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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九鷺非香 -【司命】《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3-3-22 10:26 PM     標題: 九鷺非香 -【司命】《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9-22 01:17 AM 編輯

【書名】:司命

【作者】:九鷺非香

【內容簡介】:

  爾笙是一個孤女

  她說,全家都在土裡面埋著,就是為了讓她活得恣意妄為

  沒人在乎,無人牽掛才是真自由

  但是這只是她自己說的

  當生命中突然出現那麼一個人

  牽她的手,背著她走,為她鑄劍,教她識字,因她而喜,代她而憂

  遇見這樣的人之後

  她再也無法真正的自由了

  一路風雨淌過

  她以為自己終於可以牽著長淵的手一直走下去的時候

  他卻突然消失了

  尋找他,成了爾笙此生最大的願望

  可是……

  待一切事過境遷,浮華落定後

  她醉夢驚醒

  才知道這世間從來沒有爾笙,也沒有長淵

  有的只是司命星君一場千秋大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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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3-3-22 10:31 PM

楔子

司命,主萬物命格。

然而她卻無法安排自己的命運。若說有願,司命最大的願望便是能照自己安排的生活來過一次,成為自己筆下的命定之人。

迷迷糊糊的掉入混沌之中,她不知這是什麼地方,仿似沒有底一般,一片漆黑。

她閉著眼任由自己不斷的往下墜。忽然,背脊仿似觸到了一塊堅硬的鐵牆止住了她的下墜之勢。她伸手一摸,指尖一片寒涼。鐵牆微微一動,她定下心神,立即開了天眼。

不遠處兩點亮光一閃而過,緊接著,她後背貼著的這塊鐵牆劇烈抖動起來。她腳下使力一躍而起,飛至空中,回頭一看,即便散漫如她也不由駭然。

“坑神啊。”

朦朧的煙霧纏繞中,在她身旁竟是一條蜷縮而眠的巨大黑龍。

龍,上古神物。早已寂滅在悠遠的歲月之中。

黑龍醒來,蜷起來的身子漸漸舒展開來,使人戰慄的霸氣也隨之蔓延而去。他轉頭望向立在他身前的女子:“何物?”

龐大的氣場壓得女子一陣胸悶,但她素來是個逞強的人,挺直了背脊,直視黑龍的雙目,她道:“九重天上司命星君。”

“司命?”

“司萬物命格。”

黑龍無言打量了司命半晌,倏爾一聲嘶鳴,其聲渾厚,震得司命肺腑均裂:“天生萬物,區區小物竟妄圖司萬物命格,命由己造,吾且看看你待如何司吾之命。”

司命一把抹乾淨唇角的血,老實搖頭:“我沒那麼大本事。但是即便我不能書寫你的宿命,我也知道這世間早已無龍。此處氣息停滯,無絲毫靈力流動,比起棲息之地更像是一個囚籠,隔絕了與外界的聯繫。你說命由己造,卻被圈禁至此。連自由都沒有,又怎麼造你自己的命?”

“出此挑釁之言。不怕吾下殺手?”

“我心中尚有牽掛,還不想早死。但是現在實力差距很明顯,你若要殺我,不是我幾句好話便能阻止得了的。左右我打不過你,不如在你對我動手之前多說幾句話,最好能將你氣死。如此我倒還能逃出生天。”

黑龍聽罷這話不怒反笑,倏地騰空而起。捲出的巨大氣流帶得司命一個踉蹌,在空中翻了好幾個跟頭才立穩。

司命恨恨的望向黑龍:“我是有身份的人,可殺不可辱,更不可玩褻!”

黑龍道:“你倒有趣。吾在此孤寂已久,能得一物相伴也是趣事。司命,你若能令吾時時開顏,吾便留你性命,如何?”

司命暗自琢磨了一會兒道:“留我一命並不足以讓我恬著臉來逗你開心,這是個腦力活,我要別的好處。”

“司命,你是頭一個敢與吾談條件的。”黑龍頓了頓,“且說來聽聽。”

“古書上記載,龍渾身是寶,我向來不信這話,你給我驗證一下。”

“如何驗證?”

司命目光灼灼的盯著黑龍道:“拉坨便便來看看。是不是寶?”

黑龍無言了好一陣:“換個簡單的。”

司命不解:“排泄有何困難?若是困難,我幫你掏一掏。掏一掏便通暢無阻,順滑非常啊!”

“吾數萬年不食五穀。何來穢物?”黑龍望著司命:“你這是什麼眼神?”

司命撇了撇嘴道:“大黑龍,橫豎咱倆現在也是一根繩上的蚱蜢,你出不去我更出不去。咱們要再一起呆上許久,這些事你不必瞞我。便秘也是病,得治。”

黑龍沉默。

司命捂著嘴偷笑了一會兒,道:“前面皆是我尋開心的玩笑話,你別當真。但是不管怎麼說,咱們現在都呆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你用我來尋樂子,我自然也用你來尋樂子。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讓你開心我才能活命這種話說出來只能增加咱倆之間的隔閡。彼時,我愁眉苦臉,你也沒好處。”

司命抱拳鞠躬,巧笑兮兮道:“大黑龍,交個朋友如何?這職位做的太久,我原來的名字都忘了,你就喚我司命便可。”

龍身在司命面前盤踞,兩隻在混沌之中閃著幽光的眼輕輕眨了兩下:

“吾名長淵。”

“長淵,你有一個好名字。”

“司命,你有一副好性子。”



第一章.彼其之子,美無度

三界外,上有萬天之墟,下有無極荒城。皆是無日月、無生靈的死寂之地。有進無出。與幽禁最大惡極之徒的荒城不同,萬天之墟更為寂寞沉靜,那處乃是囚龍之地。

囚了這世間最後一條龍。

村頭的百年大樹下,老夫子正在給他的學生們講述遙遠傳說中的故事。藍天白雲,柔和的微風,認真傾聽故事的學生,一切平淡而美好。

夫子很滿意。

突然一滴略帶粘膩的液體滴落到夫子臉上。夫子不甚在意的抹去,望瞭望遠處的天空,並未見有半分下雨的跡象。

“啊。”學生小胖三呆呆的望向夫子頭頂的粗壯樹枝,“夫子,爾笙。”

抬頭一望,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像貓一樣趴在樹枝上,四肢無力垂下,臉貼著樹幹睡得正香。微開的唇邊蜿蜒而出一抹晶亮的液體,滑過樹枝,滴下。

“哎呀!”

正中夫子的眼睛。

學生們哄然大笑。夫子擦乾了眼,怒極而起,想抓住爾笙好好打一頓。

被學生們的大笑鬧醒的女孩見形勢不妙,一個利索的翻身,跳下樹,身形靈活的躍過了兩個小土丘,轉過頭來不忘對夫子啐了口唾沫,隨後急急忙忙跑不見了蹤影。

夫子氣得跳腳。鬍鬚都豎了起來。學生們更是笑得開心。

適時,陽光和煦,晴空萬裡。

“臭老頭。”爾笙踢開腳下的石子,邊走邊嘟囔著,“有點窮酸氣就了不起哦!會講故事了不起哦!我才不稀罕聽你的故事呢。”堵著氣,爾笙將腳下的一塊石子狠狠一踢,腳趾頭立即傳來尖銳的疼痛,還不等爾笙叫痛,一聲高呼便自田坎下傳來。

“他奶奶的!誰扔的石子!”

爾笙心道不妙,顧不得腳下的疼痛拔腿便跑。田坎下做農活的漢子已經看見了爾笙大聲喝罵道:“又是你個小王八羔子!個有娘生沒娘養的狗崽子!”

等跑遠了些,爾笙估摸著漢子暫時抓不到自己了,對著他拍了拍屁股又做了個鬼臉回敬道:“關你鳥事!你個挨小王八羔子打的大王八羔子!”

“幹你娘!”

“你去啊!姑奶奶全家都在土裡面,愛去不去!”

漢子徹底怒了,放下農具便追過去:“看老子今天不收拾你!”

爾笙向漢子那方豪邁的吐了口口水,轉身就往村後的樹林裡跑。村人們迷信樹林裡有妖怪,不敢追進去。

漢子立在樹林外面破口大駡。有村人聽不下去,勸道:“你跟她一個孤女計較什麼,那孩子命中帶煞,一家人都被克死光了,你小心跟她接觸。”

漢子啐了口唾沫:“真噁心。”甩著膀子走了。

爾笙對著他的背影豎中指又重重哼了一聲。轉身便往林子深處走去。

越往林子深處走,視野越開闊。樹林的最深處有一汪幽深的潭水,沒有來源沒有去處卻常年保持著清澈。無風無波時能清楚的看見潭底的殘木斷枝,也不知是什麼時候掉進去的。潭邊四季都開著不知名的白色小花,毛絨絨的,看起來十分可愛。

爾笙對村人的膽小很是不屑,她想,迷信什麼上古傳說、妖魔鬼怪,他們不到這林子裡來走一走,永遠都不知道在這裡到底有多美。

爾笙坐在潭邊的一塊石頭上,脫了鞋,把髒兮兮的襪子隨手一扔,掰著腳丫子看了一會兒,大腳趾的指甲蓋已經踢翻了,在跑動的時候出了不少血。她咬牙,忍著疼痛生生將翻過去的腳趾甲給扯了下來。鮮血流出,爾笙將腳泡進冰涼的潭水中,嘴裡嘀咕著:“居然敢噁心姑奶奶!今晚就去你家後院拉幾坨屎,糊在你家菜籃子上,噁心不死你。”
將自己在潭水中慢慢散開的血望了一會兒,爾笙仰頭躺在石頭上,睜著眼看著藍天之上飄過的朵朵白雲。

“妖魔鬼怪,草!如果有妖魔鬼怪為什麼不出來讓姑奶奶看看?”回應她的只有風穿過樹林的沙沙聲,爾笙哼了一聲:“村子裡的老傢夥們就知道編排故事騙人。”

她閉上眼,在水中晃著腿,一搖一搖的醞釀睡意。

天空中一道黑影劃過,在她臉上投過匆匆的影子。爾笙敏感的睜開眼。天還是那片天,雲還是那幾朵雲。微風依舊徐徐的吹,樹木依舊沙沙的響,沒什麼不一樣。

她撇了撇嘴,暗罵自己疑神疑鬼。

忽然,一陣狂風大作,徑直將她扔在石頭上的髒襪子刮走。她碎碎罵了句“奶奶的”。緊接著地面似乎被什麼巨大的東西撞擊了一下,猛的顫動起來,爾笙被抖得從石頭上滾了下去。

饒是她天生膽大,此時也被這陣詭異的妖風和奇怪的抖動弄得有點怔然。

艱難的從石頭後面爬出來,耳邊忽聞一聲駭人心魄的動物鳴叫,其聲渾厚,震得她胸口劇痛,生生嘔出一口血來。腦子暈乎成一片,她通紅著眼望向傳來聲音的那一處。

那巨大的黑色影子在她眼中投影成此生絕不會忘記的驚悚印記。爾笙張大了嘴,恨不能將眼睛凸出來:“妖……妖……”

一條、一條……猙獰的巨大蛇妖!

身覆黑甲,頭有兩角,有腳而五爪,後背有鰭,身粗如參天大樹之幹。

“妖蛇!”

爾笙心臟驟停,雙眼一翻,身子僵直,像塊木板一樣往後一倒,嚇得幾乎暈死過去……本來她是可以如願暈死過去的,但倒下去的那處恰巧有塊碎石頭,後腦勺磕在石頭上,一陣尖銳的疼痛之後,她又稍稍摔清醒了些。

原來村後的林子裡真的會出現妖怪。爾笙迷迷糊糊的想,村裡的老頭子麼說的那麼多屁話當中居然有一句是真的。

但是既然有妖怪了,為什麼還沒出現鬼魂呢?阿爹阿娘的鬼魂為什麼不到這裡來遊蕩遊蕩呢……

蛇妖的嘶鳴只有那麼一聲便消失了。而爾笙的耳鳴卻持續了好久。暈暈乎乎的捂著後腦勺坐起來,她呆了半晌,才恍然想起此時自己應該往村子裡跑,逃命才是。

搖搖晃晃的站起來,爾笙不知是顧不得穿鞋,還是根本就忘了穿鞋,尋了一個大致的方向就踉踉蹌蹌的往那處奔去。腳步比喝醉的酒鬼還要虛浮飄渺。

路邊的白色絨花越走越多,樹木越來越少,遠方儼然成了一片白色的花海。爾笙迷糊的腦子全然顧不得周遭的景色自己是不是熟悉,此時在她腦子裡就只有逃命一個念頭。

爾笙不知不覺中已經闖入了樹林的腹地,跌跌撞撞,像個誤入仙境的莽撞凡人,跑過之地驚起無數飛絮亂舞。

跑上一個小坡,爾笙居高臨下的遠遠一望,倏地怔住。

遠處灑下落葉的是一顆巨大的參天之樹。那個渾身是血的黑袍男子垂眸靜倚在巨樹的樹根之下。

白色的花,黑衣的男子,漫天絮絮繞繞的落英在他身邊紛飛成了一幅極美的畫。將那方天地描繪成另一個世間。

像是受到了蠱惑,爾笙忘了逃命,忘了方才看見的“蛇妖”,只將那個男子癡癡的看呆了去。

微風劃過,捲起幾絲絨花調皮的貼到了她臉上。鼻尖微癢,爾笙猛的一驚,這才想起現在不能在這林中久待。甩了甩頭,讓自己清醒些許,她左右望瞭望,沒看見“蛇妖”,這才大著膽子向那人跑去。

他一定是被蛇妖弄傷的吧。爾笙如是想著,那麼她今天如果救了他就是他的救命恩人了。成了恩人就可以讓他報恩了。

報恩……就以身相許好了。

待爾笙走得近了,才發現他的身邊盡是斑斑血跡,染得四周的絨花一片腥紅。在本純潔的花海中透出一絲妖異的美麗。

爾笙小心翼翼的挪去他身邊,不知為何,這個男子身上有股莫名的氣息讓她害怕。但她向來膽大,除了方才那般妖怪,越是奇怪的東西她就越想搞明白。彎下腰,爾笙伸出食指遲疑的戳了戳男子的手肘。

沒有反應。

她勇氣更足了,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依舊沒有反應。

爾笙蹲著往他身邊走了兩步,湊過臉去細細打量男子的容貌。精緻的面容,完美一如天人。爾笙突然想到有一日老夫子領著學生們搖頭晃腦讀的那句詩。當時不懂是何意,但現在她想,她或許也有這樣的感覺了——

彼其之子,美無度。

美無度。

爾笙突然捂住自己的心口:“奇怪,跳得好快。”

輕柔的一句呢喃卻已驚擾到了那個男子。他眉目微微一蹙,雙睫輕顫,睜開了眼。

幽黑的眼眸,一如承載了漫天繁星的夜空。當爾笙的身影映入他眼中的那一刻,疑惑一閃而過,殺氣剎那迸現。爾笙被這突如其來的殺氣駭得腿一軟,一屁股摔坐在地。

“我沒有惡意,我是好人!”爾笙立刻為自己辯解。

那人哪聽她解釋,長臂一揮,作勢便要掐她的脖子。

爾笙對於逃命的反應也是相當的快,蹭起身子轉身就跑。男子見她要跑,手往前一抓堪堪抓住了爾笙的褲子。

爾笙不管不顧的往前一掙,兩人都使了現在自己最大的力……

所以……

爾笙只覺臀部一涼,她的褲子被生生扒了下去。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3-3-22 10:32 PM

第二章.自劍

爾笙素日是過得自我了些。

因為家裡人都去得早,她一個人像個混小子般過了許多年,吃喝用度全得靠自己死皮賴臉的去磨,所以她不似一般女孩那樣害羞。但即便是個男孩被人扒了褲子也得哭上一陣,更何況是內心其實非常敏感的爾笙。

她驚慌的將褲子拉上來,手腳並用的爬出去好遠,回過頭含著淚,一臉驚惶的望著那人。

那人也沒想到會弄成這樣,眼中也劃過一抹詫然,但當他瞧見爾笙胯骨之上的紅色印記時,防備之色漸消,神色也慢慢柔和下去。

半晌之後那人沙啞著嗓音問道:“司命?”

爾笙怒了,這貨扒人褲子不說,扒完之後居然還叫一個莫名其妙的名字,這種行為就像是給了你一巴掌然後再跟你說打錯人了。

她趴著系好褲腰帶,抹了兩把淚,罵道:“司你妹!姑奶奶叫爾笙!草!這年頭救人還被扒褲子的,姑奶奶再也不做好人了。”

那人幾不可見的皺了皺眉,似自言自語的呢喃:“下界投胎,忘記了麼?”

爾笙趁他分神,站起身,又往後退了些許,估摸著這人一時半會兒也抓不到自己,她對他吐了吐舌頭,做了一個極醜的鬼臉,然後轉身便跑頭也沒回。

男子並未追去。他倚在樹根下,目光追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突然歎了口氣:“怎生投成這麼一副脾性,實在是……過於神似。”

他摸了摸胸口的傷,神色微動,重傷,讓他失了所有的神力,不過總算是從那個地方逃出來了。

他看了看頭頂的紛飛著落葉的巨樹,又望了眼遠處蔚藍的天空。平靜的黑眸中忍不住泛起幾許激動的波光。

司命,外界天地當真一如你所說的那般美。

同一片蔚藍的天空之下,爾笙總算是奔出了村後的森林。路邊村頭劉家的兩個孩子正在玩鬧,她喘著粗氣,喊道:“鼻涕劉兄弟!快給我過來!”

兩個孩子小,平日在大人那裡聽的都是關於爾笙不好的話,自是不待見爾笙,哥哥弟弟互相望了一眼,扭頭就跑。

“你們有沒有瞅見蛇妖啊!喂!”爾笙氣得跳腳:“這兩個死鼻涕小孩兒!我又不打你們,跑個屁!”她突然想起了什麼,拍了拍腦袋道,“對!我也得快跑,離樹林遠些,省得蛇妖出來看見我,第一個把我吃了。”

然而她在自己那個破木屋的家裡坐了一下午也沒見有什麼蛇妖從樹林裡出來。

村子一如既往的寧靜。在林中看到的一切仿佛都是她產生的幻覺。

臨近傍晚,夕陽西下,爾笙有些坐不住了。想到她在林中看到的那個極美的人,心裡癢了又癢。

爾笙尚還記得在她很小的時候母親便告訴過她,女子註定是要嫁人的,嫁一個好人以後一輩子才能過上好的生活。爾笙深以為然。

她覺得那個人比村裡面所有男人加起來還要好看。應當也比村子裡所有男人加起來都要好。如果這麼一個人可以每天陪著她,如果她嫁給了這麼一個人,如果她可以帶著他滿村的亂逛——

一定能讓村子裡面的嫁了人的姑娘恨得心血亂滴,讓沒出嫁的姑娘們嫉妒得雙眼發紫青筋暴起。

這應當是一件多麼令人驕傲的事情啊!

爾笙眼眸亮了亮,繼續深思道:她沒有父母,沒有嫁妝,村裡的男人都不想要她。她的終身大事還是得靠自己死皮賴臉的去磨才行。現在正巧有個陌生男人撞槍口上了,這男人不瞭解村裡的行情。她大可將他騙上一騙,彼時成了親,有了孩子,他就是想跑也跑不掉了。

爾笙越想越激動,正巧方才那人也看過她光溜溜的屁股了。依著規矩,自己也理當嫁給他才是。

如此這般一琢磨,爾笙徹底坐不住了,站起來便往林子裡跑,滿腦子皆是成親二字。蛇妖?蛇妖也不能和她搶男人。

爾笙想:他滿身是血,應該受了不輕的傷,就算要走也走不了多遠,肯定還在那個地方呆著的。

事實上,男子確實也還在那處呆著。他受傷之重,不僅失了神力,連起身行走都非常的吃力。正閉目養神調理內息之際,忽聞遠處有個聲音由小及大,漸漸向他靠攏。他睜眼一看,那個從花海之中一腳深一腳淺的飛奔過來的人影可不正是爾笙。

爾笙拼命的揮著手:“美人!美人!”

男子又皺了皺眉,明明剛才是她自己逃命一樣的跑了,現在又這樣不要命的跑回來……還真是司命的作風。

爾笙哪裡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在離他十步遠的地方忽然站住身形正色問他:“你剛才是不是要殺我?你現在是不是要殺我?”

“方才是,現在不是。”

爾笙點了點頭,隨即便一下撲到他面前,笑得燦爛:“美人芳名?”

“長淵。”

“長淵家住何方?家中可有妻室?”

長淵望她:“你待如何?”

爾笙從衣袖裡掏出一把做工拙劣的短劍,遞給長淵,鄭重道:“自劍。”是自薦吧……長淵默了默,沒敢接過那柄劍。爾笙忽悠道,“此乃我祖上留下來的傳家之寶,我自願獻上此劍,呃……那啥來著,嗯,與你共組一個家庭,共生一堆小屁孩。”

長淵盯著那柄短劍,道:“你是我的摯友,司命。”

“我是爾笙。”

望著女孩執著的眼,長淵突然有種想歎氣的衝動:“我不娶妻。”

“為何?”

“找不到合適的。”長淵想,因為這世間只剩他一條龍了。

爾笙自顧自的將他的意思琢磨了一番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現在還看不上我咯。”

長淵怔然,沒想到她會得出這麼一個結論,但是他也私自琢磨了一下,認為爾笙是如何也達不到龍的要求的,隨即點頭道:“可以這樣說。”

爾笙也不氣餒:“既然如此,你要怎麼才能看上我?”

長淵搖了搖頭,不知該如何與她說明龍的擇偶標準。身型似蛇,有鱗甲,頭有兩角,角似鹿?她或許一個也達不到。

兩人幹幹望了許久,爾笙深吸一口氣:“好!我懂了!”

你……懂什麼了?不等長淵問出口,爾笙轉身便往村子跑去,只在風中留下一句吶喊:“你等著我啊!明天我還會過來的!”

長淵重傷未愈,他即便是想走也走不了的。

翌日,爾笙欣喜的捧著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跑到他面前。嗅到的味道讓他覺得很是不適,他微微皺眉,問道:“這些是什麼?”

“食物啊。”

這理所當然的回答讓長淵默了默。

“你在這裡受了傷動不了,沒水喝又沒東西吃,遲早有一天得餓死。我就拿食物過來把你的命掉著,等你傷好了,我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了,到時候你就要報恩。我已經想好了,你孤身一人到這裡來的,身上也沒有其他的東西,多的我也不要,你把你人給我就好。”

“司命……”

“我是爾笙。算了算了,現在先不說這個,你看看這個!”爾笙指著自己手中的東西道,“黑色的是豬骨蟲,一種長在豬骨樹上的大蟲子,很是鮮美。這個紅色的是噗噗蟲,生活在土裡,它挖巢的時候會有噗噗的聲音,吃起來很有嚼勁。還有這個藍色的,這個是我最喜歡吃的,因為它都長在樹葉下面,所以很乾淨,不用洗就可以生吃,嚼起來脆脆的,只是沒人告訴過我他的名字,我就叫他嘎嘣嘎嘣脆脆蟲。”

全是……蟲子。

長淵慢慢把視線轉到爾笙臉上:“你喜歡吃這些?”在他的印象中,司命所喜歡吃的東西似乎與這些完全不一樣。

“我就是靠它們養大的,你別瞧它們長得不咋滴,到嘴裡那是另外一種銷魂的美味啊!”爾笙將手中的蟲子往長淵面前一推,鼓著雙大眼睛望他,“嘗嘗。”

遠古的記憶已經模糊,長淵只記得遠古人類食五穀烹野獸,卻不知道對於現在的人類來說什麼是正常的食物,他只是不想吃聞起來就那麼噁心的東西。

他搖了搖頭:“我不餓,無需進食。”

爾笙也不再勸,自己捉了那條藍色的蟲“嘶溜”一下吸進嘴裡,一邊嚼一邊含混不清的說:“那等你餓了我再捉過來送你吃,這些就是我的了。”

長淵靜靜的看著爾笙將蟲子一條一條吃掉,那副津津有味的模樣讓他幾萬年來不曾動的胃微微蕩漾了一下。

“很好吃?”

爾笙斜了他一眼,一邊嚼著嘴裡的豬骨蟲,一邊撿了條小一點的噗噗蟲塞進了長淵的嘴裡。不等他反應過來,爾笙已把長淵的嘴捂住,非常霸氣道:“嚼。”

長淵臉色黑了黑,無奈吐不出去只有依言嚼了嚼。初時的腥味散去,一股濃鬱的香甜之氣自唇齒間散開。他頗感意外的挑了挑眉,而更意想不到的是,不等他將其吞咽,腹內已經緩緩升騰起了一股溫熱的氣息。慢慢行遍四肢百骸,將他重傷後僵冷的肢體逐漸溫暖了。

爾笙此時已經吃得只剩最後兩條脆脆蟲,她看了看長淵一眼,問:“你還要麼?”話問出口之後她已經作勢將兩條蟲都放進嘴裡。長淵卻出乎意料的說道,“要。”

爾笙嘟了嘟嘴:“喏,給你一條。”

這次長淵沒有半分猶豫的將蟲子嚼爛了吞掉。腹內果然又升湧出一股暖流,長淵順著體內的氣息的運走方向凝神斂氣,一絲微薄的神力慢慢在血液中凝聚。雖然細小,但也足以讓他欣喜不已,有了神力,傷口癒合就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你現在吃了我的東西,已經有半個人是我的了。”爾笙拍了拍長淵的肩,“照理說你應該跟我回家才是,但是現在你傷重走不得路,我大概也沒那個力氣拖你回去。所以等你傷好能走路後,再與我一起回去拜堂成親生娃娃吧。”

根本就不給長淵說話的機會,爾笙又道:“昨天是我疏忽了,晚上忘了給你拿條被子來,你等著,我這就給你拿去。”說完就風風火火的跑了,徒留長淵在白色花海中一聲無人聽聞的歎息:

“我不娶妻的……”

長淵這一等就等到了第二天早上。

樹林中霧氣繚繞,襯得這一片絨花巨樹更像是一方仙境。長淵正閉目養神,忽聽有急促的腳步往自己這邊跑來,他微微睜開眼,心道,現在的司命直爽不變,卻比之前莽撞了不少。

“長淵長淵,昨晚沒凍著吧!”

看見那個抱著一團被子穿過薄霧向自己跑過來的爾笙時,長淵微微一怔。爾笙則是一邊念叨著對不起一邊將被子給他搭上。細心的蓋好。

長淵看了她很久才把目光移開,空氣靜默了一會兒,只聽長淵淡淡道:“臉怎麼了?”

爾笙給他蓋被子的手微微一僵,沒好氣道:“被豬扒了。”

其實爾笙這一臉青青紅紅的傷是被隔壁家的朱老二打的。

爾笙家裡的被子薄,她怕不夠抵禦樹林裡的寒氣,便到隔壁朱家去借厚被子。朱家嫂子是個憨實的姑娘,心腸軟,爾笙幾聲央求她就答應了,恰恰把被子從屋裡面抱出來時碰見了大白天就喝得醉醺醺的朱家老二回家。那人就是村裡的流氓,平日裡橫行鄉裡,憑著長了一身橫肉欺壓弱小。之前爾笙就沒少挨過他揍。

爾笙看見他,搶了被子拔腿就跑。朱家老二往門口一堵,像拎小雞一樣拎起了爾笙,酒氣熏天道:“偷我家東西?”說完就對爾笙一頓好打。朱家嫂子嚇得夠嗆,生怕打出了人命,喊了家人出來一陣好勸才把朱老二攔住。

爾笙一聲沒吭,扛著被子就跑。等回到自己的家收拾了東西想去找長淵,腦袋卻暈乎的受不了。抱著的被子又軟又暖,她捨不得放就在床上眯一會兒,卻沒想到這一眯就徑直眯到了清早。這才急急忙忙的趕了過來。

當然此間事端爾笙是不會給長淵講的。長淵也沒多問,心中卻明瞭她被別人欺負了的事。

等爾笙把被子給他蓋好之後,長淵忽然道:“此處靈氣氤氳,連生養出來的蟲子都是療傷聖物,你自小在這裡長大,又以這些蟲子為食,想來體內定積聚了不少靈力。若是稍加修煉,短日內雖習不會高深的法術,但是在人界自保肯定是搓搓有餘的。”

爾笙望著他一臉茫然:“什麼意思?”

“司……爾笙想習道法之術麼?”

“那是什麼?”

長淵默了默,換了個簡單的說法:“與尋常人打架之時絕不會輸的辦法。”

爾笙眸中精光大盛,狗腿握住長淵的手,目光灼灼的盯著他:“長淵能教我麼?”

不等長淵點頭,爾笙已經撲了過去:“相公相公!我就知道我沒看錯人的!”



第三章.僵屍

長淵開始教爾笙修習法術。

他只能言傳,無法身教。但爾笙本身就聰明伶俐,對長淵講的東西很快就能理解了,一個教得用心,一個學得用功,加之她體內有長年累積下來的靈力為助使得爾笙的成長進境相當的快。

長淵是上古神龍,自身的修為極高,在他看來他所教與爾笙的不過是一些普通的防禦之術,殊不知他所教的這些術法以足以讓當今修仙門派的人望其項背。

爾笙卻並不知道自己能學到這些東西需要多大的機緣,她只是覺得現在捉起蟲來更容易了,隔壁家的豬老二要欺負她的時候她能繞過他山一樣的身體溜走了,更能把村裡的一夥孩子們壓得死死的了……

她每天一邊和長淵學術法一邊把自己做的所有事都告訴長淵,今天捉了幾隻蟲,打哭了幾個孩子,事無巨細一一稟報。長淵也不嫌煩,從來都是爾笙說著,他仔細的聽著。他習慣這樣的相處方式,因為之前與司命待在萬天之墟時也是這樣,司命說著,他聽著。不同的是,司命多數說的是自己寫的故事,而爾笙說的是自己經歷的故事。

等爾笙說完了長淵偶爾會提兩句,什麼做得太過分了,什麼做得太缺德了。爾笙也都一一記在心裡,以後不再犯。

兩人相處自是十分融洽,爾笙告訴長淵世事,長淵教會爾笙人情。儘管這些人情也是從司命那裡道聼塗説來的。

總之爾笙的生活就這樣喧鬧而平靜的過著。

她成日成夜的盤算,這是五月初幾,過了七月廿三她滿了十四就能嫁人生孩子了,彼時長淵的傷應當也好了,那就在八月份的時候定個日子讓長淵把自己娶了吧。她要為自己置辦一套嫁妝,也要為長淵制一身新衣。

可是錢從哪裡來呢?新衣裳總不能向人家去賒要吧。

沒讓她愁多久,村子卻出事了。這樣的變故,她從來都沒有想過。

那日清晨爾笙自床上轉醒,木屋的窗戶外沒有透進來往日明媚的陽光,霧濛濛的一片,仿似村後樹林裡的瘴氣蔓延過來了一般。她將身上的被子往旁邊一推,就著屋裡打來的冷水洗漱的一番,便像往日那樣要出去找長淵,但是,當她推開門後,卻被眼前的場景嚇得呆住。

村子裡出現了很多……人?他們衣著陳舊而破爛,□在外的肌膚已經全部潰爛化膿,雙眼無神空洞,漫無目的的在村子裡四處遊走。

更令人駭然的是他們的手上握著鮮血淋漓的殘肢斷骸,或是一隻手,一塊肉,又或是一個頭顱。當爾笙看見老夫子的頭顱不知被誰扔了過來從她面前骨碌碌的滾過時,她不由一個戰慄“哇”的吐出一口清水。

村子裡死寂一片,她這聲嘔吐顯得無比突兀,那些僵屍一般的人聞聲,僵硬的轉過頭來,青白渾濁的眼珠齊齊盯向爾笙。

爾笙再是膽大此時也不由軟了腿腳,見那些人緩緩的向她走來,爾笙心底發寒,一個縱身從自家的窗戶跑了出去,向著樹林的方向一路狂奔,沿路上看見的場景更是令她膽寒,在地上躺著的這些人,所有的人她都認識,昨日她還與他們在一起,一起活著……

她不敢停下,腦海裡盡是長淵的身影,仿佛跑到他身邊自己就能得到救贖,儘管她清楚的知道長淵重傷在身,但是她就是覺得在他身邊一定是安全的。

去樹林的路從來沒有這麼漫長過,爾笙似乎要將肺都跑出來了,可是長淵還是那麼遙遠。

眼瞅著就要跨進樹林中,忽然一直夾帶著粘膩液體的手掐住了她的後勁,將她往前一摁,爾笙狠狠撲到在地,那人張口便向她的脖子咬去。爾笙反應極快的轉過身,手掌對準那人的臉,下意識的撚了個決,只見金光一閃,那人的頭顱徑直爆開,炸了爾笙一臉腥臭的腦漿。

爾笙顧不得噁心,抹了兩把臉,近乎是爬著站起身來接著往樹林裡跑。

然而她還沒有邁出兩步,腳下被人狠狠一拽,又摔了下去,撞到地上□的石塊被生生磕掉了她一塊門牙,鮮血頓時湧出染了她一嘴的腥紅。

爾笙捂著嘴回頭一望,只見方才被自己爆掉腦袋的那傢夥居然還用手握著她的腳腕,拽得死緊。

在他的後面陸陸續續有僵屍走了過來,爾笙幾乎快嚇哭了,腦子裡一片空白,死命的去掰那只潰爛的手,可是還沒等她掙脫這只手,一股腥臭之氣便噴灑在她耳邊,她驚惶的轉頭一看,另一隻僵屍的血盆大口已近在眼前,她能清楚的看見那爛肉一般的舌頭和尖利的黃牙。

“啊!”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驚恐,爾笙尖叫出聲。

銀白耀眼的光華在下一瞬間擦過爾笙的耳邊沒入僵屍的額頭,時間似乎在此時靜止,那僵屍的嘴就那樣大大的張著,沒了動作。

爾笙呆了好久,才反應過來,這僵屍已經被剛才拿到白光殺死了。她怔然望向方才那光華射來的地方——一襲白底青花的長袍在半空中隨風清揚,那女子清冷的面容仿似神仙一般淡淡的掃她一眼,隨即目光遙遙望向死氣彌漫的村莊。

手中銀色長劍輕舞,她一聲無情的低喝:“殺!”

四周青光閃爍而過,爾笙這才看見在女子身後還有一排同樣穿著白底青花袍子的人。他們聽得女子的命令,瞬間便不見了蹤影。

“仙……仙人?”爾笙呆呆的呢喃出聲。

忽然腳腕上又是一緊,她寒毛微立,才想起還有一個僵屍正拉著自己。她兩隻腳拼命的踢踹終於把那手給踢了下去,站起身來,又狠狠踩了僵屍兩腳:“草你媽草你媽!害姑奶奶差點被吃掉!”

發洩了一會兒心中的恐懼,爾笙看了一眼已落到地上的女子,不倫不類的行了個禮道:“謝謝仙子救命。”言罷轉身就往樹林裡走。

“等等。”女子喚住她,“僵屍未除,不可亂走。”

“我要去樹林裡找人。”

“林中還有人?”女子想了會兒道,“我與你一道去。”

有人護著自己自然是好事,爾笙點了點頭。

看見長淵的那一刻,饒是清冷如那女子,也不由愣了愣,一是愕然於那人的面容,二是愕然於那人周遭的殘敗的環境——巨樹十米開外一片荒蕪,僵屍的殘肢斷骸散了一地,儼然一幕修羅場,但是在靠近在男子身邊的位置,白色絨花依舊開的可愛。

他似察覺到了兩人靠近的動靜,緩緩睜開眼。面色尚有些蒼白,但黑眸之中未歇的殺氣看得那女子一陣膽寒,不由頓了腳步,呆怔在原地。

爾笙被這些腐爛的惡臭熏得一陣噁心,聯想到現在自己的臉上還掛有些僵屍腦漿的殘留物,她“哇”的吐出一口酸水,嘔吐聲在寂靜之中顯得十分突兀。

長淵眸中殺氣漸漸散去,而皺眉頭卻蹙了起來:“爾笙,過來。”

拍了拍胸口,爾笙吐完之後反而好受了一些,她輕輕喚了聲長淵,門牙磕掉了一塊,說話有些漏風,她面帶著些許委屈,拔腿向他那方跑去。

“等等。”白袍女子攔住爾笙,“他並非人類。”

初聽這話爾笙嚇了一跳,她帶著些愕然望向長淵,長淵面色不變,如往常一般靜靜地望著她。默了一會兒,爾笙推開擋在自己面前的手。

“有什麼關係。”

這話答得如此自然,倒弄得那女子有點呆怔。

待跑近長淵身旁,爾笙看見長淵的面色蒼白得嚇人,一摸他的手,發現也比往日冰涼許多。爾笙的眼眶立即就紅了:“長淵你怎麼了?”

“無妨。”他壓住喉頭翻動的腥氣,“牙齒……”一提到這個,爾笙的眼淚啪嗒就掉了下來,張著缺了一塊門牙的嘴嗚嗚的哭不停。千萬年以來,長淵從沒見過誰在他面前這麼哭過,登時有點慌,“呃……可是痛極?很痛麼?”

爾笙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半天才含糊不清的說:“門牙、不會長了,吃不了……吃不了東西了……我會餓死……會餓死……”

長淵一聽臉色也有些變了,但又馬上冷靜了下來,肅容問爾笙:“如此嚴重?”

爾笙點頭。

“可有補救之法?我幫你去找。”

那副認真的表情,儼然已經認同了爾笙缺了門牙會餓死人的理論。

白衣女子在後面聽罷這番對話無語了一陣,終是忍不住開口道:“不過缺了顆牙,犯不著哭成這副德性。當務之急先從此地出去,僵屍殘骸散出來的屍毒於人有害。”

爾笙聽了,忙將淚一抹:“長淵能走麼?”

長淵又看了一眼她的牙齒,然後搖了搖頭:“傷勢未愈,走不了。”

女子聽罷此話,心中暗驚,這人之前身受重傷,還能不挪一步殺掉如此多的僵屍……她不知,正是因為殺了這些僵屍,將長淵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神力又給揮霍沒了。

爾笙卻沒有她想的那麼多,聽見長淵走不動,她只有無助的望向白衣女子。

女子稍稍一思索,蜷起食指放在唇邊一吹,清靈的哨音破空而去。片刻之後,空中飛速閃過來一道銀光,堪堪落于白衣女子跟前。光華散去,爾笙定睛一看,是一個清俊的藍袍少年,他咧嘴笑著,不倫不類的對白衣女子行了個禮:“霽靈師叔,我總算等到你吩咐我事情做了!你說吧,不管什麼事,辰渚拼了命都會做好!”

霽靈指了指長淵:“且去將那人扶上,速速離開此地。”

少年一轉身,先看見了滿地殘骸,嚇了一跳,隨後目光掃過一身狼狽的爾笙,最後落在長淵身上,苦了臉:“師叔,你就是叫我來駝人的啊……又是出傻力氣的體力活,我什麼時候才能為無方山立大功吶!”

“扶不扶?”

“扶扶扶。”少年見霽靈冷了臉,立即答應了向長淵那方跑去。

爾笙殷勤的將長淵扶著半坐了起來:“多謝小仙長,這裡來扶吧。”然而辰渚跑到離長淵還有丈遠時,忽然止住了腳步,爾笙奇怪,“小仙長?”

辰渚聽得這聲喚,又往後退了兩步。

霽靈皺眉:“辰渚?”

“哎……”他低低應了聲,又遲疑的向長淵走了幾步,當他接住長淵投來的眼神之時,兩腿忽然微微一軟,不知為何竟生了想要逃跑的念頭。這人……這人渾身的氣勢好懾人。

辰渚聽見霽靈詢問的聲音,他只有把心一狠,硬著頭皮走了上去。接觸到長淵身體之時,他更是不由有些顫抖,像是觸碰了什麼不該碰的東西一般。

爾笙卻不知辰渚心裡的苦。見有人幫忙了,心裡欣喜不已:“仙子姑姑,咱們走吧。”

霽靈點了點頭:“我先送你們去鎮上。”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3-3-22 10:33 PM

本帖最後由 magic03e 於 2013-3-23 03:35 PM 編輯

第四章.他是我相公

爾笙從來沒有出過村子,更不知道村子外的世界竟會是這樣的……死寂。

一如她今早起來後所見到的村子的模樣。

辰渚看見她有些恍神的表情,心想她一定是被今天所見的嚇到了,不由安慰道:“不用奇怪,聽說屍毒蔓延到這裡來了,家家戶戶都緊張得很,日夜閉門不出。但有我和霽靈師叔護著你們,絕對不會出事的。”

爾笙問:“屍毒是什麼?”

“像是一種病,染上之後會變成僵屍……”辰渚腳步一頓,表情倏地變得嚴肅,“就像他一樣。”前方的道路上緩慢走過來一個皮膚潰爛的人,就如爾笙今晨起來看見的那些人一樣,她不由向長淵身邊躲了躲。儘管長淵現在只能讓人扶著才能走。

霽靈手中揮去一道白光,那僵屍身子一頓,隨即便倒在地上沒了動靜。

一行人又接著往前走,路過那具僵屍身邊時,爾笙不由回頭望瞭望,她想,這人之前也應當和她一樣吧,都是普普通通的人而已。辰渚掃了一眼爾笙,心中嗤笑她婦人之仁,解釋道:“這病蔓延得太快,被咬了的人都無一倖免染上病。沒得治,只有全部殺掉,如今已經屠了不少村莊了。”

誰屠了不少村莊,爾笙沒敢問,只是覺得自己臉上殘留著僵屍腦漿的地方變得無比灼熱起來。

她會變成僵屍麼,也會被殺掉麼……

四人行至客棧,霽靈道:“鎮中已有少許人染上了病,我先四處去看看,辰渚,你在這裡將他們兩人安置一下。”

辰渚不滿:“師叔我也要去!客棧裡還有其他師兄弟,有他們在就行了。”霽靈淡淡掃了他一眼。辰渚伸出去的脖子又默默的縮了回去,“好吧。”

辰渚將爾笙安排與其他女弟子們同住,本來將長淵也是安排與其他男弟子同住的,奈何他扶著長淵一進屋,其他人們死活不再住那屋,辰渚心知他們不說出口的難處,便理解的給長淵單獨開了個小房間,讓他一個人住著。

與爾笙同住的幾個姑娘心善,見爾笙一身狼狽,便提了水來讓她將澡洗了,又把自己的衣服借給爾笙穿。

從沒受過這麼好的待遇,爾笙心裡著實感動了幾番。

待爾笙梳洗完畢,坐下來問起她們的來歷,她們對爾笙說,客棧裡住得都是無方仙山的弟子,此次屍毒蔓延,無方掌門讓修仙者們下山控制疫情,他們都是跟自己師父們出山歷練的。

“歷練?”爾笙奇怪,“為什麼在客棧住著?”

幾個姑娘面面相覷了一陣,其中一個圓臉姑娘似有些苦惱道:“說是歷練……可是一旦有什麼比較危險的情況,師父們都害怕我們出事,多半是將我們留在比較安全的地方。”

“像今天早上,聽說北邊的村子出事了,霽靈師叔便讓我們在鎮子裡好好呆著,領著師父他們就去除屍了。”

姑娘們提到這話題有些悶悶不樂,爾笙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們,而一想到自己村子的那副慘景,爾笙心情變得更是沉重。

中午吃飯,爾笙看著放在自己面前的一碗糯糯的白米飯怔愣了好久,旁邊的姑娘給她夾菜:“你好瘦,多吃點。”

爾笙的臉突然紅了,吞吞吐吐了好半晌才道:“我……我沒錢。”

送去無方仙山修仙的孩子多半是有些家底的,自小沒過過什麼苦日子,此時聽得爾笙這樣說,都笑開了:“不過一頓飯菜,哪用得著讓你給錢,你隨便吃就好。”

爾笙這才端起碗吃了一小口,香軟的米飯在嘴裡散開,爾笙忍不住饑餓開始狼吞虎嚥起來。吃了兩碗,又添了一碗,爾笙的目光在席間一掃,沒看見長淵,米飯在喉間一噎,她心道:完了,自己過上舒坦日子,忘了有個癱瘓在床的相公了。

“我吃飽了。”爾笙將筷子往桌上一放,看向桌子對面的辰渚,他似乎在這幫小弟子裡面是最有威信的,爾笙自然去詢問他的意見,“我可以把這碗飯帶上去麼?”

“帶給那個不能走路的人麼?他的飯菜已經有人送上去了。”

爾笙從辰渚感激的點了點頭:“謝謝小仙長了,不過以後這種事還是我來吧,畢竟他是我相公,老是勞煩別人也不好。”

宛如一道晴空霹靂劃過,這群半大的孩子霎時沒了聲。

“相……相公?”辰渚不敢置信道,“你多大?”

“過了七月就十四了。那我就先上去照顧他了。”說完,急急忙忙的跑上樓去。徒留一堂的孩紙們無限感慨。

爾笙喚了聲長淵便推門進去,適時,長淵剛調整完內息。見爾笙進來,他第一句話問的竟是:“可吃下飯了?”

爾笙呆了呆,這才想起自己曾給他說過沒了門牙會餓死的話,她撓了撓腦袋,有些苦惱道:“吃……是吃下了,仙人們也給我說少了顆門牙不會餓死人,只要以後找個像骨頭的硬東西補上就好了。”可是她去哪裡找像骨頭的硬東西,拿石頭塞嗎?

長淵點了點頭,心裡把她這話記下了。

爾笙進屋,看見桌上還放著飯菜,心道那送菜來的人不細心,長淵走不得路,桌子離床那麼遠,要他怎麼吃。她殊不知,進這個屋已經費了店小二不少的力氣……

“我來喂你吃飯。”

長淵搖了搖頭:“不餓。”默了一會兒,他忽然道,“這裡的人似乎都甚為懼我,我確實並非人類,你若也怕……”

話沒說完,爾笙忽然嬌羞的將他望了一望:“相公,其實你不用這樣試探我的……我,我已經是你的人了。”說著將自己的屁股摸了一摸。

長淵果斷閉了嘴,閉目養神。

爾笙湊近他的枕邊,左看看,右看看等著長淵給他回應,半天也不見他神色波動,爾笙有些失望的垂了腦袋,卻不料此時忽聽他淡淡道:“你若想跟著,我便不會趕你走。”

幾乎是那一瞬間,爾笙亮了眼眸,腦袋湊近長淵的臉頰吧唧一口便親了上去,轉著腦袋放肆的在他臉上蹭了蹭:“相公相公!”

對於爾笙此番動作長淵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畢竟在她還是司命的時候,在萬天之墟裡她也曾來回的在他的龍身上滾過去滾過來的撒嬌撒潑,蹬鼻子上臉的在他的龍角上蹭過去蹭過來,嚷嚷著:“大黑龍大黑龍。”

現在的爾笙與那時的司命所做的動作性質沒什麼不同。

他是這樣想的。

爾笙一下午都窩在長淵房間裡照顧他,快至黃昏時她忽然感覺整個房間顫了兩顫,她往窗戶外面一望,只見半空中不知什麼時候生出了一張藍色的巨大的膜,像網一般把整個鎮子罩住。

爾笙回頭望長淵,眼中透著些許對未知的不安。

長淵搖了搖頭:“無妨,不過是圈禁之術。”

爾笙雖不懂什麼叫圈禁之術,但是她大概懂‘無妨’這兩個字的意思,於是便又坐回長淵身邊,埋著頭看自己的手心,那裡有一塊東西在慢慢變黑。

不一會兒外面嘈雜起來。

爾笙出門探了探,方知霽靈帶領著無方的仙長們都回來了。仙長們都穿著白底青花的道服,他們一臉的疲憊,全然不似爾笙今早上見到的那般殺氣凜凜,一進客棧便各自找地方坐下,臉色微有些凝重。

小弟子們見師父們面色不好,都不敢開口,左右看了看最終還是辰渚站了出去:“師叔,你不是說在鎮上走走嗎?怎麼和大家一起回來的?”

霽靈冷著臉,皺著眉頭沒有答話。弟子們面面相覷了一會兒,心中的驚疑更甚,忽然,一個碩壯的男子拍了下桌子,怒衝衝道:“就該和那些失了人性的怪物拼上一拼!說不定能殺出條血路。”

“師兄不可莽撞。”另一位清秀的仙子道,“這次的僵屍與我們之前遇見的似乎有些不同,他們……他們比之前更為聰明……”

“並非聰明。”霽靈開口道,“是有目的。”

眾人怔了怔,忽然有人恍然大悟道:“對,像是有什麼目的。之前都是零零散散的出現,現在都如軍隊一般集結起來,在向什麼地方出發。”

仙長們討論得熱鬧,弄得小弟子們更是滿頭霧水,與爾笙住在一起的那個圓臉姑娘拉了拉她師父的袖子:“師父,你們在說什麼,我們聽不懂。”

仙長歎了口氣道:“北方村子的僵屍已經全部被焚燒了。我們本來在午時之後便能回來。”爾笙聽罷這話,身子一僵,又往角落裡躲了躲。那人接著道,“可是在我們回來的路上,發現南方突然湧來了大量的僵屍,都在往北面進發。此鎮乃是通往北方的必經之地,若是讓那些僵屍通過,此鎮必定再無活口。而我們在那沖天屍毒的侵擾之下,也無法禦劍南下返回無方。”

大家倏地白了臉,也就是說,必戰無疑,且只能勝,不能敗。

辰渚心中雖然有些害怕,但還畢竟是初生牛犢,想證明自己的心情比害怕的心情更多了些,他問:“那大概有多少僵屍?”

“誰他媽知道。”那身材強壯的仙人冷哼,“老子手都殺軟了,還有黑壓壓的一片,難不成老子還一個個去數嗎?”

辰渚嘟了嘟嘴,沒敢再搭腔。

霽靈擺了擺手道:“罷了,今天就到此為止,我們已經合力做了個結界,暫時能保鎮子平安,大家都好生休息,明日再上戰場。”言罷,她又點了幾個弟子的名字,讓他們明天跟著一道去。

辰渚也在其中,他自是興奮得摩拳擦掌。

是夜,鎮中比白日更安靜了許。

爾笙在床上卻怎麼翻來覆去也睡不著,她老是覺得背上有股寒氣往腦袋裡面沖,白日裡長出黑斑的手心在晚上變得又癢又痛。她強忍著不去撓它,閉著眼睛想讓自己入睡。

可是眼一閉上,腦海裡便不由自主的閃過許多畫面,有在她腳下骨碌碌滾過的夫子的頭,有被她炸開腦袋的僵屍,有被霽靈一揮手間便殺死的那個滿身潰爛的人。

寒意浸骨,她翻身起床,抱著被子便跑到了長淵屋裡。也不敲門,徑直闖了進去,將自己的枕頭被子往長淵旁邊一放,便利索的爬上了長淵的床。

“爾笙?”

“嗯,我怕冷。”

“……男女有別。”亂蹭是一回事,睡覺是另一回事,司命曾經與他講過很多次,這是會出人命的事……

“你別把我當女人就好。而且你不是已經是我相公了嗎?娘親小時候跟我說過,只有和是相公的男子才能睡在一起。咱們倆睡,沒問題。”

對於相公這個稱呼,他已經習慣了。長淵想,他註定不會娶妻了,爾笙若叫著歡喜,便讓她叫就是。

因著“相公”這個前提,長淵聽著爾笙這話說得也有理,左右自己不會對她做出什麼事來,當下便由著爾笙從她自己的被窩裡蹭到了他的被窩裡。

兩人將眼睛閉上,沒過一會兒,長淵又把眼睛睜開了,忽然問道:“爾笙,今日你被僵屍咬了?”

爾笙默了默,答道:“沒有,但是被他的腦漿濺了一臉。”

長淵嗯了一聲,又閉上了眼。

“長淵?”

“嗯。”

她猶豫了很久,又喚了聲:“長淵……”

“嗯。”

“我……如果我變成僵屍,怎麼辦?”這是爾笙今天頭一次帶著些許顫抖的聲音說話,洩露了她心中死命壓抑著的害怕與恐慌。長淵手指一動,本想去摸摸她的頭,但是卻被爾笙緊緊的抓住,“別扔下我!我會壓制住的,我不會像其他人一樣咬人的!我不會變成那樣……我會很乖,不要嫌棄我!”

“爾笙,我不嫌棄你。”

長淵道:“別怕,我不嫌棄你,不扔下你。”

爾笙眼眶一紅,又快速的眨了眨,把淚意揮散,但仍舊緊緊抓住長淵的手,不肯放開。

爾笙和司命一樣,一個在不羈的背後壓抑著發膿潰爛的情傷,一個在叛逆的背後壓抑著歇斯底里的惶恐,對孤獨的惶恐。



第五章.平胸!我不怕你

長淵並不知道爾笙有沒有染上屍毒。她說的那番話,與其理解為害怕變成僵屍,不如理解為害怕被他丟下。他聽那幾個修仙者說,被咬了才會變成僵屍,爾笙只是被腦漿濺到了,這樣也會變嗎?

他闔眼養神,等爾笙的呼吸漸漸沉穩下去,心知她睡著了才拿出她的手,借著窗外結界散出來的藍光一看,發現她的掌心有一團黑色的東西在蠢蠢欲動,像是有條蟲在皮膚之下蠕動一般。

看這個樣子,很像是司命在給他講的某些故事中提到的“蠱”。

他輕輕摁了摁那微微鼓起的地方,那黑色的東西一陣猛烈的顫動,隨即爾笙一聲悶哼,似很不舒服。

果然是蠱,長淵皺眉,爾笙說她炸掉了一個僵屍的腦袋,但她要染也只會染上屍毒,怎麼會染上蠱呢?

除非……根本就沒有屍毒,那些僵屍就是這些蠱蟲製造出來的。

若是蠱蟲,那麼定有一個控制蠱蟲的人。這場疫病,並非天災,而是人禍!

長淵正入神的想著,忽聽爾笙一聲大喝:“誰!”長淵一怔,爾笙猛地睜開眼,坐起身來四處張望,“誰在說話?”

“爾笙。”長淵探手想將爾笙拉住,卻不料此時的爾笙力道大得出奇,一把推開他,翻身滾下了床。

爾笙手忙腳亂的從地上爬起來,窗外結界的藍光印得她一張臉詭異的發青,她眼神有些渙散,在房間裡四處張望,忽然又破口罵道:“出來!別以為姑奶奶缺了顆牙就是好欺負的!姑奶奶說話漏風拳頭可是緊實的!出來!”

長淵忽然想到,等爾笙清醒之後,他第一個要跟她說的便是好姑娘是不能隨便以姑奶奶自稱的,這樣會把自己叫老,若非要如此叫,應當叫別人龜孫子。

當然,這話是以前司命告訴他的。

沒等長淵將這事想多久,門口便想起了大力的敲門聲,長淵還沒說話,爾笙便道:“你終於出現了!給老子滾進來!”她沖過去將門拉開。外面站著幾個被驚得瞪圓了眼的仙長。

“草他娘!不是!”爾笙狠狠將門一摔,“混蛋!出來!別吵了!不准吵了!”

門口堵了不少仙長,大家皆靜若寒蟬,看見爾笙暴躁的走過去走過來,就差掀桌子了。

“怎麼回事?”

一道清冷的聲音落下,霽靈披著一件外衣走了過來,她看見爾笙的模樣,皺了皺眉,接著身型一閃,下手快狠准的在她脖子上一砍。爾笙轉過身來,對她示威般的張了張鼻孔:“平胸!我不怕你!”隨即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夜風似乎也靜默了一瞬。

霽靈面無表情的盯了地上的爾笙一眼,又冷冷淡淡的掃了一圈臉憋得通紅的眾人:“幹什麼?都不想睡了?”

此話一出,門外堵的人頓時走了個乾淨。

霽靈又轉頭問長淵:“這是怎麼了?”

長淵搖頭:“明日起來再問問她吧,她像是聽到了什麼。”

霽靈點了點頭,抓住爾笙的衣領便將她提了起來,一邊往外面走一邊道:“你看不住她,今晚便由我看著。”

長淵想了想,也沒有反對,只是在霽靈將要關上門的那一刻輕輕說了一句:“童言無忌。爾笙說話就是老實了些。”

老實了些……掩上門扉,霽靈手上的青筋跳了兩跳,老實了些……

你們兩個……實在是配極了。

一路拎著爾笙回了屋,霽靈將她綁在床上,捆妖索纏了整整三圈。她躺在爾笙旁邊,想了想又側過身子,手啪嘰一下捏上爾笙的胸,捏了幾下,隨即一聲極是不屑的冷哼:“還不是和我一樣。”

她忘了,爾笙此時還未滿十四……

第二天早上清醒時,爾笙顯然對昨晚自己做了什麼完全沒了印象,當她看見自己身邊睡的是霽靈,而身上還綁了三圈繩子時面色刷的一白:“長淵呢?長淵呢?仙子姑娘,為什麼綁著我?長淵走了麼?”

霽靈揉了揉眼,也醒了過來,淡淡的望了她一眼:“清醒了?”言罷,在繩子上輕輕一彈,捆妖索便解開了。

爾笙忙不迭的往外跑,一路直奔長淵的房間。推開門,看見床上還有個鼓鼓的人影,爾笙想也沒想就撲了上去。蹭著被子不放手。

長淵一看見爾笙,張口便將自己昨天就琢磨著要說的話對爾笙說了一遍。爾笙聽罷,嚴肅的點了點頭,表示以後絕對不會再稱自己為姑奶奶了。長淵拍了拍爾笙的頭,表情很是欣慰。

以至於霽靈領著三個仙長一進來便瞅見了這麼溫馨的一副畫面。

打擾人家溫存,讓清心寡欲的道士們有些不好意思,清咳了好幾次,才進屋坐定,談到正事上面。

當爾笙聽到自己昨天的所作所為是怔愣了許久,她道:“我確實聽到有人在叫我,一直叫我做事,但是,我以為我在做夢。我記得我看見的明明就是一片荒郊野嶺……”

霽靈眼中精光一閃:“何人叫你?叫你做何事?”

“我不知道是誰。”爾笙表情很困惑,“是個男子的聲音,有點沙啞,他一直叫我往北走,到村子後的樹林裡去。”

“什麼村子?”

“就是我的村子,去樹林裡找一個叫回龍穀的地方。”

長淵一怔:“回龍穀?”

爾笙點了點頭:“他一直叫我去。”

眾人默了一會兒,霽靈忽然道:“上古傳言回龍穀乃神龍龍塚,遍野長滿了不死草,食之能長生不死。”

長淵淡淡望了霽靈一眼:“那裡沒有這種東西。”

旁邊一個仙長奇怪道:“上古傳說皆不可考,你如何確信那裡沒有?”

長淵不再說話,霽靈接著問:“你昨天有沒有發生什麼事沒與我們說的?”

爾笙回頭望了長淵一眼,見他輕輕點了點頭,爾笙才把右手伸出去,給霽靈看:“昨天,你們來之前,我炸掉了一個僵屍的腦袋,本來也沒事,就是下午的時候突然長出這些黑色的東西來了。”

四人圍了上來,將爾笙的手仔細看了一番,其中一個問:“你炸掉了一個僵屍的腦袋?”似是很不可置信。

其實不怪人家驚異。僵屍的力氣比普通的成年男子還要大上三倍,沒有修過仙的半大的女娃娃又如何打得過那些怪物。

他的語氣讓爾笙微惱,搶著道:“長淵教過我法術!如果不是有兩隻同時找上我,我會很厲害!”

那人瞟了長淵一眼,他知道長淵一定是個不好惹的角色,當下便不再質疑什麼。

霽靈仔細的看了許久,終是皺眉道:“我修仙如此多年,確實沒見過這樣的東西。”

另外兩人也直稱奇怪。

最後,卻是床上傳來一個聲音道:“是蠱蟲。”

幾個仙長都是一愣,隨即又圍著爾笙的手一陣細細打量:“這便是古仙書裡面提到的蠱蟲麼?是有點相像,可是現今蠱蟲已經甚少在世間出現了,唯有南疆越王手中似還養了幾條。”

霽靈看了一陣,問長淵:“如何確認?”

“蠱,能亂人神智,控人軀體。以外物觸摸之,能察覺其在皮肉之下微微蠕動,給宿主帶來疼痛不適之感。”一個仙長將信將疑的輕輕摸了摸爾笙手中那塊黑色的地方,爾笙果然立即顫了顫。長淵道,“不可多碰。蠱蟲為避免被輕易挑出,多半會往體內深處跑,讓人難以察覺。爾笙說她沒被僵屍咬過,只是炸了一個僵屍的腦袋,或許此蠱曾棲息於那僵屍的腦中,而後鑽入了爾笙的手心。我猜測,這次所謂的疫病,根本就不是天災,而是有人刻意為之,將蠱種在人身上,控制他們,令其為之效力。”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還是霽靈最先反應過來:“你確定事實如此?”

“只是猜測。”長淵道,“捉只僵屍來,破開頭顱一看便知。”

霽靈對一個仙長使了個眼色,那人會意,立即走了出去。霽靈接著問道:“依你所說,蠱蟲應當在進入宿主身體的那一刻便往宿主身體內處爬,那她這個為何還停留在表皮之下?”

長淵搖了搖頭,說不知。爾笙卻忽然道:“我知道我知道!一定是因為姑奶……我是吃蟲子長大的!這蠱蟲不也是蟲麼,它肯定是怕在爬去我腦子裡的時候被我一吸,嚼來吃了!哈哈!”

霽靈與其他兩位仙長皆微微抽動了下唇角,長淵卻嚴肅的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另外三人頓時覺得更加無力了。

爾笙歡欣鼓舞的跳了起來:“那也就是說,這個蟲子一直停留在我的手心,被挑出來後我就不會變成僵屍咯?不會變成僵屍就不會被殺掉咯!那我還可以一直跟著長淵,哈哈!”笑了一會兒,爾笙又頓住,“不對啊,如果我沒變成僵屍,那我聽見的那些聲音是怎麼回事?”

長淵道:“蠱蟲入體,幕後者定是向蠱蟲下達命令以此來控制‘僵屍’的行動,能聽見他的聲音許是因為蠱蟲在你體內,而你沒被控制大概是這蠱蟲沒有爬到你身體內處。”

爾笙了然,心中又冒出一陣怒火:“這龜孫子的蟲,害我鬱悶了一整天,看我不把你挑出來捏碎了吃掉。”

“不可。”霽靈伸手攔住爾笙,表情凝肅,“若此僵屍之難真如這位……長淵公子所說的話,那麼這幕後之人必定有更駭人的野心。此時你聽見的話,其他僵屍必定也聽見同樣的話。我們正好可以從他的命令中推斷出那人身份是什麼,他到底又想要做什麼,由此來做出對策。”

爾笙眨巴著眼呆了一會兒:“什麼意思?”

霽靈也看著爾笙眨巴了一會兒眼,那聲一直憋在胸口的氣終於長歎而出,她揉了揉自己的額角,頭一次對自己的表達能力產生了懷疑:“也就是說……也就是說……”

“他們想讓你幫忙。”長淵翻譯道,“把放蠱蟲出來的人捉住,斬草除根。”

爾笙再度了然,興奮的睜大了眼:“讓我幫忙嗎?我可以幫到仙人們一起殺掉大壞蛋麼?怎麼幫,你們說。”

霽靈立即道:“乖乖坐在房間裡,把你聽到的所有話都說出來。”

“好,沒問題。還有呢?”

“沒了。”霽靈轉頭吩咐另一個仙長:“將仙尊給我們求助用的符紙拿出來燒了,告知仙尊我們這裡的情況。”

那人為難的皺了皺眉:“這樣不好吧,畢竟我們下山歷練……”

“若是不知道此次僵屍之難有幕後的人在操控,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去求助的。但是……若我想的沒錯,這些僵屍要去尋傳說中的回龍穀定是為了那裡的不死仙草。若是讓僵屍吃了那種東西,不死不滅,你認為這世間還有什麼是他們的對手?而操縱這些僵屍的幕後之人,手中無疑是有了一支所向披靡的軍隊。你再想想,要這麼龐大強悍的一隻軍隊,他的野心是什麼?”

那仙長聽出了一身冷汗:“我這就去告知仙尊。”

等那人出去之後,霽靈轉過身來對長淵作了個揖,道:“多謝長淵公子告知我們此間線索。可是蠱蟲此物已有數百年不曾現世,公子又是如何知曉此物?”

“一個朋友告訴我的。”他看了看爾笙,此時爾笙正襟危坐的坐在椅子上,豎著耳朵仔細聽著周圍的動靜。

司命,司萬物命格,自然通曉萬物特性,她曾笑著與長淵說,每個被安排的人的命格裡面總要出現一兩件稀奇的東西,這樣才會擁有刺激的人生。以至於現在的長淵普通的常識不知道幾個,稀奇古怪的東西到底是明白不少。

霽靈點了點頭,也沒在多問,吩咐另一個仙長好生陪著爾笙,將她所說的話都好好記下,如果她體內的蠱蟲做怪,就挑出來封印住。言罷,也出了門去。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3-3-22 10:35 PM

第六章.打不過就跑

白日,一切皆無異常,鎮外的僵屍似乎也安靜了許多。

爾笙在椅子上坐了許久沒聽見動靜,漸漸的有些躁動起來,在那個仙長的眼皮底下磨磨蹭蹭的挨到了長淵身邊,轉過去轉過來就想蹭上長淵的床。

長淵見她眼珠子轉了兩轉,心中便明瞭她的想法了,他掀開被子的一角,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爾笙若想睡,便來這裡躺下。”

“好!”只見爾笙身型一閃,眨眼間便在長淵身邊躺好,將被子一捂,蹭著長淵的手發出一聲舒服的喟歎。

長淵想,左右昨夜已經睡過一次了,多睡幾次也沒多大關係,爾笙既然喜歡由著她便好。

爾笙卻想的是,阿娘說過,和相公一起睡過就會有孩子,她現在應當趁著長淵不能反抗的時候將他“睡”了,日後懷上了長淵的孩子,他就是她的人了。

一旁的仙長瞪大了眼,爾笙立即振振有辭的解釋道:“我沒什麼其他想法的!只是昨天我是躺在這裡聽見的那個聲音,或許今天我也要躺在這裡才能聽見。”

仙長撇了撇嘴,無奈道:“我一個修道之人,難道還能擾了你們小夫妻的興趣不成……”他臉微微一紅,“你們,你們想做什麼都與我無幹,我只是負責記錄你聽到的話,只是……別太過分了,那樣……我會很為難。”

爾笙想了半天,著實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麼事情令這個仙長為難,她頂多能讓長淵為難為難。

想不通,她便不再想,抱著長淵慢慢閉上了眼。

爾笙是在一聲長歎中被驚醒的。此時已近黃昏,她睜開眼立即大叫道:“他說話了!他說話了!”

嚇得在一旁微有些瞌睡的仙人渾身一震,立即臨空捉出一隻筆,準備在手上記錄:“說什麼?”一旁閉目養神的長淵也緩緩睜開了眼,望向爾笙。

爾笙凝神,仔細聽著那人言語,不一會兒便學著那人的腔調一字一句的吐著:“無方竟敢亂我大事,今日子時,我將破開無方結界,你們入鎮後將其剝皮拆骨,吞食入腹,不留一個活口。”

仙長臉色一變,立即奔出門外。

爾笙腦海中的聲音又響了幾次,最後終於挺了下來。

她轉頭看長淵:“長淵,今天這個人說話的時候我腦袋不痛了,也不難受了。”

“嗯。”長淵淡淡應了一聲,默默的將自己搭在她手腕上的指尖收了回去。

“那人說要吃掉我們?哼,爛蟲子才會被吃掉,有仙人們護著我們,才不怕大妖怪呢。”

長淵皺了皺眉:“此次這些人或許都自身難保。僵屍受操控,但並不會法術,若要破開這圈禁之術,唯有依靠比這裡的仙人們更厲害的法力,若是此結界被破開,只能是那幕後之人親自動手,且那人不好應付。”

爾笙愣了一番,終是反應過來他這話的意思,突然問:“長淵,那大妖怪打過來的時候你能跑嗎?要是不能跑,爾笙就下去多吃兩碗飯,到時候背你。”

聽罷這話,本有些沉凝的黑眸微微一軟,長淵摸了摸爾笙額前的細髮:“你不用擔心這些,人世爭端奈何不住我,也奈何不住你。只是要救這裡的人有些困難。”

“仙長們要和大妖怪打架,打得贏麼?”

長淵搖頭:“難。”

“那就抓緊時間跑啊!”爾笙急道,“打不贏還拼什麼拼。難不成都學了村裡夫子的那一套傻學問,成了榆木腦袋?”

長淵倏地眸色一亮:“爾笙聰明。且去幫我將霽靈叫來,說我已有了退敵之法。”

爾笙找到霽靈的時候,她正忙著指揮仙人們在結界上施加靈力,以求令結界更加堅固,爾笙將長淵的話告訴她之後,霽靈神色為之一振,立即趕回了客棧。

爾笙卻站在大街上看著天空中印著黃昏光暈的藍色結界發呆。村子裡的夫子,鼻涕劉兄弟,還有隔壁朱家老二和朱家嫂子都莫名其妙的死掉了,村子也被仙人們一把火燒了,沒有人跑出來,如果仙人們能來早一點多好啊。

這鎮子裡,她一個人也不認識,家家屋門緊閉,窗戶都關得死死的,沒一個人出來幫仙人們的忙。她想,如果在她的村子,村民們一定不會這樣。
她突然可恥的覺得,她好像有點懷念夫子嘮嘮叨叨講忠信禮義的聲音了。

“小髒孩兒!幹嘛呢你?天上掉錢了?”略帶戲弄的聲音伴隨著一道大力拍在爾笙的肩上。爾笙回頭一看,卻是那日馱著長淵回來的無方弟子,辰渚。

爾笙撓了撓頭,那一掌拍得她肩疼,依著她往日的作風早一口唾沫吐到他臉上了,但是人家是救過她的仙人,爾笙便硬生生將自己唾棄他的衝動忍了下去,琢磨著是不是該行個禮什麼的。

但沒等她想清楚,對方又是一拳砸在了她肩頭上,哈哈笑道:“看不出來你膽子還挺大的嘛!昨天晚上的事我都聽說了。”辰渚湊過頭,挨近爾笙的耳邊說,“其實我早就覺得霽靈師叔沒長胸了!不看她的臉,說她是個男人誰不信啊!哈哈!”他退開的時候,又拍了拍爾笙的肩:“小髒孩兒,真有你的!多可惜昨天我沒親眼看見她的臉色啊!”

這三番兩次的拍打,惹怒了爾笙,她揪住辰渚的頭髮,不多,也就十來根,緊緊拽住用力一扯,連著人家的頭皮一起給揭下來。

辰渚痛極大怒,捂住頭皮喝罵道:“你瘋了!”

爾笙也捂著肩叫:“你才瘋了!你捶得我骨頭都要碎了!”

“我怎麼知道你這麼不經打!兩拳就叫痛!”

“我也不知道你這麼不經拔呀,這才幾根毛,拔得你這麼痛?”

辰渚說不過她,只有氣呼呼的瞪了她半晌。爾笙高傲的一仰頭,面帶挑釁。辰渚哪裡受過這樣的氣,對方又是個沒修過仙的小孩,他怎能被她唬住,當下掄了拳頭便要揍爾笙。

爾笙經過多年的“沙場”歷練,此時瞬間便明瞭辰渚的意圖,大聲道:“你敢揍我,我就把你剛才說的話講給霽靈姑娘聽!”

辰渚一愣神,爾笙對他吐了個舌頭,轉身就跑。留辰渚在原地氣得面色發青。

回到客棧,霽靈已經與長淵談妥。爾笙推門進去時恰好撞見霽靈出門。

霽靈道:“爾笙你將東西收收,我們現在便走。”

不等爾笙問清楚,霽靈已經走遠了。

“長淵,霽靈姑娘讓我們走哪兒去?”

“去你長大的那個村子後面的樹林。”長淵的神色一如往常的寧靜,“爾笙,到時候幫我捉點蟲子來吃。”

爾笙長大的樹林位於鎮子的北方,僵屍們卻是從鎮子南方來的。之前雖已經有僵屍到過爾笙的村子,但是已經被消滅乾淨了。現在往北方撤退雖是逃避之舉,但不失為一個保命的好辦法。

今夜子時無方仙尊定是趕不來的,但是若能將時間拖到一天以後,待無方的長老與仙尊到了,這些僵屍與那法力高強的幕後之人便沒什麼可怕的了。

畢竟無方的尊者已經有快五百歲了,法力高深,當今世上鮮有敵手,若是連他也對付不了這幕後之人……那就只有聽天由命了。

鎮上的結界留著,以便為他們逃走爭取更多的時間。

爾笙雖然不知道霽靈做出這個決定的背後有多少仔細的考量,但是在她看來,打不贏就跑這個舉動無疑是萬分正確的。所以她乖乖的將包袱收拾了,等著霽靈派個人來將長淵背著走。

但是當爾笙看見來背長淵的人時,黑了臉。

對方也很是不情願:“我不背。”

“不要他背。”

兩人互瞪了對方一眼,又哼的別開了頭。待霽靈冷冷的“嗯?”了一聲之後,兩人都垂下頭沒了意見。

回到村子,看見村中的景象那一刻,爾笙突然覺得腿一軟,差點摔倒。知道村子被毀了是一回事,親眼看到又是一回事。

這樣的感覺就像是以前有人告訴她,她父母在鎮上去趕集,被紛湧的人流踩踏而死,她笑著說知道了,然後繼續漫山遍野的亂跑,無拘無束的玩。等有一天,她和村頭的小胖娃打架,他家大人來將他拖走帶回家吃飯。爾笙回頭一望,自己的父母沒來,她這才意識到,父母再也不會來找她了。

她才懂得,死就是永遠也見不到的意思。

原來村子毀了,就是真的毀了。帶著她的過去,死掉了。

忽然有之手在後背輕輕托了她一下,爾笙回頭一望,辰渚彆扭的轉過頭:“現在,保命要緊,回頭我們可幫你給這村裡的人立塊碑,把他們的名字都刻上去。”

爾笙點了點頭,繼續跟著往樹林裡走。額頭上微微一暖,爾笙聽見長淵沉穩的嗓音:“勿需執著,這人世,總是有生有死。”

爾笙鼻尖微微一酸澀:“那爾笙身邊的人都會走麼?大家到最後都是一個人活著麼?長淵也要走麼?”爾笙呆了呆,忽然又道,“長淵不能走!你不能扔下我!”

“好。”



第七章.南疆之主

進得樹林,天色已暗,爾笙舉著火把忙著四處給長淵捉蟲子。長淵來者不拒,吃得不亦樂乎。

辰渚一手扶著長淵,一手握著火把,將長淵在他身邊一口吞掉一隻蟲子的動作看得清清楚楚,他噁心得直泛胃酸,心道這兩人言詞無禮行為古怪,定是腦子出了毛病,他不應當和他們在多打交道,省得以後也變成了這樣,多麼恐怖!

大隊人馬已經進入了樹林深處,有的仙人們送鎮上的鎮民繼續往北走,而有的則留下來在樹林中再設了一個結界,以防止僵屍進入樹林,找到傳說中的“回龍穀”。

爾笙因為一路上東跑西跑的幫長淵捉蟲,耽誤了行程,三人走走停停,釣在隊伍的最後面,這才行至小潭邊。

辰渚心急,但不想表現出害怕的樣子,咬著牙沒有催。爾笙全副心神的放在怎麼讓長淵吃飽肚子上,也不去管前面的人去了哪裡。長淵更是不急,神色泰然。

“長淵要喝水麼?”爾笙指著那汪印著星光的潭水道,“這裡的水十分甘甜,比村子裡的井水好喝多了。你吃了那麼多肉,得解解膩。”

辰渚望瞭望前面漸行漸遠的大隊火光,終是忍不住開口了:“待會兒喝吧,這野外的水吃了拉肚子可怎麼辦。”

“才不會!”爾笙一聽辰渚說話心中就反感,脖子一伸便要與他爭論,長淵的眸色卻落在那汪深潭中久久不曾挪開,沉默半晌,他忽然道,“爾笙,將那潭中之水取些來我看看。”

爾笙對辰渚吐了個舌頭,小聲罵了句膽小鬼,便乖乖的跑去取水了。

辰渚遙遙的望了眼遠處幾乎快消失的火光,心中焦急更甚。適時後脊忽覺一股陰風吹來,他扭過脖子往後一望,只聽樹葉沙沙的響聲,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但偏偏就是這樣的未知,讓他覺得隨時有東西會突然躥出來一樣。

“小髒孩兒!你快點!”

“知道了。”

爾笙用竹筒盛了水,跑回來遞給長淵。

長淵將水盯著看了半晌,卻不喝,只是眸中的神色在火光的照印下變得越發的明亮:“竟是真的在這兒。難怪此處靈氣氤氳。”他細聲呢喃,“人世多變,也不知此處幾變滄海幾變桑田……”

他這話說得小聲,連貼得他這麼近的辰渚都聽不清他說的什麼,只有聲聲催促:“快喝啊,要來了水,光看著做甚!能長出花來?”

“不許對長淵凶!”爾笙擼了袖子要打辰渚。

忽然林間的涼風一斷,三人只聞一股腥臭之氣彌漫開來,令人噁心欲嘔。

辰渚立時警惕起來,眼神迅速往林間一掃。長淵在他耳邊輕聲說道:“東南方向。”辰渚的目光才轉過去,只覺手肘被人猛的一擊,火把脫手而出,掉入那方潭水之中,熄滅了光芒,接著他腹部被狠狠揍了一拳,打得他徑直飛出去三丈,撞斷了一棵樹,狼狽的落入草叢之中。長淵自然也沒有倖免,與辰渚一同掉入那處斷木叢中,沒了聲息。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爾笙甚至沒來得及看清楚辰渚和長淵為何會突然飛出去。她握著火把,呆怔的站了一會兒,驚駭的轉過頭,慢慢將襲擊兩人的人看清楚了。

一個巨大的僵屍。這個僵屍與別的僵屍不同,他的皮膚不曾潰爛,看上去如常人一般,只是在胸腹處被破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在火光的照耀下,爾笙能清楚的看見,他的胸腹裡面爬滿了粘膩的黑色蟲子,不停的蠕動翻滾。

爾笙手心裡的蟲子開始躁動起來,似要衝破她的肌膚跳出來。

“龜孫子的……”爾笙失神呢喃,“這種蟲吃了能長這麼大個兒,得虧霽靈姑娘攔住了沒讓我吃。否則以後我與長淵睡一起,非壓死他不可。”

“哦?”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自巨大的僵屍背後傳出來,“這倒是奇事,你身中帶蠱,卻還能神智清明。”

爾笙探頭一看,自那巨大的僵屍身後緩緩走出一個華服男子,看年歲約莫有四十上下,氣度雍容,像是王公貴族,但那雙眼卻顯得過於陰鷙。

“你是誰?”

“本王乃是南疆之主,越王。”他盯著爾笙笑了笑:“你這小丫頭想必定是有什麼地方天賦異稟,待本王嘗嘗便知。”

嘗嘗……

“是要……吃了我的意思麼?”

對方好笑的點頭,爾笙了然,心中默念長淵之前教她的防身的術法口訣。

越王見爾笙不動,以為她被嚇呆了,拍了拍那巨型僵屍的背,示意其上前將爾笙捉住。

還有兩步、一步……爾笙抬頭,道:“我喜歡吃蟲子,但是不喜歡被蟲子吃。”她對著僵屍的胸腔抬起手,一陣金光徑直穿透他的胸口,一如那天爆掉那僵屍的腦袋一樣。巨型僵屍嘶聲厲吼,震得爾笙頭痛,他胸腔中的蟲子蠕動的速度變得極快,爾笙只覺掌心微疼,收回手一看竟是將那藏在手心裡的蟲生生吸了出去。

她趁著僵屍還在混亂之際扔了火把,轉身便向著辰渚摔入那斷木叢中跑。

“呵,小丫頭有點膽識。”越王一聲冷笑,身型一閃,躍至爾笙身前,抱著手打量著她。

火把的橙色的焰在身後跳躍,爾笙腦子裡閃過許多主意,最後她果斷的將頭一埋啪嘰跪在地上,乖乖的磕了三個響頭,抱頭痛哭:“大王饒命!大王饒命!爾笙自幼孤苦身上沒長幾斤肉,不好吃的!而且……而且我幾日都沒洗澡了,最近又便秘,肚子裡全是髒東西,不好吃!”

越王依舊意味不明的笑著:“不礙事,我有怪癖,就愛髒東西。”

爾笙渾身一顫,糊了滿臉鼻涕眼淚的將越王望著,他伸出手,放在爾笙的頭頂:“這樣的眼神倒叫本王看得舒心。”他掌心慢慢變得灼熱似要燒掉爾笙的頭髮,“本王最喜見著別人絕望的眼神。”

他收緊手指,那一瞬間的疼痛讓爾笙以為她會就此死掉。

等到空中一道淩厲的白光劃過,頭頂的疼痛驟然離去,爾笙仍在恍神。

“呵,無方小徒,竟如此不自量力敢壞本王大事。”越王避過遠處射來的這一擊,冷眼望著遠處急速奔來的霽靈等人。

原來是霽靈他們發現了後面的異常,轉身返回,這才將爾笙在生死關頭救下。一位仙長將爾笙扶至旁邊。霽靈大喝一聲“列陣”那仙長又忙加入了戰局。

“哈哈!有趣有趣,想來無方仙山定是門內無人,竟想靠著你這幾個黃毛小兒對付本王。”越王拍了拍手,眸中的光倏地變得血腥而嗜殺,“那本王便拿著你們的屍體讓那高高在上的無方仙尊哭一場好了。”

“放肆!”霽靈一聲厲喝,生了怒意,一劍便向他刺去。越王輕而易舉的避過,隨手一揮,指尖彈在霽靈的劍刃之上,劍身頓時巨震,霽靈險些把握不住。越王一聲高喝,喚醒了被爾笙攻擊後便一直呆在旁邊的巨型僵屍。它眾仙人不備,舉拳亂揮,有兩人被那僵屍擊中,破了陣型。

越王狂妄一笑,渾身邪氣蕩出,震得在場的仙人皆不能起身,他低頭看向腳下的霽靈,劈手砍下。霽靈後背受擊,一口鮮血吐出,幾近昏迷。

爾笙此時終是緩過神來,見此變故,撿了地上的一塊石頭沖越王狠狠砸去:“龜孫子的混蛋!叫你欺負人!你去死!”

區區石塊又如何能對他造成傷害,倒是讓他眼中的血色又重了一層。

“本王將入得回龍穀,食不死仙草,將與天地齊壽,與日月同光!黃毛丫頭休得亂言!”

“你將會像烏龜王八蛋一樣活得長長久久!像糞坑裡被屎磨得發光的石頭一樣遺臭萬年!”

此話惹怒了越王,他伸手一探,爾笙只覺脖子一緊,接著身子便不由自主的向越王飄去,任她如何掙紮腳也落不了地,沒一會兒,她便因為窒息眼前陣陣發黑。

恍惚之間,她感覺深潭上清澈的風陣陣襲來,吹醒了她混沌的大腦。

辰渚與長淵掉入的那塊斷木叢中隱隱泛出一絲銀白的光,在黑夜之中顯得有點刺目,但卻令人感到安全而溫暖。

當然,這只是爾笙的感覺,對於被邪氣鎮壓在地上的眾仙人來說,現在忽然溢出的這股氣息更令他們感到壓抑而痛苦,如同在莊嚴的神殿之上,被高高在上的神明冷漠的注視著……

“欲擾龍族長眠之地者,殺無赦。”

龍族長眠之地……

越王手一鬆,那股無形的力量剎那便消失了,爾笙癱軟在地,捂著脖子狠狠的咳嗽。

“龍?”越王盯住自那方草叢中走來的男子,笑道,“本王便是擾了又如何?不過是一群已做古的生物。”

長淵踏著細碎的草葉緩步走出,周身光芒盡斂,神色冷漠,黑眸中金光閃過,轉瞬間又全無一絲情緒。

越王雖不知長淵是何身份,但是心知此人不好對付,臉上的玩笑之色也漸漸收起,揮手招來那巨型僵屍,手一舞,僵屍便似木偶一般,飄蕩出去,身形靈活得與剛才那個笨重的大漢完全不像。

長淵右手探出,生生接住僵屍揮來的巨拳,如此大力的皮肉相接竟沒有發出半分聲響。

爾笙緩和了呼吸,略有些擔憂的抬頭一望,她只見長淵指尖光芒凝聚,轉瞬間,那僵屍的整只胳膊便被輕易卸了下來。宛若玩具一般被長淵棄與一邊。僵屍仰天長嚎,其聲令人為之發怵。

長淵神色不變,手一揮,拍於那僵屍的喉間,慘叫聲戛然而止。他收回手,僵屍頹然軟倒與地,長淵冷著眸色,接著向前,他走得不徐不疾,但偏偏每一步都有令敵人膽寒的氣勢。

越王被懾得微微往後一退,又咬牙恨著長淵:“本王計畫已行至今日這步,決不能斷送在你這莫名其妙的人手上。”

長淵哪聽他廢話。若是他有往常十分之一的力量,早就將其斃於掌下,奈何現在他重傷在身,依靠爾笙捉給他的蟲子才能暫時恢復一點歷練,而這些蟲子經過他的調息最多能支撐他一刻,若這一刻內不將其解決,在場之人活不了命不說,連回龍穀也會被這骯髒之人踐踏。

他怎能容許……

長淵探手為爪,直取越王喉間,越王閃身躲過,長淵步步緊逼,招招皆是致命的殺招,越王提氣與之抗衡,漸漸不敵。

越王瞳色漸化為血,心道自己絕不能在這裡敗了,一邊擋一邊往那軟倒在地的僵屍那裡靠。

此時斷木叢中的辰渚才從打擊中醒過來,睜開眼便看見自己師門一眾師叔皆倒與地上,而與敵人纏鬥的竟然是路都走不得的長淵,登時傻眼了,然而當他看見下一幕時,此後的三月裡愣是沒有吃進半點帶腥味的東西。

那越王竟然逃至僵屍旁邊,翻過僵屍的胸膛,掏出裡面的黑蟲,全吃進嘴裡。

“神吶!神吶!天吶!他也吃蟲子!他也吃蟲子!嘔……這世界怎麼了……嘔……怎麼了!”

長淵眸色微微一深,殺意更重,正欲拼力一博,越王忽然從僵屍的體內挖出一個比尋常蠱蟲大了三倍的黑蟲,欣喜的笑著吞進了嘴裡,他將僵屍王長淵身上一扔,擋住了長淵的視野,等長淵將那僵屍煉化成粉末,越王頭頂上竟然生出了一條條黑色的經脈,看起來十分駭人。

他狂妄的仰天長嘯:“無人能礙本王大事!本王要壽與天齊!”聲色中的邪氣竟比方才更為濃重。

長淵心道不妙,身形一躍,那越王竟像瘋了一般,半點不守,徑直向長淵沖去,也探出手,做的竟是要去長淵心脈的打算!

辰渚大叫:“小心!”

爾笙驚駭:“長淵!”

長淵眉頭一皺,終是閃身避開,越王換了一副不要命的打法,不管不顧的往長淵身上招呼。長淵往後一退,恰好踩住趴在地上的霽靈的手。長淵心知,若是他再退,以此時這人拼命的打法,後面這一眾仙人和爾笙定是會被殃及。

黑眸一凜,瞳孔深處的金光再起,長淵定住身形,接了越王兩招,化守為攻,擊得越王又往後退了三步。

長淵正欲追擊,卻猛然覺得腹內一空,身上的傷口傳來撕裂般的疼痛。

糟糕,長淵暗道,那蟲子煉化出的神力沒了……

不等他想出應對之策,對方的殺招已逼至身前,避無可避,長淵唯有稍稍側過身子,躲開了越王直逼心房的攻擊。

對方的指尖穿透他的肩胛骨,越王揚聲大笑,然後狠狠的將長淵甩了出去。長淵的背劃過深潭邊上的尖石,終是在即將滑入潭水之中時停了下來。

長淵癱軟在地,身上的筋骨猶如扯斷了一般疼痛,他越想撐起身便越是疼痛。

越王邁著勝利者的步伐,漫步走到長淵面前,似炫耀自己戰果一般舔了舔指尖上長淵的血:“你身體裡的力量也甚好,乾脆也讓我嘗嘗吧。”

辰渚在後面聽得這話,渾身發抖,半是生氣,半是害怕,他氣憤的錘了錘自己的雙腿,爬不起來,在如此強大的邪氣之下,他爬不起來!半分忙也幫不上!抬頭一看,眾仙長也皆是一副憤恨的表情。

憤恨著自己的無力。

適時,一道人影沖了過去,嬌小的女孩用瘦弱的肩膀擋在了長淵身前,怒瞪著越王,紅了一雙眼,她吼:

“我讓你吃!隨便嘗!但你不准欺負長淵!”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3-3-22 10:36 PM

第八章.回龍穀

爾笙的舉動無疑讓眾人都吃了一驚。

眾仙人尚且無法抵禦的邪氣,她到底是如何不受其影響的。

越王血紅的眼眸盯住爾笙:“呵,這世上竟還有蠢得自己來送死的。”爾笙狠狠瞪著他,眼眸中全是厭惡與仇視,越王心中怒火大盛,“既然你存心求死,本王便隨了你的心願。”

他慢慢走近。

長淵動了動指尖,想把爾笙在自己身後,奈何身體已痛得麻木,全然不聽他使喚。

何曾狼狽至如此,長淵心裡苦笑,連一個凡人也敵不過。他從未覺得上古神龍的力量有何稀罕之處,但現在,當他失去了那股力量,他才知道為何世人皆對強大的力量趨之若鶩。

因為只有那樣才能隨心所欲的做任何想做的事。

“小丫頭。”越王已行至爾笙面前,一手挑起了她的下巴,“你說,從哪裡開始吃呢?”

話音未落,空中突然砸下一道驚雷,徑直劈在越王的背上,灼燒了他華貴的衣袍。越王一聲痛呼,甩開爾笙,連忙往後躍開。

“誰!”越王怒喝,“何人膽敢擾本王大事!”

夜空之中幽藍的光芒劃過,爾笙略微失神的抬頭一望,只見白芒如箭一般紛紛落下,皆直直紮向越王所在之處,在那些耀眼的光芒之後踏著涼夜清風而來的是一個穿著藍色立領大袍的男子。

神色肅穆勝似天人,只是眉心印著淺色的火焰過於妖異,在這樣一張沉淨的臉上顯得十分不協調。

“長淵。”爾笙低聲呢喃,“又有神仙來救我們了,”

長淵吃力的看了那人一眼,隨即無奈的神色更甚。他雖在萬天之墟待了千萬年,這人世已有許多是他所陌生的,但是他還是知道那人眉間的印記代表著什麼,畢竟天罰的印永生也不會變。

長淵道,“爾笙,此人乃墮仙,世人皆稱其為魔。”

魔?什麼是魔?爾笙茫茫然的盯著那人。

他全然無視周遭的一切,之盯著越王道:“你犯下的重罪已足以讓我送你去荒城。”其聲清冷,仿似他已是在對一個死人說話。

“是你!”越王突然有些驚慌,“你到底是誰!”

“長安,乃是我的名。”

長安……爾笙想,聽起來如此平和安穩的名字,為何卻是這個樣子?

地上的霽靈等人聽得此名卻是渾身一震,極力的抬頭想去看那人的相貌,但是終是敗於強大的邪氣之下,唯有辰渚,直勾勾的盯著那人的面容看得呆了去,他輕聲呢喃:“墮仙長安……古仙門流波的最後一名弟子……”

越王聽得此名,驚得往後退了兩步:“你既已告訴本王不死草的傳說,為何此刻還要阻撓與我?”

長安淺淺一笑:“不過是想快些送你去荒城罷了。”

三界外,上有萬天之墟,下有無極荒城。皆是無日月、無生靈的死寂之地。無極荒城中皆囚禁的是罪大惡極永世不得超生之徒。與永世封印的萬天之墟不同,無極荒城在送罪犯入城之時,會開啟城門的,待罪犯入內,城門合上,不管是天庭人間抑或冥府皆看不見其入口。

裡面的人出不來,外面的人進不去。

世人皆知,墮仙長安最喜送罪犯入荒城。

越王驚慌起來:“本王就要拿到不死仙草,馬上就能習得長生之術了!什麼無極荒城本王才不去那種鬼地方!”

“由不得你。”

光芒閃過,眾人只聽越王一聲慘叫,接著空氣中的邪氣盡褪。越王眨眼間便被長安斬首,他將越王的魂魄束縛入一個小瓶子裡,貼身收好,剛欲離去忽然瞧見深潭邊上爾笙長淵兩人。

“哦。”他有些驚訝的挑了挑眉,“上古神龍。”接著他目光一轉,落在爾笙身上,打量了許久,“司命……”

突然,空氣中殺氣暴漲,長安眉間淺色的墮仙印記倏地變得如血豔紅,黑眸之中殺氣畢現。揮手間一記光刃便直射爾笙而去。

眾人皆不料他此時會突然動手,欲救已來不及。

爾笙只見眼前一花,有身影擋在了她身前,溫熱的鮮血濺在她的臉上,接著“撲通”一聲水響。周遭頓時沒了聲音。等她稍稍回過神來,轉頭一看,長淵已經不在自己身後,而深潭之中一襲黑色的衣裳沉浮了兩番終於沉了下去。

“長淵……”爾笙聲音顫抖,在眾人都尚未反應過來之時,她已一頭紮了進去。

她下水下得毫不猶豫,沒人會知道此時的爾笙尚不會水。

霽靈等人沒了邪氣的壓制紛紛站起身來,有幾位會水的仙人欲下去將兩人帶起來。

長安伸手一揮在地上畫出一道深深的痕跡,他道:“誰敢救我想殺的人?”

眾人皆默,無人敢上前。霽靈重傷在身,被人扶起來後咬牙切齒的望著長安,還沒說話,忽然眼角金光一閃,竟是從那潭中泛出來的。

長安向身後一望,見潭中投出龍遊動的影子,金光映入他的眼眸,帶著幾許光芒流轉,片刻後又慢慢熄了下去。

眾仙人驚疑不定,長安獨自呢喃道:“龍塚果真在此地……運氣倒好,此次未殺得了你。”他想,定是龍的血液打開了龍塚的封印,讓兩人得已自深潭下逃入回龍穀之中。

不過既然得知司命已投生為人,那麼他定是要在世間將她殺一道才行的,儘管長安自己也清楚,死,對於司命來說無非就是回天歸位,沒什麼大不了。但她若不在自己手上死一次,長安想,此生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安心的。

他此生的宿命,所遭遇的一切,全都憑著司命星君所寫的那一紙命格……這樣的命,要他如何不恨。

長安望了一眼身邊面帶怒色,卻又礙於他的力量不敢貿然攻上來的眾仙人,道:“無方弟子道術不精,此次僵屍之難算是給你們敲個警鐘。”默了默他又道,“讓你們仙尊別睡得太安穩,世道安穩不了多久了。”

司命星君主天下命格,若她下界,這人世必會受其影響。

自然,這些話他是斷然不會與無方的小輩們說的。他摸了摸懷中的小瓶子,騰雲而去。

翌日,所有中了蠱蟲的人皆不治而愈,自此僵屍之禍算是徹底結束,只是那些死掉的人再也不會回來了。無方的仙長在天亮之後曾下得深潭去尋爾笙與長淵,但是遍尋無果,只得作罷,眾人齊齊隨趕來的仙尊回了無方。

爾笙醒來的時候耳邊是潺潺的流水聲。

她恍恍惚惚的睜開眼,看見日光傾斜而下,刺得她眼睛微痛。爾笙坐起身來,覺得自己渾身酸痛不已。她捂著腦袋靜靜坐了一會兒,倏地蹦了起來大聲喚道:“長淵!長淵!”

此時爾笙方才瞧全了自己所在的環境——

一汪清泉自腳下流過,遠處是一望無際的草原,草原之上點綴著零星的野花,蔚藍的天,潔白的雲,但卻奇怪的沒有鳥兒或是蝴蝶,甚至沒有蟲鳴,全世界只剩下這叮咚泉水的聲音。

“呼……”

正在爾笙疑惑之際,一聲粗大的呼吸將她驚了驚,不對,還有別的生物。爾笙想,聽這個聲音應當是個大傢夥。

她壯著膽子爬上了身後的一個小坡,看見坡下的物體時,爾笙渾身一震,又嚇得從草坡上滾了下去。

是蛇妖!是那只巨大的黑色蛇妖!

要趁它睡著之時趕快逃,爾笙想,不然這次真的會被吃得連骨頭也不剩!

等等,長淵呢……

爾笙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可怕的想法,渾身逐漸變得冰涼。她抖著手抖著腳再次爬上草坡,小心的探出腦袋往下望,仔仔細細的將那蛇妖打量了一遍。

它好似受了很重的傷,渾身皆是鮮血,呼吸粗重,雙眼緊閉,染了一地的血,尾巴還浸在小河當中,有絲絲腥紅的血液順著水流慢慢遠去。

它這個樣子就像是爾笙第一次見到長淵那樣,虛弱且戒備。

爾笙沒有看見長淵的身影,腦海裡面的那個念頭慢慢的擴大,她的臉色迅速蒼白了下去。但她仍抱著一絲希望,斂聲屏氣小心翼翼的走到蛇妖身邊,一路找上去,就怕長淵被壓在了蛇妖的身下,最後終是走到了蛇妖巨大的嘴邊。

它的嘴咬得死緊,仍有帶著腥氣的呼吸噴到爾笙手上,爾笙嚇得抖了好久,最後雙眼一閉,近乎不要命的將手放到蛇妖的嘴上,將它的唇往下掰開,看見他森白的牙齒和牙齒上纏繞著的鮮紅的血絲。

長淵……爾笙快哭了,她沒看見大蛇的牙齒上有殘留任何長淵的資訊,哪怕連一塊衣服的破布也不曾留下,就一些血,也不知是長淵的還是蛇妖自己的。

適時,蛇妖緊閉的雙眼倏地睜開,殺氣彌漫,嘴裡粗重的呼吸噴了爾笙滿臉。爾笙駭得摔坐於地呆呆的看著清醒過來的大蛇。

看清爾笙的身影,它金色的眼眸中殺氣凝聚然後又慢慢散開。蛇妖探過頭來,像是安慰一般,用鼻子蹭了蹭她的臉。

而爾笙只聞到了滿腔的血腥氣,她極力的忍耐害怕與顫抖,最後還是沒有忍住“哇”地一聲嚎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嘟囔著:“混蛋蛇妖!你吃了長淵!整個兒吞了……你連快渣也不給我留下。你還要吃了我……”

大蛇的金眸中閃過一絲茫然,見爾笙哭得厲害,它又湊了過來想去安慰她。

爾笙卻怒了,一把推開它的臉,紅著一雙眼沖著它吼:“嗅什麼嗅!我又不臭!你要吃就吃,不許把我嚼碎了!我要和長淵待一塊兒!”

蛇妖不動了,耷拉這腦袋乖乖躺在地上。盯著爾笙的眼中帶著三分好笑七分無奈。

爾笙又哭了一會兒,將心裡的恐懼害怕都發洩得差不多了,終於慢慢安靜下來,哽咽著轉過頭去看大蛇。它依舊趴在那裡,一動不動的盯著她。爾笙愣了愣:“你不吃我麼?”

大蛇哼哧著吐了一口氣。

爾笙自顧自的點了點頭:“我懂了,你定是方才吃了長淵飽了肚子,所以打算把我留著下一頓吃。”

對於爾笙這麼理解它的意思,大蛇表示反對的哼哧了一聲,爾笙卻突然蹦起來,沖過去抱著大蛇就把自己的腦袋往蛇嘴裡塞:“不行不行,待會兒長淵在你肚子裡就不見了!變成便便出來該怎麼辦!你現在就吃了我吧。”

見爾笙這般動作,蛇妖忙轉了頭,怕一個不小心鋒利的牙齒真把她弄傷了,它的尾巴繞過來輕輕捲住爾笙的腰,將她拉開。

爾笙拼命的掙紮,但是她那點力氣哪裡敵得過蛇妖,她越是掙紮就越是覺得無力,到最後只有認命的耷拉這腦袋,一遍一遍喚著長淵的名字。十分可憐。

大蛇似乎歎了一聲氣,轉過頭去,又用鼻子在爾笙臉上碰了碰,輕得溫柔。

就像長淵在說:“爾笙,不怕。”



第九章.不知分寸

敵我差距明顯,爾笙識趣的選擇了不再掙紮,只是情緒一直很低落。

大蛇把她捲起來,讓她坐在自己的鱗甲之上,長長的身體一圈一圈將她鬆鬆的圍著,就像在她的身邊鑄成了一道堅硬的圍牆。它閉上眼靜靜養神。

爾笙坐了一會兒,見它確實沒有做出傷害她的事,她仔細一想,好像這蛇妖根本就沒對她表現出惡意。她大著膽子站起身來,伸手戳了戳它的爪子。

大蛇回頭,睜開一隻眼淡淡瞅了她一下,見她只是閑得無聊在戳著它玩,於是頭一搭,閉眼繼續睡。

爾笙見它沒有表示不滿,膽子更大了起來,伸手摸了摸它身上黑甲,薄而堅韌,她得寸進尺的爬上大蛇的背脊,觸摸這它的背鰭,心中越發奇怪,這到底是個什麼怪物,頭上的角像鹿,背上的鰭像魚,還有爪子,簡直……簡直像夫子形容的傳說中的龍。

爾笙順著它的背鰭看下去,忽然瞧見它背上有塊皮肉翻飛的地方,鱗甲像是被什麼利刃切開,鮮血不斷的流出。爾笙好奇的伸手碰了碰那塊翻起來的黑鱗,忽然蛇身狠狠一顫,幾乎把爾笙從它背上顛下去。

尾巴捲過來,將爾笙帶到它面前,一雙金色的眼眸盯著她,讓爾笙產生了一股莫名的罪惡感:“很……很痛麼?”

大蛇雖沒說話,眼眸中也沒流露出什麼情緒,但是爾笙知道,剛才那麼一碰確實讓它不好受,她道:“如果……如果你現在把長淵吐出來,或是把我吃進去,我就幫你吹吹。”

對於爾笙的執著大蛇似乎有些無奈,想了一會兒,它用爪子在地上刨出幾個字。爾笙盯著他爪子劃過的地面看了許久:“你在畫什麼?”

爾笙不識字。她是個女孩,又是個孤兒,村裡的夫子根本就沒有收她為學徒。有時夫子講課時,她會蹭去聽聽,但是學文習字要書,她沒有辦法,所以到現在除了一二三,別的字一個不認識。

大蛇這次是真的沒辦法了,唯有定定的將她盯著,眨巴著兩隻和爾笙腦袋一樣大的眼睛等了許久,爾笙終於開口問道:“你真不吃我?”

它點了點頭。

“那你為什麼要吃了長淵?”

他哼哧的吐了口氣,搖頭。

“你沒吃?”爾笙呆了呆,“你沒吃長淵,但是長淵不見了……所以是長淵、長淵不要我了……”

面前的大蛇,也就是長淵,他突然發現,他終於解釋清楚了一個誤會,但是又深深的陷入了另外一個誤會裡。他望著表情逐漸變得絕望的爾笙,頭一次產生了深深的無力感。

奈何他現在實在傷重,直接被打回了原型,無法恢復人身也無法運用神力使自己口吐人言。他只好捲著尾巴,用尾端柔軟的鰭輕輕拍了拍爾笙的頭以示安慰。

爾笙盯著自己的腳尖看了一陣,忽然鬥志昂揚的奮起:“不對!長淵答應了不會丟下我的。他一定是被壞人劫走了!他一定在等著我去救他!我得去救他!”說完隨便找了個方向就要往前沖。

長淵心裡因為爾笙的在意而微微一軟。見她急衝衝的模樣忙用尾巴將她捲住,往自己身體這邊一攬,讓她乖乖的靠著自己站好。回龍穀裡四處皆是沼澤,可不能由著她亂跑。

“大黑,你幹嘛攔著我?”

聽得這樣的稱呼,長淵的尾巴微微一緊。若是此時長淵捲著的是司命,那麼她定會笑著說“所謂蛋疼菊緊是也。”但是現在他捲的是爾笙,爾笙只是奇怪的看他,過了好久她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麼似的,眼眸一亮:
“大黑,你知道長淵在哪裡對嗎?”

長淵唯有點頭,爾笙眸中射出來的光幾乎耀眼:“那你可以帶我去找他麼?”

長淵回頭望瞭望自己背脊上血肉翻飛的傷口,又默默無言的盯著爾笙。爾笙立即明瞭他的意思,眼中的光慢慢散去,然後又心疼的摸了摸長淵的鱗甲:“我忘了你受了這麼重的傷,那我幫你把傷養好了,咱們就去找長淵好麼?”

哪能說不好,長淵想,等他傷好了絕對片刻不耽誤,立刻變為人身。

爾笙的性子單純,說放下倒就真的放下了,自然,她說要幫大黑養傷,自然也是要落實到行動上來的。她撕下自己褲腳上的一塊布,拿到小河邊搓洗乾淨了,跑到長淵面前道:“你身上流這麼多血,肯定粘著不舒服,我幫你擦擦身。你放心我會避開你的傷口的。”

長淵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他以為擦擦就是隨便擦擦……

爾笙得到同意,立馬忙開了。對於她來說,這條“蛇”大得過分,爬上爬下的擦拭廢了她不少力氣。但是這是能帶她找到長淵的傢夥,爾笙想,絕對不能敷衍了。

於是她擦得相當仔細。但她若再細心一點的話應當能發現,當她仔細的擦洗某些部位時,那漂亮的金色眼眸裡不斷飄過絲絲尷尬與赫然。長淵堅硬的鱗甲裡那顆許久不曾激動過的心,被撥弄得活躍的蹦躂了許多次。

在被關入萬天之墟時,長淵只能算是一條幼龍,對龍族生育之事雖有瞭解卻沒有實踐。知曉龍族被滅族以後,他從此就絕了生育後代的念頭,畢竟他一條公龍要做這種事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的。之後千萬年裡他一直獨守萬天之墟,再然後司命來了,司命豪邁得不像一個雌性,但是她好歹也是個雌性,司命雖喜歡在他身上蹭來蹭去的戲弄他,但是她仍知道長淵身上哪些地方要少碰,哪些地方儘量不要碰,哪些地方根本不能碰。一龍一人相處,司命把分寸拿捏得相當好,長淵自然也沒什麼別的念頭。

但是爾笙不一樣。她沒了司命的記憶,對龍這種生物半點不瞭解,連他逆鱗處的傷口也敢伸手去摸一摸。擦到那種地方……那麼仔細的擦……

長淵忍得渾身顫抖,然而她卻渾然不知,長淵又怪不得她,只好自己咬碎牙齒和血吞,把被爾笙撩撥起來的戰慄感,死死的壓抑下去。

偏偏爾笙的好奇心還該死的強……

“咦?”爾笙奇怪道,“大黑,你這裡只長了一條腿,還沒爪子,是被誰砍掉的嗎?為什麼沒流血?”不等他做出什麼反應,爾笙用手戳了戳‘那條腿’,“痛嗎?”

長淵轉過頭,金色眼眸中有了點近乎可憐兮兮的濕意和一些莫名的光,他的呼吸也變得沉重許多。爾笙立即意識到,他定然是痛極了:“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這裡也受傷了,我會避開的,不會碰到了。”

長淵把頭放在地上,瞟了爾笙一眼,然後又拖著腦袋望向遠方。

爾笙想了想,他剛才那個眼神,有點類似於……那個什麼詞來著?

哀怨?

忙了幾個時辰才終於將他全身給擦拭乾淨。爾笙很高興的蹭到長淵的頭旁邊,摸了摸他的龍鬚:“大黑,你一定要好快點啊。”

才經過一番‘搏鬥’的長淵似乎有點沒精神,哼哧了一聲,算是應了爾笙。

爾笙忙活了半天,身體有些疲憊了,倚著長淵的嘴邊坐下,這下倒是全然不擔心他會將她吃掉了。坐了一會兒,睡意來襲,她腦袋點著點著眼睛就閉了起來,不一會兒舒緩的呼吸均勻的響起,徹底睡著了。

長淵用尾巴將爾笙小心翼翼的捲起來,然後團起身子,將她放在中間,細細的把她的睡顏打量了一會兒,頭倚著自己的身體,也閉上了眼,靜心調養。

回龍穀雖是被封印之地,但是仍有白晝之分。半夜的時候,月明星稀,涼風徐徐,爾笙半是冷半是餓,難受得清醒過來。

長淵的身上全是黑色的堅硬鱗甲,哪能取暖,她又整整一天沒吃飯,還折騰了那麼久,此時腹中空無一物,更是凍得難受。爾笙借著月色,爬出了長淵團起來的那個圈,剛往前走了兩步,忽覺有溫熱的氣息噴到她的後頸之上,她還沒來得及看清,衣領便被長淵咬住,乖乖的拖了回去。

“大黑。”爾笙也沒掙紮,任由他將她拖回去,她站穩身子,轉過身去望著他印著月色的金眸道:“我沒有丟下你的意思,我只是肚子餓了,想去找點東西吃。”

長淵眨了眨眼睛,這才想起,現在的爾笙與以前的司命不一樣,她仍是凡胎肉身,需要進食才能活下去。但是這回龍谷中根本就沒有其他活物,唯一能吃的,或許只有這地裡的草根罷了。

長淵有些愧疚,當初隻記得逃命,卻忘了逃進來之後怎麼讓一個人類活下去。

他尾巴擺了擺,將身後一處草地掃平開,又示意爾笙往那處走。爾笙不明所以:“這裡有吃的麼?”

長淵用爪子刨出兩根草根,用鼻子頂到爾笙身前。

“這個好吃麼?”爾笙撿起其中一個,借著月色看了看,奇怪道,“這個草的根怎麼長得像蘿蔔?看起來挺好吃的,我去洗個嘗嘗。”

爾笙抱著‘蘿蔔’啃了一口,只聽崩的一聲,她臉色瞬間變了。長淵湊過腦袋去看,爾笙捂著嘴哭喪了臉。

長淵不明所以,心道,難不成這草根有毒?不等他多想,爾笙手從嘴邊拿了下來,一顆斷牙混著血水躺在手心裡。

長淵一怔。

爾笙恍然失神:“萌牙……又磕掉了……木有了。”

這下可好,兩顆白白的大門牙在這兩三天內都磕沒了,爾笙氣得將草根扔在地上,狠狠的用腳跺了跺。可是那草根仍舊分毫未損。報仇無果,爾笙傷心的撲到長淵面前,趴在他臉上,抱著他的鼻子狠狠泣了一陣,一邊哭一邊嘟囔:“木有萌牙,啃不了羅鋪……唔等找熬長淵我嗅餓死了!”

沒有門牙,啃不了蘿蔔,不等找到長淵她就要餓死了。長淵將她漏了風發音不准的話聽了個明白,他這次已經知道沒有門牙是死不了人的事,但聽得爾笙這般哭訴他仍舊相信這是一個非常嚴重的事態。

司命常說:失節事小,餓死事大。在回龍穀中,爾笙只有草根可以吃,而這草根似乎又超過了凡人所能咀嚼的硬度……

長淵想了想,忽然動爪子刨出了許多草根,然後用尾巴把爾笙捲到一旁,他一口咬銜起幾個圓滾滾的草根,鋒利的牙齒稍稍一用力,草根應聲而碎,根中的汁液流出,聞起來甚為芬芳。長淵沒急著把破開的根給爾笙吃,而是自己先吞了進去。隔了一會兒,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這才如法炮製,咬碎了幾個草根堅硬的外殼,放在地上。

爾笙,看了看幾個破開了殼的草根,又將長淵的牙齒翻出來看了看,最後終於承認,這個世道是不公平的。

草根的內部比起外殼來十分的柔軟,爾笙輕輕一吸,像喝粥一樣,將裡面的汁液吞進了肚子裡:“咦?”她奇怪的打量了一眼滿地的草,又喝了一口汁液,“這個……怎摸有蟲子的味道?”

她這樣一說,長淵忽然感覺腹內慢慢升騰出一股熱氣,就如同吃了爾笙找來的那些蟲子一樣的感覺。

他靜下心來,慢慢凝聚體內漸漸生出的內息,然後欣喜的發現,這些草根療傷的做用或許還比林中的蟲子更為有效。

長淵不知,回龍穀中數千年無外人踏足,龍塚之中散發出來的殘留氣息令這片被封印的土地之中靈氣氤氳,地裡生出的花草千百年不敗,其根更是將這千年靈氣都蘊藏其中。爾笙村後樹林中的那潭水便是與回龍谷的水相通所以才常年清澈,樹林中的草木皆受此水恩澤,自然也常盛不敗,而林中的蟲子以林中草木為食,體內積聚了靈氣,也就成了療傷聖藥。

如今這草根生長在回龍谷之中,自然是比外界的蟲子更有效的治理長淵的傷。

爾笙吃得不多,但是已足以飽腹,身子也暖和了起來,她主動偎到長淵的脖子處,那裡有一圈蓬鬆的長毛,正好可以用來畏寒。她道:“大黑,我睡咯,你別再把我捲過去捲過來的,我就睡這兒,暖和。”

長淵凝神調息,沒有搭理她,但是腦袋卻輕輕的往爾笙那處偏了偏,遠遠看去,倒像是一龍一人,互相依偎著的模樣。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3-3-22 10:38 PM

第十章.一鱗劍

如此在原地不動的過了三天,爾笙眼瞅著長淵背脊上的傷慢慢癒合了,心中欣喜。可是等到第四天早上,她睜眼一看,卻發現自己睡在草堆之上,而大黑已不見了蹤影。

爾笙登時驚醒,站起身來四處張望,尋找著大黑的身影。

今日回龍穀起了霧,籠罩了天地的大霧阻礙了爾笙的視線,她喚了兩聲大黑,聲音消失在茫茫霧色之中,連回音也不曾有。

爾笙有點心慌,這樣的感覺就像是天地間只有她一人一樣。

忽然,不遠處傳來輕細的腳步聲,在寂靜的霧色裡顯得尤為突兀,爾笙凝神細聽,發現聲音越來越靠近她了。她心中起了一絲戒備,而更多的卻是一分期待。

那人的身影在霧氣中影影綽綽的投顯出來,爾笙漸漸瞪大了眼,沒等完全看清那人的面容,她箭一般沖了出去,撲在那人的身上一陣搖頭晃腦的猛蹭:“長淵!長淵!”

這一身黑衣打扮的正是恢復了人身的長淵。

見爾笙這般在他身上磨蹭,長淵微微僵了一瞬,經過上次的“擦身”事件之後,他對爾笙的親昵難免顯得有些不自然,然而感覺到爾笙微微顫抖的身體,他猶豫了一瞬,最終還是將手放在了她的頭上,輕輕拍了拍,似安慰,又似親昵的撫摸。

“你去哪兒了?我一醒來就在這裡,旁邊睡了一隻大黑蛇,我還以為你被它吃掉了。”磨蹭了好一會兒,爾笙才抬起頭來望著長淵,這話說得無比委屈。缺了兩顆門牙的嘴看起來不太雅觀,一說話不僅漏風,還四處濺唾沫。但是長淵不在意,爾笙也沒有覺得不好意思。

“那不是蛇。”長淵糾正爾笙的錯誤,“是龍。”

“龍?”爾笙呆了呆,臉上突然浮現出一絲為難的神色,“可是龍……怎麼那麼猥瑣……”

猥瑣……

宛如一道驚雷劃過長淵腦海,砸得他有些措手不及,他怔愣了好一會兒:“是……是猥瑣麼?”

“它一直蜷縮著,看起來很不精神。”

“或許是因為受傷。”即便是面對司命長淵也不曾如此著急的想解釋清楚一件事情。

爾笙點了點頭:“是啊,他受了很重的傷,看起來一點不精神,十分猥瑣。”

長淵又是一怔,心道,難不成,在她心裡所有生物受傷之後就會變得很猥瑣麼?這、這……

腦海中隱隱劃過一道光,長淵忽然想到爾笙素日用詞不當這個毛病,琢磨了一會兒帶著些許小心的問道:“你說的應當是萎靡吧。”

“咦?”爾笙一愣,恍然大悟,“啊,那個詞叫萎靡麼,我就說說起來怎麼不大順口。”

長淵沉默,他愈發深刻的認識到,或許在教爾笙法術之前他應當教教她寫字。

“對了,說到大黑,剛才我就沒看見它了。跑哪裡去了?”爾笙在長淵懷裡探出頭四處張望。

長淵摸了摸爾笙的頭,蹲下身來,望著她的眼睛道:“爾笙你知道我並非人類。”

“嗯,知道。”

“大黑……你前幾日看見的那條龍,其實是我的原身。”長淵怕她聽不懂,又直白的加了一句,“爾笙,我是龍。”

爾笙盯著長淵眨巴眨巴了眼睛,透亮的黑眸越發閃亮起來:“我家相公人長得漂亮對我又好,還會法術,還能變成大黑……龍!”她圍著長淵轉了兩圈,“我的眼光太他奶奶的好了!”這語氣中透露著的驕傲,活像她自己也能變成龍一樣。

看著爾笙現在閃閃發亮的目光,長淵忽然有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忽然,爾笙臉色微微一變,慢慢升起一股潮紅:“那麼說……那麼說,那天我是在幫長淵擦身,光禿禿的……”

提到這個話題,長淵噎了噎,清咳兩聲,目光瞟向遠處,臉色也漸漸變紅了。

“哎呀。”爾笙捂臉叫道,“好羞澀!”雖然她是這樣叫喚,可是還是硬生生的衝進了長淵的懷抱裡緊緊將他摟住,因為長淵此時蹲著,爾笙便把腦袋放在他的頸窩處亂蹭。蹭了許久,爾笙突然抬臉來,在長淵耳邊小聲道,“雖然給大黑擦身很累,但是如果你喜歡的話以後……以後你還要擦擦,我也可以幫忙。”

“爾笙……不可如此。”長淵拉開她。

“咦……這是怎麼了!”爾笙驚呼,“怎麼留了這麼多鼻血?”她慌亂的用手去捂長淵的鼻子。

“嗯,無妨。”長淵淡定的擦了擦臉上的血跡,強迫著自己念了許多遍靜心咒,才總算定下神來。

“真的沒事?你背上不是有傷麼?是不是口裂開了?”

背上傷口裂開了,血會從鼻子裡面留出來麼……長淵默了默,沒有問出口。他道:“傷勢已穩定了不少,只是要打開回龍穀的結界到外面去,我身上這點神力還是不夠。”

“那咱們就在這裡呆著吧,有長淵陪著,沒什麼不好。”

長淵搖頭,望瞭望蒙了霧的天空,明明什麼也有霧濛濛的一片,爾笙卻見他眼中生出了許多嚮往:

“以前我常年被幽禁於萬天之墟,不知生為何物,亦不知死有何懼,空修了萬年的神力,但卻不知自己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後來……有人告訴我外面的天地浩大,世事變幻無常,我便想著要出去走走,看一看這蒼茫大地,是否真如故人所說的那樣美好。”

“看到了嗎?”

“誠如故人所說,人世滄桑,有喜有悲,可是這一點還不夠。”長淵道,“我想親自用腳丈量這片先祖曾生活過的土地,彼時,每一步皆是修行。”

爾笙點了點頭:“那我就陪著長淵好了,你想去哪裡,我們一起。”

長淵拍了拍爾笙的頭,沒有說話,他知道,爾笙是司命的轉世,她不是下界渡劫便是在上界出了什麼事故,躲到下界來的。她此生註定不得安樂,也必定不能一直陪著他。

但是,既然她想,他就會護著她。

“長淵。”爾笙忽然問,“你以前為什麼會被幽禁起來呢?你做錯事了麼?”

長淵一怔,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冷的譏笑,而面色卻依然平靜:“沒有,只是無能之人皆相信所謂天意。”

爾笙不大懂這話的意思,但是聽長淵這個口氣,她便識趣的換了話題:“那我們現在怎麼辦?在這裡待著,等你傷完全好了咱們再出去麼?”

“嗯。”長淵牽起爾笙的手,“不過我們要換個地方住,這裡濕氣太重,對你不好。”

爾笙乖乖的由他牽著,亦步亦趨的跟著他的步伐慢慢走,即便她根本就不知道長淵要帶著她在茫茫霧色之中去哪裡。

回龍穀中多沼澤,即便是長淵牽著爾笙,爾笙依舊走得有些踉蹌。

不一會兒長淵便停下腳步,蹲下身子,輕聲道:“爾笙上來。”

爾笙遲疑了一番:“可是……你背上有傷。”

“無妨。”

爾笙這才敢伸出手,小心翼翼的越過他的肩,抱住他的脖子。長淵背著她,一步一步走得平穩。爾笙才開始還有些緊張,怕自己壓著了他的傷口,慢慢的見長淵確實走得輕鬆,才放心的把腦袋搭在他肩上。

出神的看著兩人慢慢糾纏在一起的髮絲,爾笙道:“長淵,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你對我很好。”他很自然的答了話之後自己也有點困惑,“你又是為何?”

“我喜歡你。”爾笙抱著長淵脖子的手緊了緊:“一看見就喜歡。”

“喜歡?”長淵看著前方被大霧迷了的路,神色間有些迷茫,喃喃道:“或許……我也是。”

爾笙聽了這話心裡一時激動起來,只想著要把自己的這份喜悅傳遞出去,正好她又趴在長淵肩上,“啪”的一口便啃在長淵的臉上,力道大得幾乎要在他臉上印出個缺了兩瓣門牙的印子。

長淵頓住。

爾笙咧著嘴笑得正開心,見長淵望她,她猶豫了一下,問:“咬得很痛麼?”沒等長淵答話,她便把自己的臉伸了出去:“好吧,為了公平,你也可以咬我一下。不可乙太重!”

“咬?”

“以前隔壁的朱家嫂子和我說過,和喜歡的人可以互相咬一咬。”

“還有這樣的規矩。司……沒與我說過。”

司命自然沒有與他說過,司命與他說的叫“辦事”、“□”、“準備生孩子”!人類的偉大之處就在於,他們總是能把一件事變化出好多種說法。

爾笙將臉伸出去半天,沒見長淵動作,剛想安分下來,長淵忽然探過頭來,一口咬在爾笙的唇上。爾笙只覺唇上一麻,身體忽地變得酥軟,還沒等她產生多餘的感覺,長淵便放開了她的唇。儘管連爾笙也感覺出來了,他放得很艱難,或者說是……意猶未盡。

“為什麼咬我嘴巴?”爾笙愣愣的問。

“找不到別的地方下口。”長淵答得自然。

爾笙還在怔然,卻見長淵抿了抿唇,神色有點奇怪:“為何……有點不對。”

“是不對……”爾笙摸了摸自己的嘴巴,“長淵,你使什麼法術?為什麼……為什麼我被你咬了卻覺得很舒服?”

長淵同樣困惑的看了爾笙一眼:“興許是你身體裡殘留的法術吧。”這話他沒說完,後半句是——我也覺得很舒服。

欺負爾笙,會有種奇怪的愉悅感。長淵有點被自己這種喜好嚇到,心底又是幾遍靜心咒低語而過。

接下來,兩人各懷心事,緘默無言。一路上只有長淵輕細而穩定的腳步聲。

不知走了多久四周的霧氣漸漸散開爾笙看見不遠處有一個巨大的石碑,像是擎天之柱,直插雲霄之中。碑上隱隱約約刻有一些圖紋,待慢慢走近爾笙才看見,在這是石碑之上竟刻的全是龍的圖案。

碑上的龍被刻畫得栩栩如生,鮮活無比,他們皆仰首向上,仿似要跳出這巨大的石碑重新遨遊與天地之間。就這樣靜止不動,也讓人心生敬畏之感。

長淵放下爾笙,由著她像被迷惑了一般呆呆的注視著聳入天際的石碑:“這龍刻得真好。”爾笙驚歎。

“這些並非刻上去的。”長淵的聲音微冷,“此碑之中皆是上古龍的殘骸。他們被永世埋葬於此。”

“為什麼?”爾笙大驚,“大龍們做錯事了嗎?”

“天罰,無錯也得受著。”

爾笙默了默,回頭看見長淵眼中的神色,心裡莫名生出一股酸澀的感覺,她站在長淵面前,使力的踮起腳尖,將自己的手往他頭上放,好不容易才摸到了他額前的青絲:“沒錯就罰人,是老天爺錯了。咱們大氣度,不和它計較。”

長淵被這句安慰的話說得一怔,任由爾笙奮力的踮著腳尖安慰了自己一會兒,然後他低下頭,近乎於柔順的讓爾笙撫摸他的頭髮。聽著她軟軟的聲音,心中灼燒得疼痛的怒火慢慢熄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長淵問:“爾笙在此處可有覺得不適?”

“沒有。”爾笙不知,此處上古神龍的浩然之氣十分的懾人,若是尋常人到此,怕是早已嚇得口吐白沫精神失常了。而爾笙尚能如往常一般實在是因為許多巧合,她膽大心粗,感覺遲鈍是其一,自幼吃的蟲子便是這回龍谷只水養大的,她對這樣的氣息已十分熟悉是其二,最重要的是前不久長淵才教會了她一些龍族的法術,所以她才能在這浩蕩的龍氣之中過得悠然自得。

長淵點了點頭,在地上挖出幾根草根,將其破開,放到爾笙面前:“我要去祭拜先祖,你先在此等等。或許我要明日或是後日才能回來。”

爾笙有些不舍:“要離開兩天麼?”見長淵點頭,她還是懂事的放了手,“那你儘量早點回來哦……等等!”爾笙想起更重要的一件事,“給我多開兩個蘿蔔!”

爾笙守著一堆破開的蘿蔔目送長淵的身影消失在巨大的石碑之中。

她喝了點蘿蔔的汁,又百無聊賴的拔了幾根草,最後還是趴在草地上慢慢睡著了。

回龍穀中起了一陣風,刮過爾笙的鬢髮,一句話若有似無的穿過她的腦海:

“司命,不司己命,不逆天命。”

她不理解這話的意思,腦海裡像有一塊鐵石,拽著她慢慢沉入了夢境。

“你不該私入萬天之墟。”一個男人在嚴厲的指責,“你竟還想放他出來。”

“為何不能。”女子清脆的聲音與他爭鋒相對,“他不曾害過誰,他也該掌握自己的命運。天界沒有權利因著一個上古預言囚禁著他,他渴望自由,並且應該得到。”

“司命,看清楚你的職責。你司萬物命格,你應當知曉,主宰命運的,只有上天。”

“哼,天地不仁,那我便要逆了這天。”

“放肆!”

“帝君。”女子的聲音帶著點自嘲,“我喜歡你,你可以棄之如敝屣,但是你阻止不了我喜歡你。就如同現在,我要放他,你可以讓我失敗,但是我必須要去做。”

“你……”

“爾笙?”有人在輕喚她的名字,耳邊嘈雜的聲音慢慢褪去,她睜開了眼,藍天白雲,長淵正盯著她,“做惡夢了?”

爾笙揉了揉眼,奇怪道,“你不是說要去一兩天麼?怎麼這麼快回來了?”

長淵一怔:“我確實去了兩天。”他望了一眼爾笙身後幾乎沒有動過的草根,道,“你睡了兩天。”

“咦……這麼久,我就只做了個夢而已。”

長淵摸了摸爾笙的頭,眼神中漏出點心疼:“定是這些日子累著了。”他將爾笙扶起來,先遞給爾笙一柄威風帥氣的黑色長劍。劍身與劍柄乃是一體,劍鋒尚未開封而寒光已露,乃是一把稀有的好劍。

爾笙不解:“這是什麼?”

“我見你平時沒有防身的武器,便給你做了一把。”

聽了這話,爾笙忙欣喜的接過,一陣仔細的打量:“真漂亮,真漂亮,長淵這是你打的?叫什麼名字?”

“名字……”長淵猶豫了一下,“就叫它一片鱗劍好了。”

“一片鱗?是用你的鱗做的嗎?難怪是黑色的,可是一片鱗這個名字……”

被不識字的爾笙鄙視了名字,長淵有些難堪,立馬正色道:“它叫一鱗劍,方才你聽錯了。”

這個名字雖然也不大好聽,但是比剛才那個不倫不類的總算是好出不少,爾笙愛不釋手的拿著它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忽然想到:“長淵,這個是用你的鱗做的,拔下來的時候痛麼?流血了麼?拔的哪兒的鱗?”

“無妨,不過是一片鱗甲。”不過一片鱗甲,卻是護心的那一塊。長淵從衣袖裡又摸出兩塊白色的小方塊,“你看看,這個大小與你的門牙可合適?”

爾笙往自己缺了兩塊的門牙上比劃了一番:“剛剛好。長淵……你,你這是拔了多少鱗啊。”

“鑄劍的角料做的牙,沒有多拔鱗。”他動手將鱗片做的假牙往爾笙嘴上摁,用法力稍稍一凝,假牙便固定在了爾笙的牙槽上,宛如長出來的一般,“此劍與牙皆是同一片鱗甲所鑄,以後你帶著牙,劍便是你的,沒有誰能拿得走。你若是出了事,我也能第一個知道。”

“長淵……”拽住長淵的衣角,“你現在對我這麼好,以後、以後我肯定是不讓你納小妾的。”

“好,不納。”



第十一章.再無龍回

自從爾笙拿到長淵給她做的那柄劍之後,每日捏在手上,不管有事沒事都喜歡摸兩下。

長淵見她喜歡得緊,索性就在自己調息內傷之餘教了她一些劍法。讓她平時也不至於無聊得老是瞅著他看。爾笙是個好動的性子,這些天早把她憋壞了,有了一個可以玩的把式她自是玩得不亦樂乎。上串下跳的舞著劍蹦躂。

若是無方的仙長們還在這裡,他們一定會驚訝於爾笙自身修為的神速進展。但是爾笙並不知道自己的身體裡面有什麼樣的變化,她現在學劍只是因為長淵沒多的時間搭理她,她得自己玩著打發時間。

這片地方玩熟了,她就大著膽子到龍塚之下去轉轉,長淵也不阻止,漸漸的,她倒是有了膽量摸摸那些栩栩如生的龍。

一日長淵還在調息,爾笙拿著劍在地上比劃。長淵睜眼看了看她比劃的內容,怔了一瞬道:“你這個字是從哪裡學來的?”

“字?”爾笙疑惑的反問,“這是字嗎?是什麼字?”

“怨,怨恨的怨。”

爾笙嘴裡嘀咕了幾遍,手下有跟著比劃了幾道,企圖將這個字記住。

“爾笙想學字?”長淵道,“若想學,我可以教你。”

“想學!”爾笙眸光一亮,“長淵好厲害,什麼都會!我挑相公的眼光怎麼能這麼好……”

長淵勾唇笑了,這些天,他的表情已經不似最初那般僵硬麻木且帶著拒人千里的冷漠,在爾笙逗趣的表情言語下他會不由自主的笑,多是微笑,偶爾會笑眯了眼。爾笙若是使了壞,他會皺眉,嘴會抿起來,偶爾還會動手收拾她。不過他捨不得下狠手,頂多是在自己周身布個結界,讓爾笙靠近不了他,過不了多久爾笙便知道乖乖低頭認錯。

爾笙湊到長淵身邊,很是積極道:“我要先學長淵的名字怎麼寫。”

長淵如是寫下了他的名字,爾笙趕緊在旁邊跟著畫,爾笙腦袋瓜子很是機靈,這麼看了一遍,對比著一筆一筆分毫不差的模仿了下來。沒一會兒就記住了。

長淵又寫下了爾笙的名字,爾笙如是重複了兩遍,心裡便將這四個字記熟了。

在很久以後爾笙想來,她恍然發現,其實長淵教她的也就這四個字而已,但是這時的她以為長淵能把所有的字都教給她,以至於多年之後,當她能看懂許多書的時候,還是認為教自己習字的是長淵。

當然,這都是後話,現在的爾笙學會了四個字,心裡高興,學習的激情很高,又將“怨”字寫了一遍,問長淵:“那這後面的那個恨字怎麼寫呢?”

長淵這才想起,他應當追究一下這個字的來源,問了爾笙,她指著聳入天際的龍族石碑道:“是這個碑上面有的。”

長淵驚了驚,忙起身往石碑那方走去,圍著它看了一圈之後,神色變得困惑:“初時來的時候,此碑上並無字,現在竟不知不覺出現了這麼多……”

爾笙見長淵的表情凝肅,心裡有點慌:“這是很不好的事嗎?

長淵默了默,轉眼看向爾笙:“談不上好壞,可卻有蹊蹺,你且在這裡等我幾天,我去龍塚之中再看看。”

爾笙乖乖應了聲好。

等長淵進了龍塚之中後,爾笙便坐下來一遍又一遍寫著“長淵爾笙”這四個字,仿佛這樣寫寫,心裡就會舒服很多一樣。坐乏了,她又舞一會兒劍,累了又坐下來寫字,不知這樣重複了多少次,天色漸漸黑了下來。

爾笙倚著草堆,望著石碑正在發呆,忽然耳邊聽見一陣清脆的鈴音,叮叮鈴鈴,仿似從天邊傳來,悅耳非常。她尋著聲音的源頭望去,忽見天邊有一抹異色劃過,她正定睛打量,那抹身影倏地出現在了她能看清楚的視野之中。

是一個穿著鑲金邊的赤袍男子,他頭髮高高的束在頭上,打理得一絲不亂,他踏雲而來,看起來像是腳下只走了一步,其實瞬息千里,眨眼間便行至爾笙面前。

眼前這個男子看起來很是威嚴,爾笙心底不由生出一絲敬畏之感,除此之外竟還有點莫名的激動。但是激動什麼,她也說不清楚。

來人看了她一眼,張口便喚道:“司命。”

爾笙一呆,這是她第三次聽見這個名字,一次是在長淵的嘴裡,第二次是在那個怪人長安的嘴裡,第三次便是現在。難道在他們眼裡,她與那個叫司命的人如此相像麼?

“我叫爾笙。”她直視著那人褐色的瞳孔,說得堅定。

“怎樣都好。”那人行至爾笙身邊,上下打量了她幾眼,一聲冷哼,“你倒是個言出必行的人,果真幫到他了。”

爾笙雖不懂他在說什麼,但是心裡猛地生出一個心虛的感覺,讓她不由自主的想往後退:“你是誰?”

“你上司,天帝。”他冷冷的說完這話,見爾笙一片茫然的神色,又小聲喃喃道,“……孟婆湯著實管用。”

“我不認識你。”

“你認識。”他霸道的說完這話,解下腰間繫著的一個有些殘損的鈴鐺,爾笙方才聽見的鈴聲便是這個東西發出來的。天帝將鈴鐺的繩子繫在了爾笙的手腕之上,不理會爾笙是否同意,一派上位者的作風,他道,“我此行不為其他,便是知會你一聲,你若要幫,我必定攔。你能助他破開萬天之墟的封印,我也能把他再塞回去。”

天帝目光冷冷的掃了一眼直插雲霄中的巨大石碑,眸光犀利的看見了上面凸顯出來的一個個“怨”字。

“你若是執迷不悟的想讓他得到什麼自由,那我便會讓他魂飛魄散,徹底的自由。”

爾笙聽得茫然,而心中的不安與害怕隨著他話的落音也變得越來越大。

“你說的他是誰?是長淵?你不准害他!誰都不許傷害長淵!”

天帝在爾笙頭上微微一拂,爾笙便覺得頭頓時猶如撕裂一般疼痛,她抱著腦袋滾在地上,痛得幾乎不能呼吸。

天帝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司命,你不該逆改天命。你在人界的行蹤隱藏得很好,但是天網恢恢,你總是逃不過這一頓責罰的。”

爾笙此時覺得她討厭透了眼前這個人,他除了長得好看了一點,沒其他優點。說的話讓人半點不懂,還讓她痛得快死掉了,而他還在一旁做一副“我很想救你,但是我無能為力”的模樣。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扭曲的人……

其實爾笙不知道,她是司命的轉世,司命犯了事,連帶著轉世的她也必定要受到天庭的處罰,或一生聾啞,或身有頑疾無法治癒。但在之前,天界並沒有找到司命轉世的蹤影。直到今日,天帝才尋了過來。

天帝看著爾笙在地上掙紮,道:“那條龍若是真著緊你,看見你手上的鈴鐺自然知道該如何去做。”

“你……壞蛋。”

爾笙已經痛得神志模糊,天帝的面容在她眼前晃來晃去,一會兒變成三個,一會兒變成四個。

“我今日這些話,你定是聽不懂的。不過等有朝一日你歸位之後,我只希望你能放下這些執念,切莫入了魔障。”天帝轉身離開,爾笙眼前陣陣發黑,她只恍惚中聽見那人走之前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素來不喜囚人自由,但我是天帝,有此上古預言,我不敢拿蒼生來賭。”

什麼上古預言,什麼天命,全是放屁。爾笙腦海中莫名的冒出這樣一句話,頭上的疼痛越發清晰起來,而她的神智也漸漸模糊,最後終是沉沉睡去。

爾笙再睜開眼睛時便看見了長淵。此時她正枕在長淵的腿上,他墨染的青絲隨意的垂下來,發端撓得爾笙臉頰有些癢。

“爾笙醒了。”長淵低下頭,摸了摸爾笙的頭髮,褐色的瞳孔似看著她,又似透過她看見了其他的東西。他沉默著沒說其他的話,即便遲鈍如爾笙,也看出來了,此時的長淵很不對勁。

“長淵。”爾笙一把拽住他垂下來的青絲,帶著三分害怕七分威脅的說,“你不准走,去哪兒都得帶上我!”

長淵被拽得抬不起頭,微微沉重的心思也被打亂,默默看了爾笙一會兒,才道:“爾笙,疼。”

能不疼嗎,她就拽那麼十幾根頭髮,再使點勁兒能把他的頭皮給揭下來。

爾笙放了手,心裡又害怕長淵跑掉,左右看看不知道該抓哪兒,索性直接坐起身來,一把揪住長淵的衣襟,將他拉到自己面前,緊緊的盯著他:“你不走我就不拽你。”

見爾笙一副要揍他的模樣,長淵哭笑不得:“好,我不走。”

爾笙這才稍稍放下心來,松了手替長淵理了理被抓皺的衣襟。手腕間的鈴鐺叮鈴叮鈴直響。長淵的眼眸垂下,盯著爾笙腕間的鈴鐺,若有所思的抿了抿唇:“爾笙……”

他剛一開口,爾笙忽然抓住腕間的鈴鐺死命的往下拽,但是天帝親自套上去的東西怎會被她這點蠻力拽下,腕間的皮都磨掉一層,那鈴鐺仍是好好的掛在她的手上。

長淵一聲歎息,握住了她的手:“不必如此。”

爾笙咬了咬唇:“那個人說你看見鈴鐺就會離開……”

“爾笙知道我曾被囚禁與一處暗無天日之地。”長淵握住爾笙的手,碰了碰她手腕間的鈴鐺,“那裡名為萬天之墟,乃是天地之間一處死寂之地。位於地之彼端,在深深的懸崖之下。此鈴乃是懸於懸崖邊上的神物,不管是有外人進去,亦或是裡面的人出來皆會驚動此鈴,上達天聽,彼時將會有天上的兵將來阻止外人進去,也阻止我出去。他們將此物帶在你手上,不過是想借此來示威罷了。想讓我知難,乖乖的回去。”

爾笙不解:“可是你已經出來了。”

“所以天上的兵將便來抓我了。”

爾笙大聲道:“可是你沒犯錯,不該被關在那種地方。”

“我是龍。”長淵的聲音帶著幾分自己也無法訴說的迷茫,“上古預言,這世間將會毀於神龍的利爪之下……我會毀了三界,屠了蒼生。”

“長淵不會!”爾笙立即反駁道,“你雖然不愛笑,但是看起來這麼呆傻溫和,怎麼會做出那種事。”

長淵聽罷這話怔愣了好久,最後才反應過來,爾笙這是在安慰他……儘管這話聽起來像是在罵人。

他微帶苦澀的彎了彎唇:“本來,我也是這樣認為的。”

長淵抬眸望向巨大的龍塚,眯眼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的‘怨’字已經慢慢沿著石碑蔓延而上。他道:“爾笙,現在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東西了。”

爾笙總算是聽出了長淵話裡的不對勁,擔憂的問:“長淵,你在那個石碑裡看見什麼了?你家祖先現身找你談話了嗎?”

長淵又是一愣,斟酌了一會兒,點頭道:“算是……吧。”

爾笙了然,在她看來,遇見先祖的鬼魂是件大事情,無怪乎長淵的眼中有些失魂落魄的狼狽意味。

她安慰似的拍了拍長淵的肩:“只要他們沒有恐嚇你要帶你走,其他的都不算什麼大事。如果他們說要帶你走……唔,你就說你現在已經是我的人了,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讓他們來找我吧,我會幫你應付他們的。”

凝重的心情被爾笙故作世故的模樣逗樂了,他揉了揉爾笙額前的頭髮:“你說得對,生死之外無大事。擔憂焦躁什麼都不能改變。”

爾笙樂呵呵的抱住了長淵的胳膊:“那就沒事了,你在,我也在,你不走,我不走。”爾笙半點沒問長淵在石碑之中到底看見了些什麼,也不提自己在這裡碰見天帝後發生的那些事,連此時腦袋裡傳來的隱隱的疼痛都一併忽略掉了。

沒什麼比孤獨一個人更讓她害怕,只要長淵還在,什麼都是其次。

而長淵只是任由爾笙蹭著自己撒嬌,聽著她腕間叮鈴作響的鈴聲,垂了眼眸。

他想,上古預言是一回事,陪著爾笙護著她過完此生又是一回事。現在上古預言的事可以暫放一邊,當務之急是將天界派來捉他的人給解決掉。

長淵想的很簡單,他想和爾笙在一起,一起去看看這世間美好,去經歷經歷人情冷暖。但是他的願望有人不准……那麼只要把阻止這事的人狠揍一頓,打得他再沒了其他意見,這事兒就指定成了。

當然,這土匪的思想也是出自司命之口……

回龍穀久無人跡,空氣中就只有他與爾笙還有那個‘追兵’的氣息。長淵在空氣中尋找著那人移動的痕跡,等到晚上,爾笙睡著之後,長淵便追著氣息,悄悄離開了。

長淵本以為在天亮之前他便能回到爾笙的身邊,他以為這不過是去對付一個小小的天界追兵。

等第二天爾笙醒來的時候,抬頭一望,除了一望無際的草原,她再沒看見長淵的身影。

“長淵……”

爾笙喚他的名字,一開口腦袋便撕裂一般的疼痛。然而此時心中的驚慌早已嚇得她顧不得去琢磨自己頭上的疼痛是怎麼回事。她來來回回圍著龍塚跑了好幾圈,一聲又一聲的叫著長淵的名字,忍著頭上愈發強烈的刺痛,最後終於認清了事實。

他走了。

長淵走了……

身子一軟,爾笙摔坐在地上,愣愣的望著高大而冰冷的龍塚。上面的龍還是像她第一眼看見他們時一眼,栩栩如生。

長淵……我頭痛。

很痛……

爾笙在回龍穀裡不閉眼的等了三天三夜,等到長淵為她破開的草根已經全部吃完。爾笙將自己好好收拾了一番,握著長淵留給她的一鱗劍,戴著兩顆磨白了的門牙,一腳深一腳淺的走過了回龍穀長長的沼澤一樣的草原。

她記得長淵與她說過,一直往太陽升起的地方走,能碰到回龍穀的結界,一鱗劍能劈開它。

摸到了封印,出穀之前爾笙回頭一望,遙遙的看見遠處佇立著的巨大石碑,整個回龍穀中一片死寂……

沉默的風輕輕刮,就像在爾笙的耳邊輕輕訴說著:

回龍穀,再無龍回。

爾笙捂住頭,那一瞬間頭痛欲裂。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3-3-22 10:39 PM

第十二章.修仙路

兩月後,臨海城。

臨海城靠海而建,百年前此處不過是一個小鎮,但由於近些年大齊王朝與海外島國東瀛交往越發頻繁,此處作為朝廷唯一的出海港口,臨海城自然也就慢慢繁華了起來。商賈來往不斷,各種貨品琳琅滿目,大街小巷中皆可聞商販叫賣的聲音。整個城市顯得生機盎然,熱鬧非常。

而今已是七月,流火時節,日頭高照,街邊的茶樓裡坐了不少進來歇息的人。

“聽說無方仙山的仙人們到咱們城裡來招收門徒了。”一個男子興致勃勃的說,“呵,那傢夥,好多大戶人家都爭先恐後的把自家子女往裡送。”

“可不是嘛,誰家不希望自家出個神仙尊者的,那可是長生不老的好事,誰不想分一杯羹。”

“哎,只可惜,這無方仙山收徒還要香火錢,整整一兩黃金啊,我要是有這個錢,也送我女兒去。”

“嘿,光送你女兒去?你兒子呢?”

“兒子留在家裡傳承香火,給我養老送終啊,女兒嘛,反正是人家的,讓她去做個神仙豈不逍遙?”

茶樓裡的座客們發出哈哈的笑聲,路過門口的老乞丐聽得這話,一聲怪笑,牽著旁邊一個十來歲的小乞丐繼續往前面走,一邊走一邊說:“我覺得這神仙也沒甚好的,清心寡欲一輩子,哪有咱們自在?”

小乞丐好奇的往茶樓裡打量了一眼,轉過來問:“那為什麼他們都想把自己的孩子送去?”

“神仙有上天入地的大本領,凡人誰不仰慕。”

“上天……入地。”小乞丐喃喃自語,靈動的黑眸裡閃過陣陣晶亮的光,“這樣,找起人來,肯定更方便。”

老乞丐找個了角落坐下,將破碗往跟前一放,望著小乞丐道:“你也想去?可是老乞兒我賣了自己也值不了一兩黃金,你還是打消這個念頭吧。”

這小乞丐正是爾笙。話說兩月之前,她從回龍穀中出來,穿過一片山林好不容易走到了一個無名小鎮上,她身無分文,又因為自小生活在閉塞的鄉村裡,沒學到什麼求生的本事,一個人在路上幾乎餓死。是沿路乞討的老乞丐心善,見爾笙生得可憐,便施捨了她一個撿來的饅頭。自此爾笙便跟著老乞丐一路行討,來到了這臨海城。

爾笙聽得老乞丐這話,嘟囔道:“乞爺爺是我的恩人,我不會賣了你的。”她眼珠子一轉,撫掌道,“對了,我可以賣了我自己!”

見她為能把自己賣了而欣喜,老乞丐皺著一臉的紋笑了會兒,轉而又想了想,點頭道:“這主意確實不錯,左右老乞丐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你一個女娃娃賣去了無方仙山總比賣去花街來得好。

爾笙知道花街是什麼地方。她和老乞丐一起走了兩個月,路經不少城鎮村莊,也見過許多這人世最底層的人生活的痛苦黑暗,爾笙漸漸明瞭許多此前她不明白的事,也慶倖之前自己生活的地方是那麼的平和安樂。

爾笙與老乞丐在街邊乞討了一天,第二天她便打聽清楚了無方仙山來收人的地方,老乞丐將自己身上所有的銅板都摸給了爾笙,拍著她的頭頂道:“好好去與仙人們說說,光是收個打雜的,他們應當不會為難你。”

“乞爺爺放心,仙人們很心善,都是好人。”

“說得像你認識他們一樣。”老乞兒擺了擺手道,“去吧,要實在不行就回來找我,老乞兒還在昨日那個牆角等你。”

爾笙聽得心酸,她不舍的對老乞丐揮了揮手:“我以後會來看你的。”

無方收徒的地方在一處大港港口,一艘巨大的海船停泊在港外,港口處擺了兩張桌子,有人在收錢,繳了一兩金後便有人接那些公子小姐們去檢查身體。身體好的就直接帶上船去,體弱生病的便被帶回給父母,說什麼也不讓上船。

許是此次收徒已經接近尾聲,岸邊來的人沒有多少,爾笙很快便找到了無方的仙人們,他們都穿著白底青花的袍子,正閑得聊天。看見這樣的衣服爾笙便想起了那段與長淵在一起的日子,鼻頭一酸,又忙壓了下去。

“仙人大哥!”爾笙小步跑到木桌前,堆著笑,望著桌後的兩人。

那兩人眉頭一皺,其中一個立即站起身來,揮手趕爾笙:“哪來的小乞丐?這兒可不是你行乞的地方,去去去!”

“仙人大哥!你聽我說,你聽我說!”爾笙繞開那人的手,“我知道你們收徒要錢,我沒有,可是我可以上船給你們打雜。”爾笙想,做不了無方的弟子,做個打雜的小工也好,閑來也能偷得兩個法術學。她不用多學,只要能尋人氣息,能禦劍而飛就行了。

另一個坐著的人怪笑道:“咱們無方可是仙山,一個法術什麼搞不定,要打雜的做甚!”

爾笙聽了這話,愣了愣,她撓著頭想了許久:“不然我去伺候仙人們好了。”端茶送水,捏背捶腿,她學學應當能做得像模像樣的。

那兩位仙人對視一眼,倏地哈哈大笑起來:“小乞丐,你這是要亂了我們的清規啊。”站在桌後的那人蹙眉打量了爾笙一陣:“這仔細一看才發現是個小姑娘,眉眼倒是長得不錯。”

爾笙本能的厭惡那人上下打量她的眼光,側身躲了躲。這麼一躲就讓那人看見爾笙背上背著的劍,他一聲大喝:“你背的是什麼?”

他這麼緊張的一吼將爾笙嚇了一跳,她趕緊將背上的一鱗劍抱在懷裡警惕的看著那個表情忽然變得兇狠的男子:“你吼什麼!這是我夫君給我的定情物!”

定情物,爾笙是這樣給這柄靈氣四溢的劍定位的。

“你這個年紀哪來什麼夫君!”旁邊坐著的那人也站了起來,神色同樣的兇狠,緊緊的盯著爾笙,那模樣似在防備。

爾笙只覺得奇怪,她之前見過的無方仙人可沒有一個像這兩人一樣!她被這兩人兇惡的模樣嚇出了一股狠勁兒,對他們吼道:“你們根本就不是無方的仙人!仙人才不是你們這德性!”

她話音未落,那兩人臉色微變,他們對視一眼,殺氣同時自兩人眸中露出。

爾笙感覺到危險,轉身便跑。但她的速度怎及得對方快,才走開兩步,衣領一緊,她便被一人抓住後領,另外一人搶上前來,指甲暴漲直取爾笙的雙眼,竟是
想將她戳瞎。

爾笙嚇得渾身冷汗直流,抱著一鱗劍一擋,她只聽一聲慘叫,再睜開眼時那兩人已不知被什麼力量彈開,一前一後的摔在地上,嘴裡的鮮血像不要錢一樣往外直吐。

爾笙驚而又驚,駭然的看著懷抱中的一鱗劍:“長……長淵這是給我留的什麼寶貝?我不想殺人啊!”

“嘻。你這姑娘倒有意思。”

背後一道陰風吹過爾笙的耳畔,仿似有幽魂在她耳邊低歎,她驚魂未定的轉身,十步開外,一個穿著豔麗的男子握著金摺扇一搖一搖的打量著爾笙,斜飛入鬢的長眉,一雙勾魂的丹鳳眼。與他這襲豔麗的打扮不襯的是他過於蒼白的臉色,如一張血色的紙空出了一片慘白,觸目驚心。

像妖女一樣的男子。

這是爾笙對他的第一映射。

那男子打量了爾笙幾眼,點頭道:“眉目清明,靈氣四溢,是根好苗子。只可惜年紀大了些。”他頓了頓又道,“這劍……不似凡品,小乞丐你是怎麼得到的?”

“我說了是夫君給我的定情物!”對於別人沒記住她和長淵的關係,爾笙很氣憤,“你又是誰?”

男子挑了挑眉,似是在訝異有人敢這麼跟他說話。其實爾笙稍微細心一點便能察覺到,自這個男子出現開始,周圍的氣氛便變得很是奇怪,受了重傷躺在地上呻|吟的兩人甚至都沒了聲響。

爾笙不知,旁人在面對這個男子之時都會感到莫名的壓抑,一如辰渚初見長淵時一樣。

男子小小驚訝了一會兒,隨即便彎著嘴笑道:“我姓孔,名……美人。”

爾笙第一次聽見這麼難聽的名字,她認為以前村裡的劉鼻涕蟲,王小胖子名字雖然不雅,但是卻勉勉強強能叫出口。比這個顧影自憐的孔美人什麼的好聽多了。於是她直白的說:“你確實是美人,但是一個男人取這個名字太難聽了。”

“哦?依你看該如何是好?”

“該霸氣一點,叫孔大男人就不錯。”

美人瞬間露出了無比嫌棄的表情:“小乞兒,你眉眼長得挺乖巧,怎生這樣魯莽,名字取得比我還難聽。罷了,看在你我初見的份上,這次驚嚇便不算你冒犯了我。”

爾笙還沒將他這話聽明白,他又興起道:“你是想去無方修道?”

“我想學法術。”

“法術。”美人想會一會兒,“我也可以教你,看在你天生異能的本事上,我可以收你為徒,來,拜師吧。”說著,便擺出了一副想讓爾笙磕頭認師的架勢。

爾笙卻撓著頭道:“我沒有異能。”

“看見我不怕,便是天大的異能。”

“乞爺爺和我說過,這世間太醜的可怕,太美的也可怕,但是要說醜,你沒有妖怪醜,要說漂亮,你也沒有我夫君漂亮,我為何要怕你?”

“沒你夫君漂亮?”美人將這刺耳的幾個字挑出來又說了一遍,語調轉了幾轉,神色間竟起了怒色,“乞兒,你倒是第一個敢說有人比我美的。”他身型一閃,瞬間便飄到了爾笙身邊,一根蔥白的手指挑起爾笙的下巴,道,“且叫你夫君出來,讓他與我比上一比。”

爾笙一呆:“我找不到他。”

美人此時怒火上頭,抓了爾笙的衣領便往大船上走:“你夫君既然有本事送你這把劍,肯定也有本事來救你,我倒要看看什麼人敢與我比美!”

雖然沒聽見那方在說什麼話,但是普通的民眾見無方仙人對一個小乞丐動手,且還有兩名仙人被乞兒所傷,帶著孩子來的父母頓時有些猶豫,遠遠的圍了一圈,礙于美人的氣勢都沒靠近,也沒敢說話,但此時人群中躁動的氣氛已很明顯。

美人眼一冷,揚聲道:“不過是捉了只變幻為人類的妖怪,你們怕什麼?且看我將她收了。”

爾笙瞪他:“我不是妖怪!”

美人一笑,一股陰氣散開:“我說是,你就是。”

“你……你不是無方的仙人!你們都不是!”爾笙終於意識到有哪裡不對勁,上次她見到的無方仙人們雖各自的脾性不一樣,但每人皆正氣凜然,有一股傲氣,絕不會指鹿為馬,胡亂發脾氣忽悠人。

“是不是又如何,你知道得晚了點。”美人笑得惡劣。

爾笙知道自己被騙,怒火一起,她想起之前長淵教她運用靈力護身的方法,指尖凝出一道金光正要往美人身上拍去,忽然捉這她衣領的手一冷,寒氣順著背脊溜遍全身,爾笙指尖的金光散開,也再無力凝聚。

孔美人面不改色道:“你這些小把戲還敢在本……公子面前晃,實在是找死。念在你初犯,不罰你了。”

爾笙這才知道,自己惹了個不得了的麻煩。

孔美人將爾笙捉上了船,把她扔進了一間黑漆漆的艙房,十分任性的說:“等你夫君來救你,我與他比了美之後再放你出來,彼時你再來拜我為師。”

言辭間沒有半分商量的意思,已經完全替爾笙做好了主。

可是這可急壞了爾笙,長淵若是能來救她,早就來了。這兩月以來,她在路上不止一次遇見危急性命的困難,每一次都靠著自己半是運氣,半是驚險的度過。

爾笙始終相信長淵不會無緣無故的拋下她,他肯定是遇見了什麼事!她想的便是得快些將法術學好,然後找到長淵去幫他。

可現在,她被這不知什麼身份的人給抓,天知道會耽誤到哪年哪月去!

正心焦的想著逃脫的辦法,忽然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自後背響起,爾笙往後面一看,借著艙外投過窗戶的光爾笙看見在一堆木箱中有一個粗麻大口袋在不停的動。

爾笙眨巴著眼看了它一會兒,好奇終是戰勝了害怕,她走上前,一爪子解開了麻布口袋上繫著的繩索。

“啊……”爾笙瞪眼,“是你!”



第十三章.孔美人

辰渚,無方弟子。

他此時被綁得像條毛毛蟲般對爾笙死命的擠眉弄眼。爾笙剛拉下封住他嘴的布條,辰渚便壓低了嗓音急道:“這船上都是妖怪!快逃!”

爾笙眨巴著眼看了他許久,很是無奈的歎氣道:“要是你在我上船之前說這話多好。”

辰渚一怔:“你……你是被抓來的?”

爾笙撓了撓頭:“算是吧……你不是修仙的麼?為什麼也被抓了?”

這話問得辰渚臉色一陣青白,他嘟囔了許久才道:“你身邊不是有個厲害的傢夥麼,你不也被抓了!沒用!”這話的語氣頗為不屑,爾笙本來就不是個善茬,之前在長淵面前表現得那麼乖只是因為那是長淵,而現在長淵不在,對仙人們十分尊重也因為人家救了她的命。在現在的情況下,爾笙心裡本就堆了許多委屈,被辰渚這麼一吼,自然不會忍氣吞聲。她狠狠的拽了一把辰渚的頭髮道:“長淵在的話早把這些傢夥收拾了!”

辰渚被拽得哀哀叫了幾聲,礙於被捆綁著沒法反抗,唯有恨恨的將爾笙瞪著:“臭丫頭!想死了?”

“你還凶!”爾笙放了辰渚的頭髮,手指拈住了他一小撮眉毛。

“你幹嘛你幹嘛……”辰渚急急的往後躲,爾笙一抿唇,陰笑著把他的眉毛給拔了一撮下來,隨即當著辰渚的面將那幾根毛發吹散了。辰渚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的眉毛在風中零落,“啊……死丫頭,你……你竟敢……”

“我在路上聽人家說拔毛的鳳凰不如雞,今天我要看看拔毛的臭小子比不比得過丫頭。”爾笙笑得十分愉悅,“你多放幾句狠話沒關係,反正你身上的毛還多。”

辰渚恨得咬牙切齒,不過倒是真的沒再放狠話:“你幫我把繩子解開,我們找個時機逃出去。”

“你不准打我。”

“我才懶得和你一個丫頭計較!”聽得這句保證,爾笙才動手幫他解繩子,搗弄了半晌也沒解開,辰渚有些憋不住氣道,“快點!”

“我解不開啊!”爾笙也急得一頭大汗,“這繩子沒有結,我找不到在哪兒解開。”

辰渚聽得這話,歎了口氣:“算了算了,我還以為你會點法術。”

“不,你別動,我能幫你解開。”爾笙卯上了勁兒,轉手抽出一鱗劍,漆黑的劍身帶著寒氣劃過辰渚的臉頰,辰渚只覺渾身一鬆,綁著他的繩子盡數被斬斷在地。

他呆愣的看著爾笙手中的劍,有些後怕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這是……什麼?”

“長淵送我的定情物!”爾笙非常驕傲的宣佈。

“你們夫妻的喜好……真別致。”

爾笙在漆黑的屋子裡轉了兩圈,又透過船艙的窗戶往外看了看問:“這船上的都是些什麼妖怪,他們為什麼要打著無方的旗號來收徒?”

“收徒?”辰渚一聲冷笑,“妖怪會有那麼好心?他們不過是想把這些人召集起來去送給海上的一個大妖怪做祭祀品。”

“祭祀品……會被吃掉嗎?”

“廢話,連骨頭都不給吐出來。”

爾笙一怔:“辰渚,咱們快逃吧。”

“有那麼容易我早跑了!”辰渚皺眉道,“其他妖怪都不是問題,最主要的是那個長相最妖孽的妖怪!他的妖力深不可測。”

其實辰渚下山只是為了打探消息。近日來老是有人打著無方的名號收徒,事關門派清譽,仙尊自是十分看重,這才遣了辰渚下山探查。哪想對方竟是這麼不好對付的人,他才探出點名堂,便被人察覺了。辰渚只記得自己看了那個長得極美的妖怪一眼,接著醒來便被捆了裝在麻袋裡了。

“那怎麼辦?”爾笙愁眉不展的坐在地上,“如果要被吃掉,我還不如去做那妖怪的徒弟呢。”

“徒弟?”辰渚瞅了爾笙一眼,“你到這裡來,莫不是也存了到無方拜師的心?”

“不行麼?”

“別想了,無方不會收你的。”辰渚涼涼的說,“一來你年歲大了,二來你已成過親,第三嘛,經過上次僵屍之難後,仙尊可好好的將我們訓了一頓,下令無方十年不再收徒,讓師父們盡心教導現今入了門的弟子。所以,你別奢望了。”

爾笙聽罷這話,安靜了許久,辰渚看見爾笙嘴唇動了動,他仔細一聽,才隱約聽見她在說:“那長淵怎麼辦。”

辰渚不知這兩人落入那深潭之後發生了什麼,也沒興趣知道,他現在最關心的唯有找個機會從這船上溜走,然後想辦法把師父找來,救得了這一船的孩子。

兩人在船艙裡相對無言的坐了許久,小視窗裡透進來的光從亮直暗,最後灑成一片冰涼的月白色。眼瞅著已經到了夜晚,辰渚心裡正想著要跑只有趁現在了,忽的船艙猛然一抖,辰渚微驚,立即站起來走到窗邊,探頭一看,驚道:“不好,他們開船!等到了海上,我們想跑也跑不了了!”

辰渚來回踱步,思緒一片混亂,現在跑麼?賭一下運氣,運氣好便能逃出升天,但是若被抓住了呢……會直接被殺掉吧。

他還在琢磨,忽聽“哐啷”一聲大響,只見爾笙像個猛士一般一腳踹爛了艙門,直挺挺的走了出去。辰渚驚駭忙去拉她:“你瘋了……”他轉頭往艙外一看,甲板上的水手們也同樣驚駭的望著爾笙。

她手中那把漆黑的劍在月色下微微泛著幽藍的光,凜凜寒氣逼得人不敢靠近。

“我要見孔美人。”

她如是說。

彼時船已經開始慢慢向無際的大海行駛,孔美人穿著一身色彩斑斕的衣裳倚坐在主廳之上,下方站了百來名孩子,手下的人代他將話訓完,他便揮了揮手讓這些孩子都回各自的房間去休息。

他一聲長歎:“無趣,實在無趣。”

“公子!”一個瘦削的男子腳步倉促的進了大廳,草草對他行了個禮道,“那個小丫頭,帶著那個無方的小子嚷嚷著要見您。”

“唔。”美人挑了挑眉,“一個小丫頭說要見我,你便來通報?你把本……公子也想得太廉價了。”

“公子恕罪!實在是那小丫頭手中的劍……氣勢太過駭人了,小人,小人這不是沒辦法麼……”

美人琢磨了一下,又問:“可有什麼美男子找來?”

“……沒有。”

“那去把小丫頭帶過來吧。”美人一邊揮手讓那人退下一邊自椅子背後摸了面鏡子出來,摸著自己的面容道,“明明送了如此厲害的一把劍,卻這麼久也不見人找上門來……她說這世間有比我還漂亮的人莫不是騙我的?”美人又對著鏡子瞅了一會兒,皺眉深思,“確實,這話一聽便是謊言。”

不一會兒,瘦削的男子便把爾笙與辰渚帶來了。

見到孔美人,辰渚眉頭皺得死緊,渾身肌肉不自覺的緊繃,戒備的意味一眼便看出來了。

反倒是爾笙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幾眼道:“你說要收我做徒弟的話還算不算數?”

此言一出,大廳中的人皆是一驚。辰渚更是不敢置信的瞪著爾笙:“徒弟?你要做這妖物的徒弟?”

孔美人狀似無意的一揮手,辰渚只覺膝蓋一軟,撲通一聲便跪下去,任他如何掙紮也站不起來。美人這才笑望爾笙:“我素來是個言出必行的人,只是我已說過,與你夫君比了美之後我才收你為徒。”

辰渚大喝:“你拜妖物為師無異於認賊作父!你我今日便是命喪於此也絕不該做如此失格之事!”

美人眼微微一眯:“真吵。”

殺氣頓時彌漫了整個大廳,感覺遲鈍如爾笙也知道不妙,她往辰渚面前跨了一步,擋住他,慌忙之中信口捏了個藉口來:“我……我夫君近來尋花問柳去了!他大概沒空來與你比美。”

長淵若是在此,聽罷這話,他大概會覺得自己冤死了去。

但此時沒有人用譴責的眼神哀怨而沉默的望爾笙,爾笙自然也就撒謊撒了個痛快。

美人斜倚著靠背,頗感興趣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你倒是大度。”

“我相信他。”

相信他能給你帶十七八房小妾回來麼?美人靜默不語。

爾笙眼珠子轉了轉,心裡又生出一計:“我夫君此去不知歸期,對於修道來說我年紀也不小了,如果你想早點收我為徒……不如去尋一尋他吧。我大概能給你提供一點線索。”

“嘻,小丫頭,想誆我幫你去尋人?”美人想了一會兒道,“也行,我也好奇你那夫君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爾笙眼眸一亮:“那我們現在便去吧。”

“尋人不急在一時,但是這船卻是要準時到達目的地的。”美人擺了擺手,“若你來找我只是為了這點事,便可以退下去了。小丫頭,你那點心機還不夠看。”

旁邊的人正要上前將爾笙他們帶下去,爾笙突然握劍大喝:“等等!還有更重要的事!”

旁人被一鱗劍唬得一抖,有些無措的望向孔美人,美人挑了挑眉:“說。”

“我,餓了……”爾笙揉了揉自己的肚子,神色有點局促,待看見四周的人錯愕的目光之後,她又兇狠起來,“不要以為我沒看穿你們的陰謀!你們是想把我餓得連路都走不動,然後就不用擔心我跑了!你們太陰險了!”

辰渚趴在地上裝死。孔美人怔愣之後哈哈大笑。

爾笙惱羞成怒:“我都乖乖的縮在小黑屋裡等了一天!你們居然連個饅頭也不給我塞進來!”

“饅頭……”美人大笑不止,“去給她拿一筐饅頭送到她的小黑屋裡去。”

被送回船艙,爾笙抱著一筐大白饅頭吃得幾乎要噎死。辰渚盤腿坐在一邊,那種幾欲羞憤而死的目光照在爾笙臉上仿似恨不得能將她腦袋戳個洞出來。

“你知道羞恥兩字是怎麼寫的麼!”

“不知……”爾笙說的是實話,辰渚卻氣得吐血。

“你像個英雄一樣踹了門出去,卻像個狗熊一樣要了一筐饅頭回來!出息!你出息!”辰渚指著被卸掉的艙門氣得發抖,他怒道,“你看你幹的好事!船也開了,門也踹了,咱倆就像兩塊乾臘肉等著被海風吹乾吧!”

爾笙抹了一把嘴,無奈的攤手:“這也不是我能阻止得了的啊。”

“臭丫頭你看我今天不收拾你!”辰渚終是按捺不住心中的衝動,撲上前去便抓住了爾笙的衣領。爾笙哪裡是個任人欺負的角色,當即先噴了他滿臉的饅頭屑,辰渚怒火大熾,動手便去扭爾笙的胳膊。

這要換做是以前的爾笙肯定早被他打趴下了,但是好歹爾笙也在長淵那裡學了不少招數,對付不了孔美人這樣等級高的,但應付辰渚這種半罐子水還馬馬虎虎。

當下身子一轉,躲過了辰渚抓過來的手,往下一探,直取他的下盤,辰渚一躍而起一腳踹上爾笙的腦袋,卻恍然記起這個丫頭似乎水準不咋的,這一踹搞不好就得踹出事來。

可是沒等他收招,爾笙卻毫不留情的一掌拍開他的腿,另一隻手直取辰渚的胸口。辰渚急急往後退了兩步,眼瞅著要硬生生的挨上一掌,他趕緊側過身子躲開,爾笙卻收不住勢的撲了上去,一爪子拉開辰渚的胸襟,白白的胸膛“刺溜”一聲便露了出來。

“哎呀。”爾笙收招,撓了撓腦袋,頗為不好意思道,“以前娘親告訴我,男生的衣服不能隨便扒的。抱歉,我沒想到你這麼不經打。”

“你……你……”辰渚氣得一張臉青了又白,哪還有初見時那飄飄逍遙少年的模樣。

“咦,辰渚,你胸口上……”

“你還敢看!”

“呃……”爾笙挪開了視線,“可是你胸口上有……”

“我有什麼與你何干!”

“可是那個好像是……”

“啊!”辰渚看見自己胸口上的印記,一驚,“仙尊給我留的印……”

“有救了?”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3-3-22 10:41 PM

第十四章.馬和豬……

辰渚在胸口的那個符咒上悄悄點了兩滴血後便老實了下來。

辰渚不罵爾笙,爾笙自然也不會主動去找茬,於是兩人每日在破了門的船艙裡老老實實的蹲著。爾笙滿足的吃了幾日的大白饅頭,把臉都笑爛了。以辰渚的修為早不用日日吃五穀雜糧,每當他看見爾笙那副滿足的表情都會嫌棄的哼哼上幾聲。

這種在膽戰心驚中夾雜著些許平淡安和的日子總歸有打破的一天。

那日正午,天氣晴得好,忽然海天相接處便捲起了一股黑氣,慢慢彌漫了整個天空。

爾笙在船艙門口看見了遠處的景色,招呼了辰渚過來:“是不是你仙尊他們來救我們了?”

辰渚往遠方一望,神色凝重下來:“邪氣沖天,怎會是我仙尊來了。想來是這船的目的地要到了。”

目的地?傳說中那個會吃小孩的海妖那裡?爾笙想到這個不由有點膽寒,忙把一鱗劍緊緊抱在懷裡:“那我們怎麼辦?”

“等。”其實辰渚心裡也是害怕的,聽見船上傳來越來越多小孩的哭聲,他自小便學習的俠義之心容不得他退縮。辰渚心道,若是等不來仙尊,他身為在場唯一一名修仙者也決計要與這些妖孽鬥上一鬥,哪怕是戰死也好過苟且偷生。這也是他近些日子來看不慣爾笙的原因,在他看來,爾笙特意跑去與那什麼孔美人搭腔,要他應允收她為徒就是一種認賊作父的怕死行為。

爾笙看了辰渚一眼,還真就老老實實的抱著一鱗劍坐到角落去了。她垂眸摸著一鱗劍,不知在想些什麼。

話說在那海上黑霧騰起後,有人稟報了孔美人,他這才懶懶的從床上起身,慢悠悠的洗漱了,披上一件大麾,打著哈欠信步走到甲板之上。適時,船已完全行駛入那片黑雲之下,豆大的雨點劈劈啪啪的落在甲板上弄得孔美人一臉嫌惡:“這死海妖擺什麼排場,濕了我這身衣裳我就點把火煮了這片海。”言罷,手一揮,一個帶著橙色光暈的結界撐在孔美人周圍。

雨點落在結界之上均化為一股白煙,刺溜一聲便消失了。

“喂。”孔美人登上船頭,輕喚一聲,“本……公子可沒空跟你耗,出來,咱把貨換了我還要去比美呢。”

話音剛落,前方黑色的海裡慢慢升起一個巨大的物什,帶著四周的海水激蕩不斷。船像要翻了一般左右搖晃。船艙裡坐著的爾笙便像個球一樣從左邊滾到右邊,又骨碌碌的滾回去。

辰渚緊緊抓住船艙門沿,眼裡鄭重的神色在看見那海妖的本體後忽然變得驚悚,但等那海妖完全露出身子時,辰渚嘴角抽了抽:“哈?”

這時,海面上的波浪慢慢小了下來,爾笙將一鱗劍插在甲板上,艱難的站穩身子,一步一步搖搖晃晃的往門邊挪。滾得有點暈乎的腦袋看見遠處那個妖怪,愣了許久才驚恐的拽著辰渚的袖子叫:“那是什麼!那是什麼!看起來好厲害!天哪天哪!”

辰渚默了默:“據無方藏書閣裡的《海國異州志》記載,那貨……應該叫海馬。”

“什麼馬?”爾笙驚,“翻了一雙死魚眼的馬!不得了不得了!”

辰渚揉了揉額角:“照理說,海馬應當沒有這麼大的才是。而且……它是不吃人的……”

兩人正說著,那巨大的海馬忽然‘呲’的吐了口氣,夾雜著海水噴得一船都是。它對著孔美人說:“孔雀,五十個小孩,我要先驗貨。”

孔雀招了招手,示意下屬們把小孩們帶出來。大大小小的孩子都被拖到了甲板上,他們此時已經全然嚇呆了,互相抱成團哭作一堆。

那海馬妖點了點人數,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尾巴從海裡托出一個黑黝黝的珠子,一時邪氣四溢。

辰渚見了那物渾身一震:“邪靈珠!”

爾笙又是一呆:“什麼豬?”

辰渚神色更為凝重:“集天地邪氣而成的魔珠,自天地起始時便存在了,他的邪氣能魅惑人心,控制人心神,令其失去人性。”

爾笙點頭感歎:“好厲害的豬。”

“我聽我仙尊提過,數百年前此物曾大亂世間,墮仙長安一怒之下將此物擲與茫茫大海之中。從此它便再沒出現過,沒想到……”辰渚皺眉深思,“這些妖怪用五十個孩子來交換此物到底意欲何為……”

孔美人高傲的仰頭望向海馬道:“珠子給我,我便把這些孩子投進海裡。”

海馬捲起尾巴,剛要把珠子送到空美人手裡,忽然,一股殺氣驀地傳來,海馬一驚,卻見一個少年騰空而來,手中迅速結了個印徑直拍在它尾巴上。海馬痛而驚呼,尾巴一伸,那珠子險些落入了海裡。

辰渚見突襲未成,靈力猛的爆出,意欲切斷了那海馬的尾巴。

忽然間,斜裡甩出來的一根長鞭捲住了他的脖子,將他拉回狠狠扔在甲板上。孔美人笑得冰涼:“找死?本公子成全你。”言罷,手輕輕用力,那黑色的長鞭竟然自根部慢慢長出了尖刺,眼瞅著就要長到捲住辰渚脖子的那部分。如此長的刺刺入脖子中,辰渚必死無疑。

孔美人正閑閑冷笑,一柄漆黑的劍猛的向他擲來,孔美人冷哼,抬手便用鞭子去擋,哪想那劍鋒利得出乎意料,瞬間便斬斷了他的鞭子直直插入甲板之中。

辰渚忙拽開了幾乎令自己窒息的鞭子,胸腔快速起伏。孔美人挑眉看了看手中的斷鞭,而後眼神涼涼的落在了船艙口的爾笙身上:“這柄劍倒是出乎意料的鋒利。小丫頭,我對你的夫君越發感興趣了。”

沒了一鱗劍在手,爾笙有些怕的往後退了退。

海馬此時回過神來,怒道:“孔雀,你沒有誠意。竟還帶了修仙者。”

“這修仙的小子和那丫頭都是臨時抓的,怎麼?難不成你想讓無方的那些閒人知道咱們的交易?”

“哼,如此你便將這丫頭與小子都留下,我要親自處置他們。”

孔美人摸了摸自己的臉道:“小子你可以帶走,不過這丫頭我要留下。”

“孔雀,邪靈珠在我手,你現在得聽我的。”

一絲陰霾劃過孔美人的眼眸,他眯了眯眼:“海妖,你,這是在要脅我?”

不等海馬再說話,孔美人手一揮,一簇烈火如刃般飛去,徑直切斷了它的尾巴,隨即又帶著邪靈珠飛回了孔美人手上。

海馬痛得直叫,孔美人嫌棄的掏了掏耳朵:“本公子本想守誠信好好與你做生意,奈何你實在太不討我喜歡了。”他擺了擺手,“趁我砍你頭之前快點消失在我眼前,快走快走。”

海妖怒極而起:“孔雀小妖太過狂妄!”隨著海馬的怒火而起的是立即洶湧起來的海浪,甲板上的孩子幾乎被拋進海裡,尖叫聲不絕於耳。

爾笙本想趁著這個機會去把一鱗劍撿回來,可是船晃得實在厲害,爾笙走了沒有一步,便被晃趴在地上。

死了死了。爾笙在慌亂之中看了怒火沖天的海馬一眼,心道,長淵,我身葬大海之中,沒法去找你了,但是你一定得記得,我一直是念著你的!

在此慌亂之際,天邊一抹白光倏地激射而來徑直穿透了海馬的頭部。

海馬一聲慘叫,隨即四周風雨驟減,鋪天蓋地壓下來的黑雲也漸漸散開,爾笙抬頭一望,一位身著無方道服的男子自天邊踏雲而來,他看樣子約莫三十來歲,眉目生的俊逸,他走得不徐不疾帶著幾許慵懶隨意,卻一步千里,眨眼間便行至船邊。

男子落地之處正是辰渚趴著喘氣的地方,他拍了拍辰渚的頭:“好小子,勇氣可嘉,可就是笨了些。”

辰渚抬頭望了男子一眼,嘴角抽了抽,但是礙于對方的身份,還是恭恭敬敬的喚了聲:“師叔祖。”

來人名喚沈醉,乃是如今無方仙尊的關門弟子,他天資聰穎,生來便有仙緣,奈何是一副極為懶惰的性子,對法術修行不甚上心但卻嗜酒如命。至今也只收了一個徒弟,說來他的徒弟爾笙也算是認識,正是那日救她於僵屍嘴下的仙子霽靈。

沈醉的脾性導致他在無方的小輩中很不受待見,因為各家師父都喜歡在背地裡說他閒話。只是他自己不在意罷了。

現在他會出現在這裡,不過是因為他跑出山來四處遊歷,正巧走到臨海城附近,聽聞前幾日無方收徒的事,心知不對,這才追了過來。

沈醉撓了撓頭:“這可如何是好呢,偏偏讓我攤上這樣的事了。真不想管啊。”

孔美人對海馬的死全然無動於衷,上下打量了沈醉一眼笑道:“無方閒人,你就此離開本公子就饒你一命。”

“唔。”沈醉想了想,“好吧,我馬上走。不過你手裡的那顆珠子得和我一起走。”

美人一張絕美的臉笑得妖嬈:“狂妄。”

沈醉揉了揉手:“我琢磨了一下,我其實是打不過你的,不過呢,你重傷在身,我拼著這身修為也不是不能將你砍咯,左右我是不能讓邪靈珠再現人世的,咱倆就鬥一鬥吧。”

辰渚瞬間覺得他家師叔祖偉大了起來,雙眼濕潤的將沈醉望著。

美人依舊挑了挑眉:“這一船五十個孩子,還有這小子你就不顧了?讓他們陪咱倆一起死?”

沈醉故作深思的想了想,隨即笑道:“為了天下太平,他們會死得其所的。”

辰渚不可置信:“師叔祖!”

爾笙趁兩人對話之際,慢慢摸過去握一鱗劍從試圖將其從甲板裡拔了出來,奈何她那一擲實在是扔得過於用力,劍尖沒入甲板很深,她費了半天力,才拔了一點出來。

適時,天邊又急急劃過來三道銀光,沈醉抬頭一看:“哎呀,我師兄他們怎麼也到了。”他笑得頑劣,“這下我可不用和你拼命了,拼命的活交給他們就好。”

辰渚一臉無可救藥的望他。

孔美人平靜的面容總算開始有點僵硬起來。而船上假冒無方弟子的妖怪們此時也都亂了手腳,全都嚇得現了原型。而孩子們臉上皆是欣喜而期待的表情。

唯有爾笙,她全然不管周圍發生了什麼,奮力拔著一鱗劍,卯足了勁兒,在那方蹦蹦跳跳。

孔美人突然道:“好吧,這珠子我不要了。”說著把邪靈珠往身後一拋。

彼時爾笙正巧使了股大力,猛的將一鱗劍從甲板中拔了出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孔美人扔出去的珠子恰好撞上了爾笙□的劍刃上。眾人只聽爾笙一聲蠻力十足的大喝:“哈!”接著一聲清脆的響聲便傳了來“哢嚓”。

邪靈珠,被生生斬成了兩半。

辰渚瞠目結舌。

沈醉吃驚的吹了聲口哨。

而孔美人聽得這聲脆響後,僵硬的轉過頭去,只見地上擺了兩塊像普通的石頭一樣的半球體。他不敢置信的望向爾笙。

爾笙還在欣喜的摸著劍,突然間受到眾人矚目,她只覺得渾身都不舒服。

剛想開口問什麼事,孔美人的身影猛的一閃,瞬間便化作一股黑煙消失了,空中只餘他近乎咬牙切齒的聲音:“小丫頭!你給我記住!”

爾笙眨巴著眼,半晌後再沒聽到後文,有些奇怪道:“他怎麼話說一半就走了,他是要讓我記住什麼?”

眾人皆黑線。唯有沈醉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小妮子竟然能斬得了邪靈珠!”

爾笙又是一驚:“我什麼時候斬了豬?”

沈醉指了指地上兩塊石頭:“這可不是斬了麼。”

爾笙的表情忽然變得奇怪:“這只豬怎麼生得這副模樣?”

眾人聽得她的話,瞬間變得無語。在一陣吵吵中,並沒有人發現,化為石頭的邪靈珠裡有股奇怪的黑氣倏地冒出,慢慢悠悠的被爾笙吸了進去。



第十五章.拜師

無方師祖輩的仙人一併來了四個。船上的小妖怪嚇得原形畢露,一時間山貓老鼠滿船的亂竄。但四周都是大海,哪容得他們逃跑。

沈醉一喝:“全都給我抱團蹲著。”眾妖都老老實實的團成了團,堆做一堆。沈醉又道,“你們原來在船上做什麼現在就去做什麼,把這些孩子都送回臨海城去。行程走得快,就饒你們一命,走得慢了……正巧我缺了幾位泡酒的材料……”不等他說完,妖怪們盡數化作人型,各司其職去了。

另外三位仙人都是無方德高望重的人,其中一個是辰渚的師祖寂悟,他在今日這幾人中修為最是高深。

寂悟走到小孩的面前訓了一通話,大意是讓他們回去之後告知自家父母,無方從不會以收納金銀的方式收徒,且在這十年內都不會再招收弟子,讓他們此後別再被騙了。

爾笙聽得那話,抱著一鱗劍耷拉了腦袋。

這下可好,她心道,無方又不收徒,妖怪師父也跑了,她上哪裡去學駕雲尋人之術。

辰渚在那邊見了爾笙的神色,笑得有些討打,但卻湊到自家師祖的身邊,恭恭敬敬的說了一番言語,又沖爾笙看了幾眼。

那幾位仙人聽見了辰渚的話,都頗為訝異的沖爾笙看來。寂悟走到爾笙身邊,看了看甲板上靜靜躺著的邪靈珠,手上運出一團靈氣,將兩塊被斬成半圓的石頭抓了起來,放在手中掂量了一會兒,又上下打量了爾笙一眼,問:“你這劍是從何處得來的?靈力又如何練得?”

“劍是夫君給的,你說的這個什麼力大致也是夫君教的。”

寂悟小小吃了一驚:“夫君?”

爾笙點頭,寂悟沉吟了一番:“我見你天資聰穎,有難得的仙緣,本想將你帶回無方交給師尊看看,興許能破例讓你拜入無方門下,但你既已成家室……”爾笙聽了他前半段話,眼眸越來越亮,但是聽到後面,又隨之黯淡了下去。

“哎。”沈醉忽然插了話進來,他吊兒郎當的抱著手倚著圍欄站著,笑望爾笙,“既然師兄不肯要這丫頭,我便將她收了可好?”

寂悟一聽他說話便皺了眉:“她的夫君既能贈出如此一把劍,想來修為更在你我之上,又何以輪得到你我來教她?”

爾笙趕緊將話頭□去:“我夫君現在已經教不了我了,他不知道去了哪裡,我修仙就是為了去找他。”

沈醉攤手:“看來我還是能教教她的。”

寂悟瞪了沈醉一眼:“師弟不可玩笑,她既然已成了親怎能再拜入我無方門下。”

“為什麼不行?”沈醉有個毛病,一和他一眾師兄說話便犯困,他打了個哈欠道,“和尚出家前不也有成親的麼,休了不就行了。”

寂悟微怒:“你!”

“不行!”出人意料的,爾笙竟然先跳了起來,“如果要長淵休了我,我還是不拜你這個師了!”

沈醉眨巴眨巴眼睛,散去眼裡因為打哈欠擠出來的濕意,有些莫名的撓了撓頭:“這怎麼就炸毛了,我不就打個比方麼。小丫頭,不用你相公休了你,你可願拜入我的門下?”

爾笙雙膝撲通一跪,叩首大拜:“師父在上!受徒弟一拜!”說著砰砰砰的磕了三個十分乾脆的響頭。

爾笙在這之前便從老乞丐那裡詢問了無數拜師的禮節,怎麼做,說什麼話,用什麼語氣。所以這三個響頭磕得規規矩矩全然不失禮數,而速度又快得讓在場之人都沒有反應過來。

等爾笙亮著眼望了沈醉許久,沈醉才哈哈大笑:“好徒弟好徒弟!”

站在後面的兩位仙人之一站出來到:“師弟,此舉怕是不妥。一來此女來路不明,身中氣息甚為古怪,二來師尊……”

“師父那裡我自會去與他說明的。”他們還要勸,沈醉忽然擺出一臉淒涼憂傷的神色,“多年來,我門下也就只有霽靈一個徒弟,偏偏還是個半點不討喜的冰塊臉,常常擺臉色給我看不說,偶爾言詞上還對我有所冒犯,各位師兄……哈啊……”

他打了個哈欠繼續道,“有所不知,其實阿醉我早已想再討一個徒弟,奈何無方之中對我有偏見的人實在太多,小輩都不大待見我,這個想法便一直落了空。如今,我好不容易有個中意的徒弟了,師兄你們做此舉,意欲何為啊!”

三位仙長被他這番搶白氣得面色青白,哼哼了好久,終是留下一句:“隨你。”便帶著辰渚駕雲而走了。

辰渚走之前尚有點失神,爾笙反應倒是快,沖著他大吼:“以後記得叫我師叔啊!”因為她尚記得,辰渚喚霽靈便是喚的師叔。

沈醉也在一旁閑閑的沖他的師兄們揮手致別:“我送完這些孩子便回無方。”

待空中瞧不見他們的影子了,爾笙才收回眼來,乖乖的望著沈醉。

“小丫頭。”沈醉依舊望著海天相接的地方,他問,“叫什麼名字?”

“爾笙。”

“唔,名字不錯。”

爾笙等了會兒,見他沒了下文,奇怪道:“師父不給我取個法號麼?”

“法號?”沈醉好笑的看了爾笙一眼,隨即道,“名字這個東西不過是個稱謂,取什麼都無所謂,不過你既用如此期冀的眼光望我,我便承你所願為你取個法號罷。”他想了想,“唔,小耳朵這名不錯。你以後可得乖乖聽我的話才是。記住了麼?”

爾笙認真的點頭:“記住了!”

“可千萬別學成你師姐那樣啊。”沈醉若有所思的感慨。

爾笙依舊乖乖點頭。

“小耳朵。”沈醉突然正色問,“若是修仙便是為了尋你相公,若是有朝一日你發現即便是修為高深,也依舊不能達成你所期望的事,你又待如何?”

“是說學了法術也可能找不到長淵麼?”爾笙想了想道,“那就再想其他法子找吧,反正這輩子我總是要找到他的。”

沈醉一聲輕笑,帶了兩分嘲諷:“還真是個小孩。人生哪會事事盡如你意。若說能全然照著自己意想所活的,怕只有那九重天上的司命星君罷了。”

爾笙側著腦袋想了想,她怎麼覺得師父這話說得大錯特錯呢……

船行至臨海城,讓孩子們各自回了家去,沈醉大手一揮將船上所有的妖怪都裝進了腰間別著的酒壺裡。

爾笙狠狠驚了一番:“師父不是說要放過他們麼?”

“唔,我是覺著這船開得太慢罷了。我禦劍只需一天便能走個來回的路程,他們竟然走了這麼久。實在另為師失望啊。”

爾笙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歎妖怪們運氣不好……

沈醉收了妖怪便抱著酒壺要去找酒吃,爾笙想去找老乞丐道別,便與沈醉約了個地方碰面後,獨自找老乞丐去了。她走遍了每個老乞丐可能去乞討的地方也沒看見他,只道他興許是見自己沒有回來又獨自流浪去了吧。

沒找到人,爾笙其實是有點失落的,她想她現在拜了師,以後衣食不愁了,至少應當把當初老乞丐給她的那些銅板還給他……

爾笙一聲歎息,轉身離開,轉過頭的時候看見一抹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她的背後,微眯著眼,緊緊打量著她。爾笙愣了愣,乖乖叫了聲:“師姐。”

來人正是冷面的霽靈,她的髮絲微微有些淩亂,像是趕了急路過來一般,聽得爾笙這樣喚她,她一挑眉,神色間帶著些許不可思議和不認同的打量:“師妹?”這兩個字說得還有些嘲諷的意味。

可是爾笙又怎麼聽得出那麼多情緒,她咧嘴笑了,大聲的答應:“哎!仙子師姐,咱們真是有緣,我怎麼也沒想到會和你拜同一個師父。”

霽靈嘴角動了動,忍住情緒:“我也沒想到。”她頓了頓,“師父呢?”

“買酒去了。”

“帶我去找他。”說這話時,神色已是一片令人寒涼的清冷。

爾笙並不傻,見霽靈這個表情,她約莫猜出來冷面仙子不喜歡自己多了一個師妹。她不知道原因,也沒敢去問。乖乖應了聲,便老老實實在前面帶路。

彼時沈醉正在酒館裡美美的喝著酒,閑來抬眼望瞭望酒館外面,看見爾笙來了,他揮著手招呼她過來,猛然間瞅見她身後跟著的人,登時臉色大變,左右瞅了瞅,沒發現可以躲藏的地方,咬了咬牙,仰頭一口將碗裡的酒喝完,剛想把酒罈藏起來,一隻纖長的手便橫插過來,徑直將罎子取走。

霽靈站著,冷眼俯視沈醉:“師父。”

沈醉一聲歎息,掏了掏耳朵:“又來了又來了,別念叨,我可不想聽。”

霽靈站了一會兒,眼眸微微一垂,淩亂的髮絲讓她看起來有些狼狽,默了一會兒,她道:“徒兒有話要說。”

沈醉點了點頭:“我知道我知道,別喝酒,回無方,行行,這就走。把你小師妹帶上,她不會禦劍。”

縱使遲鈍如爾笙也看出了霽靈微僵的身型,她撓了撓頭,想,師姐似乎很不喜歡師妹這兩字從師父的嘴裡吐出來,可是明明她什麼事也沒做,爾笙猶記得當初見到霽靈時,她雖然也是冷著一張臉,可是卻不曾如此不待見自己。

是哪裡惹師姐不高興了?

“為何要收她為徒?”爾笙還在出神,霽靈忽然質問沈醉,聲色雖不嚴厲,但卻十分凝重。

沈醉笑了笑:“你師妹天賦異稟,往後前途不可估量,奈何你師叔師伯們皆是副愚昧的脾性,為師秉著惜才之心收之,可有何不妥?”輕柔的語調卻暗含著逼迫。

霽靈呼吸一沉:“徒兒不才,曾於僵屍之難時見過此女夫君,乃是深藏不漏之人,此女生世不明,師父何以能輕易將其帶回無方。”

沈醉淡淡望向霽靈:“你可是忘了,當初我也是如此將你帶回無方的。”

霽靈臉色驀然一白,沒了言語。她握緊手裡的酒罈,指尖用力到泛白,默了半晌才自緊抿的唇中吐出一字:“好。”言罷,轉身離去。

沈醉根本不去理會她,揮手叫來酒樓跑堂的,又點了一壇酒。

爾笙望瞭望霽靈的背影,又回頭看了眼一碗一碗豪飲的師父,最後一咬牙,追了出去:“霽靈仙子!霽靈……”

沒人看見沈醉用衣袖擦了擦唇邊滑落的酒,沉了一雙黑眸。

“師姐!”轉過一條巷陌,爾笙瞅見霽靈將手中的酒隨手扔給了旁邊的一個乞丐。她忙上去抓住霽靈的衣袖,才開始喘粗氣。

霽靈回頭看她:“何事?”

“我……為什麼討厭我?”爾笙平復的呼吸,望著霽靈直接了當的問,“上次我們見面的時候你可不這樣。”

在爾笙心中始終記得霽靈第一次出現在她面前的模樣,把她從僵屍的嘴裡救了下來,強大而驕傲,舉手投足間皆是令人仰望的美,爾笙是敬佩她的,甚至帶了些崇拜。以至於方才霽靈話裡話外的擠兌爾笙,她也悶著不搭腔。

霽靈揮開她的手:“我不曾說過討厭你。”

“那為什麼不讓我拜師?”

霽靈張了張唇,一時啞言,過了一會兒才道:“我不過是為擔憂無方……”

“我沒有來歷不明。”爾笙眼眸清明,直勾勾的盯著霽靈解釋,“上次你救我的那個村子是我的故鄉,我一直生活在那裡。”

“你夫君……”

爾笙琢磨了一會兒,點頭道:“長淵的來歷卻是成謎,但是是我要拜入無方,又不是長淵要拜入無方,這幹他什麼事?而且長淵現在不見了,我拜師就是為了去找他,師姐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對無方做什麼壞事的。”

霽靈被這一番搶白嗆得沒了言語,唯有一聲清咳,繼續往前走,爾笙亦步亦趨的像條尾巴般在後面跟著。

走了兩三步,霽靈停下來,回頭望瞭望爾笙,爾笙也眨巴著眼將她望著。霽靈轉過頭又往前走,身後的腳步聲便貼著她一路尾隨。霽靈如是回頭望了爾笙幾次,她都頗有耐性的跟著。

從來沒被人這樣粘的霽靈一時有些不習慣,她皺了皺眉,嚴厲的瞪了爾笙一眼,爾笙依舊眨巴著眼望她。

又跟了幾步,霽靈咽了口唾沫,終是憋不住問:“你跟著我作甚?”

爾笙更是奇怪道:“師父不是讓你把我帶上麼?”她說得理直氣壯,“我不會禦劍,你背我吧。”

霽靈微妙的眯起了眼。

爾笙撓了撓頭:“不背麼?那我回去找師父好了。”

“站住。”霽靈聲音一厲,隨即躬身道,“上來。”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3-3-22 10:43 PM

第十六章.後山的蛇

爾笙初到無方仙山之時被眼前浩瀚的雲海狠狠震懾了一番。

她也曾聽過世人對無方的傳說,立於雲海之巔的仙山,清靈之氣四溢,自開天闢地以來便積聚在此的靈氣令其不受妖魔邪氣侵入。無方的開山師祖,也就是現今的仙尊創立無方之後,至今日已收徒千餘名,其中飛升為仙的也不在少數。

霽靈帶著爾笙回了自家師父住著的院子裡,修仙之人不圖奢侈享受,院子也蓋得很普通,而沈醉住的這個院子更是普通至極。左右一數一共五間屋子。一個書房,四間臥房,沈醉一間,霽靈一間。還有兩間富餘。

其實照理說與沈醉同輩的仙人都應當有個屬於自己的山峰,可供自己潛心修煉也供弟子們修行切磋。但是沈醉在無方向來不大受待見,仙尊雖然喜愛這個關門弟子,可又從來不關心這些瑣事,沈醉左右也只有一個弟子,自己也不愛閉關,對他來說有個喝酒的桌子就夠了。而他唯一的徒弟霽靈,脾性淡漠,更是不在意這些,所以師徒二人在此住了十幾年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

至於新人爾笙……

“這……這整個院子都是師父的嗎?都是師父的?”她兩眼冒著光,在院子裡跑過去又跑過來,摸了摸門,又摸了摸窗,“師父這麼了不起啊!”

霽靈面無表情的推開最右邊房間的門:“從今天開始,你住這裡。這屋子從沒人住過,你自己打理。那邊有井,自己打水。收拾完了到隔壁來找我,我把被子給你。”漠然的交代完,她便回了自己的屋,是真的打定主意一點忙都不幫。

爾笙卻樂傻了一樣的點頭。

從今天開始,她有一個師姐,有一個師父,還有一個像家一樣的院子。她站在門口,深深吸了一口氣,多好啊,要是長淵也在,那就完美了。

花了一整天的時間,爾笙乖乖的將屋子收拾好了,連帶著將院子也收拾了一番。

在自己屋裡打坐的霽靈透過窗戶看見她的行為,動了動唇最後什麼也沒說。

傍晚時,沈醉喝得歪歪倒倒的進了院子,左手還拎著一壺酒,右手卻提著油紙包著的燒雞。

“小耳朵。”他瞅見在井邊打水的爾笙道,“師父給你帶了吃食回來,吃了這頓,明天我便要交你辟穀之術了,可就不能再吃東西咯。”

爾笙聽得這話,手一鬆,剛提起來的水桶便又落進了井裡,隨即白了一張臉道:“師父……是想餓死我。”她自言自語道,“確實,餓死了是會成仙的沒錯……”

“蠢。”沈醉賞了她一個字,把燒雞扔進她懷裡,換了種通俗的說法,“明天教你不吃飯也不會餓死的仙術,要不要學?”

爾笙這才放下心來,一邊大口啃著雞,一邊含糊著說:“師父教什麼都學!”

沈醉笑眯了眼:“好好,那師父教你喝酒吧,酒這個東西呢……”

霽靈輕輕推開房門,冷眼看著沈醉。沈醉摸了摸後腦勺,哈哈笑道:“唔,酒這個東西呢,果然還是獨自喝比較美味啊!”說著,搖搖晃晃回了自己房間。

霽靈提著劍便往外走,爾笙忙喚住她:“師姐這麼晚出去麼?你要不要也吃點燒雞?”

霽靈本不打算理她,但是像是忽然又想到什麼似的,轉過頭來涼涼道:“你要是敢在這裡喝酒試試。”威脅完,便轉身離開了。爾笙叼著雞腿望著霽靈的背影頗為為難的想,應該聽師姐的話,可是如果師父叫她喝,她也該聽師父的話,那到時候她該怎麼做……

晚上,鑽進暖暖的被窩,爾笙把一鱗劍放在枕邊,自言自語道:“長淵,我學了仙術就去找你,你可一定得等我啊。”

爾笙在無方的第一天生活就如此過去了。

而後沈醉每日都會抽出時間來教教爾笙修習法術,他教得不大認真,但是爾笙卻學得飛快,一來她體內本來就有靈力,少去積累的過程,二來長淵也教過她一些術法,她的底子早不知比別人高出了多少。

於是在沈醉教了她一月之後,便擺了擺手說休息兩個月,讓她自己去練習。

這時,爾笙剛剛學會禦劍術,能飛得起來了,就是動作醜得難看。

她整日便念叨著,以後去救長淵的時候一定用像仙子一樣的姿態飛到他的面前,然後美麗的落到他懷裡……去蹭一蹭。

這日,爾笙禦著一鱗劍,才在劍身上站穩,念出了禦劍的口訣,一鱗劍忽然像瘋了一樣騰空而起,帶著爾笙徑直往無方後山飛去。

爾笙登時慌了,可是怎麼也沒法讓一鱗劍停下來。她聽沈醉念叨過好多次,後山是禁地,又無趣又危險,回來之後還會被打板子。所以爾笙即便是對那個禁地很好奇,也沒敢跑去溜一溜。

她自空中一路驚慌的飛過,在無方雲海之中拉過一條優美的曲線直直紮向無方後山。下方的無方弟子不知那是何物,但都看出來那是沖著後山禁地而去,一時有些慌亂,許多修行較高的弟子跟著追去,奈何那速度太快,眨眼間便消失了蹤影,不知落到了後山哪裡。

爾笙自然不知道她引起了多大的騷亂,現在她全部注意都在一鱗劍上,嘴裡一遍又一遍念著禦劍口訣,等她感覺一鱗劍的速度逐漸慢了下來,睜眼一看,眼前已是泥黃的地面。

“啊!”一鱗劍狠狠插入地裡,爾笙徑直往前摔去,啃了一嘴的泥。在地上滾了許多圈終是停了下來。

歇了許久,她才堪堪掙紮著爬起來,站起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摸自己的門牙,感覺它還好好的長著,她才鬆了一口氣。揉了揉摔得酸痛的手腕,一步一步往回走。

這下回去鐵定得挨板子了。爾笙想,不僅跑到後山來了,還弄髒了一身漂亮的道袍。

一鱗劍深深的沒入土中,只留了一個劍柄在外。爾笙還在頭疼要怎麼將劍□,忽聞頭頂上的樹葉在沙沙作響,爾笙下意識抬頭一望,一個漆黑的物體冰涼的砸了她一臉。

爾笙不知那是何物,一聲驚呼連連退了兩步,定睛一看,才發現那竟是一個漆黑的團做一團的條狀物體。粗細和人的拇指一樣,長短只有手臂那麼長。

爾笙盯著它琢磨了許久,終於確定了它的身份:“蛇?”

地上的黑蛇聽得這聲呼喚,抬起了頭,金色的眼睛裡帶著點萬分欣喜的意味,急急向爾笙腳邊爬了過來。

“呔!”爾笙指著它一聲大喝,當即便把小黑蛇嚇得怔住,“小東西竟妄想吃我,看我不收拾你!”隨即撿了根粗木棍,精准的砸在蛇頭之上,徑直把它的腦袋砸在土裡,壓得死緊,任它身子使盡萬般能耐的扭動,也沒能將頭上的木頭給頂開。

掙紮了一會兒,它像是絕望了,癱軟了身子,俯在那處一動不動。

爾笙另外撿了根細樹枝,上前挑了挑它軟軟的尾巴,見它沒動,估摸著是被自己砸死了,她欣喜的搬開了木頭,心道待會兒可以在此處烤蛇肉來吃,雖然現在她不吃東西也不大會餓,但是有得便宜吃總是好的。

待爾笙捏著蛇頭將它拉起來時,卻見著那雙金色的眼依舊精神的睜著,很是哀怨的望著她。

爾笙嚇了一跳,但見此蛇並沒有對她表現出攻擊的模樣,便忍住扔開它的衝動,摸著它上下打量:“這仙山上的蛇與下麵的蛇都不一樣,如此經得打。”

小黑蛇耷拉著腦袋,很是沮喪。

爾笙摸了一陣,微微蹙了眉,“仔細看來,你倒是不大像普通的蛇。”

聽聞這話,小黑蛇又重新仰起腦袋,扭著身子,纏上爾笙的手腕,很是殷勤的蹭了蹭她腕間那串取不下來的鈴鐺。

鈴聲叮鈴叮鈴的清脆響起來。

爾笙驚訝的瞪大了眼,這個鈴鐺被那個叫做‘添弟’的怪人扣上之後就再也沒法取下來,長淵離開之後,任爾笙如何蹦躂,它也不曾發出過什麼聲響,以至於爾笙都快忘了它的存在,而今日卻被一條蛇碰出了動靜……她粗魯的捏著小黑蛇的頭:“說!你是不是和那個啥添弟有什麼關係?你是不是他哥哥!”

黑蛇聞言,傻了好一陣。

“不對,添弟看起來挺厲害的,怎麼會有個連我都打不過的親戚。”爾笙又眯著眼打量了它一陣,“難道,你是長淵的親戚?唔,看模樣著實像,但怎生如此沒用?”

小黑蛇垂著腦袋,默不作聲的沿著爾笙的手臂,往她袖子裡爬,一番不想讓她看見自己臉的動作。

爾笙卻被它的行為驚了驚,拈著它的尾巴,又將它拖了出來:“小黑,雖說你像是長淵的親戚,按理我該替夫君照看著你,但你卻與長淵相去太遠,指不定哪天獸性大發咬我一口,那該如何是好,我今日還是先將你的牙給卸了。”

說著便掰開了它的嘴,將靈力凝於指尖,爾笙道:“小黑,忍忍就好。”

黑蛇眼中的哀怨之色愈發重了,看見逐步逼近自己的手指,它半點也沒掙紮,近乎無望的盯著爾笙。

然而,到了最後,爾笙卻還是收了手,她鬆開蛇頭,歎息道:“我琢磨著這樣卸了你的牙似乎不大道德,沒牙齒的苦我也吃過,左右你現在又沒有咬人……我還是不拔了。”

小黑蛇不發一言的爬進了爾笙的衣袖裡,乖乖的纏著她的手臂,不動了。

爾笙頗為滄桑的感慨:“我這麼心善,以後若獨自一人行走江湖該如何是好。”

“你這麼讓人操心,以後要怎麼獨自一人行走江湖啊。”身後響起一個更為感慨的聲音,爾笙回頭一望,見沈醉架著雲,輕飄飄的落到自己身邊,她這才恍然間記起自己所在的地方,乖乖垂頭認錯:

“師父,我真不是有意跑這裡來的。”

“唔,摔成這副德性,我瞅著也不像是你自己要來的。”沈醉看了看插在地上的一鱗劍,很是無奈的歎了聲氣,“為師雖是這樣說,但你師叔師伯們可不會便宜了你。你可知自己引起了多大的騷動?”

“會……會挨板子麼?”

“少不了了。”沈醉道,“快多抹幾把泥到臉上,把自己弄得狼狽可憐一些,等會兒到了殿上受審,你師叔師伯們說什麼就是什麼,骨氣什麼的暫時先放一放,乖乖跪著哭一場認認錯,他們訓得高興了,興許你便能少挨十幾個板子。”

爾笙聽話的點頭,一邊往自己臉上敷泥,一邊問:“師父你似乎很瞭解流程?”

沈醉放眼遠望著天空:“為師也曾年輕過。”

見爾笙把自己打理得差不多了,沈醉抓了她要走,爾笙卻又掙紮著跑過去拔一鱗劍,折騰了一會兒,才將劍□,沈醉瞅了一眼一鱗劍,心中只覺得今天這劍的氣勢似乎比往日更駭人了些,他沒多想什麼,提了爾笙,便往無方的言歸殿而去。

在爾笙被抓去受罰之時,茫茫蒼穹的九重天上,正亂做一團。

天帝重傷歸來,胸膛被不知什麼妖物的爪子穿了個透心涼,若是尋常神仙早已入冥府轉世去了。天帝雖保住了命,可卻昏迷不醒,興許幾月都要躺在床上調養而過。

眾神皆是惶然,不知是何等妖物如此厲害。連著召開了幾個會議,共商妖物犯上的應對之法。

戰神陌溪自是此等會議中必不可少的角色,但是會議開了兩次,眾神再來請他,他說什麼也不去了。

“除了破開萬天之墟的那條龍,誰還能將他傷作那樣。”陌溪抿了口茶,任由妻子三生在他身上蹭過去蹭過來的擺姿勢翻看話本子,“不過恪守紀律的天帝竟會私自下界,我倒是沒料到。”

“唔。”三生翻過一頁,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像是想到了什麼,三生忽然坐正身子,“這龍才逃了沒有多久,天帝便不守紀律的屁顛屁顛的追了過去,莫不是……他倆在遠遠的上古有過什麼難以言喻的……基情?”

陌溪笑道:“這我可不知,不過那神龍被關入萬天之墟時,天帝還沒降生於世,這我倒是清楚的。”

三生可惜的一聲長歎:“若不是在位神仙的命格由天定,我真想幫天帝改上幾筆,陌溪,你瞅瞅他是不是活得太正經無趣了。”

“你不是已經幫他改了麼?”

“什麼時候?”

“司命。”

“司命?”

“依著你方才的邏輯,我覺著天帝與其說是為了捉那條黑龍而私下凡界,不如說是為了司命。”陌溪淡淡道,“說到此事,三生,你且道與我聽聽,司命下界後的命格,你打算如何安排?”

三生怔愣了好一會兒:“司命下界了?她不是前不久才醉醒過來麼?”

陌溪也有些怔然:“你不知?”

“不知,我從未寫過司命的命格。”夫妻倆無言對望了一會兒,三生問,“沒人批命格,神仙不能轉世為人,她是怎麼轉的?”

陌溪苦笑:“我也想如此問。”



第十七章.躁動

無方,言歸殿。

望了眼在臺上站了一排的師叔伯,又瞅了眼在殿兩旁列了幾行的無方弟子,爾笙心中有些虛。

她無助的抬頭像身邊的沈醉求救,然而沈醉只是向他的師兄們點了個頭,便也走上了那方高臺之上,站在了爾笙的對面。見沒人幫得了自己,她便老老實實的垂了腦袋。

“跪下!”主持這場訓誡的正是上次在海上所見的辰渚的師祖寂悟,他肅著一張臉,嚴厲的俯視爾笙。

師父說,師叔伯們說什麼就是什麼,骨氣先放在一邊。爾笙想著沈醉的話,撲通一聲,乾脆俐落的跪了下去,她仍舊老老實實的垂著頭,但是纏在她手臂上的小黑蛇卻有些躁動起來。爾笙忙抖了抖手臂,清脆的鈴音響了兩聲,黑蛇像是通曉她心意一般,便也安靜下去。

寂悟冷聲詢問:“何以私自闖入禁地?”

爾笙這才抬起花貓一樣的臉,可憐兮兮的望著寂悟:“我……弟子修習禦劍術的時候,未能將劍控制好……”

“禦劍術?”寂悟蹙眉,“你才入門不到兩月,何以能修禦劍之術?”

爾笙無奈的歎氣,嘟囔:“所以才沒修好啊……”

在場的都是什麼人,哪裡會聽不到她這聲歎息,沈醉剛勾了唇角想笑,寂悟便神色嚴厲的訓斥,“沈醉,基礎不牢,你為何要教授她禦劍術?”

沈醉不由暗自打了個哈欠,見自家師兄動了真怒,才忙清咳一聲,正色道:“師兄有所不知,爾笙天賦異稟,領悟能力極強,且在拜入我門下之前便已有了相當可觀的靈力積累,是以阿醉在教授了她基礎的辟穀與吐息之法後,見她領悟得好,這才教了禦劍術。”

“領悟得好?”寂悟一聲冷笑,“著實領悟得好,禦劍一飛,便徑直闖入了禁地之中,尋常弟子若要進去,卻怕是不那麼容易的。”

沈醉撇了撇嘴,沒有搭腔。

“爾笙。”寂悟沉聲喚她,“你拜入我無方,至今身份不明,而又身懷古怪靈力,現今私闖無方禁地,我若驅逐你,你可有話說?”

“師兄……”沈醉剛開口,便被寂悟止住。

爾笙睜著眼望了寂悟一會兒,隨即撓了撓頭,一臉老實的說:“聽起來,我像是不該有什麼話說。”

沈醉扶額。

寂悟點了點頭:“念在你並無惡念,且確實天資聰慧,無方便暫不逐你出門。”爾笙臉上燦爛的笑還沒來得及展開,寂悟話鋒一轉,“但是,你隨身攜帶的那柄劍卻要交予無方陳兵閣保管,此物靈氣過重,你初入修仙之道,尚不能駕馭此劍,此時拿著它,於你有害無利。想必此次騷亂便是你不能駕馭此劍造成的……”

“要拿走一鱗劍麼?”爾笙打斷寂悟的話,盯著他問。

寂悟被她的態度刺得眉目一皺,但仍是耐著性子道:“並非拿走,而是暫為保管。”

“不給。”

大殿內一時有些躁動,眾人皆抬眼打量爾笙,不知她的態度為何突然強硬起來。

寂悟臉色一沉,唬道:“若是如此,你便下山去吧。無方供不起你。”

見少挨板子的事似乎談崩了,爾笙拍了拍膝蓋,自顧自的站了起來,不卑不亢的望著寂悟。與她而言,她只是用平等的眼神在看寂悟,然而於此時的眾修仙者而言,爾笙直望寂悟的眼神便是一種隱形的挑釁,大逆不道……

膽肥了……沈醉如是想。

爾笙挺直背脊道:“我師父不是你,為什麼你要趕我下山?”

寂悟氣得一臉青白:“沈醉,你來說,你說我能不能把這孽障趕下山?”

沈醉揉了揉額頭:“師兄,那劍是我那徒兒失蹤的丈夫留給她的信物,與她而言,意義自然不一般,想來此時她定是不曾領會到你話裡的意思,且讓我去勸她一勸。”

爾笙聽了這話,臉色大變:“師父!你是叛徒!”

眾人一片譁然。沈醉危險的眯了眯眼,咬牙道:“小耳朵?”

“沒得商量!”爾笙大聲道,“什麼事都可以聽師父的,就是這事不行!我學仙術只是為了找我夫君,如果你們非要拿走我的一鱗劍,我情願自己離開無方,不拜你們這個師了!”

此時都情緒激動的眾人,沒有誰聽見了爾笙腕間輕響不停的鈴鐺。

寂悟扯著嘴角皮笑肉不笑道:“看看你招回來的好徒弟!”

沈醉很是頭痛,忽然有種養了孩子才知道小時候的自己有多可惡的感覺……

爾笙吼完這話,心道,左右她現在禦劍的心法也學了,以後再抽時間自己練練就好,實在沒有必要再呆在無方。此念一起,她拔了腿便往門外跑。

沒人料到她說走還就真的走了。

寂悟氣得渾身顫抖,沈醉也怒火上頭,淡定了這麼多年,倒還是第一次有人把他氣得面紅脖子粗,全然失了瀟灑:“你給我站住!”

爾笙雖不情願,仍還是聽了話,站在了門邊,梗著脖子撅著嘴,半是委屈半是氣憤的看了沈醉一眼。

“無方是你說走就走說來就來的地方?師父是你說拜就拜說甩就甩的衣裳?”沈醉怒道,“今天沖著你方才那句話,我便要賞你十個板子!責杖拿來,我親自打!”

爾笙見沈醉真生了氣,沒出息的一哆嗦,一時軟了腿。

她抱緊了一鱗劍,頗為委屈道:“我怎麼錯了?你們要搶我東西,我還雙手奉上不成?你們說要趕我走,我自己走還不行麼?憑什麼現在還要揍我?”

對,你不該挨板子。爾笙說完那話,心裡突然躥出一個從未聽見過的聲音,其聲陰沉,聽不出男女,讓爾笙心頭一陣發毛,那聲音又道:一群道貌岸然的修仙者,他們有什麼資格指責你?

爾笙一驚,往後退了兩步。

而在臺上拿了責杖的沈醉以為爾笙嚇得要跑,一個閃身便攔住了她。

“把她給我抬到凳子上去。”沈醉如此吩咐,旁邊立時有兩個人要來捉住爾笙。一左一右,爾笙心中想躲,但不知為何卻突然出手一掌拍在了其中一個人的肩頭,力道不大,但足以讓那人摔在地上,半天也沒起得來。

爾笙驚駭的看著自己的手掌,有些慌亂的望著被自己打了的人:“對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怎麼出的手……”

然而她解釋的聲音卻淹沒在了一片片指責的浪潮中,四周的修仙弟子們皆蹙眉盯著她,臺上的師叔伯們都是一副憤慨的模樣,不少人在罵她孽障。沈醉見她出手傷人,一時也動了大怒,冷了臉色道:“我教你法術,竟是讓你來打傷同門的麼?”

爾笙不知該如何解釋,正無措之時,一鱗劍忽然微微閃出一抹藍色的光,她心裡的不安與躁動一時也慢慢平靜了下來。

小黑蛇自爾笙的衣袖裡悄悄探出了頭,金色的眼眸靜靜望了她一下,像是得到安慰一般,知道還有人與自己是站在一起的,爾笙舒了一口氣,再看周圍的仙人們,她忽然覺得此時的他們都有些反應過度了,素日裡,她從不曾見過哪個修仙者氣青了一張臉與誰說話,而今日,在這大殿之中,眾人的表現竟浮躁得像是江湖上的莽漢,或是整日與人掐架不夠的潑婦。

躁動……

爾笙正想著,忽覺渾身一緊,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已被一條金色的繩子捆了個結實。

寂悟在臺上輕言道:“此等孽徒,心術不正,不聽教誨反而出手傷人,今日,我便代無方施以懲治。”綁住爾笙的繩子寸寸縮緊,像是要就此揉碎她的骨頭。

爾笙忍不住難受的痛呼出聲。

沈醉仿似恍然驚醒,臉色大變:“師兄不可……”

話音未落,一鱗劍卻仿似活了一般,藍光大勝,“刷”的一聲輕響,將縛住爾笙的金色繩索盡數斬斷,爾笙有些脫力的摔在地上,呆呆的看著自己漂浮起來的一鱗劍。

它立在爾笙身前,隨後慢慢抬起劍尖直指臺上的寂悟,此等姿態,對爾笙來說保護的意味十足,而對寂悟來說便是十分的蔑視與挑釁。

殿中嘈雜之聲更甚,眾人皆道此劍妖異。寂悟眯起眼,殺氣頓時彌漫,一人一劍竟形成劍拔弩張之勢。

適時,一道清明之氣自殿外蕩進,言歸殿的大門吱呀一聲被緩緩推開,屋外炙白的日光灑進,隱隱映出一個廣袖大袍的人影。沈醉微微一怔,隨即單膝跪下,恭敬喚道:“師尊。”

隨著他這一聲喚,殿中的無方弟子盡數跪下,臺上的眾長老也都是一怔,接著全走下高臺,恭敬的跪地行禮:“師尊。”

來者正是無方仙尊,他廣袖一揮,殿中的濁氣登時飛散:“愧修仙道,區區邪氣竟能擾了爾等清明之心。”

眾人皆愣,回神一省才發現自己方才的舉動確有異樣,忙低頭吟誦靜心咒以驅逐潛伏入心的渾濁之氣。唯有爾笙依舊坐在地上,呆呆的將無方仙尊望著。她想,大家都仙尊仙尊的喚著,都做仙尊的人了應當一大把年紀了才是,怎麼看起來竟比師父還要年輕一些呢?

一鱗劍悄然落下,乖乖的貼回爾笙手邊。

銀白的長髮如瀑,拖曳在地,爾笙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務實的想,這麼長的頭髮,不重麼?還穿這麼長的衣服,看起來漂亮又飄逸沒錯,可是要是踩到了衣角,那得摔得多難看啊。

仙尊面色清冷的掃了爾笙一眼,爾笙嚇了一跳,忙捂住自己的嘴,以為是自己不小心將心裡面想的都說出去了。

他緩步走過爾笙身邊,站到那方高臺之上,眾人皆站起身來,爾笙依舊坐在地上,沈醉上前恨鐵不成鋼的拍了一下她的腦袋,爾笙一驚,這才忙爬了起來,一身灰溜溜的衣裳搭著一張髒兮兮的臉,在大殿中顯得無比突兀。

“小徒爾笙。”仙尊輕喚。

爾笙直直的望著仙尊,一臉純潔無辜的說:“方才寂悟師叔說要逐了我,我現在還是無方弟子麼?”

沒料到她此時竟會告起狀來,寂悟恨恨的瞪了爾笙一眼,卻又不敢發作,一個勁兒的在肚子裡念著靜心咒。

仙尊淡淡看了寂悟一眼,道:“既已入我無方之門,便無輕易驅逐的道理。”

爾笙便望著寂悟,得瑟的笑起來。

仙尊又道:“但既是無方弟子,便要謹遵無方門規,私闖後山禁地之錯你可認?”

爾笙心想,禁地雖然不是她有意要去闖的,但是卻是因為她控制不住一鱗劍所致,也算是她的錯,於是她老實點頭:“我認。”

“既有錯,自然有責罰……”

爾笙有些著急的想澄清自己:“挨板子沒有問題,我願意受罰,但是師叔說要拿走我的劍,我這才不幹的。”

仙尊稍一沉默後,又道:“此劍有靈,極為護主,寂悟此舉魯莽了。”

寂悟上前一步,鞠躬認錯:“是弟子思慮不周。”

仙尊擺了擺手,又問爾笙:“邪靈珠可是你斬的?”

爾笙點頭。

仙尊沉吟道:“如此,便是其間邪氣入了你的身,以至影響了在場眾人,才致使眾弟子心浮氣躁,擾了無方清明。”聽罷這話,眾人皆驚歎的望向爾笙。

大家都知道邪靈珠是上古邪物,數百年前曾被墮仙長安拋入無際大海之中再無蹤跡。直至前月被寂悟等人帶回,卻已失了邪氣,是一副殘破的模樣,而今被鎮在無方玉塔之下,大家都沒想到,把邪靈珠斬了的竟會是一個連禦劍術都掌握不好的丫頭!

爾笙關注的點可不在誰斬了邪靈珠上,她有些著急的問:“也就是說……也就是說豬……進了我的肚子裡面?”

仙尊見她一副怕極了的模樣,沉靜道:“無需害怕,此邪氣尚不成熟,只能在你心生不善之念時才會出現。而今,便罰你去思過穀思過三月,以清身中邪氣。”

爾笙呆呆的摸著自己的肚子,什麼反應也沒有。

最後還是沈醉將她的頭摁下去,道:“謝師尊輕罰。”

他將爾笙到思過穀之時,爾笙才恍然驚醒一般,苦著一張臉問沈醉:“師父,我、豬到了肚子裡……我是不是要死了?”

沈醉唇角微微一抽:“你命大著呢,死不了。”

“可是……”爾笙怕得落下淚來,“可是我不記得我煮過那豬的肉啊,它活生生的跑到我肚子裡……活生生的啊!多噁心……”

沈醉扶額長歎:“傻徒弟啊傻徒弟。”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3-3-22 10:46 PM

第十八章.成長

思過穀位於無方一處偏僻的山坳之中,穀中地勢極偏,難見日月,而自成一番氣候,冬日無雪,春秋無風,穀中長的皆是長青樹。

爾笙在此地過了四五天,才知道仙尊對她的責罰確實是極輕的。這山谷裡除了沒有人能與她說話,其實與在外面的差別並不大。當然,有這樣的想法也是因為爾笙靜下心來誠心修煉的結果。自她知道自己肚子裡裝了一頭活豬之後,每天便老老實實的打坐,凝神聚氣,等著三月之後出穀,徹底將那什麼邪氣給排出去。

她雖然喜歡吃蟲子,可是卻不愛吃生豬肉的。

而提到她在穀中的生活便不得不提到與她一起進入谷中的小黑蛇。

爾笙靜心修煉的時候小黑蛇也在靜心修煉,爾笙耐不住寂寞想要玩的時候小黑蛇仍舊在修煉。

她看得出來,這條蛇一點也不簡單,爾笙心道這雖是長淵的親戚,但也保不住它有朝一日會突然有了想要吃掉她的念頭,在這山谷中,只有她一人與這蛇相處,就算她死在這裡了也沒有幾個人知道的。

她必須得防著他。

所以在爾笙想玩的時候,她也不讓人家修煉,撿了木棍便指著黑蛇的尾巴打。直敲得黑蛇無奈的抬頭望她,她才心滿意足的扔了棍子,像個霸王一樣命令道:“陪我玩。”

小黑蛇便帶著點委屈的把她望著。

爾笙將一鱗劍握在手中,又撿了根小木棍給黑蛇,讓他用尾巴把木頭卷著與她對招。她的本意是讓黑蛇認識到兩人實力的差距,令此蛇不敢輕易招惹她。

然而萬萬沒想到的是兩招過下來,爾笙手中的一鱗劍竟被蛇尾巴卷著小木棍給挑了出去,飛得老遠,直直插入土中。

爾笙呆了又呆,望著黑蛇,一時竟覺得此蛇眼中有刺眼的笑意,她意識到自己丟大面子,隨即怒極而起,凝氣與掌便向黑蛇打去。小黑蛇尾巴一動,木棍以一個奇異的角度飛了出去,徑直擊打在爾笙的腳踝處。她只覺腳踝微微一麻,雙腿立馬軟了,一頭摔在地上,跌了滿臉的泥。

黑蛇在原地頗為得意的搖了搖尾巴,但見爾笙久久的趴在那處沒動,以為自己是沒拿捏穩力道,真的傷了她,這才慢慢行至爾笙腦袋前面。

“哎……丟死人了,修了這麼久的法術卻連條蛇也打不過。”

他聽得爾笙如此埋頭長歎,心道,你才修了這麼點時候,打不過我是應該的,若是打得過了,我便是真真丟人了。

爾笙接著埋頭抱怨自己:“這樣怎麼去救長淵吶。”

黑蛇一時便心軟了,將爾笙的頭頂看了好一陣,才探出頭,用嘴碰了碰她的腦袋。爾笙一臉頹然的抬起頭來,黑蛇又蹭了蹭爾笙的額頭,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撒嬌。

“你幹嘛?”爾笙奇怪的一巴掌拍開他的腦袋。

小黑蛇也不介意她粗魯的舉動,轉過頭來,依舊定定的望著她。爾笙的黑眸清澈無半分塵埃沾染,小黑蛇的尾巴忍不住微微一翹,像是忍不住心癢,它猛的一口咬在爾笙的嘴上。

這出其不意的一下將爾笙咬得呆住,她雙眼睜得極大,半天才反應過來:“草!”她一手拉住蛇身,硬生生的將其從自己嘴上拖了下來。黑蛇本咬著她的嘴不想放,最後是怕真的咬傷了爾笙才不滿足的鬆了嘴。

爾笙摸著自己的嘴,已經被咬得滲出了血絲,她怒瞪著黑蛇,而黑蛇卻像是很羞澀一般掃了爾笙一眼,迅速的扭開腦袋,卻憋不住想看她的念頭,又悄悄的轉過頭來。

爾笙氣得將他狠狠扔在地上,罵道:“小黑!你果然是個居心叵測的壞蛇!我就知道,你是想吃了我的!”小黑忙搖頭想表明自己的清白,爾笙氣道,“你別以為你不認帳我就不知道你的心思。”見爾笙聲色俱厲,小黑越發想澄清自己,然而爾笙既然認定了他是居心叵測的,哪還會讓靠近自己。她一邊往後退,一邊大叫,“不准過來!你別靠近我!”

小黑跟著追了兩步,見爾笙躲得厲害,有些傷心失望的垂了腦袋,他想明明說過“和喜歡的人可以互相咬一咬”這樣的話的,明明這樣說過……

是因為不喜歡了嗎……

爾笙警惕的望著一動不動的小黑,躲到一塊石頭背後,想了想又撿了塊石頭捏在手裡:“你再敢咬我,我就揍你!走遠點!”

小黑沒看爾笙,聽了這話耷拉著腦袋,還真就轉身慢慢爬遠了,窸窸窣窣的進了草叢中沒再出來。

接下來的幾月,爾笙便真的沒再見著小黑的身影。她也想過是不是自己做得過分了一點,再如何說,那也算是長淵的親戚……可自己的命橫豎也就一條,可不能用這個來賭,過分就過分一點吧。

在思過穀獨自思過的時間便如此平靜無波的度過了。

霽靈來接爾笙時小小的詫異了一番,一是訝異於爾笙增長迅速的靈力,二是驚歎於爾笙的精神勁兒……

“師姐師姐!”爾笙蹦蹦跳跳的跑到她身邊,“來接我回家嗎?”

‘家’這個字眼有點小小的刺激到霽靈,她眉頭微微一皺,掃了爾笙一眼,淡漠道:“思過三月,竟半分未有悔改之意。”

“我改了啊,我知道以後不能亂殺豬,也不能禦劍亂飛了,師姐,我們回家吧。”

霽靈的眉頭又皺了一皺卻也不知該如何挑刺,一揮衣袖,冷冷道:“自行禦劍。”兩月時間哪裡足夠讓人熟練掌握禦劍之術,霽靈本意是想看爾笙出出醜,隨後可憐兮兮的來求她。但沒想到爾笙聽了她這話高興的答應了一聲,便難看的爬上了一鱗劍。

出乎意料的是,她姿勢雖然難看,但劍卻駕馭得極為穩當。

“師姐,走吧。”

霽靈挑了挑眉,不由小聲的喃喃半是酸半是感慨的贊道:“確有天資。”

爾笙在穀中待了這麼久,日日防備著黑蛇的偷襲,耳目早已練得靈敏,聽得霽靈這聲歎,立即大笑道:“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誰的師妹!”言罷,禦劍一飛,直上雲霄。

霽靈望著爾笙的背影,輕輕一聲冷哼,嘴角卻不由自主的揚起來:“拍馬屁。”隨即身形一轉,微風騰起,霽靈眨眼便倏地消失在原地。

兩人走後,思過穀中寂靜一片,不一會兒叢生的樹林深草之中窸窸窣窣一陣響,但很快山谷又歸於沉靜……

回到久別的小院子,爾笙高興的四處蹦躂。

今日沈醉出了門不在,爾笙便一邊蹦躂著收拾自己的屋,一邊左一個師姐今天天氣好,右一個師姐暖風吹得好舒服的喚。直喚得霽靈不耐煩透了,一個咒語一念,徑直將整個院子都打掃了乾淨,喝道:“安心修煉,休要多言。”

爾笙驚歎的望著瞬間被洗得乾淨的屋子,又厚著臉皮上前拽著霽靈纏著要學這個法術。霽靈不理會她,她便像只尾巴一樣跟著轉。

霽靈是個冷淡的性子,素日裡為人又嚴肅,別說低一輩的弟子,就是她的師兄師姐看見她心裡也是有些畏懼的,哪有人會像爾笙一樣全然不要臉皮的纏著她。

被爾笙攪合得完全沒法靜下心來修煉,霽靈索性將法術口訣寫在紙上,扔給爾笙讓她自己去練習。

哪想爾笙拿著那張紙瞅了半天,又屁顛屁顛的跑回來一個字一個字的問。霽靈無奈,嫌棄道:“生得一副聰明的樣子,怎麼大字不識一個?”

“我識字!”爾笙澄清自己,拿起霽靈桌上的筆便認認真真的將長淵爾笙四字寫下,“看,我還會寫。”

霽靈歎息:“就會四個字有什麼好炫耀的。”腦中突然轉過一個念頭,霽靈輕咳一聲道,“無方有專供年紀小的弟子學字讀書的書院,你可想去?”

爾笙眼睛一亮:“我可以去嗎?”

“自是可以,不過去了就得一整天呆在那處,夫子是很嚴厲的。”

“我想去。”

“嗯,如此我便幫你打點一下,明日你便去書院讀書吧。”

爾笙高興的跳了起來,撲上前去抱著霽靈的手臂一邊撒嬌的蹭一邊誇道:“師姐真好師姐真好。”

霽靈十分不習慣與別人這樣親密的身體接觸,側過身子推開了爾笙的手:“我要靜心打會兒坐,你別鬧。”

爾笙乖乖應了,她走後,霽靈輕輕閉上的雙眼反而睜開,摸著自己被爾笙貼著蹭過的手臂微微有些臉紅,她一聲輕嗤:“會撒嬌的小東西……誰對你好了。”

這夜,明月朗朗。

爾笙掛著甜甜的笑臉睡熟的時候,一條細長的黑影悄悄潛入了爾笙的房間。

他悄無聲息的攀爬上床沿,立在爾笙的床頭之上。一雙金色的眼眸細細探看著爾笙的睡顏,見她笑,黑蛇的眼睛便也眯了眯,見她嘟嘴,蛇尾巴便跟著翹了翹,爾笙扭了扭身子,他的腦袋便跟著偏了偏。

爾笙在夢裡嘟囔著長淵的名字,他便在一邊輕輕點頭,她喚一聲,他便應一下,就算知道她根本就看不見。

第二天早上,爾笙起來之時,黑蛇早就不見了。

沈醉醉醺醺的回來之時正巧碰見霽靈要送爾笙去書院,他揮了揮手道:“學點文化還是好的,不過書院有人若是欺負你,你只管打,回來師父給你頂著。”

霽靈眯眼望了沈醉一眼,提了爾笙便走,要到書院的時候才冷著臉淡淡交代:“若是有人欺負你,讓一次,忍兩次,他再得寸進尺便聽你師父的話。回去有他給你頂著。”

爾笙嚴肅的點頭。

然而在書院的生活並沒有他們想像中的那麼糟糕。

在一群小孩子中,爾笙算是一個巨型,大家都聰明的不敢去招惹她。爾笙雖然在書院不受待見了一些,但至少書是讀得安穩的,她本就聰明,學起來相當的快,用了不到半年的時間,她自己就能編寫出一兩個小故事來。私下裡分發給同窗們觀看,一群小孩被爾笙的故事唬得一愣一愣的,這才慢慢開始接受起她來。

在仙山的生活越過越順,爾笙甚至已經習慣了這樣閒適的生活,每日修行一會兒法術,讀讀書,練練字,閑來再幻想出幾個小故事與同窗共賞,只是爾笙編的每個故事裡都有一個叫長淵的人,他很漂亮很強大,他在這世上的某一個角落過得很好。

時光荏苒,仙山的時間總是流淌得比凡間快幾分一樣,爾笙不曾想她在這書院裡讀書一讀便讀了三年,眨眼間已滿十七歲了。

從十六歲起,爾笙便會與霽靈一道出山除魔衛道,順道四處打聽長淵的消息,一旦聽到哪一處有龍出沒的跡象,不管真假,她都會跑去看一看,然而每次都失望而歸。

久而久之,修仙找長淵似乎只成了一種單純的念想,一股執著的期望。

與爾笙現在的生活息息相關的是各種術法的修煉,靈氣的積攢與運用,更好的駕馭一鱗劍還有與師姐一道出去除妖。

她以為這樣的生活會一直持續下去,然而,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會一直持續下去。

這次爾笙又與霽靈一道出山除妖,此妖名為骨蟎,道行不深,但卻生性狡猾,最善誘惑人心,以人心惡念為食。霽靈在樹林中捉住了它,但是雙手卻被骨蟎的多隻觸手纏住。

以霽靈的修為,本不至於被此等妖物所傷,但是在纏鬥之際,骨蟎卻竊竊一陣偷笑:“愧為仙門子弟,你居然對自己的師父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霽靈心神大亂,一時沒反應過來,被骨蟎鑽了空子,其中一隻粘膩噁心的觸手直取霽靈的心房:“沒錯,沒錯,你的感情是不被認可的,一旦有人知道,你們就完了,連師徒也做不了了……”他難看的笑著,眼瞅著便要刺穿霽靈的心口。

適時,爾笙找了過來,見此情景一聲大喝:“師姐!”頓時喚醒了霽靈的神智。

霽靈側身一躲,避開了要害,卻始終沒躲得過被他的觸手戳穿了肩膀。爾笙大怒:“你個滿身長舌頭的醜妖怪簡直是活膩了!”言罷,提氣縱身,一躍而至骨蟎頭頂。

霽靈大駭:“不可。”

爾笙哪還聽得進她的招呼,手起劍落,一劍直刺骨蟎的頭部,骨蟎一聲哀嚎,鮮血噴濺而出,灑了爾笙滿臉。刺進霽靈肩膀的觸手隨即消失不見,霽靈捂住肩頭,頹然摔在地上。

而一鱗劍下是一顆類似於內丹的白色珠子,爾笙對這樣的物品有陰影,猶豫了許久也沒有使力將它弄碎,只問霽靈道:“師姐,要弄碎它嗎?”

霽靈卻沒有回答爾笙的問題,有些焦急的望著她問:“可有覺得心煩意亂,或是不安?”

爾笙奇怪的搖頭:“沒有啊,倒是師姐,你的傷需要快點治療才行,這個珠子咱麼怎麼處置?”

霽靈看了看爾笙手裡的劍,歎道:“我是低估了這劍上的靈力罷,骨蟎此物的血能魅惑人心,使人心生惡念。尋常人是萬萬不能碰的。沒想到你這劍竟還能驅散邪氣……”

“師姐……”爾笙苦惱,“你還是沒說這個珠子怎麼辦,咱們得快些回去,你留了好多血。”

霽靈用還能動的手拈了一個決,用結界將珠子封住,隨即放進了衣服之中,“此物須得交給仙尊淨化。”

簡單的處理完戰場,掩埋了地上骨蟎的血跡,爾笙乖乖的背上霽靈,禦劍直飛回無方,全然沒發現在她們走後,林間的風微微一吹,枯葉翻開,裡面染血的泥土又露了一些出來。

一雙華貴的鞋靜靜站在泥土邊,頗為感興趣的踢了踢濕潤的土。

“唔,可讓我找到了。”



第十九章.不一樣的師徒

爾笙扶著霽靈回到小院子的時候,沈醉正在院裡的石桌上躺著曬太陽,身邊擺了兩個空酒罈,手裡還抱著一個。

彼時霽靈已經暈了過去,臉色白得跟紙一樣,爾笙哪有功夫去看沈醉,馱著霽靈便急急往屋裡趕。無方沒有大夫,修仙者多是受的內傷,得靠自我調息,即便是受了皮肉傷,自身用靈力調息也才是最好的辦法。

而此次卻不一樣,骨蟎的邪氣侵入霽靈身體之中,若無外人助她清除邪氣,她是無法自行調息的。

在爾笙眼中師姐一直是強大的,與她一同外出除妖以來師姐從來沒有受過這麼重的傷,她從沒想過,師姐也會淌出這麼多血……

爾笙在霽靈屋裡四處翻找著繃帶和剪刀,正慌亂之際,忽見門口光線一暗,沈醉神色晦暗的站在那方,目光冰涼,他看著霽靈肩膀處的傷口,沉聲問:“誰幹的?”

聲色中竟是從未聽過的凜冽。

爾笙微微有些怔愣。

沈醉心中仿似有一團火在燎燒,怎麼也平息不下來:“我問你,是誰,傷了她?”

一向吊兒郎當沒個正經的師父突然正經起來了,爾笙很是不習慣,隔了許久才老實交代道:“是個叫骨蟎的妖怪,已經被殺掉了。”

沈醉的拳握緊至泛白,他冷冷勾唇:“真是……便宜他了。”

爾笙翻出了繃帶和剪刀,跑回床邊,剛想將霽靈的衣服直接扒下來,但是又突然想到沈醉還在後面,道:“師父,你先出去,我要脫師姐的衣服了。夫子說男女授受不親。”

沈醉冷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小屁孩還跟我計較。你就當夫子那話是在放屁。”一邊說著一邊進了屋來,他手一攬,輕輕的將霽靈抱了起來,“她這傷口太深,躺著根本弄不了,我扶著,你把裡面的爛肉挖出來,再撒點藥包好。”

聽見要動手把傷口裡面的爛肉挖掉,爾笙立即扔了剪刀和繃帶:“做不來做不來,這是師姐又不是妖怪和肉蟲,活生生的師姐……我下不了手。”

沈醉眉頭一皺:“小丫頭越來越沒用。”

爾笙被鄙視之後本來鼓起了那麼一些勇氣,但掃了一眼師姐血肉模糊的肩頭,又立即直甩腦袋:“不行不行,師父咱們還是換著來,我扶著師姐,你來給她挖。”

沈醉輕哼一聲,手中藍光一凝,積聚出一把幽藍色匕首的摸樣。

爾笙趕緊與沈醉調換了位置。

然而,當沈醉的手指觸碰到霽靈的衣領之時卻不由自主的頓住了。

男女有別……即便是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小孩,現在也是男女有別……

好不容易忍下胸中湧出的異樣躁動,沈醉轉手用藍色的匕首輕挑,將霽靈的衣領撥開,看見被血染過的鎖骨,沈醉手微微一抖,又立即穩住。

“師父,你磨蹭什麼?”爾笙奇怪。

沈醉此時也懶得去數落她,心一狠,揭開幾乎與肉凝在一起的衣物,霽靈被疼得清醒了許多,她眯著眼看了看眼前的人,難得虛弱的輕哼:“師父,疼……”

自霽靈長大之後幾時還聽過她這般呼喚,沈醉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軟了下來,哄道:“忍忍。”轉眼看著她早已血肉模糊的肩上,沈醉握著的匕首有些顫抖,他低聲囑咐爾笙,“把你師姐扶好,別讓她亂動。”

爾笙應了,忙念了一個定身決,讓霽靈無法動彈。

匕首紮進傷口時,霽靈似是痛極,牙關緊咬,額上冷汗涔涔。沈醉臉色也有些蒼白,但是手上的動作卻十分利索,一塊塊腐壞的血肉被挖出來扔在地上。爾笙轉過頭去不忍再看。

不知過了多久,沈醉終於沉聲吩咐:“小耳朵,幫你師姐把傷口包好。”

爾笙轉過頭來一看,這才發現師父連藥粉也撒好了。她忙取過繃帶,作勢要給霽靈包紮傷口,沈醉起身讓開,卻不料霽靈扔拽著他的衣袖不肯放手。

她雙眼緊閉,儼然已經疼暈了過去,手卻是下意識的緊緊握著,不肯放鬆半點。

爾笙是個不大會琢磨其間細膩情感的人,擼了袖子便要去將霽靈的手指頭一根一根掰開,幸而沈醉終是看不下去的出聲制止了:“小耳朵……還是我來吧,你先出去。”

爾笙眨巴著眼睛想,包紮傷口可不像挖肉,這衣服可是得褪下一大半的……
不過既然是師父要求的……

“那我先去燒點熱水,等會兒給師姐擦身。”

“嗯。”

爾笙乖乖的走了出去,掩上門之時聽見霽靈迷迷糊糊的一遍遍喚著“師父”二字,沈醉的手停留在霽靈的肩頭,半天也沒動彈一下。

為什麼明明是同樣的兩個字,卻聽起來如此不同呢?爾笙的師父和霽靈的師父,到底哪裡不一樣……

忙碌了一天,終是能倒在自己的床上歇息了,爾笙依舊把一鱗劍擺在自己的床邊,輕輕摸著劍身,喃喃道:“今晚師父都守在師姐身邊,我要不要也過去看看,在師姐房裡守一夜好了,不然明天師姐醒了會說我沒良心的。”

爾笙猶豫了一會兒又道:“但是今天我也幫了這麼多忙,胳膊腿都跑細了,唔,我還是別過去好了,反正有師父,師姐的房裡又沒個能躺著睡覺的地方……而且就往常來看師姐好像更喜歡和師父單獨呆在一起。”

在爾笙看不見的暗處,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在地上投射出一個小小的蛇身,聽了爾笙的喃喃自語,小蛇腦袋鄭重其事的點了點,像是很贊同她後面這話。

“我還是安心睡自己的覺好了。”爾笙說服了自己,脫了衣服便鑽進了被窩裡。

臨睡之前,爾笙望著一鱗劍出神道:“長淵長淵,今天我救了師姐,以後我也一定能救得了你的,我現在已經很厲害了……”

這樣的話,已成了爾笙入睡前必定會說的,像是一個信仰,又像是一句誓言。

房間安靜下來,銀白的月色投入屋內灑了一地冰涼,隱藏在屋子暗處中的黑蛇微微探出腦袋,沐浴著銀色月光,金眸閃得發亮。他看了看已然沉入睡夢中的爾笙,又望瞭望空中大得詭異的月亮。

今晚的無方仙山,邪氣過重……

無人知曉,在爾笙隔壁的屋子,重傷的霽靈尚在沉睡,沈醉靜靜的坐在她的身邊,眸中神色複雜得令人難以揣度,而在霽靈被窩中,她衣服裡尚揣著的骨蟎內丹正散出一絲絲奇異的光,一如窗外月色。

只是霽靈不知,沈醉不知,爾笙更是不知。

這夜爾笙做了個奇怪的夢,初始,在夢中除了一片黑暗什麼都沒有,她只覺自己在不斷的下墜,像是掉入了一個無底的洞中。

四周除了一片荒蕪的黑暗什麼都沒有。漸漸的,在混沌之中,出現了一個白衣女子的身影,在她身旁還有一團模模糊糊的巨大黑影,畫面漸漸清晰,白衣女子靜靜倚坐在巨大黑龍的犄角之間,她伸手摸了摸黑龍的角,道:“長淵,聽我講了如此多的紅塵俗事,你可是覺得厭煩?”

“依著司命所說,世事繁瑣皆自成一趣。若有機會,我倒想親自去走一遭。”

司命默了默:“你可是想要自由?”

“想。”

司命輕輕笑了:“我幫你可好?”

“逆天改命必不得輕饒,司命,為了長淵犯此大罪,不值。”

“長淵,你並不該無故受此責罰,所謂天命,又有誰見真的見過呢?我任司命星君一職,最不信的莫過於命運。摯友,若說為上古預言而受此囚禁,這幾萬年,足矣。”

長淵沉默,繼而長歎:“司命,逆了天命,那人又怎麼會饒得了你……”

司命冷笑:“幹他何事,左右不過是改改批錯了的上古語言。若是如此上天還要降罰……既然這天地不仁,我便是逆了又何妨。”

天地不仁,我便是逆了……又何妨。

此一言像是一句魔咒,在爾笙的腦海裡紮了根,一直盤旋不去,直至翌日她神智恍惚的醒來,腦袋炸裂一樣難受。她迷迷糊糊的打了水洗漱完了便坐在院裡的石桌旁發呆。

適時,沈醉自霽靈的房間裡出來,青了一張臉,見爾笙一臉迷茫的傻坐著,皺眉問:“你昨夜莫不是趴在門前聽了一夜的牆角?”

“天地不仁……”爾笙喃喃自語了幾句,才望著沈醉,恍然回過神來,有些困惑的問,“師父,你說真的會有前世今生這一說麼?”

“死一次約莫就清楚了。”沉醉心情不好的答完,轉身便出了院門,估計又是去買酒喝了。

爾笙想,一定是師姐醒了又給師父吃癟了。她一聲歎息:“都這麼大的人了,怎麼就不知道讓著徒弟一下呢,真是個幼稚的師父。”言罷,她到井邊打了一盆水,又燒了一會兒,才端到霽靈門前敲了房門:“師姐,我來給你洗漱。”

不料爾笙剛把門推開,忽然一陣陰風刮過,一顆黑色的珠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急速擦過爾笙的臉頰,“刷”的一聲直直沖向天際。

爾笙還在怔然,霽靈動彈不得的躺在床上,狠狠瞪著爾笙:“定身術為何沒給我解了?”

“昨天……就忘了。”爾笙呆呆的回答。

霽靈氣道:“那是骨蟎的內丹,尚未淨化,如此為禍人間的妖物跑了你還不去追!”

爾笙被罵得一個激靈,立即答了聲好,回屋提了一鱗劍便禦劍追去。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3-3-22 10:48 PM

本帖最後由 magic03e 於 2013-3-25 08:38 PM 編輯

第二十章.拉不出來了……

天地浩大,區區一顆黑珠子哪裡是那麼容易找的。

爾笙在空中禦劍尋了許久也沒有效果,在幾乎快要絕望之時忽覺無方後山傳來一絲詭異的氣息,她猶豫了一番,最終還是決定尋著跟了過去。

初入無方時的那場鬧劇讓爾笙對這個禁地徹底沒了心思,平日裡是連繞道也不大願意走這個方向的。今日為了那顆或許會禍害人間的珠子,爾笙咬了咬牙,愣是逼著自己在禁地上空轉了一圈,確實沒見著可疑的地方,便起了打道回府的心思,身後忽的吹過一陣詭異的氣息。

好歹也跟著霽靈走南闖北的收了許多妖怪,爾笙靈敏的判斷出這風中的氣味帶著妖異,還有濃重的殺氣!

有妖怪潛入無方了……

爾笙剛意識到這一點,忽然之間一記光刃不知從何處而起,急速像她砍去。爾笙目光一凜,立即驅動一鱗劍躲避開,但那光刃仿似活了一般,一擊不中竟轉了方向繼續對爾笙攻擊而來。爾笙招架不及,被打得連連後退好不難堪。

而那光刃像在逗弄一個玩具一般,看似危險,卻都又在危急關頭堪堪停住,讓爾笙得以逃開。

初時爾笙尚未察覺對方的意圖,但是躲著躲著她慢慢也感知到對方只是在戲弄自己。自尊心受了極大的侮辱,爾笙躥來躥去的避了幾個來回,見對方越玩越來勁兒,爾笙徹底怒了,停住一鱗劍,大膽的轉身回頭,將這些年夫子教給她的禮儀盡數扔還回去:

“哪個龜孫子的在搞鬼!小雞雞不想要了嗎!”

話音一落,光刃在爾笙面看猛的頓住,不一會兒風中的殺氣盡消,一道魅人的嗓音仿似自天際飄來:“嘖嘖,看來這無方教徒也不甚嚴謹。”

爾笙順著聲音定睛一看,一個長相妖孽的男子身著一襲極其豔麗了服裝歪歪的立在雲頭,他手中把玩著爾笙久尋不到的那顆骨蟎的內丹,此時的內丹已全然變作了黑色,男子歪著腦袋頗感興趣的望著她:“瞧這話說得多符合本公子的審美,這脾性若是做了本公子的徒弟該有多好玩。”

爾笙打量了來人許久:“你是誰?”

孔美人險些從雲頭上跌落,他危險的眯了眯眼:“本公子如此美麗的容貌都會忘記,小丫頭莫不是被無方閒人們教傻了?”

爾笙又尋思了許久,終是在腦海裡摸出了一個模糊的身影:“美人?想做我師父的妖怪?”

“小丫頭無禮,念在你我師徒二人分別三載的份上,便饒了你這次。且與為師走吧。”孔美人說著對爾笙伸出了漂亮的手指對她勾了一勾,示意她上前。

爾笙握著一鱗劍橫在胸前,戒備的往後一退:“我是無方弟子,什麼時候拜過你這妖怪為師。”

孔美人這才慢慢在雲頭上立起身子,歎道:“這些閒人最無聊的便是喜歡以天下大義來給人洗腦,吾徒不可聽信他們的話。修道不過只為了求一身強大法力,無方眾人能教得了你的,我也能教,他們教不了的,我還能教。且在這無方還要空守什麼清規門戒,本公子向來不屑於什麼天道大義,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我家徒弟自然也是想做什麼便做什麼,如此逍遙生活你還不願與我走,可是想得清楚了?”

爾笙不是個禮義廉恥堅立於心的姑娘,聽罷這些誘惑她可恥的動搖的一下,但是想到活生生的師父師姐,爾笙搖了搖頭道:“哼,這些條件……再加五十只雞腿我也不去。”

孔美人眯了眯眼:“本公子加你一百隻雞腿如何?”

“再加十件漂亮的衣裳也不去。”

“二十件。”

爾笙可恥的沉默了,好半晌後才道:“幫我找到長淵……”

孔美人挑了挑眉:“尋人本公子不大擅長,不過公子我認真尋起來倒是沒有誰會找不到。”

爾笙看著一鱗劍靜默不語。

孔美人招了招手依舊十分悠閒的模樣:“談妥了就快些過來,我仿似瞅見一個不大好對付的傢夥過來了。”

爾笙抬頭望向孔美人孔美人那只手:“我們談妥什麼了?”她奇怪道,“你幫我找到長淵我也不去。”言罷揮了揮衣袖架了一鱗劍轉身便走。

孔美人臉色難得青了一青,隨即笑了:“我素來不喜別人在我認真的時候開玩笑。”

爾笙心知不妙,架了一鱗劍眨眼間便飛出去老遠,但是爾笙再快又怎能快得過孔美人。前一刻還立於雲頭上的身影一閃,眨眼間爾笙便被捂住了嘴,輕而易舉的被孔美人捉進的懷裡。

孔美人涼涼道:“小丫頭,有的話是不能說的,比如說與本公子開玩笑,有的事是不能做的,比如說惹了本公子生氣,有些人是不能得罪的,比如說……”爾笙哪有心情聽他廢話,只知自己現在受制與人,搞不好連命都會丟掉,情急之下全然不顧章法,張嘴便開咬,閃亮亮的虎牙直直啃在孔美人的虎口之上。

誰會想到一個十七歲的修過仙的姑娘居然還會用小孩打架的招數。孔美人一下便懵了,手一鬆,那顆黑色珠子便落了下去。

為禍人間的珠子……

爾笙不知從哪裡來的大力,狠狠的將孔美人一推,追著珠子而去。

孔美人反應過來,看著口水滴答的手,天生潔癖被勾起,他勃然大怒,一記殺氣凜凜的妖氣也跟著爾笙殺去。

眼瞅著那珠子便要抓到了,孔美人在身後驀地出手,讓爾笙不得不回身防守,這麼一擋,珠子又沒抓到。爾笙也生了怒氣,待孔美人再度出手時,爾笙握著一鱗劍,不管不顧的將自己的靈力化為劍刃直像孔美人劈砍而去。

趁著孔美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爾笙一聲低喝,總算追上了骨蟎的內丹,還沒有來得及欣喜,衣領猛的一緊,爾笙驚駭的轉頭,看見孔美人目光灼灼的盯著爾笙,沉聲道:“邪靈珠藏在你體內?”

爾笙茫然,孔美人一手掐住她的脖子,另一隻手扣在爾笙的手腕之上,像是在細細診斷,末了孔美人微微眯起了眼,神色依舊悠然,但是那雙黑眸之中流動的色彩卻起了變化,幾分狂喜,幾分激動:“我就知上古之物決計不會如此輕易的被毀掉。”

爾笙被他語氣中的詭異之氣嚇倒,更是拼了命的掙紮,可此時的孔美人與方才仿若兩人,任爾笙如何動作都沒有半點放鬆。

他劈手躲過爾笙手中的骨蟎內丹道:“此物雖比不得邪靈珠,但卻同為可斂收邪氣之物,配之你身中邪靈珠殘餘之氣應當會產生極奇妙的變化。”孔美人笑道,“小丫頭可想看看,是此物斂收了你體內的邪氣,還是你體內的邪氣將此物一併歸化?”

爾笙全然不懂他在說什麼,但見孔美人笑得極其猥瑣,腦海裡窮盡思緒的都在想逃跑的辦法。

孔美人邪惡的一笑:“我們來賭一賭吧,看看這世間是會在產出一顆邪靈珠,還是你會被變成一個由邪氣掌控的怪物。”

爾笙心中驚懼:“你以大欺小,卑鄙無恥,不要臉!”

“不巧,本公子最愛的便是自己這張臉。”他語調仍是輕鬆,手下動作卻半點不溫柔,單用一隻手禁錮了爾笙的動作,另一隻手“啪”的卸了爾笙的下巴,讓她的下顎骨脫臼,無法自己關合,孔美人迎著爾笙驚恐的目光,將全然漆黑的骨蟎內丹放進爾笙的嘴裡,接著手微微一用力又幫爾笙把下巴接了回去,連帶著逼著她吞下骨蟎的內丹。

爾笙只覺那圓滾滾的珠子梗在喉嚨之間,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

孔美人放了爾笙,抱著手在一旁閑閑看著,似在等爾笙起反應。

不料等了半晌,爾笙仍舊伸長著脖子,拼命拍打胸口,一副努力吞咽的形容,她憋得一臉通紅,竟是一副快噎死了的模樣。

孔美人嫌棄:“你嗓子眼怎生如此的細。”

爾笙被梗得直翻白眼,她想,若是她就此被這個珠子噎死,除了死不瞑目,她估計連嗓子眼也閉不上。

孔美人一聲歎息,一巴掌拍在爾笙的背上,那顆珠子便圓潤的轉過爾笙的喉嚨,總算滑進了食道裡面,雖然依舊梗得她無比難受,卻比方才要舒服多了。

這邊爾笙還在喘氣,不知何處又是一陣淩冽的殺氣撲來,孔美人挑眉一笑:“來了個送死的?”他手一揮,本以為能輕易的將這一記明目張膽的法術給擋回去,卻不料這記殺氣極為蠻橫霸道,一擊攻上卸掉孔美人的防禦,又是一擊接連而來,直撞得孔美人一陣胸悶,堪堪往後退了兩步。

孔美人壓下胸中翻湧的血氣,冷了面色:“何人繞我?”

冷風穿留過耳邊,風中沒有半絲對方的氣息。

孔美人凝神應敵,爾笙卻沒心思去管那些,此時那骨蟎漆黑的內丹約莫已經滑進了她肚中,像在裡面上串下跳一般絞得爾笙腹痛難忍,一張臉如紙蒼白。若不是她緊緊握著手中的一鱗劍,怕是早已跌下雲頭。

疼痛愈發強烈,爾笙忍受不了的躬起了身子,害怕得喃喃道:“完了……完了,這貨拉不出來了,拉不出來了……”

饒是在如此場景之下孔美人也被爾笙這話逗笑了,然而不等他唇角的笑拉開弧度,天邊行來的人又讓他眉目一沉,孔美人冷笑道:“方才竟是無方仙尊親自動的手麼?我竟不知,無方何時竟修了如此霸道的內息法術。”

仙尊緩步踏雲而來,對孔美人的話並無辯解,清冷的眼眸只淡淡掃了一眼爾笙,目光又在一鱗劍上停留了一會兒,最後落在孔美人身上道:“擾我無方,當誅。”

孔美人唇邊的笑漸漸拉出一絲嗜血的弧度:“大話,若不是方才本……公子大意,又怎會被擦到身子。”

仙尊微微一抬手,爾笙便覺得有股莫名的力量在拉著她走,孔美人冷冷一笑,爭鋒相對的以法術拖住爾笙:“我要收的徒弟豈是你說也不說一聲便能帶走的。”

適時,一鱗劍卻像活了一般,倏地抬起劍尖,直指孔美人,一道寒光輕閃,孔美人牽連著爾笙的法力如同被隔空切斷一般,瞬間消失了,他面色微妙的一變。

電光火石見,仙尊手一揮,將爾笙拋至身後,迎上前去便與孔美人纏做一堆。

仙尊本意是想讓爾笙禦劍離開此地,但哪想爾笙已痛得人事不省,仙尊如此一甩,爾笙便全仍然沒了定力的被甩了出去,直直往無方後山禁地落去。

仙尊與孔美人激烈的交上了手,哪還有空去管爾笙。所以在此時沒有人注意到一道黑影在空中閃過,直撲爾笙而去。



第二十一章.無極荒城

爾笙徑直摔入後山禁地的湖中,一潭刺骨冰涼的水頓時侵擾了她所有的感官。

腹中的絞痛在如此寒涼的水中似乎也輕了許多。爾笙不會泅水,自小便不會,此時被這突如其來的遭遇嚇得手忙腳亂,肌肉繃得死緊,然而她越是掙紮便嗆了越多的水,往湖底沉得也越快。

會死掉……爾笙想,左右拉不出東西遲早也得憋死,而今被這水憋死,倒也死得好看一點。

只是唯一的遺憾便是此生還未尋到長淵……不知長淵現在過得怎麼樣了,是不是還記得他有一個小媳婦,知不知道這個小媳婦一直在找他……

爾笙的意識越發模糊,但是身上的感官卻越來越清楚,她清晰的聽見四周水流的流動的聲響,感受到水流流向的逐漸變化,由最初的寂靜無波,然後慢慢旋轉得迅速。

“爾笙。”

誰在叫她?

聲色平淡而語氣卻是久違的溫柔。

“爾笙。”

是誰……

爾笙感覺自己背脊似乎觸到一塊堅硬的物體,似鐵似牆。忽然,這塊堅硬的東西馱著她開始慢慢移動起來,順著水流快速向上,然後沖出冰涼的湖水。

彼時孔美人正與仙尊在空中纏鬥得厲害,其實若單論法力孔美人卻還勝仙尊一兩層,但是方才那霸道的兩記襲擊已傷了孔美人內息,他一運氣便覺得胸腔內隱隱作痛,根本無法使全力應付仙尊,偏偏這無方仙尊又是個出了名的狠角色,對付妖魔向來不會吝惜著靈力,處處皆是狠辣的殺招,孔美人忙於招架,處處落了下風。

他正恨得牙癢,忽覺下方有股莫名的氣息泛出,仔細一探,竟與方才偷襲他的那兩記法力極其相似,孔美人不由心生顧忌,慌忙接了仙尊一招,往下方看去。

仙尊自然也察覺到了同樣的氣息,他目光淡淡往無方後山一瞥,隨即眉頭微皺,眨眼間手中便凝出一柄透藍的長劍,更是氣勢洶洶的沖孔美人砍去,一副速戰速決的模樣。

孔美人被這突然的一劍砍得措手不及,狼狽躲過之後不由動了真怒:“與爾等玩笑,你還真當本王是好欺負的。”言罷,口中咒語低吟,一柄極為豔麗的摺扇便握在手掌間,“本王且認真與你切磋切磋。”

無方的上空一時撞擊出各種顏色炫目的光,下方的弟子們看得皆是驚歎,唯有後山禁地一片死寂。

爾笙一臉慘白的被拖上湖邊,髮絲混亂的耷拉在臉上,顯得她更是狼狽,但是此時她對周遭變化已渾然不知。

一襲黑色長袍的男子以手覆在爾笙的腹部,微微用力,爾笙便吐出一口清水,接著嗆咳不斷,她迷迷糊糊的睜眼看了看眼前的男子,可是還沒看清容貌便又捂著肚子疼暈過去。

男子渾身也已濕透,探查到爾笙的脈搏依舊強健的跳動著,他長舒一口氣,在爾笙身邊坐了下來,然後用食指輕輕摸了摸爾笙緊皺的眉頭,沉默了半晌,有些心疼的問:“很痛麼?”

爾笙昏迷著自然不能答話,他便更是用力的想去抹平爾笙額頭上的褶皺。

上空的激烈打鬥仍在繼續,法術撞擊出的炫麗的光映入透亮的湖水之中,又反射過來,投進男子黑色的眼眸裡,澄淨的瞳中一絲金光一閃而過,黑衣男子的面目逐漸冷了下來:“何以……欺辱於你。”

爾笙嗆咳兩聲,恍惚中呢喃:“長淵……”

他目光漸漸柔和下來,伸手摸了摸爾笙的額頭:“待我且去幫你打那妖怪一頓,替你出出氣,可好?”言罷,長淵起身欲走,卻發現自己的衣袖被爾笙拽得死緊。

他不忍掰開爾笙的手,便也只好壓了心底的邪火,好脾氣的坐下來,只顧一動不動的瞅著爾笙,好似這樣瞅瞅爾笙便能很快醒來一般。

上方的鬥法愈發激烈,引得無方靈氣激蕩,湖水無風自動,一些樹葉甚至被法術的餘威削了下來。

長淵卻不適時的將爾笙看呆了去,一如他這幾年時常做的那樣,爾笙靜靜打坐或者望著某個地方發呆時,他便也躲在角落悄悄的望著爾笙發呆。所以等他眨巴著眼回過神來時,才發現空中那兩人已鬥得天上烏雲遍佈,仙山無方儼然一派妖山的光景。

長淵皺了皺眉,心道,此兩人皆是集道法之術大成者,如此鬥下去必定得傷了天地元氣。無方仙山靈氣四溢,若是山下鎮守著什麼上古的邪魔妖物……

他還未想完,大地猛的一震。

只見眼前的湖水一陣激蕩,急速的旋轉起來,湖中心仿似有一個怪物,將水全都吸了進去。待湖水盡數乾涸之時,平坦的湖底露出一塊不知立了多少年的石碑,上面的朱砂字仿似是才用鮮血抹上去的一樣——

無極荒城。

三界外,上有萬天之墟,下有無極荒城。皆是無日月、無生靈的死寂之地。有進無出。

長淵見此碑,不由肅了面容。無極荒城,永囚大凶大惡之徒的蠻荒之地,它的入口竟是在無方麼……長淵想,難怪此處被無方立為禁地,這樣的地方,著實不該為人所知。

“唔……”

一聲呻吟自爾笙口中傳出,長淵回頭一看,卻見爾笙的面色竟比方才更白了三分。長淵心底不由起了驚慌,伸手一探,發現爾笙的臉如冰塊一般凍人。

“好痛……”爾笙全然無意識的呢喃,“肚子要爆掉了。”

長淵一聽此言,白了臉色。

此時,地面又是一陣劇烈的震動,此次並不如方才那般震一下便停了,而是持續的顫動,仿似有什麼巨大的怪物要破土而出一般。

上方的仙尊與孔美人二人已停下了殊死決鬥,仙尊臉色鐵青,而孔美人的眼裡閃動著莫名的光芒,口中念念有詞的說著:“無極荒城……無極荒城竟在此地。”

空中一道晴雷劈下,接在寫有無極荒城四字的石碑之上,忽然間一扇碩大的城池臨空出現在閃電之後,巨大的黑色城門“吱呀”一聲響,對著爾笙所在的方向,緩緩開啟。

一絲詭異的風自城門中卷出,仿似一隻手抓住了爾笙便把她往城門中拖。

長淵下意識的抱住爾笙,與那股無名的力爭相對抗。

城門越開越大,拖住爾笙的力也越來越大,長淵黑眸之中閃現的金色也越來越重,爾笙額上的冷汗如雨下,翻來覆去只會淺淺的呢喃一個字“痛、痛。”

城門大開,城裡的世界被一片濃霧籠罩,什麼也看不清楚,只有一點紅色的影子在濃霧之中若隱若現。

仔細一看,才發現那竟是一個身著猩紅色大衣的女子在濃霧之中翩然而舞:“朝思暮念,問君胡不歸。”她邊舞邊唱,其聲幽怨淒哀,仿若地獄鎖魂的怨鬼,令聽者無不膽寒戰慄。

一舞將畢,女子淒然長歎:“君不歸,所為何,所為何?”

“爾笙。”女子幽幽喚道,“且回來吧。”

話音一落,長淵只覺懷中一空,爾笙已臨空被奪了過去,長淵眸色微沉,想也未想,跟著便也追了過去。

巨大的城門闔上,將兩人都關了進去,城池一如突然出現時那樣,瞬間便在空中消失的蹤跡,唯留下一個乾涸了的湖泊和石上血字更加鮮豔的石碑……

爾笙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一片紅色的沙塵之中。她睜開眼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摸一鱗劍,將它好好的握在手中之後才開始想其他事情。

被灌了珠子,被拋進水裡……其他的爾笙便記不得了。她感覺腹中依舊在隱隱作痛,卻沒有初時那麼厲害了,爾笙甩了甩有些呆滯的腦袋,茫茫然的站起身來,往四周一看,皆是一片荒蕪的紅沙:“師父。”她弱弱的喚了一聲,沒有得到回答,她左右看了看來回踱了兩步,又喚道:“師父、師姐?”

紅色的沙塵彌漫,爾笙走出去兩步便不知道自己方才是在那個位置了,一轉身便迷失了方向。

四周如死一般寂靜,空無得讓爾笙覺得可怕。

“有誰在嗎?”爾笙大喊,“師父、師姐、仙尊、孔美人!誰都好,有誰在嗎?”

回答她的依舊是無止境的風吹著沙,簌簌而過的蕭瑟之聲。

何曾有過如此處境,以往再是可悲,身邊也總是有人陪伴的,即便是無人陪伴,四周也總是有人氣的。爾笙本就最怕孤獨,此時留她一個人在這樣的地方,沒一會兒她便紅了眼眶,而她又明白哭不能解決任何事情,便又只能咬著唇強忍情緒。

左右摸不著頭緒,爾笙便隨便撿了一個方向便悶頭往那邊走去。她本想用禦劍術,飛上天去,至少能看看這裡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但是咒語一念才發現自己內裡空空,靈力竟然全數不見了,

爾笙唯有在漫天飛舞的紅色風沙吃力行走,此處的沙地極為鬆軟,走一步便陷進去一步,一腳能沒入膝蓋深。爾笙幾乎是手腳並用的在向前行走。

不知走了多久,爾笙已累得滿頭大汗,抬頭一看,前方依舊只有紅色的沙塵。

一時她只覺無比洩氣,登時沒了繼續向前的意念,耷拉這腦袋,看著自己深深陷入黃沙中的雙腿,眼淚啪嗒啪嗒就掉了下來,她捂著隱隱作痛的肚子委屈的細聲喚著:“師父師姐不在,孔壞人也不在,長淵也不在……長淵不在這麼久……都跑哪兒逍遙去了。”

“自是嫌你麻煩,都獨自走了唄。”

一道不陰不陽的聲音不知從何方響起,刺得爾笙心中更是發酸。爾笙趕緊將淚抹了乾淨,在四處張望了一番,並沒有看見人影,她戒備道:“你是誰?”

“我?我不過是個幻影。”那人道,“爾笙,此生你註定是孤寡之命,沒人陪著你是正常的,這都是註定了的命運。”

“孤寡之命……”爾笙呆呆重複,“為什麼註定是我?我並沒有做錯什麼。”

“無錯也得受著,這便是命。”

“什麼狗屁!”爾笙罵道,“我活著便要按著自己的心意活,什麼命運,誰給我定的命運,那人憑什麼又來定我的命運?腦子被屎糊過了還是吃飽了撐得慌?”

那陰陽難辨的聲音一時沒了動靜,爾笙還在奇怪,忽聽前方驀地傳來一聲輕喚,用她日思夜想的聲音:

“爾笙。”

只一聲便叫爾笙徹底呆住,忘了反應。

黃沙之外隱隱透出那人的身影,爾笙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拔了腿,在一腳深一腳的沙地裡跑得飛快,直直奔著那人而去。她心中狂叫著那人的名字,但是到了嗓子眼反而被什麼東西梗住了一般,無論如何也吐不出隻字半語。

前面那人的身影越來越清楚。爾笙一邊跑著,眼眶像被朱砂畫過一般急速紅腫起來。

“長……”

她深吸一口氣,不管自己這一下喝進了多少黃沙,只想這一聲喊出他的名字,然後撲進他懷裡抱住他再也不鬆手。

但是世事難料,爾笙艱難的‘跋涉’了如此長的路程,但是臨近長淵身邊的時候卻過於激動,功虧一簣的軟了腿,“啪嘰”一聲,難看的整個人撲在長淵身前,摔了滿身滿臉的沙。

爾笙抬起頭來,一臉的淚痕混著沙在她臉上劃出了一道道詭異至極的蜿蜒而下的黃色曲線:“長淵……”爾笙叫得委屈,嗓音已近沙啞得不可聽聞。

黑衣男子蹲下身來,耐心的替她抹乾淨了滿臉汙漬,神色雖極是平靜,但眼眸中的溫柔卻是爾笙在其他人眼中從來沒有見到過的。

“怎生仍舊如此魯莽?”

爾笙蹭起身子來,老實不客氣的拽了長淵的衣袖,呼了鼻涕,然後蹭到長淵脖子邊,抱著他便不撒手了。

“長淵……”爾笙顫抖著唇喚著他的名字,眼淚鼻涕順著他的頸窩留到了衣服裡去,“我找了你好久,找了你好久!”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3-3-22 10:49 PM

第二十二章.荒城城主

爾笙抱著長淵哭得慘不忍睹,初始還能哽咽著說兩句人話,到了後面,便是‘長淵’二字也哽得吐不出來了。

而長淵久未被爾笙如此親近過,身子還是有些僵硬,過了許久才慢慢緩了下來,猶豫了幾番,終是將雙手環過爾笙的背,輕輕把她攬住,任由爾笙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泣濕了他一肩的衣裳。

漫天黃沙之下,爾笙跪著,長淵屈身蹲著,他們靜靜擁抱著彼此,一個淚流滿面渾身狼狽,一個滿眼溫和而動作卻僵硬不已。

但同樣的是,他們都不捨得放開對方。

不知過了許久,等沙塵已被風卷走,天地間終是歸於徹底的寂靜,爾笙才堪堪止住哭泣,腫著一雙眼,可憐巴巴的望著長淵,問:“你這麼久、這麼久……在外面,莫不是有了其他女人?不然,不然怎麼會連來看我一眼也不曾。”

聽罷這話,長淵哭笑不得的盯了爾笙許久,隨即老實的搖頭:“我不曾有過其他女人。”

爾笙心裡頓時覺得更委屈了,剛才止住的淚眼瞅著又要往下掉:“那……那你是討厭我了嗎?很討厭?連看一眼也不想看?所以才一言不發的走掉?”

長淵歎息:“你誤解人的功夫,確實是一等一的好。”長淵摸了摸爾笙的頭髮,“我很早以前便找到你了,只是,你不曾識得我。”

“胡說。”爾笙道,“你化成灰我也認得你。”

長淵默了默,終是沒有把自己被打成一條小蛇這件極其難堪的事告訴爾笙。

他是龍,再是被囚禁了多久也有一個上古神龍的驕傲之心,然而他卻一而再再而三的被爾笙誤認為是蛇,這著實是一件讓長淵丟臉到家的事,他岔開了這話,不再繼續深入探討。

“我……此前的追兵沒被我斬草除根,我想他傷好之後定然還會來找你我麻煩,索性就隱藏在暗處養傷,一直未曾現身找過你。”

爾笙呆了呆:“如此說來,長淵一直在我身邊咯?”

“嗯。”長淵認真的點頭,唯恐爾笙不信。

爾笙興沖沖的握了長淵的手:“那我會讀書寫字你都看見了吧,我還學會了畫畫和彈琴,雖然夫子說我做這兩樣沒有天分,但是我卻覺得我做得很不錯,改天我再給你畫畫,再給你彈琴好不好?”

長淵怎麼會沒見過她畫的畫,怎麼會沒聽過她彈的琴。他知道夫子說爾笙在這方面沒有天賦實在是誇獎了爾笙,但是醜又如何,難聽又如何,都是爾笙獻上來的寶,長淵斷然不會拒絕的。

見長淵點頭,爾笙更是開懷了:“我會很多法術,會駕馭一鱗劍,改天我都一一表演給你看好不好?”

長淵一味寵溺的答應她:“好。”

“那前些日子辰渚與我表白,我把他收了,你說好不好?”

“好……”長淵頓了頓,手指不自覺收緊“怎麼收?”

爾笙自然而然的說道:“自然是當妖怪收掉啊,我已經有長淵了,要他幹嘛,他現在只是對我表了個白,我已經明確的拒絕了,若是下次他再來擾我,我們便一起把他像妖怪一樣打發掉,好不好?”

長淵鄭重點頭:“甚好。”

有了長淵的陪伴,這無日月無生靈的荒蕪之地似乎也沒那麼可怕。

爾笙一直興致勃勃的說著自己這三年生活的點點滴滴,第一次和師姐出去除妖,第一次看見師父和師姐吵架,第一次與別的孩子一同在學堂上念書寫字,第一次寫小話本子拿去給同學傳閱,然後不甚被夫子收掉了。事無巨細,不管長淵知道不知道,都一一講給他聽。蠻橫而霸道的要長淵分享自己這幾年生活的點點滴滴。

儘管爾笙與長淵講的這些事長淵大都親眼見過,但是他依舊聽得十分認真,那些平凡無奇的事放到爾笙嘴裡就忽然變得有意思了。爾笙似乎很有與人講故事的天賦,一如在萬天之墟裡給他講故事的司命一樣,每一件細小的瑣事,放到她的嘴裡永遠都會變得無比有趣。

在荒城之中是不知外面天日幾何的,所以當爾笙講得口乾舌燥仍未見天黑時終於提出了疑問:“長淵,你知道現在多少時辰麼?”

長淵搖頭。

爾笙一呆:“那我們還是先回去吧,出來太久師父師姐會擔心的。”

“要自此處出去怕是不那麼容易。”長淵道,“至今,我尚未聽過有誰自這裡出去過。”

爾笙舉目四望,只見四周除了一片無際的黃沙什麼都看不見,終是想起了問一個最重要的問題:“長淵,這是哪裡?我們怎麼到這裡來的?”

待長淵將此間事端都交代與爾笙聽了,爾笙才驚覺現今她與長淵的處境是十分危險的,一來,此處什麼東西都沒有,除了偶爾刮過的沙塵暴,甚至連雨也不下一顆。二來,此處囚禁的皆是罪大惡極之徒,他們在被關入無極荒城之前應當都曾是一方霸主或說都是有大本領的人,這種人大都脾氣不好,被關進荒城以後,沒了管制,對外面的世界確實沒了威脅,但是在荒城裡就成了橫行霸道無人收管之徒。

現在沒碰到還好,若是以後碰到了,她與長淵又要怎麼和別人去相處……
一直與人打架麼?

爾笙很是憂慮,但長淵卻表現得很是淡定,他平靜道:“若是以武力取勝,便無需畏懼。”

爾笙已不是小時候什麼事都傻傻相信長淵的爾笙了,她好歹也知道分析事情的利害。她知長淵厲害得應付一兩個或者十來個對手不是問題,但對方若有成千上萬人呢,彼時長淵雙拳難敵四手,若是就此被人暗算了又該如何是好?

正在爾笙愁眉不展之際,一隊穿著鎧甲的士兵找到了沙漠之中的爾笙長淵兩人,初時爾笙還以為對方要做什麼圖謀不軌的事,拉著長淵便要開跑,等那一隊士兵在他們身後追了長長的一段路,爾笙才算是弄清楚了,這些個士兵是荒城城主派來的。

荒城城主……

爾笙望著長淵,用眼神問,這麼一座關犯人的城居然還會有城主嗎?

長淵也以眼神回答了她:去看看便知。

此行若是只有爾笙一人,她是無論如何打死也不回去的,但是瞅了瞅長淵與她緊緊交握的右手,又捏緊了左手的一鱗劍,爾笙這才稍稍安心的隨著這一隊士兵去了傳說中荒城城主大樓之中。

城主住的地方便是無極荒城的城門之上的閣樓,日夜守著荒城城門。

無極荒城只有此一門,只進不出,但凡有想偷偷溜出去的人,無非就是兩個下場,一是被士兵們手中的鐵戟絞得粉身碎骨,二是被荒城外的結界絞得粉身碎骨,所以,但凡長了腦子的人都是不願意去冒這樣的險的。

爾笙與長淵被士兵帶到到城門閣樓之上,在廳中等了一會兒,側廳裡有個人影才姍姍來遲。

長淵看著城主,微微一挑眉,爾笙也嚇了一跳:“這是城主?”

“……是女的?”

“可是有何意見?”豔紅色的長袍搖曳著拖在地上,女子緩步踏上臺階之上,隨即坐於最高的椅子上,她面色蒼白,眼下青影深沉,目光陰森森的望著爾笙,連向來膽大遲鈍的爾笙也嚇得腿一軟。

怨氣好重的女人……

還是,她根本就不是人?

爾笙想起每次除妖霽靈都告訴她不要漏怯,她剛挺直了背脊忽然又想到現在她已經找到長淵了,全然沒必要再表現得如此無畏無懼,理當給久別的相公一個表現的機會才是。

於是乎爾笙嬌羞的一掩面,退到長淵身後,拽住他的衣袖,假惺惺的捏著鼻子道:“長淵,我好怕。”

大廳裡的握著兵器兇神惡煞的護衛們皆是被這聲撒嬌刺激得虎軀一震,默默的撇開腦袋。

長淵渾然不覺爾笙的做作,拍了拍她的手,輕言安撫:“莫怕,沒有殺氣。”

高高在上的女子昂頭看著他們,見長淵如此對待爾笙,黑眼圈積了一層又一層的眼睛微妙的眯起來,她默不做聲的一揮衣袖,一記陰柔至極的殺氣便蕩了出去。

裝柔弱是一回事,真被欺負了是另一回事,爾笙勇猛的把長淵往身後一攬,一擼袖子,躥上前去便用一鱗劍將這記殺氣劈砍開,指著紅衣女子便開口吼道:“誰敢欺負長淵!”

全場沒有人吭聲,只有長淵摸了摸爾笙的頭髮,老實答了:“他們都不敢。”

紅衣女子對爾笙的無禮卻沒有生氣,只是彈了彈指甲,倚在椅背上,幽幽的說:“我不想動手,但是別讓我看見情侶親密,我會嫉妒。控制不住嫉妒。”她神色淡淡的,一如一個會開口的死人,語調沒有半分起伏。

爾笙狐疑的打量了她一陣,見她真的沒有再繼續攻擊他們的打算,方才將一鱗劍收了起來。這時,她又忽然想起自己搶了相公的風頭,忙又屁顛屁顛的躲回長淵的身後,指使道:“長淵!保護我!”

“嗯,好。”

又是一記殺氣砸來,長淵揮手擋下,這次兩股力量碰撞而出的衝擊力將整個大廳都震得抖了抖。

爾笙怒道:“見不得人好,這是什麼毛病!”

“不好意思,我嫉妒。”女子將手藏在衣袖中,依舊死氣沉沉的開口,“忍不住又動手了。”

爾笙嘴角抽了抽,長淵卻理解道:“怪不得她,此乃怨氣凝聚而成的妖怪,生性裡充滿了嫉妒和怨恨。”

女子挑了挑眉,似乎頗為訝異長淵知道這些事情,然而驚訝只有一瞬,立即她便又沒了表情,只機械的點頭贊同道:“我名喚女怨,乃是集女子怨氣而成。暫代此荒城城主之位。”

集女子怨氣而成,爾笙想,原來世間女子的怨氣便是見不得人好麼?

在無極荒城這麼一個積聚天大罪大惡極之徒的地方,坐上城主寶座必定靠的是真本事,也就是說這個女怨打遍了荒城之中所有的人,最後強勢上位……

爾笙懂了,原來女人的怨氣才是世間最可怕之物。

“我最不喜見人成雙成對,是無論如何也控制不住攻擊的**。所以兩位請見諒。”

爾笙撇著嘴沒說話,長淵道:“無妨,左右傷不了我們。”

對荒城城主說這麼一句話委實有點不敬,畢竟是在人家的地盤上,女怨作為荒城最強大的存在,其實是被這些以武力服人的惡人們十分尊崇的,長淵說的是實話,但是聽在人家耳朵裡便是極為藐視。

一時,大廳之中嘈雜起來。

爾笙最聽不得別人說長淵哪裡不好,此時看見這些人竊竊私語,登時便火了,抽了一鱗劍要戳人,女怨突然道:“是句實話。”

廳中的護衛們皆是一怔,連爾笙也不解的看向女怨。

她道:“早在公子入城之前我便感到了,你我身上皆有同樣的氣息。”

長淵望著女怨,一言不發,靜待下文。

女怨微微一眯眼,道:“公子何以有此大怨?深入骨髓……”

此言一出,長淵垂頭,靜默無語。爾笙呆呆的看著長淵:“大怨?長淵你怨什麼?”

長淵扭頭望著爾笙,又摸了摸她的頭髮,微微有些歎息:“此怨,並非我所願。”



第二十三章.天罰

爾笙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與長淵一同待在回龍穀裡的時候,那聳入天際的巨大龍柱身上遍佈的怨字,密密麻麻仿似一股不甘之氣化作的利劍,直指蒼穹。

“因你有此沖天之怨,我才不甚誤以為公子乃大惡之人,招入了荒城之中。”女怨道,“荒城不收無罪之人,待時機允許之日我便打開荒城城門,送你出去。”

爾笙一聽見不日便能從這蠻荒的地方中出去,霎時樂開了眼,也將長淵心中懷有怨氣這事給忘了。剛拽了長淵的手呵呵的笑便聽見長淵微冷著嗓音道:“爾笙呢?”

爾笙一呆,這才反應過來方才女怨說的話,放長淵出去,而不是放長淵和她一起出去。

“她乃罪人,不可釋放。”女怨神色淡然,言語卻陰森森的,“邪靈珠蘊藏體內,她遲早會犯下滔天大罪。”

“我為什麼是罪人?”爾笙不滿的反駁,“那個什麼珠又不是我想吃的,我現在愛花愛草愛百姓,愛師父師姐,愛仙尊愛無方,最愛的長淵也找到了,我為什麼要犯下滔天大罪?我又不傻。”

殿內的士兵們都被爾笙這番搶白逗樂了,唯有長淵嚴肅著一張臉認真點頭道:“爾笙確實聰慧。”

女怨依舊是一副死氣沉沉的表情:“無論你怎麼說,荒城大門絕不會再為你而開。”

爾笙氣急:“我又沒做錯事。”

“你身中帶有天罰印記,乃是上位者打下的,若非已犯下大錯,天庭為何要降罰?”

長淵眸色一冷,執起爾笙的手,靜靜的探著她的脈搏,問:“何時被天庭責罰的?”

爾笙茫然:“什麼責罰,什麼天庭,我自己怎麼都不知道?”

女怨道:“荒城乃是極罪之地,我乃荒城之主,自然熟知天上地下各種責罰,我若沒看錯,此罪印乃是天帝親自降罰。天君既已降罰,你便是遲早要入荒城之人,不能出去了。”

聽聞“添弟”二字,長淵眸色微微一沉。他探不出添弟給爾笙下了什麼罰,害怕爾笙受苦,起了擔心。

爾笙恍然大悟道:“原來是他搞的鬼!”她拽著長淵的手,怒氣衝衝道,“當初就是這個叫做添弟的傢夥,追到回龍穀去的!他給我套上了這個再也取不下來的圈子,又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最後竟然斷言長淵你會棄我而去……”爾笙眼眶一紅,壓抑多年的委屈湧上心頭,她有些埋怨,“我還罵他來著,但是……沒想到你還真就棄我而去了!”

長淵聽了爾笙前面的話本來心情略沉,而後又見爾笙紅了眼眶一時有些慌亂起來,呆愕的眨了一會兒眼睛才想起自己應該要哄她一哄,忙道:“呃……我並未想過會離開這麼久,我……”

上古神龍何時幹過安慰人這種差事,以前的司命氣了會直接拿雷轟他,從不曾紅著一雙眼淒哀的埋怨,長淵情急之下只有摸著爾笙的腦袋,一遍一遍道歉:“我不曾料到那人竟會是天帝,也不曾想過對方會那般難纏,回來晚了,是我的錯,爾笙別氣。”

長淵與那人交手時就奇怪為何這麼一個小小追兵就如此厲害,他還懷疑是自己道法不精,被時代甩開了,原來那人竟是天帝……若是早知道那人是天帝,長淵只怕拼了命也還會再補上一爪子——

讓司命那麼好的姑娘心神俱傷,他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是長淵的錯。”爾笙不知長淵在想些什麼,只顧自己抱怨,淚意已經泛到眼睛裡。

“對!是長淵的錯!”他連忙應聲附和。

被心中的傷疤被揭開,爾笙也不管方才是在討論什麼話題,也不管現在是在什麼地方,抹了一把辛酸淚,絮絮叨叨的念叨,仿似要把這幾年自己獨自說過的話,有過的傷心氣餒全都告訴長淵:

“你都不知道我怎麼在找你。”

長淵小聲為自己辯解:“我知道的……”

“你不知道。”

“好,我不知道。”長淵小心翼翼的揉了揉爾笙額前的碎發,“爾笙說的都對,別哭了。”

臺上的女怨眯起眼,手指已經蜷了起來,濃鬱的怨氣慢慢凝聚,眼瞅著便是一記殺招準備就緒,但是,忽見長淵親了親爾笙的額頭,那全然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在嘴笨的不知怎麼用言語表達自己感情的情況下,借由肢體的觸碰傳給她安撫。

長淵自己不察覺,爾笙也只顧著埋怨,沒有發現。

額頭上輕輕一碰,滿是珍惜和心疼。

那個男子神色溫和得仿似春日的陽光,夏日的微風,絲絲皆是體貼,皆是真心。

女怨不由看癡了去,腦海中莫名的浮現出那年花前月下,流波仙山外爬滿纏滕的十裡亭中,飛絮漫天,男子唇畔微涼,眸光卻帶著炙熱……

那般奇妙的月夜,此生必定不會再有了。

心中妒意澎湃而出,指尖已漸消散的怨氣再度凝聚而起,驀然砸向殿中相擁的二人。

這記殺招來勢洶洶,長淵不由放開爾笙,回身抵擋。長淵性子並不暴烈,甚至可以說是有些淡漠遲鈍,但是他的招式卻並不如他人一般溫吞,繼承了龍的血性,向來便喜歡硬碰硬,毫無技巧,光憑靈力便壓得對方抬不起頭。

是以女怨這一記怨氣若是換了個人,定會想法子將它化解了,但長淵卻眯了眼,一掌迎了上去。

硬碰硬的後果很明顯,沒人知道歷史的無極荒城城樓的屋頂被無情的掀開,碎成了沙子,隨風散走了。一屋子的人皆暴露在荒城沒日沒夜吹著的乾燥熱風之中,夾著沙子,糊黃了一張臉。

女怨面無表情,長淵也神色淡漠,眾守衛一陣哀嚎,爾笙剛才哭過,黃沙貼在她淚跡斑斑的臉上,讓她無比難受,一邊吐著沙子,一邊擦臉。

“不怪我。”女怨道,“我警告過他們的。”

“城主!”有守衛不滿的吼道,“這已經是第十九次蓋屋頂了!十九次了!”

“唔。”女怨點頭,“下次正好湊個整數。”

掀了屋頂,眾人無奈之下只好到城樓之下的行院中去。此行院乃是女怨素日住的地方,高大的城牆擋去風沙,在荒城之中是個難得的陰涼之地。

守衛們各自去尋找磚石搭蓋屋頂,女怨看著長淵道:“公子且在我行院中住些日子,待時機到時,我自會護你離開。”

“我與爾笙一同走。”

女怨淡淡的點頭:“如此,等到她死便可。”這話說得理所當然,並非嘲弄,而是好心的提議。

長淵皺眉。他壽命漫長,在荒城裡耗幾十年不算什麼大事,但對於爾笙來說這便是她的一生,即便這一生只是司命歷的劫數,他也無法眼眼睜睜的看著鮮活的爾笙在這種地方被囚而死。

長淵心裡正在琢磨,忽聽爾笙正經道:“我沒有犯錯,你不該關我,就算有那個什麼添弟降罰也不行。”爾笙迎著女怨怨氣重重的目光道,沒有絲毫閃躲,“無極荒城是關犯罪了的人的地方,如果你真的篤定我以後會犯錯,為何不等我犯了錯再來抓我?那時候我定心甘情願的與你進來,現在你擅自判了我莫須有的罪,既於理不合,也不足以服人。”

女怨打量了爾笙一會兒:“你說的在理,且容我回去琢磨琢磨。”她給爾笙和長淵各自安排了住所便回了自己的屋。

目送女怨離開,爾笙拽了長淵的衣袖得意笑道:“師姐平日就是這麼與我說話的。我怕師姐,這個女怨果然也怕。”

長淵摸了摸爾笙的腦袋,淡淡微笑,在他看來,爾笙方才那模樣,與其說是像霽靈,不如說是像司命,幾分正經,幾分無所畏懼。長淵想,即便輪回轉世,神的靈識仍在,爾笙總是不同於尋常人的。

“誰要在這種地方待一輩子。”爾笙哼哼的嘟囔了幾句,又望著長淵燦爛的笑了,“我答應過長淵,要陪你看盡世間百態,和你一起走遍名山大川,體驗人情冷暖,品嘗人生百味。我現在會法術也會飛,可以一直陪著你!”

心跳莫名的亂了一個節拍,看見爾笙如此認真的神色,長淵不由更軟了眼眸。他知道,世間何其的大,爾笙即便窮其此生也無法與他一起走遍,他也知道與自己而言,爾笙的這句“一直”短得仿似一瞬,但是,她這麼信誓旦旦的許諾,令他情不自禁的想要相信。

心中無數感慨劃過,最後讓爾笙聽見的,就只有一個淡淡的“好”字。

也就這一個好字,讓爾笙傻傻的咧嘴笑了許久,直笑得他耳根燒出了一抹羞紅,長淵盯著爾笙清澈的眼眸,忽然略帶小心的問:“爾笙,我……”

“嗯?”

“可以咬你一下嗎?”他頓了頓,“就輕輕一下……”

爾笙怔了怔。

長淵緊張的看了她一會兒,一聲歎息,聲色中竟藏了些許委屈:“我是真的忍不住了。”言罷,埋頭在爾笙唇上輕輕一啄,然後咬住她的唇瓣……就一直這樣咬住了。

一直咬著……

半晌後終是不捨的鬆了嘴,眼中濕潤潤的瞅著爾笙:“能別打我麼?”

爾笙哪會打他,呆了好一會兒,驀地霸氣道:“不再來一口?”此話一出,長淵一怔,爾笙直想給自己一個耳刮子,她尚記得,夫子教過,女子應當矜持,她抹了一把臉,嬌羞嗔喚道,“夫君說哪裡的話,爾笙……爾笙早就任憑處置了。”

長淵盯了爾笙好一會兒,眉眼皆笑,他又埋下頭,唇畔再次相接。

忽然箭一般的陰氣刷刷的射了過來,長淵帶著爾笙側身躲開,陰氣打在地上,激起陣陣塵土翻飛。

女怨站在不遠處,神色淡漠的望著他們,身上的哀怨之氣把爾笙都嚇得僵了一僵,但是想到她打擾了自己和長淵的甜蜜不由出離的憤怒起來:“你不是走了嗎!”

女怨望著遠處的天空,仿似不知道剛才自己做了什麼一樣:“我看見了很多紅色的泡泡,聞到了很甜的味道。心煩,就手滑了。”

爾笙氣得牙癢,卻也不知該說什麼,拽了長淵便往屋裡走。女怨快速的瞥了他們一眼,然後亦步亦趨的跟在兩人身後,他們走,她也走,他們停,她也停。

爾笙忍無可忍的吼道:“見不得人好就算了,你這又是什麼毛病!”

女怨繼續望著天空:“巡城。”

有你這麼巡城的麼……

爾笙嘟嘴,突然覺得以前纏著霽靈的自己居然是這般無賴的模樣,難怪師姐一直對她沒有好臉色……

長淵倒還大度,輕聲道:“她出生特殊,女子怨氣之中難免夾雜著愛恨難分,喜怨不明的成分,她這般,是在羨慕罷。”

女怨一怔,望著遠方的眸子沉了下去,她冷冷看了長淵一眼:“公子,荒城之中,還請少言。”她拂袖而去,臉上神色未有半分改變,但卻是真的怒了。

爾笙看著女怨漸行漸遠,忽然回過頭來問長淵:“她羨慕我們什麼?”

長淵被問得一呆,有一個字在他喉頭上下躥動了幾番,最終仍是咽了下去,他搖了搖頭:“我不知。”他回頭看了看爾笙,情不自禁的摸上她的頭頂,苦惱的想著,若真是那樣,該如何讓爾笙長出角來呢……

還有鱗片,尾巴和爪子……她一樣都沒有啊!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3-3-22 10:51 PM

第二十四章.一起睡

荒城之中並無日夜之分,但進荒城的人在之前再如何大罪大惡,畢竟都還是人,習慣了白天活動晚上休息的生活,所以每當到了一個固定的時辰,城牆上掛著的大鐘便會被敲響,響徹整個荒漠,以示一天中時辰變遷。

女怨給爾笙和長淵安排的住所在外面看起來不過是一所普通的小屋,然而裡面卻與外界尋常百姓的家全然不同。屋內只有一個黑乎乎的地洞,順著階梯走下去,下面才是真正的起居室。荒城無夜,人們習慣在黑暗的地方睡覺,這才有了住在地底的習慣。

爾笙點亮了蠟燭,在漆黑的洞裡靜靜坐了一會兒,發現自己實在是睡不著,便抱了被子想悄悄潛入長淵的屋裡。不料她剛剛出了門,又在屋外看見了女怨。

爾笙撅嘴道:“你又要幹嘛?”

女怨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你要與他睡做一堆?”

“當然。”爾笙以為她又要搗亂,忙擺出了戒備的姿勢,“不要以為你一次又一次的打斷我與長淵親熱就真的能分開我們,我們早就睡做一堆過了!”

“你們是相互喜歡的。”女怨幽幽道,陰沉的聲音聽著依舊可怕,但卻比往常多了一分真實,“我能感到……”

她垂了眼眸,轉身離去,身形在風中看起來竟有些蕭索。一時,爾笙仿似真的看到了長淵所說的那種心情——羨慕,她在羨慕著他們。

爾笙望著她的背影眨巴著眼道:“若想找男人了,直接動手不就是了。”

“爾笙?”長淵在屋裡聽見了外面的動靜,開門出來,看見爾笙抱著被子站在門口,出聲詢問,“一人睡覺害怕嗎?”

爾笙膽肥,哪會害怕一人睡覺,只是想與長淵呆在一起罷了,她隨口應道:“嗯,害怕。”隨即自覺的往長淵屋裡面擠,“咱們今晚睡一起吧。”

她說完這話便屁顛屁顛的跑到了地洞裡面去,獨留長淵一人在外面呆了呆,不知他想到了什麼紅暈驀地爬上了耳根。長淵伸手捂住心口,聽著越發穩不住的心跳,苦惱的皺著眉頭喃喃自語:“那種事……我尚無經驗……”

但事實證明長淵是想多了。

當他拘束的走進地洞,爾笙已經把自己的被子在床上鋪好,乖乖的鑽了進去,拍著身邊的空位道:“長淵快睡吧,今天可真是累夠了。”說完便自顧自的捂了腦袋,呼呼睡去。

長淵傻傻的站在床邊,向來淡漠得遲鈍的他此時竟生出了苦笑的衝動。

當真只是睡一起吶……

一時間,長淵竟不知自己心裡的感覺是鬆了口氣還是莫名不滿。

那一“晚”,荒城中飄散著一個幽怨的歌聲,飄飄擾擾,入了無數人的夢境。

長淵躺在床上,斜著腦袋打量爾笙熟睡的鼻眼,一如他這些年來所做的一樣。無方中的仙人們都說這些年爾笙長變了許多,但是在長淵看來,爾笙與他初見時並無二般,一樣直白得有些魯莽,而眼眸從來清澈有神,個性迷糊卻半點不糊塗。

若要說變,怕是他變了吧……

他看見爾笙時越來越想咬她,臉頰,嘴唇,都想咬一咬。像一口咬下去能嘗到蜜一樣……

翌日,城牆上的鐘敲響之時,爾笙手中正握著長淵的一縷頭髮,像是怕他跑了般,拽得死緊。而長淵仍舊睜眼將她望著。等爾笙睫毛微顫,眼瞅著要醒了,長淵才閉上了眼,假裝熟睡。

爾笙在他耳邊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然後扭了扭身子,手指仍舊拽著他的頭髮,拉得他有些疼痛。

半晌後,爾笙終是徹底清醒了過來。她看見身邊的人,呆了呆,第一件做的事竟然是捏住了長淵的鼻子,修行到長淵這個地步,便是屏息個幾月也不是什麼大事,但既然爾笙想玩,長淵總是捨不得拂了她的心意,於是便裝作氣短的睜開了眼。

“怎麼了?”長淵被捏住鼻子,聲音顯得有些奇怪。

爾笙怔怔的放開手,道:“我看看是不是真的長淵……還好,是活的,是熱的。”

長淵聽得心中一動,不知為何竟有點心痛的感覺。他摸了摸爾笙的頭:“我以後都陪著你,可好?”

“你之前也說過這樣的話……”

面對爾笙對自己的質疑,長淵有點應付不來,噎了許久才道:“我之前沒有讓你看見我,一是因為身上尚有封印未解,無法恢復人身,不通人言,二是……見你在無方生活得確實快樂,如此度過一生,也未嘗不好。”

“和長淵在一起才是最好的。”爾笙道,“雖然師父師姐也都對我很好……但他們不是長淵。”

或許爾笙自己也不知道什麼對她來說是最好的,只是執拗的認為長淵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像一種雛鳥心結,認定了便再難改變。

長淵唯有摸了摸她的頭,想咬她的衝動再次冒了出來。

他起身離開床鋪,快得有點倉皇:“且先……去梳洗梳洗吧。”

爾笙乖乖的下了床,跑到長淵身邊,在他尚未反應過來之際踮起腳“叭”的一口親在了他臉上,道:“反正我就是喜歡你,就要和你在一起。”說完,也不管被偷襲的那人是何表情,大搖大擺的從地底走了出去。

只點了兩盞燈的洞中,長淵摸著自己的臉頰,垂眸怔了許久倏地咧嘴傻傻笑了起來。

荒城中除了時刻飄散與天地間的風沙還有人便再無其他活物了。

爾笙閑得無聊,荒城中其他的人更是閑得無聊,沒過多久,爾笙便與守護荒城的守衛們混熟了,這些守衛都是在荒城呆了許久的人,早沒了進城來時的狠戾勁兒,一天天混著日子,直到命盤壽數盡了,便能死了。

他們喜歡從新來的人嘴裡詢問外面的世界,聽聽又出了哪些新鮮事,發現了哪些新鮮的東西,那種生命迴圈不息,世界生機勃勃的氣息在荒城是全然沒有的。

爾笙喜歡講故事,任何一件小事在她講來都顯得趣味十足,聽得一群人全神貫注,情緒都被爾笙帶著走,聽見她入無方又差點被趕出去,都在幫著她咒駡寂悟迂腐,聽見她摔了師姐的東西,被收拾了也為她同情的歎息。

每當她在人前講得眉飛色舞之時,長淵總會站在一群人身後,溫和的望她,臉上沒有笑,只是神色出奇的溫和。

這樣過了幾日,在爾笙與守衛們都漸漸熟悉起來的時候,女怨突然傳來話說,送長淵出荒城的時機快到了,並允許爾笙一同與長淵出去。

爾笙本以為還要多與女怨磨上一陣子,不料她這麼便宜的答應了自己,還深感詫異了一陣,長淵卻是一副意料之中的口氣:“她雖是怨氣凝聚而成,但心腸卻不壞,同為女子,她自然知道在這裡的苦,不會多為難你的。只是你今後切記不可犯下什麼大錯……”

長淵後面的話還未說完便被爾笙打斷了,她只聽了前半段,道:“荒城這麼的苦,她既然可以把我們送出去,為何不把自己送出去?她喜歡這裡麼?”

長淵遙遙望著荒城高大的城牆道:“興許是有什麼放不下吧。”

爾笙不解:“我聽那些守衛們說,在他們來之前很久女怨就已經是城主了。有什麼放不下會心甘情願的在這種地方呆上幾百年?”

長淵搖頭說不知,爾笙獨自想了一會兒,又道:“不過如果是長淵待在這裡,我也可以心甘情願的陪著。”

長淵摸了摸爾笙的頭,將那句“我也是”埋在了心裡。

他不擅長說這樣的話,正因為都沒有說出去,反而記得更牢,也實踐得更徹底。

當天他們去見了女怨,她依舊是那副死氣沉沉的模樣:“無極荒城每五十年可由我打開一次,特赦一人,放他出去。但每次有資格出去的人都不願意再出去了。”

在荒城之中待了五十年,對外面的世界沒有一分瞭解,出去又能怎樣呢,他所熟悉的,都已經不一樣了,對於他們來說,那個世界或許又是一個“荒城”。

“我這裡累積了許多名額沒用,看在你們情況特殊的份上,分給你們兩個。”女怨給了兩人一人一顆紅色的藥丸,“此藥能助你們走過荒城外的結界。明日鐘響之時,城門大開。你們走出去就是,切記,不可回頭。”

當“夜”爾笙輾轉難眠,興許是想到明日便要從這地方出去了,心裡難免激動,翻到半夜,忽聞外面滲進來一曲陰森的吟唱,仿似在招魂,唱得人心裡發毛。

爾笙更睡不著覺了。

她知道女怨愛好每晚都嚎上這麼兩嗓子,偶爾起夜聽見了也沒甚在意,奈何她今晚唱得實在淒涼了一點,爾笙想起自己與長淵的那番對話,覺得女怨興許也是個可憐的人,便披了外衣,翻身下床尋著女怨的房間而去。

長淵睡在她身邊,見爾笙出去,眨巴了兩下眼睛,翻了個身,將腦袋貼在爾笙方才壓過的枕頭上,深深吸了口氣,閉上眼。



第二十五章.血墓碑

爾笙推開女怨的房門時在門口狠狠僵住。

撇開整個屋裡陰森森的氣氛不說,一個血紅色的無字碑詭異的立於房間中央,其中的怨氣把爾笙都嚇得一顫。女怨便斜倚在碑旁細聲吟唱。她的屋裡沒有地洞,沒有床也沒有被子,甚至連桌椅也沒有。也就是說,她數百年來都在這屋裡倚著塊怨氣深重的墓碑作息生活……

爾笙深感不可思議。

被爾笙打斷了唱歌的興致,女怨閉了嘴,雙目無神的盯著爾笙:“何事?”

爾笙沒回答她,反而奇怪道:“這屋裡什麼都沒有,你平時都如何休息?”

女怨扶著紅色的墓碑站了起來,一身紅衣隨著動作起伏飄飄蕩蕩,仿似地獄來的女鬼:“我生而並非人類,無需休息。”

什麼東西會不需要休息,爾笙腹誹,這荒城漫天遍地的橙黃色,看兩天就已足夠令人疲憊的了,即便身體不需要休息,心也是要歇歇的。整日呆在這種環境中,根本就是自虐。但這些話爾笙也只是想想,她摸了摸腦袋道:“我想著馬上便要走了,睡不著覺,又聽見你唱歌比往日更憂傷,想著你是不是捨不得我們,所以便來看看你,順便與你道個謝。”

女怨與爾笙並無多少交集,在爾笙看來,但凡認識的人離別時必定都帶著不捨,然而女怨卻怎麼也生不出那樣的情緒,她奇怪的看了爾笙好幾眼,心中只道她自作多情,她想了一會兒又問道:“為何談謝?”她已有許多年未曾聽過這字。

“你幫我和長淵出了荒城,自然得謝你。”

“不用。”女怨冷聲道,“他進荒城乃是我的誤判,理當放出,而你現今尚未落實罪名,等到落實以後,我定再將你捉回來,囚至壽盡。”

爾笙暗自吐了吐舌頭:“你別說得那麼篤定,我才不會傻到犯下那種大罪呢。”爾笙掃了一眼屋中的石碑,問道:“這個……是什麼?”

“墓碑。”女怨頭也沒抬的簡潔回答。

爾笙鍥而不捨的問:“誰的墓碑?”

女怨皺了皺眉,似有點不想回答她的問題,但是默了許久,仍舊老實答了:“給我未亡的夫君和我自己立的碑。”

爾笙一怔:“夫君?可你不是女子怨氣凝聚而成的嗎?”

女怨摸了摸血紅色的碑面,陰沉的眼中顯出一絲難得的懷念:“在我變成女怨之前,我的夫君……”她沒有說完,不知想到了什麼,面色又沉了下來,她盯著爾笙道:“你該回去準備離開了。”

爾笙眨巴眨巴眼睛,頗為失望道:“可是你的故事都還沒說完。”

“嗯,那又如何?”

爾笙撇了撇嘴:“你的個性真不討喜。”

女怨沒再理她,背過身,只望著血色墓碑恍然出神。爾笙獨自呆得無趣,剛準備離開,忽聽女怨幽幽問道:“可聽說過墮仙長安?”

爾笙一時沒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什麼,好生呆了一陣才恍然大悟道:“那個,那個很厲害的,卻莫名其妙的亂打人的仙人!”

爾笙對長安的印象來自於幼時差點被殺掉的那一刻,若不是長淵替她擋了那一掌,她怕是早就死透了。

入無方修仙後才知道,那時找自己麻煩的竟是墮仙長安。傳聞中長安的靈力堪與神明一爭高低,他三次成仙,皆為凡事所累,最後終是墮仙成魔。爾笙至今不明如此一個人物當時為何非要與她過不去。

女怨聽罷爾笙如此形容長安,眉頭微不可見的一皺,靜思了半晌道:“此次你去了外界,且幫我探探他的消息。等你再回荒城之日,我必不虧待你。”

“我才不會再回來。”爾笙下意識的反駁了一句後,恍然間明白了這話背後隱含的內情,她問道,“那墮仙長安可就是你的夫君?”

女怨撫摸墓碑的手指輕輕一頓,點頭承認。

爾笙的腦袋迅速的轉起來,猜測著他們一人墮仙為魔,一人永入無極荒城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沒等她思緒飄得太遠,荒城的鐘聲響起,以示新的一天的到來。

女怨淡淡道:“且去準備準備,我隨即便去為你們開門引路。”

爾笙想聽故事,但更想離開,忙抓緊最後的時間來詢問:“你要我去探他的消息,又是探怎樣的消息呢?”

“我只想知道他過得不好。”女怨道,“他不好,我便好了。”

爾笙不理解這裡面的邏輯,與那人做過夫妻,應當是真的互相喜歡過,既然如此,便應該時時刻刻盼著對方好才是。就像她對長淵,就算不知道長淵在哪裡,但心裡總是盼著他能過得極好。

為何要他不好呢……自己明明也會難過的。

爾笙還要再問,忽聽屋外傳來長淵尋人的呼喚聲。她忙應了,急急跑了出去。

陰森的屋中重歸寂靜,女怨咬破手指頭,就著腥紅的血在墓碑上書寫著文字。一筆一劃十分認真,血液順著石碑慢慢往下滑,初時尚有幾分鮮豔,而後漸漸模糊不清。她寫完一字,前面那字便已消失,融入了血色的大背景中。

這塊血色的墓碑,竟像是被女怨這一滴滴血長年書寫出來的一樣……

望著墓碑呆了一會兒,她回頭看向屋外。爾笙跑得急,開了門便忘了關,女怨回頭恰恰看見爾笙笑哈哈的撲進長淵懷裡,抱著他脖子猛蹭,像一隻小狗。而長淵則微微彎著腰,以手托著爾笙的背,讓她踮起腳尖的擁抱不至於那麼費力。

女怨眼眸微微一沉,心中莫名的妒火又燃燒起來。指尖凝聚了怨氣,剛想動手,卻見長淵目光深遠的望著她,沒有殺氣,卻意含警告。

手間怨氣散去,女怨拂袖關上門。她並非是不嫉妒了,而是明白,那個男子不是她能對付的。

外面的爾笙自然不知道方才長淵與女怨之間的交流,她恍然記起什麼,猛的推開長淵,力道大得讓措不及防的長淵險些摔倒。爾笙神經兮兮的左右張望了一陣,長舒了一口氣:“還好女怨沒出來。”她伸出雙手,又笑道“來吧,長淵,咱們接著抱吧。”

長淵哭笑不得的看了她一會兒,無奈道:“還是先出了荒城再說。”

聽聞爾笙今日要走,最捨不得的莫過於荒城的守衛們,他們許久沒見過這麼有趣又愛講故事的人,面對又要重新無聊起來的生活,皆愁眉苦臉起來。有個駝背的羅圈腿甚至拽著爾笙的手好好泣了一陣。哭得爾笙也紅了一雙眼的望著長淵,就像在乞求“咱們再待兩天吧,再待三天吧,再待幾天吧……”

爾笙自幼孤獨,從來沒有受到過這麼真摯的挽留,所以可恥的心軟了,而長淵便也可恥的心軟了。

他清楚的知道,爾笙只是現在想留下來,她決計不想在這種地方再留五十年,看著爾笙如此不捨,長淵也與她一起不捨起來,而他只是捨不得看爾笙難受。

他只是……想讓爾笙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然而天地運轉,自有規律,即便是上古神龍也唯有遵循。

“都嚎什麼。”女怨自遠處緩步行來,喝退了一眾淒哀的守衛。

她冷冷掃了爾笙一眼,眉頭一皺,出人意料道:“女子的眼淚當是極珍貴的東西,不該掉得這麼廉價。”

眾守衛皆驚訝於城主居然會開口教育人,明明是個只會用武力發洩不滿的傢夥…然而讓他們更為驚訝的是,竟還有人敢頂撞城主。

爾笙瞪了女怨一眼,肅容道:“我與他們相處時間雖不長,但也生了些感情,他們真誠挽留,我報以不捨,都是極珍貴的東西,哪裡廉價了!”

女怨微微一怔,隨即眯眼細細打量起爾笙來。這才第一次將她真正看在了眼裡,而非單純的嫉妒她所擁有的東西。

長淵摸了摸爾笙的頭,又指著緊閉的城門道:“時辰約莫到了,勞煩。”

女怨收回心思,行至巨大城門的正前方,自衣袖中掏出一個拳頭般大小的人頭,那個小人頭做得栩栩如生,膚白如瓷,黑髮披散而下,竟像活的一般。女怨口中一吟咒,小人頭緊閉的眼倏地睜開,在女怨手中慢慢轉動起來,接著人頭的嘴也跟著女怨一起唱起咒語來。

荒城中不曾消散過的風沙似乎在這一刻微微停頓下來,城門“哢”的裂開一條縫,然後慢慢打開,嘎吱嘎吱的聲音聽得人不由心慌。

城門外是一片黑霧,看不見路,更不知道通向何方。

女怨道:“進去後便一直直走,切莫回頭。直到見到外面的事物為止。”

爾笙看著濃重的黑霧心中很是猶豫,長淵牽住她的手,帶著她堅定的往黑霧中踏去。

他步伐堅定,爾笙舉得,就算此時長淵去的地方是一片火海,那她跟進去便跟進去了吧。

左右她是捨不得放開他溫暖的手掌的。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3-3-22 10:52 PM

第二十六章.師徒

無方仙山。

禁地之上,荒城入口顯露於世,數日來,各方人馬齊齊注目無方。已有一些心懷不軌的妖魔聚集在無方仙山之下,只是礙於無方往日威嚴,不敢冒然冒犯。

世人皆知,荒城之中關的都是曾犯下過大罪之人,那些人要麼曾位高權重,要麼曾武功高強,沒有一個會是善茬。若是荒城城門大開,將其中之人全數放出,世間必將邪氣四溢,這於妖魔而言自然是件歡欣之事。然而對人來說,那無疑將是場天地浩劫。

所有無方弟子不得不嚴陣以待。

霽靈已有數日未曾合眼。她負責監督聚集在無方仙山東北方的妖魔動向,雖是一些烏合之眾,但現今局勢牽一髮而動全身,任何一方按捺不住有了動作,對於無方來說必將面臨一場以寡敵眾的苦戰。

她重傷在身,這幾日未曾好好休息,面色白得難看。沈醉抱著手,閑閑倚樹站著。面無表情的盯著她忙碌的身影抿唇憋了許久,終於道:“你該回去歇歇。”

霽靈一聽他依舊閒適的聲音便不由火大,她回頭冷冷瞪了沈醉一眼:“師父便是不為無方憂心也該憂心憂心師妹。爾笙走失多日,師父何以不去尋?”

霽靈實在是個面冷心熱的人,幾年的相處,她面上對爾笙依舊冷漠,但心裡卻是實打實的將她當妹妹看待。知道爾笙不見之後她沒有一天安得下心,奈何師叔指派了她做了這差事,她脫不了身去尋,每天都擔憂得焦頭爛額。

偏偏另一個有閒心有閒時的人愣是像沒了心肺一般,既不憂心無方,也不去尋爾笙,閑得發慌似的成日跟在她身後轉。

沈醉掏了掏耳朵道:“爾笙那丫頭看似呆蠢,卻比你識時務得多,修仙教條什麼的,該拋的時候絕不會死抱著不放,更不會讓自己吃了虧去。是以,為師認為你這一身傷的病患撐死撐活的做這些無聊之事,更令人擔心一些。”

霽靈臉色一沉:“如今荒城入口出現在無方,各界妖魔聚集,對無方呈合圍之勢,弟子們共同禦敵,師父竟認為……這是無聊之事?”

沈醉面對霽靈嚴肅的指責,擺手笑道:“憑這麼些小妖怪便算得上合圍無方?霽靈,你未免太小瞧師門了。你師叔伯們愛誇大事實,你還就真信了?”他望瞭望禁地的方向,在那方,遠遠的便能感到兩股強大的氣息在安靜的爭鬥,一仙一妖。互相壓制著彼此。沈醉道,“若是事態真如你師叔伯們說的那般嚴重,為何仙尊半點不急,還有心情與人鬥法?”

霽靈順著沈醉的目光看去。

仙尊與那名喚孔美人的孔雀妖已暗暗鬥了數日,雖沒有明裡過招,但在暗中較勁卻從沒吝惜著靈力。整個無方都籠罩在強大的靈力撕扯之下。這也是數日來山下妖魔們不敢貿然動作的緣由之一。

沈醉接著道:“還是在你看來,仙尊也是個沒有分寸的人?”

霽靈一怔,沉默不語。

沈醉上前揉了揉霽靈的頭髮,將她打理得規規矩矩的髮絲弄亂,摸著她的腦門道:“回去歇著,你師父再不濟卻還能護你平安。”

霽靈下意識的要拍開沈醉的手,但聽得他這話,眼眸微垂,任由沈醉像小時候蹂躪她頭髮一般一陣亂揉。沈醉拍了拍她的頭頂,打著哈欠往前走:“不過既然你如此擔心,為師便替你守著,如何?”

霽靈回頭望著沈醉的背影,見他一邊走一邊掏出腰間的酒壺搖了搖,自言自語的說著“正好缺了兩味不陰不陽的泡酒藥材,乾脆捉兩隻小妖閹掉傢夥試試……”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尚還殘留著他掌間餘溫的頭髮,緋紅悄然爬上耳朵。唇邊不經意間溜出的“師父”二字,又瞬間刺痛她的神經,讓她恍然驚醒,接著刷白了臉色。

因為師父,便只能是師父……

霽靈在原處站了一會兒,驀地抬手狠狠甩了自己一個巴掌,清脆的響聲還沒來得及迴響便消失無形。霽靈轉身離去,並沒有看見躲在樹後而未走遠的身影。

沈醉仰頭喝了一口酒,一聲苦笑:“什麼命吶,兩個徒弟,一個二呆,一個癡蠢。司命星君,你玩兒我吶。”

他晃著酒壺往山下走,喃喃道:“都明說了別管修仙教條,怎就如此愚笨,如此愚笨……”

霽靈聽了沈醉的話,乖乖回去休息了,但與孔美人鬥著的仙尊卻不能擺擺手就走人。

無方仙尊再是厲害,如此沒日沒夜的拼鬥靈力確實給他的身體帶來相當大的負擔。相較與平日,仙尊的面色已然蒼白許多。

當然,孔美人也沒討得了好,他與仙尊的力量本就在伯仲之間,之前又在捉爾笙的時候被人暗算了一記,勉力鬥到現在已快到極限。孔美人唇色雪白,額上冷汗涔涔,但嘴上卻依舊不饒人:“仙尊,本王無牽無掛,與你鬥得酣暢,輸了,大不了我轉身走人。然而你卻還有整個無方要背負,如今你消耗了如此多的靈力,彼時另有心懷叵測之人攻上無方,你又該如何是好?荒城現世,這可是關係天下的大事,仙尊切莫與本王置氣,而耽誤了蒼生大計。”

仙尊面色未變,只淡淡道:“荒城自有人護,無需我無方出力。而你若輸了,卻斷然走不出無方。”仙尊雖不知此人到底是何身份,但聽他自稱為‘本王’,又探出了他的妖力底子,猜想他定與妖界王族關係不淺,所以才費了如此多的周折也要將他擒下。

孔美人聽得這話,微微一挑眉,唇邊一抹嘲諷的笑勾起:“且不論我能否出得了無方。就說這荒城,何人會來護?無方一派坐大多年,各修仙門派明裡暗裡總有不滿,難不成仙尊未曾察覺,而今埋伏在無方四周的皆是妖魔?”

他話音剛落,西邊驀地傳來一陣吵鬧,空中的結界被一陣陣妖氣撞擊得動盪不斷,想來定是那方的妖魔按捺不住,動了手。

孔美人見狀,笑得更為開心:“此變一起,無方便真是孤立無援了。”

仙尊望向西邊見一團團妖氣撞在結界上,他面色依舊清冷:“不知死活。”

異變突起,天邊一道白光激射而來,孔美人只見那方騰起一層濃濃的煙霧,接著妖氣皆去。所有妖怪竟皆化為灰燼,隨風而散。

孔美人臉色倏地一沉,眯著眼定定望向臨空踏來的那人——一襲立領藍袍,神色肅穆沉凝。

那人靜靜道:“膽敢靠近無極荒城者,殺。”

此言一出,響扯整個無方,四周本還躁動的氣氛迅速平靜下來。孔美人慢慢將目光從那人身上挪回仙尊臉上,冷笑道:“本王竟不知,無方與墮仙成魔者尚有如此深厚的情誼。”

仙尊垂眸不語。遠處的藍袍男子在空中頓了一會兒,眼神落在了已乾涸的湖上。他平靜的面容微微一變,眸中殺氣更甚:“何人敢擾荒城安寧?”

他這話說得奇怪,無極荒城乃是囚禁大罪大惡之人的地方,本就是罪惡之地,又何談安寧……

正在此時,那印刻著“無極荒城”四字的石碑猛的一顫,接著大地之中隱隱傳來嗡鳴之聲。仙尊眉頭一皺,孔美人則疑惑而興奮的打量著下方。

藍袍男子盯著那石碑,黑眸之中仿似起了極大的波瀾……

適時,爾笙與長淵剛踏入黑霧中。

他們眼前景色驀地變轉,周遭傳來巨大的轟塌聲,整個世界仿似要分崩離析。爾笙不由緊張的頓住腳步,將長淵的手又握得緊了一分。

察覺到爾笙的不安,長淵輕聲安慰:“莫怕,相由心生。”

方才他們看見的黑霧便是荒城外的結界,結界中是一個天然的迷陣。即便是上古神龍也不能憑蠻力穿透這天地自然形成的結界,長淵也只能堪堪窺破其中些許隱秘。

這裡本是一片混沌,全然分不清南北,沒有參照,又何以知曉自己是不是一直在直走?

城門是女怨開的,她做為荒城城主,若是真對他們存了殺心便絕不會放他們出來,更不會費如此的周折來坑害他們。長淵心想,女怨所說的一直直走或許不過是每個人心中的“直”罷了。只要不回頭,平心靜氣的往前走,這個結界不久便會不攻自破。

他牽著爾笙穩步向前,每一步都踏在看似馬上便要裂開的縫隙之上。

初始,爾笙越走越心驚,每落一步便拽緊了長淵一分。她抬頭看了看長淵挺直的背脊,見他仿似無比相信著自己的方向,爾笙呆呆的看了一會兒,跟隨著長淵的腳步也逐漸堅定起來。

她想,長淵在,她便應該相信著長淵所相信的。

走了一小段路之後,她發現四周的景色雖然依舊破碎得讓人心慌,但卻並沒有對他們造成實質的危害。

爾笙素來便是個得寸進尺的小人脾性,知道平安無事之後,便一蹦一跳的玩起來。故意踩在看似極危險的裂縫上,聽著它發出“哢哢”的破碎聲,然後牽著長淵嘻嘻傻笑:“長淵,你看這樣像不像那句話說的……嗯,談笑共赴生與死……”

長淵安靜的接過爾笙的話,唇角是淡淡的微笑:“且共從容。”

兩人手牽著手一步一步向前,並不知道在他們身後,他們每走過的一步便生了一朵蓮花,搖曳在黑暗之中,美似幻夢。

不知走了多久爾笙忽見頭頂亮光一閃,這一點微光在漆黑的環境中顯得尤為扎眼。爾笙好奇的抬頭望去:“咦?”她拉了拉長淵的手,“那個光在變大……”

她話音未落,長淵面色倏地凝了起來,他反手抽出一直帶在爾笙腰間的一鱗劍,舉手的一瞬,那耀目的白光便已行至眼前,另一柄寒光凜凜的劍與一鱗劍猛烈的撞在一起。刺耳的鏗鏘聲震得爾笙胸悶欲嘔。

長淵一聲低喝,徑直將來襲的那人彈開。

爾笙忙護住心脈,迅速調整好了內息,抬眼望去,她奇怪:“荒城結界中怎麼會有人?”剛說完這話,那人周身的白光散去,爾笙看清他的面容,微微一呆。那眉間火紅的印記如燒一般鮮豔,爾笙怎會忘記這個一見面就對自己存了殺心的墮仙——

長安。



第二十七章.結界的陷落

看見長安,爾笙下意識的抱頭蹲下,剛想沒骨氣的求饒,恍然間想起長淵還在身邊,她又顫巍巍的跑到長淵身邊,強撐著背脊望著長安道:“我不認識司命,更不是司命,別殺我……”她回頭看了看長淵,“們!”

幼時的某些影響註定會纏繞一生。儘管現在的爾笙學會了很多仙術,長淵也沒有身負重傷,與長安對敵指不定是誰吃虧,但爾笙在腦海裡便已經認定了墮仙長安是強悍得無人超越的存在。還未打,便先給他認了輸。

長淵在爾笙身後摸了摸她的頭髮,張嘴準備說不用怕,爾笙便已捏住長淵的手道:“長淵,沒事,我會護著你的,這次不會讓他再傷你了。”儘管說這話的時候她自己都在沒骨氣的顫抖。

長淵聽了爾笙的話,竟真的收斂了掌心的神力,摸了摸她柔順的頭髮,點頭答好。

長安眯眼打量了一番兩人的互動,一聲冷笑:“上古神龍,與司命轉世糾纏過深,註定不得好果。”他這話並非詛咒,而是事實。但凡知道爾笙是司命轉世的人都猜想她是下界歷劫的,而歷劫的神仙哪一個會有好果子吃。

爾笙茫然,想轉頭看長淵的表情,腦袋轉了一半,又被長淵掰了回去,他輕聲道:“莫回頭。”聲音一如往日般平靜。

在長淵看來,爾笙這一輩子結局如何他無法預料,唯有拼命護著便是了。

長安沒興趣深究這兩人之間的關係,他握著寒劍,冷聲問:“你二人闖入荒城意欲何為?”在長安看來,無方禁地湖水枯竭,荒城石碑外露定是有人刻意為之,此時又見長淵爾笙二人出現在結界之中,心裡不免起了誤會。

“我們沒闖。”怕長安一個脾氣暴躁又動手,爾笙忙解釋道,“是女怨抓錯了人,又把我們放出來了。”

聽聞‘女怨’二字,長安的面色微微一動,他兀自發了一會兒呆,不知又突然想到了什麼,眉心的墮仙印記燒一般閃亮起來,眸中戾氣大盛,舉劍便向爾笙砍來,口中喊著‘司命’二字,仿佛恨不得飲其血,食其骨。

爾笙大驚,伸手去抓身後的長淵,想拖著他一起跑,而長淵已縱身一躍,握著一鱗劍與長安鬥做一堆,兩人過招奇快,爾笙全然看不清兩人的招式。

她急得跺腳罵道:“這貨怎生的和女怨一個脾氣,說動手就動手,半點徵兆也沒有!”她腦海中突然閃過一道光,是了,女怨說過她與長安曾經是夫妻來著……女怨還托她打聽長安的消息來著……

看著鬥做一堆的兩人,爾笙突然冒出了不大道德的想法。她清了清嗓子道:“女怨叫我出去打探一下墮仙長安的消息。”

纏鬥著的兩人身法明顯慢了下來。

爾笙又揚聲道:“她說,她只想知道你過得不好,你不好,她便好了。”

適時,長安身影一頓,一鱗劍收不住勢頭徑直紮入長安肩頭。

爾笙見長淵贏了,尚在歡欣鼓舞的拍手,哪想長安連哼哼也沒發出一聲,赤紅著眼,瞪著爾笙,也不管肩頭還插著的一鱗劍,揚手便把手中的寒劍沖爾笙狠狠擲了過來。

此時棄劍無疑是棄了自己一條命,誰也不曾料到他對爾笙的恨意竟如此深重。

長安這一擲,既拼盡全力,又出其不意,爾笙哪裡躲避得及,她只覺心口一涼,整個人便隨著劍的力道向後仰去。彼時她還沒感覺到痛,先覺得四肢無力起來,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劍身已整個沒入。

爾笙臉色先是被嚇白的,顫巍巍的吼了兩聲:“我不要長雞胸……”便嚇得暈死過去,全然沒感覺到疼痛。

而長淵聽聞那聲利劍刺破肉骨的聲音時腦海便嗡的一響,再聽不見其他聲音。他瞳孔猛的緊縮,心臟從未跳得這般紊亂過,莫名的懼怕湧上心頭,他抽了一鱗劍,忘了對手尚在,也忘了女怨的囑咐,將所有的顧忌都拋在腦後,只想尋找爾笙的蹤影。

他回頭的一剎那,看見爾笙靜靜躺在朵朵白蓮之中,胸口處淌出來的血慢慢暈染開來,沾染了蓮花根部,讓蓮花美得觸目驚心。

心頭莫名的鈍痛令長淵皺了眉頭。

“爾笙……”

他緩緩向前挪了一步,四周忽然傳來崩塌的聲音。長淵不予理會,仍舊自顧自的向爾笙走去。他想,即便爾笙就此死了,也絕不能讓她孤零零的躺在那兒。他比誰都清楚,爾笙最怕孤單。

長安捂住肩頭,看著躺在那方了無生氣的爾笙冷冷一笑,剛想離開,忽覺腳下一軟,四周的空氣變得凝滯起來,仿似變作了沼澤,沉重得令人無法呼吸,連手腳也無法自如的活動,更有股莫名的力量拉拽著他一直往下陷。

他也懶得掙紮,任由越來越沉凝的空氣將他拖向未知的地方。

視線模糊前的最後一眼,他看見在爾笙的四周,蓮花已盡數破碎,化為齏粉,如同在水面上漂浮著一般,一波一波的蕩漾。而那只上古神龍抱著爾笙靜靜的坐在那方,為她拔了劍,止了血,以神力與荒城結界對抗著,奮力為懷中之人撐出一片天地。

有什麼用呢?長安想,誰鬥得過天地。

果不其然,在長安的身影被荒城結界的黑暗吞噬的那一瞬,長淵以金光撐出來的一方容身之地,也慢慢被推擠,吞沒。

長淵摸了摸爾笙漸漸冰涼的臉頰,淡淡的想,爾笙若是就此返回了上界,變作司命星君,以後便不能隨便咬她了吧。左右這是與親密的人才能做的事。

對於司命來說,她所期待的人應當是天帝。

真是莫名的讓人有些……長淵琢磨了一會兒,終是拉了這樣一個詞出來:

妒恨。

長淵周身金光漸漸隱沒,荒城結界之中再次歸於一片黑暗的死寂。

無方仙山。

在墮仙長安闖入荒城石碑之後,沒過多久,乾涸的湖中再次溢出湖水,慢悠悠的填平了湖泊,再次將無極荒城的石碑掩蓋與湖水之下。而進去過的人卻沒一個再出來。

孔美人一挑眉,不再強撐著與仙尊鬥法,他一揮手,妖力徑直打在湖面上,湖上光亮閃過,妖氣盡數被彈開。他心知此次憑他一人之力定是無法突破荒城結界的,他撅嘴道:“罷了,知曉荒城在此地便好。以後本王再來看看就是。”

仙尊察覺到了他想逃的意圖,撚了一個縛妖訣,在天空中撐出一片耀目的藍光,光芒漸漸收攏,往孔美人身上套去。孔美人駕雲躲過,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一時,無方眾山間一陣躁動,數不清的鳥兒自林間飛出,爭先恐後的往縛妖訣上撞,弄得那方天空黑壓壓的一片。

孔美人趁仙尊忙於應付突然襲去的鳥群,目光犀利的在下方尋找了一陣,絲毫沒有探查到爾笙的氣息。

他心中不由氣惱,而今那丫頭身上帶著邪靈珠的氣息,又吃了骨蟎的內丹,乃是個極佳的煉化之器,說不定還能讓世間再出一顆邪靈珠來……

但偏偏是個極不聽話的丫頭!

孔美人暗自在心中咬牙,抬眸一看,見無方仙尊已快從鳥群的襲擊中脫身,此時不走,待會兒怕是真走不成了。孔美人對仙尊笑著揮了揮手,丟了一個媚眼,才化作一股青煙消失了蹤跡。

仙尊眉頭狠狠一皺,當他終於從這些沒頭沒腦的鳥兒的衝撞中解脫,孔美人的氣息早已消散與空中。他望著孔美人消失的方向靜靜沉思。

驅使動物確實是妖族的本事,但是控制如此多的動物,非魔族之力不可。

千年前,魔族犯上,戰神陌溪以武力血腥鎮壓,率領天兵直下九幽魔都,殺得魔界血流成河。而今算來,魔族應當恢復了元氣。那孔雀妖自稱為本王,到底是妖界的王族還是魔界的王族?

若是魔界的人,他們尋邪靈珠,找無極荒城,到底意欲何為……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3-3-22 10:54 PM

第二十八章.天意

一滴水落在空洞中的輕響。她輕闔的雙眸微微一顫,聽見雌雄難辨的聲音輕聲喚道:“爾笙,爾笙……”

她皺了皺眉,睜開了眼,眼前一片刺目的慘白,她眯著眼適應了許久,才敢把眼睛完全睜開。四周皆是紙般的雪白,她站起身,揉了揉自己的心口,感覺那處空蕩蕩的,不復往日的溫熱。

“爾笙。”

那道聲音鍥而不捨的喚著。她好奇的四處張望,好不容易在一個角落看見了一團灰溜溜的影子。她走上前,駐足打量:“這是什麼?”

“我是何物並不重要。”灰色的影子清晰的回答嚇了爾笙一跳,她往後退了兩步,三分戒備三分害怕更多的卻是好奇。那物似乎能看透爾笙心中所想,輕聲喚道,“莫怕,我不會害你,反而現在唯有我能救你。”

“救?”爾笙奇怪,她將自己上下摸了一遍,“我好好的,不用救。”

影子桀桀怪笑起來:“好好的?你的心被紮了一個洞,這還是好好的?”

忽聽這話,爾笙一怔,倏覺自己心口猛的一涼,她低頭看去,竟發現胸口處破了一個洞,冷風呼呼的灌進去,卻沒有流出一滴鮮血來。她不由驚駭的瞪大了眼,喝喝抽了幾口冷氣:“這……這是什麼?”

腦中混亂的片段飛花一般飄過,她恍然記起昏迷之前發生的那一幕,寒劍直直刺入胸腔的鈍痛以及長淵駭然的眼神。爾笙猛的一顫,四處張望,急急問道“這是哪兒?長淵呢?”

“此處乃是你的心房。”影子道,“血已經流盡,過不了多久,你便會直接消失了。”

爾笙呆怔的望著影子,聽不懂他說的話。

“爾笙,你快要死了。會失去靈識,消散於天地間……”影子的聲音帶著些許調笑的輕浮,“你可想死?”

對爾笙來說,他問的實在是一句廢話:“你說話快點兒也別說這些廢話了,待會兒我死透了怎麼辦?”她直奔主題道,“你說可以救我,但要怎麼才肯救?”

以物易物這種思想是沈醉交給爾笙的,想背著偷吃燒雞可以,但必須給師父帶壺酒回去孝敬著。

“呵,我就愛你這直爽的脾氣。”黑影道,“只要你與我立一個血誓,我便可將你心上的洞填堵好,讓你得以繼續活下去。”

爾笙好歹也修了幾年的仙,知道血誓這種東西不是能亂立的,弄得不好,應了誓言灰飛煙滅萬劫不復也不是不可能的。她身上的刺一豎,戒備起來:“你想幹嘛?”

“別急。”黑影安撫道,“我要你許諾的東西並不多。你且看看這一方天地,此處乃是你的心,我只需你允我在此處隨意活動便行。”

爾笙盯著他,不置可否。

“你不答應也沒關係,左右你活著,我被困在這裡不可挪動一分,你死了我也被困在這裡,沒什麼區別。但與你而言卻萬萬不同了,你活著便還能見著師父師姐,還可以仗劍天下,恣意行俠,還可以見到長淵……你想想,你們分別三年,這才重逢多久?你若就此去了,長淵想必定是傷心非常,更甚者,與你一同入了黃泉也說不定。”

隨著影子極是誘惑的聲音,他所說的人或事都變為極為生動的畫面浮現在爾笙的腦海裡。當她想到長淵握著一鱗劍孤零零的站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頓時渾身一寒,望著黑影遲疑道:“你當真只是在這一處活動?”

“血誓的約束對你我而言是一樣的,你允我在此處活動,我便只能在此處活動。日後你活著我便不會死,所以從今往後,我必定護你安危。”他的聲音中帶著奇怪的笑意,雌雄難辨的聲音聽起來讓人覺得莫名的害怕。

爾笙心中有無數疑問,你是誰,為什麼在我心房中,你想幹嘛?然而這些問題都沒來得及深究,隨著空間慢慢開始細微的震動,影子輕聲道:“心房快塌了,爾笙,你快死了。”

爾笙一咬牙,道:“放血,立誓。”

影子桀桀笑著,纏繞在爾笙腦海中在日後變作了揮散不去的夢魘。

長劍穿心而過,即便爾笙修過幾年的仙,即便有長淵渡了神力要救她,對於尚未修得真身的人來說,受了這樣的傷定是活不了了。長淵也這樣以為。

在爾笙的呼吸斷絕很久以後,在長淵開始盤算要將爾笙葬在何處時,被抱在懷中的人動了動,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

長淵訝異了一瞬,腦海裡閃過詐屍二字,隨即又淡然了下去,他摸著爾笙的頭髮道:“別人詐屍定不如你詐得這般好看。爾笙果然與眾不同。”爾笙掙紮著要坐起,長淵卻將她抱得更緊了些,不讓她動,“別亂跑,待會兒我挖了坑,若是找不著你了,該如何是好。”

他說得平靜,爾笙卻聽得呆了,她癡癡的看了長淵一會兒,道:“長淵莫哭,爾笙不跑。”說著笨拙的伸手去抹長淵臉上的淚跡,“我就是詐屍也定圍著你詐的。”

察覺到觸碰自己臉頰的手指帶著些許溫度,長淵怔了怔,一手握住爾笙的手腕,感覺到她皮膚之下微弱的跳動,他望著爾笙,眼神都直了:“爾笙?”

“嗯。”

聽得這聲答應,長淵忽覺喉頭一哽,一時竟有些說不出話來:“你……揍了閻王,所以才回來的嗎?”問出這話,長淵自己都覺得好笑,爾笙是司命投的胎,她若死了,自然是回歸本位,做回司命星君,哪會入冥府見冥王。

爾笙聽了他這話,嘴角動了動,最後卻是拉扯出了一個笑臉道:“我捨不得長淵。”

害怕他擔心,爾笙第一次對長淵有了隱瞞。

長淵此時哪有心思去琢磨其中緣由,他埋下頭,唇畔輕輕碰在爾笙的額頭上:“我也捨不得……”

若是爾笙此次死而復生算是天意,長淵想,那麼千萬年來,他從未有如此感謝過天意。



第二十九章.上古蘭草

兩人互相依偎著緊緊坐了一會兒,長淵摸到爾笙脈搏的跳動越發強健,混亂的心神這才慢慢穩定下來,開始琢磨其他的東西。比如——

這是哪兒?

長淵只知道荒城結界中的黑暗吞噬了一切,但是這之後發生了什麼他卻沒有半分印象。在他眼中只有爾笙不停湧出的鮮血和逐漸蒼白的臉頰,直到現在,他舉目四望,才知道他們到了一個不知是何處的地方。

此處遍地的白花,一團一團簇擁在一起,鋪天蓋地蔓延至天際。而天空灰濛濛的一片,分不清是將要日出還是快要日落。這景色雖美,但卻美得過於單一,讓人在一時的驚豔之後,難免產生些許不安。

爾笙感覺體內的氣息漸漸順暢起來,她扭扭屁股,從長淵懷裡坐了起來,望見了這處景色,張嘴輕歎:“這是什麼地方?滿地菊花啊……”

長淵信手摘了一朵身邊的花,手剛一碰到花枝,嬌嫩的花瓣便瞬間枯萎,化作黑色的粉末落了長淵一手。

爾笙驚了驚,同樣也伸手去摘花,也換了一手黑色粉末回來。爾笙心中很是悲傷:“長淵……咱倆有毒麼?一碰這菊花,它還沒死就直接化成灰了。”

“此花非菊。”長淵撚著手中的粉末放在鼻下輕嗅,隨即道,“應是上古蘭草。花瓣細如絲,而葉中多汁,一遇生氣立死。在古時,此花本生長在沒有人煙的地方,但後來因為各類生物繁衍生息,天下生氣漸多,最後,此花終是消失於世間。”長淵皺了皺眉頭心中困惑非常,“此花應當在洪荒之前便已消失,因為年代久遠甚至連名字也未曾傳下來……而今為何會在此處出現這麼多?”

爾笙半點被他前面的解說唬得呆住:“長淵,無方藏書閣應當把你擺進去。”

長淵摸了摸爾笙的頭:“我以前本是不知曉這些的,都是友人告訴我的。”

爾笙默了許久,將長淵的手握在手中,問道:“司命?”爾笙並不傻,她現在還記得她與長淵第一次相遇時,他脫口而出的“司命”二字,可見他與司命的關係匪淺,再者這天地之間能知曉如此多稀奇之事的人除了司命星君,還有誰?想到在自己不認識長淵的時候那人卻已經於他關係這麼好了,爾笙有些吃味,她緊緊盯著長淵問,“你喜歡司命麼?”

長淵微微一怔,沒想到爾笙竟能猜出司命來,他琢磨了一會兒點了點頭:“喜歡。”

司命是長淵在萬天之墟當中見到的唯一一抹顏色,她大膽得囂張,博識而依舊有童真,對於被幽禁太久的長淵來說很難不去喜歡這麼一個有趣的人。

但司命心有所屬,與長淵相處,雖然開的都是些離經叛道的玩笑,但在男女感情上司命的分寸卻拿捏得極穩,絕不越雷池一步。長淵鮮少與人接觸,這方面的事情哪能算計得過寫了萬千命格的司命星君。司命根本就沒給他生出多餘心思來的機會,她只想與他做朋友,所以他們便只做了很好的朋友。

而爾笙卻全然與司命相反……

“喜歡?”聽到長淵說這兩個字,爾笙立馬不樂意了,“我說過以後不會讓你納小妾的!”

長淵呆了呆,沒料到她竟說出這麼句話來。見爾笙說得一臉嚴肅,長淵便也同樣嚴肅的應了,“我不納。”

“可你喜歡她。”

“是喜歡……”

爾笙面色一白,眨巴眨巴著眼,帶著半絲絕望的控訴:“你變心了。”

他們之間總是有那麼些時候會發生即便長了十張嘴也解釋不清楚的誤會。長淵索性閉上嘴,將她望了一陣,然後把腦袋湊到爾笙旁邊,正正經經的咬了她嘴唇一口,認真道:“爾笙,我不咬別人。”

長淵解釋不清楚他對司命的喜歡和對爾笙的喜歡有什麼區別,在他看來,好像只有咬一咬這個舉動能證明兩人的不同。

長淵咬得不痛,但卻在她唇上印出了兩個淺淺的牙印,爾笙抿了抿唇,細聲道:“真想見見那個司命,你這麼喜歡她,我一定也會喜歡她的……只要她不做小妾。”

“你見不到她……”長淵唇邊的笑還未展開便斂收起來。他忽然意識到一個之前一直被忽略掉的問題,或者說這個問題他一直清楚的知道,但卻從來沒有認真的深思過。

爾笙與司命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爾笙這次受了長安一劍雖然奇跡一樣的活下來了,但是這樣的奇跡並不會次次發生。司命下界歷劫,終歸有應劫的那天,或是渡劫飛升重返仙位,或是渡劫不成墮仙成魔抑或化為劫灰。但不管如何,所有的結局都是司命的,爾笙在這之前便會徹底消失,他所喜歡的人將會變為另一個女子,在那個人心中有一個摯愛的男子,與神龍長淵再無關係。

彼時,面對不再把長淵當做夫君的“爾笙”,他又該如何自處?

爾笙一邊玩弄著長淵漂亮的手指,一邊好奇的問:“為什麼見不到?因為司命是神仙,高高在上不會下凡來麼?那我就努力修仙,到時候也成了神仙,再去見她就好了。”

長淵用另一隻手摸了摸她的頭髮,兀自沉思,一言未發。

許是被長淵摸出了什麼靈感,爾笙眼神一亮,高興道:“我說真的,我努力修仙,歷劫飛升之後便也是神仙了,到時候和長淵雙宿雙飛豈不美死了。”

“無需羨慕神仙。”長淵說得淡淡的,神色中卻帶著幾分悲憫,“爾笙如此便是極好。”

爾笙想也未想,脫口而出:“那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長淵怎麼辦?”

長淵手指一僵。

半天未聽聞長淵答話,爾笙抬眼瞅了瞅長淵瞥見他的臉色,立刻擺手道:“不死了不死了。打死我我也不敢死的。”她捧著長淵的微涼的手緊緊貼著自己溫熱的胸口道,“我一直陪著你,看山看水,看你想看的一切,好不好?”

爾笙這諾言許得輕浮,長淵挪開視線望著遠方看不見頭的白花,輕聲道:“還是先探明此乃何處。離開再說吧。”

爾笙打量了幾眼長淵的神色,乖乖應了,站了起來。她瞭望遠處一聲長歎:“這得怎麼走啊!”

長淵在她身後沉默了許久,卻問了一個與爾笙的話全然不搭邊的問題:“爾笙,你是如何回來的?”寒劍穿心而過,這麼短的時間裡,止了血,癒合了傷口,身體好得能活蹦亂跳,即便是長淵也無法做到如此地步,也難怪他會好奇。

爾笙摸著頭憨憨笑了笑:“我真揍了閻王。他說我太混帳了,除了長淵誰也壓不住我,所以就把我踢上來了。”

“……甚好。”

長淵垂了眼眸,想,現在不說便不說吧,以後把她灌醉了慢慢問就是。

兩人選定了一個方向便開始尋找出路。此地像是一個從未有人到過的世外桃源,遍地的白花在兩人走過之後枯萎出了一條蜿蜒的黑色小路。爾笙回頭一望,便能看見自己身後越來越長的小道,這樣的感覺就像是他們走出了這個世界的第一條道路。

爾笙有些亢奮的蹦躂了兩下:“長淵,我們像不像創造世界的神?”她拉著長淵的手,走一步甩一步高高的搖晃著,像在炫耀著他們現在很親密很幸福,“我說我走過的地方要有一條路,然後路就出現了。”她一步跳到前方,被踩到的白花迅速枯萎化灰,“我說這裡要有個坑,坑便出現了。”她手臂一揮,豪邁的指向天際,“我說那裡有道光,然後光……”

最後這話本是想開個玩笑,但不料爾笙話音未落,她指的那方還真就猛的射出一道紅光,直直沒入天際。

爾笙駭然的凸了眼:“出……出現了!”

長淵眼眸微微一眯,他敏銳的察覺到伴隨著那道紅光的出現,空氣中慢慢飄散來一股莫名熟悉的感覺。爾笙在最初的驚駭之後立馬反應過來,放開了長淵,左手指著右手掌心十分嚴肅的說:“燒雞,烤鴨,餛飩餃子全都來!”

風撩起白色絲狀花瓣飄過她掌心,接觸到她的氣息之後立馬化為黑色灰塵飄散於空中。

爾笙很失望,長淵很無奈。

“為什麼說吃的就不靈了?”爾笙可憐兮兮的望長淵。

“興許是……被上稅了。”長淵想到以前司命告訴他在凡界,人們自己的東西會莫名消失的理由,含含糊糊的答了一句,又正色道,“我們先去看看那道紅光。”

有了目標便比胡亂轉好上許多,兩人走了沒多久便快到了紅光發出的地方。

離得越近,長淵的眉頭便皺得越緊,他明顯的感覺到四周的氣息在不斷遏制他體內的神力,就像千萬年來在萬天之墟中所感到的壓迫一樣。他見爾笙神色未變,步履依舊輕快,長淵心中有了計較。

在萬天之墟中,神力越是強大便受到越大的制約,以至於長淵在裡面都無法化為人身,而當初的司命卻比他好受許多。此處約莫與萬天之墟中是同樣的道理。

長淵神色沉凝的望著射入天際的紅光,在他印象當中,除非是攸關天地命脈抑或是萬天之墟這樣的囚禁之地,沒有哪處會布下這樣的封印。萬天之墟中的封印是為了防他逃出作亂,這裡又是為了防什麼呢?再者,此處遍佈上古蘭草,想來至少已有數十萬年未曾有人踏足。如此隱秘,但卻又小心的布下了這樣的封印……

難道此處隱匿著什麼可怕的驚天秘密?

“長淵?”爾笙一直往前走著,等她沒聽到身旁的腳步聲時,才發現她已經離長淵有些遠了,“快走啊,你在想什麼?”

長淵把自己的想法與爾笙說了,爾笙別的沒管,一個勁兒的問:“你不舒服嗎?哪裡不舒服?”

長淵哭笑不得的將爾笙望了一會兒,既無奈又覺得可恥的心暖:“無妨,不過是被壓制了些法力。當下最麻煩的應是,若我都猜對了,那我們若想出去,幾乎是不可能的。”

爾笙一呆:“為什麼?”

“此地封印之力極其霸道,我體內神力被壓制了大半,若要強行闖出此地必定是不可能的,此其一。其二,這裡數萬年未曾有人發現,定是藏得極其隱秘,若我想得沒錯,它的入口應當在荒城結界之中,只有那樣的地方才能保得此處一直不被侵擾。想必是我們不小心觸動到了什麼,在機緣巧合之下才落入了這裡。它入口已是如此隱蔽,出口……或許根本就沒有。”

爾笙將長淵這話琢磨了一番,道:“既然這樣,我們原路返回好了。咱們怎麼進來的便怎麼出去。”

長淵搖了搖頭:“此前我們被荒城結界的黑暗拖了進去。怎樣進入此地我已不知。”

“那怎麼辦啊……”爾笙撓頭尋思了一會兒,一拍手決定道,“如果一直出不去,咱們就在這裡將就著過吧。我生孩子,你蓋房子,咱們就真的做創世的神明,在這個只有花的世界裡造出活物來!”

看著爾笙灼灼的目光,長淵不知想到了什麼不單純的東西,在自己的思緒中慢慢燒紅了臉。

“咳。”他清咳一聲,扭過頭望著天邊的紅光道:“我們還是先去那方看看,興許會有別的收穫。”

“也行。”爾笙道,“只要能和長淵一起生孩子,在哪裡都行。”

爾笙大搖大擺的甩著胳膊豪邁的向前走,長淵跟在後面,認真的思考了許久,小聲呢喃:“還是在房子裡的好……”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3-3-22 10:55 PM

第三十章.紅光

無極荒城中漫天黃沙依舊飛舞得歡樂。

女怨目送長淵爾笙走入荒城結界之後將舉著的小人頭放下。城門沉重的闔上,她孤單的站在巨大城門之下,傻傻的望著城門上斑駁的紅漆發呆,一身的紅衣仿似要融進城門之中。

旁邊的守衛們喚了她幾聲,她也不搭理。大家都熟悉這個城主飄忽不定的怪脾氣,此時自然不會計較,都擺了擺手幹自己的事去了。

風沙卷過,揚起她寬大的衣擺,女怨握著小人頭輕輕撫摸。口中翻來覆去的呢喃著一句話,叫還未離開的守衛們聽出了些許悲傷的意味。

“生死相隨,可否……”也不知是在問誰。

女怨一直站著,直到城樓上的鐘鼓響起,她眼眸終是動了動,回過神來。望了一眼永無黑夜的天空,女怨唇角一動,漏出一聲淺淺歎息。她腳尖一轉,正要往回走,忽聞城門之外傳來“哢哢”的聲響。

在荒城中生活了幾百年,從未聽過城門從外面傳來任何響動,女怨眼眸一厲,立時戒備起來,豎了耳朵,更加仔細的探聽城外聲響。耳畔風聲嘶嘶,城門之外卻再無動靜,就像剛才那一聲響動是女怨產生的錯覺一樣。

她皺了皺眉頭,轉身離開。

就在須臾之間,女怨剛背過身去,荒城城門驀地發出一聲巨響,被一股極大的力量猛的推開,城門之外的黑暗再次出現,風沙像逃一樣奔入無盡的黑暗之中。

女怨心下怔愕,吃驚的轉過頭去,卻見一個藍袍男子一身是血的出現在黑暗之中。他像一個欲血歸來的將軍,每一步走得鏗鏘而堅定。

見那人身影越走越近,女怨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看癡了一般呆住。

荒城守衛們聽見城門的響聲皆急急忙忙的趕了過來,見到如此場景也都呆住,這些守衛們多是在荒城中呆了許久的人,以前那些囂張的惡霸氣焰也都被消磨得差不多了,此時突經變故,不由慌張起來。

“怎會有人闖入荒城結界!外面的世界毀了麼?”

“城主!粗事了!粗事了!”

“城門踢壞沒!壞了咱上哪兒找木頭補!這又不是石頭的城樓!”

然而這些嘈雜只有一句傳到了女怨耳朵裡——“墮仙長安!那是墮仙長安!”是被他捉進荒城來的人們惶然的喊叫。

墮仙長安……

“長安,長安,你的名字念著真平和,我也想要個這麼平和安樂的名字。阿蕪阿蕪,這名字叫起來就像什麼都沒有一樣。”

“阿蕪挺好,簡潔大方,我很喜歡。”

女怨尚記得,那時的長安是怎樣摸著她的頭頂,在和煦的陽光中笑得溫暖。

已有多久沒有記起這些往事了,女怨想,若是以後不再看見他,恐怕至死她也不會再想起這些事情的。因為,當時有怎樣的幸福,現在便有怎樣的孤寂痛苦。

踏入荒城之內,城門在他身後二度闔上。長安迎著眾人驚疑不定的目光執著的向著自己要尋的那人慢慢走去,他每向前走一步,血便順著他的腳步滴落在黃沙鋪成的地上,印下鮮紅的腳印。

女怨便呆立在原地,眼睜睜的看著他走向自己,感覺自己的手腳漸漸無力。原來長安是長這個樣子的,女怨想,原來在她記憶中的長安,不知從哪一年開始已經變成了一團模糊的影子,帶著陽光的溫度像沒有面目的火焰一樣在心口灼燒。

“阿蕪。”長安伸出雙手,他像從血池裡面撈起來的一般,沒有哪一處是乾的。但偏偏是這樣狼狽的面孔卻揚起了最開心的笑容,“我來接你了。”

女怨的目光從他蒼白的雙手慢慢挪到他被血糊了的眼睛上,像聽不懂他說的話一般,木然看著他。

長安仍舊一步一步執著得近乎固執的向女怨走來,然而卻在他指尖快要觸碰到女怨臉頰之時,他眼前一花,身子驀地軟了下去。在眾人都認為長安會摔倒在地之時,女怨忽然向前邁了一步,堪堪接住長安軟下去的身子,摟了一懷血腥之氣。

荒城眾人看得瞠目結舌,四周皆靜默下來,不敢相信他們的城主竟會做出這樣的舉動,擺出這樣的表情……

“阿蕪。”長安昏迷之前倚在女怨耳邊輕輕說道,“我們回去。”

女怨沉默了許久,終是說出了他們再見後的第一句話:“回不去了。”

長安無力抬起雙手,只有緊緊的捏住她的衣袖,一個勁兒的重複:“我們回去……”像害怕被丟下的小孩。

“回不去了。”

這話清晰得殘忍,不知輕重的拉扯著曾經的傷口,讓她疼得顫抖,而長安已經在她懷中暈了過去。

在那處靜靜立了一會兒,女怨扶著長安站起身來,環顧四周,見眾人皆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她沉著臉,聲色一如既往的陰氣沉沉:“都愣著幹嘛?這是你們城主的男人,還不快來見禮。”

眾人的下巴默默掉了下去……

女怨霸氣的一仰腦袋:“備轎,把我男人抬回去。”

於此同時,在另一個地方,開滿白花的遍野之中,長淵與爾笙向著紅光射出的地方前行。

爬上一個小土坡,爾笙看見坡下的另一番景象不由吃驚的瞪大了眼:“這是……什麼?”

一個巨大的圓形湖泊靜靜的躺著,湖面的模樣像極了八卦中陰陽圖的模樣,一半是黑的一半是白的,黑白之中各有一個紅色的圓球在不斷的旋轉,兩個紅球發出的光彙集在一起然後直直射向天空。便是這直入天際的光芒將爾笙他們引了過來。

爾笙好奇的跑了下去,仔仔細細的打量著湖中水:“這真的是水嗎?”她好奇的伸手舀了一掌心出來觀察,見這湖水通透明亮,與尋常湖水沒什麼區別,心中好奇更甚,伸出舌頭便要舔來嘗嘗。長淵自她身後走來,默默的抓住她的手:“尚不清楚這是何物,莫入口。”

爾笙聽話的將掌心水倒入湖中,剛站起身忽然瞅見湖面起了波瀾。爾笙被最近接二連三的意外弄得有點疑神疑鬼,她急急往後退了兩步,擺手道:“有妖怪要爬出來了?我還沒喝啊,真心沒喝啊!”

長淵安撫的拍了拍她的腦袋。

湖中並未像爾笙想像的那般爬出一個妖怪來,湖面輕輕蕩漾了一番,在白色的那一面投出了一片幻象。長淵眯眼仔細一打量,發現這湖水中投影出來的幻象竟是無極荒城中的景色,漫天黃沙,高大的朱紅城門。

爾笙驚愕的睜大了眼:“這是怎麼弄的?像真的一樣。荒城在這湖水裡面嗎?”

長淵將這番景象靜靜看了一會兒,目光又落在依舊沉寂如死的黑色湖水上,像是想到了什麼,他眸中泛起一絲奇異的波動。正在此時,爾笙忽然拍了拍長淵的手臂,指著幻象驚呼:“那是長安和女怨,他……他們抱在一起了!他們當真是夫妻!”

爾笙在一旁喃喃自語的猜測著這兩人之前的故事,長淵則若有所思的看著湖。沒一會兒,湖中水又是一陣蕩漾,幻象消失不見。紅光也隨之漸漸消失。

“哎……怎麼就沒了?”爾笙感到十分可惜。

長淵卻忽然道:“我約莫找到了出去的辦法。”

爾笙眸光一亮:“什麼辦法?”

“若是我猜得沒錯,出去的路應當在那道紅光之中。”

爾笙抬頭望向天空,那處已什麼都沒有了:“可是光沒了。”

“不急,既然這光會出現一次,那麼必定會出現第二次。”

“長淵怎麼知道那紅光是出去的路?”

長淵默了默解釋道,“那並非是路,而是陣眼。但凡迷陣必定有陣眼,陣眼便是所有陣法的弱點。無極荒城與萬天之墟同屬封印之陣,乃是天地自成的陣法,數萬年來不曾有人知曉其陣眼所在,眾人都以為這兩處迷陣是沒有陣眼的,皆到天地之法大妙……而現在看來,事實卻不儘然。”

他望著天際的紅光道,“白色湖水既然能印出荒城之中的景象,那麼其必定與荒城有所關聯。此處又有與萬天之墟幾乎一模一樣的封印之力,可見此處與依我猜測,這兩色湖水一是無極荒城,一是萬天之墟,一黑一白,一處象徵永夜,一處象徵永晝。是以萬天之墟沒有白日,無極荒城沒有黑夜。”

爾笙將眼眨巴著看了長淵一會兒:“所以呢?和咱們出去有什麼關係?”

長淵本講出了些許興致,覺得自己能推斷出其間關係是件驕傲的事,但突然被爾笙這麼直白的一問,他噎了噎,清咳一聲道:“也就是說,此處乃是無極荒城與萬天之墟的陣眼,而方才湖水中印出荒城景象時紅光出現了,但在景象消失之後光便也消失了,可見那光是此湖與外界連接的媒介,若是我們能進得了那光之中,說不定也能出去了。”

爾笙繼續眨巴著眼望著長淵:“可是那光消失了。”

“……總會再出現的。”



第三十一章.我們回去

找到了出去的方法,但能讓他們出去的紅光卻消失了,兩人無奈之下只好坐在湖邊遙遙望著天空,等待紅光的再次出現。

暖風徐徐的吹,爾笙生出了幾絲睡意,她腦袋一偏一偏的往長淵那方倒。長淵本皺眉注視著湖中兩個紅色的光球,神色間帶著些許沉凝,一個不經意間,餘光瞥見爾笙閉上了眼一歪一倒的想要睡覺,他目測了一下爾笙離他的距離,然後不動聲色的往她那方移了幾分。

爾笙腦袋搭下,剛好落在他的肩頭。

柔軟的黑色髮絲落在他的頸間,掃得他的心緒也跟著柔軟起來,長淵腦袋也輕輕的往爾笙那方偏了偏,貼著她的頭頂蹭了蹭,雖然沒有笑,但眼中盡是饕足。他像個偷了糖的小孩,得意的享受著此刻安逸。就算飛過他們面前的白色花瓣全化成了灰,他也覺得此景甚美。

長淵想,就算走不完萬裡山河看不遍大千世界,但能守得自己這一片心的安寧,也沒甚不好……

正想著,爾笙嘟了嘟嘴發出一聲模糊的呼喚:“肉……”她咂巴著嘴,像在回味著什麼。

長淵默默的望了一會兒遠方,然後擦了擦自己的手指,放到爾笙嘴邊。爾笙撅著唇碰到了長淵的手指頭,而後老實不客氣的一口含了進去,像孩子一樣津津有味的嘗著。

長淵見她睡得踏實了,也沒把自己的手抽出來,任由爾笙一會兒舔一會兒咬。

若是以後能與爾笙一直這樣坐著也不錯。他想,她餓了,他喂就是。

暖風習習,不知吹了多久,湖中兩個紅色的光球驀地一閃,只見兩束紅光自球中射出,然後與空中交匯在一起直入天際。

長淵的目光在黑色的那一半湖中停留了一會兒,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聲淺淺的歎息,最後才晃了晃爾笙的腦袋將她喚醒:“咱們該走了。”

爾笙迷迷糊糊的坐直身子,她揉著眼道:“該上學堂還是出去打妖怪?”話音未落,她驀地醒悟過來,“不對,是紅光出現了嗎?走走,趕緊的!待會兒又不見了!”

“不可魯莽。”長淵拉住了爾笙,“我們尚且不知隨著那光會走到何處,且容我先探探。”

爾笙撓了撓頭:“外面是刀山火海也得去啊,總比一直困在這個地方來得好。”

長淵無奈搖頭:“你這認莽撞的毛病卻是與司命一樣……”

“誰和她一樣!”爾笙一聽這話就炸毛了,拽了長淵的衣領,一副要揍他的模樣,“我說了不會准她入門的!誰和她一樣了!除了我,你誰也不准娶。”

長淵立馬嚴肅的附和:“誰都不娶。”

爾笙這才放開了長淵,替他理了理衣襟道:“雖然以前老聽見無方的女弟子們說男人都是騙子,但是我相信長淵不是一般的男人,你一定不會騙我的。”

長淵認真的點頭,隨即道:“你先等等,我先去探一下那紅光。”

“有危險嗎?”

“沒有。”

“那我在這裡等你。”

長淵縱身一躍,直奔那柱光束而去。

爾笙乖乖的坐在湖邊等長淵回來,她望了一會兒白色的湖水,見裡面還沒有投出荒城的景色,便把目光挪到了黑色湖水那邊。長淵說這是與萬天之墟想通的湖水。

萬天之墟,囚龍之地。

爾笙用力的往湖中望,但除了一片漆黑,什麼都沒有。爾笙想,長淵便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過了數萬年嗎?那得有多孤寂……

沒錯,定是十分孤寂的。

不男不女的聲音再次在心中響起,爾笙嚇了一跳之後馬上恢復了平靜,人總是會在不斷的驚嚇中學著習以為常。她摸了摸自己跳動正常的心口平靜道:“你說了只在我心中活動的。”

“沒錯。”那物答道,“爾笙,此時你聽到的是你的心聲。”

“心聲?”

“是啊,長淵獨自在萬天之墟中呆了數萬年之久,那裡一片漆黑空無,比死還要寂靜,若是尋常人怕是早就瘋掉了。畢竟在那樣的地方,誰還會以為自己是活著的。”

爾笙忽然想到自己小時候,父母剛去世那段時間,她獨自一人窩在屋子裡面,餓著肚子望著滿室清冷哭腫了眼。她盯著漆黑的湖面,想著長淵變成大黑龍的模樣,孤單的蜷縮在黑暗之中,心中猛的一抽,她自言自語的呢喃:“他在小時候肯定也悄悄哭過……”

“僅憑一紙虛無的預言,眾神便道天地將毀於神龍爪下,所以上古神龍慘遭天罰而滅族,僅剩的血脈也被永囚萬天之墟。爾笙,你不替長淵感到冤枉麼?”

爾笙想到許久之前在回龍穀的時候看見的那幾欲沖入天庭的龍柱,還有長淵冷冷的言語“天罰,無錯也得受著。”那樣的神色爾笙如今回憶起來仍舊想抱著他摸摸。

“幸好,長淵已經從那裡出來了……”

“此言差矣。”那物怪笑道,“永囚萬天之墟乃是天罰,九重天上的神仙閑得無聊了,總有一日會派人將他捉拿回去。只要長淵還是神龍,萬天之墟還在,他此生便免不了坎坷,更過不安穩。”

爾笙面色一白,心中起了大怒:“可是長淵已經被關了那麼多年,就算有罪也該都贖完了,更何況他根本什麼錯都沒有!”

“長淵自然沒錯,錯的是天命。”那陰陽難辨的聲音忽然變得尖銳,緩了一會兒,他怪笑了幾聲又道,“爾笙,若能救得了長淵,保他日後逍遙度日,你可願全力幫他?”

“你問的是廢話。”

“嘻嘻,現在機會便來了。長淵不能改變自己神龍的身份,但若萬天之墟消失了,沒有地方能囚著他,你說……”

話未完,意已到。爾笙眸光一亮。那物活在爾笙心中,自然知曉她的心意,他愉悅的哈哈大笑起來:“此地乃無極荒城與萬天之墟的陣眼,但凡迷陣,陣眼一破則迷陣必破,即便是天地自成的陣法也不例外。爾笙,這兩處陣眼近在咫尺,你且看那湖中紅色光球,打碎它萬天之墟便不復存在。日後你與你的長淵便也能過上安穩的日子了。”

毀了它們……爾笙本還有些遲疑,但那雌雄難辨的聲音一直在心中叫囂,聲色越發尖利,不知不覺中爾笙的眸中竟生出些許戾氣。沒錯,她想,長淵不該被囚在那裡,他那麼溫柔善良的一個人被冤枉的囚禁了那麼多年,現在應該獲得自由。

她往前走了兩步,掌中凝聚起一股靈力。

那物又道:“以你現今靈力定是不足已打破陣眼的。但有幸的是你手上這鈴鐺乃是鎮守萬天之墟大門的靈物,與其氣息相和,若是將靈力灌入此鈴之中,以鈴擊之,陣眼必破。”

爾笙果然照著他的話做了,她提氣縱身,躍於湖中光球之上,而後將全部的靈力都灌入鈴鐺之中,尖利的聲音在她胸腔裡叫囂:“吾且助你一臂之力!”

話音剛落,爾笙只覺一股沉悶的氣息強硬的湧入她的經脈之中,與她自身的靈力混雜在一起,隨著她運的氣走遍她身體裡的每一條經絡。胸腔處撕裂一樣疼痛起來,爾笙不由悶哼出聲。

那物在她腦海裡怪笑不斷:“且想想,你這一擊下去,長淵日後再不用受此囚困之苦了。”

爾笙咬牙強忍,任由胸腔中炸裂一般疼痛,她將所有力量都集中在右手之上,然後蠻橫的灌入銀白的鈴鐺之中,隨著靈力的湧入,鈴鐺的顏色越變越深。

“打!”

爾笙大喝一聲,對準紅色光球打去。

“嘭!”一聲巨響,黑色的湖面騰起一片水霧。

須臾過後,水霧散去,天際紅光依舊,湖面上的兩個紅色光球依舊好好的浮著,沒有半分損耗,但爾笙卻不見了蹤影。

白色的湖中淺淺印出荒城的景色,景象流轉,竟是女怨坐在長安床邊細細撫摸著他的鬢髮。

無極荒城之中,大地輕輕的一抖,有的人感覺到了輕微的震動,但等了一會兒見沒什麼怪事發生便都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又玩自己的去了,對於他們來說現在最大的新聞有:一、城主救了人,那人叫長安,是個墮仙。二、墮仙長安從城外走了進來。三、城主和墮仙長安曾經是夫妻。這三條任何一條對於荒城中人來說都是一個巨大的刺激,更遑論三條竟然同時發生了。

眾人議論紛紛,在荒城城樓下有難得的熱鬧。

然而外面的熱鬧並不能打擾到女怨,此時她正坐在長安身邊,盯著他的面容,好似在鑒定此人真假一樣,仔仔細細的打量。地面微微一抖,她恍然回神。

荒城之中根本就不會有地動,此時一抖看似普通,但卻一定出了什麼大事。她做城主多年,出了事第一個往前沖幾乎成了她的習慣,當下她將衣裙一拂,起身便要出去,哪想手腕卻被溫熱的一握,躺在床上那人不知何時竟已醒了。

女怨怔住,對上他的眼,腦中便是一片空白。

“阿蕪。”

她默了許久,道:“我叫女怨。”

“阿蕪……”對於她的淡漠,長安有些難過的降了聲調,這一聲“阿蕪”喚出去,竟像是小動物在嗷嗚嗷嗚的叫著,帶了一些可憐的意味。

“女怨。”她抽出手,面上表情冷硬,聲音中竟是不可違逆的生硬。

長安緊緊看著她。女怨垂了眼眸,推門出去。

“阿蕪。”長安揚聲喚道,“我是來接你的。”

跨出門檻的身影一僵,她在荒城沒日沒夜飄著的黃沙當中揚起了衣袖。血紅的大袖,在風中顫抖著飛舞。

女怨輕聲說著:“第三遍,回不去了。”

話音一落,她紅色的衣袖便也化作了黃沙,與天空中飄落下來的沙混作一堆。

長安瞳孔緊縮,他眼睜睜的看著女怨的身影在荒城蒼白的光影下慢慢化沙。從衣袖到手掌,然後是整個手臂,半個身軀,都變作了黃沙隨風而去。

僅剩一半人面的女怨側過臉來,逆著光,她聲色是一如既往的陰冷:“我乃荒城城主,城中黃沙便是我,我便是沙,我與城早融為一體,分割不開了。”

長安喉頭一哽。聽她清晰得殘忍的說道:“我是女怨,阿蕪,早死了。”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3-3-22 10:56 PM

第三十二章.宿主

爾笙是被長淵拖上岸的,她難看的翻著白眼吐著泡泡,長淵用力在她腹部一壓,爾笙哇的一口吐出了積水,然後趴在一邊難受的嗆咳起來。

長淵粗粗喘了幾口氣,在此地使用神力讓他倍感壓迫,才兩招下來便已極是吃力。

待氣息慢慢平穩下來,他轉頭打量還在咳嗽的爾笙。爾笙不會泅水,甚至可以說是怕水的,所以在落入湖中的那一霎那她停止了所有反抗,幾乎是本能的抱住了他的腰,就像抱著救命稻草一樣死死扒住。但在之前爾笙的反抗長淵卻是結結實實的接了幾招。

長淵眉頭緊皺,他看著爾笙脖子上一條條黑色的線順著她的脈絡清晰得駭人佈滿整張臉,線條的顏色由深變淺,最後慢慢聚攏,消失於她的眉心。爾笙嚶嚀一聲,漸漸轉醒。

看著爾笙捂著胸口難受的喘氣,長淵眉頭皺得更緊了,他沉聲問:“為何突然擊打湖中紅球?”

長淵本在上方探尋著出去的方法,忽覺下方竟有股邪氣彌漫,慌忙趕下來一看,才發現竟是爾笙在對萬天之墟那半湖水發難。若不是他險險擋住了爾笙那一擊,如今此地還不知會變作什麼樣子。

爾笙嗆咳了幾聲,好不容易才緩過神來,像被漿糊粘過了的腦子也慢慢變得清醒,她盯著長淵嚴肅的面色,掙紮著坐起身子道:“我想毀了萬天之墟,這樣長淵以後就不用再被追殺了。”

長淵面色一冷,神色間是對爾笙從未有過的嚴厲:“何人告訴你那樣做可以毀了萬天之墟?”

以爾笙的閱歷,最多看過幾本無方藏書閣中的一些凡間傳說,她怎麼可能知道應當如何運用陣眼破解天地迷陣,更不會知道萬天之墟與其守護之鈴相生相剋這種事情。而且方才他阻攔爾笙的時候,長淵明顯感覺到的她與平時的不同,招式邪異古怪,斷不是無方的招數,更不是他早期教她的龍族禦敵之術。

若不是有人在背後搗鬼,爾笙怎會突然學會那麼多東西。還有方才消失在爾笙眉心的黑線,若是他想得沒錯,那應當是邪魔之氣。

長淵看著支支吾吾不敢答真話的爾笙,面容沉凝。

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

爾笙沒料到長淵居然會生氣,她有點委屈又有點害怕,委屈的是自己分明是為了幫他才做這事,他非但沒有感動,還出手打斷了她的行動,現在更是一臉興師問罪的模樣,害怕的是,如果把自己死而復生,身體裡還有另外一個人的事給長淵說了,他會有多擔心……

“是我自己想到的。”

“撒謊。”長淵冷冷道,“如實說。”

爾笙被長淵強硬的態度刺出了幾分脾氣,她一扭頭,望著湖面生硬道:“就是我自己想到的。這處既然是陣眼,當然便能有破陣的辦法,我胡亂打著玩的。”

這是爾笙頭一次和他這麼頂嘴,長淵唇角一緊,心裡難過之餘又起了幾分不知所措。但這事關重大,決不能草草了事,長淵面色更冷了下來,嚴肅道:“若我真是信你此言便真是癡傻呆蠢了,你若是胡亂打著玩,何以會想到動用手上銀鈴?你可知方才舉動實乃擾亂天地秩序之大罪!萬天之墟與無極荒城相生相成,一晝一夜,一陰一陽,固守天地平衡,毀其一則令天地失衡,彼時,天下大亂,萬物凋敝……”

“我只是……”爾笙忽然大聲打斷長淵的話,她緊緊盯著他,眼睛紅了一圈,“這些我都不知道,我只是替你覺得委屈……”

“我只是,不想你再被關著了。孤零零的很難受。”

長淵眼眸一顫,望著爾笙靜默無語。

爾笙不是司命。司命是神,心懷萬物,萬事以大局為重,爾笙是人,她站不到那麼高,看不見天下蒼生,她只看見了長淵,遇見了長淵,為他憤怒,為他不平,為他心疼。

憋了許久,爾笙終是忍不住心裡的委屈,啪嗒啪嗒掉下淚來。長淵即便有再大的火氣此時也都煙消雲散,心裡唯剩一層層無奈夾雜著可恥的溫暖令他深深歎息。

“我……”長淵探出手去碰爾笙的臉頰卻被她一巴掌拍開,長淵抿了抿唇,心中無奈更甚,“我錯了。”

爾笙初時還只是默默抹淚,一聽長淵示軟道歉,立馬嚶嚶哭出了聲,大有不停不休的架勢。長淵呆了一會兒,手足無措的想去拉她,但又害怕被打,在旁邊歪著腦袋打量了爾笙一會兒又道:“真的錯了……”

爾笙像是被傷了心,又不知被勾起了怎樣的心緒,越哭越傷心,怎麼都停不下來。

“爾笙……”

“我、我停,停不下來,停不下來了。”

長淵愣了一會兒,苦笑著一聲歎息。他伸出雙手,將她摟進懷裡輕輕圈住,像安慰孩子一樣輕撫著她的後背:“我也只是怕你出事。”毀了萬天之墟,天地失衡,那是毀天滅地的大罪。若是爾笙真做出那樣的事,只怕是關入無極荒城也不足以贖罪了。

他將爾笙靜靜擁了一會兒,待爾笙慢慢停止了抽噎,長淵琢磨了一下,還是認為理當將其間因果問清楚,爾笙是怎麼學會的那些邪氣十足的招式,還有脈絡裡浮現的邪魔之氣。

這次長淵的語氣放緩了許多,陳述了自己生氣的情理,末了還半是威脅半是可憐的吐出一句:“若將實情隱瞞於我,我定日日憂心,無法安睡。”

爾笙聽罷這話,在長淵肩頭抹了一臉的鼻涕眼淚,然後再抽抽噎噎的將所有事都老實交代了。

當初在海上碰見的邪靈珠,而後被孔美人灌下的骨蟎內丹,還有幫她補了心的神秘影子。“毀了萬天之墟的方法都是它告訴我的。”爾笙指著自己的心口道,“可是長淵你講的這些事情它都沒有與我說。”

長淵越聽,眉頭皺得越緊。他想,邪靈珠乃是上古邪物,既然它找爾笙做了宿主,哪有那麼容易便被清除乾淨的,即便無方的仙法清神靜心,也難以根除人本性中的惡念,想必當初的邪靈珠之氣定是隱藏在了爾笙身體內處,當骨蟎內丹被爾笙吃進去時,兩個邪物相遇,合二為一,竟生出了靈識,他寄居在爾笙體內,伺機吞噬宿主,霸佔這具身體。而要達成這個目的,前提便是讓宿主入魔,迷失本心。

其實以長淵之力也不是不能助爾笙消除體內邪物,但如今最麻煩的是那邪物幫爾笙補了心,若是強行將其抽離而爾笙體內,怕是爾笙也不得活。

“長淵。”爾笙在他面前晃了晃手,喚回他走越遠的思緒,“你說我心裡的那東西是妖怪麼?很壞的妖怪?”

看著爾笙澄澈入水的眼眸,他靜默無言。這樣的爾笙會入魔,變得心智全失,嗜殺成性?

“長淵?”

他摸了摸爾笙的頭,溫言道:“妖怪很壞,所以以後他不管說什麼你都不要聽信。別怕,我會找到辦法讓他滾出來的。”

爾笙眨巴著眼默了許久,她歎了口氣,道:“它想讓我毀天滅地,肯定是個不得了的大妖怪。我怎麼就讓這麼壞的妖怪跑出來了呢……”她頓了頓,有些不安的拽住長淵的手掌,“長淵,是不是因為我太貪生怕死了,所以才招來這麼大的麻煩?”

長淵張了張嘴,還沒說話,爾笙便搖了搖頭道:“可是如果再有這麼一次機會,我肯定還是狠不下心讓自己死掉。我想活著,苟且偷生也要活著。”

長淵握緊了爾笙放在他手心裡的手。

“我想和長淵一起快樂的生活下去。”

天際的紅光仍在,長淵帶著爾笙踏空而上,步入紅光最下方,進去之前,爾笙回頭看了看黑白兩色湖面,問道:“長淵,若是毀了萬天之墟而天地不會失衡,你會毀了它嗎?”

長淵想也未想的答道:“不會。”

這個答案顯然有點出乎爾笙的預料,她驚道:“為何?”

長淵默了許久,認真的看著爾笙道:“可還記得女怨說的話?她道我與她一樣,同是有大怨之人。以後……若是我變得不是我了,至少有一個地方能將我囚住。”

長淵這話說得蒼涼,聽得爾笙不由心慌:“你被關在裡邊,我一定去陪你,不讓你孤孤單單的。”

聞言,長淵垂了眼眸,掩住心頭湧上來的溫暖之意,只淡淡‘嗯’了一聲。

“走吧。”

長淵牽著爾笙,一步踏入紅光之中,而後徑直飛入天際。

離開這個開滿上古蘭草的封印之地時,爾笙又回頭看了看下方的雙色湖泊,白色的蘭草花瓣紛紛揚揚的撒過湖面,白色湖水中女怨躲在城牆的一個角落任淚落了滿面。



第三十三章.易子而食

長淵是被臉上奇異的觸感弄醒的。他睜眼一看,是一個一兩歲的小孩正在用舔得晶亮的手指頭戳他的臉。對上長淵驀地清醒過來的眼神,小孩怔愕了一瞬,然後還不會說話的他呀呀叫起來,手指頭更是一下一下狠狠往長淵頭上戳去。

長淵默默挨了幾記,見小孩樂夠了,便捉了他的手,自己一翻身坐起來。環視四周,只見這處是一個破破爛爛的茅屋,家裡除了茅草別的什麼都沒有,真正的家徒四壁。長淵沒看見爾笙的身影,正欲起身忽覺手指一重,竟是那一兩歲的小孩滾在地上,咬住了他的手指,嘴唇蠕動,,吮吸著他的指頭,就像吮吸著他媽媽的乳頭一樣。

長淵無言的盯了他一會兒,發現這小孩並沒有自己放開的自覺,他肅容道:“休得放肆。”

小孩哪會聽他的話,兀自吸得歡樂,咂巴著嘴一副極為滿足的模樣。

這……該如何是好?長淵覺得自己該給這個肉球一點顏色看看,但是又覺得他像泥做的,輕輕一捏便會碎掉,彼時爛了一地的肉,實在不雅……

正為難之際,門口突然“嘭”一聲碎裂的清響引起了長淵的注意。他回頭一看,見一個衣衫襤褸面色蠟黃的女子呆呆的望著他,愣在門口,她的腳邊是一個摔裂了的陶碗。

咬住長淵手指的肉球見到來人,嘴一鬆,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也不哭鬧,嗷嗷嗚嗚的叫了兩聲“姐唧”,便手腳並用著向那女子爬去。女子見孩子離自己越來越近,她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兩步,但又像是想到了什麼,她一咬牙,頂著長淵的目光,急急跑上前來,一把摟住小孩便往門外跑。

腳步踉蹌,神色慌張。

長淵心中起了疑,也跟著走了出去,破茅屋外是一條死寂的小巷,剛走出巷口他便看見爾笙呆呆的站在街邊像木頭一樣失了神。

他環視四周,整個大街上一片死寂,偶爾在房屋底下會傳來幾聲細碎的呻吟咳嗽,空氣中充斥著屍臭和焦糊的味道,在不遠的一角,有人正架著火在焚燒著東西,散出一陣陣黑煙。

眼前這些景象一如多年前發生僵屍之亂時那般。但是長淵清楚的知道,這次並非邪魔作怪,而是瘟疫。這裡沒有邪氣妖氣,只有人類的絕望和數不盡的壓抑。

“爾笙。”

聽聞熟悉的呼喚,爾笙微微一顫,她轉過頭來,眼中空洞一片,而眼底卻隱隱壓抑著驚惶:“長淵……我們真的出了荒城麼?”

“此處沒有黃沙亦無封印之力,是人界。”

長淵的記憶停留在他們踏入紅光之中的那一刻,隨意黑暗襲來,他意識便沒了,再醒來時已是此地。

“人界……人界……”爾笙反復呢喃著這兩字,不敢相信一般。

長淵伸手摸了摸爾笙的腦袋,他心知此情此景定讓她回憶起了不好的東西,剛想安慰她兩句忽覺餘光中一個女子身影慌張跑過,他眸光一凝,牽了爾笙的手道:“且隨我去看看。”

僻靜的角落,兩個女子手中各抱了一個小孩,兩人都神色萎靡,磨磨蹭蹭了許久,爾笙正不解之際卻見她們將自己懷裡的孩子交換了過去。小孩離開親人的懷抱開始不安的叫嚷起來,兩個女子不約而同的失聲哭泣,神色間的絕望痛苦難以言喻,最後那年長一點的女人終是背過身,狠心離去。

女人走後沒多久,小孩便不依不饒的哭鬧起來,抱著她的女子便也跟著一起大哭,但是沒哭多久,她卻將孩子放在地上,手中抱起一塊石頭,竟是作勢要生生砸死小孩!

爾笙大驚,喝道:“你要幹嘛!”她身型一閃,急急沖上前去,劈手打開女子手中的石塊,隨即抱起了地上的孩子。她罵道,“這麼小的孩子,你也狠得下心!”

那女子被爾笙打翻在地,她仿佛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埋頭在地上哭得可憐:“我,我也沒辦法……已經好久沒吃東西了,父親已經得病去了,家中母親快要活活餓死,相公又染上了病,我真的沒法了,真的沒法了……”

爾笙聽得心驚:“你……竟想殺了小孩吃?你……”她猛的驚悟,“難道方才那女人與你換了孩子也是想吃掉?”

女子掩面痛哭:“畢竟是親人……我怎麼下得了手,只得與別人易子而食。”

長淵眉頭猛的蹙緊,爾笙臉色刷的白了,將懷裡的孩子扔到長淵手上,扭身就跑,徑直往方才那女子離開的方向追去。

女子仍舊趴在地上低聲哭泣,長淵將她望了一會兒問道:“何以不離開此地,另謀出路?”

“城門在疫情散播開之前便關死了,大家都出不去,沒有糧食也沒有藥,死的人越來越多……”提到這事,女子哭得更加傷心,“聽說城郊的鹿山上便有治疫病的藥,只要能得到藥大家都能得救,但、但那可恨的城守,他害怕疫病擴散到其他城鎮,害怕以後上面追究……他不肯放任何人出去,大家都只有被圈在城裡,即便沒有染上病,也得被活活餓死!”

長淵聽罷,默了許久,他把孩子放到女子身邊道:“照顧好這孩子,今夜在此處來取藥與糧食。”

女子望著長淵的背影,出神了許久,她回過頭來,又緊緊盯著還在哭鬧的小孩,她想,或許她的弟弟已經被別人吃掉了,或許這個人只是個騙子,城門緊閉,他又怎麼出得去。丈夫與母親生命危在旦夕,這小孩是她用弟弟換來的,她應該把他殺了吃……

她撿起眼前的一塊石頭,手用力得發抖。長淵知道她在做什麼,但是遠去的腳步卻沒有停止。

小孩哭鬧不斷,女子高高舉起的手在半空中停了很久,最終她還是扔開石塊,抱起了孩子貼著他的臉,與他一起嚎啕而哭。

長淵想,人這種東西,雖然有時脆弱,有時低賤,有時無恥可笑,但在偶爾,那一瞬間的選擇依舊讓他感覺到美好。

他找到爾笙的時候,爾笙正對著四個面黃肌瘦的人說道:“今天晚上,我會把藥和食物給你們送進來,你們看好小孩,不許把他吃掉!”末了她又補上一句,“你們要吃了他,到時候我就在你們面前使勁兒吃東西,或是把糧食燒掉,總之半點不分給你們!”

聞言,長淵在心底輕笑。

爾笙安撫好了那幾人,轉過身來便看見了長淵在後面等她。兩人互相望了一會兒,爾笙不厚道的笑了:“長淵,我想幹壞事了。”

長淵點了點頭:“我也正有此意。”

“聽說囤積的糧食和治病的藥草都在鹿山之中。”爾笙想了想,“貌似這裡的城守也正躲在那裡。我覺得這樣可不大好,師父曾與我說過,入了無方的門便是無方的弟子,要與無方共存亡的。我琢磨著一個門派的弟子都該有這樣的節操,那麼受著百姓供養的城守自然也有這個節操才是。我們要不把城守也帶回來吧。長淵覺得如何?”

見爾笙一臉正色的說出這番話,長淵眼底漾起了笑意:“甚好。”

傍晚時分,安居與傲城城郊鹿山行院之中的傲城城守莫名失蹤了,山上藥草也被採摘了一大半,倒是糧食並未囤積在城守行院裡,而是放在一個距傲城很近的一個軍營之中。理所當然的,軍營也失竊了。

夜幕慢慢落了下來,一道黑色的影子劃過傲城上空,灑下了糧食與藥草。城中民眾皆稱看見了神龍蹤跡,以為是天神來救自己了,忙對天著三叩九拜,感激涕零。

爾笙坐在長淵的龍角之間,看著被打暈了綁做一團的城守,咯咯笑得厲害。她狠狠掐了一把城守肚子上的肥油道:“這個傢夥是個沒血性的窩囊廢,還沒打他就哭著求饒了。也難怪,他這麼厚一層皮,我估計就算是一鱗劍砍下去,他也只會流油流不出血了。”

金色的眼眸微微一彎算是他捧場的笑了,待到了城守府邸,長淵落下,他接了爾笙,也不管城守像肉球一般“噗”的摔在地上,痛得清醒了過來。長淵默不作聲的拍了拍爾笙的掌心:“摸著髒。”

爾笙任由長淵拍了一會兒,她問道:“我摸了這個男人,你吃醋了?”

長淵一怔,隨即點頭道:“吃醋了。”

爾笙眼眸一亮,嘴角不受控制的咧了開來,抱著長淵一個勁兒的蹭:“長淵吶,相公吶,沒想到你已經這麼喜歡我了,有沒有愛入骨髓?有沒有刻骨銘心?”

由著爾笙膩著他蹭了許久,蹭得他心跳微微變快,他索性一把抱住爾笙一口咬在她嘴唇上,在她的唇邊說道:“有,都有。”溫熱濕滑的舌頭不經意間觸碰到爾笙的唇畔,他像是突然領悟到了什麼一樣,用舌尖舔過爾笙唇畔的弧度,然後微微深陷進入了她的嘴裡。

爾笙一驚,下意識的往後退,長淵略帶強硬的摁住爾笙的後腦勺:“別動,我貌似……琢磨出了點東西……”

爾笙果然不動了,身子繃得死緊,牙關咬得更緊。

長淵努力了一番,無法繼續深入下去,他終是無奈的放開了爾笙,眼眸中升騰起一股莫名的曖昧濕意,他有點委屈的喚了一聲不配合的女主角:“爾笙……”

爾笙依舊死死僵硬著身子。

兩人大眼瞪小眼的看了一會兒,長淵一聲歎息,掛出了一絲苦笑:“慢慢來吧。”

爾笙的情緒也慢慢放鬆,她抿了抿唇,回憶了一番剛才的動作,認真問道:“方才我是應該張開嘴麼?”

長淵也迷茫的皺眉想了許久:“……或許該。”

“咳……咳咳!”一個聲音突然打斷了他們之間的探討,肉球城守憋得一臉豬肝紅,待發現自己笑出了聲引來兩人注意後,他又嚇得面色慘白:“大俠!大俠!別殺我,小官不是有意的啊!你們親著繼續親著,小官啥都沒瞅見。”

爾笙一拍腦袋:“對了對了,長淵他還沒給收拾完呢。”

長淵不悅的眯了眯眼:“我來動手吧。”

城守嚇得面如土色,鼻涕眼淚橫流,一個勁兒的求饒,但這兩人只是把他綁在主廳的椅子上便離開了,別的什麼都沒做。城守兀自愣了一會兒,突然想城中疫病尚在,他如今一人被綁在這裡,彼時得了病死了都沒人知道。

他尿了褲子,哭道:“大俠!你們回來,小官知道那種時候該不該張嘴!小官知道後面該怎麼做……小官都知道啊!你們回來!”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3-3-22 10:57 PM

第三十四章.印記

長淵與爾笙都自詡為有節操的人,自然不屑於去理會這無良城守的懇求,兩人手牽手頭也沒回的走了。

找到今日白天要易子而食的兩個女子以及他們的家人,將食物與藥草分給他們,爾笙與長淵剛離開便聽見身後重重的磕頭的聲音,兩家人皆道長淵與爾笙是上天派來救他們的,對上蒼感激涕零。

爾笙還在臉紅,不大好意思接受這樣的感激,長淵反而沉了臉色道:“傲城瘟疫乃是天命所歸,死傷之人也皆是天命註定,爾等至親之人的生死皆繫於一本命薄之上聊聊幾筆,上蒼無情,天地不仁,為何還要言感謝?”

這些人哪裡想過這些,一時都被長淵問得愣住。

爾笙聽罷這話也是一怔,她突然了悟,原來長淵心中一直是恨著自己被束縛的命運的,即便現在他已經出了萬天之墟重獲自由,但在內心深處,他始終放不開“註定”二字,始終怨恨著上天那一句薄涼的預言。

場面靜默了許久,終是由爾笙打破了,她大聲道:“你們且記住,救了你們的不是天地,不是上蒼,更不是所謂的神仙,只是……”爾笙眼珠轉了轉笑道,“只是一對平凡的夫妻,妻子心地善良而且長得漂亮,容貌傾國傾城、閉月羞花、天下無雙,她丈夫英俊瀟灑、風流倜儻、驚才絕絕,世間無人出其左右。”

這算……哪門子平凡的夫妻?

長淵望著爾笙,嘴角動了動,卻是把這句話咽了下去。見爾笙一臉半是調皮半是驕傲的模樣,長淵心頭微微一癢,那些不平與憤恨都隨著這一癢隨風散去。

爾笙一口氣把自己能想到誇人的詞都念了出來,唬得眾人驚歎不已的望著她。她得意的一仰頭,牽了長淵的手便大步走開:“咱們是低調的人,做好事不能留姓名的,趕快趁夜離開這裡吧。許久沒見師父師姐了,我怪想念他們的,待我們回無方與他們道了別,我便拋開一切與長淵你一起遊歷山川湖海可好?”

長淵搖了搖頭:“那樣是好,但是此事尚未完全解決。”他遙遙望著城門的方向道,“我們劫了軍營裡囤積的糧草,但那些糧草只是解了燃眉之需,頂多維持城中幾日口糧,數日後若城門仍舊緊閉,城中百姓只怕也得活活餓死。”

爾笙神色一凝,她琢磨了一會兒,道:“乾脆卸了城門吧。”

“不可。”長淵道,“城外既有軍隊駐紮可見此處乃是軍事要地,此時若卸了城門,日後城中居民便難以抵禦外敵入侵,此其一,其二,軍隊隸屬於官府,城守既下令緊閉城門,定是與軍隊將領串通一氣了的。彼時城中民眾逃散出去,定會遭到軍隊的殺害。”

爾笙無計可施了,她撓了撓頭:“那該怎麼辦?”

“讓他們心甘情願的開門。”

“你是說……”

“那城守尚可利用。”長淵挪開眼神遙遙的望著遠處,耳根有點可疑的羞紅,“順便……也可讓他把知道的事都吐出來。張、張不張嘴之類的……”

爾笙勇猛的一拍胸脯道:“這事交給我!”

胖子城守被再次利用起來。爾笙也沒對他客氣,把該問的都問了,該瞭解的都瞭解了,雖然聽了個面紅耳赤但好歹算是對某些事入了門。拷問完城守她便蒙了面,提著胖子城守去了駐紮在城外的軍隊,爾笙與軍隊的大鬍子將軍做了一番交易——兩日後,用胖子城守換取城門大開。

爾笙心下覺得這個交易可笑得可怕,同為一國之人,區區一個城守的命便抵過了一城人的性命。同身為人,為什麼一個就那麼貴,一個就那麼賤?父母官?狗屁,有這麼賣兒子的老子麼?公僕?更是狗屁!有跪著的主子,坐轎子的僕人麼?

但爾笙也知道,儘管不平,但這就是現實,這就是……命。

兩日後,一隊人馬打開了從外面封上的傲城城門,隨即進了城。爾笙便也依約放了胖子城守,看著他自個兒一步一個踉蹌屁顛屁顛的往大鬍子將軍那方跑。爾笙撓了撓頭,正想說自己是個守誠信的人,忽覺眼角餘光閃過一片橙光。她驚駭的回頭一看,卻見大開的城門中竟是一片火光,民房一間接一間的燒了起來!

穿著鎧甲的士兵提著冰冷的刀刃,將意圖逃出城去的民眾砍倒在地。

她心中驚駭,也顧不得要掩飾自己修過仙,提氣縱身飛向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士兵,將靈力聚於掌中一掌拍在他的肩頭,直讓他飛出去老遠。爾笙救下了一人,但奈何進入城中的士兵人數不少,四處皆是一片慘叫之聲,爾笙急得雙眼發紅,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長淵!救人!”她大喝一聲,握了一鱗劍便怒氣衝衝的去找大鬍子將軍算帳。

見到大鬍子將軍的一刻,爾笙便一劍劈了他的鬍子,黑呼呼的毛頓時飄了一地都是,周圍的士兵大驚,吼叫著保護將軍,但區區普通人的武藝能奈爾笙如何,兩招下來便被爾笙的靈力打得老遠。她一劍直指將軍的喉嚨,怒紅了眼:“無恥!我放了肥豬城守,你卻不守誠信!”

那將軍倒還有些風度,目光冷硬的看著爾笙道:“我只答應你今日大開城門,從未承諾過其他。”

他說的卻是事實,爾笙狠狠瞪著他:“軍隊是守護國家保衛人民的,百姓拿錢養了你們,是讓你們對他們刀劍相向嗎?還不叫那些混蛋住手!”

“哼,婦人之仁,城中疫病若是擴散,死的遠遠不止這一城之人,此時殺了他們,連帶著將疫病一同燒去,乃是為從大局著眼。”

“去你叉的!”爾笙入無方之後許久未曾說過髒話,今日卻是氣得什麼都顧不得了,“那肥豬城守也進過城了,為何你不把他殺了?我也在城裡待過,現在又和你說過話了,你怎麼不見得從大局著眼,自刎了事?”

將軍一生冷哼:“我乃大啟國鎮南將軍,升鬥賤民,蜉蝣之命,豈能與我相比?”

城中火光慢慢蔓延,漸漸燒上了天。傲城之中人們的哭號幾乎絕望得令人感到窒息。

“不能與你相比?”爾笙眼眸之中忽的一絲狠戾的邪氣,她握著一鱗劍的手有些發抖,似乎在極力遏制著什麼**,“那麼我便明確的告訴你,如果傲城中的人都死了,我便要你與你的軍隊一同陪葬。”

一鱗劍閃著印著火光的劍刃抵上大鬍子將軍的喉嚨,刺破他的皮膚一道紅色的血液順著將軍的脖頸流下。看著爾笙這般神色,歷經沙場多年磨礪的鎮南將軍也悄然流了一身冷汗,濕了後背。他不由咽了口口水,喉結的滾動讓爾笙的劍尖刺得更進去了一些。

“我說到做到。”

場面一時死寂,胖子城守抱成一團縮在士兵的重重保護之中,瑟瑟發抖,他不解,為何此刻這女孩身上突然多出了那麼多……殺氣?讓人不由心底發寒害怕。

“叫他們都住手。”爾笙再次說到,語氣中是不可違抗的命令。

“大膽刁民!”有士兵在喝罵,“竟敢威脅我大啟將軍!”

爾笙眸色一冷,揮手間便是一記靈力殺去,力道之強,徑直令那士兵飛出去十來米,狂吐鮮血,暈死過去。

“為何不殺了他?愚昧迂腐的人,死不足惜。”雌雄難辨的聲音再次在爾笙心中響起來,這次這聲音近得便像在她耳邊輕言一樣,令她渾身一顫,幾乎要控制不住的想一劍刺死眼前的將軍。

她不該殺人,爾笙清楚的知道,這些人雖然可恨可惡,視人命為草芥,但是她不該殺了他們,她沒有讓人失去生命的權利。她要是那樣做了,和這些人又有什麼區別……

“你若不殺了他們,他們殺人便是受到朝廷的保護,受到王法的容許,他們不會受到任何處罰,並且以後的日子會過得更好,活得心安理得。”

爾笙握著一鱗劍的手顫抖得更厲害了。

“你瞧瞧他們在幹什麼。”腦海中突然飄過男人女人驚恐的臉,小孩破碎的哭聲,被一刀斬斷的背脊,和老人被砍下的頭。爾笙想要大叫,但卻怎麼都叫不出來,她感到自己喉嚨中腥甜一片,仿似怒得想要掀了這天。那聲音接著道,“那些人命該如此?被屠戮,被殘殺?他們做錯了什麼?爾笙,你感覺到他們的驚惶和絕望了麼?為何不殺了眼前這些屠夫還世間一個清靜?”

閉嘴……

“爾笙,既然天理不存王法不在,你還在顧忌什麼?殺便只能用殺來阻止。”

閉嘴。

“這世間存在的罪惡,不該毀滅麼?”

閉嘴!

爾笙捂住了頭,一掌又一掌狠狠擊打著自己的腦袋:“閉嘴!閉嘴!不准再說了!”

那大鬍子將軍見爾笙突然收了劍,又莫名其妙的發了狂,他心中一喜,忙抓緊機會,就地一滾,逃到了一邊,隨即被重重士兵圍了起來,將他護住。鎮南認為自己已經安全了,他大喝一聲:“斬此妖女者,重重有賞!”周圍的士兵得令,一擁而上,都想取爾笙的項上人頭。

此時,風忽然安靜了下來,爾笙站在那處忽然不動了。垂下的髮絲遮擋了她的臉,此時沒人想去看見她的表情,大家都想殺了她,然後領賞,僅此而已。

當最快的那把刀砍向爾笙只是,突然狂風大作,吹起的沙塵一時迷了眾人的眼,只聽得一聲淒厲的慘叫,眾人回過神來便看見爾笙一劍花開了一名士兵的肚子,內臟流了一地,士兵在地上淒然慘叫,翻滾許久而不得死。

腰斬……

眾人只覺胃部寒涼,齊齊驚駭的看向爾笙。

她眉心一朵黑色的火焰狀的印記尤為醒目,像是要焚毀一切的狠戾之氣,令人為之膽寒。

陰陽不明的聲音在爾笙腦海裡桀桀怪笑著:

“該毀滅的,徹底毀滅。”



第三十五章.墮魔

城中的士兵並不是那麼好收拾,長淵要顧及著普通的百姓,不可一舉將其打倒。鹿山那方傳來的陣陣邪氣讓長淵心中憂慮,可是即便他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當他找到爾笙之時,仍舊慢了一步,那一處土地,已經全完被血浸濕了。

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血腥味,難聞得令人噁心欲嘔。

爾笙抱著膝蓋,孤零零的坐在散亂著人類屍體的一片狼藉之中,一身被血染濕的衣裳紅得觸目驚心。她將頭埋在膝間,看起來竟像是在哭。

長淵心中一緊,喉頭一哽,一時間竟不知自己該做何舉動。他在爾笙前方靜靜立了一會兒,終是邁開步子走到爾笙身前,他蹲下身,猶豫了一會兒,探出手去想要摸爾笙的腦袋。

爾笙仿似感應到什麼,默默偏了偏身子躲開長淵的手。

長淵指尖一僵,頓了一會兒之後,更是堅定的將手放到她的頭髮上,一如往常般親昵的揉了揉。爾笙頭上也凝了不少血,長淵輕輕一摸便染了一手猩紅。他平靜道:“不怕,我在。”

爾笙依舊埋著頭不願抬起來,仿似自己看不見,這裡就什麼都沒發生一樣。長淵將她血糊糊的腦袋摁進懷裡,笨拙的輕拍著爾笙的背,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耳邊呢喃:“爾笙,長淵在。不怕。”

僵硬的身子在他一聲聲呼喚當中漸漸軟了下來,爾笙極力壓抑的嗚咽啜泣聲也慢慢洩漏,穿過長淵的耳畔,像一隻長著鋒利指甲的手狠狠掐住了他的嗓子,捏住了他的心房,隨著爾笙傳來的呼吸,與她一同難受。

“我……停不住。”片刻後,爾笙總算是能勉強說出話來了,渾身劇烈的顫抖著,語無倫次道,“我回、回過神,就這樣了……他們求我,那麼求我……可是、可是停不住,手不聽我的,我怎麼都停不住。”

“不怪你。”長淵輕拍著她的背,努力讓自己清晰冷靜的說,“是你體內邪氣作怪罷了。”

爾笙背脊一僵,她伸手輕輕推了推長淵,自他懷中抬起頭來,血紅的眼呆呆的望著長淵:“我這樣……也只是邪氣作怪嗎?”

青黑的絲線在爾笙皮膚之下躥動,一縷一縷皆彙聚於她眉心處黑色火焰一般的印記。

長淵狠狠一怔,有些不敢置信的觸碰爾笙眉心的印記,指尖與印記相接觸的那一瞬,尖銳的刺痛突然紮入長淵指尖,他放下手,表情沉凝下來。這天下只有一種印記會與神力如此水火不容,互相排斥。即便長淵再如何不願相信,事實也擺在這裡了。

爾笙墮仙入魔,從此之後只怕會漸漸失了本心,變作一個隻會殺戮的……怪物。

“長淵……”爾笙見長淵沉默不語,心裡不由生出了怯意,她拽緊長淵的衣袖,努力壓抑著聲音中的顫抖和懼怕,“我知道我現在長得不好看,又髒又邋遢,也知道我做了很可怕的事,但是……”

爾笙埋下頭,看著自己沾滿血腥的手弄髒了長淵不論什麼時候都一塵不染的衣裳,她的眼淚啪嗒啪嗒的便落了下來:“你能不能不要嫌棄我?別人都可以,但是你能不能不管我變成什麼樣子,都一直陪著我?”

爾笙有勇氣接受一切嫌惡,膽敢面對所有的背叛失去,因為她還有長淵。她的堅強和防備可以抵禦全部的指責謾駡,不怕任何失去,只是除了長淵。

因為太過在乎過於依賴,所以,一旦他不在,她的世界就徹底分崩離析了。

不用任何攻擊,便能輕易的置她於死地。

長淵靜靜看了她一會兒,他的手穿過爾笙的髮攬住她的脖子,讓她的頭微微往自己這方傾了傾。接著溫熱的唇畔輕輕貼上她的額頭。黑色的火焰印記叫囂著刺痛他的唇畔,長淵卻仿似沒有感覺到那刮骨的疼痛一般,輕輕呢喃道:“承君一諾,生死相隨,不離不棄。”

長淵不知道自己有多喜歡爾笙,也嘴笨的從沒對爾笙說過什麼好聽話,但是他願用一生一命,許爾笙一世心安。

傍晚時分,兩人終是決定離開這個修羅場。

隨著爾笙的心情漸漸平復,她臉上的黑絲逐漸消失不見,眉心的火焰也淡得幾乎看不出來,眼中的血紅褪去又恢復了黑白分明的清明模樣。爾笙挺直著背脊,看了看這一片自己屠出的血腥地,默默的跪下,正正經經的叩了三個頭。

“我會贖罪的。”爾笙貼著地面輕聲道,“我會贖罪的。”

長淵看著她彎得卑微的身體忽然想到女怨的‘預言’,照如今這情形來看,爾笙日後定是免不了牢獄之災,但慶倖的是,不管是萬天之墟還是無極荒城,他都已去過。

爾笙不知自己跪了多久,直到長淵將她扶起,道:“聽說墮仙長安三次成仙三次墮魔,既然如此,這世間便肯定有破除魔印之法。我們去尋就是。”

爾笙想了想:“長淵,我們還是先回無方吧。無方藏書閣之中的書也有不少記錄了關於長安的事情,我們先去翻翻,興許能找到什麼線索,又或者直接問問仙尊,應當比我們漫無目的的去尋要好上許多。”

長淵自然沒有異議。

兩人走後,在血腥之味飄散的地面上,一堆殘肢突然莫名動了動,忽然,一隻手驀地從斷肢當中伸了出來,隨即另一隻手也探出來,用力的刨開肢體,一陣努力之後,胖子城守氣喘噓噓的自屍體中爬了出來。他滿身的血,但卻沒有受更多的傷,只是臉上的驚恐懼怕仍在,仿似魂都嚇掉了一般,喃喃自語著:“無方無方……”

“無方修仙的……要謀反了。”

傲城位於無方西北方向,距離甚遠,即便是禦劍回去也需要一天多的時間,爾笙之前動用靈力過多,走了沒多久便白了臉色,難以繼續,兩人決定到城鎮裡落腳歇息。

一進城便覺得城中人心有些浮躁,似是興奮,又像是惶然,爾笙一打聽才知道在她進入無極荒城的那段時間外界居然出了那麼多事。

無極荒城現世,眾妖圍攻無方卻被墮仙長安擊退,然而長安卻神秘消失在無極荒城的碑中,隨著長安的失蹤,荒城蹤跡再次被無方後山湖水淹沒。但是隨著墮仙長安的失蹤,本被震懾住的妖魔再次起了邪念,這次卻沒有明著攻擊,暗地裡捉了不少無方的小弟子逼問無方結界的破解之法,而後又將他們殘忍殺害。

無方眾長老大怒,請求仙尊下了屠妖令,仙尊應允。此時無方仙山那處正殺得慘烈。

然而就在前兩日,一個名喚孔稚的小仙門掌門聲稱,無方多年來藏匿無極荒城的入口,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居心叵測,讓眾修仙門派對其多加防備。又稱無方仙尊壽命早已超過正常修仙者應有的命數,甚至連容貌也百年未曾改變,他沒有飛升,必定已入魔。

此言一出,修仙界一片譁然。本來欲助無方除妖的各門派皆退縮下去,緘默不言,一時,無方陷入以一派之力敵對眾多妖魔的尷尬境地。

爾笙聽聞這些消息,登時急得坐不住了,拉著長淵便又急急的往無方趕。

長淵在無方陪了爾笙三年,知道無方的實力,他安慰爾笙道:“小妖怪便是聚集再多也是一群烏合之眾,動不了無方根本。”但是長淵心裡也清楚,對於現今的無方來說,真正的威脅在於四處流散的謠言。

小妖怪並不可怕,但是如今若將無方有所密謀的罪名坐實,以後若無方面臨真正的危險,也必定沒有人施以援手,那時的孤立無援才是最可怕的。

“不行不行。”爾笙道,“左右我是怎麼也睡不著的,休息也休息不好,還不如直接往回趕呢。”

長淵淡淡道:“你能禦劍多久?”

爾笙一怔,隨即可憐巴巴的望著他:“長淵……”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長淵默默挪開了眼神:“你需要休息。”

爾笙喪氣的耷拉了腦袋,又幽幽的喚了一聲長淵。長淵耳朵動了動,仍舊面無表情的看著別處。爾笙拽了他的衣袖弱弱的晃了兩下:“長淵,我讓你咬好不好?”

他閉上眼,緊抿著唇。

爾笙失望的放了手,就在那一瞬間,放開的手又被長淵緊緊抓住,爾笙驚喜的抬頭望他,只見他眉目溫和,帶著三分無奈,三分寵溺,三分埋怨的說:“不可以這樣引誘我……”

兩人的唇覆在一起,長淵像被迫上癮一般歎息道:“我會抵抗不了。”

最後是長淵化作真身讓爾笙乘在他的龍角之上,借著雲層的遮掩,飛向無方。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3-3-22 10:59 PM

第三十六章.命簿

九重天上,常勝天,戰神府邸。

戰神府邸外十裡梅林的紅梅開得正好,映著陽光,香氣襲人,穿著棉白衣裳的女子懶洋洋的倚在一棵梅樹之下閑閑翻看著命格本子,一邊看一邊咋舌:“嘖嘖,司命星君當真是個刻薄至極的女人,瞅瞅著名簿,如此有愛的兩個二呆,居然讓其中一個入了魔,這後事必定悲催至極……”

她一指撚住後面一頁,正準備翻,呼聽遠遠傳來一聲輕柔的呼喚:“三生。”

她的心思一下便被吸引過去了,抬頭一望,正是她的夫君——戰神陌溪。

三生將名簿隨手扔在地上,站起身來,拍拍屁股便往那邊走,一邊走一邊問道:“天帝今日可醒了?”

陌溪點頭:“醒了,但還是不大能下床走動,上古神龍抓出的傷,不好癒合。”他幫三生將落在頭上的花瓣拍落,笑問道,“今日不批命格了?”

“去司命屋子裡逛了一圈,偷了幾本命格回來看,本打算借鑒借鑒,但是瞅著瞅著就忘了時間。”說到這個,三生來了興致,她挽住陌溪的胳膊,一邊往屋裡走,一邊道,“她桌子上放的那本簿子,最是精彩。說來司命不愧做了幾千年的司命,下筆著實狠辣。”她眉飛色舞的將今日看到的故事生動的轉述給陌溪聽了。

聽罷,陌溪愣了很久,隨即正色問:“那女子要入魔了?”

“已經入了吧大概。”三生攤手道。

陌溪揉了揉額頭:“若是我猜得沒錯,那應當是司命星君下界後,她自己的命格。魔性入心,難以消滅,即便輪回轉世也不可消解。此時那名喚爾笙的女子入了魔,也就是說即便以後司命歸位,心中也是存了魔性,更甚者,會由神墮魔。”

三生嚇了一跳:“如此聽來司命更是活得忒沒心肺了一點,對自己都下這般黑手!我嘆服!”

陌溪搖了搖頭:“司命雖活得隨性,但在這種事情上還是不會開玩笑的,此事頗為蹊蹺……你且將那本命簿拿我看看。”

三生點了點頭,一看自己手中卻沒了命簿的影子:“呃……”她將自己身上上下摸了一遍,冷汗一時落下額頭,她回頭望瞭望已經走出很遠的梅林,每顆梅樹都長得似曾相識,三生撓了撓頭,哈哈笑道,“方才,我好似隨手將那本子扔在了梅樹下麵。”

陌溪無言。

“我一個不小心,就忘了是哪棵梅樹了。哈哈……”

陌溪一聲長歎。

三生笑臉一垮,拽了陌溪的衣袖,含著一泡淚,可憐巴巴的盯著他道:“司命若是在下麵出了什麼事,以後歸了位會不會來殺我?”

“命簿之前便是寫好了的,再如何也是按著上面寫的走,不過是我們無法預測之後會發生什麼罷了。”陌溪想了想道,“此事應當與天帝說說,畢竟事關上古神龍。”

提到這個,三生突然問道:“天帝是不是喜歡司命?”

“他拒絕了司命千多年,應當是不喜歡的。”

“可是,我卻覺得天帝如今的表現竟像是在吃醋吶。”三生眯眼道,“司命下界應當是件大事,眾神活久了,大都閑得蛋疼,絕不會放過這麼件可八卦的事。但過了這麼久也沒見人提過一句,很明顯,或許除了咱倆,大家都不知道這事,甚至還可能以為司命上次被天帝拒絕之後,傷心過度,喝多了瓊池的酒,仍舊醉著。

“你想,有本領把司命下界這事壓下來的除了天帝,還能有誰?”說到這裡,三生皺了皺眉,有些困惑,“但是既然他有心要護著司命為何還要下界去和人家作對呢?等等!容我想想……”

三生摸著下巴道:“你說,會不會是因為司命一直喜歡他,執著得讓他以為被司命喜歡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他拒絕司命也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但有一天他突然發現原來司命並不是非他不可,失落感油然而生,像天帝這樣一直站在高處的人肯定更為不爽。”

“司命下界,而後不久神龍便從萬天之墟裡出來了,然後天帝也追了下去。天帝一邊在天庭裡護著司命,一邊又下去處罰司命的轉世,更有姦情的是,他居然被神龍打得鮮血淋漓的回了來。如今清醒之後也沒有下令讓天兵天將去捉拿神龍……陌溪,你瞅瞅這像不像一出丈夫知道自己妻子跟人跑了之後,一邊暗自心痛神傷,一邊安撫著家裡,一邊又想追回妻子,但最後卻被妻子的情夫給打得一臉狼狽,而丈夫仍舊礙著妻子的顏面不願讓家裡人為自己出頭……的戲碼?”

陌溪愣了一會兒,隨即搖頭淺笑:“你上次還說天帝與神龍有不可言說的情愫,今日又如此比喻。天帝聽見了會打你的。”

“他是天帝,你是戰神,他是搞文的,打不過你這個動武的。我不怕。”三生說得理直氣壯,直聽得陌溪哭笑不得,她也不理他,繼續推理道,“天帝那般剛硬的性子能忍下自己被打的恥辱而不派人打回去,想必他定是有所顧忌,他一定是怕派天兵天將下去捉拿神龍會暴露了司命下界的事情……”

“越想越奇怪了。”陌溪笑道,“司命會亂來,天帝卻不會。前些日子聽聞魔界餘孽又開始蠢蠢欲動,若要開戰,誰還有心思去管神龍的事情。左右他跑出萬天之墟的這些日子也沒有什麼天地異動。”

三生很是失望的歎息:“竟是個這麼無趣的理由。”

陌溪一陣好笑道:“天兵天將是養來禦敵的,不是去捉姦夫的。”

“可我還是覺得這三人之間有不可言說的激情。絕對有什麼是我們不知道。”

“三生確實不知道。”陌溪道,“今日我見了天帝,不經意間瞥見了他掌心有一道咒符,現在聽你這一說,我想,天帝定是把那咒下在了司命身上。我雖不知那是什麼咒,但看那複雜的咒印便知道不會是什麼好東西。若天帝真喜歡司命,又怎會捨得在她身上下咒。”

“下咒?”三生一驚,“可是那名簿裡沒說爾笙被下了咒……啊,難道是傳說中的懲罰?”

天上一天,人間一年,這責罰是天帝下的,所以在天帝昏迷期間爾笙安然無事的過了三年,如今天帝醒了,想必咒印也會發生它該有的作用了,可是天帝下的這個咒印到底是幹嘛的呢?

三生恨道:“這種話本看不完的感覺真心難受!我還是回去找找吧。”

陌溪也點頭贊同:“這命簿確實寫得古怪,理當找來看看。”

“說到古怪,那命簿的字跡也確實古怪得很。”三生道,“我研究了司命許多命格,沒有哪一本的字是寫得那麼規規矩矩,方方正正的,唯有最開始的那一頁寫的四個字才有司命自己的風格。”

陌溪眉頭一皺:“那四字是什麼?”

“唔,約摸是叫……天地龍回。”

天地龍回。

陌溪的眉眼沉凝下來,“若是如此,只怕那本命簿的書寫者根本就不是人。”

三生眨巴著眼想了一會兒:“自然,司命都做了千來年的司命了,怎麼算是個人。”

“我是說,司命自己給自己批了命格,她想用‘爾笙’的這一世達到‘天地龍回’這個目的,但是如何達到這個目的卻隻字未寫。”

三生的表情也沉了下來:“那本命格,是天命?”

天命,誰也料不到後事如何。

“若要讓天地龍回必得破除萬天之墟對神龍的禁錮,或許連司命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做,索性便交給了上天,讓天命來安排。”

可是天命,向來弄人。

風搖搖晃晃穿過戰神府邸外的十裡梅林,帶落了花瓣,晃動了枝丫,一株梅樹之下,藍色封皮的書被一頁頁吹開,翻到中間,後面竟都沒了字。風停下,書頁也停止了翻動。

緩緩的,在空白的一頁上,慢慢多出了一行字——無方仙山,腹背受敵。

話說當爾笙與長淵趕到無方的時候,無方弟子與小妖怪們的戰鬥正打得火熱。眾多長老師父們都沒怎麼出面,仿似想借這個機會鍛煉一下門下弟子。

看見這樣的情景,爾笙便知道無方的情況遠比外界傳說的要輕鬆多了。她乘在長淵的龍角之上繞著仙山逛了一圈,忽然之間,她遙遙望見下方樹林中,辰渚正在與一個黑熊怪鬥得火熱,他好似有點消耗過度,應付得有些吃力。

爾笙趕緊喚了幾聲長淵。

長淵對辰渚沒啥好感,頗為不樂意的擺了擺尾巴。爾笙見辰渚確實撐不住了,又急急的拍了拍長淵的龍角。

長淵不樂意的哼哧了一聲,最終拗不過爾笙,降下雲頭,隨即一聲令人振聾發聵的龍吟響徹無方上空,下麵鬥做一團的無方弟子與眾小妖皆被這聲龍嘯嚇得心虛腿軟。沒一會兒妖怪便做鳥獸散,跑了個乾淨。

突如其來的呼嘯不僅嚇壞了小妖怪,更是驚嚇到的無方眾人。但是當他們抬頭來尋的時候,天空中哪還有龍的影子。

爾笙一直認為長淵是個低調的人,全然沒想到他竟會做如此高調的事,回到自家院子後,爾笙張了嘴,還沒來得及問,長淵便答道:“這樣比較方便,不耽誤時間。”

爾笙撅了撅嘴,想說他方才分明是在使氣,還未開口“吱呀”一聲,霽靈的房門開了,她披著衣裳站在門口,將爾笙與長淵一同打量了幾眼,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但眼眸裡卻藏不住欣喜。

離開無方這些天讓爾笙感覺像過了幾百年的時間,再見到霽靈的一瞬,她唇角遏制不住的動了動,埋頭就撲了過去。抱住霽靈,蹭了許久也沒說出一句話來。

霽靈素日最不擅應付爾笙對自己撒嬌,通常都會冷著臉讓她撒手,但今日她愣了一會兒,琢磨了許久,才略帶青澀的將手放到爾笙背後,輕輕拍了拍道:“回來就好。”

一聽這話,爾笙瞬間便紅了眼眶:“師姐……”

“小耳朵,你可是算准今日師父會買燒雞?”隨著院外傳來的這聲大笑,一隻油紙包的燒雞從空中落了下來,霽靈伸手接住,以免它砸到爾笙頭上,結果自己卻抓了一手的油,霽靈嘴角抽了抽,冷聲道:“師父!”

沈醉一邊掏著耳朵一邊從院外大步走了進來,“別念叨,客人在。”沈醉笑眯眯的打量著長淵,“小耳朵,這是誰啊?”

爾笙還在霽靈懷裡蹭,沒有搭理沈醉。長淵兀自琢磨了一會兒,學著凡人的禮節,抱拳道:

“岳父好。”

場面靜默了一會兒,霽靈垂下眼瞼,遮住眼中的笑意。沈醉額上青筋突了突,扶額歎道:“果真與爾笙一樣是個呆貨德性。”



第三十七章.師門如鄉

爾笙在霽靈懷裡蹭夠了,又恰好聽得沈醉如此戲說長淵,便揉了揉眼睛,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長淵叫聲岳父,沒什麼錯。”

見小徒弟如此護著長淵,沈醉心裡有點不是滋味,他眯眼打量著長淵,暗地裡悄悄探查著他的力量,然而越探眉頭卻越皺越緊。他一直都知道爾笙吼著要找的“夫君”並不是一般人,從他送給爾笙的那柄劍便能看得出來,但是沈醉從未想過爾笙的這個夫君竟如此深不可測。

長淵自然知道沈醉對自己的防備,他老老實實的站在一邊任由沈醉對自己肆意探查,沈醉探了一會兒什麼結果也沒有,搖頭歎道,“丫頭大了果然是留不住了。小耳朵,你這才出去多久,這麼快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爾笙偏過頭去,解釋道:“長淵是內人,我還是向裡拐的。”

她光潔的額頭印著傾瀉的日光隱隱透出一個火焰的烏黑印記。霽靈晃眼一看,還以為是自己眼花,正待要細細研究時,忽聽三下“噔噔”的敲門聲。

院子裡的四人齊齊轉頭看去,卻見一個身披銀甲,滿面正氣的男子站在院門口。霽靈與沈醉看見他,皆有一時的怔然。爾笙來無方三年,從未見過這人,正在好奇的打量,忽聽沈醉道:“掀炎。”

聞言,爾笙也是一怔,‘掀炎’是仙尊的一把靈劍,自仙尊創立無方以來便一直供在無方言歸殿上,經過數百年靈氣浸染,終化劍為靈。成了無方的又一個象徵。只是百年來從未有人見過劍靈掀炎的模樣。

掀炎對沈醉淡淡點了點頭,道:“仙尊命我前來捉拿罪徒爾笙。”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呆怔。

沈醉轉頭望爾笙:“小耳朵?你出去可是闖了什麼大禍?”

爾笙摸著自己的額頭,點頭細聲應了。她不再解釋什麼,隻身走向掀炎:“我和你去見仙尊,只是長淵也要和我一起去。”

掀炎的目光在爾笙腰間佩著的一鱗劍上停留了一會兒,劍靈與靈劍之間總有種心有靈犀的感覺,他又轉頭看了看長淵,默許了。

見他並不是個固執得如寂悟那般的傢夥,爾笙暗自鬆了口氣,適時長淵卻上前握住了她微涼的手指:“不怕。”他說得堅定,仿似已經做好了要與仙尊打一架的準備,“我不會讓別人欺負你。”

言歸殿。

沈醉與霽靈終是放心不下一同跟了進來,本還想著為爾笙說兩句好話,不料一進門便見仙尊背著身子望著言歸殿牆上的靈光真圖。沒有看進門的幾人,便徑直清冷道:“跪下。”一聲似呵斥似命令的口吻,不知在說誰;

爾笙“撲通”一聲利索的跪了下去,不似往常做錯了事故意裝可憐的乖巧,這次神情嚴肅得讓人感覺她真真是來領罰的。長淵也沒扶她,靜靜的站在她身後。他容不得別人對爾笙不好,也容不得爾笙對她自己不好。但是在發生這麼多事以後,若是爾笙還能如往常一般好好的對待自己,那麼她便不是爾笙了。

在他看來爾笙要怎麼贖罪,接下來要做什麼事,都得由她自己決定。

沈醉與霽靈暗自對視了一眼,也恭敬跪下行禮:“仙尊。”

言歸殿中靜默了一陣,仙尊仍舊望著靈光真圖道:“爾笙,既已墮魔,為何還要回無方?”

此言一出,霽靈不敢置信的望向仙尊,好半天才敢將目光轉到爾笙身上,而爾笙的沉默讓她的心猛地涼了一截。沈醉聞言也沉下眼眸,一言不發的盯著跪在前方的小徒弟。

“我若逐你出門,可有怨言?”

長淵垂下眼眸,他能感覺到爾笙背脊挺得多麼僵直,他心裡比誰都清楚無方之於爾笙的意義,這裡不僅是師門,更是家鄉。自幼孤獨的孩子哪個心中不渴望著一個包庇她一切任性和過錯的避風港。

可是如今這個港灣,卻不願再讓她停靠了。

“沒有怨言。”她彎下背脊,俯首在地,以極卑微的姿勢和聲音道:“可是,能不能留下我,不趕走爾笙……”

仙尊仿似將那真圖看入了神,許久也沒回答爾笙的問題,最後竟是耗得霽靈先沒了耐性,她張了張嘴剛要說話,沈醉卻輕輕搖了搖頭,淺淺的做著口型——

仙尊心善,最為護短。

正適時,仙尊忽然冷冷道:“陰極而陽,陽極而陰,既然墮仙長安能三次成仙三次墮魔,可見仙魔本由心生,一念成魔一念成仙,仙魔並無差異。若是尋得其間承轉之法,應當能解魔印。”他頓了頓,終是轉過身來,“成魔須得九九八十一天的歷練,若是你能在兩月內尋得破解魔印之法,便可除掉心魔。既不成魔,我便不該逐你。”

長淵面色一喜,問道:“如何破除魔印?”

仙尊這才看了他一眼,道:“墮魔而成仙者自然懂得其間方法。”

此世間墮魔後又成仙的唯有一人,可是那人入了無極荒城至今沒有下落,爾笙已經沒有時間等他了。

長淵垂下眼眸正在思索再入荒城的辦法,仙尊又道:“長安系流波仙門弟子,且去藏書閣翻閱流波典籍興許能探得線索。”

爾笙望著仙尊傻傻呆住:“仙尊……不趕我走了麼?”

仙尊一揮衣袖,身影霎時消失在言歸殿中,僅剩聲音尚回蕩與眾人耳畔:“兩月後,若未褪去魔印,我定逐你出門,再親手斬你於掀炎之下。”

爾笙眼眶紅了紅,忍住哽咽拜道:“謝仙尊相助。”仙尊這席話與其說是在威嚇爾笙,不如說在幫她找一條路,擺脫魔氣。

長淵上前扶起爾笙,替她抹掉狼狽了一臉的眼淚鼻涕:“我們今天就去藏書閣找長安的身世,定不讓那妖物再出來作祟。”

爾笙除了點頭,再沒其他言語。

霽靈皺眉道:“藏書閣中何曾有過古仙門流波的書籍?若有,為何我從未見過。”

“自是有的。”沈醉道,“歲月過去那麼久,已經沒有幾人還記得無方仙術乃是承襲流波仙法而來。也沒幾人知道仙尊最初修仙時是拜在流波門下。”

霽靈眉目中閃過一絲詫然,默了一會兒她道:“原來師父您偶爾還是能裝出點高深莫測的模樣的。”

沈醉一聲扶額歎息:“我到底是做了什麼孽,怎生收了這樣兩個徒弟……”他看了看抱在一起的長淵爾笙兩人,又望瞭望言歸殿外的青天,頗為感慨道,“想必藏書閣最高的一層藏的那些陳年舊事,已積了好厚一層塵埃了吧。”

無方主峰巔。

仙尊負手而立,一眼覽盡千里風光。他眉目清冷,看不出一分情緒。

“長武。”掀炎漂浮與空中,沉聲道,“她已入魔,你應趁她尚未修得魔身,將其斬殺,不該輕易放過她。褪去魔印哪有那般簡單。魔氣一旦出現過了便難以消除,否則長安為何會三次成仙又三墮魔道。”

“兩月後,若是她無法消除魔印,我便會動手。”仙尊望著遠處沉默了許久,道,“我絕不允許這世間再出一個長安。”

掀炎心知他心意已決,也不再多言,默默退下了。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3-3-22 11:02 PM

第三十八章.流波舊事

爾笙在藏書閣中尋了許久也未曾發現那本書中記錄了長安的故事。最後還是沈醉爬上最頂層翻了半個多時辰,終於從書架的角落種翻出了一本破舊的書籍。

藍色的封面上積滿了塵埃,吹開灰塵《流波記事》四字赫然寫於書面之上。爾笙捧著書將它小心翼翼的放在桌子上,四個人圍著桌子站了一圈,盯著書瞅了半晌,霽靈道:“翻開看看。”

爾笙摸了摸書頁道:“這書舊得好像一碰就會碎掉。”

沈醉哈哈一笑徑直翻開書頁:“好歹也是記錄仙山歷史的書,滿是靈氣,哪有尋常書籍那麼嬌氣。”隨著沈醉的動作,封面一開,眾人忽覺一縷夾雜著書香之氣的氣息拂過臉龐,仿似一聲書生的輕歎,而那書中的字跡竟像是才寫上去的那般清晰明瞭。

長淵道:“此書確有靈性,若非一直被塵封於此,假以時日修為靈物也未嘗不可。”

爾笙卻沒心情管這書有沒有靈,知道這書不容易壞,下手便不客氣起來,她快速的向後閱讀著,一心想找長安的資料。然而一本薄薄的書記載了流波數百年的歷史,對於致使流波滅亡的這位仙者也僅僅只有幾句話的籠統概括罷了。

“永正元年,帝欲殺長安,逼其墮魔。五年,清心修行,歸其仙位。八年,流波天災,長安逆天而為,再墮魔道。十三年,清心修行,歸其仙位。十五年,走火入魔。”

爾笙苦了臉:“清心修行?怎麼清心如何修行?這書完全沒有交代啊。”

沈醉摸著下巴想了想道:“我記得這裡應當還有一些記錄流波野史的書籍,且分開找找吧。”

爾笙歎息著闔上書,四人各自尋了個角落又翻箱倒櫃的找起來。藏書閣頂層的書看似不多,然而卻有很多書莫名的躲在犄角旮旯裡。按沈醉的說法便是這些書少說都有百來年的歷史了,大多有了靈性,興許是這些書不想再讓人翻閱,都找了地方將自己藏了起來。也因此讓爾笙尋書的過程更加艱辛。

久尋未果,爾笙憋了一肚子的火,一邊趴著摸索著地板裂開的縫隙找書,一邊暗自罵道:“這些書都是老鼠麼,地縫裡,房梁上,你們敢不敢直接打洞鑽進牆裡邊去。”

一個不留神,爾笙一頭撞在了書桌上,她還捂著腦袋叫痛,一本藍色封面的書忽然落在了她的眼前。爾笙定睛一看,正是方才翻過的那本《流波記事》。

她盯著封面四個字看了一會兒,隨即無動於衷的將它推到一邊,繼續翻找其他的書

適時,不知從哪裡吹來一陣風,書頁嘩嘩的翻開,恰恰停留在記錄了長安事蹟的那一頁。爾笙晃眼一看,卻見書中字體仿似在活過來了一般,漸漸演化成一個個黑色的小人影,在她眼前飄忽而過,她仿似聽見來自幾百年前的聲音,或悲或喜,喧囂得一如在她耳畔擺開了一出恢弘的戲。

爾笙瞪大了眼,甩了甩腦袋,那些聲音畫面便又都消失不見。

她直起身子,越過書桌瞅見長淵三人還在各自安靜的尋找著書籍,全然沒察覺到她這方有什麼異常。

重新拾起《流波記事》,爾笙仔細研讀起來。她黑色的瞳孔中印出紙張上的黑字,思緒漸漸沉入了書裡。

“永正三年,帝欲殺長安,逼其墮魔……”仿似有一個走投無路的窮苦書生,沙啞著嗓音在她耳畔呢喃著潦倒悲傷的過往。爾笙的腦海中忽然映出許許多多她未曾見過的人,他們在故事裡訴盡了起伏人生。

眼瞼不知為何慢慢變得沉重,爾笙倚在書桌旁,捧著書緩緩沉入睡夢之中。

“這本書上有些許長安的記錄。爾笙?”霽靈一邊看著書,走出重重書架來,沒看見爾笙的身影,她轉過書桌一看,才發現爾笙已經張著嘴‘呼哧呼哧’的睡著了。

霽靈眨巴著眼看了她一會兒,向沈醉討要了他的外衣,蓋在了爾笙身上:“再找找其他的吧。”

夢中的爾笙此時已全然不知外界發生了什麼,她覺得自己如同遊魂一般飄蕩在浩浩蒼穹之中,不知要去哪裡。但冥冥之中偏生有股力量將她拉拽著,飛過千重山躍過萬重水。最後停在了一座簡樸的亭子中。

書寫著“十裡亭”的匾額之下爾笙看見此時最想尋到的人——長安。

不同於素日見到他時那般滿身殺氣,冷漠絕然。此時的長安一身寬袍大袖,面容沉靜,目含慈悲,仿似一位有所大成的仙人。

爾笙見到他下意識的害怕,但卻鼓足了勇氣想上前詢問破除魔氣之法,不料她卻怎麼也無法跨出一步,仿似被人用繩子緊緊套住,任她如何掙紮也不能上前一分,掙紮了許久,爾笙終是放棄了,無奈的看著下方的長安,卻見他手中握著一把摺扇,垂著眼眸不知在想些什麼。

從晌午站到日落直到星辰漫天,長安連姿勢也未曾換一個。如同那摺扇裡有一個大千世界,任他怎麼看也看不完。

月上中天,忽然十裡亭旁閃過一道黑影,直直撲向長安的後背。

他耳朵動了動,頭微微往後一側,臉頰恰恰撞在一個柔軟溫熱的唇畔上:“長安,長安,今日可有想我?”

長安側過身子,後退一步,推開了撲過來的那個女子:“不可胡鬧。”

“你成魔的那一陣可不是這麼死板。”女子掃興的揮了揮衣袖,舉止間盡是妖嬈,“你什麼時候再成一次魔啊,我想念那般霸氣十足的你了。”

香粉氣息散了滿亭,爾笙仿似也聞到了那陣陣檀香之氣。

“我已墮魔兩次,這也是第三次修得仙身,不會再墮魔了。你還是早點斷了執念,離……”

女子毫不客氣的打斷他的話:“有一有二必有三。且不說你會不會再墮魔……”女子纖細的手指在他胸膛畫著挑逗的圓圈,“你必須得看清楚的是,之前你娶了過我,我是你的妻子,我們有過夫、妻、之、實。”

長安倏地閉上眼轉過頭去。女子咯咯嬌笑道:“長安,別害羞,當時你可半點不害羞。”

爾笙聽得瞠目結舌。長安的妻……長安的妻不是那無極荒城中的女怨麼!可是女怨不是在無極荒城之中麼,怎的會到這裡來,怎的又是這副德性,怎的又會與長安做出這樣的舉動……

爾笙細細思索了一番方才他們的言語,恍然大悟,而今她看見的這些竟是數百年前長安最後一次墮魔之前的景象。

但是她又如何會見到這樣的景象呢?

長淵說那本《流波記事》乃是一本有靈之書,難不成是那書帶她來看的?但為什麼又是她呢……

正想著,下方的長安忍無可忍一般推開了女怨,隨即把手中的摺扇遞給她:“拿去,你的真身,以後別再到流波來了。這裡不是妖怪該來的地方。”

女怨睜著眼睛忘了長安許久,道:“我不要,我的真身給你了,隨你怎麼處置,燒了烤了蒸了煮了都行,別還給我,我不要。”

“你!”

“你若是真的不喜歡我了,便拿我當尋常妖怪處理掉吧,左右你們流波為了除妖而存在的。”

長安眉頭一皺,握著摺扇卻怎麼也沒辦法將它狠心扔掉。

女怨見狀彎著眉眼,笑得無比歡愉:“長安啊,我是你的妻,我喜歡你。你也是喜歡我的,不然不會每日等在這裡要把摺扇還給我了。”

長安仿似生了悶氣,轉身便走。

女怨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長安,你這名字取得挺好,在嘴裡念一遍便像在祈福,好像多叫你幾聲我就能變得幸運一樣。”

“我原來的名字不好,但是後來你給我取的名字也極好。你還記得不,咱們第一次遇見的時候,你說‘無’這個字太難聽,你說你瞅著我像水底的青苔,柔軟得很,你說讓我在‘無’字上面加個草字頭,你喚我為阿蕪。雖然音一樣,但是我卻覺著好聽順耳了許多。長安,我說的這些你還記得不?”

爾笙想長安應當是記得的,畢竟墮了魔之後不會忘卻前塵,回歸仙位之後也沒理由忘記吧。



第三十九章.阿蕪

回想在無極荒城中見到女怨時她蒼白的模樣,爾笙全然無法將這個嬌媚的粘在長安身邊的女子與其聯繫起來。

她不明白這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會導致他們一個三度墮魔,一個永入荒城,宛如生死相隔……至少他們現在看起來相處很是和睦。

“長安二墮魔道,現今終是換得仙骨,實在不該與那摺扇妖怪過多接觸,若是他再被誘入魔道,怕是……”

流波長老會議之上,有人提出了質疑,其他人紛紛附和道:“長安兩次渡劫飛升,身懷神力早已今非昔比。而今流波天災剛過,百廢待興,若長安再次墮魔,何人還能制得住他,實乃貽害蒼生之患。”

“理當防患於未然。”

“扇妖必斬。”

“理應除掉。”

爾笙漂浮在大殿上空,聽著這些長老七嘴八舌的討論,心底莫名的起了厭煩,明明什麼事都還沒發生,這些人卻用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說著‘我是為你好’,理所當然的定了別人的罪名,還美其名曰未雨綢繆。

實在荒唐,無比荒唐。

“那扇妖與長安結為夫妻乃是二人私事,是合是離應當看長安的意思,他既已修得仙骨,心中必當有所思量。”

適時,一道清冷的聲音自角落傳出,爾笙順著聲線尋了過去,待看見那人時狠狠一呆,那可不就是無方仙尊麼。與幾百年後的他比起來,真是半點容貌也沒有變過。

“長武此言差矣,長安如今雖已修得仙身,卻沒有斬斷與那扇妖的聯繫,可見心中仍是掛念著的。若是那妖物使壞,拖長安再入魔道,便是天下大不幸。”

“哼,長安既已成仙,必是有所取捨。豈會那麼容易便被誘惑。”長武不屑道,“為仙者若心性不穩至斯,不如墮了魔去。”

“長安便是你師弟,你想護短也是理所當然的。但留下扇妖後患無窮,必當除去。”

此言一出,眾長老皆垂眸默認。長武冷冷一笑,拂袖而去。

爾笙便跟隨著長武的身影一直往殿外飄去,他跟著他下了流波山,在山腳湖畔旁的一間小木屋中找到了長安。適時,長安正立與湖邊,安靜的呼吸吐納。

“師兄。”他未回頭,卻已知道了來著是誰。

“長老們不會再容忍她了。凡塵俗事快些處理好,你既已飛升為仙便不該一直耽擱在下界。”

長安平淡的微笑:“兩次墮魔算是兩次劫數,師兄,你可聽過何人飛升成仙是要歷劫兩次的?”

長武皺眉。

“近來我仿似能看見一些未來之事,我見你成了一派之主,見朝代在戰火中更迭。但是我卻看不見自己,也沒有流波。”長安閉著眼,感受微風拂過他身邊,“若我沒想錯,我應當還有一劫未渡。”

“師兄可還記得重華尊者生前曾與我們講過,飛升渡劫,一劫成仙,三劫成神。九重天上,司命星君為我寫了三劫,當真是厚待於我。”

長武眉頭皺得越發緊了。

“可是這一劫,若我渡不過,便會真的永入魔道了。”長安轉過身,定定的望著長武,“師兄,你可願幫我一個忙?”

“何事?”

“我有預感,劫數將近,我要閉關數月,若是在此期間應了劫,至少不會連累到其他人。長老們既然要動手,你我必定都勸不住,我須得應付劫數,無法分心。你……能否幫我將阿蕪帶走,離流波越遠越好。”

長武默了許久,待轉身離去時才緩緩道:“我不會與她講道理。”言下之意便是會直接將她打暈了拖走。

長安無奈一笑,微微歎息道:“也只有這樣才行。”

然而即便他現在這樣費盡心機的為阿蕪安排,到最後卻仍是沒有躲得過無情劫數。爾笙忽然對長安生出了一點憐憫來。可是還不等她整理好思緒,四周的天色忽然變得黑暗,明月朗朗升上夜空,爾笙又被拉扯到了那個名叫“十裡亭”的地方。

只是今夜站在那裡的人換做了長武,他演化為長安的模樣,想來定是為了引得阿蕪自己投上門來。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一道黑色的身影矯捷的翻入亭內,全身像沒有骨頭一樣掛在了“長安”身上:“長安啊!今天我要告訴你一個大大的好消息,你想不想聽?”

“不想。”長武冷冷答道,隨即解了幻術,變回長武的模樣,他一手抓住阿蕪,不讓她逃脫。

阿蕪大驚:“你!長安呢?”

“他讓我帶你走。”

“走?去哪兒?我不走!以前不走,現在也不走,我……”

不再給她說話的機會,長武一掌劈在她的後頸,阿蕪眼睛翻了兩翻,終是極不甘心的暈了過去。

爾笙想:仙尊,果然是個狠角色。

四周的景色再次轉換,爾笙看見阿蕪被綁在一個山洞之中,初始還能聽見她在大聲喝罵流波道士卑鄙無恥,時間久了,她約莫是罵累了,便開始嚶嚶哭泣來,嘟囔著負心漢挨雷劈之類的言語,到最後她終是沉默下來,此後幾天,她也任由長武帶著她一直往北走。

她每日都只對長武說“我要見長安”這一句話,但是長武卻連一句話也懶得回她。不知過了多少天,眼瞅著離流波越來越遠,阿蕪眉宇之間的不安之色便越發按捺不住了。

“我知道你們這些道士生來是看不起妖怪的,你們不讓我和長安在一起,行,但是你們卻不能讓孩子離開他的父親。”

數日來,長武第一次正眼看了阿蕪一眼:“你說什麼?”

“孩子。”阿蕪輕輕捂著下腹認真道,“我和長安的孩子。”

長武清冷的表情被驚出了一絲裂縫,默了半晌,他揉著額角問:“什麼時候的事?”

“他入魔的時候,我們成親,洞房花燭夜。”

長武眯著眼提出質疑:“已有一年左右的時間了。”

“沒錯,他入魔的時候既身為魔,我與他的孩子自然也是魔,魔胎需得懷三年,我也是最近才發現的。你不信,初始我也不信,但是我去詢問了容蘇,他是活了千年的大妖怪,是我義兄,不會看錯脈象的。”

天生魔胎……

長武眉頭倏地皺了起來。爾笙看得心頭一跳,那一瞬她以為長武會動手將阿蕪殺死。

但最終長武也沒有動手,他只淡淡道:“你見到長安又待如何?”

“一個妻子懷著孩子,她見到了她的丈夫能如何?我只想和他一起生活。”

“長安不會與你一同生活。”

“你不是長安,你怎麼知道他不會。”阿蕪道,“長安讓你帶我離開流波定有他的理由,我也相信他是為了我好的,但是這些決定都是在他不知道我有了他的孩子的情況下做的。現在他要是知道了,或許會做其他決定,或許會有其他打算。”

“長安要渡劫,流波眾長老都要殺你,他能有其他什麼打算。”

阿蕪一怔,垂下眼眸呢喃道:“成仙對他來說就那麼重要麼?”長武唇角微微一動,並未替長安解釋什麼,阿蕪抬頭望著他懇求道:“長安既然讓你來帶我走,心裡定是極信任你的。你……能不能回去給他說一說,或許他會有想出其他辦法。”

長武緘默不語。

“求你了,我知道流波天災之後,長安就只剩下你這一個同門師兄了,你也只有他一個師弟了,不是嗎?”

“罷了。”長武一聲輕歎,從懷中掏出一張黃符來,“這是流波的傳音符,你自去尋地方藏好,到時我會來找你。”

阿蕪欣喜不已,乖乖收了符,目送長武騰雲而去。

看著阿蕪歡喜的臉,爾笙心中忽然有股不祥的預感,下意識的想將長武叫回來,讓他別就這樣離去,至少把阿蕪送到一個更安全的地方。但是,對於這段故事,她只是一個觀看者,什麼事都做不了。

果然,阿蕪在那方等了長武數日,卻始終沒有等到長武帶來長安的任何消息,只等到了流波兩個鐵面無情的長老。

他們見了阿蕪二話沒說,徑直動手,招招斃命,想來是尋了她許久,今日是想至她與死地的。阿蕪護著自己的肚子,招式放不開,沒一會兒便落了下風,眼瞅著躲不過這一劫了,不料一個男子卻橫插進來,其招式橫蠻霸道,三兩下便逼開了流波兩個長老。

他也不戀戰,提了阿蕪便快速逃走了。

待藏到一處密林之中,兩人才停了下來。一看見這男子,阿蕪眼角便含上了委屈的淚:“容蘇哥哥……”原來這便是阿蕪的義兄,千年的大妖怪,容蘇。

“出息!”容蘇罵道,“你瞅瞅你還哪裡有個妖的樣子,不就一個道士,踹了,哥再給你找個。”

“世間男子雖多,我卻不巧的偏生沒出息的喜歡上了這一個,哥哥別罵我,我也沒辦法。”

容蘇氣得深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平靜下來心情:“他不要你和孩子?”

一聽這話,阿蕪眼中又泛起了淚花:“不知道。”

“混帳東西!我容蘇的妹妹豈可被落魄至此的流波欺負。”

“容蘇哥哥……”

“那混蛋現在定然呆在流波,我帶著你去討個說法,拋妻棄子的人還修他大爺的仙。”阿蕪還有些猶豫,容蘇拉了她便不由分說的便往流波走,“有我在,誰還敢欺負你,給妖怪長點出息!”

阿蕪這僅有的一點抗議便被鎮壓了下去。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3-3-22 11:03 PM

第四十章.永不得安

“長安。”容蘇一腳踢開守門的流波弟子,將阿蕪護在自己身後,“給我速速出來!”

“容蘇哥哥……”

“你別慌。”容蘇安撫阿蕪道,“如今的流波經過天災,早已不是以前的流波了,不過是一群老道士和幾個新招的乳臭未乾的小子,有我在,他們不敢對你怎樣。”

阿蕪還想勸說,高高臺階之上的流波大門“吱呀”一聲沉重開啟。五位長老自門後走出,他們神色皆肅穆沉凝,憎惡的瞪著容蘇與阿蕪,仿似恨不得立即將他們除之而後快。

“我叫的是長安,你這幾個老東西出來作甚。”容蘇一聲冷哼,廣袖一揮,渾厚的妖力捲出大風,吹得跟隨長老而來的弟子們跟頭連連。

長老們大怒:“大膽妖孽,流波仙門前竟敢出言不遜!”

“哼,現今的流波有何可懼,我親自上門來要人已是給了你們面子。”

“放肆!”當下有一人按捺不住火氣,祭出法器便怒氣衝衝的殺了過來。

容蘇狂妄一笑:“放肆沒有,屁倒是放了一個,給你嗅嗅。”言罷,他一攬衣袍,妖氣澎湃而出,呼嘯著向攻來的那人打去,逼得那人不得不收招防備,妖氣餘威掃入仙門之中,徑直震得在場修為較低的弟子嘔出鮮血來。

長老們皆是一驚。沒想到阿蕪請來的助力竟如此蠻橫強大。

阿蕪見容蘇已將流波眾人震懾住了,立即拉住容蘇,對流波長老們喊道,“我們不想傷人,我只想見長安,我有事要告訴他。”

“而今妖孽竟敢公然挑釁我仙門流波,背後定是有極大預謀,絕不可讓她再見長安。”

“這群老強牛!”容蘇聞言登時大怒,舉步便要上前。仿似察覺到容蘇身上升騰的殺氣,阿蕪大驚失色,忙使勁拽住他,“容蘇哥哥!長安心中最重仙門安危,你切莫殺了流波中人。”

“妖孽休得假慈悲,今日我流波定要替天下除妖,滅了你這禍患!”領頭的長老一聲大喝,“列陣。”

看著那五位長老吟咒擺陣,容蘇再也抑制不住渾身殺氣,一雙黑瞳之中泛出了血腥的鮮紅:“妹妹,你且看看清楚,今日是誰想殺人。”

阿蕪面色一白,捂著小腹沉默下來。

這是你死我活的局勢。即便是爾笙也看出了流波這幾個長老列出的陣不好對付,殺氣氤氳,絕不是普通的降妖陣法。她心裡也替阿蕪著急,這種時候仙尊去哪裡了,更重要的是長安呢?

適時,牽引著爾笙的那股力量又出現了,它仿似想回答爾笙提出的所有問題,爾笙想知道仙尊與長安在哪裡,它便真的引著爾笙尋到了仙尊與長安——

在流波的萬隔樓。

長武被困在萬隔樓底,四周的白色光符圍成了一個堅固的牢籠,將他困在其中,顯然是長老們知道了他帶著阿蕪逃走的事,特將他囚禁在其中,防止他再插手此間事端。而長安卻在萬隔樓頂閉關,對外界之事還什麼都不知道。

爾笙心中焦急,真想沖上前去砸砸他的腦袋,你娘子和小孩被人欺負了,你這個做丈夫的還修他大爺的仙啊!然而爾笙也只能想想,她現在只是個旁觀者,無力插手任何事。

突然之間,流波大門那方驀地傳來一聲轟然巨響,震得大地都是一抖。

爾笙心急的想往那方去,但是身子卻動不了分毫,她也顧不得自己說的話長安能不能聽到,焦急的大叫起來:“長安!出事了!出大事了!”

她的呼喚長安自是聽不見的,然而伴隨著先前那聲巨響之後,大地又是一抖,且比上次晃得更為厲害一些,爾笙看見萬隔樓頂擺放著的桌椅皆在顫動。

沒一會兒長安倏地睜開了眼,他臉色難看的變了幾變,突然“哇”的吐出一口烏血來。

爾笙嚇了一跳,忽然想起之前在無方上學堂的時候,夫子曾說過,修行到了一定境界,入定之時便不能有外物幹擾,如若不然,輕則傷其心肺,重則走火入魔。

長安這是傷了心肺,還是走了火……

哪給時間讓爾笙想清楚這個問題。長安清醒過來,抹了唇角的血便疾步走到窗邊,將流波山門那方望了一會兒,他便徑直駕雲而去。

爾笙便也被那股力量拖著一起隨著長安而去,然而看見流波山門那裡的場景之時,爾笙不由呆了。

就這麼片刻功夫,山門前的青石階梯竟如同被血染一般,許多流波年少的弟子躺在地上,掙紮呻吟。而空中的那扇大門,爾笙怎麼也忘不了它的模樣——無極荒城的城門。

爾笙驚訝,流波這些長老們竟然召出了無極荒城的城門!難怪方才那陣的氣息如此奇怪。

容蘇仿似受了重傷,手中握著一把大刀,單膝跪著,阿蕪擋在他的身前,手持一柄摺扇,與三名長老僵持著。阿蕪臉上染上了不少血跡,也分不清是她的還是流波弟子的。

看見長安駕雲而來,阿蕪眼眸一亮,但像是忽然間想到了什麼,她又垂下了眼瞼。

趁著阿蕪分神之際,立於她對面的一名長老忽然發難,直襲她的腹部。阿蕪大驚,本能的像後一退,跪於她身後的容蘇卻暴怒起身:“流波無恥!”他一刀砍向長老,眼瞅著要活生生消掉他半個腦袋。

一道清明仙氣自半空而來,打偏了容蘇的刀刃。

“孽障!”長安怒極而斥。

阿蕪面色蒼白,急切的搖頭解釋:“我們沒有殺人!我懷……”

長安不由分說的祭出自己的法器,長劍一揮,耀眼的青光攜著怒火重重的擊向容蘇。

他顯然是氣極了,這一手下得毫無分寸,即便是容蘇這樣的千年大妖也被生生打飛出去,自然,阿蕪也不可倖免。她順著青石板階一階一階的滾下,最後終是停在了一處平地上。

爾笙驚駭的捂住自己的嘴,長安仿似還在斥責些什麼,但是爾笙已全然沒聽見了,此時她腦海中想的盡是女怨那陰氣沉沉的嗓音和她死水一般毫無波動的眼眸。

難怪……難怪……

容蘇掙紮著爬起身來,血紅的眼瞳尋到阿蕪身影的那一刻猛的緊縮起來。

他以大刀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一步一步艱難的跪行向阿蕪那方。

看見他如此作為,長安眼中莫名起了一層殺氣。一位重傷的流波長老仍在苦苦支撐著法陣,看見長安,他頓時大喜過望,喚道:“此妖罪孽深重,吾等已召無極荒城之門,欲將其送入荒城,而今尚缺一人靈力開啟城門。長安速來助我!”

長安身型未動,眼神緊緊盯著阿蕪,卻見她依賴般蜷縮在容蘇的懷中,身子顫抖不已,仿似在哭泣。他眉頭微皺,降下雲頭,緩步走到那位主陣長老身邊。

“妹子……”容蘇替阿蕪將粘膩在臉上的髮絲拂開,看見她顫抖著唇,喑啞道:“肚子痛……容蘇哥哥……他不知道,他還不知道。”

長安嗓音冰冷,在高高的臺階之上,靜靜道:“妖孽,還不束手就擒。”

容蘇恨得咬牙:“那種混帳,你何苦還要牽掛。”

阿蕪的淚水宛若斷線的珠子,止不住的往下掉,嘴裡反反復複的呢喃著一句“他不知道。”像是要說服容蘇,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長安眉頭蹙在一起,廣袖中的拳握得一陣緊似一陣,他閉上眼,淡淡道:“此妖,應入荒城。”話音一落,仙力注入陣中,本頹敗將破的陣法頓時華光大盛,空中的荒城城門“咯”的一聲沉重而緩慢的開啟。

容蘇看著頭頂上緩緩大開的城門,沉了眉眼,他安置好阿蕪,勉力站起身來,面向長安,不卑不亢道:“我容蘇生而為妖,行事雖算不得正派,但卻從來不愧于天地良心,不悖于天理常倫,你們何以讓我入荒城這樣的罪孽之都。”容蘇狂傲一笑,充斥著嘲諷的意味,“有本事,拿了我的命去,別的,想也別想。”

長安盯著容蘇,幽黑的眼眸中看不清情緒。

容蘇將刀霸氣的插入青石板階梯之中,豪邁一笑:“今日鬥到這般程度,你們即便不要我的命,我也會拼上一拼,拿這條命鬧得你流波雞犬不寧,好歹為我妹子討個公道。”

“別拼命……”阿蕪抓住他寬大的衣擺,不肯放手。

“妹子。”容蘇提起刀,大步邁出,衣擺從阿蕪手中脫走。他輕聲歎息,“你怎麼還看不明白,而今我若不死,流波必亡。”

容蘇已受了極重的傷,他每走一步便是一腳血印,然而他卻像感覺不到疼痛一般,每一腳踩下,都讓大地一陣戰慄的顫動:“三度成仙?”容蘇揮刀大笑,“我且看看,你到底有多厲害。”

阿蕪蜷起身子,緊緊閉上雙眼,然而她卻堵不住耳朵,仍能聽見那刀劍相擊的聲響,聲聲刺人。

結果是可想而知的,重傷的容蘇怎麼敵得過長安,十招下來,便被長安擒住咽喉。

“別殺他!”阿蕪嘶聲呼喚,“長安,容蘇算是我僅有的親人了,我求你,我只求你這次,看在孩……”

“我無意取他性命。”長安打斷阿蕪的話道,“有罪之人自然該入無極荒城。”

“他沒罪。是我……都是我……”

“哈哈哈,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妹子不用多言,今日哥哥護不了你,是我無能。這條命流波可以隨意拿去,可無極荒城那般地方我卻是怎樣也不會進的。”

長安掐住他的咽喉,一步一步將容蘇逼向荒城城門:“這可由不得你。”

容蘇冷笑:“生不由我,死還能不由我麼?”

長安心下微驚,尚未反應過來,忽覺容蘇渾身一僵,緊接著唇角便落下一道鮮紅血跡。竟是自斷了心脈。

長安手一鬆,容蘇便癱軟在了地上,唯剩一雙不甘心的眼還睜著,仿似仍在冷冷諷笑流波仙門輝煌不在,竟落得傾巢而出僅僅為對付一個妖怪。又像是對他心裡面那點陰暗的嫉妒之情嗤之以鼻。

他心中莫名的生了一絲害怕,轉頭看向阿蕪,卻見她呆呆的望著地上的容蘇,然後近乎跪著爬了過來,她探著容蘇的鼻息,探了許久,終是替他覆上雙眼。

“長安,你可知容蘇哥哥之於我,亦師亦父,亦兄亦友,此前我們成親之時,容蘇哥哥未到,他說此乃他人生一大憾事,他說,等我們孩子滿月的時候,他定要讓天下皆知,他會送最大的紅包,給最好的禮物……但是長安,你看看你做了什麼?”

“你逼死了我的父兄,我的良師,我的摯友。”阿蕪聲色漸厲,“我嫁於你,卻被你拿走了所有,愛情,貞操,尊嚴,現在你有奪走了我的親人,我的孩子……但是我還是這麼卑微的喜歡你。”

長安一怔,心口猛的涼了下來,他呆愣的將目光轉移到阿蕪的腹部,但卻看見她衣衫下擺染出了一片刺目腥紅。

阿蕪仿似一個沒有感覺的木偶,一手蓋在容蘇的眼上,一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你要我怎麼原諒你……怎麼原諒自己?”

長安臉色一白,靜默無言。

“我多恨,長安,你可知我有多恨!”阿蕪抬起頭來,一行血淚順著眼角駭人的滑落,她嗓音已沙啞得說不出話來,但她偏偏擠出了最尖銳殘破的聲音,“弒兄之恨,喪子之痛,我恨不得所有人都來與我陪葬。”

此一聲痛與恨,仿似喚得天地皆悲,無數女子的哭泣哀嚎隨著鋪天蓋地席捲而來的大風盤旋於流波上空,怨氣急速聚集。那些或癡或狂的哭笑闖進眾人耳朵,直讓人內心一片惶惶。

阿蕪狠戾的瞪著長安,荒城城門在她身後全然開啟,一股巨大的吸力自城中卷來。荒城中皆是罪大惡極之人,阿蕪引得天下女子怨氣跟隨,她的存在便是一種大罪,所以荒城大開城門,拉她進城是理所當然之舉。

漫天的怨氣追隨著阿蕪的身影,慢慢被吸進荒城之中。

長安仿似突然回過神來,探手欲抓,然而凶戾的怨恨之氣卻猛的撲纏上他的四肢,緊緊拉拽住他,恨不得將他就此拽入地獄一般。

“長安,我願你此生永不得安!”

荒城城門轟然闔上,阻隔了一切聲響,整個世界仿似在這瞬間死寂下來,空中飄落下來兩滴鮮血,沾染上長安的臉頰,看起來頹敗而蒼涼。

爾笙本以為阿蕪入荒城之後不用多久長安便會墮魔,但是長安依舊清醒。

他每日仍舊打坐修行,吐納天地靈氣,仿似他還是一個清冷的仙,有一身什麼也打不到的傲骨。流波眾長老對這個現狀很是滿意,認為長安已經清心寡欲無所欲無所求了,是大成的表現。

爾笙卻看見了另一個長安,一個夜夜不眠的長安,他每晚都望著星空,不肯閉眼。因為即便只是偶爾閉眼小憩,也會滿臉冷汗的驚醒。

長安的眼眸日漸沉寂,並非大徹大悟之後的沉澱,倒是越來越接近絕望與死寂爾笙忽然想到她第一次見到長安時,他滿眼的空洞虛無,人還活著,卻如死般沉寂冰冷。

阿蕪那聲“不得安”便如字字泣血的詛咒一般,讓長安從此之後再不得安。

“永正十五年,長安走火入魔。”潦倒書生的聲音再次出現在爾笙的腦海之中,她所看到的景象也漸漸模糊。最後只剩下眉心生了魔印的長安眼神寒涼的仰望蒼穹。

“司命星君、司命星君……我此生命格,你竟寫得如此薄涼,薄涼至斯。”

他說得細聲,但卻咬牙切齒,仿似恨不得將九重天上的司命星君剝皮拆骨,食其肉,飲其血。

爾笙看著他著模樣,竟有些莫名的心涼。



第四十一章.姐妹

“爾笙……爾笙?”

熟悉的溫柔呼喚在耳邊慢慢變得清晰,她漸漸睜開眼,看見了長淵離自己極近的臉。

“可是做了什麼惡夢?”長淵替她抹了一把額角的汗,“怎麼嚇得一臉冷汗?”

恍惚間,爾笙竟有種一夢隔世的感覺。她呆怔的看了長淵一會兒,忽然問道:“長淵,以後你會對我動手麼?會對師父師姐動手麼?”

長淵一怔,隨即搖頭答道:“不會。”這一聲‘不會’答得萬分乾脆,如同在說那樣的事情,他連想也沒想過。

“要是……”爾笙看著自己的雙手,這十根指頭在幾天前染上了數百人的鮮血,她永遠也忘不了那種無法控制自己殺意的感覺,一邊在心裡聲嘶力竭的叫自己住手,一邊舔著唇邊的血尋求更多殺戮。那個時候她似乎是快樂的,撕裂別人的身體,她詭異的快樂著。也正因為如此,讓她清醒後越發的痛苦。

若是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她定會與天下為敵,做十惡不赦的事,變得人人得而誅之。

“要是有一天我們站在了完全相對的陣營上呢?你也不會對我動手麼?”

長淵揉了揉她額前的發:“我會一直和你站在一起。”

爾笙垂下了頭,任由長淵的手揉亂了她的髮,她想,長淵其實嘴很笨,從來沒說過什麼好聽的話,但正因為他說的都是真話,這樣的承諾便顯得愈加彌足珍貴。 這兩人之間的氛圍正好,把另外兩人晾得有些尷尬,霽靈扭頭看向房頂,倒是沈醉毫不避諱的盯了霽靈一會兒,隨即一聲清咳:“小耳朵,你倒是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覺,累得為師還得幫你爬上爬下的找書,回頭得拿壇好酒孝敬為師才是。”

“對了!”爾笙似猛的想起了什麼,倏地看向自己的懷中,但是卻已沒了那本《流波記事》的影子。爾笙大驚,倏地站起身,在自己腳下找了又找:“書呢?”

“什麼書?”長淵不解。

“《流波記事》它應該還在我懷裡的啊,我捧著它睡的覺。”

長淵道:“方才我並未看見你手中拿著書。”

“可是……可是明明有啊!”爾笙心道那書定是真的有靈,不僅帶她夢回一場流波舊夢,更是在她清醒之後自個兒跑了,若是再次找到那本書,讓它帶著她回到長安最後一次入魔,或者是更早之前,她說不定就可以看到長安是如何擺脫魔道的了。

見爾笙神色越發著急,長淵心中便也正視起這件事情來,他站起身來,也在自己腳下兜兜轉轉的找了一通,沉吟道:“看來那書已修成靈物,這麼一會兒工夫便能躲得不見蹤影。”

“必須得找到。”爾笙目光灼灼道,“破魔之法必定在那書之中!”

霽靈奇怪:“何以如此肯定?”

爾笙撓了撓頭,不知該如何將自己在夢中看到的事情交代清楚,只得簡單說道:“剛才……我睡著那一會兒,夢見了流波,長安,和很多很多故事。清晰真實得可怕。”

見爾笙表情有些感慨哀傷,眾人都不由沉默下來。相傳長安親手點了一把業火,焚燒了流波仙山——他自己的師門。讓那個流傳了近千年的古仙門徹底消失在歷史之中。

想來當年的故事必定是讓人輕鬆不起來的。

“得了。”沈醉擺了擺手道,“現今有了目標,就找那本《流波記事》便可。我瞅著這一時半會兒也尋不出個什麼玩意兒來。小耳朵你一路風塵僕僕的趕回來都還沒來得及好好休息休息。這裡有師父幫你尋著,你們都回去歇著吧。”

爾笙張嘴要反駁,長淵卻道:“必須得休息。”爾笙撅了撅嘴,歎息一聲應了。

是夜,月色朗朗,這些天來爾笙雖已十分疲憊,但是躺在床上她卻怎麼也睡不著,輾轉反側許久,終是抱著枕頭出了門去。她本想去找長淵,但是想到這些天來長淵也定是累極了,便改了方向敲了霽靈的門。

適時,霽靈剛打坐完了,正準備睡。爾笙推開門,有點局促的站在門口:“師姐,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嗎?”

霽靈一怔,卻也還是點了頭。

熄了燭火,唯剩窗外涼涼的明月光,爾笙將眼閉了一會兒,輕聲問道:“師姐怕我嗎?”霽靈閉著眼沒答話,爾笙摸了摸自己的眉心繼續道,“我都有些怕自己了,總害怕自己在睡覺的時候不知不覺的就變做了另一個人,醒來的時候埋頭一看,滿手血腥。”

沈醉性懶,不愛教徒弟。這三年來術法上的東西多是霽靈指點爾笙的,她是個性冷又認真的人,素日對爾笙總是嚴苛多於溫和,而爾笙則愛抵賴耍混,很少會在人面前示弱。是以今日爾笙這麼一說,她竟是不知該如何安慰才好。

“我還是不和你睡了。”爾笙倏地坐起身來,一臉認真,“若是我在半夜不小心將你殺了該如何是好?”

霽靈被爾笙的動作驚得一呆,隨即一聲歎息,淡淡到:“傻丫頭。”她將她拉下來躺好,“你尚未有殺我的本事。你若再亂想亂說,我便將你踢出去。”

“師姐……”

“嗯,我是你師姐,你可有見過哪家姐姐懼怕自家妹妹的?”

爾笙想了一會兒,兩隻胳膊便纏到了霽靈身上,將她抱住:“師姐,我一直忘了告訴你,其實你才不是平胸,有起伏的,山巒起伏。你不要聽那些小輩在背後亂說。”

霽靈渾身一僵,額上青筋彈跳起來:“誰說的?”

“年前,與我打架的那幾個師侄,我已幫你狠狠修理他們了。”爾笙聲音漸小,似睡意已來,“若是叫我知道第一個說你是平胸的人是誰,我定不會輕饒她。”爾笙的腦袋鑽到了霽靈懷中,貼著她的胸蹭了蹭,舒服的睡著了。

第一個說的人……就是你這死丫頭片子!

霽靈面色一陰,正想將爾笙從自己懷裡提出來,卻聽得她呼吸越來越舒緩,竟是這麼一會兒時間便陷入了深睡之中。

想來,這些天她定是累極了。

霽靈冷冷一哼:“膚淺之人才會注重胸器。”言罷,她一爪子掐上了爾笙的胸。爾笙下意識的發出一聲嚶嚀。

房間裡默了默,霽靈狠狠閉上眼:“胸大無腦的丫頭。”

院子裡,長淵沐浴著月光,他伸出手,看著自己的手掌,忽然五指蜷縮,在空氣中抓了一抓。

他自言自語的呢喃:“應當是很軟的。”

此後半月的時間,四人幾乎每日都耗在藏書閣頂樓之中,幾乎快將書閣的房頂都掀了,但卻仍舊沒有再找到《流波記事》那本書。仿似它當時的出現只是為了給爾笙看到那麼一段過往,讓她生了希望,有了期待,然後在尋找中漸漸失望。

然而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在這樣的時候居然有意外之人找上了無方。

朝廷的欽差。

爾笙本以為她此生都不會與那種飯桶一樣的傢夥打上交道,但是不料這人拿著一張明黃色的聖旨,帶著一群奇人異士,趾高氣昂的上無方來討要她和長淵。

罪名是殘害國之棟樑,屠戮皇朝軍隊,危害家國穩定。要他們上京面聖,由皇帝發落。

仙尊素來不愛管這些俗事,只交代下去讓寂悟與幾位年長的弟子去打發那些遠從京城而來的朝廷中人。

稍稍熟悉仙尊的人都知道,他雖面冷,但卻極為護短。爾笙現在雖已入魔,但他既許諾再給她兩月的時間,便是說這兩月內她仍是無方弟子,而無方弟子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決計不能讓別人欺負了去,即便是朝廷。

這可讓寂悟等人犯了難。

仙尊幾乎已快通悟天道,離飛升怕只有一步之遙,放眼天下,他自是不用懼怕誰,但是無方眾弟子卻不一樣,他們仍舊是俗世中人,須得遵守俗世規律,開罪了朝廷,與無方而言實在不好。

仙尊要護人,朝廷要討人,寂悟實在不知該如何取捨,索性告訴了沈醉,他自家徒弟惹的事,自然該由他這個師父擔待著。沈醉抓頭撓耳的尋思了半晌,又把這事通通告訴了爾笙。

爾笙望著長淵琢磨了半晌道:“人是我殺的,我的錯應該得贖。而且我也不能連累無方。若是大家日後出去收拾完妖怪之後,連燒雞都不能吃得安心,定是會怪我的。”

長淵只是摸著她的腦袋道:“我與你一起便是。”

霽靈有些不贊同的皺了眉:“可這書該怎麼辦?仙尊許的兩月已過去了半月,若是在剩下的時間裡爾笙尚未尋得破魔之法……仙尊便會出手,彼時可比這些亂七八糟的人來得麻煩許多。”

爾笙想了想道:“師父師姐,你們幫我繼續找吧,若是找到的,便到京城來尋我。”爾笙無奈一笑,“現在也只有走一步是一步了。”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3-3-22 11:04 PM

第四十二章.馭龍之術

來捉爾笙的欽差名喚黃成,是個皮笑肉不笑的虛偽傢夥。

離開無方之時,黃成對寂悟又謝又拜,說了一堆無方仙門為國除害無方仙尊大公無私的屁話,然而轉過頭來便對爾笙長淵兇惡起來。但卻仍是顧忌他們是修仙的人,身懷異能,不敢貿貿然動手毆打。

對於這樣的小人,兩人自是懶得去理會的,讓爾笙不安的是一路押解著他們的這群奇人異士。她能感覺得出來,這群人若一個一個單打獨鬥,根本不用長淵動手,光是爾笙便可以將他們一一收拾掉。

但是離開無方之後,這群人趕路的時候似乎是在按照某種陣型走,每人臉上的神色皆是肅穆沉凝,仿似並不是在趕路,而是在吟誦什麼咒語。

趕了一天的路,離無方漸漸遠了。到了夜裡,坐了一天轎子的欽差嚷嚷著要歇息,一邊抱怨著此處偏僻,連小山村也沒有一個,一邊令隨行的士兵去山林的獵捕野味,一邊燃起了篝火,在隊伍前方喝起酒來。

圍在爾笙長淵周圍的奇人異士們卻連眉毛也沒動一下,皆如同木偶一樣分佈在他們周身。

“長淵。”爾笙戳了戳長淵的手臂,湊到他耳邊小聲道,“你有沒有覺得這些人很不對勁。”

長淵不甚在意的點了點頭:“自是不對勁的,北斗之陣,主殺,這些人怕是並不是想接我們上京見皇帝,而是打算在路上便殺掉我們。”

爾笙一怔,下意識的拽了長淵一下道:“我們逃吧。”轉念一想,她又搖頭道,“不對,我確實是做錯了事情的,殺了那麼多無辜的人,應當受到懲罰。以命抵命也沒有錯……”

長淵只是看著她,並不答話。

“可是……我不想死。活著可以贖罪,可以去幫很多人,救很多人,可以用以後很長很長的時間來彌補我的過錯。但是人要是死了就什麼都沒了,補不了過錯,只能變成一具腐壞的屍體。”

爾笙她本以為好歹也要等到見著皇帝,審問一番之後才給她定罪,反正到時候她若是沒有破除魔印,仙尊也是要裡殺她的。不如借了皇帝的手,省得逼得仙尊親自殺了她心裡難受。她沒想到那皇帝竟直接下的是殺令。

若是現在她已經完全入魔,別人要她的命無可厚非,但而今她神智清醒,正在努力尋找破魔之法,她有活下去的理由,並且想努力活著。

長淵摸了摸她的頭:“想做什麼便去做,我與你站在一起。”他想,左右就這一世的時間,他應當讓爾笙隨心而活。

爾笙想了想,倏地站起身來,離她最近的一圈術士皆被她突然地這個舉動嚇得一怔,立即擺出防備姿勢,以為她會耍暗器偷襲,不料她竟堂堂正正的沖那欽差喊道:“喂!我不想去京城見皇帝了,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沒時間耽擱。”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大驚,黃成的臉色在火光中變了幾變,登時大怒道:“大膽!聖上旨意豈容爾等小民挑揀!”

爾笙扭頭便與長淵說:“你瞅,他不讓咱們走。”

長淵慢慢站起身來:“揍。”

尋常人哪裡經得住長淵這殺氣騰騰的一瞪,黑夜之中,欽差黃成徑直嚇得尿了褲子,他摔坐在地上大罵道:“反了反了!快來保護本官!你們這些廢物還愣著幹嘛,趕快殺了這兩個逆賊!”

盤腿坐與四周的術士登時雙手合十,口中呢喃的經文登時大聲起來。四周漸漸升騰起一股金色的佛光。隨著佛光漸盛,爾笙忽然覺得心口一痛,渾身像被禁錮一般難受起來。

“長淵……”她本能的抓住長淵的手,卻發現他的手此時有些顫抖冰涼。爾笙心中一驚,抬頭望去,只見長淵神色沉凝,眉頭微微皺起,而額角已滲出了幾點冷汗,爾笙急道,“你怎麼了?”

長淵此時已不能分神答她的話,氣行丹田之中,他一聲低喝,只見一道銀光自他周身蕩了出去,眾術士渾身皆是一顫,有的甚至唇角溢出了血來。

長淵不好受,對方也不大輕鬆。正是僵持之局。忽然那道不男不女的聲音又出現在她的腦海中。

“爾笙,此乃上古禦龍之術,特地為了馭龍而編排的法術,本是早已失傳之法,而今不知為何卻落到這群凡人手裡,看來,你的長淵今日不死也得重傷了。”

爾笙心中大驚,卻又不敢大聲說話怕擾了長淵心神,唯有在心中暗暗想道:“你胡說!上古之法怎麼會讓這麼多凡人學會,你定是又要誆我殺人,害我入魔,我今日絕不聽你的話!”

“爾笙,你忘了,你即是我我即是你,你活著我便也好好活著,我們倆性命相依,我又怎麼會害你,我約莫是這世上最真心的想讓你活下去的人了。”影子道,“入魔又有什麼不好,獲得強大的力量,隨心所欲的做事,誰也強迫不得你,誰也不敢欺辱與你。”

“像如今,長淵遇險,沒有力量的你什麼也做不了,只有眼睜睜的看著他獨自應對危局。他或許會死掉,從此消失在你的生命之中,一如你的父母,幼時長大的那個村莊一般,消失得乾乾淨淨。

“閉嘴!”

“入魔有什麼錯?你不想掌握生殺予奪的權利麼?如同權勢與財富一般,人們貪戀,只是因為想讓自己活得更好,活得更好,這不過只是世間萬物最質樸的要求罷了。”

爾笙猛的甩了甩頭,大喝一聲“閉嘴”。她拔出一鱗劍便沖了出去,一劍刺向離她最近的一個術士,下手快而狠,直取對方咽喉處。

然而離那術士還有尺許距離,一鱗劍便如紮進了一團棉花之中,再無力向前挪動一分。

爾笙大怒,似堆了一口怒氣急欲發洩出來,她氣下丹田,一聲大喝,猛的拔出一鱗劍,再一次劈向那名術士,霎時,靈力與佛法激烈的撞擊,越發厲害的摩擦濺出耀眼的火花。

爾笙毫不吝惜的將靈力注入一鱗劍之中,她的虎口被劍反彈回來的力道震裂了虎口,鮮血染上劍柄,但她仍舊一無所覺的拼命灌入靈力。

漸漸的,佛法保護之下的術士額頭慢慢裂開一道口,越來越深,越來越大,腥紅的血液順著術士的額頭流下,染得他面目猙獰。

適時,在那名術士被爾笙砍出一道血痕之後,其餘的術士頭上,在同一個位置都出現了傷口,流下血來,一時間空氣中的血腥味大盛,空中佛光猛的弱了下去。

見對方出了血,爾笙心中詭異的升騰起一股暢快之意,眼見自己已經替長淵解了危,但是她仍止不住手想要繼續劈砍下去,直到這些令人厭惡的金色佛光徹底消失,直到所有術士橫屍荒野……

“爾笙!”禦龍之術威力大減,長淵終是分出心來喚道,“不可如此。靜心。”

恍若當頭一棒,爾笙手一抖,靈力盡數褪去,然而於她對抗的力量仍在,爾笙只覺眼前金光一閃,她整個人便被彈飛出去。

長淵心神一亂,突然之間,一名術士突然大聲喝道:“放屠龍毒!”

忽聽這毒藥名稱,長淵一個怔然,回過神來之時,天空之中已經密密麻麻交纏起了無數銀色絲線,令他窒息的味道鋪天蓋地壓了下來,無孔不入的紮入他的肌膚。

長淵黑眸之中金光大盛,他唇瓣顏色逐漸變深,最後直至全然烏黑,森白的犬齒一分分快速長長,他的喉頭發出渾厚的龍吟之聲,百步之外的尋常士兵與欽差黃成皆被震得七竅流血,躺在地上生生暈死過去。

爾笙驚駭的看著長淵的變化,忽然想到:他莫不是……莫不是被這毒藥生生逼出了原型!

“桀桀……”陰陽難辨的聲音在爾笙腦中駭人的響起,“這些凡人倒還有點本事,不僅弄到了上古法陣,還弄到了上古毒物。爾笙,你夫君今日怕是在劫難逃啊。”

“什麼?”

“爾笙不知,上古龍族兇悍難馴,唯一怕的便是這屠龍之毒,天生剋星,此毒一旦入體,便會將他逼回原型,致使其動彈不得,最後只有被活生生的封印活著殺死。”

爾笙看著長淵幾近猙獰的面容,心中懼怕之意從來沒有這麼強烈過。

“上古神龍一族,便是滅在了此毒之中,我見長淵方才那表情,他定是想起了許多有趣的事情,桀桀桀桀……”

爾笙忽然憶起許多年前,在那個名叫回龍穀的地方,長淵仰望著直聳入天際的龍柱,他的神色落寞而哀傷。就像個被拋棄的孩子,憤恨天命,卻又只能無能為力的接受……

“爾笙,墮魔吧,把所有都交給我,我給你力量,助你救下長淵。他若死了,你該如何是好?”

長淵……

“嘻嘻,沒錯沒錯,乖孩子,相信我,我會幫你。”

爾笙垂下眼眸,輕輕呢喃著:“我會幫你……我會幫你……”越到後面,聲色越近嘶啞。

當她再抬頭的那一瞬,眸中盡是腥紅血光。



第四十三章.危險潛伏

清晨時分,無方仙門之中。

仙尊窗前掛著的鎮魔鈴倏地清脆一響,立於屋外的靈劍掀炎眸光微動,看向正在屋中打坐的清冷仙人。

長武緩緩睜開雙眼,手中撚了一個決,窗邊的鎮魔令便“叮鈴鈴”的飛到了他的手中。鈴鐺震顫不已,似在害怕些什麼。

“掀炎,寂悟可是讓爾笙隨那群術士走了?”

掀炎自屋外走進,恭敬答道:“是。”

長武一聲冷斥:“我這群弟子當真是一個比一個糊塗。”

掀炎垂頭不語。長武廣袖一揮,起身便往殿外走去:“化劍。”長武一聲命令,掀炎周身焰光一閃,登時化為一柄三尺長劍,其劍身如豔陽一般,劍刃金赤,而劍身泛白,耀眼奪目。

長武廣袖一拂,禦劍而上,身影瞬間便消失在了屋內。

清晨的微光斑駁灑下,荒林之中,殺伐已歇。

遍地的殘肢斷骸,混著鮮血與粘稠的綠色毒藥浸濕了土地。

長淵面如死灰,臉上翻出了幾片細小的黑色龍鱗。此時的他雙眼緊閉,汗如雨下,已經無力走動,只任由爾笙扶著他在樹邊坐下。一鱗劍上的鮮血滴落在兩人的衣衫上,染出一朵朵血花,但這些血卻沒有一滴是他們兩人的。

爾笙面無表情的用手將劍刃上的血跡抹掉。她眸中一片腥紅,眼神無比空洞。她觸碰著長淵的臉頰,掌心的鮮血卻抹在了他的臉上,爾笙一怔,用衣袖擦拭血跡,但是卻將長淵的臉越抹越花。他額上的冷汗順著臉頰滑下,暈開血液,留下一道淚般的痕跡。

他看起來痛苦極了。爾笙想,她或許應該把讓長淵難受的人都殺掉。這樣,長淵心裡舒服了,她便也不會痛了。

一鱗劍在手中一緊,爾笙踩過許多胳膊和腿,走到了欽差黃成面前。

昨夜,她只殺了作法陣的術士,還沒有動這些飯桶官兵。

“起來。”她冷冷道。但是被浩然龍氣所震暈的人怎麼能聽見她這話,躺著的人沒一個回答她。

卸了他們的四肢亦或挖出他們的內臟,痛了,自然就會醒。這樣的想法在爾笙腦中一閃而過,她抬起一鱗劍在欽差黃成的手臂上比劃了一下,劍刃上殺氣逼人,還未接觸到皮膚便已讓凡人感到極致的壓抑。

黃成一聲呻吟,掙紮著睜開了眼。還在恍惚間便對上了爾笙宛如煞神一般的眼神,他心底一陣駭然的狂跳,舉目一望發現四周修羅場一般的情景黃成登時嚇得尿了褲子。

“上……上上上仙,上仙饒命!上仙饒命!”

“解藥呢?”

“什、什麼解藥?”

爾笙看了長淵一眼道:“你們給長淵下的毒,解藥交出來,我就放了你,不然……”一鱗劍一揮,在三丈外的地上劃出一道長而深的裂痕,“劈了你。”

黃成面色青白,渾身顫抖不已,他哭道:“上仙,小官小官只是聽從皇上的命令,來……來請你們二位,別的小官一概不知啊!”

爾笙微微眯起眼,鮮紅的眼瞳裡仿似要滴出血來:“撒謊。”言罷,她微微抬起一鱗劍。

素日裡耀武揚威的官員霎時駭得面如土色,肝膽俱裂:“上仙!上仙!手下留情,我什麼都說,我什麼都老實說。”他跪趴在地上,涕泗橫流,“此次小官大膽來到無方冒犯二位仙人,實在是因為皇命難違,皇上聽說傲城出現了神龍真身,不久傲城邊駐紮的軍隊又遇襲,難免以為是有叛黨逆賊在圖謀不軌,但是事情牽扯無方仙門,事關修仙聖地,皇上不敢大意,便將此事交給了國師大人安排,這些術士……這些術士皆是國師大人的門徒。想來上仙所說的解藥定然在國師大人的手上。”

“國師在哪兒?”

“京城。”

爾笙收起一鱗劍,轉身便背上長淵禦劍而走。

黃成在地上哆哆嗦嗦的抖了半晌,待安靜了許久,他忽然聽見身邊的士兵居然還有呼吸,頓時心中大喜,連忙狠狠的抽打士兵的臉頰,喚他們起來。

忽然,頭頂白光一閃,爾笙竟然又背著長淵落在了他面前。

“上……上仙,小官真的什麼都說了。”他以為爾笙重回此地定是想殺他滅口,一時間悲從中來,想到他的老母妻兒和幾房美豔的小妾,竟然泣不成聲起來,“真的……真的什麼都說了!”

爾笙恨了他一眼道:“混帳,你居然不告訴我京城在哪個方向!”

黃成愕然了一會兒:“東……東北方。”

爾笙不再多言,禦劍而飛,這次再也沒有回來過。

黃成癡癡望著急速消失在視線中的兩人,心想,這樣迷糊的人,真的能殺得人嗎?他回頭一看,遍地的殘肢斷骸,空氣中彌漫的刺鼻腥臭讓他自心底打了一個寒顫。他忙大力的拍了拍身邊的士兵:“飯桶!一群飯桶!還不趁現在起來逃命!”

長武趕到這處荒林的時候便只看見了一地的死物。

他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一腳踏在土地之上,濕潤的土立即濺髒他潔白的衣擺。

他恍惚間想起許多年前,知道他的師弟長安三度入魔的那一刻,他已將劍比在了長安的脖子上,但是卻在他毫無情緒波動的眼神之中收劍離開。那人是他相伴長大的玩伴,更如同他的手足。

面冷的仙尊長武一直是心軟的。但是他的一時心軟卻為流波埋下了禍端,一連數十日的業火將流波仙山焚為灰燼,無數生靈葬身火海……

那時的慘烈之景似乎與此時的修羅場重疊起來。

又一次因為他的心軟……

長武廣袖之中的拳頭漸漸握緊,他想,兩月之約他必定是不能再遵守了,若再見到爾笙,便直接殺了。

掀炎劍在他身邊再次化為人形。看見這樣的場景,掀炎也跟著皺了眉頭,他蹲著檢測屍體的傷口,不一會兒臉上的表情變得更為凝重。

“仙尊,事情有些蹊蹺。”

“嗯?”

“這些傷口之中隱藏著邪氣,很是細微,卻是自皮肉之下浸出來的。”掀炎道,“這些人生前必定修的不是正派仙術,走的氣邪道。”

聞言,長武也有些詫然,這些術士之前到無方來時他並未察覺他們身上有任何邪異之氣,且每人體內靈力薄弱,憑那點修為要想瞞過他,根本就不可能,那到底是為何……如此想來,這些朝廷中人來的時間也太過巧合,爾笙在無方時尚在潛心尋找破魔之法,為何一出來便徑直迷失了心智,殺了如此多的人,其中必定有別的誘因。

三年前,爾笙體內的邪靈珠之力早已被壓制下去,而今又是什麼致使她入魔,是巧合還是有人故意引誘,若是有人誘爾笙入魔,其目的又是什麼?

“仙尊,還追爾笙麼?”

長武蹙眉尋思了一番:“而今不知他兩人去向何處,先回無方,令門下弟子四處尋找,順帶留意世間異動。”

掀炎埋首領命。

長武看著遍地橫屍,忽然想到三年前發生僵屍之亂後,霽靈與他講,她們見到了墮仙長安,長安說,這世道安穩不了多久了。

長武想,他這個三度成仙三度墮魔的師弟,定是窺到了什麼天道才如此提醒的罷……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3-3-22 11:06 PM

第四十四章.魔

爾笙從來沒到過京城,三朝古都在層層繁華與奢靡的遮掩下,靜靜流淌著沉重的歷史遺韻。

若是以往,爾笙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之上,必定會為街邊雕樑畫棟的房屋驚歎不已,然而今時今日,她背著已全然暈死過去的長淵,滿目腥紅的尋找著自己的目標。

“國師在哪裡?”她見人便問,終是在百姓們駭然驚怕的目光中找到了國師住所——

祈天殿。

傳言這一屆的國師法力高強久居深宮而不出,但卻能護得帝國數載風調雨順,皇帝為了表示對國師的尊敬與看重特意為國師翻修了皇宮後方的祈天殿,請國師居與殿中,專心法事,為國祈福。

“哪兒來的賤民,快滾快滾!祈天殿豈是你等賤民能踏足的地方。”守在大門之外的護衛見爾笙一身塵土汙漬還背著一個要死不活的男人,以為這又是哪個想請國師為自己親人做法的村婦,心中不屑,大聲呵斥著。

爾笙盯了他一眼理直氣壯道:“我不想進去,你叫國師出來。”

幾名守衛相視一眼,倏地嘲笑道:“哪小小刁民也妄想求見國師!”

他們幾人笑得歡樂,言語間全是諷刺謾駡,爾笙靜靜的聽了一會兒,眸中本已黯淡下去的血色又慢慢鮮豔起來。她一言不發,舉步便向門內走去。

一個護衛滿不在意的隨手推了爾笙一下:“走走,看你死了男人可憐,別逼哥幾個打你。”

他這一下自是沒有將爾笙推得動的,護衛笑容剛剛收斂了一點,他奇怪的看了看自己的手,目光對上了爾笙鮮紅的眼珠,他心底驀地一寒,只聽爾笙冷冷問道:“你說誰死了?”

那護衛忽覺有一隻無形的手倏地掐住了他的咽喉,令他窒息。其餘幾人見情況不對都拔出了刀劍,指著爾笙:“喂!臭娘……”

話音未落,空中血花一灑,竟是那護衛的手臂被砍得飛了出去,他叫也沒叫一聲,直挺挺的向後倒去,面色紫青,竟是已經死了。

眾人驚駭,場面一時靜得可怕。

“我要見國師。”爾笙再次說道,眼神慢慢落到另外幾人身上。那幾名護衛只覺得心底打了一個寒顫,有人腿一軟直接摔坐在地,有人恍然回過神來,連滾帶爬的向祈天殿內跑去。

聽聞高牆內的祈天殿裡混亂的聲音一波蓋過一波,爾笙心中竟起了一股奇怪的快感,仿似讓別人懼怕是件很高興的事情。

“何方妖孽竟敢大鬧祈天殿!”

爾笙順著這聲叫駡抬頭望去,祈天殿的大門之內高高的臺階之上一群身穿道服的青年一字擺出了陣型。爾笙背著長淵,跨進門內,仍舊只有一句話:“我要見國師。”

道士們面面相覷,沒有人答話,適時忽聽殿內傳來幾聲極為得意的大笑:“倒是個執著的丫頭。”

一襲青色道袍的男子走出了殿內,穩步邁下階梯,向爾笙走去。眾人見了他,皆俯身跪拜。

爾笙看見了他的臉,倏地皺起了眉——竟然是他,孔美人。

不同於爾笙之前見到他時那樣的裝扮,此時的孔美人臉上少了幾分輕浮多了幾許穩重,他臉上有兩道長長的鬍鬚,稱得他如同一個得了道快升天的中年道士,但不管模樣怎麼滄桑,那雙丹鳳眼卻是藏不住的勾人。

爾笙此前是打從心眼裡討厭他的,若不是他給她灌下去了骨蟎的內丹,爾笙也不至於受魔氣的幹擾,從而誤入魔道。但是此時此刻看見他,爾笙又不覺得他面目可憎,反而,這人身上傳出來的一股莫名氣息,讓她既感覺熟悉,又感覺親近。

但此時,所有的事情都被爾笙拋開,待孔美人快走到她面前時,爾笙伸出了手:“解藥。”

孔美人全然沒搭理爾笙那只手,摸著下巴打量了暈死過去的長淵一眼,暗自嘀咕道:“還真是上古神龍的遺子啊……不過這種東西不應該緊緊關起來麼。”

爾笙沒有半絲被無視的尷尬,果斷拔出了腰間的一鱗劍,劍尖直指孔美人的咽喉:“給我,否則殺了你。”

一鱗劍上殺氣逼人,孔美人淡淡看了爾笙一眼,但見她眉心那一撮墮魔的火焰印記,又見她眼珠腥紅似血,頓時心頭大喜:“墮仙成魔啊,這世道已有許久沒有這樣的人了。”

一鱗劍劍尖往前一送,刺入孔美人的咽喉,血液慢慢滲了出來:“解藥。”

孔美人毫不在意的攤手,做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道:“出來混,總是要死的,你且殺了我罷。”

周圍的守衛與道士們皆為國師這樣的偉大節操而感動得熱淚盈眶。

爾笙的眼眸沉了沉,她手中一鱗劍挽了一個劍花,倏地提劍向上,猛的削下了一個梳得整整齊齊的髮髻。頭冠落地,裡面挽起來的青絲盡數散開。

孔美人的眉梢動了動,爾笙又是一劍揮下,竟是生生剃禿了他頭頂的髮。

爾笙換了威脅的語句:“解藥,否則,刮禿了你。”

不管是什麼鳥,最怕的就是沒毛……

這一瞬,孔美人表情依舊鎮定,只是眼眸微微眯了起來,渾身上下溢出的殺氣仿似想將爾笙撕碎。

然而孔美人卻仍舊忍下了心中這股怒氣,他想,這個丫頭,居然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修出了一雙真眼,竟能看得出他的真身。

照爾笙的修行來說,若要讓她自己修得能看見孔美人的真身,只怕得要百十來年,但她現在便有了這樣的能力,想來必定是魔氣的功勞。所有入魔的人,魔氣越深力量便越強,而今看來,爾笙確實受魔氣影響不小。

孔美人盯著爾笙還沒說話,旁邊便有道士吼起來:“你這妖孽竟敢要脅國師!實在是死有餘辜!”

爾笙二話不說,一記劍氣便甩了出去。孔美人眉梢一挑,寬大的袖袍一揮竟是在半路中攬下了爾笙那記殺氣,他拈著鬍子,裝模作樣道:“休傷我門下弟子,且隨我進殿來,我給你解藥便是。”

此話一出,道士們皆是一副感動又憤慨的模樣,想勸而又礙於爾笙方才那招威力懾人,不敢開口。

爾笙乖乖的跟著他進了殿,孔美人在關上大殿殿門時對外面一臉憤慨的弟子們道:“你們且在外面守著,本國師要感化此妖。”

聞言,剛將長淵安置好的爾笙一聲冷笑。殿門“哢”的一聲沉重的闔上,隔絕的外面的陽光與嘈雜。

“小丫頭,你這眼神看起來,似對本王頗為不屑。”沒了其他人,孔美人也懶得裝高深,將兩撇鬍子一抹,恢復了輕佻的模樣。他緩步走向爾笙,每一步都有極沉重的殺氣洩露出來,“本王看在你初入魔道心神不穩的份上,饒過此次你對我的不敬,若有下次……”

他眼睛一眯,手指挑起了爾笙的下巴:“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生不如死。”

爾笙不躲不避,直勾勾的盯著孔美人:“我只要解藥。”她只想要解藥,其他什麼事也不想管,不管這個妖怪是怎麼爬上一國國師的位置,也不想管他這“王”到底是哪一界的王,她只知道,長淵中的毒是這個人給的,他有解藥,拿到解藥之後,她便要將這個讓長淵受苦的禍害殺掉。

“還真是長了一對不討喜的眼睛。”孔美人甩開爾笙的臉,冷哼道:“小丫頭,別以為本王不知道你心裡是怎麼盤算的。且不說你那點心機和能耐傷不傷得了本王,便說你背著的這個人,救不救,全在於我高不高興。而我高不高興,則在於你願不願意聽我的話。”

“你想要什麼?”

孔美人笑道:“你這丫頭醜是醜,不過身上卻藏了不少寶貝,而今又墮入魔道,隔幾日你便與我一道下九幽魔都去可好?”

九幽魔都……

這地方爾笙曾經聽過。

數千年前,魔教犯上,天帝震怒,派戰神陌溪鎮壓叛黨,陌溪神力卓絕,力壓叛軍而後揮軍直下九幽魔都,殺得整個魔域血流成河,十年不聞魔音,但凡三歲以上的魔族全部殺絕。

這傳說大大樹立了天界的威信,在無方藏書閣中有不少書都對此事有記載。但書中都是花了大筆墨去書寫戰神的威武,卻鮮少提及差點被殺光了的魔族。

這孔美人……

“既然你已成吾道中人,遲早有一天也是要去魔都祭奠魔尊的。我魔族經過千年前的大劫,日漸凋敝,族人十分稀少,所以魔族之人在出生之後便會立一道永世成魔的血誓,以保我族血脈。立誓之後你便是我族人,受我族保護,如若不然……你可見過那墮仙長安?那些所謂的正派容不得他,我魔族也容不得他,這茫茫世間孤寡一人,可悲之極!再者,小丫頭,此時與我去九幽魔都對尚未修得魔族心法的你來說可是有大大的益處……”

孔美人威逼利誘的話還沒說完,只見一隻手攤在他的面前:“給我解藥我就去。”

望著爾笙帶著些許暗紅的眼眸,孔美人微微一怔,隨即勾唇笑道:“好,我去拿解藥,不過今日我只給你半顆,三日之後我在紫琳鎮等你,彼時,我再給你另外半顆解藥。”

“那地方在哪兒?”

“位於京城席南方的一個小鎮,鎮後的樹林裡隱藏著去九幽魔都的入口。”

“等一下……”爾笙遲疑的叫住了孔美人,“長淵能與我一同進去麼?”

孔美人咧嘴笑了笑:“我魔族人口少,素來是歡迎外來人口墮魔的。不過,小丫頭,對魔來說,最好不要如此在意這世間任何東西。”他長長睫毛下的眼眸映著冰涼的光“因為遲早有一天,你會控制不住**,把他親手毀掉。”

爾笙心底微微一冷,目光落在長淵身上。

他安安靜靜的閉著眼,宛如慈悲的佛。



第四十五章.龍蛋!

長淵是枕在爾笙的腿上醒來的,彼時爾笙正用食指輕輕戳著他在睡夢中無意間蹙起來的眉頭。

兩雙眼眸靜靜的對上,而後他們便一直呆呆的盯著對方,直到爾笙驀地抬手遮住了長淵的眼睛,她閉上眼甩了甩腦袋道:“不小心看成鬥雞眼了,唔……好難受。”

長淵也沙啞了嗓子道:“幫我也揉揉眼。”

爾笙便乖乖的給他揉著眼睛:“長淵。”爾笙停下手上的動作,直勾勾的盯著他,“我們去九幽魔都好不好?”

長淵微微一怔,他看著爾笙瞳孔中的暗紅心中猛地一跳,絲絲心疼彌漫出來,他記得他的爾笙本來有一雙這世上最漂亮的眼睛,黑得一塵不染。

見長淵久久沒答話,爾笙心中微微有些慌亂:“你……不想去嗎?你討厭……魔嗎?”

微微一聲歎息,長淵伸手摸了摸爾笙的臉頰:“我喜歡爾笙。”喜歡得沒法去討厭她任何一個缺點。

龍這種生物感情一點也不細膩,如同他的招數一樣,渾厚霸氣,一出手便是橫掃千軍之勢。他的喜歡和討厭也是一樣的,要麼一點都不要,要麼就要全部。

“我也喜歡長淵。”爾笙握住長淵的手,垂下眼眸,“很喜歡。”

“啟程去九幽魔都吧。”長淵道,“我們一起。”

爾笙點頭,腦海中卻忍不住想起了孔美人那句冰冷的話——遲早有一天,你會控制不住,把他親手毀掉。

毀掉長淵?除非她是真的瘋了。爾笙轉念想到自己心中時刻湧動著的暴虐殺意,面色倏地白了下來,如今的她,可不就是瘋了麼。

長淵坐起身來,拍了拍衣裳,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問道:“我身上這毒是如何解的?你可是找到了那下毒之人?”

爾笙不願意讓他知道自己是怎麼得來的解藥,默了許久,指著頭頂上的樹葉道:“長淵,你看,夏天快到了。今年七月我就該滿十八了,以前娘親告訴我,女孩子到了這個年紀就可以生孩子了,到時我給你生個圓圓的龍蛋好不?”

長淵耳根驀地一紅,他沉默了一會兒,隨即抿了抿唇:“好……”他溫吞吞道,“七月,很快了。”

下蛋……約莫也快了吧。

被爾笙如此一岔,長淵倒還真就忘了自己原來問了什麼話,兀自在那處細細琢磨,沒一會兒便琢磨出了一臉的緋紅。

爾笙想,她的心眼大概是真的變壞了吧,變得會利用自己的優勢,欺負長淵了。

孔美人說的紫琳鎮不大好找,長淵又受了傷,走不快。爾笙心裡害怕三日後到不了孔美人說的那個地方,心中焦急,長淵見了,以為爾笙是在擔憂自己的身子,安慰道:“中了此毒,我能這麼快的醒過來已是萬幸,提不起神力來也是自然的,爾笙不必著急。”

爾笙不敢告訴長淵真正的原因,只有裝作不急的模樣。兩人走走停停,耽誤了許多時間。在第二日傍晚的時候卻在路上遇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爾笙的師侄——辰渚。

當初那個見到長淵便會被他的氣息駭得腿軟的少年,今日已長得與長淵一般高,正是意氣風發的年華。爾笙碰見他的時候,辰渚正將一個豬妖斬與劍下,他聽見身後有腳步聲踏來,警覺的回頭,卻發現是許久不見的爾笙……和她的夫婿。

辰渚剛剛紅起來的臉立馬青了:“爾笙!你……”他剛想如往常在山中撞見爾笙時那樣呵斥她幾句,但是想到爾笙與這個男人走在一起並沒有錯,他們本來就是夫妻。辰渚喉頭一哽,一時無言。

爾笙見了辰渚,心中霎時起了戒備,她四處望瞭望,待察覺到沒有其他人之後,緊盯著辰渚道:“我不會回無方了,你走吧。我不想和你動手。”

辰渚一怔,眉頭深深皺了起來:“你在說什麼話,你這幅模樣是怎麼回事,仙尊那道命令又是什麼意思,為何竟像是在通緝你一般?我不過是閉關修煉了幾月,你又闖什麼禍了?”

辰渚在輩分上雖矮爾笙一輩,但是卻仗著自己入門早,修行方面很有天賦,又肯用功,修煉成績比爾笙之前要好上許多。他與爾笙說話,多半時間是在教訓她,爾笙不喜歡聽,愛用輩分去壓他,兩人常常因為一件小事就能吵得不可開交。但每次爾笙闖出了禍,卻都有辰渚幫她一起頂著。

然而今日爾笙卻沒有與他嗆聲,只淡淡道:“我沒有闖禍,只是事態發展成了這樣,我也沒辦法。”

辰渚沉默了一會兒,上前便要將爾笙從長淵那方拉過來,他道:“不管如何,咱們先回無方再說,有什麼錯我幫你擔待著。”

長淵目光落在兩人相握的手上,憶起這幾年來辰渚見到爾笙之時眼中湧動著的情愫,長淵眼睛微妙的一眯。那樣的感情他不是不懂,只是沒有將辰渚放在心上,在他看來,這不過只是一個少年的單相思,爾笙無論如何心裡裝著的始終是他。

但現在不一樣了,他喜歡爾笙,十分在意她,並且兩人已經承諾好了要下個龍蛋,那麼他便不能再讓別人對爾笙有非分之想,即便只是想也不行。

長淵張了張嘴,還沒說話,爾笙便自覺的把手從辰渚那裡抽了出來,認真道:“我不回無方了,以後都不回回去,我要去九幽魔都。”

聞言,辰渚大驚,登時變了臉色,大喝道:“說什麼混帳話!要叫仙尊知道了,定饒不了你!”

“既然你說仙尊在通緝我,那麼便是他已經知道了。”爾笙垂下頭,不讓辰渚看見她唇邊的苦笑,“我入了魔,殺了人,仙尊此時只怕是想盡辦法要捉我回去除掉。”

辰渚渾身一怔,定定的注視著爾笙,這才發現她眉心竟真的有一枚若隱若現的火焰魔印,他心神巨震,一時呆了神去。

“你回無方吧,我不想打你,更不想失手殺了你。”爾笙說完,牽了長淵的手便繼續向前走去。

握著自己的纖細手掌出了許多汗,長淵看著她微微埋下頭,腳步快而急的走過辰渚身邊。長淵想,或許爾笙並不像她表現的一那樣淡然。

昔日友人今日相見卻已成宿敵。

爾笙即便是身已入魔,但還心卻還是清醒的。她本就是一個怕孤獨又怕失去的人,此時她說出這樣的話,想來,最傷心的應當還是她自己吧。

長淵一聲歎息,握緊了爾笙的手,不過還好,他還能陪著她。

“站住!”

見爾笙要走,辰渚急了,“唰”的一聲拔出劍來,直指長淵:“一定是你!此前爾笙都還好好的,定是你誆騙了她什麼混話!”

爾笙反手一劍隔開了辰渚的長劍,道:“不許對長淵動手。”

見她將那什麼夫婿百般護著,又對自己如此冷言冷語,辰渚心中萬分惱怒,指著她的鼻子罵道:“你這沒心沒肺的臭丫頭!怎麼連誰對你好都分不清楚了?你這樣子對得起你師父師姐?對得起仙尊?對得起無方?對得起……對得起我?”辰渚急紅了眼,威脅道,“我再說一遍,與我回無方,否則,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長淵對我很好。”爾笙道,“辰渚,抱歉。”

言罷,爾笙拽著長淵,身型一閃竟是要跑。辰渚大怒,一劍想爾笙刺去,是下了決心要將兩人攔下來。

他哪知道這些天爾笙的功力突飛猛進,早超過他了許多,當下一個劍花便化解了辰渚的殺招。辰渚再次出招,爾笙心底又萌生出了一股遏制不住的殺意。

不行……她警告自己,這是辰渚,她不可以……

一鱗劍劍勢一偏,辰渚抓住爾笙分神之機,一步邁上前,手蜷為爪,一招大擒拿抓住爾笙的手腕,另一手用劍柄生生磕掉爾笙的劍。

“跟我回去!”

一鱗劍是長淵龍鱗所著,正氣浩蕩,素日裡為抑制爾笙體內魔氣增長起了許多作用。此時在打鬥中,一鱗劍突然脫手而出,爾笙周身再無物什壓制魔氣,霎時魔氣瘋長起來,爾笙眼眸紅似滴血,她一手搭住辰渚扣在她手腕上的手,辰渚心中一驚,爾笙手下一用力,竟生生將他的手腕扭得脫臼。

辰渚一聲痛呼,心裡更是震撼,滿目不敢置信:“丫頭!你……”

爾笙身型如魅,兩步跨上前去,一手掐住辰渚的脖子,烏青的唇吐出陰陽難辯的聲音,像是被附身了一般:“我給了你機會走的。”此時,爾笙的指甲突然長得奇長,指甲掐入辰渚的脖子裡,血液慢慢滴落出來。

爾笙見了血,眸中神色更是興奮。

長淵失了神力,只能在一直在旁邊默默看著,見此景,他心知若是爾笙此時殺了辰渚等她清醒過來必定會後悔不已,當下撿了一塊石子用力準確的砸在爾笙手臂上的幾個穴位上。

爾笙手一軟,辰渚摔在地上,他捂著脖子,神色中全是駭然。此時他終於完全相信,那個脾氣不好又任性調皮的丫頭竟然真的成了魔。

爾笙目光盯著地上的石子看了一會兒,慢慢轉到了長淵身上:“為何要幫他?”

長淵慢慢走到爾笙身邊,他此時沒了神力,入魔的爾笙隨時可以掏出他的心臟。長淵卻不以為意,他像往常一般拍了拍爾笙的頭頂:“殺了他你會後悔,比誰都後悔,又悔又痛。”

爾笙有些煩躁的摸著自己的指甲:“可是心裡那股想殺人的衝動……像要炸開了一樣……很難受。”

長淵揉著爾笙的額前的細發:“忍忍。”

爾笙便聽話的咬住自己已經魔化得烏黑的下唇,乖乖隱忍心中的衝動。

她相信長淵,也只信長淵了。

長淵看了辰渚一眼,心下心思微轉,立馬撿了一鱗劍讓她好好拿著,隨即帶著爾笙離開了此地。他想,左右看不見,便不會心煩了吧。

走出老遠,辰渚也沒有再追上來,爾笙卻停下來不願意走了:“長淵,我還是想……”

長淵回頭看了她一眼,沉默半晌後,忽然埋下頭,雙唇輕輕含住了爾笙的唇畔,他用此前終於領悟到的那點技巧,用舌頭挑開了爾笙的唇齒。但是等他侵入到對方領地中時卻傻傻的呆住了。

嗯……接下來又該怎麼辦呢?

適時,爾笙的舌頭忽然動了動,兩個軟軟的東西觸碰在一起,又馬上分開,仿似都被對方嚇了一跳,僵持了一會兒,長淵又小心翼翼的碰觸到那個軟軟的傢夥。這次爾笙緊緊閉上了雙眼。

像是福至心靈一般,長淵又開竅了一次……

長長的一個吻,他們之間第一個真正的吻。末了,爾笙唇瓣上的烏黑褪去,眼中的鮮紅也再次隱退。長淵頗為驕傲的淺笑道:“這便徹底不想了罷。”

爾笙點了點頭,她兀自愣了一會兒,又趕緊搖頭:“還想!”

看著她晶亮的眼,長淵難以壓抑心底的愉悅,唇畔再次相接,兩人都乖乖比上了眼。

她要,他給,就這麼簡單。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3-3-22 11:07 PM

第四十六章.辰渚之死

九重天上,天宮之中。

天帝坐於榻上,身上只穿著一件中衣,大傷初癒的他面色還有些難看的蒼白。他手中握著一面女子用的菱花鏡,若是三生在此定會認得此鏡是司命房中之物,是司命用來窺探下界凡人生活的至寶。

此時鏡子被捏在天帝手中,臉般大小的鏡面映著天帝深鎖的眉頭,他仿似考慮了許久,終是撚了個咒,一拂鏡面,平靜的鏡面立即出現了絲絲水波,慢慢般蕩漾開去,隨著波浪的平息,鏡面裡逐漸出現了兩個人的身影,正是爾笙與長淵。

適時,他們倆正在甜甜的親吻,兩人臉上都是說不出的餮足與幸福。

心口一緊,漆黑的眼眸犀利的一眯,天帝一時竟遏制不住自己的怒氣,生生將菱花鏡捏了個粉碎,鏡中情景自然也不復存在。他天帝冷冷一笑,心底卻是怒極:“很好,很好!司命,你果然膽肥了。”

銅鏡的粉末在空中飄揚了一會兒,終是慢慢沉寂與地,天帝站起身,一腳踏過地上的粉末,批了外袍便往門外走去。

“來人,宣戰神陌溪!”

天宮位於九重天的至高之處,天帝的寢殿更是能將天界風光一覽無遺,他定定盯著司命的欽天殿,道:“朕必將那孽龍重新關入萬天之墟,永世不得自由。還這世道一個清靜。”

話雖這樣說,但此刻他閉上眼睛,腦海裡浮現的不是蒼生大計,不是天下萬民。只有一個司命在他面前不卑不亢的說著:“帝君,左右你現在是沒有天后的,每日又如此板著一張馬臉,估計以後也很難有個天后,我心裡不奢求坐上那個高高的位置,但是我喜愛你,你也如同我喜愛你一樣喜愛我罷。”

而現在,本該懷揣著喜愛的心情乖乖為天庭效命的司命星君竟然為了一條莫名其妙的龍跑去了下界,他們甚至……

司命,你這是犯了欺君之罪!

人界。

長淵與爾笙一路上四處詢問,終是在三日之期找到了孔美人所說的紫琳鎮。

剛剛走入鎮中,爾笙還沒有發覺什麼,倒是長淵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行至一間客棧門口,爾笙忽然頓住了腳,她望著客棧瞅了許久,問道:“長淵,你說咱們是不是到過這個鎮子?”

“到過的。”長淵答道,“三年前,僵屍之亂咱們便是住在此處。”

爾笙心中一動,也就是說,她的家鄉,她自小長大的村子便在這鎮的北方。

這些年來爾笙再沒回過村子看看,即便從無方到村子裡禦劍只需一兩天時間。她有意無意的逃避著過去,仿似不回去看看,不去確認,那些平凡的人便還在記憶中快樂的活著一樣。

而今日……

爾笙唇邊彎出一抹淺淺的苦笑,當初離開村子算是她踏上修仙之路的第一步,而今日……她卻是為了去九幽魔都而回來。這之間的因果緣法當真不可猜測。

“爾笙可知如何從此處進入九幽魔都?”

爾笙正搖頭說不知,一道聲音插了進來:“唔,小丫頭還算守信。”孔美人身著七彩斑斕的衣裳的自街的另一頭緩緩走來,他這身衣裳華麗非凡,只是稱得頭頂上的帽子有些多餘笨重。不過這倒不影響他成功的引來了許多百姓的矚目。他似很滿足這樣被萬眾矚目的感覺,走得越發昂揚,行至長淵面前,他卻忽然皺了眉頭,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道:“上次你閉著眼,臉色難得得跟鬼似的,我便忘了與你比美的念頭,而今看來,你確實有資本與本王比上一比。”

孔美人“啪”的一下打開摺扇與長淵並肩站做一堆:“小丫頭,你來評評,誰更美?”問完,他妖嬈一笑,帶著點惡作劇的壞意,“你要膽敢說我不如他美,我便捏碎了那半顆解藥。”

爾笙默了一會兒道:“既然你用這樣的手段威脅我說謊,我也沒辦法,好吧,你更美。”

孔美人臉皮抽了一抽,還沒說話,卻聽長淵微微沉了嗓音問道:“什麼解藥?”

爾笙面色一白,眼珠轉了轉不知該如何回答,孔美人見此情景倏地笑了:“小丫頭竟還沒與你說?即便她不與你說你便也該猜到才是。上古神龍中了屠龍之毒你應當比誰都清楚那下場,若是沒有解藥,別說清醒了,便是勉力活著也是困難。”

長淵眸光一厲,緊緊盯著爾笙問:“你為了換解藥才答應去九幽魔都?”聲色竟是從未有過的嚴厲。

“我……”爾笙支吾著不知該如何回答,憋了許久才堪堪憋出一句,“長淵,我怕你不見了……你不見了,我便是真的只有一個人了。”

長淵喉頭一哽,一時無言,半晌後他才歎息道:“我說過會一直陪著你。我以為你去忽然想去九幽魔都只是為了尋找一個歸屬,找一個能讓你容身的地方,但是……”

他微微一頓,眸光寒涼的盯著孔美人:“我不會讓你因為我而對任何一件事委曲求全。”

孔美人挑了挑眉,他從懷裡慢吞吞的摸出另外半顆解藥,在爾笙面前晃了晃:“唔,這麼說來本王手中的這寶貝倒是個無用之物了,小丫頭,你說我把這個東西扔掉可好?”

話音一落,爾笙眸光一紅,身子一動正要出手卻猛的感到肩上一股力將她摁住,長淵淡淡斜了孔美人一眼,眸中的不屑與嘲諷徑直瞧得孔美人額上青筋一凸。

長淵淡淡道:“你只憑自己喜好,你若想隨他去,咱們便隨他去。你若不想隨他去,今日我便是在此地化了真身也不讓誰帶你走。”

孔美人面色一青,神龍真身,刀槍不入,這龍還擺出一副不要命的模樣……魔界大計實施在即,他可沒精力與神龍鬥。

爾笙眼眶微熱:“可是長淵你身上的毒……”

“數萬年前,天界以此毒屠我一族,我當時能活,現在也能活。”長淵道,“所以,沒有什麼能威脅你。你且順著心意說就是。”

爾笙垂下了頭,她弱弱道:“長淵,你要我怎麼回報你……下十個蛋都回報不了……”

長淵的臉頰默默起了幾許暗紅。爾笙點了點頭,似下了什麼決定:“我想……”陪你一起遊歷天下。

後面的話還未來得及說出口,天空中一記淩厲的殺招突然降下,直直往爾笙身前砸去。爾笙大驚,忙拉著長淵退開。孔美人也被逼得不敢硬接,只好撤身躲開。剛站穩身型,他抬頭一看,見了空中那個白衣飄飄帶著一身仙家正氣的人,登時皺起了眉頭。

無方仙尊,他的出現可沒有在計畫當中。

街上看熱鬧的百姓們,被這突如其來的“旱雷”嚇得四處奔走,各自尋地方躲了起來,以免被打架的神仙殃及。不一會兒時間,整條大街上便只剩下了他們三人和空中的仙尊長武。

“孽障!”長武一聲低喝,手中的掀炎劍畫出一道熾熱的白光,“我只道你是不慎入魔,本欲助你脫去魔印,不料你竟自甘墮落,要隨這妖魔去九幽魔都。我不殺你,枉休仙道。”

爾笙勉力接下這一招,心中慌亂,忙道:“我不想去了!”

仙尊冷冷道:“去與不去而今都留你不得,今日你能殘害同門,他日必定危害世間。”

爾笙渾身一顫:“害誰?我沒有殺害同門……”爾笙恍然間記起了辰渚,可她只記得自己僅是將他的手腕扭脫臼了而已,不曾要他性命。不過仔細一想,事情確實有些蹊蹺,按照辰渚的脾氣即便是被爾笙打斷了手,他也會不死心的追上來,而昨日……

“辰渚……死了?”

仙尊一聲冷笑:“你比誰都清楚。”

孔美人閑閑的搖了搖扇子,遮住唇邊詭異的笑。

“我……”爾笙面色一白,呆呆的看著自己的手掌,難不成真是昨日她一個沒留意下了狠手,她搖頭道,“我沒有殺人,沒有殺了辰渚。”

長淵聞言,緊緊蹙起了眉頭,爾笙沒有殺辰渚,他很清楚,但現在辰渚卻死了,唯一可以解釋的便是有人栽贓嫁禍。

他的目光犀利的落在孔美人身。這個孔雀妖魔給爾笙三日之期讓她自行找到此地。既然他想帶爾笙入九幽,大可自行帶她過來,既斷絕了她反悔的機會又不會節外生枝。為何還要偏偏給她這三日的期限……

長淵還沒想出一點眉目,忽然自仙尊身後禦劍而來了許多人影,仔細一看竟是無方的一眾長老還有沈醉與霽靈。在眾人都還未反應過來之時,沈的身影突然降在了地上。

爾笙呆怔的張嘴喊道:“師父……”

“啪!”沒給任何人阻攔的機會,一個耳光已經狠狠打在了爾笙臉上,沈醉一臉陰沉的憤怒,素日的嬉皮笑臉完全不見了:“我教的好徒弟!”爾笙渾身無力,隨著沈醉這記耳光的力道一頭倒在長淵的懷裡。

長淵忙將爾笙抱住,感覺到她身體的顫抖,他只覺有一股說不出的酸澀浸染心間,血液中流淌出一股憤怒。但是他知道,現在發火揍人沒有半點效果,只會把爾笙這莫須有的罪名坐實。長淵冷冷望著沈醉道:“辰渚不是她殺的,你不該打她。”

沈醉一聲冷笑:“你可知辰渚那小子至死都在喚著誰的名字!爾笙,你怎麼下得去手!”

“她自然下不去手,人不是她殺的。”

沈醉的目光終於落在長淵身上:“我無方門內之事,與你何干?”

“確實無關,不過你們聲討的是我的妻子,你們要她因為一件根本就不是她做的事而懲罰她,這便與我有關。”

沈醉冷笑連連,拔劍出鞘,直指長淵道:“閃開,無方處置孽徒還容不得外人插手。”

劍一出,氣氛頓時緊張起來,空中的長老們都握著自己的法器,對付妖魔他們向來不心軟。

一時間殺氣彌漫。



第四十七章.半人半魔

“唔,我這是見證了什麼?”

一直沒有沉默著的孔美人此時忽然道:“一群老不死的修仙者借著除魔衛道的名義,以多欺少,棒打鴛鴦?”他扇著扇子,笑得嘲諷:“無方閒人們倒是越發的沒品了。”

此話一出,空中的眾人臉色皆是一變,寂悟忽然上前一步說道:“邪魔妖物,本就應當誅殺,此孽徒殘害同門可見心智已失,留不得。”

長淵又一次說道:“辰渚不是她殺的。”

“辰渚不是我殺的。”這次他的懷裡傳出一個細細的聲音附和著,“師父,你相信我,辰渚不是我殺的。”

在爾笙看來,她變成現在這模樣別人怎麼看她已經無所謂了,但是沈醉和霽靈不行,因為心裡在意,所以怎麼也無法忍受他們誤會。

沈醉手中的劍微微一顫,他臉上的冷怒平靜了些許。他們是在昨夜發現的辰渚,發現他的是無方的一名弟子,眾人趕過去時,他已經奄奄一息了,平日裡那麼意氣風發的孩子,卻僵冷的躺在地上,他看見霽靈,拽著她的衣擺落下許多淚,叫了聲“師叔”後口裡反反復複念叨著的就只有“爾笙丫頭”四個字。

辰渚死於穿心的一劍,他除了手腕脫臼,身上並沒有其他傷口,可見下手的人手段極為俐落,沒有半分猶豫,劍傷窄而薄,極似爾笙的一鱗劍造成的。今早又有弟子來報,說在不遠處的紫琳鎮發現了爾笙的蹤跡,她與一個妖魔在一起,正欲投奔九幽魔都。

當下仙尊盛怒,隻身一人便先行趕了過來,他們也隨即跟來。

沈醉想到辰渚去世時的模樣又想到這樣的事竟是自己百般縱容的徒弟做出來的,頓時覺得痛怒難言,上來便直接給了她一巴掌,而現在見爾笙這模樣,心裡又想或許此事真的有所誤會,若是爾笙當真能那麼俐落的殺掉辰渚,現在又何必再對他們解釋……

他正這樣想著,還站在空中的霽靈已向仙尊跪了下去:“仙尊,此事怕是另有隱情,霽靈還請……”

“勿需多言。”仙尊卻一揮衣袖打斷了霽靈的話,“今日她便是沒有殺辰渚也該誅。我無方斷不能再養出另一個墮仙長安。”

爾笙渾身一震,微微抬起的臉再度深深埋進長淵的懷裡。

見爾笙這樣,長淵心中既痛又怒,卻不知該怎麼安慰爾笙,唯有輕輕拍著她的背,忽然半顆藥丸遞在他的面前,孔美人涼涼道:“吃了吧,今日不動粗,這些閒人是不會讓你們離開的。”

長淵心思一轉,也不客氣,拿過解藥便吞下。孔美人見狀笑眯了眼,他倨傲的仰頭道:“這小丫頭已是我魔族中人,受魔神庇佑,你們今日要拿她,先過本王這一關。”

仙尊一聲冷哼,不再多言,手中掀炎劍一揮,人影已消失在空中,等他再出現時,已到了爾笙面前,他只需輕輕揮一揮劍便能砍下爾笙的頭。長淵心頭一驚,眉頭緊鎖,解藥還沒在他體內散開,他神力未複,只有憑著本能一手將爾笙摟住轉了半個圈,用自己的身子去擋劍,孔美人哼哼了兩聲:“仙尊你未免太不拿本王當回事。”

他手中摺扇合攏,只聽“叮”的一聲,仙尊的劍竟被輕易挑開。

孔美人廣袖一揮,魔氣溢出,一邊擋開長武等人,一邊將長淵一抓,大喝一聲“走!”三人霎時遁地而去,不見了蹤影。

長武卻沒有就此放過他們,掀炎劍直插入地,他毫不吝惜的將仙力蠻橫的灌入大地之中,數到仙力凝成的白光急射而出,向四面八方追去,忽然一聲沉悶的聲響自地中傳來,塵土騰飛中,眾人看見數丈外的地面慢慢滲出一灘血跡,隨後滴滴點點的往北延伸而去。

長武沉聲吩咐道:“往北追,今日定將妖魔斬於劍下。”

尚在空中立著的眾人一聲應和,皆禦劍向北追去。唯有霽靈行至沈醉身邊,兩人相視一眼,皆在對方眼中看出了一絲疑慮。沈醉遲疑道:“仙尊,辰渚之死實有蹊蹺……”

“你還不懂我的話麼?”長武拔劍而出,向北走去,腳步沒有絲毫猶豫,“除魔之時容不得絲毫心軟,婦人之仁必將留下更大的禍患。”

“可是仙尊……”霽靈還欲說話,長武已拂袖而去。她咬了咬牙,也跟了上去。

再說爾笙那一方,仙尊那記靈力擊中了孔美人的背,硬生生的撞出了一道血口子。孔美人憤怒不已,不為自己身上的上,而是為了那件色彩斑斕的衣裳,他恨恨的跺了跺腳:“遲早有一天我要讓你無方仙尊趴在地上哭!”

行至樹林中,身後的仙人暫時沒有追上來,他們得以短暫的歇一會兒,孔美人往林中一指道:“繼續往前走會有一片白色的花海,在過了哪裡離九幽的入口便很近了,小丫頭,你現在可是想好了要不要入九幽?”他淡淡笑著,“你今日可是看清楚了?這世間已經沒有你的容身之處了,不管你以後做什麼事,是對是錯,只要你是魔,便有人一門心思的想除了你,不入九幽,你還有別的出路嗎?”

爾笙垂著腦袋默了許久,幽幽問道:“辰渚,是你殺的?”

孔美人彎唇笑了:“丫頭不傻嘛,是我設計害你又如何。在京城我便看出來你不是誠心想入我魔道,我不害一害你,把你逼得無路可走,你始終是心有不甘的。”

爾笙點了點頭,肯定道:“辰渚是你殺的。”

孔美人唇角的笑還未來得及收斂,忽覺一記殺氣迎面劈砍而來,他下意識的閃身躲開,第二記殺招接連而至,招招直殺他的要害。一鱗劍舞出的劍嘯之聲令聞者膽寒,孔美人避之不及,被生生刺中的左肩。他心中大驚,抬頭一望,只見爾笙面色全無,一雙紅得滴血的眼眸惡狠狠的將他望著,烏青的唇隱隱露出兩顆尖利的獠牙,仿似要將他生吞活剝了一般。她握著劍的手更是長出長長的黑色指甲,儼然已經完全魔化了。

孔美人心中既是懼又是喜,懼的是今日他這條命恐怕是會交代在這裡,喜的是數千年來,爾笙是第一個墮魔這麼短時間便能獲得如此強大力量的人,若是將她此股力量利用起來,他日攻上天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一劍擊中但卻沒傷到他的要害,爾笙毫不猶豫的拔出劍,又一次攻上前去。

長淵此時神力已恢復,他靜靜的站在旁邊,看著爾笙幾近瘋狂的與孔美人對戰,對方流出越多的血她便越是興奮,打到最後,只怕爾笙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復仇還是僅僅只為了宣洩內心焦躁的嗜殺之意。

長淵頭一次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是應該上前攔下爾笙,還是任由她宣洩自己內心的痛苦。

他想,若是爾笙繼續憋下去,她只怕是會瘋了。但若是她一直如此肆意的追求殺戮的快感,那麼也就已經瘋了。

一鱗劍再次沒入孔美人的身體當中,他的身體已如他的衣服一般千瘡百孔慘不忍睹,色彩斑斕的衣裳此時只變成了一片腥紅的爛布。孔美人呵呵笑道:“爾笙,假以時日,你必定能登上我魔族空懸了千年的王座。只是照你如今這般以命相搏的打法,定是活不了那麼久的。到最後你會難看的死掉,然後殘破的身體被體內的骨蟎內丹,或說新的邪靈珠控制,完全變作一個行屍走肉的怪物。”

長淵聽得眉頭一緊,爾笙卻裂開了嘴詭譎的笑道:“那又如何?反正那時候我也已經不在了。”

爾笙劍頭一挑,在孔美人的肩上生生削下來一塊血肉。她笑得十分歡愉,手往下一用力又割下一塊肉來。

孔美人終是忍不住疼痛一聲悶哼,爾笙滿眼的興奮:“這便是淩遲……真讓人愉快……”

她抬起手,還想動劍,忽然手腕被人緊緊握住,她回頭一看,卻是長淵神色沉凝的將她盯著。爾笙不解的問:“為什麼抓住我?”

“你當真覺得愉悅?”

長淵聲色嚴厲,駭得爾笙一愣。爾笙呆滯的轉過頭,望著已頹敗不堪的孔美人,他的面前擺著兩塊血淋淋的肉,正是爾笙方才割下來的。爾笙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加難看起來,她不知是想到了什麼,額上慢慢浸出了一層冷汗。

她左手劇烈顫抖著握上自己的右手,她害怕道:“這是我做的?”她想扔掉一鱗劍,但是她的右手卻不聽她的指揮,仍舊執著的往孔美人身上割去。

爾笙滿臉的驚駭惶恐,她拼命的拍打自己的右手:“不行!放手!”她回頭無助的望著長淵,“長淵……我止不住,身體不聽我的。”

爾笙這一回頭,長淵才恍然發現,她的眼珠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變作了一邊烏黑,一邊鮮紅,仿似一體兩人,一個入魔至深,一個還是之前的爾笙!

孔美人重傷,他趴在地上也咯咯笑著:“邪靈珠已變作了半個爾笙,你們倆約莫是合體了吧。”

他貼著地面的耳朵聽到了不遠處傳來的動靜,隨即慢慢閉上眼,身子一點點沉入土地之中:“小丫頭……或者現在該你叫你邪靈珠?方才告訴你的九幽的方向可別忘了,本王在那方等著你們。”

他唇邊的笑暗含嘲諷:“別忘了將追來的仙人都殺了,他們不該知道九幽的入口。”

長淵心中怒極,此人害爾笙入魔,而今又使各種法子引誘爾笙,實在該死。他腳往前一踏,狠狠踩在孔美人還沒來得及沉下去的另一半臉上,用力的碾踩,誓要將其踩個粉碎。

不料最後那孔美人的身體竟變成了半截樹根,破破爛爛的躺在地上,原來這竟只是孔美人施了術的一個傀儡,樹根刻的臉嘻嘻怪笑著:“打人不打臉,神龍,你太沒品了。若對本王有所埋怨,便快些到九幽來吧,本王已給你們備好了盛宴。”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3-3-22 11:08 PM

第四十八章.入魔已深

長淵自是無暇去想那頓盛宴會是什麼,無方的長老們已經追了過來,爾笙的左手正在用力的與她的右手做鬥爭。她見了長老們的身影,心中更是焦急,無助的望著長淵。

長淵正想著不管爾笙變成什麼模樣,先擋退了這一群仙人再說,他一抬眸,忽見爾笙面色幾番詭異的變幻,而後她勾唇笑了笑:“來得正好。”一鱗劍在她手中一振,劍身上的血珠順著劍刃飛舞了出去,爾笙涼涼道,“方才還未鬥得過癮。”

她一步踏向前,眼瞅著便要衝過去與長老們酣鬥一番,長淵卻忽然自她身後拽住了她的手。他的眼中盡是不贊成的神色:“爾笙,你此時越與人鬥魔氣便越為深重,實在不該如此放縱,且盡力將魔氣壓一壓。”

爾笙一怔,雙眸中的顏色一會兒黑一會兒紅,最終她仍是甩開了長淵的手,道:“今日就算不殺他們,逃了過去,他日他們必定也會殺了我。”

看了看自己被爾笙丟開的手,長淵有些呆愣,默了許久,他面色一沉,頭一次對爾笙用了強。他一把拽住她,強硬的將神力灌入爾笙體內,一邊壓制她的動作,一邊肅容道:“你心神混亂,拿不准什麼對你好什麼對你不好,今日我們不去九幽,也不與無方眾人鬥……”

“孽障休想逃走!”追來的寂悟一聲大喝,祭出來的法器夾帶著靈力狠狠的砸了過來。

爾笙也不著急,不躲不避,只是冷笑道:“長淵,我不與他們鬥又如何,這些人是鐵了心的要收拾我。”

此時長淵正被爾笙的態度刺得起了怒氣,寂悟這突如其來的一招擾了兩人之間的對話,更是讓長淵怒火中燒,他廣袖一揮,將迎面而來的法器狠狠打落。不料爾笙卻在他分神之際,猛的掙脫了他的禁錮,提著一鱗劍便直直沖寂悟砍了過去。

即便是爾笙入了魔,寂悟從不曾想過有哪個弟子膽敢對他刀劍相向,爾笙忽然主動攻來,驚得他臉色大變,心中被冒犯的怒氣更是一層層的燒了起來:“實乃孽障!”他終是拔腰間佩的劍,與一鱗劍清脆的撞在一起。

“老傢夥有點本事。”

寂悟氣得渾身發抖,他是同輩當中修行最為努力的人,但是因為天資不高,也是最晚修得真身的人,以至於形容相貌看起來是所有人當中最老的。自然他也最忌諱人家說他老。

“人吶!”一招過完,兩人各自落地站穩,爾笙望著寂悟咯咯笑道,“人總是越缺什麼便越是怕別人說什麼。你沒有天分,修行又苦又累卻仍是最後一個取得真身的人。你權欲過重,總想做無方下一任仙尊,然而在我看來,你們仙尊立的接班人只怕另有其人,比如說——沈醉。”

忽聞此言,寂悟眉目間殺氣一閃而過。

長淵沉聲低喝:“爾笙!”他聽得出來,這番言語是爾笙在誘出寂悟心底的陰暗,修仙者一旦有了這樣的想法,走火入魔便不遠了。

忽聽長淵這聲呵斥,爾笙面色又是幾變,她一隻手艱難的抬起捂住自己的嘴,此時其餘的長老們已經陸續趕到,眾人身上彌漫著的殺氣讓爾笙眼眸中僅剩的些許清明之色也消失了。

長淵眉目一沉,縱身上前便要抓爾笙回來,然而寂悟卻忽然出手,攔住了長淵,他大聲呼道:“此人法力更在那魔孽之上,切不能讓這兩人呆在一起!”

話音剛落,便立即有幾位長老飛身過來,一同攔在長淵面前。

“滾開。”長淵動了大怒,黑眸之中金光層層閃過,神龍之氣浩浩蕩蕩的震懾而出,懾得眾人面色一變。

無方長老們修仙多年,此生也經歷過不少危險之事,此時雖然被長淵的力量鎮住,但立時便回過神來,眾人互換一個眼神,當下腳步變幻不斷,立時擺了個殺陣出來,將長淵團團圍住。

這邊幾位正與長淵鬥得認真,另外幾位長老自是不甘示弱,與爾笙你來我往的過起招來,一邊打一邊引誘著她往樹林深處走,想將她與長淵分開。

爾笙順著他們的意往林中而去,幾人的身影沒過多久便徹底消失在重重樹影之中。

一道白光倏地劃過眾人視線,緊追爾笙而去,長淵看得真切,那竟是仙尊長武的身影!他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來。想要追去,但這些人仍舊死纏著他不讓他離開。

長淵的目光寒涼的掃過眾長老的臉。與凡人動手他向來不喜動真格,以至於上次輕易的著了那些術士的道,而這次……

黑色的髮絲無風自動,神力自腳底而起,纏繞著他急速上升,徑直捲入天際。不一會兒,仿似有一條真氣凝成的黑龍自他身體中沖出,龍嘯九天,大地戰慄的顫抖,威武的龍身盤踞在他周身,他一抬手,強勁的神力澎湃而出,只聽空中幾聲清脆裂響,眾長老拼盡全力結出的法陣霎時支離破碎。

長淵緩步而行,每走一步,大地皆是一次震顫,有幾位長老甚至站立不穩,摔倒在地。眾人驚懼不已的望著他,他只淡淡看了寂悟一眼,道:“資質天定,而卻只能專與一方,造一處專研之絕才,而勤乃後天所養成,萬事皆以勤補拙,事事皆勤而習之,乃是成全才之道。爾笙方才的話,不可聽信。”

言罷,也不理會眾人的怔愣,他徑直向樹林中而去。

長淵的步履看似慢而緩卻是一步十裡,不過一瞬的時間便追上了長武,兩人並行,卻不看對方一眼,直直行至那方白色絨花遍佈之地,兩人見了眼前情景皆是一怔,頓住了腳步。

白絨花之上稀鬆的灑落著腥紅的血跡,無方幾位長老的屍身殘破的擺在花叢之中,爾笙持劍立在那方,渾身的鮮血。

一隻蝴蝶正停留在她的唇上仿似在吸食她臉上的鮮血,詭譎的萬分,卻有一種觸目驚心的糜爛之美。

爾笙緩緩轉過頭來,她輕啟唇,停在她唇上的蝴蝶被驚動,振翅飛走,她表情迷幻,仿似受了什麼蠱惑,一會兒咯咯笑著說:“長淵,你看我現在已經很厲害了。”一會兒又空洞木訥的說:“我試過控制他的,可是卻挖出了長老的心。”

“我現在……”她一邊笑著,眼裡卻滾落出了腥紅的淚水,“……大概已經瘋了吧。”

風起,絨花漫天飛灑。

最後爾笙只是握著一鱗劍孤單的站在那方,一遍遍的重複:“我大概瘋了吧。”

長淵心神巨震,爾笙明明還在那方僵硬的站著,但是他卻仿佛看見了她蜷縮在黑暗之中,哭紅了一身,她在淒涼而無助的求救,但卻沒人幫得了她。

她大概已經瘋了吧……

長武握著掀炎劍的手用力至泛白,多年前,長安火燒流波的那一幕仿似又浮現在眼前,他心中悲痛難辨,一聲低喝,縱身向前,將渾身仙力盡注掀炎劍中,劍上光華大盛,攜雷霆之勢狠狠向爾笙劈砍而去。

爾笙不躲不避,仍舊站在那方。

但是,在掀炎劍距爾笙頭頂還有一尺的距離時,一層渾濁的結界忽然自爾笙心房處彈射而出,竟硬生生的接下了長武傾盡全力的這一劍。

劍光與結界激烈的抗爭著,摩擦出灼目刺眼的光華。

仙尊是拼著同歸於盡的心思也要將爾笙斬於劍下,此時更是將內息都調動了起來,哪想此時爾笙的力量竟蠻橫至斯,結界紋絲不動,倒逼得他生生嘔出了一口鮮血。

仙尊清修多年,血液之中自是有一股淨化之力。這一口血讓爾笙結界登時軟化不少,仙尊見機,不顧損傷自己的元氣,再度強硬的將仙力注入掀炎劍中,掀炎光華再盛。

只聽“刺啦”一聲,渾濁的結界告破。

掀炎劍不收餘勢,一劍砍入爾笙肩頭……



第四十九章.爾笙

適時,在掀炎劍快沒入爾笙肩頭的那一刻,爾笙眼珠突然轉出了一個詭異的角度,狠狠盯住仙尊,她不躲不避,連一鱗劍也棄之不用了,她一手蜷指為爪,鋒利烏黑的指尖直直向長武挖去,竟是想生生掏出他的心!

仙尊也狠了心思,察覺到爾笙如此狠辣的招數,仙尊也不收招,眼瞅著這一劍砍下,劈了爾笙,他也會賠上一顆心。

剎那之間,白色絨花倏地騰起,沒人知道長淵是怎麼過去的,等爾笙血紅的眼慢慢將長淵看清楚時,仙尊的掀炎劍已劈砍在了他的背上,衣衫被劍刃灼燒得殘破,但是掀炎劍卻未能真正傷到長淵,黑色的龍鱗浮現,將掀炎劍的攻勢盡數擋住。

背脊上的龍鱗一振,已傷了元氣的長武被震懾得堪堪往後退了數丈,長武落地站穩,捂住胸口,已是受了重傷。

爾笙的臉上濺到了星星點點的血漬,溫熱的血液卻並不是來自長武。

爾笙睜大了眼,仿似極為恐懼一般,她吃力的轉動著眼珠,目光終是落在了長淵的心口處,在那方,她尖利的指尖深深的埋入了他的皮肉之中,她仿似能感覺到裡面那顆心臟的跳動,不慌不忙,十分平穩,一如往日的長淵。

“龍……龍鱗呢?”爾笙戰抖著下意識問道。

她不知,長淵身上那塊最堅硬的護心鱗甲早給他拔了,做成了一鱗劍,像糖果一樣送給了爾笙。

“咳。”他一咳,壓抑在喉頭的濃血溢出唇邊,淋濕了落在地面上的一鱗劍。看見爾笙眼中的驚恐,他抬起手,安慰般摸了摸她的頭,像沒事人一樣說道:“無妨,沒傷到心脈。”

爾笙思緒大亂,她動了動指尖,想拔出指甲,長淵渾身微微一顫,似是痛極,他咬緊了牙一聲沒吭。緩了好一會兒,長淵才微微歎息,輕緩道:“爾笙,放鬆,指尖別用力……”

他話音未落,爾笙卻不知道受了什麼驚,迅速的將手指拔了出來。

饒是長淵再能忍,在那一瞬仍舊白了臉色。

“對……對不起。”爾笙見狀,臉色卻變得比長淵更加難看,她抱住自己的腦袋不停的拍打,“裡面有人,有人讓我捏碎心臟……那人要害你,我怕我又控制不住了。”

“我怕……”爾笙一邊拍著自己的腦袋,一邊踉蹌著往後退,她沙啞道,“我制不住他,每次見我他都在笑,每次他一笑,我再回過神來便一手血腥了。長淵……我怕。”

爾笙幾乎從來沒有當著長淵的面跟他說過一個‘怕’字,她向來是膽大又逞強的,此時說怕,定是已經走投無路,怕到極致了。

她抱住自己的頭,一步步向後退去,神色慌亂無措,尖利的指甲戳破了眉心的魔印,黑色的血液涓涓流出,像細蛇一樣蜿蜒著爬了她滿臉,看起來可怖又噁心。

長淵強抑住胸口翻湧的血氣,止住了胸口外溢的血,他上前兩步緊緊抓住爾笙的手腕,爾笙掙紮著要推開他,長淵卻靜默無言的將她拉到自己的懷裡,用力的抱住。爾笙掙得越厲害,他便越是無法放手。

他不知自己該說什麼安慰的話,也不知自己能做什麼去讓她不再害怕。這樣抱著爾笙,不知是在安慰她還是在安慰自己。

他痛恨著自己的無能為力。

龍族慘遭滅族之時,他尚年幼,唯有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族人以身軀築起沖天的龍柱,而後被封印起來。在萬天之墟中,不管他再怎麼想獲得自由,也只有被無盡的黑暗牽制,無法衝破禁錮。而現在……

他空有一身神力,仍舊沒法幫爾笙分擔哪怕一點痛苦。

不管他變成了什麼模樣,這個世上總是有他無能為力的事。

不知過了多久,爾笙漸漸靜了下來,她靠著長淵的肩頭,兩人都是一身狼狽的血。爾笙忽然冷靜道:“長淵,殺了我吧。”

心跳在此時突然落空,長淵垂下眼眸靜默無言,只是手臂將她抱得更緊了。

“他們說得沒錯,我不能活著了。”爾笙聲音很輕,“屠戮了這麼多人,害了這麼多人命,我再也無法說服自己,我還很好,我還能贖罪。我癲狂的活著,卻要拿萬千人命來祭奠,這樣的‘活’還有什麼意義?”

爾笙從長淵懷中抬起頭來,望見藍天白雲從頭頂悠悠飄過,她平靜的表情慢慢變得僵硬,而後猙獰起來,眼珠也在次鮮紅溢滿殺氣,唯有嘴角無奈的苦笑還掛著,她聲音緊繃,咬牙道:“長淵,救救我……”

音落,狂風大起,一併將所有的白色絨花齊齊卷上蒼穹。爾笙臉上遍佈的黑色血液宛如凸起的經絡,兇狠的盤踞在臉上,將她的容貌割裂得支離破碎。

她渾身忽然卷出一股烏黑的氣息,生生將長淵推開了去,她仿似極為喜悅,尖利的大笑著,聲色極為刺耳。

這樣的爾笙哪還是他的爾笙。

此時沈醉與霽靈趕了過來,見此場景皆是大驚。仙尊捂著心口,面色鐵青的望著爾笙那方,霽靈忙從懷裡掏出了傷藥遞給長武吃下。仙尊閉上眼調息了一會兒,才道:“不可讓她化魔。”

沈醉聞言,眉目一沉,提了劍便向爾笙飛去。

黑色魔氣中心的爾笙眼珠僵硬的轉動,她看見沈醉,忽然眼眶一濕,無助的望著沈醉道:“師父,救救小耳朵。”

沈醉心頭一亂,劍上殺氣一頓,哪想爾笙唇角卻在此時裂出了一個嗜血的弧度:“騙你的!”她腳一跺,地上的一鱗劍立即飛了起來,爾笙隨手一舞,徑直將一鱗劍向沈醉擲出。

劍勢來得極快根本不給沈醉躲避的時間,眼瞅著劍鋒便要劃破他的喉嚨。霽靈一聲驚呼,忽然劍勢一頓,竟在憑空繞了個彎轉到了長淵手中。

眾人的目光都凝在了長淵身上,他握著劍,用衣袖輕輕抹幹了劍上殘留的泥土與鮮血,漆黑的劍刃在他手裡閃著熠熠的光,仿似這劍也有了情緒一般,忽悲忽喜。

爾笙靜靜望了長淵一會兒,忽然落下兩行清淚來,她淒聲道:“連長淵也要與我為敵了嗎?你說過會與我一直在一起的。”

長淵垂了眼眸,沉默著未答話。一鱗劍劍尖垂下,指向地面。

爾笙抹了抹淚,欣喜笑道:“長淵還是向著我的。”

長淵一步踏出,霎時地動山搖。他抬起眼,金眸閃爍,裡面隱藏著的是上古神龍的浩然神力。一身正氣澎湃而出,只一個呼吸之間,神龍之氣蕩出百里,攜著橫掃千軍之勢,滌蕩天下妖魔之氣。

爾笙初初化魔,身中魔力再是厲害也抵擋不了這樣硬碰硬的蠻橫攻勢。當下面色一黑,渾身經絡層層暴起,竟是被長淵生生震斷了數根經脈。她腿一軟,無力癱軟在地。

長淵提著劍,緩步走到她身前,爾笙淒然的看著他:“長淵,你要對我動手麼?”

他臉上卻沒有露半點聲色,但握著一鱗劍的手卻青筋暴起,關節僵硬泛白。對爾笙動手,他心緒誰也無法言明。

“長淵,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對我好的……”爾笙忽然哀傷道,“走到今天這一步我也沒辦法,實在是天意弄人,我本來還想著……我本來還想著與你多生幾個蛋來著,我還想著生十個蛋都不足以說明我有多喜歡你。”

“長淵,你且殺了我罷。我沒辦法陪你走盡千山萬水了……對不起。”

長淵輕輕闔上雙眸,握著一鱗劍的手也慢慢放鬆。

突然,爾笙蜷指為爪,趁長淵閉目的時候猛的起身,直襲他的心房,半點也沒猶豫,一副誓要將長淵殺死的狠毒模樣。

血光飛濺,眾人只聽‘噗’的一聲輕響。

萬物歸於寂靜。

爾笙望著穿心而過的利劍,倏地冷冷笑了:“此一劍後,人世再無爾笙,神龍長淵,你將萬年孤寂,無數日日夜夜中,你心可還能安?”

長淵仍舊不說話,只默默的拔出了一鱗劍,鮮血飛濺中,他將這柄親手製作的絕世利器狠狠丟棄。

劍哀戚而鳴,仿似大悲長哭。

爾笙的身子漸漸軟下,她臉上的冷漠嘲諷和憤恨都盡數消失不見,唯剩下單純的平靜,若是沒有這些斑駁的黑色印記,她就像睡著了一般。

長淵蹲著,輕輕的將她抱到自己腿上。他道:“我會陪你……”但轉念一想,爾笙不是凡人,她是司命,這一世走完,她是該回上界繼續做她的逍遙神君,在那方,她還有一個喜歡的人,一個高高在上的帝王。

他連陪,都不知道該上哪裡陪。

他摸著爾笙的臉頰,空茫的思索著自己該何去何從,忽見,指尖感到一陣顫動,卻是沒了呼吸的爾笙睜開了雙眼。

長淵不由屏住呼吸,生怕自己一喘氣,就把爾笙吹散了。

她的眼中是久違的清澈透亮,宛如他們才相遇的時候,一個粗魯任性而無比渴望有人疼的孩子。她看著天空,熟悉又陌生的雲朵還是一如既往的飄過藍天。她忽然道:“這是村子後面的樹林。我記得的,我在這裡遇見了長淵。”

她淺淺的笑了:“像夫子說的,彼其之子,美無度。”

長淵喉頭一哽,宛如剜心之痛。

爾笙眼眸靜靜的閉上,只是這次再沒有睜開。

清風徐來,已帶著濕潤的暖意。長淵記得,爾笙才說過過了今年七月她就十八了,她這短暫的一生竟還沒有走過十八個年頭。

司命,這若是你編排的命格,你當真對自己太過狠辣。

沈醉在不遠處呆呆的站立,心中百味陳雜,他定定的望著爾笙,忽見爾笙嘴上冒出了黑色的泡泡,他臉色又是一變,駭然道:“屍變!”他這一喝,眾人的目光又再次落在爾笙臉上。

仙尊怒道:“那魔物竟想霸佔爾笙的屍身,將她變為行屍!”

長淵摸了摸爾笙的腦袋,聲色中盡是澀然與歎息:“不想我竟連你的全屍也保不住。”言罷,他埋下頭,不顧爾笙嘴裡正冒出的森森魔氣,用舌頭挑開她的唇齒。

這是他才學會的吻技 ,沒想到卻是用在了這樣的地方。

他一手貼在爾笙心口,猛的灌入神力,爾笙的屍身狠狠一震。卻是長淵將爾笙的心臟生生震碎!神力推著心臟的碎屑盡數被長淵吸入腹中。

失了心的爾笙體內魔氣盡消,臉上斑駁的黑色印記與魔印也漸漸消失,變成了原來白白淨淨的一張臉。

長淵強自忍住體內翻湧著的血氣,邪靈珠的魔氣的他的體內與神龍之力廝殺得激烈,疼痛令他渾身的肌膚都在止不住的戰抖。

他仿似什麼都沒感覺到一樣,看著爾笙的乾淨的臉,眯眼笑了:“女孩子還是乾淨點好看。”

沈醉見此景心神大為撼動,他忽聞一聲哽咽,卻是素日面冷的霽靈捂著嘴哭出了聲。連仙尊也看得有些呆怔。

長武垂下眼眸,眉目間竟恍然浮現了一絲滄桑與哀憫。

忽然,一股清潤的氣息自天際而來。長武抬頭一望,心神大震,天邊踏雲而來的神仙,與他幼時的恩師重華竟長得一模一樣。他自是不知他的恩師只是戰神陌溪三世歷劫中的一世。當然這些都是外話。

此時來的確實是戰神陌溪,他身後跟著數千名天兵,皆是聽了天帝的令來捉拿逃出萬天之墟的孽龍的。

此處場景卻不如他們想的那般,孽龍沒有一臉兇惡,沒有蠻橫霸道的急著逃出生天。

那個衣衫被撕扯得破爛的男子一身的血跡未乾,但面色卻出乎意料的平靜,他見了他們,只是輕輕的將懷裡已死的女子放下,對另外幾人道:“且將她的屍身用竹席蓋蓋就好,你們……碰不得的。”

其餘三人都知道屍身上恐怕還有殘餘魔氣,長淵定是怕天兵天將們知道了,連個屍身也不給爾笙留下,所以刻意遮掩了爾笙身上的魔氣,不讓人發現。又怕他們事後去整理爾笙的屍體,染上了魔氣。

他本是一個善良的人……

陌溪淡淡看了掃了眾人幾眼,看見長武時,他眸光微微一頓,隨即點了點頭,又望向長淵:“長淵,私自逃出萬天之墟,你可知罪?”

長淵搖了搖頭,老實答道:“不知。”

天兵天將們臉色一變,心道此龍是個不動聲色的主,不好對付,忽又聽長淵道:“不過現在我也不想呆在人界了。我願回萬天之墟。”

畢竟,這世道已經沒有什麼是他好留戀的了。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3-3-22 11:09 PM

第五十章.歸位

她醒來之時是在自家的床榻之上。

看見床帳上清麗的繡花,不知為何她在這一瞬她忽然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司命覺得,她睡了一覺,似乎睡忘了許多事。腦海中有許多聲響在不停的交替侵擾著她本就不清明的思緒,吵吵鬧鬧漿糊成一片,最後只有四個字漸漸凸顯出來。

長淵爾笙。

像是幼童用手指在沙地上歪歪扭扭的寫下兩個字,難看卻醒目。

司命揉著眉心仔細想了想仍舊半點頭緒也沒有,最後只得作罷。她吃力的坐起身來,她正奇怪自己的身子為何這般僵硬不聽使喚,眼角的餘光忽然掃見一個黑影,她心下一驚,看了過去,只見身著紫色立領長袍的男子負手立在窗臺前,手指正輕輕撚弄著她養的蘭草,把玩得認真。

司命一怔,不滿道:“帝君,我家蘭草脾氣很嬌,不可戳捏揉撚的褻玩。你走了,我還得向它道歉的。”

天帝聞言,不慌不忙的放了手,轉過頭來,冷冷打量了她幾眼,語含暗諷道:“肯醒了?”

“不肯的。”司命道,“夢好似沒做完,我再眯一會兒。”說完,老實拉了被子躺下去。

天帝嘴角一緊,冷哼道:“醉了千年你還嫌不夠?欽天殿中事務已全然交給了那塊三生石頭,你若再睡,可是想讓朕罷了你這司命星君的職務?”

司命裹著被子翻了個身,棉被裡傳出她毫不在意的聲音:“帝君若覺得罷了我能讓您很舒爽,您便罷了我吧。司命做了一輩子的司命星君,早就膩歪得很了。”

何時在司命這裡受過這樣的氣,哪次司命見到他不是臉紅心跳的賣乖,即便偶爾有所爭吵也定是司命裝作可憐兮兮的來道歉,對他死纏爛打,從不曾給他擺過臉色。

而今她醒來卻……

天帝氣得雙眼泛青,仿似想狠狠抽她兩鞭子。

“帝君,微臣想睡了,男女有別,還請您回避。”

天帝怒極而笑,拂袖離去之前,他冷冷丟下話來:“明日自去陌溪府邸尋那三生石,儘快將事務交接過來。你膩歪這司命星君的位置,便一直膩歪至壽盡吧。”

門被用力的甩上。

司命在軟軟的棉被中睜開了眼,眸光清晰,哪有半分睡意。

司命一直是個聰明而又善於聯想的人,從方才天帝的話中她便回想起來自己睡著的前因後果。之前她向天帝表白,不出預料的,又被拒絕了,她兀自傷心,想去瓊池求兩杯酒喝,但是卻與陌溪的妻子三生起了爭執,她掉入了瓊池當中,喝飽了酒,然後便睡著了。

而今看來,她已睡了千年。

一夢千年,難怪她初醒之時會有恍若隔世的感覺。

只是……醒來的時候看見帝君在身邊,她本以為自己會感到欣喜難言,卻不曾想竟會莫名的感到一陣心累,不想見他。她想見到的是……是誰呢?

司命的腦海裡恍然浮現出另一個男子的身影。她從未見過他,而又感覺無比熟悉,但是不管她怎麼用力的回憶也憶不起他的面容。

約莫是幻覺吧。她想著,又閉上了眼,在夢裡會不會再見到那個男子呢,若是能見到他……她便再睡多睡一會兒吧。

天帝出了司命的欽天殿,手心一轉,一團軟白的氣體出現在他的掌心。這是司命千年的記憶,他一併將它提了出來。濃稠白色的霧氣在他掌心輕柔的旋轉著,溫熱而厚重之中仿似蘊藏著一種難言的情感,如同濃重的相思……

相思?

天帝眉目一沉,五指緊握,將那團記憶狠狠掐住。他想,不管再如何相思不過也只是一世孽緣罷了,一個重鎖萬天之墟,一個沒了兩人之間的所有回憶,從他將這些記憶拔出司命的腦海之時,他們倆的緣分便徹底盡了。

欽天殿外的雲台之下,禦駕已經擺好,他的隨身侍官鶴仙恭敬的行禮,隨即問道:“帝君,司命星君已醒,是否對她此次私下凡界給予懲罰?”

天帝腳步一頓,將手中的白色霧氣藏入衣袖之中:“我已罰過了。”他淡淡道,“司命私下凡界此事……不得外揚。”

“是。”

“回宮吧。”

禦駕起,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向天宮行去。鶴仙悄悄回首望瞭望司命星君的欽天殿。天帝何時為誰徇過私,此次……怕是不久之後,這天宮便要擺上一場大喜宴了吧。

司命又睡了一覺,只是這一覺醒來她神清氣爽,全然沒有昨日才醒時那般頹靡,沉重。只是身子依舊有些許僵硬,她下床在屋子裡走了走,見窗外陽光正好便起了出去逛逛的心思。

她一醉千年,想來外面定是有許多事不同了吧。

司命素來不喜歡有人打擾她的生活,欽天殿中沒有婢子,什麼事都是她親力親為,每一棵花花草草都是她自己種下的,因此她也比其他神君更愛護自己的窩。司命打理好了自己,一踏出寢殿卻見門外有幾個侍女正在打掃庭院。

侍女們忽見躺了千年的人忽然從房間裡走了出來,當下也有些呆怔,雙方都傻了好一會兒,才有婢子彎腰行了個禮道:“星君今日總算是醒了,恭喜司命星君。”

“你們是誰?”

“小仙是戰神府中的侍女,是夫人派咱們過來幫著掃掃院子除除草,今日恰好到了打掃的日子,不知星君已醒,多有冒犯,請星君恕罪。”

司命心道那三生還是個心細的好姑娘,又想著正好昨天天帝也讓她去和三生交接一下事務,她今日便去戰神府上道一道謝吧,她這一醉是睡得舒爽了,可卻把三生那姑娘坑得狠了些,她比誰都清楚,司命這活向來費力不討好。她對幾人擺了擺手道:“麻煩你們了才是,我這便上戰神府邸去道道謝。”

幾位侍女恭敬的行禮,又忙起手裡的活來。

去長勝天的路挺遠,司命才醒駕起雲來很是吃力,走走停停飛了半天卻還有一半的路,停在一處白雲的道路上,她氣憤的垂了垂自己的腿道:“鋸了你!”

適時一朵白雲正巧從她頭頂飛過,聽得這聲咒駡,雲上的仙人向下一看,驚得跳下了雲頭。來人正是文曲星君,他與司命的關係向來不錯,是個極愛八卦的糟老頭子。

“司命星君好久不見吶!你可是終於醒了。”文曲拍著司命的肩笑著,司命也很給面子的跟著賠笑,等文曲笑夠了,他悄悄湊近司命的耳邊道,“你若是再不醒,我看帝君便要被那狐媚子給勾走了。”

司命一怔,而後笑道:“哪個狐媚子有這麼大的本事?”

文曲以為她是在佯裝淡定,仍舊神秘兮兮道:“前些日子有個什麼靈狐得道成仙,參拜天帝的時候對帝君動上了心思,這幾日纏得可厲害呢,你可得好好注意一下。”

司命平靜道:“這九重天上就帝君有心思的女神仙多了去了,我若個個都注意,豈不是累死了。那狐狸想追求帝君便讓她追求就是了,與我有什麼幹係。”

此話一出不僅是文曲怔住了,連司命自己也覺得有些詫異。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對這些事情變得這麼不在意了?

兩人正說著話,白雲長道的另一頭也緩緩走過來兩個人,女子身型瘦小,仿似沒有長足,另一個男子身型高大,兩人走在一起就像是一個父親帶著自己女兒。

這時文曲忽然激動了起來,他使勁拍了拍司命的肩:“就是那狐妖!長得跟麻雀一樣大,還成天勾引各種各樣的男子。”

司命順著文曲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那女子剛好長到男子胸口處,兩人似乎在說著什麼了得很是開心,文曲還在她身邊憤憤的嘀咕著什麼,司命卻將那兩人看得呆了去,這樣的身高明顯不搭,但是她仿似在兩人身上看到了其他人的影子。

是一個有點呆的男子和一個有點二的女孩,他們互相望著,沒有任何語言,就是這樣定定的對望,然而兩人的眼中卻裝滿了數不盡的幸福。

就像他們已經擁有了全天下一般。

司命在這一瞬忽然有種熱淚盈眶的衝動。

那兩人越走越近,那男子認出了文曲星君,兩人對文曲星君行了個禮,文曲裝模作樣的點了點頭,司命卻仍舊在發呆,文曲一聲清咳,用手肘撞了撞司命,司命恍然回神。文曲對那兩人道:“這是司命星君,你們上界時間短,約莫都沒見過她。”

那女子聽到司命星君四字,登時臉色一白,天上的傳說他們都是聽過的,也自然知道司命以前是怎麼擠兌對天帝有想法的女神仙。

見司命定定盯著自己,小狐仙心中慌亂,膝蓋一軟,忙跪在了地上,對她行了個大禮:“小……小仙見過司……司命星君。”

司命沉默著,讓在場的幾人不由都將心思懸了起來,半晌後她才指著狐仙身邊的男子幽幽道:“你該好好與他在一起。”

好好與他在一起……

誰與誰該好好在一起,其實司命也不知道。但是此時說出來卻把小狐仙嚇得面色慘白,她只道這是司命對她的警告。當下顫抖著磕了頭道:“小仙知道了,謝神君提點。”

旁邊那男子本是喜歡這狐仙的,此時自是喜不自勝,忙也跪下道:“多謝神君,多謝神君。”

司命擺了擺手便轉身離去,文曲亦步亦趨的跟上,待走得遠了,他悄悄對司命豎起了大拇指道:“司命,你進來對付女人的造詣是越發高深了,三言兩語便擊退大敵,實在是與陌溪神君同樣威風啊!”

司命腳步微微一頓,問道:“最近天界可是有出過什麼大事麼?陌溪又威風了一把?”

“你是不知,前段時間那封印在萬天之墟的孽龍私逃入了人界,陌溪神君率百位天兵天將前去捉拿,哼哼,那孽龍一見到陌溪神君的神明威武登時嚇得屁滾尿流,跪地求饒,最後神君沒動一兵一卒,輕輕鬆松的將孽龍捉了回去。哈哈,天界平靜多年,沒想到陌溪神君的神武依舊不減當年啊!虧得那還是上古神龍的遺子,著實窩囊沒用!”

司命聽罷,附和著點了點頭:“確實是條窩囊的龍。”



第五十一章.畫

戰神府外的十裡梅林是陌溪特為自己的妻子三生栽種的。今日天氣正好,三生在屋院裡擺了書桌說要畫梅,硬逼著陌溪為她研墨。

三生沒有畫畫的天賦,每次都把自己弄得和她手下的宣紙一樣灰頭土臉,本著不能一個人難看的原則,她更喜歡把陌溪也弄得一樣灰頭土臉,是以每次三生要作畫了,整個長勝天都得戒嚴,以防被人看見了神君與其夫人的……不雅。

不想今日當值的衛兵不知跑到哪裡躲懶去了,竟沒人攔著司命,讓她大搖大擺的走過十裡梅林,入了院子。

適時三生正畫在興頭上,她放了筆,糊了滿手朱砂“啪”的一巴掌拍在宣紙上,她驕傲的晃了晃腦袋,對陌溪道:“你瞅,此梅可紅得美是不美?”

陌溪從容的點頭贊道:“甚美。”

司命隔了老遠便瞅見了那道驚悚的血手印,她抽了抽嘴角,老實道:“宛如厲鬼索命。”

陌溪與三生尋聲望去,看見司命,陌溪沉了臉色,轉頭便喝道:“赤羽!”身著赤色衣裳的男子驀地出現在庭院中,陌溪問道“今日是誰當值?”他臉上一道黑一道紅,看起來很是喜感,然而跪在地上答話的人卻半點不敢笑。

陌溪在教訓屬下,三生頂著一張同樣青紅交加的臉,半點也不尷尬的招呼司命:“唔,你倒是醒了啊。”

“昨日便醒了。”司命也不理會那個因為自己而被訓得淒慘的士官,在她看來,她是無意闖入,沒人通報主人確實是他們的失誤,理當受罰。她目光落在三生畫的“梅花”上,搖頭道:“嘖嘖,方才竟是我看走了眼,此畫簡直慘絕人寰慘不忍睹。”

三生也不在意,只是默默的將手上的朱砂擦在了司命棉白的衣服上:“許久不見,你仍舊如此牙尖嘴利。”

司命看著自己衣服上的鮮紅印記,微妙的眯了眼:“三生姑娘依舊如此睚眥必報。”

“過獎過獎。”

“承讓承讓。”

兩人的眸光在空中交鋒了一會兒,三生忽然擺手道:“我是個大度的人,不與你計較了。只是,你道我畫得不好,也得拿出真才實學來讓我看看,以理服人才行。”

司命勾唇一笑,毫不客氣的拿了筆,就著三生那張慘不忍睹的畫修改起來。司命的畫技在天界也算得上極好的,她只揮墨改了兩三筆,整幅畫的氣韻便立即有了改變。

三生挑了挑眉,撅嘴道:“唔,馬馬虎虎。”

司命也不理她,自顧自的畫著,沒一會兒,畫面全然變了樣子,每一根雜亂的線條在她手裡像活了一般,變作了雜草,亂石,林木,她心中仿似已經繪好了一幅畫,就等著將它一一描摹下來。

三生看著畫面之中漸漸顯現出來一副具體的場景,荒野之中,一樹巨木之下,有風晃動著樹梢,雜草之上鮮紅的手印慢慢被清水暈染開,變作了一團鮮血,在整個畫面上顯得觸目驚心。她忽然想起了那本寫著‘天地龍回’的命格,三生問道:“司命,你現在醒了,可還記得長……”

“三生。”正踏步準備入殿的陌溪突然喚道,“先進來把臉擦擦。”

司命正在專心作畫,沒有去追究三生到底想說什麼,三生看了看她認真的表情,隨即抿了抿唇隨長淵進了屋。

不知畫了多久,司命終是擱下了筆,她將自己的畫定定看了一會兒,忽覺這場景熟悉得讓她心口澀痛難耐,正在這時三生與陌溪又推了門出來,兩人的表情都不大好,像是方才進去起了爭執。

三生沉默著不說話,只直勾勾的盯著司命作完的畫,神色間有些憤慨和哀傷,陌溪道:“你可是來與三生交接司命星君的事務?”

他們夫妻之間的事司命不便過問,只點了點頭道:“還來道聲謝,三生派來的那幾個侍女將我的院子打理得很好,我也沒什麼好送你們的,恰好今天畫了這幅畫,若是不嫌棄你們便收下吧。”

“我不要。”三生道,“這是你自己為自己所做,沒有任何人有資格擁有它。”

司命微怔,卻聽陌溪沉聲道:“三生。”

三生沒好氣道:“我聽得懂話,沒聾!”她又對司命道,“你隨我來吧,我把那些命格都還給你,司命這活真不是人幹的,虐己虐人。”

司命點頭贊同道:“此乃人生奧義,痛並快樂著。”

司命星君這職務又繁又雜,直弄到星辰滿布最後一批書才被長勝天的侍衛送去欽天殿。司命與三生道了別,她剛走到門口,回頭一看,卻見陌溪拉著三生要說話,但三生卻甩開了他的手氣呼呼道:“你走開!今晚我要去和甜蜜結局的話本子睡去。”

陌溪無奈的歎息:“三生,你這是在遷怒。”

三生一挑眉:“我就是遷怒。”言罷,毫不留情面的將陌溪關在了門外。神武的戰神只有立在門外,搖頭歎息:“三生,夜涼。”

不想再聽下去,司命轉身離開,漫步走入十裡梅林中。她想,有的人就算吵架也是幸福,就算鬧脾氣也會被寵溺著,她約莫是沒有那個福氣了吧。

涼風忽起,真如陌溪所說,黑夜寒涼。梅林中的幽香在此時顯得越發誘人,司命望著仿似近在眼前的星辰,隨意散著步,等她回過神來時,看見周圍都是一模一樣的紅梅,她一呆,終於發現自己迷了路。

司命琢磨了一下,想著自己左右也沒別的事,回欽天殿也是只有她一個人,不如在此處尋個乾淨的地方,和衣而眠倒會有另一番風味。

“以天為被地為廬,我司命也瀟灑恣意一回。”司命揚眉一笑,隨意躺倒在地,“此處便不錯,神君我徵用了。”

司命將身子擺成一個大字,她怔怔的望著星空,唇邊的弧度漸漸消失不見。司命一直是一個獨來獨往慣了的人,從前她半點沒覺得獨自一人有什麼不對,然而現在她卻連這麼點孤寂都覺得難以忍受了……

心像破了個洞,在沒有人的時候大大的敞開,任冷風亂灌。

空得可怕。

她翻了個身,不想手卻搭在了一個奇怪的東西上面,她不在意的摸了摸,發現竟是本書的模樣。

這樣的地方怎麼會有書?這個大小約莫是本命簿,難道是三生不小心把一本命簿給收拾掉了?

司命坐起身來,好奇的將那本書從層層落梅之下挖了出來,她拍了拍封面上積攢的塵埃,借著星光一看,藍色的封皮上卻一個字也沒有,心中好奇更甚,她緩緩翻開扉頁——

天地龍回。

看見上面大大的四個字,司命有些怔然,這是她的筆跡,可是為何她卻半點也記不得自己是在什麼時候寫出這四個字的。字跡蒼勁,力透紙背,仿似有極大的渴望和勢在必得的決心,與她平日寫命格的心境大不相同。

這是她何時寫的,為何而寫……又為誰而寫?

司命懷揣著疑問緩緩翻過扉頁,借著漫天星光開始閱讀起那一世蒼涼。

陌溪在門外站了一柱香的時間,三生還是心軟的來開了門,但她仍舊堵著門不讓他進去。陌溪也不多言只是把手伸出去,道:“你摸摸,冰涼了。”

三生老實抓住陌溪的手一摸果然十分寒涼,她心裡懊惱,氣道:“你就不知道換個暖和的地方站著。”

陌溪只是笑:“不然你怎麼肯放我進去。”

三生將他的手捂在掌心,帶著他進屋坐下,她心裡仍有些不痛快,抱著陌溪的手捂了一會兒,她忽然問道:“陌溪,你說若是有一天我突然忘了你,你會怎麼樣?”

“胡思亂想。”陌溪想也沒想便回道,“司命與那神龍長淵的事你便別多想了,今日天帝特意傳信給我,威逼利誘……”

“目前,這天界就咱們倆稍微知道一點事情的內幕,若你不是戰神,只怕咱倆早被他殺人滅口了。”三生唾棄道,“可恥的領導!”

陌溪搖了搖頭:“天帝之所以奪取司命的記憶想來也是有他的考量。畢竟現在司命已經不再只是一介凡人,若真要較真算起來,她與天帝自幼相伴長大,神力與天帝差不了多少,力量越大,責任越大,闖下的禍自然越大,彼時她若真憶起什麼,去了萬天之墟救那神龍,觸犯了天條,那才是真正的害了她。”

“可是……可是若是有一天你為了救我而被圈禁,我卻在之後忘了你,等有一天我想起來了,定是會悔得想把自己捏死!”

“若真有那一天,你便別想起我了。”陌溪道,“那時我最大的心願定是讓你過得好好的,既然你已經好好的活著了,便不必再憶起我,徒增傷悲。長淵……約莫也是這般打算的。所以他才那般心甘情願的回到萬天之墟。”

“司命現在真的算好好活著嗎?”三生蹙眉道,“你瞅她今日畫的那幅畫……”

“三生,怎樣才算好好活著?”

三生被問得怔住,怎樣才算好?是不顧性命的去拯救自己的愛人,還是坦然的相忘於江湖?自我囚禁亦或自我放逐?

這個因人而異的問題三生答不出來,她只好弱弱道:“她不過是想和他在一起罷了……”話音末,不知是勾起了什麼傷心往事,三生一聲哽咽竟落下一滴淚來。

淚珠打在陌溪手背上,陌溪渾身一僵,霎時便怔了神。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三生便止住了淚,惱怒道:“你就不知道抱抱我安慰幾聲!”

陌溪頗感頭疼的揉了揉腦袋:“最近……你的情緒越來越讓人難以捉摸。”

“是嗎?”三生呼了呼鼻子,毫不客氣的將鼻涕擦在了陌溪的衣袖上,“我想約莫是有了身孕的緣故吧。”

“唔。”陌溪點頭贊同,忽然他渾身又是一震,猛的抬頭望向三生,“方才……你說什麼?”

“身孕啊,之前我沒與你說麼?”

“……”

“啊,原來我忘了啊。”三生拍了拍肚皮道,“我要下崽了,不過不知道是塊石頭還是人吶……”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3-3-22 11:14 PM

第五十二章.不過如此

這一夜,陌溪一宿未眠。他坐在床邊將三生的睡顏看了一整晚。

與他一同失眠的還有在星光梅林中司命。

她不認識爾笙和長淵,但是書中所記錄的那些似曾相識的情景都深深的觸動著她的心弦。書裡的記載都十分簡潔,沒有過多的修飾和華麗的詞彙,但偏偏就是這麼直白的言詞描繪出的一個故事,卻讓她像個傻子一樣跟著書裡的人一起歡笑一起哀傷。

一頁一頁的翻閱,看到最後一頁書寫著字的地方,司命僵住了手指——

“長淵再入萬天之墟,爾笙歸位,重掌司命之職。”

重掌司命之職……

司命?

她恍然了悟,隨即白了臉色。

她不敢置信的將書又翻到了開篇那一頁,又重新逐字逐句的研讀起來。

命簿絕對不會是假的,司命確定了自己定是丟失掉了一些重要的回憶。然而,她丟失的記憶或許不只是這下界的這一生那麼簡單,比如說,她喝了那麼多瓊池的酒,醉酒之後是怎麼突然醒來的,又是怎麼來了興趣要寫這個命格的?再比如說,她為什麼想要讓“天地龍回”,爾笙與長淵相識在褲腰帶沒節操的掉落之下,但是‘司命’在那之前又是如何與書中的長淵相識的?

需要她研究和解答的謎團實在是太多……

翌日清晨,天尚未亮全,長勝天便異常忙碌起來,數位天宮醫官被請進了戰神府邸,熱熱鬧鬧的折騰了一上午,沒多久整個天界便知道了陌溪神君的妻子有喜的事。

到了中午前來拜賀的各位仙官便駕雲而來,一時間,在十裡梅林外黑壓壓的擠了不少人,眾人皆提著禮物喜氣的來道賀,順道奉承一番戰神威武。

這樣的氛圍下,全然沒人注意到初醒的司命星君形容蒼白,神色沉凝的自十裡梅林中奔而出。

她的模樣與長勝天這一片喜慶格格不。司命一路向天宮疾步而去,然而當她終於奔至天宮門前高高的雲梯之下她卻頓住了腳步。

情緒漸漸平復下來,司命想,她不該如此莽撞。若是天帝有心要瞞她,不管她再怎麼問都是問不出結果的。其實不管天帝再怎麼回答,她心裡也已經有了一件必須要去做的事情。她現在最需要的,是個完整的計畫……

心思一轉,司命轉身便回了欽天殿。

接下來的日子她把自己關在了欽天殿中。有些聽說她大醉已醒的神仙前來探望,都無一例外的吃了閉門羹。天界謠傳司命星君定是在與那勾引天帝的小狐仙置氣,閉門不出為了哄天帝去看她。

眾仙暗自偷笑,等著看司命又在天帝那裡吃癟。畢竟數千年來,這種事上演了太多次。

然而出乎大家意料的是,五天之後數箱掛著紅絲綢的聘禮竟從天宮抬到了欽天殿門口。喜慶的鎖啦和鑼鼓在欽天殿前響了整整一天。第六日清晨,司命終是肯開了門。

她穿著一身月白色的衣裳,素著臉,半點不施脂粉,頭上竟然還配著一朵白花,比之門口喜慶的提親隊伍,她更像是在弔喪。

天宮來的仙人被她這身裝束弄得有些尷尬。司命面色冷冷的,也沒覺得自己如此裝扮有哪裡不妥,她掃過所有人的臉,最後目光停在了裝著聘禮的黑色大木箱之上,她勾了勾唇角,表情帶著些嘲諷:“還真像一具棺槨。帝君這是想埋了我啊……”

鎖啦與鑼鼓的聲音徹底停了下來,大家面面相覷的看了一陣,不知她說這話到底是何意。

“怎能拂了帝君的心意,東西我收了,現在便登門道謝去。”言罷,也不顧眾人七嘴八舌的吼著‘於禮不符’她一揮袖駕雲而起,剎那便不見了身影。

到了天宮,司命踏步上了階梯,如若無人的直闖天帝寢宮。她比誰都瞭解他的作息時間,這時他定是坐在自己寢宮的書桌前批閱著文書。

行至寢宮門口,有侍衛阻攔她,她毫不在意的拍開他的手,兩步踏到門前,“哐啷”一聲推開門。侍衛大驚,只聽裡面傳來天帝淡然的聲音:“無妨,讓她進來。”

司命跨進門去,坦然的對攔了她許久的侍衛豎起了中指。侍衛面色一青,司命毫不客氣的甩上門。

熟悉的穿過層層珠簾,果然看見天帝在批閱文書,司命自顧自的在旁邊尋了個位置坐下,而後房間裡便沉默了下來,她靜靜的盯著香爐中升起來的煙,發起了呆。

天帝披了一會兒文書,一直沒聽見司命的動靜,他抬頭掃了她一眼,瞅見她頭上的白花登時皺起了眉:“你沒別的首飾帶了麼?”

司命埋頭道:“睡久了,很多東西都找不到了。”

“以前那些東西掉了便掉了。”天帝不甚在意道,“昨日我命人為你挑了許多,都送過去了,以後便用那些吧。”

“奈何司命是個念舊的人……”她脫口而出,忽然瞥見天帝握朱砂筆的手一頓,司命心思一轉繼而補充道,“自是不如帝君你這般只聞新人笑的。”

提到這話,天帝仿似心情好了許多,他眉頭一舒,擱下了筆,抬頭望向司命,唇角帶了絲笑意:“酸。”天帝倚在椅子上問,“聽聞你前幾日將那小狐狸給整治了?”

“帝君可是不捨?”

“治便治了,左右隔不了多久你便要擔上了天后名號,我允你這樣的權利。”天帝眸中帶笑,含著半絲寵溺。

司命微微一怔,不知想到了什麼她垂眸沉默了好一會兒:“為何現在想娶我了?”

“不樂意?”

司命點頭:“不樂意。”不給天帝開口的機會司命又道,“我此前我為你付出了如此的多,現在你說娶便將我娶了,只用一些俗物來打發我,司命覺得我把自己賣得過於廉價,極不樂意。”

天帝好整以暇的望著她:“且說說你打算怎麼賣才能顯得金貴?”

“這得瞅瞅帝君你有多大的誠意。”

天帝定定的將司命看了一會兒,見她雙腮泛著薄紅,眸光瀲灩,他心中微動,不由錯開了目光,重新握起了筆:“這天宮裡的東西,你隨意挑就是。”

司命沉默了許久,忽而笑道:“原來,帝君你心中竟還是有我的。我追了那麼久的,現在突然得到手了……頗為不習慣。”其實司命只是發現她從前竭盡全力追尋的東西在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罷了。

因為不在乎了,所以不管得到還是失去都無足輕重。

天帝聽了司命這話,回憶起了之前自己對她的淡薄,他心下有些愧疚,安慰道:“總會慢慢習慣的。”

“既然帝君如此慷慨,司命便不客氣了,我要那漱魂閣上的寶物。”漱魂閣上有一個寶貝名喚“漱魄”。它能洗天下魂魄,不管是何方妖魔鬼怪,在這寶物面前一過,濁氣盡散。此物乃是天界至寶。

聽罷司命這個要求,天帝心中起了疑慮:“你要它做什麼?”

“沒什麼用,只是那些閑來無事的神仙們等著看我在你這裡吃癟,被他們笑了數千年,終於熬到了與你成親,我得在他們面前揚眉吐氣一次?”

“小肚雞腸。”

“誰小肚雞腸?左右我還是得嫁給你的,那寶貝兜兜轉轉還是得回到你懷裡。”司命涼涼道,“你且借我出去顯擺顯擺,閃瞎了那群好事者的狗眼再說。”

“胸無大志,成天只知道與小人斤斤計較。”天帝冷諷。不過他熟悉的司命也應當是這副德行。肯與他耍混,無賴的討要賞賜,天帝可恥的發現自己竟然對她這股混勁兒十分懷念。司命就該是這副刀槍不侵油鹽不進又死纏爛打的性子。

“你給是不給?”

天帝又埋頭批起文書來:“不可將漱魄帶離天界。”

“知道了知道了,成親之後便給你帶過來。”司命擺了擺手起身便離開,帶走到門口時,她突然問道,“什麼時候辦婚宴?”

“三月之後。”

司命跨出寢宮殿門,她抬頭望瞭望天,心裡盤算著——三月約莫夠了吧。

天界的消息都是傳得極快的,在戰神夫人有喜的消息傳出後沒幾天,天帝竟也要與司命星君成親了,這可是一樁大事,天界頓時開始吵吵鬧鬧的忙碌起來。

司命並不比任何人輕鬆,朝雲與晚霞兩位仙子負責給她製作喜服,每日都要到她這裡來詢問她的喜好,量她的尺寸,每一塊雲錦都得拿給她親自過目。誠然這兩位仙子極是負責,但也因此耽誤了她不少事,變相的將她監視了起來。

司命委婉的與她們說了幾次皆不得果,她也沒法表現得過於急躁,以免讓別人有了疑慮。

如此耽擱了一月的時間,司命總算是想到了一個脫身的辦法。

她窗臺上的蘭花草到了快凝成人形的年紀了,不過按照正常的修行速度來看,至少也得有一兩年的時間,司命趁著今晚的滿月,借著月色靈氣,輔以自己的神力將她催化成仙。提早將她的人形給凝了出來。

蘭花是個高傲的小仙,對於司命這樣不經過她允許私自將她催生出來的行為十分憤怒,她一扭小腰,坐在窗臺上便不理司命了。

司命好言好語的哄了一整晚仍舊不見起色,眼瞅著天便要亮了,朝雲與晚霞兩位仙子又要到了,她心中氣急,一手拽住蘭花的頭髮,一手覆上她的臉,徑直將她變成了和自己一樣的面容。

蘭花大驚:“你這個女強盜!”

“我不僅是強盜還是女流氓,更是女霸王。”司命冷笑著威脅她:“養了你這麼多年,我什麼脾性你也清楚,今日這事你若不給我辦好了,等我回來,將你與豬草一起混著煮了喂豬也不是不可能的。”

蘭花雙眸將淚一含,指著司命,氣得臉色發青,卻又怕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憋了許久只有像小媳婦一般嚶嚶的哭起來。

司命摸了摸她的頭髮,手下溫柔,嘴上卻掛著陰測測的笑:“咱們是一條繩上的蚱蜢,從今以後你就別想逃出我的手掌心了。”司命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對蘭花道,“待會兒有兩個話很多的仙子會來,你就扮成我的模樣與她們周旋。今天我有事要出去……”

“哼!我知道你要去做不好的事!我才不要為虎作倀,我才不要……”

“你要去喂豬麼?”

蘭花又嚶嚶的哭起來,司命懶得管她,繼續道:“你且記著,‘嗯’,‘好’,‘隨便’這三句話足以應付她們所有的問題,多的你一句也別說,知道了嗎?”

“嚶嚶……”

“包括這些哭泣的聲音。”

“……好。”

司命拍了拍蘭花的腦袋,她充分相信自己餵養的靈物的聰敏。司命撚了一個隱身決,推門出去。

天界的人都在各自忙著各自的事情,司命小心的掩過了天門侍衛的耳目,悄悄的下了界去,她懷裡揣著那本藍色封皮的命簿,她要跟著上面的記載去尋找一個地方。

一個爾笙與長淵緣起又緣盡的地方。



第五十三章.籌備

暖風起,人間已是流火時節。

下界的時間總是比天界過的快一些。司命記得,命簿中說,在七月份的時候爾笙就該滿十八了,她如今也算是換了一個身份,替走過了這十八個年頭吧。

她邁步走過一個小山坡,視線倏地開闊起來,放眼一望,軟白的絨花被風壓過,沙沙的蕩起了一層層漣漪。司命的心神便隨著被絨花勾勒出形狀的暖風慢慢搖擺,晃晃悠悠飄到爾笙屍骨未埋的地方。

她尋著感覺而去,每一步踏下,心中皆是一分悸動,那些平鋪直訴的文字仿似突然有了生命,變作了鮮活的畫面侵入她的腦海,鮮血的鐵銹味,肆虐的殺氣,心底蔓延的絕望,最後只剩下了一個男子一聲沙啞至極的蒼涼輕喚:

“爾笙……”

聲音輕慢得讓人以為他仿似在哭。很是無助。

司命心口微微抽痛,她知道在將劍刺入爾笙身體的那一瞬,長淵心裡或許是比誰都惶恐的。他不捨、難過甚至無助,但是,他所有的情緒也敵不過爾笙一句難受。

他是這麼的喜歡她,默默的選擇了埋葬自己所有的感情。

司命頓住腳步,她白色的紗衣隨著暖風中的絨花一起飛舞。一柄漆黑的劍深深的插在前方的泥土之中,而在劍的旁邊一具白骨靜靜的躺在地上,在盛夏時節,屍體上的肉已經腐壞得差不多了,染過血的棉布衣服黏在白骨上令人心底不由微涼。

紅顏,枯骨。這世上最不給人留情面的原來是時間。

司命摘下耳鬢旁佩戴的白花,手一揮,神力便載著花朵慢慢飄向爾笙,她輕笑道:“上自己的墳,我大概是世間第一人吧。”她話音未落,那朵送出去的白花忽然被一道淩厲的氣息截下,砍得支離破碎,化作粉塵,消散在空中。

司命心中一驚,目光隨即落在了立在一旁的一鱗劍上。

“我陪著你。”

她似乎聽見了長淵在耳邊低語,沒華麗的言詞,連語氣也是淡淡的,但卻是一句固執的承諾,即使是到了現在,他仍以鱗甲守護著枯骨。

司命在這一瞬間,便為那連面容都記不清的男子傾了心神。

她傻傻的站著,將這一柄孤劍一副枯骨怔愣的望了一會兒,就像在看一對隔著生死遙遙相望又刻骨相思的夫妻。她心間酸澀得無法抬手打破這樣的寧靜。她想,爾笙若不是司命,在當時便就此死去,只怕長淵真的會一直陪著她去了,但不幸的是,爾笙變成了司命,長淵連陪也沒有地方去陪。同樣幸運的也是爾笙變成了司命……

她硬下心腸,一步邁出,走向了一鱗劍。

她必須打破這幅畫面,只因這世上很多的事總是不破不立。

不出意料的一鱗劍上殘留的神龍之氣澎湃而出,意圖一舉逼退司命。強大的壓力讓司命心底倍感訝異的同時更起了幾許蒼涼的感動。若不是在乎到極致,又何必如此拼命的只為守護腐肉白骨。

司命狠下心一咬牙,強橫的縱身上前,一手握住劍柄,劍身頓時大震,她一身低喝,拼盡全力終是將反抗之力壓制下來。

只鬥了片刻的時間,司命便已累出了滿頭大汗。一鱗劍雖被強行壓制下來,但仍在她手中嗡鳴,仿似在咆哮警告。被這劍如此嫌棄排斥,司命心中有些委屈,她左右看了看,尋了塊大石頭隨即將一鱗劍往上面狠狠敲了敲,道:“你個沒腦子的傢夥,只識得皮肉表像,識不得本神君的內在涵養,著實與本神君為人那一世一般蠢笨呆傻。”

司命嘴裡罵著“二貨”兩字,手下也不客氣,一柄靈劍被她敲得叮叮咚咚直響。末了,等她發完了火,石頭被砍成了粉末,一鱗劍約莫也是被打怕了,乖乖的被她捏在手中不再反抗。

她腳步一轉又走到‘爾笙’身邊。她靜默的看了她一會兒,隨即蹲下去,將她右手的衣袖拉了起來,一串銀鈴還留在小臂的骨頭之上,司命心下一喜,伸手去取,她本不欲破壞爾笙的遺骸,然而沒了皮肉相連的骨頭,自是輕輕一碰便散了。

一鱗劍在她手中一顫,司命摸了摸劍柄道:“乖,不怕,姐姐在這兒。”

她取出套在‘爾笙’手腕上的銀鈴,撚了個決,鈴上的塵埃盡數褪去,她將鈴貼身放好。而後又取了一截‘爾笙’的小指骨用自己的一根頭髮穿過指骨,將它掛在一鱗劍上面。

司命摸著劍柄道:“給你一個想念的物什,從今天開始,這個世上再無爾笙也再無司命了。”

說完這句頗為高深的話,司命摸著自己的下巴沉思道:“唔,如此說來,我是不是該換個名字呢?爾司……耳屎?”她撇了撇嘴,又瞅著‘爾笙’的白骨看了一會兒,笑道,“罷了,不管叫什麼,我只是我。”

司命重回天界時,已是傍晚時分,朝雲與晚霞兩位仙子剛剛離開欽天殿。

蘭花坐在窗臺上,調皮的用雲錦包了一個小人,寫上了‘司命’二字,正用針紮得歡樂。忽聽“吱呀”一聲,司命推開門,站在門外好笑的看著她。蘭花臉色一變,想到她關於“喂豬”的威脅,立時慌了手腳。急急忙忙的把小人往衣袖裡藏,卻不想一個不小心劃破了自己的手,血液慢慢浸出來。她哭喪著臉,難受極了的模樣。

司命走近,摸著她的臉道:“別用我的臉擺出一副這麼沒出息的表情。”

蘭花心一狠,將小人扔到地上,嚶嚶哭道:“隨你收拾我,隨你收拾!我有一個逼良為娼的壞主人,這日子沒法過了!嚶嚶嚶……不准拉我去喂豬……”

司命將她的腦袋狠狠一拍:“出息!手給我。”

被打的人立刻乖乖的把手伸出來,一副等著挨打的喪氣模樣。哪想她閉著眼準備了半天,卻忽然感覺一股清涼的風吹在她手心,她睜眼一看,竟是司命給她的傷口渡以神力,沒一會兒,手上的傷口盡數癒合,又變得白白嫩嫩的。

蘭花呆了好一會兒,一撅嘴道:“一點小傷,我才沒那麼金貴呢,哼。”

司命淡淡道:“我司命的東西都是金貴的。如果連你自己都認為你不該讓人疼惜,那便真的沒人會疼惜你了。”

蘭花默了好一會兒道:“主人……主人心疼我麼?”

“我養了你這麼久,自是喜歡你的。”司命微微一頓,不知想到了什麼,垂下了眼眸,“如果喜歡,當然會心疼。”

蘭花小小的紅了臉,她扭捏的揉著自己手指道:“那……那蘭花如果做了不好的事,主人是心疼得捨不得狠狠懲罰的吧,不會真的把我拖去喂豬吧?”

司命微妙的眯起了眼:“你做了什麼?”

“喏,你瞅見那針紮的小人了嗎?”

司命不甚在意道:“這些東西對我沒甚用處。”

“我是說,包小人的布是從你的喜服上面裁下來的,兩位仙子很認真,雲錦織得又細又軟……”

“你還是去喂豬吧!”

最後司命還是沒有怎麼懲罰蘭花,因為她知道,這身喜服不管織得再美再好也穿不到她身上。只是有點對不住朝雲晚霞兩位仙子。

臨睡前,司命將一鱗劍放在自己的身邊,陌生又熟悉的氣息縈繞在她身邊,讓她終於能安心入眠。

這晚她夢見了長淵,在萬天之墟中他神力被壓制,連幻化為人形也不能,一條長長的黑龍。他蜷著巨大的龍身,將腦袋埋在鱗甲之中,不睜眼不動彈,寂靜如死,孤零零的漂浮在無盡的黑暗與荒蕪之中。

這樣的寂寞,他已嘗了萬年。

“我會救你的。”司命說,“我會帶你出來。”

黑龍聽不見她的話,仍舊是那樣的姿勢。仿似只剩下了一具軀殼。

第二日,司命醒來的時候枕頭上有些微微的濕潤。她只做什麼都不知道,疊了被子將一鱗劍好好的藏了起來隨即出了內室。外間朝雲與晚霞兩位仙子已經到了,她們手中捧著破個大洞的雲錦喜服,愁得快哭出來了,一看見司命,兩人急急上前詢問:“神君,這、這是怎麼了?”

司命正色道:“約莫是被鼠輩啃了吧。”

朝雲氣道:“大膽鼠輩!竟敢如此放肆!天后的喜服也敢碰!”

司命大方的安撫道:“罷了罷了,不與牲口計較就是。”她往內室一瞅,窗臺上的蘭花隨風搖曳得正歡。

見正主也不在意,兩位仙子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想辦法補救,奈何被破了洞的地方已經做成了成衣的一部分,在臀部的位置,是個很貼身的地方,兩位仙子都是認真的人,當下讓司命配合著把衣服脫了重新量了尺寸要再做一片。

破損的衣物罩上司命的臀部,正在量尺寸的晚霞一怔:“神君,你此處竟還受過傷?”

司命扭過頭去要看,晚霞弄了一個小銅鏡給她一照,果然有一塊紅色的疤痕印在臀部稍上一點的地方。司命自己都愕然了一會兒,她修成神體之後做的是司命星君這個文活,鮮少出去與人打架鬥毆,根本就沒有機會受傷,而且就算她受了傷,以她的神力絕不會讓自己留下這麼大個疤而不自知……

莫非與她消失掉的記憶有關,在她醉酒之後,變成爾笙之前?

天帝那廝到底消去了她多少記憶?

司命心中有些憤怒。她心思一轉看著朝雲與晚霞兩位仙子道:“你們也知道,帝君的脾氣不大好,這疤……”

話未盡,意已到,兩位仙子登時嚇變了臉色。司命掩住顏面,一副神傷的模樣。她相信,不到明日,天帝施虐的消息便會傳遍天庭。司命想,我便是什麼也不知道,也要在你身上糊一把屎再走。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3-3-22 11:15 PM

第五十四章.再入荒城

混沌之中女子立在黑龍面前問道:“長淵,你為何不入眠?”

“以吾之修為,已可不再入眠。司命你也不需要睡了。”

“你這話不對,第一,天地迴圈自有它的次序,我們雖已修行為神,跳出規律的束縛,但也應當對天地有所畏懼,有所順從,順應自然,這才是為神為仙之根本,第二,‘吾’這種土得很有王霸之氣的自稱,外面的神仙早就不用了。長淵,總有一天我是會救你出去的,所以你得儘快跟上外面的潮流,以一個陽光時尚的形象打入眾神心中。”

“此言甚是。”

“所以,來,讓我在你的龍角上睡個覺先。”

讓長淵改變形象與司命睡覺之間有多大的關係黑龍沒有讓她去論證,只是老實的埋下頭,讓司命輕輕鬆松的坐了上去:“我睡咯,你別動。”

黑龍本在搖晃的尾巴一僵,果然不動了,一人一龍在黑暗中安靜的漂浮著,沒多久女子便傳出的均勻的呼吸聲。

聽起來她睡得很甜。他心裡被這均勻的呼吸吹得微微發癢,金色的眼睛往上轉了轉,可是仍然看不見女子的睡顏。他有點著急,腦袋往旁邊偏了偏,適時,司命一個翻身,竟骨碌碌的從他頭上滾了下來。

長淵心中一驚,他想去撈,奈何爪子太短,唯有探下頭去,往上一頂。

只聽一聲尖叫,司命一蹦三丈高。她捂著自己被龍角紮了個洞的屁股,憤慨的怒瞪長淵:“你!把角給本神君鋸了!”用這樣的自稱,想來已是氣急。

長淵目不轉睛的盯著司命的屁股,鮮血浸濕了她的衣裳,他心裡也急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又嘴笨的不知該如何去安慰,只有呆呆的告訴她:“司命……出血了。”

“本神君知道!”司命怒極,沖上前去便一口咬住長淵的龍角,含糊道,“你膽肥了竟敢意圖爆我菊花!要不是本神君閃得快……今日我一定得把這貨鋸了!鋸了!”

“先止血……”

“流的是本神君的血你操什麼心!”

“吾……我不知這是什麼心,很奇怪的感覺。”

正在咆哮的司命猛的一怔,她訝異的望了長淵一會兒,漫漫的黑暗之中只能聽聞他們兩人輕細的呼吸。司命突然清咳一聲道:“這叫知己之間的純潔情誼,長淵,你乃是司命的摯友。”

“摯友?”

“摯友!”

混沌之中的一人一龍漸漸遠去,世界慢慢變得光亮起來。

司命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窗外的陽光已照進屋來,蘭花在窗臺上沐浴著陽光,潔白的花開得正好。司命捂住自己的眼睛,嘴裡發出一聲苦笑:摯友?司命啊司命,你怎麼就這麼愛坑人呢。

她翻身下床,從書櫃的暗層中取了了那本藍色封皮的命簿。她一邊翻閱命簿一邊想,她三番兩次夢到的那個黑暗之地必定就是傳說中的萬天之墟。她之前喝了瓊池的酒,醉了過去,想來定是神識飄離了出去,在某個機緣巧合之下,闖入了萬天之墟見到了被囚禁其中的長淵,她欲救長淵最後卻沒有成功,又回到了天界。之後,她寫了這本“天地龍回”的命簿,讓天命來達成‘天地龍回’這個目的。

但現在長淵又被關進了萬天之墟,那是不是說連天命也沒辦法讓‘天地龍回’?還是說……

司命翻到了命簿有字跡的最後一頁,在她上次看見的最後幾個字後面不知道什麼時候又突然出現了一句話“司命暗自籌備,欲破萬天之墟。”

司命了然,原來這本命簿根本就還沒有完!

爾笙的死,不過只是達成‘天地龍回’的一個步驟罷了。

司命往外間望瞭望,雲錦喜服製作到現在,已不需要再多量尺寸,而她的喜好朝雲與晚霞也瞭解得差不多了,她們已不如初時那樣常來,天帝派來監視她的人見她這兩月半的時間都過得十分安分,心中也起了倦怠,隨著婚期臨近,司命仍舊如此本分,天帝的疑心想必也已經打消了許多吧。

司命想,她現在便應該行動了。

再次讓蘭花扮成自己的模樣,司命摸了摸她的腦袋,道:“這次我可能會出去很久,你能頂多久頂多久,實在受不了了就跑到戰神府邸去,陌溪和三生都是好人。有他們護著,天帝若是知道了……至少不會對你下殺手。”

蘭花有些慌:“主人,你要去哪裡?不回來了嗎?”

司命笑著沒說話,她知道自己約莫是再也回不了天界,也不想回了。

這兩月多的時間她已把所有的東西都籌畫好了,下界的時候走得無比瀟灑。

到了凡界,她毫不猶豫直奔無方仙山。沒了記憶,她尋了許久才找到了無方後山的禁地。不料卻在那處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長安。

千年前此人得道成仙需要歷劫,她在天界好好觀察了他一番,本想給他安排一段能輕鬆度過的劫數,哪想在編排此人命格的時候與三生起了爭執,司命拽著批有他命格的紙落入瓊池,他歷劫成仙的命便生生被改成了天命。

司命醒來之後特意翻看過長安的記錄,心底也很是歎息。如今他墮仙成魔,想來定是過得痛苦不堪,司命覺得自己是挺對不住他的。

可是天命這種東西,又是誰做得了主的呢……

她正想著,長安的目光忽然掃了過來,落在了她身上。司命沖他笑了笑,長安一怔,眸中立即溢滿殺氣:“司命?”

“正是……”不等她將話說完,長安便不由分說的劈來一劍,司命拔出一鱗劍接下了這氣勢洶湧的一招,神力與魔氣激烈的交鋒,殺氣澎湃而出,掃過這一處谷地,驚飛無數飛鳥。

司命眉目一沉,她不怕與人鬥,但此時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爭鬥只會白白浪費她本就珍貴的時間。

“我知你心中對我定是有怨氣的,但你的命格確實不是我所寫,事出意外,你的命乃是天定。”

“天定?”長安厲笑道,“何人給天的權利?”

司命眉頭一皺:“天劫之所以難渡,是因為渡劫全仰仗自我的領悟與超越,每一個選擇皆是自己所定,每個困境皆是由心而造,能贏得過自己的心便能贏得過天。誠然,天命難料,但最終選擇入魔的卻是你自己。而今你恨我,恨蒼天不仁,卻為何不想想當初是誰做了抉擇,你情願花十倍心思去恨別人也不願放過過去和自己。邁不過心裡的坎,無法飛升自然是在情理之中。”

長安冷笑:“是我的命便罷了,何以將外人牽扯進來,那些因我而死的人何其冤枉,蒼天不仁,我便要逆了這天。”

“逆了天你便能追回那些已經錯過的人和事嗎?”司命冷冷道,“你不過是只為求自己心安,遷怒於他人罷了。”

長安一怔。司命不想與他在纏鬥下去,趁此機會一頭紮入了湖水當中,撚了一個避水決便徑直向湖底刻著的“無極荒城”石碑而去。行至那處,司命將掛在一鱗劍上的爾笙的一截小指骨往碑上一擺,爾笙生前殺孽過重,指骨上仍殘留有煞氣,不一會兒,湖底便劇烈的抖動起來。

湖水逐漸形成一個漩渦盤旋著不知消失到了哪裡去。司命靠著石碑而立,抬頭仰望上空,不過片刻功夫便瞅見荒城大門在上方大開,一身紅衣的女怨靜靜立在大門那邊。迎接每一個去荒城的人是城主的職責。

司命毫不猶豫,飛身上前徑直闖入荒城之中。

長安緊跟在司命身後,也欲硬闖,但是卻被一條水紅色的長袖攔住,陰氣狠戾的將他推擋出去。

“你將我趕出城之後我便一直在此地等你,你一日不肯讓我進去,我便在這裡等你一日,你一生不肯讓我進去,我便等你一生。阿蕪,你當真能如此狠心絕情……”

女怨面無表情的收回長袖,一言未回。荒城城門轟然闔上,外面和裡面又變作了兩個世界。

司命掃了一眼黃沙漫天的天空,目光落在也正打量著她的女怨身上,司命笑了笑道:“其實偶爾徇私一番也無可厚非。此處歸於三界之外,你既是城主,在此城之中便可隨心……”

“在他心中,我不該是現在這副模樣。”女怨不留情面的打斷司命的話,她的目光在一鱗劍上短暫停留,“你是何人?為何來此?”

司命微微一呆,為了她前面那句話。不讓長安進城,那麼決絕的將他趕走,不是因為恨,而只是因為不想打破他印象之中的美好?司命默默歎息,此女子太癡。也難怪她會入了執念,引得天下女子怨氣入身,因愛而恨,因癡所以才能成怨。不過司命轉念一想,或許如此做法對長安來說也是最嚴厲的懲罰。

司命收回思緒,對上女怨那雙陰氣森森的眼道:“我叫司命,也叫爾笙,此次前來想與你商量個事。”

“何事?”女怨其實並不在意她是誰,無極荒城萬年不變,她待在這兒數百年間已見過許許多多的人來了又走,性子早已被磨得冷漠甚至麻木。

司命抿唇笑了笑:“把無極荒城毀了吧。”

她說得輕描淡寫,仿似談的是今天天氣不錯,而不是要毀掉一個天地自成的封印之地。

女怨稍稍琢磨了一番:“好。”

她回答得如此輕易,叫司命也驚歎了一番。

“在此死寂之地,生不成死不能,看著一群漸漸變為活死人的人……”女怨涼涼道,“早他媽不想幹了。”

司命眯眼笑,她想無極荒城中的人被關了那麼久,有再大的罪也該贖盡了。而後那些世俗中所謂的罪人便交由世俗的人自己去應對,上古遺威對現在平和的凡界來說已沒有那麼大的必要了。

但司命不知道的是,女怨的命早已與荒城連為一體。

她一句輕飄飄的不想幹了,背後卻是一句沉重的不想活了……



第五十五章.一己心安

司命與女怨兩人都是雷厲風行的脾性,事情既然已敲定要做,兩人便立時開始了行動。

這是女怨唯一一次以城主的身份徇私,卻是為了徹底毀掉無極荒城與自己。

女怨需要做的事並不多,開啟城門給司命一個指引便可。真正的難題是如何在無極荒城外的結界之中找到闖入那處陣眼的入口。上次爾笙與長淵掉入其中全憑機緣巧合。這一次,司命若找不到陣眼入口,便也不會找到出去的路,將永遠迷失在荒城結界之中。

陣眼入口隱晦,豈是那麼容易便能找到的,司命此舉實乃搏命之舉。

“開城門吧。”司命盯著女怨淺淺一笑,就像是要去赴約,眼中沒有半點遲疑。

其實司命心底裡也是有害怕的,若是此事不成,她便只有像長淵一樣,此後的數萬萬年皆被困在無邊際的黑暗之中。但她想,她若不能將長淵救出來,索性也就呆在黑暗中好了,與他一起共嘗無邊孤寂,如此也算另一種方式的陪伴。

也算……不辜負他一番深情。

女怨祭出一個小女娃娃的頭,與她一起吟唱著咒語,城門“哢哢”的打開。

司命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堅定的邁入黑暗之中。在巨大成麼中的黑暗就像一個大張的虎口,籠罩了司命一身白衣,她的背影顯得越發單薄而渺小,但女怨覺得,此時的司命便是被荒城之中最刮骨的風吹著,腳步也不會偏移半分。

這個女子是那麼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目的,執著而堅定的往前走著。

這世上“未知”最令是人恐懼,女怨自詡她的脾性便是被磨得再冷淡也無法在獨自面對未知之時不卑不亢,不驚不懼。有的強大,不在乎外表或頭腦,只是一股骨子裡的堅韌,無堅不摧得令人起敬。

女怨心中突然起了好奇,在司命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黑暗中之前,她問道:“為何要破荒城?”

“為一心安定。”

其實司命既已被消了記憶,她大可圖一時便宜,就此隨了自己以往的心願嫁給天帝,做個威儀四方的天后。她之所以騙了天帝,瞞了所有人,甚至算得上叛離天界,費盡心思的跑來無極荒城“找死”,不過只是因為胸中這顆心它日夜不安。

為長淵,更是為一心安定。

白色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了荒城外的黑暗之中,荒城城門闔上,關住了一城黃沙。

女娃娃的頭沒有咒術的支撐頹然落地。女怨也不管,只是輕輕撫上自己的心口,出神的呢喃:“一心安定?何以心安?”

黑暗之中,司命連眼也未曾睜開,探尋著微弱的氣息。她此前已在天界翻閱過許多上古迷陣的書籍。陣眼乃是一陣中心所在,既存在生氣,也暗含殺氣。

是以在此無極荒城的結界之中,應當有兩個地方,一處僅有生氣,乃是通往人界的出路,一處生氣殺氣共存,那才是真正通往那個長滿上古蘭草的地方的路。司命仔細的探尋著黑暗之中的氣息。

生死之氣微薄而難以捕捉,需得全然靜心凝神,每一絲波動都不得放過……

不知在黑暗中行了多久,或許是幾個時辰又或是幾天,司命的鼻尖微微一動,她倏地睜開眼,眸中精光大作,當下她以神力為介,腳下猛的一踩,徑直向右方登踏而去。

一片空茫的黑暗之中驀然出現一道佛光般的屏障,微微抵禦著司命闖入。

都行至如此地步,司命已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的模樣,當下拔了一鱗劍劈頭砍向擋在眼前的佛光。神力與佛光激烈的碰撞,在司命的低喝聲中,光亮飛濺入無邊黑暗之中,慢慢的,司命眼前便只剩下一片耀目的白光。

她慢慢的,白光弱了下來,司命漸漸感覺到自己的腳有落在實地上的感覺。

她收了劍,揉了揉被晃花的眼睛,待眼中的疼痛漸漸散去,她抬頭一看,漫無邊際的上古蘭草搖擺著綻放。

此時,在司命為救長淵奮力拼搏的時候,九重天上天帝與天后的喜宴也要擺開了。

蘭花是個聰明的靈物,又得司命親手點化,是以她臉上的偽裝現在都還沒有人看破。

但這只是在還沒有見著天帝的情況之下。天帝神力與司命相當,甚至還要高出司命些許,若是在拜堂之時他察覺出蘭花不是司命,只怕到時候她連哼都不能哼一聲便會被活活捏死。

蘭花想,她現在已經到了司命所說的“實在熬不住”的時候了。

當天夜裡,她將自己的原身抱在懷裡,準備跑路去戰神的長勝天尋求政治庇護,然而哪想她這個計畫在剛出門的那一刻便被打破了。門外赫然立了兩尊門神,見蘭花推門出來,門神天生便兇神惡煞的臉把年紀尚幼的蘭花嚇得差點沒尿出來。

不過因著她有個不老實的主子,她自小便見過主子許多不老實的行為,裝模作樣這樣的小事自然是不在話下的。

當即她往後退了一步,唇邊勾了一個笑,成功的壓下臉上的驚慌,她鎮定的看了兩門神一眼,皺眉問道:“你們大半夜的站在這兒,對本神君有何圖謀?”那副斜斜挑眉的冷諷模樣確實把司命學了個十足十的像。

門神立即拱手道歉,解釋道:“神君恕罪,我二小神在此實乃帝君特意吩咐,說是大婚臨近,決不能讓任何汙穢之物沾染了司命星君您的身子。所以我們才多有冒犯。不過我記得今日應當已有仙婢告知過神君了啊。”

好像是有那麼回事,不過蘭花記不起來了,她滿腦子想的都是跑路一事,哪還有空去管其他。

“神君這半夜出門可是有何要事?”門神問道。

蘭花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圓月,甚為憂傷道:“月色正好,讓我的蘭花曬曬月亮。”

當夜蘭花在院子裡曬了一晚上的月亮,兩位門神便守著她曬了一晚上的月亮。第二日,蘭花還在思忖逃跑方法之時,那個傳說中的帝君竟然在成親前的最後一天找上門來。

蘭花一臉灰敗。

天帝看見她的那一瞬,本平靜無波的眼頓時危險的眯了起來。

“司命呢?”他轉過頭去問兩個門神。

門神頓覺莫名其妙,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的‘司命’,又瞅了瞅天帝,一臉不解。

天帝一聲冷哼,袖袍一揮,蘭花直從椅子上翻了下來,她的面容幾番變幻,最終幻象破滅,她變回了自己原來的模樣。

門神二人大驚失色。天帝冷冷看著蘭花,沉聲問道:“什麼時候換的身份?你主子去哪兒了?”

蘭花在神力的壓迫之下面色十分難看,她摔坐在地上,顫抖著唇角道:“就……昨天換的,主子說快成親了,以後沒有自由,想再下界去看看……”

天帝手指一動,隔空掐住了蘭花的脖子:“你若不想說實話,我留你也沒用。”

蘭花怕得緊緊閉上眼,她死死咬著唇,怕疼怕死的她在此時竟愣是沒多吭一聲。蘭花這種植物,畢竟還是有一股傲氣的。像司命一般倔得要命……

天帝眸光寒涼的盯了她一會兒,指尖一鬆,卻是放開了她,蘭花捂住自己的脖子大口呼吸。天帝眸光在屋內逡巡一圈,終是停留在外室的一個角落,他命人抬來的聘禮雜亂的堆疊在一起,箱子上的紅綢未拆,她竟是連看也不曾看過裡面的東西。雲錦織的鳳袍已成,孤零零的掛在一旁。

他呼吸微頓,忽然覺得這一室的紅礙眼得刺目。

“青鶴。”沒法再多待半刻,他怒意盛極,轉身時的衣袍狠狠刮過蘭花的臉,他喚來隨侍的鶴仙,“將此女軟禁,調三千天兵下界尋人。”

鶴仙一直在門外,並不知屋內發生了何事,他微微一怔:“帝君是要尋誰?”

“司命。”

這兩字已吐出了點咬牙切齒的意味。鶴仙大驚,臉色頓變,明日便是大婚,司命星君竟在這樣的時候跑了,這不僅是給了帝君一個響亮的大耳刮子,更是一巴掌拍在了天界的臉上。

適時鶴仙突然想起不久之前天界突然流傳起來的傳聞,說天帝脾性越發難以捉摸,酷愛施虐與人,由其是對司命星君……

這司命莫不是是因為怕帝君成親之後施虐……鶴仙被自己的想法驚出了一身冷汗,他隨侍天帝多年,深知天帝性子雖然冷漠有時刻板,可他主的是仁政,對施暴施虐這樣的事半點不敢興趣。否則天界也不會是如今這般自由得近乎散漫的模樣。

但如此熟悉天帝的鶴仙,聽到這個消息也有如此想法,別的神仙更是會作此猜測。

鶴仙在心底暗暗歎息,司命星君這一招,扇了天帝面子,毀了天帝名譽,更是將天界眾神都擺了一道,心地著實狠辣了些。他瞅了瞅天帝的臉色,不敢再多言,忙領了命,急急離開。

天帝站在欽天殿門前,垂在寬大袖袍中的手緊緊捏著一隻鳳簪,在金鳳口中含著一顆小小的白色珠子,正是司命被奪走的記憶凝聚而成。

指尖收緊,鳳簪被生生捏得變了形。

天帝嘴邊的冷笑漸漸凝出了一股苦澀而無奈的意味:“竟是什麼也記不得了憑著感覺也想報復我麼?不愧是我的司命星君……”

上古蘭草漫天飛舞,幽幽劃過司命的鼻尖,接觸到生氣,蘭草化為灰燼,司命吸了些許到鼻子裡,不由癢得打了個噴嚏。

不甚在意的揉了揉鼻子,她翻過一個小山坡,看見靜靜躺在那方的陰陽各半的湖水,紅色的光球一如既往的在湖面上各自旋轉。司命唇邊咧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她已興奮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她掏出貼身放在懷中的從爾笙手上取下來的銀鈴,然後將神力慢慢注入到銀鈴之中。

沒有多餘的招式,她大喝一聲,飛身上前,神力蠻橫的透過銀鈴擊打在紅色光球之上。

這一瞬所有的風都停止了行徑,世界仿似被什麼凝滯住了。只聽“喀拉”一聲輕響,黑色湖水上的光球的表面裂開了一寸縫隙。另一半湖水上的光球也在同樣的位置破口。大地猛的一顫,湖水激蕩,空中凝滯的氣息仿似被大風刮過,上古蘭草盡數匍身於地,風仿似吹出了形狀,和著天地梵音一層層蕩開,越發激烈。

裂口越大,反噬之力便越是強烈,撕裂的疼痛在心口蔓延,司命咬緊牙關,不顧自己心脈受到重創,只不要命的將身中神力盡數灌入銀鈴之中。

司命和爾笙最大的差別或許就在於做一件想做的事時,爾笙會粗魯的幹,而司命會先有一個規劃再粗魯的幹。兩者在本質上的區別,不過就是一個活得久了,歲月把她打磨得謹慎了一些而已。

在兩股力量的夾擊之中,銀鈴化為灰燼,紅色光球也在此時轟隆隆的塌陷,它沉入黑色的湖中,化成了一團團紅色的灰。而白色的湖水上的光球也同樣沉了進去。

世界靜止了一瞬,司命聽得一聲巨響,抬眼一看遠處的天開始慢慢塌陷,滿地的上古蘭草盡數枯黃,大片大片的死去。

陣眼破了。

司命眸光大亮,心頭充溢著說不出的喜悅與興奮。

腳下的湖水呼嘯著轉出了一個漩渦,司命往下望去,在深深的黑暗之中有一個蜷縮起來的身影越發清楚。她不由自主的揚起了唇。方才神力用過頭,傷了心脈,此時又是大喜過望,血氣翻湧沖上喉頭,她嘴裡一陣腥甜,竟嘔出一口血來。

她半點不在意,隨手一抹,汙了一身純白的孝服。她沉穩著腳步,一步一步向黑暗之中走去,像個凱旋歸來的驕傲將軍。

長淵,長淵,爾笙來救你了。

以後我們一起用雙腳丈量世界,我陪你看盡萬丈紅塵,俗世繁華,我陪你品盡人情冷暖,世間百態……

我們,再也不分開。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3-3-22 11:16 PM

第五十六章.以命祭封印

破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蜷縮著長長的龍身,埋著腦袋連眼睛也未曾動一下。

他想,約莫是錯覺吧,這萬天之墟之中是不會有任何聲響的。直到碎裂的聲音越發大了起來,由遠及近,鋪天蓋地一般震懾人心。長淵終是動了動眼瞼,緩緩睜開金色的眼眸。

有……光?

他尋著光亮的方向抬眼看去。一點星光般的白在空中閃爍,他微微眯起了眼。白色的光點漸大,光亮也越發刺目,四周的黑暗如瓷器落地一般一塊塊碎裂,齊簌簌的落了下來。外界的氣息隨著萬天之墟的坍塌慢慢湧了進來,長淵只覺被封印壓制的力量逐步蘇醒。

他仰首望向最初透入光亮的那一方,瞳孔不敢置信的慢慢放大。

一襲素服的女子在好似能撕裂一切的狂風之中緩步而來,狂舞的衣袂與長髮更襯得她步伐沉著,仿似是她的腳步踏破這一地禁錮,強悍得讓他也只記得仰望。

逆光之中,他看見她淡淡微笑,聲音卻也有一分掩蓋不住的激動顫抖:“長淵,我依言來救你了。”

長淵便在這一刻忘記了呼吸,怔然著看癡了去。

萬天之墟的黑暗逐步被壓制到身後,光亮的天空再一次展現在他眼前,龍身上的鱗甲騰出塵埃般的金光,被狂風盡數吹去,如繁花飛過一般。在他自己都尚未意識到的時候龍身化為人形,或許只是因為,在他心中如此模樣更能與眼前這女子相配罷了。

她沒法變成龍,那就讓他變為人好了,其實他是不介意遷就她的,甚至十分樂於遷就。

他伸出手,牽住那個徐徐而來的女子。極致沙啞的呼喚:“爾笙……”

一雙柔軟的手輕輕撫在長淵的臉頰旁,長淵微微一怔,稍稍回過些神來。眼前這人眸光清明,神力深厚,眉目間有著爾笙從不曾有過的沉著,淡然。長淵知道,她不再是他的爾笙,而是司命。

九重天上的……司命星君。

司命將他打量了許久,眸光仔仔細細的丈量過他的眉目鼻唇,最後仍是嫌看不夠的伸手摸上他的臉。沒錯,她想,長淵就應該是這個模樣:“長淵。”司命唇角含著壓不住的笑,“果然,你看起來一點也不聰明。”

長淵眸色暗了暗,微微向後偏了偏腦袋:“司命……”

這兩個字喚得有些許僵硬,想來他心裡定是有芥蒂的。但是走到如今這一步,司命已拋棄了自己的所有,她哪裡還容許長淵退縮。她唇邊的笑越發明媚:“不過還好,我是聰明人,我就愛你這副呆萌的模樣。”

言罷,她不由分說的一手摁住長淵的後腦勺,拽緊了他的頭髮不讓他跑,另一隻手捧住他的另半邊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生猛的將自己的唇湊了上去。

長淵從來沒有被人用過強,當下猛的呆住。任由司命的舌頭強勢的躥奪進他嘴裡,橫掃千軍一般席捲了他所有的氣息。

司命嘴裡有股濃烈的血腥味,沒一會兒便沾染得兩人呼吸之前全是鐵銹腥氣。

長淵氣息漸漸不穩,開始變得慌亂,他想推開司命,但當雙手貼在她腰上時,卻又不由自主的將她拉得更近一分。

她就像讓人上癮的毒,越想遠離便越是纏得更緊。長淵手開始不聽使喚的箍緊她,讓她與自己貼得越發緊密。他想用盡全力的抱住她,最好是能將她揉進自己的血與骨之中,不管是誰也不能將他們拉開。

濃重的腥氣讓他恍然以為這又成了與爾笙死別的那一天,他渾身皆被爾笙的血染濕,鼻腔之中盡是怎麼也呼不乾淨的腥氣。

惶恐,哀慟而無助。腦子中又是該死的理智冷靜。

沒人知道,在那時他每一次呼吸只會令他感覺越發窒息,就像寸寸經脈都被人生生碾斷一般。長淵不由自主的再次收緊手臂,他忘不了爾笙在他懷裡絲絲僵冷的感覺,而現在,他抱著的吻著的人,還如此鮮活生動的活在他面前。

已是大幸……

鹹澀的味道混入這個幾近撕咬的深吻之中,卻是司命不知在何時已經淚落了滿面。

她再是堅強,在長淵面前也忍不住露了深藏的膽怯。又或許,這個腥氣十足的吻也觸碰到了她深埋於腦海中的幾縷情緒,絕望又慌亂。

他們險些……他們險些便再也見不到了。

司命淚落得越發不能自己了,兩人之間唇舌的交纏也越發沉重而難以分離。不知如此糾纏了多久,仿似心中的洶湧的情緒稍稍得到了慰藉,司命終是肯放緩攻勢慢慢退出長淵的領地,但臉仍舊蹭著他的臉,彼此的呼吸急促的交融在一起,好似已經過一場令人面紅耳赤的情事。

猛然回過神來,長淵指尖一僵,恍然想起爾笙從前說他只能有她一個的模樣,頓覺悔得心口疼痛,他想往後退,司命強勢的摁住他的後腦勺,毫不客氣的拽了一下他的頭髮,令他疼得眉頭微皺。

沒了萬天之墟的封印束縛,長淵神力已恢復了大半,以他的能力大可生生將此時的司命震開。但是他卻捨不得,於是他又在心裡為自己記了一筆,他負了爾笙……

司命以唇輕輕磨蹭著他的唇畔,微帶情動後的沙啞道:“長淵,長淵,不管是司命還是爾笙,不都是這一個魂魄嗎……你怎麼就不明白呢?”

長淵一聲輕歎:“你是司命星君……”你在九重天上,還有一個深深眷戀著的人。

“已經不是了。”司命輕聲道,像是安撫又像是在對他訴說誓言,“若可以,我只望我永遠都是小山村裡的爾笙,在某天能遇見一個長淵,我們兩人……白首不離。”

此一句“白首不離”就像是春蠶吐的蠶絲,將他寸寸覆住,裹成一個繭,掙不開,逃不脫。

他想司命說得沒錯,爾笙與她本就是同一個人,他喜歡就是這一個人,只是換了軀殼,靈魂還是她,但就算她只剩下一個魂魄也足夠令他神魂傾倒。

司命淺淺笑著,聲色中卻不經意的帶著兩分苦澀:“想來在我還是爾笙的時候對你用情一定是極深的。你看,我忘了你,卻在看見你的這一瞬將那命簿上記載的文字盡數變成了景象。忘了周遭一切,恨不能就在這裡要了你……”這句話把她自己都逗笑了,“如此的色中餓鬼,哪裡還是那個心中肖想天帝垂愛的司命星君。”

長淵一怔,重複道:“忘了我?”

司命眸光微暗:“說來話……”

她話音未落,忽聽一聲轟隆的巨響,司命眸光一凝,探頭往長淵身後看去,卻見逐漸坍塌的萬天之墟竟然猛的停止的破裂,那些像碎裂瓷器一般塌陷而下的黑暗竟在重新貼回天穹。司命怔愕,長淵卻已下意識的將她攬進自己懷裡。一雙金眸犀利的掃過身後的黑暗,蹙眉道:“有人在重結封印。”

司命驚道:“天地自成的結界一旦破了誰能結得回去?”她又想到一種可能,臉色驀地難看起來,“血祭?”

重結天地結界除非以命為祭。

長淵點了點頭,眸光流轉到司命身上。他尋思了許久才有點遲疑的問:“你是來救我出去的?”

“不然呢?”

長淵微微抿唇,模樣看起來很是欣喜:“那我們便出去。”

他周身金光騰起,重化龍身,司命坐在他的龍角之上,徑直逃離又慢慢重建起來的黑暗。

司命不知,在她破開萬天之墟封印的那一刻無極荒城也開始慢慢的坍塌。封印不再,荒城外的結界便難以支撐,荒城城門赫然出現在無方禁地上空。不知內情的無方眾人皆是駭然。

女怨大開城門,將裡面的人盡數放出,然而卻有些在荒城之中待了許久的“罪人”在看見外面世界的那一刻惶然不安,竟又退縮回了荒城之中。有的人欣喜若狂的走了,有的人卻滿目淒然的留的下來。

不過女怨對這一切都不再關心,她抬起衣袖,指尖已化為粒粒黃沙,上古留下來的封印之力正在迅速的消失,她比誰都更能清晰的感受到那股消亡的力量。

這樣也不錯。她想,好歹可以重入輪回,忘卻此生,不生不死的過了幾百年,她疲了,不想再怨恨了。

城中人走的走,留的留,每人都兀自思忖著自己的心思,女怨廣袖一拂,轉身走回自己的小屋,屋中有她立的墓碑,葬了兩個未亡人。一片血色的墓碑上並不是沒有字,而是因為日日書寫,字跡重疊,將墓碑染成了血色,那些字自然是看不清了。

今日女怨看了看自己已經化為黃沙的手指,眸光垂了許久,終是抬起了手,書寫著這數百年來她在這墓碑上寫過的四個字。

黃沙在血色墓碑上終是留下了痕跡,她每一筆每一劃都重複了那麼多遍,可是數百年中她卻沒有機會將這幾個字,而今總算了看清楚了,也恍然發現,當初讓她光是在嘴裡念念便能笑出來的言詞,而今卻再也不能波動她死水一樣的心了。

“長安”“阿蕪”。

過了這麼多年,原來她早已放下。

“長安,阿蕪……終是成了雲煙般的往事。”她聲音中有著揮散不去的陰冷,但此時不管是誰,都會聽出她話中的笑意。

封印的力量流逝得極快,漸漸的,她連坐直身子的力氣也沒有了,只得倚靠著血色墓碑,慢慢閉上眼。

正值此時,女怨忽聽轟隆一聲,逐漸流逝的力氣竟然慢慢回到身體之中。她心中微微一驚,忽然想到一個可能,她登時白了臉。也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她猛的蹭起身,疾步往荒城城門走去。

黃沙漫天之中,她曾愛戀至死的男子以劍直插厚土之中,他眉心魔印如燒,鮮血如注般灑落在地上。然而他眼神卻清明得仿似往日那個流波上仙,在黑眸中清晰倒映出了她一身紅影。

“阿蕪。”他聲音有些顫抖,向她微微抬起手,喚道,“過來,與我回去。”

回哪裡去呢……

他們之間哪還有什麼退路可走。

女怨僵硬多年的唇角動了動,女子怨氣凝聚起來的身軀竟然還能微笑,她道:“你來找我吧。”

長安一怔。看著女怨紅衣之中的身影逐漸變成粒粒黃沙,風一吹,她的面容便模糊一分:“這一世便罷了,下一世,等我喝過孟婆湯,走過奈何橋,忘卻所有,你再來找我吧。”

“彼時,我們再重新來過。”

她的聲音消散在荒城乾燥的風中,一如她的身影混入漫天黃沙中一樣,再不見蹤影。

長安眼瞳惶恐的緊縮。

一團團灰色的怨氣自沙粒之中分離出來,那是這天下女子的怨氣,常年潛伏在女怨身體之中的恨意,她們淒厲的嘶叫著,痛苦的尖嚎,有的喚著她們的夫君,有的喚著自己的骨肉,彷徨徘徊,不知所從。

哪個女子不是因思成怨,哪個女子不是因愛成恨。

長安呆怔的看著遍佈了滿天的怨靈,恍然驚覺,讓他們走至今日地步的竟全是因為他自己。

這一瞬,他不再恨天地不仁,不再恨司命命格寡涼。他只恨自己,深深的悔恨。

只是,這一世他再也無法彌補了……



第五十七章.笨蛋

司命逃婚了,在與天帝大婚的前一天。

這個消息傳開時砸暈了不少前來參加婚禮的神仙。這世上竟還真的有人將天后的位置棄之不顧,且那人還是傳聞中一直愛戀帝君的司命星君!而更令眾神琢磨不透的是,受此大辱,天帝卻只淡淡吩咐了一句婚期後延,令各天神佛自行安排行程,便回了天宮再沒露面,他也沒有說這婚期往後延要延到什麼時候。

司命犯下如此大的欺君之罪便是綁在誅仙台上剉骨揚灰了都不夠,天帝竟然還想娶她?

一時,眾神只覺這個世界仿似都不真實起來。

好事者四處打探著八卦,帶著看戲的亢奮窺視這天界那位身份最尊貴的王者,向來清冷安靜的九重天上變得有些浮躁。

三生與陌溪是在準備去參加婚宴的時候得到這個消息的,適時,他們兩人已經走到了半路上,碰見的折道回來的武曲星君。聽罷武曲對事情一番轉述,三生呆了好一會兒,突然撫掌大笑道:“就該如此,讓那傲得翹屁股的天帝好好痛上一痛!”

武曲聽得直抹冷汗,就怕被天宮的侍者聽見了,挨天帝的罰。他堪堪接了兩句便忙拱手敗走,生怕三生再多說出些驚人的言語。

陌溪聞言微微蹙了眉,他想,若是司命下界,必定是因為想起了什麼,以司命的脾氣定是會去救那萬天之墟的神龍的。但要讓神龍出來,除了破開萬天之墟別無他法,然而天地結界豈是以一己神力能摧毀的……他恍然間想到了什麼,神色一凝,轉頭問三生:“你此前看的那本命簿,司命在上面寫的是哪四個字?”

三生摸著下巴想了一會兒:“大約是‘天地龍回’什麼的吧。”

若要天地龍回必定讓這世間再無任何束縛能捆住神龍……

陌溪面色沉了下來:“司命想毀了萬天之墟。”

三生本喜悅的臉色也微微一變:“毀天地結界傷陰德啊!會遭天譴的……”

她話音未落只聽九天之上忽然傳來聲聲渾厚哀沉的鐘聲,響徹九天,遙遙蕩開,令人聞之心傷。仙力稍淺的人仿似被攝去心神,只想匍匐跪下,頜首叩拜。

三生難受得緊緊拽住陌溪的手掌,“我聽著這鐘聲怎麼想哭,這莫非是東皇鐘在響?上古神器會為誰而奏喪鐘?”

“司命只怕是已將萬天之墟毀了。”陌溪沉聲道,“萬天之墟成于天地初成之時,雖已自成一處方圓,但卻一直與天脈相連,天地之死自然令萬物同悲。”他想,司命逃婚給天帝難堪或許天帝還能放她一馬,而現在她大大的亂了天地秩序,以天帝那剛正的脾氣定是不會饒了她的,只怕天譴未降,天帝便會親自動手將司命處理了。

三生驚道:“她去救神龍了?可是她的記憶不是被天帝拿走了麼……”

陌溪搖了搖頭道不知,心裡又為另一件事牽掛起來:“近日魔界餘孽一直在暗中籌畫些什麼,此次萬天之墟被毀,天下元氣必定受到影響,他們指不定也會抓住這個機會趁機造事……”

三生指尖微顫,她最怕陌溪提“戰爭”二字。有些事情雖已過去,但那些情緒卻印在她的腦海裡,揮之不去,成為時不時躥出來嚇她一下的魘魔。

察覺到妻子的不安,陌溪安撫的摸了摸她的頭,笑道:“無妨,不過只是猜測罷了。”

三生卻難得正色的緊緊盯著他,肅容道:“陌溪,我以前一直想的是,你走我走,你在哪兒我在哪兒,但是,現在我沒辦法和你一起走了。”她抓住陌溪的手,將他放在自己的小腹上,“現在你不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我們兩人都背著一條命,所以,不管以後這三界如何翻轉,你都得回來。”

掌心隔著衣料觸碰到了裡面的柔軟,陌溪心底暖成一片,他垂了眉目輕聲道:“嗯,這是自然。”

東皇鐘奏響的喪痛之聲遙遙傳開飄蕩入天宮之中。

手中的金鳳簪子被瞬間化為齏粉,天宮之巔,天帝冷冷看著飄灑了漫天的粉末,混著司命那團破碎的純白記憶,隨著東皇鐘浩蕩之聲搖搖晃晃飛向遠方。

“很好,很好……”天帝冷笑,“你倒是做得決絕。”

“來人。”

鶴仙悄然出現在天帝身後,恭敬跪拜:“帝君。”

“上古孽龍私逃萬天之墟,著十萬天兵將其捉拿,司命星君毀天地結界私放孽龍,散去神格,打入……”他聲音一頓,又道,“將朕的鎧甲拿來。”

鶴仙怔然:“帝君?”

“朕親自去拿她。”

這個“他”字說得極為含糊,也不知他到底是要去拿“他”還是“她”。

鶴仙不敢多問,忙領命而去。

散去的鳳簪粉末與司命的記憶早就不知飄去了何方,天帝冷諷道:“我倒要瞧瞧,你到底深情到了如何地步。”他攤開手掌,掌心一個咒印慢慢浮現。

那是他在司命還是爾笙的時候便給她種下的咒印,司命下界,心智不熟,極為容易被近來蠢蠢欲動的魔族誘惑,若司命入魔,他可以果斷動手,殺了司命,以防她的神力落入魔族之手。司命歸位之後,他本想在今晚將此印破除,沒想到現在竟還能用上……

天帝闔上眼,臉上神色是悲是怒,已難辨認。

此時的司命自然不知道上界被她鬧得惶然不已。她正舒舒服服的倚著龍角坐著,看著遠處千里雲海萬丈霞光。瞅了千百年,今天倒是司命頭一次覺得此景美不甚收。

“長淵。”司命拍了拍身下的龍頭,問道,“以前你也和我看過這樣的景色嗎?”

長淵默了默,道:“還未來得及,我們……一直很蹉跎。”

司命笑著摸了摸龍角:“沒關係,大黑龍,咱們來日方長。”

正說著,長淵一俯身,長長的龍身躥入下方的雲海之中。司命只覺眼前一花,許許多多飄散的金色粉末劃過她的眼前,她腦袋微微有些漲痛。她閉上眼揉了揉太陽穴,一張女子巧笑兮兮的臉驀地浮現,她認識她——爾笙。

緊接著許許多多的回憶如同潮水一般湧上前來。

有萬天之墟中的寂寞相伴,有紅塵中的嬉笑怒駡,有疼痛至極的心傷,到最後耳邊回蕩的卻只有長淵那一句平平淡淡的“我陪著你。”

這個男子總是嘴笨的說不出討人喜歡的話,但就這四個字已足以讓她感動得淚流滿面。

她趴□子,臉頰輕輕貼著龍頭上。任由重回腦海的記憶侵擾整片思緒。

穿過這片雲海,夕陽刺目的灑在下方的萬裡河山之上,司命與長淵的臉也被印出了一片暖意濃濃的橙黃。長淵載著司命遊蕩了許久,終是問道:“記憶,如何消失的?”

長淵化為龍身之後聲音變得渾厚了許多,他說話本來就沒多少語調感情的起伏,此時聽起來便更覺一派冷淡,但司命還是知道,他這話問得小心翼翼,像是怕觸碰到什麼讓她不開心的回憶。司命悶悶道:“約莫是被天帝那廝偷偷拿走的罷。”

長淵默了默:“我們去搶回來。”

他說得認真,好似攻上天界與眾神為敵是一件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司命紅了眼眶,氣惱的狠狠拍了拍他的頭:“有這麼簡單麼!”

長淵默默的受了打罵。

“笨蛋。”司命壓住心中的感情,嘟囔道,“應一聲啊喂!”

“嗯。”

“笨蛋。”

“嗯。”

“我說,以後咱們的第一個蛋就叫笨蛋好了。”

長淵默了默,微微歎息道:“爾笙,這名字缺德。”

司命久久的沒再吭聲,長淵突然意識到方才自己喚了哪兩個字,一時也沉默下來。司命深深吸了好幾口氣,才道:“大黑龍,你感覺彆扭嗎?爾笙還是司命,司命還是爾笙……”

長淵沒有回答,只餘一陣沉默。

“有什麼關係。”司命兀自埋著腦袋,俯身在他的頭上,啪嗒啪嗒的竟落了許多淚,“都是我罷了,我喜歡的只是你,你喜歡的都是我罷了。”

橙黃的霞光映在黑龍鱗甲之上,泛出奇異的光芒,長淵在長久的沉默之後終是道:“我知道。”

司命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她暴跳而起,狠狠拍打龍角:“那你裝出這副深沉的模樣是要作甚!賣什麼高深!你的萌呢,你怎生不賣萌了!”

“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喚你,我不知道你更喜歡哪個名字。”

司命抹了一把鼻涕,擦在龍角上:“笨蛋。”

長淵老老實實的應:“嗯。”

他不是個善於花言巧語的人,所以笨得不知道怎麼開口呼喚。

因為在意,所以對關於對方的每一個細節都很在意。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3-3-22 11:17 PM

第五十八章.大結局(上)

萬天之墟結界恢復得蹊蹺,司命有些不安,她與長淵在天地間隨意遊蕩了幾日,兩人商量了一番最終還是決定要去無方禁地看一看。萬天之墟與無極荒城是連在一起的,若是有什麼變故定是兩地一起發生。

再回無方之時,無方山中的先天靈力已弱了許多,想來是與荒城被毀影響了天地元氣。無方此時已成了一座空山,無方弟子盡數出山去捉拿逃出荒城之後還欲為惡世間的惡人。荒城中的人不好對付,連長武也親自動了手。

司命心中有些愧疚,但看了看身邊的長淵,她又覺得不管她做什麼孽,只要救出了長淵,別的事她都可以慢慢的去贖回來。

她抱住長淵的手臂蹭了蹭:“要是哪天你敢負了我,我就……”她本想放一句狠話,但是到最後卻只能弱弱的說出一句,“我就不會再理你了。”

長淵怔了怔,眉眼中浮現出幾許笑意:“這確實是最嚴厲的懲罰了。”

一路暢通無阻的行至無方禁地,司命卻為眼前的景色呆了呆。

荒城大門赫然立在禁地湖泊乾涸的湖底上,巨大的城門破開,荒城之中肆虐的狂風卷著城中黃沙逃一般的奔湧出來。

而在城門之中,有一個身著天青色衣裳的男子半跪在地上。他的背影看起來向一個孤寂的英雄,挺直的背脊仿佛要支撐住天地。他身上流下的血染紅了一大片地,在重重黃沙之中顯得格外的觸目驚心,讓司命以為他身上的血似乎已經流盡了。

司命緩步走上前去,待行至那人面前,她微微一怔,不禁向後退了一步。

長淵在她身後剛好將她接住,他看了看跪在那處,氣息已絕而雙眸未閉的長安,拍了拍司命的頭:“不怕。”

司命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轉頭望向漫天的黃沙,她終於知道有哪裡不對了,女怨是城主,她的怨氣籠罩著荒城無盡無頭的白日,而現在怨氣卻徹底消失了。司命面色白了一白,了悟道:“難怪當初她那麼輕易的答應我,原來竟是一心求死。”

她又回頭盯住長安未瞑的雙目道:“你為救她以命祭封印……若是她看見了,不管這些年再怎麼怨,心底定然也是高興的。”司命走上前去,手輕輕覆上他的眼,幫他閉上了眼,“若我是女怨,定會原諒你吧,來生你倆若遇見,你再好好珍惜好好對待她就是。”

司命收回手,看著長安浸了滿身的血而仍倔強著不肯倒下的身軀,她恍然記起在爾笙那一世中,她頭一次看見長安之時,藍袍仙人眉目清冷,身姿挺拔如竹。

這還沒有過多久,時間卻已繪出了許多人的一生一世。

她轉過身,長淵仍舊淡淡的凝視著她。司命淺笑道:“長淵,咱們欠下了不少的債呢,該怎麼辦呢?”

“一起還便是。”

“嗯,那你說說咱們要先還誰的債,長安和女怨的,被我扔在天界的小蘭花的,還是……”

“司命,我們應該先去討債,那添弟……”長淵眸光微凝,“該揍。”

司命微微一愣,隨即笑了:“他不來招惹咱們,咱們便不去招惹他罷。”司命話音還未落忽見荒城外的天空層層黑雲壓下,陣陣鼓聲如雷一般敲響,聽得人心底發慌。

司命微微一挑眉,這樣的陣勢她曾經有幸在陌溪神君身邊見過幾次,不過每次她都是高高站在那方黑雲之上,看著十萬天兵天將下界剷除魔孽,滌蕩反叛天庭的叛黨。司命從未想過有一日她竟也會站在這黑雲的下方,接受來自天界的審判。

長淵手臂一動將司命護在身後,斜斜看了她一眼:“你瞅,他來招惹我們了。”

聽出他淡淡的言語中竟帶著些許揶揄的意味,司命撇了撇嘴道:“既然如此,我也沒甚辦法了,大不了你也去招惹招惹他好了。”

司命知道天帝和自己一樣,自從修成真身之後便一直幹的是文活,他肚子那點水比自己實在多不了多少,若要天帝與長淵單打獨鬥,想也不用想上古神龍定是完勝。但天帝那廝藏了不少秘寶法器,現今又有十萬天兵助陣,或許連戰神陌溪也在其中,長淵一人,只怕……

司命思忖著點了點頭,道:“長淵,大丈夫不以強凜弱,今日我們暫且放過天帝一馬,改日找個時間攻他□。”

長淵微微眯起了眼:“我們要逃嗎?”

被長淵一語道破,司命也不尷尬,正經的點頭道:“嗯,要逃。”說著她拉了拉長淵,長淵卻難得不聽話的站著不動,神色難辨的看著她,眉目間莫名生出了點黯然,

“添弟如此……你還護著他嗎?”

“什麼?”他聲音說得小,司命沒聽清楚。

長淵卻趁司命呆神的一瞬拔出了一直佩在司命腰間的一鱗劍,他冷聲道:“別人便罷了,只有他,我不會放過。”

司命不知長淵對天帝為何有這麼大的怒氣,待還要再勸,只覺腦子裡面有股鑽心的痛,仿似什麼利器鑿穿了她的頭顱,她面色驀地一白,想忍卻實在忍不住一聲痛哼。

長淵一怔,卻見司命身影一晃竟捂著頭直直往地上倒去。

長淵大驚,邁步上前,忙接住司命連聲問“怎麼了”。

“頭……有點暈乎。”

長淵知道她定有事瞞著自己,現在也沒時間逼問,只得凝出神力貼在她的額頭上,意圖幫她舒緩那股疼痛。卻不想他這舉動更加深了司命的痛苦,她額上冷汗流得愈發急,面色更是如紙慘白。

長淵不敢再動作,將手挪開之時忽見司命額頭之上出現了一圈抹額一般的咒文。

上古咒言長淵自是識得,他眼一掃,當即臉色更為陰沉的冷了下來。

他一手抱起痛得幾乎快暈過去的司命,一手握緊一鱗劍,腳步沉著的邁出了荒城城門:“別怕,這次我定護你平安。絕不讓你受半分欺負。”

黑雲壓城,滿天神佛神色皆肅,天帝泛著金光的座駕位於十萬天兵之中,他見長淵抱著司命出來,手一揮,震懾人心的鼓聲戛然而止,他微微眯著眼打量著下方兩個人影,掌心浮現的黑色咒印驀地一深。

下方司命額上的咒印跟著變深,她不由痛哼出聲,但這一下卻將她痛得清醒了許多,她勉力撐住身子抬頭望向天帝。眼中盡是不屈與嘲諷:“十萬天兵前來捉拿我夫婦二人,帝君著實看得起司命。”

她聲音雖小,卻內含神力,令在場眾神聽得清清楚楚。

“夫婦二人”四字將諸天神佛們刺了一刺,在這裡的人誰不知道前兩天天帝還想與司命成親,婚宴都辦了一半,新娘卻跑了……沒想到她竟是跑到了下界給天帝戴了一頂大大的綠帽子。甚至不惜毀了萬天之墟與無極荒城這兩處封印,冒著被天譴的風險也要給帝君戴這頂綠帽子。

這帝君為人……著實有點失敗。

聽了司命這話,天帝仍是一副冷冷淡淡的表情,手裡的咒印慢慢隱去,他道:“司命,神龍遺子到底是何物你也未曾真正知曉,此番作為實在荒唐可笑。”

司命一愣,真正的長淵?

回龍穀中沖天的龍柱和龍柱之上纏繞而上的“怨”字突然浮現在腦海之中,司命默默望了長淵一眼。

長淵摟著司命的手臂微微一僵,他挪開停留在司命臉上的眼光,直直望向天帝,金眸裡冰涼一片,他道:“你若不解咒,我便讓你知曉真正的神龍遺子到底是何物。”話音一落,大風呼嘯而起,卷上天際,生生將十萬天兵腳下的黑雲吹得震顫不止。

眾神皆驚,沒想過他的力量竟蠻橫至此。

“狂妄。”天帝揮了揮手,四名青甲神將駕雲而出。

司命識得那四人,他們乃是陌溪手下的四名猛將,這幾人在一起作戰了數千年,默契配合皆是一等一的好,即便是陌溪同時與這四人對戰只怕也討不了好。

她握緊長淵的手,心底有些緊張,暗自思忖著脫身之法,哪想長淵卻摸了摸她的頭小聲道:“若以後你我想要安定的生活,今日一戰必要將他們打得無話可說才行。你別怕,我先逼添弟把你的咒解了。”

司命心思一轉,也只有點點頭,她遲疑的拿出一直藏在衣袖中的漱魄,正琢磨著要不要給長淵悄悄佩在哪裡,以防他走火入魔,被爾笙當初的魔氣控制。

長淵見了她動作只搖了搖頭推開司命的手:“無妨,當初控制爾笙的那陰陽魔人早被我消化掉了。”

司命驚住:“那是……邪靈珠,上古魔物。”

長淵點了點頭:“正好,我是上古神龍,他在我體內沒鬥得過我。”

“他被你消化掉了?”司命愕然,“全排出去了?”

長淵耳根有些紅,他道:“尚未排出,只因為消化得一滴不剩……”

邪靈珠的力量有多大司命不是不知道,而今或許連長淵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強大,她怔怔的問:“你為何不見半分喜悅?”

“當初在萬天之墟沒覺得有甚好喜悅的,而今卻是與你在一起,有了更喜悅的事,一時忘了說。”

司命笑了:“別將這諸天神佛打哭了,給他們留點面子。”

長淵應了,適時四名神將之一忽然砸了個響雷下來,長淵手一揮,金色結界平地而起,將司命圈在其中結結實實的護住。司命將漱魄放到長淵手中:“告訴天帝,咱們不稀罕他的東西了。”

長淵眸光在司命手掌中的那個乳白色珠子上微微一流轉,司命的意思他懂,他不禁抿唇微笑:“好,不稀罕他。”

手中一鱗劍光華大盛,重回主人手中另它倍感興奮,劍上流光輪轉晃得天上一些愛劍的將士眼紅,長淵身形一閃眨眼間便行至四名青甲神將面前。一鱗劍尚未砍下,劍氣便已淩厲的刺破了四名神將身上的甲胄。

四人登時大驚失色,忙散開身影,分據東南西北四方,將長淵圍在中間,哪想長淵根本不理他們擺出的陣法,將一鱗劍徑直向西方拋出,逼得位居西方的將士不得不閃身躲避,長淵手中龍氣一凝,一鱗劍便又尋著軌跡飛了回來。它去得急回來得更急,那西方那青甲神將慌忙躲避之下被刺破的腰際。幸運的是,還好他躲得快了點,否則這一劍刺來,爆的便是他□……

眾神看得瞠目結舌,其餘幾名與長淵對戰的神將大罵卑鄙,長淵理也不理,就著西方的那個缺口將手中的“漱魄”狠狠擲了出去。

諸神皆是大驚,只因他擲出“漱魄”的那一方正巧是天帝禦駕所在。

“哧”的一聲,“漱魄”被天帝面前的結界擋住,乳白色的聖物此時與結界激烈的摩擦著,轉出了些許青煙與火花。天帝想起那日司命向他求要這顆珠子時的模樣,手掌驀地收緊。他鐵青著臉色,眸光未在長淵那方停留半分,直勾勾的盯住了下方在長淵結界保護中的司命。

她臉色看起來很難看,想來這噬心的咒術定是讓她極不好受的。只是她還撐著身子目不轉睛的盯著與天將對戰的長淵,眸中的擔憂與愛慕之色讓他看得想挖出她的眼。

天帝食指在御座上輕輕點了兩點,身後的鶴仙會意,命人將天宮圈養的兩隻凶獸牽了出來。凶獸一掙開枷鎖便直直向長淵撲去,畜生不懂得害怕,越戰越勇,長淵一時也被糾纏得無法脫身。

天界人多,用車輪戰術消耗長淵神力再適合不過。

天帝冷冷一笑道:“幽冥地府大門已開,只等將此孽龍捉住打入十八層地獄之下,你既是不願再呆萬天之墟,朕便再給你換個地方罷。”

司命的目光終是轉到天帝身上,唇邊的諷笑愈發刺眼:“帝君,你的品性越發卑劣了。”

天帝拳心一緊,小小的催發咒印,司命果然捂住頭,收斂了唇邊的諷刺。天帝火氣漸消,他悠悠道:“司命星君可知為何到如今地步我也未曾下過命令將此龍斬殺?”

司命頭痛欲裂,但卻仍倔得不肯服半點輸,她笑道:“自是你沒那本事。”

“朕確實沒那本事。”天帝半點不避諱道,“你可知上古神龍一族滅絕之時為何獨獨留下了他?彼時他不過是一隻神力微末的幼龍,當時的天帝既有能力滅了神龍一族,為何還要費那般大的力氣將他獨囚於萬天之墟?司命這些問題你可有好好想過?”

司命眯起了眼。

正被纏得無法脫身的長淵聞言眸光一狠,手下一鱗劍流光一轉,兩頭凶獸命喪當場。鶴仙早有準備,口令一出,數百名天兵一擁而上再次將長淵纏住。

“長淵長淵,原本應當喚做長怨吧。”天帝涼涼道,“由上古神龍一族長久不滅的怨氣凝聚而成,化為龍身,成為永生永世也不會滅絕的怪物,神龍一族以這樣的方法延續自己的血脈。現今我沒本事殺了他,當時的天帝也沒本事斬殺這樣的怪物,無奈之下才將神龍怨氣囚入萬天之墟。”

諸天神佛已鮮少有人知道這其中隱秘,此時聽天帝如此道來皆是一陣心驚。

這樣長久不滅的怨氣……著實留不得。

司命怔然。

女怨乃是天下女子怨氣凝聚而成,但是她本是人,由天地而造,肉身的殞滅自是生命的終結。然而長淵卻與女怨不一樣,他是神龍怨氣凝聚而成,不得天地鍛造,不在三界五行之中,這天地之中自然沒人能殺了他。

長淵無生,亦無死,真正算是這世道的一個誤入者。

天大地廣,卻沒有一處是他的歸屬。

司命腦海中突然響起許久之前,長淵望著回龍穀中的龍柱,對爾笙輕言道:“爾笙,現在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東西了。”

原來,那時他說的這句話竟是這樣的意思。想來,長淵也定是那時才知道自己的身世,而那時的他,到底又是用怎樣的心情說出這樣的話的。

他的悲傷,無助,心底暗藏的萬年寂寞誰人能解……

天帝涼涼道:“如此一個魔孽,遲早有一日當毀了天地,你與他在一起可是想清楚了?”

數百名天兵已被盡數斬殺,長淵怒紅的眼更像因為哀傷而紅了的眼眶。一鱗劍殺氣騰騰的握在手中,長淵沒有看司命,只定定的向天帝那方而去。或許他不是不想看司命,只是心中藏了些許自卑,些許害怕罷了。生怕看了一眼,便在她眼中看出對她自己的驚怕與嫌惡。

其實司命一直都知道長淵不是無所顧忌的霸道男子,他心底也是那麼害怕被拋下的孤獨,他其實一直像個孩子那樣……

脆弱。

“帝君,或許你不曾知道,近日來司命經歷了些許事又憶起起了些許事。此前我一直認為天命可恨,定人生死,限人自由,但是在現在看來卻不儘然。天地蒼茫,眾生渺渺,所謂天命,不過只是我們在某些轉折的關頭自己做的一些或對或錯的選擇罷了,每個選擇皆是由心而生,說到底,決定我們命運的不過都是自己。”

“且不論長淵在未來的某一天是否會毀了天地,至少在現在,他在我的眼中善良並且對天地萬物懷有好奇於珍惜之情,他尚未滅世,你們便以滅世為由要將他永生囚禁,這不是天命,這不過只是天帝你的命令罷了。”

天帝面色陰沉,森森的盯著司命。

“你們打著拯救蒼生的名義,舉著防範未然的旗號,派十萬天兵、諸天神佛來誅一個無罪之人……”司命頓了頓,揚聲道,“若這便是你所謂的神仙之道,那我司命,在此立誓,從今往後,生生世世萬劫再不復仙!”



第五十九章.大結局(下)

司命聲音一停,滿天神佛皆是靜默。

膽敢與天帝叫板的她還是天上地下第一人,但是眾神仔細想了想又覺得她說的話沒什麼錯。

天帝默了許久,才冷聲道:“千年修道,卻將你修成了如今這般叛逆的脾性……”

“我覺得我如今這般脾性挺好,我便是逆了天道也不過是跟隨自己的心做的選擇罷了。”司命彎唇一笑,眼神柔軟的落在長淵身上,她眼中的陽光像是被揉碎了一般閃著極溫暖的光:“我是爾笙之時長淵從未因我入魔而棄我於不顧,這世間有一個人甘願自己痛也不想讓我苦,甘用永生寂寞祭奠我一世身死。如此深情我怎麼報答,怎麼愛戀也不為過。”

原來,她還記得,她都知道……

長淵愣愣的望向她,心底仿似被毛絨絨的狗尾巴草撓過,癢癢的要將盛滿心房的暖意溢出來。

“他若為魔,我便是捨了神格,與他一道墮魔又何妨。”

圍攻長淵的天兵天將們也都住了手,面面相覷,最後目光落在了天帝身上。“很好,很好。”天帝怒極而笑,“既然你已存了捨去神格墮神成魔的心思,我今日便成全了你,散了你的神魂罷!”

話音一落,他掌心收緊,司命額上的咒印倏地加深。

她面色一變,極力忍耐著疼痛,雙唇卻開始止不住的顫抖:“帝君在這上位者的位置坐久了,倒顯得越發無情卑鄙……”

長淵見此景,心中暴怒,眾神只聽一聲震天龍嘯,竟是長淵化了真身,徑直向天帝撲去。

天兵們見狀欲護天帝安危,不想撲上前去的神將被龍尾氣息一掃登時被打散了魂魄,身體化為齏粉,消失於世間。

諸天神佛無人不驚,如此蠻橫的神力以後若真是為魔道所用,後果確實不堪設想。

見長淵一路向自己沖來,天帝也不急,他一邊慢慢收緊的掌心,讓司命在下方疼得滿地打滾,一邊加強了周身結界,他這層結界乃是歷代天帝流傳下來的護體仙罩,長淵力量再是蠻橫,若想一舉攻破此罩也是不可能的。

龍爪抓上結界外層,激蕩的氣流讓深處結界之內的天帝也不好受,片刻之後只聽“喀拉”一聲,外層結界竟然裂出了一條長縫,天帝眉頭緊皺,他沒想到上古神龍此時竟真有逆天之力。

位於天帝身後的鶴仙見此狀,大驚失色,喚更多的神將出列,在長淵身後各施仙法,意圖分散他的注意力解救天帝。哪想長淵動也不動,一雙燈籠大的龍眼直勾勾的瞪著天帝:“解咒,否則我今日定讓你天界無一人活著回去。”

做到如此地步,天帝豈能退縮,他張了張嘴還未說話,忽聽上界遙遙傳來一個女聲的怒喝:“鬥,鬥你妹!天界後院起火被魔界攻了上來,你身為天帝卻在此應吃醋鬥毆!”

這樣遣詞用句的方式眾神與在場的神將都很熟悉,正是戰神陌溪的妻子三生。只見她頭髮散亂,一路急急駕雲而來還有些氣喘:“魔界大舉入侵,戰神有令,十萬天兵速回天界!”

在戰爭一事上,陌溪的地位遠遠高於天帝,將軍令一出,眾將士沉聲一應,速速整裝。

諸天神佛也是一驚,不曾想沉寂多年的魔界竟會在此時重攻天界。後院起火,大家一時都有些慌了陣腳。

天帝面色也凝了起來,掌中咒印隱去,結界之力也弱了下來。長淵卻不管什麼神魔之戰,一爪子刨碎了天帝的護體仙罩,轉身化為人形,手握一鱗劍直直比上了天帝的脖子:“解咒。”

天帝神色沉凝仍舊一言不發。

知道司命不痛了,長淵便也絲毫不著急的與他耗著。

倒是急得匆匆忙忙奔來的三生險些抓禿了自己一頭金貴的毛。想到丈夫陌溪還在天界之上與魔界的人浴血奮戰,而這天帝竟還不厚道的糾纏兒女私情,她胸中怒火大起,拔腿沖上前去不由分說的一腳踹在的御座之上:“你這操蛋的男人,我夫君在後面為你禦敵血戰,你卻在這兒與神龍眉目傳情,知道你二人虐戀情深也不急於在現在表現出來啊!你若是再不回天界,我便斷了你的命根子,讓你從今往後做個萬年小受!”

所有人皆是一副被雷劈過的表情。

只有當事者幾人還算淡定,長淵看了看三生,正色道:“我對他不感興趣。”

司命在下方忍著殘餘的頭痛笑得直打顛:“三生吶三生,今日天帝這廝不解了我身上的咒,長淵是不會放他走的。”

三生眉目一凝:“什麼咒,下在哪兒?”

司命指了指天帝:“喏,他手上。”

三生拔出陌溪送給她的隨身匕首,照著天帝的手腕比劃了一下道:“既然你不願走,為了天界與陌溪的安全,這手你便別要了,讓我剁了吧。”

天帝忍耐的閉了閉眼,他心知魔界犯上定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如今他帶出了十萬天兵,神界空虛,只憑陌溪與剩餘天兵定是抵擋不了多久,必須速回。

而司命與這龍……

再睜眸時,他眼中一片清明。他攤開掌心,手中咒文騰空而起逐漸消失,司命額上的咒印也漸漸不見了。

天帝沉聲發令道:“回天界,禦敵。”

“諾。”眾神齊聲呼應,沒一會兒壓城的黑雲轉眼便消失的蹤跡。

長淵獨自回到司命的身邊,見她臉上全是明媚的笑意,她道:“你瞅,事實告訴我們缺德事做多了,總是會被爆開的。”

“確實如此。”長淵心中也暖意融融,他蹲下身子摸了摸司命的頭,彎著眉眼道:“以後……我們會有很長的時間,這次下蛋的事,你可別再說成空話了。”

“我知道。”司命抱住長淵的脖子蹭了蹭,“但是在這之前,我們還有一件事沒做呢。”

“嗯?”

“在我還是爾笙的時候,有個噁心的孔雀妖怪老是欺負我,與我過不去,甚至間接或直接的造成了咱們那場悲劇,現在我怎麼想怎麼覺得心裡不舒爽,知道他們魔界想反上天界幹壞事,我想現在我有這個能力了,怎麼也不能讓他舒爽了去……”

長淵聽了這話,在意的卻是另一件事:“司命,你記起來了。”

“嗯,記起來了,正琢磨著去報仇呢。”

“睚眥必報。”

“嗯?”司命一挑眉,“你不喜歡?”

長淵微微紅著臉,抿唇笑了:“喜歡。”見他這副模樣,司命心頭一熱,抱住他蹭了蹭,欣喜之下又舔了舔他的耳朵。鬧得長淵一陣面紅耳赤:“這事……還是在房間裡好……”

司命咬住他的耳朵咯咯笑著。聽她呼吸噴在自己耳邊,長淵心頭癢了癢,手掌貼著司命的後腦勺,將她的腦袋轉了過來,唇畔輕輕貼了上去,調戲一邊的摩擦了一會兒,長淵咬住她的唇畔,含糊的呢喃道:“不准在這事上欺負我。”

“長淵,我哪捨得。”司命笑道,“不過我是大方的,你可以在這事上欺負欺負我,我不介意……”

於是,長淵便依言欺負她了。

兩人纏在一起磨了許久,司命終是拉住長淵的衣袖道:“我們去天界吧。把這事了了咱們就過自己的生活去。”

“好。”

司命與長淵重回九重天上時那裡已亂成一片,和平太久的天界早已忘了如何抵禦強敵入侵。魔界之人彪悍善戰而生性殘暴,下手毫不留情,九重天天門之內的條條白雲道上皆是一片血染腥紅。司命看得心驚,轉而又出離的憤怒起來,這裡是她待過數千年的地方,是她的家。這樣的地方,她可以嫌棄可以嘲罵,但絕不能容忍外人有一分侵犯。

她拿過長淵手中的一鱗劍,冷聲道:“魔界欺人太甚……”

“嚶嚶……”

一道熟悉的哭聲傳入司命耳朵,她扭頭一看,竟是蘭花不知什麼時候藏在天門後的一根斷柱之下,紅了眼眶將她可憐兮兮的望著:“嚶嚶嚶。”

司命一怔:“你還活著?”此言一出,她拍了拍自己的嘴。想到此前將她獨自留在天界,又讓她逢此大劫,司命心中很是愧疚愧疚,柔聲喚道:“阿蘭別怕。你來告訴我,誰欺負了你,我去揍他。”

“主……主子。嚶嚶,我以為你不要我了……”她哭紅了鼻子,“打上來的人都好凶,他們殺了在欽天殿看守我的人,我藏在真身裡,他們沒發現我,我、我好不容易逃了出來,正準備下界去找你,可是……可是之前你便拋下我走了,我又怕下界你不要我,嚶嚶,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了。哼!”

見她現在也不忘了耍小脾氣,司命哭笑不得。沒時間與她玩笑,司命問道:“魔界之人往哪裡去了?”

“哼,我才不會告訴你他們都攻到天宮那方去了呢!”蘭花撅著嘴,“我才不會告訴你他們吼著什麼要復活魔尊!”

司命臉色一變,連長淵也皺緊了眉頭。兩人對視一眼皆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疑慮。

上古神龍消失被滅族之前九幽魔尊便因為其性格殘暴力量強大而被上古神佛聯手斬殺。如今這魔界之人吼著要復活魔尊,攻上天宮作甚。

司命拍了拍蘭花的頭:“你乖乖躲著,我與你……你姑爺去打壞人。”

蘭花眼一凸,怔怔的看向旁邊的長淵,沒一會兒眼中的淚水又啪嗒啪嗒的落了下來:“你果然,你果然不要我了,你找了男人就不要我了!”她說著,抹了一把心酸淚痛苦奔逃而走。

長淵望瞭望蘭花遠去的方向:“你養的寵物?”

司命點了點頭,笑道:“她哭起來挺有意思的是吧?”

長淵點頭:“是有點意思。”

“我也這樣覺得。咱們還是快點去天宮,省得天帝若是真被人開了□,仙家顏面過不去,我的顏面也過不去。”

居於天界最高出的天宮此時已不復往日清淨,層層黑色的魔氣升騰而上,盤旋在天宮上空,廝殺聲與各種法器碰撞出的流光,侵擾著所有人的視聽。遍地的鮮血流淌,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腥味。

一個魔兵殺紅了眼,直挺挺的向司命沖過來。司命挑了挑眉,餘光中只見長淵手中一鱗劍一轉,沖過來的那人立時化為灰燼。然而劍氣卻未就此消失,它去勢越發的快,從無形化為有形,如同一把越變越大的刀刃砍瓜切菜一般掠過前方,劈砍了一切阻礙物,最後直直撞在天宮前的高高雲梯之上,才“轟”的一聲消散而去。

這突如其來的一招將正鬥得不可開交的神魔兩道人皆震住了。

眾人的目光一時全凝在突然出現的一男一女的身上。

司命不曾想長淵一劍竟弄出如此大的陣勢,她清咳了兩聲,湊在長淵耳邊道:“我們還是要低調點。”

她話音未落,天宮之巔忽然出現一個穿得七彩斑斕的男子身影,他迎風而立,衣袂上的各色彩帶隨風飛舞,他手中捧著一塊漆黑的靈牌,高舉過頭頂,天上的黑雲中突然激射出一道青光,直直落入靈牌之中。

他高聲道:“恭迎魔尊臨世!”

群魔頓時振奮起來:“恭迎魔尊臨世!”

在場眾神臉色大變,忽聽天宮之中又傳來一些聲音。初始音色極小,而後慢慢便大了起來,大家仔細一聽,發現竟是淨天之術的佛音,這天地間只有天帝一人會這法術,也只有他一人能使用這淨天之法。

清萬世污穢,洗天下魔氣。是極霸道的降魔之法。

但用這法術卻是要以命為祭。

眾神聞此佛音既喜又悲,甚至有人大哭出聲,喚著天帝仁慈捨身救蒼生。

司命垂下眼,心中正感慨萬分,卻聽長淵道了聲“不好”。她心中一驚抬頭望去,只見層層魔氣凝聚出的黑雲之中驀地又射出一道青光直直砸向天宮之內,佛音一頓,再響起時已減弱了許多。

而天上的黑雲卻越積越多,有的魔兵甚至以身殉葬,化為一股股魔氣躥入空中,只為助他們的魔尊再臨三界。黑雲之中電光閃爍,混著轟隆雷聲,越來越多的青光激射而下,四處亂砸,被掃到的人登時化為一股黑煙消失不見。

長淵摟著司命躲過亂砸下來的一道青光,他眸色一沉,金光覆上他的黑眸,他給司命立了一個結界將她圈在裡面。

司命不服:“我並不弱,無需你如此保護,我要和你一起。”

長淵安撫似的拍了拍她的腦袋:“我希望你被這樣護著。”言罷,提了一鱗劍便出了結界。司命想拉卻也沒能拉得住,她拍著結界氣得大罵。

長淵現在雖然力量強大,但魔尊在上古便以善戰而成名,他如今尚未凝聚成形便已有了抗擊淨天術的能耐……保不准長淵會出什麼事……

司命越想越害怕,目光緊緊跟著長淵的身影,見他頭也不回的紮進那團黑雲之中,她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此後只見天上電閃雷鳴,半點也看不清裡面的狀況,司命想若是這次長淵好好的出來,她一定得做塊針板讓他在上面跪上三天三夜也不原諒他。

黑雲之中的電閃越發激烈,但卻已沒了青光再擊打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立於天宮之巔的孔美人臉色越發蒼白,他捧著靈牌的手劇烈顫抖,忽然他一口黑血噴出,染了一身妖嬈的衣裳,孔美人自天宮之巔跌落下來,眾人卻沒有關注他半分,天空中的黑雲在此時猛的散去,像被震散了一般消失無影。

只有一個手持黑色長劍的修長身影傲然立於空中,他的面色看起來也有些蒼白,唇角掛了點血珠,但沒人能在這時否認他的強大。

連淨天之術也奈何不了的魔尊,這條龍……將他鬥贏了。

長淵撤了結界,緩步走向司命,行至她面前,長淵淡淡道:“你看,你沒事,我便沒事。”

司命一爪子抬了起來,本想打他,聽到這話只覺心軟不已,轉手勾住他的脖子,一邊往他懷裡鑽一邊狠狠道:“待會兒回去給我去跪釘板!”

“回哪裡?”長淵問。

回哪裡……司命恍然間想起,他們雖立志行遍世間,但是他們也應該需要一個家,一個可以容納他們倆和未來很多龍蛋的家。

司命從長淵懷裡探出頭,卻見魔界魔兵已經潰敗而去,而天界眾神只是戒備的看著他們,神色之間的惶恐仿似長淵在下一秒便會轉手滅世了一般。

沒一個人是真的願意相信長淵,相信她的。只怕日後她與長淵的生活日日都得面對猜忌。

司命此時只覺一陣心累。

“司命。”長淵忽然道,“我忽然想回萬天之墟了。”在那樣一個地方沒有嫌惡的眼神,沒有戒備猜忌,除了孤獨……

只是,有彼此相伴,哪還有什麼樣的孤獨。

“好,我們回萬天之墟。”司命頓了頓道,“不過萬天之墟已被毀了一半,雖有長安以命祭封印,可卻也再難恢復到之前的模樣……若要修補結界,只能找天帝。”

長淵眉頭一皺:“那便不回了,我不用他幫忙。”

司命笑了起來:“笨蛋,封印我們他可是求之不得,咱們才算是幫了他的大忙。”

兩人正說著,卻見鶴仙扶著天帝出了天宮,他站在高高的雲梯之上,俯視著司命與長淵。司命笑著望他:“帝君,你看如何?”

他默了許久,冷聲道:“如你所願。”

修補萬天之墟的結界花了不少時間。司命便趁著這段時間帶著長淵四處走走,他們去了下界,看見沈醉與霽靈終是衝破了世俗的枷鎖,出了無方,走在了一起,他們看見長武放棄修行,選擇了下一世再做凡人。再入萬天之墟之前唯一的遺憾是那個哭著喊著不要主子了的小蘭花真的不見了,不知道她跑去了哪裡,司命想,她那個脾氣到外面應該會吃不少苦頭吧。

不過苦難又何嘗不是一種歷練呢。

萬天之墟遠在天際,天帝遣派陌溪與三生前去押送。

入結界之前,三生對司命道:“你們若是現在想逃,我可以負責將我與我夫君的眼睛遮住,我們什麼都看不到。”

陌溪一聲歎息,卻也沒反對。

司命牽住長淵的手笑了笑,道:“今日我們便是逃了,他日帝君知道了便又會不死心的來找我們麻煩吧,他鐵了心的認為長淵一定會滅世……但世事真的憑一本天命便可安排完全麼,如同你與陌溪所經歷的那三世,我都早早的定好了命格,卻也被你打亂。也如同我為自己寫的那本命格一樣,我要天地龍回,但是現在卻帶著長淵繼續蹲在萬天之墟裡。誰說天命便一定會實現呢。我們回萬天之墟,不過是讓有心之人別往我們身上潑糞,也希望從此以後能兩個人在一起過得安穩點罷了。”

長淵摸了摸司命的頭:“還要和龍蛋們一起。”

三生笑了笑,她從懷裡摸出一隻筆,塞進司命手裡:“我欣賞你,送你一件小禮物嗎,當做送別了。”

司命不客氣的收下:“就此別過。”

眼看著兩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黑暗之中,三生突然覺得眼眶有點發澀,她突然大聲問道:“喂!裡面什麼都沒有,不害怕嗎?”

而裡面的人聲音已經傳不出來了。

入得萬天之墟,外面的聲音盡數消失,只剩下三生那句疑問還在耳邊迴響“不害怕嗎?”

“不害怕的。”

司命看了看身邊的長淵,手中握著三生給她的那支筆,調皮的在長淵臉上勾勒出花瓣的形狀,她輕聲笑道:

“有你在,何處不心安,何處無繁花。”

忽然,司命畫出的花瓣形狀竟真的憑空出現,粉色的花瓣自筆尖簌簌落下,飄在萬天之墟的黑暗之中。

司命一驚,呆呆的望向長淵,長淵也有些怔愕:“這筆……”

司命想了一會兒倏地爽朗大笑起來:“人間皆道我手中的筆定生,判官手中的筆定死,我做司命的時候是以神力書寫命格,而三生在做司命星君一職的時候想來定是神力不夠,去冥界把判官手中的筆給誆了過來。而今我一筆描下既是生又是死,天地萬物哪樣不在生死之間。三生啊三生,你送了我創世的能力,這可是一件大禮物啊!”

“長淵,我用一筆為你譜一曲浮世繪,為你再現塵世繁華,你說可好?”

“好。”長淵將司命摟在懷裡,“不過咱們要先有龍蛋。”

“咦……現在嗎?”

“如果你想……”

——正文完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3-3-22 11:24 PM

本帖最後由 magic03e 於 2013-3-22 11:35 PM 編輯

番外一:臉紅心跳的事

月夜,竹屋內。

“等……長淵,等一下,痛。”

“痛?好……我們不做了。”他說著,微微退開身子,竟是真的做了離開的打算。

司命一咬牙,狠狠抽了一下他的臀:“你敢!”

他果然是不敢的。但他更不敢動,身子僵硬的撐在司命的上方,腦袋埋在兩個柔軟之間,他呼吸粗重而溫潤的噴灑在她身上,惹得司命也臊紅了一張老臉。

他卡在她身體裡面,不進不退,這樣詭異的境地倒是讓長淵倒是越發的堅硬起來,司命幾乎能感覺到下面那個東西自己在難抑的顫抖跳動。

有溫熱的液體源源不斷的從身體內處湧出去,滋潤了緊密相連的地方。司命捉住長淵撐在她身側的手,讓他撫上自己的柔軟:“有……有這麼個法子,或許、或許不會痛,你幫我,呃……揉,揉那麼一揉。”

長淵此時已在拼命的壓抑,聽得司命如此要求,他也沒多問,依著她的意思輕輕揉了揉。揉著揉著他驚歎的抬起了頭,望著司命:“司命,它……變了。”

窗外的月色透過白色的紙窗,照出了司命一臉滴血的羞紅,長淵這才看見她緊緊咬住自己的食指關節,忍耐著喉頭滾動的情愫。眸光如水,盈盈動人,表情有點羞惱的委屈,看得長淵身下又是狠狠一跳。

這情不自禁的一跳讓司命喉頭死死壓抑的感情再也忍不住的驚呼出來。

長淵癡癡的盯著她,唇角不自覺的勾了起來。看著她這樣被自己“欺負”,長淵覺得很開心。

“你,別老是看著。”饒是司命平日裡臉皮再厚,此時也被長淵直勾勾的眼神看得直捂臉,“你……也別老是卡著。”

半進不退,這條蠢龍可知道她也已忍得很辛苦了,但是這樣的話她又怎麼催促得出口。

長淵聯繫她的前言細細一琢磨,品味出了話裡的意思:“你是說,只准進不准退?”

司命捂著臉一聲歎息,而後默默點頭。

“司命,痛便與我說。”

“嗯。”

每深入一分,每感受到彼此的溫度更近一分,兩人的臉便更紅了一分,長淵動作很慢,而此時越慢便越是能勾出司命身體中的燥熱。她壓不住嚶嚀,長淵也控制不了呼吸。

氣息的熾熱抬升了屋內的溫度。

抵達最後那個地方,長淵啞了嗓音,極具磁性而極致溫柔:“痛嗎?”

怎麼會不痛。她即便是看不見也知道,混合著粘膩液體的血液已染紅了床單。她搖頭,眸帶笑意,深深望進他金色眼瞳之中:“不痛。”

興許是本能,接下來的事情司命沒有再多嘴一句,長淵便能摸索著做得很好,非比尋常的好……

神龍精力旺盛,司命有點招架不住,但每次長淵問她痛不痛,她都笑著搖頭說不痛。能擁抱著彼此做快樂的事,她笑都來不及,這點痛哪比得上心中的安樂幸福。

長淵在慢慢的熟悉,她也逐漸的適應,彼此的動作越發激動迅速,一次比一次猛烈的撞擊,一次比一次深入的痛快,司命眼中的月光被搖碎,只剩下長淵的臉成了永恆不變的印記,深深雕刻在她心間。

“長淵,長淵……”

“嗯,我在。”他的聲音因為快樂而微微變調。

“我愛你,很愛……嗯……很愛。”

長淵的嘴笨在此時顯露無疑,他只埋下頭去,狠狠咬住司命的唇,唇舌激烈相交間,司命身子痙攣起來,熱潮湧出,緊緊包裹了他。

一聲低吟,他便也毫無抵抗力的交代了出去。

司命緊緊摟著他,他借著餘韻繼續動作,嘴唇向下,在她頸邊的大動脈上狠狠吮吸,刻下他的印記,只屬於他的印記。

“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

“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



番外二:龍蛋

萬天之墟中,司命畫出了天地日月,造出了山河湖泊。這個世界寬廣而安靜。她和長淵活得很自在,只是有點寂寞,但是隔不了幾天他們便要徹底與這樣安靜的生活告別了。

司命摸著自己圓圓的肚子,看了眼旁邊坐立不安的長淵問道:“長淵,你想要個女孩還是男孩?”

這個問題她已經問過無數次,每次長淵回答的都是“都可以”。但這次他明顯有點焦慮過頭了:“我在擔心他、它是個人還是個蛋,若是人還好,若是個蛋該如何孵化呢,還是……”他被自己的想法嚇白了臉,“人頭蛋身?人身……蛋頭?”

那得是怎樣一個怪物啊……

司命撇了撇嘴:“長淵,你擔心太多了。”她話音剛落忽覺肚子一陣隱隱的疼痛傳來,司命摸了摸陣陣顫動的肚皮,臉色沉了下來,“唔,我覺得……”肚子的疼痛越發明顯起來,司命面色白了白,“真相馬上就要大白了。”

“什麼?”長淵一呆,見司命捂著肚子冷汗流下她的額角,他下顎抽緊,等回過神來,他凝神靜心穩下心緒,二話沒說立馬將司命抱回屋中躺好。他熟練的脫下她下擺的衣物,又點火燒水,為了今天,他早在司命一個人睡著之後演練了許多遍。

他知道,萬天之墟裡沒有其他人,他的司命只有他。

疼痛讓司命臉色蒼白如紙,她緊緊抓住長淵的手,她看見自家丈夫神色雖沉穩,臉色卻白得像他也要臨產了一般。司命一時覺得感動得想笑,可還不等她裂開嘴,陣痛便猛然襲來,她捏住長淵的手狠狠一緊,對方也用力的回握她。

“乖,不怕,沒事,沒事。”

此時若是只有司命一人,以她倔強的脾氣,這樣的痛她咬咬牙便和血吞了,但長淵如此一安慰,她便覺得她是可以軟弱的,有人可以包容她的軟弱,有人可以代替她堅強,給她最有力的依靠,任她如何依賴耍混也對她不離不棄。

“長淵……真的很痛。”司命眼眶一紅,淚水刷刷的便流了出來。

“嗯,我知道,沒關係……下次我們不生了。”他鎮定的臉卻說出語無倫次的話。

“真的很痛。”

他輕輕的親吻她的臉,生怕稍一用力就把她的臉親破了:“我在這裡的,你別怕。”

“很痛!”

“好好,不生了,我們不生了。”長淵急急道。

司命渾身疼得一抽一抽的,她一邊哭一邊笑:“你說不生了就不生了嗎,你把他塞回去!有本事塞回去!”

他們的第一個“蛋”便在這樣混亂的對白中擠了出來。生出來的是個男孩,正常的男孩,身上沒有一丁點蛋殼,長淵給他洗了澡,僵硬的抱回去給司命看。

司命見了孩子哭得成一團的臉,虛弱笑道:“長淵,你瞅瞅你兒子,醜成這幅德行了。嗓門倒挺大。”

長淵久久沒答話。司命強撐著精神戳著孩子玩了一會兒,才恍然發覺身邊安靜得奇怪,她抬頭一看,猛的呆了。

長淵俯下身子將司命與孩子一起摟進自己懷裡:“我說真的,以後不生了。嚇死我了。”他聲音在顫抖,司命很呆了半晌,費力的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背:“你怎麼和孩子一起哭啊,我可安慰不過來。”

長淵只是把自己腦袋埋在司命的頸項裡,一個勁兒的搖頭說“不生了”就像剛才生了孩子的是他一般。

“這可不行呢,我還想要一個女兒,這個哥哥叫長命,妹妹叫長生。以後你再也不用孤獨了。”

長淵擁住她一陣沉默。

“其實,我早就不孤獨了。”



番外三

“阿蕪!”

聽得一女子厲聲呼喝著這個名字,他情不自禁的轉過頭去。

拱門的紅燈籠下,清秀的女子捉住了一個身穿鴉青色補丁衣裳的清瘦女孩。女子擰著她的耳朵,邊打邊罵:“你娘是個賤貨,沒想到你也是有學有樣的成了個賤貨,說!你把清風姑娘的白玉手鐲偷哪兒去了?”

“我沒偷。”女孩聲音清冷,卻有股傲氣,答得不卑不亢。只是眼中陰氣森森,即便印著紅燈籠的柔光也掩蓋不住。

他站住身子,抱起手臂打量女孩。

女子繼續抽打她,罵得越發難聽,只是女孩再沒開口辯解一句。

他眸光微轉,覺得這女孩如此倔強的模樣只讓他莫名的熟悉,熟悉得心口發燙。

“世子?”隨從易厚在身後輕聲詢問,“要幫?”

他還沒點頭,一陣濃膩的脂粉氣息便飄散過來,風月閣的老鴇舞著手中粉色絲巾諂笑著擋住他的視線:“讓樓內的一些瑣事擾了世子的眼真是對不住了對不住。來,世子,咱們還是速速上去吧,清風姑娘知道您要來,可是準備了許久了。”

他漠然的推開擋住視線的肥胖身軀,指著拱門外的兩人問道:“那是誰?”

見他這麼執著,老鴇賠笑道:“那是清風姑娘使喚的丫頭,叫青靈,模樣確實清秀,世子可是看上她了?不過,這該如何是好呢,清風姑娘已經特地為您準備了……”

“挨打的是誰?”他語氣中已經有了些許不悅。

“啊……啊,那個也是清風姑娘的丫頭,叫青蕪,只是個粗使丫頭,她娘之前也是我風月樓的姑娘,後來得病死了,留下她在我這裡……呃,還債。她長得挺好,只是性子陰冷,不討人喜,世子還是……”另謀他人吧。

最後這五個字在易安冷冷的注視下被吞掉。

老鴇脊樑寒了寒,這靖安王世子易安可是才從邊疆戰場上與其父王一同殺敵歸來,年僅十五便威武過人。據說他在沙場之上砍人腦袋如砍瓜切菜一般,毫不手軟,在糧草不足時,甚至吃過敵人的血肉,是個心狠手辣的人。她可不敢得罪。

老鴇的話加上眼前這一幕,易安想也不用想也能猜到這個女孩素日過的什麼樣的生活。

“她欠什麼債我來還。”他冷聲道,“讓她別打了。”

老鴇尚未分清楚這兩個“她”分別指誰,後面的易厚恭敬的應了一聲“是”,撿了顆石子,轉手扔出去直直打在青靈的腰際,青靈一聲痛呼,狼狽的摔倒在地。

見有人幫她,挨打的青蕪似乎比青靈更加驚訝。她呆呆的望向這邊,透過喜慶的紅燈籠,他倆終於見了第一眼。

心中怦然一動,易安忽然記起很小的時候父王大笑著告訴他“我對你娘是一見鍾情。”那時他不懂何為情,更不懂何為一見鍾情,但現在,他隱隱約約有些明白了。

就像靈魂中不慎遺落的珍寶被尋到了一般。溫熱了冷硬的心房中唯一一塊柔軟之地。

“我要帶她走。”易安道:“從今往後,她便是我靖安王府的人。”

老鴇一驚:“那清風姑娘。”

“不看了。”

一個丫頭哪有一個頭牌的贖金高,老鴇想撈一筆大錢,心裡有些不甘:“可……可是她只是個粗使丫頭,這、這只怕有辱世子身份吶。”

易安不再理她,徑直走向摔坐在地上的青蕪。老鴇還欲說話,易厚從懷裡摸出一錠金元寶,頗為不屑的扔到老鴇懷裡:“我家世子說不想看了。”

“哎哎,不看了不看了。”老鴇喜不自勝的揣了元寶,“世子請便、請便。”

易安走到青蕪面前,伸出手,示意她起來。而青蕪只是冷冷的望著他。被如此冷落,他也不惱,索性蹲下身去,將自己的視線與她放平:“你願意跟我回家嗎?”

“這裡就是我家。”女孩聲音天生陰森,令人聽得寒毛微立。平時別人最嫌棄的便是她這一點。

華服公子細細打量了她許久:“你過得不好,你若跟我走,以後可以活得很自在。”

他生來身份尊貴,何時用過這樣類似討好的語氣與人說話,易厚好奇的盯著青蕪打量,沒覺得這女孩有什麼特別之處,只除了一身過於陰冷的氣息。易厚很是不解,莫不是世子好這一口?

女孩扭開頭:“我不想跟你走,我不喜歡你。”

此話一出,別說在後面咬金子的老鴇嚇得面如土色,便是易厚也狠狠驚了一驚。世子自小脾氣便不大好,如今……這女孩怕是活不成了。

易安怔了一怔,他覺得自己被一個青樓的粗使丫頭如此嫌棄該是要生很大的氣才對,但是他心中偏生還有股聲音在說“沒錯,她應該討厭你”,“你沒資格生氣”。

他沉默半晌,道:“以後,你會喜歡我的。”

“不會。”

青蕪語氣中的決絕讓易安面色一沉。

此前被易厚打翻在一邊的青靈看見易安的神色,嚇得面色慘白,渾身抖得像篩子一般。

“你會。”見青蕪又要反對他,易安索性搶話道,“既然你不願意跟我走,那我便住下來就是。我跟你走。”

青蕪心中驚駭。

老鴇嚇得腳下一個踉蹌,她哭喪了臉哀哀苦叫,這樣的話要是叫世子他爹靖安王爺知道了,她這風月閣就別想再開了。易厚也吃驚得閉不攏嘴:“世子……此事只怕是不妥。”

“妥。”他冷冷斜了易厚一眼,又看著老鴇道,“她住哪兒?”

老鴇哪裡敢答,支吾著:“住……住哪兒,我也不知道。”

“世子!”易厚心底著急,但也知道這個主子脾氣倔,一旦說定了要做什麼便是真的要去做了,他不敢硬碰硬,便只能轉了個方向道,“世子如今尚未行冠禮,若要出府住還得經過王爺同意,我們今日……”

“今日便住這兒。”

易厚默默的掉了下巴。

“你回去與我父王說。”他頓了頓,唇邊有絲罕見的淺笑,“我孩子的娘,找到了。”

青蕪冷眼看他,其餘的人都默默掉了下巴。

“我不喜歡你。”

“沒關係,以後會喜歡的。”

他輕輕說著,仿似聽見夜風之中一個女子在幽幽呢喃:“下一世,等我喝過孟婆湯,走過奈何橋,忘卻所有,你再來找我吧。我們重新來過。”

這一次我來尋你,以後換我來對你好。

我們從最初之時再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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