,她們一襲夏衫,薄而飄逸,隱在薄衫下的玉臂粉腿,那裹得緊緊的細小腰身,那向下展開,把臀部襯得格外豐隆的下裳,令得殿中的溫度瞬時高了幾度。
看著她們,坐在主塌不遠處的宇文月咬住了唇,目光瞟向自家大兄宇文成。
這里最得意的幾個美姬,便是她家兄長替蘭陵王準備的……她本是不高興的,可是看到蘭陵王身側的那個容色中上的姬妾,卻怎麼看怎麼刺眼。也罷,便讓她們先斗一斗,反正這是她的地盤,結果是她說了算。
美姬們翩躚而來,轉眼如鮮花般散開,一個個扭著腰,娉娉婷婷地走向眾權貴。
她們端著食盒的身姿如此美妙,人還沒有靠近,一陣香風便已飄來。隨著她們走近,眾男人雙眼微眯,只是不知他們陶醉的是那木盒上的美酒,還是端著美酒的美人。
蘭陵王抬頭瞟了一眼。
突然的,他低聲說道︰“坐我懷里來。”
啊?
張綺傻呼呼地抬頭看向他。
他瞟了她一眼,嘴角一扯,威嚴地說道︰“別裝傻了……坐到我懷里來”
兩人說話際,已有五個眉目妍麗,行動之間風姿楚楚,一看就知道來自南地的美姬正向這邊走來。看她們眉眼間流出來的情意,分明是沖著蘭陵王的。
怪不得他要她坐到他懷里去。
是了,他剛才在殿外時便說了,這一次在周地,他有她一個姬妾便足夠。他這是要她做樣子,當擋箭牌。
也好!
蕭莫那人向來高傲,他要是看到自己溫馴地依偎在別的男人懷里過,定然會不想再要自己了。
這也是個了斷。
張綺垂下眸,慢慢站了起來,她身子向著蘭陵王微微一側,臀部還不曾落下,腰間一暖,卻是被蘭陵王摟到了膝蓋上。
他這個動作突然,張綺一時猝不及防,整個人便跌入了他的懷中。
看向這邊的人更多了。
仿佛不知道有人在看著自己,蘭陵王低著頭注視著張綺。此刻的她,正羞紅著臉,努力地移動著身子。好一會,她終于挑了一個最舒服的姿態窩在他懷中。
蘭陵王手臂陡然一緊。
好一些目光也分神看向張綺。
她沒有注意到,此刻的她,有一種天然媚態,那軟在蘭陵王懷里的嬌軀,柔如水,媚如狐。明明貌不驚人,明明半邊臉埋在蘭陵王的胸口,卻給人一種絕代妖姬的錯覺。
蕭莫頰側的肌肉狠狠跳了幾下,他猛然抬頭,把樽中酒重重咽下!
那五個美姬剛剛走近,便對上這般情景。這一刻,蘭陵王低著頭,溫柔地注視著懷中的美姬,而他懷中的女人,雖不見表情,可那姿勢是如此舒服愜意。更重要的是,她們雖看不到她的容顏,卻離奇的,同時涌出一種自形慚穢之感。
這里,哪有她們的地方?
五姬同時看向宇文成的方向。
大殿中這麼多的人,蘭陵王又是何等耀眼的人物?眾人便是不想,也會不自覺地朝他張望。
因此,五姬這一望,便把宇文成暴光了。刷刷刷,好一些目光也向宇文成看來。不管是陳使還是齊使,這時心里都暗暗惴測起來。
宇文成卻是哈哈一笑,擺了擺手,示意她們不用在意張綺,一切照常後,他湊近宇文月,嘻笑著說道︰“妹妹,看來這蘭陵王也是風月中人,你瞧他挑的姬侍,雖然相貌不過爾爾,卻是世間罕有那媚骨天成的。你確定要嫁給他?”
宇文月狠狠瞪了一眼自家大兄,轉頭看向蘭陵王,對上他那如天人一般的容貌,她只覺得胸口砰砰地跳得慌。不自覺的伸手按在胸口上,她艱澀地回道︰“媚骨天成又怎麼樣,不過是一姬侍。”
她轉過頭看向她的父親,小嘴漸漸咬緊!
這邊,蘭陵王只覺得懷中的張綺,整個人如水一樣的軟,仿佛自己隨意一揉,便可以把她擺弄出各種形狀。
這種感覺,讓人實在熱得緊,口更是干得厲害。他頭一昂,灌下了一大杯酒水。
總覺得自己容顏掩住,又沒有長大的張綺毫無危機意識,在蘭陵王懷中窩了一陣後,料想事情也差不多了。因此她挪了挪,在蘭陵王有點加粗的呼吸聲中,臉蛋趴在他胸口,唇湊到他的頸邊,小心地問道︰“我要一直這麼坐著嗎?”。
這個擋箭牌要做多久?
蘭陵王低頭看了她一眼,突然間,他仰頭灌下一大口酒,再頭一低,猛然堵住張綺的唇,把一口酒完全哺她的檀口中。
張綺猝不及防,被他灌了個正著。一口酒氣在咽中橫沖亂撞,害得她咽中一嗆,差點吐了出來。張綺雙手被他挾在腋下,想捂嘴也來不及,只是趕緊低頭,把嘴緊捂在他的胸口,小腦袋拱了拱,借由這個動作,把酒堵了回去。
她的動作只是本能,可在外人眼里,那一舉一動,無不狐媚至極,賞心悅目之至!
看到這里,宇文成突然心癢癢起來。他不耐煩地揮退身側的美姬,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張綺。
這時,年輕的皇帝開口了,少年有點尖銳的聲音,蘭陵王一個字也懶得聽,他只是低著頭看著她,只是伸出手,緩緩地撫著張綺的秀發。當皇帝的聲音落下,殿中恢復了喧嘩時,張綺聽到他命令道︰“你們退下”
聲音雖低,卻是極威嚴。那五姬不由一凜,連忙低頭退下。
她們一走,張綺便大大松了一口氣,她小小聲地問道︰“我可不可以起來?”
“不可以”
蘭陵王的聲音斬釘截鐵,對上張綺眨巴的水潤雙眸,不解的表情,他瞟了一眼,便抬起頭專注地看向前方。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2 10:25 PM
第八十九章 許諾
張綺不依的嘟囔道︰“為什麼不可以?”
聲音軟軟的,嬌嬌的,直令得蘭陵王又口渴了。
他再次斟了一杯酒,仰頭喝下一半後,把酒杯遞到張綺的唇邊,低沉地說道︰“可是口干了?喝吧。”
張綺被他挾得過緊,動彈不易。她上半身扭了扭,讓自己抬起頭來,她轉眸看向蘭陵王,對上他烏黑得見不到底的眸子,和那微微泛紅的俊顏,突然替他擔憂起來,便結結巴巴地說道︰“別喝,這麼多,會有危險的。”
一句話落地,蘭陵王臉色一沉。
他雙臂再次一緊。
本來他已摟得夠緊的,已緊得張綺要動彈,只能用扭的。現在他這麼一緊,張綺直是喘不氣過來。
她紅著臉,嚶嚀一聲,小小聲地哼哼道︰“松開一些啦。”說著,在他越發幽深的眸光下,不安地問道︰“你生氣啦?”
蘭陵王依然嚴肅地看著她,他沒有回答,只是把她稍稍移一移。
這一移,一個硬挺的物事便重重拄在她的臀間。
張綺駭得一動不敢動了。
她睜大眼,仰起頭傻呼呼地看著蘭陵王。片刻後,她左手掐住白嫩的右手右指一小節,一邊狀似無意地比給他看,一邊小小聲的,隱有點鄙夷地嘀咕起來,“年歲這麼小,又沒有長開……饑不擇食……還承諾過的呢。”
她的嘀咕聲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最後在他眸光的逼迫下,她緊緊閉上了嘴,老老實實地趴在他胸口。
他頂著她,她可以感覺到那火熱,感覺到他肌肉的緊繃,還有那呼吸間的溫度。
他還在一口一口地灌他的酒。
聞著那飄來的酒香,感覺到他身上的火熱,張綺後怕了……他跟她有過兩年之約的,要是現在他一個把持不住,破了那約,要了自己,有一就有二,多來個幾次,那,那……
她仔細想過,在陳國,她要嫁寒門士子,看起來是虛無飄渺的事。而齊國國內,暫時還是安定的,他一定要帶自己走,那就跟著。反正他這人仁厚,自己可以趁這兩年時間,多存些錢財,再借他的力尋一條出路……她所謂的出路,是準備在他的士卒面前樹立一些權威,悄悄收賣十來個,到得離開時,自己有錢又有人,只需找個安全沒有戰亂的地方,如現在這般掩去容貌住下。
可要是今天被他佔了,破了那戒,不用到齊國,自己多半都懷了他的孩兒了……齊地君王一個比一個荒唐,她真呆下去,什麼夢想都是空了的。
想到害怕處,張綺忍不住了。只見她一會伸出長長嫩嫩的中指,一會伸出略短的食指,左手再把食指那上一截掐住,再把兩根指頭一比,小小聲的嘟囔道︰“這個這麼高,這個這麼小……居然也,饑不擇食,饑不擇食……”
突然的,頭頂傳來噗哧一聲輕笑。
張綺愕然抬頭。
她對上蘭陵王俊美得讓人目眩的笑臉,他幽深烏黑的眸子慢慢收起笑意,認真地盯著她,他徐徐地開口了,“我在克制……只是你若再這麼嚶嚶膩膩地說話……”
張綺連忙陪笑,“我不說話,我不說話。”她老實地閉緊唇,心里未免嘀咕著︰我還沒有長大,還是童音,哪里就嚶嚶膩膩了?分明是你自己饑不擇食。
她很乖巧地貼在他胸口。到得這時,張綺只想說一句,“不要抱這麼緊”,可這話,她終是沒敢出口。
見到蕭莫不受控制地看向那邊,看一眼後,又苦著臉喝悶酒,他剛結識的,範陽盧氏的嫡長子盧俊也向張綺和蘭陵王瞟來。
瞟了一眼,他含笑說道︰“蕭莫如此著惱,不知為了何人?”是美男還是美女?
蕭莫瞟了他一眼,道︰“那是齊國蘭陵郡王。”與高長恭打過幾次交道後,蕭莫真心覺得,他的外表再美,也不是可以開這種玩笑的。
光那種威嚴,便可以駭殺人!
盧俊垂下眼來,良久後,他低聲嘆道︰“想當年……縱馬京都,車騎雍容,我們這些世家子,府里沒有養兩個美貌的孌童,還不好說話。
他不想說這些事,便又含笑問道︰“這麼說,是為了那個姑子了?”他瞟向張綺,蹙眉道︰“不過張氏一個私生女,以蕭郎身份,想殺想捏,乃舉手之勞。難不成蕭郎那里,便沒有幾個知心意的?”
按道理,他手下那些心眼靈通的人,早就把這個出身不好的姑子弄到他床上去了啊。怎麼還輪到他今天黯然傷神?
蕭莫淡淡說道︰“南人中,嫡庶之分沒有你們北地這般苛刻,建康還多有妾室當家的。”因此,張綺身份雖卑,卻還沒有到他這個別的家族的嫡子,隨便可以擺弄的地步。
盧俊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妾室敢當家?”他不屑地扁了扁嘴,嘀咕道︰“成何體統”
他淡漠地說道︰“前天我那個庶弟沖撞了我,我當著父親的面收了他的愛妾,讓僕從打斷了他的腿。”頓了頓,他補充道︰“我那庶弟官居四品,是我家族中最有才的。可那又怎麼樣?嫡庶之別天差地遠,我便是打殺了他,也無人在意。怎麼你們那里如此沒有體統?”
蕭莫不服了,說道︰“是你們居于北地,痛恨血脈混雜,不再如往昔那般高貴,便把這嫡庶之別苛刻了。”
他說的是實情,便如清朝時,漢族地主在政治權勢上拼不過滿人,便拿自族的女人出氣,對她們進行種種限制,那規矩苛刻得令人發指。
盧俊沉默了。
見到蕭莫還時不時地看向張綺,表情痛苦,盧俊認真地說道︰“要不要我幫忙?”
他恨鐵不成鋼地說道︰“這種出身的姑子,你睡了她,都是她天大的福份。她這般不知好歹,寧可跟一蠻夷也不跟你,我替你教訓她吧”
看到盧俊言談中,對張綺毫不掩飾的輕鄙,蕭莫卻擔憂起來,他搖了搖頭。
盧俊譏諷地說道︰“你怕我傷了她?這種低賤之人,你也太放不下了。”
蕭莫卻不耐煩別人說張綺的不是,他沉聲道︰“她怪我不給她名份。”
盧俊見蕭莫這麼在意,便道︰“名份還不簡單?你們不是有“有滕可不再娶”的規定嗎?你就娶了她姐姐,以她為滕妾。等過兩年還是心疼她,便把她姐姐滅了,她雖是妾,上面不再有妻壓著,卻也勝妻。”
見蕭莫沉默,他驚道︰“你也想過?怎地失敗了?”
蕭莫揮了揮手,苦笑道︰“不說這個。”見盧俊還盯著自己,他認真地說道︰“她會自己回到我身邊的。你且繼續說說那事。”
眾漢人士族交談正歡,這一邊,宇文月一直在注視兩人。她有點沉不住氣了,深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堵悶得只有發怒才舒服的胸口舒緩一些後,她站起來,朝著宇文護的方向走去。
不一會,她便來到父親身邊,偎著他坐下一角,宇文月低聲說道︰“父親,你答應過我的。現在提好不好?”
她眼巴巴看著宇文護。
宇文護低頭看了宇文月一眼,抬起頭盯向蘭陵王。
見父親眉頭微鎖,宇文月心中一慌︰父親不是改變主意了吧?他明明說過,這高長恭看來是個人才,他在齊國不可能真正受到重用,可以拉過來。
她不知道,自見到蘭陵王本人後,宇文護當真有點看不上了。長成這模樣,只怕那所謂的戰功,是他相好的送給他的
垂眼沉吟了一會,宇文護突然展眉,道︰“也好。”
宇文月大喜。她咬著唇求道︰“還有他身邊的那個姬妾,我不喜歡。父親,聽說她本是陳使帶到周地來,應該是送給您的吧?”
宇文護瞪了宇文月一眼,命令道︰“回去坐好。”
“是。謝父親。”宇文月歡天喜地地回到自己的塌上。她側過頭看向蘭陵王,又看向他懷中,軟得像沒有骨頭的丑女人,暗暗忖道︰一個姬妾,居然敢不分場合的發騷,可別怪她心狠手辣了!
陳齊兩國使者今天剛到長安,本已旅途勞頓,今晚這場宴會如其說是接風洗塵,不如就是走走過場。
小皇帝對著兩國使者說了一通話後,一陣陣歌舞ji翩躚而入,鼓樂聲中,衣袂翩飛。
來到這里的人,非富既貴,對這種歌舞早已看慣。于是,喧囂聲漸響,蕭莫更是頻頻穿行于各大士族之間,一時之間,笑聲不斷。
宇文護站了起來。
他是這個周國名符其實的掌權者,隨著他這一站,四周私語聲小了不少。
只見他提步向蘭陵王走來,看到他的身影,張綺輕輕一掙,從蘭陵王的膝上滑下,然後,她躬身後退,在他身後側的那個塌幾上坐下。坐下時,她悄悄瞟了一眼宇文護,秀眉蹙起尋思一會後,眼珠子一轉。
只見她身子微微前傾,整個人便似恭順地趴伏在蘭陵王的身後。
隨著宇文護走近,蘭陵王站起,大半光線已被擋住,張綺整個人,隱在黑暗中。
宇文護看了張綺一眼,暗暗皺眉。
他早就知道張綺的來歷。
他本是想著,陳國送這麼一個媚骨天成的,出自世家大族的清白姑子來周地,不是給新上任的小皇帝,便是用來討好他宇文護的。只是這蘭陵王膽大,生生截了去。
可現在,看到張綺這般舉止進退,他卻疑惑了。
她這樣子,分明是早被蘭陵王收服了的。難不成,陳國派此女前來,真是給蘭陵王享用的?
這麼一想,他倒不好開口了。
收回目光,宇文護朝著蘭陵王舉了舉酒樽,朗聲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蘭陵郡王不僅是英雄,還風姿過人,世所罕見啊。”
眾齊使剛剛響起的笑聲靜了靜。
宇文護是何等身份?他這般稱贊蘭陵王一個後起之秀,本身便值得斟酌。
蘭陵王卻是笑了笑,他舉起酒樽,朝著宇文護一敬後,仰頭一飲而盡,淡聲說道︰“不敢”
態度不卑不亢中透著威嚴。
宇文護又是朗聲大笑起來。笑著笑著,他嚴肅地朝著蘭陵王說道︰“蘭陵郡王如此人才,屈于齊地未免可惜。如果郡王願意到我周地來,可為三軍統帥”
四下更安靜了。
高和恭如此年少,他一開口便許以三軍統帥,這是何等地看重?
只是那三軍統帥之位,許得也太也草率了。一直低著頭,如貓一樣伏著的張綺,聽到這里抬起頭來。周國與齊國一直不對付,宇文護這麼當眾表場蘭陵王,還盛情相邀,那是什麼意思?想令得齊國君臣生疑麼?
不由的,她替蘭陵王擔憂起來。
蘭陵王卻是嚴肅地拱手回道︰“大塚宰過譽了,長恭雖然不肖,家國卻不敢不敬。”
這是明說他不會離開自己的國家了。
宇文護順風順水的這麼些年,已經沒有聽到過這麼直接的拒絕了。他老臉一沉。
瞬時,大殿中冷了幾度。
轉眼,宇文護又笑了,他和藹可親地說道︰“蘭陵郡王還是年輕啊。對了,聽說你一直在尋自己的母親?”
母親?自己去了建康三次,都不曾尋到母親的身影,難道,她落入了宇文護的手中?
一想到宇文護的母親至今還被國內羈押著,蘭陵王的心驀地一沉。
見到蘭陵王臉色微變,宇文護慈祥地喚道︰“月兒,過來。”
“誒。”
宇文月羞郝的,輕踩蓮步地走了進來。在靠近蘭陵王時,她朝黑暗中的張綺瞟了一眼,動作變得更忸怩了。
……蘭陵王定是喜歡女子這般嬌柔的。
她走到宇文護身側,學著張綺的樣子,從睫毛下悄悄羞答答地看了蘭陵王一眼後,轉向宇文護嬌聲喚道︰“父親。”
宇文月身長腿長,長相氣質都是大方明艷爽朗,這般學著南方姑子一瞟一喚,蘭陵王垂在腿側的左手猛然哆嗦了下。
宇文護慈愛地看著自己的女兒,轉向蘭陵王驕傲地介紹道︰“這是我的嫡長女。不但弓身嫻熟,而且知書識禮,乃長安明珠。聽說蘭陵郡王還不曾婚配,今日老夫做主,成就一段佳話如何?”
說到這里,宇文護傾了傾,壓低聲音說道︰“郡王成了我宇文護的愛婿,想找什麼人也就容易多了。”
蘭陵王沉吟起來。
張綺悄悄抬頭,她再次對上目光如刀般剜來,殺機畢露的宇文月。連忙垂眸躲開,張綺一顆心砰砰地跳得飛快︰如果他答應了,我怎麼辦?那我還是去求蕭莫吧,我跪在他面前求他,讓他帶我回陳國。
第九十章 坐我膝上來
宇文護慈和地看著蘭陵王,輕撫長須,一副篤定他會答應的模樣。
蘭陵王尋思了一會,拱手說道︰“此是大事,大塚宰容我思慮幾天,如何?”
宇文護哈哈一笑,他深深地凝視著蘭陵王,道︰“自是可以。”又舉起酒斟,與另外幾個齊國來使說了一會話後,宇文護回到了塌上。
倒是宇文月,一直扭扭捏捏地站在一側,不停地朝蘭陵王偷望而來,看那模樣,真是舍不得就此離開。
蘭陵王垂眸,見圍在自己身周的人少了些,他微微後側,嚴肅地喚道︰“張氏阿綺?”
“是。”
張綺的聲音小小的,嬌嬌的,宛如貓叫。混在這令人燥熱的大殿中,倒是讓人通體涼爽。
蘭陵王命令道︰“過來。”
這一次張綺沒有那麼乖巧,她小心地看著還在不遠處虎視眈眈的宇文月,訥訥問道︰“過來干嘛?”
倒會反問了。
蘭陵王眉頭一挑,他低沉地說道︰“自是坐到我的膝上來”
“為什麼?”張綺這三個字回得特別快,似乎有點惱,她囔囔說道︰“又沒有美姬要來,你還要擋箭牌嗎?”。
清脆嬌軟的聲音,真真讓人舒暢。蘭陵王低頭,沉而威嚴地說道︰“你清涼如玉,抱起來甚是舒服。過來”
便是這個理由?這樣的理由,有必要用這麼威嚴的語氣說事麼?
張綺哭笑不得,她嘟囔道︰“我不想……”聲音軟軟。
“當真不來?”他的聲音又低沉威嚴了三分。
“……我不想呢。”更軟乎了。
“是嗎?”。這次不止是威嚴,簡直是帶著三分冷漠。
張綺扁了扁嘴,慢慢的,慢慢的從塌上站起,她低著頭走到陰暗處,繼續低頭走到他膝前。腦袋擱在胸口上,她說的話帶上了哭音,“還這麼凶……”明明是他提了無理要求,還不許人拒絕,還這麼凶!
蘭陵王嘴角抽了抽,見她磨磨蹭蹭,他右手一扯一帶,便把她重新摟入懷中。
摟著貓狐一樣軟乎的張綺,他像剛才一樣收緊手臂。
張綺好不容易舒服了一下,又要回到胸悶難當,不由扭了扭,不滿地說道︰“別抱這麼緊嘛……”
蘭陵王繼續收緊,把她在膝頭放妥,在張綺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淡淡的,威嚴地說道︰“這麼抱著更涼爽。”像一塊玉一樣,摟緊一點那涼氣更透人。
張綺張著小嘴半晌,最後只是不甘的,氣呼呼的哼哼幾聲,便安靜的偎入他懷中。
幾米處,宇文月不是一個人站著,不知何時被她召到身邊的另一個周地貴女,這時側過頭來,低聲說道︰“真好聽。”
“什麼?”宇文月回過神問道。
那貴女悄悄朝著蘭陵王的方向呶了呶嘴,低聲道︰“今日方知,何謂珠玉相擊……他們兩人說話的聲音,真好聽。”雖然一個字也聽不到,可那一唱一合,一長一短,便如琴瑟相合,空山鳥鳴,真真動聽。
怪不得世人都說,蘭陵郡王音色皆美。
如她這麼想的,定然不止一個二個。現在四周這麼安靜,定是大伙也在傾聽。
她沒有注意到宇文月的臉色變了。
又咬了咬唇,宇文月依依不舍地盯了蘭陵王一會,想到他還沒有給答案,想到還有的是機會相處,便咬了咬,提步向自己的塌幾走回。
張綺窩在蘭陵王懷中,這時她在心里想著︰別看他總是那麼威嚴,老擺出不苟言笑的表情,可他的舉止間分別幼稚得很。居然因為那麼荒唐的理由,便要抱著自己,自己不肯,還威脅……
想到他的威脅,張綺又莫名的有點委屈。她把臉埋在他的懷里,鼻子縮了縮。
縮一下,他沒理會。
再來幾下。
他依然沒有理會。
再來,再來……
蘭陵王終于低下頭來。
他盯著張綺,低沉威嚴地說道︰“冷了?今天晚上我給你暖被吧。”
他給她暖被?還這麼威嚴地下命令?
張綺嚇得哆嗦了下,她連忙陪笑道︰“不冷不冷,好了,好了。”
蘭陵王嘴角抽了抽,抬起頭來。
這時,張綺感覺到他手臂硬了幾分。
張綺抬頭看去。
不遠處,幾個人聯袂而來,滿殿的燈火中,他們舉手投足間貴氣天成,卻是蕭莫和幾個周地世家子。
有所謂,百年養氣,千年養貴。在周地,氣度高貴,舉止間雍容自持的,不是那些皇室子弟,而是,只有是這些世家子。
他們前來的方向,正是蘭陵王這里。
這麼幾個俊逸高貴的世家子飄然而來,確是賞心悅目之事。一時之間,吸引了殿中絕大多數目光,
他們來到了蘭陵王面前。
隨著幾個少年站定,一時之間,眾人只覺得殿中大亮,似乎這豪華寬敞的大殿,也因為這幾個少年和蘭陵王,而顯得簡陋狹小起來。
蕭莫上前一步。
他嘴角含笑,一派風流地望著蘭陵王,晃了晃手中酒樽,蕭莫低呤道︰“半道上雖然相逢,卻不曾與郡王好好說說話。此刻酒溢香,美人在側,蕭某敬蘭陵王一樽”
說罷,他優雅地搖了搖手中酒,仰頭一飲而盡。
因氣度天成,他這一舉一動,無不高貴好看。
蘭陵王瞟了他一眼,拿起幾上的酒,沒有說什麼,跟著一飲而盡。
“郡王爽快。”
贊了這一句後,蕭莫轉頭看向張綺。
對上緊緊貼著蘭陵王的胸口,光看姿勢便讓人愛憐,讓人熱血沸騰的張綺,蕭莫眸光暗了暗。
他與她相處那麼久,還不曾如此摟過她……
一側的盧俊,見到蕭莫神態如此,當下越步上前︰如他們這樣的世家子,畢生修習的,唯風度兩字。無論何時,哪怕刀斧加身,哪怕水淹火燒,哪怕生命垂危,這風度,這雍容氣派,定定是不能亂的。
蕭莫是高貴的蘭陵蕭氏的嫡子,他現在雖然還不曾亂,可看他這樣子,怕是容易失控。
盧俊擋在蕭莫身前,他向張綺瞟了一眼後,轉向蘭陵王,然後向蕭莫一指,微笑著說道︰“說起來,兩位還有些淵源呢。這位是蘭陵郡王,而蕭郎呢?百數年前,于蘭陵郡一地,百姓父老可是只知有蕭氏,不知有皇家的。”
他風度翩翩,笑容讓人如沐春風,實實讓人大生好感。
所有正宗的世家子,不管其內在如此腐朽荒唐,其談吐舉止,總是讓人如沐春風的。哪怕是面對一個賤民,一個奴僕也是如此。
“是嗎?”。蘭陵王聽了盧俊的話,淡淡一瞟,他低沉有力地說道︰“這些我不感興趣。”
干脆利落地說到這里,蘭陵王抱著張綺,威嚴地說道︰“時辰不早,高某累了,得退了。”今天這樣的宴會,本不是正宴,小皇帝說過話後,便隨時可以退席的。
說到這里,蘭陵王腳步一提,便準備率領眾使離席。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2 10:29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5-24 01:42 AM 編輯
第九十一章 今晚就要你!
蕭莫站在一側,靜靜地看著,望著蘭陵王要離開,也沒有阻攔。
目送著他們離去,盧俊低聲說道︰“這高長恭在齊地也不是個好出身的,不過攀上了高演,這陣子才得意些。”他譏諷地說道︰“一朝得志便猖狂。”
蕭莫負著雙手,他目送著他們出了大殿,目送著他們消失在視野中,自始至終神色不動,嘴角的笑容始終淡淡。
這份淡定從容,讓盧俊長嘆一聲,“女色是禍,早知今日如痴迷至此,當初蕭郎便該得了她去。”求而不得才苦,得到了的女人,揮揮手便可甩到腦後。
蕭莫轉過頭來,他看了一眼盧俊,依然沒有說話。
蘭陵王抱著張綺坐上馬車。依然把她置于膝前,依然緊緊摟住後,他便沉默了。
馬車不疾不徐地行進中,他的沉默使得馬車中如此安靜。他不說話,張綺便也不動。
又過了一會,蘭陵王低聲道︰“你說,我的母親是不是落到了宇文護的手中?”
張綺抬頭看向他。
他並不是要聽張綺的解釋,繼續自言自語道︰“他用我的母親來威脅,想我娶了他的女兒宇文月。”
張綺垂下雙眸,低低說道︰“你會不會娶?”
沉默了一會,蘭陵王道︰“許是不會。”
許是?張綺溫柔地問道︰“為什麼?”
蘭陵王一笑。
他向後一倚,眼望著前方,說道︰“我母親有沒有落在他手中,還是兩說。高長恭堂堂丈夫,總不能來一個人以我母親作脅,我便妥協了。”
他冷笑道︰“先拖幾日,走時再回絕吧。”
張綺低低說道︰“若是你母親,真在他手中……”那他會不會後悔今日的選擇?
聽懂了她的意思,蘭陵王沉沉地說道︰“便是真在他手中,我也不會應承。”在張綺詫異的目光中,他沉聲道︰“男子漢大丈夫,豈能受制于人?當年我父皇,在識得她之前,行事本不荒涎……是她棄了褓袱中的我,與男人私奔逃離後,他才舉止癲狂。”提到他的母親,他的聲音變得復雜許多。
就在她看向他時,蘭陵王驀然低頭。他目光稅利地盯著她,“張氏阿綺。”
張綺眨巴著眼看著他。
蘭陵王盯著她,認真說道︰“如果有一天,我如我父皇那般迷戀上了你。”
他伸出手,溫柔地撫著張綺的頸項,似乎迷戀那玉頸的冰涼,他的動作溫柔而緩慢。可不知怎麼的,張綺卻害怕了。
蘭陵王繼續說道︰“如果那時,你敢棄我背我,我不會等到你與他人私奔。”
他笑了笑,唇角露出一個寒滲滲的弧度,“我會在這之前,把你殺了。”
聲音低而冷。
張綺生生打了一個寒顫,她忍不住小小聲地說道︰“如果,如果你對不起我……”
“沒有如果。”聲音斬釘截鐵!
聽到他這番話,張綺突然想到蕭晨說過的,齊國皇族高氏的血脈中,流傳著癲狂的因子。
她一直以為,他就是那個世人傳說中的,寬厚仁慈的蘭陵王。因為所謂的寬厚仁慈,很多時候它的反面便是婦人之仁。所以她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麼一番話。
……她還一直以為,在他身邊呆個兩年,一等情形不對,她可以悄悄離去。她甚至以為,到時她哭哭啼啼一番,說不定他同情她憐憫她,還會賞她一筆錢財。
可他說,只要他對她生了感情,不管她有什麼理由,也不管他有沒有做對不起他的事,他都不允許她棄他背他。
他竟是如此霸道野蠻。
張綺打了一個哆嗦,眼珠子開始轉得歡快。
她想著心事,便顯得異常的安靜。尋思了好一會,當張綺抬頭時,卻發現掛在對面馬車壁上的劍面上,清清楚楚地映出一張冷漠的俊臉,那臉的主人在看著她,都不知道看了多久。
張綺嚇得又哆嗦了下。
就在這時,蘭陵王把她輕輕一提,他雙手一提一轉,便提著張綺面對面的坐在膝頭。
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他靜靜地盯著她的雙眼。張綺連忙低下頭,他卻五指收緊,更把她的下巴抬起,逼得她不得不與他對視。
打量著她的眼一會,就在張綺以為他要說什麼時,他卻松了手。
他把她按向自己。
便是這一按,張綺再次清楚地感覺到,那抵在自己腹部的硬挺!
張綺大駭,她渾身一僵。
正在這時,一股溫熱襲來,卻是他低頭含住了她的唇角。
本來還對失身不怎麼在意的張綺,想到他剛才說的狠話,生生木了半邊身子。在一吻襲來時,她小小聲地說道︰“你說過給我兩年的……”
對上停止動作的他,她不敢動,只敢小小聲的,嚅嚅地說道︰“還,還有一年多時間。”
說罷,她一動不動地低著頭。只是那低著的頭,那若隱若現的小臉蛋,透露出無盡的脆弱和害怕。
好一會,蘭陵王威嚴地聲音終于傳來,“剛才你在我懷里時,嬌柔婉轉,百般堪憐。”
胡說哪有這樣的事,她明明還沒有長大!
張綺睜大了眼。可她對上蘭陵王沉凝的雙眸時,卻反駁不出來了。
……難道,他說的是真的?
蘭陵王繼續低聲說道︰“今晚過後,整個周地的人都注意到了你,宇文護,宇文成,還有宇文邕。每個人都在盯著你。”頓了頓,他說道︰“如果讓他們看出你還是處子身,于你不利,對我更是有損名聲。”
他低頭噙住她的唇,吐出的濁氣令得她顫栗不已,“此一時彼一時,那個承諾,已不能做數。”
他深深吻上了她。
他的吻,強硬而來勢洶洶,陡然而至,一叩開牙關,便橫沖亂撞,遇到她的丁香小舌後,更是緊緊追逐,那般纏繞不休,直令得她喘不過氣來。
張綺想要掙扎,雙臂卻被他緊鎖著,雙腿也被他挾住。她拼命地搖著頭,想要好好呼吸一番,卻吸進呼出的,都是他的氣息。
一個吻下去,張綺已是氣喘吁吁,雙眼迷離。
這還是其次。
最可怕的是,她沒有發現,她此次的臉,宛如霞染,凡是外露的肌膚,都鋪上了一層瀲灩華濃的逼人艷光。
只是一個吻,她便張開嘴唇喘息不已,粉紅的唇角,還流出一縷透明的絲線。那雙眸子,更是迷離之至,宛如蒙了霧氣的黑夜之湖。
只是一個吻,她便秀發傾泄,嬌美的臉蛋無力地垂著,儼然一副任君采擷的媚態。別人的媚,多少是造作,她卻是渾然天成,少女豆蔻華年,通透精美如玉的臉,本是至純至淨的,卻生生染上了這無邊媚光。
蘭陵王本只有三分情欲,對著她的模樣一看,那情欲生生染成了七分!
他雙臂猛然一伸,把張綺生生抱起,緊緊按在胸口。
“砰砰砰”
他強而有力的心跳,混合著她的,他濃烈的體息,混合著她的。一時之間,整個馬車中,都充斥著一種極為好聞的,如麝如蘭的氣味。
發現他抱著自己,只是喘息著,卻一動不動。從迷離癱軟中清醒過來的張綺心中暗喜。
他是不是放過她了?
就在這時,他低啞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阿綺。”
他的聲音本來極動聽極動聽,這種動聽甚至是天下皆知,後世皆知的。連史書上也說,他“音容俱美”。
本來極動聽的聲音,混合著情欲和喘息,竟如琴弦一般,生生拔得人心底發酥。
蘭陵王唇湊著她的耳,低低的,沙啞地說道︰“我只是吻了一下,你便已靡軟至此。天下間任何一個男人見到你這個樣子,都會難以自制……張氏阿綺,你從今以後跟了我,可是心甘?”
到了這個時候,他居然問她可是心甘?
張綺眨了眨眼,有點期待也有點渴望地側過頭,看向他的臉。
對上他墨眸中自己的倒影,張綺咽了咽口水,小小聲地說道︰“如果我不心甘……”他是不是放過她?
聽出了她話中的意思,蘭陵王一笑。
這一笑,竟是恁地邪魅,仿佛有黑夜中盛開的漫天妖花。
他低啞的,輕柔地說道︰“你忘了我剛才說的……如果我迷戀了你,而你若是不願,我會親自了結這孽緣”
他向來威嚴的語氣,此刻難得的溫柔。
他也只是在她耳邊低語。
可張綺,卻生生的打了一個寒顫。她哆嗦著哆嗦著,突然間有點欲哭無淚。
她一直以為他寬厚仁慈的。
她一直以為他是個君子。
這個世道是怎麼了,怎麼好好的君子,也如狼似虎般駭人?
張綺哆嗦著,終是懦弱又不甘地說道︰“你哪有迷戀我?”哪有這麼快?
蘭陵王低低一笑,他唇貼著她的唇,吐出的氣息,溫熱得令得顫抖,“張氏阿綺惑人而不自知啊……忘了告訴你,高長恭一直不喜婦人近身的。可今日晚上,我抱著你直到如今還不願放手。”
我哪里知道你為什麼不願意放手?
張綺又急又怕又是渾渾噩噩,她還不想失身。不對,失身沒什麼,是她不能在沒有謀好前程時失身。
就在她又驚又怕又被他的氣息迷得情不自禁的有點發軟時,張綺突然發現,他雖然這麼說著,卻一直沒有對她怎麼的。
陡然的,張綺想道︰他是唬她的吧?
這時,馬車一停,一個聲音喚道︰“到了。”
聲音一落,蘭陵王抱著張綺跳下馬車。在一眾僕人使者都跟上後,他微微側頭,一襲黑發被晚風吹得四下飄揚,那張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絕美之極的臉上,帶著淡淡紅潤,淡淡笑容。
這樣的高長恭,眾人哪曾見過?便是一些跟了他數年的僕從,也是第一次看到。
似乎沒有察覺到眾人的驚艷,蘭陵王含笑而立,清朗地命令道︰“來人”
“是。”
“把所有的門窗院落,全部掛上燈籠。”
“是。”
“明日所有人全部著紅”
“……是。”
于一眾面面相覷中,他微微側頭,含笑的眉眼,溫暖如春風。這是他長到十九歲,第一次笑得這般燦爛。
他含著笑看著迷惑不解的眾人,冰玉相擊的聲音,于清脆中透著某種愉悅,“今天晚上,是我納姬之喜。”
眾人恍然大悟,一個個連忙上前恭賀,“恭喜郡王。”“郡王大喜。”
那個說大喜的使者才出口,便連忙閉上嘴︰又不是娶妻,怎麼說是大喜了?
蘭陵王卻是沒有聽到有什麼不妥,他低沉地笑道︰“好了,都去準備吧。”
“是。”
眾人沒有動,而是站在那里,看著蘭陵王抱著他懷中的美姬,高高興興地走向他的院落。
目送著兩人的背影,一個使者笑道︰“郡王還是個孩子,不過納一姬妾,卻歡喜成這樣。”
另一個僕從在後面低聲應道︰“是啊,都歡喜成這樣了。”
蘭陵王抱著張綺,大步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他剛才一連串的命令,還是起了作用。房間里,婢僕人正急急地忙碌著。望著絡繹掛起的燈籠,還有著錦掛紅的房間,蘭陵王沒有急著入房,而是抱著張綺站在外面侯著。
這時,一陣清風吹來。
他低下頭看向張綺,“冷嗎?”。
明明是關懷的兩個字,卻低沉著透著嚴肅。
被他鎖在懷中的張綺,聞言抬頭看向他。
她的眸光中,有著一抹可疑的淚光。不過很快,她便眨了眨,把那淚光隱去,她低聲道︰“不冷。”
“你可甘願?”
我便說不甘,又有用麼?
張綺不願做沒用的事,她把臉貼在他的胸口上沒有說話。
感覺到她貼著自己的身子,有輕微的顫抖,蘭陵王低啞地說道︰“張氏阿綺。”
“……恩。”聲音依然顫著。
“我會護著你的。”
“……”
她不知道,她以前以為他寬厚可欺,現在知道是錯的。以前也以為他答應了能護她便一定能做到,現在也沒有把握了。
她抖得越發厲害了。
蘭陵王低頭看著她。
他專注地看著她。
他與蕭莫不同,與那些生下來就擁來一切的人都不同。
這些年他一直隱忍,沒有人知道,為了掌握這一次出人頭地的機會,他付出多少——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必須一擊得中這才是他的信念。
現在也是一樣。
懷中的這個姑子,從第一眼見到她起,他就想要她。
這一次再見的那一瞬,他的心更在叫囂,他必須得到她
他既然要她,就一定要干脆利落的下手,讓她的身子,她的靈魂,她所有的所有,都烙上他的印記
一出手,就必須一擊得中!
第九十二章 燕好
張綺小小的一團,窩在他懷中不停地哆嗦著。也不知是害怕還是緊張,那張小臉粉紅粉紅的,在燈籠光下映射得鮮艷無比。
蘭陵王低頭看著她。
也許是她哆嗦得太厲害讓他于心不忍,也許是此刻的她太妖美讓他心生憐惜。
他低下頭來,用自己的額頭貼上她的額頭,完完全全地貼上。溫熱的肌膚,略粗的呼吸,絲絲綿綿,寸寸縷縷,順著她的肌膚搔向她的心臟。
她終于抖得不再那麼厲害了。
這時,幾個腳步聲傳來,然後,幾個婢女喚道︰“郡王,已布置妥當了。”
一句話吐出,張綺又開始抖了。
蘭陵王不再理她,他抬起頭,“熱湯可已備好。”
“已然備好。”
“退下吧。”
“是。”
在眾婢的腳步聲中,蘭陵王抱著張綺,大步走向房間。
隨著他走動,張綺的心髒砰砰砰地越跳越快,越跳越快。
她很熱,熱得都呼吸不過來了。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又關上。室內暗紅的燈籠光,暖洋洋的鋪灑在每一個角落。
張綺感到腰間一松,卻是被他放在了地上。
她的面前,是一個熱氣騰騰的大木桶,這桶很大,完全可以讓三四個同時泡在其中。桶中蕩漾的水面上,灑滿了花瓣。在木桶旁邊的塌幾上,是一字排開的各色裳服和毛巾等洗漱物。
張綺只是瞟了一眼,頭便垂到了胸口上。
現在她的腿很軟,要不是強撐著,她覺得自己會癱在地上。
一陣響聲傳來,隨後,一雙修長的腿出現在她眼前。
再然後,兩只大手伸到她面前。在它們踫到她的衣襟時,張綺白著臉顫聲說道︰“我自己來……”
聲音低弱。
安靜了一會後,她下巴一疼,卻是蘭陵王用食指端起了她的臉。
也許是房中熱氣騰騰,也許是暗紅的燈籠光,也許是從紗窗透射而來的明月光剛剛好,她看到了他明亮深邃的眼,看到了他微顯紅潤的臉……看到了他眸中隱藏的歡喜燦爛。
他本是絕代風華,這般歡喜地,專注地看著她,那光芒直可以灼傷世人。不知怎地,看著這樣他,張綺的心中也生起一縷微妙的喜悅來。她霞飛雙頰,那哆嗦不已的身子,也在這一刻,由慌亂完全轉向酥軟。
她低下頭來,不過這次是羞的。
他溫熱的手撫過她的頸項,低沉的聲音宛如拔起的琴弦,“阿綺。”
“……恩。”
“你可是甘願?”
這是他第三次問這句話了。張綺不知道,他已拿定了主意要她,為什麼又堅持著,反復地問她這句話?
她唇顫了顫,低低的,軟軟地說道︰“此身給了郎君,阿綺心甘……”她不甘願,可她必須這樣說。跟了他後,他就是她的天,她的一切,她得討好他,迎合他,讓他歡喜滿意。
房中安靜了一會,他低沉略啞的聲音傳來,“我知你不甘。”
五個字一出,張綺猛然一僵。
他瞬也不瞬地看著她,不再說話,只是雙手伸出,堅定而緩慢地解向她的衣襟。
他溫熱的手裳在她裳上移過,房間濕熱的氣息讓人無法呼吸,張綺張著檀口,小小吐出一口長氣後,顫聲說道︰“我自己來。”
她的小手哆嗦著靠向衣襟處。
大手沒有讓開。他溫熱低沉的聲音如春風般在她耳邊拂過,“讓我來。”
修長的手指一扯一抽,她的外裳被他扔到了一側。
彼時正是七八月炎暑時,去掉這外裳,便是肚兜了。水紅色的肚兜,緊緊地包在她瑩潤粉嫩的肌膚上,肚兜窄細的帶子,勒得她那水做成的肌膚出了一道道紅印。
她的肌膚真的很細很嫩,在燈籠光下,直是粉光致致,瑩色逼人。仿佛一個指頭按下去,那肌膚上便會留下一個紫印。仿佛搓揉一把,便會變化出任意形狀。
他盯著她的眼神過于火熱,張綺又張開檀口深呼吸起來。這一次,她小嘴剛張,下巴猛然一痛,卻是他低著頭,將唇深深覆在她的唇上。
肌膚相觸,四唇相接,感覺到男子獨有的氣息橫沖直撞而來,張綺身子一軟,癱倒在他懷中。
他摟緊她,加深了這個吻,在把自己的氣息絞入她的氣息時,她隱約聽到他說道︰“如此嬌柔,讓人如何忍得?”
舌與舌相纏,呼吸與呼吸相溶,張綺直覺得無法呼吸,直覺得心跳得令人幾要窒息……她沒有過這種感覺,記憶中也沒有。這種感覺,讓她又是喜悅,又是想要哭泣。
這是一種讓人窒息的快美。
砰砰砰,她發現自己的心跳得飛快,發現自己整個人軟成一團。
這時,他松開了她。
蘭陵王低著頭,專注地看著軟在自己掌心中的張綺,與在馬車上一樣,她再次檀口微張,秀臉無力地垂著,眼神迷茫流媚,燈光照耀下,她每一分每一寸,都寫著任君采擷四個字。
他看痴了去,他低低地嘆息一聲,“這便是丈夫之障麼?”
張綺睜大迷離的,無神的眼,傻傻迎視著他。
一只大手伸出,扯向她的下裳。
轉眼,腰帶被抽,下裳飄然落地,她潔白修長的雙腿,出現在燈火下,出現在他的視線里。
目不轉楮地看了一陣,他伸出手,撫向那瑩白如玉的大腿。
感覺到水嫩的肌膚在自己掌下不停地顫抖著,他垂下雙眸,因帶著情愫,他的聲音暗啞得讓人心酥,“張綺。”
“……恩。”拖著尾音的嚶嚀聲,令得他呼吸陡然又粗了三分。
他深吸了一口氣,低啞地說道︰“你沒有話跟我說麼?”
張綺抬頭。
她霧茫茫的眸子,倒映著他微紅的無可形容的俊顏。望著他,她張著小嘴,喃喃說道︰“我想你出一些聘禮迎我入門。”
一句話吐出,她自己啞了。
這是周地,他的家國是齊國,她的家國是陳。
他便是願意出聘禮,那聘禮送往何處?她又從何處出嫁?
不過是痴心妄想而已。
一句話吐出,她的唇便顫抖了,小巧的精美的臉上,露出一抹自嘲的淺笑來。
蘭陵王深深地凝視著她。
他垂下雙眸,薄潤的唇緊緊抿起,不再多說,雙手一合,托著她的腰,便走向浴桶里。
嘩啦啦的水花四濺聲中,她被他放在了水桶里。
水花陡然濺滿臉,張綺連忙趴著桶沿,費力地拂去臉上的水珠。當她把眼楮上的水珠拭去,定楮看時,臉陡然一紅。
他站在那里,正慢條斯理地脫著他自己的衣裳。
這一次,他站得如此近,那雙墨黑的眸子,又一瞬不瞬地盯著她,逼得她無法移眼。
她看著黑色的外裳從他身上滑落,看著他脫去那緊束的褲子。
看著他在她面前,一點一點地露出精壯完美的身段,看到那寬肩細腰,看到那緊實的臀……看到他如雕如琢,鬼斧神工下的臉孔上,于威嚴中隱隱露出一絲促狹的笑……
直到他扯去最後一縷遮羞布,那物事嗖地一下彈入視野,張綺陡然羞醒,她騰地轉身,雙手緊緊捂著臉,臉還沉入了水中。
一個溫熱的身軀靠近了他。
渾身不著一縷的他,剛一靠近,那強而有力的軀體,還有那侵略的,霸道的氣息,便令得她急急擠向桶沿,直到進無可進。
一雙溫熱的手裳罩上了她的肩膀。
然後,她感覺到胸前一松,看到自己粉色的肚兜被他扔了出去。
她也身無寸縷了。
張綺把自己縮成一團,緊緊地縮成一團。
這個動作剛做出,身子騰地一輕,卻是一雙鐵臂把她凌空抱起,讓她正面對著他後,他把她攤平著放在桶沿上,他定定地看著,喉頭猛然滾動了幾下後,他掬著水,溫柔而仔細地拭向她的臉和頸項。
嘩啦啦的水花聲中,她聽到他低沉地命令聲,“看我。”
張綺小小的睜開一線。
她看到了他。
他站在那里,俊美絕倫的臉上,已被水花打濕,長長的墨發,正是濕淋淋地貼在肩膀上。
一滴,又一滴的水珠,從他寬寬的額頭上順流而下,劃過那高挺的鼻梁,流入他薄潤的唇瓣間。
姿容本已絕世,何況又在動情之中?張綺看著看著,陡然發現自己口干得緊,心也跳得飛快,直跳得亂得她渾身酥軟了。
她微微側頭,不敢再看他。
他深邃如星夜的眸子微微一彎,低而沙啞地喚道︰“為什麼不敢看了?”
張綺口干得太厲害,她咽了一下口水,感覺到他還在等著她的回答,她漲紅著臉嚅嚅說道︰“郎君非凡人,望之心生亂。”
也許是她太迷糊了,都不知道自己說出了自己的心聲。
蘭陵王低低笑了起來。
他微微低頭,強而有力的雙臂,繼續端著她,每每她想佝起身軀,他又強行把她攤平。
他侵略的目光,如火灸一般,一寸一寸地劃過她的肌膚。
他看得太認真,太專注。他的眸光中有著喜悅贊嘆,他喉頭不停在滾動。
伸出手,一掌覆向她剛剛長起,還不曾豐隆的鴿乳,他沙啞地低問道︰“至了今時今日,心亂又何如?”他慢慢俯首,“阿綺為什麼害怕亂了心?”
為什麼害怕?自是害怕的,心亂了,便不再是自己了,便心不由已,身不由已了。
她沒有回答。
他卻沒有再追問,只是低啞地笑著,慢慢的,慢慢的,俯身于她,慢慢的,慢慢的,把唇印上她的眼。
薄潤的唇印上雙眸,吮過她長長的睫毛後,如微風拂過後,他又在鼻尖輕咬一口,再覆向她的唇。
四唇相接,他抓著她的手,摸向自己的身下。
那火熱的物體一入掌中,張綺便驚得迅速甩開。他輕哼一聲,又抓住她的手,低啞的命令道︰“握住它。”
張綺顫抖地握住了。
他含著她的唇瓣,星空般的眸子專注地盯著她的眼,吐出的聲音沙而微暗,“動一動。”
張綺顫抖著動了動。
他呻吟一聲,猛然頭一低,咬住了她左側乳櫻。
輪到張綺低叫出聲。只是她的低叫聲亂而靡,仿若呻吟,直令得她掌中的火熱又大了一分。
他低著頭,一邊含著她的乳櫻,牙齒微微用力,那微痛而酥的感覺直直地彈入膝頭,令得她下肢無力地落了下去,它又直直地滲入下腹,令得那隱秘處好不空虛。
吮吸聲中,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了。
猛然的,他把她一端,令得她光潔的身軀完全地與自己貼合後,他慢慢縮入木桶中坐下。
把一絲不掛的她盤坐在自己腿間,讓自己的火熱重重地抵在她的身下後,他停下了動作。
見他頭擱在桶沿,閉著眼楮大口地喘息,張綺詫異地睜開眼來。
她霧茫茫的眸光中透著紅,透著妖色,這般看著他,他只瞅了一眼,差一點便把她重新壓在身下。
仰著頭,任由水珠順著他線條優美的下頜流向鎖骨,再流向肌理分明的胸口。她感覺得到,他很難受。
張綺也別過頭去。
房中,只有喘息聲。
好一會,閉著眼楮的蘭陵王低聲道︰“竟是這般滋味……”轉眼他命令道︰“給我搓洗。”
“……恩。”
張綺拿起毛巾,溫柔地拭向他的胸膛。
感覺到他在努力地克制自己,她忍了忍,終是小小聲地問道︰“你放過……”你放過我了?
蘭陵王沒有睜眼。
他知道她要問什麼,看也不看她一眼,他低而沙啞地說道︰“聽說南人重貞潔,到了塌間再說。”
張綺明白了。原來他是不想在這浴桶中佔了她。怪不得那塌間還放著一塊潔白的布帛,原來是想她清清白白地給了他。
張綺側過頭,她低弱地說道︰“有什麼用呢。”本是什麼也沒有,沒有娉禮,沒有迎納,沒有名份……什麼都沒有,談何清白?
“有什麼用呢”,幾個簡單的字一吐出,他猛然睜眼,瞟了她一眼後,他又閉上雙眼。
她垂著眸,毛巾如春風般拂過他強而有力的腹肌,終是嚅嚅地問道︰“你,你可有妻室?”
他睜開眼來。
幽深的雙眸直視著她,他絕美無倫的臉宛如一座白玉雕塑,“沒有。”那一瞬,她有一種他在發笑的錯覺。
感覺到張綺松了一口氣,他又低語道︰“我說了,我會護著你。”
張綺咬著唇,她感覺到他的目光又炙熱起來,連忙向水里縮了縮。
一只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他瞬也不瞬地盯了她片刻,猛然站起,隨著嘩啦啦的水花聲,他彎下腰,抱起了她,提步朝塌間走去。
走到塌前,他放下她,命令道︰“給我拭干。”
張綺低應一聲,拿起放在塌側的干毛巾給他擦拭起來。才擦了兩下,他已不耐煩的把毛巾搶過去,胡亂擦了幾下,便扳過她的身子,給她細細地擦拭起來。
他盯著她的眼,特別明亮,特別專注,與此相反的是,他擦拭的動作格外溫柔,格外仔細,仿佛借由這個動作,在細細欣賞著她的每一寸肌膚。
張綺越發低下了頭。
正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接著,一個侍衛的聲音從外面朗朗地傳來,“稟郡王,大塚宰府上送來十名美姬,說是請郡王笑納。”
這時刻,蘭陵王的唇和手,已同時落在她翹挺的兩側乳櫻上。他一邊又吻又舔,一邊用力地揉搓,任由少女鴿子般的玉乳在他的掌心變化出各種形狀。隨著他地動作,張綺感覺到自己已無法呼吸,無法思索。她腦中一片空白,雙手卻在不知不覺中摟住了他的頭,同時,腰肢已不可自抑地扭動著,如蛇一樣蹭過,擦過他火熱的下面。
……一動情,她那可怕的本能便出來了,她開始不自覺地迎合于他。
聽到那護衛的話,蘭陵王沒好氣的喘息著說道︰“送回去”
“可是大塚宰說……”不等那侍衛嗦完,他已粗聲厲喝,“閉嘴”
那侍衛一驚。
就在外面安靜了時,突然腳步聲大作。“蹬蹬蹬”的腳步聲中,只聽得宇文月嬌滴滴的聲音響亮地傳來,“郡王在忙什麼?怎地都不見客?”她好不羞答答地喚道︰“郡王,阿月可以進來見見你麼?”尾音拖得老長,嬌嗔得讓人直打哆嗦。
她的聲音剛一落,宇文成響亮直接的聲音也傳來,“呵呵,哪有得到美人而不歡喜的。蘭陵郡王莫非看不起我宇文家?”
兩人不請而入的客人,一闖入院落便向這房間大步走來。在他們的侍衛一字排開,把齊地來的眾侍衛擠到外圍時,宇文成看向影影綽綽,紅光流溢的房間,看向那房間中若隱若現的兩個身影,眸光一沉︰一得空他便趕來了,才剛到半路,便聽到僕人傳話,這個蘭陵王讓人在各個院落掛上了燈籠,就是要納美姬。他快馬加鞭,緊趕急趕,總算到得及時。聽他現在這語氣,還正是要入巷時……真真好快的手腳!
難得遇到一個媚骨天成的美人,這頭口湯,可不能讓高長恭啖了去!
兄妹兩人一邊說,一邊大步朝這里走來。轉眼那腳步聲便到了台階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2 10:37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5-24 02:01 AM 編輯
第九十三章 燕好(二)
就在這時,蘭陵王低沉微沙的命令聲陡然傳來,“楊成受何在?”
被宇文兄妹帶來的人攔著的一個侍衛大聲應道︰“屬下在”
“攔住他們”
蘭陵王的聲音中帶著冷意和威煞,“堂堂齊國蘭陵郡王的使者府,他們想來就來,倒真是目中無人擒下他們送給宇文護,我倒要看看宇文護是個什麼意思”
這話恁的森嚴,而且完全不給顏面。本來,蘭陵王身邊的侍衛,個個都是精兵強將,他們之所以節節後退,不過是念著客居他鄉,對方又抱著送美人的名義而來,不知如何處理而已。
此刻蘭陵王這命令一下,幾十個聲音同時響亮地應道︰“是”
應答聲中,嗖嗖嗖,劍出鞘,刀亮鋒,于燈籠飄搖,清風吹蕩中,竟是一瞬間便成了刀兵相向的戰場!
沒有人會想到他是這個態度!
不管是宇文月還是宇文成,他們因為父親的關系,在周國內,都是喊殺喊打,從來沒有人敢反抗的!
蘭陵王雖是他國郡王,在他們眼中,也與本地權貴無比,因此,還沒有見過,宇文月便敢以父親的名義逛他在她和宇文成的眼中,便是他們把蘭陵王囚禁了,欺凌了,也不過是小事……他們在國內經常做的小事。
四下一靜!
鋒寒的刀劍光芒中,兄妹倆帶來的草包護衛在一步步後退。對方只是亮了劍,不曾出一句惡語,不曾揮舞一下,可那種萬馬軍中殺出來的血氣和死氣,就足夠讓他們心驚膽戰的了。
僵了一會,氣得一張臉發紫的宇文成忍著怒氣,沉聲說道︰“蘭陵郡王好大的脾性在下不過給你送美人而來,你不領受也就算了,竟然無端端地刀兵相向?”
宇文月更是氣得抽噎起來。
房中傳來的蘭陵王的聲音,依然沉靜中透著讓人心酥的沙啞,“送美人而來?送美人有橫沖直撞,不顧主人的意願就想登堂入室的麼?對不起兩位,高某正與愛姬行歡喜之事,不願接受爾等好意”
他聲音一提,厲喝道︰“送客”
他說得如此直白了,如此不留半點顏面了!
宇文成氣到極點,他尖聲怒道︰“好,好你個蘭陵郡王,沒有想到,你居然是如此一個好色之徒。”
他的尖叫聲,房中人置之不理,倒是楊成受等幾個侍衛走出一步,他們手中刀劍一橫,同時喝道︰“兩位,請了”
說話之際,刀劍已向他們胸口遞去,逼得兄妹倆不得不步步後退。
宇文成退了一步又一步。
他瞪著那暗紅溫暖的房間,心中都是滿滿的不甘。
他是宇文護的長子,這個天下,這個天下的美人,都是他宇文家的他高長恭憑什麼可以擁有那等萬中難得一見的妖姬?
那尤物本應是他的!
他沉著臉,想要喝罵,可看到步步逼來的森森刀光,卻又有點膽怯。
一側的宇文月,這時已嚶嚶地哭泣起來。她提著聲音,哽咽道︰“長恭,你怎麼能這樣說話,怎麼能這樣做?”她比那賤女人美得多,也高貴得多,而且,他們還在議親,他怎麼能為了一個姬妾,便對她置之不理?
見兩人還不死心,楊成受手中長劍一挑,那劍鋒險而又險地掠過宇文兄妹的頸項。利劍加身,兄妹倆駭得猛然向後一退,臉色蒼白地向下一軟,差點坐倒在地。看到他們的狼狽樣子,楊成受哈哈一笑,眾齊人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劍光和嘲笑,終于讓兄妹倆清醒過來︰看來真是討不了好了。
當下,宇文成青著臉,陰毒地瞪了房中一眼,尖喝道︰“我們走——”手一揮,帶著眾屬下朝外走去。宇文月好生難舍,可看到兄長走出了好幾步,這邊的侍衛又一個個冷眼看著自己,最後跺了跺腳,終于回頭追了上去。
他們一走,蘭陵王便轉頭看向張綺。
這時的張綺,早悄悄拿著放在一側的衣裳把自己包了起來。不但如此,她整個人還躲到了耳房里,只伸出一個頭,睜著一雙骨碌碌的大眼楮,鬼鬼崇崇地瞅著他。
莫非,她還以為自己會放過她不成?
蘭陵王嘴角扯了扯,他朝張綺招了招手,“過來”
張綺咬著唇,大眼楮水汪汪地看著他,磨蹭了好一會,才期期誒誒地蹭出半邊身子。
看到她的動作,蘭陵王的聲音低沉了些,“要我過來請麼?”
張綺臉白了白,終于低著頭,小小步地踏出耳旁,向他蹭來。
剛剛靠近,他一把扯著她的手臂,把她重重帶到身前,右手一抓,扯著她包住身子的衣裳便扔到了地上。
張綺再次不著一物了。
她連忙佝僂著身子,雙手護著要害,大眼從睫毛下膽怯又祈求地看著他。
蘭陵王盯著她,俊美無倫的臉,在燈火下散發著淡淡的瑩光,那雙可以讓任何女人沉溺的眸子中,滿是認真。他威嚴地說道︰“剛才宇文成為何而來,你不知道麼?”他沉聲道︰“張氏阿綺,只要明天你還是完壁,你就不可能還在我的手里了。不管是宇文護還是宇文成,你以為落在他們手中,還會有你的活路嗎?”。
這個張綺其實是知道的。
她就是僥幸,抱著一絲希望……
見她低著頭,光潤如玉的身子在暗紅的光線下,泛著令人咽干口躁的艷光,他聲音低啞了幾分,“靠近來。”
張綺慢慢提步。
才走一步,他便不耐煩地把她一拖,右手摟著她的細腰,他低頭盯著她的胴體,盯著她洗干淨後,通秀絕美的小臉,低低的,沙啞地說道︰“阿綺。”
“……恩。”
“你剛才抱我了……甚是舒服,再來。”
誰抱他了?才沒有張綺紅著臉,剛要反駁,右胸一痛,卻是被他一手握住,狠狠地揉搓起來。
他低著頭,噙著左側一顆櫻珠輕輕地吸吮噬咬,隨著他地動作,那種酥麻無力,再次襲上張綺。
她忍不住嚶嚀出聲。
在這個時候,她的呻吟,便是最烈的春藥。蘭陵王雙臂一沉,把她橫抱而起,順手扔在塌上,他傾身覆上了她。
他光潔的,溫熱的軀體覆上她的,肌膚與肌膚相貼,心跳與心跳相連,瞬時間,張綺狠狠打了一個寒顫,一雙眼眸,又變得迷離而妖魅。
……這模樣,真真叫人無法忍耐!
蘭陵王猛然低頭,他唇覆上她的唇,在與她的丁香小舌相遇後,他卻一戲便走,那吻,漸漸延伸到了她的下頜,到了玉頸,鎖骨,乳櫻上。
他吻得很重,也很仔細,一寸一寸,隨著他的動作,一朵朵淺紅的吻痕開始浮現在她的冰肌玉膚上。
撫著掌下冰涼得讓人舒爽的肌膚,感覺到在自己的覆壓下,這白嫩的軀體像水一樣散開,軟軟的,柔柔的,仿佛他整個人都可以坎入其中。
真真還沒有入巷,便已銷魂!
他忍不住一手握著她的腰,幾乎是輕輕一扳,她那同樣白嫩滑膩的腿,便壓到了腰間,而看她迷離糊涂的樣子,似乎根本就不知道疼痛!
蘭陵王從咽中發出一聲低吼。
他的手從那軟軟的,怎麼摸怎麼舒服的肌膚間移開,迅速地摸向下面的花瓣處。
手指剛觸,張綺便是打了一個寒顫。顫抖中,她無意識地張開嘴唇,無意識地挺起雙乳,把自己的乳尖摩挲著他的胸膛後,她雙腿挾上了他的腰,她全身的肌膚粉紅致致,呼吸隱隱中透出清香,她雙臂抱上了他的頸,下腹摩蹭著他的硬挺……毫無知覺中,她已擺出最為動情的姿勢,並把自己獻在他面前。她挑逗勾引著他的慾火,身體自發地做好了迎納他的準備。
只是一觸,便已如此動情仿佛男人的撫觸便是上等的春藥。
她那輕顫,是如此青澀,她的動作,也是如此青澀,可明明青澀,她卻擺出了最勾魂的姿勢,只等他采擷。這滋味,怎能如此銷魂?
蘭陵王覺得自己硬得疼了!
他身子一沉,甚至不需要用手,便在她身體的自發帶動下,把自己的硬挺,放入了一個溫軟濕熱的所在!
玉柱剛一挺入,她便發出一聲似是歡喜又似是喘息的呻吟,在他抬頭時,她如蛇一般纏了上來,檀口恰好堵上了他的唇。
兩唇相封,兩舌相戲間,他下身重重一沉!
一個火熱的,巨大的物事,硬生生地沉入了張綺的體內少女幼嫩的花心,他只一下便給沉到了底。本是極至的疼痛,偏偏因為那在花心處的一抵一觸,便夾上了極致的快美。無可控制的,張綺發出一聲疼痛中夾著歡喜的低泣!
剛把一個障礙物沖破,封住的小嘴,便發出一聲低泣聲。蘭陵王艱難地抬起頭,額頭上汗水淋淋而下。
他感覺到,自己陷入了一個極快美,極舒服的所在。那里有百千小舌同時吸吮著他的玉柱,又似有無數個肉圈,在纏著它,攪著它……剛一進去,他便差點迸射而出!
幸好聽到了她的低泣聲。
他連忙一動不動。他移開唇,低頭看向仰著暈紅的小臉,肌膚艷紅,靡香隱滲的張綺。明明是初承雨露,明明眼角有淚,可她微張的檀口,檀口旁可疑的銀絲,那貼著自己的身體,那有節奏的顫抖摩擦著他的細嫩肌膚,還有那肌膚上,自己掐吻出來的淡紅青紫,無處不透著一個媚,一個艷,一個銷魂!
他再也忍不住了。
他抓著她的細腰,猛然聳動起來。隨著他的沖撞,她烏發披散,乳波蕩漾,呻吟聲更是無法自抑地傳來。
一把抓起她的右腿,把那腿壓到她的胸口上後,他側過身沖撞起來。初承雨露的小姑,迷離地睜開一線眸子,委屈而又妖媚地瞅著他,似乎在責怪他為什麼要用這麼大的力,更似乎是在羞怯地邀他更深入些。更讓他無法控制的是,這時的她,居然丁香暗吐,眸光流轉間,含怨含泣含情含媚,讓人一看,便移不開眼去!
再也控制不住,他喉頭猛然滾動了幾下,低吼一聲,迸出了他積蓄多時的精華……
他軟倒在她身上。
閉著雙眼,他把臉埋在她的胸乳間,直覺得身下的嬌軀又涼又軟又清香四溢,比水還柔,比雲還輕,他的身子深陷其中,舒服得連手指頭也不想移開。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了她的呻吟聲,而這呻吟聲一起,埋在她體內的火熱,馬上又抬頭了。
這時,他的腦袋被人推了推,一個軟軟的嘟囔聲傳來,“好脹,移開啦。”
只是五個字,埋在她體內的火熱,硬生生又大了三分
已經睜開眼來的張綺,一動不敢動了。
好一會,他抬起頭來。
汗水順著他的額頭,正慢慢流向下巴。張綺不知不覺中,竟拿起一側的毛巾幫他拭起汗來。隨著她一動,他和她同時呻吟起來。
張綺一驚,剛要把毛巾放下,卻聽到他低啞地說道︰“繼續。”
張綺只得拿起毛巾,繼續拭起汗來。
她每動一下,他和她都震得渾身一酥。可他不喊停,她只好這樣一下一下地擦下去。
汗水還在順著他結實的背梁,流向她白馥的腹部。
他盯著她,用眼神命令她一點一點地拭下去。
她每一次小心翼翼地擦拭,都令得埋在她體內的他,快美的震顫起來。
這是一種極致的愉悅。
終于,手臂抬得累了的張綺,低聲地求道︰“用熱湯洗好不好?”這樣,他就會起塌。
他喉頭滾動了一下,盯著她臉蛋的眸光幽暗而深,“便這樣擦著才舒服。”
隨著他一動,張綺呻吟了一聲,她咬著唇喃喃說道︰“我都腫了。”不用看,她都知道自己的私處又紅又腫,可偏偏,那來自體內的酥靡無法控制。
他沒有說話。而是伸出手,輕輕撫向她的臉。
修長有力的手指撫過她的媚眼,他低啞地說道︰“阿綺。我很快活……我不想離開。”
這一場歡愛,似是無窮無盡。他累了便在她身上睡去,又在她不經意的動作中震蕩蘇醒。他換了無數個姿勢,而懷中的女子,渾身便似沒有骨頭,完全可以按照他的意願揉轉成任何形狀來讓他歡愉。
再次醒來時,已是凌晨。
蘭陵王睜開眼來。
這一睜眼,他發現自己還埋在她的體內。慢慢抽出,低頭看著她那紅腫得都要閉合的私處,看到她因為自己的動作,而蹙緊的眉峰。他抿緊了唇。
胡亂披了一件衣裳,他走了出去。回來幫她細致地上過藥後,他又摟著她進入夢鄉。
張綺醒來時,發現自己整個人都窩在蘭陵王的懷中,而他正抬著頭看著珠帳。
眨了眨眼,感覺到身子酸痛得不能動彈的張綺,低聲問道︰“什麼時辰了?”聲音啞得靡蕩。
幾個字一出,放在她腿側的硬挺又漲大了。
張綺嚇得立刻閉了嘴。
蘭陵王低下頭。
他幽深的眸光定定地看著她,直過了一會才說道︰“申時了。”
申時了?張綺嚇了一跳,“快到傍晚了?”
“恩。”蘭陵王應了一聲,他伸手撫著她兀是經過無數場香汗淋淋,依然順滑如緞的秀發,沙啞地說道︰“是,一天一晚了。”
他歉意地望著她,低沉地說道︰“你初承雲露,本應控制……”可他剛一沾她的身,便再也沒有半點理智地歡樂到現在。
他不是一般的世家子,更不是一般的權貴,從小時起,那忍和克制兩字,便刻在他的心頭。
可他沒有想到,這一次竟然癲狂至此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考慮過她是否能承受,也沒有注意自己的身體是否熬得。
五指穿過她的發絲,他低啞地說道︰“阿綺。”
“恩。”從他胸口透出來的聲音,嬌軟如貓。
他低啞地說道︰“以後,不可讓別的男人近你的身。”他抬起她的下巴,聲音沙而沉……
只要近過她,沒有丈夫會放手!
張綺眨了眨眼,乖巧地應道︰“恩。”
她把臉擱在他的胸膛,像個妻子一樣傾聽著他的心跳,她的小手撫上他俊美無倫的臉,感覺到手指底下的溫熱,她軟軟地說道︰“長恭。”
“恩。”
“如果我有了孩兒,怎辦是好?”
蘭陵王的聲音淡淡的,理所當然的,“生下來便是。”他伸手,令她更貼緊自己一些。
張綺咬著唇,她垂下雙眸,低低地說道︰“你的妻子會惱的。”
“不會”
他的回答果斷明快。
張綺咬著唇,眼珠子轉了轉,這時,她的指尖一陣濡濕,抬頭一看,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把手指放入了他的唇瓣間。
蘭陵王抿緊了唇。
把她的指尖輕輕咬了咬,在令得張綺小臉緊緊埋于胸口時,他張嘴吐出她的小指,低沉地說道︰“阿綺,昨晚上……傷了你了。”
張綺抬頭,她眨巴著眼,輕聲說道︰“我,我不是甚疼。”
這是一件奇怪的是,明明應該很疼的,可她就是感覺不到明顯的痛苦……也許,這個身子,天生就是給男人帶來歡愉的吧。
得到她的回答,蘭陵王呼吸變粗了些。感覺到他又漲大了,張綺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餓了……”
“我也餓了。”他低低說道,坐直身子,再把張綺抱起,他一邊走向耳房,一邊說道︰“熱湯已經讓人準備好了,我們沐浴過後便可用餐。”
他把張綺放下桶中,自己也跨到里面。用毛巾幫她清洗著秀發身子,一陣沉默後,他低低地說道︰“我以後會克制的。”
張綺“恩”了一聲。
她垂下眸,看著破碎水花中的自己,想道︰都成婦人了,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這個世間,怎麼兜兜轉轉,留給她的路都是那般艱難?
正在這時,外面傳來一個侍衛地稟告聲,“郡王,皇宮派人來催了。”頓了頓,他又說道︰“來人說,郡王務必帶上你的愛姬。”
蘭陵王給自己胡亂擦了兩下後,施施然站起,沉聲道︰“知道了。”他自是會帶上,把張綺一個人丟在這里,他怎麼放心得了?
第九十四章 看不透她
蘭陵王把洗淨的張綺放在地上,他剛拿過她的衣裳準備給她穿上,張綺已一手接過,連夜的承歡,她的臉白得脆弱,那拿著衣裳的手也有點不穩。
蘭陵王看了她一眼,自己穿上裳服。他走到她身後,看著她艱難地彎腰,一點一點地把衣裳穿上。
饒是動作艱難地著裳,在她做來,也是賞心悅目之極。燈籠光照在剛成為婦人的小姑子那白嫩的臉上,那顫抖的睫毛上,留下半邊陰影。
忙著忙著,張綺下頜一痛,卻是被蘭陵王抬起了臉。
他端詳著她,在對上她眸底的水潤和羞澀時,低聲說道︰“可是脫力得緊?”要不要休息?
張綺低低的恩了一聲,她慢慢地挪到銅鏡前,把長發梳順,靡啞地說道︰“一切聽郡王的。”
蘭陵王便不再說話。
他見張綺已經打量後,便喝道︰“送些糕點來。”
“是。”
拿著那糕點,把它們放在張綺的懷中後,蘭陵王一把把張綺橫抱而起,轉過身便朝門外走去。
張綺輕叫道︰“我頭發還是濕的。”都沒有挽。
蘭陵王腳步不停,“不要緊。”
走到馬車旁時,他回頭朝著楊受成命令道︰“多帶二十人。”
“是。”
“把帷帽拿來。”
“是。”
伸手把帷帽扣在張綺頭上,他翻身跳上了馬車。
馬車不疾不徐地朝皇宮走去。
張綺趴在蘭陵王的懷中,細細地抿了兩口糕點後,她拈起一片,輕輕塞到了蘭陵王的嘴里。
蘭陵王正閉目尋思著,感覺到唇邊一軟,便睜開眼來。
他對上了張綺水潤中,還有媚色殘留的雙眸。她已把帷帽放在一側,手中拈著糕點,正專注地往自己嘴里塞來。
他從來不吃這些東西的。
可她的動作是如此自然,自然的親昵,他不知不覺中張開優美的唇線,把糕點含在嘴里。
張綺低頭,給自己又塞了一塊,然後她把身體的重量都放在他身上。伸出右手,依戀地環抱著他的腰身,張綺小狗般的蹭了蹭,也不知在想什麼,發了一會呆後,又拿起一塊糕點送到他嘴里。
這一次,他一並含住了她的手。
對上張綺水潤含媚的眸光,他低聲道︰“我不愛吃。”
張綺眨了眨眼,“可你餓了。”
他嚴肅地看著她。
她卻眨巴著眼,繼續把那糕點向他嘴里塞去。感覺到他的唇閉得太緊,她終于收回濡濕的手。
只見她自然而然,把被他含過的糕點含上一半,然後昂頭貼上他,把含著的另一半糕點朝他唇邊哺來。
她昂頭上貼的身軀,如蛇一樣軟而滑,她那水潤的眸光中,隱隱帶著調皮的妖媚,她那不經掩飾,美麗精透的小臉上,有著光亮。
她在誘惑他。
蘭陵王張開唇,一邊與她的唇相吻,一邊含入那糕點。
剛剛咽下,張綺便似完成了一件任務般,低下頭,舒服的,安心地縮了下去,重新軟軟地偎在他懷中渾然不知,自己剛才地舉動有什麼不對。
看著低著頭,小口小口吃著糕點,動靜專注又慵懶的張綺,蘭陵王唇動了動,最終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雙臂收得更緊。
他的動作,令得她不滿的嚶嚀一聲。可能是已然習慣,只這麼一聲,她沒有掙扎。
不知不覺中,皇宮到了。
望著前方輝煌的燈火,他抱著她跳下馬車。在下來的那一刻,他抓住那頂帷帽遞給身後的侍從。
殿中已經燈火通明,人聲喧囂。
廣場上,馬車旁,也聚了不少貴族。蘭陵王一下馬車,喧囂聲便靜了靜,眾人同時轉頭,朝著他和他懷中的張綺看來。
這時的張綺,臉貼在他的胸口上,身子縮成小小的一團,正努力地讓自己顯得不起眼。
還是安靜,眾人還在看向這邊。
突然的,一個大笑聲傳來,“蘭陵郡王,你來晚了。”
大宇文成在幾個周地貴族子弟地籌擁下大步走來。他臉上帶著朗朗的笑,可是看到他這笑容的人,不由自主地向兩側退去,悄然避開。
宇文成大搖大擺擋在蘭陵王身前。朝著縮在蘭陵王懷中的張綺看了一眼,宇文成朗聲笑道︰“好一個蘭陵郡王”他眯著眼笑著湊近蘭陵王,以眾人都能聽到的聲音笑道︰“聽說郡王從昨晚回去後,便與你懷中的愛姬歡娛到此時……有道說春宵一刻值千金,郡王這一次,可值得幾萬金了。”
他的話一出,安靜的廣場便嗡嗡聲一片。從昨晚歡娛到現在?當真好體力這齊國高氏的子弟,果然都是酒色之徒啊。話說這蘭陵王沙場上鍛煉出來的體力,倒都用在女人身上了。
對著四周突然而起的嗡嗡聲,蘭陵王神色不變。他依然抱著張綺,依然是一雙星空般深邃冷然的眸子定定地看著宇文護。似乎那隱隱而起的嘲笑聲,對他絲毫不起作用。
想來也是,貴族子弟有幾個不荒唐的?這與女人在內室中玩個一二天,算不得什麼。
宇文成臉一沉。
他雙手徐徐一拍。
清脆的巴掌聲中,十個做南地姑子打扮,面目楚楚動人的少女游貫而出,她們一字排開地站在宇文成的身後,一雙雙美目痴迷又驚艷地看著蘭陵王。
宇文成朝著身後的眾女一指,笑嘻嘻地說道︰“昨天晚上,在下想把這十個美人送給郡王,結果郡王不得閑。現在郡王得閑了,還請收下這份好意。”
說到這里,他又看向蘭陵王身後的眾齊使,笑吟吟地說道︰“有了我送的這些美姬,也省得有人怪責郡王在周地鬧事,惡意挑起兩國爭鋒了”
四下又變得安靜了。
這不是明逼著蘭陵王收下美姬麼?
當然,美人嘛,總是多多益善的,自己不要,還可以用來籠絡下屬。因此,面對宇文成這個帶著挑釁的好意,包括齊使在內,都帶著幾分認同。他們看向蘭陵王,等著他笑納。
宇文成也在得意洋洋地看著蘭陵王。他目光瞟過張綺,只等蘭陵王收下他送的這十個美人,他就向他開口索要張綺。雖然這個南地小姑已是不值錢的二手貨了,可看蘭陵王這麼著緊的份上,弄過來當面玩死也能出一口惡氣!
蘭陵王垂下眸來。
他伸手撫著張綺的秀發,隨著他的動作,不知不覺中變得僵硬的張綺,平靜下來。
溫柔地撫摸中,蘭陵王低沉微沙的聲音徐徐說來,“多謝了不過長恭早已說過,女人,我有了懷中這個便夠了。”
說到這里,他不再看向宇文成,腳步一提,便朝大殿走去
還是這般目中無人!
從來沒有像昨晚一樣狼狽過的宇文成,臉色嗖地一沉,他陰森森地喝道︰“高長恭,你別給臉不要臉”
蘭陵王停下腳步。
夕陽下,他含笑的俊臉令得四下有那麼片刻的呆滯。清風拂起他半干的,不曾扎起的散發,發梢拂過他的臉龐……靜靜地瞟了一眼宇文成,蘭陵王沉沉地問道︰“閣下是何官職?”
宇文成一愣。他還沒有官職。
見他愣住,蘭陵王沉沉的,威嚴地說道︰“閣下無官無職,便敢當眾辱罵大國使者威脅我齊國堂堂郡王宇文成,當真是好威風”一句話落地,剛才還意動的眾齊使同時羞愧地低下了頭。
蘭陵王轉過身來,抱著張綺繼續向前走去。
隨著他走動,原本堵在過道上的周人,不由自主地讓開道來。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哈哈大笑聲。
卻是一個精瘦的文士走了出來。他站在蘭陵王身前,朝他深深一揖,說道︰“郡王錯矣實是郡王懷中的美姬,本是陳國獻給我大塚宰的美姬……如此美人,卻被郡王生生奪了去,我家郎君不岔也是正常。”
說到這里,那文士直視著蘭陵王懷中的張綺,叫道︰“張氏阿綺,你的婢子阿綠都已向我家郎君哭告了,你便沒話可說麼?”
阿綠?
張綺一怔。
那文士看向蘭陵王,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郡王何不放下這美姬,讓她自己說個明白。”
蘭陵王低下頭來,他注視了張綺一會,慢慢把她放下。
張綺一抬頭,無數雙目光便向她看來。可惜此刻燈火稍暗,眾人還沒有仔細把她的五官神采看清,她已拿過一側的帷帽戴上了。
看到她嬌弱無力地靠著蘭陵王,剛才只來得及看她一眼,還不曾細細體會這美姬之艷的宇文成遺撼地收回眼︰光看這姿勢,便知是傾國色,他還真不信,這個美姬如那日初見般尋常。恩,到了手中,先好好賞玩一番,看個究竟再說。
那文士盯著張綺,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張氏阿綺,聽說那陳國來使中有不少你的故交?可惜可惜,他們昨晚在陽春樓又打又鬧,聽說還打死了幾個權貴,便是那個婢子也……哎,也不知能不能留得一條性命回陳地。
那文士說到這里,搖頭晃腦,一臉惋惜地看著張綺,他身後不遠處的宇文成,則是嘴角噙起一朵譏諷的笑容來。
對于這些南地世家來的人,他還是了解的……他們從骨子里,便有著太多顧及,又習慣了事事從名聲上考慮。眼前這姑子便有再多不願,那本性惡毒自私的,對家國之人見死不救的名頭,她也是萬萬不敢承受的。
何況,她便是真一心一意跟了蘭陵王,對家國之人不管不顧。可她就不擔心蘭陵王怪她刻薄無情麼?她應該知道,自己那樣做會失寵于蘭陵王的。
這一次,她不選也得選了。
張綺抬起頭來。
帷帽下,她水潤的雙眸看向那文士,嬌軟地說道︰“不會的。”
“小姑子不信?”宇文成冷笑道︰“來人,去把幾個陳人,還有那婢子從大牢里帶過來。”語氣中滿是狠戾,讓人完全相信,便是阿綠他們幾人沒罪,他也會給他們安上幾條罪眾陳人雖是使者,可他只動其中幾人,給他們安上幾條莫須有的罪名,那完全是舉手之勞的事。
說到這里,所有人都看向張綺,等著她承認,她實是陳國送給宇文護的,而這蘭陵王,乃是半路把她截去,圖謀不軌之人。
絕對的安靜中,張綺垂眸。也不知怎的,一直強勢的蘭陵王,這一刻也沒有吭聲,他在靜靜地看著她,等著她背叛。
面對眾人地盯視,宇文成的冷笑,那個文士得意洋洋的表情,張綺垂著眸,軟軟地說道︰“不會的……大塚宰雖然一言九鼎,可他已經得罪了齊國的郡王,現在又這麼對陳國的使者,那樣很危險的……會逼得齊陳兩國聯手的”
軟軟嫩嫩的聲音怯怯地吐出,卻令得所有人一怔,嗖嗖嗖,無數雙目光朝她看去,沒有人敢相信,這樣的話,是從這樣一個嬌嫩幼稚,以色事人的小姑子口里說出來的。
宇文成臉色一變,他冷笑一聲正要說話,張綺那軟乎乎的,似是害怕的聲音還在傳來,“還,還有,你們周國的士人,大臣們便不會問嗎?要是他們知道大塚宰家里的郎君因為一些小事,便恣意欺凌兩大鄰國的來使,只怕也會生怒……”
她的聲音,又軟乎又脆嫩,完全沒有威力。可是她說的話,卻字字中的,直懾得四周再無一個聲音傳出!
那個文士瞪大了眼,他不敢相信,張綺能說出這樣的話。這麼短的時間內,能想到這些,能說出這種近乎威脅的話來,那說話之人,必須有著極其敏捷的思維,極其精準的判斷力!
難不成是蘭陵王與她閑談時說過類似的話?
眾人都這般想著,一時之間,連宇文成都失了聲音!
張綺被眾人盯著,似是更膽小了,她更加靠緊蘭陵王,小小的身子都縮到他身後去了。
絕對的安靜中,蘭陵王突然放聲大笑起來。
他難得一笑,這般大笑著,更是罕見之極。眾人同時看向了他。清風卷起他的散發,吹起他的衣袍,大笑著的蘭陵王,直如神仙中人。
在眾人地注視中,蘭陵王牽著張綺的手,一邊大笑,一邊施施然越眾而出,轉眼便消失在他們的視野中。
目送著他們的背影,宇文成俊臉刷地鐵青蘭陵王雖然不說一字,可他那笑聲,分明是最尖刻的譏嘲他竟敢笑得這般得意,竟敢這般輕鄙于他!
不說身後炸開了的周人。蘭陵王走了一陣後,慢慢收起笑容,他低頭看向張綺。盯著依然怯怯嬌嬌的她,他低沉地說道︰“阿綺真真令人刮目相看。”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仔細打量著她的臉色,嘴角扯了扯後,他低啞地說道︰“我都看不懂阿綺了……似是寵也驚,辱也懼,卻原來萬事看在眼中,明在心中。那驚懼,不過是做出來博人憐惜的”
見張綺睫毛不停的撲扇著,聽著自己的話,她的臉上露出一抹惶恐和羞喜,似乎自己的評價,讓她又是不安又是歡喜一樣!
這個狡詐小姑作的偽連自己也看不出究竟!
蘭陵王重重一哼,握著她手腕的大手加重了一分力道。在聽到張綺的悶哼聲時,連忙松了開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2 10:42 PM
第九十五章 再見蕭莫
兩人這般目中無人地走開,身後的宇文成已是怒到了極點,他面目猙獰地瞪著蘭陵王的背影,拳頭緊握,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這時,一個侍衛走到他身後,低聲問道︰“郎君,陳使那里還絆著呢,要不要?”為了嚇住張綺,他們找個借口,把前來入宴的陳使攔在宮門處好一陣了。
宇文成青著臉喝道︰“讓他們進宮。”
“是”
蘭陵王牽著張綺走了幾步,感覺到她步履越來越艱難,不由放慢了步速。
他低下頭,看著雙腿外分,走一下眉頭便蹙一下的張綺,突然伸手抱起。
張綺一驚,低叫一聲後,她水潤含媚的眸子望向他,不安地說道︰“這樣不行,不能這樣入殿的。”哪有在這種場合,抱著一個婦人進入殿中的?
蘭陵王低頭看著她,道︰“你先休息片刻。”
就這麼讓他抱著自己,凌空休息一會麼?張綺紅著臉,小聲說道︰“他們會笑話你。”
見蘭陵王渾不在意,她啞聲道︰“便是回到齊國,也會有人借此說事的。”
蘭陵王卻只是低聲笑道︰“這也容易。”他身子一轉,抱著張綺向一側的內侍問道︰“何處可更衣?”
“郡王請隨小人前來。”
在那內侍地帶領下,兩人來到一處裝飾華麗,香氣彌漫的所在,揮退手捧著甲煎粉、沉香汁、新衣服,專門服侍貴客更衣的華服侍女後,他把張綺放在耳房的塌上,洗淨手,蹲在她面前,朝著她的腰帶解去。
大手剛剛覆上,一雙小手便緊緊捂了上來。他抬起頭,對上一張臉燒得火紅的張綺。見蘭陵王看向自己,張綺低過頭嚅嚅地說道︰“我自己來。”
蘭陵王沒有勉強,他從懷中掏出一個藥瓶,“多上一些。”說罷,他體貼地走了出去。
沒有想到他連藥都隨身帶著。張綺低下頭,在紅腫得都要垂下來的私處涂上藥末後,她一步一步地挪了出來。
門外,蘭陵王正望著遠處的地平線,負手而立,風吹起他的墨發長袍,整個人便似凌風欲去。
殿門兩側,一眾打扮華麗的侍女,這時沒有一個注意到張綺地靠近,她們都目不轉楮地看著蘭陵王,表情如痴如醉。
張綺加快腳步,來到蘭陵王身側,看到他皺著眉頭一臉不耐,連忙說道︰“我好了。”
他低頭看來,“可走得動?”
“恩。”這個字剛出口,張綺身子一輕,卻是再次被蘭陵王抱在懷中。
他腿長身長,抱著張綺大步而行,不一會便消失在黑暗中。眾侍女痴痴地望著他遠去的身影,好一會,一個聲音幽幽想起,“我若是她,馬上死了也心甘……”
蘭陵王走得甚慢,似是想讓張綺多吸收些藥效。眼看宮殿在望,張綺軟軟的聲音從他懷中傳來,“我舒服了。”
她掙扎著從蘭陵王的身上滑下。
剛一著地,一個極為復雜的叫喚聲傳來,“阿綺——”
這熟悉的故國腔調!
張綺回過頭去。
十米處,一行人正急急走來。走在最前面的,那個一襲白裳,風度翩翩的少年,可不正是蕭莫?
明明只有一天不見,可她與他,卻似隔了數載!
在張綺看向蕭莫等人時,蕭莫也在怔怔地看著她。他把張綺從上到下打量一遍後,飛快的,那眸中閃過一抹黯然和蒼涼。
……他以為他不會在意的,他都說過,她沒了處子身,也許更懂得把握今天才更重要。
可是,真正看到她嬌嬌弱弱地偎在一個男人身上,看到曾經眉峰緊鎖,稚嫩天真的小姑變成一個婦人,看到她蒼白的臉上染上媚色,看到她因為承歡過度,而站立都艱難,驀然的,一種難以形容的窒悶感襲上他,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提步向張綺走來。
徑直走到她面前的蕭莫,已看不到蘭陵王,也看不到四周投來的目光。他專注地打量著張綺,細細地看著她眉眼間。
她的眉眼,不曾出現嬌艷歡悅,她,其實不是那麼心甘吧?
放在腿側的手緊緊握了握,蕭莫再次開口時,聲音啞得艱澀,“阿綺,你還好嗎?”
張綺回得很快,“我好呢……阿綠呢,她在哪里?”雖然知道那宇文成只是虛張聲勢,可她還是不安,還是想向蕭莫確認她的下落。
“她在使館,你放心。”蕭莫回到這里,咽下口中不時涌出的苦澀,喃喃說道︰“阿綺,我……”他不知要說什麼了。
等著張綺確認了阿綠平安無事的蘭陵王,在一側開口了,“走吧。”
兩字一落,他牽著張綺的手,便向殿門走去。
他步伐堅定有力,不知不覺中步子在加大。而跟在他身側的張綺,那步伐有點踉蹌,行走的姿態顯得極不自然。
……果然承歡過度!
見蕭莫木然而立,少年的身影這般看去,竟是如此蒼涼落寞。一個陳國副使加快腳步,他來到蕭莫身側,與他一樣,目送著張綺和蘭陵王遠去,他低聲勸道︰“美人多的是,蕭郎忘了吧。”
“忘了?”蕭莫的雙眼有點昏花,透過迷糊的淚眼看著那雙雙離去的人影,他低低笑了起來,“若是從不曾相識,那可多好?”那樣,心便不會痛了,更不會費盡心思,用盡力氣後,還要面臨這般情景。
見從來談笑雍容的蕭莫這般失態,那使者先是一怔,轉眼他長嘆一聲,說道︰“昔日羊公便說過,世事不如意者,十常八九。蕭郎今日還小,待得經歷多了,便知女色之事,實屬小事。”
蕭莫沒有動,也沒有回答。他只是木然而立,只是望著那越去越遠,漸漸步入玉階的一對身影,一動不動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啞聲一笑,這一笑,恁地滄涼寂寞!
看著他的身影,聽著他的低笑,那使者低聲吟道︰“‘從今後,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蕭郎,漢時婦人都能做到這般決絕,你也放開吧。”
“從今後,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蕭莫低低一笑,啞聲說道︰“若是相思這般容易斷絕,佛家也不會把求不得苦列為人生三大苦之一。”他垂下眸來,徐徐說道︰“當初在途中,我便不該舍不得讓她難受,不曾下手得了她去。”
蘭陵王與張綺出現在玉階上。
明亮的燈火照在她的身上,嬌小脆弱,仿佛輕輕一掐,便可處置了她。
聽到外面喧嘩聲的宇文月帶著幾女一沖出,便迎面踫了個正著。
她剎住腳,神色復雜地盯了一眼張綺後,抬頭看向蘭陵王。看著看著,她咬著唇低下頭來,似是難受之極,她伸手捂著臉,隨著手腕輕移,兩串珠淚順勢而出。
張綺只是一眼,便差點失笑出聲。這宇文月要學南地姑子的欲語淚先流,居然在手心藏了東西,這不,一擦眼淚便出來了?
宇文月抬起頭,眼眶紅紅淚水汪汪地看著蘭陵王,哽咽地喚道︰“長恭——”
這聲嬌滴滴,脆弱無比的叫喚聲一出,張綺感覺到蘭陵王清楚無比的哆嗦了下。
宇文月還在哽咽,“你,昨晚是我錯了,我只是想看看你……你別怪我。”
不等她說完,蘭陵王已然提步,他面無表情地與宇文月擦肩而過,在她急急地叫喚聲中,張綺聽到他嚴肅地說道︰“小娘子,你手中的生姜掉了”
什麼?宇文月一驚,連忙把右手張開,看著掌心中還好生生的姜片,她驀地一僵。
沒有人發笑,蘭陵王是面無表情,依著他的張綺是嬌小脆弱,在她身後的,都是依附宇文家的權貴之女,因此,沒有人發笑。
可這一瞬,宇文月一張臉還是又青又白又紫,她沒有想到,藏塊姜片擦點眼淚出來博取同情,竟被她要討好的對象蘭陵王本人明明白白點出來了。
蘭陵王沒有理會木在當地,難堪之極的宇文月,提步踏入大殿。
大半權貴已經到達,看到蘭陵王進來,喧囂聲瞬時靜了靜。
無數雙目光,在轉過蘭陵王後,同時轉向他身側的張綺。昨天晚上,蘭陵王與宇文成兄妹地沖突,已傳遍長安。
也有好一些目光,瞟過蘭陵王後又看向宇文護。
宇文護的臉上毫無表情,完全看不出喜怒。
小皇帝宇文邕身側的一個內侍,湊近他低聲說道︰“陛下錯了,看來這高長恭不過如此……齊國,不足為懼。”
宇文邕還在凝視著蘭陵王,過了一會,還在發育的少年低聲說道︰“看來這南地送來的姑子,還真是一尤物。高長恭不過一將帥,便是好色些也是無礙。”他本不是梟雄之才。他便是再好色,也不會影響到他統兵打仗的本事。
這時,一個太監走了過來,他湊在宇文邕身邊,低低說了起來。
聽了一會,宇文邕雙眼一亮,他轉頭看向張綺,盯了半晌後,他似是有點惱怒地說道︰“這個高長恭,倒真是囂張……下去吧,此事不可再提,免得傷了阿成顏面。”
在眾人地注目中,蘭陵王牽著張綺,在安排給齊使的塌幾上緩緩落坐。
第九十六章 張綺的告白
這樣的宴會,女客是不可能戴上帷帽的。所以張綺從踏入殿中時,便摘下了帽子,她低著頭,亦步亦趨地跟在蘭陵王身後,面目身形隱在他高大的身影下。
坐下後,她也是低著頭,讓自己完全置于他的陰影中。猶是如此,還有不少目光向她打量而來。
喧囂聲還在響起,齊國和陳國的使者絡繹不絕的入席。在蕭莫和衛公直,宇文純入殿時,殿中再次一亮,那些應命參加宴會的貴女,終于把目光從蘭陵王身上移開,看向身後。
這時,嗡嗡大作,卻是宇文兄妹聯袂而入。隨著他們走近,好一些周地的貴族子弟都圍了上去。
這過程中,不時有人朝蘭陵王的方向看來。
被眾人圍在中間的宇文成,臉色依然鐵青,他推開眾人,大步朝著小皇帝走去。
來到皇帝身前,只見他持手一禮,朗聲道︰“陛下,臣聽聞齊國的蘭陵王文武雙全,乃蓋世奇才,齊國使者中,亦是人才濟濟。臣屬下也有幾個能人,願與齊國人一試高低”
聲音響亮,一殿的人都聽得分明。
于安靜中,小皇帝點了點頭,他還不曾說話,宇文成已自發自地朝前走出幾步,來到殿中,朝著蘭陵王一拱手,笑容可掬地說道︰“卻不知郡王敢是不敢?”
他昂起頭,也不等蘭陵王應承,已指著他身後的張綺命令道︰“郡王的這個姬妾,我看很是不錯,不如以她作賭,如何?”
從頭到尾,他都是自作主張,小皇帝根本沒有開口的機會,作為使者的蘭陵王,也沒有拒絕的機會!
這個周國,還真是他宇文護家的了!
齊陳兩國使者同時看向剛剛繼位的小皇帝。
小皇帝的臉上帶著笑,這個時候,他竟是討好地看著宇文護,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倒是殿中的那些周地權貴官員,有一些沉了臉,有的低下頭。
宇文護雙眼微眯,眸光半開半合中精光四射。他朝一側看了一眼,當既,那方向的一個內侍便點了點頭,表示已把殿中對小皇帝有同情,有憤慨表情的權貴官員一一記下了。
宇文成還在盯著蘭陵王,盯著張綺。
他薄而陰沉的俊臉上,扯著一個笑容,那盯著蘭陵王的表情,有著一抹得意,一抹陰毒!
……這是他的地盤,只等蘭陵王一應承,今日便可趁機廢了他!
于鴉雀無聲中,蘭陵王抬起頭來。
他盯了宇文成一眼,低沉動聽的聲音淡淡地響起,“不比”
這兩個斬釘截鐵的字一出,四下嗡嗡聲一片。宇文成正要諷刺于他,只見蘭陵王雙手抱胸,冷冷說道︰“無論弓馬騎射,琴棋書畫,若是你宇文成本人與我比試,倒也無妨。”
宇文成一僵。
轉眼他哧笑道︰“莫非齊地除了你蘭陵王,便沒有高人?”他昂著道︰“為帥者,只需發號施令便可,何必自己動手?郡王這話恁地可笑”
他指站有角落中的美姬一指,道︰“郡王若是得勝,便可以領了這十個美人回去。你放心,她們都是處子,郡王贏了,便可以連做十夜新郎”他把頭一昂,囂張地大笑起來,“用十個美貌處子,換郡王玩過的一個姬妾,這買賣不虧吧?”
“莫非齊地除了你蘭陵王,便沒有高人?”這句話,已是赤果果的挑釁,是對齊國國威地挑釁!
這句話一出,眾齊使已沒有退路。蘭陵王再推辭,便是膽怯,便是有損國威,不但在周地受人取笑,便是回到齊國,也會被問責。
這事,已不是幾個姬妾的小事,而是國與國之間的較量。
蘭陵王雙眸一眯。
張綺悄悄抬頭。
黑暗中,她不動聲色地湊近蘭陵王,低軟地說道︰“長恭,若是琴書繪畫,阿綺可以一試。”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落到宇文成手中。再則,剛才在殿外時,面對宇文成的挑釁,她回復了,而她感覺到,蘭陵王喜歡那樣的她。既然他要她強,她就強。
四周的齊使一怔。在他們的印象中,郡王新得的這個姬妾軟軟弱弱的,從來不知道,她也有把話說得這般自信的時候?要知道,這是以一人之力拼一國之力,她就那麼自信,能在琴書繪畫三個方面勝過周人?
張綺一話吐出後,便低下頭,而這時,蘭陵王已沉而威嚴地應道︰“好”
一字吐出,宇文成的臉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來。
沉沉地盯著宇文成,蘭陵王緩緩說道︰“我既為使,那比試內容,當由我而定,宇文郎君認為如何?”他轉向一側的小皇帝,問道︰“陛下以為如何?”
小皇帝點了點頭,道︰“這是自然。”他轉向一側的陳使,少年尖嘎的聲音響亮地說道︰“三國大才都在此地,陳使也一並參加吧。”
這話一出,殿中嗡嗡聲再次大響。眾陳使湊在一起,商議片刻後,那正使朗聲道︰“如此,恭敬不如從命。”
“好。”小皇帝的聲音一落,蘭陵王言道︰“便比三場,騎術,射箭,還有琴技。”
這時,蕭莫清朗的聲音響起,“再加一場圍棋。”他緩緩站起,燈火通明中,那襲白裳皎然如月。只見他溫柔地看著張綺的方向,徐徐說道︰“我陳國的賭注,也與兩位一樣,贏了,蘭陵王這個新得的美姬,便歸了在下,輸了,我願出黃金千兩,駿馬十匹”
轟殿中的議論聲都炸開了鍋。
這年青俊俏的陳國使者,真是好生大方。竟以一人之力,開出黃金千兩,駿馬十匹的天價,來換一個他們已經送出去的美姬。
果然是富裕之國來的人,真是視錢財如糞土這黃金千兩,駿馬十匹對一個國家來說,雖然不算什麼,可比起宇文成只舍得拿出十名普通的美姬,便強逼齊人作賭的行為,那是豪爽得沒邊了!
兩廂一比較,宇文成的行為又囂張又慳吝,不知不覺中,周人感到有點難堪。
宇文成也很難堪,他陰著雙眼,臉色鐵青地瞪著蕭莫。面對他的瞪視,蕭莫一派雲淡風輕。一個陳使看了看宇文成,擔憂地說道︰“蕭郎此舉,可得罪了這個狼崽子了。”
蕭莫卻是看著張綺,低低說道︰“我的阿綺,豈是這等禽獸能肖想的?”
沒有想到蕭莫會在這個時候為自己出頭,張綺怔怔地轉過去。就著燈火,看著依然笑得春風般燦爛的蕭莫,看著他眼下黑黑的眼圈,張綺垂下眸來。
喧囂聲中,驀然的,宇文成哈哈大笑起來。
“啪啪啪——”他鼓起掌來。清脆的巴掌聲中,宇文成尖聲說道︰“既然如此,還請蘭陵王把你的美人兒讓出來讓大伙看看,三國英才爭她一個婦人,不驗驗姿色,怎對得起這段佳話?”
這宇文成還有些急智,這句話一出,便把三個國家之間的爭斗,變成了純因女色而起的的私人爭斗。這樣一來,蘭陵王和蕭莫便是贏了,回到他們的國內,得到的也是閑言閑語。
所有人都看向張綺。
宇文成這話雖然說得難聽,卻是無法反駁的。
張綺慢慢站了起來。
她讓自己呈現在燈火通明中。
這是她第一次,讓完全露出真容的自己,呈現在這麼多人面前!
充斥了一殿的嘻笑聲,吵鬧聲,議論聲,這時陡然安靜了些。
一時之間,不管是齊使還是周人,還是陳人,都恍然大悟。
原來真是個難得一見的絕色,怪不得蘭陵王如此珍愛,宇文成又非要得到她不可,而那陳使,更是開出天價了。
只見出現在燈火下的張綺,娉娉婷婷,不過十四五歲。她膚光勝雪,眉目如畫,一襲散在背後的墨發,長達二尺,光可鑒人。光是這般站著,便有一種楚楚之姿,仿佛立于掌心可舞,也仿佛籠著一層煙波的明月光。
可能是小姑新破,嫩蕊初開,少女明透絕倫的精致中,白膩瑩潤的肌膚底,透著一縷粉紅,一抹媚光。這媚光流轉于她周身上下,讓殿中的丈夫們,陡然咽干起來。
果然,那天見到的不是她的真容
宇文成呆了一會,大聲命令道︰“那美人,走到殿中來”
他冷笑道︰“既是作賭之物,自當擺于光亮當中。”
蘭陵王臉一沉。
他還沒有開口,垂眸斂目的張綺,已朝著宇文成盈盈一福。殿中,響起她清悅舒緩的聲音,“郎君言過了妾身本是吳郡張氏之女,身份之貴,不輸郎君多少。”于四周極致的安靜中,她軟錦又清脆地說道︰“至于作賭之事,本是郎君貪戀妾身美色,強求而來。妾身與蘭陵郡王兩情相悅,你儂我儂……郎君以地主之誼,行小人蠻橫強奪之事。妾身雖弱,實不屑也走到殿中之事,郎君就不必再說了”
說罷,她風擺揚柳般朝著小皇帝和宇文護,蕭莫的方向盈盈一福,重新跪坐于塌幾之上。
殿中安靜之極!
沒有人想到,張綺會這樣說,還說得這麼直接,這麼直果果地打宇文成的臉同樣的話,如果由齊地和陳地的任何一個丈夫說來,難免又被宇文成上升到國家的高度,成為一場說不清的官司。
可說這話的,不過是一個弱稚之女,那這話,便如刀子般,寒森森地剮上了宇文成,讓他直是顏面無存。便是小皇帝和宇文護等周人,也在她這番話語地攻擊下有點抬不起頭來!
一席話,形勢逆轉。剛才宇文成造成的大好形勢,擺出的咄咄架式,不但全部擊潰,還令得他接下來,不管勝了多少,得了多少,都顯得可笑之極因為他是貪求人家愛姬的美色,行小事之事,蠻橫強奪的
目的既是卑鄙,手段又不光明磊落,這樣,勝利了又有什麼好得意的?不過恥辱罷了!
一席話,便把宇文成置于極其狼狽的境地。這種來自小姑人的厭惡不屑,直是給每個周人的臉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安靜,無比的安靜!
宇文月氣得雙眼冒火,卻只能看著她的父親。
就在一陣絕對的安靜中,眾周人面面相覷,他們不知道,還要不要再提比試之事?似乎,比不比試都是顏面無存了!
極致的安靜中,小皇帝咳嗽了幾下,笑道︰“好了,不說這個了。”他舉起酒樽,朝著蘭陵王和蕭莫晃了晃,道︰“這比試之事,從來有傷和氣,兩位都是遠道而來的貴客。身為主人,沒有讓貴客生氣的道理。來人,給兩位使者各送上黃金百兩,美姬十名。”
在太監的朗應聲中,小皇帝笑眯眯地說道︰“比試之事,便不要提了。來來來,喝酒喝酒。”說罷,他帶頭把樽中酒一飲而盡。
隨著小皇帝這麼一帶頭,殿中眾人也笑了開來。他們連忙舉起酒樽,與小皇帝虛空對飲。一時之間,剛才劍拔弩張的大殿,重新恢復了熱鬧喧囂。
坐在一側的宇文護抬了抬眼,他看了一眼宇文成,沉著臉一哼。
一側的內侍見狀,連忙湊上前,小聲說道︰“這小姑子好利的口舌,真真膽大包天了”
他這是借罵張綺,想替宇文成開脫。宇文護木著臉,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今日要不是陛下替他開脫,老夫真不知他怎麼下這個台一個小姑都可以逼得他和他的人啞口無言,真是個廢物”
“大塚宰息怒,大塚宰息怒”
這邊在喧囂著,那一邊,蘭陵王坐得筆直的身子向後靠了靠,他目視著前方,低沉地說道︰“阿綺怎地不怕了?”
張綺垂眸,怕?害怕和眼淚沒有用的時候,她為什麼要怯弱?她從來都沒有想過要依附宇文成那樣的人,為什麼怕得罪他?
見她不答,蘭陵王低低的,沉啞地說道︰“阿綺與我,原是兩情相悅,你儂我儂麼?”聲音輕輕如弦樂,含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美妙。
張綺密密的睫毛撲扇著,低低的,軟軟的,輕飄飄的,仿若那旋轉于春雨中的微風般地說道︰“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很低很低,仿佛只是唇瓣動了動,仿佛害怕蘭陵王聽到。
說完後,她便垂著眸,長長的睫毛在燈火中,垂下兩道弧形的陰影。
她知道,他聽得到的她也知道,這一瞬間,他那挺直的背梁,有變得僵硬,那放在腿側的手,慢慢的,艱難的張開,又合上,她看不到的地方,那唇線緊緊抿在一起,抿成了結……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2 10:4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5-24 02:24 AM 編輯
第九十七章 佔有欲
蕭莫耳中嗡嗡作響,張綺那一句,“妾身與蘭陵郡王兩情相悅,你儂我儂。”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的耳邊回蕩。
見到他臉色發白,一掃剛才的談笑雍容,另一個副使低聲喚道︰“蕭郎,蕭郎?”
直喚了四五聲,蕭莫才回過頭來。他看著那使者,低啞地說道︰“這個姑子,慣會作偽……這話說得便似真的一般。”他的聲音干啞空調,那使者聽了個沒頭沒尾,不由詫異地看著他,實不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蕭莫無心理會,他轉過頭,目不轉楮地看向坐在遠處的張綺。今晚的張綺,讓他感覺好陌生。一直以來,她不都是怯怯弱弱地躲著,不是讓男人擋著護著的嗎?他從來不知道,她也有這般牙尖嘴利,言辭咄咄的時候!
更讓他想不到的是,她說話的時機,籌措的言詞,竟是把握得如此準確仔細想來,那席話,雖然在座的所有人都明白,可任何人都不能說,只有她,只有她說了,才能達到現在這個效果!
天下的姑子,不都是躲在男人的身後的嗎?
宇文成氣呼呼地回到塌上,剛一坐下,他便看到了自己父親那張毫無表情的臉。他的父親,他還是了解的,此刻宇文護的臉色看似平和,他卻清楚地感覺到積在其上的陰霾!
宇文成臉色一白。
看到他臉色不住的變幻著,一個內侍湊近來,小小聲地說道︰“大郎君,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四字一出,宇文成臉色更白了。他明白,這內侍是勸告他,讓他接下來安靜一些,盡量以不變應萬變,不可再主動生事。
被張綺那麼嘲諷一番後,殿中的氣氛都變了,眾人都安靜下來。
小皇帝又站出來說了幾句話後,鼓樂聲響,艷姬美伎翩然而來。
如往常一樣,這些艷姬美伎,端著食盒美酒,在每一個貴人的幾前冉冉蹲下,然後,她們玉手輕舒,端著美酒,挾著美食,小心而又恭謹地送入貴人的嘴里。
這種美姬,不止是男性權貴,便是貴女們的面前也有。她們的任務便是侍侯貴人們吃飯喝酒。
而隨著她們地到來,殿中的男人們放松下來。有一些喝了幾口酒後,更是一把扯過美人兒,就著那檀口香唇哺起酒來。
蘭陵王看著蹲伏在自己身前的美姬,此刻,那美姬也在看著他,燈火下,美姬雙頰暈紅,眸中波光流蕩,與殿中的眾男人一樣,一副意亂神迷之相……只不過,那些男人的意亂神迷,是因為身前的美姬,而這個美姬的意亂神迷,是因為近在咫尺的蘭陵王!
蘭陵王垂下眼來,他命令道︰“張氏阿綺”
剛一叫喚,他便聽到張綺特別輕快的應承聲,“誒。”
他臉沉了沉,淡淡說道︰“過來”
張綺又應了一聲,她朝那目光痴迷的美姬看了一眼,垂下眸忍著笑︰這眼神,也怪不得他惱了。
她站了起來,輕移蓮步,慢慢挪到蘭陵王身前,然後,低下頭來。
蘭陵王慢慢品著手中的美酒,沒有繼續吩咐。
張綺遲疑了一會,移臀入懷。一落到他的膝蓋上,她便縮成一團,讓自己舒服的,以一種整個人都傾倒沉入的姿勢軟在他懷里。
看到那美姬的目光轉為失落,張綺把臉貼在蘭陵王結實的胸膛上,悄悄瞪了那美姬一眼。
這一眼瞪去,那美姬表情更失落了,她朝著兩人盈盈一福,低著頭慢慢退去。
瞟著那離去的美姬,蘭陵王低沉的聲音從她的頭頂傳來,“她因何而退?”
沉默了一會,張綺小小的,怯懦的聲音傳來,“我瞪她了。”
……“為何?”這兩個字吐得鏗鏘,簡直粒粒如鐵珠般鏗鏘。
要是旁人,聽著這語氣,便以為他在責怪自己了。如果把他看成心上人,聽到他鐵硬的,似是不耐煩的語氣,心口多半會絞悶吧?
張綺垂眸,她長長的睫毛撲扇著,小手玩耍著他腰間的玉佩,低低的,軟軟地說道︰“她目光似賊,盯著我的檀郎呢……”
這句話,真的很軟,很綿,輕幽若怨。
這樣的語氣,配上她靡靡的腔調,便似誦著最動人的情詩。
饒是如此,話一出口,張綺翹起的小腿,還是僵硬地蹬在那里。
蘭陵王低下頭來。
如果沒有錯的話,他聽到懷中的小婦人,在向他宣告她的妒意……不過一逢場作戲都不算的美姬,她用得著妒忌麼?這狡詐的姑子,是想一步一步地測試他的底線吧?是想看看自己能對她容忍到什麼程度吧?是想告訴他,她厭惡那些想親近他的女人,她是妒婦吧?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張綺,一直看著她,直到窩在他懷中的張綺,那玩耍著玉佩的動作變得笨拙,那含羞含媚的純透小臉,隱隱流露出一抹委屈,他才抬起頭來。
他什麼話也沒有說。
他抬起了頭。
張綺等了好一會,也沒有看到他吭聲,終于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來。
蘭陵王俊美絕倫的臉上,沒有笑意,也沒有怒火,這樣一張臉,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緒……她如此善妒,便對一個不相干的人也要排斥,他怎地不喜也不惱?若是一個輕浮的男人,看到女人為自己爭風吃醋,定然會喜的。如果是一個重規矩的男人,看到她一個小小的姬妾,這麼分不清自己的位置,會惱也會警告。可他卻不喜也不惱,這是什麼意思?
張綺眨了眨眼,過了一會,她決定不再揣測他的心思。重新低下頭,她伸出雙手抱著他的腰。
時間在一點一滴地過去。漸漸的,明月掛上樹梢頭,漸漸的,時辰過了二更。
熱鬧中,小皇帝也不知什麼時候離了席,宇文護更是早早不見蹤影。當太監宣布散宴的時候,蘭陵王站了起來。
他自然而然地把張綺抱在懷中,轉身便向外走去。
看到他走動,好一些目光都向他移來,他們看著他,也看向他懷中的張綺,在看到張綺宛若無骨的美妙身姿時,好一些目光中,露出了貪婪。當然,連宇文護都要不來此女,他們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外面明月正好,廣場上馬車林立。看到蘭陵王的馬車旁,五十個精壯的侍衛默然而立,一個周人忍不住譏笑道︰“蘭陵郡王這是何故?難不成,這皇宮里還有人要刺殺郡王不成?”
聲音一落,幾個笑聲頓起。
蘭陵王瞟了那人一眼,冷冷地說道︰“刺客雖然不曾有,驕橫狂妄,不知輕重的權貴之子還是有的”
這話,分明指的是宇文成蘭陵王的聲音一落,那幾個嘻笑的人連忙住了嘴,那些看向這里的目光,都慌忙地轉了過去。
蘭陵王仰頭一笑,他衣袖一甩,抱著張綺坐上了馬車。目送著那遠去的馬車,樹蔭下緩步走來的宇文成臉孔變得鐵青,他咬著牙,陰著眼恨聲說道︰“便是驕橫狂妄又如何?高長恭,我要你不得好死”
聲音才落,一個內侍便急急打斷他,“大郎君不可”
在宇文成騰地轉過頭來,戾氣沉沉地盯視中,那內侍冷汗如雨,哆哆嗦嗦地說道︰“大郎君,這是高長恭的計謀。他故意如此說來,便是想傳得路人皆知。到時他要有個什麼事,大伙便會怪到大郎君頭上來。”宇文護在周地雖是一手遮天,可他宇文成不是宇文護,他還有兄弟,他與兄弟間還有明爭暗斗。在宇文護已經對他不滿的情況下,他再做什麼,都會授人以柄,說不定會徹底失去宇文護地認可。
高長恭不說那話,宇文成還可以有些小動作,可他說了這話,宇文成不但要收斂,甚至他在周地呆一天,宇文成就要護他一天。
馬車駛動。
在馬車一晃間,張綺看到了同時駛出來的,蕭莫的馬車,以及他那緊緊追隨的眼眸。也許是明月太亮,也許是他身後的天地太陰暗,張綺看到了他緊抿的唇,和那眸光中的哀求和孤獨。
張綺拉下了車簾。
一轉頭,她便看到了蘭陵王。對上她的眼,蘭陵王低沉地問道︰“你感動了?”
張綺低頭,輕聲回道︰“恩。”是的,她感動了,她從來沒有想過,蕭莫會舍得拿出千兩黃金,十匹駿馬來賭她。
她一直以為,蕭莫對她的在意,以不傷及他自身的利益為前提。她也一直以為,他從來不在乎她是怎麼想的,他只在乎他自己快不快活。
蘭陵王盯著她,“可想回到他身邊?”
這句話一落地,他便閉緊了唇,而張綺,更是錯愕地抬頭看向他……做為一個他強行索來的姬妾,他不應該問這句話。這話,顯得他好似很在意張綺,好似因她對蕭莫的在意,產生了妒忌!
見蘭陵王轉過頭去,一張臉沉肅而冷漠,仿佛高高在上,仿佛他剛才什麼也沒有說,便是說了,也不過是信口而出的一個玩笑。誰若是當真,那才是真正可笑。張綺扭了扭身子,她讓自己更貼緊他之後,伸出雙手,調皮地攀上他的頸。
她笑盈盈的,明亮的雙眸中含著無邊羞澀和快樂地看著他,見他還是那麼沉肅,她突然挺直腰身,把自己的臉,貼上了他的臉,然後,她用自己的臉輕輕蹭了蹭他的臉,軟軟的粉唇,更是有意無意間在他的臉上摩挲著。
呼吸相溶中,她軟軟地說道︰“阿綺只是沒想到,有點意外姓……阿綺的夫君在這里呢。”說到這里,她臉蛋紅紅地湊過粉唇,將自己的唇貼在他的唇上,她調皮的小舌伸出,一邊悄悄勾畫著他的唇線,一邊用力地擠著他的唇瓣。就在他的唇瓣一分時,她的香舌探入他的口腔中,與他的舌頭相嬉。
隨著這一吻加深,張綺倚在他懷中的身子,似水一般軟了下去。不知不覺中,蘭陵王摟緊了她,加深了這個吻。
馬車穩穩地駛入了使者府。
第九十八章他和她
蘭陵王抱著張綺跳下馬車,來到院落後,他命令道︰“備熱湯。”
“是。”
熱氣騰騰的清水一桶一桶地抬來,蘭陵王看向張綺,道︰“去泡一下,我侯著你。”說罷,他從懷中拿出那個藥瓶放在張綺手中,轉身返向寢房。
張綺低下頭,她慢慢解去衣裳,讓自己整個人都沉入熱水中。
果然,這般泡著,私處的痛腫又輕了幾分。
舒服地泡了一個澡,張綺給自己上了藥,披上衣裳,令侯在外面的婢女把耳旁收拾一下後,她提步朝寢房走去。
寢房中,蘭陵王黑發披散,身上穿一襲松松的白色中裳,半敞的衣領下,褪色的結實的胸脯在燈火下泛著光。下裳處,那結實有力的大腿,有大半裸裎著。
他沒有注意到張綺地進來,正低著頭,就著燭火翻看著一卷帛書。他看得非常認真,緊秀的眉峰微蹙,薄唇的唇緊緊抿成一線。正在這時,一縷清風吹來,那清風吹起他一縷額發,柔柔地拂過他的深邃神秘的眼,高挺明秀的鼻梁。
真真每一道線條,都仿佛是蒼天最精心的杰作。耀眼的同時,又讓人沉迷……陡然的,張綺感覺到心口被什麼搔了一下,她連忙側過頭去。
這時,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洗完了?”
“恩。”
聽著張綺細碎的腳步聲,他頭也不回,“睡吧,不必侯我。”
張綺看著那偌大的床塌,唇動了動,沒有回答,只是紅著臉低下頭。
似是感覺到她太過安靜,蘭陵王放下帛書,低沉地說道︰“今天晚上,你表現很好。”
張綺眨了眨眼,抬頭看向他。
他沒有回頭,只是看著前方,低沉的聲音如絲弦在暗夜中拔過,直勾起人心最深處的顫動,“你很好……比我想象中還要好。”
他低低地說道這里,又道︰“睡吧,我還要忙一個時辰。”
張綺恩了一聲。
她看著他,看著他高大的,足是她兩倍有余的身軀,看著他那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側面輪廓,張綺的心髒,不受她控制地急促跳動著。
……蘭陵王的俊,太過華美。他也是知道了這一點,所以常年不假詞色,總是那麼一副威嚴冷漠的模樣,這態度,再加上他在戰場上緞煉出來的凜凜殺氣。整個人便在十分華美外,有了十二分的威煞。
本以五官而論,他已當世無雙,何況這華美中混有威嚴高貴的氣度?有時看著她,張綺都會心生恍惚,都會覺得,這世上,能夠對這個男人不動心的姑子,怕是沒有突然間,她有點怕了,怕接近他了。
想到這里,張綺垂下眸來。
慢慢的,她在他背後,朝著他盈盈一福,低而清軟的求道︰“長恭”
也許是她的語氣中,含著暗啞,也許是那不同于尋常的認真,蘭陵王慢慢收起了卷帛。
張綺還是低著頭,她一福不起,顫著聲音,小小聲地求道︰“郡王,若是有那麼一天,你厭了倦了,或是他人強索,你能不能,別把我送出去?”
她認真地看著桃木地板,喃喃說道︰“阿綺會很多東西,彈琴奏瑟,吹蕭弄笛,還有書法,還有繪畫,刺繡……便是家國大事,阿綺也不笨的。長恭,阿綺深知,以色事人者,色衰則愛馳,阿綺之色,終是衰時,如今顏色正好,想求得郎君一諾……”
無比的安靜中,只有燭光被風吹得四下飄搖,仿佛下一秒,便會完全覆滅。
好一會,蘭陵王冷漠威嚴的聲音才響起,“還有嗎?”。他淡淡說道︰“在殿中時,你便對我屢次試探,你還有什麼要求,一並說出來”
聲音如斯冷漠!
張綺直冷得向後退出半步。
她張了張嘴,好一會才啞聲說道︰“還有的……”
“說”
張綺垂眸,她這時有點悔了。原以為,自己今晚地所為,博得他的好感和尊重,自己的身體已令他沉迷,是把話說出來最是時機。沒有想到,還是惱了他。
咬著唇,張綺低低說道︰“阿綺知道,齊之一國,權貴百官,多數只有一妻。齊國貴女善妒性苛,容不得夫君身邊有姬妾。長恭身為郡王,將來娶回的妻室,必定也是權貴之女……阿綺想,如果主母進門,她不喜歡阿綺,郡王能不能……”她說到這里,倍感艱澀,直咽了好幾下口水,才把話說完,“長恭能不能,看在阿綺侍奉過的份上,許阿綺一條活路……”
這樣的世道,活路,並不是當時留她一條命,她是求他給她一個妥善的安置,讓她能夠平安地活到老。
聲音娓娓落下。
抬眸看了一眼腰背挺直,看不到表情的蘭陵王,張綺慢慢跪下,然後,雙手趴伏于地,以五體投地的,極其卑微的姿勢,求他一個憐憫。
她知道,他未來的妻子,會姓鄭,而且這個鄭氏,與齊國百官權貴家的妻室一樣,是個眼中容不得沙子的人。她會對他的姬妾趕盡殺絕!
這種在南地陳國不可思議的妒婦,在齊國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畢竟,齊國的貴女自小到大,她們的母親都會告訴她們,怎麼去維護自己的領土,怎麼去驅趕那些不懷好意的女子,怎麼去忌妒,去吵鬧,去霸佔自己的夫君。
那些有著雄厚背景的妻室們,在齊國有著極高的話語權,不管是官場還是市野,都充斥著她們忙碌的身影。
……鮮卑異族之女,本就有地位得多!
蘭陵王慢慢站起。
他緩緩回頭。
燭光下,他明亮深邃的眼,靜靜地盯著她。腳步輕移,他來到卑賤地趴伏在地上的張綺身前。
望著她烏黑的秀發,曲線玲瓏的身段,終于,他開口了,聲音低沉有力,“還有什麼要求?”
都求他給她一個妥善的安置了,她還要求什麼?
張綺搖了搖頭,低低回道︰“沒有了。”
蘭陵王抬起頭來。
他靜靜地看著外面的明月,低沉的聲音如流水般響起,“今天晚上,你當著周齊陳三地的人說,‘與我兩情相悅,你儂我儂。’飲酒時,你又趕走那侍酒之姬,說什麼,‘她目光灼灼似賊,盯著你的檀郎’馬車中,你又說,“阿綺的夫君在這’”說到這里,他唇角勾起一個譏嘲的笑容,聲音冰冷如鐵,“張綺阿綺,是什麼原因,令得你不向我傾訴深情,而退求活路了?”
他沉沉地盯著張綺,等著她地回答!
張綺的頭更低了。
她能怎麼說?
便是兩情相悅,他便是她的檀郎,是她的夫君……他會不娶那鄭氏麼?
她只是感覺到,今天自己的表現,令他很滿意,很看重,現在的他,絕對不會因為自己一時的冒犯,便動手殺了自己。所以,她想趁這個難得的機會,求一個諾言,求一條退路。
這個乞求,與她之前的柔情傾訴,脈脈軟語,難道相沖麼?
她難道在哪里說錯了話?
張綺糊涂了。
這時的她,已然忘記了剛才從耳旁出來,陡然看到他時的心顫,壓下了心底深處浮出的畏懼,那因為他太美,太好,太出色而產生的畏懼……
蘭陵王還在低頭看著她,看著她。
唇角慢慢一勾,蘭陵王低沉的聲音如晨鐘暮鼓,“原來阿綺對我的深情,便是這般隨時想著退路,想著離去?”他衣袖一甩,騰地轉身朝外走去。
隨著房門“砰”的一聲打開又關上,張綺收回了目光。
低著頭,一邊慢慢爬起,張綺一邊苦笑著想道︰天下的男人都一樣,都想著女人一旦鐘情,便願意為他付出一切,哪怕生命和自由。也許在他們心中,這才能顯示一個女人的深情吧?
這一點,自己原是知道的,可怎麼聽到他那句肯定,便一時昏了頭,過于急躁地向他求了這個要求呢?
應該再等等,再等等的。
激怒了蘭陵王,張綺哪里還敢入睡。她靠著牆壁站著,低著頭,一邊想著心思,一邊等著他怒氣消退。
等著等著,她打起眈來。
也許是這一天一夜折騰得太過,張綺這一打眈,那雙眼,便越來越粘乎,到得後來,她是費盡了力氣,也無法睜開眼,無法讓自己清醒。
迷糊中,似乎有人站在她身前,低嘆一聲後,把她抱到了塌上。
張綺再次醒來時,天色大亮。
見身邊空空如也,張綺連忙下了塌。這一下塌,她發現自己身輕似燕,看來私處的腫痛,完全好了。
喚來婢女,細細梳洗過後,張綺走出了院落。
“郡王呢?”
“陛下有旨,入宮了。”
張綺嗯了一聲,正要說什麼,聽到外面喧嘩聲一片,又道︰“外面怎麼這麼吵?”
聲音剛落,一個侍衛大步走來。他看到張綺,目光先是一呆。轉眼他迅速地低下頭,持手行禮,稟告道︰“張姬,外面有一女,說是你的婢子。”
話還沒有說完,張綺已興奮地打斷了他,“是阿綠,阿綠來了?”她歡喜得雙眼晶亮,聲音都打著顫。
習慣性地朝四周看了看,見沒有人需要她稟告後,張綺提著裳服便朝門口跑去。
一出大門,她便看到了站在樹蔭下的一輛馬車,以及正向門衛苦苦求著的阿綠。
“阿綠”
張綺興奮地喚道。
聽到自家姑子的叫聲,阿綺迅速回頭。四目一對,阿綠嘴一張,哇地一聲哭了起來,“阿綺,阿綺……我好想你”
張綺連忙向她跑去。抓著阿綠的手,把啕啕大哭的她扯到一旁,張綺朝氣色鮮好的阿綠打量了幾眼後,臉一板,認真地說道︰“誰讓你來的?”
她難得這麼認真地斥喝,雖然毫無威嚴感,阿綠也停止了抽噎,膽怯地看著她。
張綺繼續板著臉,氣呼呼地說道︰“你回去就呆在陳使中間,與他們一道回去”她自己是蘭陵王的人,先不說蘭陵王將來要娶的,那個強悍之極的妻室,便是她昨晚得罪了蘭陵王,也是一件大事。
她現在自身難保,可不能拖累了阿綠。無論如何,便是與阿綠撕破臉,她也要把她趕到蕭莫等人身邊去。
是了,還有金子,等會就去把那八十兩金子拿出來交到蕭莫手上。想來自己求他給阿綠置一些田產,他是會幫忙的。
阿綠睜大淚眼,傻呼呼地看著一臉惱怒的張綺。
也不知是張綺的惱怒看起來太沒有壓力,還是阿綠就是個沒心沒肺的,她看著張綺抽噎了兩下後,眨了眨大眼,突然說道︰“阿綺,你今天好美哦!我都沒有看過比阿綺還要美的”
初為人婦,又心有憂思,現在的張綺,于通透中帶著妖媚,于妖媚中帶著輕愁,真真楚楚動人,風姿絕麗。
十四五歲,初為人婦的女子,以最快的迅速,綻放出絕艷的花蕊。
張綺好不容易武裝好,被她這麼一說,頓時士氣大泄。
她恨恨地瞪著阿綠。
可這目光,實在不見其怒,反而大眼水汪汪的,頗有媚眼傳情之感。
阿綠高興得眯彎了眼,“阿綺,你真的很美很美,不信,我們去照鏡子去。”她扯著張綺走向馬車,一邊走,阿綠一邊興沖沖地說道︰“阿綺,你知道嗎?剛才我在街上時,聽到好多人說起你呢。”
有人議論她?
張綺不由問道︰“他們說什麼?”
阿綠笑得雙眼彎成一線,她得意洋洋地說道︰“他們說啊,千年士族,貴族仕女,便是不同。只不過一個私生女,便敢對宇文護的長子說什麼,‘妾身本是吳郡張氏之女,身份之貴,不輸郎君多少。’他們說,士族豪門的女兒,便是底氣足得很啊,任他宇文護權勢燻天,一個外族蠻夷,便當了皇帝,也比不過世家名門中的一個私生女”
阿綠興奮之極,她的聲音又脆又快,直是滔滔不絕,“阿綺你沒看到,那些人激動得。他們還說著,孔子也說過,‘蠻夷之有君,不如華夏之無也’。他們說,華夏之盛,綿延千年,世家之貴,哪是尋常匹夫可以揣度?有些人便是當了皇帝權臣,也不過一跳梁小丑”
聽著聽著,張綺打斷了她,“街上很多這樣的傳言?”
“是啊是啊。”阿綠點頭如搗蒜。
張綺臉色一白,這時兩人已來到馬車旁。她急急伸手,把阿綠朝馬車上一推,認真的,警告般地說道︰“阿綠你回去,這陣子都不要來找我。”
說罷,身子一轉,便急忙朝院落跑回。
剛剛跑到院落門口,一陣整齊有力的腳步聲傳來。張綺回頭。
這一回頭,她頓時呆了。
只見數十步開外,一襲黑裳的蘭陵王,正向她沉沉盯來。而在蘭陵王身後,是那百名鎧甲騎士!
一百個黑衣鎧甲精騎,第二次出現在她面前。
蘭陵王瞟了張綺一眼,回頭命令道︰“入府”
“是。”
百騎同時動了,挾著滾滾煙塵和沖天威勢,他們向張綺所在的大門處奔馳而來。
轟隆隆的馬蹄聲中,張綺被震得心髒砰砰亂跳,她不由自主的一步步後退著。
就在這時,蘭陵王沖到了面前。
正當張綺以為他會帶著眾騎一沖而入時,他突然彎腰,伸手一撈,抓起張綺的腰帶,在一陣天眩地轉中,轉眼便把她置于馬前。
轟隆隆的馬蹄聲中,他摟著張綺,帶著眾騎,駛入了使者府。
百名重甲一入院落,原來空蕩的空間一下子變得逼仄起來。不知不覺中,院落里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低下了頭,一步步向後退去。
蘭陵王率著百騎沖入自己的院落。
翻身下馬,他熟練地抱著張綺,回頭命令道︰“從現在起,你們便駐于此處。”
“是”
百來個中氣十足,殺氣沉沉地應答聲同時響起,張綺的膽子再大,這時也給嚇得一哆嗦!
蘭陵王低頭看了她一眼,繼續命令道︰“保護好她”
“是”
蘭陵王提步朝房中走去。
直到他走入寢房,把張綺放在地上,張綺才陡然清醒過來。他剛才說,“保護好她。”這個她,是自己吧?
他要那百名重騎保護自己?
一時之間,張綺都痴了去。
在聽到阿綠的轉述後,她馬上明白事情嚴重了。昨晚上她說的話,被有心人利用了!
有人要利用她,借她的話挑起周地世家大族與鮮卑皇室地沖突!
她被人硬生生推到了風尖浪口!
可她沒有想到,蘭陵王也知道了這件事,還把他的百名重鎧帶到了使者府,用來保護她!
她一個婦人,一個隨手可棄,與牛馬同價的姬妾,竟然被他派了百名重鎧精騎保護!
陡然的,張綺覺得胸口涌出一陣難以形容的暖流。
她悄悄抬眸。
看著背對著自己,正卷起帛書,拿著佩劍插入腰間的蘭陵王,張綺唇嚅了嚅,低低說道︰“長恭。”
她悄步走到他身後,伸出雙臂便想摟上他的腰,同時,口中在愧疚地說道︰“長恭,多謝你……”
蘭陵王走出一步,他避開了她地摟抱,冷冷的,頭也不回地說道︰“你是我的婦人,你若出事,我顏面無存”
硬梆梆地丟下這一句,他轉身越過張綺朝外走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2 10:51 PM
第九十九章絕美的張綺
蘭陵王走到門口,手剛剛踫到門把,張綺突然一個箭步沖上去,從後面抱著他的腰不放。
腰身陡然被溫軟的小手摟住,被香軟的嬌軀如此緊緊地偎著,蘭陵王不由一僵。慢慢的,他松下握著門柄的手,轉過頭來。
低頭看著賴在自己身上的張綺,他唇角不受控制地向上一翹,轉眼他又收起表情。面無表情地分開她的手指,直過了好一會,他才說道︰“外面很亂……那宇文成,怕是會對你動手。”
昨天晚上,張綺狠狠地打了宇文成的臉。以他的身份,被一個婦人如此羞辱,只怕是生平僅有。
何況,今日還謠言四起,牽涉進國家大事里,一個婦人總是要吃虧的,幸好這次他準備充足,又是使者之身,倒不懼他周人怎樣。
見張綺還依戀地把臉埋在自己衣裳里,他猶豫片刻後,伸出手撫上了她的秀發,“身子可好?再睡一會吧。”
張綺在他懷中搖了搖頭,沙著聲音說道︰“從來不曾有人如此護著我……長恭,謝謝你。”
在建康張氏府第時,她便是得罪了張錦或任意一個張府的正經主子,那感覺都是天要塌下來一樣,因為沒人會護著她。便是蕭莫,也不能……他顧慮太多,便是護也不能護在明面上,只能不動聲色地周轉一二。
如蘭陵王這般,縱使是生氣時,也要派出心腹重鎧,把她當個主子般護衛周全的,她這是第一次領受。
這種不是貨物,不同于牛馬玩物的感覺,真的很好!
張綺的聲音微啞,還帶著嬌嗔,真真靡而清軟,讓人酥到心坎里。
蘭陵王低著頭。
他端詳著她,好一會,冷著臉的他低低的沉聲說道︰“以後,那種‘我與他兩情相悅,你儂我儂’和“他是我的檀郎’這種話,不要隨便說了”
聲音沉沉。
他這是警告嗎?
張綺一僵,他便是為了這些話生氣?可是,男人不是都喜歡聽著女人甜蜜又仰慕地哄著嗎?他怎麼就不喜了?
感覺到她僵在懷中,看到她一臉的不解,陡然的,一股莫名的,無法形容也說不清楚,陌生之極的郁怒,涌上蘭陵王的胸口。
他騰地側過臉去,唇角向下一拉,冷冷想道︰原來她當真是信口胡說的好生可笑!
想到惱處,他拉下張綺的手,驀地轉身,拉開門大步沖了出去。
張綺怔怔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直是糊涂了︰他怎麼生這麼大的氣?
張綺在房中呆坐了一會,覺得渾身難受,便喚來婢女,重新洗了一個澡,給自己換了一套色澤明艷的桃紅裳服。這裳服,束腰高裙,腰帶繁復飄逸,配上那拖得長長的裙套,光是站在那里,便有神女飛天之美。
果然,衣裳明亮漂亮,人的心情也好了些。張綺坐在銅鏡前,一邊梳理著長長的墨發,一邊尋思著蘭陵王的心思。
正在這時,外面一陣喧嘩聲響起。喧嘩聲中,一個響亮的男子聲音叫道︰“就叫張氏阿綺出來見一見”
叫聲過後,又是一陣亂哄哄的說話聲。再過後,一陣腳步聲傳來。
一個侍衛沉凜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張姬,外面有人相找。”頓了頓,他想到蘭陵王的囑咐,又認真地解釋道︰“有我等在,姬不用慌亂”
有我等在,姬不用慌亂!
陡然的,張綺明白了蘭陵王的意思了!
他都派了百名重鎧精銳來保護她,在這種情況下,她還瑟瑟縮縮,未免太上不得台面。
再說了,在這周地,他便只她一個女人,她的舉手投足,代表的是蘭陵王的顏面。昨晚上她對宇文成不客氣的嘲諷,蘭陵王事實上是十分高興的,所以,他把他的親衛派過來給她撐腰,蘭陵王本是個極驕傲的人,他這是要她堂堂正正地走出來。
這很容易。
張綺應了一聲,轉身走到銅鏡前,把長到腰肢的黑發梳順後,她也不盤起,只是在桃紅的外裳上,再披一件金色的絲質坎肩。
吱呀一聲,她推門而出。
就在她走出那一瞬,眾重騎齊刷刷低下頭去。
果然!
張綺走下台階,隨著她走動,重騎的兩個首領同時提步,走到了她身後。
在他們地籌擁下,張綺緩步走出了大門。
……門外,喧囂一片,人頭聳動。來的不止是幾個周地權貴,在他們的身後,還隱隱約約可以看到一些世家子的身影。便是街道角落處,都停有華麗的馬車,馬車中有向這里專注看來的士子。
張氏阿綺昨晚上嘲諷宇文成的那席話,在有心人地散播下,以最快的速度傳遍了整個長安。因此,現在使者府外,有很多慕名而來的人。
在這種喧嘩熱鬧中,使者府大門“滋滋——”一聲打了開來,兩個黑甲騎士,護衛著張綺走了出來。
也許是這個時候,升起不久的陽光太過明亮灼眼,也許是,初初入秋的長安太過明澈鮮亮。隨著張綺走出,眾人只覺得眼前嘩地大亮。
四下陡地一靜。
無數雙目光下,那個眉目如畫,通透絕美的臉上,紅霞初染,眼波流媚的少女,娉娉婷婷,風姿楚楚地含笑而立。白晃晃的日頭照在少女的臉上,越發襯得那張小臉通透妖美。
她披散至腰的黑發,在陽光下發著光,風一吹來,便飄拂而起,便拂過佳人那嫩得可以掐出水來的肌膚,拂過那桃紅灼艷的晉裳……
這豈止是美?這是一個遺世獨立的絕代佳人。佳人還沒有長開,眉目妍麗中還透著稚嫩,可那風情,那妖媚,已難掩難畫。
更何況,桃紅的飄逸晉裳,高貴的金色坎肩,直直把佳人那婉約妖媚的美色中,再染上了一縷高貴明艷。
……傾國傾城,莫過于此
散在四周的馬車,這時齊刷刷拉開,望著這個飄然若去,如仙如妖的少女,盧俊的眼眶突然一紅,他喃喃低語道︰“故國的女兒,都是如此灼華妖艷麼?”那一襲晉地衣裳,那飄然若去的風姿,已有多少年不曾見過了?只有在祖父,父親的言語中,仿佛提到過,那麼一段太平歲月,有過這種笑得燦爛,衣著繁復飄逸中盡顯風流的美麗少女。
眾世家子悵然若失中,帶著如痴如醉地看著張綺時,眾權貴路人,也看得痴了去。
畢竟,這種絕代佳人,是舉世難得一見的。
在絕對的安靜中,宇文成帶著幾個權貴子弟越眾而出。
他走到了張綺面前。
四目相對,宇文成那陰狠蒼白的臉上,閃過一抹痴迷,轉眼,他提著嗓子高聲喝道︰“來人,把張氏阿綺帶回去問話”喝到這時,他臉上飛快地閃過一抹興奮︰沒有想到,這張氏阿綺白日看來,竟美得如此驚艷,此番她落在自己手中,可得好好把玩一番。剛想到這里,他便覺得下身硬了,呼吸更是急促起來。
他手一揮,四個彪形大漢朝張綺走了過來!
張綺神色不動,她撲閃著大眼,靜靜地看著他們走近。就在四人伸出手,想向她抓來時,嗖嗖,兩道長戟同時向前一伸,寒光閃閃的交叉著擋于張綺身前!
卻是站在她身後的兩個黑衣甲士出了手!
見宇文成拉下了臉,張綺眉眼微垂,在清風吹蕩中,她朝著宇文成的方向福了福,少女清脆甜美的聲音隨風飄來,“宇文朗君,阿綺雖然是一介婦人,可阿綺的夫君,乃齊國蘭陵郡王郎君如此不顧我家夫君顏面,是想與齊國開戰嗎?”。
聲音靡軟,卻生生地逼得宇文成臉色一青。
四周喧嘩聲小起。
她張揚地抬起光潔如玉的下頜,目光明亮地看向宇文成,看向眾人。
隨她目光一到,眾人剛起的喧嘩聲又小了許多。一一掃過圍觀的周人,張綺燦爛一笑。
這一笑,恁地華美妖艷,直是灼灼如桃,瞬間盛放在爛漫春光中。
見到眾人痴住,張綺抬起下巴,驕傲的,華貴地說道︰“諸位都是周地堂堂丈夫,對上我這個婦人,就不要行小人之事了。”她刷地轉身,留下一個無限美好的身影,衣袖飄飛中,眾人聽到她清亮甜美的聲音娓娓飄卷而來,“恁地可笑”
大門吱呀一聲關上,把那個華美驕傲的身影關在門後,只留下“恁地可笑”這一句余音裊裊的冷嘲!
不知不覺中,眾周人臉色青白交加,狼狽起來!
也是,他們都是堂堂丈夫,居然這般利用一個小婦人,還準備圍攻她,也確實太不夠光明磊落了。
被一個女人如此不屑地恥笑,本來便能令人狼狽不堪,何況這個美人還是絕代佳人?更且,這佳人那氣派風華,那舉手投足,渾然昔時王謝子弟一時之間,眾周人臉上發燙,再也呆不下去了,宇文成還在陰著眼冷笑時,呆在他身側的少年同伴,還有遠處偷看的世家子,已消失了大半。
盧俊混在一眾悵然若失又有著羞愧的同伴中,安靜地走了一陣後,他目光瞟到一人。
當下,他令馬車向那人靠去。
來到那痴痴出神的白衣少年身邊,盧俊持手一揖,嘴動了動,最後還是自嘲地苦笑道︰“怪不得蕭郎傾心于她。”
一瞬不瞬地看著那緊閉的大門的蕭莫,聞言轉過頭來。他搖了搖頭,低聲道︰“我也是今日才知……”今日才知她如此膽大,如此華艷,直勝過陳地那些嫡出姑子太多,今日才知她已出落得如此美麗,如此驚人的美麗!
明明她離開他不過數日,怎麼好似過了一甲子?不經意間,已是天翻地覆,滄海變桑田!
第一百章 同意了
直到眾人散盡,蘭陵王才壓了壓帷帽,跳下馬車,來到大門外。
看到他過來,還在外面閑聊的僕人們連忙拉開大門,迎著他走了進去。
蘭陵王徑自走向院落。
院落里,張綺正站在一株白楊樹下,她低著頭,華美的桃紅裳服隨風飄揚,看她一動不動的出神著,蘭陵王腳步頓了頓。
他慢慢來到她身後。
眼前的少女,腰細不盈一握,長達腰間的墨發在陽光下閃著光,仿佛有芳香流溢。
他伸出手,正準備撫向那墨黑的長發,手伸到半空又頓了頓。
負著雙手,他看向她,低聲喚道︰“阿綺?”
陡然聽到他的聲音,張綺驚醒過來,她急急轉身,仰頭對著一臉嚴肅的蘭陵王,她美麗的眸子晶亮亮的,“長恭,你回來啦?”
她碎步上前,仰著臉端詳他一會,伸出手,用衣袖輕輕地沾去他額頭上的汗珠。她的動作是那麼溫柔,眼神是如此明媚歡喜,靠近他時,吐出的芳香之氣沁人心腹。
剛才當著數千人,言辭咄咄,妖艷高貴的少女,一看到他又變回了小女人。
這樣一個絕美多情又善作偽的小女人,怕是所有男人的魔障吧?
張綺細細地把他臉上的汗珠拭去,拭盡後,她仰望著他,溫柔如水地喚道︰“長恭。”她伸出手摟住他的腰,把臉擱在他的胸口,靡而脆軟地喚道︰“你別惱我了。”吳儂軟語,這般含情含怨地道出,直能讓人酥到骨頭里。
蘭陵王暗嘆一聲,他伸出雙臂,回摟住她。
低下頭,看著張綺唇角泛起的笑容,他低啞地說道︰“好”
蘭陵王凝視著她,對上張綺撲閃的大眼,他低啞地說道︰“昨晚你說的事,我應承。”
昨晚求的事?
張綺雙眼大亮,她激動起來,顫著聲音,她不敢置信地說道︰“你,你都應承?”也許是過于激動,她的眸子中飛快地涌出兩漲淚水,她哽咽的,驚喜莫名地印證道︰“長恭是說,如果你厭了倦了我,或有他人索取,你承諾不會把我送出去?”
蘭陵王凝視著她眼中的淚水,應道︰“恩。”
張綺的唇顫了起來,她小心翼翼地又說道︰“若是將來的主母容不下阿綺,長恭也願意許阿綺一條活路?”她這句話說得特小心,特小心,仿佛怕自己的語氣重了,說得急了,他便會反了悔去。
蘭陵王凝視著那順著她的臉流下的淚珠兒,雙臂陡然一緊,他把她按在胸口上,低聲道︰“是,我會給你一條活路”
他說得斬釘截鐵!
隨著蘭陵王的聲音一落,一種難以形容的狂喜涌上張綺的心頭。她從來從來沒有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事,居然這麼快就得了他的應承?他居然應承了?她還以為,他與天下的男人一樣,看到罕見的美人,便把她當成自己的禁臠,便是自己不要了,也斷斷不會放她的自由!
無邊的狂喜,一波又一波襲來。夢中那劇烈的痛楚,醒來後處處逢迎的小心,午夜夢回時的擔憂,這一次,全部都化成了煙灰!
他答應許她活路了!
他答應了!
也許是喜悅太強烈,也許是這個壓在心頭的巨石太沉太沉,無邊的狂喜之下,張綺頭一載,竟是暈了過去。
直到她軟在懷中,急急摟住的蘭陵王,才發現她竟是喜得暈厥了。
……這個小婦人,任她千般狡詐,所求所思,卻只是這般卑微麼?
他雙臂一收,抱著她走向寢房。
張綺睜開眼時,第一反應便是含著笑,頭腦還處于渾沌中的她,一時還沒有想起蘭陵王的承諾,她只是本能地記得,自己很高興很高興。
傻笑了一陣後,雙眼漸轉清明的她,記起了昏迷前發生的事。她側過頭去。
目光一掃,她看到了坐在五步處的塌幾上,正蹙眉書寫著什麼的蘭陵王。
聽到西西索索的響動,蘭陵王放下手中的筆,低聲道︰“醒來了?”
“恩。”
張綺從床上爬起,她歡喜地跑到蘭陵王腿前,跪坐在桃木地板上,她抱著他的大腿,把臉枕在他的膝頭傻笑起來。
蘭陵王低頭,看著歡喜成這樣的張綺,他嘴角一揚。
伸手撫著她的秀發,他突然說道︰“阿綺,若是你有了孩兒,那又如何?”
張綺一呆!
她小心的,透過眼睫毛看向蘭陵王……他陡然問起這個問題,她實在不知道如何回答。她不知道怎麼回答,才不會激怒蘭陵王。他與她,才剛剛和好呢。
尋思了一會後,見蘭陵王還盯著自己,還等著她的回答。張綺低下頭玩著手指,小小聲地說道︰“我不知道……我沒有過孩子,不知道呢。”
剛說到這句話,張綺心口驀地一痛,突然記起,前世時,她在當人姬妾時,便被下了藥。直到她跟了那夫君數年都生不出孩子,去找一個著名的大夫診治時,她才知道自己永遠也不會有孩子。
這不奇怪,如她這樣出身的伎妾,很多都會被主母下藥。她也知道,憑自己現在的樣貌,蘭陵王只要一定下婚約,他的妻室和岳母家里,便會千方百計給她下這種藥……狐媚的女人,最是招人痛恨,不絕了她的後路,難道等她找機會翻身?
記憶中的那種藥,十分傷人身子,前世時,她雖然也是美貌無匹,可那美貌純粹是屬于婦人的妖媚,遠沒有現在這麼健康,清澈通透,鮮艷欲滴。
想到這里,張綺小小聲地說道︰“我真不知道。”
蘭陵王伸出雙手,放在她的腋下把她提起置于膝上。凝視著她的雙眼,他低低地說道︰“如果此番回到齊國,你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又當如何?”
張綺眨巴著大眼,傻呼呼地搖著頭。
他把她按在懷中,沉聲說道︰“你記住,你是我的婦人,只要我活著,便會護著你。”所以,不要想那些有的沒的。
張綺聽懂了他話中的意思。
原來他那麼爽快地答應給她自由,是肯定她離不開自己。
張綺沒有反駁。
不管如何,他都應承了,都給了她諾言。到得那一天,她會想法子逼他兌現諾言的。畢竟,他是這麼驕傲的男人!
心結放下的張綺,懶得尋思了。她摟著他的頸脖,臉摩挲著他初生的,青青的胡渣子,自顧自地傻笑起來。
這婦人,竟是快活至斯!
蘭陵王突然也不想說什麼了。他抱緊她,任由她傻呼呼的一會笑著,一會轉過臉,在他的臉上胡亂親著,直親了自己一臉的口水。
暖洋洋的陽光,透過紗窗照在兩人身上,直讓人懶得連一根手指頭也不想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腳步聲傳來。
一個侍衛的聲音從門外朗朗地傳來,“郡王”
“什麼事?”因為摟著張綺,享受著她的胡亂親吻,雙眸微閉的蘭陵王的聲音中,透著罕見的慵懶。
“周國大塚宰在府中設宴,請郡王攜愛姬一並與宴。”
“知道了。”
外面的人並沒有離開,他頓了頓後,又說道︰“映月公主與眾位貴女遞上貼子,說是仰慕張姬,想邀她明日一道游治。”
蘭陵王沉呤了一會,道︰“不必了。”
“是。”
那個腳步聲剛剛離去,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這次的腳步聲多了些,有點雜亂。
不一會,腳步聲便在門外停了下來,一個有點年邁的聲音響起,“郡王”
“什麼事?”
“河南王率領秋公主到了周地,明日可入長安城。”
蘭陵王摟著張綺的手一松,他轉過頭,蹙眉問道︰“國內發生了什麼事?”
“十二天前,太皇太後下令,廢高殷為濟南王,高演即帝位于晉陽,改元皇建。屬下以為,河南王此次前來,是邀請周人參加我國新帝即位之慶。”
這個消息對蘭陵王來說,是好消息。他微笑道︰“我知道了。”
那人退下後,蘭陵王放開張綺,展開帛書快速書寫起來。
忙了半個時辰後,他頭一轉,看到張綺還站在旁邊,只是看著紗窗的目光怔怔,顯然在出神,不由問道︰“想什麼?”
張綺抬頭看向他,先是反射性地嫣然一笑,然後才低聲說道︰“我們,快要回齊國了嗎?”
雖笑得燦爛,可掩不去那惶惶不安。蘭陵王凝視著她,溫柔地說道︰“恩。”頓了頓,他輕輕說道︰“不用擔心。”
張綺恩了一聲,她側過頭看著他,好奇地問道︰“秋公主是什麼人?”
“秋公主?”不明白張綺怎麼提起她,蘭陵王蹙起了眉。
張綺抿唇悄笑,小小聲地說道︰“出使外國這等事,她一個公主要不是有什麼事,是不會來的。”
蘭陵王瞟向她,搖頭說道︰“你到是心細。許是來玩的吧。”說到這里,他看向一側的沙漏,道︰“中午了,你睡一下。”
張綺恩了一聲。
蘭陵王提步就走,剛握上門把,他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回過頭來。看著張綺,他唇動了動,終是什麼也沒有說便走了出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2 10:5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5-24 02:32 AM 編輯
第101章 張綺的反擊
太陽漸漸西沉。
今天的大塚宰府第,十分的熱鬧,只是這種熱鬧與往昔不同,隱隱中,有著幾分古怪。來來往往的賓客,便是滿面含笑的寒喧著,那笑容底,也透著幾分小心。
大紅的燈籠,掛滿了府中的第一個角落,大門外,更是紅緞鋪開,一直延伸了百米遠。
這一點,在向來講究奢華氣派的陳國,那是常見之極,可在這提供節儉的周地,卻難得一見。
十幾個美貌婢妾穿著華服,站在道路兩側,恭敬著貴客臨門。不遠處,更有幾顆腦袋鬼崇地伸出,不時地向前方的路口眺望著。
“那蘭陵王來了沒有?”
“還沒呢。”
“好想看看他那張姓姬妾美成什麼樣”
“噓,小聲點”
……
熱鬧的大堂處,有幾個手持佛珠,低頭念著佛語的光頭特別顯眼……這宇文護設宴,也把長安附近的幾位高僧也請了來。
一個十三四歲的樸素少女,和眾人一道看向路口處,她低聲問道︰“吳媼,那個張氏阿綺,真有那麼美嗎?”
吳媼是個佝僂的老婦,聞言她慈愛的一笑,道︰“傻孩子,那種姬妾最美最能干又怎麼樣?她是翻不了身的。”
剛說到這里,她急急把少女一拉,兩人向後退了幾步,躲在一根大柱子後,悄悄看著走來的一隊盛裝女子。
看著那走在最前面的少女,吳媼低聲道︰“女郎,女孩家輕易不可對丈夫心動,你看你那大姐姐,生得美又怎樣?最得寵愛又怎樣?這兩日瘦了多少,看她這樣子,這道坎過不去,怕是永遠也不快活。”
小少女連忙點頭,可她明顯對張綺更感興趣,眨巴著眼,她又小聲問道︰“可是媼,我聽說那個阿綺中吳郡張氏的姑子呢……她又生得這麼美,那吳郡張氏,怎麼就不多疼她一點,非要把她送給齊人做妾侍呢?”
“吳郡張氏?”那吳媼冷笑一聲,她認真地說道︰“女郎,她便是吳郡張氏的姑子,也遠遠不能與你相比你可不是那些可憐的,把嫡庶看得比天還大的漢家子,你是破野頭家的女兒,你的父親是周國宇文護,便是生母地位最低,這個周國,也沒有人能逼得了你的父親,更就沒有人能脅迫你去為人姬妾。再過一年,會有很出色的丈夫手持大雁前來,他會為你卻扇……孩子,這種明媒正娶的風光,那張氏阿綺永遠也不會有,你千萬不要羨慕她。”
明年?年方十三的少女臉紅了紅,她咬緊了唇。這時的女子,普遍嫁得早,十四歲嫁人的比比皆是。
正在這時,喧嘩聲四起,好一些聲音同時叫道︰“來了,來了”才叫到這里,那些人感到不妥,便又急急住了嘴。
雖然不再有人叫喚,可這時,所有人都專注地看向路口。
路口處,出現了一輛馬車。馬車旁,各有十個黑衣甲士隨侍。
看著那華麗的馬車越駛越近,越駛越近。在馬車停下後,車簾一掀,一個黑衣青年走了下來。
黑衣青年一走出,人群驀地躁聲大作,饒是一再壓抑,也有好十幾個少女同時輕叫道︰“啊,蘭陵王”叫聲雖輕,掩不去那狂喜和渴望。
吳媼旁邊的少女,這時緊緊揪著她的衣角,她呆呆地看著蘭陵王,突然發現自己的心砰砰地跳得又慌又亂,覺得臉孔熱熱的,一種難以形容的沖動,一種喜悅夾著酸澀同時涌出心田。
就在這時,蘭陵王轉過身去,他伸手從馬車中抱下了一個少女。
隨著他把那少女朝地上一放,隨著那少女抬起頭來。吳媼感到手腕一痛。
她低頭看去,只見自家的女郎白著臉,喃喃說道︰“也只有她這樣的,才配得上他……我要是也這般美,可多好?”那樣,就不會在這里空自相思了,那樣,看到了中意的人兒,便敢大大方方地站在他面前,那樣,不管那人是如何了不起,自己也可以給他一個驕傲的笑容,而不似現在這般,只能藏著躲著,黯然渴望著!
吳媼看著自家女郎又是自形慚穢,又是失魂落魄的模樣,心下一急,連忙扯著她向後退去,不一會,兩人便消失在樹林中。
與那少女一樣,此刻失魂落魄的女郎不知有多少。
蘭陵王牽著張綺的手,朝著大門走去。
隨著他到來,四周越來越安靜,越來越安靜。
正在這時,一個笑聲傳來,“蘭陵郡王駕到,有失遠迎了”笑聲中,大步走來的是宇文護的第二個兒子宇文秀。
宇文秀是宇文護的嫡次子,他沒有宇文成那麼會討父親的歡心,這一次要不是宇文成一再地落了臉,也輪不到他出來待客。
因此,宇文秀看向蘭陵王時,眼神便和善多了。
宇文秀的聲音一落,一個清亮的笑聲隨之傳來,“蘭陵郡王好大的福氣,想當初我等在建康皇宮挑選世家姑子時,簇簇一堂的美人中,你這位張姬面目最普通……怪不得當時,郡王定要索她為姬,原來這美人兒是藏了的。”
說話的聲音,清亮儒雅,說話的人長身玉立,修勁如竹,皮膚白淨氣質沉穩,正是曾經出使過陳國的周地三大美男之一的宇文純。
圍在宇文秀身周的眾周地貴族子弟,都沒有聽到過這段故事,現在宇文純這麼一說,頓時都有了興趣。
此起彼落地取笑聲中,蘭陵王低頭看向自出現在眾人面前,便低眉斂目,安靜乖巧的張綺,笑了笑沒有答話。
這時,從後面大步走來的衛公直也不無遺撼地說道︰“是啊,當初我還是第一個選的,可選來選去,卻漏掉了最美的那顆珍珠。”
衛公直與宇文純言笑晏晏,話里話外,卻是把張綺卑賤的身份道了個明白。
一時之間,上午時,被張綺那華美驕傲的一筆震住的少年人,同時嘻笑起來,看向張綺的眼神中,也多了幾分輕薄和無禮,仿佛她還是那個任人挑選,可隨意把玩的姬妾。
聽著這笑鬧聲,張綺清楚地感覺到,蘭陵王握著自己的手硬了硬。
……天下的丈夫,很少有不愛顏面的,這些人著意輕賤自己,也是在落蘭陵王的臉。
嘻笑中,一個有點尖哨的大笑聲傳來,“不過話說回來,張姬之美,實實是罕見。高長恭,上次我拿十名美姬換你這個婦人,你不肯,這一次我再加一把價,二十名美姬和上等駿馬二十匹換她一人,如何?”
他咧嘴一笑,陰森森地說道︰“本郎君最近發現,新斃的婦人,那陰谷最能挾人,其滋味之美無可比擬……”
聲音一出,四周原來響亮的女子嬌笑聲都是一止。而站在兩側的美貌婢女們,更是齊刷刷白了臉!
開口之人,正是宇文成,這個宇文成,一出口便是天價,而他索要張綺的目的,並不是用來把玩,而是要把她弄死,要玩她的屍體!
當然,他把話說到這個份上,那麼用天價索要張綺就是借口了,他只是要羞辱張綺,激怒蘭陵王而已!
感覺到蘭陵王握著自己的手驀地大緊,心知他不能出面的張綺,連忙輕輕的反手一握。
她慢慢抬起頭。
隨著她一抬頭,眾人只覺得眼前容光勝雪,眉目秀致如湖山落日,直是逼人雙眼。
在一瞬短暫的安靜中,張綺轉眸看向宇文成,與被宇文成的一席話駭得破了膽的眾女不同,她的眼神明澈如水,從容中透著說不出的瀲灩。
靜靜地看著他,直盯得宇文成臉色一沉,忍不住要向她發火時,張綺憐憫地輕語道︰“宇文郎君,你失態了……既驕且躁,惡毒丑陋,郎君是潑婦麼?”聲音輕緩從容,婉轉嬌柔而來。最平常寧靜的語氣,卻因她那一份憐憫,那一縷不屑和高高在上地指責,硬生生的,把宇文成映襯成了一個愚魯粗鄙之人!
剛才眾人還在恥笑張綺身份卑賤,這一轉眼,這個身份最為卑微之人,卻用一種極為矜貴和高高在上的目光,憐憫的教育了宇文成一番!
此刻,這個出身卑賤的少女,哪里還有半點卑賤之處?其舉止做派,眼神語氣,渾然一副最最高貴的世家嫡女模樣……
不遠處,正與眾世家子並肩而來的盧俊等人,看到美麗中盡量華貴的張綺,不知不覺中竟是想道︰也不知那遠在建康的吳郡張氏,知不知道她們棄去的私生女是這般風姿?如果放在魏晉,朝庭還能公正地憑借九品中正來尋訪人才時,這張氏阿綺,只憑今日之舉,便已舉目矚目,成為名士紛紛結識,眾生傾倒不已的風流人物了。
可惜,今不如昔。現在的世道,出身是嫡還是庶,遠比才華學識風華更重要!
隨著宇文成氣得鐵青的臉,和那氣急敗壞的喘息聲,蘭陵王嘴角一揚,他走上一步,擋在了張綺身前。
蘭陵王伸手按住了腰間的佩劍!
而宇文成,則是頸項青筋跳動,暴戾之氣無可掩飾他其實不是一個擅長言語攻擊的人,更不是一個真正沉穩有度的人,此刻被張綺如此犀利地反擊了一把,除了暴怒之外,他已無法理智地應對此事。
再這樣下去,要鬧出事了。
見勢頭不對,宇文秀連忙朝左右瞟了一眼,當下,幾個高大的侍衛走上前來,他們扶住宇文成,不容他反抗地低語道︰“大郎君,還是去歇歇吧。”
說話之際,他們硬生生地把宇文成架了過去。
宇文成一退,宇文秀轉向張綺,對上她絕美的小臉,他眯起雙眼,秀氣的臉上帶著冷笑,“所謂言能殺人,真沒有想到,張姬有這麼利的口舌”
已小勝一籌的張綺,卻是又退後一步,她怯生生地躲在蘭陵王身後,緊緊牽著他的衣角,那脆弱而又柔美至極的模樣,哪有半分剛才的凌厲?
宇文秀其實是非常興奮的,他想,被這個張姬這麼一說,自己那大兄,怕是難以翻身了……他壓住心頭的愉悅,朝著張綺深深地凝視了一眼後,轉向蘭陵王行了一禮,道︰“郡王,請”
蘭陵王沒有提步,他轉過頭看向宇文純和衛公直等人,淡淡說道︰“那一晚,阿綺之所以掩去面容,便是不想被你等擇了去……她眼力向來不錯”
語氣淡淡,卻是十足的嘲諷,配上剛才張綺諷刺宇文成的話,簡直是在說,這宇文純和衛公直兩人,也不過是小丑般的人物,張綺的身份再是卑賤,卻也不屑跟隨!
說到這里,他牽著張綺的手,大步跨入院門。而在他的身後,還被張綺剛才流露出的華美震住的衛公直和宇文純,臉色同時變了變。陡然的,他們同時自形慚穢起來,想道︰早知道張綺阿綺是這般華美逼人的佳人,剛才便不該說那種話,她現在,只怕像輕鄙宇文成一樣,也輕鄙著自己吧?
目送著那一對漸漸消失在視野中的璧人,吳媼聽到她的女郎低低說道︰“媼,我不妒忌她了。”
十三歲,容顏剛剛長開的少女,眼中泛著晶瑩,她仰望著那聯袂而去的身影,喃喃說道︰“媼,我總是聽人說,昔日的漢家子,有什麼瑯琊王氏,陳郡謝氏,他們容止出眾,舉手投足盡風華,他們雍容華貴,可以讓人一見便傾倒不能自己。可我明明看到的世家子,都不是這樣的,我便以為那是假的。”
少女顯得有點興奮,她雙頰紅紅,目光明亮地說道︰“可我現在知道了,那不是假的,你看只是一個南地來的,那什麼吳郡張氏的庶女便是這般風姿了,那些王謝大家的郎君們,定當琳瑯滿目,風儀醉人。”
這種事,吳媼說不上話。可她看到自家女郎這麼快就從對蘭陵王的痴迷中清醒過來,那是由衷的歡喜著。
直到陷入憧憬中的少女滔滔不絕地說了好一通話後,吳媼才小心地提醒道︰“女郎,老奴不知道什麼風姿風儀,老奴只知道,貴賤之別,不亦天塹。這個張姬最有風姿,她也只是一個姬妾,而且永遠只是一個姬妾。再說,她長成這樣,也不知將來的郡王妃能不能容得下?如果容不下,這樣的美人兒,很快會枯萎下去,最終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一席殘酷的話,把興奮仰慕中的少女拉回了現實,她呆呆地立在當地,久久不能吭聲。
第102章 相看
此時陽光正好,又還沒有到開宴的時候,宇文府中的花園里,過道間,到處都是周地的年輕貴族。
蘭陵王瞟了一眼紛紛向他看來的周人,眉頭蹙了蹙,低聲說道︰“宇文府的東西,你都不要踫。”
她實在是把宇文成得罪得狠了,此刻到了他的家里,還是小心點好。
張綺恩了一聲。
聽著她嬌軟的應答,蘭陵王低下頭來。他伸出手,在她披散的墨發上撫摸著,“剛才,你很好。”自感覺到蘭陵王喜歡摸她的頭發後,張綺便很少盤起。
他知道她聰慧,可沒有想到,她聰慧至此。那麼短的時間內,她便判斷出自己便是受了宇文成的侮辱,也不能輕舉妄動,更知道他一個行軍打仗的丈夫,不擅長如那些腐儒一樣做口舌之爭。
他原以為,這羞辱得生生受了去,沒有想到,她竟是挺身而出,輕描淡寫一句話,便令得宇文成無地自容。
……這個姑子,在自己面前婉轉嬌柔,可面對強橫之人時,卻從無退縮,而是直面相對,美麗的華盛,驕傲得雍容。令得任何人都不敢小看她!
得到他的贊美,張綺瞬時歡喜得眼楮都眯了起來。她嬌嬌軟軟地喚道︰“真的嗎?”。她歡喜的聲音像蜜一樣甜,仿佛得到他一句認可,比什麼都重要,都更讓她開懷。
正在這時,一個黑甲衛大步走來,他湊到蘭陵王的耳邊低語了幾句。
聽著聽著,蘭陵王蹙起了眉,他朝那黑甲衛吩咐道︰“派幾人看顧好她。”說罷,他轉身大步走開。
蘭陵王一走,幾個黑衣甲衛便走了過來。不過他們並不是緊緊跟著張綺,而是散立在十步外的樹林中。
張綺看了他們一眼,見他們不動聲色間,便布在自己四周。想來不管出現什麼突然情況,他們都能應對。
心下一松,難得自由的張綺,便信步朝前面的花園中走去。
花園中,原是人來人往,張綺的存在,更令得眾人頻頻看來。只因有那幾個黑衛在,眾人心有顧及,不便跟上。不一會功夫,便讓張綺來到了一個相對安靜的所在。
走到一片竹林處,張綺彎下腰,扯了扯被絆住的裳角。
這時,她聽到隔著一片竹林,一個少年的聲音傳來,“便是這里麼?”
“是約了這里。五郎,你別走這麼快啊,那書天天都讀呢,耽擱一天沒事的。”從竹林的一側,走出一個小廝。
那五郎的聲音有點沉,“聲音小一點。”那小廝應道︰“郎君不用擔心,小人聽說大塚宰的女兒,個個都是美人,七娘子也不會例外。”
那五郎嘆道︰“怎麼不擔心?大塚宰的女兒,身份顯貴,也不知那脾氣是否驕矜,娶了他家女兒,這一生都不能再有第二個女子,不小心不行啊。”
從這里聽來,那五郎的聲音清脆有力,倒也動聽。
那小廝聞言,聲音壓低了些,抱怨道︰“以五郎的身世才學相貌,配哪家嫡女不可以,干嘛要相看一個庶女……”
主僕兩人越走越近。
見他們竟是朝自己這個方向走來,張綺有點奇怪,她回過頭去,這一回頭,恰好看到百步開外,四個年齡相仿的少女正向這邊走來。可能是看到了散在張綺身邊的黑甲衛,她們走著走著,腳步遲疑起來。
自己攪了他人相看了。
張綺轉過身去。
她剛剛提步,便聽到那個五郎清彬彬有禮的聲音傳來,“這位女郎,你是……”雖努力克制,他的聲音中還是帶著幾分緊張。
張綺回過頭來。
那五郎正雙手作揖,目光則緊緊地看著她,隨著張綺的面容一露,瞬時間,一抹驚喜伴隨著痴迷,浮現在這個長相俊俏,一派斯文書生樣的少年眸子里。
這時,一個黑甲衛大步向她走來,低聲道︰“郡王叫您了。”
張綺應了一聲,連忙跟在他身後朝外走去。
那五郎痴痴地目送著張綺離去,慢慢的,一縷紅暈染上他的耳尖。
目送著張綺消失,他朝小廝說道︰“我們回去。”那小廝應了一聲,伴著少年越去越遠。
張綺不知道自己無意中招惹了一段情債,她快步來到大道上,正好看到向自己望來的蘭陵王。反射性的,她嫣然一笑,提步向他小跑而近。
跑到他面前,張綺依戀地喚道︰“長恭。”喚過後,她抱上了他的手臂,“是不是你的那個什麼兄長已經到了?”
“恩。”
這時,鼓樂齊響,宴會開始了。
宇文府中的這場宴會,很熱鬧喧嘩,不過這些熱鬧都與張綺無關。她一直安靜地靠著蘭陵王,哪里也不去,什麼也不吃。宴中,也有數人問她的話中,帶上了攻擊,可張綺低著頭怯怯地受著,與先前的張揚完全不同。
當然,這宴會關系到宇文府的顏面,席中,他們也不可能做出太過份的事。
轉眼間,宴席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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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使者府後,張綺感到十分疲憊,暖暖的泡了一個澡後,她把自己丟在塌上,連蘭陵王什麼時候又回來了都不知道。
張綺再次醒來時,外面鳥鳴啾啾,一輪紅日掛在東方。
居然到了第二天了。
她伸手一撐,卻踫到了一個溫熱的軀體,側頭一看,正是蘭陵王。他正背對著她,睡得甚香。
今天他也睡得這麼晚?
張綺伸出手去,剛踫上他的肩膀,蘭陵王身子一翻,把她的手壓在了身上。看著正面對著自己的蘭陵王,張綺悄悄抽出手,原本推向他的動作,也改為撫摸。
蘭陵王的眉眼,只能用美來形容,肌膚是那種怎麼曬也曬不黑的白淨如玉,從眉峰到唇線,無一處不完美,無一處不耀眼。
如今他睡著,臉部的線條便完全褪去了威嚴沉肅,那斜飛的眼角,上翹的唇線,仿佛隨時隨刻一睜眼,便會眸光流波,勾人魂魄。
她真不知道,有著這樣面目的他,是怎麼變成今日這般威嚴高貴的?
不知不覺中,張綺的手指伸入他的唇瓣中……
陡然的,“砰”地一聲,一人破門而入,伴隨著急沖而來的腳步聲的,還有一個女子嬌柔清亮地叫喚聲,“孝瓘”
叫聲中,一個少女旋風般地卷進了寢房歡叫聲才剛落地,她整個人便呆若木雞地怔在了當地。
蘭陵王慢慢睜開眼來,他吐出含著的張綺的小手,再順手拿起被子把她蓋實,然後坐直,蹙眉看去。
一看到來人,他眉宇稍稍放開了些,“阿瑜?你怎麼來了?”
面目秀美中,有著鮮卑女孩特有的雪白肌膚的阿瑜,根本沒有聽到蘭陵王的叫喚,她睜大眼,瞬也不瞬地盯著張綺,轉眼間,她的眼眶中淚水汪汪而出,“孝瓘,你納姬妾了?”
她有點失魂落魄,只是目不轉楮地盯著低下頭,一襲墨發罩住臉孔的張綺,語無倫次地說道︰“你納姬妾了……你怎麼納姬妾了?”
蘭陵王蹙緊眉峰,他沉聲說道︰“阿瑜,你出去”他聲音微重,“出去侯著吧”
阿瑜還處于渾渾噩噩中,被他提著聲音一喝,她鼻子一縮,兩漲淚水滾滾而下,轉過身,阿瑜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出去。隨著房門一關,院落中,幾個少女嘰嘰喳喳,關切地問侯聲次第傳來。
張綺抬起頭來。她低下頭,安靜地拿過衣裳穿起。那個阿瑜傷心中帶著不敢置信的話語,還有她的耳邊響起……總是這樣,她總是這樣,好似不管來得多早,在別的女人眼中,她總是多余的,是插入他人感情中的第三人。
不過不要緊,她已有了高長恭的承諾,他許了給她活路,他一定會給她活路……
張綺赤足走下床塌,安靜的,默不吭聲地把裳服穿妥。
這時,蘭陵王低沉的聲音傳來,“給我著裳。”
“恩。”
張綺走到他身前,拿起衣裳給他穿戴起來。
沉默中,她幫他穿好衣褲,套上靴子,然後低聲喚道︰“進來吧。”
“是。”
幾個婢女清脆地應了一聲,捧著洗漱之物依次進入。在她們巧手的穿梭下,兩人很快便煥然一新。
婢女們一退,蘭陵王便提步朝門外走去。走了幾步,見張綺沒有跟上,他皺眉道︰“怎麼了?”
張綺低眉含笑,溫柔地問道︰“長恭,阿瑜她,姓鄭,對不對?”
蘭陵王回過頭來。
他盯著她,眉峰微蹙,“你不需在意這些。”
張綺沒有如往常那麼安靜下來,而是又問道︰“這個阿瑜,是與長恭一塊長大的吧?”看那神情,定是曾經親昵無間過。
蘭陵王不在意地應道︰“別問了,走吧。”
……沉默了會,張綺應道︰“是。”
她低著頭,緊走幾步跟上了蘭陵王。
隨著他跨出門坎,張綺突然發現,自己竟是沒有想象中那麼害怕。是了,她現在得了蘭陵王的承諾,她有了退路。她想著,只要被傷害一次,她就可以借機離去。
恩,在以後的歲月里,齊周陳三國,只有陳地最安全,她到時得了蘭陵王贈給的安家費用和人手,便回到陳地,回到故土去。恩,到時再把臉抹黑一些,平安度過此生是沒有問題的。
只是在這之前,她一定要表現得好一些。如果被傷害了,一定要顯得很淒慘,很可憐才好。還有,對蘭陵王來說,給她錢財不算什麼,可給人就有問題了。要讓他心甘情願地給她一些精銳,又要讓那些精銳心甘情願地跟著她前去陳地,她還要下一些功夫。
想到這里,聽著外面眾女的嘰嘰喳喳聲,張綺突然期待起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2 10:58 PM
第103章 蕭莫的身世
院落里,站了三個貴族少女,站在最中間的,打扮最為華貴的,是一個容長臉的清秀少女。這少女的旁邊,除了那阿瑜外,還有一個十六七歲的貴族女子。
三個少女看到蘭陵王走出,同時住了聲。那華貴女子走出一步,朝著蘭陵王嘻嘻笑道︰“孝瓘,為了給你一個驚喜,我們的阿瑜可是緊趕急趕哦。”
說到這里,她目光轉向躲在蘭陵王身後,低下頭亦步亦趨的卑賤女子,慢慢蹙起了眉。
三女都在盯向張綺,眼神中不掩鄙夷和好奇。
感覺到她們地注視,張綺卻越發低下了頭。
這時,那華貴女子輕緩地喚道︰“孝瓘,這位妹妹便是來自南地陳國的張姬,可以看看她嗎?”
這是要張綺抬頭了。
蘭陵王無所謂的低下頭,這一看,他赫然發現張綺悄悄躲在了自己背後,那嬌小美好的身子,這時刻竟有點瑟縮……
他垂下眼,伸手握緊張綺,淡淡說道︰“恩,她是張氏阿綺,我的愛姬。”
那“我的愛姬”四字一出,阿瑜的臉色慘白如雪,而另外二女,則同情地看向她,華貴女子更是悄悄伸手握住她的。
蘭陵王伸手把張綺拉到身前,他看向三女,蹙眉說道︰“你們剛到長安,旅途勞頓,定然是累了,不如先休息一番吧。”
委婉地下了逐客令後,他在三女臉色大變中,伸手把張綺橫抱而起,提步朝外走去。
看著他頭也不回地便要離開,阿瑜顫聲喚道︰“孝瓘……”
聲音脆弱得仿佛一吹便破的紙片,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憐惜。
蘭陵王回過頭來,他溫和地看著阿瑜,聲音放緩,柔和地說道︰“先去休息吧,我有事要忙。”
看到他轉頭便走,那華貴女子叫道︰“孝瓘”她叫住蘭陵王,“你這樣抱著她,會讓人覺得你是一個好色之徒的。”聲音殷切,盡是關懷。
蘭陵王看了懷中的張綺一眼,便是這一眼,令得阿瑜的臉色更白了。望著懷中的張綺,蘭陵王淡淡說道︰“那又如何?”在三女的沉默中,他揚長而去。
目送著他遠去的身影,一直沒有吭聲的另一個貴女低聲說道︰“孝瓘他看這個姬妾的眼神,你們注意沒有?從來不近女色的人一旦近了女色,便會與以前大不同,只怕這一次難辦了。”
這話一出,阿瑜再也扛不住,雙手抱頭嗚嗚地痛哭起來。她一邊哭著,一邊朝地上蹲去,努力地把自己縮成一團!
阿瑜在小時候受過許多委屈,這些年好不容易得到了她應得的,變得活潑開朗,這一下又打回原形了,兩女大為心痛,連忙跟著蹲下去,一左一右擁她入懷。
張綺縮在蘭陵王的懷中,臉貼在他的胸膛上,一直安安靜靜的。
沉默中,他抱著她跳上了馬車。馬車一動,他便把她置于膝上,下巴擱在她的秀發上,右手指節在車壁上輕輕叩擊著,也不知在尋思什麼。
張綺安靜地縮在他懷中,兩人都沒有說話。
馬車駛動的聲音不徐不緩地傳來。好一會後,張綺輕聲問道︰“去哪里呢?”聲音錦軟甜美如音樂,令人心情愉悅。
蘭陵王低沉地說道︰“去陳使府中。”
感覺到張綺身子一僵,他低頭看著她,突然說道︰“阿綺,你的婢女在陳使手中,怎地從不見你提起,你不想討回麼?”
他聲音很沉。
張綺抬眸看向他,對上他深邃美麗的眸子,她低下頭扭著自己衣角,輕聲回道︰“阿綠在建康還有舅父親人,我想她能回到故土,回到親人旁邊。”
“是麼?”
感覺到他的懷疑,張綺連忙大力地點頭,“恩,是的。”
蘭陵王兀自盯著她,他揚了揚唇,淡淡說道︰“我還以為,阿綺是沒有把我當成最後的歸宿,不想誤了你那小婢女。”
這話……恁地尖刻入骨!
張綺一時不知要怎麼反應的好,在蘭陵王地盯視中,她胡亂地搖著頭,連聲道︰“不是,怎麼會呢。”說到這里,感覺到自己的話沒有說服力,她連忙伸手摟著蘭陵王的頸勃,湊上嘴唇在他的臉上“叭唧叭唧”地亂親一通。
自昨晚做了這個動作後,她便感覺到,他喜歡她這樣。果然,隨著她的胡亂親吻,隨著她口水涂滿臉,他銳利的眸子微微閉合,俊美絕倫的臉上也露出一抹慷懶之色,已是享受起來。
張綺吻了一陣後,也有點累了,便把臉貼著他的臉,手指玩耍撫摸著他的喉結,小小聲的,無意識的嘟囔起來,“長恭最好了……阿綺最愛最愛長恭了……”
她在哄孩子麼?
蘭陵王瞟了她一眼,卻也懶得阻止,一時之間,馬車中便只有她軟乎乎的帶著誘哄的嘟囔聲傳蕩著。
過了一會,蘭陵王低沉地說道︰“這一次,蕭莫會與周使一道前去齊地。”
什麼?張綺大奇!
在張綺詢問的,不解的眼神中,他說道︰“蕭府,出了一些麻煩事。”見張綺豎起耳朵認真傾聽著,他仔細說道︰“蕭府二房的嫡子叫蕭晏的,一狀告到你們的陛下那里,說什麼蕭莫並不是蕭氏骨血,而是吳郡張氏十二郎,也就是你的生父與他的妻子蕭氏的第三個兒子。當年張蕭氏與多年不孕的蕭王氏同時有孕,蕭王氏早一日生產,在你們大夫人老張蕭氏的操縱下,她們將蕭王氏所產的女兒,與張蕭氏新生的兒子調換了。”
見張綺瞪大了雙眼,一臉的驚駭,蘭陵王瞟了她一眼,繼續說道︰“具體內幕,我也只知道這些。現在張氏大夫人已經承認了。吳郡張氏雖然也是高貴世家,可蕭莫這些年來,在蕭府一直是當族長繼承人培養的,特別是蕭策死後,他更是蕭府呼聲最高的嫡子,是未來的蕭氏族長。如今身份這一揭穿,蕭氏眾人自覺受到愚弄,大為氣惱,而張氏也有不滿的聲音,蕭莫他在陳國的處境,已變得尷尬起來……南陳貴族圈中最重聲名,這個蕭莫,以後怕是寸步難行了。”
是了,蕭莫是蕭氏長房唯一的嫡子,一出生便是蕭氏族長最強有力的侯選人,何況他又如何優秀?那個蕭晏,只怕找他的錯處已有一些年。查到了這麼驚天的消息,怎麼著,也會讓蕭莫再無翻身的機會。
蘭陵王又道︰“這個消息知道的不多,蕭莫是聰明人,已在那里鼓動另外幾個陳使,說是一道前赴齊國慶賀新君繼位。”
“那,那個蕭王氏換過來的女兒呢?她是誰?”難道是張錦?
蘭陵王回道︰“那個女兒先天體弱,不過百日便夭折了。”
張綺呆了半晌,又反應過來,“可是,他們帶的禮物不夠啊。”代表一國祝賀另外一國的國君繼位,怎麼也得備有厚禮。他們這次帶來的禮物,都是給周國的,到齊國,總不能空手去吧?
說到這里,蘭陵王挑了挑眉,“只這幾天功夫,周地的世家,蕭莫已結識大半,那些眼高于頂的郎君,更以他馬首是瞻,財物問題對他而言只是小事。”說到這時,他的語氣中不免帶上了贊賞。
蘭陵王撫著張綺的墨發,狀似不經意地說道︰“那蕭莫是個能屈能伸的,我看他此次以使者身份前赴齊國,未必沒有長留之意。”
以使者身份求齊君收留,那起步便高多了。
蘭陵王的聲音還有娓娓傳來,“不管是在周還是齊,以他的能耐,用幾年爬上權臣之位,不是難事。”他頓了頓,說道︰“我已給陛下去信了,請他許以高官厚祿,留下蕭莫。”
他語氣中有著幾分篤定,似乎對留下蕭莫頗有信心。注視著低頭尋思的張綺,蘭陵王卻是想著︰便是為了你,那蕭莫也會有幾分留意……
張綺陡然聽到這等事,心下激蕩不已,一時之間思潮起伏。
怪不得大夫人那麼反對張氏女嫁給蕭莫了,原來他與張錦,是同父同母的嫡嫡親的兄妹,與自己,也是同一個父親。
轉眼,她又想道︰要不是一開始鬧到大夫人那里,便扯上了張錦,要是蕭莫只是用手段把自己求了去,說不定大夫人見他執著,給自己下一副絕子藥,便默許了。可他偏偏扯上了張錦,還令得張錦情根深種。
在她的意識中,蕭莫的身份暴露,與她們三人的糾葛肯定有必然的聯系。蕭晏等人,怕是從大夫人的態度中察覺到了疑點,進而調查此事,進而發現了蕭莫的身世。
她還想道,當年蕭莫的養母,身為長房正妻,卻數年無子,好不容易懷了孕,又是個一看就知道體弱多病的女兒。為了把住那蕭氏掌權人之位,同時也保住自己的正妻之位,她想出這種偷龍換鳳之策,也能理解。再加上張蕭氏也姓蕭,她生下的兒子,多半會有幾分蕭家人的長相……
在張綺的胡思亂想到,馬車晃了晃,停了下來,同時,一個侍衛的聲音從外面傳來,“郡王,到了。”
蘭陵王應了一聲,縱身跳下,回頭掀開車簾,他低聲說道︰“你便呆在這里。”說罷,他放下車簾,大步走開。
張綺悄悄掀開車簾,正好看到大門洞開,含笑迎來的陳國眾使。而走在眾使最前面的,正是白衣飄飄的蕭莫。
與以往一樣,蕭莫俊俏的臉上帶著笑,舉止之間風度翩翩,目光明亮,神采飛揚。遇到了這等絕望之事,他卻一如以往的雍容倜儻,風流都雅!
第104章 不曾有婚約
仿佛感覺到張綺在看向自己,他目光一轉,朝她的方向凝視而來。
與以往的任何時刻都不同,這一眼,特別專注,也特別復雜,仿佛隱藏著太多的痛苦,也仿佛有千言萬語,放不下道不出……陡然對上他的眼,張綺只看了一下不敢再看,連忙側過頭去。
蕭莫收回視線,重新面對蘭陵王時,那含笑雍容的樣子,哪里還有半分剛才的復雜,也沒有了以前兩人相對時的劍拔弩張。
張綺目送著蘭陵王在蕭莫等人的陪伴下,跨入大門。
慢慢拉起車簾,張綺低下頭來。
蕭莫的事,還在她的心頭激蕩,剛才遇到的阿瑜,也讓她心神有點亂。
倚著車壁,張綺胡亂尋思著,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腳步聲傳來。
蘭陵王跳上馬車,重新把張綺摟在膝上後,馬車駛動了。
張綺安靜了一會,終是忍不住問道︰“他們,會去齊地吧?”他這次上門,是代表齊國邀請他們,一定會應承吧?
“恩。”
又過了一會,張綺低聲道︰“我們這是去哪?”
“到了自知。”
蘭陵王是去迎接剛剛抵達長安的河間王。按正常路程,秋公主三女也得這個時候進入長安,不過她們急于見到蘭陵王,便脫離隊伍先行出發了。
馬車駛向城門方向,感覺到蘭陵王蹙著眉,表情有點冷,張綺在他懷中蹭了蹭,溫柔地問道︰“長恭不喜歡河間王?”
蘭陵王“恩”了一聲,冷笑道︰“驕矜之徒”
張綺連忙摟上他的頸,在他臉上叭唧兩下以示安慰。
看來她還真把自己當孩子了,蘭陵王有點哭笑不得。他伸手撫著張綺的墨發,低聲道︰“回到國內,我就向陛下請旨,讓他給你我賜婚”
張綺聽不懂了,她喃喃說道︰“賜婚?”
“恩,給你一個名份。”
他低下頭,見張綺還在傻傻地看著自己,小嘴微張,那模樣說不出的妖美,不由把她摟緊了些。
張綺玩著自己的手指,小小聲地說道︰“可是……阿瑜會同意嗎?”。
蘭陵王眉頭緊蹙,“我納妾,關她什麼事?”
張綺明白了,那阿瑜,還沒有與他定下婚約。
她悄悄的,從濃密的睫毛底瞅向蘭陵王,又小小聲地說道︰“那你的未婚妻室和她的娘家,會同意嗎?”。
“未婚妻室?”蘭陵王挑起了眉,“我什麼時候有未婚妻室?”他把張綺的臉按在自己胸口,威嚴地說道︰“以後有話明說便是。”不用這般試探。
他後面的一句話,張綺根本沒有聽到,她只是歡喜地想道︰原來他還沒有定下婚約,他還是自由之身。
只是,蘭陵王虛歲也有二十了吧?到了這個年齡還沒有定下婚約,可以想象他以前有多不受人待見。是了,剛剛繼位的皇帝是看重他的,這次回去肯定多的是人願意與他結親。說不定這次前來的阿瑜,便是懷著這個意圖的。
可不管如何,張綺終是松了一口氣︰那個阿瑜,來得比她遲,所有女人都來得比她遲。
心情一放松,她又在蘭陵王的胸口上蹭了蹭,感覺到他摟著自己的手臂有點緊,張綺抬起臉,小嘴一伸,便堵住了他的唇。
丁香小舌俏皮地探入,令得蘭陵王滿口生香。他情不自禁地低下頭,輾轉之間加深了這個吻。
不過片刻,他已呼吸微粗,那抵著張綺小腹的物事,更是又硬又熱。
就在他的吻向下移動,牙齒已嚙上那精美的鎖骨時,張綺嘀咕道︰“出城門了”
四字一出,蘭陵王驀地清醒過來,他現在,是來迎接河間王的,可不是能歡愛的時機。
迅速地側過頭,他把張綺微微推開,咬著牙平復著身體地沖動。
深呼吸了一陣,好不容易平靜了些,他一眼瞟到悄悄打量著自己,那表情頗有點鬼崇和俏皮的張綺。
她是故意的!
蘭陵王猛然低頭,隔著夏日的薄衫,一口叨住了她的左側乳櫻而他的雙手,更是提著張綺的細腰,讓她實實地落坐在自己又硬又熱的玉柱上。
……
一陣馬蹄聲傳來,緊接著,一個侍衛在外面叫道︰“郡王,河間王的旗幟出現了”
蘭陵王此時,臉孔還泛著潮紅,他正在艱難地別過頭呼吸著,而坐在他膝上的張綺,正用手支著下巴,歪著頭眨巴著大眼天真又純潔地瞅著她。
一眼瞟到張綺這模樣,蘭陵王咬了咬牙,回答外面時,便不是好聲好氣了,“打出旗號。”
“是。”
河間王雖然比蘭陵王大不了多少歲,卻肥肥胖胖,前額的頭發沒有幾根,五官明明生得好,卻因這一份胖,那好便全部掩去了。
看到蘭陵王跳下馬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後,目光徑自眺向蘭陵王的馬車,尖聲說道︰“聽說長恭新得了一個尤物,出出入入都把她抱在膝上賞玩……怎地不讓她出來一見?”
聽著河間王輕薄的口氣,蘭陵王已沉下臉來,他沉聲說道︰“我的愛姬,不是任人觀賞的玩物”
河間王叫道︰“哎喲哎喲,小長恭好有氣魄呀,莫不是打了一次仗,便連兄長也不放在眼里了?”
蘭陵王冷冷地盯著他,也不回話,便這般看傻子一樣地任河間王說下去。
河間王冷嘲熱諷了一陣,見蘭陵王渾若末聞,臉上的肥肉狠狠跳了幾下,轉眼又笑嘻嘻地說道︰“既然長恭不願,我這個做兄長的,只好自己出馬了。”
說罷,他艱難地從馬車上挪下來,在兩個侍女地扶持下,邁著外八字一搖一晃地走向蘭陵王的馬車。
他剛來到馬車旁,正要掀開車簾,突然間,一道寒光閃過!
卻是蘭陵王抽出佩劍,寒森森地劍鋒,抵在了他的胸口上!
河間王驀地臉色大變!
他被肥肉擠得細小的眸子一眯,轉過頭朝著蘭陵王尖聲叫道︰“長恭脾氣長了啊怎麼,你敢對你的兄長動手?”
蘭陵王寸步不讓,沉沉地說道︰“不敢只是我剛才說了,我這愛姬,不是讓他人隨意賞玩的”說罷,他手腕一掠,倒柄劍鋒,向右後側重重一插!
隨著 地一聲長劍入肉的聲音傳來,只見蘭陵王手中的長劍,竟是狠狠地插入了身後拉著馬車的駿馬頸項上,寒劍一入,一道鮮血沖天而起。那鮮血來得又急又猛,那角度更是古怪,朝天噴薄而出,竟生生地淋了河間王旁邊的侍婢一頭一身!
那侍婢哪里經過這種陣仗,尖叫一聲暈了過去。便是河間王,陡然聞到這血腥惡臭,看到這漫天血雨,也給嚇得雙腿戰戰,嚎叫一聲朝回跌跌撞撞地跑去。
目送著嚇破膽了的河間王,蘭陵王冷冷一瞟,他慢條斯理地掏出手帕,把劍鋒上的鮮血拭干,然後跳上馬車,沉喝道︰“時間不早了,進城吧”
他出身寒微,在河間王帶來的眾人心中從無威嚴,可這一刻,沒有人敢輕視他。
因此,蘭陵王命令一下,眾人立刻勒的勒馬,驅的驅車,便是河間王,也被幾個侍衛推上了馬車。
見到車隊啟動了,蘭陵王輕蔑地回頭盯了一眼,嗖地拉下車簾。
他的馬車,帶頭駛向長安城。
看著坐在車廂里,一襲黑衣,身姿筆直,腰間暗含勁力,仿佛隨時準備捕獵的,宛如黑豹的蘭陵王,張綺伸出手握上了他冰冷的大手。
她跪坐在他身前,臉擱在他的膝頭,清澈而妖的雙眼全心全意的,信賴而仰慕地看著他。
蘭陵王低頭看了她一眼,心頭一松,只覺得被她的小手這樣握著,整個人都是暖暖的。
車隊剛來到城門口,幾十個侍衛籌擁著三輛馬車迎面而來。看到蘭陵王的馬車,他們齊刷刷拉起了車簾,露出了三張嬌容。
卻是阿瑜和秋公主三人。
阿瑜的馬車沖在最前面,她擔憂地看向蘭陵王,輕喚道︰“孝瓘,他有沒有又欺負……”剛說到這里,她似想到了什麼,溫婉地轉了口,“我和秋公主來接你了。”
蘭陵王懶洋洋地抬眼看了她一下,說道︰“走吧。”不解釋,也不多話。
阿瑜看向馬車中,嬌嫩無骨地偎在蘭陵王膝前的張綺,低下了頭。
蘭陵王的馬車一越而過。
三女的馬車連忙調了一個頭後,緊隨其後。三女中最為華貴的少女便是秋公主,她擔憂地看了臉色蒼白的阿瑜一眼,在馬車靠近後,輕聲說道︰“別在意,不過是個姬妾。”過了一會,她又說道︰“你與孝瓘自幼一塊長大,他待你從來與別人不同,這次回去定下婚事後,他自會對你歡喜尊重,絕不會因為一個姬妾玩物便令你傷心。”
“是這樣嗎?”。阿瑜淚汪汪地看著秋公主,眼神中盡是迷茫和不自信。
看到她這樣,秋公主忍不住生心憐意,她連忙點頭道︰“自然是這樣,我可以向你保證。”
阿瑜也沒有問,她憑什麼向自己保證,只是在那里破顏一笑,秀美的臉上雲破月來,光亮無比。
看到美麗的阿瑜,秋公主不由眺向前方蘭陵王的馬車,暗暗忖道︰這一路,所有人都說蘭陵王得了個尤物,可我就不信她能美到哪里去。
打了兩個照面了,張綺一直低著頭,秋公主三人雖然覺得她肌膚極為白嫩,身形也是軟得沒有骨頭似的,可終究沒有正面看過她。
一入長安城,蘭陵王便不再理會被前來迎接的周國官員包圍的河間王等人,徑自回到了使者府。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2 11:02 PM
第105章 我會娶你為妻
一入院落,蘭陵王便對那些黑衣甲士沉喝道︰“剛才是誰放了秋公主進門?”
眾甲士一凜間,兩人低頭走出。
蘭陵王冷冷說道︰“拖下去,各打十棍”
“是”沒有人反駁他的話,更沒有人質問,為什麼在鄴城時,她們可以想來就來,在周國怎麼就不行了?
聽著外面悶悶的行杖聲,蘭陵王沉著臉,一字一句地說道︰“河間王等人,馬上便會入駐行館……若是再讓我知道,有人隨意放他們進入這個院子,格殺勿論”
原來他是要防著河間王。
當下,眾甲士凜然應道︰“不敢”
“退下吧”
“是”
蘭陵王交待過後,轉向張綺吩咐道︰“好生呆著。”說罷,他轉身朝外走去。
張綺知道河間王新到,他肯定有很多事要辦,便乖巧地福了福,轉身朝回走去。
此時天空微陰,張綺睡在塌上,眯著眼楮看著外面的天空,這時的她,什麼也不想做人,什麼也不想想。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侍衛清亮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張姬,陳使求見。”
陳使?
張綺喚道︰“有請”
“有請——”
清亮地叫喚聲中,一個腳步聲傳來,不一會,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沒有想到對方來得這麼快,正一邊整理衣服頭發,一邊急急趕到客房的張綺,連忙向後一退,躬身行禮後,才小心地抬起頭看向來人。
這一抬頭,她便是木住了。
站在門口的,卻是蕭莫!
竟然會是蕭莫!
見張綺呆在那里,身子還不曾直起,蕭莫緩步走來。他扶著她的肩膀,令得她站直後,嘴角一揚,風度翩翩地背轉身,打量起房中的布置來。
踱了幾步後,他低啞的聲音響起,“阿綺,我會與你一道前去齊地。”
他微微側頭,目光晶瑩地看著她,淺淺笑道︰“你高興麼?”
張綺嘴張了張,又張了張,是了,發生在建康的隱密事,知道的人不多,他不會以為蘭陵王知曉,更不知以為自己知曉。
微微抿唇,張綺低聲說道︰“你們都去麼?”
“恩,都去,阿綠也去。”
張綺恩了一聲,她看著蕭莫俊俏的側面,忍不住低低說道︰“你,你還好麼?”
“好得很。”蕭莫笑容如春風,他溫文爾雅地說道︰“我們會一道前去齊地,阿綺,如果你在蘭陵王身邊受了委屈,記得要告訴我……我帶你離開”
他說,他帶她離開!
可他們明明是兄妹!
張綺眨了眨眼,眨了眨眼,終是側過頭,低聲說道︰“我知道了。”
蕭莫驀地轉頭看向她。
張綺咬著唇,十指相扣著,小心地說道︰“我什麼都知道了……蕭郎,你是我嫡親兄長”
你是我嫡親兄長!
你是我嫡親兄長!
聲音如羽毛般輕輕落下,仿佛說話的人無比小心,無比慎重。
驀地,一陣低笑聲傳來。
這笑聲,低沉中,隱含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澀意。
好一會,蕭莫收住笑,道︰“你竟是知道了?高長恭告訴你的?不過,那又如何?”
張綺猛然抬頭看向他。
蕭莫正在盯著她,目光晶瑩坦蕩,他微微笑道︰“這世間荒唐的人事多了去了,我想得到我的妹妹,有什麼不可?”
張綺張著嘴,一時之間,她頭腦渾渾噩噩,眼神痴痴呆呆,竟是聽傻了。
蕭莫見到她的模樣,垂下眸側過頭去。他背對著她,溫柔的,低而有力地說道︰“阿綺,你記著,如果有了什麼委屈,一定要來找我……我等著你。”
他轉身朝外走去,來到門口時,他腳步一頓,也不回頭,只是溫柔斯文地說道︰“現在沒人阻著我們了,如果你回來,我會娶你為妻”
扔下這句話,他拉開房門大步離去。
一直到蕭莫走得很遠很遠,很久很久了,張綺才向後倒退一步,一屁股軟在塌上。
多少年了,她那麼渴望有個不錯的男人對她說,我會娶你為妻。
可是,那渴望太遙遠太飄渺,令得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只是痴心妄想。
結果,她今天聽到了什麼?蕭莫居然對她說,他會娶她為妻。
她的親兄長對她說,會娶她為妻!
……
蕭莫帶來的沖擊太多,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里,張綺一直渾渾噩噩,木木呆呆。
下午時,一個侍衛在門外說道︰“張姬,郡王令你帶一身女人的衣裳去見他。”
蘭陵王?
張綺回頭問道︰“郡王回來了?”
“還沒有。”
還沒有回府麼?張綺想了想,應道︰“是。”
稍稍梳妝一下,她走出房門,在一列黑甲衛地陪伴下坐上馬車,駛向了使者府。
街道上,正是繁華熱鬧時。
也不知怎麼的,張綺感覺到,今天的馬車駛得特別快速,駕車的馭夫連連低喝,熟練地驅著車在人群中穿來梭去,轉眼間,便來到了一座院落前。
這院落極為普通,青磚碧瓦掩映在重重樹木里,在白灼灼的,逼人陽光照耀下,倒是顯得極為清涼。
隨著馬車駛來,大門吱呀一聲迅速打了開來。馬車剛進去,那大門又給緊緊關上,站在大門旁的四個齊地侍衛,同時上前一步,一副死守大門,不容人進出的模樣。
院落里十分熱鬧,天井處,圍著秋公主,阿瑜三女連同她們的婢女,另外還有幾個面生的婢子。
此時,眾女正在那里說著什麼,嘰嘰喳喳地甚是鬧人。
陡然看到張綺的馬車沖進來,她們靜了靜,同時轉頭看去。
四個守在一處房門外的漢子,這時認出了馬車中的人是張綺,他們同時松了一口氣,大步朝她走來。
四人微微躬身,朝著馬車中喚道︰“張姬,郡王令你馬上進去。”
語氣有點古怪。
張綺恩了一聲,走下馬車。
她一露臉,眾女便刷刷刷地,同時向她看來。
這一次,張綺沒有如以往那般,一直低著頭不敢看人,在眾女地注視下,她靜靜地抬起了頭。
隨著她面容一露,秋公主旁的那個齊地貴女倒抽了一口氣,而阿瑜則是倒退一步,臉色更白了。
在秋公主瞪大的雙眼中,張綺嫻靜地朝前走去。此時的她,步履雍容,姿態曼妙溫柔中透著平和,給人的感覺,渾然是世家名門所出的貴介女子,而不再是一個小小的姬妾。
在幾女異樣的沉寂中,她步上台階,推開了房門。
一進房門,張綺的腳步便是一僵。
房間里,有四個人。
一襲黑裳,衣襟處明顯被扯脫,露出小半結實胸膛,束發扯散,俊美無疇的臉上,不知是喝多了酒還是氣惱著,染上了淺淺的紅暈,他的唇破了皮,左臉頰則被抓出三道淡淡的指甲印的,正是蘭陵王。
此刻,蘭陵王正倚著塌幾,懶懶地舉酒慢飲,那半開半合的雙眸,于沉肅底,另有一種冷漠和慵懶,那半倚于塌的身子,那披散在裸裎胸膛上的墨發,那被長發遮住了一半的眸光,又于慵懶中,有著讓人心弦亂顫的絕美和邪魅。
而蘭陵王的腳下,離他不到一米處,跪著一個春光外泄的半裸女子,這女子外裳脫盡,只著了薄薄的肚兜,下身包著一床薄被,大半個白肉裸裎著,卻是宇文月。
宇文月跪在地上,滿臉都是眼淚鼻涕,正哭得哀哀的。在宇文月的身後角落處,還有兩個瑟瑟縮縮的婢女。
看到張綺進來,哭泣著的宇文月目光中閃過一抹狼狽和恨意後,又抹起淚來。
聽到張綺的腳步聲,舉酒慢飲著的蘭陵王眸光一掠,似笑非笑地朝著宇文月的方向一瞟後,慢慢說道︰“阿綺,這位女郎非要纏著我負這個責,你說如何是好?”
聲音低沉,慵懶,帶著淺淺的笑和冷。
他如此緊急地把自己叫來,原是為了這事……看來是焦頭爛額了,只能指望自己給他解圍了。
他既信任她,她就放手施為吧!
張綺轉眸,她提步朝宇文月走去。
來到宇文月身前,張綺微微彎腰,她伸出青蔥玉手,優雅地抬起了宇文月的下巴,令得涕淚交加,臉給糊成一團的宇文月,正面對著自己。
……張綺本是傾國之色,這般近距離地望來,可以讓任何一個女人為之自形慚穢!
宇文月一對上她,便急急地側過頭去。
這時,張綺溫軟微靡的聲音從她耳邊低低傳來,“好丑”
她說她好丑!
兩字一出,宇文月的臉陡然漲得通紅。
一邊說著,張綺一邊伸出冰涼的手,撫向宇文月光裸的胸口。
青蔥玉指如按琴弦,一邊在她的肚兜周邊漫不經心地游走,一邊輕聲說道︰“這里也好小……”
宇文月氣得顫抖起來。要不是她實在衣不遮體,只怕這時已站起來與她廝打了。可偏偏她又是羞愧,又被張綺容光所懾,只能被氣得不停地哆嗦著。
張綺的目光轉向宇文月的腰腹處,看著看著,她哧地一笑,道︰“腰身好粗……臍眼居然還是黑的?”
這句話一出,宇文月尖叫一聲,胡亂扯著衣裳包住了自己的身子和頭。
張綺慢慢站了起來。她居高臨下地看著宇文月,溫柔地說道︰“有所謂聘則為妻奔為妾,阿月此番向我家郡王獻身,是想當他的妾室吧?”
看到宇文月掙扎著動了起來,張綺又噗哧一笑,輕輕說道︰“是了,你是宇文護的女兒,以你父親的權勢,倒是能逼著郡王在周地娶了你。”看向被自己的話提醒,明顯鎮定下來的宇文月,張綺溫溫軟軟地說道︰“可是,我記得阿月的奶奶,還在齊國做階下之囚哦……阿月還是可以嫁的,不過到了齊地,是為妻還是為妾呢?或者,阿月去跟你的奶奶做伴?每日里不短了衣食,一直活到頭發白了也見不到一個外人?”
宇文月猛然哆嗦起來。
張綺收回目光,淺淺笑道︰“以阿月的這身皮肉,這個姿色,又是自動送上門,哭著求著倒貼來的,怕也只能這麼著了……郡王,她想嫁,你就娶了她唄。”
這般優雅冰冷,評頭品足如看貨物,這般毫無感情,分析出的情景殘酷又現實。她說出的每一句,每一個字,都如針尖一樣,一下一下地扎著宇文月的心臟。
就在張綺提步走向蘭陵王時,陡然的,宇文月尖叫一聲,她從地上掙扎著爬起,披頭散發,再也沒有半點搔首弄姿地嘶聲說道︰“不……我不嫁。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看到她近乎癲狂的模樣,張綺右手一扔,把裝了衣物的包袱扔到宇文月的身上,軟軟的,純稚可人地說道︰“這是衣裳,好好收拾下自己……你放心,今天的事,沒有人會吐出半個字,也不會影響到你嫁人。”
說到這里,她轉向蘭陵王,含笑打量了他幾眼後,她懶洋洋地伸出手,摟住蘭陵王的頸勃。
軟玉溫香一入懷,張綺卻是突然間頭一仰,咬上了他的臉頰!
這一口咬得重,蘭陵王痛得悶哼一聲,他蹙眉瞪向張綺,想要把她推開,手伸到一半又垂了下來。
張綺狠狠一口,在他的臉上咬出幾個清楚地牙齒印後,伸出雙手捧著他的臉,低聲呢喃道︰“這下好了,左臉被我抓破,右臉又被我咬了,長恭,天下人都會罵我妒婦的”說到這里,她眼眶泛濕,直是好不委屈!
她把自己咬了,令得自己這張臉都變得左右對稱了,出門被人看到,都成了一樁奇談。她還委屈?
她真是為了掩飾他臉上的抓印?不是尋機泄憤?蘭陵王深深地凝視著她,從鼻中發出一聲輕哼,伸手把她攔腰換起。便這般橫抱著她,他邁開大步走出了房門。
……
陡然聽到房門重重關上的聲音,秋公主和阿瑜等人齊刷刷掉過頭看來。對上衣裳不整,墨發披散,模樣既狼狽又俊美得勾人的蘭陵王,以及被蘭陵王抱在懷中,同樣衣裳不整的張綺。
眾女的表情復雜之極。
剛才,她們就站在門外。而房間里面,張綺吐出的每一個字,她們都聽得一清二楚!
她們清楚地聽到張綺是怎麼嘲諷宇文月的長相身材的,又是怎麼以一種刻薄又殘酷的語氣,讓宇文月認清現實的。
……這樣的張綺,是她們從來沒有見過,甚至想都沒有想過的她們從來不知,這世上還有這樣的女子。
這麼看起來溫軟糯綿,實則冰冷,殘酷又理智,這麼幼嫩,卻是通曉世事,這麼華美絕倫,明明卑賤卻似高高在上……她,怎麼可能只做一個小小姬妾?
在張綺到來之前,她們也對宇文月罵過,嘲諷過,甚至威脅過,可她們地行為與張綺的表現一比,格外顯得粗鄙又無力!
第106章 避孕
面對面地看到張綺,想到她剛才嘲諷的話,反射性的,秋公主雙臂一抱,捂住了自己的胸。這個動作剛剛做到一半,她又清醒過來。當下高高地昂起頭,傲慢地盯向張綺。
不過這個時候,張綺哪里有時間注意她?她只是低下頭,安靜乖巧地藏在蘭陵王懷中。
對上眾女,蘭陵王沉沉地說道︰“今日,我只是與我的愛姬玩耍了一番,除此之外,再無他人,再無他事”
他目光如箭,銳利地掃過那幾個宇文月帶來的,剛才還準備沖出去,帶人前來捉奸的婢子。在盯得她們縮成一團後,蘭陵王說道︰“進去吧,你們女郎在里面等著呢。”
幾女早就被他嚇破了膽,聞言連忙應是,戰戰兢兢地進了房間。
打發了那幾婢後,蘭陵王瞟向秋公主三女,正要說什麼,他懷中的張綺軟軟地說道︰“她們不會說的。”那阿瑜也想做他的妻子,怎麼會把此事說出去,怎麼會讓那宇文月搶了自己的位置?
蘭陵王蹙眉想了想,朝著三女點了點頭,便這般抱著張綺,大步朝著馬車走去。
目送著兩人遠去的身影,一直安靜地呆在一側的,另一個齊國貴女李映說道︰“不過是個私生女”她看向阿瑜和秋公主兩人,認真地說道︰“這樣的私生女,在陳地不過一伎妾……便是僥幸學得兩手才藝,難道還能改變蒼天賜給她的卑微命運?”
這種命授于天,富貴天定的觀念,正是當世最流行,貴族們世代誦記,刻在骨子里的。
因此,這句話一出,剛才張綺帶來地沖擊,迅速地消逝了。秋公主和阿瑜同時平靜下來。瞪著那漸漸不可見的馬車,秋公主冷哼道︰“不錯不管她如此囂張,賤民便是賤民”說到這里,她朝兀自躲在房間中的宇文月等人瞪了一眼,喝道︰“不知羞恥的東西,活該我們走——”
馬車駛出了大門。
摟著張綺的蘭陵王,呼吸急促,臉色潮紅,呼出的氣息中帶著淡淡的酒香和另一種花香。
張綺抬頭。
被她生生咬了一口牙印的蘭陵王,正正襟危坐著,他腰挺得筆直,雙眼微閉,一動不動的。要不是那一向嚴肅的俊臉上,被印痕和潮紅填滿了,定然顯得十分威嚴高不可攀著。
感覺到有人在打量自己,他睜開眼來,見到張綺,長吁了一口氣,臉上表情更是一松。
他把張綺重重扯入懷中,沉啞著聲音對外面吩咐道︰“走偏靜之處,慢一點行駛”
話音一落,他低頭吻上了張綺的粉唇,感覺到她掙扎了一下,蘭陵王抱緊她的腰肢,低聲道︰“別動……我一直忍到現在,甚是難耐。”
說話之際,已扯開了她的腰帶。
張綺感覺到他濃烈的氣息籠罩著自己,不由呼吸也有點亂,她軟軟問道︰“被下了藥了?”
“酒里有一點。”他喉結滾動得厲害,溫熱的唇瓣已從她的唇角,迅速地移向下巴,玉頸,鎖骨,胸口,隨著他一路吻下來,那呼吸越來越急。
張綺好奇了,她昂起頭,迷糊地任由他吻著,嘴里卻還在問,“有多久了?”
“兩個多時辰。”他的聲音啞得厲害。
被下了藥,居然還能忍兩個時辰?忍了這麼久藥力還沒有退,居然還能給她聞到香味,這是什麼藥,真猛啊。
正在這時,他已胡亂扯下她肚兜,一口咬住她的左乳。張綺嚶嚀一聲,卻還是問道︰“她們都在……還有婢子,你為什麼要忍著?”
在張綺的見識中,從來不知道,男人有了沖動,還需忍耐。左右不過多一雙筷子,實在不行可賣可打發還可順手殺了,為什麼還要忍?
蘭陵王兩只大掌攏著她的雙乳,合在一起一邊舔咬著,一邊不耐煩地哼道︰“又不是你,自是得忍”
說到這里,他實是不耐煩被張綺問來問去的,手一揚,把剛剛扯下的她的中裳塞了一角在她嘴里。
這個世界安靜了。
他得意地輕吁一聲,覆身壓下了她,將那熱漲得幾令他發狂的玉柱,重重沉入她那細嫩美妙的所在。隨著火熱巨大的物事緊緊塞入,兩人同時滿足地呻吟起來……
馬車回到使者府時,已是一個時辰後。還沒有下車,便聽到外面傳來的喧囂聲,同時,還有 一個陰陽怪氣的男子聲音傳來,“噫,這馬車晃得好生厲害……高孝瓘,你說要來拜見我,這就是你的拜見?”
正伏在張綺身上的蘭陵王一怔,他連忙坐起,也不顧自己衣裳大解,一把扯過脫下的外袍把張綺從頭到腳緊緊包住。
果然,他這個動作剛做完,只見車簾一晃,一人已把它掀了開來。
這人肥頭大耳,正是齊國河間王。
河間王一掀開車簾,便探頭看來。可他看到的,只是裸著上身,猶帶紅色的眼眸冷眼看向自己的蘭陵王,至于讓他大為好奇的那個張姬,卻被蘭陵王包得緊緊的,從頭到尾連根頭發絲也不現。
河間王抬頭打量著蘭陵王,口里嘖嘖有聲,“整整讓人侯了三個時辰。孝瓘能耐不小啊。在馬車上都能玩三個時辰,現在還這麼龍虎精神,了得,太了得了。”
在河間王陰陽怪氣的贊美聲中,蘭陵王嘴角一沉,沉聲道︰“長恭明明約的是兄長,可喝過酒後出現在長恭面前的,卻是一些婦人……今日,便是兄長不來找長恭,長恭也得上門求見了。”
話一說到這里,幾乎是突然的,就在馬車中,蘭陵王身子一探,右手閃電般地伸出!
他五指一伸,竟是緊緊扼住了河間王的頸項!
他這個動作快如閃電,更重要的是,河間王萬萬沒有想到,被自己欺凌了十幾年的高長恭,居然敢這麼做!
頸咽被制,一陣窒息傳來。而就在這時,蘭陵王手臂一提,竟是扼著河間王的咽喉,把他提到了半空中!
這個動作一出,外面的人縱是剛才沒有看清,現在也明白了。瞬時,河間王帶來的人同時哇哇大叫起來,就在他們撲向馬車時,嗖嗖嗖數聲佩劍出鞘聲傳來,卻是眾黑甲衛同時走出一步,擋在了他們的去路上。
被蘭陵王這樣提著,河間王一張肥臉紫漲紫漲的,舌頭更是半吐著,那雙吊在半空的腿在車外不停地撲楞著。緊接著,一股惡臭從下裳處傳來,哪里還有半分囂張?
見狀,蘭陵王冷冷一哼,他手一松,把河間王的肥胖身子扔到了地上。
把他扔出車外後,蘭陵王百忙中低頭看來,見張綺依然被自己包得緊緊的,這才跳出了馬車。
大步走出馬車,他一腳踩在正掙扎著要爬起的河間王肚腹上,低下頭,對著像條出了水的魚一樣不停翻著想爬起來的河間王,嘴角一扯,殺機森森地說道︰“高孝琬,你給我記著了,我高長恭的婚事,自有我自己操心,輪不到你來支配”
他右手一伸,從一侍衛手中接過佩劍後,把那寒光森森的劍鋒指向河間王,冷冷的,一字了句地說道︰“可聽到了?”
寒劍加身,隨時會洞穿自己的頸項
要是以前,河間王敢肯定,他高長恭沒那個膽可現在他不敢這麼想了,他覺得眼前的人都瘋了。他戰栗著,在那劍鋒慢慢刺入喉結時,連忙嘎聲叫道︰“記著了,我記著了。”
蘭陵王輕哼一聲,放開了河間王,他退後一步,把劍還給侍衛。
沉沉地盯著河間王,蘭陵王又說道︰“今日之事,你要是敢胡言亂語半句,高孝琬,你相不相信,我便是殺了你,也沒有半個人會懷疑?”
這點,河間王現在相信了。這里是周地,高長恭隨便找一個借口,說是遇匪,說是他惹了事被刺殺,齊國的人想查都沒得查處。
看到河間王一張臉又青又白,流下的惡臭燻得張綺都在自己懷里蹭來蹭去了,蘭陵王這才冷哼一聲,沉聲喝道︰“好自為之吧。”
說罷,他抱著張綺踏入了寢房。隨著他一走,一眾被黑甲衛壓制的河間王的侍衛們也得到了自由,在一陣忙亂後,他們扶著雙股軟得站不起來的河間王,匆匆離開了院子。
進入房中,蘭陵王便吩咐道︰“準備熱湯”
“是。”
他把張綺放了下來。
張綺一得到自由,不顧衣裳盡褪,便扶著他的胸口張著嘴大口的呼吸起來。
呼吸了一陣,張綺慢慢平靜下來。感覺到他目光緊緊地盯著自己,不由抬起頭,軟乎乎地問道︰“郎君看我做甚?”
蘭陵王盯了她一眼,沉吟著說道︰“阿綺,你現在不能有孩兒。”蹙眉尋思一會,他朝外面喝道︰“去煎一份避子藥來。”
見張綺垂著眸,他想了想,終是溫柔解釋道︰“只是現在不能要。”
張綺沒有讓他說下去便恩了一聲,應道︰“我知。”
她當然知道,蘭陵王這一次回去便會議親,在這個節骨眼上,她便是懷了孩子,那孩子也留不得。如其到得那時被虎狼藥流下孩子傷了身子,不如現在避一避。
前陣子,他或許是開玩笑,或許是沒有想得那麼深,曾說過她如果有了孩子又當如何。可那話,是當不得真的。
……她一直知道,男人很多話,都是當不得真的。這人在世上,能夠把握的,除了你自己,還能有誰?
想到這里,張綺抬起頭來。
朝著蘭陵王優雅的一笑,她淺淺揚唇,輕喃道︰“我知。”
她嫣然一笑,翩躚後退。盡管身無寸縷,那動作間,卻是風流無限。
蘭陵王一瞬不瞬地看著她退開,不知怎麼的,胸口悶了起來。當下,他轉過身去,大步走入了耳房中,空留下寢房中靜靜屹立的張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2 11:11 PM
第107章 無情的張綺
自從張綺想嫁寒門高官的夢破滅後,她就從來沒有想過,能夠給哪個男人做正妻。
這個世間是很殘酷的,任何一個有權勢的男人,他要鞏固自己的地位,要過得順風順水,聯姻,借助女方的勢力是必不可少的。
有的甚至不是要借助女方的勢力,他們娶妻只是為了門當戶對,為了自己出門在外不受世人白眼和嘲諷。
所以,不管男人出自哪個方面的考慮,都不可能娶她為妻。
除非,那男人如現在的蕭莫那樣,沒有了家族,完完全全白手起家。在張綺看來,蕭莫便是現在想娶她,一旦得了手也會悔的。畢竟,她對他毫無助益,甚至她的長相還會讓他遇到很多麻煩。
忖到這里,張綺都有點不明白了,這麼明顯的道理,前一世她怎麼就想不通呢?還心心念念地想著要當那個男人的正妻?
不止是前一世,便是前不久,她不是還在慶幸著,慶幸自己與蘭陵王相遇得夠早?
哎,貪心不足,是會死無葬身之地的啊!
幸好,她清醒得很快。
剛才蘭陵王說的話,已完全是她的意料中的事。最後她做出那番模樣,不過是想讓他對她多有一些愧疚罷了。
現在的她,唯一的夢想便是有一天,能夠帶著錢財和人手離開,能夠隱居起來,在陳地的某個偏遠沒有戰亂的所在度過此生。
……此生繁華應倦。何不一人一竹一支影,淡看他人榮華寵辱?
目送著吱呀一聲房門打開,眾婢抬著熱水涌入耳房,張綺轉過頭,拿起自己的衣物細致地穿戴起來了。
這一次阿綠也會隨著她前去齊地,有了機會,還是把她要到身邊吧。恩,從秋公主阿瑜等人便可以看出,這些齊地貴女對蘭陵王,是相當有獨佔欲的。蘭陵王的婚事不定下來也罷,一旦定下,對她的傷害便會馬上跟進。
說不定去了齊地沒有一個月,她就得到離開的機會了。
想到這里,張綺側了側頭,看著一窗的濃綠,不由忖道︰阿綠的家鄉不錯的,那里的父老淳樸,又難見戰亂。到時便去那里吧……有幸得到自由,得在院落里種上一大片的野菊花。到得秋天,還可以把緞鋪在菊花叢中睡覺呢。
與那些貴女不同,張綺從來不喜歡什麼牡丹月季的,她愛的,其實只有那金黃的,小小的,鄉間到處可見的野菊花。
想到那情景,張綺雙眼都眯成了一線︰到時,我一定要使勁地睡,睡很久很久,有人來了,我不想笑便不笑,我想瞪眼便瞪眼,想不睬便不睬。到時,我便是最隨意,也一定不會激怒到什麼人。
張綺抿著唇微笑起來。
在她幻想連翩時,房門打開又關上,張綺探頭一看,卻是蘭陵王出去了。
她剛把頭縮回,一隊婢女進進出出的,只見她們重新把水換掉,然後對著張綺躬身行禮,“張姬,請沐浴。”
“恩,出去吧。”
傍晚時,秋公主三人進了院落。
與前兩次見面時不同,這一次相見,阿瑜的臉上紅通通,眼眸明亮之極,整個人由里到外都透著喜悅。
看到張綺,三女傲慢地瞟過她後,便不再理會。
在三女進入堂房等侯蘭陵王時,張綺令婢女把塌搬到院落里,就著金燦燦的夕陽光,她認真地繡起花來。
三女一邊說著話,一邊時不時地看向張綺。可張綺自始至終安安靜靜地坐在院落里低頭繡花,不見前來獻殷勤,也不見半點排斥,竟是寧靜自在若此!
盯了她一眼,秋公主突然聲音一提,響亮地說道︰“阿瑜,等你嫁給了孝瓘,可不許還這麼老實哦。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你可得收拾了,不然我們可饒不了你”
一邊說,秋公主一邊惡狠狠地盯著張綺。
她就是討厭蘭陵王的這個姬妾,明明只是一個卑賤得等同貨物的人物,卻一次又一次在不經意間,把她們給比了下去。令得自己這個堂堂公主看到她時,都有點自形慚穢!
秋公主的那番話,響亮清脆,整個院落的人都聽是一清二楚。
這番話,分明是沖著張姬來的。一時之間,眾婢都同情地看向張綺,又飛快地低下頭去。
在眾人地注視下,張綺還是低著頭,還是安安靜靜地刺繡著,她絕美的臉上一派嫻靜,嘴角始終含著笑,穿針走線的動作沒有半點遲鈍。仿佛秋公主說的話,根本就沒有傳入她的耳中!
這女人,竟是鎮定到了這個地步!
秋公主一頓間,那貴女李映在一側笑道︰“是啊,便是我們放過了你,你的母親也不會放過呢。咱們齊地的貴女,可不興丈夫納妾。”頓了頓,她殘忍地說道︰“當然,如果當時駁不過孝瓘,也可留待日後慢慢懲治身為主母,難道還能讓一個小小的姬妾翻了天去?”
同樣,這話一清二楚地傳到了張綺耳中!
同樣,院落的眾人,都在注意張綺的神色。
張綺依然是頭也不抬,依然是穿針走線一絲不苟,仿佛她們說的話,只是過耳的風,吹過後,便沒了痕跡。
……
三女盯了張綺一陣,見她不是作偽,竟是真真正正地不為所動。不由相互看了一眼,同時迷惑起來。
三人中,以秋公主這個地道的鮮卑人性格最為藏不住事,她騰地一聲站起。
大步走到張綺面前,直到把她的光亮擋住,令得她刺繡的動作頓住後,她才尖著聲音冷笑道︰“張氏阿綺,你不給你的主母行禮麼?”
見她還是不理自己,秋公主右手一伸,抽去了張綺膝上的繡棚。
無奈何,張綺只得抬起頭來。
抬頭看向秋公主的張綺,眼神明澈,嘴角輕揚,表情自在又恬靜。
看上固執地瞪著自己的秋公主,張綺輕嘆一聲,點頭道︰“你們的話,我都聽到了。”
聲音嬌軟動聽,怪不得連蘭陵王那等從不為女色所動的男人也迷惑了!
在秋公主越發厭惡的眼神中,張綺溫溫軟軟地說道︰“這個不用急的……等主母敲定了,會有阿綺前去行禮的時候。”
她的意思是說,她們急了?秋公主一口氣噎在了胸口,瞪著張綺恨不得撒了她這張看似冷靜的臉。
張綺還在淺笑,她軟綿地說道︰“我說完了,可以把繡棚給我麼?”
秋公主頭一昂,把那繡棚藏到背後,她尖著聲音問道︰“你一點也不怕,不在意?”
院門處,正要進來的幾個身影這時頓住了。
張綺垂眸,她淺淺笑道︰“我怕啊。”
可你這樣子,哪里有半點像害怕的?
見秋公主一副不肯罷休的架式,張綺幽幽一嘆,道︰“放心……如果將來的主母要我走,我不會留戀的。張氏阿綺雖然出身不夠好,骨子里也是個驕傲的。主母容不得阿綺與她分享夫君,阿綺也是一樣,也不喜與他人分享寵愛。”
見秋公主呆住,她從她手中拿去繡棚,低下頭,一邊在那爛漫地遍地金黃中添上一線,張綺一邊溫溫柔柔,如水般清軟地說道︰“你們不必把阿綺視作敵手……阿綺很聽話的,時機一到,便會老老實實離開,再也不給誰添堵的。”
她想,秋公主三人已把自己視作眼中釘肉中刺,是時候把話透出一些了。這樣,她們便是無法完全釋懷,想要害她時,那下手也不會太絕。說不定還可以與她們商量一下,從她們手中得到錢財和人手離開,應該比從蘭陵王的手中容易吧?
想到這里,張綺有點出神,她咬著多出的線條,尋思起這種操作的可能性來。
院落里安靜下來。
就在這時,阿瑜溫柔的聲音輕輕地傳來,“張姬,你千萬不要這麼想。你是孝瓘的心上人啊,你離開了,他一定會不開心的。以後,咱們都好好的過日子,好不好?”
聲音溫婉,目光更是誠懇。看到她走在自己面前一福,張綺睜大了眼,簡直不敢相信這話是她說出的不止是她,秋公主也傻楞楞地看向阿瑜。
就在這時,幾個婢女齊刷刷喚道︰“郡王”
原來是蘭陵王到了!
一襲黑衣,身上猶帶風塵的他,大步走向張綺。
一直走到張綺面前,抿緊唇的蘭陵王,突然沉喝道︰“都出去——”
這喝聲一出,阿瑜馬上蒼白了臉,她含著淚看向蘭陵王,見他根本無暇顧及自己,不由拭著淚溫柔地說道︰“是,我們這就出去。”
說罷,她主動扯著秋公主,又拖上貴女李映,匆匆退出了院門。
她們一帶頭,眾婢僕哪敢停留?當下腳步聲亂響,轉眼間,一院子的人便退了個干淨,空留下瞪著張綺的蘭陵王和張綺兩人。
自蘭陵王一進來,張綺便也白了臉。
她沒有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找個機會把態度擺明了,居然還被他踫了個正著?
從來沒有一刻,如現在這般讓張綺後悔。她緊緊咬著唇,頭都擱到了胸口上……一直以來,她都是習慣了暗暗籌劃,再不動聲色地行事的。怎麼這一次,她就把心思說出來了呢?說出來也就罷了,要是只有阿瑜三女聽到,她們定然會勒令眾婢不得透露給蘭陵王,定然還會助自己一臂,幫著自己離開他。
可是,她竟然讓蘭陵王逮了個正著!
她怎麼能犯這麼低級的錯誤?
蘭陵王目光冷戾地盯著張綺,她雖然很快便低下了頭,可那表情變化,已被他收入眼底。
……她剛才說的話,全是發自肺腑的!
便是現在,被自己逮著的現在,她也沒有半分對自己的不舍。她害怕的,只是她說的話,被他聽了個正著吧?
天下間,有哪個女人對得了自己身子的丈夫,如此不在意的?這陣子的朝夕相處,耳鬢廝磨,溫言軟語,眷戀纏綿,難道對她來說,都只是逢場作戲?
第108章 夢囈的蘭陵王
從小到大,蘭陵王已學會越是憤怒,便越要鎮定,越是在意,便越得藏起。因為,有很多很多人不想看到他好過。
咬了咬牙,他閉上雙眼,再睜開眼時,眼楮一片清明,負在背後的雙手,更顯得身姿挺拔。
他靜靜地看著張綺,吐出的聲音平靜如水,“你很想離開?”
這聲音不但平靜,甚至還有幾分溫柔。
張綺的頭越發低了。
她瑟縮了一下,軟軟的,有點急也有點脆弱地說道︰“不,不是……剛才她們逼我,我只能這樣說。”
悄悄抬眸,對上蘭陵王含著笑,眸中卻冰冷一片的模樣,她駭得迅速低下了頭。嚅了嚅,張綺小聲說道︰“秋公主要那個阿瑜嫁給你後,就不能老實了,像我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要好好收拾,另一個還說,便是阿瑜不下手,阿瑜的母親也會替她下手……”
“是麼?”蘭陵王低低一笑,啞聲說道︰“因此你告訴她們,你一點也不稀罕我,你巴不得馬上就離我遠遠的?”
張綺啞了。
蘭陵王負著雙手,目光眺向遠方。
安靜了一會後,他低沉的聲音平靜地傳來,“張氏阿綺,我曾經說過,如果有一天我對你上了心,而你卻心有離意,我會親手扼殺這一切。你還記得嗎?”。
什麼?
張綺嚇得臉都白了,她再也顧不得裝愚守拙,縱身一撲掛到了他的頸上。緊緊摟著她,張綺小嘴不停地在他臉上親著。一邊親吻,她一邊淚汪汪地說道︰“我不是,我真不是……都是她們威脅我,我才怕了,才胡說的……嗚嗚……”
她淚如雨下,每流出點眼淚鼻涕,還不忘記朝他身上一抹……
蘭陵王側過頭去。
他瞪著遠方濃綠的樹林。
他自是唬她的今天上午,她突如其來咬他一口,還咬得那麼重,他都舍不得推開她。現在,哪里可能因為她一句話,便對她下狠手?
他只是,心口堵得慌,不說幾句重話,不嚇她一番,那口氣無從渲泄。
現在,她摟住他了,用那種粘粘乎乎的聲音騙著他,說什麼自己是被嚇住了,還擺出這麼一副無比歡喜他的模樣。
他歡喜她這樣。
可是,他更明白,她剛才的話,剛才那一臉的不在意和冷傲,才是真的。這女人,對他薄情至極!
想到恨處,饒是軟玉溫香緊緊地貼在身上,他的身子也是又冷又僵。終于,蘭陵王唇角一抿,伸手把張綺扯下,把她重重一推後,他轉身走出了院落大門。
張綺是在睡夢中被他弄醒的。睜著迷糊的雙眼,她望著伏在身上舔吻著的男人,靡啞地喚道︰“長恭……”聲音如水,真個柔情無限!
聽到她的聲音,伏在她身上的男人僵了僵,轉眼,他右手一扯,“滋滋”聲中,她身上的內衣已給撕了個粉碎。
這一晚,喘息聲徹夜不息。
雞鳴第一次時,蘭陵王終于從她身上挪開。被折騰得筋疲力盡的張綺睜開眼來,她軟得手指頭也不想動一下,身邊蘭陵王的輕鼾聲已不停傳來,可她偏偏還沒有睡意。
微微側頭,張綺看向背對著自己的蘭陵王。他背部的肌理結實有力,仿佛可以讓人依靠……想著想著,張綺無聲一笑。
就在這時,蘭陵王突然坐了起來,睜開了雙眼。
“長恭?”靜夜中,張綺的聲音軟軟的,帶著幾分疑惑。
蘭陵王沒有回答,而是避開她翻身下了塌。
歡愛了這麼久,他上裳都褪到了腰間,結實有力的大腿完全裸裎,只有飄搖的裳擺遮著光裸的下身。
見他提步便朝房外走去,張綺急忙從塌上滾下,她抱著他,伸手把他的上裳系好。一邊系,她一邊擔憂地看著他︰此時的他,明明雙眼睜開,卻似沒有焦距一般。
他是怎麼了?
就在張綺疑惑不安時,蘭陵王突然頭一歪,燦爛一笑。
這一笑,不止是燦爛,簡直還帶著幾分童真。他爛漫而又快活地笑著,低低的嗓音,更沒有經過特意的壓沉,顯得十分瑩潤動聽,直能讓人癢到心田。
“阿綺。”
他在喚她。
張綺抬頭。
年方十九的少年,目光越過她看向她身後的黑暗,笑得特別純真,他輕而靦腆地說道︰“阿綺,你喜歡我的臉,對不對?”
張綺唇動了動,她還不知道要不要回答時,突然的,蘭陵王垂著眸羞澀地一笑,他慢慢地,慢慢地扯開剛被她攏起的上裳。
他羞澀地把上裳脫去,然後把它溫柔地塞向前方,嘴里則靦腆中帶著愉悅地說道︰“阿綺也喜歡我的身體,對不對?”他唇角上揚,幸福地說道︰“我知道你喜歡……你現在看,看多久都沒有關系”
這,這,這?
張綺睜大了眼,傻愣愣地接過了他手中的上裳。
這時,他完美的唇線一彎,鳳眸彎成了一線,他羞澀歡喜地說道︰“阿綺,抱抱我……”聲音脆弱如嬰孩。他抬頭看向張綺的後方,目光中流露出一抹迷離和脆弱,“阿綺,我很怕黑,你呢,你怕不怕?”
張綺張著小嘴,正不如如何是好時,突然的,蘭陵王轉過身,迷迷糊糊圍著塌轉了兩圈後,重新爬到塌上。他雙手置于胸前,規規矩矩地朝塌上一躺後,便閉上雙眼。張綺還在發怔時,他的輕鼾聲已在殿中回蕩……
這,這,這是怎麼回事?
張綺側過頭,一眨不眨地看著蘭陵王。看著他輕鼾陣陣,看著他又翻過身背對著他。
直到凌晨時,張綺才迷迷糊糊地睡去。當她睜開眼時,枕畔已空,外面白日掛于中空。
張綺睜大眼發了一會怔,這才慵懶地起了塌。洗漱後,她揮退婢女,就著銅鏡梳理起秀發來。
秀發如緞,光可鑒人,銅鏡中的少女,眉目中還有一份稚嫩,卻已婦人風情畢現。
伸出手,張綺怔怔地撫著白嫩如雪的臉蛋,正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張綺連忙收起表情,綻放出一朵笑容。
蘭陵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房門口。
看到張綺,他沉著臉提步走來。徑直來到她身後,他面無表情地拿起玉梳,細細地幫她梳理起來。修長有力的手指每一次穿過,墨發便紛紛而落。
他的動作很溫柔,特別特別溫柔……
張綺巧笑嫣然,她看著銅鏡中的男人,低低的,軟軟地說道︰“長恭……”
“恩。”
“你昨晚……”
“昨晚怎麼啦?”男人抬頭看向她,嚴肅的俊臉上,那雙眼楮正深邃的,詢問地緊盯著她。
張綺嘴張了張,溫柔笑道︰“沒事……你好象夢囈了。”
“夢囈?”男人皺緊眉峰,他說道︰“從來沒有人說過這事。我在夢中說了什麼?”
張綺從銅鏡中悄悄看向他,軟軟說道︰“你喚我了,喚我阿綺……”
“哦。”男人渾不在意,他淡淡說道︰“這兩天你日夜在我身側,我喚你很正常。”
看他這樣子,似是真沒有印象?
也許是張綺欲言又止,悄悄打量的目光被蘭陵王發現了。他眉頭大皺,沉沉說道︰“到底有什麼事?痛快說出來”
語氣中已有不耐煩。
張綺一驚,連忙說道︰“沒事。”見他臉上烏雲密布,她馬上找了個借口,“我,我剛才要了……管事說,沒有你的吩咐,那避子湯,他不能呈來。”她甜笑道︰“你說一說罷,再拖下去,我怕藥效沒了。”
從昨晚上與他歡愛到現在,也有六個時辰了吧?還有,第一次他與她弄了那麼久,都沒有服藥,也不知會不會……
張綺認真地尋思起來,她沒有注意,蘭陵王的動作僵住了。
他一瞬不瞬地盯著銅鏡中,華美含媚的張綺。
慢慢的,他垂下眸,聲音冷凝地問道︰“你很想服那藥?”
什麼叫她很想服那藥?這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嗎?昨天不是都命令她服了嗎?
張綺眨巴著眼,從銅鏡中看著沉沉地盯住她的蘭陵王,小嘴微張,喃喃說道︰“我……”
才吐了一個字,蘭陵王陡然把手中的玉梳朝幾上重重一放,隨著“啪”的一聲玉碎聲,他衣袖一拂,大步走了出去。
張綺愣愣地看著蘭陵王遠去的身影,直是呆了半晌。
他竟是這麼生氣!
張綺看著他離開的方向,十指絞動著,直過了好久,她低下頭,看著銅鏡中那張白嫩絕美的臉蛋,喃喃說道︰“不管怎樣,還是得服藥的。”蘭陵王議親的事迫在眉睫了,她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有他的孩子。
今天看來,他是不高興她避子的,可明天呢?說不定明天他又覺得自己應該避著。不管如何,身子是她的,這個險不能冒。
想到這里,張綺喚道︰“把管事叫過來。”
“是。”
不一會,一陣腳步聲傳來,“張姬,您喚小人?”
“進來吧。”
“是。”
身材高大,一看就是行武出身的漢子走了進來。對著恭敬侯立著的管事,張綺說道︰“剛才郡王交待了,令你準備一些避子湯。”
她凝聲道︰“以後我有吩咐,你就令人煎好端來吧。”
管事抬頭看向她,見張綺靜靜地盯著自己,那表情與平時完全不同,竟是不怒而威。他反射性地應道︰“是。”
剛應完,他又有點遲疑,便問道︰“郡王他沒有直接……”不等他說完,張綺已沒好氣地命令道︰“去準備吧。”她的聲音很冷,“這是婦人內室的小事,難不成,也非得郡王跟你親口說?”
聽她語氣不善,那管事連忙稱是。他一邊退去,一邊卻是想道︰可張姬你的事,郡王都是自己經手的啊……
這個管事雖然捉摸不定蘭陵王的心意,最後還是令人端了一碗避子藥過來。他忖道︰暫且聽著張姬的,等見了郡王,再確定一下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2 11:20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5-24 02:45 AM 編輯
第109章 決定
揮退管事後,張綺坐在院落里刺繡。她的繡活非常出色,傳承數百上千年的世家,經常有很多珍藏的,不會流傳到外面去的絕活,雖然大多數是在書畫琴棋等方面的絕技,如瑯琊王氏的書法等。可也有一部份是屬于女眷的。而吳郡張氏,最拿手的是一手花鳥山水繡。這種繡活練到深處,可以栩栩如生,繡出的鮮花,連蝴蝶都纏著飛。
兩世為人,張綺于刺繡一道,已是當之無道的高手。
她不知道在齊周這種北地,刺繡能不能售個好價,可她還是想試一試。要是能多得幾個銀錢,也可傍身。
手中的這副野菊繡屏,那金黃的光朵盛開的秋日的陽光下,燦爛得仿佛里面的陽光會溢出來。到了現在,也只差一些邊角功夫了。
蘭陵王和秋公主等人到來時,便看到了這麼一副畫面︰還有點稚嫩的絕色美人靜坐在陽光下刺繡,她的眉眼中充盈著寧靜和溫柔。而她身前的繡棚上,一大片的金黃野菊混合在陽光下,偶爾還有兩只蝴蝶飛來,繞著繡棚翩躚起舞。
這一刻,美人如玉,陽光盛開,連風也是輕柔的,帶著亙古的寧靜。讓每一個人的腦海,同時泛出了四個字,“歲月靜好。”
阿瑜才看了幾眼,馬上轉頭看向蘭陵王。
蘭陵王一臉沉肅,倒是看不出什麼表情來。
正在這時,身後一陣腳步聲響,卻是一個婢女端著一碗藥水走來。看到蘭陵王後,那婢女連忙福了福,恭敬喚道︰“見過郡王。”
蘭陵王蹙著眉,問道︰“這是什麼?”下意識中,他不想驚擾院落中的美景,聲音壓得很低。
婢女恭敬地答道︰“是避子藥,剛才張姬找管事要了,管事讓婢子端來。”這藥,是管事在知道自家郡王回來的聲息後,臨時令她熱一熱後端過來的,這話,也是管事交待的。
——那管事跟著蘭陵王行武出身,深知自家郡王治家之嚴。他不想違背張綺的吩咐,又不敢得罪蘭陵王,便想到了這一曲。
“避子藥”三字一出,秋公主點了點頭,阿瑜也是美目顧盼。那個貴女李映,看向張綺的眼神中也帶上了一分柔和。
蘭陵王卻是抿緊了唇。
他直直地盯著張綺。
張綺顯然沒有發現他們已經到來,表情一派嫻靜。那墨發紅顏,皓腕明眸,是如此的動人,整個人被陽光照耀著,仿佛發了光的寒玉……
“不必了”
在秋公主三女不敢置信的眼神中,蘭陵王認真地說道︰“告訴管事,這些東西不必給張姬備著了。”
他嚴肅著,也不知是對阿瑜等人,還是對那婢子,認真地強調道︰“我年紀不小了,也該有自己的骨血了”
他年紀不小了,便非要一個姬妾生的子女?不是一回去便會議親嗎?議親了,娶了妻,還怕沒有子女嗎?
秋公主看了一眼阿瑜,只覺得替她堵了一口氣。她瞪著蘭陵王,想了想後,盡量溫和地說道︰“孝瓘,這嫡長子是有說法的……”雖然明知道他也是堂堂王孫,不可能不知道這其中的竅門,可秋公主還是很溫和地準備跟他辯一辯這事的嚴重性!
話剛出口,蘭陵王已轉過頭來。
他冷冷一瞟。
這一眼,恁地不耐煩秋公主一驚間,蘭陵王已是沉沉說道︰“孝琬快要出發了。你們且休息一下,長恭會盡快出來。”
說罷,他提步朝前走去。
見他這樣對待自己,秋公主一口氣堵在胸口怎麼也散不了。她眉頭一挑正準備說些什麼,衣袖被人扯了扯。秋公主低頭一看,卻是阿瑜,她眼中含著淚,正乞求地望著自己。
秋公主到了嘴邊的話,給咽了下去。
而這時,聽到外面動靜的張綺,已放下繡柵針線,娉娉婷婷地走來。對上大步走來的蘭陵王,她福了福,乖巧地喚道︰“郡王”又轉向秋公主幾人行了一禮。
秋公主心情正不快著,對上張綺,只差雙眼沒有冒火。而阿瑜那泫然欲泣的模樣,也讓張綺大為好奇。
她還想再看時,手臂一疼,自己已被蘭陵王撈到了身邊。
感覺到疼痛的張綺連忙回過頭來。對上蘭陵王陰沉的臉,她連忙嫣然一笑,在笑容炫花了幾人後,她雙手抱著他的手臂,乖巧地喚道︰“長恭……”
聲音又柔又嗔,直能讓人連骨頭也酥了。
這叫喚一出,蘭陵王的臉上好了些,而一側的秋公主等人,那臉色就更難看了。
……張綺自不會在乎她們的臉色,不管將來如何,蘭陵王現在是他的主子,是她的依靠,她不討好他還能討好誰?再說了,以她和三女的立場看來,便是她什麼也不做,彼此之間也是仇人,討好都沒有用的仇人。
蘭陵王側過頭,看著張綺眨巴著如小鹿一樣水汪汪的大眼諂媚地看著自己,暗嘆一聲,伸了雙手把她攔腰一抱,便這般走向院子里。
目送著兩人的身影,三女站在院落門口,一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從剛才蘭陵王要她們休息片刻的話看來,分明是不想她們打擾了兩人!
秋公主尋思到這里,臉色已是相當相當難看。她瞪向阿瑜,低聲罵道︰“阿瑜,你就是太好說話了。你看,這親還沒有議,已被人欺到頭上了”轉眼她又咒罵道︰“又不是腳斷了,怎麼每次都要人抱?”
她的聲音又急又快,眼看秋公主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阿瑜連忙扯著她,垂著淚說道︰“正是親還沒有議,我,我才不能說話”
秋公主一怔︰也是,親都沒有議,阿瑜便要管也師出無名。再說了,依孝瓘那脾氣,逼急了,說不定他還不娶阿瑜了!
明白了這一點,秋公主點頭道︰“好,這口氣我先吞下去”她瞪了院落中的兩人一眼,惡狠狠地說道︰“反正她也蹦噠不了多久”
這話不止是李映,連阿瑜也連連點頭。心情調整過來的秋公主,揮手招來幾個婢女,在她們地帶領下,三女在外面的花園里轉悠起來。
蘭陵王把張綺放在腰上,他大手撫摸著她的細腰,低下頭,認真地看著她美麗的眉眼,溫聲說道︰“以後,那避子藥不用服了”
什麼?
張綺瞪大了眼。
對上她不敢置信中,甚至有點煩惱的表情,蘭陵王側過臉去。他直深吸了幾口氣,才轉向她,放低聲音認真地解釋道︰“有了孩子,我會善待他的”
張綺的聲音卻是有點急,她絞著十指,喃喃說道︰“可是,萬一懷了個兒子怎麼辦?你的嫡長子,豈能由我這個小小的姬妾生出?”
她想到那些正妻,那些名門世家中的主母的種種手段,不由打了一個寒顫。白著臉,張綺呆呆地說道︰“嫡長子何等尊貴?由我這樣的母親生出,那豈不是生生地打你未來岳家的臉?便是皇室……你出外游冶時,也會有很多人笑話你。還有,你善待他又怎麼樣?一個孩子,又不是生出就夠了的,他那樣的身份,這一生不知會受多少白眼,遇到多少明槍暗箭,毒害攻擊。”
她顯然是真的很害怕,說這話時臉都白得像紙一樣,眼眶中泛著淚,身子不停地打著哆嗦……
蘭陵王垂下眉眼。
張綺急急抬起頭來,她看著他,低低求道︰“長恭,你聽見了麼?這種事不行的,真的不行……”他可以一時任性,可不管是她還是她的孩子,卻得用一生來承受這任性的後果
蘭陵王卻是靜靜地看著她。
見到她淚珠直在眼中打轉,聲音又慌又亂,臉色也白得可以。他低啞地問道︰“你以前,也這樣嗎?”
什麼?
對上張綺不解的眼神,蘭陵王低沉地問道︰“你以前,也總是每件事都想這麼多嗎?你的家族中,出現很多這樣的例子?”
他雖然出身也不好,可他是王子,他的出生是很多人期待的。他都沒有想過,會有女人對自己的孩子的出生,存著這麼嚴重的恐懼和憂思。
張綺小嘴張了張,最後點了點頭,輕聲說道︰“是……我自己便是不應該存在于這世上的”
聲音一落,蘭陵王陡然摟緊了她。
他摟著她,低而嚴肅地說道︰“我們的孩子不同”他盯著她,徐徐說道︰“我年紀不小了,也該有孩子了。”
聽到這里,張綺簡直急了,他要兒子不要緊,可那兒子不能是她生的,她不配啊!
低下頭,蘭陵王看著急得額頭直冒汗的張綺,忍不住雙臂又收緊了些。
他垂下眼,慢慢說道︰“那我暫緩議親”
什麼?
在張綺傻呼呼的目光中,他深邃如星空的眸子閃過一抹溫柔,聲音更是如春風拂過,“我會緩半年再議親。”
他低下頭,在她的額頭上印上一吻,認真地說道︰“還有,你不用害怕的……我的妻子,若是連你也容不下,我又何必娶她?以後我會常年出征在外,不管在哪里,我的身邊有你一個就夠了,娶妻也就是鎮鎮宅子罷了。”
他喜歡看到此刻張綺眸中閃動的亮光,因此又在她眼上親了親,吐出的聲音更是溫柔中隱隱帶著笑意,“阿綺,一回國我便向陛下要求賜婚,等你有了正式的名份,也就不這麼害怕了。”
他的目光晶亮著,唇角更是帶笑。
張綺也含著笑看著他。
從那日河間王與宇文月聯合算計他一事便可知,齊國境內,定有很多人不想看到蘭陵王崛起,更不希望他能結交到一個強而有力的岳家……他能對她承諾緩半年議親,已是把她放在心坎上了。要知道,那樣強勢的岳家,不是他想挑就能挑的。這一緩便是半年,也不知會不會激怒對方。
他已為她擔了很大的風險了!
第110章 離開
蘭陵王事務繁忙,與張綺耳鬢廝磨了一會,便又匆匆離去。
……這陣子,張綺實是把宇文兄妹得罪狠了,無形中,周地任何一個貴族,都不敢邀請她參加宴席。所以蘭陵王把她放在使館里,派上黑甲護衛著,他自己則與河間王等人一道,出入各種場合。
蘭陵王一走,張綺已無心刺繡,只是怔怔地看著前方出神。
蘭陵王要她生下他的孩子,他對她,是上了心的。
可是,她不敢!
她真的不敢也不能!
在對他,對未來沒有六成的把握前,她不能冒冒然地生下孩子,讓自己由主動變為被動。
她垂下眸,伸手撫摸著繡卷中的野菊,低低說道︰“如果有一天不再是以色事人,許能要了。”
在建康張府中,她學的不止是琴棋書畫等,還有一手,所有名門世家的嫡出姑子們都必須學會的︰閨閣內宅術。這門學術,不以公開的方式,而是在她們刺繡時,會有幾個資深的婦人以偶爾點拔的方式來教授。同樣,這門學術中,便有一招避子法——當然,這里的避子,是教授嫡女們一旦成為他人正妻後,怎麼對付夫君的姬妾們的。
張綺雖然沒有資格學習這個,只是在她刻意地留神下,也偷學了一二手。
其中有一手,便十分的簡單,而且對身體傷害也小一點的,現在可以拿來一用了。
想到這里,張綺喚來一個侍衛,遞給他一份帛書,垂著眉,微有點羞澀地說道︰“按上面的購一份來。”
那侍衛低頭一瞟。
帛書上,只有幾個簡單的字︰孕陰丹一百粒。
當今世道,煉丹之術橫行,同時,房中術也流行。這種孕陰丹便是葛洪道祖為房中術而煉。它通過加強婦人胞宮之陰氣,來幫助與這婦人交合的男人采陰補陽。
也就是說,這丹藥是對自家郡王有利的。
葛洪所煉的丹藥,各大世家和皇室都有收藏,便是要買也不難。那侍衛連忙收起帛書,認真應道︰“是。”
他轉身走了出去。
不一會功夫,一百粒孕陰丹便到了手。張綺拿出一粒混著茶水服下後,一粒貼在臍眼上,其余的都收藏起來。
……這種孕陰丹與大多數丹藥一樣,含著少量的汞,而二粒孕陰丹這樣使用,恰好能避孕,對身體的傷害主要是癸水不調,以及長年使用可致中毒。
雖然大多數含有汞的丹藥都能避孕了。可這孕陰丹除了對身體的毒性較小外,還有一樁妙處。長期貼在臍眼,能令身體發出芳香之氣……這才是張氏的嫡女們代代使著,口口相傳的主要原因。
晚上時,蘭陵王回來了。他沐浴過後,便回到塌上,把睡著了的張綺抱到了胸口上。
被他這麼一折騰,張綺睜開迷離的雙眼,嘟囔著,“長恭回來啦?”因為睡意猶存,她雙眼睜得十分辛苦。
美人眼迷離,那慵懶之色,直能勾魂,蘭陵王不由在她的臉頰上輕輕一吻,啞聲道︰“恩,回來了。睡吧。”
“哦。”張綺嘟囔一聲,老實地伏在他的胸口準備睡去。
蘭陵王卻沒有睡意,他撫著她的墨發,低低說道︰“阿綺,再過兩天,我們便起程返齊了。”
就要回齊國了?
張綺一驚之下,睡意全消。
蘭陵王低頭看著她,手指纏著她的秀發直轉動著,又說道︰“高孝琬,也就是河間王,見人便誇你美貌過人……只怕到了齊地更會如此。”
他怕張綺聽不懂,低下頭在她秀發上親了親,沉沉說道︰“他從來如此……自小到大,我若在意什麼,他必定想毀了去。”
話音一落,感覺到懷中的張綺身軀僵硬,他連忙摟緊,低聲承諾道︰“你放心,便是陛下開口,我也斷斷不會應允……陛下也不是那種人。”他沉聲道︰“只是你記著,那個人說的任何話,你都不可信,我若不在,更不可隨他離開。”
張綺連忙恩了一聲,軟軟說道︰“我明白。”
“睡吧。”
“恩,長恭也睡。”
明明簡單的一句話,可能是她吐出那個“睡”字時,微靡的吳儂軟語讓人浮想連翩。因此話音一落,她就清楚地感覺到身下的他那里又硬挺起來。
張綺連忙一動不動。
蘭陵王深吸了幾口氣後,苦笑道︰“阿綺太過誘人,成日這般行事,怕是鐵人也熬不過。”張綺連忙說道︰“我睡那邊。”
哪里知道,她才一動,蘭陵王的雙臂卻越發收緊了。他閉著雙眼說道︰“我忍一忍便是……你便這般睡吧。”
便這麼睡在他的身上?
不過這些日子,兩人一直都是這般廝纏著入睡,張綺也習慣了。她嗯了一聲,老老實實地趴在他的胸口上,不一會便進入了夢鄉。
而蘭陵王的呼吸,直急促了小半個時辰,才慢慢平復,又過了一個時辰,他才跟著入睡。
兩天一轉眼就過去了。
這一日,到了使者離開長安的日子。與在建康時一樣,這一日,長安的少女們,含著淚叫喚著蘭陵王和蕭莫的名字,百里相送。
而張綺,也是這場送別之宴的主客。無數少年郎驅著馬車,或策著馬,緊緊跟在蘭陵王的馬車後,更有一些少年不停地向他求道︰“聞郡王有一絕色美人,何不讓我等也賞一賞?”“今日一別,今生怕是再無相見之時,郡王何必太苛?”“讓我們看看這個吳郡張氏的小姑子吧。”
……
在車隊快要駛出城門時,一個小廝掂起腳眺望著這一幕。好一會他才依依不舍地回過頭來。見到自家才華橫溢的郎君只顧著低頭看書,小廝不由扯了扯他的衣袖,笑道︰“五郎五郎,他們都在鬧著要看蘭陵王的寵姬呢。”
那五郎抬起頭來。他俊秀的臉上全是冷淡,“那等女人有什麼好看的?”說到女人,他不由轉頭,目光中帶著期盼和歡喜地看向宇文府的方向,暗暗想道︰天下間最美的女人,也不可能美過我的阿興。
這個五郎,大名蘇威,其家是京兆武功大族。父親蘇綽更是西魏名臣。至于他本人,幼承家學,小小年紀便表現出非同一般的才干和睿智。因反復搬家,他的婚事一直給拖到了現在。來這周地後,做過幾樁事的蘇威露出了崢嶸頭角,使得周地想與他結親的不知有多少。
那一日,宇文護提出過把自家的庶女許他為妻。蘇綽原是不肯,蘇威自己也有點憤怒的。備受家族之累,異地飄零多年的兩父子,一不在乎女方是不是世家或權貴之女,二不在乎對方有多少陪嫁,唯一要求的,是女方人品必需賢淑。想那宇文護行事囂張霸道,他的女兒人品怕也有些問題。
可不知怎地,本來憤憤不平的蘇威去了一趟宇文府後,便改變了主意,不但首肯,還表現得迫不及待。
他向來心志專一,不管是讀書還是行事,不做便已,一旦做了,便專心致志,心無旁騖,便是天動山搖,也不會令他改變初衷。因此,雖然身前身後的同齡人,都在鬧著叫著要看一看蘭陵王的寵姬,他卻是捧著書本,毫不猶豫地朝家中走去。他身後的小廝雖然哀叫連連,卻也只得跟上。
眾少年少女折柳相送,直送了百余里,少年們也沒有機會看到蘭陵王的寵姬。在一陣陣嘀咕聲中,他們不得不告辭離去。
送別的人走了,匯合了齊周陳三國使者的隊伍,還是浩浩蕩蕩一大堆。
張綺一直縮在馬車里。
不管外面的人叫得多麼熱鬧,蘭陵王沒有松口,她便沒有伸出頭。
眼看四下恢復了安靜,張綺悄悄掀開一角車簾,看向駛在前方的陳使隊伍。
隔了這麼十幾米和這麼多人,她都能聽到阿綠歡喜的大呼小叫聲。張綺自己心思重,便特別喜歡阿綠的單純快活。光是聽到她的叫聲,她便忍不住微笑起來。
正在這時,與另個使者交談正歡的蕭莫頭一轉,正好看到了盈盈而笑,歡喜看來的張綺。
他有多久沒有看到她這樣的笑容了?
蕭莫木了一陣後,已無心思也那使者交談,隨意說了幾句,與他別過後,便侯在那里等著張綺的馬車過來。
她的馬車一過,他便令馭夫靠近來。
不一會,兩輛馬車已是並排行駛了。
蕭莫把車簾完全拉開,轉過頭朝著張綺看來。
一側策馬而行的蘭陵王,朝這方向瞟了一眼,也沒有阻止。
“阿綺。”蕭莫斯文的聲音傳了過來。
張綺抬起頭。
四目相對,蕭莫唇角一彎,他溫柔地說道︰“阿綺好似又長大了些。”不只是長大,是又變美了。成了婦人的張綺,正飛快的,以幾天一變的速度,轉化成一個絕代佳人。
張綺低下頭來,輕聲回道︰“蕭郎過獎了。”
“還是叫我阿莫吧。”這一次的蕭莫,似乎眼中的陰霾盡去,談笑舉止中意氣風發,比在陳地時也沒有差別。
蕭莫示意馬車再靠近一些,他湊了過來,認真地說道︰“阿綺,那幾個齊地貴女,與高長恭是有瓜葛的吧?”
他專注地盯著她,輕聲說道︰“我那日說的話,你可以考慮一下了……你我都是世家出身,自是知道,那些做人主母的,有的是千般手段毀去你。”
聽到他這認真無比,關切無比的話,張綺突然抬起頭來。她張了張嘴,終是忍不住說道︰“蕭郎便是不同麼?蕭郎真得了阿綺,便不會厭?若有他人向蕭郎索要阿綺,蕭郎應了,名聲全毀,不應,仕途艱難。一日兩日的艱難也就罷了,時日一久,蕭郎便不會厭了,悔了,恨了麼?”
她垂下雙眸,低低的,誠摯地勸道︰“蕭郎,你忘了阿綺吧……以蕭郎的才貌,不管是在周地還是齊地,都可以配一個優秀的,娘家勢力雄厚的大家嫡女。”
說到這里,她緩慢而又堅定地拉下了車簾,把自己和他,隔絕在兩個世界里。
就在馬車中的張綺,果斷地背轉身去時,外面傳來一聲低低的,似含著無盡的苦澀,又似有著無邊惆悵的聲音,“若是能忘,早就忘了……”情不知所起,卻一往而深了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2 11:25 PM
第111章 她是我心尖尖上的人
這邊蕭莫的馬車一離開,蘭陵王便驅馬而來。
看到他,張綺笑得甜美,“我剛才只是說說話。”
她在解釋,是怕他不舒服麼?
蘭陵王瞟了她一眼,淡淡說道︰“無妨,我允許的。”
他允許的?
張綺看著蘭陵王。在她眨巴的大眼中,蘭陵王的表情很平淡,“由你開口,許能令他死心。”
他就這麼肯定自己會說最後那番話?
張綺怔了怔,轉眼,在蘭陵王向她看來時,她連忙低下頭,盈盈笑道︰“還是郡王了解阿綺。”
蘭陵王沒有回答。
這時,一個侍衛策馬來到他身邊,湊近蘭陵王低聲說道︰“河間王在那里發笑,說郡王為了一個姬妾,竟是推掉這等天大的好婚事,看來是個無福之人。”
這話聲音雖輕,卻清楚地傳到了張綺耳中。張綺咬著唇,頭越發低了︰他,不會悔吧?
蘭陵王低沉平靜的聲音傳來,“還有麼?”
“鄭氏阿瑜哭得很厲害。”
“知道了,退下吧。”
“是。”
那侍衛一退,蘭陵王也策馬離去。張綺悄悄抬頭,她目送著蘭陵王離開的身影,一時之間心潮起伏,直令得她心慌意亂地好生難受。
她沒有注意到,與她已經隔了二三十步遠的蘭陵王,正向她的方向瞟來。在看到她的臉色後,他唇角挑了挑,一直深邃中透著明澈的眸子,這會竟有了幾分詭譎。
因隊伍人數眾多,精壯的侍衛更多,這一路上沒有半個盜匪敢于挑戰,二個月不到,隊伍便順順利利地來到了齊國的別都晉陽。
齊國的都城雖然是鄴,可這晉陽是高氏父子的創業之地,如今的新帝更是在晉陽繼位。歷年來,這里大興土木,宮殿林立,還在晉祠和西山修築離宮別墅,鑿建石窟寺廟。可以說,晉陽比鄴城更像是齊國的都城。
張綺從陳國建康出發時還是夏天,到了晉陽,已進入冬日。明明前幾天還是天高氣爽,這一轉眼間,便降了二十度的溫,仿佛這天氣一下子由秋日變成了寒冬。
自氣溫降下後,張綺便包上了厚厚的裘衣,腳上也學著北人一樣,套上了靴子。
坐在馬車中,雖有暖炭燃燒著,可張綺還是被這陡然而來的干冷天氣刺激得瑟瑟發抖。
坐在一側,正翻看著緊急送來的文書的蘭陵王,朝著張綺的方向瞟了一眼後,右手一伸,一把把她撈了過來。
把她置在胸前,雙臂收緊,感覺到她不再發抖後,蘭陵王道︰“放心,晉陽冬日雖冷,卻無嚴寒。”
張綺恩了一聲,在他的胸口上蹭了蹭。
蘭陵王低頭看向她,穿著厚厚的白狐裘衣的她,在寒風吹拂下,越發小臉紅紅的,襯得整個人白里透紅,鮮妍瀲灩。
她縮在自己懷中的身子那麼軟,直如一團水。
……這小姑子,她難道以為沾了她的男人,會有舍得放手的一天?居然還曾那麼苦苦求他,不要把她送給別人。
也許,是時候改變一些作法了。這人作偽作久了,連自己也以為自己是那般性格……
正在這時,一個侍衛在馬車外稟道︰“郡王,匹婁陽明等人過來了。他們正大呼小叫,口口聲聲說是郡王得了一美姬,說要見識一番。”
蘭陵王神色不動,只是淡淡說道︰“他們倒是消息靈通。”
那侍衛稟道︰“河間王的人先一步進了晉陽。”
意思是,這次前來的紈褲子弟,是在河間王地鼓動下來的了。
“是麼?”蘭陵王嘴角勾了勾,突然命令道︰“給我備馬”
“是”
不一會,他的坐騎便送到了馬車旁。蘭陵王把車簾一掀而開,單手摟著張綺,一個縱躍便跳到了馬背上。
一手持韁,一手摟緊張綺,蘭陵王低下頭,嚴肅地說道︰“阿綺,你不是倦了馬車麼?我這就帶你馳騁一番”
我說過這話嗎?在張綺傻呼呼地注視中,蘭陵王清喝一聲,右手一揚,雙腿輕踢,瞬時,他跨下的大宛名馬,便以閃電般的速度,風馳電掣而出!
他這馬顯然剛馴服不久,奔跑起來頗有點狂猛顛覆。張綺只來得低叫一聲,便伸手緊緊抱住了他的腰,臉更是連忙埋在他的胸口上,根本不敢露出來。
馬行如龍,風一般地卷出。轉眼間便沖出了數百米。
而這時,前面一支由數十輛華貴的馬車組成的隊伍,正松松散散,稀稀疏疏而來,估莫是到了地方,正吆喝著準備停下。
那隊伍正嘻笑熱鬧看,陡然看到這一急馳而來的兩人,不由一怔。轉眼,一個怪笑聲從最前面的馬車中傳來,“高長恭你倒是懂事,這就把姬妾帶來了?”聲音囂張中,帶著傲慢的得意。
可是,急馳而來的蘭陵王,卻是表情嚴峻之極。那人的聲音還不曾落下,他已緊張的嘶吼道︰“快——快快散開,我這馬不聽使喚了”
說時遲那時快,他的聲音還未曾落地,他跨下的大宛名馬,已四蹄翻飛,瘋癲一般直直地撞向車隊正中。
見自己的馬就要撞上走在最前面的匹婁陽明,當今太後娘家的佷子的馬車。蘭陵王顯然更急了,他連連急喝道︰“畜生爾敢”一邊喝叫,他一邊揮動長鞭,抽向坐騎!
他不抽這馬還罷,這一抽,那馬嘶叫一聲,竟是前躍而起,如一頭巨虎一樣,直直地撲向眾馬車。
眾紈褲子弟哪里經受得起這個陣仗,同時尖叫起來。在一陣亂七八糟的嘶叫聲中,蘭陵王一邊大聲喝罵,一邊又急急揮出了手中的長鞭!
鞭去如龍!
啪的一聲,它擊過空氣,在發出一聲尖銳的急叫後,生生地抽爛了匹婁陽明的車簾,露出白著臉坐在里面,直是瑟瑟發抖的青年。
接著,那鞭梢勁勢不減,它呼呼而過時,把匹婁陽明頭上的金冠重重一削,令得他尖叫著披頭散發後,那鞭子才抽到了馬腹上!
這麼阻了兩下,鞭勢已減,蘭陵王跨下的駿馬發出一聲不痛不癢的鳴叫後,繼續沖向前方。
轉眼間,它沖過了第二輛,第三輛馬車,在令得急急躲避的眾馬車左歪西倒,最終摔成一團後,蘭陵王一聲清喝,終于令得這發瘋的駿馬人立而起,漸漸安靜下來。
他一手摟著張綺,縱身跳下了馬背。
而這時,摔成一團,直是頭破血流的匹婁陽明等人,終于被各自的侍衛扶起。他們一看到懷抱美人,好整以暇的蘭陵王,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那匹婁陽明指著蘭陵王,尖叫道︰“你,你,好你個高長恭你等著——”
在眾少年地指責和憤怒中,蘭陵王面無表情的一拱手,說道︰“高某這匹馬乃是新得,本想與愛姬一道玩玩,卻沒有料到它發了瘋。”
說到這里,他眉頭一挑,沉著臉認真地說道︰“這馬雖然名貴,此番驚擾了各位,卻是其罪難恕”
嗖地一聲,他從腰間抽出佩劍。然後,那劍鋒一橫,在陽光下流離出七彩寒光後,蘭陵王沉聲道︰“現在,高某便給各位一個交待”
話音一落,他手中長劍橫掠而出,“噗”的一聲,竟深深地刺入了那匹千金也購不到的大宛名馬的頸中!
劍一入肉,只聽得“嘩”的一聲鮮血噴涌聲,混合著馬臨死前的慘啼撲面而來。
只這麼一下,馬頸處已鮮血噴涌而出,一沖兩米高那鮮血,生生地噴在眾紈褲腳前,令得他們尖叫著跳後幾步才漸漸止息。
陡然看到這情景,聞到這血腥味,眾紈褲臉色一白,更有人驚叫道︰“高長恭,你瘋了,這是千金難買的名馬”
那人的話音一落,蘭陵王已靜靜地接道︰“再是名貴,誤了我事,便不得不殺”
聲音一落,他右手又是一劍!
“ ”的一聲,又是一道鮮血噴薄而出。
地下的鮮血已匯流成溪,眾紈褲不得不白著臉忍著作嘔又向後退出兩步。
蘭陵王似是不知道他們已給自己的舉動嚇著了,手中的劍,一下又一下的,寒森森地刺入馬頸中。隨著一道又一道鮮血涌出,他面無表情的臉,在血色的映襯下,生生帶著幾分猙獰可怖!
不由自主的,眾紈褲又向後退了幾步。
這時,他們離蘭陵王已有二十步遠了。
在那名馬一聲慘嘶,無力地倒斃于地時,蘭陵王嗖地一聲還劍入鞘。他抬頭看向眾紈褲,拱了拱手,“諸君,這惹事的馬,高某已誅殺了”
他雙眸微微眯了眯,露出雪白的牙齒溫和一笑,道︰“諸位特意前來迎接高某,卻受了這等沖撞,實是晦氣。到了晉陽,長恭必當設宴請罪,自罰三杯”
說到這里,他挑了挑眉,像想起什麼似的,詫異問道︰“不過,長恭不記得與諸位有這麼深的交情啊?這般百里相迎,實是令得長恭感嘆啊。”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話。
不管是之前的沖撞,還是剛才的殺馬,蘭陵王的舉動,都令得從紈褲嚇破了膽。他們白著臉,雙股戰戰,哪里還說得話出來?
便有幾個膽子大的,這時也目瞪口呆地看著倒斃于地的大宛名馬,一邊心疼,一邊卻被蘭陵王表露出的殺戮果斷,視千金如糞土的作派,給震懾住了。
……怎地去了一次周地,眼前這人,不再是以前溫和好說話的高長恭了?
這時,他們也注意到了被蘭陵王摟在懷中的張綺,雖然她一直把臉埋在蘭陵王的懷中,可從那耳後的白膩肌膚,還有那柔若無骨的嬌軀,都能看出她是一個難得的極品美人。
本來,他們還準備好好欣賞一下這個美人,如果實在有高孝琬所說的那般出彩,便擠兌住高長恭,把她強要了去。
可現在,他們神不守舍,哪里還有這個想法?便是眼前的高長恭,明明還是溫厚依舊,卻因他那毫不留情的殺戮,生生染上了三分血戾之氣!
在眾紈褲的沉默中,蘭陵王挑了挑眉,突然把張綺的身子一扳,令得她正面面對著眾紈褲!
這一照面,張綺的美色,便照花了眾少年的眼,令得他們在驚慌中,平添了幾分驚艷和色相。
蘭陵王低下頭,他一邊溫柔地把張綺蹭亂的墨發解散,用手指梳順,一邊介紹道︰“諸位,這是我的愛姬。”
他慢慢勾起唇角,眯著眼楮溫柔地說道︰“我的女人很美吧?她可是我心尖尖上的人。”他歉疚地繼續說道︰“諸君,我的愛姬看來受了些驚嚇,長恭就不奉陪了。”
說罷,他把張綺抱在懷中,再不理睬眾人,大步流星地走向眾黑甲衛。
匹婁陽明目送著蘭陵王的身影,咬牙問道︰“你們看,剛才那高長恭,是不是故意的?”頓了頓,他又說道︰“他最後說那個寵姬是他心尖尖上的人,本郎君聽了,怎麼似是在警告?”
他們本是沖著蘭陵王的這個愛姬而來。雖然人還不曾看到便嚇破了膽。
眾人沉默過後,白臉少年鄭飛恨聲說道︰“不管如何……有了這一曲,只怕朝中的宿將們,會更看重他而貶低我等了。”
……同樣是弱冠少年,他高長恭殺戮果斷,棄千金名馬如糞土,這等行為這等決絕,肯定會得到那些宿將的喜愛。好不容易在他初立功勞時逼著他出使外國。而自己等人則拉人的拉人,表現的表現,終于令得眾臣同意把蘭陵王馴好的黑甲衛收回交給他們率領。可高長恭突然來了這麼一下,只怕會把之前的努力全都推翻!
明明計劃好的,怎地出了這種差錯?這馬,早不瘋遲不瘋,偏這個時候瘋了,難道說,是高長恭故意的?可他便是故意的又能怎樣?沖撞了他們的名馬,他都舍得殺了來示歉,難不成他們還能咬著不放不成?
就在眾紈褲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時,已趕到了面前的使者隊伍中,也響起了一片嗡嗡聲。
走在最前面的阿瑜,這時雙眼噙淚。她咬著唇,朝著秋公主哽咽著說道︰“阿秀……他為了給那張姬撐腰,連大宛名馬也舍得殺呢……還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她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她是他心尖尖上的人,那我是什麼?晉陽,鄴城的貴族,都知道他正在與我議親……嗚嗚,我還有什麼顏面?”
第112章 為君一舞
秋公主和李映這時,也是憤怒無比。特別是秋公主,她本來還沒有想得這麼深,聽到鄭瑜一說,這才明白過來,原來蘭陵王此舉,純是為了懷中的美人才去震懾眾紈褲也是,平素他雖然不苟言笑,可不曾這麼狠辣可怖過!
還有,他當著這麼多貴介子弟的面,說什麼那賤婢是他心尖尖上的人,這與當著天下人的面宣布有什麼區別?
為了一個美姬,他就這麼去甩一眾長大的同伴的臉子?便連青梅竹馬,共過患難的阿瑜,也不在意半點了?
阿瑜和自己等人,都是堂堂貴女,可這麼高貴的我們,在他眼中算什麼了?難道還真壓不過一個以色事人的姬妾?
一時之間,根于骨子里的,對那些以色事人的狐媚女子的無邊痛恨,都涌出秋公主和李映的胸口。
想到氣憤處,秋公主咬牙切齒地說道︰“阿瑜你別傷心,這里是晉陽,一個小小的姬妾翻不了身去我這就回宮跟太後說道說道,你也跟你父親提一提,只要定下了婚事,那張姬有的是法子對付。”
有了這麼一曲,眾紈褲也罷,秋公主三人也罷,都沒有心情了。漸漸的,他們的馬車加速,離開了隊伍,率先入了晉陽城。
馬車中,張綺窩在蘭陵王的懷中,一動不動著。
在馬車駛動中,蘭陵王低下頭,他看著張綺一陣,突然說道︰“剛才,你不怕?”便沒有被他突然殺馬的行為給驚住?
張綺白著臉點了點頭,“我怕的。”她摟緊他的腰,“想著你在,我又不怕了。”
蘭陵王雙臂收緊。
他的胸膛,確實很溫暖,不但溫暖而且有力,氣息也極好聞。有時張綺都想著,如果跟了另一個男人,她一定不會這麼依戀對方的懷抱。
想到這里,她又蹭了蹭。才蹭兩下,感覺到臀下那處又硬了,張綺嚇得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她忍不住小聲嘟囔道︰“大白天的……”大白天的,怎麼能隨時動情呢?真是的。
聽到她的抱怨,蘭陵王苦笑了一下。
這個阿綺,前陣子天氣楮好時,明明體涼如玉,今日這身子,卻恁地軟如綿,直是又香又軟,讓人一抱便沉溺其中,恨不得把她緊緊嵌在身體里,再也不離左右。
二個半時辰後,車隊離晉陽城不過里遠了。
因陳使和周使一並到來,這一路上,齊帝已派了幾批人相侯,引著他們離去。
當蘭陵王的車隊進入晉陽城時,天色早已入晚,那為了他們而特意打開的城門,在最後一人入城時,“滋滋——”一聲重重關合。
這便是晉陽城了。
張綺抬著頭,好奇地打量著這座北方名城。可惜天空已暗,除了街道兩側偶爾掛著幾個燈籠,便只有天空淡淡的明月光輝。
看著看著,她不由回頭看向坐在馬背後的蘭陵王。
他遠道歸來,卻無一人相侯……
感覺到她的目光,蘭陵王低下頭來,黑暗中,他雙眸特別明亮深邃,見她看向自己的目光中盡是溫柔,他溫柔一笑。這一笑,瞬時天地失色。
伸手把她摟緊,他低沉地說道︰“可是冷了?回馬車中去吧。”
張綺搖頭,把臉埋入他的胸口,軟軟說道︰“這樣甚好。”
“恩,我不慣坐馬車,你現在習慣也好。”
張綺輕應了一聲。
兩人這般緊緊偎著低語,不知不覺中,已進入了另一條街道。這是一條主街,街道兩側盡是紅樓艷館,還有權勢人家設立的酒樓茶肆,是整個晉陽城出了名的銷金窟。
走著走著,極為突然的,前面一陣遙遠飄渺的鐘聲響來
“咚——咚——咚”
鐘響只是三聲,卻悠遠而長,蘭陵王慢慢勒停馬繩,眯著眼楮傾聽起來。
就在他停下腳步的同時,那鐘聲裊裊的禪音中,陡然的,一道清笛聲破空而起
笛聲如月,破雲而來。隨著它清越高昂地響起,只見街道兩側,一盞,二盞,三盞,三盞……
一盞盞燈籠從遠處次第亮起,一直延伸到蘭陵王兩側時戛然而止。
街道兩側的燈籠同時大亮,照得天地間宛如白晝,彼時,那笛聲驀地一沉,一沉,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渺渺傳來的琵琶聲。
琵琶聲神秘流暢,帶著隱隱的感傷,仿佛在向來人訴說著別情……聽到這里,張綺也不由一臉陶醉。
琵琶聲與笛聲一起一落,間有鼓聲點點,于無邊歡樂中,混合著禪音,又于天道飄渺中,帶上了幾分惆悵。
……
如同突然而來一樣,突然的,所有的樂音都消失了。只有兩側的紅樓艷館,酒樓茶肆的閣樓上,再次燈光大亮。幾十個衣袂翩翩的美人出現在燈火下。
伴在美人左右的,還有幾十個大袖翩翩,做士人打扮的漢族青年男子。
這些美人站在樓閣上,同時盈盈一福,最後,由那站在最中間的一位青年男子朝著蘭陵王深深一揖,朗聲說道︰“精歌妙舞,猶需長恭一顧金戈鐵馬,向有蘭陵一舞得知蘭陵郡王今日歸來,我等特侯于此”
他的聲音一落,眾美人同時嬌聲齊喚,“還請郡王一聽”
聲音落下,樂音再起。這一次,于漫天響徹的鐘、磬聲中,夾上了飄轉而來的琴瑟之音。
與之前的音樂不同,這一次的音樂,華美而盛大,開闊且遼遠。就在樂音隨著寒風飄蕩而來時,兩隊身著霓霞舞衣,修身長頸的美人翩躚舞來,居然就在街道兩側,圍著蘭陵王舞了起來。
她們如扇般舞聚,又一分而開。于那中間,一個宮裝美人冉冉升起,卻是數十個美人把她舉到了空中。
于數十個美人舉起的銅盆中,嬌小精致的美人羅足縴縴,在空中作著掌中之舞。而此時,樂音再次大作,明明是極柔極美的舞蹈,硬是添上了極剛極強的鼓樂和罄音。
就在那掌中美人冉冉伏下,向著蘭陵王深深折腰時,一個高昂響亮的男音破空而來,“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一時之間,香風飄蕩,玉光致致,不知不覺中,原來安靜的,似乎沒有多少外人的店鋪中,從窗戶,欄桿,還有屋頂處,出現了黑壓壓一片人頭。
樂音還有飄轉,美人已舞起了汗水。
張綺怔怔轉頭,呆呆地看著眼楮半合,眸光深邃幽然的蘭陵王
是了,她記起來了。齊之蘭陵王,音容俱美,素喜舞蹈。由于他在這方面無與倫比的天賦,所以世人都在傳說,任何音樂,能讓蘭陵王顧盼了,方是上等之樂,任何舞蹈,能令得蘭陵王駐足了,才能登大雅之堂。
前一世時,齊國不管是宮庭還是民間,不管是雅樂還是俚曲,凡是上等之技,都喜歡在樂曲的名字上,標一個“蘭陵王”。如蘭陵王入陣曲,如蘭陵王春日舞,如蘭陵王賞月樂……
也只有宮上了他的名字,那樂和舞,才算是被上流社會,被主流社會所承認,才應該傳于後世。
至于這些人當街阻道,只為他一舞,卻是因為蘭陵王性子寬厚又事務繁忙,平日里要為了此等事找他,殊屬不易,只有這種場合,他避不開便不會去避。
轉眼間,樂音轉渺,而眾美人也衣袂一卷,開始折腰後退。
她們恭敬地退到兩側。
那站在紅樓中間的青年深深一揖,緊張地問道︰“郡王,此舞如何?”
蘭陵王低潤動聽的聲音傳來,“此舞何名?”
“陰山舞。”
“此詩何名?”
“敕勒川,不知作者何人,兩個月前才傳入齊地。”
蘭陵王點了點頭,道︰“可”
這個可字一落,陡然的,街道兩側,上下兩道,同時傳來了一陣歡呼聲。這歡呼聲混在少女們的笑聲中,特別的昂揚,讓眾人一下子回到了暖暖春日。
那紅樓中間的青年更是興奮之極,他衣袖一揮,大聲叫道︰“諸位,這舞,以後便喚“蘭陵王陰山舞”
他這麼一宣布,又是一陣鋪天蓋地的歡呼聲傳來。
于歡喜中,侯在街道兩側的美人中,各走出四名首領,她們朝著蘭陵王盈盈一福,歡喜地說道︰“郡王遠道而歸,妾等願一路相送。”
說罷,她們翩躚退去,就在她們的身影隱沒在黑暗中的同時,樂聲再起,同時隨著樂音響起的,還有朝著遠方延伸而去,次第燃起的燈籠光,以及一陣陣飄渺的歌聲,“瞻彼淇奧咦——”
“綠竹猗猗兮——”
“有匪君子,噫——”
“如切如磋兮——
“如琢如磨呀——”
“瑟兮杴兮——”
“赫兮喧兮——”
“有匪君子噫——”
“終不可諼兮——”
看那淇水之灣啊,有綠竹叢叢。謙謙的君子啊,在那里刻苦學習。這君子態度莊重,神情威嚴;姿容美麗得煥發出光芒,排場盛大顯出身份的高貴。這樣有才能的君子啊,怎麼也忘不了啊!
歌聲婉轉,飄渺中,含著濃濃的贊美和痴痴的仰慕。這歌聲,一直綿延,一直綿延。這邊的數十美人的歌聲才落下,那一條街道,又是幾十個少年伴合而起,再次唱來。
這歌聲,和那次第燃起的燈籠光一道,一直送著蘭陵王等人來到了蘭陵王府外,才漸漸消失在天際處。
府門此時已經洞開。
蘭陵王摟著張綺,從馬背上跳下後,把坐騎交給管家,抱著她便朝院落中走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2 11:29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22 11:29 PM 編輯
第113章只守著她
一晚過去了。
張綺睜開眼,看著陌生而華麗的房間,直是呆了呆。
可能聽到里面的響動,一個婢女在外面恭敬地喚道︰“姬可醒了?”
是了,她到了齊地了,這是蘭陵郡王府。
張綺應了一聲。
她的聲音一落,四個婢女流水般地走了進來。她們手捧著毛巾水盆等洗漱用口,一入房間,便朝著張綺打量著。
張綺臉一沉,淡淡說道︰“郡王府的婢子,都這般看人的麼?”
她的聲音雖然沒有威力,可她目前卻是唯一得寵的。撲通幾聲,四婢連忙跪倒在地,齊聲道︰“婢子不敢”
張綺哼了一聲,從塌上走下。
隨著她走動,一股芳香之氣在室內流淌。睡了一晚剛剛起塌,不但沒有難聞的體味,反而芳香至此。低著頭的四婢同時想道︰怪不得從不喜女色的郡王對她愛不釋手,直接把她帶到他所居住的聞香閣,還不願另外安排居處給她。一副要與她同起同落,宛若明媒正娶的妻室的模樣。
“還愣著?”溫軟的聲音也是動聽得很,天生便帶著靡蕩。
四婢很快清醒過來,再次請罪過後,急急圍上張綺,幫助她梳洗起來。
這梳洗的過程中,她們也是幾度失神。
對著銅鏡中又見妍麗的面容,張綺問道︰“郡王呢?”
一婢恭敬地回道︰“郡王一早接到旨意,已經入宮了。”
入宮了?
張綺嗯了一聲。
一大早,蘭陵王便接到了太後諭旨。
現今太後是匹婁氏。匹婁太後是鮮卑勛貴,性子強硬,向來厭惡漢人。
剛剛繼位的皇帝高演睿智通達,本身對漢臣是相當看重的。畢竟,齊國的開國皇帝高歡,便是個地地道道的漢人,他高演也罷,高長恭也罷,真算起來,都是地道的漢家血脈。
不過高演性直,以前屢次被親哥哥高洋鞭撻,有很多次都差點人頭落地,都是匹婁太後極力相護。太後又是高演的親母,高演一直對她孝順有加。
可以說,在當今齊國,匹婁太後的權勢是極大的。目前齊國出現漢臣處境不佳的局面,匹婁太後刻意針對佔了主因。
蘭陵王的馬車,慢慢駛入了宮門。
因是別都,這里的宮殿不似鄴城那麼大氣壯闊,而以精美為要,房子也不多,不過百余間。
望著前方的宮殿群,蘭陵王低聲道︰“到了。”
慣常跟在他身側的貼身侍衛高文遠湊上前來,小聲說道︰“昨日秋公主三女和河間王,一進宮便見過太後了。”
蘭陵王點了點頭。
這時,馬車停了下來。在幾個太監地帶領下,一行人朝著太後所在的秋華宮走去。
一進入秋華宮,蘭陵王便深深一禮,朗聲稟道︰“臣高長恭,求見太後。”
“太後正侯著呢,郡王請——”
蘭陵王一入秋華宮,首坐上的匹婁太後便慈祥地喚道︰“長恭過來,過來。”
蘭陵王連忙提步上前,不等他再次行禮,匹婁太後已扶著他的肩膀打量起來。她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含著淚說道︰“我的孫兒瘦了,黑了。”
一個命婦在旁邊笑道︰“娘娘這是偏心啊,秋兒也瘦了呢,娘娘都不心疼。”
匹婁太後笑道︰“偏你這猴兒多嘴。”在一片笑聲中,她牽著蘭陵王的手,讓他在自己身側坐下,慈祥地說道︰“長恭,這一年又是赴陳,又是赴周,可累了吧?”
蘭陵王連忙恭謹地說道︰“孫兒不累。”他並不是匹婁氏的親孫兒,身為高歡正妻,她要是真重視蘭陵王,蘭陵王幼時,也吃不了這麼多苦。
匹婁氏卻是撫著蘭陵王的臉,兀自嗟嘆著。嗟嘆一陣後,她又笑道︰“聽說孫兒昨晚抵達晉陽時,鼓樂齊鳴,燈火輝煌得很?”
聽到太後這狀似調侃的語氣,蘭陵王卻絲毫不敢懈怠,他連忙站起,認真地說道︰“孫兒不敢,只是一些樂……”
“好了好了,你這孩子,奶奶不過是開玩笑的,你也當真。真是一點也沒有以前可愛。”
匹婁太後的話,再次激起了殿中命婦們的笑聲。
蘭陵王再次坐好後,匹婁氏關切地說道︰“阿瑜那孩子這次到了周地,可給孫兒添麻煩沒有?”
到了正題了。
蘭陵王恭謹地回道︰“阿瑜性子向來溫馴,怎麼可能給孫兒惹事?”
“那就好那就好。”匹婁太後看向左側的一個命婦,笑吟吟地說道︰“長恭啊,這次奶奶可要恭喜你了……”
她這是要提婚事了。
匹婁太後才說到這里,便看到蘭陵王歡喜得俊美絕倫的臉上都流著光。她微微一怔間,蘭陵王已從塌上站起,朝著太後深深一禮,恭謹而又歡喜地說道︰“原來奶奶也知道了?是,孫兒這次在周地得了一婦。”
他說到這里,似是有點不好意思,俊美的臉上還紅了紅,在房中幾婦明暗不定的臉色中說道︰“以前奶奶總是說,要賜婦給孫兒,孫兒總是不應。這一次孫兒自己求了一婦了。”語氣中有點得意。
匹婁氏慈祥地看著他,道︰“是哦?我家的玉駒子,總算也曉得要女人了。”
她這句調侃的話一出,殿中笑聲一片。
蘭陵王被笑得手足無措了一陣,突然向後退出幾步,朝著匹婁太後一跪,低下頭老老實實地說道︰“稟過奶奶,這個張姬,甚合孫兒心意。孫兒想向奶奶求個恩典,給她一個正式名份。孫兒歡喜她,想讓她高高興興地呆在孫兒身側。”
說到這里,他似是嫌殿中不夠安靜,兀自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孫兒還許了她,這半年里,孫兒什麼女人也不要,只守著她……”
這話一出,四下鴉雀無聲!
坐在左側的命婦鄭氏,以及右側的兩個皇妃一個太妃,都是臉色難看。
在這種安靜中,匹婁太後卻是依然慈和,她摸著佛珠嘆道︰“你這孩子……以前那麼多好女郎要跟你,你卻是固執不理。沒有想到這一開竅,卻是個痴的。罷了罷了,你既應了,奶奶自不能讓你食了言去。”
這話一落,周圍幾婦臉色更加難看了。
這時,蘭陵王已歡喜地應道︰“多謝奶奶。”他站了起來,有點笨拙地說道︰“孫兒改天就帶她進宮來拜謝奶奶。”
拜謝她?一個來歷不明的姬妾,夠格麼?這個孩子,還真是歡喜傻了……還真與他那父親一樣,被一個來歷不明的狐媚子便迷失了魂。
匹婁太後大笑道︰“看你這孩子歡喜得。罷了罷了,時間不早了,你還是快快回去摟著你那婦人睡覺吧。”
這話依然是帶著調侃,傳出去卻是大不雅。可是,不管是匹婁太後還是蘭陵王,似乎都沒有想到這一點。
蘭陵王歡歡喜喜地退出了秋華宮。
一看到他出現,高文遠便長吁了一口氣。他連忙湊近,低聲問道︰“郡王?”
“太後允了,不過沒有下旨。”蘭陵王伸手揉搓著眉峰,“不過這也正常。那麼多命婦在,她已允了我半年不議親,要是再許我納妾,也太掃她們顏面了”
高文遠卻是沉默著。好一會,他才低聲說道︰“郡王龍子鳳孫,要是有個好的岳家,必能助得郡王再上一層樓。”
他的話音一落,蘭陵王已冷笑道︰“我已是龍子鳳孫,再上一層樓,想上到哪里去?”
話音一落,高文遠滿頭大汗,他連忙行禮。蘭陵王阻住他,徐徐說道︰“反正你記著,不止是河間王,便是太後,也不喜歡我結的親太強勢。對了,你出去後,便向眾人撒布說,太後都說了,要高長恭快快回家摟著婦人睡覺。”
高文遠驚道︰“可是郡王?”
“去,盡量傳遠些。”
“是”
這時,一個太監走來,他朝著蘭陵王說道︰“陛下說了,今日不便,郡王改日再來。”
“是。”
蘭陵王一回到府中,便聽到一陣悠遠空靈的琴聲傳來。
他腳步放緩。
院落里,張綺正在奏琴,她長長的墨發剛剛清洗過,濕淋淋地披在背上。陽光照耀下,那烏黑的長發,發出幽亮的光芒。
今日陽光燦爛,一掃昨日的陰寒干冷。張綺看起來很歡喜,小臉上紅樸樸的,抽了條,如嫩柳一般的身段,縱是跪坐著,也給人一種清雅嫵媚的風姿。
就在這時,張綺手指一頓,錯了一個音!
蘭陵王回眸看來。
恰好這時,感覺到他到來的張綺,也抬頭看去。
這一看,她對上了他深邃幽亮的眸子,這眸子,清明洞徹,溫柔而多情。仿佛在問她,怎地彈錯了?
這眸子,極深極深,仿佛能把人的靈魂吸進去,讓張綺一見之下,心弦不由自主的顫抖了下。
她終于明白了,為什麼三國那句“曲有誤,周郎顧”流傳至今。實是那一回眸,那一詢問,實實地勾魂蕩魄,極深邃的同時又極溫柔,天下的女人,有哪個能抵得住這回眸一顧?
感覺到張綺撫琴的手有點顫抖,蘭陵王走上前去。他把她的小手包在掌中,一邊溫暖著她,一邊低聲說道︰“冷麼?回房去吧。”
張綺搖頭,她慢慢伸手,慢慢伸手,在那手觸到他的衣裳時,她白嫩的十指猛然用力伸直,狠狠地伸直……
直過了一會,她才嫣然一笑,摟住他的腰,把臉在他懷中蹭了蹭後,軟軟的嘟囔道︰“怎麼就回來了?陛下跟你說了什麼?”
第114章 反擊
蘭陵王一笑,“太後允了我半年後再議親。”
“真的?”張綺驚道︰“太後竟同意了?”
聽到她話中的不敢置信,蘭陵王眉頭微微蹙起,他盯著張綺,慢慢問道︰“阿綺似乎沒有那麼歡喜?”歡喜是有的,卻沒有他想象中那麼歡喜。
他伸出手,溫而有力的手掌輕輕撫摸著張綺墨發,又慢慢移到玉頸處。
他的踫觸明明溫柔,可不知怎地,張綺直是打了一個寒顫。她連忙伸臂摟著他的頸,嘻嘻笑道︰“高興啊,阿綺當然高興……就是有點意外。”她臉貼上他的臉,軟軟地嘟囔道︰“太後怎麼會同意呢?”
蘭陵王深深地凝視了她一眼後,平靜地說道︰“許是被我誠心所動吧。”
被他誠心所動?
張綺怔住了。能打動一國太後,難道他為了她,屈膝懇求了?
要是別人說這話,張綺或許會想著,對方是哄自己的。可說話的人是蘭陵王,是一慣嚴肅,從來不隨便開口的蘭陵王,她便不由自主地相信了。
低下頭,張綺把彎成了月牙兒的雙眸努力睜大。情不自禁的,她偎在他頸側,在那博動的脈管上輕輕吻了吻後,她摟緊他,什麼話也不想說了。
兩人相互依偎著,在這轉暖的冬日,靜靜地感受著對方的心跳。張綺心頭滿滿的,一時不想說話,蘭陵王也沒有開口。
直過了許久,蘭陵王才低沉地說道︰“我向太後求了賜婚。”他歉意地說道︰“提的時機不對,當時殿中還有幾個命婦。等找到了機會,我再開口。”
張綺乖巧地應道︰“好。”能不能當他的妾室,她其實沒有那麼的在意。反正有沒有這個名份,他將來的妻子鄭氏,也不可能容得下她。
在這個時刻,在他願意為她屈膝懇求,在他的身邊只有她一個女人的時刻,她只想多高興一會。
轉眼一晚過去了。
這晚上,蘭陵王發現了張綺貼在臍眼上的孕陰丹,問過這丹藥的名字後,他不再說什麼,只是那動作間,于一慣的生猛中添了幾分溫柔。
第二天,氣溫再次陡降,黃葉紛紛落下,掃也掃不淨。原本郁郁蔥蔥的樹木,也漸漸現出干禿蒼涼之象。
張綺再次換上狐裘和長靴。一大早,蘭陵王便離去了,張綺有心想問他陳使安置的事,看能不能見一見阿綠,問問她的意願,可見不到蘭陵王,她也只能在院落里欣賞這落葉翻飛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一僕遠遠朝著張綺一禮,大聲稟道︰“張姬,長廣王妃來了”
長廣王妃?
這個名字有點熟悉。在張綺可憐的,實在不多的記憶中,凡是她有點印象的,多半是個大人物。當下張綺連忙回頭,“快請。”
不一會功夫,一陣環佩叮當聲伴合著輕笑聲專來。轉眼間,只見一個美麗的王妃在秋公主鄭瑜等人地籌擁下緩步而來。
張綺盈盈一福,喚道︰“婢妾見過長廣王妃,見過秋公主殿下。”
長廣王妃胡氏一張容長臉,眉骨高挑,丹鳳眼明而長,隱隱有斜飛桃花之相。見張綺行禮,她緊緊打量幾眼,轉向身後笑道︰“世人都說,昭信皇後美色無雙,依我看來,這張姬之美,怕是在昭信皇後之上”
昭信皇後又名李祖娥,在天下宗室都認為漢人女子不能為皇後時,高洋堅持立她為後。高洋荒唐,yin亂其性,經常任意擊殺被他寵愛過的姬妾,便連大臣之妻也不放過,唯獨對這個皇後寵愛有加。
去年,高洋病死後,太子高殷繼位。如今,高演廢掉高殷,自己當了皇帝。李祖娥便隱居在昭信宮當了昭信皇後。此時,李祖娥還不過二三十歲,正是女人最美的年齡。
李祖娥作為齊地出了名的絕代美人,胡氏一來便把她與張綺相比,秋公主等人正要反駁,一見立于楓樹之下,墨發披散在肩膀上,身著白色狐裘,直發襯得眉目如畫般精美,肌膚如紅玉般通透明艷,翩然如仙,又艷媚如妖的張綺,那反駁的話,便說不出口了。
——此時的張綺,雖然不一定比昭信皇後更美,姿色卻絕對不在她之下。她現下還是年幼,要是再過幾年……
胡氏嘴里稱贊著張綺,表情卻是高高在上,她圍著張綺轉了一圈後,嘖嘖說道︰“怪不得美人無數,高長恭卻從來不屑一顧,卻原來,他眼高著呢。”
胡氏這話一出,站在秋公主身後的鄭瑜,頓時臉色一白。
只見她以袖掩嘴,杏眼中淚花滾動,卻是在強忍著傷心。
胡氏本來說得痛快,轉眼看到阿瑜這模樣,雖然心里不以為然,卻也忍不住嘆息起來。
幾個貴女更是圍上了阿瑜,七嘴八舌地勸道︰“阿瑜別哭了。”“她再美又怎麼樣?不過一姬妾。”“對啊,她不是連個名份也沒有嗎?”“不過是個狐媚子趁著年輕哄一兩個男人,過幾年什麼也不是”“就是,我們都是生來便為人正妻的,何必跟個姬妾一般見識?”
……
有所謂人以群分,看到阿瑜的悲傷和絕望,眾貴女都涌起了兔死狐悲之感。想到自己和自己的母親,哪一個的人生,不是與那些狐媚女在爭斗?爭斗也就罷了,可恨的是,那些個男人,一見這些狐媚子便失了魂,自己便是斗贏了,那心也拉不回來了!
勸慰中,眾貴女看向張綺里,已絲毫不掩其厭惡憤怒之情。
張綺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明明,她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做,在這些貴女眼里,卻似她做了極端讓人厭惡的事一樣。
這個胡氏前來,如果只是意外也就罷了,如果……是鄭瑜把她特意找來的呢?胡氏的這個性格,應該知道的不少。她只要把胡氏弄來了,只要讓胡氏說了這通話,哪怕鄭瑜她自己什麼話也不說,什麼也不做,只流一流眼淚,便會激起貴女們廣泛的同情和支持。她是希望從此後,蘭陵王便是用了最大的力氣,自己也無法溶入齊國貴女圈中吧?
還有,自己的美色傳得越廣,蘭陵王遇到的麻煩便會越多,鄭瑜是希望,總有一天,喜歡簡單寧靜的蘭陵王會不堪重負吧?
張綺靜靜地聽著鄭瑜的哽咽聲,還有眾貴女的勸慰。
在這些聲音稍稍安靜些時,張綺垂眸,靜靜地說道︰“可笑”
她的聲音不大,可是,在所有人都注意著她時,這不大的聲音,還是令得四下安靜了,令得眾貴女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張綺抬眸,她明澈妖媚的眸子,平和地看著鄭瑜,說道︰“聯姻,自古以來都是結兩姓之好,這是關系著家族前途的大事,是任何丈夫都不敢輕視的。女郎,你高估阿綺的作用了。”
她靜靜的,仿佛陳述一樁事實般地說道︰“你應該明白,蘭陵王不管選擇你還是不選擇你,都是因為在與鄭氏聯姻上,他有著自己的考量……現在他不過是把議親推遲半載,阿瑜便慫恿著長廣王妃和秋公主前來,還因為自己美色不如蘭陵王的姬妾,便哭得這麼凶。做為一個尊貴驕傲的鄭氏嫡女,阿瑜,你可憐又可笑。”
張綺這般冷靜地道出事實,一時之間,眾貴女都呆了呆。
是了,她們怎麼忘記了,她鄭家與蘭陵王都不曾議親呢。要說有什麼關系,也不過是雙方曾經有過那麼些意思。
還有,半年時間,那變化大著呢。聽上面傳出的消息,太後都不怎麼中意鄭氏與蘭陵王之間的聯姻呢。
這個時候,鄭瑜不去想著說動太後,安撫家族,以及對蘭陵王本人下功夫。卻把心力都放在眼前這個姬妾身上,還與一個沒有任何後台,隨時會被男人拋棄的姬妾來攀比外表之美,真是本未倒置了。
再一想,自己等人,特別是廣平王妃,還真是鄭瑜特意叫過來的。明明她以前與廣平王妃關系不好,這一次卻特意相邀,自己等人還曾納悶著呢……
這個鄭瑜……不但小家子氣,沒有名門嫡女的驕傲和自信,還喜歡用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
秋公主在一側喝道︰“你這賤婢你憑什麼說阿瑜可憐又好笑?”她實是替阿瑜不平,又憤怒地扯著脖子叫道︰“這里要不是蘭陵王府,本公主非得甩你幾個巴掌不可”
秋公主與阿瑜一向交好,她聽不進張綺的話,倒也正常。
只是另外一些人……感覺到眾貴女的疏離,鄭瑜氣得眼淚滾滾而下。她又怕被人罵作小家子氣,便連忙雙手捂臉,哽咽著朝外跑去。
鄭瑜這一跑,秋公主連忙跟了上去。另外也有幾個與兩人關系近些的貴女,也跟著跑了出去。
只有廣平王妃胡氏,還有目光熠熠,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張綺。
就在這時,一個清潤低沉的聲音突然傳來,“這是怎麼回事……鄭氏?鄭氏阿瑜,你怎麼哭了?”
這聲音低沉有力中透著威嚴,卻是張綺從來沒有聽過的。她連忙抬頭,朝著來人看去。
只見王府正門大開,一個修長俊雅的青年,在眾人地籌擁下緩步走來。這青年長相俊美,氣質高華,目光極明亮稅利,龍行虎步有王者之氣。
看到這青年,鄭瑜等人連忙退後幾步,福了福後喚道︰“陛下”
是高演!高演來了!
高演朝著眾女略略點頭,轉眸看向張綺時,一陣馬蹄聲傳來,卻是蘭陵王匆匆趕來。他翻身下馬,把坐騎交給僕從後,大步走向高演,一邊走,一邊朗聲道︰“微臣不知陛下駕到,有失遠迎”
他大步走到高演面前,肅然一禮。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2 11:3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5-24 02:50 AM 編輯
第115章 告白
張綺一聽到阿瑜等人喚著陛下時,便連忙低下頭退到一側。因此高演眺來時,看到的只是一個嬌弱堪憐的身影。
瞟了一眼,高演便收回目光,見蘭陵王匆匆趕來,他微笑道︰“不必多禮。”一邊說,他一邊上前扶起蘭陵王。
高氏的這兩兄弟,都生得好。不過比起蘭陵王的臉白如玉,唇潤而紅,偏向陰柔的俊美絕倫,高演則是長方臉型,他輪廓鮮明,線條清晰瘦削,于三分冷峻凌利外,另因眸光溫和,不語先笑,氣質儒雅,便添了七分的俊雅從容。只是不知是受了傷還是生過病,臉色有點蒼白。
他扶著蘭陵王,朝他上下打量一番後,道︰“昨天朕沒有見到你,今日便過來了。”
過來得這麼早?看來新帝是真的看重蘭陵王了。
高演兀自盯著蘭陵王,打量一陣後,他笑了起來,“長恭越發的氣質出眾了,看來有了婦人,就是不一樣啊。”
說笑一陣後,他轉向站在一側的鄭瑜和秋公主等人,略略瞟過後,又看向急步走來,正向他行著禮的廣平王妃,和角落處,同樣一福不起的張綺。
收回目光,高演又向蘭陵王笑道︰“長恭匆匆忙忙趕回,是為了見朕呢,還是怕你的小婦人受到了欺凌?”
這受到欺凌幾字一出,鄭瑜等貴女臉色一白,而廣平王妃胡氏,也有點不自然了。
……陛下乃金口玉言,他是說得隨意,可那話中,便沒有敲打之意?
蘭陵王感激地看著高演,深深一禮後,道︰“陛下說笑了。”說到這里,他向張綺喚道︰“阿綺,過來。”
他這麼一喚,嗖嗖嗖,所有的目光都轉向了張綺。特別是跟著高演前來的那些人,正是光明正大地朝著張綺打量起來。
低著頭的張綺,聽到蘭陵王地叫喚後,低低的“恩”了一聲。
這一聲低柔靡軟的輕應一出口,令得眾男人眼前一亮,目光越發專注了。
張綺提步向蘭陵王走來。
來到蘭陵王身後側後,她怯生生地朝著高演又是一福,喚道︰“見過陛下。”
聲音婉轉動聽,令得眾人目光更盯緊了。
高演微笑地看著她,溫和地說道︰“你是張姬吧?不要怕,抬起頭來。”高演的聲音溫和低沉,只是在張綺聽來,卻有一些中氣不足。
皇帝開了口,張綺自是抬起頭來。
這一抬頭,眾人只覺得眼前華光大盛,一時之間,竟是說不出話來。
高演也看呆了去。
不過他定力驚人,朝著張綺盯了一眼後,轉向蘭陵王,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苦笑道︰“你這小子……”語氣中,多多少少有著責備。
蘭陵王低下頭,他知道,陛下是怪自己千挑萬選,卻選了這麼一個禍水……自古以來,除了帝王,得到這種絕色美人的丈夫,有幾個有好下場的?
他朝著高演深深一禮,認真說道︰“陛下……有此婦在側,臣心甚安”
有此婦在側,臣心甚安!
他說,有此婦在側,臣心甚安!
一時之間,不管是高演,還是鄭瑜,都給驚住了。
高演定定地看著蘭陵王,慢慢的,他的薄唇由抿緊變成了舒展,那瞟過張綺的目光,也壓抑了那份微不可見的專注……
高演轉過頭,朝著張綺認真看去。細細打量一陣後,他點頭道︰“目光明澈,舉止雍容,不愧是陳地名門之女。”
這是肯定了!
這樣的肯定,不出幾日便會傳遍晉陽,不過一月便會傳到鄴城。以後,便是有人說張氏卑微,也斷斷不會罵她狐媚子。因為,連陛下都親口說了,她目光明澈,舉止雍容,是大方得體的名門閨秀,是值得人尊敬的。
他畢竟是疼愛蘭陵王的,哪怕對他選的這個女人再不滿意,一聽到他說,他需要這個女人,高演便二話不說地站出來支持。
蘭陵王長長一揖。
“來,陪著朕走走。”
“是。”
君臣兩人一邊說著話,一邊向前走著。當蘭陵王經過張綺身邊時,朝她瞟了一眼。
張綺明白了。當下她福了福,退後幾步後,挺直著腰背,風姿曼妙而秀逸地帶著僕人,退回了院落。
把兩人的交流看在眼里,高演嘆道︰“果然是個知心知意的。”不過一個眼神,便能明白男人的心思,這種婦人確實不多。轉眼他又嘀咕道︰“只是太美了。”這一句他的聲音很低,隨了蘭陵王,沒有別人聽清。
陛下來了,張綺也退了,眾貴女也是連忙告退。
一直到退出了大門,秋公主才小跑到鄭瑜面前,她扯了扯徑自前行的阿瑜的衣袖,擔憂地喚道︰“阿瑜”
阿瑜回過頭來。
她小巧的唇緊緊咬著,因咬得太重,唇瓣都沁出血來,她的臉色也異常蒼白,不過,她的眼中沒有淚水。
她既然沒有流淚,那就不用擔心了。秋公主松了一口氣,拍著胸口笑道︰“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聽了孝瓘那句話,正傷著心呢。”
阿瑜搖了搖頭,低低說道︰“我傷心的……阿秋,你說,我那麼歡喜他啊,這些年,我努力變成他喜歡的樣子,可為什麼他去了一趟周地,就再也看不到我了?”她喃喃說道︰“我那麼喜歡他……都把自己給丟了啊”阿瑜的聲音很干澀,語氣也異常平靜,眸中更是沒有半點淚水。
秋公主同情地看著她,好一會,她才無力地說道︰“不會的,我們的阿瑜這麼好。孝瓘只是一時被迷惑了”
皇帝一走,蘭陵王便召來了管事。
“郡王”
“她們什麼時候到的?”
“一切如郡王所料,您走後,不過大半個時辰她們便到了。”
“都說了些什麼?”
管事把廣平王妃與張綺所說的話重復了一遍。
聽完後,蘭陵王抬起頭來,他蹙著眉望著遠處的藍天白雲。許久許久以後,才低沉地說道︰“方老,你說她在想什麼?明明我才是她唯一的依靠,明明她在我面前時,也是千依百順,恭謹又依戀。可為什麼,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她總是這麼冷靜自持?”
方才沒有回答。
他知道,自家郡王從小便是這樣,有什麼煩惱,會悄悄地跟他說。他也不是要自己回答什麼,只是希望有個人能傾聽。
轉過眸子,他看向張綺所在的院落,慢慢說道︰“都是我的女人了,不想與我同生共死,還把自己保護得那麼好……”他嘴角一壓,壓出一個意味深長的,似笑非笑的表情來。
好一會,他放低聲音,認真地說道︰“方老,你讓那些侍侯她的人,好好跟她說一說我這個高氏家族的故事,特別的是男女之間的。”
方老聽到這里,詫異地瞪大了眼。
高氏家族男女之間的故事?
……若論荒唐,天下間沒有一個家族超過皇族高氏。若論禽獸,這家族里的男人更是一個勝一個。好生生的,郡王為什麼要人跟張姬說些這個?不怕把她駭壞麼?
蘭陵王長長的眼眸微微眯起,深邃明亮的光芒在其中流蕩,他的聲音于低潤動聽中,隱帶了幾分愉悅,“記得讓她知道,這里的權貴,可沒有幾個如我這般溫和寬厚,這里握有實權的郡王,也不像她今天看到的陛下那般不為女色所動。去吧,去交待一下。”
方老應道︰“是。”
張綺手持著繡花針,人卻有點心不在焉。聽到蘭陵王進來的腳步聲,她連忙抬起頭來,歡喜的,軟軟地喚道︰“長恭。”
她碎步走近他,仰著小臉看著他。眸光流轉中,張綺羞喜地說道︰“長恭,剛才多謝你。”多謝他在陛下面前說出那句︰有此婦在側,臣心甚安的話。
這是多麼動聽的情話啊。她從來不知道,自己也能讓一個男人感覺到心安。更沒有想過,陛下會這麼贊美她。
他在努力地讓她獲得地位……阿瑜地擔憂果然是對的,蘭陵王真是想抬高自己的地位!
面對張綺滿心滿眼的感激,蘭陵王面無表情地說道︰“不必謝我,不過實言相告而已。”
他這麼嚴肅地說出這話,似是不知道,那句“有此婦在側,臣心甚安”是多麼讓人心動的情話。他更不知道,她聽了他這句“不過實言相告”,心中更加歡喜不盡,直是壓也壓不住。
美目漣漣的,張綺撲上前抱著他的腰,把臉埋在他的懷中,喃喃說道︰“長恭,我很高興。”
她是真的高興,他看重她,不是因為她的美色,不是因為她的逢迎討好,而是因為,她讓他心安!
面對張綺滿滿的感動和歡喜,蘭陵王依然沉肅著臉。只是不知不覺中,他習慣性地伸手,把她抱在了懷里。
抱著她,他一邊慢騰騰地朝前走去,一邊問道︰“剛才秋公主她們來了,沒有欺負你吧?”
張綺搖頭,甜美地說道︰“沒有。”
蘭陵王看了她一眼,又問道︰“那她們可以說什麼刻薄的話傷你?”
張綺搖頭,她笑了起來,“沒有呢。”
蘭陵王恩了一聲,緊緊地盯了她一眼,又問道︰“那有誰罵你了沒有?”
張綺兀自笑得快樂,“才沒有。”
在她看來,胡氏說的話,雖然別有目的,卻每一句都是對她的稱贊,阿瑜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流了淚,還被自己修理了回去。至于其他的貴女,雖然說了刻薄話,可她們影響不到自己。
只是歡喜的她沒有看到,蘭陵王望向她的目光中,越發的溫柔寬厚了……
第116章 閨房之樂
蘭陵王溫柔地看著張綺,好一會,才輕聲說道︰“阿綺。”
“恩。”
“我曾經跟你說過,不拘我到哪里,都會帶上你,便是出征也是……看來要食言了”
對上張綺撲閃的,不解的眸子,他苦笑道︰“陛下剛才說了,你容顏太盛,帶到軍中那種遍是丈夫的地方,容易出事,要我把你留在家中,我也答應了。”
他低頭在她的臉上親了親,低聲說道︰“再過一月,我便要去練兵。阿綺,你要保護好自己”
張綺愣愣地點頭,沒有注意到他眸光中的詭譎。
當蘭陵王離開時,她撐著下巴,暗暗忖道︰再過一個月他就要出去練兵?一個月時間太短了,他又沒有議親,看來是不會放我離開的。恩,他不在時,我得多繡些什麼,看看能不能弄些錢。
她的骨子里,是有著自己原則的,直到現在,便是再重視錢,也沒有想過要向蘭陵王討要。就像在南地時一樣,便是知道陳國有“妻死可不再娶”的規定,也從來沒有想過通過這種方式,做個妾上無妻的妾。
在她的胡思亂想中,時間過得飛快。
……
下午時,管事方才自己過來了。他站在張綺面前,一本正經,面無表情地跟她講起齊國的各大權貴,重點則放在皇族高氏身上。對他們的每個人的名字性情和情況,都說了一個大概。
張綺知道,齊國高氏荒淫,可她從來不知道,他們荒淫到了這個地步
傍晚蘭陵王回來時,張綺還沉浸在方老所描述的現實中。
感覺到腳步聲傳來,她迅速抬起頭來。
這一抬頭,她對上了蘭陵王溫柔深邃的眸子。他看到她白著臉,低沉地問道︰“怎麼啦?”
話音一落,張綺已縱身一撲,緊緊抱住了他。
她抱著他,身子用力地朝他懷中擠去,直是瑟瑟發抖。
蘭陵王連忙摟緊她,溫柔地問道︰“阿綺,出了什麼事?”
張綺搖頭,她只是摟緊他的腰,用盡全力地摟著,拼命地用他的體溫來溫暖自己。
好一會,張綺軟軟的,脆弱的聲音從他的胸口傳來,“長恭……”
“說。”
“你別離開我……便是去練兵,也帶著我,可好?”她抬起發白的小臉,淚水盈盈地看著他,表情中盡是乞求。
蘭陵王嚴肅著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令你這般害怕?”
張綺把自己的身子擠入他的懷里,說道︰“方老跟我說了一些事。長恭,如果你不在,我會害怕的。你以後不管到哪里,都帶著我好不好?”
見蘭陵王沉默,她有點慌了,咬著唇,張綺掂起腳便把紅唇送去。一邊胡亂吻著他的臉,她一邊軟軟求道︰“長恭,好不好?”從上午便可以看出,他與陛下關系親厚。只要他願意,是可以說服陛下帶自己一道去的。
蘭陵王沉吟片刻,頗有點為難地說道︰“有些不便……”
才吐出這四個字,張綺真的急了。從方老所說的,齊地高氏的那些大權在握的男人們,別的愛好還可以容忍,那荒淫好色卻是一個賽一個,更可怕的是,他們最喜歡對自己兄弟叔佷的妻女動手而且手段極其殘忍,有時還是虐殺!
自己長成這樣,沒有蘭陵王在旁護著,那……無論如何,便是出于未雨籌謀,只要還沒有離開他離開齊國,她都要跟緊他。
因此,蘭陵王四字才出,張綺便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才哭了兩聲,她記起自己的身份,害怕惹得蘭陵王不喜,便又強行忍住。只有那淚花不停地在眼眶中轉動著,鼻子還一抽一抽的,配上白色的狐裘,挺像一只被遺棄的小狐狸。
張綺抽噎著,見蘭陵王只是冷眼看著自己,一點也不為所動。她牙一咬,雙手摟著他的頸朝上一跳,然後雙腿夾著他的腰間,整個人都緊緊貼在他的身上。心里暗暗惱道︰便是他發火,我也不放手。便這般纏著他答應為止。
蘭陵王面無表情地任她攀著吊著,見張綺紅紅的眼楮可憐兮兮地看著自己,他慢慢皺起了眉頭。
慘了,他要惱了。
張綺有點慌,咬唇想了想,她干脆把臉埋在他的頸窩上,也不看他的臉,也不下來。
蘭陵王一邊走動,一邊冷眼看著掛在自己身上的張綺,淡淡說道︰“下來。”
“我不——”軟軟的嬌嗔中還帶著點鼻音,直是鐵人聽了也會化掉。
蘭陵王沒有化掉,他繼續慢步而行,走了幾步,又沉著聲音說道︰“事關重大,賴皮也沒用。”
張綺悶悶地說道︰“就要賴皮。”說完還一抽一抽的。
感覺她在向下滑,蘭陵王手臂伸出,輕輕扶住她的臀,讓她依然掛在自己身上後,蘭陵王輕嘆一聲,道︰“別哭了”
聽到他話中的憐惜,張綺眼圈一紅,哇地哭出聲來。
讓她不要哭,她還哭得更厲害了。
蘭陵王苦笑道︰“好了好了,且容我想一想罷。”
語氣已是松動。
張綺大喜,連忙雙手捧著他的臉便是一陣猛啃。待啃得他滿臉口水牙印時,蘭陵王雙眸已轉為幽深。就在張綺的紅唇轉向他的唇角時,他猛然雙臂一收,側過頭加深這個吻,身子一轉,大步朝寢房走去。
……
這一晚上,張綺磨了又磨,還使出十八般武藝把蘭陵王服侍得通身舒爽,終于得他首肯,這次練兵會帶上她。
近兩天,晉陽的天氣又陰又冷,寒風呼嘯而過時,卷得黃葉漫天飛舞。
一連忙了兩天後,第三天晚上,蘭陵王也不顧廣平王府有宴,找了個借口便留在家里。
揮退婢僕後,此刻的寢宮中,只有他與張綺兩人。
飄搖的蠟燭光,大紅的燈籠光,還有暖暖的燃燒的炭爐,令得房中像春天一般溫暖舒服。
鋪了獸皮的暖塌上,蘭陵王斜斜地倚著。
他喝了點酒。
如他這樣的人,從小便學習了克制,不管什麼時候,他從來都不會讓自己喝醉。
……自知美色太過,他不敢喝醉。
可是現在,他卻喝醉了。
酒醉後的蘭陵王,跌跌撞撞地回到寢房中,也不顧張綺的阻攔,一邊歪著沖沖她直笑,一邊自顧自地,胡亂地扯下身上的裳服,換了一襲淡金色的外袍。
長得拖曳于地的袍子里,空無一物,露出他那結實強健,曬也曬不黑的玉白胸膛,以及同樣白淨的,光裸有力的大腿。
行走在桃木地板上,他雙足是赤著的。與他的臉孔和身材一樣,蘭陵王身上,無一處不是蒼天精心雕琢而成,那雙大足也是如此,縱使足趾上還長著幾根半寸長的汗毛,卻絲毫無損它的完美。
此刻,他微微斜倚,俊美無疇的臉上,因酒意而帶著三分暈紅。
他眸中波光流轉地看著張綺,完美的唇線微微上翹,表情似笑非笑中,透著慵懶,還有讓人心跳加快的誘惑。
他顯然心情十分愉悅,這般暈紅著臉,波光流魅地瞅著張綺,他低啞地說道︰“阿綺。”
被他的變化先是驚得愣住,後又怕他病倒不停地燃放炭盤的張綺,聽到他地叫喚回過頭來。看著這般半裸著的他,她臉孔紅紅的,目光更是掬得出水來,“在呢。”
蘭陵王歪了歪頭,任由滿頭墨發如瀑布一般泄于塌上,月光下,他的眸光燦爛如星空,艷如紅月,“我為你彈琴,你為我一舞,如何?”
他雙眼微眯,眸光如月下流蕩的溪水,“便作你最擅長的春月舞。”這春月舞,是她那一晚求他帶自己一道前去練兵時,和盤端出來的才藝。
他的聲音清潤悠揚,如最最動聽的弦樂。
他這般含醉微醺,這般*光外泄,這般凝視于她,張綺直覺得一顆心,砰砰地跳得飛快。直覺得一張臉,紅得滾燙了了。直覺得雙腿,都有點虛軟。
她慢慢站起,側頭躲避著他的目光,臉紅紅地笑道︰“好。”
“去換了舞衣吧。”他的聲音啞而磁,仿佛在枕畔低語,“剛制好的,就在床塌左側的櫃子里。”
連舞衣也備好了?
張綺紅玉般的臉再次透出一抹羞澀,輕輕應道︰“好。”
她轉過身,朝著寢房走去。
不一會,張綺走了出來。
她一走出,已醉了七分的蘭陵王雙眼陡然一亮,原本慵懶斜倚的姿勢,更是變成了前傾。
他直勾勾地看著張綺。
此時的張綺,與任何時候都不同。一襲流雲紗衣披在她的身上,連里面白色的胸衣,堪堪可見的乳溝和雪白縴細的腰肢,形狀完美的小圓臍,都清楚可見。至于那修長的玉腿,更是一覓無疑。
雖然床幃間,兩人已恩愛過無數次,可這般半裸著相對的機會還是不多。看著他,張綺又羞又喜,她絕美的小臉紅紅的,如畫的眉眼中,帶著三分羞澀,三分春意,三分妖媚,還有一分竹子般的清雅皎然。
她真的很美,很美很美!
蘭陵王痴痴地看了她一會,突然低低一笑。在笑聲飄蕩時,他低喚道︰“我的阿綺……”
聲音如水般溫柔。
張綺聽到了,因此,她的眸光更艷了。
蘭陵王支撐著站起,他拿過放在幾上的玉笛,放在唇邊吹奏起來。
……他正是背對著紗窗。
今天晚上是十五,圓月掛在澄澈的天宇間,皎潔的銀光透過紗窗,從後面鋪射在他高大英偉的身影上,鋪射在他俊美無倫的臉孔上,直是,模糊了五官,模糊了他眸中流淌的春光,也模糊了這世間燦爛的美好。
笛聲裊裊而來。
蘭陵王于樂器上的造詣,已登峰造極。他不知道張綺的春月舞,具體應該配什麼樂。不過自然而然的,他的笛聲,已勾勒出一副燦爛的春光,流銀的明月,還有無暇的歲月。
漸漸的,笛聲一轉,由悠揚轉為低沉。
而這時,張綺雪白的紗袖一甩,縴美的赤足一掂,已翩躚舞出。
與蘭陵王一樣,她于舞技上,也有著天生的造詣。特別是這種魅惑混著純潔,若有若無的勾魂蕩魄的舞蹈,更是本能的擅長。
此時,她雖然年幼,可成為婦人後,那身材日漸豐潤。這般舞出,細腰豐乳隆臀,每一下起伏,都在燈火飄搖中,勾出令人口干咽躁地魅惑。
春月一舞,本屬掌上之舞。講究的是輕盈,飄渺,還有搖蕩的春情。
因此,燈火飄搖,明月流輝中,一襲白紗中的她,隨著笛聲旋轉在流光里。仿佛,一陣春風吹來,她便會吹去,仿佛,一陣寒風吹來,她便會化去……
蘭陵王的笛聲更纏綿了。
笛聲纏綿悱惻中,他高大的身影,在月光的投射下,漸漸與她縴細美好的身影重疊。她一直看著他,她為他而舞,眸光中情意流溢,她向他甩出長袖,腰肢一折一旋間,明明飄然而來,卻剛剛想抓住想留著時,卻又如煙雲一般飄逝而去。
……
這世間,最最美好的東西,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
——此刻也是。
只知道,這一刻,從蘭陵王府飄蕩而出的笛音,逗停了幾許行人。左右的華府大院中,更有好些閨閣少女走出,她們扶著玉欄,怔怔地對著天上的明月出神。
只知道,這一刻,那映在紗窗上,染在明月中的翩躚身影,令得一行大步走來的客人,猛然一頓,一個個看痴了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走在最前面的俊雅青年喉結滾動了下,他低沉地說道︰“原來如此……”他的聲音有點干。
在他身後的眾人,明顯沒有回過神來。
嘴角一抿,青年提了步,他大步來到台階下。負著雙手,看著寢房中流淌的春光,和重疊成雙的一對華美身影。
站在他左側的,另一個白皙陰柔秀美的青年正要開口,他卻是手一舉斷然制止。
便這般負著雙手,他靜靜地透過紗窗,看著里面隱隱約約舞動的身影,傾聽著那飄飄裊裊的樂音。
這時,站在青年身側身後的眾人,已完全清醒過來。他們饒是心癢難耐,恨不得馬上沖進去,可站在前面的那個高貴青年不動,他們也只好緊盯著那若隱若現的翩躚身影止渴,只好聆聽著那難得一聞的天樂出神。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2 11:37 PM
第117章 四個月後
也不知過了多久,樂音止息。
仿佛害怕里面的美人悄然離去,幾乎是笛音一止,那陰柔秀美的青年也不管身前尊貴的兄長,腳步一提,便匆匆沖了過去。
他撞開房門,人進去了才大聲笑道︰“好你一個高長恭,我的宴會你不參加,卻與美人兒在這里嬉玩。”
嘴里說著話,他目光急迫地尋向張綺。不過早在房門破開時,張綺已急促一個旋轉,如風一般飄入了內室中。他哪里看得到什麼?
蘭陵王緩緩放下玉笛,帶著酒意的嗓音中有點不愉,“高湛這是我的寢房”
高湛放聲一笑,毫不在意地說道︰“知道這是你的寢房啊。”說到這里,他朝內室昂首看去,砸著嘴巴巴地說道︰“長恭,聽說你得了一個絕代佳人?叔叔連自家的宴會也懶得耍了,便是想過來看看。去,把她叫出來讓叔叔看一眼。”
他說得嘻皮笑臉,語氣頗為不恭。也是,身為蘭陵王的叔叔輩,他真沒有必要對這個比自己卑微得多的佷兒客氣。
他的話一說完,卻見蘭陵王臉一沉,眉宇是戾氣隱現。難得看到這樣的高長恭,高湛又是一陣大笑,也不等他再說什麼,甩了甩衣袖便退了出去。
把房門一關,高湛對著站在台階的俊雅青年拱手道︰“九兄,你知道長恭那小子在干嘛嗎?他脫得光光的,喝得醉燻燻的,只著一件外袍,吹著笛,與那美人兒玩樂呢。”他大笑道︰“真不愧是我高家的子孫,對尋歡作樂一事,教都不用教。”
俊雅青年靜靜地微笑著,聽完後,他輕呵道︰“胡鬧”目光一轉,盯了一眼寢房中,他沉聲說道︰“長恭從不飲醉,今日醉酒,定是心中無比歡喜——我們不必打擾他了,走吧”
說著,他衣袖一甩,帶著眾人提步離去。
他們一離開,張綺便從內室中走出。
走到蘭陵王面前,張綺盈盈跪倒,她仰著頭,雙手抱著他的膝蓋,喚道︰“長恭……”
“恩?”蘭陵王睜開迷離的醉眼,不解地看著她。見她似是冷得很,伸手把她提到膝上坐下,問道︰“怎麼啦?”
張綺抱著他的腰,把臉埋在他懷里,搖了搖頭。
方才在內室,她聽到高湛的笑聲,不知怎麼地有點害怕。
要是以往,張綺害怕了,會自己一個人躲起來,而不是如現在這般跑出來抱住蘭陵王……
讓張綺沒有想到的是,便這麼幾天,似乎整個晉陽人都知道了,蘭陵王新得一個寵姬,愛之珍之,天天只想守著她,與她一道玩樂。
一時之間,蘭陵王都給傳成了一個痴迷女色的人。
不過高湛說得對,這尋歡作樂,對高氏子弟來說實在不算什麼。因此蘭陵王沉迷女色,也沒見什麼人指責他罵他,倒是半個月後,皇帝下旨,允許他的私兵增至一八百。
同時,也因為蘭陵王對新得愛姬的極度重視,那些蠢蠢欲動,頗想一睹美人風采的權貴官宦,也都安靜下來。
——蘭陵王深得新帝愛重,又是個有才華的宗室,再加上他身邊只有這個婦人。他的女人便是最美,也犯不著這個時候去冒犯。
日子這般一天天過去了。
在一種極致的寧靜中,張綺甚至沒有機會見到陳使,更無法知道蕭莫阿綠等人的情況。她只是日復一日的與蘭陵王在府中廝玩,嘻鬧。
轉眼一個月過去了。
到得這時,晉陽正式進入了冬天。在寒風呼嘯中,蘭陵王帶著張綺,駛向了宜陽城。
四個月後。
去宜陽時,正是冬雪霏霏時,回來日,已是春暖花開,楊柳依依的二三月份。
不過,這一次他們回的不是晉陽,而是齊國的都城鄴城。
再過幾天,張綺便滿十五虛歲了。
十五歲的張綺,身段如柳條般又抽高了一截,舉手投足間,屬于婦人的嫵媚和少女的空靈明透交融在一起,已是真正的傾城佳人。
十五歲的張綺,已不是前一世時,被下了絕子藥的那副破敗身子。這由里到外的健康愉悅,令得她的人如春花盛放,于妖媚中有著勃勃生機,靈氣逼人。所以,也不是前一世時,那種有點病態,有點頹廢的美麗,而是更美,更靈透。
這幾個月里,發生了一些事。如,周陳兩國的使者在春暖花開前,已經起程離開。如,蕭莫留了下來。因才華橫溢,處事干練,令得有心一統天下的皇帝高演極度看重。如今已是大齊正三品的吏部尚書。
在這麼短暫的時間內,便當上了正三品的大官,蕭莫的才華,已超過了張綺的預料。
便是對漢家子頗有微詞的婁太後,對蕭莫也是認可的。畢竟他是來自陳國高門大閥的天之驕子。他能留在齊地,本身便是齊國值得驕傲的一件事。
同時,張綺也知道了,阿綠並沒有隨陳使回國,而是與蕭莫一道留在了齊國。
蘭陵王歸來日,官道上空空蕩蕩,不見迎接的人。
望了望漸漸可見的城門,蘭陵王策馬靠近馬車,早就換了一襲便裝的他,面容越發沉肅。
他看著大掩的車簾,聲音有著他自己都不曾發覺的輕柔,“阿綺,要進城門了。”
聽著馬車中傳來的靡軟輕應聲,他低嘆道︰“阿綺,你怎地不曾有孕?”
馬車中的人一僵。
直過了好一會,張綺才喃喃說道︰“便是有孕,又能如何?”
若是有孕,我許能以我已有子嗣,婚事無需著緊的名義,再拖上一陣。當然,只是也許。
蘭陵王看著搖晃的車簾,終是沒有回答。
沉默了一陣後,馬車中,張綺再次低低地問道︰“長恭,若是有孕,又能如何?”她的聲音有點顫,含著她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或渴望。
蘭陵王嚴肅地眺向遠方,許久才道︰“沒什麼,我們常自歡愛,也該有了。”
馬車中,張綺恩了一聲,似帶著隱隱的失望。
正在這時,一個黑甲衛叫道︰“有人來了”
蘭陵王抬起頭來。
這一看,他眉頭一鎖,徐徐說道︰“是蕭莫”
出現在他們視野中的,確實是蕭莫,已是三品大員的他,依然是一襲白衣,長發用玉冠束起。饒是坐在馬背上,他也是一派閑適都雅,風姿翩翩。
張綺遠遠地看到束了發,似是長高了些,明顯成熟了的他,不由奇道︰他好象還沒有到二十啊,怎麼就戴冠束發了?
轉眼,張綺明白過來。蕭莫與她一樣,已是無家族的漂零人,這二十而冠的舊習,也就沒有必要守了。他戴冠束發,是在告訴自己,自己已是一個成年人,從此後,寵辱獨擋,盛衰自取吧?
一騎卷著風塵急馳而來。
一直來到隊伍前二十步處,蕭莫才一聲輕喝,勒停了奔馬。
他的身後沒有隨從。
昂著頭,蕭莫瞟過蘭陵王,然後轉頭看向張綺的馬車。望著那飄蕩的車簾,他垂了垂眸。
又轉過頭來,蕭莫朝著蘭陵王拱了拱手,微笑道︰“去時冬雪霏霏,來時楊柳依依,郡王,好久不見了”
聲音低啞中,帶著濃濃的思念。
他思念的,自不會是蘭陵王。
蘭陵王抬頭看了他一眼,唇扯一扯,冷漠地說道︰“蕭尚書特地相迎,長恭愧不敢當”
他的聲音一落,蕭莫突然放聲一笑。
他的笑聲,于放曠中有著清亮。大笑中,蕭莫拱了拱手,“當得的,當得的”
他含著笑,認真地盯向張綺的馬車,也不看向蘭陵王,徐徐說道︰“半載期限快過了……想來過不了多久,郡王便會議親吧。”明明是跟蘭陵王說話,他卻是目光直直的,瞬也不瞬地盯著張綺的馬車,聲音已微微提高,“你們齊地的習俗,蕭某是知道的。蕭某此來只是為了跟郡王說一句,馬車中的婦人,你若是護不了,蕭某願意接手”
說著這麼斬釘截鐵的話,他的態度他的笑容,卻悠揚自得,渾然一派名士風流的派頭。
這種根于他骨子里的風度,在齊地難得一見。張綺從縫隙中看著他,竟是想道︰難怪他不管是到了周地,還是在這齊地,都能很快就與眾漢家的世家子弟打成一片,有執牛耳之勢。
蕭莫說出這席話後,見到蘭陵王臉色沉了下來,不由仰頭一笑。大笑聲中,他朝著蘭陵王再次拱了拱手,雙腳一踢,驅著馬掉了個頭,轉眼間馬蹄噠噠,又朝著來路奔回。
這人風塵僕僕,匆匆而來匆匆而去,便是為了說出這通話麼?
這邊蕭莫的身影剛一消失,城門的方向,又駛來了好幾輛馬車。馬車還沒有靠近,一陣嬌瀝瀝的女子聲音混合著清亮的少年聲便爭先恐後地傳來。
亂七八糟地叫喚聲中,一聲叫喚特別不同。
“長恭……”大掀的車簾中,笑得甜美而又燦爛的,正是許久不見的鄭瑜。這次的她,已完全掃去了數月前的陰霾,甚至比張綺初見她時,笑得更燦爛,更美好。藕荷爾色的褙子,襯得她臉蛋白里透紅,真真面如桃花。
鄭瑜笑盈盈的,歡喜無限地看著蘭陵王,脆生生地喚道︰“長恭,你回來啦。”她的眸光且羞且喜,整個人卻落落大方。
什麼時候,她也改了稱呼了?
在張綺的詫異中,七八張少年男女圍上了蘭陵王,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好你個小子,一出使便是經年。”“長恭,好久不見了,怪想你的。”“聽說你得了一個絕色的姬妾?在哪里,亮出來讓我等瞅一瞅?”“我特意趕到晉陽過元正,滿以為朝會中會看到你,卻不料你竟然去了宜陽。”
笑鬧聲中,鄭瑜伸出頭,笑盈盈地打斷他們的話,“好了好了,安靜一些。”然後,她抬頭看著蘭陵王,聲音一提,認真地說道︰“長恭,陛下有令,要你入了城不忙著回府,直接去皇宮見他。”她嘴角一揚,輕快地說道︰“對了,你那姬妾在吧?陛下也要見見。”
這一路,眾少年男女團團圍住蘭陵王,令得張綺都沒有與他交流的機會。
在他們的籌擁下,車隊很快便進入了鄴城。
鄴城,自古為帝王之都。這樣陽春三月,抬頭處處可以看到盛放的桃花梨花。不管是桃花還是梨花,都是在干禿禿的樹干上結出一個個花朵,很少看到樹葉。
街道上有點髒,顯然不久前剛刮過一陣風沙。
張綺注意到,一到鄴城,蘭陵王的臉上便露出了一抹喜悅,顯然,能夠回到家鄉,他是很期待的。
可她,並不期待。張綺看著他臉上的笑容,不知怎地有點悶。也許在她下意識中,曾經希望過,一旦情形不對,他能與她一道離開這里吧?
在鄴城,也有專門的蘭陵王府。這可不是建在晉陽的,那種暫居之所。
馬車經過蘭陵王府時,並沒有停留,而是直接朝皇宮駛去。
不一會,眾少年的嘻笑聲漸漸止息,轉而代之的,是安靜沉悶的馬蹄聲。
進入宮門了。
當馬車停下時,蘭陵王跳下馬背,朝著馬車中的張綺伸出手,“下來吧。”
張綺低應了一聲,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走了下來。
眾少年少女,連同鄭瑜在內,都目光賊亮地看著這個方向。待見到張綺,他們同時感覺到了失望。
——特意面見君王,她居然還戴著帷帽。
到得這里,眾少年少女已不能同行了,揮別過後,蘭陵王牽著張綺,在太監地帶領下,來到陛下的書房外。
剛剛站定,陛下儒雅清亮的聲音傳來,“長恭來了,進來。”
“是。”
蘭陵王應聲入內,而張綺,也摘下紗帽,亦步亦趨地跨入了書房中。
兩人一進去,連頭也沒有頭便同時行禮,便沒有注意到,書案後,年輕的陛下正抬著頭,他的目光掠過了蘭陵王,正在認真地打量著張綺。
端詳一陣後,高演的唇角彎了彎,溫和地笑道︰“不必多禮,長恭,過來坐。”
“謝陛下。”
蘭陵王坐好後,做為他的姬妾,張綺便跪坐在他的身後側。
剛剛坐好,張綺便感覺到,一道目光又盯向自己。
……才剛進來,他就盯了好幾眼了還盯得這麼認真。襦裙下,張綺雙手交叉,不安地扭動起來。
第118章 張綺放宣言了
皇帝轉向蘭陵王,慈和地笑道︰“長恭,這四個月辛苦你了,連元正也在宜陽度過,定然孤單吧?”
蘭陵王溫厚地笑道︰“臣不孤單。”他轉向張綺,在對上她的面容時,眼神變得十分柔軟,“臣有此婦,臣不孤單”
臣有此婦,臣不孤單!
這句話一出,書房中小小的安靜了一下。
陛下微不可見的蹙起了眉︰自己才開口,長恭便用這句話相堵,他是不是已經知道自己此次令他入宮的用意了?
安靜了一會後,陛下嘆了一口氣,斟酌著字句慢慢說道︰“長恭,你年紀不小了,又不曾生有子嗣。這與婦人玩樂之事,你雖然喜歡,可也不能耽誤了娶妻生子的大事”
陛下說得緩慢,聲音有點沉。這哪里是勸說?分明已是他早有決定在他眼中,蘭陵王對張綺再好,那也只是與婦人玩樂的小事。他的正事,應該是娶了鄭瑜,並與鄭瑜生下子嗣!
張綺一直知道,會有這麼一刻,可當這一刻真正來臨時,卻感覺到心口絞得疼痛!
也是奇怪,在難受得讓她無法呼吸的時刻,她的心腦卻少有的清醒得很。一時之間,關于蘭陵王的,關于陛下的判斷,都閃電般地浮現于她的腦海中。
吸了一口氣,張綺從進這個房間後,第一次抬起頭來。
她抬著頭,眼楮濕漉漉地轉向蘭陵王。恰好這時,聽出了陛下意思的蘭陵王,也轉頭看向她。
四目一對,蘭陵王怔住了。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這樣直接,這麼明顯地感覺到張綺的心意!
她雙唇緊緊抿著,眼眶中淚水滾動,用一種痴苦又絕望的眸光,在看著他。仿佛他下面所說的話,會成為刺入她心口的毒劍,會令得她再無容身之地!
不知不覺中,蘭陵王給震得遲疑了。
而坐在主塌上的高演,把她的眼神收入眼底的高演,這時慢慢蹙起了眉頭。
——這小婦人明明是個識大體,恭謹溫馴守本份的。怎麼這一去宜陽四個月,便變得這麼心高了?也是,長恭從不曾有婦人,得他這麼專寵,難免容易讓人變得驕狂。
高演幼懷大志,喜讀史書。他一直知道婦人的勃勃野心,能毀了一個男人,而一個絕色美人的勃勃野心,更能毀掉一個國家!
他想到這里,看向張綺的眼神中,便漸漸有了些許思量。
痴苦地望著蘭陵王一陣,張綺終于垂下雙眸。只是脆弱地扇動的睫毛底,一抹說不出的脆弱和淒然,慢慢地流溢而出。
美人便是美人,明明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令得書房中的氣氛變得死寂。
不一會,高演輕咳一聲,他向後一倚,盯著蘭陵王沉聲說道︰“長恭,你能走到今日,有多麼不易,這個不需要九叔來跟你說明。”他瞟了一眼張綺,又轉向蘭陵王,聲音微沉,不怒而威地喝道︰“男子漢大丈夫,做事當有自己的思量”
這話很重,只差沒有直接說出,蘭陵王不能被美色給迷惑了!
蘭陵王似是清醒過來。他抬起頭,懇切地說道︰“陛下,臣說過半年內不議親。這時間不是還沒有到嗎,臣現在不想談這件事。”
說到這里,他朝張綺說道︰“你出去一下。”
“是。”
張綺福了福,慢慢地退了出去。
來到院落里的一株白楊樹下,張綺望著不遠處的奼紫嫣紅,漸漸的,唇抿了起來。
……這半年的相處,讓她知道,高長恭對她很好很好,而且,她也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喜歡上了他。既然如此,那就博一博,大不了失敗,大不了到頭還是一個離開!
一直以來,張綺從來不缺乏的是審時度勢,見風使舵。現在,她知道自己可以適當的驕狂了!
她在這里打定了主意,書房中,君臣正是相談甚歡。
本來,高演準備了很多說辭。哪里知道他才開口試探,眼前這個聰明的佷兒,便給截了去,便直接說出“臣有此婦,臣不孤單”,生生把他後面要說的話都堵了回去。
婚事和對張綺的安排不好說了,君臣兩人談的都是政事軍務。
直聊了小半個時辰,蘭陵王才告退離開。
他一出房門,便看到了站在白楊樹下,仰望著藍天出神的張綺。
他大步走近,喚道︰“阿綺。”
突然聽到他的叫喚,張綺一驚,她急急轉身,水意蕩漾的眸子溫柔深情地痴望了他一陣後,突然間,她也不管這是什麼場合,縱身一撲,雙臂一摟,便吊在了蘭陵王的頸上。
緊緊地摟著他,纏著他,張綺顫聲道︰“長恭……別讓你和我之間,還有他人。求你了……”
“別讓你和我之間,還有他人。”是近年來流行于齊國上層的一句情話。出身高貴,不可一世的胡女們,經常會在新婚之時,便對丈夫說出這句話,深情而又堅決地向良人表達自己的立場!
因此,張綺的話,倒是說得不唐突,唐突的只是,她的身份,以及她說這話的地點!
書房中,年輕俊朗的陛下負著雙手,靜靜地看著這一幕。他的眉峰慢慢蹙起,直至眉心成結。
……這婦人雖美,可這性情,也未免太侍寵而驕了!
蘭陵王自是不知道陛下的失望,他被張綺的告白實實嚇了一跳。
直過了許久許久,他才聲音干澀地說道︰“先下來。”
“恩。”張綺不再任性,乖巧地從他的身上滑下。
目送著牽手離去的蘭陵王,一個太監走到高演身後,小心地說道︰“陛下,蘭陵王對此婦,太過痴迷了”
語氣似是不滿,悄悄看向皇帝的眼光中,卻透著幾分清明。
高演自是聽出了內侍是在點醒自己,他淡淡說道︰“知道了……長恭他還是年少了,再等等吧。”
坐上馬車,蘭陵王驀地把張綺轉過來。令得她面對著自己後,他抬起她的下巴,專注的,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張綺沒有避開他的目光。
她抬著頭,水漾雙眸迎上了他的。
感覺到他審視的目光是如此凝重,張綺伸出雙手。
她捧著他的臉,她凝視著他深邃的眼,她含著淚水,卻笑容燦爛如花。
“長恭。”
張綺抬起下頜,那絕美的臉上,第一次流露出一種任性,一種脆弱的驕傲。明明是很驕狂很自以為了不起的動作,在她做來,卻生生透著一種絕望。她話還沒有說出,淚水已順著臉頰流下,“長恭。”
她縮了縮鼻子,笑容燦爛地說道︰“我歡喜你”
我歡喜你——————————
她的淚水,流得很歡,那笑容卻越發的燦爛,下頜更是抬得高高的,說話的語氣,像個宣布自己領土的女王,可那發白緊咬的唇瓣,卻流泄著無邊的緊張。
咬著唇,張綺繼續燦爛地宣布道︰“我歡喜你,痴迷于你……每日睡在你的身畔,我的心一直是滿滿的,一時沒有見你歸來,我便害怕著。你對我好時,我擔憂過你有一天會把這份好,轉給另一個比我更美更動人的女人。知道你總有一天會娶妻,我會在無數個午夜醒來,一直睜眼到天明。可再多的害怕,再多的擔憂,也無法掩去我對你的歡喜。長恭,我想與你在一起,日日夜夜,歲歲年年……如果你戰死了,我會自刎在你身側,如果你功高震主,被無法容忍的陛下賜了毒酒,我會用一丈白綾與你同歸。”
她捧著他的臉,睫毛撲閃如冬日的蝴蝶,仿佛華美燦爛,也不過是在這一個晴日里,待得明朝風霜來臨時,便會折翅身殞,死無葬身之地。
她瞬也不瞬地看著他,痴苦的,低低地求道︰“長恭,請允許在你的陵寢之側,給我留下一個位置請別讓我生無所依,死無所歸”
她說得緩慢而認真。
她目不轉楮地看著他,沒有放過他任何一個表情。
她那捧著他的臉的顫抖的手,仿佛在等著他下一刻的直接拒絕,或把她斷然推開。
——她準備好了被他斷絕拒絕,卻依然堅持,任性而驕傲地說出這席話!
在她的目光中,蘭陵王有點艱難地轉過了頭。
他的喉結滾動了下,好一會才啞聲說道︰“這話以後再說吧。”
沒有斷然拒絕,也沒有不屑而笑。
張綺見好就收,她軟軟地應了一聲,“好。”應過後,她縮在他的懷中,伸手摟著他的腰,呢喃道︰“長恭,阿綺唱一首曲給你聽,可好?”
也不等他應承,她軟而靡蕩的歌聲,便順著春風吹出,回蕩在桃紅柳綠中。
“子之湯兮,宛丘之上兮。
洵有情兮,而無望兮。
坎其擊鼓,宛丘之下。
無冬無夏,值其鷺羽。
坎其擊缶,宛丘之道。
無冬無夏,值其鷺翿”
“宛丘之上,流傳著你的傾城之舞。我愛你戀你,卻不敢抱以希望……”
張綺的歌聲,是用陳地建康口音,標準的吳儂軟語哼唱而出。其音綿綿,其曲蕩漾,其情纏綿,其渴慕痴得讓人絕望。
看到蘭陵王的馬車駛出,從一側巷道中,連忙駛出了一輛華貴的馬車。兩車相距只有十來步時,那馬車的車簾掀開,鄭瑜帶著驚喜又帶著嬌俏的臉露了出來,她嬌俏俏地脆聲喚道︰“長恭,好巧哦……”
話還沒有說完,余音便啞在了她的咽喉中。鄭瑜睜大雙眼,怔怔地看著那擦肩而過的馬車,以及從馬車中飄蕩而出的,華美纏綿的女子歌聲,不由轉向馬車中問道︰“她唱的是什麼?”
馬車中的兩婢搖了搖頭。一年長一點的婦人恭敬地說道︰“她是用陳地語言唱的,奴奴不懂。”
不過這歌聲真是又怪又好聽,綿綿水水的,便如蘭陵王所得的那個寵姬一樣。與這齊地鄴城的歌曲也罷,女郎也罷,是完全不同。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2 11:42 PM
第119章攤牌
鄴城的蘭陵王府,足上四個院落,七八十個房間,整體布局顯得恢宏大氣。
馬車一駛入府中,蘭陵王便摟著張綺跳下馬車,看著恭恭敬敬侯立兩側的婢僕管事,他板著臉吩咐道︰“這是張姬,是你們的女主人。”
介紹到這里,他扯著張綺,大步朝自己的寢房走去。
他的院落,里面種滿了桃花,大大小小的花骨兒開滿了枝頭,陡一看去,那亭台樓閣,隱在花海中很不起眼。
這院落里,只有一棟兩層的木樓,寢房在樓下,書房在樓上,左右兩側,各有一個偏殿。
蘭陵王一進入院落,便揮退婢僕,轉過頭看向張綺。
他的表情很古怪,極嚴肅,簡直是嚴肅得沉重,又透著一點古怪,仿佛欲言又止。
最後,他只是低低說道︰“去收拾一下,把你的東西放在左側偏殿。”
張綺應了一聲,提步離去。
他望著她的身影,久久沒有動彈。
這個晚上,第一次,蘭陵王沒有抱著她入眠,而是各睡各的房間。
張綺知道,隔壁的正殿中,不時傳來他舞劍的聲音,她也知道,他時不時地在殿中走動著,有好幾次都走到了她房間的外面,卻又收回了腳步。
張綺靜靜地跪坐在床塌上,與蘭陵王不同,她是一動不動。
靜靜地看著黑暗的虛空中,張綺毫無睡意。
今天皇帝的態度讓她害怕,讓她如芒刺在背。幸好,她反應夠快,想來現在在陛下眼中,自己是個有點不知分寸的女子。
這樣的女子美則美矣,沒有好好調教過,收用後是不能省心的。
還有,今天阿瑜的態度,還有蕭莫說的那番話,再加上陛下說的話。他的婚事,只差正式下旨了吧?
咬了咬唇,張綺轉頭看向隔壁房門處透過來的光亮。
這四個月,是她平生過得最安穩,不憂衣食,無人譏諷打罵,沒有明槍暗箭,更沒有生命危險,還被男人全心全意寵愛呵護照顧著的日子。
這樣的日子,很溫暖很美好,很讓人留戀。看著視野中那唯一的一縷光亮,張綺絕望地想著。
她不想留戀,不想痴迷的。便似她從來不想依賴任何男人,卻不得不依賴一樣。
一晚過去了,這一晚,正殿的燭光一直燃到了天明。
春光爛漫中,一輛馬車正緩緩駛向街道。
馬車中,鄭瑜茫然地看著外面喧鬧的人群,低聲問道︰“阿秋,你聽到了嗎?”。
秋公主知道她是問什麼,當下譏笑道︰“自是聽到了……真可笑,我今天才知道,這世上有這麼看不清自己位置的賤民”
說到這里,她看向鄭瑜,“噫,阿瑜你怎麼啦?難道你還以為她那種不守本份的賤婢,能得到什麼好處不成?”
鄭瑜依然表情茫然,在秋公主的一再追問中,她不安地說道︰“我母親剛才說了︰有個這麼不安份的姬妾呆在後苑里,不是做主母的福氣。她說,如果非要與長恭結親,首要一條便是,驅了這個婦人”
她看向秋公主,咬牙說道︰“我母親的意思是,便是給那個婦人一些錢財也好,反正她是不能留在長恭身邊的。”
秋公主理所當然地應道︰“這是自然,這種女人,當然不能留下只要她願意走,給點錢財算什麼?”
鄭瑜苦笑道︰“阿秋你沒有聽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擔心長恭那里他對那個女人這般痴迷,真要逼著他放棄她,他會受不了的現在我母親的語氣很硬,府中的那些長者都與你一樣,支持我母親的做法,可我知道長恭,他必定不願的……我怕這婚事又會不順”
她以前想過,先順著高長恭,一切等嫁過去了再慢慢收拾。可昨天那賤婢這麼一說,還是在皇宮中,當著陛下的面這麼一說,結果一天不到,整個鄴城都傳遍了。
明明一切都計劃好的,可現在,不管是自己還是長恭,都給逼住了。她相信母親的那個要求一出,這樁婚事又會起波瀾。可問題是,母親如果不提這個要求,整個鄭氏一族在權貴圈里,都抬不起頭啊
秋公主聽到這里,也擔憂起來,“那怎麼辦?阿瑜,我們現在還去蘭陵王府嗎?”。
鄭瑜點了點頭,她垂眸道︰“我要與她談談。”
“恩,談談也好。”
馬車很快便駛到了蘭陵王府,與管事略略說了幾句話後,在僕從地帶領下,張綺出現在小花園中。
這花園里桃紅柳綠,景色秀美絕倫。秋公主和鄭瑜坐在亭台上,直直地看向曼步走來的張綺。
此時的張綺,完全看不出昨日的痴情,更看不出往昔的做低伏小,嬌弱可憐。她絕美的臉上笑容淡淡,抽高的,如嫩柳般的身段隨風擺動著。
不過四個月不見,她越發地美了,不但美,小小年紀,還艷得很,隨著她走動,那胸乳還一晃一晃的!
與秋公主一臉的厭惡不同,鄭瑜的臉色更加添了幾分凝重︰這賤妾美成這樣,她要是蘭陵王,也舍不得放手。不行,等了這麼久了,她不能再等個半年一年的如果她不識相,那就怪不得自己下手了!
張綺在離兩女只有五步處時,停下了腳步。她伸出豐腴白嫩的小手,一邊漫不經心地折起一根柳枝,一邊睨向兩女,含笑問道︰“兩位女郎找我,有何見教?”
以往的她,哪一次不是恭敬地行禮,本份地陪著笑的?現在這麼輕浮自在的,她以為她也是鄴地大世家的嫡女麼?
鄭瑜伸手按了按就要暴起的秋公主的手,淺淺笑道︰“是有一些事。”
她也不廢話,靜靜地看著張綺,問道︰“你想要什麼?”她問道︰“這里只有我們三人,你有什麼要求盡管提出來,我只要你離開長恭。”
離開高長恭麼?只是聽到這麼簡單的幾個字,張綺的胸口便是一陣絞悶。這時的她,沒有看到一個大步走來,在聽到這句問話後,又急急剎住,並隱身于桃樹後的身影。
張綺看向了鄭瑜,這時刻,她的臉上,依然帶著溫柔的笑,表情更是嫻靜如水,自在又自如。
她的唇動了動。
在最初的胸悶過後,她的理智告訴她,她的機會終于來了正如鄭瑜所說的,這里只有她們三人,她可以提出自己的要求,相信鄭瑜會樂于完成它。
可是,她只是唇動了動,終是閉上了嘴。
她輸不起,所以不能輸!
在秋公主不耐煩地瞪視中,張綺啞聲一笑,輕緩地說道︰“這話,可是經過長恭允許的?如果他許了,我會離開。”
說到這里,她沖著兩女展開一朵燦爛的笑容,優雅轉身,折下楊柳枝,一邊輕甩著,一邊哼著不知名的陳地小曲,自顧自地離她兩人而去。
秋公主的火氣不打一處來。她咬牙切齒地喝道︰“真個無禮的賤婢”
連咒了幾句後,見鄭瑜一直看著張綺的背影出神,秋公主說道︰“阿瑜,你不生氣?”
鄭瑜搖頭,她兀自盯著張綺隱入桃花叢中的身影,說道︰“她不會與我共夫的。”
“你說什麼?”
對上聽不明白的秋公主,鄭瑜認真地說道︰“到了這個地步了陛下只差沒有下旨的時候。她在你我面前還是如此直率又無禮,都不給以後的相處留半點余地。要麼,是真的想獨霸長恭,枉想做他的妻子。不過這點太離譜了,我想應該是另一個原因,她是在告訴我,她願意離開。”
說到這里,鄭瑜笑逐顏開,她站了起來,快樂地說道︰“她既有這個心思,事情就易辦許多。阿秋,我們走吧。”
張綺走出百來步後,緩緩轉身,回頭看來。
目送著喜笑顏開的鄭瑜離去,她慢慢的垂下眸來。
這個鄭瑜是個聰明人,自己的意思,她看來是明白的。
這樣很好,很好……
現在就看蘭陵王的了。
他如果真心不想放手,就要做些什麼了。
他如果最終還是妥協了,讓自己走了,自己也不能悄悄離開。整個鄴城的權貴都知道自己長得好,只怕前腳離開蘭陵王府,後腳便被他人擄了去。
自己還得布置一番才成。
張綺收起笑容,轉過身去。這一轉身,她差點撞上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就在張綺急急收腳,抬頭看來時,負著雙手,靜靜凝視著她的男人,低啞地開了口,“她們來找你做什麼?”
他目不轉楮地看著她。一向嚴肅的俊臉上,這會更是看不出半點想法。
張綺垂下眸,輕聲說道︰“她們來勸我,要我離開你。”
“哦?”蘭陵王的聲音波瀾不起,他問道︰“那你怎麼回答的?”
張綺抬眸看了他一眼,略略側頭。
凝視著遠方的桃花流水,張綺低啞地說道︰“阿綺能說什麼?此身本是浮萍,起起落落全賴東君。”
她的聲音一落,蘭陵王卻低低地笑出聲來。
他低低笑著,笑著,在張綺不解的目光中,他嘶啞地說道︰“阿綺如果真心戀我如痴,怎會把離開的話,說得這麼輕易?”
他閉上雙眼,自嘲地說道︰“虧我還差點信了”
在他說不出的失望中,張綺沒有像往常那般驚惶失色,或淚水交加。
她側過頭,依然靜靜地看著那一株株開得燦爛的桃樹。等完全安靜下來後,她才低聲說道︰“信了又如何?郡王會娶我麼?”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盈盈一笑,眼中秋波橫渡,“郡王也想岔了。阿綺昨日說出那番話,只是覺得,有些話,也該說出來了。阿綺可沒有想過,這一生一世定要死皮賴臉地呆在郡王身邊,哪怕為奴為婢,哪怕主母不容,哪怕你的未來岳家,馬上便要伸出毒手處置了阿綺。”
她明眸流轉,朝他燦然一笑,這一笑如此的華美,卻也隱帶譏嘲。
她再不理會蘭陵王,衣袖飄飛間,靜靜地走向遠方。當她的身影消失在桃樹叢中時,一曲曼妙纏綿的歌聲在風中輕輕飄來,“子之湯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無望兮。”
“宛丘之上,流傳著你的傾城之舞。我愛你戀你,卻不敢抱以希望……”
此刻,她離開的身影那般驕傲,仿佛有一日不得不離開他時,她也會如此刻這般,驕傲而華美。
仿佛,她為他流的淚水,昨日已經流盡。從此後,她只會這般笑著,不管他棄她,還是不棄她。
這時的張綺,高貴而雍容,比任何一個名門貴女還要優雅,還要美麗。
明明,一個人如果愛著另一個人,是無法承受必須分離的那一天的。可為什麼她卻表現得如此曠達,倒把他給比了下去?
蘭陵王胸口大悶!
那四個月中,他用盡了法子,終于讓她歡喜上了他。可他沒有想到,昨天才說已對他情深一片的張綺,這一轉眼間,便可以把自己摘得那麼清,便可以把背挺得那麼直!
想到恨處,他沉著臉,冷冷地沖著桃樹林中,張綺若隱若現的背影說道︰“我以前對你說過,只要我對你上了心,哪怕是殺了你,也不會讓你有離開的機會”
他嘴角一扯,似笑非笑地說道︰“張氏阿綺,你莫非忘了這話?”
張綺依然頭也不回。
春風吹來她漫不經心的一句話,“這性命輕賤得很,你要想取,便取了吧。”她發過誓的,這一生,不會再對任何男人動真情。因為她輸不起,所以她要守著自己的心,好好地活下去。
可是,這不容易,這一點也不容易……
既然活在這世間,永遠沒有一樣東西能真正屬于自己,既然這來來去去,免不了輾轉飄零。那她也累了,倦了,便死了,也無甚大礙。
萬萬沒有想到會得到這個回答,蘭陵王蹙緊眉峰,一動不動地杵在了當地。
經過這麼一次攤牌後,張綺面對蘭陵王時,終于一掃之前的卑賤,逢迎討好,還有百般獻媚。
她變得清冷自持。不管有他沒他,她都穿著最美麗的陳地裳服,都穿行在美麗燦爛的桃樹梨花之間。便是在床第間,她也放開了自己,想呻吟時,便大聲的呻吟出聲,興盡了,便把他推開自顧自地提步離開。
她的變化太突然,蘭陵王冷眼旁觀一陣,見她確實是發自內心地在放縱她自己,那種熟悉的胸悶心絞,便不期而來。
而這時,大半個月一眨而逝,他許過她的,那半載期限,也到了!
第120章 路
蘭陵王跳下馬背,把韁繩交給僕從後,大步走到管事面前,低聲問道︰“她現在,在干什麼?”
管事抬起頭來,他看著消瘦了不少,面目更加沉肅的蘭陵王,擔憂地說道︰“在刺繡呢。郡王你?”
他的話沒有說完,蘭陵王已揮了揮手,大步走了進去。
不一會,他便來到了主院處。
望著那出現在視野中的苑門,不知為何,他腳步有點遲疑了。猶豫了一會,他才放輕腳步,走了過去。
張綺是在院落里,她手里晃著一根桃枝,一邊哼著曲,一邊旋舞著飄向安在另一側桃樹下的繡棚。
今天的她,經過精心的妝扮,雖然天生麗質,不曾敷上白粉,紅潤小巧的嘴唇上,卻是涂上了胭粉,額頭上也貼了額黃。
她那光可鑒人的墨發,學著宮中美人一樣高高地挽起。身上穿的是晉裳,上身是聯珠經錦半臂窄袖衣,下著間色裙肩披金黃印花帔。
她年少還小,便是再艷再嫵媚,面目中也透著股稚嫩。可現在,經過這麼一妝扮,似是平生大了三四歲,一種美艷貴婦的氣勢便撲面而來。
仿佛知道他的到來,她停下舞步,微微側頭,嘴角含著溫柔中透著矜持,疏遠的笑,這般靜靜的,像看陌生人一樣地看著他。
她的笑容,他看過無數次,她的面容,他也已經熟識。
可這一刻的張綺,讓他感覺到陌生。仿佛,她已成了宮中一美人,而他于她,已成一個過客。再次相遇,不過是這般疏遠而矜持一笑,轉眼擦肩而過,一人朝東,一人朝西。她自有她的男人要溫柔相待,她在床第間的百般風情,也自有人獨享。
他便是千方百計見到,也不過是她的一句問侯,一個矜持的笑容罷了!
蘭陵王直覺得胸口被重重一擊!
他不知不覺中冷了臉,大步朝她走來。
張綺沒動。她依然含笑而立,寧靜地迎著他。
蘭陵王在她的身前停了下來。
張綺沒有像往常一樣,仰著頭,歡喜又依戀地看向他。而是這般站得筆直,靜靜地平視著他的襟領處,淺淺笑道︰“郡王回來了?”她揚唇愉悅地喚道︰“來人,給殿下更衣。”
把婢女們叫來後,她朝他盈盈一福,然後轉身,翩躚而去。
她像一只蝴蝶一般,姿態曼妙地舞到一株桃花樹下。然後跪坐在塌上,重新拿起那繡花針,專心地刺繡起來。
蘭陵王風塵僕僕而來,氣勢洶洶地逼到她面前,她卻是渾若無事人一樣,既看不到他的辛勞,也無視他的不悅。嘴一張把他交給別人,便自顧自的了。
饒是有一肚子的話,這時候,蘭陵王也給悶了下去。
他沉沉地盯著她,盯了一陣後,他徐徐說道︰“張氏阿綺,你在做什麼?”他是她的男人她的天,她這般無禮,倒底想怎麼樣?
張綺把繡花針放在發間拭了拭,含著淺笑,溫柔地說道︰“刺繡啊”
他問的不是這個!
蘭陵王直覺得胸口的那股郁氣,堵得更重了。他沉聲說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想做什麼?”張綺回眸,她淺笑的,似是怪他明知故問般,略帶責怪地看著他,“郡王不是知道麼?阿綺在刺繡,在等著郡王對阿綺的處置結果呢。”
蘭陵王黑著臉,冷冷說道︰“我為什麼要處置你?張氏阿綺,別弄這些有的沒的手段,我說過,我不會放手的。你就死了那些心吧”
那日在宮中,她也不管陛下就在書房里,便那麼抱著他說出那番話。當時他雖然震住了,可是很快,他便明白了她的狡猾。
她是在將軍,在將他與鄭氏一族的軍!
可饒是明白,他卻沒法責怪,甚至,沒法去想,他只是不由自主的,陷入她後面的多情表白,隔日的絕情相待中……
張綺繡上一針,她的眼楮專注地看著繡棚,回答便顯得有點漫不經心,“這是郡王能夠決定的嗎?”。她輕輕一笑,燦爛中似帶譏嘲︰“郡王的岳家,不是要郡王趕我出去麼?還有陛下那里,也在希望郡王識情知意,把阿綺主動獻上吧?”
如此輕描淡寫,如此冷漠,如此譏嘲!
蘭陵王只覺得胸口傳來一陣羞辱似的疼痛,他死死地盯著張綺,冷冷地瞪著這種戰場上練出來的殺氣,死氣,震懾過無數的大丈夫,可對她似是一點作用也沒有。她依然好整以暇地刺繡著,眼也不抬下。
蘭陵王直氣得臉都青了。
可他能怎麼樣?這般嘲諷輕視,近乎侮辱他的不是旁人,而是他的阿綺。他對她連個手指頭也沒有加過身,除了這般瞪上幾眼,威脅幾句,他還能怎樣?
氣到了極點,院落里只剩有蘭陵王的喘息聲。
好一會,他啞聲說道︰“我高長恭頂天立地,不會送上自己的婦人以媚好于上”
他的話說得斬釘截鐵,張綺卻眉頭也沒有動一下,似是毫無所感!
一口氣堵了下不去,蘭陵王恨恨地想道︰哼這世上又不止有這個婦人!
他衣袖一甩,大步朝外走去。
聽著他的腳步聲,張綺頭也不抬,寧靜的,淡淡地提醒道︰“郡王,請不要忘記你答應過阿綺,給阿綺活路的……你該準備錢財人手了。人手就用罪奴吧,精壯孔武一些的,我想回陳地去,怕那路上不太平。”
蘭陵王剛沖到苑門口,便聽到了她這一段話。
瞬時,他腳步急急一頓,然後轉過身來。
他看著依然專注著刺繡著的張綺。
不知怎的,剛才的恨惱,這時已消彌大半。
……她既不想入宮,也不想回到蕭莫那里……離了他,她沒有想過再跟什麼男人……
她只打算著,從自己這里離開後,便帶著人手財物回陳地!
從鄴城到建康,少說也有一千里。這漫漫征途,她以為自己便是給了她錢財人手,就憑她,能鎮得住那些罪奴?真是一個笑話!
他認真地看著她,想了想後,無話找話地問道︰“你整日的刺繡,是喜歡嗎?”。
張綺咬斷一根線,又拈起另外一根紫色的紗線,對著陽光眯起眼楮穿起針來。
一邊穿著針,她一邊淺笑著回道︰“喜歡也是喜歡的,我還想換些銀錢”
……還想換些銀錢?這些繡品有多少錢?值得她沒日沒夜地繡著,便不怕熬壞了眼楮!
蘭陵王側過頭去,低沉的聲音已有些沙,“你可以找我開口的。”
她跟他這麼久,除了幾身冬日裳服後,他什麼都沒有給過她。倉庫里滿滿的,金銀錦帛應有盡有……他卻忘記了給她一些。
她這麼可人疼,只要開口,自己哪會吝嗇了她?便是蕭莫那里,也會願意給她花用的。可她就是從來也沒有開過口。不但沒有說過,甚至連半點意思也不曾漏過。因此他給忘記了,她也要銀錢傍身,也要月例打發下人,也要上街買些自己歡喜的物事的。
當初在建康時,他還記得給她金子,可她跟了自己後,自己卻給遺忘得一干二淨了。還要讓她靠著刺繡養活自己。
是了,她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總是這麼堅韌的,倔強的自立著。她從來沒有貪戀過他的榮華,更沒有貪戀過蕭莫的富貴。
他望著她,望著陽光下,因寧靜而自在,因溫柔而甜美的張綺,望著她那挑不出任何暇疵的絕世容顏。喉結滾動了下,終是低聲說道︰“你無需如此”
他抬起頭,認真地說道︰“你永遠無需如此”
說罷,他轉過身,大步走出了院落。
一直到他走出很遠,張綺都還在專注地刺繡著,不曾回頭,不曾動容。
蘭陵王去的地方,是廣平王在鄴城的一處酒樓。
此次,酒樓的閣樓上,跪坐著一個打扮華貴的中年婦人,還有幾個高大儒雅的丈夫散在四周。
在閣樓的側間,鄭瑜正坐立不安地走來走去。看到她這樣子,秋公主小聲地說道︰“阿瑜,你不用擔心,他一定會同意的。”
鄭瑜白著臉,低低說道︰“可我還是怕。”
“別怕了。”秋公主站起身,握緊了她的雙手,似乎想借由這個動作,給她力量和支持。
“他一定會同意的。陛下和太後都有這個意思了,他最是忠心不過的一個人,斷然不會駁了兩位的好意的。”說到這里,秋公主轉向一邊的李映,“阿映,你說是不是?”
李映看向秋公主,遲疑了一會,說道︰“還是不能逼得太過。”
秋公主有點生氣了,“阿映,你怎麼都不安慰一下阿瑜?”鄭瑜打斷了秋公主地指責,苦笑道︰“他拒絕去鄭府中談這事,也不許我母親前去王府,而是選在這種地方……這說明他在排斥啊我怕那事,他沒這麼容易答應。”
說到這里,阿瑜聲音轉沉,“都是那個張氏逼的”
正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接著,一個婢女沖了進來,小聲說道︰“來了,蘭陵王來了”
蘭陵王來了!
鄭瑜三女連忙安靜下來,她們各自坐好,大氣也不出一聲,只是張著耳朵,聽著側面的樓梯口,越來越清晰的腳步聲。這腳步聲清晰有力,每一下都敲打在鄭瑜的心髒上。
不一會,一個僕從清亮的聲音傳來,“郡王請”
接著,又是一陣腳步聲響起。再然後,傳來塌幾移動的聲音,酒水汩汩流動的聲音。
等這些聲音都消失後,鄭瑜聽到她的母親說道︰“孝瓘瘦了以往孝瓘風采照人,每每見到,都讓人感慨驚嘆。整個鄴城的人,無論老少男婦,都口口相傳,“蘭陵郡王風調開爽,器彩韶澈。””
她說到這里,便停下來了。
雖然沒有再說下去,可這里的每一個人都不是蠢人。她是想說,他的張姬便是一個妖物吧?有了她,注定得家宅不寧,男人也疲于奔命。便是他蘭陵王,也被磨得風采大不如昔。她那樣的女人,于男人的事業前程大有阻礙吧?
這些話,她要直接說出來,未免招人反感。這般只說一半,還是能起作用的。
蘭陵王沒有回答,只有喝酒的聲音不時傳來。
鄭夫人跟著沉默了一陣後,不得不打破這種局面,“孝瓘,這次我們為何事約見,你可知情?”
不等他回答,鄭夫人認真地說道︰“太後和陛下,昨日召見我了。他們的意見與我們鄭氏的意見一致。”
這是在拿太後和皇帝壓人了。
鄭夫人繼續娓娓而談,“斛大人、段大人那里,也派人跟孝瓘見面了吧?兩位大人乃國之良將,齊之棟梁。他們一直都很看好孝瓘。相信孝瓘態度端正一些,他們也會再給孝瓘機會的。至于那些被調到河南王手中的黑甲衛,還有勒令孝瓘解散私軍的事,我家大人正在運作,想來過不了多久,孝瓘又可以出去領軍了。”
解大人又叫斛律光、段大人叫段韶,這兩人都是北齊的頂尖名將,是宿臣老帥。在北齊,他們是撐起了這個國家的人物,不管朝野都尊敬有加,威望極大。剛剛起步的蘭陵王,必須得到兩人首肯,才有出征,參加重大軍事的機會。
侃侃說到這里,鄭夫人親自提樽給蘭陵王倒了一杯酒,慈愛地說道︰“孩子,你也是苦中來的,應該知道在這世上,丈夫沒了權勢,便如老虎沒了牙,是任何人都可以欺凌的。你那個張氏,你要是實在難舍,不妨在外面置一間宅子安置。孩子,整個鄴城,都沒有一府權貴人家允許這樣干的。我們阿瑜為了給你爭取,都在祠堂里跪了三天三夜啊”
聽到這里,秋公主刷地轉頭,不敢置信的,也有點惱火地瞪著鄭瑜︰她怎麼能這樣心慈手軟?那樣的婦人,就應該趕盡殺絕,許她做蘭陵王的外室,這不是放縱了蘭陵王,也便宜了那賤婢嗎?
鄭瑜卻沒看她,而是豎著耳朵,一動不動地傾聽著外面的動靜,等著蘭陵王地回答。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2 11:46 PM
第121章 結果
在鄭瑜緊張得心跳都要停止時,她終于聽到了蘭陵王低沉地說話聲,“不必了”
“不必了”?這是什麼意思?
鄭瑜瞪大了眼,便是秋公主也蹙起了眉,而里面的鄭夫人,更是微微欠身,眼楮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等著他說下去。
蘭陵王站了起來。
他靜靜地看著鄭夫人,明明面無表情的臉,不知怎地,鄭夫人卻感覺到他在冷笑。而他的聲音低沉中透著平靜,隱有金屬鏗鏘之音,“丈夫當自重橫行那黑甲衛和私軍,長恭自己會想法要回來。斛大人和段大人那里,長恭也會自己上門賠罪。這些都是長恭的事,就不勞夫人費神了”
這話不但不恭,還不留一點余地!
鄭夫人惱了,她的呼吸聲明顯加粗,聽到這里,側間的鄭瑜更是白著臉,她急急站起,咬著牙,忍著破門而入的沖動。
在一陣難堪的沉默中,鄭夫人開口了,她笑得勉強,“孝瓘,年輕人太過意氣用事,並不是聰明之舉”
蘭陵王施施然站起,他似笑非笑地看著鄭夫人,淡淡說道︰“那屈于強權,任人以勢相壓,便是應當了?”
這話說得恁地難聽!
鄭夫人騰地站了起來。她氣恨地瞪著蘭陵王,幾乎不敢相信,這個從難處過來的年輕人,會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如此輕浮草率現在是意氣用事,硬著骨頭的時候嗎?
蘭陵王卻不再理會鄭夫人,他嘲譏地瞟了她一眼,衣袖一甩,提步便走。
“等等”
鄭夫人尖叫一聲,深呼吸著讓自己喘息稍定後,她說出的聲音還有點尖利,“高孝瓘,你別看不清自己的處境”
眼看還有難聽的話會從她嘴里吐出,鄭瑜呼地一聲沖了過來。她沖到鄭夫人面前,撲通一聲跪下,抱著她的雙腿叫道︰“母親,母親……”
鄭夫人正是氣惱之時,聽到愛女這麼一叫,低頭看到她眼眶中滾動的淚水,那剩下的話,便生生咽了下去。
見母親忍耐下來,鄭瑜連忙朝著蘭陵王追去。
她追到提步走下樓梯的蘭陵王身後,一把伸手緊緊揪著他的衣袖。
蘭陵王回過頭來。
他對上鄭瑜含淚的眼。
鄭瑜乞求的,淒苦地看著他,沙啞地求道︰“孝瓘,你別那麼生氣,你聽我說。”
蘭陵王停下腳步。
鄭瑜開心一笑,她臉上淚痕猶在,卻這麼一笑,使得那美麗的面孔,直是動人了三分。
她看著他,壓低聲音認真地說道︰“孝瓘,我都想過了,只等這次的風波平了後,我就把你的阿綺抬進來。你不是想給她名份嗎?我向你發誓,最多一年,最多只要一年,我會求得太後和家族中人的允許,給她一個貴妾之位。”
她誠懇地看著他,無比認真地說道︰“孝瓘,我也見過張姬,與你喜歡她一樣,我也喜歡她。她那麼美麗,那麼聰明有骨氣,便是面對宇文成那樣的強權,她都不卑不亢,這樣的姑子,沒有人會不喜歡的。你放心,我一定會和你一樣地愛護她。我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她的。”
她的聲音真誠,目光溫柔而坦誠,她的每一個表情,都在訴說著她的誠摯。
見到蘭陵王只是盯著自己,她生恐他不信,把手一舉,低聲道︰“孝瓘,我可以發誓”
對男人,她也是了解的。很多男人總是以為,自己的女人不管有多少,是有可能和平共處的。自己愛的女人,別的女人也會看到她的美好,並願意去愛她。
她說得很真誠很真誠。
蘭陵王看著她,目光慢慢轉為柔和,沉吟了一會,他慢慢說道︰“你回去吧。”
說罷,他扯開她的手,提步下了樓。
目送著他離去後,鄭瑜一回頭,便對上秋公主和母親那不滿的眼神。
蘭陵王回來時,張綺還在刺繡。
他站在她身後,端詳了一陣後,朝著管事命令道︰“把倉庫的鑰匙給一份張姬。”
他認真地命令道︰“以後張姬凡有所求,一律允許。府里的金銀錦帛,任她使用”
四下安靜了些。
他下這樣的命令,把就要入門的郡王妃置于何地?
見到左右沉凝,蘭陵王沉怒道︰“怎地不聽?”
管事上前一步,湊近他低聲說道︰“郡王,這是不妥的……張姬現在連妾也不是,得到太多,對她沒有好處的。”他這個小主人,從小便失了母親。後來開了府,身邊也沒有過姬妾之流的女人,他又一門心思放在行軍打仗上。他就沒有想過,婢僕們是要用月例的,姬妾們也是要有賞賜的——這些都怪他,他一直以為蘭陵王如此寵愛這個張姬,在銀錢上面定然會有專門的供應。都沒有想到,有很多大家都知道的規矩,他是不懂的。
管事說到這里,苦笑地看著蘭陵王。小主子也是的,要麼一分不給,這突然間,又準備傾其所有地相待!
蘭陵王聽進了管事的勸告,他蹙著眉峰,沉聲說道︰“不必理會旁人。去配一份鑰匙吧,另外,再給她配十個貼身侍衛。以後不可讓她獨自一人出門。”
見他堅持,管事只好無奈地應道︰“是。”
“都退下吧。”
“是。”
眾人一退,蘭陵王再次看向張綺。
他看著埋頭刺繡,對突然得到巨大的權限置若罔聞的張綺,心口悶了一下。轉眼便又忖道︰她既然在困難時,不曾想過要向他人索取錢財,那說明她本是把銀錢看得淡薄之人,現在得了這麼多,依舊無動于衷也是正常。
低下頭,他憐愛地看著張綺,低聲說道︰“剛才,我見到鄭夫人。”
話音一落,張綺的手便被繡花針扎了一下。她舉起食指想含住時,白嫩的手腕一緊,卻是被蘭陵王握住了。
他蹲跪在她面前,拿過她的小手,張嘴含住了那滴出一顆血珠的傷口,一雙深邃神秘的眸子,則溫柔含笑地凝視著她……
張綺低下頭來,她看著手中的繡棚,好一會後,才輕輕地問道︰“你和她,說什麼了?”她問得小心,因為緊張,聲音中透著幾分澀意。
這是數日來,她第一次用這種緊張又溫軟的語氣跟他說話!
蘭陵王嘴角揚了起來,他低沉著聲音,把剛才在酒樓時,鄭夫人的話,以及他的回復重述了一遍只是最後鄭瑜對他說的話,他覺得沒有說出來的必要,便不曾道出。
張綺一怔。
她沒有想到,為了她,他承受了這麼大的壓力!
只怕憑鄭氏一族,還沒有這麼大的能量。這事的背後,陛下也有出手吧?說不定蕭莫也有。
她,真的不是好的女人,總是要給他人帶來這樣那樣的煩惱……
張綺轉眸看向他。
她看著他,慢慢的,長長的睫毛撲扇了幾下,“我是不會做外室的。”
她慢慢移開塌,也跪了下來,仰頭看著他。她伸出雙手摟住了他的腰。
在她伸手環上自己的那一刻,蘭陵王清楚地感覺到,自己那數日奔波,已倦得疲憊的心,一下子炸了開來……
他伸出手回摟著她。
兩人這般跪在地上,緊摟彼此,誰也沒有說話。
這時刻,時辰不曾流逝,春風酥軟醉人。這一刻,桃花在風中飛舞,燕兒鳴聲交織成曲。
……
把臉埋在蘭陵王的懷里,感覺到他由衷的喜悅,張綺想笑,卻有點笑不出來。
她和他都知道,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那被轉給了別人的黑甲軍,還有屬于他的私軍,想要回來,並不是努力就行的!
蘭陵王慢慢低頭。
正好這時,張綺也在悄悄看他。
對上她眸中的憂色,蘭陵王蹙起了眉頭。他伸出手,溫柔地撫平那眉間的皺痕,認真地說道︰“我知道,便是斛將軍和段將軍站在了我這一頭,我那黑甲衛和私軍,也不是能輕易拿回的。”
見他主動說起,張綺顫聲說道︰“那怎麼辦?”
仰著頭,見到他眉眼間滿是疲色,原本俊美絕倫的面容,都布滿了消瘦憔悴,她的聲音有點啞,有點無力,“如果你實在承受不住……”
蘭陵王看著她,苦笑著搖了搖頭,喃喃說道︰“別擔憂,終會有法子的。”說是這樣說,他的聲音中,卻透著一種無力。
他已經很少感到無力吧?
想他幼時艱難,從小到大,不知受了多少人的白眼和嘲諷。再則他外表出眾,只怕明里暗里的侮辱,更不知多少。
那麼多人想看他笑話,而她卻……
想到這里,張綺只覺得一顆心揪成了一團。她咬著唇想了想,終是忍不住啞聲說道︰“如果你實在承受不住,就把我送給蕭莫吧。”
——她既然是他煩惱的中心,那她一走,他的煩惱也就不藥而愈了。
所謂的禍水東引,便是這個意思吧?
相比起其他的男人,她在蕭莫手中最大的好處是,說不定有一天他被逼無奈,還會想著送她前去陳地。
……只是兜兜轉轉,繞了大半個中原,卻還是要回到蕭莫身邊麼?
這不是蘭陵王要聽的!
他把她一甩,騰地退出一步!
嗖地轉身,他大步朝外走去。剛剛走出兩步,他又停了下來。
慢慢的,他轉過身來。
冷冷地看著她,他冷冷地宣布道︰“我可以護著你”他哧地一笑,冰冷也傷心地說道︰“在你心中,我卻是連蕭莫也不如?”
那不同的。他的身份特殊,不想他好的人太多,盯上他的人也太多。蕭莫卻是沒有這些顧慮的。再說,像她這樣的婦人,到了哪個手中,便禍害著哪個,得了她又有什麼值得高興的?
張綺連忙站起,她正要解釋,蘭陵王打斷了她。
他盯著她,冰冷的,一字一句地說道︰“你死心吧,我不會把你送給任何人也不會放你回陳地”
他騰地轉身,丟下一句話,“你也好自為之”
卻是因她說了蕭莫的名字,氣得幾欲發狂麼?
望著旋風般沖遠的蘭陵王,張綺慢慢的,慢慢地跪坐在塌上。
蘭陵王旋風般地沖出了正院!
看到他腳步踉蹌,臉色發黑,放在腿側的雙手因為生氣,都在一個勁地顫抖。侯在門外的老管事嚇了一跳,他急急跟了上去。
跟著蘭陵王沖出了百來步,老管事終于趕了上來。他連忙拉住他的衣袖,緊張地叫道︰“阿瓘,阿瓘,你怎麼啦,出了什麼事?”
老管事的驚慌,令得蘭陵王從氣苦中清醒過來。他猛然一個急剎。因為動作突然,緊揪著他衣袖的老管事向前一沖,險些栽倒在地。
蘭陵王連忙上前扶住他。
老管事一站穩,便急急看向蘭陵王,見他表情緩和了許多,這才松了一口氣,“阿瓘,出了什麼事,令你惱怒至此?”
蘭陵王剛才是被氣糊涂了,這一冷靜,馬上揣測到張綺說那話的真意。整個人也從妒恨中平靜過來。
他扶著老管事在一側的假山上坐下,低聲說道︰“陛下收了我的黑甲衛和私軍。”
他苦澀地說道︰“方老,我努力了十九年,眼下又要一無所有了。”
“什麼?倒底怎麼回事?”面對方老的連聲追問,蘭陵王把最近發生的事,小聲說了一遍。
他的聲音一落,方老便點頭道︰“阿瓘,你表現得很好男子漢大丈夫,豈能被妻族如此要脅?”
方老是看著蘭陵王長大的,對他的性格行事,一直有著深遠的影響。聽了方老這話,蘭陵王點了點頭,道︰“我也是這樣想的。”
他站直身子,轉過頭眯著眼楮看著西邊的落日,冷冷說道︰“我姓高,便是毫無才能,也是宗室皇親,沒有人能短了我的衣食陛下不要收了我的權利嗎?那我就當一個閑散宗室吧”
說到這里,他轉頭看向方老,對著還有些憂慮的老人,低聲解釋道︰“陛下和婁太後,向來多疑。上一次,婁太後還不願意我與鄭氏聯姻,這次卻又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方老,我怕他們收了我的權,是想看看我的品性,想知道我是不是對權勢戀棧不舍,甚至為了權勢,不惜卑躬屈膝”
這話有理。
方老點了點頭,說道︰“那郡王就好好休息休息。”
蘭陵王點了點頭,他伸了一個懶腰,“這陣子一直勞心此事,倒是真的應該好好休息了。”
他揉搓著眉心,苦笑著,頗有點無力地說道︰“本來我一出酒樓,便想明白了這個道理。沒曾想才逗著她,令她感動了一會,卻又被她氣得沖出來了。”
他轉過身,笑聲低沉中透著調皮,“說起來,我那愚頑婦人與我一樣,也有好一陣不曾踏實睡過了。方老,你吩咐下去,這幾日不拘什麼人來了,一律不給進。若是陛下或鄭氏派人來問,你便直接說,我正抱著我那婦人徹夜玩樂呢。”
第122章 鄭氏之痛
一天過去了。第二天是個大好晴天,金燦燦的陽光從東方冉冉升起,穿過垂楊白樺,層層疊疊的房舍店鋪,灑落在街道上。
此時天已近午,一輛馬車歡快的,迫不及待地駛向蘭陵王府,在馬車的後面,還跟著三輛普通的牛車,以及十來個僕從。
而走在最前面的馬車中,秋公主正不滿地說道︰“阿瑜,你也太在乎他了。你得想著,現在的高孝瓘,正是知道你在乎他,才在你母親面前那麼強硬。我敢擔保,他現在已是熱鍋里的螞蟻,慌著呢。”
打扮一新,穿著盡顯華貴氣派,光那雄厚的底氣,便可把張氏那等以色事人的姬妾震得後退三步的鄭瑜絞著手中的帕子,深吸了一口氣,輕聲說道︰“可我就是不安。”
幸好,他一直知道自己的母親脾氣不好,不然,她真怕他會傲得再也不理自己了。
見鄭瑜這樣子,秋公主氣得直翻白眼。她忍不住大聲說道︰“阿瑜,你倒底在怕什麼?告訴你,他高孝瓘除了你,再找不到第二個有這麼好的家世,又長得美,還對他一心一意的貴女了。呸他自己為了一個低賤的姬妾不顧你家體面,你倒好,在這里擔心來擔心去的。我敢跟你保證,他現在心里不知有多樂意你前去找他呢。”
她放低聲音,得意地說道︰“我聽母親說啊,這男人一但嘗了權勢的滋味,便再也戒不掉了。那是最美的女人也比不上的美味……高孝瓘那一千私軍才得手四個月,便被裁了去。你以為他受得了啊?他現在啊,亂得很呢”
鄭瑜聽到這里,目光亮了些,小心問道︰“當真?”秋公主的母親那是誰?她說的這話,可值得好生回味回味啊。
“自是當真”
鄭瑜一笑,只是那笑容剛剛綻放卻又凋落,她低嘆一聲,苦澀地說道︰“我們一起長大,那時侯他總是護著我,眼里也只有我……只不過去了周地一趟,想他多看我一眼,還得依靠家族勢力……阿秋,我心里好難受。”
秋公主大大咧咧地說道︰“怕什麼?等你悄無聲息地除了那張氏,再過個二年,他會把她忘干淨,然後一門心思只掂記著你的。”
在她的敘述中,鄭瑜抬起頭來,她雙眼明亮地看向前方,那模樣,似是在幻想著數年之後,她與他之間再無第三個女人的恩愛美滿情景。
——她是吃過苦的,這一輩子,最不少的就是耐性!
很快的,這掛著鄭氏標志的馬車便來到了蘭陵王府。
望著那大閉的府門,秋公主掀開車簾,命令道︰“去敲門”
“是。”
“砰砰砰”地敲打聲響了好一陣,鐵門才吱呀一聲緩慢地打開。望著這年邁的門子,秋公主蹙眉叫道︰“怎麼回事?大白天的關什麼門?你們家郡王呢?”
那門子吱吱唔唔半天沒說清,方管事已急步走來。他看到姿態優雅,盛裝打扮的鄭瑜和秋公主兩人,長長一揖,朗聲道︰“兩位女郎,我家郡王今日不待客。”
“不待客?”鄭瑜知道這方管事在蘭陵王心中的份量,因此笑得溫婉又客氣,“這個時候,孝瓘怎麼能不待客呢?”
秋公主更是在一側叫道︰“去告訴孝瓘,便說阿瑜說動了段家大郎,約好今日下午一道前去見過段老將軍呢。”
說到這里,秋公主一臉得意,一側的鄭瑜也是雙眼亮晶晶的。她們看著方老管事,等著他喜形于色。
方老管事沒有喜形于色,他一臉為難地看著兩女,終于嘆了一口氣,說道︰“可我家郡王說了,這陣子他不想見任何人。”
鄭瑜慢慢收起笑容,上前一步問道︰“孝瓘呢?他到底在干什麼?這個節骨眼上,他不但把府門關了,還不想見人?”她的語氣有點急,只差沒問,他到底在想什麼?
方老管事低下頭,良久才說道︰“我家郡王他昨晚睡得晚了些,現在還沒有起塌……他吩咐過的,這陣子不想出府門,也不想見任何人。”
說到這里,他抱歉地道︰“兩位女郎,實是抱歉了。”
一邊說,他一邊示意那門子關上府門!
鄭瑜還在呆愣中,直到秋公主把她扯了幾下,她才清醒過來。她猛然上前一步,攔著那想要關門的門子,急促地問道︰“你說什麼?他為什麼昨晚會睡得晚,現在還沒有起塌?”
“這?”方管事有點不好啟齒,在鄭瑜直直地急迫地盯視中,緩了一口氣才說道︰“我家郡王說,美人懷中一個杯酒,哪里是千軍萬馬浴血廝殺能比的?他現在,覺得做個閑散宗室挺好的”
“什麼?”一向楚楚動人的鄭瑜這一聲驚叫有點尖銳。她不敢置信地瞪著方老管事,一直瞪一直瞪著,直瞪得府門緩緩關上,直瞪得四周的人聲馬車聲安靜了又重新變得喧嘩。
突然間,她只覺得一陣天眩地轉。
她慢慢的,慢慢地蹲了下來,全然不顧自己精心化出的妝容,不顧那華貴氣派的新裳地蹲在地上,轉眼間,兩行淚水從她的指縫中流出。
秋公主一低頭,便看到鄭瑜捂著臉哽咽得喘不過氣來的傷心模樣。
她有多少年沒有哭過了?這該死的高孝瓘真是該死!
秋公主慌忙蹲下,緊緊抱住了鄭瑜。
她一抱,鄭瑜便低嚎一聲,返身撲入她的懷中。她埋在秋公主的懷里,抽噎著說道︰“阿秋,他怎麼能這樣,他怎麼能這樣?”
鄭瑜顯然氣到了極點,她一貫溫婉的聲音少了寧和,全是恨苦,“失了黑甲衛,他不在意,私軍撤了,他也不在意,陛下和太後的意思,他也視若無睹。他的心里,便只有那個妖婦,便只有與她尋歡作樂一事嗎?阿秋,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他怎麼能這樣,怎麼會變成這樣?”
相比起蘭陵王對那個張姬的在意,她和她的家族,她母親的威脅,還有那給了他又奪走的,讓任何人都無法割舍的,只等著他巴巴要回的權勢,都成了一個笑話!
原來他根本就不在意他什麼也不在意他唯一在意的,只有那個妖婦那個可怕的,禍人美滿姻緣的妖婦!
鄭瑜一邊說一邊哭,因傷心太過,一口氣堵著都有點喘不過來!
剛才還信心滿滿的秋公主,這時也是呆呆的。
好一會,她才傻傻地說道︰“這可怎麼辦?”
鄭瑜也在問著,“阿秋,他那麼迷戀那個張氏,可怎辦是好?他的事業,那滔天的權勢,竟然都比不上一個婦人的笑容。阿秋,我怕,我好怕……”
秋公主自是知道她在怕什麼,她怕自己永遠也無法取代那個張姬,她怕她對蘭陵王的痴戀,永遠也得不到回報。她怕他一生都放不下那個婦人,不管她是生還是死。她怕輸,怕這個爭斗還沒有開始,她已輸得連翻盤的機會都沒有!
站在大門後的方老,聽到外面傳來的哭泣聲,搖了搖頭︰剛才命令自己時,恁地得意囂張果然,有時以退為進,比一味的前進更有效果!
他提步朝主院中走去。
人還沒有靠近,院落中已傳來一陣歡笑聲。男子渾厚低沉動聽的笑聲,和女子甜美的美聲夾雜在一起,讓人一聽便打心底感到愉悅!
方老站在院門口,看著正把張綺舉到空中,飛快地旋轉著的蘭陵王。
這兩人,倒成孩子了說起來,郡王從八歲起便沒有這麼天真過了!
方老管事搖了搖頭,提步入內。
他的腳步聲,終于驚醒了兩人。笑得俊臉放著光的蘭陵王,把張綺放下來,轉頭看向方老管事。
“怎麼樣?”
方老管事自是知道他要問什麼,他上前一步,把剛才的一幕細細說了一遍。
聲音一落,蘭陵王已沉下臉,他淡淡說道︰“怪不得先賢總是說,無欲則剛”他摟著張綺,一邊撫摸著她的墨發,一邊看著天邊的地平線,聲音有點啞,“我只是喜歡馳騁沙場的痛快而已。權勢兩字,不過是錦上添花。”他轉眼又冷笑道︰“方老,你這樣回答好再有人問,你還是這樣說。他們都用權勢兩字來要脅我,我偏要讓他們都知道,那些東西,對我不過雞肋罷了”
“是”
送走方老,蘭陵王沉吟一陣後,低頭便對上張綺亮晶晶的雙眼。
見她正溫柔地看著自己,他也溫柔地回以一笑。伸開雙臂,他把她摟在懷中,一邊把臉埋在她的頸窩,聞著她身上的芳香之氣,他一邊低聲說道︰“阿綺。”
“恩。”
“給我生個孩兒吧。我們便在院落里享受含飴弄子之樂。”
還含飴弄子之樂呢他以為他真的就此放下了權勢,一門心思只與她呆在這院落里,不理世事?
張綺仰頭看著他。
她想取笑他在胡說,想點醒他這是不可能的。可不知為什麼,話到了嘴邊,她卻是甜甜的笑道︰“好。”
她的雙眼彎成了月牙兒,絕美的臉全然是一派幸福,仿佛他說的話,正是她的夢想。
歡笑中,張綺抱緊他,她把唇堵上他的唇,低低的,愉悅地又說道︰“好不要忘記這是你自己說的。”
蘭陵王哈哈一笑,道︰“好,這是我自己說的。”
他一把舉起張綺,再次旋轉起來。隨著他的動作,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飄散在空氣中。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2 11:50 PM
第123章 美人鋒利
方老管事侯在院落外,聽著里面傳來地歡笑聲,也露出了一個笑容。
與別人不同,他是看著蘭陵王長大的,自家郡王什麼時候笑過,他已不記得了。便是天下人都罵張綺是妖女,對方老來說,能令得他家郡王由衷而笑的,便是好女子。
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一個僕人湊近稟道︰“廣平王府來人了。”
方老管事點了點頭,跟著那僕人走了出去。
王府大門已經打開,門外站了一排人,看到方老管事走近,一個中年胖子上前一禮,朗聲道︰“蘭陵郡王可在?我家主人說,上一次宴會,郡王摟著美人兒醉酒歡歌,顧不得前去參加。今兒又有宴會,想問蘭陵郡王去是不去?”
這中年胖子的聲音又大又響,逗得四周的行人頻頻回頭看來。
……明明府門緊閉就是想要拒客,這胖子明知故問,是想坐實他家郡王的荒淫之名吧?
不過,這高氏子孫,還真不怕被人罵荒淫無度了。
方老管事還以一禮,苦著臉回道︰“郡王他今日不待客”
“為什麼不待客?”
聽到這胖子毫不客氣地質問,方老管事眼楮一瞪,“我家郡王為什麼不待客,好似不是閣下能質問的吧?”
這話一出,胖子訕訕而笑。
方老管事又說道︰“還請回稟廣平王,我家郡王身有不適,這幾日不方便待客。”
說罷,他示意門子上前,吱呀一聲把大門關緊。在關上大門的那一刻,方老管事訓道︰“郡王的話,都當耳邊風了?以後不管誰來,通稟一聲就是,不用打開大門。”
“是。”
把眾門子教訓了一通的方老管事,佝僂著腰回頭走去。他走了幾十步,卻看到一個曼妙風流的身影。
卻是張綺。
她曼步朝著方老管事走來,在她的身後不遠處,蘭陵王正一邊準備著魚金鉤,準備在魚塘里釣魚呢。
“張姬。”
面對方老管事,張綺不敢受他的禮,她避開半步,盈盈一福,“不敢。”她抬眸看向緊閉的院門,低聲道︰“誰來了?”
“是廣平王府的人。”
張綺嗯了一聲,她似有點出神。
方老管事正要離開,卻聽到張綺溫柔地低語聲,“郡王他,很愛他的家國,對不對?”
方老管事一怔,他回頭看向張綺,但是張綺容光太盛,饒是他年歲已老,也有點不敢直視。他低下頭拱手回道︰“當……”
不等他說完,張綺已是認真又誠懇地說道︰“方老,妾是真想知道。”
方老管事更迷糊了,他猶豫了一會,道︰“姬還是親自去問郡王吧。”
他轉身欲走,卻聽到張綺喃喃的低語聲,“世道荒唐,當今聖上尚為明主,若是聖上不在,這江山這性命,可以依托何人?”她說到這里,卻是一笑,居然低低呤唱起來,“有道是,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她轉身便走,身姿在陽光中,竟似若隱若現。
方老忍不住說道︰“陛下尚且年少。”
翩躚離去的張綺低低一笑,輕柔的聲音被春風卷得飄渺,“齊國已然故去的兩位先帝,也都年少”
她再不回頭,美妙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樹叢中。
自那日見到廣平王妃胡氏後,張綺又記起了一些事。今日跟方老說這些話,她是想了又想的。
蘭陵王自己年少,正是意氣風發時。在他看來,一償所願,飲馬河山,比平安終老重要得多。可方老不同。他是老人,做為一個老人,一個長者,最大的願望,便是盼著後輩平平安安,健康長壽。
當然,她也不指望自己這番話現在起什麼作用,她只是先埋下一個線頭。或許以後用得上,或許用不上,這些誰知道呢?
蘭陵王養了七八天的“病”後,有人坐不住了。
這一天,河南王納妾,遍請諸位王孫權貴。蘭陵王本不想去的,哪曾想到,宮中內侍來傳,說是陛下與他數日不見了,今日有宴,便一道聚聚,那內侍臨走時,還順帶說了一句,讓他把張綺也帶上。
沒奈何,蘭陵王只得與張綺打扮一番,坐上了前去河南王府的馬車。
馬車中,蘭陵王頻頻看向張綺。
每看一眼,他的唇角便扯了扯,又看幾眼,他終是忍不住低笑道︰“阿綺這樣,倒也有趣。”
今日的張綺,與往時大不同。
也不知是什麼時候準備的,她身上的裳服,竟與蘭陵王一樣,都是一身黑。
黑底紗羅金紋衣,黑色拽地紗裙,肩披深紫流金帔!
黑,當真黑得徹底!
他就沒有見過,有婦人敢這樣穿。
可偏偏張綺穿了,不但穿了,還穿是頗有風姿。
她肌膚白嫩水透,眉目如畫,極致的白配上極致的黑,竟有一種至清至艷中,凜然絕美的風姿。
她的墨發上,沒有珠釵,腰間也不曾佩有玉佩。可越是這種簡潔純粹,卻越有一種華服盛裝也無法比擬的清貴和幽冷便如黑暗中盛開的曼陀羅花。
張綺跪坐在一側,正提著酒斟,靜靜地倒著酒水。馬車搖晃中,她的動作安穩從容。當酒水汩汩倒了半樽,她白玉般的手舉起酒樽時,本以為她會把酒樽送到自己唇邊的蘭陵王,卻驚訝地看到張綺頭一昂,把那酒水一飲而盡。
青透的美酒,順著她白嫩的下巴緩緩流下,不知不覺中,蘭陵王的喉結動了動。
他沒有像往時那般,手一伸便把她摟到懷里。
——一襲黑裳的張綺,有種難以形容的清貴和不可攀折,令得他無法做出褻瀆她地舉動。
這時,馬車一晃,一個聲音叫道︰“郡王,到了”
竟然這麼快就到了!
蘭陵王一下馬車,才發現四周燈火通明,人頭涌動。也許是這陣子他對張綺的痴迷已傳揚開來。幾乎是他一出現,四周的人便不約而同地轉過頭看過來。
他剛出現,另外一輛馬車便在旁邊停下,緊接著,一個歡喜中帶著思念的女聲傳來,“長恭”
正是鄭瑜的聲音。
鄭瑜掀開車簾向他看來,經過精心打扮,頭戴雙鳳騰雲釵,腰佩瓖金飛龍玉,帶著紅玉血琉璃耳環等太後所賜之物,貼著額頭,華貴氣派的鄭瑜,雙眼痴慕地看著蘭陵王。見他看來,她展顏一笑,只是笑容有點蒼白,似乎這陣子為了他,擔了無數風雨。
蘭陵王目光溫和地看著她,見她望向自己的眼眸中,水光隱隱,仿佛含著無邊相思。他眉頭蹙了蹙,轉過頭避開了她的目光。
抬頭看向自己的馬車,一襲黑裳,高貴威嚴的蘭陵王,朝著馬車中伸出手來。
一只縴縴玉手伸出來,握住了他的。
在眾人瞪大的雙眼中,一個黑裳黑服的美人,被蘭陵王扶下了馬車。
恰好這時,一陣春風吹來。張綺的衣袖寬廣之極,風一吹,那廣袖便飄散而開,再配上長得拖地的黑裙也給吹開,直達腰間的墨發給吹得纏上她雪白的頸項,整個人,瞬間盛開得如同一只在月夜中翩躚而舞的蝴蝶,極美的同時,也極幽暗。
一個低低的聲音傳來,“這便是張姬?怎地看起來如此清華高貴?”
嗡嗡地議論聲中,鄭瑜聽到一個貴女低笑著說道︰“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張姬是傳承了千年的吳郡張氏之女,那高貴,是從骨子里發出來的……有些人雖然得勢,卻不過是暴發戶而已,便是珠玉堆了一身,也只顯得可笑”
那貴女一邊說,一邊嘲弄地看向鄭瑜。不止是她,四面八方,好幾十雙目光都同情中帶著譏笑地看著鄭瑜。
鄭瑜的臉漲得通紅!
裙底下,她一雙手絞得發白,可在無邊的憤怒中,她依然淺笑盈盈,似乎四周的嘲諷譏笑,都與她無干。
這時,蘭陵王已牽著張綺走得遠了。
兩人著一樣的黑裳,又是並肩而行,看起來便似一對天造地設的璧人。光是站在那里,哪怕一個字也不說,也可以令得所有對他們心存企圖的人自形慚穢!
鄭瑜四周的笑聲更響了。
一個貴女更是對著她笑盈盈地勸道︰“阿瑜,我看你還是放手吧。有那個張姬在,他蘭陵王看得到你嗎?人家鴛鴦成雙,你插在中間成個什麼樣?”
她插在中間?
鄭瑜氣得哆嗦起來。她唇動了動,還是沒有反唇相譏。倒是另幾個貴女齊聲附合道︰“就是,還把自己打扮成一個首飾架子呢。”“嘻嘻,她這是想用太後來壓人。”“可惜,人家不著一物,也比有些人顯得尊貴”
……
亂七八糟地嘲諷聲中,鄭瑜再也維持不了臉上的笑容,她急急提步,在兩個婢女地扶持下,朝著大殿匆匆走去。
目送著她的背影,又是一陣笑聲傳來。
張綺和蘭陵王,來到了大殿門口。一到這里,張綺便從懷中掏出一支金釵來。這釵子尖端呈稜角,鋒利無比的同時,在燈火下散發著金光。
他們來得有點晚,殿中人頭涌動,權貴們來了大半。
看到兩人踏入殿中,四下靜了靜。
對上一雙雙瞪大的眼,蘭陵王握緊張綺的手,含著笑低語道︰“總算知道,阿綺為何要如此妝扮了”
不,他不知道的!
張綺笑了笑,突然說道︰“到了殿中,不管我有什麼異動,你不可插手”
這是什麼意思?
蘭陵王詫異地看向她。可是,張綺顯然沒有解釋的意思。黑衣白膚的她,在通明的燈火下,格外顯得清冽和凜然!
蘭陵王靜靜地盯了她兩眼,點頭道︰“可以。”她做事向來有分寸,且由著她吧。
再說,這是張綺來到齊地,來到鄴城後,參加的第一場宴會。在這場宴會後,她的形像她的一切,將會以最快的迅速傳揚出去!
兩人低語間,一陣大笑聲傳來。
笑得爽朗,越眾而出的,不是今日的主人河間王,而是那美得陰柔蒼白的廣平王。
廣平王大搖大擺地走到蘭陵王面前,擋住他的去路後。他朝著張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轉向蘭陵王嘻嘻笑道︰“還是孝瑜有面子啊,他一請,長恭就來了。而我呢,請了兩道,長恭卻只顧著與美人兒歡愉。”
嘻笑到這里,他也不等蘭陵王回答,而是轉頭看向張綺,咧著雪白的牙齒,突然笑道︰“小美人兒,其實本王也很美貌,更且溫柔難得。不如,你跟了我吧?”
張綺卻是淡淡一笑,她晃了晃衣袖,漫不經心地拿出藏在袖間的那支金釵。
見她對自己視若無睹,廣平王有點不高興,正準備再次開口時。卻見張綺玩著玩著手中的金釵,突然間,她右手拿著金釵,朝著自己的虎口重重一插
釵尖鋒利如劍,這一插幾乎穿過了大半個手背。在四下驚亂地喧嘩聲中,張綺也不抽出那金釵,她似乎很是享受這種疼痛,在眾人地注視中,漫不經心地抬起手,用唇囁著那傷口。
鮮血從金釵旁噴涌而出,卻一一被她吞入腹中。雪白的肌膚,嫣紅的唇,金黃的釵尖,還有奪目的血光交映在一起。
張綺漫不經心地把傷口的鮮血吞下,似是才聽到廣平王地問話一樣,她抬起頭迷茫地問道︰“你說什麼?”一縷鮮血順著她的唇角流下,張綺似是毫無所覺,她眨著眼楮,清軟地說道︰“啊,你是要我跟著你。不,我不跟除了長恭,我誰也不跟如果長恭死了,我就自刎了陪他。”
她天真地笑了起來,“其實死一點也不可怕的。我試過哦……”
她眨巴著眼,很是認真地看著廣平王,那模樣,似是努力地想讓他相信。
廣平王自是相信,不止是他,在場所有的男人都相信!
大殿門口,雍容而來的陛下,以及落後陛下幾步的鄭瑜等人,也都相信!
被金釵刺穿大半個手背還渾若無事人一樣的女子,吞著自己的血如飲美味的女子,哪里是尋常稚女?
這時的廣平王,直覺得眼前的美人在絕色外,還有著蛇蠍之惡。他猛然向後退出一步,拱了拱拳,強笑道︰“是本王說錯了。”
他看了一眼兀自插在美人虎口處,隨著她移動還一晃一晃的金釵,又胡**待了一句後,急急退了回去。
蘭陵王牽著張綺的手繼續朝前走去,眾人聽到他在說著,“把傷口包一下吧。”
“我不”張綺的嬌嗔聲又軟又脆,她嬌慵地說道︰“我喜歡這樣痛著呢……”
這話說得!
蘭陵王瞪著她,有點想笑,卻發現胸口似是被什麼堵著一樣,滿滿的,酸酸的,暖暖的,令得他眼中很是酸澀,根本笑不出來!
……他的阿綺,他花兒一樣嬌弱,一伸手指便可取了性命去的阿綺,在用這種方式宣告她的凜然不可侵犯宣告她的此心不二!
第124章美人鋒利 二
這時,大殿安靜了些。
卻是陛下來了。
權貴們齊刷刷地站起迎上時。張綺也跟著站起,她似是沒有察覺到那一雙打探的目光,老實地低著頭,趁陛下被眾人迎向他的塌位時,悄悄伸手,把虎口處的金釵“叭”地一聲抽出。
金釵一起,一串鮮血噴出,有幾滴濺在了張綺的白玉般的下巴上,給那份玉色,添了幾點妖艷的血紅。
她這個動作自以為做得隱密,可在釵落血出時,不管是陛下,還是廣平王,還是鄭瑜,動作都僵了一下。
特別是看到低眉斂目的她,做出這個動作不但沒有半點怯意。甚至在血珠飛濺後,那小巧嫣紅的舌頭還舔了舔唇角,露出的淺笑,更帶上了幾分愜意時,他們的心里更冒出一股寒意!
四下嗡嗡,慢慢的,眾人的注意力終于從張綺的身上移到了陛下那里。
蘭陵王轉眼看向她,“可以了。”他伸手按住她那傷口外翻,鮮血兀自汩汩而出的虎口,沙啞地說道︰“以後,不可這樣”
他的聲音很啞很澀。
張綺抬眸,她看不到他眸底的復雜。眨了眨眼後,張綺軟軟地說道︰“如果有需要,還是會的。”
……
這話一出,按著她傷口的手陡然用力。見張綺“ ”地呼了聲痛,他迅速地松了開來。唇抿成一線,他從中衣下撕了一塊布帛,抓著她的手包扎起來。
這過程中,蘭陵王面無表情,張綺也沒有吭聲。
良久良久,他啞聲道︰“你要我如何做來?”他的聲音有點焦躁。身邊的婦人,總是能輕易地讓他失控。
你要我如何做來,你才願意安安份份地跟我過日子,不再折騰這些有的沒的,也不再時而拒我于千里之外,時而捅自己一釵來駭我傷我……
終于問出這句話了。
張綺垂眸,靜靜地說道︰“別成親……如果要娶妻,便娶我好了”
如此平靜,如此簡單,如此的理所當然!
蘭陵王騰地抬起頭來。
他有點想笑,事實上,他應該覺得好笑,可嘴角剛剛扯了一下,他卻有點笑不了來︰她是認真的便似那日在陛下書房外的表白一樣,她非常地認真!
也不知過了多久,蘭陵王才低低的解釋道︰“阿瑜不會傷害你,她說過,會與我一道愛你”
他的聲音堪堪一落,便聽到張綺“哧”地一聲笑了出來。
這一笑,恁地譏嘲,似乎他所說的,是天地間最可笑的笑話!
蘭陵王嚴肅地盯著她。他有點生氣,他很想生氣。怪不得世人都說,婦人最易恃寵而驕。你給她一分,她總是要求三分,給你她十分,她會連你的身家性命都想控制!
可饒是這般氣惱,看著燈火下,黑衣凜然的他,他卻發現自己厭惡不起來。不但無法厭惡,他還軟言軟語地解釋道︰“阿瑜是個心地善良的,人也本分安靜,阿綺,你可以試著相信她。再說,以後你們也不會住在一起。我會帶著你四處征戰,她只是守在鄴城郡王府,幫我留意一下朝堂里的諸事變化。”
他握緊她的手,用一種他也沒有發現的語氣求道︰“你們可以相安無事的,相信我”
相信他?
張綺有點好笑。事實上,她的嘴角也噙出了一朵笑容。眨了眨長長的睫毛,張綺輕輕地說道︰“郡王何必跟我說這些呢?”她輕輕抽出自己的手,低頭打量著自己的手指甲,微笑著說道︰“其實阿綺先前說的,要郡王娶我的話,只是玩笑而已……郡王只記著一條,如果某一天,有人傷害了阿綺,哪怕只一次,郡王也要給阿綺人手錢財,讓阿綺離去”
蘭陵王盯著她。
通明的燈火中,一身黑的美人兒,已沒有了一分往昔的軟弱,在那下巴處,不曾拭盡的血珠點綴下,多的是妖艷,決絕!
他看著她,看著她,這般陌生的,膽敢哧笑于他,不像對主人,倒像是與他平起平坐的張綺,他無法厭惡,不但無法厭惡,他還忍不住有點心疼。
……也許是在沙場上拼殺慣了,連帶這眼光也變了也許是只因為她是阿綺,所以不管她說什麼,做什麼,他只感覺得到歡喜。
蘭陵王苦笑起來。
看到他轉過頭去,張綺也見好就收。她乖巧地把頭倚在他的肩膀上。感覺到她的動作,蘭陵王身子沉了沉,在讓她更舒服地靠上自己後,他摟上了她的腰。
……她那麼不知好歹,怎麼自己,就無法記起她的可惡之處?
蘭陵王又苦笑起來。
一個內侍走了過來,他朝著蘭陵王低聲說道︰“郡王,陛下令你帶著張姬過去。”
“是。”
蘭陵王應了一聲後,牽起張綺的手便向陛下的方向走去。
兩人這一起立,又是無數雙目光嗖嗖地投來。
蘭陵王大步來到陛下身前,行了一禮後,在陛下地示意中坐下。
他坐下後,張綺沒有如往時那樣安靜的,乖巧地伏在他的膝旁蹲下。而是坐在他旁邊的塌位上,渾然不顧陛下在場,懶洋洋地偎進了蘭陵王的懷里。蘭陵王低頭看了她一眼,沒有把她推開……這種宴會,本就是不用拘禮的。張綺的舉動雖然不夠溫馴,卻也不唐突。
可饒是如此,周圍的聲音還是安靜了幾分。
英俊冷峭的,比蘭陵王大不了幾歲的陛下,挑了挑眉,他轉眼看向張綺。
盯著眉目如畫般清透艷美的張綺,陛下慢慢地說道︰“張氏,你不怕朕?”
張綺眨著靈動的雙眸,天真地說道︰“怕啊。”這兩字,她當真回答得干脆又流利。
年青的皇帝怎麼會相信?不他冷笑了下。在她下巴處的兩滴血珠上著重盯了幾眼後,他低沉地說道︰“張氏,當真是膽量過人”頓了頓,他又說道︰“不但膽量過人,還心比天高。”
說出這一句似褒實貶的評語後,陛下舉起酒樽,輕抿了一口,盯著她微笑道︰“朕要給你家郡王指婚了,張氏想哪位貴女做你的主母啊?”
陛下這話問得荒唐。
可張綺地回答更荒唐,只見她眸光流轉地瞟了蘭陵王一眼後,轉向皇帝嘻嘻笑道︰“陛下不是說阿綺心比天高嗎?阿綺哪,任誰做主母都不喜,阿綺自己要嫁給蘭陵郡王”
這話一出,哄笑聲四起。
在四周紛紛而起的嘲笑,譏諷,戲謔還有驚訝,厭惡的目光中,張綺置若罔聞,她依然笑得甜美而天真,“你們別笑,阿綺說的是真的哦。”
再也忍不住,皇帝也笑了起來。
他哈哈笑了一聲後,突然笑容一收,道︰“以張氏的地位之卑,膽量之大,怕是難得善終啊”
這一句話,冷冷而出,沉沉而來,直有森寒之氣!
蘭陵王心下一緊,正要代張綺說兩句,對上陛下警告的眼神,那話又縮回去了。
陛下還在盯著張綺。
他是要張綺自己回答。
張綺的回答有點漫不經心,她從懷中掏出那染了血的金釵,一邊玩弄著,一邊安靜地說道︰“阿綺知道啊。”
她笑得天真,“阿綺知道自己身份不顯,又生得這般模樣,所以啊,早就準備好了。”
在眾人的不解中,只見張綺從袖中甩出一樣物事。把那東西順手放在幾前,張綺笑得純稚,“看,阿綺都隨身帶著呢……家里還有很多哦。”
這是一包砒霜!
這是一包所有人都識得的砒霜!
沒有人能想到這一幕!
沒有任何人能想到,眼前這個小小年紀,便現出絕代風姿,美麗得不可方物的少女,這個順風順水,一直被蘭陵王寵得上了天的少女,竟然隨身帶了包砒霜!
看她這樣子,聽她這語氣,哪里是對死亡有半點懼怕的模樣?
一時之間,四下只有一陣倒抽氣的聲音此起彼落地傳來。
面對眾人的驚愕,注視,張綺兀自玩著她那血淋淋的金釵。
這幾日,她想透了,也實是想開了,因此才有了今日的舉動……天下間,再沒有第二個人比她還要知道,這齊國的權貴有多荒唐,這齊國的皇帝,更是一個比一個禽獸。
日漸長開的她,已經被皇帝,或許還被廣平王看中了。
退路還沒有鋪好,虎狼已眈眈而視。
這個時候,謹小慎微已毫無用處。
不,也許這世道于她,根本就沒有退路,不管她是如何努力,都不會給她半點退路!
皇帝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地試探,得的是這樣一個回答。
看著燈火下,散發著幽冷光芒的砒霜,看著那偎在蘭陵王懷里,提起死亡像提到回家那般簡單的張綺,他突然發現,自己不知說什麼好了!
老子第七十四章雲︰“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眼前這絕色美人兒便是這樣,她連死也不怕,天下間還有什麼可以威脅到她,傷害到她的?
絕對的安靜中,站在不遠處的鄭瑜,臉色已由白轉青。
她直直地看著蘭陵王,看著他貌似平靜的眸光底,那一抹無法掩抑的疼惜和寵溺。她也直直地看向張綺,看向這個身份卑微,等同玩物的姬妾,無所畏懼後所表現出的華美張揚,突然之間,一種難以形容的空空落落,佔據了她的心房。
……一個男人,這一生擁有過張綺這樣的美人,那顆心還可以容得下別的女人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2 11:5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5-24 09:29 AM 編輯
第125章 他說,不相負
這個念頭剛剛泛起,鄭瑜便馬上冷笑一聲。
她把目光從蘭陵王和張綺的身上移開,提步回到自己的塌上。
今日秋公主沒來,與鄭瑜一起坐著的,是她同父同母的四妹妹鄭妍。鄭妍性子安靜而聰慧,不喜多話,可每一次說的話,都一矢中的。
見到鄭瑜落坐,鄭妍把目光從張綺身上移開。她輕聲說道︰“阿姐,你那三天祠堂白跪了”
鄭瑜放在膝上的手指,慢慢收緊……
鄭妍嘆道︰“她真敢說啊。這樣一來,阿姐,她與你之間,蘭陵王只能選一個了”
鄭瑜突然感到上唇一痛,卻是被她自己咬出了血……
上一次,她跪了三天,終于讓家族同意退讓一步,允許蘭陵王把張綺收做外室。雖然後來的談話時,母親逼得太甚,與蘭陵王不歡而散。可以鄭瑜對蘭陵王的了解,自己在他離去時說的那一番話,肯定是打動了他的。
……這幾天,蘭陵王不顧自己的前途,與張氏沒日沒夜歡娛的事,已傳遍了都城。眾人在嘲笑蘭陵王沒有出息的同時,也在同情她。說她還沒有入門,便失了丈夫的心。
可她想通了,這只是孝瓘初嘗美色,一時放不下而已,時間久了,他會明白取舍的。因此,她做好了萬全準備,只等著後日的賜婚!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在今晚的宴會上,陛下居然會當眾問張氏,想哪個貴女做主母。而張氏,更給出了那麼一個荒唐地回答。
張氏這麼一回答,再加上她又是這麼副狠毒瘋狂的性子,她的家族,是萬萬不能再容忍得下的。不止是她的家族,便是整個鄴城的權貴世家,在蘭陵王沒有處理這個張氏前,只怕也不願意與他結親了。
那個自私又自以為是,不替孝瓘考慮絲毫的婦人,難道竟是遂了願了?
本來,以張氏的美貌,便是不跟蘭陵王,也有人願意許她榮華富貴的,說不定還能飛上枝頭成鳳凰。可現在,她把她的惡毒呈于世人面前,讓她除了攀附蘭陵王之外再無退路。她是想逼得孝瓘與她同進退嗎?
這一邊,張綺丟出了那包砒霜,皇帝在一陣震驚後,率先回過神來。
他看向蘭陵王。
眉頭皺了皺,皇帝想要說句什麼,話到了嘴邊,卻只是一聲冷哼。只見他揮了揮手,“下去吧。”
“是。”
蘭陵王牽著張綺,回到了自己的塌位時。
這時,原本落在張綺身上的眾多目光,已收回泰半——美人雖好,有毒而又瘋狂的美人,還是敬而遠之的好。
落坐後,蘭陵王一直沒有說話。
他有太多的話想問張綺,卻發現沒有一句話說得出口。
他想問,張綺的砒霜是什麼時候準備的?還有,她為什麼要胡說,說什麼府里處處備有這等毒物?她是在防著什麼?不錯,陛下是對她感興趣,可陛下向來深明大義,不喜為人所難。她用得著防到這個地步嗎?
他也想問,她知不知道她那句想嫁他為妻的宣言,有多大的威力嗎?
他有很多問題,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宴會到得這時,已是歌舞喧天。飲了一樽酒後,陛下先行離去。
他今日來,本是有話要跟蘭陵王交待,只是被張綺這麼出乎意料的一攪,那些話便不好說了。
陛下走後,被眾人盯得很不自在的蘭陵王,也告辭離去。
張綺跟在他的身後,亦步亦趨地走著。
兩人剛剛跨過殿門口,便聽到一個內侍尖銳的聲音從外面傳來,“蕭尚書到”
聲音一落,一個俊美青年出現在台階上,與他們狹路相逢著。
正是蕭莫。
與在陳地一平,蕭莫依然是一襲雪白的晉裳。與往時不同的是,他戴冠了。
玉冠綰發,大袖翩翩的蕭莫飄然而來。看到他,張綺怔怔地想道︰原來他滿二十了啊?
蕭莫也在看向她。
他的目光掃過她的眉眼,便看向她垂在腿側的傷手。
在蘭陵王與他擦肩而過時,蕭莫嘴角一揚,吐出的聲音卻有點沉冷,“你無法保護她,讓我來”
蘭陵王嗖地轉頭,怒目而視。
蕭莫的唇角仍然帶笑,他風度翩翩地迎上蘭陵王的目光,冷冷說道︰“你無法許她的,我可以許”把話丟到這里,他朝張綺深深地凝視了一眼,提步跨入殿中。
他的聲音雖輕,可不管是蘭陵王還是張綺,都聽得分明。
下了台階後,蘭陵王顯然有點生氣,他的腳步越來越快。
一直帶著張綺來到馬車旁邊,他朝幾個侍衛吩咐了句,“看著她。”然後轉身離去。
他這是去做什麼?
張綺正琢磨間,看到大殿方向,走來兩個嬌俏的身影。
那身影很快便迎上了蘭陵王!
迎上蘭陵王的,正是鄭瑜和她的婢女。
仰頭望著他,鄭瑜的眼眶中淚水隱隱。她倔強地咬著唇,美麗的臉孔上,有著悲傷,還有著淒然和難以形容的痛楚。
她把她此刻復雜的心情,以及她對他的感情,清清楚楚地顯露在臉上。
看到這樣的鄭瑜,蘭陵王心下一軟。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低聲道︰“阿瑜你?”
“孝瓘,我可以與你說說話嗎?”。她含著淚,聲音帶著沙啞,“只一會,好不好?”
她楚楚動人的,一臉渴盼地看著他。
這個樣子,讓他想到了他們小時候時,那個可愛的,被人欺負了也只會悄悄躲起來哭的小妹妹。
點了點頭,蘭陵王低聲道︰“走這邊。”
他帶著她,來到左側的花園里。
一直來到一處安靜的所在,蘭陵王才停下腳步。他低頭看著鄭瑜,月光下,她盈盈欲泣的臉,有著他熟悉的無助。
不知不覺中,蘭陵王放柔了眼神。
鄭瑜痴望著他,望著望著,兩行清淚緩緩流下。
才一流淚,她便迅速地低下頭,連忙從懷中掏出手帕拭了拭淚,鄭瑜沙啞地說道︰“孝瓘,我是真想與綺妹妹交好的,真的,你要相信我”
她的聲音急迫而不安,仿佛無法承當他的任何懷疑。
蘭陵王低聲說道︰“我知道,你一向與人為善。”
聽到他這麼說,鄭瑜含淚燦爛一笑,轉眼,她想到了傷心事,又哽咽起來,“孝瓘,阿瑜很小很小的時候便發過誓,你保護過我,我長大了也要保護你。”她清了清嗓子,堅定而明亮地說道︰“而阿瑜現在就長大了,可以保護孝瓘了”
似是怕他不信,她流過淚的目光特別清亮,說的話也特別清脆,“孝瓘,你別笑我,我說的是真的……你喜歡征戰,會常年出兵在外。有所謂三人成虎,不管是在鄴城還是在朝堂里,你都需要有人替千里之外的你說話,在他人誹謗你傷害你時替你分辯。”
蘭陵王沉思起來。
鄭瑜的聲音這時卻帶上了幾分傷痛,“這幾日里,他們都說我還沒有入門,便被你棄于一側,還說你根本就不想要我……我也不管,我只想著,我的孝瓘能好好的。”
說到這里,她淚如雨下,“孝瓘孝瓘,我只是想與阿綺一道服侍你,一道讓你後顧無憂,助你做個青史留名的名將……孝瓘,便是這樣一個願望,怎麼這麼難?”
她哽咽聲聲,竟是傷心得再也說不下去了。
她的話中,沒有一個字指責張綺,卻每一個字都在指責張綺。她用自己具有的能量來反襯張綺,指責她對他的事業毫無益處。她用自己的大度來反襯張綺的狹隘,指責她為了滿足獨佔他的私欲棄他的利益于不顧。
一陣風吹樹葉嘩嘩聲傳來,它伴著聲聲抽泣在寂靜中傳響。
蘭陵王一直沉默著。
過了好一會,他終于開口了。
“阿瑜。”
他喚了她的名字,用那麼動聽那麼溫柔地聲音喚她的名字。
鄭瑜慢慢抬頭,雙眼晶亮而又渴望地看著他。
蘭陵王唇動了動,卻又猶豫了,直過了好一會,在鄭瑜鼓勵的眼神中,才低低地說道︰“阿瑜。阿綺她,是個苦人兒。”
鄭瑜的雙眼瞬時睜得老大。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她因屏氣太久,胸口已有點悶痛。
蘭陵王顯然有點難以措詞,他緩慢而低沉地說道︰“阿綺她,從小便無人可以依靠。因此想事時,未免偏激了些。”
因此呢?因此呢?
鄭瑜的雙眼眨得很快,她發現自己的雙手在哆嗦,因緊張而哆嗦。
蘭陵王的語速越發地慢了,他喃喃說道︰“她也不如你能體諒人,不如你看事看得遠,心胸寬宏。”
他抬起頭,不由自主地轉眼看向遠方的黑暗中,他自己的馬車處。
溫柔地看著那遙不可見的馬車,蘭陵王的唇角不由自主地揚起一個笑容,他低低地說道︰“阿綺她有很多很多不如你的地方。可是阿瑜,我的阿綺,她只有我一個人了她也只想靠著我一個人我不能負了她”
最後幾字落地,鄭瑜猛然向後退幾步,撲通一聲軟倒在地。
望著蹲跪在地上,雙手捂胸淚如雨下的鄭瑜,蘭陵王猶豫了一會,終是沒有上前,沒有伸手把她扶起,他只是在那婢女的怒目而視中,繼續地說道︰“阿瑜,這事她是任性了些。可事已至此,你的父母,斷然不會允我許了你之後,還留她在側……阿瑜,我也不知怎地,明知道她做得不對,就是無法惱她。至于放開她,我光是想想,這胸口便絞悶得慌。阿瑜,你還是忘了我吧,你這麼善良聰慧,定然有比我更適合的良配”
他望著泣不成聲的鄭瑜,無聲地嘆息了一下後,毅然決然地轉身,轉眼間,他的身影便消失在明亮的林蔭道後。
第126章 不可以麼?
半個時辰後,蘭陵王回到了馬車中。
張綺正趴臥在塌上,她手撐著下巴,昂頭眺望著對面的星空,那小巧的足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見車簾掀開,她慢慢轉頭,月色中,燈火中,她的雙眸明澈如水,清得可以看到他自己的面容。
總是這樣,不見她還罷了,一旦見她,他的心便滿滿的了。
四目相對,他朝她伸出了手。
張綺一翻而起,歡喜地握住了他的手。
十指相扣,蘭陵王縱身上了馬車。一把把她摟在懷中,將身倚在車壁上,蘭陵王道︰“這幾日春光好,阿綺,明兒我帶你去玩玩罷。”
張綺嬌軟地“恩”了一聲,雙手玩著他的襟領,漫不經心地說道︰“我看到你與鄭氏阿瑜見面了。”
蘭陵王低頭看向她,表情嚴肅。
張綺卻是嘻嘻而笑,“我跟你說啊,你們說了什麼,我全都猜得出來,你信不信?”
這倒有意思。
蘭陵王向後一仰,伸手撫著她的秀發,“那你猜吧。”
張綺屈起一根白嫩嫩的手指,慢慢說道︰“剛剛見面,她必是流淚的。那淚水不但欲流不流著,她還一臉的脆弱和悲傷難受地看著你,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無比絕望的那種。”
……這淚流凶了,眼淚鼻涕糊成一把的,難看得很。只有這般欲流不流的才能動人。
蘭陵王一怔。
張綺歪著頭,眉目如畫,美得發光的小臉上一臉嚴肅,她屈起第二指手指,接著說道︰“然後,她會跟你說,她一直尊重你愛你,更能助你。如在內,她能與夫人們交流游治,在外,她的家族能幫你關注朝堂的變化,替你逢凶化吉。”
這個不難猜,她要突出她的優勢,才能把自己擊潰!
這一下,蘭陵王睜大了眼。
張綺玩著自己的手指,月色下,卻是冷冷一笑,幽幽嘆道︰“這高家的男人還真是慘啊,有個什麼事,非得借由妻族來說話……也對,長恭若是無能也就罷了,萬一長恭再立幾場戰功,惹來全民傾慕呢?這有個得力的岳家,可是連皇帝也做得哦。”
這話大逆不道!
蘭陵王眉頭大蹙,他緊盯著她,想要呵斥,最後卻只是一聲低嘆。
張綺慢慢屈起第三指手指,嬌軟地說道︰“剩下的無非是繼續流淚,或者再告訴長恭,她很寬宏大量,願意與你一起善待我。可惜我自私愚蠢,不但不知感恩,還恃寵而驕,置你的前途于不顧,容不下郡王你娶正妻”鄭氏已被她逼得只能使出這一手了……真要說起來,這些都是她玩剩下的!
在蘭陵王瞪大的雙眼中。張綺在他懷里翻了一個身,懶洋洋地抱著他的手臂,像只貓兒一樣晃來晃去,嘴里則懶洋洋地說道︰“這女人與女人之間,便如長恭沙場征戰一般,陰謀陽謀通通得使出,一時屈于形勢退後半步算得什麼?先佔了對方領地再說。得了勢做了主人,誰生誰死還不是揮揮手而已?”
蘭陵王蹙眉,正要辯解兩句,張綺卻在繼續說道︰“那日在酒樓中,鄭夫人才罵了你半句,便能被鄭瑜及時制止。鄭夫人身為她的繼母,都對她言聽計從,可見鄭瑜實是一個聰明有手段的女郎。這樣一個聰明人,豈能甘心做自家夫君“寵妾滅妻”中的妻?”
俗語雲︰“聰明齊頸,要人提醒”,現在時機成熟,她終于可以說出這類直指人心的話了!
……
蘭陵王顯然真呆了!
他摟緊張綺,雙眼無神地看著車頂,久久沒有說話。
對鄭瑜,他的印象還停留在十年前,那個天真純稚,被人欺負了也不還手,被人傷害了,還在他面前替那人求情的小姑娘身上。
……十年了,她長大了,樣貌變了,人也變了麼?
第二天,果然是個大晴天。
站在池塘邊,依然一襲黑衣的張綺照了又照。
……原來她穿上黑衣,還是能有一分威嚴的,張綺是嘗到甜頭了。
一身勁裝的蘭陵王,遠遠便看到了對著池塘水搔首弄姿的張綺。他揚了揚唇,大步走到她身後。
看著池塘中與自己並肩而站的蘭陵王,張綺抿了抿唇,不高興地嬌嗔道︰“長恭你沒有著黑裳”
還著黑裳?昨晚不夠顯眼麼?
蘭陵王苦笑了下,他伸手扯過張綺的手臂,把她攔腰一抱後,大步走向馬車。
他們這一次,是趁著春和日麗,前往游園看桃花。
游園又叫銅雀苑,是曹操所建,他還在銅雀苑西側的西城牆上修築了三座高大的台榭,由南向北依次是金鳳台、銅雀台、冰井台。曹魏之時,那里是建安文人的重要活動場所。
馬車來到游園時,游園中笑聲一片,衣著華美的女郎,年輕俊秀的世家子,勇武健壯的鮮卑勛貴,舉目皆是。春風三月,正是人間好時節。三月三的游水賞花節雖然過去了,可那些無所事事的權貴子弟,卻還沉浸在那曲水流觴的余韻里。
見到張綺眨著眼,表情中不掩向往,卻遲遲不下馬車。蘭陵王低低地說道︰“無妨的,下來吧。”
張綺嗯了一聲,伸手扶住了他的手。
她走下了馬車。
先是一兩個朝這方面看來,漸漸的,凡是看過來的人,都不曾回過頭去。于是四周越來越寂靜。
蘭陵王瞟了那些人一眼,牽著張綺的手,緩步走向前方的桃樹林。
直到兩人的身影漸漸隱入桃林,才有一二人率先回過神來。
“吁——那便是張氏?”“真是個絕代佳人。”
“昨晚上的事聽說過沒有?她居然對陛下說,她自己想做蘭陵王的妻。”
“這也是蘭陵王太寵她了,一般的姬妾,誰敢有這種念頭?”
“真是美……若是我,怕是無法不寵她。”
……正是無法不寵她。如此佳人,令得滿林桃花都失了顏色,哪個丈夫能狠下心不寵她憐她?
一襲黑裳的張綺,流連在嫣紅粉白的桃花梨花中,走到哪里,哪里都是一片寂靜。
指著前方,蘭陵王道︰“那就是銅雀台了,當年的鄴下文人,就喜歡在那里飲酒歡樂。”
張綺抬頭看去。
這一看,她駭了一跳。她一直以為,所謂的銅雀台,不過是容得數百人聚一聚的土台。哪曾想道,這銅雀高達十丈,台上建了五層樓,離地約27丈。那樓頂置銅雀一只,高約一丈五,舒翼若飛,栩栩如生。而台下另一方向,滾滾奔流的漳河水經暗道穿銅雀台流入玄武池,那水面又寬又深,足以操練水軍!
仰頭望著台上樓閣里,望著那里面隱隱綽綽的人影,蘭陵王眸光流醉,他俊美絕倫的臉上蕩著笑,“阿綺,若有機會,願在此處為你舞劍”
願在此處為你舞劍!
張綺瞬時回到了那個他喝醉了的晚上。那晚,他為她吹笛,她為他春舞,他們是多麼的快樂。
當下,她嫣紅著臉,輕輕地“嗯”了一聲。伸手摟著他的腰,她把臉依戀地靠在他胸膛,軟軟地喚道︰“長恭,阿綺真想這樣過一輩子。”
蘭陵王低沉地說道︰“這有何難?”
張綺卻是低低一笑,“這啊,這是天底下最難的事……”
蘭陵王想要反駁,不知想到了什麼,卻只是一聲低嘆,伸臂摟緊了她。
就在兩人拾階而上時,樓閣中一陣騷動。當兩人來到樓閣之下,閣門大開,十幾個世家子弟,鮮卑勛貴迎面走來。
這般正面相遇,少年們陡然一驚,同時止了步。
在眾人痴痴望向張綺時,眾少年身後,傳來一聲冷笑,“不過是個狠毒愚婦,不過是個好色庸徒,哪值得諸位看傻了眼?”自建安以來,這地方文人薈萃,無形中,這里被有些人奉為文化聖地。
而張綺和蘭陵王雖然一個人才出色,一個兼是皇室宗親加出色的武將,可在儒士眼里,卻算不得什麼,在別的地方,或許無人理會他們,到了這里,那就由不得他們了。
說話際,一個長袍大袖的世家子弟越眾而出。這個世家子的身後,也跟著一群少年。而這些少年中,有一個俊秀明澈的郎君先是一驚,轉眼瞪大了眼,再轉眼,他像想到了什麼似的,臉色蒼白,失魂落魄。
這郎君的眼神引起了張綺的注意,她瞟了一眼,終于想了起來,他不是自己在周地宇文護的府里遇到過的那個五郎嗎?
那世家子的譏諷一出,蘭陵王臉色一沉,嗖地抽出了佩劍!
見到他拔劍,那世家子不退反進,他仰著頭哈哈大笑道︰“怎麼?堵不起世間悠悠之口,便想取某頭顱?來啊,殺了某啊”
蘭陵王冷笑一聲,當真揚起劍而這時,聒噪聲四起,眾士人齊刷刷走上幾步,呈四面八方圍上蘭陵王。紛紛而起的喝罵叫嚷中,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怒目而視,頗有匹夫之怒,可流血五步的架式!
就在這時,張綺伸出手,她按在了他的劍鞘上。把蘭陵王的劍緩緩按下後,張綺淡淡地瞟了那世家子一眼,溫柔說道︰“我傷的是自身,藥的也是自身,何來狠毒一說?至于蘭陵郡王,天下間敢說他是庸徒的,怕也只有閣下一人。”
她向蘭陵王淺淺笑道︰“有所謂夏蟲不可語冰,長恭,我們走吧。”
便想越眾而出。
那世家子一怒,喝道︰“站住”他盯著張綺,冷笑道︰“你一小小姬妾,枉想為人正妻,還有理了?”
他這話一說,張綺還沒有反應,那五郎已猛然抬頭,臉上淚水橫溢。他憐憫而痴慕地看著張綺,喃喃說道︰“正妻算什麼?早知道你是她,我便是舍了一切也要求娶……正妻算什麼?”
他顯然無法相信,自己心心念念,無時或忘的佳人,在自己心中,理應得到世間男人最好的一切的佳人,只為了一個正妻之位,竟受到他人如此嘲諷圍攻!
張綺緩緩回頭。
她的眸中有淚。
陽光下,那閃動著光華的淚水,令得眾少年直是傻了。便是那出言不遜的世家子,那圍著兩人不放的文士們,也給呆了去。
張綺眨了眨眼,微微側頭,讓從東邊吹來的春風吹干眼中的濕意,在安靜中,她輕柔地說道︰“我愛他憐他,不可以麼?我想與他在一起,一生一世,生同塌死共陵,不可以麼?我不想做個玩物,不想年老色衰後,一塊破席包著扔到了亂葬岡,不可以麼?齊地的貴女,人人都可以獨佔自己的夫君,我不過出身低了些,怎地要愛他守他,就千夫所指了?”
在一片鴉雀無聲中,張綺低下頭。隨著她低頭的動作,一滴,二滴,三滴淚水,在陽光下泛著七彩的光芒,然後濺落在地板上,消失于塵埃中。
沒有人說話,一直到她慢慢轉頭,一直到蘭陵王掏出手帕,幫她拭去淚水,牽著她走得遠了,一眾文士還是沒有說話。
……
目送著張綺兩人遠去的背影,急急趕來相堵的秋公主等人,也止了步。
表情復雜地望著張綺消失的方向,好一會,一個貴女才低聲說道︰“她,其實也是個可憐人。”
這些人,受人所托,特意趕來游園,想扳回一些局面。哪曾知道,不用她們開口,已有人替她們教訓了那毒婦。可更沒有想到的是,那毒婦只是幾句反問,一滴眼淚,便令得她們自己,也心軟了。
也許,這世間,一切都可辯,一切都可指責,唯有那真情流露時,發自肺腑的一滴淚,讓人無法不動容。
也許,換了一個人,她沒有張綺的傾城之色,也沒有她著上黑裳後的那抹凜然,她不曾攜帶砒霜,不曾在皇帝在眾權貴面前談笑雍容風華絕代……她便是流露了這種真情,也不過小丑作怪。
可偏偏,說這話,流這淚的人,有著這般風華,這般將生死置之度外的狠辣,所以她那淚水,那苦楚,越發地讓人心碎!
不知不覺中,蘭陵王握緊了張綺的手。
他握得太緊,直緊得她生痛。在張綺的悶哼中,他急急放開了她。
連忙低頭,他拿起張綺的左手,看著昨日被金釵刺傷,今日只余一個傷口的小手,低啞地問道︰“還很痛?”
“好些了。”張綺的聲音有點俏皮,“我聽大夫說過哦,這虎口是一穴位,傷得最深,也容易痊愈的。”
蘭陵王不是要聽這個。
他慢慢地抬起這手。
把它小心地放在唇邊,他閉上雙眼,低低的,沙啞地說道︰“阿綺。”
“恩。”
“情非刻骨,便不可再說這種話。”別讓他陷得太深,太深,他害怕……
張綺低下頭,許久許久後,她側過頭,看著天邊的流雲,呢喃道︰“只要郡王願意,阿綺生也隨君,死也隨君。”她低低強調道︰“只要郡王願意”
在蘭陵王的沉默中,她嘴角噙起一朵笑容,燦爛地說道︰“我們從這側門上樓吧,我想站在第五層樓上看漳河水。”
卻是打破了沉默。
蘭陵王點了點頭,牽著她的手步入樓閣中。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3 12:01 AM
第127章 膽大
站在銅雀苑五樓上看漳水,只覺河水滔滔,渾濁而寬廣,那氣勢逼人而來。
張綺雙手技著欄桿,黑衣裳服在風中獵獵作響。那風卷起她的秀發,吹起那深紫色的坎肩,似乎下一秒,連她的人也會被風卷入河中,再不復見!
蘭陵王瞟了她一眼,突然伸手扶住了她的細腰。
感覺到他身體的溫熱,張綺回眸沖他一笑,繼續專注地看著下面滔滔而去的河水。
“你在看什麼?怎地如此專注?”
“沒什麼。”張綺唇角蕩起一個笑容,懶洋洋地收回目光,“長恭,我們回去吧。”
蘭陵王深深地看著她,他發現自己變得很是無稽,竟想知道她每一個不曾說出來的心思。
過了一會,他說道︰“還是再走走吧。”
“恩。”
當兩人站在冰鳳台頂上,看完了四周的景色,正準備返回時。只覺得一陣笑語聲從下面傳來,轉眼間,一行人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這是一群貴女,走在最前面的,是秋公主,李映二女,她們正與身後的伙伴說笑著。看到蘭陵王和張綺,她們同時止步。
就在這時,一個溫柔地清喚聲傳來,“阿秋,阿映”
叫喚聲中,提著裙套,跑得臉紅紅的鄭瑜,和一個英俊的青年,同時出現在樓梯間。
這青年風神俊悟,容止可觀,舉手投足間都雅秀逸,儼然一副貴公子模樣。
這青年叫楊靜,是剛剛逝去的宰相楊愔的次子。楊愔在李太後和婁太後的胡漢之爭上站錯了隊,雖執政多年,在朝野中備受稱贊,卻也被殺了。
不過,楊愔既死,罪不及家人,現在繼位的皇帝高演又是個寬宏有大志的,便重用了這個不論是外表還是聲望才學上,都像足了他父親的楊靜。
因家世所累,楊靜以前所定的親事已被退去。現在年已十八,卻沒有成親。而此刻,他這般亦步亦趨地跟在鄭瑜身後,儼然一副痴慕于她的模樣。
鄭瑜來到眾貴女身側,才看到蘭陵王和張綺,瞬時,她目光一僵,轉眼她垂下雙眸,朝著蘭陵王無聲的一福,在引得他看來時,安靜地退到一側。
見她神色惆悵,楊靜在其後溫柔喚道︰“阿瑜。”他急步上前,站在她面前,關切地問道︰“怎麼啦?”
鄭瑜沒有回答,只是抬眸看去。而楊靜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時,終于見到了蘭陵王,以及張綺。
見到傾城絕色的張綺,這楊靜連眉毛也不動一下。他只是朝著蘭陵王點了點頭,雍容笑道︰“長恭好雅興。”
說到這里,他又轉向鄭瑜,表情神態中盡是溫柔痴慕,只見他伸手牽向鄭瑜的手,“阿瑜,我們到那邊去看吧。”
鄭瑜沒有回答,她只是牽著他的手,跟著楊靜走向一側。在蘭陵王身前經過時,沒有人注意到,她眼眸一轉,悄悄地朝蘭陵王看來。
……與她期待中不同的是,蘭陵王便是看到了她和楊靜相握的手,也是神色不變……他淡淡地瞟了楊靜一眼,沖著鄭瑜略一點頭後,便摟著張綺,越過眾貴女,朝樓下走去。
這兩人乃絕代人物,站在一起氣場驚人。隨著他們提步,眾貴女不由自主地讓出一條道來。兩人下了一層樓後,也不知那張氏說了一什麼,逗得他哈哈大笑起來。眼楮的余光中,鄭瑜看到蘭陵王把張氏攔腰一抱,兩人親親密密地下了玉鳳台。
鄭瑜面無表情地甩去楊靜的手,走向一側。而這時,李映從貴女中走出,湊到她身邊後,不安地說道︰“阿瑜,我不知道會這樣……”
鄭瑜淒然一笑,她低語道︰“我早知道沒用……他這人便是如此,一旦舍棄,便是全舍,從不曾猶豫不決哪怕明知我于他前途有利,于很多男人的前途有利”這個楊靜,說起來還是獲罪之身。要想恢復到他父親時的榮光,巴上自己無比重要……這些整個鄴城的人都知道,都傳遍了,自己的家族中,也透露過與楊靜結親之意的……可他親眼見了,還是無動于衷!
李映見她笑得淒然,想了想後終是說道︰“長恭如此沉迷美色,便有大才,也會廢了。阿瑜,你舍了他吧。他不值得你如此”她驕傲地說道︰“我們的阿瑜,只要大丈夫”
舍了他麼?
鄭瑜看著樓梯下面,久久沒有說話。
蘭陵王兩人從游園離開後,便直返王府。
剛剛回到府中,方老管事便急急趕來。也不知他說了什麼,蘭陵王帶了十幾個護衛,便策馬匆匆離去。
一個時辰後,一行人來到了郡王府外。
對著方老管事,一個內侍走出,尖聲喚道︰“張氏可在?”
竟是特意來找張姬的?
方老管事一愣,行了一禮道︰“在的。”
“奉太後旨意,見過張氏。”
方老管事心里一緊,應道︰“是。”
領著這群人浩浩蕩蕩來到正院,召來張綺後,那內侍朝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突然命令道︰“來人,給這婦人掌嘴十五下”
什麼?
方老大驚,四周的郡王府護衛,丫環婢女侍衛,也是一怔!
那太監朝左右陰陽怪氣地瞪了一眼,尖聲道︰“怎麼?太後的命令,你們也敢不聽?”
一陣驚駭中,早有兩個高大健壯的僕婦,在大搖大擺地走出,直直沖向張綺而去!
就在兩個僕婦來到張綺身前,伸手扯向張綺的手臂,準備拿住她時。一直安靜在站在那里,便是聽到掌嘴命令,也無半分驚異慌亂的張綺,靜靜地開了口,“郡王說的話,你們敢不聽?”
語氣竟是與那太監的話一模一樣……不止是從容,簡直是囂張!
張綺所命令的,自然是一側的王府護衛!
郡王說過的話?
眾護衛一凜,同時從太後的威壓中清醒過來。是啊,他們郡王爺治軍,那可不是一般的嚴。他的命令一旦違背,怕是離死不遠!
想到這里,他們齊刷刷上前一步,四面八方地護住了張綺。有兩個護衛更是重重扯開那兩個僕婦的手,還把她們朝後一推!
兩個僕婦踉蹌著站好,臉色同時變得鐵青那太監更是不敢置信的尖喝道︰“你們,你們竟取抗旨?”他又轉向張綺,尖銳地叫道︰“張氏,別活路不討走死路”現在還只是掌十幾個嘴,敢違抗,那可是連命也不一定保得住的!
面對那太監的憤怒,眾護衛齊刷刷臉上變色,而一側的方老,更是慌得白了臉。
就在這時,卻見張綺靜靜地揮了揮手,示意侍衛們站在她身後後,她上前一步,定定地看向這些宮中來人。
望著他們,張綺福了福,一襲黑裳在春風中飄揚,“還請公公回稟太後。便說我家郡王說過,他是皇室宗親,行軍打仗不過是興趣所在。有它,可以馳騁沙場,一償宿願,無它,天下間也沒人能短了他一口飯吃”
逾越的,自作主張地代替蘭陵王說到這里,張綺又嚴肅地說道,“我家郡王還說,自古以來,君臣相得最是難能。他身為齊室之臣,有了君王厚愛,還要那高門大閥的妻室何益?”
這卻是表忠心了竟是直接說,為了向皇帝盡忠,願意做一個孤臣,一個全心全意倚賴皇帝的孤臣!
在這個時候,在太後下令賞她巴掌的時候,她正事不說,卻莫名其妙的,再一次自作主張地替蘭陵王說事!
在方老詫異的目光中,那太監瞪大了眼。好一會,他才尖聲道︰“你這賤婢,好大的膽子”
他奉的命令只是前來給張綺十幾個巴掌,卻沒有想到張綺被人護著,巴掌打不成了。如今,張綺又莫名其妙地說出這通話,這,這是什麼情況?
聽到太監的呵斥,張綺卻是盈盈一福,“不敢”她嬌柔地說道︰“不過是代郡王一答罷了。”
見那太監遲疑,似是還在猶豫著,是應該回宮傳這話呢,還是繼續執行太後的命令,張綺好心好意地提醒道︰“公公,妾便在這里……公公何不稟過太後再說?”
那太監瞪著她,想了想後,也覺得有理,當下他尖喝道︰“暫且放過你,等咱家回稟太後後,再做主張。我們走——”
一行人浩浩蕩蕩而來,滿懷疑惑而去。
望著他們的背影,方老大步走向張綺。剛走到她面前,張綺便回頭看來。
對上她明澈如水的雙眸,方老滿肚子要說的話,卻給噎住了︰還是等郡王回來了再說吧。
那太監急急地回宮去。
剛來到宮門處,他遇上了從宮中出來的秋公主,鄭瑜幾位貴女。
看到那太監,秋公主雙眼一亮,她連忙示意馬車靠近,問道︰“剛才可是去蘭陵王府宣旨了?”
見是秋公主發話,那太監馬上恭敬地回道︰“回公主,是的。”
秋公主雙眼一亮,她急急地說道︰“可有給那賤婦十五個耳光?”她的聲音歡喜得直打顫,“有沒有打掉她幾顆牙齒?”
她轉向鄭瑜,笑嘻嘻地說道︰“阿瑜,你說這世上,有缺了幾顆牙還美麗著的絕代佳人麼?”
這話一出,一陣輕笑聲傳來。
也不等鄭瑜回答,秋公主又向那太監埋怨道︰“你們動作也太快了,也不等等我們……真是的,這麼好玩的事情,怎麼能讓我們錯過呢?”
其實,是鄭瑜左拖右拖,令得她們遲了會……鄭瑜可不想張綺挨打時自己在現場,那樣,便是有十張嘴,她這一生只怕也不會被蘭陵王原諒了。而這些,秋公主自然是不會明白的,她也沒有必要跟她說明。
在眾女地期待中,那太監卻是苦著臉,他期期誒誒地說道︰“稟公主,給攔著了,沒,沒打成”
“什麼?”
秋公主大怒,她尖叫道︰“到底怎麼回事?”
那太監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等他的話音落地,秋公主馬上冷笑道︰“她還真敢說啊……快去快去,快點把這話傳給太後呸,她以為她是誰,竟敢越過長恭做這種主?”
便是李映,這時也搖頭道︰“這個張氏還真是其心可誅她為了獨佔長恭,竟然編出這樣的鬼話來”
在兩女的譏諷中,鄭瑜也是嘴角扯了扯,她輕聲道︰“她的膽子一直不小。”
另外幾個貴女,更是大聲譏笑起來。一貴女叫道︰“就是要這般膽大才好,看看這次高長恭,還願不願意護著她那婦人都要騎到他頭上拉屎了當真可殺”
“就是就是。”
“真好笑”
此起彼落的嘻笑聲,譏笑聲中,沒有一女相信,蘭陵王真是軍事上的不世之才,他日後會在沒有任何外力的幫助下,僅憑不朽戰功便在朝堂中穩住腳。
更沒有人相信,對于自己的才華,蘭陵王本身是深信無疑的!
她們只是與所有的時人一樣,以為蘭陵王少年得志,僥幸贏了一二場。
有了這點軍功,再利用得當的話,他可以領著黑甲衛,統著私兵的威風一輩子當然,這種威風的前提是,一定要利用得當,如,有一個好的岳家,有一群擅長為他造勢鼓吹,幫他維護聲名的幕僚同伴!
幾女說著說著,都有些迫不及待起來。秋公主更是興奮地說道︰“快進去快進去,記著要一字不漏地告訴太後哦。”她這個母親,是很疼愛高長恭的,只看她這一年老是把他掛在口里便知道了。
如此疼愛蘭陵王的母後,一向最為子佷後輩著想的母後,一定無法容忍這種斷長恭後路的賤婢的!
以卑賤之身行大不韙之事,活該那賤婦找死!
當然,這不是關健,關健是,高長恭本人知道後,該是多麼的失望和沮喪!
這斷人後路,乃是仇家才做的事。想來,有了這一曲後,便是高長恭一時迷于美色,還無法清醒,那些閑言碎語,明嘲暗諷,也會幫他清醒過來的!
越是想,眾女越是迫不及待。
在秋公主幾女地催促下,那太宮急急地沖入宮中。
皇宮中,太後和陛下正聚在一起說著家常話。聽到那太監回來了,太後微笑著向皇帝說道︰“皇兒,昨晚上那個張氏的事母親聽到了,我不喜歡這種驕縱婦人。”想當初,她自己為了成就丈夫的功業,可是曾主動把正妻之位讓人的!
什麼?
皇帝臉色微變,他不安地問道︰“母後……把她怎麼了?”
太後眯著眼楮,瞟過他一眼後,抿了口茶慢慢說道︰“也沒什麼,不過是賞了她十幾八掌,打掉幾顆牙。”
什麼?
皇帝握著幾案的手顫了顫,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個一襲黑裳,驕傲清冷得無以復加的絕色美人。一時之間,只覺得口中苦得不成樣了。失神了一會,他對上母後盯來的目光,連忙低頭喝起酒來。
只是飲酒的過程中,那酒樽有點顫。
低著頭的陛下,聽到太後說道︰“讓他進來。”
“是。”
不一會,一個腳步聲傳來。
在見過禮後,太後溫和地說道︰“說吧。”
“是。”
那太監尖著嗓音,把到了蘭陵王府後所發生的事,前前後後仔仔細細地復述了一遍後!
在聽到張綺居然敢命令侍衛攔阻時,太後雙眉一豎,而皇帝卻迅速抬頭,一瞬不瞬地看著那太監。
那太監低著頭,自是不知道兩個上位者的表情變化,他還在繼續說著,當他把事情原委一一說清後,大殿是完全安靜下來。
好一會,太後的聲音傳來,這聲音,沒有半點的火氣, “下去吧。”
揮退那太監,婁太後轉向皇帝,笑道︰“我兒,長恭這個孩子,可以重用啊”剛才還勃然大怒,現在卻只有發現忠臣良將的歡喜。婁太後說到底,只是一個一心一意為了兒子大業著想的母親。
見皇帝皺眉不語,婁太後以為他不信,長嘆一聲後說道︰“皇兒,這世間聰明人總是太多,而那些聰明人,總是嫌靠山不夠多,勢力不夠大。如長恭這般,明明白白地想做一個孤臣的,滿朝沒有幾個啊”
婁太後說到這里,由衷笑道︰“長恭那孩子,自小便忠厚,現在看來,他這個忠字,已有先賢遺風”
對上依舊沉思不語的皇帝,太後慈祥地說道︰“皇兒,那婦人……長恭有這愛好,便隨他吧。”她雖不喜那婦人,可一心為忠的長恭卻喜歡。料來,有自己在這里看著,那婦人是出不了什麼亂子的,便任由長恭去寵著呢。自己只要關心皇兒的江山大業便可以了。
皇帝抬起頭來。
與一門心思相信蘭陵王的忠厚的太後不同,他這個時候,卻是想著︰這話,當真是長恭說的,而不是那個婦人自作主張?
想來,大多數人聽了這話,都不會覺得,一個小小的姬妾敢代替自己的夫主說這樣的話。所以這話必定是蘭陵王本人的意願。可是皇帝不同,他見過張綺幾次後,總覺得,那婦人很不同,很不同……
雖是如此想著,他還是點頭道︰“聽母後的。”
不僅是太後開了口,還因為,他剛才真給嚇壞了……他不想那婦人出事,順著母後便是最安全的。
“如此忠臣,皇兒何不放心使用?”
這是要他還權了。皇帝想了想,點頭道︰“孩兒這就下旨。”
第128章 怎麼可能
“郡王”
方老管事派來的護衛,急急攔住駛向城門的蘭陵王,湊在他耳邊低語了一陣。
聽著聽著,蘭陵王蹙起了眉頭。
“郡王,你看?”
蘭陵王抬起頭來。
他側過頭看著天邊的太陽,良久良久,他低低地說道︰“阿武。”
“是。”
“你說,這婦人太過聰慧,是不是很讓丈夫無奈?”
那護衛一呆,抬頭愕愕地看著他。
蘭陵王眯著雙眼,望著那漸漸沉入地平線的金燦燦的太陽,輕輕地說道︰“她測知了我的脾性底線,便這般一步一步的蠶食著……”那護衛聽得稀里糊涂之際,蘭陵王卻是不說了。他唇角一拉,慢慢蕩起一朵笑容來。
從小他便知道,對婦人,是不能太認真的……那種喜怒束之人手的感覺,太可怕,太可怕了!
少年時,他日日想著,如能見到母親,可有多好?他的母親,也會如別的母親一樣,對孩子溫柔慈愛,照顧備至吧?為了這種期待,無數次他坐在樹叢中,抱著膝頭,看著那大開的破門……他每日睡覺,都要抱著那件女式的花裳,也許抱的時候太多,等他長大,那花裳已破了兩個大洞,襟領處更是磨得花紋都淡了。他想,他該扔了它的,可是,每次剛把那花裳扔掉,總是一覺醒來,發現它又到了自己懷中。
那種感覺,真是太可怕太可怕了。
待見到這個婦人,見到這個身份卑微,既青嫩又可見以後會有美貌的婦人後,他便想著,如果這一生,一定要跟一個婦人朝夕共處,那就選她吧。這般美貌,不至辱沒了他,這般聰慧,不至讓他生厭,這般卑微,不至于索取太多,讓他無力招架。然後,他再娶那個自小一起長大的女子為妻,生育兩個傳承血脈王位的子女後,便帶著美妾,馳騁沙場之間,一償平生所願。
開始時,一切都是順利的。直到,他發現自己對原本中意的妻子人選,竟然感到索然無味時,他害怕了!
他這一生,永遠永遠也不想喜怒全束于一婦人。不想無數個春秋里,都站在樹枝上,等著那個永遠也不可能出現的人,無數個夜晚中,只有抱著那花裳才能入睡……他絕不允許!
他這一生,一定要按自己早就計劃好的方式走下去……可現在,一切卻按照她計劃好的路線,在一步一步走下去。而他,似乎還不想反抗……
見蘭陵王出神,眾護衛便一動不動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蘭陵王戴上紗帽,朝那護衛阿武命令道︰“知道了,你回府吧。”
阿武一怔,問道︰“郡王,您不回府?”
蘭陵王淡淡地說道︰“你先走一步。”
“是”
看到那個太監入宮後,秋公主等人,便浩浩蕩蕩地開向蘭陵王府。
望著敞開的王府大門,秋公主笑嘻嘻地說道︰“阿瑜,這一場熱鬧,我們一定要看到哦。”
一個貴女也在旁笑道︰“是哦,這場熱鬧,不看太可惜了”
她們就沒有見過這般膽大包天的姬妾她還真是什麼話也敢說啊,她們倒想看看,太後知道這事後,會有什麼反應,蘭陵王知道這事後,又有什麼反應!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駛入了郡王府。
方老管事剛剛送走宮中的內侍,又迎進了尊貴的公主,不由暗示使了一個眼色,示意那護衛阿武再跑一趟後,他佝著腰,老實地領著秋公主向主院走去。
主院里,張綺正在春睡。
她躲在虎皮鋪就的塌上,睡在桃花叢中。一陣春風吹來,桃花一瓣一瓣的旋轉落下,有的灑在她的臉上,有的灑在她的頸間,至于那一襲黑色的裳服上,更是桃紅嫣粉的鋪了幾十朵。
張綺顯然睡得甚香,每有一朵花瓣落在臉上,她便唔唔兩聲,伸手胡亂一拂,還沒有拂到花瓣,又倦倦睡去。
美人春睡,乃人間至景!
陡然看到這一景色,秋公主等人一木。
感覺到那熟悉的自形慚穢又涌出胸臆,秋公主怒得尖聲喝道︰“真是好雅興啊,大白天的,還睡得這麼香”
她不說這話也就罷了,這話一出,眾貴女同時想道︰剛剛誑走太後的使者,剛剛躲過太後的懲罰,剛剛撒下那等彌天大謊,她竟然睡著,還睡得這麼香?
突然之間,她們竟是想道︰聽說那些魏晉名士,南地俊彥,向來把生死置之度外,有著把榮華寵辱都漫不經心相待的翩翩風度……這南地一個普通的小姑,竟也恁地超脫,直是把她們這些真正的天之驕女,都顯得粗野低俗,斤斤計較得可笑可憐了?
當然,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轉眼,鄭瑜便輕聲說道︰“方老,張氏累了,你別喚她,我們便在這里玩玩即可。”她一個姬妾,有那資格代替這府中的主人接待她們嗎?
她既開口了,方老管事便低頭應道︰“是。”
正在這時,門外一陣喧嘩。
一個僕人急急跑來,朝著方老管事大聲稟道︰“管事,有聖旨到了”
什麼?又有旨?
在眾女齊刷刷雙眼一亮中,方老額頭冷汗直冒,“可是郡王不在,快,快去叫郡王來。”
看到他要走,秋公主連忙說道︰“我們也去看看吧。”
“嘻嘻,是啊,看看是為了什麼事下旨。”
眾女七嘴八舌地應著,一邊說,一邊鄙夷地看向那邊塌上,扭動欲醒的張綺︰她們倒想看看,在聖旨面前,她還能鎮靜到哪里去?
見到這一行人,那前來頒旨的太監尖聲道︰“蘭陵郡王何在?”
方老連忙上前應道︰“公公,我家郡王奉旨外出,還沒回府。”
“張氏呢?”
方老一凜,馬上應道︰“在,在,小人馬上就去喚她,馬上就去喚她”
“不必”那太。卻是揮了揮手,“咱家侯著郡王便可。”特意提到了張氏,卻並不召見。這下,秋公主等人面面相覷。
這太監是陛下身邊最信任的近侍,一直在書房行走,秋公主平素極難遇到他。
因為地位不同,這太監對上秋公主,連眼皮也不抬一下,渾然不似給太後傳旨的那個太監般小心。
而秋公主看到這太監,卻是心下直犯嘀咕。她轉向身後低聲說道︰“張公公怎麼來了?”
“這個公公不對麼?”
“不是不對,是我皇兄啦,總是一些要緊的命令才由他傳達的。”
秋公主這話一出,鄭瑜蹙起了眉頭。
在眾人地等候中,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半個時辰後,一陣整齊的馬蹄聲傳來。不一會,風塵僕僕的蘭陵王大步走來。
他的墨發高高束起,俊美絕倫的臉上,仿佛會發光一般,顧盼之間勾魂蕩魄……本來以為自己能夠平靜以對的鄭瑜,這一見到他本人,心下又是酸苦交雜,眼眶直是一紅。
她連忙低下頭。
蘭陵王卻是沒有看到她。他大步走來,深深一禮後,恭敬地說道︰“臣高長恭接旨”
他剛一動,張公公也動了。他不等蘭陵王這個禮行下去,便上前扶住。扶著他,張公公笑得眉眼彎彎,“郡王爺何必多禮?”
他捧出聖旨,恭敬地遞到蘭陵王手里,笑眯眯地說道︰“恭喜郡王,賀喜郡王”
什麼?
秋公主等人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疑惑地盯著張公公。
張公公在蘭陵王面前,不但笑容可掬,還一點也不賣關子,他笑嘻嘻地說道︰“太後說了,郡王爺是個忠臣,陛下也說,郡王爺可用。這不,郡王統領過的黑甲衛和那一千私軍,又交到郡王手里來了……”
張公公的話還沒有說完,鄭瑜猛然抬頭,青著臉不敢置信地瞪著那張公公,至于秋公主等人,更是驚得尖的尖叫,有的甚至不顧場合,都質問起來。
在這喧鬧中,張公公連眼皮子也不抬一下,伸手把虎符還給蘭陵王,張公公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嘆著說道︰“郡王好福氣啊……”
說到這里,他也不顧怔忡著的蘭陵王,手一揮,笑眯眯地帶領眾人,離開了蘭陵王府。
直到張公公出了大門,眾貴女還驚在那里。
她們這次來,是看熱鬧的。
可是,她們想看到的,被懲罰的對象,一直好夢正酣著……應該勃然大怒的蘭陵王,卻是歡歡喜喜地接了旨,得回了自己的人馬和私軍!
就在眾女傻在當地時,把聖旨收好,把放著虎符的盒子也收好的蘭陵王,抬頭向她們看來。
蘭陵王瞟了眾女一眼,雙手負在背後,淡淡說道︰“諸位女郎如果無事,可以回了”
竟是絲毫不給顏面!
秋公主等女,哪曾受過這種冷眼?抬頭想要說什麼,卻對上了衣袖一甩,自顧自離去的蘭陵王。
當下,眾女僵了半晌,才一會,李映才幽幽地說道︰“他好似生氣了。”
秋公主冷笑道︰“他心里眼里只有那個賤人,自然會怪我們”
這話一出,鄭瑜低低地說道︰“我們走吧。”秋公主還沒有反應過來,她站在原地叫道︰“可是,剛才那旨意是什麼回事?”
“什麼回事?自然是我們估計了太後和陛下的心意”明明含著諷刺和隱怒,可這話從鄭瑜的口中說出,卻溫溫柔柔,讓人無法惱火,還心生愧疚。
如秋公主便是,她呆了呆,喃喃說道︰“你是說,我們料錯了?怎麼可能?那賤人自作主張,抗旨不遵,膽大妄為,胡言亂語,不但無人怪罪,還令得陛下改了心意,把那些權利還給了長恭?”
她是不懂,真不懂不止是她,便是鄭瑜,也是不懂的!
這陣子奔波行走,讓她明白,要想把蘭陵王的權利要回,這事有多難她曾想,自己與蘭陵王成婚後,再借娘家的勢力,用上一年二年,一定可以成功的!
她什麼都想好了,就是沒有想到過,那個卑賤的,玩物一樣的婦人,輕描淡寫幾句話,竟然成功了?
一直到被扯著離開了蘭陵王府,秋公主還有喃喃自語。而別的貴女,也一個個低著頭,越是細思,臉色越是難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3 12:06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5-24 09:48 AM 編輯
第129章 威風
蘭陵王大步走向正院。
來到院門口,見到張綺不曾出現,他沉聲問道︰“張姬呢?”
一婢應道︰“姬還睡著呢。”
還睡著?倒是睡得挺沉。
蘭陵王目光一轉,看到睡在桃花中的人影,揮退婢僕後,他大步走進。
張綺側臥在塌上,絕美精致的臉上,眉頭微蹙,櫻紅的唇間,卻沾著一片花瓣。不止是唇間,便是鼻尖上,手背上,都是一片片的桃花瓣,她的身下,也壓了一堆,放在腹部的指甲都沾著殘瓣。
春風吹來,散在她身上的花瓣一片片飛起,又一片片落在地上。
此景美不勝收。
可睡著的美人,卻始終眉尖微蹙……
蘭陵王低著頭,一瞬不瞬地望著她。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慢慢靠著虎皮塌坐下。伸手拈去蓋在她鼻尖,隨著她的呼吸一動一動的花瓣兒,蘭陵王低低地說道︰“阿綺,我該拿你怎麼辦?”
他的動作令得張綺有點不適,當下,她伸出手,無力地想扇去他的手。
她的手一動,便被蘭陵王握住。
掌中的小手,粉嫩腴白,手背處,還有五個小小的渦渦,看起來格外顯得精美動人。
他輕輕捏了捏,感覺這小手在自己掌心的柔嫩。
他的動作,令得張綺終于醒來。她睜著迷離的雙眼,無神地瞅著他。過了一會,她又眯起長長的睫毛,側過頭想再次睡去。
……怎地倦成這樣了?
蘭陵王伸手把她抱在懷中,隨著他的動作,她身上的桃花花瓣簌簌落了一地。
張綺又睜開眼來,她昂著頭,迷糊地半睜著眼看了他一陣後,迷茫地喚道︰“長恭?你回來了?”
“恩。”
蘭陵王低下頭,在她的眉心上印上一吻,輕聲道︰“怎麼睡得這般沉?”
張綺喃喃說道︰“我夢魘了,好多人扯著我,有的脫我的衣裳,有的拿刀來剮我的肉,還有的在吸我的血,你站在那里,我使勁地喊你,你卻只是笑著,轉身便抱著別的女人走了,我怎麼也叫不住你……”
她閉上雙眼,手指無力地扯住他的襟領,喃喃說道︰“剛才好象也有很多人在說話,可她們就是不來搖醒我,我想叫,卻怎麼叫不出來,也動不了,我自己醒不來。”
蘭陵王垂下雙眸,緩緩說道︰“你胡思亂想了……無論如何,護你,我還是能護著的”
張綺這時卻沒有精神與他說這個。她左右看了看,問道︰“不是來了很多人嗎?怎麼沒有?”
“她們都走了。”
“哦。”
見張綺神色疲憊,蘭陵王收緊雙臂,輕聲說道︰“再睡一會吧。放心,我會在這里。”
張綺恩了一聲,軟軟地倒在他懷中,又閉上了雙眼。
吹著春風,聽著懷中傳來的輕細的呼吸聲,蘭陵王也閉上了雙眼。
在他們前方五丈遠的地方,一條手指粗的蛇落入一張寬約半米的蜘蛛網上,青蛇費力的掙扎著,可那細小的蛛絲,卻一點一點地纏繞而來……
蘭陵王重新收回了黑甲衛和私軍的消息,不用一天便傳遍了整個上流社會。
北齊皇朝,雖然是鮮卑人的皇朝,雖然秦漢三國以來的藏書,無數前人總結的智慧,在經年的戰火和紛亂中,都已遺失,沒落,雖然這個時代的這個北方王朝,便是權貴人家,也有很多不識字,不懂書的。可畢竟也有不少聰明人,他們很快便明白了,正是蘭陵王通過寵姬之口所表的忠心,所許的不靠妻族,願為孤臣的意願,才令得太後和陛下歸還了蘭陵王的軍權。
鄭瑜明白這個道理時,已是第三日午後。她正檢查著自己的馬匹,準備與秋公主等人縱馬踏春!
陡然聽到這個說法,“叭”的一聲,馬鞭掉到了地上。
她艱難地彎下腰,朝著那馬鞭撿起。見她直起了腰,一側的李映低嘆道︰“怪不得世人都說,南人才智甲天下……她一個私生女,竟也知道這等道理,實是想不到”
說到這里,她看向一側呆呆怔怔地鄭瑜,低聲道︰“阿瑜,阿瑜?”
連喚了兩聲,鄭瑜才清醒過來。她轉頭看向李映,喃喃說道︰“我不信阿映,我不信……照她這麼說來,那要強大的家族做甚至?那家族與家族之間,要聯姻做甚麼?蒼天給予我等尊貴的身份,便是用來與賤民相分的。如果在君上眼中,我這種身份的人反而比不上一個賤婢,那尊卑之道,還有什麼意義?”
她說得語無倫次。
不止是她,便是李映,這時也是無法接受。在這個嫡庶之分,猶勝南地的北方,在這些以家族為傲,以自己的身份為傲的貴女們眼中,在這個世家和君王共同治理天下的時代,很少有人願意相信這個事實。
特別是鄭瑜,她不敢相信,如果自己連這點優勢也失去了,那她還用什麼能踩踐那個張氏?來顯示自己的高貴驕傲?
李映看著臉色發白鄭瑜,嘴唇嚅動著,正想安慰她兩句時,突然的,鄭瑜一笑,眉眼間重又變得堅定自信,她翻身上馬,無比肯定地說道︰“阿映,孝瓘會後悔的不錯,她今日是幫他得回了兵權,明日呢?萬一他出征途中,出現肘腋之患呢?萬一有人為難,故意拖著軍糧不給,萬一他被圍了,援兵卻久久不至呢?這變化太多太多了,她一個賤妾,能幫他的也就到此為止孝瓘不用多久就會明白,就會後悔的駕——”
兩騎一先一後奔馳而出。
門外,秋公主等人也身著胡裝,正侯著呢。見到兩女出來,她們嘻笑著一圍而上,一眾鮮卑貴女,以及近年來才大顯風頭的漢室大家姑子,同著胡裝,策馬沖向東街中。
東街中,正是繁華時。市井俚聲一遍,各家店鋪旗幟飄揚,小販們的喲喝聲響徹天地。
在眾女奔馳而過時,街道眾人急急避開,一時之間,頗見兵荒馬亂。見到街道中的騷亂,秋公主格格直笑,她揮著馬鞭,高聲叫道︰“快點,再快點。”驅著馬,直朝街旁的攤販直沖而去
就在這時,突然的,一陣清歌聲飄飄渺渺而來,“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秋公主清喝一聲,把馬一拉,也不理會那些死里逃生的攤販們喜極的眼神,只是抬著頭怔怔地傾聽起來。
聽了一陣,她冷笑著轉頭,朝著安安靜靜跟在一側的鄭瑜叫道︰“阿瑜,孝瓘又過紅街了”
聽到她這麼大聲地跟自己提起蘭陵王,引得路人都向自己看來,鄭瑜不高興地低下了頭。秋公主沒有注意到她神色有異,又向她叫道︰“他到真真是風流人物。”
說到這里,她想到一個主意,連忙策馬靠近鄭瑜,上身傾向她得意地說道︰“阿瑜,我想到一個法子對付那賤婦了。”
迎上鄭瑜的目光,秋公主眼珠子轉得歡快,“孝瓘迷上那賤婦,究極原因不過是他初嘗女色……何不想法讓他多多品嘗那種風月場中的女子?當他嘗上了癮後,會發現那賤婦也不過如此的”
她這話一出,李映便在旁邊輕喚道︰“啊,這當真是個好主意。”
秋公主越發得意了,對上沒有吭聲的鄭瑜,她嘻嘻笑道︰“阿瑜你向來心軟,這事你不干,我來干。”
說到這里,見鄭瑜沒有出言阻止,秋公主下巴一昂,馬鞭一揮,喝道︰“駕——”
眾貴女沖過東街時,同時側頭看去。果然,西街處,一隊伎子在那里圍著什麼人翩翩起舞。
從街道兩側的紅樓上,傳來一陣琴聲,琴聲清亮悠遠,古樸而纏綿,隨著那琴聲,眾女蹈著節拍,圍著那人時而旋近,時而拉遠,琴音飄蕩,舞姿優美。
看到四面八方,都有人向那方向靠近,鄭瑜突然建議道︰“我們也看看吧。”
秋公主最愛熱鬧,聞言率先應合道︰“好,我們也去看看。”
眾貴女嘻笑著,策馬一圍而上。
被眾伎圍在中間的,不是一人,而是兩個。一襲胡裝的蘭陵王,正靜靜地倚馬而立,被他摟在懷中那個美人,臉孔半遮,墨發如緞,直達腰間,一副背影婀娜風流,有傾城之姿的,可不正是張綺?
說起來,整個鄴城的貴女,喜歡張綺的不多。並不止是因為她的出身為人所厭,還有一點便是,比起那些高大健美,有的可以用粗野來形容的鮮卑貴女們,張綺那來自南方水鄉,極清極柔,仿佛鐘天地之靈秀的美,實是太不同了些。
如現在,光是她一副背影,便盡顯風流之態。
陡然見到蘭陵王,鄭瑜一臉的溫婉笑容,她毫無嫌隙地策馬上前,清喚道︰“長恭。”
蘭陵王轉過頭來。
見是鄭瑜,他溫和地點了點頭,便繼續聆聽著兩側樓閣間傳來的琴聲,和圍著自身旋轉的美人舞。
不一會,琴聲漸息。
就在眾舞伎朝著蘭陵王盈盈一福,向後退去時,左側的紅樓上,站出了一個美人。
那美人盈盈一顧,在對上街道中某人的眼神後,她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這美人與張綺一樣,也是典型的江南美人,身軟骨秀,有著靈動精致的美色。她站在紅樓上,經過精心打扮的美人,還可以從身姿中看到一份優雅和蒙塵的貴氣。
只見她妙目顧盼了一會,定定地看向張綺,突然朝她一福後,脆聲說道︰“妾乃瑯琊王氏之女……早就聽聞過鄴城來了一個吳郡張氏的姑子,今日得見,妾似是看到了昔日姐妹,心中甚是歡喜。”
這個墮落青樓的昔日姑子,以這般熟稔又親近的語氣招呼著張綺,一時之間,四下嘩聲四起,竊笑和眾人的指指點點,更是充塞了整個街道。
隱隱中,有人在大笑道︰“南地來的姑子,在我北方充什麼高貴?不過是伎女之流而已”
“就是就是。”
“不過一伎而已,也敢如此張揚,竟說什麼想當人家郡王的正妻?”
笑聲越來越大,喧嘩聲也越來越響。一時之間,張綺苦心經營出的一切,大有一洗而空的架式。
一個小小的伎子,也敢這般針對自家阿綺?
蘭陵王眉頭一蹙,正準備下令,張綺已抬起頭來,而她放在腿側的手,則輕輕拉住了蘭陵王的手。
她秀發不曾扎起,隨著她這一抬頭,滿頭墨發披泄而下,擋住了她半邊臉頰,只露出另外半邊如花如玉的容顏。
她靜靜地瞟了一眼那個青樓紅妓,待得四周喧嘩聲漸漸止息,她才點了點頭,清軟而又明脆地說道︰“怪不得姑子以貴女之尊,居然當了一個伎女,原來早已遺忘了羞恥和尊榮”
這話又響又脆,清清楚楚地傳出,令得那伎子白了臉後,張綺安靜地繼續說道︰“以後,那瑯琊王氏四字,還請阿奴不可再提起……千年清貴,百代尊華,你不配”
恁地擲地有聲!
把話說到這里後,張綺如水的明眸,似笑非笑地掃過眾人,在看到鄭瑜時,略頓了頓。隨即,她露出一種洞察了一切的明徹笑容,轉過頭,她朝著蘭陵王盈盈一福,脆生生地喚道︰“郡王,令你的屬下,射殺了這婦人吧。雖然她的血已經骯髒,卻也不能任她繼續沾污下去,是麼?”
談笑間,竟是生死等閑!
那青樓紅樓臉色大白,她驚慌地看著張綺,尖聲叫道︰“你,你憑什麼?”才說到這里,她馬上清醒過來,便哭道︰“都是生不易,你怎可如此無情張氏,你莫忘記了,你現也是浮萍一片,只不過攀上了蘭陵王,你便如此驕狂,小心他日你落勢了,也有人如此對你”
“放心”張綺朝她盈盈一福,靜靜地說道︰“若有那麼一日,阿綺自會親手了斷了自己,絕不至于有辱祖宗”你既得了他人示意,前來羞辱于我,休怪我拿你立威了!
她朝著那紅伎一福不起表情平靜中透著悲憫,這是在為她送行!
瞟了張綺一眼,蘭陵王點了點頭,隨著他這個動作一做,散在他身後的一個騎士,彎弓搭箭,就在那個紅伎尖叫一聲,急急沖回樓閣時,弦響箭出,“卜”的一聲,一支森森寒箭,直直地射中了那個紅樓的背心,令得她的尖叫聲戛然而止,令得她那身軀搖晃了半晌,才撲地一聲栽倒在地!
北齊這等胡地,武風很盛,那紅伎被人這般當街格殺,眾人卻只是驚住,沒有一個人發出尖叫,更沒有驚慌紛亂的現象出現!
只是這時刻,十里長街,端的是安靜無比。
第130章 名聲
安靜中,一輛馬車車簾掀開,一個寬袍長袖的世家子弟跳下了馬車。
他越眾而出,大步走向張綺。
看到那世家子走出,鄭瑜身後的一個貴女嘲諷道︰“這賤婦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呸,這下有人出來算帳了吧?”
眾目睽睽之下,那世家子大步走到張綺面前。
幾乎是突然的,他朝著張綺深深一揖,朗聲道︰“小姑風骨錚錚,請受範陽盧十二一禮”
說罷,他昂起頭,悲憫地看向四周的世家子,緩緩說道︰“張氏阿綺,我等不如也”
他緩緩退去。
看到他退到一側,與他同道而來的另一輛馬車中,也跳下一個青年,他緩步走到張綺面前,沉默地躬身一禮,也退了下去。
看到第二個世家子,李映的臉色終于變了變,想要叫他一聲,唇動了動,終是閉上了嘴。
接著,一個接一個的世家子越眾而出,他們朝著張綺,輪流一禮後,便無聲退下。
如此七八人後,人群中,走出一個衣衫破舊,卻腰背挺直,臉孔黑瘦,卻目光明澈,五官猶有昔日俊雅風采的中年人。他也走到張綺面前,朝她深深一揖後,這中年人徐徐說道︰“瑯琊王幾,多謝小姑出手”
聲音一落,他卻是抬起頭,似哭似笑的長嘯起來。就在這王幾轉過身,跌跌撞撞地離去之際,紅樓中沖出一個濃妝艷抹的婦人,朝著王幾破口大罵道︰“你這天殺的,有人殺了你女兒,你還去謝過仇人有你這樣當父親的嗎?”
王幾卻是渾然末聞,依然似哭似笑地放聲長嘯著,隱隱中,似乎聽到他在悲歌!
“千古艱難唯一死矣……”聲音悲涼中,含著對自身的無比厭棄,只見他跌跌撞撞而出,轉眼便沖入人群,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中。
直到王幾消失了良久,眾人似乎還能聽到他的啕啕大哭聲。
原本安靜的街道,這時熱鬧了些。
無數的目光在看向張綺。
對上這些目光,秋公主譏嘲地說道︰“只有這些漢家子,日子都過不成了,還講究這些勞什子的聲名”
她這話,無人回答,身後與她平素玩在一起的貴女中,也有一二個是世家女,如李映,便是隴西李氏的嫡女。
秋公主嘀咕幾句後,轉頭看向鄭瑜,見她臉色難看,不由安慰道︰“阿瑜,別在意,這賤婦如此囂張,我非得向太後告她一狀不可”
哪知,秋公主才說出這話,鄭瑜馬上叫道︰“不要”對上眾人錯愕的目光,她警醒到自己過于激動了。
當下,鄭瑜咬著唇,放軟聲音解釋道︰“世家之中最重尊卑,那些世家子,明知道這個張氏只是個庶女,還對她行如此大禮,這說明他們認可了她……這種事傳到太後那里,只會對她有利”
她這麼一解釋,眾女馬上明白過來。李映也低聲說道︰“阿瑜說得對,連我堂兄也對她行了禮……經此一事,這張氏在士族中,只怕會聲名大振。要不是嫡庶之分不可逾越,而她私生女的來歷又太過卑微,我擔心都會有太原張氏的人過來相認。”
這話一出,眾貴女面面相覷。
好一會,秋公主氣憤地叫道︰“她膽大包天殺了人,難道還立了功不成?”
聽到秋公主這句話,李映卻是微微蹙眉,心下想道︰怪不得他們總是說,鮮卑蠻婦以她們的出身性情,又怎麼會明白,這世上有風骨兩字,氣度兩字?
鄭瑜也在那里睜大了眼,她不敢置信地盯著張綺的方向,咬著唇忖道︰前兩天,明明是太後派人賞她耳光,是毀容折壽之災,結果被這婦人一弄,不但她自身毫無折損,還幫蘭陵王得回了兵權。這一次,明明是受了羞辱,明明是她殺了人,怎地又成就了她的名聲?
想到這里,鄭瑜警惕起來︰這張氏,自己還是低估了!
這時,已有城防衛過來,他們與蘭陵王說了幾句話後,有的在忙著處理那紅伎的屍身,有的則在疏散人群。
一刻鐘後,圍堵了整條街道的人在漸漸散去,只是那些人走得老遠,還忍不住回頭看向那又低眸垂首的絕代佳人。
沒有人注意到,角落處也有一輛準備出城的馬車,此刻,那馬車的主人也在痴痴地看著張綺。
他就是五郎蘇威。這些時日里,他無數次徘徊在蘭陵王府外,可直到今天,才僥幸遇到了張綺。
……饒是隔了千千萬萬人,蘇威卻覺得,這廣闊天地,只有那一雙黑如點漆的雙眸,只有那縴細而風流的身姿,屹然而立。
至今,西安城中還流傳著蘭陵王寵姬張氏的所作所為,直到此刻他親眼看到,才知那是一種怎樣的風華
可惜,他與她相遇得太遲……是不是有一天他身居高位,呼風喚雨了,也能得到她?
蘇威痴痴出神了一陣,猛然咬緊牙關,回頭輕喝道︰“走”
“是”
馬車動了,朝著城門方向駛去。
等到四下的人流散了大半,鄭瑜再次策馬上前,她笑盈盈地看著摟著張綺,準備跨上馬車的蘭陵王,喚道︰“長恭,我們要出城賽馬了,你和張姬也來,好不好?”語氣中,帶著微微嬌軟的請求,正是她與蘭陵王相處時,最常用的口吻。
蘭陵王回頭看了她一眼,他哪有什麼興趣與這些女郎一道玩耍?便搖頭道︰“不用,你們自己去玩吧。”
被他拒絕,鄭瑜卻一點也不惱,她調皮地說道︰“長恭你太也無趣人都出來了,就跟我們去玩會嘛”語氣帶著親近和嬌嗔。
聽著她這熟悉的語氣,看到她清亮的,沒有半點芥蒂的眼神,蘭陵王不由認真地向她看去。
正在這時,一個壯漢策馬靠近,他來到蘭陵王的身邊,低聲說了句話。
那話一出,蘭陵王馬上抬起頭來。他朝一側的角落,離此數十步遠的地方看了一眼後,朝著張綺低聲交待了一句,便隨著那壯漢,朝那角落大步走去。
蘭陵王這一走,便剩下張綺孤零零地倚馬而立了。
鄭瑜目送著蘭陵王離去的背影一會,轉過頭看向張綺。
突然的,她溫婉說道︰“阿綺,剛才你的表現好生了得,連我也想向你行禮致敬了”
是麼?
張綺抬眸,她淡淡一笑,垂眸道︰“不敢。”世家子的驕傲,鄭氏這種倚仗鮮卑族而崛起的暴發戶,這種所謂的新興家族,怎麼可能明白?
見張綺並不得意,鄭瑜慢慢收起笑容,她突然輕嘆一聲,低聲說道︰“聽說婁七女也中意長恭了。”
婁七女?
見張綺抬頭,鄭瑜苦澀地解釋道︰“婁七女是太後娘家人,最是驕貴,最喜歡甩鞭子。張姬,長恭他已經二十歲了,他的婚事已不能再拖下去,最遲今年年底,便會定下。”
她抬頭看向張綺,眸中有淚,“阿綺,相比起其它鮮卑貴女,我一個漢家子,還是好相處得多的……你說,長恭為什麼就不願意娶我為妻呢?”
其實,她想說的是,你為什麼偏要攔著長恭娶我吧?
此刻的鄭瑜,真誠無比,她用一種委屈的,卻也寬容的目光看著張綺,那神色中,有著對張綺的憐憫,也有著被她誤解和排斥的委屈!
張綺依然垂眸,她軟軟地回道︰“阿綺只是一個婦人,怎麼會明白丈夫的心思?”
才怪鄭瑜一噎,差點冷笑出聲。
轉眼,她幽幽一聲長嘆,輕聲說道︰“婁七女是太後親姪女,最是得寵。她的院子里,每年都要換一批婢子,那些賣身的窮人,一聽到是給她當差,都抱頭痛哭……便是一個月前,陛下賞了她父親一個美妾,結果都被她鞭殺了。而陛下也只是呵斥一頓了事。阿綺你不懂這些鮮卑貴女的,她們一個個驕傲得緊,是容不得自己的後院里還有別的美人的。你一定沒有聽過,兩年前先帝在時,朝中還就此類事在朝堂中議過,先帝甚至準備明文正典,把許可納妾一事寫入典文中。結果,被貴女們攪亂了。”
她溫婉地看著張綺,見她低著頭一直沒有吭聲,不由輕嘆一聲。
正在這時,蘭陵王回了。
鄭瑜回過頭去,她朝著蘭陵王行了一禮後,清脆地喚道︰“長恭。”含著笑,鄭瑜溫柔地說道︰“我剛才都在說,阿綺實是讓人尊敬,剛才我都想向她行禮致敬了。”
聽到她如此誇獎張綺,蘭陵王一笑,他溫柔地看向張綺,徑直走到她身邊,頭也不回地對著鄭瑜說道︰“她向來風骨佼然。”
他來到張綺身邊,摟著她的腰低語道︰“累麼?要不要回府?”
張綺點頭,蘭陵王當下把她攔腰一抱,跳下馬車,吩咐一聲後,馬車便駛了開來。自始至終,他似乎都不記得了,外面還有一個人在。
張綺偎在蘭陵王的懷里,低聲道︰“剛才那是陛下?”
蘭陵王點了點頭,道︰“還有廣平王,他們兄弟坐一輛馬車,正準備去打獵,恰好看到剛才那幕。”
說到這里,他住了嘴。低著頭看著張綺,蘭陵王想起廣平王見到自己後,誇張地掏出手帕不停地拭著汗,還在那里叫道︰“長恭長恭,你這婦人真真心狠手辣啊,你就不怕有一日惱了她,被她連命根子也割了去?”然後,他又轉向陛下,在那里哇哇大叫道︰“這婦人美則美矣,可惜太辣手了,我雖也喜歡美人兒,卻不喜歡這般狠毒的,皇兄你呢?”
廣平王說的話,十分的難聽。看來他對張綺的印象很不好,所以蘭陵王想了想,並不曾把這話傳給張綺。
只是他不曾料到,張綺如果得知了詳情,說不定會大喜過望。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3 12:11 AM
第131章 婚事
馬車駛在街道中,不時有人回頭看來。
對上眾人指指點點的目光,蘭陵王低頭看去。
躺在他懷中的張綺,軟乎乎地靠著他,表情慵懶而嬌柔,讓人根本無法把她剛才的表現,與她這個人聯系在一起。
他低頭看著她。
這個世間,也只有這麼一個婦人,輕而易舉便可令他全心傾注,明明卑微之至,卻總讓他,讓世人無法不尊敬!
這個婦人,風骨佼然!
蘭陵王不由收緊了手臂,低下頭,在她的額心上印上深深一吻。
正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一個清脆歡喜地叫聲,“阿綺,阿綺”
是阿綠的聲音!
疲憊得暈暈欲睡的張綺,陡然聽到這叫聲,連忙睜開眼坐了起來,她欣喜地喚道︰“是阿綠,是她在喚我”
歡喜得聲音都有點高。
蘭陵王從來沒有見她這般歡喜過,不由蹙起了眉。
而這時,張綺嘩地一聲掀開車簾,朝著四下望去,轉眼,她看到了左側急跑而來的阿綠,連忙叫道︰“停車,停車”
馬車剛停下,張綺轉向蘭陵王,笑逐顏開地說道︰“長恭,我的婢子阿綠來了,我想讓她上馬車。”
蘭陵王與她在一起時,一直不喜歡旁邊有別的人,因此張綺特意向他一說。
點了點頭,蘭陵王道︰“讓她上來吧。”
“是。”
張綺連忙掀開車簾,伸手拉向阿綠。阿綠牽著她的手躍上馬車後,笑眯眯地把張綺就是一抱,叫道︰“阿綺,終于看到你了。”剛說到這里,她嘴一張,便是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一邊哭得張綺手忙腳亂,阿綠一邊拭著淚水抽噎道︰“我好想你,好想你……”
張綺心下感動,反手把她抱住。
剛平靜下來,張綺馬上說道︰“你怎麼來了?”她認真地說道︰“你不是在蕭莫那里嗎?”
阿綠還止不住淚,她一邊抽噎一邊說道︰“蕭郎剛才看到你殺那伎子了,是他叫我過來的,說讓我還是跟著你。”
明明應該開心的事,張綺卻蹙起了眉,她不安地說道︰“可是,在他那里才安全,我這里不好……”
才說到這里,蘭陵王低沉的聲音傳來,“為什麼他那里才安全,你這里便不好?”
他轉過頭,一瞬不瞬地盯著張綺,聲音有點沉,“你在我這里,怎麼會不安全?”
他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在張綺的心中,在自己身邊,是比蕭莫那里更不安全的。怪不得她有貼身婢子,卻從來不把她叫回。原先,他還以為是蕭莫不放人,今日才知,是她自己不願!
卻原來,直到現在她還覺得,自己無法讓她安心!
陡然聽到蘭陵王的質問,張綺怔怔回頭。
她對上他沉沉盯來的目光。
他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分明是等著她地回答。
感覺到氣氛不對,阿綠睜著圓滾滾的眼,也停止了流淚。
張綺低下頭,她淒然一笑,輕聲說道︰“阿綺不過郡王身邊一姬妾……只要不管不顧,太後也罷,陛下也罷,便是秋公主,鄭瑜,都能順手打殺了去當然,有郡王在,他們還無法不管不顧,可阿綠就不一樣了。他們要知道我也有在乎的人,第一個就是拿她開刀。”
蘭陵王聲音沉沉,“不會”他果斷地說道︰“不會有這種事”
張綺沒有爭辯,她只是側過頭,靜靜地看著外面的風光。
又這般無聲地反駁于他。
蘭陵王不喜歡她這樣,他不明白,怎地不管自己如何著緊她,她卻總是不安的?仿佛這世上,原本沒她的容身之處?
他也不喜歡自己這樣,她胡思亂想也就罷了,怎地自己看到她這模樣,就是無法開懷?無法一笑置之?
在沉悶中,馬車駛到了蘭陵王府。
一到府門,蘭陵王便跳下馬車,不一會他帶著幾個護衛策馬離去。
他一走,張綺和阿綠兩人,便聚在房中竊竊私語起來。
阿綠手托著下巴,雙眼放光地看著張綺,興奮地說道︰“阿綺,你好厲害”她大力地點著頭,笑彎了眼,“你真的好厲害好厲害。剛才連蕭郎都看傻了眼。我看啊,他更歡喜你了。”
張綺被她的語氣逗得也笑了起來。伸手掐了掐阿綠圓鼓鼓的雙頰,張綺輕聲交待道︰“高長恭給了我好些護衛,呆會我就交待他們也要保護好你。反正你記著,不管什麼人要動你,你都叫他們出手保護。他們不聽的話,你就威脅,大哭大鬧也行”
阿綠連連點頭,“阿綺最厲害了。”她沒心沒肺地趴在虎皮塌上,一邊用臉摩挲著那軟軟的皮毛,一邊笑彎了眼,“還是阿綺最好,阿綺,我今晚要跟你睡。”
剛說到這里,見張綺紅著臉呆住,阿綠反應過來,她吐了吐舌頭,嘀咕道︰“又不是小孩子,還天天佔著你不放不成?”
見張綺瞪了自己一眼,阿綠嚇得頭一縮。轉眼,她又笑嘻嘻地說道︰“阿綺,你知道嗎?天天都有貴女去找蕭郎呢。不過蕭郎一個也沒有理,他總是說,這些鮮卑蠻女,差阿綺太遠。”
張綺道︰“他也不易,若是能娶個鮮卑貴女,于前途大有好處。”
“蕭郎才不會呢,他在等你。”
聽到阿綠這句話,張綺卻蹙起了眉。尋思了一會,她搖頭道︰“不談這個了,阿綠,說說咱們別後,你在蕭莫身邊都怎麼過日的吧。”
主僕兩人聊了一陣後,便嘻笑著弄了幾樣建康菜式,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
在阿綠陪伴的日子,確實容易過得多,轉眼間,又是幾天過去了。
這一日清晨,張綺剛剛起塌,一陣腳步聲傳來,緊接著,一個護衛統領在外面說道︰“張姬,郡王得到急旨,剛才已開赴邊關。他令我等相護,姬如有求,盡管吩咐。”
張綺一怔,站起來問道︰“郡王走了多久?”
“二刻鐘不到。姬盡管放心,有我等三十人護著,無人敢動姬一根毫毛。”
絕對的安靜中,良久良久,張綺才說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
相比起張綺的默然,阿綠卻是歡喜的,得到蘭陵王離開的消息,她一蹦而起,抱著張綺歡呼道︰“太好了阿綺,終于沒人瞪我了”
阿綠也不明白,自己哪點就得罪蘭陵王了,明明自己是個很稱職很盡忠的婢女,卻總是被他橫瞪眉毛豎挑眼的,鬧得一向心粗的她都心毛毛的不安著。
見到阿綠如此開心,張綺也是一笑。她與阿綠不同,從跟著蘭陵王開始,她與他從來沒有分開過,這陡然分開,她還有點不適應,總覺得心中空空蕩蕩的!
轉眼半個月過去了。
蘭陵王還沒有歸來。
而開滿了鄴城的桃花,那粉紅嫣白的花瓣,開始在春雨中紛紛落下,街道中,花園里,樹葉漸轉濃綠。
春,漸漸深了。
這一天,連續楮好了幾日的天空,澄澈蔚藍,西邊的天空上,數道紅艷艷的霞光鋪染著,映得天地一片華燦。
坐在院落里,張綺突然聽到,大門外傳來了一陣笑鬧聲,這笑鬧聲中,還有鼓聲傳來。
怎麼這般熱鬧,難道是蘭陵王打了什麼勝仗不成?
張綺急急站起。
早在外面剛有響聲傳來時,阿綠已一個箭步沖出去看熱鬧了,張綺眺了眺,還沒有看到她歸來。
就在她猶豫著,要不要也出去看熱鬧時,只見大開的院門處,急急走來了一行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華服少女,她容長臉,高挑身材,眉目秀雅動人,正是鄭瑜。在鄭瑜的身後,還跟著四個婢女。鄭瑜走得有點急,令得那四婢都是小跑著才能跟上。
見到張綺,鄭瑜喚道︰“阿綺”
她的聲音有點顫,很不穩。
難道出什麼事了?
張綺臉一白,連忙迎上。
看著饒是急步走來,也如弱柳扶風的張綺,鄭瑜的眼楮明亮了些。
她沖到了張綺面前。
望著張綺,鄭瑜的臉色發白,眸中也有著淚水。想了想後,她伸手把張綺一拉,走到了一側樹下。
咬著唇含著淚,打斷急切中帶著不安的張綺脫口欲出的問話,鄭瑜顫抖著說道︰“阿綺,出事了”
兩行清淚順著鄭瑜的臉孔流下,她無助地看著張綺,喃喃說道︰“婁七女她,被很多人看到,她沒穿衣服地出現在長恭的軍帳中。”
她顫聲道︰“這事已傳到太後那里,太後馬上就要給長恭指婚了阿綺,你家郡王,馬上就要娶婁七女為妻了”
她淒然一笑,朝著張綺苦澀地說道︰“你那麼聰明,對我千防萬防的,一定沒有想到,得到你家郡王的,卻是個你見也沒有見到過的鮮卑貴女吧?”她向後退出一步,淒苦的,絕望地說道︰“完了,你我都完了。我再也嫁不了孝瓘,你也馬上就會被掃地出門張氏,你與我爭了這麼久,一定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吧?”
她無神的一笑,也不理會呆若木雞的張綺,轉過身,跌跌撞撞地朝外走去。四婢見狀,連忙跟上扶住了她!
這時,阿綠急急跑來,不安地喚道︰“阿綺?”
聽到她的聲音,張綺回過頭去。對上一臉擔憂的阿綠,張綺卻顯得格外的鎮定從容,她沖阿綠笑了笑,平靜地說道︰“不用為我擔心……他不會的這世上,還沒有人能逼著高長恭成親!哪怕是太後也不能”
第132章 誰?
“可是阿綺”阿綠急急地說道︰“可是她們都說,那婁七女很壞很壞的”
張綺再次打斷擔憂不已的阿綠,霞光下,她的雙眸分外明澈寧靜,“阿綠,你相信麼?如果高長恭非要娶妻,我寧願他娶這個婁七女。”
她扯下一根柳枝,一邊輕甩,一邊含著笑,慢慢說道︰“天下人都知道,這婁七女不會善待我……只要遇上這樣的主母,他才會心甘情願地給我安排好一切,讓我離開他也能得到善終。”
她一直確信,只要蘭陵王心甘情願地護著她,他就一定可以做到最好。齊地到陳國便是再遙遠,如果他的黑甲衛能夠一路護送,又有哪個不開眼的會前來纏擾?
當然,這是下下之策。便是隱居陳地,又有幾許樂土可容得下她?她還是得博一博,她還有機會搏一搏的。
主僕兩人說話之際,方老管事大步走來,他來到張綺身前,朝她行了一禮後,認真地說道︰“張姬請勿慌亂,一切何不等郡王回來後再說?”外面吵得這麼厲害,人人都說太後和婁氏,會下令驅逐張姬,他覺得他應該做些什麼。
張綺點頭,溫柔地說道︰“恩,我不慌亂的。”
方老管事抬頭看向她,見到她的臉上,真真沒有半分慌亂,不由想到剛才慌慌張張離去的鄭瑜,心下暗嘆一聲,不由忖道︰千年世家,便是一個私生女,也勝過那些暴富的貴女多矣!
得到張綺的回答,方老管事放心地走了開去。蘭陵王府,又恢復了平靜。
外面依然是鼓聲隱隱。
據阿綠打聽來的,那鼓聲,不過是賀蘭陵王三天前打了的一個小勝仗,那一次戰役中,他驅逐了犯入邊境的五千周兵。
本來這樣的勝仗算不得什麼,只是不知是太後還是陛下的授意,那些傳達捷報的使者竟是一路敲鑼打鼓,恨不得整個鄴城的人都知道。再加上蘭陵王因其美貌才藝,一直很得紅樓中人歡心。在捷報傳來時,所有的紅樓中人,都出來為他一舞,兩廂一湊,竟是把整個鄴城也變得熱鬧起來。
傾聽著外面還在傳來的鼓聲,張綺暗暗想道︰看來高氏皇族,是準備極力捧起蘭陵王了。
外面鼓樂齊鳴,蘭陵王本人卻沒有回來,那個婁七女也沒有回來。當下,張綺提步朝主院走去——現在,還不是她能操心的時候。
時辰一點一滴過去。
轉眼間,夜幕降臨,轉眼間,天地間只有燈籠帶來的光亮。
這一個晚上,似乎特別的黑暗,連天空中都沒有明月星點。
一入夜,張綺便就寢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寢房中,突然飄來一陣異香,那異香彌滿寢殿時,一直睡意很淺的張綺,迅速地沉入了黑甜鄉。
一刻鐘後,兩道黑影溜入了寢房,面對春睡沉沉,衣襟半敞的絕色美人,這兩人卻是規規矩矩地低著頭。
他們看也不敢看張綺一眼,拿出一床錦被把她整個人包在其中,再把睡在側殿的阿綠放上床榻上後,便抱著張綺跳出了窗外。
整個過程都很安靜,蘭陵王派來守護的三十護衛,在這個晚上,卻似集體睡著了般,無一人出現,無一人相阻。
很快的,兩個黑衣人便抱著張綺來到了圍牆外。牆外還有兩人侯著,因他們的幫助下,三人無聲無息地跳出了蘭陵王府的圍牆。
巷道中,一輛漆黑而華貴的馬車正侯在那里,二匹駿馬的馬嘴和馬蹄上,都捆了布。張綺一放上馬車,二匹馬便同時邁步,安靜地駛出了王府範疇。
黑夜,如此安靜。
很快的,馬車駛出了三條街道,進入了東街縱橫交錯的十字巷道中。
這里是繁華所在,紅樓遍立,處處燈火通明,笙樂隱隱,人聲不絕。到得這時,幾個黑衣人才低聲交談起來,“還有多遠?”
“快了。”
“當真是個絕色美人。我x日看到,卻只有今晚才能抱上一抱……”
“噓閉嘴你想找死?”
先前那黑衣人馬上陪笑道︰“七兄,不是當著你,兄弟怎敢說這話?”
後面那黑衣人語氣溫和了些,他低嘆道︰“你要是難熬,今晚可以去翠樓玩玩,銀錢我來付。至于馬車中的這位,不是你我能仰望的。別看她現在無聲無息地給你我弄出來了,等到她可以出面的那一天,必是所有人都需跪拜時。”
“七兄,我知道的。”
“快快辦了這事,你我便馬上離開鄴城。手頭上的這筆錢,夠你我享受一世了。”
“是,是。”
兩人停止了交談,馬車繼續穩穩地駛向前方。又走了兩個巷道後,那七兄喜道︰“到了。”
說出這兩個字,他把手指放在唇邊,尖聲嘬叫起來。
隨著這一聲鳥鳴,左側一間極為普通的宅子中,大門吱呀一聲打了開來。飄搖的燈籠光中,走出了一高一瘦兩人。
馬車在兩人的恭迎下,駛入了大門,院門一關,兩個黑衣人便跳下馬車,低頭行禮,“請貴人接收。”
那瘦個子走上前來,他掀開車簾,把手中的燈籠光朝錦被中照了照,點頭道︰“很好。”
那高個子聽到瘦個子這麼一說,雙手一拊,“啪啪啪”地鼓起掌來。
清脆的掌聲中,兩個陰柔少年抬著一個木箱子走了出來。把那木箱抬到兩個黑衣人面前後,兩個少年退了下去。
那高個子走上前,低聲道︰“上面說了,你們先去躲躲,這些是賞給你們的。”
“是,是。”
“去吧,
兩個黑衣人把木箱子抬上馬車,不一會,便駕著馬車消失在夜色中。
那兩人一走,高個子便走到瘦個子身邊,就著他手中的燈籠光,高個子看了一眼馬車中,錦被里的美人,低聲一聲,“主上這一次,可是花了大心力了。”
瘦個子苦笑道︰“還不是有所顧及?等個幾年就不需這樣小心了。”
他朝著兩個少年說道︰“現在輪到你們了”
“是。”
兩個陰柔少年得了令,伸手把張綺抱下馬車,順著宅院後的第三道側門走去。
這宅院的旁邊,居然是一座紅樓,而且還是整個鄴城最大的,生意最好的秀月樓從第三側門出來,過一個巷道,正是到了秀月樓的後院!
兩個少年抱著張綺剛來到秀月樓後院,只聽得吱呀一聲,那邊木門打了開來。迎著兩少年走進去後,一胖子拭著汗,低聲說道︰“一切都安排好了。”
“走吧。”
“是。”
在這個胖子地帶領下,兩個少年穿過重重院落,來到了燈火通明,喧囂陣陣的翠月樓閣後面。
那胖子指著其中一間房說道︰“便是那間,過往的人都已被清走了,兩位盡快便是。”
“好。”兩少年的聲音有點尖銳。
他們抱著張綺,急步朝前走去。不一會便上了第二層閣樓。走在過道上,可以清楚地聽到左右兩側的房間中,呻吟聲,男女地調笑聲不時傳來。
三人緊走急走,終于來到了一個房間外。
那胖子急急把房門推開。
這房間中,堆紅積翠的,布置得十分的華麗浮艷,兩少年大步上前,急急把張綺放在那寬大的床塌上後,其中一少年轉過頭來,朝著那胖子呵斥道︰“出去”
“是,是。”
那胖子出去時,衣袖晃了晃,隨著他的動作,一縷散發著極輕極淡的香味的木頭掉落在角落里。
那胖子一出去,後面的少年急急掩上門。他含著淚看著站在塌旁的少年,哽咽道︰“三兄,陛下說過的,你辦成了這件事,你的兄弟父母,他都會妥善安置。你就放心吧。”
站在塌旁的少年一直垂著眸,他的眼神中沒有悲傷。聽到同伴的話,他啞聲說道︰“我知道的,我也放心。”
一邊說,他一邊慢慢解去衣裳,“你也出去吧,記得守好這里,半個時辰後,按計劃把那些人都引過來”
“是。”
“還有,我怕痛,那一劍由你出手吧,記得干脆點,別讓我的屍身落到外人手里。別讓我丟了性命,又壞了陛下的大事。”
“……是。”
聽到他聲音有點哽咽,塌旁的少年轉過頭來,他狠狠瞪了他一眼,罵道︰““抹干眼淚,快點離開”兩人都沒有注意到,床塌上的張綺,悄悄動了下。
“是。”
後面的少年狠狠抹了一把淚,牙一咬便退出了房門。
把房門一關,少年忍不住眼眶又紅了。
就在他身子一轉,動身返回時,突然間後頸一陣劇痛不等這少年落地,已有人把他抱起拖開。
房間里,站在張綺塌旁的少年,一邊脫著衣裳,一邊看著床塌上,睡得香甜的美人。聽著外面突然響起的鼓樂,少年沙啞地說道︰“娘娘……奴只是一個閹人,還請娘娘勿要記恨”
說到這里,他把衣裳一丟,彎下腰,開始伸手解向張綺的外裳。
就在這時,他敏感地發現,身後有點異樣。
“誰?”
這個字才吐到一半,少年頸後一陣劇痛傳來。他雙眼一黑,撲地一聲倒在了地上。
少年一倒地,便有兩人走出,他們把少年拖出去後,重新關上房門。只留下一個白衣翩翩的俊美青年,和床塌上一動不動的張綺。
俊美青年坐在床塌上,他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張綺雪嫩的臉頰,撫過她的眉,撫過她的眼,撫到她的唇邊時,他突然低低一笑,溫柔地說道︰“阿綺,別裝了,那迷香的藥效,我的人已幫你解了,你還是睜開眼吧。”
正是蕭莫的聲音?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3 12:15 AM
第133章 燕好
張綺睜開眼來。
淡黃的蠟燭光中,蕭莫的雙眸明亮如星。
他在靜靜地看著她,唇邊微翹,笑容深邃莫測。
不知怎的,張綺的心懸了起來,她喃喃喚道︰“哥……”
這一字剛剛喚出,蕭莫突然一笑,他修長的手指,在張綺的唇瓣間游移。感覺到指尖的溫軟柔嫩,他喉結滾動著,聲音有點微啞,“阿綺,這招對我沒用的。我早就說過,便是兄妹卻又如何?這世上荒唐的事多了去了。”
說到這里,他目光下移,右手一挑把蓋在她身上的錦被掀開。
張綺是被人從被窩中抱出的,只著一襲粉色中衣,雪白的肌膚在粉色衣料的映襯下,直是如玉般奪目明艷。
蕭莫手指一移,來到了襟領上系口處。感覺他變得急促的呼吸,張綺顫聲道︰“哥……”
蕭莫目不轉楮地盯著她雪白的頸項,聽到她又在低喚,他斯文一笑,低低說道︰“阿綺,沒用的,在建康時我不曾下手,一直悔到今日。”
說到這里,他站了起來。
見他慢條斯理地解去外裳,張綺顫聲說道︰“蕭莫,我會叫的,我真的會叫的”
蕭莫似笑非笑地朝她一瞟,慢慢說道︰“叫吧……你出現在紅樓這種地方,本已說不清了。把大伙都引過來做了見證也好,我等上幾個時辰,回到蕭府再圓房也是無礙。”
這話一出,張綺閉緊了嘴,她絕望地看著他,不停地哆嗦著……
見張綺如此緊張,蕭莫輕柔地說道︰“阿綺,何不沉下心來,把一切交由我來安排?”說到這里,他解去了衣裳,露出略顯白皙瘦弱身軀,緩緩傾身,覆上了她……
他溫熱的軀體一覆上,張綺便再也無法控制的淚流滿面。那迷香雖然解去大半,可剩下的那一點殘余,足夠令她渾身無力的了。
她只能這樣躺著,只能這樣被動的,任由他人處置。
感覺到覆在身上火熱的男性軀體,感覺他噴在自己頸間的呼吸,張綺不可自抑地顫抖著。不知不覺中,她已淚水盈眶,抬頭看著房頂,張綺喃喃說道︰“哥……陛下要動我,你這般半途截去,不會有影響麼?”
饒是淚水滾滾,她的聲音也冷靜得很。
這婦人……
蕭莫嘴唇輕移,含住她的玉耳輕輕舔弄起來。感覺到身下如水一樣蕩漾的顫抖的身子,他沙啞笑道︰“阿綺放心,我既出手,便是有了十足把握”
說到這里,他唇緩緩移開,來到張綺的唇瓣間。感覺到他侵近的呼吸,張綺急急一側。
剛剛側過去,她的下巴便是一痛,卻是被蕭莫伸手定住。
他定著她,背著光的俊臉上,眼眸幽深而專注,里面仿佛有著火焰在燃燒!
燭光中,這張臉,當真是傾國傾城啊!
又是一笑,蕭莫的手緩緩下移。
他的手,放到了她的腰間。
隨著他輕輕一扯,腰帶飄然落地,張綺玉白滑膩的腰肢,呈現在燭光中。那形狀完美的臍眼,更是奪人眼目。
蕭莫低嘆一聲,喃喃說道︰“與我想象中一樣……”
他右手下移,拉著那裳服便向下褪去,他的動作優美緩慢,隨著手指下移,張綺雪白而修長的雙肢,清楚地裸露在空氣中。
蕭莫猛然向下一扯,把扯出的裳服遠遠扔出。
錦被中,張綺的身子已裸露了大半。她閉上雙眼,淚水滾滾而下。側過頭,張綺哽咽地說道︰“阿莫,你不能這樣對我?”
“為什麼不能?”因為欲望,蕭莫的聲音有點啞,有點沉,他低笑道︰“我不但要你,我還要永遠佔著你,一生一世也不放手。”
他抬起頭,隨著他的動作,一縷額發覆下,擋住了他的左邊眼楮。燭光中,只剩下右眼的他幽而深,那雪白的斯文俊臉上,也染上了一抹黃暈。
望著燭光下,瑟瑟發抖,脆弱得如同白鴿的張綺,蕭莫低低笑道︰“我的綺兒當真聰慧……倒不曾用死來威脅我。”
她當然不會用死來威脅他。非到走投無路,誰願意一死?何況,這人畢竟是他,是蕭莫。若是落在陛下手中,或者落到廣平王那等人手里,再也看不到前途光亮的她,除了以死相抗,又能如何?
蕭莫的手來到了張綺的中裳上,溫柔地幫她褪去中裳,撫摸著里面大紅的肚兜,蕭莫低聲說道︰“綺兒穿這種大紅內服,是渴望著能為人正妻吧?放心,我會娶你”
他解去系帶,把那肚兜重重一扯!
“叭”的一聲,肚兜另一側的系帶,在抽打得張綺雪嫩的肌膚上留下一道紅印後,便飄然而出,跌落在床塌的一個角落處。與此同時,那一對雪白的鴿子猛地彈出,在燭光下,蕩漾著波光。
至此,張綺已身無寸縷!
感覺到身上的涼意,感覺到蕭莫的耽耽而視,又恢復了些力氣的張綺,費力地翻過身,想要護住身子。
這個動作剛做到一半,同樣脫得光溜溜的蕭莫已身子一沉,完全地覆在了她身上。
兩具溫熱的軀體緊緊相貼,彼此之間再無半點間隙。
被他強行扳過臉的張綺,睜大雙眼,空洞地看著房頂,淚水從她的眼眶滾滾而落——完了,一切都完了
雖然這個時代,這個地方的人,並不重視貞節。便是寡婦,也有做人皇後的,便是伎妾,也有後院獨寵的。可是,蘭陵王不同。
這一生一世,自己永遠也無法獨佔他了,永遠……
張綺慢慢閉上雙眼。
這時,她的唇瓣一疼,卻是蕭莫輕咬了一口。在咬得她僵住時,她聽得到濃重而急促的低語聲,“不許想別人,阿綺,從此後你除了我,不會再有別的男人”
說到這里,他舌頭一擠,強行擠破她的貝齒,沖入她的檀口中。
他的舌頭,追逐著她的丁香小舌,偶一遇到,便緊纏不放,直到一縷銀絲,從兩人緊貼的唇瓣間流下。
他的呼吸越發地急促了。
漸漸的,一只溫熱的大掌覆住了她的左乳。感覺到豐腴雪白的乳肉在指間流溢,蕭莫的眼神已幽深得如同黑夜。
他唇瓣下移,猛然一口叨住了她的左乳。隨著那舌尖舔戲游吻,張綺這副軀體,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
伴隨著顫抖的,還有她越發濃郁的體香,已及柔軟得,像水一樣可以蕩開的嬌軀。
只是一舔一吻,她這個身體,便不受她自身控制地動情了。她這副天生淫蕩的身子,竟是自發地想要把他整個的籠罩起來,想把他完全地嵌入體內。
蕭莫從喉間發出一聲低啞的嘆息。
他直到現在才明白,為什麼從不近女色的高長恭,自得到她後便一反常態,出出入入總是的抱著她。
……這副身子,原來如妖孽般令人沉迷!
他的呼吸越發急促起來。
兩手齊出,一邊揉搓著左乳,一邊舔吻著右乳,蕭莫黑色的腦袋,不停地在張綺的下巴處蹭來蹭去。
他越發地硬了。
饒是滿腹羞恥和苦澀,呼吸也已經急促,本能已無法控制的張綺,緊緊地閉上雙眼。這時刻,一個念頭浮現在她腦海——也許,這就是命
蕭莫的手還在下移,他滑過她的圓臍。因與蘭陵王分離已有一段時間,張綺不再在臍間填上孕陰丹。所以,她的臍眼干干淨淨,隱帶暗香。
蕭莫的手還在下移。
終于,他移到了她的雙腿間,那處勾魂所在。
這時,伏在她身上後,便不願意起來的蕭莫,強行坐直了身子。
他把她的雙腿架在肩上後,就著燭光,瞬也不瞬地看著她的隱私所在。他看得十分專注,打量了一會,他低啞地說道︰“真真無處不動人。”聲音一落,他的唇瓣已然覆上。
隨著那溫熱的唇覆上那令人羞于言道的地方,張綺低叫一聲,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推向他的黑色頭顱。
用力地推著他,在他幽深而泛紅的目光中,張綺別過了頭。
“別怕……”蕭莫卻是低低一笑,他溫柔地說道︰“你會喜歡的”說到這里,他再次低頭,隨著他舔弄地動作,張綺白嫩嫩的嬌軀不由自主地扭動起來。她把拳頭塞到嘴里,無法自抑的哽咽起來。
……他怎麼能這麼這麼的溫柔?婦人本就骯髒,卑微的她,更是骯髒的。他怎能一點也不嫌棄,這般溫柔對她?
她愛慕著高長恭,卻也知道,自己在高長恭面前,是卑微的。一直以來,都是她費盡力氣,用盡辦法地想博得他的寵愛。饒是如此,直到今日,他還不曾正眼看她,不曾真心接納她,不曾把她放在與鄭瑜一樣的位置上。
她也是嫌棄著自己的,如果她不是一個私生女,便不會有這麼多的艱難。
他怎能對她這般的溫柔?本就是千古艱難唯一死,又得他如此溫柔相待,她還怎麼去堅貞?
……
聽著張綺壓抑的哭泣聲,感覺到她放棄了抗拒。伏在她身下舔弄的蕭莫無聲的勾了勾唇角。
他重新覆在她的身上。
他分開了她的雙腿。
他扶住自己早已硬得發疼的玉柱,重重一擠時,不管是他,還是張綺,都發出一聲隱忍的,似哭似笑地低哼!
他,得到她了!
……一切都結束了,曾經的苦苦掙扎,百般張揚,曾經地步步布置,處處逼進,都結束了。
從此後,她與蘭陵王,只能是兩岸相望吧?他會娶他的鄭氏,自己,沒有了強勢兵權護著的自己,從此也得顛沛流離。
第134章 回來了
良久良久,雲止雨歇。
蕭莫一動不動地伏在張綺身上,就著燭光,看著香汗淋淋的美人兒,他在她的唇間輕輕印上一吻,溫柔說道︰“阿綺,我們以後好好地過日子吧。”
張綺睜開眼來。
不過一轉眼,剛才纏綿時,蕩漾在她眼眸中的淚光和媚意盡去。看著他,她的眸光清冷而寧靜。
看到這樣的目光,蕭莫呆了呆。
垂下眸,張綺軟軟的,低低地說道︰“阿莫,帶我離開這里吧。”她閉上雙眼,“我還不想死。”
而在這紅樓,被人發現她衣衫不整地與別的丈夫滾在一起,再對上她那一日面對紅樓名伎王氏女的宣言,怕是只有死路一條了。
蕭莫定定地看著她,好一會,他低聲道︰“好,我帶你離開。”他的聲音有點沉,這原不是他的本意。他本想借著這個機會,一舉把她名正言順地變成自己的女人。
可是,此刻被她這麼一求,他卻莫名的心軟了。
得到蕭莫地回答,張綺微微一笑,她輕輕推開他,啞聲說道︰“我要著裳了。”
“我來。”
抱起她,溫柔地幫她穿戴整齊,二刻鐘後,蕭莫抱著張綺悄無聲息地出了紅樓。
一輛馬車載著她駛向黑暗中。
緊抱著張綺,馬車中的蕭莫心滿意足地嘆息一聲,他低聲喚道︰“阿綺。”
“恩。”
“呆會我把你安置在一個小院子里。待我布置一番,便來接你回尚書府。”
生恐她又胡思亂想,他認真地承諾道︰“最遲五天,我會讓你光明正大地來到我身邊,成為我的妻子。”
他握著她的手腕,目光溫柔似水,“阿綺,我只要你,只會要你一人”
張綺慢慢地抬起頭來。
也不知怎麼的,蕭莫總覺得,自歡愛後,她的眸光便格外的明澈,清冷。
此刻也是,她用那清冷的眸子看著蕭莫,良久良久,才低聲道︰“好。”
馬車駛回了一處小院落。
這院落當真不起眼,隱在一眾豪門大宅中,它普通得不會引起任何人地注意。
把張綺安置好後,蕭莫並沒有停留,知道張綺不會想不開的他,把院子里的人手安置妥當後,便放心地離去了。
轉眼,一晚過去了。
今天,是蘭陵王凱旋而歸的日子。
不止是蘭陵王,還有婁七女也回來了。因蘭陵王名動鄴城,又因獨寵張綺備受爭議。這一刻,鄴城中人頭濟濟,無數少年男女都涌上街道,想第一時間目睹他的風采,特別是,婁七女的風采。
不過讓眾人失望的是,他們沒有看到婁七女。便是蘭陵王,也只是重盔遮面,稍稍露一下臉,便令左右隔開了眾人,急匆匆地駛向了蘭陵王府。
看他那迫不及待的樣子,多半是去安撫家中的那位寵姬了。
蘭陵王確實有點急切。
策著馬沖入府中後,一見到迎來的方老管事,他便一個縱躍跳下馬背。把馬繩交給僕人,蘭陵王向著方老問道︰“阿綺呢,怎麼不見她出來迎我?”
話音一落,見到方老臉色難看,風塵僕僕,很久沒有進過水的蘭陵王,干著嗓子說道︰“是為了婁七女之事怪罪我?她應該相信我的,我的郡王妃,怎可能是那種潑婦?”
剛說到這里,他自己便苦笑起來︰對于張綺,他真是越來越難以強硬了。接連幾晚都睡不好,剛一進城,又急急回來向她解釋,就是怕她胡思亂想。不過,她應該明白他,他便是這一生不娶婦,也斷斷不會沾上那種潑婦,斷斷不會讓那女人逼得阿綺走投無路!
真說起來,滿鄴城的貴女,除了阿瑜,他還找不到第二個更能容得下阿綺的正妻。可惜,阿綺總是倔著,怎麼也不願意相信他。
見方老不答,蘭陵王也不再問,他轉過身,大步朝寢院走去。說起來,這是他第一次與她分開這麼久,還真有點想她了。
他剛剛提步,清醒過來的方老便急步上前。他伸出手,剛拉位蘭陵王,又想說些什麼,嘴一張又卻又閉緊了。
蘭陵王大步走入正院,人一跨入,他便大聲喚道︰“阿綺,阿綺……”
花瓣殘存的桃樹下,沒有她的人影,花園中也空空蕩蕩。難道在寢房里?
蘭陵王大步走去。
當他走到台階下時,二十幾個護衛走了出來。看到蘭陵王,他們撲通撲通,竟是齊刷刷地跪了一地
這是干什麼?
蘭陵王急急止步!
在他不解的目光中,方老管事也急急走來,他走到蘭陵王身後,嘶啞地喚道︰“郡王,張姬她……”
蘭陵王嗖地旋轉過來,他緊緊地盯著方老,沒有發現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她怎麼了?”
“她不見了。”說出這四個字,在蘭陵王陡然向後退出一步時,方老艱難地說道︰“今日大早,便發現她不見了。”
不等蘭陵王發作,一個護衛首領膝行上前,他重重一叩,朗聲道︰“郡王,是我該死楊大和耶律武也不見了。昨天晚上,我等都中了迷香。直到今日早晨,才發現他們和張姬一起不見了。”
不見了?
不見了??
這是什麼意思?
蘭陵王陡然向後退出幾步,他白著臉,茫然地看著眾人,看著方老。看著他們不安的,悲傷又惶惑的臉,看著他們緊張得冷汗直流。
幾乎是陡然間,蘭陵王明白了“不見了”這三個字的含義。
阿綺不見了!
怎麼可能?他都沒有放手,她怎麼就不見了?
……是了,他的阿綺那麼美,那麼動人,想要她的男人多得去了。是他疏忽了,是他……
他猛然又向後退出一步。
慢慢地抓緊腰間的佩劍,他啞聲道︰“可有派人尋去。”
“已尋過。不曾找到。”
“尋了哪里?”
“各大城門的城門衛處,還有地下,眾游俠兒處。”
“估莫幾個時辰了?”
“五個時辰了”
五個時辰,夠那些人把阿綺帶得遠遠的,直到遠得他再也看不到。
蘭陵王抬起頭來。他眼神空洞地看著隨風飄搖的樹葉,突然間,他覺得空空落落的。如果找不回阿綺,如果這一生,再也見不到阿綺……
他不敢想下去了。
咬著牙,蘭陵王嘶啞地說道︰“我馬上進宮。”
剛剛轉身,他又是腳步一剎,“是昨晚出的事?”
“是。”
“昨日鄴城中,傳遍了太後將要把婁七女許配給我的事?”
“是”
“……看來,是要問過太後和陛下了”
話說到這里,蘭陵王大步朝外走去。他走得太急太急,翻身上馬時,直跳了兩次,不但沒有上得馬背,還差點從上面滑落下來。
方老悲傷地看著這一幕,急急吩咐道︰“快跟上郡王,保護他”
“是。”
目送著蘭陵王離去的身影,方老難受地想道︰真希望快點把張姬找回來……她便是要離開,也不能在這個時候,以這樣的方式。她不應該成為郡王生命中永遠的陰影!
很自然的,蘭陵王是無功而返。
他出宮不久,整個鄴城的人便都知道了,蘭陵王的寵姬張氏,不見了!
一個大活人,怎麼會不見了的?
這個疑問冒出來的同時,眾人沒有猜測不已。而是不約而同的想到到婁七女,想到了婁氏一族,想到了太後身上。
以婁七女的驕橫,婁氏一族的強勢,還有婁太後的護短,那個張氏,多半是被處理了。
誰讓她身份卑微,還愚蠢地阻了婁七女的路呢?
……
真可惜,如此一個絕代美人。
紛紛而起的謠言,像春風一夜,一日便刮遍了整個鄴城。
這個謠言傳出後,婁七女明顯的慌亂了,不止是她,整個婁氏一族,都坐立不安了。當然,現在這股風還被掩著,還不曾刮入太後宮中。
傍晚時,婁七女便急急駕車,在族老的陪伴下,來到了蘭陵王府。
他們見到了蘭陵王。
依然盔甲在身,似乎從戰場回來,便不曾換過衣裳的蘭陵王,不過幾個時辰不見,便顯得格外的消瘦。
不但消瘦,那努力挺直的身軀,還給人一種沉重的孤獨感。
不過幾個時辰不見,婁七女再次他,突然感覺到有點害怕。
幸好,族老是個穩重的。他朝蘭陵郡王行了一禮後,也不等他詢問,便認真地說道︰“長恭,張氏失蹤之事與我們婁氏無關。雖然族中是有人動過這種心思,不過她們還來不及出手。”他舉起手,認真地立誓道︰“我這話若是有欺,當天打雷劈”
這誓立得重。
在這個篤信佛教,于天道輪回深信不疑的世道,族老這個誓言很有說服力。
感覺到蘭陵王看向自己,一慣驕橫作性的婁七女也走上前,身材高大的她低著頭,第一次像個孩子般怯懦地說道︰“我沒有,真沒有”她抬起頭,大聲說道︰“我也可以發誓。”
正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車聲傳來,馬車匆匆停下,鄭瑜跳了下來,她急急跑到蘭陵王面前,說道︰“孝瓘,你別慌,我家里也派人出去詢問了。最遲明天便會有消息傳來。”
她走上前去,關切的看著落寞憔悴的他,溫柔低聲道︰“別這樣……你累壞了自己,不止是我,便是阿綺知道,也會心痛的。”
她的聲音,真是要多溫柔有多溫柔,她的表情,更是關懷備至,令人無法不感動。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3 12:19 AM
第135章 請離
在蘭陵王無望地尋找中,轉眼三天過去了。
這一天傍晚,正在與鄭瑜等人四處尋找著張綺的蘭陵王,接到了太後宣他們入宮的旨意。
一行人來到殿中時,太後剛剛接見了幾個大臣。揮退眾臣,吩咐得蘭陵王入殿後,太後上前一步,伸手扶著蘭陵王的肩膀,含著淚說道︰“我的孫兒,怎地瘦成這樣了?”
一連幾日,蘭陵王都不曾睡好,見到太後的溫言相慰,看到她慈祥的面孔,他扯了扯唇角,想要笑一笑,最後卻只是抿緊了唇。
“孩子,坐吧。”
“謝奶奶。”
兩人促膝坐下。
太後慈愛地看著面目憔悴的蘭陵王,示意宮婢送上一杯酒讓他潤了潤喉後,溫聲說道︰“孩子,聽說你的寵姬不見了?”
“是。”因連續幾個晚上不曾睡好,蘭陵王的聲音沙啞而暗,眼中也是血絲密布。
太後端詳了他片刻,示意宮婢為他滿上酒後,輕輕問道︰“不過是個婦人,我的孫兒怎麼憔悴成這個樣子了?”
說到這里,她撫上蘭陵王的手背,溫聲問道︰“孩子,你明白告訴奶奶,那個婦人,你是不是想娶了回來?是不是為了她,你誰也不會要了?”
太後這話?
蘭陵王抬起頭來。
對面前的太後,他與很多高氏子弟一樣,是發自內心的敬畏著的。因此,蘭陵王略想了想後,啞著嗓子說道︰“孫兒,不曾想過娶她……”
丟下這一句後,他慢慢續道︰“孫兒只是離不開她,至于孫兒的正妻,自當另有他人”
雖然聽過無數次,可再一次聽到,幕後的一個人影,還是晃了晃。
她早應該知道的……也許早想明白了,她就不會那麼無望地掙扎著。前世里,他的身邊沒有她,這一世其實也是一樣。雖然她來得夠早,可是,他從來都不是她的緣份,不是她能索求的那一個人……
她抬起頭,透過縫隙,看向站在偏殿處,衣裳華麗,美麗動人,溫柔地望著蘭陵王背影的鄭瑜……她才是對的。
自己本是插入兩人之間的第三者縱使他們之間,還不曾議婚,縱使他總是對她說,他離不開她,他要她!
這樣也好,這樣更好……他離開她,只是一時的不適應。他還有他的雄心壯志,他還有他的正妻要娶。自己遲早是要離開的,現在只不過是離開的方式,在他和她的意料之外罷了!
外面的人還在說話。
太後輕嘆著,慢慢說道︰“孫兒乃大丈夫,當知這世上,有魚與熊常不能兼得一說。”聽到這里,蘭陵王卻是迅速地抬起頭來。
他看著太後,啞聲說道︰“奶奶說什麼?”
他騰地站起,一瞬不瞬地盯著太後,“什麼不能兼得?奶奶,那婦人是我的!她早就是我的這一生一世,她也只能是我的!如果我的正妻不能容下她,那我不娶妻便是”
蘭陵王的話一句接一句,凌厲而沉重。那咄咄逼人的氣勢,哪里還有半點恭敬之意?
太後沉下了臉,“又在胡話了”
見蘭陵王依然倔強地看著自己,太後暗嘆一聲,她閉上雙眼,捻動著佛珠說道︰“你錯了。”
太後不再看他,只是轉著佛珠,溫溫和和地說道︰“孩子,這人生在世,沒有什麼人,什麼東西,是永遠屬于你的。你不是四處尋找于她嗎?奶奶告訴你她在哪里”
這話一出,蘭陵王呼吸都急促起來。他放在腿側的拳頭,緊緊地握起,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太後,等著她開口。
太後的聲音,依然平和而緩慢,“那日知道你要娶正妻後,你那婦人,便煽動兩個護衛帶她離開了王府……”
剛說到這里,蘭陵王便想咆哮道,這不可能這怎麼可能!
可這話還沒有出口,他便馬上想道。這完全可能,那個婦人,她那麼一心想著獨寵,又那麼狡詐,以她的才智,煽動幾個男人為她出生入死,不算稀罕。
一想到是張綺主動離開,蘭陵王便呆呆在站在那里。這數日間沒日沒夜地尋找,還有那堆了滿腹的郁躁相思,這時都化成了苦澀。
他想過的,他早就想過,她可能是離開了。只是他一直以為,以她的性格,便是離開,也會堂堂正正。何況,她還想從自己的手中得到人手錢財呢。她怎麼願意悄無聲息地離開呢?
太後瞟了他一眼,把他的表情收入眼底後,繼續說道︰“她這次離開,是去找一位故人了。那故人一直在等她……你那婦人說了,如此高長恭待我如一,我自待他如一。如果不能,他娶他的正妻,我嫁我的郎君”
話說到這里,蘭陵王臉色已是鐵青。只是一轉眼,那鐵青變成了蒼白,又變成了一片茫然……
太後又瞟了他一眼,見他渾渾噩噩著,便繼續說了下去,“孩子,這事就此打止吧那個婦人雖是漢家女兒,卻有我鮮卑女兒的烈性。她既一心求離,便由著她吧。”
太後剛說到這里,蘭陵王便嘶啞地喝道︰“不——”他向後猛然退出一步,淒聲道︰“不,我不允許”
這話一出,太後卻與剛才的慈眉善目不同,她臉一沉,怫然不悅地說道︰“我說了,這事就此打止不管你允不允許,此事斷無再議的可能”
說到這里,太後厲聲道︰“趕出去——”
命令一出,幾個太監走上前來。他們正要架住蘭陵王,他卻是斷然轉身。剛剛走到房門口,蘭陵王猛然回頭,他向著太後低頭說道︰“奶奶,我不娶正妻了,我只要她……”
他正視到,自己在阿綺和正妻之間,真的只能選一個了這一點,不但是張綺如此想,鄴城所有有意願與他結親的貴族,也這樣想。
這一次阿綺離開,只怕便有他們在其中作崇。他們趕走了阿綺,是為了給自己賜婚,娶正妻做準備!
一時之間,一種說不出的悔恨,郁躁和苦澀,同時涌出心頭。
聽到蘭陵王這話,太後卻是冷冷說道︰“遲了……她已選擇了他人”
“不就是那蕭莫嗎?”。蘭陵王充滿戾氣地說道︰“我去找他”
“不必找他”
太後定定地看著蘭陵王,揮手示意那幾個太監退下後,徐徐說道︰“出來吧。”
話音一落,簾幕搖動。從帷帳後,走出了兩人。
陡然看到這兩人,蘭陵王連呼吸也忘了。
在他急迫地注視中,頭發盤起,一襲婦人裝扮的張綺,和三品大員打扮的蕭莫,朝著太後同時一禮,齊聲喚道︰“臣(妾)見過太後娘娘。”
“起來吧。”
“是。”
兩人剛剛站起,蘭陵王便大步走來。他徑直走到張綺的面前,正準備喚她,卻聽得太後溫和的聲音傳來,“張氏,蘭陵郡王剛才所說的話,你可聽到了?”
張綺低下頭,她盈盈一福,清聲說道︰“是,妾聽到了。”
太後朝蘭陵王瞟了一眼,轉向張綺徐徐說道︰“你如何看來?”
張綺一福不起,她低著頭,恭敬而清冷地回道︰“妾的意思,太後剛才也說了︰如果郡王待我如一,我自待他如一。如果不能,他娶他的正妻,我嫁我的郎君”
清清楚楚地從張綺嘴里聽到這句話,清清楚楚地看到她面無表情,冷漠而絕情地看著自己說出這句話,一直沒有把她的心思放在心上過,總是想著,她便是要離開,只要自己不放手,她也無能為力的高長恭,猛然向後退出一步!
他臉已成灰色!
太後瞟向蘭陵王,沉聲道︰“你可聽到了?”朝左右太監點了點頭,“送蘭陵王出宮”
幾個孔武有力的太監走出,渾渾噩噩,呆呆傻傻的高長恭,一邊被他們推著離開,一邊聽到里面的太後問道︰“張氏,你可願意嫁蕭尚書為妻?”
接下來的回答,他再也聽不到了。他剛剛掙扎了一下,幾個太監嗖地一聲拔出佩劍,將那鋒寒的劍尖抵在了他的頸項,後背還有胸口上他們強行把他推出了殿門。
此刻的大殿中。在太後那句問話出口後,張綺卻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她朝著太後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才慢慢抬起頭來。對上一臉慈祥的太後,兩行清淚掛上了張綺的臉頰
看到這一幕,一直唇角含笑的蕭莫,突然心中一凜,他迅速轉頭,緊張地看向張綺。
張綺沒有看他,她只是膝行兩步,又朝太後行了一個五體投地地跪禮後,哽咽地說道︰“妾乃不詳之人,已不敢求世間夫婦之道……請太後允妾回到故國,妾願隱姓埋名,掩去容顏,在民間念禪誦佛,度過殘生”
明明說好了的蕭莫大驚,他氣苦地想道︰明明說好了的,她怎麼能出爾反爾她怎麼能?這個狡猾的婦人!
處于狂亂中的他,便沒有聽清太後的問話,“哦,你既想出家,何不入庵堂修行?”
張綺叩頭不已,“妾乃不祥之人,恐污了佛門清淨之地”
這話提醒了太後,是了,以這張氏的容貌風情,便是入了庵,也逃不過男人的追索。隱姓埋然,藏起容顏,這是個不錯的主意。
最重要的是,皇兒分明已被她美色所迷,連那種瞞天過海之事也做得出。她便是嫁給了蕭尚書,難保不會另想主意對她出手。
把她送離齊地啊?也只能如此了。
想了想,太後慈愛地說道︰“你這孩子也是命苦。既然你有這樣的要求,那就隨你吧”
第136章 懷孕
得到太後允諾,張綺竟是大喜,她迅速地抬起頭來,淚眼汪汪地看著太後,臉上笑容綻放,表情中都是無盡感激。又朝著太後重重叩了一個頭,張綺哽咽道︰“謝太後隆恩。”
誰都能聽出來,她這話是真心實意。
婁太後低頭,暗淡的太陽光中,她的表情有點錯愕。她原以為,自動求離,張綺不過是迫不得已,可現在看她,竟是實實的歡喜無限?
陡然的,婁太後心中升起一縷憐憫,她嘆息道︰“你這孩子。來人——”
“是。”
召來兩個侍衛,婁太後捻起著佛珠,徐徐說道︰“賞張氏四百金,婁齊,由你帶上五百人,務必把張氏平安送到陳地。”
婁太後吩咐到這里,卻見張綺又朝她重重一叩,感激涕零地說道︰“妾還有一個婢女,名喚阿綠,現正在蘭陵王府……”
這孩子,是真心想離開啊!
婁太後點頭道︰“去把那阿綠帶過來”
張綺一咬牙,有點羞愧地低頭說道︰“妾從陳地出來時,帶了幾十金,都藏在王府里。那金藏得甚是隱密,妾可否一並前去?”那金藏得太緊,說是說不清的。
沒有想到她會說這樣的話,婁太後轉過頭來,暈暗的光線中,她盯了張綺一眼,見到她目光明澈,表情無比坦然,不由搖頭道︰“你這孩子,原也是個狷介的。”
她跟了蘭陵王那麼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得些金倒也應該。
想到這里,太後道︰“去就不必了。婁齊,你讓蘭陵王送上三百金來,便當張氏的儀程。”
“是。”
“張氏,你跟著婁齊先退下吧。”
“是。”
張綺轉頭,安靜地跟在彪形大漢婁齊的身後,自始至終,她都沒有向蕭莫看上一眼……
張綺出門時,聽到婁太後溫軟地說道︰“蕭尚書,這夫妻人倫之事,也是強求不得。你雖來鄴城不久,卻深受鄴地貴女所喜。你跟我說說,喜歡哪家女兒?便是公主也行,我馬上給你賜婚。”溫言相待,實是無比看重。
張綺沒有再聽下去,她跟在婁齊身後,徑直朝宮外走去。
此時,夕陽剛剛沉下地平線,一道道紅艷淡紫的霞光,抹在天際,遙遙看去,竟是那般明艷。
張綺走得緩慢,她靜靜地看著四周的景物,靜靜地看著夕陽下的青磚紅牆。
此時此刻,她的心中,竟是無比的平靜。
走著走著,她突然朝著婁齊行了一禮,羞愧地說道︰“統領,可有更衣處?”
這婁齊是個太監,當下他點頭道︰“請跟奴來。”
領著張綺來到一處布置華麗的宮殿,張綺朝他行了一禮,便急急沖了進去。
一進去,張綺便揮退眾婢,關上房門,沖到淨桶前嘔吐起來。
……這癥侯,已有三天了。饒是她在蘭陵王面前千防萬防,孕陰丹從來不離,怕還是受孕了。也許,是這個孩子頑強吧,不管她如何不願,他便是想來到這世上,想護著她。
兩世了,上天終于對她網開一面了!
前世時,張綺雖然沒有懷過孩子,可她太想有個倚仗,便一直都關注著,對于婦人有孕的表現,她比一般的大夫還要精通。
想一想,這孩子還真是來得及時啊。她馬上就可以回到陳地了,有了這個孩子,總算這一生也有些盼頭了。
洗漱之後,張綺急急走出,跟在那婁齊身後,繼續朝外走去。
據太後的吩咐,在張綺離開鄴城前,都會住在宮城旁邊的吳雲寺中靜養。此刻,他們便是前去靜雲寺。
一行人來到宮門處時,卻止了步。
宮門前,站著一批人,為首的,五官俊美絕倫,眼中血絲隱隱,臉上戾氣猶存,可不正是蘭陵王?在蘭陵王的身後,除了幾個護衛,便是鄭瑜,秋公主,婁七女等人。
看到張綺走出,秋公主雙眼亮了亮,她眯著眼楮一笑,在鄭瑜的一瞪眼下,那笑容便飛快地收了去。
這時,蘭陵王大步上前。
他沖到了張綺面前。
低頭盯著她,他嘶啞地說道︰“蕭莫呢?那匹夫呢?”
張綺垂眸不理。
倒是婁齊上前一步,他朝著蘭陵王尖聲說道︰“張氏向太後請求回歸故國,已得太後允可。”
什麼?
原來她不是要嫁給蕭莫?便是太後賜婚,她也不嫁給蕭莫,她的心里,還是只有自己……
與蘭陵王的歡喜不同,張綺不用抬頭,也能感覺到站在他身後的那些貴女眼神的冷冽,秋公主甚至有點氣急敗壞了。
想到這里,蘭陵王喉頭一哽,他突然伸手握緊張綺的手,啞聲道︰“阿綺,我們回家好不好?,以後,我們好好地過日子,我再也不離開你,一步也不離開你,好不好?”
張綺沒有喜形于色,甚至,連眼都沒有抬一下。她靜靜地抽出被他握著的手,淡淡說道︰“蘭陵郡王,太後已賜我金錢,許我歸家了。”
她抬起頭,如秋水般明澈清冷的眸光,迎上了蘭陵王的。
對著他,她的眼中再無半點媚好,自然,也無半分情意。她安靜地看著他一陣,低下頭,朝他福了福後,說道︰“那些時日,因阿綺過于任性,給郡王添麻煩了。”
她不理會臉色一沉的蘭陵王,徑自越過他,走向鄭瑜。
看到她走近,鄭瑜連忙走上兩步,伸手親密地握向張綺的手。
張綺退後半步,避開了她的親熱。
在鄭瑜的難堪中,張綺卻是朝她盈盈一福。垂著眸,她慢條斯理地說道︰“女郎與蘭陵郡王自幼相得,原是天造地設的緣份。是阿綺任性,一直擋在你們中間,還百般阻攔……現在,阿綺也要走了,還請女郎勿要記恨昔日之事。”
說到這里,她退後幾步,轉過頭朝著婁齊微笑道︰“我們走吧。”
四字剛出,一只手便猛然伸出,牢牢握住了張綺的手腕!
唇抿成一線,蘭陵王俊美的臉上,隱隱有著他自己都不曾發現的慌亂︰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張綺,似乎一切都已經放開,似乎與他橋歸橋,路歸路,永生永世再不相干!
他握緊她的手腕,喉結滾動了一下後,嘶啞地說道︰“阿綺,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想走?我不許”
張綺回眸。
夕陽中,她眸中流醉,隱隱有著一抹說不出的冷漠和風華。她眉目如畫的臉上,盡是嘲諷,靜靜看著蘭陵王,張綺紅唇一啟,輕聲道︰“你不許?”她低低笑道︰“不必了,太後都許我了。”
伸出另一只手,一根一根把他的手指掰開,他卻又一根一根重新收緊。張綺掰了一陣,吵願再做無用功。便停下掙扎,抬眸瞟著他,漫不經心地一笑後,低下頭任由額側的青絲遮住眉眼,靜靜地說道︰“長恭……”
這個稱呼如此溫柔,直讓蘭陵王剛起的慌亂又少少消去了些。
張綺寧靜地說道︰“長恭,你是大好男兒,你還會建功立業,還會青史留名……你的妻室,也會很溫柔很賢淑,她愛你敬你,會助你一路青雲。”雖然最終的結果,是不到三十便功高震主而逝。不過這也沒什麼,在這樣的世道,有幾個能活到三十歲的?她自己就不一定能活過三十歲。
張綺收起臉上的嘲諷,抬頭溫柔地看著他。
伸出手,張綺溫柔地撫向他緊皺的眉峰,輕輕說道︰“長恭,你現在只是不適應,真的,你只是現在不適應。如果你實在受不了,可以去紅樓里坐坐,你會發現,那里美人很多,那里也會有如我一般溫柔解語的花兒。”
她低低一笑,湊上唇在他的唇上印上輕輕一吻,“真的,女人都是一樣的,你會很快放開的。”她與他在一起時,不管她如何掙扎,他只是冷眼旁觀著。不管她多麼渴望能與他並肩而立,能明正言順地站在他的身側,他也只是靜靜看著。
……他,其實不曾把她刻在心里吧?所以,他能尋了她幾天後,還那麼冷靜地對著太後說,從來沒有想過娶她為妻。
如果她讓他亂過心,他不會如此平靜,不會說得那麼肯定。
他,只是沒有見過女人而已。想來多經歷幾個,他就會忘記她了。
想到這里,張綺低低一笑,她猛然用力抽出手腕,頭也不回地走到了婁齊身後。
站到婁齊身後的她,佼然如玉,清透如畫,仿佛漫天的霞光,都被她吸了去,仿佛這天地間的絕麗,才造就了她絕世的容顏。
明明這麼近,這麼近可從來沒有這一刻,讓高長恭感覺到,她離自己那麼遠,那麼遠。
遠得自己再也觸手不及,遠得她再也不會回頭看他一眼,遠得她仿佛隨時會在陽光下化去,遠得他一眨眼,她就會徹底消失在他的生命中,再也不可尋,不可見……
從來沒有一刻,讓他如此清楚地感覺到,他失去她了!
他是真的失去她了!
她再也不會在他面前婉轉求憐,再也不會對他百般柔媚,再也不會紅著臉朝所有人叫道,她就是要做他的正妻。
他失去她了!
原來,不需要他給金給人,她也是要回到故土,原來,他從來沒有完全擁有過她,只要願意,她隨時會離開,而他,攔不住她,護不著她!
原來,在她的心中,自己對她所有的珍惜,不過是欲望。換了任何一個女子,哪怕是紅樓中的伎女,也能取代她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
蘭陵王猛然向後退出一步,輾轉沙場,因急于想回來見她,而迫不及待地完成陛下的任務所造成的疲憊暗傷,還有這數日數夜無止無息地尋找和擔驚受怕,一時之間都涌了上來。他伸出手剛要再次抓向張綺,眼前卻是一黑。隨著他身子一軟摔向地面,最後的意識中,卻清清楚楚地感覺到,張綺不曾回頭,她不但不曾回頭,還向那婁齊說了一句什麼後,衣袖一甩,便跟在婁齊身後大步離去……再不回頭地離他而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3 06:51 PM
第137章索人
這邊蘭陵王昏倒在地,那一邊,便有太監把宮門口發生的情況,稟報到了太後那里。
聽著聽著,太後蹙起了眉頭。
她知道長恭在乎那個婦人,可是,她不知道他已陷入那麼深了!
閉著眼楮尋思了一會,婁太後輕聲說道︰“來人。”
“在。”
“再增五百軍士,務必去吳雲寺保護得連蚊子也飛不進”
“是。”
想了想,她又命令道︰“再給婁齊二百金,讓他今天晚上便起程,帶著那婦人”
“是……那吳雲寺里?”
“嚴加防範”
那太監馬上明白了太後的意思,當下凜然應道︰“是。”
太後在這里下令時,王府中,蘭陵王睜開眼時來。鄭瑜等人圍著他,正向大夫詢問著病情。
他慢慢轉過頭去。
看到他醒來,鄭瑜大喜,她撲了過來,朝著蘭陵王喚道︰“長恭,你醒了?”
蘭陵王瞟了她一眼,疲憊地閉上雙眼說道︰“回去吧。”他的聲音低沉暗啞,卻一掃這幾日的焦慮,“都回去吧,我想靜一靜。”
“好,我們回去。”
趕走眾女,把大夫送走後,蘭陵王喚道︰“叫方老過來。”
“是。”
不一會,方老走了進來。
蘭陵王閉著雙眼,啞聲說道︰“傳我的手令,讓楊成帶上六百私軍,闖入吳雲寺,把我那婦人帶回王府”
這命令一出,方老直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他不安地說道︰“可是郡王,太後那里?”
蘭陵王冷笑一聲,他低啞地說道︰“太後,真把我當傻子了……我那婦人好端端地在我府中,卻半夜被人劫了去。別人我不知道,我那婦人我還是了解的。她對人甚是防備,連我也不盡信,每每遇事,總是自動地把我往壞處想。這樣一個多疑心重的婦人,怎麼可能信了兩個護衛,還任由他們把她半夜帶出門?方老,出手的是我的皇叔吧?只有皇叔出手,我那奶奶才會這麼橫加干涉,只有皇叔下令,才能擄走我那婦人而不驚動眾黑甲衛……他看中了我的婦人,因此把她劫到紅樓,想令得她失了清白名聲後,再令她假死,再把她藏個幾年,等我淡忘時,我那婦人,也理所當然的成了他的皇妃了”
說到這里,他側過頭,面向著床塌里面,喃喃說道︰“堂堂丈夫,連個婦人也守不住,有甚意思?”
方老見他如此,馬上站了起來,應道︰“是,老奴這就傳令”
一個時辰不到,方老急急走來,對上掙扎著從塌上爬起,正準備穿上盔甲的蘭陵王,方老稟道︰“郡王,吳雲寺防範太嚴,足布置了上千人馬……除非強攻”
“那就強攻”蘭陵王系上佩劍,冷冷說道。
與此同時,一輛馬車已悄無聲息地駛向東城門。
馬車旁,只有幾個護衛,馬車中,張綺的左右各坐著兩個宮婢,這兩個孔武有力的宮婢安靜地坐在她的身側,目光偶爾掃過,卻是冷光森森!
她們是防著張綺有什麼異動。
張綺哪里會有異動?
她苦笑著看著擺在面前的木箱子,這里面,裝了六百兩黃金,小心點用,足夠她花用一生了。
只是這護衛的人?
見她蹙眉看著外面,一個宮婢恭敬地說道︰“女郎,太後說了,數百人動靜太大。人數少些,女郎還平安些。”
在齊境內,也許是平安些,可到了周境,陳境呢?
張綺低低說道︰“路途太遠,匪徒眾多”
另一個宮婢鄙夷地看著她,沒好氣地說道︰“女郎,做人還是知足些好”
這話一出,張綺馬上閉緊了嘴。
雖已入夜,在他們到來時,東城門還是悄悄地打了開來。隨著他們出城,那城門又以最快的速度關緊。
不知不覺中,張綺回頭看向城門。
天空太黑,飄搖著火把光的城門也是黝黑黝黑,仿佛蹲在暗夜中的一只巨獸。城門外流動的護城河,發出嘩啦嘩啦地流水聲,混合在烏鴉啼叫聲中,是那麼的讓人不安。
不知不覺中,張綺抬頭眺去。
視野被城牆所阻,她看不到城中的街道,看不到蘭陵王府的院牆,看不到那青青的楊柳,還在掩映在楊柳下的院落。
她什麼都看不到了!
來時浩浩蕩蕩,被男人擁在懷中,一時風光不盡。去時匆匆忙忙,在寒鴉流水聲中,嘗盡世間淒涼!
張綺慢慢地回過頭來。
也許是她的表情太過淒然,策馬而行的婁齊有點于心不忍,他靠近來,向著張綺低聲稟道︰“前方三百里處,有皇室輕騎守備,太後令奴調五百人手送姬。”
他聲音一落,張綺目光大亮。她感激涕零地說道︰“多謝太後,娘娘當真是慈悲之人。”
馬車中,一個宮婢冷聲說道︰“太後當然是慈悲之人她若心狠,給你一杯鳩酒便可,便是這護城河也深著呢”
黑暗中聽到這話,真讓人戰戰兢兢。
張綺白著臉,低低說道︰“我知。”她隱約記得,婁太後真不算個手段毒辣的。要是她真那麼有心狠,以宮中那李太後的出身容顏還有所作所為,也不可能還活到現在。還有她的丈夫,有那麼多姬妾,那麼多庶子庶女,她也多是一視同仁。
黑暗中,只有馬車格支格支的聲音傳來。
安靜了會,張綺向著那婁齊小聲說道︰“我那婢女,還請公公回去後,多多關照。”
婁齊看了她一眼,只是點了點頭。他沒有說話,倒是張綺旁邊的那宮婢,又在冷笑著,“姬想多了以蘭陵王對你的重視,你的婢子,自會生活得很好。”
可是,想到阿綠從此後,與她隔國相望,她這心里難受啊。還有,阿綠不在,她回到陳地後,也就不能去阿綠的家鄉定居了。罷了,且去外祖父那里吧。那里自己熟悉,只要自己閉門不出,不與任何人相認,應該能過得下去的。
在馬車不疾不徐地行駛中,一夜過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太後剛剛起塌,便聽到一個宮婢上前稟道︰“娘娘,蘭陵郡王來了”
“哦?”
太後淡淡說道︰“讓他侯著吧。”
“是。”
直到一個時辰過去,連早膳都用了的太後才突然記起,外面有那麼一個孫兒。當下,她抿了一口梅子漿,淡淡說道︰“讓他進來吧。”
聽到前方傳來的,鏗鏘有力的腳步聲,太後卻一直不抬頭。她仿佛不記得自己把蘭陵王召來了。只是眯著眼楮在那里品著梅子湯。
蘭陵王大步上前,叭地一聲他單膝跪地,低著頭,他的聲音暗啞而渾,顯得十分的疲憊和淒愴,“奶奶,請把張氏還給孫兒。”
他啞著聲,滄涼地說道︰“奶奶,孫兒什麼也不要,孫兒只有我那婦人。”說到這里,他的聲音中,竟是帶上了幾分哽咽。
太後慢慢抬頭。
就著晨光,她定定地看著他。眯著眼楮,婁太後慢慢說道︰“你不是很行嗎?不是派出了一千私軍,攻進了吳雲寺嗎?奶奶說的話,你都當成了耳邊風了……還來求奶奶作甚?”
本來,聽到這樣的話,他應該就勢認錯的。可這一次,高長恭卻是哽著聲音,只顧著重復著說道︰“奶奶,請把我的婦人還給我”
他抬起頭頭,紅著一雙眼,低啞地說道︰“奶奶,我只要那個婦人,我一定要那個婦人”不管不顧,也沒有了半分儀容體面!
這般愚魯,這般不知進退!
婁太後騰地站起,她伸手指著他,氣了一會,婁太後突然叫道︰“來人”
“在”
“叉出去,叉出去”
“不必了”蘭陵王卻是騰地站起,他轉過身就走,走著走著,蘭陵王回過頭來,他直視著婁太後,低沉地說道︰“奶奶,皇上趁我出征之際擄我婦人……這樣荒淫之事,如果流傳出去,怕是對陛下不利吧?”
什麼?
婁太後騰地抬頭,她怒視著他,怒視著這個一向忠厚,一向遇事就退讓的孫兒!
無視婁太後氣得鐵青的臉,蘭陵王低啞地說道︰“男子漢大丈夫,連個早就承諾要護住的婦人也護不住,還稱得上是人麼?奶奶,孫兒不知道什麼叫禍水,什麼叫美色誤國,孫兒只知道,天下將士,任哪個出征時,都會把妻兒留在家中……若是一出征歸來,妻兒便被他人陰謀算去,那泱泱齊國,怕是無人敢守家衛國了”
他竟敢威脅自己,他竟然威脅自己!
婁太後氣得臉都白了,她手指著他,那手指一個勁的顫抖,卻是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面對憤怒的太後,蘭陵王卻是沉靜如昔。他沉聲道︰“奶奶,長恭只是忠厚,並不傻……您常自說,高氏的子孫當頂天立地。孫兒雖是不肖,卻也不敢太過無能”
說到這里,他大步走出。
剛出宮門,一輛馬車迎面而來。
馬車車簾掀開,正是鄭瑜。她急急喚道︰“長恭……”
抬頭關切地看著他,鄭瑜心疼地說道︰“你是不是一晚沒睡?眼楮都紅了?”明明她自己眼中也是血絲密布著。
蘭陵王心頭有事,當下不耐煩地瞟了她一眼,也不說話,板著臉腳一踢便策馬沖了過去。
望著他急急離去的背影,鄭瑜的笑容僵硬了。她低下頭,悄悄用袖拭了拭眼角涌出的淚珠兒。
一駛入府中,蘭陵王便朝著急急迎來的方老劈頭問道︰“如何?東南兩城門,昨晚可有異動?”
第138章 逮住
方老恭敬地回道︰“是,昨晚城門落鎖後不到一個時辰,便有數人擁著一輛馬車急急駛向東城門”
蘭陵王明白了。
他馬上命令道︰“速發信鴿令東南十營的衛士全體出動誰能為我攔得我那婦人,高長恭一人賞金二十兩”
“是”
他跨身上馬,口里則命令道︰“他們昨晚酉時末出的城,到現在已有七個時辰,便是徹夜不曾休息,行程不應超過一百五十余里。由東城門往建康方向,共有官道一條,可以迂回的普通道路,大小共有七條令眾營在所有道路的咽喉處安排人馬。”
“是”
蘭陵王向東方眺去,心下忖道︰東南十營,都布置在離鄴城三百到五百里的地方。按照估算,最遲三天,便會有好消息傳來了。
這時天色大亮,蘭陵王府的眾騎這般肆無忌憚地奔跑在鄴城中,一時之間備受注目。
王府外,鄭瑜的馬車靜靜地停著,看著府門處奔流不息的黑甲衛,她的臉迅速地沉了下去。
……為什麼她的歡喜,總是只有那麼一會?
轉眼間,她便看到蘭陵王沖出府第,鄭瑜剛要叫喚,嘴一張,他已旋風般沖出,哪曾有什麼精神理會旁人?
一出東城門,蘭陵王便朝三百里外的皇室騎衛營沖去。
據得到的消息,昨晚護送張騎出城的人馬不多。在這種情況下,要麼太後當機立斷,半路謀了張綺的性命去,再找個什麼借口搪塞自己等人。當然,這樣做的風險太大,不被自己和陛下發現的機率太小,她應該不會如此行事。
另外一點就是,她讓人持手信到皇室騎衛營要人,好一路把張綺護送回南陳。
以他對太後的了解,她的選擇很可能是第二種。所以,自己應該會在皇室騎衛營中,見到張綺!
一想到這里,蘭陵王的心火熱起來。
今日的天氣,一掃之前的春和日麗,天空陰沉沉的烏雲籠罩,平添了幾分蕭瑟。
“駕——駕——”蘭陵王驅馬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他胯下騎的本是罕見的名馬,又這麼一頓胡亂鞭打,頓時那馬如箭一樣沖出,轉眼間便把身後的護衛扔得遠遠的。
張綺的馬車一晚急行,離鄴城已有百數里遠了。
那馬車越是駛得快,便越是顛覆得厲害,本來便有點不舒服的張綺,這會是更不舒服了。每每車一停下,她便沖到路旁吐得天昏地暗。讓婁齊放心的是,不管怎麼辛苦,她從來不要求馬車減速,更沒有讓馬車停下過,最多是靠著車窗一陣翻吐。
如此不到半日,她已臉色蒼白如紙。
而隨著遠離鄴城,張綺也越發警惕起來。那一箱子黃金,看起來雖然重,真稱起來,也不過是三十七斤(後世的十六斤多),加上金子極重,佔用的地方便很小。兩個婢女用過早餐後,再上馬車時,便發現那箱子里的黃金不見了。接下來她們一路觀察,竟是不知道張綺把那東西藏到哪里了。
如此顛覆急行,省卻一切休息時間,終于在夜幕降臨時,看到了靜靜佇立的皇室騎衛營!
看到靜立在黑暗中的龐然大物,婁齊輕吁了一口氣︰終于不用日夜趕路了。便是張綺,這時也放松下來。
得到這五百輕騎相護,她應該可以平安到達陳地了。
馬車輕快地向前駛去。
走著走著,婁齊眯起了雙眼,警惕地說道︰“快看前面是不是有什麼人?”
他這話一出,眾人齊刷刷一凜。便是張綺也連忙掀開車簾,朝前看去。
黑幕籠罩的官道前方,有著黑壓壓的一片,好似是什麼人擋在那里。
就在幾個護衛按上了劍鞘時,婁齊大聲說道︰“不用慌,哪有不開眼的小賊敢在皇室騎衛營附近劫道?必是眾輕騎得了飛鴿傳書,特意在道中相侯了”
這話一出,眾護衛同時放松起來。馬車行進的速度,更加快了三分。
轉眼間,他們來到了那支隊伍前。
婁齊也罷,張綺也罷,同時抬頭一看,卻是齊刷刷倒抽了一口氣,呆在了當地!
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片黑色的人馬!
黑騎,黑兵,黑甲,黑槍!
數百黑色的騎兵整齊列陣,凝如山岳。黑甲掩蓋下,一雙雙在暗夜中皎而幽亮的眼楮,一動不動地盯著他們!
夜幕如此凝實,天空中沒有半點光亮,不遠處的騎衛營中,也不過光芒數十,再配上他們自己舉起的火把,照亮的地方很是有限。
渺小的火把光,在這凝實得讓人喘不過氣的夜晚,在這山岳一般的,安靜無聲的黑甲衛前,顯得那般怯弱!
婁齊的坐騎倒退一步,好一會他才深吸一口氣,凝住心神,澀聲說道︰“可是蘭陵王殿下?”
騎兵列陣中央,一匹高大健壯的黑馬緩步走出,馬上之人緩緩摘下面盔,露出了俊美絕倫,卻也冷漠至極的面孔!
正是蘭陵王!
婁齊連忙跳下馬背,他深深一禮,客氣地說道︰“果然是殿下,婁齊這廂有禮了。”他鼓起勇氣,直視著蘭陵王大聲呵斥道︰“我等奉太後之令來此,卻不知殿下攔路相阻,是何用意?”
蘭陵王瞟了他一眼,根本沒有回答他的問話。只是緩緩地將右手抬起,隨著他的右手漸漸升高,令人滯息的壓力從黑騎隊列中升騰。
就在婁齊臉色一變時,蘭陵王的右手猛然落下,吐出四個字,“格殺勿論”
轟!
黑色騎兵動了,如山洪一樣直沖而來。
張綺瞪大眼,她只聽得到婁齊的一聲尖喝,便看到滾滾而來的黑色洪流把眾人一淹而盡那黑色的洪流,一股股地涌過她的身側。沉悶的馬蹄聲中,她甚至聽不到第二個聲音,一切就都結束了!
都結束了!
只有一輛孤零零的馬車,和馬車中摟成一團,瑟瑟發抖的兩婢和張綺還在!
那股黑色的洪流一涌而過,留下近十具屍體後,重新在馬車後面排成隊列!
“張姬,張姬”撲通一聲,兩婢同時跪在了她身前,叩叩叩,她們用力地磕著頭,顫抖著求道︰“張姬,饒命,饒命——”
相比起那個一直對張綺溫柔相對的,另一個在她面前擺盡了架式的宮婢,這時更是臉色如土,她絕望地磕著頭,心中悔恨交加,臉上淚水鼻涕也結成了一團。
張綺沒有回話。
她還沒有來得及回話,下巴便是一痛,一只大手扣住了它,令得她不得不抬頭,對上了無盡黑暗中,一雙深邃沉冷的眼!
蘭陵王沉冷地看著她。
這一路顛覆,顯然把她折騰得夠嗆。此刻,她的長發已經凌亂不堪,鬢角的碎發更是粘成了一股一股。她粉嫩的唇瓣蒼白蒼白的,上面還因干涸而破裂出血。她向來明透的,如畫的眉眼,也沾上了灰塵和污垢……
他的婦人,為了逃離他,不惜如此落魄狼狽!
蘭陵王陡然伸手,把她提到馬背上。
也不管馬車中正不停磕著頭的兩婢,他沉沉地命令道︰“殺了”聲音一落,雖然粗大,卻並無勇武的兩婢被人從馬車上強行拖下。緊接著,便是二聲慘叫陡然傳出,然後,便再無聲息。
這時,騎衛營處,燈火絡繹燃起,人聲隱隱傳來。
馬背上,一襲黑衣的蘭陵王回頭瞟去,緩緩說道︰“到還識相把屍體送到營中。便說,是我殺的”
“是。”
十幾個黑甲衛剛把屍體拖走,蘭陵王便低下了頭。
黑暗中,他一瞬不瞬地盯著張綺,慢慢收緊了雙臂。
他盔甲在身,那堅硬的甲板,壓得張綺疼痛不已。她剛剛掙扎了一下,他卻雙臂更加用力了!
直過了一會,他才慢慢放開她。把張綺重新換了一個位置,讓她舒服地倚在自己懷里後,蘭陵王轉過頭,沉聲命令,“回去吧”
“是”
黑色的騎兵開動了。隆隆的馬蹄聲中,蘭陵王一直沒有開口。
張綺也沒有開口。
這一日一夜,因顛覆太過,張綺一直沒有睡過覺。現在被他摟著,明明那剛硬的盔甲摩擦得她生痛,明明她心中,有著無處發泄的苦恨,可不知怎的,無邊的疲憊卻一卷而來,很快的,她便歪著頭,在他懷抱中沉沉睡去。
聽著懷中傳來的細細呼吸聲,蘭陵王低下頭來。
絡繹燃起的火把光中,她蒼白的臉上,長長的睫毛不停地扇動著。小巧的鼻尖,似是受了什麼委屈似的,不時會縮兩下。
她是累壞了。
蘭陵王慢慢舉起了右手。
在一片肅穆中,他低聲命令道︰“所有馬匹全部用布包上蹄子。”
“是。”
“我的左右,就不必燃火了。”
“是。”
“全體減速。”
“……是。”這麼徹夜而行,還要減速?那何年何月可以回到鄴城?
張綺這一睡,便是足足六個時辰。醒來後,她也是渾渾沉沉,不是睡著了,便是掙扎著沖到路旁嘔吐去。
饒是如此,她也一直沒有跟蘭陵王說過一句話。而蘭陵王也只是在她嘔吐時,掏出手帕幫她溫柔地拭著唇。每每她要推開,他就強行鎖住她掙扎的手,繼續把這個動作做完。然後,重新把她提到馬背上摟好。
如此行走,十幾個時辰後,也到了南城門了。
望著城門處川流不息的人群,一個黑甲衛首領策馬上前,低聲問道︰“郡王,我們這樣進去麼?”
三百黑甲衛,這般開進城中,那氣勢足以令得全城躁動。因此這個黑甲衛有此一問。
蘭陵王盯著前方,嘴角扯了扯,沉沉說道︰“進去”
“太後那里?”
“太後今年已臥床兩次,命不久矣……不必在意”
“是”
隨著這應答聲一出,三百黑騎,便如一道洪流,轟隆隆地涌入鄴城中……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3 06:56 PM
第139章 質問
黑色的鋼鐵洪流沖入鄴城時,人群先是一陣兵荒馬亂,等那洪流一涌而過後,身後議論聲,開始喧天而起。
坐在一處酒樓中,陰柔秀美的廣平王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一直到那黑色洪流一泄而過,他才失聲叫道︰“高長恭瘋了?”
與他在一起的,是一個朝中老臣,那老臣朝擁把張綺擁在懷中,盔甲在身的蘭陵王看了一眼,道︰“他是無欲則剛”
高長恭為了一個婦人,不惜公開打太後和陛下的臉,這還叫無欲則剛?
見廣平王有點納悶,那老臣認真解釋道︰“兵權在不在手,他不在乎,陛下記恨與否,他也不在乎,他只在乎懷中的那個婦人。為了那婦人,便是被陛下把剛剛交給他的兵權再收回去,他也無所謂……雖然跋扈,可這種胸無城府的性子,陛下其實是放心的。”
廣平王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他依依不舍地目送著那遠去的洪流,突然長嘆一聲,喃喃說道︰“這廝實是瘋了”不知怎的,想到高長恭這個性子,又看到他如珍寶一樣護著的美人,他煩躁莫名,當下舉著酒樽,仰頭就灌。
洪流滾滾,沖入了蘭陵王府。
一回到蘭陵王府,高長恭便跳下馬背,把張綺交給急急迎來的阿綠後,他轉身就走—————人已尋回,現在要去善後了。
蘭陵王這一去,便一直忙了一整天。當他縱馬回府時,已是夕陽西下時。
剛開始還不覺得,越到後面,他越是歸心似箭。
吱呀一聲,他重重推開了院門!
院落中,站著那個美得如畫一般的身影!
蘭陵王大步向她走去。
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張綺緩緩回過頭來。
她剛剛沐浴過,墨發濕淋淋的貼在膚光勝雪的頰側,夕陽下,那雙水漾雙眸正靜靜地看著他。
不過幾天,她臉頰紅暈盡去,竟是變得蒼白之極。
看著悄立風中,更顯瘦弱的張綺,蘭陵王止了步。
他溫柔地向她看來,伸出雙手,示意她靠近來……
張綺沒有走近。
望著他,望著一臉風塵,下頜處新生的胡渣遍布的他,望著這一張可以迷惑世間所有女人的臉,望著他眸中可以讓人溺斃的溫柔。
張綺那眉目鮮妍無雙的臉上,蕩漾著清冷的光,她靜靜地看著他,唇角無聲地彎了彎後,輕輕說道︰“郡王……你我緣分已盡,讓我走吧”
她連他長恭也不喚了!
受了那麼多苦,好不容易才回到他的身邊,換了別的婦人定然欣喜若狂,她卻冰冷至此!
她看他的目光如看陌生人,仿佛以往的纏綿溫柔,以往的兩兩眷戀,都是一場幻夢!
似被一盆冷水淋下,從頭冷到足。蘭陵王慢慢垂下雙眼,他青著臉盯著她,直過了一會才沉聲說道︰“緣份已盡?這四個字是由你決定的麼?”他冷笑道︰“我說了放手麼?”
聽到他話中的戾氣,張綺卻依然神情淡淡,她抬眸瞟了他一眼,重又低下頭去,她絕美的臉上無喜無怒,“那隨便你……”她轉過身,漫不經心地折下一節揚柳,一邊輕甩一邊說道︰“記得你答應過我的,如果你的妻子傷害過我一次,便放我回歸陳國。”
他為了她做了那麼多,她居然還是心心念念回到故國。她也不想想,以她的姿色,她可以回到哪里去?呆在他身邊有哪點不好?
蘭陵王鐵青著臉,因急怒交加不由呼吸急促。
張綺漫不經心地朝前走去,一邊走,她一邊靜靜說道︰“郡王何必生氣,何必如此?不過只是一個有點姿色的婦人。你犯不著因我得罪了太後,得罪了陛下。”
一邊說,她竟是一邊遠去,她明知道他為了她,得罪了太後和陛下,卻毫無感動,有的只是冷漠!
張綺走到一側桃樹下,這株桃樹靠著一條小溪,旁邊還堆了大大小小十幾塊石頭。她坐在自己慣常坐的石頭上,目光盯視著那游來游去的魚兒,歪著頭,手中的柳枝在水面上一甩一甩的,濺得水花紛紛而落。
她的表情很寧靜,不但寧靜,還有著慵懶。似是不知道他在大步逼來,她伸手揉著眼,竟又是一副想睡的模樣!
這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令得蘭陵王腳步猛然一剎!
他驀地轉身,大步離去!
看到蘭陵王離開,端著梅子湯的阿綠急急跑來。她把湯碗放下,一邊給張綺按摩著小腿,一邊抬起頭,不安地說道︰“阿綺,何必在這個時候激怒他?”她放輕了聲音,“蘭陵王是在乎你的,這幾天,就沒有見他睡過……”
張綺疲憊地垂著眸,輕聲說道︰“那一日他當著太後,明說從來沒有想過要娶我。我知道那是他的真心話。我在他心中,終只是一個以色事人的寵姬罷了,不配站在他的身側,不配得到他的正室名份,不配與他同葬一陵。”說這話時,她的聲音滄涼,空洞。
阿綠連忙辯道︰“可他在乎你,他是真的在乎你。你看,這一次為了你,他連太後和陛下都得罪了。”
張綺失笑,她搖了搖頭,說道︰“這不一樣。他其實是個強橫的性子,可要在這高姓皇室生存,他又必須忠厚。結果,他的忠厚換來了什麼?他宣告了無數次,明說了死也要護住的寵姬,一轉眼便被人算了去。這是對他的欺凌戲弄和侮辱啊。他若不狠狠還擊,他的尊嚴,就徹底的沒了,便是上了沙場,也沒有一個將士會看得起他,更別說讓他來指揮作戰,馳騁四方了要知道,那些血性男兒,最看不起這種連自家婦孺也護不住的男人的。因此,別的也還罷了,這一步,高長恭萬萬不能讓,萬萬不能忍”
一口氣說到這里,張綺有點喘,她停下來,過了好一會,平靜後又繼續說道︰“……阿綠,我累了,現又失了身,我爭不了,也不想爭了。如果他能放我走,我們就回故國去。如果他怎麼也不放手,我怕是會拖累你。”
她彎下腰,輕輕撫著阿綠明亮的眉眼,低低吩咐道︰“你千萬不要因為我的事,而去記恨阿莫。如果我有個什麼,你馬上就去找他,他會看在我的面子上,護你周全的。”
扯了扯唇角,張綺繼續說道︰“阿莫那人,能屈能伸,齊臣當得不得意,他就敢跑到周地去。你跟著他,性命應該是可以保住的。”
阿綠陡然明白過來,是了,阿綺是因為失了身,所以打心底,她對她與蘭陵王的未來,已不存半點指望。想到這里,阿綠痛從中來,不由嚎嚎大哭起來。
她抱著張綺的雙腿,哽咽著說道︰“不,不要,阿綺,我們一起走,一起回陳地。”
“好,一起走,一起回陳地。”才說了這麼幾句,張綺又感覺到了那種無邊的疲憊。不止是疲憊,小腹還酸酸痛痛的。
張綺感到不安,連忙捂著肚子,扶著阿綠一動不動的。
才這麼一天,她這樣已經三回了。阿綠連忙穩住張綺,拭著淚水輕聲說道︰“阿綺別怕,孩子沒事的,只是被馬車顛著了。”
好一會,張綺才疲憊地應道︰“我知道。”
又過了一會,阿綠朝左右張了張,小心地問道︰“郡王一點也沒有懷疑?”
張綺“恩”了一聲,說道︰“估計瞞不了幾天,現在他只以為我是顛出的毛病。”靜了靜,她垂下眸,苦澀地說道︰“我想告訴他我失了身,可我不敢……阿綠,到了這個地步,我竟然還有不敢”她低啞地說道︰“過兩日,阿綠你跟我去請佛吧。佛曰,眾生皆苦,信它的可解脫輪回之累。我想信一信。”
“恩,阿綺,你別說話。”
在張綺靜養的時候,整個鄴城可以說是天翻地覆了。
蘭陵王這次做是太狠了,他就在皇家騎衛營附近,殺了太後派去護送張綺的太監侍衛還有宮婢。死幾個人不算什麼,可他這行為,那是生生地打太後的臉啊!是用那血淋淋的人頭警告太後啊!
還有,他統著那三百黑甲衛橫沖直撞地入了城,生怕世人不知道,他搶回了她的婦人一樣這般囂張跋扈,絲毫不給太後和陛下留顏面,不但令得兩位尊上大怒,更令得以往有點輕賤無視他的皇親們,不得不罵一句“瘋子”也直到現在,他們才明白地相信,高長恭為了那個婦人,是舍得拼命的。一時之間,便是還有些殘余想法的,這時也收了心。
蘭陵王忙著應對宮里宮外的變故時,王府中,一輛馬車駛了進來,在十幾個婢女地籌擁下,華服加身,氣勢逼人的鄭瑜走向了張綺。
她緩步走到側臥著的張綺旁邊,低著頭,居高臨下地看著張綺。也許是這反反復復的折騰,終于讓她失去了耐心。此刻的鄭瑜,不再是那麼賢淑溫柔的表情了。
盯了張綺一陣,見她似睡非睡的,對自己渾若無睹的。鄭瑜清柔地說道︰“張氏,聽說那一日,你是被人從紅樓中救出的?那人救你出來時,你是身無寸縷,床塌間,還躺著好幾個沒穿衣服的男人……有沒有這回事?”語帶傲慢,簡直就是質問了。
張綺睜開眼,抬起頭來。
她迎上了氣派張揚,一臉厭惡和不屑的鄭瑜。
靜靜地看著鄭瑜,張綺突然一笑,她端起旁邊的茶水,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你是何人?你是高長恭的什麼人,是我張氏阿綺的什麼人?鄭氏阿瑜,你是什麼身份?你有什麼資格質問于我?”
張綺地反問一句接一句,語調不高,卻句句相逼。
更且,張綺的表情雲淡風輕,儀態風姿更是飄然如仙,這般自在,這般悠然,哪曾有半點心虛的模樣?
鄭瑜又是疑惑又是羞惱,一時都給噎住了。
第140章 想通
張綺慢慢把茶盅放在幾上,優雅站起,甩動著柳枝,轉身就走。
鄭瑜青著臉追上兩步,正準備譏笑喝罵她一句,不知想到什麼,卻又鎮定下來。只見鄭瑜笑了笑,朝著張綺的背影高聲說道︰“我是沒有資格,不過整個鄴城,都在傳說蘭陵王寵姬的美色和香艷,還有床塌上的萬種風情,卻是不知,等長恭聽了,會有何想法?”
張綺慢慢回頭,她黑白分明的雙眸,靜靜地瞟著鄭瑜,“堂堂郡王,連自家婦人也護不住,致使世人誹謗加身。他除了倍感羞辱,還能如何?”
依然如此鎮定。
依然談笑自若!
仿佛自己談的不是關乎她性命榮辱的大事。這種事不關已,冷眼旁觀的悠然,這種略帶嘲諷,理所當然的語調,徹底地鎮住了鄭瑜。
鄭瑜瞪大了眼,一時之間都不知道如何反駁才是。見狀,張綺輕蔑的一笑,轉身走開。
回到房中,接過阿綠熬好的稀粥,張綺一邊一小口一小口地吞著,一邊蹙著眉峰尋思著。
見她幾度失神,阿綠好奇地問道︰“阿綺,你在想什麼?”
邊喚了三聲,張綺才清醒過來。她眨了眨眼,反射性地回道︰“沒什麼。”轉眼她又低低說道︰“阿綠,我尋思來尋思去,還是不能這般坐以待斃”她永遠也不需要鄭瑜那等人的憐憫和施舍,不需要她來高高在上的主宰自己的命運!
見她這麼快就振作起來,阿綠大喜過望,她不由笑眯了雙眼︰郡王外出時,還交待過任何人不得前來打擾阿綺。幸好她聰明,特意跑去跟方老管事說,別的人也就罷了,鄭氏阿瑜是一定要放進來的。可不,阿綺這麼一下就恢復斗志了?
強逼自己吞下小半碗粥,張綺看向阿綠,認真地說道︰“現在我要做的第一步,便是逼著高長恭放我回歸陳國。”說到這里,她湊近阿綠,小小聲地說道︰“現在我有七百多兩金了哦。那日太後給我的儀程,我都藏在了衣裳里一並帶回了。呆會我就告訴你藏金的地方,萬一我有個什麼不便,你要記得把那金子帶上。”
“恩恩。”阿綠最喜歡聽有關金子的事,當下喜得見眉不見眼。
見到阿綠這模樣,一直有點郁郁不樂的張綺忍不住也是唇角一揚。
她托著下巴,一邊攪著碗里的粥,一邊說道︰“我思來想去,以我現在這般樣貌,離開了高長恭也不安全……阿綠,得到自由,回去陳地時,我會毀了這張臉。”
什麼?
剛才還笑逐顏開的阿綠,一聽到這話,眼淚又汪汪而出。
張綺瞪了她一眼,垂著雙眸,懶洋洋地說道︰“你傷心什麼?我小小劃兩道,不會丑得讓你一看就惡心的。”
阿綠吸了吸鼻子,抽噎道︰“我不是為這個傷心啦……阿綺,便沒有別的法子嗎?”。
張綺搖頭,“這虎狼之世,哪有什麼更好的法子?”她笑了笑,懨懨地說道︰“其實毀容真的不算什麼難事,我老早便想過了。只是我愛美,一直舍不得變丑了。”
她倒是一派輕松。阿綠吸了吸鼻子,又哇哇大哭起來。
張綺打定了主意,明顯變得輕松起來。自回來後,身子明顯有點孱弱的她居然站起來旋了幾個圈,笑得極燦爛地對著阿綠說道︰“阿綠,我現在可是最最年輕美好的時候哦,你多看幾眼,幫我記牢了,等我們都老了,說給孩子們聽。”
這話一出,阿綠哭得更傷心了。
蘭陵王一入院落,便聽到房間里面隱隱傳來的哭泣聲。
他腳步不由一頓。
怔怔地看著寢房里面,他突然覺得,雙腿直有千斤重。
好一會,他突然想起一事,連忙轉過身,揮手召來幾個僕人,低聲說了幾句話。
那幾個僕人急急走開,當他們再出現時,已是抬的抬箱子,捧的捧木盒。看著他們,蘭陵王的眼眸終于露出了一抹輕松,他愉悅地說道︰“抬起去吧。”
“是。”幾個僕人同時應了聲,抬著東西流水介地涌入房中。
阿綠正扶著張綺躺下,見到大門一開,一襲黑裳,玉樹臨風般的蘭陵王走了進來。
那雙直直向張綺看來的雙眸,明亮如星,似乎再也看不見旁人。
僕人們如同流水一般涌來,不一會功夫,便在寢房中擺了五六個箱子,十幾只木盒。
蘭陵王雙眸亮晶晶地看著張綺,溫柔說道︰“都打開。”他的唇角微微翹起,看向張綺的眼神專注而多情。
“是。”
眾僕上前,把這些箱子和木盒一一打開。
瞬時,十數匹精美的綾羅綢緞,還有珍珠,寶石,首飾等物,亮晃晃地刺激著主僕兩人的眼。
見張綺怔怔地看著那些箱盒,蘭陵王雙眼更明亮了,他的唇角蕩漾著歡喜的笑,他揮退眾僕,對著阿綠瞟了一眼,示意她也出去後。一個箭步走到張綺面前。
慢慢傾身,讓自己的體溫籠罩著她的身子後,他抬起她的下巴,朝她的臉上端詳片刻後,低頭握緊她的雙手,溫柔的低語道︰“手怎麼這麼涼?”
說到這里,他唇角一揚,低低地,輕快地說道︰“我看你從來沒有進過倉庫,便令僕人搬一些送到房里來。阿綺,你歡喜嗎?”。他這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沒有想到,這感覺竟然很令人愉悅。
他的聲音很溫柔很溫柔,這是可以讓人溺斃的溫柔。
張綺抬頭看著他,點了點頭,“恩”了一聲。
她能好聲好氣跟他說話,高長恭明顯歡喜之極。他拿起她的雙手,把它貼在自己的臉上,輕輕摩挲著。
……他怎能如此溫柔?別對她這麼好,她會害怕的!
張綺垂下眸時,蘭陵王已在她的身邊坐下,他把她摟到懷里,置于膝上坐好後,他用下巴摩挲著她的秀發,低低地說道︰“今天阿瑜過來了?我剛才說她了,你現在養身子的時候,輕易不可來打擾你。”
聽到阿瑜兩字,張綺明顯有點僵硬,等他的聲音一落,她低聲問道︰“你怕她打擾我?”聲音有著緊張。
“恩,”蘭陵王在她的頭頂上輕輕印上一吻,玩笑道︰“是啊,我的阿綺心眼太小,我怕她又激怒了你。”提到鄭瑜時,他的語氣中,有著他自己不曾察覺的某種溫和。看來這兩天她又做了些讓他感到舒服的事了。
張綺閉上了雙眼。
……自己還真是天真得可笑!
這時,蘭陵王低下頭來,他含著她耳珠子,右手西西索索伸入她的衣裳里,聲音低濁中含著欲望,“阿綺,幾天了,我好想你……”見她要掙扎,他用左手固定了她的雙手,吐了口濁氣說道︰“我知道你身子不好,會小心的。”
感覺到他的手隔著衣裳扣上了自己的左乳,張綺清楚地感覺到,小腹處又傳來那熟悉的酸痛……
她長長的睫毛閃了閃,突然問道︰“長恭,今天鄴城中,有沒有什麼流言?”
一言吐出,她清楚地感覺到蘭陵王僵住了。不僅如此,那頂著她臀部的硬挺,也慢慢地軟了下來。
他勒得她有點緊,呼出的氣息冷冷地撲在她的頸側。
張綺眨動著濃密的眼睫毛,唇動了動,終是沒有再說什麼。
直過了好一會,蘭陵王才慢慢把她放在一側。他站起來,整理了兩下衣裳,低聲說道︰“外面的事,你不用多想,任何事你都不用多想。”
……他是想說,他不會在意麼?也是,天下間的姬妾,任哪一個都是被人轉來轉去的,又不是正妻,被人佔了身子有什麼打緊?
看到蘭陵王轉身便走,張綺卻是站起來,她望著他挺直孤傲的背,低低說道︰“郡王便不問,阿綺失蹤的那幾日,身在何方?有沒有被男人沾了身子?”
她的聲音還沒有落下,蘭陵王已厲喝道︰“閉嘴”他騰地轉身,冷冷說道︰“此事以後不可再提”
說罷他薄唇抿緊,鐵青著臉大步沖出了寢房,不一會便消失在她的視野中。
直到他的身影再也看不到了,張綺才慢慢坐下。她按著腹部,只是這麼一下,她已痛楚難忍。
痛的,其實不止是小腹,這胸口,也是悶痛悶痛的,讓她想大哭出聲,卻發現眼中都是干干的。
……現在不是以前了,他給不了她,她便不能沉浸在他的溫柔里,進而又恬不知恥地去幻想,去爭奪,她不能!
有些話,說一遍就夠了,有些事,無望的爭取,只會讓你被人看輕,退後一步,給自己留點尊嚴,別讓自己輸得面目全非!
饒是腹痛如絞,張綺也白著臉倔強地站了起來。她挺直著腰背,靜靜地看著院落里枯黃的桃花,暗暗想道︰這世間,誰都不會是誰的依靠……
也許她從一開始就錯了,一根藤蔓,一個喜怒都依仗主人賜與,生死都系與男人之手的姬妾,一個男人可以對你予取予求,想睡你就睡你,想不放開你你就只得困在他的身邊的姬妾,便是最美,最難得,又怎麼可能要求男人低下那高貴的頭,舍棄他利益最大化的想法,把他唯一的愛,用憐憫施舍的方式賜與你?
她要站起來,他不給,她就絕不稀罕!
阿綠急急跑了進來,見到張綺臉色雪白一片,她連忙上前扶住她。
把張綺安置在塌上,阿綠感覺到她的雙手冰涼冰涼的,唇也是毫無血色,不由心下一慌。她伸手緊緊抱住張綺,試圖用體溫溫暖她,顫聲喚道︰“阿綺,你怎麼啦?”
張綺回過神來,她看向阿綠,溫柔一笑,“我沒事。”她吐出一口氣,可能覺得剛才的聲音太過低弱,便又提起中氣,認真地說道︰“我沒事。”
“恩,恩,阿綺,你不要說話,別說話。”
張綺當真沒有說話。她偎著阿綠,感覺著她嬌弱身子里傳來的力量,好一會,才目視著房間里的大箱小盒輕聲說道︰“去把那些東西全部折成金子……我清白身子給了他,得到這些也是應該。”
“恩。”
“記得打聽打聽,看看有沒有陳國商客來往。我有用。”
“恩。”
“你拿上這鑰匙,到倉庫里拿些最普通的綢緞還有糧食出來。然後帶幾個護衛,去購置一個破舊的莊子,收留一些難民。多注意那些從陳地來的,身手了得的漢子。跟別的難民打交道,你可以說這樣行善事是蘭陵王的意思,對那些相中的陳地漢子,你就悄悄地說,是我的主意。”
阿綠“呀”了一聲,轉又捂著嘴,小小地說道︰“阿綺,你的意思是?”
張綺的聲音細弱之極,“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想變成丑八怪……也許上蒼垂憐,令我得到幾個忠貞得力的幫手呢?”
“阿綺真聰明。”阿綠馬上開心起來。
張綺扯著唇角笑了笑,“對了,以後你每天都花幾個時辰逛逛街,到蕭莫的府里也走走,還可以到酒樓吃吃飯……”一咬牙,張綺說道︰“那銀錢就從倉庫里拿記著多留意一下別人說的話。如果有議論我的,你也注意一下,看看朝中的大臣,權貴還有那些貴女,有哪些是對我有好感的,都記下來告訴我。”
“恩,我知道了。”
張綺說了這麼多,感覺到剛才平靜了的小腹又是一陣隱痛,她重新伏上阿綠的肩頭,無力地說道︰“我好似有點不對勁,你悄悄去打探一下,鄴城哪個大夫了得,我們去偷偷看一下。”
“恩,阿綺,別說話了,你閉上眼休息一會。”
張綺當真閉上了眼,她枕在阿綠的肩頭,微笑道︰“阿綠,有你在,真好。”
阿綠見張綺一動不動的,正以為她睡著時,卻聽到她低低地說道︰“剛才,我太感情用事了……以後我會好好與他相處,會讓他多多帶我到外面走走。我不能再這樣呆在院子里,什麼聲音也聽不到,什麼人也看不到了。既已決定,便得尋找機會。阿綠,終有一日,我也可以不再倚仗男人……他要娶妻,便娶他的,我不稀罕。”
“我知道,我知道!”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3 10:01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5-24 10:45 AM 編輯
第141章 流產
蘭陵王再次回府時,是第二天清晨。
他一身風霜,玄衣已被汗水濕透,還遍布灰塵。方老管事心疼地看著自家郡王,知道他昨晚定是徹夜不睡地操練那些黑甲衛了。
他家郡王與京都那些權貴不同,那些權貴受了刺激,喜歡流連紅樓,他家郡王卻會把時間都花在練習武藝之上。
在侍婢地服侍,方老的跟前跟後中,蘭陵王草草洗了一個澡。然後提步朝寢院走去。
剛來到院落門口,他卻是腳步一凝,神色復雜地盯著那大門良久,他啞聲說道︰“昨晚,她可好?”
因一晚沒睡,他的聲音沙啞之極。
方老連忙應道︰“很好的,還聽到張姬在笑呢。”
蘭陵王下拉的唇角終于放松了些,頓了頓,他又問道︰“我送給她的禮物,她可歡喜了?”他還是第一次送女人禮物,想到把那些錦緞珠寶擺在張綺面前,而她定神看去時的情景,他的唇角便向上揚了些。
不知怎地,一想到她當時的表情,他直到現在還很得意,仿佛做了一件十分讓他自己愉悅的事。
方老似是有點為難,好一會他才低頭稟道︰“張姬令她的婢女,把那些全部換成金子了”
蘭陵王眉頭一蹙。
他沉聲道︰“她只喜歡金子?何不直接告訴我?還是……”還是什麼,他說不下去,甚至,他連想也不願意去想。
方老正準備提醒他,看到他這模樣,分明是已經猜到了。又見到自家郡王剛剛浮現在一臉的歡喜,又迅速地消失,這麼一會已是臉色青沉,他連忙閉上嘴。只是暗中嘆息著。
蘭陵王放在腿側的雙手,慢慢舒展開來,他清了清嗓子,低沉地說道︰“她喜歡收集黃金,便隨她。”說罷,他冷笑一聲。
揮退方老,他跨入了苑門。
蘭陵王一進門,便看到了張綺。
她正坐在院落里,低頭調著琴弦。春風吹拂下,她前幾日蒼白的面容上,終于有了點血色。那專注的,微斂的眉目,顯得那般沉靜。
蘭陵王向她大步走近。
來到她身側,他低下頭,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唇動了動,卻又止住了。直過了一會,他才宣布道︰“張氏阿綺,那件事已經結束了。”
聽到他語氣這麼嚴肅,張綺慢慢抬起頭,不解地看著他。
對上她黑白分明,清亮而媚的雙眸,不知不覺中,那堵得他無法入眠的燥意和戾氣,一下子消散了。
不知不覺中,他看向她的眼神變得溫柔。溫柔地看著她,他堅定有力地說道︰“因我疏忽,你才會被人擄走……”重提這件令他痛恨,堪稱奇恥大辱的舊事,他臉頰的肌肉狠狠跳動了幾下,咽中也似被什麼阻住一樣,直過了一會,他才繼續說道︰“那件事已經結束,從此後,不管是你,還是我,都不可提起。”
他伸出手,用食指撫過她小巧的鼻梁,眼神專注,聲音有點啞,“阿綺,別跟我鬧了……我們重新和好,好不好?”
他期待地看著她。
張綺眨著眼,對上他清亮眸子中的自己的倒影,低低說道︰“好”
什麼?
蘭陵王一陣狂喜。他騰地伸出雙臂,一把把她攔腰抱起,一邊旋轉著一邊大笑起來,“阿綺,阿綺,我的阿綺……”
他一邊掄著她轉圈,一邊胡亂親著她的臉。這個時候,他一點也記不起她曾經失過身,也完全遺忘了那遍布鄴城的不堪流言。他抱著的,只是他歡喜的女人,只是他一見便滿懷歡喜的女人,是他的阿綺!
在蘭陵王的狂喜中,張綺卻是臉色大變。她緊緊閉著嘴,可是那臉色越是越來越白,越來越白。
蘭陵王一驚,連忙把她平放在塌上,他跪在地上摟著她急急問道︰“阿綺,阿綺,你怎麼啦?”頭一回,他厲聲喝道︰“來人,去叫大夫,叫大夫”
在他的急喝聲中,張綺的臉色越發蒼白如紙,她朝他擠出一個笑容,想要說點什麼。可那小腹處傳來的越來越明顯的刺痛,還有那一股股下涌的熱流,讓她張著嘴,卻發不出聲音來。
蘭陵王順著她的手,慢慢向下看去。
她的下裳處,清楚可見地越變越紅。
而這時,阿綠從台階上沖了下來,她撲到張綺面前,一邊慌亂地拭著那血,一邊啞聲道︰“大夫呢,大夫呢?”
見張綺臉色白得不成樣,阿綠淒然叫道︰“阿綺,別怕,你別怕,孩子沒事的,孩子沒事的……”
“孩子?”
蘭陵王不解地低喃著。
不一會功夫,大夫趕來了。他診過脈後,朝著蘭陵王搖了搖頭,嘆道︰“郡王,下臣無能,這孩子保不住了。”
“孩子?”蘭陵王突然伸手扯住那大夫的衣袖,急聲問道︰“你說的是孩子?”
那大夫點了點頭,道︰“二個月的胎兒最是不穩,孕婦先是憂思郁結,後又顛覆勞頓,流了產也是正常。好生將養,以後還會有的。”
說到這里,他走到一側開了個方,交給一旁的方老管事後,便走了出去。
而這時,蘭陵王還有低喃道︰“孩子,我的孩子?”
他騰地轉向阿綠,森森地問道︰“為什麼我不知道?”
對上一臉憤恨的蘭陵王,阿綠卻是怒火更大,她大聲道︰“你又不疼我家阿綺……你護不住她,讓她被人擄了去,還對太後說,你從來都不想娶她。阿綺傷心了你在這里生什麼氣?”
阿綠這麼一罵,蘭陵王臉色由青轉白,半晌發不出聲音來。
他低下頭,看著懷中蒼白如紙的張綺,陡然的,他清醒過來,當下急急回頭喝道︰“快熬藥!孩子沒了就沒了,保住阿綺”
婢僕們給他的暴喝嚇了一跳,倒是方老給嚇了一跳,轉而瞪著他,叫這麼大聲做什麼?大夫根本就沒有說張氏會出現不妥!
不一會,藥便熬來了。而這時,張綺也睜開了雙眼。
她的眼眸,雖然黯淡,卻也平靜,這讓阿綠松了一口氣,也讓蘭陵王沉穩下來。
低著頭,張綺看著自己的小腹處,暗暗想道︰孩子沒了……這兩天,她一直有這種感覺,會失去這個孩子。果然。
不過這樣也好,這樣也好。這里是蘭陵王府,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姬妾,這里不是她的故國,她也不是自由之身。如其沒名沒份地生下來,跟著自己受罪,嘗盡這世間的風霜苦楚,不如不生。這樣很好。
這一晚,蘭陵王抱著張綺,張綺沒有說話,他也一直沒有說話。
……直到失去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有過一個孩子。二個月大的孩子,是在宜陽懷上的吧?
她為什麼不在第一時間告訴他?不向自己哭訴辛苦?這般脆弱,這般嬌柔的一個小婦人,何必獨自承受這一切?是了,她都想離開他了,自然也不會告訴他懷有身孕的事。
想到這里,一股無名郁火伴隨著令他窒息的疼痛涌上胸臆,可他看到張綺清冷的目光,蒼白如紙的臉色,那火也發不出來。不但不能發火,他還要溫言相慰,生怕剛剛失了孩子的她有個不妥。
張綺這一養,足足養了七天。
七天過後,她已恢復如故。畢竟,她還年輕,畢竟,孩子還太小,不會對她的身體造成太大的影響。
這七天中,發生了一些事,首先,蘭陵王被撤去了兵權,成了一個地道的閑散宗室。其次,陛下在一次朝會中,把蘭陵王狠狠的訓斥了一頓。這一頓狠罵,可以說是風向標,一時之間,原本就沒有幾個賓客的蘭陵王府,徹底變得門可羅雀。
這一天,明燦燦的陽光照亮了大地,院里的桃花已經凋零一盡,細細尋去,還可以看到枝頭結出的小小果子。
正是春光爛漫時。
恢復了建康的張綺,踩著輕盈的步伐,向對著一盤殘棋尋思著的蘭陵王溜伐而去。
不一會,她便來到了他身後,伸手蒙著他的眼,她軟軟地說道︰“猜猜我是誰?”
蘭陵王嘴角一扯,他伸手拉下她的小手,無力地說道︰“你呀”伸手把她撈在懷中,他溫柔的在她的鼻尖上親了親,問道︰“今天可有不適?”
“沒。”
“那阿綠呢?怎地每日不見人影?”
張綺偎著他,輕聲道︰“我令她從倉庫里拿些糧草布匹,去收留一些難民,也當是替我消消罪孽。”孩子沒了,俗話說,是父母有罪,因此張綺有此一說。
蘭陵王唇動了動,最終只是寵溺的在她的眉心上一吻,低喃道︰“隨你。”
張綺喜歡他的寵溺,當下,她甜甜地在他的唇角咬了一下。
伸出雙臂,她摟著他的頸,懶洋洋地說道︰“長恭。”
“恩。”
“我有法子讓陛下把你的兵權還給你”
“什麼?”
蘭陵王刷地低下頭,目光炯炯地看著她!
這世間,為了美色不要江山的傳話固然美好,可天下的男兒,哪個不渴望建功立業,揚名立萬?蘭陵王雖然才把兵權交出數日,可這心中,總不免有些空空落落。
可他不相信,張綺真有法子幫他得回兵權第一次她幫他得回那兵權,他雖贊嘆,多少還是在意料之中。現在這局面,難道她有法子可破?
他不相信!
張綺摩挲著他的襟領,絕美的臉上笑容淺淺,她歪著頭,慢慢說道︰“周地傳言︰齊國後繼無人了隨高歡打天下的兩位大將斛律光,段韶現已老邁,齊地再無一個年輕將才,能幫助齊帝鎮住這半壁江山。再過十年,等斛律光,段韶一死,周攻齊城如破竹,克下鄴城,攻下晉陽,也不過半年之功”
蘭陵王呆住了,他愕愕地看著張綺。
張綺抬眸,巧笑嫣然地看著他,縮了縮鼻子,頗顯俏皮地說道︰“長恭,如果這流言從周地而來,席卷鄴城晉陽兩地,以致齊地百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那陛下也罷,太後也罷,還會輕易奪你的兵權麼?滿朝俊彥,有元帥之才的,就那麼好找麼?難道我家長恭,是隨便換個阿狗阿貓,就可輕易替代了的?”
這計策其實很簡單,蘭陵王的人沒有想到而她想到了,不過是因為她確切地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是唯一可以與斛律光,段韶並肩的名將。
齊國稱帥者,舍他其誰?
張綺的話提醒了蘭陵王,他低頭尋思起來。
比起兩位老將,他一來年輕,二來是高氏皇族的自己人,三來,是人便有特性,他的特性便是痴迷她這個女色,而對稱王成帝沒有絲毫野心。
他本已顯露出了在軍事上的天才,再加上這三個優勢,還有那流言一傳播,哪個上位者還去顧及他的囂張跋扈?
蘭陵王驀地雙眼大亮他看向張綺。
懷中這個婦人,總是在他以為把她了解得透徹時,又現出讓他眼前一亮的神采!
懷中這個婦人,眉目如畫,柔媚入骨,又貼心可人,雖傾國傾城不足以形容……她還這麼聰慧,這麼這麼的聰慧,他平生所認識的婦人中,沒有一個比得上她的。
不知不覺中,他雙臂收緊,哈哈一笑,道︰“好”
他低下頭,在她的唇瓣上親了親,又笑道︰“好策”
胡亂親著她,他突然問道︰“阿綺,你獻了這麼好一個計策,可有所求?”
蘭陵王微笑地看著她。
“有啊,”張綺嘟著嘴,埋怨著說道︰“我悶得都要發霉了,想時常出府走走。你得允了。”
說完,她水漾的雙眸定定地看著他。明明是一樣的愛嬌,一樣的柔媚,可不知怎的,他卻感覺到,她看向他的眼眸底,少了幾分往日的痴戀和甜蜜歡喜,多了幾分清冷。
這雙眸子,黑白分明得過份,空靈得宛如秋水,蕩漾著一種無欲無求的清冷!
陡然的,蘭陵王一怔︰她對他,竟是無欲無求了麼?
她對他獻上了這麼好的計策,為什麼卻是無欲無求,是她已經放開了,不再愛他了麼?她有了他們的孩子,也不曾告訴他……
突然的,那一日誤聽她要嫁給蕭莫,在宮門外見到張綺時的空虛心慌,又浮上他的心頭。
第142章 不要他了
得了張綺所獻之策,蘭陵王振作起來,他當天便出了門,一連忙了三天後,回到府中的他,想到張綺要出去走走的願望,便帶著她,兩人手牽著手,走上了街道。
陽春四月,天地間剛剛灑過一場春雨,空氣中既清新又明媚。戴著紗帽的張綺,與戴著斗笠,穿著常服的蘭陵王走在一起,雖然面目不可見,可那種絕世美人才有的神韻風采,卻在一路走來時,令得旁人頻頻回頭。
指著前方的酒樓,蘭陵王低語道︰“要不要到那里坐坐?”他扶著張綺,心想也走了一陣了,她該歇息一會了。
張綺搖了搖頭,她好象第一次上街一樣,對眼前的一切感到十分新鮮,不停的左顧右盼著。直過了一會,才醒神過來他在說話,連忙回道︰“不要,我還要看。”聲音靡軟,讓他酥到心窩里。
蘭陵王不由自主地展顏一笑,凝視著她寵溺地說道︰“好,一切隨你。”
又轉過一條街,兩人來到了最為繁華熱鬧的東街。今天也不知是什麼日子,東街上,不但處處可見貴族的車馬,前方五十步處,一隊衣裳華艷的紅樓艷伎,更是嘻笑著而來。走在這些艷伎中間的,是一個大美人,她肌膚雪白,大眼楮,高鼻梁,是一個兼具鮮卑和漢人血統的動人女子。
這個大美人身上穿的紗衣有點透,引得路人齊刷刷望去。得意地迎上四周的目光,那美人朝著身後眾女問道︰“我的姿色,比那張姬如何?”她昂起頭,挺了挺豐盈的,在紗衣下露出了小半的雪白酥胸,又問道︰“應該差相仿佛吧?”
她的聲音是刻意提高的,因此這個問話聲一落,四周笑聲一起。一個少年更是高聲叫道︰“你可比那張姬美多了,至少在床塌間,阿依功夫纏人,遠比那張姬香艷”這句話一出,四下笑聲大作,而蘭陵王則是臉色騰地鐵青!
張綺連忙伸手按住他的手,低聲說道︰“我們走那邊。”
蘭陵王把那艷伎和那少年深深地盯了一眼,把他們的面目記在心里後,才應道︰“好。”
堪堪轉身,後面傳來一陣喲喝聲,緊接著,一個漢子高聲喝道︰“閃開,都閃開,你們不要命了?閃開”
急喝聲中,只見四個護衛護著一輛馬車橫沖直撞而來。
蘭陵王抬頭,瞟了一眼那馬車的標志,不由蹙了蹙眉。
轉眼間,那馬車從兩人的身邊一沖而過,撞向那些華服艷伎。
就在張綺抬頭看去,不免有點擔憂時,那急馳的馬車卻是一停,接著,一個明明音線偏粗,卻偏偏擠出一副嬌柔嗓子的女聲驚喜地叫道︰“你是……長恭?”
車簾一掀,一個面目端正,下頜微方,整張臉顯得偏于硬氣的貴女露出面容,她一臉驚喜地看著蘭陵王。
感覺到四周看來的目光,蘭陵王把張綺朝身後藏了藏,然後點頭說道︰“是婁妍啊,你從晉陽回來了?”
“是啊,剛剛回來的。”
婁妍從馬車中跳了下來,她一身胡裝,緊束的腰肢上還佩著一柄寶劍。那寶劍上,極品玉佩便有四塊,各色上等明珠,還有五彩寶石,足有十來塊。張綺一眼瞟到,便有點移不開眼。她在心里忖道︰這柄劍,可抵得上黃金千兩了!
婁妍這時蹦蹦跳跳地朝蘭陵王走來,她年歲雖然只有十七歲,奈何身材面目,是典型的鮮卑貴女的那種粗壯,這般蹦蹦跳跳行少女事,張綺看了一陣反胃,連忙低下頭來。
婁妍來到了蘭陵王面前。她微黃的大眼瞪著蘭陵王,嬌聲叫道︰“長恭哥哥,怎地上街也戴勞什子斗笠?”一邊說,她一邊伸出手,想摘下他的斗笠。
蘭陵王微微側頭,躲過了她的攻擊後,淡淡說道︰“阿妍可是有事?”
“嘻嘻,見了長恭,便是有事也沒事了。”
蘭陵王的聲音依然嚴肅平穩,“可是我有事。告辭了。”他摟著張綺,轉身便想離開。
“等一下”
婁妍叫停蘭陵王後,卻看向張綺,她瞪著一雙眼珠外突的牛眼,把張綺從上到下打量了一會後,指著她叫道︰“你就是那個張氏?”
她拍著手掌,高興地說道︰“我在晉陽便聽到你的美名了。嘻嘻,長恭有了你後,那名聲可大多了,不止是我們齊國哦,便是周地,南陳,也都傳遍了呢。也許有人不知道長恭打仗厲害,可沒有人不知道,齊國蘭陵王身邊的寵姬厲害呢。一個小小的玩物,竟敢當眾宣言,不許蘭陵王娶妻,便是要娶,也只能娶她自己。張姬,是不是有這麼回事啊?”
周圍的人,自知道這兩人便是蘭陵王和張姬後,早就停下了腳步,漸漸圍攏來。隨著婁妍聲音一落,早把兩人里三圈外三圈圍住的眾人,都迫不及待地向張綺看來。
張綺慢慢地抿緊了唇。
這時,婁妍突然伸手扯向蘭陵王的斗笠,就在蘭陵王急急向後一仰時,她右手在空中一劃,竟是落到了張綺臉上。然後她用力一拉,張綺的紗帽飄然而落……
四下安靜下來。
望著眼前眉目如畫,清透絕美的少女,望著在一襲黑裳的映襯下,她越發白得透明的臉,婁妍的眼楮越瞪越大,越瞪越大。
好一會,她喃喃說道︰“原來你真的這麼美……女人生得這麼美,不甘心認命,也是情理當中。”
婁妍雖是喃喃細語,可她的音線偏粗,四下著實聽了個一清二楚。
不過沒有人注意她,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張綺身上。那個紅樓艷伎,這時則是低著頭,她悄悄扯了扯兜衣,把那露出的大半胸脯遮了遮後,小心地向後溜去……張綺容光如日,直是逼人而來,看著她,不知怎地,那紅伎只覺得自己衣裳不夠典雅端莊,臉上的粉敷得太厚,她甚至覺得自己鼻梁過高,嘴唇過厚,眼神不夠透澈多情。以前她所有認為完美無暇的地方,此刻竟是處處都顯難看,令得她有點窒息,只想快點溜走。
便是那個出言不遜,直說張綺床塌上香艷的少年,這時對上張綺清透空靈的絕美面容,也是臉一紅,露出一抹慚愧羞赧之色來。
也沒有人注意到他們。
無數雙目光痴痴地注目中,張綺蹙了蹙眉,在引起一陣憐惜的目光後,她轉眸看向蘭陵王。
蘭陵王明白了她的意思,牽著她的手,便準備強行破眾而出。
就在這時,婁妍突然說道︰“張姬,聽說你非要嫁給蘭陵郡王為妻?”她的大眼中盡是好奇,“我一直想不明白,你怎麼就這麼有信心?自古以來,身份貴賤,便如天塹,是不可跨越的……是因為你很美嗎?”。
她看著陡然頓住的張綺,粗著嗓子笑眯眯地說道︰“你家郡王我也想嫁呢,你攔住了鄭瑜和我的堂妹,現在要如何攔住我?”
張綺慢慢抽出被蘭陵王緊握的手,緩緩回過頭來。
她回過頭看著婁妍。
突然的,她沖著婁妍嫣然一笑。
……佳人一笑可傾城,紅日破曉霞光明。
這一笑,極美,極清,隱隱的,竟帶著幾分高貴,幾分超脫于塵俗之外的清華。
一襲黑裳的張綺,沖著婁妍明亮的,燦爛的一笑後,風姿楚楚地說道︰“不了……”
她靜靜地說道︰“我不會阻攔了。”她朝蘭陵王似含情,似含譏地看了一眼後,聲音一提,清越地說道︰“阿妍想要,嫁他便是”
她的氣質皎潔而華艷,她的聲音明亮而清澈,那神態在落落大方之外,竟是流露出一種千年世家貴女根于骨子里的自信從容,“前陣子我在太後面前便立了誓,他娶他的正妻,我將不再阻攔。世間貴女萬千,我擋得了一二個女人,難道還能阻得了男人執意相就的心?”
在蘭陵王慢慢收緊,在手腕的劇痛中,張綺白玉般的下巴微微抬起,衣袂隨風飄蕩,臉上笑意盈盈,“至于我,今日雖是一姬妾,那又如何?總有一日,我也能找到願意娶我為妻的大好兒郎”
……四下再無聲息!
便是婁妍,便是那些紅樓艷伎,這時也都睜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著張綺。
蘭陵王鐵青了臉,他不敢置信地盯著張綺,不敢相信那樣的話,是從她的小嘴里說出來的!
他無法相信!
在他的身側,張綺依然笑靨如花,她的笑容不但皎潔華艷,而且頗為燦爛明亮。這一刻的她,通身上下,再無一絲卑微,有的,只是一種超脫于塵世之外的皎潔,有的,只是一種破而後立的高貴!
……便是天下矚目,非議加身那又如何?大不了便毀了這容貌!
退無可退,她要全力一博,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她以前無數次對著世人說,她要嫁他,她只愛他,現在她推翻那些話,也許能把那些對她有想法的人都吸引過來……渾水才好摸魚,無論如何她都要借勢逃離此地,回到故國以前,她惜命,惜身,更珍惜這張臉,現在她都放開了,大不了一死,大不了變成丑八怪。
四下安靜之極!
張綺的手腕處傳來的劇痛,令得她的額頭處都有冷汗滲出!
就在所有人都愣住了時,蘭陵王猛地把張綺攔腰一抱,騰地轉身,大步朝外走去。
他的身周,被路人堵了個水泄不通。可此刻,那些路人清楚地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的森寒和戾氣,他們毫不懷疑,只要有個遲疑,他就會長劍出鞘,取人頭顱于是,他們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出,迅速地讓出一條道來。
殺氣騰騰的身影還有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在他的身周,眾人還在後退,後退……直退無可退,直到蘭陵王已然去遠,一陣嗡嗡聲才四面而來,轉眼間,便成了喧囂。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3 10:11 PM
第143章 攤牌
方老急急趕來,頭一抬,便看到臉色鐵青的蘭陵王,以及被他緊緊錮制在懷中的張氏。
被蘭陵王臉上的森嚴給嚇了一跳,方老連忙揮退左右,親自把他迎入正院。蘭陵王前腳剛入院門,方老便聽到他沉寒的聲音響起,“關上苑門”
站在院落外,看著那吱呀一聲迅速關上的苑門,方老低聲吩咐道︰“去探一探,剛才發生什麼事了?”
“是。”
院落里,蘭陵王把張綺重重朝塌上一扔,便沉著臉,目光森森地直視著她。
張綺像只貓兒一樣蜷縮的塌上,明明顯得怯弱心虛的動作,可怎麼透著幾分慵懶?
阿綠從側殿悄悄伸出頭來,本來嚇了一跳的她,一看到張綺這模樣,馬上放心地把頭縮了回去。她蹬蹬蹬三步並兩步搬來一張塌放在門旁,然後趴在塌上,透過門縫興高采烈地看起熱鬧來。
張綺這表面畏縮,實則自在的表情,蘭陵王哪里看不出來。頓時,他直是青赤了臉。瞪著她,他臉頰的肌肉狠狠地跳動著,怒火燃燒得幾欲脫腔而出,他一張俊美絕倫的臉,越來越青,越來越紅,卻只是站在原地撲哧撲哧的喘著氣,半晌都沒有動靜傳出。
阿綠看到這里,順手從身後掏出一包梅子干,放在嘴里叭唧叭唧嚼了起來。
良久良久,蘭陵王閉上雙眼,沉著嗓子說道︰“張氏阿綺,你莫逼我”
張綺老實地低著頭,老實地縮成一團,自是沒有吭聲。
他看到她這貌似恭順的模樣,恨從中出,磨著牙冷冷說道︰“原來到了今日,阿綺還想找人嫁了?有志氣,當真有志氣”
一股殺氣從他的身上彌漫而出!
他的殺氣是沙場中鍛煉出來的,帶著森森死氣,便是陛下太後,也不敢直面真鋒。
死氣森森而來,如無形刀劍,如雪網冰霧,一經迸發,所有的聲音都迅速消失了。
殿中的阿綠,看到這里臉色一白,放在唇邊的梅子不知不覺中落在了地上。她想做些什麼,卻發現自個的手腳不停的顫抖著,竟是無法控制了!
一直抱著手腳,縮成一團的張綺,嬌柔的身子也顫抖起來。
她低著頭,努力地縮成一團,不停的顫抖著。
……眼前這人,隨時可以把她打落塵埃,決她生死。
不過,她早已決定,死便死了。
這時,她的下頜一痛,卻是被他強行抬起頭。
她對上了他那無邊黑暗中,隱隱透著血色的的眼。這種殺過千人萬人的漠然和狠戾,令得她的臉色不受意識控制地越來越白,越來越白。
他在她的眼眸中,終于看到了驚懼。
這不是他要看到的。
他從不想她怕他,他只想她敬他,服他,依賴他,愛戀他,心甘情願的與他一起生一起死。他也可以向她保證,不管他會不會娶正妻,不管他將來身邊有多少女人,她永遠是最特殊的,最近他的那一個。
可她沒有……她竟是利用他對她的愛憐,肆無忌憚地說出那樣的話,把他的顏面完全掃落在地,也把她自己置于極度的危險當中!
她竟是愚蠢的,狂妄地把她自己拋出去,便像把一塊肥肉拋入狼群中一樣地拋出去!
這個婦人,很可惡,很可恨!
他定定地盯著她。
被他的眸光鎖定,張綺無法移眼,也不敢移眼。
不知不覺中,她的唇瓣已咬出了血。
望著眼前絕美的小臉上,那無邊的倔強和不屈,蘭陵王啞了嗓子。
他低低地說道︰“我對你哪里不好了?”因為憤怒,他的眼中有火焰在燃燒,“張氏,你說說,我對你有哪里不好了?你跟了別人,犯了今日之錯,會是什麼樣的結局,你知道麼?”
這麼冷,這麼高高在上。
是了,這才是他,這才是真正的他。
在他心中,在世人心中,他與自己,是天和地的區別,是太陽和野草的區別!
張綺慢慢側過頭去。他鎖得太緊,她只能把臉移開一小點。側過頭,張綺低低地說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高長恭,你可以殺我的”
“高長恭,你可以殺我的”
她竟然用死來威脅她!她竟然說,他可以殺她的!她是料定了他不會吧?這個婦人,總是能洞察他的底線,再一步一步地逼得他退無可退!
蘭陵王想罵,最後脫口而出的,卻是一陣笑聲,他嘶啞地說道︰“殺你?”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她這麼嬌小堪憐,又剛剛流過孩子……他只要輕輕一伸手,便可把她傷得狠了。可是,他的手哪曾揚得起來?縱使現在恨得胸口漲痛,他的手也揚不起來。
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蘭陵王又是一陣嘶啞的低笑。
他輕輕說道︰“張氏,你也是世家大族出身,你當明白,你的要求,我給不了你,任何一個如我這般身份的丈夫,都給不了你……是你求得多了”
“是麼?”
張綺的聲音很輕,很冷淡。
蘭陵王閉上雙眼,他讓幾欲發狂的自己再次平靜一些後,才繼續說道︰“不錯……貴賤天定,嫡庶之分有如君臣。你在陳地時,張氏那些嫡出姑子,一言可以把你滅殺吧?那還只是陳地,齊周兩地,嫡庶之分,身份之別更是不可逾越。張氏,娶了你,天下的人都會笑話我,輕視我,不屑于我。你想想,是不是這麼回事?”他幼時艱難,因此比世間很多人,都更自尊,更重榮譽。
說到最後一句時,他的語氣變得溫和些了。
他在勸服她,苦口婆心地勸服。
低著頭,一瞬不瞬地凝視著縮在塌上,嬌柔如水的身影,看著眼前這張讓他無時或忘的面容。他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她水嫩的臉頰,低低說道︰“阿綺,別任性了。我答應你,這陣子都不議親了。你不是應允了我,好好跟我過日子的嗎?乖,別鬧了”
他的聲音一落,張綺卻是低笑出聲,她低低的,胡亂地笑著。笑著笑著,她用手塞到嘴里,把就要脫口而出的哭聲堵回去。好一會,恢復了些許平靜的張綺,才靜靜地說道︰“我要回家”
她慢慢抬起頭來,因含著淚,那黑白分明的眸子真如秋水,她直直地看著他,重復道︰“高長恭,我要回家,你放我回家”
她看著他,一滴兩滴珍珠般的淚水,順著白玉般的臉頰緩緩流下,緩緩濺落塵埃中,“我不想與你在一起了,不想做你的私寵玩物了……我要回家”
她的淚水一滴又一滴,一串又一串,如珍珠般滑落在地,它們滑過她白玉般的臉,滑過那紅潤的櫻桃小嘴,滑過那精美如花瓣的下頜,在陽光折射下,串出一種讓他胸口劇痛的七彩華光,然後,落入塵埃。
他慢慢蹲下,蹲到與她相平的位置,他伸手捧著她的臉,用粗礪的大拇指抹去那淚珠兒,他輕聲問道︰“可是,你有家嗎?”。
他溫柔地問道︰“阿綺,你哪里有家?”
他低低的,情意綿綿地說道︰“阿綺,安心留在我身邊,我會對你好的,不會有任何女人威脅到你的地位。你生下的孩子,我也會善待的。”
聲音真的很溫柔很溫柔,隱隱中,有著他自己也沒有發現的乞求。
他在乞求她不要再鬧,不要再白費功夫的掙扎。
“有的,我有家的。”這一次,張綺的聲音中有了些力量,流過淚的雙眸,清得像天空,她純淨而美好地看著他,竟是燦爛一笑,低語道︰“我有了金子,有了阿綠,”伸手撫上自己的臉,她長長的睫毛扇動著,夢囈般地說道︰“再劃爛這張臉,我就可以有家了。”
……
看著笑得燦爛,竟是對那情景無比期待的張綺,不知為什麼,一種難以形容的劇痛涌上蘭陵王的胸口。讓他不知不覺中伸出雙臂,把她緊緊摟在懷中。
可他剛剛摟上她,她便是極力一掙。
用力的,哪怕臉孔漲得紫紅,也還在用力地掙脫他。
可她越是掙扎,蘭陵王雙臂便收得越緊。他把她緊緊錮制在胸口,見她扭動得太過厲害,他鎖住她,沉啞地說道︰“張氏,要我放開你,除非我死”說得斬釘截鐵!
張綺似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她慢慢地停止動作,慢慢的,艱難地抬起頭來。
見她似乎屈服了,蘭陵王心中蕩著一抹喜悅,他正準備溫柔地喚著她的名字。卻聽到張綺低低的,清脆的,如他一般認真地輕語道︰“今日我當眾說出那些話時,便沒有想過,一定要活著。”
……
見蘭陵王僵住了,她慢慢地抽出他的手臂。垂著雙眸,慢慢地說道︰“我其實,早就應該死的。只是以前老是鼓不起勇氣來,老是幻想著……現在,我不幻想了。長恭,何不抽出你那把佩劍,只需用它在我頸上輕輕一劃,你的煩惱,我的煩惱,便都沒有了”
她的聲音低而穩,有著溫柔,更有著媚惑。
她竟是在媚惑著自己去殺她!
陡然的,一種從來沒有嘗試過的無力感,一種說不出的恐慌和疼痛,還有無邊的郁怒撕咬著他,吞噬著他。
蘭陵王整個人都僵住了。
直過了好一會,他才嘶聲吼道︰“看好她”話音一落,他已騰地沖出,轉眼眼便撞出了苑門。
蘭陵王一沖出正院,方老便急急追上,他喘著粗氣,驚慌地扯住蘭陵王的衣袖,連聲問道︰
“孩子,孩子,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氣成這樣?”他從來沒有見過蘭陵王如此憤怒過,這種跡近失控的暴烈,讓方老好生不安。
蘭陵王騰地轉身
他腥紅的眼在看到方老時,終于有了一絲清亮,抿著薄唇,他突然捂著胸口說道︰“我這里好難受”他喘著粗氣,“方老,我這里好難受,都要炸開了”
騰地轉身,他旋風地沖出。這時方老還扯著他的衣角,只聽得“滋”的一聲衣帛碎裂的聲音傳來,方老抓著一片玄色布帛,呆呆地看著沖出大門的蘭陵王。
第144章 喜悅
蘭陵王一沖走,張綺便拭干淚水,轉向偏殿處。
阿綠急急跑到她面前,看到她,張綺沙啞著聲音說道︰“阿綠,你馬上出去,拿著倉庫里的那一盒珍珠出去。這幾天你就宿在蕭莫那里,把那些珍珠兌了使用,不要回蘭陵王府了。”
對上一臉不解的阿綠,張綺苦澀地說道︰“他這次動了真怒,我怕他歸府後把我困在府中,令我輕易不得外出。便是外出,也會有人把我的一言一行上報,在這個節骨眼上,你不能與我一道成了囚徒。去吧,去找蕭莫,以他的才智,必知道我的所圖,定會全力助你。”
她垂下眸,從懷中掏出手帕,一點一點沾淨臉上的淚痕,張綺的聲音沙啞中透著冷,“有了蕭莫的幫助,再亂中取利,我們地計劃會容易許多。”
好一會,阿綠才應道︰“好。可是阿綺,你一個人,會很孤單的。”
張綺搖頭,她明透的眸光看著阿綠,輕聲道︰“一想到我就快得到自由了,我就不孤單了。”
“對了,把我藏下的那八百兩金,你也一並帶出去。你不是喜歡在客來酒樓玩嗎?你就在那里開一間房,把這些金子,全部藏在那房間里。記得藏緊一點。”
“好。”
阿綠走後,張綺疲憊地睡了一覺。而蘭陵王,一連兩晚都沒有歸府。
這陣子,蘭陵王寵姬張氏的風頭極盛,眾人剛剛還在傳說她在紅樓上被人看光了,這一轉眼,她又當著一街的人宣布,她不會再阻攔蘭陵王娶正妻,而她,也有信心嫁一個大好兒郎為妻。
……身為姬妾,玩物,張氏如此不顧夫君的顏面,如此不顧體統,如此不知羞恥的宣布要嫁大好兒郎,便在這荒唐事層出不窮的北齊,也是少有的。一時之間,街頭巷尾,都在說著這件事。
說來說去,眾人不免同情起蘭陵王來,身為龍子鳳孫,堂堂郡王,卻連一個女人,一個寵物也降不住,任由她捏著鼻子走,未免可笑了些。
第二天,秋公主來到郡王府,把張綺嘲諷了一頓後,趾高氣揚地離去了。她前腳剛走,一個太監卻奉了太後諭旨而來,太後在旨意中說,張氏雖客居異鄉,行事舉止卻頗有建安風骨,因此,特賞她百兩黃金,還給了她一塊令牌,說是可以自由出入宮闈的。
可以自由出入宮闈?豈不是一亮出來,也可以自由出入城門了?
不過這事張綺還來不及歡喜,便被方老把令牌收了去。而且,看管這院子的護衛也多了些。
經此一事,鄴城人倒是都知道了,上次太後和蘭陵王為了這個張氏發生沖突的事,實際上不是太後一意孤行,而是張氏有所要求。
……這個張氏,果然早就有意離開蘭陵王了!
蘭陵王府陡然熱鬧起來。
第三天,婁七女來了,然後下午時,鄭瑜也來了。
再一次看到鄭瑜,她是滿面紅光,連那黯淡的眼神中,也重新變得神光熠熠。
鄭瑜看到張綺,倒也沒有說什麼,只是把她細細打量一番後,便轉身離去。
不止是女客,便是男客,這幾天也明顯多了些。便是明知道蘭陵王不在,他們也會要求在院落里侯他歸來。呆留之時,更是頻頻朝著張綺所在的院落望去,傾聽著院落中傳來的陣陣琴瑟之音。
這種盛況,與前幾日蘭陵王府門可羅雀的情況截然相反。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直朝蘭陵王府奔馳而來。看到來人,方老連忙迎上,又是擔憂又是心痛地說道︰“郡王,您回來了?”
一襲風塵,玄衣上污漬處處的蘭陵王點了點頭,他抬頭看向院落中。只是一眼,便令得他臉頰的肌肉狠狠抽動了下。
迅速收回目光,他啞聲說道︰“這幾日可有什麼事?”
一連出去七天,本是想再忙一陣的,可這馬走著走著,便不知不覺到了城外,然後想隨便看看也好,可不知不覺中,又來到了家門口……
方老恭敬地說道︰“張姬很安靜,天天呆在院落里彈琴吹笛的。”
……他夜不能寐,她還有心情彈琴吹笛?
方老繼續說道︰“府中的訪客多了些,各位郡王府都派了人,請郡王和張姬赴宴”
聽到這里,蘭陵王冷笑一聲。
方老又說道︰“對了,郡王離開的第二天,太後便令人賞了張氏,說她客居異鄉,舉止行事有建安風骨,還賜了一道宮牌給她,說是允她自由出入宮闈。”感覺到自家郡王的氣勢,一下子沉凝得讓人無法喘息,方老連忙續道︰“老奴把那令牌收了。”他雙手捧上那塊令牌。
蘭陵王瞟了一眼,點頭道︰“收緊些。”
“是。”
他把坐騎交給僕人,提步朝內院走去。
看到他腳步不移地走向正院,方老連忙跟上,“郡王,可要沐浴更衣?”以往他便是最辛苦最勞累,也總要洗得干干淨淨地再去見過張姬的。
聽到方老的問話,蘭陵王腳步一剎。好一會,他啞聲道︰“也好”
半個時辰後,蘭陵王跨入了正院。
院落中有點安靜。
坐在一株桃樹下,張綺一襲華服,暗紅的袍裳,瓖金的坎肩,長長的,直達腰間的黑發,如畫的眉眼,讓人一看,仿佛看到了燃燒在天空的燦爛霞光。
這般鮮艷的她,讓人一見倒是心情大好。蘭陵王沉郁壓抑的心,不知不覺中輕快了不少。
他大步走到張綺面前。
此刻的張綺,正在繪畫。隨著她素手輕移,一副功力極顯不凡的春山煙雨圖漸漸浮現。蘭陵王轉過眼,看到幾旁擺著十幾副惟妙惟肖的仕女畫。他定神一看,這些仕女圖竟然全是她自己,張氏阿綺。
這些圖畫中的張綺,穿著各式各樣的華服,表情或顰或喜,極盡妍態。
他湊近一看,只見一副畫旁題著一行字,“北齊皇建二年,張氏阿綺十五歲。”再下一副,另題著幾個字,“今朝春在花容好,明朝春來墳上草。”
蘭陵王僵住了。
他腦海中嗡嗡一片,張綺說過的話,清脆的,柔軟地唱響在記憶中,“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高長恭,你可以殺我的”
“今日我當眾說出那些話時,便沒有想過,一定要活著。”
“我有了金子,有了阿綠,再劃爛這張臉,我就可以有家了。”
……
她是認真的!
她在這里忙忙碌碌,不過是想記下她現在的美貌,還有她曾有過的華燦生命。
她是真的做了毀容和赴死的準備!
蘭陵王慢慢地抬起頭來。
專注于畫中的張綺,沒有察覺到他地到來。她正微蹙著小鼻子,嘟著嘴唇,無比專注地畫著眼前的畫。
看著她絕美的小臉,一種讓他窒息的疼痛和恨,同時涌出他的胸臆。
最終,蘭陵王唇一扯,冷冷說道︰“張氏,你挺有雅興啊”
“啪”的一聲,張綺手中的毛筆落在了宣紙上,沾了好大一團墨水,畫好了九成的唯一一副山水畫,被毀了。
張綺暗嘆一聲,她回過頭來。
秋水雙眸清澈地看著他,她福了福,“郡王回來了?妾有失遠迎,請勿怪罪。”
語氣有點輕快,有點匆忙,完全是在敷衍了事。
蘭陵王盯著她。
好一會,他才問道︰“這幾日,你都在畫畫。”
“恩。”張綺笑得甜美明亮,“畫了好些呢,從明兒起,我便把我自己的樣子制成繡品。”她歪著頭,純澈而愉快地看著他,“郡王回來多久了?我都不知道呢。”
這表情這笑容這聲音,哪里有半絲的不開心?
便如那曇花,這婦人是想抓住每一時一刻,盡力綻放自己的美艷吧?
蘭陵王的胸口,似被人用鈍刀子一樣磨著,既疼痛,亦讓他痛恨。
他唇角一扯,直盯著她雙眼,突然冷聲說道︰“你別做夢了,我不會讓你離開我,也不會讓你死”
他抓起幾上的一堆畫,用力撕爛,厲聲說道︰“便是你毀了你自己的臉,張氏阿綺,你信不信,我也會囚你一世?”
他如此暴怒,張綺哪里敢直面其鋒,連忙老老實實地低下頭,對著灑了一地的紙屑,她連眉毛也不抬一下。
是了,是了,他這個婦人,一向心狠,她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自己撕爛幾張畫,怎麼可能會讓她動容?
無邊的憤恨,讓蘭陵王氣得手都顫抖起來。
他氣得呼哧呼哧的,張綺也不敢說話,一時之間,院落里是無比安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方老小心的聲音從苑門外傳來,“郡王,段將軍奉旨回京,陛下今晚在段府為他接風洗塵,令郡王攜張姬一並前去赴宴。”
這句話一出,張綺淡淡一笑︰來了!
“轉告天使,高長恭定會準時赴宴”
方老回道︰“天使說,務必帶上張姬。”
蘭陵王臉色騰的紫漲,好一會,他才喘息著慢慢轉頭,狼一樣地盯著張綺,扯了扯唇,冷笑道︰“知道了,下去吧。”
“是。”
短短一個時辰,天使便催了三次。到了傍晚時分,蘭陵王終于帶著張綺出了門。
與張綺一樣坐在馬車中,蘭陵王側過頭,目光炯炯地看著身著大紅衣袍,燦爛華美得像天邊晚霞的張綺,只覺得胸口被什麼鈍器,一下又一下地捶擊著,悶痛無比。
他喉結動了動,最終只是低低說道︰“阿綺。”
他輕喚她,她卻沒有如往日那般回應。
望著夕陽光下,清透美麗得不可方物的張綺,蘭陵王沒有發現自己的聲音因疼痛而嘶啞,“阿綺,你答應過我和好的。”
聲音中,竟是有著幾分孩子式的氣苦。
張綺依然沒有回答,更沒有抬頭。
馬車很快便抵達了段府門口。
蘭陵王與張綺走下時,原本熱鬧的府門口,一下子變得安靜無聲。
以往,那些顧及著蘭陵王,還有所躲閃的目光,這下全部直直地向她看來。不止是權貴,連一些小將和普通官吏,也敢直勾勾地盯向張綺了。
迎上這些目光,紅袍明艷的張綺,秋波流轉間,臉上緩緩綻放出一朵明艷的笑容。
她這麼一笑,更勾得那些人連眼也舍不得移了。
正在這時,身後的喧囂聲驀地大響。
張綺回頭。
卻見一襲白裳,廣袖飄搖的蕭莫,一邊與眾人招呼著,說話著,一邊微笑的,優雅地走來。
不管何時何地,他永遠都是人群的焦點。
似是感覺到張綺的目光,他迅速地抬頭迎上。
與以往的任何一個時候不同,他的眼神如此明亮,他俊秀斯文的臉上,燃燒著愉悅的期待和渴望。
他大步向兩人走來。
隨著蕭莫越靠越近,張綺清楚地感覺到,握著她手的蘭陵王,那手心越來越冷,氣息越來越森寒!
蕭莫來到了張綺面前。
他完全無視威嚴而華美,氣勢逼人的蘭陵王,只是瞬也不瞬地看著張綺。
他的目光中,蕩漾著由衷的,無比的歡喜。這是一種純粹的喜悅,仿佛從每一個孔穴發出,仿佛他全身心地快樂著,渴望著……
張綺怔怔地看著他,怔怔地迎上他那掩也掩不住的喜悅和愛戀。不知不覺中,被他強了的隱恨,竟是去了大半。
……這個世間,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這麼在乎過她了。這一刻的蕭莫,竟是讓張綺有一種錯覺︰她不是一個人。
蕭莫歡喜的,認真地看著張綺,因為在意,他的聲音與他那永遠雍容優雅的外表不同,竟有著顫音,“阿綺,我拒絕了太後的指婚。”
他痴痴地看著張綺,滿心滿眼只有她,“我跟太後說了,除了你,我誰也不娶。便是此生不能與你在一起,我也不會再要任何女人。阿綺,任他溺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
他朝她小心地伸出手,剛剛接近她的臉,不待蘭陵王發作,卻又無力地垂了下去。他低啞著說道︰“對不起。可我不悔,阿綺,我不悔”
輕囈到這里,蕭莫毅然轉身,風度翩翩地朝前走去。剛才在張綺面前還顫抖,還緊張著的他,這一轉身,又是一個都雅風流的貴公子了。
張綺怔怔的,目送著蕭莫在眾人的擁戴下跨入將軍府。
也許是她看得太入神,直到手腕一陣劇痛,她才回過神來。
張綺回神,她嫻靜的,帶著一種置身事外的冷漠地看了蘭陵王一眼,垂下眸來,微笑道︰“郡王,我們也進去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3 10:20 PM
第145章 態度
張綺兩人跨入大堂時,燈火通明中,無數雙目光直灼灼地望來。
近千人地注目中,張綺靜靜而笑,她今天穿著大紅衣袍,披著纁色坎肩。纁者黃中帶赤,有點像夕陽的顏色。
她光可鑒人的墨發自然地披散在肩膀後,玉耳上,垂著一對黃金制成的圓耳環。耳環既薄且大,隨著她的動作,隱在墨發間一搖一晃,極為動人。
這種大紅衣袍,自古以來便是權貴們喜歡穿的,如今穿在張綺的身上,映得她那白里透紅,眉目如畫的小臉,明艷而清透,典雅而張揚,竟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瀟灑雍容之氣。
坐在一側的鄭瑜,目不轉楮地看著張綺,看著蘭陵王。
每一次,她都告訴自己,眼前的這個卑賤女子,不值得自己計較。高長恭便是寵她憐她,能有幾年?這種以色事人的婦人,永遠是最易凋零的。
可第一次,她剛剛平復的心情,在看到張綺後,又煩躁起來。
現在便是,她從來沒有如此刻這般,覺得這個張氏美得多變,美得任何衣服穿上她身上,都是點綴,明明一個卑賤的女子,可只要注意著裝,想典雅便能典雅,想高貴便能高貴。
張綺的旁邊,蘭陵王還是一身玄衣,這種黑色中隱隱透著紅的裳服本顯高貴,穿在他的身上,更把蘭陵王襯得俊美高貴,不可方物。
滿座衣冠,生生被這兩人奪了所有的風采。
蘭陵王抬起頭,把四周灼灼逼來的目光一一收回眼底後,突然把張綺重重一扯,帶入懷中,當著這麼多人,在這樣的宴會里,他竟是把她攔腰一抱,摟在懷中後,再大步走向自己的塌位。
這是一種態度!
這種態度一擺出,角落里的鄭瑜,臉上流露出一抹失望。也許失望的次數太多,她看向張綺的表情中,這一刻,終于在平靜中透著一分冰冷。
隨著兩人落了塌,噪音又起。蕭莫低著頭,他慢慢抿了一口杯中的美,望著酒水中自己的面容,他無聲地一笑。
正在這時,一陣大笑聲傳來。
只見一個中年長須,身材高大魁梧的將軍走了進來。隨著這位將軍入內,眾人紛紛喚道︰“段將軍。”“見過將軍。”“將軍。”
對于這位勞苦功高的段將軍,蘭陵王也是尊敬的。在段將軍目光到來時,他把張綺放在一側,微微躬身,禮道︰“見過將軍。”
段將軍徑直向他走來。受了蘭陵王一禮後,他轉向張綺,“這婦人,便是張氏?果然是個美人。”
段將軍的聲音響亮渾厚中透著溫和,蘭陵王低頭道︰“是,她便是我的婦人……我這婦人與我鬧了脾氣,這陣子有點任性瞎玩,如有舉止不當之處,還請將軍勿要見怪。”
蘭陵王溫溫和和地開了口,他用這種寵溺又無奈,如責怪一只喜歡的貓兒時,說她任性瞎玩的口吻,令得段將軍點了點頭。
段將軍看向張綺,撫須微笑,“聽聞張姬歌舞乃是一絕。不知今日宴中,可否讓眾人賞賞?”
語氣依舊渾厚溫和。
可這態度,卻是徹徹底底的輕視,在他眼中,張綺就是地地道道一玩物。高長恭還是心慈手軟了些,他身為長輩,不說教訓,挫挫這個婦人的威風總是可以的。
明明蘭陵王剛向他說了,她是他的婦人,他這人婦人有點任性,還請段將軍包容。這段將軍一轉眼,還是向張綺提出了這種要求。
眾人看向了張綺。
握著她的小手,蘭陵王大掌緊了緊。
張綺卻知道,便是自己華服加身,才情縱橫,也不過是在玩物的名字上,加上“難得”兩字。
既然如此,她便是歌舞雙絕,也不會拿出來顯耀。
當下她微微一笑,抬起頭來,她直視著段將軍,雍容安靜地回道︰“回段將軍的話,妾不願”
竟是如此直白地駁了段將軍的要求!
段將軍出身權貴,又是朝中重臣,再加上行軍多年,屢戰屢勝,可謂出將入相,才華橫溢之輩,于朝野間威望極高。到了他現在這個地位,已經很少有人會反駁他了。
于一眾錯愕中,段將軍哼了一聲,以他的身份,倒不屑與一個姬妾爭持。當下袍袖一拂,轉身便走。
段將軍一走,張綺的周圍,議論聲明顯大了些。“真是膽大包天。”“不就是仗著蘭陵王寵她?”“不知好歹”
于紛紛而來的指責中,坐在身後不遠處的秋公主尖聲說道︰“便是我皇兄也不會這樣對段將軍說話。當真是個無知蠢婦。”她瞪向蘭陵王,叫道︰“長恭,你看你把這婦人寵成什麼樣了”
蘭陵王低頭看著張綺,突然沉聲說道︰“她便有千般不是,也是我的婦人,由不得你來教訓”
蘭陵王的聲音沉而響。
這話一出,四下的指責聲戛然而止!
于安靜中,好一些目光更向段將軍看去。
蘭陵王分明是話中有話,他是呵斥秋公主,可何曾不是反駁段將軍?
主塌上,段將軍也聽到了,當下他老臉一紅,暗中怒道︰孺子不知好歹!
本來他在聽了傳言後,還有一些打算的。現在怒火一來,便揮來一人,吩咐幾句後,把那些安排都撤了!
不過一黃口孺子,自己願意幫他,本是他的榮幸,他不知好歹,自己也就沒有必要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了。
這又是蘭陵王在表態了。
為了一個不把他的面子放在眼中,肆意踐踏他的尊嚴的姬妾,他連段老也敢羞辱。長恭,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秋公主旁邊的鄭瑜低著頭,絞著衣角,許久都不再吭聲。
今晚的宴會,雖說是給段老接風洗塵,可其中有很多人,實是沖著張綺來的。現在被蘭陵王這麼一表態,很多人準備的後著便不得不按捺下。
投向張綺身上的目光一一收回,堂中在安靜了一會,重又變得喧嘩熱鬧。
正在這時,一個尖哨的聲音傳來,“陛下駕到——”
皇帝來了。
眾人連忙站起。
段老將軍更是親自迎上,在他中氣十足的說笑聲中,皇帝高演,穿著一襲淡青色的便服大步走來。
高演身量頗高,不過二十幾歲的他,五官立體瘦削俊美,是有著冷峻森嚴氣質的俊男。他臉上帶著笑,大步向主塌走來。
一邊走,高演一邊笑道︰“今日是為段將軍接風洗塵而來,這里又不是殿上,諸位不必拘禮。”
溫和的說笑中,他來到了蘭陵王面前。
溫和地看著蘭陵王,高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長恭你啊,還是年少啊。”說出這句含義不明的話,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張綺。再轉向殿前。
舉起一樽酒,高演向著眾人朗聲說道︰“段將軍鎮守邊關,實是勞苦功高,朕代齊國父老敬段將軍一杯。”
說罷,他一飲而盡。
段將軍也呵呵笑著謙遜了兩句,把樽中酒一飲而盡。
酒過三輪後,高演把酒樽放下,叫道︰“長恭,過來。”
在眾人地注目中,蘭陵王放下張綺,提步走去。
示意蘭陵王在一側塌幾上坐下,高演伸手在他的肩膀上再次拍了拍,嘆道︰“你這倔犢子……罷了,朕也不跟你計較了。陪朕和段將軍喝一杯吧。”
眾人錯愕不了一瞬,便重又熱鬧起來。
秋公主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幕,嘀咕道︰“皇兄在干嘛?”
一側的鄭瑜也睜大了眼,她喃喃說道︰“陛下,不怪長恭了?怎麼可能?”蘭陵王不恭不敬,囂張跋扈,她的父親一直在那里說,高長恭那小子完了,他出不了頭了。怎麼才一轉眼,陛下竟是忘了他的種種不敬,又如此看重他了?
難道他們都猜錯了,今晚陛下把蘭陵王和張姬叫來,不是為了羞辱,而是要向眾人表明這個看重他的態度?
後排的李映,聽到這兩人的對話,低聲說道︰“阿瑜,長恭看來聖眷仍在呢。”不管高長恭的態度如何,現在張姬放出了那樣的話,她就可求得太後直接賜婚的。現在高長恭聖眷仍在,想來鄭瑜的父母見到女兒痴心一片,還是願意成全的。
蘭陵王依言敬過酒,再次博得段將軍的爽朗大笑後,低下頭來。陛下的態度太過分明,看這情形,分明他剛才針對段將軍的不遜言行,也被他知道了。所以他才要自己向段將軍敬酒。
慢慢抿了一口,他忖道︰看來是那些流言起了作用了。
想到流言,他便想到了將這個計策獻給自己的張綺。回過頭,他神色復雜地看了一眼絕美典雅的她,突然間,一個念頭浮出心中︰阿綺真是聰慧不凡,給我出謀劃策的也有一些,可沒有一個及得上她。便是鄭氏,以一族之力也……
他正在胡思亂想之際,旁邊的高演嘆道︰“長恭,你頻頻看向你的婦人做甚?”他無奈地搖了搖頭,招來一個太監,“把張氏叫過來吧。”
“是。”
見陛下誤會了,蘭陵王唇動了動,最後還是沒有說話。
而這時,張綺已經過來了。
這里哪里有她的位置?
低著頭,張綺向著三人盈盈一福後,慢慢蹲下,便伏在蘭陵王的膝側,姿態曼妙而又溫馴地靠著他。
低頭看到她溫馴安靜的模樣,感覺到她溫軟的身子依上自己,蘭陵王怔了怔,唇線在不知不覺中放松開來,一直陰沉著的面容也陡然變亮,竟有瑩潤之感。直讓宴中的好一些權貴看呆了去。
蘭陵王一邊喝著酒,一邊伸出撫摸著張綺的墨發,感覺到那柔順的發絲從指間紛紛滑落。
段將軍瞟了一眼,又搖了搖頭。
第146章 狠辣
高演看了張綺一眼,慢慢說道︰“長恭年歲不小了,加冠都快一載,也該成婚了吧。”
成婚這兩字一出,左右一個個含著笑看向蘭陵王,也看向偎在他身側的小婦人。
蘭陵王的手,仍在溫柔地撫著張綺的秀發,他抬起頭來,直視著陛下,含笑說道︰“勞陛下問,臣這近,不願議婚。”
他的聲音不小,坐在前面幾排的貴人,都可聽得一清二楚。
秋公主和李映兩人同時擔憂地看向鄭瑜,看著她剛剛展開的眉眼,重新變得僵硬。
高演一怔,他奇道︰“不願議親?長恭,你都二十一了,還不娶妻生子麼?”
蘭陵王低下頭來,他慢慢說道︰“那事臣不急。”
說他自己不急,那就是暗諷皇帝心急了?
高演溫和的笑容一僵,心中暗罵一聲,而四周眾人,則是錯愕地看著依舊跋扈的蘭陵王。
難道他就不擔心,剛剛得到的聖眷,又被他自己刺得失去了麼?
一個少年文士站了起來,他朝著蘭陵王叫道︰“郡王好生糊涂,為了一個不安本份,不守婦道的玩物,你竟是連人倫大道也不要了?”
蘭陵王抬起頭來。
他直視著那少年,沉聲說道︰“她不是玩物!她是我的愛姬”他森寒地說道︰“閣下說話,還是謹慎三思的好”竟有怒發沖冠之勢。
那少年也只是熱血上頭,想在皇帝面前討個臉面,哪曾見過什麼世面?此刻被蘭陵郡王這麼一瞪,他一臉清秀的臉漲得通紅,雙腳一軟,跌坐回塌上。
這時,蘭陵王站了起來。
他拉起張綺,把她置于懷中後,目視著滿堂貴客,沉著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我這個婦人,生性頑劣,任性胡鬧……她還年幼不知事,諸位乃堂堂丈夫,應是明白事理的。高長恭今日把話說到這里,舉天之下,若是誰想動我這個婦人,那就踏過我高長恭的屍體去”
他目光沉沉而來,俊美絕倫的臉上,透著一種可怕的狠戾,這時刻,便是段將軍,也毫不懷疑他的決心!
眾人錯愕地看著蘭陵王,看著被他緊緊摟在懷中,視若珍寶的小婦人,不由同時住了聲。
見四下安靜了,蘭陵王突然昂頭喝道︰“拿進來”
眾人的錯愕中,兩個護衛各端著一只木盒走了進來。
這兩人一入堂房,蘭陵王便露出雪白的牙齒,森森說道︰“把那木盒,當著諸位貴客打開來。”
護衛們應了一聲是,把木盒置于地上,然後打開了木盒!
盒蓋一開,一陣驚叫聲,嘔吐聲此起彼伏而來。喧鬧中,蘭陵王目光如狼一樣地一一掃過殿中眾人,一字一句地說道︰“這一對男女,曾在街市中肆意羞辱我的阿綺,死不足惜”
聲音如炸雷,震得眾人耳膜嗡嗡作響。
驚叫聲嘔吐聲還在繼續,在場的權貴,或許不識得那少年的人頭是誰,可那美人的人頭,卻是識得的,近年來,鄴城的美人雖然不少,可出彩的也就那麼幾個,除去幾個眾人無法惹指的,眼前這個紅樓第一美人,幾乎絕大多數都一親芳澤過!
而她,今日竟被蘭陵王取下了頭顱,放在了木盒中!
簡直殘忍狠辣至極!
一時之間,便是高演也倒抽了一口氣。他直到現在,才完全相信,這個張氏,還真是高長恭的逆鱗,他那句誰要動她,便踏了他的屍體去的話,完全不是虛妄之談!
與高演一樣,臉色難看的不在少數。
就在滿堂轟鬧中,段將軍開口了,“胡鬧”
他瞪了蘭陵王眼,沉聲喝道︰“高長恭,這是老夫的府中”轉頭怒道︰“清出去”
“是。”幾個軍士走出,把兩個木盒一蓋,急急退了出去。緊接著,又有幾個婢僕走來,雖然地面干淨之極,他們還是清洗了一遍。同時,殿中四角,都有美人過來,燃起了檀香。
段老將軍轉過頭,他又瞪了蘭陵王一眼,倒沒有繼續呵斥︰大丈夫馬革裹屍,殺幾個人震住場面算得什麼?先前看這高長恭有點愚魯,現在看來,確是殺戮果斷,在關健時候敢于出手,是個人才。雖被女色所惑,可那也不算什麼大事。
在段將軍的吩咐下,一隊歌伎飄然而出。美人紅袖,馨香四溢,倒把剛才那人頭帶來的恐慌掩蓋了去。
蘭陵王向塌後仰了仰,他伸手把張綺帶入懷中。撫著她的墨發,蘭陵王對著陛下,低啞地說道︰“皇叔,長恭生長至今,別無他好,唯獨懷中這個婦,曾百般推拒,卻總是舍不得,放不下,忘不了……”
他抬起頭來,目光真誠地看著高演,低低說道︰“長恭是個痴傻之人,讓皇叔失望了……”
對上他的目光,高演長嘆一聲,而一側的段將軍,隱隱感覺到了這兩人之間的波瀾起伏,他連忙站起,給陛下斟了一盅酒後,示意一個美婢給蘭陵王也滿上,溫和地說道︰“來來來,威也立了,話也說了,喝酒喝酒。”
語氣中,到是帶上了幾分調侃。這時刻,段將軍對蘭陵王的惱意,又消了一些。他身邊的這個婦人,確實是個妖物,這種妖物媚惑高長恭,總比媚惑君王的要好。
宴會舉行到現在,已失了興味。飲了幾次酒後,陛下剛一離去,眾權貴便接二連三地求退,不一會,便走了小半。
蘭陵王與段將軍說了幾句話後,也向他告辭離去。與進來時一樣,他一轉身,便把張綺橫抱于懷,大步走向門外。
目送著蘭陵王離去的身影,李映突然說道︰“阿瑜,你還是忘了他吧。”她搖頭說道︰“高長恭對那張氏如此痴迷,縱成了他的正妻又能如何?”
鄭瑜低下頭,她從懷中掏出塊手帕,顫抖著拭了拭眼角,低低地說道︰“我要是能忘,早就忘了……”
這話一出,李映沉默了。
抱著張綺,蘭陵王跳上了馬車。
馬車穩穩地行駛在街道中,街道兩側飄搖的燈火,照亮了昏暗的夜空。
蘭陵王低頭看著張綺。
他感覺得到,她在生氣……如他借今晚立威一樣,今晚的宴會,她也是想要借勢而為的吧?
不知為什麼,想到她在惱怒,他心情大好。
……這幾日他一直郁怒,可剛才被蕭莫那麼一激,倒是想通了一些事。連帶著,心情也放寬了不少。
馬車一回到府中,蘭陵王便去了書房議事。而張綺則步入正院。
一入正院,她卻是呆了去。
院落中站著一人,濃眉大眼,圓臉喜笑,可不正是阿綠?
阿綠怎麼來了?
看到張綺發怔,阿綠急忙跑了過來。她牽著張綺的手,主僕兩人把房門關上後,不等張綺詢問,阿綠便委屈地說道︰“剛才高長恭派人把我從尚書府中強要回來了。”
她委屈不已地瞅著張綺,悶悶地說道︰“這個武夫,動不動就是用強的。強搶了你不算,連我一個婢子,他也強搶……他的人一進去,丟下一句話,便用一個絹袋把我裝了。”阿綠的聲音中帶著哭音,氣得眼都紅了,“蕭府的人又沒有說不允,他憑什麼把我裝了?還把我放在馬背上,這一路顛得我一直吐一直吐。阿綺,這人太欺負人了,你要幫我報仇”
張綺連忙摟著她,“好,我幫你報仇,幫你報仇。”
安撫了阿綠後,張綺顯得有點走神。
見她怔怔的,阿綠低聲說道︰“那一日我才去,蕭郎便見了我。阿綺,蕭郎太會說話了,一句一句的,把你跟我說的話都套了去。他聽後,可高興著呢。”
張綺恩了一聲。
見她還在尋思,阿綠問道︰“阿綺,你在想什麼?”
張綺咽有點干,她把宴中發生的事說了一遍,低著頭,絞著衣角說道︰“阿綠,我有點把握不住他了……”
阿綠才愁眉苦臉一會,又笑逐顏開了,“阿綺你怕什麼?他不是說暫時不議親嗎?只要他還沒有議親,你便沒有危險。反正你等他要議親時再急不遲。”
張綺沒有回答。
正在這時,方老管事的聲音從外面傳來,“見過張姬。”
張綺回頭,“有事麼?”
“郡王下令,賜張姬十個婢子,還請姬出來一見。”
張綺和阿綠走了出來。
站在院子里的,是十個張綺不曾見過的少女,這些少女,一個個身量偏矮小,眉目中透著水靈,赫然全是陳人。
見到張綺發怔,方老朝著一側角落指去,“郡王說了,府中太空了。那些僕役,都放在院中,供張姬發落。”
站在角落里的,是一些三四十歲的中年男女,一個個容顏端正,雖然低著頭,卻透著一種文雅。
看了看他們,又看了看這些少女,阿綠叫道︰“噫,怎麼有點像?這幾個是一家子麼?”
方老回道︰“全是一家一家的,共十戶人家,全部來自陳地,曾經都是清正寬裕人家。”說到這里,方老看向張綺,“郡王說了,從今而後,姬的婢子阿綠,還有這十戶人家,都是張姬的人了。張姬生,他們生,張姬死,他們死,張姬若是掉了一根皮毛,便斷其一人的手足。張姬若有個什麼刮傷刺傷的,先從婢子阿綠開始,斬其手,斷其足,割其舌。”在阿綠蒼白的,驚恐的表情中,方老說得平平穩穩,“總之,從今以後,他們的榮辱生死,全部系于張姬一人。郡王還說了,若是十戶人家嫌少了,郡王還可以找得二十戶,三十戶人家。郡王又說了,這些家戶與姬素不相識,姬怕是不會理會他們的死活。因此,剛才他已令得一隊人馬前往陳國,待請了婢子阿綠的族親來,姬就不會老在那里胡思亂想了。”
聲音一落,張綺驚得臉色煞白。
方老略略交待一遍後,便抽身告退。
書房中,蘭陵王正持筆疾書,看到方老進來,他放下筆,問道︰“如何?”
方老把事情說了一遍。
待聽到張綺臉色煞白,阿綠瞪大了眼,都哭出了聲,蘭陵王唇角扯了扯。他側過頭微笑著想道︰我怎麼聽到阿綺這般模樣,心下很是愉悅?
又令方老把事情重敘了一遍,蘭陵王揮了揮手。
方老朝外退去。
退到一半,他看向蘭陵王。燭火飄搖下,他高大的身影宛如一座凝結了千古的冰山,晶瑩,美麗,也凝重,厚實。
方老停下腳步,輕聲說道︰“郡王,老僕聽人說過,這婦人一旦有了孩子,心就定了。”
孩子?
蘭陵王尋思了一會,點頭道︰“她剛剛才失了孩子,身子還弱。等她養好身子再說。”
見方老提步離去,蘭陵王喚道︰“等一下。”他想了想,說道︰“那婦人喜歡金子,這樣吧,你明日召來工匠,把正院的第三間廂房改制一下,全部貼上金箔。總之,整個房間,從里到處都是金光閃閃便是,連床塌也是如此。”
方老瞪大了眼︰那還能住人嗎?
他小心地說道︰“據老僕觀察,平素里張姬穿戴質樸,並不喜奢華。”
蘭陵王蹙起了眉,他想了想後說道︰“可她這近老是把倉庫里的東西折成金子。”說到這里,他明白過來了,便道︰“不管了,你照我說的去做便是。”見方老領命要走,他微笑道︰“記得把東西做大件一些,讓她搬不走的那種。”
方老怔了怔,低頭笑道︰“是。”
方老走後不久,蘭陵王放下毛筆,轉頭看向那沙漏。
沙漏就快流完了。
竟是不知不覺中,已到了子時三刻。
他轉過身,大步朝正院走去。
來到寢院外時,他可以看到寢房中燭光飄搖,人語陣陣。
他提步上前。
吱呀一聲推開房門,一襲玄裳,星光下俊美得宛若天人的蘭陵王負著手,朝著阿綠命令道︰“去準備熱湯,我要與張姬共浴。”
可憐的阿綠,還是一個小少女,當下她臉孔一紅,應了一聲急匆匆退下。
她退下後,蘭陵王並沒有提步。
他抬起頭,微笑地看著張綺,星光下,他的目光熠熠如賊。他看著她,淡淡命令道︰“過來,讓我抱一抱。”
見張綺倔強地轉過頭去不理自己,他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帳下有一個鰥夫看中了阿綠,他隨我出生入死,雖然人粗暴了些,喜歡打女人了些,可畢竟勞苦功高……”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張綺已翩然而來,如乳燕一般,投入了他的懷中。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3 10:30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5-24 11:20 AM 編輯
第147章 狠辣 二
軟玉溫香一入懷,蘭陵王便緊緊擁住,緊緊擁住。
他的手臂如鐵,錮得張綺緊得生痛,令她不耐地扭動起來。
蘭陵王手臂猛地一松,在她下滑時,又連忙托住她。
把她放在地上,他低下頭,伸手拔起她散在額側的亂發,低低說道︰“怎麼涼涼的?”接著他又說道︰“這麼晚上,怎麼還不睡?你睡晚了容易失眠,怎麼不照顧好自己?”
他剛擺出阿綠和那十戶下人,又是威脅又是喊打喊殺的,她睡得著嗎?
張綺想生氣,卻只是低下了頭。
這時,她身子一輕。
卻是蘭陵王抱著她,走向床塌。
把她放在塌上,他低頭俯視著她。昏暗的燭光,淺黃的床帳下,躺著的小婦人,嬌柔得他一伸手,便可以置她萬劫不復。
……若不是迫到這個地步,他怎會讓她看他的眼神中,帶上了一絲恐懼?
他低下頭。
感覺到他呼吸的熱度,張綺想側過頭去,最後還是命令自己一動不動。
她閉上雙眼。
這時,阿綠的聲音從外面傳來,“郡王,熱湯已經備好了。”
“撤下去。”
丟下這三個字後,蘭陵王的唇覆在了她的唇上。兩唇相貼,他低低說道︰“你啊……”
突然的,他站直身子,微笑著說道︰“左右無眠,不如隨我策馬馳騁吧。”
這麼晚?
張綺眨巴著眼看他時,蘭陵王已把她從塌上扯起,順手拿下起一件外袍套在她的身上,蘭陵王道︰“夜中奔馬,前方山峰樹木隱隱綽綽,仿佛亙古便在,那感覺相當不錯。阿綺也試試吧。”
他這不是詢問,這是命令。
把張綺穿戴好後,他抱著張綺走出院落。跨上坐騎,一聲低喝那馬便沖出了府門。
子時的鄴城,安靜得再無聲息。馬蹄聲沖撞在街道上,發出得得得的空響。
天空中,星月生輝,明明很熱鬧,卻又恁地冷清。
駿馬直向荒涼的西城沖去。
月色下,一騎兩人,奔馳在空蕩蕩的街道上,天地間,除了隱隱傳來的笙樂,除了他們,似是再無他人。
當駿馬沖入西城一處樹林中時,蘭陵王突然把馬匹一勒,停了下來。
他摟緊張綺,揮鞭指著前方的樹林,低低說道︰“阿綺,我幼時就喜歡來這里。”他微笑道︰“那時沒有阿綺陪我,我就一個人來。經常坐在樹林中,一坐便是一夜過去了。”
他的聲音在春風中,明明輕松帶笑,卻有著一種說不盡的孤寂。
張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看著那一片黑壓壓的樹林,她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孤單的,瑟瑟縮縮的孩子。咬著唇,她小聲說道︰“你也不易。”
“駕——”蘭陵王朝著馬腹揮了一鞭,令得坐騎再次沖出後,他在風中說道︰“恩,那時沒有阿綺,日子不好過。”
縱馬沖到樹林中,他放慢馬速。
張綺只是看了一眼,便感覺到兩側的樹林,黑壓壓的不知藏了多少可怕的怪物,便連忙把臉埋在他的懷中。
蘭陵王低下頭來。
看著有點害怕的張綺,他的目光閃了閃。低頭看著她,他低聲說道︰“阿綺,你看看那邊。”
張綺順著他的手勢看去。
前方只有一片看不到底的深黑,哪里有什麼東西?
見她疑惑,蘭陵王低聲說道︰“那一年我八歲,也是這個時候,我坐在那處山丘上……胡尚書家的小女兒胡儼秀那年十六歲,一直很跋扈的,那天晚上,我看到她被三個軍士拖到這里,奸殺了。我一直看著,從頭看到尾,連眼楮也沒有眨一下。”
在激得張綺猛地打了一個寒顫後,他低聲說道︰“那時魏國還有余孽。”說到這里,他問道︰“阿綺,你很冷?”
當然很冷。任誰大半夜地給帶到這種地方,聽這種鬼故事,都會很冷。
看著張綺顫個不停,他越發摟緊了她。溫柔地摩挲著她的秀發,蘭陵王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星空,又說道︰“齊國雖然立國也有一些年了,可魏國余孽還在,再加上常年戰亂,流匪眾多,從鄴城到晉陽數百里間,經過的商旅,傾覆者十有八九。凡有婦人,不是被數十上百人輪死,便是被盜匪頭目抓起踐踏了。”
望著張綺發白的小臉,他慢慢說道︰“阿綺,你知道麼,從鄴城到建康,足有三千余里路途,直是貫穿南北,齊周陳三國都要經過。沒有一千精銳相護,無人能護著你這樣的美人兒穿過那漫漫長途。”
她知道他要說什麼,他想說的是,這一千精銳,蕭莫不會有,一般的權貴也不會有吧?
見張綺冷得厲害,他手臂一揚,脫下外袍披在了她的身上。
更加摟緊她,他一邊策馬繼續向前,一邊低聲問道︰“阿綺,很冷麼?”
張綺點了點頭,終于說道︰“我們回去吧。”
“阿綺不想走了麼?”蘭陵王卻是一笑,他把手指放在唇邊,尖聲嘬叫起來。隨著他的叫聲,只聽得蹬蹬蹬,樹林中竟是跑出一匹小母馬來。
在張綺睜大的雙眼中,蘭陵王抱著張綺跳下馬背,他把張綺放在那母馬的背上,抬頭看著她,咧開雪白的牙齒溫柔問道︰“阿綺可會騎馬?”
騎馬?好似會一點點……是了,前世她有北方一住十數年,是那時學會的。
看懂了她的神色,蘭陵王低低一笑,眸光如星,“原來阿綺會啊,那很好呢。”
張綺正準備問他為什麼很好時,突然間聽到他命令道︰“坐好。”
命令聲沉而有力,張綺剛下意識地坐好。突然間,蘭陵王抽出馬鞭,竟是對著馬屁股重重一擊!
“啪”的清脆一擊中,那母馬受痛,一聲長嘶後,竟是狂嘯著朝前沖去!
“啊——”
張綺尖叫一聲,連忙抱起了馬頸。饒是如此,那一下猛沖,也顛得她胃中一陣翻覆森森寒風也如刀子一般刮著她的臉,那馬背,更在急馳中顛覆起伏,每一下顛覆,都把她的身子高高拋起,再重重落下。不過三五下,張綺便感覺到自己的骨頭散了架,身子也歪了,整個人更呈下滑之勢。仿佛下一秒,她便會重重甩落在地,頭破血流,四肢不全。
會騎馬只是記憶中的事,更何況她所謂的會騎馬,只不過是能坐在馬背上小溜一圈?這般在吃痛的烈馬上狂奔,她是想也沒有想過。
從來沒有一刻如現在這般,讓張綺覺得死亡和殘廢,離自己如此之近!
恐慌中,她只會尖叫。
她一邊尖叫,一邊拼命地回過頭,朝著蘭陵王嘶啞地喚道︰“長恭,救我,救我……”聲音吹在狂風中,連她自己也聽不見。
蘭陵王策著馬伴她而行。風吹得他的玄袍獵獵作響,月色中,他雙眸如星。溫柔地看著張綺,他露出雪白的牙齒說道︰“阿綺,你這樣怎麼能行?策馬狂奔,只是逃命過程中最簡單的一環。你不是一心想著自由麼,有我在,你可以鍛煉一下。”
他說的話,張綺哪里聽得到?她只感覺到,自己張大嘴拼命叫出來的聲音,轉眼便沒入風中。自己一張臉,被狂風扯來扯去,仿佛下一瞬,便會把她的腦袋吹掉。她只感覺到馬背越來越不平,她整個人不受控制的下滑。她只覺得隨著這馬一次高高躍起,“啪”的一聲,她的屁股終于完全歪到了一側,整個身子一斜,她的人不受控制的,頭朝下的,重重砸向地面!
電光火石中,看到那昏暗的月色下,那起伏不平的黃沙地面嘩地出現在眼中時,張綺慘叫一聲︰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就在這時,“啪”的一聲,她的腰身被人猛力一撈,在衣裳重重拍打在地面上時,她的額發掃過黃沙時,整個人一翻,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她被蘭陵王抱住了。
驚魂末定的張綺,還是臉色煞白著,險死逃生地沖擊,令得她雙眼一陣翻白,手腳一陣抽搐。
這時,她足心一暖,卻是蘭陵王脫下她的鞋子,他一邊溫柔有力地按摩著她的足心,一邊低沉地說道︰“阿綺,別怕,沒事了,別怕……”
張綺慢慢醒過神來,她睜大雙眼看了蘭陵王一陣,突然雙手齊出,一邊用力地捶打著他的肩膀,一邊尖叫道︰“你混蛋,你混蛋”
罵到恨處,她嘴一張,狠狠咬上了他的腮幫子。
他沒有躲閃。
張綺恨恨地叨住了他的腮幫子。
蘭陵王側過頭,凝視著她。
月光中,他的雙眸那麼晶瑩,那麼的深邃,不知不覺中,張綺松了口。
看到她低下頭來,蘭陵王伸手撫著她的秀發,威嚴地說道︰“阿綺不是一直說,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嗎?阿綺,這便是死亡的滋味。不,這還不算,因為你心中深處,篤定我會救你。”
他抬起她的下巴,背著光的他,眼神冷靜沉肅得近乎陌生人,“阿綺如果願意,從今天晚上起,我可以像訓練我的甲士一樣,晚晚讓你經歷一次生和死的感受。”
見張綺煞白著臉,整個人還不受控制地顫抖抽搐著。他暗中嘆了一口氣,收臂把她摟緊。
這一刻,張綺安靜異常。
摟著安靜的張綺,蘭陵王策馬回了府。
令婢女們重新換好熱湯,蘭陵王抱著張綺沉入浴桶中,一邊讓她泡著熱水,一邊溫柔地按摩著張綺抽搐發涼的四腳。直到受驚過度的她,在他的愛撫中沉沉睡去。他才停下動作。
溫柔地把她抱起,蘭陵王一邊給她換上睡覺時穿的小衣,一邊在她的唇邊印上細細碎碎的吻。
這時,睡夢中的張綺閉著眼楮尖叫了一聲,然後她緊緊抓住他的衣袖,直抓得她的指節發白也不放手。
蘭陵王低下頭來,他一根一根的,強行把她的白嫩手指扯開。看到失了依靠的她,一邊雙手胡亂揮舞,雙足亂蹬著,一邊尖聲慘叫,卻只是靜靜地坐在一側,不曾伸手安撫,也不曾搖醒她。
這一晚,張綺直是被夢魘了一晚,無數次她被噩夢纏得尖聲慘叫,四腳亂揮。
這一晚,蘭陵王一直靜靜地坐在塌側,看著她掙扎,看著她屢次被噩夢纏身,不停地尖叫。他不動,不理,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專注地看著她,直到天明。
天一亮,蘭陵王便起塌了。自己把衣裳穿好,他提步離開。剛剛走到門口,他又回過頭來。
返回到床塌前,看著終于睡著了,秀眉微蹙的張綺,他伸出手,溫柔地撫上了她的臉。
撫了一會,他騰地轉身,頭也不回地出了房間。
走出院落,對上迎來的方老,蘭陵王輕聲說道︰“天大亮後,去跟李大夫開一些安魂湯給張姬喝。”
“是。”
見他說完這句話,便負著雙手看向漸漸現出一縷紅霞的東方,高大的身影凝如山岳,方老小心地問道︰“郡王?”
直喚了兩句,蘭陵王才回過頭來,他啞聲道︰“方老。”
“恩。”
“府中大事小事,不必瞞著張姬了……也得讓她經經風雨了。”
“是。”
“收集到的權貴之家的種種內幕骯髒,都交到她手里過一遍。”
“是。”
在方老等著他繼續說下去時,蘭陵王卻沉默了。他苦笑著想道︰我一直不想讓她經歷這些,不想讓她的眼神變得不再純稚,可她這麼天真任性……
想了良久,他啞聲道︰“罷了,還是別給她。有我在一日,總不會讓她被人欺負了去。她便是胡思亂想了鬧脾氣,只要我不允,她也無奈何。”
“是。”
“去吧,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當蘭陵王回府時,已是下午。一見方老,他便問道︰“可有叫了大夫?”
方老恭敬地回道︰“叫了,湯藥也熬了,可張姬說她無病,不肯服藥。”
“知道了,把湯藥熱一下送來。”
“是。”
蘭陵王進入院落時,張綺正在陽光下刺繡,他站在她身後,看著她手指哆嗦著,穿了十幾下才把繡線穿過針眼。
陽光下,她的臉色白得如瓷,只是眼底透著青,唇色也有著青黯。
他走上來。
一把把她摟入懷中,蘭陵王揮手示意婢子端來湯藥。
看到這湯,張綺倔強地說道︰“用不著,我不需要安魂。”她睜大眼認真地看著他,只差沒有發誓,“我膽大著呢,我沒有嚇著。”
蘭陵王瞟了她一眼,一把錮住她的下巴,強行分開她的小嘴後,盛了一湯匙藥水,輕輕地灌入她的口中。
一口一口的灌著,每一口都等著她咽下,他才松手。
一邊灌,他一邊低低地說道︰“死是不可怕,等死才可怕……”低下頭,舔去她小巧唇瓣旁的殘藥,他輕柔地說道︰“昨晚那種經歷,便是大丈夫,也有嚇得失禁的。阿綺確實膽大。”
“方老,我們自己去通知長恭便可以了。”鄭瑜含著笑,雍容得體地說了一句後,和秋公主,李映幾人,踩著曼妙的步伐,朝著正院走去。
一入院落,貴女們正要叫喚,卻在抬頭的那一刻全部傻了眼。
陽光下,蘭陵王把張綺摟在懷中,他一湯匙一湯匙,小心地給她喂著藥,時不時地低下頭,細細碎碎地吻著她的唇角,舔去那流出的藥汁。
金色的陽光照耀中,小巧的婦人睜著含嬌含嗔的淚眼,抽噎地看著男人。男人而低著頭,耐心而溫柔地哄著婦人。
……那般細心,那般耐性,那般溫柔?看他的模樣,似是恨不得服藥的是他自己。
這麼多年了,他不苟言笑,殺人從不手軟,她竟是從不知道,他也有這麼耐性的時候。
這模樣,他真的只是把她當寵姬?
他是把她疼到了心肝里,恨不得代她疼代她苦吧?
鄭瑜握著的掌心,被自己的指甲刺得尖銳的疼痛。
貴女們都沒有說話。
她們驕縱,她們任性,她們有獨佔丈夫的傳統和權利,她們在皇帝想要以旨意的形式宣布丈夫們可以納妾時,可以囂張地打到大殿中,逼著皇帝把聖旨推翻。
可她們從來沒有看到過,她們的父母,親朋,還有好友中,曾經有這麼相處過。
一個人把另一個疼到骨子里,便是這樣的吧?
陽光照在他們的頭上,身上,這兩個容顏絕世的人,仿佛會發光一般,那麼美,那麼耀眼。
縱使天下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他們,他們的眼中,也只有彼此。
明明,她們進來時的說話聲,也不小,明明,她們來到這院落這麼久了。
習武多年,耳聰目明的高長恭,竟是絲毫沒有發現。
兩人都沒有發現。
不知不覺中,眾貴女都看向了鄭瑜。
鄭瑜看懂了她們眼神中的憐憫和勸告。
她咬緊了唇。
正如昨日她對著李映說的那般,如果能放下,她早就放下了。她放不下,今生也不想放下!
因此,她含著笑,提高聲音溫柔地喚道︰“長恭?長恭?”
蘭陵王喂藥的動作一滯。
他回過頭來,見到眾貴女,嚴肅地點了點頭,道︰“可是太後有召。”
“你怎麼知道?”秋公主瞪大了眼。她們半路截了來傳旨的太監,自行接過那旨意便過來了。這事他怎麼可能知道的?
蘭陵王沒有回答她。他回頭看著碗底剩下的那點藥水,交待道︰“你們出外侯著,我喂完了藥,馬上就出來。”
第148章 尊嚴
眾女說不出話來了。
他連丈夫尊嚴也不要了麼?這樣的話,怎麼能說得這麼的義正辭嚴?
沉默中,秋公主心疼地看了一眼鄭瑜,忍不住尖著嗓子說道︰“長恭,她有手有嘴,這點藥,讓她自己服就是了。”
蘭陵王低著頭,盛起一湯匙送到張綺唇角,再輕柔地拭去溢出的些許藥水,認真地回道︰“她任性,我不強喂她就不會吃了。”
任性?這里誰不任性?誰不比她有資格任性?她又不是小孩子,憑什麼服個藥還要他這麼耐心地哄著?
鄭瑜只覺得胸口漲得難受。
她側過頭去。好一會才轉回頭,溫柔地說道︰“長恭,你看張姬瞪著你呢,服藥這種小事,讓她自己來吧。”
蘭陵王卻是不耐了,他皺眉道︰“出去侯著”他的聲音很冷。
眾女被他喝得哆嗦了下。在鄭瑜還倔強地站在原地時,李映等人,已是斂襟一福,退了出去。而鄭瑜直到秋公主伸手相扯,才跟著退出。一直到退出院落外,她還一直回頭,倔強地看著,看著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喂著那婦人服下藥水。他面對所有人時,總是容易不耐煩,可他看向這個卑賤婦人時,眼神中,滿滿都是專注,無比的專注。
一碗藥很快就喝完了。把張綺放在塌上,蘭陵王在她的唇邊吻了吻,低語道︰“好好睡一覺。”
說罷,他大步離去。
蘭陵王一走,阿綠便沖到張綺的面前,她擔憂地問道︰“阿綺,昨天半夜我聽到你尖叫了,你是不是在做噩夢?”
張綺點了點頭,她低聲把昨晚的事說了一遍。
阿綠呆住了,她怔怔地看著張綺,“阿綺,那我們就別爭了,反正他也對你極好的。”
張綺笑了笑,搖頭道︰“你不懂……他現在只是延遲議婚,最遲半年,或許不用半年,他還是會娶王妃,那王妃,還會是那個鄭瑜。”
阿綠小聲辯道︰“可是,他對你好不就行了?我看郡王才不喜愛那鄭瑜呢。便是娶了她,也會只守著你的。”
這話恁地天真。
張綺看著阿綠,伸手撫著她的臉,搖頭道︰“你啊,你不懂的。”她怎麼會明白,那些貴族男子,從骨子里出的對正妻的尊重?出于這種尊重,他會給他的正妻統治整個內宅的權利,會有著跟他的正妻生下血脈高貴的孩子的想法!
她又怎麼會明白,那些根系錯雜,龐大而可怕的家族勢力,對除去一個障礙物的決心?
只要他還相信鄭瑜,還認為鄭瑜對她好,便是他成天把自己帶在身邊,她也只有死路一條。
更何況,她寧願在遇到流寇前自刎,也不願意把自己的生命和尊嚴交給鄭瑜來凌辱!
她的生死,鄭瑜這等人還不配來操控!
停了一會後,張綺沙著嗓子說道︰“他現在防備得緊,你就不要操這個心了。如果我想得不錯,蕭莫會替我們著手的。”
她轉過頭來,看著阿綠,張綺認真地說道︰“他說的,派人去建康抓你族親的事,你不用操心,那必定是嚇唬人的。路那麼遠,他不會為了幾個不重要的人就興師動眾。我也知道他說得對,我這模樣,有再精銳的人手護手,也難免被他人所截。可我還是有辦法的。”如果她隱藏這張面容,加入前往陳國的使者隊伍,這事也就簡單了。隱藏面容的藥末,得想辦法到蕭莫那里弄來。
她記得,便在今年,現今的陛下高演會突然死去,舊皇逝世,先皇繼位,都會派出使者昭示陳周兩國,那就是她的機會!
張綺說這話的聲音極小極小,阿綠睜大了眼,她高興地跟著低聲說道︰“阿綺,我知道了。”
張綺站了起來。
她微笑地看著阿綠,輕聲說道︰“他想我高高興興地做他的寵姬,我會的……阿綠,這最後一段日子里,我會跟他好好地過,讓他不再總是惱著,讓他天天歡歡喜喜的。這樣,便是有一天分開了,也能給彼此一個想念。”
光是說一說離開的事,她一顆心也是揪得悶不過氣來。不過,那又如何?
她不想清醒的,可又不得不清醒。
張綺站了起來。
睡了一覺後,張綺醒來已是下午。沐浴過後,張綺又是容光煥發。
找到方老,張綺提出了出門逛一逛地想法。
也不知蘭陵王對他交待了什麼,這一次,張綺的要求被爽快地應承了。
和阿綠坐上馬車,帶著幾個護衛,張綺便出了府門。
街道上一派熱鬧,高演是個有作為的皇帝,在他的治下,齊國百姓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過得好了。
坐在馬車中,看著街道中的人來人往,張綺一直含著笑。
自從決定這段日子跟高長恭好好過後,她便放松下來。人生苦短,若不好好顧惜當下,那活著也太辛苦了。
一處樓閣中,一個婦人伸出頭看了看,奇道︰“噫,那不是蘭陵王府的馬車嗎?那馬車中的婦人是張姬?”
聽到張姬的名號,閣樓中一陣熱鬧。好一些貴女貴女都伸出頭來。其中一個貴女朝著那婦人笑道︰“胡王妃,我們把張姬叫過來說說話可好?”
那貴女的聲音一落,另一個打扮雍容的少婦蹙眉喝道︰“胡鬧她那種身份,怎有資格來這個地方?”
廣平王妃胡氏卻是對這個提議很感興趣,她嘻嘻笑道︰“把張姬叫過來也好哦。”說著說著,她目光瞟到了從街道中緩步走過的一個身材挺拔,面目清俊的世家子。望著那男子束得緊緊的,結實有力的大腿和挺翹的臀部,胡氏狠狠咽了咽口水。
感覺自己的舉動有人注意了,胡氏連忙掩飾性地叫道︰“過來一下,去把張姬叫過來,便說我廣平王妃和朋友們正在聚會,請她也一起參加。”
“是。”
不一會,廣平王府的婢女便來到了張綺的馬車前,她攔住馬車,把胡氏的原話復述了一遍後,不耐煩地說道︰“張姬,走吧,別讓我們王妃侯久了。”
紗帽輕輕晃動,張綺清軟的聲音傳來,“多謝王妃了,身份有別,張綺就不自討沒趣了。”
說罷,她輕喝道︰“走。”
那婢女呆了一會,急急走上閣樓,把張綺的原話復述了出去。
這話一出,一個貴女高聲笑道︰“這個張氏倒是有自知之明。”
“不對”說這話的,是隴西李氏的長房嫡女李依,她性格冷靜頭腦清醒,分析事情總是有理有據,極得這幫閨友地看重。
在眾貴女貴婦看來時,李依說道︰“真正卑微的人,反而對自己的身份諱莫如深。有人說起,容易惱羞成怒。只有真正灑脫之人,才無視這些。因為她卑微不卑微,已不需要別人來評論,她也不在乎別人去評論。依我看來,這張姬倒是通達了。”
張綺自是不知道閣樓上的這一幕。
她還在興致勃勃地看著街景。
正在這時,馬車一晃,卻是一個身材挺拔,長相清俊的青年攔住了馬車。
眾目睽睽之下,這青年來到車廂房,朝著馬車中的張綺深深一揖,他抬起頭,漲紅著臉認真地說道︰“我是隴西李慶,自看到姬當街格殺了一個瑯琊王氏做伎的姑子後,慶便感念姬的風骨,從此夜不能寐。聽說姬想嫁一丈夫為妻,李慶不才,願求娶于姬。”
說到這里,他抬起頭來,雙眼亮晶晶地看著張綺,眼神中又是緊張又是終于說出了心理話的興奮。
四下圍著的人更多了。
自蘭陵王昨日放出那話,還用兩顆人頭開路後,那些聽了張綺宣言的人,都按下了心思。沒有想到不到一日,便有傻瓜前來,他們自是興奮得很。
張綺朝著李慶看去。
這李慶身量修長,肌膚白皙,五官清俊,眼神明澈,看來是個世家子。
以他的身份,應該知道蘭陵王昨天做的事了吧?知道了,還能前來,也是有心人。
張綺紗帽晃動間,清楚地聽到身後傳來一個護衛警告的聲音,“姬!”是了,蘭陵王府的人也在旁邊看著這場熱鬧呢。
張綺唇動了動,在那李慶漲紅著臉的期待中,慢慢搖了搖頭,說道︰“郎君是沒有經過父母族人,偷偷前來的吧?”
李慶臉更紅了,他張著嘴要反駁,又聽到張綺說道︰“回去吧。我不中意你”
“我不中意你”
這五字,當真干脆利索得很
李慶臉一白,失魂落魄地看著張綺的馬車離開。而在他的身後,把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的路人,已紛紛議論起來。
馬車中,阿綠看了有點不忍,她向著張綺嘀咕道︰“阿綺說話太直了。”
張綺輕聲道︰“你呀,都不想想。昨日高長恭剛剛立威了,今天便有人攔路表白于我,這不是打他的臉嗎?我不把話說直了,說得高長恭滿意了,這個李慶會有危險的。何況,我本是不中意他,把話說出,也是絕了他的心思,免得他在我的身上浪費太多時間。”
她回過頭,看著那李慶的身影,這種世家子的感情最深最真,他的身後還有著家族和盤根錯雜的利益考慮。她與這種人,是永遠也不可能的。
張綺的馬車徑自離去,沒有人注意到,在街道的另一側,戴著斗笠的高長恭,負著手含笑看著這一幕。
感覺到他的歡喜,一個護衛朝著身後的同伴笑道︰“這下好了,郡王這下放心了。”張綺總是引人注目的,她的馬車一出現,街道中就熱鬧了幾分,使得他們這些走另一條街道的人也聽聞了。于是,遠遠聽到張綺的消息後,他們郡主特意拐過來。沒有想到會看到這一幕好戲。
這下好了,郡王總算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3 10:37 PM
第149章 金屋
白駒過隙,轉眼間,一晃五個月過去了,到了九月秋深,黃葉紛紛落下的時候。
四個月前,蘭陵王等文武眾臣,隨著皇帝高演來到了別都晉陽,至于鄴城,則由廣平王坐鎮。
廣平王做為高演的親弟弟,在去年高演搶奪皇位時,曾得到廣平王的全力幫助,而陛下也曾向廣平王許諾過,會封為他為“太弟”。不過到了現在,高演早就封了自己的兒子為太子,太弟之事,也就沒有人提起了。
這四個月,重新得到太後和陛下看重的蘭陵王,一直在外練兵。不過學了上一次的教訓,這次練兵他不顧眾臣的非議,堅持把張綺帶在身邊。與他在軍營磨練的結果是,張綺終于有了一手不錯的馬技,雖然比起那些騎士遠有不如,好歹長途跋涉已不畏懼。
望著漸漸出現在視野中的晉陽城,蘭陵王策馬來到馬車旁,笑道︰“阿綺,要入城了,高興麼?”
車簾輕輕掀開,面容掩映在紗幕下的張綺甜軟地說道︰“高興呢,好久沒到城里玩玩了。”說到這里,她向蘭陵王嬌柔地撒嬌道︰“長恭,入了城我要多玩玩,你可不許阻我。”
聽到她靡軟的嗓音,想到她這陣子對自己的千依百順,蘭陵王哈哈大笑道︰“好,不阻你。”
“也不許派人跟著我。”
“傻姑子,那些人是保護你。”
“那你得下令,他們要聽我的話。”
“好好,聽你的話,聽你的話。”
蘭陵王溫柔地看著馬車中的張綺,想道,這陣子她跟著自己在軍營,也是悶壞了。
車隊慢慢駛入了晉陽城。
秋深時節,晉陽城已透著森寒,風一吹來,黃葉便飄飄灑灑落下,舉目望去,處處樹木都光禿禿的了,給人一種肅殺之感。
馬車拐過彎,慢慢駛入了建在晉陽的蘭陵王府。
晉陽畢竟只是別都,為了方便,幾乎所有的文武大臣的官邸,都建在一塊。離蘭陵王府不過一個胡同,千步不到的地方,便是蕭莫的尚書府。
張綺的馬車駛入蘭陵王府時,一輛馬車迅速地與她擦肩而過,張綺回頭看去時,正好對上了一雙靜靜凝視來的溫柔目光,和一個白衣挺拔的身影。
時隔五個月,蕭莫似乎變得更成熟了,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他似乎也長高了些,變得挺拔了些,不再似以前那般文弱。
也是,北齊北周這種鮮卑人當權的地方,向來重武勝過重文,便是女郎,也喜歡縱馬彎弓,他受了影響也是正常。
雙方匆匆打了一個照面,便駛入各自的府第。
把張綺交給方老後,蘭陵王騎上馬,急急向皇宮覆命去了。
走在院落里,望著四周忙來忙去的人影,張綺好奇地問道︰“方老,府第要大修麼?”
方老卻是呵呵一笑,他朝張綺神秘地說道︰“姬隨老奴過來。”
帶著張綺和阿綠,他推開了南院的大門。
一直領著兩人推開一間廂房,在阿綠倒抽氣的聲音中,方老笑吟吟地看著張綺。
張綺也是驚呆了,她雙眼瞪得老大。不過不到一瞬,她便連忙閉上眼,別過頭去。
實在是金光太盛了,直是閃花了她的眼!
這時,阿綠尖叫道︰“阿綺,好多好多的金子。”她縱身一撲,抱住一個金子做成的紙鎮,便想提起。哪知這一提,那紙鎮紋絲不動。再一看,原來那紙鎮和金子做成的幾面是一個整體,哪時是拔得動的?
對上阿綠一臉的又是歡喜又是痛苦,方老笑道︰“姬,這間房子是郡王特意為你準備的。”本來這間房在鄴城時便準備布置。沒成想陛下把眾人帶到晉陽來了,便趕在晉陽的府第弄了這個房間。
說罷,他向張綺行了一禮,緩步退出。
方老一退,阿綠又尖叫著撲向一個幾面上的金質茶盅,哪知用手一提,依然紋絲不動。
阿綠這可不信邪了,當下一個一個地提過去。
一刻鐘後,她回過頭,眼淚汪汪地看著張綺,“阿綺,高長恭欺負人……這麼多金子,就沒有一個拿得動的”她恨恨地說道︰“抱不走的金子,算什麼金子?”
見張綺笑望著自己,阿綠扁嘴說道︰“你還笑,還笑!真是的,與那姓高的越發相似了。”
阿綠不說也罷,一說還真是提醒了她自己。這阿綺,行事越來越鎮定,可不是與蘭陵王越來越相似了麼?
張綺一直笑看著她,直到阿綺在金箔貼成的大床上翻了幾個滾後,才上前把她扯開,“累了這麼久,休息了再過來吧。”
兩人在婢女的引領下,來到旁邊的寢房。阿綠服侍張綺洗浴,自己也洗了一個澡後後,突然叫道︰“噫,怪了,這不是南院麼?怎麼郡王不讓阿綺與他住在一起了?”
面對阿綠的質問,張綺輕柔地笑道︰“或許他有他的主張吧。來,給我梳好頭發。”就到這里,張綺朝著眾婢女說道︰“你們出去吧。”
“是。”
幾個婢女躬身後退。退著退著,那站在角落處的婢女突然抬頭,朝著張綺悄悄地眨了眨眼。
張綺一愣,便朝那婢女叫道︰“你留下。”
“是。”
“阿綠,幫我到門口看著。”
阿綠一怔,看了那婢女一眼,馬上應道︰“好。”她退了出去。
房門吱呀一關,那婢女馬上朝張綺福了福,小小聲地說道︰“奴是蕭尚書安排在這里的人。尚書令奴把一樣物事交給張姬。”
說罷,她從懷中掏出一個密封的小盒,恭敬地送到張綺面前。
張綺揮了揮手,示意她退後後,打開盒子,從里面拿出一塊手帕來。
這手帕,繡著一副美麗的山水畫,旁邊寫著一句詩,落著一個綺字,正是張綺自己的作品。
是了,在陳國時,她曾經有五副手帕落在了蕭莫手中。
真沒有想到還有再見它們的一天。
張綺朝那婢女瞟了一眼,暗暗想道︰蕭莫通過這手帕來傳信,是讓我放心,這信完全無假吧。
她拿起那手帕。
手帕下面壓著一張紙,上面寫著幾個字,“金房中有地道直通尚書府。”下面,畫了一副簡陋的地圖。畫的正是隔壁那個堆金砌玉的房間,在西側角落處,重重標明了下。
什麼?
張綺的手一抖。轉眼,她便深吸了一口氣。
把盒子收起,張綺低聲道︰“我想見他一見。”
“是,奴一定傳達。”
“你先出去吧。”
“是。”
那婢女一退,張綺連忙上前把房門關上。把那紙條再看一遍後,她順手扔入了火盆中。
看著那紙條變成灰燼,張綺突然吁出一口長氣。
她早就知道,蕭莫會替她準備,果然如此。只是蕭莫那人,一定要防。
想到這里,張綺出起神來。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阿綠地叫聲,“什麼?你說什麼?”慌亂地叫聲中,她急急沖到了台階上,朝著里面叫道︰“阿綺,阿綺,不好了,不好了。”
聲音中帶著哭聲。
張綺打開房門。
門外的阿綠,氣得臉孔通紅,她一看到張綺,便沖上來握著她的手,急急地說道︰“阿綺,我剛才聽到有一個婢子說,太後給高長恭指婚了,他就要娶正妻了!她們還說,高長恭早就知道了這事,這王府里翻新,就是為了迎接王妃做的準備。”
她淒然說道︰“怪不得把你趕到了南院來住,原來他要成婚了。”
說到這里,阿綠直是咬牙切齒。
叫完一陣後,阿綠見到張綺低著頭,不動不說,不由慌亂地叫道︰“阿綺,阿綺,你不要緊吧?”
“我不要緊。”張綺抬頭,她看著阿綠,越發絕美的臉上平靜如昔,“我早就猜到了。”
……如今的她,千依百順,嬌柔婉媚,完全是馴服了的玩物,他當然也可以著手娶正妻了。
說到這里,張綺抬頭看向外面。見到外面的婢女們,一個個又是擔憂,又是警惕地看著自己,似乎生怕自己會想不開一樣。張綺不由微微一笑。
令得早就得了令的婢女們放下心來,張綺順手關上門。
把阿綠帶到一側角落,張綺輕聲問道︰“那些金子,你藏得可妥當?”
“妥當的。”阿綠小小聲說道︰“回晉陽那天,你不要讓我把那些金子又找家酒樓,給藏到一個房間的牆壁夾層中了嗎?”。
張綺點頭,她垂下眸,慢慢說道︰“有了那一千兩金,我們也夠了……記著,金子的藏處,誰也不能說,蕭莫也不能”
“我知道的。”
阿綠看著她,流著淚問道︰“阿綺,你是要走了嗎?”。
張綺微笑,“是啊,要走了。”她轉過頭看向外面白晃晃的日光,低聲道︰“說不定明年春暖花開日,我們已在陳地游治了。”
她走到塌旁,拿起一份空白帛書,認真尋思了一會,寫了百來個字後,把剛才那婢女叫過來。把那帛書放在木盒中,重新封好,張綺遞給她,小聲說道︰“收好,我可能無法與蕭尚書見面了,你把這個交給他。”
“是。”
“務必不能讓人知道。”
“姬放心。”
那婢女放在廣袖中,悄悄退出了房間。
蘭陵王回府時,已是傍晚,他一入府,便急急朝南院走來。一邊走,他一邊問道︰“阿綺可是知道了?”
“是,張姬知道了。”
正在前進可的蘭陵王腳步一頓,他回過頭看向方老,抿唇問道︰“她有什麼反應?”
“閉門不出,直到現在還沒有用餐。”
蘭陵王轉過頭去。
他看著那樹木森森的院落,看了一會,他伸手按著胸口,苦笑著說道︰“也不知怎地,自做出這個決定後,我這心便總是鬧得慌。”
“郡王?”
“我想她會明白了,這幾個月中,她已不再任性了。走吧,去看看她。”
第150章一把大火
明明早就下了決心,可一靠近南院,蘭陵王還是覺得腳步沉重如山。
看到他越走越慢,一向威嚴的表情,也露出了不安,方老暗暗嘆了一口氣。
這半年中,他家郡王幾乎一改以往的嚴肅,已與常人一樣喜說喜笑。如這般表面嚴肅,暗底帶著慌亂的情況,已不多見了。
深吸了一口氣後,蘭陵王推開南院的大門。
他大步走到台階下,望著那緊閉的門戶,清聲問道︰“張姬可在?”
一婢女上前,恭敬地回道︰“姬在呢。”
他聲音放低了些,“可有流淚?”
那婢女道︰“似是不曾。”
沒有流淚啊?一時之間,蘭陵王不知是松了一口氣,還是更不安了。
他提步上了台階,伸手輕輕一推,木門便打了開來。
張綺正靜靜地站在紗窗旁,一動不動地看著外面的落葉。
望著她挑高了些的婀娜身姿,蘭陵王突然發現自己的聲音哽在了咽中。
好一會,他才清了清嗓子,溫柔喚道︰“阿綺。”
“阿綺。”
一連喚了數聲,她都不動不理。蘭陵王大步上前,他走到張綺身後,把她重重扳了過來。
他對上了她淚流滿面的臉!
看著她眼神中的空洞,還有那滿臉的淚水,蘭陵王收緊了雙臂。
他摟著她,澀聲說道︰“其實,只是多了一個人。”他低低說道︰“以後她就住在鄴城,你就住在晉陽,好不好?”
他低頭看著她,溫柔地說道︰“你們不住在一起,也就不用晨昏定省了。還有,我不會讓她欺負你的,他們也都答應了。”
說到這里,他搖了搖張綺,“阿綺,說話”
張綺沒有說話。她只是伸手捂著臉,放聲大哭起來。
一邊慢慢哭著,她一邊蹲在了地上。
雙手捂著臉,張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
蘭陵王連忙跟著蹲下身,他緊摟著她,心痛地說道︰“阿綺,阿綺,別傷心了……只是一個名份而已,她只是比你多了一個名份而已”
張綺只是淚如雨下。
她不想哭的,可是她還是哭了。
便如她想一直微笑著的,卻還是吃不下任何東西,還是不想見任何人。
她一直哭了小半個時辰。
直到她的聲音都哭啞了,他也勸啞了,張綺才慢慢停止了抽噎。
她推開他,慢慢背轉身去。望著外面的大樹,張綺低啞無力地說道︰“你說的是真的?”
蘭陵王一怔,“什麼真的?”
張綺的聲音啞得聽不清了,“你說,她與我各位一院,互不干涉,可是真的?”
這語氣?蘭陵王一陣狂喜,他連忙上前,展開雙臂摟緊她,他急急說道︰“真的,當然是真的。阿綺,以後這晉陽的府第,你就是女主人。”
是了,他的阿綺,只是害怕被人取了性命。如果性命無憂,他娶正妻,她還是能容忍的。為了讓阿綺安心,這晉陽的府第,干脆給她做女主人算了。
張綺任由他抱著,低低地說道︰“是鄭瑜麼?”
“……是。”轉眼,蘭陵王又認真地說道︰“你放心,我與他們的家族都商量好了。他們也答應了善待你。”
“是麼?”
“是的。我斷斷容不得他們說不是。”
好果斷的口氣啊。
張綺滄涼的一笑。她低下頭,啞聲說道︰“你出去吧,我想靜一靜。”
“不,我在這里守著你。”
“出去吧。”
“讓我守著。”
這一守,便是一整晚。
這一晚上,張綺抱著雙膝坐在地上,一動不動地透過紗窗,看著外面的秋風落葉,看著那光禿禿的遠山。
蘭陵王守在她身邊,一直心痛地看著倍顯寂寞的她。
不知為什麼,子夜時,望著外面黑暗的天空發呆的張綺,給他一種亙古的寂寞和滄桑的感覺。似乎,她永遠只是這麼一個人,似乎,她所求的,永遠也不會得到,她所希翼的,永遠遠在天邊。
這種感覺,讓他也感覺到了害怕。讓他不由跪在她身後,伸手摟著她的腰,捂暖著她冰冷的手,默默地陪著她一同看著外面的天空。
這樣,一直過了三天。
這三天中,張綺一直呆在房間里,要他強行喂,才吃兩口飯,然後便是這般抱著雙膝,一動不動地望著窗外的那些光禿禿的樹。
蘭陵王也守了她三天。
直到第四天,張綺終于吃了一碗粥,在他的撫摸下沉沉睡去後,他才松了一口氣。
走出院落,方老連忙上前,“鄭府派了幾次人來了,郡王,你總算出來了。”他朝里面看了看,低聲問道︰“怎麼樣?”
“吃了些東西,睡著了。”
“那就好那就好。”
胡子拉雜的蘭陵王,一邊在婢女的服侍下淨面修理容顏,一邊說道︰“她會想通的。對了,聘禮的事準備得怎麼樣了?”
“都已準備妥當。府第也修繕一新。”
“郡王,這新婚,是在鄴城還是在晉陽?”
蘭陵王蹙眉想了想,說道︰“還是在鄴城吧。我已跟阿綺承諾了,這晉陽的府第,她是女主人。”
“是。”
定好良辰吉日,采名問禮,林林總總,只花了一個月不到。
九月最後一天,是蘭陵王的大喜之日。
派了上百黑甲衛,把晉陽的府第看管好之後,蘭陵王回到了鄴城。
今天,整個鄴城都處于歡喜之中,在一陣敲鑼打鼓中,鄭府的十里紅妝引來了無數地觀望者。
望著那披紅帶彩,密密麻麻的送婚隊伍,百姓們都議論了起來。
聽著他們的議論聲,目送著新嫁娘離開,秋公主綻開一朵笑顏,歡樂地說道︰“阿瑜總算如願以償了。”頓了頓,她又說道︰“這一下,不怕中途出變故了。”
李映在一旁也說道︰“是啊,高長恭也總算迷途知返。那時,阿瑜還擔心他會拖個一二年,沒有想到不過半年,他就明白了。女色嘛,能迷得丈夫幾時?”
“就是。”秋公主重重說到這里,突然哧地一笑,向李映說道︰“阿映,等阿瑜過了新婚,咱們一起去晉陽,看看那張姬如何?”
這哪里是去看,分明是去羞辱吧?李映對于那個以色事人,卻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姬妾,也是極厭惡的,她點頭道︰“好當然要去看看。”
聲音一落,眾貴女都笑了起來。
這是一場盛大的婚禮。
在無邊的喜慶中,鄭瑜被迎入了蘭陵王府。
進入喜堂,拜過天地後,鄭瑜被迎進了喜房。
聽著外面的笑語歡聲,聽著那些勸著蘭陵王飲酒的叫囂聲。鄭瑜突然說道︰“阿霞,掐我一下。”
在婢子詫異的目光中,鄭瑜的聲音有點哽咽,“我想知道,這是不是真的。”
阿霞歡喜地說道︰“自然是真的,王妃,自然是真的。”另一個婢女嘻嘻笑道︰“可惜那個張氏不在鄴城,不然非要扯著她給王妃來見禮不可。”
提到張氏,鄭瑜的歡喜中夾上了冷意,她咬著牙,低低地說道︰“見禮算什麼?我已經等到這一天了”
與鄴城的府第不同,晉陽的蘭陵王府,卻是靜悄悄的。
十幾個婢女守在門口,擔憂地看著緊閉的房門。
自從黃昏到來後,張姬便入了這個黃金做成的房間。有所謂婚禮,昏也,這婚禮,一般是黃昏時進行的。彼時晉陽日落西山,霞光滿天,那一邊的鄴城,定是歡天喜慶,鑼鼓喧天吧。
所有人都知道她難受,畢竟,她是那麼的得寵,她還曾經那麼天真任性地說過,想做蘭陵王的妻室。現在自己的夫君一下了娶了正妃,她無法接受,也是人之常情。
房門中,時不時有啜泣聲響起。
這繼繼續續地哭聲,令得眾人心下稍安︰張姬還在哭,說明她還活著。
直到過了子時,見到張姬真無異樣,眾人才放下心來。
哪曾知道,就在雞鳴三更,眾護衛一一離去,婢女們也迷糊地睡著時,突然間,一個慘叫聲從南院傳來,“走水了,走水了——”
眾人大驚,急刷刷沖出時,卻見南院火焰沖天,濃煙滾滾。一眾驚駭中,一個護衛急急叫道︰“不好,那是張姬的房間快救火”
“什麼,張姬的房間?”
上百個護衛同時奔跑起來,提的提水,叫的叫人,一時之間,直是驚動了整個貴族區。
可是,饒是他們反應敏捷,可這火,實在來得太快太猛,這一轉眼間,便把整個房間都燒起來了。等他們提著水趕來時,火焰已經沖天而起,一桶水倒下去,沒有半點反應。
這,這可怎麼辦?
沒有人比他們還知道,自家郡王有多寵愛這個張姬。如果他知道張姬被燒死,怕是再也無法原諒他們。
護衛首領驚了一會,突然大叫一聲,“讓我來。”說罷,他把一桶水朝自己頭上身上一淋,縱身沖了進去。
他堪堪沖入房間,只聽得吱吱一陣刺耳的響聲,抬頭一看,卻是一根橫梁不堪重負,燃燒著撲頭撲腦地掉了下來。
那護衛臉一白,下意識的一個倒跳,摔出了房門。就在這時,那橫梁撲地一聲摔倒在地,接著,吱吱聲中,更多的橫梁摔倒在地,轉眼間,這間金子做成的華麗房屋,便塌下了大半。
“完了,完了……”一只只木桶掉到了地上,一個個護衛呆若木雞。
這火,怎麼起得這麼快,這麼猛?這樣的烈焰下,還有什麼人能活著?
眾人渾渾噩噩中,那護衛首領白著臉,嘶聲說道︰“傳信吧——告訴郡王這里發生的事。”
一護衛反應過來,小心地問道︰“那郡王會不會?”
不等他說完,那護衛首領已是淒然說道︰“如果郡王不能第一時間得知,別說我們,便是我們的家人,也會被連累去吧,火速發出飛鴿,把信息傳回鄴城。”
“是”
“繼續救火吧,早一日撲滅也好。”
“是。”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3 10:49 PM
第151章 消息傳來
鄴城這邊,歡慶的酒宴,一直到了夜深才結束。
送走最後一個人後,蘭陵王腳步有點遲疑。
見他形色不對,方老連忙上前,他一邊扶著他,一邊低聲說道︰“郡王,該入洞房了。”
蘭陵王慢慢抬頭。
他看向那張燈結彩,一片大紅的洞房,艱澀地咽了咽口水,低啞地說道︰“方老,我,我不想進去。”
方老一聽,不由瞪大了眼,他朝四下看了看,小聲說道︰“郡王你說什麼?哪有洞房夜不入洞房的?”
喝多了酒的蘭陵王揪著胸口,他喘著氣道︰“這個好沉,方老,不知怎地,我的胸口悶得疼,我有點怕。”
這話方老聽不懂了。他抬頭看著孩子氣的蘭陵王,急急勸道︰“郡王,這婚事來得不容易。你不是說過,王妃等你多年,你于她有愧麼?”
“我那是騙人時說的。”喝了酒的蘭陵王,很有點任性,他啞聲道︰“方老,我要見阿綺,我想阿綺了。”
“不行”
方老有點後悔,今晚就不應該讓郡王喝這麼多酒。他朝左右喝道︰“上來扶住郡王”
“是。”
兩個人上前,與方老一起強行扶著蘭陵王,朝著廂房走去。
蘭陵王酒意上頭,卻是越發任性了,他哽咽道︰“我要見阿綺,我要見阿綺……我聽到阿綺在哭了,我要見她”
方老背心都給汗透了,他狼狽地看著站在不遠處的鄭氏中人,小小聲地說道︰“郡王,今晚洞房過後,便可以見到張姬了。”
“真的?”
“真的”
得了方老地保證,蘭陵王似是舒服了些,他扯了扯衣裳,用力推開扶著他的人,叫道︰“我自己去洞房。”
歪歪扭扭地走到廂房里,蘭陵王看著端坐在喜塌上的鄭氏,腳步卻是一僵。
他直直地看著鄭氏,一動不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喜娘感到不妥,上前陪著笑說道︰“郡王爺……”
“出去”這一聲喝,恁地暴躁。那喜娘和幾個婢女嚇了一跳,連忙跌跌撞撞地沖了出去。
房門剛一帶上,蘭陵王便走到了鄭氏面前。他掀開了她的蓋頭。
鄭瑜羞喜地抬起頭來,目光盈盈地看著他。
只是那所有的喜色,在對上蘭陵王難看的表情時,全部消失了。
對上鄭瑜,蘭陵王垂下眸來。他手一垂,竟是重新把她的蓋頭垂下。
就在鄭瑜滿腔疑惑時,她眼前刷地一亮,卻是又被蘭陵王掀開了蓋頭。
不等她抬頭,她眼前又是一黑,原來,又被他蓋上了。
這般掀開蓋上,直是弄了五六次後,鄭瑜聽到蘭陵王疑惑的聲音傳來,“阿綺,你怎麼這般丑了?”
這話一出,鄭瑜原來喜氣洋洋的臉,瞬時又青又紫!
這時,她眼前又是一亮。
卻是蘭陵王再次掀開了她的蓋頭。
歪著頭,睜大眼,瞬也不瞬地盯了鄭瑜一陣,蘭陵王孩子氣地說道︰“你不是阿綺……你是誰?”
不理臉孔由青紫變成青白的鄭瑜,他騰地轉身,歪歪扭扭地朝外走去,嘴里則嘟囔道︰“我要找我的阿綺……”
他來到門房,伸手用力一拉,卻哪里拉得開?卻原來,房門從外面關起來了。
蘭陵王用力地扯著,一邊扯,他一邊叫道︰“開門,開門……”一邊叫,他一邊捶打著房門,就在外面的人急急趕來,把房門一拉時,只聽得撲通一聲,卻是蘭陵王醉倒在地,睡了個人事不省了。
鄭瑜拂地一聲把頭蓋掀掉,提步朝蘭陵王走來。
她直直地走到蘭陵王身邊。
低著頭,鄭瑜一動不動地看著蘭陵王,看著饒是醉過去了,嘴里還迷糊地喚著張綺名字的蘭陵王,突然間,無邊的恨苦從心頭一涌而出。她騰地轉身,拿起幾旁的酒樽禮盒,一個勁地朝蘭陵王砸去!
不過她還沒有砸著,幾個王府中的婢女僕婦便挺身而出,同時擋在了蘭陵王的身前。
“叮叮砰砰”的碎裂聲中,鄭瑜又呆住了。她慢慢垂下雙手,又是一動不動地看著蘭陵王,珍珠般的淚水無聲地順著臉頰流下……
一僕婦上前,朝著鄭瑜福了福,喚道︰“王妃,郡王醉倒,該當如何處置。”語氣中隱隱帶著不安,她是想自己開口,好把蘭陵王移到別處安睡吧?
五指握緊,直緊得掌心刺痛,鄭瑜終于平靜下來,她低聲道︰“把他放在喜塌上吧。”
眾僕婦相互看了一眼,最後還是應了一聲是。合力把酒氣燻天的蘭陵王,抬到了喜塌上。
“都出去。”
“是。”
眾僕婦走出後,並不曾遠離,而是一個個守在門房,看著喜房中的燈火,傾聽著里面地動靜。
喜房中,除了偶爾的啜泣聲,一直沒有別的動靜。不過剛才王妃的震怒她們都看在眼里,哪里敢輕忽?于是這一守,便是一整晚。
蘭陵王醒來時,時已入午。他睜開迷糊的雙眼,怔怔地看著張紅結青的床帳和喜床,好一會才記起,是了,他大婚了!
他大婚了?
蘭陵王騰地坐了起來。
剛剛坐直,他便聽到旁邊傳來一個平靜溫柔的聲音,“醒了?”
蘭陵王怔怔轉頭。
他對上了華服盛裝,刻意打扮過的鄭瑜。
望著鄭瑜那張陌生的臉,蘭陵王好一會才低啞地說道︰“是你啊。”
你以為是誰?
鄭瑜臉上的笑容一僵。
蘭陵王站起來,見自己還穿著新郎服裳,上面酒漬印痕到處都是,當下提步朝外走去。
看到他話也不說便要出門,鄭瑜騰地站起,狠狠一咬舌,直到一股腥痛傳來,才溫柔地問道︰“長恭,你去哪里?”
蘭陵王頭也不回,“去洗浴。”
鄭瑜輕聲道︰“洗浴在這里就可以。”她還是一個女郎,說出這句話,終不免臉紅了紅。
蘭陵王卻是絲毫沒有聽出她話中的羞澀,沒有聽出新婚妻子的溫柔和纏綿,依然頭也不回,腳步不停,“不必了。”
剛剛走到台階處,只見一個護衛急急趕來,這護衛額頭汗水淋灕,表情緊張。來到蘭陵王面前,他騰地一禮,“郡王,晉陽急報”
“什麼急報?”蘭陵王臉色一白。
見那個護衛僵在那里沒有開口,他上前一步,搶過了他手中的帛片。
只是一眼,蘭陵王便僵住了,一陣風吹來,那帛片旋轉著旋轉著飄落在地。
鄭瑜心中格登一下,急急走下,彎腰拾起那帛片看去。
一行字清楚出現在她眼前,“屬下萬罪三更時分,南院大火,金屋及左右兩側六間房屋一燒而空,張姬及其婢子阿綠不復得見!”
不復得見!
不復得見!
鄭瑜倒抽了一口氣,只覺得從頭到尾一陣冰涼。
那個惡毒的卑賤之婦,她是故意的,她故意死在自己的大婚之夜,她這是用她的死,來詛咒自己,她這是要讓蘭陵王永遠永遠一想到自己,一想到這場大婚,便想到她的死!
完了,都完了,她永遠也爭不過,搶不贏了……
就在鄭瑜臉白如雪,再也無力支撐著軟倒在地時,突然的,蘭陵王仰天大笑起來。
不過笑了兩聲,他便是啕啕大哭起來。一邊哭,他一邊緊緊捂著臉。
得知情況的方老急急趕來,見到蘭陵王這個模樣,他連忙上前扶住,不停地喚道︰“郡王,郡王?”
他喊得急促,過了一會,蘭陵王突然又笑了起來。
明明是在狂笑,那臉上,為何淚如雨下?
“郡王,別這樣,你嚇壞老奴了。”方老突然跪在他面前,抱著他的雙腿叫道︰“長恭,別難過了,別難過了……”
除了這話,他不知要勸他什麼。
蘭陵王還在狂笑。
直笑得聲音嘶啞了,他才漸漸止住聲音。他低頭看著方老,淪涼地說道︰“叔,你看到沒?那婦人死了,她用了把火,燒了自己了。哈哈,她可真狠啊,真狠啊……”
看到他如瘋如癲,方老大駭,他扯著嗓子叫道︰“張姬沒死”
這四個字一出,蘭陵王陡然安靜下來。
望著蘭陵王,方老認真地說道︰“郡王,也許那火起時,她沒有在房中。你也知道,她很聰慧的,她還總是想走,說不定她是借機跑了。”
“跑了?”
“對,一定是跑了。”
突然的,蘭陵王扯開方老,提步朝外走去。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了後面,是在奔跑。同時,他的嘴里大叫道︰“備馬,快點備馬!”
急吼聲中,他匆匆跳上坐騎。感覺到身上的新郎袍服大是不便,他用力一扯,滋滋聲中,那華貴的袍服被扯成了兩半。
順手把袍服一扔,馬鞭一甩,坐騎如風,轉眼間沖出了府門。看到他離去,眾護衛也急急找到坐騎追了出去。
蘭陵王府外,看熱鬧的人群還沒有散盡。看到蘭陵王衣衫不整的匆匆跑出,看到兵荒馬亂地跟在他身後的護衛們,有人忍不住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是啊,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人回答,也沒有人理會。寂寂寒風中,大敞的院門後,那被寒風吹起又落下的破爛新郎袍服,正如一片黃葉一樣,寒風呼嘯而來時,便在地上打一個旋兒,不過這麼一會功夫,原本光鮮亮麗,華貴雍容的盛裝華服,便沾滿了泥塵。
剛剛晉升為蘭陵王妃的鄭氏如失魂木偶般僵硬地走出,她慢慢走到庭院中,慢慢蹲下,輕輕撫摸著那撕成兩半的新郎袍服。直過了許久,她還這麼蹲跪著,還這麼垂著眸,一動不動地跪著,望著那華貴的,代表著她的幸福和美滿,尊貴和榮華的袍服……
第152章 傷心
饒是一路上累死了五匹馬,蘭陵王趕回晉陽時,也用了兩天。
大火早已撲滅,南院一片狼籍。
看到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南院,眾護衛撲通撲通跪了一地。
直過了許久,蘭陵王沙啞沉緩的聲音才低低響起,“找到了什麼?”
那護衛統領上得前去,低頭說道︰“從金屋中抬出了兩具女屍”
蘭陵王一笑,聲音卻滄涼如泣,“在哪里?”
“郡王隨小人來。”
剛剛靠近,一股焦臭味伴隨著屍臭味便撲鼻而來。幸好這是冬日,若是夏天,只怕已經腐爛了。
那護衛首領走在前面,剛要入門,身子卻被人重重一推,卻是蘭陵王沖了進去。
剛剛沖入門內,他腳步猛然一剎。護衛首領聽到蘭陵王低低的,溫柔如水地說道︰“阿綺,我知道你沒死……你那麼聰明那麼倔強,怎麼舍得死?”他的聲音很溫柔很溫柔,簡直是呢喃,配上擺在房中的兩具焦屍,當真讓人毛骨聳然。
蘭陵王大步上前,大力掀開了蓋在屍體上的白緞。
屍體已燒得不成樣了,只能依稀辯出,是兩副女屍。其中一具嬌小,被燒毀的容顏和木炭般的四肢,哪里能看出什麼?
蘭陵王怔怔地看著那女屍,微微一笑,低聲呢喃道︰“你這麼愛美,怎麼可能死得這麼丑?阿綺,你說是不是?”
自語到這里,他踉蹌轉身,跌跌撞撞跑了出來。
來到那護衛首領面前,他猛然揪住他的衣襟,“那不是阿綺,我知道不是她。”不等那護衛首領反駁,他卻是失了所有的力氣般,向後退出一步。
抬起頭,目光空洞看著那護衛首領,他艱澀地說道︰“把事情經過說一遍。”那不是阿綺,那個絕對不是阿綺,他就是知道!
“是。那日黃昏後,姬便入了金屋,先是抱著婢子阿綠一動不動的,後來隱隱可聽到她在啜泣。當時,我們都守在門外。到了子時,我們分散開來,眾婢女也入偏房睡下……直到三更時分,一婢女驚醒,才發現金屋已經起火,當時火勢甚急,我等救之不得。”
見蘭陵王眼神空洞地看著自己後方,也不開口詢問,也不追問,那護衛首領咽了一下口水後,繼續說道︰“火起後,我們足撲了半日,幾近中午才把火撲滅。當時,只有金屋中發現那兩具焦屍。”
蘭陵王空洞的聲音傳來,“你們一直守在門外?”
“是。”
“……便沒有看到她們出來過?”
他的聲音中有著一種急迫,一種渴望。護衛首領知道,自家郡王很想自己說出一個“有”字,他的唇嚅動了下,終是低聲應道︰“沒有。”
“到三更時,有多少人守在外面?”
“包括守在南院四周的,共有護衛二十人,婢女十三人。”這個數字一出,蘭陵王高大的身軀猛然一晃。
再開口時,他的聲音艱澀得幾不成調,“便沒有一個人看到她出來?”
“是。”
“火是從金屋起的?”
“是。”
蘭陵王猛然轉身,也不顧金屋處灰燼猶熱,他沖了進去。
金屋里,已是黑漆漆的一片,地面上高低起伏,踩上去是厚厚一層灰。建南院時,他仿的是閣樓制,下面住人,上面還有一層不足二米高的閣樓尖頂,取其形狀之華美……如今,那閣樓尖頂的木梁,全部燒成灰堆在地上。
抬著頭,蘭陵王低低命令道︰“把金屋掃干淨全部掃干淨”
“是。”
數百人同時動手,不過一個時辰,金屋便被清掃一空。
蘭陵王再次步入。
殘梁破幾,溶金處處,地面斑駁卻無異常……
似是全身力氣都被抽盡,蘭陵王突然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幾個護衛正要上前扶住,他已雙手捂著臉,低下頭來。
一個,二個,七個時辰過去了。
一日又一夜,天空已轉為黎明。
蘭陵王還是保持著這個姿勢,似乎整個人都化成了雕像。
在他的身後,眾護衛也一動不動地跪著。
終于,一個跟著蘭陵王從鄴城趕來的護衛上得前來,他沙啞著嗓子說道︰“郡王……”
他才開口,蘭陵王便是低低一笑。
他呢喃道︰“梁成,我是真的喜歡這個婦人,真的喜歡……”
他空洞的雙眼,瞬也不瞬地望著只剩下一片斷垣殘壁的金屋,聲音遙遠而悲涼,“我從來沒有想過,她能夠離開我。”
他閉上雙眼,喃喃說道︰“她手無縛雞之力,又遠離家國,除了我,她能依附何人?我從來不相信,她有一天會離開我……”
突然的,他低低的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那笑聲已越來越響,已成了狂笑。
狂笑聲中,他的表情卻是空洞的,他嗚咽道︰“我從來不知道,阿綺會離開我……會這樣離開我,她好狠好狠!”
雖是嗚咽,他的臉上卻沒有淚水,似乎他已經流不出淚了。
嗚咽聲中,蘭陵王慢慢低頭。
他張開手掌,目光空洞地看著自己的手。
他一直以為,她永遠會在他的掌握之中。只要他不允,天下雖大,她能逃到哪里去?
沒有想到,她還是逃了,她逃了……她拼著一死,也要逃離他!
是因為他成婚了嗎?是因為他成婚了吧!
原來前陣子,她一直在騙他,她騙他……
那一日,她便坐在那間房里,便那麼抱著膝坐著,怔怔地望著外面光禿禿的樹木,而他,就在她的身邊陪著。
……其實他早就應該想到的,這一個月里,她那麼安靜,那麼的安靜。便是流淚,也是一個人靜悄悄地流著淚。她的眼神是一片空洞,她看向他的目光中沒有焦距。
自己要成婚的事,讓她絕望了吧?
想到“絕望”兩字,蘭陵王又是一陣低低地笑。
是他錯了,他不知道她會這麼剛烈,不相信她寧願一死,也不願意與鄭瑜共夫……是他錯了!
他應該發現的。
蘭陵王又低低地笑了起來。
那護衛首領聽著自家郡王的笑聲,心中一陣難受,他寧願郡王把他們打一陣罵一頓,便是殺幾個人也好。他實在不想聽到他這麼笑著。
這笑聲,怎麼這般絕望?
笑著笑著,蘭陵王伸手捂著自己的臉。他低低地說道︰“梁成。”
梁成趕緊上前,喚道︰“郡王。”
蘭陵王卻似不在喚他,他徑自低低笑著,聲音從手掌後輕輕傳出,“我又是一個人了。”
梁成還沒有反應過來,蘭陵王已喃喃重復道︰“我什麼都沒有了,又是一個人了。”
這話一出,那護衛首領馬上上前,認真勸道︰“郡王威名遠播,又是皇室宗親,還有我等相隨左右,怎麼會什麼都沒有了?”
他的話,蘭陵王一個字也沒有聽清。
他只是低低的,一遍一遍地笑著,一遍一遍地說道︰“她都走了,都丟下我了……我又是一個人了。”
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喚道︰“阿綺,阿綺,阿綺……”
以前她在時,他意氣風發,總覺得自己遲早會擁有渴望的一切,權勢,青史留名的戰功,以及賢妻美妾,聰明俊俏的兒女,等等這些代表幸福美滿的……直到此時,他才陡然發現,原來,她一走,他就什麼也沒有了。
那些東西,看起來華美讓人渴望,可沒有了她,擁有又有什麼意義?
喃喃低喚著,蘭陵王僵硬地抽出腰間的佩劍來。看到他晃動著那鋒寒的劍鋒,一邊低笑一邊竟是把劍鋒朝自己的胸口捅去。眾護衛大驚。梁成和那護衛首領同時沖上前來,兩人緊緊抱住蘭陵王,一個扯著他的手臂,一個分開他的手指想抽出那劍,在那里哽咽道︰“郡王,不過是個婦人,你怎能輕生?”另一個叫道︰“高長恭,你還是不是男人?大丈夫馬革裹屍,你死在這里算什麼英雄?”
面對他們的慌亂失措,蘭陵王卻是不在意地說道︰“你們慌什麼?我只是這心里面疼得慌……小刺一劍,也許那疼就轉到傷口上了。”
他剛才拿劍捅胸的動作,哪里是小刺一劍的樣子?
眾護衛對上他一臉的笑容,心下又驚又亂。待要說什麼,卻聽到蘭陵王輕嘆道︰“你們別擔心,我沒事……我就是這心太痛了,有點喘不過氣來。”說著說著,一縷鮮血順著他的唇角緩緩流下。
看到他臉上的笑容,那唇角流出的鮮紅的血,還有那無淚的眼。那護衛首領一咬牙,朝梁成使了一個眼色。
梁成一點頭,突然右手揮出,重重一掌擊去。只聽得“砰”的一聲,正中蘭陵王的頸項,當下他身子一軟,昏厥在地。
那一日黃昏,張綺剛剛進入金屋,便從地道中撤退了。
剩下的事,都是蕭莫安排,都不需要她來操心。
三更火起時,蕭莫來到她的旁邊,與她一起抬著頭,欣賞那盛開的火焰,“地道會很快堵上,從此後,蘭陵王永遠不會知道,你還活在世上。”
望著一臉漠然的張綺,紅色的火光中,白衣翩翩的蕭莫,臉上的笑容十分明亮。
他溫柔地看著她,輕聲說道︰“阿綺……”
張綺回頭。
月光下,她絕美的五官散發著淡淡的光輝,那麼近,也那麼遠。這種光輝,不同于以往任何時候,仿佛千步外燃燒的火焰,把曾經的張綺一並化成了灰燼……
她看著蕭莫,靜靜說道︰“我的死迅一出,不說高長恭,便是陛下,第一時間也會懷疑到你的身上。阿莫,明天就送我出城吧。你在城外給我安置一個院落,或者,讓我入寺廟也行。”她垂下眸,輕輕的,跡近誘惑地說道︰“把我安置在一個只有你知道的地方……”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3 10:56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23 10:57 PM 編輯
第153章 逃離晉陽
她沒有說完。
蕭莫發現自己的心砰砰地跳了起來。他緊張地看著張綺,因為期待和渴望,手指都有點拘攣……
好一會,他啞聲說道︰“好。”這個字一出,他才發現咽干得厲害。
聽到他說出這個“好”字,低著頭的張綺,唇角無聲地扯了扯。
——順利走出第二步了!
蕭莫痴痴地看了她一陣,才轉過頭去。
繼續欣賞著那漫天的火焰,他輕聲說道︰“若是高長恭的護衛不曾拖延,明日午時,他便可以知道你已被燒死的消息。”
說到這里,他轉過頭瞬也不瞬地看著張綺。見到她絕美的臉上流露出一抹淒然和自嘲,他唇動了動,終是說道︰“等他回到晉陽,最快也要二三日。不過陛下對你一直在意,只怕今天晚上便會派人過去。”
蕭莫認真地說道︰“不過阿綺放心,所有的痕跡我都已經拭去,不會有任何人發現你還活著。”說到這里,他發現自己的聲音也有點失落。
阿綺在齊人面前消聲若跡,豈不是說,他永遠也無法光明正大地擁有她了?
阿綺那般驕傲,她怎麼可能允許自己長期做人的外室?如她這樣的女人,只有名份和對她的敬重,才能留住她的心才能令她心甘情願,長長久久地跟隨著。不然,他遲早要蹈蘭陵王的後轍。
再說,正如阿綺所說的那樣,這陣子鄴城晉陽中,所有權貴的目光都會盯向他。為了安全計,這幾個月里,他只能把張綺丟在外面,不能去看她,與她頻繁聯系……
想到這里,蕭莫蹙起了眉。
張綺卻是不知道他在尋思這個。
她依然抬著頭,靜靜地看著蘭陵王府沖天的火焰,聽著那里傳來的嘶喊聲。
好一會,張綺低聲說道︰“睡吧,夜長夢多,明兒一早就送我出城。”如果不是他推拖,其實昨晚一回到蕭府,就可以出城的。可他似是不願這麼快與她分離,總是不願。
“好。”嘴里說著好,蕭莫卻還是目不轉楮,如痴如醉的,歡喜地看著張綺。
直過了良久良久,他終于說道︰“你累了,去歇息吧。”他轉身還給她一片清淨。
張綺哪里睡得著?
天剛蒙蒙亮,她便在一個婦人的服侍下梳洗起來。
那婦人給她穿上一套淡藍色的,質地極為普通的,庶民的裳服後,便拿出一些藥末,在她的臉上忙活起來。
不一會,她朝張綺微笑道︰“夫人,看看鏡中,滿意否?”她又說道︰“以後小婦人便會跟在夫人身側,為婦人梳理裝扮。”
張綺轉過頭,對上一張黃黑的臉。這張臉上,五官還是她的五官,只是那眸子周圍勾畫了幾筆,使得一雙眼尾上翹,波光流動的媚眼,變成了一雙杏眼。甚至,她的鼻旁還添了一顆大大的淚痣。
這面容,還依稀可以看到一分張綺的樣子。
不過只要面對的不是蘭陵王這些人,應付一般人也是足夠了。
其實以她自己的技術,只要材料充足,也可以化妝出這個效果的。看來得多收集一下婦人所用的材料。
當下,張綺咽了一聲。她拿過白緞,把自己的腰身圍了三圈後,又在要蕭莫特制的靴子底再墊上一層布帛。然後三不兩下,把頭發盤成婦人發髻,再在發髻上圍上頭巾。
當她換好裝再次站起時,已是略顯高瘦的一個普通庶民之婦。仔細看,面目雖黑,眼楮雖圓,還透著二分嬌媚。不過那真要仔細看才能看出。
點了點頭,張綺低聲道︰“不錯。你出去吧。”
那婦人一走,阿綠便走了過來。她湊近張綺,低聲說道︰“阿綺,金子我取回來了。”昨日黃昏出了地道,張綺忙著發呆,蕭莫忙著善後時,婢僕們忙著看住張綺時,阿綠已趁忙溜出尚書府,從那酒樓取來了一千兩金。
阿綠這人生得比張綺壯實,又是干慣苦活的孩子,十八九斤(現代重量)的小小金塊放在長袍廣袖的衣裳底,她用一只手托著,還是托得起的。不過時間不能過久。
張綺點了點頭,她輕聲說道︰“好了,我們出去吧。”與她一樣,阿綠也化了妝,同樣墊高了的她,顯得極不起眼,城門大開時,載著張綺的馬車第一時間出了城。因蘭陵王沒有趕回,所有人都還沉浸在張姬已死的消息中,她出城非常容易。
蕭莫送她出來的,是西城門,與建康方向南轅北轍。
離城門五六百里處,另有一座大城北朔州。雖不及晉陽繁華,卻也是齊地重鎮。為了防範突厥、柔然,天保年間,齊帝發夫180萬人築長城,前後共築2000余里。到得現在,北朔州城可謂是牆高城大,百業繁榮。
在這個城池中,蕭莫早就備好了府第。把張綺安置在這里,應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就算蘭陵王實是不死心,就算陛下也派人四處尋找,尋的也應該是東西兩個方向。在蕭莫想來,只等過了幾個月,齊地的人把張綺忘記後,他便可以過來與她一會了。
蕭莫的人把張綺送入那府第後,便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只留下三十個體形彪悍的護衛,和幾個婢女,十幾個僕婦老人。
蘭陵王再次清醒時,已是正午。
今天是公元561年的十月初三,今年屬于蛇年。張綺實歲十四余,兔年生人。
今年的冬天,似乎來得特別遲。都到了十月份了,天上的太陽還高高照著,白晃晃的日頭,照久了人身上還生燙。
無神的空洞地望著屋梁良久,蘭陵王才清醒過來︰阿綺死了!她用一把火,自殘在他的大婚之夜!
她在時,無時無刻不在想著當他的妻子。她曾那麼天真任性地當著權貴們說,她想他娶她。
可他沒有娶她。
然後,她又胡鬧著說,他既要娶他的正妻,她就要嫁她的郎君。
他當然沒有允許。
再然後,她在他面前時,似是認命了。她千依百順,嬌柔婉媚,她會摟著他的脖子,恨恨地咬著他的鼻子,咬過後,又嬌笑著又吻又舔的令得他火起。偶爾,她也會在夜深之時,呆呆地看著窗外。
她會在寒冷時,翻身趴睡在他的胸膛上,也會在睡得迷迷糊糊時,含著淚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突然伸出腳,堅持不懈地要把他踢到床塌底下去。
……
所有的他都想過了,就是沒有想到過,她會選擇死。
是啊,她死了。
他娶了妻,所以她死了!
想到這里,蘭陵王踉蹌著爬起,不知不覺中,伸手握上了掛在牆上的佩劍。
……這胸口真是太痛太痛了,令他喘息不過來。他現在只想在哪里劃一道傷口,也許這是唯一可以轉移疼痛的法子。
不知為什麼,從昨日哭過後,他便沒有了淚。
木呆呆地看著劍鞘上的花紋,他又低頭,怔怔地看著自己寬大的手掌,突然覺得這天地間的滿目繁華,實在無趣得很。
就在這時,突然間,外面的天空,漸漸暗了下來。
緊接著,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傳來,腳步聲中,還有無數驚恐的,害怕的叫喊聲,“快,快敲鼓”
“天啊,天狗食日”
“蒼天,你是要懲罰世人了麼?”
“才過幾天清淨日子啊,這天狗就出來了?蒼天不仁,蒼天不仁啊”
一陣陣聲嘶力竭的痛哭吶喊聲中,房門被人重重撞開,昨晚抵達的方老沖入房中。他一看到握著劍鞘的蘭陵王,嚇得臉色蒼白。當下他朝著蘭陵王一撲,扯著他甩離那佩劍,嘴里則惶恐地叫道︰“長恭,不好了,天狗食日,蒼天要降刑罰了。”
見蘭陵王還渾渾噩噩,方老又急急說道︰“文武百官已經全部趕往皇宮,郡王快去吧。去遲了,陛下恐要震怒。”
方老扯著蘭陵王來到院落中,剛把他推上馬車。蘭陵王卻猛然回頭說道︰“派出人手,速速前往東南兩方向尋找張姬”
“尋找張姬?”方老先是一呆,轉眼他便想道︰是了,是要尋找,只要在尋找郡王就有了盼望當下他大聲道︰“是,老奴馬上安排”
隨著天空越來越黑,地面上奔跑的人群已越來越慌亂。每一次天狗食日,都會出現大災變,這種上蒼的刑罰,是躲不開避不了的。
這時刻,便是蕭莫,也沒有心情理會張綺的事了。所有文武百官都忙不迭地趕向皇宮。
他們能夠想象,皇宮中的陛下,會是多麼的慌亂不安︰蒼天降罪,任何一個國君都不敢輕忽。
不過多久,太陽便重新出現在空中。只是天狗食日帶來的恐慌,卻久久難消。
慌亂和議論中,一天過去了。
公元561年的十月丙子日,是個讓齊人永遠銘記的日子。這一天,年僅二十七歲的高演出外打獵時,竄出一只兔子,把他騎的馬驚了,他被掀掉在地上,摔斷了肋骨,從此一病不起……
高演如果不保,齊國皇朝,又將交到誰的手里?
于是,朝里朝外,開始暗潮涌涌,文武百官,權臣貴女,都被卷入其中,齊國,陷入了一種無形的渦流中。
在高演病危的消息傳入北朔州時,張綺和阿綠正在院落里繡花。
那信使把事情原由說了一遍後,一邊恭敬地遞上蕭莫的親筆信,一邊低聲說道︰“夫人,如此非常時機,尚書人手不夠,得借走幾個護衛。”生怕張綺不安,那信使又道︰“尚書說了,只是暫借,馬上便會歸還。夫人千萬不要緊張。”
聽到這句話,張綺抬起頭來,溫婉地回道︰“蕭郎的意思妾身明白。閣下把那三十個護衛都帶走吧。關健時刻,千萬不能因為我一個婦人,誤了大事。”
說這話時,張綺心跳有點快,這是第三步了!
第154章 故人
見那信使遲疑,張綺誠摯地說道︰“如果蕭郎責怪,你便說是我說的,我一婦道人家,又是經歷過世事的,事情輕重,完全了然于心,斷斷不會招惹到什麼麻煩,那些護衛留在我身邊也是無用。再說,舉天之下,除了蕭郎,我還能去依賴哪個丈夫?請他萬勿在意。”
那信使沉吟了一會,點頭道︰“好吧。”實在是事態太緊急了,不但蕭尚書,便是他們這些人,身家性命,榮華富貴,都畢此一役!
蕭莫來齊的時日太短,完全收服了的,又有才能的護衛,其中半數便在這個院子里。多得幾個人,便多得幾分助力。
那信使領著那三十個護衛匆匆離去後,阿綠蹦蹦跳跳地跑來,她湊近張綺,小小聲地說道︰“阿綺,這下好了,盯著我們的人少了,蕭郎也沒有時間來這里了。”
張綺笑了笑,點了點頭,也低聲回道︰“恩,是有幾個月的清淨了。”她回眸一笑,“走,我們上街玩玩。”
在張綺和阿綠議論之時,一個俊秀挺拔,氣度不凡的少年人,也出現在北朔州的街道上。
他是蘇威。
剛剛從北方草原上轉了一圈,眼看天氣奇寒,似要降雪了。當下,他就近來到北朔州,準備在這個城池停留一冬。
留在這里,也有一份屬于他的隱密心思︰這里離晉陽近,不能見到,這般遙望也是好的……
沒有想到的是,剛剛進入北朔州,卻出現了天狗食日。
天狗食日,乃蒼天將降刑罰于人間,卻不知這天下三國,哪一國將受刑罰?還是說,天下所有的百姓,都陷入更深的劫難了?
才在北朔州停留幾天,便傳來高演病危的消息,看來受到懲罰的是齊國。
一邊走一邊尋思,到了午時,蘇威跳下馬背,把坐騎交給酒保後,提步朝酒樓中走去。
剛剛跨入酒樓,他便聽到幾個少年人嘆道︰“有所謂女色禍國,可今朝這日食,怎是發生在張姬自殘之後?張姬都死了,陛下也重傷了,我們齊國,這是怎麼了?”
蘇威腳步猛然一頓時,又聽到另一個少年哽咽道︰“張姬那樣的絕代佳人,怎麼就這樣死了呢?高長恭那小子也真是的,她既不願意你娶正妻,你不娶便是……怎能逼死了佳人?”
“蒼天亙古,世人萬千,這絕代佳人,百數年難得一有,便這般死了,實是暴殄天物啊”
這世間美好的事物,總是讓人喜悅迷戀的。而它們的消失,也總是讓人痛徹心扉的。張綺若在,她的種種行為,看不慣的大有人在,可她這麼一死,卻讓人遺忘了她的張狂和任性。
自從張綺的死迅傳出後,齊國上下,不知有多少人為她啕啕大哭。
就在這時,一個面目俊秀,身材高大的少年一沖而上,向著幾個少年郎顫聲問道︰“你們說誰死了?是哪個張姬?”
見到他臉色蒼白,眾少年大起知已之感。一黑壯少年站了起來,大掌在蘇威的肩膀上拍了拍,泣道︰“節哀吧。這世間皇帝都活不長,美人兒留不住,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蘇威一把反扣住他的手。這麼一扣,那黑壯少年才發現眼前這面目俊秀的貴公子,竟然力大無窮。他一邊吃痛,一邊叫道︰“你做什麼?放手快放手”
“哪個張姬?”
“不就是蘭陵王的寵姬?你小子快放手”
黑壯少年哇哇大叫中,蘇威猛然向後退出一步。他呆呆地看著幾人,喃喃自語道︰“死了?死了?怎麼會死了?”
他實是不敢置信,猛然沖出酒樓,剛朝著晉陽方向沖出兩步,看著街道中來來往往的人流,卻不知道自己去了又有何用?
現在,說什麼都遲了!
一時之間,蘇威悲從中來,少年人忍不住以袖掩臉,啕啕大哭起來。
張綺幾人剛想找家酒樓吃頓午餐,一轉眼便看到了這個痛哭流涕的少年。在少年的旁邊,路人不時回頭看頭,順便指指點點。“是為張姬一哭啊。”“那樣的絕色美人兒,是可惜了。”“這世道何人不可惜?”“是個有風骨的……偏這世間,唯有風骨易成灰”
一聲一聲的議論中,幾個婢女都轉頭看向張綺。阿綠也回過頭來,低聲說道︰“阿綺,他在為你哭呢。這幾天老是遇到為你流淚的人。”
張綺恩了一聲,暗暗忖道︰這個少年有點眼熟,可是在哪里見過?
就在她定定地看向蘇威時,痛哭一場的蘇威猛然拭去淚水,抬起頭來。
陡然間,四目相對!
感到這個有點眼熟的少年,哭紅的雙眼驀地睜得老大地看著自己,張綺連忙低頭,輕聲道︰“我們走。”帶頭轉身離去。
當她走出幾步後,蘇威動了。他幾個箭步便擠開擁擠的人群,朝著張綺的方向追去。
……她的樣子,他在心中刻畫過無數次,他也擅長丹青,房間里外,都掛著她的畫像。
已是刻骨相思,哪怕面目大變,便憑那隱隱的悸動,他也不會放棄。更何況,蘇威本是絕頂聰明之人,最善于收集細節,處理突發事變。他馬上從張綺匆匆轉身的動作中,察覺到了不對勁處。
張綺回到府中後,便把眾婢打發下去。
下午時,張綺見平安無事,暗暗好笑地想道︰人家看你一眼,便草木皆兵了,也太小心了。她把眾婢使開後,便獨自帶著阿綠朝外走去。
——皇位更替這等大事,不是時時能有。她得抓緊這一二個月行事才是。
張綺所住的這個院落極顯普通,再加上北朔州是新建城池,沒有什麼權貴。整個街道中,少見馬車。因此張綺兩人也沒有坐馬車,而是徒步而行。
主僕兩人一邊說笑,一邊走向一側街道。剛來到一個巷子時,突然間二只手臂同時伸出,一人一個,把張綺和阿綠扯入了弄堂中。
張綺正要尖叫,整個人卻被壓到了牆壁上,同時,一個少年青澀的聲音傳來,“別叫,別怕……張氏阿綺,我不會害你。”
他叫她張氏阿綺!
猝不及防之下,張綺白著臉猛然抬頭,驚慌地向他看來。
對上她的動作,身子壓著她,一手捂著她嘴的俊秀少年雙眼大亮,他顫著聲道︰“你真是張綺?原來你沒死?”不等張綺回答,他已是哽咽起來,“原來你沒死,原來你沒死……”
他也只是懷疑,便這麼一詐。沒有想到,竟給他詐中了!
張綺抬頭,怔怔的,疑惑地看著淚如雨下,狂喜的,痴痴地望著自己的少年郎。
直過了一會,張綺才低聲道︰“你壓著我了。”
“是,是,我讓開,我讓開。”蘇威漲紅著臉,急急退出一步。這時,按住阿綠,正笑嘻嘻的在阿綠臉旁香來香去的少年回過頭來,他好奇地打量著張綺,操著古怪的齊地口音道︰“阿威,她便是你心心念念的美人?”
那少年眼窩深陷,眼珠微褐,唇紅似血,長相偏艷麗。
蘇威點了點頭,開心地笑道︰“是啊,她就是我的心上人。”說這話時,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張綺,表情中,滿是掩不住的狂喜和憐惜。
聽到不遠處傳來的腳步聲和說話聲,蘇威看向張綺,溫柔說道︰“阿綺,這里人多,你隨我來。”
說罷,他扣著張綺的手指朝外走去。隨著張綺提步,那手指越扣越緊,只是掌心處,還滲著汗水。
張綺低下頭,靜靜地跟在他身側,進入了一處酒樓中。
把張綺迎進一個客房後,扶著她坐在床塌上後,蘇威跪坐在她面前,仰望著她,輕輕的,仿佛怕嚇到了她地問道︰“阿綺,你是因為蘭陵王成親而假死麼?”問到這里,他又說道︰“你這麼美,北齊貴婦又善妒,假死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歡喜地看著垂眸斂目的張綺,他溫柔問道︰“你怎麼到了這里?這里是軍事要地,突厥、柔然人動則進犯,實不是藏身之處。”
聽到這里,張綺抬起頭來。
她怔怔地看著他,好一會,她低聲說道︰“我想回陳地……可我沒法子。”
新婚當晚,新郎便喚著寵姬的名字不願與她洞房,第二天更是匆匆趕回了晉陽。
這一點還只是讓貴女們笑話外,當張綺的死迅傳遍鄴城時,眾貴女看向鄭瑜的眼神中,已是無盡憐憫。
……她完了,這世上,沒有人能爭得過一個死人。更何況,那張姬還是在他們大婚之夜自殘而死的!
憐憫也罷,笑話也罷,鄭瑜都不理會。她只是一動不動地坐在新房中,等著遠方傳來的消息。
她想,只要等到了她要的,就沒有人敢笑話她了!
終于,伴隨著陛下病危的消息傳來時,她也等到了來人。
“他不願意回來?”
鄭瑜站起來,她直直地看著來人,淚流滿面地說道︰“張姬又不是我害死的,是她自己想死他憑什麼不回來?難道他忘記了,我才是他的王妃?”
來人低著頭,一板一眼地說道︰“郡王說,早知道張姬會求死,他什麼都不會要。郡王還說,當時協議時,他便曾明言,他素來不喜女色,平生所近之婦,唯有張姬。新婚之後,他將攜帶張姬長住軍營,恐冷落了王妃。是王妃自己說,你只是想嫁他,至于夫婦人倫之事,一切聽由郡王心意,絕不會用家族長輩名議強迫,便是子嗣一事,也順其自然。”
一口氣說到這里,那將領不顧鄭瑜又青又白的臉色,繼續復述著,“如今,張姬已過逝,于夫婦之道,他心已成灰,子嗣之事,此生更是不會再求。這鄴城的蘭陵王府,王妃願意住,一直住下去也可,王妃若要回去家中,也請自便。”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3 11:01 PM
第155章 陰間陽世
在鄭瑜臉色蒼白,淚流滿面中,來人語氣放緩,繼續說道︰“郡王還說,當初議婚時曾經商定,你們鄭氏永遠不得對張姬或張姬所生的子女苛刻打殺以及羞辱,而郡王則幫助十名鄭氏子弟進入軍中,或為統領,或為裨將。如今,張姬雖已不在,昔日之約,郡王不會悔改,你們鄭氏的子弟,他一定會多加培養。”這個世道,胸有詩書萬冊,不如大刀在手。這一點,所有的世家權貴都明了。
正因為明了,所以權貴世家,都想自己的子弟能夠進入軍中,能夠成為將領,擁有私兵。可越是這樣,進入軍中,求職升遷,越是困難。高長恭如果不是皇室血脈,根本就不會有統兵作戰的機會給他!
特別是上個月,原本承諾了會許原廢帝,現濟南王高殷一世富貴的高演,秘密扼死了高殷後,知悉了內情的權貴們,更是覺得世事無常。于是,原來還對蘭陵王拿喬的鄭氏,也不顧別人的笑話,一門心思要與他聯姻,甚至不惜在張綺之事上大做讓步。
說到這里,來人一揖到底,也不管鄭瑜有沒有反應,便低著頭退了出去。
在鄭瑜一動不動地坐在塌上時,在滿朝文武為了皇位之事暗流涌動時,遠處的晉陽城,蘭陵王府派出浩浩蕩蕩的隊伍,前往鄴城。
鄴城以西的一處高山上,早有一支黑甲軍陪著數百工匠來到這里。短短四五天功夫,他們便開挖出一座高大的墓地。
這個墓地不但高大而且氣派,便是地形,也是經過專門的陰陽師看過。
———這個墓地,是按照郡王的規格而定,因時間太緊,現在挖出的墓,僅僅是整個墓葬地的二十分之一不到。它位于墓地的東翼,以後有時間,蘭陵王還準備把主墓也挖掘出,把整個墓地都弄好。自己百年後,便與阿綺長居于此。以後陰間相聚,他一定求得她的原諒,讓她心甘情願的與他沉淪地獄。
迤邐而來,上千人的送葬隊伍中,走在最前面的蘭陵王一襲麻衣,手捧著一雙大雁,左右兩對童男童女,抬著羔羊一口,酒黍稷稻米面各一斛。
巫師的喊魂聲,震天的鑼鼓,還有飄飛的布錢中,百姓們圍在兩側,指指點點著。
“噫,這是送葬,怎地還捧著大雁,抬著羔羊,倒又似是去求娶?”
“噓,小聲點……看到走在最前面的那美男子嗎?他就是蘭陵王。他的寵姬因他娶了別人為妻鬧著自殘了。他後悔當初不曾應了那寵姬所求,娶她為妻,便用這等求娶之禮。”
“那他的妻室呢,怎能容忍?”
“是啊,聽說那墓葬,全是按郡王妃的規格而定。蘭陵王甚至著手在旁修建自身的墳墓,陽世不能成就夫婦,卻願陰間長長久久。”
“他這樣做,將那鄭妃置于何地?鄭氏一族呢,怎地不跳出來?”
“也是,鄭氏一族怎地安靜至此?”
一個時辰後,在漫山遍嶺的“魂兮歸來”聲中,在八人抬著那棺木準備放入時,蘭陵王撲通一聲,伏倒在地。
他把額頭緊緊抵在地面上,一遍又一遍地喚道︰“阿綺,阿綺……”
饒是這樣喚著,他的眼中還是沒有淚。而圍著他和棺木跳著舞蹈的巫師們,同時搖晃著鈴鐺,冉冉燃起的安魂香在地下石室中四下飄溢,繪了壁畫,樹了陶佣的主室里,牛油燈開始點燃。
外面,上千人還在低喚著“魂兮歸來”,里面,蘭陵王還是一動不動著。
良久良久,他才似笑似哭地低喚了一聲,而這時,禪聲大作,佛唱聲聲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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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張綺這句話,蘇威清亮地說道︰“我來幫你”
如此近距離聞著她的馨香,少年人俊秀的臉孔紅通通的,眼中的喜悅掩也掩不住,“阿綺,你不要怕,一切交由我來安排。”
他干脆地說道︰“你現在所住的府第是蕭莫提供的,府中也是蕭莫的人吧?不要緊,現在高演病危,他根本無暇顧及你這里。”
坐在床塌上的張綺,雖然姿色盡掩,可她那麼看著他,那般軟若無骨,嬌柔順從的模樣,那眸中流動的水波,讓他要費好大的力氣,才能控制住把她摟入懷中,輕柔安慰的沖動。
聽了蘇威的話,張綺低下頭來。
她的唇在漸漸咬緊。
計劃的第四步,也就是最後一步,最難,最需要運氣……難道這便是她的運氣?
罷了罷了,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她還害怕什麼?只要能離開齊地,能永遠永遠離開齊地,再也不看到那人,再也不聽到有關他的消息,就夠了。
于是,張綺輕軟地說道︰“五郎……”
沒有想到她還記得自己的小名,沒有想到當日在宇文護府第匆匆一遇,她也記下了自己,蘇威歡喜得都要炸開來了。
他連忙應道︰“誒。”緊接著,他又應了一聲,“我在這里。”
這聲音中,含著無邊的愉悅,仿佛她這一聲喚,他已期待太久太久。
張綺詫異地抬頭看向他,對上滿臉滿眼都是滿足的蘇威,她突然有點小小的暖意。
垂下眸,張綺笑了笑,低低問道︰“五郎,你會騙我麼?”她的唇顫抖著,小臉上都是脆弱,十指緊緊絞成一團……
蘇威看到她這模樣,心下大痛,他連忙說道︰“不會。”他認真的,嚴肅地說道︰“阿綺,我可以對蒼天立誓,不管如何,我一定會用生命來護你助你。”
用生命來護她助她?
她還沒有聽過這麼動聽的誓言呢。
張綺低低應道︰“好。”
她伸出白嫩的小手,把它放在蘇威的掌心,顫聲說道︰“五郎,你不要負我。”
蘇威沒有回答她的話,他正呆呆地看著自己掌心的她的手。
感覺到他的目光有異,張綺趕緊把手一收。哪里知道,她才一動,蘇威立馬大掌一合,把她的小手包在掌心。剛剛包上,他不知想到了什麼,又忙不迭地松了開來。然後,瞪大眼,依依不舍地看著她那小手收回去。
少年人毫不掩飾的痴迷落入張綺的眼中,令得她的心又放松了一些。這數月來,她哪曾有一刻真正地放松?這一放松,便是倦意上頭。
見她的雙眼變得迷離,少年寵溺地說道︰“阿綺,我們這就回去吧。”
“好。”才應到這里,張綺詫異地問道︰“回去?”
“我還有一些屬下,我們這就與他們會合,現在便出發,好不好?”
張綺完全清醒了,她有點緊張地問道︰“那,我們去哪里?”
少年站了起來,他在房中踱了幾步後,說道︰“先去北恆州吧。”生怕張綺失望,他認真的解釋道︰“這天氣一日比一日陰寒,據我觀察,只怕不久會有大雪。在這種時候,不宜長途跋涉。”北恆州位于北朔州的北方,有三百里路遠。晉陽位于北朔州的南方,北恆州至晉陽,有八百多里的路程。而長安城,離北朔州有一千四百多里遠,在這冬寒,時時會下大雪的時候,前往長安十分不明智。
他溫柔地望著張綺,又道︰“等春天一到,我們就去長安,我交完差事後,馬上送你回去陳國,可好?”
張綺看著他,對上他清澈眸子中,自己的倒影,良久才輕輕應道︰“聽你的。”
雖然只是三個字,對她來說,卻是將生命和前程托付……
不能前往周地,她的心里還有著隱憂。可她也知道,蘇威的考慮才是對的,這個時候強行前往長安,很有可能是葬身于冰天雪地當中。
蘇威看出了她的擔憂,他認真地說道︰“阿綺放心。”
蘇威做事雷厲風行,傍晚時,一支商隊便開出了北朔州,朝著北方駛去。
坐在馬車中,張綺這時才發現阿綠臉紅紅的,不解地問道︰“阿綠,你怎麼啦?”
阿綠正在出神,給她這麼一問直嚇了一跳,連忙搖頭,“沒什麼,沒什麼。”張綺記起,自己被蘇威帶入酒樓房間時,陪著阿綠的,是那個五官深刻有胡人血統,頗見艷麗的少年,當下她警惕地睜大眼,認真問道︰“有人欺負你了?”
是了,初初相見時,那少年對阿綠的舉止中,便見輕浮。
阿綠見張綺認起真來,連忙搖頭,慌亂說道︰“沒有,沒有。”她一張臉紅得要滴出血來。
“真沒有?”
“有,有一點點,”阿綠小小聲回道,見張綺騰地坐下,她嚇得連忙說道︰“是我欺負了他”阿綠悄悄的從眼睫毛下看向張綺,“剛才在酒樓時,他說你不好,我打了他幾拳……他痛得都跳起來了。因此,因此,他扯著我,在我的嘴上咬了一口。”
阿綠一指,張綺才發現她的嘴角是有點紅。
見張綺直直地看著自己,阿綠突然眼淚汪汪的了,“阿綺,我聽人說過,男人咬女人的嘴,女人就會懷孕,我是不是要生娃娃了?”
“沒有的事。”
“真的?”
“真的。”
見張綺伸手要拉開車簾,阿綠嚇了一跳,她按著張綺的手,臉紅紅,淚汪汪地說道︰“阿綺不要”阿綠扁著嘴,一邊用袖子拭著淚,一邊說道︰“他咬我嘴後,我嚇壞了,就,就踢了他一腳,他疼得都縮到地上去了,直說,他要是斷子絕孫了,便是做鬼,也要扯著我做他的婆娘。”
阿綠對著手指,小小聲地補充道︰“他疼得緊,那蘇威讓人把他抬上了馬車……”
這麼說來,阿綠還打贏了?
張綺看著阿綠,停下了掀簾的動作。見狀,阿綠馬上笑彎了眼。
第156章 行跡敗露
蘇威顯然是個有著豐富游歷經驗的,這般冬寒時刻,獵物都已冬眠,可每一次,他都能帶著屬下獵到各種野物,而且他精通烹飪,張綺的飲食由他親自打量,花樣百出,美味異常。張綺心中有事,竟是一直沒有發現這個貴公子,一直在為自己洗手作羹湯。
而且,他見識廣闊,才學縱橫,談吐風趣,又極善于察言觀色,張綺每有所求,還沒有開口,他就已經為她辦到了。
于是,原來顛覆勞頓的行程,竟被他侍侯出了味道,這一路,因憂思郁結于胸,瘦得不成樣子的張綺,愣是被他養胖了幾斤。
至于阿綠,後來想不過,便悄悄溜出服侍那個被她踢傷了的賀之仄。可不到一個時辰,阿綠便眼淚汪汪地跑了回來。
張綺還沒有問出個結果來,阿綠又跑上了那馬車。再然後,那馬車中,不是笑聲陣陣,便是又叫又罵的,要麼,是阿綠淚汪汪地跑回,那賀之仄中氣十足的在馬車中喊著她的名字,求她過去,要麼,便是兩人的大笑聲穿過山林而來。
觀察了幾天後,張綺心神一動,便不再理會阿綠是來是去。
這一天傍晚,蘇威策馬來到張綺的面前,指著前方說道︰“阿綺,太陽下山前,我們可以進入北恆州了。”他松了一口氣,笑道︰“幸而沒有下雪。”眯著眼楮看著天空一會,回過頭與隊伍中的一個高鼻深目的老頭嘰里呱里說了一陣後,蘇威朝著張綺說道︰“阿綺,我們果然好運道,再過三五日,便要下雪了。”
張綺溫柔笑道︰“是啊,運道不太差。”
她慢慢回頭,怔怔地看向齊國方向。
她望著齊國方向失神,蘇威也望著她的側面失神。他的眸光中,閃動著憐惜,溫柔,心痛,還有悵然。
好一會,張綺回過神來,對上他的眼神,張綺問道︰“五郎,你那日相看,可怎麼樣了?”
蘇威低頭,他輕聲道︰“宇文護專橫至此,遲早會惹禍上身,我避不過,流亡至今。”他沒有說,當他知道宇文護家的那個庶女並不是張綺時,便拒婚了,可惜宇文護不肯,步步相逼。
他咬著牙,繼續說道︰“我父已死,叔父被迫不過,已應了那婚事,我此番回去,便為解去婚約。”
虛歲二十的蘇威,正是少年俊秀的時候,加上他走南闖此,文武雙全,已是出了挑的一表人才。
張綺看著他,暗暗想道︰只怕宇文護未免會允。
見到她出神,蘇威也在出神。他怔怔地望著張綺涂黑的側面,暗暗想道︰這婚約,我無論如何也要解除
……他眼前的這個小女人,能夠因為蘭陵王娶妻而果斷死遁,可見她對名份有多看重她這麼美好,本也值得世間最好的一切,所以,這一次,他一定要解去婚約,清清白白地伴她天南地北。
他本來還有爵位官職在身,只是這個亂世,那種爵位官職保住了也沒有多大意思。
進入北恆州了。
北恆州自古為軍事重鎮和戰略重地,是兵家必爭之地︰“三面臨邊,最號要害。東連上谷,南達並恆,西界黃河,北控沙漠。實京師之藩屏,中原之保障”。
在北魏時,道武帝拓跋珪遷都于此,從此,中國歷史進入了南北朝對峙時期。彼時,此處以京都兼司州、代尹治,故又稱代京。“京邑帝里,佛法豐盛,神圖妙塔,桀峙相望”,京都內有寺廟百所,僧尼兩千。
幾年前,先帝更是遷豪杰三千家于此。
做為一個曾經的京都,可見北恆州是相當的繁華熱鬧,這種繁華熱鬧,比北朔州猶有過之。
見張綺怔怔地看著街道中來來往往的人流,蘇威在一側解釋道︰“阿綺,這里豪杰眾多,粗魯不法之士比比皆是,你千萬小心了。”
這是警告。張綺連忙“恩”了一聲,軟軟地說道︰“我會小心的。”
聽到她用這般溫柔順從的語氣,似一下小妻子般與自己說著話,蘇威笑得更燦爛了。好一會他才接著說道︰“呆會我找一家酒樓把你們安置下。趁沒有下雪,我得去拜訪幾個故人,阿綺,我不在時,你得好好用餐,別挑食。”
“別挑食”這個囑咐一出口,張綺臉有點紅。她直到前兩天,才知道自己的飲食起居,連阿綠都沒有插手,全是蘇威經手的……
想著自己的貼身衣物都是他拿去清洗的,張綺臉紅紅的,半天都消不下去。
她紅著臉低著頭,外面的蘇威也沒有說話,他靜靜地透過車簾縫,溫柔地看著手措無足的她,突然間,一種說不出的滿實和快樂,充塞在他的心頭,令得他的眼眶剎那間變得濕潤。
直到馬車在一處酒樓前停下,張綺才回過神來。
把她和阿綠安置妥當,留下早就痊愈,卻一直裝傷賴著不起的賀之仄等人照顧後,蘇威匆匆離開了。
先是處心積慮的逃亡,又是一路顛覆,直到這時,張綺才算是可以小小休息一下了。
倒在床塌上,張綺怔怔地看著前方,不知不覺中,心思又轉到了蘭陵王身上。
她搖了搖晃,把他的影像從腦海中拔除……有些事,一旦做了選擇,是不能抹去重新再選擇過的。他有了他的鄭妃,而自己,也會是一個全新的自己。
她還小,她輸得起,再說,這天大地大的,便當賞賜自己,該遺忘的,也就遺忘吧。
十一月,甲辰(初二)。
這一日,北齊孝昭帝高演下詔,說是因為皇太子年紀幼小,派尚書右僕射趙郡王高睿傳旨,征召長廣王高湛來繼承皇位。又寫了封信給高湛,說︰“高百年沒有罪過,你可以好好處置他,不要學前人的樣子。”同一日,北齊孝昭帝死在晉陽宮里。他臨終時,說自己最大的遺憾是不能為太後送終。
癸丑(十一日),高湛在南宮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改換年號為太寧。
忙忙碌碌了一個多月,如今塵埃落定,只待陛下論功行賞。
蕭莫想道︰現在可以騰出手來處理張綺的事了。
一個月前,他派出管事,要求他從張綺身邊調幾個護衛來用。沒有想到那蠢物居然聽信了那婦人的話,直是把所有的護衛都帶走了。
得知消息後,他心知不好,連忙派出一些人手前往北朔州,果不出所料,張綺跑得連人影子也不見了。
蕭莫大慌,他把放在北朔州的婢子僕婦問了又問,這些蠢婦卻是一問三不知,只知道護衛們前腳走,張綺後腳就走了。
這天下茫茫,到處兵荒馬亂,她能到哪里去?
蕭莫發作了幾人後,怔怔地看著北方,只覺得又恨又苦。
她怎麼能這麼愚蠢?自己便這麼讓她避之不及麼?這天下雖在,可哪里有兩個婦孺的活路?
蕭莫想不出張綺能跟誰離開,可以跟誰離去。
現在騰出了手,他第一個舉動便是趕往北朔州,他要查清楚,張綺離開府第的那兩天,有什麼隊伍在北朔州出入過。
還有,張綺離開後不久,便連下幾場大雪,她不可能走遠的
蕭莫放下公事,不顧天氣奇寒,才晴了幾日,官道上厚厚的積雪剛開始溶化,便親身趕往北朔州地舉動,在第一時間傳入了晉陽的蘭陵王府。
得到尚書府傳來的消息,方老急急朝著主院走去。
主院中,蘭陵王正在揮舞著長劍。他的身後,松樹房屋上,雪花溶了一半,卻還在尖尖上墳起一垛垛,溝壑更是變得雪白平整。
方老趕來時,天空恰好又飄起了幾朵雪花,那雪花飄落在蘭陵王的黑發上,飄落在他的玄衣上,飄落在他冰寒滄桑的俊美面孔上,稍一運動,便化了開來,便化成了一條條小小的溪流,從他的額頭,臉上,鼻尖流過,流下他孤寂的眸子時,仿佛盛載了亙古的悲傷。
看到方老到來,他拭去臉上橫流的雪水,轉過頭冷冰冰地問道︰“何事?”
自從張姬死後,郡王似是不會哭不會笑了。他總這麼漠然,面無表情地看著任何人。要不是雪花似淚,他幾乎遺忘了,自家郡王那無處不在的絕望和悲慟。
方老急步上前,他低頭稟道︰“郡王,蕭莫趕往了北朔州,今天上午動的身。”
北朔州?蘭陵王蹙眉說道︰“這一個月里,他三次派人前往北朔州……”在這麼重要的時候,北朔州有什麼事,能令得他百忙中抽出人手,現在更是連下雪也不顧了?
難道是?
心髒陡然一跳,蘭陵王澀聲道︰“來人”
幾個護衛走出。
看著他們,蘭陵王命令道︰“馬上調出十人,由李將帶隊,趕往北朔州,記著,摸清楚蕭莫在做什麼事”
“是。”
冷著臉,蘭陵王沉聲道︰“另外,把蕭莫的親近之人全部逮來,不管你們用什麼手段,我要馬上知道蕭莫是為了什麼去北朔州還有,那日大火起得這麼猛,僅憑金屋中的錦緞木梁等物,是不可能的。我要知道蕭莫在其中有沒有起作用”
僕人們也說過,大火前的第三天,張姬下令搬上二十匹錦緞送入金屋中。眾人以為她是喜歡看到金屋中擺滿了好東西,便聽從了,也沒有向他報告此事。
可他現在想來,還是覺得,那場大火,或許有什麼隱密。
也許她沒死,他多麼希望她沒死!
“是”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3 11:05 PM
第157章 她還活著!
又到了夜深時。
書房中燈火通明,饒是外面雪花不斷灑落,十個護衛也一動不動地站著。
方老推門而入時,正看到蘭陵王站在窗前,一樽一樽地給他自己灌著酒。
他今天想大醉一場,方老知道。
他沒有勸他,沒有阻他。
站在角落處,方老慈愛地看著他家郡王,看著他仰著頭,一邊灌著酒,一邊淚流滿面。
他有多久沒有哭過了?
自從張姬死後,郡王便不會哭了。明明傷心欲絕,明明無數次拿著佩劍,把那森寒的劍尖對上了他自己,可他的眼中,一直沒有淚。
而現在,郡王流淚了。真好。
仿佛知道方老在靠近,站得筆直筆直,身形挺拔高大,宛如玉山的蘭陵王,沙啞低沉地開了口,“方老,你知道嗎?她還活著。”
吐出最後四個字,他發出一陣似哭似笑的哽咽聲,一滴二滴的淚水,隨著他仰頭獨飲的動作,濺落在地板上。
他一邊飲著酒,一邊哽咽著重復道︰“她還活著,還活著……”
方老上前,他關切地看著蘭陵王,低聲道︰“張姬既然活著,郡王更要保護好身體了。你要是身子累跨了,怎能護她?”
蘭陵王猛地昂頭,把樽中酒一飲而盡。然後,他把酒樽扔到一側,低啞著,歡喜著說道︰“是,沒有找到她,我還不能醉”
自那日蕭莫露出行跡後,蘭陵王當機立斷,派人把蕭府中的管事和幾個近身侍衛,最得用的僕婦全部偷偷抓了來。
可憐堂堂尚書府,在這亂世中,哪里能擋得住大兵手中的一把刀?那晚大兵們刀一橫,十幾人愣是連掙扎都沒有掙扎一下,便乖乖地跟來了。
開始的幾次審問,蘭陵王什麼也沒有問出。
加上他本來也不相信張綺還活在世上,便有點泄氣,恰好這時,北朔州傳來飛鴿,上面寫著,蕭莫詢問守城衛士時,重點提到了一個女人。
……舉天之下,能讓他蕭尚書在意的女人,除了張綺還有誰?
當下蘭陵王又是狂喜又是震怒,他瞪著抓來的蕭府眾人,有所謂奴似主人,這些奴才,還真與蕭莫一樣的狡猾,抓他們的時候也不反抗一下,抓到了,卻盡是胡言亂語搪塞自己。
有了目標,一切也就簡單了,在重刑之下,終于有一個婢女招了,說是大火起時,尚書的主院中,不時可以聽到陌生女人地說話聲。
這個婢女交待後,終于,那管事在蘭陵王用兒女威脅時,也招了。
從這管事的口中得知,張綺果然還活著。蕭莫那廝早就在金屋下挖出了地道,大火起時,張綺通過地道悄悄地轉移到了尚書府。
在第二日,張綺便被蕭莫的人轉送到了北朔州。
接著,他帶人掘開地板,終于找到了那一條,通往王府這邊已被填塞了十來米的地道。
一切已然洞明。
她的阿綺真沒有死。
好一個狡黠的小婦人,竟然敢跟自己玩死遁!
無邊的喜悅中,蘭陵王揮退眾人,守著一甕酒,一直喝到現在。
把酒樽一扔後,雙眼亮得如同星辰的蘭陵王命令道︰“把晉陽及晉陽周邊的地圖拿來”
方老一怔,勸道︰“郡王,現在已是夜深。”才勸了一句,他看到自家郡王的雙眼,不由忖道︰現在要郡王去睡,他也是睡不著,罷了,一切隨他吧。
于是他召來僕人,令他把地圖拿過來。
蘭陵王這一看,便是一整晚。每次指著一個細小村莊,他都能想象他的婦人正在其中一間院落里,對著外面飄飛的大雪發怔。想著想著,他不是呆呆的出神,便是微笑著不停地喝酒。只是那酒喝著喝著,便已淚流滿面。
扛不住的方老,在子時回去睡了一覺。第二天醒來時已是中午。
原來,張姬依然在世的消息,不但讓郡王狂喜,連他自己,也像解脫了一般,直是睡了這一個多月來的第一場好覺。
剛剛梳洗出來,一個衛大步走來,朝著方老喚道︰“老叔,郡王讓你過去。”
“是。”
方老腳步輕快地朝前走去。
走到苑門口時,他一眼看到一個人負著手,在院落里轉來轉去的蘭陵王。與以前不同的是,現在的蘭陵王,再也沒有了那種冰寒,更沒了那痛不欲生的死氣,取而代之的,是他一臉的煩躁。
煩躁得好啊!比起前陣子,這樣的表情,真是讓方老百看不厭。
方老笑歪了嘴。
他踏入苑門後,還是迅速地把臉上的喜色全部收了去,低著頭說道︰“郡王,你找我?”
蘭陵王轉過頭來,朝著幾上的幾卷帛紙一指,道︰“方老,過來看看,這十二座城鎮,阿綺最有可能藏在哪里?”
他揉了揉因沒有休息好過,而發紅發干的眼楮,喃喃說道︰“天寒地凍的,也不知她有沒有穿上足夠的寒衣?我不在身邊,她病了餓了,可怎麼辦?”
尋思了片刻,蘭陵王聲音一提,命令道︰“來人”
“在”
“調集所有黑甲衛和我的親衛隊。令他們開赴北朔州,北桓州……這十二座城鎮,告訴他們,我的張姬便在其中,讓他們便是拼了這條性命,也要把她給我找出來”
“是。”
“周邊的所有山頭,村莊也不可放過。”
“是。”
連續下達幾個命令,令得眾人退下後,蘭陵王繼續看著地圖,蹙眉尋思起來。
這天氣奇寒,大雪紛紛而下,張綺又向來聰慧,必定不會跑遠。她能出現的地方,只能是這些地方了。
蒼天佑我,讓我找到我的婦人……只要能找回她,我高長恭必定三犧九叩,拜謝天下諸神。
方老上得前來,他朝地圖看了幾眼,搖頭道︰“老奴也不知張姬會藏身何處。”頓了頓,他又問道︰“蕭尚書怎麼說?”
一提到蕭尚書幾個字,本來還有點恍惚的蘭陵王,馬上磨得牙齒滋滋作響
他冷笑道︰“他也如此說來。”
若不是尋找張綺需要蕭莫的人手和力量,便是新帝剛剛繼位,此時行事必須收斂,他也會把那蕭莫暴揍一頓!
北恆州。
雪花紛飛中,位于西城區的一個普通院落里,不時傳來笑聲陣陣。
緊閉的院落里,張綺素著一張臉,含笑看著阿綠和賀之仄兩人打著雪仗。
在她的身邊,站著蘇威。
蘇威正凝視著她的側面。
看到她回過頭來,蘇威咳嗽一聲,道︰“外面冷,回屋子吧。”
張綺恩了一聲,乖巧地跟在他身後。走不了一步,蘇威便伸出手扶著她。張綺輕笑道︰“不用,我又沒病沒痛的。”
“可我總是不放心。”含笑說出這句話,把張綺由扶到牽,引到塌上坐下後,他提起一只茶壺,一邊給張綺和自己各倒上一盅,一邊說道︰“蕭莫的人,出現在北恆州了”
張綺正低頭喝茶,聞言手中的茶盅一晃,幾滴茶水濺了出來。
她失神地看著前方燃燒的炭火,喃喃說道︰“春天怎麼來得這麼遲?”
蘇威看著她,輕聲道︰“不必太擔心。這幾天連降暴雪,他要搜尋附近的幾個城,大是不易。”
這個張綺明白。
她只是,真有點害怕了那個男人的神通廣大。
見她又怔怔地失了神,蘇威只是安靜地拔燃炭火,沒有打擾她。
他知道,她又在想蘭陵王了。
縱使心中十分不願意,縱使隱隱有恨,她也無法阻止自己去思念那個男人。
喜歡上一個人,也許只有一瞬,可忘記一個人,真要一生!
他喜歡她,便只用了一瞬……
好一會,張綺才回過神來,她抬起頭,堅定地看向蘇威,說道︰“阿威,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落到他們手里。”落到蕭莫手里,只要他不離開北齊,遲早便會被蘭陵王發覺。
她淒然一笑,低語道︰“那樣的日子,我一天也不願意再過了。”
愛又怎麼樣?如果愛中夾了恨,愛中有著更多的不甘,更多的痛苦,那麼果斷抽身,才是對自己的寬恕。
蘇威知道,她這是在表明她的立場,也是在向他求援。
點了點頭,蘇威道︰“我知。”他溫柔地伸出手按上她的手,低語道︰“阿綺,不要想了。”
張綺朝著蘇威笑了笑,縮回了手。沒有注意到他又痴了傻了,低下頭尋思了一會,喃喃說道︰“阿威,要是我們是在長安,那可多好?”
剛說到這里,她馬上悔了。蘇威已經盡了力,自己再說這話,不是讓他愧疚麼?當下她伸出手去,輕輕覆在他的大掌上,連忙說道︰“阿威,我不是怪你,我就是心有點慌。”
“我知,我知。”蘇威十指收攏,把她的小手輕輕地握在掌心。而張綺又陷入了恍惚沉思中,這一次,便沒有發現他一直在握著自己的手。
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緊接著,一衛士在台階下喚道︰“有事相稟郎君。”
蘇威提步走了出去。
那衛士的聲音從外面清楚地傳來,“郎君,蘭陵王在各城門貼下告示,說是無論乞丐英豪,還是有罪之人,凡有提供張姬所在的,賞金二百,過往罪孽,蘭陵王將替其向陛下求免。另外,城門各處,都有黑甲衛出現,現城內群情激沸”
賞金二百,他倒是好大手筆!
第158章 我們和離……
蘇威溫和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知道了,你去吧。”
“是。”
蘇威一入房,便看到張綺仰著小臉,楚楚可憐地看著自己。蘇威三步並兩步走到她面前,扶著她的手說道︰“別急。”
“恩。”
張綺吁了一口氣,沖他努力一笑,“我不急。”
只是這樣一來,整個城中的乞丐惡霸,都是蘭陵王的人了。
他是什麼時候知道自己沒有死的?莫非是蕭莫那里露了馬腳?
見張綺嘴時說著不急,臉上笑容盡去,蘇威溫柔地凝視了張綺一眼,轉過身,大步走出了房門。
街道中,鋪上了厚厚一層積雪,道路旁,偶爾可以看到凍得瑟瑟發抖的乞丐和衣裳單薄的流浪兒。
朝灰蒙蒙的天空看了一眼,蘇威一邊尋思著,一邊走入了一個巷道中。
他這一轉,便是一整天,去時大雪紛飛,來時,大雪還在紛飛。
蘇威嘆了一口氣,提步跨入了院落。
他一跨入偏房,剛抖去一身的雪,卻見張綺端著一盆熱水走了過來。她看著又呆成了木雞的蘇威,低聲道︰“剛剛進來,洗洗吧。”
蘇威這一行人中,沒有婢女,現在阿綠又不在,張綺不忍,只能自己動手了。
因此,她走到他身後,幫他脫下身上的外袍,然後按著他坐下,解去他沾滿了雪花的長發,一邊胡亂梳理幾下,一邊說道︰“愣著干什麼?洗個手臉暖暖啊。”聲音又軟又酥,讓人醉倒了心底里。
蘇威低著頭。
他看著熱氣騰騰的水盆中,自己的倒影,低低地說道︰“阿綺,你現在,好似一個小妻子。”
張綺正在給他梳理頭發的手一僵,轉眼她垂下眸,輕聲說道︰“快洗吧。”
見她斂襟一福,準備退下,蘇威連忙說道︰“這雪下得大也有好處,便是強如黑甲衛,這下子也扛不住了,四處城門,都空蕩著呢。”
雖然空蕩,必有人時刻盯著,一有異常的人出入,他們還是會出現的。這點,蘇威知道,張綺也知道。
見張綺不再後退,而是抬頭眼巴巴地看著自己,蘇威腰身挺得筆直,姿態優雅氣派天成地向她微笑道︰“家父是西魏重臣,我幼時又頑劣胡鬧慣了,晉陽這附近的一些城鎮,都有我的熟人。真說起來,他高長恭算不得地頭蛇。”
對上張綺,他眨了眨眼,調皮地說道︰“我剛才已請求我的朋友們幫忙了。接下來的日子,這附近的城池,每隔十來日,便會隱約出現一個大美人的行蹤……她會幫我們把那些游浪兒和豪杰乞丐都吸引了去。”這麼冰天雪地的,那些人去得一個地方,要離開,可不像平時那麼容易。
聽到這里,張綺笑了,在蘇威痴痴地凝視中,她秋波流轉,“那,他賞了二百金,這院子里的人,不會說出去吧?”
“他們都是跟我多年,經過無數風雨,共過生死的老人,忠貞著呢。阿綺大可放心。”
“恩,知道了。”
連續的大雪紛飛中,公元561年過去了。
隨著立春節氣的到來,天空一下子放晴了。到得正月時,已晴好了幾日,街道中大半的積雪已經溶化。
這一個多月中,張綺過得有驚無險,這普通之極的院落雖然被乞丐和流浪漢偷窺了好幾次,也曾有豪杰硬闖而入。可那些人在看到衣冠華貴,氣質卓然的蘇威,以及護在蘇威身後的彪悍護衛們時,便連忙打了退堂鼓。
接著,蘇威找到城中的幾個大頭目。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法子,自那日後,他們的院落便變得清淨異常,雖然老是聽到某某民宅被豪杰沖入,強擄了一個什麼婦人送到黑甲衛那里又被放回的消息,對于張綺來說,她的世界一直是清淨的。
這一日,蘇威從外面走來。抬頭看著西邊紅艷艷的天空,他連續下達幾個命令後,步入了正院中。
吱呀一聲房門推開時,果然,張綺急急向他看來,絕美的臉上,她雙眼亮晶晶的。
這種明亮和期待,令得蘇威有點愣神。眼前這個小婦人,有多麼思念蘭陵王,他是一清二楚的,有時他還真的想不明白,明明相思刻骨,怎麼還是能夠做到說走就走,哪怕斷了腸,碎了心,哪怕一生再無歡顏,也絕不回頭。
這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情,在這種荒唐動蕩之世,還真由不得人不去佩服。
蘇威走近張綺,說道︰“據悉,齊主已返鄴城,就在這幾日,他會祀南郊,享太廟,立後。界時,文臣武將,都不得擅離。阿綺,我們可以抓緊這幾日布置好,一旦尋得機會,馬上離開”
他看著張綺,溫言相勉,“蘭陵王的告示貼得太早,那些乞丐流浪兒尋了你一冬都沒有結果,現在銳氣已消。再說,北恆州是大城,這一個冬天,不知有多少商旅客販羈留于此,他們要走,也就在這幾天。我們也在這幾天動身吧。”
張綺點頭,說道︰“好。”
“我初見你時,那妝你可會化?你再化一次讓我看看。”
聽到蘇威這話,張綺水靈靈的眸子便朝他瞅去。他知道她是在問,你一眼就認出來了,那妝有必要化麼?
迎上張綺的眸光,蘇威靦腆的笑了笑,他看著她,輕輕說道︰“阿綺,到了長安,我就退去婚事,然後送你去南地……有我在,你總能衣食無憂。”
什麼意思?
張綺眨了眨眼,他是說,他會一直守在她的身邊麼?
見張綺怔住,蘇威的右手,輕輕地,小心地拂過她的臉頰,不等張綺反應過來,那手又飛快地垂了下去。
他看著她,俊臉有點紅,聲音也有點緊張,“阿綺,我會對你好的,會一直一直對你好的。”
說出這種表白式的話,蘇威騰地轉身,像個做錯事的毛頭少年一樣快速地溜了出去,都不等張綺的回答。
望著他的背影一會,阿綠蹦蹦跳跳地跑了進來,看到張綺,她笑彎了眼。
笑彎了眼也就罷了,她什麼也不說,只是圍著張綺胡亂轉圈,轉著轉著,便傻笑起來。
張綺被她轉得頭暈,忍不住笑問道︰“到底有什麼高興的事,快說吧。”
阿綠杏眼一轉,臉孔紅了紅,“阿仄說,他會隨我在陳地居住下來。”
見張綺如水的眸子定定地看著自己,阿綠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扭著衣角道︰“他說,我們一到陳地就成親……”
說到這里,阿綠抬起頭,紅著臉,向往地說道︰“阿綺,到時我們建一個大院子,種上百來畝田地。還有,我和阿仄會在你的院子前種滿野菊花,到了秋天,你就在菊花上蕩秋千,那一定很美。”
秋天?今年秋天便有那般美景麼?張綺也轉過頭,望著天邊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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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元正,蘭陵王便與文武百官一道,隨著新帝到了鄴城。
再過幾天,陛下便要忙著祀南郊,享太廟,眾人都不得離席。
隨著陛下一句退朝,眾臣都散了開來。
出了大殿,聚在一起議論著的眾臣,在看到蘭陵王和蕭莫,以及鄭瑜的父親,與蕭莫一樣同為三品尚書的鄭文成時,眾臣投來了意味深長的目光。
鄭文成看著蘭陵王高大的身影,幾次提步準備上前,一想到眼前這人的性情,便又遲疑了。
在他遲疑間,蘭陵王走出了皇宮。
這時,格支格支的馬車聲傳來,同時傳來的,還有一個斯文的嘲諷聲,“郡王好雅興,到了鄴城,怎地不歸家,卻在這酒樓落住了?”
正是蕭莫的聲音。
蘭陵王冷冷回眸。
見到他森寒地盯著自己,蕭莫悠然一笑,正準備再說一句,目光瞟到一人,不由嘲諷地說道︰“雪後初晴,正是逃跑的好時節,郡王如果還想得到美人兒,此時可不能松懈了。”說到這里,他大笑道︰“我們走。”說罷揚長而去。
蘭陵王回過頭來。他迎上了端坐在馬車上,正淚眼汪汪地看著他的蘭陵王妃——鄭瑜。
看到蘭陵王策馬就要離開,鄭瑜連忙喚道︰“長恭。”馬車靠近蘭陵王,鄭瑜含著淚,痴痴地看著他,抽噎著說道︰“長恭,回府吧……都到了鄴城了。”
她極為維持優雅的姿勢,可那流淚的表情,卻有著難以掩藏的脆弱。
蘭陵王回頭看向她。
見他終于看向自己,鄭瑜破顏一笑,臉上還含著淚,再這麼燦爛一笑,真真說不出的讓人心疼。
蘭陵王卻是眼神有著恍惚。
他看著她,突然的,低低地說道︰“阿瑜。”
“恩,長恭。”聲音溫柔而軟,又透著賢淑。
“阿綺哄騙我時,最喜歡露出你此刻的表情。我看得多了,一眼便可知是真是假。”
他徐徐說道︰“便如你此刻,是對我怨恨的吧?既然怨恨,便不用笑得如此堪憐”
鄭瑜臉上的笑容一僵。
蘭陵王點了點頭,道︰“正是這樣,你現在的表情才是對的。”他低嘆一聲,輕輕說道︰“阿瑜,你應該聽到了,阿綺沒死,她只是逃離了,我馬上就可以找她回來。有些事,一錯不能再錯,你有什麼條件盡管提出,我們和離……”
堪堪說到“和離”兩字,鄭瑜突然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那刺破長空的嘶厲聲,直是驚得街道中的眾人齊刷刷向這邊看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3 11:10 PM
第159章 疑惑
迎上眾人的目光,蘭陵王眉頭一蹙,而這時,鄭瑜已喘息著開了口,“高長恭,你莫逼我”
她臉頰的肉扭曲著,因為痛恨,淚水更是止也止不住,她睜大流淚的眼,一瞬不瞬地看著蘭陵王,嘶啞著,卻放低了聲音地說道︰“高長恭,你以王妃之禮葬她,這樣的事放在別人身上,只怕是親家成了仇家吧?而我呢,我辛辛苦苦阻攔族人向你問罪,我告訴他們,不要緊,長恭只是心里太難受了,要是這樣能讓他舒服些,就由著他吧。”
當實,真正的事實是,那個墓葬僅僅只是規劃,完整的墓地還沒有開工修建,張姬的屍骨所放,是東是西是南是北,還得等墓地修好了才能說得好。所以,只要她鄭瑜百年後舉辦一場更加盛大的葬禮,或修建好墓地時,在真正的東側留下位置,那日高長恭的行為,也就是年少胡鬧了。
可不管如何,這事對她來說,是奇恥大辱,對她的家族,都是徹骨的羞辱。要不是正值朝權更替之時,鄭氏一族,斷斷不會這麼輕易放過高長恭。
鄭瑜淚水橫流,因為痛苦,她的指甲把掌心都刺破了。
睜大眼直視著蘭陵王,她終于在拭去幾把眼淚鼻涕後,鄭瑜終于平靜下來。
她垂下眼,盡量溫柔地說道︰“長恭,既然張姬沒死,你就別傷心了,回到王府中吧……等找到張姬,我一定向太後請旨把她封為平妻。到時我們姐妹兩個相親相愛,一起服侍你,讓你再無任何煩惱,可好?”
說這話時,鄭瑜流著淚,看著他的表情豈止是哀求?
見蘭陵王不開口,鄭瑜又溫溫柔柔地說道︰“如果張姬還是不願,長恭,我願讓出這王妃之位。”她痴情無限地看著他,柔柔地又道︰“只要能伴隨在長恭身側,便是為妾,阿瑜也歡喜的。”
這是一種低到了塵埃中的讓步。
說出這話,鄭瑜屏住了呼吸。
她等著他欣喜,等著他同意!
她想,他一定會欣喜,一定會感激的。天下的男人,任何一個男人聽到她這話都會欣喜,都會感激。
溫柔痴慕地看著蘭陵王時,鄭瑜的眼角可以看到四周圍觀的眾人,已齊刷刷地對她流露出同情嘆息之色。
婁太後當年,也是讓出了妻位。可她那一讓,卻贏了一生。
她也會是如此!
便是她真心願意讓,齊國的貴女,還有這滿街傳唱她美德的丈夫,真會容得一個卑賤的姬妾爬到她的頭上,成為她的主母麼?
因此這話,鄭瑜說出來時,是沒有負擔的。
蘭陵王也察覺到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他瞟了鄭瑜一眼,冷著臉徐徐說道︰“阿瑜有話,非要在這大庭廣眾當中說嗎?”。蹙著眉,蘭陵王有點不耐,覺得她說這些話時,聲音也太響亮了些。
見到鄭瑜再次僵住,他轉過頭沉喝一聲,“散開——”喝聲中,他已策馬沖出了人群!
眼看蘭陵王就要離開,鄭瑜悄悄捅了捅身邊的婢女。
那婢女反應過來,當下她扯著嗓子,朝著蘭陵王的背影喚道︰“郡王,你還沒有回答王妃的話呢。”
人群發出小小的鼓躁聲。
蘭陵王停下腳步。看著四周的人群,他眉頭暗蹙,惱怒暗生。
在那婢女喊出第二遍時,蘭陵王回過頭來。
他瞟了那婢女一眼,轉過頭,定定地直視著鄭瑜。他一直盯著她,一直盯得鄭瑜有點承受不了,不安地低下頭時,才緩緩搖了搖頭,低啞地說道︰“我已不能……阿瑜,我已不能。”
說罷,他一聲長喝,驅著馬奔馳而去。
噠噠噠的馬蹄聲中,一襲玄袍的蘭陵王匆匆離去。
燦爛的春光中,他的身影那麼挺拔,那麼高大軒昂,那麼的,讓她心醉神迷。
她一直知道,他都是一個重情的男兒。這麼華貴威嚴,俊美無疇的男兒,放眼齊國,實實獨一無二如果不是那個張姬,他所有的溫情所有的張揚,都是她的,都是屬于她一個人的!
可恨那張姬……
在鄭瑜淚光盈盈的目送著蘭陵王的背影時,四下議論紛紛。
“真是一個節義之婦。”
“如此一個貴女,為了成全自家夫君,竟然願意讓出王妃之位,那品行何等高潔?”
“是啊,真是一個難得的好女人……那蘭陵王,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真是痴情之人。以她的家世品貌,若是願意再嫁,別說為人正妻,便是嫁給別的郡王為正妃,也是應當。可她卻寧願為妾也要守著蘭陵王,當真情深義重。”
紛至沓來的,對蘭陵王地指責中,鄭瑜慢慢低下頭來。
她用這個動作,掩去臉上的笑容。
在這個貴女與丈夫基本平等的國度,貴女二嫁三嫁,實是平常的事。如高洋妃段昭儀,在高洋死後改嫁了唐尚書為妻。如晉時的羊獻容,當了前朝皇帝的皇後,轉眼又可嫁後一朝的皇帝為後。
鄭瑜如果願意,她完全可以與蘭陵王和離,然後像個未婚的女郎一樣,嫁得名門世家為大婦,一樣過她的榮耀日子。
這里不是南地陳國,這里的貴女,來自鮮卑地佔了多數。在她們地帶領下,沒有名節那回事。
而鄭瑜沒有這麼想,寧願為妾也要守著蘭陵王,這分情義,這份高潔和忠貞,使得周圍眾人大為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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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562年的正月初九,齊主祀南郊。
北恆州中。
張綺把自己化成了那個黑膚,鼻上還有一顆大痣的普通婦人後,蘇威扶著她的肩膀,把她自上到下看了又看。
張綺樣子太嬌柔,扮成男子完全不可能。扮成婦人,她這樣子已是最大程度的丑化。
他蹙著眉,顯然還不滿意。
北恆州做為蘭陵王重點懷疑的城池,守在四處城門的,都是見過張綺面目的黑甲衛和親衛。
在蘇威看來,張綺這樣一個絕色美人,只要是丈夫,哪個看了不會銘記于心,再不能忘?自己一眼能懷疑到她,那些黑甲衛和親衛也能。
端詳片刻後,蘇威道︰“把臉洗了吧。”
張綺怔怔地看了他一眼,習慣于順從的她,還是聽話地把臉上的妝容洗淨。
洗了妝容的張綺,水靈靈的,嬌柔脆弱地看著他。
蘇威不由溫柔一笑,低聲說道︰“別擔憂。我已令我朋友在北朔州放出消息了,想來不少黑甲衛已趕往那里。”他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還是那一招聲東擊西。這一日,除了北朔州,另外三個大城,都會同時出現張氏阿綺在那里的流言。東南四北四個方向的官道上,也會有一個絕色大美人出現。所以,阿綺,我們會順利出城的。”
伸手把張綺下頜處的殘妝拭去,蘇威雙手一合,清脆地巴掌聲中,他喝道︰“進來。”
二個高大的,高鼻深目的塞外婦人走了進來。不顧兩個婦人的驚艷,蘇威指著張綺,用一種她沒有聽過的語氣嘰里呱里地說了起來。
他說完後,二個婦人走了進來,她們打開隨身的羊皮口袋,拿些粉末在張綺的臉上,頸項和手上涂抹起來。
過了約半個時辰,蘇威用齊音說道︰“好了,阿綺,打開眼來。”
張綺眼開眼。
蘇威舉著銅鏡放在她眼前。
出現在她視野中的,是一個臉色灰敗得沒有血色,眼楮內陷,唇蒼白干裂,幾乎奄奄一息的婦人。
她的頭上,那光可鑒人的墨發被包在一塊布帛中。看那布帛的樣子,怎麼像是給死人戴的?
見張綺疑惑,蘇威命令道︰“把抬一具棺材來。”命令過後,他轉向張綺,解釋道︰“阿綺,呆會你就躺在棺木中,記著,無論出現何種情況,都不要睜眼。”
他溫柔地說道︰“阿綺雙眼最美,只要閉上它,要認出你就不容易了。”
見張綺點頭,蘇威示意那兩個婦人上前。
兩個婦人的手里拿著的是長長的白緞,在她們左一層右一層的包裹後,又穿上一襲壽衣壽服的張綺,儼然已是一個死人。
化妝完畢後,張綺看到蘇威怔怔地看著自己,目光中有著悲傷,不由喚道︰“阿威?”
她輕軟的嬌喚提醒了蘇威,當下他伸手在自己臉上搓了一下,喃喃說道︰“阿綺,你這樣子,讓我看了害怕……”
聲音如水般蕩漾,令得張綺不由呆了呆。
這時,棺木已抬來。蘇威走出去,又低聲安排了一會,張綺躺在了棺木上。
隊伍出發了。
同樣妝扮過,已面目全非的阿綠,老老實實的如一個中年僕婦一樣,走在路旁。
貴公子蘇威,自然是坐在馬車上,當這一支多達百人的隊伍經過西城門時,嗖嗖嗖,數柄寒森森的黑槍交叉而出,擋住了城門。
正是黑甲衛。
在黑甲衛的旁邊,還有幾個蕭莫曾經派到北朔州,保護過張綺的護衛。
他們同時上前。
目光飛快地掠過一眾高大威猛的漢子,他們的目光重點落在婦人和嬌小的男子身上。
扯過阿綠等僕婦,把她們細細打量一會,還抽下帽子毛巾,看了一眼頭發後,有兩個黑甲衛敲了敲棺材,命令道︰“打開”
貴公子蘇威冷冷地瞟了他們幾眼後,點頭道︰“打開吧。”
“是。”
兩個護衛上前,把棺材的釘子拔下,吱呀一聲打開了棺蓋。
棺材一開,一個灰敗蒼白,已是進氣多出入少的女子出現在眾人面前。見眾黑甲衛盯著那女子細瞧,一個護衛上得前來,低聲說道︰“僕婦得了重病,我家郎君是個講究的,念其侍侯多年,便賞她一口棺木,只等她落了氣便就地埋了。”
幾個黑甲衛聞言,朝著儀表高華,氣派不凡的蘇威看了一眼後,又看向棺木中奄奄一息,幾乎就是一具屍體的女子。
第160章 榮寵
最後盯了那草草制成,極為簡陋普通的棺木一眼,一個黑甲衛一揮手,示意放行。
蘇威的人不緊不緊地把棺木重新訂好,才從從容容地走出了西城門。
今天出城的人很多,蘇威出了城門,也不過是排在隊列中間。跟著隊伍,不緊不慢走了一陣,見一直沒有追兵上前後,阿綠悄悄松了一口長氣。
這時,前方出現了一條岔道。
在蘇威地指揮下,隊伍駛向那條岔道。
隨著岔道越來越多,同行的人越來越少,蘇威等人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二個時辰後,見四下再無他人,蘇威連忙把張綺抱出。同時令護衛們把棺木扔下山崖,一隊人朝著長安方向,縱馬急馳而去。
蘇威對于這里的路況,似乎十分清楚。每每還沒有遇到盜匪,他就已經避了開來。避不過的,他會讓護衛排著隊伍開進,用對方的鮮血開路。
直到這里,張綺才發現,眼前這個少年,竟是文武全才,那一手長劍使得優美而殘酷,殺人直似殺雞。
如此,在一路急行之下,不到一個月,他們的眼前出現了長安城。
望著漸漸出現在視野中的高大宏偉建築,張綺怔怔地發起呆來。好一會,她低聲道︰“我離開他了……”兩行清淚順著她的臉頰流下,張綺含著笑,更含著說不出的痛,又喃喃說道︰“我離開他了……我再也不要見他了”
一旁的蘇威,怔怔地看著她,看了一會,他低聲道︰“蘭陵王已經懷疑了。”見張綺轉頭,錯愕地看著自己,蘇威道︰“剛收到飛鴿傳書,那些替我們散布流言的人,全被他抓了去,連同我們棄下的棺木,也被他們撈到了……阿綺,他不久就會追到長安來。”
笑了笑,蘇威自信地說道︰“不過這里是周地,不是他說了算的齊國”而且,他一辦完事,馬上就會帶著張綺趕往陳地,蘭陵王就算前來,也只會落空。
車隊駛入了長安城。
望著四周熟悉又陌生的景色,張綺有點恍惚。
過了一年多,她又來到長安了。
去年時,她倚在蘭陵王身側,在他的庇護下肆意羞辱宇文護的一對兒女。
再來時,她狼狽倉惶,卻依然是依附著男人。
車隊駛入了長安城。
饒是心思沉沉,張綺也發現了,蘇威比起前幾日,顯得特別的沉默。她朝他看了一眼,見他眉峰緊蹙,緊抿的唇間暗藏憂色,心下忖道︰他在擔心什麼?
發現張綺在看自己,蘇威回過頭來朝她笑了笑,道︰“餓了吧?我們用餐去。”說罷,指揮著車隊停靠在一家酒樓前。
酒樓很大,加入百多人還顯得空蕩,而且酒樓生意很好,不一會便坐了個十有八九。
張綺不但化了妝,還戴了紗帽,她一邊安靜的用著餐,一邊聽著眾人的閑聊。
說著說著,張綺旁邊的那一桌,一看衣冠便是朝中小吏的兩人,扯到了當朝大塚宰宇文護的頭上。
“這一次,大塚宰有兩女被封為公主,那個新興公主,本是一個庶女,卻因聰慧而與嫡姐一道得封啊。”
“新興公主我到見過,年歲雖小,卻舉止得體,文雅大度,有那些流傳百年的世家女風範。”
“還是個美人呢。”
“可惜早就許給了武功人蘇威。”
“便宜蘇威那廝了。”
“你知道什麼?那蘇威官宦世家,幼承家訓,為人穩重,先朝宇文泰便歡喜于他,不然的話,你以為他一個少年郎,怎能父親一過逝,便繼承了爵位官職?大塚宰看重他,也是因眾官對他交口稱贊,士林口口相傳之故。”說到這里,這個長相斯文的小吏,搖著頭嘆息不已,“有些人一生下來,便繼承了父輩的榮耀,飛黃騰達只有舉手之間,而我等苦苦鑽營一生也是無果。”
自從那兩人提到新興公主後,蘇威便不停地悄悄看向張綺。
張綺一直低著頭。
她是有點出神。
從蘇威口中,她只聽到了一些枝葉,她這還是第一次知道,蘇威的未婚妻,還是一個公主,也是第一次知道,蘇威小小年紀,竟然真得到了士林和眾官的交口稱贊。看來,在周地,蘇威的名聲與蕭莫當初在陳地時差相仿佛。
他有著這麼高的起點,只要小小努力一把,便能升到高位吧?
正在這時,她的手一暖,接著,張綺聽到蘇威擔憂的聲音傳來,“阿綺,別在意。”
張綺低下頭來。
旁邊的人還在議論著,這時蘇威已吃不下了。胡亂扒拉幾下,他便率先站起。當張綺等人用過餐後,他已在酒樓中定好了房間。
把張綺事無巨細地安排好後,他揮退眾人,來到張綺的面前。
緩緩跪蹲下,蘇威扶著她的雙膝,低聲說道︰“阿綺,便是她是公主,我也不會娶她……”
說到這里,他毅然站起。
見他提步離開,張綺終于喚道︰“阿威。”
蘇威急急回頭看來。
對上他,張綺輕軟地說道︰“不管如何,要留得性命在。”她這是要他不要硬抗了。
聽到她的叮嚀,蘇威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燦爛地說道︰“我會的。”他輕快地說道︰“我還要送阿綺前往陳地呢。”
說罷,他掩門走出。
蘇威剛走,阿綠便急急跑來。她朝四周看了一眼,問道︰“阿綺,蘇五郎呢?”
張綺道︰“走了?”
“怎麼就走了?”阿綠有點急,“我聽阿仄說,宇文護相當地看重蘇威,怕是不會放手,他會逼著蘇威娶他女兒的。”
說到這里,阿綠瞪著張綺,“阿綺也真是的,怎麼讓他走呢。留著他,讓他先送我們回陳地多好?他那麼喜歡你,我們有他護著,在陳地的日子肯定很好過。”
張綺抬起頭來。
洗淨妝容的她,溫柔恍惚地看著阿綠,低低說道︰“阿綠。”
“啥?”
“如果不想男人恨你怨你,不想讓那份怨恨生生地抹殺了所有的愛戀和美好,那就永遠不要阻了男人的青雲之路”
新興公主?好象有點記憶,她是個優秀的女子吧?傳說中,她的丈夫因她而興,便是後來宇文護倒了台,她的丈夫依然站得穩穩的。
張綺閉上眼。
前世時,她也是阻了那男人的青雲之路吧?因為窺探她的人太多,他不得不一一周旋,還頻頻得罪上司。如果沒有她,那男人何至于到得那時,還是五品?
她曾以為是她的聰慧,幫助他解了很多難題,助得他步步高升。現在想來,卻是她的美貌,她的無子,令得他上下煎熬著。
在這樣的亂世,那男人獻了她,一則可以保全她的性命,讓她得到富貴。畢竟,要是把她直接休離的話,不管給她多少錢財傍身,最終的後果只有一個,就是被豪強奪去,糟踐了事。可獻了她,不但保住了她,還可以讓他自己得到高升。站在男人的立場,他是考慮周全,對她仁盡義至的吧?
張綺的話,阿綠卻是不懂。她瞪著張綺一會,轉眼又格格笑道︰“管他呢,反正蘇五郎那麼喜歡阿綺,他一定不會娶那個新興公主的。”
蘇威這一去,一連三天都沒有回來。
就在阿綠變得焦躁不安,把那一千兩黃金帶在身上寸步不離時。突然間,酒樓外面響起了一陣喧嘩聲。
喧嘩聲中,隱隱有人喝道︰“兀那小二,可有一些塞外漢子和幾個婆娘居于你處?”
張綺心下一驚,正待再聽,卻見賀之仄急急趕來。他大步沖到張綺身邊,快速地說道︰“宇文護發火了,要不是有人求情,他都把阿威殺了。現在阿威已被關起,外面的人是來抓你的。”解釋到這時,他把張綺一扯,“幸好阿威也想到了這一點。快跟我來。”
張綺急急道︰“阿綠呢?”
賀之仄一邊牽著張綺奔跑,一邊說道︰“是你不能輕易落入別的男人手中,阿綠自會沒事。”
他牽著張綺來到酒樓的後面。不等張綺反應過來,已是把她一肩,退後幾步一個縱躍,踩著一塊石頭翻過了一人高的圍牆。
賀之仄顯然對這里的地形相當熟悉,帶著張綺東拐西拐地穿行了大半個時辰後。兩人來到一處樹林濃密,碧波蕩漾的美麗所在。指著湖對面的一排木屋,賀之仄一邊放下張綺,一邊低聲道︰“阿綺,你到那木屋中去。記著,有人問起,你就說你姓李。”
說罷,他急退幾步,只是幾個縱躍,便消失在張綺面前。
張綺目送著賀之仄,還沒有反映過來,已是一連串的厲喝聲傳來,“何人到此?”
喝聲中,只聽得嗖嗖嗖,轉眼間,從兩側跑出了十幾個護衛,他們手持長戟,把那森寒的戟尖指上了張綺的胸口。
太突然了!
這一系列的變故,實在突然,張綺還沒有反應過來,已是刀劍加身。
她白著臉,不由向後退出一步。才退了一下,她的背心便是一陣劇痛,卻是一根戟尖刺痛了她。
正在這時,一個優雅清朗的聲音傳來,“不過是個婦人,何必緊張?”
腳步聲中,一個俊逸的,含威不露的華貴少年,穿著松散的雲袍,披著長發,緩步走來。
眾護衛齊刷刷退去,轉眼間便讓出一條道來。
華貴少年緩步走到張綺面前,然後,他伸出白皙修長的手,緩緩摘下了張綺的紗帽。
隨著紗帽飄然落下,張綺絕美的面容,呈現在眾人眼前。
瞬時,十幾柄指著張綺要害的戟尖,同時垂到了地上!
少年凝視著她,好一會,他露出雪白的牙齒,溫柔一笑,問道︰“你是誰,好生面熟。”
張綺呆呆地看了少年一會,低下頭來盈盈一福,小小聲地說道︰“妾姓李,無意闖入貴地,得罪了。”因被少年的氣場所震,她的聲音有點顫,越發顯得人嬌弱堪憐。
告完罪後,張綺便向後退去。才退了一步,少年開口了,“既然來了,便一道進去聊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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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時間:
2013-5-23 11:17 PM
第161章 曾相識
酒樓中。
蘭陵王的房間,一直燈火通明著。隨著高長恭住下,這個酒樓幾乎成了另一個蘭陵王府了,不但護衛林立,還車水馬龍的。
望了一眼站在前面的方老,蘭陵王一邊揉搓著干紅的眼楮,一邊說道︰“方老,我總覺得,今日的阿瑜不對勁。”
方老一怔,道︰“不對勁?”
“恩。”
把白日回程時遇到鄭瑜的事說了一遍後,他蹙眉說道︰“她嚷得那般大聲,令得眾人圍觀,也不知是無心還是有意?剛剛聽到我說要和離時,她目眥欲裂。我知她會憤怒,可這一轉眼,她又變得溫文知禮了,這變化實是太快。便是那個婢女的接連追問也……”他苦笑道︰“怎麼有點似阿綺狡詐用計時?”
說到這里,他決意不再多想,揮手命令道︰“通知王府的人,留意王妃的言行。”
“是。”
轉眼三天過去了。
隨著時間流逝,蘭陵王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眉頭也越蹙越深。
這一日,他接到飛鴿傳書後,臉色當場大變。當天晚上,他一直把自己關在房中,一個人不停地飲著酒。
“叩叩叩”方老輕輕地敲著門,喚道︰“郡王。”
好一會,蘭陵王嘶啞疲憊的聲音才傳來,“進來。”
方老走了進去。
他一眼便看到跪坐在地上,雙手緊緊捂著臉的蘭陵王,以及被他扔了一地的酒樽碎片。
難道又喝醉了?
方老連忙上前。
他彎下腰,剛剛收拾了一半,便聽到蘭陵王說道︰“她逃走了。”
方老一怔。
這時,蘭陵王似哭似笑地低喚一聲,又道︰“她逃到周地去了……她身邊有高人護著,那人幫她逃走了。”
方老暗嘆一聲,低聲說道︰“郡王,張姬逃走,總比她死了的好。”
這話一出,似是入了蘭陵王的心,他漸漸安靜下來。
看到他安靜了,方老松了一口氣。這陣子郡王越來越煩躁,越來越煩躁,他知道,郡王恨不得馬上找到張姬,馬上就把張姬摟在懷中,再也不放開。這般知道她還活著,卻眼睜睜看著她越離越遠,不但追之不及,他備受煎熬時,她還躺在別的男人懷中,與他人歡歡喜喜地笑著舞著。這種痛,不比之前聽聞死信時,好受多少。
再說,長安與晉陽,相距雖然只有一千四百余里,可那畢竟是兩個國家。自家郡王便是再不管不顧,要去長安,也得三思而行。
最關健的是,每耽擱一日,便多一分變化。也許下一日,張綺的行跡便徹底地脫離了郡王的掌握。便似郡王的生母那樣,他知道她還活著,可不管怎麼尋找,卻永遠也找不到
世上最遠的距離,也許不是天人之隔,卻是知道你還在,卻離得越來越遠,直到無法觸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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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那個華貴英秀的少年請到木屋,張綺一路上心上心下的。
與蘇威共處這麼久,她相信他暫時不會害她。
可把自己引到這個男人的所在,蘇威是什麼意思?
木屋中布置樸素簡單,房中擺著一副棋。
“請坐。”華貴少年的一舉一動,都透著一種內斂的高貴,風度翩翩,讓人誠服。張綺低下頭,輕應一聲,在他的對面坐下。
抬起頭,華貴少年靜靜地看著張綺,優雅問道︰“你說你姓李?”
張綺低頭,“是。”
少年低低一笑。
他的笑聲清而亮,仿佛最上等的玉與玉相擊,透著一種中正平和的貴氣。
他笑道︰“張氏,你忘記我們見過面了?”
這話一出,張綺不由漲紅了臉,她絞著手喃喃說道︰“我……”
不等她解釋,少年已淡而威嚴地說道︰“不必道歉,既然你想姓李,那就姓李吧。”
張綺羞紅著臉,喃喃說道︰“是。”
“看來你對我沒什麼印象,我介紹一下,本人姓宇文,名邕,又叫禰羅突。你叫我禰羅突吧。”
“是。”
“到了這里,不必如此拘謹。便當我是你的朋友吧。”
“恩。”
實是由不得張綺不拘謹,眼前這個人,她其實是知道的,上一次與蘭陵王來周時,她也記下了他的容顏。
在張綺以前的記憶中,他可以說是她一生識得的,最為偉大的人物。
那個在宇文護面前唯唯諾諾,膽小順從的他,從來都只是他的保護色。這個少年,差點建立了千秋功業。差點兒……
不過張綺是個美人兒,還是罕見的那種,便是拘謹不安,卻也透出一種讓人憐憫的美。
望著眼前這個舉手投足無處不風情的少女,想到一年多前與她相見時,少女雖然也美,卻不曾美得這般豐韻妖媚。
宇文邕笑道︰“會下棋嗎?”。
“會。”當然會。張綺不但會下棋,棋力還相當不錯。畢竟,這弈棋之道,講究的便是一個步步為營。張綺本是個聰慧有算計的人,又學了兩世,自然不是一個弱手。
宇文邕把棋盤朝中間一推,道︰“執黑子還是執白子。”
張綺輕軟地說道︰“妾願執黑子。”
“執黑者先行,請——”
“是。”
隨著一粒粒黑子落入棋盤,宇文邕慢慢收起了那戲謔的笑容。
宇文邕的棋力不凡,擅長于不動聲色中侵人地盤,沒有說讓張綺幾子,也只是他習慣性地尊敬對方,把任何人都看成勢均力敵的對手。
可他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嬌嬌怯怯,絕色無雙的美人,還真是一個弈道高手。
這一路來,他明殺暗殺,她卻總能從端倪中察覺到他的意圖,進而死死抵住。
這棋下不到一半,宇文邕已興致大起,他挺直腰背,瞬也不瞬地盯著棋盤,已完全收起了輕忽之心。
下到一半時,一個黑衣人走了進來。看到兩人酣戰正酐,便站在一側等侯起來。
足過了二刻鐘,宇文邕才哈哈一笑,拂棋說道︰“你輸了”
張綺是輸了,以三子之差輸給了他。
只是她顯得有點不服氣,美少女的唇緊緊抿著,如畫的眉目間隱隱有香汗透出,暈紅的雙頰,因為懊惱而生氣勃勃。
張綺沒有注意到房中的兩個男人的表情都有了變化。那黑衣人只看了一眼,便迅速低下頭,而宇文邕則是目光滯了一會,才含笑著移開了眼。
張綺咬了會唇,突然脆生生地說道︰“再來。”
“好,再來。”宇文邕也是許久沒有下得這麼痛快過。當下哈哈一笑,應允了。
在兩人準備擺子時,那黑衣人上前一步,在宇文邕耳邊低語了幾句。
張綺隔得如此近,自是聽得一清二楚,“齊主高演死時前後,因蘭陵王高長恭忙著娶婦,他的寵姬張氏不願屈居人下便自殘而死。日前,張姬得高人相助,脫離了蘭陵王高長恭和齊地蕭尚書布下的羅網。”
那黑衣人面無表情地繼續說道︰“三日前,此女跟著功曹蘇五郎秘密來到長安,蘇威因前往宇文護,想與新興公主解去婚約,已被宇文護拘禁。此女被人送到此處。”
宇文邕輕笑道︰“這蘇五郎有點意思,他是想勞動朕來保護他的心上人麼?”
那黑衣人自然不會回答。
而張綺,也是低眉斂目,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仿佛一朵芍藥花。
宇文邕揮了揮手,示意那黑衣人退下後,向張綺問道︰“可要讓子?”
你才比我強一點點。
張綺立馬睜大了眼,她瞪了他一眼後,才想到眼前這人的身份,當下悶聲悶氣地說道︰“不要。”
饒有興味地看著她的表情變化,宇文邕低低笑道︰“性子如此要強,怎能容忍主母欺壓?那高長恭,真是不知你啊。”
聽宇文邕提到高長恭,張綺垂著眸,一抹恍惚傷心之色從她的臉上一閃而過。好一會,她才咬著唇回道︰“是,張氏阿綺的生死,由不得鄭妃那等人來決定便是要死,我也會死在自己手里“
她說出這句話後,好一會都沒有聽到宇文邕的聲音,不由抬頭向他看來。
宇文邕的表情有點恍惚。他怔怔地看著她身後,突然把棋盤一拂,站了起來。負著雙手走到窗邊,看著天邊的浮雲白日,宇文邕突然說道︰“好好一個便是要死,我也會死在自己手里”
他轉過頭,目光炯炯地看著張綺,道︰“如此佳人,真是生平僅見。”確確實是平生僅見,他從來不知道,一個出身卑賤的美人,居然也有這樣的志氣,或者說,他從來不知道一個婦人,竟然也會有如同丈夫一般的自尊和傲氣的。
得到他的誇張,張綺的臉都紅了,整個人激動起來。她沒法不激動,眼前這人,在她的記憶中,那可是萬民敬仰的存在。
她紅著臉,嬌羞的,手足無措地站在那里,竟是一轉眼間,由一個慷慨激昂的巾幗變成了一個弱女子。
宇文邕雙眼更亮了,他微笑道︰“既然蘇五郎把你送到這里,那你就住下吧。宇文護再是跋扈,我的身邊出現你這樣的絕色美人,他是不會阻攔的。”
不但不會阻攔,還會求之不得吧?由來女色禍國,宇文護野心勃勃,自是巴不得皇上是個耽于享樂的無道之君。
轉眼,宇文邕嘆道︰“常聽人說武功蘇郎,直到今日方知其才啊。”
如張綺這樣的絕色美人,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一塊能夠令得男人獸性大發的香肉。稍有不慎,便是落入虎狼窩,再無自由日。那蘇威在自身危急之時,把她送到自己身邊,一來,顯出他消息靈通,知道自己的所在,二來,他是料定了這婦人的性格,知道她會投自己的緣。三來,他也算明了自己的品性,料定自己不會如那些色中餓狼一樣把這個性格倔強剛烈的美人糟踐了事四來,他更清楚宇文護的心里,知道宇文護巴不得自己沉迷女色。
小小一著棋,不但護住了心上人,還討好了自己,更讓自己看到了他的才能。
蘇威蘇五郎,果然不凡。
宇文邕凝視了神情中,透著明悟的張綺一眼,提步走來,“不是要下棋嗎?再與朕大戰十個回合”
“是,陛下。”
第162章 執
鄴城。
蘭陵王府,鄭瑜正在宴請秋公主和李映等好友。
隨著春日漸深,柳樹,桃梨樹結出了小小的芽苞兒,春風吹來,天空中遍著一種綿軟的濕潤和清新。
令婢女們擺好一碟碟的糕點小吃,憔悴得與以前判若兩人的鄭瑜微笑道︰“嘗嘗,這些都是好東西,是我新找來的南地廚子做的。”
提到南地兩個字時,她的聲音中有點刺意。
秋公主擔心地看著她,輕聲道︰“阿瑜,你也坐下來吃點吧。”一側的李映也在環顧著四周,她打量著這院落的每一個角落,說道︰“以往每次在這地方見到那張氏,她總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仿佛她真成了長恭的正妻哎,可恨她逃得太遠,都不能揪著來給我們見禮。”
她旁邊的秋公主卻還在叫道︰“阿瑜,坐下來吧。”見她不肯,她上前一步把鄭瑜按在塌上。連按了幾下,鄭瑜還是一動不動。秋公主不由有點惱了,她怒道︰“是你自己偏要嫁的高長恭與那賤婢在一起的樣子你又不是沒有看到?是個女人都會心冷,偏你不知死活要跳進來”
罵著罵著,秋公主對上鄭瑜的淚眼,聲音不由一噎。
她無力地坐到在塌上,好半天才氣道︰“好吧,我說,你特意叫我們來,總不是看你強顏歡笑的吧?”
鄭瑜放下手中的東西,走上兩步,朝著秋公主盈盈一福。
秋公主一駭,連忙問道︰“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鄭瑜卻依然蹲福著,她看著秋公主,清聲說道︰“阿秋,我想向太後請旨,允我與郡王出使周地。”
“什麼?”
這一下驚住的不止是秋公主,便是李映也呆了。
鄭瑜清聲說道︰“長恭成日想著前往周地,我要幫他這個忙。”
揮了揮手,示意眾婢全部退下後,秋公主壓低聲音叫道︰“你瘋了?”
這時,一側的李映突然拍手道︰“好主意”
對上糊里糊涂的秋公主,李映笑道︰“還是阿瑜聰明。阿秋,你想想,如其讓那個賤女人在外面逍遙快活,讓高長恭一直這樣念著她,一直不肯回到這府中來。還不如堂而皇之的,盛大其事的把她接回來。堂堂嫡妻都放下架子去迎回一個姬妾,便是最惡毒之人,也會贊賞肯定阿瑜吧?而她回來了,是讓她無疾而終,還是一日一日磨去她的美貌和光華,那還不是阿瑜說得算麼?”
李映繼續笑吟吟地說道︰“如果到時,那賤女人怎麼也不肯回來,那我家阿瑜也是做得仁至義盡了,他高長恭還想和離,光是唾沫星子都可以淹死他”
秋公主一聽完,馬上嘻嘻笑道︰“還是我家阿瑜最聰明了。”
鄭瑜卻是勉強一笑,似是有點心不在焉。
見狀,秋公主叫道︰“阿瑜,我呆會就與你一道去見母後……咦,你怎麼還是不開心?”
鄭瑜抬起頭來。
對上滿臉笑意的兩位好友,她咬著唇,好一會才低低地說道︰“不知為什麼,我,我這近不管做什麼,都有點心虛。”
說著說著,她的眼淚又出來了,鄭瑜抽噎道︰“阿秋,我好害怕……我怕不管我怎麼折騰,怎麼用功夫,怎麼令得天下人都喜歡我,都是白費功夫。他的心不在了,一丁點也不在,我捂不暖一塊石頭啊。”
掏出手帕拭著淚,她繼續哽咽道︰“長恭那人,我自小就知道。他其實最放不開了,念一個人,便一直念,喜歡一個人,便是一世。以前,他念著我與他一道長大的情誼,念著我對她的溫柔厚道,不管有多少貴女想與他結親,他連見也不見便退了,他只念著我才是好的。現在也是,他愛上了那個妖婦,便一直愛著,再也忘不了放不下。不管我做多少,不管我是好是壞,他都看不到聽不見了。而且,他性子又倔,一旦認定便九頭牛也拉不回來。我怕,我怕弄巧成拙”
她第一次感覺到,男女情事,或許與爭寵不一樣,爭寵是誰都沒有情,不過是彼此憑手段多博一些男人的憐惜或者物質的賞賜。可男女情事就不是了,喜歡與否,它發乎內心,不是有了手段和心計就能得到。如果那個男人不愛,那麼不管你怎麼樣,他就是不會愛。
秋公主被她說得頭都暈了,等鄭瑜的聲音停下後,她愣愣地說道︰“那怎麼辦?不去請旨了?”
鄭瑜掏出手帕把淚水抹干,搖頭道︰“不,還是要去。去了,我才可能贏,不去,我就輸定了。”說到這里時,她的聲音中,隱隱透著陰狠!
當天下午,鄭瑜向太後請旨,說是要與蘭陵王一道出使周地的消息,便傳到了蘭陵王的耳中。
見蘭陵王盯著自己,方老說道︰“太後說了,新帝繼位,自當受天下賀。本來另有佳使,既然你執意于此,便允了。”
方老小心地看著蘭陵王,低聲道︰“太後已經允了,說是王妃與你一道出使周地。”
蘭陵王尋思一會,卻是抬頭說道︰“我令人留意王妃的一舉一動,怎地到現在還沒有只字片語傳來?方老,通令下去,讓他們用心些。”
方老怔道︰“郡王你這是?”
蘭陵王厭煩地揮了揮手,道︰“這次出使,她請不請旨,我都能參與其中,她臨時插上一腳,我不喜歡,阿綺見到她也不會喜歡。”
但事已至此,蘭陵王蹙著眉轉了一圈後,便說道︰“罷了罷了,她的事到時再說吧。先見到阿綺再說。”
轉眼間,出使的日子到了。
眼看著柳枝抽了條,眼看著天地染上新綠,鄭瑜那顆患得患失的心,也平靜下來了。
她開始期待蘭陵王。
她想,他們是夫妻,這奉令出使,上面的人也會安排他們住在一起吧?
在她的苦苦期待中,直到隊伍出發,她也沒有看到蘭陵王的身影。
當使隊出了城門,走上了官道,實在望眼欲穿的鄭瑜,終于找到了此行的正使,含羞帶怯地問道︰“我家郡王呢?”
那正使是個長者,聞言和藹地說道︰“郡王說道多匪徒,他已帶人先行一步,去掃清匪徒,為使隊開路了。”
什麼掃清匪徒?他分明是想早一點見到那個賤人!
好不容易有了相處的機會,她都做了很多準備的,連藥物都備了最最好的,可沒有想到,還是連他的人都見不到!
鄭瑜本已顛得七暈八素,嘔吐不已,這麼一氣,頓時病倒了。奈何她是得了太後旨意出行的,再難受也不能就此打道回府。在把她寄放在路旁村戶,靜等太後允許再行歸府的要求,被鄭瑜自己拒絕後,隊伍只得繼續前行。而鄭瑜,這一路不得不嘗盡勞頓奔波,病困交加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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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一日後,張綺便在木屋中住下來了。
彼時,朝中諸事,宇文邕都交給了宇文護,他則一天到晚游獵下棋釣魚,玩得不亦樂乎。
張綺過來後,宇文護也來過一次。他一眼便認出了這個張姬便是齊國高長恭寵愛過的那個。同時,他也知道狐惑了他的愛婿的,也是眼前這個少女。
見張綺年紀雖小,卻儀態萬方,舉手投足間風情十足,既有少女的純透,又有婦人的妖媚,更兼皮膚嫩得像掐得出水來,一看就是個精通床第之術的。當下宇文護朝著小皇帝呵呵一笑,道︰“好一個絕色美人兒,陛下有福啊。”
表情中,竟是對張綺能與宇文邕在一起,極為滿意的樣子。
宇文邕見自己尊敬的大塚宰也喜歡她,當下又是歡喜,又有著少年人說不出的忸怩羞澀。宇文護見狀,又取笑了他幾句後,這才離開。在走之前,他指著張綺說道︰“好好保護張姬……”
這個張姬兩字才出,宇文邕便叫道︰“大塚宰錯了,她姓李,乃是李姬。”
“好好,姓李好,姓李好。”宇文護也不問張姬怎麼成了李姬了,徑自大笑著離去。
坐在木屋中,看著少年英偉的宇文邕,在宇文護面前小心逢迎,張綺暗暗嘆道︰這個世道,便是皇帝,也多不自在。
她隱約記得,宇文邕這樣的日子,還有很久很久。
想到這里,張綺搖了搖頭︰這些與她何干?她只知道,如今在宇文邕的庇護下,她的日子少有的清閑而自在。
她站了起來,從一側提著一只水壺,飄然轉向後方的花園中,開始給群花澆起水來。
陽光照耀下,她絕美的五官散發著淡淡的瑩光,靜謐,悠遠。
看著看著,宇文邕突然說道︰“高長恭對你如何?僅僅是因為不想被主母壓制,你才想逃麼?”
相處也有幾日了,他這是第一次問起她的私事。
張綺一愕,她停下動作,輕軟地說道︰“他對我很好,很寵我,憐我……有一次我小病了一場,他守在我塌前整晚沒睡,給我哺藥倒茶,無微而不至。”宇文邕注意到,她用的是一個“哺”字。
張綺回眸,她靜靜的,如幽谷百合地看著宇文邕,說道︰“我之所以要逃,是因為我喜歡他了……喜歡一個人而不能獨佔,喜歡一個人卻要看著自己不屑的對手成為他的正妻,他願意給你做任何事,唯獨不願意給你尊重和地位,這感覺讓我生不如死,所以我逃了。”
張綺說到這里,宇文邕蹙了蹙眉。
見到他隱隱有著不悅,張綺回過頭來,她微笑著,繼續拎起水壺澆起花來。
這些話,她其實早就想說出來……她不能讓宇文邕對她動心。而唯一能制止這個驕傲,內斂又有著強大內心的男人的便是,她這些不容于世的觀念。
像他那樣的男人,怎麼能容忍自己中意的婦人,不中意不喜歡自己?可如自己這樣的性情,一旦喜歡便要獨佔,一旦喜歡,便不管不顧地索要正妻的地位和尊榮。明明男人憐惜寵溺至斯,她還恃寵而驕,這樣的婦人,他又怎麼消受得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3 11:21 PM
第163章 許我恃寵而驕
宇文邕是一個極為自律,極其能忍的人,他不好色,也不好奢華。對他來說,與宇文護的關系處理不好,說不定什麼時候便被宇文護像殺他兩位兄長一樣,取了他的性命去。所以,對現在的他來說,美人什麼的,遠沒有性命重要。
聽到張綺的話後,他笑了笑。轉身離去。
接下來的日子,兩人依然相安無事。宇文邕一天到晚呆在木屋子里,每次想翻看一些親信悄悄送來的隱密奏折時,他便把張綺喊過來。讓她坐在一側,或彈琴或歌舞,而他自己,便在她地掩護下專心致意地翻看公文,暗中指評歷史人物的成敗。偶爾激動時,他也會與張綺說幾句,張綺一直都是安靜地聽著。
在這種悠然的日子里,一晃眼間,二月份到了。
春風二月,天地繁華似錦。
看著身邊靜靜刺繡著的張綺,宇文邕突然笑道︰“李姬甚得我心,可想要賞?”
“賞?”
張綺回眸看來。
她對上宇文邕笑意盈盈的眼,明白過來,定是自己這陣子的作為,讓他感到十分舒心,因此有此一說。
當下,張綺歪著頭尋思起來。
想來想去,她嬌柔說道︰“陛下什麼都賞我麼?”
宇文邕哈哈一笑,道︰“說吧,你想要什麼。”
張綺眨了眨眼,悠然說道︰“我啊,我要恃寵而驕”
宇文邕先是一怔,轉眼他又放聲大笑起來。一邊笑,他一邊拊掌道︰“好,就許你恃寵而驕”
宇文護有很多缺點,他不識大體,委任非人而久專權柄,還素無戎略。可他也有一個優點,那就是性子寬和。
也就是說,他其實不是一個斤斤計較的人,更不是一個動則生怒,生性多疑的人,他只是太喜歡抓權了。
很多時候,宇文邕在他面前小心了又小心,也不過是防著那些小人在他面前吹風,說自己不甘心大權旁落,又做了某某事。
這樣一個人,容忍一個恃寵而驕的無知婦人,還是能夠的。
何況,無能昏庸的小皇帝旁邊,有個恃寵而驕的美人,豈不是更符合一個正常的皇帝身份?她只要控制好這個度,不說自己,便是宇文護也是求之不得的。而宇文護踏實了,也意味著他自己的性命有了保障。
畢竟,宇文護也想抹去史書上寫他“三年屠三龍”的惡評,也想讓世人知道他是寬和的,想讓人覺得,他對現在這個小皇帝,是恭敬又忍讓的。
想到這里,宇文邕側頭贊許地看向張綺,不由想道︰她難道也是想通了這些關節,以此報答我?
真是個聰慧又貼心的婦人!
感覺到宇文邕的愉悅,張綺也是愉悅的。她看著天邊的朝陽彩霞,靜靜想道︰這樣一來,我做很多事就方便多了。至不濟,我也可像個人一樣,像許多的貴女一樣,堂堂正正地活一回!
就在張綺浮想連翩時,聽到宇文邕說道︰“走吧。”
張綺詫異地抬頭看去。
宇文邕笑道︰“你不是想恃寵而驕嗎?老與朕呆在這小木屋子里,哪有什麼寵?走,我們到皇宮去。”
“恩。”
周國的皇宮,繼續自西魏。宏偉于勝過北齊,華麗處卻有不及。
看到皇帝攜美人而來,絡繹走在白玉階上的眾臣都是一怔。他們齊刷刷低頭行禮,喚道︰“見過陛下。”
“免了免了。”
宇文邕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手。
看著走在宇文邕身後,衣飾華貴,美麗不可方物的張綺,眾臣只匆匆一瞟,哪敢直視?
就在這時,一個大臣偷眼瞅到,在經過一處台階時,年輕的皇帝伸出手,溫柔地把那美人扶了扶而那美人則抬起頭來,愛嬌地朝著年輕的皇帝一笑。那雙依雙偎的兩個人,瞬時,讓那大臣傻了眼。
當陛下的身影離去後,那大臣走向一側的太監,小聲問道︰“這位娘娘是誰?”
那太監對上四周眾位大臣投來的目光,怔忡地說道︰“奴亦不知,奴只知道,不久前她突然出現在陛下的木屋里,這陣子與陛下一直形影不離。”
對于這個答案,眾臣也是滿意的,他們一邊離去,一邊低聲商議起來。
說著說著,一個大臣突然道︰“這位娘娘,似有點面熟。”
沉默中,另一個大臣點頭道︰“確實面熟。”
這兩人一開口,別的大臣心下更有熟了。
當天下午不到,關于張綺的一切資料,便擺到了周國文武眾臣面前。對著這個得到了大塚宰肯定的陛下新得美人,眾臣開始琢磨著,要怎麼向她表示親近。
如今,陛下還沒有及冠,沒有冊立皇後,後宮之中,眾女等于虛設。這個原屬于齊地蘭陵王的寵姬這麼橫空出世,對于有意把女兒嫁入宮中的眾臣來說,不是好消息。不過,也壞不到哪里去。
畢竟,陛下還只是被大塚宰架空了的陛下。把自家女兒嫁入宮中,一個不安,說不定就成了大塚宰的眼中釘。
接著,眾臣得到消息,陛下回到宮中的第一天,便下了聖旨,先得封新得的美人李氏為賢妃,然後一連賞了三四十樣黃金珍玩,綾羅綢緞給賢妃。
他們更得到消息,說陛下自得了這個美人後,便朝夕不離,連以往最喜歡讀的書也放到一邊了。更重要的是,有一次內侍隱隱聽得李妃要求,說要陛下立她為後,而陛下居然沒有駁斥,反而溫柔地哄著。
得知這一消息後,眾臣紛紛令夫人入宮,奉上珍貴的禮物以示討好,那李姬倒也來者不拒。連親近宇文護的眾臣,也像得了默許一樣,通過夫人上送珍玩寶石,討好陛下新納的這位李娘娘。
這位陛下的新寵李妃不但愛財,還頗喜歡藥草,頻頻召見太醫詢問相關情況。眾人略略打聽,得知都是一些養顏美容的藥草後,便一笑了之。
張綺確實是在求藥草,不過她求的不是養顏美容的藥草,而是易容之藥。讓她失望的是,在她的旁敲側擊下,好一些太醫都只是說,這世上,本無易容之藥,有的那些,不過是改變一些膚色的草藥罷了。而且大多數草藥都有嚴重的副作用。
張綺失望之下,只能通過太醫院多弄一些在北朔洲時,蕭莫派的那個婦人給她易容時,那種令皮膚發黑的藥末。也不知是不是蕭莫防著她,還是說那藥末在那婦人手頭也只有這麼多。她偷的那些,用了兩次後便沒有了,到了長安城又買不到,直到通過這些太醫才弄來了一些。
事實上,便是那藥末,也十分不理想,因為它遇不得水,哪怕是掉下幾滴雨水,妝也會馬上糊掉,不堪敷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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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漸漸出現在視野中的高大城牆,一行人勒停了奔馬。
一護衛看向前方怔怔出神的頭兒,策馬上前,問道︰“郡王,要不要等大伙到齊了再一起進城?”
一襲玄衣,俊美絕倫的五官因憔悴更顯骨骼清奇的蘭陵王搖了搖頭。他啞聲說道︰“全部換裳,撤去標志馬上進城。”
“是。”
略略停頓後,隊伍再次起程,二三十號人,混在奔涌的人流中,進入了長安。
見自家郡王一直心事重重,眾護衛便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跟在他的身後。
走了一會,蘭陵王壓了壓頭上的斗笠,道︰“去找一家酒樓安頓下來。”
“是。”
酒樓不一會就找到了,在護衛地帶領下,蘭陵王步上了閣樓。
一行人長途跋涉,現在是又累又餓,在護衛們的催促下,不一會,三桌酒菜便擺上了席。
望著眼前豐盛的美食,蘭陵王用筷子拔弄幾下,味同嚼蠟地吃了起來。
吃得半飽後,他揮手召來小二,丟出一小碇金子,問道︰“這陣長安城有什麼新鮮事,說來聽聽?”
憑空得到這麼一塊金子,那小二喜得聲音都顫了,“好 客官您別說,這陣子新鮮事還多著呢。第一樁啊,大塚宰家的二個女兒封了公主。”
那小二頓了頓,見蘭陵王一副傾耳的模樣,又說道︰“是了,還有一件大喜事,我們陛下新得一位李娘娘。那個寵啊,簡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里怕掉了。客官你不知道,我們陛下一直不好女色的。不過話說回來,那李娘娘真是美啊,嘖嘖,太美了。”
聽到這里,旁邊一個護衛冷不丁地問了句,“你見過?”
那小二一怔,頗有點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小人也是聽別人說的。”
“好了。”蘭陵王打斷他,直接問道︰“你可聽過蘇威這個名字?”
“蘇威?”那小二尋思了一會,搖頭道︰“沒聽過。”
那個護衛在一側補充道︰“聽說是定了大塚宰家女兒的。”
那小二尋思一陣,皺眉搖頭,“真沒聽過。”
“好了,下去吧。”
打發掉那小二後,那護衛朝著蘭陵王小聲說道︰“郡王,會不會沒有到長安來?”
“不可能。”另一個護衛插口道︰“根據這一路打聽到的消息,分明是到了長安的。”轉眼,這護衛又說道︰“蘇威是世家之人,這種人的事,問小二是沒用的。郡王,要不要小人?”
蘭陵王點了點頭,低聲命令道︰“今晚上,到宇文護府中擄一人問問便是。”
“是。”
蘭陵王這時已吃不下了,他放下筷子,負手走下,憑著欄桿,望著下面的車水馬龍,很久很久,都一動不動。
第164章 長安會
夜深了。
幾個護衛跳入房中,向蘭陵王一禮,喘著氣說道︰“郡王,蘇威被宇文護關起來了。說是要退婚,宇文護大為惱火,要不是那新興公主求情,只怕都把他殺了。”
幽幽燭光下,蘭陵王俊美的臉若明若暗,他低聲問道︰“那蘇威帶來的人呢?”
那護衛搖了搖頭,道︰“我們連拷問了幾個,都說不知。聽來是沒有落到宇文護手中。”
蘭陵王拿起一根金釵,慢慢地挑拔著燭心。若是張綺在此,一定識得,這金釵便是她用來插在虎口處,向眾人顯示她自身的毒辣的那根釵子。
隨著他的挑拔,蠟燭光嗖地一下亮了許多。
垂著眸,蘭陵王啞聲道︰“知道了,旅途勞累,都去休息吧。”
幾個護衛抬起頭來,恰好這時,一陣風呼呼而來,撞開了房門後,吹得燭光猛然一暗,同時,也把蘭陵王散亂在額側的長發拂起,擋住了他的眼。
明明他一動不動,明明燭光明亮,可幾人卻由衷的,感覺到一種亙古的寂寞。仿佛眼前這個人,從來便這麼孤獨著,沒有伙伴,沒有親人……
卻偏偏,還活著!
這個情景,叫他們怎麼離開?
就在眾護衛低下頭去時,蘭陵王低啞的聲音傳來,“去休息吧,我一個人靜一靜。”
他這陣子,經常一個人靜一靜的。還靜得不夠多麼?
眾護衛唇動了動,最後還是應了一句“是,”緩緩退下。當他們關上房門時,一聲低嘆幽幽傳來,在這黑暗中,恁地讓人心酸。
在蘭陵王忙著打聽張綺的下落時,齊國的使者隊伍,浩浩蕩蕩的進城了。
得知齊使到來的消息時,張綺正在為宇文邕奏琴。
春風吹拂下,宇文邕躺在塌上,雙眼似開似合,靜靜聆聽著悠然而來的琴聲。
張綺的琴,少了幾分匠師的刻意,多了幾分滄桑和飄搖。明明空靈,卻飄搖如斯,如那三月的桃花,很美,卻給人一種無法自主的落寞。
宇文邕喜歡聽這種琴音,它仿佛在時刻地提醒著他,仿佛在警告著他,要他注意自己的言行,要他謹慎了再謹慎。
聽了一陣,宇文邕睜開眼來。
他便這般躺在塌上,仰頭看著五步開外的張綺。
張綺墨發如泄,幾垂至塌上,這般垂眸專注地奏著琴時,這個婦人的臉上,看不到妖氣,有的只有一種少女般的純淨。
才相處這麼幾日,他竟有了一種錯覺,仿佛,他與眼前這個婦人,實是同一類人。
就在這時,她雙手一拂,琴聲漸漸止息。而同時,一個腳步聲傳來。
轉眼,一個大臣走到宇文邕身側,朗聲說道︰“稟陛下,齊使進城了。”
“知道了,下去吧。”
“陛下,大塚宰說了,明晚將為齊使接風洗塵。”頓了頓,那大臣繼續說道︰“宇文成宇文郎君也說,時隔經年,終于見到蘭陵王,要好生招待才是。”
這話,是路中遇到宇文成時,被他強行要求說出來的。當時宇文成那古怪的表情,這個大臣還歷歷在目。
因此,說出這話後,這大臣抬起頭來,朝靜坐在一側,雙手按在琴弦上的張綺看了一眼。不過才看一眼,他便被這個鮮艷得如最美的春花一樣的婦人給閃了眼,害怕失態,他連忙低下頭來。
蘭陵王?
宇文邕微笑道︰“便由大塚宰安排。”他知道宇文成那話是什麼意思,當下又說道︰“明晚,朕會攜愛妃一道赴宴。退下吧。”
“是。”
那個大臣一退,四下安靜了下來。
張綺把琴放在一側,提步走到宇文邕面前,她朝著他盈盈一福,輕軟地說道︰“陛下,今日春和日麗,請允許妾身上街游玩一二。”
在這個時候,提出這種要求?
宇文邕定定地看著她,“去干什麼?”
張綺抬起頭來。
春光下,她眸如秋波,蕩漾著些許漣漪。“妾想會會蘭陵王。”眼前這個婦人,也不知是怎麼想的,在他面前,一直非常坦誠,簡直把他當成一個普通的朋友。有時候,宇文邕都懷疑,她是不是十分了解自己,所以這麼放得開,一點也不似別的婦人那般,不是做作便是緊張,要麼便是媚好逢迎?
“哦?”
宇文邕坐直了身子,問道︰“為什麼?”
張綺垂眸,隨著她的動作,那長長的睫毛,在浮日陽光下,撲閃著如蝴蝶般脆弱的陰影,“妾在齊國時,高長恭寵之溺之,他此次前來,也是為了妾……他乃堂堂丈夫,妾不能讓他在大庭廣眾之下失態。”
原來是怕高長恭出丑啊。
不知為什麼,宇文邕突然羨慕起那個美貌著稱的蘭陵王來。眼前這個婦人,外表看似柔弱,心卻如鐵石一般。那蘭陵王能讓她上心,真是難能。
他沒有回答。
宇文邕這人,威儀內斂,骨子里自有一種逼人的貴氣。他不說話,一時之間,連空氣也是凝滯的。
不知不覺中,張綺低下了頭,因為不安,她的唇在顫抖。
直視著她,宇文邕突然哈哈一笑,道︰“也罷,那你出宮吧。”
張綺大松了一口氣,朝他一福,“謝陛下。”
張綺剛剛轉身,宇文邕突然喚道︰“愛妃。”
張綺回過頭來。
宇文邕頭也不回,淡淡說道︰“別失了威儀。”
張綺垂眸,福了福後說道︰“不敢”
說罷,她緩緩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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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使館住下後,鄭瑜便拉著一個小使臣,問道︰“郡王呢?”
“回王妃,郡王不曾在使館入住。”
鄭瑜冷著臉,“帶我去見他。”
“是。”
鄭瑜這是第一次到達長安,打量著這個高大巍然的城池,鄭瑜扁了扁嘴,道︰“差鄴都多矣,連晉陽也不如。
若論華麗,長安是比那兩城有所不如,可長安地勢極為險要,城池巍然,城中所有的建築物,都透著一種大氣,這卻是鄴城和晉陽有所不如的地方。
那使臣在心里暗暗忖道︰真是婦人之言。
他也沒有說什麼,便上了馬車。
鄭瑜也沒有注意到他的表情變化,自顧自地上了馬車後,又四下打量起來。
她是一個女人,打量的重點自然而然的,便落到了長安的貴女身上。把她們從排場到著衣婢僕,細細打量了又打量著。
與此同時,長安人對上這個來自齊國的貴婦,也十分好奇地打量而來,時不時的,還有人指著她說說笑笑。
就在鄭瑜有點慍惱時,聽得一個少年指著她說道︰“噫,這齊地貴婦,倒也是個美人。”
沒有女人不喜歡聽到贊美的,更何況,鄭瑜這一路上顛覆勞頓,要不是她體質本來就好,差點一病不起。現在的她,正是最不自信時,聽到這少年的話,不由的心花怒放。
那少年的旁邊,還有另外幾個少年,聽到同伙的評語,那些少年都向鄭瑜打量而來。
才看了一眼,他們便不置可否地轉過頭去。
就在這時,前方一陣騷動。
鄭瑜看到,那幾個少年同時歡呼一聲,隨著人流向前涌去。
發生了什麼事?
鄭瑜大為好奇,她連忙令馭夫加快馬車,可她趕來時,只看到一輛華貴的馬車,還有十數個宮婢籌擁而去的身影。
鄭瑜正自好奇中,聽得剛才贊她美貌的少年嘆道︰“李妃之美,果然無人能及啊比起她,別的美人,真真是糞土了。”
另一個少年說道︰“美倒是其次,聽說陛下對她十分愛寵,連大塚宰也對她尊敬有加呢。不知道陛下及冠後,會不會封她為後?”
“也許呢,陛下後宮空虛,說不定真會封李妃為後。”
聽到這里,鄭瑜抬起頭來,她目送著那浩浩蕩蕩遠去的隊伍,暗暗想道︰原來是周國皇帝的寵妃,將來要做皇後的。不知是哪里人,生得怎樣個美貌法?
她一個客人,聽到四周潮涌般的贊美聲,心底下,不由對這個李娘娘又是好奇,又有些微的羨慕。
正在她胡思亂想時,眼楮一轉,看到了一個熟悉的玄衣身影。彼時,人流如海,只是那個挺拔的身影太過卓然,宛如鶴立雞君,自然而然便成了人群的焦點。
看到他,鄭瑜連忙朝馭夫叫道︰“快,上前上前。”
“是。”
這時,那使臣也看到了蘭陵王了,當下也催著馬車,跟在了鄭瑜身後。
在這人流中,馬車走起來極為不便,追了一陣,不但沒有靠近,反而越來越遠了。
鄭瑜一急,不由再三催促,那馭夫也急得滿頭大汗,終于,在一陣胡亂沖行後,終于看到了被一個白臉無須的漢子截住的蘭陵王。
“夫君”
鄭瑜提起嗓子喚了這一句,站在離她不過十步處的蘭陵王,動也沒有動一下。
見四周有人向自己看來,鄭瑜一咬唇,又喚道︰“郡王?”
越來越近的那個人,依然是沒有聽到。
鄭瑜抿著唇,終于喚道︰“高長恭。”
這個稱呼一出,蘭陵王終于回過頭來。
一見鄭瑜,他微微蹙了蹙眉,表情隱隱有著不耐。
鄭瑜優雅地走下馬車,來到蘭陵王身邊,福了福,有點委屈地小聲說道︰“長恭,我找到好一會了。”聲音柔而低弱。
蘭陵王還沒有回答,那個白臉無須的漢子已尖著嗓子說道︰“蘭陵郡王,請吧,我家主子正侯著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3 11:32 PM
第165章 相見
鄭瑜一怔,正準備詢問時,蘭陵王已衣袖一甩,跟在那白臉無須的漢子身後,朝前走去。
鄭瑜愣了愣,還是提步跟上。她看著那個漢子走路的姿勢,暗暗奇道︰不對,這個是太監他是宮里的公公!
能被一個公公叫做主子的,不是皇帝就是皇妃。鄭瑜睜大了眼,突然對就要相見的人,無比好奇起來。
那太監帶著兩人來到一處酒樓之下,轉身朝著蘭陵王說道︰“蘭陵郡王,我家主人便在上面,請吧。”
蘭陵王盯了他一眼,提步上前,看到蘭陵王動了,鄭瑜也提了步。
那太監正要阻攔,鄭瑜已優雅說道︰“妾乃蘭陵王妃。”
那太監一怔,他狐疑地盯著鄭瑜,一時之間,有點不知如何是好。鄭瑜卻是不理,提步越過他,朝前走去。
不一會,鄭瑜便來到樓梯口。
她一眼便看到了蘭陵王,他正僵硬的,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
鄭瑜蹙了蹙眉,加快步伐,來到了他的身邊。
她抬起頭來。
這一抬頭,鄭瑜腳步也是一僵,她瞪大雙眼,因為震驚過度,咽中都發出荷荷的痰鳴聲!
她的眼前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麼那麼的熟悉,熟悉得曾經刻了她的骨,入了她的魂,滲透在她日日夜夜思緒中的一個身影!
便是這一路上,她都在想著她,都在想著,等見了面,要如何笑,如何開口,如何讓她退無可退,如何讓她一步一步地按自己的計劃行進!
她算好了一切,唯一沒有算好的是,她已不是她了!
是的,她已不是她了!
眼前那個姿態華貴妖艷,如天上那輪明月,盈盈顧盼間,仿佛眾生都螻蟻的絕色美人,這個做宮妃打扮,身周身後佝身站著數十護衛和太監宮女,氣派非凡,讓任何貴女看了,都不敢不行禮的美人,她是張氏阿綺!
她居然是張綺!
原來,那個周帝新得的寵妃,那個在周帝繼位後可能會被封為皇後的“李淑妃”,就是張氏阿綺!
也許是不敢置信,也許是驚駭太過,鄭瑜呆若木雞中,一邊咽中 直響,一邊竟是直直地朝張綺走近。
便是無意識中,鄭瑜也是直著腰身,努力如往常一樣,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貴女樣子。
行進中,她伸出了手,她要掐一掐眼前這個人,要站在與她同樣的位置,如以往一樣,高高在上的把她看個清楚明白。
看到她步步逼近,幾十個太監宮女同時喝道︰“大膽——”
身為宮中內侍,這一聲喝,可謂是他們最為擅長的。整齊,冷漠,高高在上,威嚴畢露,直如雷霆萬鈞在震得鄭瑜耳膜嗡嗡作響,不由自主地被這皇家威嚴逼得踉蹌一退後,又是幾個喝聲同時傳來,“何方賤婦?見到淑妃娘娘膽敢不跪?”
這喝聲更是提高了幾度,在鄭瑜剛震得心慌腳軟時,直是猛力一擊!
一時之間,鄭瑜如到了齊宮,面見皇後太後一般。她白著臉,不由自主的雙膝一軟,跪倒在地顫聲說道︰“妾,妾不敢,娘娘勿罪……”
一句請罪的話脫口而出後,鄭瑜震住了,張綺也是心上一奇,轉眸看來,便是渾渾噩噩的高長恭,也朝她瞟了一眼。
猛然的,鄭瑜臉孔漲得青紫,她雙手朝地上一撐,便要站起。哪知剛一動,兩柄長槍同時壓在她的背上,卻是兩個周宮護衛同時上前,沉聲喝道︰“爾敢無禮?”
兩桿白臘桿做成長槍何等沉重,這般壓在鄭瑜的背上,直有千鈞之重。她便是臉色漲得紫紅,也掙不起。再說,感覺到眾護衛的怒火,下意識中屈于皇室之威的她,也不敢動了。
張綺終于低下頭,靜靜地打量著鄭瑜。
……說實在的,鄭瑜的表現,有點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差。這個以往在自己面前,總是擺出一副雍容得體的貴女模樣的蘭陵王妃,如今來了真場,卻也不過如此。
看了鄭瑜一眼後,張綺清冷地說道︰“放了她吧。”
“是——”清脆的兵器收回聲中,眾護衛向後退出一步,那寒森森的槍尖從鄭瑜的背上挪到地上時,還陰沉沉的在她眼前晃了幾晃。
鄭瑜慢慢的,慢慢地站了起來。
她的身子在哆嗦。
她的臉孔也漲得青紫,一泓淚水在眼眶中轉動。
朝眼前這個熟悉的面孔,熟悉的眸光,曾經卑賤得宛如泥土,低賤得令得厭惡的張綺看了一眼後,她一咬牙,轉身就走!
哪知,堪堪轉身,兩個太監尖聲喝道︰“兀那婦人,我家娘娘許你走了麼?”
伴隨著這兩個太監的喝聲的,還有尖厲得刺牙的長槍移動聲。
鄭瑜身子一僵,她屈辱地轉過身,朝著張綺的方向草草一福,艱澀地說道︰“妾不敢”她的聲音有點哆嗦,“妾,只是退後一些。”
直到眾人默許了,她才提步,老老實實地向後退出兩步,她一直退到了蘭陵王的身後。
經過蘭陵王時,她瞟到她的丈夫,還在僵硬的,渾渾噩噩地看著前方,在對上她的目光中,那絕望成灰的眼神中,只有一抹冷。
他根本不曾在意她被人羞辱了。
明明小時候,她受了人家的欺負,他總是挺身而出的。
便是長大了,有人欺負她,他也會呵斥幾句!
現在,她都是他的妻子,是堂堂的蘭陵王妃有人當著他這個郡王的面,羞辱她這個王妃,他卻是一動不動,完全置若罔聞!
不知不覺中,鄭瑜的淚水滾滾而下。當她退到角落處,低著頭站立時,才把那淚水小心地掩在陰影中。
這個時候的鄭瑜,渾然忘記了,張綺根本沒有刻意針對她。是她先冒犯張綺的。是她渾渾噩噩地走出來,不管不顧地想要接近張綺,才被那些極力維護皇室威嚴的太監侍衛警告。自始至終,張綺也只是瞟了她幾眼,連口也沒有開,實是稱不上刻意羞辱。
暗中啜泣了一陣,鄭瑜小心地拭去淚水,抬頭看向依照沉默著的張綺。
直到現在,蘭陵王沒有開口,張綺也沒有開口。
在蘭陵王直直地看著張綺時,張綺一派雍容地站在那里,不曾露出半點膽怯,甚至從頭到尾,臉上笑容不減,風姿卓然,華貴無比。這種華貴和風姿,遠遠勝過齊國的新皇後胡氏多矣!
以往,這張氏也有華貴時,不過那種華貴,鄭瑜從來不屑一顧︰不過是裝出來的氣派而已。
可眼下,看著她一襲當今天下最為金貴,直是無價之物的玉縷綢衣,看著那插在她頭上的,只有貴妃那樣的品級才有血玉鳳釵,看著整齊站在她身後,佝僂著腰身,小小翼翼地侍奉著她宮女,看到見她站得久了,連忙搬來華貴的金絲塌,小心翼翼地把張綺扶到塌上坐好的宮女,突然的,鄭瑜覺得喉中有點腥甜!
這是一個衣冠論人的世道,張綺以前便是最雍容,也不過像那些名士一樣,是風流範兒。在北齊這等鮮卑人做主的混亂之地,這一種有風骨,你願意欣賞就欣賞,不願意欣賞也可一腳踩下。
有很多貴族,他們不會把你這範兒看在眼里,能讓他們屈服的,永遠只有實實在在的權勢,或者說,衣冠!
如現在的張綺,光是她這身衣冠,光是她這個派頭,光是那些侍立在她左右,連大氣也不敢出一氣的太監婢女,便讓鄭瑜真正感覺到,張綺,高貴了!
一時之間,路上聽到的那些少年的議論,紛紛涌上鄭瑜的腦海。
“聽說陛下對她十分愛寵,連大塚宰也對她尊敬有加呢。不知道陛下及冠後,會不會封她為後?”
“陛下後宮空虛,說不定真會封李妃為後。”
眼前這個女人,不再卑賤得她一只手便可掐死,而是變得高高在上,因為,她是周國皇帝最愛的女人,也許還會成為周國的皇後從此,自己見到她,都要行禮的。
眼前這個婦人,害了自己一世,如今又這般羞辱于已,難不成,自己卻永遠永遠,也沒有復仇的機會?還得見她一次,便向她行禮一次?
這不是鄭瑜要看到的。
這時的她,渾然忘記了,眼前這個婦人一旦成了皇妃,那就再也不會與她爭奪丈夫了。
她只是想著,怎麼可以?泥土就是泥土,卑賤之人,就永遠都是卑賤之人,她怎麼可以?
這不公平!
這一點也不公平!
在一陣難堪的沉默後,張綺終于動了,她眸如秋水地瞅著蘭陵王,揮了揮手,雍容的,淡淡地說道︰“把蘭陵王妃請下去。”
如此輕描淡寫,如此高高在上,仿佛她只是螻蟻!
張綺的聲音一落,幾個身材高大的太監走了進來,他們大步走向了鄭瑜。
是了,這里是周地,周國的皇妃,殺死一個齊國的郡王妃,甚至扯不到國與國的高度。列來,這樣的事做了也就是做了,隨便找個理由,給些補償便能打發的。
鄭瑜的臉更白了。
一口氣驀地堵在她的胸口,令得她幾乎呼吸不過來。
這不公平!
卑賤的人應該永遠是卑賤的,低下的人應該永遠低著頭,憑什麼她這麼高高在上地看著自己,如看一只螻蟻一般地看著自己?
無比的郁恨,一下子涌上鄭瑜的胸口。她沒有發現,這種郁恨,甚至要超過以往任何一次。
也許是剛才猝不及防之下被張綺震住,不但向她跪了還求了饒,現在的鄭瑜,明明知道張綺要殺自己只是揮揮手而已,可她就是不想再屈服了。
見鄭瑜青白著臉,動也不動,四個太監冷哼一聲,其中兩人大步上前,一人架著鄭瑜一條手臂的,把她強行向樓下拖去。
剛拖出三步,鄭瑜清醒過來,大受屈辱的她,不由尖叫道︰“長恭”
她想叫蘭陵王幫忙,她得叫蘭陵王開口。不管如何,自己畢竟是他的妻子,他們羞辱了堂堂蘭陵王妃,他那麼驕傲的人,應該出面的!
可蘭陵王哪有聽到?
鄭瑜不甘心,又叫了三聲。聽到她的叫聲,左側的太監尖哨地說道︰“爾這婦人還敢叫?你是什麼人,我家娘娘又是什麼人?識相點,就老實地下去呆著吧。”
另一個太監也說道︰“娘娘就是心善,依咱家看來,這等不分上下的蠢婦,就該打殺了”
什麼叫不分上下的蠢婦?什麼叫你是什麼人,我家娘娘又是什麼人?
那個賤婦,她不過是地上的爛泥,她根本沒有資格這樣對我,沒有資格!
在無邊的怒火和氣恨中,青紫著臉的鄭瑜竟是白眼一番,暈了過去。
兩個太監把她拖到下面時,正好走在後面的齊使看到了,見他急急趕來,兩個太監把昏倒了的鄭瑜朝地上一扔,揚長而去。
蘭陵王依然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
他抬著頭,一瞬不瞬地迎著張綺目光。
這個時候,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這個時候,天地之間,再無第三人。
張綺看向他,如秋水般明澈的眸光,清冷無波地看著他,見他還是不開口,張綺抿了抿唇,終于聲音清軟地說道︰“蘭陵郡王,別來無恙?”
聲音靜而無波,如此的靜而無波!
“蘭陵郡王,別來無恙?”
問侯得這麼平靜,這麼的清冷,這麼的宛若陌路人!
不對,是陌路人了,她已經是周皇新得的李妃,是整個周國朝野都議論的李淑妃!
……
一直動也不動的蘭陵王,向後猛然退出一步!
然後,只見他按著自己的胸口,緩緩的,緩緩地蹲跪下去。隨著他單膝跪地,那一頭墨發披泄而下,擋住了他的臉孔。
有兩滴腥紅,濺落在了樓梯口!
張綺看到了那兩滴腥紅,她以最快的速度別過頭去。
她不再看向那男人,而且急急揮了揮手,帶著眾太監宮女,踉蹌地從他的身邊沖下樓梯……
直到她跌跌撞撞地逃出老遠,她身後的男人,還一動不動地跪在樓梯口,安靜中,只有鮮血“嘀噠嘀噠”的濺在地板上的聲音傳來。
第166章再提和離
鄭瑜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使者府的。
她似是做了一場噩夢,一夢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床塌上,而外面,陽光正好,看日頭已是下午。
掙扎著從塌上爬起,令婢女給自己洗漱過後,她問道︰“郡王呢?”
那婢女奇怪地看著她,道︰“郡王從不曾在使者府落宿啊。”
幾乎是那婢女的聲音一落,鄭瑜陡然記起了所有的事,所有被她下意識地封閉的事!
她記起來,她和蘭陵王去見過張綺,原來張綺成了周國小皇帝的寵妃。她還被那個賤女人逼得下跪賠罪……
看到鄭瑜一張臉時青時白,站在那里咬牙切齒的,兩個婢女有點害怕,同時低下頭,向後悄悄退出幾步。
就在這時,她們聽到鄭瑜輕而溫婉的自語聲,“我真是瘋了……我怎能被她激得如此失態?”
語氣盡管溫婉之極,卻有著無比的自責。
鄭瑜是自責的。
她覺得自己太大意了,大意得居然在那個賤婦面前丟了這樣大的臉!最重要的是,丟臉的時候,居然讓高長恭看到。
她怎麼能讓他看到自己的那一幕?
鄭瑜站在那里尋思了一會,走到一側,從枕頭底下翻出一樣物事藏好後,深深吸了一口中氣,推出房門朝外面的人說道︰“帶我去見蘭陵王。”
蘭陵王落宿的地方,與眾齊使不同,是在酒樓里。
因必須時刻聯系,眾使都有他的地址,不一會功夫,鄭瑜便被帶到了蘭陵王所住的酒樓處。
令人通報後,不一會,一個護衛上前說道︰“郡王許了,王妃請。”
鄭瑜這才提步。
她一邊走,一邊忍不住有點酸苦︰她是堂堂的蘭陵王妃,可她要見自己的丈夫,還得請人通報,還得經過允許才可。
想到這里,她咬了咬牙,悄悄把手伸入袖袋中,那里,有一包藥末……
高長恭所住的酒樓,並不是特別好,與精心修飾過的使者府邸不能相比。鄭瑜一邊看著那簡陋樸素的房屋,一邊不由想道︰長恭富貴了也有些年了,怎麼還是像以前一樣,對居住的地方,這麼無所謂?
不一會,她來到一個房間外,在一個護衛地點頭下,她輕輕推開房門,一邊推,一邊喚道︰“長恭……”
吱呀一聲,大開的房門中,她看到了孤獨地站在窗口,一動不動地蘭陵王。
也不知他站了多久?那身影成似凝了霜。
蘭陵王沒有回答她的話。
鄭瑜猶豫了一下,把房門帶上,她走到一側,從一旁拿起酒壺,一邊煮著酒,一邊溫婉地說道︰“長恭,你用過餐麼?”
在她以為他不會回答時,蘭陵王低沉的聲音傳來,“阿瑜。”
許久不聽他這麼喚她了,鄭瑜不知不覺中,竟是眼中一陣酸澀,她連忙應道:“誒。”應過之后,感覺到自己的聲音有點顫,似是有點心虛,她又喚道:“長恭,酒溫好了,先喝喝暖暖身子吧。”
說罷,她提著那酒壺,小心地朝他走去。
她走到蘭陵王面前,低著頭小心地給他倒著酒。不知怎地,她發現自己的手腕有點顫。
不一會,一樽酒便倒好了,她把那酒放在他面前,溫柔地說道:“長恭,喝一口吧。”她抬起雙眸,妙目中盡是盈盈期盼,和似水溫柔。
蘭陵王卻依然理也不理,只是抬頭靜靜地看著前方。
鄭瑜見狀,雙手捧起那酒,小心地遞到他面前,輕聲道:“長恭……”
這一次,她的話還沒有說完,蘭陵王已低啞地開了口,“阿瑜,我們和離吧!”
我們和離吧——
再一次聽到這話,還是如此讓人怨苦!
鄭瑜白著臉向后退出一步,由于氣恨,她手中的酒樽都搖晃起來。怕把酒水灑落,她咬了咬牙穩住,好一會才哽咽著說道:“長恭,你怎麼能……”
明明那個賤婦都成了皇妃了,怎麼他還是想與她和離?她都想好了,過去的便讓它過去,從現在起,她要忘掉那個賤婦,與她的夫君好好過日子的!
她說完,蘭陵王低啞的,寧靜無波的聲音重復道:“阿瑜,我們和離吧。”他靜靜地看著外面,無聲的,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徐徐說道:“有些錯,可一不可再。以前,是我糊涂了,都是我自己弄不清,看不明……現在我不想再糊涂下去!”
他緩緩轉頭,眸光靜而無情地看著鄭瑜,繼續說道:“阿瑜,你生得美,家世也好,我知道鄴城和晉陽兩地,有不少貴族子弟都中意你。與我和離后,我會告訴所有人,你還是清白之身。想來,經我這麼一說后,不會有人介意你嫁過我的!”
“可是我介意——”一聲尖叫哽在咽中,鄭瑜發現自己要費好大的力氣,才平靜下來。
是的,她上午已經夠失態,夠丑陋的了!那樣的錯誤,她不能再犯一次。
一時的失敗算什麼?她從來都不怕失敗,因為只要有心,她一定可以得到她所有希望得到的一切!一定可以!
再說,眼前這個男人,她從小便愛慕,她為了他做了那麼多,他想和離便和離嗎?,不甘心!
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說服著自己,鄭瑜垂下眸,瞬也不瞬地看著手中的那樽酒,慢慢的,那股怨苦終于被她按了下去!
蘭陵王一直在打量著她的神色,見她的表情閃過一抹猙獰后,又迅速地平復了,現在,低著頭的她,甚至還露出了一抹以往的溫婉,仿佛他所說的話,她壓根就不氣不惱不在意。
這不是正常人應該有的反應!慢慢的,蘭陵王蹙緊了眉。
幾乎是突然間,張綺曾經說過的一些話。浮出他的腦海。
瞟了她一眼,蘭陵王突然有點厭惡自己,也有點意興索然,想了想,他還是說道:”不管你願是不願,阿瑜。這次回鄴后。我會向太后請求,允許你我和離!”
說到這里,他衣袖一甩,竟是再也不看鄭瑜一眼。便向外走去。
看到他大步離去的身影,鄭瑜再也無法自抑地尖銳地喝道:“高長恭——”
蘭陵王腳步略略一頓,轉眼。又提步上前。
他的身后,鄭瑜在喘息著。
喘息了一會,她突然格格笑了起來。一邊笑,她一邊把手中的酒樽重重砸在地上,“叭”的一聲器皿碎裂聲中,她嘶啞著嗓子哭道:“高長恭,你以為太后指的婚,是這麼容易和離的?”哭到這里,她又格格笑了兩聲。
只是笑著笑著。她悲從中來,不由捂著臉。慢慢蹲在地上,啕啕痛哭起來。
一邊哭,她一邊難以自制地哽咽道:“長恭,我是真的喜歡你,是真的喜歡啊……她都成了皇妃了,你們之間都是再也不可能了,你怎麼還想著要與我和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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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綺踉蹌著退下閣樓,在眾宮女太監地籌擁下,匆匆爬上馬車。
隨著車簾一拉起,一陣低低的,幾乎聽不到的啜泣聲,隱隱傳來。
啜泣聲雖然小,可眾人來自宮中,都是耳目靈便,心思圓轉之人。當下,那幾個帶頭的太監相互看了一眼后,朝著馭夫點了點頭,示意他把馬車減速。
來時,陛下對李妃那句“別失了威儀”他們都聽在耳里,幸好娘娘也表現尚可,不曾在人前落了顏面。
馬車駛得慢,當再也聽不到車中的啜泣聲后,才開始加速。駛入宮中后,被扶下來的張綺,已神情如常,除了眼睛略略有點紅,再也看不出異樣。
張綺見到宇文邕時,已經是傍晚。
看到張綺,宇文邕如往常一樣笑容溫和。把她略略打量了一眼后,宇文邕問道:“愛妃今日在忙什麼?”
張綺微笑道:“一直在刺繡。”
“不曾奏琴?”
“不敢。”
她回答的不是不曾,而是不敢,那就是怕自己的心聲混于琴音中,讓人聽出了。
宇文邕笑了笑,道:“早點歇息吧。”
“是。”
這一晚上,張綺輾轉反側,一直睜眼到天明,看著外面漸漸亮起來的天空,她掙扎著爬起時,才發現枕巾都已濕透。
整整一個上午,她都有點魂不守舍,見宇文邕不在,張綺只感覺到胸口悶得發疼,似乎再不走走,讓自己轉移一些注意力,她已無法控制自己了。當下,便帶上四個太監出了宮門。
自宇文邕許她恃寵而驕后,張綺的權利和自由大得驚人,這麼不宣告一聲便擅自出宮,根本算不得什麼,因此無人敢出面阻攔。
馬車緩行在街道中,張綺無神地看著街道中的人流,在宇文護地治理下,周地算不得繁華,比起齊地還有所不如。
饒是如此,做為帝都,長安城也是車水馬龍的。
這兩天,她一直沒有找人聯系過賀之仄,更沒有去見過阿綠,她知道,不管是宇文護,還是宇文邕,都是知道這兩人與自己的關系的。自己不出面,他們會過得更自在。而自己出面了,不一定不會激起宇文護的惱怒,令她想到了自己差點拐走了他相中的愛婿。他是不會奈何自己,可把阿綠順手殺了,讓自己知道些輕重,那完全是情理當中的事。
不知道何時能回到陳地?
如果能這樣一直下去,一直與宇文邕相互掩護著,倒也是不錯的。可惜那不可能,他只比高長恭小二歲,及冠之時便會馬上立后,她還在這里,不免會卷入后宮爭斗。
……她已不想卷入任何爭斗中。
張綺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努力地不讓自己去尋思高長恭的一切。
過去了,便永遠都是遠去了。不需要回頭,也不可能回頭!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3 11:39 PM
第167章重梳舊時妝
走了一陣,外面傳來一個太監小心地問話聲,”娘娘,這,往哪里去?”
直喚了兩聲,張綺才回過神來,她閉上雙眼,低聲說道︰“隨便走走。”
“是。”
得了隨便走走的命令,外面眾人也放松下來。馬車也開始漫無目的在長安城中轉著圈。
在正街中轉了二個圈後,見馬車中的張綺還沒有開口說回,當下那太監點了點頭,馬車駛向旁邊幾條街。
——再這麼在正街上轉下去,只怕那些有心人都要疑惑了,讓他們猜來猜去,也不是個事兒。
馬車轉入了一條小街中。
便是小街,馬車所走的也是繁華所在,張綺的馬車雖然沒有任何標志,可馬車兩旁騎馬的太監特有的體征,可以讓任何明眼人一眼便可猜測到馬車中的人的身份,因此,不管街道中如何擁擠,張綺的馬車卻是一直通行無阻。
走著走著,就在經過一條短短的,不足五十米長的巷子時,突然間,後面傳來二個急喝聲,“閃開閃開”“啊啊——快讓開”
喝聲帶著驚慌,又急又亂。
四個太監連忙回頭,這一回頭,他們便看到兩匹馬瘋了一般地直朝自己的方向沖來!
一個太監最先反應過來,他尖聲叫道︰“不好,莫沖撞了娘娘”
喝聲中,另一個太監已尖著嗓子叫道︰“快,快退,退到一側。”
這事實在是突然,那馭夫饒是個人高手,也是猝不及防。他急得滿頭大汗地想把馬車挪到一側時,那兩匹沖得路人尖的尖叫,躲的躲閃,直是兵荒馬亂的瘋馬已是一撞而來。
只是一個轉眼,兩匹瘋馬已生生地撞上了最後一個太監的坐騎,就在那太監尖叫著嘶喊著時,只見其中一個騎士突然間從馬背上一躍而起,他凌空一翻,恰到好處地落在了馬車上。
那人跳上馬車,閃入車廂中,再出來時,懷里已抱著一個美人,可不正是張綺?正好這時,那人的坐騎已經一沖而出,遠遠掠過張綺的馬車,眼看就要沖出了巷道。那抱著張綺的黑衣人縱聲一嘯,竟是從馬車上縱掠而出,準確地跳到了馬背上!
這人的動作,兔起鶻落,中間沒有半點拖泥帶水,優美流暢之極,那馬在主人縱嘯之時,也是身形一緩。等到主人跳到了身上,這才鳴嘯一聲,加速沖出,轉眼之間,這配合巧妙的一人一馬,已沖出了眾人的視野!
就在那騎士把張綺一擄走,四個太監想要尖叫時,那個撞上了其中一人的騎士低喝一聲,“閉嘴——”
喝聲沉沉,煞氣十足。那太監尖聲叫戛然而止中,那人手指一彈,一塊小小的布帛便落到了當頭的那個太監手中。
然後那人跳上坐騎,馬鞭一甩,也是一馳而去。
當頭的太監連忙打開紙條,只見上面寫著一行字“借李妃一敘,一個時辰后于清河巷歸還!”
匆匆把紙條看完,那太監喝住尖叫著另外一個,揮手召他們上前,把紙條給他們看了一遍后,一邊抹著額頭的冷汗,一邊尖著嗓子小聲說道:“我們護著娘娘上街游玩,卻把娘娘弄丟了,鬧上去,說不定死路一條!”
這話一出,不管是四個太監,還是那個馭夫,都打了一個哆嗦。
白著臉,那當頭的太監說道:“如今,我們也只能聽信這紙條所言,到清河巷等著娘娘了。”他朝前后看了一眼,見沒有幾個路人注意這里,不由松了一口氣。不過出于保險,他還是朝其中一個太監吩咐道:“你去一趟,想法子讓看到了情況的人閉嘴!”
“是。”
張綺猝不及防之下,便被一人抓入懷中,給強行跳離馬車,落到了馬背上。
她驚慌之下,原是想要尖叫的,可一聞到對方身上那熟悉的體息,那尖叫聲便給哽在了咽中。
她安安靜靜地僵在那人懷中,匆匆回頭看時,正好看到幾個太監拿著紙條商量的情景。
不由自主的,她暗暗松了一口氣。
來人摟著她,奔行了不到三百米,便跳下馬背,摟著她跳入了一個巷道中。
一連翻過幾個巷道后,張綺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酒樓中。
吱呀一聲,來人踢開一個房門,摟著她卷了進去。
把她朝地上一放,來人關上房門。
張綺匆匆穩住身形,頭一轉,向那人看去。
那人也在直直地看著她。
一襲玄裳上,已灰塵遍染,俊美無疇的臉上,削瘦得很,顯得鼻梁更高挺,眼睛更明亮。
只是那眼神中,滄桑,空洞,仿佛隱藏著無窮無盡的失落和悲涼。
正是蘭陵王。
蘭陵王一瞬不瞬地看著張綺,在看到她一襲的宮妃裝扮,還有挽得高高的宮妃發髻時,他垂下眸來。
只是看了一眼,張綺也側過了頭。她正要開口,蘭陵王朝她扔來一物,同時他低啞的聲音也傳來“去那里坐好。”
張綺反射性地接過那物,低頭一看,卻是一把玉梳。
她怔怔地轉頭看去,原來他指的,是一個放著銅鏡,胭脂,白粉還有釵子等物的梳妝幾。
就在張綺發愣時,聽到他低啞的聲音再次傳來“去坐好。”
這是命令。
張綺怔了怔,慢慢上前,慢慢在那幾前跪坐好。
這時,她又聽到他低啞的聲音傳來“解下頭發。”
張綺傻了一會,依言把秀發解散。
“繼續!”
繼續?什麼繼續?
張綺怔怔地回頭向他看來。
他這次沒有看向她。只是側頭看著左側的墻壁,啞聲道:“繼續。”
張綺回過頭來。
她看了看手中的梳子,頓了頓后。慢慢拿過那銅鏡,把那銅鏡緩慢地擺在自己面前后,她又回過頭來。
他已一瞬不瞬地盯著她了。見她回頭,他嘶啞地命令道:“繼續。”
這時,張綺明白過來。
他是要她梳妝。
當下,她一一摘下頭上的發釵飾物,拿起那玉梳。慢慢的,就著銅鏡,梳起自己長達腰間的墨發來。
隨著一縷縷墨發在她的動作間飄散開來,陡然的,房中變得明亮而沉靜起來。
那一日一日,她從他懷中清醒,總是這樣坐在幾旁,笑靨如花地梳妝著。那時侯,她是微笑的。他也是微笑的。
墨發一縷一縷梳順。一縷一縷卷起,一縷一縷像穿花一般,在她的指間穿梭。然后用一根釵子便可固定。
梳完發后,張綺靜靜地站起,如往常任何一個清晨一樣。她走到一模一樣的角落處,就著水盆把臉凈干。
然后,她又回到幾前,把白粉看了看后,放到一側——她還年輕美貌,這些白粉會掩去她青春的明透和白潤粉紅。
拿起胭指。她一點一點按在唇上。
她的動作仔細而優雅,因寧靜和專注。她的眉眼間,閃耀著隱隱的愉悅幸福。她細細的,均勻地把那胭指一點點按上去,直到她嫣紅的小嘴變得紅透。
以往做完這個動作后,她興致來時,會悄悄潛到他身邊,把涂得紅紅的唇印在他的頸項上,鎖骨上,甚至,在他沒有注意的耳后,也會悄悄印上一個。讓他洗也洗不去,總是被身邊的將士笑話。
不過,此時此刻,自是沒有這麼洗妝的必要,垂下眸,張綺從另一側幾上,拿出一塊干凈的布帛,一點又一點,把唇上涂得太紅的胭脂拭淡。
張綺的身后,已傳來低低的哽咽聲。
把胭脂放下,張綺拿起了額黃,這額黃,她給剪成了梅花狀,高興時,她會把它貼在額心。不過張綺一向懶得過份,大多數時候,她是不貼額黃的。
把妝化好后,見到蘭陵王還沒有開口,張綺走到一側,拿起放在塌旁的,她以往慣常穿的粉紅裳服。
她一直是一個很俗很俗的人,她不喜歡那種高貴的大紅,金黃和紫色,也不喜歡代表風雅脫俗的白色,更不喜歡凜冽的黑色,不喜歡很少有人穿是出來的青色。
她喜歡的,其實只是這種粉嫩粉嫩,既帶著黃,又透著一點紅的橘色。便如那枝頭的桃花,她喜歡這種平平常常,熱熱鬧鬧的顏色。
把粉紅裳服穿好,張綺低下頭,從床塌的另一個角落,拿出一雙擦洗得干干凈凈,她才穿了三次便因離開而廢棄的靴子后,張綺已打扮妥當。
她回過頭向他看去。
堪堪回頭,后面終于傳來他沙啞的聲音“重來!”
重來?
什麼意思?
張綺怔怔地站在那里。
這時,他沙啞的聲音又傳來“重做一遍。”
重做一遍麼?
張綺垂下眸,她慢慢解下身上的衣裳,慢慢穿上自己來時的裳服,慢慢地走回剛才的塌幾旁,慢慢地,重新拿起玉梳。
重新解去墨發,重新挽起云鬢,重新洗去鉛華,重新抹上胭粉。
當一切妥當時,她又聽到他命令道:“再來,再做一遍。”
便這樣,在這麼寧靜的時刻,在午后陽光的照耀下,寧靜的,美如春花的張綺,一遍一遍地梳妝著。每每她在紅唇上涂上胭脂,又輕輕拭淡一些時,隱隱間,總是有那麼一兩聲哽咽傳來。
這一刻,外面春光燦爛,暖洋洋的太陽照耀在天地間,無數的少年男女,正嬉笑著游玩在春河之畔,涼亭之上。
這一刻,美麗的宮妃一次又一次脫下她的宮裝,解去她的云鬢,一次又一次的,如以往那無數個日夜一般,為君妝點容顏,為君染上鉛華……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低低地說道:“可以了。”
如來時一樣,他匆忙地抱著她,在寂寂春風中,把她送到了清河巷。
清河巷中,當張綺的馬車啟動時,她忍不住回過頭去。
她一眨不眨地看著那個高大的,一襲玄衣的寂寞身影,一步一步地走出她的視野。
直到她淚流滿面,直到什麼也看不見!
第168章情況
四個太監等得太久,見張綺歸來,都是大大松了一口氣。
當下,他們二話不說,籌擁著她便向皇宮駛去,那急急逃離的樣子,直是恨不得下一刻便入了宮。
不一會,馬車駛入了宮門。
正在這時,張綺瞟到了一行人,縱使她精神恍惚,這時也不由輕咦一聲,向一個太監輕問道︰“他們是?”
那太監正在拭汗,聞言恭敬地回道︰“回娘娘,那是陳國安成王陳頊,他在我們周地旅居多時,陳帝前幾日派人前來,說是想要迎回這個安成王。”
果然是陳人!
看他們這架式,宇文護估計是允了,這安成王,馬上就可以回程了!
張綺的心里翻起了巨大的浪濤。
如果要離開周地回到陳國,現在是個好機會。
可是,真跟在這安成王身邊歸陳,那也太引人矚目了,便是掩去了容顏,也難免有人猜測。要跟的話,得思個兩全之策。
一時之間,張綺有點心亂,很想找個人商量一下。
隱隱中,張綺不願意深思,她是不是因為現在這種安寧平穩又舒服的日子過上癮了,並不是那麼急著回陳。
在她的胡思亂想中,馬車停了下來。
張綺急急回到居處,在宮婢地服侍下梳洗過後,一邊琢磨著回陳的事,一邊準備赴今晚這場替齊使接風的宴會。
也不知過了多久,宇文邕溫緩有力的聲音傳來,“李妃呢?”
在外面宮婢地應答聲中,張綺緩步走出,她朝著宇文邕福了福,“臣妾在此。”
宇文邕點了點頭,微微眯起雙眼,朝著張綺打量而來。
過了一會,他微笑道︰“李妃若有所思,不知思者何事?”
感覺到他語氣中異于常時的認真,張綺一凜。
是了,她怎麼忘記了,眼前這個男人,骨子里是個極喜掌控一切的強大君王。這些日子來,他一直對自己溫和,自己怎麼就忘記了他的強勢了?
當下,張綺朝他福了福,輕聲說道︰“妾不敢,妾只是想知道,與妾一道來到長安的那幾人的消息。”
虧她性急之下,還找到這麼一個妥貼的借口。
宇文邕看著她,似笑非笑地問道︰“不是因為高長恭之事?”
這話一出,張綺交錯在腹前的手指,不由絞了絞,她垂下眸,好一會才說道︰“也有一些。”
“哦?”
他在等著她說下去。
張綺暗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妾心甚亂。然,不是妾的,雖痛亦舍”
倒是說得斬釘截鐵!
宇文邕哈哈一笑,他突然說道︰“他走了。”
見張綺怔怔抬頭,宇文邕說道︰“高長恭剛才向朕請辭,想來現在已出了長安城。”
他微笑道︰“這齊國郡王,倒不愧是個硬骨男兒,知道事不可為,馬上放棄離開。”
知道事不可為,馬上放棄離開?
他放棄她了麼?
她現在都是與齊國對峙的周國的皇妃了,他便是再有通天之能,也沒有辦法把自己弄到他身邊去。不然,等來的只能是兩國烽火,和永無止境的混戰和逃亡。
他是得放棄,他不能不放棄!
從此後,他便是他,我便是我,永遠永遠,都再無交際了吧。
張綺抿了抿唇,好一會,才低低說道︰“是,知道事不可為,自當放棄……”
這時,宇文邕走到她身邊,他伸手撫上她的肩膀,手指有意無意地拂上她的臉頰,聲音低地說道︰“阿綺。”
“妾在。”
“朕現在希望,你能永遠都是朕的李妃”
在張綺身軀一僵時,宇文邕笑了笑,轉過身道︰“宴會馬上就要開始了,更衣吧。”
“是。”
“……是。”
換過衣裳後,張綺亦步亦趨地走在宇文邕的身後。
她低著頭,長長的睫毛不停地撲閃著。
這陣子的安逸舒服,居然讓她還存了僥幸。
其實,她真不該存有僥幸的。
兩世為人,她早就明白,這世上,沒有男人真是吃素的。宇文邕是欣賞她,可她也知道,自己身形面目中,有一種妖媚,與她相處,很難讓男人只是純粹的思慕,而不動佔有之心。
再說,任何一個男人,對于一個已在自己掌握中的,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便能輕易得到的絕色美人,伸手索取,想要獨佔,都是情理當中的事吧?
深深吸了一口氣,張綺平復自己紛亂的思緒。
而這時,此次舉行宴會的大殿已到。
今晚的宴會,齊使是主角,張綺也是主角。做為宇文邕的寵妃第一次露面,張綺是備受注目的。
不過以她的身份,便是受到矚目,也只能是安靜地坐在那里,接受眾人的目光。
下面,不管是齊使到了,還是陳國的安成王到了,張綺都沒有心思去理會。
宴會匆匆過去。
聽著外面的鳥鳴啾啾,張綺知道,又是新的一日了。
她梳洗罷,緩步走到花園中,令太監宮女擺上幾床塌,張綺慵懶地倚在其中,看著不遠處綻放的桃花,心神恍惚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太監走到她身側,低聲說道︰“稟娘娘,齊蘭陵王妃還在,要不要把她召入宮中?”
召鄭瑜入宮?為什麼?
張綺坐直身子,瞪圓了眼。
見她驚訝,那太監笑道︰“娘娘,陛下是想娘娘出了這口氣。”
張綺垂眸,她長長的睫毛撲閃了一會,袖中的手指緊緊勾起。
她不知道,宇文邕這麼做,是不是想試探于她?
不管她是心狠手辣,還是心慈手軟,他以後對她,都會有相應的方式。
唇動了動,張綺垂眸,“不用了。”
那太監恭敬地說道︰“此是周地,齊周本不對付,娘娘要動齊地一個郡王妃,不過是舉手之事。請娘娘放心,不會有影響的。”
這是要她和盤托出她的心思想法了。
垂著眸的張綺,眼珠子一轉。
當下,她低低地說道︰“曾經之事,實與蘭陵王妃關系不大……若是蘭陵王不願意娶她,她本什麼也不是,我對這個鄭妃,並無怨恨。”
這本是張綺的心里話。
說到這里,張綺站起身來,她衣袂翩翩地走到一株桃樹下,信手摘下一朵桃花,繼續說道︰“天下男人皆薄幸他們喜新厭舊,三妻四妾,哪曾真正在意過婦人的心思?”
那太監愣愣地聽著,直到過了許久,才低頭應道︰“娘娘說的是。”
不一會,他緩緩退下。
張綺沒有回頭,她只是唇角向上揚了揚。
她再一次向宇文邕表達了她對三妻四妾的生活,對不顧她意願的男人的厭惡,也許宇文邕看在這陣子兩人知已一般,溫暖自在的日子的份上,會略略猶豫,會不忍打破目前這種美好的感覺。
只是,有些事,看來是不能猶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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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下午,張綺不顧那幾個太監的阻攔,令他們拉來一輛牛車,來到了長安城中。
不過這一次,張綺不再是盛裝打扮,她荊釵布裙,坐的也是宮中最破舊的牛車。
來到一處酒樓時,她把頭上的紗帽壓了壓,這才提步。
這個酒樓,是整個長安城中最興旺的幾家酒樓之一。
張綺進來時,這里已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張綺挑了一處靠窗的位置坐下後,便安靜地等著小二上酒菜。
百無聊賴,她用手玩耍著一雙筷子。而這個時候,也有幾個酒客時不時朝她的方向看來。
張綺光是露在外面的一雙手,也是白滑如酥的。
酒樓中,到處是私語聲,張綺胡亂聽了一陣後,眼角終于瞟到了一輛馬車。
那馬車極為樸素,看起來毫不起眼。
張綺知道,過不了幾天,那輛馬車便會來到這家酒樓,果然給她等到了。
在她的期待中,一個婢女跳了下來,然後她伸手,迎下了一個少女。
這個少女,不過十五六歲,她的眉眼清秀中透著溫婉,配上她那充滿智慧的雙眸,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
不一會,那少女便來到了酒樓。
張綺聽到小二迎上她,高興地說道︰“女郎,是不是再來一份跳丸炙?”
那少女細細地應道︰“恩。”
那小二呵呵一笑,道︰“好 ,女郎請稍侯。”
小二一走,張綺便朝一個護衛說了一句,當下,那護衛朝那少女走去。
那護衛說了一句話,朝著張綺的方向指了指後,那少女略略猶豫,這才提步向張綺走來。
來到張綺的旁邊,少女好奇地打量著她,這時,張綺輕聲說道︰“新興公主,坐下說說話吧。”
少女一驚,便是她身邊的婢女也是嚇了一跳。那婢女正要開口問張綺是什麼人時,新興公主一眼看到幾個太監,馬上明白過來。
她略略一福,“是。”安靜地走到張綺身邊,在旁邊落坐。
張綺望著幾上煮著的鼎,那冉冉升起的白霧,輕聲問道︰“那跳丸炙,公主是給蘇威賣的麼?”
新興公主神色復雜地看了張綺一眼,垂眸應道︰“是。”她輕聲說道︰“他一直喜歡那菜。”
見張綺怔著,新興公主小聲地說道︰“李妃娘娘,你是想知道阿威的事嗎?他現在還被我父親關押著,不過你放心,父親不過是不許他出門而已,他現在整天讀書,很安全的。”
她的聲音輕細舒緩,透著一種從容。
這新興公主,一定是飽讀詩書的吧?
看她的樣子,似乎對蘇威種情已深。
張綺垂下眸來,好一會,她才低聲說道︰“我知。”
她早知道,蘇威在新興公主身邊,是能興旺發達的。畢竟,新興公主不是自己,她沒有自己這種美貌之累,她還有一個有權勢的父親。
這天下間,一心向上的世家子如果得了自己,只會成為他們前進的負累,如蕭莫,如蘇威。
也只有高長恭和宇文邕這種,不需要向上攀爬的皇室子弟,自己才不會拖累他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3 11:51 PM
第169章 決定
感覺到了新興公主的沉默,張綺轉過頭來,她低聲說道︰“公主,你會是極好的妻子。”頓了頓,張綺認真地說道︰“我此次求見公主,只是想知道,我那婢女阿綠,現在何處,情況怎麼樣?”說到這里,張綺壓低聲音,誠懇地說道︰“你知道,我在宮中,多有不便。”
聽她提到阿綠,新興公主抬起頭來,她輕聲道︰“阿威也要我護著阿綠。”
說到這里,她回頭朝身後的婢女說了一句什麼,當下那婢女急急離去。
新興公主轉過頭來,她看著張綺,安慰道︰“娘娘別急,我去叫人喚阿綠了。”
沒有想到,阿綠真的拖庇于她的保護之下。
張綺長長的睫毛撲閃了一下,低聲道︰“多謝。”
“娘娘不用謝我。”新興公主說道︰“是阿威讓我護的。”
意思是說,她護住阿綠,不是看在她的面上,而是為了蘇威?
張綺想要苦笑,這時,新興公主又說道︰“娘娘,我知道阿威傾慕你,可我也喜歡他,我會讓他願意選擇我的。”
少女的聲音,純淨而干脆,透著一種明澈和自信。張綺抬眸看去,正好對上新興公主熠熠生輝的眸光中,那一閃而逝的憂傷。
是了,她其實也是不安的,只是種情已深吧。
不過比起鄭瑜來,這個新興公主可愛多了。她至少是把自己真實的想法,明明白白地擺在張綺面前,語氣中沒有嘲諷,沒有猜測,只有明明白白的表示。
張綺呆了好一會,才輕聲道︰“我知道,你會是好妻子。”
說罷,張綺轉過頭來,看著那裊裊升起的鼎中湯霧發呆。直到這時,兩女都沒有動一下筷子。
新興公主顯然還有話說,她遲疑了一會,又看向張綺,說道︰“娘娘,陛下雖是年幼,卻頗有主見。他不會喜歡你與阿威走得太近的,我的父親也不喜歡。”頓了頓,她繼續說道︰“我知道父親不對,這陣子他一直在向阿威施壓,阿威他很累。不過我沒辦法,我喜歡他,他不能喜歡你。”
張綺明白她的意思,她點了點頭,低聲道︰“我知,我知……”
感覺到張綺話中的澀意,新興公主怔了怔,終于住了嘴。
不一會,阿綠的身影出現在街道上。
遠遠看到,張綺連忙站起,她朝新興公主道︰“請公主見諒,我想與阿綠到車中一述。”
“娘娘請。”
張綺急急走出。
她走上自己的牛車時,阿綠也過來了,不一會,她掀開了車簾,爬了上來。
一看到張綺,阿綠便是格格一笑,她縱身一撲,抱著張綺歡喜地笑道︰“阿綺阿綺,我天天聽人說起你哦,她們都說,你又美又讓陛下喜愛,可風光著呢。嘻嘻。”
聽到她的笑聲,張綺也是一笑。她朝四周看了一眼,見車簾遮了個結實後,便湊近阿綠,低聲說道︰“阿綠,你現在好不好?”
“好啊好啊,”阿綠笑道︰“我與阿仄天天在長安城中逛,他還帶我到城外跑過幾次馬呢。”
看樣子,她是過得好,圓臉蛋紅樸樸的,眸子又黑又亮,一臉的幸福,掩也掩不盡。
看著看著,張綺目光有點發怔。
阿綠終于發現張綺表情不對,不由收起笑容,小心地問道︰“阿綺,你怎麼啦?小皇帝欺負你了?”
張綺搖頭。
她想了想,還是說道︰“今天我看到一支陳人的隊伍了,過不多久,他們會回到陳地去。”
阿綠馬上聽明白了張綺的意思,她似嚇了一跳,“阿綺,你現在不好嗎?現在大伙都敬著你,都贊你風光呢,我們還要回陳地嗎?”。
張綺抬頭。
她怔怔地看著阿綠,好一會才絞著手,喃喃說道︰“我,”她苦笑道︰“阿綠,我就是,想讓這顆心真正的靜一靜,哪怕一年,二年……我不想再東奔西跑,不想再惶惶不安,不想再無依無靠,更不想與人爭來奪去。阿綠,我也不知回到陳國會如何,可前去陳地,成了我的執念,我就是想有那麼一天,有那麼一個地方,能讓我放下一切不安,踏踏實實地過些日子,實在不行,一年也好。”
張綺沒有說出,宇文邕與她一樣,也是一個心中不安的人,兩個不安的人湊在一起,做知已可以,做夫妻,那感覺不好受。
阿綠呆呆地看著張綺,聽了一會,她突然說道︰“阿綺,我們可以求公主的,她一定會幫忙,她人最好了”
聽到這話,張綺連忙搖頭,她手把放在阿綠手背上,安撫她道︰“不急,我還不急……反正在陛下立後之前,我都可以不急。”
而立了後,這其中便會牽扯到很多利益,糾紛,還有宇文護和宇文邕各自的盤算,還有後宮的殘酷爭斗,所以,在那時之前離開就可以了。
今天來找阿綠,只是她,因為那人的永遠離去,而心亂了,而急于想擺脫一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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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午年,北齊太寧二年,四月。
蘭陵王一行人回到了鄴城。
望著漸漸出現在眼前的城門,一襲風塵的蘭陵王,沙啞著嗓子說道︰“我們直接入宮面見太後。”
“是。”
眾騎如旋風般地卷入城門。
一入城,蘭陵王便感覺到城中有點異樣,匆匆趕往皇城,還沒有入宮,一輛馬車便急急堵住了他。
堵著蘭陵王的,正是方老,他早就知道今日蘭陵王歸來,已侯在這里一個時辰了。見到蘭陵王,他叫了一聲,“郡王。”
見蘭陵王向自己看來,他爬下馬車,把蘭陵王扯到一旁後,低聲說道︰“郡王,太後已殂”
見蘭陵王蹙著眉,表情並不意外,方老朝四周看了一眼,壓低聲音說道︰“太後死了不到五天,陛下便脫下喪服,仍然象往常一樣穿著紅色袍服。昨日,陛下又登上三台,擺酒奏樂,宮女給他送來了喪服,但他卻把它扔到了台下。散騎常侍和士開請求停止奏樂,武成帝勃然大怒,打了他。”
說到這里,方老不安地勸道︰“郡王此時入宮,得小心才是。”
蘭陵王入宮,本是想找太後,現在太後都死了,入宮之事,便得從長計議。
與方老一道向回走時,方老還是憂心忡忡,他嘆道︰“郡王,陛下還是郡王時,可不曾這樣……他現在連孝期也不守,老奴真擔心。”
嘮叨了一會,方老轉過頭,向著蘭陵王問道︰“郡王,你怎麼一個人回來了?王妃呢?”
聽他問起,蘭陵王啞聲道︰“我欲與王妃和離。”
方老一愕,他抬頭看向蘭陵王,這才發現,自家郡王並不僅僅是因為旅途勞頓而憔悴,他的眼神蒼涼之極,透著一種心死成灰的冷。
方老眼圈一紅,哽咽著問道︰“長恭,發生什麼事了?”他記起他此行的目的,又問道︰“張姬呢?”
聽到到先問鄭瑜再問張綺,蘭陵王低下頭來。
他怔怔地看著方老,突然啞然一笑,低語道︰“我還真是愚不可及”
自語到這里,他閉上雙眼,慢慢的,一字一句地說道︰“方老,我要知道王妃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陡然睜眼,目光閃電般地盯著方老,嘶啞地說道︰“以往,我由著自己的性子,做錯了很多事。現在,我想明明白白地弄清一切。”
說到這里,他淡淡說道︰“如果方老你不願意,我會另令他人著手”
他的院子,一直是由方老經管,方老也是服侍了他多年的老人,彼此之間如同親人。如非得已,他不想越過方老行事。
可現在,他必須如此了。
……是他愚蠢,竟沒有發現,在乎地位尊卑的,豈止一人二人?方老明知道他心心念念都是張綺,明知道他此去長安也是為了張綺。可他見到自己,第一句問的卻是鄭瑜,直到自己提醒,他才記起阿綺。
原來,阿綺的顧慮都是對的。她沒有地位,沒有那個身份,便是方老這等忠厚之人,也會無視于她。
這種無視,若是平素也還罷了,若是受到欺凌時呢?若是生死攸關時呢?
方老看到蘭陵王那苦澀自嘲的笑容,心下一驚,不由自主地說道︰“是,老奴不敢。”
他認真說道︰“老奴這就下令。”
這話一出,方老清楚地感覺到,蘭陵王朝自己瞟了一眼。
原來,他還沒有下過令啊。
感覺到蘭陵王眼中的失望,方老突然不安起來。他低下頭,正準備行禮認罪,這時,蘭陵王低沉的聲音傳來,“我自封為郡王,便長住軍營,兩處府第,出現的時候少。”
聽到這里,方老有點糊涂了,他抬頭看向蘭陵王。
蘭陵王沒有看他,他只是命令道︰“方老,你也老了,從今以後,你就照料我在晉陽王府時的個人起居吧。兩府管事,我會另派他人”
方老持手一禮,低聲道︰“是。”
蘭陵王望著前方,尋思一陣,又啞著聲音說道︰“把陽媼請過來吧。你去庫房拿些黃金聘她過來,就說,讓她像教導那些女郎一樣,每日里給我上一堂課。”
“教課?”方老整個人都糊涂了。
蘭陵王看著他,啞聲說道︰“陽媼出自宮中,常自教導各大世家的女郎,于人情世故,也是極懂。見到阿綺之前,我從來沒有與任何婦人長時相處過,現在,我是時候弄明白一些事了。”
說到這里,蘭陵王猶豫一下,又道︰“另外,你再找兩個精通此類事的老媼一並教我。”
“是。”
這一次方老答得爽快,他已想明白了,這陣子太後新喪,很多事郡王都不能做,呆在府中聽聽課也是好事。
想到這里,方老忍不住又問道︰“郡王,張姬呢?怎麼沒有把她帶回來。”
他的問話聲一落,蘭陵王便僵在那里,直過了許久許久,他才艱澀地說道︰“阿綺她,不會回來了……”
簡單的幾個字,有著無邊的蕭瑟,絕望。方老心下陡然一驚,不由想道︰真不回來了?張姬如果不回來,郡王怎麼辦?他還這麼年輕,他這漫長的一生怎麼過?
第170章施威
轉過頭,蘭陵王輕喝一聲,“回吧。”
護衛一怔,問道︰“郡王,是回王府麼?”
自與鄭瑜大婚後,蘭陵王便沒有在鄴城的郡王府落住過,因此那護衛有此一問。
蘭陵王淡淡說道︰“不必,我在東郊不是有一個小莊子嗎?便回那里。”
“是。”
看到蘭陵王轉身就走,方老忍不住又說道︰“郡王,不回鄴城郡王府嗎?”。見蘭陵王看向自己,方老硬著頭皮說道︰“鄭府兩次派人前來,說是,外面的人都在說,郡王嫌棄王妃,便連王府也不回了。他們說,這名聲太難聽,請郡王為王妃考慮一二,不要薄了彼此的交情”
那兩次,其實都是蘭陵王還在時,鄭府便派了人來責問的。不過當時蘭陵王為了能夠出使尋回張綺,一直前後奔波著。方老不忍見他焦頭爛額,便瞞下去了。現在見他明知鄭瑜不在,也不願意再回那府第,便把此事說了出來。
“交情?”
蘭陵王低啞一笑,他揮了揮手,疲憊地說道︰“方老,我都要與王妃和離了,還要與鄭氏的交情做甚麼?”
方老駭然抬頭,與蘭陵王生活多年,他清楚地感覺到,他這句話中,隱藏的冷絕。
他是對一切都不在乎了麼?不要鄭氏的交情,也不顧太後指婚的遺命,這樣的郡王,豈不是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他如今辛辛苦苦得到的權勢地位,說不定哪天便被鄭氏聯合眾權貴搞下去了。
想到這里,又想到蘭陵王這樣念著不放,說不定連子嗣都沒了,方老心中大亂,不由急急說道︰“郡王,張姬雖好,可天下的美人兒有的是,要不,你再找一個?再找一個去?”
方老說得很急,很認真。
蘭陵王慢慢轉頭,他錯愕地看著方老,直過了好一會,他才嘶啞地說道︰“方老,阿綺她,沒有可代替的……”
“可是,”方老急急地提醒他,“張姬在時,屢次向郡王要求妻室之位,郡王如此寵她,都能尊嚴自持。怎麼她走了,郡王你卻糊涂至斯?”
方老一句話落地,蘭陵王卻是僵了。
他怔怔地回頭看向方老。
直直地看著他,好一會,他才啞聲道︰“我當時不給,只是覺得正妻之位,對她作用不大……”
他說不下去了。
當時她那麼求他,當時她把那金釵插在掌上,當著那麼多人說,要獨佔他,要做他的妻。
可他都沒有應。
他只是,只是不喜歡被人議論說,他娶了一個卑微的妻子,他只是,一直覺得,貴賤天生,阿綺能有自己的寵愛就夠了,他會護著她,也會娶一個與他一樣護著她的正妻,他的下人,所有的人,也都會因為他愛寵著阿綺,而重視她。
他只是覺得,那正妻之位,對阿綺來說,真不是那麼重要。
可這些他深信不疑的想法,隨著對鄭瑜的懷疑,隨著今日方老的表現,一點一點地消散了。
到了現在,只有苦澀。
原來,一個女人沒有正妻之位,是如此的沒有地位,無論他怎麼寵,就是沒有地位……
原來,連方老這樣忠他重他,也清楚他感情的人,都把阿綺看得這麼輕,看得這樣可有可無。
怪不得她便是死,也要離開他了……怪不得了!
想到這里,對上方老憂心忡忡的臉,蘭陵王揚起唇,想要笑了笑,最後還是笑不出來。當下,他伸出手,在方老的肩膀上拍了拍後,沙啞地說道︰“她不同的,方老,這世上,只有一個阿綺的……”
說到這里,蘭陵王轉過頭,向眾人喝道︰“我們走”
“是。”
眾騎一馳而去。
方老怔怔地看著他遠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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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中,張綺交待了阿綠一些事後,一時還不想離去。
阿綠看到了張綺的樣子,當下嘻嘻一笑,她湊過去,一邊給張綺輕輕地捶著腿,一邊清脆地說道︰“阿綺,我們一起玩去好不好?桃花開了,外面有好多人都去賞花呢。”
張綺向往了一會,搖了搖頭,道︰“我是皇妃,畢竟有不便。”
見阿綠扁起了嘴,張綺笑了笑,她伸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下去吧。”
阿綠一走,張綺的馬車也啟動了。
剛剛啟動,她便看到迎面駛來的兩輛華麗馬車,馬車的主人正在說話,張綺一看,便認出坐在上面的,正是宇文成兄妹。
瞟了一眼宇文成,張綺轉過目光。
她與這兄妹倆是有嫌隙,不過她現在身份特殊,料這兩兄妹也不敢亂動心思。
剛這麼想,她匆匆瞟過宇文月的馬車時,一眼瞟到,馬車中的另一個熟悉身影。
她是鄭瑜!
鄭瑜怎麼與宇文月坐在一起了?
慢慢低下頭,張綺頭痛地揉搓著額心。
對鄭瑜,她一直不敢忽視。自然,此刻也不願意把兩個本不應該有交際的女人湊在一起的事,想得太天真。
畢竟,她們都與她有仇,畢竟,宇文月是宇文護的女兒,以鄭瑜的聰明和手段,想通過宇文月來報復到身為皇妃的自己,是很尋常的做法。
尋思了一會,張綺慢慢掀開車簾,順手摘下紗帽後,張綺喚道︰“請那輛馬車停一下,我有話相問。”
“是。”
一個太監得令,連忙上前,他攔住宇文月的馬車時,宇文月等人已齊刷刷地轉頭向張綺看來。
雖是荊釵布裙,卻是美貌無雙,這樣的一個女人,自然只能是皇帝的寵妃李氏。
看到是張綺攔車,不管是宇文成,還是宇文月都是一怔,至于鄭瑜,則是飛快地閃過一抹慌亂。
張綺示意自己的馬車靠近她們。
大開的車簾內,她微笑地看著這兩個女子,然後,她轉向鄭瑜,“那日醉鄉樓中,本宮奴才無知,卻是傷了郡王妃,還請王妃勿要記恨。”
于大庭廣眾當中,眾目睽睽之下,張綺大大方方地說出她與鄭瑜有仇後,就在馬車中,朝著鄭瑜一福,以示歉意。
這個舉動有點大。因此,四周開始嗡嗡地議論起來,更有好奇的人,已在打算等一會就扯出那醉鄉樓的小二,詢問一下發生了什麼事。
眾人的議論指點,令得鄭瑜臉色有點難看時,張綺卻沒有打算就此罷休。
她素腕一揮,朝著一個太監命令道︰“阿石,那日氣暈蘭陵王妃,你也有份,上前去,向王妃致歉”
這哪里是致歉?分明是噎人。那太監自是求之不得,他笑吟吟地走上前,朝著馬車中的兩女胡亂一禮,尖著嗓子說道︰“蘭陵王妃,娘娘要咱家前來道歉,咱家就來了。”
說罷,那太監抬著頭,笑吟吟地等著鄭瑜表態。
鄭瑜臉色已是很難看,她哪里說得出話來?
見她不說,那太監臉一沉,正要發火,張綺溫軟的聲音已然傳來,“阿石,退下吧。”
把那太監叫退後,張綺示意馭夫再度驅馬上前。
直到兩輛馬車並列,彼此伸手可及,張綺才伸出頭來。
她微笑地看著馬車中,臉色發青的鄭瑜,還有一臉迷糊的宇文月。
張綺看向鄭瑜,她緊盯著她,慢慢說道︰“鄭氏,你說你好不容易來到了長安,來到了我的地盤中,我應當如何招待你呢?”
在鄭瑜臉色大變中,張綺露出雪白的牙齒,繼續說道︰“齊周向來交惡,想來,以我如今的身份,打殺一個敵國不受寵的郡王妃,那是沒有人出頭的吧?”
鄭瑜的臉,徹底變得灰白!
緊盯著她的張綺,再次一笑。
她慢慢向後一倚,輕蔑地瞟了鄭瑜一眼後,張綺垂眸,她專注地看著自己修飾完美的指甲,緩緩說道︰“說真的,這個機會真是難得呢,我都心動了。”
欣賞了一會鄭瑜又驚又怕又氣又恨的臉色,張綺終于決定放過她,因此,她示意馬車離開。
在張綺的馬車離開一些,鄭瑜松了一口氣時,突然的,她再次聽到張綺雍容的,冷漠而高高在上的聲音傳來,“兩位,你們好似還沒有給本宮行禮呢”
這話一出,宇文月率先清醒過來。她連忙爬下馬車,朝著張綺福了福後,喚道︰“見過李妃娘娘。”
張綺揮了揮手,示意她退後一旁。
宇文月老實地應聲退下。
站在一角,宇文月忍不住又看向張綺,她的眸光十分復雜,不過轉眼,她便記起父親宇文護那日慎重其事的警告,熟知父親心性的她,咬了咬唇,飛快地低下頭來。
這時,路人中,幾個對話聲隱隱傳入她的耳中,“這是怎麼回事?”
“聽說李妃娘娘昔日與宇文小姑有過仇怨呢。”
“咦,剛才娘娘不也說了嗎?這個齊國郡王妃,與她也有仇怨。這兩個女的湊在一起,莫非是在尋思報復之事?”
“堂堂周地權貴,竟敢聯合齊國人一起報復後宮娘娘麼?端的好膽”
“不錯,這膽子也太大了””有什麼囂張的?宇文護向來跋扈,他的兒女不敬娘娘,也是尋常之事”
才聽了幾句,一向有點粗疏的宇文月,想到了父親嚴厲警告的宇文月,不由臉色大白。
急亂中,她沖上前去,朝著張綺叫道︰“娘娘,這個齊國女人我不認識她,她是剛才攔下我,說是要一起對付你,硬要上我馬車。我才識得她,真的,娘娘,我才識得她”
說著說著,宇文月還厭惡地瞪了鄭瑜一眼。
感覺到宇文月的不安,張綺溫和地朝她點了點頭,微笑道︰“無事,本宮相信你。”
示意宇文月退下後,張綺轉過頭,似笑非笑地看著磨磨蹭蹭,現在才從馬車上爬下,來到她身邊的鄭瑜,突然間,她聲音一沉,喝道︰“跪下”
鄭瑜臉色大青,她猛然昂頭,正準備反抗,一眼看到四周指指點點的周人,看到張綺身後殺意重重的太監們,不由牙一咬,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張綺一笑。
她衣袖一甩,返回馬車,命令道︰“回宮。”
便這樣,也不叫鄭瑜站起,張綺的馬車便這般大搖大擺地卷起漫天煙塵,從她身邊揚長而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4 12:05 AM
第171章變化
張綺的馬車走得慢。
在她的馬車離開前,鄭瑜不敢起身。圍在她身邊看熱鬧的周人又那麼多,齊周多年仇恨,彼此相殺,對于周人來說,難得看到一個齊國郡王妃跪在自己面前,那哄笑聲,議論聲,咒罵聲簡直不絕于耳,要不是顧及她是婦人,只怕都有人向她吐唾沫了。
從小到大,鄭瑜這是第一次受這種苦!
無法自抑地,她捂著臉哭了起來。
早就溜上了馬車的宇文月好奇地看著哭泣著的鄭瑜,突然說道︰“這個郡王妃好可憐,那高長恭理也不理她就自個走了。嘻嘻。”
作為曾經喜歡過高長恭,想嫁給高長恭的人,宇文月對鄭瑜也看不順眼,見到她狼狽痛哭的樣子,不由大為痛快。
宇文月身邊的那個婢女也伸頭瞅著,這婢女二十五六歲,本是良家子出身,學識豐富,曾為女官,因為老成執重,才派到宇文月身邊近身侍侯。在宇文月與鄭瑜相處這點時間,她差不多把要知道的事,也問清楚調查明白了。
當下,她點了點頭,意味深長地說道︰“這女人啊,就是不能一意孤行,嫁給一個不理你不護著你的夫君,那羞辱和苦水,只能自己咽了。”
頓了頓,那婢女繼續說道︰“真說起來,這個蘭陵王妃著實心狹,想李妃當年在蘭陵王身邊為姬時,她一定沒少羞辱于她,現在李妃嫁入皇家,得了勢,報復回來也是正常。她怎麼就想不通呢?孤身一人到了敵對之國,竟還想著報復,還要如以往一樣把李妃踩在腳底下才舒心。”
搖了搖頭,那婢女道︰“不識時務,不識進退,愚婦。”
見一側的宇文月若有所思,那婢女心下一喜,繼續說道︰“不管哪個地方,便是最講尊卑,上下森嚴最不可違逆的,一入皇家,那些枷鎖就通通可以取下了。皇帝的女人,只分得寵不得寵兩種,便是皇後,遇到得寵的嬪妃,也不能直面真鋒,得小心行事。這一點,與我齊周兩地的世家和貴族府中,是不同的。”
宇文月點了點頭。
那婢女道︰“奴聽人說啊,陛下是真寵愛這個李妃,有一次他曾對近侍說,以往常自不安,自她來後,才知世間愉悅。”
宇文月聽到這里,不由瞪大了眼,奇道︰“宇文邕真這麼說?”
“真這麼說。”那婢女道︰“不然,你以為大塚宰為何如此重視這個李妃娘娘?”
宇文月沉默了。
那一側,張綺的牛車終于看不到了。
見狀,鄭瑜急急站起,在周圍人的推擠取笑還有順手揩油中,顛顛撞撞著,好一會終于沖出了人群。
千辛萬苦回到使者府,她精心打扮的妝容早就糊掉了,頭發也散亂了,衣裳更是扯得抓得,上面爪印到處都是。
當她出現在使者府外時,門衛一時沒有認出來,竟是上前把鄭瑜一攔。
其中一人正準備驅趕時,另一個門衛眼尖,終于認出這乞丐般的衣冠下,鄭瑜那張熟悉的臉,當下他連忙朝著同伴使了一個眼色,一邊告罪一邊急急退下。
這一下直如火上澆油,鄭瑜再也受不了,一沖回自己的房間,便趴在塌上啕啕大哭。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直讓身邊的婢女面面相覷,又是惶恐又是不安。
直過了好一會,鄭瑜才抽噎著止了哭泣。她拭著淚,哽咽道︰“我們走。”
眾婢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好一會才有一婢小心問道︰“王妃,往哪里去?”
“回家,回齊國。”
那婢的聲音更小心了,“可是,大伙不走,我們回不去的。”這又不是晉陽到鄴城,從長安到鄴城,千里迢迢,不跟著大隊伍走,後果不敢想象。
鄭瑜清醒過來。
她怔怔地抬起頭,睜著通紅的眼,過不了一會,她又流下淚來。
這個時候,她無比後悔,當初就不應該害怕高長恭發現,就應該下重手的!
明明,對高長恭她是無比了解的,這種了解,甚至勝過高長恭本人,勝過張氏阿綺。
他那人,從小在皇宮長大,因為母親曾經得寵,後又無恥私奔,他的身份變得十分尷尬。在把他放在冷宮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由著方老照顧他的起居之後,便完全是由著他自生自滅的。
不過,宮中一眾慣會逢高踩低的奴婢,也不敢過份欺凌他。
因為,他的母親畢竟那麼得寵過,他們不知道,本來就喜怒不定,陰晴反復的陛下,什麼時候會重新記起這個最愛的女人生的兒子。然後,突然要清算那些對他兒子有過不恭的人。
因此,高長恭從小到大,過的便是這種沒人肆意欺凌,卻也無視他,當他不存在的日子。
他雖然聰明不凡,在方老啟過蒙後,憑著一些書本便文武全通,可對人情世故上,他的認知,也就僅于皇宮一角。
如他就一直以為,各大世家中生存的女人,與皇宮中生存的女人一樣,區別在于得寵不得寵,得寵的可以上了天,得寵的妃子可以與皇後分庭抗議,不得寵的,便是失了母親的他這種。
因為了解,她自信她可以掌握高長恭,與他在一起後,可以過上她渴望中的那種生活。
可她算好了一切,就是沒有算到,會因為一個張綺,出現這麼大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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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鄭瑜咬牙切齒,後悔不已時,張綺也回到了皇宮中。
遠遠的,宇文邕便看到了荊釵布裙的張綺飄然而來。
望著她,他揚唇一笑,說道︰“讓人跪一跪便算了?阿綺這般心慈手軟可不行”
以後這宮中,還會進來別的女人,遇到這種事都還只是讓人跪一跪,連巴掌都沒有甩幾個,會讓那些奴婢欺到頭上的。
感覺到宇文邕話中地勸導,張綺抿唇一笑,她睜大眼,“陛下好靈通的消息。”
宇文邕也是一笑,他向張綺伸出手來。
張綺猶豫了一會,慢慢上前一步,伸手放在他的掌心。
握著張綺溫軟的小手,宇文邕一邊走向一側的棋盤,一邊說道︰“不止是朕,估計群臣都知道了。說不定明日,便會有臣子諫言,說要扣留這個蘭陵王妃呢。”
他坐到塌上,才慢慢放開張綺的手,抬頭看著她笑道︰“如何?在朕的身邊,與昔日在齊時,感覺如何?”
他雖是笑著,卻目光銳利!
他在等著張綺回答。
張綺心中格登一下,不安地想道︰他是越來越認真了,現在都孩子氣地要與高長恭比較了。
垂著眸,張綺嫣然一笑,軟軟地回道︰“陛下後宮若只有阿綺,這日子倒是大自在。”她眼珠子一轉,嘻嘻笑道︰“可惜陛下貴為天子,最不少的便是女人。”
她說得輕松俏皮,笑容也是嬌俏燦爛,可宇文邕卻不為所動,他抬著頭,目光銳利地盯著她,直過了一會,才似笑非笑地問道︰“是這樣啊?”
張綺被他看得不敢直視,低著頭嚅嚅應道︰“是啊。”
宇文邕顯然不想放過她,他還在盯著她,盯了一陣,他突然說道︰“那高長恭都已如此,你也已經離開他了……何必還為他守節?”
張綺嚇了一跳,她連忙嗔道︰“我才沒有為他守節呢”
“哦?那阿綺怎麼對朕的親近,這般惶惑?”
見張綺終于白著臉不知如何回答了,宇文邕嘴角暗扯,卻依然雙眸銳利地盯著她不放!
正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
不一會,一個太監走了過來,向宇文邕稟道︰“陛下,邊關急報突厥叩邊”
宇文邕迅速地抬起頭來。
他站了起來,沉聲問道︰“來犯者有多少?”
“二十七個部落約十萬軍馬”
二十七個部落,十萬軍馬?那來的都是大部落了。
宇文邕的臉色瞬時沉了下來。這些來自草原的突厥人,他們常年生長在馬背上,又悍不畏死,一人之勇,通常可以抵得上齊周兩地的軍士數十。
十萬突厥人犯邊,這是近年來少有的大戰了。
皺著眉,宇文邕一邊示意宮婢換裳,一邊急急問道︰“大塚宰呢?”
“已通知了大塚宰。”
剛說到這里,宇文邕已看到了大步向這里走來的宇文護一行人。
遠遠看到宇文邕,宇文護便大著嗓門說道︰“陛下,此事非同小可,我已派出使者向齊人求援”
齊周兩地雖然常年爭斗,可對突厥的痛恨上卻是一致的,更因為彼此相鄰,互為犄角。遇上這等突厥大批進犯的事,通常會相互幫忙。
聽于宇文護的話,宇文邕點了點頭,他問道︰“不知邊境將士情況如何?”
說這話時,宇文邕的語氣中隱有不安,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宇文護自從早期打過幾個勝仗後,掌權後打仗,就變得剛愎自用,不聽人言,因此是打一仗敗一仗。
他都不相信,在他的治理下,將士們會不出漏子。
果然,聽到宇文邕詢問,宇文護一愣,一副不甚明白的樣子。
三軍統帥竟是不明白邊境軍情!
就在宇文邕心下大為不快時,兵部尚書上得前來,低頭說道︰“七城之內,我軍將士共有三十萬人據守,兵器……”
不等他說完,宇文邕已沉聲道︰“三十萬人?”
區區三十萬人,那是給突厥人塞牙縫都有不夠!
見那兵部尚書噎住,宇文邕心中格登一下,只怕不止是人手不夠,兵器糧草也是大為空虛的吧?
想到這里,他壓下翻騰的怒火,抬起頭對宇文護說道︰“大塚宰,事關緊急,朕這個皇帝也不能在宮中空坐了,你發令下去,便說,朕要御駕親征”
這個命令一出,跟在宇文護身後的眾臣,便嘰嘰喳喳地議論起來。
宇文護略略猶豫一會後,也不跟眾臣商議,點頭道︰“就聽陛下的。”
張綺站在一側,看著宇文邕與眾人商議了一會後,便被籌擁著朝議事殿走去。
她轉過身,剛沐浴更衣,便聽到一個太監稟道︰“李妃娘娘。陛下說了,會帶娘娘一道出征,請娘娘該收拾的收拾一下。”
什麼?帶她一道出征?張綺睜大眼,騰地站了起來。
她還想著,趁這個機會溜出周國,回到陳地呢。
第172章斬斷
御駕親征不是一件小事,調兵遣將更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宇文邕這一準備,便是兩個多月,而這時,張綺十六虛歲的生日早就過了,同時,鄭瑜等齊使也與周國使者一起出發,並成功返回了齊國。
齊國境內,自接到周國使者地求援後,一直在商議,再商議。
很多大臣建議說,不如趁周國和突厥兩敗俱傷時,再出手。
不過齊國與突厥的關系更差,突厥那樣的部落,一旦任由他們搶劫殺戮成功,他們境內的小部落都會一涌而上。這樣一來,突厥人只會越來越多,根本談不上兩敗俱傷。只怕到時的結果是,周國敗落了,齊國也要面臨突厥的鐵騎。
議論紛紛中,蘭陵王一直沉默著。
這一日,高湛與眾臣就此事議了又議後,一眼看到站在一側,悶中吭聲的高長恭,不由身子歪了歪,還順便在膝上美人的褻衣內掏了一把手,揮手朝高長恭喚道︰“長恭,過來。”
蘭陵王提步上前,低頭行禮,“陛下”
見他開口,高湛把膝上的美人推到地上,身子向前探了探,用一種玩笑似的,好奇的目光把蘭陵王上上下下打量一陣後,道︰“你這小子不是一有軍令就接,玩命兒似地拼嗎?怎麼現在又這麼安靜了?嘖嘖,這身上的冷勁,朕看了也發麻。說罷,這次之事,你有何想法?”
蘭陵王沒有理會高湛的調侃,他低著頭冷著臉,一絲不苟地說道︰“陛下決定便是。”頓了頓,他又硬梆梆地說道︰“陛下要臣如何,下令便是”
這話,高湛最喜歡聽!
他哈哈一笑,當下伸手朝蘭陵王一指,道︰“那好,朕今日就給你五萬兵馬,你去支援周人。”
這命令一出,群臣先是一怔,後又紛紛站出。
“陛下,既然要出兵,五萬人何用?”
“陛下,要麼不幫周人,既然準備援助,又只派五萬,這不是兒戲嗎?”。
……
議論聲中,倒是沒有大臣出面阻止蘭陵王出征。
——這一仗,實是不好打。贏了無功,輸了有過。皇帝親自指了蘭陵王,對于一些武將來說,心中還松了一口氣。
面對眾臣的非議,高湛卻是置若罔聞。群臣見皇帝聽也不聽,漸漸的,勸誡聲也越來越小。
……太後死了他都可以著紅袍,賞美酒,誰勸就打誰,這等事一意孤行,又算得什麼?
見眾臣安靜下來,高湛繼續看向蘭陵王。
打量著這個表情冷漠,似是一切都不在乎的佷兒,高湛忍不住心下同情了一把,當下再次欠身,笑呵呵地說道︰“長恭怎麼不接旨?要不,朕再給你加一萬?”
蘭陵王上前一步,他躬身一禮,冷聲道︰“加兵就不必了。只是那五萬兵馬,陛下得允我自行挑選。”
“行,你要挑就去挑吧。”高湛打了一個哈欠,站起來喝道︰“散朝散朝,這麼點破事,浪費了朕好幾覺”一邊說,他一邊在眾大監美人地籌擁下,大搖大擺地向後宮走去。
接過虎符,蘭陵王馬上離開了皇宮。
這時候,鄭瑜早就回到了王府,她回來時,他沒有去迎接,回到了府中,他也沒有見過她。
對她,他有愧疚,可在高長恭看來,世上之事,當斷則斷,自己既然決意與她和離,那麼不管是歉疚也罷,慚愧也罷,也只能等到日後和離後再做計較,現在兩人還是干干脆脆的不來往的比較好。
莊子里,遠遠看到蘭陵王回來,方老連忙迎了上來。
這陣子,蘭陵王把兩大府第都派了相應的管事,連這個小莊子中,也是從管事到喂馬的小僕從,都給重新安排了一遍。方老現在,只管蘭陵王個人的飲食起居的。
方老的這種管,也就是照看一下,防著有人從衣食住行上面對蘭陵王下手暗害。
蘭陵王沒有理會亦步亦趨的方老,他回到房中,徑自解下身上的朝服,見他重新穿上戎裝,方老不安地問道︰“郡王,又要練兵了?”
蘭陵王點了點頭,一邊系上佩劍,一邊說道︰“陛下令我帶上五萬軍馬,援助周人戰突厥。”
還真要打仗。
方老臉色一白,不免憂心忡忡起來。
正好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郡王,有消息。”
蘭陵王清喝道︰“進來。”
一個僕人走了進來。
看到來人,方老一凜,看來是鄴城王妃那里來消息了。
他連忙上前,走到門外喝道︰“都散開散開。”揮退眾僕後,他小心地關上房門。
當他回頭時,蘭陵王已低著頭,認真地看起那僕人遞上來的帛紙。
看著看著,方老聽到蘭陵王笑了起來,“原來是她做的。”聲音中,有著憤怒和失望。
蘭陵王收起那帛紙,揮退那僕人後,轉向方老,疲憊地說道︰“阿綺在時,曾經四下流傳的那個謠言,說什麼阿綺陷身紅樓,與數人燕好,被人當眾撞破,無數人看到了她的身子……這令得阿綺聲名狼藉的謠言,是鄭瑜散布的”
說出這句話後,不顧驚得瞪目結舌的方老,蘭陵王轉頭看向一側的幾面。
那里,散放著幾張仕女圖。每一張圖上,都有個眉目妍麗,巧笑嫣然的絕色美人,或著紅袍,或著黑衣,十五六歲的少女,那綻放的青春,掩不去眉間的絕望。
聽到蘭陵王的話,方老結結巴巴地說道︰“真,真是王妃做的?”
蘭陵王點了點頭,道︰“這次她在周地,似是受了阿綺的羞辱。她心中氣恨,今日秋公主等人安慰她時,無意識說出了這件事。鄭氏她說,只恨當時出手太輕——”
這話一出,方老的臉色也難看了。
蘭陵王還在怔怔地看著牆上的仕女圖。怔怔地看著那妍麗無雙的眉眼間的絕望。
他初初聽到這等傳言時,何等憤怒傷心?回來見阿綺,阿綺還偏告訴他,她失身了。
那時刻,他真是恨啊。當他倒在酒樓中悶悶不樂時,鄭瑜還出現了,她溫柔大方地安撫他,讓他不要怪責阿綺,說阿綺定是身不由已,說當時她若不委屈自己,說不定便被害了。
想到這里,蘭陵王哧地冷笑出聲。
一側,方老嘴張了張,想說什麼,卻又閉上了嘴。
這麼看來,自家這個王妃,也不是尋常之人,那心機不淺啊。
想到這里,方老抬頭看向蘭陵王。
這時,蘭陵王又把目光轉向了那一疊仕女圖。
這些畫,都是張綺上次自己給自己畫的。
她原本是想留著給自己緬懷的。
蘭陵王伸出手,慢慢拿過這疊仕女圖。垂著眉眼,他修長的手指,慢慢撫過仕女圖上,美人的眉眼,慢慢的,他舉起一張帛畫,把它遞到了炭爐前。
騰地一下,火焰向上冒出,火舌瞬時吞沒了美人,轉眼便化成了飛灰。
看到這里,方老瞪大了眼,他自是知道,從張姬離開後,他家主人對這些畫像,有多麼執著,幾乎是每有空閑,便守在畫像之前,有時一站便是半天!
瞪目結舌中,方老驚道︰“長恭,你這是?”轉眼,他驚喜地叫道︰“郡王,你放開張姬了?”
“放開?”蘭陵王低低一笑,他順手又拿起一張仕女圖,一邊看著它焚燒時的火焰,看著那被火焰一點一點吞沒的眉眼,靜靜地說道︰“我前半生,被一個婦人毀了,這剩下的日子,既然還準備活下去,便不能再被另一個女人毀了……從今天開始,我會忘記她”
蘭陵王的聲音很平靜,很平靜。
見到自家郡王終于下定決心了,方老想要歡笑,可不知怎麼的,看著蘭陵王的眸子,他卻笑不出來。
這時,蘭陵王揮了揮手中的帛紙,把它放在方老面前後,淡淡說道︰“把這些拿過去,讓鄭氏好好看一看。”
方老抬起頭來。
蘭陵王表情冰冷,他淡淡地說道︰“我這一生,最不喜陰謀,卻總被陰謀所累……你親自去對鄭氏說,我很後悔,也很失望。這次出征,若是戰死也就罷了,若是能活回來,我希望與她和離。”
伸出手指敲了敲幾面,蘭陵王繼續說道︰“對了,這帛紙上的內容,你也送給鄭氏一族,讓他們商議商議。”
聽到這里,方老小心地提醒,“郡王,這個,他們怕不會在意吧?”
對上一臉冰冷的郡王,方老想道,在鄭氏已經成為自家王妃的時候,這樣的事宣傳出去,並不能替郡王得到更多的同情和支持。鬧到鄭氏一族中,也只會被人嗤之以鼻!
——整個鄴城和晉陽的貴女,人人都跋扈囂張,這般處理自己夫君的一個姬妾,算得了什麼?有很多還是直接上門打殺的!
當然,王妃散布這個謠言時,並不曾與郡王定下婚約,乃實實的得了妒忌和狠辣四字。可這齊國的貴女,別的不說,妒忌和狠辣,卻是最最平常的特性。
有多少貴女剛與那丈夫議親,也不管議沒議成,便直沖入丈夫的府第,把他的寵姬鞭打得重傷,或毀了那寵姬容貌的?
比起她們,鄭氏真算是溫婉的了。
聽到方老的疑問,蘭陵王垂下眉眼,他淡淡說道︰“……當初我與鄭氏締結婚約時,首要一條,便是不得傷害張姬,若是任何時候,任何地方,我發現他們有人曾對張姬不利,那麼,休怪我翻臉無情。”
他揮了揮手,道︰“去吧,便是整個齊國的人都說鄭氏無錯,那也不能改變什麼。公道是非,從來不在他人言語中。”
說罷,已穿戴好的蘭陵王提步轉身,方老拿起那帛紙,怔怔地看著他跨上馬背,看著他一身盔甲地沖入天空中彌漫開來的雨霧中。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4 08:37 PM
第173章武威
三個月過去了。
邊境七城,同時受到十萬突厥軍的攻擊,雖然朝中一再增兵,那城池,也有幾回險些被攻破。
據詳細調查,所謂的十萬突厥軍,其實不過七萬,另外三萬,則隸屬于突厥人的僕從和附屬部落,其戰力和凝聚力與突厥人來說,相差甚遠,與齊周兩地的兵卒也就差不多。
可這依然算不得好消息。
宇文護信佛,又好奢侈,周國各地大興佛院,僧徒十萬,各個佔有大量的田地又不事生產,不納稅賦,兼且他自己又廣建華宇,這些,都嚴重的耗空了周地財力物力。
再加上他又算不得一個好的統治者,任用非人,可用的軍卒,十不足一,宇文邕查看了一圈,發現很多士卒手中的兵器,竟然是一根竹竿,至于護身的甲具就更不用說了,什麼也沒有。
這樣的兵力,怎麼可以與馬背上長大的突厥人一決高低?
可現已至此,不拼也得拼,過不了這一關,怕有亡國之危。
殿中,宇文邕盔甲在身,風塵僕僕地走了進來。
看到張綺迎上,他一邊接過她遞上的毛巾拭著臉上的灰塵和汗水,一邊啞著嗓子說道︰“五日後,甲丙日午時,會誓師出征。”
張綺恩了一聲,抬頭看著他泛紅的眼楮。
宇文邕丟下毛巾,抬頭便對上她眸中的關懷,不由自主的,他上前一步,突然伸出雙臂,把張綺緊緊摟在懷中。
這是他第一次對她做出這種逾越的動作。
更且他身著盔甲,那鋼鐵摩擦得她嬌嫩的皮膚疼痛不已。
張綺沒敢動,她任由他摟著,低低勸道︰“陛下承天之威,定能安然無恙。”
宇文邕只是抱著她,好一會,他才沙啞著嗓子說道︰“這一次,不容易。”他低頭看著張綺,疲憊地說道︰“阿綺,我,很想殺了那個老匹夫。”
他這話一出,張綺已迅速地伸出手捂上他的嘴。
見她一臉不安,宇文邕一笑,他啞聲說道︰“無妨,不會讓外人聽到的。”
慢慢松開張綺,他轉過身來,說道︰“這次齊國派來相助的將領,是高長恭,他帶了五萬兵馬。”
說到這里,宇文邕緩緩轉頭,他看著張綺,慢慢說道︰“他的人馬已經出發了。”
見張綺神色不動,宇文邕笑了笑,挑了挑眉,轉身道︰“準備好了吧?”
“是。”
甲丙日。
誓師過後,二十萬軍馬,籌擁著宇文邕的華蓋,開拔了。
坐在華麗的馬車中,張綺抬頭看去,進入她眼中的,除了夾街相送的百姓,便是前方那遮蔽著天地的,看不到邊的人馬。
她回過頭來。
這一回頭,她竟然在宇文護旁邊,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是蘇威是了,上一次見到蘇威時,他曾說他從突厥歸來,顯然他是一個對突厥事務頗為熟悉的人,這次出征,宇文護帶上他,也是情理當中。
在張綺看向蘇威時,蘇威也在看向張綺。
四目相對,張綺匆匆移眼。
把這一幕看在眼中,站在新興公主旁的宇文月格格一笑,哧聲說道︰“阿興,你家的阿威在看李妃娘娘呢。”對上新興公主發白的臉,宇文月哼了一聲,又道︰“我聽大哥他們說,這個李妃娘娘要不是入了齊國蘭陵王的眼,原本也不過是一個誰都可以玩弄的小姬妾。他們說,這女人啊,得有人搶有人爭,特別是蘭陵王高長恭這樣的丈夫來搶來爭,那女人才會變得值錢。這不,你家阿威啊,還有陛下啊,都把她當寶了。哼,要是以前,誰記得她?”
聽到這里,新興公主斯斯文文地說道︰“月姐,小聲點。”她朝四下看了一眼,又道︰“有人聽著呢。”
這話一出,宇文月慌忙閉上嘴。她朝四下看了一眼,雖然沒有看到有人向這邊看來,可終是不敢再說了。要知道,上一次因為蘭陵王妃鄭瑜之事,她足足被宇文護關了一個月的禁閉,現在心下還有陰影呢。
二十萬大軍,足走了一個月,才趕到邊關。
而這時,突厥人久攻不下後,也不知由哪個部落首領牽頭,原本壓向邊境七城的數十部落,其中大多數擠向邊境武威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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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就可以抵達武威郡了。”
與張綺同坐一輛馬車的宇文邕皺著眉,聲音沉啞地說道︰“五十萬大軍戰十萬人,對方傷亡不過一萬,五十萬大軍卻已葬送了十萬余人,這還是有城牆相阻的情況下。”牙一咬,宇文邕把手中的軍情帛書重重一甩,直是恨不得在其上重重踩它一腳。
這時,兩只小手捶上了他的背,張綺溫軟的聲音輕細地傳來,“聽說這次突厥大軍中,還夾有柔然部。突厥柔然向有不和,能不能?”
她才說到這里,驀地,馬車外傳來宇文護的朗笑聲,“李妃娘娘一介女流,卻原來還知道有突厥柔然兩部?難得難得。”
笑聲一落,宇文護喚道︰“陛下,高長恭來了。”
高長恭來了?
宇文邕連忙拉開車簾,呵呵笑道︰“齊國蘭陵王特意趕來相助,朕得見見才是。”
宇文護冷哼道︰“五萬兵馬,又不由段韶領兵,當我小兒麼?”語氣中頗有憤憤。
雖然不喜,不過畢竟是代表齊國,宇文護手一揮,示意大軍停下後,領著宇文邕朝前走去,“說是一刻鐘會到。”
宇文邕恩了一聲,一手牽著戴著紗帽的張綺,一邊說道︰“一道迎接吧。”
在宇文邕帶著文武百官迎接齊人時,他身後的二十萬大軍匆匆止住腳步所激起的灰塵聲,馬嘶聲,喝叫聲,罵咧聲直是不絕于耳,都把眾臣說話的聲音給掩下去了。
就在這種鬧哄哄中,“轟隆隆——”一陣沉悶的,令得地面震動的巨響聲傳來。
這巨響聲,與周人二十萬軍的響聲完全不同,它規律,整齊劃一,仿佛一只巨獸,挾著天地之威逼來。越到後來,越是地震山搖,越是讓人心驚肉跳。
不知不覺中,眾人安靜下來,不知不覺中,連那躁亂搔動的二十萬大軍,也同時停下了動作,眺向了天邊。
天邊,一重重黃塵沖天而起,那黃塵層層疊疊,如狂風卷襲,直是遮蔽了天地。
明燦燦的太陽光,在這一刻也暗了下來。
安靜中,宇文護有點遲疑的聲音傳來,“齊人當真說是五萬?”
一將軍應道︰“回大塚宰,正是五萬”
“只五萬人麼?”這樣的氣勢,看這風沙的架式,哪里像是止有五萬的?
這時,張綺聽到蘇威在一側小聲說道︰“臣觀這氣勢,突厥人也有不如。久聞那高長恭擅長練兵,自領兵直到如今,未有一敗。”
宇文護哼了一聲,道︰“不過一黃口小兒。”與宇文護不同,張綺聽到身邊的宇文邕低低說道︰“恨不得為我所用”
幾人說話之際,那轟隆轟隆的震動聲越來越響,越來越響。
終于,眾人眼前一黑,只見視野的盡頭,出現了一條黑壓壓的隊伍。那隊伍如同鋪天蓋地翻滾而來的黑雲,轟隆隆地層層推近,轉眼間,便遮蔽了眾人全部的視野。
到得這時,已沒有一個人說話了。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五萬大軍算不得什麼。
可他們從來沒有看以過,五萬大軍有這種氣勢的,光是那隆隆而來的馬蹄聲,便令得眾人心跳如鼓,幾不能自恃!
直過了好一會,宇文邕突然喝道︰“好”
在一陣肅靜中,他大聲道︰“大塚宰,我們有如此雄兵相助,何愁家國不寧?”他手一揮,喝道︰“迎上去”
這個命令剛一下,對面那遮蔽天地的烏雲,卻停止了。
幾乎是一眨眼的事,五萬急奔而來,氣勢如龍,令得風沙成海的五萬雄兵,齊刷刷停止了。
令行禁止,從來是做為將帥應該達到的效果。可真正做到的,又有幾人?宇文邕的手還舉在半空,那浮動的黑色山岳便像定住了一般,齊刷刷地停在了當地,一時之間,原本應該領命的人,已忘記了回答,而宇文邕的臉色,這時終于又變了變。
黑色的山岳停下後,一個黑色身影越眾而出,他策著馬,領著十數俾將,轉眼間便奔馳到了周人面前。
這個一襲黑甲,臉上戴著面具的騎士,率眾來到宇文邕的華蓋前,只見他翻身下馬,抱拳道︰“齊高長恭見過周主。”
若說先前,在周人的印象中,蘭陵王不過是個長相美得不像話,聽說有點統帥天賦的高氏皇族,那麼現在,高長恭這三個字,代表的便是一種威壓,一種可以輾碎萬物,俯視一切的強大軍力。
隨著高長恭這一禮,周國群臣似乎才清醒過來,宇文邕微笑道︰“郡王能夠前來,朕不勝感激。”而這時,宇文護也是一陣大笑,他大步走到高長恭身邊,在他的肩膀上拍了兩下後,連連嘆道︰“好小子,好小子。”
轉眼,他瞅著高長恭的面具,奇道︰“戴這勞什子做甚?”
猙獰的面具上,高長恭淡淡一笑,道︰“樹威耳。”
這話一出,宇文護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直到這時,在宇文護的一連串笑聲中,被五萬黑騎震得神魂出了竅的眾臣,終于清醒過來。他們圍上高長恭,說笑著走到一側。
自始至終,高長恭都沒有向張綺的方向看上哪怕一眼!
第174章 機會
兩部匯合,傍晚時進入武威郡。
武威郡極大,從武威郡到武威城,足足要用四天時間。
這個靠近沙漠的郡縣,民生凋零,要走很久,才可以看到一個村莊。
不過,這些村莊的人,全部到了官道兩側,跪在那里,迎接天子大駕。
自與高長恭部匯合後,宇文邕便一直沉默著。此刻也是,他一邊品著雲霧燻蒸的溫酒,一雙眼時開時合。
突然的,宇文邕說道︰“阿綺。”
張綺抬頭。
宇文邕沒有看她,只是淡淡說道︰”跟朕說一說高長恭這個人。”
張綺一怔間,看到了宇文邕眸中的精光。
是了,他對高長恭起了愛才之心了。幾乎是突然的,張綺竟是想道︰莫非,他想把高長恭招攬過來?可高長恭乃齊國堂堂皇室,要他過來可不容易,那要拿得出讓高長恭心動的籌碼。
尋思到這里,張綺不知怎麼的,心有點驚,她不敢再想下去。
垂著眸,她輕聲說道︰“高長恭這人,自尊自信,注重榮譽,潔身自好。”
宇文邕還在盯著她。
張綺低低說道︰“他很固執,認定的事很難改變。”
見張綺不再說了,宇文邕笑道︰“便這些?”
張綺垂眸,“妾愚昧。”
宇文邕嘴角扯了扯,低聲道︰“此時說這些,也是無用。”確實是無用,現在周國的政權還在宇文護手里,他宇文邕自身也是難保。
再說,以宇文護的治軍之能,便是一百個高長恭,也發揮不了本事。
想到這里,宇文邕暗嘆一聲。
這時,前方吵鬧起來,宇文邕轉頭一看,只見臉戴面具的高長恭,正被宇文護屬下的幾個大將圍著,也不知在說些什麼,一群人吵得甚凶。
揮了揮手,宇文邕道︰“他們鬧什麼?叫過來,讓朕評評理。”
他的命令下達後,不一會功夫,幾個武將策馬過來。
宇文邕看了幾將一眼,轉頭看向高長恭。
坐在黑色駿馬上的高長恭,也許是戴著面具的緣故,格外顯得神情冷絕。他端坐在馬背上的身影筆直,有一種如山一般的沉凝。
明明只是一個普通宗室郡王,可宇文邕突然覺得,便是在自己面前,眼前這個蘭陵王,也氣勢驚人。這人竟是天生,便有著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風姿。
收回目光,宇文邕笑道︰“眾卿,你們所議何事,竟激動如此?”
一個周將上前,向著宇文邕行了一禮,朗聲道︰“陛下,這姓高的一來,便說突厥和柔然兩部,爭斗多年,彼此之間的仇恨,更甚于與我齊周兩國。他對大塚宰說,如果大塚宰願意放權給他,二十五萬精卒全部交由他來指揮,他可利用兩者之仇,最多三月,便驅突厥于周城之外。”
說到這里,幾個武將都來氣了。另一個武將也冷笑道︰“他以為他是何人?一個齊國的黃口小兒,練得幾天兵,便把自己當成人物了?”
“呸——”
“不知天高地厚”
紛紛譏嘲中,宇文邕卻是轉頭看了張綺一眼。
他記得,就在剛才,張綺也說過同樣的話。
——一個深閨柔弱婦人,是她真有見識?還是以往高長恭向她透露過什麼?
只嘀咕了一下,宇文邕轉向高長恭笑了笑,挑眉道︰“蘭陵王便如此有把握?”
也不等高長恭回答,宇文邕沉吟了一會,說道︰“這樣吧。齊周此次作戰,也不用誰做誰的主。你領著那五萬人,自去抗擊突厥,不用與我等在武威守城。”
“好”
高長恭持手一禮,應了一聲,轉頭策馬就走。
看著他要離開,宇文邕突然喚道︰“高長恭”
高長恭回過頭來。
宇文邕盯著他,柔聲道︰“朕觀長恭實是難得之將才,朕想替周國留下長恭。便有所求,盡可道來。”
“但有所求,盡可道來”四個字一出,嗖嗖嗖,附近所有的目光,竟是不約而同地看向張綺。
馬背上的高長恭身子也是一僵。好一會,他才啞聲道︰“長恭家國,止在齊地,陛下厚愛,不敢領受。”
說罷,他一踢馬腹,奔馳而去。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宇文邕長嘆一聲。
他揮了揮手,示意武將們散開後,重新拿起地圖,研讀起來。
張綺低下頭,一動不動地看著放在膝頭的,自己的雙手。
也不知過了多久,宇文邕突然問道︰“阿綺怎知突厥與柔然不和?”
張綺低聲道︰“來周時,聽蘇威提過。”
“蘇威?”宇文邕點了點頭,他看著前方,慢慢說道︰“若是全由朕做主,朕倒願意把這二十五萬大軍,全部交由高長恭”
見張綺吃驚地看著自己,他微微一笑,“阿綺不是說過嗎?此人極重榮譽,潔身自好嗎?”。
張綺恩了一聲,道︰“他是這樣的人。”
宇文邕顯然對高長恭十分有興趣,他朝著那遠遠匯入黑浪中的身影,突然說道︰“阿綺以為,他此刻是領兵離隊,還是隨我等一道前往武威?”
他的聲音一落,便聽到張綺毫不遲疑地說道︰“自是前往武威。”
“哦?說來聽聽?”
張綺道︰“突厥半數都集中于武威一城,他得親眼看過,判斷了才好決定下一步。”
“阿綺倒真是了解他。”
宇文邕轉頭,見張綺又低下了頭。他目光銳利地盯了她一眼,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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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日上午,二十五萬大軍進入了武威城。
武威城因直接面對突厥柔然等人,其城牆堅固非常,高和寬,都有二十丈。城牆之下,可以同時跑四駕馬車。
不過到了現在,這高大的,如山一樣堅不可摧的城牆,也是瘡痍滿目,到處可以看到幾人深的破洞。牆面上,更有火燒與鮮血同時染就的痕跡。
武威城的對面,是密密麻麻的白色帳蓬,見宇文邕盯著那些帳蓬,一個武將說道︰“陛下,這些突厥人連續三個月搶劫,除了武威城外,武威城以北的小城都已攻破,城中的子民財帛,更被搶奪一空,那邊有三座小城,更是被他們放的一場火燒成了灰燼。”
這個宇文邕早就知道了。只是親自站在武威城上,看著這瘡痍滿目,已毀了十之三四的城池,他的臉色陰沉得厲害。
武威郡可以說是周國境內最大的一個郡,此城若破,突厥人在武威郡內再無阻攔。可以說,能不能守住武威郡,意味著能不能保住周國的半壁江山。
見宇文邕處于沉思中,張綺慢慢走出。
她知道,他其實是個極為嚴苛的人,在軍國大事上,他極不喜歡女人站在一旁傾聽。
目光從突厥人的帳蓬處移開,張綺搜了搜記憶,記憶中,關于此戰的只有幾條。不過,她只是一個婦人,還是一個以色事人的婦人……
想到這里,張綺轉身提步。
她低著頭在城牆上行走,來到此處時,張綺已換過荊釵布裙,戴上了紗帽,可饒是如此,還是令得那些許久沒有見過女人的軍士頻頻向她看來,雖是努力克制,卻還是一個個目瞪口呆,丑態畢露。
對上這一雙雙如狼似虎的目光,張綺的頭更低了,在眾人火熱地盯灼中,她的腳步有點亂,到得後來已是越來越快。
她雖是常自經受別人的目光的,可這種仿佛要把她給生吞活剝了的,火辣辣的注視,還有那一聲聲已掩不住沖動的急促呼吸,卻還是令得張綺的心慌亂了。
還是快些回到城中給宇文邕騰出來的院落中去,那里有太監宮女!
就在張綺急匆匆沖下城牆時,只是低著頭走路的她,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塊石頭,腳踝一扭,整個人向下一歪,身子已不受控制地向下摔去!
下面便是石頭壘城的,高達二十丈的石梯,這石梯如此之陡然,她這一摔一滾,只怕會筋骨俱斷!
就在遠遠傳來幾聲驚叫,雙腳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十幾層石梯,身子也在傾斜,眼看就要翻身滾倒的張綺尖叫一聲。
就在她尖叫著,無法控制地向下滾去時,突然間,她的身子重重撞上了一物。
下跌之勢何等凶猛?她這重重一撞,便聽到一個忍痛的悶哼聲傳入耳中,緊接著,她身子一輕,卻是被人提起站穩。
有人救了她!
張綺抬起頭來。
她對上了一雙熟悉至極的眸子。
他已脫下了盔甲,她剛一站穩,他便急急地收回雙手。此刻,那雙手正僵硬地放在他的身側。四目一對,他便側過頭,漠然而又安靜地看著方寸之處的城牆紋路……
一個腳步聲傳來,緊接著,一個年輕的幕僚打扮的文士叫道︰“長恭,你怎麼突然沖這麼快,咦,這是?”
那人朝張綺看了一眼,先是目光中流露出一抹驚艷,轉眼,他像是明白了什麼,暗嘆一聲,退後幾步。
高長恭垂下眸,他慢慢向後退去。隨著他這一退,沒有站穩的張綺晃了幾晃,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狼狽地站定,驀地轉身,大步朝下走去。不一會,他走上他的坐騎,翻身上馬,揚塵而去。
那幕僚怔了怔,轉眼大叫道︰“長恭,你怎麼把我扔了?”一邊叫,他一邊胡亂沖到坐騎旁,爬上馬背,匆匆追去。
直到那馬蹄聲,再也聽不到了,張綺才慢慢抬起頭來。
她靜靜地看著那身影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她低下頭來,慢慢彎腰撿起那紗帽,把它小心地戴在頭上。
這麼簡單的動作,她做起來有點僵硬,那手,有點不受控制的顫抖著。
戴上紗帽後,張綺安靜地向回走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4 08:41 PM
第175章 等待高長恭
宇文邕回來時,已是傍晚,他心事沉沉,負著雙手不停地轉悠著。
轉了一會,他終于坐下,朝張綺命令道︰“阿綺,給我奏一曲琴。”轉眼,他又說道︰“還是哼一首曲子吧。”
張綺應了一聲,輕輕哼唱起來。
她唱的,是流行于南陳的一支曲,《燕歸來》,它曲調平和,緩如春風。
在她的吟唱聲中,宇文邕慢慢平靜下來。
張綺走到一旁,持起煮好的酒來到他身邊,她蹲跪在他身前,一邊給他斟著酒,一邊輕聲說道︰“陛下有何煩惱?”
她也不是要問,只是隨口說說,好讓宇文邕通過訴說解去壓力。
宇文邕閉上雙眼。
張綺走到他身後,自發地給他揉按起眉心來。
張綺的這點體貼,最是讓宇文邕喜歡。在他看到的鮮卑婦人中,幾乎沒有一個人能做到這點知情知趣,既懂丈夫心意,又知進退。
因此,很多時候,他都允她自由。
當然,張綺深深明白,不管如何自由,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宇文邕和宇文護,還有群臣地盯視下。她沒有異動也就罷了,哪怕是她多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都會有人專門登記在案。
閉著雙眼,宇文邕好一會才沉沉地說道︰“突厥勢大……今日他們只是試做攻城,我方將士都傷亡上百,他們卻死傷不到幾人。這還是我方佔了地利。朕不知,真要擺開作戰……”
聽到這里,張綺不由忖道︰那你們怎麼不聽高長恭的?先離間柔然和突厥兩部,再想法子一一對付?
不過她什麼話也沒有說。以宇文護的自負,他是不到自己的缺點的,見高長恭五萬騎兵頗為神勇,都不管對方來自齊國,只想納入自己手下一並指揮。要不是宇文邕開了口,高長恭要單獨作戰,只怕還要大起一番爭持。
就在張綺如此尋思時,宇文邕突然說道︰“阿綺,你不錯,你很聰慧”
張綺抬頭向他看去。
宇文邕慢慢說道︰“離間突厥與柔然,這點高長恭能想到,你居然也能憑只字片語便想到。不過沒用,都沒用,宇文護不會聽,朕也不能與他強力相抗,朕現在還不能……”
說到這里,宇文邕不知想到了什麼,騰地站起,轉身朝外走去。
望著他離開的背影,好一會,張綺才輕嘆一聲。
第二天,張綺一直沒有看到宇文邕,只到了傍晚時,才與他匆匆見了一面。這時的宇文邕,臉色陰沉,少年剛剛繼位,還沒有任何行武經驗的他,面對這個場面,頗有點心力交瘁。這一點,張綺能清楚感覺到。
就在宇文護部一日一日的面對著突厥人不知是真是假地攻擊時,不遠處,高長恭部,卻是捷報頻傳。
“稟齊人出現在狄鹽城外,圍殺突厥人五千,傷亡二百。”
“稟齊人出現在納罕什湖之際,殲殺突厥人三千,傷亡一百余人。”
“稟齊人出現在舊蘇濟河城,殲殺突厥人六千,傷亡九十”
……
一個一個的捷報傳來,卻沒有解開周人臉上的陰沉。
中午時,回到府中的宇文邕,更是朝幾上重重放了一掌,他咬著牙,郁怒地說道︰“二十天不到,五萬齊人殺了一萬八千突厥人,而我們,前後六七十萬大軍,自身的傷亡近二十萬,給突厥人造成的傷亡卻不足一萬好好得很啊”
宇文邕的憤怒,令得四下都沉默了。高長恭現年不過二十一二,便有如此神勇,再過幾年,那舉大周一國,還有何人可抗?
一種難言的安靜和沉凝中,張綺感覺到,宇文邕看向自己的目光,越發的復雜了。
轉眼,又是半個月過去了。
這一天,剛從戰場下走下的宇文邕,一回到房中便令張綺給他奏琴,在悠揚的琴聲中,一雙眼楮已經變得熬得通紅的宇文邕總算合上了眼。
琴聲如流水,就要張綺以為宇文邕睡著時,突然聽到他低低說道︰“真恨不得殺了那老匹夫”
他的聲音很低很低,卻比任何時候還要煞氣流露。看來,他對一意孤行,連自己這個皇帝也沒有開口之份的宇文護,已經忍耐到了極點。
就在張綺垂下頭,琴聲越發流暢婉轉時,一陣急促而沉悶的鼓聲,突然在城牆處響起!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聽到這鼓聲,宇文邕騰地坐起,他嘶聲道︰“快,給朕著裳~”
張綺連忙上前,在她給宇文邕穿戴時,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傳來,緊接著,只聽得一個大臣在外面叫道︰“陛下不好了突厥部于昨晚突然增兵三萬,現正在全力攻城”
聽著外面轟隆隆的巨響,那大臣急聲道︰“他們的投石機威力巨大,我方傷亡慘重”
宇文邕呼地甩開張綺,大步走了出去。
他這一走,便是一天一夜,而突厥人,也攻了一天一夜。
在突厥人而言,他們本不善于攻城,也不喜歡攻城,可這一次,他們也不知從哪里弄來了一種威力巨大的投石機,每一次發動,都令得武威城地振山搖。聽著城牆“滋滋”的悶響,張綺總有一種城馬上會被攻破的錯覺。
有這種感覺的,並不止是她一人。
畢竟武威城都被圍攻了三個多月,城牆已毀壞了十之四五,再這麼全力一攻,誰也不知道它能抗到什麼時候去。
最可怕的還不是這點,而是,根據線報,後方還有突厥人如流水般的涌向武威城他們似是發動了全部小部落參與這一戰。
看來,這些突厥柔然人,這一次是下定了決心,非要把武威城攻破,好縱馬馳騁于周國的大好河山中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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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稟——郡王,突厥主力集結武威西北兩處城門。北城門已毀去十之七八,周主急請郡王出兵支援”
“知道了,出去吧。”
“是。”
那士卒一退,眾幕僚俾將校尉都一瞬不瞬地看著蘭陵王,等著他地決策。
安靜中,那個年輕的文士幕僚徐徐說道︰“郡王,方某以為,我等還是再拖它個幾日才好。”
對上眾人刷刷投來的目光,他咧著雪白的牙齒,如狼一樣森森笑道︰“只有周人走投無路時施救,才能顯出我等功勞之大,郡王也才能憑這一役,便威震天下”
他搖頭晃腦著,還要再說什麼,蘭陵王卻舉起了手。
手這麼一舉,四下再無聲息,所有的目光完全集中于他。
垂眸盯著地圖,依然戴著面具的蘭陵王毫無表情,“立刻準備,馬上出發”
“可是郡王”那文士顯然有點急。
蘭陵王回頭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方家郎君何必著急?”他右手一劃,沉沉說道︰“我可沒說,一定要到武威城,與宇文護那個老匹夫一起守勞麼子城”
眾將領雙眼刷地一亮中,蘭陵王已黑袍一甩,大步走出。
武威城一日比一日艱難了!
突厥人的幾十架投石機,沒日沒夜的向城牆投著巨石。而宇文邕從國內帶來的二十萬精銳,雖然個個悍勇,可他們卻沒有勇氣就此沖出城門,在外面廣闊的天地與突厥人一對一的廝殺。
這種憑著城牆,被動的廝守中,宇文護還在那里振振有詞,“他突厥人破了城又怎麼樣?我有二十萬精兵,就在武威一郡,拖也可拖死他們”渾然不顧突厥人一旦攻入武威,會對武威百姓燒殺搶劫造成的巨大傷害。
——只要是平地上,誰擋得住突厥人邊搶邊走,所到之處寸草不生的狠辣?
在極度的失望中,還沒有忘記在宇文護面前裝拙的宇文邕,私下里已把希望寄托在高長恭身上。
夜晚,他會看著塞外廣闊的大地,向張綺認真說道︰“依朕看來,只有高長恭才敢與突厥人在城外一對一的廝殺他士卒精良,定可獲勝朕需要一場勝利來挽回士卒血氣。”
有時,他也覺得這樣把希望寄托在一個外人身上有點不妥。最重要的是,那個外人未必願意為了他們周國的江山,而把自己的心血和兄弟一一填入突厥人的馬蹄下。因此,他會細細地詢問張綺,關于高長恭的個性和為人。
在一種沉悶的,讓人窒息的期待中,高長恭卻沒了消息!
他失去了音迅!
明明使者都回來了,還說,高長恭應允了,可就是久久不見那五萬黑甲軍過來!
在周人與突厥的守城戰中,一日一日傷亡巨大,在周人越來越士氣低迷,夜晚時甚至出現了士卒在那里放悲音中,宇文邕的臉一日比一日陰沉。
他沒有宇文護那麼樂觀。就他看來,以周人現在的士氣,一旦城破,最有可能面臨的是大面積的潰敗和士卒逃亡!
最強大的隊伍和最了不起的士卒,最熟悉這方地形的人,只要士卒出現潰敗逃亡,哪怕是孫武重生,也回天無力!
如果再不能出現一次勝利,哪怕是一個小勝來挽回軍心,他已經可以看到周國全面的潰,敗了!
焦慮,煩躁中,宇文邕令張綺反反復復地奏著《春風曲》《悠然行》,可都沒用,沒用。
宇文邕從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渴望一個人過,甚至那個人,還是敵國宗室!
就在這種難言的壓抑,沉悶中,突然的,一陣腳步聲傳來!
“陛下——”
因傳報的人聲音中充滿了驚喜,宇文邕不由騰地站起,好一會他才讓自己的聲音平靜地發出,“什麼事?”
“高長恭有消息了”
“說”
“他們已深入突厥後方,在斬了來援的八千士卒後,將于後日午時抵達武威,與我等對突厥人形成合圍之勢”
“什麼?”
宇文邕雙眼大亮,他顫聲道︰“馬上把這個消息告訴諸將,告訴士卒們”這個消息太及時,太及時了!
好一個高長恭,他這是救了自己啊!
第176章 不約而同
這一晚,整個武威城都處于歡呼中。
所有士卒都瘋狂了,他們用歡呼,用聲嘶力竭的吶喊來表達內心的喜悅和放松。
這一晚,宇文邕睡了一個好覺。
與周人相比,突厥人這一晚卻安靜了。騰騰燃燒的焰火中,一個個白色帳蓬里人影綽綽。
現在,輪到突厥人尋思對策了。
放松的宇文邕,已不需要張綺奏琴安撫,他也搬到了更前方。
也許是他搬出了,也許是城中的氣氛陡然變得輕松,張綺的心也踏實了。
天剛剛入晚,她便睡著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張綺尖叫一聲,掙扎著清醒。
汗流如注的她,揮退急急趕來安撫的婢女太監,坐在那里不停地喘著氣。
她做了一個噩夢,夢中有人在說,因為大塚宰判斷失誤,周軍陷入了突厥人布置的陷阱中……
仔細回味了一下夢中的情景,張綺迅速站起,她胡亂披了件外袍,戴上紗帽,便朝著外面急急走去。
剛剛走出,一陣歡呼聲便傳入張綺的耳中,伴隨著歡呼聲中,還有無數個轟動雲霄的叫嚷聲,“退了退了”
“突厥人退了”
……
就在叫嚷聲令得地震山搖時,一陣驚天動地的鼓聲響起。在那轟隆隆的鼓聲中,張綺聽到數十萬人同時扯著嗓子,直是風雲變色的大吼聲,“殺”“殺殺”“殺殺殺”
伴隨著鼓聲,大吼聲的,還有嘶喊聲,馬蹄奔跑聲。
隱隱中,還有一個個人吶喊道︰“追出去,殺了這些突厥兒”
張綺身子一僵!
蒼天這不正是她夢見的陷阱嗎?
想到這里,張綺尖叫一聲,她急急的,瘋狂地般地朝城牆上沖去。
就在她跑動的時候,地動了,城牆搖晃了,北城門蒼茫的大城上,飄搖著宇文護的旗幟,卻是他率著二十萬新銳,沖出了城門!
地動得太厲害,張綺光是站著便搖搖晃晃,哪里走得動?
當她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好不容易可以走動時,那浩浩蕩蕩的隊伍,已然追得遠了,那沖天的漫天煙塵,也終于散了。
華蓋下,宇文邕滿臉笑容,回頭看到跌跌撞撞走來的張綺,他哈哈一笑,站了起來,伸手便把張綺抱在了懷中。
抱著她,他意氣風發地指著前方說道︰“阿綺看到沒有?突厥人退了”
在他的大笑聲中,張綺卻滿面憂慮。等他笑聲一停,張綺不由咬著唇,急急問道︰“陛下,高長恭呢?”
“高長恭?”見張綺冒失的詢問軍情,宇文邕到是心情頗好,不但沒有怪她還好心解釋道︰“突厥人既然知難而退,高長恭就不必來了。大塚宰下令,讓他且去其余各城追擊突厥余部”
突厥人剛退,就要走到一半的高長恭也退,而不是繼續形成合圍之勢。這個大塚宰,是想獨吞宰殺突厥柔然主力的驚天大功吧?
與突厥人一對一沒有勇氣,搶功勞卻是熟悉之極
不過張綺現在在意的不是這個,她咬著唇,輕聲說道︰“如果,如果他們只是假意撤退,只等把我們的追兵引開,或引入另一個陷阱,然後他們今晚突然攻城呢?”
張綺看著宇文邕,結結巴巴地說道︰“我們城中,才這麼多人……”
不等她說完,宇文邕已哈哈笑道︰“阿綺,你一婦人,何必憂慮這麼多?”他指著堅固的城牆,“我們在這城中,還有上萬人馬。雖說老弱,也可抵抗一時。再說,這面城牆,在我們沒來之時,足抵擋了突厥人五個月。你以為,僅用一晚,他們就可以攻進來?”
他搖了搖頭,蹙著眉朝呆住了的張綺警告道︰“你是朕的李妃娘娘,這等不熟悉軍務便胡亂猜測的話,不可再說,免得亂了朕的軍心”
說罷,他揮了揮手,示意張綺走開。顯然張綺剛才的話,敗了他的興了。
張綺福了福,怔怔退下,她擔心地看著面前巨大的城牆,看著兀自站在城頭上的精銳士卒,暗暗忖道︰說得也是,突厥圍攻了四五個月都攻不下的城牆,怎麼會一夜就破了呢?我竟給一場噩夢亂了神。
整整四五個月了,武威城的人,總算盼天了突厥人撤退。因此這一晚,全城的人都陷入了狂歡當中。
騰騰燃燒的焰火中,美酒美人,歌舞不斷。隨宇文護追出的,正是隨著皇帝新來的精銳,留在城中的,只有一些連續守了三個月城,疲憊到了極點的萬余士卒。在這放松的一刻,他們有的呼呼大睡,有的摟著陛下送來的艷伎狂歡起來。
這一場歡慶,直到夜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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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漆黑的山頭上,蘭陵王靜靜地看著武威城中遍布的火焰,隔得這麼遠,他仿佛還能聞到那彌漫的酒香。
感覺到他頻頻蹙眉,那幕僚走近來,笑道︰“長恭,便是你掛念你那個婦人,也不必站在這里遙望吧?”轉眼他又哧笑道︰“那宇文護還真是無能鼠輩打仗不行,搶功勞一等一的。我說你哪,真是令人不明白,這種事也由著周人安排?這場仗的轉機本來是你帶來的,你沖上去把功勞領了,誰能說你?”
說罷,他連連搖頭。
蘭陵王沒有回答。他只是沉沉說道︰“我感覺不對”嗖地轉頭,他沉聲問道︰“前方可有消息傳來?”
那幕僚搖頭,“沒有,你想聽到什麼消息?”
蘭陵王又回過頭,他盯著那城中遍布的燈火一眼,突然提步,急急喝道︰“速速整部,我們立刻返回武威城”
那幕僚一怔,他叫道︰“高長恭,你別以為站在這里看武威城很近,足足隔了四個山頭呢,趕到那里,至少也要兩天。”轉眼,他又叫道︰“你這是要去干嘛?”
蘭陵王冷著臉,他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沉聲道︰“突厥人那是假意敗退……便是我方與周人對他們形成合圍之勢,以突厥人的性情,也決不會退縮這麼多年,他們從來就不相信,會有一支隊伍能在平地上,在馬背上與他們一拼高下。”
“不一定,”那文士道︰“我們這近頻頻得勝,他們聞風喪膽也是正常。”
“聞風喪膽?”蘭陵王搖頭,他冷靜地說道︰“到現在為止,他們的字眼中沒有這個詞”
他騰地止步,因動作過猛,差點令得那個緊緊跟隨他的文士撞了上來。
盯著那文士,蘭陵王徐徐說道︰“方家郎君,你說會不會是,城中富戶,在連續五個月的突厥攻城,周人寸功未立中,對自家失去了信心。他們暗地里投降了突厥人,這一次是準備里應外合,趁周人歡喜放松之時,取了武威城?”
說到這里,蘭陵王自己也是心驚了。
突厥此次舉動,在他看來疑點甚多,配上他這些年來收集到的突厥人的信息,他幾乎可以斷定,城中空虛,城門不守,舉城因為歡慶而陷入昏沉中的武威城今晚會有危險!
見他匆匆下山,那幕僚從尋思中清醒過來,他大步上前,一把扯住蘭陵王,沉聲道︰“那又如何?”
蘭陵王一怔,緩緩轉身。
盯著夜幕上,高長恭這張俊美冷絕的臉,那幕僚的聲音低沉而啞,“長恭,如果一切如你所料,這是一個機會”
他咬著牙,緩緩說道︰“我們現在就在城外,只需等武威城破後,立刻沖上去封住城門,朝內射火箭……管他是突厥還是柔然還是周主,此役可以盡滅此次之事,全由他宇文護想獨佔功勞而起,便是說出來,世說紛壇,也沒有你的錯處.”這幕僚一直是朝中的主戰派,在軍務議事時,他一直是堅持讓周人和突厥人兩敗俱傷再出手的!
在他看來,周人的對齊人的危害,遠大于突厥柔然人,那些化外之民不事農耕,不事生產,唯一擅長的便是放牧,搶劫。也因此,齊國只要強大了,多建長城就可把他們擋在塞外便是。
更且,歷年來齊周合力抗擊突厥,屢屢出現背信棄義之事。因此,在這幕僚看來,蘭陵王真借此機會殺了周主,也不會有人指責什麼。
他盯著蘭陵王,低低的,誘惑地說道︰“長恭,只要一切所你所料,那麼,此次便是我齊國大興之機經此一役,你高長恭,也會是舉世第一將”
他望著星光下,蘭陵王的眼,徐徐說道︰“怎麼,你不願意?你舍不得那個成了周主妃子的婦人?”文士冷笑道︰“高長恭,二個月前,你要我追隨你時,可是說過的,許我留名百世”
他追上那挺得筆直的背梁,大聲叫道︰“高長恭,無情方是真丈夫,昔日漢高祖遇到追兵,可親手把妻兒推下馬車以阻來敵,劉備四處奔戰時,更是幾次把夫人遺棄傳到今時今日,誰不贊他們能忍能舍,英雄了得?你為了一個不曾為你守節的婦人,便要一意孤行麼?”
說著說著,那文士的聲音陰狠了,“高長恭,你為了一個婦人,便放棄這等百年罕遇的良機。那麼你也沒有資格讓五萬齊人因你那婦人去冒險。你要救她,你自己一個人去”
聽到這里,蘭陵王冷笑一聲,陡然喝道︰“堵住他的嘴”
聲音一落,從黑暗中沖出兩個俾將,這些把蘭陵王奉若神明的俾將,才不管那文士說的什麼留名百世,立就大功的話。他們一沖上來,便把那文士反剪雙手,同時撕下衣帛,準備塞嘴。
那文士大怒,他知道,高長恭這樣做,只是告訴他,那五萬人早就敬他服他,一切都從聽他的,別說是要他們為了一個婦人而冒險,便是讓他們與他一道赴死,他們也不會獨生!
氣怒中燒,當下他提高聲音,尖利喝道︰”高長恭,我要參你一本我要參你”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4 08:48 PM
第177章 臧
張綺也不知怎麼的,明知是噩夢,卻總是心里不安著。折騰了大半夜,在凌晨時,她終于沉沉睡去。
睡去不久,突然間,她在一陣嘶喊聲中驚醒過來。伴隨著嘶喊聲的,還有馬蹄的城中奔馳,引起的地面震蕩聲。
張綺匆匆爬起,卻見外面火焰沖天,東南西北,都有濃煙伴隨著火焰滾滾升起,看那勢頭,定是有府第燒起來了。伴隨著沖天焰火的,還有隆隆而來的馬蹄聲,狂笑聲。在靜了靜後,突然間,無數個絕望的嘶喊聲次第傳來,“城破了——”
“快逃啊,城破了”
不過,這樣的嘶喊聲往往才起不久,便是一聲慘叫傳來!
聽著聽著,張綺白著臉迅速站起。
不好,真的城破了!
慌亂中,她急急後退,胡亂穿上鞋子後,她把頭發一卷,三不兩下扎好,再伸手在地上一摸,掏出一大把泥土糊在了臉上。
下意識地做出這一系列地動作後,張綺突然記起,她現在是宇文邕的妃子,這里有的是人保護。
尋思中,她急急沖了出去。
慌亂沖出的張綺,剛沖到房門口,便看到院長中也是一陣兵荒馬亂的。她沖到宇文邕的房門外,大叫了一聲“陛下,”沖了進去。
房門沒關,房中空蕩蕩的,不止是宇文邕,連他身邊的護衛也不在。
是了,宇文邕這兩晚都不睡這里,他不睡這里!
張綺慌了,急急轉身。
她撞上了一個老太監。
見到這個常年在宇文邕身邊服侍的老太監,張綺急急說道︰“陛下呢?”她喘著氣,“是不是突厥人破城了?”
那老太監抬起渾濁的眼,他看著張綺,說道︰“事有緊急,陛下已經撤離了。娘娘,你要照顧好自己。”老太監道︰“萬不得已落在他們手中,娘娘也不要慌,突厥人不會殺婦人,你落到他們手中,陛下出一些牛馬還是可以贖回。”
張綺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向後一退,喃喃說道︰“陛下早撤了?”
“是……事出突然,誰也沒有想到突厥人會與城內的富戶勾結,里應外合破了城。陛下是要叫醒娘娘的,不過眾臣不許,住處太遠不方便,再說人太多,目標就會大,娘娘又是個體弱的女子,走不動會連累陛下。娘娘,你也別傷心,陛下還是掛念你的,這不,還把老奴留下,前來告知娘娘此事。”
這個老太監倒是鎮定。
他看向張綺的目光中,有著同病相鄰的憐憫。
張綺不需要他的憐憫。
她胡亂拿了一把刀,迅速地推開老太監沖了出去。一出院長,她又返回撞入另外一個房間,胡亂拿起一個太監袍套上後,順後把散落在一側的糕點裝了滿懷,然後,張綺拿著那刀把頭發一絞。
在滿頭青絲飄落,只留下齊肩長發後,張綺迅速地朝著花園中竄去。花園中,到處是嚇得胡亂竄逃的婢僕,看到張綺也在逃,尖叫著慌亂著他們眼中,閃過了一抹絕望。
而這時,院落外的打殺聲越來越近,隨著一聲聲慘叫,突厥人的狂笑聲不時可見,且越來越近。
不好,這個院子守不久了,竄入花園中的張綺,不一會便尋到了這個院落中用來喝水的三口井之一。把系著木桶的繩子纏了幾圈後,她把木桶懸在井口。
然後,她站到了木桶里。隨著她把繩子一看,加入她的體重後的木桶,迅速地向下沉去,不一會便叭的一聲,于水花四濺中,張綺和木桶一起落到了水面上。
在桶中坐好,張綺抬頭看著上面,深吸了一口氣,拿出那刀在繩索上一割。接著抓起那吊在她面前晃蕩的一截斷繩,她用力一扔,嗖地一聲,把那繩索甩到了井外。
再然後,她長長松了一口氣,無力地靠上了桶沿。
她抬頭看向天空,井口處,紅光彌漫,天地間,只有她一人,躲在這黑幽幽的深井里。
張綺縮起身子時,外面吼聲大作,地面震得搖晃不已,卻是突厥人殺進來了!
得得得的馬蹄聲中,伴隨著突厥人的狂笑聲,每每一陣笑聲中,便會有一個慘叫聲傳來。
兵荒馬亂中,張綺聽到一個突厥人用周地口音說道︰“周國皇帝呢?你們的皇帝呢?“
在那人的連番質問中,另有一個突厥人叫道︰“別殺,問他,皇帝在哪,皇帝身邊的那個美人在哪?”
第三個突厥人更是大笑道︰“快說,那美人在哪?大單于說,獻上那個美人,可得羊一千頭。”
最後一句話吐出,眾突厥人同時狂叫起來。
在這種狂叫,嘶喊中,眾周人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又過了一會,張綺聽到,好一些腳步聲朝她這個方向走來。腳步聲中,她聽到那個老太監戰戰兢兢的聲音,“陛下走了,真走了,不過娘娘沒走,老奴看到她是朝這個方向逃的。”
那老太監胡亂指了一陣後,張綺聽到一個突厥人大聲吼道︰“散開去,找到美人者,賞金十兩”
“哇哈——”幾乎是那吼聲一出,一陣歡呼聲震天介地傳來。
不一會,張綺便感覺到,井旁出現了腳步聲。伴隨著腳步聲的,還有那些突厥人嘰里呱里的議論聲。
張綺縮在木桶里,僵著身子。
她低著頭,緊緊閉著雙眼,明知道自己藏得這麼深,呼吸聲不會被人聽到,可她就是不敢呼吸。
可能是太僵硬了,她感覺到,身下的木桶,因為她的身子不夠放松,而在井水中輕輕蕩漾開來。木桶破開水面時,那聲音在混亂中明明很小,可傳到她耳中,卻是放大了無數倍,無數倍……
張綺閉著眼,咬著唇,不知不覺中,她的唇已咬破。
黑暗中,她緊緊握著那刀。
她一直是膽小的,她知道,如果舍得劃破這張臉,她早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平靜了。可她愛美,很愛很愛,不到走投無路,她總舍不得毀了它。
她也知道,如果真不畏死,便是落在突厥人手中,大不了尋死就是,沒有必要這樣緊張。可她不行,她就是怕死,她有一刻安穩,便貪圖那一刻……
無邊的黑暗中,因為閉著眼,她覺得怕得慌,幾次都差點大口呼吸起來。
咬著牙,張綺慢慢睜開眼。
她睜大眼,空洞地看著那井壁。
不知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在這種無助的,下一刻便會面臨著無法想象的命運的時候,張綺卻想起了一個人。
一個她立過誓,永遠不去想的人。
她想,他有千般不好,可真到了生死關頭,他應該是不會舍下她,獨自一個人逃生的……
她想,他又固執又自以為是,他太過自尊自信,從不願意面對自己的缺點,可是,真要他為了榮華富貴,獻上他的婦人,他是死也不會願意的……
在這無邊的黑暗中,在上面鬧哄哄地尋找中,張綺暗暗想道︰雖然,他不願意給她尊嚴和地位,不願意娶她做他的妻子,可她,在這個時候,還是只想到了他。
只是想想而已,只是想想……一旦清醒,一旦面對,她與他,生不同塵死不同穴,終歸還是陌路人,永遠,只能是陌路人。
腳步聲越來越多。
腳步聲中,混合著的刺耳笑聲,也越來越多。
張綺越發屏緊了呼吸。
她知道,自己只要躲過這一陣,便可松一口氣了。這些突厥人進城,便是為了搶劫,如果久找不到,時間被耽誤太多,他們自己就不耐煩了。
正在如此尋思時,突然間井口處傳來一個聲音,“這繩子斷了。”
他說的是那提井水的繩子
張綺的心,一下子懸到了嗓子口,兩只手,更是緊緊地握著刀柄。
這時,另一人說道︰“給我看看。”接下來,也不知那人說了一句什麼話,只見他舉著火把,來到井口處。
看著井口處騰騰燃燒的火把,不知不覺中,張綺的唇都咬破了,一股腥味充斥在她的鼻腔中。
緊接著,井口處出現一張胡子拉雜的臉,那臉朝井中看了一眼後,把手中的水把,向井里一晃。
豆大的汗珠,開始順著張綺的臉頰流下,一點又一點,沁入她的唇間,刺痛她的雙眼。
就在她屏著呼吸,僵硬得手腳拘攣時,那人站了起來,說道︰“太深了,看不清。”
終于,另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傳來,“走吧。”
接著,張綺眼前一黑,卻是那兩人舉著火把離開了。
至此,張綺松了一口氣,她閉上雙眼,重重靠在了桶壁上,隨著她的動作,井水嘩地一聲響了起來。
寂靜的暗夜,這點響聲是如此刺耳,幸好外面吵鬧正喧,倒也沒人聽到。
那兩人走後,搜索的突厥人顯然失了興趣,漸漸的,張綺上方的火把光越來越暗。
不過,伴隨著暗淡的火把光的,卻是一雙雙沉重的腳步聲,腳步聲中,還有人吆喝著,“重的放下,拿能拿動的。”
又有一個罵罵咧咧道︰“他娘的,這些中原人無聊,有錢弄什麼實木重鐵的,全部換成金銀珠寶,不更方便?”
罵咧聲中,突然間,一物從井口砰的一聲摔下,正好砸中張綺的額頭,頓時,令得她血流如注。
把手塞在嘴里,堵住差點脫口而出的痛哼,張綺胡亂抹去流到了眼楮上的血水,伸手摸到了那物。卻原來是一個精雕出來的木制鎮紙。黑暗中,也不知這是什麼木,怎地如此沉,直砸得她的傷口,血汩汩的流,掩也掩不住。
疼痛中,張綺緊緊捂著額頭,一息一息地等著時間流逝。
第178章相逢
時間便這樣在煎熬中,等到了天亮。
天亮時,顯然這府第的東西搬得差不多了。就在失血過多的張綺暈暈沉沉,想要睡去時,突然一陣躁熱傳來。
她抬頭一看,頭頂上火焰滔天。
卻原來是把東西搶劫一空的突厥人,放了一把火,令得整個府第都燃燒起來。
感覺著那逼人而來的灼熱,張綺暈沉地想道︰宇文邕不是說了,城中還留有萬多人的,便是他們全部喝醉了,睡死了,也不能才抵抗那麼一會就全完蛋了啊?還是說,看到突厥人破城,他們士氣大泄,一個個只顧著逃命,使得武威城毫無抵抗力了?
轉眼她又想道︰不知宇文邕是不是成功逃脫了?這一次雖說是御駕親征,可實際做主的都是宇文護,他小皇帝不但做不了主,還要時時裝成一個傻子地去逢迎宇文護的錯誤決定。這次失敗,只怕會成為他生命中的污點。
轉眼,她又想道︰不知高長恭那里,是不是殺了很多突厥人?他,現在一定很風光,很痛快淋灕吧?
還有阿綠那里,甚至,恍惚中,她都想起了昔日在南陳時的張錦,太夫人……
也許是失血過多,她咽干得厲害,眼前也一陣陣昏花,迷糊中,她下意識地逼著自己胡思亂想著。
她不想昏睡過去。
她害怕昏睡過去。
迷糊中,張綺張著干涸的唇,緊緊壓抑著自己喚出另一個名字地沖動,而是低低地喚道︰“母親……”隱隱中,她似乎也曾有那麼一段歲月,是幸福的,滿足的,快樂的,那是不是她剛剛出生的那一會?
還有,還有一陣歲月,她也曾快樂過,雖有著不安,雖有著怨苦,卻也是快樂的。
如果可以,她願意付出一切,只要可以像那些有父有母,有夫君有子女有親人的女子一樣,那麼快樂的,幸福的,美滿的過活,哪怕只活一年……
只要一年,哪怕一年後,她立刻死了也是好的。
她只是,想真正滿足的,幸福的,沒有任何煩惱的,過上一年……
實在不行,她就不要幸福,不要滿足,只有平靜,沒有煩惱和惶恐不安的平靜。
這世間,有人追求榮華,有人追求成功,有人渴望刺激,有人想要高高在上,她呢,最渴望幸福。
迷糊中,張綺把手伸入井水中,借由那股冰冷,刺激得自己清醒一些。
外面“劈劈啪啪”燃燒得越來越旺,逼人的炙熱,滾滾的濃煙,令得張綺幾度窒息。幸好,實在難受時,她就用水灑在臉上,便可緩解一二。
時間在無聲無息中流逝。
也不知過了多久,許是一天,許是半天,許是二天,她隱約地聽到一個聲音在喚道︰“阿綺。”
“阿綺……”
昏亂中,張綺猛然一咬舌尖,讓自己清醒過來。
“阿綺——”
是有人在喚她,是有人在喚她!
張綺尖聲叫道︰“我在這里——”
她提起了所有的力氣,她以為自己的聲音很大,可不知為什麼,吐出來卻如蚊蟻。不好流了這麼多血,現在她時冷時熱的,多半是病了,又被煙燻了多時,嗓子只怕都燻壞了。
張綺又清醒了一些。她摸索著站起,啞著嗓子尖叫道︰“我在井中。”
聲音還是不大。
外面,到處斷垣殘壁中,一個護衛湊過來,清聲說道︰“郡王,看來不在。”
“她在,”男人的聲音十分嘶啞,疲憊,甚至慌亂,他沉聲道︰“我知道她在。”
一咬牙,他沉聲說道︰“通知下去,繼續搜找。”轉眼,他又囑咐道︰“休要驚了突厥人”
“是。”
張綺焦急地看著上面,一聲又一聲地叫道︰“我在,我在井里。”可不管她用了多大的力氣,吐出來的聲音都啞得,弱得如同蚊蟻。
叫了一聲又一聲,直到聲音啞得都要叫不出來了,張綺才胡亂掬了一捧井水喝下,她本來已冷得厲害,整個人不停地哆嗦著,牙齒也上下叩擊得厲害,這冷水一浸,更是寒得刺痛。
陡然的,她記起自己懷里還塞有糕點,連忙拿出兩塊塞到嘴里。
她額頭又熱又湯,全身軟得厲害,光是這些動作,便已費了她所有的力氣。無力地把糕點吞下去,張綺眼巴巴地看著井口處。
恍惚中,她居然聽到了高長恭的聲音,她聽到他在喚道︰“阿綺——阿綺——”
居然聽到他的聲音了,看來她病得不輕。
張綺笑了笑,習慣性地扯著嗓子應道︰“長恭,我在井里……”
應罷,她發現自己都聽不清自己在應什麼,無力地靠在桶壁上,一聲又一聲,無力地應道︰“我在,我在井里,在井里……”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的,她聽到井口處傳來高長恭熟悉低沉的聲音,“她在應我。”
另一個聲音說道︰“郡王,我們這些多人都沒有聽到,你,你真的聽到了?”
“我聽到了,她就在這里。”他的腳步聲卻是越去越遠。
張綺大急,她嘶啞地吼道︰“長恭,我在這里”
她只叫出了“長”字,後面的字,全部因為咽喉太過嘶啞,而發不出來。
便是這吐出的一個字,也是低弱的,無力的。
在這種旁邊的屋宇被火焰燒得劈劈啪啪響個不停的時候,在街道中轟隆隆地震動聲中,張綺的聲音,幾乎無人聽見,除了她自己。
可高長恭腳步卻是猛然一頓。
見他四下掃視,一個護衛叫道︰“郡王”
才叫到這里,高長恭猛然提步,朝著井口走來。
他彎下腰,拿起那斷成兩截的繩子。看了一眼,高長恭沉聲說道︰“這是被刀斬斷的。”四下看了一眼,他又道︰“水桶不在。”
他聲音一沉,“快,拿火把來。”
“是。”
終于,張綺的眼前,又出現了火把光。
看著那騰騰燃燒的火把,張綺仰著臉,啞聲道︰“長恭,長恭……”
她的聲音依然低弱得幾乎聽不見。
可在她開口的那一瞬,火把光中,高長恭那俊美絕倫的臉,卻迅速地凝住了,只見他歪著頭,側耳凝聽了一會。轉眼,他的臉上閃過一抹狂喜,顫聲道︰“她在井中。快,把繩子扔下去。”說罷,他搶過那繩子,呼地一聲甩到了井底。
繩子一落下,他便感覺到有人扯動了繩子。
果然有人!
“去,準備繩子和木桶,就去旁邊的水井,把那繩子和桶割來,都割來。”
“是。”
不一會,一個大桶出現在張綺眼前。
張綺攀著那桶,艱難的,昏沉的,也不知費了多少時間,才得以爬上去。
她剛一入桶,木桶猛然便是一提,接著,一道刺目的陽光映入她的眼中。
張綺下意識的閉上眼楮時,身子騰地一輕,卻是重重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感覺到這個懷抱的溫暖,她艱難地睜開眼。
她對上了風塵僕僕,削瘦俊美的臉上,盡是灰塵和煙灰的蘭陵王。
看著他,張綺扯著唇角,笑了笑。
她不笑也罷,她這一笑,他的眼眶便是一紅,雙臂更是一摟,緊緊的,用力地,把她按在了胸口上。剛剛按上,他又迅速地松開,低下頭看著她,他接下來的動作,便變得小心翼翼。
他懷中的這個婦人,總是鮮艷的,妍麗美好的婦人,這一刻,削短的墨發凌亂地沾在髒黑的小臉上,不對,還有血漬,一塊塊的血漬,幾乎印滿了她的臉。
感覺到自家郡王的手在抖,一個護衛輕喚道︰“郡王?”
高長恭用袖子沾了點桶中的水,胡亂在張綺的臉上一抹。待把她臉上的血拭盡,見只有額頭上一處傷口時,他松了一口氣。可是轉眼,他又沉下了臉。
她額頭的傷口,又紅又腫,她整個人臉上都在發燙,這種傷很危險!
想到這里,他猛然站起,小心翼翼地把張綺重新換了一個姿勢,讓她更舒服地偎在自己胸口後,他啞聲道︰“我們出城。”
“是。”
感覺到張綺冷得一個勁的哆嗦著,蘭陵王脫下外袍,把她緊緊包好,帶著九個護衛,翻牆而過。
他們的腳步輕盈,其中有一個護衛顯然對武威城十分熟悉,帶著他東轉西轉,不一會,便來到城門處。
到了這時,他們一行人已有百來人,只是因為顧及著突厥人,而分成二三十股。
這一日,突厥人沖入猝不及防的武威中燒殺搶掠,因為知道附近的援軍一時半刻不會到來,在最初的關閉城門搜索北周皇帝不果後,他們現在已打開城門。
為了讓城中的人不致做困獸之斗,他們是任由百姓出入,只是出入的人,會不會因為帶了細軟和美貌女子,而被一些盯梢著的突厥士卒追殺,那就不是他們會管的了。
蘭陵王等人混在百姓中,急急走出城門時,一個突厥人一眼瞟到蘭陵王懷中的張綺,當下大刀一橫,叫道︰“兀那漢子,放下你懷里的女人”
這時,蘭陵王已來到了城門下。
那幾個突厥人見蘭陵王理也不理,哇哇叫了一聲,大刀一橫,便向蘭陵王縱劈而來。
蘭陵王頭也沒回,只是腳步加速。
就在那幾個突厥人哇哇大叫著沖來時,從蘭陵王左右兩側,各沖出了二個漢子,這兩個漢子伸手入懷,只見寒光一閃,竟是各有一把短刀在手。
只見這四個漢子身子一貓,整個人閃電般地撞入了突厥人懷中,隨著嗖嗖嗖嗖四聲刀鋒入肉的聲音傳來,轉眼間,四個追出的突厥人已摔倒在地。
“轟——”南城門頓時大亂,突厥人地叫喊聲,馬嘶聲,門口眾百姓的奔逃聲哭喊聲混成了一團。
不過這些與蘭陵王沒有關系。
他一出城,便把手指放在唇邊一嘬,隨著一聲尖銳的哨聲破空而出,噠噠噠,一匹黑色的駿馬出現在官道上。
那駿馬極端神駿,它的背上還馱著兵器,蘭陵王抱著張綺,一個箭步跳上馬背。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4 10:46 PM
第179章 愛與恨
就在他策馬離去時,上百個哨聲同時響起,從不遠處,黑壓壓地跑來了一個馬群。眾護衛齊齊上馬,與身後追擊的突厥人隨便拼殺幾下後,便匆匆追上了蘭陵王。
張綺神智稍稍清醒時,天色已黑。
她睜開雙眼,看著天空浩瀚的星宇,慢慢轉過頭來。
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塊虎皮上,旁邊燃燒著一堆火焰。不遠處,可以聽到男人的笑鬧聲。
蹙了蹙眉,張綺試圖著坐起。
剛一動,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便從黑暗中走來。他一個箭步沖上,把手中的藥碗放在地上後,蹲跪在地,小心地扶起張綺,把她置于懷中,低下頭啞著嗓子問道︰“怎麼樣了?”一邊說,他一邊伸出手放在她額頭上。
感覺到額頭不是那麼燙了,他松了一口氣,剛松開手,他便對上張綺如秋水蕩漾的眸光。因為還在傷病中,這眸光,少了一分冷,多了一份迷離和茫然,她看著他的目光怔怔的,仿佛,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他本人,也仿佛,她想伸出手來撫上他的臉,卻又遲疑著,猶豫著,不敢著。
這樣的眼神讓他對上,蘭陵王不由呆了呆。
迅速的,他低下頭,從一側地上拿起藥碗,他盛起一湯匙的藥水遞到張綺的唇邊,低聲道︰“來,喝下它。”
張綺怔怔張唇,慢慢吞下了那湯匙藥水。
便這樣,他一湯匙一湯匙地喂著,張綺一小口一小口地吞著。
兩人都沒有說話。
張綺一直在怔怔地看著他,突然的,她喃喃問道︰“幾天了?”
她問是莫名其妙,他卻聽得懂。垂著眸,他低聲回道︰“一天。”他解釋道︰“昨晚突厥人破的城,武威城破,才一天。”
才一天?
張綺怔怔轉頭看向武威城,那里還是火焰沖天。這麼說來,自己只是被困半天,便被他救了。
她還以為,過了好久好久……
慢慢轉頭,張綺看向他。
他的眼中,血絲密布,臉頰削瘦得沒有幾兩肉了。她又看向兩側,這是一片山坡,山坡上,散坐著百來個漢子。有好一些漢子,嘴里還含著燒好的肉,人已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半天時間,他趕到武威城,一定很辛苦很辛苦吧。
張綺睜大雙眼,慢慢側過頭去。
感覺到她的神情不對,他放下藥碗,低低說道︰“又不舒服了?”伸手在額頭上貼了貼,見感覺不出。他低下頭,以唇貼上她的額頭。
隨著他的唇貼近,張綺哆嗦起來。
他的聲音中有了點慌亂,“我們去找大夫”
他剛要抱起她,張綺扯住了他的衣袖,她低聲道︰“我沒事,”見他不信,她綻顏一笑,“真的,我沒事,我好多了。”
蘭陵王顯然還不信,他嚴肅地扳過她的臉,對著火光照了又照,還伸手在包著的傷口處按了幾下,道︰“這金創藥,用的是給我自己準備的,藥也是在林中臨時尋得的。”他輕聲道︰“你身子骨不如丈夫,千萬別撐著,有什麼不舒服,馬上告訴我。”
張綺“恩”了一聲。
她輕輕地問道︰“長恭,你怎麼知道武威城出事了?”
聽到她輕喚自己的名字,男人抱著她的雙手僵了僵,好一會,他才低聲回道︰“我離開後,總覺得不妥,便又殺回來,在距此三百里的地方扎營。正好看到突厥人敗退,宇文護追擊一事。”
張綺又“恩”了一聲。
她還是全身虛軟,無力地靠在他的懷中,張綺喃喃問道︰“宇文邕逃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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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她提到宇文邕,身後的男人再次一僵,好一會,他才啞聲道︰“宇文邕是個聰明人,他走的方向是北方,估計快與宇文護部匯合了。”只有匯合了,他才能殺回來,才能一雪前恥,才能讓驕傲的宇文邕的生命中,不留下這麼重大的污點。縱使,這場戰爭,他根本沒有插手的機會。
說到這里,蘭陵王低低的聲音傳來,“他棄你而逃,你不恨他?”
這麼關心于他,一點責怪怨恨也沒有麼?
張綺閉上眼,好一會,她低低的,啞而無力的聲音,才輕輕傳來,“我只恨過你……”其他的人,她不會怨恨,不想怨恨,也沒有資格怨恨。在張綺看來,她與宇文邕本就是普通的合作關系。她想,如他們這種心中有著極度的不安,時刻都在盤算權衡著利益得失的人,做夫妻遠不如做朋友更長久,更關系牢靠。
也因此,在張綺看來,在生死關頭,宇文邕棄她不顧,那是最正常不過的事。
只有五個字,卻令得他的呼吸陡然一窒。
好一會,她聽到他啞聲說道︰“對不起。”他低低地說道︰“以往,是我愚了。”
張綺沒有回答。
他低下頭來。
火光映在她的臉上,把她的小臉襯得紅通通的。她雙目閉得緊緊的,呼吸細細,竟是睡著了。他伸手在她的額頭上按了按,還有點燙。
……受了外傷,這燒不退,便有性命之虞。
想到這里,他喉結滾動了下。小心地伸出手,把她在懷中換了一個姿勢後,他倚著樹干尋思起來。
武威城本來有大夫的,不過那些大夫在亂兵當中,不是被殺了,便是逃了。他令人尋了半天,也沒有尋到一個。
因突厥人破了武威城,這附近都是兵荒馬亂的,要找大夫,也沒有個地方找去。
要不是他的坐騎騎袋里,習慣性地放有最好的金創藥,她這一次,他不敢想下去。
尋思中,他把她又摟緊了些。
明明是夏天的風,吹在人的身上,卻恁地透著刺骨的寒。每次感覺到她在睡夢中叩叩的牙齒相擊,他便又摟緊一些。可隨著他的動作,她便會掙兩掙,無奈何,他又急急放松。
在左思右想中,天上的明月漸漸西斜。
一陣腳步聲傳來。
一個護衛在蘭陵王身邊坐下,低聲說道︰“郡王,我們的人最早也要明天晚上才能到,張姬只怕也要等到那時,才能找隨軍大夫看一看。”
蘭陵王點了點頭。
見他只是低著頭,專注地看著懷中的婦人,那護衛嘆道︰“那宇文邕真是無情,自己的寵妃,說扔就扔了。哎,這些皇帝,與咱們的想法還真是不一樣。”
蘭陵王再次恩了一聲,他低下頭,又用唇在張綺的額頭試了試,才徐徐回道︰“文武百官都要逃離,混亂之中,無人記得一個婦人,也是正常。”
就在這時,他懷中的張綺動了動。
蘭陵王低頭看去。
緊閉雙眼,小臉紅通通的張綺,突然低喚道︰“長恭……”
“恩。”
“我恨你”
見自家郡王僵在那里,那護衛瞪目結舌了一會,嘖嘖說道︰“乖乖,睡著了還罵人,女人還真是難侍侯”
剛說到這里,抬頭見到蘭陵王臉色陰寒,那護衛嚇得吐了吐舌頭,連忙溜了開來。
那護衛一走,蘭陵王便把唇貼在張綺的額頭上,他貼著她,他的呼吸交融著她的,良久良久,他才低低地說道︰“只要你好起來,阿綺,只要你好起來……”
這時,那護衛又溜了回來。
他鬼鬼崇崇地走到蘭陵王身側,小小聲地說道︰“郡王,今天晚上,要不要繼續講課?”
這個護衛酷愛八卦,又生了雙精明的眼。身為世家中的一個庶子的他,從小在一個龐大的家族中長大,那家族中,嫡母繼母,七姐八妹,三兄四弟,還有從商的當官的,林林總總無一缺少。出征後,無意只聽到他與人閑聊,說是“古來歷經幾朝,榮華不減的大官兒,無不是世事洞明人情練達的”這句話後,蘭陵王便把他叫到身邊,讓他每天跟自己講一個時辰的課。
蘭陵王瞪了他一眼,低喝道︰“滾——”
那護衛嘿嘿一笑,連忙快手快腳地溜開。溜到不遠處,他卻躲在一棵樹後,繼續津津有味地看著蘭陵王和張綺兩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張綺再次清醒過來。
天還沒有亮。
她抬起頭,怔怔地看著黑夜中,格外高遠的天空一片,又轉過頭,看向身下的男人。
蘭陵王已然睡著了。
他把她放在胸口,側著頭。臉挨著粗糙的樹皮,睡得甚香。夜風中,他呼吸細細,長長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了一片陰影。
看著他,張綺突然紅了眼眶。
不想驚動他,張綺沒有動……
軟軟地靠在他的胸口,聽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張綺那一直壓抑的恨意,又涌出心頭。令得她恨不得咬他一口,或踢打他一頓,或者,拿把刀把他和自己都殺了!
這其實是很奇怪的想法,他棄她時,她不曾這般恨,所有人都棄她時,她也沒有這麼恨過。他現在救了她,她反而恨得這麼苦。
就在張綺無法自抑地濕了眼眶時,一側的角落處,傳來兩個壓低的說話聲,“那姓方的真的上了折子參奏郡王。”
“要我說,干脆一刀結果了那人,偏郡王厚道,不但不怪罪他,還待他如故。”
兩人正說得起勁,突然的,另一個年長的,沉悶的聲音傳來,“都住嘴給我睡覺”
那兩人安靜下來,過不了一會,一陣鼾聲響起,這時,張綺聽到那年長者嘆了一口氣,嘀咕道︰“郡王這次回了國,功勞是肯定沒有的了,說不定還會引得陛下震怒”
說到這里,那年長者又嘆了一口氣,“幸好郡王是宗室。”
第180章 和你回陳國
張綺本來便暈暈沉沉,只覺得整個人都說不出的疲軟無力,身上也時冷時熱的難受著。要不是顧念蘭陵王好不容易才睡著,她都想從哪里找床被子卷在身上了。
現在聽了那幾人的話,心下一亂,人更是難受。她平素還算反應敏捷,可這一刻人不舒服,剛想點什麼,便又轉眼忘掉。
就在這時,睡著了的蘭陵王突然雙臂一緊,騰地直坐而起,低頭盯著她,急急問道︰“阿綺,你沒事吧?”
“我沒事。”
聽到她說話還有點力氣,他松一口氣,整個人向樹干上一靠。
一手摟著她,他另一只手,又習慣性地向張綺頭上摸去。
似乎額頭又燙了。
蘭陵王抱著她騰地站了起來。
他的舉動驚動了眾護衛,好些人同時睜開眼來,沒睡的也被同伴推醒。
“郡王,你這是?”
蘭陵王翻身上馬,說道︰“去塞外”他抿著唇,雙眼則瞬也不瞬地看著張綺,低聲又道︰“我知道鄰近武威有個部落巫醫了得,阿綺的傷等不到明日。”
眾護衛同時應了一聲是,一個個牽出坐騎,翻身上馬。
蘭陵王回頭看著他們,對著這些火光中,因為自己一個命令,哪怕送出性命也毫不遲疑的人,他抿緊唇點了點頭,轉過頭點了幾人,蘭陵王道︰“你們去與大軍會合,告訴楊韓等人,便說,我不在時,讓他們原地待命,不管戰況有何變化,不可輕涉其中”
“是。”
這時,他聽到懷中的張綺低聲喚道︰“長恭。”
她吐出的,溫熱的蘭香之氣噴在他的臉上。不知怎的,蘭陵王有點失神。他轉過頭,讓風吹去眼中的澀意,低聲應了一聲,“恩。”
他的聲音在不知不覺中,變得輕緩低沉。
張綺低聲道︰“我不要緊,你不可耽誤了戰機。”
身為一軍統帥,這般視戰場如游戲,調來了眾卒,又臨時離開,會不會不好?
張綺昏沉地想道︰不能這樣的。
見她是擔心這個,蘭陵王笑了笑,他淡淡地說道︰“別怕……先前我曾與周人造成前後合圍的大好局勢,論功,我已佔了。接下來他們判斷失誤,胡亂指揮,我將在外,可以不受”
張綺低弱地說道︰“不是,是你的士卒,你讓他們來,他們來了你又不在,這樣不好,會誤了你。”
她認真說道︰“我真沒事,我身子壯,等軍醫看過就會好的。”
她身子壯?蘭陵王看著躺在自己臂彎,似乎一用力便可捏碎的婦人,突然低下頭來。
在張綺瞪大的雙眼中,他在她的唇上突然輕輕印上一吻,做完這個動作後,他迅速地抬起頭,面無表情地說道︰“燙得很,我耽擱不起”
說罷,他回頭沉聲下令,“走”
“是”
百數鐵騎同時卷動,在暗淡的星光下,在絡繹燃起的火把光中,激起了漫天的煙塵。
縱使在急速奔馳中,被他抱在懷中的張綺,也沒有承受多少顛覆。
他很小心,比那一年相處的任何一個時候,都要小心,都要溫柔……
張綺仰著頭,目不轉晴地看著他。
幾乎是突然的,她有一種沖動。拿出他放在馬袋中的那把刀,殺了他,也殺了她自己
不管是愛還是恨,死了就是就留住了,死了就不會有怨恨,不會有求不得,不會有痛苦死了,她就永遠不會再掂念他,不會一想到他的溫柔的同時,就會想到他府中的,與自己恨不可戴天的王妃。
這是一種強烈地沖動。它炙燒著張綺的靈魂,炙燒著她的理智。
只有死,才是最美好最完整的,只有死!
也許是天太黑,他胯下的坐騎一個不留神,重重落天到了一個泥坑中。急促而來的顛覆,令得張綺的身子向上一拋。
自己的身形還沒有穩住,他已身子一挺,用腰背生生受了那股沖力,然後肚腹一挺,試圖緩解那沖力對她的傷害。
看到他急急低頭,小心地撿視著自己的傷口。張綺閉上了雙眼。
她側過頭,悄悄合緊酸澀的眼楮。只是想想而已,只是想想……
護衛中,有對這里的地形十分熟悉的斥侯,在他地帶領下,百來人無驚無險地越過武威城的範圍,駛入了武威城北的邊界線中。
而這時,天還剛亮不久。
經過這幾個小時的顛覆,張綺已暈暈沉沉,便是被蘭陵王強地喚醒,她也只會反射性地沖他笑一笑,便眼神迷離呼吸急促的,似乎隨時會昏迷。
這種情況蘭陵王很熟悉,他的袍澤,每一年都會有很多在受傷後出現這種情況,然後不治而亡。
不知不覺中,他把張綺摟得越發的緊了。
也許是他摟得太緊,不一會,張綺嚶嚀一聲,喚了聲,“痛。”
蘭陵王連忙勒停奔馬,松開手臂。
張綺睜開眸子,見他瞬也不瞬地盯著自己,眼楮紅紅的,先是反射性溫柔一笑。
看到她的笑容,他的表情卻更加悲慟了。
突然的,他啞聲喚道︰“阿綺……”
“恩。”
“你想要什麼?”
她想要什麼?張綺仰起頭,她看著漸漸明亮的天空,喃喃說道︰“我要回陳國……”
“好,等你傷好了我帶你回陳國。”
他帶她去?
張綺歪著頭,臉蛋紅通通的她,眼神迷離而天真,“你也去嗎?”。
“恩。”
“可我不想你去。”
對上他黝黑黝黑,宛如子夜般深遠的眸光,張綺歪著頭,“你傷了我,我要回陳地,我要找一個看不到,聽不到你的地方……我不要你去。”
他低下頭,把自己的臉貼在她的臉上,感覺著自己唇瓣苦澀的咸味,他輕輕說道︰“我以後再也不會那樣傷你了。”
說完這句話,久久沒有聽到她地回答,他睜開眼,卻見她又昏睡過去了。
守在周圍的護衛,見到蘭陵王的雙臂在那里顫抖著,一人連忙策馬上前,大聲說道︰“郡王,前方便是勒莫洛部.”
他朝著北方一個角落一指,認真說道︰“只在一個時辰,最多一個時辰,我們便可以見到巫醫。”
“走——”蘭陵王的聲音有點狠厲。看著他策馬狂奔而出,眾護衛連忙跟上。
####################################################
一個時辰後,一行人進入了這個小部落。
隸屬于鐵勒的勒莫洛部陡然看到這群悍勇的中原人,同時尖叫著,奔跑著彼此示警。見狀,蘭陵王摘下面具,露出他那張俊美之極的臉,大聲叫道︰“泰莫可在?”
見那些人還在不要命地奔跑,蘭陵王臉一沉,他嗖地抽出佩劍,右手一揮一甩間,那寒森森的劍自天而降,生生地插在五個沒命狂奔的少年之前!
這麼一柄殺人利器刺在腳下,那五個少年腳下一軟,同時癱倒在地!
這時,蘭陵王低沉的,不耐的喝聲再次傳來,“泰莫可在”
被他語氣中的殺機所震,一少年結結巴巴地應道︰“在,在。”
另一個少年同時說道︰“去,去采草藥去了。”
蘭陵王策馬急沖,在沖到幾個少年面前衣袖一甩,卷起自己的佩劍後,只聽得他沉沉的命令聲傳出,”去找發動所有人去找,一個時辰不見,休怪我燒了你們的部落”
“是,是,是。”
“你們也去”他這話,命令的是眾護衛。
“是”
在百多護衛地壓迫下,整個部落的人能出動的,都出動了。
而蘭陵王和張綺,這時也在那五個少年地帶領下,來到了勒莫的帳蓬中。
五個少年這時已看到了張綺的真面目。一個一個有點魂不守舍,時不時地轉頭看來。
蘭陵王沒有理會他們,也沒有唱令他們同去尋人,這五個少年在這里,也等于是他的人質,想來他們的親人,會更用心些。
他小心地把張綺放在一個縟子上,跪坐在她身邊,低低的,溫柔地喚道︰“阿綺,阿綺……”
直喚了幾聲,張綺才慢慢睜開眼。
才睜開眼看到蘭陵王,她便是反射性的迷離一笑,這一笑,令得帳蓬中響起了五個響亮的倒抽氣聲。
見她剛睜開眼,便又想睡去,蘭陵王啞著嗓子,低低說道︰“阿綺,別睡了,我們等會就可以去陳國了。”
等會就可以去陳國?
張綺似乎清醒了些,她怔怔地看著蘭陵王,突然流下了淚,“我不要你去”
蘭陵王溫柔地盯著她,卻沒有回話。
張綺哽咽道︰“我不想你去.”
他依然沒有回話。
張綺恨從中來,可她沒有力氣,只是流著淚,一句一句地重復道︰“我不要你去……那是我的家鄉,我不要你去我家。”
這時,蘭陵王伸出手。
他輕輕地握住她的手腕,低低,堅定地說道︰“快點好起來,你好了,我們就去陳國”
這話一出,張綺更氣了。看著她流淚,看著她氣得不停地抽噎,蘭陵王的唇角,卻在漸漸變得放松。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腳步聲傳來,緊接著,一個老人氣惱的聲音傳來,“你們中原人太過份了,太過份了”
叫罵中,他掀開了帳蓬!
他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帳蓬中,雖著黑衣,卻如明月一樣耀人雙眼的蘭陵王,以及躺在縟子上的,那個美得讓人睜不開眼的少女。
見他呆呆地看著自己兩人,蘭陵王緩緩從腰間抽出佩劍。嗖地一聲,他把佩劍插在地上,于寒森森的流轉劍光中,蘭陵王一字一字地說道︰“救活我的婦人不然,你也罷,你的部落也罷,一個也休想活命”
非常時行非常事,這個時候,只有生命的威脅,還有殺戮,才可以讓人迅速屈服。他浪費不起!
那罵罵咧咧的老頭,對上蘭陵王殺氣沉沉的臉,馬上臉孔一白,明白過來,這樣定是殺過無數人,手中沾過無數鮮血的將軍。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4 10:53 PM
第181章 從此威名大顯
當下那老頭急忙朝張綺走來,翻開她的嘴唇看了看後,老頭說道︰“傷毒入血。”他轉過身走向一側角落,一邊翻出幾種草藥胡亂嚼了幾口,便涂在張綺的傷口上。然後朝一個少年叫道︰“去,把老彎家的怪牛角拿過來,就說我要熬水用。”
老頭的醫治,越到後來越是有條有理。把一種不知明的粉未喂入張綺的嘴里後,老頭說道︰“看看吧,過了這一夜,如果有所好轉,便是有救。”
蘭陵王也不打擾他,令眾護衛就在老頭的帳蓬外扎營後,他靜靜地跪坐在張綺身邊,只是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看著她,直到天亮。
天亮了。
老頭走了過來,他踫了踫張綺的額頭,又分開她的嘴唇看了一眼,轉向蘭陵王道︰“叫醒你的婦人吧。”
蘭陵王騰地站起。
他大步走到張綺面前,伸手搖了搖,輕輕的,溫柔地喚道︰”阿綺,醒醒,醒醒。“
老頭在一側翻了一個白眼,沒好氣地說道︰“小子,多用點力,你這婦人不會因為你喊得大聲,就嚇死了的”
這一晚的接觸,老頭漸漸感覺到,這個動則喊打喊殺的俊美中原漢子,其實性子還不錯。因此,他說起話來也就沒有那麼小心了。
蘭陵王給他說得哼了一聲,推著張綺的動作便用了些力,喚她時,聲音也大了些,“阿綺,醒來”
在他的連連推搡下,張綺慢慢睜開了眼。
對上她漸顯清明的雙眸,蘭陵王狂喜,他刷地轉身,朝著那老頭深深一禮後,向左右命令道︰“給老丈封上五百兩黃金”這話一出,輪到那老頭笑得合不攏嘴,委屈盡去。
張綺額頭上的傷,其實很輕,只不過是因為受了傷後得不到救治,傷口處又沾了髒物和冷水,才導致病情幾致危篤。
這個老頭治這種病,確實頗有一手,不過兩天,張綺便已痊愈,只是發際下一寸的左側額頭處,不免留下了一道二寸長的傷疤。
在她絕美無暇的臉上,陡然有這麼一道傷疤,還是很觸目驚心的。看把銅鏡遞張綺後,蘭陵王便瞬也不瞬地注意著她的表情變化。
張綺的表情很奇怪,她怔怔地看著鏡中的自己,表情似悲似喜,直過了好一會,她才低低說道︰“這有什麼用?”
確實沒用,只是讓她不那麼完美罷了,至于姿色,沒損幾分。
這時,她感覺到身子一暖。
張綺怔了怔,感覺到蘭陵王貼著自己,一股屬于他的體溫充斥左右。
她慢慢抬向他看來。
只看了一眼,她便垂下眸。
他的眸中,倒是她的倒影……他在怕她傷心!
抬了抬長長的睫毛,張綺再次看向鏡中的自己,突然的,她拿過放在一側的胭脂額黃青黛,小心地在額頭描弄起來。不一會,鏡子里,紅色的傷疤,變成了一團開得艷艷的,以暗色的花枝花苞兒為底,緊緊簇擁在一起的美麗木棉。
幾乎是瞬時間,鏡中的張綺不但再次變得完美無暇,而且在那完美處,還添了一分難以言狀的嬌艷和張揚,那盛放在雪白額頭上的一大片小小木棉花,成了一道獨有風景。
只怕從此之後,世間都會興盛木棉花妝!
蘭陵王怔怔地看著,看著,慢慢的,他唇角向上一彎,低低說道︰“如此甚好。”轉眼他認真地說道︰“總有一日,我會讓你消去這傷疤的。”
他轉過頭,嗓子一提,朝著外面命令道︰“叫那老頭進來”
“是。”
蘭陵王又休息了一天,見張綺確實大好後,拿了些老頭自制的藥丸以防萬一,這才離開了這個小部落。
回去的路上,他依然把張綺緊緊摟在懷中。不管她怎麼掙扎,都沒有松開。
張綺大病剛愈,也沒有力氣與他對抗,便只好由著他擺布,這樣,日則同騎,夜則同宿,一晝夜後,一行人再行回到了武威郡。
而這時,他們得知,宇文護部在折損了七萬人馬後,會合了宇文邕,已殺回了武威郡。
得知這個消息時,蘭陵王已與他的大部會合。
凝聽著手下把最近的軍情一一匯報後,那俾將稟道︰“郡王,周主曾數次派出使者想要聯系我等,我等謹記郡王所言,一直不曾與他們接近。”
蘭陵王點了點頭。
幾個俾將相互看了一眼,一人走上前來說道︰“郡王,臣等以為,自武威城破之後,突厥柔然兩部士氣大振,如今草原諸部,均是蠢蠢欲動,隸屬兩族的小部落,也在絡繹趕至。此戰勝負已定,我們還是早日回到國內,防備突厥人入境”
另一個俾將更拿出地圖,他指著地圖,認真說道︰“郡王你看,突厥人如今已佔有這,這,這,這,七處城池,郡王再看,如此一來,他們是不是已對周主所率的十來萬人,形成合圍之勢?盡管這幾處城池中,另有三四十萬周軍在,可他們已被突厥人嚇破了膽,根本不足為懼。”
分析到這里,那俾將說道︰“我等以為,此事已無取勝之機,不如先回國內再做打算。”
說罷,幾人齊刷刷地看著蘭陵王,等著他拿主意。
蘭陵王伸手移過那地圖。
他低著頭,把那些特意標明了的城池細細看了一遍後,慢慢把地圖一推。
抬頭看著諸將,蘭陵王面具下的雙眼發著光,“不,此戰大有可為”
在諸將大為不解的表情中,蘭陵王負著雙手,慢慢說道︰“如今的局勢,任何人看了,都會以為無計可施。”他轉過頭,目光灼灼地看向眾將,沉沉說道︰“在這種情況下,若是我們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那麼,千秋功業,百世美名,畢此一役”
這話一出,眾將齊刷刷地昂起了頭,他們的眼中,光芒變得狂熱!
蘭陵王微微一笑,重又拉過那地圖細看起來︰而且,我還要憑這一場勝仗,讓宇文邕那小子欠我一個人情,也要憑著這場戰役,讓陛下他不得不重視于我的所求!
他修長的手指在地圖上,突厥人所在的地方一一點過,冷冷說道︰“恰好,他們突厥人所擅長的,也是我高長恭擅長的我相信在武威郡這塊地盤上,突厥人,不會比我們更熟悉地形。那麼,從明日起,十則圍之步步蠶食”
接下來,整個武威郡,被一股黑色的浪流充斥了。他們無所不在,如果在路上遇到突厥人,數千上萬黑色洪流直接碾過去,直到把他們碾成碎末。如果遇到突厥人在村落,城鎮中搶劫,則由熟悉當地地形的斥侯把情況一一標明後,要麼把突厥人引到某處陷阱中,要麼在他們必要的路上埋伏,要麼直接火攻,要麼巨石碾壓。
便這樣,不過一個月,被碾碎的突厥人總數已達了一萬五六。
當然,武威城和其余六座突厥人主要據守的城池除外。
突厥人入駐武威城後,顯然迷上了這等繁華安逸的所在。他們縱駛疾馳在街道上,興致起時,不是對著城下撒尿,便是抱著城中的中原美人當眾享樂。那種自由自主,興奮滿足,真是無以言狀。
這一日,放縱了一夜的突厥人絡繹起來時,天已不早。幾十個搖搖晃晃,替換守夜的士卒的突厥人剛來到武威城南門處,突然間,一人發出一聲尖叫。
這尖叫一出,眾突厥人以為遇到敵襲,迅速清醒過來。就在他們急急揮起兵器抬起頭一看時,瞬時,張大的嘴再也合不攏了,然後,尖叫聲越來越多,馬蹄聲也充斥在整個街道中。
……卻是武威城南門處,憑空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由血色的頭顱組成的“殺”字數千上萬顆胡子拉雜的,他們同伴的腦袋疊得高高的,宛如一座小山,而這蜿蜒的小山,便成了一個突厥文字“殺”
頭顱顯然多數還新鮮著,頭顱下面,血流成河,都沁到了城門口了!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為什麼守夜的突厥人無一發現?什麼時候,他們竟然死了這麼多同伴?
蘭陵王對周圍零碎部落地攻擊,縱有幾個漏網之魚向城中的首領報告了。可下面的人,都是不知道的。知道的首領,也還沒有來得及布置出妥當的應對措施,便出現了這一幕!
而且不止是武威城,另有三處靠近武威,也被突厥人所佔領的城池邊,也出現了這麼一個由頭顱組成的“殺”字!
從來沒有一刻,讓這些橫行塞外,一向所向披靡的突厥人,感到如此的恐慌!
那由頭顱組成的,或腐爛不堪,可血跡末干的頭顱,每一個,他們都似曾相識,每一個,都曾是馬背上的驍將,草原中的大好男兒,每一個背後,都背負著一個家庭,無數婦孺老小的期待和幸福。
而現在,這些橫行一時,不可一世的人,全部取下了頭顱,全部被某個不知明的人,擺在了城門外!
也許,對于這群草原群狼來說,最可怕的,便是同類的屍首。也許,對于這些搶劫了大量的財寶,早已經可以安好富足地過完下半輩子的人,對殺戮其實已不是那麼積極。要享樂,有了那麼多財寶,他們回到草原一樣的可以享樂!
不管哪種原因,這個由頭顱組成的“殺”字出現後,以剛勇而不畏死著稱的突厥人慌了,亂了,怕了!
起先只是一陣躁亂,到得後來,也不知是誰帶頭,那躁亂漸轉為嘶吼,“我們回去”“對,回草原去”“我們已經搶了這麼多,為什麼還留在這里?”“中原再好,財寶最多,我們現在也帶不動了。回去,回去”
漸漸的,無數個聲音匯成了“回去”兩字!
隨著那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多,終于,“滋滋——”一聲,武威城的西門和北門同時打開,一隊一隊的突厥人,挾帶著滿滿的金銀珍寶,驅趕著一批不多的漢奴和漢人美女,沖出了城門。
站在一處樹林中,那姓方的幕僚看到前方四散揚起的煙塵,頓時雙眼嗖地大亮,他朝後方看了一眼,轉向蘭陵王,大聲問道︰“長恭,你說那些周人,會不會聽你地安排?”轉眼他又不屑地說道︰“只是讓他們在後面拖著樹枝掃掃灰塵,裝裝氣勢,再不聽安排,這些周人真沒得救了。”
剛說到這里,他又哈哈一笑,看向蘭陵王的眼神是已盡是崇拜贊許,“不管他們聽不聽,長恭,有了這一戰,從此後,你高長恭的名字,都會名留青史”想了想,他不好意思地說道︰“長恭,呆會回去,我就再次上本,我會向陛下力承錯誤。”
眼前這個年少的郡王,他其實想的計策也不是那麼高明,可就憑著他這並不太高明的計策,憑著那種狠和血淋淋的辣,憑著他對突厥人的了解,硬生生地擊跨了那些草原之狼的士氣,令得他們倉惶而逃憑一已之力,竟然真地扭轉了整個大戰的局勢!
此戰之後,不管是周人還是突厥柔然人,只怕一提高長恭,便已心寒膽戰了!
在齊地時,那些貴族和貴女們總以為蘭陵王高長恭的軍事才能不過如此,他最好的選擇便是守著他的鄭氏妻族,享受他前三場小戰得來的成果榮華一世。像他以前,雖是不說,也覺得蘭陵王冷落高門大戶的嬌妻,卻執著一個已不屬于他的狐媚女子,實是愚蠢固執之極。更讓他嘆息的是,堂堂丈夫,竟然甘願為一姬妾守節。不但冷落嬌妻,還特意放出風聲,說什麼自家王妃依然是冰清玉潔之人,那架式,簡直是歡迎天下貴族攀自家的牆頭,其行為當真可嘆可笑。
可經過這一戰,他才明白,所有的齊人也會明白,高長恭實是絕世悍將,他的榮光,他的威名,他的才華,壓根不需要任何人來添磚加瓦。光憑著他自身,便可令得整個世人為之側目,為之俯首!
被他這麼稱贊著,蘭陵王依然毫無表情,靜靜地看著前方,聽到林中不時傳來的興奮的鼓躁聲,他手一揮,沉聲命令道︰“告訴他們,我等會在突厥人走出五十里後出擊”那些人趕著上千漢奴,行動不便,相信他們走出五十里後,突厥人的高層和精銳,已經沖到了前面,留在後面的,只會是一些漢奴和押送漢奴的普通突厥人,而且突厥人人數也不會多。
而他們現在,就埋伏在前方,只等這些突厥精銳入網!
對于蘭陵王來說,被驅趕的,是他們周國的百姓,他此行的目的,只是盡量多的殺死突厥,至于那些漢奴是自行逃跑,還是由宇文護的人去解救,那就不是他應該關心的事了!
當然,將卒們擊殺後突厥人後,順手撿一些突厥人搶來的財寶,這點蘭陵王是不會阻攔的,甚至是允許的。他憑著五萬人橫行至今,要是每一筆軍費都靠齊國,早就跨了殘了。
第182章 相依而行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
漸漸的,突厥人的隊伍越拉越長,越拉越長。
就在突厥精銳和漢奴之間,相隔已達三十來里時,蘭陵王手一揮,厲聲喝道︰“殺”
“殺——”
“殺——”
沉沉的,如悶雷,如海嘯一般的喊殺聲傳出的同時,大地也被五萬黑甲衛的馬蹄,沖擊得震蕩不已。
撤退的突厥人,不是沒有想到會被人追殺。因此,在這邊喊殺時陡然而起時,那一邊已嘶吼聲大作,“周人殺上來了,準備,準備,準備……”那將領的最後一聲準備,卻被生生的啞在了嗓子中。
他算到了一切,卻沒有算到,對方會有這麼多人!
足足數萬,曾令得他們震驚過的黑衣黑甲騎士後面,竟還是煙塵滾滾,看不到邊際,似乎整個天和地,都被他們霸佔了!
天啊,究竟有多少人啊?難不成,還有十萬二十萬不成?
這些突厥人,總共不過十四萬,前後被蘭陵王和周人殺了五萬,現有的九萬人,分屬于七個城池。做為最大最重要的一個城,武威城,其中只有突厥人二三萬。
二三萬人,在平時是一個龐大的數字,可此刻,他們人人懷中揣有大量的珍寶,有的還抱著擄來的美人,再加上這些日子來,他們在武威城中沒日沒夜的睡女人,飲酒,狂歡,這些都嚴重耗空了他們的體力,消磨了他們的意志。
因此,面對著遠遠比自己還有多的對手,面對著這一支一看就是無比精良,論戰力絕對與全盛的他們有得一拼的黑騎甲士,面對著他們高舉的血色旗幟。那旗幟中,除了一面黃旗上寫了一個“高”字外,其余都是用煞白煞白的旗面,上書一個血淋淋的“殺”字,一個與堆積在城門外,那個由頭顱組成的“殺”字一模一樣的血字!
瞬時,突厥人慌了,陡然間,他們的腦海只有一個念頭浮出︰我得了這麼多珍寶,只要逃出了這里,那就想過啥日子便能過啥日子,我用著得與他們血拼嗎?
這時刻,看到“殺”字旗後的恐慌,摟有珍寶後的惜命,使得一些平素彪悍如狼,殺人如麻的突厥人竟是不管上令,策著馬便朝旁邊的草原沖去,他們想奪路而逃!
這逃亡一旦有了個開頭,便再也擋不住了。這一點,最精銳的突厥部也不能幸免。在那突厥首領尖哨的嘶吼聲,命令聲中,在他氣急敗壞的馬鞭揮甩中,在他的部下四散逃逸中,五萬黑甲衛沖上來了!
一個懷抱珍寶美人,士氣已泄,一個殺氣正隆,這結果可想而知。
短短半日,草原已被鮮血染血,無數個突厥人,在沖過黑甲衛的銅牆鐵壁後,又遇上了隨之而來的宇文護部。
到了後來,這已成了單方面的圍殺。
這一役,突厥人最後逃跑者,不過三千余人,其余都成了草原上的枯骨。
戰爭還沒有結束。
解決了武威城的突厥人後,略略休整,黑甲衛又用同樣的手段,分兵兩部,攔下了另外二個城逃出來的突厥精銳。那兩個城的突厥精銳,各有一萬余,黑甲衛對上,仍然是絕對的優勢,更何況後面還有疑兵?
一樣的布局,一樣的不戰先逃,不過幾日,蘭陵王部便滅殺了五萬余突厥人。
不過,黑甲軍畢竟還少了些,七座城池的突厥精銳,最後還是有三座城池的逃回了草原。
最後,這一場規模空前的突厥與周人之戰,突厥人共有十四萬七千人加入,最後逃出者,不足四萬人。
這一場戰役,成就了蘭陵王的絕世武將之名。
這也是一場被淹沒在歷史長河中的戰役。公元577年,周滅齊後,周武帝宇文邕馬上令齊地史官刪掉了關于這場戰役的一切,並把隨之而來的一場發生于北齊與突厥之間的普通戰役覆在其上。
真實的歷史中,世人只知道蘭陵王高長恭是從公元564年,也就是兩年後變得功高震主的。可他從執有兵權到564年,齊國歷史上的大小事,幾乎都難看到他的身影。那他是在什麼時候起成就了累累威名的呢?這兩年間,他到底有哪些出色的戰績呢?卻一直是眾說紛壇。世人只知道,憑借他在歷史上留下的那些戰役,遠遠達不到功高震主,絕世悍將八字之評。
這一場戰役,黑甲衛威名大振的同時,也個個收獲巨大。召集眾俾將開了一次秘密的會議後,同時各寄了一封帛書給齊國皇帝和鄭瑜後,蘭陵王出現在一輛馬車中。
馬車只有一輛,馬車旁,也只有五百來個一襲便服,卻一人兩騎的護衛。
張綺坐在馬車中。
她身軀挺得筆直,雙眼睜得老大,正在憤怒地瞪著那倚在車窗邊的高大身影。
這些日子,她沒有參與那一場場的廝殺,她被蘭陵王寄放在一處農戶,還派了兩個人時刻盯著她。在她還沒有回過神時,人又被強行駕上了這輛馬車。而馬車中,便坐著這麼一個男人。
怒瞪了他一陣,見男人自顧自地翻看著一本帛書,張綺咬了咬牙,冷笑道︰“我不會與你回齊國。”
回齊國干什麼?去看他與他的王妃卿卿我我麼?去拜見鄭瑜那個主母麼?去讓她和秋公主那些人,嘲笑她怎麼由皇妃又變成了姬妾麼?
只要說到這個,她的聲音便因氣恨而帶著顫聲,“高長恭,你別逼我”
聽到了她話中的哭音,蘭陵王慢慢放下手中的帛書,面無表情地看向她。
他瞟了她一眼,淡淡說道︰“誰說我們是去齊國?”
張綺一怔。
轉眼,她結結巴巴地說道︰“那,那是去哪里?”不會是去陳國吧?
重新又翻看起帛書的蘭陵王“恩”了一聲,道︰“去陳國啊,你不是一直想回去看看嗎?”
張綺大驚,她呆了呆後,問道︰“那宇文邕呢?”她現在還是宇文邕的妃子啊,這樣,不不會上升到國事吧?
問了一句,蘭陵王卻自顧自地看他的書,對她的問話理也不理。如果張綺沒有看錯的話,他這是對她提到宇文邕不感興趣,對她這個話題更不感興趣。
咬著唇,張綺尋思了一會,小心問道︰“仗打完了?”
他依然看著他的書,沒有理她。
又咬了咬唇,張綺問道︰“你的那五萬人呢?你這樣都不向齊主交待一下,就悄悄溜走,不要緊啊?”
他還是不答。
張綺暗哼一聲,眼珠子轉了轉。
只要允許,她一點也不想與這個家有陰悍之婦的男人再做牽扯。哪怕再不舍最喜歡,她也能狠得下心來。可這人油鹽不進,他便是回答了她,她也好從他的話中得出一些結論,然後逼他放棄。
可他不理她,她竟是無計可施。
這一次再見這個人,怎麼感覺,他似是成熟了,世故了許多?
張綺連問幾句,見他不理,便轉過頭,認真地看向外面的風景。
時已深秋,落葉紛紛,只怕走得慢些,途中都要下雪了。
望著蒼茫的,看不到邊的天邊頭,恰好這時,一行征雁排成人字從藍天上飛過。它們也是趕往南方的歸客,只是,它們定是歡天喜地的。
抿著唇,張綺發現自己的心中,又涌出一股說不出的恨。
她想,如果他不曾救她,不曾千方百計為她求醫,不曾這般與她共乘一輛馬車,強要與她一道回陳,她許不會這麼恨吧。
愛不得,只好恨了!
想著想著,她的眼中有點酸澀,便用力地眨了眨眼。
就在這時,她聽到蘭陵王低沉的聲音,“倦了吧?睡會。”
張綺頭一扭,從鼻中發出一聲輕哼,咬著唇想反唇相譏,想了想,終還是意興索然。
見她不理,他淡淡瞟了一眼,慢慢放下帛書,淡淡說道︰“不想睡?正好,我也不想。”說罷,他伸出手,慢慢脫下自己的外裳!
悄悄瞟在眼中的張綺,瞬時雙眼瞪得滾圓。她連忙老頭地低下頭,摟過一側的枕頭,然後鋪在旁邊,再蜷縮著身子睡下。
見她聽話,蘭陵王挑了挑眉,慢慢把脫下的外裳重新穿上。
見他重新看起書來,眼楮悄悄睜開一線的張綺,恨恨地翻過身去。
她本已倦極,輾轉了一會,便沉沉睡去。
開始時,身子還隨著馬車的顛覆而上下晃蕩,腦袋也時不時地給磕到踫到,雖然磕踫的都是虎皮厚縟,可終是不舒服。
到了後來,睡得迷糊的張綺發現所睡之處,變得又軟又暖又張合隨心。不由舒服地蹭了蹭,進入了甜夢之鄉。
夢中,宇文邕坐在皇位上,他居高臨下地盯著她,突然喝道︰“跪下”
張綺蒼白著臉,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宇文邕冷著一張俊臉,失望地看著她,說道︰“朕以為你是個聰慧人,一直任你自由出入。可你是怎麼回報朕的?對武士們四處施恩,遇有貧寒有才之士便加以籠絡。張氏,你可知你現在已是皇妃,一舉一動,不止是朕,便是宇文護,便是群臣,也一一看在眼里。剛才宇文護派人來問朕,說是朕收攏這些人,有甚圖謀張氏,你可真讓朕失望。”就到這里,他閉上雙眼,右手一揮,沉沉喝道︰“來人,把李妃送到大塚宰府中,傳朕的旨意,宇文成少年英偉,才智非凡,大周得此高才,乃邀天之幸,特封其為陽谷公。朕有美人張氏,一並賞賜于他,望陽谷公好生為家國效力”
剛被太監們拖下,張綺便嚇得尖叫一聲,“不——”
她滿頭大汗地坐了起來。
這一坐起,她才發現自己正被高長恭摟在懷中,而此刻,他一只手揉搓著她的太陽穴,雙眼也在靜靜地看著她。
對上她的眼神,高長恭低低說道︰“都過去了,阿綺,都過去了”
他伸出雙臂,把她緊緊摟在懷中,喃喃說道︰“都過去了,再也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張綺被夢嚇得一身冷汗,她僵硬地倚在蘭陵王懷中,好一會才緩了一口氣︰那是夢,那只是夢!
轉眼她又想道︰我才不會那麼笨呢,我怎麼可能會做夢中那等蠢事?
胡亂扯過一個袖子拭去額頭上的汗水,張綺暗暗忖道︰有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也許是我總在想著,找個機會積蓄些自己的力量,因此有這一夢。
就在她扯著那袖子,把它重重地蒙在臉上,閉著眼晴深呼吸時,蘭陵王低沉的聲音傳來,“阿綺。”
張綺沒有理他。
蘭陵王的聲音,清冷淡漠,疏遠無情,“你拿著我的衣袖拭鼻涕,準備拭到何時去?”
他的衣袖?
張綺一凜,迅速地把蒙在自己臉上的袖子一扔。然後她垂眸一看,還真是他的衣袖,上面濕漬處處。
紅著臉,張綺又有點惱了,她哼了一聲,道︰“哪有鼻涕?盡胡說”
說到這里,她終是有點不好意思,便倔強地扭過頭,悶悶說道︰“我給你洗淨便是。”
見她抿著雙唇,表情又是倔強又是氣惱又是羞澀,蘭陵王扯了扯唇角︰總算臉色好些了。他不再理會張綺,自一側拿過帛書,又翻看起來。
五百余人籌擁著一輛馬車,這般不緊不慢地行走在官道上。每每有人飛馳而過,都會詫異地回頭看來。
此時已是深秋,再過不久便要立冬了,也不知這些人是要去哪里,怎麼這般慢吞吞地行走著?
琢磨歸琢磨,看到這一支隊伍如此精銳,看到那些身著普通人衣裳的漢子眼神如此殺氣騰騰,也無人敢停下來相詢。便有大隊人馬經過,也是暗暗納悶後,便迅速移開。
轉眼,入夜了。
五百護衛早早扎好了帳蓬,點起了火堆。
望著不遠處那聚在一起歡飲的護衛們,張綺看了看那只有一頂的主帳,抿著唇,低聲說道︰“我睡馬車。”
她扭過頭,決不看向蘭陵王,說出來的聲音也是鏗鏘有力,聲如鐵石,“我一人睡馬車便可。”
她加重了“一人”兩字。
馬車中,蘭陵王慢慢收起看了一天的帛書,抬頭看向她。
就在張綺以為他會強迫時,卻聽到他說道︰“隨你”
他右手一揚,掀開車簾,跳下了馬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4 11:12 PM
第183章 “夜半狼嚎”
黑影中,看著蘭陵王高大的身影漸漸遠去,張綺好一會才縮回了頭。只是過不了多久,她又小心地伸出頭朝他看去。
他還真坐到眾護衛中去了,自始至終,他也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張綺蹙眉想道︰難道他變了性子了?轉眼想到不管是自己,還是他,都是生生死死好幾回了。有些改變也是正常。
當下,她慢慢睡倒在馬車上,把褥子扯過來蓋在身上,張綺暗暗忖道︰顛了一天,早點睡吧。
想著想著,她伸手捂著嘴,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身子一翻,慢慢睡去。
夜,漸漸深了。
隨著一堆又一堆的火焰漸漸熄滅,看著同伴依次傳來的輕鼾聲,一個護衛走近黑暗中的蘭陵王,低聲道︰“郡王,夜深了,就寢吧。”
他說得文雅,另一個嘴碎的小子便顯得直接多了,“郡王,你不睡嗎?”。他朝馬車方向看了一眼,嘻嘻道︰“郡王要是睡不著,就上馬車哦,嘿嘿嘿。”
在兩個護衛的詢問中,負著雙手,靜靜看著天空的蘭陵王,卻是微微一笑,他輕聲問道︰“什麼時辰了?”
“子時剛過。”
“想來睡熟了。”蘭陵王點了點頭,微笑道︰“會學狼叫嗎?學來聽聽。”
兩個護衛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時,蘭陵王已把手指放在唇瓣間,啞著嗓子狼嚎起來。
還別,他的狼嚎聲,沉悶,殺氣騰騰,十足十的像!
兩個護衛沒有想到他還有這一手,不由聽得興致勃勃。
蘭陵王倒也學得興致勃勃。他啞著嗓子,一聲又一聲地低嚎著。在他的嚎叫聲中,兩個護衛興起,不由也學著他的樣子,狼嚎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的方向,傳來了一聲壓低的,忍耐的尖叫聲。
那邊的叫聲一傳來,蘭陵王便施施然地放下了嘬叫的手,他朝兩個護衛點了點頭,道︰“忍到此時才叫,定怕得縮成一團了。你們繼續。”
說罷,他大步走向馬車。
兩個傻呼呼的護衛,一邊學著狼嚎,一邊看著蘭陵王,直看到他大步走到馬車旁,伸手在車轅上叩了叩,了一聲什麼話。然後車簾一掀,把馬車上的美人一摟,大步返回時,另一個護衛還傻傻地嚎叫著。
這時,他的同伴敲下他的手,低聲道︰“夠了”
那個明顯調皮些的護衛,朝著那緊緊偎在一起的兩個人擠眉弄眼了一會,壓低聲音悄悄道︰“現在不必叫了,等進了帳,再叫幾聲湊些氣氛。”他咧著板牙嘻嘻一笑,做了幾個猥瑣的手勢,“我家郡王那是什麼人?那可是算無遺策的沙場悍將,是憑著自學便文武全通的天才,這等沾花惹草的雕蟲小技他只要願意,那舉一反三,舉一反十可全不在話下”
張綺這一晚,睡得很不安穩。
雖然蘭陵王只是摟著她,整個人老老實實,板板正正地睡在塌上,端方得如得道高僧。可她還是被時不時地一聲聲狼嚎嚇醒,然後哆嗦良久後,被不耐煩的某人大臂一伸,摟著貼到了胸口上。
還別,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還真是催眠好曲。
第二天醒來時,張綺的眼楮還有點發青。
這荒郊野外,還真是可怖。她真不知道,那些幾十個人結伴而行,作長途跋涉的,那日子是怎麼過來的。
有所謂秋高氣爽,第二天,又是一個大好晴日。
因昨晚睡得不好,張綺坐在馬車上,便有點打瞌睡。每一次她靠著馬車壁,規規矩矩的縮成一團睡下,醒來時,總是在蘭陵王的懷中。
睜大漸轉清明的眼,張綺狐疑地看著他。
也許是她盯得太久,眼神也透著不對,翻著兵書,面無表情的蘭陵王低下頭來。
他看著她,冷冷地瞟了一眼後,重新打開兵書,淡淡道︰“不用多想,是你自己過來的。”
聲音冰冷,果斷,有著讓人不敢置疑的權威和嚴肅。
是這麼嗎?
張綺蹙起了眉。可她尋思來尋思去,也記不起具體的細節。
好一會,她紅著臉,喃喃道︰“對不起。”致過歉後,她從他的懷中輕輕滑下,老實地在馬車角落坐下,然後轉頭,堅定不移地看著外面的風景。
不過,不管她的意志如此堅定,暗底里發過多少次誓,一旦熟睡,醒來必是在他懷中。
面對著蘭陵王看向自己時,那蹙著眉峰,既無奈又不耐的表情,張綺真是羞得無地自容了。
在張綺晚晚被狼嚎驚嚇,白日越來越困頓中,轉眼,一個月過去了。
這一日,他們來到了周國安定郡的靖遠城。
靖遠城位于黃河流域,雖屬于北方苦寒之地,卻也是富饒的。
而且它城池極大,幾不輸于武威郡,比起周都長安,也不差多少。
到得這時,蘭陵王的五百護衛,早已經是普通的商隊護衛打扮。只不過,這支全是悍勇丈夫組成,只有一輛馬車的隊伍駛入靖遠城時,還是令得車水馬龍的行人安靜了那麼一會。
張綺坐在馬車中,戴著紗帽的她,目光晶亮地看著外面的人來人往,車水馬龍。
她沒有到過靖遠城,雖然聽過無數次,可到還是第一次。
這里的女兒,已沒有武威那種風沙吹出的干紅,其高挑的個子和白皙的皮膚,與長安女郎們相差無幾,當然,仔細看的話,還是能看出她們的皮膚更顯干粗些的。
走了一會,馬車停了下來。
蘭陵王率先跳下馬車,他向馬車中的張綺伸出了手。
張綺沒有理他,她低著頭,自顧自地跳下馬車。
蘭陵王瞟了她一眼,倒也不在意,轉過身,便向前方的酒樓走去。
他雖然戴著斗笠,可舉手投足間,自有常居高位者的威嚴和氣度,酒樓的小二連忙迎了上來,叫道︰“客官是用餐呢,還是打尖?”
蘭陵王丟下一碇金子,低沉道︰”都是。”
酒樓中正是熱鬧之時,滿堂喧囂,卻還是有不少人在聽到他的聲音後,不由自主地轉頭向他看來。
這一看,四下安靜下來。
先不走在前面的青年郎君,雖幃帽遮面,卻另有一種氣派風華,緩步走來之際,自然而然的,便讓人感覺到威嚴,統御和高高在上的尊貴,便是緊跟在他身後的,那個連小手也不曾外露的少女,也別有一種風姿,讓人一看,便覺得滿室生香,光芒照眼。不用,這定當是一個絕代佳人了。
靖遠雖是大城,可這樣的人也是難得一見的。一時之間,眾人都看痴了去。
見四下安靜著,好一些目光都盯著自己不放,蘭陵王蹙著眉,沉聲道︰“快點”
小二反應過來,連忙應道︰“好 ——客官稍侯,小人馬上去安排。”
酒樓中還是鴉雀無聲。
張綺一直低著頭,對這些目光,她似是沒有知覺。安安靜靜地坐在蘭陵王選好的塌幾處的內側一角,等那小二上好酒菜後,她便與蘭陵王一道,靜靜地用起餐來。
這時酒樓中終于熱鬧些了。也有一些人時不時朝他們瞟上一眼,低聲討論起來,“不知是哪個王孫?”“那美人兒定有傾城之色,真想看看。”
張綺低頭拔拉著飯菜,她很困,飯沒有吃上兩口,頭已一點一點的,有幾次要不是蘭陵王伸手,只怕額頭都點到幾上了。
小小打了一個哈欠,已經沒有食欲的張綺剛想把飯碗推開,蘭陵王從鼎中挾起一塊羊肉,命令道︰“吃下去”
這羊肉雖然煮了又煮,卻還有一股濃烈的腥羶味,張綺從來便不喜歡這東西,挾起小小咬了一口,便吃不下去了。
見她又開始頭一點一點的,蘭陵王慢慢挾起一塊又一塊的羊肉放在她碗里,直到堆起一滿碗,他才淡淡地道︰“都吃完,否則今晚侍寢”
侍寢?
張綺一驚,清醒了不少。
她傻傻地抬頭看向他。才看了一眼,她又馬上低下頭去。
她也真是的,不能因為他做了一個月的得道高僧,便以為他真是高僧啊。這個男人向來我行我素,直接慣了的。
她實不想再次懷上他的孩子,然後扯入那沒有邊境,永無解脫之日的妻妾爭斗中去。
雖然,她一直知道,如果他真想要她的話,她是做什麼也沒有用的。
可她就是不甘,就是意難平,就是無法尋思,一尋思,這顆心便椎刺般的疼……
當下,她認真地把那碗劃拉到自己面前,開始一口一口,堅定地咬下去。
羊肉雖然與藥水一樣的難吃,不過對她不算什麼。張綺暗暗發狠。
不多時,一滿碗羊肉終于被她一角不剩地解決了。
解決之後,張綺接過蘭陵王遞來的酒水漱了漱口,然後用手帕拭了拭嘴,再然後,她抬起頭,水靈靈的眸子透過紗帽,瞬也不瞬地看著他。
他知道,她是在說,看,她吃完了,還一點也沒剩,你不能賴帳。
瞟了張綺一眼後,蘭陵王伸手拿過她的飯碗,把那碗細細地看了一遍後,見上面光可鑒人,確實連半塊肉片也沒有剩下,蘭陵王點了點頭。
他一點頭,張綺便放松了,當下,她又開始朝著幾面,一下一下地點起頭來。
蘭陵王慢慢站起,說了句結帳後,伸手撈過她的手,大步朝酒樓後面的院落走去。
第184章 “有點失眠”
這一晚,張綺睡得甚是香甜。
她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中中天,才迷迷糊糊的清醒。胡亂洗漱過後,記著自己是與蘭陵王一道的她,沖出了房門。
一出房門,她便看到了負手而立,靜靜站在她的房門外,眺望著遠處風光,一臉若有所思的蘭陵王。
他的手中,還停著一只信鴿,聽到她的腳步聲,他慢條斯理地把那信鴿扔給院落里站著的一個護衛,再順手把一張紙片放入懷中後,轉頭看向張綺。
蘭陵王面無表情地看著張綺,淡淡問道︰“起塌了?可要用餐?”
張綺眨了眨眼,小聲問道︰“今日不出行麼?”
望著她眼楮下的青色,蘭陵王的聲音冷得沒有高低起伏,“休整幾日。”
“哦。”幾乎是他四個字一落,張綺便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她伸手捂著嘴唇,眨巴眼道︰“那我再睡會”說罷又回到了房中。
望著她的背影,蘭陵王唇角扯了扯,轉身走到院落中。
那接過鴿子的護衛迎上,小聲問道︰“郡王,信都收到了,還要休整數日麼?”
“恩。”
亦步亦趨地跟在蘭陵王身後,那護衛又小聲問道︰“郡王,陛下怎麼說?”
蘭陵王腳步一頓,他唇瓣泛起一抹冷笑,說道︰“陛下說,鄭氏一邊高喊著太後的名諱,幾度哭得昏死過去。見她如此,他也不好提判決我倆和離之事。”不過是不願開口罷了。
陛下是什麼人?他是能在太後剛剛逝世,便穿紅袍喝美酒的人,這樣的人跟他提孝字,真真恁地可笑.
“王妃那里,真是執意不肯?”
蘭陵王垂眸,好一會,他才淡淡說道︰“不錯。”
揮了揮手,他命令道︰“呆會你通知下去,便說,此番我們既然出來了,停留時日,少則一年,多則數年,讓大伙心里有個準備。總有一日,鄭氏忍無可忍,陛下內外交困,會願意退讓的。”
轉眼他又說道︰“把信鴿發回王府,便說,我已尋到了阿綺,她故土難離,堅持不願意回到齊國去,所以我會陪著她在陳國定居。等以後有了孩子,會把方老接過來一道飴養天年”
這話一出,那護衛瞪大了眼。蘭陵王淡淡一笑,慢慢說道︰“這樣,他們會急的,所有人都會著急的。”
“是。”
想了想後,那護衛朝張綺的房間看了一眼,又小聲問道︰“郡王既然有意和離,何不把這大好消息告知張姬,讓她也好再無疑惑?”
他的聲音才落下,蘭陵王便冷冷說道︰“我為什麼要讓她再無疑惑?”他磨牙道︰“她幾度遁死,害我數番傷心欲絕。我為何要讓她再無疑惑?”
看著揚長而去的蘭陵王,那護衛瞪口結舌地站在原地,過了好一會,他才結結巴巴地說道︰“這,這不是想讓你們兩個早點和好嗎?天天晚上聽狼嚎,大伙都睡得不好啊”轉眼他又哭喪著臉,喃喃自語道︰“這也可以,真是,真是……”真是什麼,他也不知道了。
此時,已是十一月了。
天已入冬,寒風吹在身上,帶著瑟瑟涼意。草木開始枯黃,天空也是陰沉沉的,看這架式,只怕不久會有大雨。
張綺想道︰只怕今年到不了陳地了。
與蘭陵王一起返陳,害得她對回到陳國沒有什麼好期待的了……
又睡了一覺,再次醒來已是傍晚後,張綺再次在蘭陵王地逼迫下吃了一碗羊肉。別說,這肉還真是大補,連吃兩頓後,張綺的臉上便有了血色,身體也感覺到暖和一些了。只不過因為勞頓傷病而掉下去的肉,還沒有完全補回來。
一邊吃著飯,張綺一邊看著外面的街景。紗帽下,她的雙眼熠熠生輝。
瞟了她一眼,蘭陵王站了起來,牽過她的手,“走吧。”
他牽著她,來到了街道中。
如今天黑得早,靖遠城中的人,都趁著天還有點亮的時候,開始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說的說笑,游的游玩。
張綺的手被蘭陵王緊緊扣著,這般走在街頭,在宛如流水般的人群中,聽著眾人的嘻笑低語,不知怎的,竟給張綺一種平實地感覺。
見張綺看著身邊涌過的人流淺笑,蘭陵王低沉地問道︰“喜歡靖遠城?”
張綺搖頭,“不喜歡。”
聽到她用這種清清軟軟的吳儂軟語,拖著長長的尾音跟自己說話,蘭陵王有點恍惚迷醉,不知不覺中,他的聲音也放柔了,“為什麼?”
“這是化外之境”張綺顯得有點氣惱,她悶悶地說道︰“狼也太多了,一點也沒有陳國太平”
這話一出,緊跟在兩人身後的兩個護衛,同時咳嗽起來。才咳嗽一聲,一道寒光便逼視而來,他們迅速地轉過頭,努力地四下張望著,堅決不回頭看向兩人。
張綺也沒有察覺到他們的異常,她咬著唇,嘟囔說道︰“南方最好了,南方的城外沒有狼呢。”
“哦?”扣著她的手緊了緊,蘭陵王又問道︰“你喜歡南方哪個城?”
張綺歪頭想了想,好半天才吭哧著說道︰“繁華的,沒有戰亂的我都喜歡。”
這世上,有這樣的地方嗎?何況前不久又發生了日食……蘭陵王垂眸看著張綺,他的大手包著她的小手,輕輕說道︰“好,到了那樣的城池,我們就停下來。”
不是到建康去嗎?為什麼到了那樣的地方就停下來?張綺有點納悶。
在靖遠城休整四天,張綺也睡了四天的足覺後,隊伍再次出發了。
這一次上得官道,來來往往的行人,明顯多于平時。看來,很多商人想在大雪降臨之前,做今年最後一筆生意了。
在這些來來往往的人流,看到蘭陵王率領的,一人兩騎的精悍五百壯士,一個個先行警惕著,待發現他們行止有節,處事有度,又有不少心生枉想,竟是上前攀附,想要他們編入自己隊列中。
蘭陵王自是不肯。坐在馬車中的他,悠哉悠哉地揮退眾人後,轉頭看了一眼又開始打著眈的張綺,再望著一側的枝葉凋零的樹木,慢慢的,他的唇角揚起。
整整一年了,直到此時,他才感覺到平安喜樂。
目光一轉,見張綺的小腦袋又開始一叩一叩的,蘭陵王手臂一伸,把她強拉入懷。
就在他伸臂摟緊她的時候,睡得迷糊的張綺突然睜開眼,喜道︰“我就知道是你強拉的,我才不會睡著睡著就跑到你身上了呢。”她還沒有睡醒,雙眼還強睜著,卻笑得甚歡。
幾乎是話音一落,蘭陵王便沉沉地盯了她一眼。他威嚴地瞟著她,淡淡說道︰“那又如何?”說罷,他鎖緊雙臂,讓她更結實地貼著自己的胸口。
張綺眨了眨迷糊的雙眼,渾沌的大腦也在想著︰是啊,那又怎樣?張綺悶了一會,整個人卻實在太累了,抗不了一會又睡著了。
轉眼,晚上又到了。
望著散落在荒原上,處處可見的帳蓬和火堆,張綺吁了一口氣,暗暗忖道︰今天晚上,不用怕狼了。
可能是見到蘭陵王所領的這五百部卒太過精悍,這一日相處,又看出這五百人是紀律嚴明,舉止有度的,不知不覺中,有不少小商隊便起了依附之心。于是這五百人停下扎營時,他們也在附近停了下來。
又被逼著吃了一碗羊肉的張綺,縮手縮腳地鑽進馬車中。隨著天氣越來越冷,這馬車中已鋪上了厚厚的獸皮和褥子,十分的舒服暖和。
鑽到褥子中,張綺舒服地松了一口氣。她側過頭,看著插在馬車四周燃燒的火把,望著遠處蘭陵王那站得筆直的,頎長的身影發了一會呆後,眼皮越來越沉,漸漸的,沉入了睡夢之鄉。
她睡得香,外面的蘭陵王卻一直沒有睡。用過餐,就著燭火讀了一會書,又聽那個護衛講了一些發生在他那大宅子里的大小事後。他便慢慢步入黑暗中,負著雙手,望著天空上的星辰出神。
他沒睡,有幾個護衛也沒有睡。其中一個護衛摸了摸後腦殼,向旁邊的伙伴嘀咕道︰“今天晚上,應該不會學狼嚎了吧?”
另一個護衛也琢磨開來。不一會,他一擺手,說道︰“先睡吧,這是郡王該煩惱的事”
才這麼說完,卻見不遠處的蘭陵王招了招手。
先開口的護衛連忙屁顛屁顛地靠近。
黑暗中,蘭陵王靜靜佇立,遠處微弱的火光照耀下,他神態高貴,氣度威嚴,整個人沉肅如山,透著一種不苟言笑的穩重。
“你的坐騎呢?”
“在那邊呢。”
“牽過來,把它系在馬車旁。對了,順便把那幾個火把滅了。”
“啊?是。”那護衛小跑過去,牽著自己的馬走向張綺所在的馬車。此時,那馬車已是孤零零立在夜色中,拉著馬車的四匹馬已按照慣例,牽到了一旁讓它們休息了。
一邊走,那護衛一邊暗暗嘀咕道︰“郡王這是弄的什麼鬼?”他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坐騎。這匹馬很好啊,又有耐力又通人性,就是晚上有點失眠。
張綺睡得很香。
只是睡著睡著,她有點不安起來。
似乎,有什麼東西,一直在旁邊朝她噴著氣,還時不時圍著她走動著。而隨著它地走動,一陣陣陰風嗖嗖卷來……
有鬼!
張綺瞬時睜大了眼。
馬車外一片漆黑。
張綺顫抖著,好一會才鼓起勇氣,悄悄抬頭,順著那讓她感覺不對的方向看去。就在這時,只見車簾一晃,卻是黑壓壓的,一個巨大的頭顱鑽了進來。無邊的黑暗底,張綺陡然對上它一雙發著幽光的大眼!
“啊——”一聲尖銳的叫聲在暗夜中驟然傳來,四周的人剛是一凜,那叫聲便是陡然一息。
有一些掀開帳蓬看來的人,正好瞟到那五百騎士隊中,那個總是戴著紗帽的年輕首領,從一輛馬車中小心翼翼地抱出一個婦人,一邊拍著她的背溫柔地哄著,一邊大步走向了位于中間的,屬于他的主帳……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4 11:20 PM
第185章 遇到故人
第二天張綺醒來時,她的眼底下有點發青。
昨晚上縮在蘭陵王的懷中哆嗦了半天,直到睡著,她還緊緊揪著他的衣裳。
洗漱完,再次坐上馬車後,張綺已對那些只帶著幾個僕人,便敢天涯流浪的文士劍客,無比的崇拜起來。
這外面的世界那麼危險,特別是晚上,那麼那麼的可怕,他們可真是無所畏懼啊。
因為心有余悸,上了路後,直是過了好一會,她才從蘭陵王的懷抱中掙脫開來,勇敢的一個人坐在車廂另一側。
一路上,那些一起同行的隊伍中,時不時有人看向張綺。看他們的樣子,分明是很想知道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不過見端凝如山的蘭陵王面無表情地坐在那里,他們便是有心,也不敢上前了。
早晨還是霧茫茫的,臨近中午時,紅艷艷的太陽卻升上了天空,曬得眾人還有點躁熱。
這時,蘭陵王命令道︰“加快行程。”
是要加速了,再不加速,只怕得在這苦寒之地過冬了。蘭陵王瞟了一眼張綺那典型的,江南女子才有的嬌弱身子。
“是。”
擁有一人兩騎的隊伍一喊加速,那是極快。在眾商戶失落的眼神中,五百人如風沙一樣卷了出去。便是張綺所乘的馬車,也因為拉車的是四匹神駿的良馬,再加上車廂中只載兩人,載得不重,那四匹馬全力奔跑起來,馬速也是極為驚人的。
只是半天,隊伍便行駛了百來里。
不過,此時還沒有出安定郡。
望著漸漸昏暗下來的天空,張綺忍不住小聲說道︰“長恭,昨晚上那個怪物,你看清是什麼沒有?”她咬著唇嘀咕道︰“我後來想了想,怎麼覺得像馬?”驚魂稍定後,她越尋思,越覺得那怪物就是一匹馬。
正翻看著兵書的蘭陵王聞言抬起頭來,他看了張綺一眼,淡淡說道︰“那不是馬”只是四個字,只有四個字,一說完他便繼續低頭看書。
不是馬,那是什麼?陡然的,張綺感覺到外面漸轉黑暗的天空,變得可怖起來!
夜晚,又降臨了。
被顛了一晚的張綺,累得四肢都是酸的。用過晚餐後,她看了看鋪得厚厚的,顯得舒服無比的馬車,又看了看不遠處與眾護衛低聲說著話的蘭陵王。牙一咬,從馬車中抱著她最喜歡的那床縟子,還帶了一塊虎皮,低著頭,大義凜然地走向蘭陵王的帳蓬。
這人的膽子是越嚇越小的,以前晚晚聽狼嚎,昨晚又被那個黑影嚇了一跳後,張綺的底氣已虛,有時看到黑暗處都會不由自主的胡思亂想。
火焰照耀下,面目俊美華貴得讓人不敢直視的蘭陵王,朝那鬼鬼崇崇,大義凜然的身影瞟了一下後,雙眸明燦如星。
他慢慢垂眸,把樽中酒一飲而盡。
剛把酒樽放下,抬頭的他,便對上好幾雙古怪的目光。
盯了他們一眼,蘭陵王淡淡命令道︰“楊受成”
“在。”
“他們幾個今晚值夜,若有磕睡,唯你是問”
什麼?
不去理會幾張苦巴巴的臉,蘭陵王站起身來,大步朝帳蓬走去。
走著走著,他卻遲疑了。
站在帳蓬外,看著那印在帳蓬中的嬌軟身子,他喉結動了動,毅然轉身離開。直到張綺完全入睡,他才放輕腳步,來到帳蓬中。
張綺睡了一覺醒來,照例發現自己躺在蘭陵王的懷抱中,而他睡得板板正正,規規矩矩的,那垂在腿側的兩手,標準得像刻印過。
抬起頭,她怔怔地看著模糊的光亮中,蘭陵王那俊美的面容,看著看著,她垂下雙眸,放松地再次睡去。
轉眼,一夜過去了。
第二天依然是個大好晴日,眾騎繼續加速急馳。
這一個晚上,張綺依然老老實實地離開馬車,睡到了蘭陵王的帳蓬中。雖然每次入睡前,她都是睡在角落里,與他隔了老遠的。不過每次醒來,她必是在他的懷抱。
如此十多天,在罕有的,明燦燦的冬日暖陽中,五百人不斷的急馳,終于,一行人離開了安定郡,來到了長安。
剛剛抵達長安,還沒有進城,天空便迅速的陰霾起來,這時,一個護衛叫道︰“下雪了”
果然,天空開始下起了雪粒子。
幸好要進長安城了。張綺松了一口氣。終于,終于來到這人群集居,既不怕野狼夜嚎,又不懼半夜鬼風的地方了!
在她的身邊,蘭陵王卻蹙著眉,如果能再晴幾日,就可以離開長安,進入下一個城。他不想這個難得的冬日,在長安這等地方度過。
轉過頭,他向身後喝道︰“先進長安城,等晴了就走”
“是。”
一入長安,五百鐵騎也放松下來。扮成販馬的商戶和護衛的他們,開始扯著嗓子商量著,進了城,到哪處紅樓去快活一下。
只是一會,雪越發地下得大了,轉眼間便飄滿了馬車,染白了天和地,更染白了眾人。
眾騎的步履更快了。
下午時,五百人終于進入了長安城。在那個熟悉庶務的護衛安排下,五百人住進了長安城最大的酒樓之一。
當他們用熱水把自己洗得暖暖的,換了一襲干淨的裳服時,街道已變得潔白一片,行人更是寥寥無幾。
一陣吆喝中,眾護衛三五成群出了酒樓。經過與突厥人那一戰,蘭陵王的這些護衛一個個都肥得流油,便是張綺,現在也成了富人。蘭陵王在殺了那個突厥頭目後,順手把他馬背上的包袱都拿了來,現在扔給張綺在保管,是分屬于蘭陵王個人的財產。那包袱說起來不起眼,里面卻裝著數不清的珍玩玉器還有黃金,稱起來足足有七八十斤。
這些突厥人從武威富戶家中取來的財富,便是周軍得去,也只是會充入國庫,或者成為軍資。蘭陵王部自成立以來,便有制度,于敵寇身上所取財務,四成歸軍士自已,六成充作軍資。
幾乎是一夜之間,張綺成了巨富。當然,這些是蘭陵王的東西,他扔給她,她便收著,可她沒有動用。
也不知阿綠怎麼樣了?要不要現在與她聯系呢?
看到她站在閣樓上,望著街道中三三兩兩的人影出神,蘭陵王大步走來。
他靠著她,見她耳垂和手指都凍得通紅,唇一抿命令道︰“回去休息吧。”
張綺低聲回道︰“我還想看一會。”
他沒有回答,而是轉身就走。不一會,張綺背上一暖,卻是一件狐裘披上了身。
扯過她,仔仔細細地把她從頭到尾都遮住,再把狐裘的系帶扣緊,蘭陵王牽著她溫暖的手,道︰“走吧。”
“去哪?”被他溫柔的舉動弄得恍惚著的張綺怔怔問道。
“隨便走走。”
兩人手牽著手走在街道上。
一邊走,張綺一邊時不時地低下頭,看著兩只相扣的手。他的手指修長有力,形狀完美之極,扣著她的白皙滑嫩的小手,完美得如同雕刻出來的器物,都沒有真實感。
兩人便這樣走著,漫步走在飛舞的大雪中。轉眼間,兩人的紗帽上,都堆了厚厚一層,狐裘更是白得不能再白了。
張綺側眸,看到蘭陵王襟口處,他只著了兩件中裳。
垂下眸,她停下腳步,低聲說道︰“我們回去吧。”
蘭陵王應了一聲,“好。”剛要提步,他看到張綺望著一側角落瞪大了眼,不由順眼看去。
站在角落的,是大小兩個乞丐。那母親披頭散發,從鼻梁到口唇處,有一道很深很長的傷口。她衣衫破爛,穿著草鞋的腳趾露在外面,已凍得紅腫不堪。
她正緊緊地摟著一個二三歲的小女孩,那小女孩皮包骨頭,凍得奄奄一息了。
看著那婦人無助地站在牆角處,蹲跪在那里,眨也不眨地看著自己的孩子,那臉上沒有眼淚,只有一種心死成灰的麻木。蘭陵王唇動了動,從懷中掏出幾枚周國制的五泉正要上前,卻聽到張綺顫著聲音喚道︰“洇姐姐”
幾乎是突然的,張綺淚流滿面,她喃喃喚道︰“她是洇姐姐,她是張洇”說著說著,她急急朝那一大一小的兩個乞丐走去。
那一日在陳國皇宮時,陛下設宴,把各大世家的出身不好的姑子賞給周齊兩國來使。張府中,她與張洇都在其例。當時張洇被周國一個老頭選走了的,沒有想到,卻在這里遇到她,她卻是這番模樣了。
張綺一個箭步沖到兩個乞丐面前,在張洇抬起披頭散發的干黃的臉,木然地看著她時,張綺瞟了那奄奄一息的小女孩一眼,轉頭看向蘭陵王。
她望著蘭陵王,淚流滿面,哽咽著說道︰“救救這個孩子。”
她張著唇,沙啞的,淒然地說道︰“這是我張府時,那個被周國使者選出來的姐姐……”她說到這里,張洇驀然抬頭,不敢置信地盯著張綺。
張綺還在跟蘭陵王說著話,因為心情激蕩,她淚水掩也掩不盡,都模糊了她的視野。直直地看著蘭陵王,她哽聲道︰“當時我與她一道赴選,我沒有被人選中,她卻來到了周地……長恭,阿綺一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會有這麼一天,容顏盡毀地被人趕了出來,抱著孩子淪落街頭為乞為丐。”
說罷,她慢慢的低下頭,朝著他盈盈一福,顫聲道︰“請你幫幫她。”
孩子看起來病得很重,只有通過他,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高明的大夫。
見張綺如此悲慟地求著自己,蘭陵王的唇顫動了一下,他轉頭看向一側,讓風吹干泛紅的眼眶。不過轉眼,他又回過頭來。
大步走到張洇面前,從她的懷中抱過孩子,他大步朝前走去。
看到張綺拉著張洇跟上,蘭陵王突然腳步一頓,他回過頭來,對著張綺,一字一句地說道︰“這一次,不會了”
說出這六個字後,他繼續大步而行。
第186章遇到故人(二)
蘭陵王只是抱著一個二三歲的孩子,他本可以奔跑的,可他不能跑。張綺還在身後,他跑快了,她跟不上。
手中這個孩子,死了也就死了,張綺不能再丟。
張洇拖了太久,根本走不動,張綺也體力不夠走不動。
就在雙眼漸漸恢復光亮的張洇想開口求著蘭陵王先走時,這時蘭陵王走到一處馬車前,他伸手把那韁繩一扣,沉聲道︰“老丈,借你的馬車一用,二刻鐘便可歸還”
他的話音一落,一個小胖子騰地掀開車簾,朝著紗帽遮頭的蘭陵王吼叫道︰“混蛋,你說什麼?你家阿父的車是你想叫就叫的嗎?”。轉眼他瞟到了急急趕來,光是身段便美妙得讓人咽干口噪的張綺,雙眼一亮,伸手指著她叫道︰“把你這個婦人給你阿父玩一天,阿父就借你馬……”
那個“車”字還沒有說出,陡然的,漫天雪花中,一道寒光閃過,一柄寒森森的劍鋒,指上了小胖子的咽喉!
這一下變故,實在是快如閃電。那小胖子臉色一白間,蘭陵王已上前兩步,他嗖地一聲還劍入鞘,然後,右手一扯一扔,已提起那胖子扔到了街道中。
然後,他朝張綺兩女命令道︰“上車。”
“是。”張綺連忙扯著張洇上了馬車。
蘭陵王回過頭來,見那馭夫爬了下來,跪在地上不停地向他求饒。蘭陵王眉頭一蹙,他上前兩步,翻身跳上馭座,清喝一聲,便驅著馬車駛動開來。
這一連串的動作十分迅速,那個小胖子從地上翻了兩個滾,爬了起來。蘭陵王那一扔,看起來凶猛,卻恰到好處,把他摔到溝壑里雪厚處,竟是連皮毛也沒有傷。
呆呆地看著發地揚長而去的自家馬車,小胖子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咽喉,記起那劍鋒,那令人心寒膽戰的森森死氣,不由又向下一坐。
倉惶爬起,小胖子哇哇叫道︰“快,扶我回去,快”
那馭夫扶著他走了幾步,顫聲問道︰“郎君,那馬車?”
“別提馬車,什麼也別提。”他出自行商世家,眼力還是有的。那個帷帽遮面的男子那股華貴威嚴之氣,那是他平生僅見的。那樣的人,他們是惹不起的。想到這里,小胖子哆嗦著又說道︰“我們快走,快走”
在馬車急速地行進中,張洇慢慢轉過頭,她看向張綺,干啞地喚道︰“你是……阿綺?”那個身份比她還卑微的私生女?
張綺側頭,她摘下頭上的紗帽,紅著眼楮點頭道︰“阿洇,我是阿綺。”
仿佛被她的華光所震,張洇直過了好一會才清醒過來,她喃喃說道︰“你是阿綺?我居然遇到了阿綺?”
說到這里,也不知她想起什麼,竟是悲從中來。不由雙手捂著臉,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在張洇的哭泣聲中,馬車不一會來到了他們落住的酒樓。叫過幾個護衛,令他們去請過大夫後。蘭陵王把女孩交給張涸,對小二說道︰“給這位夫人安排一下。”
“是。”
蘭陵王轉向另二個護衛,“她們是凍出的病,這個你們拿手,去幫忙處理一下。”
“是。”
大夫不一會就請來了,還一請就是兩個。小女孩的病情也不重,只是又凍又餓,再加上先天體弱扛不住才出現這情況。
這時,有著豐富抗寒經驗的護衛們,早把那小女孩從凍僵狀態救轉過來。大夫說了,只要再服一段時日的藥,應是性命無礙。
張綺休息了一會,算算時間,現在張洇應該踏實了,也睡醒了。張綺跟蘭陵王說了一聲,便來到了她的房間。
房間中,張洇正呆呆地看著床塌上的女兒出神。聽到腳步聲,她急急轉頭。
此時的張洇,早已梳洗一新,整個人也因為吃過睡過,顯得精神多了。只是臉上那道長長的傷疤,把整張清秀的臉都襯得觸目驚心。
見是張綺,張洇迅速地從床塌上站起,朝著她福了福後,哽聲道︰“綺妹妹再生之恩,姐姐這一輩子,怕是報不了了。”
張綺搖頭,她走到塌前,望著睡在被子中,瘦小的臉青紫處處,好夢正酣的小女孩,不知不覺中,她的眼楮又有點紅了。
悄悄轉過頭,睜大眼讓風吹干,張綺再回過頭來。
她對上了張洇怔怔看來的目光。
她的目光中,有羨慕,感激,也有著一種空洞。仿佛正深陷于回憶當中。
好一會,張洇才低聲問道︰“阿綺,那是你的夫君麼?”說到“夫君”兩字,她低低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用袖子拭著眼角,張洇喃喃說道︰“原來這世上的丈夫,也有對妻妾這般在意的。”
說到這里,張洇不知想到了什麼,伸手撫上自己的傷口。
見她表情淒然中帶著絕望,張綺動了動唇,一時都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好了。
好一會,張綺才道︰“姐姐不用傷心,都過去了。”
“是,都過去了。”張洇感激地看著張綺,她沒有想到,這一生還能遇到族妹。而且看樣子,這個族妹過得很好。
在這個規定著宗族需彼此守望的時代,張洇遇上了一個願意幫助她的族親,便意味著找到了家。以後的事,自會有張綺幫助安排,她是不用憂心了。
想到這里,張洇又看了看床塌上睡得香香的女兒,一種難以言喻的暖流和放松,同時涌出心頭。
這時,她聽到張綺輕聲問道︰“洇姐姐,是那個老男人的妻妾欺負了你嗎?”。
張洇點了點頭,一提到往事,她的淚水便堵也堵不住,伸袖掩著臉,她哽咽道︰“他很好色,府上足有妻妾五六十,我剛到周地,便被他扔到一旁不理了,生阿香時,他看也沒有來看過,更沒有給阿香上族譜。姐姐眼看衣食無著,便想用繡活換點銀錢,誰知那繡活被府中的五夫人看中了,她把阿香抓起來打得遍體是傷,就是要姐姐把繡活傳給她。姐姐沒奈何,便教她了。誰曾想她一學會,便割花了姐姐的臉,還把姐姐和阿香都趕出了家門。她說,只有姐姐毀了容,當一輩子的乞丐,才永遠永遠沒有向她報復的機會”
聽到這里,張綺冷笑道︰“那男人姓什麼?那五夫人又叫什麼名字?”
張洇一怔,她聽得出,張綺這是想要替她復仇了。
她慢慢抬起頭來,呆呆地看了張綺良久,張洇突然捂著嘴,撲到張綺面前抱著她的腰,放聲大哭道︰“妹妹,你怎麼來得這麼晚啊……你怎麼來得這麼晚”
正在這時,房門一開,卻聽得蘭陵王低沉的聲音傳來,“出了什麼事?”
他的聲音卻是穩重平緩。可是這里剛哭,他便過來了!
張洇胡亂拭了一把淚,匆匆站起朝著蘭陵王福了福,想道︰妹妹真是好福氣,她遇上了最著緊她的那個人了。轉眼她又想道︰阿綺那麼美,以她的姿色,做皇妃也是有多,這樣的美人,只怕任何男人得了,也會著緊。
行完禮後,剛過一會,張洇迅速地抬起頭來,她不敢置信地看著蘭陵王那熟悉的,俊美絕倫的側面,輕喚道︰“你,你是蘭陵王”
她轉過頭,愕愕地看著張綺,驚道︰“阿綺,你的夫君是蘭陵王?”
想當初,蘭陵王剛來建康時,多少姑子堵在那里圍觀?每個姑子做夢都想著,有一天能入了這個絕世美男子的眼,成為他的心上人。
她們一定想不到,身份最為卑微的阿綺做到了。她已成了這個絕世美男心尖尖上的人!
面對張洇的詢問,張綺不知如何是好,便沒有回答。她只是反問道︰“阿洇,你那夫家叫什麼名字,還有那五夫人呢?”
張洇想,她這是要自己說給蘭陵王聽,當下她又向這兩人福了福,悄悄抹了把淚水後,低聲說道︰“他姓于,叫于能,他是周國的吏部尚書,三品官職,五夫人是錢氏。”
張綺恩了一聲,又細問了幾句,見床塌上的小女孩弱弱地喚著“母親”,便交待幾句後,與蘭陵王出了房間。
走在雪地上,踩得那雪花格支格支的響。沉默了一陣後,張綺轉過身來,她朝著蘭陵王福了福,低聲道︰“長恭,你借幾個人給我用一用,可好?”
“你想幫你族姐報仇?”
張綺垂眸,“是。”
“好,要多少?”
“二十人。”
“可以。”
“人由我挑。”
“可以。”
看到自己聲音一落,張綺福了福後便急急轉身,蘭陵王突然喚道︰“阿綺。”
張綺停下腳步。
望著她的身影,蘭陵王想著自己扔給她,卻被她原封不動地藏著的那個包袱,他負著雙手,慢慢說道︰“我得了你的清白身子,還令你失去孩兒,便是給你一萬金也不為過。那些錢,你盡可動用。”
從那包袱中隨便拿兩樣,都可以讓她的族姐一生衣食無憂……他知道她無法拒絕。
張綺一僵,好一會,她才低下頭,向他無聲的福了福。
見她又要走,蘭陵王緩緩說道︰“那種腌髒之人,容易污了你的手,交給我吧。”
已承了他一次情,再承一次也不算什麼。沉默了一會,張綺再次向他福了福。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4 11:27 PM
第187章 “鬧鬼的屋頂”
蘭陵王的手段,直接而狠辣。
大雪封城的第三天,于尚書便被人赤身裸體的從紅樓中拋了出來,大雪紛飛中,他不但光著身子,還下身血淋淋的,說是有人在青樓發生了爭持,最後也不知怎麼回事,變成了百多人的大械斗。然後這個于尚書很不幸的,正與紅樓艷伎卿卿我我的他,突然一棒子被人打昏了去。再醒來時,便是這般光著身子被凍醒,下面也殘了。
第四天,因于尚書的一病不起而鬧得不可開交的于府中,幾個妻妾鬧了起來。于紛亂中,五夫人的院落起了一把火,急急趕回想救回自己的金銀細軟的她,路過花園時被人打昏了去。再醒來時,她的臉上出現了一道又長又深的傷痕,那傷口血淋淋的,深可見骨,左右兩只眼楮,更是直接被劃瞎了,右手也弄殘了。
這還是其次,又失財又傷身的她一覺醒來,又聽到一個消息,也搬到長安的,她的老家也突然起了一場大火。那大火起得十分突然,幾個學會了刺繡絕活的佷女和父母親,在那場大火中喪生了。當然,那珍藏的張氏刺繡秘本,也在那場大火中被燒。
一夜之間,五夫人錢氏和她的家族,從雲端徹底地跌落到了地獄中。毀了容失了財的五夫人,被徹底地排斥在外。在于府這麼些年,她明里暗里不知害了多少人,那些人潛伏在她身周。雖然她有個嫁得不錯的女兒,還不至于被趕出于府,可她的好日子也到頭了,動不了針線,看不到刺繡,無法讓老家剩余的人再憑此發家是其次,最主要的是,那些被她懷恨在心的人,一日一日地讓她和她的那兩個忠僕嘗受著生不如死的滋味。
而第三天,五夫人的兩個忠僕,便一前一後意外落井身死。
五夫人的女兒,因為父母雙親都遇到這等慘事,也是備受煎熬著,特別是父親這一傷,朝中便不會再用這等傷殘之人,而隨著父親失勢,她那女兒,也漸漸保不了她的大婦之位。
自身難保,剛剛嫁過去不足一年的新婦,也沒有心情理會母親的傷痛了。于倉惶奔走中,不到一個月,她便聽到了她母親急病而逝的消息。
而隨著五夫人錢氏這一死,這一切的恩怨也有了個了結。便連錢氏曾經是從張洇的手中得到繡活一事,也徹底的淹沒在歷史上。當然,這是後話。
這些消息,張綺不用說,張洇住在酒樓的這幾天,也天天從食客們的閑聊中聽到了。
在她大哭一場後,張綺見天氣轉晴,不知什麼時候就會離開的她,從蘭陵王的包袱中,拿了一粒夜明珠,一塊玉佩,令護衛把它們折成四百一十兩黃金後,張綺幫張洇在長安邊郊買了一個院落。
有了這個院落,再拿著剩下的三百多兩黃金,再謹慎寄賣她的繡品,張洇以後的日子,基本可以過得安康平穩了。便是給女兒置一筆不錯的嫁妝,也夠了。
……事實上,這也是想當然,張綺記得周國過了這十幾年的好日子後,也因為昏君無能而陷入紛亂無序中。只是這個,張綺也是自身難保,自然更幫不了她了。
這幾天,張綺悄悄地去阿綠曾經出現過的地方找過她,可沒有找到。攔得一個婢女問了問,張綺這才得知,阿綠知道她在武威城失去蹤影後,已逼著賀之仄帶她去尋找了。
尋思了一會,張綺找到蘭陵王,令他發出信鴿,告知阿綠自己還活著後,便把這件事放下了。
眼看著天空放晴,又聽得護衛中精通氣侯變化的人說了,此次會晴好個五六日,當下,蘭陵王一行人便急急地動了身。
兩匹馬輪流著騎,日夜兼程之下,五日後,騎士們來到上州。
上州已鄰近了長江流域,望著漸漸熟悉的道旁景色,張綺有些怔忡了。
這時,一個護衛靠近來,稟告道︰“郡王,今晚又會下雪。”
蘭陵王點了點頭,命令道︰“讓大伙進城。”
“是。”
“告訴楊受成,在上州盤一間院子,先行安頓下來。”
陡然聽到這句話,張綺愕然轉頭,她怔怔地看著蘭陵王,嘴張了張。她想問,為什麼要盤院子?準備在這里住下去麼?
一行人進入了上州。上州一城,其實算不得繁華,特別是與長安鄴城等都城相比,更顯得普通。
見張綺打量著上州,蘭陵王問道︰“不喜歡這里?”
張綺低下頭來,朝南邊看了看,道︰“還可以。”
那是不太喜歡了。
蘭陵王制止準備去盤院子的楊受成。一行人在酒樓住了下來。
雪只下一天,第二天又晴了。問過那會看天象的護衛後,五百騎士再次起程,這一次,他們是晝夜急馳。
如此急奔,終于在四日後,一行人來到了荊州地帶。而這里,已離建康不遠了。
相似的江南景色,不同的口音,令得張綺一看到荊州城外來來往往的人流,便有點出神。
蘭陵王朝她瞟了一眼,朝楊受成點了點頭。
在楊受成急急去盤院子的時候,一行人在酒樓中住了下來。張綺顛覆數日,早就累得散了架,這一放松,便連睡了幾晚好的。
四日後,楊受成已在荊州城的西區邊郊處置了一個極大的院落。院落雖大,不過因為是在荊州這等地方,加上又不是中心城區,價錢就便宜多了,佔地足有百多畝,前後十幾井,花園精致,假山處處,被褥器皿一應俱全的院落,不過三四百兩金。
院落布置好當日,蘭陵王等人便住了進去。
望著張綺的身影,楊受成走過來問道︰“郡王,這院子里原有的婢僕,要不要留一些?”
蘭陵王知道他的意思,他是擔心張綺沒有人侍侯。
瞟了張綺一眼,蘭陵王淡淡說道︰“過陣子吧。”
過陣子?這個為什麼還要過陣子?
就在楊受成納悶不已時,那個嘴碎的姓成的護衛連忙把他一扯,悄悄說道︰“統領,這事不能急。”他朝蘭陵王的方向看了一眼,擠眉弄眼地說道︰“咱家郡王與張姬那個”他兩手中指對了對,小小聲說道︰“還沒有住在一塊呢,你現在就把一切安排妥當,這不攪了郡王的如意算盤麼?”
這話一出,楊受成恍然大悟。他看了一眼姓成的小子,又轉頭看向蘭陵王,眼瞅著越發顯得威嚴沉穩,泰山崩于頂而面不改色的冷面郡王,他點頭道︰“怪不得郡王變了這麼多。原來都是受了你小子的慫恿”
這話一出,姓成的護衛馬上瞪大眼辯道︰“話可不能這樣說這我可不依的。郡王他老人家是什麼人?那是頂頂聰明的人,統領我跟你說啊,論狡猾,我阿成現在是趕馬也追上了郡王了”
張綺來到正院。
這正院只有一進,蘭陵王的主房旁那一間,被他定成了書房。而她自己的房間,給安排在第四間最靠邊的廂房里。旁邊樹木森森,灌木成林,可以想象到了春夏之日,必是綠葉成蔭,鮮花綻放的,張綺很喜歡。
她的房間中,蘭陵王早令人布置好了,這一路她睡得習慣了的被褥虎皮,都疊在了塌上。房間中,散發著清香的竹炭已開始燃燒,配上冉冉升起的香爐,再是溫暖如春。
坐在房間一側,攤開那黑白棋盤,張綺又小小地打了一個哈欠。
這長途奔涉,還真是不好受。
轉眼間,入夜了。
天一黑,兩個護衛便提著一個鳥籠大步走來。他們徑直來到蘭陵王面前,朗聲道︰“郡王,找到了那種喜歡啄木的鳥兒。”聽人說,這種鳥,寒冷的時候不喜歡鳴叫,只是喜歡反復啄食一些木料。
蘭陵王點了點頭,他看了看,道︰“不錯,是這鳥兒。”書房的燈火下,他雙眸明燦,“張姬應該出來用餐了,喂些食就放上去吧。”
“是。”
張綺在院子里轉了一大圈後,天已漆黑得伸手看不見五指。望著在寒風中,雪花中飄搖的火堆,張綺一邊呵著手,一邊朝房中走去。
走到房中,望著空空蕩蕩的四周,張綺有點懷念起阿綠來。不過轉眼,她又把這奢侈的念頭拋到一邊,早就洗漱過的她,開始爬到床塌上睡起覺來。
被窩又暖又厚,故鄉近在數百里,張綺這一覺十分的踏實。
睡著睡著,黑暗中,張綺突然睜大了雙眼。
她慢慢的,慢慢地抬頭看向屋頂處。
木制的屋頂上,此時不停地傳來,“啄啄啄”的木頭敲打聲,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一下一下地敲擊著屋頂!
在這夜半時分,有個什麼東西像人敲門一樣,“叩叩叩”的,反復的,不停地敲打著屋頂,竟是恁地陰森!
慢慢的,慢慢的,張綺雙眼越瞪越大。
就在她屏著呼吸傾聽時,那啄啄啄的敲打聲中,配上一種頑固而陰森的爬撓聲。似乎有什麼東西,正用爪子,一下又一下,慢慢地勾開屋頂,然後,破洞而入……
張綺的臉轉眼蒼白一片。
咬著牙,她躡手躡腳地爬出被塌,胡亂套了一件狐裘後,她猛然沖出了房門。
漫天雪花映白了天地。
張綺埋著頭沖向只有三個房間之隔的主房處。她剛剛沖到主房門外,只聽得“吱呀”一聲房門大開,高大頎長的蘭陵王只披著一件單衣走了出來。雪光中,他看著她的雙眼,明亮而靜謐。
第188章 驚動
見到張綺白著臉不停地哆嗦,他眉頭一蹙,上前把她摟入懷中,然後帶入了房間里。
他的房中溫暖如春。被蘭陵王緊緊抱在懷中,張綺有點羞愧,更多的也有著驚慌,她啞著聲音說道︰“長恭,我房子鬧鬼。”她睜大水汪汪的眸子,認真地看著他說道︰“真的,有鬼在用爪子撓屋頂它還想進來,它還使勁地敲打著”
她一下子委屈了,眼眶一紅掉下淚來,“這地方一點也不好,還鬧鬼。”轉眼她又哽咽道︰“路上也不好,一點也不好。”
蘭陵王摟著她,他把她抱在自己的床塌上,伸手拉過被子把她嚴嚴實實蓋上,然後給自己另外抱一床被子,與她頭靠著頭睡著,他側頭看著她,低語道︰“有我在,不用怕。”他微微欠身,把蠟燭吹滅,又道︰“睡吧。”
他低沉有力的聲音,平穩的呼吸和心跳,確實地安撫了張綺那顆被驚嚇的心。當下,她嗯了一聲,慢慢閉上了雙眼。
雪下了整整一晚,第二天,大地一片銀白。
睡得神清氣足的張綺在洗漱過後,小心地瞄了一眼蘭陵王,吭哧半天,還是低聲說道︰“長恭,我要換房間。”
“好。”
蘭陵王地回答,平靜而干脆。
當晚,張綺住進了新的房間。
可她沒有想到的是,當她再次睡到半晚時,那“啄啄啄”的空響聲,還有爬撓聲又後牆處響起來了
那鬼還纏上她了!
再也受不了的張綺,一聲尖叫沖出了房間,撞入了房門大開的蘭陵王懷抱中。
抱著她放在床塌上後,張綺很久很久都睡不著。翻來覆去一會,她喃喃問道︰“長恭,你說那是什麼?”
提到那個半夜而來的怪聲,她的臉白得如紙,“長恭,為什麼我換了房間也有?”
黑暗中,蘭陵王雙手放在腹部,睡得板正而規矩。聽到她的詢問,他想了想後說道︰“許是我們這些人,殺人過多,惹了些不干淨的東西。那些東西如影隨形而來,卻不敢惹我們這些血氣重的,而是纏著你這個屬陰的婦人……”
說到這里,張綺越發怕了,她哆嗦起來。
看到她這麼害怕,蘭陵王暗嘆一聲,他拉開她的被子,把她摟入自己的懷抱中。一邊撫著她的背,他一邊溫柔地說道︰”別怕,別怕。有我在,別怕。”
聞著他熟悉的氣息,聽著他的安慰,張綺還真的慢慢平靜下來。
被蘭陵王這麼一說後,張綺已不敢一個人獨居。
在她住進蘭陵王的房間後,楊受成給這偌大的院落添了幾十個婢僕……這陣子,他們的髒衣服都堆積成山了,嗚嗚,終于有人給他們洗衣煮飯了!
生活似是一下子進入了正軌。
在蘭陵王的命令下,五百騎不再喚他郡王,而是稱呼郎君,喚張綺作夫人。
清晨醒來,睡得迷迷糊糊眼楮還有點睜不開的張綺,洗漱過後,便坐在塌上讓婢女給她梳著頭發。
梳到一半時,張綺終于清醒了。感覺到身後一束目光,她回過頭來,卻是蘭陵王,正在瞬也不瞬地看著她梳頭。
對上他的目光,陡然的,張綺記起了長安那日,他把自己擄去,逼著自己這樣一次又一次的當著他的面梳發整妝……
往事想不得,一想便心潮起伏不能自己,張綺迅速地轉過頭來。
對著銅鏡中看呆了去的婢女,張綺低聲道︰“輕一點。”
“啊?是,是。”新來的婢女不敢再看,她連忙低下頭來。心中卻在想著︰也不知這郎君和夫人是哪里人?怎麼都美成這樣?
這時,張綺突然問道︰“可有會整妝的?”她撫著額頭上的那個傷疤。
“有有,婢子識得一個。”
“把她請來。”
“是。”
這時,蘭陵王提步起身。
看到他走出房間,姓成的護衛幾個急步跟上,他湊近蘭陵王,笑嘻嘻地說道︰“郡王,這幾晚……”才說了幾個字,陡然對上蘭陵王橫掃而來的眼神,他連忙閉上嘴。
這時,看著前方白茫茫的天空出神的蘭陵王,突然的,低低地說道︰“我真錯了。”
“啊?郡王你說什麼?”蘭陵王沒有回答。他只是負著手,靜靜地看著前方。
這幾日里,他一直在尋思那個張洇的事,也尋思著張綺陡然遇到張洇時,那般流著淚,神態悲涼時所說的話。
也許,他是時候為她做些什麼事了……
連續下了幾天的雪後,天空又晴了。不過這雪下得大,整個街道都成了白色的了。
這一天,蘭陵王接到了護衛急急遞來的一張紙條。看完那紙條後,他臉色有點難看。
見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閣樓上,望著前方白茫茫的大地發呆,張綺慢慢走到他的身後。
聽到她的腳步聲,蘭陵王徐徐說道︰“阿綺,你覺得陛下那個人怎麼樣?”
張綺一怔,想了想才明白,他問的是齊國的國主。
看了一眼夾在他手指間的指條,張綺想了想後說道︰“陛下他,似乎有點好色……”
她的聲音一落,蘭陵王便啞然失笑,他喃喃說道︰“是啊,他有點好色。”說到這里,他的聲音有點艱澀。
蘭陵王順手把那紙條遞給了張綺。
張綺拿過一看,上面只有一段話,“主逼通昭信李後,曰︰“若不從我,我殺爾兒。”後懼,從之。既而有娠。太原王紹德至閣,不得見,慍曰︰“兒豈不如邪姊腹大,故不見兒。”後大慚,由是生女不舉。帝橫刀詬曰︰“殺我女,我何得不殺爾兒”對後以刀環築殺紹德。後大哭。帝愈怒,裸後,亂撾之。後號天不已,帝命盛以絹囊,流血淋漉,投諸渠水,良久乃蘇,犢車載送妙勝寺為尼。
武成帝逼著要和昭信李太後通奸,說︰“如果不服從我,我就殺了你兒子”李後害怕了,就屈從了他。不久李太後懷了孕。太原王高紹德入宮到了門口,見不到李太後,便生氣地說︰“孩兒我難道不知道嗎?娘是肚子大了,所以才不出來見兒子。”李太後十分慚愧,因此生下了女兒後便弄死了。
武成帝橫提著刀大罵︰“你殺了我的女兒,我為什麼不殺你兒子”便當著李太後用刀砍殺了高紹德。李太後大哭失聲。齊主更加憤怒,把李太後的衣服剝光,亂打了一氣。
李太後呼天喊地,號哭不斷,北齊武成帝命令人把她裝在絹袋里,血瀝瀝拉拉從袋中滲了出來,連人帶絹袋扔到渠水中浸泡,過了很久才蘇醒過來,齊主便用牛車把她載送到妙勝寺當了尼姑。
李太後就是李祖娥,當時張綺在鄴城時,還有人把她與李太後相提並論。真論姿色,現在的張綺已勝過李祖娥一籌。
這紙條,勾起了張綺的一些記憶。
蘭陵王慢慢回頭,道︰“宇文邕已回到了長安。”
張綺已很久沒有想到過宇文邕了。當下,她隨口“恩”了一聲。
看著她低著頭站在那里,他伸出手在她的秀發上輕輕撫摸著,慢慢說道︰“別管了,那是齊地的事。”
張綺又恩了一聲。
見她溫柔如水的站在身側,蘭陵王目光明亮,“走,上街看看。”
“好。”
荊州城位于長江流域,魚米之鄉,在三國時,這里便是諸侯爭戰之地,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因此,它的繁華雖然遠不及鄴城長安那等國都,在州郡中,也是一等一的雄城。
荊州到建康還有一千六七百余里遠。站在這里,也只能是遙望故鄉。不過看著街道中來來往往的南人,聽著那接近吳儂軟語的腔調,張綺還是歡喜上了這里。
雪花漫天,不遠處的街道中傳來一陣歌聲,“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是了,今年周人與突厥那一戰,不知又有多少白骨埋屍塞外。現在戰爭終于結束,那些人是在思念她們出征未歸的丈夫。
這歌聲一遍一遍的重復,到了後面,已隱隱有哭聲傳出。張綺聽著聽著,也不由跟著輕哼起來。
就在張綺輕輕哼唱時,突兀的,外面傳來一個粗嘎的笑聲,“這是誰家小娘子?聲音恁地又嬌又糯?定定是難得的美人兒了。”笑聲中,一陣馬車滾動聲靠近來。緊接著,馬車車簾一掀而開,一個肥胖的中年人伸頭看來。
這般坐在馬車中,張綺也罷,蘭陵王也罷,都沒有戴上紗帽。
因此,那胖子一睜眼,便對上兩張絕世容顏,他頓時一呆,不知不覺中大張的嘴,口水流了寸長流口水的不止是這個胖子,在這個胖子的身後不遠處,一個紅光滿面,做陳人打扮的小個子中年人,正勾著一個美貌少年,搖搖晃晃地走出酒,他陡然抬頭,在驚鴻一眼間看到了蘭陵王,當下他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卻只有這麼一下,那車簾便又被風刮下。
就在那胖子口水長流,直得痴傻了去時,只聽得空氣中一陣寒風刮過,再然後,一柄寒森森的劍鋒,抵住了那胖子的咽喉!
要害被制,那中年胖子一驚,他連忙移開視線,結結巴巴地說道︰“某錯了,某錯了……”一邊說,他一邊小心地縮回了頭。
看到他老實離開,蘭陵王哼了一聲,收劍還鞘。
轉眼便把這一幕遺忘了的兩人,沒有注意到籌擁著四個護衛的馬車,還停留在原地。那中年胖子此時已是一臉陰沉。他揮了揮手,在一個護衛靠近後,低聲說道︰“跟上去,看看他們落腳在哪里”
“是。”
“他阿爺的,在荊州這塊地上,什麼時候出現了這等絕色?”
當天晚上,那中年胖子便得到了消息,這消息十分詳細,對方是什麼時候進入荊州的,落腳在哪,共有多少人,操著什麼口音,那是一清二楚。
當然,這等從那些外地人購置的奴婢口中,親口流出來的消息,自然最是準確不過了。
皺著眉,那中年胖子轉來轉去,嘀咕道︰“五百個軍卒?齊地口音?那夫婦還如此美貌?”想了想後,他決定慎重對待,當下急急寫了一封信,交給管事,命令道︰“把這個速速送到荊州刺史梁顯手中。”
“是。”
那管事一走,胖子摸著下巴嘖嘖說道︰“是他們吧?這夫婦兩人都是絕色,有趣,真是太有趣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4 11:32 PM
第189章 負不負責
馬車中街道中轉了一圈後,眼看雪越下越大,當下折了一個向,向著府中駛回。
格支格支的馬車行進中,蘭陵王的聲音有點慵懶,“阿綺,你們在陳時,是怎麼過冬天的?”
張綺正側身歪著,拉過虎皮蓋在身子上,聞言她想了想,回道︰“就這樣過的啊,冬天可冷呢,我常常睡一晚那被子還是冷的。”
這話一出,蘭陵王陡然記起,她一直是在鄉下長大的,到建康張府沒多久,便隨著隊伍出使,然後與他在一起了。鄉下的一個私生女兒,那日子能好到哪里去?這話卻是他不該問了。
蘭陵王不提也罷,他這一提,張綺才陡然記起,這個冬天,好似是她所過的,最溫暖的一個。
荊州刺史府中。
自接到那個中年胖子的信後,荊州刺史梁顯便派動人馬,對蘭陵王一行人調查起來。
調查結果,很快便擺在了他的面前。
靜靜地看著幾張卷帛,年近五十的梁顯揮了揮手,命令道︰“叫阿雪過來。”
“是。”
不一會,一個嬌膩的少女聲音響起,“父親,您找我?”
“是阿雪啊,進來吧。”
“是。”
一個十五六歲,膚白勝雪,長相美麗,做小姑打扮的少女娉娉婷婷地走了進來。她一看到塌後的梁顯,便朝他福了福,嬌滴滴地喚道︰“阿雪見過父親。”
雖說喚著父親,卻語氣恭敬而拘謹。
梁顯把站在眼前的女兒,從上到下細細打量一片後,暗暗想道︰雖然還比不上,不過也算難得的了。料那高長恭再是情種,面對唾手可得的佳人,還是會上鉤的。
轉眼他又忖道︰據得來的消息稱,高長恭這人在女人方面,本是個笨拙的。我這個計策雖然拙劣,對付他那等男人,應該還是能手到擒來。
當下,梁顯溫和地笑道︰“雪兒,你可聽過蘭陵王這個名字?”
蘭陵王?
梁雪嗖地抬起頭來,她張著小嘴,驚道︰“是齊國的蘭陵郡王?孩兒聽人說,他是當今天下第一美男。”
梁顯笑得更溫和了,他示意梁雪上前,扶著她的手,感覺到掌下的滑膩,梁顯的大手在她的手背上撫摸著,輕輕說道︰“父親把你許給他,可好?”
什麼?
梁雪一驚,好一會,她喃喃說道︰“也不知他相不相得中女兒。”與任何少女一樣,陡然聽到自己會與這個天下聞名的美男子有所交際,梁雪的神色中,多多少少有了些渴望。特別如梁雪這種選擇並不多的姑子,更是不由自主的,心口開始砰砰跳動起來。
“這你放心。”梁顯笑道︰“這個蘭陵王外表雖俊,卻不是一個風流人兒,並不善于與婦人打交道。阿雪只需按照為父的安排來,他一定會乖乖地娶了我的女兒回家”到是那時……他慢慢眯起了雙眼。
在荊州城度過了半個月後,天空又放晴了。
這一日,蘭陵王正在書房中,說起荊州這地方還是有好處的,它是交道要道,又靠近陳國與齊國,幾乎是三國之間有什麼變化,在這里都可以很快就知道消息。當然,還是要通過人搜集的。
此刻,收集了一些消息的蘭陵王,便蹙著眉在帛書上寫著什麼。
正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轉眼,楊受成的聲音傳來,“郡王,荊州刺史遞上貼,說是知曉郡王前來,不勝榮幸,今日刺史府恰好有宴,請郡王攜夫人赴宴。”
蘭陵王慢慢放下毛筆,淡淡說道︰“荊州刺史?連我的身份也調查清了?倒是好手段。”說到這里,他應道︰“你告訴他們,今天晚上我會赴宴。”
“那夫人?”
“夫人就不必去了。”
“是。”
天空雖然放晴,可踩在雪地上,還是格支格支地響。把楊成受等人留在府第,蘭陵王只帶了八個護衛便來到了刺史府。
原來,今日恰好是荊州夫人的生日。蘭陵王提前了一個時辰就把禮物和拜貼送上了。他無意與這些本地人周旋,也不想參加這等無聊的宴會。此番應約,不過是給這些地頭蛇一個面子。
因此,蘭陵王交待了護衛們幾句後,在刺史府的管事地帶領下,朝刺史大人所在的書房走去。
那管事一邊走,一邊時不時地朝蘭陵王看上了眼,看到這個參加宴會,面見刺史也不肯摘下紗帽的家伙,他心里不禁暗暗嘀咕。
來到正堂,請蘭陵王坐下後,那管事便離開了,說是去請過刺史。
他是貴客,管事雖然離開,府中眾僕可不敢輕忽,當下婢女們如穿花般走來,煮的煮酒,上的上茶,一時之間,堂房中暖氣溶溶,*光明媚。
足足等了二刻鐘,見那管事還沒有回返,蘭陵王眉頭一蹙,站了起來。剛剛站起,一個欠身正準備饒過來給他上酒的婢女驚叫一聲,只聽得“嘩啦啦”一陣水響,卻是那暖得濕熱的酒水,淋了蘭陵王一身
這般冬寒時節,酒水縱使溫熱,不過片刻便會冰寒徹骨。那婢女驚得臉孔一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求饒,“郎君,婢子不是故意的,婢子不是故意的……”
“好了。”蘭陵王打斷她的話,淡淡說道︰“府中可有衣裳,拿一套給我換上吧。”
“有,有的。”答話的,是急急趕過來的一個年長僕婦,她恭敬地說道︰“郎君勿惱,我家小郎君與郎君一般高矮。”就到這里,她朝那跪在地上的婢女喝道︰“還不起來帶著郎君前去?”
“是,是。”
那婢女連忙站起,白著臉領著蘭陵王越過一道走廊,又穿過一個天井,來到一處廂房里。
“就是這里?”
“是,是。”
蘭陵王提步走進。這個廂房倒挺溫暖,一走進去人都冒汗,廂房里面還有一個小套房,房門緊閉著。外面是一個耳旁。
看著那婢女遞來的狐裘,把中裳和內裳扔遠,蘭陵王點了點頭,他命令道︰“出去吧”
“是。”
那婢女一退,蘭陵王便掩上房門,解去衣裳……
還別說,那樽酒水著實不小,那麼一灑,里里外外三層衣裳都給濕透了。蘭陵王蹙著眉。想了想,他還是把衣裳全部褪去。
就在他光著上身之時,突然間,從後面傳來一聲女子的尖叫!
里面有人!
蘭陵王騰地轉身!
他對上了一張美麗的臉孔,這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做小姑打扮,她顯然也在里面著裳,正衣裳半解,肚兜隱隱,雪白的肌膚在暖暖的炭火中若隱若現!
這是一副極美的景致,少女肌膚勝雪,映襯在粉紅的,半解的肚兜下,那微微鼓起的兩丘,那雪白的頸,那雪白的細小的腰肢,還有那浮在暖房中的暗香,構成了一具極具誘惑性的畫面。
可以說,這樣的誘惑,已是頂極的了。便是見慣美色的帝王,面對此刻的少女,也會贊嘆一聲“美人難得”。
陡然對上一個男人的半裸身子,還是一個如此俊美得宛如天神的男子,那少女羞紅著臉,她似是忘了反應,張著小嘴,攏著外裳的手也松了開來,瞬時,她的外裳向腰下脫落,那半啟的,誘人采擷的紅唇,那擠得深深的雪白乳溝,清楚地呈現在蘭陵王的視野中。
“你?”少女輕叫了一聲,淚花迅速地浮上她的眼眶。而不遠處,隱隱有腳步聲傳來,而且正是朝這個方向。
這一幕如此熟悉,那一年他剛得到張綺,在周國京都長安時,遇到過宇文月也是這情形,這模樣想當初,他遇到這等事竟是手足無措,還要派人把張綺急急請來。而張綺那次地應對,還真是讓他喜歡。
想著想著,蘭陵王揚起了唇。
他淡淡地瞟了那少女一眼,然後轉過身,一邊自在地拿起那干淨的內裳中裳慢慢穿上,一邊傾聽著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不一會,一個婢子喚道︰“郎君,你可換好了?”
也不等蘭陵王回答,那婢子已推開房門走了進來,在她的身後,還跟著兩個婢女和一個中年僕婦。
蘭陵王淡淡瞟了她們一眼,繼續換著自己的裳。
幾女來得甚快,當蘭陵王把中裳系帶扣上後,房門一晃,隨著一陣寒風卷來,幾聲驚呼同時響起。
“這位郎君你?”
“七姑子,你怎麼在這里?”
“七姑子,他是不是欺負你了?”
七嘴八舌中,蘭陵王聽得身後的少女,開始嚶嚶地哭了起來。
哭聲中,質問聲中,蘭陵王依然理也不理,他低著頭,動作優雅而平靜地繼續穿著裳。
這樣一位華貴威嚴的貴公子,雖是一言不發,可那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番凌人氣派,不知不覺中,眾女的叫嚷聲小了許多。
當他把狐裘穿上後,手一卷,便把自己的濕衣裳卷起,然後提步,在眾女瞪大的雙眼中,理也不理地朝外走去。
眼看著他便這般渾若無事人一樣的離開,那中年僕婦再也忍不住了,她上前一步,喚道︰“郎君?你欺負了我家七姑子,便沒有個說法嗎?”
“說法?”蘭陵王淡淡問道。幾乎是他一開口,那還在哭泣著的少女,這時止了啜泣,她悄悄抬眸,含情凝睇地看向蘭陵王,看看著看,小臉已然暈紅,眸中更有喜意隱隱流泄︰她沒想到他會這麼這麼俊。
中年僕婦上前一步,大聲道︰“當然。我家七姑子可是刺史大人的掌上明珠,豈能任由你這般欺侮了?郎君乃堂堂丈夫,不管如何,總得有個交待吧?”這話已是在直接質問︰你到底負不負責?
第190章 表揚我吧
中年婦人的聲音一落,那個衣裳半解的美麗少女急急跑來,隨著她地跑動,那半露的雙乳已如波濤般起伏。她跑到蘭陵王面前,直氣喘吁吁地沖到他身前三步處才停下,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後,少女低下頭來,在淚水如珍珠兒流下雙頰時,她的哽咽越發讓人憐惜,“媼,別說了,別說了,這個郎君沒有對我如何,讓他走吧。”
嘴里說著讓他離開,可這少女那半裸的嬌軀,那含羞帶怨的淚水,那聲聲哽咽,是如此楚楚動人,便是石人也會心動吧?
看著這少女,蘭陵王也是低低一笑。他本來聲音便極動聽,容顏更是耀花了眾女的眼,這麼一笑,眾女只覺得眼前光芒大盛,都有點錯不開眼來。
那個少女更甚,她痴痴地看著蘭陵王,張著小嘴,都忘記了繼續流淚。
“交待麼?”隨著蘭陵王低沉悅耳的嗓子吟出這三個字,轉眼間,一道寒森森的光,便在眾女眼前一劃而過!
卻是蘭陵王抽出了自己的佩劍。佩劍出鞘,寒光閃爍中,蘭陵王手腕一揚,輕飄飄的,也冷漠冰寒地,抵上了那個美麗少女的頸項!
……
沒有人會想到這一幕!
沒有任何人能想到!
眾女忘記了尖叫,甚至忘記了反應,她們一個個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著蘭陵王。這時的她們,只有奇怪,沒有半點慌亂︰所謂的交待,不過是把七姑子娶回去,他的宅子里也就多了一雙筷子,似乎用不著拔劍相向吧?
驚愕中,不解中,甚至呆傻中,蘭陵王唇角一扯,轉眸瞟向那衣裳半解,玉體若隱若現的美麗少女。突然問道︰“你是梁刺史的義女?”很多官員都喜歡收集一些美貌女子,從小教她們技藝,在關健時候,不是用來籠絡得力的屬下,便是用來行賄上官。而這些美貌女子,通常是以“義女”的身份出現。如三國的貂嬋,便是王允的義女。
他怎麼知道她不是親生女兒的?眾婢更驚了,被寒劍加頸的少女也是一驚,她顧不得賣弄姿色,哆嗦著說道︰“是,是。”
“來到這房間有小半個時辰了吧?”
這,這他怎麼也知道?少女的臉更白了。
在她遲疑時,蘭陵王手腕一沉,隨著寒森森的劍鋒沉沉壓來,他驀地沉聲一喝,“說,多久了”
“有,有二柱香了。”
“很好。”蘭陵王淡淡的誇獎了她一句,又問道︰“是你義父讓你藏在里面的?”
這句話,少女不敢答了。
她雖然白著臉不答,蘭陵王卻完全明白了。他劍鋒慢慢上挑。隨著他的手勢,那被劍抵著咽喉的少女,不得不抬高下頜,再抬高下頜……
明明她的外裳都掉到地上了,明明她雪白的玉頸和腰肢,已完全呈現在他面前,明明她的雙丘都晃蕩著要掙脫肚兜的束縛……他那握著劍柄的手,怎麼都抖也不抖一下?
驀地,蘭陵王聲音一提,猛然喝道︰“說——”
這一個說字,恁地殺氣沉沉,恁地威嚴可怕那少女哪里經過這種陣仗,她尖叫一聲,身不由已地應道︰“是,是的。”
這兩字一吐出,少女癱坐在地,看著那兀自在眼前晃悠的血色劍鋒,此時的少女,所有的綺夢和幻想已然全去,已淚如雨下。
蘭陵王腳步一提,瀟灑地走向門外。
沒人敢阻攔了。
目送著他大步走出院落,眾婢呆呆怔怔時,那管事不知從哪個角落里鑽了出來,看到蘭陵王,他急急叫道︰“郎君,郎君。”
在他地叫喚中,蘭陵王止了步。他回過頭,冷冷的,淡淡的,居高臨下地看著那管事,就在他的目光盯著那管事冷汗直冒時,蘭陵王優美而冰冷的聲音緩緩傳來,“還請閣下轉告你家刺史大人,他那個準備送給我的義女,長相差我家夫人多矣,高某實在相不中,還是他自己笑納吧。”他唇角微彎,似笑非笑卻又冰冷刺骨,“對了,麻煩提醒你家大人一句。高某生平最恨陰謀,若有什麼打算不妨明言。這般行事,惹得高某心情不好了,說不定手中的劍會不聽使喚”
說罷,他揚長而去。
目送著蘭陵王離去的身影,那管事呆了一呆,轉眼回頭喝道︰“還愣著干什麼?快去見過梁公。哼,這麼簡單的小事也做不好,看爾等如何自處”
片刻後,梁顯的身前,黑壓壓跪下一堆人。
梁顯青著臉喝道︰“廢物廢物連個血色方剛的年輕人也迷惑不了,要你何用?”這話一出,先前已被蘭陵王嚇得媚態全消的梁顯臉白如雪,她癱倒在地,用衣袖捂著臉,又是羞愧難當,又是悲傷的嚶嚶哭泣起來。
那個中年僕婦顯然有點地位,她上前半步,輕聲說道︰“郎主,這怪不得阿雪。奴長得這麼大,還沒有見過那樣的男人,女色誘他,怕是沒甚作用。”
梁顯聽到這里,沉吟了會,揮了揮手,“出去出去,別哭得人心煩。”
轟走眾人後,他走到幾前寫了一封帛書,喝道︰“拿著它,交給杞簡公快去”
“是。”
從刺史府出來後,蘭陵王便直接去了正院。
暖洋洋的炭爐前,張綺正在刺繡。火光映在她的臉上,把整張小臉襯白嫩嫩紅樸樸,連那顏色淺了不少的疤痕,都似乎發著瑩光。
這陣子在他的威脅下,張綺天天吃一碗羊肉,不但把落下的肉全部補回來了,似乎還胖了些。今天早晨,他便看到她愁眉苦臉的站在銅鏡前,一邊伸手捏著自己的小肚肚,一邊念念有詞的。
感覺到一陣寒風襲來,張綺抬起了頭。看到是蘭陵王,她慢慢站了起來。
不理會她每次看向他時,那復雜之極的眸光,蘭陵王徑自走到她面前,在旁邊的塌上坐下後,他抽出腰間的佩劍,慢條斯理地抹拭起來。
他拭劍的動作,優雅沉穩,他坐在塌上的身影,特別的沉靜。
終于,在一陣安靜後,他等到了張綺的驚問聲,“你怎麼換裳了?”她咬著唇又說道︰“這裳不合身,是別人家的吧?出了什麼事?”她眼楮鼓鼓地看著他。
蘭陵王慢慢抬起頭來。
他面無表情地瞟了張綺一眼,淡淡說道︰“剛從荊州刺史府來。”見張綺緊著自己,認真傾聽著,蘭陵王慢慢說道︰“荊州刺史送了貼子來,貼子中道明了我的身份,于是我前去想見一見他。不曾想到,人沒有見到,卻被侍女突然灑了一身的酒……”
果不其然,張綺在聽到“突然灑了一身的酒”時,雙眼陡然睜得老大,眉毛也挑了起來,不但聽得更認真了,那表情中,甚至有著緊張。
他這個婦人,敏感至斯。
收回思緒,蘭陵王繼續說道︰“換裳的地方有點偏,我脫下衣裳正準備換上這身,突然身後傳來一個女子的尖叫,卻是刺史府的七姑子也在那里換裳,還衣裳不整地與我對了個正著……”
騰地一下,張綺站了起來。
看到她瞪大的眼,蘭陵王垂下眸,他慢慢拿過一側的酒樽,優雅地抿了一口,動作之間,宛如行雲流水,實在美到極致。
見他不開口,只是靜靜的品著美酒,仿佛遺忘了自己的話還沒有說完。張綺抿了抿唇,終是忍不住小小聲問道︰“後來呢?”突然間,她的咽中有點哽,“後來怎麼樣了?”
這幾個字還沒有說完,她已眼淚汪汪,看向他的眼神中,又浮出了那無邊的惱恨和氣苦,還有恨……
蘭陵王放下酒樽,慢慢說道︰“沒有後來。我把劍抵著她的咽喉,她就什麼也招了,原來是荊州刺史,她的義父早就讓她藏在房中等我前來,這是對我使出的一招美人計。”
明明很平常的話,張綺怎麼聽出,他語氣中好象有點得意洋洋?
她懷疑地瞟向他。噫,他目光晶晶亮的,似乎真在等著她表揚呢。
再定神一看,坐在她旁邊的,依然是正襟危坐,威嚴神武,面無表情的堂堂大將軍。看來剛才只是幻覺。
雖是幻覺,張綺尋思了一會,還是覺得自己應該表揚他。畢竟比起以前,他進步太多了。
當下,張綺輕步上前,她蹲跪在他身前,持起他面前的酒樽給他斟了一盅酒。玉手捧著酒,張綺看著他溫柔地說道︰“長恭辛苦了,來,喝一口。”
嬌軟的聲音,混在這暖洋洋的房間中,怎地如此醉人?蘭陵王唇角不受控制的一場,接過她的酒,仰頭一飲而盡。
把酒盅一放,蘭陵王的聲音不知不覺中低了些,軟了些,“阿綺,跳一支舞給我看看好不好?就那春日舞。”聲音綿和,帶著某種纏人的撒嬌和討賞。
張綺別過頭去。
看到她這樣,蘭陵王甕聲甕氣地說道︰“我今日的表現,便不值得一支舞?”失望的少年,聲音中都帶上郁惱了。
值得值得,可她對他恨深如海!
看到張綺的眼眶又開始泛淚,蘭陵王想伸手幫她拭淚。手伸到半空,卻停頓下來,只見他騰地站起,轉眼卻又覺得自己起身的動作太猛太響,便軟聲說道︰“不跳就不跳,別哭。”
剛剛站起準備離去,他又回過頭來,“阿綺,給我更衣。”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4 11:40 PM
第191章 反獵
張綺上前,幫他換回了他自己的衣裳。
剛剛換好衣裳,楊受成的聲音從外面傳來,“郎君,刺史府派了管家來。”
蘭陵王蹙著眉尋思了一會,淡淡說道︰“讓他稍侯。”
這時,張綺不解地問道︰“那荊州刺史,為什麼要用這個法子送義女給你?”蘭陵王搖了搖頭,道︰“我已令人去收集消息了。”
傍晚時,蘭陵王又回來了。
遠遠看到他進來,張綺連忙放下繡活迎上他,仰頭看著他,她咬唇問道︰“怎麼樣?有什麼消息沒?”
瞟了一眼張綺,蘭陵王道︰“有點消息。”頓了頓,他說道︰“杞簡公宇文連也在荊州,在我走後不久,他便去了荊州刺史府。我剛才特意去看了一下,那個宇文連我們見過,便是剛到荊州時,我們在雪地里遇到的那個中年胖子,當時他還掀開馬車車簾看了你我面目。你我的身份,應該是從宇文連的口中泄露出去的。”
把裘衣順手交給張綺,蘭陵王走到房間坐下,他一邊品著美酒,一邊看著忙著焚香暖衣的張綺,想了想,又說道︰“那宇文連認出你我身份,然後告知荊州刺史。然後荊州刺史邀我上門,然後想把他的義女送給我。”荊州刺史送女的動作雖然不好看,不過著實是送,只是他打定主意一定要送出,而不能被自己拒絕罷了。
蘭陵王蹙著眉,中指“叩叩叩”的敲擊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騰地一聲站了起來。
看到他站起,也在愁眉苦思的張綺迅速抬頭,問道︰“長恭,你想到了?”
她的聲音如往常一樣,軟軟的,酥酥的,尾音長長的吳儂軟語,讓人聽了就心神俱醉……她也是個倔強的,離開陳國這麼多年,雖然早就學會了周國齊國的官話,可不管說哪一種話,都把她的家鄉語音加了進去,怎麼聽怎麼軟乎。
聽到她開口,蘭陵王抬起頭來,他喜歡聽她說話,生死幾度,哪怕只是聽到她的聲音,他也會由衷感到一種滿足的。
見張綺睜大媚光隱隱的眸看著自己,蘭陵王微笑道︰”恩,想到了。”他修長的手指摩挲著幾上的地圖,淡淡說道︰“你想想,那宇文連既識出了我的身份,以他的身份地位,又知道武威城周人與突厥一戰的內幕。”聽到這里,張綺也明白了,她“啊”的一聲叫了出來。蘭陵王繼續說道︰“做為一個官員,揣摩上意是為首要。想來,現在的宇文護也罷,宇文邕也罷,對于我這個敵國將軍只有二手,要麼收服要麼殺了”
他慢慢抽出佩劍,在那寒光閃爍中,沉沉說道︰“二年多年,我拒過宇文護的籠絡,武威時,我又拒了宇文邕的好意。想來他們已經明白,收服這路走不通了。既然收服不行,那只剩下另一條道路了”
他輕哼一聲,嗖地一聲拔出佩劍,冷冷說道︰“那就是,殺了我。”
他看向張綺,殺了他不但能媚好于上,還能得到張綺這個絕色美人……以宇文連的地位權勢,從自己手中得到張綺後,根本用不著獻給宇文邕這個傀儡皇帝,他完全可以自己享用。而這事便是捅到大塚宰宇文護耳里,宇文護也只會付諸一笑!
不過殺他也不容易,因為他的身邊不僅有五百精卒,還因為荊州一地與齊國離得不遠,他們動手時稍漏風聲,便會激來兩國交戰。要知道,如今周國在與突厥的火拼中實力急速下降,齊國和陳國,應該會很希望找到個借口來落井下石的。便是不顧及這個,蘭陵王也畢竟是齊國堂堂郡王,是齊國將帥,以他的身份被周地官員暗殺,這可是能引發紛爭的大事。
最好的辦法,莫過于先軟化他,再用一種隱密的,旁人無法偵知的手段暗殺了他。而送一個美人給他,可以說是軟化之策中最好使的。又因為蘭陵王對張綺的痴情舉世皆知,當面送美人,他必然不會接收,最好的辦法就是強迫他接受這個美人。只要接受了,不管是在婚宴上暗殺,還是通過美人之手取他性命,或平時交游時殺他,都是神不知鬼不覺,輕而易舉。
蘭陵王說到這里,轉頭一看,卻見張綺怔怔地看著自己。
他眉峰微緊,問道︰“在想什麼?”
“你真聰明”張綺低低說道,她沒有想到,僅憑收集到的這一點點信息,他就能推斷出這麼多事來!
咬著唇看著他,張綺輕聲問道︰“那我們怎麼辦?”想了想,她又道︰“要麼,道路一通我們就離開荊州城?”
在她的目光中,蘭陵王搖了搖頭。他還劍入鞘,淡淡說道︰“不用擔心,一切我自會處置。”說罷,身子一旋走了出去。
大雪過後的荊州城,狠狠晴了幾天。而自那日刺史府的管家上門賠過罪,荊州刺史又特意約了個時間與蘭陵王見過面賠了罪後,那件事也就揭過不提了。
……話說回來,天下間哪個男人不喜歡美人?要不是他蘭陵王痴情之情傳于天下,也不至于他荊州刺史要送他一個義女,還得用這種手段。于情于理,蘭陵王也不至于因這件小事便記恨于他。
前疑盡釋後,蘭陵王與刺史梁顯還有宇文連的交往也頻繁起來。
除了與這兩個人有交往,這幾日,張綺還聽到了一個陳國人的名字,靖安侯陳烈。那個靖安侯也不知什麼時候見過蘭陵王,這幾日,竟是頻頻上門求見,便是屢次被拒,也毫不氣餒。
又是一個白日灼灼的晴好之日,望著前方雪溶得差不多了的大山,宇文連朝僅帶著四個護衛的蘭陵王瞟了一眼,把馬鞭朝前方一指,笑道︰“這些天也悶得慌了,看這山上的雪也溶得差不多了,兩位,我們不如進山一獵如何?”
冬季狩獵,確實是齊周兩地貴族的嗜好,因此宇文連的聲音一落,梁顯撫著長須也道︰“這倒是個好主意,這冬日沉沉,實是悶得我骨頭都硬了。”
他轉頭看向蘭陵王,微笑道︰“郡王興致如何?”
蘭陵王身為武將,對這等事自是不會推辭,他微微一笑,漫不經心地應道︰“好啊。”
這話一出,宇文連的唇角慢慢扯出了一朵漩渦。
三人都是位高權重,扈從無數,這決定一下,便馬上張羅起來。不一會,十幾條獵狗,還有百來個手持弓箭的護衛便站在了三人的後面。
“出發”隨著東道主梁顯一聲輕喝,眾人趕著獵狗沖向山林中。
林中樹枝遍布,雪堆處處,實是不適合騎馬。來到山腳下時,蘭陵王跳下馬背,令兩個護衛留在原地看守馬匹後,他帶著另兩個護衛,跟在同樣下了馬背的梁顯和宇文連身後,向山上走去。
眼前這山,看起來不大,真走進去,卻是山深林密,吱呀吱呀的腳步聲中,那些驅趕著獵狗的護衛們,已是越沖越快,越沖越快,轉眼間,他們的身影便消失在叢林中。
不一會,林中傳來眾獵狗的狂吠聲,聽到那吠聲,宇文連叫道︰“大善,有獵物出現了”說罷,他急急竄入樹林。梁顯見狀哈哈一笑,也跟著追了上去。
與他們不同,蘭陵王這個武將,一直是不以為然的,見到獵物,他還在後面不緊不慢地走著。
追了幾百步,梁顯回頭瞟了一眼在後面信步而來的蘭陵王,扯著唇角冷笑一聲。
當下,兩個位高權重,養尊處優多年的大周官員,開始向另一側角落退去。一邊退,梁顯一邊小聲說道︰“人已引到這里來了,時機一到便動手吧。”
宇文連壓低聲音哈哈一笑,淫笑道︰“梁兄盡管動手。雖然天寒地凍的,可我一想到那個色傾天下的張氏,這心便癢著呢。”
梁顯呵呵一笑,道︰“好說好說。”
說笑時,蘭陵王的身影早已看不見了,而這兩人,更是大步退向早就準備好了馬匹的一處避風山坳。
就在這時,一個護衛急急跑來,他朝著兩人行了一禮,大聲道︰“稟國公,前方出現一個六人小隊。”他剛說到這里,不遠處,傳來一個齊國口音的大嚷聲,似是一個人正在叫道︰“你們走錯方向了,郡王在這里”
梁顯兩人都會聽齊語,聞言臉色一沉,那宇文連哼道︰“是來尋蘭陵王的?”他眼楮一陰,命令道︰“一並殺了”他轉向宇文連,右手向下一砍,沉聲道︰“梁兄,升官發財本需冒險,如此機會,怕是以後不會再有”
這話一出,梁顯不再猶豫了,他頭一點,命令道︰“令衛隊出動,殺了那幾人”
“是。”
那護衛領了命令後,急急步入叢林。隨著他進去不久,一陣弓弩聲穿透重林,嗖嗖傳來。伴隨著弓弩聲的,還有一聲聲慘叫
梁顯的人做事還真是利落。宇文連贊一聲,和梁顯一道沖入了樹林中。
前方的山坡上,幾個血淋淋的屍體把雪地都染紅了。看到他們走近,十幾個護衛籌擁而上。
梁顯為人謹慎,他大步走向那山坡。
剛剛走上山坡,他便是目光一凝,只見前方一里路遠的蜿蜒山道處,十幾個黑色的人影正四散而逃。
不好,莫不是打草驚蛇了?
梁顯一驚,恰好這時,他腳下的一個屍體挪動了幾下,呻吟起來。
梁顯急急低頭。
這一低頭,他對上一個中了弩箭還沒有徹底死去的漢子,那漢子顯然認出了他,嘴一張吐出一口鮮血後,恨聲說道︰“梁刺史我家侯爺怎麼冒犯你了?你殺了他,就不怕引起陳國與周國的戰爭嗎?”。
梁顯臉色一白,他急急問道︰“侯爺?什麼侯爺?你們是陳國人?”
那漢子吐著血沫,哈哈笑道︰“不錯,我們正是陳國人。我家主人便是陳國靖安侯他奉陛下之令出使周地,被風雪阻于荊州。原本今日只是想來打打獵玩玩,卻被你們狠心射殺等著吧,我們的人已經逃了,他們會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地傳給吾皇的。”
第192章原來是他在算計
聽到這里,梁顯倒退一步,而大步走來的宇文連,也是臉無人色!
這個靖安侯身為使節,卻在這冬雪之日還滯留于荊州,還有閑心打獵,顯然是個聲色犬馬不務正業的,可便是這樣的人,也不是他們能誅殺的要知道,這一次周國與突厥大戰中,元氣大傷,陳齊兩國,那是恨不能找到借口來進攻周地啊!
而現在,他們竟是把這個借口,生生地雙手捧到了陳人手中!
兩個權臣面面相覷了一會,突然的,梁顯跳起來嘶叫道︰“快追所有人都追上去,務必把那些陳人全殲”
他這話一出,宇文連也清醒了,于今之計,只能是殺人滅口了。當下他也向左右急急命令道︰“來人,來人,全部追上去,一定要把那些陳人一個不留的殺了去,快去”說到最後,他已是嘶吼!
就在兩人暴跳著下令時,突然的,山林中傳來一個沉冷而舒緩的聲音,“不必了”
梁顯兩人急急轉頭。
在他們瞪大的雙眼中,蘭陵王帶著兩個護衛,從雪林中慢慢走了過來。他負著雙手,俊美得讓男人看了也目眩的臉孔上沒有絲毫表情。
似是沒有注意到兩人急急變青的臉色,蘭陵王信步走上山坡,他走到幾個陳人屍體面前,朝那個咽下最後一口氣的陳人瞟了一眼後。走到另外一旁,朝那個高大肥胖,卻穿了一身普通護衛裝的屍體重重踢了腳,淡淡說道︰“不用追出了,他們已經逃走了。”
“你,你怎麼知道?”
按住不安,梁顯小心地問道。
蘭陵王負著雙手,淡淡說道︰“靖安侯是我引上山的。”梁顯兩人瞬時瞪大了眼。轉眼,梁顯驚醒過來︰有可能,傳聞中,這個陳國的靖安侯極好男色。是了,他這次在我荊州之地停留,也是為了一個孌童。只恨當時屬下向他報告過此事時,他聽了也就聽了,並沒有往心上放……
在兩個周國權臣時青時白的臉色中,蘭陵王繼續說道︰“至于剛才逃走的那幾十個隨從,我的人會助他們一臂之力,他們此刻已騎著馬逃得遠了。所以,你們追不上了。”
他慢慢回頭,目光冰寒地看著梁顯和宇文連兩人,好一會,他聲音放低,“高某平生最恨陰謀然,如果有人對我使用陰謀,那高某也很樂意讓他自己也嘗嘗這等滋味”
說到這里,他優雅轉身,“想來不過多久,陳國也罷,齊國也罷,會對兩位所行之事齊力聲討,中原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只怕又要再起烽火了。梁公,宇文公,我看你們還是盡快回府,想想怎麼應付宇文護的震怒吧”
說罷,他領著兩個護衛,施施然地從兩人的面前走開。
此刻,不管是梁顯還是宇文連,身邊都是數十上百的護衛,可是他們想也沒有想過,要對這個僅帶著兩個護衛的齊國郡王動手。
……因為,他連陳國靖安侯也算計到了,顯然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便是殺了他,也沒有辦法遮得住他那五百精騎的悠悠之口。而只要有一人把蘭陵王在荊州遇刺的消息傳回齊國,那後果就是,齊國與陳國一樣勃然大怒,進而聲討周國。
周人,剛剛經過突厥之亂,國力大耗的周人,已經不起又一場大戰了!
可以說,他們不但不能殺他,還要想法設法的討好蘭陵王,讓他息怒,讓他放棄勸誘齊主攻擊周國的想法!
想著那重重利害關系,越想越是絕望的兩個權臣,看著蘭陵王大步離去的身影,一時之間,竟是心死如灰。
是誰說的,齊國蘭陵王有勇無謀,極易謀算?
他們不過是揣摩了一下上意,覺得宇文護和宇文邕會樂于看到高長恭的屍體。他用得著因為這麼一點小事,生生地把陳周二國拖入戰火嗎?
是誰說,齊國蘭陵王稟性忠厚的?
在一陣絕望的安靜中,梁顯突然說道︰“宇文兄,這一次可被你害慘了”
他額頭上冷汗不停地流著,拭也拭不盡,臉色已灰敗一片,“也不知這一次能不能保得住這條性命?”頭上的烏紗帽多半是保不住了,唯今之計,也只能想方設法讓大塚宰息怒,以圖他日東山再起之時。
蘭陵王回到了府第中。
一入門,他便問道︰“張姬在忙什麼?”
這都是他的習慣了,每次必問。兼任管事的楊受成躬身回道︰“在發呆呢。”
又在發呆?
蘭陵王提步朝寢院走去。
看著他急步而行,楊受成想了想,認真說道︰”郡王何不把準備和離之事告知張姬?”這是第二個人這般勸他了。
蘭陵王止步。
他回頭看著楊受成,沉默了一會,他徐徐說道︰“我想等鄭氏願意和離了再說此事。”他抿著唇,淡淡說道︰“男子漢大丈夫,何必把還沒有做到的事空自承諾?”
甩下楊受成,蘭陵王來到了院落中。
穿得厚厚的,里三層外三層都包成了一個雪球的張綺,正拔拉著幾上的一個茶盅尋思著什麼,直到蘭陵王走近,她都沒有察覺。
張綺是在尋思,不管是在齊地還是長安,或者是現在,一有空閑,她便坐立不安著。
她覺得,她應該做些什麼增加實力,而不是如現在這般,生死榮辱系于一個男人。可她又實在想不出,她能做什麼。
像現在,她出入都有蘭陵王的護衛跟著,到外面收買那些受過苦難的人吧,那些護衛還會擔心接觸她的人中,有刺客或胸懷陰謀的呢。說是收買蘭陵王自己的屬下吧,她這種女流之輩的人格魅力,又哪里是蘭陵王這種與他們共過生死的袍澤之情能替代的?
至于賺錢,那已沒有必要了。現在蘭陵王的錢都放在她的手里,她要拿走隨時都可以。可在這樣的世道,只有錢沒有強而有力的武力保護,唯一的下場就是死,或者被踐踏!
這是一種悲哀,兩世為人,她都想不出在這個世道上,如她這樣長相這樣實力的獨身婦人,能做些什麼增加自己實力的事?
也不知尋思了多久,張綺陡然感到不對,便抬起頭來。
她對上靜靜看著她的蘭陵王。
與他相識太久,哪怕只看他一眼,她也能分辨出他是喜是怒還是有憂思。
看他一眼,張綺問道︰“長恭,你剛才出去了,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嗎?”。轉眼她明白了,馬上站起,“是不是那個荊州刺史的事?你是怎麼應對的?”
蘭陵王笑了笑,他伸手撫著她的長發,低聲道︰“已經結束了。”他的阿綺,那主意是這麼好打的麼?不理會也就罷了,一旦出手,就必須是雷霆一擊不一下子打疼了,打狠了,打得他們周人一想到此事,就連牙根都疼上幾天,那他以後還怎麼去護著更見美麗的阿綺?
他不解釋,張綺只好疑惑著。
接下來,這個臨時的府第一下子變得熱鬧了,幾乎天天都有刺史府的人登門拜訪,還有那個什麼杞簡公,對上蘭陵王時,也是點頭哈腰不已。
偌大的荊州城,再也沒有比那兩個勢力還大的官了。他們如此,那些下屬官吏自然也是跟著來。于是,饒是蘭陵王一直冷著臉,對所有人不假辭色,可天天上門求見的,送禮物的,想通過她的門路討好的,那是絡繹不絕。
在這種熱鬧中,新年到了。
早早的,楊受成便把府第布置得張燈結彩,婢僕們也都換上了新衣裳。
張綺站在院落里,靜靜地看著興高采烈的婢僕們。
她這是第一次過新年。以往在鄉下時,每逢新年,她便被關了起來……親戚朋友來來往往,高朋滿座的大好日子,沒有的讓她這種晦氣人掃了興。
蘭陵王大步走來,遠遠的,他便看到穿著厚厚的裘衣的張綺,歪著頭,雙眼亮晶晶的,笑盈盈地看著眾人忙活著。
多久了?他都沒有見到她這麼笑過。
他加快了腳步。
來到她身後,他輕聲喚道︰“阿綺。”張綺回頭。
蘭陵王上前牽著她的手,“怎麼這麼冰?想出去走走嗎?”。張綺仰著臉看著他,輕輕“恩”了一聲。
兩人行走在荊州街道中,這時,天下又飄起了雪花。
這是一種很安逸的感覺,兩人都沒有說法,只是這樣手牽著手走著。
走了一會,張綺低下頭來看著兩只緊握的手。自從重逢以來,無數個夜晚,蘭陵王便是把她抱在懷中,都沒有踫過她,端方規矩得宛如,呃..太監。
也不知怎麼的,他這樣地行為,慢慢地讓張綺的心有點暖。他是怕她生氣吧,怕她又拒他于千里之外吧?所以每天晚上,那麼辛苦也強自忍耐著。
兩人靜靜地行走在雪地上,隨著他們地走動,一陣格支格支的脆響不時傳來,這時腳步落在雪地傳來的聲音。
就在這時,一個人影突然竄了出來。那人影沖得極快,如旋風一樣,轉眼便沖到了兩人面前。
然後,只聽得“撲通”一聲,來人跪倒在雪地上,就在這街道中,向著張綺,向著蘭陵王,以五體投地之勢趴伏在他們腳下,哽咽起來。
直到這時,張綺才發現,跪在她面前的,是一個美麗的,皮膚特別白皙的少女。這個少女身著華貴做姑子打扮。這般跪伏著,那臀部高高翹起,形成一個極具誘惑性的弧度。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4 11:47 PM
第193章 為卿揚名
少女砰砰砰地向兩人磕了幾個頭後,抬起那美麗的臉蛋,楚楚可憐地看著張綺,看著蘭陵王,也不說話,只是不停地流淚,那淚水嘩啦啦地流下面頰,幾乎糊住了她的小臉時,又砰砰砰地磕起頭來。
雖然雪花鋪了一地,她這般磕著頭,還是很快便額頭發青。
張綺轉過頭看向蘭陵王。
他的臉上沒有表情,這是真正的沒有表情,很顯然,眼前這少女的一番舉動,並沒有打動他。
見張綺看來,蘭陵王蹙了蹙眉,“走吧。”說罷,他牽著張綺的手向一側走去。
看到他理也不理自己,那少女淒然地叫了一聲,朝著張綺喚道︰“夫人,夫人,是賤妾錯了,求夫人饒命,求夫人饒命”
一聲又一聲,只是看著張綺,只是不停地向張綺磕頭。看來,她知道蘭陵王心如鐵石,卻是想從張綺這里打開一條路了。
自那少女沖出來時,街道中不多的行人已絡繹向這邊看來。現在,那些三三兩兩的人正是遠遠圍上,朝著這里指指點點的。此刻看到這少女向張綺苦苦哀求,有幾人尖著嗓子叫道︰“真可憐。”“那個夫人有沒有心啊?人家這樣求你,怎麼無動于衷的?”“看身段也是個大美人兒,怎麼心這麼狠?”“太過份了,人家這樣求,都理也不理。”
一聲又一聲的議論越來越響,越來越響,到了後面,幾乎令得別的圍觀者也對張綺指責起來。
一個又一個的責罵聲中,仿佛張綺不立馬無條件的原諒那少女,不扶著她說一通大義凜然的話,便是十惡不赦之人一樣。
這樣的責罵,配上那少女不停地流淚,不停地磕頭聲,真成了這漫天雪花中的一景,不知不覺中,越來越多的人向這邊圍來。
張綺任由蘭陵王牽著自己的手向前走去,一邊走,她一邊看著蘭陵王,等著他開口。這個少女雖然沒有自我介紹,也沒有說她做錯了什麼,要張綺饒什麼命。不過以她的聰慧,自是一下子就猜到了,這個少女,便是荊州刺史府中,那個曾經想要賴給蘭陵王的刺史的義女。
……這事,現在已不是普通的兒女之爭,而是上升到家國利益之事。張綺一個婦人,自是不會妄動憐憫之心,去干涉蘭陵王的決策。
因此,在那少女悲淒的哭泣聲中,砰砰砰地磕頭聲中,四周的指責唾罵導聲中,兩人卻是漸漸遠去。
眼看著他們就這樣離開了,那個少女發出一聲絕望的哭號後,突然尖著嗓子哭道︰“張夫人,你如果不願意原諒阿雪,阿雪馬上死給你看”
話音一落,她抽出一柄短劍抵在了自己的咽喉上!
隨著少女的這個動作,人群發出一陣倒抽氣聲,同時,還有十幾人不約而同地朝張綺叫道︰“你這毒婦。”“你這婦人恁地狠心”“你這婦人怎麼眼睜睜……”越來越難聽,越來越亂七八糟地唾罵中,蘭陵王腳步一頓,緩緩回頭。
他目光如電,冰冷地掃過咒罵的眾人。
在他的目光下,那些路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慢慢住了聲。
蘭陵王轉頭看向那個少女阿雪。
他松開張綺的手,緩步走向阿雪。見他終于正視自己,終于向自己走來,阿雪灰白的臉馬上變得紅通通的,她睜大雙眼,又是興奮又是充滿希翼和渴望地看著蘭陵王,少女的瞳仁中,隱隱還有著某種隱密的期待。
在阿雪的期待中,蘭陵王走到了她面前。
他抽出了腰間的佩劍。劍一入手,便映照著雪光,變幻出流離七彩。
這時,蘭陵王手腕一揚。就在一陣齊刷刷的尖叫聲中,他“卟”的一聲,那寒森森的劍鋒,竟是干脆利落,又陰狠無情地割斷了阿雪的咽喉!
鮮血沖天而起,轉眼便把腳下的雪地染得通紅。隨著瞪大了雙眼,那隱密的喜悅還來不及消逝的阿雪屍體載倒于地,蘭陵王掏出手帕,慢慢拭去劍鋒上的血跡。
這時,四周已嘔吐聲,驚叫聲響成了一片。在這些雜亂的,驚恐的聲音中,蘭陵王抬起頭來。
他目光所到之處,眾人不停後退,後退……慢慢收回目光,“嗖”地一聲寒劍入鞘,蘭陵王低沉的,徐徐地說道︰“那一日高某便說了,此生最恨陰謀轉告梁顯和宇文連,他們最大的錯,便是把主意打到我夫人身上,還出言污辱于她……”
他還沒有說完,那幾個混在人群中,剛才指責咒罵張綺最為厲害的路人,已顧不得暴露自己的身份,一個個撲通撲通跪在地上,一邊朝著他不停磕頭,一邊求道︰“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郡王息怒息怒”
“此事錯在我等,求郡王手下留情”
“郡王息怒我等再也不敢了。”
“不敢就好”蘭陵王冷冷丟下一句,轉身走到張綺面前,牽著她的手,繼續向前走去。
看著那兩人越去越遠的背影,一輛馬車中,宇文連那肥胖的臉抖成了一團。這又是他的主意,不用想他也知道,回去後,縱使梁顯對他的身份還有一些忌憚,這一次也會指著他的鼻子大罵痛罵了。
宇文連白著臉,眼神復雜地看著蘭陵王遠去的身影,這時,外面傳來他一個心腹顫抖得幾不成腔的聲音,“您看現在怎麼辦?”
宇文連咬緊牙關,好一會才頹然向後一倒,在兩側婢僕的驚慌中,他苦澀地說道︰“這個高長恭,簡直就是個瘋子,瘋子”自古有言︰殺一人是罪,殺萬人是雄,殺得萬萬人,方是雄中雄。而蘭陵王這種殺得萬萬人的,便是那雄中雄。在他的字典中,早已不存在心慈手軟四個字。所以,他把這一次行動的目標,定在了身為婦人的張氏身上。
讓他沒有想到的是,自己這樣一做,反而更加激怒了蘭陵王。
從剛才蘭陵王的話中可以聽出,他之所以震怒,之所以毫不猶豫地當著這麼多路人的面格殺了阿雪,便是因為他們把主意打到了張綺頭上,便是因為他們想通過梁雪的眼淚,跪拜,還有旁人的咒罵來逼得那個張氏心軟。這著他前思後想,自認為很是不錯的苦肉計,最終,卻因為高長恭那廝的極端護短而弄巧成拙
對一個姬妾出身的女人看得如珍似寶,不能容忍她受半點委屈,這樣的男人,不是瘋子是什麼?
咬了咬牙,已經絕望的宇文連只有最後一招了,“去刺史府”
張綺和蘭陵王兩人回到府中不過半個時辰,便接待了兩位極為特殊的客人。
在這冰天雪地中,卻赤著上身,身上綁著荊條的荊州刺史和杞簡公宇文過來了。當然,他們還是自重身份,這一路是坐著馬車過來的。直到入了府門,才走下馬車,脫下衣裳,露出他們被荊條綁著的肥胖身形。
兩個周國權臣低著頭,在府中眾人的瞪目結舌中,在楊受成地帶領下來到主院外後,便同時跪了下來。
——這一跪,只希望能讓高長恭原諒他們先前的過錯,不去策動齊主興兵犯周。
——這一跪,只希望能讓剛剛經歷過戰爭的周地,免去一場生靈涂炭畢竟,陳人向來軟弱,只要齊人不牽頭進攻周國,想來通過賠罪和金償等手段,還是可以免去一場戰亂的。
而所有所有的關健,便在于房中那個年輕的,俊美得不像話的男人能不能就此原諒他們。
也不知跪了多久,蘭陵王走了出來。
看著這兩個周國重臣,終于,他長嘆一口氣,上前一一扶起兩人,說道︰“兩位何至如此?這天寒地凍的,小心凍出了疾病。”
不等兩人開口,高長恭又溫和地說道︰“我夫人心軟,她看不得兩位長者這般。因此長恭想了想,以前之事,便一筆勾銷罷。”
兩人大喜,在梁顯的呵呵笑聲,宇文連的再三賠罪中,蘭陵王迎著二人入了書房,讓他們各自穿好衣裳後,擺上宴席,一樽美酒下肚,便算是化敵為友了。
半個時辰後,各自換上了華服,放下了心頭巨石的兩位周國重臣上了馬車,而蘭陵王一直把他們送出了府門。
他回來時,張綺正站在門口目光晶亮地望著。看到他走來,她碎步迎上,忍不住問道︰“長恭怎麼又改變主意了?”
蘭陵王伸手牽著她的手,進了書房後,才慢慢說道︰“我深知陛下的為人,別說現在周國虛弱,便是周國內亂,齊軍完全可以長驅直入,他也不會興兵。”他冷笑道︰“高湛那人,有小陰謀而無大志向,又素喜醇酒美人,如今行事,已越發瘋癲。”
說到這里,他閉緊了唇。
原來他從來就知道,齊國不會出兵啊?那他還那麼言辭咄咄,直逼得兩個周國重臣不顧體面的負荊請罪?
蘭陵王伸手在張綺的手背上拍了拍,輕聲說道︰“阿綺無需同情那兩個老狐狸。你以為剛才那女子雪地一跪後還會有活路?哼,他們只怕早就盤算好了,只要我一松口,便可立馬對所有知情人,還有看到他們狼狽一面的人下手誅殺倒也不是防著宇文護知道此事,這是防也防不住的,而是上位者的尊嚴必須維護罷了。”
張綺明白過來,便是蘭陵王原諒了他們,可陳國使者殺也殺了,那事瞞是瞞不過的。現在齊國不會因此事起兵後,宇文護對他們懲罰便會相應的小許多。如果再通過外交手段令得陳國息聲,那宇文連和梁顯的位置,也就是降幾降,烏紗帽終還會有一頂戴上。
蘭陵王向房中走去,走了幾步,見張綺沒有跟上。他回頭看來。
這一回頭,他對上張綺怔怔凝視的目光。這目光有點復雜,也有點陌生。看著她,蘭陵王微笑道︰“阿綺在想什麼?”
張綺垂眸,她朝他無聲的福了福,也沒有回答他地問話,而是輕笑道︰“恭喜郡王,自此以後,只怕周國官員一聽到郡王的名字,便會退避三舍了”
這話一出,蘭陵王哈哈一笑。同時,他也知道,張綺定是明白過來,自己在街道上為了她殺那個阿雪立威,剛才又特意說什麼“我夫人心軟,他看不得兩位長者這般”,方方種種,都是在告訴世人,他對她的珍視。
他的婦人,他曾傷了她的心,曾令得她放棄了對他的情。自武威城救出她那一日起,自發現他這一生也不能沒有她開始,他便想著要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讓她重新愛上他,讓她如他愛她一樣地愛著他直到有一日,她也如他曾經經歷的那樣,一想到要舍去他,便心如刀割,一想到要離開他,便寧可死了的好……
他那麼驕傲,怎能容許他愛著的人,卻對他始終有所保留?始終想近就近,想抽身而退,便能飄然而去?
他不許了
元正了。
望著外面開始揚揚灑灑落下的雪花,鄭瑜一直一動不動的。
看到她這個樣子,王府中來來往往的婢僕,都小心翼翼的,盡量不弄出什麼響動來。
終于,外面漸轉熱鬧喧嘩,當日上中天時,一陣馬車聲響起,然後眾婢僕歡喜地聽到秋公主幾人的笑聲,“阿瑜呢?告訴她我們來了。嘻嘻,高長恭這次可大大威風了一把哦,聽說現在突厥對他是聞風喪膽。哦,不對,是與他有著血海深仇呢。”
“是啊,現在滿大街小巷,都在說著高長恭的名字。阿瑜這次一定很高興。”
“不止如此,你們聽過沒?如今大街小巷,都在流傳著一句話,“天下三國,蘭陵無雙”,高長恭那小子啊,現在是舉世無雙的絕代人物呢。”
“嘻嘻,是啊是啊,阿瑜做為這樣一個絕代人物的妻子,定然是心中歡喜的,快,我們走快些。”這句話,是一個還不太熟悉高長恭和鄭瑜的關系惡劣到什麼程度的貴女說的。因此,當她這句話落下後,眾女的笑聲一息,一個個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都慢慢地閉了嘴。
第194章 阿瑜,和離吧
在婢女地帶領下,秋公主和李映還有幾個貴女,搖曳生姿地朝鄭瑜所在的院落走去。她們現在年紀也不小了,一過完年,便要開始張羅著嫁妝,因此這陣子玩耍起來特別積極。
望著前方鄭瑜的院落,看著偶爾出現的婢僕,李映蹙了蹙眉,低聲說道︰“這蘭陵王府,越發蕭條了,阿瑜也不整頓一下。”府中的人手本來不多,又透著一種壓抑和陰沉,現這新年的氣氛格格不入。
“可不是。”秋公主可不是如她那樣壓低聲音說話,她不高興地說道︰“看著這些人便覺得晦氣。”
說話之際,一行人來到了鄭瑜的院落。苑門沒關,她們說說笑笑地走了進去,一抬眼,便看到枯坐在正堂上,整個人如根木雕一樣的鄭瑜。
她一動不動地跪坐在塌上,秀美的臉上一片冰冷,木然。垂在一側的手上,還抓著張紙帛。
見她這樣,饒是大大咧咧慣了的秋公主也是一怔,她聲音放低,試探著喚道︰“阿瑜?”
連叫了兩聲,鄭瑜還是這樣坐著,一動不動的,秋公主不由有點害怕。她急急上前,正要搖晃她,一眼看到她手心抓著的小片紙帛,便蹲跪在幾旁另一側,伸手把那紙帛拿了過來。
紙帛上只有二行字,字體剛勁強硬中,透著一種俊秀挺拔,“字告方老,我已尋到了阿綺,她故土難離,不願來齊,我負她良多,惟願守她終老。若得子嗣,願接爾等抵陳飴養天年。”
說是大白話,字是端雅挺拔的楷書。
在秋公主坐下的時候,眾貴女也圍著幾坐下來了。看到秋公主拿著一張紙在看,她們齊刷刷地把頭湊了過來。
看到這一行字,秋公主呆了呆,眾貴女也是一呆,然後相互使了一個眼色。
咳嗽一聲後,秋公主小心地問道︰”阿瑜,這,這是高長恭寫的?”
聽到秋公主提到“高長恭”三個字,鄭瑜像活過來了一樣,慢慢抬起頭來。雙眼空洞地看了秋公主一會,突然的,鄭瑜撲到她的懷里放聲痛哭起來。
鄭瑜雖然看起來溫婉,性子其實倔強,她這一哭,秋公主一陣手忙腳亂,眾貴女也圍上來不停地安撫起來。
鄭瑜顯然心中有著太多委屈,她越哭越難以自抑,越哭越苦,淚水滾滾而下,泣不成聲。
秋公主連忙摟緊她,一邊拍著她的背一邊說道︰“阿瑜別傷心了,別傷心了。”她本來是個沖動的性子,現在看到鄭瑜哭得這麼傷心,不由把高長恭恨得牙癢。可嘴一張,看到那紙帛上的字,又啞了嗓。
她能說什麼?自太後死後,她的日子也不好過,何況,蘭陵王現在遠在陳地,她能說什麼?
在眾女亂七八糟地安撫中,鄭瑜顯然心情好轉了些。她開始伏到幾上,輕輕的啜泣著。
見她心情好些了,李映第一個開了口,“阿瑜,這紙條是從哪里來的?會不會是唬你的?”
李映這話一出,眾女都轉頭向她看來,便是鄭瑜也停止了啜泣。
李映拿過那紙條,嘟囔道︰“他高長恭剛剛打了一個大勝仗,令得天下人都對他刮目相看。現在,便是段韶將軍和斛將軍,那名聲風頭也遜他半籌。有人更是說,天下三國,蘭陵無雙。在這種情況下,他會為了一個婦人放馬南山,再不說兵卒事?不可能”
李映這話說得十分有理,眾貴女紛紛附合起來。倒是秋公主向來心直,在一側說道︰“這也說不定呢。前陣子那個賤婦走了後,他不是尋死覓活,了無生意嗎?”。
這話一出,李映瞪了她一眼。而一側,本來豎起耳朵傾聽,漸漸恢復了一些的鄭瑜,又哽咽起來。
秋公主自知犯錯,她吐了吐舌頭,連忙補救道︰“是我說錯了,還是阿映說得對,男子漢大丈夫,自然功名要緊。那個賤婦哪有這麼重要?”
“是啊是啊,哪有這麼重要?”
“依我看這消息肯定是什麼人編出來騙你的”
“這種人就該直接打殺了”
“怕什麼?你還是她的正妃呢。有本事,他就在外面呆個十年八年,不要回來了”
……
此起彼伏的勸慰中,鄭瑜慢慢振作了些。她直起身低頭,啞聲命令道︰“打熱水來。”
“是。”
不一會,一盤熱水端了過來,在兩個婢子幫她淨臉,梳洗,妝容後。鄭瑜又小小喝了一盅酒,整個人終于恢復了一些。
她抬起頭正要說話,外面鼓聲陣陣,笑聲喧天,卻是人們開始鬧起新年來。
這一天,普天下的人都在歡呼熱鬧吧?哪怕是一無所有的賤民,也會咬牙給孩子置一身裳的而那對處于陳國的賤人,定然是手牽著手,歡天喜地地相依而行……
這事想不得,一想,鄭瑜便覺得整個人都透不過氣來。
不過,她也知道,自己現在不能再哭了。一個不得丈夫喜歡的妻子,一個丈夫時刻想要和離的妻子,她便是有著王妃之名,其影響力,也已日漸消退。以往那些看到她便笑著圍著的貴女們,現在還是笑著,可那笑容是嘲諷還是應付,她就分不清了。
她現在,已沒有任性的權利了。還這麼哭下去,只怕這最後幾個朋友也不願意上門,也會日漸把她疏遠了。
想到這里,胸口痛得慌。鄭瑜又從一側接過熱毛巾,放在眼楮上墊了墊。
終于舒服些後,她抬起頭,朝著眾人綻放一朵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後,盡量清明地說道︰“謝謝你們。”她站起來,給每個人斟一盅燙熱的水酒後,低聲說道︰“節慶之日,難得你們前來,我,我謝謝你們。”
這哪里還是以前意氣風發的鄭氏阿瑜?眾貴女聽到她這麼一會就說了兩聲謝,不由大為感慨。一個個又勸慰起來。
這時,李映朝秋公主使了一個眼色。
得到她這個眼色,秋公主說道︰“對了阿瑜,明日初一,所有命婦貴女都得入宮進見。現在的鄴城中可熱鬧著呢。大伙兒都從封地趕了過來。要麼,我們也出去走走?”她總這樣悶著也不是一個辦法,出去走走也許就想開了。
“好。”
鄭瑜一應,眾貴女也開心起來。在嘰嘰喳喳聲中,不一會鄭瑜便重新打扮了一番,穿著華服,跟著眾女上了馬車。
難得聚在一起,她們自不會一人一輛馬車。而是一起坐在秋公主的大馬車中,一邊吃著糕點,一邊說著趣事兒。
出了街道,這般說著趣事,歡歡喜喜的可不止她們。漫天揮揮灑灑的白雪中,無數輛馬車行走在街道上,擠擠擁擁中笑聲一片。而鼓聲,鞭炮聲更是充斥了整個街道。于這種種充滿喜慶的聲音中,還能聽到不少在叫道︰“周人這下可服氣了吧?”“五十萬周人,抵不過我五萬軍卒蘭陵之威,一至于斯”“沒聽過嗎?天下三國,蘭陵無雙蘭陵王那是什麼人?那是孫吳再世的絕世悍將。”“聽說過沒?他其實啊,是為了那個張姬才出的兵。”“是啊是啊,張姬在周國都成了皇妃了,可我們的郡王一出馬,她便連皇妃也不做了。聽說那周主知道她奔走郡王,連句話也不敢說。”“英雄配美人,自古皆然。”
見鄭瑜好不容易緩和的臉色又變難看了,秋公主連忙“呸呸”兩聲,哧笑道︰“胡說八道。高長恭那小子肯定是私帶人家逃走的。哪有什麼周主知道連話也不敢說的?”
剛說到這里,見鄭瑜不但沒有臉色好轉,反而更難看了,秋公主馬上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她說高長恭私帶張綺遁逃,那豈不是證明了那紙條上所說的。他寧願權利不要,偌大的名聲不要,也要與那個賤婦廝守?
秋公主又悔又急,想說什麼彌補,卻一時找不到話來。無可奈何,只得頻叔向李映使著眼色。
李映終于抬起頭來。
她看向鄭瑜,說道︰“阿瑜,和離吧。”
我不是要你說這個!秋公主瞪了李映一眼。
可李映沒有看她,而是認真地看著鄭瑜,一字一句地說道︰“阿瑜,再這樣拖下去也沒有意思,和離吧。”
她很清楚,高長恭出征時,便放出風聲,說是他的王妃鄭氏至今還是清白身子。
……這對一個嫁作人婦的貴女來說,其實是奇恥大辱!就在貴女們私會,就此事議論紛紛嘲笑不斷時,也有一些對鄭瑜有著好感的貴族,如以前老丞相的次子楊靜等。他們紛紛上門,或借游治的機會與鄭瑜攀談。不就是想捕獲她的芳心?
可是,鄭瑜因心中有事,一直對他們都不怎麼理會,只知道一個人關在宅子里生悶氣。便是游治時,也因為心情郁郁而總是黑著一張臉,偶有笑意也是勉強。
鄭瑜本來也只是勉強稱作美人,這樣一來,那姿色何止降了五成?何況,是人都有火性,她心不在焉的敷衍了事,又不是什麼真正的大權勢之女,更不是什麼大美人,漸漸的,願意與她打交道的俊杰越來越少。
而隨著蘭陵王在邊境一戰成名,隨著她鄭氏一族在蘭陵王的強勢崛起中光輝越來越淡,隨著蘭陵王毫不掩飾地與鄭氏決裂的態度,不知怎的,那些俊杰一個一個的,竟是漸漸沒了消息。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4 11:56 PM
第195章 阿瑜,和離吧(二)
李映望著鄭瑜那張越發憔悴黯淡,越發陰戾的面容,清楚地知道,好友再這樣下去,只怕真地毀了。因此,她已準備好,這一次便是拼著與鄭瑜絕了交情,也要點醒她。當然,她這麼勇敢的原因還因為,如今她李氏一族漸漸勢大,鄭氏一族漸顯沒落之相,她鄭瑜又成了全城人暗地里恥笑的對象,她用不著太在乎與鄭瑜的交情了。
李映看著鄭瑜,語重聲長地說道︰“阿瑜,你這樣拖下去得不償失,和離吧。和離後,楊靜也罷,李遠也罷,都是良偶。不輸他高長恭多少。”當然,最後一句是安撫她的。以前那些人是比高長恭只略遜半疇,現在嘛,那是拍馬也趕不上了。
鄭瑜的臉色很難看。
她不喜歡別人提起這些,她總覺得,每個說這話的人都是不存好意,都是表面上寬慰她實際上在嘲諷。
她們哪里知道她付出了多少?她們的話是說得輕松,可事情轉到她們頭上,看看她們還能這麼若無其事麼?
見鄭瑜黑著臉不說話,另一個貴女捅了捅李映,示意她閉嘴。
李映沒有閉嘴,她認真地看著鄭瑜,慢慢地說道︰“阿瑜,你也說過,他高長恭就是一個一根筋的人。以前信你,便一心一意信你,後來愛那張氏,便一直一直愛她。既然你這麼了解他,那麼你說,他有可能回頭轉意嗎?”
不等鄭瑜說話,李映已斬釘截鐵地說道︰“你其實很清楚的,自那個賤婦執意在你們新婚之夜假死開始,便在你和長恭的中間,生生插了一把刀!不止是你,便是你現在居住的這個鄴城蘭陵王府,他高長恭是看一次便傷心一次吧?”
這話說得太直接了,連秋公主也受不了,她頻頻朝李映使著眼色,示意她閉嘴。
李映沒有動搖,她想,不管她鄭瑜記恨也好不記恨也好,她們相交多年,總得有個人把她清清楚楚地點醒。如今高長恭名聲越來越響,鄭氏一族好不容易攀上高枝,已是越發舍不得放手了。自然,也不會勸說鄭瑜放手。
秋公主雖然知道這些,可她那人說話是個沒條理的,這勸說一事,只能由自己來。哪怕從此後她鄭瑜與自己翻了臉。
一瞬不瞬地盯著鄭瑜,不顧她發黑發青的臉色,李映又說道︰“阿瑜,你守著那宅子,守著一個名份,便這麼有意思?秋公主也在這里,只要你想和離,我們大伙都去陛下那里求,陛下定然會允的。和離過後,你又是大好一個女郎,縱馬游治,哪處不自在?更何況,直到今時,那楊靜也還沒有娶妻。”雖然妾室納了兩個,婢伎養了一群,雖然也在追逐著別的貴女,不過鄭瑜想要回頭,他必定是欣喜的。
……也不能挑了,滿城的俊彥中,楊靜算是頂頂潔身自好,頂頂優秀的了。當然,高長恭除外。
鄭瑜一直黑著臉,見自己這麼把表情擺在臉上李映還說著,她有點惱了,當下重重說道︰“我不和離”她冷笑一聲,道︰“和離做甚麼?成全那個賤人麼?讓天下的人都恥笑我,指著那個賤人說,那便是蘭陵王無論如何也要再娶的王妃麼?”
她抬起下巴,驕傲地說道︰“現在這樣很好。她以前還當上周主的皇妃呢。現在呢?不過是一個沒名沒份的姬侍呸下濺的玩意兒,好好的皇妃不當,偏要自甘墮落!我恨她入骨,為什麼要成全她?要讓她從此後有名有份,有地位有富貴,與你我一樣,過得光光彩彩,體體面面,走到哪里也有人逢迎著說一聲“貴人”?”她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楊靜那些人,哪一個能與高長恭相比?她與高長恭和離後嫁給楊靜這等沒有王爵,沒有軍權,沒有沖天的威望在身的人,難不成以後見到張氏這個賤人,自己還得向她行禮?不管是在宮中還是在路上遇到,自己還得退讓一旁,讓她先行?當世人指著高長恭,說他又立下多少軍功又得了多少榮耀時,卻讓那個低賤之人享受那種風光?
如是給別人,和離也就和離了,可和離之後,這王妃之位要給那個低賤之人,她是死也不願!
鄭瑜這話一出,眾貴女倒真是愣住了。聽起來,她說得很有理呢。
便是秋公主也在想到,如果有一天,那個私生女出身的下濺人當了蘭陵王妃,豈不是從此與自己同起同坐,豈不是出入婢僕成群,豈不是明日元正的命婦入宮,也有她的一份?
這簡直是一種難以想象的羞辱。假如是別的婢妾有了這等榮光,她們也就當看戲一看看著。可一想想那個人是自己厭惡的,不屑的,一直踩在腳底下的張氏,秋公主等人便像吃了一只蒼蠅一樣難受。
李映張了張嘴。
她來時準備的滔滔言辭,這下子全給堵回去了。一時之間,她也覺得鄭瑜此言,聽起來似乎有理,也似乎沒理,那沒理的地方,她一時半刻,怎麼也找不出來。
馬車中安靜了一會後,一個嬌小的貴女嘻嘻笑道︰“啊,天香樓到了,我們去吃點東西填填肚子吧。”
“那下去吧。”
當下,一行人朝著天香樓走去。
天香樓是鄴城出了名的大酒樓之一。這里最拿手的是糕點和各式飲料,再加上有專門貴女們設計的雅間,所以很受這些貴女歡迎。
如今新年,天香樓人滿為患,秋公主威脅利誘才換來一個雅間。只是這雅間位置不好,前後左右都另有雅間,而且正熱鬧喧嘩著。
可沒辦法,這是唯一一個雅間了,眾貴女便是不喜,也坐了進去。
隨著她們入內,酒樓專設的俊俏小二流水般的涌來,他們為雅房中焚上香,煮上酒,掛上珠簾紗幔,然後低頭站在那里侍侯。
……齊女多貴,有著與丈夫一樣的權利。她們甚至可以在你知我知,男人們不知的情況下,與看中的俊俏小二,來個一夕之歡。
酒一上來,鄭瑜便盈盈站起,她舉起酒樽給李映倒了一盅酒,溫雅的低聲地說道︰“阿映,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我就是面子抹不開,你別怪我。來,我們喝了這酒。”這便是鄭瑜,便是再不高興,也會主動示弱。雖然心里不太容易原諒別人。
知道這一點,李映也感動了。她連忙拿起那酒盅,陪著笑道︰“別這樣說,阿瑜,是我說話太沖了,你不怪我我真高興。”說罷,她把那酒一飲而盡。
這時,鄭瑜又給秋公主倒了一盅酒,道︰“阿秋,你一直照顧我,我都知道的。”與歡喜的秋公主飲完酒後,她又轉向其他的貴女。
不過一柱香時間,眾貴女又與鄭瑜嘻嘻哈哈,這一路來對她隱隱泛起的不喜,也消了個一干二淨。
連續飲了這麼多盅,鄭瑜也有點酒意上頭,她連忙坐下,一邊吃著糕點,一邊勉強自己陪著笑,聽她們說著趣事。
就在這麼熱鬧的當口,突然的,旁邊一個廂房傳來一個大嗓門,“現在那周人啊,對咱們的蘭陵王那可是敬畏有加呢。”
又在議論那一仗了,也不嫌過時。秋公主心中嘀咕了一句,沒有理會。
轉眼,又有一個人朗聲接道︰“敬畏?敬還是其次,主要還是畏吧?有一事各位可知道?”那人頓了頓,聲音略略一低,頗帶得意地說道︰“話說他高長恭以五萬人大破突厥,大掃周國那一通飯桶的顏面後,便帶著那周主的愛妃,大搖大擺的在周國內逛蕩。”
這人看到四周投來的眼神,興致大起,一通話說得如說書一樣,竟是個抑揚頓挫。
見四下安靜了不少,大伙都在聽自己說話,那人的聲音又是一提,接著說道︰“他來到荊州地帶時,你們說發生了什麼事?哈哈,那個荊州刺史和一個周國的王公在知道高長恭到了後,馬上起了心思。”
四周越發安靜下來,便是鄭瑜她們這一邊,聽到這新鮮傳來的消息,也在那里側耳凝聽。
在四下仰望的目光中,那人的聲音越發抑揚起伏,“各位猜,他們起了什麼心思?”在一連串的“不知”“快說”中,那人嘖嘖幾聲,道︰“其實接下來的事,各位細想也能想到,你們想想,那張氏何等美貌?那是天下一等一的絕色,若不是那等絕色,又豈能逼得那鄭氏王妃至今還守著活寡?”
聽這話竟然攀扯到自己身上,鄭瑜臉色一青,反射性的,她朝秋公主看去。卻見秋公主還在凝神聽著,竟是沒有注意到自己受了羞辱,她不由咬了咬唇,心中暗惱。
在此起彼伏地議論聲中,外面那人的聲音越發洋洋得意,“這下你們知道了吧?那荊州刺史和那周國的王公,是看中了那張氏,又想到我們這蘭陵王勇敢善戰,令得周國幾無對手,便想把他給弄死……”
說到這里,四下議論聲嗡嗡而起,如煮開的水,一下子沸騰起來。
沸騰中,議論中,眾人紛紛催著那漢子說下去。那漢子剛才還洋洋得意,這下卻有點吭吭哧哧了。好一會,他才說道︰“然後,我們這蘭陵王也不知使了什麼妙法,不但逼得兩個周國重臣把他當爺爺供,現在啊,說是整個周國的官員一聽到高長恭三個字,便退避三舍。那個張氏便是美貌通了天,他們也不敢看一眼了。”
嘖嘖兩聲,那漢子忍不住說道︰“咱們這位蘭陵王還真是多情種子,為了一個婦人,那是煞費苦心啊。聽說那些周地的人,對那張氏是執禮甚恭,最大的官兒在她面前,也低著頭不敢直視。就是怕一不小心失了態,被咱們的蘭陵王報復上頭。”
第196章 鄭瑜被羞辱
說到這時,那人顯然是說完了。這下眾人很是不依,好幾個聲音同時催道︰“說仔細些,高長恭這是使了什麼妙法?”“快說快說?”
那漢子苦笑道︰“具體的,我也不知啊。”
這話一出,眾人哄然,“是假的吧?”“此是流言吧?”“真的假的?”
聽到這里,秋公主哼了一聲,昂頭道︰“肯定是假的,高長恭他哪有這麼厲害?”幾乎是與她的聲音同時傳來,另一個貴女則在羨慕地嘆道︰“那個張氏,是個有福的。”
與秋公主鄭瑜她們心思不同,大多數貴女此刻,說的都是這句話,“那個張氏,還真是個有福的。”“天下美貌的女子多了去,一個姬妾而已,她憑什麼這麼風光?”“早就知道那高長恭是個痴情的,偏生這麼好的丈夫,給一個姬妾得了去。”“那鄭氏也真是無能,連一個小小的姬妾也對付不了,要是我啊,我早就把高長恭的心勾住了。”“如此英雄,應該喜歡的是我們這等貴女才對。”“就是,憑什麼便宜了張氏一個賤妾?”
“鄭氏也真是可笑。”“她挺可憐的,他的丈夫為了另一個女人,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韙,不惜與周國的皇帝搶她,不惜拿周國的大官立威。”
紛至沓來,亂七八糟的議論聲中,鄭瑜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越來越難看。
她的難看,李映等貴女都看在眼里,不過此時沒有人安慰她。
現在的蘭陵王,威名和風光一日勝過一日,她們有點不敢隨意指責他了。再說,他為了那個張氏,可以什麼也不要,可以一怒殺人,可以做出令得周國官吏聞風喪膽的事。她們也不知道要說什麼,才能讓鄭瑜的心情好些。
鄭瑜低著頭,很久都沒有動一下。
也不知過了多久,秋公主率先提到了離開酒樓。婉拒了她們的邀約後,鄭瑜回到王府中。
一進房,她便把自己鎖在房中,幾次婢女們來喚,都看到她全神貫注的思考著什麼。
轉眼,三天過去了,新年的氣氛,也漸漸消退了。
大年初四那日,鄭瑜來到宮中,求見齊帝高湛。
正好這日高湛心情不錯,便在花園中接待了她。
聽著前方傳來的嘻笑聲,鄭瑜腳步放慢了一些。這時,走在前方的太監不耐煩地說道︰“蘭陵王妃,可別讓陛下侯得太久了。”聲音陰陽怪氣,分明是在怪她走路太慢。
鄭瑜連忙陪罪,加快了腳步。
看到她到來,高湛動作沒停,他摟著一個妃子,用嘴與她哺著酒,至于另一只手,已摸到了另一個妃子的雙乳上,那妃子的衣襟已被他加大的動作扯弄,露出了那雪白的豐隆,還有那一點在男人手中揉來搓去的乳櫻!
鄭瑜剛一抬頭,便看到這景象。她臉孔一紅,迅速地低下頭來。
看到她朝自己福了福,便進退失據,坐立不安地站在那里,高湛得意地咧嘴一笑,突然問道︰“鄭氏嫁人已有一載,卻從沒有與丈夫歡愛過,心中可有遺撼?”
鄭瑜臉色一陣青白交加︰這是皇帝應該說的話嗎?何況,排起輩份來,她是他的侄媳!
見鄭瑜嚇得雙腿發軟,高湛更是興致勃勃,“滋”的一聲,他把那妃子的前襟扯破,讓她的上半身完全地裸裎在鄭瑜和眾人面前後,身子向前一傾,緊盯著鄭瑜笑嘻嘻地說道︰“男女之事,實有大樂趣,阿瑜你不嘗試一下,實是太可惜了。”他把鄭瑜從上到下打量一番後,淫笑道︰“如今阿瑜願意的話,朕很願意代替長恭教你這夫婦敦倫之事。”
這話說得如此露骨。鄭瑜白著臉,急急向後退出兩步,只想拔腿就跑。
可她一對上高湛淫猥中夾著冷意的笑容,卻又不敢了。
“撲通”一聲,鄭瑜跪在地上。高湛的話,她不敢答,也不知道答,一邊在心中暗恨,責怪著自己非要過來,鄭瑜一邊五體投地地伏在地上。
看到她瑟瑟縮縮地伏在地上,高湛興致大減。他揮了揮手,示意兩妃退下後,自己給自己倒了一盅酒,問道︰“說吧,你來見朕,想說什麼?”
“妾……”鄭瑜哪里還有興致?甚至她琢磨了幾天才想好的說詞,這時都忘得一干二淨了。咬著唇,好一會,她才哆哆嗦嗦地說道︰“妾,妾想夫君了,想請陛下把他叫回來。”
高湛聞言,嘲弄地說道︰“便是這些?”
“是,是……不是。妾還想陛下把那張氏一並叫回來。”
這下,高湛有了點興趣,他傾身向前,笑嘻嘻地問道︰“哦,那朕要找什麼借口,他高長恭才願意攜美人而歸呢?”
他調侃道︰“鄭妃又說不出話來了?你可別忘了,你那丈夫一直在等著你答應和離呢。若非你同意此事,依朕看來,他是不會回來了。”
屁話,他是堂堂皇帝,他願意的話,隨便找個什麼借口,他高長恭都不得不回!
鄭瑜在心里暗暗咒罵一陣後,咬了咬唇,小聲說道︰“請陛下便說,他如果回來了,或許會允許高長恭與我和離。”她加重了“或許”兩字。
“這樣啊?”高湛似笑非笑地看著鄭瑜,慢慢說道︰“這樣做,朕有什麼好處?”
鄭瑜咬著牙,她盤算過很久,要怎麼才能把下面的話說得讓人心動,要怎麼才能打動這個荒淫的皇帝,可到了如今這個地步,那些說辭已面目全非。
遲疑一會,鄭瑜低著頭,輕聲說道︰“張氏她,十分擅長于床第之道,妾聽下人說過,高長恭自得到她後,常與她日夜宣淫,有一次更是情不自禁地贊她“冬如暖被,夏如冷玉,身若無骨,內媚消魂,實無上之珍品也。”說到這里,她抬起頭來,目光熠熠地看著高湛,“妾以為,如此難得一見的極品珍玩,豈能由高長恭一人獨享。陛下身為齊國之主,自當品嘗一二”
說到這里,鄭瑜對上高湛的眼神,不知怎麼的,有點說不下去了。
在鄭瑜聲音越來越低,頭也越來越垂中,高湛慢慢向後一靠。
他閉上雙眼,聲音已由嘻笑變成了冷漠,“鄭妃是想由朕出面,來收拾你的老對手張氏?”
“不,不是,妾只是……”
高湛打斷她語無倫次的辯解,繼續冷冰冰地說道︰“鄭妃覺得,朕是那等任人愚弄的愚蠢之人?”
“不,不是,不是……”
高湛繼續打斷她的話,冷冷說道︰“那麼,鄭妃是覺得,朕很好色啦?”
“不,不是,陛下,不是……”
高湛手一揮。
隨著他這個手勢一做,鄭瑜什麼話也不敢說了。她只是不停地磕著頭,不停地磕著頭。
在她“砰砰砰”地磕頭聲中,高湛慢慢站起,他緩步走到鄭瑜身前。
隨著他走近,鄭瑜無法控制地向後挪去,她一步一步地向後挪,整個人怕得渾身發抖。眼前這個皇帝,前幾天便因為一個妃子笑得太丑,出手扼死了她。前前天又因為一個大臣的妻子,在大臣死後哭得不傷心,順手一劍給殺了……
她不想死,她還不想死
就在鄭瑜白著臉,無比絕望時,走到她身前的高湛慢慢低下頭來,他伸手抬起鄭瑜的下巴,細細地端詳著顫抖得不能自抑的鄭瑜一陣後,搖頭道︰“你真是無能。”他嘖嘖連聲,慢條斯理地說道︰“天下間的男人,沒有哪個不喜歡睡女人的。你嫁給長恭這麼久,當著他的面,衣服總是脫光過幾次吧?嘖嘖嘖,脫光了衣服那男人也不踫你,鄭氏,你還真是無能。”
他松開手,慢慢站起,掏出一塊手帕擦了擦手,然後把那手帕嫌棄地扔掉後,高湛慢悠悠地說道︰“高長恭嫌棄的婦人,朕看了也有點倒胃口。滾吧滾吧。”他朝鄭瑜的胸口踢了一腳,大笑著揚長而去,“長恭那小子替朕打壓住了周人,朕看在他的面子上,便不取你這個丑婦的腦袋了。”
高湛的笑聲越去越遠,而艱難地站起來的鄭瑜,卻一點也沒有逃過一難的欣喜若狂。這個時候,無邊的氣苦和羞辱,令得她直想大喊大叫,直想做出些什麼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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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正過去了。
公元563年來臨了。在滴滴噠噠下了二個月的雨後,陽春三月到了。
而這時,蘭陵王把荊州的府第交給一個管事處理後,繼續帶著五百騎向陳國走去。
他看著張綺,心想,回去陳國成了她化不開的心結,這一次,他無論如何也要讓她了了這個心結。
這一日,一行人終于進入陳國境內。望著前方,蘭陵王說道︰“再過五日,便可抵達南昌了。”看著官道兩側的楊枝桃花,蘭陵王道︰“阿綺,你就要滿十七歲了。”十七歲的張綺,長得越發的嬌艷動人,已完全是一個傾國妖姬。蘭陵王盯了她一陣,伸出手,把她的小手緊緊包在掌心︰以後要護著她,得更用心了。
是啊,她就要滿十七歲了。
只是張綺沒有想到,他還記得。怔怔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張綺低聲道︰“今我來兮,楊柳依依。”
她回到陳國了。
離開陳國還沒有三年吧?她卻從生到死經歷了好幾回。望著那新發的枝條,她都不敢相信,自己回到陳國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5 12:01 AM
第197章 回建康
下午時,隊伍駛入了南昌城。一路奔波,看到張綺一臉憔悴,蘭陵王準備在這里多休息幾日,等她身體恢復了,再決定下一步地行程。
到了南昌,離建康真不遠了。走在南昌街頭,看到街頭處處可見的梧桐樹和桃樹,望著那滿枝滿枝的嫣紅粉白,張綺直是看痴了去。
第二天,日上中天了,張綺還窩在房間里睡懶覺。這陣子,她一直與蘭陵王同睡一房,雖然每次一覺醒來,兩人總是睡到同一張塌上去了。不過他沒有動她,有點不好適從的張綺,便也閉著眼楮裝傻,只想過得一日是一日。
現在,他早就起塌了,張綺卻覺得這長途勞頓,自己的骨頭是一截一截的,好似要這樣休息個十天半月才能養回來。
就在她窩在塌上一動不想動時,一陣腳步聲傳來,緊接著,一個護衛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夫人,陳皇派使者來了,郎君正在接見他們。”
張綺一怔,好一會才反應過來。當下她急急說道︰“稍侯。”急急洗漱過後,張綺走了出來。
“你說陛下派人來了?”
“是。”
“可我們進入陳地不過數日,他們怎麼知道的?”
“這個小人也不知。”
“他們說什麼了沒有?”
“陳使盛邀郎君與夫人一道前赴建康。”說到這里,那護衛抬起頭來,他年輕的臉上笑盈盈的,“夫人,小的明白郎君的意思。他是說夫人這次回去,怎麼也算是榮歸故里,可能會見到昔日的姐妹,如果要置什麼,不妨置一點。”
榮歸故里?她這算榮歸故里麼?一時張綺有點怔怔。
好一會,她才回道︰“也罷,你去叫輛馬車,我們到外面置些禮物吧。”
“是。”護衛朝她咧開八個牙齒的雪白笑容,樂滋滋的去了。
南昌這等大城,置辦禮物倒也簡單。說起來,張綺與建康張府本沒有幾個交好的,她送出的禮物,也不知那些人要不要。因此,她也只是把一些看起來新奇有趣的釵子胭粉收羅一些後,便罷了手。
回到酒樓後,她從蘭陵王的戰利品中各拿出兩樣東西,一個是象牙雕的折扇,這是用來送給九兄的。另取了幾樣簡單的,沒那麼珍貴的玉雕,準備送給她的父親張十二郎等人。
把這些禮品把玩了一會,張綺突然傻傻地笑了起來︰也不知九兄看到現在的自己,會不會嚇一跳?
想當初她離開時,還只是一個粉粉嫩嫩,秀致靈透的小美人,一晃三年,如今的面目已是大變,也不知他能不能適應?
在齊國走投無路時,張綺一遍一遍地念著故國,在這樣的思念中,連那並不美好的張府,也變得美好起來。特別是張軒這個唯一給了她溫暖的兄長,幾乎被她完美化,幾乎成了她夢想了兩世的理想中的兄長,即寬厚又溫柔,可以給她遮風擋雨。
在陳使的催促下,蘭陵王一行人第三天便出發了。
接下來的行程十分順利,第十天,他們出現在建康城外。
真的回到建康了!她回到建康了!
望著遠遠的,出現在視野中的城牆,突然的,一種難以形容的復雜情緒涌上心頭。不知不覺中,張綺淚流滿面。
她回來了,這個並不美好,並不曾帶給她溫暖和幸福,卻在她離開的歲月,無時無刻不在掂記著的家國,她終于又看到了。
用袖子捂著臉,深深呼吸了幾下後,張綺終于恢復了平靜。恢復平靜後,她連忙把眼淚拭干,拿著銅鏡照了照,她拿起胭粉青黛,小心地在臉上描畫起來。
張綺的美,並不需要脂粉,她現在描畫,只是想擋住那道傷疤。
——好不容易回到家國,她想精神煥發地與故人相見。
半個時辰後,眾人來到了城牆下。看著出現在前方的護城河,還有城門內外來來去去的人流,眾人歡呼起來。
歡呼聲中,張綺掀開了車簾。就在這時,一個陳使歡叫道︰“蘭陵郡王,我國的子民自發出來迎接郡王了。”
果然,城中的人顯然發現了這一隊浩浩蕩蕩的人馬,幾乎是突然的,一陣暴發的,令得天地都回音陣陣的歡呼聲從城中卷來。轉眼間,數百個人混著同樣數輛的馬車沖出了城門,朝著他們的方向駛來。
伴隨著這些人流的,還有亂七八糟,卻異常響亮的吶喊聲,“蘭陵王”“蘭陵王”
“天下三國,蘭陵無雙——”
“天下三國,蘭陵無雙”
“天下三國,蘭陵無雙——”
到了最後,數百上千人,只有這一個聲音傳來,這吼聲是如此響亮,直引得回音轟鳴,吼聲中,還伴合著少女們的歡呼聲和嘻笑聲,又使得這震天介的巨響中,添了濃濃的春味兒。
望著擠滿了官道,還越來越多的美麗少女,望著那些粉嫩粉嫩的身影,眾護衛直是看呆了去。突然的,姓成的護衛轉過頭來朝著蘭陵王叫道︰“郡王,我們別回去了,就在建康城住下吧。俺大了,俺要討媳婦”
這話一出,眾護衛同時轟笑起來。
這些笑聲,令得有點近鄉情怯的張綺也笑了起來。
雙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了。
就在張綺抬著頭,情不自禁地看向那密密麻麻的人群,想從其中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時,突然間,數十輛馬車中,一輛馬車率先沖出。不等眾護衛攔阻,那馬車車簾一晃,一個熟悉的清朗的男子聲音傳來,“阿綺可在?我是他九兄”
那聲音生怕眾人聽不見,提著嗓子又叫道︰“蘭陵郡王,敢問張氏阿綺可在?我是她九兄”
這一次,不但是蘭陵王聽到了他的聲音,便是張綺也聽到了。
當下,張綺把車簾大大掀開,激動的,顫聲地喚道︰“九兄,九兄——”
叫到這里,見馬車中的青年轉頭看來,張綺陡然記起自己還戴著紗帽。當下,她把紗帽一摘,伸出頭歡喜地喚道︰“九兄,阿綺在這里啦——”
嬌軟的吳儂軟語,靡脆的聲音,一下子沖入了眾人的耳膜。絕美華盛的容顏,更是一下又一下地撞擊著眾人的視線。
張綺沒有閑暇注意到四下陡然安靜下來,她揮著手帕,眼中含著淚,朝著那馬車喚道︰“九兄,九兄,我是阿綺啦。”
叫過後,她轉過頭朝馭夫喚道︰“停車——”
“是。”
馬車一停,張綺便掀下車簾跳了下去。就在她跳下時,人群同時發出一聲“啊——”的輕響,似乎是所有人都在擔心,她這個動作會蹶了足。
張軒還在發呆,他的身邊,一個王氏的嫡子急急的聲音從一側傳來,“阿軒,你還呆什麼?快下去,快下去……”因為激動,他聲音都有點發顫了。
“哦。”張軒應了一聲,慌忙爬下馬車。他剛剛爬下馬車,張綺便縱身撲入了他的懷中。
在一陣整齊的“噓——”聲中,張軒愣愣的,愣愣地伸出手,摟住了懷中的少女。
不等他開口,“噠噠噠”的馬蹄聲中,一人沉沉地說道︰“可以了”聲音含威不露,高高在上。
張軒被震得連忙抬起頭來。他對上的,是一個頎長俊挺的身影,一襲玄衣穿在他的身上,黑中泛金的色彩,把那一張如雕塑般完美無缺的臉,襯得高貴優美而又充滿著高高在上的統御感。這樣的人,怕是世間任何丈夫見了,都會自形慚穢吧?此刻,這人正陰沉地盯著他。被他這麼一盯,張軒下意識地伸手把張綺一推,可張綺正抱著他的腰,他哪里推得動?
見張軒一推而沒有推開,他後面的人群,再次發出“嘩——”的一聲。
聽到身後傳來的嘩啦聲,張軒突然清醒過來,他得意地看著懷中的張綺,咧著雪白的牙齒一笑,朝著馬背上居高臨下的美男子,也就是蘭陵王拱手道︰“妹夫休要著惱,為兄與妹妹多年沒見,一時情難自禁也是常理。”
說話之際,他搖頭晃腦,得意洋洋。
聽到這話,蘭陵王一聲冷哼,而緊抱著張軒,激動得淚水又要滾滾而流的張綺,也感覺到了不對。
她抬起頭來。
這一抬頭,便是張軒也忍不住心跳漏了一拍。
對上張軒看呆了的雙眼,張綺臉紅了紅,她退後一步,低頭向他福了福,小聲道︰“九兄,你不識得我了?”
“識得,識得。”張軒連忙應道,他發現對上張綺這雙眸子,自己的臉越來越燙,心跳也越來越快,便又苦笑道︰“只是為兄沒有想到,一過三年,阿綺已華美至斯。”
“阿綺已華美至斯。”
這句話一出,給張綺提了一個醒,她對上一眾看著自己呆呆傻傻的人,又看到顯然還沒有把她與昔日的孤寒阿綺聯系到一塊去的張軒,不由臉紅了紅。低下頭,她朝著張軒一福,低聲道︰“九兄,是阿綺唐突了,我……”
還沒有說完,她的身子突然一輕,卻是不耐煩的蘭陵王伸出手來,一把把她提到了馬背上了。
蘭陵王把張綺提到馬背上摟好,再示意護衛把她的紗帽拿來。把紗帽給她一戴,遮住了張綺的面容後,在一眾長噓短嘆中,蘭陵王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阿綺,陳人與齊周兩地的人不同,他們最是喜好美色,你怎能忘了?”
比起齊周兩地,愛好享樂,沉醉于鎖細繁華中的南陳貴族,確實是最重美色,也最會欣賞美色,並且頗能沉醉其中並樂此不疲。
感到蘭陵王的不愉,張綺低聲辯道︰“那是我兄長,我在家時,他對我甚好。”
回答她的,只有蘭陵王的冷哼聲。
第198章 回建康二
把她的臉朝自己懷中按好後,蘭陵王轉向兀自呆呆傻傻的張軒,慢條斯理地說道︰“九兄,上車一道同行吧。”
“啊,好好,好。”
張軒走到自己的馬車處。幾乎是他一上馬車,好幾個貴族子弟便同時跳下自己的馬車,嗖嗖嗖地爬上了他的車。
一個少年朝外面看了一眼,轉向張軒雙眼放光地說道︰“小子,快說說,摟著那等絕色美人,滋味如何?”
張軒倒真尋思了一會,道︰“心跳如鼓,呆若木雞,渾渾噩噩,神魂已是不守。”
搞半天他給驚得呆住了,什麼感覺也沒有嘗到。
眾少年同時翻了一個白眼。
隊伍又開始動了。
走不了一會,在同伴地鼓動下,張軒的馬車與蘭陵王來了個並行。掀開車簾,張軒看著被蘭陵王摟在懷中的張綺,溫柔喚道︰“阿綺,這些年你可好?”
張綺在蘭陵王的懷里扭了幾下,從他手臂上伸出頭來。紗帽下,她的聲音靡軟如天地間最好聽的樂音,“好著呢。九兄你呢,你好嗎?”。
“我也好,阿綺,我娶妻了,改天帶嫂嫂與你見見面。”
“好啊好啊。”
“……阿莫他,在齊國可好?”
一提到蕭莫,周圍的陳人都安靜下來。
張綺也怔了怔。回到故國,她也會情不自禁地想到那個總是一襲白裳,風流閑逸的身影。想著想著,張綺感覺到胸口一悶,卻是蘭陵王收緊了手臂。她回過神來,笑道︰“好著呢,他一到齊國便官居三品,聽說現在都是二品大員了。他好著呢。”頓了頓,張綺看了一眼張軒等南陳貴族弱不禁風的身子,又說道︰“而且,他還長壯了一點點,看起來可精神著呢。”
與張軒他們相比,蕭莫真似一漲潭水,看不透看不清。
張軒呆了一會,抬頭說道︰“阿綺,阿莫他,也是你親兄長,說起來,你應該叫他十兄呢。你知道這事麼?”
張綺點頭,“長恭跟我說了。”
張軒長嘆一聲,道︰“你們走後不久,五兄也逝去了,母親憂思成疾,身子大不如前。父親他也老了些。”張軒迎上張綺那晃動的面紗,望著她那饒是坐著依著,也如嬌楊軟玉般,誘人心動的身姿,他喃喃道︰“轉瞬時,滄海成桑田啊。”
見自己的感嘆令得氣氛沉悶起來,張軒咳嗽一聲,笑道︰“幸好阿綺過得好。阿綺你不知道,自從前陣子,你身後的那個小子為了你逼得周地荊州刺史和宇文連俯首帖耳後,你張氏阿綺便成了天下貴婦最羨慕的婦人呢。”
什麼?
那件事總共才發生多久?怎麼傳到建康來了?不會是有人故意撒播的吧?
不知怎麼的,張綺朝蘭陵王看了一眼,見他毫無表情,她收回目光,朝張軒說道︰“九兄你們都知道了啊?”
“早就傳遍了。”
說著說著,隊伍開始進城。
隊伍一進城,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尖叫聲。上一次,蘭陵王前來陳地時,一直以幃帽遮面,世人雖然好奇這個天下第一美男的長相,卻很少有人能夠一睹。可此次,他大大方方地露出自己的面容,瞬那間,那種高貴威嚴,宛如雕塑般的完美,令得最好美色的南陳人沸騰起來。
這一次沸騰,無關男女,僅僅因為,這是一個世間罕見的美男子,更因為,這個美男子身上,有著比南陳人提倡的風度,更為罕見的統御和華貴那一襲玄裳穿在他的身上,把他整個人映實得那般高高在上,那般可望而不可及,那般華貴威嚴得讓世人不敢褻瀆!
果然是︰天下三國,蘭陵無雙!
因陳帝早就安排好了住處,也做了行程布置。當下眾陳使便籌擁著蘭陵王等人朝皇宮方向駛去。
目送著張綺遠去的身影,張軒還在怔怔發呆。他的心情很復雜,一時之間,他把張綺如今的影像與三年前那個楚楚可憐的,老是抱著他的胳膊討他歡心的妹妹合在一起,可絕大多數,他一想到張綺,便想到如今華美的,有著傾城姿色的她,還有,身為悍勇天下傳的蘭陵王最心愛的婦人的她,甚至有消息說,她曾經給周主宇文邕當過皇妃。
明明應該是熟悉的人,卻一下子變得陌生,變得遙遠,這種感覺很復雜。幸好,阿綺對他還是很親近的,不然,他真有點反應不過來。
與眾損友道別後,張軒的馬車駛向張府中。
剛剛走了一陣,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喚道︰“阿軒”
張軒示意馬車停下,回頭笑道︰“是陳邑啊,咦,怎麼回事?”陳邑的臉上有兩道爪印。
見他詢問,陳邑苦笑起來,“家中幾個娘們打起來了,一個個抱著我又哭又叫又鬧的,一不小心還挨了幾下。剛才發了一通大火才出門。”說到這里,他問道︰“見到阿綺了?”提起張綺,陳邑的表情有點復雜,聲音也有點澀,“她現在怎麼樣?”
其實這句話純是廢話,舉天之下,誰不知道蘭陵王有寵姬叫張氏阿綺?為了這個寵姬,那個最近聲名赫赫的年青郡王可沒少做荒唐事。
有了這麼疼她的丈夫,張氏阿綺的日子能壞到哪里去?
說出這句話後,陳邑卻發現張軒的表情變得復雜得很。他呆了呆,不由問道︰“怎麼,她不好?”
“不是,”張軒搖頭道︰“她好得很。那個姓高的把她視作珍寶,我與她親近了些,他看我的眼神都寒若冰雪。”頓了頓,張軒喃喃說道︰“就是,就是長變了。”
“長變了?”陳邑大奇。
“是。”張軒道︰“反正到時你看到她就知道了。那個,可真是長變了。”張軒看著陳邑,突然想道︰幸好阿綺當時沒有嫁他,先不說他宅子里的那一團亂,便以阿綺那驚人的美貌,只怕落在阿邑手里不多時,便會被別人搶去。真過個三年,都不知轉手幾人了。
與周齊兩地不同,陳國的貴族,畢生精力都用在享樂,而享樂二字,無非就是色,酒,五石散,還有賭上。以張綺的絕色,如在陳地的話,只怕因她而家破人亡的都有好幾府了。
想到這里,張軒又突然覺得,眼前這陳邑實是運氣不錯。
見張軒表情古怪,陳邑連連詢問,可張軒都只是搖頭。他驅著馬車正要跟著張軒進入張府,一人急急跑來,見到他便喘著氣說道︰“郎君不好了,秀娘子動了胎氣,大夫說要是早產了。”
“什麼?”陳邑臉一沉,扯著嗓子怒道︰“怎地這麼不小心?是不是打架打的?走,我們回去。”
遠遠聽到陳邑的咆哮聲,張軒搖了搖頭,暗暗忖道︰陳邑這人還真是不行,家底不厚,妾室納了一個又一個,一屋子的女人為了一點小事便打成一團,還沒有個鎮得住場子的長輩看著。再說他本人也不行,容易聽人一面之詞,行事魯莽沖動。這成婚也在二三年了,孩子是生了不少,可都被他家那些女人你害我我害你給折騰完了,只有兩個病弱的女兒還在。
張軒回到府中,跟妻子說了幾句話後,便去見過父親,聽到父親去鑒賞一副畫作了,便轉到了母親的房間。
張蕭氏自從大兒子死了,蕭莫的身世也被揭穿後,便一病不起。直到現在還沒有大好。
望著遮著厚厚幃簾,顯得陰寒的房間,看著被婢女子扶著坐在塌上的頭發花白的張蕭氏,張軒恭敬地喚道︰“母親,孩兒來看你了。”
“是軒兒啊。”她抬起頭看向張軒,問道︰“聽說阿綺那個小蹄子回來了,可真?”
“是,她回來了。”
“她那夫君,當真是一個會打仗的郡王,還把她看得很重?”
“是。”
一個“是”字一出,張蕭氏怔住了。她呆呆地看著前方,突然說道︰“阿錦都過得不好,她怎能過得甚好?”聲音中,有著一種尖刻的冷。
張軒蹙著眉,低聲勸道︰“母親,阿錦之事,怪不得阿綺。是她自己想不開,放不下阿莫,才導致夫家嫌棄”自從蕭莫護送張綺出使後,張錦便一病不起,後來嫁了個丈夫,也過得極不如意,現在雖沒有被休棄,那也是對方顧及張氏的門第,基本上,張錦那個夫婿,成婚不過二年三個月,卻有二年沒有踏足過她的房門。
大兒子被皇帝殺了,最小的一個兒子,卻原來是被人偷龍轉鳳給調包了,還遠走北方。女兒又是這樣,張蕭氏自生病起,便在塌上整日尋思。她尋思來尋思去,弄明白了一件事。當然蕭莫之所以接近張錦,全是為了得到張綺那賤蹄子。
如此一說,如果沒有張綺,蕭莫這個骨血便不會接近自己的女兒,弄得女兒一直念著他,導致婚姻不幸。如果沒有張綺,蕭莫也不會頻頻求娶而不得,那些人也不會從此事上起了疑心,進而發現蕭莫是她張蕭氏的骨血,導致那個原本應該意氣風發的小兒子遠走他鄉,有家歸不得。
這個時候的張蕭氏,已渾然忘了,當時陳帝殺世家子時,專門挑世家子中的俊彥下手,蕭莫如果還在陳地,便是身份不曾暴露,也早被陳帝給想方設法的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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