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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白 -【將明】《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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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usic5512
時間:
2013-2-1 05:48 PM
標題:
知白 -【將明】《連載中》
本帖最後由 music5512 於 2013-2-3 03:26 PM 編輯
【小說書名】:將明
【小說作者】:知白
【作者簡介】:半個花甲的可愛胖子大叔
【內容簡介】:他總是很謙卑,只兩人行亦有我師。
他總是很勤奮,劈柴擔水也是修行。
他總是很禮讓,在你死還是我死做選擇,自然是你死。
他來的那一年,大隋剛滿二十歲生日,那個可敬可惡的老巫婆,給了他一個哭笑不得的身份。
黑盔黑髮,彎弓直刀,十八騎風捲殘雲,帝國旗號上終究還是他的姓氏。
【小說封面】: [attach]87072854[/attach]
作者:
music5512
時間:
2013-2-1 05:49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楔子
大隋開皇二十年的正月初四,紛紛揚揚的大雪從頭天晚上就開始下著,開始的時候是能輕易鑽進人衣領裡的雪沫子,到了初四的早晨就飄飄灑灑的變成了鵝毛大雪。也就是半天的光景,街道上,房頂上鋪了厚厚的一層白雪。
大隋國都大興城是開皇二年的時候在宇文愷的督造下依著龍首原建成的,氣勢恢宏。在離著皇城二里左右的地方有一座小廟,香火冷清,平時都少有人來,這大雪的天氣裡更顯得人跡廖廖。裡院一間屋子裡,一個已經處於彌留之際的老尼姑懷裡抱著一個襁褓中的孩子喃喃自語。
這老尼姑看不出多大的年紀,眉毛都白了,慈眉善目,眼角的皺紋就好像大樹的年輪一樣,宣告著此人已經經歷過太多的蹉跎歲月。
一個獨身在此的老尼姑懷裡居然抱著一個襁褓中的嬰兒,顯得十分的詭異。這嬰兒才不過三五個月大小,生的眉清目秀瓷娃娃一般惹人憐愛。
“小傢伙啊,你長的這麼乖巧可愛是哪家的孩子?又是哪家做爹娘的如此狠心居然大雪天的把你丟在我這小小廟宇的門外?呵呵……丟了你的那對夫妻當真是白痴呢,你這孩子面相這麼好,雖然早年必然歷盡波折流離,十五歲之後就會富貴如雲籠罩,想擋都擋不住呢。”
老尼姑瞇著眼睛喃喃自語,手裡端著一碗米湯一點一點的送進孩子的嘴裡。
“我想想,我這一生至今見過你這樣面相的有幾個了?我算算我算算……唉……算來算去卻只有一個姓楊的比得上你,只是他福氣薄,富貴不過兩代而已。你這小傢伙就不一樣了,看樣子少說有二百六十年的榮華尊崇。”
咳嗽了幾聲,老尼姑神色變得黯然:“只是可惜了,我的命只在今日便會了斷,你偏偏在今日才落在我手裡。我若是死了,誰來養活你呢?”
“若是讓你陪著我死了就罪過太大咯,下一世輪迴只怕我就是進了畜生道都難以抵得上罪過。罷了罷了,雖然將你交給他凶險萬分,卻怎麼也比死了強。只是那人性子粗野豪邁,讓他一個大男人養活一個襁褓中的孩子,倒也為難他了,呵呵……”
老尼姑把最後一口米湯送進嬰兒的懷裡,那嬰兒吃飽了肚子之後安安靜靜的躺著,忽閃著一雙仿似會說話一般的眼睛看著老尼姑,忽然咿呀咿呀的笑了起來,樣子可愛的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親他胖嘟嘟的臉蛋。
這尼姑實在太老了,她費力的抱起那嬰兒,一步一步朝著外面走去。還沒走到門口,她身子踉蹌了一下險些摔倒,往前衝了幾步靠在門邊大口大口的喘氣。她低頭看著懷裡的嬰兒,目光柔和滿眼都是愛憐。
“大限將至,非人力可以阻止。不過沒關係,我就是拼了命也要送你走。那姓楊的身邊有個臭道士厲害的緊,肯定早就算到了我的壽期,今日不送你走,你若是落在那姓楊的手裡只會落得個被活活摔死的下場。那姓楊的富貴至極心胸卻不甚寬闊,有那臭道士在他身邊斷然不會留條活路給你。”
就在老尼和嬰兒說話的時候,從皇宮出來了一隊人馬,簇擁著一輛馬車往小廟這邊急匆匆的趕來。數百名穿著鐵甲的騎兵護在馬車的前後,清一色的棗紅馬配上騎士手裡冷幽幽的長槊,說不出的威嚴肅穆。
在馬車的旁邊,一個四十歲上下的道人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相伴而行。這道人在如此寒冷的天氣卻只穿了一身單衣,居然能抵抗得了風雪嚴寒。他樣貌本就俊朗,留著三縷長鬚,懷裡抱了一柄拂塵,坐在高頭大馬上顯得飄逸瀟灑。若是能仔細去看的話,定會發現那鵝毛般的大雪竟然不能近他的身子,在他身前尺餘的地方便會長了眼睛一般的自動避開。
和一身落雪的鐵甲騎士相比,這道人自然顯得出類拔萃。
這道人名叫張天一,乃是龍虎山天師府這一代的天師。道法高深,有神鬼莫測之能。後來被大隋文帝陛下詔入皇宮,封了護國法師的尊位。
能讓護國法師跟隨在一側而行的,放在現如今的大隋朝內便只有一個人了。那邊是當今天子,開皇大帝楊堅。
“天師,你可算準了?”
轎子裡傳出一聲低沉的問話,這人嗓音略微有些沙啞卻顯得十分的雄武。光聽他說話,便能判斷出此人必然是一個極有威嚴之人。
張天師在馬上微微側了下身子道:“陛下,本來那妙真法師以大法力瞞住了天象,貧道是看不破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一炷香前她法力忽然散了,貧道見天象有異,推算出再過一個時辰正是妙真法師的大限,絕對是不會錯的。”
“既如此,便須走的快些,最好能見法師最後一面。法師於朕有大恩,當日若不是法師在場,只怕朕才一出世就被人摔死了。後來法師帶我離開家門一別十餘年,教我識字讀書,兵法戰陣,若沒有她,便沒有朕今日之天下。朕一直想還給法師一場大富貴,奈何法師只想青燈古佛相伴,朕終於還是有負于她。若是不能送法師最後一程,朕心實難安。”
張天師道:“陛下放心,還有些時間,不會遲了。”
開皇帝楊堅嗯了一聲,隨即不再言語。
張天師想了想還是從袖口裡探出手,捏著法印來來回回的算了算,確信自己沒有推測錯誤這才安心。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隱隱發慌,總覺得有什麼天地規則之外的東西硬生生的插了進來,那人或物來勢強悍,竟然隔著這麼遠讓他都心神不寧的。
莫非是那妙真法師臨死前還得了什麼寶物?
張天師暗自推測著。
正想著,忽然一道黑影從遠處房頂上如大雕一般撲了下來。那人來勢奇快,前面護駕的鐵甲騎兵才舉起鋒利的長槊,那人已經在半空中打了個旋儿,踩著一名騎兵的腦袋落在了轎子前面。
“哈哈,牛鼻子,你這又要去什麼地方害人?”
等那人落下來,眾人才看清此人居然是個身高九尺的壯漢!肩寬臀窄,虎背狼腰,穿了一件雪貂領子的厚重長袍,笑呵呵的站在眾人前面。一眾侍衛立刻揮舞著兵器撲上來將他團團圍住,冷森森的長槊如叢林般對準了那大漢。
此人身型極是魁梧,站在人群中如鶴立雞群一般。在場的士兵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百戰老兵,個個都是身手了得之輩,可是和此人相比卻如同還沒長大的孩子,雖然騎兵人多卻遠不如他一個人有氣勢。更有被踩了頭的士兵心裡納悶,怎麼這麼一條大漢剛才在自己腦袋上踩過去卻好像只是被人輕輕拍了一下?
張天師看著一臉絡腮鬍須的大漢嘆道:“張仲堅,你怎麼又來多事?”
……
大隋仁壽四年六月,垂死的大隋開國皇帝楊堅拉著次子楊廣的手,一字一句的說道:“那孩子姓李!記住,記住!寧可殺錯,絕不可放過!”
楊廣重重的點了點頭:“父皇放心,兒臣記得了,那孩子姓李,寧可殺錯,不可放過!”
作者:
music5512
時間:
2013-2-1 05:52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一章 此路是我開
正是陽春時節,路邊的柳枝兒俏生生的吐出新綠,翠綠色的小小嫩芽就好像嬰兒一樣,柔嫩而朝氣蓬勃。頑強的草兒頂翻了壓在頭頂上的小石頭,伸了個懶腰,漸漸的舒展開身體。朝露晶瑩剔透,就好像草兒掛在脖子上的珍珠項鍊,被陽光一照,五光十色中透著一股別樣的青春妖嬈。
霸州往幽州去寬闊平坦的官道上,行人卻並不是很多。大業六年,河北大地上不少村子裡的男丁都被徵集到了汴州,宋州一帶開鑿運河,如今工程已經到了收尾階段,官道上的有一夥壯年男子,正是從宋州返鄉的勞力。
雖然層層剝削之後落在這些苦哈哈勞力手裡的錢已經剩不下多少,但離家一年有餘,每個人身後背著的包裹裡也都鼓囊囊的裝著千百個黃燦燦的肉好。其時,官場上腐敗之風雖然已經蔓延,只是隋煬帝繼位之初吏治上依然受著開皇時期的影響,當官的也不敢太過分搜刮百姓。 (注1)
這七八個男子都是霸州北邊一百三十里外一個叫做方城的小村子的農戶人,宋州那邊的事情一了他們領了工錢相約一起回家。從宋州回來千里迢迢,雖然世道還算太平,但誰也不敢說會不會運氣差遇到幾個要錢不要命的劫匪。大家一起走路上有個照應,而且都是老鄉,互相也信得過。
他們手裡都提著一根五六尺長的哨棒,互相說笑著往前趕路。所謂的哨棒不過名字好聽一點罷了,其實不過是一根一米多長的木頭棍子。大隋開皇年間,高祖文皇帝下旨沒收天下兵器。普通百姓是不准攜帶私藏利刃的,但木棒卻不屬於兵器的範疇之內。 (注2)
“吳三哥,今天咱們多走幾步路,等到了牛頭村再投宿咋樣?”
一個看起來年紀在十八九歲的青年男子,用袖口擦了擦已經到了唇邊的鼻涕問走在最前面的那個壯實男子。他叫李三福,名字俗氣,也沒有表字,農戶人,沒有那麼多的講究。隔壁許家的小子總是笑話他名字不雅,其實那個傢伙的名字難道就雅了?他叫李三福,那個只會埋汰人的傢伙叫許三多,字旺財。
問完了話之後,他下意識的托了托後背上沉甸甸的包裹,感覺到錢還在,心裡踏實下來。他們這些人離家這麼久累死累活的在河道裡幹活兒,為的就是賺些錢來讓日子過得更好一些。
那個壯實的男子名叫吳來祿,在家裡行三,是這夥方城出去賣苦力的人推舉的領頭人。他上面還有兩個短命的哥哥,都沒活過三個月,其實說起來,他倒是家裡的老大。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那兩個哥哥將壽命福氣都積攢著送給了這個老三,吳來祿不但長大成人並且健壯的好像一頭牤牛一樣。他人也長得精神,今年三十四歲,家裡已經有了一兒一女。女兒沒滿月的時候他就離開村子去了宋州,如今想想,女兒也已經過了周歲了。想到自己的妻子一個人要照料老人孩子辛辛苦苦的熬過了這一年多,他心裡就難免有些愧疚。
“三福,走到牛頭村最少還得六七個時辰,到時候天就大黑了。雖然官道上太平,不過摸著黑趕路怎麼也不踏實。三哥知道你想家,大夥不都一樣嗎?咱們現在走快一些,晌午前爭取趕到東北岸村,在東北岸村吃些東西就上路,天黑前能趕到林城鋪,就在那裡過夜,明天早起來些,晌午前就能到家了。”
劉癩子是這個小隊伍裡年紀最大的人,別人問他年歲的時候他總是謊報幾歲,村子裡貼了告示招人去宋州開通濟渠,要四十歲以下的壯丁,他其實已經五十一了,硬生生的就說自己三十九。他家裡沒有旁人,自己吃飽全家不餓,開運河雖然辛苦勞累,但管吃管住還能給千餘個肉好,何樂而不為呢?
看著李三福那猴急的樣劉癩子笑道:“三福,你小兔崽子是不是急著回家娶婆娘?放心吧,晚回去一日,彭家莊那個小妮子跑不了!你走時那妮子頂多才長出一片小草,現在回來,正好開出一朵鮮花來!”
李三福被他說的臉上一紅,辯解道:“我……我才不娶婆娘呢,我就是想阿娘了。”
吳三哥笑道:“癩子叔,別笑話三福了,倒是你,辛辛苦苦賣命賺來的肉好,可別一股腦都塞進抱月樓那些狐媚子的肚兜裡。”
劉癩子訕訕的笑了笑:“哪兒能呢!這錢我留著有用!”
李三福好奇的問道:“癩子叔,你留著錢有啥用?”
劉癩子咬了咬牙:“我想抱個孩子養,老劉家的香火,總不能斷在我手裡!”
眾人一愣,隨即對劉癩子這個吃喝嫖賭樣樣精通的老無賴改變了幾分印象。
正說著,忽然從後面傳來一陣鈴兒清脆的響聲,還有一聲粗狂的吆喝:“前面的人趕緊讓讓,驚了我的大青騾,小心踢破了你們的屁股!”
眾人回頭去看,卻見後面來了幾輛馬車,最前面的那輛車子拉車的正是一匹看起來頗為矯健的青色騾子。趕車的人頭上戴著一頂草帽,看身上的衣服是皂衣黑靴,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眾人都是小鄉戶人家出身,雖然厭惡那趕車人的囂張卻也不敢招惹,乖乖的讓開了道路。
趕車的見眾人讓路,嘴裡哼哼道:“算你們識相,不然鞭子下去撕爛了你們的皮。”
這人說話粗野,還帶著一種很彆扭的口音。
他正張揚,卻見那馬車的車廂簾子揭開一條縫隙,一個嬌滴滴的小妮子從縫隙裡把腦袋探出來說道:“戈太戶,小姐還在車裡,再滿嘴的污言穢語,先仔細了你的皮!”
這小妮子尚未及笄,看樣子也就是十二三歲的樣子。白嫩嫩的看著很清秀,只是眉宇間都是對那趕車人的厭惡。那趕車人似乎很懼怕這個小丫鬟,連忙道歉,再也不敢張揚說話。 (注3)
吳來祿站在路邊,等馬車都過去了之後才繼續趕路。那是一共三輛馬車,馬車看起來頗為奢華,應該是出自官宦人家,這時才出霸州不久,料來不定是那家官老爺的家眷要去踏春呢。這些高高在上的人,吳來祿向來是能躲就躲的。一來招惹不起,二來他看著厭惡。
大家看著遠遠的馬車影兒正在猜測著那馬車是誰家的,忽然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踏地的聲音。眾人有了前面那事的教訓,不等後面人開口紛紛讓路。還沒來得及回頭,那馬已經擦著眾人的身子馳了過去。劉癩子躲的慢了,險些被馬撞倒。他本就是個無賴之人,心中一怒張嘴就罵了兩句。馬背上的騎士回頭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並沒有理會。只是,這一眼如刀,好像直接看進了劉癩子的心裡一樣。
“博踏烏?!”
吳來祿看著那匹跑過去的駿馬不可置信的小聲說了三個字。
“三哥,你說什麼踏烏?”
李三福湊過來問道。
“沒,沒什麼。”
吳來祿的臉色變了變,並沒有跟李三福解釋什麼。他怕自己解釋了,會嚇到這些膽小的同伴。博踏烏,是塞外契丹人的名種寶馬,千金難買,就連契丹的王族都以擁有一匹純正的博踏烏而自豪。吳來祿曾經到過塞北契丹人的領地,對這種寶馬良駒印象十分的深刻。一匹寶馬並不是如何能嚇得住人,而馬背上的騎士看樣子也不是塞北草原上的契丹人。吳來祿之所以變了臉色,是因為他剛巧知道,這幽州附近方圓幾百里之內,可能有這樣寶馬的地方只有兩個。
第一個地方,是幽州虎賁大將軍羅藝的軍中。
第二個地方,是河北地界上最大最凶悍的馬賊鐵浮屠那裡。
劉癩子湊近吳來祿的身邊,寒著臉低聲說道:“老三,看來今天咱們不能急著趕路了。”
吳來祿點了點頭,後面騎馬那人明顯就是踩盤子的。
不可能是幽州虎賁精甲,那就只能是那伙吃人不吐骨頭的馬賊了。
劉癩子嘆了口氣說道:“那車裡應該有個嬌滴滴的小姐,看樣子是落不著個好下場了。也不知道是被哪夥綹子盯上了,真倒霉!”
吳來祿壓低聲道:“鐵浮屠”
三個字,嚇得劉癩子頓時變了臉色,連腳步都邁不動了。他的身子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後背上立刻就濕膩膩的冒出了一層冷汗。
“今天就在東北岸村住下了,明天一早再走!”
吳來祿不容置疑的說了一句,也不解釋,心裡卻在為車裡那些人擔心。
正悶著頭走路,忽然從路邊的石頭後面閃出來一個十來歲的男孩。這少年身上穿了一件短袍,看做工和樣子都算是上等貨,只是胸口的位置上有幾團黑了吧唧的油膩,還有不少灰塵。少年順直黑亮的頭髮上還沾著幾片嫩綠的草葉,光看衣服活脫脫一個要飯的花子。只是這少年偏生的一副俊美清秀的臉,讓人看著感覺十分的舒服。唇紅齒白,若是再大幾歲,再換了一身錦衣,定然是一個翩翩佳公子。
他手裡提著一張跟他身子差不多高的硬弓,身後綁著箭壺。箭壺裡滿滿當當的插著幾十支羽箭,箭壺的一側,則是一柄沒有鞘的形狀怪異的雪亮刀子。
“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要想從此過……還是快快滾開吧,前面的路,你們別走了。”
俊秀少年,擎著一張與他齊人高的硬弓,右手裡捏著一支羽箭,看著那七八個壯漢卻絲毫無懼,反而帶著點似笑非笑的邪意。
作者:
music5512
時間:
2013-2-1 05:53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二章 好好喝水
那個小小少年,眉清目秀,似笑非笑。左手擎著一張跟他差不多高的硬弓,右手兩指捏著一根羽箭。看他面貌也就是十歲上下,尚未束髮,個子倒是不矮了,清秀的表情下有一種淡淡的貌似矜持實為冷傲的氣質。兩腳不丁不八的站了,身子挺得就好像一棵尚未參天的勁松。
一個十歲大的孩子拿著一張看上去有些陳舊破損的硬弓,站在官道上攔住七八個正是壯年的漢子,按理說應該很滑稽才對,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吳來祿,李三福,劉癩子這些人只是感覺到一絲荒謬然後就是震驚,還有那麼一點點不能說出來的恐懼。七八個壯漢,恐懼一個十來歲的孩子?
偏生就是這樣,所以才顯得頗為怪異。
虎豹之子,雖未成紋,已有食牛之氣。
吳來祿之所以有些恐懼,是因為他一眼就能認出那張弓的來歷。那是開皇年間高祖文皇帝滅南陳的時候,徵集全國的工匠精心打造的步弓。當時傾三年之力,也不過製造出幾千張而已。別人不認識,他認識。
“少年郎,為何攔住我們的去路?”
吳來祿平靜了一下心態問道。
他問的很客氣,雖然他心裡有些震撼有些恐懼,但他有自信,如果他想擊倒那個孩子的話,那孩子連拉弓的機會都沒有。當年……算了,當年的事,不過是場噩夢而已。
那少年揚了揚下頜:“非是攔你的路,只是耽擱你們一會兒罷了。前面的路上有水,別濺你們一身。”
吳來祿皺眉,他想不明白的是,鐵浮屠既然要做生意去劫那三輛馬車,為什麼還要派個孩子出來攔著後面的行人?以那伙馬賊的手段,難道需要忌諱自己這七八個農夫?忽然靈光一現,吳來祿明白了。
“多謝小哥,我們這就折回去找個客棧住了,明日一早再上路。”
那少年笑了笑,很漂亮,很乾淨。
“你是一個聰明人呢,我喜歡聰明人。不過……我不喜歡你盯著我的手看,看得出來你認得這弓,所以一定在猜我是不是能拉的開這兩石的步弓對嗎?你覺得我是在虛張聲勢,所以並不怎麼害怕,可是你偏偏在我這樣一個少年面前裝得有些害怕,其實,心裡在想的是如果你用那根木頭棒子打過來,我連開弓的機會都沒有,對嗎?”
少年自信的笑了笑:“你的肩膀往下沉,腳步一前一後,看你握著那根棒子的姿勢,倒更像是握刀。這是標準的大隋府兵臨戰的戒備姿勢,而且,你習慣用左手。”
如妖孽一般,這少年一字一句的點破著吳來祿心裡的秘密:“如果你不是府兵派出來的探子,就是逃兵。很顯然,後者的可能更大一些。我猜得可對?”
吳來祿的眼神一寒,臉色也變了。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藏了多年的秘密,竟然會被一個十來歲的孩子一眼看穿。大隋的軍律是無情的,逃兵的下場只有一個,那就是直接杖死還要禍連家人,他雖然不是什麼逃兵但那少年已經猜的差不了不遠了,當年他千辛萬苦的逃出來,第一次被人猜到了隱藏多年的秘密,所以,他心裡起了殺人的念頭,雖然,他的對手只是一個孩子。
“別想動手,既然說破,我是不會怕你動手的。”
少年比劃了一下吳來祿的身高:“雖然你看起來跟牛一樣壯實,但我保證一箭就能射死你,絕對不用第二箭。而且,我射箭的速度絕對比你想像的要快。”
他的笑容很燦爛,帶著一點……羞澀?
是呢,自己誇自己的時候,怎麼也得表現出些許的不好意思才對吧。
吳來祿臉色有些白,握著木棒的手緊了緊又鬆開:“這位小哥,我們這就返回去。謝謝,明日晌午之前我們肯定不會往北走。”
說完,他對那少年很鄭重其事的抱了抱拳。
劉癩子開始不知道為什麼吳來祿對那個少年如此客氣,但是他聽到那少年說吳來祿是府兵出身之後,心裡猛地一顫。大隋的府兵都是軍戶出身,地位比普通農戶要高很多。吳來祿他們家是從別的地方遷來方城村的,才不過四五年的光景。平時就看著那位老太太不像是個農村老婦,神態舉止倒是更像大戶人家的主母。現在看來,說不定那少年隨口說出來的話是真的。
舉報一個逃兵,能得到多少賞錢來著?
劉癩子想了想,很頭疼。
吳來祿對眾人示意了一下,轉身準備離開。在他回身的那一刻,眼角的餘光看到少年挽著步弓的右手往下垂了下去,似乎沒有了戒備。就在這一刻,吳來祿的眼神猛然間變得森寒。他腳下猛地一擰,布鞋的鞋底在官道的地面上發出一聲刺耳的摩擦聲,腳下爆發出一股炸力,身形如砲彈一樣撞向了那少年。
在吳來祿轉身衝過去的那一瞬間,他忽然,恍惚的,看到那少年嘴角挑了挑。
已經垂下去的左臂抬起,捏著羽箭的右手放在弓弦上,拉弓,弓如滿月,箭出,箭如流星。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只有三米不到,而吳來祿有信心在一息之間以棍橫掃砸中那少年的脖子,他強有力的左臂已經舉了起來,木棍上揚。
木棍上揚,他的動作就不得不停了下來。
用了不到一息的時間,他完成了上面所說的動作。而那個少年,卻射出了一箭。少年射出一箭並沒有停止動作,右手抬起,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從背後的箭壺裡抽出第二隻羽箭,拉弓,瞄準。
第二支箭沒有射出去,正對著高舉著左臂的吳來祿的咽喉。
哆的一聲,第一支羽箭插在吳來祿身後堅實的官道路面上,箭羽還在嗡嗡的顫著,入土三分。
吳來祿下意識的低下頭,他看到掛在腰畔的水袋上漏了一個洞,水正潺潺的留下來,第一滴水珠兒恰好落在了他的腳麵上。
少年歪了歪頭:“你殺過人。”
他說。
“而且,你想殺我。”
少年人很老成的皺眉:“很遺憾,你殺不了我。而且,你已經讓我動了殺心。雖然你並不是一個值得我殺的人,不過我真的不介意用你來破了我的殺戒。如果你還想著殺人滅口,我不介意顏射了你。”
十歲少年,說出這翻話來,總是會顯得怪異的。
吳來祿不是一個普通的農夫,也不僅僅只是個逃兵那麼簡單。當年大隋南征的時候他不過是個少年郎,比這擎弓的少年也大不了許多。家門慘變,他隨著阿娘到了河北投親卻被人拒之門外。又流浪到了塞北,前些年才到了那個叫方城的小村子裡定居。他的身世若是被人搜尋出來,那必將又是一場慘禍。雖然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但吳來祿不想拿自己的命去賭。
看著吳來祿的神情,少年嘆了口氣道:“不服氣?”
他把手裡的弓箭隨手放在路邊,挽起袖子說道:“來吧,再試試好了。”
吳來祿抬起手,又無力的垂下。
“我想,我知道你是誰了。鐵浮屠的少當家,果然年少英雄。”
他咬著牙說了一句,然後扭頭就走。
少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笑了笑:“等一下。”
吳來祿站住,回身問:“還想怎麼樣?”
少年從腰畔解下來自己的水袋拋給吳來祿:“射破了你一個水袋,賠給你一個。你走了回頭路,也算給了我面子。一碼歸一碼,咱倆兩不相欠。”
吳來祿伸手把水袋抄住,也不道謝也不說話,將水袋栓在腰畔,大步離去。方城村的漢子們面面相覷,最終還是跟著吳來祿的腳步往回走去。從一路走回到之前路過的那個小村子裡到找了個路邊的簡陋客棧住下來,吳來祿都是一言不發的。劉癩子幾次想湊過去問問,看著吳來祿那森寒的眼神他就害怕一直沒敢開口。大家默默無語的吃了晚飯,就一頭扎進被窩裡,都覺得有些無奈有些憋屈,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吳來祿坐在炕邊,習慣性的拿起水袋喝水。
水袋不是他的,看著有些臟,但比他原來的那個卻精緻的多。上等的牛皮水袋,還有些扭扭曲曲的突厥文字。那些突厥文字吳來祿不認識,但有八個大大的漢字他是認識的。這八個字用的是今草字體,筆走龍蛇。
好好喝水,天天尿炕。
這八個字下面還有一行用漂亮的簪花小楷書寫的小字,工整而秀麗,倒更像是女子的手筆。
毛爺爺的好孩子-李閒
作者:
music5512
時間:
2013-2-1 05:56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三章 怎麼能不死
李閒一點兒也不閒,在他那些叔叔伯伯兄長們忙著殺人的時候,他在忙著救人。
把那七八個勞力成功的趕回去之後,李閒笑了笑,靠在那塊大石頭上從懷裡摸出一個布包,揭開來從裡面取出半張還熱乎的烙餅大口大口的吃起來。這夥勞力是他今天上午趕回去的第四撥人,加在一起,也算有三十幾條人命被他救了下來。他不想知道前面官道轉過彎去的那片林子邊上如今已經死了多少人,他只是不想讓那些無辜的百姓死的不值。
那些叔叔伯伯哥哥們幹活兒很麻利,但今天速度有點慢應該是點子紮手,李閒沒打算過去幫忙,而是等著那支報信的穿雲箭飛起來然後跑路。
那三輛馬車上並不是什麼官宦人家的家眷,他們手上染的血比誰都多。既然虎賁大將軍羅藝能把人從塞北放進來,他們就能把人留在這裡永遠也回不去。對於虎賁大將軍的手段,李閒很厭惡。
要知道的是,馬賊鐵浮屠好像一直在跟虎賁大將軍作對。
虎賁大將軍其實不過是幽州一帶百姓對羅藝的尊稱,李閒知道,此時的羅藝還是虎賁郎將,離著正三品的大將軍還差著一個檔次呢。不過朝廷裡也好,百姓也好,包括長城北面那些突厥人,奚人,契丹人都一樣,沒人不認為羅藝這個人就是一個名符其實的大將軍。能在突厥單于屁股上捅一刀的人,無論如何都稱得上是個英雄。尤其是,如果捅了單于屁股一刀的代價是身上被扎滿幾十支狼牙箭的話,這英雄並不是誰都能當得起的。
但是,羅藝並不像百姓們心裡那樣如長城般純粹。
但凡心裡長了一叢叫做野心的草,誰都不會再純粹了。
羅藝是用刀的,李閒撇了撇嘴,當初一個使不起槊的窮苦小子,誰能想到竟然有一天會成為涿郡方圓數百里站得最高的那個人?
李閒的刀用的一般,更不會用槊,他喜歡弓箭。
一個十歲的孩子,練過幾年刀,在箭術上也下過些苦功,但他不屑於用羅藝當做奮鬥目標。那一年,羅藝帶著三百大隋精銳府兵殺入突厥軍陣,陌刀染血上百人,身披數十箭,在千軍萬馬之中一刀傷了突厥單于,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很多年,但街頭巷尾茶餘飯後很多人還會津津有味的談起,而他呢,不過是個馬賊堆裡的小小馬賊罷了。李閒其實也覺得這樣對比很不公平,用羅藝來和自己比……太委屈了自己呢。不管怎麼說,有個養活了大隋皇帝的老尼姑臨死前信誓旦旦的說,李閒是真龍轉世。
官道上變得越發的冷清了,李閒吃完了半張烙餅,視線裡還是一個人影都沒有。但是他並不打算就這麼離開,因為他的任務並不是攔截無辜百姓,那不過是他的業餘愛好罷了。他自己申請的任務是,攔截和馬車裡那些王八羔子勾結起來狼狽為奸的人。
前幾日那些人進霸州的時候是一隊大隋騎兵護送著進去的,據說保護的是博陵崔家的人。霸州雖然名為州,但其實不過是個縣。霸州縣令姓崔,名為崔晨,字元謀。毫無疑問,他也出自博陵崔家。崔家出了幾十個宰相大將軍,崔晨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縣令,在崔氏族內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人。
崔家的人去看崔家的人,還有騎兵護送,看起來沒有什麼問題。可是當李閒的義父,那個被人稱為虯髯客的馬賊張仲堅知道這個消息之後,卻是一聲長嘆。崔晨,那個敢於和羅藝大將軍作對,上書奏明羅藝縱容軍士假扮馬賊劫掠村寨的小小縣令,只怕要離開這個世界了。
羅藝被世人稱為虎將,他麾下幽州軍被人稱為虎軍,但是他卻不知道,他這些日子做的事已經徹底激怒了一群猛虎。
而小小少年李閒,就是這一群猛虎養大的那隻已經露出了獠牙的幼虎。
一群老虎去殺人了,殺那些塞北狼人。
一隻小老虎靠在路邊的石頭上休息,閉著眼睛假寐,清秀的樣子看起來人畜無害。半張烙餅進了那個小小的橡皮肚子裡其實並沒佔去多大的地方,若是閒來無事的時候,李閒吃這樣大小的烙餅可以吃下去一張半,至於那些諸如什麼烤羊腿啊鹵牛肉之類的小菜是不能算上的。
但是今天李閒不能吃得太多,吃得太多太飽人就會變得懶惰而臃腫。李閒吃完了餅之後下意識的去摸腰畔的水袋,忽然想起自己已經將那水袋送給了那個逃兵。他不介意那個逃兵認識水袋上他寫的那些字,因為就算那個傢伙認識,也斷然不會明白李閒寄託在那幾個看似灑脫幽默字跡上的懷念。
李閒今年十歲,或者說,十年了。
閉著眼睛假寐,當背後的石頭終於被他靠得有些溫熱的時候,一陣馬蹄聲從遠處傳了過來,李閒閉著眼睛,側耳聽了聽,最少四十騎。這不是什麼神乎其神的技能,一個四歲就爬上馬背跟著一群馬賊四處討生活的人,對於馬蹄聲總是很敏感的。很慶幸的是,李閒的雙腿很筆直,並沒有被馬背調教成羅圈腿。
當馬隊距離李閒有二百五十步距離的時候,李閒站了起來,整理了一下後背上的箭壺,還有箭壺邊上綁著的那柄張仲堅特意為他打造的小一號的直刀。
箭壺裡有三十支箭,敵人有差不多四十個。
李閒走到官道中央站定,左手擎弓,右手搭在眉頭上遮擋住陽光。沒錯,來的是大隋的正規騎兵。那身土黃色的戰甲,還有他們手裡持著的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大隋制式橫刀都在宣告著他們的身份。大隋武力天下第一,尤其是大隋最精銳的府兵,南征北戰從無敵手。大隋軍力之強,天下無雙。
四十人的騎兵隊伍,人數並不是很多,但是遠遠的看那帶起滾滾煙塵的馬隊,竟然有幾分千軍萬馬的風采。虎賁大將軍羅藝麾下多為善戰的騎兵,就算那些號稱天生就是騎手的草原人,兇名赫赫的突厥狼騎在羅藝麾下虎賁精騎面前,也沒有太多的抵抗之力。這四十騎並不是出自那六千天下致銳的虎賁重甲,但觀其氣勢,也是上過戰場的老兵。
李閒在官道中央站了,瞇著眼睛看了看。
二百五十步,二百步,一百八十步,一百五十步。
高速沖來的騎兵並沒有人出聲讓他避閃,李閒嘆息著搖了搖頭。
一百五十步,李閒右手抬起從背後的箭壺中抽出一支羽箭,從抬手取出羽箭再到將那張兩石的硬弓拉開如滿月,一剎那而已。剎那是多久?佛說,一彈指有六十剎那,一剎那間九百生滅。
李閒的箭帶不走九百生滅,卻帶得走一人生命。
噗的一聲,當先那領隊的騎兵旅率被一箭洞穿咽喉!
甚至,這些殺過人的騎兵竟然沒有看到那少年開弓!
從第一箭出手,李閒的動作就連貫的如同一台機械,毫無停頓,箭出弦,如流水無情,箭入喉,又似落花有意。一箭接著一箭,抬臂,抽箭,搭弓,鬆弦,他的每一個動作都精確到了一種駭人聽聞的地步。站在那裡,才到成年男子肩膀高的看起來頗為清瘦的身軀,這一刻如同路邊的那塊巨石一樣堅定而穩固。
連珠箭,犀利如斯。
臨陣不過三矢,意思是說面對高速沖過來的騎兵,從進入射程到不得不退避,訓練有素的弓箭手可以射出三箭。一百五十步的距離,騎兵衝到跟前不過六息而已。就是在這六息之內,李閒竟然射出去十一箭!
十一箭落十一人,好一個驚豔的少年!
李閒騙了吳來祿,他的殺戒其實早在六歲那年就已經破了。
那一年的鄂那春河畔,那個少年,飄揚著黑髮,箭出,殘陽如血,臉色平靜的度過了殺人那一劫。身死為劫,殺人者,何嘗不是在渡劫?
大隋的騎兵果然驍勇,短暫的慌亂之後立刻就恢復了隊形。剩下的騎兵在一名隊正的指揮下,成攻擊陣型朝著李閒踏了過來。此時,距離已近三十米。三十米,以騎兵的速度,眨眼即到。
這時候,之前不動如山的李閒動了。
他腳下點起一陣煙塵,如蟄伏的獵豹,如下山的幼虎,動如疾風!他猛地的往官道一側奔跑起來,他的雙腿如輪,速度快得令人乍舌。令人震驚的是,這少年的上半身竟然,依然挺的筆直!
抽箭,搭弓,射箭,奔跑中這些動作一氣呵成。
訓練有素的大隋騎兵轉了一個漂亮的弧度從官道上沖了下來,繼續追擊著那個殺人如麻的少年。少年臉色紅潤,氣息有些粗重,但眼神卻依然平靜如水,冷靜如冰。他不斷的改變著方向,不斷的縱身跳躍,然後用那雙異常穩定的雙手將一支一支羽箭精準的送進那些騎兵的身體裡。
箭壺空!
騎兵還剩下二十五人。三十箭殺十六騎,快速運動中還是有些把握不穩。
少年搖了搖頭,對自己的箭術生出幾分不滿。
沒有了箭的李閒看起來不再可怕,那些騎兵驚於他的箭術,此時見他已經沒了箭,原本已經被打得有些膽寒,此時又恢復了凶悍。他們催馬直奔那惡魔一般的少年,看樣子是想將其踏成肉泥。李閒沒有了箭,棄了弓,但他還有那柄刀。
伏低身子,等待戰馬即將撞身的那一刻,李閒猛然一閃身抓著那戰馬的馬鞍,翻身躍上了戰馬,就貼在那騎兵的後面!
那騎兵隊正只感覺背後一沉,他回頭,於是看到了一柄雪亮的刀子。那刀如虹,如水,如堅冰。鋒利的刀鋒迅疾的在那騎兵的咽喉上抹了過去,一線殷紅。
李閒貼著那騎兵的耳朵說話,將刀子緩緩收回:“身為大隋的戰士,中原的漢人,竟然跑去勾結塞北的突厥狼殺我中原的好官,你怎麼能不死?”
你有什麼理由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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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1 05:56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四章 騎在頭頂拉屎
十歲少年,靠著精妙絕倫的箭法連誅十幾個壯漢,其行鬼魅如妖孽,其心冷硬如堅冰。這樣的年紀,殺人手法之熟練心態之果決,無論如何都會讓人驚嘆。
李閒一刀抹了那騎兵隊正的脖子,然後將那還沒死透的人從馬背上推下,他奪了戰馬選了一個方向奔了出去。還剩下的二十幾個騎兵見那孩子要跑,知道他已經沒有了羽箭所以縱馬追了上去。此時在那些騎兵們眼裡孩子早已經不是了孩子,而是一個讓他們恐懼到必須殺死才能心安的敵人。
被一個孩子嚇得心都在顫抖,是不是這些正規騎兵的恥辱?
李閒是孩子沒錯,而有件事需要強調的是,老鼠的孩子天生就會盜洞,貓兒的孩子天生就能上樹,鷹的孩子注定能翱翔天際,虎的孩子額頭上與生俱來一個王字。李閒是強盜的孩子,雖然殺人這事不是他天生的本事,但他卻是在河北道上最凶悍的一夥馬賊裡長大的。耳濡目染,再加上他刻意去學習,殺人的技巧對他來說就跟吃飯用筷子一樣那麼熟悉。
一個十歲的孩子為什麼要拼命的去學習殺人的技巧呢?
為什麼?
因為李閒有一個幾乎站在人世間巔峰處的仇人一直想殺了他,而李閒千方百計的也要活下去,所以他必須讓自己不斷的變強,更強。那個人從李閒還在襁褓中的時候就開始不斷派人追殺他,李閒千辛萬苦的活到了十歲,且他還執著的想長命百歲,所以不想被殺的李閒只好苦練殺人的手段。一個十歲的孩子整天都想著怎麼才能殺人更快一些,更藝術一些,是不是有些變態?奈何,他從一出生就是個變態。
李閒從來不拿自己當做一個孩子看待,同齡的孩子還在村子裡玩尿尿和泥的時候,他已經費力的端著一張步弓在一遍一遍的試著將那張壯年男子才能拉開的弓開如滿月。嬌嫩的手指上都是血痕,十指連心的疼讓他皺眉卻不會讓他退縮。當村子裡那些孩子們看怪物一樣看他的時候,他也在看白痴一樣看著他們且嗤之以鼻。一群還穿開襠褲的小屁孩整天吵著要和他玩,他哪有時間來哄孩子?
同齡的孩子在村邊柔軟鬆散的沙子上練習放屁吹坑的時候,他已經比那些孩子早起床幾個小時一遍一遍的在用匕首練習刺殺。當他能拿得起鋼刀的時候,他又一遍一遍不厭其煩的練習劈砍的速度,他要求自己論出拳出刀的速度不求能達到天馬流星拳那樣最少也不能輸給泰森。當六七歲的孩子還在玩過家家爭吵著誰是新娘誰是新郎的時候,他正在院子裡對著小山一樣的乾柴一斧一斧的劈砍著且盯著木柴的紋理入迷的分析著如何劈下去更省力一些。
嚴冬,他在雪地中光著腳追逐倒霉的野兔揪兔子耳朵,初春,他在冰冷的河水中用手非禮魚的屁股,盛夏,他掛在村邊的一樹桃花下引體向上然後嚼一朵粉紅爛漫,金秋,他已經在山裡獨自一人刀獵野狼山貓然後傷痕累累的活著回來。他是一個在別人眼中沒有什麼快樂童年的孩子,雖然他的心智早已經成年但別人並不知道,不是嗎。但李閒覺得自己是快樂的,因為自己還活著,而且比別人都多活了一世。上一世就沒得好死,這一世說什麼也得掄圓了活得有滋有味才行。最起碼,不能死於非命吧。
七歲的時候,他已經能射中野兔的眼睛。八歲的時候,他能一刀砍斷碗口粗的小樹。九歲的時候,他能將院子裡那個百斤的石鎖拋起來然後輕鬆接住。十歲的時候,他獨自一個人面對四十餘個大隋正規騎兵並且一口氣乾掉了將近二十個人。
然後開始逃。
孤膽英雄?李閒不是不想做,但他現在的生理年紀真的小了一些。連續三十支箭射出去,就算是個成年壯漢雙臂都會有些吃不消,更何況他這個連肱二頭肌還沒發育好的少年?雖然李閒堅定的認為自己是個成年人,但有時候不得不屈服在現實中替自己弱小的軀體感覺到委屈。
哦不,是憋屈。
就算是草原上的漢子接觸一匹陌生的馬也會試探著來征服,可是李閒顯然不會給那匹馬適應他的時間,衣袖裡的匕首流水一般滑出來被他握在手裡,然後絲毫都不心疼馬屁股的刺了一下。拍馬屁會爽,刺馬屁會疼。
一匹驚了的戰馬是恐怖的,李閒小小的身軀貼在瘋狂了的戰馬背上,就好像站在一葉扁舟上在狂流激盪中而穩如磐石一樣。他的身體就好像一片落葉隨著戰馬的奔馳而上下飄動著,看起來是那麼妖異的和諧。
小小的人兒啊,風生水起,沒事就愛窮開心。
李閒縱馬飛馳,還在唱歌。
真不知道一個殺人後還這麼開心的人,其心理已經變態到什麼樣人神共憤的地步。二十幾匹戰馬遠遠的在他後面墜著,騎兵們才捨不得不拿自己心愛坐騎的屁股當回事。他們不放棄追逐就不會被甩掉,因為他們是大隋的騎兵。連凶悍的騎術精湛的草原人在面對大隋騎兵的時候都不敢說自己強於對方,所以他們驕傲的就好像一隻一隻開了屏的孔雀一樣。雖然,就在不久前有二十幾隻孔雀被李閒拔光了毛變成二十幾隻白條雞。
李閒似乎是信馬由韁一樣任由那驚了的戰馬肆意狂奔,看起來就好像漫無目的一樣亡命飛逃。似乎只有李閒自己知道,可憐的馬兒在他的控制下正一步一步跑向死亡絕地。李閒是一個有始有終的人,既然開始殺人就不會留下一個可笑的尾巴。十歲孩子就能斬殺數十官軍這事若是傳出去,對李閒來說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殺人要殺絕,正如斬草要除根。
戰馬跑上一座高坡,疼痛感已經減輕了很多的戰馬逐漸的恢復了神智。所以當看到高坡下面的情況時戰馬變得十分抵觸,而對於不聽話的畜生李閒向來很有辦法。他貼在戰馬的耳朵邊上輕聲道:“跑下去吧,別怕死,我會給你燒一匹紙糊母馬的,大眼睛雙眼皮的那種。”
戰馬悲鳴一聲,似乎是聽懂了李閒的話一樣從高坡上迅疾如雷的衝了下去。馬會聽懂人話嗎?不知道,但馬屁股上插著那柄鋒利的橫刀才是答案。李閒在戰馬躍下高坡的那一瞬間從馬背上滑了下來,打了十幾個滾才止住身形,然後他弓著腰躥了出去,就好像一頭發現了羚羊的獵豹一樣。
二十幾個騎兵催馬跟著衝了下去,然後就是一片驚呼和哀嚎之聲。
高坡下面,斜著支起來兩排幾十支削尖了的木棍。李閒駕乘的那匹戰馬被一支木棍穿在那裡,軟軟的倒了下去。二十幾個騎兵拼命的勒住戰馬,奈何慣性下哪裡是那麼容易停住的。只有最後一個騎兵硬生生的將馬拉了起來,其他戰馬都撞在那些木棍上被釘在那裡。不僅僅是戰馬,二十幾個騎兵有七個人在落下來的時候被木棍穿死。
落馬的騎兵僥倖沒死的掙扎著站了起來,然後他們就悲哀的發現腳下踩上了獵狼用的大號鐵夾。夾子最多夾斷腿但絕對夾不死人,如果夾子上有毒的話就另當別論了。所以,前面的二十幾個騎兵可以說都死了,雖然他們有的人現在還活著。當最後那個騎兵從人立而起的戰馬上躍下來打了兩個滾,狼狽的站起來的時候忽然發現眼前極近處站著一個才到他下頜處的少年。
騎兵張大了嘴巴,下意識的去拔刀。他的刀沒有拔出來,卻看到一條匹練般的刀光。
“再見!”
李閒說。
刀破咽喉,血如瀑布。
李閒極輕快的一閃身躲開,瀑布一樣噴出來的血沒有一滴濺在他身上。他似乎很愛惜他的衣服,就好像烏鴉愛惜自己的羽毛一樣。雖然,他的衣服跟烏鴉的羽毛一樣黑,衣服上還有一塊一塊論時間幾乎快修煉成精的油漬。
李閒緩步走過去,並沒有在那些垂死的騎兵身上補一刀,鐵夾上的毒藥不是耗子當零食吃的毒鼠強,貨真價實童叟無欺的朱顏紅一滴就能毒死一頭黑熊,廣告是這麼說的。
李閒從那些呻吟著或是哀嚎著的騎兵身邊走過,然後將那些騎兵的橫刀和弓箭都收起來,用繩子捆好費力的拉著走回高坡上。夕陽下拖著一堆兵器的少年,影子很長很長。
不知道什麼時候,高坡上站著一個高大雄健的男人,他看著費力的拉著兵器往前走的李閒,鼓掌,然後大笑:“不愧是我兒子,幹得漂亮!”
李閒抬起頭不溫不火的說道:“第一,我不是你兒子,最起碼不是親生的。第二,你自己看看,你可有點當爹的樣子?第三,你很無恥也很醜,而我,不管從正面還是側面看都是那麼漂亮,特別漂亮。”
那大漢狂笑道:“看你現在這猖狂樣子,等你再大兩歲還不得騎到我頭上去?!”
李閒想了想認真的回答道:“不但要騎,還要在上面拉一坨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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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1 05:58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五章 張三是個大馬賊
要跑路了?”
李閒看著正在收拾東西的馬賊叔叔伯伯哥哥們問。
陳雀兒拍了拍李閒的肩膀說道:“得了便宜還不跑,難道還等著虎賁精騎殺過來把這寨子屠了?就這麼幾十口子人,都不夠人家大隊人馬一輪齊射的。一對一甚至一對五,咱鐵浮屠的漢子們服過誰?一對一百的話,還是跑了吧。”
李閒撇嘴,心說我昨日才一對四十幹了一架。不過他知道陳雀兒的意思,也知道這些漢子們都比自己要強悍的多,更知道騎兵數量達到千人以上那是一種何其恐怖的毀滅力。鐵浮屠不過六十幾個人,無論如何也擋不住大隊騎兵的集團式衝鋒。
陳雀兒是個年輕人,比李閒大十六歲的年輕人。光著膀子,露出一身結實的腱子肉。他身材極好,胸肌腹肌一塊都不少。尤其是那六塊有棱有角的腹肌,著實的讓李閒很裸的妒忌著。每次看到陳雀兒小腹那六塊肌肉的時候,李閒都想在上面畫一隻小王八。陳雀兒的身材極好,但看起來卻並不漂亮。
在他的身上,縱橫交錯的七道好像爬行蚯蚓一樣難看的傷疤觸目驚心。看著這些傷疤李閒就會想起九年前他才一歲的時候,陳雀兒抱著他在幾十名官軍的圍殺下硬生生的殺出一條血路衝出來的往事。陳雀兒從不曾對李閒說過這些傷疤的來歷,他也不認為一個才滿一周歲的娃娃會記得那一晚的事。他不說,但李閒卻記在心裡。
七刀,每一刀都深可見骨。李閒默默的告訴自己,將來有一天等站在那個人面前的時候,將這七刀乘以一百的送回去替陳雀兒出氣。
“小鳥哥,咱們這次去哪兒?”
李閒坐在比他矮不了多少的板凳上晃著兩支腳丫子問。
“大哥說要去漁陽郡割草,最近奚人比較放肆。”
割草,就是殺人。
草原人跑到大隋境內*財物糧食和人充當牧奴,他們稱其為打草穀。陳雀兒說的割草,意思就是說割掉那些打草穀的人。
“漁陽郡啊……”
李閒嘆了口氣說道:“咱們大隋最小的一個郡了吧?治下就一個縣,就那麼點兒人,咱們到了那兒想不出名都難啊。”
陳雀兒使勁揉亂了李閒的頭髮說道:“才多大點兒的人,別整天那麼老氣橫秋的說話!”
李閒其實很不習慣這種愛暱的舉動,因為他不覺得自己是個該被人揉腦袋的小屁孩。但沒有辦法,他沒有陳雀兒力氣大,當然只能被欺負。雖然在陳雀兒看來這絕對不是欺負李閒,但不妨礙李閒在心裡詛咒陳雀兒不舉。
“小鳥哥,這次咱們是一起走,還是像上次那樣分開走?”
李閒皺著眉頭問。
他伸手在自己的頭髮上理了理,讓他那一頭招惹女孩子妒忌的長髮恢復了順直。李閒一直很彆扭的堅持,衣服可以髒一些,腳可以三天不洗,但頭髮必須要保持清潔乾爽。這種怪癖一直被大夥兒譏笑,說他投胎錯了應該是個女兒身才對。每次大家這樣說的時候,李閒都會驕傲的掏出還有長出羽毛的小鳥驕傲的撒一泡尿,然後引得眾人哄堂大笑,再然後大家就開始對他的鳥兒品頭論足譏諷說那裡竟然還有一條蚯蚓。
李閒這個時候總是很生氣的,尼瑪這玩意看大小也就得了,還非得論長相?難道撒尿那個洞也得是大眼雙眼皮才美?
“你怎麼不去問你阿爺?”
陳雀兒一邊將包裹往那匹博踏烏上綁一邊笑著說道。這匹博踏烏是他的愛馬,比愛女人還愛的馬。那次去截殺突厥人的時候,就是陳雀兒騎著這匹博踏烏踩的盤子。
“問他?等他睡醒了也就該走了。只知道喝酒的爛酒鬼,偏生喝多少酒都醉不死他。”
陳雀兒哈哈大笑道:“可不許這麼說你阿爺,要是讓他聽見了還不得揍爛了你的屁股!”
李閒攤了攤手說道:“你知道的,從六歲開始我的屁股就一直很健康。他不喝醉了我是不會說他壞話的,而他喝醉了是絕對抓不住我的。等他清醒的時候,他又忘了我說他什麼了。”
陳雀兒笑著說道:“就你機靈!怎麼走我也不知道呢,哪次不是大哥臨出發的時候才制定路線的?”
李閒撇了撇嘴說道:“每次都會換無數條路線,每次都累的人連眼皮都睜不開。”
陳雀兒道:“毫無疑問,每次的路線都是最正確的。”
“小鳥哥,聽說留下了活口?”
李閒忽然嚴肅的問道。
“阿爺怎麼會心善了?若是不留下活口的話,羅蠻子未必就知道是咱們做的事,咱們也就沒有必要才住安穩就又要跑路。”
“是兩個女娃,一個小姐樣子的和一個丫鬟,加在一起都不見得有我年紀大。該殺的人殺,可兩那個女娃是那些人順道帶來見識中原繁華錦繡的。她們還小也沒有罪,不能殺。殺婦女小孩,咱們從來都沒這麼幹過。再說了,就算不留下活口難道羅蠻子就不知道是咱們幹的?這方圓幾百里,還有誰敢不給他羅蠻子面子啊。這方圓幾百里,把羅蠻子看成一灘屎的也就大哥一個人了。羅蠻子又不是傻逼!”
“你錯了!”
一個比陳雀兒還要魁梧幾分的壯漢恰好走過來,他聽完陳雀兒的話一本正經的說道:“第一,在大哥眼裡,羅蠻子連一灘屎都不如。第二,羅蠻子確實是個傻逼。”
李閒最得意的事,就是教會了鐵浮屠這些人傻逼這兩個字的正確用法。
“虎奴哥!”
李閒看起來很乖巧的叫了一聲。
這壯漢叫伏虎奴,可以說是這夥馬賊裡最能打的三個人之一。就連陳雀兒都不是他的對手,據說他曾經在契丹人的地盤上大殺四方,一個人幹翻了契丹四十幾個武士。然後耀武揚威的從契丹一個皇族子弟手裡搶過來一匹博踏烏,再然後千里走單騎很霸氣的回來了。之所以他做出這麼威武的事,是因為他打賭輸給了陳雀兒,賭注就是一匹博踏烏。那天……他們兩個在幽州城裡喝醉了酒,逛青樓的時候恰巧一個名氣不小的女子掛牌子第一次接客,兩個人打賭那女子是白虎還是不是白虎。伏虎奴說是,陳雀兒說不是,於是兩個人上樓將那個趴在女子身上聳動的胖乎乎的傢伙從二樓丟了下去,然後扒開那女子的腿研究了一下。其實伏虎奴輸的很冤枉,因為兩個人找來找去,就找到了一根微微捲曲的小小草。
伏虎奴是大丈夫,願賭服輸。
那可憐的女子,被兩個酒氣沖天的傢伙翻過來覆過去的檢查,那最隱秘的部位被兩個流氓的大手摸了不下幾十次。最讓她難以忍受氣憤異常的是,這兩個看起來挺順眼的傢伙竟然看完了摸夠了之後揚長而去,流氓的很不徹底。
難道就那麼不吸引人嗎?
她咬著牙詛咒那兩個酒鬼肯定是處男,而且還要處男一輩子。
“你小子少給我賣乖!”
伏虎奴瞪著李閒罵道:“說!上次往茅廁裡扔石頭的是不是你!”
李閒嚴肅的認真的真誠的說道:“我保證,虎奴哥,肯定不是我。”
“那你說是誰?”
“是我阿爺,不信你去問他!”
李閒舉著兩根手指發誓,然後用極低的聲音嘀咕道:“不過石頭是我找來的。”
“混蛋小子!再敢胡說八道信不信我打爛了你屁股?”
壯碩的好像一頭犀牛,雄健的好像一隻猛虎,高大的好像一座山巒,瞪著一雙虎目的張仲堅恨恨的罵道:“我就說過,出賣老子的永遠是你這個小王八蛋!”
李閒笑了笑,看向伏虎奴。
伏虎奴詫異,然後憤恨:“大哥!真是你?”
“當然……不是!你覺得我會做那麼齷齪的事嗎?那小孩子才會做的調皮搗蛋的事我會去做?虎奴,你大哥能把你塞進茅坑裡,也斷然不會往茅坑裡丟石頭的。”
伏虎奴想了想說道:“大哥說的也是。”
張仲堅趕緊岔開話題道:“收拾好了咱們就走,在魚排子溝歇腳吃飯。三天到無終縣,然後找個地方落腳。”
“分開走?”
陳雀兒問。
張仲堅大手一揮道:“分開個屁!攏共只有三百里不到的路,沒必要分開走。再說,羅蠻子若是識相的話,就不會動手!”
“不動手?那咱們跑路幹嘛?”
伏虎奴問道。
張仲堅瞥了一眼伏虎奴鼓囊囊的胸肌罵道:“你個胸比心大的憨貨!咱們若是不走,他羅蠻子必來無疑!咱們走,他要給突厥人有個交代。咱們不走,他也得給突厥人一個交代。你說哪個交代好交代?”
伏虎奴懶得去想:“大哥說什麼就是什麼。”
張仲堅懶得理他,看了看大夥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吩咐道:“沒用的東西就都撇下吧,小六子,你那個破板凳還栓馬身上幹嘛!收拾差不多咱們就走了!魚排子溝最出名的就是有頭熊瞎子,獵了幾次沒獵到,爭取咱們走之前把熊掌吃了!”
一行人哄笑著上了清一色的高頭大馬,伸手矯健的馬賊唱著歌往東北方向飛馳而出。
眾人在魚排子溝休息了一晚如願以償的獵殺了那頭經常出來禍害人的熊瞎子,第二天一早繼續上路。三天後,這支看起來沒有什麼風塵僕僕樣子的隊伍就到了漁陽郡的治下,誰都沒有想到這一走就是五年,六十幾個豪氣干雲的馬賊,五年後回到涿郡的時候只剩下了十八個人。
幽州
一個校尉裝扮的人朝著書桌後面那個錦衣中年男子行了一個軍禮後說道:“稟大將軍,屬下去的時候,人……都跑了。”
正在看書的錦袍男子抬起頭掃了那校尉一眼,隨即點了點頭說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那校尉退了一步後忐忑的問:“要不要派兵攔截?”
中年男子皺了下眉頭說道:“你可以自己去追,但只能步行。”
那校尉訕訕的低下頭躬身退了出去,錦袍男子將書放下,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忽然笑了起來,他自言自語的說道:“張三,你這個憨貨這次總算沒犯倔也沒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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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1 05:58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六章 武侯連弩
三月的風總是還帶著一點冷冽清澈,尤其是縱馬飛馳的時候刮在臉上的風真如剪刀一樣鋒利,幸好馬賊們習慣了這種生活還不至於被剪刀刮花了臉,萬條垂下綠絲絛來。
馬賊們藏身的地方是一個叫做渠溝的小村子,從這裡出發前往漁陽郡並不是很遠,三百里的路,而且大隋的官道又平又直戰馬跑起來很舒服。說舒服,是相對來說的,若是普通百姓在馬背上顛簸半個時辰只怕屁股就要磨破了皮,三百里路一口氣跑下來的話,就算正規騎兵也會感覺到痛苦。長期在馬背上生活的人很好辨認,走在大街上你看誰的兩腿彆扭,羅圈腿,走起路來上身不動,下身一顛一顛的,不是長期騎馬的就是小兒麻痺症。
要是在澡堂子裡就更好辨認了,誰屁股上有一層繭子那就差不多可以確定身份了,不是天天被打屁股就是天天八小時工作制的騎馬。天天被打屁股這種事,也未見得誰就捨得打出一層死皮來吧。
這些馬賊當初跟著張仲堅在燕山裡生活了好幾年,在塞北又過了好幾年,他們早就習慣了馬背上的日子。從渠溝往北到固安縣城採買了補給之後,在涿郡幽州一帶能止小兒夜啼的馬賊隊伍鐵浮屠就這樣離開了。他們的下一站是漁陽郡,誰也沒有想到在那個比驢蛋大不了多少的地方會撂下那麼多兄弟的性命。
“阿爺,小狄就在漁陽?”
李閒胯下是一匹才兩歲口的黑馬,這是張仲堅特意給他從幾十匹幼馬中挑選出來的。據說也有契丹名種博踏烏的血統,但馬蹄子上面卻沒有那四片祥雲一樣的白毛。這馬李閒已經養了一年多,十分喜歡。陳雀兒曾經故意取笑說一匹不純的博踏烏稀罕個啥?傻小子是你阿爺忽悠了你有什麼得意的。李閒一臉深沉的說小鳥哥你不懂,這馬和人不一樣,雜種未必就不是好東西。
張仲堅嘴裡叼著一根毛毛草,抬起頭看了看灰濛濛的天色:“被她姑姑接到八仙山,說什麼那丫頭根骨清奇是個好苗子,非得帶走收為入門弟子不成。你知道的,我惹不起你們那個姑姑。”
李閒笑了笑,是啊,這綠林中也沒有幾個爺們儿惹得起紅拂女。
李閒感慨,同樣是姑姑,怎麼差距就那麼大呢?楊過有個姑姑,最後成了他老婆。我也有個姑姑,搞不好沒準就能成我義母。
“阿爺,如果真打起來,你和姑姑誰厲害?”
李閒一直很好奇這個問題。
張仲堅想了想說道:“馬上廝殺,用不了五個回合我就能贏了她。若是近身格鬥,你姑姑那些小手段施展開來,我還真說不好誰贏誰輸。她那些亂七八糟的手段啊,想想就讓人頭疼。”
“可惜。”
李閒嘆道。
“可惜什麼?”
“可惜了挺好一個義母,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啊。”
張仲堅看了李閒一眼道:“不許胡說!藥師賢弟胸有治國之策,文治武功皆在我之上。且紅拂與他早有婚約。以後這樣的話不要亂說了,讓你姑姑聽到撕了你的嘴。”
李閒打了個冷顫,想想小時候第一次見到紅拂女時候的情景,現在仍然心有餘悸啊。也不知道那個要命的婆娘是不是從惡人谷裡穿越過來的,居然抓了一隻差不多成年的黑熊來關在山洞裡,然後問才七歲的李閒吃過熊掌沒有。李閒沒吃過,紅拂又問想吃嗎?李閒自然說想吃,然後紅拂嫣然一笑道:“你自己去割吧。”然後一腳把李閒踹進山洞裡。
張仲堅急著要衝進去救李閒,紅拂一本正經的說要想讓他真正成長,就必須面對各種各樣的危險,在生與死的考驗中不斷成長才行。這話說的大義凜然而且在理,於是張仲堅持了一張硬弓站在山洞口守護,沒有進去解救李閒於水深火熱之中。
紅拂站在山洞口對李閒大聲喊:“小傢伙,男人無論想要什麼,都必須靠自己的努力去爭取。想吃熊掌,就自己去割下來!”
李閒在山洞中哀嚎:“姑姑……”
紅拂咬著牙狠心喊:“別求我,你是男人,難道連自己想吃的東西都得不到嗎?”
李閒一邊狼狽閃躲一邊呆著哭腔喊:“姑姑說的沒錯,男人想要的東西就要自己爭取。可是姑姑,你讓我割熊掌,最起碼得給我一把刀子吧?”
紅拂:……
那可是一個名符其實的女魔頭啊,李閒在心中感嘆。
“阿爺,奚人的部落距離漁陽郡很近?”
這次鐵浮屠轉移到漁陽郡是張仲堅的決定,其原因就是因為最近在漁陽郡的紅拂給張仲堅捎信來說,最近奚人頻繁的越過長城來打草谷。此時李靖正在漁陽郡內盤山上隱居,所以紅拂也在此處。只是兩人卻並沒有住在一座山上,紅拂在八仙山隱居,相距盤山還有很遠的一段路程。奚人相較於突厥來說並不兇殘好戰,而且與漢人的關係一直很穩定。只是不知這段日子發生了什麼事,漁陽郡兵疲於奔命卻也堵不住北長城的口子。
“出北長城就是奚人部落的地盤了,奚人依濡水而居,本是一群膽小善變的草原人,相比於突厥人溫和很多,上谷博陵等地的行商最愛與奚人打交道,他們好客而豪爽,行商每次都能滿載而歸。這次他們頻繁進入關內,說不得是奚人族內出了什麼大事。”
張仲堅笑了笑道:“藥師就在漁陽裝散人,奚人的事搞得漁陽郡守裴炎焦頭爛額,他幾次派人請藥師出山都被藥師拒絕了,你姑姑讓我去也是為了勸勸藥師。他雖然無心仕途,也是該為漁陽百姓做些事情的。”
李閒撇了撇嘴,心說李藥師無心仕途?傻阿爺也就你和紅拂把他當成淡泊名利的世外高人看待,一個為了做官連有婚約的妻子都能捨棄甚至謀害的人,無心仕途?騙鬼去吧!
“等到了漁陽,阿爺就求藥師給你想個表字。”
張仲堅笑了笑道:“阿爺讀書不多,也該給你找個名師學學聖人的東西了。”
李閒道:“算了吧阿爺,表字不是婊子,什麼人都能胡亂搗鼓的。”
“閒兒,為什麼你對藥師好像很不喜歡?”
李閒歪了歪頭,懶得解釋。
鐵浮屠是李閒想出來的名字,至今張仲堅都在詫異,為什麼當初那個三歲的孩子嘴裡能說出這樣的名字來。不過詫異歸詫異,對這個名字馬賊們都很喜歡。雖然大夥並不知道鐵浮屠是什麼意思,管他呢,聽著霸氣就得了。自五代時期對精銳騎兵的稱呼很多都用鐵浮屠這三個字,到了宋朝,就特指金國完顏兀術麾下的重甲騎兵了。
北方民風彪悍,六十餘騎駿馬飛馳而過,百姓們見了也不會十分的害怕。此時大隋還沒到那個混亂不堪的時期,國家強盛,法度森嚴,各地並不多見馬賊盜匪。燕趙大地上百姓風氣悍勇,男子多習棍棒,所以並不會見了馬隊就四散奔逃。連續趕了三天的路,終於在黃昏前進了漁陽郡地界。
漁陽郡治所在漁陽縣,也是漁陽下轄的唯一一個縣。
漁陽縣並不大,郡治,縣治都在這裡,所以縣城內倒也安穩太平。張仲堅帶人過縣城而不入,直奔八仙山方向而去。八仙山在縣城東北,距離縣城也有不近的路程。李閒揉了揉發麻的屁股問道:“阿爺,已經過了盤山,為什麼不先去見你那藥師賢弟?”
張仲堅皺眉道:“本就沒打算見他。”
“為什麼?”
“當年藥師勸我投奔楚國公楊素,只是我與楊家的人沒有什麼好交道的。當年楊堅招攬,老子都不鳥他,更何況一個楚國公?我兄弟孫善安平陳時有功勞,卻憑白被楊素害死。老子沒去殺他就算好了,怎麼會去他門下做事?藥師苦勸,我只是不依,如今貿然上山去見藥師,只怕勸他出山反而會適得其反。奚人的事,沒什麼難做的,既然老子來了,何必再去盤山看藥師臉色?”
李閒哈哈大笑道:“看來阿爺你對你那藥師賢弟也不怎麼親近啊。”
張仲堅揉了揉額頭笑道:“就你小子機靈,藥師什麼都好,只是太過寡情了些。婉承等了他這許多年,也不知道為什麼遲遲不肯娶!每次見他,我心裡都不舒服,所以不如不見了吧。”(注1)
眾人見將要到達目地也鬆快了起來,說笑著縱馬飛馳。八仙山下有一村名為小刀,村中有百姓七十餘戶。村民依山而居,民風淳樸。張仲堅以前來過八仙山所以知道山腳下有個村子,打算到小刀村後歇腳討水喝,然後再上山去見紅佛。
離著山村還有二三里路,張仲堅笑道:“前面那村子的里正就叫陳小刀,已經六十有餘還能一口氣喝掉二斤米酒,上次就是在他家裡歇腳。”
李閒剛要說怎麼裡正還和你這大馬賊勾結,忽然心裡一緊,下意識的往後一仰貼在馬背上。一支弩箭貼著他的前胸激射而過,將他胸前的衣襟撕開了一道口子。緊接著就聽到一陣機括響動,從道路兩側的樹林中下雨一般射過來無數弩箭,竟有幾個鐵浮屠的兄弟被射落馬下!
張仲堅大喝一聲,鐵浮屠的兄弟們立刻散了開去。
“是隋兵!”
張仲堅拉著李閒的黑馬朝著一側的密林中躲了進去。
李閒雖然經歷的戰陣不多,卻也判斷的出來埋伏著的絕對不是草原人。草原人善騎射卻不喜用弩,只有大隋士兵才裝備有改裝的武侯連弩。聽聲音,埋伏在密林中的隋兵竟然不下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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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sic5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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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1 05:59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七章 前輩好刀法
張仲堅拉著李閒的黑馬進了樹林後就鬆了手,他對李閒說了一聲自己小心,然後撥馬轉了回去,路中還有幾個中箭落馬的兄弟。若是不去救他們的話,用不了多久就會被那些隋兵全都射死。
陳雀兒飛馳到李閒身邊急切的問道:“有沒有傷到?”
李閒深深吸了口氣,讓之前那一刻的恐懼平復下來,他朝著陳雀兒笑了笑說道:“我沒事小鳥哥,先去幫阿爺救人吧。”
陳雀兒看了看那邊,隨即搖了搖頭道:“我就守在你身邊,兄弟們會去救人。”
李閒心中溫暖,他剛要說自己沒問題,忽然看到幾個穿著草原人皮甲的士兵端著連弩從陳雀兒身後出現。他來不及出聲示警隨即一掌拍在陳雀兒那匹博踏烏的屁股上,那馬往前一躍,剛好躲過幾支激射而來的弩箭。只是陳雀兒閃開之後,李閒就成了那些士兵的靶子。李閒用力一蹬從黑馬上凌空躍起,幾支弩箭就在他身下射了過去。
李閒落地之後打了一個滾然後幾個縱躍就閃身在一棵大樹後面,他悄悄探出頭見陳雀兒沒有受傷,心中稍定。下意識的往身後摸去卻摸了個空,這才想起自己的弓箭都在黑馬上。李閒看著逐漸壓過來的士兵,隨即嘆了口氣。
他雖然心智成熟,但畢竟才是個十歲的孩子。所以那些穿著草原人皮甲的士兵將主要目標定為陳雀兒,一擊不中之後立刻呈扇形圍了過去。李閒偷眼看了看,見那些士兵五個人一組,配合默契,顯然不是草原人的手段。
隋兵為什麼要冒充草原人?
李閒皺眉想了想,隨即否定了是幽州羅藝派來追兵想法。羅藝若是想要追殺他們,當初根本就無需放他們離開。李閒他們藏身的渠溝村地處平原無險可依,正是幽州精騎殺人的好地方。羅藝沒必要跑到幾百里外派人設伏的,由此分析,這些士兵是漁陽郡本地的郡兵!
黑馬就在十幾米外站著,那些士兵追擊陳雀兒下意識的沒把李閒這個孩子放在眼裡。
陳雀兒騎術精湛,他的博踏烏又是契丹名種,雖然被樹林限制了速度,但依然不是那些步兵能追得上的。但陳雀兒並沒有加速離去,而是靠著精湛的馬術控制著速度吊著追兵。李閒知道陳雀兒是想把那些士兵都引過去,讓自己這裡沒有危險。
弩箭就在陳雀兒的身邊疾飛而過,釘在樹幹上啪啪的響著激起樹皮碎屑。李閒深深的吸了口氣,看準時機朝著黑馬衝了過去。十幾米的距離並不遠,只要手裡有弓,李閒根本就沒有理由懼怕那十幾個士兵。
他貓著腰往前急沖,幾支弩箭貼著他的身子射過去。不遠處又出現了五人一組的隋兵,發現李閒之後立刻傾瀉過來不少弩箭。武侯連弩本就可連發五弩,後來被能工巧匠改裝後已經可以連發十二支弩箭。這是名副其實的殺人利器,李閒沒想到連郡兵都裝備這麼多造價昂貴的武侯連弩。
一支弩箭貼著李閒的額頭射了過去,將他額前飛舞的黑髮射斷了幾根。李閒原地一滾閃身在一塊石頭後面,然後在心中默數了五個數又從另一側衝了出去。幾支弩箭打在石頭上激起一片火星,其中一支弩箭劃開了李閒的左肩,割出來一道頗深的口子,幸好弩箭擦著他的肩膀飛了過去沒有釘進肉裡。
李閒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借助慣性一躍正好到了黑馬的身側。李閒用最快的速度將步弓和箭壺從馬背上摘了下來,然後再次朝著一個方向飛奔而去。或許是那些士兵憐惜馬匹,李閒躲在黑馬後面的時候他們沒有繼續射出弩箭。
李閒一邊縱躍閃躲,一邊將箭壺掛在自己肩膀上往後一推,背負著箭壺,李閒就好像一隻還沒有成年的獵豹一樣在樹林中左右閃躲著跳躍。
閃身在一塊巨石後面,李閒從背後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上,盡力平復著呼吸,盡力讓自己的手不在顫抖。等了一會兒,李閒持弓猛得閃出去朝著遠處的一個影子幾乎沒有瞄準就射了出去。箭才出去,李閒已經朝著不遠處能藏身的石頭躍了過去。隱約的,李閒聽到遠處傳來一聲悶哼。
他抽出第二支羽箭,根據剛才那短暫的一瞥回憶著敵人的位置。心裡計算著距離,等弩箭打在石頭上的聲音一停,李閒猛的站起來,拉弓還了一箭。劍如流星,噗的一聲沒入一名士兵的胸膛裡。
還有三個!
李閒默默的數著,然後計算著下一步動作。
擦了下流進眼睛裡的汗水,李閒啐了一口罵道:“馬勒戈壁!比玩穿越火線還刺激!比真人CS還有搞頭。”
他突然往一側衝出去,才邁出去一步立刻就又退了回來。果然,等著他往外衝的士兵立刻扣動了機括,幾支弩箭往李閒衝出去的方向激射而去。李閒借助這個機會拉弓,從容的瞄準一名三十米外的士兵將其一箭穿喉。李閒蹲下來,朝著陳雀兒的方向看了看,卻看不到了他的身影。
兩名穿著草原人服飾的士兵小心翼翼的朝著李閒藏身的石頭走過去,兩個人互相看了看,隨即點了點頭。他們的連弩已經射空了,再裝填顯然來不及。兩個人分開,緩緩的抽出腰畔的橫刀。李閒趴在地上偷偷看了看,不屑的勾了勾嘴角。橫刀,草原人會用大隋的制式橫刀?做戲都做這麼假,真不敬業!
一名士兵指了指從石頭後面露出來的一小段步弓和一隻腳,另一名士兵點頭,從另一側繞了過去。這名士兵猛的閃出來一刀就砍了下去,然後他的身子就因為慣性的緣故向前撲倒。石頭後面一個人都沒有,他用盡全力的一刀劈空。
石頭上靠著一張步弓,地上一隻鞋。
李閒從樹半腰躍下,雙手握著的一支羽箭狠狠的從那士兵的後脖頸刺了進去。那士兵悶哼一聲,嗓子裡哢哢的響了幾下後隨即不甘的倒了下去。李閒得手之後不敢停留,撿起那士兵的橫刀朝著身後胡亂的掄了出去。他以橫刀掃了幾下,然後超前飛奔。
最後的那名士兵看清殺了自己四個袍澤的竟然是個孩子,他眼神裡噴出怒火,吼了一聲朝著李閒追了出去。
李閒縱然不缺乏恆心練就一身本事,雖然心智上根本就不是一個孩子,奈何他的身體卻始終局限了他,沒跑出多遠就逐漸的被那名士兵拉近了距離,眼看著就要追上。那士兵狂追了幾步,然後一刀朝著李閒的後背砍了下去。
噗的一聲!
一股血花飛濺。
李閒身子猛地撲倒又往前滾了好幾下才停下來,他下意識的回頭看去。卻見那追殺自己的士兵胸口上插著一柄橫刀,那士兵不可思議的看了看自己被貫穿的胸膛,然後茫然的往四周看了看。他身邊沒有人,那刀他都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飛過來的。
“只會狗爬可殺不了敵人,你手裡的刀難道只會割草一樣胡亂揮舞?”
一道帶著些懶散又高傲的聲音在李閒身邊驟然出現,這聲音嚇了李閒一跳。他下意識的揮刀朝聲音響起的一側砍去,忽然手上一空,再看時,手裡的刀子竟然不知道怎麼就被人奪了去!
恐懼!
李閒到現在為止從來沒有這麼恐懼過,就算紅拂將他關在山洞裡跟黑熊捉迷藏的時候他都沒有如此恐懼。
刀就在他身邊,鋒利的刀鋒就在他咽喉一側。
巨大恐懼之下的李閒竟然莫名其妙的想起那段經典的話:當時那把刀距離我的咽喉只有十分之一厘米……
刀一動不動,連一絲細微的波動都沒有。
李閒順著橫刀看過去,先看到一支乾淨的修長的手,然後看到一個穿著破舊皮袍的落拓男人。那人手裡的刀磐石一樣穩定,而他的臉上卻是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這人一頭蓬鬆的有些微微捲曲的長髮,遮住了一隻眼,但能看到有一道恐怖的疤痕從他長髮遮擋著的那一側貫穿臉孔上下。
“起來吧,別去摸你腳腕上的匕首了,除非你想死。”
那人看不出多大年紀,李閒看著這個步驚雲造型的漢子無奈的笑了笑,隨即收回手,乖乖的站了起來。
“前輩好刀法。”
李閒很真誠的讚美,然後猛地一抬手,他手腕上裝著的腕弩就射出一支短弩。此時他與你落拓男人近在咫尺,這一弩射的又極為突兀,李閒絕對不認為那人能躲得過去。但他後續的動作卻並沒有停止,迅速的從懷裡摸出一包石灰灑了出去,然後低頭抽出腳腕上匕首往前猛地刺了出去。
匕首停在半空,因為那柄橫刀又架在了他的肩膀上。
李閒艱難的笑了笑,重複了一句:“前輩好刀法!”
那人放下擋在眼前的左手,瞇著眼睛看怪物一樣看著李閒。
“保命的手段還真不少,心也夠狠,我真想看看,你身上還有沒有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
李閒從懷裡掏出幾把飛刀,一包石灰,一塊小銅鏡,一包瀉藥,十幾顆鐵蓮子,一支迷香一股腦丟在地上,然後又使勁摸了摸,掏出一把彈弓比劃了一下:“這個算不算?”
那落拓男人皺眉:“怎麼會有你這麼無恥奸詐狡猾陰狠的孩子?什麼樣的老子造了什麼孽才生出你這樣妖怪來?”
李閒歪了歪頭:“其實……我也挺想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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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1 06:00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八章 閒情雅緻的雅
“你叫什麼?”
落拓男人收起橫刀,拍打著身上的石灰問道。
李閒嗆得咳嗽起來:“李閒,李閒的李,閒情雅緻的雅。”
“那是李雅!”
落拓男人瞪了他一眼說道。
李閒難得的紅了臉,他訕訕的笑了笑道:“緊張,舌頭一抖就說錯了。”
他就算再笨也終於看得出那漢子並沒有殺他的意思,否則早就一刀將他這顆小腦袋削飛了。更何況李閒不笨,而且遠比同齡孩子要聰明的多。當然,在這一世這一點是不值得驕傲的。他是那種雖然英語零分,但高考成績依然過了五百五的妖孽。更何況,他腦子裡還裝滿了金古梁溫黃諸多大家的刺激故事,還有這一世為了活下去而鍛煉出來的反應。
“前輩……好刀法啊。”
李閒由衷的讚嘆。他是從馬賊窩裡長大的,刀這種東西對他來說太尋常不過了。鐵浮屠中陳雀兒和伏虎奴都是用刀的好手,雖然他義父張仲堅不善兵器一雙拳頭剛猛霸氣天下無雙,但對兵器終究不是一竅不通的。所以李閒自認為了解刀,也不是沒見過刀子玩的漂亮的。但他從來沒有想到過,真的有人握刀如傅紅雪一樣穩定。那隻乾淨的修長的手握著刀,真的如同一塊磐石般穩定著紋絲不動。
那人的肩膀下意識的動了動,見李閒沒有偷襲自嘲的笑了笑。
前輩好刀法啊,這句話就跟暗號似的了。
“被你這麼一個小傢伙搞的狼狽不堪,你這些小手段也厲害的很啊。”
李閒謙虛道:“您是沒有見過我姑姑,如果見了她您就會發現我是多麼的不入流了。”
“你姑姑?”
那人皺眉想了想,側頭問道:“紅拂?”
李閒驚訝道:“前輩認識我姑姑?”
落拓男人瞇著眼睛看著李閒,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看,李閒確信自己耳朵下面那顆小小的淺淺的雀斑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李閒還確定自己如果好意思脫衣服他一定會好意思看。他不確定的是……這落拓男人有沒有扒開他衣服的念頭。
“你左胸口上有一點櫻桃大小的紅色胎記?”
那人問。
李閒還沒有回答,他胸口的衣襟忽然哧的一聲輕響,那落拓男人已經一刀切開了他左胸的衣服,露出一片白淨的皮肉來。在心口的位置上,果然有一顆櫻桃大小鮮紅鮮紅的胎記。李閒低下頭看了看,這一刀切的恰到好處,再深一分就會把他的皮膚也切開,但他顯然對這種方式很不滿意。皺著眉頭,李閒抬起下頜剛要抱怨這樣是會傷到小朋友的,就聽到那男人問:“你大腿根……嗯,就是靠近那個地方,是不是還有一條龍形胎記?”
李閒轉身就跑,一點都沒有猶豫。
“有!但絕對不許撕我褲子!”
李閒一邊跑一邊喊。
那落拓男人怔住,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真沒想到,傳說中的真龍轉世竟然會是這麼一個無恥無賴的少年!”
李閒已經跑遠,沒有聽到落拓男人的低語,不然他一定會問問什麼叫真龍轉世?難道小弟弟下面那一條好像長了爪子的蚯蚓一樣的胎記有什麼特殊意義?但李閒沒有聽到,所以他不會想到自己在十年前就已經被很多人在關注。那個時候就有一個站在人世間巔峰的人想殺他,也有無數人想要保護他,這一切源於那個撿到他的尼姑一句預言,源於那個尼姑實在太過於特殊的身份。
落拓男人看著李閒撒開腳丫子狂奔的背影讚歎道:“看著有些順眼了,跑起來還真是不難看。”
他將橫刀往肩膀上一放,然後舉步朝著李閒那邊跟了上去。
埋伏在樹林中的一百多名士兵在開始階段佔據了上風之後,很快就被殺伐更果決,手段更狠戾的鐵浮屠扭轉了局面。李閒跑到路邊的時候,鐵浮屠的人已經在打掃戰場了。一百多具屍體被拖過來堆在一邊,另一側是鐵浮屠死去的七個人的屍體並排著躺在地上。還有四五名被活捉的士兵跪在一邊,正在渾身顫抖著驚恐四處張望。
悍勇的鐵浮屠馬賊從四處收攏回來,每個人的手上身上都沾滿了血。陳雀兒拉著一具死屍的腳腕拖過來往屍體堆上甩過去,回頭正好看到奔過來的李閒。陳雀兒見李閒跑的很“健康”,隨即裂開嘴露出白白的牙齒笑了起來。
張仲堅正要帶人去找李閒,見他安然無恙也放下心來:“怎麼跑的這麼慌張?後面還有人追你?”
李閒跑得氣喘吁吁的說道:“追是有人追,但不是那些傢伙。”
李閒指了指那一堆死屍說道。
張仲堅抬頭往遠處看了看,看到那扛著橫刀的落拓男人一步一步緩緩的從樹林中走了出來。張仲堅笑了笑道:“沒事,他不是敵人。”
李閒一邊喘氣一邊說道:“是,我知道,他不是敵人,因為他不是人。”
張仲堅詫異問道:“怎麼了?”
李閒費力的笑了笑道:“沒事,跟你們這群傢伙沒什麼區別,整天就想著扒我褲子看蚯蚓!現在我才知道,原來你們一直蚯蚓蚯蚓的笑話我,不是說我那東西長得難看,而是說那塊難看的胎記。難道就沒有別的確認身份的方法了?非得逼我脫褲子坦誠相見嗎?”
張仲堅笑了笑道:“別怪他,以後還會有不少人對那條蚯蚓感興趣。被人把腿扒開的次數多了,也就習慣了。”
李閒瞪著他問:“阿爺,你現在怎麼像逼良為娼的龜公?
張仲堅罵道:“那你就是小王八蛋!”
李閒一本正經的辯駁道:“我不是你親生的…….”
“你自然不是他親生的,他豈能承受得起?”
那落拓男人一邊走一邊說道。
李閒白了他一眼道:“你就能承受的起?”
那人嘆道:“這天下世間,想來想去,當真沒一人能承受的起。所以生你的父母才會棄了你在雪地中,說不得他們現在已經埋骨在某一片黃土下了。 ”
張仲堅瞪了那人一眼道:“律臣,你胡說八道什麼!”
被張仲堅叫做律臣的男人皺了皺眉問道:“難道我說錯了嗎?他親生父母我們尋了這麼多年,可曾尋到?前幾年說有可能遷到了草原上,我從阿爾泰山到貝加爾湖再到阿姆河,去年到了濡水,為什麼就找不到?”
李閒對地理還是有個大致的概念的,聽那個叫律臣的人竟然走了幾千里草原不由驚詫的問道:“你為什麼要如此用心的尋他們?你又是誰?”
“我?很久沒有人問起我的名字了,我叫達溪長儒。你問我為什麼尋他們,難道在你心裡也不認為他們配做你的父母嗎?”
李閒心中一震,達溪長儒?就是那個領兩千大隋騎兵出弘化與四十萬突厥狼騎遭遇後血戰不退,三日三夜大戰十四場,兵器皆斷,遂赤手搏鬥,手可見骨,身披重傷五處,前後貫穿之傷兩處的絕世戰將達溪長儒?以兩千騎兵對陣突厥王庭四十萬大軍凜然不懼,血戰三日夜帶百餘人突圍而出的戰神?這是一個讓漢人揚眉吐氣的名字,讓大隋騎兵威名遠播的名字啊!兩千人對陣四十萬,殺敵一萬多人,士兵們兵器都折斷了就赤手搏鬥,靠血肉之軀和一腔肝膽硬生生逼退了突厥大軍!
李閒肅然起敬,深深的一揖到地:“見過將軍!”
達溪長儒擺手不耐道:“什麼將軍,我早已經忘了。你且先回答我,你也覺得他們不配做你的父母?”
李閒直起身子,想了想認真的說道:“生我即是恩德,生而不養棄之於雪地,料來他們當時也沒顧及我的死活,恩德盡散,為什麼還是我的父母?只是……若有朝一日還能相見,我便養他們一生無憂到老,也是應當的。”
達溪長儒眼神一亮,隨即豪邁一笑,連說了三個好字:“好!好!好!”
眾人收拾戰場,將那些扮作草原人的隋兵也掩埋了,又在密林中立了七座土墳,將死去的鐵浮屠兄弟埋葬於此。眾人雖然肝膽相照,但早已看淡了生死,人心悲愴,卻不會痛哭流涕做小女人狀。只是大家都不曾想到,從涿郡才到漁陽就被人埋伏戰死了這麼多兄弟。
“問明白了?”
趙子俊問伏虎奴道。
伏虎奴審問了那幾個俘虜,將得來的消息對張仲堅等人說了一遍:“他們說都是漁陽郡的郡兵,扮作草原人埋伏在此並不是針對咱們。他們也不曉得咱們要來,只是怕有人援助山腳下那小村子。他們還有人在前面那村子裡,奉命將那村子裡的人殺光。”
“為什麼,大隋的郡兵為什麼要屠殺大隋的百姓?”
李閒皺眉問道。
伏虎奴道:“他們也說不出緣故來,不過他想著和奚人南下不無關係。奚人殺人放火,漁陽郡兵找不到那些奚人,還不拿自己家百姓當替身?殺光了人斬首回去,就是大功勞!”
“敗類!”
李閒咬著牙說道。
張仲堅忽然一驚,飛身躍上馬背道:“婉承、小狄說不得就在村子裡!”
鐵浮屠眾人立刻上馬朝著那村子放心馳去,李閒打了個呼哨,他那黑馬從林子裡奔了出來,李閒翻身躍上馬背就追了出去。達溪長儒也找了一匹駿馬騎了,就跟著李閒身後。張仲堅心中擔憂女兒小狄和紅拂的安危,一刻不敢耽擱,催動坐騎,揚起一股塵煙縱馬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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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1 06:13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九章 做的過了
李閒心中著急尤其擔憂小狄的安危,不斷的抽打黑馬加速。他與小狄一起長大,感情十分的要好。那個可愛的小丫頭,李閒一直當做自己的親妹妹一樣看待。
他心急如焚,達溪長儒勉強追上他安慰道:“放心,村子那邊沒事,好歹我手下還有百十名漢子。那些綿軟無力的郡兵,怎麼可能是我手下兄弟的對手?”
李閒心中正亂,哪裡有時間想到達溪長儒所說的那百十名手下,竟然是弘化一戰後兩千大隋騎兵僅剩下的一百零六壯士?有那一百零六人在,別說幾百遠不如大隋府兵精銳善戰的漁陽郡兵,就算被數千人包圍,也照樣能護得紅拂和小狄的安全。
眾人縱馬飛馳間,忽然一支隊伍迎面而來。張仲堅怒氣上沖,從駿馬一側的得勝勾上摘下陌刀,揚起刀鋒就要殺人。卻見迎面而來的那隊伍中最前面那人,一身紅色衣裝飄飄飛舞,身材窈窕,正是他義妹張婉承。
紅拂奔無姓無名,與張仲堅結拜為兄妹後隨張仲堅之姓,張仲堅為她取名為婉承。但江湖上都以她的手裡那柄紅色的拂塵為名,稱呼她為紅拂女。
“大哥!”
張婉承遙遙認出對面來人正是張仲堅,她本來皺緊的眉頭鬆了下來。心中的擔憂散去,臉上也恢復了幾分血色。擔心義兄的安危,她之前的臉色白的嚇人。
“婉承!你沒事就好!”
張仲堅勒住駿馬哈哈笑道,他接著又問:“小狄如何?”
張婉承擦了擦額前的汗水笑道:“我怕有危險就把小狄留在村子裡了,有律臣的人護著,放心吧。”
張仲堅這才安心,抬頭去看達溪長儒麾下那些騎兵,個個都是狠辣悍勇之輩,十人中倒有六七人臉上有傷疤。這支騎兵雖然只有六七十人,但看起來卻帶著一股千軍萬馬磅礡氣勢。這些士兵都是達溪長儒的親信,當初達溪長儒傷癒之後離開弘化,這些騎兵都選擇了跟他一同離去。達溪長儒就是帶著這支百戰精騎,這幾年一直在茫茫草原上闖蕩。
看到這些騎兵,李閒肅然起敬。這些騎兵臉上的傷痕,都是那場大戰留下的印記。那是一種無上榮光的印記,是一種非但不醜反而雄姿英發的印記。這些騎兵,都是真正的戰士。這樣的人,每一個都值得李閒發自內心的去尊敬。
達溪長儒催馬上前,眼神在麾下騎兵身上掃過,這一刻,他身為絕世戰將的那種霸氣和威儀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來。
“戰局如何?”
達溪長儒問道。
騎兵們橫拳在胸,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領頭的旅率昂首說道:“報將軍!斬敵一百八十八人,生擒四十七人,血騎傷三人,無一人戰歿!”
血騎!
這是達溪長儒對自己麾下這支人數不多騎兵的命名。血騎,從血海波濤中活下來的非凡騎兵。聽到這兩個字,就能感受到這些騎兵們身上那股濃烈的血腥氣味。也只有他們這些人,才當得起這個名字。李閒被這兩個字勾起了一股莫名的情緒,心中激盪。或許別人對這兩個字的反應還輕一些,但李閒卻是無法平靜的。前世的時候就對那一戰的大隋騎兵們心生敬仰,如今親眼看見他們,李閒如何能不激動?這種激動,和當初知道收養自己的大鬍子就是大名鼎鼎的虯髯客時還不一樣。知道虯髯客是自己的義父,李閒無法不激動。但見到這些騎兵,李閒無法不尊敬。
達溪長儒點了點頭:“分兩隊人殿後,回八仙山。”
血騎立刻分出兩隊騎兵,直到眾人走出去數百米才跟上來。
令出如山,這才是一支鐵軍。
眾人到了小刀村之後,達溪長儒擺了擺手,血騎立刻分出人馬四散為遊騎斥候,剩下的人就在村口戒備。
眾人下馬,步行進入村子。
“阿爺!”
一聲清脆悅耳的童音傳來,隨即,一個穿著花布衣服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從一個院子裡衝了出來,跑著笑著,可愛的讓人忍不住想在她的臉上狠狠的親一口。張仲堅一把將那女孩抱起來舉著轉了幾個圈,用自己的大鬍子在小女孩的嬌嫩小臉上蹭了蹭:“小狄,想阿爺沒?”
小狄忽閃著仿似會說話一般的漂亮大眼睛認真的點頭:“想阿爺,很想很想。還想閒哥哥,很想很想!”
張仲堅哈哈大笑,將小狄放下來說道:“你閒哥哥也來看你了。”
小狄眼睛猛地睜大,隨即抬起頭四處尋找李閒的影子。正找著,忽然看到那個漂亮乾淨的少年從那匹熟悉的黑馬上跳下來,夕陽下,那少年正對著自己微笑。小狄高興的喊了一聲閒哥哥,迎著李閒跑了過去。
李閒笑著,等小狄跑到自己身前才叫道:“小狄妹妹。”
小狄才五歲多些,昂著圓潤的小下巴認真的問道:“閒哥哥,怎麼才來看我?我求姑姑好多次了,讓姑姑帶我回去看阿爺,看閒哥哥。姑姑只是不答應,我就每天晚上偷偷哭。”
說著說著,小狄的眼睛裡就開始有淚珠兒滾動。
張婉承拉起小狄的手,掏出手帕給小狄擦拭淚水:“看看,你阿爺和你閒哥哥見你這樣,還得說姑姑平日裡怎麼欺負你這小妮子呢。”
小狄抽泣著說道:“姑姑對小狄很好啊,就好像阿爺和閒哥哥對小狄一樣好。”
“那就別哭了,哭一個小花臉就不漂亮,不漂亮怎麼做新娘子?”
張婉承笑著說道。
小狄想了想認真的說道:“小狄不哭,小狄還要做閒哥哥新娘子的。”
李閒尷尬的笑了笑,頗有些手足無措。
張婉承瞪了他一眼道:“怎麼?你還不樂意?信不信現在我就閹了你送到大興城去做太監?”
李閒心中嘆道:這個時代其實沒什麼不好的,雖然沒有那台破電腦,沒有破電腦裡那無窮盡的步兵片子,沒有餓買瑞啃的垃圾快餐,沒有蘋果手機,沒有奔馳寶馬沒有高樓大廈。但有咱當初最嗤之以鼻現在也不得不接受的包辦婚姻不是,尤其是,如小狄這般漂亮的小女孩就算長大後再出落的失敗,也不會比劉亦菲醜吧?
只是,心理年紀已經超過二十八歲的李閒,怎麼都感覺很彆扭很彆扭。
但他卻不會表現出什麼,在紅拂面前,他只會如小雞啄米一般的點頭點頭,就好像嗑了藥丸一樣。
老裡正陳小刀被人扶著的走出院子笑道:“快進屋子說話,怎麼都在外面站著。”
李閒第一次見到這個傳說中能一口氣喝掉二斤米酒中間不打嗝的好漢,他實在沒想到陳小刀已經不小成了這個樣子。被人攙扶著還顫巍巍的樣子,是不是一斤米砸過去就能砸他一個四仰八叉?二斤酒?這好漢那癟癟的肚子是怎麼裝下的?再者……那張笑起來如同一朵盛開菊花的嘴……真的那麼強?
陳老漢讓村民們帶著鐵浮屠的人去包紮傷口,領著張仲堅等人進了院子。
主動擔任煮茶工作的張婉承,李閒第一次發現她如此溫婉淑女的一面。端莊而秀美,動作輕柔舒緩,就算不喝那茶,僅僅是看著如玉美人煮茶也是一種極難得的享受了。纖纖玉手,烹茶煮酒,還有什麼比這更讓男人獸性大發……呃,心神寧靜的事呢?
“律臣,你怎麼會來的?”
張仲堅好奇的問道。
達溪長儒看著張婉承煮茶的動作似乎入了迷,過了一會兒才醒悟過來說道:“正是為了奚人的事才回來的,你也知道,前些日子我正在奚人的部落中。”
張仲堅問道:“那你可知道,奚人為什麼突然一改性情,這麼頻繁的偷過長城來打草穀?一直以來,奚人都是最溫和的草原民族了。漢人的行商即便帶了大批的貨物獨身到他們的部落去,他們也不會起了歹念殺人奪財。你正巧在奚人的部落,應該知道他們那邊發生了什麼事吧?”
李閒也坐直了身子,側耳傾聽。
達溪長儒嘆道:“奚人那邊什麼事都沒發生……他們根本就不曾派人南下過。奚人大埃斤阿會錫林也很惶恐,不知道是何人冒充奚人作惡,他懼怕大隋對其部落髮兵報復,我南下之前還特意求我幫忙查清楚是何人陷害他們部落。奚人雖然善變奸詐,但膽子卻小,他們不是溫和,而是不敢貿然與大隋為敵。奚人五部加在一起至多也不過拼湊出三萬騎兵而已,如何敢於大隋作對?”
達溪長儒嘆了口氣道:“這件事只怕……另有隱情。”
李閒詫異道:“奚人善變狡詐,莫不是那個阿會什麼在騙你?”
達溪長儒道:“奚人五部埃斤都在莫賀拂部商討對策,他們懼怕大隋出兵討伐,已經在商量著是否向北到橫水去搶霫人的草場了。”
張仲堅皺眉道:“看來……要到漁陽縣城裡走一趟了。”
李閒忽然想起一件事來,算算日子,正是大業六年,難不成這件事和隋煬帝征討高句麗有關?隋煬帝楊廣第一次征伐高句麗正是從大業六年開始準備的,卻一直拖到了大業八年才出征。難不成這次漁陽郡的事情,是大隋為了清理奚人而故意佈置的一場陰謀?可是不曾記得史書上,大業六年隋煬帝對奚人用兵啊?還是自己忘記了?還是……這樣的一場小戰爭,根本就沒有記錄下來?
李閒也有些詫異了。
可不管怎麼說,漁陽郡守裴炎做的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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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1 06:13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十章 莫非是他
漁陽郡治,漁陽縣,也就是現在的天津薊縣。漁陽往東就是燕郡,燕郡臨遼水,遼水再往東就是高句麗的疆土。大隋開皇三年的時候文皇帝楊堅下旨,漁陽,燕,都廢郡為縣,歸幽州管轄。到了大業三年的時候,大業帝楊廣又重新將這兩地改為郡,皇帝父子倆願意折騰,郡也好縣也好,沒什麼大不了。
漁陽縣城算是一座半軍事化的城池,因為緊鄰邊塞,漁陽的郡兵等同於邊軍,所以武器裝備和人員數量都比一般的郡兵要強大不少。漁陽有郡兵四千,除了守城之責還要巡視北長城。領兵的是漁陽郡丞,姓崔,名煥,字遼遠。
崔煥練兵還是很有一套的,據說他當年他是大隋伐陳時候,楚國公楊素的一名親兵隊正。換句話說就是在朝廷裡有硬關係的人,雖然楚國公楊素在大業二年的時候就病死了,但毫無疑問,他的影響力還是很大的。楊素之子楊玄感為禮部尚書,深得大業帝楊廣的喜愛。所以漁陽郡守裴炎對崔煥也很尊敬,雖然他比崔煥的職務要高。
漁陽縣城門,進進出出的有不少行商。各地的行商很多人選擇自漁陽出關,到奚人的部落交易。遼東的參客也有不少到漁陽來出手藥材的,所以漁陽城內龍蛇混雜,什麼人都有。尤其是楊廣以聖可汗的名義宣布所有進入大隋的客人一律酒飯免費之後,漁陽城裡的外族人倒是比漢人還要囂張跋扈。
也不知,因為這一條荒唐命令,有多少家酒樓客棧倒了閉。
張仲堅帶了李閒,伏虎奴,陳雀兒,駱縛,一行五人扮作行商進了漁陽縣城,李閒不是第一次到邊關附近來,當初在燕山中也生活過一段時間,所以對那些捲髮碧眼的外族人並不會好奇。更何況,他上一世的時候對施瓦辛格,史泰龍這樣的型男還是很欣賞的,對梅根福克斯這樣的美女也是有過幻想的。
交了稅銀進城,李閒不由得想到,外族人一律免費,自己人卻要交各種稅賦,這大隋的貿易逆差得有多大?
不過他這也是瞎擔心,漢人的一切在草原上都是有銷路的,尤其是蜀錦和鐵器。要知道在草原上,草原人最愛蜀錦顏色艷麗而且厚實,行商能以幾倍的價格從草原人手裡換來銀角和玉器。若是用一口鐵鍋做聘禮的話就能娶到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而且女方家還得高些得睡不著覺。
曾經有一個幸運的行商,帶了一些紙張到了霫人部落。同行的伙伴嘲笑了他一路,紙張不好運輸容易破損且草原人也沒幾個會寫字的,要紙張幹嘛。結果到了霫人部落後,誰想到那霫人首領的妻子竟然是個漢人世家出來的女子,聽說有筆墨和紙張,立刻派人用整整一小口袋的銀器將那些紙張筆墨換了來,驚掉了一地的下巴。
選了一個客棧,張仲堅對李閒道:“不讓你來,你偏要跟來,我和駱縛他們出去探探路,你就在客棧裡等著吧。”
李閒撇嘴道:“師父要帶我去弱洛水尋找打造長刀的隕鐵,這一走指不定要多久呢。怎麼也得多帶些東西吧,你給我些肉好,讓小鳥哥陪我去買些必備品什麼的。”
達溪長儒收了李閒為弟子,要帶他弱洛水契丹人那邊碰運氣。當年達溪長儒到了契丹人的青牛湖時曾經尋到一大塊隕鐵,因為不好攜帶就沉到了湖底。達溪長儒要教李閒刀法,就想起那塊隕鐵來了。打算帶李閒到青牛湖去尋找那塊隕鐵給他打造一柄趁手的長刀,李閒就想到漁陽縣城來採買些東西帶著。
張仲堅他們是要來殺人的,李閒不厭惡殺人,尤其是殺壞人。但他對殺人這事也沒有什麼癮頭,所以郡守府那趟活他原本就沒打算參與。
張仲堅拳法剛猛霸氣,偏偏李閒的身子瘦削了些,或許是沒出襁褓的時候在雪地裡受了寒,雖然這些年他一直在苦練,可身子骨確實算不得十分堅挺。張仲堅的拳法太過霸道,李閒現在雖然比同齡人身體要強壯不少,那種非人的拳法卻還是練不得。幸好張仲堅還能教李閒弓箭,幸好李閒還有一個小手段層出不窮的紅拂姑姑。
“你就陪著他吧,郡守府我和虎奴,駱縛三個人去就夠了。”
張仲堅對陳雀兒說道。
陳雀兒點了點頭,鐵浮屠裡最能打的三個人去找裴炎的麻煩,確實用不著自己再跟著攙和了。再說,還有前日便進城來探路的兄弟們在,沒必要擔心張仲堅他們。倒是對於李閒將要遠行,陳雀兒還真是有些捨不得。
張仲堅轉身要走,陳雀兒一把拉著他道:“大哥,你忘了件事。”
張仲堅皺眉道:“還有什麼事?”
陳雀兒伸手:“給錢!”
張仲堅瞪了他一眼道:“你沒有?”
陳雀兒一本正經的說道:“我有,但那是我的……我還有用!”
張仲堅從懷裡摸出一包碎銀子丟在陳雀兒身上:“我看以後也不要叫你小鳥了,就叫公雞!”
大隋的通用貨幣是五銖錢和絹布,銀子雖然流通很少但是硬性貨幣,且帶銀子比帶五銖錢要方便。出門若是帶著幾十貫錢,就得推著小車了。大隋開皇年間鑄造的五銖錢分量足,銅質好,每千錢重四斤二兩。文帝楊堅曾嚴令各關置百錢為樣,凡不合乎標準的銅錢一律銷毀重新鑄造。不過到了大業皇帝楊廣,鑄造的五銖錢雖然分量上依然不變,但卻摻雜了大量的錫和鉛,百姓們習慣稱其為白錢。一兩銀子可以換一千枚肉好,若是換白錢,最少也能換一千六百枚。
這一包散碎銀子若是換成肉好的話,真的需要用推車來推了。
伏虎奴從懷裡也摸出一包銀子塞給李閒道:“我沒空去轉轉買禮物送你了,你自己想買什麼就買什麼吧。”
李閒笑道:“虎奴哥威武。”
駱縛只有二十五歲才過,平日裡大手大腳的慣了存不下錢。他從懷裡摸出一片金葉子遞給李閒道:“這個送你,換幾身漂亮行頭還是足夠的。”
李閒卻不敢收:“三十七哥,這可不能收!”
李閒知道駱縛淡看錢財,有多少花多少,惟獨這枚金葉子卻一直留著。這是駱縛的母親臨死前交給他,是讓他給將來過門的媳婦做聘禮的。
駱縛笑了笑道:“終歸是身外之物,咱們這樣的人,哪裡有女子肯嫁,整天刀頭上舔血,再說我也沒打算過娶媳婦,那是禍害人家。你若是不想花了,就留著吧。就當我送你的拜師禮物了,別給三十七哥丟人!”
李閒叫駱縛三十七哥,是因為駱縛在鐵浮屠中論年紀拍在第三十七。
張仲堅道:“駱縛給你,就收著吧。他說的沒錯,達溪長儒是刀法大家,別拜了名師卻練不出本事來,丟了咱們鐵浮屠的人!”
李閒重重的點了點頭。
張仲堅三人走後,李閒瞇著眼睛看著陳雀兒道:“小鳥哥,你打算送我什麼禮物?”
陳雀兒神秘兮兮的一笑道:“真以為你小鳥哥是一毛不拔的鐵公雞?我要送你的禮物你絕對想不到!走,帶你出去轉轉!”
兩個人出了客棧在大街上閒逛,陳雀兒一邊四處打量一邊嘀咕:“怎麼這地方窮成這個樣子,連一家像樣的都沒有。小閒,你前幾日才過了十一歲生日對吧,這臨別的禮物也算給你慶生的賀禮了。對了,達溪長儒給你取的表字是什麼?”
李閒彆扭的笑了笑,無奈的說道:“悟空……”
陳雀兒沒注意李閒的表情,一邊尋找目標一邊問:“悟空,挺好,為什麼你當時反應那麼大。”
李閒心說我能解釋的清嗎?
“李悟空,很好很好,反正我是想不出這樣有意義的字來。”
李閒在心中暗嘆,有個屁的意義?悟空這兩個字只有一個意義已經很久很久了。
李閒當時拼死反對,堅決要求換兩個字。達溪長儒也很詫異,不明白為什麼李閒對悟空這兩個字如此反感。倒是惱了紅拂,她揪著李閒的耳朵說道:“長者賜,不可辭,你這孩子是不是又欠揍了?還不拜謝你師父賜你的表字!”
李閒被按著跪下去,然後咬著牙說道:“悟空多謝師父,咱們現在就去高老莊和流沙河吧。”
當然,除了他自己,誰都以為他在發瘋。
李閒安慰自己,忍了吧,認了吧,總算不是悟能。
“小鳥哥,你要帶我去什麼地方?”
李閒問。
陳雀兒嘿嘿笑了笑道:“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正說著,忽然聽到不遠處一聲讚歎:“好標緻的少年郎!”
感慨了一聲後,那人又說道:“妹妹,你不是一直好奇嗣昌他什麼摸樣嗎?為兄告訴你,嗣昌年少的時候比起那邊那少年來,雖然略有不足,卻也相差不多了。”
李閒一怒,心說大街上如此明目張膽的議論人家長相,難道當我是髮廊妹?他轉頭往聲音來處看去,卻見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錦袍男子,正在看著自己。這男子身材中等,很勻稱,一身天藍色錦衣,面目乾淨,看起來十分爽朗。那男子身邊還站著一個十三四歲年紀的少女,穿一身鵝黃色的衣裙,出水芙蓉一般。那少女明眸皓齒,正好奇的打量著李閒。
見李閒的表情有些不善,那年輕男子微微欠了欠身子說道:“小兄弟莫怪,這漁陽城裡皆是面目可憎之輩,難得見到小兄弟這樣的俊少年,一時失態,還請多多海涵。”
這男子笑容真誠,眼神裡也沒有戲謔,如此一來,李閒反倒不好發作。人家誇他漂亮,難道他還能破口大罵?
對那男子回了一禮,李閒又看了一眼那漂亮的少女,心說十三四的少女果然是“花骨朵”啊,小,太小了些。
李閒轉身離開,聽到那男子輕聲道:“頗有禮教,想來也是大戶子弟出身,不過看他著裝……只怕也是家道中落,可惜了。”
李閒氣,他剛要轉身開罵,忽然見一個雖然瘦削但氣勢不凡的中年男子走了過來,那青年公子和如花少女連忙行禮道:“父親。”
那中年男子板著臉說道:“毗沙門,怎麼帶你妹妹下車來了?”
那年輕公子連忙說道:“孩儿知錯了。”
那少女對中年男子解釋道:“父親莫怪哥哥了,是我求哥哥帶我下車來透透風的。”
中年男子嘆道:“千里迢迢而來,確實辛苦憋悶了些。上車吧,咱們還要趕路,你母親還在車上等你回去。”
“父親,離懷遠鎮還有多遠?”
年輕公子一邊走一邊問。
“還要走幾天呢。”
看著那幾個人漸漸走遠,李閒的眉頭不由自主的皺了起來。他摸著下頜,盯著那中年男子的背影自言自語道:“毗沙門?懷遠鎮?莫非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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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十一章 線裝版
李閒看著那幾個人上了馬車,然後漸行漸遠。腦子裡有些混亂,一時間不好確定自己的猜測對不對。他前世不是歷史學家,所以不確定那個人是不是大業六年就到了懷遠鎮的。
李閒笑了笑,心說自己這回算是看見一個活的皇上了。那個中年男人有八成的概率就是李淵,至於那個年輕的公子,毗沙門這個小名很有個性,所以李閒記得,應該就是那位倒霉的隱太子李建成了。那個如花似玉的少女,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平陽公主?至於李建成嘴裡所說的嗣昌……李閒卻不記得柴紹的表字是不是這個。
“悟空,你在看什麼?”
陳雀兒見李閒盯著遠處看問道,他剛才看到一個賣飾品的攤位上竟然有一串狼牙做的項鍊,於是就買了下來,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那邊妖氣,我去去就來。”
李閒撇了撇嘴:“小鳥哥,你能不能不要叫我悟空?”
“妖氣?”
陳雀兒嘿嘿笑了笑道:“悟空怎麼了,我覺得這兩個字不錯。”
李閒問:“如果有一隻會七十二變的猴子也叫悟空,猴子,是猴子,你還覺得這名字好嗎?”
陳雀兒皺眉:“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李閒苦笑:“你知道就好了。”
他岔開話題道:“到底要帶我到什麼地方去?”
陳雀兒一指不遠處的一座兩層木樓的建築,一臉邪惡笑意:“就是那裡了!”
李閒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立刻石化。
那座小樓顯然已經年頭不少了,頗為老舊。窗戶開著,門也開著,有幾個女子在窗口搔首弄姿,其中竟然還有一個金髮碧眼的基輔羅斯人。那小樓掛著一塊牌子,上面那三個字李閒不止一次在電影電視劇中見到過。
怡紅院。
全國連鎖啊
“小鳥哥……我才十一!”
李閒站住,說什麼都不肯再往前走。
陳雀兒諄諄善誘的說道:“悟空,不要這麼害怕啊。那樓裡都是軟玉溫香的美人兒,又不是什麼吃人的妖精。你現在雖然還小,就當熟悉情況了。再說,那些美人兒見了你這樣一個漂亮的少年郎,就算不要錢也得把你伺候好了啊。”
李閒撇嘴道:“要是妖精就好了!不去不去,打死也不去!”
陳雀兒道:“悟空,相信小鳥哥,保證你不虛此行。”
李閒掙扎道:“我要是信了你,我就對不起我自己的小鳥。小鳥哥,你是想讓一群欲求不滿的大媽玩死我嗎?你看看,窗口上那個金色頭髮的女人,血盆大口,我現在可沒實力口爆了她!小鳥哥你行行好,我請你去喝酒好不好?”
陳雀兒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拉了李閒在幾個青樓女子的歡笑聲中進了怡紅院。
“呦,這位公子,帶了兒子一塊來快活嗎?好情調啊!”
“快活你一臉!”
李閒罵道。
那青樓女子咯咯的騷笑道:“一臉?小傢伙你想怎麼我一臉?奴家這兩日正好缺了珠粉,不如小傢伙你弄些童子精來擦擦?只怕……你現在還沒存貨呢吧,哈哈。”
陳雀兒一把將那女子拉過來說道:“再敢胡言亂語,信不信我殺了你?”
那女子嬌笑道:“公子……你弄死我吧。”
這時幾個青樓女子圍過來,看著李閒不住的笑。
“哎呀,好俊俏的少年郎!”
“這副面孔,若是再長大一些還不迷死人嗎?”
“少年郎,來,姐姐疼你。”
幾個青樓女子伸手在李閒的臉蛋上胡亂的摸著捏著,李閒左躲右閃,終於明白一掐一股水其實並不是男人的專愛。那些女子第一次見到這麼小年紀就來青樓的“男人”,而且還是一個清秀俊美的讓人忍不住想要捏捏臉的標緻少年郎。她們母愛大發,將李閒團團圍住,恨不得將他吞進肚子裡去。
陳雀兒從懷裡掏出一大把碎銀子放在桌子上道:“老鴇呢?去,找幾個漂亮姑娘來伺候我家公子。若是我家公子高興了,有賞!”
幾個青樓女子一起尖叫起來,使勁將李閒往自己懷裡拽。
“小公子來姐姐這邊,姐姐這裡有軟軟的東西給你捏。”
“小公子,姐姐幫你吹好不好?保證你喜歡。”
“小公子,還是到我這裡來吧,她們那裡都能放進拳頭了,姐姐這裡只能進去舌頭。姐姐疼你好不好?”
“去,你這死妮子!是大象舌頭吧?”
李閒雖然並不反感這種氣氛,上一世的時候有錢沒膽子到這樣的地方玩玩,萬一被警察叔叔抓了也就身敗名裂了。每次路過那些什麼什麼足療保健的門口,李閒都會忍不住往裡探頭看看。後來上了大學,才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被一個如狼似虎的師姐將他的寶貝開了光。自此之後李閒也算是花叢中翩翩飛舞的浪子蝴蝶,沒少接觸各種各樣的花蕊。這一世李閒倒是有錢也有膽子,奈何確實心有餘而力不足。成年心,少年身,人生最大的悲哀莫過於此了吧。
以他的本事將那些青樓女子推開不是什麼難事,可是李閒偏偏無法下手。才試著推開其中一個,兩隻手卻恰到好處的推在兩團柔軟上引來一聲銷魂呻吟。他一邊躲閃一邊解釋道:“我喜歡熱情奔放的女子,奈何你們來早了幾年。”
“小公子,是你來早了幾年吧!哈哈!”
陳雀兒卻很不仗義坐在一邊哈哈大笑,抱著一個女子上下其手。
“都閉嘴!”
就在李閒漸漸不支,眼看就要被輪了的時候,一聲清冷的輕斥在二樓上響起。圍著李閒的姑娘們立刻平靜下來,李閒趁機脫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朝樓上看去。一個穿著水綠色衣裙的丫鬟站在樓梯口,掃了那些青樓女子一眼後看著李閒說道:“葉大家說,請這位公子上樓說話。”
那些女子頓時萎靡了下來,依依不捨的看著李閒卻也不再拉扯。也有幾個女子往樓上一個房間看去,臉上的表情很奇怪。一個女子撇嘴道:“葉大家也來和我們這些沒品的人搶生意了?還是看上了這雛?”
十四五歲年紀的俏美丫鬟冷聲道:“你再多說一個字,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葉大家的事,難道你們還想管不成?”
那丫鬟很強勢,圍在李閒身邊的青樓女子雖然表現的很不忿,卻也沒人再敢拉著李閒不放。一個已經臉上已經能看到不少皺紋的女子鬆開李閒的手,聲音很低冷冷的說道:“現在你紅火,人人都捧著你,難不成你就沒有人老花謝的時候?今日站的高,明日摔得越疼。”
綠衣丫鬟沒聽到那女子的話,她對李閒福了一福再次說道:“葉大家請公子上樓說話。”
李閒指著鼻子問道:“你確定是叫我?”
他不怎麼相信,一個被稱為大家的青樓女子會對自己這樣一個青澀小子感興趣。既然被稱為大家,就是花魁一般的人物。無論怎麼想,李閒都沒想到自己除了臉蛋之外有什麼吸引人的。可是這這個地方,臉蛋去掉第一個字才比較有用。可是偏偏李閒現在那個東西還沒有產量,雖然……
李閒扯了扯衣服,將下面那點羞澀的鼓起遮擋住。
已經能挺起了,離噴薄還遠嗎?
“公子請。”
俏美的丫鬟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李閒想了想,心說既來之則安之,難道我還怕她給我用吸的不成?
李閒看了一眼陳雀兒,陳雀兒示意他放心,自己就在這裡,不會出什麼問題。李閒點了點頭,對那丫鬟笑了笑,舉步走上樓梯。俏丫鬟在前面帶路,走到最裡面轉過彎,再走一段,李閒赫然發現竟然已經到了樓子外面。順著搭建起來的路,能走到不遠處的一個獨立的閣樓裡。
李閒走到門口,那丫鬟推開門說道:“小姐,公子請來了。”
“公子請進。”
綠衣丫鬟請李閒進去,然後她轉身往另一處地方走了。李閒整理了一下衣服,舉步走了進去。一進門,一股淡淡的馨香就傳進李閒的鼻子裡,這香味很特別,李閒確定不是迷香,但卻讓人腦袋有些暈暈的。很舒服的味道,這種味道進了鼻子,立刻就會感覺仿似有一隻輕柔的小手在撓著心一樣。
一個雙十年華的女子,如畫中人物一般,靜靜的坐在椅子上,也不抬頭,依然看著手中的書冊淡淡的對李閒說道:“你坐吧,一會兒就可以走了。”
這女子很美,這是一種跟這青樓其他女子截然相反的美。恬淡,還帶著一點冷傲。白皙的臉上是一種圓潤的美,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將那一雙明眸擋住,小巧秀氣的鼻子,一點紅唇,正是那種令牲口們見了就想撕裂衣服的類型。李閒仔細的看著那女子,在心裡做出判斷:這是一頭女王,果然還是要用撕的才爽啊。
“一會兒就可以走了?”
李閒笑了笑:“那你把我請進來做什麼?”
一襲鵝黃色衣衫的女子微微皺眉道:“只是不想看著你被那些女人弄髒了,這地方不是你應該來的,坐一會兒就離開,若是真的想,再等幾年來也不遲。”
李閒惱火:“你怎麼知道,我就不喜歡她們?你又怎麼知道,我是不是正打算鑽進哪一個的香閨裡?你知不知道,你有可能是破壞了一件兩廂情願的好事?”
那女子終於抬起頭,淡淡的看了李閒一眼道:“你的眼睛很乾淨。”
“就這麼簡單?”
李閒大感荒謬,我的眼睛乾淨?上輩子就已經到有碼能看出無碼境界的眼睛乾淨?那在你的思想裡,純潔的意思是不是純黃色的少婦白潔?乾淨……老子才擦了眼屎倒是真的!
令李閒感到抓狂的是,說完了乾淨這句話之後,那女子竟然再也不開口,只是低著頭看著那卷書冊。李閒雖然站在那裡,可是在她眼裡就好像空氣一樣。李閒想發作卻又發作不了,心說老子忍了,大不了幾年後再來收拾你。
“在看什麼這麼專注?”
李閒湊過去問:“線裝版的金瓶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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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1 06:15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十二章 達溪長儒
不一會兒,那俏美的丫鬟端著一杯茶回到屋子裡,放在李閒身邊的桌子上說道:“公子,請用茶。”
李閒彎了彎腰真誠的說道:“謝謝姐姐。”
那丫鬟俏臉一紅,瞪了李閒一眼轉身走到那位葉大家身邊站好。李閒心說你我叫你姐姐,你瞪我做什麼。這一主一僕還真是奇怪,都很沒禮貌。他卻忘了,之前在樓下的時候,他有一屋子的姐姐。
見那兩個女子都不理自己,李閒尷尬的笑了笑,走回去坐下,端起那杯熱茶喝了一大口,然後裂開嘴吐出舌頭使勁的抖。見他被燙了嘴,那俏丫鬟捂著嘴笑了起來。李閒是怕失禮才沒把那口水噴出來,硬著頭皮咽了下去。嗓子裡被燙的一疼,倒是小腹裡那股火被滅了個一乾二淨。
“糟蹋了我的雨前好茶。”
那淡雅女子抬起頭微微皺眉:“你可以走了。”
李閒站起來微微彎腰,然後轉過身一言不發的出了房門。那女子見他走的乾脆倒是微微一愣,隨即笑道:“有意思的小傢伙。”
李閒頓住腳步,回過身看著那女子一本正經的說道:“總有變成大傢伙的時候。”
那女子似乎對他這樣帶著點挑釁意味和惡趣味的話並不生氣,反而嫵媚一笑道:“那等到那個時候,你再來找我好了。到時候我再看看……是不是真的很大呢?”
這一笑,能禍亂眾生。
李閒被這女子的笑容迷的一怔,艱難的咽了下口水。這女子之前坐在那裡看書,樣子淡然素雅。忽然展現這嫵媚到了極致的一笑,勾引到了極致的一句話讓李閒真的很不適應,這曖昧玩的,太強大了吧。李閒吸了口氣,然後挺起胸脯說道:“偏不給你看!”
然後,李閒轉過身雄赳赳氣昂昂的走了。
被稱為葉大家的女子輕移蓮步到了門口,看著李閒的背影笑了笑。她伸手理了理額前垂下來的髮絲,眼神變得有些朦朧。 “真的和他很像。”
“小姐,要不要留下他?”
綠衣丫鬟低聲問道。
葉大家笑了笑道:“終究不過是個小孩子,和他小時候長得頗為相似罷了。算了吧……嘉兒,外面要下雨了,拿一把雨傘給他。告訴他,以後還是不要隨隨便便進這種地方來了,男子要想被人看得起,最終要看的……還是他的前程有多大。”
叫做嘉兒的小丫鬟應了一聲,從門口拿了一把傘追了出去。
李閒板著臉走出怡紅院,不理會埋怨這麼快就把他銀子花光了的陳雀兒。才走出沒幾步,嘉兒追出來將他叫住,將雨傘遞給李閒道:“葉大家讓我告訴你,若想被人看得起,終究還是看你的前程將來有多大。”
說完,嘉兒小跑著回了怡紅院。
李閒握著傘怔怔出神,心裡苦笑道,你說的這種大,比我說的那種大,果然要難上百倍千倍。
陳雀兒湊過來低下頭問道:“怎麼了,“小公子”,被人瞧不起了?”
李閒搖了搖頭道:“沒,只是和一個無聊的人打了一個無聊的賭而已。”
陳雀兒見他精神有些不振,於是歉意的說道:“都怪我,本想著帶你玩一回刺激的,也讓你臨走之前樂呵樂呵,沒想到這裡的女人真讓人失望,你若是生氣,小鳥哥現在去拆了那座破樓給你出氣怎麼樣?”
李閒笑了笑道:“沒,這裡的人……都不錯。”
兩個人選買了一些東西就開始往回走,李閒也有些提不起興致,只是不斷的回想著那個被人叫做葉大家的女子。他想了想很久也沒想明白,為什麼那樣一個出眾的女子,會出現在那樣一座骯髒的樓子裡?也不知道是不是哪個破落的世家女子流落到了青樓,雖然她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但李閒能看得到她眼神裡的落寞和孤寂,這樣的女子,會不會和某一個男人有什麼淒美的故事?
又是什麼樣的男人,狠心把她那樣的女子丟棄不顧?
“該殺!”
李閒走著走著忽然咬牙切齒的說了一句。
陳雀兒面露難色:“現在去殺?不好,弄不好會壞了大哥的事,以後有時間我一定會回來,把那一樓子的妖精都殺了替你出氣!”
李閒怔住,隨即笑了笑道:“走,小鳥哥,咱們回客棧去喝酒。”
兩個人回到客棧讓小二送了一些酒菜到房間裡,兩個人開了窗子,看著大街上的風景一邊喝酒一邊等張仲堅他們殺人歸來。他們在客棧裡住下,不過是為了今天無法下手而做的準備。萬一張仲堅他們今天找不到機會,那就只好住下來再等。不過先進漁陽的兄弟們已經查出,裴炎每天從衙門回家的路線和時間。殺一個沒有防備的郡守,對於鐵浮屠的人來說並不算什麼難事。
李閒雖然年紀不大,但酒量卻是驚人。真要是一對一的較真喝起來,陳雀兒不是他的對手。這個時代的酒對於李閒來說不難接受,在他看來比啤酒的度數高不了多少。但喝起來比啤酒好喝多了,帶著些許甜味。
兩個人喝了一斤半酒的時候,忽然大街的遠處一陣大亂。
李閒的眼睛逐漸瞇了起來,隨即將放在一邊的大包裹拉了過來。陳雀兒也從包裹裡將橫刀抽出,裂開嘴笑了笑:“弄出這麼大的動靜,大哥他們的手藝越來越潮了。”
李閒不說話,將包裹打開,將那張已經頗為陳舊的步弓取了出來,然後將箭壺放在窗邊。不多時,就看到潮水來了一樣,大街上的混亂從一頭快速的蔓延過來。街上的行人開始尖叫,開始四散奔逃。
張仲堅他們三個人邁開大步跑了過去,後面竟然是一隊至少二百多人的騎兵!
李閒低聲罵道:“媽的,難道一個屁大的縣長上下班帶著一個團的警衛員?”
“不對勁,漁陽郡兵的反應怎麼會這麼快?”
陳雀兒皺眉道。
李閒將一支箭搭在弓上,看著漸漸接近的騎兵說道:“我殺人,你搶馬!”
陳雀兒點了點頭。
嗖!
從李閒第一支箭出手到第五支箭射出,所用的時間不超過一分鐘!五名騎兵被羽箭射落,騎兵被羽箭襲擊立刻停了下來,戰馬的嘶鳴聲響徹大街。李閒的發箭速度太快,一時間騎兵很難判斷出有附近埋伏了幾名弓箭手。領隊的旅率大喝一聲,騎兵們整隊,準備靠速度衝過去。李閒瞄準那名旅率,十幾米左右的距離射殺那麼大一個靶子,對於李閒來說沒有絲毫難度。
嗖,一箭激射而出!
噗的一聲,那名旅率被射穿了咽喉而死。
騎兵一亂,立刻有人發現了李閒的位置。
陳雀兒大喝一聲,從二樓直接躍了下去。他凌空將一名衝過來的騎兵砍死,然後一腳蹬在那匹戰馬上消掉下墜的慣性,原地一滾揮刀將一匹戰馬的兩條前腿削斷,那戰馬一聲悲鳴往前撲倒,陳雀兒順勢一刀將那落馬的騎兵砍死。橫刀砍在那騎兵的脖子上,血瀑布一樣湧了出來,濺了陳雀兒一臉的血。
這時,埋伏在大街上的鐵浮屠馬賊也殺了出來,雖然只有五六個人,但卻凶悍異常。騎兵們被殺了個措手不及,立刻就有不少騎兵落馬被砍死。馬賊們殺人奪馬,動作乾脆利索。上了馬背的馬賊才是馬賊,他們的戰鬥力立刻又攀升了一大截。包括陳雀兒在內的七名馬賊殺死官軍之後,縱馬往前衝去。陳雀兒在窗下喊了一聲,李閒縱身從二樓躍了下去。陳雀兒接住李閒,李閒身子一翻反著坐在半個馬鞍上。他與陳雀兒背對背,陳雀兒一手控制著戰馬,一手抱住李閒的腰。
李閒面對後面的追兵接連發箭,頃刻間就又射殺了數名騎兵。
眾人追到城門口的時候,張仲堅,駱縛,伏虎奴三個人已經將城門口的郡兵砍翻,馬賊們將張仲堅三人拉上馬背,出城門後縱馬狂奔。李閒朝後坐著,行雲流水一般將羽箭一支一支送出去。後面的騎兵不斷有人落馬,但依然緊追不捨。
“怎麼這麼難纏?”
李閒皺眉道。
張仲堅坐在一名馬賊的後面,伸手要過李閒的硬弓,拉弓如滿月,一箭將一名追兵的頭顱射穿。頭骨堅硬,這一箭透腦而出,由此可見張仲堅的臂力和箭術有多強悍。老師若不是這樣囂張,李閒的箭法也不會如此出眾。射箭並不是有勁就行,風力,角度,距離都必須考慮到。而在疾馳的駿馬上想要射準就更難了。
“運氣差而已,剛砍了裴炎的腦袋,正巧漁陽郡丞帶著一團騎兵巡防回來。”
張仲堅解釋道。
“追得這麼緊,難道他們不怕死?”
李閒一支一支的將箭遞給張仲堅。
箭壺裡的箭很快告罄,張仲堅笑了笑道:“漁陽郡守崔煥練兵有一套,他不下令,那些騎兵就會一直追下去。”
李閒道:“那你還笑得出來?難道讓他們一直追到八仙山去?”
張仲堅搖了搖頭:“他們追不到八仙山,達溪長儒就在前面林子裡接應。”
林子裡有血騎,那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鐵浮屠的人從林子邊上跑過去,後面的漁陽騎兵才衝過來,忽然從樹林中射出一片箭雨,當先的幾十名騎兵立刻就從馬背上跌了下來。達溪長儒帶著鐵浮屠和血騎一百五十多人的隊伍從樹林中衝出,立刻就將那些漁陽郡兵殺得亂作一團。
李閒看著達溪長儒揮刀砍落一名騎兵,撇嘴道:“大隋的將軍砍大隋的兵,他怎麼下得去手?”
張仲堅嘆道:“他哪裡還認為自己是大隋的將軍?弘化那一戰,若是有人救援,他的騎兵會血戰三日夜才突圍出來?斬敵萬人的功勞,倒是成全了別人加官進爵!”
李閒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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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1 06:16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十三章 你著急嗎
回到八仙山,除了鐵浮屠傷了幾個兄弟之外,其他人竟然都是毫髮無損。這樣的戰績並不是說血騎和鐵浮屠的人全都強到了以一敵百的境界,主要還是因為漁陽郡兵沒有想到賊人竟然敢這麼囂張的直接衝出來。漁陽郡治下從來就沒有這樣一群殺人不眨眼的凶悍之徒,都是從血河裡爬出來的惡魔。
“我帶鐵浮屠的兄弟們到燕山去躲躲,李閒就交給你了。”
張仲堅拍了拍達溪長儒的肩膀說道。
達溪長儒點了點頭道:“我把血騎也留給你。”
張仲堅搖了搖頭:“你還是都帶著吧,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李閒出什麼事。老尼姑的話還是有幾分可信的,契丹人生性如狼,沒有血騎,我也不放心你們兩個。你的兵老子也不見得指揮的動,給我也是白給。”
達溪長儒嗯了一聲,忽然問道:“真龍轉世的表字是我給取的,這是不是很有面子?”
張仲堅撇嘴道:“別想拿這事壓我,他還是老子養大的呢。”
頓了頓,張仲堅肅然道:“這件事還是先別告訴他,天下承平,他太早知道了反而不好。等以後再說吧,老尼姑臨死時說大隋只剩下十幾年太平,天下終究會姓李。我只是想不通,她為什麼要當著楊堅的面說這些話。若不是那樣,十年前我的兄弟們也不會死那麼多。陳雀兒那一身傷,其實老尼姑有一半的罪過!”
達溪長儒想了想悵然的說道:“報復吧,畢竟楊家的人讓她失望了。”
“她死了,楊堅也死了,誰知道他們之間當初有過什麼約定,不過很顯然,楊堅並沒有去完成那個約定。”
張仲堅看著遠處和小狄說話的李閒,看著那少年臉上爽朗漂亮的笑容:“若是天下一直太平著,你就帶著他在弱洛水河畔定居吧。他能平平安安平平淡淡的過一輩子,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達溪長儒點了點頭:“誰也說不好,那孩子,甚至你,我,還有很多很多人,會不會都不過是老尼姑為了報復楊家擺下的棋子?真龍轉世……有幾分可信?”
張仲堅問:“你心裡有幾分?”
達溪長儒笑了笑:“我喜歡那孩子,你放心,我不會把我的仇恨放在他肩膀上的。”
張仲堅哈哈大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就此分別吧,後會有期!”
張仲堅騎馬到李閒身邊說道:“老子要走了,有什麼要說的嗎?”
李閒站起來,微笑著說道:“別死的太早了,若是連給你養老送終的機會都不給我,你虧不虧?”
張仲堅罵道:“滾滾滾!老子看見你就心煩!”
李閒從懷裡摸啊摸的,摸出來一個小東西遞給張仲堅:“這東西是誰留給我的,我不知道,阿爺你或許知道。你總是說這東西能辟邪保命,我從來都不信。現在換你帶上試試吧,我賭它真的不靈驗。若是等我從弱洛水回來你還沒死,我就信了,你再還給我。”
張仲堅本想拒絕,但看到李閒的眼神他心裡一軟。將那個小小的玉墜帶在脖子上,張仲堅俯身揉了揉李閒的額頭:“跟著你師父好好練刀,等你回來的時候,說不定阿爺已經打不過你了。”
李閒笑著抹去眼角的一滴淚:“到時候打爛你的屁股!”
張仲堅哈哈大笑:“我要走了,想老子就到燕山去!”
張仲堅又和紅拂告辭,讓小狄乖乖的聽話。安排妥當之後,張仲堅帶著鐵浮屠的兄弟們朝著西北方飛馳而去。
李閒拉著小狄的手蹲下來,抹去小狄的淚水說道:“乖乖的,閒哥哥要去很遠的地方,但閒哥哥答應你,用最快最快的速度回來接你。聽紅拂姑姑的話,不要亂跑,不要爬樹,下次兩隻手拍蜜蜂的時候,拍了立刻就要把手鬆開,不然還會被蜇到的。不要看到蘑菇就去採,有的蘑菇是有毒的。”
小狄哭著問:“閒哥哥……你為什麼不帶著我一起去?”
李閒笑了笑道:“因為我要去的地方很冷很冷。”
小狄的哭得鼻涕都流出來了:“阿爺不帶我,閒哥哥也不帶我,是不是小狄很不乖?阿爺和閒哥哥都不喜歡小狄?”
李閒笑了笑:“胡說,你記住,在阿爺心裡,在我心裡,最最喜歡的就是小狄。”
紅拂蹲下裡將小狄抱起來說道:“你閒哥哥只是去找一件東西,找到了就會回來了。”
小狄認真的問道:“真的嗎?”
李閒點頭:“真的,找到就回來。”
紅拂從手腕上卸下來一個做工精緻的腕弩遞給李閒:“把這個帶上。”
李閒道:“姑姑原來送了我一個了,這個姑姑還是留著吧。再說……遇到高手,這個東西用處也不大。”
紅拂瞪了他一眼道:“帶兩個總比帶一個強,一個射不死,兩個說不得就能射死!”
她將腕弩塞給李閒,然後從一邊拿起一個小包裹遞給李閒說道:“這裡面有些你會用得著的小東西,只要運用好了,誰也傷不了你。”紅拂看了看達溪長儒:“他也不行。”
“這裡面是什麼?”
李閒問道
“有一雙鞋子,可以彈出刀尖。一件軟甲,尋常刀劍砍不破。還有三十四種毒藥,配方和藥性我都寫好了放在一起。一柄短劍,可以藏在袖口裡。還有……”
紅拂說了足足半個小時,才將包裹裡東西的作用介紹完。
李閒見達溪長儒和血騎已經上馬,他也躍上那匹黑馬對紅拂說道:“姑姑放心,練完刀我就練飛針,練完飛針我就練飛刀,練完飛刀我就練飛劍。”
紅拂一本正經的說道:“那柄短劍削鐵如泥,你要好好收著。”
李閒問:“就好像韋小寶那樣的短劍?”
“韋小寶是誰?”
“一個很賤很賤的人。”
“滾!”
李閒笑了笑,撥馬朝著達溪長儒追了過去。
李閒沒有回頭,他裝作聽不到小狄的哭聲。
這次去弱洛水尋找隕鐵打造長刀,其實他明白是張仲堅和達溪長儒想讓他到塞外暫時躲避。達溪長儒和張仲堅都以為李閒不知道自己的特殊性,因為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李閒是一個才生下來就已經心智成熟的妖孽。至於為什麼非要讓自己躲到塞外去,李閒推測,是不是有什麼厲害的人物發現他們了。羅藝是知道張仲堅在什麼地方的,但是很顯然,羅藝並沒有將張仲堅的蹤跡上報朝廷。
羅藝為什麼這麼做,李閒不知道。
但他清楚的記得,那一天,雪花飄舞著,老尼姑抱著他交給張仲堅,然後對遠處的大隋皇帝楊堅聲嘶力竭的喊:“這孩子束髮的那一年,這江山就不再屬於你們楊家。大隋也就還有十幾年的太平,這天下終究會姓李。當年你沒有幫我做到的事,這孩子會幫我做到!”
李閒不知道老尼姑要做什麼,因為老尼姑還沒來得及說就死了。
張仲堅帶著他從大興城逃出來,然後開始亡命天涯。
張仲堅以為李閒不知道,這次他為什麼搞出那麼大的動靜來殺與羅藝勾結的突厥人,殺漁陽郡守,然後又讓達溪長儒帶著李閒去弱洛水。他完全是可以和達溪長儒一起走到契丹人的地盤躲躲風頭的,為什麼他非要去燕山?
李閒知道,張仲堅這樣做,是故意露出身形來的。他是想把某些人引開,從而讓自己變得安全。所以,他也知道這次去弱洛水流域,又怎麼可能找到隕鐵就回來?到底有沒有那塊隕鐵還不一定呢,不過是張仲堅和達溪長儒商量好的說詞罷了。
莫名其妙的來到這個世界,莫名其妙的捲進大是非中,李閒沒有埋怨過什麼,既然已經來了,埋怨有用嗎?既然已經捲進去了,還能出得來嗎?既然上天給我重活一次的機會,那就好好的活下去。無論是誰,都不能阻止我好好的活下去。有這麼多對自己好的活著的人,有那麼多為了保護自己而死去的人,李閒告訴自己,別怕,誰來找自己麻煩,就殺誰好了。
當一個六歲的孩子第一次拿刀殺人的時候,他的手沒有一絲顫抖。那個時候他心裡沒有太多的恐懼和驚慌,他只是看著那具自己用了十九刀才戳死的強盜屍體不住的揣摩和自責,下一次殺人,絕不能再這麼胡亂的用刀亂捅。手一定要再穩一些,眼睛一定不能再閉上。
既來之,且安之吧。
李閒追上達溪長儒問:“弱洛水離這裡多遠?”
“要走二十天。”
“二十天……不能再快些?”
“你著急?”
達溪長儒問。
李閒點了點頭:“著急。”
“急著回來?”
達溪長儒問。
李閒笑了笑:“不……我只是不想把時間都浪費在走路上。一天就十二個時辰,老天爺多一點都不給。沒有資格浪費啊……能快就快一些吧,練刀這種事總比練賤難一些不是一天半天就能成的,總不能到你給我打造出屬於我的長刀的時候,我連刀都不會握。”
達溪長儒傲然笑道:“劍?裝飾而已,殺人還是要用刀。”
李閒點了點頭,笑,笑得很賤。
這世間殺人的手段很多很多,每一種殺人的手段,其實也都是一種保命的手段。殺人的手段學得多一些,保命的手段就多一些。對於如何能保住自己生命的手段,無論是大手段還是小手段,還是多多益善,寧濫勿缺的。至於什麼家族二百六十年榮耀,李閒撇嘴,去他媽的吧,別人聽你忽悠,老子難道也會信你那一套,神婆?前日才見了李淵,他也是姓李的一個。他才是姓李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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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1 06:16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十四章 妖人
達溪長儒是個不善言談的人,一路上李閒問他十句話,達溪長儒有時候連一句都不回答。而李閒似乎並不介意,也不知道他是在喋喋不休的與達溪長儒交談,還是在自言自語。
在奚人部落採買了補給後,血騎並沒有過多停留就又開始上路。長途跋涉,雖然李閒說他一再表示自己急著到達目的地,但達溪長儒還是按照原定計劃行軍。李閒其實知道這是為什麼所以也不著惱,遠距離行軍,就算血騎的人不愛惜自己,也要愛惜馬力。若是有足夠的備用戰馬的話,相信速度會提上去很大一截。他之所以催,僅僅是是因為他實在不想讓自己的嘴巴閒下來。雖然他叫李閒,但他其實是一個喜歡讓自己看上去很忙的人。
路途無聊,如果同伴還是一個沉悶的人,那就更無聊了。如果同伴是一百零五個沉悶的人,如果李閒自己再不多說幾句話,他怕自己也會變成血騎一樣沉默寡言。都說近墨者黑,李閒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被那一百多個偽啞巴傳染成啞巴。但李閒相信近豬者臭,他必須嘗試一下能不能讓達溪長儒變得活潑一些。
終於,當達溪長儒對李閒的胡言亂語忍無可忍的時候,他將腰畔的橫刀解下來遞給李閒:“如果你真的很無聊,就練習拔刀吧。”
“拔刀?”
李閒皺著眉頭將橫刀接過來,在手裡掂量了一下重量。李閒上一世是個兵器愛好者,尤其是刀具十分的喜愛。他曾經網購了一柄唐刀,長一百零二厘米,鋒刃七十五厘米,刀柄二十七厘米,但是那刀重量很輕。達溪長儒遞給他的這柄大隋制式橫刀要略微的短一些,卻遠比那柄現代的仿製品要沉重。將近一米長的橫刀拿在李閒的手裡,和他的身材對比看起來有些離譜。畢竟他是一個才滿十一歲的男孩,身高勉強達到了一米五多些。
將橫刀抽出來,李閒比劃了一下問道:“拔刀?是不是這樣?”
達溪長儒難得的笑了笑,冷漠的臉上展現的笑容看起來很舒服,有點陽春暖日的味道,只是接下來說出的話卻讓李閒如墜冰窟。
“很好,就這樣,從今天開始每天拔刀一千次?”
“為什麼?一千次,難道你不覺得多了些嗎?”
“一千二百次!”
“好吧,一千次。”
“一千五百次!”
李閒嘶吼道:“我已經接受了,一千次!”
達溪長儒搖了搖頭:“你再說一句話,就每天拔刀兩千次。”
橫刀屬於雙手刀,在陸地上使用並不顯得有什麼彆扭,但坐在馬背上,因為空間的制約所以拔刀這個看起來簡單的動作,其實也有些難度。李閒的手臂短,刀身長,要想將橫刀拔出來必須盡量的將身子往後仰,這樣的話,他拔刀一千次也就不止手臂遭罪了,連著他的小嫩腰都跟著受牽連。
從早晨到中午,李閒完成了六百次拔刀的動作。聽起來好像並不覺得這是一件多難的事,但騎在馬背上不斷的後仰抽刀六百次,真要做起來簡直能折磨死人。他的手臂越來越沉,達溪長儒下令休息準備午飯的時候,李閒抽刀的動作已經比最開始要慢五倍以上了。
血騎自發的分成幾隊,兩個小隊分出去往各個方向巡哨警戒。其他人下馬蒐集乾柴點火,然後將一路上順便射獵的野物架起來烤。
李閒咬著牙將橫刀入鞘,然後從馬背上艱難的躍下來。手臂上的疼簡直難以忍受,就好像有一萬隻螞蟻附著在骨頭上不斷的啃咬一樣。
“六百零一次。”
達溪長儒看著李閒面無表情的說道。
李閒呲著牙一邊揉著胳膊一邊抱怨:“剛開始就這麼大強度,難道修煉不是循序漸進的嗎?”
達溪長儒板著臉說道:“我的意思是你還沒有完成,還差八百九十九次。”
他朝火堆走過去,一邊走一邊說道:“完成不了,午飯就不要吃了。如果到了晚上你還沒有完成一千五百次抽刀,晚飯也不要吃了。如果睡覺前你依然沒有完成,那麼……你也就不必睡覺了。”
達溪長儒轉身,看著李閒說道:“但我們不會等你,明天一早還是要上路的。”
李閒咬牙,最終把問候達溪長儒八輩祖宗的話咽回了肚子裡。他強忍著那種刮骨一般的痛楚,緩緩的將腰畔的橫刀抽了出來,那柄幾斤重的橫刀此時如同幾百斤重一樣,他的手幾乎已經掌握不住。就這樣,李閒艱難的又抽刀十幾次,身上已經被汗水濕透。
達溪長儒熟練的將一隻野兔剝皮,然後用鐵釬穿了架在火堆上。等做完了這些之後他才對李閒喊道:“我說讓你拔刀,是在馬背上拔刀,而不是這麼站著。所以這十三次不算數。”
李閒的嘴角已經被他咬破,但他沒有說什麼,一言不發的走到那匹黑色的非純種博踏烏身邊,顫抖著艱難的爬上馬背。
陽光筆直的照射下來,照在馬背上已經無法挺直腰板的少年身上。看起來李閒已經忘記了自己拔刀多少次,他只是機械的重複著那個動作。當他感覺到眼前越來越黑的時候,忽然有人碰了一下他的身體,將他從昏厥的邊緣拉了回來。
達溪長儒遞給李閒一個水袋:“飯你不可以吃,但水是必須要喝的。如果你一口水都不喝,我不保證你會不會熬過今天。我記得我跟你說的是以後每天一千五百次,是每天。”
李閒想抬手接過水袋,卻發現手臂已經完全不聽從大腦的指揮了。他試了幾次,卻根本摸不到那個水袋。並不是他的眼花了,而是他的手已經失去了方向感。達溪長儒舉高水袋遞到李閒嘴邊,李閒俯下身子叼住,當一口清冽的帶著甘甜味道的水進入他嘴裡的時候,李閒甚至錯覺這就是傳說中的瓊瑤佳釀。
一口氣喝了半袋水,他貪婪的就好像一隻飢餓的小獸終於觸碰到了母親的乳-頭一樣,全部的慾望都是索取。
“還差多少次?”
“七百九十次。”
達溪長儒將水袋收好,然後變戲法似的拿出一隻烤的金黃的野兔後腿,在李閒的鼻子面前晃了晃。李閒的視線是模糊的,甚至腦子裡都不知道在想什麼,又或者是根本就什麼都沒想,但他聞到那種誘人香味的時候還是下意識的張嘴咬了出去。
嗒的一聲,牙齒撞擊在一起。
達溪長儒將兔肉塞進自己嘴裡撕下來一塊,很愜意的咀嚼著:“給你聞,已經是破例了。”
李閒費力的裂開嘴笑了笑:“您敢……再破例一次嗎?”
達溪長儒哈哈大笑道:“再過一會兒就要繼續上路了,在日落之前必須趕到四十里外的一個無名小湖邊宿營。祝你好運吧,希望今晚你有的睡。”
李閒撇了撇嘴:“我就說……近朱者赤,您今天的話可真多!”
達溪長儒怔住,皺著眉頭想了想,然後一言不發的走開。
看起來隨時有可能從馬背上掉下來的李閒竟然還能仰天大笑,就好像一支鬥勝了的公雞一樣驕傲。他現在的樣子看起來可以用兩個字形容,那就是得意。如果非得精簡到一個字來形容的話,那就是賤。
血騎休整之後繼續上路,以血騎的素質下午半天時間趕四十里路並不算難事。但對於李閒來說,這是一種絕對的煎熬。他要一邊不停的機械的抽刀,還要盡量保持著身子的穩定不至於從馬背上掉下來。雖然從六歲李閒就已經開始騎無鞍馬,並且能做到只靠雙腿來控制駿馬的方向。可是,現在的李閒連自己的腿都快感覺不到了,又如何能保證黑馬的腿不走歪?
幸好,馬是一種追隨性很強的動物。他的黑馬跟在血騎後面倒也不至於掉隊,不過李閒卻已經掉下來四次了。
達溪長儒再一次將李閒像提小雞一樣提起來放在黑馬背上,然後很不是人的在李閒耳邊提醒:“還有四百零三次。”
隊伍在落日前趕到那個無名小湖邊宿營,這個時候的李閒完全是一個已經失去了神智的機器人一樣,他的雙臂早已經沒了知覺,就好像在拔刀的根本不是他一樣,李閒甚至錯覺自己是在看表演。
血騎的旅率鐵獠狼安排騎兵宿營後走到達溪長儒身邊,看著黑馬上那個搖搖晃晃隨時可能第九次掉下來的少年讚歎道:“以他的年紀能有這樣的毅力,已經很不錯了。”
達溪長儒瞪了鐵獠狼一眼道:“不錯?就這兩個字?你能再找出一個十一歲的孩子可以堅持到他那種地步的人來?”
鐵獠狼想了想:“不能。”
他認真的說道:“如果是朝求歌這個年紀您逼他這樣練功,他一定會想方設法的逃走。如果是東方的話,他一定會跪在地上不停的苦求您開恩,然後裝作昏死過去。如果是獨孤銳志的話,他一定捨得對自己下毒,毒到口吐白沫人事不知。血騎四虎,沒一個人在那個年紀比得上他。”
達溪長儒沒問鐵獠狼為什麼不說他自己,因為達溪長儒知道,若是換做鐵獠狼的話,他未必比李閒做的好,但一定也會堅持下去。一個被吃狼奶長得的孩子,總會比其他人狠一些。對敵人狠,對自己也狠。
達溪長儒看著李閒,他在心裡嘆,即便你不是真龍轉世,也一定是什麼妖孽投胎。
李閒是什麼妖?
肯定不是人妖,但……他或許真的是一個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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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1 06:17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十五章 安之
達溪長儒是個有原則的人,當年在弘化軍中就是出了名的不講情面。所以他既然說出李閒做不到拔刀一千五百次就沒有飯吃,那麼哪怕李閒拔刀一千四百九十九次的時候餓昏過去,他也不會給李閒一口粥喝。
血騎四虎之一的朝求歌今夜輪值,將游騎和暗哨安排之後,無所事事的朝求歌在湖邊找了一塊石頭坐下來,從腰畔將酒袋子解下來往嘴裡灌了一口。雖然已經過了四月,但草原上的夜風依然冷冽刺骨。裹著氈毯的血騎兵在湖邊的碎石子上睡著,沒有人動,安靜的就好像石頭。
之所以睡在湖邊的石子上而不是睡在柔軟的草地上,原因很簡單,因為草地上雖然舒服些,但更冷。雖然他們不懂什麼叫做科學,但他們有著無比豐富的經驗。
那些血騎兵睡的安靜的令人驚嘆,竟然沒有一個人打鼾。沒有磨牙的聲音,沒有砸吧嘴的聲音,沒有說夢話的聲音,什麼聲音都沒有,就好像……睡了一地的死人。
不打鼾,這並不是因為這些血騎兵呼吸道沒有問題,也不是他們睡得很深沉,而是因為,不能控制住睡覺打鼾的人已經都死了。
野外宿營,一個鼾聲就有可能將敵人引來。
物競天擇,就好像遠古時候的長頸鹿其實脖子並不長,跟馬的脖子差不多,甚至還要短一些。但那個時候地面上的植被不能讓它們填飽肚子,所以它們只能伸長脖子去吃樹上的葉子。脖子短的一定吃不到,所以它們都餓死了。
戰爭不會去適應每一個人,所以每一個人都只能去適應戰爭。兩千多名騎兵僅存一百多人,他們都是喝人血解渴吃人肉果腹活下來的。後來這幾年在大草原上游盪,總會有人對他們的戰馬和甲胄感興趣。現在活下來的一百零四名血騎兵,誰手上沒有十幾甚至幾十條人命?又有誰沒被追殺的落荒而逃過?
清冽的酒進了肚子,卻驅散不了嚴寒。
朝求歌看著那邊還在馬背上如鬼一樣抽刀收刀的少年,他的眼睛一直盯著那雙手那柄刀,只是他的眼睛裡沒有什麼同情,他之所以盯著,是因為達溪長儒讓他數著李閒拔刀的次數。達溪長儒知道那個真龍轉世的預言,但血騎兵不知道。他們對於李閒沒有什麼感情,如果非要扯上一點的話,那麼這個少年的毅力會讓他們感到驚訝,從而對這個少年產生些許的欽佩來。
朝求歌算了算時間,應該已經過了丑時。他鬆了口氣,心說總算不用陪著那個倒霉的少年熬到天亮了。
一千五。
朝求歌的嘴裡輕輕吐出三個字,然後將酒袋子裡的酒喝光,站起來朝著那個少年走了過去,他想拍拍那個少年的肩膀對他說:“幹得不錯,希望你能活下來。”
讓朝求歌驚愕的是,他才站起來,那個少年再也堅持不住從黑馬上掉了下去,重重的摔倒在草地上,將那匹黑馬嚇得往旁邊跳了一下。不早不晚,剛好在一千五百次的時候他掉了下來,然後死豬一樣在地上一動不動。
朝求歌怔住,他忽然想到一件事,一件很可怕的事。
難道,那個少年在這樣的狀況下,頭腦還保持著清醒?他清清楚楚的記得自己抽刀多少次?而且,在黑馬站立的地方,一側有一塊突起的石頭,另一側則是平坦的草地。他沒有掉在石頭的那一側,難道那個少年在昏迷之前還能冷靜的選擇自己跌落的方向?朝求歌原地怔怔的站了足有一分鐘,才苦笑著搖了搖頭朝那個少年走了過去。
他將那個軟得好像一灘爛泥一樣的少年抱起來放在湖邊,然後用氈毯將他的身子裹好。或許是因為對這個少年的好奇,朝求歌失去了睏意。他挨著李閒坐下來,想喝酒卻發現酒袋子已經空了。
“謝謝。”
已經神智不清的少年忽然艱難的睜開眼,真誠的對朝求歌說了兩個字。
朝求歌說:“不謝……你真的記得自己拔刀的次數?”
沒有回答。
朝求歌低頭看了看,卻發現那個面貌清秀漂亮的少年已經睡著了。他的眉頭微微皺著,那是因為他即便在睡夢中也能感受到身體上巨大的痛苦。
“真是一個妖孽。”
朝求歌感慨了一聲,往後一仰挨著李閒躺了下來。
當太陽還沒有升起的時候,血騎兵已經習慣性的醒來,卷好自己的氈毯放在戰馬上,然後開始準備早飯。達溪長儒走到李閒的身邊,在他身邊蹲下來,將李閒露在氈毯外面的手臂放回去,然後幫他掖了掖被角。
“等吃飯的時候再叫醒他,如果他起不來…….就在他的屁股上刺一刀。”
達溪長儒吩咐一名血騎兵道。
少年的呼吸很平緩,只是眉頭依然深深的鎖著。達溪長儒知道李閒在忍受著什麼樣的痛苦,哪怕他是在睡夢中。
“屁股沒有得罪你,希望您善待它。”
李閒縮了縮身子,沒有睜開眼。
達溪長儒笑了笑:“昨晚睡的怎麼樣?”
李閒吸了吸鼻子,感覺自己可能是著了涼,鼻子有些不舒服:“肯定非常舒服……如果我能睡著的話。”
李閒真的沒有睡著,雖然他從馬背上掉了下來,雖然他睏倦疲乏到有自殺的心,雖然他眷戀著硬硬的石子地不願起來,但毫無疑問,他一夜沒睡著。這一夜李閒最大的感觸不是草原的夜風有多冷,不是天空中的星星有多璀璨,而是他發現自己除了腦袋之外所有部件都不屬於自己了,他甚至感覺不到手腳的存在。
當繃緊了的神經鬆懈下來之後,李閒連勾動小拇指的力氣都沒有。
“如果您拉我一把,我不吝嗇於說謝謝。”
李閒睜開眼睛,看著達溪長儒說道。
達溪長儒伸出手,卻沒有等到李閒的手從氈毯裡伸出來。將氈毯揭開,達溪長儒扶著李閒坐了起來。
“怎麼樣,今天的一千五百次還能完成嗎?”
達溪長儒問。
李閒想了想說道:“我尊敬的師父,如果我做到了,你是不是考慮給我什麼獎賞?”
“你想要什麼?”
達溪長儒沒想到,這個還剩下半條命的少年竟然還有心情提條件。
李閒嘆了口氣道:“如果您將送給我的表字收回去,我會感恩戴德的。我知道您不理解我為什麼那麼抵觸那兩個字,您可以認為我一聽到那兩個字就會便秘。師父,這樣的要求雖然過分了些,但這是支撐我繼續拔刀的動力。如果你不答應,我或許考慮投湖自盡。”
“你會捨得死?”
達溪長儒反問。
他站起來說道:“學了那麼多小手段,練了那麼漂亮的箭法,我不覺得你是一個為了理想能慷慨赴死的人。我答應你,只要今天你還能拔刀一千五百次,我就去再想一個表字換了就是。
李閒堅定的搖頭:“我可以自己想一個嗎?您可以說那是您賜給我的。”
“是什麼?說來聽聽。”
達溪長儒問道。
李閒笑了起來,很漂亮,很溫和,甚至還帶著一點害羞。他想起前世時候看過的那本很著名的穿越小說,想起那個和自己同樣叫做閒的少年。只是那個少年的命運似乎比自己好一些,最起碼他身邊有一個實力恐怖的瞎子,有一個給他留下大筆遺產的老娘,還有一個終究心裡對他有愧的皇帝老爹,還有一支變態的重狙。而自己身邊呢,有一群馬賊,有一個叫張仲堅的大鬍子,現在多了一個叫達溪長儒的變態師父。
“安之。”
李閒淡淡的笑著:“我喜歡這兩個字,很喜歡。”
“如果你今天還能完成一千五百次,我就答應你。”
達溪長儒轉過身,朝著遠處走去。李閒試著抬起自己的右臂,然後驚喜的發現左臂很自然的抬了起來。他苦笑一聲,心說這樣鍛煉還沒有發育的肱二頭肌,是不是也算拔苗助長?不是他的神經錯亂了,而是因為用力,右臂終究抬不起來,左臂卻在力量的作用下抬了起來。
朝求歌微笑著對李閒說道:“別皺著眉頭,堅持下去,用不了五天你就會適應,一年後,你的右手就能強壯起來。”
李閒依然苦笑:“小朝哥,我沒擔心右手,我是在擔心左手……可不可以找些不用筷子的東西來給我吃?”
朝求歌發現這個少年確實很可愛,這種狀態下竟然還有心思開玩笑。
“我去幫你烤一隻兔子。”
朝求歌站起來,朝著重新升起來的火堆走去。昨夜睡覺前,所有的火堆都已經熄滅了,然後壓上了石頭,確保不會有一顆火星飛出來。
達溪長儒沒有阻止李閒一個人將一整隻兔子吞下去,雖然一天一夜沒吃東西就這樣暴飲暴食對身體很不好。因為達溪長儒很清楚,李閒今天……或許只有這一頓早飯可以吃。達溪長儒的要求就是那麼簡單而苛刻,連續拔刀一千五百次,否則沒飯吃。不是一天累計一千五百次,而是連續的不間斷的。一個十一歲的少年一口氣吃掉一隻烤野兔不算驚世駭俗,可是一個十一歲的少年在馬背上一邊拔刀一邊吐,吐到連上個禮拜吃的東西都能回味起味道的時候,他竟然還能硬扛著手腳軟得好像麵條一樣卻倔強的繼續動作,這就有些驚世駭俗了。
那隻烤得很香的野兔在李閒的胃裡轉了一圈,還沒有來得及消化就又吐了出來。從嘴裡吃進去,從嘴裡吐出來,李閒就好像一個單細胞動物,成功的讓菊花小門處於下崗狀態。
倔強的少年啊,你有這樣的毅力,還有什麼做不到的呢?
達溪長儒看著李閒被陽光拖長了的身影,心中忽然生出一股久違的豪情。
“悟空這兩個字,真的不好嗎?我還是覺得比安之這兩個字強不少。”
達溪長儒試圖改變李閒的想法。
“你再提這兩個字,我就回花果山不回來了!就算妖精吃了你,我也不回來!”
李閒咬牙切齒的說道。
作者:
music5512
時間:
2013-2-1 06:18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十六章 刀客都這麼走路的
當李閒看到遠處出現在斜陽下那一條大河的時候他忘情的呼喊起來,用了十六天,他終於能適應每天那煎熬無比的一千五百次拔刀。
這一段弱洛水,是霫人和契丹人地盤的分割線。
越過弱洛水再往北走就是霫人的草場了,霫人才真的是草原人中相對溫和的一個民族。他們的圖騰不是狼,而是天鵝。霫人的地盤不如契丹人大,人口加在一起也不如契丹八部眾多。霫人統治的大概區域是在弱洛水以北,東接靺鞨,北接烏洛侯,西至突厥,最大的部族也不過四萬餘戶。所謂的靺鞨,在五代十國之後就改成女真了,也就是後來建立大金國的女真,也就是後來滿族的前身。
弱洛水,有很多稱呼,如潢水,西拉木倫河。
契丹人的地域北面是弱洛水,東南是遼水。契丹這個民族是一個很可怕的民族,要知道大遼國的疆域是宋王朝的兩倍以上。當然,這一點就目前來說只有李閒一個人知道。
“流沙河啊,三師弟快出來見我吧,咱們一起去西天泡妹妹!”
李閒瘋了一樣的喊著。
血騎的人已經習慣了這個時常會表現的很怪異,甚至可以說瘋魔的少年。這個少年嘴裡總是在不經意間說出很多令人費解的名詞,比如他在練習拔刀的時候經常會對達溪長儒說:“請求暫停,我要求小便。”
後來血騎兵知道,小便原來就是撒尿。
李閒很耐心的給血騎兵解釋為什麼撒尿叫做小便:“撒尿拉屎都是方便,不管是前門還是後門都是方便之門。為什麼撒尿是小便,拉屎是大便呢?撒尿的時候你會不會抖?抖的時候會不會精神一振?肯定是有的,可是比起拉屎的時候那種如釋重負的高-潮感覺來,小便的那一抖就顯得有些小家子氣了,所以叫小便… …”
李閒從越發高大的黑馬上躍下來,捧起依然冰冷刺骨的河水狠狠洗了把臉。感受著冷冽河水洗去鉛塵的痛快,李閒竟然生出脫光了裸泳的念頭來。雖然河水很冷,但李閒在河中看到不少來回游弋的大魚。也不知道草原人為什麼這麼浪費,放著那麼多魚不吃簡直就是對那些魚的不尊重。
“今天終於可以不吃烤兔子烤野鼠之類的東西了,咱們烤魚吃吧。”
李閒吧嗒吧嗒嘴幻想道:“放在架子上烤,再灑上孜然粉辣椒沫,美味至極!”
“孜然粉是什麼東西?辣椒又是什麼東西?”
對毒藥一直很有興趣的獨孤銳志問,他沒有聽說過這兩種東西。血騎四虎中,論直接戰力獨孤銳志是最弱的那一個。但若是比一比誰殺的人多,另外三個加在一起也不如獨孤銳志。當年在突厥人的地盤上,有一次被一個小部落傾巢而出的騎兵追擊,血騎損失了幾名騎兵,當晚獨孤銳志一個人悄悄潛入那個小部落,一口氣毒死了那個部族三分之一的人,六百多口,死得很乾脆。
紅拂送給李閒的幾十種毒藥,獨孤銳志這一路每一種都認真的研究過。李閒在對毒藥的分辨和配製上進步神速,獨孤銳志功不可沒。獨孤銳志的口頭語是,當你想用兵器殺我的時候,我肯定知道。但我下毒殺你的時候,你肯定不知道。
三十幾種毒藥的藥性,作用,獨孤銳志都清楚的講給李閒,如果在行軍途中抓到什麼比較大的野物,獨孤銳志就會在其他人殺人的目光中,神色淡然的將那隻野物毒死然後給李閒詳細的講解藥性。沒有肉吃而脾氣有時候會間歇性爆發的鐵獠狼則會按住獨孤銳志一頓胖揍,獨孤銳志會在他不注意的時候報復性的給他下點瀉藥,然後鐵獠狼一邊捂著肚子一邊再次胖揍獨孤銳志。
嗯,獨孤銳志就是這樣成長起來的,不可否認的是,李閒從中獲利頗多。比如,有一次獨孤銳志毒死了一隻山豹,沒吃過豹子肉的鐵獠狼揍了獨孤銳志。然後李閒給鐵獠狼下了瀉藥,然後鐵獠狼揍了獨孤銳志。
這是一種很好玩的遊戲,李閒是這麼認為的。
“孜然……辣椒…….”
李閒沉默了一會兒說道:“等我的艦隊建立起來之後,我會派一個叫鄭和的人去遙遠的海外將這兩樣東西帶回來。”
“原來又是你編造的那些無聊故事!”
獨孤銳志撇了撇嘴,不再理會李閒。他蹲在河邊,看著河水中自由自在游弋的魚兒感慨道:“這麼大一條河,我得下多少毒才能把魚兒都毒死?”
鐵獠狼恰好走過他身邊,聽到獨孤銳志的自言自語後鐵獠狼善意的勸道:“別考慮那麼飄渺的事,因為如果今天我們吃不到烤魚的話,我會把你扔進河裡淹死。”
獨孤銳志昂起下頜:“難道我是被嚇大的?”
鐵獠狼一本正經的說道:“你肯定不是被嚇大的,你是被我揍大的。”
李閒挽起衣服,光著腳丫慢慢滑進河裡。他手裡拿著一根削尖了的木棍,盯著河水中游來游去的魚兒嘴裡念念有詞的好像一個神棍。
“一天到晚游泳的魚啊魚不停遊,一天到晚拔刀的人啊想補補身子。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想吃魚想的要死了,你們來救我吧。魚兒,魚兒,我來超度你們了。”
一條魚從李閒的腿邊游過,它慢悠悠的看起來很愜意的在尋找食物,卻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別人眼裡的食物。當魚游到他身前的時候,李閒迅速的將那木棍刺了下去。隨即,他的手上感覺到了一股阻力。刺破了魚肚子的木棍迅速的抬起,李閒頭也不回的將木棍往身後一甩。
一名血騎兵伸手將那血淋淋的魚抄住,然後在石頭上使勁一摔。可憐的魚兒就此死於非命,很快就被另一名血騎兵用匕首將魚鱗刮掉,然後用鐵釬穿好放在一邊。負責烤魚的血騎兵小心翼翼的從包裹中取出金貴的鹽巴,在已經滋滋冒油的烤魚上小心翼翼的灑上一些。在荒野中行軍,鹽巴是一種必須計算著消耗的奢侈品。
烤魚的香味很快就飄了出來,李閒禁不住誘惑停止捕魚,想跑到岸上去搶烤魚,腳卻不知道踩在什麼上面,李閒疼的一咧嘴,拔出腳發現被割破了一道口子。他惱火的蹲下去摸那塊石頭,摸上來的卻是嬰兒拳頭大小的一塊黑色金屬。放在陽光下仔細看了看,黑色的金屬散發出一種厚重的金屬光澤。
“師父,這是什麼東西?”
李閒上岸將那塊金屬遞給達溪長儒。
達溪長儒接過來看了看,淡淡的說道:“是隕鐵,你運氣不錯,這一小塊溶了,鑄在橫刀裡會讓橫刀更加堅固,更加鋒利。”
他見李閒的表情有些懷疑,於是從懷裡摸出一柄匕首,猛地照著那塊隕鐵砍下去,當的一聲脆響,那隕鐵上爆出一團火花。
將匕首遞給李閒,達溪長儒說道:“別以為這是隨處可見的東西,隕鐵的珍貴程度你想像不到。我在青牛湖尋找到的那塊,比這塊至少大一百倍。如果拿出去賣,最少可以賣三千貫。如果是賣給那些一心想要一柄寶刀的世家子弟,萬貫也不是問題。如果跟突厥人交換的話,能換來幾百匹上等馬。還有一大塊草場。”
“我沒有萬貫,我沒有幾百匹馬,我也沒有草場,但那塊隕鐵是我的!”
李閒看著那匕首上崩出來的深深的缺口嚴肅的說道。
達溪長儒瞪了他一眼說道:“我既然答應你用那塊隕鐵給你打造一柄長刀,就不會食言。達溪長儒說過的話,從來沒有反悔過。只是青牛湖很大,也很深。而且契丹人就生活青牛湖邊,我不確定是否還找得到那塊隕鐵。契丹人對青牛湖太了解,他們對隕鐵的價值也太了解,所以那塊隕鐵不一定還在。”
他頓了一下說道:“最主要的是,我忘記把那塊隕鐵從什麼位置沉下湖了。”
李閒嘆道:“我看過大話西遊的,怎麼忘了悟空的師父是最能忽悠的那一個!”
不理會李閒的胡言亂語,達溪長儒說道:“其實用什麼樣的刀並不重要,如果你手無縛雞之力,就算我給你天下致銳的寶刀,你能打得贏我嗎?就好像一個三歲孩子拿著橫刀也絕對不是一名壯漢的對手,你不要把外物看的那麼重。如果你的刀法足夠強,還會在乎你用的是什麼刀嗎?”
李閒點頭道:“有道理,只要修為達到一定境界,無論什麼刀拿在手裡,都是寶刀。”
達溪長儒讚賞的看了他一眼道:“很好,去吃飯吧,吃完飯也該教你其他一些用刀的基本功法。”
李閒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不到二十天,他的手已經明顯強壯了不少,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手更加穩定了。尤其是……在他用木棍刺魚的時候,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每天枯燥的練習拔刀的好處,想要成為一名出類拔萃的刀客,就先要練出一雙穩如磐石的手。
李閒被割破了的腳還在疼,他拖著刀當拐杖走路,忽然看到夕陽下自己奇怪的影子,李閒不由自主的怔住。
傅紅雪也是這麼走路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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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sic5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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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1 06:19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十七章 對不起 好奇有代價
草原人是個很奇怪的民族,如果你孤身一人到了一個部落,幾乎沒有人會因為你窮困潦倒而看不起你,他們會熱情的款待你,給你肉吃,給你酒喝,如果運氣好的話,還會有漂亮的女孩子來鑽你的帳篷。他們的笑容很能感染人,讓人感嘆這世間還有如此純粹友善的民族而不願離開。
同樣是他們,拿起彎刀躍上馬背之後就會變成這世間最冷酷的強盜。他們闖進你家門的時候不會因為老人和孩子的哭號而放下屠刀,不會因為你家徒四壁就放棄掠奪,哪怕你家裡只有一口壞了的鐵鍋。他們過一村屠一村不會留下一個活口,他們搶一城燒一城不會留下一間房子。
總結一下就是,你可以到他的家裡去做客,但千萬不要邀請他到你家裡來。
達溪長儒不會帶著血騎明目張膽的跑到契丹人的地盤上,那樣的話就算草原人好客,也會不吝嗇於羽箭彎刀的招呼他。在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停了下來,達溪長儒分派士兵安營。這座小山雖然不十分高,但看起來很有些雄奇壯觀。
從漁陽郡出發到這裡繞了一個大圈子,沒有穿過契丹人的草場。達溪長儒是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所以他們比直接到青牛湖多走了很遠。選擇在這裡安營,是因為這裡是霫人和契丹人控制地域的交界處,兩邊的人為了不引起爭端很少接近這裡。血騎在這裡扎營很難被發現,就算被發現,無論是霫人還是契丹人都不會主動過來招惹他們。
因為要在這裡常住,所以血騎兵們開始建造營寨。山裡隱藏一百多名善於隱藏的血騎完全不是問題,就好像在十噸煤上藏一百隻螞蟻沒有什麼區別。山下有水,山上有林,無論怎麼看這都是一個隱居的好地方。
李閒坐在石頭上看著忙忙碌碌的血騎兵幹活兒,他懶得去幫忙,不是因為他懶,而是因為他很疲勞。每天的抽刀次數已經加到了兩千次,李閒不知道在這裡住上一年半載的話,自己是不是每天都好像傻逼一樣拿著一把橫刀不斷的抽出插-入。抽出插入這四個字不一定代表著高潮迭起欲仙欲死,有可能代表著的是枯燥乏味和痛苦疲勞。
兩千次抽刀完成,李閒縱然不會如最初那般半死不活也斷然不會像吃了某哥般龍精虎猛。就算是做那種銷魂的事,抽出插入整整一天都不射也未見得舒服到哪裡去。每次練習完,李閒的胳膊就會變粗很多,摸起來還是硬硬的……胳膊裡沒有海綿體,而且那玩意持久性並不強。將近一個月不間斷的訓練,讓李閒的肱二頭肌和什麼什麼頭肌都變得很強。
輕輕的按摩著手臂,李閒看著那些血騎忙碌的身影詩興大發:“山不在高,有樹就行,水不在深,有魚就行,女不在貌,有洞就行……
“手腕感覺怎麼樣,還能活動嗎?”
達溪長儒走過來問道。
李閒道:“還成,最起碼還能扶著小雞雞撒尿,不惜我試試您看看?”
達溪長儒已經習慣了適應了這個小犢子的無恥和無賴,他從地上撿起一根小木棍放在石頭上,對李閒說道:“把它砍斷。”
李閒雖然不知道達溪長儒的目的是什麼,但他肯定這將又是一項訓練的開始。他從石頭上躍下來,行雲流水一般將橫刀抽了出來,動作看起來沒有一絲瑕疵,揮刀砍落,鐺的一聲,橫刀砍在木棍上也砍在了石頭上濺起一片火星。小木棍往兩邊飛起,石頭上留下了一道白色的印記。
達溪長儒將斬斷的兩截小木棍撿起來,放在一起對比了一下說道:“眼力還算不錯,相差不多。”
李閒羞澀的笑了笑道:“天分……”
達溪長儒沒有接著表揚他,而是從地上再次撿起一根小木棍放在石頭上,然後抽刀猛地劈落!匹練般的刀光閃過之後,石頭上的木棍卻連動都沒動。李閒好奇的靠過去,拿起木棍看了看,比劃了比劃。小木棍從正中被斬斷,一樣長短,一絲不差。石頭上沒有留下一丁點的痕跡,李閒的雙眼瞬間睜大。
達溪長儒看著目瞪口呆的李閒說道:“別跟我說什麼狗屎的天分,我從來不相信天分這種事。如你那樣抽刀我練了兩年,每天砍斷幾千根木棍我練了三年。如果你能在兩年內做到我這樣,我就承認你是個天才。如果你認為這樣簡單的事就已經算神乎其神了,那麼你乾脆就不要再碰刀。”
說完之後,達溪長儒轉身離開。
李閒看著手裡的小木棍久久不語,也不知道他沉默了多久,嘆了一口氣的少年眼睛微微瞇起,在心裡告訴自己,原來世界真的很大。
他彎下腰,在地上蒐集了幾十根比較直的小木棍,沒有放在石頭上,而是選了一塊比較乾淨的土地將那些木棍擺好。之所以這樣做,他是心疼會把刀子崩壞。他坐在地上,看著面前的幾十根木棍,然後深深的吸了口氣。
抽刀,斬落。
血騎兵搭建營寨的速度很快,只用了二十幾天就把基本設施建造齊全。包括一圈柵欄,馬廄,一排房子,還有一座隱藏在密林中的瞭望塔,廚房,浴室,當然還有茅廁。這二十幾天,李閒根本就沒有留意過營寨的進度,他根本就沒有時間往那邊去看一眼。
早晨起來,趁著手勁正充沛的時候他會練習一個時辰的弓箭。其餘時間除了吃飯上廁所睡覺之外,差不多全都用在和木棍過不去上了。這二十幾天,李閒砍掉的小木棍如果做成筷子的話,可以發給血騎兵每人一千雙。這是一種很浪費的行為,所以達溪長儒讓李閒可以選一稍微粗些的木頭來劈,砍斷的木頭還能生火做飯。
當一座漂亮且實用的營寨終於完完全全建造起來的時候,李閒也終於劈砍出第一對一摸一樣長短的木棍。他沒有興奮,也沒有跑去找達溪長儒炫耀。一個多月的時間劈出一對一樣長短的木棍,按照概率來說也不算什麼奇蹟。
最開始的時候,李閒每砍一刀,都會在地面上留下一道痕跡,隨著一天一天的過去,李閒最大的收穫不是那一對碰巧砍出水準的木棍,而是地面上的痕跡已經越來越淺。說起來沒有什麼,但真的做起來這是一件非常難非常難的事。出刀的力度很難控制到那麼完美,稍微輕一些,不是還沒有砍到木棍就收刀了,就是砍不斷木棍。重了的話,就會在地上留下痕跡。
痛苦的不只是手臂,還有眼睛。
整天一眨不眨的盯著那些木棍看,李閒的眼睛乾澀疼痛。每當眼睛看不清東西的時候,他就會停下來用山上的殘雪敷一敷。這樣可以讓眼睛好受一些,也能讓昏沉的頭腦變得清醒一些。
將面前的木棍全部劈斷,李閒繃著的神經鬆開,吐出一口濁氣。
獨孤銳志在他身邊坐下來,遞給李閒一個水袋:“安之,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你練功這樣拼命?”
“拼命?”
李閒喝了一大口水,抹了抹嘴角說道:“我沒覺得這是在拼命。”
獨孤銳志換了一句道:“練的這麼苦,為什麼?“
李閒笑了笑,用力的伸展開身體,四仰八叉的在地上躺下來:“或許是為了想更加踏實的活下去?無論如何,自己本身的實力強大一些,別人能傷害到我的可能就小一些。這個世界上人和人之間沒多大的區別,除了撒尿的地方不一樣之外就是想法了。我的想法很簡單,就是不想死在別人手裡。”
獨孤銳志看著李閒納悶:“你這樣一個少年,怎麼那麼多感慨?聽你的口氣,好像你有很多仇人似的。而且好像還很強?”
李閒淡淡的笑道:“很強,強到……為了保證我不死,鐵浮屠這些年已經死了三十幾個兄長。為了不死,也為了少死些人,我怎麼也不能讓自己渾渾噩噩的活著,我變得強了,才能幫死去的兄長們報仇。小鳥哥身上有七道深可見骨的傷,我總是要替他討一個說法的。”
獨孤銳志好奇的問道:“你是什麼身份?為什麼有那麼多人想殺你?為什麼鐵浮屠的人要保護你?”
李閒透過樹葉的縫隙看天空,然後淡淡的笑了笑:“我是一個普通人,可是有很多人偏偏認為我不普通。”
他猛地坐起來,然後起身尋找可以砍的木棍:“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有什麼不同,可以去問我師父。”
獨孤銳志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一定要去問問呢,不然我睡不著覺。”
李閒撿了一把木棍放在地上,然後繼續枯燥而機械的動作。抽刀,劈砍,收刀,再抽刀,再劈砍。
將撿來的木棍再一次砍得死得不能再死,李閒抬起頭看著遠處獨孤銳志漸漸消失的背影歉意的笑了笑。
“抱歉……不是我想引起你的好奇,只是……如果你知道了什麼狗屁真龍轉世的預言,達溪長儒也只能讓你加入拼死保護我的行列了。對不起……我現在還需要人來保護。”
李閒的視線有些模糊,但很快就明亮了起來。
他深深的吸氣,緩緩的吐出。
所以,一定要盡快變得更強,這樣才不會連累更多的人。
不會很遠的將來,我一定能靠自己的力量保護自己,保護所有人。
他的臉色很平淡,卻愈發堅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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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sic5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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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1 06:19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十八章 你教會了我無恥
達溪長儒走到李閒的黑馬邊上仔細的打量著,越發的對這匹看起來並不怎麼特殊的黑馬好奇起來。這匹黑馬表面上看起來不比其他的駿馬高大雄壯,以相馬之術看也看不出什麼神駿之處來。可不知道為什麼,血騎兵的那些戰馬在黑馬面前,總會顯得很侷促,無論是在吃草料還是飲水的時候,黑馬走過去的時候其他戰馬都會低著頭自發的讓開。
達溪長儒看不出什麼,他的疑問李閒也無法給他答案。李閒只知道這匹馬是張仲堅特意遠行草原深處,然後從幾十匹馬駒中選出來買下送給李閒的。達溪長儒騎馬這麼多年,自認為相馬之術還是懂幾分的。所以每次看到黑馬的時候,他都禁不住會問,難道張仲堅相馬比自己強很多很多?李閒不知道,是因為張仲堅沒有告訴他,這匹看起來不出眾的黑馬確實是從幾十匹馬駒中挑出來的,但那是從突厥王族的馬廄裡在幾十匹最貴重的名種中挑出來的。當然,張仲堅也不是買來的,而是偷來的。
拍了拍黑馬的脖子,達溪長儒朝著練刀的李閒走了過去。
奇怪的少年,奇怪的馬。
李閒練習劈砍木棍已經五個多月,達溪長儒並沒有詢問過李閒有什麼體會,因為他知道這種基本功的練習沒有什麼狗屁高深莫測的訣竅,需要的僅僅是毅力。
少年背對著他,不斷的揮刀砍下。
達溪長儒走過去,想拍拍少年的肩膀說欲速則不達,別急。可是他的嘴巴張開後,就開始不受控制的逐漸的變大。然後驚訝到他的嘴裡能塞下一隻雞蛋,他的眼睛瞪得好像一對牛蛋。
李閒站在一塊平整的石頭前面,石頭上放著二三十根擺放好的小木棍。李閒一刀一刀的砍下去,木棍被劈開後輕輕的跳到一邊。很顯然,李閒還不能做到達溪長儒那樣一刀下去木棍被劈開卻不會被震動的地步。但讓達溪長儒震撼到無以復加的是,李閒出刀極快,每一刀除了破空的風聲之外就再也沒有別的聲音了!
每一刀,都沒有砍在石頭上!
這五個多月,達溪長儒出了幾趟遠門,並沒有關注過李閒練刀,他雖然打擊過那個少年,但他清楚的知道那個少年對於刀術來說還是有一定天分的,而且他有毅力,有大毅力,所以達溪長儒沒有必要去督促他。但達溪長儒卻從不認為,那個少年會在不到半年的時間裡達到這樣的地步!
刀刀如落虹,每一刀砍下去都是一條筆直的線,半途沒有一分偏移。
少年雙手握刀,一刀一刀迅疾如風的砍落。小木棍跳躍著分開,有時候會將旁邊的木棍撞開,但李閒的刀也立刻會做出調整,隨著那木棍的跳躍而改變著方向。這樣劈砍的難度更大,分別就如同打靶,移動靶和固定靶的差別。
達溪長儒緩緩的閉上嘴巴,然後笑容在他的臉上逐漸蕩漾開來。他五個多月前對李閒說過,這世上沒有什麼狗屎的天才。但現在達溪長儒不得不承認,李閒就是那種狗屎的天才,還他媽的是香噴噴熱乎乎最大的那一坨狗屎!
“我想,我該教你一些更有用的東西了。”
他抬起的手輕輕的拍在李閒還略顯稚嫩的肩膀上:“為師不得不承認,安之……你確實是一個天才。”
李閒轉過身,展現出一個陽光燦爛的笑容:“師父說過,這世間沒有什麼天才,這句話是對的,如果不去努力的話,天才也會變成狗屎。”
達溪長儒笑了起來,他負手站在李閒身邊。一大一小兩個人並排站在山坡上俯視山腳,被陽光拖出來的一長一短兩道影子,看起來竟然那麼相似。樹葉被風吹動,兩個人的長髮也隨著風輕輕拂動。石頭上斷開的小木棍被風吹著滾落下去,還有一根恰好被風吹落的時候打在立在一邊的橫刀上,發出一聲清脆的歡快的呻吟。
“師父,您最近又出門了?”
一大一小兩個男人順著山坡往回走,遠處的營寨裡已經冒起了炊煙。
“嗯,去了幾趟青牛湖,試著找到那塊沉入湖底的隕鐵。”
“找到了?”
“沒有。”
達溪長儒看著李閒眼神裡淡淡的失落,笑著安慰道:“放心吧,在離開之前我一定送給你一柄天下獨一無二的直刀。”
李閒看著達溪長儒認真的說道:“天氣冷了。”
達溪長儒沒明白李閒想要表達什麼,他只是下意識的點頭道:“是啊,又要下雪了。”
李閒道:“我記得師父說過,從這裡到青牛湖有二百多里,來回五百里。師父,您在半年裡去了五次。我記得師父說過,青牛湖的湖水陰寒刺骨,就算是夏日也會散發著涼氣。半年,您已經五次下去那個湖了。”
他認真的說道:“天氣冷了,不要再去了。”
達溪長儒心裡一暖,他欣慰的笑了笑,第一次,伸手在李閒的頭髮上溺愛的揉了揉,將李閒那一頭令女孩子妒忌的長髮揉亂。他釋懷的笑起來,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暢快。從弘化離開後,他第一次笑的如此舒暢。第一次感覺,心裡的陰霾被一米陽光悄然撕開。這是一種很舒服的感覺,舒服得讓人想要大喊。
“不管是你在拍馬屁,還是真心,我很高興!”
達溪長儒笑容燦爛的說道:“等明年春暖之後,我帶著你一起去青牛湖。張仲堅說過,你是一個運氣很好的小傢伙。說不定,我找不到,你會找到。”
“那麼……到明年春暖之前,您打算教我什麼?”
李閒抿著嘴笑問。
達溪長儒想了想說道:“還是基本功,你的手如今已經頗為穩定,出刀的力度也掌握得勉強過關。但還不夠,遠遠不夠。安之……不可否認你的進步很快,但你記住一點,切不可驕傲。一旦心裡出現了那種情緒,你離著墮落也就不遠了。”
李閒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謙虛使人進步,驕傲讓人落後。”
他嚴肅的說:“謙虛,屎人都能進步,更何況是我?”
達溪長儒沒聽出他無聊的話,一邊走一邊說道:“明天開始收集松子,榛子之類的小東西,你練功用得著。”
李閒嗯了一聲問:“為什麼非得是那些東西?小石子之類的東西不行嗎?”
“不行!”
“師父,給我一個理由好嗎?”
李閒很不禮貌的問。
達溪長儒一本正經的說道:“安之,那些東西不光是給你砍的,還可以吃。你去收集,我可以一邊吃一邊教你。”
李閒在衣袖裡悄悄探出中指:“我就知道是這樣。”
吃過了晚飯,李閒等胃裡的食物消化的差不多之後再次到了外面,在冷冽的北風中小跑了幾圈,然後按照張仲堅教他的拳法套路打了幾趟,等身上已經活動開之後,他脫下衣服,開始用冷水洗澡。這樣寒冷的夜晚這樣淒厲的風吹在身上已經如刀割一般,再潑上冷水,那種刺骨的感覺可想而知。但李閒只是開始顫抖了一會兒後便恢復了平靜,這半年他一直是這樣做的,如今已經成為習慣。溫度逐漸在降低,他的身體也逐漸適應了溫度。
水在他的身上就開始結冰,細細的冰絲扎在肉上有些疼。
李閒一邊洗澡,一邊扯著嗓子嚎叫:“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行走在無人的曠野中……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啊,別回呀頭!死了都要愛,不淋漓盡致不痛快…….我是一隻小小小小鳥,想要飛……就一定能飛的高!”
很非人的自虐之後,李閒裹上衣服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屋子裡的火盆新加了炭,李閒知道一定是朝求歌或者鐵獠狼來過。肯定不會是獨孤銳志,那個傢伙每次來都捧著一堆草藥,才不會記得照顧一下他這個“孩子”。
在炭火上架起小鐵壺,李閒等著水燒開,腦子裡不可抑制的再次回想起那個臨死的老尼姑,想起那天殺出大興城的時候慘死的鐵浮屠兄長們,想起了在江南的時候被隋兵包圍後的血戰,想起了陳雀兒那血肉模糊的身體,想起為了掩護陳雀兒而被射成了刺蝟的大熊哥。
他恨那個該死卻已經早就死了的老尼姑,可又無法不感激她。
沒有她,自己不會從還不會說話就一次次被追殺。沒有她,自己或許早就凍死在雪地上了。
是該恨,還是該感恩?
李閒的眼神很清澈,因為他知道要做什麼。
正在怔怔出神的時候,房門被砰的一下子推開。帶著一股風,獨孤銳志抱著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鑽了進來。
“水燒好了?”
獨孤銳志打了個哆嗦。
“水燒好了,但是只有很小的一塊茶磚了。”
獨孤銳志不在乎的說道:“那是你的事,我說過,想讓我教你用毒沒有問題,但端茶送水這種事你是必須要做的。雖然我是不打算收你這樣的懶鬼做徒弟的,但你怎麼也要在學東西的時候表現出幾分尊敬吧。你的茶沒了,可以去找你正牌師父討去啊。”
將懷裡的東西放下,獨孤銳志問道:“還夠我今天喝的吧。”
“夠!”
“那我今天就再教你一天,明天沒有茶,絕對不來。”
“酒行不?”
“行!你有不少酒?”
獨孤銳志將瓶瓶罐罐的擺好後問道:“我怎麼沒看到?”
李閒笑得很開心:“酒只有一袋,但我有好多好多水,一袋酒,勾兌一萬斤水,沒問題吧?”
獨孤銳志瞪著李閒問:“那還叫酒?”
李閒反問:“如果你把一滴至純的朱顏紅滴進弱洛水裡,那還是不是毒?”
“自然是。”
“所以,我把一袋酒倒進一萬斤水里,它還是酒。”
李閒坐下來,因為沒有煮茶的工具只能沏茶,況且他也不會煮茶,將沏好的茶遞給獨孤銳志:“小毒哥,今天學什麼?”
獨孤銳志愜意的喝了一口茶:“還是朱顏紅。”
“為什麼?昨日你講的就是朱顏紅。”
獨孤銳志認真的問道:“朱顏紅是不是毒?肯定是,我講一天,它是毒,我講一萬天,它難道就不是毒了?我可是只答應你每天來教你一些毒的知識,沒說過天天換著花樣取悅你吧?”
李閒嘆了口氣道:“為什麼你這麼無恥?”
獨孤銳志:“我教你用毒,無恥卻是你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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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sic5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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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1 06:20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十九章 很老套情節
“毒藥,尤其是殺人的毒藥,最基本要做的就是無色無味。”
最終,李閒答應獨孤銳志明天去射一隻飛龍來孝敬他,獨孤銳志才很勉強的答應這個月如果沒有茶也將就著吧。
獨孤銳志將一滴毒藥滴在一根小木棍上,小心翼翼的遞給李閒道:“這是朱顏紅,昨天我和你說過,江湖上下毒殺人,十次倒是有六次用這種東西。我參軍之前,我的師父告訴我,朱顏紅是配製簡單而且很實用的一種毒,但不可否認,它還不是真的無色無味。”
獨孤銳志解釋道:“它有一種淡淡的紅色,雖然很淡,但依然能夠分辨出顏色,所以它才叫朱顏紅,就好像女孩子臉上那種微微的紅暈一樣。再者……它也是有味道的。”
李閒將木棍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皺著眉頭道:“一股淡淡的臭味。”
獨孤銳志道:“沒錯,雖然化開之後這種味道會變得更淡,瞞過一般人沒有問題,但絕對瞞不過用毒的高手,甚至瞞不住經驗豐富的郎中。而為了達到隱秘的目的,在保證顏色和味道上不會太突出,所以中了朱顏紅的毒並不會立刻致死。只要中毒不超過一個時辰,用七清湯或者四味丸還是能救活的。”
李閒點了點頭道:“凡事有利則有弊,若是真的能達到無色無味淡如水的地步,估計也就毒不死人了。”
“放屁!”
獨孤銳志怒道:“你怎麼這麼看不起用毒一道,這麼看不起這世間的用毒大家,這麼……看不起我?”
他從一個精緻的玉瓶裡很小心很小心的倒出來一滴水般透徹晶瑩的液體。
“這是我耗費了三年時間才配製出來的頂級毒藥胭脂紅,沒有顏色,沒有味道,就和水一模一樣。”
獨孤銳志將沾了胭脂紅的木棍遞給李閒道:“不信你舔一舔試試。”
李閒瞪了他一眼,拿過來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確實沒有聞到一絲異味。
獨孤銳志驕傲的說道:“胭脂紅,才真的是無色無味而且毒性猛烈,這樣一滴化開,就能毒死一百匹馬!”
“我不信!”
李閒撇嘴道。
一滴純的尼古丁也就是毒死一頭牛而已。
“不信你可以把這滴胭脂紅化開,然後餵給外面馬廄裡那些牲口試試。”
“你有解藥?”
“還沒配出來。”
李閒點了點頭道:“如果我真的把馬廄裡的馬都毒死了,你說我師父會把我砍成幾段?”
獨孤銳志竟然很認真的想了想說道:“一定分不出段,我保證是一灘泥。”
“無色無味,為什麼要叫胭脂紅?朱顏紅是因為它有淡淡的紅色,胭脂紅這個名字是怎麼來的?”
李閒問道。
獨孤銳志白了他一眼道:“你管的著嗎?”
“我說它叫胭脂紅,它就叫胭脂紅。因為好聽行不行?”
李閒嗯了一聲道:“行,反正是你配製出來的,你就算叫它五糧液我也管不著。我只想知道,它是如何配製出來的。”
獨孤銳志自豪的說道:“很簡單,我只是在朱顏紅的基礎上添了兩種材料。”
“只添加了兩種,你就用了三年?”
李閒哼了一聲說道。
獨孤銳志狠狠的瞪著李閒解釋道:“雖然只添加了兩種材料,但你知道我前前後後用了多少種材料試驗才得出這個結果嗎?一千三百二十七種!就為了找出這兩種材料,我幾乎將所有可以找到的材料試了一個遍!”
李閒肅然起敬:“小毒哥,我錯了。”
獨孤銳志嘆道:“用毒一道,高深莫測,又豈是你想的那麼簡單。就算終其一生來鑽研,學到的也不過是皮毛而已。就好像你練刀一樣,看起來只是簡單的出刀,想要真正掌握也不是一天半天就行的。安之,你的天分很好,而且我知道你很用功,但你要放正態度,只有尊重一樣東西,才會真正的懂一樣東西。”
他指了指李閒在燒水時候擦得雪亮的橫刀:“你不尊重刀,同樣練不出真正的刀法來。”
李閒深深的點頭,他知道獨孤銳志並不是在故弄玄虛的感慨,獨孤銳志說的沒錯,你不尊重,就不會掌握。
獨孤銳志看著李閒說道:“製毒只是一方面,下毒,才是關鍵。若是你學不會無跡可尋的下毒手段,那只能說你根本就不配說自己懂得毒藥。基本的毒物我已經給你講了很久,從今天開始我要教你如何下毒。毒藥的品質可以用無色無味來衡量,下毒的手段也可以用四個字形容,那就是……無聲無息。”
窗外的風依然像戰陣的號角一樣淒厲的吹著,這個時代沒有玻璃,窗子關得很嚴密,所以看不到屋子裡一個用心教一個用心學的兩個毒物。但巡視的血騎兵一直到丑時,還能看到從那間小屋的窗縫裡透出來的火光。直到過了丑時,獨孤銳志實在扛不住才不理會李閒依然孜孜不倦的提問,他站起來緊了緊衣服,然後拉開門一路小跑著回到自己的小屋裡去睡覺。
算了算離起床的時間也就還有四個多小時,李閒收拾好了獨孤銳志的東西後將自己脫的溜光,鑽進冰冷的被窩裡很快就進入了夢鄉。自從到了弱洛水河畔之後,李閒每天的睡眠都控制在四五個小時。他就好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機器,把每一天的每一分鐘都利用起來。練箭,練刀,練下毒,甚至練跑路。
他在冷漠的血騎兵眼裡都是一個怪物,若是普通人看到他這樣拼命的練功只怕會覺得他是一個畜生。他就好像一台永動機,懶惰這個詞真的和他沒有一點關係。獨孤銳志問李閒為什麼練功如此拼命,其實歸結起來拼命的目的無非是為了將來不送命。別人或許不知道不確定,但李閒卻很清楚那個老尼姑所預言的三件事最起碼有兩件是真的。
第一件,那個老尼姑說,大隋只有十幾年太平了。她說這話的時候是開皇二十年,現在是大業六年年底,已經過去了十年多一些。到大業九年,隋朝的天下已經亂的一塌糊塗。天下反抗大隋的大大小小的勢力遍布大江南北,從開皇二十年到大隋崩潰,真的也就十幾年。
第二件,那個老尼姑說大隋的天下終將被李氏王朝所取代,這是真的。
至於第三件,李閒根本就無視之。雖然前世的時候看了不少穿越小說,但李閒確定歷史就是歷史,哪怕因為自己的到來有細微的改變,但歷史的大方向不會改變。他見過李淵,見過李建成,見過那個號令北方綠林道的平陽公主。
正因為李閒知道天下就要大亂了,所以他必須盡快學會更多的保護自己的手段。他的時間並不多了,他沒時間揮霍。至於那個狗血的真龍轉世預言,李閒知道一旦傳遍天下的話,想要殺他的人就會多如牛毛。他可是知道那首桃李子的童謠,因為這首童謠天下死的姓李的多了去。更何況那個點名點姓針對性極強的真龍轉世預言?活下去,這是最重要的事。
睡了四個小時,李閒習慣性的醒來。他穿好衣服洗漱完畢,把箭壺裝滿後緊緊的綁在後背,把調試好的硬弓也負在背上,檢查了橫刀之後,他邁步出了屋子。
出了門後李閒愣了一下,隨即深深的吸了口氣。
一夜之間,竟然滿目銀裝素裹。
好大的一場雪,將天地都塗成了白色。雪花還在飄著,真的就有鵝毛那麼大。李閒看著壯闊美麗的雪景,情不自禁的發出一聲感嘆。前世他沒有到過東北,不曾看到過這樣綺麗壯觀的風景。
雪景雖美,但終究還是要踏上去的。答應了獨孤銳志的飛龍肉可推不掉,那種東西想抓到並不難,但需要運氣。
李閒跟當值的血騎兵說了一聲,然後邁開腿朝著後山跑去。這樣寒冷的天氣裡必須讓血液盡快的流通開,不然身體很快就會被凍僵。李閒絕對相信,若是自己掉進某個冰洞裡過兩千年再被挖出來,還依然是栩栩如生。
他就好像一頭還沒有完全長大的雪豹,在密林中縱躍飛馳。今日無風,但李閒奔跑起來之後,他的耳邊開始吹響冷冽的號角。
在後山的雪地上,留下了一串腳印的李閒,就好像融入進了一副妙手天成的國畫中。
直到身體上開始冒出熱氣,李閒才將速度漸漸的減了下來。靠在一棵樹上休息了片刻,解下水袋喝了一大口幾乎快要結冰的冷水。空氣冷,身體熱,然後再喝一口冷水,那種感覺透徹的讓普通人無法承受。
正在為自己運氣不好而有些惱火的李閒,忽然猛地將硬弓從背後取了下來,只一個恍惚,他的箭已經搭在了弓上。
沒有聽到聲音,沒有感覺到危險,但有一道白影迅疾無比的從他眼前晃過。
順著方向看過去,李閒緊繃著的神經才緩緩的鬆了下來。
一隻看起來很可愛實則凶悍殘忍的純白色的雪貂立在十米外,若不是李閒的眼力好,還真不一定能發現那個小東西。看起來這個算上尾巴都不足一米長的小東西可愛至極,絕對能謀殺各個年齡層女人的眼球,更能讓每一個少女都愛心氾濫。精緻,漂亮,一塌糊塗。
李閒笑了笑,心說不知道雪貂的肉好不好吃。
很老套的,李閒舉起弓的時候,聽到了一聲少女的呼喚。
嗯……他沒聽懂,因為遠處傳來的聲音根本就不是漢語。
李閒聽到這少女的聲音之後愣了一下,心說難不成各種玄幻小說中的老套情節要在我身上應驗一遍?聽那少女的聲音很清脆悅耳,語氣中帶著一點焦急,光聽就知道是一個漂亮的可人兒,荒山野嶺遇到一個妙齡女郎,然後一見傾心?只是不知道是什麼妖精幻化出來的,總不能是眼前這隻雪貂的姐姐妹妹娘親舅媽什麼的吧?
他忽然很期待,是不是會有一個前凸後翹妖嬈嫵媚的狐狸精穿著高開叉的旗袍一步三搖的走到自己面前,然後不小心摔倒露出旗袍下面那一叢誘惑?那自己是不是要昂首挺胸的走過去勾著她的下巴將她扶起來,然後那狐狸精順理成章的無以為報以身相許?
再然後呢?
李閒打了個冷顫,會不會被狐狸精吸乾了精氣變成一具乾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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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二十章 非主流
李閒愣了一下,然後將弓箭收起來掛在後背上,松鼠一樣靈活的爬上一顆光溜溜的大樹,針葉樹木的枝椏遮擋不住李閒的身形,但因為足夠高,所以如果不是刻意的去看肯定很難發現他的存在。
一聲少女的呼喊將李閒嚇得爬上了筆直的松樹,可他自己沒覺得這是什麼丟人的事。這裡是霫人和契丹人雙方地盤的交界處,那個少女呼喊的聲音他聽不懂,那少女自然不是霫人就是契丹人。李閒身後不到十里就是血騎的營寨,草原人出現在這裡,他不得不小心一些。
他蹲在一根樹杈上,伸手撥開擋在眼前的枝椏,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李閒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那個方向,可是那一聲呼喊之後就再也沒有了聲響,全神貫注看著遠方的李閒,甚至沒有聽到身後傳出的輕微的幾乎不可聞的響聲。
“喂!漢人!為什麼藏起來!”
清脆的好像黃鸝鳥的叫聲,突兀的卻好像一隻野狼在耳邊的呼號。
李閒被耳邊突然傳來的質問聲嚇得顫抖了一下,腳下一滑,身子往前一傾後重力失控,他猛的往前撲了出去。
“喂!”
在李閒從松樹上掉下去的時候,他耳邊傳來的是少女驚訝和慌亂的呼聲。視線觸及的地方,他還看到一隻白皙的小手伸過來試圖抓住自己。只是他往下掉的速度太快,那隻漂亮的小手徒勞的抓了幾下,卻撈不到李閒這個水中的月亮。
李閒掉下去,是故意的。
所以那個人肯定抓不到李閒,因為李閒就是在躲著她。
被人無聲無息的欺近身邊不足一米遠的地方,這對於李閒來說簡直就是一個噩夢!如果來人想對他出手的話,他確信自己或許已經駕著血雲去西方見如來佛祖了。如果來人從背後給他一刀,甚至那人完全沒有必要距離李閒這麼近再出手,以塞北人嫻熟的箭術,完全可以在幾十米外就給自己致命一擊。
所以李閒掉了下去,完全是下意識的行為。雖然他在下落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來人沒有什麼惡意,但他的動作卻已經停不下來了。
他所在的位置距離地面最少有七八米高,如果像他這樣保持自由落體運動的摔下去,就算地面上是今天早晨才鋪上的鬆軟的雪,可照樣能將他摔個七葷八素。
在半空中,李閒快速的將袖口裡的匕首滑了出來握在手裡,然後猛的往樹幹上刺了下去,同時身子彎起來,雙手握著匕首,雙腳頂在樹幹上。
下墜中,匕首豁開樹皮向下割出一米的距離才停下來。匕首豁開樹皮的聲音和鞋底摩擦樹幹的聲音不如何刺耳,卻驚心動魄。
從半空中停下來的李閒沒有在原地保持不動,快速的看了一眼距離地面的高度。一秒鐘之內他已經確定安全然後身子一仰,抽出匕首,很瀟灑帥氣的大仰身後空翻,然後穩穩的落在雪地上。
抬起頭,看不清樹幹上那人的表情,卻隱隱聽到一聲如釋重負的嘆息。
他理解那聲嘆息的意思,看來那個傻乎乎躥到自己身後的傢伙真的沒有什麼惡意。李閒極盡視力仔細看去,發現樹杈上蹲著一個嬌小的人兒,穿著一身白色的毛絨絨看不出什麼做成的衣服。
“你沒事吧,漢人?”
樹杈上飄下來清脆的問候聲,語氣很真誠。
李閒抬著頭,很有些生氣的回答道:“如果我有事你打算怎麼辦?”
他慶幸自己沒有將左手扣著的腕弩射出去,如果不是在他墜落的前一秒驟然想到那不過是別人想嚇唬嚇唬自己而已,他已經在落下去的同時扣動機括在那個膽大包天的傢伙身上留下幾個血洞。幸好,他沒有那樣做,當李閒看清那女孩容貌的時候,他更慶幸自己沒有毀了這樣一個清純的好像一塊天然白的女孩。
“如果你有事?如果是摔斷了腿,那你家在哪裡我就把你背到哪裡去。如果摔斷了胳膊……我就……我就,反正不用背你了。烏瑪大叔治傷很有辦法的,肯定不會讓你感覺特別疼。”
李閒瞥了瞥嘴,心說難道在你眼裡人只有胳膊和腿嗎?
他仰著頭看著七八米高處的少女,不無惡意的想著看你怎麼下來。只是一想到人家能無聲無息的到了自己身後一米遠,又怎麼會下不來?所以李閒撅起嘴,念念有詞:“耶和華,如果你讓她從樹上摔下來我給你買一件新袈裟。”
“呀!”
一聲驚呼。
“哈哈!”
一聲歡呼。
也不知道是耶和華喜歡袈裟所以從不知道什麼地方穿越而來把那女孩推了下來,還是那落了雪的松樹樹杈真的很滑,女孩白色的身影在枝頭晃了一下,然後從七八米高的地方一頭栽了下來。
李閒雖然在笑,而且在第一時間躲開以免被那女孩砸到,但他還是下意識的緊了緊拳頭,最終在一秒鐘內說服自己當那女孩快掉到地上的時候推她一把。千真萬確,李閒真的沒有想過去接住那個不小心的傢伙。就算她看樣子很嬌小,最多能有六七十斤也就到頂了,可是從七八米的高空掉下來如果伸手去接的話,李閒百分之百的確定自己會被廢掉兩隻胳膊。
在落地之前或是推一把,或者踹一腳。
李閒想著,也算仁至義盡了吧。
可惜,李閒發現自己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想了那麼多事,全都白費了。安慰自己這樣不是見死不救的話才說起來,就不得不又咽了回去。
輕靈的好像一隻燕子,那個穿著一身白色毛絨絨看起來好像一隻兔妖的女孩,在落至半空的時候忽然從她的手裡噴出去一根蜘蛛絲,然後這只會噴蜘蛛絲的兔妖就好像松鼠一樣貼在了樹幹上。李閒瞬間瞪大了眼睛,一臉的不可思議。
吐蜘蛛絲的兔妖原來是一隻松鼠。
李閒被自己的論斷嚇了一跳。
那女孩從樹幹上滑下來,然後將那根蜘蛛絲收回手裡。動作很快,那拇指粗的絲蛇一樣纏在她的手腕上,李閒下意識的多看了兩眼,原來是一根鞭子,只是看那黃燦燦的顏色卻不知道是什麼材料做成的。看樣子彈性不錯,拉力也不錯,而且很柔軟的樣子。
“你嚇我一次,我也嚇你一次!”
女孩往前走了兩步,平視著李閒的眼睛。她的眼睛很漂亮,微微彎曲著好像月牙,而帶著點嬰兒肥的臉,臉色很白皙,臉蛋上是一抹看起來很動人的胭脂紅。只是這紅卻不是塗抹上去的,或許是天太冷,或許是她剛才運動所致。眉毛彎彎,大眼睛瞇起來也是彎彎,還有向上翹著嘴角的小嘴巴,還是彎彎的。
她個子竟然和李閒一樣高!
李閒心說真不嫌丟醜,看樣子最少十四五歲了,竟然還和我一樣高,我才十二歲!李閒不無驕傲的想著,第一次對自己的年紀產生了好感。畢竟,如果沒有一個小女孩高是一件挺無奈的事,而且這女孩還是很漂亮的那種,那種無奈就更濃烈了,濃烈到一定地步之後就不再是無奈,而是自卑。
“抱歉,我好像沒被你嚇著。”
李閒一步不退,驕傲的好像一隻豎起了羽毛的公雞。
“為什麼我掉下來你不害怕?”
女孩瞪大了眼睛問:“每次我假裝從樹上掉下來,我耶耶每次都會嚇得白了臉,我娘每次都會嚇得大聲喊出來!”(注1)
她昂起下頜說話,好像很自豪的樣子。
“你覺得那樣很好玩?”
李閒白了她一眼。
不等她反應過來,李閒皺了皺眉毛問:“霫人?”
回答他的是一根甩過來的鞭子,直奔李閒的肩膀,鞭子呼嘯而來的風聲中還夾雜這女孩充滿怒意的回答:“你才是霫人!你全家都是霫人!”
李閒輕巧的閃開,不由得對這女孩翻書一樣翻臉很氣惱。剛才還玩清純,這麼快就轉變角色玩女王,李閒一時之間還真難適應過來,難道霫人跟處男的意思一樣?
李閒一邊躲閃著鞭子,一邊怒問:“你怎麼這麼不講理,先嚇人後打人,你以為我是你家的阿貓阿狗?”
那女孩一邊揮舞鞭子一邊吼:“打的就是你,誰叫你說我是霫人!”
李閒也是怒極,從袖子裡再次滑出匕首,迎著那鞭子一擋,柔韌的鞭子纏繞在匕首上竟然不會被割斷。他用力的拉住匕首,然後抬起左手,將腕弩亮出來對準了那少女的精緻臉頰怒道:“再無理取鬧我就顏射了你!”
白裘衣少女拉扯了幾下沒將鞭子收回來,她臉色急的通紅。
“你欺負我!”
她拉不回鞭子,忽然鬆開手蹲在地上哭了起來,梨花帶雨。
李閒頓時無比頭大,這就什麼跟什麼,怎會遇到這麼一個蠻不講理的少女。自己明明是出來給獨孤哥射飛龍的,偏偏遇到一個不講理的小丫頭。李閒懶得理她,將鞭子隨手丟在地上轉身就走:“看你這造型就像個非主流,果然不講道理。”
他一邊走一邊嘆著真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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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二十一章 草原上很亂
“喂!”
走出去十幾步遠,李閒又聽到了那聲味道獨特的喂。
但他沒打算停下來,李閒總結的前世對付非主流女孩的手段只有一種,那就是你不要理她,比幹了她還要有效果。李閒沒心情停下來,就算射不到飛龍也要射只比較肥碩的獵物回去好糊弄獨孤銳志,哪怕就是一隻笨兔子也好,不然今天晚上獨孤銳志肯定不會再講如何下毒。
“漢人,你叫什麼名字!”
那白衣少女抹了一把眼淚,抓起地上的鞭子小跑著追了上來。她雖然跑的並不快,但在雪地上內曲著腿小跑的樣子卻可愛而漂亮。
“漢人,我叫歐思青青,你到底叫什麼名字啊!”
她鍥而不捨的追在李閒後面。
李閒頓住腳,轉身冷冰冰的問:“你到底要幹什麼!”
那少女被李閒語氣中的寒冷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停住腳,大眼睛忽閃著,睫毛很長很翹,只是兩個眼窩裡的淚水又開始打轉了。李閒對女孩子哭起來沒有什麼免疫力,所以才會乾脆選擇撤離。此時見那少女強忍著淚水不落下來的樣子,比剛才梨花帶雨還要楚楚可憐,李閒只得無奈問道:“你到底要幹什麼?”
同樣的話,一字不差,只是語氣已經溫柔了許多。
“其實……我只是想問問你,有沒有看到我的小灰。”
“小灰?什麼東西?灰太狼的兒子?”
“不是不是!”
自稱為歐思青青的少女急著解釋道:“不是狼的孩子,是一隻這麼大…….”
她用手比劃了一下,然後繼續解釋:“特別白,皮毛好像你們漢人的緞子一樣光滑的雪貂。”
李閒想起之前準備射獵的那隻雪貂,點了點頭道:“看到了。”
“在哪兒?”
歐思青青眼神一亮。
李閒搖了搖頭:“不知道,我看到那隻雪貂的時候剛好你也來了,我就爬上了樹,然後我跳下來,沒注意它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噢……”
歐思青青噢了一聲,垂下臉,看得出來很失望。
“小灰從來沒有離開過我,我怕它自己跑丟了,萬一遇到熊怎麼辦,萬一遇到蛇怎麼辦。”
她喋喋不休。
李閒悲傷的嘆道:“現在是冬天!”
歐思青青一怔,隨即笑了起來:“對啊,我怎麼忘了冬天是看不到熊和蛇的。可是……要是萬一遇到壞人怎麼辦,壞人若是用弓箭射了它抓回去燉肉吃,若是抓了它拿去賣皮毛,那可怎麼辦啊。”
從笑到憂傷,她的轉變果然如翻書一樣。
李閒心說我就是你說的壞人,你再晚來五分鐘我保證你那個小灰今晚就成了獨孤哥碗裡的肉,可他對這少女確實發不出什麼脾氣,只好無奈問道:“那你說怎麼辦?”
聽到李閒這樣說,歐思青青立刻接過去話頭:“你幫我找小灰好不好?”
看到李閒的臉色,她垂下漂亮的小腦袋解釋:“我第一次離開部落,第一次出來這麼遠,第一次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我跟耶耶生氣,自己跑出來,答朗大哥他們帶人出來找我,我藏在雪堆後面沒讓他們看到,可是我沒抱住小灰,它自己跳下來跑掉了。我就追小灰啊,追來追去追到這裡……”
她抬起頭無辜的看著李閒:“關鍵是……我不認識回去的路。”
李閒終於明白了,面前站著的這個絕對不是什麼白兔精:“你白痴啊!不認識路一個人跑出來這麼遠!”
歐思青青忽閃著睫毛,眼淚又開始充盈起來。
“別哭了!”
李閒很不負責任的甩手:“帶你找那什麼小灰我肯定不幹,如果四處亂跑的話說不定我也會把自己丟了。你想回去也很簡單,順著你來時的腳印返回去不就得了?”
“腳印沒了…….”
“才下過雪,怎麼會沒有腳印!”
“答朗哥哥帶著人找我,我一開始又不想讓他們找到,我就把腳印用樹枝掃掉了,然後我在樹上跳啊跳的,所以就把他們甩掉了。可是……你知道的,這山上的樹都差不多一個樣子,我跳著跳著也就忘了從什麼地方過來的,你知道的,我爬樹很快。”
李閒聽這歐思青青一遍一遍的說你知道的,痛苦的一拍額頭說道:“我知道什麼啊?我現在連你名字都沒記住!”
“我爬樹快……你知道的。”
“我不!”
李閒喊了兩個字,嘆了口氣:“這個可以知道。”
或許是因為從另一個時代而來,李閒對這種有事沒事就離家出走的少女沒什麼好印象。可他也知道,歐思青青不是那種非主流。非主流可以靠一盒避-孕套走遍全天下吃喝不愁,而歐思青青則是那種離開了家人的看護其實在社會上寸步難行的天然白。兩者之間的區別在於,前者看起來很白純其實很白痴,後者看起來很白痴其實很純白。
“你為什麼自己跑出來?”
李閒從懷裡掏出來一塊潔白的手巾遞過去,那手巾乾淨的令人氣憤。和他身上的衣服簡直不屬於同一個世界,如果說他身上的衣服是來自地獄,那麼這快手巾就來自天堂。正如,他的頭髮乾淨清爽的好像女子,而他的腳卻很少認真去洗一洗。
很令人詫異的是,歐思青青並沒有拒絕,她很自然的接過手巾擦了擦眼淚,然後放在鼻子前面聞了聞,當確定手巾上淡淡的草藥味道自己很喜歡之後,歐思青青用力的擦了擦鼻子。漂亮女孩最大的優勢就在於,她用你乾淨的手巾擦鼻涕你也不會覺得那是一件不可接受的事。李閒自然不會小氣那一塊手巾,他皺起眉頭是因為歐思青青擦完了鼻涕之後很自然的將那手巾丟在了雪地上。
這是一個被慣壞了的大小姐。
並且,她肯定分辨不出這手巾的材質!
契丹人本來對布匹上區分的就很模糊,相對於輕柔華麗的綢緞,他們更喜歡厚實的蜀錦。他們區分衣料的貴重是看是否耐穿,而不是是否輕薄。李閒遞給歐思青青的是一塊緤布,比葛布柔軟,吸水性好。雖然並不是什麼特別稀罕的東西,但毫無疑問,契丹人肯定沒見過!
這是一個所謂的契丹貴族,但顯然沒見過世面。
李閒從歐思青青這個動作就能猜出來很多事。
將歐思青青丟在地上的緤布手巾撿起來,李閒疊好放進腰畔的鹿皮囊裡:“用完了你應該還給我,而不是隨手丟了。我雖然不嫌棄你擦了鼻子,但我也要拿回去洗一洗。”
李閒抬起頭恨認真的說道:“我只有這麼一塊手巾。”
歐思青青張了張嘴巴,顯然被李閒的舉動弄得手足無措了。她沒有想到李閒還會將那塊擦鼻子很柔軟的布塊撿起來,因為在她看來那塊布太小了,不如蜀錦漂亮也不厚實,丟了沒什麼可惜的。
“對不起…….”
歐思青青紅著臉說話,就好像一個砸碎了母親最心愛瓷瓶的孩子。
“沒事”
李閒擺擺手:“還沒回答我為什麼跑出來。”
“還不是因為那些該死的奚人!”
歐思青青頓時又變成了一個眼睛裡充滿了憤怒和仇恨的正義女神:“那些該死的奚人,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開始往北遷徙,搶了我們何大何部一大片草場。我們何大何部雖然有一萬名能上馬打仗的勇士,可是奚人大埃斤埃力弗這次帶來了不下五萬人!我們和奚人打了好幾次,雖然殺了很多奚人強盜,可是我們人少還是打不過他們。”
歐思青青揮舞了一下小拳頭,憤怒的說道:“耶耶聯絡其它部族聯盟抵抗奚人北上,可是其它部族的埃斤不願意和奚人開戰,耶耶沒辦法,只好北上來想找霫人蘇啜部族商議,共同出兵將奚人趕回去。” (注1)
雖然她說的有些凌亂,但李閒還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怪不得剛才說歐思青青是霫人她那麼生氣,原來她聽成了奚人!
奚和霫發音是一樣的!
李閒明白過來之後,有種恍然大悟的透徹。
奚人北上了?
聽歐思青青說完,他的第二個反應是大隋要對遼東動武了!該來的還是來了,三次征伐遼東幾乎是大隋滅亡的直接誘因,看來歷史的軌跡還是不可阻止。蘇啜才剛剛當上霫人部落的大埃斤,前些日子聽說霫人部落打的血流成河死了不少人。歐思青青的父親這個時候來求他,只怕也很難帶著好消息回去。
何大何部?
難道她父親是摩會?
李閒腦子裡想到了貞觀年間契丹人首領摩會帶著部族投靠大唐的事,他只是隱約記得摩會出自何大何部大賀氏,卻不知道摩會降唐的時候多大年紀了。如果真的是他,看歐思青青有十四五歲的樣子,她父親也就三十多歲最多了。
奚人的地盤距離遼東太近了,大隋若是出兵遼東肯定會驅趕奚人部落。奚人沒地方可去,自然要北上去搶契丹人或者霫人的草場。而契丹人現在很亂,各部族之間的戰爭從來沒有停止過,為了爭當部族聯盟首領,幾個規模比較大如何大何,悉萬丹等更是打的熱火朝天,這個時候奚人北上契丹人肯定抵擋不住。一個為了爭奪主導權而打的亂七八糟一點也不團結的民族,肯定擋不住另一個為了生存下去而不得不遷徙所以抱成了一團齊心協力的民族。而且,契丹人的實力和奚人是相差無幾的,可是一個團結,一個不團結,勝負已經十分明了了。
契丹人本來是分作十部的,正是在不斷的爭奪主導權的戰爭中有幾個部族被滅殺了,到了唐朝又重新劃分為八部。只是唐朝時期的契丹八部和契丹古八部有著很大的區別。
不對!
李閒忽然想到一件事,大隋應該沒有這樣做,大業皇帝楊廣一直標稱自己是仁義皇帝,他對外族可是出了名的善良。想想看前兩年他宣布的那個凡外族人來大隋可以白吃白喝白拿不必付錢的混賬命令,就能看出他是一個多虛榮的人。
是突厥人!
李閒長長的突出一口濁氣,看來大隋征伐高句麗,突厥人也坐不住了。
作者:
music5512
時間:
2013-2-1 06:22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二十二章 很彈很翹
“歐思青青是什麼意思?”
一邊走,李閒一邊問歐思青青。
“這是我娘給我取的名字,我娘是漢人。”
歐思青青忽閃著漂亮的睫毛,一邊走一邊很不老實的用鹿皮小蠻靴踢著地上厚厚的雪。她的兩隻手勾在背後,低著頭一邊走一邊回答:“歐思,意思是草,我娘說小草是最頑強的,風吹雨打都不怕。青青其實就是青青的意思啊,這兩個字不是我們契丹話。”
她抬起頭看了李閒一眼,看得出來,她對她的母親十分倚賴。
草青青
李閒笑了笑,是個很不錯的名字。
“你娘很有學問。”
李閒笑著說道。
歐思青青點了點頭,一腳將一根小木頭踢飛了出去,鹿皮靴子踢進了雪裡,激蕩起一陣白花花的雪星。被風一吹,雪星貼在臉上涼涼的,可卻並不難受。
“好了,就是這裡。”
李閒在個空曠的地勢也比較高的地方停下來,然後從後背上將橫刀摘了下來。刀縛於背,是因為相對於他的身高來說,三尺多長的橫刀沒有辦法掛在腰畔。見他將橫刀抽了出來,歐思青青下意識的退後一步:“你幹嘛?”
“先姦後殺!”
李閒惡狠狠的說了一句,卻根本沒打算怎麼樣歐思青青,他開始砍伐一些低矮的樹杈,雪地中,陽光下,那少年揮刀的樣子說不出的俊俏瀟灑。
歐思青青雖然比李閒還要大上兩歲,可畢竟還是一個雪一樣乾淨的少女。所以李閒的恐嚇對於她來說毫無威力,因為她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叫做姦。
她找了一塊石頭,用木棍將石頭上的殘雪掃掉,然後欠著屁股坐上去,胳膊支在膝蓋上兩隻手托著下頜,她看著李閒砍柴有些失神,好像對那個被風吹起長髮的少年很感興趣。李閒每一刀砍落,樹杈應聲而斷,樹枝上的殘雪飛舞,他如同在落雪中一樣。歐思青青入神的看著李閒,她有些痴,並不是花痴,而是有些想不明白,為什麼那個少年在砍柴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那麼……莊重。
沒錯,就是莊重。
好像他不是在砍柴,而是在做一件很肅穆的事。
刀潑出一片銀光,沒有大多一會兒李閒就收集了一大堆木柴。
“我知道了!”
歐思青青忽然拍著手說道:“你是想點一堆火,然後把答朗大哥他們引來吧。”
她很自豪很驕傲自己猜透了李閒的圖謀,雖然,正常情況下正常人早就應該想到了這個辦法,她猜透的有點晚,卻並不妨礙她覺得自己聰明,也不妨礙她覺得李閒很聰明。
“你真厲害,我怎麼就沒想到這個辦法呢?”
李閒撇嘴,不理她。
“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歐思青青從石頭上跳下來,蹲在一邊幫李閒將木柴堆起來。
“李閒”
“姓李?我娘姓陳,娘說,她的家鄉在一個叫江南的地方,特別特別漂亮。”
“姓陳?”
李閒停頓了一下,掏出火鐮擦火。
“對啊”
歐思青青蹲在地上,眨著眼睛說道:“娘說,有一天從北方來了好多好多強盜,闖進她江南的家裡,殺了好多好多人,還搶走了她們的房子和糧食。娘說她家有很多很多高大的房子,有高高的城牆,可是那樣也擋不住強盜衝進來。因為她家裡有很多壞人,打開門將強盜放進來。後來,很多人保護著娘從江南逃出來,一直跑啊跑,出了長城之後就到了我們的部族中,耶耶對娘一見鍾情。”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這個詞吧,一見鍾情。”
李閒笑著點頭:“是,你娘很不幸,家沒了。但是她也很幸運,因為你爹又給了她一個家。”
他從歐思青青的話裡隱約能猜到那個陳姓女子的身份,應該是南陳的皇族,大隋滅陳的時候躲到塞北來避難,只怕當時她自己也沒有想過,會在這裡生活下來。南陳已經滅國二十多年,歐思青青才十四歲,她娘到塞外的時候,只怕比她還要小!
“真的會把答朗大哥引過來了嗎?”
歐思青青沒有接著李閒的話說,而是問了一個很實際的問題。不知道為什麼,剛才還掛在她臉上的笑容瞬間沒了。
“只要你那個什麼答朗大哥還在山裡,當然,如果他還沒有到山的另一面去,肯定能看到這濃煙。”
李閒一邊咳嗽一邊解釋。
松木雖然很濕,點燃不是很容易,但松木相對來說易燃,還有就是濕木在燃燒起來之前總是會冒出很濃的煙。
“不過別指望把你那小灰灰也引回來。”
李閒拍了拍手,舒展了一下身體。
“我是說,除了答朗大哥,會不會把別人也引來?”
歐思青青抱著膝蓋,揚著下頜,說話的聲音很輕,似乎怕被別人聽到似的。
“別人?”
李閒皺眉:“你千萬不要告訴我,你有什麼仇人一路追殺過來了。”
歐思青青使勁點頭:“耶耶這次來霫人部落,只帶了五十名士兵。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們才往北走了不到一百里,奚人的追兵就跟上來了,最少有一個千人隊。一路上和那些強盜打了好幾次,現在耶耶身邊連二十個人都沒有了。今天他去和蘇啜部的首領蘇啜新彌談判,不帶我去,我和他吵了幾句就跑出來了。”
“你個白痴!”
李閒一邊快速的捧起雪覆蓋在火堆上,一邊狠狠的瞪了歐思青青一眼:“明知道後面有追兵你還敢自己跑出來!你要是想死自己撞樹好不好,幹嘛還要連累別人!”
歐思青青被他嚇壞了,也手忙腳亂的幫著他滅火。可是才燃燒起來的松枝,被雪一壓,煙反而更濃烈了起來。
似乎是在印證著歐思青青並沒有說謊,遠處傳來的嗚嗚的號角聲恰好在這個時候吹起。聲音離著還很遠,但是顯然,用不了多久騎兵就會好像狼群一樣朝著這裡撲過來。
“走!”
李閒拉起歐思青青的手,也不再去管火堆,轉身就往與號角聲相反的方向衝了出去。他雖然比歐思青青還要小兩歲,但是他手上的力度就算一般壯年男子都不如他。所以歐思青青的手腕很疼,可她卻咬著牙跟在李閒後面狂奔。
如果沒有雪就好了。
李閒一邊跑一邊回頭看了看身後的腳印。
如果沒有雪,可以迎著號角聲音傳出的方向跑,然後找個地方藏起來,那些奚人的騎兵肯定想不到他們敢這樣做。可是地面上鋪著鏡子面一樣的白雪,那樣做的話無異於自己去送死。
不能往血騎的營地跑!
這是李閒想到的第二個問題。
如果真的是奚人的騎兵,那可是一個千人隊!雖然以血騎的精銳程度,一百名血騎幹掉一個千人隊的奚人不是沒有可能,但那樣的話血騎也剩不下幾個!李閒可不想把別人家的麻煩牽扯到自己人身上,血騎保護他自己他都捨不得用,達傒長儒雖然沒有明說,但李閒知道血騎那精銳到令人咋舌一百名騎兵早晚是自己的,他才不會拿以後安身立命的根本來無私奉獻。
希望她那個什麼答朗大哥能先找到她!
李閒忽然停下來,腳步收的很急。歐思青青一頭撞在李閒身上,然後呀的叫了一聲往後跌倒。坐在雪地裡的歐思青青無辜的看著李閒,而後者根本就沒有拉她起來的意思。李閒在歐思青青身邊蹲下來,伸手將她腳上精緻的鹿皮靴子扒了下來。
“啊!你要幹嘛!”
歐思青青下意識的掙扎起來,踹向李閒的腳被他有力的手握住:“別動!不想死就老老實實的!”
這次李閒真的是咬牙切齒說出來的,所以真的把歐思青青嚇了一跳。
小腳丫穿著厚厚的氈襪子,有點濕,卻一點也不臭,反而有點不知道是什麼味道的淡淡的香。腳丫握在手裡的感覺也不錯,很圓潤,很柔軟。
可惜,李閒現在可沒工夫戀腳。
他快速的將歐思青青另一隻腳上的鹿皮靴子也脫了下來,然後脫下自己腳上的靴子遞給歐思青青,不容置疑的說道:“穿上!”
歐思青青雖然不知道李閒打算幹什麼,但還是立刻將靴子伸手接了過來。
啪嗒
靴子沒拿住,掉在雪地上。
“那個…有點臭。”
歐思青青紅著臉說道。
李閒氣得七竅冒火:“再不穿信不信我脫了襪子塞你嘴巴裡!”
歐思青青立刻手腳麻利的將李閒的靴子穿上,雖然她個子和李閒一樣高,但是她的靴子比李閒的靴子卻要小上一圈還多,其實這倒不是李閒的腳丫子比她大,而是李閒腳上穿的是一雙成年人的靴子,血騎中可沒有人會做用針線,李閒從漁陽來時穿的的靴子早就壞掉了,現在他腳上的是朝求歌的靴子,當然也不是朝求歌對他最好,而是因為朝求歌相對來說最矮。
換上了李閒的靴子,歐思青青站起來動了動,感覺很彆扭。
李閒快速的將歐思青青的靴子繫在一起然後掛在脖子上,他光著腳站起來指著一個方向對歐思青青說道:“你往那邊跑,那是你來的方向,應該能遇到你的那個什麼答朗大哥。”
“那你呢?”
歐思青青問。
李閒指了指相反的方向:“我往那邊跑。”
歐思青青立刻明白了李閒的想法,他是要把追兵引開!
“不行!”
歐思青青喊道。
“沒什麼行不行的,你死不了記得來還我靴子,我死不了也不會拿你的靴子當紀念品。”
“安靜點!”
李閒制止歐思青青的勸說,然後吸了口氣認真的說道:“咱倆一起跑,跑不過戰馬!追兵多,雖然可以分開來追咱們,但分開跑比一起跑活命的機會大的多!你穿了我的靴子,追兵如果傻就會朝著我追過來,如果真的分頭來追的話,那只能說你我運氣差。”
他揉了揉眉毛:“今天我運氣已經很差了,遇上你這麼個倒霉鬼,所以你放心,追我的概率要大一些。還有,你爬樹不是很快的嗎,跑一段就上樹,找個隱秘的地方躲起來!如果咱倆都死不了,你再想想無以為報以身相許的事吧。”
不等歐思青青說話,李閒一巴掌拍在她的屁股上:“快跑!”
歐思青青的眼淚流下來,痴痴的看著李閒,身子一動不動。
“你不跑我跑!”
李閒也不理會歐思青青的淚如泉湧,吸了口氣,身子猛地躥了出去。他就這麼光著腳在雪地上飛奔,耳邊都是呼呼的風聲,他沒有回頭去看,他不想確定歐思青青是不是照著自己說的做了,但他知道自己絕對不能停下來,因為他不想死。
媽的!
我怎麼會做了這麼件傻事!
一邊跑,李閒一邊狠狠的罵著自己。
老子小心翼翼的活了十二年,如果這麼掛了,那就太冤枉了!
他的動作如同一隻捕食的獵豹般迅捷,一頭扎進樹林子裡。
手感不錯,挺彈。
這是李閒轉身飛奔前對歐思青青說的最後一句話。
作者:
music5512
時間:
2013-2-1 06:23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二十三章 不臉紅
雪地中飛奔的身影,弓著身子,上身伏的很低,光著的腳在雪地上留下一串痕跡。血液已經活動開,這個時候他的腳並沒有感覺到十分的寒冷。可只要他停下來,用不了多久他的雙腳就會凍成一坨冰塊。
李閒第一次停下來,然後飛快的用匕首將歐思青青的靴子豁開了一道口子,坐下來費力的將靴子穿在腳上,然後從衣服上撕下布條將靴子綁好。
真是白痴!
李閒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個白痴。
他這麼跑下去,就算能活命這兩隻腳也保不住。
他站起來,將橫刀推到後背上縛好。
後面的號角聲已經越來越近,從高處往下看,已經能看到密密麻麻的黑點朝著這邊移動了過來,速度很快。看人數,李閒確定那些人就是奚人的騎兵。不會是歐思青青的同伴,她說過,她父親身邊不會超過二十個人。也不會是血騎的人,血騎的營寨還在十幾里外,就算是來救李閒也不會來的這麼快。
一千騎兵就是這個樣子啊,果然看起來他媽的帥呆了。
李閒揮舞了下手臂,似乎一點兒也不擔心自己的處境。他看著山下那密密麻麻的黑點,逐漸聚集成幾條黑線。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咧嘴笑牌鹿皮小蠻靴,李閒比劃了一下中指,然後轉身衝進林子裡。
不能再提高自己的速度了,那就只能降低奚人騎兵的速度。密集的樹林是必須要利用起來的,雖然李閒沒有歐思青青爬樹快,但這並不代表他爬的很慢。只是從進入樹林後李閒就一直在樹木間穿行,絲毫沒有上樹躲躲的意思。也不知道他在尋找什麼,又或只是已經跑的沒了方向感。
就這麼一路狂奔出去二里路,後面的號角聲已經越來越清晰起來。
李閒咬著牙用衝出去幾十步,終於看到不遠處那個自己早晨出來路過這裡時留下的記號。
那裡看起來平常無奇,雪一樣的白,一樣的平。
但李閒知道,那裡有一個洞。
那是很久之前李閒在後山射獵的時候就發現的地方,一場雪下來蓋住了洞口。洞口並不是特別大,剛好能鑽進去一隻熊。而事實上這裡確實是一隻山熊冬眠的地方,那隻熊在一個月前已經變成了一大鍋燉肉吃進了李閒他們的肚子裡。
李閒停下腳步,快速的刨開洞口然後鑽了進去。
李閒用殘雪將洞口堵死,然後朝著裡面爬去。大概五米之後裡面變得寬敞起來,已經能直立行走。走到他和朝求歌殺死那隻熊的地方後,李閒在還能看出有殘留血跡的地方坐下來。他大口的喘著氣,一路狂奔讓他的肺變得急需補充空氣。這個山洞裡的空氣並不好,聞起來有一股騷臭味,但這並不妨礙李閒對空氣的索取,也不妨礙他坐在地上恢復體力。
三百多匹戰馬載著奚人騎兵順著李閒的腳印一直追到這裡,為首的騎士是一個看起來四十歲左右的壯碩漢子。他勒住戰馬後舉起手示意了一下,後面的騎兵緩緩的停在他的身後。
“怎麼契丹人都這麼白痴?”
奚人首領撇嘴,語氣中都是不屑。
“埃斤,我帶幾個人進去把他抓出來!”
一個奚人武士說道。
埃斤是部族首領的稱呼,坐在馬背上的壯碩漢子正是奚人辱紇主部的首領答乞。
“腳印後來變大了些。”
他沒有回答部下,而是說了一句聽起來不著邊際的話。
“只有兩個人,並沒有看到其他契丹人的影子。”
他身後的武士點頭道:“看來摩會說不定真的過了西拉木倫河,到河對面霫人蘇啜部落中去了。這兩個人是他的隨從,在這裡等他回來。 ”
答乞笑了笑說道:“摩會這次一共帶了不到五十個護衛,半路上被殺了超過三十個。他若是過了河去蘇啜部,為什麼還要留下兩個人來等他?如果蘇啜新彌想對他下手的話,難不成這兩個人還能將摩會救出去?”
他笑了起來,笑得很暢然。
“腳印後來變大了,但還是一個孩子。”
他身後的武士恍然大悟:“是摩會的女兒!摩會知道蘇啜新彌不一定答應他的請求,蘇啜部和契丹何大何部一直就不和睦!”
答乞讚賞的點了點頭道:“他怕蘇啜新彌殺了他,所以他把女兒留在了山上等他。”
他嘴角上的笑意很淫穢,看著顯然是倉促間堆起來掩蓋洞口的白雪,就好像看著一個已經褪去了衣衫躺在他面前的窈窕女子,那雪就是她白晃晃誘人的身子。
“一年前我去過何大何部的草場,見過摩會的女兒。”
他由衷的讚嘆著:“那真是一個白天鵝一樣純潔的姑娘,美的令人窒息。一年前的時候我就想跟摩會提親,可那個傢伙閃閃爍爍的不肯答應。留下來的侍衛和摩會的女兒分開跑,是想將追兵引開。不知道是不是就是那個叫答郎長虹的傢伙,不過他還真是白痴。我有一千人!難道就不會分兵追嗎?難道他忘了?女孩子的腳總是小一些的。”
“歐思青青,我記得是這個名字。”
答乞的眼神中透出貪婪,他指著那洞口說道:“進去,我要完好無損的歐思青青。如果你們碰掉了她一根頭髮,我就把你們的腦袋都砍下來。”
“埃斤放心!”
四五個騎士從馬背上跳下來,一邊笑著一邊靠近洞口:“我保證抓她出來的時候,她就像您一年前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一樣迷人。”
幾個人蹲下來七手八腳的將被雪堵住的洞口扒開,然後回頭看了看答乞。
答乞點了點頭:“記住,我要完好無損的歐思青青。如果做的好,回去之後你們每個人都會得到三十隻羊。”
噓
後面的騎兵發出一片噓聲,但卻並不是對答乞有什麼不敬。這噓聲中表達的意思是對抓人那幾個騎士的羨慕,是因為自己沒有搶到這次發財機會而感到失望。三十隻羊,雖然不是很多,但卻足夠一家人安全的渡過冬季了。
“哈哈哈哈!”
答乞放肆的笑起來,笑聲中透著一股自信:“等將契丹人的草場都搶過來,我保證你們每個人得到的絕不會比三十隻羊少,只要你們幹的漂亮,甚至你們還會分到幾個嫵媚溫柔的女奴,還有幾個壯碩的牛一樣的牧奴。”
說話的時候,第一個奚人騎士已經鑽進了洞口裡。
容一隻熊痛快的爬進爬出的洞口,成年人甚至能蹲著往前移動。他是一個魁梧的奚人勇士,在他的印象中,幾天前在契丹人馬隊中遠遠看到的那個嬌小的身影,他一隻手就能制服。他甚至不願意後面的同伴跟進來,如果是他自己抓住歐思青青的話說不定埃斤會將賞賜增加到五十隻羊!
所以他故意爬的很慢,還故意膝蓋上滑了一下後一腳將後面跟進來的人踹了出去。
後面的奚人罵罵咧咧的爬起來,繼續往裡鑽。他知道搶在自己前面的同伴在想什麼,要是換了自己的話說不定這一腳踹得更狠。
但是,當前面的人第二腳踹在他臉上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發怒了。
“你要幹什麼!信不信我一刀砍了你的腳!”
前面那人腳底上沾著的雪融化後混合了洞裡的泥全留在了他臉上,他狠狠的咒罵著,然後騰出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污雪嘴裡也有,牙齒一動就覺得滿嘴都是沙子一樣的噁心感覺。
前面的人沒有回答他,也沒有再踹他。
前面的人停了下來,一動不動。
“埃克!你擋住路了!”
第二個奚人伸手往前推了一下。
手上的感覺很奇怪,就好像推在一團棉花上似的。
不對勁!
第二個奚人敏銳的察覺到了爬在前面的埃克出了什麼問題!
埃克是族裡公認的壯碩,他胳膊上大腿上的肌肉隆起來好像鐵一樣硬!可剛才推在他大腿上的感覺卻好像推在一灘腐肉上似的,軟綿綿的令人恐懼!第二個奚人武士也是殺過人的,所以他知道,那是剛死之後的人身體才會出現的變化!先是綿軟的好像一灘泥,而後才會逐漸冰冷僵硬。
他抓著埃克的腳腕,一邊大聲呼喊後面的同伴退出去,一邊拖拽著埃克的身子。
很重,埃克的身體重量全部堆積在地上。
“怎麼回事?”
答乞皺著眉頭問道。
“埃克死了!”
有人大聲回答他的話,並且將埃克脖子上插著的弩箭拔出來晃了晃示意自己並沒有說謊。弩箭射的很精準,直接射穿了喉管後卡在脖子裡。這支弩箭很短,大概也就十厘米左右,並不常見。
“腕弩?”
答乞看到那弩箭的時候詫異了一下,那是漢人才能造出來的精巧東西。射程很短,三米之外已經射不穿厚厚的皮甲。答乞見過這種東西,那是漢人女子們用來防身的東西。造價昂貴,平民百姓根本就買不起。
“頂著盾進去!笨蛋!”
答乞大聲喊道。
見到那支短短的弩箭之後,答乞更加確定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腕弩幾乎可以說是女子的專用防身武器,沒有哪個男人會厚著臉皮用這麼秀氣的東西。扣在手腕上的弩機太精巧,殺傷力也低的可憐。就算面對面站著,弩箭都射不穿兩層厚皮甲。
除了女人,誰會這麼丟人的用這個東西來禦敵?
李閒不是女人,肯定不是。這一點在過去十二年得到了強有力的證明,站著撒尿這事十歲以上的女孩子肯定沒有勇氣嘗試。
但李閒有一個姑姑,一個叫紅拂的姑姑。
一個小手段多如牛毛的女子,教一個將保命視為第一重要事的傢伙,還會在乎什麼女人和男人的區別嗎?
所以,別說李閒不知道答乞在想什麼,就算知道他也不會臉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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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1 06:24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二十四章 你媽丟了
頂著盾牌進去的奚人武士很快又被拖了出來,在洞口留下一串血跡。
他的額頭上有一個小洞,後腦上也有一個小洞。
盾牌上也是有洞的,很狹小。
奚人的盾牌是木製的,外面裹了一層厚厚的皮子,再外面還有一層氈布,就算是彎刀劈砍在上面也不會將盾牌劈開,就算是隋人兩石的硬弓射出來的破甲錐也別想穿透盾牌,奚人中力氣最大的武士用足力氣也只是勉強能用彎刀將其刺穿一點,要知道那厚厚的氈布和皮子根本就不著力,更別說捅穿盾牌後還要捅穿一個人的頭顱。
人身體上最堅硬的地方,就是頭骨吧。
就在外面的奚人在詫異,一個才十四歲的少女怎麼會有這麼大力氣將盾牌刺穿頭骨刺穿的時候,山洞裡的某人也在端詳著手裡的匕首,微微驚奇。
他臨行前紅拂姑姑給他的包裹裡,有一柄匕首。紅拂說那是一柄削鐵如泥的利刃,李閒當時還開玩笑問是不是就像韋小寶的匕首一樣牛叉。現在李閒終於知道這匕首有多犀利了,他咧開嘴笑,雖然沒有發出聲音,但放肆的一塌糊塗。
又多了一件保命的利器,他怎麼會不開心。
鑽進山洞裡,李閒不會傻到認為奚人不會發現不了。這山洞口狹小一次只能通過一個人才是他最看重的地方,靠著他身上諸多的小手段足以保命。當然,李閒也在賭博,他賭的是男人的劣根性。
當得知一個山洞裡有一個如花似玉的漂亮少女,而且這荒山野嶺的你就算強暴她虐待她折磨她都不會有人管,只怕任何一個正常的男人都會抵擋不住這種誘惑,都想一展雄風梅開二三四五六度也不一定。
如果是李閒自己,說不得他都會鑽進來試圖找個樂子。
當然,前提條件是他再大一些才好。
李閒聽說過很多次人在沒有退路的時候會爆發出超乎想像的抗爭能力,一些平時不敢應對的危險在沒有退路之後也會勇於面對。歷史上不乏背水一戰破釜沉舟這樣的經典戰例,雖然那些事聽起來並不如何靠譜。經典之所以能成為經典,就是後面的人模仿的多了卻幾乎沒有人成功。
李閒總覺得那些經典能成功,有很大運氣成分在內。
他一直覺得自己運氣不錯,但今天顯然不怎麼好,不然也不會上山射個野物就會攤上這麼大一坨麻煩。他是一個惜命到人神共憤地步的傢伙,所以很不喜歡面對這樣可能連全屍都留不下的危險。他退入山洞裡當然也不是狗屎的打算背水一戰破釜沉舟,而是因為這個山洞有兩個出口。
他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給自己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機會?
那是英雄這類奇特生物幹的事,李閒不認為自己有那個魄力。
他之所以沒有立刻從山洞的另一個出口逃走,是因為他不想讓外面的人知道這裡還有別的出路。如果他立刻逃走的話,奚人追進山洞也會沿著另一個洞口追出去。李閒還是跑不了,所以他才留下來以一個女子的姿態抵抗的強烈一些。
真的,他甚至想捏著鼻子發出幾聲銷魂的驚呼來著。
他在等奚人放棄耐心。
當一個香噴噴甜滋滋的誘餌擺在那裡的時候,奚人總要盡力來嘗試將誘餌吞下去。可是,當他們發現得到誘餌會損失很大,大到讓他們不得不放棄的時候,也就是李閒準備跑路的時候了。
那個時候,應該會放火來燒吧?
李閒一邊把玩著匕首一邊想,奚人真歹毒,肯定會想用煙把我嗆死。
是啊,某人臉皮真厚,比歹毒還厚。
第三個死在李閒手裡的是一個頂著盾牌,也頂著一個隋軍鐵盔的奚人。但他還是死了,一點也不比前兩個人慢。
他的傷口在眼睛上,一隻眼球已經爛掉了,匕首從眼睛刺進去,還在眼窩中攪動了幾下。眼珠已經被絞碎,還有他的腦子裡也被絞的粥一樣。用白色的濃稠的東西從眼窩裡往外流,和血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別樣殘忍的顏色。
他是進到那個逐漸開闊起來的地方後,露出一隻眼睛窺視的時候被李閒刺死的。至於在眼窩中攪動倒不是李閒有那麼恨的心,而是這奚人武士被刺中之後下意識的握住了李閒的手。兩個人爭奪匕首,轉啊轉的,那奚人最後軟軟的倒了下去。
就這樣,直到第六個奚人的屍體被拖出來之後,答乞再派人往裡鑽的時候,那些奚人武士已經沒人願意去領那三十隻羊的賞賜了。之前還在羨慕嫉妒恨,現在卻只剩下了慶幸和憐憫。
答乞咬了咬牙,將賞賜從三十隻羊增加到十匹馬,再加十頭牛!
可惜,沒人認為二十個畜生的命比自己的命金貴。
答乞很憤怒,憤怒於自己族人的膽小,憤怒於那個少女怎麼這麼大的勇氣一連殺了六個人。要是放在平原上,那六個壯漢能把她撕成碎片!可是洞口太狹小了,一次只能進去一個人,那個少女就算再柔弱,靠著她的腕弩,她手裡還有一柄鋒利的刀子,一時間真的很難攻進去。
“埃斤,若是您真的想要那個女人,咱們就堵住洞口,餓她三五天再進去吧。現在這麼往裡衝,死的人太多了。”
一個武士小心翼翼的勸著。
答乞怒道:“白痴!三五天?就算霫人沒有發現咱們,那麼久摩會沒回去他們的人也會趕過來。都是你們廢物!大埃斤下令在弱洛水邊上殺死摩會嫁禍給霫人,追到這你們卻連摩會的影子都沒看到!抓著歐思青青獻給大埃斤或許他還能原諒我,不然你們想想,真要是被霫人和契丹人結盟,大埃斤能輕饒的了你們嗎!”
他憤怒的吼道:“二十匹好馬,一百隻羊!誰抓住歐思青青,我封誰為土屯!”
土屯是一個很大的官,當然,答乞封的土屯和突厥王庭封的土屯差的就不是一星半點了。
“一百隻羊?”
李閒憤怒了。
媽的,那個老巫婆要是聽見你們這麼貶低我,還不得跟你們玩命?她可說我是大隋的終結者來著,是能開創好幾百年盛世的偉人。操!一百隻羊就想換我的命了?這次答乞的喊聲比較大,所以藏身在洞口裡的李閒聽得很清楚。他對於那個奚人首領給自己明碼標價一百隻羊這樣的無恥行為十分氣憤,後來想到那個奚人首領是把自己當成歐思青青他這才心理平衡下來。
我要是自己走出去,他給我一百隻羊嗎?
李閒並不是真的憤怒,他只是有些無聊。
奚人暫時還沒人敢衝進來,他坐在地上等待著下一個勇士。
李閒聽到一些細微的卻熟悉的聲音,他猛的起身往岩石上貼。就在下一秒,幾支羽箭射進來擦著他的衣服飛了過去。若不是李閒對弓弦的聲音已經有了一種近乎於本能的反應,只怕這幾支箭就能在他胸口上開幾個血洞。
緊接著他就聽到那奚人首領在洞外的怒斥:“誰讓你們射箭的!”
“不讓她閃開,我們怎麼進去啊……”
有人辯解著,然後李閒發現自己必須要走了,就算奚人不放火用煙來熏他,他也必須要開始跑路了。
他發現草原人遠比自己想像中要聰明,他只想到了放火,而奚人則想到了木頭的另一種用法。
一根被削尖了的長長的木棒伸進洞口裡一陣亂捅,然後手持木棍的人一邊捅一邊往裡爬。他後面的人也是這樣,避開前面的人胡亂的往前捅著。
洞裡面雖然寬敞了不少,但李閒想不被捅著顯然也很難。
奚人就不怕把嬌滴滴白嫩嫩如花似玉的我捅死?
李閒氣急,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包打開,小心翼翼的將包裡的白色粉末灑在地上,然後他快速的跑向山洞的另一個出口。這個山洞很深,足有二里左右,天然形成,再往裡更加的寬敞,不過到了另一個出口的地方又是驟然狹小了下來,是岩壁上的一條縫隙,成年人勉強能擠出來。
李閒出來之後,快速的砍斷了一些枯枝堆在縫隙外,然後將其點燃。再次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他捂著鼻子將裡面的粉末灑在火上。騰地一下子,一股濃烈的白煙從火堆上冒起來。被山風一吹,白煙順著那縫隙鑽了進去。
那個洞口的毒藥最少能放倒二十個壯漢,而這個洞口飄進去的毒煙在散盡之前,山洞裡追過來的人別想靠近,來幾個死幾個。
李閒點燃毒煙之後離開洞口,沒有撒開腿狂奔而是甩出一條繩索纏住一根樹杈,爬上大樹之後他再次甩出繩索纏住下一棵大樹,就這樣,盪鞦韆一樣在樹木上漸漸的遠去。直到累得雙臂已經酸軟的抬不起之後,他才坐在一根樹杈上休息了一會兒。
奚人一旦發現人不見了的話一定會搜山,血騎的營地離這裡才十幾里,如果被奚人發現的話難免一場惡戰,李閒可不想讓血騎的人倉促間戰鬥造成不必要的損失。
他就靠在大樹上休息,一直到肚子裡咕咕叫才想起從早晨到現在自己還沒有吃過東西。他並沒有攜帶乾糧,雖然他也沒打算午飯前趕回營地,但如果沒有遇到歐思青青他可以放心點火來烤食抓住的野物,現在他卻不敢點火,那樣奚人很快就會循著煙找過來。
想到這裡的時候李閒忽然發現的運氣並不是很差,如果沒有遇到歐思青青的話,他中午肯定是要點火做飯的,一樣會將奚人騎兵引過來。為了不暴露蹤跡,奚人肯定不會心善放過他。突然被奚人騎兵追殺,那樣的話自己未見得能這麼從容的逃出來。
靠在樹幹上,李閒笑了笑。
照這麼看來,歐思青青帶給了自己好運氣呢。如果沒碰到她的話,說不定自己就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奚人騎兵亂箭射死了。
歐思青青
李閒嘴角上的弧度漸漸平直下來。
她逃了嗎?
她爬樹那麼快,應該逃了吧?
李閒嘆了口氣,心說自己還是想的太簡單了些。一千騎兵,看朝自己追來的也就不到一半的人馬,另一半肯定是朝著歐思青青追過去的。她一個女孩子,在這樣的雪地裡跑步了多久就會沒了力氣。她是契丹一部首領的女兒,想必落在奚人手裡一時間不會被殺死,不過下場只怕比死還要不如。
會吐蜘蛛絲的兔妖是個松鼠,她一定逃得掉。
李閒在心裡安慰自己,卻發現根本就不可能讓自己相信。就算她上了樹,奚人難道就看不到她了?一陣箭雨射過去,她還能藏得住?
希望她那個答朗大哥先找到她,希望!
李閒深深的吸了口氣,想站起來繼續跑路。
忽然一道狹細的白影迅如閃電般撲了過來,眨眼而至,就停在與李閒的同一根樹枝上盯著他,虎視眈眈。
“小灰灰?”
李閒撇了撇嘴:“我把你媽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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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1 06:24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二十五章 背後論人是非八婆也
聽到小灰灰這三個字,那精緻的雪貂顯然詫異了一下。它的小腦袋晃動了兩下,比黃豆大不了多少的眼睛咕嚕嚕的轉著。它像是在思考,是誰在呼喚它的乳名?
想到乳名這兩個字李閒打了個冷顫,心說對不起啊歐思青青,雖然我知道肯定不是你哺育了它,但小灰灰這名字畢竟是你取的。
“現在沒時間照顧你,你要是認識路就自己跑回去。”
李閒神神叨叨的跟雪貂說著話:“當然,如果你願意跟著我去找你媽……我也是不會去的。”
他跟雪貂說話的語氣很真誠:“你-媽很可愛,她若是有事我心裡肯定是會不安的,但你要知道,我要是因為去救她而出了事,說不定這是全世界乃至全宇宙最大的損失。過幾天擎天柱來地球幫助人類建設家園還指望著我為他指引迷途呢,沒有我他們是打不過霸天虎的!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真龍轉世,那個老巫婆是這麼說的,至於你信不信,反正很多人都信了。”
他不停的說著話,像是在安慰雪貂,其實不過是想讓自己的良心上好過一點,他哪裡是在勸一個聽不懂人語的順毛畜生,僅僅是在開導自己罷了。
“你別那麼看著我!”
李閒有些惱火的說道:“你再可憐兮兮的看著我也不管用,你又不是能變成美人的妖精。就算是妲己來了在我面前跳鋼管舞求我去救你-媽我也不會去的,我從陽光燦爛的二十一世紀而來,是來造福全人類的。”
他撇嘴:“你再看我!再看我,我把你眼睛挖出來當玻璃球!”
雪貂晃動著腦袋,那眼神讓李閒心裡很難受。
是在蔑視我嗎?
好吧,隨便你蔑視,我自己走了,你愛幹嘛幹嘛去吧。
李閒從大樹上滑下來,頭也不回的往前走。
與他相隔半道山樑的雪坡上,一個雄偉的草原漢子用彎刀將最後一個敵人的脖子抹開,任由那血瀑布一樣噴出來濺滿了他的前襟。鬆開手,敵人的屍體軟軟的倒了下去,匍匐在白雪上的屍體額頭對著他的腳尖,就好像一個在朝聖的摯誠信徒跪倒在雪山下一樣。
壯碩的漢子撮著嘴唇打了一個口哨,遠處一匹紅棕烈馬飛快的跑過來,打著響鼻跑過來的紅棕馬,用頭顱斯磨著壯碩男子的胸膛。
這男子足有兩米身高,脖子連著肩膀的兩塊肌肉就好像山梁一樣的巍峨。雖然穿著厚實的棉衣,可胸甲下面高高隆起的胸肌依然能看出雄健的輪廓。
他拉著紅棕馬的韁繩轉身往山坡上走去,似乎沒有看到十幾米外一個被剖開了胸膛的奚人武士掙扎著站了起來,奚人武士艱難的將後背上的彎弓取下來,然後搭上了一支狼牙箭,他的嘴裡還在往外溢著血,血粘在白森森的牙齒上看起來分外的猙獰恐怖。
用盡全身的力氣,他將弓弦拉開瞄準著十幾米外的壯漢背影。
手在顫抖的奚人武士看到那兩米高的壯漢在緩步前行中忽然向後踢了一下腳,腳後跟踢起一片雪白。殘雪飛舞中,一道流光迅疾如閃電一樣驟然飛起,下一秒已經到了奚人武士的身前,下一秒的下一秒,流光已經穿透了奚人武士的前胸然後卡在後背上。
奚人武士下意識的低頭看了看,發現自己胸口上長出了一個刀柄。
他看不到自己的後背,自然也就看不到還在滴著血的刀尖。
張了張嘴,奚人武士的嗓子裡發出嘶啞的毫無音節可言的聲音,就好像緩慢折斷乾柴的那種聲音。
彎弓落地,狼牙箭插在雪中。
奚人最後看了一眼那漸行漸遠的雄偉身姿,終於發出一聲不甘的咆哮後軟軟的倒了下去。
遠處的三名草原武士催馬追上那壯碩的男子,男子指了指前面說道:“去林子裡多點幾個火堆,把奚人的騎兵分開。”
三個武士立刻各自選擇了一個方向衝進山林中,馬蹄踏起白雪。
壯碩如山的男子走到樹林邊上,看著坐在枯木上支著下頜發呆的漂亮少女,他笑了笑,露出兩排整齊的牙齒:“走吧,天黑之前咱們要趕到弱洛水邊上,埃斤大人今晚會去那裡跟咱們會和。”
“答朗大哥,他會不會有事?”
坐在枯木上的歐思青青垂著頭,白皙的臉上飛著兩朵淺淺的紅雲。
“誰?”
答郎長虹將彎刀踩在腳下然後緩緩的抽出來,血跡斑斑的彎刀立刻變得乾淨還閃爍著陽光的色彩。
歐思青青沒有回答,答郎長虹抬起頭,他看到歐思青青垂著眼簾,一直盯著她腳上那雙明顯是成年男子穿的靴子。
“小白痴!”
答郎長虹皺了皺眉頭。
“你以為他真的是想救你?”
他不理會歐思青青抬起來的臉上掛著慍怒,不理會她眼神中的質問。攔腰將歐思青青從枯木上抱起來放在紅棕馬的馬鞍上,一米六上下七十三四斤體重的歐思青青在他手裡好像一根稻草一樣輕。他牽著韁繩緩步往前走,似乎並不介意歐思青青抗議的眼神。
“別不信,你不過是被他騙了,傻孩子。”
答郎長虹隨手從樹木上折斷一截松枝放進嘴巴裡咀嚼,嘴巴里立刻就充滿了苦澀的味道。
“你胡說!他把自己的靴子給了我,他光著腳去引開那些奚人!”
歐思青青大聲的喊著,或許是因為激動,或許是因為一路跑回來還沒有緩過神,她臉上的紅暈漸漸的變濃了些,頗具規模的胸脯上下起伏著。厚實的羊絨衣裙沒有遮擋住她姣好的身材,尤其是胸脯起伏的時候,顯得她的腰肢更加纖細唯美。
“他把靴子給了你,這不假。但你想過沒有,他和你分開跑真的是因為他想引開追兵嗎?奚人有一個千人隊,追你們兩個人難道不會分兵?你穿了他的靴子,從腳印上去奚人會以為你是一個成年人,你想想,答乞分兵的時候,是追你的人多一些,還是追他的人多一些?雖然你是埃斤的女兒,但相比來說抓住一個埃斤的護衛遠比抓住你能更清楚的知道埃斤去了什麼地方。答乞想的是什麼你應該知道,他是來殺埃斤的。”
不等歐思青青說話,答郎長虹將聲音提高了一些說道:“他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他自己。分開跑的話,他活命的機會更大一些。”
“如果真如你所說,他是一個有些身手並且很冷靜的小傢伙,那麼你想想,他放棄你遠比保護你要明智,保護你他還需要分心,你就是他的拖累。”
歐思青青皺眉,她回頭看向自己一路跑來相反的方向。
“無論你說什麼,我都知道,他不是你想的那樣。”
答郎長虹哈哈大笑起來:“你的聲音變小了,其實你心裡明白當時你們分開逃不過是最正確的選擇罷了,不存在誰替誰分擔了什麼。你不用感激他,他也不會感激你。”
“如果不是我黏著他去找小灰,他就不會被奚人追殺!”
歐思青青倔強的堅持著。
答郎長虹搖了搖頭說道:“就說你是個小白痴吧,你覺得是自己連累了他,只怕他心裡還在笑呢。如果不是你先提醒了他,難道他知道奚人來了?為了隱藏行跡,奚人會殺掉所有遇到的人,無論老人還是孩子。沒有你,他說不定早就被奚人亂箭射死了。”
答郎長虹將嘴裡的松枝啐掉,伸手比劃了一下:“他應該感激你才對。”
“那是你想的,為什麼非要說是他想的?”
歐思青青辯駁著,神色卻已經不再那麼激動。她知道答郎長虹剛才的話說的沒錯,如果自己沒有遇到他的話,說不定他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被奚人射穿了後背。這樣說起來,自己確實沒有帶給他噩運呢。歐思青青的心裡稍微好過了些,因為她發現自己還是做了一件好事的。
這麼說來,我也是幫了他的。
歐思青青嘴角挑了挑,有點自豪。
“歐思青青,你……”
答郎長虹指了指遠處的風景:“你就像山上的白雪一樣純潔,你不知道人心有多險惡。在你的心裡總是覺得每個人都是善良的,這樣很好,但容易吃虧。我不否認你說的少年是個聰明的小傢伙,但不認為他真的是因為好心才給了你他的靴子。”
“不過,無論如何奚人是追著我們來的。”
答郎長虹想了想說道:“如果他被奚人殺了,等埃斤大人聯絡了蘇啜部之後殺回去,將那些奚人全部殺死也算為他報了仇。他是漢人,我可以在山腳給他立一座墳,你把他的靴子在墳前燒了,他就會收到的。”
“真的嗎?”
歐思青青問。
“可我不願意相信他死了!我還是要親手把靴子還給他的!”
“我更願意他死了,否者我倒是會好奇,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是怎麼從幾百個奚人騎兵馬蹄下活下來的,如果他真的有那樣的身手,他為什麼不保護你?就算是想引開追兵,如果他真的像你說的那樣好,應該回來找你才對,不然他就是一個虛偽小人,漢人都很虛偽,埃斤是這麼說的。”
“他不虛偽!他說過讓我把靴子親手還給他,他也會把我的靴子還給我!”
歐思青青揮舞著小拳頭,一臉的堅定。
“好好好,你說他不虛偽就不虛偽!”
答郎長虹懶得再說什麼。
“我虛偽不虛偽的不知道,但最起碼不會在背後說人家的是非,那是最不要臉的八婆才幹的齷齪事,好歹我也是個男人。”
答郎長虹猛的停住腳,手扶在腰畔的彎刀上看向一側。
懷裡抱著雪貂的少年坐在樹杈上晃蕩著兩隻腳丫子,看向身材壯碩如山的答郎長虹的眼神中卻沒什麼敬畏,反而有著些許的不屑。
雪貂從他的懷裡跳出來蹦跳著跑向紅棕馬背上的白裘少女,輕快的一躍就鑽進了少女溫暖的懷裡。
李閒晃蕩著的兩隻腳沒有穿著靴子,那一雙被割破了的小蠻靴在他的手裡提著。
“我是來要回我的靴子的,順便把你的還給你。”
他將手舉起來晃動了一下那兩隻面目全非的鹿皮靴子,有些尷尬的笑了笑:“當然,如果你覺得它已經不能穿的話,我不介意留下來當做紀念品。”
“不過我的靴子你是一定要還給我的,因為我的腳現在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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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二十六章 並非陽光大道
“你叫李閒?”
“你叫答郎長虹?”
李閒對答郎長虹的回答是個反問,而後者則皺起了眉頭。
“你很不禮貌,漢人的少年郎。”
答郎長虹的漢語雖然說的不算流利,不過最起碼聽起來沒有什麼障礙。李閒也沒有想到漢語竟然已經普及到了這個地步,今天遇到的幾個草原人貌似都會說幾句。他卻忽略了一個問題,草原人之所以很多人都會說幾句漢語,是因為大隋對與草原人的貿易基本上是不禁止的,漢人的行商來往於草原人的各個部落和中原大地,草原人需要漢人的茶葉,布帛,瓷器,漢人則需要皮子和牲口。
漢人的行商都會說幾句草原話,草原人自然也就能說幾句漢語。
就連草原最深處的室韋人都與漢人打交道,遼河,西拉木倫河流域的奚人,契丹人,和奚人就更別說了。
“我不禮貌?”
李閒看了看答郎長虹,伸手比劃了一下他的身高後由衷的讚嘆道:“你幾乎已經頂上兩個我了,說話的時候,你的手卻還按著刀柄,難道這就禮貌了?”
他輕輕笑了笑:“怪不得人都說塊頭和膽子是呈反比的。”
答郎長虹不知道什麼叫反比,但他知道李閒肯定不是在讚美他。
不過李閒前面的話他還是聽懂了,所以他的手緩緩的離開了刀柄。只是他並不覺得這是什麼丟人的事,雖然在他看來這個少年絕對擋不住自己一拳。
“這是我的習慣,當發現或許有危險存在的時候,我的手習慣放在刀柄上,無論面對的是一隻狼還是一條狗。”
答郎長虹說道。
李閒從樹杈上躍下來,負著兩隻手走到答郎長虹身前,抬起下頜瞇著眼睛看著答郎長虹的眼睛說道:“你說的有道理,不過咱倆的看法略有不同。”
他眼神玩味,嘴角勾起一抹弧線,直視著答郎長虹的眼睛而眼神卻飄到了九霄雲外:“我從來不會把畜生放在眼裡,除了剝皮吃肉的時候,一般對付畜生我從來懶得用兵器。”
答郎長虹的肩膀動了一下,腳下踩著的雪也變得深陷了幾分。
但他終究還是沒有動手。
而李閒卻根本選擇無視,他竟然大模大樣的從答郎長虹身邊走過去,將手裡的靴子對歐思青青比劃了一下:“還要不?”
歐思青青是個單純到白痴的少女,所以她雖然聞到了李閒和答郎長虹之間的火藥味卻並沒有特別放在心上。她是那種前一秒鐘還會因為踩死了一隻螞蚱傷感,下一秒就去開心的禍害蝴蝶的天然白,所以即便她心裡明明感覺到了一絲不安,可是看到李閒乾淨漂亮的笑臉之後她立刻就忘記了煩惱。
她喜歡笑,也喜歡別人對自己笑。
“要!”
她接過李閒遞過來的靴子,俯下身子就要將李閒的靴子脫下來。
李閒睜大了眼睛,隨即扑哧一聲笑出來:“那個大個子就是你答朗大哥?他之前說的話大多都是在放屁,不過有一句倒是說對了。你還真是個小白痴啊…… .”
李閒指了指歐思青青的腳:“你脫了靴子給我,你穿什麼?”
“我?”
歐思青青愣了一下:“我先穿自己的好了。”
她的臉紅了一下,帶著點小可愛。
“留著當紀念品吧。”
李閒笑了笑,轉身走向遠處:“其實我不過是剛好遇到小灰所以順路給你送回來罷了,既然你那答朗大哥在我也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他動作迅速的從一具奚人的屍體上扒下來一雙靴子,從屍體上割下來兩塊稍微柔軟些的氈布裹在腳上,然後將明顯大兩號的靴子穿上。感受著腳上的溫暖,李閒回頭對歐思青青喊道:“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
自我感覺這話倍儿瀟灑,李閒一彎腰往前跑了出去。
他必須要跑起來讓已經冰冷的腳血液流通起來,不然的話真成了傅紅雪他也不覺得是什麼好玩的事。
奚人的騎兵被山林中的多處濃煙搞的有些迷糊,但用不了多久就會找過來。要是趁著現在不跑那就真的是白痴一個了,李閒可不覺得雪地廝殺是件多美好的事。一口氣跑出去三四里就遇到朝求歌帶著三十名血騎找過來,他簡略的解釋了一下然後跟朝求歌兩人一騎返回了營地。
知道有奚人騎兵就在附近追殺契丹何大何部的埃斤摩會之後,達溪長儒和東方烈火帶著十幾個血騎出去轉了一圈,一個時辰之後抓了兩個奚人騎兵後返回了營地,隨即下令加強戒備。
將兩個奚人的騎兵分開來審問之後,得來的消息證實了李閒的猜測。
奚人之所以離開自己的草場向北遷徙,確實很大隋沒有什麼關係。三個月前,突厥始畢可汗的族弟阿史那去鵠率領一萬突厥狼騎突然南下,宣布突厥王庭要佔用奚人的草場。然後劃出另外一塊草場歸奚人所有,但那塊草場卻是屬於契丹何大何部族的。突厥王庭這樣做的用意不言而喻,簡單來分析就能看出其一石二鳥的居心。
李閒分析
一:
大隋即將征伐遼東這已經不是什麼秘密,從過了年開始從黎陽倉,興洛倉等糧倉調集的糧草就開始陸續往懷遠鎮運,唐公李淵就在懷遠鎮都糧。左屯衛大將軍辛世雄帶著人本部人馬也已經先期到了遼河西岸駐守,算算日子,李閒已經到了草原一年,現在是大隋大業七年,大隋八年三月的時候隋軍開始渡河,距離現在還有一年一個月的時間。這麼大張旗鼓的準備,高句麗人若是再做不出反應就純屬傻-逼了。大隋兵力全部集中在遼西一帶,突厥人將奚人驅趕走的目的也就昭然若揭。無非是想佔便宜,趁亂南下。
二,奚人這些年發展的勢頭很猛,奚人五部的總兵力加在一起最多能拼湊出七八萬人,雖然相對於突厥王庭的強大實力來說這算不了什麼,可始畢可汗阿史那咄吉世絕對不會允許奚人越來越強大。驅趕奚人向北遷徙,契丹人和霫人都不會眼睜睜的看著屬於他們的草場被奚人分去,只要打起來,三方都會被削弱,這是始畢可汗想要看到的結局。
當然,就算得出這樣的結論李閒也不會說出來。畢竟他得出的結論依據有很大一部分來自於他腦子裡本就有的知識,比如他確切的知道隋煬帝第一次征伐遼東的日期,知道隋軍是在大業八年三月十四強渡遼河的。後世的時候關於對隋煬帝這個人爭論很大,各論壇幾乎都有爭辯的帖子,所以李閒記得很清楚這個日子,只是如果他現在說出去,只怕解釋不清。
但他在意的不是這個,而是隱隱間擔心著張仲堅。
鐵浮屠的人就在燕山裡藏著,距離奚人部落沒有多遠。突厥狼騎南下,不知道會不會威脅到鐵浮屠。
應該不會吧。
李閒安慰自己。
鐵浮屠一共才六十來個人,就算再精銳也不會主動去找一萬突厥狼騎的晦氣。
阿爺是個爛酒鬼,但絕對不是個傻子。
達溪長儒問清楚之後讓血騎的人把那兩個奚人拉出去砍了,他臉上的落寞很濃烈。問完了話之後,他就站在營地裡那棵高大的松樹下發呆。
“師父,在擔心什麼?”
李閒挨著達溪長儒站著,抬著頭問。
“天要黑了,世道要亂了。”
達溪長儒嘆了口氣,落寞的說道:“這次大隋征伐遼東,有敗無勝,也不知道有多少兒郎會葬身他鄉,陛下他上個月號召天下良家子第自行到涿郡投軍,而定下的征伐遼東的日期卻是明年這個時候,這麼大張旗鼓,高句麗人難道不會做出防備?各地糧倉發往遼東的糧食都聚集在懷遠三鎮,靠辛世雄一個人防守三處,就不怕被高麗人一把火燒了嗎?”
“若是伐高句麗隋軍戰敗……天下只怕大亂。”
李閒從達溪長儒的話裡能聽出來,雖然他已經說過很多次自己不再是大隋的軍人了,但心裡其實一直放不下大隋。
“師父…….或許沒有你想的那麼糟。”
李閒說了一句本蹩腳的謊話。
“法師十二年前就說過,大隋的天下最多還有十幾年安穩太平。現在看來…….真的被她說中了。”
“未必啊,大隋武力當世無敵,二十年來已經沒有遇到過對手了。”
李閒勸慰道。
達溪長儒笑了笑說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只是有些感懷罷了。從離開弘化的那天開始,其實我已經算不上是個隋人了。你回去準備一下,等奚人離開之後我要帶你去青牛湖。趁著契丹人和奚人開戰,一定要把那塊隕鐵找回來。”
“青牛湖離這裡多遠?”
“不到三百里。”
“就咱們兩個去?”
“帶上小朝吧,他馬上馬下的功夫僅次於鐵獠狼,但鐵獠狼還要坐鎮營地。”
“師父,突厥狼騎南下,我阿爺就在燕山中,會不會有危險?”
達溪長儒聽李閒問出這句話後微微一怔,隨即笑了笑道:“放心吧,當年白道川一戰突厥人被打怕了。就算大隋兵力全在遼東,突厥人也不敢輕易的越過北長城。阿史那咄吉世不是個笨蛋,他應該知道現在他還惹不起大隋。”
他停頓了一下說道:“就算阿史那去鵠是個瘋子,他也不敢真的去撩撥幽州羅藝!一萬狼騎南下,不夠看的。”
李閒吐出一口濁氣:“是啊,幽州羅藝,五千精甲,長城有隙,虎賁無雙。”
達溪長儒拍了拍李閒的肩膀:“世道要亂了,咱們的時間也不多了。你要好好修煉,亂世以武立本,你是法師看重的人,不會有錯,所以你自己也要努力,不能好像扶不起的阿斗那樣丟了人。”
李閒搖了搖頭,苦笑:“我能不玩嗎?”
“玩?”
達溪長儒愣了一下,一本正經的說道:“天下大計,黎民蒼生,你怎麼能說是玩?”
李閒被達溪長儒鄭重的樣子嚇了一跳,他有些不知所措的說道:“關鍵是,為什麼偏偏是我?”
達溪長儒看著李閒,忽然想到將那麼大的一個包袱負在這樣一個還不滿十三歲的孩子身上,是不是有些太殘忍?法師十幾年前的預言,已經讓他失去了太多東西。他看起來大大咧咧胡鬧快樂的背後,會是一顆多苦楚的心?
達溪長儒站在李閒身邊,指著遠處的山巒說道:“只有站在高處的人才能看到最美麗的風景,從十二年前張仲堅背著你從長安城殺出一條血路逃出來開始,你已經開始往山巔上攀爬了,現在,就要看你自己爬的夠不夠快。”
李閒沒接話,因為他確實不知道該說什麼。那個可惡可敬的老巫婆,看似給他指出來一條光明大道,其實……那是一條鋪滿了荊棘的坎坷之途。
一個不小心,就會摔死,摔的體無完膚,骨斷筋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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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sic5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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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1 06:26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二十七章 每次都這麼幹
天會黑,就自然會亮。
這是李閒勸慰達溪長儒的原話,他不方便說什麼,雖然他明明知道這次天黑其實沒有多長時間,楊家的天黑了,李家的天很快就亮了起來。相比於兩晉之後漫長的亂世來說,隋亂真的算不上有多長。
到黑暗褪去的時候,天色將明。
有時候李閒就會忍不住的想,如果,如果自己沒有被丟棄於雪地,而是有一雙疼愛自己的父母的話,那自己的人生軌跡將會是什麼樣子?
下地耕田,還是臨窗苦讀?
無論如何,這兩樣確實都算不上什麼綺麗壯闊的人生。
士農工商,雖然農民的地位在這個時代並不低,但如果天下大亂的話或許最後不過也就落得個暴屍荒野的下場。李閒知道別人不知道的東西,所以他不認為在即將到來的亂世中那種採菊東籬下的生活是種享受。當亂匪衝進家門的時候,別說菊,籬都剩不下,就算剩下菊,也是被爆的結局。
至於苦讀,李閒是經過好些年義務教育出來的孩子,雖然不算乖寶寶卻也不是大壞蛋,成績很好,從幼大畢業一直到考上北大,他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不過幼兒園大班的時候,他得的小紅花卻是最少的。調皮搗蛋不給小紅花,因為這個規矩李閒恨幼兒園阿姨一直到他考上大學。
很顯然,大隋朝還不是一個適合苦讀書的時代。
雖然高祖文皇帝開了科舉取士的先河,但毫無疑問的是,大隋朝從地方到中央正六品以上的官員,很少有科舉出身的。正五品以上,更是一個都沒有。無論是朝中還是軍中,所有的權利都把持在各世家門閥手裡。不過讀書人還是會受到尊重,他們可以很厚臉的以讀書人遠庖廚為由不參加一切體力勞動。
所以李閒覺得自己現在的生活還算不錯,讓丟了自己的那對夫妻後悔去吧。
將來……
李閒狠狠的甩了甩頭,將來個屁啊,還是好好活下去再說。
奚人的騎兵在山裡轉了一整天,也不知道答朗長虹用了什麼辦法竟然將奚人甩開了。幾個護衛保護著歐思青青離開這座無名山趕往弱洛水河畔等摩會歸來,答乞就算再囂張也不敢帶著區區不足一個千人隊的兵力就敢到弱洛水邊上跟霫人挑釁。蘇啜新彌剛剛靠武力收服了其他幾個霫人部落,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答乞可不想去招惹一個甚至以為自己能晉位大可汗的瘋子。
蘇啜新彌是個好戰之人,兩年內連續發動了十三次戰爭奠定了自己在霫人中至高無上的地位。
據說突厥王庭的信使已經到了蘇啜部,承認了蘇啜新彌霫人可汗的地位。
既然不敢靠近西拉木倫河,答乞只好灰溜溜的回去找奚人大埃斤埃力弗復命。
在大業七年二月末的這天,李閒收拾好了全身的裝備,騎上那匹已經頗顯神駿的大黑馬,跟在達溪長儒和朝求歌後面踏上了去往青牛湖的路程。
青牛湖,名字的由來源自一個美麗的傳說。根據契丹人的代代口實相傳的記載,在久到掉光了牙齒的契丹族老人都不知道什麼年代的時候,一位架著青牛車從西拉木倫河而來的仙女,和一位從土河而來的騎白馬的仙人在兩條河的交匯處相遇,然後一見鍾情結為了夫妻,他們生下來八個孩子,後來漸漸繁衍成為契丹八部。
青牛湖就在西拉木倫河與土河交匯處不遠,是一座並不十分大的湖泊。據說當年那個白馬仙人和青牛仙子就是在這裡結為夫妻的,青牛湖畔那塊千年不化的堅冰就是兩個人愛情的見證。
李閒很早之前就聽說過這個故事,從故事中他得出的結論就是這兩位浪漫的仙人肯定跟玉皇大帝不是一個系的,不然早就被天兵天將抓回去問罪了。天庭那是多嚴肅的地方,不打報告未經批准就擅自談戀愛這是很嚴重的無組織無紀律的行為。一旦被查實,輕者囚禁,重者打入畜生道輪迴成豬。
豬八戒的故事告訴我們,就算是一廂情願都不行。
就更別說兩情相悅了。
從無名山營地出發,一路走在茫茫的幾乎都是一個顏色的草原上很容易讓人迷失。也不知道達溪長儒是靠什麼來分辨方向的,他在前面領路而行走的淡然且穩定。有好幾次李閒都幾乎忍不住想追上去掀開達溪長儒的衣服看看他把**藏哪兒了,看他信馬由韁氣定神閒的樣子簡直比裝了導航還有自信。
三個人一路上很少交談,達溪長儒雖然被李閒影響已經不再是一塊冷硬的石頭,但想讓他陪著李閒打屁也是一件很難的事,李閒總覺得自己還任重道遠。而朝求歌也是一個典型的悶葫蘆,李閒跟他說十句話他未必能回上一句。
但李閒並不無聊,從漁陽郡出發到西拉木倫河這一路上他已經對血騎的沉默習慣了。
沒人跟他說話,他就跟大黑馬說話。
“黑馬黑馬,我是洞麼,聽到請回答。”
大黑馬打了個響亮的響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聽懂了李閒的話。
“其實也沒啥,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是該給你取個名字了。”
李閒扭了扭身子,讓自己有些僵硬的屁股血脈通順一些。
“想要給你取名字其實也不難,但一定要從黑來入手。”
李閒想了想說道:“黑珍珠怎麼樣?傑克船長的座駕。”
大黑馬噴著熱氣啾啾的叫了兩聲,顯然很不滿意。
“對喔,你是公的,黑珍珠這個名字比較女性化確實不適合你。”
說到這裡李閒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他催動大黑馬追上達溪長儒問道:“師父,有個問題請教。”
“有屁放!”
達溪長儒的回應保持了一向的簡潔明了。
李閒也不在意,他拍了拍大黑馬的脖子問:“公馬是不是都要閹了才能成戰馬的?”
達溪長儒點了點頭:“不閹割的公馬太暴躁,不適合當做戰馬。”
李閒嘿嘿笑了笑問:“那我的大黑馬就算是個異類了?怪不得鬃毛這麼長,蹄子比碗口還大,看起來就比你們的戰馬要威風呢。”
達溪長儒一開始沒明白李閒的話,等李閒說完過了幾秒鐘他才反應過來,他仔細的看了看大黑馬的樣子,忽然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他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總覺得大黑馬有些與眾不同的地方了,也終於明白為什麼血騎的戰馬在面對大黑馬的時候總會顯得很侷促,甚至說畏懼。
這傢伙就是一個漏網之魚啊!
噢不,是漏閹之馬。
“為什麼大黑馬一點都不暴躁?”
李閒又問。
達溪長儒想了想說道:“可能是從小就被馴養的緣故,骨子裡的野性變得淡薄了。不過你還是小心些,沒閹割的公馬暴躁狂獰很難控制,草原人管這種沒閹割過的公馬叫兒馬子,幾乎每一個馬群都會留下一匹最雄健的公馬不閹割。”
或許是對大黑馬的好奇終於找到了答案,達溪長儒的話也多了起來:“兒馬子就是頭馬,被閹割後的馬或許就跟宮裡的太監一樣有了自卑,所以完全聽命於雄壯的兒馬子。兒馬子很凶悍,敢對狼群發動攻擊,就算是半人高的大狼也不敢靠近兒馬子,那樣只會被它踢破了肚皮。”
達溪長儒的話讓李閒多了幾分自豪和驕傲。
他撫摸著大黑馬的馬鬃:“怪不得你看起來這麼臭屁,原來是個純爺們。”
“那得給你好好想個名字了,有根怎麼樣?”
大黑馬撅起一路碎雪塵煙,打著響鼻表示著自己的抗議。
“叫烏龍騅吧。”
朝求歌難得主動說話。
李閒撇了撇嘴:“楚霸王的馬就叫烏騅馬,還不是一樣被閹了的太監,怎麼能跟我的小黑相比?不好不好,再換一個。”
“叫黑風?”
達溪長儒說道。
“俗氣!”
李閒擺擺手否定,忽然靈機一動,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叫黑硬怎麼樣?”
“黑影?”
達溪長儒點了點頭:“這名字不錯,你的大黑馬確實跑的很快,血騎中沒有一匹馬追的上它。跑起來就好像一道黑影,挺好。”
李閒懶得解釋自己的惡趣味,一怕大黑馬的屁股:“跑起來吧黑硬,讓他們看看你的雄風!”
大黑馬啾啾的叫了兩聲,撒開四蹄飛奔而出。李閒得意的騎在大黑馬上又笑又唱,就好像一個剛剛佔了黃花閨女便宜的流氓地痞。大黑馬的速度確實快的驚人,載著洋洋得意的李閒很快就超過了達溪長儒和朝求歌。
一屁絕塵。
三百多里的路對於輕裝減行的三個人來說並不遙遠,雖然達溪長儒和朝求歌的戰馬不如大黑馬跑的快,可也是百里挑一的好馬,第一天三個人就跑出去一百八十多里,然後找了個適合露營的地方停下來休息。
第二日一早太陽才露出頭,三個人繼續上路。
到了太陽偏西的時候,達溪長儒讓李閒將速度減了下來。已經快到青牛湖了,這裡是契丹人的地盤不能太過招搖。青牛湖是契丹人的聖地,戒備森嚴,這麼明目張膽的闖過去無異於找死,看不到青牛湖的湖波就會被契丹武士射成刺蝟。達溪長儒之所以好幾次來青牛湖都沒能尋到那塊隕鐵,就是因為他每次都是等到了晚上才偷偷摸到湖邊尋找的。
青牛湖雖然不是很大,但圍著湖縱馬跑一圈也得半天多。漆黑的夜裡想找到當年那個沉下隕鐵的地點比大海撈針也容易不了多少,與其說是靠著記憶在找還不如說是在碰運氣。
三個人找了個比較隱秘的地方停下來休息,吃了些乾糧之後打算晚上再去尋找。
朝求歌被安排為後援,所以他主動擔負起戒備的任務,讓達溪長儒和李閒裹著氈毯在背風的高坡後面睡了一會兒,他趴在高坡上監視著四周的動靜。空氣中隱隱還有血腥味傳來,也不知道是錯覺還是契丹人和奚人的戰場確實離這裡已經不遠了。青牛湖的所在地雖然算是在何大何部的地盤內,但因為這裡是契丹人的聖地,所以是由八部共同掌管的。
契丹八部分別派出一百名最強壯勇悍的武士守衛青牛湖,尤其是湖邊那塊不知道什麼緣故千年來不能融化的堅冰更是不准任何人靠近。據說只有在八部埃斤祭祖的時候才會接近那塊堅冰,其他時候任何人若是靠近的話一律當場射死。
“奚人是不是快打到這裡了?”
入夜後潛入到離著青牛湖不遠處,趴在草叢裡李閒低聲問達溪長儒。
“奚人沒那麼笨!”
達溪長儒看白痴一樣看了一眼李閒:“阿史那咄吉世劃給奚人的草場就是契丹何大何占據的那塊,因為涉及不到自己的領地,所以契丹其他部族才沒有跟奚人開戰。青牛湖是契丹人的聖地,埃力弗要是敢打到這裡才是真的捅了馬蜂窩!”
“契丹八部加起來的精銳騎兵,不比奚人少!”
李閒哦了一聲,並沒有對自己的無知有什麼羞愧的覺悟。
“奚人知道這點,契丹人肯定也知道這點。”
月色下,李閒的眼神很亮:“越是戒備森嚴的地方,或許其實很安全。我在想,就算咱們光明正大的圍著湖繞圈,只要避開那些點了火把的地方,契丹人說不定都發現不了!”
達溪長儒這次沒發飆,反而讚賞的點了點頭:“每次……我差不多都是這麼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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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sic5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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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1 06:27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二十八章 臨窗繞青絲
“您沉下隕鐵的時候難道就沒找個什麼好辨認的地方?”
李閒撅著嘴問,對於達溪長儒這樣的名將也能做出這麼不靠譜的事顯然有些不相信。既然隕鐵那麼貴重,當初就算沉下去的時候頗為急迫也會找個稍微顯眼的地方吧。騎著馬跑半天也圍著青牛湖跑不了一個圈,靠著摸索去尋找當年的位置確實令人頭疼。
“誰告訴你我當時沒有找一個好辨認的地方?那天晚上我沉下隕鐵的地方有一棵大樹,我記得很清楚。”
達溪長儒攤了攤手:“可是後來才發現,青牛湖邊的樹差不多都一個樣子。”
他蒼白的解釋道:“你知道的,晚上總是看不清東西,而且契丹人的護衛每隔半個時辰就要巡邏經過。”
李閒指了指青牛湖頭疼的問:“我的師父,親愛的師父,您的意思是不是說咱們要把湖邊的每一棵樹附近都要找一遍?”
達溪長儒瞪了他一眼說道:“就算我記不得是哪棵樹,難道我還記不得大致方向?”
他指了指青牛湖南側說道:“我來過幾次了,按照順序從左到右尋找,已經找了四十三棵樹。”
李閒撇嘴:“還有最少四百三十棵。”
達溪長儒絲毫不覺得有什麼為難:“你不是說自己運氣一直很好嗎,說不定你隨隨便便的選一棵樹潛下水裡去,就能找到那塊隕鐵。”
李閒心說那隕鐵上你又沒安一個,我也沒有人造衛星的眼怎麼可能隨便選一個地方就找到?一次性找到那塊隕鐵的概率就跟挨雷劈差不了多少,如果運氣好雷會自動來劈,一次不行還得多劈幾次。運氣不好就算腦袋上頂著個避雷針也不見得能引下來,這根人品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等等”
李閒忽然想到一件事:“您的意思是,我自己下去找?”
達溪長儒很認真的點了點頭說:“沒錯,我給你放哨。”
李閒也很認真的說道:“我能說不去嗎?”
達溪長儒的回答簡單而粗暴,他直接提著李閒的腰帶將他從高坡上扔了下去。半空中李閒調整好身形穩穩的落在地上,然後在靜夜皓月的光輝下伸出中指對達溪長儒比劃了兩下。
他能看到隱約中達溪長儒比劃了一個手勢,意思是時間並不多。
李閒嘆了口氣,收起勞而無功的中指開始小心翼翼的朝著青牛湖南側潛行。黑夜潛行的技巧,無論是張仲堅還是達溪長儒毫無疑問都是宗師級的高手。所以無論是在鐵浮屠還是在血騎中,李閒都能學到最有用的東西。
七歲的時候,他就已經能在月色中隱藏身形爬到村子裡張寡婦家的院牆上偷窺那豐滿的身子沐浴。
八歲的時候,他就能蹲在張寡婦家門口順著門板上的窟窿往裡窺探而不被發現了。
九歲的時候,他如果願意的話甚至能坐在她家屋子裡盡情的看,當然,他果斷的義正詞嚴的拒絕了張寡婦的好意。
青牛湖之大,也大不過一個能裝下一具誘人身姿一顆悶騷之心的木盆吧。
李閒貓著腰,獵豹一樣在湖邊的茂盛草叢中穿行。他一邊走一邊感受著風吹來的方向,所以他潛行經過的地方草叢擺動的方向完全與風吹毫無二致。當他經過第一個暗哨的時候,五米外的契丹武士根本就沒有察覺到身後的草叢中有什麼異樣。草叢的擺動和風吹過一樣,完全看不出一點不和諧的地方。
這個暗哨處有三四名契丹武士,他們就在一堆亂石後面坐著。
最近處的那個人距離李閒通過的地方不超過四米,李閒甚至還停下來看了看那幾個契丹人在做什麼。
“聽說漢人的女子身子軟的好像水一樣?”
“那可不,你又不是沒有見過咱們可敦。”(注1)
“見過是見過,可不是穿著衣服呢嗎。”
“嘿嘿!”
石頭後面穿出幾聲刻意壓的很低的淫-笑。
李閒搖了搖頭,心說這青牛湖應該是太平安靜的時間太久了,以至於暗哨都不暗,而是在肆無忌憚的談論著女人。雖然他們壓低了聲音,但如果是高手的話十幾米外僅僅靠耳朵就能察覺到他們存在。
看來這幾個契丹武士跟歐思青青是一個部落的。
李閒悄悄的離開,一邊走一邊想。
歐思青青的母親是漢人,那幾個契丹武士談論的應該就是她了。看來這個女人一定很美,美到讓這個部落的每一個男人從第一次跟自己的手建立超友誼關係的時候,說不定腦子裡幻想著的就是她的模樣。水一樣的女人,往往是熊一樣的人最喜歡佔有的東西。能征服一匹烈馬固然很刺激,可若是一個柔若無骨雪一樣白的身軀婉轉承歡峨眉微皺,那感覺應該更能滿足男人的控制慾和征服慾。
李閒由衷的祝福那幾個契丹武士各種幻想的時候千萬不要崴了手,然後貓著腰從他們身後經過。
達溪長儒說過,從這個暗哨向右四十三棵樹全都搜索過,沒有隕鐵的影子。
那好吧,就從第四十四棵樹開始好了。
李閒的運氣確實不錯,但他不覺得運氣會好到真的隨便選一個地方下水就能找到隕鐵的地步。
第四十四棵樹看起來果然和第四十三棵樹沒有什麼區別,李閒腦子裡閃過一句廢話。當時達溪長儒離開這裡的時候肯定很急迫,不然以他的素質不可能沒留下什麼記號。李閒不認為會是被契丹護衛發現,他都能輕而易舉的潛行過來更何況是達溪長儒?
究竟是什麼緣故讓達溪長儒都不淡定了?
一般男人心急火燎的逃跑是在什麼情況下?
很遺憾,李閒想到的第一個可能就是被人家老公抓姦在床。
他發現自己真的不高尚,一點都不。
從第四十四棵樹邊上停下來,他活動了幾下四肢做下水的準備。達溪長儒說過青牛湖的水常年冰冷的好像刀子一樣,如果不熱身就貿然下水除了被淹死沒有第二個可能。下水之前李閒想到了碧水寒潭和月牙湖,好像很冷很冷的湖水中總是能發生什麼淒美的愛情故事。碧水寒潭中紫衫龍王愛上了那個男人,月牙湖中李旭愛上了那個女人。
會不會有一場感天動地的愛戀在等著自己?
“劉亦菲,王珞丹,梅根福克斯……”
李閒嘟囔著:“我來了。”
他身上的特製的皮衣有很好的防水性,這不是李閒到了這個時代後第一件剽竊來的發明創造,只不過相比於不成功的沖水馬桶和木輪傳動桿式自行車來說有著絕對的實用價值。
感覺血脈已經暢通之後李閒悄無聲息的滑進水裡,立刻,那種無法形容的寒冷如螞蟻啃咬一樣遍及全身。即便已經熱身,但李閒還是無法控制手腳在入水之後變得僵硬。幸好沒有抽筋,不然等達溪長儒來救自己的時候弄不好已經變成了一根哈根達斯。
李閒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的沉入水中。
把魚鰾繃直了綁在小木頭架子上做潛水鏡,李閒也是全無古人後無來者。雖然看起來還是模糊,至少不會讓眼睛特別的難受。
從水下摸索了一陣,李閒沒有什麼發現。他從湖面上露出頭換了口氣,看了看下一棵樹距離並不遠隨即直接遊了過去。他盡量輕柔的在水中潛泳,避免發出拍水的聲音將契丹護衛引來。
第四十五棵樹附近水域同樣一無所獲,李閒趁著自己身體還能堅持游向下一棵。
他再次浮出水面的時候忽然感覺眼前有些異樣,摘下簡易潛水鏡看了看才發現原來是有燈光映照在湖面上。不遠處一座小小木樓上搖曳的燈光在湖面上灑下一小片金黃,而李閒則將那金黃劃開蕩漾起一池的星星點點。
木樓的窗子開著,似乎還有一道人影在窗前一晃而過。
達溪長儒可沒有告訴自己湖邊還有人居住,他說過護衛營地距離湖邊最少有三百米!這小樓也沒有出現在達溪長儒的敘述中,由此可見,這小樓並不是一直都存在的。
聞到了木頭的澀味,李閒確定這小樓才建起來不超過一個月。
湖邊有小樓,當窗對月影。
李閒確定這絕對不是男人幹的事,契丹人裡沒書呆子。
鬼使神差的,李閒從水裡鑽出來潛行到了小樓下面,看了看左右無人,他輕手輕腳的攀爬著到了二樓。蹲在二樓窗口,李閒的心跳竟然不由自主的加速起來。他自己都有些詫異,自從看張寡婦洗澡已經成為習慣後好像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從窗子裡飄出來一股淡淡的香,有些熟悉。
李閒想了足足兩分鐘也沒有想出為什麼會熟悉,這味道到底在什麼地方聞到過。他緩緩的移到窗戶一側,然後慢慢的站了起來。
順著柔和的燈光,李閒看到了一對白晃晃的小腳丫在前後擺動著。燈光下,露出一小截白生生小腿的人正在發呆。她顯然是才洗了腳,木盆就在腳邊不遠處。
坐在床上的少女拖著下頜,看著面前不遠處桌子上的一件東西怔怔出神。
李閒的嘴角微微上翹,得意的好像一隻才偷了隻小雞的小狐狸。
桌子上有一雙鹿皮小蠻靴,靴子上有好幾處破開的口子,很整齊,顯然是刀子割開留下的痕跡。靴子已經刷的很乾淨,沒有一點殘雪污泥。
李閒很得意,得意於自己的猜測。
臨窗觀湖波,燈下繞青絲。
果然是女人才幹的事啊。
“你……可曾凍壞了腳?”
幽然一問,卻嚇得李閒幾乎從窗子上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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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sic5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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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1 06:28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二十九章 裡面外面
李閒嚇得幾乎從二樓木欄處直接跳進青牛湖裡,他之所以沒有付諸行動是因為他發現那少女問話的時候並沒有看向自己。
歐思青青,自言自語。
李閒輕輕撫摸著自己心口,心說偷窺這事有心臟病的人絕對幹不了。看來想要當小偷也不是那麼容易的,最起碼要有一顆健康的穩定的心。他站的位置能看到歐思青青的側臉,精緻的面容在燈下更加的清純可愛。她雙手支著下頜,微微撅著嘴,這個姿勢恰到好處的將她下頜上的一點點嬰兒肥遮擋,也讓她的睫毛看起來更加的長而翹。
李閒聽到那一問的時候幾乎確定自己被發現了,現在才知道歐思青青不過是在喃喃自語。
同時,李閒盯著那一雙白生生小腳丫的時候才醒悟為什麼有熟悉的香,他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如果他和歐思青青換一個位置,那麼歐思青青會不會聞到一股熟悉的臭?
“答朗大哥說你不是好人,最起碼不是一個誠實的人。”
她顯得有些生氣:“就連耶耶都說漢人不可信,真不知道他們心裡在想什麼。”
她嘟著嘴:“也不知道你的腳到底有沒有事,那麼冷的天那麼冷的雪,如果凍壞了腳可怎麼辦?”
李閒得意的笑了笑,心說我從五歲就開始在光著腳在雪地中追兔子,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凍壞了腳?
“我要是有你這樣一個小弟弟就好了……”
歐思青青的下一句話讓李閒險些背過氣去,小弟弟這三個字讓他撲滅了心中關於少女思春的任何幻想。更是強烈的打擊了他的自尊心和自信心,心理年齡的優勢在這一刻變得蕩然無存。
“什麼人!”
沒等李閒懊惱完,一聲呼喊從遠處傳來。
李閒暗叫一聲操他媽蛋,聽人家窗根竟然忘記了處境。他幾乎是下意識的翻進了窗子裡,全然沒有做賊者的覺悟。
呀的一聲驚呼,嚇壞了少女,踩翻了木盆。
“誰!”
“我!”
“你是誰!”
“你小弟弟!”
接下來的幾句短暫的交談幾乎是水到渠成一般流暢,當小弟弟三個字從李閒嘴裡說出來之後兩個人同時愣住,一個羞紅了臉,一個臊紅了臉。李閒也沒想到自己怎麼一禿嚕就順嘴說了這麼三個字,看來這三個字剛才給他的打擊著實的不小,從而在潛意識中有一股怨念不知不覺間讓他頗不舒服。
“你是來看我的?”
尷尬的沉寂了一會兒,還是歐思青青率先打破了僵局,她抬起頭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隨即快速的低下頭。
“沒,我是來看看靴子……”
李閒第一次口齒變得這麼不伶俐。
“哼!”
歐思青青被李閒的回答氣的一怔,隨即嘟著嘴說道:“原來真的是個小氣鬼,是來拿回你的靴子的吧?就在這裡,給你!”
她彎腰從床榻一側拿起一雙刷的乾乾淨淨的靴子,揚手甩進李閒懷裡。
李閒尷尬的笑了笑道:“其實也不是為了靴子,你就當我迷路了吧。”
“迷路迷到我家二樓的窗子口?”
歐思青青立刻追問了一句,卻被自己的話弄得再次羞紅了臉。
李閒點了點頭,很認真的說道:“確實是迷路了,你也看到了,我是從窗子進來的,如果不是迷路我難道找不到門嗎?”
歐思青青問:“那你告訴我怎麼就從山上迷路到了青牛湖?”
李閒撓了撓頭髮說道:“這個就說來話長了,等有時間我詳細的給你解釋一下。不過現在我還是趕緊跑了的好,不然就得被你家的護衛給活生生的撕成掛麵。總之我出現在你窗口肯定是沒有惡意的,當然更不是跑了好幾百里路專門來要一雙靴子。”
他轉身,想從窗口再跳出去。
“對了”
他停下來對歐思青青笑了笑:“我的腳沒事,保證依然臭味十足。”
歐思青青一把拉住李閒:“你現在跳出去,還不被他們射成刺蝟?”
“哎呀……你也見過刺蝟啊?”
歐思青青選擇性無視李閒這句話:“青牛湖是我們契丹人的聖地,外人若是貿然闖進來被射死都是好下場,若是被活捉了,肯定會被五馬分屍的。你現在這麼出去肯定逃不掉!”
李閒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想了想後一本正經的說道:“要不我拿刀子架在你脖子上綁架你吧。”
“藏我床上!”
“好啊”
歐思青青只說了四個字,第三個字才說出口的時候,李閒就已經說了好啊。
也不等歐思青青交待什麼,趁著歐思青青回身去看窗口,李閒手腳麻利的掀開歐思青青的被子就鑽了進去,然後整個人捲縮在床的一角。幸好他的身材真的不算高大,不然藏在被子裡絕對不是一個好主意。
“歐思青青!你沒事吧!”
李閒才鑽進被窩,樓下就已經傳來一聲焦急的呼喊。
“我沒事答朗大哥!”
歐思青青深深的吸了口氣,走到窗口俯身說道:“出了什麼事嗎?答朗大哥?”
她發現自己不會說謊,臉上火辣辣的燙。幸好燈光照在背後,別人看不到嫣紅似火的臉龐。
“剛才我看到你窗口好像有個人影!”
壯碩的答郎長虹舉著火把,另一隻手已經握緊了彎刀的刀柄。他站在歐思青青的木樓下仰著頭詢問,語氣中似乎對歐思青青的回答很不放心。
“我剛在就在窗口看月亮啊,沒看到有人。”
歐思青青說了第二句謊話,臉上的燙更加的深切了幾分。她感覺自己的心快要從嗓子裡跳出來了一樣,她使勁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沒有什麼波瀾,卻沒有發現手心裡都是汗水。她若是知道此時,某人正躲在被子裡使勁的憋著笑,然後還把鼻子貼在被子上貪婪的嗅著屬於她的香氣,只怕她會立刻大聲喊:“我已經把壞人制服了,就在我被子裡!”
“你真的沒事嗎?”
答郎長虹又問了一句,他擔心是否有人進了歐思青青的房間裡對她不利。
“我下樓去和你說!”
歐思青青咬了咬牙說道,她本來是不想下去的,因為她知道自己說謊不一定會騙得了答郎長虹,可她回頭的時候恰好看到了李閒進來的時候留在地板上的水跡。答郎長虹肯定是不放心自己的,若是他進來的話,李閒藏不住。
“不用了,外面風寒,如果真沒事的話就不要下來了。”
答郎長虹在樓下喊了一聲,然後繼續說道:“埃斤明天一早就會回來。”
聽答郎長虹說完,歐思青青好像抽光了力氣一樣幾乎軟倒在地上。她是真的不敢面對答郎長虹的眼睛,她知道自己在答朗大哥面前什麼都瞞不住。
“答朗大哥,我真的沒事,你回去睡吧。”
歐思青青歉意的說道。
答郎長虹搖了搖頭:“我就在樓下,有事你就喊我。”
說完,答郎長虹抱著刀盤腿坐在木樓下的一塊石頭上。歐思青青張了張嘴,勸答郎長虹離開的話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她了解答郎長虹的脾氣,他對耶耶忠心不二,耶耶讓他守護自己,答郎長虹就把自己當性命一樣看待。他太固執了,他要坐在下面,就肯定勸不走。
“風寒……答朗大哥還是回去吧。”
歐思青青回頭看了一眼鼓起來的被子,還是忍不住勸了一句。
“不用,明天我讓人在這裡再搭一座帳篷就好。”
答郎長虹回答,然後揮手示意歐思青青回去。
歐思青青嘆了口氣,轉身走到床邊,想了想,她又走回去將窗子關上。
她很喜歡她父親給她建造的這座小木樓,這是完全按照娘親畫出來的樣子建造的,娘親說過,在二樓的床邊看湖光山色是很愜意舒服的事。湖光山色這裡有,小樓也和娘親說的一摸一樣,唯獨少了的,或許就是那種垂柳依依蝶戀花的風景,青牛湖水太冷了,冷得養不活花兒。
“今晚你走不了了,答朗大哥就守在外面。”
歐思青青站在床邊,說話的聲音很低。
李閒掀開被子露出頭臉,笑了笑說道:“剛好在這裡歇會兒取暖,湖水冷得要命。”
他才不會擔心,有達溪長儒在,自然能將答郎長虹引走。
“你為什麼要跳進湖水裡?”
歐思青青問。
“我說抑鬱症發作你信嗎?”
“你在說什麼啊。”
歐思青青皺眉問。
李閒笑了笑,從被子裡探出手指了指歐思青青光著的小腿和腳丫:“你不冷?”
歐思青青臉一紅:“冷,可是你把被子蓋了。”
“哦,那我把被子還給你好了。你可以上床來躺下,被子我已經捂熱乎了。”
他指了指不知道什麼時候脫下的衣服說道:“你放心,沒弄濕你的被子。”
歐思青青捂著嘴才沒有發出驚呼,她紅著臉,驚訝和慌亂下的她好看的一塌糊塗。
“你怎麼把衣服脫了啊,快穿上。”
“衣服濕了,我怎麼好意思躺進你被子裡?”
李閒猛地拉開被子:“嘿嘿,我沒脫光!”
嚇壞了的歐思青青從指縫裡看到李閒身上確實還有一套白色的內衣,她稍稍放下心睜開了眼睛。草原女子不同漢人女子,對於男女之別看得併不是特別嚴重。歐思青青的娘親是漢人,所以她還是受了些影響的。若是普通草原少女,對男女有別看得更淡一些。
“上床來蓋上被子吧,別凍壞了。”
“你在裡面,我……怎麼上去。”
“哦……”
李閒往床邊靠了靠,將裡面的位置讓出來:“我在外面好了,你現在可以到裡面去了。”
歐思青青發現自己不知道說什麼,怎麼那天就沒發現李閒這麼可惡無恥?
“如果你覺得不好意思的話,那麼我現在就走好了。”
李閒作勢欲走,歐思青青連忙擺手道:“別,答朗大哥就在外面。”
“那你上不上來?”
“我……好吧。”
歐思青青小心翼翼的躍過李閒,卻不敢躺下,扯過被子蓋住了腳靠在床角坐下,她縮在那裡,看起來可愛可憐的讓人心疼。
李閒笑了笑,發現自己運氣真的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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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1 06:29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三十章 應該恨我才對
“還沒告訴我到底來青牛湖幹什麼?”
屋子裡熄了蠟燭,金童玉女般的兩個人一個坐在床頭一個坐在床尾壓低著聲音說話。月色被窗戶緊緊的關在了外面,誰也打擾不了他們的清淨。兩個人離得很近,卻誰也看不清誰的臉。
“這個……我要是說來看你的,你信嗎。”
“剛才突然看到你的時候我會信,但現在肯定不信。”
歐思青青在黑夜中悄悄撇嘴,她知道自己這個小動作李閒肯定看不到。
“我又不是傻子,現在想想,你肯定不是來看我的。”
李閒輕笑道:“好吧,你肯定不是一個傻子。”
歐思青青昂起下頜說道:“那是自然,分開的時候你也沒問過我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我住在青牛湖,是耶耶安排的,除了耶耶,娘,答朗大哥他們之外很少有人知道我住在這裡。部族在和奚人交戰,耶耶怕我有事,本來是要我和娘都搬到這裡來住的,但娘不肯,堅持陪著耶耶,我也是不肯的,也想陪著他們,可耶耶讓答朗大哥抓了我就走,我打不過答朗大哥。”
歐思青青輕聲說話,有些前言不搭後語的混亂。
但李閒明白她的意思。
“你就當我是神仙不成?我掐指一算就知道你搬到青牛湖來住了。”
歐思青青輕輕笑了笑,卻忽然沉默起來。
“怎麼了?”
“如果你真是神仙就好了。”
她抬起頭,看向對面的影子:“如果你是神仙,就能用法術幫我們打跑奚人,把他們都趕回自己家裡去。我耶耶也就不用去和奚人廝殺,娘也不會冒著箭雨在陣前親自擂動戰鼓為耶耶助威。我擔心他們……我怕他們萬一傷著了可怎麼辦。”
一隻手穿破黑暗從對面伸了過來,尋找到歐思青青的手攥住。
手心裡的溫度讓歐思青青很舒服,雖然那隻手並不溫暖。被子只蓋住了兩個人的腳,靜坐在房子裡,雖然火盆還點著,但手難免會變得冰涼。可是兩隻冰涼的手握在一起,卻如夏日暖陽照在心頭。
“放心,他們會沒事的。”
歐思青青看不清李閒黑暗中的笑臉,但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暖了心:“你也看到了,奚人不禁打,我一個人還不是耍了幾百個奚人騎兵?你爹是個大英雄,你娘是女中豪傑,那些奚人這會說不定已經被他們打的屁滾尿流了。”
李閒想了想補充了一句:“奚人都是紙老虎!”
歐思青青反扣了李閒的手,另一隻手覆蓋在李閒的手背上。
“你的手怎麼這麼涼?”
她問。
李閒笑了笑:“或許是從小在雪地裡留下的毛病,手腳春夏秋冬都是涼的。不過還好,或許正因為這樣才不至於在雪地中發足狂奔而凍壞了腳?”
“為什麼從小就在雪地裡呆著?”
“呃……還是不說了。”
“求求你,告訴我吧。”
或許是因為擔心戰場上的父母,或許是因為第一次獨自居住沒有爹娘陪伴,歐思青青的語氣中帶著一點哀求,她似乎是害怕寒冷靜夜,又像是害怕孑然一身。又或是,多說說話,她心裡的恐懼就會變得淡一些。
“你這屋子裡有幾床被子?”
李閒忽然問。
“櫃子裡還有一床,怎麼了?”
“先給你那答朗大哥送一個床被子披著吧,屋子裡冷,外面更冷,等你回來我再給你講故事。”
歐思青青愣了一下,似乎有什麼東西觸動了她的心弦。
她從床上下來,抱了一床被子往樓下跑:“你不許走!等我回來!”
聲音依然很低,卻掩飾不住其中淡淡的依賴。
李閒笑了笑,點頭。
跑下樓的歐思青青在這一刻忽然發現自己忽略了很多東西,比如答郎長虹對自己的照顧。李閒讓她下去給答郎長虹送一床被子,她第一反應是李閒是不是要藉機走了?等下了第二節樓梯的時候,她忽然想到自己原來很不近人情。一直對答郎長虹的照顧理所當然的享受著,卻全然忽視了他的付出。
李閒看著消失在黑暗中的嬌小人影,笑著自言自語:“對你身邊的人好一點,他們會加倍的對你好。萬一……萬一你的部族戰敗,你也不會舉目無親沒有依靠。”
歐思青青回來的速度奇快,她跑到窗邊撩開被子鑽進去,光著的腳丫冰冷,與李閒的腳趾碰在一起,兩個人都不由自主的顫抖了一下。一個瞬間紅了臉,一個瞬間睜圓了眼,一觸即分,腳趾上的感覺卻久久不曾散去。
“我以為你要趁我下樓走掉的。”
“我為什麼要走?有香香的被窩捂熱我臭臭的腳。”
李閒笑了笑:“再說,你那答朗大哥不走,我又如何走的掉?”
“我也……我也不知道,只是,怕你就這麼忽然的來了,又忽然消失。”
歐思青青抱著膝蓋坐著,下頜放在膝頭,垂著眼,臉紅似火。
對面坐著的少年,他明明說年紀比自己還小兩歲的。可是為什麼,自己在他面前顯得如此侷促不安?或許他是騙人的吧,看起來他已經很高了,雖然比不上答朗大哥,可比起一般成年男子也幾乎相當,其實他是比我大的,肯定是這樣!
可他比我大又怎麼了?
心慌和年紀有什麼關係嗎?
“你還是沒回答我……為什麼來青牛湖。”
歐思青青不得不轉移了話題,因為她越發的能感覺到對面黑暗中坐著的少年,他的眼睛那麼明亮。
“如果我說來青牛湖跟你沒有一點關係,你會不會介意?”
終於將那種尷尬轉移開的歐思青青嘴角挑了挑:“本來就跟我沒有一點關係,剛才我說過了,我住在青牛湖這裡沒幾個人知道。”
李閒笑了笑:“我來找東西,一件對我來說很重要的東西。”
“是什麼?”
“我能不告訴你嗎?”
“不能!”
歐思青青揮舞了一下小拳頭:“如果不實話實說的話,嘿嘿……”
“怎麼滴?你還想扒光我衣服麼?”
“!”
“其實也沒什麼”
李閒笑了笑:“就是一塊看起來應該是黑了吧唧的石頭一樣的東西。”
“石頭?找石頭幹嘛?”
“是隕鐵。”
“啊!”
歐思青青捂著嘴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你說的……”
她比劃了一下:“有這麼大,黑乎乎的,能打造彎刀的隕鐵?”
“你怎麼知道?”
“族裡的人也一直在找……”
“我師父尋找到以後就沉進了湖水裡,你們部族裡的人是怎麼知道的?難不成我師父找到那塊隕鐵的時候你們追殺他來著?如果這樣解釋的話也就清楚了,為什麼他會那麼急匆匆的把隕鐵沉進水裡自己連地方都沒記清楚。”
“你在說什麼啊。”
歐思青青用小粗暴的手段打斷了李閒的推測,李閒閉了嘴她才把手從他的嘴巴上收回來。李閒的胡說八道讓她有些氣憤,因為她發現面前這個少年說起謊話來真的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怎麼就是你師父找到的?”
歐思青青嘟著嘴說道:“一年多以前,有外人偷偷到了青牛湖把我們契丹人視為聖物的那塊堅冰給砸碎了,我聽答郎大哥說那塊千年不化的堅冰中封存著一塊寒氣逼人的隕鐵,青牛湖的湖水之所以這麼冷就和那塊隕鐵有很大關係,所以部族中禁止任何人,包括我們契丹人在內不可擅自接近那塊堅冰。可是竟然有人偷偷將那塊堅冰砸碎了,然後偷走了隕鐵!”
“被部族的武士發現之後,那個賊就抱著隕鐵跑了。”
她一口氣說完,然後嘟著嘴指著李閒:“那就是你師父?”
李閒連忙搖頭,嚴肅的一本正經的說道:“我用我冰清玉潔的人格擔保,你說的那個人跟我一個銅板的關係都沒有,我發誓,咱倆說的肯定不是一塊隕鐵!”
說這話的時候,他在心裡不停的問候達溪長儒的屁股。
怪不得師父怎麼都不肯詳細的解釋一下為什麼將隕鐵沉入了青牛湖,為什麼那麼倉促甚至連一個像樣的記號都沒來得及留下。被數百名契丹精銳的武士追殺,就算他是大名鼎鼎的戰神達溪長儒只怕當時也肯定狼狽的很吧。
“真的不是你剛才說的師父?”
“假的……”
李閒嘆了口氣說道:“這個說來話長,要不然我先給你講一個淒美的師徒兩人相依為命的故事吧,那要從那個孤苦伶仃的徒弟的淒涼身世講起,然後你就能理解為了送給徒弟一件有著特別意義的禮物,師父遠走千里深入草原青牛湖的緣故了。師父千里走單騎,冒著風霜嚴寒,不惜被追殺,那是一種何等令人感懷的偉大感情!”
李閒被自己嚇了一跳,心說這話怎麼出來的這麼順溜。
好吧,大綱有了,解下來就是把故事豐滿起來了。
用了足足半個時辰,李閒才把這個故事很蹩腳的講完。
雖然漏洞百出,但那個少女依然被感動的熱淚盈眶。
“李閒,你有這樣一個師父,真幸福!”
歐思青青抹著眼淚說道。
李閒悄悄吐了吐舌頭,心說師父為了你我都成了欺騙狼外婆的小紅帽了……是欺騙小紅帽的狼外婆。就為讓你的名聲不至於但麼臭,徒弟我編這麼多謊話容易麼。
“感動了?”
李閒問。
歐思青青使勁點了點頭:“你師父真的很好很好。”
李閒再次嘆了口氣:“說你白痴你還不信,剛才給你講的故事中只有兩點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
“兩點?”
“嗯,兩點,第一,那個少年確實確實背負著仇恨並且活的小心翼翼甚至可以說苟延殘喘,從一出生就被人追殺為了保護他死去了太多太多的親人。那個少年就是我,這點沒有說謊。第二,我師父確實是為了給我打造一柄兵器防身才偷了那塊隕鐵,但事實上,他那麼幹的時候我們兩個還不認識。”
“所以”
李閒聳了聳肩膀:“作為一個契丹人,你應該有覺悟恨我才對。”
“我之所以騙你,是想讓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那麼多讓你感動的故事,就算有,背後隱藏著的或許也是陰謀詭計和殺戮無情。你要學會分辨真假是非,不能別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
李閒有些感懷的說道:“你這樣的傻瓜白痴若是放在二十一世紀,真的就是國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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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1 06:29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三十一章 你的秘密和我的秘密
“你騙我,是為了讓我知道這世界上有許多壞人?”
歐思青青問。
李閒點了點頭道:“我這樣的壞人最起碼還是遍地都是的,所以,記住吧白痴,不要輕易的相信來歷不明的人。”
“不許叫我白痴!”
“好啊白痴。”
歐思青青嘟嘴,指了指窗外說道:“現在如果我大叫三聲,你猜會怎麼樣?”
一個多時辰的“促膝長談”,已經熟絡起來的兩個人沒了之前的拘束感,歐思青青這樣大咧咧天然白的女孩本來就是樂觀的性格,熟悉了之後玩笑話也隨即而來。只不過她咬牙切齒的威脅對於某人來說實在沒什麼威力,為了示意自己根本就不在乎,李閒甚至還在被子裡踹了踹歐思青青的腳丫。
“三聲?你信不信一聲叫不出來我就已經幹掉你了?”
只是他的威脅對於歐思青青來說更沒什麼殺傷力,反而是腳尖觸及了她的腳心癢癢的很難受。
隨即,李閒便招惹來暴風驟雨般的報復。
不得不說,歐思青青的無影腳確實遠比李閒要厲害,沒幾個回合之後,在被子翻飛中李閒就完全處於下風。歐思青青有些涼的小腳丫在李閒身上無差別覆蓋式打擊,很快李閒便敗下陣來。
歐思青青捂著嘴咯咯的笑,一場小規模戰爭的勝利足以讓她驕傲的好像一隻鬥勝了的小小孔雀。
她笑得有些喘不上來氣,小胸脯一鼓一鼓的起伏著。
李閒也鬧的累了,枕著雙手躺在床上。
刻意被壓制的笑聲平息下來之後,屋子裡的氣氛多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兩個人都躺在床上,沒有再打鬧說話。靜靜的屋子裡只有兩個人略微有些粗重的喘息聲,聽起來卻反而有一種令人靜怡的安心。
“喂!”
打破了逐漸升溫的曖昧,歐思青青心慌著找了一個蹩腳的話題。
“你的腳真的很臭!”
李閒笑了笑,在床上坐起來盤著腿,忽然從黑暗中把手伸過來在歐思青青的額頭上輕輕觸碰著,將她有些凌亂的秀髮理順。歐思青青嚇了一跳,本能的向後縮了一下之後怔怔的楞在那裡,眼睛睜得很圓很大,才平靜下來的呼吸重新急促了起來。她的臉很紅很燙,所以她能清晰的感受到李閒略微有些冰涼的指尖在自己額頭上滑過的軌跡。
“我要走了。”
李閒的手很快收了回去,似乎是被歐思青青臉上的溫度燙到了。
“哦……”
歐思青青下意識的應了一聲,卻全然沒有聽清李閒說的是什麼。
“嗯,有沒有時間的,我都不會再來青牛湖了。”
李閒從床上下來,將地上的衣服穿起來。青牛湖的冰冷湖水還殘留在衣服上,所以衣服顯得很僵硬,穿在身上的感覺很不舒服,非但沒有驅走寒冷,反而讓剛剛升上去的體溫驟然降了下來。
黑暗中李閒看不清歐思青青的樣子,歐思青青也看不清李閒刻意壓制著的粗重呼吸。
她不知道,李閒剛才用了多大的努力才將想撫摸她唇瓣的手指收回來。這種奇妙的感覺被李閒硬生生的掐斷,雖然不徹底的讓李閒心裡有些惱火。
“你在做什麼?你能做什麼?傷害她是一種罪過,大大的罪過!”
李閒在收回手指的時候對自己說,在心裡,聲音很大。
他迫使自己冷靜下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心裡本就不多的卑微的良心,又或僅僅是捨不得破壞一塊天然白的璞玉。
“你說你要走?”
歐思青青猛的坐直了身子。
“嗯,該走了。”
李閒點了點頭:“我是來偷東西的,東西沒偷著還被發現,主人家熱情款待這事已經讓我受寵若驚了,再待下去等會萬一你良心發現真的吼三聲讓人抓我,我哭都沒地方哭去。很久很久之前我就受過教育,佔了便宜就跑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他撓了撓頭髮:“況且,剛才你那個答朗大哥不是說了嗎,天不亮你爹就從戰場上趕回來看你,我可不想名不正言不順的被抓姦在床。”
歐思青青張了張嘴,怔怔的看了李閒一眼。
“可是你怎麼走,答朗大哥就在下面。”
李閒笑了笑:“白痴就是白痴啊……這麼折騰,你以為答朗長虹真的什麼都察覺不到?只怕他若是想,一個時辰之前我就已經被大卸八塊了吧。”
歐思青青一怔,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窗子外面有人說道:“算你聰明,要走就走吧,也省的我進去把你丟進青牛湖。”
李閒撇了撇嘴:“背後議論人家是非已經是八婆了,聽窗根這麼無恥的事居然你也幹得出來?”
“再多說一個字,信不信我卸了你的舌頭?”
窗外的聲音很冰冷,就好像青牛湖的湖水一樣。
李閒白了窗外一眼,對歐思青青說道:“謝謝你,腳暖了,所以之前我把靴子給你這事你也已經還了人情,咱倆也算兩不相欠了。以後陽關大道各走半邊,路上碰見了……也還是裝作不認識的好。”
他將窗子拉開,看了一眼站在窗口一側抱著刀的答朗長虹:“後會無期。”
答朗長虹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李閒從窗口躍了下去,然後往達溪長儒所在高坡那邊潛行過去。才走了幾十米遠,他忽然站住,然後低低的冷聲問:“打算留下我?”
黑暗中走出來一道魁梧雄健的身影,他輕輕搖了搖頭:“送送你。”
“為什麼?就因為你也是漢人?”
李閒的話裡沒有一絲感情,好像之前在小樓裡和歐思青青打鬧的少年根本就是另一個人一樣。
“不可否認,你確實很聰明。”
答朗長虹走到李閒身前,身高的優勢讓他不得不俯視,而李閒對他這種眼神似乎很厭煩,手不由自主的扶在了腰畔的鹿皮囊上,匕首就在那裡,隨時能抽出來。
答朗長虹笑了笑:“你不是說,與人說話的時候手握著刀柄是一件很不禮貌的事嗎?”
“對於分不清敵我的人,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李閒挑了挑眉毛:“尤其是,我不認為打得過你。”
答朗長虹沒有理會李閒表現出來的敵意,他將視線從李閒的臉上移開。負著手看向倒影在青牛湖上的月亮,用一種讓李閒不理解的語氣問:“為什麼離開之前說那麼冷的話,你應該知道,她會哭的很傷心。之前還好像朋友一樣,這麼快就說後會無期,前後反差太大,她接受不了。”
“後會無期是對你說的,不是她。”
李閒撇嘴。
“回答我!”
答朗長虹的視線逐漸變得凌厲,視線從湖面上移回來的時候已經鋒利如刀。
“憑什麼?”
李閒反問。
“憑你打不過我,我可以殺了你,而你殺不了我。”
答朗長虹很認真的說道。
“好吧”
李閒忽然放棄了敵意,手也離開了匕首的刀柄。他在一塊石頭上很隨意的坐下來,想了想,同樣用很認真的語氣回答:“因為她很單純,單純到經不起傷害。”
“可你傷害她了。”
答朗長虹往前走了兩步,距離李閒只有一刀的距離。
“傷害?”
李閒笑了笑:“我和她是兩個世界的人。”
他忽然想起一句很有名的話,於是藉用:“她是水裡的魚兒,我是天上的飛鳥,就算有所交集,也注定了走不到一起。說句裝-逼的話,我是一個有今天沒明天的人,今天她流淚,以她的性子或許用不了半個月就忘了今天的不愉快,而若是真得再牽扯下去,我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天她在我墳頭上哭的死去活來。”
答朗長虹顯然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
“你很怕死?”
“傻-逼才不怕死!”
李閒看怪物一樣看了一眼答朗長虹:“你放心,我之所以選擇這樣離開跟怕不怕死沒一個銅板的關係,也不是討好你讓你放我走。真要打起來,我肯定不是你對手,但如果我要跑,一時半會兒你也抓不住我。”
這話說的其實不硬氣,但實在。
“漢人中你這樣的少年,我從來沒有見過。”
答朗長虹嘆了口氣。
李閒笑著問:“你就不是漢人?真把自己當契丹人看了?”
“我很奇怪。”
答朗長虹面對李閒:“你怎麼知道我是漢人?”
李閒想了想說道:“我要說順口胡謅的你信嗎?”
答朗長虹不說話,而是靜靜等待。
“好吧……”
李閒嘆了口氣:“雖然我不想做什麼聰明人,但事實上我確實不笨。之所以看出你是漢人,第一,是因為你的頭髮,雖然看起來跟草原人一樣有些捲曲,但你捲髮的水平太差,估計不是美髮大師給你弄的,隨便找根鐵棍子燒熱了裹著毛巾燙的吧?我好想就知道這麼一個辦法,實事求是的說燙的還可以,但你能不能勤快點?前面是卷的,後面很直。”
“第二,你說話帶著一股子江南的味道,雖然很淡,但仔細聽還是能分辨出來。當然,契丹人應該不會刻意注意這一點,因為他們沒有去過江南。第三,你的刀法,雖然你也用彎刀,但套路清晰,那天你在山坡上殺奚人的時候我看的很仔細,你出刀的角度和力度都恰到好處,沒浪費一分力氣,草原人用刀沒這麼多講究。”
李閒道:“我有一個刀法很棒的師父,所以我也略懂皮毛。就是不知道你幹沒幹過一天抽刀幾千次,沒事砍小木棍這樣的無聊事。”
“我真該殺了你。”
答朗長虹搖了搖頭:“如你這般年紀,為什麼要如此謹慎?”
李閒想了想,很認真的說:“因為我要活著。”
他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如果你不打算告訴我為什麼隱居在契丹人這裡的話我就要走了,剛剛告別了初戀,我可沒心思陪著你在這聊天。”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確定刀子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你有你的秘密,我沒興趣知道。我也有我的秘密,當然也沒興趣告訴你,所以……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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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1 06:30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三十二章 一片一片
“你真的不會再來找她?”
答朗長虹的話讓李閒止住了腳步。
李閒站住,卻沒有回頭:“我不認為自己是個正人君子,而且大多數情況下說話也不算話,所以你沒必要再問我一次,就算我肯定的回答你說不定將來也有反悔的時候。所以你可以選擇不信然後出手殺了我。”
答朗長虹點頭:“我不信你,所以下次你再出現在她面前,我就殺了你。”
李閒笑了笑:“等我再來的時候,你未必是我對手。”
答朗長虹負手在湖邊,看著李閒背影說道:“叫上你的同伴回去吧,青牛湖往西有一片樹林,你需要的東西就在其中一棵樹下埋著,你只有到天亮前的時間尋找,如果找不到,天亮我就會帶人到那裡。”
他最後的結束語是兩個字:“殺你”
李閒笑了笑:“這算什麼?交易?不覺得你虧了?”
沒有回答,因為那個高大魁梧的身影已經轉身離去。
李閒沒有耽擱,貓著腰在湖邊草叢中穿行,很快就回到了達溪長儒藏身的那個高坡。
“您就沒打算去救我?”
李閒看到躺在草坡上閉目養神的達溪長儒心裡不禁有些氣惱:“好歹我也是你唯一的弟子吧,就這麼放心我?萬一我被人亂刀分屍了,您不覺得對不起黎民百姓嗎?”
達溪長儒沒回答,而是簡單的說了四個個字:“走,去樹林!”
李閒怔了一下,隨即嘿嘿笑了笑起來:“就知道您不可能真的在這裡裝沒事人!”
兩個人用最快的速度匯合了朝求歌,然後三個人騎上馬直接趕往答朗長虹所說的那片樹林。因為並不是從這個方向來的,所以他們並不清楚那片樹林具體在什麼地方。答朗長虹說的話能確定的只有兩個因素,青牛湖以西,樹林。具體找起來並不是想像中那麼簡單,如果距離超過三十里的話,就算是一片大林子他們都可能因為路線的偏差而錯過去。
當然,這個時候他們可不盼著那片林子有多大。
三個人縱馬在夜色中飛馳,雖然有了目標,可誰也說不準是否會有收穫。
李閒也好,達溪長儒也好,都不知道為什麼答朗長虹要這樣做。無論如何,他將隕鐵的藏匿地址說出來都於理不合。那塊隕鐵達溪長儒從千年不化的堅冰中取出來之後,因為匆忙而墜入了青牛湖。毫無疑問的是,在契丹人追殺達溪長儒的時候是答朗長虹趁機偷走了隕鐵,然後找了那片林子埋藏起來。
達溪長儒分析,在他砸碎堅冰的時候答朗長虹就在一旁窺視。他肯定是發現了達溪長儒的,但他沒有制止。然後他跟蹤達溪長儒,在第一時間偷走了隕鐵。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動機是什麼?
如果說他覬覦那塊隕鐵的話,他已經在契丹部落中生活了很久很久,不是沒有機會下手,而且得手之後他為什麼不遠走高飛?將隕鐵埋藏起來,如果契丹人知道的話他的處境很危險,可他還是選擇了留下。
“或許……他留在契丹部落中,根本就不是為了那塊隕鐵!”
達溪長儒皺著眉頭分析。
“那是為了什麼?”
朝求歌想不通。
如果真如李閒所說,這個人來自江南而且是個刀法大家,他隱居在契丹部落的原因按照分析合理的解釋並不多,或者是躲避仇家的追殺,或者是厭倦了中原的生活,或者是對契丹人有所圖謀。
可無論是這三種中的哪一種,答朗長虹都不應該去碰那塊隕鐵!
他如果不是圖謀那快隕鐵的話,根本就沒必要冒著危險那樣做。一旦暴露了的話,他都無法再留在契丹部落。
“或許…….”
李閒嘆了口氣:“他並不是要躲避什麼,而是為了守護什麼。”
“怎麼說?”
朝求歌問。
李閒整理了一下思緒後解釋道:“他來自江南,歐思青青的娘親,也就是何大何部的埃斤摩會的妻子,也是來自江南,並且應該和南陳皇族有著很深的關係,有可能就是陳氏皇族出身。”
“答朗長虹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冒充契丹人找到了她,然後就留了下來守護在她身邊。”
“也許你是對的。”
達溪長儒點了點頭:“他偷走那塊隕鐵,說不定只是不想隕鐵回到契丹人手裡。”
“不想了!”
李閒啐掉嘴裡的枯草:“天亮前怎麼也要找到那片林子,不然都對不起人家忍痛割愛的好意。無論如何,這樣要是還空手而回的話就太說不過去了!”
他的語氣沒有什麼凝重,心裡對那塊隕鐵其實也早已經沒有了來之前的熱切。其實,在小樓裡得知真相的時候,他甚至想過放棄這快隕鐵就當是告別自己第一份朦朧感情的禮物留給她。
想到她的時候,李閒的心微微一疼,細微到幾乎覺察不到,細微到他自己都不覺得刻骨銘心。
青牛湖畔
木小樓
臨窗
顧盼凝眸,青絲亂。
“他走了?”
頭靠著窗口,微風拂過額前髮絲,正如他手指的溫度。
歐思青青已經擦乾了淚,臉上也沒有什麼悲傷的表情。只是垂著頭,像是在欣賞著夜色中根本就看不到的湖光山色。她不知道為什麼李閒走的時候忽然變得那麼決絕而無情,給自己帶來半夜歡樂後用冷言冷語為歡樂畫上了句號。前後的反差之大她其實根本就適應不了,此時的平靜,其實只是用咬破嘴唇這種方式才換來的短暫安定。
“走了”
答朗長虹依然站在二樓的窗外,抱著雙臂,眼睛盯著遠方。
“他為什麼來?”
她問。
“為了那塊隕鐵,不是因為你。”
他答。
“是呢,他只是來偷隕鐵的,他自己說過,來青牛湖其實跟我沒有一個銅板的關係。可他為什麼要把我當成朋友?答朗大哥,你知道的,從小到大……我沒有朋友。”
“他只是在利用你。”
答朗長虹轉過頭看著歐思青青憔悴的臉:“他不是把你當做了朋友,他只不過是想利用你隱藏身形罷了。自始至終他都沒有把你當做朋友,無論是在那座無名山,還是在青牛湖你的小樓。他之所以出現在你面前,僅僅是個巧合而已。你應該知道,從那座山分開之後,他絕對不曾想起過你哪怕一次。”
雪貂在歐思青青的懷裡動了動,似乎很不滿意主人為什麼用水滴來戲弄自己。
那不是水滴,是淚珠。
“我真的是個白痴嗎?”
她笑了笑,淚水順著嘴角流進嘴裡,很苦。
你不是個白痴,你是個笨蛋。
幾十里外,李閒狠狠的甩了甩頭,喃喃的說了一句。
“我現在不得不懷疑,那個答朗長虹是在騙你。”
策馬飛馳了一個時辰,樹林依然沒有出現在他們面前。看著空曠的原野,朝求歌嘆了口氣後說道。
“他不是在騙你玩,就是在逗你玩。”
朝求歌勒住戰馬:“可以肯定的是你被玩了。”
李閒笑了笑,出奇的沒有說什麼。
達溪長儒搖了搖頭:“答朗長虹沒必要說這個謊話,如果他是想你趕緊離開的話,拔刀遠比說謊來得實在。他更沒有必要透露出他知道隕鐵下落這件事,如果傳出去對他沒有一點好處。就算摩會很看重他,偷了聖物這件事太大,摩會也保不住他。”
“可是樹林在哪兒呢?”
朝求歌嘆氣,他指著不遠處那兩棵長得很難看的雪松說道:“難不成會是那裡?”
青牛湖
小樓窗邊
“你很難受?”
答朗長虹問。
歐思青青點了點頭,然後倔強著搖了搖頭。
“那好,我去把他給你殺了,這樣你就不難受了。”
答朗長虹看著少女的眼神充滿了溺愛,充滿了長者的慈祥:“天快亮了,埃斤馬上就回來了。如果你想,我可以在埃斤回來之前追上李閒殺了他。”
歐思青青抬起頭,笑了笑:“何必呢?”
“他說以後若是再相見,也要裝作誰都不認識誰。既然如此,便是形同陌路,殺不殺他又有什麼關係?”
她昂起下頜,臉色堅強:“你放心吧,我不會讓耶耶知道我不開心。他有好多事要做,沒有必要因為這件小事去煩他。”
答朗長虹點了點頭,眼神中有一絲歉意一閃即逝。
他不想讓歐思青青將李閒的事告訴摩會,否則,那個同樣溺愛著她的父親會帶上騎兵,就算千里萬里也要追上去將李閒大卸八塊,哪怕正在跟奚人開戰,他的選擇也不會有什麼猶豫。對於摩會來說,這一生中最重要的不是部族,不是他埃斤的位子,而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子。一個,是他的妻子陳婉容,一個,是他的女兒歐思青青。
正因為如此,他這麼多年來才沒有下手。
因為,在他答朗長虹心裡,最重要的不是什麼報仇,也不是什麼重建家國的抱負,同樣的,也是這兩個女子。
他下意識的伸出手,在歐思青青的頭頂上揉了揉:“去睡一會兒吧,如果你不願意相信他是一個壞人,那麼就試著想一想,他這樣做是為了你好。”
說完這句話之後,答朗長虹心裡便後悔了。
“真的嗎?”
果然,歐思青青的眼睛立刻明亮了起來:“對啊!他說過,騙我是為了讓我知道這世界上有很多壞人,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相信!我知道了!”
少女揮舞了一下拳頭:“他又是在騙我!”
答朗長虹張了張嘴,最終無聲一嘆。
他看著歐思青青微微上翹的嘴角,在心裡說,好吧,孩子,如果這樣認為你會快樂,那麼你便把他當成一個朋友吧。
魚和飛鳥?
想起李閒的話,他的心裡忽然一疼,疼的撕心裂肺,他想起另一個女子,一直在他心裡,一刀一刀的割著他的心。
“答朗長虹這個白痴!”
從樹下拖出那塊沉重的烏黑色的隕鐵,李閒累的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大口喘氣。他看著面前這個最起碼有百十斤沉重的鐵疙瘩一邊嘆氣一邊咒罵:“兩棵矮樹,就他媽的算是一片樹林了?我能問候你家女性親屬胸口的一片乳-房嗎! ”
“二木成林,其實他說的不算錯。”
達溪長儒替答朗長虹說了句好話:“如果不是他告訴你,這次咱們依然無功而返。”
他拍了拍李閒的肩膀,笑了笑說道:“不過,話說回來,你的運氣確實好的離譜。”
朝求歌點了點頭,很認真的說道:“來的時候肯定踩了臉盆大那麼一坨狗屎。”
李閒撇嘴:“對,還熱乎乎的,咖哩味。”
作者:
music5512
時間:
2013-2-1 06:31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三十三章 她和他和她
“大黑馬真不錯!”
回到營地之後,朝求歌滿眼羨慕的拍了拍大黑馬的屁股說道。
三百多里的路程,大黑馬馱著那麼沉重的一塊隕鐵再加上一個李閒,一路上竟然好像打了雞血一樣亢奮,絲毫都不肯落在達溪長儒和朝求歌的馬後。等到了營地之後停下來,眾人將隕鐵從大黑馬背上將隕鐵解下來的時候才發現大黑馬的另一個神異之處。
肩胛處,汗出如血。
“寶貝啊!”
朝求歌由衷的讚嘆道:“這樣的寶馬別說可遇而不可求,這是遇都遇不到,求也求不來的寶貝啊。安之,如果我給你磕三個頭,你把大黑馬讓給我行不。”
李閒道:“我給你磕三十個頭,你就死心吧行不?”
朝求歌嘿嘿笑了笑:“就是羨慕啊,將軍說你運氣好的離譜,現在我算是真正見識到了。你這是上輩子積了多少德這輩子才能得到這麼一匹寶馬,我說你踩了一盆子狗屎算是說少了,最起碼你踩了一馬車的狗屎才有這樣的運氣吧。”
李閒笑了笑道:“如果真跟狗屎有關係,我不介意從明天開始幫你撿,爭取讓你吃喝拉撒睡都離不開狗屎!”
朝求歌白了他一眼說道:“這馬……嘖嘖,真他媽的棒!”
李閒拍了拍大黑馬的屁股:“滾蛋,自己找草料吃去,省的被人誇得你找不著北。”
大黑馬啾啾的叫了兩聲,低著頭真的往草料堆那邊走了過去。
“哎呀?!”
朝求歌讚歎道:“你是想讓我羨慕死嗎?”
李閒點了點頭:“炫耀是人的美好品德。”
朝求歌撇撇嘴:“那要不要我現在把你打一頓拖出去在整個營地美德一遍?”
李閒不理他,為達溪長儒道:“師父,什麼時候開始?”
達溪長儒問:“開始什麼?”
李閒心裡隱隱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他試探著問道:“您不是說,要打造一柄天下無雙的刀嗎?”
達溪長儒點了點頭:“沒錯,不然千辛萬苦的去把隕鐵帶回來幹嘛?”
他無辜的看了李閒一眼後很認真的說道:“不過…….我不會。”
李閒鬆了口氣:“總算沒猜錯……師父,您能讓我意外點嗎?”
“我是不會,但我知道誰是這世間打造兵器的大家,如果他肯出手的話,必將能鍛造出一柄絕世寶刀!”
達溪長儒信誓旦旦的說道。
李閒拖著隕鐵往營地裡走,一邊走一邊說道:“除了刀法之外,我發現您其實什麼都不怎麼靠譜。”
達溪長儒難得的臉上紅了一下:“安之……”
他走過去,幫李閒一起拉著隕鐵往前走:“我出身軍武,用刀可以教你一些,打造一些一般的刀器也不是什麼難題。但……這塊隕鐵,我卻不敢隨便鍛打。離開弘化之後我一直在草原上游走,對於隕鐵的了解不比那些草原人差。如果隨隨便便的去鍛造,那是在糟蹋東西!”
“我知道!”
李閒撓了撓頭髮:“您知道的,我就是嘴欠,剛才的話是開玩笑的,您不要介懷。”
他對達溪長儒笑了笑說道:“還是講講,那個打造兵器天下第一的人是誰吧。”
“她姓葉,一個……很傳奇的人。”
達溪長儒抱歉的笑了笑:“一年多前的時候她就在漁陽郡,後來也到了草原上。說實話,你的運氣真的好的離譜。我也是才知道她已經到了草原的,而且就在五十幾里外弱洛水的邊上建了一座草廬隱居。”
“姓葉?漁陽郡?”
李閒心中隱隱一動。
“師父,別告訴我說,你所說的打造兵器天下第一的葉大家……是個女人。”
“你怎麼知道?”
達溪長儒詫異的問道。
李閒嘆了口氣:“不但是個女人,還是一個美麗的讓人過目不忘的女人。我想,我知道您說的是誰了。”
漁陽郡怡紅院,葉大家。
李閒心中不由得又浮現出那個靜如大家閨秀,笑顏如妖精傾城的女子。又想起了臨別時候與她那句帶著點譏諷的贈言,想起她最後時候對自己那嫣然一笑。她坐在那裡安靜看書的時候,你的心也會隨之寧靜。她偶爾間展現一下嫵媚,足以禍亂眾生。一別已經一年半了,但只要想起來,她的樣子李閒依然能清晰的想起來。
只是不知道,她是否還記得那個問她看的可是線裝版金瓶梅的少年。
李閒一想起葉大家,心裡就禁不住有些懊惱。離開的時候,她說過希望下次見面的時候李閒不要還是一個自以為是的孩子。男人,還是前程大才值得自傲。這句話李閒一直記在心裡,每每想起心中都會有一點波瀾蕩漾而起。
仔細的想了想,李閒發現自己現在和一年半前實在說不上有什麼變化。她口中的前程大一些,正是李閒懊惱的原因。除了刀法上算是登堂入室,除了個子長得高了些,除了自我感覺更加的俊美了些,其實什麼都沒有改變。就算自己是一隻注定了能展翅高飛的雄鷹,可現在畢竟還是要被別人庇護著。蜷縮著稚嫩的翅膀,在別人的羽翼下尋求溫暖,靠著運氣,又或是別人的施捨遮風擋雨。
施捨,或許真的是這樣,誰知道哪個老巫婆臨死前的所謂預言,是不是僅僅出於善意讓自己能活下去而編造的謊言?
如果就這麼貿然的求上去,她會不會譏笑?
李閒很遺憾的發現這個世界說大很大,說小真的很小。
大到,你以後還想見的人也許再也沒有相見的機會,哪怕你和她相聚不過一兩日的路程。比如歐思青青。小到,五年,十年,甚至半輩子不想見到的人,卻在不經意間不得不再去面對,比如葉大家。
“怡紅院的葉大家,那麼一個溫柔婉約的女子,怎麼會是鍛造兵器的高手?她拿得起鐵鎚?她靠的近火爐?”
李閒不由得質疑達溪長儒的話。
“怡紅院的葉大家?”
達溪長儒冷笑:“你以為這葉大家這三個字指的是花魁?雖然我不知道你怎麼見過她,和她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但有件事你一定要記住。葉大家,這三個字不是指她的相貌,而是對她打造兵器天下無雙之技藝的尊稱。”
“她叫葉懷袖。”
達溪長儒和李閒將隕鐵搬進屋子裡,然後走到門口坐下來。
李閒從地上拔了一根枯萎的毛毛草叼在嘴上,挨著達溪長儒的身邊坐了下來,兩個人肩膀靠著肩膀,視線不約而同的看向西面即將沉沒的火紅色卻已經不再刺眼的落日。
“這名字不錯!”
李閒由衷的讚美道。
“她是四年多前到了漁陽郡的,然後就在你說的那個怡紅院留了下來,哼……也不知道那個怡紅院的老闆是個什麼人物,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手段,竟然讓葉大家答應他在怡紅院留三年。而以葉大家那麼清冷恬淡的性子,竟然真的就在那個破舊骯髒的樓子裡住下來,三年來,幾乎從沒有走出過那個小院。”
不知道為什麼,達溪長儒好像對葉懷袖的情況了解的很清楚。
“一年之前,也就是咱們才到這裡沒多久,葉大家也離開了漁陽郡向北進了草原,前些天我得到消息所以讓鐵獠狼特意關注了一下。”
“弱洛水在五十幾里外繞過一座矮山,葉大家就在那矮山腳下建了一座草廬隱居。”
達溪長儒說道。
“她一個女子跑到荒原來隱居,而且還把隱居的地方選在霫人和契丹人的草場中間,很有膽魄啊。這裡不久只怕就要變成戰場,就算一般男子,也不敢貿然的在這個地方住下來。她就不怕有草原蠻子覬覦她的美色,把她搶回去做壓寨夫人?”
李閒有些感嘆的問道。
達溪長儒嘆道:“懷袖草廬的旗號一飄起來,就算是草原大部族的首領都不敢輕易去招惹她,她又怕的什麼?”
達溪長儒解釋道:“據說……據說她是幽州虎賁郎將羅藝的義妹。也不知道為什麼,阿史那去鵠對她也很尊敬。有這樣兩個靠山,這北方半邊天下,她還真的沒有什麼可畏懼的。”
“黑白通吃?”
李閒想到的就是這四個字。
他撓了撓頭髮:“一年多前,我見過她。只是……或許她對我沒什麼好感,我怕貿然求她打造兵器,她會拒絕。”
達溪長儒點了點頭:“去青樓的男人,她確實沒一個人看得起。”
他轉過頭問李閒:“我只是奇怪,離開漁陽郡的時候你才十一歲,怎麼就跑去那種地方?”
李閒訕訕的笑了笑:“參觀……僅僅是學術意義上的參觀。”
達溪長儒搖了搖頭:“今天你也累了,回去休息一下吧。明天一早咱們就走,先去碰碰運氣。”
李閒不放心的追問了一句:“師父,你和她沒有交情?”
達溪長儒搖了搖頭:“萍水相逢,有過一面之緣。”
“也是在怡紅院?”
李閒很討人嫌的刨根問底。
沒想到的是,達溪長儒沒有生氣,也沒有反駁:“嗯。”
一個字,讓李閒產生了無限遐想。
達溪長儒站起來走出房子,不給李閒繼續三八的機會。但李閒一定確定以及肯定,達溪長儒和葉懷袖之間肯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路三百多里返回途中並沒有休息,李閒確實有些乏了。習慣的用冷水洗了澡後便把自己扔在床上,眼睛很乾澀,睏意也很濃,躺在床上四肢百骸都很舒服,可李閒就是睡不著,他甚至不想閉上眼。
因為,只要閉上眼,腦子裡那個少女黯然垂淚的畫面就會不斷的浮現出來。
“總覺得自己好像錯過了什麼……”
李閒輕輕嘆氣,強迫自己閉上眼。
你還是不夠心硬啊!
李閒發現自己偽善的很可恥。
如果真的能做到無情,何必去假惺惺說那些狠話?
青牛湖畔
一個穿著精緻皮甲,貌若桃花,帶著三分颯爽七分嫵媚的女子站在湖邊破開的堅冰旁邊,低聲嘆了口氣。
她很美,美的讓每一個見到她的男人都會心生綺念。
皮甲很合身,戰裙很漂亮。
“她到了草原,已經一年了……我才知道,半個月前她在弱洛水豎起了旗子。”
清晨中這女子的輕嘆,如同春風,吹皺了一池碧波。
“她不該來。”
答朗長虹站在那女子身後輕聲說話,很輕,輕到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想表達怎樣的一種情感。
“為什麼?”
嫵媚女子轉過身看著答朗長虹的臉,一字一句的問:“你守著我,她等著你,這樣下去,真的就是咱們希望得到的結局嗎?”
她看著答朗長虹的眼睛,語氣真誠:“別再想那件事了,我……真的已經放棄。”
作者:
music5512
時間:
2013-2-1 06:32 PM
本帖最後由 music5512 於 2013-2-1 06:32 PM 編輯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三十四章 天地一樣大
草原上的三月算不上春暖,更提不到什麼花開。風從西北方向卷過來依然凌冽的好像刀子一樣,凍僵了的雪片子被風吹起來打在人的臉上好像能割開皮膚一樣的疼。雖然有頑強的小草頂破了一粒米大小的凍土冒出了頭,可一夜寒風之後稚嫩的草葉就會被凍的蔫了下去。如果捲著雪的白毛風再刮一天,那些新綠等不到風停就會早早的死去。
因為風太大,整個天都是昏黃的顏色,所以第二日一早打算趕赴弱洛水尋找葉懷袖的計劃不得不推遲。
這樣惡劣的天氣,就連戰馬都睜不開眼。
視線可及的地方不超過十米,如果強行出發就算不被凍僵也會迷失在草原上最終還是變成幾尊冰雕。
李閒雖然知道今天肯定無法出行,但他還是抱著希望去問了達溪長儒。得到確定的回答後,李閒並沒有返回自己的房間繼續補覺。
他站在營地中的空地上,撕了塊布條蒙住眼睛以防被風吹瞎了。頂著風,他將上衣一件一件的脫下來,最終精赤了上身。
風如刀割,雪片如箭。
他倔強的站在風中,將橫刀緩緩的抽了出來。
達溪長儒一直不曾教他刀法的套路,以至於李閒現在連一套最基本刀法都不會。所謂的最基本的刀法,就是大隋府兵平時訓練時候演練的那種。也不知道是達溪長儒懶惰,還是他覺得那些太過於規範化的東西對李閒沒用,總之從李閒握刀的基礎掌握的比較穩固之後,他就派朝求歌,鐵獠狼等人輪流和李閒交手餵招,有時候他自己也會上場和李閒比劃幾下,當然,每一次李閒都會被他敲掉自以為握得很牢固的橫刀。
所以李閒知道自己的差距,他從來不認為自己在用刀上真的已經登堂入室。
寒風中赤-裸著上身,李閒或刺或劈的動作同樣找不到一點套路可言。如果有人看到他的話,九成九會認為這是個得了失心瘋的傢伙。在如此冷冽的天氣中赤膊上陣瘋狂劈砍,不是瘋了就是有什麼想不開的在自尋死路。
只有李閒自己知道,他的每一次看似毫無章法的出刀其實都針對性很強。他蒙著眼,看不到風中空曠的院子。但他的腦海裡卻在不斷的幻想著有敵人從四面八方殺來,有不同的兵器攻向自己的上中下三路。他看似荒唐甚至瘋癲的出刀,其實都是在化解幻想中敵人對使出來的殺招。
這些幻想中的敵人形形色色,隨著李閒的刀越來越快,他自己已經看不清幻想中那些敵人的面容,只看到各種各樣的武器不斷的攻擊。這些敵人的影子很模糊,但他們手裡的兵器和招式卻清晰可見。
這些“敵人”中,包括曾經跟他對練過無數次的朝求歌,鐵獠狼,還有當初在鐵浮屠中那些大哥。
他將記憶中這些人的殺招一遍一遍的在腦海中重複,然後用刀將那些殺招一個一個的破去。
半個小時之後,刀子一樣吹在他身上的風已經不能在左右他的體溫。有一層細密的汗珠在他的身上浮現,偶爾有陽光從昏黃天色中露出來照射在他身上給那些汗珠披上了一層金色。
“這樣有什麼意思!”
聲音在李閒身後響起:“一個人練無聊透頂,剛巧我也皮緊,陪你練練鬆鬆筋骨!”
是鐵獠狼。
李閒熟悉這個聲音,也能從冷冽風中感受到那話語中的淡淡溫暖。
“好!這次一定要贏你。”
李閒撤掉蒙著眼睛的布條,轉身,將橫刀平舉。
鐵獠狼哈哈大笑道:“贏我?你的追求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低了!”
他一邊說話,手上的動作卻快的離譜。風同樣沒有讓他的身體變得僵硬,從風沙中刺過來的刀子顯得更加的詭異迅疾。
兩個人快速的交手,橫刀撞擊在一起的聲音撕裂了風清清楚楚的傳了出去。
輕輕的呼叱聲中,兩個人的動作越來越快。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在房間中避風而有些無所事事的血騎兵推開房門,三三兩兩的走出來站在院子中觀戰。慢慢的,一百多人在院子中圍成了一個圈子。他們都是真正經歷過浴血殺伐的戰士,果斷而冷酷,他們是真正的男人,他們也崇拜硬朗的男人氣概。所以李閒雖然在他們眼裡還是一個沒有長大的少年,可這少年的執著刻苦和進步都讓他們由衷的尊重。
沒有人喝彩,雖然那場中兩個人的交手越來越精彩,但這並不是什麼鋪開場子賣藝的江湖浪人耍花槍,血騎兵們看的不是熱鬧,而是兩個人都快到了極致的刀法,那是真真正正的殺人的刀法。
以鋒利的橫刀對戰,一個不小心就有可能傷到彼此。可場中那一大一小兩個男人動作雖然迅疾如雷,力度上的控制卻到了一種駭人聽聞的地步。沒有人擔心他們會誤傷,點到即止這四個字對於他們兩個人來說絕對不是一件難事。
李閒的汗水慢慢的蔓延到了全身,而他在半個時辰的對練中至少“殺死”了鐵獠狼三次,也被鐵獠狼“殺死”了七次之後,那種汗出如漿後的痛快也漸漸的夾雜了一絲疲勞。
“停下吧!”
達溪長儒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圍觀的血騎兵當中,他瞪著眼睛罵道:“都滾回去洗個澡喝兩口酒,媽的,真以為自己都是鐵人凍不死嗎?”
達溪長儒說的沒錯,如果兩個人繼續打下去等疲勞感越來越濃之後,身體的溫度反而會下降,再加上凜冽的寒風,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身體上的汗水就會凍成一層冰。那個時候傷的就不僅僅是皮膚,兩個人說不定都會被凍傷了肺腑。
李閒和鐵獠狼擊掌一笑,然後兔子一樣躥回自己的房間中。
不用達溪長儒吩咐,血騎兵自發的去給那一大一小兩個瘋子燒熱水送過去。
李閒衝進自己房間後一躍上了床榻,然後扯過被子裹住身子。
“想死啊!”
達溪長儒跟在後面走了進來,將腰畔那個能裝下四斤烈酒的酒囊甩在李閒身上。李閒從被子裡伸出手將酒囊扭開,然後一口灌進嘴裡。辛辣的酒漿順著他的喉嚨咕嘟咕嘟的灌進去,也從嘴角溢出來沾濕了被子。才凸顯出來的喉結一上一下的動著,看起來竟然帶著幾分動人心魄的豪邁。
感覺胃裡有一股火燒起來,一直燒到嗓子眼李閒才停下來。將酒囊放在一邊,對達溪長儒咧開嘴嘿嘿的傻笑了兩聲。
“真他媽的痛快!”
他笑的很傻很傻,很二很二。
“給我個理由。”
達溪長儒將酒囊拿過來喝了一口,在椅子上坐下來。
“什麼理由?”
李閒歪著腦袋問。
達溪長儒瞪了李閒一眼:“你心裡不安靜,剛才你和鐵獠狼練刀,看似龍精虎猛一刀比一刀快,其實你心裡亂的一塌糊塗,如果真的是以命相搏的話第三招的時候鐵獠狼已經一刀剁下了你的腦袋!”
李閒笑了笑:“第三刀麼?我以為第一刀自己就該死了的。”
達溪長儒道:“不會是因為大風不能出行這麼件小事影響了你的心緒,你的性格我了解,縱然說不上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也斷然不會亂的連握刀的手都不穩!”
李閒嘆了口氣:“師父,您還真是知心大姐類的人物啊,心裡有些許小事都瞞不住您的眼睛。我看咱們血騎改行吧,開個醫館專門安撫失足少女寂寞少婦什麼什麼的。”
“閉嘴!”
達溪長儒怒道:“有什麼事趕緊說,信不信老子現在把你扒光了丟到外面去。”
“您看……少女什麼的就喜歡您這麼霸氣的男人了。”
李閒笑了笑,將酒囊從達溪長儒手裡要過來狠狠又灌了一大口。他臉上的表情並沒有什麼起伏,眼睛亮的就好像夜空中最璀璨的那顆星辰。
“其實也沒什麼。”
他笑了笑:“就是有點自卑。”
他看了達溪長儒一眼:“男人的自卑。”
“自卑?”
達溪長儒皺眉:“說清楚。”
李閒有些懊惱的垂下頭:“我比較小。”
達溪長儒怔住,隨即爆發出一聲長笑:“安之,你腦袋裡整天在想什麼?你才不到十三歲,怎麼可能大?”
李閒也是一怔,隨即也笑了起來:“師父,您誤會了,我說的小,並不是那個小…….”
他緊了緊被子,靠在床上道:“昨天和您說過了,我在漁陽郡的時候見過那個葉大家。而且短暫的交談過幾句,有幾句話我一直記在心裡。當時我以為她是一位青樓女子,並不知道她竟然會是打造兵器的權威啊。所以當時她的話雖然給我震撼不小,卻沒現在想起來這樣讓人心裡都不寧靜。”
“小傢伙,男人大不大,還是要看前程如何。”
李閒歪了歪頭嘆氣:“離開漁陽郡已經一年半了,我發現自己其實一點長進都沒有。說實話,我都怕見到她的時候被譏笑。”
他很認真很認真的說道:“我覺得自己真的還很“小”。”
達溪長儒沉默了一會兒,看著李閒的眼睛說道:“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很沒心沒肺的傢伙,對所有困難和坎坷完全不在意不介懷,現在看來,原來你也有經不住打擊的時候。”
他站起來,拍了拍李閒的肩膀:“她不知道你是誰,當然,如果她知道或許還會這麼說,但有一件事你要記住,如果…….如果她不是看得出來你的與眾不同,何須跟你廢這些話?”
他笑著,臉上的傷疤都沒有那麼猙獰了:“你的前程將來有多大,誰也無法預測。但我可以很認真負責的告訴你,如你這麼大的少年,我從沒見過比你優秀的。如果你因為一個女人一句扯淡的話而影響了心緒,我只能說你讓我失望了。她看人不膚淺,而你也不是膚淺的人,再看它二三年,看這世間有幾人能阻止你步步登天?”
李閒笑了笑:“師父,扯蛋這個詞千萬別用在女人身上,挺不斯文的。”
他笑得很委婉:“我只是想盡快,盡快盡快的成長起來,然後拍著胸脯問那個女人,妞兒啊,你看我大不大?”
“然後她心悅誠服:大,真的很大啊!”
達溪長儒哈哈大笑:“那就他媽的彆扭扭捏捏像個娘們,心裡敞亮些,等你長得和我一樣高的時候,你會如天地一樣大!”
作者:
music5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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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1 06:34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三十五章 至於麼?
“天地一樣大?臉放在哪兒?”
“都天地一樣大了,還要臉做什麼?”
達溪長儒難得的說了句笑話。
李閒靠在床榻上傻笑,身體上感覺著被子帶給他的溫暖也越來越清晰起來。
“師父,萬一葉大家不答應怎麼辦?”
“你應該這樣想……”
達溪長儒站起來,打算離開,走到門口的時候他笑了笑說道:“萬一葉大家答應了,你豈不是太走運了。”
李閒點了點頭:“如果將結果成敗寄託在運氣上的話,那麼……我倒是有點信心了。”
“躺一會兒,別賴在床上裝死,一會兒跟我出去到林子裡走一圈,這樣的天氣,隨便走走都能撿到些被風吹傻了的狍子,今天晚上好好燉一鍋吃,明天一早太陽露出來咱們就出發。”
“如果風不停呢?”
“那就當我沒說過好了。”
傻袍子真的抓到了不少,傻兔子也抓到了不少,所以當天晚上血騎所有人都美美的吃了一頓,喝了燙嘴的肉湯之後又美美的睡了一大覺。
當月亮還掛在樹梢上的時候風就停了,才刮了一天半夜,說起來這在草原上簡直算不上一場像樣的風,猛烈但不持久,比起隆冬時候一刮就是幾天幾夜的白毛風根本就不算什麼。因為風吹過的緣故,所以一大早天空就顯得乾淨而透亮,看著蔚藍蔚藍的天那種透徹讓人忍不住想要大聲喊幾句才痛快。
讓獨孤銳志和東方烈火兩個人留守營地,達溪長儒和李閒帶上二十名血騎兵收拾好裝備,一大早就離開了營地朝著西北方向出發,五十幾里的路程,輕裝而行以血騎的速度用不了半日就能到達。
一路上李閒難得的沒有嬉笑,安靜的就連大黑馬都有些不適應。達溪長儒知道李閒心裡有些擔心,說實在的,他自己心裡也沒有什麼底氣。畢竟那個叫葉懷袖的女子太特立獨行了些,往往認為可能的事在她那裡就絕無可能,而往往認為不可能的事她偏偏要做出來試試。
比如根據江湖間的傳聞,當初她父親葉無風是說什麼也不肯讓她繼承手藝的,葉無風總覺得一個女孩子家站在火爐邊鍛造兵器是很難接受的事。就算這天下第一的手藝失傳,他也不願意女兒拋頭露面乾在他眼裡並不算高雅藝術的粗鄙事。
但葉懷袖偏偏就不肯聽話,不但沒有將葉家名號墜了,反而讓葉家草廬的聲譽達到了一個巔峰,以至於名傳塞北。
而一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窈窕女子在火爐邊輕衣薄衫,揮臂間香汗淋漓曲線畢露的樣子總是能給人無盡的遐想,至於是不是這樣,那便誰都沒有見過了。葉大家鑄造鍛打兵器的時候外人不得觀看,可越是這樣神秘就越是容易讓人幻想。想像一下,葉懷袖那般水一般的女子打鐵,其情景該是多麼的令人血脈噴張。
而葉懷袖這個女人為什麼從江南到了北方,又出塞進入草原是個謎。她一個女子和幽州羅藝,阿史那去鵠這樣的大人物有著密切的關係更是讓人想不明白其中關鍵。所以,她的神秘感越大,人們對她越是好奇。
如果知道葉大家在漁陽郡一座破舊的青樓中做了三年招牌,只怕也不知道會有多少江湖豪傑一怒將那座怡紅院拆了,也不知道那個怡紅院背後的老闆被揪出來之後是被打成殘廢閹成太監又或是直接來三百泡騷黃尿活生生澆死。白衣葉懷袖,紅衣張婉承,在中原這兩個女子論名氣後者強於前者,論號召力,前者無疑有著巨大的優勢。
就因為這個女子太獨特,而達溪長儒從根本上算不得江湖豪客,他跟葉懷袖的那次見面也純屬意外甚至還帶著點尷尬,現在貿然求上去,其實他比李閒還緊張些。
只是,一塊如此好的隕鐵若是沒由這天下最出色的人物來鍛打,豈不是太暴殄天物?
如果說弱洛水這個極小的弧度轉彎處有什麼特別的話,也只能說那座勉強算是座高坡的所謂小山。而從一年前這個高坡漸漸的不再平凡無奇,除了高坡下搭建起來一小片木製建築之外,不得不說的就是有人在高坡下大石上鑿刻的七個大字三個小字。而讓這個高坡漸漸聲名遠播的就是這塊大石頭和在石頭上刻字的人。
此處名為玄武峰
葉懷袖
不倫不類,不去管蒼勁如龍如松的字體,光看這七個字表達的意思肯定會被文學大家詬病。此處名為玄武峰,先不說前四個字根本就是多餘,就是玄武峰這三個字就夠讓人笑掉大牙了。
走不了百步就能順著緩坡到達頂端,除了刻字的地方之外連塊像樣的石頭都沒有的地方居然也敢稱為峰?
而且,據說那塊石頭還是此間主人花錢請了草原牧民從三里外運來的。
可是,事實上自從這塊石頭立在這裡開始,每一個到來後見到字體的人都會或真或假的讚一句:“好一手剛勁筆體!好一座玄武峰!”
這其中有多少馬屁的味道不言而喻,有多少為了一睹某人姿色站在石頭邊幻想著垂青而垂涎於石也不可查。有多少人故作高深莫測盯著字體研究假惺惺感嘆著此字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見,又有多少人對感嘆的人白眼唾沫加去你-媽的表示不屑。
究其根本,還是因為這刻字的女人實在太美了些。或許人美反倒是其次,美在其名在外。大家都知道葉家有女名懷袖都知道此女很美很美,而一百個知道她的人心中就有一百種美麗的幻想,究竟有多美,其實沒多少人知道。
草原人粗鄙不懂得什麼禮儀教化,有漂亮妞兒看上了能搶就搶過來才是硬道理。可從葉懷袖到了這裡之後非但沒有人搗亂,甚至就連在草原上橫行無忌的突厥紅披風也不敢隨意靠近玄武峰。
所謂的突厥紅披風,指的就是精銳的突厥狼騎。
狼騎裝扮是整齊的黑色皮甲大紅色的披風,成千上萬的狼騎在草原上風一樣掠過就好像一大片紅雲卷過一樣。狼騎是突厥王庭權威的象徵,普通的牧民只要遠遠的見了紅披風過來就要讓路甚至躬身施禮。狼騎的戰力也是毋庸置疑的,比如現在契丹人和奚人之間的戰爭,雙方投入的兵力已經超過五萬,可哪怕是三千紅披風殺過來這五萬人立刻就會潰不成軍。當然,其中最大的緣故是因為突厥人在草原上的絕對統治地位,第二才是狼騎強悍的戰鬥力。
曾經有一個小部族的首領意外發現了這裡,然後帶了幾十個人想要將葉懷袖搶回去。也不知道為什麼,到了這裡之後又倉惶狼狽的逃回了部族。第二天晚上,五個突厥狼騎的百人隊就將那個小部族屠了個乾乾淨淨,全族上下近千人口一個都沒能活下來。那個小部族的首領更是被剜心鞭屍,被活生生打成了一灘肉泥。
再後來,就有消息傳出來。
突厥王庭的一位大人物也在玄武峰隱居,就和葉懷袖住在一起。
這個人到底是誰,是男是女,卻無從辯證。
有人說突厥始畢可汗的族弟特勤阿史那去鵠就是葉懷袖的入幕之賓,他帶領一萬狼騎驅趕走了奚人之後就隻身到了玄武峰和葉懷袖雙宿雙棲。也有人說是突厥王庭最被始畢可汗看重的一位子女在這裡,跟隨葉懷袖學習。當然不是學習打鐵,相對於葉懷袖的才名來說打造兵器天下第一的名號反而不怎麼響亮。
她是書法大家
她是劍法大家
據說,她還是兵法大家。
傳言中的葉懷袖,完美如謫仙般無所不會無所不知。
所以,根據傳聞,李閒和達溪長儒一行人並沒有貿然的靠近玄武峰懷袖草廬。如果突厥狼騎滅族的傳聞是真的,那麼極有可能真的有一位突厥王庭的大人物在草廬中做客,也就是說,有一支不少於五百人的突厥狼騎就駐紮在玄武峰不遠處。
血騎雖然戰力無雙,但以二十人挑戰五百狼騎也說不上有什麼勝算。
達溪長儒將血騎的二十名騎兵留在玄武峰十里外的地方隱蔽,他和李閒兩個人先去草廬見葉懷袖。
至於隕鐵,達溪長儒是想留在血騎那裡的,但李閒卻堅持帶著。
達溪長儒搞不懂李閒的想法,卻敵不過他的執拗。兩個人一人一騎,帶了一匹好馬拖著隕鐵,觀察後確定四周沒人監視隨即往草廬的方向飛馳了過去。
將隕鐵帶著而不是確定穩妥後再讓人送過來,這樣其實很冒險。可也不知道為什麼謹慎的李閒非要帶上,這明顯和他的性格不符。
一路上很安靜,連一隻獨狼都不曾發現。
遠遠的看到高坡下那一片木屋,在草原上頗帶著點寂寥清淨的味道。
“世外高人都喜歡玩隱居這個調調?”
李閒笑著問道。
達溪長儒道:“她可不算什麼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世外高人,她是個江湖人,一直都在,而且,她來塞北草原,據我所知應該也不是來避世的。 ”
“師父,好像您對葉懷袖很關注啊?”
李閒嬉皮笑臉的問道。
達溪長儒瞪了他一眼說道:“若不是因為你,我關注她做什麼?”
李閒笑了笑:“她為什麼要來草原?”
“據說……”
達溪長儒嘴角挑了挑,表情有些耐人尋味:“據說是來找男人的……她的男人。”
李閒一怔,隨即扑哧一聲笑了起來:“原來無論名氣多大,本事多大的女人也都離不開男人啊!”
他笑得正得意,忽然笑聲猛的一僵。
李閒猛的大仰身貼在馬背上,一支羽箭在他的面門上空不遠處嗖的一聲飛了過去。那羽箭來勢極快,突兀至極!若是李閒反應稍微慢上一秒鐘的話,這一箭說不得已經射穿了他的臉孔。好在李閒已經對弓箭幾乎有了本能的反應,若是換了達溪長儒也未見得比他閃的更快了。
“啐!”
李閒貼在馬背上低低罵了一句:“不過是說了句想男人麼,至於射我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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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三十六章 是你?是你!
李閒伸手從背後將那張開皇九年精工打造的硬弓取了下來,然後從箭壺中抽出一支遠大於普通羽箭的破甲錐搭在弓上,可是這個動作僵硬了一會兒之後,李閒還是將破甲錐又放了回去。
達溪長儒和李閒同時勒住戰馬,順著羽箭射來的方向看去。
從一棵矮樹後面轉出來一個持弓的影子,眼神凶狠的盯著他們兩個人。
當看清那射箭之人的樣子後,李閒和達溪長儒同時驚訝了一下。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從彼此的眼神中看到幾分讚許,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被人偷襲險些丟了性命,李閒的視線中反而沒有什麼怒意。
其實如果非要找個李閒不動怒的原因,還是因為他聽到了一聲怒斥。
那射箭之人距離他們並不遠,也就三十米左右的樣子。而若不是因為弓弦響之前那人的怒斥,李閒的反應或許還要慢上一分。雖然是下了殺手,但那人先罵人後開弓顯然是留了些許餘地。雖然即便慢上一分李閒也不會被射落馬下,但終歸還是要狼狽一些。他不怒,是因為到了人家地盤上還在肆無忌憚的諷刺著此間主人,也難怪人家會用羽箭來招待客人。
他只是沒想到,離著草廬還有幾百米的樣子竟然就有人站在這裡當門童了。
也不是門童,因為那人是個女的。
不但是個女的,還是個一身勁裝嬌小可人的美麗小女子。
她個子不高,按李閒大概一米七多些的身高來說,她最多也就是才到李閒的耳際。也不胖,一身深藍色勁裝勾勒出了美好的身材。她年齡也不大,看樣子也就比李閒大上兩三歲而已。
十五六歲的少女,一箭驚人。
“這位姐姐,為何偷襲我?”
李閒在馬背上抱了抱拳,一本正經的問。
他才不信逆著風那少女能聽到三十幾米外他和達溪長儒的交談,最多也就是聽到了他自認為豪放不羈的笑聲罷了。
“擅闖草廬,大聲喧嘩,當射!”
那少女豎著彎眉斥道,一臉的本應如此。
李閒本來是不生氣的,可聽到那少女的解釋反而心中點燃幾分火氣。
“那你怎麼不在遠處立一塊陌生人與狗不得入內的牌子?天大地大,天下人都走得過得看得停留得,你說擅闖就擅闖,你可有此間地契麼?! ”
李閒不等那少女大話,很不禮貌的抬起手遙遙指著那少女的鼻子問:“還當射?你再射一下我看看?”
那少女懶得和李閒說話,抬手就又是一箭射了過來。當真是一個乾脆利落,果斷是一個潑辣凶狠。
李閒有了防備倒也不會再被逼的秀一下腰身如何柔軟,他很自信的微微閃身然後抄手將那支羽箭接住。因為帶了鹿皮手套,所以倒也不必擔心擦破了手。
“女人就是女人,箭都這麼綿軟無力!”
李閒皺眉冷笑,取下硬弓,也不看他怎麼瞄準,隨手一箭朝著那女子射了出去!
“不可!”
達溪長儒喝了一聲,卻已經晚了。
那箭如流星,快的根本來不及有什麼反應。三十幾米的距離,以李閒手裡兩石的硬弓拉開滿月一般射出去,莫說那少女,就算換了達溪長儒也不一定輕易閃得開!
“你敢!”
與達溪長儒幾乎同時,一道清冷的聲音也在不遠處響起。聽聲音也是女人,或許是因為激動氣憤和驚訝慌亂下,聲音帶著些許的沙啞。
兩個人幾乎同時發出呼喊,同樣都是簡短的兩個字。只是相比於李閒拉弓射箭行雲流水一般的動作,兩個人的喊聲都稍微的慢了一些。第二個字才出口,李閒的箭已經到了那深藍色勁裝的少女身前。
持弓的少女甚至沒來得及閉眼,那箭已然到了。
一縷青絲飄落,洋洋灑灑。
那羽箭在少女身後的草地上噗的一聲扎了進去,箭羽還在嗡嗡的顫抖著。
青絲落,伊人驚得白了臉色。
一個穿著鵝黃色衣服的女子迅速的到了那持弓少女身邊,見她無恙隨即抬起頭狠狠的瞪著李閒。
李閒緩緩的將弓放下,看著那鵝黃色衣服的女子一字一句的說道:“我就敢了,你能怎樣?”
“是你?!”
“是你?!”
後來的也是一個少女,看年紀稍微比持弓的少女略大一兩歲。在看清彼此的面容後,李閒和她幾乎同時說出了相同的兩個字。
“姐姐,好久不見,甚是想念啊。”
李閒收起硬弓,很靦腆的笑了笑說道。之前一秒鐘還掛在他臉上微微的怒氣已經蕩然無存,換上了一副人畜無害的綠色環保笑容。
那少女正是在漁陽郡給李閒送傘的小丫鬟,李閒依稀記得她的名字。
“嘉兒姐姐,別來無恙?”
“怎麼是你這無賴少年郎,你來這裡做什麼!趕緊離去,不然休怪我動手傷了你。”
嘉兒倒是沒被李閒的笑容迷惑,瞪了李閒一眼後她拍了拍那勁裝少女的肩膀問道:“無欒,你沒事吧?”
“我……沒事。”
被稱為無欒的少女垂著頭看著地上被羽箭切落的頭髮怔怔出神,也不知道是被嚇傻了還是在想別的事情。
“你先回去,這裡有我。”
嘉兒低聲對無欒說道。
“哦……”
無欒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小巧精緻的臉上不知道為什麼浮現出一種濃濃的疑惑神色。她緩緩的轉過身,似乎是在糾結著什麼事情似的。
“離開吧,你不應該來這裡!”
嘉兒抬起頭,看著李閒說道。
達溪長儒催馬攔在李閒前面,然後從馬背上躍了下來。他很客氣的對嘉兒拱了拱手說道:“麻煩你幫忙傳稟一聲,就說弘化達溪長儒求見葉大家。”
“您就是弘化一戰逼退四十萬狼騎的達溪長儒將軍?!”
嘉兒愣了一下,隨即連忙還了一個禮後驚訝的問道。
“我與葉大家有過一面之緣,倒是未曾見過小娘子你。之前我徒弟無禮之處,還請小娘子多多海涵。”(注1)
李閒撇了撇嘴,倒是沒有出聲反駁。
嘉兒冒著不禮貌的嫌疑仔仔細細的打量了幾眼達溪長儒,視線尤其在他臉上那道觸目驚心的傷疤上停留了一會兒。直到達溪長儒下意識的清了清嗓子,嘉兒才俏臉一紅將目光收回來。
“是我無禮了,將軍莫怪!”
她再次施禮:“早知道是將軍遠來,說什麼也不會讓無欒亂來的。將軍且在這裡稍後片刻,我這便去告知我家小姐。”
達溪長儒道:“你且去,我就在這裡等候。”
嘉兒連忙說道:“此間風大,將軍還是到草堂中休息片刻,我稍後便回。”
達溪長儒道:“不可壞了規矩,我還是在此等候。”
嘉兒也不再勸,轉身快步往那片木建小屋的方向走去。她的步伐輕盈而不虛浮,顯然也是習過武藝。李閒一年半之前還是看不出這些門道的,現在卻在不知不覺中看人舉手投足就能知道是否習武。有句他知道別人還不知道的詩勉強符合他此時的情況: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他自己看不到自己的長進和變化,但這種長進卻是真真切切的。
李閒之所以想起這兩句詩,是因為他看著嘉兒和無欒兩個少女轉身時候的側影而發的感慨罷了。其實,他看著兩個嬌美少女的側身想起的是前兩句……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也不知道那叫無欒的少女想著什麼心事,走的極是緩慢。嘉兒都已經超過了她,她還走出去連十步都沒有。
李閒的眼睛盯著無欒勁裝纖腰下的翹臀,砸吧砸吧嘴低聲對達溪長儒說道:“那麼細的腰身,她怎麼能拉得開弓,難道就不怕扭斷了麼?”
達溪長儒道:“切不可小看了女子,你姑姑紅拂的手段難道你都忘了?就拿草原上的女子來說,性如烈火,彎弓搭箭也不是什麼難事!”
接下來達溪長儒的一句話讓李閒傻了足足一分鐘。
“不過那叫無欒的小娘子,這腰肢扭的卻是漂亮的很。”
“師父……您還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李閒由衷的讚嘆了一句。
也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達溪長儒的話,叫無欒的少女忽然回頭看了這邊一眼。只是離得稍微遠了些,看不清她到底是在看達溪長儒還是在盯著李閒。不過能依稀分辨的是,她臉上疑惑的神色越來越濃烈了。回頭看了一眼,她往前走了幾步,然後又停下來,再次轉身將視線投了過來。
這次李閒看清了,她正是盯著自己的臉似乎看得很入神。
“是我太英俊瀟灑風流倜儻飄逸爽朗了嗎?”
李閒從馬背上跳下來,挨著達溪長儒站住低聲說道:“師父,她已經看我看到流連忘返了,我估計再看片刻,她就會到茶不思飯不想輾轉反側晝夜無眠的地步!”
他笑了笑,故意笑得很噁心。
達溪長儒低聲道:“閉嘴!到了這裡還不知道安分些,惹惱了草廬中的人,小心葉大家不給你鍛造兵器!”
李閒破罐子破摔道:“她不給打造那就算了唄,咱們回去師父你和我聯手自己打造就是。打不成長刀,還打不成短刀?打不成短刀,還打不成匕首?打不成匕首,還打不成繡花針嗎?”
正說著,從遠處草廬方向嘉兒已經快步走了回來。風吹起她的衣服,雖然還是薄棉服,可依然能勾勒出她頗為誘人的身段。鵝黃色的衣衫和才露出地面的新綠很相配,就好像一隻草尖飛舞的蝴蝶般令人賞心悅目。
“讓將軍久候了,我家小姐說請將軍到草堂相見。”
離著還很遠,嘉兒笑盈盈的聲音已經傳了過來。
李閒嘟嘴低聲道:“師父啊,看來美女果然還是崇拜英雄的,您看那小妮子看著您的眼神都閃光呢,就跟見了老鼠的貓兒似的。”
達溪長儒剛要說話,忽然聽見不遠處的少女無欒驚呼了一聲。
“啊!”
她怔怔的看著李閒,隨即臉色由疑惑瞬間變成了憤怒。
“是你!”
還是這兩個字,但李閒這次真的不解了。
無欒猛的將手裡的彎弓舉起,然後毫不猶豫的從背後箭壺中抽出三支羽箭,拉開弓弦,竟是要三珠齊發,好似不殺了李閒她決不罷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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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三十七章 有妖氣
連珠三箭,在二十幾步外迅疾如毒蛇吐信一般射了過來。這三箭竟然精準異常,一箭取面門,一箭取胸膛,一箭取小腹。無欒驟然發難,這三箭來勢極快,若不是李閒心中隱隱對她有著防範,說不得就會被傷了。
李閒沒有閃躲,而是出刀。
非是一道刀光,而是兩道。
李閒的刀已然快極,卻還是慢了半分。
他手中的橫刀揚起的時候,達溪長儒的刀已經將三支箭同時斬落!
達溪長儒穩定如磐石一般的手卻又靈活的令人咋舌,橫刀劃出一道匹練般的軌跡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砍中了三支羽箭的箭鏃!這一份眼力腕力爆發力已然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一刀破三箭,刀鋒如電!
三支被劈飛了的羽箭歪向一邊,達溪長儒擎刀在手,眼神逐漸變得陰冷。
“這便是草廬待客之道?一而再再而三,是要考證我的耐性?!”
刀鋒斜指蒼穹,達溪長儒衣衫隨風而動!
“我達溪長儒的弟子,是什麼人想殺就能殺的?莫說葉家草廬沒有這個資格,便是天下四海,我倒是要看看誰能問得過我手中橫刀!”
他向前踏出一步,無數次血海廝殺所產生的戰神氣概蓬勃而出!
“無欒!你要做什麼!”
嘉兒被這突兀情況嚇得變了臉色,快步跑過去攔在無欒的身前。她一把抓著無欒手裡的彎弓,阻止她繼續搭箭。
“達溪將軍是小姐的貴客,無欒休得無禮!”
因為慌亂和不可抑制的怒意,嘉兒說話的聲音中帶著些微的顫抖。
“他是我們的仇人!”
無欒漂亮的小臉臉色頃刻間變得煞白,眉宇間的怒氣濃烈的幾乎化不開。她的眼睛瞪得很圓很圓,因為激動,胸脯劇烈的起伏著。攥著彎弓的素手關節處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一條一條的小小青筋在手背上清晰可見。她怒視著不遠處的李閒,眸子裡的旺盛火焰似乎能噴射出來將他活生生燒死一樣。
“仇人?”
嘉兒下意識的回頭看了李閒一眼。
“你一直在草原未曾離開,他卻才到,你們之間能有什麼仇恨讓你這樣沒了理智?無欒,你是不是認錯了人?”
嘉兒有些疑惑的問道。
“開始我的確沒有看出是他,只是二十三條人命的血海深仇我怎麼可能忘得掉?雖然只是依稀見過他一次,兩年了,他的面貌也有些變化,但我永遠記得他那雙眼睛,記得他嘴角上卑鄙的笑容!當時他還沒這麼高,但我絕對不會認錯!”
無欒想要掙脫嘉兒的阻擋,握著彎弓的手臂瑟瑟顫抖著。
“二十三條人命?兩年前?”
嘉兒再次回身看了李閒一眼:“差不多兩年前我在漁陽郡見過他,那時候他才多大?怎麼可能與你有這般仇恨?”
無欒不再解釋,而是昂著下頜咬著嘴唇怒視李閒,終於還是發出了一聲尖利的咆哮:“兩年前!幽州南!你可還記得你與你的同夥截殺我們的往事!今日既然遇見,那便做個了斷吧!”
李閒皺著眉想了想,隨即想起那次鐵浮屠截殺突厥刺客的事。
他將橫刀垂下,向前走了幾步問道:“你便是那次鐵浮屠的哥哥們一時心善留下的活口?”
無欒聽到這句話恨得咬碎了銀牙,她迎著李閒的目光說道:“那日你站在路邊石旁,我與小姐隔窗看到了你,小姐還讚道好一個清秀少年郎,想不到你卻是與那強盜是一伙的!後來醒悟,你站在路邊,分明就是在窺探我們的車隊!為了保護小姐,二十三個人他鄉身首異處,此仇不共戴天!”
李閒也不辯解,反而幽然一嘆:“我就說阿爺他們心善了,小鳥哥還說不傷及無辜少女。當時我便反駁,母狼崽子難道就不是狼?”
他抬起頭看著無欒說道:“你應該感激,若是我在,說不得你們活不到今日。”
無欒怒道:“好!既然你承認了就好,今日我就要殺了你替他們報仇!”
李閒淡淡說道:“報仇?狼崽子果然是沒有人心的,顛倒是非混淆黑白的扯淡倒是你們的本能。以我看來,二十三條人命還是少了,若我手有十萬兵,必當殺盡你族人!”
達溪長儒站在李閒身邊,微微歪頭問道:“安之,怎麼回事?”
李閒以橫刀刀尖指著無欒的臉說道:“一條渾然沒有人性的漏網之魚而已,莫說當日殺了,就算今日有求於人,再遇到那些人我還是要殺的。我只是遺憾……”
李閒冷冷的聲音如同草原上的寒風:“我只是遺憾,當日阿爺說我年幼不讓我參與那一次截殺,而沒能親手砍掉幾顆狼頭!”
他簡略的將那日之事和達溪長儒說了一遍,言語不多,但將事情交代的清清楚楚。達溪長儒聽完後點了點頭道:“便當如此,來一次殺一次,來十次殺十次,但凡過了長城還帶著彎刀的草原人,殺多少都不多。”
“我殺了你們!”
無欒往前欲沖,卻別嘉兒再次死死攔住。
“無欒”
一身淡紫色搖曳長裙的葉懷袖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風中她長裙微動,身姿綽約,白皙精緻的臉上波瀾不驚沒有一絲情緒化的表情。
“退下”
她一邊緩步走來一邊說道。
葉懷袖走路的樣子極好看,她的腰身細的令人很自然的想起風中拂動的垂柳枝。此時北風尚寒,春未暖,花未開,她一身淡紫色薄衫衣裙就更顯得婷婷裊裊如出水盛開的荷花一般。她那一頭柔順青絲並沒有束起,而是沿著耳際披散在腦後。這樣的發式猶如現代女子長髮披肩,額前的齊眉瀏海被風吹得飄搖不定,不時露出白皙光滑的額頭。
在她身邊或有半步距離,有一名白衣少女跟著。
這少女看起來十四五歲年紀,穿著一身很隨意的家居衣衫。白色比肩,白蓮花色長裙及地,竟然看似也絲毫不畏風寒。看她裝束是漢人衣衫,可若是看到她那雙淡藍色的眸子和稍微有些彎曲的捲發還是能分辨出她的突厥血統。她雙手環袖負于身後,步伐輕盈如踩了一朵雲前行一般漂亮。
若葉懷袖是夏日盛蓮,那這少女便是新開小荷。
容貌說不上十分漂亮,論五官臉型猛眼看或許還不如無欒精緻。可越是仔細品味,越是有一種說不出的出塵味道。
“少年郎,一別兩年想不到還能再見。”
葉懷袖淡淡微笑,走到無欒身前站住。
“你來我草廬,是要做什麼?”
李閒對葉懷袖並沒有什麼厭惡,相反,她身上的成熟嫵媚和清純冷淡這兩種矛盾卻融合的極為和諧的氣質讓李閒很欣賞。兩年前在漁陽郡怡紅院中,她的驚艷就讓李閒過目不忘。
李閒先是對葉懷袖拱手施了一禮,然後直起身子淡淡的說道:“本來是想求您打刀的,現在看來,說不得是來打架的。”
葉懷袖點了點頭卻不再問,而是對達溪長儒雙手交疊於小腹位置微微俯身行禮:“當年在漁陽與將軍有一面之緣,將軍別來無恙?”
達溪長儒不願失了禮數,也是行了一個平禮:“有勞葉大家惦念,我這樣的軍武中粗鄙之人,身子倒是結實的很。”
他看了葉懷袖一眼說道:“自從漁陽郡一別兩年有餘,當日唐突,一直沒來得及跟葉大家說聲抱歉。”
葉懷袖抿嘴一笑道:“當日是車夫駕馭不住馬車衝撞了人群,將軍一拳而斃拉車的騾馬,也不知道救了多少無辜百姓,何須道歉?倒是我也沒來得及感謝將軍將我送回怡紅院的情分,失禮之極。”
她平淡而溫和的說著話,提及怡紅院三個字竟是絲毫不在意。
李閒這才明白為什麼達溪長儒說與葉大家初次相見並不怎麼愉快,不過想想看,拉車的騾馬驚了之後在大街上狂奔衝撞人群,達溪長儒一拳轟死騾馬那是何等的威風凜凜!也不知是打爛了馬頭,還是轟碎了馬腹。只是馬車傾倒間,那臉上有一道猙獰刀疤的漢子將會是何等的霸氣無雙?
想到這裡,李閒腦子裡又出現了一個畫面。
嬌柔女子從馬車中摔了出來跌疼了柔嫩屁股崴了白皙腳踝,英雄將其抱起送回家中。也挺浪漫的,不是嗎。
只是李閒心中對葉懷袖的佩服卻是越來越濃了些,這女子自從出現就不問無欒為何發箭,也不問到底事出何因,只是和達溪長儒說著漫不經心卻帶著點溫暖的離別話語,似乎完全忘了之前雙方還劍拔弩張的事。
談笑間將尷尬處境化解無形,確實好心機。
“狂野風寒,將軍無懼我卻是受不得了,還請將軍移步草廬,我這裡有前天才從江南快馬送來的新茶,剛巧招待貴客。”
葉懷袖和達溪長儒說了一會兒話後邀請道。
達溪長儒拱手:“恭敬不如從命。”
葉懷袖轉身,淡淡的看了一眼無欒淡淡的說道:“自今日起在樊籠中自困反思,什麼時候知道自己錯了,什麼時候自己出來就是。”
她也不多看無欒一眼,微笑著招呼達溪長儒和李閒進入草廬。
聽到樊籠二字,無欒臉上的表情明顯僵硬了一下,她咬了咬牙,卻沒有說話。將手裡的彎弓羽箭一股腦交給嘉兒,轉身往草廬一處偏僻的地方走去。只是,看她走路的身形微微顫抖,似乎是受不了風寒一般,雙肩瑟瑟,其意蕭條。
同樣的,聽到樊籠二字,嘉兒瞬間睜大了眼睛,小巧的嘴巴也張開得能吞下一隻雞蛋大小。她臉上的表情驚訝而緊張,想說什麼,可看了看葉懷袖的背影,終究還是一句話都沒能說出來。
自始至終一言未發的白衣少女,聽到樊籠二字的時候淡然若水的臉上看起來沒有一點變化,只是李閒還是從她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絲一閃即逝的驚訝。而那少女轉過身的時候,眼神似乎,僅僅是似乎在李閒的臉上掃過。
就這麼若有若無的一眼,也不知道怎麼了,李閒的心裡竟然一慌!
“有妖氣!”
李閒低聲對達溪長儒說道:“師父,一會兒小心些你的肉,別被妖精給吞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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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sic5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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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1 06:36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三十八章 除非
除了被罰去不知道什麼意思的樊籠自省的少女無欒,其他人都隨著葉懷袖進了看起來頗為簡陋的木建小屋。草廬小院外是半圈並不能防賊防狼甚至攔不住五歲孩子的籬笆,而且看起來籬笆紮起來的時候某人很不用心,以至於籬笆的縫隙寬大到能鑽過去一隻肥碩的野兔,若是有賊來,無論是鑽還是跳都能輕鬆通過。李閒仔細的看了看那籬笆牆,沒來由的想起女人和狗。
“這籬笆是誰紮起來的?”
好奇心加三八心裡讓李閒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葉懷袖頓住腳步,李閒也不知道是眼花還是頭暈,竟然恍惚看到她稍稍挺了挺胸脯,然後略帶著驕傲的說了一個字。
“我”
李閒本想說您請來做工建築的人簡直懶惰到了該拉出去綁在柱子上射三十箭的地步,聽到這個字之後又硬生生的將話咽進了肚子裡。咽回去的話一時間消化不了,迫不得已還悄無聲息的放了一個百轉千迴的原生態屁。
“這個……籬笆很有藝術美。”
李閒撓了撓頭髮訕訕的笑了笑。
葉懷袖回身瞪了李閒一眼,一眼嫵媚橫生。
“覺得難看就直接說好了,何必把話吞回去那麼難受?”
她昂著的下頜圓潤光滑,帶著那麼點讓人愛不釋手的驕傲。
“籬笆不是籬笆”
她說了一句聽起來完全矛盾的話,明明一句很白痴的話從她嘴裡說出來卻帶著點佛門經義的味道。正如有佛法精湛的大和尚說山不是山水不是水花不是花,皆是一方小世界的高深莫測一樣讓人有種想哭的味道。
只是接下來葉懷袖的話卻又將這種意境破壞的支離破碎,她嘴角的笑意讓李閒驚訝於這個女人到底有幾面,為何每一面都那麼逼真,都那麼渾然自在。
“這是我紮起來要養花兒用的”
她的纖纖玉手從淡紫色的寬大衣袖中伸出來指了指籬笆下面說道:“前些天托朋友從中原送來了二三百枝薔薇,才插上澆了些水。雖然塞北苦寒,但想來以薔薇這花兒的頑強到了今夏還是會開出幾朵小花的。一牆碧綠,星星點點綴粉紅,你不覺得很美嗎?”
嫵媚化作清純,這轉化瞬間完成卻絲毫都不突兀。李閒不得不讚歎這天下間能將這兩種矛盾氣質體現的如此渾然天成的,非葉大家莫屬了。
“葉大家好興致”
李閒由衷的讚嘆了一句。
在苦寒之地種一牆薔薇,來年盛夏此間一地綠草一牆花朵,想想看,確實美得不像話。
“你可以叫我姑姑”
葉懷袖頷首一笑,媚態飄逸的說了三個字:“小傢伙。”
李閒卻並不以為然:“我只有一個姑姑,如今應該在燕山中。”
“你說的是紅拂吧。”
葉懷袖回望了中原方向一眼:“說來很久不曾見過她了,我在漁陽城內,她在八仙山,相隔不過十數里,偶爾還會相見品茶閒談。”
“她是個奇女子。”
像是總結,又像是追憶,葉懷袖淡淡的說了一句。
“您也是個奇女子。”
李閒真誠的說道。
葉懷袖笑了笑,不再說話。
走過籬笆牆,李閒就在草廬門口見到了那塊傳說中的石頭。算不得太大,也有兩米左右大小。一側平滑如鏡,一側疊巒如峰。平滑處如刀割斧切一般,卻怎麼看也看不到人為所成的痕跡。
此處名為玄武峰
葉懷袖
七個大字真如龍飛鳳舞,竟然帶著一股金戈鐵馬的悍氣。而下面的三個小字卻用的是簪花小楷,清秀淡雅。
從這十個字就能看出此間主人的別樣氣質。
李閒下意識的在大石頭前面停了足足兩分鐘,直到達溪長儒回身催促他才將視線從石頭上離開,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吐出,不由自主的說了一句:“好字,果然好字!果然好一座玄武峰。”
聽到他這話,葉懷袖抿嘴微笑,而那個總是淡然如水的白衣少女卻微微皺眉,難掩眉宇間的厭惡之色。
就連達溪長儒都頓住腳步,投向李閒數個意味深長的白眼。
“好在何處?”
葉懷袖站在木屋門邊,笑呵呵的問。
這樣的話她已經不是第一次問,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站在那塊石頭邊故作品鑑字意的樣子假惺惺流連忘返,而葉懷袖每一次問都會收獲無數馬屁讚美之詞其臭不可聞。這其中有自以為才子者,有自以為權貴者,還有自己為兩者兼備之人。而這些人或是道貌岸然或是直截了當其實都帶著些齷齪念頭,無非是為了跟葉大家發生點什麼不可告人的風流韻事罷了。
後來聽得多了,葉懷袖也懶得再問。
既然回答的話一句比一句虛偽噁心得令人作嘔,那她何必再自尋苦處?
而在葉懷袖看來,李閒和那些男人是不同的,他還小,才剛束髮的年紀正是心地純潔乾淨的時候,所以她才會有此一問。若是李閒知道她是如此想,只怕會竊喜竊笑到洋洋得意不可自拔。
“好在何處?”
她問。
李閒站在石頭旁邊略微沉吟了一會兒,抬起頭看著葉懷袖的眼睛很認真又極扯淡的說了兩個字。
“和諧”
“和諧?”
葉懷袖一怔,隨即釋然一笑:“果然是個有意思的小傢伙。”
這是今天她第二次說小傢伙這三個字,但毫無疑問,第二次比第一次中多了些許的讚賞和親切。聽到這兩個字,就連那微微皺眉的白衣少女也是微微一怔,然後沉思,再然後眉毛悄然彎出漂亮的弧度,嘴角也勾勒出一個極微小若有若無的笑意。她微微偏頭看了李閒一眼,似乎是想看清楚那少年究竟是什麼樣子。
李閒很靦腆的笑了笑,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他心裡想的卻是感謝上輩子發揚光大了這麼一個漂亮的詞彙,看著葉懷袖笑容他就知道最起碼在看字這個環節上自己不算失敗。他想的確實沒錯,就是在石頭邊上,也不知道有幾多自以為是的男子被直接驅趕走,稍有些潑皮無賴性格的人又有幾多嚐到了嘉兒的大棒滋味。
進了屋子裡,眾人分賓主落座。
葉懷袖耳語吩咐了嘉兒幾句什麼,嘉兒臉上竟然帶著不小的驚訝。
不多時,嘉兒端著一套煮茶的工具走了進來。葉懷袖接過來放在矮几上,原來是要親手煮茶。
主人家親手煮茶,這是極隆重的待客之道。一時間整個屋子裡都變得肅穆起來,就連李閒都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做老僧入定狀。
這煮茶之方法很是繁雜瑣碎,若是換了李閒他是打死也不願意學的。葉懷袖的動作舒緩輕柔,皓腕輕抬,修長的脖子微微歪著更顯得白皙迷人。她一絲不苟做完了所有的步驟,動作連貫溫和,嫻雅文靜,真的將女子之柔美展現到了淋漓盡致。
加了點鹽巴的茶湯很香醇,茶香撲鼻。
李閒很彆扭很難受的拿著架勢喝了一口茶,感覺自己實在算不得什麼雅人。無論是在草原上三五個銀角子就能買十斤的茶磚,還是士族大家中才能品嚐到的香茗,在他看來這樣慢慢細品實在是一件很難受的事,喝水嘛,還是一口氣灌進去才舒服透徹些。
“你說,想讓我幫你打刀?”
兩手端著精緻的瓷杯,葉懷袖笑著問李閒道。
李閒連忙點了點頭,想了想還是直接說道:“師父千辛萬苦自某處尋來一塊隕鐵,想請葉大家幫忙打造一柄合用趁手的刀。”
“刀?”
葉懷袖放下茶杯,端正了身子問道:“葉家草廬從五年前到現在,已經沒有開爐了。”
她擺了擺手示意李閒別急著說話,想了想認真的說道:“期間並不是沒有人讓我相助打造兵器,上至王侯公卿下至江湖走卒,但凡和葉家談得上有幾分交情的這五年來算算也不止三五十人,但卻沒有一柄兵器從草廬出去過。”
她問:“你可知道為何?”
李閒想了想道:“葉大家是要封爐?”
葉懷袖搖了搖頭,轉頭又問達溪長儒:“將軍可能猜到?”
達溪長儒認真的想了很久,最終還是嘆氣搖頭。
葉懷袖展顏一笑道:“你們運氣很好。”
她站起來道:“因為沒有我能看得上眼的材料,所以草廬不開爐。”
“就是在馬背上托著的那件東西?”
她問。
達溪長儒點了點頭道:“正是。”
葉懷袖忽然收起笑容問道:“如此貴重的東西,你們也不知我是否答應,也不知會不會被我強奪了去,為什麼還要隨身帶來?別跟我說什麼信得過葉大家的人品道德,這十年間我看上眼然後強搶來的好東西著實不在少數。江湖上都說葉懷袖恬淡溫婉,不過是因為知道我陰狠毒辣這一面的人都已經死了。”
她走到李閒身邊,俯身貼著李閒的耳朵吐氣如蘭:“從一年前我到了這裡,這一年間草廬外面埋著的死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難道你就不擔心我茶中下了毒?”
李閒先是一怔,身子微微傾斜與葉懷袖的距離拉開了些。
他看著葉懷袖的眼睛,很認真很認真的說道:“我與您並不相熟,所以談不上信得過您的人品道德。至於為什麼我要將隕鐵隨身帶來,自然也不是自大自狂認為誰也不能搶了去。來時我師父便與我說過,草廬三十里內必然有狼騎駐守。莫說只有師父與我兩人前來,就算再多來十個二十個也擋不住上千狼騎的衝殺。”
“之所以要帶著來,是因為我是個極懶惰的人,所以懶得來回跑,懶得好不容易求得您願意相助,卻因為等不及我回去取隕鐵過來您再反悔。對於女人的善變,我想我還是了解一些的。”
葉懷袖也不生氣,而是微笑著問:“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
李閒笑了笑,從手心裡亮出一根銀針:“另外,我這個人疑心很重很重,第一次到葉大家這裡雖然沒有害人之心,卻不得不多幾分防人之心。有個江湖前輩告訴過我,其實女人最會騙人了,而且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會騙人。所以在喝茶之前,我已經用銀針試過。”
他笑得人畜無害,甚至帶著點矜持:“當然,如果茶裡放的是蒙汗藥的話,銀針肯定試不出來,我也就只能自認倒霉。”
葉懷袖站直了身子,看怪物一眼看了一眼李閒:“什麼人教得你如此無賴謹慎?”
李閒想了想認真的回答:“我有一個叫張仲堅的阿爺,一個叫紅拂的姑姑,一個叫達溪長儒的師父,再加上我天分很好,所以無論是無賴還是謹慎都還勉強說得過去。”
說到這裡的時候,其實達溪長儒早就變了臉色。他沒有想到,李閒竟然會如此直接如此不留情面的說實話。
葉懷袖走回去坐下,端起茶杯細細的品了一口香茶。屋子裡變得很沉寂,沉寂到李閒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葉懷袖坐下之後很久都沒有說話,甚至都沒有抬起頭看李閒和達溪長儒一眼。嘉兒安靜的站在她身後,看李閒的眼神變得很怪異。而那個白衣少女則從始至終都是在自顧自喝茶,完全置身事外一般不聞不問。李閒甚至懷疑,這個看起來有些別樣氣質的少女是不是個啞巴。
過了很久,杯中早已茶盡。
葉懷袖輕輕嘆了口氣道:“去將隕鐵取來吧,明日開爐。”
李閒心中大喜,站起來就要施禮卻被葉懷袖制止。
她似乎是乏了,又像是有些失望:“若不是他來過告訴我隕鐵送給了你,我又怎麼會答應你?”
站起來,走到門口,葉懷袖淡淡的說道:“你心裡揣測我是個直爽人不喜歡陰謀算計不喜歡拖泥帶水,所以才會有剛才的話。但你這樣用心,何嘗不是算計?其實說來說去,唯有一樣你說對了。”
“女人說話不可信,尤其是漂亮女人。”
她回身微微一笑:“所以我改變主意了,不幫你打造刀,哪怕他怪我也是如此。”
“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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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1 06:37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三十九章 惱羞成怒
驚喜之後緊跟著絕望,李閒在一分鐘不到的時間內感受到了這兩種同樣刺激的心情,一分鐘之前葉懷袖還說去將隕鐵取來吧,明日開爐。一分鐘之後又說我改變主意了,不幫你打造刀。
李閒聽到後一句的時候已經在後悔,自己說什麼不好非得故作高深莫測說什麼漂亮女人不可信。這房間裡除了達溪長儒和自己之外全都是女人,而且還全都是漂亮女人。他這話無疑已經將草廬的人得罪了一個遍,他之前甚至還為自己想到那樣一句妙語而沾沾自喜。現在才發現自己說了這句話,其實真他媽的二。
當聽到除非這兩個字之後,李閒就好像溺水者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
“除非什麼?”
“除非你贏了我。”
說話的不是葉懷袖,而是那一直默默品茶一言不發的白衣少女。
她站起來,走到李閒一米遠外站住:“你選三樣自己最拿手的本事來和我比,如果你能贏得兩場,這刀草廬便替你打了。而且我保證,無論這隕鐵出自何處,你又是費了什麼心機弄來得罪了什麼人,只要你贏了我,這鐵就會變成刀,而且,我保證整個草原上都沒有人敢打你刀的主意。”
她一口氣說了很多話,快且急,但十分清晰。
李閒的第一反應不是這女子的強勢,而是原來她不是一個啞巴。
他沒有說話,而是第一時間看了葉懷袖一眼。
葉懷袖笑了笑,百媚生。
“這就是我說的除非,你贏了她,刀我來幫你打造。”
李閒偏著頭想了想,認真的說道:“我需要一個保證,我不是一個君子,所以在我眼裡也沒有什麼君子之約。”
“我姓阿史那,我叫阿史那朵朵。”
白衣少女微微昂著下頜說道。
她看著李閒說道:“你應該知道的,阿史那這個姓氏在草原上代表著什麼含義。所以你放心,我說的話一定會兌現。”
李閒搖了搖頭坦誠的說道:“我不放心。”
他同樣直視著阿史那朵朵的眼睛說道:“突厥王庭在草原上的威儀我自然相信,阿史那家的主人隨便一句話草原人沒有敢不聽從的,這我也知道。但有一點你必須承認,即便你是阿史那家的人,但你畢竟不是始畢可汗,所以你說的話未必能讓整個草原都遵從。另外……我憑什麼相信你是阿史那家族的人?”
白衣少女沒有說話,而是脫衣服。
她動作緩慢卻堅定的將自己的比肩脫掉,然後將上衣緩緩的解開。李閒瞬間就睜大了眼睛,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將視線從脖頸下那一片白皙上移開。
阿史那朵朵輕蔑的笑了笑,衣衫半褪,露出左肩稍微靠下一點的肌膚。
那裡紋著,不,是一塊很特別的胎記。
金色的,狼頭。
“你是格桑梅朵?!”
達溪長儒猛的站起來,語氣驚訝的問道。
阿史那朵朵將衣服穿好,點了點頭說道:“既然你聽說過格桑梅朵的這個名字,自然知道我的身份。所以請你們相信,我說的話還是管用的。”
達溪長儒點了點頭,肅然道:“突厥始畢可汗的愛女,草原上的聖女格桑梅朵說的話,自然算數。”
“格桑梅朵是誰?”
李閒並不覺得當著阿史那朵朵的面問這話是什麼無知可恥的事。
達溪長儒看了阿史那朵朵一眼,想了想說道:“她天生左肩上有金色蒼狼胎記,被稱之為長生天派來人間的使者。她生在突厥王族,而金色蒼狼是草原人認為最神聖的神物,出現在什麼地方,必然會成為草原上的聖地,所以她被草原人尊稱為聖女。”
達溪長儒補充了一句:“因為她在,所以突厥王族是草原之主已經沒有人再懷疑,也沒有人敢懷疑。”
他的解釋很簡單,卻將阿史那朵朵的身份描述的一清二楚。李閒不是笨蛋,而且在草原上已經生活了兩年,所以他知道草原人對狼的崇拜已經到了何等的程度。誠如達溪長儒所說,金色的蒼狼是草原上最高貴神聖的東西。在他們眼裡,金色的狼就是神靈。
李閒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他其實心裡也清楚,面前這個所謂的聖女不過是個巧合而已。突厥阿史那王族是靠著絕對實力才統治了草原的,但如果恰好有這樣一個天生的有金狼胎記的人出現,對於阿史那家族的統治地位來說絕對是一件好事。草原人對狼已經到了頂禮膜拜的地步,甚至死後也以屍體被狼吃掉而自豪。在他們開來,狼就是長生天的使者,是長生天派到人間來的僕人,而金狼,毫無疑問就是狼神。
想必阿史那咄吉世知道自己最小的女兒肩膀上有這樣一個胎記的時候笑得幾天幾夜睡不著吧,有了阿史那朵朵在,阿史那家族統治草原將更加的名正言順!
哪怕是草原最深處的室韋人,甚至包括那些東北苦寒之地的靺鞨野人在內,他們都無法抵抗金狼誕生在阿史那家族的壓力。
而阿史那朵朵的存在,也證實了在懷袖草廬中有一位阿史那家族的大人物在的傳言。而且,如此說來,某個小部族被狼騎屠戮殆盡也未必是空穴來風。試想一下,一個小人物來挑戰侮辱突厥王庭聖女的威嚴,被屠族是情理之中的事。
“為什麼非要贏了你才行?”
李閒還是沒有立刻答應,而是很認真的問道。
阿史那朵朵高傲的昂著下頜說道:“你之前在外面不是說過嗎,若你手有十萬兵就屠盡我的族人,我倒是想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若是連我這樣一個女子都贏不了,你之前的只能說是一句臭不可聞的大話。”
李閒了然,看來禍從口出果然是真理。
“這不是最主要的。”
阿史那朵朵直視著李閒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兩年前,幽州南,我也在馬車上。”
李閒雖然已經隱隱猜到,聽阿史那朵朵親口說出來心中還是有些莫名的震驚。若是現在還不知道阿史那朵朵的身份,想來李閒心裡倒也不會亂了一絲分寸。
“殺來殺去的事我不喜歡,那日你們殺了我的隨從,而他們則殺了你們漢人的一個官員。雖然這件事我是後來知道的,但一直以來我心中其實沒有仇恨。這樣的事無所謂正義邪惡,也沒有什麼報仇雪恨的必要。”
“我之所以要贏你……”
阿史那朵朵忽然笑了一下,如吹化了殘雪的春風般溫和。
“僅僅是想贏你。”
又是一句廢話,但好像很有道理。
“好吧”
李閒緩緩的吸了口氣:“我接受”
他說。
阿史那朵朵點了點頭:“終歸還勉強算個男人,說實話,之前你婆婆媽媽的已經令人厭惡。”
李閒針鋒相對道:“婆婆媽媽這四個字,其實說的是你們女人的天性。”
阿史那朵朵似乎懶得和他做口舌之爭,指著外面說道:“草原足夠遼闊寬敞,你可以隨便想三種比試的內容。我在外面等你,想好了告訴我就是了。”
李閒撇了撇嘴,心說驕傲的小孔雀啊,一會兒我就拔光了你的毛。
“比什麼?”
達溪長儒走到李閒身邊問道:“想好了嗎?”
李閒頭疼的皺了皺眉:“師父,我記得您說過,葉大家幾乎是無所不能的?書法,劍法,刀法,兵法,甚至我還懷疑她會妖法,您覺得我什麼比較有勝算?”
達溪長儒想了想說道:“除了刀法和箭法,我想不出第三種。”
李閒深深的吸了口氣,一本正經的說道:“那第三種就比無賴好了。”
他笑著對達溪長儒說道:“您不是也說過,如我這樣大的少年沒有比我出色的,那麼,就憑刀法和箭法我若是連勝兩局,我還擔心第三場比試什麼幹嘛?”
見到李閒從草廬中走出來,阿史那朵朵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已經猜到了李閒要提出比試的內容,站在她身後的嘉兒端著一個大托盤。上面放著兩樣東西,一張硬弓,一柄彎刀。
李閒心裡微微一動,忽然生出幾分不祥的預感來。
“兩年前你箭射大隋軍兵的時候我看到了,所以我知道你肯定會選擇比射藝。”
阿史那朵朵指了指托盤上的硬弓:“規矩你來說,射靶射獵都可以。”
她又指了指彎刀:“達溪長儒將軍是我敬仰的名將,雖然當年弘化一戰將軍讓我狼騎顏面掃地,但朵朵對將軍的尊敬卻是發自內心。將軍善用刀,而你是將軍的弟子,所以我想你第二個選擇是比試刀法。”
“如何比,還是你做決定。”
白衣少女即便說這些話的時候,神態依然安靜恬淡的好像一朵初開蓮花一般。就好像刀,弓箭這樣帶著血腥味的東西跟她毫無關係一樣,絲毫都影響不了她的心態。
李閒和達溪長儒對視了一眼,眼神中想要表達的意思一摸一樣。
這個少女很厲害,竟然懂得取勢!
她這樣的表現,看似大度,實則已經佔盡先機。她這樣做,無非是想挫了李閒的銳氣,讓他心中混亂而未戰先輸了一局。
“第三局比試什麼?”
她似乎料定了李閒別無選擇。
不等李閒說話,阿史那朵朵搖了搖頭道:“算了,比什麼都可以,你慢慢想,或許根本就沒有必要去想。”
李閒等著阿史那朵朵說完,忽然撇了撇嘴對她說道:“你很臭屁啊?”
“啊?”
阿史那朵朵顯然愣了一下,不解,卻也知道李閒沒說什麼好話。
“你說比箭就比箭,你說比刀就比刀?既然你害怕就不要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來,害怕就直接說好了,何必假惺惺的說讓我來選?你這是讓我選嗎?你其實很怕是嗎?怕的話為什麼還要提出比試?打腫臉充胖子有意思嗎?有意義嗎?”
他不等阿史那朵朵說話,繼續尖酸刻薄的說道:“明明是你自己擅長這兩種,卻偏偏故作大度的說什麼是我擅長的東西。這樣的小伎倆還想騙得過我?太自以為是了吧。”
阿史那朵朵張開嘴想要辯駁什麼,卻忽然停住。她想了想,然後認真的問:“既然如此,那你說比什麼?”
她將嘉兒手裡的托盤接過來隨手丟在地上,摔得彎弓彈出去很遠。
李閒微笑著問:“惱羞成怒了?一般來說惱羞成怒後面還緊跟著一個成語,念你是個女孩子,我也就不說了。我大度,隨你選好了。”
阿史那朵朵剛剛點頭想說那好,卻聽李閒又說道:“這樣也不好,你堂堂草原聖女說話不算話若是傳揚出去臉面上也不好看,所以為了照顧你的名聲,還是我來選好了。”
就算阿史那朵朵的心性再好,也不禁微微動怒:“你到底選什麼?”
李閒裝作很認真很頭疼的想了一會兒說道:“既然你擅長射藝和刀法,那我就成全你好了。”
他指了指阿史那朵朵丟在地上的硬弓和彎刀笑呵呵的問:“要不要我幫你撿起來?”
“你!”
阿史那朵朵臉色微紅,顯然在壓制著怒火。她的拳頭在袖中攥的很緊,心中一種將李閒按住打一頓的衝動越來越濃烈。
李閒得意的給達溪長儒飄了個眼神,意思是:怎麼樣?反敗為勝了。
葉懷袖站在達溪長儒身邊,實在忍不住,低低的問:“惱羞成怒下面緊跟著的詞是什麼?”
達溪長儒想起李閒平日裡的說話習慣,嘆了口氣道:“你還是別問了。”
“說吧。”
葉懷袖抬起手理著耳際被風吹亂了的髮絲。
“是……”
達溪長儒猶豫了一下,緩緩說道:“狗急跳牆。”
啪
細不可聞的極輕微的響聲在葉懷袖耳邊響起,她……竟然扯斷了自己兩根髮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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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1 06:38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四十章 謙謙君子之比
“第一局先比什麼?”
李閒大度的擺擺手,示意自己在這種小事上不會在意。
“隨意”
心中的怒意雖然很濃但很短很短的時間內阿史那朵朵已經調整了過來,她雖然不曾修佛修禪也沒有刻意的修過心。但這些年來她已經漸漸做到了凡事不擾心情,甚至沉思的時候真能做到入定一般古井不波。李閒之前表現的太過無賴,她只是實在沒想到這世間男子竟然還有這樣令人厭惡的傢伙。
“我是男人,要有謙謙君子的美德,所以你說隨意我是不會動手的,只好等你確定先比什麼我答應就是了。”
李閒一本正經的說道。
因為將托盤丟出去的時候彎弓彈了出去,而彎刀就在阿史那朵朵的腳邊。所以她彎腰將刀子撿起來,淡然的說了一個字:“刀”
李閒點了點頭:“好!那就先比箭吧。”
阿史那朵朵一怔,嘉兒一怔,就連達溪長儒也是一怔,倒是葉懷袖微微愕然後抿著嘴笑了起來。
“你還能再無恥一點嗎?”
阿史那朵朵咬了咬嘴唇,問。
李閒點點頭認真的回答:“當然能,只要你有要求,我盡力滿足。”
阿史那朵朵卻不說話了,緩步走過去將遠處的彎弓撿起來,就站在籬笆牆邊說道:“一百步,固定靶,你我各三箭定勝負。”
李閒咧開嘴笑了笑,心說這小妞兒總算聰明了些,沒再傻乎乎的問自己怎麼比。一點小無賴的手段就將阿史那朵朵之前先佔了的氣勢一掃而光,李閒其實心裡有那麼點小得意。因為這種近乎於賭氣式的開局,他忽然想起那個為了和段延慶爭一個先手而自己砸碎了指頭的老和尚。
沒來由的心裡又忽然生出幾分感慨,這世間爭端無論大小其實何嘗不都是機關算盡?
“好”
李閒只說了一個字。
阿史那朵朵見李閒沒有繼續耍賴倒是有些詫異,她讓嘉兒在一百步外立了一個靶子。中間有拳頭大小的一個紅心,隔著那麼遠,紅心看起來很小很小。
葉懷袖和達溪長儒兩個人作為裁判,以保證不會有所偏倚。
“你先”
李閒做了個請的手勢,然後從自己箭壺中抽出三支破甲錐遞給阿史那朵朵:“你的箭輕,難免吃虧些。”
阿史那朵朵想不通,為什麼片刻之後李閒的表現竟然好像兩個人似的。之前很無賴,而遞給她箭的少年現在卻又顯得十分平和公正。
“靶子立起來之後,比試就需要公平。”
李閒看出了阿史那朵朵的疑惑,笑了笑說道。
比賽之前可以刷無賴,但只要開始,就要公平。
這是李閒想表達的意思。
阿史那朵朵明白,她點了點頭將三支破甲錐接過來,在手裡掂量了一下分量後又遞給李閒:“還是自己用自己的弓箭吧。”
李閒一怔,隨即明白阿史那朵朵的意思。
她還是以為自己想佔便宜啊,以為自己給她箭,是想讓她用不順手的東西啊。他有些悵然,覺得自己先前是不是做的太過了些。也不知道會不會給這少女心理上造成什麼影響,萬一以後再也不相信男人了那可怎麼辦。
李閒好像在胡思亂想,但心裡卻一片平靜。
阿史那朵朵的彎弓比起李閒的兩石弓來說軟了些,但將羽箭送出百步之外還是綽綽有餘的。
她在籬笆院門口站住,目測了一下靶子的方位。
抽出第一支箭搭在弓上,雙唇輕啟,微微吸氣。
弓開,箭出。
嗖!
羽箭在半空中劃出一道柔和平緩的弧線,然後精準的釘在了靶子的紅心上。
很快,阿史那朵朵的第二支箭和第三支箭幾乎沒有絲毫停頓的射了出去,與第一支箭在半空中運行的軌跡幾乎完全相同,三箭全部命中紅心!
漂亮!
李閒在心裡讚歎了一聲。
達溪長儒對葉懷袖拱了拱手:“葉大家的弟子,果然出類拔萃。”
葉懷袖將額前髮絲順到耳際,笑了笑說道:“我知道外面傳言說我什麼都會一些,我自己也想過,好像什麼亂七八道的東西我都想知道一些,可有件事我不得不承認,我從來不曾碰過弓箭。”
她有些遺憾的說道:“朵朵的射藝,與我無關。”
達溪長儒笑了笑:“安之的射藝,也與我無關。”
正說著,李閒已經走到阿史那朵朵身邊站住,他由衷的讚嘆了一句:“你是我見過的射藝最精湛的女子。”
阿史那朵朵卻連看都不看他,將彎弓遞給嘉兒說道:“在你射箭之前,我還有個條件。”
她轉過身看向草廬最偏僻的幾間木屋,眼神有些朦朧。
“當然,你也可以拒絕。只要你贏了我,我之前答應過你的事依然算數。”
“說”
李閒一邊調整弓弦,一邊頭也不抬的問。
“若是你輸了”
阿史那朵朵深深的吸了口氣,抬起頭一字一句的說道:“在樊籠中自困三日。”
李閒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告訴我,什麼是樊籠。”
阿史那朵朵並沒有立刻回答,似乎是在整理措辭,又像是不想去談關於樊籠的話題。李閒也沒有再問,調整好弓弦之後從箭壺中取出三支破甲錐一支一支插在腳邊地上。將第一支箭搭在硬弓上,他先是抬頭看了一眼不遠處那面草廬的旗子飄揚的方向,然後緩緩的將兩石的硬弓拉開。
“雖然不知道樊籠是什麼,但我同意。”
李閒說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那支破甲錐嗖的一聲離弦而出。
不同於阿史那朵朵射出的羽箭在半空中有一道很醒目的弧線,李閒射出的破甲錐運行的軌跡弧度很小。這一箭在速度上遠比阿史那朵朵的箭速要快,空中飛行的時間最起碼比阿史那朵朵的箭少了三分之一。破甲錐精準釘在紅心上,深入其中。
李閒緩緩的將地上插著的第二支箭拿起來:“我想,也無非是一個籠子罷了。自己把自己囚禁在裡面不吃不喝反省己過,直到想通了之後再把自己放出來。”
他一邊說,第二支破甲錐已經飛了出去,噗的一聲再次命中紅心。
將第三支箭搭在弓上:“樊籠就是監牢,而進了樊籠中的人自己是犯人也是獄卒,自我監督,有點苦行僧面壁的意思對吧?”
第三支箭出,依然精準。
“在我看來,純粹是扯淡。”
李閒看著破甲錐釘在紅心上,甩了甩手腕說道。
“確實是個籠子”
也知道為什麼,阿史那朵朵的臉上有一些若有若無的歉然:“不過跟你想的籠子有點不一樣。”
她看了看遠處的靶子:“你贏了。”
很乾脆,很坦然。
“算平手。”
李閒輕輕搖了搖頭:“既然說了,就說清楚。”
“一間鐵籠,進去的人自己按下機關,鐵籠中會伸出尖刺,籠中人只有些許餘地可動,稍微動作大些,就會被尖刺刺傷。若是困了乏了餓了而身子稍微晃動,或許會被刺的血肉模糊。”
阿史那朵朵轉過身走向放彎刀的位置:“你贏了就是贏了,我射箭的時候你在遠處看著,而你射的時候我亂了你的心,可即便這樣,你出手依然遠比我精準。”
李閒還沉浸在對樊籠的幻想中,過了足足一分鐘,吐出一口濁氣。
“我輸了,我就進去將你那個侍女換出來。”
他走向自己的橫刀所在。
“我贏了……”
阿史那朵朵嘴角微微扯動:“你贏了,就當我沒有說過。”
“平手吧”
達溪長儒對葉懷袖說道:“雙方之前只說百步命中紅心,多中者為勝,現在安之和朵朵姑娘都是三箭皆中,所以應該算作平手。”
葉懷袖點了點頭。
“李閒,字安之?”
她問。
“嗯,字安之,他自己選的兩個字。”
既來之則安之?
葉懷袖有些不解,腦子裡隱隱想到了什麼,卻偏偏又什麼都想不起來。她只是覺得,需要時刻告訴自己既來之則安之的少年,心中或許有幾許苦楚幾許悲涼?又或是,他用這字來告誡自己,要安心踏實?想不通,葉懷袖索性不再去想,可也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忽然覺得那少年真的很不一樣。
“第一局平手”
達溪長儒說道:“有意見嗎?”
阿史那朵朵看向李閒:“應該是他……”
“我沒意見!”
李閒點了點頭說道:“開始第二局吧,我趕時間。”
說完我趕時間這三個字,李閒覺得自己真他媽的帥。這才是男人的氣度和自信,這才是王者之道啊。
阿史那朵朵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比什麼?”
李閒問。
“我來做主吧。”
葉懷袖走上前說道:“我以同樣的手法發鏢,你們誰擋下來的多,就算誰勝。”
李閒點了點頭:“我先來”
葉懷袖微微驚訝道:“先來,畢竟吃虧些。”
“我迴避”
阿史那朵朵轉身就走,絲毫不拖泥帶水。
葉懷袖看了看李閒,又看了看阿史那朵朵,心裡忽然很開心,因為她發現當兩個都很驕傲的小傢伙遇到一起的時候,真的很有意思。
嘉兒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屋子裡端出來一個托盤,方面放著不少圓圓的小珠子。從李閒面前經過的時候,他刻意看了看,忍不住順手從托盤中取了一個捏著在眼前看了看,然後投進嘴裡。
“才煎出來的肉丸?味道不錯”
李閒笑了笑。
“怎麼不再用銀針試試?”
葉懷袖取笑道。
李閒撇了撇嘴:“我看見她剛才吃了一顆。”
嘉兒臉上一紅,狠狠的瞪了李閒一眼。
半個時辰之後…….
李閒的衣服上多了三處油膩,而阿史那朵朵身上也同樣是這個數量。葉懷袖以新炸的肉丸做暗器,分別對李閒和阿史那朵朵出手十次。
“又是平手啊……”
李閒有些頭疼的嘆道。
他確實沒有想到阿史那朵朵的刀法竟然這麼好,論出手速度來說,竟然是絲毫都不比自己慢。最讓人驚訝的是,她是用左手握刀。箭法,其實李閒是略勝一籌的。他邊說話邊發箭,阿史那朵朵自認做不到這麼好。而李閒認了平局,她對這少年的印像也改善了幾分。第二局比試,說實話李閒還是略佔上風的,因為……實事求是的說,葉懷袖並不是如她自己所說那樣公平。
她有心考量李閒的刀法,所以到了最後幾顆的時候難免加了力度。
“最後一局比試,我說了算?”
李閒揉了揉被肉丸打疼的胸膛,瞥了眼阿史那朵朵衣服上的油漬,幾乎和自己身上的位置一摸一樣。
心口,小腹,還有右肩。
“你說了算,我既然說了就不會反悔。”
阿史那朵朵認真的說道。
之前李閒兩局比試表現的大氣如謙謙君子,讓她對李閒的印像有了很大的改觀。所以她對於最後一局心中竟然隱隱有些激動,這少年的表現已經出乎了自己的預料,她真的很想知道,李閒還有什麼本事沒有施展出來,她心中充滿了好奇。
“好吧”
李閒看向天穹,沉思,眉頭微皺,表情肅穆。
“咱們就比腳吧,誰臭誰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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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1 06:38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四十一章 她遺忘他入魔
阿史那朵朵的嘴角抽了抽,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她看怪物一樣看了一眼李閒,隨即嘆了口氣道:“陰謀詭計,終究上不了檯面。”
說完,她轉身就走。
她往回走的時候李閒一直看著她的背影,他發現阿史那朵朵的肩膀一直在微微的顫抖著,也不知道是冷了,還是氣的。李閒覺得應該是抵擋不住傍晚風寒,肯定是和自己光明正大贏了她是沒有一個銅板的關係的,嗯,肯定沒有。
“真的認輸了麼?我覺得你真的可以試試的,不一定會輸啊?”
李閒朝著阿史那朵朵的背影喊,神色竟然一本正經。
葉懷袖笑呵呵的看著自己的愛徒回到草廬中,走到李閒身邊說道:“看來你的腳真的很臭。”
李閒撇了撇嘴:“其實並不怎麼臭,不信您聞聞?”
“東邊的廂房空著,你們暫且委屈一夜,明日一早開爐。”
葉懷袖似乎不想在這個無聊的話題上糾纏下去,她對達溪長儒笑了笑說道:“將軍遠來,早些休息,晚飯做好之後我讓嘉兒來請將軍。”
達溪長儒微微欠了欠身子:“打擾葉大家了。”
葉懷袖頷首,視線在李閒臉上掃過,然後回到了草廬中。
到了東廂房,李閒將自己扔在床上枕著雙臂躺下。
“師父,贏得……無恥嗎?”
達溪長儒揉了揉發脹的眉頭,嘆了口氣道:“無恥。”
他挨著李閒身邊坐下來說道:“說實話,今天你的表現讓我很難堪,在你無賴的時候我第一件想到的是等刀打好了我就把你給張仲堅送回去,然後我自己找個深山老林隱居永世不入紅塵,免得被人提起今日之事我沒臉面對會活生生臊死,我很奇怪自己到底是吃錯了什麼藥竟然收了你做弟子?”
他往後一仰,也躺在床上側過頭看著李閒笑了笑:“無恥!但無恥的很漂亮!”
李閒笑了笑,心說跟女人比試不無恥一些終究是不成的。其實真的說起來,前兩局比試他已經穩穩佔了上風,他只是不想再浪費時間而已,真要是再隨便想出一個方式比試,他確定葉懷袖還是會找到理由宣布一個平局。甚至,他相信如果自己不把全部的本事都使出來的話,葉懷袖和阿史那朵朵絕對不會停止。第三局他用無賴手段取勝,其實是想打斷葉懷袖和阿史那朵朵的意圖罷了。
其實從比試開始之前,李閒心中已經隱隱間有了懷疑。只是他想不通為什麼,所以才會答應比試。如果說他在乎比試的結局,還不如說他在乎的是比試的目的。
“她們在試探我。”
李閒收起笑容,用極低的聲音說道。
達溪長儒點了點頭:“我也感覺到了,葉懷袖和阿史那朵朵其實根本不在乎輸贏。”
李閒嗯了一聲:“為什麼?我又不是來應聘上門女婿的,打死我也不信她們是單純的想了解我,可我剛才想了,我沒有利用價值,她們兩個耍這個花招圖謀的是什麼?”
“為什麼說自己沒有利用價值?”
沒有回答,達溪長儒反問。
李閒想了想說道:“首先,她們兩個的身份注定了不會求我什麼。一個是突厥王庭的聖女,阿史那咄吉世的掌上明珠。一個是天下聞名的葉大家,跟大隋官府和突厥人都有密切關係的人,她們兩個利用我什麼?看重我什麼?”
他皺了下眉頭:“沒理由,所以很可疑。”
達溪長儒道:“你說的有道理,我剛才也想過了。不過倒也不必擔心什麼,看來她們兩個好像並沒有什麼惡意。過幾天你的刀打造出來咱們就走,無論她們有什麼企圖都不去理會。”
李閒笑了笑然後舒舒服服的伸了個懶腰:“是啊,既來之……則安之。”
草廬正房客廳
葉懷袖和阿史那朵朵相對而坐。
“怎麼樣?失望了?”
葉懷袖看著阿史那朵朵問道。
阿史那朵朵看了葉懷袖一眼,有些幽怨的說道:“沒想到師父說的什麼真龍轉世竟然是他,兩年前見他的時候只是驚於他的射藝和冷靜,無欒心中一直恨他,也恨所有的隋人,但我心中卻沒有恨意,兩國之爭,哪裡有什麼善惡正邪可言,殺人被殺不過是情理之中的事罷了。”
她嘆了口氣:“我只是遺憾,人無完人……”
葉懷袖笑了笑道:“既然你看得如此透徹,何必在意他是不是什麼正人君子?況且,在我看來,他比那些所謂的正人君子要可愛多了。”
“師父……”
阿史那朵朵微微皺眉道:“您在說什麼,我只不過是聽你之前提起過有關什麼真龍轉世的預言,所以對那個人有些好奇罷了。之所以想和他比試,也無非是想看看他是不是個花瓶而已。不過,雖然他有些本事,但我還是很失望。”
葉懷袖問:“因為他看起來不夠正大光明?”
不等阿史那朵朵說話,葉懷袖繼續說道:“其實你只是心中不甘,不是嗎?”
“我……”
阿史那朵朵張了張嘴,在葉懷袖的視線下,她想了想解釋道:“他本來可以磊落的贏,何必要用那些齷齪手段?其實我知道,射藝我不如他。刀法上最多平手,如果第三局他堂堂正正的提出一種比試,我或許會故意輸給他。可他偏偏耍賴,用一些上不了檯面的小手段取勝,勝得不光彩!”
“你錯了,朵朵。”
葉懷袖嘆了口氣道:“朵朵,其實前兩局你都輸了。”
聽到這句話,阿史那朵朵表情微微僵硬。
葉懷袖認真的說道:“第一局比試射藝,你也自認不是他的對手。而第二局的刀法,他其實還是贏了你的。我打了你十顆,你擋住了七顆,打在身上三顆。他也有三顆沒能用刀擋住,但有件事你卻根本沒有注意到,而他,在你接完我的暗器之後卻很仔細的看了你被打中的部位。”
“別說你也看了,如果你仔細看就不會說自己刀法和他平手這樣的話。你接我暗器已經練了將近一年,而他卻是第一次。你們兩個人沒有擋住的三顆,分辨打在右肩,心口,小腹。看起來沒有區別,其實有很細微的不同。”
“打右肩關節,是為了擊傷敵人讓其握不住兵器,雖然你是左手用刀,但為了顯得公平些我也打的是你的右肩。我跟你說過,打人肩骨是為了阻止而不是殺人。打在心口和小腹,卻是用來殺人的,我剛才看了下,如果我全力而且用真的暗器,你已經死了,而他還活著。”
“不信?”
葉懷袖見阿史那朵朵的眼神有些飄忽,隨即肅然解釋道:“打他右肩,他閃不開擋不住,卻最後時刻抬了一下肩膀,暗器並沒有打在他的骨頭上。打在他心口那一顆,他同樣橫移了半寸,讓過了心臟致命處。小腹那處,他側身閃了一下,所以他衣服上的痕跡是一條,而不是一點,所以,暗器並沒有打入他的小腹內,而只是在他身上留下個傷口罷了。”
葉懷袖笑了笑,看著陷入沉思的阿史那朵朵說道:“你們兩個人若是交手拼死一戰都不留餘地的話,你殺不了他,而他卻有機會殺了你。”
“根本就不需要什麼第三局,他知道這一點,所以才在最後提了那麼一個無賴無恥的比試。”
葉懷袖總結道。
“不需要嗎?”
阿史那朵朵喃喃道:“是我太驕傲自大?”
葉懷袖道:“不是你驕傲自大,而是你們兩個人的生活相差太大太大了,你在王庭錦衣玉食,根本就無法了解他是如何生存下來的。兩年前漁陽郡見到他的時候,我還不知道他便是那預言之子。若不是紅拂心煩喝醉了酒胡言亂語,我也不會知道是他。她拿我當朋友所以才會沒什麼防備,這一點倒是我對不起她了。她相信我不會說出去,可我卻不得不說出去。”
“這十幾年,他被大隋皇帝派人追殺,前前後後至少有十幾次死裡逃生,所以他才會有些謹慎的性子和無賴的手段,無論是誰,為了千方百計活下去就算再無恥也不算什麼。”
“師父,您還在想著那件事?”
阿史那朵朵忽然問道。
她看著葉懷袖問:“您剛才說,不得不說出去。”
葉懷袖一怔,緩緩的在椅子上坐下來。
“他還在想,所以我自然也要想著,可是……她卻偏偏不想了。”
“您把李閒是真龍轉世的事告訴了涿郡羅藝?”
阿史那朵朵問。
葉懷袖猛的抬起頭看向阿史那朵朵,臉色瞬間變了一下,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他要復國,我自然要幫他。”
葉懷袖看著阿史那朵朵的眼睛說道:“朵朵,你要記得,自己的身份!”
阿史那朵朵自嘲的笑了笑,指了指肩膀上有金狼胎記的地方:“師父,這裡…….還在疼。”
“朵朵,忍耐些,天下就要亂了,大隋很快就要完了,只要大隋一亂,你說動始畢可汗出兵南下,他率領數萬精兵殺過長城,再有幽州羅藝裡應外合,中原唾手可得!到時候他幫她光復了國家,而突厥王庭分得了大隋大片國土,咱們都是贏家!李閒是個可以利用的人,只要將他推出去,就是一桿造反的大旗!”
“那您呢?”
阿史那朵朵問:“您是贏家嗎?”
葉懷袖一窒,慘然笑了笑:“只要能幫他,我又計較什麼?”
阿史那朵朵嘆道:“可是她…….卻已經放棄了。”
葉懷袖站起來,走到門口看向南方。
“她已遺忘,而他已入魔。”
“我?”
葉懷袖自嘲一笑:“不過是個白痴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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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1 06:39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四十二章 相當不順眼
“你跟我進來”
葉懷袖站在爐舍門口對李閒說道:“昨晚你繪製的圖紙我已經看過,基本上和制式橫刀相距不大。但想要有一柄趁手的兵器,你最好自己能親自動手。”
李閒點了點頭,跟在葉懷袖身後進入爐舍。
“隔壁是什麼?”
進了門,李閒便發現爐捨一側有一個小門,裡面用鐵鍊鎖住。門口不算小,也不是很窄,可看起來卻有些逼仄。鐵柵欄的門裡很黑,就好像地獄的入口一樣陰森。
“樊籠所在”
葉懷袖淡淡的說了四個字,自始至終一眼都沒有看那道門。
李閒點頭,沉默不語。
“這塊隕鐵很大,僅僅是打造一柄直刀用不了這麼多。想過剩下的怎麼用了嗎?”
葉懷袖問道。
李閒道:“可否打造一套鎧甲?”
葉懷袖似乎是早就料到了李閒的答案,她將額前的髮絲順至耳際,動作輕柔,微微垂首,很優雅很漂亮,她的側臉看起來同樣精緻,幾乎找不到瑕疵。
“時間會很長。”
“多久?”
“最少半年”
李閒知道打造一件鎧甲是很複雜繁瑣的事,卻沒有想到需要這麼久。不過算算日期,距離大隋伐高句麗還有將近一年的時間,倒也不是很急迫。可無論如何,這份大大的人情算是欠下了。將來怎麼還,什麼時候還,他不知道但不會逃避。李閒雖然不算好人,也做不到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但欠下的,他一筆一筆都記著。
被亂箭射死的大熊哥,身上有七道巨大疤痕的小鳥哥,還有那麼多為了保護自己而戰死的鐵浮屠的兄長,那些情分他都記著。雖然當初鐵浮屠救他,絕大部分原因是因為他們唯張仲堅之命是從,但他們流的血卻是為了李閒。當年的大興城,當年的長江畔,當年的黃河渡,當年的燕山峽,那些流著血的畫面至今依然歷歷在目。
後來又多了達溪長儒,多了獨孤銳志他們,多了一百零四名血騎兵。
現在,又多了一個葉懷袖。
欠下的債真多啊。
李閒有些頭疼的揉了揉眉角。
那就慢慢還,一筆一筆的還。
“好”
對於葉懷袖需要半年才能打造出來的話,李閒只說了一個好字。他沒有客氣,沒有感謝,從到了草廬他自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一個謝字,看起來他對葉懷袖的一切幫助都表現的很理所當然。他甚至沒有問過,葉大家半年傾力打造一套鎧甲一柄橫刀,這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而葉懷袖也從來沒有提過這方面的事,就好像她真的心甘情願無私的幫助李閒一樣。
好像僅僅是好像,絕對不是真的無欲無求。
李閒知道,葉懷袖知道李閒知道。
所以他們兩個人之間沒有任何這方面的交談,因為他們都不是笨人也都不是傻子。他們兩個人或許都在等,等彼此先說出籌碼。他們都小心翼翼的保持著沉默,試圖讓對方感受自己的善意。雖然,這善意中透著一股自私和功利的腥臭味。
“不覺得應該跟我說些什麼?”
葉懷袖笑了笑問道。
李閒想了想,認真的回答:“需要的時候,我會說。”
他的視線若有若無的掃過樊籠所在的那道鐵門。
這話聽起來應該葉懷袖說才對,可偏偏是李閒說了出來,而葉懷袖對這樣一句毫無實際意義可言的敷衍話,似乎還算滿意。
“從今天開始,到直刀成型最起碼需要四天,這四天你就在這裡吧。”
李閒點了點頭。
“你的手很穩。”
葉懷袖忽然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
李閒笑了笑,走過去指了指一邊放著的大號鐵鎚說道:“您的意思是,未來幾天我都要來用這個東西了?”
葉懷袖搖了搖頭,一笑百媚生:“怎麼會呢,你是客人呢,而且年紀還小,讓你連續掄動幾天鐵鎚可不是草廬的待客之道。”
“那我就放心了”
李閒舒了口氣說道。
“僅僅是幾天無論如何也是慢待了你。”
葉懷袖笑容漸漸變了味道,有狐狸精的嫵媚也有狐狸精的狡猾,李閒看著她稍帶著點得意的笑臉,忽然心生不祥。
“什麼時候你的盔甲和橫刀都打造完了,你就可以放下錘子了。”
葉懷袖一邊笑一邊說:“在爐舍打鐵半年吧,這算是我的第一個條件。”
李閒嘆氣道:“您是不是找不到學徒來虐,所以盯上我了?”
“若我放出去話,還會缺學徒嗎?”
葉懷袖反問。
李閒默然。
拉著風箱,李閒看到爐火越來越旺。
腦子裡不由自主的想像著自己設計中盔甲橫刀的樣子,然後一點一點的在腦海裡修正。
爐舍中的溫度越來越高,李閒身上已經被汗水浸透。他轉過頭看向葉懷袖,隨即瞬間睜大了眼睛。
她將淡紫色的寬鬆柔軟的上衣脫去,上身竟然只剩下一件同樣淡紫顏色的抹胸。而最讓李閒震驚感覺到觸目驚心美到妖媚的,是她左肩上紋著的那一朵妖艷而巨大的牡丹花。脫去上衣的她腰身纖細,胸脯飽滿到似乎要漲破淡紫色的抹胸,而那朵牡丹花則在她的肩頭下方一點綻放,艷美絕倫!
“好看嗎?”
葉懷袖見李閒看過來,微笑著問。
她的笑禍國殃民,顛倒眾生。
“不好看!孤零零一朵花,沒有綠葉襯托,毫無美感。”
李閒說了一句謊話。
葉懷袖微微愕然,隨即瞇著眼睛說道:“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頭?”
李閒閉嘴,不再去看,貌似老僧入定,實則心緒難平。
她站在爐邊,柔美雙肩裸露,臉上一層細密汗珠頗顯潮紅,肩膀上牡丹花開,而人比花嬌。
她持了小錘,砸下去。
李閒隨即掄動大錘精準的找到小錘的落點。
叮
一聲指引
噹
一聲篤定
一聲輕響,一聲脆鳴。
接下來的三天,李閒和葉懷袖除了吃飯如廁睡覺之外幾乎一步沒有走出爐舍。達溪長儒站在門口不遠處,負手而立一站就是一天。
“他很幸運。”
嘉兒站在達溪長儒身邊說道:“我從來沒有想到過,小姐會允許一個外人進入爐舍。我也從來沒有想到過,小姐會允許一個男人進入爐舍。”
兩句話,不同之處只是外人和男人。
達溪長儒知道嘉兒的意思是什麼,所以他臉上的表情更加凝重。葉懷袖不是一個簡單的女人,她付出的越多索取的回報也就越大。誠如她自己所說,這些年想佔她便宜的男人死在草廬外面的不計其數,而且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她就好像一條通體翠綠美輪美奐的竹葉青,吸引著男人們的視線,美到,讓人忘了她的毒牙。
她到底對李閒有什麼企圖?
達溪長儒還沒有想到,也很難想到。
越是這樣,越是不安。
他甚至有一種衝進爐舍將李閒強行帶走的衝動,管它什麼隕鐵什麼刀一概丟在這裡然後遠遠的避開。第一次,他對未知的前景有了些許恐懼。一年多的朝夕相處,他在那個少年身上留下了達溪長儒的烙印,可是,那少年同樣也在他身上留下了烙印。他沒有子嗣,而李閒,從坐在馬背上不停拔刀,從站在石邊奮力揮刀劈砍木棍開始,已經讓達溪長儒喜愛且尊重。
他一次一次的想帶上李閒離開這裡,又一次一次的強行壓制下去這種衝動。
他有些後悔,或許,並不該帶李閒來葉家草廬。
給葉懷袖和李閒將食物送進爐舍之後,嘉兒將另一份食物透過一個小窗口送進爐舍隔壁的樊籠中。
“將軍,該去吃飯了”
嘉兒勸道。
達溪長儒看了看那個小小窗口問道:“那裡便是樊籠?”
“嗯,正是。”
他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不該有。”
嘉兒一怔,默然不語。
樊籠雖然狠辣刻薄,但進出樊籠全在自身做主。這樊籠本是當初葉懷袖給自己打造的,後來醒悟而走出。久而久之,到了後來,就成了草廬的家法。這家法看起來很嚴厲毒辣,但其實也極寬鬆。進入樊籠之後,鐵門的鎖鏈在裡面,鑰匙就在門邊。樊籠內突出的尖刺機關就在籠子裡,自困之人觸手可及。也就是說,若是籠子裡的人自己想出來,隨時都可以出來。所以,樊籠雖苦,脫離桎梏卻並不難。
也不知道是還在賭氣,又或是她不肯放下仇恨。
無欒從進入樊籠一直到第四天,還沒有走出來的意思。
李閒偶爾會不經意間看向那個鐵柵欄,視線中總是有些若有若無的厭惡。而葉懷袖,從拿起鐵鎚的那一刻就變得心無旁騖。從第一天開始,她的眼裡便只有那塊鐵,腦子裡有那柄直刀的形狀。李閒想要的直刀,基本上和大隋府兵的制式橫刀相差無幾。只是更長了些,也寬了些。並且在刀柄上做了些許改變,使刀萼對手的保護更穩妥。
到了第四日的午後,站在門外的達溪長儒忽然聽到爐舍中爆發出一陣狂笑。
將黑色散發著幽幽寒芒的直刀從清水中緩緩的抽了出來,李閒用一塊葛布將直刀上的污漬和水跡擦去之後忍不住爆發出一陣放肆的大笑。
這刀,與他心目中的款式完全相同!
刀身黑色,刀刃則雪亮,刀身幾乎比制式橫刀要長上三分之一,寬度上也增加了五分之一左右。
刀柄長近三十厘米,黑金色,因為隕鐵太寒,所以在刀柄中葉懷袖加了一些別的金屬,看起來顏色很華貴厚重。
這是一柄純粹的直刀,不帶一點弧度。
李閒看著手中的直刀,然後看了一眼略顯疲憊的葉懷袖。他忍著連續幾日打鐵給手臂帶來的酸痛,緩緩的將直刀舉起斜指天際。順著刀身看過去,好像那便是一條筆直平坦的通天大道一樣。
他緩步走出去,垂刀身側。
“抱歉”
他沒有說謝謝,而是說抱歉。
下一秒,直刀劈了鐵門,再下一秒,斷了樊籠。
樊籠一分為二,籠中少女看著李閒的眼神依然陰沉而又夾雜著些許不解。
“想殺我隨時來,但我肯定不會笑呵呵的說歡迎光臨。劈了這破籠子不是因為看你長得漂亮想泡你,也不是我心地有多善良看不了別人受苦,所以你不必用那麼複雜的眼神看我,我對你沒興趣,真的。”
李閒指了指斷裂的籠子說道:“我只是看它不順眼,很不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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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1 06:40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四十三章 歌謠
葉懷袖自然不會真的將李閒留在草廬打半年鐵,也沒有介意李閒拿她當年自困反省卻反而導致她入了魔的籠子試刀。她已經放下了那段過往,又怎麼會在意一個生了銹都鎖不住心的籠子?
她反而有些歡喜有些得意,得意於,那一柄直刀的鋒利。
切開了鐵門切開了籠子,讓人愛不釋手。
當然,愛不釋手的是李閒。
“如果半年內我不離開這裡,你自己來取盔甲。如果我走了,會託人將盔甲送到你手上。”
她笑瞇瞇的看著李閒說道:“放心,沒人昧了你的隕鐵。”
李閒笑了笑:“你怎麼知道我擔心這個?”
葉懷袖瞇著眼睛看李閒,意思是你難道不是這麼小人的?
李閒了然,所以驕傲。
“我不虛偽。”
他說。
葉懷袖笑道:“就算我昧了你的隕鐵當打造直刀的費用,你又能怎麼樣?”
李閒搖了搖頭:“除了做個小布人寫上葉懷袖三個字天天拿針扎之外,我還真的不能怎麼樣了。”
“你確定你敢?”
葉懷袖的語氣讓李閒嗅到了一絲危機,所以他拋出了殺手鐧:“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就此別過後會有期了吧!”
躍上大黑馬,李閒勒住這幾天沒有縱情狂奔而有些憋悶的大黑馬對葉懷袖抱拳道:“無論如何,當說一個謝字。只是現在說這謝字怎麼都矯情和虛偽了些,葉大家今日打刀的事我記在心裡,他日……但願不會忘了。”
最後幾個字明顯有所指,葉懷袖也不在意微微頷首道:“我不收你錢,也沒要你什麼保證,你這少年怎麼這麼囉嗦煩人?當然,虧本的生意草廬也從來不曾做過。至於你該付出的酬勞,一個銅板也賴不掉。”
“要錢沒有,要命也不給。”
李閒很認真的說道:“再說,也別提錢,多傷感情。當然,也別提感情……”
葉懷袖深深吸了口氣然後吐出兩個字:“滾蛋”
達溪長儒在馬背上抱了抱拳道:“今日相助之情,達溪長儒銘記在心。算我欠葉大家一個人情,他日若有所需,達溪長儒絕對不會推辭。 ”
葉懷袖糾正道:“是他,不是將軍您。”
達溪長儒搖了搖頭:“是我,不是他。”
貌似毫無意義的話,但兩個人都知道其中的含義。達溪長儒知道葉懷袖必然有所圖謀,而這圖謀說不定是什麼萬分凶險之事。所以他便將這人情攬在自己身上,將李閒撇開不摻雜在內。而葉懷袖的意思很明確,她要的回報和李閒有直接關係。
“將軍威名遠播,倒是也一樣。”
說了句不著邊際的話,葉懷袖微微施禮道:“我乏了,就不遠送將軍。”
達溪長儒抱了抱拳:“告辭”
李閒也抱拳,然後調轉馬頭就要離開。
阿史那朵朵的侍女無欒忽然攔在李閒面前,她臉上的表情陰霾密布。看她胸脯起伏不定,料來是因為憤怒所致。她欲殺李閒而不得手,卻被葉懷袖罰去樊籠自省,好端端在籠子裡生悶氣,卻又被李閒那可惡的傢伙一刀將籠子劈了。籠子裂了,而少女的自尊心也隨即裂開了一道縫隙。
“他日,我必殺你!”
無欒看著李閒一字一句的說道。
李閒撇了撇嘴,懶得理會。
他撥開馬頭,繞過無欒。
抬手在大黑馬的屁股敲打了一記:“跑起來吧黑硬!”
大黑馬啾啾的叫了兩聲,撒開四蹄蕩起一片塵煙飛馳而出。達溪長儒對葉懷袖點了點頭告別,隨即跟在李閒後面打馬揚鞭而去。草皮下的塵土被兩匹神駿的戰馬踏碎後揚起來老高,塵煙散盡時,那兩匹馬已經跑出去了挺遠。遙遙的,還能隱約聽到那少年狼嚎一般五音不全的歌聲。
“抱一抱那個抱一抱……抱著那個妹妹上花轎……”
“咳咳!”
無欒咳嗽了幾聲狠狠的瞪著某人的背影,臉上是能殺人的表情。她之所以這個樣子不是痛恨某人的歌聲之下流刺耳,而是因為大黑馬啟動時候踢起來的塵土都在她身上。
阿史那朵朵理所當然的沒有出來相送。
或許,在她看來那個少年還不值得自己多看幾眼,又或者是,隱隱間有些愧疚而不想面對?
她站在窗邊,閉著眼,聽見遠處嘶啞狂傲的歌聲,微微抿嘴而笑。
但願
她在心中說,但願再無相見之日。
李閒和達溪長儒匯合了還守在遠處的血騎兵的時候,獨孤銳志和朝求歌正在吵架。吵架的內容乏善可陳,無非是如果達溪長儒和李閒再不回來用什麼辦法衝進去救人。當然,這僅僅是兩個人空等閒極的無聊之爭罷了。達溪長儒身上帶了信號煙火,若是真的有什麼危機早就召喚他們過去了。
“還是下毒快些,今日風向正對,我在半里外點幾堆火放煙過去,一下子撂倒所有人豈不省事?”
獨孤銳志自負道。
“對啊對啊”
朝求歌撇嘴道:“包括將軍和安之在內是吧。”
獨孤銳志也不臉紅,理直氣壯的說道:“半個時辰之內死不了,我再救就是了。”
朝求歌辯駁道:“如果草廬中真有埋伏,以突厥狼騎的速度能給你堆柴禾點火的時間?幾百支狼牙箭射過來,你確定你還能救人去?”
獨孤銳志道:“那依你之見,帶著二十個弟兄直接殺過去就成?”
朝求歌道:“反正比你靠譜!”
獨孤銳志張了張嘴用了很久終於想起李閒教他的一個詞彙來反擊:“傻-逼!”
朝求歌一愣,隨即怒道:“你才傻-逼!”
不遠處,某人一邊撫摸著黑色直刀水波一樣平滑的刀身感受著鋒刃上的森寒,一邊搖頭嘆氣自語道:“是我不好,這個詞實在不該教他們,若是過早的出現在史書之中……”他打了個寒顫:“想想看後世的那些學者翻看史書見到這種詞彙,那才真傻-逼了……”
眾人收拾了一下啟程回家,回去的時候心情又是一番景象,輕鬆愉快,甚至有的血騎還饒有興趣的縱馬追一隻瘦的皮包骨的野狐。
“特勤,為什麼不殺了他們?”
李閒他們離開後不久,一隊百餘人的紅披風出現在高坡上。其中一名紅披風湊近領軍者身邊輕聲問道。
“為什麼要殺了他們?”
為首者是一名三十歲左右的典型突厥血統的男人,捲髮碧眼,身材雄健。穿一身蟒鱗金甲,頭戴金盔,他騎著一匹血統純正的特勒驃,得勝勾上掛著一柄寬背環首大刀,並不是草原人慣用的樣式。此人臉色偏黑,想來是經常風吹日曬所致。留著絡腮鬍鬚,卻並不顯得落拓。
他盯著血騎兵離去的方向,眼神玩味。
“葉懷袖不知道又在打什麼主意啊。”
被稱呼為特勤的突厥男子嘆了口氣,自言自語的說道。
“不要多事,看看契丹人和奚人打出了結果沒有咱們就回去,別忘了可汗的交待,在奚人草場上建造一座能屯兵十萬的木城才是要事,那些小魚小蝦不值得去理會。”
“遵命”
魁梧的突厥男子揮了揮手道:“去,告訴葉大家,就說我阿史那去鵠又來了,這次若是再不讓聖女隨我走的話,我就要放火燒了她那幾間破房子了。”
“可是……特勤,聖女好像並不願意回去。”
紅披風的百夫長為難的說道。(注1)
“笨蛋!”
阿史那去鵠在那百夫長的背上抽了一馬鞭罵道:“只是讓你去那麼說,誰想真的帶走聖女了?我只是讓那個瘋女人知道,她該做的事應該抓緊去做了。”
他擺擺手:“再去幾個人告訴蘇啜新彌,讓他在弱洛水邊上烤好了羊羔等我!”
“遵命”
百夫長應了一聲,隨即命令幾個人分頭去辦。
阿史那去鵠看了看草廬的方向,又看了看東方青牛湖的方向。嘴角挑了挑,好像想到了什麼愉快的事情。
北方六十里外
霫人新任的小可汗蘇啜新彌站在弱洛水邊上,看著已經解凍了的河水怔怔出神。一名侍從走到他身邊低聲說了幾句什麼,蘇啜新彌點了點頭。他的身材並不高大,相對於站在他身邊的壯碩男子顯得太矮了些,也太瘦弱了些。所以,他看向那人時總是需要仰視,而這樣的角度看那人,總覺得那人確實很高大,這讓蘇啜新彌難免有些自卑。
“我親愛的兄弟!”
他抱歉的說道:“有個壞消息。”
他身邊那男子正是契丹何大何部族的首領摩會,聽到蘇啜新彌這樣說,他微微皺眉:“別告訴我,你又反悔了!”
蘇啜新彌有些惱火的指了指身後說道:“我帶來了一萬名霫人勇士,已經到了這裡難道我會反悔嗎?埃力弗欺人太甚,戰火已經燒到了我的草場邊上,即便你不來我也不會放過他的。”
緊接著,他就好像一個洩了氣的皮球一樣軟了下來:“可是……阿史那去鵠來了!”
他聳了聳肩膀:“你知道的,我的兄弟,阿史那去鵠不同意我出兵幫助你。”
摩會冷笑道:“蘇啜新彌,同樣的話我不想說兩遍。我只是想讓你看明白,突厥人耍的是什麼陰謀詭計!如果我的部落戰敗了的話,下一個就是你!”
蘇啜新彌一愣,苦笑道:“如果我繼續帶兵往南走,只怕不用輪到下一個就是我了。”
摩會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走到自己的戰馬邊一躍而上。他打了個呼哨將自己的侍衛們召集過來,然後俯身對蘇啜新彌說道:“我的兄弟,請你相信我,我會帶著我的部族勇士戰鬥到最後,即便失敗,我們也會站著死去。而你,狗一樣多活幾天吧,等奚人搶了我的草場養肥了戰馬,有突厥人撐腰他們的刀子就會指向你。”
他拍了拍戰馬,帶著護衛呼嘯而去。
十幾個契丹人高聲唱著歌曲,粗獷的歌聲傳出去很遠。
我騎著我的戰馬,就能走到天邊。
那裡有美麗的姑娘,有肥沃的田和無數珠寶
那裡不是我的家
我會帶著奴隸回來,帶著糧食回來,帶著榮譽回來。
騎上我的馬,揮舞彎刀。
讓敵人哭泣吧,讓敵人流血!
作者:
music5512
時間:
2013-2-1 06:41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四十四章 幫幫我
“你自己練刀想出來的辦法不錯,所謂刀法,其實沒有那麼多成規。沒必要非得擺架勢走套路,尤其是戰場上情勢千變萬化且是群戰,套路毫無意義。歸根結底,只要能殺人保命的刀法就是好刀法。”
達溪長儒道:“如果非要用一個字來總結,就是破。”
李閒點頭,他明白破的意思。
達溪長儒繼續說道:“所謂破,就是破解敵人的所有殺招。無論敵人用的是什麼兵器,槊,矛,陌刀,彎刀,鐵鎚等等,無論是什麼,都能一擊而破,一擊必殺。破,是破綻的破,是破敵的破,所以你要要提高的就是應變能力。不需要去考慮什麼招式,能殺人就是最好的招式。”
達溪長儒道:“但戰場上一定要果斷,不能猶豫不決。比如兩軍騎兵交戰,相對沖殺,第一回合能殺死對方就不要手下留情。如果第一擊不能殺敵,千萬不要回頭再去補一刀,你沒那個時間!”
李閒道:“我明白,無論第一擊是否能殺了敵人都不要再去管他,交給身後的同伴。若是回身再想去殺人的話,只能被後面快速而來的敵人殺死。 ”
達溪長儒嗯了一聲:“兩軍交戰,尤其是騎兵交戰,雙方一觸即分,沒時間給你猶豫。”
李閒點頭。
達溪長儒道:“從今天開始,我讓朝求歌他們每日與你馬戰過招。首先要提高你的眼力和反應判斷。你的底子已經很紮實了,腕力臂力都有,欠缺的就是臨戰殺敵的經驗。”
李閒還沒說話,朝求歌從旁邊插嘴問道:“怎麼打都行?”
這句話決定了李閒的命運。
從懷袖草廬回來後的一個月,李閒的生活每天都在重複著練箭練刀。早晨起床後一如既往的到山林中練習射藝一個時辰,然後回到營地吃過早飯後開始和血騎四虎過招。基本上每一天他都在飽受折磨,身體上沒有大傷小傷卻密集到慘不忍睹的地步。無論是鐵獠狼還是朝求歌又或是東方烈火,與他過招的時候絕對不會手下留情。除了戰力一般的獨孤銳志在一邊幸災樂禍之外,血騎四虎其中三人實打實的敲打淬煉著李閒的身體和神經。
尤其是鐵獠狼,他手裡那一條長槊簡直如毒龍一樣。攻勢犀利刁鑽,前幾天馬戰李閒幾乎都是在一個照面就被拍下馬背的。若是真的到了兩軍陣前他們二人為敵的話,李閒每天都會死上二十七八次。
不過毫無疑問的是,李閒那種近乎於妖孽的氣質令人欽佩。他不喊疼不罵娘,摔倒了再爬起來啐一口帶著血的吐沫,翻身上馬繼續挑戰,然後再一次被拍落馬下。
整整一個月,他從擋不住鐵獠狼一擊,進步神速的已經能和鐵獠狼打上十幾個回合。如果有人對一個月就能和鐵獠狼在馬背上打十幾個回合算得上進步快產生質疑,那麼可以肯定的是這個人不了解馬戰,不了解戰爭。
如果是站在地面上近身格鬥,鐵獠狼就算再厲害也未見得能輕而易舉的擊倒李閒,相反,只怕他還會被李閒層出不窮的小手段逼的手忙腳亂才對。但近身格鬥和馬背上的交鋒完全是兩個概念,李閒雖然一直生活在鐵浮屠那樣凶悍的馬賊隊伍裡,但實打實的沒有什麼戰陣交鋒的經驗。
如果說最初鐵浮屠的人拼了命的保護他是因為張仲堅的緣故,那麼後來鐵浮屠的硬漢們已經真的喜歡了這個有些可惡可恨但也同樣可愛的小小少年郎。所以,歷次危機的時候他都好像國寶一樣被眾人護在最中間,反而沒有機會真真正正的與人廝殺過。即便是他六歲那年便破了殺戒,也不過是持弓軟綿綿的射出去一箭了結了一個已經被張仲堅打殘了的大隋追兵。
李閒深刻的知道,即便是以他現在的本領修為也絕不是當年那個追兵的對手。那個人的凶狠強勢就算放眼整個鐵浮屠也只有張仲堅能殺了他,就算以驍勇善戰著稱的伏虎奴,以出手快絕狠辣而出名的三十七哥洛傅同樣不是那人的對手。
而那個人,被張仲堅打斷了雙腿扭斷了雙臂綁在樹幹上等著被他射一箭的時候,看向自己的狠辣陰毒的眼神李閒至今沒有忘記。
阿爺說,那個人不過是一名侍衛頭領罷了,在大興城那座規模宏大的皇宮裡,那樣的侍衛多如牛毛。
張仲堅說過,大隋大業皇帝楊廣身邊有個親信太監,叫文刖,楊廣賜字一刀。
文一刀,據說刀法通神。
每當李閒想起自己有這麼多厲害對手的時候都會忍不住頭疼,越發的覺得那個瀕死的老尼姑有些可惡,當然,多年以後老尼姑早已化作了一具枯骨,想必她在地下看到李閒頭疼的模樣也會笑的很開懷吧。幾十年前她帶走大隋高祖文皇帝楊堅的時候,會不會是和懷抱著李閒時候有一樣的感覺?
她培養出了一個皇帝,現在,又給楊家丟下了一個看起來根本上不了檯面的敵人。
確實上不了檯面呢,想必在不經意間大業皇帝楊廣偶爾想起他的父親臨死前鄭重的遺言也會不屑的笑笑。一個馬賊養大了的小馬賊,還真能翻了天不成?他甚至沒有真正的在意這個少年的存在,否則李閒要面對的危險艱難困苦或許會幾倍幾倍的增加。
對那個老尼姑的感情很矛盾,李閒想了很久才確定自己應該是感激多過於恨她的,甚至,其實心裡從沒有恨她。
既然她給了自己一條生路,雖然艱辛坎坷凶險無比但既然活著就要好好的活下去。所以李閒才會妖孽一樣勤奮刻苦到令人咋舌的地步,無論是鐵浮屠的那些硬漢還是血騎中的猛男,他們都對少年人這種堅韌和毅力由衷的敬佩。雖然他還小,但在很多很多人眼裡他早就已經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了。
最初的時候達溪長儒認為李閒這樣刻苦這樣拼命是因為他心懷大志,是想鍛煉自己從而為將來打下基礎。所以他覺得李閒是一個有志氣的可造之材,可是當他知道少年人之所以如此刻苦僅僅是為了保命之後,他忽然發現原來這才是人性最真實的一面。管他什麼前程錦繡又或是前路坎坷,總之先活下來才是最最重要的事。
所以,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李閒在他心裡的地位悄然改變。老尼姑對他有恩,他幫助李閒是為了報答當年老尼姑的恩情。而現在,他幫助李閒,是因為他真的很喜歡這個不肯叫悟空的弟子。
當黑色直刀不知道第幾次被鐵獠狼的長槊磕飛的之後,李閒終於也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從馬背上跌了下來。他就好像一個散了架的木頭人一樣叉開四肢躺在地上,看著蔚藍蔚藍的天空大口大口的喘氣。
黑色直刀就躺在他不遠處,陽光下反射著一種令人痴迷的厚重色彩。
“歇歇吧,再這樣下去脫了力,得不償失。”
朝求歌走過來蹲在他身邊,低著頭說話,他的臉遮擋住了五月初的陽光,也遮擋住李閒看天空白雲的視線。整個上午鐵獠狼,朝求歌和東方烈火三個人輪流陪李閒過招,輪換著上陣的三個人都已經頗為疲乏,可以想像一刻不停的李閒付出了多大的體力。
獨孤銳志快步走過來將李閒扶起來不由分說灌進去一碗藥汁,味道苦的讓李閒忍不住的乾嘔。
“什麼東西這麼苦?”
李閒啐了一口吐沫問道。
獨孤銳志道:“我說是補腎的你信嗎?”
李閒居然很認真的紅了臉:“小毒哥,人家還小。”
獨孤銳志不客氣的將他拉起來然後在屁股上使勁拍了一下:“去慢慢走兩圈再坐下來休息,你這樣早晚有一天把自己弄成殘廢!”
李閒笑了笑,然後費力的一邊往前走一邊問:“能有這麼嚴重?”
獨孤銳志怒道:“要不是你還欠我一斤明前好茶,我才懶得管你死活!”
李閒撇了撇嘴:“你能裝得再兇惡點嗎?”
獨孤銳志張了張嘴,扑哧笑了:“你他娘的就不能嚴肅點?”
李閒想了想,然後一本正經的說道:“那好啊,咱們現在聊一點很嚴肅的話題。小毒哥,聽說你和小朝哥當年是弘化醉月樓的常客?據說也曾是一個流連花坊的風流人物,還有個什麼什麼玉面金槍小郎君的美名?”
“放屁!”
獨孤銳志見李閒走路腿都在顫抖,他瞪了李閒一眼卻追上去扶著他緩緩走動。
“老子是讀書人,聖賢弟子,當初還是大隋正正經經的正六品昭武校尉,怎麼可能去那種地方!”
李閒搖了搖頭嘆道:“若是讀書人和當官的不去嫖-妓,這天下間的青樓早就關了門改行賣豆腐了。”
獨孤銳志愣了一下,罵了句無恥卻找不到理由反駁。
“話說回來,小毒哥,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子?”
李閒忍著四肢上的酸疼,不得不找些話題來分散注意力。
“都說了我是正人君子。”
獨孤銳志板著臉說道。
李閒笑了笑:“正人君子,那不是什麼好詞。說說吧,就當給我增加閱歷了。”
獨孤銳志見李閒嘴角都在微微顫抖,知道他是真的累的夠嗆卻還在強忍著假裝沒事。也猜到李閒是故意在找話題說,所以他嘆了口氣說道:“說實話,天下女子各色各樣,我卻見得併不多。這麼多年自從投身軍武除了殺人就是喝酒,哪裡真能好像那些閒來無事的騷人讚揚同一個女子也能寫出一百首不重樣的詩詞來。說來說去,給我留下印象最深的還是葉懷袖,雖然當年只見過她一面。”
李閒點頭總結道:“有甜的,有酸的,有辣的,有腥的,你卻偏偏喜歡騷的。”
獨孤銳志怔住,隨即咆哮:“放他娘的屁!”
李閒:“她娘你也見過?”
正說著,忽然營地瞭望塔上有當值的血騎兵吹響了牛角,嗚嗚的聲音長短有序。
“有人接近營寨,人數不多!”
獨孤銳志眼神一凜說道。
李閒深深吸了口氣,掙脫開獨孤銳志的手臂往黑刀的方向走去。
“別急,你看小朝已經帶人迎出去了,只要來人不超過兩個騎兵千人隊,咱們血騎就沒必要怕!”
獨孤銳志說道。
李閒撿起黑刀當拐杖支著身子,靜靜的看著營門外等待。
不多時,十幾名血騎兵帶著三四個草原人騎馬進了營地,離著很遠李閒就聽到一聲讓他心為之一顫的呼喊:“李閒!求求你幫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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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sic5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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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1 06:42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四十五章 糊塗的混蛋
那少女嘴角帶血,臉色蒼白,坐在馬背上搖搖欲墜。
“歐思青青?”
李閒怔住,隨即想迎過去,腿卻依然軟得跑不起來,以刀為杖走到歐思青青的面前抬著頭看了看少女狼狽憔悴的臉。
“李閒……幫我。”
在看清李閒的臉之後,歐思青青的眼神猛然亮了一下卻很快就黯淡了下去。她的身子一軟,從馬背上緩緩跌落。在落馬之前,她下意識的伸出手想要觸碰到那張熟悉的面孔,可還來不及觸及,她已經再沒了力氣。
李閒伸手將她抱住,手臂還在酸疼,兩個人一起跌倒在地上。
他扶著她的後背,輕輕晃動。
“歐思青青……”
李閒只叫出了她的名字隨即驟然停住,隨即他抬起手放在眼前看了看。扶著她後背的手感覺到了一片濕膩,那是已經浸泡透了衣衫的血跡。在她的後背上,還有一支被斬斷了的箭桿露出一部分在體外,傷口就在後背左側幾乎對著心臟的位置上。李閒的臉色瞬間變得白了起來,怔怔的看著手上的血竟然傻了。
但是很快他就恢復了神智,眼神中暴怒的火焰也漸漸的熄滅。
他轉過身,看著獨孤銳志:“小毒哥……求你”
獨孤銳志嘆了口氣,彎腰將歐思青青抱了起來轉身往自己的房間跑去。歐思青青的幾個侍衛想跟過去,卻被血騎兵攔住。這幾個僅存的護衛也是個個帶傷,每個人身上都一層血跡。血上面沾滿了塵土所以看起來顏色很深很沉重。有個被整齊的切掉了左半邊肩膀的草原漢子堅持不住摔倒在地上,少了半邊肩膀一隻胳膊的軀體在地上痙攣的樣子怪異而恐怖。
血騎兵冷冷的圍成圈子看著那幾個草原人,不說話,不相救。
營地的大門已經關閉,有弓箭手已經登上了塔樓。
“他們暫時不是敵人。”
李閒淡淡的說了一句,臉上的平靜有些虛偽。
“誰會說漢語?”
他問。
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契丹漢子捂著大腿上的傷口跌坐在地上,臉色白的好像紙一樣。他抬起頭看了李閒一眼,深深的吸了口氣:“你最好離我近一些。”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大腿上依然還在不停流血的傷口:“我說話的聲音會越來越小,我怕你聽不清。”
李閒在看清他傷口的時候就知道,他活不了多久了。
雖然不知道他們是跑了多遠才到了血騎營地的,但他能在失血過多的情況下盡力保持著清醒足以說明這是一個毅力如山的漢子。這樣的人,哪怕是敵人也令人尊敬。他說話的語速很慢語氣很平淡,並沒有接近死亡而無法挽回的那種恐懼。他知道自己已經不可能救得過來了,身體裡流出來的血已經能灌滿他的酒囊,他之所以還沒有昏迷,或許連他自己都覺得這是長生天對他的照顧吧。
“我是契丹何大何部的族人,看樣子你是認識歐思青青的。我長話短說,希望時間還來得及。”
他摸了摸腰畔,卻發現酒囊破了一個洞。
“有酒嗎。”
他問。
李閒站起來從一名血騎兵的腰畔將酒囊解下來,遞給那契丹漢子。
契丹漢子感激的看了李閒一眼,然後一口氣灌進去半袋子辛辣的酒漿。或許是因為喝的太猛了,他劇烈的咳嗽起來,從嘴裡噴出來的酒漿卻不知道為什麼變了顏色,在夕陽下那酒殷紅如血。
“埃斤大人到西拉木倫河北岸找霫人蘇啜部尋求聯盟抵抗奚人,開始蘇啜新彌答應了並且帶了一萬名騎兵南下。一個月前突厥特勤阿史那去鵠到了蘇啜部,不允許蘇啜新彌出兵。那個狼崽子!”
契丹漢子的眼神恍惚了一下,透著仇恨。
“蘇啜新彌在給埃斤的酒裡下了毒,埃斤被蘇啜新彌抓了,護衛們都戰死了。蘇啜新彌想把埃斤交給阿史那去鵠,可敦得到消息後帶著我們去救埃斤,中了霫人的埋伏,答朗長虹保護著可敦往東南逃了,我們走散到了你們這裡。歐思青青說她認識你,能……能幫她。 ”
他的話說的很亂,邏輯上也已經不再清晰。斷斷續續的,講述的事情就好像一部剪輯混亂的影片。但李閒還是清晰的找到了其中三個關鍵點,這是為什麼歐思青青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摩會被抓,陳婉容生死不明,她很無助。
那天,他離去,她沒挽留。
李閒知道自己的狠話傷了那少女的自尊心,或許兩個人真的沒有再次交集的一天。他是冷靜的,而她是驕傲的,驕傲到如果不是遇到真的解不開的危機,她寧願苦著疼著流淚著選擇忘記那一段短暫的相遇。從那天分手時候她的眼神,李閒就懂得了她的驕傲。
她是為了她父親還有母親才來找我的。
李閒感覺心裡有些疼,不似刀刻斧鑿,卻清晰如蚊叮蟲咬撕磨的人更加難受。
這感覺很不好,很不好。
他離開,本來就是想避免這種感覺,寧願砍上一刀直接兩段反而疼的短暫些。
“現在摩會還活著?”
李閒往那契丹漢子嘴裡灌了一口酒,然後將剩餘的酒漿都倒在那契丹漢子的臉上。已經緩緩閉上眼睛的契丹漢子又睜開眼,看著李閒,忽然笑了笑:“你打擾到我死了,不過謝謝你,讓我多看一眼太陽。”
李閒心中愕然,替那契丹漢子感覺到一股悲涼。
“埃斤應該還活著,蘇啜新彌是個虛偽的小人所以膽子也很小!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阿史那去鵠一直沒到霫人部落去,蘇啜新彌等不到他,就不敢殺埃斤!”
說完,他眷戀的看了一眼殘陽,微笑著對李閒說道:“別再打擾我了,我剛才看到了江南。”
江南!
李閒猛然僵硬,手緩緩的撫過那漢子的眼簾。
他不是契丹人,他來自江南。
李閒深深的吸了口氣,站起來,覺得身體裡剛剛被掏空了的力氣漸漸的補充了回來。或許死亡是最能刺激人的畫面,就連疲勞都能驅趕著遠離身體。他緩慢的掃過那幾個契丹人的面容,試圖再尋找到一張來自中原的面容。他幾乎忍不住咆哮,想發洩心中莫名而來的憋悶和憤怒。
歐思青青的母親是原來南陳的皇族,她逃走的時候身邊有一群忠心耿耿的護衛。
也不知道,如今還有幾人在世。
“你要去?”
不知道什麼時候達溪長儒出現在李閒身邊,伸出手在李閒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將少年的憤怒壓了下去。他的聲音並不大,卻好像一湖清水澆在李閒的額頭上。李閒轉過身看著達溪長儒,沉默著,他知道自己不該去,那會連累太多人。而歐思青青和自己談不上有什麼深厚的感情,和血騎更是沒有絲毫關係!
李閒看著達溪長儒的眼睛,他能讀出那眼神中要表達的含義。
“師父……”
李閒點了點頭:“我要去。”
達溪長儒怔住,隨即搖了搖頭:“我不會派一個人幫你。”
李閒笑了笑:“我知道。”
“為什麼非要去?值得?”
達溪長儒罕見的沒有動怒,而是一字一句的問。
李閒搖了搖頭:“不值得,但我不去會睡不踏實。”
達溪長儒點頭:“我還是一個人都不會派給你。”
李閒將黑色直刀舉起來,笑了笑:“這就足夠。”
他轉過身子,問最後的三個契丹人:“這裡只有我自己跟你們去救摩會,你們可敢再殺回去?”
朝求歌站在李閒身邊,用契丹話將李閒的意思又說了一遍。說完,他轉頭歉意的看了一眼達溪長儒:“他已經是個男人了。”
達溪長儒道:“是,我知道。但血騎不會做無謂的犧牲。”
朝求歌笑了笑:“我以私人身份幫他好了,再不牽扯到其他人。”
達溪長儒皺眉問:“給我個讓我同意的理由。”
朝求歌走到達溪長儒身邊,低聲對他說道:“那丫頭看安之的眼神不一樣!”
說完,他提高聲音說道:“就當賭注了吧,安之總是要回中原的,在塞北多個朋友,如果將來他在中原混不下去,也能在草原上有個安身的地方。未來的事誰都說不清說不準,說不得將來會反過來求到人家頭上去。再說,以安之和我的身手就算救不出來人,逃掉總是沒問題的吧。”
達溪長儒搖了搖頭:“如果你們死了呢?”
朝求歌想了想認真的說道:“大哥,我很久沒殺人了,突厥人。”
他沒叫將軍,而是大哥。
達溪長儒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朝求歌燦爛的笑了笑朗聲問那三個契丹人:“別跟我說你們都被嚇破了膽子,你們草原漢子不是都說自己勇敢的嗎?”
三個契丹人互相看了看,有一個人率先緩緩的站起來笑著說道:“如果我死了,就再也看不到青牛湖了……可如果我這樣回去的話,我會比死了還難受。族人會看不起我,包括我的兒子,他已經五歲了,他總說我是最勇敢的男人!”
另外兩個契丹人也站起來,他們拍了拍第一個站起來那契丹人的肩膀說道:“英雄總不能讓你一個人來當,埃斤對咱們不錯。”
朝求歌將他們的話對李閒複述了一遍,李閒笑了笑說道:“留下一個人吧,等歐思青青醒了你們兩個就立刻趕回你們的部族去,盡量多的帶人來接應我們。如果沒有接應的話,就算我們能把摩會救出來也跑不了多遠!當然,如果歐思青青醒不過來留下的人最遲明天一早必須趕回去找人!”
他緩步走回自己的屋子,將那張兩石的硬弓收拾好,帶了滿滿兩個箭壺的破甲錐,紅拂送的匕首,將左右手的腕弩都裝好,石灰粉,毒藥,吹管放進腰畔的鹿皮囊裡。最後用氈布將黑色直刀裹了綁在背後。
全副武裝。
“你在搬家?”
不知道什麼時候朝求歌已經收拾好站在他門口等著。
李閒回身撇嘴道:“知足吧,我最少還有三十樣東西沒帶。”
走出房門,牽著大黑馬匯合了兩個契丹人,再加上朝求歌一共四個人往營地外走去。一直到出了營地他都沒有回頭看一眼達溪長儒,沒有看那些聚集過來的血騎兵。他不是在生氣,不是刻意表現的無所謂,他只是……怕自己回頭去看的話,自己會後悔做出這樣一個有悖他生存理念的糊塗決定。
他不是聖人,他只是個想好好活下去的少年郎。
但,他也有頭腦發熱的時候。
並且一旦熱起來,比一般人還要不可理喻,還要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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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sic5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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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1 06:43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四十六章 說評書麼?
“從這裡出發大概要跑至少一天半才能到霫人蘇啜部那一萬騎兵的駐地!”
朝求歌問明了情況後追上李閒並肩而行:“不過霫人的追兵一直追到距離咱們營地三十幾里外,他們進了山才靠著密林將那些霫人騎兵甩脫了。追兵或許還在山外轉悠,如果咱們跑的太快說不定會追上那些霫人!”
李閒皺眉,想了想之後問道:“追兵有多少?”
“最少兩個百人隊!”
朝求歌說道:“從後山繞過去吧。”
李閒沒有回答,而是問了一個和之前話題無關的問題:“那倆傢伙叫什麼名字?”
朝求歌道:“一個叫札木合,一個叫圖列。怎麼了?”
“哪個叫圖列,又是哪個叫札木合?”
“傷了左邊胳膊的叫圖列,一點兒傷都沒有的那個叫札木合。”
李閒嗯了一聲問道:“小朝哥,你具體問過他們營救摩會的經過了嗎?”
“他們是六天以前得到消息後倉促出發的,摩會的妻子匆忙集結了五百多名親信趕往弱洛水河畔的霫人營地。他們商議好了派大部分人佯攻霫人營地,然後摩會的妻子帶幾個人混進營地去將摩會救出來。可是還沒到霫人的營地就中了埋伏,伏兵至少有六千人,契丹五百多人幾乎全部戰死。圖列他們三十幾個人保護歐思青青往回撤,答朗長虹帶著幾個人保護摩會的妻子往另一個方向逃了。”
“霫人一直追著他們到了山腳,他們分出去十幾個人才把霫人的追兵引開。半路的時候歐思青青中了一箭,迷迷糊糊的就把他們帶到了營地。不過他們說歐思青青也只是推測你在山中,他們能找到也純粹是運氣好。”
朝求歌說道:“我單獨問過,他們兩個所說的差不多一致。”
李閒勒住大黑馬,其他三個人也隨著他停了下來。朝求歌貼到李閒馬邊問:“怎麼了?”
李閒回身看了那兩個契丹人一眼,忽然笑了笑:“小朝哥,累了,下馬休息一會吧。”
朝求歌一愣,看到李閒有些閃爍的眼神隨即明白他肯定是想到了什麼。他大聲說道:“我也累了,那就休息一會兒。”
兩個人下了馬靠著一棵大樹坐下來低聲交談,圖列和札木合不知道那兩個漢人在交談什麼,開始還以為他們是在商量救人的辦法,可是後來見那兩個漢人有說有笑的樣子更像是在閒談。圖列和札木合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走過去問:“為什麼停下來?”
札木合皺著眉問:“還沒有出山就停下來不走了,難道是你們怕了?”
他就是第一個站起來相應李閒的契丹人,他說過他有個五歲的兒子一直把他當英雄崇拜。他也是歐思青青的護衛中唯一一個身上沒有傷的人,而他的臉色看起來很不愉快。
朝求歌抬起頭陰沉著臉說道:“是你們在求我們幫忙,所以你要尊重些。我們沒有義務也沒有責任非得去救你們的埃斤,摩會跟我們沒有一點關係。”
札木合愣住,隨即有些惱火的說道:“是歐思青青說你是她的朋友我們才來找你的,你這個人怎麼能這樣說話!”
“朋友?”
朝求歌冷笑道:“我從來不會和草原人做朋友。”
札木合怒道:“圖列,咱們走!”
朝求歌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然後不再理會。
圖列連忙拉著札木合勸道:“我的兄弟,不要著急,他們肯定是在商議辦法。咱們只有四個人所以必須好好商議一下才行,不然只能是去送死。他們既然肯來就一定會幫助咱們的,你確實有些失禮了。”
札木合奇怪的看了圖列一眼:“剛才是你說的,他們要反悔!”
圖列連忙解釋道:“札木合你怎麼能這麼說,我可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說他們好像想不到好的辦法了,所以有些猶豫。”
朝求歌站起來,盯著札木合的眼睛說道:“我們不是要反悔,只是有件事必須要先弄清楚。”
“什麼事?”
札木合問。
朝求歌指了指圖列的胳膊,又指了指札木合:“好像,只有你自己沒有受傷,這很奇怪,不是嗎?”
札木合愣了一會隨即臉色瞬間變了,他後退一步手握在彎刀的刀柄上盯著朝求歌的眼睛:“我沒有受傷是因為我的刀法好箭法也好,而且當時是我斷後,我最少殺了五個霫人追兵,圖列可以給我作證!”
圖列卻並沒有站在他身邊,而是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往旁邊跨了一步:“札木合,我現在忽然想起來,和你一起斷後的人都死了!”
李閑靜靜的看著那兩個契丹人的表現,草原上的蠻話他不是一點都不懂,這一年多的學習,他差不多可以聽懂圖列和札木合的話,之所以讓朝求歌來解釋,只是想更真切的來了解事情的經過。聽到圖列的話,他站起來走到朝求歌和圖列中間,冷冷的看著已經握緊了彎刀的札木合。
“圖列!你在說什麼!”
札木合怒視著圖列說道:“圖列,當時你也在隊伍後面,我怎樣殺敵你都看到了!”
圖列像是仔細的回想了一下,然後表情嚴肅的說道:“札木合,不是我不相信你,可有件事我也沒想明白。你帶著六個人斷後,霫人追上來的時候我回去幫你,可是我才衝回去就看到速不該死在你身邊,他的刀傷在背後!”
圖列說道:“我當時看到速不該在你身邊的,他死的時候叫著你的名字!”
札木合怔住,表情很猙獰。
“速不該……確實叫了我的名字。”
他像是想起了什麼,猛然間抬頭看向圖列:“是……”
不等他說完,圖列忽然大喊道:“我知道了!你是阿史那去鵠的派來的奸細!”
他憤怒的咆哮道:“一起殺了他!不然他會害死咱們的!”
喊完,他率先抽出彎刀。
忽然,他聽到身邊那清秀少年用很生硬的突厥話叫道:“圖列!”
“什麼?”
圖列下意識的回頭。
“其實我也是阿史那去鵠派來的。”
李閒一本正經的說道。
圖列臉色大變,大聲喊道:“你是特勤的人?不可能!”
喊完之後他忽然感覺心口上涼了一下,低頭去看時發現自己胸脯上長出來一隻手。手很修長乾淨,手裡握著一支匕首。
李閒笑了笑:“你猜對了,確實不可能。”
緩緩的將切金斷玉如切豆腐一樣的匕首抽回來,李閒看了看似乎不滿意這一刀的深度,然後緩緩的又將匕首插回圖列的心臟裡,再然後扭動了兩圈。
“你胳膊上的傷我檢查過。”
朝求歌一邊示意札木合別緊張,一邊對瀕死的張大了嘴巴一臉不可思議的圖列解釋道:“那傷很淺,是刀傷而不是箭傷,事實上,我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就很詫異。因為那個傷口在你胳膊內側,我不得不懷疑那是你自己弄的。”
他比劃了一下:“你可真是大意啊。”
札木合收起彎刀,走到圖列身前說道:“我現在才想起來,速不該死的時候確實在呼喊我的名字,可是在他背後的是你!”
圖列忽然鬆了口氣,臉色也漸漸平靜下來,他先是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傷勢,然後嘆氣道:“我想過很多次自己怎麼死,今天確實很意外。札木合……對不起。”
他釋然而笑,倒地,氣絕。
“現在回去,然後順著你們找到營地的路線出發!”
李閒躍上馬背道:“既然他能將你們出發的消息想辦法告訴阿史那去鵠,也一定會在路上留下標記。白痴啊,原來不只她一個人是白痴,她父親是白痴,母親還是個白痴,你們整整一個族都是白痴!差一點就被人設計一網打盡竟然還沒有反思!”
當然,後面的話他是用漢語說的。
札木合很認真的說:“謝謝!”
朝求歌笑了笑,躍上馬背。
“蘇啜新彌不殺摩會,肯定是阿史那去鵠的主意。他是想將你們何大何部滅族,奚人向北遷徙是突厥王庭在支持,你們埃斤才是犧牲品。我現在甚至懷疑,契丹其他部族的埃斤是不是都得到了阿史那去鵠的警告所以才沒有出兵幫助你們。從一開始你們就掉進了一個圈套裡,不得不說你們契丹人真的很白痴!”
李閒這次沒用漢語,而是直接點明問題根本:“契丹其他部族的首領更白痴!最大的部族何大何若是被阿史那去鵠設計滅掉了,契丹整體實力就下降了一大塊!到時候得了便宜的奚人,還有蘇啜部會放過他們?阿史那去鵠這是在平衡草原上的實力,他不會眼睜睜的看著你們契丹人逐漸強大起來。”
他們原路返回,一路上仔細搜尋將圖列留下的記號抹除。
“咱們只有三個人。”
札木合顯然沒有生氣,反而誠懇的問道:“你有什麼好計策救出埃斤嗎?”
李閒很認真的點了點頭:“當然……沒有。”
“埃斤是契丹第一勇士!”
札木合認真的說道:“只要能找到囚禁埃斤的地方,割開捆綁他的繩子給他一柄彎刀,就算霫人有一萬騎兵也攔不住他!埃斤的大纛出現的地方,埃力弗帶著的那些奚人崽子根本就不敢靠近。埃力弗也好,蘇啜新彌也好,他們根本就不是埃斤的對手!若不是蘇啜新彌使詐,誰也抓不住埃斤!”
“兩年前我們和蘇啜部也交戰過,當時埃斤只帶著三十名勇士就擊退了蘇啜部三千騎兵!草原上沒人不敬畏埃斤的勇敢,也沒人敢和他正面交鋒!”
李閒微微一怔,隨即笑道:“萬軍中往來如入無人之境?”
他砸吧砸吧嘴,小聲嘀咕道:“札木合……你是說評書的麼?”
他笑了笑:“不過如果你說的比較靠譜的話,我想這次救人沒那麼難。”
他喜歡在黑暗中生存,所以黑夜潛行對於他來說,其實不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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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1 06:44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四十七章 喝酒吃肉
“最好能敲掉兩個人問問情況!”
李閒他們三個人趴在高坡後面,看著正在撤離的蘇啜部追兵。看樣子確實最少有兩個百人隊的規模,李閒可不認為自己是摩會,在一萬人中都能來回衝殺。他甚至勇於懷疑札木合的話有七成甚至更多的水分,因為在李閒心裡對於萬夫不當之勇的故事從不相信,在他心裡能排上號的虎將也就那麼三個,一個姓項,一個姓呂,一個姓趙。而且遠比傳說中的神武要大打折扣。
至於隨隨便便一個中等部族的首領就是以一敵萬的超級賽亞人李閒嗤之以鼻,玩笑可以開,但他絕對不會將成功的希望寄託在個人勇武上。如果摩會真那麼牛-逼,他隨隨便便帶幾個人就能打過長城去了。
突厥人能糾集數十萬狼騎,還不是被幽州五千虎賁嚇得不敢輕易南下?
當然,如果沒有大隋雄厚的國力和當世無敵的府兵做後盾,光靠五千虎賁鐵騎也休想攔住草原人的野心。
“不用!”
札木合拍了拍胸脯說道:“沒那麼麻煩,我就是靠鼻子聞也能把你們帶到霫人的營地去。”
他指了指遠處的霫人騎兵說道:“不用跟的太緊,在他們後面十里跟著,絕對丟不了!”
李閒詫異,隨即讚歎道:“好一條…….大漢!”
他硬生生的將獵犬兩個字憋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太陽才露出頭的時候,跟在霫人後面的李閒他們已經能遠遠的看到前方那一條銀錢。那就是弱洛水,一年多前李閒見過這條大河,抓過魚,扎破了腳,那時候他還是個還被每日一千五百次拔刀累得幾乎吐血的小孩子,一年多的時間雖然並不久,可李閒再見到這條大河的時候忽然生出幾分物是人非的滄桑感來。
河對岸,一片連營。
沿著河岸,霫人的騎兵駐地綿延三四里,能遠遠的看到還有騎兵在河對岸來回奔馳。霫人,契丹這樣的部族是沒有正規軍隊的,牧民們拿起刀上了馬就是騎兵,閒時放牧。突厥人實力強大,狼騎是正規的戰力驚人的軍隊,比起霫人的騎兵來要強悍的多。
趴在草叢裡,李閒嘆了口氣道:“看來要繞出去幾十里了。”
朝求歌點了點頭:“霫人的營地就在岸邊,必須繞出去渡河。可這樣一來,咱們的馬就要留在南岸,也就是說……還要留在南岸一個人帶著馬接應。能過河到對面去的只有兩個人,是不是太冒險了些?”
李閒想了想:“小朝哥,你留下。”
朝求歌張了張嘴,最終沒有反駁。
他知道李閒說的有道理,留下的人不可能是札木合,這一點毋庸置疑,原因並不複雜,首先朝求歌和李閒都不認識摩會,再者,他們兩個也不信任札木合。將自己的後背交給一個不信任的人,這是白痴都不會做出的決定。他拉著李閒的手搖了搖頭,示意再考慮一下。
“小朝哥,別爭,說實話,論逃命你不如我。”
李閒笑了笑:“從我能記事開始所有的回憶就離不開逃命這兩個字。”
他不想解釋一下一個在六歲就不得不強迫自己殺一個人的孩子,這些年過的什麼樣的日子。他今年才將滿十三歲,十三年從江南到了塞北,一路上都是在逃。這十三年積累下來的逃命經驗比普通人一輩子,甚至五輩子都要多些。這十三年來學習的手段歸根結底都是為了保命,這一點朝求歌絕對不如他。
“只有一樣,小朝哥,護著馬,只要我過了河保證有戰馬在就一切都沒問題。”
“安之!”
朝求歌攔在李閒面前,看著李閒的眼睛認真的說道:“別衝動!”
李閒呵呵笑了起來:“小朝哥,你還不了解我?我什麼時候衝動過?”
見朝求歌的臉色凝重,李閒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好吧,我承認自己這次確實衝動了。你放心,我和札木合先過河去,晚上摸進霫人的營地裡去看看,如果沒機會我不會貿然動手的!”
“晚上動手!”
朝求歌鄭重的說道:“只一次,如果有危險就立刻撤回來,不要再試圖尋找第二次機會!”
“好!”
李閒點頭:“我答應你,就一次。”
將三個人攜帶的五匹戰馬找了個隱秘的地方藏起來,朝求歌留在原地等候。李閒和札木合兩個人選了一處比較平緩的地方過河,吹足了氣的皮囊能讓人浮在水面上不至於下沉,只用了十幾分鐘兩個人就游到了河對岸。
尋了個地方等天黑,李閒甚至還躺在柔軟的草叢裡睡了一大覺。札木合看著那微微打鼾的少年心中很敬佩,他自認為勇敢也不能做到如此放鬆。而這少年在這種時候居然還能睡得那麼香甜,札木合知道自己是絕對做不到的。只是,他卻沒有看到李閒睡覺的時候右手一直放在腰畔,而匕首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一直到了傍晚,李閒才坐起來伸了個攔腰,然後開始默默的吃乾糧,喝水。
“什麼時候出發?”
札木合忍不住問道。
李閒將最後一口乾糧送進嘴裡,站起來舒展了一下身體,然後緩緩而認真的說道:“你在這裡等我!”
他將自己的兩個箭壺解下來一個丟給札木合:“守在這裡,無論救不救得出來人,我撤退的時候都需要有人掩護。”
札木合目瞪口呆,過了好一會兒反才反應過來:“你說什麼!你打算自己去?”
李閒一邊檢查自己的裝備一邊說道:“從一開始我就沒打算和你一起去,實話跟你說也沒關係,我之所以讓你跟我過河是因為我不相信你,讓你守在這裡還是因為我不相信你,與其和一個不相信的人聯手,我更願意自己來。當然,如果你沒有守在這裡我會很危險。”
李閒收拾好了裝備,確定萬無一失後指了指霫人營地那邊說道:“如果一個時辰之內我沒有回來,你就走。告訴歐思青青……她真的是個白痴!”
說完,李閒就貓著腰衝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已經濃重的夜色中。
札木合徒勞的伸出手想要阻攔,卻發現自己渾身的力氣好像都被抽光了一樣。他軟軟的在草地上坐下來,看著李閒消失的方向怔怔出神,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狠狠的抽了自己兩個耳光,啪啪作響。
“札木合你他媽的是個懦夫!”
他狠狠的罵了一句。
白天已經仔細的觀察過地形,所以李閒在第一時間找到了霫人設置的暗哨,然後悄無聲息的幹掉了兩個霫人武士。他就好像一個屬於夜晚的惡魔,在原野上如風飄蕩。很快,他又找到第二處暗哨所在,抹斷了一個脖子,刺穿了一個心臟。
在一處燈火照耀不到的地方鑽進營地,在一隊巡邏的霫人武士過去之後他好像豹子一樣從陰影裡躥出來,下一秒已經再次融進了一座帳篷的暗影中。
他已經問清了摩會的長相,在暗影中閉上眼在最短的時間內確定札木合的描述已經在腦海裡形成了一個影像後,李閒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朝下一座帳篷的暗影飄了過去。他動作輕靈迅疾的好像一個專屬於黑夜的舞者,在月色和火把照耀不到的地方翩翩起舞。
尋找到摩會被關押的地方並不難,只要看什麼地方守衛很森嚴就差不多了。
帳篷外有衛兵的地方李閒在最短的時間內尋找到了三處,然後果斷放棄了對其中兩處的偵查直接撲向第三個地方。原因很簡單,那座帳篷裡相對來說比較黑,而其他兩座帳篷里火把點的很明亮。
幸好,他有一柄鋒利的無可匹敵的匕首。切開鐵棍都不怎麼費力的匕首將帳篷割開一個小口子,幾乎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順著縫隙往裡面看了看,李閒的眼睛瞬間睜大。
帳篷裡的只點了一支蠟燭,昏黃燈下一個只穿了抹胸的女人正在割肉。她的動作輕柔舒緩,表情似笑非笑,她身邊放了一個銀盤,裡面已經擺放著三四塊血淋淋的肉塊。
美女燈下抿嘴淺笑,以匕首割肉。
割人肉。
她跪坐在一個雄偉的男人面前,一邊輕聲細語柔腸百轉的訴說著什麼,一邊在那被捆綁的男人身上緩緩的割著。她的纖纖素手一隻捏著肉,一隻握著刀。
那男人被細繩密密麻麻的綁著,肌膚被勒出一塊一塊的凸起。那女子就按著那些凸起在割肉,割得很歡喜,臉色潮紅媚眼如絲。
李閒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側耳傾聽。
“埃斤,你覺得這一刀從左面割好,還是右面?”
那雄偉的漢子閉著眼,臉色肌肉都在抽搐,聽到那女子輕聲問話後緩緩的將眼睛睜開,隨即大笑起來:“若是讓蘇啜新彌的嬌妻能餵給我一口酒,我就告訴你這肉應該怎麼割!”
他笑聲豪邁,帶著些許顫音。
“人都說埃斤您是草原上最勇猛的男人,我今天終於見識到了,埃斤……您真的很令人心動呢。”
那女子扭動了幾下水蛇般的腰身,抿著嘴輕笑道:“既然埃斤想喝酒,妾身又怎麼會拒絕?”
她放下刀子,拿起酒壺飲了一口,然後將紅唇湊到那雄偉漢子的唇邊,竟然以自己的嘴將酒度了進去。她似乎很享受這種方式,鼻子裡還發出一聲甜膩的呻吟。分開後,她媚笑著從銀盤中撿起一小塊血淋淋的肉,看著那男人的眼睛說道:“飲酒,自然要吃肉,埃斤要不要嚐嚐新鮮?”
不等他說話,那女子嬌笑道:“如此美味,妾身才捨不得給埃斤吃呢。”
她張開櫻桃小口,一點一點的將那塊血淋淋的肉塞了進去。
李閒忍著胃裡的翻騰,將臉上的黑色面罩緊了緊。
熟練的從鹿皮囊中摸出吹管,塞進去一根銀針。
銀針上寒芒微閃,色現淡藍。
噗的一聲輕響,那銀針被吹了出去,從縫隙中飛進去精準的刺在那女子的脖子上,那女子只覺得脖子上好似被蚊蟲叮咬了一下,下意識的用手去摸,隨即觸碰到了那根還露出在脖子外面一大半的銀針。她皺眉,臉色劇變,將銀針抽出放在眼前看了看,隨即張嘴發聲高呼。
她發不了聲,銀針上的毒雖少,卻在瞬間毒啞了她。
李閒以匕首破開帳篷,猛的鑽了進去。
在那女子驚恐的視線中,一個黑巾遮面的修長身形驟然出現,那人看著自己,眼神明亮的好像天上的星辰,冷得,好像刀子上的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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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1 06:44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四十八章 白痴來的好
那女子雙手卡著自己的脖子,似乎是想用這樣的方式幫助自己恢復說話的能力。只是直到她手掌關節泛白,手背青筋凸顯,她的嗓子依然還是發不出一點聲音。之前那甜的發膩的呻吟被永遠的封存在她的喉嚨裡,再也不能魅惑人心。
李閒緩步走過去,站在那女子身後。
他從袖口裡抽出來一根極細的不知道什麼材質的絲線,緩緩的在那女子的脖子上纏繞了一圈。
動作很緩慢,甚至看起來有些輕柔。
李閒微微俯身,貼著那女子的耳際輕聲道:“別怕,我只是想把你吃下去的肉弄出來。”
絲線收緊,如刀鋒一樣銳利的勒進了那女子的肌膚中,吃下去的血肉是弄不出來的,但那修長白皙的脖子終究還是斷了。女子的頭顱滾落在地,掉在厚厚的羊毛毯子上發出一聲絕望的悶響。李閒在那女子的身上將那細絲上的血珠擦淨,然後收回袖口上。
他看著那壯漢身上密密麻麻綁著的細繩微微皺眉,從他眉宇間就能看出他應該是覺得將那麼密集的細繩全部割斷是一件很繁瑣煩心的事。某種意義上來說,李閒真的很懶,所以他將綁著那壯漢雙手的繩子割斷後直接塞進去一柄從暗哨那裡搶來的匕首,然後找了把胡凳坐下來輕聲道:“如果你趕時間逃命,最好割的快一點。”
雄偉的漢子竟然一點也不驚訝,反而笑了笑:“從來沒見過你這麼懶的刺客。”
李閒很認真的糾正道:“如果你是摩會,那麼我便不是一個刺客,你可以把我當成……救命恩人。”
他輕笑道:“我不介意。”
摩會一邊割著繩子一邊說道:“我很介意。”
“我發現你這個救命恩人十分不合格,救人哪有不確定是不是就開始救的?萬一救錯了怎麼辦?”
他的傷口還在流血,而他臉上的表情卻越發平靜了下來。
“很簡單。”
李閒指了指自己背後的黑刀:“如果救錯了人,殺了你就是了。”
摩會將全部的繩索割斷,然後指了指李閒手裡繳獲來的彎刀說道:“把彎刀給我,我就能殺出去!”
李閒扑哧笑道:“還真是一個如此自負的傢伙。”
他卻沒有猶豫,將彎刀遞給摩會說道:“有件事我想糾正你,不是殺出去,而是偷偷逃出去。”
摩會站起來舒展了一下身體,然後用彎刀割下來一條衣服隨意將傷口包紮了一下:“我不會偷偷的逃。”
他說的很認真。
李閒站起來更加認真的說道:“那就學!”
摩會皺眉,然後點頭:“好!”
他跟在李閒身後往外走,低聲問道:“你是漢人?我不認識你。我也沒有見過你,你怎麼會認識我?”
李閒不耐煩的說道:“這些無聊的話你能不能等出去之後再問?”
他指了指門口說道:“若不是我先把外面的幾個衛兵放倒,難道你覺得這麼大聲說話霫人會聽不到?你們的族人都說你是個英雄我看未必,倒是歐思青青為什麼那麼白痴我在看到你之後終於找到答案了!”
正說著,忽然聽到外面有人喊道:“都睡著了?跟我滾起來!”
“是蘇啜新彌!”
摩會咬著牙低聲道。
李閒拉了他一把往自己割破了的洞跑,低聲且急促的喊道:“走!”
兩個人一前一後衝出帳篷,身後傳來蘇啜新彌的咆哮聲:“來人!有刺客!”
真他媽晦氣啊。
李閒嘆了口氣,媽的怎麼運氣這麼差?
“少年郎,那邊不是出營的方向!”
摩會低沉而急促的喊了一聲。
“傻子現在才他媽的往營外跑!”
李閒惡狠狠的罵了一句,隨即加快腳步往營地正中衝去。摩會跟在他後面停了一下,隨即咬了咬牙又繼續跟了上去。李閒這是第一次進規模萬人以上的軍營,他不認識路,但他知道最大的那座帳篷肯定是蘇啜新彌的。眼看著前方那少年不斷的閃在暗影中躲避霫人武士,眼看著那少年竟然往蘇啜新彌的中軍大帳跑去,摩會心裡的震撼是無以復加的,但他很快就明白了那少年的意圖!
想通了之後摩會的眼神猛的一亮,暗讚了一聲真是個聰明的少年郎!
而此時李閒卻連頭都不回一邊往大帳衝,一邊低聲罵著白痴一邊迅速的躲在大帳後面。摩會比他慢了一步,險些被那些聽到蘇啜新彌大喊的霫人武士發現。他往前一撲,順勢滾到了李閒的腳邊。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一聲暴怒的呼號:“不!摩會你竟然殺了我最心愛的美人,我要殺了你!”
李閒搖了搖頭,對蘇啜新彌的智商也產生了懷疑。
“給我搜!找到摩會!殺了他!”
“肯定是往外跑了,追!”
聽到喊聲,李閒悄悄鬆了口氣。
他剛要撩開大帳的簾子走進去,忽然有個人從裡面先一步走了出來。幾乎就在那人撩開簾子的同時,李閒的手已經抽出匕首頂在那人的脖子上。那人竟然反應奇快,猛的往後退去。李閒平伸著手頂著那人的脖子追了進去,摩會緊隨其後。
大帳再大,也終究有限。
那人倒退,李閒前進,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一直沒有改變,直到那個人的後背頂在帳篷上為止。他的動作其實比李閒還要快上一些,他倒退李閒向前,本身他就吃了虧。而他撞在身後的帳篷上的同時,他側頭閃過了李閒左手攻向他眼睛的招式。
“別動!”
李閒情急之下急促的低呼了一聲,他實在沒有想到面前這個人身手竟然這可矯健!如果不是他率先發難的話,說不得吃虧的就是自己,而事實上,他有種很不好的感覺,自己手裡明明有一柄切金斷玉的匕首離著那人的脖子不足三厘米,可偏偏心裡沒來由的慌了起來。
那人靠在帳篷上,看李閒的眼神是掩飾不住的讚賞。
“很久沒有見過身手這麼好的少年了。”
那人語氣真誠的讚嘆道。
“阿史那去鵠!”
跟在後面的摩會看清了那人面容之後驚呼了一聲,下一秒他手裡的彎刀已經劃出一道弧線斬向阿史那去鵠的脖子。而就在同時,李閒的匕首再次迅疾的刺了出去。阿史那去鵠,李閒聽清了這個名字。
本以為能引走蘇啜新彌那條大魚,誰想到帳篷裡還有一條更大的!
一柄彎刀,一柄匕首,幾乎同時下了殺手。
但是一剎那之後,李閒和摩會全都震驚了。
阿史那去鵠的身子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側向彎了下去,閃開了匕首躲過了彎刀,同一時間手中不知道何時出現了一柄短刀精準的刺到了李閒的心口上!
一股劇痛從心口傳來,李閒禁不住悶哼了一聲。他將匕首橫掃,然後快速的退後了兩步。低頭去看,只見自己心口上的衣服已經破開了一個口子,衣服裂開,露出裡面黑金色的軟甲。
“咦?”
阿史那去鵠用短刀磕開摩會的第二刀,側身一腳將摩會踹得連著退後三四步才站穩。
“居然身上還有寶貝?”
阿史那去鵠皺了皺眉,似乎對自己一刀沒有殺死那少年頗不滿意。
李閒暗道一聲好險,若不是貼身穿了紅拂姑姑送的軟蝟甲,只怕今天就會稀里糊塗的死在這裡!
好強的身手!
這是李閒對阿史那去鵠的第一印象。
“寶貝有的是!”
李閒抬起左手連續扣動機括,腕弩噗噗聲中迅疾射出四支短弩箭。阿史那去鵠手裡的短刀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在身前連續變換角度擋了四次,將四支短弩箭盡數磕飛。他腳下一點,頓地有聲。一點之下,他的身子好像一顆砲彈一樣撞向李閒。而李閒則在同一時間向一側閃開,順手將右手的腕弩射空了弩匣。
阿史那去鵠猛的的彎腰,上半身和下半身呈九十度俯身躲過所有的短弩箭,然後探臂向前,手裡的短刀精準的切開了李閒小腹上的衣服。短刀割在軟蝟甲上發出一種令人牙酸的聲音,李閒的全身上下的毛孔瞬間張大!
兩招!
阿史那去鵠反擊只是兩招,卻幾乎兩次殺死李閒!
快!
不可思議的快!
阿史那去鵠再次擋住摩會的彎刀,然後身子往後一仰反九十度向後探臂刺出短刀,嗤的一聲將摩會的前襟割開,同時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道很深的傷痕,若不是摩會反應快,阿史那去鵠這不合常理的一刀已經要了他的命!
“契丹第一勇士,見面不如聞名。”
阿史那去鵠搖了搖頭,看向李閒緩緩開口道:“倒是你這漢家的少年郎,反應不錯。”
李閒怒叱一聲:“不錯你媽-逼啊!”
兩次被刀刺中讓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他先是抬手打出兩顆鐵蓮子然後從懷裡將石灰粉包掏了出來,劈頭蓋臉朝著阿史那去鵠砸了過去。
“走!”
李閒拉了摩會一把就想往外衝。
砰地一聲石灰包被阿史那去鵠用刀身擋住,幾乎同時他已經閉上了眼睛閉住了呼吸。左手的衣袖擋住口鼻,然後短刀再次刺出去將準備偷襲的摩會刺破了左臂。
白煙飄灑,李閒已經退出去四五步遠,
“卑鄙”
阿史那去鵠的表情終於變了,變得有些憤怒。
他向前一沖,短刀橫掃鐮刀割草一樣掃向李閒的咽喉,而此時李閒終於將負于背後的黑色直刀抽了出來。短刀和黑刀撞在一起,火星四濺。也不知道阿史那去鵠的短刀怎麼會如此堅韌,竟然沒有被黑刀斬斷!
李閒將黑刀豎在身前當了一刀,卻又再次退了至少三步。
就在這時,忽然外面傳來一聲暴怒的呼喊:“誰他媽的在我帳篷裡!給我滾出來!”
話音還沒落,一隻手已經拉開簾子身子探了進來。
李閒心中一喜,暗叫一聲白痴來的好!
阿史那去鵠卻皺眉低聲狠狠罵了一句:“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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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sic5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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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1 06:48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四十九章 步步踩血
蘇啜新彌很鬱悶,他罵罵咧咧的才進門就發現自己咽喉上多了一柄黑色的直刀。那刀好大好長好鋒利,只輕輕在他頸邊放著,刀鋒上的寒氣卻好像已經割裂了他的肌膚一樣深入骨髓。他不敢低頭,不敢張嘴,因為他知道若是自己稍微動作大一點的話,那直刀就能輕而易舉的切開自己的喉嚨。
而讓他莫名其妙的是,直刀的主人黑色面罩下露出的明亮眼眸微微彎起,似乎心情不錯的樣子,而且還用很真誠的語氣說了聲謝謝。
“謝謝?”
蘇啜新彌下意識的問了一句:“謝謝什麼?”
摩會走到蘇啜新彌身邊,彎刀毫不客氣的將蘇啜新彌的一隻耳朵卸了下來。那隻耳朵在半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拋物線,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謝謝你自己送上門來。”
摩會的傷口還在流血,卻根本就不在意。他用彎刀盯著蘇啜新彌的心口,後者將慘嚎聲硬生生的忍住。
“你想用這個蠢貨威脅我?”
阿史那去鵠將短刀順在背後負手而立:“是不是想得太簡單了?”
李閒笑了笑道:“沒,真沒打算威脅你。”
說完,他猛的搶過蘇啜新彌手裡拎著的那顆血淋淋的人頭擲向阿史那去鵠,而摩會幾乎同時勒住蘇啜新彌的脖子衝出了帳篷。李閒和他兩個人沒有任何交流,卻默契的好像商量好了一樣。
兩個人衝出帳篷,李閒的直刀潑開一條血路,將三名來不及反應的霫人武士砍死,也不向後看,揮刀向後橫掃恰好將阿史那去鵠刺過來的短刀攔住。
到了帳篷外面,空間豁然開朗。
因為當值的霫人武士都往營門方向追去,大帳外的人並不多。十幾個武士攔在前面,看清了摩會制住了他們的埃斤後誰都不敢靠前。阿史那去鵠緩步走到李閒身前三米外站住,瞇著眼睛看妖怪一樣看著那個蒙著面的少年郎。
“漢人多豪傑,尤其是年輕俊傑層出不窮,這一點我很妒忌。”
阿史那去鵠淡淡的說道。
“我們草原上被風沙和彎刀磨礪出來的男人也沒幾個讓我瞧得上眼的,反而是去年冬天到大興城一路上遇到好幾個青年才俊令人為之側目。到了大興城之後更是滿目俊彥,尤其是那個叫宇文士及的年輕人更是令我欽佩。我本以為大隋國許多優秀人物都在國都,誰想到草莽中也有你這等冷靜果斷的少年人。”
他歪著頭仔細想了想:“過涿郡的時候見過一個少年,也就十幾歲年紀卻將一條長槊用的出神入化。十幾個大漢被他輕而易舉的放倒,當真是英姿勃勃,好像是叫……羅士信,應該是這個名字。”
他頓了一下,認真的問道:“少年郎,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李閒想了想說道:“若是不告訴你顯得我小家子氣了,不過告訴你又有什麼意義?”
阿史那去鵠肅然道:“我向來尊敬英傑,若你肯投入我麾下效力,今日之罪我既往不咎,甚至……我可以放了摩會。”
李閒撇了撇嘴:“很不入流的離間小計,你以為我會信你,還是摩會信你?”
阿史那去鵠沒掩飾自己的驚訝,他笑了笑說道:“出手果斷,心思敏捷,不錯,真的不錯。”
“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吧,我好給你立一塊木碑”
他一本正經的說道:“你不答應我,我只好殺了你。大隋的人才太多了,殺一個少一個。”
李閒將黑刀豎在胸前,皺眉道:“你這麼文縐縐的說話我很厭煩,而且你把鬍子刮得那麼乾淨更令人討厭!我甚至敢打賭,你穿的是紅色底他媽的褲。”
阿史那去鵠皺眉,臉色逐漸陰沉下來:“不識抬舉!”
他向前跨了一大步,直視著李閒的眼睛說道:“我本起愛才之心,奈何你自尋死路?最討厭你們漢人的虛偽,少年郎,你信不信他日我必率狼騎踏破中原?到時候也不知道有多少你這樣自以為是的少年會死在我鐵騎蹄下,我真想不通你們漢人為什麼都堅持這沒來由的驕傲?”
李閒嘆了口氣,看著阿史那去鵠的眼睛很認真語氣輕緩斯文的罵了一句:“我-操-你-媽”
很令人厭惡甚至噁心的一句罵人的話,李閒偏偏罵的那麼有藝術。第一個字聲音拉長,後面三個字語氣平淡連貫。
“走!”
趁著阿史那去鵠微微愕然隨即憤怒的時機,李閒猛地大喝一聲。
他快如閃電的劈出三刀,封死了阿史那去鵠的向前路線然後猛地轉身就走。
“向正西,那裡有人接應!”
他追上摩會低低的說了一句。
“好!”
摩會應了一聲,一刀劈死一個欺過來的霫人武士,再兩刀削斷了蘇啜新彌的雙手,拽著他的衣領往正西沖去。
李閒一邊跑,翻身灑出去一篷粉末。
他一刀切開一名攔路霫人的咽喉,再一刀卸掉了一條握著彎刀的手臂,直刀迴旋,切豆腐一樣切開一名霫人的胸前皮甲,那人胸口驟然崩開,血瀑布一樣噴出來。閃身避開一柄彎刀,李閒矮身橫掃也不知掃斷了幾條大腿,他緊緊的跟著摩會的腳步,直刀在月色下潑出一片血光。
猛的,他心裡驟然升起一股危機感,下意識的側身閃避,卻還是慢了半分。
一柄短刀好像撕開空間一樣從側面驟然出現,將李閒左臂劃開了深深的一道口子。血一瞬間就湧了出來,將他的衣衫浸透。
李閒直刀斜劈將阿史那去鵠逼退,皺眉看著左臂上的傷口。軟蝟甲沒有衣袖,這讓李閒有些氣苦。
“慢!”
阿史那去鵠以短刀遙指李閒:“太慢了。”
李閒一刀劈向他的肩膀,阿史那去鵠雙腳一錯步閃開,手裡的短刀迅疾如電的切向李閒的咽喉。李閒向後彎腰閃過,直刀橫掃斬向阿史那去鵠的雙腿。阿史那去鵠躍起,從半空一刀刺向李閒的面門。
兩個人快如閃電的交手四次,李閒雖然沒有再受傷卻也有些忙亂。
一刀將李閒逼退,阿史那去鵠抬眼看了看,見摩會帶著蘇啜新彌在前面狂奔,那些霫人武士忌憚而不敢出手。他微微皺眉,伸手指了指李閒,十幾名紅披風立刻撲了上去,他接過手下遞過來的硬弓,抽出一支狼牙箭搭在弓上。
嗖!
狼牙箭迅疾而出,直直的飛出去精準的射在摩會的後背上。他沒有停頓,再一箭直接將蘇啜新彌的後頸射穿。
李閒的直刀切開一個紅披風的咽喉,側身揮肘直接砸塌了一個狼騎的面門。鼻樑骨被砸碎,血噴泉一樣湧出來。直刀翻飛間,下一個衝過來的紅披風被李閒一刀削掉了半邊肩膀。
“起火了!”
遠處傳來一聲驚慌的呼喊,李閒一刀將一名狼騎攔腰斬斷,抽空朝遠處看了一眼,只見大營後面的火光已經冒了起來。
李閒來不及多想,再一刀直接刺穿了一個狼騎的前額,一腳踹在那人的小腹上,巨大的力度直接將那人踹飛砸向阿史那去鵠。阿史那去鵠閃身,然後追向李閒。
因為蘇啜新彌身死,那些霫人武士瘋了一般的衝過來。
李閒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水,嘴角微微抽動。
“殺!”
微微愣神了片刻,李閒被近乎無望的絕境將身體裡的暴戾徹底催發了出來。他如同一個瘋魔,直刀亂舞,在他四周立刻刮起一陣血腥旋風,殘肢斷臂飛舞。血花一朵一朵的在半空中綻放,然後迅速枯萎。
一名狼騎被李閒切開了肚子,血糊糊的內臟連著腸子一股腦從破開的口子擠出來,嘩啦一下子掉在地上,他因為收不住腳步還一腳踩在上面,膩糊糊的內臟立刻被踩的粥一樣往四周擠,踩著了自己的腸子,然後他就這樣被自己絆倒。撲倒在一地的內臟上,他卻還沒有來得及嚥氣。
黑刀之鋒利天下無雙,李閒也不知道自己已經殺了幾個人。他的雙眼逐漸變得赤紅,理智正在被瘋魔殺意取代。
管他是生是死,放手大殺一場吧!
一個聲音在李閒的腦海裡反覆的吼著。
活著那麼累,還不如殺個痛快然後戰死了之。
這個聲音在他腦海裡越來越響,而他的眼睛則越來越渾濁迷茫。他看不到那些衝過來的敵人長什麼樣子,他只看到自己揮刀將對方殺死。殺一個也是殺,殺十個亦然,殺一個血流遍地又能如何?
後背上挨了一刀,雖然沒有破開軟蝟甲,但痛楚同樣沒有讓他清醒過來。
大腿上挨了一刀,血流如注,但他卻感覺不到哪怕一絲的疼。
如虎雛怒咆,帶著凜凜威風滔滔殺氣。
他頭髮被劈散,在夜色中翩然飛舞。
他嘴角流血,染紅了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
若不是有軟蝟甲,他已經死了。但他沒死,所以圍著他的敵人一個一個的死去。
阿史那去鵠冷冷的看著那狀若瘋癲的少年,冷冷的看著自己麾下十幾個紅披風被他斬殺。冷冷的看著那少年瘋虎一樣主動尋找著敵人,冷冷的看著他沖向自己。
阿史那去鵠將短刀平舉,腳下爆發出一股衝擊力。他的身形奇快,一刀直刺李閒的咽喉!
李閒的視線早已模糊,他殺人,完全是沒了理智。
他沒看到,死神已經朝他招手。
吱的一聲尖銳的響動在李閒身邊響起,那是靴子碾動摩擦地面發出的刺耳聲音。緊接著,一道彪悍的身影驟然出現在李閒身邊,突兀而來,那人身子如獵豹迅疾,一腳側踢正中阿史那去鵠的肋部!
嘭!
阿史那去鵠如斷了線的風箏一樣被一腳踹飛了出去,砸倒了兩個紅披風,砸穿了一座帳篷。
那壯碩的身影皺著眉閃開李閒瘋狂一刀,單手抓著李閒的手腕一扭將黑色直刀奪了下來。他刀交右手順勢劈死一名狼騎,左臂猿展將李閒攔腰抱起來夾在腋下。他持刀前行,一刀將攔路的霫人直接從額頭中間劈開兩片,從碎屍中舉步而過,刀鋒冷冽,揮灑殺人,一步一殘屍。
再遠處,兩名契丹武士架著昏迷的摩會向遠處撤離。
在一束火把下,有一身紅色蓮花戰裙在飛揚飄舞。
她左手持弓右手拉弦,連珠箭出,箭箭殺人。
那壯碩漢子夾著李閒大步而行,直刀破開血路。而那女子則以羽箭為他將兩側敵人射殺,刀箭和鳴,步步踩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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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sic5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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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2 03:59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五十章 領悟另一個世界
李閒被重重的拋在地上,隨即那柄黑色的直刀也被那壯碩的漢子隨意插在他身邊。兩米高的漢子抱著肩站在那裡,垂著頭看怪物一樣看著李閒,他眼神中充滿了疑惑不解甚至還有一點迷茫,似乎想看清面前這個渾身是血的少年郎是什麼還沒有現出原形的妖孽。
殺出營地李閒在他腋下被夾著的時候已經恢復了神智,對於救了自己的這個壯碩男人李閒卻沒有多少好感,看不慣他那種清清淡淡的樣子,也看不慣他行事過於冷靜的方式。雖然大部分時候李閒就是一個這樣的人,但他也有頭腦發熱的時候做些令人不可思議的癲狂事。他連自己這種冷靜都很討厭,更何況另外一個比他還要冷靜的人?
冷靜,有的時候也代表著不近人情。
冷靜,有的時候也代表著六親不認。
李閒在大部分時間不得不做一個冷靜的人,但他真心討厭這種感覺。無可奈何的是,他過去現在將來都不得不冷靜且不得不越來越冷靜。
回想起自己之前險些在霫人的營地喪命他就覺得自己很白痴,真的很白痴。如果這樣莫名其妙的死了,他對得起誰?對不起張仲堅,對不起紅拂,對不起小狄,對不起鐵浮屠的兄長們,也對不起達溪長儒和血騎。
最對不起的,還是自己。
他坐在地上,看著遠處血騎的騎兵逐漸收攏,領隊的黑甲騎士推上去面甲露出那張熟悉的猙獰傷疤臉,李閒終於咧嘴笑了笑,笑扯動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傷勢,咧著嘴的笑容看起來真的一點也不漂亮。
血騎最終還是來了,出現在最應該出現的時候。
李閒垂頭看了下肩膀和腿上的傷口,抬起頭微微皺眉對那壯漢說道:“你就不能輕手輕腳些?”
他往後躺下來,頭枕青青草愜意的呻吟了一聲,腦子裡卻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歐思青青。也不知道那個白痴的傷重不重,要是死了自己跟誰要報酬去?是讓她以身相許自己勉強的答應還是故作瀟灑的說一聲何足掛齒?李閒覺得真的有點白痴二的英雄範兒了。無論如何,她來了,在她需要自己的時候,無論如何,自己來了,在她需要自己的時候。
“就算你不心存感激,也應該一本正經的說聲謝謝吧?”
李閒躺在草地上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這是一位英雄。”
“屁!”
那壯碩漢子白了他一眼。
李閒也不生氣,笑了笑道:“答朗長虹,給我一個屁的理由。”
答朗長虹挨著李閒坐下來,盯著李閒的臉問:“你真的覺得自己像個英雄?在我看來不過是個莽撞的蠢貨罷了。”
他伸出第一根手指:“第一,你救回來的人現在生死不明,沒什麼值得稱道的。”
第二根手指更尖銳刻毒:“第二,沒有計策完全憑著頭腦一熱就鑽進霫人大營救人,你以為自己是神仙還是妖怪吹口氣就能滅一營敵人?若不是我把霫人的輜重放火燒了,若不是你的同伴及時出現殺退霫人追兵,你以為你還能活著躺在這裡自以為是充英雄?”
第三根手指簡直把李閒貶的一文不值:“第三,如果不是你胡亂闖營打亂我救人的計劃,撤離的時候又怎麼會如此狼狽?”
第四根手指宣判了李閒的死刑:“第四,若不是我救你及時,你早已經被血迷了心竅瘋掉了,實在沒想到你連這樣的小場面都應付不了,若是失心瘋了就算活下來也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罷了。還英雄?”
他緩緩的握攏拳頭總結:“所以,從頭至尾你的營救行動都很失敗,失敗的一塌糊塗!”
他說話的樣子很嚴肅,很認真。
李閒平靜的聽答朗長虹將話說完,然後同樣認真的問:“真的很失敗?”
答朗長虹點了點頭道:“徹頭徹尾的失敗,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
“不過……你確實很出色。”
他笑了,如冰雪初融如春日暖陽:“我在你這個年紀,絕對做的比你還要白痴。”
李閒笑了笑:“你這麼說我就心裡也就平衡了,不過有件事我想知道,希望你不要騙我,實事求是的說。”
“你問。”
答朗長虹道。
李閒深深吸了口氣,直視著答朗長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問道:“如果不是因為已經救了摩會,你會不會來救我?”
答朗長虹搖了搖頭:“如果我認為救你會有危險,我不會救你。”
他語氣平淡的說道:“如果不是阿史那去鵠太大意剛巧被我看到機會,如果不是你的同伴已經衝進營地切斷了後面的霫人追兵,我不會救你。”
李閒點了點頭:“了解,謝謝你。”
他笑得很平和:“雖然我知道事實肯定是這個樣子,但不問清楚我心裡不舒服,當然,問清楚之後心裡更不舒服了。無論如何還是要謝謝你,我小心翼翼了十三年難得不冷靜一次,若是一次就送命我對不起太多人,更對不起自己。”
他坐起來看著迎面走過來達溪長儒說道:“我該走了。”
答朗長虹點頭,不語。
李閒掙扎著站了起來,將黑色直刀抽出來扛在肩膀迎著達溪長儒走了過去,一邊走一邊伸出手做了個很傻-逼的勝利手勢,食指中指伸直分開,好標準的一個二。
“刀不錯”
身後傳來答朗長虹淡淡的聲音,李閒撇嘴,勝利的手勢隨即改變,食指收回,中指孤零零的伸著對答朗長虹晃了晃。
“不許罵我,我現在心情很失落。”
李閒走到達溪長儒面前,撓了撓頭髮說道。
達溪長儒伸手在他肩膀上輕輕拍了一下,點點頭輕聲道:“回家。”
李閒仰起臉看著達溪長儒,使勁點頭:“回家!”
昨夜,答朗長虹奪了李閒的黑色直刀殺開血路,而那個穿著一身紅色蓮花戰裙為他以箭開路的女子,正是歐思青青的母親陳婉容。李閒在答朗長虹腋下恢復神智之後,隱隱間看到那女子連珠箭發的颯爽英姿,夜色燈火搖晃中看不清她的臉,只感覺那個女人站在那裡彎弓射敵的樣子真他媽的好看。
然後他就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答朗長虹用刀上,他有些自卑的發現那柄黑刀在答朗長虹手裡仿似有了生命一般。他的動作揮灑自如,沒有一刀勞而無功。黑色直刀在他手裡歡快的好像一條騰雲而起的黑龍,每一次舞動都會捲走一條生命。他的步伐很大,徑直往前走而不理會自己的兩側,甚至有霫人對他揚起彎刀他也不在意,然後那個霫人注定會在揮刀之前被箭射死,他相信陳婉容,就好像他相信自己的刀法。
但是追擊的敵人還是太多了,蘇啜新彌的死,阿史那去鵠的受傷讓霫人和那些紅披風短暫的慌亂了一會兒,但是很快那些人就更加凶狠的撲了上來。尤其是那些紅披風似乎是得到了受傷未死的阿史那去鵠的命令,不要命的衝上來要將答朗長虹和李閒留下。
陳婉容的箭法是超凡的,但她不是萬能的。
答朗長虹帶著李閒行動難免受到影響,所以上百名紅披風很快就從後面追了上來。就在最前面的那個紅披風彎刀舉起準備砍向答朗長虹後背的時候,十幾支羽箭從側面激射而來,跑在最前面的四五個紅披風立刻撲倒了下去,攢射的羽箭將紅披風的追擊隊列整齊的切下來一截,那些中箭的突厥狼騎就好像被鐮刀放倒的麥子一樣倒下去。
再然後,李閒看到了他終生都難以忘記的畫面。
血騎來了。
一隊百十人的黑甲騎兵組成一個鋒利的錐形衝擊陣型,踏著轟隆隆的戰歌自夜空中而來,在最前面擔任箭頭的鐵甲騎士端著一柄槊鋒長達四尺的馬槊,放下來的黑色面甲上繪著猙獰的獠牙,就好像來自幽冥地府的夜叉,天神下凡。
戰馬高高躍起落地時撞飛了攔路者,那個倒霉的紅披風飛出去的時候胸腔已經完全塌了下來。
那將軍平端長槊將擋在前面的紅披風刺穿,複合材料的長槊彈性極好,在撞擊之後槊桿彎曲出一條漂亮的弧線,然後猛然彈直將掛在槊鋒上的突厥狼騎挑飛。將軍再次放低長槊,將第二個敵人挑上了半空。第三個紅披風試圖用彎刀砍斷戰馬馬腿,他還沒有來得及揮刀就被那毒蛇一樣刺過來的馬槊刺穿了咽喉,槊鋒橫掃又將下一個敵人的胸膛破開,再下一秒又卸掉了一隻手臂。
後面的黑甲騎兵緊緊的跟在將軍後面,他們手裡的馬槊平伸將一個又一個敵人挑飛刺死。錐形陣鋒利無匹的切進霫人追兵的隊伍,先是狠狠的將外圍的奚人撕下來一層,然後刀子一樣切進奚人的隊列中,硬生生的撕開了一條口子,而隨著錐形陣的逐漸厚重,那口子被撐開得越來越大。
一百多名紅披風和數百名霫人武士組成的隊列被那隊黑甲騎兵硬生生的切斷,就好像一條被攔腰斬斷的蛇一樣痛苦的扭曲著。當將軍帶著騎兵們將敵人殺了一個對穿之後,跟在他身後的騎兵甩出一道漂亮的大弧線又轉了回來,將軍並沒有下令撤退而是以馬槊向前一指,在一聲轟然殺字中再次殺進敵陣再次勢如破竹的將霫人殺了個對穿。
將軍打了一個手勢,一百多人的騎兵忽然一分,動作整齊快速的令人嘆為觀止的分作十個小隊,來回交叉奔行,耙子一樣將剩餘的紅披風梳理乾淨。然後各小隊風一樣捲出去將試圖救援過來的霫人殺死,放火點燃帳篷,不多時這一側營地的大火就和後營答朗長虹放的火連成了一片,那些霫人搞不清有多少精銳的騎兵殺來再加上大火蔓延,他們很快就喪失了鬥志開始四散奔逃。
接下來,將軍又做出了一件令人瞠目結舌的囂張事。
他竟然讓十幾個小隊的騎兵從不同方向追擊那些霫人,速度並不快,就好像驅趕羊群一樣驅趕著霫人潰兵。被火嚇破了膽被黑甲騎兵殺破了膽的霫人怪叫著亡命而逃,甚至很少有人想起去馬場搶一匹戰馬再逃命。
一百多名騎兵,竟然驅趕著半個大營的霫人潰兵沖向大營的另一側。
倒捲珠簾!
李閒當時眼神猛的一亮,心裡豁然開朗。
答朗長虹停下腳步回身去望,也忍不住發出一聲由衷的讚嘆:“好一員虎將!好一支鐵騎!”
將思緒從昨夜的廝殺中收回來,騎在大黑馬上看起來搖搖欲墜幾乎睡著了的李閒忽然坐直了身子,他睜開眼,深深吸了口氣然後緩緩的吐出。仰起臉,微微側頭看向並排而行的達溪長儒。
“師父……”
“嗯?”
“昨晚……您”
“怎麼了?”
“真特麼帥啊!”
李閒轉過視線看向窮極目力的天空極遠處,眼神明亮而透徹,似乎……看到了另一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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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sic5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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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2 04:00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五十一章 騙人不遭雷劈的
李閒看到的另一個世界,其實是領悟。
昨夜達溪長儒用實戰給李閒上了一節生動的教學課,讓他看到了戰爭最真實的一面。他從中學到的或許無法用語言真真切切的表達出來,但是心裡已經隱隱間對如何取得勝利有了一個朦朧的印象。達溪長儒通過半夜廝殺一場豪勝給李閒打開了一扇窗子,讓他看到了那個真實的冷酷嗜血的世界。
達溪長儒說過,戰場上行事千變萬化,最重要的就是為將者要能審時度勢,在最正確的時間下達最正確的命令。這是一句不算空話的空話,聽起來很有道理但卻很蒼白難以徹底理解。而昨夜一場好殺,讓李閒對這句話終有所領悟。
毫無疑問,血騎出現的時機太棒了。
能一舉將霫人擊潰,血騎的戰力無雙只占到很小的一部分緣故,在最正確的時間用最正確的戰術,說起來容易真要做起來何其之難?
百人,追殺上千潰兵造成倒捲珠簾之勢,驅趕敵人的潰兵衝擊本陣,促使後面的霫人也隨即崩潰。
李閒將昨夜這一戰深深的記在心裡,幾年以後當他率領的騎兵已經頗有盛名的時候,他回想起昨夜這一戰依然心中有些難以平靜,正是這一戰讓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戰爭的血腥魅力。達溪長儒教他如何用刀,也用這種方式告訴他怎樣運用戰術。
“讓歐思青青留在你們那裡直到戰爭結束,好嗎?”
李閒想起回家之前陳婉容站在他馬邊聲音很低帶著一絲哀求的話語,心裡沒來由的多出幾分惆悵。
摩會的箭傷並不致命,但對於何大何部與奚人的戰爭來說絕對是一個壞消息。奚人的軍隊遠多於何大何一部的兵力,而霫人的埃斤蘇啜新彌被殺,阿史那去鵠肯定會想辦法將這個罪名安在摩會頭上,說不定用不了多久霫人就會以復仇為名出兵渡過西拉木倫河進攻何大何部。
到時候何大何部被兩個仇敵南北夾擊,勝算真的很小很小。
所以陳婉容才會有那樣的請求,因為在她心裡也沒有什麼勝利的信心。當年,她從江南而來想尋求突厥人的幫助從北方進攻大隋,牽制隋軍對南陳勢如破竹的攻勢。可陰差陽錯之下卻被摩會留下娶為妻子,就這樣在何大何部定居下來已經近三十多個春秋。她也曾不甘,但當歐思青青出生之後她的不甘和對大隋的仇恨已經漸漸的被對女兒的愛所取代。她也習慣了身邊有那個粗獷的男人陪伴,就如同習慣了另一個男人二十年的守候一樣。
李閒其實有理由拒絕陳婉容的請求,但他沒有。
他早晚是要回中原的,就算他不喜歡不贊同但他已經走在一條很多人為他鋪墊好的道路上。也許再過一年,他將告別草原回到那個不算家鄉卻熟悉而帶著些親切的中原。也許根本就用不了一年,李閒因為擔心在燕山中的張仲堅其實早已經歸心似箭。
歐思青青在血騎營地,其實並不十分安全穩妥。
她傷很重!
李閒有一萬個拒絕陳婉容的理由,卻最終被這一個理由推翻了那一萬個。
“不要太遲來接她,別等到我會丟下她。”
李閒如此回答陳婉容的請求。
陳婉容當時笑著點頭說:“我會的,不會有遲的那一天。”
李閒不知道,當他轉身離開後答朗長虹很少見的和陳婉容爆發了爭執,兩個人吵得面紅耳赤。一個氣得最後蹲在地上無助的哭泣,另一個則極少見的沒有安慰她說放心一切有我。爭吵的內容誰也不知道,他和她都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讓陳婉容哭泣的並不是因為答朗長虹和他吵,而是因為答朗長虹最後一句話讓她覺得這個一直愛護她保護她的男人對自己有些討厭了。
“你不該利用他!”
答朗長虹喊出的話聲音很大,幾十米外守著的契丹武士也聽得清清楚楚。他們不知道答朗長虹說的他是誰,也不知道利用了他什麼。
同樣的,直到幾年之後,當時在場的後來還唯一活著的契丹人普速完才知道那個他是誰,又是誰利用了誰。
用了一天的時間李閒回到了營地,這一天內他最少想了三十個藉口來向歐思青青解釋為什麼把她留下來,然後又都被自己否定。那個少女的驕傲他已經了解了,如果告訴她真相她肯定會回去,就算是死也死在父母身邊。
李閒不知道答朗長虹和陳婉容發生了爭吵,當然,就算知道他也不會改變自己的決定。
回到營地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整個營地只有獨孤銳志一個人留守顯得有些冷清。而全員而回的血騎兵並沒有多少大勝後的驕傲,或許對於他們來說這樣的勝利已經不值得慶賀。又或許,他們已經不再認為打仗是什麼應該慶賀的事。
“她怎麼樣?”
李閒一瘸一拐的走進房間,看著躺在床上的歐思青青微微皺了皺眉。
獨孤銳志看清李閒樣子的時候猛的從椅子上跳起來,他指著李閒的鼻子喊道:“你還有心情問她?她比你好起來何止一百倍!”
李閒揉了揉鼻子,在椅子上側著身子坐下來笑道:“最起碼我還睜著眼,而她看起來好像比我嚴重多了。”
獨孤銳志瞪了他一眼起身,拿起剪子將李閒傷口上胡亂包紮的布條剪開,一邊剪一邊解釋道:“她穿了兩層厚皮甲,箭扎進去並不深。只是箭頭上有點微不足道的小毒而已,還難得倒我?”
他一邊將布條扯開一邊生氣道:“倒是你!這他媽的誰給你包紮的傷口,不嫌噁心嗎?”
李閒尷尬的笑了笑說道:“這個蝴蝶結真的很噁心?”
獨孤銳志愣了一下,隨即怒道:“蝴蝶結?就算是也是沒了翅膀的蝴蝶!綁的這麼緊難道你想廢了這條腿?還有,你鹿皮囊裡的金瘡藥呢?”
李閒指了指左臂上說道:“全在這呢,帶得少了些……我綁得緊一些,還不是為了止血嗎?”
獨孤銳志道:“放屁!你綁了這麼久,下面血液不通腳還想要不想要?!”
李閒點頭認真道:“真想要。”
獨孤銳志速度奇快的將李閒的傷口清理了,然後找出金瘡藥敷上又重新包紮好。忙活了一腦門的汗水,他確定不會有什麼大礙後瞪著李閒問:“你這次怎麼這麼魯莽?”
李閒斜靠在椅子上,笑嘻嘻的說道:“就當我失心瘋了吧。”
獨孤銳志懶得理他,站起來開始整理藥材:“一會兒拿去自己熬了,一天兩煎。”
李閒痛苦的說道:“小毒哥,我是傷員!這熬藥的小事難道還要讓我自己來?你能人道一些嗎?”
獨孤銳志見李閒的傷勢並不是很嚴重也輕鬆了許多,他坐下來搖頭晃腦的說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
李閒接口道:“必先甜其心志,舒其筋骨,飽其體膚……”
第二天一早,李閒知道自己短時間內肯定練不了射藝了,所以很變態的在自己房間裡做了幾十個單手單腿俯臥撐,直到左臂和右腿上的傷口都被牽扯的疼得有些忍受不住才停下來,然後勉強自己洗了臉吃過早飯後躺在床上又休息了會兒,左臂和右腿上的傷口並不是很重,有獨孤銳志的治療李閒很放心。
他躺在床上,腦子裡開始回憶答朗長虹用刀。
他盡力讓自己的回憶清晰一些,一遍一遍的在腦海裡重新體會那刀法的精妙。
答朗長虹將完美的力度和速度以及角度盡情展現,刀法看起來很簡單不如何漂亮花哨卻極實用。李閒用心揣摩他每一刀的不同,竟然就這樣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時辰。
起身之後,李閒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
還是差距很大啊。
他搖了搖頭,走出自己的房間。
山林蔥鬱,滿目的綠色讓人心情也變得好了一些。
也不敲門直接進了獨孤銳志的房間,把正在埋頭配製藥物的獨孤銳志嚇了一跳。
“醒了,我告訴她你已經把她爹救出來了,她不信!”
獨孤銳志撅著嘴說道:“也不知道是不信你,還是不信我。”
李閒笑了笑,視線看向床上那個少女。
“李閒……你們不用騙我的,我知道你沒有去救我耶耶。我不怪你們,霫人有一萬軍隊!太多了,真的太多了。”
歐思青青倔強的轉過頭看向牆壁,背對著李閒說道:“對不起,其實……我不該來的,可能是我當時急糊塗了吧。”
李閒在床邊的胡凳下坐下來嘆了口氣道:“拼死拼活做好事,結果卻被人把付出給說沒了,我都生的偉大了,難道非得死的光榮你才信我?你爹很好,最起碼比你好!”
歐思青青猛的轉過身子,淚水還掛在嘴角:“你說的真的?我耶耶真的得救了?”
李閒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傷,很認真的說道:“看見了沒?這就是除了你爹之外的其他戰利品了,你還不信我嗎?我說了,你爹很好他已經回去指揮軍隊與奚人交戰了,而且前天殺出蘇啜部營地的時候簡直都天下無敵了,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厲害的武士啊,佩服佩服。我發誓,如果我說謊話打雷劈死我好了。”
一隻玉手慌亂的堵住李閒的嘴,某個無知少女急切說道:“別對長生天發誓,我信你,信你了!”
某人眼神中都是得意,還不忘偷偷瞥了眼窗外,見晴空依然蔚藍沒有一絲打雷的可能,他這才放下了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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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2 04:01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五十二章 去找他吧
“我耶耶真的沒有受傷?那我娘呢?看到我娘了嗎?”
歐思青青坐在樹下板凳上,仰著小臉問李閒。雖然她的箭傷並不嚴重,但因為之前中了毒的緣故所以臉色看起來格外的白。或許是因為得知自己父母沒有什麼事所以有些興奮激動,兩頰上有淡淡的紅韻所以看起來帶著點病態的美。
李閒點了點頭很嚴肅的說道:“說起來若不是你爹那麼能打我都回不來了呢,他先是抓住了蘇啜新彌然後一刀剁了腦袋,然後又抓住阿史那去鵠一腳踹得飛出去很遠也不知道肋骨斷了幾根。然後他沖在最前面殺開一條血路帶著我往回衝,他一路上殺了至少一百名霫人武士!”
李閒伸出兩個手指比劃著:“最少一百!”
歐思青青因為興奮和緊張所以沒注意到李閒因為心虛而出錯的手指,她攥著拳頭問:“那他有沒有受傷?我娘親呢?你還沒說我娘親!”
李閒甩了甩頭髮說道:“你爹那麼厲害自然是不會受傷的,那些霫人誰能近得了他的身前?那一柄彎刀簡直出神入化,一路上我只跟著跑就成了完全沒用我出手!再說你娘親,更厲害了,站在外圍連珠箭殺人策應你爹撤退,箭法簡直神乎其神啊。我就沒有見過箭法那麼好的女人,噢不,男人也沒有誰比的上她。”
李閒說的很激動,精彩處還比劃兩下以表示當時的場面有多熱鬧刺激。只是他卻沒有注意到歐思青青的臉色卻漸漸的變了,紅暈消失,臉色白的嚇人。她的笑容緩緩的凝固在臉上,眼神黯然。
“李閒……”
歐思青青輕聲叫道。
李閒嗯了一聲打住演講問道:“什麼事?”
“何必騙我?”
歐思青青抬起頭,眼淚在眼眶中轉著。
“我沒騙你啊!”
李閒撓了撓頭髮:“我對天發誓,一個字都沒有假的。”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歐思青青站起來忽然向前一撲抱住李閒:“你是怕我擔心對嗎?如果真的像你說的這樣,你身上為什麼這麼多傷?為什麼你的胳膊還在流血?你看你腿上的血,已經把褲子濕透了。明明是你救出的我耶耶和娘親,為什麼不肯說實話?”
她連續的問句將李閒問楞,而少女的淚水則順著他的衣領流進了脖子裡。很清涼,清涼的讓人怦然心動。
李閒傻乎乎的張著手,不敢觸碰歐思青青青春帶著淡淡香味的身體。
她伏在他肩膀啜泣,她的肩膀則微微顫抖著。
李閒傻乎乎的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做什麼,緊張得甚至忘記了自己之前講過什麼。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慢半拍的有些難為情的說道:“我這個人一向很低調,嗯…….低調。”
歐思青青慢慢的離開李閒的肩膀,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說道:“達溪叔叔已經告訴我了,我耶耶受了些小傷,娘親和答朗大哥保護著耶耶回青牛湖了。達溪叔叔說那天晚上你一個人衝進霫人的營地裡救人,若不是他們趕去的及時你就回不來了。李閒,之前是我錯怪你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李閒看著那張精緻的梨花帶雨的臉,下意識的出於本能的伸出手將她臉上的淚水抹去。
“我沒事,我怎麼會那麼白痴自己衝進去救人?別聽我師父胡說,也就是你這個小白痴才信他的話。”
“我是白痴!”
歐思青青微微側頭感受著李閒手掌心的溫度:“相信你再不相見的謊話,我是個白痴,不信你會把我耶耶和娘親救回來,我是個白痴。我什麼都做不好還誤會你,你在青牛湖說的話也是騙我的對不對?你只是想讓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很多壞人對不對?”
她用微熱的小臉摩挲著李閒的手掌就好像一隻受了委屈的小貓一樣:“我以後會變得聰明一些的,我保證盡力,不再讓你生氣好不好?”
李閒的心忽然被一種莫名的情愫佔據,占得滿滿的。
他張著嘴,過了很久才喃喃的說了兩個字:“笨蛋”
“疼嗎?”
歐思青青輕輕捧起李閒的胳膊,看著繃帶上滲透出來的血跡問。
李閒將胳膊緩緩的抽回來,有些口吃的說道:“不疼,就跟螞蟻咬了一口似的,再說有小毒哥在,再大的傷也沒什麼的。”
“等我傷好一點,你帶我回青牛湖好不好?”
歐思青青沒看到李閒眼睛一閃即逝的慌亂,她垂著頭,似乎醒悟了之前那一抱有些衝動,所以臉上的紅暈更深了幾分。只是草原女子性子直爽,心裡倒是沒有那麼多什麼規矩禮制的束縛。
李閒想了想說道:“青牛湖你暫時還不能回去。”
“為什麼?”
歐思青青問。
李閒道:“雖然明知道你會擔心,但我還是要將實話告訴你。現在你的部族遇到了危機,奚人的進攻越來越猛烈,你們部族的軍隊已經在不斷的撤退了。你爹正在等待時機反攻奚人,如果你這個時候回去非但幫不了忙,還會成為他們的負累。你娘親既然讓你在這裡靜養你就要乖乖聽話,他們兩個就能安心與敵人作戰保護家園。所以呢,我都不心疼糧食,你就踏踏實實在這裡好吃懶做吧。”
出乎預料的,聽到李閒的話歐思青青沒有鬧也沒有激動,她小心翼翼的將眸子裡的擔憂隱藏起來,露出一個笑臉。
“嗯!我聽你的。”
她極認真的說道:“我以前太傻,明知道你都是為我好卻偏偏懷疑你,以後再也不會了。我知道你說的是對的,你說什麼,我就聽什麼。 ”
李閒微微怔住,心裡不覺有些歉然。
兩個身上都有傷的人坐在樹下矮凳上一時間陷入沉默,有些惱人的莫名情愫在兩個人之間流轉。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李閒率先打破了尷尬隨意找了個話題。
“那是什麼花?”
他指著草叢中一朵盛開的黃色小花問。
歐思青青看向李閒手指的地方,隨即笑了起來:“是格桑梅朵,草原上最聖潔的花朵。傳說中如果有人能找到八個花瓣的格桑梅朵花,就會找到幸福。”
“格桑梅朵?”
李閒喃喃的重複了一遍,腦子裡卻沒來由出現了另一個人的身影。
歐思青青提著裙擺在那朵黃色小花邊蹲下來,潔白修長的手指一下一下的點著,片刻之後她忽然歡呼了一聲,轉頭看向李閒一臉的歡喜雀躍。
“李閒,你看!真的是八個花瓣!”
李閒愕然,不知道為什麼心裡一慌。
夕陽下,兩個人的影子被拖出去老長老長,再次陷入沉默中。
相隔千里外,燕山。
一臉絡腮鬍鬚的張仲堅一拳將最後一個敵人砸塌了胸膛,抬起腳將那具猝然失去生命的屍體踹下山去。他回身看了一眼,見紅拂站在不遠處的一塊大石邊正在看著自己微笑,她抬著手理了理被山風吹拂的有些凌亂的髮絲,笑顏如花。
不遠處鐵浮屠的馬賊們已經在打掃戰場,抬起戰死兄弟的屍體默默的走向遠處。地上橫七豎八躺滿了敵人的屍體,還有殘肢斷臂和折斷的兵器。
排行三十七的洛傅從地上撿起一柄橫刀,將另一柄橫刀踢下山澗。
“大哥,有些怪啊。”
他看著手裡的大隋制式橫刀皺了皺眉。
“這個月已經第四次了,誰在暴露咱們的行蹤?”
張仲堅搖了搖頭道:“別亂懷疑,鐵浮屠中沒有吃裡扒外的人,肯定是咱們不小心暴露了,再換個地方就是。”
洛傅嘆了口氣道:“大哥,我自然知道咱們兄弟沒有那種小人,只是……真他媽的怪了!”
他狠狠的將橫刀刺進樹幹中,木屑紛飛。
紅拂走到張仲堅身邊,看了看地上的那些穿著深藍色錦服屍體說道:“都是羽林衛的人,這些禁宮侍衛怎麼就千里迢迢找到燕山來了?洛傅說的對,肯定是有人洩露了咱們的行蹤,不然這些禁宮侍衛就算長了狗鼻子也不可能這麼快又找到咱們。”
壯碩的伏虎奴赤-裸著上身,似乎一點也不懼怕山風的呼嘯。他提著一具屍體丟在張仲堅腳下說道:“這個人不是他們一路的,看衣服是幽州的兵。”
“羅蠻子的斥候?”
陳雀兒怒道:“他想死了嗎!”
張仲堅搖了搖頭,視線看向北方:“也不知道安之怎麼樣了。”
陳雀兒想起李閒可惡的樣子,臉上的怒容漸漸消失,嘴角上微微翹起,似乎是在追憶著什麼:“那個小傢伙!嘿!還真他媽的想他了。”
紅拂轉過身,偷偷揉了揉發酸的鼻子:“你們收拾一下,我去看看小狄。”
“姑姑!我沒事!”
明顯長高了許多的張小狄在幾個鐵浮屠馬賊的保護下走了過來,她小跑著衝進紅拂的懷裡:“你沒事吧姑姑。”
紅拂笑著搖了搖頭,溺愛的揉了揉小狄的腦袋。
“沒嚇著吧?”
她低聲問。
小狄抬起頭,很認真的搖了搖頭:“小狄不怕的,安之哥哥說過,以後小狄會慢慢學會長大,學會不哭,小狄不哭,就不害怕了。”
紅拂微笑,也將視線投向北方:“是啊,你安之哥哥說的,你都記得。”
“走啦!”
張仲堅站在山巔大聲喊道:“換個地方築窩,看看那些禁衛他娘的是不是真的都有一個狗鼻子!”
陳雀兒大聲笑道:“咱有屠龍刀,屠幾隻狗算得什麼?”
等眾人收拾好啟程後,張仲堅放慢腳步走在最後與紅拂並肩而行:“婉承,你不要跟著隊伍了。”
“為什麼?”
紅拂張婉承驚訝問道。
“帶上小狄,我讓洛傅和陳雀兒護著你出塞,去找安之。你帶小狄離開,我和兄弟們更能放開手腳,廝殺也好,逃命也好,顧慮便少些。咱們一直在燕山中消息閉塞,可從最近這種情況我也猜的出來,那個白痴皇帝肯定是要御駕親征高句麗了,這些禁衛找上來是在給那個白痴皇帝清除危險。我只是還想不通為什麼是羅藝的人盯咱們這麼緊,難不成羅蠻子準備動手了?可無論如何,只要小狄和你沒事,我若想走,這世間誰能攔得住我?”
紅拂沒有拒絕,甚至連猶豫都沒有:“好,我明天一早就出發。”
……
李閒揉著右眼,心裡又是沒來由的一陣煩躁。
“右眼跳災嗎?……媽的,到底出了什麼事?”
他站在山巔巨石上,遙遙看向南方。
他本來根本就不信這些東西,可這些天卻總是心境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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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2 04:01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五十三章 想起來和想不起來
“師父,我想回燕山。”
李閒站在達溪長儒的房門口,猶豫了很久還是說了出來。雖然他知道達溪長儒肯定不會同意,但不得不做爭取。那種心神不寧的感覺很讓人惱火,他總覺得要發生什麼事卻偏偏摸不到頭腦。按理說張仲堅帶著鐵浮屠的人藏身茫茫燕山中,就算朝廷出動兩萬大軍也未見得能在群山中找到他們。
“不成”
將手裡的兵書放下,達溪長儒語氣平淡的拒絕了李閒:“回燕山要經過奚人和契丹人的戰場,太危險。”
“如果你覺得的時間太多了……”
達溪長儒將書丟給李閒道:“拿去看,然後寫最少一萬字的總結。”
李閒皺眉道:“這是要約稿麼?先談談價錢吧。”
達溪長儒道:“好啊,少一個字圍著山跑一圈。”
李閒在椅子上坐下來苦著臉說道:“我自己輕裝簡行回去,避開奚人的戰場應該沒什麼問題,大黑馬跑得快就算被人發現也追不上我。我爭取一個月內就趕回來應該問題不大吧,您知道的,阿爺在燕山。”
達溪長儒搖了搖頭道:“當初離開漁陽的時候我和張仲堅已經約好,明年過了正月再回去且已經定好了會面的地方,如果你貿然回去,就算能避開奚人也找不到他。”
李閒繼續爭取道:“我了解鐵浮屠,別人找不到我一定能找到!”
達溪長儒緩緩道:“兩條路,要麼打贏我,要麼死心吧。”
李閒嘆道:“您這是在欺負孩子嗎?”
達溪長儒居然點了點頭:“如果你願意這麼想倒也沒什麼,可以。”
李閒起身,往門外走去。
“別想偷著跑,我已經下令,無論是誰擅自離開營地殺無赦。”
李閒頓住腳步,偷偷比劃了一下中指。
……
幽州
坐在鋪了一整張虎皮的寬大座椅上,幽州虎賁郎將羅藝將手裡的書信放下,瞇著眼睛陷入沉思。花了十萬貫總算搭上了黃門侍郎裴矩,他心裡終於踏實了一些。朝廷裡的動向他時刻關注,送了不少禮籠絡了一些人但一直沒有接觸到權利高層。與其說他關注著朝廷不如說關注著那個令人看不透的皇帝陛下,能搭上裴矩這條線總算讓他鬆了口氣。
朝廷裡那些氏族大家出來的顯貴們一直看不起他,原因很簡單,他並不是出自世家,寒門子弟靠著勇武百戰積累軍功逐漸做到了郎將的位置上。雖然他手握著大隋最精銳的鐵騎,但一直沒有真正進入那個權力中心。如果說朝廷裡那些顯貴們是一座大池塘中有各自地盤等級分明的錦鯉,那羅藝這樣寒門出身的人就是一條突然出現在池塘裡的黑乎乎醜陋的泥鰍。就算他威脅不到那些錦鯉,但是那些錦鯉還是會排斥他打壓他。
好在,那些大人物們終究還是有所喜好的。
裴矩愛財,那就送錢,累計下來送過去已經不下十萬貫,虞世基愛美女,羅藝這兩年搜羅了十幾個各族女子悄悄送過去。納言蘇威重禮制,羅藝便以晚輩侄兒的禮數每年節日都派人去問候。就連隴右李淵這樣明顯已經失勢走霉運的人,羅藝也是一心交好從不曾怠慢過。身有國公顯爵的李淵被任命為一個正五品的小官到懷遠鎮都糧,路過涿郡羅藝還派人送去一托盤的金子做賀禮。知道李淵身邊沒有幾個人,他還特意調了一隊五十名老兵過去給李府充當護衛。
之所以如此小心翼翼貌似謙卑的做人,其實是為了掩藏住他內心中那顆越來越壓制不住的野心。
他花了那麼多錢,做了那麼多事其實無非就是為了一件事,那就是保證自己在幽州的穩固地位。在皇帝陛下遺忘他的時候,必須有人提醒陛下遠在幽州還有一位忠心耿耿的虎賁郎將。當皇帝記起他的時候,有時候還要求人幫忙必須讓陛下暫時忘了他。這並不矛盾,要看的就是陛下忘記他的是什麼時候,而想起他又是什麼時候。
大業皇帝楊廣是個性格上很矛盾的人,他睿智的時候誰也別想騙得了他。而他糊塗的時候,誰也別想阻止他。
李閒根據前生後世的總結,曾經大膽的推測楊廣是個性格分裂的人。
所謂該想起該忘記的時機,就全靠那些朝中的大人物來左右了。比如羅藝幾次上書請求朝廷增加虎賁鐵騎的輜重補給全都如石沉大海一樣沒了後文,他只好派人給給黃門侍郎裴矩送去足足五萬貫的壽禮,第二個月朝廷就將給幽州軍的輜重補給增加了五成,羅藝也就能在保持五千具甲鐵騎的基礎上再訓練一支輕甲步兵。
而這次給裴矩和虞世基分別送去一份厚禮,羅藝的意圖就是讓皇帝陛下暫時忘了他。
前陣子朝廷已經下旨,各地良家子弟在明年二月前自備兵器盔甲馬匹趕到涿郡集結。數十萬府兵也已經開始調動,征伐遼東已經越來越近了。而在羅藝看來這是一場有敗無勝的戰爭,所以他不願意去遼東,不想讓自己這些年辛辛苦苦攢下來的基業都在遼東付之一炬,若是皇帝陛下一時心血來潮下旨讓他的虎賁鐵騎為先鋒出戰遼東,他只能提前將那件事幹了。可現在時機不到,他真的沒有膽量去做。所以他必須讓皇帝陛下忘了自己,最起碼在明年開戰之前忘了自己。
雖然裴矩是個填不滿的大坑,使多少錢都填不滿,但毫無疑問羅藝搭上他這條線算是對了。
大興城規模宏大的皇宮中,五月初才從涿郡巡遊回來的大業皇帝楊廣斜靠在龍椅上皺著眉頭批閱奏摺。桌案上堆得小山一樣的奏摺讓他有些頭疼,他甚至因為厭惡批閱奏摺而有些無奈的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他很清楚的記得,自己剛剛登基的時候批閱同樣多的奏摺用不了一個時辰,而且絕對不會出現什麼錯誤。可是現在他悲哀的發現,才看了十幾份奏摺他就已經失去了耐心。
那個時候他好像有用不完的精神使不完的力氣,批閱奏摺之後甚至還有心情去民間走一走聽聽大街上百姓們都在說什麼。可是現在,他已經不記得自己已經多久沒有微服出宮體察民生了。每次出巡,身邊好像都跟著很多很多人,當然,他覺得隨從越多越有排場才顯得出天家氣派。
二月的時候他在涿郡以高元有不臣之心為由正式下旨征伐高句麗,命令天下良家子第明年二月前至涿郡集結。想像著明年就能再次親自率軍為大隋開疆拓土的他本來興奮了好一陣,可回來後再次埋首在朝政瑣碎事中讓他越來越煩躁!
所以當看到奏摺上的密集小字越來越模糊的時候,他惱火的將手裡那份李淵呈上來請求增加懷遠鎮守軍的奏摺狠狠摔打在桌案上。
“朕讓他去給懷遠鎮都糧是覺得他有這個能力,他竟然還好意思跟朕要兵?宇文述,還有右祤衛大將軍于仲文,左武衛大將軍麥鐵杖的兵離著懷遠鎮才多遠?三個大將軍十萬大軍站在他後面他竟然還有臉跟朕要兵?!”
摔了奏摺他還不覺得解氣,拿起來狠狠的丟出去老遠:“姓李的沒一個好東西!他要兵幹什麼?難道以為朕不知道?!”
黃門侍郎小心翼翼的將那份奏摺撿起來,想起前幾天李淵派人送來的那份禮物的分量輕輕搖了搖頭,心說唐公啊,不是我不幫你,陛下盛怒我能保住你就不錯了,至於增兵就免談了吧,唉……誰叫你姓李?
“陛下……因為一個無能小吏而氣壞了身子,多不值?”
裴矩湊過去將奏摺放在桌案的一角,偷眼看了看楊廣的臉色後輕聲說道:“其實唐公也只是擔心,他在懷遠守著萬萬斤糧草不得不小心一些。懷遠鎮緊挨著遼河,高句麗的兵若是膽子大說不準真就敢過來冒犯天威。依臣看來,唐公這些年對陛下還是忠心可嘉的。”
楊廣微微一怔,隨你惱火道:“你是說朕故意為難他?”
裴矩連忙垂首道:“臣怎麼能有這個心思?陛下明鑑,臣只是時刻謹記陛下的教誨。”
楊廣道:“朕的教誨?那你說說,朕教誨你什麼了?說不出來朕就扒了你的官皮遠遠的發配出去!”
見陛下已經怒氣稍平,裴矩裝作大著膽子直言不諱的忠誠樣子道:“陛下說過,要就事論事,而不是就事論人。”
楊廣愕然,隨即惱火的罵道:“你這佞臣,說話就不能委婉些?”
裴矩知道成了,連忙惶恐道:“臣若是佞臣,也是直言不諱的佞臣。”
楊廣搖了搖頭,隨即將李淵的奏摺又拿起來看了看,猶豫了一會兒說道:“讓于仲文的兵再往前提一提吧,畢竟那都是朕的糧食!”
“陛下聖明!”
裴矩垂首道。
楊廣瞪了他一眼道:“只怕剛才你心裡還在罵朕昏君吧!”
裴矩抬起頭認真說道:“陛下若是昏君,臣只能是奸佞之臣了。”
楊廣扑哧一聲笑罵道:“我一會兒就讓人把你這奸佞之臣叉出去!”
他頓了一下問道:“你剛才不是說就事論事嗎,那朕問問你,首戰以誰為將?羅藝如何?”
裴矩想了想說道:“十二衛大將軍皆可,唯獨虎賁郎將羅藝不可。”
“為什麼?”
“陛下……幽州重地,唯有虎賁精甲鎮守方可萬事無憂。草原上的那些蠻人不可信,有羅藝在,阿史那家的狼崽子過不了北長城。”
楊廣想了想,隨即釋然道:“那就讓羅藝給朕看好家門吧……其實,朕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奸佞之臣,如果你順著朕的意思說,朕一定裁了你!”
他舒暢的笑了起來,臉上帶著些孩子般的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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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2 04:02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五十四章 三十七哥
一個月不到的時間李閒身上的傷基本上已經好利索,每天他把自己搞得很忙。心裡那種若有若無的緊迫感讓他有些壓抑,只好靠著每天大量的學習來將時間分解。算算時間,已經到了大業七年的七月,草原上正是風景漂亮到讓人心曠神怡的好時候。可李閒一點都不怡,相反,一天比一天煩躁。
“安之,怎麼這幾天一直皺著眉?”
獨孤銳志看著蹲在胡凳上大口吃飯的李閒問。最近一段日子血騎中的人都察覺到了李閒的變化,這個開朗到可惡的少年已經有些日子沒有主動和大家開過玩笑了。
“還在惦記你阿爺?”
李閒使勁將最後一點食物塞進嘴裡,抹了抹嘴笑了笑道:“沒,就是有點累了。有沒有什麼補藥能讓人快速恢復體力且安神去煩?比如烏雞白鳳丸什麼的。”
雖然不知道李閒說的烏雞白鳳丸是個什麼東西,但深通醫理的獨孤銳志還是在第一時間從字面上猜到那藥是幹什麼用的。見李閒還有心情開玩笑,他的擔心也就淡了些。
“你說的那個東西太膚淺了。”
獨孤銳志眨了眨眼挑逗道:“我倒是能配些藥只要你肯持續吃上半年,或許真沒準能讓你每個月煩上那麼幾天。”
李閒撇嘴道:“如果真要是能變成女人也就輕鬆了,以我這張臉就算變成女人也難看不到哪兒去。說不好還能禍害個王公貴族家裡的優秀子弟,要是運氣好的離譜真沒準混進後宮當個驚心的傾世皇妃什麼的。”
“安之,我發現你這樣的人就不能主動搭理你,看你有些煩才打算陪你聊聊,怎麼你一開口就滿嘴胡說八道?”
獨孤銳志總結道:“就應該讓你變成啞巴!”
李閒嘆氣道:“如果不能扯扯淡,那人生得多灰暗?”
“出去轉轉?”
獨孤銳志笑道:“你還有隻飛龍欠了我半年多了。”
一說的涉獵,李閒的心裡立刻癢癢起來。這一世能讓他上癮的事確實不多,他像個機器人一樣不知疲倦的修煉其實真的沒有太多樂趣可言,如果說有一件事他是真的上了癮,那麼必然就是射箭。閒暇時寫幾筆字當然不算在內,那隻不過是他修煉累了換換腦筋的娛樂活動而已。
“可是師父說不許我出營地……”
李閒歪著頭做林妹妹憔悴狀。
“滾你的蛋!”
獨孤銳志怒道:“你什麼時候是個遵紀守法的傢伙了?”
李閒想了想說道:“還是和我師父說一聲吧,不然他再把我當逃兵給哢嚓了。”
兩個人肩並肩去找達溪長儒,後者居然想都沒想就答應了李閒出去涉獵的請求。理所當然的有兩個附加條件,一,不許騎馬,二,達溪長儒揉了揉發皺的肩膀說:“我也去鬆鬆筋骨。”
李閒知道達溪長儒是怕自己溜走,他若是騎了大黑馬逃跑的話血騎中還真沒有一匹馬能追得上。不過李閒確定,只要自己敢跑達溪長儒真敢開弓射他。
這一個多月憋在營地裡確實很難受,李閒摸著硬弓手心都開始癢癢起來。不只是他,達溪長儒才說出去涉獵,血騎兵集體表示也要去。於是乎,達溪長儒留下二十名血騎兵和鐵獠狼留守營地,帶上其他人出去好好舒展一下筋骨。
七月間,正是狩獵的好時節。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出了營地直奔後山,達溪長儒將血騎兵分作十幾個小隊,將獵物向一個方向驅趕。他和李閒還有七八個射藝出眾的血騎兵守在約好的地方。閒了這麼久第一次集體出來射獵所以每個人都有些興奮,那些殺人都不眨眼的血騎兵在叢林中愉快穿行的樣子竟然仿似找回些孩子般簡單的快樂。
達溪長儒一邊分派人手,一邊對李閒說道:“圍獵,其實也是演練戰術一種效果不錯的方式。”
李閒點了點頭,以獵練兵的方式他很早之前就聽說過。
“安之!”
換了一身緊身勁裝的歐思青青雀躍著跳到李閒身邊,忽閃著眼睛裡的小星星笑著說道:“一會兒射獵的時候你一定要搶個第一噢,要射得比他們都要多才成!”
她自己都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對李閒的稱呼已經變成了安之。
李閒笑了笑說道:“第一麼?有什麼獎勵?”
歐思青青想了想說道:“我親手給你烤肉吃好不好?”
“你?”
李閒撇了撇嘴,想起上次歐思青青烤成炭的那隻無辜的兔子就不由自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一個兔子被烤得黑了吧唧的,她的小臉弄的比那隻兔子還黑。歐思青青總是在各方面表現出各種天然白,血騎兵們都已經習慣了這個什麼都想幫忙什麼都越幫越忙的少女。而在很多時候,血騎兵在看到李閒和歐思青青並肩而行的時候都會發出會心的善意笑聲,笑聲中是純粹的祝福,在他們眼裡那一對少男少女真的很般配。
歐思青青總是說起那個契丹人古老的傳說,駕著青牛車的仙女和騎著白馬的仙人相戀的故事。每次說起這個傳說的時候,她的眼睛裡總會有一種令人迷醉的湖波在蕩漾。
“還是算了吧,吃,你比較靠譜,烤肉這事你還是別攙和了。”
李閒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說道:“做飯這種事,其實說起來還是男人比較靠譜。名廚那麼多,有幾個女人?再說,我答應你娘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所以你還是安安靜靜的好吃懶做得了。”
“天天白吃幫不上忙,我都不好意思了。”
歐思青青嘟著嘴說道。
李閒嘆了口氣道:“你本來就是個白痴。”
“那你就是呆瓜!”
歐思青青揮舞著拳頭反擊,可愛的樣子讓人忍不住想在她還帶著嬰兒肥的下頜上咬一口。
“喂!”
歐思青青忽然想起了什麼,用胳膊肘撞了李閒一下說道:“你說過一起吃到老的。”
李閒點了點頭:“吃到老。”
“會不會有老虎?”
歐思青青問。
李閒笑道:“如果有就好了,打一隻吊睛白額猛虎剝了皮,讓師父給我縫一個虎皮腰裙,就是不知道他老人家的針線活怎麼樣。”
李閒想起一年多前達溪長儒給自己取的表字,笑了笑。
“來了!”
不遠處的達溪長儒低聲喝道。
李閒順著達溪長儒的視線往遠處看,只見前面草叢中一陣晃動。看樣子數量不在少數,而且還是大獵物。
“媽的!是野豬!”
朝求歌罵了一句:“誰趕過來的!”
他將弓箭放下隨即抽出橫刀緊握在手裡,盯著面前的草叢神情竟然有了一絲緊張。不只是他,當從叫聲確定是野豬之後,留在這裡的血騎兵有一半人放下弓箭換了橫刀。野豬皮出了名的堅韌,羽箭扎進去也深不了。而且野豬群若是發了瘋,就連老虎都要退避!看樣子這群野豬數量不少,也不知道是哪個魯莽的血騎兵小隊趕過來的。
“弓箭手到後面,刀手在前!”
達溪長儒命令道:“盡量瞄準了腿射,把野豬放躺下!”
他們是血騎兵,在十倍於己全副武裝的敵人面前都不曾後退過,又怎麼會真的懼怕一群茹毛飲血的畜生?
沒有一個人後退,十來個人圍成了一個小小圓陣。
一頭看樣子足有五百斤的野豬王率先從草叢裡躥了出來,暴戾的沖向血騎所在。巨大的野豬就好像一輛坦克一樣橫衝直撞,速度奇快。在它後面,二三十頭野豬蜂擁而出。
“站在我後面!”
李閒對歐思青青說了一句,隨即抬起弓略做瞄準便將羽箭送了出去。羽箭稍微偏了些,打在野豬腿上卻沒有射穿。受了刺激的野豬顯得更加狂暴,叫了一聲後低著頭以獠牙當做武器朝著李閒衝了過來。
第二支箭比第一支稍稍晚了一點,精準的刺穿了野豬的一條腿。巨大的野豬腿上一軟隨即撲倒,但是很快就又掙扎著站了起來。它站起來只停頓了片刻,可就是這片刻讓它再也沒能昂起頭顱。李閒的第三支箭選擇了一支破甲錐,流星一樣疾飛過去精準的刺進了那野豬的眼睛裡。
領頭的野豬悲鳴一聲緩緩倒了下去,後面跟著的野豬群隨即為止一窒。
或許是因為首領的死亡讓它們感覺到了恐懼,很快野豬就開始調轉方向朝著另一邊衝了過去。李閒再次發箭接連射翻了兩支野豬,而其他的血騎兵互相配合下也將幾隻敢衝過來的野豬變成了死豬。
野豬的衝擊猛烈而短暫,雖然並沒有對血騎兵真的造成什麼威脅,但那種視覺上的震撼還是讓人心裡不由自主的生出幾分緊張,血騎殺人如麻不假,但殺人如麻不代表面對危險的時候心裡就沒一絲不平靜。
更何況,殺野豬不見得就比殺人容易。
短暫射獵卻很刺激,尤其是歐思青青更是被嚇白了小臉。她緊緊的攥著拳頭站在李閒身邊,沒有後退一步,哪怕手心裡都是汗水。
李閒抽出黑刀走過去將那頭還在掙命的野豬王刺死,比劃了一下笑道:“咱們得吃一個月野豬肉了。”
“誰把野豬趕過來的?”
朝求歌冷聲問道。
圍攏過來的血騎兵互相打量了一下,都有些迷茫。
“難不成是野豬自己衝過來的?”
獨孤銳志除了在藥理上其他地方都帶著點白痴,他才說完,朝求歌就白了他一眼問道:“豬和你有仇?自己衝過來跟你不死不休?!”
正說著,忽然不遠處草叢中又是一陣晃動,看樣子是一個體型更加龐大的獵物。李閒快速的換了弓箭,弓如滿月一箭射了過去。
草叢中傳來一聲悶響,那是羽箭沒入肉-體的聲音,緊接著是一道爽朗的笑聲:“就這麼歡迎你三十七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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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sic5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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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2 04:03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五十五章 是誰?
“桃李子,皇后繞揚州,宛轉花園裡。勿浪語,誰道許!”
大業皇帝楊廣喃喃著將密奏緩緩的合上,他閉上眼腦子裡沒來由的想起父皇臨死時候猙獰的表情和近乎於咆哮的囑託:殺了那個姓李的孩子!
他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忽然感覺到一種難以抗拒的疲乏。
“一刀,你怎麼看?”
他閉著眼睛問。
整間寬大的書房裡只有兩個人,他問的,是微微彎著腰站在他身旁的太監。這個太監穿著一身藍色錦服,頷首而立。看他的樣子很難確定年紀有多大,臉色很白,也不知道是保養的好還是天生如此,皮膚光滑如處子。面容秀美,額頭光-潔,有一雙宛如柳葉的彎眉,他的眼睛很亮也很深邃,若是給他施以淡妝,真真就是個能亂真的貌美如花的二八處子一般。只是眉角上的細細皺紋還是隱約透漏出他的真實年紀,還有兩鬢上被他自己小心藏起來的幾縷白髮。
“我是個太監,高祖遺訓,太監不可干政。”
被楊廣稱呼為一刀的太監不緊不慢的回答。
他是整個皇宮中唯一一個被楊廣准許可以自稱為我的太監,這是他獨有的特權。他在皇宮中的身份很特殊,特殊到可以隨意進出御書房。但他是個很自律的人,從來不曾觸碰過他不該碰的東西。在他看來,國家政務什麼的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跟他沒有一丁點的關係。他所重視的,僅僅是坐在龍椅上那個人而不是什麼江山社稷。
楊廣被太監一刀清冷的回答激怒,他猛的睜開眼怒視著面前這個幾乎是從小跟他一起長大的閹人。可是張了張嘴,他最終還是將咆哮壓了回去。
“說說吧,這不是國事,是我楊家的家事。”
他再次閉上眼,只是說話的語氣中竟然帶著一點不易覺察的哀求。他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很累很無助,哪怕是在這個從小到大的玩伴面前他也不想表現出自己的敏感和無奈。
“陛下,您沒有家事。”
一刀看了楊廣一眼,語氣依然不溫不火:“您的事,都是國事。”
“你這老狗!就是不想幫朕!何必說這些混賬話來推諉!”
楊廣終於還是沒有壓制住怒火,他猛的睜開眼站起來,抓起桌案上的奏摺朝一刀砸過去。奏摺打在一刀的胸口上掉在他的腳邊,一刀的臉色沒有絲毫變化,他屈膝彎腰動作輕柔舒緩的將奏摺撿起來,撣了撣奏摺上的些許塵埃。在楊廣能殺人的目光中他緩緩的走過去,將奏摺放在桌案上然後微微彎著腰退回自己剛才站立的地方。
楊廣怒視著他,指著他眉心的手指不由自主的微微顫抖。
見皇帝真的動了怒,太監文刖,這個被楊廣賜名一刀的在皇宮中有著極特殊地位的太監忍不住嘆了口氣,他看向皇帝的眼神中帶著一絲心疼。
“陛下,我只是個太監。”
文刖極認真的說道:“陛下其實不用問我怎麼看,您只需告訴我怎麼幹就好。陛下怎麼看,我就是怎麼看的。”
楊廣微微一怔,頹然跌坐在龍椅上懊惱的說道:“這首童謠到底指的是誰?桃李子,桃李子,朕總不能將天下姓李的都殺了吧!”
文刖心中卻沒有楊廣這麼多複雜煩惱,他淡淡的回答道:“如果陛下想,那就都殺了。”
“你這個沒主見的老狗!”
楊廣被文刖聽起來有些不負責任的回答氣樂了,他指了指宮門外說道:“這天下間姓李的有多少人?真都殺了,其他的阻礙一概不計較,光是殺人就要殺多久?難不成朕從今天開始將國事都丟下,挨家挨戶的去盤查姓什麼?”
文刖垂首道:“我不知道天下有多少姓李的,但如果陛下真的想,我一個一個殺就是了,總有殺光的那天。”
“放屁!”
楊廣指著自己的鼻子問:“你想讓全天下百姓罵朕昏君?”
他猛然想起在懷遠鎮給他都糧的那人,心中一震。會不會童謠指的是他?只是沒過一會兒他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測。說起來那人還是他的表親,這些年他的官職被自己一降在降,從正三品的大員降到了五品小吏,倒是沒有聽到他有什麼怨言,做事還算兢兢業業。在懷遠鎮都糧,那人手下只有千把人的護糧兵。千把人,自己一個小指頭都能碾成齏粉。
不會是他。
楊廣縮進寬大的龍椅裡,皺著眉考慮。
“去把刑部侍郎獨孤學叫來吧,這種事……還是他比較在意。”
文刖心裡一緊,想起獨孤家那個小子的陰柔狠辣手段,幾乎張嘴就要奉勸皇帝不要這樣做,但終究還是點了點頭。他默默的轉身,走向書房外。
“一刀!”
楊廣將文刖叫住:“父皇歸天的時候你也在場…….他說的那姓李的孩子……”
文刖頓住腳步,也沒有回頭微微欠了欠身子說道:“陛下放心,一個野孩子罷了。那個叫李靖的人將那伙小馬賊的行跡都舉報了出來,我已經派人往燕山去了。如果陛下不放心,我可以親自去,最多,在陛下親征前,我保證這世間再沒有什麼鐵浮屠馬賊。”
如果張仲堅和紅拂此刻聽到李靖這個名字,也不知心中會作何感想。張仲堅和鐵浮屠的人一直懷疑是幽州羅藝派人盯著他們的行蹤,又怎麼會想到出賣他們換官爵的會是結義兄弟李靖李藥師?尤其是紅拂張婉承,若是知道心繫的那人竟會做出這等事,會不會悲傷欲絕?
“殺!要殺乾淨!”
楊廣深深吸了口氣道:“過了年朕就要北巡涿郡,在朕去之前,把那些什麼亂七八糟的綠林蟊賊都給朕殺了!另外,那個李靖連結義的兄長和有婚約的妻子都出賣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想做官?朕不答應,他就繼續做他的山野村夫吧!”
“是!”
文刖垂首。
走出書房,文刖看著這高牆深宮忽然變得很陰暗,就連高牆上的天空都陰霾的令人心裡發麻。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對這宮殿的印象一下子變了,有個詞語冷不丁的冒出來迅速佔據了整個頭腦。
樊籠
他有些心煩,覺得這個宮殿就是個大籠子。
是該出去走走了,就當散散心吧。
他走向遠處,隨手召喚過來一個小太監吩咐道:“陛下召刑部侍郎覲見,去吧。”
這小太監才不過新入宮幾個月,第一次與文刖說話甚至腿還在微微發抖。一半興奮,一半恐懼。興奮的是,如果能得到文刖的欣賞那將來說不得會平步青雲做到一宮總管也說不定,至於恐懼……他入宮的第一天就眼睜睜的看著一個惹惱了陛下的小太監被文刖下令放在蒸鍋裡活活的蒸死了。
他想的太多了,文刖其實根本沒看清這個小太監長什麼樣子。
刑部侍郎獨孤學急匆匆的趕到御書房,他小心的整理了一下衣冠後走了進去。他猜不到陛下這次召見是有什麼事,而那個明顯是個新人的小太監根本就是個菜鳥什麼都不知道!
“看看這個”
楊廣指了指那份密奏說道:“朕信得過你,你大膽說。”
獨孤學心裡一驚,小心翼翼的拿起奏摺打開看了看,隨即感覺到渾身上下都浸入了冷水裡一樣。他終於知道陛下召他來做什麼了,陛下是要殺人了。雖然他有個冷面狠毒的名聲,但那都是他刻意表現出來的。這些年他在刑部,其實保住了不少人。冷酷是他給自己披上的護身符,為的只是讓是非遠離自己罷了。
看著這份奏摺,他知道自己今天說的話有可能會導致某個人死亡,說不定,會導致一個家族的衰敗!
但看陛下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必須說。他問過那個傳旨的小太監,是文刖派他去的。也就是說之前陛下是和文刖在一起,那個太監……他很忌諱。在心中悲憤的嘆了口氣,他真想追上那個被陛下賜名一刀的太監問一句,你自己不肯得罪人,何苦把我推出來?
他哪裡知道,是皇帝直接點了他的名字。
“臣以為……這童謠沒什麼特指……不過是一首應景的兒歌吧?”
獨孤學小心翼翼的說了一句。
楊廣擺擺手說道:“該說什麼說什麼,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朕叫你來不是讓你應付事的,你也不必試探朕在想什麼。”
獨孤學心裡一涼,知道今日之事絕對不會善了了。
“臣以為,確實沒有特指之人。”
他硬著脖子重複了一遍。
楊廣猛然睜大眼:“讓你說你就說!朕不想再說第三遍。”
“是……”
獨孤學垂首。
“桃李子……姓李之人是無疑的,後面的話臣不是很明白,最後有勿浪語三個字……莫非是保密?”
“姓李,保密?”
楊廣喃喃著,隨即猛然驚醒:“莫非是李密!”
“他人呢?!”
楊廣問道。
“去年九月的時候因為惹了陛下不喜,已經去官。據說雲遊四海去了,臣屬實不知李密現在何處。”
“去查!”
楊廣站起來,聲嘶力竭:“仔仔細細的查!”
“是!臣遵旨。”
獨孤學躬身退出書房,站在書房門口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抬起頭看天空,竟然生出了一種和之前文刖一摸一樣的感慨。這裡是個大籠子,嗯,一個很他媽的大但能憋死人的大籠子!
獨孤學喃喃道:“李令伯啊,非是我想害你,你已經去了官不知道躲到什麼地方去了,把這罪名安在你頭上牽連最少。若是換了一個別人,也不知道會有多少人被砍了腦袋啊。我慢慢查就是了,最好能查到你老死的那天。不過……我也沒冤枉了你吧?那首童謠,別人不知道出自誰手,我還能不知道?”
他緩步走出皇宮,心境逐漸安靜卻難平和。
桃李子……他咧嘴苦笑。
其實真要分析起來,懷遠鎮的那人似乎更吻合一些吧。桃是陶的諧音,而陶唐是上古時期堯帝的別名,懷遠鎮那人是唐國公,陶唐……
獨孤學使勁搖了搖頭,世道要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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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2 04:04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五十六章 小心些
鐵浮屠排行第三十七的洛傅將肩膀上的野豬甩在地上,指著野豬上插著的那支破甲錐瞪了李閒一眼:“若不是我反應快,你這一箭已經要了我的命!”
李閒使勁揉了揉眼睛,盯著洛傅那張熟悉的臉問:“你是人是鬼?”
正說著,從樹梢上飛身而下一個紅衣倩影,那熟悉的搖曳身姿讓李閒的視線都為止定格,再然後呼吸都有些困難了。
他看著那紅衣女子,再次揉了揉眼:“你又是人是鬼?”
從樹梢上下來的正是紅拂張婉承,她瞪著眼一把將已經個子比她高出小半個頭的李閒拉過來,胳膊夾著李閒的脖子,右手使勁在李閒的頭髮上揉啊揉啊……
“你個小王八蛋,你說我是人是鬼?你說我是人是鬼!”
李閒的臉貼在紅拂飽滿的胸脯上,被虐得很幸福。他日思夜想的想回燕山看大家一眼,整天心神不寧的胡思亂想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感覺有多難受。當洛傅和紅拂驟然出現他面前的時候,他確實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的頭皮都被紅拂揉的有些發疼,一頭順直的長髮更是被揉的淒淒慘慘戚戚。可他卻高興的想要叫出來,想要跳起來。
“姑奶奶千辛萬苦帶著小狄來找你,你問我是人是鬼?”
紅拂鬆開李閒的脖子,瞪著李閒惡狠狠的問。
李閒撓了撓著自己的腦袋一本正經的糾正道:“是姑姑,不是姑奶奶。”
紅拂被他的樣子逗得扑哧一聲笑了笑出來:“一年多沒見面你怎麼一點長進都沒有?”
李閒很認真的拍馬屁道:“姑姑的小擒拿手段太厲害,就算我長進再大又怎麼可能逃得過姑姑的魔掌?”
他笑著,笑得那麼暢然。
“小狄也來了?”
他轉頭問洛傅:“三十七哥,我阿爺呢?我阿爺來了沒?”
洛傅笑著說道:“大哥沒來,就是擔心你所以讓我們過來看看。小狄那丫頭想你想的總是哭,所以大哥讓我們把小狄也帶上。本來十天前就該到了這裡,但半路上遇到奚人和契丹人開戰,我們繞了一個大圈子。又不知道你到底在什麼地方,正巧見這座山是個落腳的好地方,所以打算休息兩天再慢慢找你,誰想居然碰上了。”
李閒聽說張仲堅沒來心裡有些失望,但很快又釋然。聽說張仲堅沒有什麼危險,他臉上的表情好像更輕鬆了幾分。只是沒人注意到,他的眼神中有一絲不安一閃而過。
“小狄呢?”
李閒問。
紅拂正在和達溪長儒說話,回頭對李閒說道:“雀兒帶著小狄在後面呢,我和你三十七哥出來打幾個野物要回去的,沒想到能遇到你。”
李閒迫不及待的問道:“小鳥哥和小狄在哪兒,我去接她們!”
“那邊有個山洞,雀兒腿上受了傷不方便出來,你去接也好。”
紅拂說道。
“小鳥哥受傷了?”
李閒臉色變了一下問道。
洛傅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沒什麼大礙,奚人的箭軟的厲害只劃破了個口子,放心,他沒事。”
李閒拉著洛傅的手說道:“三十七哥,帶我去找他們。”
“安之!”
歐思青青從後面叫了一聲:“我陪你一起去。”
她小跑著追上去,從後面很自然的拉住了李閒的手。紅拂怔怔的看著她,下意識的問達溪長儒:“那小丫頭是誰?”
達溪長儒想了好一會兒都沒想到一個合適的詞語來解釋,只好攤了攤手說道:“簡單來說,是安之的朋友。”
敏銳的捕捉到了什麼的紅拂自然不肯善罷甘休:“你還是不簡單的說說吧。安之那個小王八蛋要是敢負了我家小狄,我就去打斷了他的腿!平生最恨男人喜新厭舊忘恩負義,我倒是要看看他怎麼就那麼大膽子!”
“呃……”
達溪長儒拉了紅拂一把說道:“這個解釋起來挺複雜的,你先別急。”
他讓血騎兵收拾獵物先回營地,自己陪著紅拂去接張小狄他們兩個。一邊走一邊將李閒和歐思青青相遇的事簡單說了一遍。他不是一個講故事的高手,但平平淡淡的說起來反而更真實令人心有所感。
紅拂一邊聽一邊點頭,當聽到李閒在青牛湖跟歐思青青說再不相見的時候她氣得臉色頓時變了:“這個沒良心的傢伙,一會兒我就打斷了他的腿!”
達溪長儒揉了揉發緊的眉頭,忍不住問:“你到底是哪頭的?”
紅拂愣了一下:“老娘站在所有女人這邊,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達溪長儒怔住,隨即嘆道:“你不要一竿子打死一船人好不好?”
紅拂哼了一聲道:“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達溪長儒啞然,果斷不再開口。
紅拂也陷入了沉默,眉頭皺得很漂亮。她走在達溪長儒前面忽然站住,就像是解決了一個什麼重大難題似的輕聲歡呼了一聲:“小狄是正妻,這是姑奶奶我定好的誰也別想改。就讓那個青青姑娘做小吧,也可以做平妻。”
達溪長儒很認真的說道:“我終於知道,安之為什麼說你是天下最可怕的人了。”
紅拂正要發威,忽然看見遠處李閒一隻手拉著笑得很燦爛走路蹦蹦跳跳的張小狄,一隻手扶著同樣笑得很燦爛走路一瘸一拐的陳雀兒走了過來。而那個叫歐思青青的漂亮丫頭,拉著小狄的另一隻手,不時替她撥開前面的樹枝。紅拂看著歐思青青,看著她護著小狄的頭不被樹枝刮到。
“唉……”
她嘆了口氣,沒來由心裡一酸。
“安之哥哥。”
張小狄仰著精緻的小臉叫。
“怎麼了?”
“沒事,我就想叫你。”
十歲的小狄笑容燦爛
……
“三十七哥,小鳥哥,跟我說實話,阿爺是不是遇到危險了?”
趁著紅拂帶小狄去睡覺的機會,李閒走進洛傅和陳雀兒的房間很嚴肅的問道。聽到這句話,陳雀兒和洛傅都怔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然後同時開口道:“沒有!”
洛傅解釋道:“就是小狄天天念叨你,大哥受不了被她天天煩,就讓我們帶著小狄來尋你。真的沒事,你不知道大哥我們在燕山中過的多快活。除了沒有女人,燕山中什麼都不缺!”
陳雀兒也道:“就是天天閒的沒事可做,功夫都撂下了,不然我也不會被那些奚人射了一箭。”
李閒嘆了口氣,看著陳雀兒的眼睛說道:“小鳥哥,我不是個白痴!”
他站起來,負手看向南方:“從燕山來這裡千里迢迢,阿爺會放心小狄?再說,你們根本就不知道我在什麼地方!草原這麼大,如果不是運氣好咱們能相遇?別把我當成孩子以為好哄騙,告訴我實情!”
“真的沒事。”
陳雀兒臉色有些難看的說道。
“小鳥哥!求你!”
李閒近乎哀求道。
“我來說吧!”
洛傅站起來,拍了拍李閒的肩膀:“我知道瞞不過你的,來的時候我就說過,沒幾個人能騙得了安之。”
後一句話,他是對陳雀兒說的。
“確實遇上了點小麻煩。”
洛傅整理了一下措辭說道:“前一段日子朝廷派出不少禁衛追殺咱們,但都被咱們給宰了。大哥懷疑是幽州羅蠻子派了人一直盯著咱們鐵浮屠的行跡,所以朝廷裡的禁衛才會找到燕山。大哥就是擔心小狄和你姑姑會有什麼危險,所以才讓我們到草原上找你。”
他吸了口氣,認真說道:“不過你放心,沒有小狄這個牽掛,大哥他們在茫茫燕山中就是如魚得水,那些禁衛不熟悉地形來多少咱們殺多少。臨出發的時候大哥說過,讓你別擔心。只要鐵浮屠想走,這天下間沒人能攔得住。你也別想著回去找大哥他們,燕山那麼大,為了甩開朝廷禁衛,大哥他們的行跡一定很隱秘。大哥說,讓你安心在這裡練功,明年他在約定好的地方等你。”
“三十七哥!”
李閒嗓音沙啞的說道:“如果阿爺被朝廷追的緊,他不可能在約好的地方等我!”
他挺直了胸脯,看向遠處:“燕山是很大,卻大不過草原。你們能遇到我,我就不能尋到阿爺?朝廷追殺鐵浮屠,歸根結底還不是因為我?我在這裡做縮頭烏龜,阿爺他們在燕山每日廝殺……三十七哥,我能坐得住?”
“坐不住也得坐!”
洛傅嚴肅的說道:“大哥是不會答應你回去的。”
李閒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極認真的說道:“三十七哥,我什麼時候聽話乖巧過?”
他緩步走向屋子外,一邊走一邊說道:“現在你和小鳥哥要考慮的,是說個什麼樣的謊話讓姑姑和小狄留下來,而不是勸我留下來。我不是在徵求你們的意見,而是很認真的告訴你們我的決定。回去是必須要回去的,但小狄和姑姑必須留下。”
他頓住,回頭笑了笑:“我和阿爺想的一樣,這一點你們不反對吧。”
洛傅和陳雀兒下意識的點了點頭,李閒笑了笑道:“那就沒問題了!”
回到自己的房間後,李閒將用的上的東西都收拾了一下,看著那滿滿兩個大包裹他嘆了口氣,隨即再次整理。將大部分東西都丟在一邊,他只留下了必須要帶的東西。黑刀,彎弓,匕首,裝滿了兩個箭壺的破甲錐,腕弩,還有一小瓶毒藥貼身藏了。
毒藥是獨孤銳志精心製作的一步死,毒性很烈,只有小小的一瓶,剛好能毒死一個人的劑量。
第一次給自己準備這種終極的禮物,李閒其實心裡很彆扭。
他不是個隨隨便便就敢玩自殺的白痴,也不是無視生死看淡前程的聖人,更不是什麼萬軍中往來衝殺如入無人之境的猛人,當然更不是手提刀一口鳳歌笑孔丘的狂人,他只是個怕死也怕疼的普通人。之所以備下一小瓶毒藥,他只是想在自己不得不死的時候能自己做主怎麼死。
正在整理的時候,達溪長儒走進他的房間。
看著李閒收拾東西,他在椅子上坐下來沉默了很長一會兒。
“今夜你帶上血騎全部人馬,送歐思青青回家。”
達溪長儒突兀的說了一句。
李閒一愣,不解的看向達溪長儒。
達溪長儒笑了笑,有些得意:“我和你姑姑是這麼說的。”
他站起來,幫李閒將黑刀綁在背上。
“鐵獠狼和小朝跟你回去,我和獨孤還有東方留下。你姑姑和小狄總要有人照顧,放心我們,你們出發後明天一早我們也出發,我幾年前在額古納河邊上也建了個營地,那裡沒人知道。”
他笑著,有些悲傷。
李閒使勁點頭:“等我,我會回來接你們。”
達溪長儒嗯了一聲,沉默了一會兒後聲音有些許顫抖的說道:“安之……小心些。”
李閒點頭,整理好後去和紅拂辭行。紅拂笑著說路上照顧好人家姑娘,早去早回。李閒點頭說放心吧,有姑姑你在我怎麼敢慢待了女人?
看著李閒帶著一百零四名血騎兵離開營地,紅拂站在門口樹下怔怔出神。
“我騙不了你,你又何嘗能騙得了我?”
紅拂抹去眼角的淚水,喃喃道:“安之……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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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2 04:04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五十七章 莫向遼東
“安之,你這樣騙紅拂姑姑和小狄,她們會不會傷心?”
歐思青青騎著馬走在李閒身側,有些擔心的問。
李閒搖頭苦笑:“你真以為我騙得了姑姑?”
他回頭看了一眼營地的方向說道:“姑姑知道她瞞不住我,阿爺遇到危險我肯定是要返回燕山去的。其實,姑姑肯答應阿爺離開燕山來尋我,除了帶走小狄讓阿爺沒有後顧之憂外,內心深處何嘗不是盼著我回去幫幫阿爺?姑姑不會跟我明說,因為她很矛盾。”
“她擔心阿爺出事,也擔心我,所以她很為難,別看姑姑見面的時候笑得那麼燦爛,其實她眼睛裡的悲傷瞞不住人。”
李閒停了一下說道:“最起碼瞞不住我。”
“其實她知道我是要回燕山的,她只是裝作被我騙了。她擔心我,又不想讓我知道她擔心我……姑姑挺難的。”
“既然這樣……”
歐思青青有些想不明白:“你何必要騙她?你可以直接告訴她你回燕山啊,讓姑姑照護好小狄。這樣她心裡的難受應該還少一點吧?最起碼不會有負疚吧?”
她看著李閒的側臉認真的問,
李閒也側過頭看著她的眼睛認真的回答:“我沒騙姑姑。”
“什麼?”
歐思青青一時間沒理解,等她驟然明白李閒的意思後立刻臉色變得白起來。因為想到了李閒的答案,所以她心裡就好像忽然間被堵上了一塊大石頭一樣。剎那間,壓得她有些喘不過來氣。她驚恐慌亂的看著李閒,微微張著嘴,臉上的表情讓人心疼。
“走吧……”
李閒在歐思青青戰馬的屁股上拍了一下:“我送你回家。”
“我不!”
歐思青青沒有跟上李閒,她在李閒背後大聲的喊了兩個字。
“我不要回去!”
她停在原地,任淚水流過臉頰。
李閒停住,轉過身,語氣平淡的說道:“回你爹娘身邊吧,他們才是最愛護你的人。他們不會讓你受到一點傷害。而且,如果你今天沒有回去,將來你會後悔。我相信,如果你的爹娘在你身邊的話,他們也不會同意你跟著我的。與其將來後悔痛苦,真不如現在乾脆分開爽利些。”
這種語氣歐思青青很熟悉,就好像那天在青牛湖邊的小樓上一摸一樣。
“安之!”
歐思青青倔強的搖了搖頭:“我已經後悔一次了,不要讓我再後悔一次。娘親曾經說過,如果有一天遇到了讓我為他哭為他笑為他做什麼都不後悔的男人,就跟他走!安之……別丟下我。”
她搖搖對李閒伸出手,夜色中,顯得那麼無助。
“你說的,一起吃到老,玩到老,你怎麼能反悔?”
她的淚水流進嘴裡,打濕了唇,苦了的卻是心。
李閒深深的吸了口氣,認真的問歐思青青:“跟我回去會很危險,你不知道在中原我有多少敵人,而且敵人的強大超乎你的想像。如果你真的想跟我一起走的話,就必須做好和我一起死的準備,你……準備好了嗎?”
他問,你準備好和我一起死了嗎?
歐思青青使勁點頭:“只要你別丟下我自己走。”
她的眼淚在月色下晶瑩剔透,就好像天上的星辰一樣純潔。
“如果不能吃到老,玩到老,咱們就一起死。”
她在月色下如是說。
李閒揉了揉發酸的鼻子,伸出手,咧嘴笑了起來:“那還等什麼?”
歐思青青哭著哭著笑了,笑得那麼好看。她拍打著戰馬追上去拉住李閒的手,攥得那麼緊。
也不知道是誰率先發出了一聲歡呼,隨即所有的血騎兵排成整齊的隊列,抽出橫刀豎立在胸前,以標準的軍禮見證了一份歡樂。他們都是最優秀的軍人,所以他們更不願意看到離別和悲傷。
李閒縱馬跑到隊列前面,大聲說道:“咱們回家!”
在草原上流浪了數年的血騎兵用橫刀敲打著左臂的騎兵盾整齊的發出一聲呼喊:“回家!”
這一刻,一股豪情在李閒心中油然而生。
他看著天下至銳的血騎兵,看著不遠處迷戀著自己的歐思青青,忽然想放聲高呼。該回去了,無論將來的路是什麼樣的,該去面對的就必須去面對。自己從來都不孤單,之前有張仲堅,有紅拂,有小狄,有鐵浮屠的兄長們,現在,多了血騎,還多了一個願意陪自己吃到老玩到老,陪自己一起去死的女孩。
他和歐思青青手拉著手奔向前方,笑聲揮灑。
天很快就亮了,日出東方。
短暫的休整後血騎繼續上路,向著南方,一往無前。
清晨的朝陽照耀下,天空中有一個黑點在來回盤旋。當那個黑點逐漸清晰緩緩落在一棵大樹上,李閒才看清那是一隻依然稚嫩卻已經能振翅高飛的雄鷹。它已經能翱翔天際,然後飛回了自己的家。
……
……
懷遠鎮
“天要黑了啊!”
一個面容慈祥身材高瘦的中年男子站在土牆上,看著極遠處遼河對面隱約可見的高句麗軍營地喃喃道。
他很瘦,所以披在他肩膀上的披風顯得很空蕩。他穿了一件大隋武將的官服,腰間卻沒有掛刀。看著遠處奔流不息的遼水,中年男子皺緊了眉頭。正是午時艷陽高照,可他嘴裡偏偏低語著天快黑了這樣的胡話。而站在他身後的幾個人更是令人不解的紛紛點頭,似乎都同意中年男子的胡言亂語。
“天真的快黑了”
一個年紀四十歲左右頭髮卻已經花白的男子附和道:“唐公,還是早作準備吧。”
中年男子緩緩的擺了擺手道:“肇仁,我說過很多次了,我為大隋之臣自當為大隋鞠躬盡瘁,如果你不想害我李家家破人亡,那麼,你之前所說之事就不要再提了。”
那人嘆了口氣,不再言語。
他叫劉文靜,字肇仁。
被劉文靜稱呼為唐公的自然就是在懷遠為大軍都糧的唐國公李淵。剛剛李淵和手下的謀士們正議論著從年初開始北方大地上就有幾個大賊舉事反隋,劉文靜趁機勸說李淵也早作圖謀。李淵只是搖頭不允,眾人都不好再說。
“孫安祖,張金稱,王薄……”
李淵嘆了口氣說道:“他們成不了大事的。”
大業七年,清河郡人孫安祖不甘妻子餓死而自己被逼服役,憤而擊殺縣令。在竇建德的資助下招募百姓造反,率軍進入高雞泊,自號摸羊公。短短的幾個月之內,他已經連續攻打了好幾個縣城,雖然都沒有攻克,但已經讓附近州縣人心惶惶。
沒過多久,孫安祖的清河老鄉張金稱也舉旗造反。佔據鉅鹿澤,四處騷擾郡縣劫掠百姓。他在鉅鹿澤與孫安祖遙相呼應,一南一北,聲勢逐漸浩大。
而相比於孫安祖和張金稱,齊郡人王薄名氣要更大一些。他和同鄉孟讓相商後一同造反,佔據長白山,短短幾個月就發展成為一支上萬人的強大武裝力量。他自稱知世郎,做了一首很短時間內就流傳廣遠的莫向遼東浪死歌。(注1)
“弘基,聽說你和那個孫安祖有些關係?”
李淵側頭問站在身後的一個身材魁梧健碩的年輕武官。
這人身高有一米九上下,虎背猿腰,穿一身大隋正六品的校尉官服,手扶在腰畔的橫刀上,眉目俊朗,器宇軒昂。
“他曾是家父麾下老兵,年少時我和他見過幾次。”
劉弘基,其父劉昇曾是大隋河州刺史,與李淵有舊。劉昇亡故後家道衰敗,十分貧困。大業皇帝楊廣二月在涿郡下旨命天下良家子弟自備馬匹鎧甲兵器到涿郡集結,劉弘基因為貧困買不起馬而步行趕往涿郡。半路上因為沒有路費,與一屠夫合夥偷了一頭耕牛宰殺賣肉,被人告到官府後下了大牢。恰好被李淵得知,派人使錢將他贖了出來。自此之後他便一直跟在李淵身邊,李淵見他勇武也頗為欣賞信任。(注2)
“這件事不要再提起,跟任何人都不要說。”
李淵皺了皺眉道:“孫安祖是個叛賊,他不是你家府裡出來的老兵,你和他沒有一點關係,知道嗎?”
劉弘基感激的看了一眼李淵,躬身道:“我記下了。”
李淵嗯了一聲道:“平日裡你多和世民走動,他好習武,你身手很好多教教他。就當是他的半個老師吧,讓他多見識見識省得驕傲過了頭。”
李淵長子李建成道:“有弘基兄教世民習武,他肯定會高興的不得了。”
李淵看了一眼自己這個性格溫厚的長子,嘆了口氣道:“你這做兄長的平日也太慣著弟弟們了,世民還好些,元吉更頑劣!”
李建成欠了欠身子道:“父親,元吉還小,正是淘氣的時候。若是管的太嚴厲了,反而不好。”
李淵最欣慰的就是自己這三個嫡子之間關係很和睦,兄親弟恭。尤其是長子建成和次子世民,兩個人更是親密無間。從小時候就是這樣,李建成無論去做什麼,李世民都會好像個跟屁蟲一樣跟在他身後。
李淵點了點頭道:“子期,有件事你需記住,咱們家現在不比往日,你日常行事切記不可張揚,以免落人口實。”
“孩兒記下了。”
李建成恭敬的答應了一聲。
李淵嘆了口氣說道:“天要黑了,世道要亂了。咱們李家就更要小心一些,能保住家族不倒,你們兄妹幾個衣食無憂,我也就沒有什麼別的奢求。”
說完,他不經意的看了一眼劉文靜,眼神令人難以捉摸。
劉文靜心裡一慌,只好找了個話題將氣氛扭轉一下:“唐公,您可曾聽過那個老尼臨死前的讖語?”
“肇仁!閉嘴!”
李淵沒來由的怒火嚇了眾人一跳,他轉過頭冷冷的看著劉文靜說道:“這件事誰也不許再提,如果你們還想讓我李家生存下去的話,就當誰都沒聽過這件事。”
他發怒的樣子讓人不寒而慄,這個時候,李淵手下的謀士們才忽然發現,他們面前這個被人笑稱為李老嫗的中年男子,顧盼間,自有一股冷冽殺機。
作者:
music5512
時間:
2013-2-2 04:05 P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五十八章 你是少將軍
繞過北上的索頭奚人,李閒的隊伍只用了不到半個月就已經到了原來奚人的草場。已經到了八月中旬,正是牧草茂盛的時候,可一眼看過去遼闊的草原上卻看不到有人放牧。天高雲淡,綠油油望不見邊際的草原,風吹得很輕柔舒服,景色壯美的讓人覺得心懷都寬闊了起來。
馬蹄踩著那些不知名的小小野花一路向前,草叢中不時有受了驚嚇的小動物四散而逃。遠處還有一個擁有十幾個成員的狼群正朝著這邊窺探,或許是因為最近這段日子過的太舒服了,那些逃命的小動物在它們不遠處跑過,它們甚至看都不看一眼。而當遠處那支散發著血腥味的人類騎兵馳過,所有的狼都站了起來警惕的看著那個方向。終於,在頭狼一聲低沉嘶鳴後,狼群向遠處遁去。
即便這段日子以來奚人的草場上很少見到成群的牛羊,但豐茂的草原上狼從來都不缺獵物。而狼對血腥味的敏感遠超人類,所以雖然隔著很遠但它們依然能嗅到那支人類騎兵身上散發出來的危險氣息。血騎兵對殺狼可沒有什麼忌諱,在他們看來殺狼和殺豬唯一的區別就是前者的肉不如後者好吃。
一百零四名血騎兵已經有數年沒有回歸中原,這次回去,等待著他們的卻注定沒有什麼鑼鼓喧天的歡迎儀式甚至說不得是刀鋒箭雨。從當年離開弘化開始,他們就已經不再是大隋的騎兵。但他們還是漢人,家在中原,所以回家。
穿過一片稀疏的林子,李閒立刻勒住馬隨即打了一個停下來的手勢。
兩名斥候從前面飛馳而回,對李閒行了一個軍禮後說道:“少將軍,前方二十里發現突厥人的營地!”
少將軍,這是一個不倫不類的稱呼。達溪長儒是血騎兵們一生敬仰的將軍,李閒是達溪長儒的唯一弟子,所以他們對李閒用了這樣一個帶著點江湖氣也容易被人詬病的稱呼。血騎兵隊伍中達溪長儒當初是四品鷹揚郎將,除了他之外官職最高的是鐵獠狼,是從五品的別將。而朝求歌和東方烈火獨孤銳志都是正六品的校尉。當年追隨達溪長儒遠走塞北,他們都心甘情願的拋棄了功名利祿。
在血騎眼中,達溪長儒就是他們永遠的將軍。
同樣的,在血騎眼中,李閒是將軍的接班人。
近兩年來,達溪長儒對李閒在兵法指揮上傾囊相授。李閒的用功和進步之快贏得了所有血騎兵的尊重,雖然相比於血騎兵來說他的年紀確實小了些,但毫無疑問,他是一個真正的有擔當的男人。
朝求歌率領十名血騎兵擔負起斥候的任務,他們一直在隊伍前方探路。而鐵獠狼則帶了十五名血騎斷後,和大隊相隔五里而行。
“突厥人?”
李閒示意血騎原地休整,他仔細詢問了一下前面的情況,想了想還是決定自己到前面去看看。他交待血騎等候鐵獠狼,自己則在斥候的帶領下往前面趕去。
等到了朝求歌等人隱蔽身形的地方,李閒順著朝求歌的指點往前看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遠處,好一座壯闊的木城!
視線中,二三里外竟然拔地而起了一座巨大的木建圍城。兩年前李閒他們北上的時候走的也是這一條路,當初這裡有挺大的一片樹林,如今基本上已經被砍伐清空,可想而知這平地而起的的木城耗費了多少木材。
與其說這是一座木城,倒不如說這是一座巨大的軍事要塞。
“阿史那去鵠好大的手筆!”
朝求歌冷聲道。
雖然還隔著很遠,但那要塞的輪廓已經清晰可見。木城完全按照中原的城池模樣建造,箭樓,馬臉一應俱全。看樣子,最少能容納五萬人的隊伍。
“突厥人已經忘了疼!”
李閒道。
“你看!”
朝求歌指了指前面,只見一隊騎兵從木城中連綿開了出來。看樣子至少是一個千人隊的突厥狼騎,一片紅披風出了木城之後往正南方向湧了過去。這裡曾經是奚人的草場,距離燕山並不遠。到了燕山,就能遙遙看到北長城。突厥人在這裡建了這樣一座規模巨大的要塞,其心昭然若揭。
“阿史那去鵠是在等時機!”
朝求歌說道:“突厥人知道他們不是大隋的對手。在這裡建造一座木城,我看八成是屯糧用的。他們在等,等著看大隋征伐高句麗的時候是不是有機可乘。 ”
李閒嘆了口氣道:“連草原上的蠻子都能看得出來這次討伐遼東大隋勝算不大,所以他們才敢在這裡屯兵屯糧。可偏偏大隋的皇帝自以為此戰必勝,我甚至都在懷疑,親率大軍平南陳,吐谷渾,威震西域的皇帝和現在這個給高句麗人兩年時間準備迎戰的白痴是不是同一個人?號召天下良家子弟從軍,非得搞出什麼百萬大軍東征,難道他想不到高麗人有充足的時間備戰?”
李閒頓了一下感慨道:“我真不知道,他那個自信是從哪兒來的!”
“從以往的輝煌中來的。”
朝求歌說道:“大隋立國至今,外戰從來沒有被擊敗過。府兵之強堪稱天下無雙,南陳富庶國力強盛也擋不住大隋五十一萬大軍,一直以來在草原上縱橫無敵的突厥人被硬生生的打成了兩半,大隋軍威之強誰能抵擋?萬國來朝,天下敬仰,自信就是這麼來的。”
雖然對大隋的皇帝楊廣有所抵觸,但朝求歌的評價還是很中肯:“古往今來,二十歲一統天下的又有幾人?”
他指了指遠處逐漸消失的紅披風說道:“被草原人稱為天可汗的,更是只有他一人而已!”
“也是啊……”
李閒嘆了口氣道:“這就是自信的來源。”
“只是,他自信的有些過了。”
李閒說道:“給敵人兩年的時間來準備戰爭,就算遼東城曾經是一座土城,現在也已經建造成石頭推起來的堡壘了。高元不是白痴,這兩年間能擴充多少軍隊?遼河對面他屯兵二十萬在那擺著,難道大隋的那位聖明皇帝看不到?”
朝求歌搖了搖頭道:“他看得到,而且看得比誰都清楚。”
朝求歌有些傷感的說道:“他看得到,但看不起。他根本就沒把高句麗放在眼裡,莫說高元在遼河岸擺下二十萬大軍,就算擺五十萬他一樣不放在眼裡。當年南陳有精兵數十萬,雄城無數,還有大江天塹都攔不住他,在他眼裡的高原是個不入流的小丑,他怎麼可能太放在心上?或許,在他看來這次戰爭,不過是一場好玩的遊戲罷了。”
“遊戲?”
李閒實在沒想到朝求歌居然能想的這麼深,分析的這麼透徹。李閒一直覺得隋煬帝是個精神分裂症患者,自大的時候確實讓人嘆為觀止。估計這和他創造過無數輝煌的勝利不無關係,而很多時候不得不承認,他登基之初幹的確實不錯。一個身上背著統一天下光環的人,怎麼可能不自信?
他就是在玩啊。
李閒在心中嘆道。
在他看來,任何問題只要親自出手也就都不是問題了。
他給高句麗兩年時間準備戰爭,是因為他根本就不認為這是一場戰爭。遊戲,朝求歌說的也許沒錯,他是在玩一場規模大的嚇人的遊戲而已。如果他知道這遊戲的結局,不知道他會不會後悔。
大隋帝國衰敗自三征高句麗,如果不是這三次東征搞得天怒人怨,大隋也斷然不會這麼倉促就結束了自己的歷史使命。一個新興的大帝國,有著近乎無敵的軍隊,有著完善的制度,有數千萬百姓,有著無窮的活力,卻在短短的幾年間轟然倒塌,歸根結底,難道是他一個人的錯?
苦命的娃啊,李閒發現自己其實不恨楊廣甚至很同情他。
雖然楊廣就是那個這些年一直存在於他生活中的噩夢,是他站在人世間巔峰的強大敵人。但李閒真的對他沒有什麼恨意,一個帝王剪除對自己有威脅的人,哪怕是一粒灰塵那麼大的威脅也是無可厚非的,灰塵進了眼,自然要清理乾淨。所以李閒從來沒有想過去幹掉楊廣,因為不可能,因為沒必要。
大隋的皇帝或許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裡,只需動動嘴就能給李閒無窮無盡的殺劫直到他被殺死為止。這完全不是一個級別上的較量,甚至可以說根本就不是較量。所以李閒生活的第一目標很簡單,僅僅是活下去。盡量多的學會保命的手段,在敵人死之前自己還活著就是最大的勝利了。
而事實上,李閒最大的依仗就是……他知道楊廣沒有幾年好活了。所以這場級別相差離譜的較量換了一個比賽方式,這個方式相對於他們兩個人說才是基本上公平的,比比誰活的久一些。
楊廣的優勢還是在於他的權勢和地位,他可以命令全天下的人來誅殺李閒。而李閒的優勢在於,他知道故事未來的走向。
怔怔的出神了一會兒後他搖了搖頭,將思緒從那個矛盾的人身上移開。視線再次定格在遠處那座佔地極大的木城上,有些頭疼的揉了揉眉心。
“在想什麼?”
朝求歌見他表情有些彆扭,笑著問了一句。
李閒揉著發皺的眉心,忽然笑了笑道:“小朝哥,你說如果我幫仇人解決點麻煩,他會不會感謝我?”
“為什麼?安之,你最近怎麼越來越衝動了?”
朝求歌一愣,隨即明白了李閒的意思。
李閒不置可否的撇了撇嘴:“是啊,確實有點衝動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就突然高尚了,高尚的跟白痴似的。好吧……如果非得找個理由的話,雖然我不認為自己是個隋人,但好歹我是個漢人。”
他看著朝求歌自嘲的笑了笑:“這理由是不是二了點?”
朝求歌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緩緩吐出五個字:“你是少將軍。”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5-3 03:31 A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4-5-3 03:32 AM 編輯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五十九章 怎麼是你
“這次不能再莽撞了……”
李閒撓了撓頭髮:“九死一生確實挺刺激,不過實打實不喜歡。給阿史那去鵠找點麻煩是必須的,但實事求是的說首先要保證的是跑起來要很輕鬆而且突厥人追吐了血也追不上。”
他想了個很美好的詞來形容自己之前的表述:“這是老成謀勝之言啊。”
朝求歌點了點頭道:“我學問不好,老字開頭的詞知道的不多,好像還有個老奸巨猾,不過對你來說不適用,小姦巨猾就差不多了。”
他很認真的問:“既然你這麼怕麻煩,何必去招惹阿史那去鵠?據我推測,那個木城裡最少也要有四千以上狼騎,咱們只有一百零八個人。”
李閒笑了笑道:“我確實很怕麻煩啊。”
“但我更怕睡不著覺,這是實話。如果不是我剛巧遇到這座木城,沒有看到突厥人在這裡建城屯糧的話,就算我知道了也斷然不會千里迢迢的跑來找阿史那去鵠的麻煩,因為我怕麻煩。別說千里,就算三百里,我也不一定願意來。可既然碰上了,如果就這麼裝作視而不見的繞過去,心裡總是很不舒服。”
李閒收起笑容,嚴肅的說道:“最主要的是,我認為有九成把握能幹成這事。事情如果沒有七成以上的勝算,我連想都不會想。”
鐵獠狼笑了笑道:“九成嗎?有五成我就幹了。”
朝求歌撇嘴道:“有三成,我就幹了。”
李閒一本正經的說道:“你們是亡命徒,我是膽小鬼。”
鐵獠狼同樣一本正經的說道:“如果膽小鬼變成亡命徒,那才真可怕。”
“說說吧,你有什麼打算?”
朝求歌問道。
李閒想了想回答道:“打算很簡單,其實咱們沒必要把事情想得那麼複雜。阿史那去鵠把奚人趕走了,方圓五百里內連一個像點樣子的部族都沒有,況且在草原上,誰吃了雄心豹子膽敢去找突厥狼騎的麻煩?之前咱們觀察的時候也注意到了,突厥人居然大意到連遊騎和斥候都沒有派出來!再看看木城上,來來回回的有幾個守軍?”
“防禦上確實很鬆懈。”
朝求歌點了點頭道:“我觀察了一下,差不多半個時辰木城上的守軍才會巡邏一次。”
“半個時辰,足夠咱們摸進去了!”
李閒說道:“挑十個身手最好的人,木城圍牆終歸不是石頭砌的,爬上去並不難。幹掉幾個守兵換上突厥狼騎的衣服,半個時辰之內只要能進去找到囤積糧草的地方,然後分頭點火。黑夜火大反而誰也不會盯著別人的臉看,再找機會撤出來。”
他舒了一口氣道:“就這麼簡單。”
鐵獠狼道:“咱們三個人不能都進去,留下一個人帶兵接應。”
李閒和朝求歌同時看著鐵獠狼點了點頭:“鐵哥,麻煩您留在外面吧。”
“憑什麼!”
鐵獠狼生氣道。
“你們倆誰打得過我?”
鐵獠狼很自信的捏了捏拳頭問道。
李閒站起來拍了拍鐵獠狼的肩膀說道:“鐵哥,正因為你是咱們三個人最強的那個,所以必須是你留在外面。論個人武藝,論對敵經驗你都比我們兩個強。如果我們兩個陷在木城裡,你能帶人把我們救出來。血騎你指揮,比由我指揮威力要大上一倍!”
朝求歌道:“鐵哥,安之說的沒錯。”
鐵獠狼想了想說道:“那好,你們不要勉強!如果不好得手,那就撤出來不要貿然動手!”
李閒和朝求歌兩個人點了點頭,轉身離去挑了十名輕身功夫相對最好的血騎兵,不敢騎馬,步行著悄悄往突厥木城的方向摸了過去。
阿史那去鵠喜歡住在帳篷裡,哪怕這木城中特意為他建造了一座很寬敞的房子,他還是命人在木城中央的空地上把帳篷支起來。從西拉木倫河回來已經一個月,阿史那去鵠的傷勢雖然沒有痊癒卻也好的差不多了。不過直到今天,他都沒有忘記那天晚上那個突兀出現的人踢了自己的那一腳。如果不是自己的身體很健壯,換做一般人那一腳已經能要人性命。
是自己大意了。
阿史那去鵠知道,若不是自己在即將殺死那個漢人少年的時候防備鬆懈下來,那個人不可能那麼輕易就欺近自己身邊。
他認識那個人,在自己倒飛出去的一剎那,他看清了那個人的樣子,是摩會手下最出色的勇士答朗長虹。幾年前他去契丹人草場做客的時候,答朗長虹就給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當然,他印象最深的還是摩會的妻子,那個來自中原據說還是一位公主的嫵媚女子。
揉了揉的肋骨,那裡還在隱隱作痛。
阿史那去鵠慵懶的躺在寬大的座椅裡,緩緩閉上眼。
之所以沒有立刻親自率軍去復仇,並不是阿史那去鵠宅心仁厚。他是一個睚眥必報的人,哪怕是一句謾罵他都會銘記在心,更何況是被答朗長虹踢斷了三根肋骨?之所以回到木城之後一直沒有動作,是因為木城這邊有件事讓他脫不開身。而且,他也不會親自對契丹人用兵。
這裡距離燕山只有二百里,燕山中有一夥兒馬賊前些天偷襲了木城。光天化日之下被被人搶走了二百多匹戰馬,對於阿史那去鵠來說這同樣是個難以忍受的羞辱。那伙馬賊的人數並不多,但每一個都十分悍勇。盜馬得手之後馬賊揚長而去,等狼騎集結追上去的時候人家早已經跑得遠了。
經過十餘天的偵查,終於確定了那伙馬賊藏身的地方。所以阿史那去鵠今天派了整整一個千人隊出去,相信等到明天這個時候手下就會帶著那些馬賊的人頭回來向自己復命了。回想起這段日子以來,自己設計讓奚人和契丹人交戰,又把蘇啜部也拉進了戰火中,阿史那去鵠就有些得意。
始畢可汗阿史那咄吉世已經老了。
雖然他有兒子,但並不成器。只要自己能把奚人,契丹人打壓下去,然後趁著大隋傾力攻打高句麗的機會率軍南下,只需打幾個小小的勝仗,那誰還有資格和自己去爭可汗的位子?
差不多是該讓奚人和契丹人停手了。
阿史那去鵠想著,現在雙方的損失都不小,讓他們互相殘殺的計劃已經實現。將來南下還要用得到這兩個部族,是該讓他們停手緩一緩的時候了。至於霫人,蘇啜新彌被自己一箭射死,霫人為了爭奪大埃斤的位子幾個部族首領打的亂七八糟。整個草原最東面,已經沒有人對突厥王庭的統治有所威脅。
僅僅是一個小小的計策而已,卻收穫到了這麼大的成果,不僅僅是阿史那去鵠,換做是誰也難免會有些得意。
想著想著,他就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晚那個蒙面的漢人少年。不知道為什麼,每次想到他,心裡都會有一種很惱火的感覺。那天沒能殺了那個少年,阿史那去鵠一直很遺憾。他總覺得,自己好像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可是他想了很久,卻又想不到會有什麼威脅到自己。那只不過是個草莽少年罷了,根本就不值得忌諱才對。
阿史那去鵠睜開眼,心裡有些煩躁。
窗外的天空有些發紅,令人心裡的燥熱更加深了幾分。
紅色?
阿史那去鵠心裡一慌。
“報!”
一個紅披風慌慌張張的跑進來:“特勤,不好了,糧草……糧草起火了!”
阿史那去鵠臉色驟變,他猛的站起來快步走向外面。
李閒將附近的幾個糧草堆都點燃,然後打了個呼哨示意不要停留該撤出去了。十二個人從四面聚集過來,然後由李閒和朝求歌各自帶一隊人往外撤,約好在突厥人的馬廄再會合。他們一邊跑,一邊用突厥話大聲喊話:“快來人啊,有人縱火!”
李閒帶著五名血騎兵一邊往馬廄的方向跑,一邊大喊。一個突厥狼騎的千夫長帶著人惶恐的跑過來,攔住李閒問發生了什麼事。李閒指著前面說道:“剛才有人進來縱火往那邊跑了,卑職正帶人去追。”
那千夫長一愣,隨即怒道:“那些該死的馬賊!不要讓他們跑了!”
李閒道:“遵命!”
說完,他帶著人往前跑。才跑出去一百多米遠,一個百夫長帶著兩個人迎面跑過來。
“站住,你們去幹什麼!”
那百夫長大聲問道。
李閒將騙人的鬼話重複了一遍,那百夫長也是一陣大罵。只是他卻比那千夫長要聰明些,沒有讓李閒繼續追擊莫須有的馬賊,而是命令李閒回去先救火。李閒大聲的答應了一聲,看了看四周沒有其他突厥人隨即對血騎使了個眼色。六柄彎刀幾乎同時出手,只一個恍惚間那個百夫長和兩名狼騎就被砍翻在地。
一刀抹了那百夫長的脖子,李閒低聲道:“快走,去馬廄搶馬然後沖開營門!”
突然燒起來的大火讓突厥人都慌了,很多人來不及穿好衣服就跑出來救火。膽子小的找了個自以為安全的地方躲起來,低級武官一邊大聲呼喊著一邊往輜重所在的地方跑。
李閒和朝求歌帶著人往馬廄方向跑,沒人看見他們的時候就順手再點幾把火。沒多久,火光就照亮了半邊夜空。
匯合了朝求歌後,李閒一邊跑一邊低聲道:“小朝哥,不對勁!”
朝求歌點頭道:“我也看出來了,光憑咱們幾個人不可能火起的那麼快!”
“還有人在放火!”
李閒道:“他媽的阿史那去鵠到底得罪了多少人!”
正說著,忽然十幾個從另一個方向跑到馬廄的突厥狼騎攔住李閒他們,為首的突厥人大聲喊道:“站住!”
“站你大爺!”
李閒也懶得再說謊話了,直接一刀砍了過去。他沒想到的是,就在他出刀的同時,那突厥人幾乎同時一刀劈了過來。兩柄彎刀撞擊在一起,擦出一溜火星。就在火星四濺的時候,火光照映下李閒看清了那人的長相。
“是你!”
那人微微一怔,手上的動作驟然一頓:“怎麼是你?”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5-3 03:31 AM
第一卷 開朗少年行 第六十章 它還活著麼
“你怎麼在這裡!”
那人驚愕道。
李閒撇了撇嘴道:“先走再說!”
那人點了點頭,轉頭沖向馬廄。
李閒從後面喊了一句:“別管是哪邊的,都在胳膊上綁上布條省的自相殘殺,一會殺出去如果亂起來誰也不認識誰!”
另外一夥領頭的那人點了點頭,率先從從貼身的白衣上割下來一塊布條綁在胳膊上。雙方若是沒有相遇在馬廄,自然也無需這樣做。血騎兵中的人互相都認識,而那伙人自然也不可能認不出自家人。可現在雙方都穿著突厥狼騎的衣服,一會兒要衝擊營門,萬一混戰起來死在彼此手裡就真的有點冤枉了。雖然李閒和那人只不過短暫交談了兩三句話,可雙方都很清楚彼此的身份嗎,最起碼在今天,他們都是來找突厥人麻煩的。
雙方不約而同的想到了相同的策略,在馬廄相遇並不是偶然。
“安之,小心些,那些人來路不明不可信。”
朝求歌貼在李閒身邊低聲說道。
李閒點了點頭道:“我知道,讓咱們的人聚在一塊別分開,咱們沖在前面,讓他們斷後!”
朝求歌答應了一聲,回身招呼血騎上馬。
守在馬廄裡的突厥人本來就沒幾個人,而且還是負責照料戰馬的馬夫。被雙方的人砍瓜切菜一般放倒之後,突厥人的好馬隨即成了他們的座駕。
“把馬廄都打開,動作快,能放出來多少就放多少!”
另一夥人的首領大聲呼喊道。
李閒讚賞的看了那人一眼,心說兩年前就看出你不是個一般人了。只是沒想到居然能在這裡相遇,這世界說大真大,說小真他媽的小。兩年前他和那人和沒有什麼愉快的回憶,不過不愉快應該是那人比較多。
雖然那伙人動作迅速身手不俗,但和精銳的血騎比起來顯然還是差了許多。最短的時間內血騎兵就騎了無鞍馬沖向營門,而另一夥兒因為不習慣光禿禿的馬背所以還在罵娘!
“都他媽的別磨唧,趕緊走!”
那人妒忌的看了一眼李閒手下的血騎兵,大聲罵道:“快!老子不會等你們!”
雖然不習慣,但大部分人還是騎著無鞍馬沖向了營門。有幾個實在爬不上馬背的,被那首領果斷的拋棄。那些上不了馬背的人從後面哀嚎,然後狂奔追向隊伍隨即被後面追來的狼騎踏翻。
火越燒越大,大部分突厥狼騎都往輜重營那邊趕去。一隊一隊的士兵在低級軍官的指揮下開始滅火,但草原上夜風本來就大,再加上木城易燃,火勢竟然一瞬間就變得難以控制。不少人被燒禿了眉毛鬍子,身上的皮甲也被烤得散發出一股子濃烈的臭味。突厥人憤怒的吼著叫著,卻無可奈何的被大火一步一步逼得向後退!
“來人!傳令封鎖營門!”
阿史那去鵠憤怒的吼道。
他們能爬牆偷偷摸摸的進來,走的時候肯定不敢再去爬牆!
阿史那去鵠懊惱的想著,自己今天的反應怎麼這麼慢?
……
……
“站住!站住!”
守在營門的突厥狼騎大聲的呼喊著,示意李閒等人停下來。朝求歌一馬當先沖在最前面,大聲回應道:“奉特勤之命追擊縱火的兇徒,快將營門打開!”
守門的突厥狼騎愣了一下,卻不肯將營門打開。
“殺出去!”
李閒喊了一句。
訓練有素的血騎兵早已經將弓箭擎在手裡,隨著李閒的一聲令下,十餘支羽箭立刻就傾瀉-了出去,攔在門口的突厥狼騎當即被射翻了五六個。因為裝扮成了突厥人,所以之前李閒等人並沒有用自己的趁手兵器。悄然摸進木城的時候每個人只帶了一柄短刀,而偷襲守兵之後搶來的彎刀相對於他們的慣用兵器來說還是太短了些。
不過門口的突厥狼騎驟然遇襲,一時間慌亂起來倒是抵抗的並不猛烈。血騎兵射了一輪羽箭後換了彎刀在手,在馬背上俯身一頓砍殺。後面的另一支隊伍也衝了過來,很默契的在後面阻擋追上來的突厥狼騎。
“快走!突厥人追上來了!”
朝求歌大喊一聲,從馬背上一躍而下揮舞彎刀殺向營門。李閒緊隨其後,兩個人一前一後用彎刀潑開一條血路。被阻擋下來的血騎兵則將左右湧過來的狼騎擋住,一時間營門口堵塞成了一團。
“放箭!”
阿史那去鵠看著營門口的混亂咬著牙下令道。
“特勤,營門咱們的人多!”
一個千夫長用哀求的語氣說道。
阿史那去鵠劈手一掌扇在那人的臉上咆哮道:“攢射!放箭!”
數百名狼騎立刻挽弓射箭,火光中數百支狼牙箭雨點一樣潑過來。
“下馬!”
李閒對於弓箭的敏感讓他第一時間察覺到了危險,弓弦響聲才起,他已經大喊了一聲。血騎兵立刻從馬背上躍了下來以戰馬當盾牌往前擠。而後面的另一支隊伍遠不如血騎兵精銳,暴雨一樣的狼牙箭頃刻而至,狠狠的砸進了人群裡。混戰中不管是突厥人還是那些來路不明的同道同時遭受到了羽箭的洗禮。
攢射而來的羽箭密集的令人窒息,黑雲一樣壓下來重重的壓在所有人頭頂。隨著羽箭的落下,被覆蓋的人群好像被雹子砸倒下的秧苗一樣一層一層的倒下去,漢人的怒罵和突厥人的哀嚎混合在一起,奏出了一曲悲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被羽箭射死,門口堵著的人群立刻就變得稀疏起來。
草原人視為生命的戰馬被血騎兵當成了巨盾,羽箭沒入戰馬身體的聲音清晰的傳進了人的耳朵裡。在悲鳴聲中,好幾匹戰馬緩緩的倒了下去。
趁著門前被羽箭壓的一陣窒息,李閒和朝求歌兩個人揮刀向前劈死了最後幾個擋在前面的突厥人。兩個人合力抬起沉重的門擋,咬著牙緩緩的舉起來。後面的血騎兵衝上來在他們身後圍成一圈,以自己的血肉之軀和彎刀來抵擋再次襲來的羽箭。
噗噗的悶響,那是羽箭沒入身體的聲音。
吱呀吱呀的聲音中,李閒和朝求歌奮力推開沉重的木門:“走!”
兩個人同時大喊了一聲。
血騎兵護著李閒和朝求歌第一波衝出營門,後面損失慘重的另一夥人嗷嗷叫著跟了上去。
“追上去!殺光他們!”
阿史那去鵠接過護衛遞過來的韁繩,翻身躍上自己的戰馬抽出彎刀向前一指:“讓他們付出代價!”
數百名狼騎整齊的應了一聲,跟在阿史那去鵠後面追了出去。
已經沒有了戰馬的血騎兵和另一夥人瘋狂的向前奔跑,在他們後面幾百米外就是蜂擁而來的突厥狼騎。
木城外地勢開闊平坦,眾人步行用不了兩分鐘就會被騎兵追上。在空曠的原野上,他們的後背簡直就是狼騎的靶子。騎兵從後面追上來,輕而易舉的就能劈開他們的後背。而彎刀造成的傷口是巨大而狹長的,就算一刀沒有致命也會因為傷口太大而流血流死!
草原人喜歡用彎刀,正是因為彎刀所造成的傷口很難治療。彎刀的弧度加大了接觸時間,所以傷口一般都特別長。
可以想像一下,彎刀劈砍在後背上,巨大的傷口造成血肉向兩側外翻,露出白森森脊椎骨的淒慘場面。
轟隆隆的馬蹄聲已經越來越近,數百名突厥狼騎揮舞的彎刀再火光月色下閃閃發光。
“射!”
一聲暴喝驟然炸起。
呼!
近百支羽箭從李閒他們的側面射了過去,攢射的羽箭在半空中組成了一隻勢大力沉的拳頭,狠狠的將追擊而來的突厥狼騎隊伍砸斷了一截。阿史那去鵠的親兵用騎兵盾組成防禦擋在他身前,密集的羽箭砸在騎兵盾上面發出一連串的悶響。三四名親兵被羽箭射翻,阿史那去鵠不得不勒住戰馬向一側躲閃。
“安之!你們先走!”
鐵獠狼命令血騎第二次齊射後對李閒大聲喊道。
李閒打了個響亮的口哨,黑暗中大黑馬撒開四蹄迎了過來。幾名血騎兵牽著戰馬衝到李閒他們身邊,步行的血騎兵立刻上馬準備撤離。李閒躍上大黑馬,立刻就找到了安全感。他摸了摸大黑馬的脖子,哈哈大笑。
鐵獠狼帶著血騎兵連續三輪齊射後,他將馬槊平端然後緩緩加速。九十名血騎兵在他身後組成了一個標準的鋒矢陣,竟然對追擊的突厥狼騎發動反沖鋒!近百匹戰馬踏動地面,悶雷聲中天下至銳的血騎兵用鋒利無匹的馬槊來宣告他們的銳氣!不足百人,沒有選擇退卻,而是迎著突厥狼騎的面狠狠的刺了過去。
火燒紅了半邊天,燒亮了夜空,火光照耀下,阿史那去鵠一臉震驚。
對方絕對不是什麼草寇馬賊,那些馬賊不可能有這樣的膽量也不可能這樣的訓練有素,只愣了片刻,阿史那去鵠幾乎在第一時間就猜到了那些騎兵的身份,雖然迎面衝過來的騎兵人數不多,但他們組成的是大隋騎兵衝擊敵陣慣用的鋒矢陣!那天晚上在弱洛水河畔,因為他重傷昏迷並沒有看到血騎的霸氣無雙。
“大隋府兵!”
阿史那去鵠只覺得一股血衝上了腦門,身子竟然在馬背上搖晃了起來。
難道大隋發現了這座木城?難道大隋要對草原上用兵了?
他還來不及從震驚中清醒過來,那支騎兵已經迅雷一般殺到了跟前。平端著的馬槊鋒利無匹,而相比於一丈長的馬槊來說突厥人的彎刀太短了!
“保護特勤!”
忠勇的親兵們湧上來拉著阿史那去鵠的戰馬韁繩往後撤,後面的狼騎遞補上來攔在血騎兵前面。
就好像一道洪流撞擊在木橋上,一瞬間就將突厥人倉促組成的橋樑砸了個粉身碎骨。鋒矢陣好像刺穿了一張白紙一樣將突厥人殺透,然後兜出一道漂亮的大弧線繞回來第二次將突厥人的陣型刺穿。
“我們沒有多餘的馬!”
李閒冷冷的對另一支隊伍的首領說道。
那人微微一怔,隨即招呼殘餘的手下去搶奪突厥人的戰馬。被血騎兵打殘了的幾百名狼騎丟下數十具屍體,也丟下了數十匹戰馬,鐵獠狼帶著人兩次殺穿敵陣後在阿史那去鵠的後面追了幾百米,隨即快速的轉了回來。另一夥人只剩下了三四個,他們搶了戰馬後跟在血騎兵後面加速撤離。
李閒故意放慢了大黑馬等那人追上來,他抹了抹臉上的血笑著對那人說道:“自霸州一別兩年,想不到竟然還會再見……我那水袋子,它還活著麼?”
那人愕然,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他竟然是兩年前,鐵浮屠在霸州北面擊殺突厥刺客的時候,李閒在路邊攔住的那一夥民夫的領頭人吳來祿!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5-3 03:33 AM
第二卷 燕雲騎風烈 第六十一章 誰還能誰還敢?
“你怎麼到了塞外?”
吳來祿蹲在一條小河邊清洗了臉上的血跡,然後捧起清冽的河水喝了幾口潤了潤被火烤得沙啞的嗓子。昨夜後半夜一路飛逃,幸運的是也不知道為什麼突厥狼騎並沒有追上來。眾人不停歇的跑出去將近二百里能看見燕山才停下來休息,這裡距離長城已經很近了。
吳來祿很好奇李閒為什麼會出現在塞北。
半路上只顧著飛奔,跑起來他的馬也追不上李閒的大黑馬。所以一直到確定安全停下來休息他才忍不住問。蹲在河邊矮樹下,他甩了甩手上的水在衣服上抹了兩把,側頭看著李閒等著答案。
李閒沉默了一會兒,說了一句聽起來不會讓人懷疑的真假參半的話。
“朝廷要東征高句麗,鐵浮屠在涿郡很難立足了。”
吳來祿點了點頭表示理解,艷羨的看著不遠處休整的血騎問道:“那就是傳說中的鐵浮屠的人馬?果然名不虛傳!看看你的人,再看看我的人,人比人氣死人。”
李閒笑了笑:“還是說說你吧,怎麼就……”
他想了一會兒,終於找到一個合適的詞彙:“做了我的同行?”
“哈哈!”
吳來祿笑道:“我現在孫大當家的手下做事,朝廷逼著我們從軍,我這個身份不敢入伍。你上次不是猜到了嗎,我身份特殊,從軍等於找死,當年好不容易才逃出來,我怎麼可能再去自尋死路?再說,朝廷東征,有敗無勝,就算我身份清白也是斷然不會去遼東送死的。官府才把通告貼出來,我就帶了老娘和家人躲了起來,後來被官府的人發現被圍追,是大當家的救了我。”
“孫大當家?”
李閒皺了皺眉:“摸羊公,孫安祖?”
“對啊!”
吳來祿笑了笑道:“我們大當家對鐵浮屠也是仰慕已久,他說過,當世之綠林豪傑,張大當家當屬翹楚啊。”
李閒撇了撇嘴:“他?爛酒鬼而已。”
吳來祿正色道:“怎麼能這麼說,江湖上真正能與張大當家相提並論的豪傑當真沒幾個。鐵浮屠殺富濟貧,當年在燕山外跟突厥人狠狠打的那幾場架咱們現在說起來還仰慕的很。真要說起來,我所敬佩的豪傑也就那麼三四人而已,當年逃亡時受過大英雄翟讓的救濟,他的豪情和仗義至今歷歷在目。其次便是敢和突厥人真刀真槍對著幹的鐵浮屠,後來我才知道兩年前你們在霸州做的是什麼事,早知道如此,當時我就該跟你們一起幹的。”
“還有,就是我現在的大當家孫安祖,他於我有救命之恩。”
李閒微微皺眉道:“你到底犯了多大的罪過?朝廷徵兵,以你的身手若是參軍的話難保不會出頭,立幾個功勞,還頂不得你逃兵之罪?”
“逃兵?”
吳來祿冷笑:“我若真是個普通的逃兵,這些年又何須東奔西走到處躲避?”
“家父對大隋忠心耿耿,為大隋立下過汗馬功勞。可是落了個什麼樣的結果?家破人亡!”
他咬著牙說道:“家父被殺,若不是當年家裡的老僕用自己的兒子頂替了我,若不是監斬官與家父是多年好友偷偷做了些手腳,我早就都做了刀下之鬼!即便是這樣,我家上下上百口男丁除了我之外一個都沒活下來!幾個妹妹被發配邊疆為妓,我尋找多年到現在都沒有找到!”
李閒沉默,沒有問吳來祿到底什麼身份。
但從吳來祿的話語中他能分析的出來,吳來祿出身軍武世家,並且還是大隋的重臣。大業皇帝楊廣登基之初殺了的軍中重臣其實並不多,那幾個名字曾經都是威震一方的名將。
“不怕你知道。”
吳來祿挺了挺腰身說道:“我本姓賀若,名賀若重山。家父便是為朝廷立下過無數戰功的上柱國,宋國公賀若弼!”(注1)
李閒愕然,隨即問道:“你說與我知道,就不怕我去報官?”
賀若重山灑脫一笑道:“我如今這身份,抓住也是殺頭的死罪,孫大當家劈死那狗縣令的時候,我也是幫了手的。說與不說還有什麼兩樣?再說,你的身份比我也不光明,鐵浮屠的少當家若是去報官,打死我都不信。你是馬賊,我是反賊,說起來還是你我親近些啊。”
李閒也笑了起來:“看來你很喜歡現在的生活。”
賀若重山點了點頭道:“最起碼活的自由自在!”
“孫大當家在高雞泊稱雄,你怎麼跑到塞北來了?好端端的,沒事去招惹阿史那去鵠做什麼?”
李閒問道。
賀若重山道:“我們義軍最缺的便是馬匹,我當年逃亡時候在塞北也生活過幾年,還算熟悉這裡的情況,便自告奮勇帶著百十個兄弟來販馬回去。剛巧看到阿史那去鵠在這裡的勾當,前陣子便帶著兄弟從他手裡販了幾百匹上好的戰馬。”
“販馬?”
李閒笑道:“只怕用的是不是黃燦燦的肉好白花花的銀子,而是大刀片子吧?既然已經得了手,為什麼不走?你現在身份早已經不是大隋的官宦子弟,何苦要跑去拼命。”
賀若重山正色說道:“我雖然恨那個狗皇帝,恨那些謀害我家父的官員,但說來說去……我還是個隋人。看不慣官府的醜惡我便反了,卻容不得異族對我家園有所圖謀!”
李閒心中怦然一動,一股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說來說去,我還是個隋人!
這句話讓李閒觸動很大,一瞬間他似乎抓住了什麼。
“你打算回中原?”
賀若重山岔開話題問。
李閒點了點頭:“在草原上游蕩了兩年,終究沒有什麼容身之處。倒也不是沒有地方安家,只是怎麼都找不到家的感覺。”
賀若重山笑了笑道:“那就回去!說來說去,哪裡也不如自己的家。”
李閒點了點頭問:“你的兄弟們呢?怎麼只有這麼幾個人?”
“我讓他們帶著馬匹先回高雞泊給大當家報喜,我只帶了十幾個人……”他轉頭看了看,嘆了口氣道:“現在還有三個。”
“不如……”
賀若重山看著李閒說道:“你跟我回高雞泊,大當家知道大名鼎鼎的鐵浮屠到來,肯定會歡喜的不得了。我們大當家乃是當世豪傑,向來敬重英雄。小兄弟你身手這麼好,大當家一定會十分看重。”
李閒擺了擺手道:“還是算了,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去做。”
賀若重山見李閒面色堅決,隨即放棄了念頭道:“那好,咱們入關之後便要分道揚鑣。若是他日有緣再見,咱們再痛飲幾杯!”
李閒笑道:“那是自然。”
李閒起身,對賀若重山歉然道:“我要去跟幾位兄長道別。”
他轉身走向遠處,那裡,朝求歌和鐵獠狼帶著血騎兵已經列隊。在他們面前,是三具搶回來的血騎兵的屍體,除了他們三人之外,還有四名血騎兵的屍體永遠的留在了那座木城,或許,已經隨著那一場大火化成了灰燼。這次裡李閒和朝求歌帶著人將阿史那去鵠的木城燒了一乾二淨,無數糧草被付之一炬。這樣的戰績可以說足以自傲,但遺憾的是,在最後衝擊營門的時候還是有四名血騎兵被羽箭射殺,在朝求歌帶隊反擊突厥狼騎的時候,又有三個人戰死。
戰爭就有死亡,勝利也帶著悲傷。
李閒沒說什麼都怪我的屁話也沒有哭泣,而是站在那三具屍體的前面,看著那幾張熟悉的面容,語氣很平淡的說了一段話。
“其實我知道,你們為什麼跟著我去燒了突厥人的糧草。不是因為我那幾句不幹他娘的阿史那去鵠就睡不著的扯淡話,也不是因為我是你們的少將軍所以你們不得不服從命令。我想了很久都沒想到一個詞彙來解釋你們那麼拼命是為什麼,現在我終於知道了。”
李閒蹲下來,為那三具屍體逐個整理儀容。
“我剛才聽到一句話。”
他的臉上沒有什麼太多的悲傷,而是一種令人動容的驕傲。
“朝廷不公,咱們就反他娘的,可說來說去,咱們還是出身中原!咱們可以不認大隋,但那裡畢竟是咱們的家園。無論是誰,想要踐踏咱們的家,咱們就跟他拼命!”
李閒很認真的將三具屍體的衣服整理好,歉然說道:“我還是要說對不起,不是對不起讓你們送了命,而是對不起……終究還是沒能帶著你們回家。埋身在這塞北荒原,或許你們會死不瞑目吧。”
他在屍體旁邊坐下來,極認真的說道:“死不瞑目,那就睜著眼!”
“就在這裡看著,如果阿史那家的雜碎還想染指中原,你們在這裡盯著他們,然後記得託夢告訴我。我來,殺他媽-逼的一個寸甲不留!”
李閒說:“這是我的承諾,直到我死。”
少年坐直了身子,伸手指了指北方:“你們如果累了,也別急著閉上眼。等著我……等著我有朝一日帶著十萬精甲,把這個裝滿了野心的草原從頭到尾清理一遍。如果我此生不能完成這個志向,我會交代給我的子孫後代。”
他回身望向中原方向,一字一句的說道:“山頂上的長城或許擋不住敵人,但只要咱們中原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座長城,誰還能,誰還敢肆意踐踏咱們的家園?”
誰還能,誰還敢?
少年人席地而坐,指點江山。
(注1:賀若重山為虛構人物,切勿深究)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5-3 03:35 AM
第二卷 燕雲騎風烈 第六十二章 看著像
“糟了!”
埋葬了三名血騎的屍體後,李閒忽然臉色一變。
“怎麼了?”
鐵獠狼和朝求歌同時問道。
李閒沒有回答,而是轉頭問賀若重山道:“你剛才是說你的人已經在七八天之前就離開這裡返回關內了?”
賀若重山點頭道:“沒錯,怎麼了?”
李閒深深吸了口氣,然後對朝求歌他們說道:“咱們得趕緊走!如果阿史那去鵠之前派去的那個千人隊是找賀若重山麻煩的話,只怕他們找錯人了。他的人七八天之前就走了,這會只怕早就入了關,阿史那去鵠的那個千人隊還往燕山去幹嗎?”
他難掩焦急:“阿爺在燕山!”
“張大當家在燕山?!”
賀若重山震驚道:“我跟你們去,雖然沒幾個人,但好歹能幫上些忙!”
血騎重新上路,如昨夜撤離時一樣全力而馳。百十名騎兵在荒野上踏出一條煙塵黑龍,張牙舞爪的往燕山的方向撲了過去。李閒的大黑馬雖然比其他人的馬要快,但論起追蹤敵人蹤跡的本事他卻不如鐵獠狼,所以即便他心急如焚也只能在鐵獠狼後面跟著,幸好一個千人隊的騎兵昨日下午才過去,追蹤起來並不如何困難。
縱馬飛馳了一個多時辰已經到了燕山腳下,在前面探路的鐵獠狼帶著斥候返了回來,眾人停下來詢問前方如何。
鐵獠狼勒住戰馬對李閒說道:“突厥狼騎的那個千人隊就在山腳下了馬,留下兩個百人隊看護馬匹,其他人應該都已經上山去了。這裡山路太崎嶇,戰馬上不去!”
李閒想了想說道:“咱們繞過去再追。”
鐵獠狼道:“最好把突厥人的戰馬都驚走,要不這樣,你帶血騎上山,我去想辦法。”
賀若重山道:“你們都上山吧,把突厥人的馬驚散了這事就交給我吧。放心,幹這種事你們不見得就比我強多少。再說,我們人少,上山也幫不了什麼大忙。最重要的是,是我們連累了張大當家的。我心裡真的很過意不去,若是不能幫上點什麼忙,寢食難安。”
李閒也沒有推辭真誠道:“賀若大哥你小心些。”
賀若重山笑了笑道:“已經到了燕山腳下,我還怕突厥人?你們放心上去,說不得你們救了人,我還能再賺他幾百匹好馬回去。”
李閒留下五名血騎找了個隱秘的地方藏住馬匹,然後和鐵獠狼朝求歌帶了其他血騎兵鑽進了茂密的林子裡。繞過突厥狼騎在山腳下的臨時營地,在鐵獠狼的帶領下順著突厥人上山的痕跡往前追。
一路上李閒都一言不發,臉色陰沉的嚇人。
朝求歌不時側頭看一眼李閒,卻不知道如何開口勸他。一行人就這麼沉默的前行,每個人心裡其實都難免焦慮。血騎兵在漁陽的時候曾經和鐵浮屠的馬賊並肩作戰過,並不陌生。而張仲堅的豪情令人仰慕,他們也在擔心若是驟然遇襲鐵浮屠會不會損失慘重。再者,對手是突厥人,所以血騎兵難免會有一種同仇敵愾的感覺。當年在弘化的時候,他們追隨著達溪長儒以兩千鐵騎硬撼突厥人四十萬大軍,數次血戰,殺敵破萬,同樣的,一千九百名袍澤也死在了突厥人手裡。這是一種濃到化不開的仇恨,不死不休。
忽然,走在最前面的鐵獠狼蹲下來打了一個手勢。後面的人全都停了下來,李閒和朝求歌緩緩的移動到鐵獠狼身邊,鐵獠狼伸手往前指了指,只見在一處大石後面露出了一角紅色。
那是狼騎的紅披風。
李閒咬了咬嘴唇,知道那是突厥人留下的暗哨。眾人在草叢中伏倒,李閒打了個手勢,示意自己過去看看。鐵獠狼點了點頭,指了指自己,意思是兩個人一起去。
李閒貓著腰在草叢中往前行進了一段,換了個角度往那邊去看,發現石頭後面有四個狼騎兵正坐在地上低聲交談,他們說話的聲音極低聽不清說的什麼。
李閒指了指自己,然後指了指上方。鐵獠狼點頭,低著身子悄悄往那塊大石頭摸過去。李閒則輕手輕腳的爬上身邊的大樹,坐在樹梢上居高臨下觀察。確定只有四個狼騎兵後,李閒在樹梢上對鐵獠狼比劃了一下。兩個人用手勢快速的交流了幾下,隨即各自準備。鐵獠狼繼續向前潛行,一直到那塊大石頭的另一側才停了下來。
李閒坐在樹上,緩緩的從背後將硬弓取了下來。從箭壺沖抽出四支破甲錐,將其中三支放在一側的樹梢上,然後將另一支搭在硬弓上動作緩慢的拉開了弓弦。石頭後面的鐵獠狼回身看了李閒一眼,然後舉起左手伸出三根手指。他緩緩的將手指逐個收回,當最後一根手指收攏握拳的時候,他猛的站起來躍上了那塊大石頭。就在他躍起的同時,李閒的第一支箭已經離弦而出。
弓弦嗡的一聲輕鳴,那箭如流星一般疾飛而去。一個狼騎兵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轉過身往二十幾米外李閒藏身的地方看了看。他才轉過頭,眼前忽然一暗然後一股尖銳的力度精準的打在他的脖子上,他還沒來得及低頭看,那支破甲錐已經刺穿了他的喉嚨。力度巨大的破甲錐直接穿透了他的脖子,一半羽箭在從後頸鑽了出來。
破甲錐擊碎了他的喉骨,他發出了一聲嘶啞的近乎於野獸臨死前不甘的聲音。只是,這聲音太小,或許只有他自己才能聽清其中的意思。
就在李閒一箭射死一名狼騎兵的同時,鐵獠狼已經從大石頭上躍下,半空中抽出腰畔的短刀,雙腳還沒有落地的時候已經一刀刺進了一個狼騎兵的喉嚨裡,下一秒,他的短刀已經抽出來在另一名狼騎兵驚恐的視線中沒入了那狼騎兵的心臟。鐵獠狼捂著那狼騎兵的嘴,短刀在敵人心口快速的轉動了幾下。在他左側的最後一名狼騎兵猛的抽出彎刀,不,他的彎刀只抽出來一半就再也沒了力氣。
一支破甲錐從他的一側太陽穴鑽了進去又從另一側鑽了出來。他的腦袋上就好像忽然長出來一根樹杈一樣,表情永遠定格在那裡。
來不及發出呼喊,中了箭的狼騎兵緩緩的撲倒了下去。
兩個人擊殺了狼騎留下的暗哨,眾人繼續向前。
一路上山,李閒等人連續除掉了突厥狼騎留下的四五處暗哨,卻始終沒有追上大隊狼騎。眼看著太陽已經到了正頭頂,李閒的心越來越急迫起來。
又除掉了兩處暗哨之後,再往前走了大約二里路程的時候,眾人忽然聽到了前面隱約有廝殺的聲音傳來,李閒的臉色瞬間變了。他將黑色直刀推到觸手可及的位置上,身子伏低猛的往前衝了出去。
朝求歌從後面伸手拉了他一把卻沒能抓著,咬了咬牙帶著血騎兵快速的跟了上去。
越往前跑,廝殺的聲音越是清晰。
李閒就好像一隻穿越在山林中的獵豹,動作迅速的令人咋舌。忽然,李閒只覺得眼前一亮視線突然變得開闊起來。出了密林,外面是一塊足有兩個足球場大小的緩坡,廝殺的聲音正是從那里傳過來的。
李閒停住腳步往前看去,只見密密麻麻的一片紅披風正在往山坡上一處高地上沖。在那個高坡上,隱約能看到有人影來回閃爍。羽箭從高坡上不斷射下來,不時有狼騎兵哀嚎著倒了下去。
李閒沒有貿然的衝過去,而是站在樹林邊上仔細的看了看那邊的戰局。血騎兵只有九十個人左右,而那邊最少還有七百名狼騎兵,實力相差太大如果貿然殺過去只能是增加傷亡罷了。
鐵獠狼和朝求歌帶著血騎兵追上李閒,他們站在樹林外看向遠處也是臉色一變。
“分成三隊,從後面偷襲,不要靠近,只用羽箭襲殺他們,盡量將他們分開引過來!”
李閒快速的說道。
鐵獠狼和朝求歌點了點頭,知道這是最好的辦法。血騎兵人數太少,衝上去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只能靠偷襲吸引狼騎分兵,將狼騎的力量分散開。只要能吸引一部分狼騎轉回來的話,高坡那邊的壓力就會減輕很多。
“咱們三個一人帶一隊,把狼騎引回這片林子裡。”
鐵獠狼點頭道。
李閒嗯了一聲,帶著二十幾名血騎兵往一側衝了過去。此處距離狼騎兵的後隊只有不到一里,李閒帶著人找準了狼騎比較密集的地方撲了過去。
借助亂石和矮樹草叢的掩護,李閒很快就到了距離狼騎兵不足二百米的地方。李閒回頭語速很快的下令:“向前衝,進入射程後每個人發三箭,然後立刻向回撤!誰也不能戀戰!”
“是!”
二十幾名血騎兵齊聲答應了一聲,快速的將背後的硬弓摘了下來,
李閒見大家準備好,點了點頭率先從石頭後面衝了出去。他的動作奇快無比,一邊奔跑一邊從身後箭壺中抽出一支破甲錐。這時,已經有狼騎兵發現他們衝了過來,嗷嗷的叫著示意同伴身後有敵人。李閒在跑到距離狼騎兵一百二十步左右的時候射出第一箭,向前跑了四步的時候第二箭已經呼嘯著飛了出去,再跑出去四步,第三支破甲錐應聲而出。而此時,射藝最好的血騎兵才剛剛射出去第一箭。
二十幾個血騎兵在最短的時間內每個人發了三箭,雖然羽箭並不密集,但卻精準的令人害怕,再加上突厥人後隊人員比較密,三輪齊射竟然放倒了四十幾個狼騎兵。而李閒射出了六箭,射翻了五名狼騎兵還包括一個百夫長。
“走!”
李閒大喊一聲,率先往回跑去。
幾乎與李閒這邊發動攻擊的同時,鐵獠狼和朝求歌帶著的隊伍也從別的方向對突厥人的後隊發動了突襲。
嗚嗚的號角聲響起,看清了身後並沒有多少敵人,負責指揮的狼騎千夫長憤怒的指著血騎兵大喊:“去三個百人隊,把後面那些漢人給我殺了!”
高坡上,肩膀上中了一箭的張仲堅詫異的看向突厥狼騎的後方。
“是哪裡來的好漢在幫咱們?”
站在他身邊抱起一塊大石頭狠狠砸下去的伏虎奴順著方向看了看,然後不可思議的揉了揉眼睛。
“大哥……”
伏虎奴指向遠處一個彎著腰快速跑動中不時回身射箭的身影,有些不敢確定的問:“那個……怎麼看著像小閒?”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5-3 03:36 AM
第二卷 燕雲騎風烈 第六十三章 大隋的人
“往樹林走!”
李閒大聲的喊著,一邊回身一箭放倒下一個追得最近的狼騎兵。距離在羽箭射程之內,兩邊的人都試圖用弓箭對敵人進行傷害。血騎兵背對著突厥人在這一點上吃了虧,但他們靠著強悍的身手硬是沒有在場面上顯得弱一分。
只是即便如此,撤離中還是有幾名血騎兵中箭倒地。李閒衝回去將一名大腿中箭的血騎兵扛起來,艱難的往前奔跑。狼騎的羽箭在兩個人身側飛過,三四個血騎兵見李閒落在後面又返身回來接應他。
“少將軍,你快走。”
受了傷的血騎兵在李閒肩膀上大聲說道,李閒一邊跑一邊罵道:“閉嘴!”
那血騎兵一怔,忽然奇怪的笑了笑。他從腰畔將短刀緩緩抽出來,抬起頭看向南方。眼神中都是對家鄉的懷念和對生的留戀,他苦笑著近乎哀求道:“少將軍,放下我你快走吧,這樣咱倆誰都逃不了!”他看了一眼身旁掩護李閒的血騎兵,咬著嘴唇說道:“如果因為救我而讓兄弟們喪命,我就是活著也寢食難安。”
李閒怒道:“扯他媽的淡,離家還有一步遠你就想放棄?”
那血騎兵緩緩的將短刀對準自己的心口,聲音很輕的說道:“我家鄉在上谷郡,那裡也有山,小時候經常和阿爺進山打獵,和這裡很像。”
“少將軍,替我回去給我阿爺上柱香,燒一把紙錢。”
他笑了笑,緩緩的將短刀刺進了自己的胸膛裡:“少將軍,好好活著啊…”
李閒猛地頓住腳步,因為他感覺到有一股能燙著心的熱流順著衣領流進了脖子裡。他的身子變得僵硬難行,肩膀上的血騎兵似乎突然間變得加倍沉重起來。叮的一聲,血騎兵手裡的短刀掉在地上發出一聲決絕的脆響。李閒的眼睛越來越紅,熱淚順著眼角緩緩的流了下來。
“白痴!”
他將已經失去生機的血騎兵放在地上,低聲哭罵道:“你他媽的就不能自己回去燒紙?”
那血騎兵嘴角微微上翹,似乎是在嘲笑李閒這麼大了還在哭鼻子。又好像,他只是睡著了一樣,上翹的嘴角是在告訴李閒,他正在做著一個特別美好的夢。或許在夢中,他的父親背著他走在山間小路上,手裡還拎著一隻肥碩的野兔。父親的責備聲很嚴厲,但扭了腳的少年笑得卻是那麼幸福而滿足。
李閒放下屍體,將那柄短刀撿起來別在自己腰畔。
“少將軍!快走!”
三四名血騎兵開弓將逼近的狼騎放倒下幾個,然後焦急的對李閒喊著。李閒抹去眼角最後一滴淚,然後快速的向樹林方向撤去。
二百多名狼騎兵追了過來,朝求歌鐵獠狼和李閒匯合之後衝進樹林。在密集的樹林中,狼騎數量上的優勢會降到最小。血騎兵可以憑藉精湛的箭法和絕對強悍的搏殺能力佔據主動,這是他們唯一能取勝的辦法。他們是世間最優秀的騎兵,放棄了戰馬之後,他們同樣還是這世間最優秀的戰士。
突襲之後,血騎兵損失了十幾名士兵,而至少有八十多個突厥狼騎兵射殺。只是,或許因為高坡那邊鐵浮屠的人已經損失太多了,指揮狼騎的千夫長派出一大半的狼騎朝李閒這邊追了過來,他則帶著一百多名狼騎繼續往高坡上沖。突厥人追擊血騎兵的隊伍分成了兩個梯隊,最先追過來的二百多人已經接近山林,後面的隊伍相隔在三百米之外。
“五人一個小隊,各自找有利的地形!”
鐵獠狼衝進樹林後大聲的吼道。
他一把拉住李閒的胳膊:“跟我一起,不許分開!”
李閒點了點頭,跟在鐵獠狼身後往林子深處跑去。朝求歌帶著十餘個血騎兵在樹林邊阻擋了一會兒,等李閒和鐵獠狼已經進了林子後才一邊放箭一邊撤了進去。幾十名血騎分成五人一組的小隊,借助地形在密林中開始和突厥狼騎交戰。
實事求是的說,這種山地密林作戰突厥人很難適應。他們騎兵只要達到一定規模在草原上幾乎立於不敗之地,集團衝鋒在平原上幾乎很難找到對手。他們風一樣掠過敵人的軍陣,用羽箭和彎刀能將列陣的敵人一層一層的撕下來絞碎。他們最討厭的就是下馬步戰,沒了坐騎他們的戰鬥力已經大打折扣。
而血騎兵雖然同樣是騎兵,但並不抵觸下馬步戰。這些年追隨在達溪長儒身邊,他們經歷過各種各樣的戰鬥。當年離開弘化的時候,追隨達溪長儒遠走他鄉一共有二百六十八名優秀的戰士,數年來,在與草原人的戰鬥中有一大半已經埋骨他鄉。但這剩下來的血騎兵,無一不是真正的精銳之士。
他們殺人的技巧無與倫比,而山林則給了他們掩護。
數量上的差距被密林和士兵的精銳程度拉近,進了密林的狼騎很難捕捉到那些靈活的身影。二百多名狼騎被十幾個小隊的血騎兵分散開,力量再一次被削弱。
李閒和鐵獠狼攀上一棵大樹,在茂密的枝葉掩映下藏住身形。李閒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上,看向不遠處緩慢搜索過來十幾名狼騎。他微微瞇著眼,盯著那個走在隊伍中間的突厥百夫長。他的嘴角上掛著冷酷的笑意,這笑意讓人不寒而慄。他就好像一隻蟄伏在暗處的獵豹,等待著獵物一步一步走近自己鋒牙利爪的攻擊範圍。
嗖!
羽箭破空而出,半空中斬落了幾片樹葉。
飄灑的樹葉在空中盪來蕩去,就好像斷翅的蝴蝶在做著最後的掙扎。
羽箭精準的刺進了那個突厥狼騎百夫長的咽喉,一朵和那殘蝶遙相呼應的血花在他脖子上綻放。當血花凋零的剎那,殘蝶也無奈的落在小小血泊的旁邊。中了箭的百夫長不甘的發出幾聲嘶啞難聽的聲響,他費力的抬起手想將脖子上堵住了氣管而讓自己不能呼吸的羽箭抽出來,但他卻只是徒勞的抬起手,屍體便軟軟的撲倒了下去。
鐵獠狼射出的羽箭也放倒了一個狼騎,正中那人的心口。二十幾米的距離對於他和李閒來說,射殺敵人簡直易如反掌。
死了兩個同伴之後,突厥人在第一時間並沒有找到羽箭飛來的方向。所以他們注定了還要付出更慘烈的代價,李閒的連珠箭一支接著一支的射來,頃刻間便將三名狼騎兵射翻。而同時,鐵獠狼也將兩名狼騎兵永遠的留在燕山上。
剩餘的六七個狼騎兵終於找到了敵人藏身的所在,開始用弓箭反擊。
李閒和鐵獠狼順著樹幹的另一側滑了下去,然後滾入濃密的草叢中。射了一陣之後,突厥人不確定敵人是否中箭。他們抽出彎刀互相掩護著走向那棵大樹。誰也沒有看到,一頭眼神冰冷的獵豹已經悄悄從草叢中迂迴到了他們的身後。李閒緩緩的將背後的黑色直刀抽出,視線定格在最後面那個狼騎兵的後頸上。
他自己不知道,他原本清秀的面容此時有多可怕。
驟然躍出的少年,手裡揮灑出一道黑色閃電。那刀光太冷冽,竟然讓人錯覺這一刻是不是凍結了時間。
直刀輕而易舉的將那個狼騎兵的脖子斬斷,不帶著一滴血從脖子的另一側切了出去。沒有發出一聲呼喊,那狼騎兵的身子微微一窒,一顆大好頭顱緩緩的跌落了下去。有人感覺到了身後的異樣,回身去看時,正巧看到那個沒了腦袋的同伴脖子裡噴射出來的血霧。在血泉中,他隱約看到了一隻露出了鋒利獠牙的豹子正冷冷的盯著自己。
鋒利的不是獠牙,而是那柄令人膽寒的黑色直刀。
李閒從血霧中衝出,一刀將一名狼騎兵的半邊腦殼削掉。刀鋒之利切開堅硬的頭骨竟然好像切開一塊豆腐般輕易,沒了半邊臉的狼騎兵甚至在恍惚間還看到了自己的一隻眼和半張嘴離自己遠去。一個人在什麼時候,自己的左眼才能直視自己的右眼?
紅色的血液和白色的腦漿流了一地,掉在地上的半邊腦殼上,血和腦漿把他的捲髮膩糊在一起,沒來得及閉上的眼睛被一小團白色漿糊樣的東西堵住。
第二個人死亡後的下一秒,李閒的黑刀已經卸掉第三個狼騎兵連著手臂的半邊肩膀。缺了半邊身子的人啊的慘叫了一聲,倒在地上的掙扎的樣子就好像一隻被揪掉了腿的肉-蟲子。他呼喊著,巨大的恐懼讓他的臉都變了形狀。驚恐的視線中,那一道黑色閃電在他的脖子上劃過。
李閒將黑刀向前平推,借助身體前衝的慣性將一名狼騎兵從小腹上面整齊的切開。那突厥人甚至還往前走了一步,然後小腹以上的上半身緩緩的掉了下去。血瀑布一樣噴出來,將那殺人少年的臉塗抹的更加猙獰。被斬斷了的軀殼中那些失去束縛的內臟一股腦流出來,啪嗒啪嗒的掉在地上。血泊中的肺葉上還在冒著血泡,一下一下的鼓起然後破裂。
從一側想偷襲李閒的突厥人被鐵獠狼一刀削飛了頭顱,隨即那具噴血的屍身被鐵獠狼一腳踹飛了出去。沒了腦袋噴著血的屍體橫著飛出去,噴出來的血液迷住了另一個狼騎的眼睛。微燙的血液從他的臉上流動,就好像有千萬隻小蟲子在他臉上來回爬一樣難受。
但是很快,鐵獠狼的橫刀切開他脖子之後,痛苦難受和恐懼全都消失不見。嗓子裡哢哢的響了幾聲,當最後一點清冽的空子進入他的肺裡,他滿足的笑了笑隨即倒地而死。
樹林中到處都在混戰,血在碧綠山林間妝點如花。
第二批追上來的狼騎已經到了山林外,他們嗷嗷叫著揮舞著彎刀衝了過來。
不遠處一塊平整的大石頭上,一個身穿深藍色錦衣袖口衣領上繡著金色小花的男子站在那裡。他的面容俊美如妖,眼神清澈如泉。一個身穿錦衣的男子撐開一柄大傘給他遮住刺眼的陽光,另一個錦衣男子則跪下趴伏在大石頭上。妖魅的男子緩緩坐在那人身上,大黑傘擋住了陽光卻使他的臉色顯得更加的白皙。
他指了指第二批沖向樹林的突厥狼騎,語氣輕緩平淡的說道:“先把這些礙事的東西都清理了,從哪兒跑來這麼多茹毛飲血的畜生?”
一個錦衣下屬微微彎腰道:“都尉,不如先讓他們打一會,讓那些突厥人去打殺,省得咱們再動手。”
妖媚男子抬起頭微微側目看了那手下一眼,視線陰冷鋒利如刀仿似可以剜心。
“記住……”
妖媚男子一字一句說道:“那些馬賊是罪犯,但他們也是我大隋的罪犯,輪不到外人來殺。同樣的,就算是殺了我大隋的犯人,也得以命償命。更何況… …一群狼崽子敢在我大隋邊界上動刀動槍的,本就已經該死了。”
他輕輕揮了揮手,似乎有些疲乏:“去吧,留一個活口,讓他回去問問始畢可汗,我大隋的邊界,是他能隨意派人來的地方嗎?”
說完,他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事情似的忽然輕輕笑了笑,喃喃道:“陛下倒是總惦記著,再過幾年把突厥王庭劃進我大隋邊界之內呢。”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5-3 03:37 AM
第二卷 燕雲騎風烈 第六十四章 一輩子
第二批近二百人的突厥狼騎衝到了樹林邊上,百夫長走在隊伍中間不斷的下達指令。就在他們準備進入山林的時候,忽然變故突生!
一支響箭從樹林一處不知所在飛了出來,準確的找到一名突厥狼騎的胸口。尖銳的響聲就好像是一聲命令,緊接著數不清的弩箭從樹林兩側鋪天蓋地的射出來。只一個恍惚間,突厥人的隊伍就被狠狠的撕下來一層。暴風驟雨一般的弩箭密集的令人窒息,短短的兩分鐘之內竟然有一小半的狼騎兵被射翻在地。
在狼騎的呼號聲中,從密林中湧出不下二百名身穿藍色錦衣的士兵,他們弓著身子,雙手端著大隋精工打造的連弩一邊射擊一邊前行。二百名錦衣士兵圍成半個圓,連弩突突突的聲響就好像死神在歌唱。二百支連弩,每一次可以連續發射十五支弩箭,其犀利程度中距離交戰幾乎無敵。
雨點一樣密集,流星一樣迅疾的弩箭將突厥狼騎一個一個射翻在地,二百名錦衣士兵弓著身子平端連弩緩緩前壓。突厥人一層一層的倒下去,就如同被鐮刀放倒的小麥一樣。這突如其來的打擊將突厥人完全打了個措手不及,他們死也沒有想到這裡竟然埋伏著這麼多精銳的士兵。
這不是他們熟悉的大隋邊軍,他們沒有身穿皮甲。藍色的錦衣勁裝在陽光下反射著淡淡的光芒,腰畔的橫刀,臂盾,還有後背上背負著三根黑乎乎的短棒,裝束怪異但精銳異常。毫無疑問,這是一支遠比一般軍隊要精銳的多的士兵,邊軍雖然也配備有連弩,但相比於這些錦衣士兵手中的連弩來說要簡陋一些。無論是射速,還是穩定程度,邊軍的連弩都無法和他們手中的殺人利器相比。
弩箭漸漸稀疏起來的時候,近二百名突厥狼騎還剩下不到三十人。
“他們的弩箭空了!殺!”
一個凶悍的狼騎百夫長大聲喊道。
對方人多,反正也是死,還不如拼死一個算一個。草原人本就凶悍,此時見已經沒了什麼活路反而更加的瘋狂起來。他們見那些藍色錦衣的士兵射空了弩匣,覺得有機會跟對方拼一個魚死網破。
大約三十名狼騎揮舞著彎刀衝了上去,每個人都被同伴的死刺激出了一身的殺氣。
“槍!”
就在剩餘的突厥狼騎往前衝過來的同時,為首的錦衣武士高聲喊了一個字。隨即,二百名錦衣士兵隨手將造價昂貴的連弩丟在一邊,然後幾乎同時將手伸向背後。每個人的後背上都有三支一米左右長的黑色棒子,等他們取下來的時候才看清那竟然是投槍!這投槍長有一米稍微多些,鐵製,兩頭都是鋒利的閃爍著幽暗光芒的矛鋒。
“擲!”
錦衣首領又喊了一個字,隨即,圍成半圓形壓過去的錦衣士兵動作整齊的將手裡的投槍擲了出去。呼的一聲風響,二百支投槍隕石雨一樣狠狠的砸向那三十幾個突厥狼騎。噗噗的聲音不絕於耳,只片刻間,那三十個狼騎就被投槍盡數釘在地上。那些突厥人身上被投槍穿透,有得被釘死,有得還躺在地上哀嚎呻吟。頃刻間投擲出去的短槍,相比於羽箭和弩箭來說更加的令人震撼!
何其犀利!
從藍色錦衣的士兵們出現到將近二百名狼騎盡數殺死,加起來都沒有五分鐘的時間。這場面震撼的令人無以復加,誰也不會想到這樹林中竟然還隱藏著這麼多厲害的士兵。而無論是血騎兵還是第一批殺進樹林中的狼騎竟然誰都沒有發現,就好像這些人是憑空出現在這裡的一樣。
如果真的要解釋起來其實也不難,因為這些錦衣士兵也是剛剛才到的。
就在第一批突厥人進入樹林,第二批突厥人未到的空檔他們從另一個方向而來。
二百名錦衣士兵緩步走過去,一邊走一邊將突厥人身上的投槍拔出來插回後背的槍筒裡。唯一一個只傷了小腿的突厥狼騎跌坐在地上,蹭著屁股往後面嚎叫著挪動。那些面無表情錦衣士兵根本就不理他,將投槍撿回來之後順便刺死那些還勉強活著的突厥人。為首的錦衣武士走到那受傷的突厥狼騎身前,站在那裡居高臨下的用突厥語說道:“滾回去,告訴你們突厥人,再敢靠近長城,死!”
山坡另一面的突厥千夫長看到了這邊的突變。他頓時嚇得白了臉色,立刻下令停止追擊鐵浮屠的人。他恨恨的看了一眼那群藍色勁裝的士兵,果斷的下令撤離。
巨石上坐著的妖媚男子微微挑了挑眉,冷笑道:“想走?讓凰欒的人圍過去,”
站在他身後的一個錦衣士兵立刻揮舞了幾下手中的紅旗,隨即對面山谷中傳來一陣角聲。
嗚嗚的聲音傳出,那突厥千夫長立刻變得面無血色。
“快撤!該死的漢人,狡猾的好像狐狸!”
他低聲咒罵了一句,隨即快速的往山下跑去。
可還沒等他們跑多遠,從密林中衝出數百名藍色勁裝的士兵,他們用手裡的連弩瘋狂的射殺那些逃命的突厥人,然後分成兩隊一左一右包抄了過去。戰鬥只持續了短短的十幾分鐘便宣告結束,至此上了山的八百名狼騎只有一個人活了下來。
殺光了突厥人的數百名錦衣士兵隨即將鐵浮屠殘餘的人圍了起來,抽出投槍,時刻準備著將鐵浮屠眾人釘死在地上。
“大哥!”
伏虎奴低低的叫了一聲:“怎麼辦!”
張仲堅苦笑著搖了搖頭,伸手指了指對面:“只怕這次是文刖親自來了,只希望剛才救咱們的不是安之!”
伏虎奴嘆道:“我也希望是自己看走了眼。”
張仲堅視線定格在對面的那塊巨石上,嘆道:“文一刀,你來得倒是真快。”
對面山林中,李閒因為太過驚愕所以臉色變得很難看。他站在幾具突厥狼騎兵的屍體旁邊,盯著那些藍色勁裝的士兵,一臉的不可思議。那些人的動作太快了,配合默契,殺人如麻,就算比起血騎來也毫不遜色。
為了照顧張小狄和紅佛,還有受了傷的陳雀兒,洛傅並沒有跟隨李閒一起回來。如果他在李閒身邊的話,一定告訴李閒:“快跑!”
那是大隋龍庭衛,是禁軍中的禁軍,精銳中的精銳。
那是楊廣最信任的太監文刖一手訓練出來的部隊,他們殺人的手段冷血而殘酷。前一段日子就是被這些龍庭衛追殺,鐵浮屠六十來個兄弟已經損失了一大半!若不是這樣,也不會被突厥人包圍差一點全軍覆沒。
朝求歌面色悲傷的走到李閒身邊,低聲道:“咱們被圍了,剛才兄弟們試圖突圍,被射死了十幾個…血騎……包括我和鐵哥在內,只剩下十一個人了。”
李閒身子猛地一僵,緩緩的回頭看向後面。
還活著的血騎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聚集在李閒身邊,每個人都是一身的血。僅僅七十幾個人,他們在山林中硬生生的將二百多名突厥狼騎殺了個乾乾淨淨。但他們向鐵浮屠那邊突圍的時候被近兩百名突然出現的錦衣武士包圍,箭雨之下,三十多人只撤回來十一個。在他們身後幾十米外,一排錦衣士兵已經端平了連弩,只等一聲令下就能將眾人射死。
“是十三個!”
兩個渾身是血的漢子從不遠處走了過來,在他們身後,有十幾個錦衣士兵虎視眈眈的盯著。
“三十七哥,小鳥哥,你們怎麼來了!”
李閒驚訝的發現,來人竟然是洛傅和陳雀兒。
“不放心你,也不放心大哥。”
洛傅淡淡的說道:“一路追過來,想不到還是來晚了。”
陳雀兒卻笑了笑說道:“總算趕著能死在一起,不晚。”
鐵獠狼走到李閒身邊,低聲說道:“應該是宮廷裡的禁衛,我聽說過他們。連弩,橫刀,投槍,三種武器,應該不會錯了。”
李閒心中一陣悲涼,有一種想仰天咆哮的衝動。
一百零四名血騎兵,除了鐵獠狼和朝求歌外,竟然只剩下九個人!
他們是跟著我回家的!
李閒咬著下唇,血順著嘴角緩緩的流了下來。
死了,都死了。
他抬起頭,眼睛裡沒有淚水,血紅一片。
“鐵哥,小朝哥,對不起……”
李閒垂下頭,感覺自己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安之”
鐵獠狼拍了拍李閒的肩膀,笑了笑說道:“我想過無數次自己怎麼死,想過無數次死在什麼地方。”
他頓了一下,掃視了一遍站在他身後的血騎兵說道:“我想,死在戰場上,而屍體卻埋在家鄉,那就是最好的歸宿。”
他灑脫的笑了笑:“我們都一樣,血騎從跟著將軍離開弘化的那天開始,就知道了自己的結局。這裡能看到長城,就在前面不遠了。我們剛才殺了不少突厥人,然後還能死在家門口……挺好!”
他看了一眼陳雀兒說道:“雀兒說的對,能死在一起,沒遺憾。”
李閒抬起頭看向那些血騎兵,在他們臉上都掛著淡淡的笑容,沒有悲傷。
一個身穿藍色錦衣的首領走到他們身邊,肅立,然後行了一個標準的大隋軍禮。
“你們都是英雄!值得我尊敬!”
那首領肅穆道。
放下手臂,他看著眾人說道:“都尉請諸位過去相見,請。”
李閒等人互相看了一眼,隨即釋然而笑,他們大步的走向樹林外,每個人都將自己的胸膛挺起。
那錦衣首領走在他們前面,忽然轉頭道:“山下的突厥人一個都沒放走。”
李閒微微一怔,隨即點頭:“幹得好!”
他說。
那首領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
出了樹林,李閒一眼就看到張仲堅和鐵浮屠剩下的人也被押著走了過來。張仲堅看到李閒的時候身子猛地一僵,隨即深深的嘆了口氣。李閒歉然的搖了搖頭,然後緩步走到張仲堅身邊。
“阿爺……”
張仲堅低聲道:“別叫我阿爺,他們不知道你的身份!”
李閒搖頭道:“有區別嗎?今天好像咱們就得長眠青山翠谷了,說實話……這地方不錯。”
他微微嘆氣道:“就是遺憾,加起來也沒活一輩子那麼長。”
這句話,只有他自己聽得懂。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5-3 03:38 AM
第二卷 燕雲騎風烈 第六十五章 獵
“好久不見”
妖媚的錦衣男子緩步走到張仲堅身前,停住腳步輕聲說了四個字。他一路走過來,錦衣翩然,步態從容,俊美的面容上波瀾不驚,神態淡然。
張仲堅將肩膀上的羽箭緩緩的拔出來,血一下子噴了出來。李閒刷的一聲撕下來一條衣衫,從鹿皮囊中取出金瘡藥倒在傷口上,然後包紮起來。張仲堅沒有拒絕,只是笑了笑道:“其實沒必要包起來的。”
李閒撇了撇嘴道:“現在不死,現在包。一會兒死,那是一會兒的事。”
張仲堅哈哈大笑起來,這才轉過頭看向那妖媚男子道:“文老妖,這麼多年了,你他媽的怎麼還這麼妖?”
文刖也不生氣,淡淡一笑,指了指張仲堅一臉的絡腮鬍鬚說道:“這麼多年,你不也還是一個德行?”
張仲堅在臉上摸了摸自豪道:“有本事你也長出來我看看?”
這話尖酸刻薄了些,可文刖竟然還是不生氣,臉上的表情依然淡然,就好像張仲堅在譏諷的是別人,和他沒有一點關係似的。他只是似笑非笑的看著張仲堅,那樣子就好像在看一個笑話似的。過了一會兒,他忽然開口道:“有本事,你不長鬍子試試?”
張仲堅一怔,隨即罵了一句:“閹人”
文刖緩緩搖了搖頭道:“詞窮了?”
張仲堅找了塊大石頭坐下來,將已經砍得崩出了缺口的橫刀隨手丟在一邊道:“不亂扯了,文老妖,可不可以商量個事?”
文刖微笑道:“讓你開口求人想來是極難的,這我倒是受寵若驚了。說吧,我聽著。”
張仲堅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說道:“我和你光明正大一本正經的打一場,就當是補上十幾年前在大興城咱倆沒打完的那一架。無論輸贏,我留下,讓我的兄弟們走。”
文刖搖了搖頭道:“以前你沒這麼白痴。”
張仲堅嘆道:“文老妖,你就不能灑脫一回?”
文刖道:“我從東都千里迢迢的趕來,帶了一千二百龍庭衛好不容易把你們堵住,你覺得我會就這麼輕而易舉放你們離開?張仲堅,你從來都不是一個白痴的,何故說出這麼白痴的話來?不過……”
文刖微微瞇起眼睛說道:“我倒是可以放你一個人走的,甚至可以放走很多人。你知道的,你死不死,你逃不逃,其實我並不怎麼在意,因為……陛下不在意。我只在意陛下在意的,這道理真的很簡單不過了,你怎麼還是想不通又或是……存了僥倖之心?”
他將視線緩緩的移到李閒臉上,似乎是不由自主的發出了一聲讚歎:“好一個標緻清秀的少年郎。”
張仲堅皺眉道:“文老妖,你已經勝券在握,何必再耍這份心機?你覺得,你說能放走我,放走大部分人,我們就會內鬥?”
文刖笑了笑道:“我只是想讓你們都更清楚事實而已,有時候,人沒有必要為了別人而送死。”
張仲堅搖了搖頭,緩緩道:“我有一個兒子,雖然不是親生的。”
這句話讓原本古井不波的文刖臉色忽然一變,他眼神猛的一閃,視線定格在張仲堅的臉上,過了一會兒,他嘆了口氣說道:“我很羨慕你。”
他掃視了一遍不遠處的一地屍體,沉默了很久。
“你們走吧”
文刖揮了揮手道。
張仲堅皺眉道:“文老妖,你又想怎麼樣?你這陰柔的性子就不能改一改?十幾年沒見難道你每天都吃齋念佛的?”
文刖淡淡道:“我手上的血腥味太重,心裡的陰暗太濃,就算吃一輩子齋禮一輩子佛,佛祖也不收我,該下地獄我還是要下地獄的。放你們走,不是因為我忽然發了善心,而是因為……你們剛剛殺了不少突厥人。”
他語氣肅然道:“不管你們是什麼身份,馬賊也好,叛逆也罷,但你們才為我大隋殺了一群侵略者,我不能就這麼立刻將你們都殺了,那樣的話顯得太刻薄了些。”
說完這句話,他忽然笑了笑:“當然,我也不是真的放你們走。”
他伸出手指數了數:“一,二,三……一共十九個人,我給你們一個時辰的時間先逃,一個時辰之後我出發去追。如果你們運氣好的話,說不定今天真的能逃掉也說不定。”
他似乎想起了什麼似的:“對了,你們在山腳下留下來看護馬匹的那五個人已經死了,不過你們的戰馬我倒是沒動,如果你們動作足夠快的話,一個時辰足夠跑下山找到馬,然後一口氣往北跑進入草原,如果那樣的話,或許我真的就沒有辦法繼續追下去了。”
張仲堅剛要開口,李閒忽然往前走了一步攔在他身前,李閒看著文刖的眼睛說道:“雖然不知道你耍什麼花樣,但希望你說話算話。”
文刖輕笑道:“你可以試試的。”
他往前走了幾步,站在李閒身前不足一米的地方,聲音很輕的說道:“你知道我多想殺了你嗎?你多活了十三年,連累了多少人?你自己死了也就算了,何故還要拉上這麼多人一起死?當年在東都,你就不該活下來的。這些年,你已經害死了多少人?”
他一字一句的說道:“你不覺得自己就是個沒用的禍害?”
張仲堅拉著李閒的胳膊急切道:“安之,別聽他胡言亂語。”
李閒深深吸了口氣然後緩緩的吐出,側頭對張仲堅笑了笑:“阿爺,放心。我知道他想幹嘛,也知道自己……確實是個禍害。”
他回過頭看著文刖道:“我是來禍害大隋的,雖然我是個膽小鬼怕死怕疼怕危險還非常他媽的怕麻煩,但既然十三年前那個老太婆信得過我,我怎麼也不能讓她老人家失望吧。我這個人最不願意欠別人人情,那一碗米湯的債,我怎麼也得想方設法的還給人家。”
文刖眼神一亮,隨即嘆道:“少年郎,你難道不知道,這樣說是在逼我快點殺死你嗎?”
李閒扑哧一聲笑了:“好不容易出宮一次的妖物,你不玩夠了捨得回去?”
文刖臉色瞬間變了,眼神中的陰寒如刀子般令人心悸。
“那好!”
他的憤怒似乎一瞬間就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之前的淡然:“我就看看,你能陪我玩多久。”
李閒回身對張仲堅道:“阿爺,咱們走。”
眾人轉身走向山下,圍在四周的錦衣士兵緩緩的分開一條通道。走出去十幾米遠,忽然聽到文刖在後面淡淡說道:“記住,只有一個時辰的時間。”
李閒頭也不會的比劃了一個中指朝天:“聒噪!”
進了山林之後,他們沒有急著往山下跑而是在一棵大樹下停了下來。血騎和鐵浮屠僅存的十九個人圍成一圈,低聲的討論著什麼。文刖站在樹林邊看著他們,嘴角漸漸勾起一抹耐人尋味的笑意。
“咱們分開走吧。”
朝求歌低聲道:“一會兒找個隱秘的地方,我換上安之的衣服帶幾個人往別的方向走!”
李閒心中一暖,拍了拍朝求歌的肩膀說道:“小朝哥,沒用的。那個老妖有一千多人,咱們只有十九個人,就算一個人選一個方向跑,他們都有的是人攔截。現在這個時候,反而不如聚在一起衝出去的機會大一些。”
張仲堅道:“文老妖說咱們的戰馬還在山腳下,那裡……去不得。”
鐵獠狼點頭道:“他既然放了話出來,那裡必然設了埋伏,只怕咱們才露面就會被連弩射成刺蝟。”
洛傅想了想說道:“如果不下山呢?”
眾人都靜下來,都覺得這是一個辦法。
洛傅繼續道:“論對山裡的情況,文老妖不如咱們熟悉。只要在山裡兜圈子,不一定就甩不掉他們。雖然咱們人少但更靈活,只要找個隱秘的地方躲起來,他們就算有一千多人也照樣不好尋找,只要拖到天黑,咱們再找出路。”
眾人都表示贊同,唯獨李閒一言不發。
“安之,你在想什麼?”
“沒!”
李閒笑了笑道:“就按三十七哥說的辦,咱們先找地方躲起來,難道文老妖讓咱們下山咱們就下山?”
似乎,誰也沒有注意到他眼神中有一絲不一樣的味道一閃即逝。
他問張仲堅:“阿爺,這個文老妖真的很厲害?”
“最起碼我打不過他。”
張仲堅回憶了一下說道:“十幾年前我曾經和他交手過,那次看起來是打了個平手,但其實還是我輸了。他慣用刀,但為了公平他與我徒手交戰。我的功夫全在一雙拳頭上,即便那樣我還是落了下風。”
“如果不是後來有個朋友暗中相助的話,那天我不一定能走得了。”
“朋友?”
“二打一啊,阿爺你不實在啊。”
這種情況下,李閒居然還有心情凱渥玩笑。
張仲堅笑了笑道:“沒有,我朋友那天去了皇宮偷酒喝,結果被人發現,宮城示警,文刖不得不趕回去處理。”
“洪七公麼?!”
李閒詫異道:“居然跑去皇宮裡偷酒喝。”
“什麼洪七公!是翟讓。”
張仲堅道:“這輩子唯一能跟我喝酒打個平手的人。”
翟讓!
李閒嘆道,這個傢伙怎麼無處不在?之前聽賀若重山說是翟讓救了他,現在又和阿爺扯在一起,這個傢伙不好好當他的法曹小官,到處亂跑什麼。
“咱們走吧”
張仲堅起身道。他回身看了文刖一眼道:“別讓人家等急了。”
他嘆了口氣道:“打了一輩子獵,今天咱們也當一回獵物。”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5-3 03:40 AM
第二卷 燕雲騎風烈 第六十六章 對不起
李閒跟在張仲堅等人的後面,沒人注意到他的臉色有些異樣。他似乎有什麼心事,眼神偶爾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陰霾。
文刖說山腳下看守馬匹的五名血騎兵已經被殺了。
李閒盡力讓自己保持冷靜,因為他必須確定自己一會兒要做的事沒有什麼後顧之憂。
他沒提到歐思青青!
李閒握著拳頭,臉色有些發白。
希望……歐思青青躲起來了,如果她被抓或是被殺的話,文刖一定會說出來。那個老太監根本就是個變態,他之所以放眾人走不過是想玩貓和老鼠的遊戲罷了。他要享受過程,他根本就是在滿足自己變態的慾望。放眾人走之前,他的話語聽起來平平淡淡,其實每一句都在擾亂眾人的心神,是想讓大家的心全都亂起來。所以,如果歐思青青被殺的話,他一定會說出來刺激我!
李閒一邊走一邊分析,也就是說,歐思青青肯定沒有被殺。
所以,只有兩個可能,要麼歐思青青自己躲了起來,要麼被文刖的人抓了起來。
李閒雖然平時嬉笑怒罵開朗的像個陽光少年,可他其實是半個悲觀主義者,很多事在考慮的時候都是先想到最壞的方面,然後想出辦法來應對。所以,文刖沒有提到隊伍中有女人,李閒最先考慮的是歐思青青如果被抓住該怎麼辦。
抓住了歐思青青,但文刖並沒有說出來,他考慮的是什麼?
李閒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他知道,如果歐思青青真的被抓的話那文刖利用歐思青青能做的文章只有一個,那就是……要挾自己。
文刖肯放大家先行一個時辰,好像並不擔心自己會跑掉。
他的自信來源於他手下那一千二百人的精銳龍庭衛,來源於他自己修為驚人,還有什麼……會不會是歐思青青?
李閒不知道他的推測是不是事實,也暫時想不到什麼辦法。其實,他甚至有些不負責任的沒有去想如何去救歐思青青,不是他無情無義,而是他在考慮的事如果付諸行動的話,那麼他倒是自私的希望歐思青青能陪著自己一起去死。雖然,僅僅是自私的想想罷了。
十九個人在山林中飛掠,很快就進入了樹林深處。
“再前面山腰有個山洞,位置很隱秘!”
一個鐵浮屠的馬賊忽然說道:“前幾天路過這裡,我撒尿的時候意外發現的。”
“不能進山洞!”
李閒從後面追上來說道:“萬一被發現,只能被堵死在裡面。”
“那怎麼辦?”
那鐵浮屠的馬賊問道。
李閒問道:“這山裡有沒有什麼水潭之類的地方?”
“沒有!”
張仲堅道:“山腳下倒是有條小河,但路程太遠,而且那條河水淺,河兩邊都是碎石,根本藏不得人。”
李閒點了點頭道:“就算藏在草叢裡,也不能躲進山洞。”
他想了想說道:“咱們得做點偽裝。”
眾人一邊奔跑,一邊交談。李閒將如何偽裝說了一遍,無非也就是弄一些野草什麼的做成帽子戴在頭上,大家往濃密的草叢中一動不動的趴著之類的事。鐵獠狼道這樣是不是太兒戲了?李閒笑道文刖會不會也覺得這樣做太兒戲了些?大家聽到這話都是怔了怔,隨即明白李閒的意思。
自己都認為兒戲的事,敵人會不會也認為自己不會那樣做?
李閒想了想說道:“最重要的是,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保持不動,就算龍庭衛的人從腳邊經過,就算有蛇爬進脖子裡,就算身邊起了火,也都不要動!只要做到五個字,山裡這麼大文刖不一定就能發現藏身之處。”
“哪五個字?”
朝求歌問道。
李閒一字一句的說道:“像死人一樣。”
眾人一路往前跑,李閒忽然站住問道:“剛才那是什麼聲音?”
洛傅道:“是鷹的叫聲,怎麼了?”
李閒眉頭挑了挑罵道:“王八蛋文老妖,怪不得有恃無恐。天上飛的那個扁毛畜生是盯著咱們的,必須想辦法甩了它!”
眾人這才醒悟,朝求歌道:“怪不得一路上總能聽到鷹啼,我還以為山裡本就鷹多,原來是那個老妖怪放出來的。”
大家看李閒的眼神都變得有些敬佩,不明白這少年明明不如自己閱歷多,可為什麼懂得那麼多事情。有人詢問,李閒只說是自己多了心眼隨口一說罷了。他當然不會解釋自己是上輩子電視劇看的太多,這情節之老套基本上凡事看過電視的人都能預測。只是他越是不解釋,大家越覺得這少年是個心智如妖的傢伙。
“怎麼辦?”
陳雀兒問道。
李閒想了想道:“脫衣服!”
陳雀兒怔住,吶吶道:“不會是脫個精光吧!”
李閒道:“最好是都脫了,一會兒把衣服都掛在樹上,如果這次能逃出去還怕什麼丟臉?再說,咱們這些人誰沒在大河裡一起扑騰過,有什麼可羞的?不但要脫,一會兒還要用草擰出汁水來在全身塗抹一遍,然後用野草盡量多的綁在身上。抹上草汁之後大家就不能再跑了,盡量不要出汗!”
“這又是為什麼?”
陳雀兒不解道。
李閒嘆了口氣道:“既然文老妖能馴出鷹來追蹤,難道他就馴不出狗來嗎?身上抹上草汁,就是為了遮住咱們身上的氣味。可如果出了汗,獵狗一定就還能聞到。”
張仲堅讚賞的看了李閒一眼道:“想不到出塞兩年,達溪長儒竟然教會了你這麼多東西。老子不能不佩服他啊,你十一歲之前跟著我是不是糟蹋的時間太多了?”
李閒笑了笑道:“如果咱們之前能在一個地方踏實下來生活兩年,您教我的一定比師父多。而且,這並不是師父教我的。而是我自己想到的,所以阿爺你也別自責。實事求是的說,你和師父都挺不靠譜的啊……”
張仲堅在李閒腦袋上敲了一下說道:“老子不靠譜?”
李閒笑了笑道:“還是趕緊脫衣服吧。”
……
……
文刖依然坐在那塊大石頭上,身下依然是一個錦衣侍衛。他微微俯身,手掌輕柔的在面前那隻巨大的獒犬身上撫摸著。那獒犬似乎很享受主人為自己梳理毛髮,巨大的頭顱貼在文刖身上蹭了蹭。
“都尉,差不多到時候了。”
文刖身側的一個錦衣侍衛首領微微欠了欠身子說道。
“凰鸞”
文刖低聲叫了那個首領的名字問:“他們為什麼不往山下跑?他們的馬就在那裡啊。”
叫凰鸞的侍衛首領是個……女子。
而且還是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子。
她身高也就一米六左右,看樣子體重絕對不會超過八十斤。她身上的衣服和那些普通龍庭衛士兵略有不同,在胸口位置上繡著一朵盛開的牡丹花。看她的面容很難看出具體的年紀,像是十七八歲的少女,又像是三十歲的成熟女性。這是一種很矛盾卻看起來極迷人的氣質,但面容卻談不上十分精緻。相對於那些嬌滴滴的女子來說,她臉上的線條稍微僵硬了些,眉毛稍微濃了些,嘴唇略微薄了些。
但毫無疑問,她是一個很耐看的女子。
“都尉,他們不信您。”
凰鸞微微垂首道。
文刖笑了笑道:“是啊,張仲堅他們都不會信我,他們一定會以為,我在他們留下戰馬的地方佈置人手。”
他笑得有些得意,孩子般的得意,這樣的表情,若是有人熟悉大隋皇帝陛下的話,一定會發現皇帝陛下得意的時候和文刖臉上的這種笑容,太像了。
“他們以為我佈置了埋伏,我偏偏就沒有。”
他指了指鷹啼傳來的方向說道:“去吧,你帶隊去,把那些白痴給我抓回來。如果反抗的話,就都殺了吧。”
凰鸞垂首道:“屬下遵命!”
她招了招手,帶著兩個團的龍庭衛朝著李閒他們消失的方向追了出去。大隋軍隊基本編制,十個人為一火,設火長一名。五十人為一隊,設隊正一名。一百人為一旅,設旅帥一名,三百人為一團,設校尉一名。設折衝府,下轄士兵一千二百名,首領稱為都尉。
文刖拍了拍那大獒犬的脖子道:“去吧,吃飽些再回來。”
他抬起頭厭惡的看了一眼太陽,隨即對另一名龍庭衛首領吩咐道:“青鳶,把傘打得低一些。”
青鳶,也是一名秀氣的女子。
她點了點頭,隨即將那柄巨大的黑傘放低了些。這傘太大,而她和凰鸞一樣都是個嬌小的女子,看起來柔弱的身子舉著那柄大黑傘站在那裡,格外的怪異令人觸動。而且……從一開始到現在,她站在文刖身後已經一個多時辰,就那麼撐著大傘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無論山風襲來還是烈陽高照,她的臉色都沒有一絲變化。
只是,鬢角間細密汗珠,還有濕透了的衣背卻瞞不住人。
……
……
在一處山林密集的地方,樹林邊是一片亂石,雜草叢生,怪石嶙峋。
脫得赤條條的眾人身上塗抹滿了草汁,還綁上了很多青草。他們沒有進入那片山林,反而在看起來藏不住人的草叢中棲身。只是,趴伏在濃密的草叢中一動不動,就算從他們身邊走過不仔細看也看不出來。
趴伏在草叢中的眾人,真的好像死人一樣。
甚至,他們的呼吸都那麼平緩,遠比正常人要緩慢的多!
李閒歉然的笑了笑,將一瓶藥放在張仲堅的手掌旁邊。
“阿爺,這藥不是毒,只是能讓人暫時失去行動能力的迷藥。你們在這裡藏好,如果有人發現的話,你就把解藥分給大家吃了。阿爺……別瞪我,這個藥可以讓你們好像假死一樣,一動不動的藏在這裡文老妖的人肯定看不到。”
他握住張仲堅的手掌,感受著手心裡的溫暖,緩緩說道:“文刖要殺的是我,你們只要能躲到天黑就安全了。阿爺,對不起,如果我不死,會回來找你們。如果我死了……別告訴小狄和姑姑。”
他站起來,將所有人的衣服收集起來捆好背負在身上,深深吸了一口氣,往樹林深處衝去。
高空傳來一聲嘹亮的鷹啼,追著那個少年的背影飛了過去。
如果這樣我都死不了,那就只能說老天爺你他媽的太開眼了。
李閒看了一眼空中飛翔的雄鷹,撇了撇嘴,臉色釋然。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5-3 03:42 AM
第二卷 燕雲騎風烈 第六十七章 射
山林中狂奔的少年郎,如一隻已經成年的獵豹一樣敏捷。他背負著一大團衣服,在山林間騰動穿行揮汗如雨。他的眼神明亮而清澈,就好像倒影在一池清湖中的那輪皎潔明月。從進入山林之後他一直沒有停下腳步,不時撕下一條衣衫掛在樹梢或是丟在草叢。
這片山林太密,以至於高飛於天的雄鷹都看不到了這少年的身影。
一直在樹林中奔行了半個時辰,李閒確定已經離開張仲堅等人藏身的地方足夠遠了之後,緩緩的停下腳步。他將那一大團衣服放在地上,蹲在那裡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休息了一會兒之後,他將衣服散開然後拿起其中一件手腳麻利的爬上了一棵大樹。將那件衣服在樹葉間掛好,確定不會被人輕易發現後他又順著樹幹滑了下來。就這樣,將十幾件衣服分別掛在大樹上,李閒已經累得手腳發酸。若不是在草原上這兩年高強度的修煉,只怕他的體力是支撐不了這麼久的。
他跌坐在地上,靠著一棵大樹坐著,解下來水壺狠狠的喝了幾口,擦了擦嘴角上的水跡和額頭上的汗水,他咧開嘴笑了笑。
他看了看藏好的衣服,確定不會被人輕易發現之後這才站起來。將水袋子繫好,緊了緊後背上的黑色直刀和箭壺,將硬弓握在手裡。
眼神飄向逃來的方向,李閒的嘴角勾起一抹陰冷的笑意。
他微微彎下腰,然後雙腳猛地踏地向前衝了出去,竟然沿著來時的方向一路返回!
一路奔馳,他取出一支羽箭,在快速奔跑中將硬弓拉開,嗖的一聲將一隻爬在樹梢上的松鼠釘死,然後快速的衝過去將羽箭收回來,將松鼠的屍體丟進一處草叢中。一路上,他不斷的發箭,射殺動物,然後將屍體丟進茂密的草叢中。
沿著原來的路線一直跑,直到出現在樹林外之後才轉變了方向。他一口氣跑到那個鐵浮屠馬賊說的山洞所在,鑽進去之後迅速的將全身上下所有的衣服脫下來。用山洞裡的濕潤泥土將雙腳塗抹了一遍,低頭檢查了一下確定沒有什麼疏漏,就這樣赤身裸體,將箭壺和黑刀和鹿皮囊綁在身上,握緊了硬弓後又鑽了出來。
出了山洞之後李閒沒有繼續奔跑,而是深深的吸了口氣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山風拂過,很快他身上的汗水就被吹乾。李閒低頭看了看胯下那已經傲人的東西,隨即發出一聲由衷的感慨:“風吹雞雞果然好涼爽。
他緩步走向一側的山崖,深深吸了口氣後開始攀爬。就好像一隻巨大的壁虎一樣,攀著突起的岩石爬上了十幾米高。這片斷崖並不高,十幾米之上便又是一個緩坡。上去之後李閒又爬上一棵大樹,將自己藏身在密集的枝葉中便一動不動。
就這樣趴在樹上等了半個小時左右,終於從前面傳來一陣嘈雜的響動。
李閒調整好自己的呼吸,緩緩的抽出幾支破甲錐放在身邊的樹杈上,然後將硬弓握在手裡,靜靜的等待著那些龍庭衛出現。
沒過多久,數不清的身穿藍色錦衣勁裝的士兵便出現在李閒的視線中。而最讓李閒矚目的,則是走在隊伍最前面的那個勁裝女子和她手裡牽著的那條狗。李閒沒來由的想起塞北弱洛水畔葉懷袖草廬外的籬笆,正如他那次在草廬外籬笆下沒來由的想起女人和狗一樣。想了想,原來自己是看過這樣名字的一部老電視劇。
李閒笑了笑,發現自己的記憶力有些退化了。
那隻巨大的獒犬似乎很興奮,一路不斷的咆哮著往前衝。而李閒的視線卻集中在那個女子身上,至於那條狗他卻根本無視。不過之所以被那個女子吸引了視線,其根本原因還是在於那條狗。說起來有些矛盾,其實道理很簡單。那隻牛犢一樣大的獒犬拼命想往前衝的力度有多大?可那個女人牽著狗卻走得很穩定。她的身子一直沒有晃動,就算那獒犬向前衝的再急,也被她牢牢的拉著。
這個女子,很不簡單。
能控制住這樣一隻巨大的獒犬而顯得輕鬆自如,就算是一般的壯漢都無法做到。李閒自信現在的自己也能做到這樣,但畢竟自己是個純爺們。前世的時候李閒對於武俠小說和電影中的內功持懷疑態度,但到了這個時代後卻不得不承認雖然不像電影電視劇中表現的那麼離譜,但內勁還是真實存在的。比如張仲堅的拳,能將一百多斤的人打出去四五米遠,甚至能一拳將一匹奔馬轟飛。
而李閒自己現在就已經感覺到了內勁的存在,他能在兩年前就拉開兩石的硬弓,絕不僅僅是因為與生俱來的神力,還有後天的修煉。不過張仲堅曾經說過,李閒的身體條件十分出眾,若不是在襁褓中受了寒氣,只怕能將他的拳法發揮出更強的威力。
那隻巨大的獒犬一路聞著往前衝,漸漸的追向那片樹林。從那些龍庭衛走的路徑來看,完全重複的是張仲堅他們之前奔行的路線。由此可見那隻獒犬,也是不能小覷的。李閒幾乎忍不住一箭將那畜生射死,他怕那畜生的嗅覺太靈敏找到張仲堅等人藏身的草叢,卻最終還是忍下來趴伏在樹上一動不動。
數百名龍庭衛跟在那女子的身後,到了樹林邊上之後那女子眉頭皺了皺,隨即停下腳步,那獒犬伏低頭顱聞了聞,隨即抬起頭看向張仲堅等人藏身的草叢,疑惑的看了一眼後再次聞了聞,忽然察覺到了什麼似的,猛的往樹林中衝。
那女子指了指樹林,低聲說了幾句什麼。因為距離太遠李閒聽不到,但能看清那些龍庭衛迅速的分成幾十人為一隊,平端著連弩進入了樹林。也不知道聞到了什麼味道,那大獒犬忽然更加興奮起來,拼了命的往前面一處草叢中躥。
凰鸞眉角挑了挑,鬆開了拉著鐵鍊的手。
大獒犬嗷嗚的叫了一聲,朝著草叢撲了過去。
數十名龍庭衛立刻端起連弩,呈弧形朝著那處草叢緩步圍了過去。草叢中晃動了一會兒,那大獒犬叼著一隻野兔搖頭晃腦的跳了出來。它跑到凰鸞的身邊,抬著頭邀功似的嗚嗚的叫著。
凰鸞皺眉,一腳踹在那獒犬的脖子上。大獒犬被踹得滾了出去,恐懼的嗷嗷的低鳴著似乎很懼怕凰鸞。
凰鸞指了密林深處道:“追上去,他們肯定是進了林子。用獵物的血來迷惑獒犬,讓咱們找不對方向。但黑鷹還在林子上盤旋,他們肯定沒出去。”
獒犬見凰鸞不再動手,立刻衝出去往前跑。
凰鸞帶著數百名龍庭衛分散開追在獒犬的後面,當獒犬第二次從草叢中叼出一隻獵物的時候凰鸞反而不再生氣,而是微微笑了笑,眼神中竟然帶著幾分欣賞。
就這樣一路走走停停,他們終於追到了李閒藏衣服的地方。大獒犬停在一棵樹下,聞了聞之後忽然劇烈的咆哮起來。
“弩!”
凰鸞高呼了一個字,指向樹梢。
數百名龍庭衛立刻將連弩抬高瞄準了過去,當風吹動樹葉,一片一角露出之後,凰鸞猛的往那裡一指:“射!”
密密麻麻的弩箭幾乎同時傾瀉了出去,弩箭打在樹幹上劈劈啪啪的響著。最少二百支弩箭飛過去之後,凰鸞看到的是一地的殘枝落葉和一團掉下來幾乎被射爛了的衣服。
大獒犬不斷的衝到某一棵樹下咆哮,而龍庭衛則立刻將弩箭傾瀉向那個地方。
李閒等龍庭衛全部進入了樹林之後緩緩的鬆了口氣,將破甲錐重新放回箭壺裡,然後又等了幾分鐘之後確定後面再沒有人追上來,他才從樹杈上跳了下去。光著腳,赤裸著身子,他認準了龍庭衛來的方向之後,竟然逆著方向衝了出去。看樣子,他竟然是要回到那片與突厥狼騎惡戰的樹林!
少年郎風一樣在樹林中穿行,然後獵豹一樣躍過一塊突起的石頭。也不管碎石硌疼了腳,不管樹杈刮破了皮膚。他身子微微前傾,奔跑的速度快得令人瞠目結舌。
只用了半個多時辰,中途只略微休息了一次,李閒便回到了那片和突厥人交戰的樹林中。進入樹林之後他的動作放緩了下來,動作緩慢的往樹林外移動。他的神經繃得緊緊的,全神貫注的感覺著四周的環境。他向前走了二百多米之後,忽然停住腳步緩緩的藏身在一棵大樹後面。
在一百多米外,有一個龍庭衛站在那裡警戒。
李閒瞇著眼睛看了一會兒,確定那個龍庭衛沒有發現自己之後,悄無聲息的潛行了過去,走到那人身後幾米遠,李閒緩緩的將硬弓放在地上,從鹿皮囊中將那柄鋒利的匕首摸了出來。就在這個時候,那個龍庭衛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麼猛的回頭!
足有三米的距離!
李閒竟然猛的雙腳踏地砲彈一樣躍了起來,他的身體在半空中掠過,如同一隻振翅的雄鷹一般,頃刻間就到了那龍庭衛的身前!
噗!
匕首沒入那龍庭衛的咽喉,李閒捂著那人的嘴巴緩緩的將其放倒。
抹了一把濺在臉上的血,他走回去將硬弓撿了起來。
在草叢中潛行,緩緩的接近樹林的邊上。
繞過兩名警戒的龍庭衛,李閒悄悄的藏身在一塊大石後面。
七十步左右,樹林外的那塊巨石上,文刖站在那裡似乎是在欣賞著風景,他負手而立,似乎是在享受著已經變得清涼的山風。
李閒緩緩的搭上一支破甲錐,拉開弓弦。
他瞇著眼睛瞄準了文刖的咽喉,隨即猛的鬆開了手指!
於此同時,山洞中,凰鸞撿起李閒的衣服看了看,眼神逐漸變得陰沉。
“回去!”
她冷聲下令,面如寒霜。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5-3 03:43 AM
第二卷 燕雲騎風烈 第六十八章 宿命嗎?
李閒的眼睛幾乎瞇成了一條直線,自從兩年前開始他就幾乎沒有這麼認真的瞄準過一個目標。在將硬弓拉開滿月之後,他並沒有第一時間將羽箭射出去,而是將自己的呼吸調整到最佳狀態,緩慢而平穩。
在古代一個出色的弓箭手,其實也就是現代的一名狙擊手。力度,風向,甚至呼吸都會影響到羽箭的運行軌跡,這一箭,李閒必須保證是在自己的最佳狀態下射出去。
當他的呼吸平穩到一個詭異的狀態的時候,他的眼神猛的一凜!
箭出,如流星趕月。
沒有辦法形容這一箭的速度和準度,沒有辦法形容這一箭的風情。
兩分瀟灑三分沉穩五分霸氣。
箭在半空中呈現出一條近乎於筆直的軌跡,箭簇在夕陽斜墜的餘暉下散發出一種厚重的色彩。箭劃破了空氣,甚至讓人錯覺箭這一刻已經停止了時間。
李閒將這一箭射出去之後眼睛瞬間睜大,當弓弦才彈回去的那一剎那,第二支箭已經從箭壺中抽了出來,他的動作行雲流水一般沒有一絲的停頓,兩隻手的配合已經默契到了一種令人心悸的地步。第一支箭才飛出去,他已將將第二支箭搭在弓上。幾乎完全相同的角度和力度,第二支箭黑色閃電一樣再次疾飛了出去直奔文刖的咽喉。相同的時間,相同的動作,李閒的第三支箭出手!七十步的距離,第一支箭還沒有飛到文刖身前的時候,第三支箭已經追著第二支箭飛了出去。
李閒甚至產生了錯覺,第一箭已經將文刖的喉嚨穿破。
但,他卻在下一秒體會到了淡淡的失望。這三支箭是他有生以來最巔峰的箭法,是這些年苦練後最完美的一次發揮。
可惜,他的箭快,文刖的手同樣很快。
幾乎所有人都沒有看到那羽箭直直的飛向文刖的咽喉,同樣的,幾乎沒有人看到文刖什麼時候出了刀。
一柄三尺長的刀突兀的出現在文刖手裡,他就好像是一個偉大的魔術師一樣憑空在自己手裡變出了一柄鋒利的環首寬背直刀。誰都沒有看到那刀從哪裡來,那隻手又是什麼時候握住了刀。
鐺的一聲脆響。
刀鋒精準的找到了箭簇然後將那支迅疾而來的破甲錐磕飛,再然後兩道匹練般的刀光閃現,將第二第三支箭幾乎在同一時間劈飛。
三支破甲錐打著轉飛了出去,分別釘在不遠處的大樹上。
看起來纖細的羽箭,竟然將大樹撞得一陣晃動,樹葉都被震落了不少。
李閒的眼睛驟然睜圓,不可思議的看著樹林外那人那刀。
張仲堅曾經說過,這個叫文刖的太監被大業皇帝楊廣賜名一刀,由此可見其刀法深得皇帝陛下的推崇。這一刀究竟有多驚艷見過的人並不多,而事實上見過的人基本上已經死在那一刀之下。而李閒今天不止見到了一刀,而是三刀。
如果讓李閒用一句話來形容那人那一刀的話,那就是他不是人。
達溪長儒是刀法大家,他的手已經穩定到了一種人神共憤的地步。而文刖的手已經超脫了穩定這兩個字,甚至可以用機械來形容。快得無與倫比,精準的無與倫比。
文刖三刀劈三箭,緩緩的轉身看向李閒所在。
當他看到那個擎弓的少年還站在那裡的時候,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微微瞇起。
“有意思”
文刖輕聲說了三個字。這三個字表達的含義很豐富,有驚訝,有讚賞,甚至還帶著一點點的妒忌。
李閒也說了三個字,同樣表現出了很豐富的含義,有驚訝,有讚賞,還有赤裸裸的毫不掩飾的妒忌。
“我操啊!”
說完,他轉身就跑。
文刖看到那少年的第四支箭已經搭在弓上,本以為他會再次發出一箭,卻沒想到那少年竟然掉頭就跑,第四箭竟然硬生生的憋了回去。這個動作之流暢果斷,讓文刖都不由自主的愕然。
“小傢伙,你跑得了?”
文刖淡然笑了笑,刀鋒一旋隨即閃在身後,他的兩隻手負在背後,很隨意的握著刀很隨意的邁開了腳步。看起來他追得併不急,因為他的雙腿邁步的頻率可以說一點兒也不快,可是,他的每一步都很大,每一次落地再彈起身子都會在半空中飄行一段距離。所以看起來並不快的腳步,實際上已經快到了極處。
李閒弓著身子,根本就不回頭去看文刖。對於之前三箭盡皆失手,其實他心裡早有準備。他之所以逆襲回來實際上根本就沒有太大的信心擊殺文刖,他的目的是將留在這裡的所有人再次引走。他是要以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將一千二百名龍庭衛全部調動起來,讓所有人都來追他一個人,這樣張仲堅他們才會真正的安全下來。
他在趕時間。
只要入了夜,天黑之後張仲堅他們再想走就要容易得多了。
而李閒殺回來還有另外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要確認歐思青青是不是被文刖抓住了。幸好,一得一失。失,是沒有殺死文刖。得,是知道歐思青青目前還安全。雖然他猜不到歐思青青用什麼辦法躲過了龍庭衛的襲殺,但他現在真的感覺到了一陣輕鬆。接下來,他要做的就是全神貫注的逃命。
誠如李閒自己說的那樣,這個世間或許沒有人掌握的逃命技巧比他多。
一邊奔跑,他一邊不時變換角度。就算是最矯捷的獵豹也不如他這樣靈巧,就算是最善於奔跑的羚羊也不如他狡詐。
文刖緊緊的追在李閒後面,錦衣飄飄,絲毫沒有被李閒落下。李閒的奔跑速度讓他吃驚,而更讓他吃驚的是李閒選則逃命的方向。
山下
血騎的戰馬所在。
文刖眼神玩味的盯著前面飛掠的少年,心中其實頗為震驚。他沒有想到,那個少年竟然猜到了戰馬那裡自己沒有設伏。
李閒猜的沒錯,文刖就是在玩一個讓他能感覺到一絲興奮的遊戲。這遊戲的關鍵在於,四面八方幾乎全都是死門,唯獨那個地方是生門。
這是文刖故意留下來的漏洞,他就是想看那些馬賊不敢去取馬的笑話。
他沒有想到,那少年竟然能猜破。
如果他知道,凰鸞帶著的隊伍也完全落入了李閒的算計,只怕他心裡的驚訝會更加的濃烈一些吧。他從來不是一個低估對手的人,也從來不會高估對手。但是這一次,顯然他低估了那個少年的心智。
“看來真的不能讓你活下去呢。”
文刖喃喃道。
李閒一路飛馳,當他面前出現一面斷壁的時候眼神一亮。他沒有因為這斷壁阻擋住了去路而懊惱,事實上這斷壁本身就是他逃命的計劃之一。這裡不是張仲堅他們藏身附近那面斷壁,而是李閒上山時候就已經留意下的地方。其實從上山開始,看似有些慌了手腳的李閒將地形看得清清楚楚。一個從襁褓中就開始逃命的人,留意後路已經成了他的習慣。
一直衝到那三十幾米高斷壁前面,李閒卻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就好像一隻練習飛翔的雛鷹一樣,竟然從那面斷壁上直接躍了下去!
半空中李閒將硬弓向山下一拋,極迅速的從鹿皮囊中將那柄匕首掏了出來。然後他在空中擰身,猛的將匕首刺向懸崖峭壁。嚓的一聲刺耳的響聲傳出,匕首刺入石頭中擦出一溜火星。就這樣,李閒的身子在斷壁上滑下,借助匕首漸緩了下墜的速度。當距離地面還有三四米高的時候,李閒雙腳同時蹬在斷壁上一個漂亮的後空翻穩穩的落在地上。
順手撿起硬弓,李閒風一樣向前衝了出去。
他有匕首,能切金斷玉所以敢不減速的從斷壁上躍下。文刖手裡雖然有刀,卻做不到那麼輕易的刺進岩石中。但他同樣沒有停下步伐,而是大聲的喊了一個字。
“傘!”
落後他十幾米的青鳶立刻將已經收起的大黑傘向前擲了出去,就好像一道黑色的流光,大黑傘迅疾的射向文刖。
文刖也不回頭,伸手一抄將大黑傘拿住隨即手腕一抖。
砰地一聲,傘開。
他同樣直接從斷壁上躍了下去,擎著傘飄然而落。
李閒回頭看了一眼,正巧看到文刖擎傘飛下的驚艷身形。他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低聲罵了一句。
他不敢做絲毫停頓,瘋了一樣在密林中穿行。
就這樣在追逐和被追逐中飛掠了半個多小時,李閒已經能遙遙的看到密林外的亮光。只要出了樹林,然後衝下高坡,那裡便是血騎留下戰馬的地方。如果文刖沒有說謊的話,那麼只要衝到那裡以大黑馬的速度,就算文刖會飛也追不上他。但李閒心中其實有些忐忑,他擔心的是文刖的人已經將戰馬都殺了。
在衝出樹林的那一刻,李閒嘬著嘴打了一個響亮的口哨!
山下傳來一聲戰馬的嘶鳴,回應著李閒的口哨聲。當聽到大黑馬的叫聲之後,李閒心中頓時輕鬆了一些。
他順著高坡一路往下狂奔,眼看著就要衝下高坡的時候,忽然,一種強烈的不安和恐懼伴隨著呼嘯的風聲讓李閒立刻冒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猛的向一側躲避然後轉身,在第一時間將背後的黑色直刀抽了出來。他只來得及將黑刀擋在胸前,一道巨大的黑影已經迅疾如閃電一般撞了過來。
鐺的一聲!
巨大的力度將李閒直接撞得倒飛了出去,他只覺得胸口裡猛的憋悶起來隨即嗓子裡一股腥味湧了上來。一大口血不由自主的噴出去之後,李閒也終於看清了那道黑影是什麼東西。
是那柄大黑傘,收起傘骨之後被文刖當做投槍擲了過來。如果不是李閒反應迅速的話,他已經被那並不鋒利且粗大的黑傘貫胸穿透。若不是黑刀是隕鐵打造遠比一般精鋼堅韌的話,黑傘依然能將李閒的內臟撞成一灘肉泥。
世界上沒有那麼多的巧合,李閒能在這些年一而再再而三的逃出生天,並不是因為什麼巧合什麼運氣,最多最大的緣故僅僅因為他是一個有準備的人。他是一個瘋子,一個為了活下去而不擇手段讓自己變強的瘋子,一個時刻準備著應付生死危機的瘋子,一個永遠不會只有一種保命手段的瘋子。
如果他上山之前沒有將歐思青青的軟鞭要過來的話,就算黑刀能擋住黑傘的驚艷一擊,他也會因為從高坡上落下而摔得骨斷筋折,就算不直接摔死也再不可能逃得了。
在他短暫的失去意識之前,他將黑刀丟下高坡動作極快的將軟鞭掏了出來,抖手一甩,軟鞭纏在一棵大樹上漸緩了他下墜的速度。
即便是這樣,掉下高坡的李閒依然摔了個七葷八素並且很讓他事後感覺惱火的昏了過去。
而沒了大黑傘的文刖,則飄然如仙的從高坡上疾掠而下。
少年郎摔倒在草叢中,大黑馬衝過來也沒能阻止主人的昏迷。黑馬伸出舌頭舔著李閒的臉頰,焦急的用嘴巴拱動希望將主人喚醒。
少年真的太累了。
他昏迷前,放佛又看到了那座老舊破落的廟庵,似乎又看到了那個一臉皺紋的老尼,似乎,又回到了那個風雪天。
文刖緩步走到李閒身前,盯著那少年骯髒但難掩清秀的臉微微嘆了口氣。
“你終究掙脫不了宿命。”
文刖輕嘆,緩緩的舉起了橫刀。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5-3 03:44 AM
第二卷 燕雲騎風烈 第六十九章 這個仇
李閒沒有聽到文刖舉起橫刀時候的低聲自語,如果聽到的話一定會破口大罵。宿命宿命,如果莫名其妙的到了這個時代然後莫名其妙被割了腦袋就是宿命的話,李閒會用中指問候老天爺的屁股,然後衷心的說一句馬勒戈壁。
文刖的刀在距離李閒的心口不足一尺的時候,一支羽箭精準的射來距離他的面門也已經不足一尺。或許是因為心有所感的緣故,文刖的防範意識這一刻竟然有所鬆懈。若是他全神戒備的話,這遠不如李閒巔峰一箭的羽箭也不至於將文刖逼得頗為狼狽。文刖側身避讓,箭擦著他俊美的臉飛了過去。
然後他猛的向一側閃開,然後揮刀將疾飛而來的六七支羽箭逐一劈落。
還沒等他提刀向前斬殺李閒,又是十幾支羽箭從另一側飛了過來,文刖手裡的彎刀風車一樣旋轉起來,盡數將羽箭斬落。只是兩個方向射來的羽箭根本就不間斷,此起彼伏,雖然文刖靠著一口橫刀護身風雨不透,但依然被逼得一步一步向後退去。一聲輕叱,一個少女騎著一匹高頭大馬飛馳而來,從馬背上俯身硬是將李閒提了起來放在自己身前,李閒的大黑馬見主人被救興奮的啾啾叫了兩聲,跟在那少女的戰馬後面撒開四蹄跑了出去。
從左面湧過來上百人的騎兵,風一樣掠過用箭雨將從高坡上沖下的龍庭衛壓制住,另一側的十幾個人跑過來搶了戰馬,追在那少女身後衝了出去。
這變故來得太突然,突然到連文刖都沒有反應過來。
那百人左右的騎兵穿著的衣服很混亂,有的人穿了一身簡陋的輕甲,有的人乾脆只是在胸前位置上綁了一塊木板。但這些人的控馬技術相當出色,風一樣掠過後兜了一個圈子快速的撤離。文刖刷刷幾刀將最後幾支羽箭劈開,瞇著眼睛看向已經漸漸遠去的那少女的背影。
數百名龍庭衛從高坡上沖了下來,扣動連弩突突突的向那些救走李閒的人射擊。但連弩威力巨大射程卻不及弓箭,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些人縱馬而去。
“都尉,您沒事吧?”
青鳶從高坡上沖到文刖身邊急切的問道。
她的臉色很白,眼神中都是真摯的擔心。她一雙眸子關切的看在文刖臉上,而對自己肩膀上中了一箭根本就不在意。血濕透了她的錦衣,胸口上濕膩一片。文刖側頭看了她一眼,視線定格在她的傷口上。
“先去把箭取出來吧。”
文刖淡淡的說了一句,隨即不再看青鳶。
“燕山多馬賊,果不其然。”
他嘆了口氣,似乎是對功虧一簣而有些懊惱。
顛簸中李閒甦醒了過來,一睜開眼就看到歐思青青那張熟悉的精緻面容。少女縱馬飛馳,咬著嘴唇,眼角上海掛著淚珠。她的睫毛很長很翹,沾了幾顆淚珠兒顯得更加嬌美動人。也不知道是因為擔心還是害怕,她的臉色有些過分的白皙。
李閒痛苦的呻吟一聲,看著歐思青青的臉說道:“這位大姐,您是第一次救人吧。”
歐思青青啊的叫了一聲,驚喜道:“安之,你怎麼醒了!”
李閒皺著眉頭說道:“什麼叫我怎麼醒了……這位大姐啊,麻煩你停下來好嗎?哪裡有你這麼救人的,麻煩下次再有機會救人的話讓我趴在馬背上好不?這樣躺著是在救人嗎?分明是在謀殺啊!”
他一邊說話,一邊做出很痛苦的表情。
他確實很痛苦,無論誰才經歷過一場生死追殺然後昏過去被人放在馬背上顛簸二三里,也是很痛苦的,尤其他還是躺在馬背上其難度之大痛苦之大可想而知。連李閒自己都感覺到詫異,自己怎麼就沒被顛下馬背去?
歐思青青被李閒的樣子嚇了一跳,連忙停了下來。
“安之,你怎麼樣?”
李閒之前的埋怨被歐思青青很自然的無視,她只是關切的看著李閒的眼睛。對於這種思維單一化的少女李閒也沒有什麼辦法,只好嘆了口氣說道:“你要是放我下來,我就什麼問題都沒有。”
歐思青青連忙跳下馬背,扶著李閒從馬背上緩緩的下來。本來只是被硌得腰疼,可是腳一觸碰到地面李閒疼得忍不住發出一聲呻吟。不僅僅是腰疼,當雙腳接觸到地面的時候他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的。雙手雙腿都好像斷了一樣,胸口和小腹隨著呼吸都疼的讓他幾乎忍受不住。
但疼痛沒有擊倒李閒,擊倒他的是羞恥心。
他還……裸著。
因為雙腿上的鑽心疼痛讓他下意識的低頭看了一眼,隨即看到那個東西還調皮的抖了一下。事實上,李閒現在渾身上下也就除了那個地方還有一些活力。一瞬間,李閒就想到自己剛才還躺在人家少女面前自以為是的調侃,怪不得人家歐思青青目不斜視的看著自己的臉視線一點都不來移動的。他不由自主的想到,剛才歐思青青縱馬飛馳的時候,自己胯下那個東西是不是也隨著戰馬的顛簸而一下一下的甩啊甩啊……
所以李閒強忍著疼痛蹲了下去,慘白的臉上竟然多了幾分紅暈。
張仲堅從戰馬上跳下來,一把將李閒橫抱起來走向遠處。洛傅手裡提著一套衣服跟在後面,在大黑馬的遮擋下張仲堅幫李閒一件一件將衣服穿好。他們身上都是龍庭衛的那身藍色錦衣,由此可見他們從山上下來的時候也經歷過慘烈的戰鬥。
“小兔崽子,想逞英雄?”
穿好衣服之後李閒接過洛傅遞過來的水壺狠狠的喝了一大口,然後掙扎著站起來說道:“王八蛋才想當英雄!英雄都沒好下場,我才沒興趣。”
“那你他娘的幹嘛自己去!”
張仲堅忍不住咆哮道,他的眼睛很紅,紅的有些嚇人。
李閒怔住,訕訕的笑了笑道:“阿爺,還沒脫離危險呢,還是先跑遠了再說唄。”
張仲堅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轉身就走看都不再看他一眼。洛傅和陳雀兒等人圍在李閒身邊,臉上的表情都有些生氣。洛傅走到李閒面前,看著李閒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安之,這次你真的做錯了。”
他嘆了口氣,拍了拍李閒的肩膀說道:“我知道你是怕連累我們,你覺得文刖想殺的只是你一個。所以你才會做這樣的傻事,安之,你知道你錯在什麼地方嗎?”
沒等李閒回答,洛傅極認真的說道:“你以為我們保護你,真的是因為那個不見得靠譜的狗屁讖語?安之,你……還在襁褓中就到了鐵浮屠,鐵浮屠這名氣還是你取的,你他娘的是鐵浮屠最讓人揪心的老小!死了的,活著的,誰他娘的是因為那個大家根本不認識的老尼姑而保護你?你是鐵浮屠最小的那個,也是我們大家最疼的那個,你他娘的自己去送死,想過我們的感受嗎?!”
陳雀兒嘆了口氣,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說道:“安之,你真的錯了。你讓我們大家這裡都很疼,比砍了一刀還疼。”
李閒心裡也是一疼,忽然發現自己或許真的錯了。
鐵獠狼和朝求歌站在他身後,對李閒行了一個最莊重的軍禮:“少將軍,咱們該走了。”
鐵浮屠的老小,血騎的少將軍,這兩個稱呼真的有太多太多一樣的含義。他們真的從來沒有怪過李閒什麼,沒有怪他將血騎帶上一條血路,大部分血騎兵戰死在燕山之上而再也無法回到已經並不遙遠的家鄉。這是他們無悔的選擇,從他們稱呼李閒為少將軍的那一刻開始就永遠不會後悔。而李閒獨自去面對危險,讓他們再一次確定李閒這個少將軍,當之無愧。
他們比鐵浮屠的人更冷靜,所以沒有埋怨李閒什麼,只是淡淡的說,少將軍,咱們該走了。
李閒深深的點了點頭,臉色歉然。
張仲堅走到賀若重山身前抱了抱拳鄭重道:“這次真多虧你了,若是沒有你及時救援,只怕咱們都得死在山上。我不會說什麼客氣話,以後有什麼用得到我的地方,你開口。”
賀若重山連忙抱拳回禮道:“張大當家千萬別這麼說,我對張大當家仰慕已久,今日能並肩作戰,也是我的運氣!”
因為還沒有離開燕山太遠,眾人也沒有多說什麼,上馬揚鞭加速離開,畢竟身後還有一千多精銳的龍庭衛盯著。
李閒艱難的爬上大黑馬的背上,對歐思青青笑了笑道:“謝謝你。”
歐思青青眼圈一紅,伸出手握著李閒的手說道:“安之,下次不要再冒險了好不好?”
李閒點頭道:“放心,下次冒險,咱倆一起。”
歐思青青嗯了一聲使勁點了點小腦袋:“不要再把我一個人丟下。你說過的,吃到老玩到老,死也死在一起。”
李閒笑了笑道:“別死啊死的,多不吉利。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對了,你怎麼和賀若重山的人在一起?”
歐思青青道:“我本來是和血騎的人在一起等你回來的,賀若大哥說去將突厥人的戰馬都放走,我覺得應該幫你做點什麼,就硬是跟著賀若大哥一起去了。可我們才到了突厥人那裡,就看到不少漢人衝出來將那些突厥人都殺了。賀若大哥我們沒敢出去,就藏了起來。看到那些漢人的時候賀若大哥就說你可能遇到危險了,就要上山救你。正巧他的人不知道為什麼回來了,剛要上山,就看到你從山坡上沖了下來。”
李閒一怔,看向賀若重山,後者的臉上雖然帶著笑,但眼睛裡的悲傷還是沒有瞞得住李閒的眼睛。
“出了什麼事?”
李閒問道。
賀若重山笑了笑道:“沒什麼事啊。”
“你別騙我!”
李閒看了一眼賀若重山的手下說道:“如果沒出事,你的人怎麼會都回來了?”
賀若重山笑容一僵,眼神隨即黯然了下去:“孫大當家……死了。”
“怎麼會這樣!?”
李閒臉色變了變,沒想到居然會有這樣的事。
賀若重山抬起頭,咬著牙說道:“是張金稱!他還是大當家的結義兄弟,竟然在酒席上突然下黑手偷襲大當家!”
李閒深深吸了口氣,一字一句的說道:“這個仇,我幫你一起報!”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5-3 03:47 AM
第二卷 燕雲騎風烈 第七十章 十八個人
“張金稱在鉅鹿澤,我們在高雞泊,本來是井水不犯河水,而且張金稱還拜了我們孫大當家為結義兄長,誰想到他竟然心這麼黑!”
賀若重山咬牙切齒的說道:“我的兄弟們帶著馬回去,才走到半路就遇到寨子裡逃出來的人,一問才知道孫大當家已經被殺了,張金稱宣布接管了大當家的寨子,有的兄弟不服氣被他殺了不少,也有不少人跑了出來想到塞北去避難。打聽清楚了寨子裡的變故,我手下兄弟們不敢回去,只好回來找我。”
“倒是正巧多了些人手。”
賀若重山笑了笑,揉了揉發紅的眼睛。
孫安祖對他有救命之恩,大當家的死對於他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李閒看得出來,賀若重山是個重感情講義氣的人。而恰恰相同的是,表面上看起來什麼都無所謂的李閒剛巧也是一個這樣的人。所以,當他看到賀若重山眼睛裡的悲傷和憤怒的時候,李閒告訴自己賀若重山的這個仇早早晚晚或許會算上自己一個。
欠人情債這種事其實很難受,越多越難受。
也許有的人能心安理得的接受用不了幾天就會淡忘,那麼就一定有人將別人對自己的幫助一樁一樁一件一件都記在心裡尋找機會還回去。求的並不是什麼別人對自己感激不盡,自然更不是什麼拉攏人的手段,僅僅就是四個字,心安理得。
李閒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好人,在有些時候甚至很小人,但他心裡卻很乾淨,乾淨的就好像連雲朵都沒有一片的蔚藍晴空。
當然,這乾淨的晴空在他心裡只佔據著一半地方,另一半則是漆黑如墨的陰霾,厚重的烏雲籠罩在那半邊天,烏雲中沒有什麼雨雪冰雹而是一柄天一樣漆黑的鋒利直刀。他是一個在感恩和仇恨中成長的少年郎,所以他是一個對感恩和仇恨涇渭分明的人。有人給了他幫助,也有人給了他傷害。
助人者,他必助之。
害人者,他必害之。
“現在先想辦法入關,以前經常走的路只怕不好走了。文刖的人沒有追上咱們,第一件事他就會派人回去,在各關口增派人手。只怕咱們還沒有回去,緝拿逃犯的畫像就已經貼在各城門口上了。”
賀若重山岔開話題道。
他並不想在孫安祖的事情上多說什麼,因為他心裡早就已經有了打算。
當夜,隊伍一刻未停的趕路,在太陽出來之後才找了個比較隱秘的地方休息。分派好了警戒人手之後,疲乏不堪的眾人終於可以短暫的睡一會。而李閒被特殊照顧,他不必輪值享受著多睡一會兒的特權。他真的太累了,身體上的傷或許還能忍住,但幾乎耗盡了全身的力氣那種疲勞感真的難以抵擋,有時候,疼並不是最可怕的事。
李閒沒有拒絕他們的好意,而是選了一個向陽的地方躺在柔軟的草叢裡,裹緊了衣服之後閉上了眼睛。歐思青青在他身邊坐下來,抱著膝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李閒的臉。少年酣睡中的樣子讓她越來越痴迷,痴迷到就這麼看著他就感覺到很幸福。歐思青青是一個很容易滿足的少女,容易到只要視線裡有他的影子就足夠了。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歐思青青的眼皮開始打架。終於,疲勞還是戰勝了她。她挨著李閒的身邊躺下來,閉上眼睛的時候眼角上還有一小顆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淚珠。雖然她是個草原部族的少女,但毫無疑問也是一朵在溫室中長大然後逐漸開放的花兒。她沒有經歷過的事情太多,尤其是死亡和離別。
那麼多對她不錯的血騎士兵戰死,對她的打擊真的很大。
在歐思青青睡著了之後,本來看上去睡得很香甜的李閒卻坐了起來。脫下外衣蓋在歐思青青的身上,然後伸手將她眼角的那顆淚珠兒擦在手指上。李閒低頭將那顆淚珠吮吸進嘴裡品嚐,發現味道真的很苦。
他在歐思青青的頭髮上輕輕撫摸著,眼神溫柔。
“傻丫頭,都說了你跟著我會吃很多很多苦,而不是你想著的那些好吃的,現在你會後悔嗎?”
睡夢中的歐思青青緊緊的閉著眼,柳葉般的彎眉皺著,好像在忍受著痛楚,又好像夢中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嚇壞了她。
李閒拔了一根毛毛草放進嘴裡咀嚼,陷入沉思。
半路上的時候他問過張仲堅,這段日子以來龍庭衛的人對他們追殺不斷。其中還有幽州羅藝手下的斥候,所以大家都懷疑之所以龍庭衛能準確的找到鐵浮屠的人馬,是因為鐵浮屠離開涿郡的時候,羅藝肯定就已經派人盯著他們了。也只有這樣,從離開漁陽郡到進入燕山,才會被人如此清晰的知道行跡。
但李閒想不通羅藝為什麼要這樣做,當年在涿郡的時候羅藝明明知道鐵浮屠的存在,也明明知道鐵浮屠中有那個十三年前就被判定了死刑的少年,但他一直沒有對鐵浮屠採取過什麼行動,哪怕兩年前在霸州李閒還設計殺了他麾下四十個騎兵,羅藝也只是象徵性的派人追了追。他沒有理由兩年前能下手的時候不下手,兩年後卻再來殺人。
李閒並不是不知道,為什麼羅藝那兩年不派人對付自己,羅藝一定是覺得自己有用,這個用處是什麼稍微了解一些這個時代歷史的李閒其實不難猜到。無非是想留著自己在將來用得著的時候做一面大旗罷了,至於什麼時候砍倒這面旗子對於擁有五千虎賁精甲和數萬勁旅的羅藝來說其實不算難事。
但李閒想不到還有誰對鐵浮屠的行跡這麼了解,當年從漁陽離開之後幾乎沒有外人知道具體行程。
李閒越是想就越覺得自己是不是遺漏了什麼,可偏偏就是想不起來。
正在糾結間,張仲堅走了過來。站在不遠處對李閒示意了一下,李閒點了點頭輕輕起身跟著張仲堅往遠處走去。
“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張仲堅在一塊石頭上坐下來問道。
李閒搖了搖頭:“睡不著。”
張仲堅嗯了一聲後便開始沉默,李閒在他身邊坐下來,很自然的從張仲堅的腰畔將酒袋子解下來,打開蓋子卻發現已經空了。李閒握著酒袋子,能想像到張仲堅一大口一大口喝酒解愁的樣子。
“鐵浮屠的兄弟還剩下七個,血騎的人,還剩下十個。”
張仲堅忽然開口道:“不算你我。”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輕得有些壓抑,有些嚇人。李閒抬起頭看了一眼張仲堅紅紅的眼睛,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
“你有什麼打算?”
張仲堅將酒袋子從李閒手裡拿過來,隨手丟進草叢裡。
李閒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打算先去一趟幽州,哥哥們總不能就這麼白白的死了。不管是不是羅藝給文刖通風報信,我總是要去問問他才行。如果是他,總得討些債回來。”
張仲堅嗯了一聲,視線看向遠處,過了一會兒緩緩說道:“只有十八個人,你小心一些。”
李閒怔住,瞬間睜大了眼睛。
“阿爺,你……”
張仲堅笑了笑,溺愛的揉了揉李閒的頭髮說道:“你真的已經長大了,昨天在山上的事,其實你做的很好,若是換了我的話說不定也會那麼幹。雖然我怪你,但也自豪,你是我張仲堅的兒子,就算不是親生的,但隨我的脾氣順我的性格,老子心裡其實是開心的。”
“而且,如果換做是我去做的話,未必比你做的更好。”
他笑了笑道:“你已經長大了,總得獨當一面。”
李閒深深的吸了口氣,低聲問道:“您打算去哪兒?”
張仲堅道:“去找小狄和你紅拂姑姑,她們在塞北苦寒之地,我不放心。”
他停頓了一下說道:“如果……如果幽州之行不順利的話,別勉強。羅藝的身手不比文刖差,而且是在戰場上潑血歷練出來的。和文刖那種陰柔冷辣的手段完全不相同,他的身手更直接更開闊且殺人更快。只有十八個人了……能多活下來一個是一個。實在沒辦法,就到塞北去尋我們。不管你的命運是什麼,我總是希望……你能多活幾年,最好活到一百歲。不能雄圖霸業,安安穩穩活一輩子也不錯。”
李閒從這些話裡聽出了張仲堅的頹廢,他心裡忽然感覺到一股悲涼。
“阿爺,鐵浮屠的兄長們,你還是帶著吧,我不放心。”
李閒沒有勸說張仲堅留下,一個字都沒有說。
“不了,你還不放心我?”
張仲堅笑了笑,站起來說道:“你應該相信你阿爺,草原上的蠻子對我沒辦法。”
李閒剛要開口,張仲堅搖了搖頭道:“別勸了,你阿爺決定的事,沒有誰能阻止的了。”
這句話讓李閒想起張仲堅的妻子,那個很美很美的女人。當年,她反對張仲堅收留李閒。她說,要麼把他扔了,要麼你把我扔了。那個時候的張仲堅很痛苦,但很堅決。
“這是個可憐的孩子,你為什麼容不得他?”
他問。
那個女人搖了搖頭:“還是你走吧,我了解你。”
“可以不走嗎?”
那個女人搖了搖頭:“張仲堅,你怎麼變得婆婆媽媽了?如果清風山上只有咱們夫妻兩個人,收留個孩子不算什麼。但在我身後,還有我爹留給我的上千條人命。我不能因為一個來路不明的孩子,把整個山寨都丟了!”
張仲堅點頭,說:好。
那一天,跟著張仲堅從清風山下來的兄弟,不足八十人。
……
……
“小狄,你在想什麼?”
紅拂問支著下頜發呆的張小狄。
“姑姑,安之哥哥離開咱們,是不是又去打壞人了?”
“對啊,打完了壞人你安之哥哥就回來找小狄了。”
“那安之哥哥會不會受傷?”
張小狄抬起頭,極認真的問紅拂。
紅拂無言以對。
“我要學醫術!如果安之哥哥受傷了,我要治好他!”
小女孩攥緊了拳頭,眼神堅定。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5-3 03:50 AM
第七十一章 好大一個殼
“賀若大哥,你先找個地方安身,不要貿然的去找張金稱。朝廷各路大軍都在往涿郡集結,這個時候還是先隱忍一些的好。”
李閒真摯的說道。
賀若重山點了點頭道:“安之,你放心吧,倒是你們,此去幽州千萬小心些。其實,我還是覺得應該和你一起去的,人手多一些也好辦事。”
李閒搖了搖頭道:“賀若大哥的心意我領了,但這一趟去幽州其實還是人少一些好。幽州有數萬勁旅,去一百個人和去十個人相比,其實反而是人少更有利些。你放心,我們不會貿然行事的。送死這種事,我一向沒什麼興趣。”
賀若重山笑了笑道:“那就好,保重!”
李閒嗯了一聲,緩緩的說了三個字:“要活著。”
賀若重山重重點頭,翻身上馬道:“我在突厥人的戰馬中挑了十九匹最好的,就當是送給大家的臨別禮物吧。”
他艷羨的看了一眼李閒的大黑馬,然後對李閒說道:“當然,沒你的。”
李閒哈哈大笑,擺了擺手道:“一路順風!”
賀若重山也揮了揮手,帶著他手下一百多個兄弟縱馬揚塵而去。李閒等人看著賀若重山離去的背影,直到煙塵散去。
李閒拉著歐思青青的手說道:“乖乖的跟阿爺去找小狄他們,聽話。不是我不想帶著你,你知道,帶著你的話我會放不開手腳。心裡惦記著你,做起事來也是束手束腳的。等我從幽州回來就去尋你們,最遲半年。”
之前已經商量好,哭過的歐思青青此刻倒是堅強的沒有落淚。她握緊了李閒的手說道:“安之,我會聽你的話。我會一天一天數著日子等你,不要騙我,知道嗎?”
李閒笑了笑,理順了歐思青青額前的髮絲道:“這次,肯定不會騙你的。”
歐思青青點了點頭,抱著李閒的胳膊蹭了蹭發酸的鼻子忽然笑了笑道:“我不會成為你的累贅的,你要……盡快來找我。”
李閒拍了拍她的手背點頭,看向張仲堅道:“阿爺,你們路上千萬小心些。”
張仲堅隨意牽了一匹馬,躍上馬背後對李閒說道:“知道了,婆婆媽媽的真他娘的不乾脆,我們也要走了,彆扭扭捏捏的,青青,咱們走!”
歐思青青嗯了一聲,李閒將她抱上馬背,兩個人四目相對,眼神中都有濃濃的不捨。
歐思青青道:“安之,照顧好自己。”
李閒默默點了點頭,緩步走到張仲堅身邊站住。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的鄭重的說了一句讓張仲堅想把他暴揍一頓的話。
“阿爺,祝您和姑姑早生貴子啊。”
說完,李閒兔子一樣躥出去三兩步跑到大黑馬邊上一躍而上,伸手在大黑馬的屁股上用力拍了一下。大黑馬不滿的啾啾叫了兩聲,隨即撒開四蹄奔了出去。他跑得如此乾脆利落,倒是再次令人讚歎其逃命的本事之強。血騎眾人和鐵浮屠的馬賊對張仲堅同時抱拳,然後上馬追著李閒的背影而去。張仲堅張了張嘴,隨即笑了起來。看著李閒消失的方向,他喃喃道:“安之,千萬要小心些。”
轉過身,他對歐思青青道:“咱們走吧,你放心,安之不會有事的,無論什麼事都難不住他的。用不了半年,他就會健健康康的出現在你面前。”
少女倔強的等著視線中再也看不到他的影子才轉過身,對張仲堅說了一句讓他心中感動的話:“阿爺,咱們走吧。”
她叫,阿爺。
李閒駕著大黑馬一路狂奔,縱然身後眾人的戰馬也俱是百裡挑一的名駒也追不上他。狂奔中,烈風吹去他眼角的一點酸楚。
啊啊啊啊!
李閒瘋狂的喊了幾聲,將胸懷中的憋悶驅散。
包括他在內,向著遠方,十八騎風捲殘雲。
…….
……
幽州
在幽州虎賁郎將的府邸裡,一個從南方風塵僕僕趕回來的信使躬身對書桌後面垂首讀書的羅藝說道:“稟將軍,陛下已經在二十天前離開了東都,車駕儀仗在天子六軍的護衛下緩緩向北而來,各路大軍也已經集結完畢,也跟著天子的車駕一同出發。”
羅藝將手裡的書冊放下,緩緩的抬起頭問道:“裴矩怎麼說?”
那信使道:“他說讓將軍放心,陛下已經下旨讓您鎮守幽州。此次征伐高句麗,不會調動咱們幽州一兵一卒。”
羅藝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笑了笑道:“知道了,你下去好好休息吧。”
那信使躬身退了出去。
羅藝站起來,伸手將窗子推開看向外面。此時已經到了大業七年的九月,入了秋,風中已經沒了令人厭煩的燥熱,吹在身上感覺很清爽舒服。因為確定那個令人揣摩不透的陛下不會調走幽州兵馬,羅藝的心裡也終於踏實下來。幽州兵馬,是他這些年辛辛苦苦才訓練出來的,是他日後安身立命的根本,這次陛下親征高句麗他並不看好,所以絕對不能讓幽州兵參戰。
這些年想盡了辦法讓朝廷給幽州兵的補給增加了一倍有餘,又強勢的將幽州附近官府應該上交朝廷的稅賦截留自用。即便是這樣,也僅僅是在那五千燒錢一樣養著的具甲鐵騎之外,又增加了兩萬人的輕甲步卒而已。而事實上,花在那兩萬步卒身上的錢,還不及五千虎賁精甲的十分之一。
可即便這樣,幽州的兵馬已經再也無法擴充了。他沒權利將整個涿郡的錢糧都扣下來,現在的他也沒有這個膽子。具甲騎兵的消耗實在太大,大到僅僅靠著幽州一個地方已經養不起,而就算朝廷將虎賁精甲的補給增加了一倍,羅藝手裡依然還是沒錢,因為,在兵部的報備中,虎賁精甲,只有三千人。
多出來的兩千人,是他稱得上節衣縮食才擴充出來的。
具甲鐵騎,訓練和戰鬥的時候每個人都要身穿超過四十斤的鐵甲,所以必須是身強體健的勇武之士才成。而戰馬也要披掛全甲,所以也必須挑選上等的馬匹。為了保證體力,具甲騎兵吃的必須要好,肉和蔬菜都要保證。戰馬的草料也必須是最好的,還要加上連普通百姓都捨不得吃的精糧。
一個具甲騎兵,除了自己的戰馬之外。還要有一匹駑馬來馱負裝備,有一個扈從專門照顧他的生活起居和兵器鎧甲,還要有一個馬夫專門伺候戰馬。也就是說,五千人的虎賁精甲,算上扈從,馬夫,輔兵,後勤人員在內實際編制要超過兩萬人。這需要一筆龐大的財富來維持,這正是羅藝最頭疼的地方。
毫無疑問,具甲鐵騎的戰力天下無雙。那些草原上的蠻人無論多囂張,遠遠的看到大隋的具甲騎兵也會嚇得好像受了驚的鳥獸一樣四散奔逃。但,要養這樣一支騎兵,根本就不是一州一郡能負擔得起的。
如果耗費無數財力物力也耗費了羅藝無數心血的具甲鐵騎被調到遼東,羅藝只怕會心疼死吧。
幸好,那十萬貫的巨財沒有白花。
羅藝站在窗口,看著外面碧綠茂盛的樹木,眼神逐漸變得火熱起來。
是該做準備的時候了。
天下就要亂了,這支天下最精銳的騎兵要用在應該用在的戰場上。曾經,是用來保家衛國的,是大隋最堅固的門戶。至於將來虎賁精甲出現什麼地方……
“報!”
書房門口傳來手下的聲音,被打斷了思緒的羅藝有些懊惱。他不耐煩的轉過身子道:“說,什麼事!”
“將軍,派到燕山的人回來了。”
羅藝嗯了一聲道:“人呢?帶到我書房裡來。”
不多時,幾個兵士走進羅藝的書房,單膝跪下道:“屬下拜見大將軍!”
羅藝點了點頭道:“告訴我,燕山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其中一人垂首道:“屬下帶人兩年前就跟著那些馬賊到了漁陽郡,後來又跟著他們到了燕山。屬下的人一直盯著他們的行跡,不敢有一絲懈怠。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朝廷的龍庭衛找到了燕山上,跟那些馬賊大打出手,期間,龍庭衛的人還殺了咱們幾個人。上個月,至少一千人的龍庭衛到了燕山,正巧趕上突厥人和張仲堅的馬賊廝殺,龍庭衛擊殺了全部突厥人後又追殺張仲堅等人,咱們的人在外圍都被殺了,所以後來,張仲堅他們是不是被殺光,屬下並不清楚。”
“龍庭衛?”
羅藝喃喃道:“文刖的人?他們怎麼找到鐵浮屠的?”
“將軍,屬下以為,如果不是被人洩露了行跡,否則朝廷派來的人絕對找不到他們。這兩年屬下跟蹤鐵浮屠的馬賊也是竭盡全力才沒被甩了,那些馬賊很小心,幾乎沒有留下什麼可查的痕跡。”
“還有人盯著鐵浮屠?”
羅藝問道:“能推測到是什麼人也盯著鐵浮屠的行蹤嗎?”
“將軍,這幾個月間,只有一個人上過山與鐵浮屠中的紅拂會面。從三月份開始,一共上山五次,每一次都只停留一兩個時辰。而且,據屬下觀察,那人上山,張仲堅好像並不知道。”
“誰!”
“張仲堅的結義兄弟,李靖。”
“李藥師?”
羅藝眉頭一挑,冷笑道:“有意思。”
就在此時,幽州城門外,一個俊俏的書生負手而行,一邊走一邊不時指點品評路邊景緻。他身材欣長,面容清秀,看起來渾身都散發出一股濃濃的書卷氣,只是在看向城門守衛的時候,他的眼神中才不會不經意間露出一絲冷冽。
“待到來年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
俊俏書生對著路邊的一朵小小野菊,很得意的吟了兩句剽竊來的詞句,引得幾個路過的年輕女子頻頻側目,不是暗暗用眼神送上幾棵秋天的菠菜……
六個穿著僕從服飾的壯漢跟在那少年身後,態度恭謙。
當走到幽州城不遠處的時候,看著這座高大堅固的城池,某人禁不住發出了一聲由衷的讚嘆:“好大一個……烏龜殼。”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5-3 03:52 AM
第七十二章 小插曲
俊美的年輕書生舉步走到幽州城門口,看著攔在自己面前的軍卒,眼神中那種淡然的不屑,還有眉宇間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傲氣都讓那軍卒感覺壓力很大。進城要交稅,而且遠比其他地方的稅金要高,這是將軍府裡下的命令,軍卒就算明知道李閒不會是個一般人也只好硬著頭皮將其攔住。
“這位……”
軍卒猶豫了一下,不知道怎麼稱呼面前這豐神俊美的少年書生。看他年紀,應該喚一聲少年郎,可看他錦衣翩然,應該是個官宦子弟。如果是世家大姓出來行走的年輕子弟,基本上都是那種一出生就有個爵位人。這樣的人本身其實沒什麼了不起,但他們背後的勢力才是令人恐懼的存在。
世家,就是矗立在這個世界上的一個個龐然大物,洪荒猛獸。別說普通百姓惹不起避之不及,朝廷何嘗不是這樣。雖然開了科舉,但正五品以上的官職就沒有一個是科舉出來的人擔任的,全部被世家霸占著。朝廷取士,也是優先選擇世家子弟。寒門子弟,別說沒機會接觸到權力中樞,即便做了官也是在不起眼的位置上掙扎求存。
所以,即便掌管著幽州城的那個被傳說了很多年的大人物就是寒門出身,他本身就是激勵著寒門子弟奮發圖強的一個標杆式人物,可守門的軍卒依然不敢胡作非為,因為所有人都明白一個道理。虎賁將軍羅藝,他是寒門出身不假,功名但在馬上取簡直就是專門來說他的,但當年的寒門小子早已經沒了,現在的羅家,也早已經不是什麼寒門。
“我們公子是博陵…”
陳雀兒往前走了兩步,攔著那軍卒說道。只是後面的半句話卻被李閒擋了回去,他擺了擺手道:“何必難為他?他也僅僅是奉公職守罷了。既然到了幽州就要遵從人家的規矩,交幾個進門錢也沒什麼。”
說完,李閒徑自往城門裡走去。
陳雀兒嘿嘿笑了笑,掏出一把碎銀子塞進那軍卒的手裡說道:“多了的,你自己買些酒喝吧。”
鐵獠狼和陳雀兒帶著四個人跟在李閒身後,大搖大擺的進了城。
收了錢的軍卒詫異的看著手裡的幾塊碎銀子,估摸著至少能換兩千個肉好,這讓他的心臟砰砰的亂跳。兩千個肉好啊,得買多少精米?說實話,他從小到大都沒見過這麼多錢。但當他看到隊正看向自己的眼神的時候,他就知道這誘人的銀子正在飛向別人。他動作很巧妙的將一小塊銀子塞進袖口裡,然後笑嘻嘻的跑過去說道:“隊正,這是剛才那人孝敬您的。”
守門的隊正讚許的看了他一眼,隨即將銀子接過來說道:“下次注意,那樣的人非富即貴,咱們得罪不起!幸好人家不跟你一般見識,你還敢要人家的銀子!”
軍卒訕訕的笑了笑,心說還他娘的不是便宜了你這龜孫子王八蛋?
李閒進了城門之後,極認真的看著街道兩側的建築。他是在尋找一些熟悉的痕跡,前世的時候京城什麼摸樣依然歷歷在目,一些記憶開始不由自主的冒出來影響著他的心情。那個時候,他在京城讀書。陶然亭公園並不清澈的湖水裡划過船,恥辱的大水法遺跡拍過照,宮城裡面偷偷寫下操-你-媽野豬皮,也曾在大早晨三點起床跑去廣場看升旗儀式。
雖然現在的幽州城和前世的京城沒有什麼關係,但還是不由自主的交集在一起。
當年的建築物歷歷在目,當無論如何也對不上號的時候李閒才發現自己二了。
偷偷摸摸進女廁所撒一泡尿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李閒很隨意的在幽州的大街上漫步,眼睛在各種店鋪上游蕩。他很用心的尋找著似曾相識的感覺,卻發現什麼都找不到。身後跟著六個魁梧彪悍的隨從,一個錦衣清秀少年就這樣有些囂張的肆無忌憚的回憶著過往。雖然記憶並不一定都是美好的,但當記憶出現在另一個時代這種感覺真的很奇妙。
只是悲傷終歸要主動的去淡忘,活著,總要面對現實。
而現實就是,李閒要在未來的幾天內將前路和退路都制定好。
前路,自然是去問問某個大人物,燕山上的事,你可知道?
後路,自然就是如何跑路了。
想在人家地盤上打人家的臉,自然要將退路探好。這座城中有五千令草原蠻族聞風喪膽的虎賁精甲,還有數萬步卒。而李閒要去尋晦氣的那人,更是成名已久的虎將。這是一場根本不在一個層次上的較量,說起來是挺豪氣的一件事,幹好了就能吹牛-逼,幹不好,那就純粹傻-逼了。
對於一個整日將白痴兩個字掛在嘴角恥笑別人的少年郎,他自然不肯被別人看成白痴。
雙目不停在四周掃視,終於,李閒發現了一個熟悉的地方。
說是熟悉,其實熟悉的是那幾個字。
臨街一座頗大的建築,門前橫匾上有三個大字讓李閒倍感親切。
怡紅院
李閒笑了笑,心說果然是全國連鎖的。
“安之……”
鐵獠狼從後面低聲叫道。
李閒擺了擺手,很認真的說道:“要叫我公子。”
“公子,咱們是不是先找個客棧?”
鐵獠狼很配合的說道。
李閒點了點頭道:“也好。”
眾人尋了一家頗為乾淨的客棧,李閒很遺憾的沒有在城裡找到叫悅來的地方。走進房門之後,李閒隨意的找了個地方坐下來,至於訂房間這類的小事自然由陳雀兒他們去做。既然裝扮成了個世家子弟,就要裝得像一些。雖然李閒沒怎麼接觸過那些世家子弟,也不是很了解他們行事的風格,但裝-逼這種事其實並不難,昂著下頜多甩幾個白眼少說話,自然破綻就少。
至於在城門口陳雀兒說的博陵兩個字,不過是為了讓那些守門的軍卒誤會。提到博陵,誰第一想到的不是崔家?
陳雀兒定好了房間之後,店小二殷勤的領著眾人到了後面。陳雀兒要了一個獨院,甩手就給了那掌櫃的一把碎銀子。錢財這種東西鐵浮屠的馬賊看得本來就極淡,反而讓那掌櫃的更以為這一行人確實是富家大戶的子弟。就算不是官宦人家,也是一方巨富。
包下一個獨院,李閒驚喜的發現從院子裡一側剛巧對著怡紅院的小樓後窗。
這個地方真不錯。
安排好了之後,眾人都進了房間。
“三十七哥,小鳥哥,這次要指望著你們了。”
李閒笑了笑說道。
洛傅和陳雀兒當年來過幽州,也去過那家怡紅院。也不知道當年那個被分開腿數毛毛的紅姑娘現在還在不在,若是見了洛傅和陳雀兒,也不知道還認不認得出這就是當年那兩個壞人。也不知道,這些年那姑娘夢中幾次將這兩個壞人各種殺死。
李閒指了指怡紅院的小樓說道:“要不要去尋尋舊人?”
陳雀兒想起漁陽時候的那家怡紅院,想起李閒狼狽不堪的樣子隨即譏諷道:“安之,我倒是覺得你應該去轉轉,看看還有沒有贈傘的佳人?”
李閒一本正經道:“去,是自然要去的。世家子弟嘛……哪有不吃喝玩樂的?”
鐵獠狼搖了搖頭道:“少將軍,這就錯了。”
“世家子弟,尤其是被家族重視的世家子弟,更加不會招搖。莫說出入青樓,就連酒肆一般都很少踏足。他們都是被培養出來進入朝廷的,自然不能有什麼被人詬病的地方。他們彬彬有禮,行事規整不放肆。就算明明看不起百姓,也要裝出禮賢下士的樣子來。他們可以在背後陰謀害人,絕不會面前翻臉。”
“虛偽啊!”
李閒嘆了口氣。
原來各朝各代其實都一個德行。
他點了點頭道:“我知道,要囂張,但絕不是明目張膽的那種囂張,而是低調囂張。”
他知道眾人不理解什麼叫低調,沒關係,他自己理解就成了。
“在城門口的時候,你做的不夠好。”
鐵獠狼一針見血的說道:“你的話太多了,那樣的小事,應該由我們來做。”
李閒笑了笑,點頭。
“今天先休息一下,明天一早我們幾個分頭去探探將軍府。先把外圍的情況探清楚,至於什麼時候去找羅藝的晦氣,不能急。”
洛傅道。
李閒點了點頭道:“最好不要在將軍府裡動手,查清楚羅藝有沒有什麼出門的規律。”
他看了看外面怡紅院的小樓,有些遺憾的說道:“就是沒聽說虎賁大將軍有什麼特別的嗜好,這裡環境這麼好有些可惜了。”
他推開窗,看向外面。恰好一個似乎是才醒了春夢的柔美女子也推開小樓後窗,兩個人遙遙四目相對。李閒愣了一下,那女子也愣了一下隨即紅了臉。
那女子隨意的披了件衣衫,雲鬢散亂,好一個睡眼惺忪的美人。
她臉色一紅,隨即大大方方的笑了笑,遙遙對李閒施了一禮。心中不由自主的讚了一聲,好一個豐神如玉的翩翩佳公子。李閒也在心裡讚了一句,這高級會所的妞兒果然不同凡響啊。
正自以為瀟灑的微微頷首,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驚呼:“哎呀媽呀,真的是她!”
李閒臉一白,回頭看去,只見陳雀兒拉著洛傅的手激動的說道:“想不到想不到,那妮子竟然出落的這麼水靈了。”
洛傅嗯了一聲道:“現在再數,肯定數不過來了……”
李閒黑了臉,再看那女子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越看越特麼的醜啊……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5-3 03:55 AM
第七十三章 怪不容易的
“我剛才出去打聽了一下,羅藝每天都會去校場練兵。前幾個月幽州一直在招募新兵,無論出身,只要身體強壯即可入伍。這段日子羅藝一直盯著新兵操練,風雨不輟。只要咱們探好了情況,半路上下手的機會應該能找到。”
陳雀兒道:“只是,羅藝身邊每天至少有二百甲士相隨。從將軍府出發到校場用不了小半個時辰,就算得手,想走……難!”
李閒點了點頭道:“我再想想有沒有什麼其他的辦法。幾位哥哥,外面的情況就交給你們多打聽打聽了。看看羅藝去校場這一路上,有沒有什麼適合埋伏的地方。”
“傷口還疼嗎,安之?”
陳雀兒問道。
李閒擺了擺手道:“沒事,全都是皮外傷根本不打緊。只是那天或許是累得過了頭,所以這些天有些嗜睡。”
洛傅道:“既然這樣你就好好休息,我們幾個多出去走走。城外面有朝求歌接應,具體計劃等打探好了情況再說,所以你現在也沒什麼可操心的。好好休息,反正咱們也不著急。”
李閒點了點頭道:“那好,有勞諸位哥哥了。”
陳雀兒在李閒肩膀上拍了拍笑道:“你就養足精神吧,實在恢復的慢要不我去對面怡紅院給你請個紅姑娘過來?都說採-陰-補-陽管用,試試?”
李閒瞪了他一眼道:“那樓子裡隨便拎出來一個都是修煉得道的狐狸精,你真要給我鼓搗一個來是我採她還是她採我?”
陳雀兒笑了笑:“要不,我鋌而走險給你擄來個黃花閨女禍害禍害?”
李閒張嘴比劃了一個口型,沒出聲。但陳雀兒還是看得出來,那是三個挺斯文的字:“玩蛋去。”
等眾人離開之後,李閒靠在床榻上陷入沉思。
這次來找羅藝的晦氣,李閒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頭。燕山上的事羅藝肯定是知道的,他派去的人也說不定真的一直盯著鐵浮屠的行跡。可到了幽州之後,李閒越發的覺得羅藝沒理由出賣鐵浮屠。原因很簡單,如果這兩年羅藝的人一直盯著鐵浮屠的話,那自己沒有和張仲堅他們在一起,羅藝的人肯定也知道。文刖來,就是來殺自己的,很顯然文刖龍庭衛的人並不知道自己不在鐵浮屠中。羅藝是知道的,他沒理由偏偏趁著自己不在燕山的時候算計鐵浮屠的人,這於理不合。
文刖如果知道自己不在燕山的話,說不定根本就不會有燕山的那場殺戮。
所以,李閒總覺得應該還有一個人在背後盯著鐵浮屠的行蹤。那個人將文刖引來的目的,並不是針對自己,而是張仲堅!
所以從一開始,李閒對羅藝就沒有太大的敵視。
這次來幽州,李閒只是想確定自己的猜測。
之所以沒有將這個分析告訴陳雀兒他們,李閒其實是另有打算。這個打算和在燕山上他獨自一人逆襲文刖一樣,那就是不想讓鐵浮屠和血騎的人再有什麼危險。這幾天他將洛傅等人都支出去打探情況,僅僅是為了給他自己創造獨立的空間罷了。他不想殺了羅藝,而他推測,羅藝也不見得真想殺了自己。所以,他覺得這次來幽州或許並不像想像中那麼危險。
而這幾天李閒看似是在客棧中偷懶休養,其實每一天他都很忙。
洛傅他們才出了客棧,李閒就從後窗翻了出去。他要打探的和洛傅他們打探的完全是兩回事,而他想到的接近羅藝的辦法有些偏門。
女眷,李閒這兩天一直盯著羅藝府中的女眷。
換了一聲清爽的衣服,李閒信步走到虎賁將軍府不遠處的茶樓坐下來。因為洛傅等人都被他支到了幽州校場附近打探情況,所以他也不擔心自己被洛傅他們發現,當然,即便他被發現了,他也有無數個理由來解釋。
這幾天他發現了一個規律,那就是每日早飯後不久,將軍府中都會有一輛馬車出來去般若寺。這馬車封閉得很嚴密,車窗的簾子從來沒有拉起過。每次出門,都會有至少五十名甲士護衛。之所以李閒確定那馬車中是將軍府的女眷,是因為李閒昨天跟著那馬車去般若寺的時候看到有個丫鬟下車來買了些瓜果時鮮。
羅藝的妻子孟氏篤信佛教,這是李閒這兩天打探到的消息。
等馬車在甲士的護衛下漸漸走遠,李閒算了茶水錢之後一路步行著往般若寺的方向走去。他並不著急,這幾天他發現,那輛馬車每次去般若寺最少也要停留一個時辰以上。而從將軍府到般若寺,步行也用不了半個時辰。
進將軍府的辦法,就在羅藝的妻子身上。
李閒到了般若寺之後,先是裝模作樣的到大殿裡先上了香。然後趁人不注意從側門溜進了後院,般若寺的後院是不對香客開放的,說是不能打擾了寺中諸位法師的清修,而那輛馬車每次都是直接進到後院中,所以李閒對這個規矩也嗤之以鼻。難道普通百姓到了後院就是擾了出家人清淨,將軍夫人到了後院就能幫那些大和尚升級成羅漢?
所謂的眾生平等,不過是一句屁話罷了。
李閒溜進後院之後,見那輛馬車還在院子裡停著,幾十名甲士已經分散開,守住通道和後院那座精舍的房門。馬車就在青石板路上停著,車邊只有馬夫一個人坐在那裡打瞌睡。
李閒繞到後院的另一側距離馬車近一些的地方,然後悄悄的爬上一棵古樹。
從高處,可以從開著的窗子裡看到那精舍中的情況。
屋子裡是兩個女人,這讓李閒大為失望。
記得那個誰誰誰曾經說過,妓院和尼姑庵是這天下最淫-穢不堪之地。和尚尼姑都是出家人,所以本來想看看是不是有什麼將軍夫人艷史之類劇目的李閒頓時興趣索然起來。因為隔著遠,也聽不清那精舍中的兩個女子在說些什麼。只是看那個穿著華美服飾的女子不是點頭,像是很認同她對面那女子所說的話。
而那個侃侃而談的女子,是個帶髮修行的尼姑。
趴在古樹上的李閒當看清那是個尼姑的時候,忽然笑了笑。和尚寺廟裡有尼姑,果然是個有故事的地方啊。然後他又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個救活了自己的老尼,連忙暗暗說了幾聲罪過。
精舍中,羅藝的妻子孟氏恭敬道:“謝法師釋惑。”
那帶髮修行的女子穿了一身尼姑的灰色衣衫,將一頭頗為順直的頭髮挽在頭頂。看她年紀也就三十歲上下,頗有姿色。最讓人矚目的,就是她那一雙充滿魅惑的眼睛。看她眉宇間的嫵媚更像是個風塵女子,可偏偏一臉的肅穆,寶相莊嚴。
“夫人,您面相富貴,用不了幾年必母儀天下。夫人不必說謝謝,我也是和夫人投緣才會洩露天機。夫人行善積德,所以後半生才會有無窮福祿。”
孟氏問道:“法師,那……我家將軍他前程如何?”
那尼姑面露為難之色,猶豫了一會兒才說道:“夫人這不是為難我嗎,我與將軍未曾謀面如何看得?只是…”
見她欲言又止,孟氏連忙問道:“法師,只是什麼?”
那尼姑笑了笑道:“夫人不必擔心,我觀夫人之福,皆賴將軍。將軍貴,則夫人貴。夫人他日必能母儀天下,那將軍……豈不是不言而喻?不過,若是夫人不放心的話,我倒是可以過府為將軍算上一算。將軍前些年殺孽太重,據我推算,今年或許有些災禍。只要能渡過,他日必能一帆風順。”
孟氏一聽更亂了手腳,連忙請那女尼到府中為羅藝看看面相。那女尼微微頷首道:“既然夫人執意,那我稍後便隨夫人走一趟罷。”
孟氏趕緊千恩萬謝,起身吩咐站在門口的丫鬟給法師添些香火錢。
她卻沒有注意到,那帶髮修行的女尼眼神中閃過一絲得意之色。
李閒掂了掂之前從寺門外撿的一顆石子,然後一抖手將石子打了出去。他本想將石子擲到那精舍的一側將護衛引走,只是這投石子的本事遠不如射箭來得隨心所欲,那石子筆直的飛出去正巧鑽進開著的窗子裡,打在那沾沾自喜的女尼嘴上,擊落了門牙一顆。
李閒嚇得一縮脖子,心說罪過罪過,都是緣分啊。
聽著房間中傳來一聲驚呼,護衛們連忙衝過去查看。李閒見陰差陽錯的將侍衛全都引開,趕緊順著樹幹滑下來然後膽大包天的從那馬夫身後輕輕掠過,然後一彎腰鑽進了馬車下面。
護衛們見那女尼受了傷,立刻散開尋找殺牙兇手。只是此時李閒已經鑽進了車下面,他們自然也找不著。羅藝的妻子孟氏手忙腳亂的用緤布手帕給那女尼擦拭嘴角,那女尼站起來瞪著窗外尋找了一圈也沒看到什麼人偷襲自己。她氣得柳眉倒豎,一雙眼睛瞪得好像元宵一樣大。
“法師,您沒事吧?”
孟氏被那女尼臉上的煞氣和嘴裡的血嚇了一跳,眼看著那塊緤布已經被血染紅,見了血就暈的她竟然強撐著沒有昏過去。
那女尼將視線最終定格在那些護衛身上,心說是哪個王八蛋想壞老娘的好事! ?在她看來,一定是那些護衛中有人聽到自己的話所以出手偷襲。只是那人也不敢明目張膽的站出來,此時想找卻也是不能了。
想到這口氣只能這麼忍了,那女尼悲天憫人的嘆了口氣道:“都是我洩露天機太多,這是天譴啊。我看,這一趟將軍府,我還是不去了罷。”
因為馬車距離那精舍比較近,這句話李閒倒是聽清了。
天譴?
勾在馬車下面的李閒險些笑出聲來,心說早知道是天譴,我還不如撿一坨熱乎乎的馬糞砸你嘴裡。他由衷的讚嘆著,這神婆,果然都很強大啊。為了騙幾個錢,還真真是打落了牙往肚子裡咽,也怪不容易的。只是不知道,如果上天真有仙佛,見到這一幕會不會笑得肚子疼擠出幾個響屁來。
恰此時,天空悶雷之聲大作,接二連三……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5-3 03:57 AM
第七十四章 初面
李閒勾在馬車下面,一番苦等之下終於等來了那孟氏上車。因為被打落了一顆門牙的緣故,那女尼說什麼也不肯再去將軍府。孟氏好一番苦勸,又將手腕上的一對碧玉鐲子捐了這才勸動了她,兩個女人上了車之後,馬車緩緩啟動,在甲士護衛下返回將軍府。
“哎,王哥,你說那石頭怎麼來的,怎麼就那麼準打在那妖尼姑的門牙上?”
“噓!你小聲些,不要命了嗎!若是被夫人聽到,那還得了!不過……那妖尼姑騙了咱們夫人不少錢去,那石頭打的還真他娘的解氣。”
“王哥,你實話實說,是不是你打的?”
“當然……”
那姓王的護衛眨了眨眼,後面的不是兩個字沒有說出來:“切不可聲張,不然夫人動怒咱們吃不了兜著走!”
這姓王的乃是今天這一隊護衛的隊正,他之所以沒有辯駁,是因為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若是自己不承認的話,今日他們保護夫人不利的事若是傳到上面,少不得自己要挨一頓軍棍。那滋味生不如死,弄不好這辛辛苦苦才爬上來的隊正小小官職也得被免了。而自己若是承認了打尼姑的事,上面知道了也大不了責罵幾句而已。說起來,校尉好像對這個妖尼姑也沒什麼好印象。
他手下護衛見隊正不反駁,馬屁之聲隨即滔滔不絕而來:“隊正好手段,端的是快如閃電啊。我就在您身邊站著,怎麼就沒看到您出手。快,太快了!就憑這一手功夫,他日若是有機會上戰場的,隊正您必然能立下赫赫功勞,說不得也能做上校尉!”
“校尉?!”
那姓王的隊正撇了撇嘴道:“一個小小校尉就能夠了?看你那點出息!大丈夫從軍入伍,功名但在馬上取,就算不能封侯拜將,最起碼也要割他百十顆人頭爭一個五品別將噹噹!”
李閒在馬車下隱約聽著那兩個人低聲聊天,一路上倒也不覺得無聊。他勾在車廂下面,只能靠估摸著時間來計算路程。接下來他要做的才是混進將軍府至關重要的一步,而地點的選擇則是重中之重。漸漸的,李閒聽到附近變得熱鬧起來,算計著已經到了距離將軍府不遠的那條繁華大街,走到這條大街的盡頭向左一轉,便能看到將軍府的那座寬闊的大門。
等到馬車即將走到轉彎處的時候,李閒忽然鬆開雙手從馬車上掉了下去。
“哎呀!馬車撞著人啦!”
一聲淒慘的叫聲從馬車下面傳了出來,立刻就清清楚楚的傳進了那些護衛的耳朵裡,也把馬車中正在低聲交談的兩個女人嚇了老大一跳,當然,跳得最高的還是那趕車的馬夫。他本來哼著小曲怡然自得的趕車,不曾發現有人。聽到那一聲淒厲到好像斷了奶的嬰兒餓壞了般的慘叫,他嚇得激靈一下立刻停住馬車跳了下來。
馬夫快步走到馬車一側,只見一個清秀俊美的少年書生抱著抱著腿還在哀嚎。
“哎呀呀,哎呀呀,疼死我了。哎呀呀,哎呀呀……”
叫得還頗有韻律。
李閒掉下馬車的那一刻,從懷中掏出一本書丟在一邊。他根本就沒被車輪碾著,只是落地的時候很恰到好處的甩飛了一隻鞋子。
“你這少年郎,怎麼走路不長眼睛!”
馬夫走過去,指著李閒的鼻子怒問。
李閒卻也不理他,只是抱著腳繼續哀嚎。那嚎叫之聲真真是淒淒慘慘戚戚,直能催人落淚。幾個護衛湧過來,虎視眈眈的看著他以防有什麼突變。有人過來扶他,他卻打了滾,滾到馬車前面繼續撒潑。那姓王的隊正也是有些搞不清楚狀況,說實話他也根本沒有看到這少年是怎麼到了馬車軲轆下面去的。但見那掉在一邊的鞋子,落在一邊的書冊,再看到李閒一臉的糾結痛楚,聽到那一聲聲殺豬一般的慘叫,姓王的隊正皺眉,心說原來是個看書走路不帶眼睛的書生,只是自己怎麼就沒有發現?
此時恰好走到那繁華大街的一頭,轉過彎再走不了幾十步就到了將軍府門口。正是繁華處百姓們確實越聚越多,指著那淒涼的少年紛紛表示同情。
李閒偷眼看了看,見沒人上來,於是叫得聲音更大了些。
終於,那馬車的簾子被掀開,一個面貌秀美的小丫鬟從馬車上跳了下來,皺著兩條好看的小眉毛問道:“老陳,這是怎麼了?”
那馬夫連忙說道:“這少年走路不帶眼,自己撞在了馬車上。”
小丫鬟見那少年俊秀,而且看樣子確實撞得慘了疼得厲害。本來她就不怎麼待見那馬夫,所以開口質問道:“說人家走路不帶眼,你怎麼駕車的?那麼一個大活人難道你看不到?若是驚嚇了夫人看你怎麼解釋!”
馬夫連忙說道:“確實不是我的錯啊,我好好趕車不曾看見有人,誰知道這個人怎麼就突然一下子冒了出來,他自己鑽進車輪下的,真的不關我的事。”
此處恰好是轉彎處,那小丫鬟仔細看了看那少年,隨即看到那鞋子和那書冊,於是心中了然。心說定是這少年邊走邊讀書,走到轉彎處也沒有發現一頭撞在馬車上才會有如此狼狽的模樣。名士李密騎牛掛角讀書衝撞了越公楊素,楊素不生氣反而盛讚其好學一時間傳為佳話。想來這少年郎也是一個如蒲山公李密般的好學之人,再見李閒清秀相貌,那丫鬟倒是覺得這少年遠比那面目可憎的馬夫可愛不少。
據說李密就是個俊俏的郎君,風度翩翩。其才名傳播於大江南北,一時間也不知道是多少春閨少女的夢中情人。
李閒偏生也是一副好面皮,所以難免佔了幾分便宜。
那俏生生的丫鬟走過去,頓在李閒面前關切問道:“這位公子,你沒什麼大礙吧?”
李閒裝作痛苦的樣子,對那小丫鬟皺眉道:“無妨的,只是衝撞了小娘子的車駕,倒是孟浪了,還望小娘子莫要見怪。”
正說著,羅藝的夫人孟氏見馬車遲遲不動撩開簾子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那丫鬟連忙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還不忘記添油加醋的誹謗了那馬夫一頓。孟氏吃齋念佛也有一顆慈悲心,於是說道:“既然撞了人家公子,派人把他送到近處郎中那裡好生醫治,切不可仗勢欺人。”
李閒連忙擺手道:“是我只顧著讀書沒看到馬車,也不是什麼大傷,我自己能走,謝謝夫人好意。”
孟氏勸他去醫館看看,李閒只是不允,說休息一下便好。孟氏想了想道:“此處距離寒舍不遠,既然公子不遠去醫館,那就到寒舍休息片刻再走吧。”
李閒假意推辭了幾句,也便應允了。
孟氏叫兩個護衛扶著李閒往將軍府走,那少女丫鬟還好心將李閒的鞋子和書冊撿了回來。李閒連聲道謝,倒是羞紅了那丫鬟的俏臉。
進了將軍府之後,孟氏安排李閒在一處偏廳休息,她要陪著那女尼自然不會因為這等小事上心,只是讓那丫鬟派人去請郎中來診治。李閒不肯,說略坐一下便走。
“這位公子,聽你說話的口音不似幽州人,敢問公子貴姓?從何處來?”
小丫鬟給李閒奉上一杯香茶後問道。
李閒連忙正色道:“我姓崔,名辰,字子固,自博陵而來。聽聞聖駕不日即將駕臨幽州,所以便先一步趕來,只為一睹天顏。”
聽李閒自報家門,那丫鬟也是個有見識的人,立刻猜到這清俊少年也是出身世家,連忙再次見了禮。兩個人胡亂聊了幾句,少女心思單純,沒多久就被李閒旁敲側擊的打探來不少消息。他先是講了幾個路邊趣聞,逗得那丫鬟咯咯的嬌笑不止,沒多久熟絡起來,將軍府裡的趣事倒也被李閒知道不少。
李閒裝作對虎賁將軍羅藝分外的仰慕,三兩句便套出了不少消息。正說著,李閒忽然見一個錦袍中年男子從大門外走了進來,看那人模樣雄武,走路時身子也挺的筆直氣勢十足,只是緩步而行,便有一股凜然的威風,猜到此人十有八九便是羅藝,李閒便對那丫鬟說道:“叨擾了多時,也該離去了。不敢失了禮數,還請小娘子代為轉告夫人一聲,就說崔子固這便走了,多謝款待。”
李閒起身要走,裝作腿傷不輕險些栽倒。小丫鬟連忙將他扶住,見李閒額頭上冒出一層細密汗珠,還以為他傷了筋骨,趕緊跑出去讓人請郎中。恰好她慌慌張張的樣子被羅藝看到,治下極嚴的羅藝便喝斥了那丫鬟幾句。丫鬟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羅藝微微點頭道:“既然是咱們府裡的人衝撞了人家,自然要給人好生醫治,你去取兩貫錢來,一會兒陪給人家做件新衣衫。 ”
丫鬟道:“那公子出身博陵崔家,知書達理,並不曾訛錢,就連郎中都不肯讓請,只說休息一會兒便好。”
“崔家的?”
羅藝微微皺眉,想了想說道:“你且先去請郎中,我親自去看看。”
那少女連忙應了一聲轉頭走了。
李閒見羅藝整了整自己衣衫,舉步往偏廳這邊走來。他深深的吸了口氣,將手心中的汗水偷偷在衣衫上抹了抹。
他額頭上的密集汗珠,哪裡是什麼疼出來的。
居然他娘的有點慌,李閒自嘲的笑了笑,心說見了這等傳說中的絕世人物,還真是控制不住的有些緊張啊。
他摸了摸腰畔,匕首還在,心中稍安。
深深的吸了口氣,李閒告訴自己,不過就是一個兩條腿兩隻手的普通人,無非就是名氣大些,有什麼可怕的……太祖曾經說過,一切敵人都是紙老虎。
可是當他看到羅藝那雙格外明亮的眸子之後,他知道,自己沒必要再裝下去了。那是一雙能洞察一切的眼睛,似乎能一眼看穿所有的陰謀詭計。而且,在那看似平淡的眼神裡,李閒似乎看到了一柄已經出了鞘的鋒利鋼刀,無堅不摧。
虎賁大將軍羅藝,只進門端詳了李閒片刻,隨即臉色微微一變。
好一個不同凡響的少年郎!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5-3 04:00 AM
第七十五章 何必借刀?
“少年郎,坐吧。”
羅藝抬了抬手示意李閒坐下,他自己則隨意的走到主位上坐下來,眼神在李閒的站姿上一掃而過,隨即輕笑道:“看來的你腿並沒有受傷,倒是省了我一筆醫藥錢。”
他語氣中帶著些許輕視道:“不知道你博陵崔家的人是不是都對我這麼有敵意,只是,既然已經來了,何必防備心這麼強?”
李閒吸了口氣然後緩緩的吐出,卻一直站在那裡。他看了一眼那把椅子,發現坐下來絕對沒有站著有安全感。這些年經歷了如此多的生死殺伐,多少次死裡逃生,多少次在殺人與被殺之間徘徊。他本以為自己的神經早已經被廝殺磨礪的成熟起來,本以為自己面對任何事情心理上都不會有什麼波瀾。可是在這一刻,看到羅藝的這一刻,他發現自己錯了,在這種絕世人物面前,緊張是不可避免的。
羅藝已經成名多年,靠著一柄陌刀鎮守邊塞令草原蠻族不敢輕易南下。長城有隙,虎賁無雙的赫赫威名絕不是吹噓出來的。當年他能在突厥可汗的屁股上捅一刀,付出的代價是身披數十箭。那個時候的羅藝就像一柄出了鞘的橫刀一樣森冷鋒利,無論面前攔著他是多強大的敵人他也無所畏懼。有多少他的傳說在中原大地上流傳,就有多少個敵人死在他的刀下。
而步入中年之後,羅藝身上那種傷人的鋒芒已經漸漸隱去。
但這並不代表他已經老了,懂得將獠牙和利爪收起來的猛虎,才真的可怕。他的氣質已經被歲月所改變,更加沉穩,內斂而不失霸氣。
而經歷過太多危險的李閒,第一時間就確定面前這個看起來和和氣氣平平淡淡的稍微有些發福的中年男人,其身上蘊含的危險遠超過以往經歷的一切。雖然羅藝只是坐在那裡淡淡的微笑,但李閒感覺到的危機竟然比直面文刖的時候還要大!
是氣勢嗎?
李閒在心裡苦笑,心說果然還是差了太多的火候啊,在羅藝這種真正的梟雄面前,自己還是太嫩了些。羅藝早已經不屬於那種靠拔刀來震懾別人的人,他的氣勢,在不經意間已經侵入了人的心田。
李閒忍住將匕首抽出來的衝動,只是站在那裡沒有絲毫的動作。他所承受的壓力別人無法感受,那種感覺就好像站在萬仞懸崖的邊上隨時可能掉下去一樣。
“你很好!”
羅藝忽然笑了笑說道。
“能忍著沒有出手,你這樣的年紀能有如此定力,不錯。”
他再次指了指椅子說道:“若是你我換位而處,我如你這般年紀的時候說不得已經一拳打過來了。坐下吧,雖然不知道你進我將軍府的目的是什麼,但我可以跟你保證,最起碼現在我不會對你怎麼樣。”
李閒再次深深吸了口氣,壓制住心裡的煩躁感笑了笑道:“虎賁大將軍,果然名不虛傳。”
羅藝緩緩搖了搖頭:“這句話很俗,俗不可耐。”
李閒竟然點了點頭道:“我剛才想了好幾個開口的方式,比如問您好?比如問您吃了嗎?甚至打算好好拍幾個驚天動地馬匹,可是搜腸刮肚卻發現只有名不虛傳這四個字了。所以,雖然聽起來很俗氣,但好歹不虛偽,你湊合著聽吧。”
羅藝點了點頭:“嗯,你很誠實。”
李閒走過去在椅子上坐下來,靠在椅子上能感覺到後背上汗水的濕膩冰涼。
“我不誠實,如果我誠實應該遞一份名帖光明正大的來拜訪的。”
李閒自嘲的笑了笑道:“或許是經歷的陰暗太多了些,反而忘記了最光明直接的辦法。”
羅藝沉思了一會兒說道:“少年郎,還是不要打啞謎了。這樣試探來試探去當真沒什麼意思。說說你的來意,我再考慮殺不殺你。”
他看著李閒的眼睛說道:“在你剛才站姿戒備手扶著腰畔隨時準備抽刀開始,我已經想殺你了。已經很久沒有一個少年郎敢在我面前擺出這個架勢,也很久沒有人敢在我面前動了殺機。所以,給我一個不殺你的理由,直接說,別拐彎抹角,我這個人其實耐心並不好。”
不知道為什麼,李閒卻忽然放鬆下來。
他調整了一下坐姿,讓自己更舒服一些而不是挺的筆直時刻準備著躍起殺人。
“其實,我來只是想問大將軍一件事。”
他笑了笑,有些遺憾的說道:“其實我想過很多次,你我會以一種什麼樣的方式見面?見面之後該怎麼問你。是義憤填膺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還是裝作謙卑委婉盡量的做到和和氣氣?又或是指著你的鼻子先狠狠罵幾句解恨,總之就是希望能主動些不要被你影響了心緒,本來我是極自信的,再不濟也斷然不會嚇得汗流浹背吧……”
他扯著衣衫搧風:“還真是汗流浹背了。”
羅藝好像不懂他說什麼似的的說道:“天值九月,自然容易出汗。”
李閒搖了搖頭,指了指鼻子尖上的汗水道:“是冷汗。”
“在問你我必須要知道的事情之前,我能不能先問一件不相干的事?”
羅藝緩緩往後一靠,頭枕著椅背道:“我說了,你時間不多。在我的耐心耗盡之前你儘管說,隨便說什麼。不過越是這樣,我的耐心消失的越快。”
李閒嗯了一聲道:“那好,我就忍著點八婆的心只問最好奇的好了……當年……你捅了突厥可汗一刀,據傳聞身中數十箭,當真?”
羅藝看了李閒一眼,沒想到這個少年郎居然問的這個。一進門他就感覺到了那少年郎身上的敵意和殺氣,從那個隨時能進攻也隨時能撤退的站姿他也確定這個少年絕非凡品。所以,在第一時間他就想到一定要殺了這個少年,因為……他竟然感覺到了危險。
而之前這個少年的緊張他全都看在眼裡,他甚至能看到少年的手掌在微不可查的顫抖著。他沒有想到,這少年竟然這麼快就能轉變了心情,眸子裡已經沒有了恐懼和不安,相反,有一種羅藝熟悉的氣質正在緩緩釋放出來。
這個少年的心智,很深。
這熟悉的氣質,來源於羅藝自身。
那是自信。
羅藝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瞇著眼睛看了少年一眼,似乎是追憶了一下後帶著些許自豪的微笑緩緩道:“三十九箭。”
李閒眼神一變,在自己胸前比劃了一下:“那麼多……看起來是不是好像刺蝟一樣?”
羅藝道:“當刺蝟的感覺並不好。”
李閒訕訕的笑了笑:“我一直很疑惑,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羅藝說了一句很扯聽起來更扯的話:“因為我不能死。”
李閒卻好像聽懂了似的點了點頭,然後收起笑容,正色道:“將軍大志大毅力,說實話我心裡真的很尊重你。功名但在馬上取,同很多年輕人一樣。從很多很多年前,你就曾是我心中的英雄……我已經問過了不相干的事,現在我要問的,是我必須要知道的。”
羅藝微微頷首道:“謝謝,你問,但我不一定回答了。”
李閒站起來,走到距離羅藝三米左右位置站住,手再次扶在腰畔摸著那柄匕首,然後一字一句的說道:“你必須回答,否則,就算我殺不了你,也斷然不會輕易放棄。縱然不能同歸於盡,我也要……傷了你。”
羅藝眼神一亮,似乎對這少年更加的感興趣了。
“燕山上的事,你可知道?”
李閒直視著羅藝的眼睛問道。
羅藝猛的看向李閒,從見到李閒開始到現在第一次變了臉色。他好像看妖怪一樣看著李閒,似乎想看清楚這少年到底是不是真實的一個人。
“想不到,第一次見面竟然是這種方式。”
羅藝釋然一笑:“還真有點意思。”
李閒撇了撇嘴:“我也沒想到會是這種方式,確實有點意思。”
羅藝道:“少年郎,收起你的殺意吧。如果你真的敢動手,我反而看不起你。傳聞中你可不是這樣白痴的,難道你覺得你真能傷了我?我將軍府中有甲士兩千,無需我出手,只要我現在喊一聲,你立刻會被射成刺蝟。”
他笑了笑:“剛才我說過,當刺蝟的感覺一點都不好。當年我身披兩層甲胄,依然是從鬼門關前走了一圈才回來,養傷數月,生不如死。你現在一身單薄衣衫,肯定沒有我當年的運氣。”
李閒緩緩搖了搖頭:“回答我。”
“為什麼?”
羅藝反問後說道:“既然已經逃了,為什麼還要做這種傻事?別說什麼想替鐵浮屠的那些人報仇之類的白痴話,否則我只會看不起你。”
李閒鄭重的點了點頭道:“你猜對了,有時候我都覺得自己白痴的很。”
羅藝怔住,不可思議的問道:“值得?”
李閒點頭:“有句我平時覺得很傻-逼很白痴的話是這麼說的,大丈夫有所不為,有所必為。雖然我不是什麼大丈夫,但真小人往往更記仇,而且記住就很難忘得了。”
“我知道。”
羅藝沒有再問什麼,而是點了點頭道:“燕山上的事,我知道。”
李閒眼睛猛的瞇起,身子如獵豹一般微微弓起。他全身的肌肉在這一刻都繃了起來,似乎在下一秒就會撲殺出去。
“不是我。”
羅藝的下一句話隨即而來,很真誠,很自信,很霸氣。
“我若想殺你,何必去借那個閹人之手?”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5-3 04:02 AM
第七十六章 信不信?
李閒在幽州虎賁將軍府中足足停留了一個時辰,他和羅藝兩個人在那間偏廳裡具體都說了什麼一直是個謎。只是幾年之後當羅藝出兵佔據了大半個涿郡的時候,已經在河北擁有一席之地的李閒卻遲遲沒有出兵應對,那個時候,知道那段過往的人們似乎能隱隱猜到一點兩個人當時交談的內容。
可當有人問及李閒的時候,他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也有人問過羅藝,當時李閒不過是沒後台沒勢力什麼都沒有的一個甚至算得上頗為落魄的少年郎,為什麼會對他刮目相看?羅藝同李閒的表情簡直一摸一樣,故作高深的笑了笑卻一個字都沒有回答。
只是,羅藝的眼神中那種得意顯而易見,就彷似,當年和李閒的談話是一件能與他捅了突厥可汗一刀而相提並論的大成就,大妙事。
而再幾年之後,李閒在海畔遠觀屬於自己的水師揚帆出海的時候,淡淡的說了一句話:“曾經我只是想尊重歷史本來的軌跡,把自己當做一個局外人來冷眼看這個世界。”
從羅藝府出來的時候,李閒是完好無損的。
進去的時候走的是正門,出來的時候走的是後門。在這個時期,走後門還不是貶義詞。親眷故友往來一般走的都是後院小門,只有正式的拜訪才會由主人家從正門迎接。當然,值得羅藝這樣身份的人到正門迎接的人,最起碼在幽州一個都沒有。但,李閒是羅藝親自從後門送出來的。
分開的時候李閒和羅藝很默契的點了點頭,似乎給出了對方什麼承諾。
目送著那個少年郎遠去,直到李閒的背影消失在大街的熙攘人群中,羅藝才帶著些許的感嘆返回府中。而接下來他做了一件讓全府的下人僕從都嚇得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把夫人孟氏嚇得嚎啕大哭然後昏厥了過去的瘋狂事。
羅藝回去之後直接到了正廳,也不說話,走進去站在門口看了一眼那個坐在椅子上還在侃侃而談的女尼。
那女尼剛裝作大吃一驚正準備發表一番觀將軍面相他日必能龍登九五的感慨,羅藝走過去先是一個響亮的耳光將那女尼扇飛了另一顆門牙。然後揪著那女尼的頭髮提起來,碗口大的拳頭砰地一聲在她小腹上砸了一拳,然後揪著頭髮將那女尼拖到門口,直接丟了出去。
“若是讓我在幽州再見到你,就卸了你的手腳剁成肉泥拌在草料裡餵馬吃。”
說這話的時候,他不像是一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更像是一個大街上潑皮流氓,但流氓的很霸氣。
幾個下人連忙跑出來架著那女尼丟出了府門,甚至沒人敢表示出一丁點的同情。
而對夫人孟氏,羅藝冷冷的瞪了一眼根本沒有理會。
這個時候,幕後導演了這一幕的某人正在大街上散步,一邊走一邊考慮著接下來的事該如何著手。他當然不知道羅藝竟然那麼直接的將那女尼暴打了一頓,絲毫都不顧及自己虎賁將軍的身份。更想像不到薅女人頭髮這種事,羅大將軍做起來好像絲毫都不手生。
孟氏還真是個白痴啊!
李閒發出一聲感慨,有些悵然。他能理解一個女人想婦憑夫貴的美好心願,但不得不說她真的是一個白痴。什麼母儀天下這種事你自己信了也就得了,還非得大張旗鼓的鼓搗出什麼九五之尊來,就算是在自己府中,難道就能瞞得住人?過不了幾個月大隋數十萬精銳府兵雲集涿郡大業皇帝楊廣御駕親征,若是這件事傳到那個多疑成性的皇帝陛下耳朵裡,後果會是什麼誰也預測不出來,但羅藝絕對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掉了兩顆門牙還剩下半條命的女尼自始至終也猜不到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心裡不無遺憾的想著,為什麼當年那個傳說中的人物能培養出一個大隋開國皇帝,自己為什麼時運如此不濟偏偏做不到?沒人知道她的志向,她自己知道,自己決不是那種只貪圖幾個金銀小錢裝神弄鬼的小人物,誰說女子就不能志比天高?
只是她知道那個傳說,卻不知道細節。
那個傳說中的老尼,哪裡有她想像中那麼風光無限。
李閒在大街上漫步的時候,羅藝則舉步走到了府中一處獨院門口。他在小院門口停住腳步,提高聲音道:“葉大家,我能進來嗎。”
一個柔美的聲音從房間里傳出,帶著幾分慵懶嫵媚:“既然已經來了,何必假惺惺站在門口裝什麼正人君子?”
羅藝笑了笑,進了院門。
他推開房門,看了看斜靠在椅子上好像才剛剛睡醒媚眼如絲的葉懷袖,下意識的怔住,隨即自嘲的笑了笑。
“怎麼?不敢過來坐?”
葉懷袖伸手理了理額前垂下來的髮絲,慵懶而又帶著幾分挑逗的說道:“當年你把我衣服撕開的時候,可不是現在這副偽君子的臭德行。才一年多不見,怎麼……莫不是剛才那帶髮修行的女尼勾了你的魂去?”
羅藝深深吸了口氣,緩步走向葉懷袖:“對你,我可下不去手。”
葉懷袖瞪了他一眼,指著自己心口吃吃笑道:“當年,你好像也沒什麼憐香惜玉的覺悟吧?”
羅藝猛的一把將葉懷袖攬在懷裡,勾著她的下頜噴著熱氣道:“現在,也一樣不會什麼憐香惜玉!”
……
……
“公子,且留步!”
正在看著街邊一處字畫攤子有些入神的李閒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叫他,回身看去,只見一個身子婀娜的少女有些吃力的拎著一個大包裹朝著他走了過來。正是九月天氣熱的時候,那少女穿了一身飄逸的合身長裙,更顯得纖腰細細人兒嬌小,也更顯得那包裹沉重了些。那少女將李閒轉過身子,笑了笑,臉上帶著幾分喜悅。因為一路追來跑得有些急了,她的小巧的鼻子上有一層細密的汗珠,臉色潮紅。
“原來是嘉兒姑娘!”
李閒笑了笑道:“怎麼在這裡遇到了你?”
嘉兒見李閒絲毫沒有接過去包裹替她減輕負擔的想法,而是傻乎乎站在那裡說話心裡不由得冒出來些許怨氣。她將那大包裹往李閒懷裡一塞道:“還不是奉了我家小姐的命令來給你送盔甲!”
李閒下意識的抱住那包裹,只覺得入手確實頗有些分量。他詫異的看了嘉兒一眼道:“你怎麼知道我在幽州?”
嘉兒白了他一眼道:“我又不是神仙,怎麼可能知道你在哪裡!只是我家小姐剛巧在將軍府中做客,見了你這才命我追了出來。你這人難道是聾子嗎?叫了你也不知道多少聲就是聽不見!”
李閒訕訕的笑了笑道:“剛才腦子裡胡思亂想,沒有聽到你叫我。”
他掂量了一下那包裹的重量,心裡有一種迫不及待打開包裹的衝動。只是在大街上人來人往,他只好將心思壓下來。
嘉兒道:“好了,東西已經給了你,我這便回去跟小姐復命。”
李閒連忙道:“有勞姑娘了,要不,我請姑娘喝杯茶?”
嘉兒猶豫了一下,眼神中竟然閃過一絲慌亂。
“還是……算了吧,小姐還等著我回去。”
她咬了咬嘴唇,低聲說了句:“有緣再見。”
轉身跑了。
李閒怔住,隨即自嘲的笑了笑。
他看著嘉兒的婀娜背影消失不見之後才背起包裹,舉步往客棧的方向走去。順手在前面路口買了幾個熱乎乎的包子,也不顧什麼斯文一邊走一邊吃。剛將第二個包子塞進嘴裡,他眼神忽然閃爍了一下。
一柄長劍,毒蛇一樣從人群中鑽了出來直奔李閒的咽喉而來!
接下來的一秒鐘內,李閒做了三件事。
一,先將嘴裡的包子咽了下去。二,矮身讓過了那突如其來的一劍,三,將剩下的包子順勢放在路邊的賣胭脂的攤子上。劍刺了空,而包子卻沾了幾許嫣紅。
那人劍法竟然頗為凌厲精奇,一劍不中,第二劍如影隨形的刺向李閒面門,劍鋒閃爍的寒光甚至讓李閒的眼睛有微微的刺痛感。
他將背後的包裹往前一甩擋住那一劍,鐺的一聲脆響,那劍再難前進一分,李閒順勢將那劍帶開,怒視著那偷襲他的人問道:“你有完沒完?!”
持劍的也是一個看起來嬌柔的少女,她以三倍的凌厲怒視回去:“我說過,一定要殺了你!”
隨即,再次一劍刺向李閒。
李閒扭身,單掌支地雙腿回縮然後猛地蹬了出去,正中那少女的小腹,這一腳力度不小,直接將那少女踹得身子佝僂著蝦米一樣倒飛了出去。他追上去先是一腳將掉在地上的長劍踢飛,然後踩著少女的胸口白著臉道:“得寸進尺,真以為我不打女人嗎?”
那少女正是無欒,她使勁的掙脫了幾下被李閒踩得死死的一點也動彈不得,於是怒目相視,絲毫不示弱的喊道:“有本事你殺了我!”
李閒撇了撇,踩著那少女胸口蹲下來,低聲對無欒說了一句話,頃刻間,那少女面無血色,竟然嚇傻了片刻。她看向李閒的眼神從憤怒轉為恐懼,慌亂而不安。
李閒幾乎貼著她的耳朵輕聲道:“殺了你太容易所以算不得本事,你……信不信我就在這大街上萬人面前……操了你?”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5-3 04:04 AM
第七十七章 一聲嘆息
其實李閒還真怕無欒羞答答說出不信這兩個字來,事實上就算再給李閒三個膽子他也沒勇氣在大街上搞行為藝術。當然,無欒肯定不會那麼說,她在短暫的恐懼之後也漸漸的平靜下來,只是看著李閒冷笑不止。她鬆開握著李閒腳腕的手,平躺在地上微微喘息。眼神平靜而冰涼的看著李閒,似乎是在嘲笑著李閒的大言不慚。李閒的威脅,好像只嚇住了她那麼一瞬。
李閒對這種眼神很反感,反感的想狠狠的抽無欒三個響亮的大耳光。
那眼神,那冷笑,就好像她是及其正義而李閒就是犯有*罪的魔鬼一樣。這種冷笑絕對能讓人獸性大發,如同被軍統特務嚴刑拷打下的女大學生那樣帶著十分的不屑。她好像要表達的一個意思就是,就算你操了我,我也看不起你。而還有一種意思,李閒不想承認卻分明從無欒的眼神中看了個一清二楚,她,好像並不在乎什麼名節。李閒想不通,為什麼這樣年紀的少女為什麼眼神中那麼深的風塵。
而李閒對這種笑容的厭惡感來源於無欒並不是什麼正義的一方,而是一個不知好歹不懂世故的白痴。
白痴有很多種,李閒一直說歐思青青是個白痴,但那個時候白痴這兩個字沒有什麼貶義,相反,是白痴的可愛,可愛的白痴。
無欒在李閒眼裡也很白痴,並且一點也不可愛,是可恨。
“事不過三,今天不殺你還是因為你是個女人,但再有下一次的話我肯定不會心慈手軟。事實上我對於殺女人確實有點心理障礙,不過希望你千萬不要以為我下不去手。”
李閒抬起腳,看著無欒的眼睛冷笑道:“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你真以為自己是個聖女?其實……你現在的樣子更像是個等男人的婊子。”
李閒似乎因為有些惡毒的話而感覺到一絲輕鬆,所以看無欒的眼神逐漸平和下來:“你自己想想吧,你殺我的理由到底是什麼。希望你一直能理直氣壯下去,不然就更加的讓人看不起。”
他背起包裹,看了一眼嚇傻了的賣胭脂的小販,看了一眼沾染了一抹嫣紅的肉包子,搖頭嘆氣,也不知道是惋惜胭脂糟蹋了包子,還是包子糟蹋了胭脂。他摸出一把肉好掂量了一下,有些歉意的對賣胭脂的小販道:“要不我陪給你錢?”
那小販傻乎乎的看了李閒一眼,隨即啊的大叫了一聲轉身就跑。
“殺人啦!”
那小販一邊跑一邊大叫。
李閒怔住,心說你那隻眼看到殺人了?
他將肉好放在攤子上,拿起染了紅的包子和那盒打開的胭脂轉身離開。在無欒惡毒的視線中坦然前行,順手將包子甩給一條流浪狗,將胭脂送給了一個賣滷雞蛋的滿臉雀斑的中年大嬸。在大嬸驚愕的目光中,他又很自然的拿起一顆滷蛋邊低著頭很認真的剝去那一層硬皮,漸行漸遠。
肉包子既然不能吃了,自然要用來打狗。而胭脂,送給女人才對,但李閒天生是個不肯吃虧的人,所以又拿了人家一顆雞蛋。
雞蛋味道不錯
李閒笑了笑,感覺了一下肩膀上盔甲的重量,心裡沒來由的開心起來。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看天,天空顯得那麼蔚藍。看地,就連地上的垃圾也不覺得有什麼噁心,看人,每一個都顯得那麼和藹可親。看了看自己的手,白皙修長,而且乾淨。
從將軍府出來之後,李閒變得輕鬆起來。
而與無欒交手打了那女人一頓之後,將與羅藝對峙時候憋下來的殺意宣洩了出去。所以李閒心裡開始舒暢起來,看什麼都變得順眼了些。
他自始至終沒有回頭看一眼無欒,而是盡情的感受著心裡那份寧靜。當他走到客棧門口,看到洛傅等人站成一排等著他,他笑了笑,說了兩個字:“抱歉。”
“剛巧發現羅藝的妻子是我七大姑的表姨的舅母的表妹的乾娘的妹妹,她與我一見如故非抓著我嘮嗑不知不覺就進了將軍府。羅藝一看家裡來了近親,所以熱烈的款待了我。三十七哥,你們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發誓……我上面所說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李閒撓了撓頭髮,忽閃出幾個很無辜的眼神。
洛傅一言不發,只是看著李閒。
李閒臉皮難得的一紅,訕訕的笑了笑道:“其實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這次和燕山上不同。我沒打算一個人去找羅藝拼命,事實上,我不認為他的命比我的值錢。三十七哥,你知道的,沒有七成以上的把握無論什麼事我都不會去做。“
洛傅終於還是嘆了口氣道:“安之,你這樣做,其實是在傷我們的心。”
李閒歉然道:“我知道,只是不想……”
“沒什麼想不想的!”
鐵獠狼打斷李閒的話:“少將軍,從草原上跟你回來,咱們就已經是一個人了。如果你強行分什麼你我的話,真的只會讓我們心寒。”
李閒鄭重的點頭:“我已經明白了,下不為例。”
“咱們還是先回客棧收拾一下,既然你已經問過了羅藝,想來也不會是他,幽州不是咱們久留之地。我信不過羅蠻子,無論他給你什麼承諾你也不要相信。”
……
……
將軍府
葉懷袖媚眼如絲的看著躺在自己身邊微微喘息的羅藝,她俯下身子將胸前一對飽滿貼在羅藝的胸膛上緩緩搖動,然後身子水蛇一樣滑下去,探出丁香小蛇在羅藝的胸膛上輕輕舔過,留下一條一條亮晶晶的水跡。當那水跡延伸到某處的時候,朱唇輕啟含了進去。羅藝忍不住舒服的呻吟了一聲,身子不由自主的繃緊。
她臻首上下起伏,過了好一會兒才喘息著抬起頭,微微瞇著眼,舌頭在紅唇上舔了舔:“有件事,我不明白。”
她再次伏在羅藝的胸膛上,喃喃著問道:“為什麼不殺了他?”
“誰?”
羅藝下意識的問道。他還停留在之前的餘韻中,所以頭腦反應稍微慢了半拍。葉懷袖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的等著羅藝的下文。幾秒鐘之後,羅藝終於想到了葉懷袖口中所說的他是誰。
“為什麼要殺了他?”
羅藝沒有回答,而是反問。
葉懷袖的纖細手指在羅藝的胸脯上輕輕劃著圈子,笑了笑道:“殺了他獻給皇帝陛下,難道不好嗎?”
羅藝沉思了一會兒,緩緩道:“殺了他獻給皇帝陛下,那皇帝能給我什麼好處?我的事,你還是盡量不要插手的好。我自然有我的打算,至於你是怎麼打算的,我管不著,我也絕對不會去管。我欠你一份情,能幫你的就不會推諉。但有一件事你要記住……”
他伸手在葉懷袖的頭髮上揉了揉道:“別試圖左右我的決定。”
他一字一句極認真的說道:“我保證你做不到,所以你連試都不要試。阿史那去鵠許了你什麼我不知道,但別把我和他相提並論。”
葉懷袖微微一怔,隨即輕笑道:“我早就知道羅藝是個薄情冷血的負心漢,怎麼還是心存僥倖?”
羅藝笑了笑,似乎對負心漢這三個字並不反感。
“天要黑了,世道要亂了,或許你圖謀的事真有幾分成算也說不定,但不要指望我能全力滿足你。其實,在我看來,一個女人家還是老老實實找個人嫁了的好,相夫教子,平平安安比什麼都靠譜。”
葉懷袖嘆了口氣:“殘花敗柳,誰還肯明媒正娶?”
羅藝張了張嘴,終究沒有說什麼。
兩個人刻意沒有去看對方,因為他們都不想讓對方看到自己眼神中的失望。過了許久,羅藝深深的吸了口氣,緩緩道:“若是累了,就留在幽州。”
葉懷袖搖了搖頭:“還是不必了,這裡……不是家。”
……
……
大街上,嘉兒將無欒扶了起來,幫她將身上的灰塵撣了撣,責備而又關切的說道:“為什麼這麼執著?說起來,他和你之間沒有什麼不死不休的死結,是你自己鑽了牛角尖,無欒,聽我一句勸,過幾天咱們回塞北就不回來了,忘了那段過往吧。”
無欒苦笑,伸手在半空中比劃了一下:“我每天晚上一閉上眼,就能看到駕車的馬夫對我伸出的血手。他很猥瑣而且骯髒,我很瞧不起他所以平日裡冷言冷語的慣了。我本以為他會棄了我和小姐自己去逃命的,可他沒有。”
無欒頓了頓,在心口上指了指:“他擋在我面前,那柄漢人的直刀就從他這個位置刺穿。”
“不知道為什麼,我這裡……也很疼。”
嘉兒嘆了口氣:“時間已經過去這麼久了,有些事,終究還是淡忘的好,何必讓自己過得這麼苦?”
無欒忍著小腹上的疼,將長劍撿起來。
“他說我是個婊子。”
無欒眼神看向遠方,似乎在尋找著那個少年的背影:“我是個婊子,這些年在草原上,我都不記得自己鑽了幾個男人的帳篷了。但無論誰抱著我,我都……覺得還是那麼冷。只有那個人的熱血,才能讓我的心回暖,結束我這些年每天晚上的噩夢,我一定,一定要殺了他。”
嘉兒怔住,一聲嘆息。
為什麼,人生諸多淒苦事,卻極難見到幾人真心歡笑,無憂無愁?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5-3 04:06 AM
第七十八章 你耍我我便耍你
回到客棧後收拾了一下東西,眾人立刻離開一分鐘都沒有多做停留。除了剩餘的房錢沒有找回樂壞了客棧老闆之外,也幽怨了那個每天在後窗憑欄而望期待著李閒能上樓來尋她歡樂一番的青樓女子。意外的發現李閒有每日清早練功的習慣之後,她竟然能忍著睏乏每日早起趴在窗邊深情凝望。只是穿了秋水,也沒能換來那少年一夜垂憐。
第二日清早沒見到李閒練功她便心中有了些許的不安,連忙派了丫鬟出去打探消息才知道那獨院裡的住客已經在昨日傍晚就走了。數年前被洛傅和陳雀兒數過那個什麼的女子微微怔住,隨即一聲長嘆:“去你娘的吧,白白浪費了老娘每天在窗口做了那麼多勾人動作,耽誤老娘幾晚好睡!”
而那客棧的老闆雖然不似她這樣小家子氣,卻也因為那足以頂上十貫肉好的富裕銀子而偷笑了好幾天。
李閒等人小心為上,不知道羅藝會不會有什麼小人的舉動所以立刻出了城。在城外的小村子南三里鋪會合了朝求歌等人,眾人又是連夜趕出去五十幾里才找了個地方停下來休息。
後半夜也沒人能睡得著,眾人聚在一起商議下一步的動作。
“既然不是羅藝將咱們鐵浮屠的行蹤洩露了出去,那是誰?”
伏虎奴猛的站起來,難掩激動的問道。
李閒抬起頭看了伏虎奴一眼,然後視線在鐵浮屠眾人的臉龐上掃過。他知道自己如果說出那個名字會引起多大的反響,因為就連他這樣兩世修煉出的心性也是在一腳踹飛了無欒,然後惡狠狠的不顧斯文羞辱了她之後才將那憤怒宣洩了出去。但是,他卻壓不住心裡那種想殺人的火熱。而這個人,如果殺了,只怕會傷了另一個人的心。傷心的人在李閒的生命中同張仲堅等人一樣,有著很重要的地位,李閒不忍去傷害她。
紅拂,教會了李閒諸多小手段的那個看似開朗實則命運淒苦的女子。
“是李藥師。”
李閒終究還是說了出來,因為他知道必須要讓那個人給鐵浮屠和血騎一百四十三條生命付出代價。
出乎李閒的預料,鐵浮屠的每一個人在聽到這個名字之後都沉默了下來。洛傅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迅疾的吐了出來,似乎是想將憋悶感驅除。而包括性子火爆的伏虎奴在內,鐵浮屠眾人的臉色都變得很難看卻沒一個人罵娘。陳雀兒一言不發,一口氣將酒袋子裡的烈酒一飲而盡,燒得嘴唇都呼呼發熱。伏虎奴一拳砸在身邊的一棵老樹上,震落了一地的翠綠樹葉。
“可信?”
洛傅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問了兩個字。
雖然大家都知道李閒絕不可能在這件事上說謊,但每個人都看向李閒希望這又是他的一個惡作劇而已。
李閒重重的點了點頭,認真的說道:“羅藝沒理由騙我,而且,他還將他派去跟蹤咱們鐵浮屠的手下叫來任由我詢問。那人說李藥師曾經幾次上山單獨見過我姑姑,阿爺和你們應該都不知道。你們都了解我紅拂姑姑,如果她還有什麼弱點的話就是那個忘恩負義的男人了。”
鐵獠狼看了看眾人的臉色,想了想對李閒說道:“雖然我不是很清楚那個人和鐵浮屠的兄弟們是什麼關係,但我知道,我死了九十多個兄弟,鐵浮屠死了五十多個兄弟。李藥師,少將軍,你說的可是那個名聞天下的才子李靖?”
李閒點了點頭道:“他還是我阿爺的結義兄弟,還與我姑姑有婚約。”
“那麼……”
鐵獠狼緩緩而堅定的說道:“他更該死!”
眾人都是愕然,抬頭看向鐵獠狼。
鐵獠狼一字一句道:“他是張大當家的結義兄弟,出賣兄弟者,該死。他是紅拂姑娘的未婚丈夫,出賣妻子者,該殺。”
李閒沉默。
又不知過了多久,李閒嘆了口氣道:“現在那個人估計早已經逃了,雖然不知道朝廷許了他什麼好處,但他絕對不會還在燕山上等死,如果能找到他,那就殺!”
“如果紅拂姑姑怪我,大不了我陪她一條命罷了。”
李閒抬起頭,目光堅定。
“那好!”
伏虎奴握緊拳頭道:“如果紅拂姑娘怪罪咱們,大不了咱們一起償命便是。”
早晨的太陽還沒有升起的時候,負責戒備的人忽然發出了警告。才剛剛睡下的眾人紛紛起身上馬,卻見從幽州方向卷來一股煙塵遙遙看去如一條狂蟒迅疾而來。遠處戒備的兄弟已經馳馬奔了回來,眾人匯合在一處做好準備。
但見煙塵飛揚處,大隋的火紅色戰旗迎風招展。眾人看清那來的隊伍之後,每個人臉上都生出幾分凝重。從幽州方向來的隊伍人數並不多,只百人左右,卻是百名披掛了全副鐵甲的虎賁精騎!
一眼看去,那百十人的隊伍,竟然有幾分千軍萬馬的氣勢。
“少將軍”
鐵獠狼叫了李閒一聲道:“是虎賁騎兵,咱們沒有利器不是他們的對手,但如果現在走對方卻追不上咱們。重甲,速度太慢!”
李閒擺了擺手道:“再等等,他們沒發動衝鋒!”
百名虎賁精騎在離著眾人幾十米外停住,動作整齊劃一。那一百名虎賁重甲騎兵,在朝陽下反射出一種冷深深的金屬光澤。他們全身都披掛著鐵甲,面罩拉了下來,上面繪著夜叉面容,面色猙獰,獠牙外露。
為首的騎士打了個手勢,隨即自己一個人催馬上前。
“敢問,哪位是鐵浮屠的少當家?”
那人將面甲推了上去,抱了抱拳朗聲問道。
李閒示意眾人原地停下,他同樣獨自一人迎了上去。
“是我,請問這位將軍追上我們所為何事?”
那人三十歲左右年紀,再次對李閒抱拳道:“我乃虎賁大將軍麾下果毅校尉陸十三,可不是什麼將軍。少當家勿怪,只是大將軍知道你必然著急離去,所以命我等一早送了些禮物過來,我等到了客棧得知少當家已經離去,只好一路追了上來。大將軍軍令如山,如果這禮物送不出去,我等也只好自己去領軍法了,幸好,還是趕上了。”
“大將軍有禮物送我?”
李閒皺了下眉頭問道。
陸十三點頭道:“大將軍說,少當家要尋的那人已經往東都去了。只怕此時已經過了黃河,大將軍勸你還是莫要急著趕去。即便去了,只怕也只是勞而無功罷了。大將軍說,他送你一件禮物,想來他日逢戰之時鐵浮屠的兄弟們用得到。”
陸十三揮了揮手,有十七名虎賁騎兵從戰馬上躍了下來,每個人手裡都捧著一個包裹。
“大將軍送的,是十七套我們虎賁軍的鐵甲,還有十七支連弩。”
他看著李閒說道:“大將軍說,沒有少當家你的。因為,葉大家送你的鎧甲,就連我們大將軍都妒忌的很。”
李閒居然很無賴的攤了攤手道:“那麼連弩呢,為什麼也沒有我的份?”
陸十三用最誠懇的語氣說道:“大將軍料來你必然有此一問,他讓我問你……你身上還有放連弩的地方嗎?”
李閒怔了好大一會兒,不由得怒道:“送人禮物還這麼小氣,難道虎賁大將軍家裡窮的連多一支連弩都沒有?”
陸十三歉然道:“這個……大將軍倒是沒告訴我該怎麼回答。”
他停頓了一下說道:“大將軍還說……”
李閒粗暴的揮手打斷陸十三的話:“麻煩你回去告訴羅大將軍!老子收了禮,但不領情!”
陸十三居然不生氣,而是笑了笑道:“大將軍說……如果你不領情,那麼,就讓我把鎧甲和連弩再帶回去。大將軍說,若是我沒有親耳聽到你說三句感謝大將軍的話,那麼就算把鎧甲丟進山溝裡也不能送你。而且……大將軍還說,要你對著幽州方向行一個晚輩之禮。”
李閒張了張嘴,然後用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喃喃道:“羅藝,你他媽的……”
……
……
幽州
將軍府
羅藝站在後院的涼亭裡看池中新開的蓮花,冷不丁打了個噴嚏。他揉了揉鼻子,忽然笑了笑。
那個少年,只怕心裡正在罵我吧。
昨天,他實在沒有想到的是,自己居然會忍不住和那少年動手切磋起來。他用木刀,李閒也用木刀,只是,還沒等他讚歎那少年的刀法時,卻被少年郎的諸多小手段逼的將讚美的話硬生生吞了回去。
李閒抖手打過來一顆石子,羅藝揮刀擊落。李閒再次打過來一顆石子,羅藝再次揮刀擊落,如是者三,李閒卻依然沒有停手的意思。再一顆拳頭大的石子打來,羅藝習慣性的揮刀擊落,但……這次的卻不是石子,而是一包麵粉。
幾乎被迷住了眼睛的羅藝兩刀逼退李閒的強攻,而下一秒李閒的第二包麵粉劈頭蓋臉又打了過來。饒是威名赫赫的虎賁大將軍也被逼得手忙腳亂,弄了一臉的白色粉末。可即便如此,李閒還是一點便宜沒有占到。
“你!”
羅藝以木刀指著李閒瞪圓了眼睛,滿懷怒火終究化作三個字脫口而出:“他媽的!”
……
……
荷池邊,羅藝負手而立,唇邊帶著微笑,一臉孩子般的得意。
少年,你耍了一次,我便耍你一次。
為了那十七套精製鐵甲,李閒不得不遙遙向北施了一個晚輩之禮。只是嘴裡卻嘀嘀咕咕的說道:“羅藝你個吝嗇鬼,老子已經心慈手軟沒用石灰粉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5-3 04:08 AM
第七十九章 亂世未臨 匪患橫行
“李靖已經逃去東都,咱們怎麼辦?”
陳雀兒催坐騎貼著李閒的大黑馬問道。
李閒道:“答應了賀若重山幫他去報仇,大丈夫一言既出多少馬都難追,所以咱們先去尋賀若重山,找到他之後再好好琢磨琢磨,怎麼幫他將仇報了。張金稱這個人我知道,據說最喜歡的事就是吃人心?只是不知道,剜了他的心塞進他自己嘴裡他咽不咽得下。”
陳雀兒道:“不是很清楚這個人,我和大哥在河東地面上橫行霸道的時候不曾聽說過這麼一號人物,也不知道怎麼突然就冒了出來,據說佔著鉅鹿澤,手下已經超過萬餘人馬了。不過在我看來,也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
他想了想說道:“倒是孫安祖這個人名氣不小,據說當年大隋滅南陳的時候他還是個校尉,在大帥高穎手下做事。好像是被人貪了陣斬南陳大將的軍功,一怒之下脫了那身官皮回家做些小生意。只是此人頗為仗義,所以在江湖上倒是有些人緣。聽說他是被那狗縣令誣陷偷了一隻羊,他一怒之下宰了那縣令扯旗造反,索性給自己封了個摸羊公,不過他手下的人都喚他為大將軍。”
李閒知道這個人,孫安祖可以說是隋末時候最早舉起反旗的人之一。雖然他的名氣不如山東知世郎王薄的名氣大,不過值得一提的是,沒有他,或許後來竇建德舉事的時候要曲折很多。竇建德正是打著為孫安祖報仇的旗號,收編了孫安祖的大部分手下才逐漸在高雞泊站穩了腳跟。
兩個人一邊說著,忽然見前面有陣陣濃煙冒起。此處已經距離幽州超過三百里,距離高雞泊倒並不是特別遠了。賀若重山說過,若是他入了關就會在距離高雞泊百里左右的一個叫茂山村的地方等他們。李閒他們一路打聽過來,知道這裡距離茂山村已經沒有幾十里路了。
“走!咱們看看前面怎麼了。”
李閒拍了一下大黑馬的屁股,率先奔了出去。餘下眾人拍馬緊隨李閒身後,眾人攀上一座高坡舉目前望,只見前方大概三里處有個小村子,那陣陣濃煙正是從村中冒出來的。遠遠的,能看到村中有人影閃爍,極為嘈雜,離著這麼遠,依稀能聽到雞鳴犬吠之聲。
“像是亂匪在襲擊那個村子。”
鐵獠狼手搭涼棚往前看了看,側頭對李閒說道。
怎麼才大業七年,世道就亂成了這個樣子?
李閒雖然了解一些這個時代的歷史,卻並不是十分的清楚。在他印像中,大隋亂匪為患好像是在楊廣第一次征伐高句麗之後才逐漸爆發出來的。他沒想到,現在大隋國力強大,官府的統治力依然穩固,怎麼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亂匪敢明目張膽的襲擊村莊。
“人數不多,應該不超過三百人。”
朝求歌仔細看了看說道:“要不要過去看看?”
陳雀兒道:“莫不是……賀若重山的人?”
李閒催馬往前衝去,聲音傳出來的時候他已經到了十幾米外:“沒聽說孫安祖的人糟蹋老百姓!”
眾人也不再猶豫,催馬跟在李閒身後衝了過去。
越是接近那村子,村子中淒厲呼喊越是清晰起來。男女老幼,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哀嚎呼救。離著幾百米,已經能看清不少亂匪揮舞著棍棒和粗製的長矛不斷的毆打虐殺村民。看那些亂匪服飾很亂,只是每個人在頭上包一塊灰布算是識別彼此身份的象徵。他們手裡的兵器也是亂七八糟,甚至連一柄像樣的橫刀都很少見。有村民從街巷中衝出來呼救,被亂匪從後面追上用白蠟桿上裝了個鐵槍頭的粗製長矛捅死。
有一個亂匪,站在村邊土牆上,將一個搶來的尚在襁褓中的嬰兒高高舉起,狂笑著使勁摔了下去。一剎那,那嬰兒的啼哭時戛然而止。那亂匪似乎還不過癮,用長矛將那嬰兒的屍體挑起來在天上揮舞,一邊旋轉一邊哈哈大笑。
忽然,他看到遠處迅疾而來一支人數不多的騎兵。他愣了一下,隨即高聲喊道:“有官軍!”
因為趕路,李閒等人並沒有穿上鎧甲。那亂匪之所以篤定的大喊有官軍,是因為匪兵中很少有馬。尤其是那些人所騎的俱是高頭大馬,這附近的大大小小的匪窩裡幾乎都湊不出十幾匹正經戰馬來。就算是百姓自家的怒馬或者騾子,也大部分都被官府徵了去用來往遼東運送補給。戰馬在中原,本來就是稀缺的東西。
就算前陣子霸占著高雞泊的摸羊公手下號稱有上萬人,但騎兵卻連一百人都沒有,而且還多是跑不快的駑馬騾子。所以那亂匪確定,那些縱馬而來的傢伙絕對不是自己人。
“他們毫無戰力可言!”
鐵獠狼大聲道:“連戒備都不安排,更沒有斥候遊騎!他們的兵器雜亂不堪,甚至沒有一個人身上穿著皮甲。”
李閒嗯了一聲高呼道:“殺過去!”
眾人呼的應了一聲,紛紛將羅藝贈送的連弩取了出來。
李閒知道,這樣的亂匪是毫無戰力可言的,更不要說有什麼可怕的地方。隋末亂世中,大大小小的義軍不計其數,而在初期與大隋官軍的戰鬥中幾乎沒有人打贏過。這樣的亂匪,就算再多也成不了氣候。比如李閒知道的一段歷史,齊郡通守張須陀老將軍就曾經有過以四個人震懾住兩萬亂匪不敢向前的壯舉。而幾百官軍將上萬亂匪擊敗的事,在大隋末年比比皆是。
當然,就連張須陀自己現在都還不知道兩年後他能有那樣的瘋狂舉動。
隨著那屠殺嬰兒的亂匪一聲高呼,村子裡先是猛的靜了一下,隨即爆發出一陣糟亂。亂匪中有人呼喊著要逃跑,而村民則看到了希望般大聲呼救。
一個首領模樣的亂匪登上土牆,朝著李閒他們這邊看了看隨即大喊道:“怕他娘的什麼!他們沒幾個人!弓箭手,弓箭手都他娘的死哪兒去了!放箭!放箭!”
此人似乎頗有威懾力,他一聲大喊之後那些亂匪稍微平靜了一些,十幾個連最廉價的棉甲都沒有裝備的弓箭手跑了過來,拉開自製的竹片弓搭上粗糙的羽箭朝著李閒他們射了過去。零零散散的羽箭別說有什麼準頭,就連力度都顯得那麼可笑。
十幾支箭,倒是大部分被風吹得飄飄悠悠射空,只有一支箭瞎貓撞了死耗子的大運飛到李閒身前,李閒微微側身將那軟綿綿的羽箭讓了過去。看了看距離,忍住沒有下令。
“這群白痴!”
朝求歌笑罵道:“一百步外就開始放箭,就他們手裡那些破玩意也能稱為弓?真笑掉了人的大牙!”
不怪朝求歌看不起那些亂匪,他們手裡的竹片弓根本就沒有足夠的強度,羽箭就算勉強能歪歪斜斜的飛出去百十步遠,卻早已經輕飄飄的沒了力度。就算李閒剛才不躲,只怕那羽箭最多也就是將他劃破個不起眼的小口子罷了。
“射!快點!你們他娘的沒吃飽飯還是怎麼的!”
那亂匪首領大喊著,一把搶過一張竹片弓,搭上一支箭朝著李閒射了出去,只是他的射藝更加的不靠譜,那箭搖搖擺擺紙飛機一樣歪出去老遠,而且連五十步都沒飛出去就墜落了下去。
“都他娘的聚起來,騎兵最怕長矛,捅死他們!”
那亂匪首領見羽箭無效,隨即大聲吆喝手下列陣。李閒他們沒想到那亂匪居然還頗懂得幾分用兵之道,只是很顯然,到了五十步的距離才想起列槍陣阻攔騎兵早就晚了。而且,就算他們能列陣,也擋不住李閒他們十八個殺人如麻的彪悍騎士。
“弩,射!”
李閒大聲的呼喊了一句,隨即將第一支羽箭射了出去。他沒有連弩,但他有大隋精工打造的兩石硬弓。按理說,李閒在一百二十步外就能發箭殺人,他之所以等到五十步距離才射出第一箭,是因為他這一箭代表著的是屠殺的信號。
那還在揮舞著手臂的亂匪首領只覺得眼前一黑,沒有絲毫反應,一支羽箭正中他的眼窩,那箭噗的一聲射碎了一顆眼球後深深的刺入腦中。他身子在土牆上僵硬了一下,隨即緩緩的向後摔了下去。
隨著李閒的第一箭射出,以李閒為箭頭燕尾形衝過來的馬賊們紛紛扣動連弩的機括。突突突的聲音中,數不清的弩箭頃刻間就傾瀉-了過去。
在大隋精製的連弩面前,那些沒有護具的亂匪簡直就是草靶子一樣。他們身上單薄的衣衫根本擋不住犀利的弩箭,而他們倉促組成的槍陣立刻就被狠狠的撕下來一層。最前面兩排的亂匪像被鐮刀砍斷的荒草一樣倒下去,中箭者的哀嚎被無限度的擴大後響徹天際。
只一輪齊射,至少有三四十個亂匪被射翻在地。還沒有成型的槍陣被摧垮,後面的亂匪立刻就炸了窩。
“他們有連弩!是大隋府兵!”
提到府兵這兩個字,那些亂匪就好像見了妖魔鬼怪一般的恐懼。大部分人被同伴的一聲不負責任的呼喊嚇破了膽子,立刻掉頭向回就跑。
李閒射了三箭,精準的將三個亂匪射死後立刻換了黑刀在手,伸刀往前一指,大黑馬啾啾的叫了兩聲,朝著人群最密集的地方衝了過去。
鐵獠狼,朝求歌,洛傅他們幾個善用長槊的人緊隨李閒身邊,將他的左右都護住。
隨著大黑馬高高躍起砸進人群,四五桿長槊毒龍一樣將攔在前面的亂匪捅翻在地。被長槊挑起的亂匪還沒有死透,彈上半空後依然還能發出一聲淒厲絕望的哀嚎。
李閒身子伏低,將黑刀平平的伸了出去。
借助大黑馬的慣性,黑刀在接觸到第一個人的時候似乎也發出了一聲興奮的呻吟。刀鋒輕而易舉的劃開那人的咽喉,血瀑布一樣噴了出來。而他在絕望的視線中,那個騎黑馬的少年已經再一刀將他的同伴卸去了半邊肩膀。
少年一馬當先。
殺人如麻。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5-3 04:09 AM
第八十章 你是哪個?
黑刀太鋒利,鋒利到切開敵人的皮膚再切開敵人的喉管和頸骨,李閒的手上都沒有感覺到什麼太大的阻力。刀鋒破開一名亂匪的脖子之後,下一秒已經旋飛了另一個亂匪的頭顱。在李閒身側,四五桿長槊上下翻飛,將攔在前面的匪徒一個一個戳死挑飛。
被突如其來的打擊完全打懵了的亂匪根本就提不起反抗之心,大部分人一邊恐懼的呼喊著一邊想後狂奔。
只有最傻的人,才會在戰場上將自己的後背交給敵人。
很顯然,那些亂匪還沒有將自己視為一個戰士的覺悟。在李閒他們十八個人縱馬殺入他們陣營之後,他們剛才對付老百姓的那些兇殘手段就統統拋到了九霄雲外。除了極個別凶頑之徒敢揮舞著粗糙的兵器上來阻攔之外,幾乎九成以上的亂匪都開始亡命飛奔。他們沒有勇氣抵抗,雖然他們剛剛殺了人,卻沒有人習慣那十八騎殺人的冷冽。
他們能從殺人中感覺到快感,但卻沒有足夠的殺人技巧。他們是為了宣洩而殺人,為了表現自己的無懼而殺人,其實,他們甚至比那些老百姓還要膽子小。因為只有在殺人的時候,他們才能將心中卑微的恐懼壓制住。所以,他們努力讓自己那種做賊般的心虛和愧疚在殺人中麻木然後拋棄。
但,他們不成功。
他們曾經也都是老百姓,甚至有很多人都是良家子第。他們本來本本分分的過著百姓的不富足但安樂的日子,一家人雖然清苦卻其樂融融。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那首莫向遼東浪死歌傳進了他們的耳朵裡。有人開始覺得不甘,於是他們壯著膽子聚集在一起躲起來逃避官府的兵役。可是,躲起來的他們也要吃飯,沒有糧食,他們只能去搶,而百姓們自然不會將辛辛苦苦才積攢下來為數不多的糧食錢財拱手送出去。於是,殺戮開始了。這是一場百姓殺百姓的災難,而現在,災難才剛剛出現端倪。
這是一場百姓抗爭命運的災難,而受害者,卻是百姓自己。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些亂匪揮舞著兵器屠殺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的時候,他們的手不再顫抖。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們已經適應了殺人為樂。甚至有很多他們這樣的人,竟然盲目的崇拜著那個敢生吃人心的大匪首張金稱。
他們的思想在不知不覺中轉變,在他們眼中,吃人心的人可怕,但那才是真的英雄。
可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敢破開活人的胸膛取出還微燙跳動的心一口一口咬下去,所以,他們就成了敢下手敢下口那個人的追隨者。
於是,人,不再是人。
李閒知道這段歷史,所以他下手殺那些亂匪的時候沒有一點不適應。從六歲開始殺人的他,也斷然不會在已經出手後變得猶豫不決。所以,從他第一箭射出去之後,他殺人的速度就沒有降下來反而越來越快。他厭惡那些屠殺自己同鄉的亂匪,但對於那些百姓其實也沒有過多的同情。
他只在該殺人而殺人,同情這個字眼其實李閒看的極淡。
同情是不能救人的,尤其是刀子變成唯一真理的時候。
這個村子被毀了,也許用不了多久,這個村子殘存的百姓就會走上和那些殺了他們親人的傢伙一樣的道路,去另一個村莊屠殺別人。
有人說,當戰爭出現在最應該出現的時候,那麼戰爭就沒有正義和邪惡可言。也有人說,當殺戮是唯一解決問題辦法的時候,那麼殺戮同樣沒有什麼仁義和殘忍的區分。
從襁褓中就開始逃亡的李閒見過了太多的不平事,他冷眼旁觀的時候佔大多數。在他能力範圍之內,他會做一些在別人眼裡是善事的事。但大多數時候,他只是一個冷靜到可怕的看客。
所以,這個時候在殺人的李閒,心情沒有一絲波動。
他殺人,面無表情。
沒有什麼吶喊,沒有什麼宣洩,只是沉默的揮刀再揮刀。
有人對他舉起粗糙到甚至不能稱之為兵器的東西,於是那人被李閒一刀削去了頭顱。一下子沒有了阻力的大動脈開始盡情噴發血液,在半空中炸起一團血霧。有人哭嚎著狂奔而逃,李閒從後面追上去一刀將他的後背撕開。長長的血口子肉往兩側翻著,露出一截一截白森森的脊椎骨。還有人嚇尿了褲子瑟瑟發抖著跪下去,被李閒躍馬而過的時候順勢一刀將頭顱劈開。沒了半邊腦殼的人,在臨死前甚至能看到白色的腦漿在眼前緩緩流過,流進眼睛裡,流進嘴裡。
鐵獠狼他們幾個人用長槊將李閒的左右護住,沒有一個人能接近他們。而後面的馬賊用橫刀將撕開的口子不斷撐開擴大,大到血流成河堵都堵不住。
誠如鐵獠狼所言,這是一群毫無戰力可言的亂匪。
在十八騎那種冷靜的殺戮下,他們徹底崩潰。
他們逃,沒命的逃,逃著逃著就沒了命。他們跑不過戰馬的四蹄,也躲不過那些殺人的利器。
不遠處,殘存的百姓不再歡呼,他們看起來有些麻木的站在那裡看著那十八個惡魔屠殺亂匪,有的人無聲的啜泣著,有的人則忍不住蹲下來大口大口的嘔吐著。直到胃裡再也吐不出一點粘稠的東西後,於是開始乾嘔酸水。
有兩個亂匪搶了村中的兩匹老馬,爬上光禿禿的馬背搖搖擺擺的向遠處逃。他們甚至不要求自己能逃過殺劫,只要能逃得比自己的同伴快一些就好。
一桿毒龍一般的長槊從側面刺了過來,將一個才爬上馬背的亂匪捅穿。那使槊的漢子竟然臂力大的驚人,將那還在胡亂蹬踢著的亂匪硬生生挑起來高高舉起,然後猛地貫在地上,那亂匪的腦殼恰好撞在一塊石碾上西瓜一樣爆裂開。緊接著,那長槊再一次探出,將另一名騎馬的亂匪刺穿了心口,長達三尺的槊鋒在那人身體裡猛地一轉,血順著血洞不斷的噴濺出來,其中還夾雜著一小塊一小塊的碎肉。
那雙握著長槊的手臂異常穩定,戳死一人之後槊鋒迴旋,輕而易舉的切開一個亂匪的咽喉,一條血線追著槊鋒後面濺了出來,那人下意識的捂著脖子,卻堵不住越來越多的血湧出來。在他絕望的看向那使槊的漢子時,他的一個同伴已經被那漢子一槊直接刺穿了眼窩破腦而出。
那使槊的漢子也不知道從何處而來,攔在那些亂匪的前面。他穩穩的坐在一匹雄健的戰馬背上,長槊如鳳點頭一般迅疾的刺出,每一刺都能收割走一條鮮活的生命。而在他身側,兩個僕從模樣的人則一邊笑著一邊將那些死了的亂匪鼻子割下來。這兩個年紀也就在十六七歲的少年使用匕首及其熟練,似乎割死人鼻子就好像割韭菜一樣簡單。
那使槊的漢子殺人快,那兩個小廝割鼻子同樣快。
如果對比一下,李閒殺人是冷靜的話,那麼這個人殺人則充滿了激情。他似乎很享受殺人的過程,微黑的臉膛上洋溢著開心的笑容。
“小丙,小丁,你們兩個割得快些,我要往前去了,對面那白臉小子黑刀使的厲害,竟然殺人比我也慢不了幾分。可不能讓他將功勞都搶了去,老子還指望多割幾個鼻子換酒錢呢!”
“主人,您就敞開了殺吧,放心,落不下我和小丁!”
一個小廝抹了一把臉色濺上的血,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笑著說道。
那黑臉漢子哈哈大笑起來,舞槊殺進了亂匪人群。
李閒一刀將一個亂匪的半邊肩膀削了下來,正尋找下一個目標卻忽然發現前面空曠了起來。之前他已經注意到了那個冷不丁冒出來縱馬挺槊的黑臉漢子,卻沒有想到對方殺起人來竟然快得離譜。
正抬起頭看向對方之際,忽然聽到對面那人笑呵呵的問道:“喂!那白臉小子,你叫什麼名字,刀使得真不賴!”
李閒微微皺眉,看對面那人殺人手段快而狠辣,沒想到聲音竟然還帶著幾分稚嫩。
他抬頭看去,仔細看了看才發現對方雖然臉色微黑,但嘴角光禿禿一根絨毛都沒有,顯然年紀與自己竟然相當。詫異之際,李閒也順口問了一句。
“喂!那黑臉小子,你又是哪個?”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5-3 04:10 AM
第八十一章 君子直
“黑臉小子?!”
那面色微黑的少年聽到這四個字頓時皺起了眉頭,以長槊遙遙指著李閒的鼻子尖喝道:“我看你頗為勇武才問你姓名,別不知好歹。若是惹惱了我,要你好看!”
李閒扑哧一聲笑了,撇了撇嘴道:“你問我,我便要告訴你?你叫我白臉小子使得,我叫你黑臉小子便使不得?說我不知好歹,你這人也忒狂妄了些吧!還有,別用你那根破棍子指著我,不然我不保證揍得你找不著北。”
那人面色一變,冷笑道:“好個牙尖嘴利的小子,信不信我一槊將你刺於馬下?!”
李閒微笑道:“不吹牛-逼你會死啊?”
他本以為那黑臉小子聽不懂,誰想到那人卻聽了個明明白白。其實李閒也是忽視了,當吹牛兩個字連在一起的時候其實意思已經很明白了,吹的,後面那個逼字倒也沒什麼用處。那黑臉小子瞪圓了眼睛,催馬跑到遠處喊道:“有本事過來打一架再說,若是勝了我手中長槊,我隨你處置!”
李閒見此人脾氣又急又硬而且帶著幾分憨厚,對他頗有些好感。正要說話,那黑臉少年的兩個僕從之一,叫小丙的少年扯著脖子喊道:“喂!你還是認輸吧,我家主人已經很多年沒有遇到對手了!看你年紀輕輕細皮嫩肉的娘們一樣,千萬別逞能啊!”
李閒笑著問道:“很多年?有二十年沒?原來那黑臉小子從娘胎裡就已經是打遍天下無敵手了,金面佛苗人鳳跟你比簡直就是小妹妹。”
他催動大黑馬就要上前,洛傅和鐵獠狼一左一右攔著他勸道:“何必跟個沒來由的人動肝火,咱們還有事情要辦,何必多生事端?”洛傅道:“看那少年槊法純屬而且下手極其狠辣,不可小覷。咱們還要趕去和賀若重山匯合,本來就已經耽擱了行程何必與他一般見識?”
李閒聽到不可小覷這四個字便知道是洛傅他們擔心自己的安全,只是他也反而被激起了少年的好勝心。那黑臉小子看年紀與自己相差無幾,那一條長槊使得確實犀利霸道。李閒還從來沒有見過在這個年紀比自己也不遜色的少年,所以難得的表現出了比試的慾望。
還有另一個原因李閒不能說,但這個原因才是他血熱起來的根本。
那少年使一條長槊,殺人後割了鼻子用來記錄功勞。李閒雖然不算大隋這段歷史的專業學者,但也隱隱猜到了那少年的身份。這個人在以後會有很大很大的名氣,而且名傳千古依然被人津津樂道。能跟他大戰一場,李閒覺得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一來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看看那人到底是不是如傳說中那般厲害,二來也是檢驗一下自己的本事,看看能不能和這大隋能排的上名號的好漢打上幾個回合。
而且,他並不認為那黑臉小子能贏了自己。
那人脾氣有些急躁憨直,這樣的對手李閒向來不懼怕。
他搖了搖頭對洛傅和鐵獠狼道:“無妨,他雖然兵器上佔些優勢,但在草原上的時候師父特意教過我如何對付用槊的高手,鐵哥你和我打了多少次還不了解我?今天好不容易又遇到一個使得一手好槊的,這個機會我可不想放過。再說……你們就對我沒點信心?”
洛傅和鐵獠狼他們都知道李閒的脾氣,既然他已經決定就肯定勸不會來。知道這一架肯定是要打了,於是,鐵獠狼道:“少將軍,那你小心些。”
洛傅伸手從背後將硬弓取了下來,對李閒點了點頭道:“既然非打不可,那就別打輸。你三十七哥丟不起這個人,知道嗎。”
李閒笑著點了點頭,催馬朝著那黑臉小子跑了過去。離著那人還有十幾步的距離停下來,他抱了抱拳道:“既然要打,還是留個名字的好,要不然我回頭跟別人吹牛的時候,都不知道自己揍了誰豈不無趣?”
他這樣問,第一是想確定他是不是那人,第二則是故意激怒那黑臉少年。
怒則急,急則亂,亂則有機可乘。
比試還沒有開始,其實李閒的試探就已經開始了。
“我叫羅士信!你想贏我,先問過我手中長槊答不答應!”
李閒驚訝道:“你便是羅士信?!”
心中卻驚喜著嘆了一句,果然是他!
這臉色微黑的少年正是羅士信,他見李閒面露驚訝詫異之色,於是問道:“怎麼,你也聽過我的名字?”
李閒聳了聳肩膀帶著些許歉意七分不屑道:“沒聽過。”
羅士信大怒:“找死!”
李閒哈哈大笑道:“有本事你來取就是了。”
羅士信猛的一催戰馬,朝著李閒衝了過來。他雙手握著長槊,筆直一槊迅疾的刺向李閒的咽喉。李閒閃身避過,趁著兩馬交錯而過的時候斜著一刀劈向羅士信的肩膀。羅士信橫槊回掃,居然不躲不閃,一槊砸向李閒的腰畔。這哪裡是什麼切磋比武,從一開始兩個人好像就迫不及待的使出殺招。
如果李閒不變招,他的刀必然將羅士信的一邊肩膀切開,而羅士信的長槊也會狠狠的砸在他的腰畔。
洛傅抬起胳膊就要放箭,卻被鐵獠狼攔住。他對洛傅緩緩搖了搖頭道:“在草原上的時候,有一年多的時間少將軍和我們血騎中幾個用槊的人幾乎天天都在對練。”
洛傅微微一怔,隨即將硬弓又緩緩垂了下去。
李閒耳中能聽到羅士信這一槊掃出的呼呼風聲,也知道如果自己不變招的話一定會和羅士信兩敗俱傷。依著他的性子,他是萬萬不會做這樣吃虧的事。在他的思想觀念裡沒有兩敗俱傷的概念,貌似他從來就不是一個有這樣勇氣的人。他總是表現的很謙卑,在這種情況下往往會選擇主動避讓。
但是這次,他沒有。
他的刀沒有絲毫停頓,依然斬向羅士信的肩膀。
就在兩個人的兵器都即將招呼在對手身上的時候,電光火石之間羅士信猛的一扭身閃開了李閒的黑色直刀,而因為肩膀的閃動,他的長槊也變了方向擦著李閒的身子斜上砸了過去。呼呼的風聲在李閒腦後吹過,李閒甚至能清晰感覺到那槊風吹得自己腦皮都涼颼颼的。這種與死亡擦肩而過的感覺並不好,李閒發誓自己一點都不喜歡。
但他依然沒有選擇躲避,就好像突然變傻了一樣。
兩個人錯身而過,隨即同時勒住戰馬轉了回來。
再次四目相對的時候,羅士信看李閒的眼神顯然變得不一樣起來。那眼神中憤怒減輕了一兩分,多了一兩分讚許。他實在沒想到那少年竟然出手這麼乾脆直接,這簡直和自己出手的風格一摸一樣。一瞬間,他對這少年竟然多了幾分好感。
“好!”
羅士信大喝一聲道:“再來!”
他催馬再次沖了過來,長槊豎起,狠狠的砸向李閒的頭頂。李閒將黑刀調轉刀背朝上往上一托,當的一聲。那狠狠落下的長槊竟然被他架住,槊桿砸在刀背上發出一聲脆響,砸出一片火星。李閒只覺得胸口裡一窒,咬著牙才將這一槊硬生生的擋了下來。而羅士信也是一般,兩個手臂上震得刺骨般麻痛,胸口裡一瞬間也放佛堵上了一塊石頭般竟然難以呼吸。
大黑馬和羅士信的棗紅馬同時叫了起來,似乎也不願意輸給對方。
大黑馬腿微微往下一沉,隨即猛的向前衝去。借助大黑馬的衝力,李閒將羅士信的長槊架開隨即一刀斬向他的胸口,羅士信回槊攔在胸前。當的一聲,又是一連串的火星閃爍而出。
兩個人再次錯身而過,羅士信仗著兵器長回身一槊刺向李閒的後背,李閒就好像能看到他的動作一樣,身子往前一伏將長槊讓了過去。那槊鋒貼著他的後背刺過,斬斷了他的幾根頭髮。
“小心我放弩!”
李閒回身喊了一句,等了兩秒才扣動腕弩機括,三四支短小的弩箭直奔羅士信後背打了過去,羅士信聽到李閒喊話隨即猛的向前俯身。幾支弩箭貼著他的身子打了過去,若不是李閒事先提醒,羅士信說不得要挨上一支兩支。
見李閒還有這種手段,羅士信更是眼神一亮。
“哈哈!再來再來!”
他撥馬而回,舞動長槊橫著切向李閒的胸口。羅士信手中長槊,槊鋒長達三尺,刺可為矛,劈砍可為刀。若是被他這一槊掃中的話,只怕立刻就會被切開胸腹。李閒一手握著刀柄,一手架住刀背猛的向外一推,當的一聲將羅士信的長槊向下壓了出去。藉著兩馬的迅疾,李閒將直刀壓在長槊的槊桿上,擦著火星切向羅士信的手掌。
羅士信臉色一變,猛的將長槊往前一推然後鬆開了雙手。就在他的手掌離開槊桿的同時,李閒的刀也劃開了他的衣服袖子蕩了過去。兩馬交錯,羅士信猛的一催馬,那棗紅馬向前一躍,羅士信趁勢將向前擲出去的長槊在半空上接住。
短短的時間內,兩個人已經凶險無比的打了三個回合。
再次調轉戰馬直面對方之後,兩個人都沒有再繼續催馬向前。隔著幾十步,仔仔細細的打量著彼此。
“喂!”
羅士信叫道:“你叫什麼名字!”
李閒昂起下頜道:“李閒,字安之!”
羅士信點了點頭朗聲說道:“你的刀法跟誰學的,怎麼這麼凶狠?若不是我反應的快,這一刀已經將我手指都切了下來。”
李閒道:“你也一樣,若不是反應快,這一槊已經切開了我的肚子。”
羅士信點頭舉了舉長槊道:“我兵器長,其實你吃了虧。但我一會兒還是要將距離拉開一些,不然贏你不易!”
李閒大聲道:“那你還是離得再遠些,我怕會一箭射死了你!”
兩個人看似互相威脅,其實卻將接下來要做的事都說了出去。這樣一來的話,兩個人倒是都不難應付對方的攻勢。
羅士信哈哈大笑,隨即催馬而來。他刻意將和李閒的距離拉得遠了些,然後一槊掃向李閒小腹。他的長槊足有三米,而李閒的黑刀卻只有一米多,兵器上羅士信佔了優勢,李閒根本就夠不著他。
李閒一拍大黑馬的屁股,明白主人心意的大黑馬猛的向一側跳了過去。長槊掃空,李閒快速的將黑刀掛在一側,然後將背後的硬弓取了下來搭上一支羽箭,也不瞄準,一箭射向羅士信後背。兩個人的戰馬都是良駒速度奇快,距離已經拉開了三四十步。這一箭去勢並不十分迅疾,顯然李閒留了餘地。而李閒沒想到的是,羅士信居然不躲不閃,回身一抖手打出了一個黑乎乎的東西。
叮的一聲,那黑色的東西竟然精準的打在李閒射出的羽箭上。
羅士信停下戰馬,似乎對自己這一手本事頗為滿意。他將一顆黑色的小石頭在手中拋了拋,對遠處的李閒大聲道:“莫小看了我手中的石頭!”
李閒恍然,心道怎麼忘了他這手本事!
他將硬弓緩緩舉起端平,抽出兩支羽箭搭上:“看你還能打得下幾支!”
說完,一鬆弦,兩支羽箭流星一般射向羅士信。羅士信坐在馬背上,抖手將石子打了出去,也沒見他從什麼地方取,手腕再一抖,第二顆石子緊接著打了出去。叮叮兩聲,李閒射出的兩支羽箭竟然先後被羅士信擊落。
“好!”
遠處觀戰的陳雀兒大聲喊了一個字,為場上兩個少年精妙的手段所折服。
“小丁,那個白臉小子好像有兩下子啊?看樣子就比主人低那麼一點點而已,我從來沒有見過和主人年紀差不多的少年有這份身手的。”
羅士信的僕從小丙嘆道。
“差了一點點也是差了,我才不信有誰能贏得了主人。不過確實啊,那白臉小子還真有幾把刷子。我說,小丙,咱家主人好像很久沒遇到旗鼓相當的對手了吧?”
小丙道:“本來是因為附近幾百里都找不到了對手,聽說有個叫秦瓊的槊法不錯,主人要去齊郡尋那個秦瓊比一比槊,沒想到先在半路上遇到個使刀的好手。只盼著他堅持的久一些,主人若是打的痛快了今晚上就又有酒喝又有肉吃了。”
小丁道:“瞧你那點出息!我看,主人八成倒是會到樓子裡尋個漂亮女子來樂呵樂呵!”
小丙撇嘴:“還是酒肉好!”
“你沒碰過女子,怎麼知道女子不好?”
“你也沒碰過女子,怎麼知道女子好?”
……
……
李閒將硬弓上搭上三支羽箭,高聲道:“看你還攔不攔得住!”
嗖的一聲,三支羽箭同時激射而出。這三支箭出手之後,李閒並沒有停下來,而是快速的抽出一支箭再次射了出去,那箭才離弦,李閒的手已經觸及到了箭壺再次抽出一支,就這樣,他動作行雲流水一般連續射了七箭!如果將時間放慢的話,仔仔細細的看飛在半空中七支羽箭,就會發現除了一開始一次射出去的三箭之外,後面的每一箭之間的距離幾乎完全相同!這需要一份多麼精準的力度,多麼穩定的手臂?
羅士信的眼睛猛的睜大,他抖手接連打出三顆石子將最初的三支箭擊落,而後面的箭已經飛了過來,他沒時間再掏飛蝗石,只得舞動長槊將後面的羽箭一一挑飛,他的一桿槊使得如鳳點頭一般,迅疾而精準,後面的連珠撕箭竟然一支都沒能近得了他的身。
只是,箭雖然盡數挑落,但他卻已經收不回來長槊了。
跟在四支箭後面的,是縱馬而來的李閒。大黑馬高高躍起,借助下墜的關係,李閒猛地一刀砍下!
羅士信臉色大變,迅速將長槊向後一扯,手握在槊桿差不多正中的位置上,硬是將長槊當做長刀用上挑直刺李閒,又是一招兩敗俱傷,不,這是一次兩敗俱死的殺招!
李閒的直刀在半空中變線砍在槊桿上,如同之前一樣,刀鋒壓著槊桿推向羅士信的手臂,這一刀足以將他的兩條胳膊都廢了。
大黑馬太快,李閒的刀更快。
羅士信在心裡悲哀的呼喊了一聲,心中頓時生出太多的不甘!
這一刀傷不了他,但他卻不得不棄了長槊保住手臂!
被人逼掉了兵器,對於他來說比死了還難受!這次不同之前,他連擲槊再抓的機會都沒有!
就在他稍微猶豫了那麼一下的時候,李閒的刀鋒已經幾乎貼著他的手指了。但,就在這時,李閒的刀迅速抬起來擦著羅士信的身子滑了過去。
“你……”
羅士信怔怔的看著停下戰馬的李閒,看著對方臉上那種淡淡的笑容。
“你若一開始就以長欺短,早就贏了!”
李閒收起弓箭灑脫說道。
羅士信緩緩搖了搖頭:“以長欺短?我的槊再長,能長得過你的弓箭?輸了就是輸了,你刀法真的很好。”
李閒抱了抱拳道:“我用了三種兵器,而你是兩種,所以勝之不武,是我取了巧,若是真的拼死一戰的話,我不是你對手!”
羅士信將長槊丟給小丙,抱了抱拳道:“李兄磊落!羅士信輸得心服口服!”
小丙接住長槊,看了一眼小丁喃喃道:“輸了?”
小丁嘆氣道:“肉沒了……”
李閒笑了笑,飛馬跑回洛傅等人身邊。將黑刀和羽箭都交給洛傅,然後跳下大黑馬走向羅士信。
陳雀兒皺眉,忍不住問道:“為什麼……今天打得這麼……光明磊落?”
李閒的腳步微不可查的停頓了一下,隨即用極低的聲音道:“君子直……”
他說了三個字,後面還有幾個字卻是鐵獠狼接口說出來的:“可以欺之以方,少將軍……是要結交此人啊!”
他一聲輕嘆,對李閒越發的佩服起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5-3 04:11 AM
第八十二章 小狄的志向
見李閒將兵器都交給了別人他空著手朝自己走來,羅士信雖然是個冷傲之人卻也不想失了禮數。而且,雖然李閒一開始的譏諷讓他憤怒,但兩個人交手之後李閒的磊落讓他頗為欽佩。他是個直性子的人,看事情一是一二是二,簡單而直接。他從棗紅馬上躍了下來,對李閒抱拳道:“今日一見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李閒連忙擺手道:“士信切不可這麼說,你我乃是比武較量,若是兩軍陣前衝殺的話,只怕沒有三個回合我已經被你一槊戳死了。”
羅士信搖頭道:“兩軍陣前?我只願此生都不與你在陣前交手。”
李閒道:“這也是我的心願!”
兩個人相視而笑。
洛傅等人見兩個少年把臂而談,沒了之前比試時候戾氣殺意也俱是歡喜。說實話,李閒平日裡的努力他們都是看在眼裡的,推己及人,也能猜到那個叫羅士信的少年平日裡有多辛苦。這樣的少年郎,總是會令人欽佩。並不是每個人都有毅力無論寒暑無論雨雪修煉不輟,所以,成功絕對不僅僅是因為他們資質比別人好一些。
“安之,你這是要去什麼地方?”
坐在村邊的土牆上,羅士信問道。
“我有一位兄長的救命恩人被奸人害了,我那兄長打算去報仇。我不放心,所以從幽州趕來想去相助。那奸人勢力龐大,麾下有萬餘人馬。我怕我那兄長貿然前去,報不了仇反而丟了性命。”
李閒想了想,如實說道。
羅士信皺了皺眉問道:“手下有萬餘人馬?難不成是朝廷的將軍?”
李閒搖了搖嘆道:“不是,想來,士信你也聽說過張金稱這個名字。”
“是那個吃人心的惡賊?!”
羅士信猛的站起來道:“我早有心思去殺了那糟蹋百姓的惡賊,既然安之你也有此打算,不如咱們一同上路,我願祝你那兄長一臂之力!”
李閒笑了笑道:“先不說這個了,還是說說你又是要去什麼地方?”
羅士信笑了笑道:“也沒什麼要緊事,只是自幼便習武所以好勝心強了些。聽聞齊郡秦瓊秦叔寶一條長槊使得天下無雙,乃是遠近聞名的好漢。我便起了爭勝之心,打算到齊郡去尋他比試一番。正巧路過此處見有亂匪害人,索性殺了然後去官府交了首級換些酒錢。”
李閒微微一怔,他記憶中好像羅士信去齊郡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啊。
印象中,好像是因為羅士信本來就是個嫉惡如仇的狠人,匪患四起之後,他便跑去齊郡投了張須陀老將軍麾下,沒多久就成為了張須陀的左膀右臂。秦瓊,羅士信這兩個人在無數次征戰中立下了赫赫戰功。他投軍的那一年才十四歲,真真正正是名聞天下的少年英才,就連大業皇帝楊廣都命人畫了他的圖像掛在宮中。而之後幾年,天下大亂,各地叛軍燒殺搶掠,民不聊生,唯獨齊郡還算太平,就是靠了張須陀老將軍和他麾下這兩員虎將的庇護。
羅士信這個人在後世留下的傳說很多很多,比如在傳說中他是個放羊娃,每天放羊的時候就會用小石頭來打羊,讓羊群老實一些,久而久之就練成了一手飛蝗石天下無雙的絕技。李閒每次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都會笑,想起陸小鳳的靈犀一指就是在戲院裡看場子,然後用手指點那些不老實的讓他們做好,於是乎練出能夾住天外飛仙的兩根手指。這兩個故事一樣的扯淡,扯得還挺歡喜。
還有一個傳說,是說羅士信放羊的時候看見兩頭牤牛打架,他看不順眼,於是大步上前一手抓著一隻牛的牛角,兩膀一較力,硬生生的將牛角掰斷了下來。
還有一個傳說,說羅士信天生B超眼,晚上飛過一隻蟲子,他一眼就能看出那蟲子是公的還是母的。
這個傳說,讓歷史上的所有戰神級人物全都慘敗啊。跟B超眼相比,什麼都是笑談。
而在隋唐演義中,羅士信是一個能和真正的神級傳說人物李元霸打成平手的人物。當然,這個本身就沒有什麼可信度。首先,李元霸這個人都是不存在的。李淵根本就沒有這樣一個牛-逼兒子,這是評書作者給李淵開的金手指啊。事實上,李淵的三子李玄霸是個自幼體弱多病的人,而且大業十年的時候就死了,那個時候,李淵可還沒膽子舉旗造反。
聽到羅士信說要去齊郡尋秦瓊比試,李閒皺眉想到,難不成這才是羅士信去齊郡的真實原因?
“士信,我倒是也聽說過那秦瓊。”
“哦?安之也聽說過秦叔寶?”
李閒點了點頭道:“盛名之下想來此人真有幾分本事,士信此去齊郡千萬不可魯莽行事。而且比武,切不可性命相拼。”
羅士信道:“齊郡不去也罷,這一架打不打都沒什麼關係。倒是安之你的事情重要,我還是跟你一起去的好。”
李閒笑道:“多謝,只是我那兄長還不知道此時身在何處,我也未見得尋得到他。你還是前往齊郡吧,那裡,說不定有一份大大的前程等著你。再說,區區一個張金稱,手下萬把草寇,我還真不放在眼裡。”
羅士信笑道:“安之好氣魄!”
他站起來,看了看並排在一起低頭吃草的大黑馬和棗紅馬,笑了笑道:“還是陪著你走一趟吧,好不容易碰到個意氣相投的朋友,我怎麼能就這麼放過?再說,尋那秦瓊也是打架,而且路途遙遠多無聊,與你同行,每天都能痛痛快快的打上幾場,比去齊郡要爽快多了。哈哈!”
李閒猶豫了一下道:“此去……其實萬分凶險。”
羅士信在自己脖子上比劃了一下道:“大不了留下個碗大的傷疤罷了,有什麼好怕的。對了,安之,你這黑刀明明不及我的長槊有優勢,可我卻覺著處處被你這相對短不少的黑刀壓制?告訴我,你這刀法時怎麼練出來的?”
李閒笑了笑,隨即拋出一個前世聽爛了的理由:“兵器啊,難道士信不知道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的道理嗎?”
羅士信怔住,隨即陷入沉思。
李閒見自己隨口胡謅出來的話竟然讓羅士信這樣的武痴真的痴了,不由得有些歉意。他只是不方便說出達溪長儒的身份,更不能說出自己的身份才胡亂說了個藉口,其實一點實質性的東西都沒回答,沒想到倒是讓羅士信若有所思。
……
……
出了北長城,草原上的深秋已經頗為寒冷。從漁陽向北走不了三天,就能進入奚人的草場,當然,那是一年以前屬於奚人的草場。現在這裡已經成為了一座空曠之地,幾個月前的一場大火將突厥人在這裡秘密建造的一座木城燒了個乾乾淨淨。連帶著,數百里草場被燒成了灰燼,若不是天降一場豪雨的話,說不得這大火一口氣燒到弱洛水邊上去。
李閒並不知道,自己這一把火已經影響了草原上的格局。
阿史那去鵠在長城外陳兵屯糧的計劃失敗,手下人也損失了不少。辛辛苦苦搭建起來的一座木城就這麼輕易的沒了,他若是沒有一點憤怒和沮喪才怪。本打算親自率軍追殺那些漢人,恰好王庭的使者到了。
始畢可汗命令阿史那去鵠立刻去調節奚人和契丹人之間的爭鬥,給雙方劃出草場休養生息以備他日用兵南下。並且狠狠的訓斥了阿史那去鵠一頓,這讓阿史那去鵠更加的鬱悶。他驅趕奚人這一石三鳥之計,就這麼倉促結束,他心中太多的不甘。只是始畢可汗的命令不得不聽從,他只得帶了幾千狼騎趕去契丹何大何部。
阿史那去鵠的到來讓奚人大埃斤埃力弗更鬱悶,本來,他分化契丹人的策略已經成功,靠著人多,他硬是從何大何部搶來了最豐美的一塊牧場。而且何大何部損失慘重,又有霫人南北夾擊,再用不了十天半個月,埃力弗有信心將何大何部所有人都變成自己的奴隸。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阿史那去鵠來了。
一場大火燒沒了幾百里牧草,奚人肯定是不願意回去的。而摩會態度堅決,必須討回被奚人搶去的草場。阿史那去鵠無奈之下給雙方施壓,讓他們兩個人每人各退一步。
而就在他們相互試探的時候,一行六七人已經走到了草原的邊上,遠遠的就能看到燕山了。
這些人正是達溪長儒和紅拂一行,他們在半路恰好遇到了北上的張仲堅。因為小狄的堅持,紅拂求達溪長儒幫小狄找一個名醫為師。達溪長儒想來想去,只好改變了原來的打算不再趕赴額古納河,而是入關尋找他的一位老朋友。若不是這樣,倒也不會和張仲堅相遇。
他們要去尋找的那個人名叫許智藏,乃是當世神醫。
此人曾經是南陳的散騎侍郎,後來南陳滅國後被楊廣看重,封為員外散騎侍郎留在身邊。後來因為得罪了宇文述而被免職,許智藏便連夜逃離了都城自此隱姓埋名。而他之所以在大隋滅南陳的戰爭中倖免於難,說起來達溪長儒還是他的救命恩人。若不是達溪長儒將他舉薦給高穎,高穎再舉薦給楊廣,說不得他早早的便死在亂軍之中。
“小狄,在看什麼?”
張仲堅揉了揉小狄的頭髮問道。
張小狄揚了揚手中的書冊道:“這是安之哥哥小時候隨便寫下來的,我捨不得丟了。想安之哥哥的時候,便拿出來看看。”
張仲堅好奇的將薄薄的書冊接過來,見是一本用針線縫起來的筆記。
他隨意翻看了幾頁,隨即驚訝道:“這不是開玩笑嗎!安之那小腦袋瓜子裡,整天裝著的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匪夷所思,簡直就是開玩笑!”
“怎麼了?”
紅拂問道。
張仲堅揚了揚筆記道:“安之這寫的都是什麼東西,開膛破腹的手術?!聽都沒聽過!”
紅拂接過來看了看道:“只是個構想而已,看你大驚小怪的。”
小狄揚起小小下頜,極認真的說道:“安之哥哥說過,他寫下的東西,在以後肯定能做到,他說只是自己對醫道沒有什麼涉獵,想搞也搞不出來。所以,小狄要幫安之哥哥做到!”
她揮舞了一下小拳頭,奮力道:“一定!”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5-3 04:13 AM
第八十三章 離別酒離別書
歷史上,張金稱是死於楊善會之手。可那是大業十二年的事,也就是說按照正常的歷史軌跡,張金稱還有五年的壽命。所以李閒不確定自己這一趟能不能幫得上賀若重山,他也不知道,萬一自己真的幫助賀若重山殺了張金稱的話,歷史會不會因為自己的出現而改變。如果說李閒到了這個時代有著大概了解這段歷史的先天優勢,那麼,會不會因為隨著張金稱的死亡而將這種優勢徹底喪失?
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變成蝴蝶,那隻扇動了翅膀就能影響整個世界的蝴蝶。
但,他卻絕不會半路而退。
雖然他不是什麼君子,但只要是答應了朋友的事,就一定會去做,至於是否能做到反倒是其次。
賀若重山在燕山腳下救了他們最後那二十個人的命,這份恩情,李閒沒有辦法不去償還。這世界上最難還清的其實便是人情債,如果背負的太多會把人壓垮。
所以,至於改變世界格局這樣的小事李閒其實是不在乎的,他在乎的是人情這類的大事。如果挑出兩個字一個是親一個是理讓李閒來選擇的話,那麼那個理字一定會被他虐的很慘撕爛了砸碎了再用一泡騷黃尿遠遠的沖走。他本來,一直,從開始就不是一個講理的人,也別指望他遵守什麼規則。
如果歷史本來的軌跡是規則的話,那麼如果被李閒不小心破壞掉,他或許會內疚的說一句,下次注意。
歷史有下次嗎?
天知道。
從那個小村子離開是在第二天一早,眾人隨便找了個空曠的院子住下來安排好了警戒。本打算吃些乾糧就休息,結果天色還沒暗的時候劫後餘生的村民們自發的送來了熱乎乎的飯菜。鐵浮屠和血騎的人雖然都算是馬賊,但這種最樸實的溫暖他們都不止一次的感受過。其實飯菜並不豐盛,百姓們送來的時候甚至還帶著一點懼意和恐慌。但李閒他們都知道,再簡單的飯菜,也是一顆真心。
問清了茂山村的大概所在,眾人休整了一夜後清早就出發。臨行前,李閒告訴百姓們,如果將來有一天活不下去了,就想想今天是怎麼活下來的。
他其實知道自己這句話改變不了他們的命運,或許有一天這些人都會拿起鋤頭和鐮刀加入某一支義軍反抗大隋的統治,當然,在反抗的過程中他們傷害的是和他們一樣的普通百姓。
李閒只是想告訴他們,有時候在不得不選擇的時候,想想過往。
隊伍在早晨的陽光下出發,已經進了十月,早晨的風帶著一種清涼剔透的感覺,吹在身上格外的舒服。加上羅士信主僕三人之後,隊伍已經擴充到了二十一個人。而多了一個羅士信,絕對不止多了一個人那麼簡單。
茂山村距離這裡並不遠,大概五十幾里的路程。以李閒他們的速度,半日都用不了就能趕到。
鉅鹿澤,李閒對這個地名有些陌生。其實如果他對地理了解的足夠多的話,會知道這個地方在後世的名字因為一本名著而變得多麼的有名。水泊梁山,一個令人憧憬了很多年的神秘的地方。鉅鹿澤,其實便是九澤之一的鉅野澤,只是人們叫法的不統一罷了。
鉅野澤在隋唐時期是南北三百餘里東西一百多里的一個巨大的湖,五代之後因為黃河多次決堤衝擊污泥淤積,鉅野澤由南向北逐漸乾枯然後變成了平原,而北部,就是鼎鼎大名的梁山泊了。
這個地方易守難攻,張金稱之所以選擇在這裡正是看中這裡的險要。朝廷如果派兵來剿的話,他只需帶人往鉅野澤一鑽,就算朝廷派來數萬雄兵也拿他沒有辦法。他以此為根據地,四下掠奪附近州縣,最囂張的一次竟然帶著上萬亂匪從東平郡郡治鄆城城外招搖而過。
羅士信要去的齊郡在東平郡的東北,他隨李閒往東平郡走,其實已經繞出了半個圈子,多走了好幾十里路。他本來已經距離齊郡沒多遠,再有兩天也就能到齊郡郡治歷城。
過了濟北郡之後到了宿城,就已經進入了東平郡地域內。賀若重山所說的茂山村,就是宿城治下的一個小村子。這裡距離鉅野澤不足百里,快馬揚鞭的話一日便能到達。
“安之”
進了宿城縣之後,羅士信忽然問李閒道:“你那兄長叫什麼名字?”
“叫吳……賀若重山。”
李閒看著羅士信道:“他本是宋國公賀若弼之子。”
羅士信一愣,隨即長嘆一聲:“原來獻平陳十策的賀若老將軍之子。”
他猶豫了一會兒道:“安之,這一路上我想到了一件事。”
“什麼?”
“你說賀若重山的救命恩人被張金稱所殺,莫非是……孫安祖?”
李閒嗯了一聲道:“本來應該早告訴你的。”
羅士信長嘆一聲道:“賀若重山本是將門之後,而孫安祖據說也是在大隋平南陳的時候立過戰功的。怎麼,怎麼就都做了反賊?”
李閒知道羅士信的秉性,從一開始他沒有告訴羅士信實情,其實也是擔心羅士信會因為賀若重山和孫安祖都是反賊而不痛快。他這次來東平郡幫賀若重山報仇,巧遇羅士信本來就是想拐帶了這個不世猛將來做幫手的。可羅士信雖然性子直,但不是笨蛋。他這一路上左思右想,總覺得心中忐忑所以才問了出來。
李閒見羅士信既然猜到,索性將賀若重山的事講了一遍。
聽完之後,羅士信沉默了很久沒有說話。
兩個人在客棧的房間裡就這麼坐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李閒忽然笑了笑,從腰畔將酒袋子解了下來遞給羅士信道:“士信,我知道你的志向。這次是我錯了,我向你道歉。你本想從軍殺賊建功立業,現在卻被我拐了來幫賊報仇。”
羅士信接過酒袋子喝了一口,緩緩的搖了搖頭道:“其實我倒是不怎麼在意這些,我在意的是……”
李閒道:“我也是個馬賊,我阿爺名叫張仲堅,想來你也聽說過吧。”
羅士信猛的睜大了眼,不可思議的看著李閒。
“酒喝了?”
李閒笑了笑忽然問了一句不著邊際的話。
“啊?喝了!”
羅士信下意識的應道。
李閒站起來,拉開房門道:“那就此別過吧。剛才那一口,就當離別酒吧。你我兄弟本來意氣相投,我卻騙了你。是我錯了,所以這次去鉅野澤你還是不要跟去了。從此處向東北去,用不了三日就能到歷城。咱們後會有期,但願以後還有再見之日。”
羅士信一時間傻了,手足無措的看著李閒。
李閒走過去拍了拍羅士信的肩膀道:“你的志向是為朝廷效力做一個縱橫疆場的大將軍,而我的志向將來說不好要站在朝廷的對面,所以咱們走的路其實不一樣,如果將來還有再見的機會,希望你我不要成為敵人。”
羅士信張了張嘴,最終還是長嘆一聲,對李閒抱了抱拳,走出房門。
李閒自始至終都保持著微笑,而羅士信則自始至終沒有回頭看一眼。當他的背影消失在李閒的視線中之後,某人遺憾的長長舒了一口氣喃喃道:“投資失敗啊……”
“安之,士信怎麼走了?”
洛傅等人走進李閒的房門問道。
李閒笑道:“他志向遠大,我不忍再騙他。”
洛傅苦笑道:“你倒是還不如半路上說出來,此時已經到了宿城,若是他去官府指了咱們的棲身之處,只怕咱們一個都走不掉!”
李閒搖了搖頭道:“我有底線,羅士信……雖然耿直,但他也是個有底線的人。”
……
……
出了宿城縣城,小丙不解的問羅士信道:“主人,不是說好了要幫李閒報仇的嗎?怎麼咱們又分開了?”
小丁也好奇道:“對啊,主人,咱們不去了?”
羅士信冷聲道:“閉嘴!”
不想解釋什麼,他使勁拍了一下棗紅馬的屁股,那馬啾啾的叫了兩聲,撒開四蹄飛奔了出去。
賊!
為什麼你是個賊?
狂奔中,羅士信一臉悲哀。
李閒等人商議了一下,為了穩妥,眾人還是決定連夜離開縣城,再尋一個比較偏僻的所在休息。李閒也不想讓大家擔心,於是眾人立刻出城尋了一處林子落腳。他們本來就風餐露宿的慣了,倒也不在意在林子裡睡一夜。
第二天一早,李閒讓大部分人在林子裡等候,他和洛傅,伏虎奴,朝求歌四個人去尋茂山村。
等他們找到茂山村的時候,正巧在村口遇到賀若重山的一個手下。
“少當家!可等到你了!”
那人迎著李閒跑過來,急切道:“賀若大哥等不急,已經帶著兄弟們先去鉅野澤找張金稱報仇了!他讓我在此等候少當家,他說……他說,若是此去還能活著回來,要與少將軍你結拜為兄弟。”
說著,那人從懷裡掏出一本書冊遞給李閒道:“這是賀若大哥讓我交給你的。”
李閒下意識的接過來,翻開看了看,第一頁上只有四個大字:臨兵戰計。
他眼神猛然一變,看了幾頁才知道,這竟然是大隋上柱國宋國公賀若弼一生對兵法的總結!
李閒將書冊翻轉過來,在書冊的後面寫著幾行小字。
“安之賢弟,也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能看到我寫下的這幾行字,此書乃家父一生心血,我卻留之無用。送給你,或許將來你會用得到。若是此去殺賊而僥倖生還,我願與你結拜為兄弟,此生,榮辱與共。”
賀若重山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5-3 04:15 AM
第八十四章 貪財而不傻
“小鳥哥,你回去叫人,我先去鉅野澤!”
李閒將書冊往懷裡一塞,催馬朝前衝了出去。洛傅和朝求歌二人緊隨其後,陳雀兒不敢猶豫掉頭沖向來時的那片樹林。
宿城縣距離鉅野澤已經沒有多遠,李閒催動大黑馬在官道上揚起一股塵煙迅如奔雷。賀若重山的留言看似雲淡風輕,但李閒卻看得出其中的決絕。而賀若重山沒有等來李閒就自己帶人去給孫安祖報仇,李閒也明白他根本就是不想連累自己。他去幽州的這些日子,想來賀若重山肯定已經打探好了鉅野澤內的情況。如果不是知道必死無疑,他也不會寫下此生榮辱與共這六個字。
那不是一種敷衍,而是一種希望。
臨死前的希望。
大黑馬撕開四蹄,風一樣在官道上肆意馳騁。洛傅和朝求歌兩個人的馬雖然也是極好的戰馬,但比起大黑馬來說還是差了一些。漸漸的,李閒和他們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逐漸拉開。洛傅和朝求歌不斷在後面高呼李閒的名字,但李閒卻根本沒有停下來等等他們的意思。
官道上絡繹不絕的有從各地前往幽州聚集從軍的良家子弟,他們都是心懷大志的青年。每個人的臉上雖然都難掩疲憊之色,但更多的卻是壓制不住的興奮。他們都是寒門子弟,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功名但在馬上取的夢想。虎賁郎將羅藝,左屯衛大將軍麥鐵杖,這些人都是寒門子弟心中的目標,他們都想靠自己的努力光耀門楣。
逆著北上的人流,李閒縱馬飛馳。那些趕往幽州的良家子弟見李閒在官道上飛馬而來,還以為他是身負軍命的官差紛紛避讓。也有脾氣急躁者破口大罵,只是李閒的速度太快,耳朵裡都是呼呼的風聲,哪裡還聽得到別人的罵聲。而那才罵了人的倒霉鬼,還在洋洋得意的炫耀著自己的勇敢,結果後面又衝過來兩匹戰馬,馬背上的騎士一邊高呼軍情急報一邊揮動馬鞭驅趕人群。那罵了的人漢子躲閃不及,被其中一個騎士一馬鞭打在肩膀上,整個人被抽了一個跟頭翻進路邊的草叢裡。
那三人疾馳而過,鮮衣怒馬,人們倒也不會懷疑他們的身份,當真以為是邊關有了什麼緊急的軍情。眾人議論紛紛,有人開始懷疑是不是高句麗率先動手了。畢竟唐國公李淵帶著一千來人的護糧兵在懷遠鎮守著萬萬斤糧草,隔著遼河,對面就是乙之文德率領的二十萬高麗兵。拿萬萬斤的糧草就是一塊誘人的大蛋糕,也是戰爭制勝的關鍵,若是高麗人膽子足夠大的話,說不得就敢越過遼水來燒糧草。
雖然右祤衛大將軍于仲文,還有左屯衛大將軍麥鐵杖,右衛大將軍宇文述已經先期趕到遼東,但三衛人馬加起來也就十萬餘人,比起遼河東岸的二十萬高麗兵還是差了一倍。
李閒沒有想到也不會去想,自己飛馬而過會引起那些北上尋夢的良家子弟多麼熱烈的爭論和猜測,他的心思全在賀若重山身上,只想著自己趕去的不是太晚還能救他一命。鉅野澤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東平郡官府明知道張金稱就在鉅野澤卻沒有發兵剿滅,一來是因為御駕即將到來沒人敢妄動兵戈引起陛下的注意,二來則是此處實在難以用兵,方圓幾百里的湖泊重山,別說剿,找人都不好找。
在那樣的環境裡,不管賀若重山做了多少準備,無論他用什麼辦法,李閒知道,他最好的結局就是和張金稱同歸於盡。
鉅野澤中有上萬叛賊還有數萬叛賊的家眷,就算他殺了張金稱,他也沒有一分的可能從澤裡殺出來,失去了首腦的亂賊會把他大卸八塊!誰替張金稱報了仇,誰就有可能是鉅野澤匪眾的下一任大當家,能成為一隅的土皇帝,誰不動心?
“安之!”
洛傅在後面大聲呼喊道:“慢一點!我有話說!”
聽後面喊的急切,李閒隨即稍稍放緩了速度。洛傅和朝求歌兩個人追上來之後,洛傅氣喘吁吁的問道:“安之,你這麼急著趕去,可有救人的辦法?”
李閒沒有回答,只是搖了搖頭。
“這樣不行!”
洛傅大聲說道:“你想過賀若兄弟為什麼不等你嗎!他就是怕連累你,安之,我知道勸不住你,但你應該好好考慮一下,怎麼才能進鉅野澤裡救人!你這樣貿然的衝過去,別說救人,說不得見不到賀若兄弟就被那些亂匪射成了刺蝟!”
“我知道!”
李閒回答了三個字,臉色肅穆。
“到了澤外之後,我和你先進去探探,小朝哥在外面候著接應!那裡地勢險要沒錯,朝廷的大隊人馬殺不進去,但咱們人少,幾百里水泊,潛進去不難!”
“安之!以我之見還是先在澤外打探打探消息,如果有人刺殺張金稱,消息不會傳不出來!”
李閒深深的吸了口氣道:“我能想到賀若大哥如何打算的!”
他眉頭緊皺,臉色陰沉。
賀若重山!
李閒在心裡說道:你怎麼這麼蠢!
……
……
鉅野澤
“大當家,澤外來了一夥人,說是來投奔您的。”
一個小頭目低著頭對坐在上首的張金稱說道。
張金稱坐在一張很寬大的木製座椅中,在他面前的桌案上像模像樣的擺放著文房四寶,後面的牆壁上還掛著一幅頗有神韻的字畫,依稀是前朝某位大書法家的真跡。但鉅野澤裡上萬匪眾再加上兩萬餘人的家眷,大家都知道其實大當家張金稱根本一個字都不認識。雖然很少有人知道他是個苦哈哈的農民出身,後來跟著孫安祖往塞外做些倒買倒賣的小生意。但他不識得字,為人卻極為精明。
張金稱今年已經四十二歲,但看起來卻好像足有六十歲左右。他兩邊鬢角上的頭髮差不多都已經白了,額頭上的皺紋就好像西北高坡上的溝壑一樣深。他是個說不上英俊的男人,甚至連順眼都說不上。三角眼,掃把眉,臉型尖瘦,顴骨突出,臉色蠟黃的好像秋葉一樣。而且他的身材也極為瘦小,大概只有一米六左右,瘦得皮包骨頭一般難看。
如果說他的臉上還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那就是那一雙陰沉的如鷹隼一樣的眼睛。
自從占據鉅野澤,又在酒桌上殺了結義兄長孫安祖收服了孫安祖部分手下之後,張金稱麾下的戰兵數量已經達到了一萬五千人左右,就算比起知世郎王薄也是不相上下。前陣子一連打下了兩座村堡,洗劫了幾個富戶,澤裡的糧食足夠三萬多人吃上一個月的,所以張金稱的臉色看起來難得的帶著幾分紅暈。
說起來,他也是這東平郡綠林中數一數二的人物了,乃至在整個黃河北都算得上赫赫有名,如果不是過不了多久大業皇帝楊廣御駕親征高句麗要經過,他還真想趁著兵強馬壯糧草豐足去打打東平郡治鄆城的主意。上次他帶著萬餘人馬只是在鄆城外駐紮了兩天,郡守吳閒祖非但沒敢派郡兵出城交戰,反而使人送來白銀千兩還有五千貫肉好,這讓張金稱格外的得意。
所以,他覺得如果自己真的出兵攻打鄆城的話,說不定真就能打下來。相比那兩個村堡,鄆城裡的財富足夠鉅野澤裡的人吃上十年八年的!
勝利和名望總是能讓人昏了頭腦,張金稱也不例外。最近一段日子綠林道上不少人都來投奔,一開始他還作出一副禮賢下士的樣子來,慢慢的,隨著來投靠他的人越來越多,他連樣子都懶得去做了。
“哪兒來的?”
張金稱舔了舔嘴唇上的油漬沙啞著嗓子問道。
他手下的小頭目抬起頭看了張金稱一眼,趕緊又把頭低了下去。
“大當家,那人說他叫吳來祿,是……是孫安祖的手下。特意帶來二百匹塞外好馬,以表誠意。”
“哦?”
聽到二百匹好馬,張金稱立刻來了精神。他坐直了身子問道:“吳來祿?怎麼沒聽過這麼一號人物。他帶了多少人來投奔?”
“回大當家,那姓吳的只帶了百十個人,二百多匹戰馬。我看過了,確實是實打實的塞北好馬啊。絕對不是什麼駑馬騾子之類的廢物貨!”
“才一百來人?”
張金稱撇了撇嘴道:“老七,你出去替我接一下吧。看在那二百多匹好馬的份上,你讓他在你手下做個副寨主好了。”
老七,也就是鉅野澤的七當家,是個三十歲左右的魁梧漢子,姓王,叫王安。據他自己說還是江南王家的人,不過澤裡的人都知道他這不過是在吹牛罷了。現在這個世道誰說出去誰不是名門之後?張金稱還說自己是漢末魏國名將張郃的後人呢。
不過王老七的一身本事卻真不是吹的,整個鉅野澤中的好漢他也能排進前三。真要是單挑的話,十個張金稱也不見得打得過他。但王老七對張金稱卻是心服口服,甚至張金稱咳嗽一聲都能嚇他一跳。原因沒有別的,只以為他不敢吃人,而張金稱敢。
現在張金稱的桌案上就放著一壺酒,一盤滷肉模樣的菜餚。王老七知道,那是一盤炒熟了的人心。張金稱吃人心,素來喜歡生吃,而且喜歡吃新鮮的,開膛之後取出來立刻就吃,很少做熟下酒。他一嘴猩紅生吃人心的樣子格外的猙獰,但現在裝著斯文捏著肉片放進嘴裡咀嚼的樣子更加的恐怖。
“是,我這就出去迎迎!”
聽說有人送來二百多匹塞北好馬,一向愛馬的王老七也頗為興奮。他站起來,對張金稱抱了抱拳隨即大步走了出去。
鉅野澤的三當家鄭坤諂媚的笑了笑道:“大哥,現在咱們鉅野澤兵強馬壯,依我看,大哥您也該有個名號了。”
前陣子他就勸過張金稱稱王,最不濟也要像孫安祖那樣稱個將軍。但張金稱一直不答應,還狠狠的罵了他幾句。但是很顯然,今天張金稱的心情不錯。他笑著點了點頭道:“這事不急,難得老三你有這份心。”
他將面前裝著炒人心的盤子往前推了推:“老三,這個賞給你了。”
鄭坤臉色大變,連忙擺手道:“不敢不敢,還是大哥自己享用吧,我……我沒有這個口福啊。”
張金稱呲著牙嘿嘿笑了笑道:“我說你有這口福,你就有。你推辭,是不想吃,是不敢吃,還是不給我面子?”
鄭坤連忙彎腰抱拳道:“大哥,我……我真的是……”
他後面的話還沒有說出來,張金稱冷笑了幾聲道:“讓你吃你就吃,難道還嫌棄我髒?老三啊,這些日子你一直勸我稱王也算有心了。同樣的話今天我再說最後一遍,以後若是再聽到你說,我就挖了你的心下酒。”
他頓了頓說道:“稱王?你們真以為你們他娘的天下無敵了?現在看起來大夥風風光光的混得不錯,那是因為咱們佔了塊好地方!東平郡郡守吳閒祖送的那幾千貫肉好就迷了你們的眼睛?若不是楊廣那昏君即將北上吳閒祖怕咱們鬧騰的事傳到皇帝耳朵裡,他會那麼老老實實的交錢?我告訴你們,現在朝廷忙活著攻打高句麗沒時間理會咱們,真要是稱王,朝廷立刻就會派遣大軍來!”
“朝廷可以忍受有賊,但絕不允許有人稱王!”
張金稱厲聲喝道:“吃了它!”
鄭坤咬了咬牙,顫抖著手從盤子裡捏起一塊肉緩緩的放進嘴裡咀嚼。他不敢吐,也不敢咽,表情痛苦。
張金稱嘿嘿冷笑道:“不好吃?”
“好……好吃!”
“那就都吃了吧,回頭再有人犯規矩,我送你個新鮮的嚐嚐!”
正說著,只見王老七一臉懊惱的走進來。他對張金稱抱了抱拳道:“大哥,那姓吳的不肯跟我進來,也不肯交馬,他說他是來投靠大哥你的,不是隨隨便便派個人應付他就行。”
張金稱眉頭一挑,冷聲道:“你就這麼回來了?他不肯交馬,你他娘的就不會自己搶!?”
王老七垂著頭道:“主要是……那姓吳的說身上還帶著一件寶貝,只有面見大哥你他才肯交出來。”
“什麼寶貝?!”
張金稱皺眉問道。
“他說,是孫安祖在塞北藏匿的金銀珠寶!”
張金稱臉色微變,猶豫了一會兒說道:“讓他進來吧,告訴他,我就在這大帳中備好了美酒等他。”
王老七還是搖頭:“那姓吳的說,讓大哥你親自出去接他,不然他馬上就走。”
張金稱張了張嘴,忽然笑了起來。他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簇新錦衣,將切肉的寸許長銀質小刀往腰帶上隨意一插道:“那好,我便親自去迎迎。”
雖然他的臉上帶著笑,可大帳裡每個人都感覺到了一股森寒。
張金稱走到寨子外面,順著一條小路又走了十幾分鐘才到一片林子邊上。只見小道被十幾個鉅野澤的嘍囉堵了,拿著刀槍守在那裡。林子外面是一片開闊地,看起來很平坦但澤裡的人都知道,那裡能走的其實只有四五米寬的一條路,其他的地方都是泥泡子,只要踩進去用不了多久就會陷進去,越是掙扎就陷得越深。
“這位,就是吳兄弟?”
張金稱揮了揮手示意攔在的嘍囉讓開,對那站在馬隊最前面的漢子抱了抱拳問道。
那人正是賀若重山,見對面來人身材瘦小卻偏偏穿了一身寬大的錦衣,三角眼掃把眉,知道必是鉅野澤的大當家張金稱無疑。
他拱手彎腰道:“久仰張大當家威名,吳來祿特來相投!”
張金稱哈哈笑了笑道:“四海之內皆兄弟,吳老弟不必這麼客氣。”
他掃了一眼吳來祿身後那些騎兵,眼神中一絲異樣一閃即逝。他指了指一匹渾身雪白的戰馬笑道:“果然是好馬啊,只是……那騎馬的小兄弟,你的臉色怎麼那麼白?你的手抖什麼?”
那騎馬的人臉色一變,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賀若重山微笑道:“我手下兄弟都聽說過張大當家的威名,今日見了,難免緊張。”
張金稱笑了笑道:“緊張什麼?是害怕我吃人心的名聲?”
賀若重山臉色不變:“大當家說笑了,兄弟們是懼怕大當家的虎威。”
張金稱哈哈大笑,一把拉了賀若重山的手臂道:“說的好!走走走,跟我進澤裡去。今日你送了兩百匹好馬,為我鉅野澤立下大功,我必然不會虧待你的,當然也不會虧待了諸位兄弟!”
賀若重山裝作驚喜道:“多謝大當家!”
兩個人把臂而行,走了一段之後張金稱忽然問道:“吳老弟,你的右手怎麼總是放在刀柄上?是不放心我?”
賀若重山不露痕跡的笑了笑道:“大當家說的哪裡話,過的是刀頭舔血的日子,不小心就會丟了命,這不過是兄弟的習慣罷了。”
說著,他將手從刀柄上鬆開。
張金稱笑問道:“吳老弟,聽說你一直在塞北販馬?”
“正是,孫大當家……孫安祖說想弄支騎兵隊伍出來,就把我派到了塞北苦寒之地。一不給錢二不給人,讓我自己去想辦法!這一年多來我一直在長城外面奔波,好不容易才偷襲了奚人的馬場,搶了不少好馬回來。若不是奚人追的急丟了部分馬匹,說不得今日獻給大當家的好馬還要多一倍! ”
張金稱微笑道:“那倒真是可惜了。”
“吳老弟,你說你知道孫安祖在塞外藏下的寶藏?”
賀若重山微微一怔,隨即低聲道:“法不傳六耳,咱們還是……”
他剛湊近張金稱耳邊,忽然臉上的表情凝固下來。他緩緩的低下頭,隨即看到自己心口上插著一柄銀色的小刀。他抬起頭看向張金稱,只見後者一臉陰森笑意的看著自己。
“我跟孫安祖是結拜兄弟,他要是有他娘的什麼寶藏,會交不起朝廷的賦稅,湊不出幾塊官府索要的皮子?前些年我和他一同出塞行商,他有幾個錢我不知道?吳老弟啊……看來你知道我貪財,但你也應該知道,我不是傻子。”
“殺!”
張金稱猛的大喊了一聲,隨即率先向一側退去。
驟然間,從樹林中衝出來數不清的嘍囉,彎弓搭箭射向賀若重山的手下!
……
……
李閒抹了一把額頭上流下來影響了視線的汗水,在心裡默默吼道:“賀若重山!老子沒來之前,你他娘的不許死!”
賀若重山瞇著眼睛,看著張金稱已經跑遠了的背影,忽然苦笑了一聲:“上次你就說過,這麼幹不行,安之,還是你說的對啊。
他知道孫安祖和張金稱是結義兄弟,卻不知道,他們二人曾經數次一同出塞。
張金稱又一次贏了,贏在,他足夠精明。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5-3 04:16 AM
第八十五章 勢不可擋
數不清的鉅野澤匪眾從樹林中衝了出來,他們用手裡粗製的竹片弓將羽箭不要錢似的傾瀉-出去,也不知道有多少箭矢飛上了半空然後飄悠悠的墜下,也不知道又有多少箭矢歪得根本就找不到目標在何方。眼見著幾支羽箭誤傷了戰馬,亂匪的小頭目們揮舞著鞭子開始打人。
“瞄準點!瞄準點!要是傷了老子的馬,我活剝了你的皮!”
“往哪兒射呢!都他娘的看準點!”
“王小黑!你他媽的射著馬了!”
罵聲此起彼伏,比羽箭破空的聲音要刺耳的多。張金稱在遠處看著自己手下那些兵一個個的喪氣模樣就來氣,他一個耳光將一名把羽箭射上半空的亂匪扇了出去,罵罵咧咧的喊道:“老子養你們,平時一個個吹牛的時候都他娘的是神箭手,媽了逼的現在都他娘的慫了,要是敢傷了老子一匹馬,我吃了你們!”
“我告訴過你們,射箭的時候要瞄準了再射!瞄準了再射!”
王老七搶過一支還像點模樣的彎弓,一腳將那個嘍囉踹到了一邊。他兩臂較力,將那支粗弓拉滿,然後一箭射了出去。他的射藝在鉅野澤是數一數二的,這一箭隔著六十步遠硬是將一名賀若重山的手下從馬背上射翻了下去。一箭得手,他得意的笑了笑道:“看到沒!老子教過你們很多次了!”
“七當家威武!”
“七當家射藝天下無雙!”
“七當家真牛啊!”
一時間馬屁之聲此起彼伏,也不知熏臭了多少耳朵。
兩名手下扶著賀若重山退入人群中,他手下的人開始用羽箭還擊。雖然他們的射藝遠比鉅野澤的匪眾要強,奈何人數上吃了大虧。而且地形上他們也絲毫不佔優勢,他們在明處,而那些鉅野澤的嘍囉們則藏身在大樹後一邊射箭一邊躲藏。那些嘍囉們看到他們的戰馬和裝備都紅了眼,已經有人開始冒著箭矢往前衝殺過來。在無數次殺人放火中歷練出來的戾氣爆發出來,鉅野澤的嘍囉看著那些戰馬已經紅了眼。
“列陣!用馬圍起來擋箭!盾牌手在外面,弓箭手在裡面,慢慢的往回退!”
臉色慘白的的賀若重山大聲下令道。
跟隨了他一年多的手下彼此間十分熟悉,而且訓練有素,遠比張金稱的手下要精銳,雖然驟然遇襲死傷了二三十個人,但依然能在最快的速度內結成防禦陣型。而且,他們也比鉅野澤的嘍囉們明白道理,那就是馬再金貴,也不如自己的命金貴!所以,當賀若重山下令用戰馬擋箭的時候,他們沒有一個人有所猶豫。
三四十個馬賊自發的拿起盾牌圍成一圈,裡面的人則用弓箭不斷的反擊。結成圓陣之後,賀若重山的人開始緩緩的向後面退去。
“他們要跑!”
張金稱眉頭一挑,朝著前面喊:“老七!頂上去拖住他們,一個也別放走!”
王老七大聲答應,隨即舉起一面半扇門板做的巨盾,帶著自己的百十個親兵朝著前面衝了過去。他本就是悍勇之輩,平日裡出澤去搶掠的時候都是沖在最前面。靠著不怕死再加上一身不俗的本事,在鉅野澤中有著不低的威望。雖然他排行第七,但張金稱對他十分倚重,就連二當家李海,三當家鄭坤也不敢對他王老七指手畫腳。
“看!七當家上去了!”
“殺啊!別讓七當家把功勞都搶了!”
不少嘍囉跟在王老七後面衝了上去,而且人越來越多。雖然這樣,可賀若重山反而臉上輕鬆了不少。
“他們根本就不懂什麼叫打仗!”
賀若重山氣喘吁吁的說道:“放棄圍攻而是集中攻擊一點,把人數和地形的優勢都丟了,一群白痴!結方陣,朝追來的人攢射!”
隨著他一聲令下,六七十個馬賊分成六列,三排是盾牌手組成的防禦,在他們的隊列縫隙中則穿插著三排弓箭手,在賀若重山的指揮下,三四十支硬弓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攢射。只兩輪,就將後面追上來的鉅野澤亂匪狠狠的砸下去一截。跑在最前面的鉅野澤匪眾被攢射的羽箭成片的放倒,後面的人頂著,他們想退都退不回去!
中了箭的人嗷嗷叫著倒了下去,沒死的人在地上掙扎著想站起來,結果被後面湧上來的同伴再次推到,無數雙腳踩在他們身上,很快,掙扎的手臂就沒有力氣繼續揮舞軟軟的掉了下來,而他們身上穿著的粗製棉甲下開始滲出一股一股的血水,很快,棉甲下面就變成了一灘肉泥。有人奮力拉著同伴的腿想起來,結果卻把同伴一同拉倒在地。兩個人的呼喊聲很快就淹沒在人群裡,沒多久就再也聽不到一點聲音。
“讓開!”
王老七頂著巨盾往前衝,狠狠的將前面攔著的嘍囉撞開。
“都他娘的到老子後面去!誰再往前擠,老子就滅了誰!”
他著急的大聲呼喊,懊惱著,生氣著,咆哮著。明明佔盡優勢,可就是因為紀律性太差也沒有什麼戰術,六七百人往前衝,竟然硬是被對方三四十支弓壓制住。
聽到王老七的呼喊,鉅野澤的嘍囉們開始往後退,可這樣一來把本來就不寬的路堵得更加嚴實了,王老七想往前衝都沖不過去。
“哈哈!”
胸口還在流血的賀若重山慘白著臉大笑了兩聲,他伸手往前一指道:“那些王八蛋亂了!弟兄們,咱們來得時候怎麼說的?”
“為大當家報仇!寧死不回!”
六十幾個同時發出一聲吶喊。
“好!”
賀若重山掙脫開親兵的攙扶,抽出橫刀往前一指:“敢不敢跟我往回殺,把那些慫貨頂回去,殺張金稱!”
“殺張金稱!”
六十幾人再次齊聲吶喊,士氣如虹!
“那好!弓箭手,聽我的命令,看見那個舉巨盾的傢伙了嗎!攢射!”
呼!
三十幾支羽箭幾乎同時飛了出去,在半空中組成了一隻沉重的拳頭狠狠的砸在鉅野澤匪眾人群中。正在往後撤的亂匪立刻被撕下來一層,不少人都是後背中箭跌跌撞撞的往回跑。一時間,淤積在道路上的六七百嘍囉變得更加混亂不堪。
好機會!只要能把握住,敵人再多也根本就攔不住自己這些人的攻勢!
賀若重山大聲喊話道:“大當家對咱們怎麼樣!”
眾人一邊放箭一邊高呼:“情同手足!”
“咱們跟著大當家的時候發過什麼誓言!”
賀若重山再問。
“生同生!死同死!”
“你們怕死嗎!”
六十幾個人忽然爆發出一陣狂笑:“怕個屁!殺張金稱!”
“下去找大當家的喝酒咯!”
“弟兄們,咱們已經多活了幾個月,大當家在下面都等急了吧!”
“哈哈!殺張金稱啊!”
六十幾個人的鬥志完全釋放出來,人數雖少,卻如同一條奔騰的大河般令人心悸,他們狂笑著掉頭前行,硬生生將鉅野澤追出來的數百人壓得節節後退。王老七那面門板巨盾上先後擋了幾十箭,而本來擋在他前面的七八十個嘍囉竟然被射殺了個乾乾淨淨!
“老子的人呢!”
王老七大喊道:“跟我頂上去!”
他身後的百十名親兵立刻往前湧,護在他的左右。賀若重山指著王老七喊道:“只要幹掉那個持盾的,他們必潰無疑!”
“殺!”
三十幾名弓箭手放出最後一箭,將王老七的親兵射翻了十幾個。然後他們將彎弓隨手一丟,抽出橫刀往前衝去。在他們前面,三十名盾牌手舉盾前衝,速度越來越快!
賀若重山隨意撕下來一塊衣衫往懷裡塞了塞,堵著還在流血的傷口。他帶著人沖在隊伍中間,手微微顫抖著,臉色卻堅毅如山。
轟!
前面的盾牌手頂著盾撞在那些鉅野澤嘍囉們身上,就好像河流撞擊在堤壩上一樣立刻激蕩起一片血花。第一個馬賊狠狠的撞在王老七的巨盾上,硬是將這個鉅野澤中數得上的好漢撞得踉蹌了一下。王老七扛住巨盾,刀子往前一捅隨即沒入那馬賊的肚子裡。他手腕上一用力,鋼刀在那馬賊肚子裡轉了兩圈。
一腳將那悍勇的馬賊踹倒,還沒來得及收回刀第二個馬賊緊接著撞了上來。撞擊讓王老七連著退後兩步,他用盾牌在那馬賊的腦袋上狠狠砸了一下,然後一刀將那人的頭顱削了下來。血如泉湧中,他猙獰著再次往前走去。
“都給老子殺回去!”
王老七的喊聲才停,第三個馬賊已經奮不顧身的撞了過來。他兩手舉著步兵盾,狠狠的撞在王老七的門板上,哢嚓一聲,那門板終於不堪重負的呻吟了一聲隨即裂開。那馬賊帶著血跡的嘴角嘿嘿笑了笑,猛的往前一沖將王老七攔腰抱住。
王老七大驚失色,舉起刀狠狠的戳下來刺進那馬賊的後背。
那馬賊身子一顫,張嘴吐出一大口血。但他卻絲毫沒有放鬆雙臂,死死的抱著王老七的腰!
一刀,兩刀,三刀,被馬賊的悍勇嚇壞了的王老七接連在那馬賊後背上刺了五六刀,一直到那馬賊整個後背都給刺得血肉模糊完全爛掉。終於,他感覺到了那一雙抱著自己腰的手臂開始鬆動。那個人已經死透了,再也使不出一絲力氣。
可就在這人肉樊籠才鬆開的一剎那,一道雪亮的刀光在王老七眼前炸起!
那一刀,那一人,勢如破竹!
賀若重山,一刀將王老七的腦袋砍了下來,隨即抓住那顆碩大的頭顱高高舉起:“攔路者死!”
幾十個殘兵敗將,卻如群虎下山,勢不可擋!
作者:
朱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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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5-3 04:16 AM
第八十六章 生同生 死同死
當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的賀若重山手提王老七的人頭振臂高呼的時候,混亂不堪的場面忽然靜了一下。也不知道是錯覺,還是眾人這一刻都僵硬在原地沒了動作。或許是一個恍惚間的事,又或是很久很久人們才從震撼中反應了過來。
“七當家死了?!”
有人一臉不可思議的說道。
他看了看自己身邊的同伴,看到的是同樣震驚到無以復加的臉龐。在鉅野澤,七當家王安是近乎無敵的。澤裡數萬人都找不出個能打贏他的人,一直以來所有人習慣了那個叫做王老七的殺人狂魔沖在最前面將敵人殺光。可是現在,王老七竟然死了。一瞬間,竟然有人錯覺天崩塌了。
“老七!”
跟王老七感情最好的五當家楚雲發出一聲悲鳴,身子竟然搖晃了一下險些栽倒。
“大哥!”
他轉頭看向張金稱,後者的臉同樣難看的要命。
“老七死了!”
楚雲悲哀道。
張金稱點了點頭,陰沉道:“我不是瞎子,我看見了。”
“要給老七報仇啊!”
楚雲往前走了幾步,卻沒敢靠近張金稱身邊。
賀若重山掄動手臂,猛的將王老七的頭顱拋向張金稱。
“殺狗賊!”
他大喊一聲,擎著橫刀跌跌撞撞的往前衝了過去。在他身邊,還殘活的不足三十人的隊伍緊緊的護著他。那些臉上還在淌著別人鮮血的馬賊就好像從地獄鑽出來的惡鬼一樣,絲毫都不懼怕死亡。而堵在路上的的鉅野澤嘍囉們則被徹底嚇破了膽子,他們在反應過來之後立刻掉頭就跑,生怕跑得慢了被那些殺人惡魔一刀抹了脖子,數百人頃刻間好像被河流沖垮的堤壩一樣潰敗了下去。
三十幾個渾身是血的人,揮舞著橫刀追殺最少四百人的鉅野澤匪眾。場面看起來讓人震撼的無以復加,沒有人想到那些馬賊竟然敢掉頭殺回來。他們此時已經不再是一群人,而是一群嗜血的野獸。
“媽的!瘋子!一群瘋子!”
有人一邊跑一邊喊著。
“別擋著我,快走快走!那些傢伙他媽的根本就不是人!”
“瘋了,他們都瘋了!”
“救命啊!”
“大當家!快來救救我們啊!”
亂匪完全喪失了鬥志,比賀若重山的手下還要瘋狂的湧向後面。距離也就幾百米外,就是張金稱帶著的幾百人的隊伍。那些人都是張金稱的親兵,平日裡吃的比別人好,餉銀比別人多,而且還是鉅野澤中裝備最好的,每一個人都十分魁梧,遠比一般的小嘍囉要精壯的多。他們裝備了整齊的皮甲,手裡清一色都是大隋的制式橫刀,甚至大部分人還裝備了頭盔,很小的一部分人居然還穿著拼湊出來的鐵甲。
他們圍在張金稱身邊,雖然站在那裡沒有動,但已經有人的雙腿開始打顫,臉色發白。在他們面前幾百米外,就是數百名已經徹底崩潰了的亂匪。如果,被那些好像受了驚的羚羊一樣的敗兵撞上來的話,只怕他們也立刻會被撞的支離破碎!
“粘上去!粘上去!”
賀若重山吐了一口血,腳步踉蹌著往前衝。他拒絕親兵的攙扶,以橫刀遙指張金稱所在的位置聲嘶力竭的喊著:“粘在那些敗兵的後面,不要讓他們停下來!”
三十幾個殺紅了眼的馬賊用橫刀鋪出一條血路,也不知道有多少鉅鹿澤的嘍囉被他們從背後劈倒。
鋒利的橫刀輕而易舉的切開沒有護甲的後背,刀鋒將血肉剖開,血瀑布一樣湧出來,將馬賊的臉上塗抹滿了還冒著熱氣的血液。後背上巨大的創傷雖然不會立刻致命,但足以讓人失去全身的力氣。巨大的口子肉往兩側翻著,整齊的刀口裡依稀還能看到白森森的骨頭茬子。
“殺!”
一個馬賊奮力揮刀將敵人的後背劈開,然後再一刀從後面捅進去。刀鋒卡在脊椎骨上,他費了很大的勁也沒能將刀子抽出來。已經徹底殺出了獸性的馬賊索性將橫刀用力往前捅,刀尖在那嘍囉的前胸上一次一次的穿出來,刀鋒在骨頭上發出一聲一聲難聽的嚓嚓的摩擦聲,就好像鋼鋸鋸在金屬上的聲音相差無幾。這是一種能讓人聽了立刻就冒出一身雞皮疙瘩的聲音,如半夜磨牙。
終於,他抽出了橫刀,低頭看時,發現刀鋒上已經被骨頭崩出了不少細小的缺口。
一個鉅野澤的嘍囉啊啊的叫著,渾身顫抖著拼命往前擠。他嚇得臉色慘白沒有一絲血色,眼神散亂。忽然,他被腳下的屍體絆了一下向前撲倒,還沒等站起來,一隻腳踏在他的後背上又硬生生的將他的身體踩了下去。他身後的馬賊一臉鮮血的獰笑著,舉起橫刀然後猛地向下一刺!
橫刀從那嘍囉的後腦貫入,又從前額穿了出去。冰冷的刀鋒將腦殼裡的東西全部絞碎,瞬間,恐懼的表情就在那嘍囉的臉上定格。刀子穿破頭顱後深深的刺進了土地裡,血順著刀鋒也灌注了進去。當橫刀抽出來的時候,白色的粘稠物從刀口中緩緩的流了出來。
就好像被幾十隻猛虎驅趕著的羊群,那些鉅野澤的敗兵瘋了一樣往回跑。他們甚至不敢回頭去看,也不管有多少同伴被那些瘋子一刀一刀的砍死。
“快!”
鉅野澤的三當家鄭坤急切道:“快,來人!頂上去攔著他們,不能讓他們撞過來!”
他手下的七八十個親兵猶豫了一下,還是硬著頭皮頂了上去。他們揮舞著兵器,試圖將潰兵攔住。但那些已經被嚇破了膽的潰兵怎麼可能停下來,沒堅持兩分鐘,鄭坤的親兵就被沖散。還有幾個人被急了眼的潰兵用刀捅死,下手的時候一點都沒猶豫。其實他們這個時候根本就不知道攔在自己面前的是誰,他們只是胡亂的用刀劈砍著完全不分敵我。
“大哥,快調集人馬堵住他們吧!”
死了十幾個親兵的鄭坤心疼的想哭,帶著哭腔乞求張金稱派人堵上去。
“來人!”
張金稱寒著臉看了鄭坤一眼,隨即舉起手揮舞了一下:“放箭!”
“啊!?”
鄭坤愣了一下,隨即抓著張金稱的手臂吼道:“大哥!不能啊,我的人還沒撤回來!”
張金稱冷冷的看了鄭坤一眼,大聲喊道:“還他娘的等什麼!給我放箭!”
他身旁的數百甲士立刻將彎弓舉了起來,隨著親兵首領的一聲令下,數百支羽箭密密麻麻的壓了過去。噗噗的悶響傳出,頃刻間就有數十名嘍囉被羽箭射翻在地。首當其衝的就是鄭坤的親兵,他們堵在最後面,羽箭覆蓋過去的時候他們連躲都沒地方躲。數百前路後路都被堵住的潰兵哭爹喊娘的叫著,撕心裂肺的罵著,但無論是前方射箭的同伴還是後面瘋狂殺人的馬賊,沒有人同情他們。
“繼續射!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停!”
張金稱陰沉著臉下令道。
他手下的親兵再次拉開弓弦,數百支羽箭頃刻間第二次覆蓋了過去。冰雹打在荷塘裡一樣,濺起來的血花將一人高的天空染紅。後面的瘋子們用刀在砍,前面的袍澤用箭在射,那些敗兵悲哀的發現,無論往哪個方向逃都是死路一條。
張金稱的親兵遠比那些普通嘍囉要精銳,四輪羽箭過後,還能往前跑的潰兵已經沒有多少人了,而逐漸的,殺紅了眼的馬賊也暴露在羽箭之下。
“射射射!”
張金稱忽然瘋了般的大吼起來:“射死他們!”
“賀若大哥!”
一個親兵一把扶住賀若重山,在他耳邊喊道:“賀若大哥,你不能再往前衝了!我讓兄弟們護著你走,我帶幾個人斷後!”
賀若重山因為失血過多神智上已經開始模糊起來,腳步踉蹌著,他緩緩的搖了搖頭,費力的吐出三個字:“毋寧死!”
親兵咬著嘴唇,看著賀若重山慘白如紙的臉,淚水滾滾而落。
“殺……殺張金稱,為大當家報仇!”
賀若重山艱難的邁著腳步,血水順著他的嘴角不斷的滑落。他的聲音很輕,因為他已經幾乎沒有力氣說話。
“賀若大哥說!殺張金稱!”
扶著他的親兵哭著大喊一聲,隨即架著他大步往前走去。
一個又一個同伴被羽箭射死,但沒有一個人後退!
“生同生!”
當所有的鉅野澤敗兵被射死之後,剩餘的二十幾個馬賊手挽著手,緊緊的攥著生死兄弟,每個人的臉上都是一種超脫生死的平靜。他們的目光盯著已經不足百米外的張金稱,有一股火焰在眼睛裡燃燒。他們互相攙扶著,一起走人生最後一段路程。
“死同死!”
他們高聲而歌,步步踏血。
張金稱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陰沉的好像天空中的厚重陰雲。他瘦小的身軀微微顫抖著,也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恐懼。在他的視線中,二十幾個渾身是血的漢子手挽著手大步前行,一往無前。
噗!
一支羽箭射在賀若重山的心口上,羽箭深深的沒入了身體中。他的身子猛地顫抖了一下隨即軟軟的倒了下去,而他的眼睛裡沒有一絲痛苦有的只是不甘和遺憾。
“扶著我!”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嘶喊道:“別讓我倒在仇人面前!死,我也要站在死!”
最後剩下的六名馬賊湧上來,圍成一圈手臂連著手臂將賀若重山扶住。他們就好像一群朝聖的摯誠信徒,而賀若重山已經漸漸失去生機的軀體就是他們朝拜的聖山。
最後一滴血從他的嘴角滑落,賀若重山笑了笑,喃喃低語:“生同生……死同死。”
隱約中,他看到一支羽箭飛向自己的面前,那麼快,快到他來不及閉上眼。
一柄黑刀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劃了過來,鐺的一聲將那支羽箭擊飛。
少年郎橫刀立馬,似自天際而來。
作者:
朱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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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5-3 04:17 AM
第八十七章 問還有幾人在?
李閒刷刷兩刀將兩支羽箭劈開,回頭看了一眼已經奄奄一息的賀若重山。他心情很沉重,緊趕慢趕,還是晚了。
“誰還能動!帶他走!”
李閒喊了一聲,隨即將背後的硬弓摘了下來。還活著的兩個馬賊互相看了一眼,隨即點了點頭。他們兩個架起賀若重山嚮後面退去,然後將他放在一匹戰馬上。兩個人分別上馬,拉著那匹載著賀若重山的馬往澤外方向走。
“想跑!”
張金稱眼神陰寒,指著前面喊道:“誰先殺了他們,誰就是七當家!”
幾輪羽箭射殺了數百名同伴,張金稱的親兵們已經殺出了戾氣,聽到大當家這句話之後,他們嗷嗷的叫了起來紛紛抽出橫刀往前衝去。
百步外,李閒端坐在大黑馬上,緩緩的搭上一支破甲錐,硬弓拉開,如滿月,他的眼睛微微瞇起,看著百步外那個站在人群中顯得很瘦小的錦衣男子。
“死!”
李閒猛的發出一聲暴喝,隨即鬆開了弓弦。
那支破甲錐嗖的一聲疾飛而出,在半空中畫出一道漂亮的軌跡如雷如電般直奔張金稱而去。李閒的喊聲如一聲炸雷,驚破漫天烏雲。那箭太快,快到張金稱只來得及微微閃身,而站在他身邊的親兵才舉起盾準備擋在前面那箭已經一閃即逝,快到所有人都在這一刻變得僵硬,快到連時間似乎都停止了下來。
噗!
破甲錐正中張金稱的胸口,巨大的力度下,張金稱瘦削的身軀猛地向後一仰栽倒了下去,隨即被沖上來保護他的人群淹沒。這麼遠的距離一箭命中,幾乎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除了洛傅和朝求歌之外,那些鉅野澤的草寇誰也不曾見過如此出神入化的箭法!那箭仿似從天際而來,根本不屬於人世間。
場面一剎那間安靜下來,似乎全都被這一箭所石化。
“走!”
李閒調轉馬頭,洛傅和朝求歌兩個人緊隨其後。這時,那兩個護著賀若重山離開的馬賊才跑出去十幾米遠,由此可見李閒這一箭的速度有多快。而李閒撥轉馬頭跑出去三四步後,那些嚇傻了的鉅野澤反賊才醒悟過來。
“殺了那個騎黑馬的傢伙!”
“他殺了大當家!”
“給大當家報仇!”
就在眾匪徒衝上去準備替張金稱報仇的時候,三當家鄭坤卻冷笑起來。他站在原地根本就沒有動,只是看著人群密集處尋找著張金稱的影子。他的臉上沒有一絲慌亂和悲傷,甚至還帶著幾分快意!
他之所以這樣,因為他知道剛才張金稱為什麼下令放箭!
被射殺的那些亂兵,有一大半是他的人!包括他麾下那些忠心耿耿的親兵在內,至少有四百人是他山字營的兵!張金稱對他早有意見,這一年來不斷的打壓著他。鄭坤心裡很明白,還不是因為自己在鉅野澤中人緣好危及到了張金稱的地位?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他已經幾次勸說張金稱稱王卻反而被張金稱斥罵。他知道以張金稱那種陰森的性子,早晚會有對自己下手的那天。可是他沒想到,張金稱居然用這樣的方法把自己數百名親信屠殺殆盡!
而且他還找不到說理的地方!
沒錯,是他的人潰敗了,而潰敗的士兵如果衝擊本陣的話說不定自相殘殺下鉅野澤會爆發出有史以來最大一次危機。所以,張金稱有足夠的理由下令殺人。誰都不會說張金稱做錯了,就算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張金稱打的什麼算盤,但還是沒有人敢站在他這邊,尤其是,他的親信已經都死了。
雖然他麾下山字營還有一千多戰兵,但那些人根本就不會跟著自己造張金稱的反!
他想過很多次離開鉅野澤自立門戶,但方圓幾百里內沒有比鉅野澤更好的地方安身,而且就連知世郎王薄,已經舉了旗號收攏孫安祖殘部的竇建德都不敢輕易與張金稱為敵!自己手下只有幾百忠心的手下,他就算走又能走到什麼地方去?他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反了的話,那些平日里和自己關係不錯的人,沒有幾個敢站在自己這邊。
所以,當那個騎黑馬的人一箭將張金稱射翻在地的時候,鄭坤非但沒有什麼焦急,反而心中充滿了快意!
張金稱,你個王八蛋,死吧!
鄭坤在心裡開心的大喊,仿似那一箭是自己親自射出去的一樣。
“可惜……”
李閒在調轉馬頭的時候輕聲嘆了口氣。
那一箭沒有命中要害。
但他卻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再發第二箭了,湧上來的鉅野澤匪眾已經堵死了線路,而另一則包抄過來的人也快將出澤的路堵住,再不走的話,他也要陷在這裡。
鉅野澤的五當家楚雲親自帶著幾百人衝了過去,從一側迂迴想將李閒他們的後路堵住。他一邊跑一邊下令手下放箭,很快,那兩個帶著賀若重山往外衝的馬賊就被射落馬下。其中一人肩膀上挨了一箭,他咬著牙從地上爬起來,抓著載著賀若重山那匹戰馬的韁繩,奮力的往外跑。
噗!
又一支羽箭飛來,射在他的咽喉上。箭簇從他的脖子裡穿透了過去,一股血箭猛的噴了出來。
在臨死前,他拼盡最後的力氣狠狠在那匹戰馬的屁股上拍了一下。
那馬一聲悲鳴,撒開四蹄衝了出去。
“放箭!快放箭!”
楚雲一邊大喊一邊往前衝,他手下的親兵開始瞄準那匹戰馬放箭,幾十支羽箭飛過去,至少有三四支命中。有一支箭還射穿了戰馬的脖子,那馬啾啾的叫了幾聲向前撲倒了下去。撲通一聲,賀若重山狠狠的摔在地上。
李閒的眼神驟然一凜,他連續射了五箭,將沖在最前面的五個嘍囉射翻,一邊發箭一邊朝著賀若重山沖了過去。洛傅和朝求歌在他身側保護,用橫刀將射來的羽箭紛紛撥落。只是,聚集過來的叛賊已經越來越多,一開始還只有千餘人,到了現在竟然有不下五千人湧了出來。出澤的路逐漸被堵死,前面黑壓壓的都是人。
眼看著那首領模樣的叛賊已經衝到了賀若重山身邊,李閒猛的爆發出一聲怒喝:“擋我者死!”
他連續三箭射了出去,將護在楚雲身邊的親兵射死,硬生生的將楚雲向後逼退了四五步,而他則催動大黑馬往賀若重山那邊衝。洛傅和朝求歌一手持刀替李閒擋箭,另一隻手端著連弩不停的扣動機括清理前面擋著的亂匪。
可鉅野澤的匪眾實在太多了,多到堵住他們三個人幾乎沒有什麼困難。
楚雲在十幾個親兵的保護下終於到了賀若重山的身邊,他一腳將趴在地上的賀若重山踢得翻過來面孔朝上。楚雲看著這個明顯已經奄奄一息的傢伙,想到之前自己最好的朋友王老七就是被這人一刀削掉了腦袋,他心中就有一股火騰的升起來。
“殺我兄弟!”
楚雲狠狠的罵道:“你他媽的去死吧!”
而此時,神智已經不清的賀若重山還在喃喃的低語著:“生同生……死同……死。殺張金稱,殺……報仇。”
“去死!”
楚雲猛的舉起橫刀,對準賀若重山的頭顱就要刺下去。
噗!
一柄短刀從楚雲的背後刺入,那刀剛好刺穿了他的身軀。刀尖在心口上鑽了出來,一滴殷紅的血從刀尖緩緩的滴了下去。舉著橫刀的楚雲表情僵硬住,不可思議的低頭看了看。只是,他才低下頭,那刀尖就迅速的消失不見了。很快,刀尖再次出現。站在他身後的那人一刀一刀的捅在他的後背上,每一刀都是前後通透。也不知道他身後那人與他有什麼深仇大恨,下手竟然這麼狠。
楚雲艱難的轉過頭,看到那人面孔的時候忽然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隨即從嘴裡噴出一大口血,身子一軟到了下去。
殺了楚雲的那人面無表情的看著倒下去的屍體,彎腰將重傷的賀若重山抱了起來。
“我投靠過來,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給大當家報仇!”
那人抱著賀若重山,一字一句的說道:“咱們跟隨大當家的時候都發過誓言,生同生,死同死。我沒忘,大當家死了,我沒死,不是我貪生,而是因為如果不殺了張金稱我沒臉下去見大當家!兄弟,你比我強!我早該像你這樣的,就算殺不了張金稱,也不能讓人瞧不起孫安祖手下的兄弟!”
他站直了身子,猛的一聲大喊:“老子問一句,高雞泊的兄弟們還有幾個!”
一聲高呼之後,就聽見四面八方竟然同時都有回應傳來!
“我在!”
“我在!”
“我在!”
看樣子,從側面密密麻麻聚集過來的人群竟然有一大半發出了呼喊。
“殺出去!帶咱們的兄弟們走!咱們已經給大當家的丟了臉,今天咱們就讓鉅野澤裡這群混蛋們看看,咱們孫家軍是不是孬種!”
抱著賀若重山的那漢子一聲大吼,隨即一指前路:“殺出去!”
竟然有上千人揮舞兵器突然對身邊的鉅野澤嘍囉們下手,頃刻間就將鉅野澤的人幹掉了七八百人。圍追過來的攻勢猛然間一窒,已經漸漸成形的包圍圈轟然崩碎!誰也沒有想到,這個時候投靠了張金稱的孫安祖的手下會突然發難!他們本來都已經被張金稱打散分開安置在各營,沒想到今天他們在這樣一個場合下聚集在了一起。
“兄弟!多謝你仗義相救,敢問尊姓大名!”
抱著賀若重山的精壯漢子抬頭問已經衝到近前的李閒。
李閒道:“沒時間扯這個,帶你的人,分成兩隊,一隊開路一隊斷後,把能射箭的都安排在後面!“
那人微微一怔,隨即點頭道:“好!”
李閒伸手將賀若重山接過來,對那人道:“別戀戰!”
那人嗯了一聲重重的點了點頭,隨即開始調度人馬,看他的樣子似乎在孫安祖的手下中頗有威望,那些士兵們好像都認識他。在他的指揮下逐漸列陣,分成兩部分朝澤外殺去。孫安祖本就是大隋府兵將校出身,兵法上頗有造詣。這個人算是孫安祖的關門弟子,雖然沒有師徒之名,卻盡得孫安祖在兵法上的真傳。他屈身鉅野澤,本就是為了尋找機會替孫安祖報仇。今日賀若重山等人突然殺來,倒是讓他也有些措手不及。聯絡人手耽誤了很長時間,人馬都被張金稱分散,他能做到現在這個地步已經殊為不易了。
千餘人的隊伍在他的指揮下,雖然略顯慌亂但也勉強整頓了陣型。那些鉅野澤的嘍囉們被突如其來的打擊打的懵了,竟然阻擋不住。
衝出鉅野澤之後,大隊人馬不敢耽擱加速離開。
而張金稱生死不明,鉅野澤中竟然沒有人敢追出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5-3 04:18 AM
第八十八章 需要人
“高雞泊現在被竇建德佔了,大當家手下的兄弟有兩三千人都投奔了他。咱們大當家舉旗的時候,就是竇建德傾盡家產幫忙的。這個人據說極為義氣,現在賀若大哥身受重傷,要不……”
帶著人殺出鉅野澤的那人走到李閒身前,試探著問了一句。
李閒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賀若重山道:“這是你們的事,我不認識你,也談不上什麼一見如故,賀若大哥現在急需救治,如果高雞泊有良醫,你們帶著他去就是了。”
他態度有些生冷,臉上也沒有什麼熱情。
對於這個最後時刻殺出來的人,表面上看起來李閒應該感激他才對,但李閒對這個人卻沒什麼好感,總覺得此人心機太深沉了些。若是在張金稱的人沒有大規模的聚集過來之前,他只需帶著二三百人,足以將賀若重山救出去。但是顯然,這個人沒有那個打算。若不是李閒最後一箭射翻了張金稱,只怕這個人還要潛伏下去不會站出來。
沒錯,他是為了給孫安祖報仇才這樣做的。
但李閒真的對這種冷靜到不近人情的人沒有什麼好感,雖然,在很多時候李閒也希望自己是個這樣的人。從還在襁褓中開始,他見過了太多的生死離別和陰謀詭計,有時候李閒真想做一個六親不認的冷血人,只要能保證自己不死就行。可是,他真的做不到。
因為他知道,真的能做到冷血的話,就必須將自己的心封死,除了自己之外再也不能放進去任何一個人。如果誰真的做到了這一點,那麼無疑,他將強大無匹。
李閒面前的這個人,雖然做不到那種絕對的冷靜,但遠比一般人要沉得住氣。這樣的人,進一步則是梟雄,退一步,則是敗類。
“我叫紀皓天,孫大當家手下排行第九。你可以叫我紀小九,看樣子我年長你幾歲,如果不介意你也可以和他們一樣,叫我一聲小九哥。”
他歉然的看了李閒一眼道:“我不認識賀若重山。”
李閒一怔,忽然醒悟自己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紀皓天在李閒身邊的草地上坐下來,嘆了口氣道:“我進高雞泊晚,賀若大哥這一年多一直在塞北,我沒見過他。說實話,我甚至不知道有賀若重山這麼個人。從跟了孫大當家之後,我一直研習兵法很少出門也很少接觸到別人。賀若大哥他們進鉅野澤的時候,我根本就不知道是自己人來了…… ”
他抬起頭看了李閒一眼,苦澀一笑。
“要不是之後我聽到他們喊殺張金稱,生同生,死同死,我也不知道他們原來都是孫大當家手下的兄弟。”
他的表情很真誠,話裡沒有什麼虛偽。
“無論如何,謝謝你,我籌謀了很久,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下手。我替高雞泊的兄弟們謝謝你,你殺了張金稱,替大當家的報了仇。”
他看著李閒說道:“知道剛才我為什麼問你咱們怎麼走嗎?”
李閒搖了搖頭。
紀皓天極認真的說道:“當初我們兄弟發過誓言,無論誰替孫大當家報了仇,我們就奉他為大當家,就是孫大當家的接班人!你殺了張金稱,從今天開始,這千把號兄弟的命就都交給你了。”
見李閒的表情變化,紀皓天道:“別推辭,這是兄弟們的血誓,你推不掉!”
李閒緩緩搖了搖頭道:“我推的掉。”
他挨著紀皓天坐下來,看著不遠處擔架上躺著的賀若重山道:“我那一箭,應該沒能殺得了張金稱。偏了一些,沒射中要害。所以,你們未來的路還得你們自己做主,至於是不是去高雞泊投奔竇建德,我無權過問。另外,我勸你早下決斷,雖然我給賀若大哥上了藥,但他傷得實在太重,失血太多,如果再耽擱……我怕他沒幾天好活了。”
出乎李閒的預料,紀皓天沒有表現出什麼驚訝和失望。他只是點了點頭,聲音壓得很低:“我知道”
李閒詫異的看了紀皓天一眼,不明白既然紀皓天知道張金稱沒死,為什麼還要說上面那些話。而且,張金稱沒死,或許除了張金稱自己之外當時也就李閒最清楚,那箭出手之後,李閒一直盯著。紀皓天說他知道,他怎麼知道的?
“張金稱習慣在衣袍下面穿兩層鏈甲!”
似乎是看出了李閒的詫異,紀皓天解釋道:“那一箭沒射張金稱的咽喉,我就知道他死不了。張金稱為人狡猾陰險的狠,不信任任何人,他只信得過自己。當然,你已經很了不起了。”
紀皓天由衷的讚許道:“一百步的距離,正中胸膛,很厲害!”
李閒搖了搖頭:“我只想知道,為什麼你明知道張金稱沒死,偏偏還要裝作以為他死了?”
紀皓天笑了笑,低著頭拔了一根野草放進嘴裡咀嚼:“現在兄弟們人心很亂,必須有人來統領他們,不然散開的話,早晚會成為一方的禍害。他們現在都認為你已經殺了張金稱,這很好,隨起碼讓他們有了目標,那就是跟著你這個孫大當家的繼承人。如果現在他們知道張金稱沒死的話,害怕鉅野澤中的人報復,他們肯定亂起來。說不定還會有人跑回鉅野澤去,跟張金稱告密說出咱們的行跡。”
“紙裡包不住火。”
李閒道。
紀皓天道:“沒關係,以後他們若是知道了張金稱沒死,你再帶他們去殺一次就是了。最主要的是,現在必須讓他們以為張金稱已經死了。所以,無論是回高雞泊投奔竇建德,還是遠走他鄉,必須得有個人站出來領著他們。而你,是唯一的人選。”
李閒道:“他們聽你的。”
紀皓天搖頭道:“他們不聽我的,他們只看是誰給孫大當家報了仇。當初我說服他們假意投降張金稱的時候,就是告訴他們早晚我會給大當家報仇。竇建德之所以那麼快就佔了高雞泊,也是因為他宣誓要給大當家報仇。”
他解釋道:“道理其實很簡單,看似在殺出鉅野澤的時候他們聽我的命令。其實,你應該看出來了,他們執行的並不徹底。那是因為在那種情況下,其實無論誰站出來他們都會盲目的聽從,因為那個時候他們想走,大仇已經報了,他們想離開。我只不過是藉了那個時間的勢而已,現在你要是讓我再指揮他們,沒幾個人聽我的。我知道你不信,但這就是事實。”
“所以,不管你樂意還是不樂意,都必須把這個責任扛起來。”
李閒皺眉道:“這不是屬於我的責任,我之所以來……”
紀皓天打斷他後面的話,指了指賀若重山道:“你來,是為了賀若大哥對吧?如果他現在沒有昏迷,一定和我的選擇一樣。”
李閒怔住,良久無語。
紀皓天繼續勸說道:“這樣吧,如果你實在不想淌這個渾水,可以暫時委屈一下,等過幾天找個能安家的地方,你再走。”
說完之後,紀皓天就不再言語,而是坐在那裡靜靜的等待著李閒的答案。李閒抬起頭再次看向賀若重山,隨即長長的呼出一口濁氣。
“大隊人馬不能去高雞泊!”
李閒忽然開口道。
紀皓天眼神一亮,隨即點頭道:“你說了算!”
李閒嗯了一聲道:“我把人給你帶到燕山,前陣子朝廷的人剛剛梳理過山上的馬賊,現在回去很安全!到了燕山之後,我過一陣子就離開,人還是你的人!”
“賀若大哥呢?”
紀皓天道:“要不這樣,我派人先去找郎中,然後把賀若大哥送到竇建德那裡。就告訴他賀若大哥是帶著人給孫大當家報了仇的英雄,竇建德不敢把他怎麼樣,相反,若是他想收攏人心,就得好好給賀若大哥治傷!咱們現在沒有藥品,燕山上荒涼,只能耽誤了賀若大哥的傷勢。”
李閒點頭道:“就這麼辦吧。”
紀皓天站起來,恭恭敬敬的對李閒施了一禮:“謝謝你,從我決定給大當家報仇開始,擔子就壓在我肩膀上,現在擔子給了你,我可以輕鬆了。”
他轉身,走向那些孫安祖的麾下士兵。
“咱們現在已經有了大當家!他叫李閒,就是他,一箭射殺了狗賊張金稱!就在剛才,他已經答應帶著大家找一處安身立命的地方了!”
紀皓天高聲道。
“好!”
“嗷!”
人群爆發出一陣歡呼。
沒有人看到,紀皓天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狡猾。
“安之,你答應他了?”
洛傅等人聚過來圍在李閒身邊,他們的視線都注視在李閒的臉上。陳雀兒是個急性子,才蹲下他就迫不及待的問道。
李閒點了點頭:“答應了,我答應他們,帶他們找個安全的地方落腳。”
“去哪兒?”
“回燕山!”
鐵獠狼笑了起來,眼神明亮。他看著李閒道:“少將軍,這樣做就對了。說實話……咱們現在需要人手!血騎和鐵浮屠的兄弟們差不多都死了,要想安身立命,必須要聚攏一批人才行。這些傢伙雖然都很菜,但只要給我三個月,就能操練出基本的戰術。世道就要亂了,有了這些人,就算咱們只想在燕山上安居不想淌渾水,也穩妥!”
李閒點了點頭,沒說話。
只是,在他心裡有一個聲音歉然的說道:是啊……我需要人。
同樣沒有人看到,他若有若無的看向紀皓天的視線中,有一絲異樣的色彩一閃即逝。很快,快得沒有人能捕捉那眼神中的含義。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5-3 04:21 AM
第八十九章 養狗,養肥了吃肉
上谷郡,易水河畔,駁牛山。
山腳下有一片桃林,已經進了十月,桃花早已經落盡,山桃也早已經被摘了個乾淨,就連桃葉也不復嫩綠開始片片凋落。桃林中有一座茅屋,低矮,卻並不破舊。簡單到連院子都沒有,似乎主人懶得去插一圈矮矮的籬笆牆。桃林看起來有些蕭條,而茅屋看起來孤零零,兩者放在一起,整個秋天似乎都變得加倍蕭瑟起來。
桃林外就是易水,並不波瀾壯闊,卻看不到泛舟河上的漁翁,看不到草地牧牛的孩童,當然也就更看到河畔浣衣的村婦。
這裡有一座山,一條河,一片桃林,一座茅屋。
茅屋外的青石板上,坐著一個垂著頭瞇著眼好像睡著了一般的老人,而事實上,他的眼睛一直在動,看似枯坐的老人盯著地上的一段枯枝,枯枝上有一隻迷路的螞蟻正在來來回回的爬。老人坐在那裡,如那段枯枝一樣的手微不可查的顫抖著,似乎是受不了秋風的涼,又或是在替那隻找不到家的螞蟻著急。
老人的身邊,趴著一隻老狗。
十月的山中,早已經沒了悶熱,可老狗還在吐著舌頭喘息著,也不知道是剛才追逐那隻頑皮的野兔累壞了它,還是它已經老到閉不上嘴的地步。
老人瞇著眼睛看螞蟻,老狗瞇著眼睛看老人。
風從桃林經過,吹響了樹枝,也吹響桃林外的鈴鐺。
鈴鐺在一個小女孩的手裡,小女孩在一個彪悍男子的懷裡。
一行五六人,出現在桃林外面。眾人在桃林外下了馬,步行著走進了桃林深處。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身材瘦削臉上有一道猙獰刀疤的漢子,一身的風塵僕僕。他後面是一個比他還要壯碩幾分的男子,懷裡抱著一個看起來粉雕玉琢般精緻漂亮的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兩個彪悍男人的後面,則是兩個令人眼前一亮的美麗女子。走在稍微靠前的看起來年紀稍微大些的女子,就好像粉裡透紅成熟的令人垂涎欲滴的桃子。靠後些的那個年紀小的女子,看起來則像是一朵三月中逆著風盛開的山桃花。最後面走著的是個看起來有些懶散的年輕男子,嘴裡還叼著一根已經枯黃的毛毛草。
夕陽將這一行人的身影拖出去很長很長,在桃林中穿行的影子就好像飄飄蕩蕩的孤魂野鬼。
他們當然不是鬼,而是幾個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的人。
當老人看到那臉上有刀疤的男子後,瞇著的眼睛瞬間睜大。就連已經彎曲的背脊,也不由自主的挺直了幾分。
“達溪?是你麼?”
老人抬起頭,有些詫異的問道。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達溪長儒,他看到那老人後釋然的笑了笑道:“你怎麼還沒死?”
老人孩子般撇了撇嘴:“我記得跟你說過的,我最少能活到八十歲,而你最多只能活到五十歲,你還沒死,我怎麼能死?”
達溪長儒不留客氣的譏諷道:“你說過的話有幾個能當真的?我記得當年你還是散騎侍郎的時候,還信誓旦旦的跟我說過,那個人會成為被人稱頌萬世的千古一帝來著。如果你說的當真,又怎麼跑到這駁牛山來苟延殘喘?”
那老人哼了一聲道:“就算如你所說,我好好的在這桃林中等死,你幹嘛又來打擾我的清淨?”
達溪長儒哈哈笑了起來,指著老人的鼻子道:“你想躲清靜就能躲?老子想找你,別說一座駁牛山,就算鑽進東海裡也休息藏得住。你今年已經六十多歲了吧,我也才過三十歲,所以看見你我就想告訴你,我肯定來得及給你辦一個風風光光的葬禮,燒爆竹,敲鑼打鼓,好好的送你上路。當然,如果你死的比我晚,也可以為我那樣做。”
“達溪長儒!你要是千里迢迢的跑來只為來譏諷我,那我並不歡迎你。”
老人一本正經的說道。
達溪長儒見他認真,於是作出一副同樣認真的表情說道:“我自然不是來譏諷你的,而是來給你送一個聰明伶俐的徒兒的。說起來你應該謝謝我才對,不然你那一身出神入化的醫術只怕都會隨著你一起埋進爛桃葉中,腐朽,發臭,然後被人遺忘。”
“徒兒?”
老人愣了一下,隨即怒道:“不要!”
他顫巍巍的站起來,往前走了幾步指著達溪長儒的鼻子尖說道:“你說讓我收徒弟我就收徒弟?雖然我欠了你一條命,但你休想左右我的想法!”
達溪長儒根本不理會他,而是對不遠處那漂亮的小女孩招了招手道:“小狄,來,見過這個糟老頭子,以後他就是你師父了,叫師父。”
小女孩乖巧的跑過來,仰著精緻的小臉一本正經的打量著老人枯葉一樣的臉。
“不許叫!”
老人嘶啞著嗓子喊,而伏在地上的老狗也站起來,對那些陌生人露出了已經不再鋒利的牙齒。
“爺爺”
仰著小臉瓷娃娃一般的小狄笑了起來,清清脆脆的叫了一聲。那聲音傳出去好遠好遠,讓整片桃林似乎在這一瞬間都充滿了生機。
老人怔住,身子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你叫我什麼?”
老人的嗓子更加的沙啞了,沙啞的好像北方風沙洗禮過的漏氣牛角。
“爺爺”
小狄的聲音在桃林中顯得那麼空靈,那麼好聽。
老人情不自禁的彎下腰,抬起枯木般的手指在小狄精緻小巧的鼻子尖上輕輕點了一下。這一刻,刻意被他塵封起來的往事一幕一幕不可抑制的湧了出來。那一年,大隋五十萬雄兵渡過大江,摧枯拉朽般覆滅了南陳。天塹擋不住充滿了朝氣強大無匹的隋兵,更何況已經腐朽不堪的南陳朝廷?
那一年,國破,家亡。
那一年,他的兒子,兒媳,還有才五歲的小孫女,都去了另一個世界。
那一年,他還叫許智藏,是陳國的散騎侍郎。
“爺爺不哭喔。”
小狄展開一塊乾淨的手絹,認認真真的將老人渾濁眼中溢出來的淚水擦拭掉。她的動作很小心很小心,輕柔的好像在哄一個比自己還小的孩子。
“爺爺,我給你看安之哥哥給我留下的東西,你就不許哭了喔。”
小狄從懷裡取出那本李閒的筆記,遞給老人。老人顫巍巍的將筆記接過來,慈愛的看了小狄一眼道:“好,爺爺看看,是什麼好東西。”
幾分鐘之後,老人抹了一把鼻涕叫道:“這是哪個瘋子寫的!真他媽的……真他媽的是個天才!”
小狄嚇了一跳,怔怔的看著老人。
“哈哈!”
站在最後面的獨孤銳志得意的笑了起來:“我就說,誰看了也會說安之那小子是個瘋子!”
紅拂和歐思青青同時瞪了獨孤銳志一眼,異口同聲道:“還是天才!”
……
……
跋涉上千里,晝伏夜行,李閒帶著千餘人的隊伍繞過州府關卡終於再次回到了燕山上。十八騎離開燕山後奔赴幽州,如今繞了一個大圈子又翻了回來,應該算得上一個小小的不會被人發現的輪迴。文刖和他的龍庭衛早已經離去,山上廝殺地的屍體也都已經掩埋。幾個月後,墳包上已經長出了一層野草。
燕山這一帶,算是沒有官府管轄的地方。大隋宣布燕山是大隋的領土,所以草原人不敢輕易接近這裡。而處於長城外的部分,隋人也不會輕易越過去。大隋的邊軍不會容忍草原人靠近這裡,因為這是一個強大帝國的邊界,誰不請自來,那就殺了誰。大隋的士兵們都是驕傲的,所以,文刖明明是來追殺李閒的,可當他看到突厥狼騎出現在燕山的時候才會乾脆利落的下令將那些傢伙殺光。
當然,文刖也不可能將這件事隱瞞,大業皇帝楊廣肯定會知道,卻不會在即將征伐高句麗的關頭對突厥人怎麼樣,所以,殺了人的大隋不會宣揚。同樣的,阿史那去鵠也不會宣揚,除非他想將即將雲集在涿郡的百萬大軍引向草原。
所以,燕山上現在很安全。
就在那個與突厥人廝殺的地方,李閒停了下來。
“就在這裡吧,依著山坡建一座寨子。”
“這裡地勢似乎並不太好。”
紀皓天仔細看了看地形道:“這裡一面緩坡,另一側是峭壁,三面中有兩面是密林,一旦有人來襲的話,很難撤出去。”
“這裡地勢的確不是最適合的。”
李閒一字一句的說道:“但既然你推我為大當家,就不要質疑我的命令。我說是這裡,就是這裡。”
紀皓天怔住,隨即微笑著點了點頭道:“一切聽大當家的吩咐。”
李閒嗯了一聲,指著不遠處的密林外的一塊大石頭說道:“還有,你可以想辦法把那塊石頭弄走,要不就砸爛,總之我不想看到那塊石頭。 ”
“為什麼?”
紀皓天下意識的問,看到李閒的眼神後又緩緩的低下頭:“大當家說弄走,就弄走。”
他的態度很謙卑,謙卑到……襯托得李閒理直氣壯的指手畫腳顯得那麼可惡。跟在紀皓天身後的幾個親兵眼神裡都閃過一絲憤慨,雖然他們刻意掩飾了,但還是被李閒看了個一清二楚。
“你問我為什麼?”
李閒笑了笑,轉身走向別的地方:“因為我看它不順眼,就是這麼簡單。”
李閒離開的時候,沒有看到紀皓天眼神裡的笑意,那笑意充滿了戲謔。而紀皓天也沒看到李閒扭頭時候嘴角上的笑意,那笑意,同樣充滿了戲謔。
李閒獨自走到山坡前,俯視山腳。
“我要在這裡建一片房子,還要把那塊平地開出來種上點糧食。還要種上點花花草草的,再養一隻狗。”
李閒指著前面山坡,意氣風發。
“養狗做什麼呢?”
李閒自己問自己。
“養肥了吃肉。”
他說。聲音很輕。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5-3 04:24 AM
第九十章 說一不二
“為什麼總是有人喜歡繞來繞去的?明明很簡單的事,卻總是搞得很複雜,然後糾結在各種陰謀詭計中難以自拔?”
李閒問。
“因為那些人以為自己很聰明,很有心計,就算做一件很簡單的事,他們也要設計出幾個什麼圈套來顯示自己的睿智。當然,這只是一種很噁心的自戀心理。他們總覺得自己的計策天衣無縫,能戲耍所有人,其實……往往他們都被自己耍了。”
回答的是他自己。
坐在大石頭上看著那些新手下們忙忙碌碌的搭建營地,夕陽下的李閒倒是有點百無聊賴。他獨自坐在那裡,擺出一個很騷氣的沉思者的造型。當然,大石頭不是文刖坐過的那塊。那塊大石頭已經被紀皓天帶著人推下山坡了,著實的把二十幾條大漢累了個汗流浹背。
“接下來會是什麼戲碼?”
李閒沉思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應該是報了仇的英雄其實是個騙子,不過是想篡奪大當家這個位子罷了。於是眾人大怒,將騙子大卸八塊餵狗?”
他笑了笑,笑得那麼肆無忌憚。雖然笑聲很輕,但卻很透徹。
“大當家,什麼事讓您這麼開心?”
紀皓天走到李閒身前,態度恭謙的問道。
李閒指著正在幹活兒的士兵們說道:“我只是在想,用不了多久這裡就會建起一大片房子。想想看,還真是人多力量大。千把號人一塊動手,寨子用不了多久就能立起來。”
他伸手在半空中比劃了一下:“還要伐一棵大樹做旗桿,旗子要做很大,上面寫上你紀皓天的姓氏,是不是挺威風?”
紀皓天的臉色微不可查的變了一下,但被他垂首的動作掩飾了下去。
“大當家,燕山寨是您的寨子,兄弟們也都是您的手下,以後千萬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不然我在燕山再也沒有容身之處。我和弟兄們都一樣,尊敬您,就和尊敬孫大當家一摸一樣。”
李閒笑著擺了擺手道:“這千把號兄弟都是你帶來的,是你的終歸還是你的。我說過,我在這裡呆不了多久,對於這座寨子,對於這些兄弟們來說我不過是個過客。能把他們帶到燕山來總算有個安身立命的地方,不必擔驚受怕的想著哪天被朝廷圍剿我的任務就算完成了。我也有我要做的事,這裡不是我該長久停留的地方。”
他的語氣很真誠,真誠的到紀皓天使勁聽使勁聽也沒聽出什麼虛偽的意思來。他就那麼垂著頭微微彎著腰,就好像變成了一塊石頭。
“大當家,如果你拋棄了兄弟們,他們會傷心。”
紀皓天深深吸了口氣,抬起頭說道:“我知道大當家或許真的沒有興趣帶著兄弟們糊口,但大當家你也應該替兄弟們想想。孫大當家死了,我們這些人就好像沒了娘的孩子一樣。好不容易又看到了希望,您總不能撒手不管吧。”
“沒娘的孩子?”
李閒失笑道:“這比喻不錯。”
他笑著說道:“可我不是娘,沒有奶。”
他站起來,掃視著一片松濤林海,看著不遠處那些正在熱火朝天幹活的人們說道:“沒跟你說謊話,我對當什麼大當家真沒興趣。我這個人自由自在的慣了,冷不丁的讓我養活千把個嗷嗷待哺的孩子,還真難為我了。”
他在胸脯上摸了一把:“奶-水不夠啊。”
“再說,我跟孫大當家素未謀面,而你算是他的關門弟子了,說什麼這大當家的位置由我坐著也是名不正言不順。你來坐,大家都心服。”
他笑了笑,有些感慨的說道:“我還是喜歡四處走走,希望在有生之年把這錦繡河山都看一個遍,也算不虛此生了。”
“大當家……”
紀皓天才張開嘴,就被李閒打斷:“別說了,回頭你派人想辦法在那邊的高坡上立一座瞭望塔,那個位置我看過,能看到過來的路。另外,你也派幾個懂些醫理的人出去找些草藥回來,我離開的時候要帶走一些,順道去看看賀若大哥。”
他擺了擺手道:“你去忙你的吧。”
紀皓天道:“是,大當家,那我先下去了。”
李閒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紀皓天轉過身子之後,臉上的表情有些疑惑。
看著紀皓天的背影,李閒嘴角挑了挑。
“安之,你把我們找來是有什麼事?”
十七個人都被李閒叫到了山坡邊,圍成一圈等著李閒說話。李閒依然坐在那塊大石頭上,看著這十七個跟自己生死與共的兄長。
“從今天開始,咱們不能再分開,出則同出,入則同入。吃飯睡覺都在一起。”
李閒想了想,很認真的說道。
洛傅臉色變了變,似乎想到了什麼。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相對簡單些的伏虎奴問道。
李閒笑了笑道:“暫時應該沒事,不過估計用不了多久他也該沉不住氣了。咱們只要一直在一起,他就不好下手。剛才我晃點了他,不過那個傢伙想必不會放心。”
“紀皓天?”
伏虎奴終究不是個笨蛋,一點就通。
“我一直想不明白,他既然不是真心的想這千把號人交給你,當初何必態度那麼堅決?咱們要走的時候,他只要不阻攔,怎麼會有這麼麻煩?他是白痴啊,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我從一開始就看那傢伙不順眼,乾脆咱們宰了他得了。”
李閒微微搖頭道:“出鉅野澤的時候他說了一句實話。”
“什麼?”
“他沒把握控制這一千多號人。”
“安之,你的意思是……他利用了那些士兵們的誓言。”
洛傅問道。
李閒點了點頭:“嗯,他之所以不讓咱們離開,並且看起來那麼真誠的推舉我為大當家,其實道理很簡單,他需要我將這一千多號人完完整整的給他帶出來。我之所以說要到燕山來,其實也是在試探他。本來他幾乎已經騙了我的,但當我說要到燕山的時候他還是露出了馬腳。”
“對於他來說,千里之外的燕山肯定不是最好的落腳之地。他不熟悉,依著他那個疑心重的性子會放心?為什麼我才說來燕山,他就立刻同意?”
“因為他本來就希望我能把這些士兵們帶著走的越遠越好,最起碼短期內不能讓他們知道張金稱沒死。這樣,我這個替孫安祖報了仇的人就還能在名義上統帥這些人。而到了燕山之後,只要寨子建起來,他就要心急了。他擔心,時間太久的話士兵們已經習慣了我這個大當家的身份後再想推倒我就很難,也擔心咱們在燕山上還有別的援手,這段日子他一直在觀察,我確信,他已經等不及要下手了。”
伏虎奴道:“我還是想不通,他何故這麼麻煩?”
李閒微笑道:“他統御不了全部馬賊,當時如果不推出我來他沒把握讓全部人都跟他走。既然我已經把人給他帶到了燕山,他也就算成功了一半,他只需派幾個人出去,在外面轉悠個把月再回來,然後他立刻就會站出來,說出張金稱還沒死的消息,然後再義憤填膺的指控我是個騙子,欺騙了所有人。”
李閒攤了攤手道:“人有時候會變得很愚蠢,尤其是當有人刻意引導他們犯傻的時候。更何況,他是拿給孫安祖報仇為理由?到時候,這一千多人的憤怒足以把咱們都給撕成碎片。”
李閒撇了撇嘴道:“他是這麼認為的。”
伏虎奴冷笑道:“他也忒小看了咱們,憑咱們十八個人的本事,就那一千多草寇也想攔住咱們?”
“馬”
李閒忽然說了一個字。
“戰馬一定要看護好,不能讓別人來餵。山上馬跑不起來,但只要下了山就是關鍵。”
陳雀兒道:“你放心,從今天開始我來看著咱們的馬。”
李閒嗯了一聲道:“另外,從明天開始練兵。”
李閒有些遺憾的說道:“我本以為他還能玩出什麼漂亮的計謀來,可惜他也就那點本事。他不是怕咱們搶兵嗎,明天開始練兵,讓那些士兵們慢慢習慣聽咱們的號令。其實人是一種真的很奇怪的東西,當他們習慣了一件事之後再想改變就很難。”
鐵獠狼點頭道:“明天我和小朝,東方我們三個人就把士兵們分營。”
李閒笑了笑道:“基本陣法什麼的,還是要靠你們三個。格鬥技巧大家都能教,但兵法上的事,你們三個跟著師父的時間久,鐵浮屠的兄長們就比不了你們。”
“少將軍放心。”
鐵獠狼道。
正說著,李閒忽然努了努嘴。眾人轉身,只見紀皓天帶著幾個人朝這邊走了過來。李閒低聲笑道:“咱們聚在這裡,他不放心。”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肆無忌憚。
紀皓天聽到李閒等人猖狂的笑聲,眼神中凌厲一閃而過。但是很快,謙卑的笑容就又回到了他的臉上。
走到李閒身前,他微微彎腰道:“大當家,有件事我想跟您請示一下。”
李閒道:“什麼事,說吧。”
紀皓天看了一眼洛傅等人的臉色,心中疑惑著剛才李閒等人在笑什麼:“大當家,咱們既然打算在燕山立足,就要把各方面的準備都做好。山中雖然多獵物,但總不能一點糧食都不吃。眼看著就要入冬了獵物越來越少,這件事必須盡快解決。我打算派幾個人出去,看看能不能探出一條路來,從涿郡運糧食進山。還得再派些人到關外去,咱們也需要馬。”
李閒微笑著點頭道:“好啊,你去安排就是了。”
紀皓天道:“塞北的事我不熟悉,是不是這幾位好漢走一趟?”
他掃了一眼鐵獠狼等人,試探著問道。
李閒擺了擺手道:“這個不行。”
紀皓天微微皺眉,勸道:“大當家,雖然咱們住在燕山上,但戰馬是必須要多弄些來的。以後想走,也能利落些。高雞泊原來的兄弟們都不熟悉塞外,所以……”
李閒打斷他道:“沒什麼所以,我說不行就不行。”
“為什麼!”
紀皓天猛的抬起頭,眼神變得冷起來:“好歹我也是山寨的副寨主,難道沒權利調幾個人出山做事?”
李閒見紀皓天終於激動起來,他開心的笑了起來:“他們哪兒也不去,因為我剛才已經下了令,讓他們從明天開始分營練兵。你當然可以調動人,但抱歉啊,你稍微來晚了些。我是大當家,你是二大當家,我是一,你就是個二,所以,說一不二就這麼簡單。從今天開始,他們十七個人哪兒也不去,就在寨子裡練兵。這樣解釋……夠不夠清楚?”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5-3 04:27 AM
第九十一章 鳩占鵲巢
“大當家,練兵是大事,您怎麼能不和我商量一下?”
紀皓天皺著眉說道。
李閒攤了攤手,說了三個字:“我忘了。”
紀皓天一怔,饒是他心機深沉也不由得變了臉色。剛要發作,卻見李閒那十七個彪悍的手下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他又強忍著將自己的怒火壓了下去。李閒說明天開始練兵,這讓紀皓天很震驚。他甚至以為李閒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所以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可是李閒接下來的一句話,讓他又疑惑了起來。
“我們臨走之前也就還能幫你這點忙,你放心,我這些兄長們都是真正懂得兵法的人,他們也都是在沙場上經歷過無數次浴血廝殺的人。當年我們幽州兵……”
李閒說到這裡下意識的頓住,笑了笑掩飾住自己臉上的一絲慌亂:“當年我們從幽州出關到塞外去,可是跟草原上那些蠻子狠狠的打過幾次。”
雖然他收的極快,但絕對瞞不住紀皓天。
“大當家,你們……你們是朝廷的人?”
他緊接著李閒的話問道。
李閒猶豫了一下,有些為難的說道:“我們是什麼人你別在意,因為我們對兄弟們沒有惡意。既然我們能千里迢迢從幽州趕到鉅野澤幫賀若大哥,就不會做什麼對不起兄弟們的事。而且我們最多還能在山裡停留兩個月,這寨子是你就是你的。”
李閒極認真的說道。
紀皓天疑惑的看著李閒的臉,似乎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什麼,但李閒這個人是個修煉了兩世心性的妖孽,想從他臉上看出什麼端倪絕不是一件容易事。如果說李閒有三件值得得意的事,那麼說謊話不臉紅肯定能算上一件。還有兩件,一個是毅力還勉強說得過去,一個是他總是很臭屁的認為相貌上自己算得上玉樹臨風。
所以,想和李閒玩心計都智慧,其實從一開始紀皓天就有些失算了。
他雖然心計深沉,又怎麼比得上從襁褓中就開始承受死亡威脅而不得不學會虛偽的李閒?
“大當家……”
紀皓天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李閒很隨和的擺了擺手道:“去吧,你該安排什麼安排什麼,糧草補給的事是重中之重,這件事你多費心。既然我現在還是大當家,那就應該替兄弟們考慮周到。咱們現在的戰馬大概有二百匹,是賀若大哥拼死從草原上帶回來的。等個把月,我練出二百騎兵來,再帶著他們出塞去弄戰馬。相信我,練騎兵,我有辦法。”
紀皓天眼神中的疑惑依然濃郁,但此時卻不能再說什麼。
他點了點頭道:“聽大當家的,我現在就先安排人手去探探糧道,練兵的事……大當家您親自掌管。”
李閒嗯了一聲,不再言語。
紀皓天帶著他的人離開,走到半路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李閒一眼。這一眼中所代表的含義很複雜,有疑惑,有詫異,還有掩飾不住的驚懼。
走出去幾十米後,他身後的親兵壓低聲音問:“大哥,這些人到底什麼來頭?我怎麼聽著,他們好像真的是朝廷的人啊。”
紀皓天仔細回想了一下那天在鉅野澤李閒他們表現出來的戰鬥力,猛的想到一個可能性。只想到這一層,就嚇出了他一身的冷漢。
莫非……他們出身虎賁精甲? !
他回頭看那一眼,正是因為想到了這個可能。除了李閒之外略顯瘦削了些,確實,那些人都個個身材魁梧彪悍,而且控馬技術嫻熟的令人讚嘆。再者,他們那十八匹戰馬都是上等的好馬,每一匹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駒。他們弓馬嫻熟,他們有好幾個人善用長槊!
越想,紀皓天就越是驚懼。
一柄上好的馬槊,絕對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弟用得起的。而且,要想練出一手使槊的好本事,沒有十來年的苦功絕對不可能。眾所周知,槊遠比其他兵器難練。而且一桿馬槊造價不菲,一般人根本買不起!他們還有連弩!那是大隋府兵和邊軍精銳才會配備的殺人利器,還有他們的鎧甲,那明顯是制式鐵甲,真要是一夥馬賊,怎麼可能有那麼多府兵才有的裝備?
想到這裡,紀皓天忽然發現自己忽略了太多的東西。
原本以為,自己的心思已經足夠細密,可是現在看來,自己還是太疏忽大意了。
“告訴弟兄們,先不要急著動手……”
紀皓天深深吸了口氣,喃喃道:“孫安祖什麼時候和羅藝有牽扯了?”
不是孫安祖!
紀皓天猛的一驚,發現自己又忽視了一個人。是賀若重山!賀若,他姓賀若!如果李閒他們真的是幽州羅藝的麾下,那麼他們絕不會是來為孫安祖報仇的,而是來幫賀若重山的,那個傢伙和羅藝早就認識!
幸好沒急著動手,怪不得李閒非得將人馬帶到燕山來。如果自己一個不小心殺了他們的話,若是引來那傳說中無堅不摧的虎賁精騎,自己圖謀的這千把號人還不夠人家填牙縫的。此處距離幽州沒多遠,騎兵兩天之內就能趕到,真要是等不及殺了那些傢伙的話,說不得自己也會給他們陪葬!
對了!
紀皓天又想到一件事。
剛才李閒說最多在山上再待上兩個月。
為什麼是兩個月?
兩個月以後就進了正月,那是大業皇帝楊廣下令天下良民子弟從軍齊聚涿郡的日子!
呼……
紀皓天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心說幸好自己沉得住氣。想到剛才李閒的話,似乎是故意點出來他們的身份,紀皓天笑了笑,心說這個叫李閒的少年果然好心機,看來自己的想法還是沒能瞞得住他。這麼聰明的少年,怎麼能……留著?
當然,下手不能在燕山上下手了。
紀皓天可不想引來幽州虎賁的雷霆之怒,那可是連號稱天下致銳的突厥狼騎都不敢招惹的強悍存在。但也絕不能留下李閒,他知道燕山山寨,他知道自己的心思,萬一他將來帶兵回來的話,自己拿什麼和他拼?
殺是必然要殺的,可是要好好考慮一下了,什麼時候殺,怎麼殺。
……
……
“安之,為什麼你讓紀皓天以為咱們是羅藝的人?”
洛傅問道。
李閒笑了笑道:“沒什麼,紀皓天是個自以為心思很細的人,他總是喜歡將簡單的事情複雜化。是個陰謀論者,這樣的人甚麼事都會往陰謀上考慮。他不是愛動腦筋嗎,我只是給他找點事讓他好好的想罷了。至於他想成什麼樣子,會不會頭疼,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而且,咱們需要點時間把那些兵抓在手裡,一個謊話就能讓紀皓天有所顧忌,不說白不說。”
他補充了一句:“反正說謊話,又不遭天打雷劈。”
李閒的嘴唇微微上翹,乾淨漂亮的臉上洋溢著燦爛:“咱們是來搶人家家底的,要玩自然就玩的認真些。人家動了那麼多心思搞個大陰謀出來,我怎麼也得禮尚往來吧。不過說實話,我有時候真覺得膩歪……”
他比劃了一下,手刀向下一劈:“什麼時候我懶得應付他了,就直接點。”
他對眾人說道:“之所以跟紀皓天說什麼兩個月,也是讓他胡思亂想的。兩個月以後,寨子基本上也就建好了,有這麼一個安身的地方我才不會離開呢,雀兒請來了鳩,再想送走可就難了啊。不過說句實在話,再過幾個月我還真想出去一趟。”
“去哪兒?”
陳雀兒問道。
李閒很認真的說道:“去看打架。”
“很多人很多人打架,朝廷這麼大動干戈的對高句麗用兵,也算得上是一件很大很大的事了,我要是不去看看,會遺憾。”
“咱們一起去!”
眾人道。
李閒點了頭笑道:“不過在這之前,第一就是先把寨子佔了,第二,就是得找到我阿爺他們。咱們都去了遼東,總得找個老頭子看家不是?”
正說著,忽然見遠處一個士兵飛快的跑了過來。
“報!大當家,山下來了人,說是從幽州過來的,要見您!”
李閒猛地一驚!
這麼小心,難道還是被人跟蹤了?他站起來問道:“什麼人,有沒有報名號?”
那士兵道:“他只說是從幽州來的,讓我告訴大當家,只說幽州老友派人帶來一個消息,他說大當家就知道是誰了。”
幽州老友……
李閒不由得低聲罵了一句:“羅藝你這個老東西,還在派人跟蹤我。”
看來自己還是不夠小心,羅蠻子手下的斥候實在厲害。當年離開霸州到漁陽,再出塞,回燕山,好像羅蠻子都知道的很清楚。他手下的人跟蹤追查的本事還真是不可小覷,那些在戰場上真正經歷過無數次大戰的斥候當真了不起。李閒暗暗發誓,以後有機會,一定也要成立一個專門負責收集情報的隊伍!
“請他上來!”
李閒吩咐道。
等了一會兒,只見一個身材健壯的男人帶著四五個隨從在士兵的引領下走了過來。李閒發現竟然認得那人,正是帶著兩百虎賁追出幽州的果毅校尉陸十三。
“少當家,好久不見!”
等那領路的哨兵走了之後,陸十三抱了抱拳,微笑道。
李閒瞥了他一眼道:“久?我倒是希望一輩子見不到你才好。羅藝到底一天到晚有沒有別的事情做?他只盯著我?”
陸十三肅立,很認真的說道:“大將軍就知道你會這麼問,所以大將軍說,他現在多幫你一些,也是為了日後你回報給大將軍的多一些。”
李閒啞然失笑道:“他倒是真直接。說吧,這次給我送什麼好處來了?你也看到了,現在山裡人不少,你有沒有一千多套鎧甲,兵器,糧草,戰馬什麼的送我?”
陸十三怔住,隨即嚴肅的說道:“這個真沒有……”
“我這次來,是奉了大將軍的命令給少當家帶來一個消息。”
“什麼消息?”
“張仲堅他們現在在上谷郡駁牛山,如果你想找他們的話,可以直接去那裡。”
陸十三道。
李閒愣住,隨即怒道:“他娘的你們都是狗仔隊出身嗎?盯著我也就算了,盯著我家人幹嘛!”
陸十三自然不知道什麼是狗仔隊,他也不生氣,而是很認真的解釋道:“這個也真沒有……是張仲堅親自找到我們大將軍的,他說他把兒子丟了,讓我們大將軍幫忙傳個話告訴他兒子自己要去什麼地方。他說,你盯著我兒子比我自己盯得緊,我不知道我兒子在什麼地方,但是你肯定知道……他是這麼對我們大將軍說的。”
“原話?”
李閒問。
“原話!我就在一旁聽著。”
陸十三一本正經的說道。
李閒忽然笑了,因為他發現陸十三真的是個可愛的傢伙。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5-3 04:30 AM
第九十二章 露殺機
李閒神秘兮兮的把陸十三拉著就走,陸十三被這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弄得有些不適應。他跟著李閒的腳步,也不知道他要把自己拉到什麼地方去。兩個人走了百十米,李閒拉著他攀上一座高坡後站住。
指著下面正在搭建營地的士兵們,李閒有些意氣風發的問:“陸校尉,看我手下兒郎還雄壯否?”
說這話的時候,李閒想起了周郎。
但陸十三肯定不是蔣幹。
猶豫了很長一會兒,陸十三的臉因為糾結而扭曲的有些難看。憋的滿臉通紅,終究他還是不習慣說謊:“這個……看起來更像是一群難民。”
李閒白了他一眼後說道:“你這個人甚麼都好,就一樣,恭維話就不會說?”
陸十三認真道:“說是難民,其實已經恭維你了。”
李閒笑了笑也不生氣,而是賊兮兮的盯著陸十三的臉看,看得陸十三有些尷尬:“少當家,你這是……要幹嘛?”
李閒笑嘻嘻的擺手道:“陸校尉,你放心,我對男人真沒什麼興趣。當然,你剛才說我手下兒郎還不如難民我也知道不是謊話,其實我想問的是……這次出來,羅大將軍給了你多長時間?”
陸十三道:“大將軍只說讓我送了消息便回去,沒規定時日。”
李閒嘿嘿笑著,就好像一個正準備偷雞的小狐狸一樣。看著李閒的笑容,陸十三心裡漸漸升起一股不祥之感。他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看著李閒道:“我是絕對不會從賊的,別想讓我跟著你幹!”
李閒笑容戛然而止,而是換上一副真誠的面容說道:“陸校尉,你太小看我了,我從來不會做強人之難的事,你是堂堂六品校尉,手下掌管三百虎賁鐵騎,當然不會捨棄了前程,再說,咱們倆也沒那麼深的交情是吧。”
陸十三連忙道:“對對對,少當家說的實在啊。”
李閒道:“當然,咱們雖然交情不深,但交情畢竟還是有的。既然羅藝大將軍沒給你規定回去的日期,那你是不是可以留下來個把月幫我練練兵?”
陸十三的臉憋成豬肝色,最終還是長嘆一聲道:“少當家,我為官軍,你為賊寇,說句實在話,我沒起心思帶兵剿了你這山寨就已經感覺於心有愧了。你能不能別說這麼不著邊際的話?若不是大將軍對你頗為賞識,就算我虎賁精甲不會出手,我也要引涿郡郡兵來燕山的。”
李閒一怔,隨即怒道:“老子就是賊寇怎麼了?賊寇就不是人?再說,引導好了這些人就不是賊寇,而是一群真真正正的士兵!”
陸十三極認真的問道:“那你告訴我,你練兵有何圖謀?”
李閒一字一句的說道:“去遼東!”
陸十三再次怔住,他看妖怪一樣看著李閒,隨即搖了搖頭道:“去遼東送死?”
李閒笑了笑:“陸校尉,你這句話已經大逆不道了。”
陸十三正色道:“我不會說謊,有什麼說什麼,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大將軍知道我會得罪不少人才沒有將我放出去任職,而是一直留在虎賁騎兵中做校尉。遼東一戰,我大隋府兵雖然戰力無雙,更有天下良家子弟百萬從軍,但這一戰在我看來確實兇多吉少。”
“遼東天氣嚴寒,適合征戰也就是從四月份到八月份這段時間,而高句麗已經準備了將近兩年,據我所知遼東城如今已經修建的好像鐵桶一般。那個鬼地方九月就能飛雪,天冷的撒尿都能凍上,大軍一旦被拖住,只能無功而返。少當家,你手下這千把號難民……千把號士兵就算練上幾個月,去遼東也不過是送死罷了。更何況,只怕你到不了遼東就會被朝廷剿了。少當家,看你是個聰慧之人,怎麼會想這麼傻的事?”
李閒問道:“你認為大隋會敗?”
陸十三認真道:“敗是不會敗的,卻也不會勝,只怕是勞而無功,徒費錢糧無數吧”
從這句話中,李閒能聽出陸十三身為一名大隋邊軍校尉的驕傲。也對,幾乎沒有人認為對高句麗這一戰會打敗。高元小丑充其量也就能拼湊出三十萬的老弱殘兵,拿什麼和戰無不勝的大隋府兵對抗?李閒很想告訴陸十三,這一戰不是不勝不敗,其實算是敗了,三十萬精銳府兵埋骨他鄉,大隋從此國力大衰。事實上,也正是三次征伐高句麗將大隋這個如初升朝陽般充滿了生機的帝國帶向滅亡的。
如果不是因為三征高麗,大隋葬送了數十萬堪稱國家柱石的府兵,耗費了無數錢糧,以大隋的國力又豈會這麼快衰敗下去?
李閒深深吸了口氣,有些傷感的說道:“雖然我也認為大隋此戰取勝的機會不大,但既然生為隋人,總還是希望大隋能戰勝的。沒錯,我是為草寇,但草寇也不是沒有良心。雖然我不忠君,但……我愛這個國家。雖然我沒有多大的力量,但終歸不能做到熟視無睹。哪怕能在暗中幫上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忙,也算盡了我身為漢人的一份心力。”
他轉頭看著陸十三道:“陸校尉,或許我會戰死在遼東,或許這些你口中的難民都會戰死在遼東,但,如果你肯幫幫我,他們活下去的希望就大一分。他們也都是被逼無奈才從賊的大隋子民,既然有心為國出力,難道你真的就能忍心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去送死?”
陸十三默然,心中觸動。
“少當家,我還是勸你不要去遼東。”
李閒擺了擺手道:“既生於世,大丈夫有所不為,有所必為。我心意已決,只求陸校尉相助一二。”
陸十三沉默了一會兒道:“既然這樣,我就留在這裡一個月,我只能做到這麼多了。少當家……你讓我不得不佩服!”
李閒感動道:“多謝陸校尉仗義!”
他負在背後的手,伸出食指和中指比劃了一個二,然後在心裡歡喜道:哇哈哈……又他娘的騙了一個。
李閒道:“那這樣,明日我派人到上谷郡駁牛山接我阿爺他們過來,也無需定什麼一個月之期,我阿爺他們到來之日,你便帶人離開怎麼樣?”
陸十三道:“從駁牛山到此處若是趕得急些,一個月往返也差不多了。那好,我應了你便是。”
想了想,陸十三說道:“今日我幫你之事,還望少當家記在心裡,若是日後我家大將軍有求於你的話,還望少當家千萬不要推辭。”
李閒正色道:“那是自然,羅大將軍相助之情,某銘記於心!”
陸十三道:“擊掌!”
李閒伸出左手道:“盟誓!”
兩個人連擊三掌,隨即哈哈大笑起來。李閒笑得好像已經偷雞得手的狐狸,可不知道為什麼,陸十三笑得也那麼燦爛。李閒自然是聽不到陸十三心裡的聲音,否則他那種騙人成功的得意立刻就會淡下去。因為陸十三來之前,羅藝就交代過他,李閒如果有什麼要求如果不過分就答應下來,但有一樣,要讓李閒記住,幽州羅藝對他的幫助!
當然,李閒對盟誓這種事其實完全不在乎。如果有利益,別說盟誓,就算斬雞頭燒黃紙跟陸十三結拜為兄弟也沒什麼不可以的。反正在李閒的概念中,說說慌這類的小事肯定是不會挨雷劈。正如他從一開始就有將這千把號草寇搶到自己手裡的打算,但絕對不會表現出赤裸裸的貪欲。既然要搶,就要搶的藝術化,讓這些兵全都死心塌地的跟著自己。
練就一身好本事自然是保命的重要手段,但手下有勢力,比一身本事還要有用的多。
第二日,李閒讓陳雀兒和伏虎奴帶了五十名挑選出來的忠心士兵往駁牛山接張仲堅等人,他則開始著手訓練士兵。
手裡有賀若弼一生征戰的兵法筆記,還有達溪長儒兩年的教導,再看鐵獠狼和陸十三練兵,李閒頗有心得。從最基本的隊列,到布陣,各兵種的配合協調,他詳細的請教陸十三和鐵獠狼,二人也是知無不言。
……
……
開出來的校場邊上,紀皓天看著遠處正在練兵的李閒,一臉陰沉。
這個李閒到底是什麼人?
他已經派人查看過,山下現在有一支超過五百人的精銳輕騎駐紮,看裝備確確實實乃是大隋的府兵。顯而易見,正是昨日那個來見李閒的人帶來的。看旗號,應該就是幽州兵。由此可見來見李閒的那人最低也應該是個從五品別將,這樣級別的高官,為什麼見了李閒那麼客客氣氣的?甚至,還帶著點謙卑?
他還從來沒有見過,也從來沒有想到過,一支超過五百人的正規官軍,會明知道不遠處就是匪窩而無動於衷的。燕山上這千把號人,如果全殲的話戰功足夠那個別將再往上升一級。從五品的別將和鷹揚郎將雖然相差只不過一級,但實權卻天差地別。鷹揚郎將,那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了一生都難以企及的實權高官了。
他當然不知道,陸十三其實還只是個六品校尉,但,卻深得羅藝信任。
他更不知道,羅藝的官位還是大業皇帝楊廣前陣子才提為從三品將軍的。
他也不可能知道,山下的五百輕騎只是一部分人,還有一千五百人已經迂迴到了燕山的另一側。羅藝給陸十三下達的命令是,相機行事,若是李閒有什麼異心,就將這燕山寨屠一個乾乾淨淨。
因為,羅藝也沒想到,短短一個月,李閒竟然能拉起一支上千人的隊伍!
……
……
看著陸十三大聲的喝斥著那些士兵訓練,一絲不苟。李閒微微皺起眉頭,若有所思。
羅藝……終於露出殺氣了嗎?
如果不是昨天自己騙了陸十三,如果不是說了什麼願意去遼東送死的屁話,今天的陸十三,還會站在校場上幫忙練兵嗎?雖然自己沒有刻意表現出對羅藝的感激,但陸十三應該已經感覺到了吧。
李閒在心裡苦笑,這騙人……還真不是光說謊話就成的。昨天陸十三一直盯著自己的眼睛,幸好,用眼神騙人這種事,很早很早之前我就已經學會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5-3 04:32 AM
第九十三章 謠言止於兇者(一)
李閒從鉅野澤一共帶出來一千二百一十二個人,算算看,剛好一個滿員的折衝府稍微多些。不過李閒倒是不想按照大隋的軍隊編制來安排,他將這一千二百人分成兩個小旗,每個小旗五百戰兵,其餘的人都是挑選出來的身體素質比較差些的人,歸為輜重後勤。每百人設一名統帶,小旗的指揮為都統。毫無例外的,也是讓紀皓天疑惑不解的是,李閒手下的十七個人竟然真的沒有一個人任軍官。
所有的軍官都是在那些士兵中選出來的,李閒除了挑選了五十人的親兵隊之外看樣子竟然真的是對這一千二百人一點圖謀都沒有。
因為山下還有五百幽州精銳輕騎,紀皓天不敢招惹所以對李閒的安排表示贊同,甚至還再三要求讓洛傅等人擔任軍官,李閒只是輕笑著搖頭不置可否。紀皓天現在已經有八成確信李閒就是幽州羅藝麾下的某個將領,可這樣年輕就能讓一個別將對他恭敬謙卑,紀皓天實在想不出李閒到底是個什麼身份。
有些時候,紀皓天甚至懷疑李閒是羅藝的兒子。
這樣想當然也是有依據的,據說羅藝有一子名為羅成。面容俊美,槊法超群,十三歲就已經在幽州軍中幾乎找不出對手來。據傳聞,此子無論是個人武藝還是兵法韜略都深得羅藝真傳,而且,在軍中頗有威望。而紀皓天之所以懷疑而不是確定,是因為李閒用的是一柄長的有些離譜,鋒利的有些離譜的黑色直刀而不是馬槊。
不過,為了隱藏身份捨棄慣用兵器倒也不是什麼難事。而且虎賁將軍羅藝本身就是刀法大家,其子善用刀也不算什麼奇怪的事。
正是因為這樣的懷疑,紀皓天對李閒越發的忌憚起來。本來他還打算李閒等人離開燕山的時候派人截殺,可現在既然李閒有可能是羅藝的兒子羅成,紀皓天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胡亂造次。
每日表面上,紀皓天只是盯著營寨的建設而很少關注校場練兵。但事實上,他一直在留心那個陸別將的練兵方法。只一日,他便確定陸十三的練兵手段真的是大隋府兵才慣用的方式。孫安祖此人出身軍武,而且還曾經做到了府兵的別將官職,對府兵的練兵之道深得其精髓,紀皓天又是靠著一些手段取得了孫安祖的信任,所以孫安祖的本事倒是被他學來七八成。
每日李閒用心觀察學習的時候,紀皓天其實也在學習印證。
兩個人其實在某種性格上十分接近,都有一種令人不解的偏執。
李閒在看陸十三和鐵獠狼練兵的時候,自然不會將賀若弼的筆記拿出來看。他這段日子每晚都秉燭夜讀,那筆記其實他差不多倒是能背下來了。筆記畢竟是死的,寫的再如何精闢也是紙面上的東西。而陸十三和鐵獠狼都是久經戰陣的人,雖然指揮方式上略有不同,但都帶著濃重的大隋正規軍隊的印記。
李閒每日學習,獲益匪淺。
現在的燕山馬賊都是孫安祖的手下,而孫安祖練兵就頗為嚴厲遠比一般草寇精銳些。所以,士兵們操練的時候倒是也不會顯得特別生澀。在鉅野澤的時候,張金稱其實是有心將孫安祖手下跟了他的那兩千多人編程一個親兵營的,因為這些人遠比他手下那些嘍囉善戰,可他又害怕用這些人做親兵不安全,所以還是將這些人打散了混進各營加以監視。
現在,李閒有機會將這一千二百人訓練出來成為自己手下的第一支軍隊,不得不說他比張金稱要有福氣。
“安之,為什麼要叫小旗?”
鐵獠狼不解的問道。
李閒笑了笑道:“按照大隋的正規軍隊編制,行軍的時候每一百人要舉一面戰旗。敵人觀察的時候,往往數數旗子就能知道軍隊的實際人數。當然,也可以多打旗幟迷惑敵人,但敵人偷偷的來觀察也是防不住的,本來這樣做是為了便於指揮,但也有弊端。”
“你想想看,一千二百人的隊伍只打三兩面旗子,會不會讓人疑惑不定?”
鐵獠狼點頭,卻對這樣的解釋不怎麼認同。
李閒當然不會告訴他,小旗其實是明朝時候基本的軍事單位。李閒僅僅是喜歡這個名字罷了,至於藉口什麼的真心扯淡。當然,明朝的時候一個小旗才十個人,一個百戶下轄兩個總旗,十個小旗,共計一百一十二人。千戶,則下轄一千一百一十二人。李閒不喜歡千戶百戶的稱呼,但他喜歡明朝,所以乾脆去了千戶百戶,直接將小旗升為五百人的編制。
新提拔起來的兩個小旗都統,一個叫牛秀,一個叫劉黑闥。
說起來,李閒對這個叫劉黑闥的人還確實有些成見。他不知道這個黑塔一樣的漢子是不是就是傳說中設計殺死了羅士信,而且佔據河北半壁江山的那個生猛人物,但就因為歷史上羅士信是死於此人之手,李閒對他就有點不待見。
當然,他不會因為這個扯淡的理由就不用此人。
事實上,整個燕山賊一千二百人中,劉黑闥的勇武當為翹楚。而且這個人對兵法上的領悟也遠超其他人,無論陸十三和鐵獠狼講的什麼,幾乎一點就透。這讓李閒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所以才會將其直接提拔為掌管五百人的都統。燕山賊千二百人的首領現在名義上自然是大當家李閒,但李閒當著全山寨的人面說過將來是要還給紀皓天的。僅僅是這份氣度,就讓中山賊折服。
而牛秀這個人個人勇武則一般,並不如何出彩。身材相比于魁梧的劉黑闥來說也單薄了許多,但此人的心思十分靈活細密。陸十三和鐵獠狼講解戰術的時候,他往往能舉一反三甚至看出這戰術中的瑕疵。這一點對於一個為將者來說也很重要,甚至有時候比個人勇武更重要。
當然,李閒對於牛秀這個人也是很感興趣的,不下於劉黑闥。
當在選拔軍官的比試中,這兩個人脫穎而出的時候李閒著實驚訝了一番。他實在想不到,自己這一千二百山賊中竟然有這麼兩個在歷史上聲名顯赫的人物。
所以,當聽到這兩個名字之後,李閒毫不猶豫的將最重要的兩個官職交給了他們,並且對其禮遇有加。
劉黑闥,出身貧寒所以沒有表字。牛秀,字進達,曾經也是官宦人家子弟,只是後來家境衰敗後遠走投親,卻誤打誤撞跟了孫安祖。
李閒知道,無論是劉黑闥還是牛進達,他們兩個人如果按照歷史軌跡絕對不會出現在此時的燕山,劉黑闥若是說和孫安祖有什麼牽連還有情可原,畢竟他和孫安祖竇建德都是同鄉,但牛秀此人絕不會出現在孫安祖軍中才對。李閒雖然僅僅是粗知歷史,卻也知道牛進達應該追隨的是李密。
但李閒才不會在乎這些,從天而降兩員虎將,他高興還來不及,而且,就因為這兩個人,李閒對這一千二百人的佔有欲更加的濃烈起來。
劉黑闥和牛秀本來在孫安祖軍中不如何被看重,被李閒一躍提拔為都統自然十分感激。他們兩個人都是有真本事的人,所以對於能發現自己本事的人往往心存感念。
李閒雖然年紀不大,但氣度不凡。
任命牛秀和劉黑闥為都統,李閒根本不管別人如何否定。就連紀皓天都表示此二人威望不足難以服眾,李閒還是不理會。
任命二人的那日,李閒一手一個拉著牛秀和劉黑闥說道:“休要管旁人如何說,我現在還是燕山寨的大當家,我說你二人行,你們就行。好好的協助陸十三練兵,練出些樣子來給他們看看,堵他們的臭嘴!”
這段話讓牛秀和劉黑闥兩個人很感動。
燕山賊每日上午幹活搭建營寨,下午操練,有陸十三和鐵獠狼訓練,再有牛秀和劉黑闥二人輔助,才短短十餘日光景士兵們已經有令人耳目一新的感覺。
看了半日練兵,李閒收穫頗多,回到自己的房間後才坐下,牛秀和劉黑闥兩個人聯袂走了進來。
“見過大當家!”
二人抱拳道。
李閒笑了笑道:“都是自家兄弟,哪裡來的那麼多規矩!坐下說話,不然滾蛋。”
牛秀出身大家,這些年卻也沾染了一身的匪氣,而劉黑闥更是直來直去的漢子,所以兩個人反而喜歡李閒這種說話的腔調。對於那個張嘴閉嘴之乎者也的紀皓天,兩個人倒是都有些反感。
摸準了二人脾氣的李閒,自然不會自持什麼身份裝學問人。
“大當家,先賞口酒喝,嗓子乾得冒煙了。”
劉黑闥可憐兮兮的說道。
李閒從桌案上將酒袋子甩過去道:“給我留一口,不然撤了你的都統!”
劉黑闥嘿嘿笑了笑,扒開塞子一大口就灌了進去。
李閒看了他們二人一眼,笑了笑問道:“才從校場回來,找我有事?”
牛秀眼神掃了掃門外,欲言又止。
劉黑闥卻沒他那麼多顧忌,將酒袋子往桌案上一放:“大當家,我就是看不慣!”
牛秀站起來,走到門口盯著外面。
劉黑闥不忿道:“你這酸書生,怕得什麼?咱們燕山寨還是大當家說了算的,怕他個鳥?”
李閒眼神一變,隱隱猜到了什麼。
牛秀道:“就你這蠻人莽夫,說話這麼大聲,難道想宣揚給全山寨的人知道?”
劉黑闥道:“我這不是還沒說嘛!”
李閒皺眉道:“到底什麼事?”
劉黑闥看了牛秀一眼道:“這酸書生說話太羅嗦,還是我來說吧。大當家,你還是不要走了。這寨子裡,我只認你一個人是大當家,至於其他人愛誰誰,去他娘的,老子看著就是不順眼!大當家幾次說要讓出這位子,那人表面上推辭實則想坐難道我看不出來?弟兄們都說大當家你是朝廷裡的人,不是跟咱們一路的,所以終歸要走,很多人說了,大當家的心不在咱們寨子裡。人心不穩啊大當家!”
牛秀轉頭輕聲問道:“大當家,我只問一句。”
李閒道:“說。”
“你到底是不是朝廷的人?是不是幽州羅藝的……兒子?”
李閒肅然道:“不是,我從小被朝廷追殺,怎麼可能是朝廷的人?看到外面那些墳包了嗎?裡面埋著的就有我當初從燕山逃走時候為了保護我而被朝廷殺死的一百多位兄長,至於羅藝的兒子……這就純粹扯淡了。我姓李,名閒,字安之,跟姓羅的沒關係。另外……你問的是兩句。”
牛秀一怔,隨即苦笑,他對大當家這種性情有時候也頗多無奈。
劉黑闥詫異道:“那陸將軍他?”
李閒笑了笑道:“他是羅藝的人,這不假。”
“那他?”
“我和羅藝之間有交易,這交易是什麼暫時還不能告訴你們倆。總之,羅藝暫時是友非敵,但難保日後不會刀兵相向。只能說,羅藝現在幫我,是因為他想利用我。等離開燕山寨之前,我會告訴你們是怎麼回事。”
牛秀長出了一口氣道:“這便成了!大當家,既然你不是朝廷中人,你便莫走了吧!”
劉黑闥道:“大當家,你都不知道,那個傢伙這些日子,整天散播謠言,說若是大當家你再不離開燕山,山下的騎兵就要殺上來了。他還說,你是羅藝的兒子,之所以跑來這裡是因為和羅藝賭氣,羅藝已經派了大軍前來要你回去,你若不回,便屠了咱們燕山寨!”
作者:
朱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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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5-3 04:35 AM
第九十四章 謠言止於兇者(二)
李閒的眼睛微微瞇起,越來越覺得紀皓天這個人有點意思了。
從一開始李閒能感覺到此人身上的殺機,自己忽悠了他,現在殺機漸漸淡去,倒是開始轉換目標了。利用輿論逼自己走,這個紀皓天手段還真是越來越讓人刮目相看。其實李閒這些天也一直在考慮怎麼能妥善的了結這件事,對於紀皓天這個人到底用什麼方式來來解決,他確實還沒有拿定主意。
紀皓天在燕山賊中還有一定的實力,有不少人是支持他的。而自己從最初就表示必然要離開燕山,當初這樣做第一是為了穩住紀皓天,其次也是讓所有人都覺得自己對那位子不在意,這樣一來紀皓天想下手也會有所顧忌。同樣的,還是為了讓士兵們覺得自己是個坦蕩之人,也是一種變相的收買人心。
本打算將兵權抓在手裡之後再解決紀皓天,而且李閒一開始也並沒有打算殺了他。相反,李閒曾經起過收服此人的心思。
直至今日,李閒還一直覺得紀皓天是個人才。
紀皓天只是還不夠成熟,或許在高雞泊的時候他真的是一個潛心研究兵法的人,所以施展陰謀的機會並不多,所以他這段日子以來的計策都有些生澀。李閒甚至一直期待著紀皓天能有一個質的飛躍,這樣自己在燕山這段日子也不會太寂寞。
“或許……”
李閒嘆了口氣道:“他只是太心急了些。”
李閒站起來,走向門外:“跟我出去走走。”
牛秀和劉黑闥兩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隨即點了點頭跟在李閒身後走出了房間。看著三三兩兩返回營房的士兵們,李閒溫和的一一打著招呼。他是如此一個清秀漂亮的少年,卻並不柔弱。他的修為讓燕山寨的每一個人都很欽佩,而他這段日子表現出來的人格魅力也同樣讓所有人欽佩。
一身臭汗的士兵們看向這個一個人單挑放倒了十幾個彪形大漢的少年時候的目光,都是敬仰的。李閒在殺出鉅野澤時候表現出來的戰力和他清秀的外表形成了絕對的反差,而最讓士兵們震驚的則是他那神乎其神的射藝。李閒在練兵上一直沒怎麼插手,他是抱著一種學習的心態在觀看。他唯一親手指導的,就是士兵們的射藝。
而僅僅是射藝,就足以讓士兵們發自真心的欽佩。
李閒是把他們從鉅野澤帶出來的人,是給孫大當家報了仇的人,是帶著他們到了燕山安身立命的人,雖然他年紀很小,但每個人都漸漸的習慣了這個看起來還有些青澀的少年做他們新的大當家。最近暗地裡的傳言他們都聽到過,有一部分信了,但大部分還是持懷疑的態度,因為他們從來不曾聽說過朝廷的人會和山賊這麼親密。而且,他們也不會相信幽州將軍羅藝的兒子會跑來和他們廝混。
沿著校場行走,李閒不厭其煩的對每個人點頭微笑。
他換來的,是同樣多的真誠的笑容和尊敬。
“大當家,你也看到了,士兵們服你,敬你,該是下決斷的時候了!”
劉黑闥壓低聲音說道。
李閒微微搖了搖頭,並沒有回答什麼,他只是緩步走向自己經常坐著的那塊大石頭,然後像往常一樣盤膝坐下來看著夕陽下祥和安寧的山寨。他沉默,站在他身邊的牛秀也保持著沉默。甚至當劉黑闥忍不住張嘴想說話的時候,牛秀搖頭示意他不要打擾這份沉默。劉黑闥耐著性子看著他們倆好像在修閉口禪一樣沉默著,只是他臉上的表情卻出賣了他焦急的心態。
“黑闥”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李閒微笑著對劉黑闥說道:“你性子太急,這不好。從明天開始,你去營地後面開一塊地出來,種些菜養養性子。”
劉黑闥一愣,隨即詫異道:“大當家,現在這鬼天氣還能種什麼菜?莫說咱們寨子裡沒有菜種,就算是有也種不活啊?”
李閒微笑道:“種菜,未必真的要有菜。”
劉黑闥傻愣愣的站在那裡,實在搞不懂大當家打的什麼啞謎。他出身貧寒,沒有讀過什麼書,雖然聰明但根本理解不了李閒話裡的意思。
牛秀攔著欲言又止的劉黑闥道:“大當家讓你種菜,你便種菜。”
李閒笑道:“山泉並不遠,進達你也幫著多擔幾擔水。”
牛秀卻搖了搖頭道:“山中土貧瘠,我還是負責找些肥料吧。”
他看著李閒說道:“大當家,你放心,保證都是新鮮的!”
李閒嗯了一聲道:“挖了坑填了肥,你們倆要商量一下了,這菜園子,誰來管?”
劉黑闥還是一臉的迷茫,牛秀卻嚴肅的說道:“菜園子是大當家的,我們一個挖坑一個埋土,大當家直管看著就好,我保證我和黑闥把菜園子弄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
李閒搖頭道:“我終究還是要走的。”
“而且……我到現在為止,還是不希望發生什麼不利於寨子裡團結的事。”
牛秀道:“當斷則斷,大當家,世道將亂,咱們這些人現在窩在燕山中苟且偷生,誰知道將來會不會有一番大作為?咱們寨子裡這千二百號兄弟將來的命運可都在你手裡,大當家仁義,但有時候卻必然要有些雷霆手段。既然我和黑闥今天來找你,就是已經下了決心。”
他笑了笑道:“我這就和黑闥去後山挖坑。”
李閒嘆了口氣,站起來看著落日說道:“希望……菜園子裡埋的肥料不會太多。”
牛秀道:“不多,地不肥!”
……
……
“你說什麼?”
紀皓天一臉不可思議的問劉黑闥:“大當家找你們過去,就是為了在這個時節開一塊菜園子?”
劉黑闥一臉坦誠的說道:“對啊,大當家還說了,等開出來之後,二當家你派出去探糧道的人就得帶些種子回來了。”
紀皓天疑惑的看著劉黑闥道:“黑闥,你是知道的,當初任命你為都統的時候是我不遺餘力的舉薦你,我對你是真心實意的讚賞。我也一直把你當做心腹看待,有什麼事你可不許瞞著我。大當家又沒得失心瘋,已經快入冬了,這燕山上風寒地凍,種得哪門子菜?”
劉黑闥心裡罵了一句,心說你果然是個小人,說謊話就不來臉紅的,當初大當家任命我為都統的時候,也不知道是誰背地裡反對。只是他臉上卻沒表現出什麼反感,反而是一臉的感激。
劉黑闥極認真的說道:“二當家,我知道你對我照顧。可大當家就是這麼說的啊,你要不信,自己去後山看看就是了。昨天黃昏時候大當家說了,今天一早我便帶了些兄弟過去後山開地,半日光景,已經開出不小的一塊了。下午還要練兵,明天一早我還是要到後山去的。”
紀皓天猶豫了一會兒問道:“那大當家有沒有跟你說過,要種什麼菜?”
劉黑闥想了想說道:“沒說,大當家只說要將坑挖得大一些,深一些。要有九尺見方才行。”
九尺見方?
紀皓天怒道:“種樹都用不了這麼大的坑,這種的是哪門子的菜!”
劉黑闥道:“不曉得,大當家如此安排,我便如此做就是了。對了,大當家還說山下有現成的肥料,就是那些官軍戰馬的糞,他安排了牛秀帶人下山去,說弄好了肥料就抬上山來埋進去。”
“肥料?”
紀皓天更疑惑了,他甚至覺得李閒是不是瘋了。
“大當家還說什麼了?”
“噢!對了,大當家說了,後山菜園,除了他帶來的那十幾個人之外,還有我和牛秀包括我們倆的親兵在內,其他人一律不許進去。”
“包括我?!”
紀皓天有些著急的問道。
劉黑闥撓了撓頭髮道:“大當家沒說,你是二當家,當然可以去的吧。”
……
……
“安之,打算下手了?我只是想不明白,你說在後山開菜地幹嘛?難道這樣沒道理的事,紀皓天會上當?”
洛傅問道。
李閒笑了笑道:“如果換做一個正常人聽到這麼沒道理的事,會不會以為我瘋了?”
陳雀兒道:“反正我是認為你瘋了。”
李閒哈哈大笑:“那麼,要是一個不正常的人聽到這麼沒道理的事,會怎麼想?”
眾人默然。
等了一會兒,陸十三臉色有些難看的說道:“少當家,你不會是……想用這麼蹩腳的沒道理的白痴理由把那個人引過去吧。再說,就算引過去,也不能一網打盡啊?我才來時日尚短,不知道你那對手到底是個什麼樣心性的人,反正換做是我的話,最多派幾個身手好的人到後山去探探。”
李閒道:“我要的就是他去探探。”
“不明白!”
眾人異口同聲道。
李閒笑了笑,低聲說了一遍。
眾人幾乎同時怔住,心說你繞這麼個大圈子幹嘛?
第二日,有個秘密的消息開始在燕山寨士兵們中流傳出來。據說二當家紀皓天派了心腹在後山秘密的做一件事,知道他在後山做什麼的,好像只有二當家和他的親信。好像兩位都統也被叫到了後山,但回來的時候臉色都很陰沉。據說牛都統回來的時候還摔了桌子,罵罵咧咧的說沒良心。
什麼沒良心?
眾人無法得知。
有人說,二當家暗中搜羅了一批財寶,打算埋在後山藏起來。還有人說是二當家從山下擄了個美麗女子來,要金屋藏嬌。還有人說看見牛都統帶著二當家的親兵們下山,抬回不少東西去了後山。到底是什麼東西,問那些親兵,卻說是馬糞,當即便有人罵街:“馬糞?你他娘的當我們傻啊。”那親兵無辜的說道:“真的是馬糞。”可惜,卻無人信他。
又過了幾日,正在自己房中苦思的紀皓天正想著前幾日牛秀叫了自己手下幾十個親兵到山下抬了十幾個麻袋去了後山,據說真的是馬糞都倒在深坑裡了。他怎麼想也想不出這是什麼道理,越想越是頭疼。忽然聽到外面有人叫他。
“皓天,在嗎?”
紀皓天聽出是李閒的聲音,連忙起身開門:“大當家,找我什麼事?”
李閒道:“也沒什麼,這幾日聽說後山上很多野物,打算邀你一道狩獵去,有空嗎?”
紀皓天下意識的問道:“需要帶多少人?”
李閒笑了笑道:“只帶你我的親兵,人太多了反而無趣,如何?”
紀皓天眼神一變,似乎猜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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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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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5-3 04:36 AM
第九十五章 謠言止於兇者(三)
“好,要不要叫劉黑闥先帶人把後山清理一下?”
紀皓天問道。
李閒笑了笑道:“不用,這些日子劉黑闥和牛秀一直在後山開菜園子,沒什麼可清理的了。其實我也是想把附近的野物打一打,省得明年開春有畜生禍害菜園。”
他說的誠懇,就好像真的打算在後山開一塊園子似的。
“大當家,有件事……”
紀皓天猶豫了一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什麼事?你說。”
李閒點了點頭道。
紀皓天沉吟了一會兒,整理了一下措辭後說道:“大當家,前兩天牛秀帶著我的親兵隊到山下抬了不少馬糞上來,這事您知道吧。”
“嗯,知道。”
“那,大當家,昨天夜裡,還是牛秀帶了他自己的親兵往後山抬了十幾口大木箱,裡面裝的是什麼東西?難道就是劉黑闥說的什麼什麼菜籽?”
李閒笑了笑道:“肯定不是。”
“那是什麼?”
“一會兒去後山看看你就知道了,也不是什麼神秘的東西。”
李閒故作高深,轉身離去。
李閒走了之後,紀皓天連忙將忠於自己的親兵召集起來,他不敢否定李閒是不是想在後山對他怎麼樣,但他也不能不去。李閒在後山神神秘秘的開什麼菜園子,紀皓天知道他或許僅僅是想勾起自己的好奇心引自己去而已。說不得李閒真的存了什麼歹毒心思,在後山跟自己來個了斷。但,只要李閒敢動手,他恰好能將計就計。他將親兵們都召集起來,然後吩咐自己的親兵隊正帶了十幾個人先到後山去查看,以防中了李閒的埋伏。
他在長袍裡面加了一層鏈甲,又特意在心口位置上藏了一個銀盤當護心鏡用。懷揣了一柄利刃,收拾好了一身東西後帶著大概七八十名忠於他的親兵往後山走去。同時,他還派人去找劉黑闥和牛秀,讓他們兩個人集合隊伍到後山狩獵。
紀皓天安排妥當之後,感覺李閒已經沒有什麼可乘之機這才放心。只是到了後山之後他卻傻了,因為他所安排的一切都是針對李閒要對他下手而準備的。可到了後山一看,竟然只有李閒自己獨自一人的站在那裡,只帶了一柄硬弓,還有他的黑刀,除此之外什麼都東西都沒帶,他手下的那些親信一個人都沒跟著,更別說他的親兵隊。
“大當家,你不是說咱倆各自帶著親兵的嗎?”
紀皓天詫異了一下,問李閒道。
李閒笑著擺了擺手道:“本來是這麼打算的,可是想了想帶得人多了也沒什麼用處。既然你帶了人來,我也就不帶了。反正後山上也沒有什麼兇猛的野物,人太多反而沒有什麼涉獵的樂趣了。走走走,剛才我還看見一隻野鹿逃了,咱們追過去。”
他笑呵呵的樣子分外的隨和,看起來人畜無害。
紀皓天有些疑惑的掃了掃四周,先派過來的親兵隊正悄悄對他點了點頭,示意這裡很安全,沒有埋伏。
紀皓天不露痕跡的點了點頭,隨即笑著對李閒說道:“既然大當家今日來了涉獵的興致,那我就陪大當家玩玩。只是大當家可千萬別笑話我射藝低劣,說實話,大當家射藝神乎其技,跟大當家比起來我這箭法簡直就不入流。”
李閒哈哈笑道:“我不過是個武夫,而且從小便被人追殺,所以對自己的要求有時候過於嚴格了些,射藝,刀法不過都是保命的手段,不值一提。”
“哦?”
紀皓天跟在李閒身後一邊走一邊問道:“大當家從小被追殺?怎麼從來沒有聽你提起過?”
李閒道:“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罷。”
紀皓天見李閒不肯說,心中更是疑惑。他本以為李閒是幽州羅藝麾下的親信將領,甚至有可能是羅藝的兒子。可聽李閒今天這話語中的意思,好像有點他從小就被仇敵追殺不得不浪跡天涯的意思。如果真的是羅藝的兒子,怎麼可能被人追殺?
“大當家這不說,倒是勾起我的好奇了。哈哈,我這人就是好奇心重,大當家要不就多多少少告訴我些?”
李閒也大笑起來道:“好奇,人都有好奇,只是有時候好奇心太重,反而會引來災禍。”
說完,他若有深意的看了紀皓天一眼。
紀皓天被他這眼神嚇了一跳,下意識摸了摸腰畔的橫刀。李閒的視線帶著點戲謔掃過他的刀子,笑容中透著的不屑深深的刺傷了紀皓天的自尊。這一刻,也不知道怎麼了,心性頗佳的紀皓天竟然有些壓制不住心中的怒意和對李閒的反感,幾乎忍不住就要將橫刀抽出來劈砍。
李閒的眼神太傷人。
刺痛了紀皓天某處最脆弱的神經。那眼神,就好像如果李閒想,殺他,隨時都能像碾死一隻螞蟻那麼容易。
“少當家,你什麼意思?”
紀皓天幾乎是下意識的問道。
李閒笑了笑道:“沒什麼,只是信口一說罷了。”
“對了”
李閒止住腳步,回頭直視著紀皓天的眼睛問道:“你好像對後山的菜園子格外感興趣?這幾天你已經好幾次偷偷溜到後山查看什麼了,不就是一塊破園子嗎,呵呵,想看,大大方方到後山看就是了。”
被李閒突然點出這件事,紀皓天的臉色猛的一變。
“只是好奇,大當家你既然是要種菜,逆了時節也就罷了,挖那麼大那麼深的坑幹嘛?”
索性,紀皓天將心中疑惑問了出來。他悄悄握緊了橫刀的刀柄,隨時準備下令殺人。雖然山下還有五百騎兵,但既然李閒不是羅藝的兒子他忌諱也就少了一大半。而且,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從到了後山之後,紀皓天的心跳越來越快,有一種殺人的衝動越來越濃烈。他幾乎按耐不住,甚至想立刻將李閒一刀砍死。不僅僅是李閒,就連緊緊跟在他身後的親兵,他都越看越不順眼。
李閒往前湊了湊,幾乎是貼著紀皓天的耳朵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那坑不是用來種菜的,而是用來……埋死人的。”
紀皓天一怔,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手握刀柄,狠狠的盯著李閒。
李閒哈哈大笑道:“一個玩笑,二當家至於這麼緊張嗎?”
沒人看見,在靠近紀皓天的時候他將一個小紙包裡的粉末灑在對方身上。在之前去紀皓天房間的時候,這種粉末李閒已經在他的書桌上悄悄灑了一些。
此時,眾人恰好走到那幾個深坑邊上,李閒笑呵呵的指了指那幾個深坑道:“二當家,怎麼樣,這坑莫說種菜種樹,棺材都能埋得下了吧。哈哈,這裡面填了馬糞,埋上土明年開春準能種出一茬好菜,蘿蔔什麼的,個個都人頭那麼大!”
他比劃了下,眼神中的戲謔更濃了幾分。
“欺人太甚!”
紀皓天突然怒吼了一聲,刷的抽出橫刀:“李閒!你一再逼我,今日我要個你做個了斷!”
喊完,他一刀劈向李閒的面門。
李閒向後一閃,大聲問道:“二當家!你這是要做什麼!”
紀皓天雙目赤紅,也不說話,只是一刀一刀的劈向李閒,李閒左躲右閃險象環生,卻一直沒有還手。紀皓天的親兵隊正見事態不好,連忙衝上去從後面抱住紀皓天:“二當家!二當家!你這是要幹嘛,是要和大當家比試一下嗎?”
他大聲的喊道,想提醒紀皓天不要衝動。只是他才喊了幾句,後面的話就吞進了肚子裡再也說不出來。
紀皓天反手一刀捅進那親兵隊正的肚子裡,隨即掙開那親兵的雙臂,回身一刀將一顆碩大的人頭砍掉。血霧中,那人死不瞑目。
“我要殺了你!大當家的位子是我的!我的!”
紀皓天一刀快似一刀,狀若瘋魔。
“二當家!”
“二當家!你要幹什麼!”
後面傳來一陣呼喊,卻是牛秀和劉黑闥帶著數百人已經到了後山。眾人驟然發現二當家紀皓天竟然一刀一刀的劈砍,好像是要殺死大當家李閒!牛秀和劉黑闥大聲呼喊,許多士兵們也紛紛喊叫讓紀皓天停下來。
這時,牛秀冷不丁的喊了一句:“紀皓天!大當家對咱們有恩,你這人怎麼恩將仇報!上次你讓我在此處挖坑引大當家來殺了他,我就不忍心下手,你這賊子,狼心狗肺!早早的讓人在此處挖了深坑,還派人埋伏,你太狠毒了!”
他這一聲,將眾燕山賊的憤怒徹底點燃。
“保護大當家!”
劉黑闥和洛傅等人交換了一下眼神,隨即大喊一聲率先沖了出去。
也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殺了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一群悍匪就這麼氣勢洶洶的衝了過去。
紀皓天的親兵奮力的阻攔,但終究人數上太少了些,很快就被憤怒的燕山賊打翻在地,而此時,那紀皓天竟然還在一刀一刀的砍向李閒。李閒嘴角挑了挑,只是躲閃卻並未拔刀。紀皓天那赤紅色的眸子看起來分外猙獰,可是在李閒看來,卻沒有絲毫的威脅可言。紀皓天的刀法說不上爛,但對於李閒來說遠構不成威脅。只是,李閒一味的躲閃看起來倒真有幾分險象環生的意思。
“大當家!拔刀!”
劉黑闥大聲喊道。
數不清的燕山賊湧上去試圖制住紀皓天,卻被他用刀接連砍傷了好幾個。這時,人群中又有人喊了一句:“殺了他!這樣狼心狗肺之徒,大家不必跟他講什麼道義!”
這句話就好像一針催化劑,徹底將人們的憤怒催發到了極點。
嘭,一隻老拳狠狠的砸在紀皓天的鼻子上,打人的燕山賊怒目相向。
嘭!不知道第二拳從什麼地方而來,直接打碎了紀皓天的鼻樑骨。緊接著,數不清的拳頭暴風驟雨般砸了過來,撕扯中,紀皓天的長袍被扯得支離破碎露出裡面的鏈甲,又一柄短刀從懷中掉了出來,這讓眾燕山賊更加憤怒。
“他是故意引大當家來的!”
“身穿鏈甲,懷揣利刃,沒安好心!”
“打死這個王八蛋!”
鏈甲可擋刀槍羽箭,卻擋不住暴怒人群的拳頭和腳。
其實,從李閒知道紀皓天不過是想利用自己,甚至想殺了自己立威開始,紀皓天的結局就已經註定。而當他散佈謠言的事被李閒得知之後,他具體到怎麼死也已經註定。謠言止於兇者,而兇者,是所有燕山賊。
多年後,當劉黑闥和牛秀談起此事的時候,牛秀感嘆道:“我後來才想通,其實紀皓天從一開始就想害了大王。而咱們大王……何嘗不是從一開始就想把那一千二百人的隊伍據為己有?”
劉黑闥笑道:“紀皓天不過是個跳樑小丑罷了,論機謀……”
牛秀也笑了笑,屈指算道:“我數數,一個,兩個,三個……這些年,莫說紀皓天這樣的小人物,大名鼎鼎的傢伙被咱們大王玩死的還少嗎?”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5-3 04:38 AM
第九十六章 憾
若干年後,史書上是這樣記載李閒在燕山上這次奪權的。
時隋大業七年十月末,王在燕山聚眾以抗暴隋,紀姓山賊欲奪權,王略施小計剷除,致而鞏固權位,穩握兵權。又三月,王率十八騎奔赴遼東,一戰成名。
無論是燕山上的這次權力爭鬥還是後來李閒在遼東,史書上的記載都不盡詳細,很多事一筆帶過。這讓很多好奇那段歷史的人想盡辦法去追尋真相,可惜,很多事都已經淹沒在歷史長河中再也尋不到蹤跡。不過令人高興的是,李閒在遼東還是留下了很多傳奇事蹟,一直被人們心口相傳。
曾有學者感嘆,王之一生,就是一個波瀾壯闊的傳奇!
……
……
“少當家,我能不能問你一件事?”
陸十三看著坐在桌案後面垂首看書的李閒,眼神有些炙熱:“我總是很好奇,紀皓天這樣一個心性不錯的人,為什麼在後山會對你突然下殺手?他應該是明知道打不過你的吧,而且牛秀和劉黑闥是他派人找去的,他怎麼會做出如此愚蠢的事?”
李閒抬起頭瞇著眼睛看了一眼陸十三,然後說了極扯淡的四個字:“無可奉告。”
陸十三一怔,隨即有些惱火道:“少當家,你這人怎麼如此小氣?這些日子我幫你練兵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就這麼件微末小事你也不肯透露些許出來?”
李閒微微笑了笑,一臉的高深莫測。
他越是不說,陸十三越是好奇。
他往前湊了湊,皺著眉頭問:“少當家,你就告訴我吧。你手下燕山賊都被你騙了,你卻休想騙得了我。若是不告訴我,我今日便賴在你這屋子裡不走了。”
李閒無奈的放下手中的書冊,看著陸十三道:“陸校尉,你怎麼也如此三八?”
“三八?什麼是三八?”
李閒笑了笑道:“沒什麼,你不走是吧,那我走。”
他起身,對陸十三抱了抱拳,然後施施然走出了房間。陸十三怔住,隨即低低罵了一句:“他娘的…….”
李閒嘴角帶著笑意,緩步走向校場,一路上,過往的燕山賊紛紛對它施禮。李閒不厭其煩的一一點頭示意,面帶笑容。他走向自己習慣坐著的那塊大石頭,心裡不由自主的想起獨孤銳志。算算日子,最多再有十天阿爺他們也就要到燕山了,不知道小狄長高了沒有,不知道阿爺還是不是會天天喝醉,不知道師父臉上的刀疤又難看了沒有,不知道歐思青青是不是出落的越發水靈了,不知道紅拂姑姑是不是還那麼邪惡,不知道……自己把那件事說給獨孤銳志,他是驕傲於他教出一個使毒的高手,還是罵自己笨蛋呢?
這是第一次下毒算計一個人,實話實說李閒還真有點緊張。
他不知道自己配置出來的能讓人發狂的藥粉會不會有效果,萬一真沒用的話,那後山上那齣戲就不好演了。幸好,好學如好色般的他,還是成功做到了讓紀皓天發狂。那藥其實李閒早已經配製了出來,只是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東西實驗一下藥性。所以使用的時候難免有些忐忑,如果他身上不是有一件紅拂送的軟蝟甲的話,他或許真的要改變一下策略。
可以配出毒藥,也能配出解藥,這實在是一件很讓人高興的事。
這種成就感,竟然和抓住燕山寨的兵權一樣大。
說來說去,李閒上一世的時候可沒接觸過這類東西。他那個時候是個連吃藥都很勉強的傢伙,甚至生病輸液還暈針,可是到了這一世,他的神經已經被鍛煉的強大無匹。上一世殺雞都不敢的人,已經殺人如麻。
靠在大石頭上,李閒開始考慮接下來自己要走的方向。
靠著這一千來人的隊伍,在燕山上占山為王貌似也是一件很不錯的事呢。大隋將亂,大廈將傾,這裡處於大隋邊界確實是個避難的好地方。如果李閒是一個沒有野心的人,就這麼在燕山待下去繼承他義父張仲堅的衣缽當一名縱橫馳騁的馬賊頭子,其實算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已經到了十月末,距離大隋第一次征伐高句麗的日子越來越近了。遼東,李閒必須去走一趟,看一看大隋到底是怎麼打輸了這一戰的。從另一個時代而來,既然有機會親身經歷這段歷史,解開這個讓很多人都不解的謎題,李閒說什麼也不會錯過。當然,他可沒有什麼如對陸十三說的那樣偉大而純潔的情操,僅僅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罷了。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陸十三追過來站在李閒身邊。
“少當家,真的不打算告訴我?”
陸十三一臉可憐的問道:“我這個人要是有什麼事搞不清楚,我睡不著覺!”
李閒笑了笑道:“怪不得羅藝說你不適合放出去做官,就你這個性子,真要是到了地方上做官,也不知道會有個多淒涼的下場。”
他瞇著眼睛問陸十三:“真想知道?”
“真想!”
“那好,我可以告訴你,但我有個條件。”
“什麼?”
陸十三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有些緊張的看著的李閒。這段日子以來,他算是知道這個看起來面貌清秀給人感覺很老實的少年到底是個什麼人了,敲詐勒索起來簡直能逼死人,心黑的跟炭灰似的。
“你帶來了不止五百騎兵是吧?”
李閒笑呵呵的問,看陸十三,就好像看一隻才長肥了的小母雞。就算不能一口吞了,也要硬生生擠出幾個新鮮雞蛋來。
“別打我那些兵的主意!”
陸十三惱火道。
李閒擺了擺手解釋道:“不不不,我怎麼敢打幽州大將軍麾下精騎的主意?那些人都是你們大將軍的兵,我可不敢要。我的意思是……你看,再過段日子你也要回幽州去了,咱們這些日子相處的也很融洽,你就不打算送我點臨別禮物?比如……留下五百套護甲裝備?”
“放屁!”
陸十三終於怒了:“老子寧願不打聽了,也不跟你談這個。”
他轉身就走。
李閒從後面揚著下頜喊:“喂,再談談唄,能還價啊!四百?三百?二百行不行?”
陸十三大步而去,連頭都沒回。
……
……
齊郡
一個身材魁梧健碩面色微黃的漢子,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笑道:“痛快!士信你這槊法怎麼如此刁鑽,饒是我小心應對還是難以抵擋,我自愧不如!”
這人看起來三十幾歲年紀,身高當有一米八以上。肩寬而臀窄,虎背猿腰,面色雖然稍稍有些黃,卻精神奕奕。他面容說不上俊美,但眉目清晰堂堂正正頗為硬朗,尤其兩道如雲劍眉配著一雙炯炯有神的眸子,讓人看了不得不贊一聲好一條壯闊雄武的大漢。
他穿了一身薄皮甲,持一桿長槊坐於黃驃馬上,向對面那黑臉少年抱了抱拳。
羅士信搖了搖頭道:“秦大哥,這段日子你我打了不下十場,若是你發全力的話,也不會是十場平手的局面。秦大哥槊法堂堂正正,比我這野路子練出來的長槊強得太多。若不是秦大哥手下留情,只怕早就被你一槊捅下馬去了。”
他對面那面色稍微有些蠟黃的壯偉男子,竟然就是在齊郡名聲赫赫的秦瓊秦叔寶!
秦瓊哈哈大笑道:“我年長,氣力上佔了便宜,若是再過得兩年,只怕在士信你槊下難走三五個回合了。”
羅士信有些心不在焉的笑了笑道:“秦大哥說笑了。”
秦瓊將長槊拋給親兵,從黃驃馬上躍了下來。
“士信,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他走到羅士信身前問道。
羅士信一怔,隨即嘆道:“惦念一個朋友,我來齊郡之前他將要赴一場大危險之事,如今已經過去兩月有餘,也不知道他現在……是否還活著。”
秦瓊道:“既是好友,士信當初為何不出手相助?”
他面色隱隱有些不快,語氣上也些許的變化。
羅士信長嘆一聲:“我有志為朝廷效力,所以雖然與那朋友意氣相投,奈何他卻是個賊,只得分道揚鑣。現在每每想起,心裡……真他娘的不是滋味!”
他一拳打在身邊的木頭柱子上,震得房頂上的塵土飄飄灑灑的落了下來。
秦瓊怔住,於是詳細的問了一遍。當得知李閒是為了幫朋友報仇而要帶人闖鉅野澤,以十幾人硬漢張金稱麾下上萬賊寇,秦瓊猛的一拍手道:“好一條漢子!若是有機緣,某願意與這樣的好漢子多多親近一番!”
說完,他忽然頓住,臉色逐漸變得難看起來。
“士信……”
“嗯,怎麼了,秦大哥?”
“上午……我才聽將軍提起過,鉅野澤的賊人們,前陣子傾巢而出,張金稱親自出馬,攻下了鉅野縣城,洗劫了全城百姓。”
“啊?”
羅士信猛的一僵。
秦瓊緩緩道:“既然張金稱還活著……你那朋友……”
羅士信眼睛驟然變得通紅,狠狠一拳再次砸在那柱子上,震得整座房子甚至都有些晃動,他關節處破了皮,血緩緩流下。
“張金稱!某誓殺此賊!”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5-3 04:40 AM
第九十七章 醫痴老人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又是十天過去,李閒整日觀看陸十三和鐵獠狼練兵,一個月來,這千餘人的燕山賊隊伍已經在氣質上有了不小的改變。只是從根本上來說,還算不上一支合格的軍隊。拋開裝備和補給不談,僅僅是訓練程度比之於大隋的郡兵都相差太遠。陸十三也坦言,若是想把這樣一支隊伍練成可戰之兵最少需要一年以上,絕不是短時間內能做到的。
李閒詢問了一下,若是和大隋府兵交戰,需要動用多少府兵能擊敗燕山賊,陸十三猶豫了一下說道:“若是正面交鋒不考慮其他因素,三百人足矣。”李閒問其他因素是什麼意思,陸十三道:“你說過你那個叫吳來祿的朋友帶著一百多人就把鉅野澤七八百人擊潰,這就叫做倒捲珠簾。如果形成這樣的勢頭,二百府兵擊潰你這一千多人的燕山賊也不是什麼神話故事。”
李閒問:“那有沒有可能我以一千燕山賊擊敗三倍於己的府兵?”
陸十三笑了笑道:“我就當你是在說夢話好了。”
李閒沉默,他其實知道陸十三沒有誇大其詞。大隋府兵戰力之強天下無雙,大隋立國至今二十幾年從來沒有打輸過任何一場對外戰爭。府兵裝備精良,訓練有素,根本就不是隨隨便便一群草寇就能相比的。
本來對燕山賊寄予厚望,但李閒知道自己要做的事還很多很多。
“訓練這一個月,雖然有些成就但我還是真心勸你一句,別拉著這些人去遼東,也別再說什麼功名但在馬上取的胡話,這些人到了真正的戰場上只有死路一條。別說建功立業,能保證在戰場上不嚇得尿了褲子就是好事。少當家,如果你一意孤行那麼做的話,就是在造孽。”
陸十三很嚴肅的說道:“殺孽,還幾輩子都還不清的債。”
李閒默然,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這段日子多謝你,陸校尉。”
陸十三笑了笑道:“我也是敬重你的為人才會這麼說,真要說起來你為山賊我為官軍,你們這些人都死了我應該高興才對,可這段日子處下來,你手下的那些兵,正如你所說也都是我大隋的子民,或許真的是迫於生計才不得不從賊為寇,所以我也不希望他們都跟著你去送死。如果你還把我當朋友的話,我就勸你一句,老老實實的在燕山上呆著,哪兒也別去。”
他看著李閒,若有深意的說道:“天色將暗,若是想在黑暗中活下來,就要有自知之明。”
李閒知道陸十三的意思,他點了點頭道:“打算什麼時候走?”
陸十三道:“明天,就不等張大當家他們來了。已經出來了個把月,只怕大將軍已經在罵我了,回去之後說不得一頓皮鞭等著我。”
“也好,咱們……終歸不是一路人。”
陸十三站起來,對李閒抱了抱拳道:“上次你跟我說想讓我給你留下些裝備,我看了看,你這破寨子裡倒是有二百來匹好馬。這樣吧,我就留下二百輕騎的裝備給你,就當我送給你這朋友的臨別禮物。說句不吉利的話……”
陸十三頓了頓:“咱們下次相見的時候,說不定已經是敵人了。”
李閒怔住,拍了拍陸十三肩膀道:“若是真有那麼一天,如果你贏了,會下手殺我嗎?”
陸十三點了點頭:“如果是大將軍將令,陸某不得不從。”
李閒笑了笑道:“如果我勝券在握,我一定放你一次。”
陸十三哈哈大笑:“你這人就是這麼自大!不過話說回來,如果咱們註定為敵的話,我倒是希望咱們永不相見的好。”
說完,陸十三轉身走出房門。
“是藥!”
李閒看著他的背影說了兩個字。
“什麼?”
陸十三站住,回頭問道。
李閒笑了笑道:“上次你問我的,紀皓天為什麼會突然發瘋,是藥,毒藥。”
陸十三臉色一變,怔了片刻後嘆道:“現在我知道了,跟你為敵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李閒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第二日一早,陸十三就帶了隊伍離開燕山返回幽州。李閒沒有下山相送,甚至連房門都沒有出。同樣的,陸十三走的時候也沒有向李閒告辭,也沒有對送他下山的洛傅等人說什麼後會有期的話。只是抱拳說了兩個字:“珍重!”
他離開之後,洛傅帶著人悄悄尾隨了五十里才回來,確定陸十三真的沒耍什麼花招,仔細搜索了一遍也沒發現有斥候潛伏。但李閒他們都知道,陸十三肯定是留下人在山中監視燕山寨的,說不定就藏在距離山寨不遠的林子裡。
通過對過往兩年經驗教訓的總結,李閒得出兩個結論。第一,羅藝手下有一支專門負責刺探情報的斥候隊伍,也可以說是密探。第二,自己絕對有必要也建立這樣一支隊伍,有大用處。
既然想到,李閒也沒有耽擱。
他親自在燕山賊的隊伍中精挑細選了三十個人,準備讓陳雀兒和東方烈火兩個人單獨練這支被暫時定名為飛虎軍特別部隊。陳雀兒在鐵浮屠中本來就專門負責打探消息,東方烈火在這方面的經驗也很豐富。而李閒有意將飛虎軍打造成一隻無所不能的情報隊伍,所以他自己也費了很大的心血親自教導。將自己前世今生所掌握的那些潛伏,隱藏,打探,喬裝各種手段,盡可能多的教給這支規模還很可憐的飛虎軍。
就在陸十三離開後的第三天,張仲堅等人終於到了燕山。
當看到已經初具規模的山寨後,打馬賊張仲堅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感慨:“安之,天生他娘的就是當馬賊的料!”
招惹來眾人一頓白眼。
“安之哥哥!”
小狄看到張開雙臂的李閒後,立刻雀躍著跑了過去然後縱身投進他的懷裡。才短短幾個月沒見,小狄已經又長高了不少。已經十一歲了,出落的越發亭亭玉立起來。李閒一個腳步不穩被小狄撲倒在地上,小女孩就這麼坐在他胸口上咯咯的笑。
“安之……”
李閒站起來的時候,發現歐思青青已經站在自己身邊了。她昂著下頜輕聲叫著李閒,眼睛裡有晶瑩的淚珠兒在打轉卻倔強著沒有落下來。
“嗯!”
李閒應了一聲,隨即拉起歐思青青的手。
“這段日子,苦了你。”
他說。
歐思青青臉一紅,低著頭輕聲道:“沒什麼苦的啊,阿爺他們待我都極好的。尤其是紅拂姑姑和小狄妹妹,對我如親人一般。”
李閒笑了笑,拉著歐思青青的手走向張仲堅等人。
當晚,眾人歡宴。
這近一年來眾人聚少離多,好不容易團聚都十分開心。一頓晚飯,倒是大部分人都喝醉了。其中就包括張仲堅和達溪長儒,還有那個白了鬍鬚白了頭髮的老頭子許智藏,老頭兒酒量不好,卻偏偏喝起來兇得要命。李閒從他喝酒的樣子就能看出來,這個看起來心情好像不錯的老人,心中必然有難以釋懷的淒苦事。
當夜無話,第二日一早,明明已經喝得酩酊大醉的張仲堅和達溪長儒卻聯袂到了李閒的房間,臉色頗為鄭重。
喝多了酒的李閒頭還有些疼,看了看大清早不請自來的兩個老男人他揉了揉眉頭,有些自嘲的笑了笑道:“居然輸給了你們兩個,看來我離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還差不少呢。一覺睡到現在,連早起修煉都耽誤了。”
張仲堅倒了一杯水遞給李閒,在他身邊坐下來問道:“我聽說你這些兵都是孫安祖的手下?你還去過鉅野澤?”
李閒一口氣將水喝完,裝可憐的示意張仲堅幫忙再來一杯:“沒錯,阿爺,你兒子牛-逼不?”
張仲堅一個爆栗敲在李閒頭頂:“白痴!”
達溪長儒點頭道:“大白痴!”
李閒訕訕的笑了笑道:“富貴險中求,若是不冒些險,哪裡能得來這些人馬?再說,阿爺,師父,你們還不了解我?真要是有生命危險,我是肯定不會貿然殺過去的。張金稱號稱有兩萬士兵,其實並沒有什麼可怕的。再者……賀若重山的人情,我不能不還。”
張仲堅嘆道:“你就這點讓人不放心,表面上看起來是個冷靜的人,其實要是衝動起來比白痴還白痴!”
達溪長儒點頭道:“比蠢蛋還蠢蛋。”
李閒有些惱火道:“您二位一大早來,不會是專門來罵我的吧?”
達溪長儒極認真的說道:“本來還想吊起來打的。”
張仲堅笑了笑道:“說說吧,對今後有什麼打算?”
李閒同樣極認真的答道:“有人有地盤,有爹有師父,有酒有女人,我打算從今天開始混吃等死,爭取用十年時間達到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幸福生活。”
“屁!”
達溪長儒怒道:“老實說!”
李閒笑了笑道:“其實我把您二位接回來,就是來看家的啊。好不容易有了落腳之處,雖然被羅藝盯著,但好歹是個窩不能再丟了。我打算過了年到遼東去看看,沒人管著寨子,我不放心。”
“非得去?”
張仲堅問道。
李閒點了點頭:“必須去,不然我會一輩子遺憾。”
達溪長儒道:“那好,答應我們一件事。”
李閒驚喜道:“莫說一件,十件百件也行啊。”
達溪長儒道:“你想去看看,那便去看看,只一樣,不許上陣!”
李閒道:“肯定不會,我還不想找死。”
……
……
達溪長儒和張仲堅才離開,李閒起來梳洗後剛要出去練功。小狄扶著走路顫巍巍的許智藏到了門外,一見到李閒,老人就瞪大了眼睛怒視著他:“那筆記是你寫的?”
“什麼筆記?”
“手術!”
“呃,是我。”
“你是個瘋子啊!就因為你這瘋狂的想法,老頭子我已經很多天沒有睡踏實了。你告訴我,既然你有這個想法,有沒有解決病人痛楚的辦法?”
李閒訕訕的笑了笑道:“這個……還真是略懂。”
老人一怔,隨即一把拉住李閒:“快!告訴我!”
李閒故作高深的一笑,心道還好二十一世紀中藥麻醉已經不是什麼驚世駭俗的事了,也不可能出現神醫華佗那樣的悲劇。
“以曼陀羅為主,輔以蟾酥,細辛,川烏,草烏……”
李閒越說,許智藏的眼神越明亮。
“你慢些說……小狄,找筆記下來,神醫華佗的麻沸散已經失傳,你所說的手術若是沒有解決病人痛楚的辦法就是死路一條,既然你有辦法,那,你的想法絕對不是空談!”
老人很激動,拉著李閒的手說道:“今日你哪兒也不許去!”
李閒尷尬的看了小狄一眼,聲音極低的說道:“那麼……可不可以去拉個便便?”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5-3 04:43 AM
第九十八章 往燕山
自從許智藏老人到了燕山之後,李閒每日的必修課又多了一樣。獨孤銳志已經教了他許多藥理,而相對於獨孤銳志來說許智藏的知識要更加的淵博。李閒開始時候還敢賣弄些來源於後世網絡上的資料,可是越是到了後來越是心虛。老人對於醫藥的痴迷和博學讓李閒汗顏,他終於深切體會到了班門弄斧這四個字的含義。
但,老人的眼界畢竟有一定的局限,李閒很多天馬行空的想法和來源於後世的資料,都讓老者有耳目一新茅塞頓開的感覺。包括小狄在內的三個人,每天都會抽出一定的時間來研究醫道。
而老人的知識,讓李閒對於下毒和解毒有了更深切的認識。
日子如梭飛快,轉眼就進了臘月。
吃過晚飯,李閒和歐思青青在林間散步。
“安之”
歐思青青停下腳步,幫李閒將衣領緊了緊然後把臉貼在他的胸口上。雖然穿著厚厚的棉衣,但她依然能清晰的聽到他的心跳聲。一下一下,撞擊著歐思青青的心田。這段日子以來,因為能和李閒在一起哪怕燕山上生活有些艱苦她也感覺很滿足。她是一個要求很低的女孩,只要每天能看到他,就會感覺到寧靜。
“嗯,怎麼了?”
“沒事。”
歐思青青抬起頭,月色下她的眼睛顯得格外的明亮。她仰著精緻的小臉,在米黃色的月光襯托下,是那麼動人心魄。歐思青青的睫毛很長,而這樣仰著臉的時候,讓她的眼睛微微瞇起,櫻桃小口微微抿著,就好像在等待著什麼。
“我就想叫你,你答應我一聲,感覺特別踏實。”
她笑了笑,露出一顆漂亮的小虎牙。
李閒小腹中沒來由的一熱,忍不住抬起手捧著歐思青青的臉頰然後低頭吻了下去。第一次,兩個人的唇一觸即分。歐思青青慌亂的掙扎了一下,但兩隻手卻環抱住了李閒的腰,抱得很緊。或許是因為月色太浪漫吧,或許是因為天氣太寒冷吧,抱在一起取暖的兩個人呼氣都有些急促。
只是在歐思青青略微冰涼的唇上碰了一下,李閒的心還是狂跳起來。這讓經歷過無數次大場面的他有些鬱悶,就連殺人都不會緊張的他竟然看著少女桃花般嫣紅的臉而心生慌亂。他呼吸很不平穩,以至於讓歐思青青有些害怕。但這種害怕並不是恐懼,而僅僅是一種帶著期待的緊張。
終於,李閒再次低頭吻上了歐思青青的唇瓣,然後一不做二不休乾脆發了蠻橫,用舌頭頂開櫻唇,很野蠻的將舌頭霸道的探了進去。
一吻,直到兩個人都有些窒息才停了下來。
此時的歐思青青聽不到李閒的心跳聲,卻能清晰的聽到自己如鹿撞一般的心跳。她的臉色酡紅,如酒後美人。李閒的喘息很粗重,就好像剛剛跑完了十幾公里一樣。環著歐思青青纖細腰肢的手臂微微顫抖著,以至於他甚至忘記了感受少女腰肢的柔軟。
當兩個人第三次吻在一起的時候,李閒的手很自然的抬起……
然後又放了下去。
他有些惱火的想著,這樣摸上去是不是很不道德?
“安之……嗚……嗚”
這一次的吻更加長久,李閒在她甜蜜的小嘴中不停的索取。甘甜的津-液讓他痴迷,那丁香小舌的味道更是讓他流連忘返。
“安之……”
歐思青青發著囈語,神智都漸漸的模糊起來。
終究,李閒的手還是攀上了那座高峰,自然而然。
……
……
“安之,你真的要去遼東嗎?”
躺在李閒懷裡的歐思青青有些疲乏,之前的熱吻似乎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氣。她的身子依然滾燙,柔若無骨。
“嗯,要去的。”
“為什麼?阿爺和師父都說,遼東會很凶險……”
李閒笑了笑道:“放心吧,我不會犯險的。只是去看看,不然心裡會很遺憾。”
“能不能帶我去?”
“不能”
李閒拒絕的很乾脆:“就在寨子裡等著我回來,放心,用不了多久的。”
“噢…”
歐思青青點了點頭,難掩失望。
李閒捧起她的臉頰說道:“好好在寨子裡等我,如果想你耶耶和娘親了,我派人送你回去看看?”
歐思青青張了張嘴,眼神中閃過一絲悲傷:“還是不回去了,娘親一定還在生我的氣。我怕,我回去了之後就再也回不來。”
……
……
幽州
“師父,我想回草原去。”
一身白色貂絨長裙,脖子上還圍著一條同樣潔白貂尾領子的少女抬起頭,看著對面坐在椅子上安詳品茶的葉懷袖。雖然穿得衣服有些厚重,但依然難以掩飾住少女窈窕的身姿。她的面容看起來並不太艷美,也談不上有多傾國傾城。眉毛略微粗了一些,鼻子也不是很挺翹,五官算不得精緻無暇最多只能說中上之姿,可她看起來偏偏帶著一種聖潔的氣質,與眾不同。她是那種第一眼看上去並不很美,但越是仔細看越有味道的女子。
她叫阿史那朵朵,她是始畢可汗阿史那咄吉世最疼愛的女兒,她是草原上被萬民朝拜的聖女。
“怎麼,不滿意?”
葉懷袖笑了笑,淡淡問道。
阿史那朵朵微微皺了皺眉道:“師父,父汗讓我來幽州,不是為了什麼談婚論嫁的,而是為了我草原的興盛。既然羅藝無意與我突厥王庭結盟,再待下去也不過是浪費時間罷了。”
葉懷袖點了點頭,依然溫和的笑著:“如果你想回去,那就回去吧。”
“不過,我想聽你一句實話。”
她看著阿史那朵朵問道:“羅藝的獨子羅成,年少英俊,而且無論是兵法韜略還是個人武藝都是上上之品,你覺得如何?”
阿史那朵朵眼神一閃,這是第一次她對葉懷袖的話生出了些許厭惡。
“師父,如果父汗知道你想做什麼,他會殺了你。”
阿史那朵朵清冷的說道。
“哈哈!”
葉懷袖笑得很放肆:“朵朵,你難道真得入了戲難以自拔?若是阿史那咄吉世知道你的身份,你說,他會先殺誰?”
阿史那朵朵冰冷的笑了笑道:“或許,死了,我也就不會這麼痛苦。”
她指了指自己的肩膀說道:“已經疼了十幾年,這種疼,你不會理解。”
葉懷袖有些歉然的說道:“當初配得藥確實烈了些,以至於傷了你的身子。師父也很內疚,你放心,我會想盡辦法醫好你的。”
阿史那朵朵淒然一笑:“我就說了,這種疼,你不會理解。”
說完,她轉身走出了房間。
阿史那朵朵離開後,葉懷袖陷入了沉默之中。她蜷縮在寬大的座椅裡,輕輕解開自己的衣扣,露出肩膀上那多妖媚艷美的牡丹花。她纖細修長的手指在自己肩膀的花蕊上滑過,也不知道,是在感受著自己身體的冰冷還是感受著別人的疼痛。她的肩膀圓潤光潔,任何一個男人看到她此時的樣子,只怕也會壓制不住犯罪的慾-火。
不同於阿史那朵朵面容的純潔無鉛華甚至有些普通,雖然她已經不再年輕,但她的臉上看不到哪怕一丁點的歲月留下的痕跡,她的眼角沒有令人厭惡的皺紋,她的面容比天使還要完美無瑕,她的身子沒有一處不散發著成熟性感的美。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蜷縮在椅子裡的樣子,猛的看上去,就好像有一條露出了毒牙的眼鏡蛇盤在那裡,冷幽幽的盯著阿史那朵朵的背影。
“怎麼,她不同意?”
不知道什麼時候,一身寬鬆錦衣的羅藝走到葉懷袖身後。
他伸出手輕輕的在葉懷袖圓潤的肩膀上撫摸著,就好像在欣賞一件完美的絕世珍品。
“她想回去”
葉懷袖輕聲道。
“我已經給出了誠意,如果阿史那家跟我聯姻,將來,對他們突厥王庭還是對我幽州來說都有好處。阿史那咄吉世不是笨蛋,他應該知道這是最好的選擇。”
羅藝的手指捏著葉懷袖的耳垂,一邊揉-捏一邊說道。
“你不了解阿史那咄吉世啊!”
葉懷袖嘆了口氣道:“你也不了解我這個徒兒,如果我再堅持下去,我和她之間的緣分只怕也要斷了。你知道的,為了那件大事,朵朵對我來說很重要。”
羅藝笑了笑道:“重要,是因為有用處。如果一個人沒了用處,甚至帶來了威脅,那麼無論她是身份,那就不再重要了。”
葉懷袖一怔,抬起頭看著羅藝。
羅藝沉吟了一會兒道:“這樣吧,明天我安排人送她回家去。”
回家,兩個字咬的很重。
……
……
回到自己房間後,阿史那朵朵將無欒叫了過來低聲道:“無欒,收拾下東西,咱們今夜就走。”
無欒詫異了一下問道:“為什麼,小姐,咱們不和葉大家一起走嗎?”
阿史那朵朵道:“等出了幽州我再跟你說吧,咱們今夜走,你不要告訴任何人,師父,不能說,就連嘉兒也不能說,明白嗎!”
她的語氣很凝重,無欒下意識的點了點頭,隨即才意識的或許出了什麼變故,而這變故,讓從來都波瀾不驚的小姐也有了一絲慌亂。雖然阿史那朵朵沒有表現出什麼急迫,但無欒能清晰感覺到小姐的心中隱隱有著什麼恐懼。甚至,她還能感覺到小姐的眼神中,有一種若有若無的傷感。
“我明白了小姐,現在我就去收拾東西。”
阿史那朵朵道:“能不帶的就不要帶著,兵器和銀錢必須要帶,其他的能棄就棄了,沒什麼可惜的。”
“嗯!”
無欒應了一聲,沒來由的,她心裡忽然緊張的要命。
於此同時
李閒和歐思青青攜手往山寨返回,兩個人一邊走一邊說笑著。也不知道為什麼,李閒忽然心裡一緊,隨即往西南方看了一眼。
“怎麼了?”
歐思青青問道。
“沒事。”
李閒笑了笑:“睏了,我送你回房間。”
幽州
無欒將並不厚重的包裹縛在身後,提了自己的長劍又丟下,換了一柄殺人更好用的橫刀在手裡拿了。
“小姐,往哪個方向走?”
“燕山”
阿史那朵朵淡淡的說了兩個字,臉色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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