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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季璃 -【商王戀之六】騰龍策(上) [打印本頁]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2-10-21 09:30 AM     標題: 季璃 -【商王戀之六】騰龍策(上)

本帖最後由 pigbaby0426 於 2012-10-21 10:14 A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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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有一種悲傷,叫思念。
想著那個人,念著那個人,卻清楚他再不可能回頭,
過往的歷歷都仍舊在眼前,卻宛如一場鏡花水月,
當曲終人散,只有自己被留了下來,
那悲傷,遠比只是思念,傷人更痛。

有很多時候,她自覺很聰明,想這混沌人世,
她才不會那樣笨,明明知道不能愛了卻偏仍留戀;
但,她雖然很聰明,老天爺卻更狠,
祂能讓人為愛生、為愛死、為愛成佛,
甚至,就算成魔,亦不能回頭……

【出版日期】2012年2月7日
【出版社名稱】禾馬文化
【書系及編號】珍愛晶鑽BK111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2-10-21 09:57 AM

楔子

戈壁大漠,一眼望去,平垠無沙,風色慘黯。

一座看起來堅固厚實的黃土之城,就築在方圓約莫十里地的土墩之上,位於這方戈壁的邊緣,站在最高點,可以眺望遠方。

這裡離水草豐美的綠洲之城「龍揚鎮」不到百里的距離,可是卻是回然不同的風情,而這兩個地方,在三年前,同樣都屬於「懷風莊」莊主喬允揚,而如今,它們的擁有者,則是他已經下堂的妻子夏侯容容。

曾經的她,是「慶余堂」以十五之稚齡,便掌帳計之權的表小姐,而如今的她,是這方圓數百里之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性格潑辣強悍,能與大批盜匪對峙而面不改色,而且交遊無比廣闊的「容夫人」。

大風呼嘯,帶著戈壁的熱氣,迎面撲來,夏侯容容揚了揚纖手,示意婢女婉菊與護衛溫陽不必跟隨過來,只帶著她的繼子,年方十二歲的喬裴意,他們一前一後走上通往城牆哨崗的陡峭階梯。

「小娘!」只差幾步就要登上最頂端的喬裴意回頭,叫喊還遠遠落後十數階的夏侯容容,「你不要走路慢吞吞的,好奇怪,以前你爬這段樓梯,比我、比阿爹,比任何人都快,可是現在跟烏龜一樣慢!」

「你有意見嗎?臭小子,我現在就是喜歡走路走慢一點,不行嗎?」夏侯容容抬起嬌顏,挑挑眉梢,一副「你敢再有意見,小心姑奶奶我修理你」!

「不不不!裴意不敢有意見,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只是覺得小娘好像……沒有以前膽子大了!」

「臭裴意,你真的皮在癢了!」說著,她撩挽起衣袖。

「小娘饒命!裴意不敢了!以後不敢了!」他笑著哇哇大叫,三步並成兩步跑上樓梯,先一步到達哨崗之上。

「你這小子!」

她笑哼了聲,想她什麼都還沒對他做,他就一副已經被她修理得很淒慘的模樣,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把「先聲奪人」這招學得如爐火純青?!

想著,她忍不住笑歎,繼續一步一步拾階而上,每一步總是踩實了,才會提起另一隻腳,踩落另一步,似乎就怕一個不慎,就會翻落下去。

翻過土牆吹來的熱風,拂動了她絛紅色的立領窄袖胡袍,恣意翻飛的紅色波浪,宛如浪潮般就要將她席捲而去,令她更加留心自己的腳步。

這瞬間,她想到裴意剛才所說的話。

他不經意提醒了她,是啊!究竟是從什麼時候……總是膽大包天的她,竟變得如此謹慎而小心了呢?

但她知道原因,是為了那個男人!

喬允揚。

這一刻,夏侯容容抬起頭,微微地瞇細美眸,仰望著烈陽熾盛的天空,而這正是現在她仰望著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他的角度。

為了成就他的大業,她必須將「容夫人」的角色扮演得無懈可擊,為他留在這個地方,箝制住他敵人的咽喉,所以,若說在這大漠之中,教人敬佩卻也生畏的「容夫人」是他一手成就出來的,那也不為過!

這個男人讓她愛他、戀他,到了不能自拔,近乎癡狂的地步!

而在他們分離之前,他允她、諾她,只要他們能夠得償所願,待一切塵埃落定,他定會再回到她的身邊!

只是,她與他,他們真的還能夠回到從前嗎?

她想念著,此刻,深深地想念著與他曾是夫妻,一起生活過的日子,也想念那個曾經天不怕、地不怕的夏侯容容。

她想念著,心痛無比的想念著!

雖然,如今的「容夫人」在人前的堅強,絕對不輸從前的她,甚至,在旁人眼裡,她的行事作風如男人剽悍,看起來都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存心是不要命了!但只有她心裡清楚,自己的心其實越變越膽小。

就怕有一絲差錯,要毀了他交到她手裡的托付。

就怕有一絲不留神,會給他帶來危險。

就怕……她閉上了美眸,再不敢看頭上的那片天,膽小得不敢再面對,因為她真的會怕呀!

驀然一陣如錐般的疼痛,從她的右肩上方的舊傷傳來,讓她的雙眼更加緊閉,神情十分痛苦,痛楚讓她的心窩不自主泛過一陣顫慄。

大半年了!這染了毒的傷,一直不見好轉。

而這痛、這傷,更加深了她內心的害怕。

她怕其實早在他將她留下來的時候,就已經扔棄了她,他的允、他的諾,不過是一場空話,最後的最後,再也沒有他們。

他與她,再也回不到她想要的從前……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2-10-21 09:59 AM

第一章

桃花爛漫,蝶舞翮翩,這一年的春天,格外的暖和宜人。

夏侯容容,八歲。

此刻正在她太爺爺的寢院裡,哭得彷彿是水做的人兒,一顆眼淚接著一顆,彷彿是晶淚兒似地滾落她白裡帶著淡淡胭脂色的臉頰,只是見著一眼,就教人心憐不已。

「早上來太爺這裡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就哭了呢?」夏侯老太爺在一旁溫著聲哄道,看見她滿臉的眼淚,他則是滿臉的心疼。

面對老人家的殷殷詢問,小女孩不說話,只是一勁地拉著袖子擦眼淚,但是往往才擦掉臉上的淚水,又是一串新的淚珠子掉下來。

「容容乖娃,快別哭了,你這掉不停的眼淚,把太爺的心都給揪痛了,快別哭了,告訴太爺,讓我來給你做主,誰敢欺負咱們家的乖娃,太爺就絕對讓那人吃不完兜著走!」

「娘……我要娘……太爺爺,容容要娘……」夏侯容容抽噎著說完整句話,自然又是一串串掉不停的眼淚。

「怎麼會說起你娘呢?容容,你這是在為難太爺嗎?」老人家歎了口氣,都已經是死了的人,教他上哪兒給她找呢?

她那娘親啊!是他生平最疼的孫女兒,活脫脫是個芙蓉般水靈的人兒,就可惜紅顏薄命,生下女兒沒多久就撒手人寰。

時至今日再想起,都仍舊是他心裡難忘的疼,難捨的痛。

夏侯容容似乎知道自己讓長輩難受了,靜默了下來,強忍住哭聲,只是悶悶地抽泣著,好半晌,才幽幽地說道:「太爺爺,容容不想自己是個沒爹沒娘的孩子,沒爹沒娘的孩子會被人家瞧不起……就連自個兒想要的東西,都要讓人挑剩了才可以拿到……我不要!我要爹,我要娘!」

聞言,老太爺的臉色一瞬間變得嚴肅,「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想要的東西,誰敢挑過了再給你?」

夏侯容容沒回答,只是默了一默,才小聲地說道:「太爺爺知道容容是最喜歡吃枇杷的吧?」

「當然知道。」老人家含笑點頭,「說到枇杷,不是才剛送了一簍子新鮮枇杷到家裡,太爺沒挑,也沒讓任何人挑,就讓人先給你送去,讓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連胤兒我都沒讓他分,瞧太爺這麼疼容容,你怎麼就忍心掉眼淚讓我這老頭子心疼呢?」

「太爺爺騙人,那簍子枇杷送到容容的院裡去的時候,已經是被挑剩的,好的甜的,全被挑走了!」

「是誰?!是誰這麼大的膽子?容容乖,告訴太爺!」竟然讓他在疼愛的曾孫女兒面前成了騙子,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夏侯容容扁了扁小嘴,一時強忍不住,又是一串淚珠子掉下來,終於,在老人家的逼問之下,她終於說出了挑走枇杷的兇手,就是仗著對夏侯家有救子之恩的崔氏母女。

這幾年來,崔家的女兒崔容蓮與夏侯家的主子們平起平坐慣了,奴僕們喊她蓮小姐,時日久了,她真的以為自己是主子,再加上她的娘親身為府裡主事的嬤嬤,好吃好穿的,總是先往她的院裡送去,挑剩的再送到夏侯容容院裡,對外,崔嬤嬤總喜歡說她夏侯容容是表小姐,雖姓夏侯,但說起來是表字輩的外人,不過就是老太爺好心收養,給一份吃穿,說到底,比不上她們崔家對夏侯家的貢獻,地位自然也就不同一般了。

更別說,他們這些待在夏侯家幾十年的老奴僕都心裡有數,當年,夏侯容容的娘親是被令人聞風喪膽的盜梟擄去,半年之後,她雖然平安歸來,卻在數月之後誕下一女,那嬰孩便是今日的容容。

雖然老太爺命人對此事絕口不提,對曾孫女兒疼之如命,但是,在她身上流著大盜的血液,說起來總是不太好聽。

在聽完之後,老太爺沒動聲色,喚來了一名奴僕,壓低了嗓音在他的耳邊低語了幾句,在那名奴僕出去之後,老人家牽起女娃白嫩的小手,一起坐上了長榻,肩並著肩,讓他的手掌可以順勢撫過她柔軟的髮。

「容容乖娃啊,你放心,太爺爺疼你,比自己的命還疼!」

「真的?」

「半字不假。」

終於,粉嫩嫩的女娃笑開了眼眉,那帶著瑩瑩淚光的笑顏,直比春天的桃花更加嬌美可掬。

這一天,夏侯家的老太爺不只對內,也對外宣佈,夏侯家自始至終只有一位可以被喚作小姐的主子輩,那就是夏侯容容,誰敢跟他家這位掌上明珠過不去,誰就是把他老太爺的臉面踩在地上,他也絕對不會客氣!

綠樹成蔭,荷花送香,這一年的夏天,暖得教人身懶也心懶。

夏侯容容,十五歲。

一身的月白薄衫,外罩著鵝黃軟紗衣,才剛過及笄之年,眾人難忘她將一頭柔軟的青絲初挽起時,那張沉魚落雁的絕色容顏宛如玉般白淨,如玫瑰般生香,教人望出了神而不自知。

但才十五歲的年紀,笑起來的時候,還是像個孩子,就如同此刻,她噙著一抹等著要看好戲的淘氣笑容,隨著老太爺站在「慶余堂」的總鋪大堂,在另一邊站著她的表哥,也就是才剛接手當家之位的夏侯胤。

而在他們面前站著的,是以曹南昌為首的各鋪掌櫃,在他們臉上都是不敢置信的表情,因為就在不久之前,老太爺宣佈將帳計之權交代給自己才十五歲的小曾孫女兒。

「我的心意已決,你們誰勸也沒用,就不必再多說了。」老太爺擺擺手,一副懶得再多聽半句話的表情。

眾人哪敢再勸?!曹南昌與同僚們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噤聲。

在他們眼裡,老太爺一手撐起「慶余堂」今天壯大的局面,是個聰明睿智,懂得生意手段,值得他們跟隨的好東家。

但是,前幾日,他宣佈傳當家之位給年紀尚輕的夏侯胤,引起眾人爭相勸說,要他再緩一兩年,等夏侯胤再多一點歷練,卻沒想到老人家非但沒聽他們的建言,反倒今天召他們來總鋪,宣佈從今天開始,要將帳計裁量之權交給夏侯容容,這個決定,即日起生效。

所以,他們誰敢再勸呢?

就怕他們再勸說下去,老人家當真發狠起來,憑他疼愛容小姐的那股勁兒,就算將當家之位傳給她,他們也不會感到意外。

「太爺爺。」夏侯容容掃視了眾人一眼,柔柔甜甜地喚她的太爺爺,「我瞧他們一個個的臉色都挺奇怪的,好像在質疑您把帳計之權交代給我,是一個很危險的決定。」

「丫頭怕嗎?」老太爺回頭看她,臉上掛起了一抹笑。

「不怕。」回答的同時,她轉眸望向一畔的夏侯胤,見他眼神也朝她這裡投過來,臉上卻是一點表情都沒有。

「好,很好,你自個兒不怕,太爺怕什麼?」老人家呵呵地笑了,看見他的曾孫女兒噙懸在嫩唇畔的那抹笑,有些頑皮,有些通透,似乎知道他心裡在打什麼主意,只是不說破了而已。

他的容容丫頭很聰明,一雙心眼特別雪亮,大小事情都逃不過她的觀察,但大概就是聰明過了頭,凡事都少了三分耐性,但這無傷大雅的小缺點,無損於她的完美。

「太爺爺,我可以跟掌櫃們說幾句話嗎?」

「你說。」

得到長輩的允許之後,夏侯容容走到幾位掌櫃的面前,如寶石般烏亮的眼眸掃視了他們一眼,雙手背在身後,咳清了喉嚨,彎起一抹像新月般深深的笑痕,才幽幽啟口道:「是容容太笨嗎?所以才不知道幾位叔伯們到底在擔心些什麼?!」她聳了聳纖肩,表情有些無奈,「你們都知道我學東西很快,很容易就可以把事情學得很好,從今天開始,我會努力的學習,你們當然也要努力教我,如果,到最後我做得不好,那一定是你們教得不夠好,所以,與其擔心我會辦砸,不如擔心你們自個兒沒能耐教我吧!」

此話一出,除了老太爺以外的眾人,無不是一臉訝然,但她說的話句句在理,他們也無法反駁,只是,怎麼明明是她的問題,最後丟回到他們頭上了?

而老太爺只是一勁兒地笑,最後忍不住大笑了起來,他的好容容,竟然反將了幾位商場老江湖一軍。

夏侯容容聽見老人家的笑聲,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角,回頭瞋了他一眼,只見老人家伸手過來,要她攙扶。

「丫頭,時候不早了,陪太爺喝午茶去,至於你們大夥兒都散了吧!下去做事,我跟容丫頭要去喝茶了。」

說完,祖孫倆就攙著手,在眾人的目送之下走出廳堂的大門,一路上,兩人有說有笑。

「丫頭,不怕,有太爺疼你挺你,你就只管放心。」

「太爺爺不要以為容容不知道,這次您拿我來當胤哥哥的墊背,當他順利接任當家的替死鬼,您哪裡是真的為我著想?」說完,她皺了皺俏鼻,才不上老人家甜言蜜語的當。

「哈哈哈……是這樣嗎?」

老太爺笑著含混過去,他就說這容丫頭的心眼雪亮,凡事都逃不過她的眼皮子,這話還真是一點都不假!

紅楓黃葉,片片飛落成錦,這一年的秋天,宛如一段璀璨錦繡。

夏侯容容,十八歲。

每天的早晨,在交代完手邊的帳務之後,她總是要到太爺房裡,陪他吃頓早茶,爺孫女兒兩人天南地北的談聊,總有說不完的話。

今天的春雨龍並是夏侯容容所泡,老太爺沉靜地品著茶,人說從茶品可以看出一個入的心性,他家的容丫頭泡茶的手藝不差,但是,比起他剛進門的曾孫媳婦兒段倚柔,容丫頭所泡的茶就是欠缺一道沉穩的韻味,不過,因為泡的是龍井茶,是不是有這味沉穩,倒不是太重要。

夏侯容容陪著老人家盤腿,隔著茶幾對坐,老人家靜靜地品茶,她也意外的安靜,緩慢地嚼著茶點,唇畔噙著一抹淺淺的笑花。

「容丫頭,你心裡在想什麼?」

老太爺終於捺不住發話,見她臉上的笑咧得更加燦爛,似乎就在等他自個兒開口說話。

夏侯容容昂起嬌顏,頓了半晌,才道:「我在納悶,依太爺爺的作風,怎麼可能讓嫂嫂進門呢?除非,這不是太爺爺的決定。」

畢竟,是被人指證歷歷,在成親之前與別的男人私逃的媳婦兒,她家太爺爺一向最重門風,哪可能無視於人言可畏,硬是逼她胤哥哥把人給娶進門呢?無論她怎麼想,都覺得奇怪!

「是不是太爺爺的決定,人都娶進門了,還重要嗎?」老太爺又品了口茶,心想他家的容丫頭除了少掉那味沉穩之外,其餘的部分,都太好了!

有時候,他都還要嫌她好得太過分,所以,在她的身上能少些東西,以他的眼光來看,才是好的!

人說美玉要無瑕,但她終究是個人兒,不是塊玉,有點瑕疵,才能夠平平安安,活得長命百歲。

「好吧!」夏侯容容打量了老人家一眼,知道自己是得不到答案了,「那太爺爺會不會有了嫂嫂,就不疼容容了?」

「說那什麼話?」老人家故意板起臉,「在太爺心裡,誰能比得上咱家的容丫頭?你啊!是太爺的心尖兒,誰敢碰重了,我跟誰翻臉!」

聞言,夏侯容容笑開了眼眉,提起紫砂壺,再為她太爺爺倒上八分滿的春雨龍井,聽老人家說起年關將近,她身為帳房的總管,該要有心理準備,會忙上好一陣子了!

白雪紅梅,雖冷冽猶生香,這一年的冬天,冷得教人打從心裡哆嗦。

夏侯容容,年近二十,未滿。

這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但是,教她感到真正寒冷的,是心!

因為,口口聲聲說疼她愛她如命的太爺爺,竟然完全無視於她的意願,要將她遠嫁到西北大漠的「龍揚鎮」,嫁給「懷風莊」莊主喬允揚為妻!

「容丫頭,你來跟太爺爺說再多次也沒用,太爺爺的心意已決,下個月初八是個吉日,你就乖乖成親吧!」

「再多次我都還是要說!我不要嫁!我不要!不要!」

曾經,她不知道聽多少叔伯們說過,說她的太爺爺是個心思詭詐的老頑固,凡是他決定的事情,就沒有人可以改變!

曾經,她不以為然,因為,她的太爺爺為了疼愛她,事事都可以由她的心意去辦,一直到了今天,她才終於見識到了老人家一口咬定之後,就不再鬆口的頑固蠻橫。

相較於她的激動,老太爺的神情顯得平靜,「從你小時候開始,太爺什麼事都由你,但是唯有這事,由不得你。」

「太爺爺不疼容容了嗎?不要容容了嗎?」

「這是兩碼事,不要混做一談。」

「如果太爺爺執意如此,那就是不要容容,從今以後……以後,容容再不見太爺爺了!」她硬是嚥下喉嚨的梗滯,忍住了沒掉下眼淚。

聞言,老人家的臉色有一瞬間蒼白,但卻是沉靜的沒有反應,最後,只淡淡勾起了一抹苦笑。

「容容,相信太爺爺,我疼你,比自己的命還疼。」

老人家沉厚的嗓音輕輕的,帶著一絲未能辨出的哽咽。

「騙人!我不相信了!太爺爺只是在哄我開心,根本就不是真的!如果太爺爺是真的疼我,就不會勉強我去嫁一個自己不喜歡的男人,如果你是真的疼我,你就不會!」

說完,她昂起嬌顏,硬是不讓眼淚掉下來,但是,一顆強忍不住的豆大淚珠,潸然滾落微微泛著青白的臉頰,她終於再也忍不住心裡的悲傷,轉身跑出門去,還未及出門,淚水已經一串串滾了下來。

在她遠遠跑開之後,老太爺轉頭看著空蕩無人的門口,好半晌,才幽幽地吐出一口氣。

「丫頭,你怎麼可以不信呢?太爺爺是真的疼你啊!」

老人家沉而緩慢的嗓音,在只有他獨自一人的屋子裡迴盪,說得情真意切,但是他最疼愛的曾孫女兒,卻半個字也聽不到了。

他想起了她剛出生的時候,那比男娃兒更洪亮霸道的哭聲,逗得他呵呵地笑了,說這女娃兒以後不得了,那脾性絕對不下於男子漢大丈夫。

猶記她初生時,那通紅的小手,小得只夠握住他一根指頭,從那天起,他就一直牽著她的小手,牽著她學會了走路,爺孫兒倆走過了春夏秋冬,走過了一年又一年,等她長大了些,而他更加老邁,換她來攙著他走,她性子急,卻總有耐心陪著他一步一步慢慢踱走。

轉眼間,二十年就要過去了!他的容丫頭長大了!

兒孫長大了,他這個老人家心裡高興,可是,如果能夠,他真想求老天爺,如果這天必然到來,他只希望這一刻可以拖著晚點到。

他知道她會怨他,可是,他心裡又何嘗捨得她難受呢?!

但無論如何,唯獨這樁婚事由不得她,就算她再不願意,吉日一到,他定要讓人將她送上大紅花轎,嫁予喬允揚為妻!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2-10-21 10:00 AM

第二章

北風勁吹,銀裝素裹。

近夜,大雪紛飛的天空,是一片薄薄的灰曖,白茫的雪地原野上,幾頂色彩斑斕的氈帳靜靜地矗立,牢牢實實的,絲毫無畏大風的狂吹,從氈帳的簾縫裡,透出了幾許溫暖的火光,傳出了男人們喝酒暢談的歡笑聲。

其中,以主帳最為寬敞,就算在帳裡裝個近百人,都仍有餘裕,不過,此刻在這帳裡,就只有七、八個男人,五名伺酒的姬妾,以及兩個吹彈著笛子與琵琶,為主人助興的樂手,還有幾名隨著樂曲旋舞的胡女。

這時,一名姬妾見主人手裡的酒杯空了,湊身要替主人滿上酒,卻因為動作不夠伶俐,被他一瞼不耐地揚手揮退。

「去去去,咱們男人在說話,不要娘兒們來伺候。」說話的阿巴圖,留著與耳齊平的頭髮,一臉的大鬍子,是這塊營地的主人,他有幾千匹的牛羊,還有八名的姬妾,說起來是這幾座山頭之中最富有的蕃主。

雖說他是這裡的主人家,但是,今晚的主人之位,他必恭必敬讓給了「龍揚鎮」的「懷風莊」莊主喬允揚。

喬允揚,人稱「風爺」,據傳是取「懷風」之一字,可是,卻也有人說,這「風」字,其實是另有意涵。

他如刀鑿般剛硬的五官,稱不上俊美好看,但是,銳利深長的眉目,只要輕冷一瞥,就足以教人膽顫心寒。

一身玄黑色的衣袍,裹著的是他高大的昂藏軀體,此刻,雖然與人盤腿坐著喝酒吃肉,神態傭懶閒漫,但哪怕只是端著酒碗的修長大掌,都可以見得出在那結實的肌理之中,充滿了不可言喻的力量。

只是,那股力量,此刻正靜靜地收斂著,宛如一座不動的山,看似靜默,卻是誰也撼動不得。

席上,幾個男人談笑風生,他們都是這「零海」大雪山脈附近地域的蕃主,擁有大批的家奴與牛羊,甚至於有自己的護衛軍隊,雖然少則數十,多則百餘,但是再加上自家的親族,也是不可小覦的地方勢力。

不過,有地方勢力,也必有爭端。

而這也就是今天晚上喬允揚出現在這裡的原因,這幾個以阿巴圖為首的蕃主聯合起來,與另外一個山頭的勢力互相爭奪水草之地,他知道這草原上不可能一日沒有爭端,但是爭端絕對不能擴大,要不,只會讓各方等著收漁翁之利的盜梟白白撿了便宜。

而生長在這西北大漠之地,喬允揚心裡知道,要與這幫草原漢子們拚搏感情最好的法子,就是成為他們推心置腹的好兄弟。

阿巴圖仰頭乾了碗裡的馬奶酒,哈哈大笑道:「我聽說他們那邊又有幾個不知死活的傢伙走了那段沙河險道,有人一直勸告不讓他們過去,也不知道他們是哪來的消息,說那是條捷徑,可以少走好多路,說什麼都要打那道經過,攔都攔不住,這一去,怕是兇多吉少了。」

「不是經驗老道的熟手,竟敢走那段險道,他們真是不要命了。」

「是啊!尤其是最險惡的那一段路,最多惡鬼熱風,要是不幸過上了,怕是整支商隊沒一人可以倖存回來,那段路途是極盡荒涼,上無飛鳥,下無走獸,一眼望去,除了沙,什麼都沒有,大概就只有一些死人骨頭可以拿來做路記,不過要是懂得躲避險惡,出發前的準備充分一點,走個十幾天,就可以到樓蘭國,那是個做買賣的好地方,所以說來確實也是一條捷徑。」

幾個男人談笑風生,在這寒天暖帳之中,更顯得情意真切。

而被趕到一旁的姬妾們,則是眼光不安分地往這個方向瞅過來,不斷地竊竊私語著,在搶著今晚她們要陪哪個男人過夜。

雖然她們一個個都是阿巴圖的妻妾,可是,在他們大漢草原上,拿自個兒的女人招待好兄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而她們一個個的目標,當然是自始至終都寡語鮮言的喬允揚,今晚的他,只是安靜地喝酒,微笑地聽眾人高談闊論。

這時,姬妾們的騷動傳到了男人這裡來,阿巴圖沒好氣地轉過頭,狠瞪了她們一眼,不過再回頭時,卻已經掛上了笑容。

「風爺,看上我家哪個女人,千萬不要跟好兄弟我客氣,能陪喬爺,給您當今晚的暖被爐子,是她們的榮幸。」

當然,除了是不成文的規矩之外,阿巴圖心裡還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如果喬允揚能看上他哪個女人,甚至於將其中哪個女人要了回去,對於雙方往後的關係而言都是極好的,畢竟他這些妻妾的家人都還住在他的土地上,為了自己的家人著想,她們自然不會吝於為他向喬允揚說好話。

「不必了!」喬允揚放下盛酒的大碗,揚笑道:「明兒一大早還要趕回『龍揚鎮』,我今晚想要好好休息。」

「對了!是該好好休息才對,風爺再過幾天還要趕往京城去迎親,咱怎麼能把這重要的事給忘了呢?」阿巴圖話才說完,幾個男人相視大笑。

「我們聽說那位夏侯家的千金美得就像是零海的鳳凰女神一樣,風爺,這傳聞是真的嗎?」

這話一出,眾人屏息以待,等待著喬允揚的回覆,就連一旁的姬妾也跟著豎起耳朵,畢竟同樣都是女人家,對於這方面還是頗計較的。

而這時,剛好一曲歌舞歇落,舞姬們也都停下舞步,一時之間,帳內的氣氛變得沉靜,每個人的目光都落在喬允揚身上。

喬允揚平抬起眸光,掃視眾人,驀然大笑了起來,「怎麼?好端端的喝酒宴席,怎麼變成是我的拷問大會?是不是不喝了?如果不喝了,那咱們就早點歇著,明日好早起趕路。」

「不不不!風爺這是什麼話?!」阿巴圖連忙揚起手,把就要起身的喬允揚給按回座,「喝喝喝!咱們當然喝!來人,再給我們多送幾罈酒過來,咱們今天要跟風爺喝個痛快!還有怎麼不跳舞了?音樂再奏、舞再跳!要快活一點的,今晚誰讓風爺不高興,我阿巴圖絕對不饒他!」

話聲甫落,樂聲再起,舞姬們搖起鈐環,翮然漫舞了起來,氣氛再度變得熱鬧喧騰,幾個男人吃肉喝酒,好像剛才的事情從未發生過一樣。

這幾日,夏侯家上上下下,瀰漫著一股沉重的氣氛。

一直以來,任誰都知道老太爺與容小姐的感情好,他們是太爺和曾孫女的關係,但是,交情卻像是鐵哥兒們,凡是容小姐想做的事情,無分大小輕重,老太爺總是沒條件支持她去做。

所以,人們都說,雖然夏侯胤是「慶余堂」的新一代當家,但是,在這家裡,夏侯容容才是所向披靡的小霸王,夠聰明的人,就該知道別惹上她姑奶奶,要不然憑老太爺的寵愛,以及她潑辣的手腕,絕對教人吃不完兜著走!

可是,自從那天他們一老一少為了即將舉行的婚事吵架之後,老太爺一病不起,容小姐成天關在自己的「聽荷軒」裡,誰也不見。

那天,守在門外的奴才聽見,容小姐對老太爺說,從今以後再不見他老人家,雖然不無幾分賭氣的意味,但是,這話就算是他們旁人聽來,都覺得事態嚴重,更別說聽在老太爺的耳裡,不知道該有多難受。

夏侯容容站在窗內,看著窗外院子裡一池枯殘的荷花枝葉,她只穿著一件單薄的深衣,長髮披散在兩肩,絕美臉蛋看起來有些蒼白憔悴。

婢女婉菊在盆裡添了幾塊菊炭,拿了件短襖過來,給主子披上,半晌,才輕聲地說道:「小姐,少夫人來了。」

聞言,夏侯容容轉眸看著婉菊,在她的心裡的感情是複雜的,當初,她這位嫂嫂剛進門時,因為被傳說與別的男人有染,宗親們不認她是媳婦,甚至於讓她胤哥哥逼著自己的妻子在祠堂下跪發毒誓,說日後若做出令夏侯家蒙羞之事,將會不得善終,並且逼著她詛咒自己會世世為奴為婢,即便卑賤茍活,也決計沒有半句怨言。

那時,在這家裡,就只有她敢明目張膽護著這位嫂嫂,卻不料,最後是這位嫂嫂奉她太爺爺之令,逐步地接管她在夏侯家的權柄,最後,將她這位帳房總管給架空,空有一個名號,卻再沒有實權。

因為對段倚柔的信任,所以,她對這位嫂嫂從不吝於教導,無論任何問題,她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總以為這位溫婉嫻雅的女子心地善良,絕對不會算計陷害她,但她錯了!

直至今日她才恍然大悟,原來,如今她所面對的這一切不堪,從很久以前就開始醞釀,只是她一直被蒙在鼓裡,當了個大傻瓜!

「讓她進來吧!」她深吸了口氣,攏了攏襖子的襟領,轉過身背對著門,不看進門的段倚柔。

「容容。」

段倚柔輕喚了聲,從婢女綠錦手裡端過承托,示意她退下,進門將承托擱在廳央的圓桌上,婉菊想接手,但被她搖頭拒絕,伸手打開暖盅,取出了還冒著騰騰熱煙的一碗雞粥。

「我聽說你今天還沒用過膳,我用了上湯給你熬粥,你吃些吧!」段倚柔雖然懷著身孕,但在寬衣的掩飾之下,肚腹隆起來不算明顯,只是行動略顯得遲緩,明知道小姑不想看見她,她卻偏將粥端到面前,笑著說道。

「嫂嫂來找我,應該不是為了讓我喝這碗粥的吧?」夏侯容容看著她永遠都是溫婉嫻靜的嫂嫂,唇畔勾起一抹冷笑。

「對,可是我想讓你先吃了這碗粥再說。」

「那我不吃,所以嫂嫂也不必說了。」說完,她淡淡地別過美眸,朝著婉菊說道:「婉菊,替我送客吧!」

「容容,太爺病了!」段倚柔對著婉菊搖頭,希望她別聽主子的話,急切地對小姑說道:「他老人家雖然嘴上沒說,但一直念著你,你就去看看他,什麼話都不說也沒關係,就去一趟吧!」

「大夫來過了嗎?」聽到長輩生病,夏侯容容倒也不顯得著急,只是輕聲地笑著問。

段倚柔搖頭,「不,太爺不讓大夫診治,三番兩次把人給趕回去,你胤哥哥很擔心,可是誰也拿太爺沒法子。」

「是嗎?」說完,噙在她唇畔的那抹笑花綻放得更加燦爛。

段倚柔不明白她怎麼還可以笑得出來?!在她臉上有著一絲氣憤,「容容,你當真鐵了心,不過去探視一下太爺嗎?」

「不去,我死都不去!」

「可是,他老人家病得厲害,睡夢裡一直在念著你的名字,就當做我拜託你,你就行行好,去讓他瞧一眼,就一眼,行嗎?」

「不行!」夏侯容容斬釘截鐵地回答,就連一瞬的遲疑都沒有,她一雙瑩亮如晨星般的眼眸直視著表嫂,「他要我嫁,我會嫁,可是,我一定不會原諒他的擅作主張,他知道我的脾氣,想必也知道我一定不會去探望他,所以,嫂嫂,你就省了這份心思,不要再替太爺爺勸說我了!」

段倚柔一時無語,她果然不愧是從小就跟隨在太爺身邊的孩子,這一老一少知彼甚深的交情,只怕是他們這些外人不能體會瞭解的。

在她提起要過來找容容之前,太爺就曾經說過,如果是他的容丫頭,就一定不會在這一刻,因為聽到他病了就趕著過來探望,那不是她的為人,更別說她有一雙凡事都看得通透的雪亮眼睛。

最後一句話,段倚柔聽得不甚明白,總覺得老人家語帶著什麼隱情,還想追問明白,卻只得到老人家一抹苦笑,搖搖手說他要歇會兒的回應。

半晌的沉靜之後,段倚柔才又幽幽地啟唇。

「容容,你恨我嗎?」

「恨你?」她看著嫂嫂深感內疚的表情,美眸深處有一瞬間黯然,卻以一抹帶著冷意的笑掩飾過去,「我為什麼要恨你?恨你搶了原本該是屬於我的東西,還是恨你騙我呢?」

「我……?!」

「不,我不恨你。」

「容容?」一瞬間,在段倚柔的臉上泛出了光亮。

「我不恨你,不是因為你做的事情沒有傷害到我,而是我不喜歡折騰自己的心去恨去怨,因為那只是讓自己痛苦,讓人痛快而已!」說完,她轉過身,輕笑了聲,「嫂嫂請回吧!我累了,想歇著了。」

聞言,段倚柔的神情再度變得黯然,知道眼下的事情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再不發一語,安靜地離開。

這時,居中的婉菊看了看少夫人離去的背影。然後轉頭看著她的主子,在那張美得驚人的臉蛋不帶著一絲表情,倔強的眼神之中,帶著一點點憂傷,教人看了心裡難受。

這時,她忽然想到今天早上從總管手裡取到的一份東西,原本想著什麼時候拿出來比較適當,但想來此刻就是最好的時候!

「小姐!」她笑著喚道:「今天,『宸虎園』問家送來了賀禮,我知道你根本就不關心誰送了多少禮物來,不過,問家的大掌櫃說有一份禮,是他們芽夫人特地指名要送給小姐,一定要小姐親眼過目,誰都不許經手。」

「喔?這麼神秘?拿來。」夏侯容容確實不關心人家送了她多少成親賀禮,但聽到沈晚芽的名號,她的好奇心被挑了起來,朝婉菊伸出手。

婉菊高興主子又恢復些許神采,連忙把收到櫃子裡的一隻小錦盒取出來,交到主子手裡。

夏侯容容坐在桌前,把繫在錦盒上的紅緞子解開,掀開盒蓋之後,看見了一枝以紫翡翠製成的毫筆,不過尋常女子的小指粗細,玉質溫潤,可以看出是上乘貨色,但也就僅只於此了。

「送一枝筆當成親賀禮,小姐,這……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婉菊搖頭不解,難道是祝福新人早生貴子,以後這兒子可以中狀元嗎?

夏侯容容沒理會婉菊的問題,把紫玉筆拿在手上,心想以沈晚芽的聰明巧思,這筆肯定另有玄機,要不,也不會指名一定要送到她手裡不可!

然後,她很快發現了巧妙的機關,從筆頭處一轉一扳,只見筆分成了三段,較為狹窄的前兩端縮進她手握的筆頭處,露出了一段透出了森寒之氣的銀匕,那懾人的銀光,可以看出它的銳利程度。

夏侯容容拿起剛才解下的那條紅緞子,握著銀匕,輕輕的一劃,只見那茜紅之色裂成了兩半。

「小姐,這……?!」婉菊的臉色有一瞬慘白,沒料到竟然有人把這種東西拿來當成親賀禮。

那位問家的夫人心裡究竟是在想什麼?!

夏侯容容不做反應,取出了平躺在湖綠色錦緞上的字箋,在那箋上寫著幾個婉秀的字,她能認出那是沈晚芽親筆字跡。是筆也是匕,外秀而內利,內外皆可用,百般俱適宜。

就在婉菊看著幾句話還摸不清楚頭緒之前,夏侯容容已經被逗得大笑起來,一連的拍案叫絕,笑得眼角泛淚。

「好一個『內外皆可用,百般俱適宜』,這位芽夫人,真不愧曾經被封為能上天下地的『萬能小總管』,真是好可怕的細膩心思,她的這份賀禮真是深得我心,我太太太喜歡它了!」

「小姐?!你就好心一點,告訴婉菊這幾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吧!」

「我不要!」夏侯容容又是一個扳轉,將刀匕收回筆身之中。

「小姐!好歹是我幫你把這份禮送過來的!」

「所以你現在是打算向主子討恩情就是了嗎?」

「小姐是在怨我,剛才沒聽你的話,把少夫人趕走吧?」

「對。」夏侯容容大方的承認,「你是我的貼身侍女,就該跟我同一個鼻孔出氣,就算我沒要你真的趕人,你至少也該做做樣子吧!」

標準的刀子嘴豆腐心!婉菊強忍住笑,點頭道:「好好好,以後婉菊一定聽小姐的話,你說趕人我就趕人,還會小心不要把人真的趕出去,行了吧!小姐,你就快說吧!」

「耳朵靠過來。」夏侯容容終於滿意點頭,朝她招了招手。

婉菊依言湊了過去,在聽完主子對她說的話之後,臉色微微一變。

看見她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夏侯容容嗤地一聲,嫣然嬌笑,「依你對我的瞭解,你說,我是不是該喜歡這份她為我準備好的禮物?」

雖然,在婉菊的心裡還是覺得不妥,但是,她不得不點頭同意,那位芽夫人說不定比她更瞭解她家的主子!

「好了!該打起精神了!我要好好用力想一下,如何出我一口怨氣,這口怨氣不出,我怕自己要嘔一輩子!」說完,她淡淡地瞥了婉菊一眼,美眸之中透出了警告的意味。

「知道!知道!婉菊是主子的人,絕對不會去通風報信。」

「很好,我要你不只不能出賣我,還要當我的幫兇!」她話才說完,就看見婉菊臉色泛白,但還是勉強定住了腳步,沒被她嚇跑。

膽小鬼!

但算了!雖不滿意,還算可接受!

夏侯容容聳了聳纖肩,拿著紫玉筆,一掃連日的陰霾,哼著小曲兒往內室走去,準備更衣大展手腳,「快進來替我更衣。」

聞喚,婉菊立刻跟隨上去,看著主子那一臉主意都想妥的燦爛笑顏,不知道是哪個人要倒大楣,但無論那人是誰,她這「幫兇」都愛莫能助了!

就在眾人忐忑地數著日子,就生怕他們的容小姐會在成親日子到來之前,鬧出大亂子的時候,這一日安然地來到!

是的!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但他們好不容易覺得可以放心,心想只等著把表小姐送上迎親花轎,一切都大功告成了!

然而,此刻在他們面前的,卻是一團混亂。

因為,被送上花轎的新娘子不是表小姐,而是他們的少夫人!

而不幸發現這個事實的人,就是新郎倌喬允揚。

此刻,大紅花轎之前,每個人的眼光都定在婉菊的身上,尤其是喬允揚那雙銳利如刀般的深眸,即便只是在一旁盯視的人,看了他這眼神都要不寒而慄,當然更別說已經被嚇得站不直腿的婉菊。

「她在哪裡?」他低沉的嗓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婉菊不知道眼前這位未來的姑爺是從哪一點看出來,她所扶的新娘子並非是小姐本人,畢竟眾人都不疑有他,就連少爺夏侯胤也沒看出那是自己的妻子,再怎麼說,在她把人扶出來之前,可是很確實地檢查過蓋頭的紅帕,遼得嚴嚴實實的,應該不會有任何紕漏才對啊!

但,喬允揚卻是在她把人一送進花轎時,就說要驗人!

這話起初聽在夏侯胤的耳裡,頗覺刺耳,想要阻止他這荒繆的舉動,但卻是攔阻不住,被他一把將轎裡的新娘子揪出來,掀開蓋頭。

這一掀,眾人為之嘩然,就連隨後趕到的老太爺夏侯清也都愣住了!

「這是怎麼回事?容丫頭呢?我的容丫頭呢?!」他摒開攙扶的人,走到被夏侯胤扶住的段倚柔面前,看見她半瞇著眸,神智似乎不怎麼清楚,忽然想到她稍早之前,高興地過來向他稟報,說容容終於願意跟她說話,並且叮囑要進房幫忙做嫁前的妝點。

卻不料,最後被扮成新娘子的人,竟然是她自己!

夏侯清忍不住歎了口氣,他早該料到才對,畢竟依他家容丫頭的性子,哪有可能乖乖出嫁?!

這些日子,就在每個人都逐漸放下心裡重擔時,他卻是越來越心驚膽跳,就不知道何時會出事!

果然,終究還是出事了!

「太爺不必擔心,少夫人沒事,小姐只是餵她吃了一點甜酒。」婉菊說明道,心裡慶幸自己的主子是有分寸的,知道少夫人有孕在身,下的份量還不敢太重,要不,她也不敢設想那後果!

「你快說,容容在哪裡?!」夏侯胤知道妻子最不勝酒力,他抱著妻子,再也忍不住咆哮,打算找到他的好表妹,當面找她算帳。

面對少主人來勢洶洶的逼問,婉菊只是眼觀鼻,鼻觀心,搖了搖頭,「回少爺,奴婢不知道。」

喬允揚銳利的眼眸盯住她的臉,沒看見他所等待的慌張失措,立刻知道從她的嘴裡絕對逼問不出夏侯容容的下落。

這丫鬟不過是被主子拿來利用拖延時間的工具。

這裡的人被拖延得越久,她的主子就可以跑得越遠!

就在眾人的目光還關注在婉菊身上之時,喬允揚已經扯下新郎倌的衣袍,取過護衛溫陽遞來的玄色裘氅披在身上,壓沉了嗓音對手下吩咐道:「離開之前,想辦法帶上這名婢女。」

「是。」溫陽點頭。

「太爺、胤爺,允揚有事先走一步了!」話才說完,他不等二人回答,已經快步出門,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2-10-21 10:01 AM

第三章

咕嚕嚕……

夏侯容容不知道自己的肚子裡究竟養了多少只饞蟲,才不過兩頓飯沒餵飽它們,竟然就給她叫得如此張狂!

都怪她幾天前一時大意,才會被人扒走了她的錢袋!

本來還仗著已經跟婉菊約好要在「洛陽」會合,卻不知道她那丫頭到底是在磨蹭些什麼,幾天過去了,也不見她的蹤影,自然,當初備好要她捎來的銀票和衣衫,也就沒下文了!

此刻,她站在一家擺明看了就知道裡面大有文章的客棧門前,一手按著快餓扁的肚子,但姿態依舊十分坦然自若,彷彿只是在端詳著這家店,評估自己是不是該進去吃飯的普通客人。

對!她在評估這家店沒錯!

看這家店門面,再加上客人走出來的表情,看來看去,就只有這家「銀來客棧」最有可能讓她吃霸王飯,店家還不會把她押送到官府裡頭去!

當然,不是這家客棧專讓人吃霸王飯,而是她夏侯容容有那本事!

她伸手摘下黑色帷帽,露出了絕美……不,是本該絕美無瑕的臉蛋,她在自個兒左臉的淚門,以及右臉的頰心之處,各貼了一顆綠豆大小的突起黑痣,原本如凝脂般的雪膚,此刻泛著一層淡淡的蜜色,看起來就像是曬得不太均勻的肌膚,顯得黯沉了些。

雖然,她容貌上並沒有太大的改變,但是,與她原本美得驚人的模樣,出現了頗大的落差。

她出身於生意世家,自幼就知道門面功夫是最重要的,把自己扮髒扮丑了,無論是吃飯住店,都要招人白眼,若只是增添一點小瑕疵,就只是讓人覺得她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子,就不會招惹太大的麻煩。

終於,她在這一刻下定了決心,一抹淺淺的微笑噙上她的唇畔,提起了腳步,輕快地踩進客棧大門,才進門,立刻就有一位身材瘦小的夥計出來招呼。

「姑娘,是一個人嗎?是住店還是吃飯呢?」

「落腳處我還沒決定,不過吃飯要緊,趕緊把你們店裡拿手的好菜全給我端上來!」

說完,她拉了張長凳坐下,一副「姑奶奶我有得是錢」的闊氣派頭,沒注意到在她的身後,有一名穿著玄色裘衣的高大男人跟著走進門,由另外一位身材略微矮胖的夥計上前招呼。

瘦小的夥計見貴客上門,堆起一臉討好的笑,「是是是!本店的拿手好菜很多,保證讓姑娘吃得滿意……?!」

「少囉嗦,快上菜!」她輕斥了聲,露出一臉不耐煩的臉色,不想給對方仔細端詳她的機會。

「是是是!我這就去傳菜!」瘦小夥計立刻下去照辦。

身穿玄色衣裘的男子……喬允揚,就坐在她斜側後方的位置,在她轉眸望著一旁時,可以清楚看見她線條十分好看的右邊側顏,他只是定定地瞅著她,沉靜地一語不發。

過了大約一刻鐘的時間,夥計們陸續給他們兩桌客人端上飯菜,夏侯容容聞到久違的飯菜味道,雖然不是太美味的香氣,卻還是滿心感動。

她端起白飯,夾了一塊燒鵝咬下,幾乎是立刻擰起眉心,這鵝肉沒熟,這裡頭還生得可以淌出血水!她擱下鵝肉,換吃了炒冬芥。鹹!真的只有一個鹹字可以形容!她趕忙扒了幾口白飯緩和嘴裡的鹹膩,又換吃了下一道菜。難吃!真的有夠難吃!

夏侯容容一邊夾著飯菜吃進嘴裡,一邊在心裡苦叫,這頓飯只怕是她這輩子吃過最難吃的一頓飯,可是她卻只能多扒幾口,餵飽她肚裡的饞蟲。

不過,吃歸吃,她很小心讓自己每盤菜都夾幾口,不讓菜看起來有變少的樣子,慶幸的是米飯還不難吃,吃起來還不算太折騰。

而不讓菜餚份量看起來變少,她可是有打算的!而這打算,就是讓她可以吃霸王飯卻不被送官府的原因!

終於,在她估量肚子已經吃了七分飽之後,擱下碗筷。

「小二。」她喚道。

「來了!」瘦小夥計將巾子甩上肩,三步並成兩步跑過來,還沒站定腳步,討錢的手已經伸了出來,「總共是三十兩銀子,請姑娘付帳吧!」

果然……黑……店!

「不急,你先吃兩口我這桌飯菜,我再付給你。」

「姑娘,你這是……?!」

「想來,你也知道這桌飯菜味道差得難以下嚥嘛!」她哼哼笑了兩聲,「我想,上門來你們店裡吃飯的客人不多吧?」

「這個嘛……?!」瘦小夥計被人說中痛處,支吾了起來。

「我把話說明白一點好了,不是不多,是曲指可數,少到了可憐的地步,所以,你們才專開黑店賺黑心錢,是不?」

聞言,瘦小夥計大驚失色,「你你你……你不要含血噴人!什什什什什……什麼黑店!我我我我我我們小店可可可……可是做良心生意的,不不不不……不要胡說八道!」

夏侯容容強忍住笑,看著瘦小夥計因為被人說中了虧心之事,所以說起話來結結巴巴。

好吧!雖然開的是黑店,賺的是黑心錢,但不失是個老實人。

「別緊張,咱們說話小聲點。」她回過頭,看見了喬允揚,圈起手對夥計小聲說道:「別給那邊那位仁兄聽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好嗎?」

「好好好!」瘦小夥計心裡覺得眼下的情況似乎有些不對勁,卻一時之間想不透其中古怪,連忙點頭,心想他這會兒哪有說不好的餘地呢?

「我問你。」她招了招手,示意瘦小夥計把耳朵靠過來,壓低聲音問道:「是不是這附近的百姓們都知道這是黑店,誰也不敢上門,雖然做的是黑店生意,可是因為偶爾才能騙到一兩個倒霉鬼,所以常常是三餐不繼,雖然餓不死卻也常常吃不飽?」

「是是是……」

瘦小夥計被說中心事,除了點頭之外,只差沒有涕淚縱橫,這時,站在櫃檯後方的矮胖夥計不明究竟,一臉奇怪地望著他們。

「而且因為客人吃到難吃的飯菜,不高興付錢,所以你們常常不但收不到飯菜錢,還常常被砸店,是嗎?」這一點,她是從牆柱上有著大大小小的破損痕跡,桌椅也是釘補過的情況瞧出來的。

「對!不久前才被砸過……」又是一時悲從中來。

「那敢問一句,像這樣的黑店生意,你們還想做多久?」夏侯容容又接著說道:「自個兒都溫飽不了了,更何況要養家中妻小?最慘的是,賺不到錢,連姑娘也不敢嫁過來,所以到現在還是個光棍兒,還是個窮光棍兒,是吧?」

瘦小夥計再也忍不住,拿起披在肩上的巾子拭淚,「是是……姑娘說得太好了!是個光棍兒,還是個窮光棍兒!」

「其實,你們也想煮出好吃的飯菜,讓客人想要勤著上門吧?」說之以理,但最終要動之以情,這才是高招。

「是是是,只是……沒銀兩,請不起人。」話才說著,他又哽咽了。

「好好,別哭了,乖!」她站起來,安慰地拍拍他的肩,「我剛好對料理頗有心得,看在你們這麼可憐的份上,要不要我就幫幫你們?」

「要要要!當然一定要!」瘦小夥計點頭如搗蒜,跑過去把另一個矮胖夥計也押過來鞠躬拜託。

「喂,你這是在做……?!」矮胖夥計才想開口問清楚,就被同伴給強壓住頭,朝著夏侯容容彎身拜託。

「不想一輩子當光棍兒?」她噙起微笑,又問道。

「是!」雖然不明所以,但聽到「光棍兒」幾個字,矮胖夥計也是心有慼慼焉,跟著一起點頭。

「不想一輩子當窮光棍兒?」

「那當然!」兩人異口同聲,想著要把廚房裡專做難吃飯菜的同伴也一起拉出來,三個人一起拜託她更有誠意。

「好吧!那我就勉為其難幫幫你們,快,叫一聲好心的仙姑吧!」她重新坐回原位,蜷手支腮,微偏螓首,笑得十分和藹可掬。

「是是是!好心的仙姑,請一定要幫幫我們!」

看他們兩個人誠意十足,夏侯容容揚起滿意的笑容,知道自己該適可而止,就此打住,這時,她感覺到有人的目光在看她,讓她不自覺地轉過頭,正好對上喬允揚直瞅著她的目光,對於她的注視,他絲毫沒有打算避諱。

雖然剛才就知道在場還有他這位客人,但是,這卻是她第一眼正視他的長相,他長得不算俊美,可是以男人而言,那粗獷的臉龐充滿了足以令女人轉不開視線的陽剛線條,而光看那厚實的寬肩,她幾乎敢篤定,他至少高了她快要一個頭不止!

但除去這一切之外,她討厭這男人看人的目光,十分的討厭!

他那洞悉的眼神彷彿在對她說,他知道她在玩什麼把戲!

「你們……認識嗎?」瘦小夥計看他們兩人交鋒的目光,忍不住問道。

「不認識!」

搶著回答的人只有夏侯容容,她瞅著自始至終不發一語的男人,見他似乎沒有回應的打算,決定先忽略掉他的存在,先達成她的目的再說!

那天,夏侯容容留在「銀來客棧」當起教導「仙姑」,喬允揚則是當起了住店客人,這個男人的存在,令她感到介意,不過表面上卻沒動聲色。

她會覺得奇怪,是因為在她沒有阻止,眼睜睜看著店家收他高價住金,一天足足要他二十兩銀子,幾天下來,都已經是百兩的天價的情況之下,他竟然沒吭半聲,也沒有離開的打算。

奇哉!怪哉!不過銀兩不是從她手裡花出去的,她覺得自己似乎也不必為他感到皮肉痛。

但是多虧有他這位大金主,讓她有足夠的資金可以重新整頓這家「銀來客棧」,讓它可以成為一家名副其實的「銀來」客棧!

她花了三天的時間,教導廚師老西做幾道簡單的菜色,其中有東坡肉、炒雞片、芙蓉豆腐,以及幾樣炒鮮蔬等等菜色,然後還有她嫂嫂段倚柔最拿手的甜燉品,以及教他們如何醃漬像冬芥這類可以儲藏的食物,然後如何判別像火肉這類食物的好壞,才好確定可以熬出像樣的上湯。

南北貨的買賣,也是「慶余堂」很重要的一門生意,這些對夏侯容容來說,自然是輕而易舉,但對於料理,其實她是十足的門外漢,可是,她生平最大的本事,就是只要看過一遍,聽過一次,就能夠熟記清楚。

而從小,她只要跟太爺爺賭氣的時候,就會跑到廚房去,把想吃的東西全給點了,要廚師做出來給她吃,然後她就站在一邊看他們手忙腳亂地烹菜,一道道嘗著剛燒好的美味佳餚,是她的樂趣。

不過,在一次被飛噴的熱油傷了手,太爺爺就不準她再去了!

當然,對於自己嘗過的食物味道,她也絕對不會忘掉,更別說她看過家裡大廚的手記,所以在老西把菜做出來之後,她再嘗味道,約莫有八九分相似,她就讓他過關。

經過三天的訓練,在第四天時,她讓他們搬出一個可以移動燒火的大爐,在門口烹起了菜餚,一天就烹兩道菜,還有剛煮好的米飯,路過想吃的人,只要付出一文錢,就可以進客棧飯堂裡,吃上一碗米飯,以及兩小碟菜。

第一天的菜色是火焰醉蝦,以及八寶豆腐。

當人們看著紅火燒灼著被酒以及中藥材醃醉的河蝦,那瞬間迸出的藥香、酒香、以及蝦子的鮮香,原本還觀望著的人:心想不過一文錢,都忍不住要嘗上一口,生意開張第一天,「銀來客棧」裡已經高朋滿座。

有了第一天的好兆頭,她很快就挑好第二天的菜色,東坡肉與問政山筍,熬得十分入味生香的紅燒肉,再加上淋過鹹酸甜清淡醬汁的水燙山筍,好吃得讓人連舌頭都想吞下去。

而今天已經是第八天了!

一文錢的要價,一天多加一文錢,如今已經提高到八文錢,但仍舊是人滿為患,「銀來客棧」裡到處都是前來吃飯的食客,就算是沒位置坐下,只能站著吃,他們也心甘情願。

誰教他們被那便宜的一文錢給誘上鉤,如今是吃上癮了!

因為被迫站著吃的客人越來越多,所以,今天夏侯容容臨時決定,菜色改為金銀蹄雞湯,那湯黃濃似奶,香氣撲鼻,有著火肉的濃厚鮮香,然後再給上一碗米飯,讓人就加在湯裡,以勺吃用。

等他們吃完之後,老西幾個人再端上桂花鮮栗羹,一大鍋以藕粉勾上薄芡的甜羹湯端出來,人們就已經聞到襲人的桂花香味,更別說吃進嘴裡之後,栗子爽脆,桂花芳香,味道清甜適口。

人們吃得意猶未盡,已經在打聽明天的菜色,讓瘦小夥計過來替他們向「仙姑」打聽看看,明兒個他們能吃到什麼好東西!

「我還沒想。」夏侯容容笑咪咪地說道。

說完,她昂首嗅了嗅那桂花栗子羹留下的甜味,心想還是她家嫂嫂做得最好吃,老西做的羹湯,她肚子裡的饞蟲不感興趣。

此刻,她人就站在櫃檯後面,撥著算盤珠子,看看他們今天究竟有多少進帳,一共是四十九兩又八文錢。

雖不滿意,但尚可接受。

「仙姑就行行好,現在客人們都在等著你開金口啊!」瘦小夥計眉開眼笑,他們這家黑店……不,是「銀來客棧」從來沒有過眼下的熱鬧光景啊!

這時候的夏侯容容一雙眸光,不自覺地往客棧另一端的角落望去,看見了依舊是穿著一身玄色衣袍的喬允揚。

他的投店名字叫做「大喬」,一聽就知道是假名字!而她卻是看到那個「喬」字就忍不住想皺眉。

這幾天,他這位「大金主」一如那張酷酷冷冷的冰塊臉,話也從未多說半句,跟著客人們一起付錢吃飯,只是每每當她轉頭時,就會看見他那雙深沉的眸子正在盯視著她,好像想從她身上端詳出個什麼東西來!

她給他做了個鬼臉,吐了吐嫩舌,見他微挑起眉梢,對她這鬼臉露出一抹質疑的眼光,但她偏不再理他,回頭面對瘦小夥計。

「要我想菜色可以。」她雙手捧著臉蛋,偏首燦笑,「不過,我要你們這些天的收入,全換成銀兩,歸我所有。」

「仙仙仙仙仙姑……你你你你這是在跟我們……們們們開玩笑笑笑笑吧?不不不……做做……做不到到到!」

她不是仙姑嗎?這天底下怎麼會有像她一樣的貪財仙姑呢?

「做不到?好吧!看來你們翅膀硬了,能自個兒飛了,我好歹也教了你們不少菜色,以後你們就自求多福羅?」

「仙姑!」

「只要你們答應我的要求,在我離開之前,我會給你們留樣東西,以後你們靠著那樣東西,就可以不愁吃穿了!」說之以理,動之以情,最後再誘之以利,她有十成十的把握,絕對會達到目的。

「真真真真真……?」

「真的!」夏侯容容搶一步替他把話說完,就怕他繼續「真」下去,她會聽到替他一口氣喘不過來。

「這這這……這事我不能自己己己己……做主,所以以以……?」

「所以你去跟老西他們討論清楚,再回頭來問我!」說完,她揚手打發他離開,一臉巧笑嫣然,不愁他不會答應。

瘦小夥計前腳才離開,喬允揚後腳就走過來,他高大的身軀背著門外的光,投落的影子幾乎覆罩住整個夏侯容容。

正提筆寫下收入銀兩數目的夏侯容容,被這突如其來的陰影籠罩給吸引了注意力,她抬起美眸,與他俯落的眸光對個正著。

她不急著開口,只是一瞬也不瞬地瞅他。

「你一向都有這本事嗎?」他問。

雖然剛才與他們之間還有一段距離,不過,她與夥計所說的話,卻是一字一句清楚地落進他的耳裡。

「什麼本事?」

「把人給賣了,還讓人心甘情願替你數銀票的本事。」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那天,你一開始進這家黑店,根本就打算吃霸王餐的吧?你根本就不打算付錢,又或者我該說,你根本就付不出銀兩,是吧?」

「你是我肚子裡的蛔蟲?」她挑起一邊眉梢,質疑道。

「不是。」他只是親眼看著她的錢袋被偷而沒出手相助而已。

不過,夏侯容容卻對他目睹之事不知情,頗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嫩唇,「既然不是,那你是你,我是我,你的想法不能代表我的,也就不是事實,我沒想過吃霸王餐,替他們整頓這家黑店……不,是整頓這家客棧,是善心之舉,我可以很篤定的說,如果我不幫他們,窮他們今生今世,怕也做不出一頓能端上檯面的飯菜,而這家店,也永永遠遠都是家黑店了!」

「這話你說得倒是一點都沒錯。」他點頭贊同。

沒想到他會乾脆地認同她的說法,夏侯容容有一瞬微愣,更沒想到會被他認同,忍不住彎起開心的笑。

「不要說我沒有告訴你,他們向你收的住金真的很貴,你要不要考慮一下換個落腳的地方啊?」她這可是好心提醒喔!

沒想到她會「好心提醒」,一抹淺笑躍上他的唇畔,讓他的神情變得柔和些許,教她覺得這男人其實長得有一點好看。

那笑,教人見了不會討厭。

「謝謝你的忠告,但我會與你同一天離開。」說完,他轉身就走,不給她提出疑問的機會。

這時,正好瘦小夥計帶著老西一起過來,絆住了想要追問的夏侯容容,她被兩個人擋住了去路,只能以目光追著他離去的背影,沒能問他,她又沒告訴他何時會走,為何他能篤定會與她同一天離開?!

每天二菜一飯的生意,做到了第十五天,夏侯容容就讓老西他們掛出暫時歇業的牌子,說明會另擇吉日開門做生意。

如流水般的銀子賺得好好的,突然臨時喊停,老西幾個人都覺得好心痛,不過,他們拗不過夏侯容容的堅持,當然也很快就被她說服。

她說,往後這家店的生意倘若要擴大經營,就絕對不能只靠他們三個人,所以要他們對外招兵買馬,找幾個跑堂,以及幾個懂得燒飯菜的人,加以訓練之後再開張,他們「銀來客棧」才會真正「銀來」不斷!

此刻,她挑了張吃飯的桌椅,讓瘦小夥計幫著磨墨,讓她寫字。

她在一本空白的簿子上,不斷地寫下成串的字句,其中包括一些圖畫,途中只有幾次略微停下,做出思考的樣子,大致上落筆如行雲流水。

「仙姑怎麼會知道那麼多菜色和做法呢?」

瘦小夥計上過幾年學堂,本來是想要趕考求功名,不過他這腦袋卻只能識得字,對於那些先聖先賢的道理,卻是半點也想不通,最後因為家道中落,只能流落來當「黑店」的夥計了。

所以,他自然能看懂夏侯容容下筆所寫的字句,看著她寫下一個又一個菜色,無論是煮法份量,以及挑選材料,都寫得一清二楚。

夏侯容容提筆沾了下墨水,聳了聳肩,「這也沒什麼,我在家裡時,看過我家大廚的珍藏手記,他這個人老說自己腦筋不好,所以凡是想到什麼菜色,就一定要把材料和做法,以及火候都寫得仔仔細細,那時候我覺得有趣,完完整整看過了一遍,現在只是把他畢生的心血默給你們而已。」

「只看過一遍,仙姑就可以默得出來?」瘦小夥計大吃了一驚。

「不然讓你仙姑喊假的嗎?」

「是是是!」仙姑果然就是仙姑,半點都假不了!不過缺點就是貪財了一點而已!

夏侯容容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瞪了他一眼,輕撇嫩唇:心想她過目不忘的本事,自己想來沒什麼,但是看在別人眼裡,卻十足的稀奇古怪。

不過,也因為她天生善記靈巧,學東西的速度很快,凡事都覺得簡單,所以也很容易覺得乏味,很難保持對事物的熱忱與興趣。

而她太爺爺對這一點,從來都不表示意見,也不會要她改進,總說人或多或少有些缺陷,才能夠活得長命。

她嫂嫂也說,他們夏侯家的人都太好了,是蒙老天眷顧的人,而她更是完美無瑕,所以有一點點小缺憾是好的,才不會連天都要妒嫉。

想著,夏侯容容泛起淺淺的苦笑:心想人人都說她聰明漂亮,美得不像是個真人兒,是最受天眷顧的人,那為什麼她會覺得,從小到大,無論是誰見了她,即便是她太爺爺,就連在他的眼裡,都能夠找到對她的憐憫與同情呢?

一瞬間,她的瞳眸深處,染上了淡淡然的憂傷。

她不自覺地抬起頭,望著在幾張桌外的「大喬」,此刻,在他面前的飯桌上,擺滿了老西與新手們試做的菜餚,他們也算是有良心,坑了他幾天高價住金之後,今天免錢招待他吃飯,但其實是東西做多了,大夥兒也吃不下了!

而他幾乎是同一時間抬起頭回視她的目光,輕佻起一邊眉梢,那眼神彷彿在問她這次是不是又要再給他做鬼臉?!

她卻偏不!

夏侯容容笑哼了聲,那笑無比的嬌俏,令她那張長了兩顆大黑痣,還蜜黑到有點髒的臉蛋,看起來竟如花開般嫣然。

瘦小夥計忍不住看癡了眼:心想她這位仙姑竟是越看越好看,如果沒有那兩顆礙眼的大黑痣,也不要黑到有點髒的膚色,她絕絕對對是位美人兒!

夏侯容容沒注意到夥計的打量,她投給喬允揚一記懶得再理他的眼神,低下頭,再度提筆,默出手記的內容:心想快點將客棧這裡的事情結束,拿到他們答應給她的銀兩,然後才好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早日離開起程!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2-10-21 10:02 AM

第四章

終於,銀貨兩訖。

夏侯容容背著包袱,掂了掂手裡的錢袋,再加上兩張面額一百兩的銀票,這下子她絕對可以好長一陣子不愁吃穿了!

而且她這次學乖了,把兩張銀票以油布密封好,與貼身的兜衣縫在一起,就算這裝銀兩的錢袋再被偷走,她也不怕了!

不!呸呸呸!她給自己做了個鬼臉:心想這天底下有誰遭了一次偷兒,就想著下次如果再遭偷兒的話呢?

老西幾個人看著他們「仙姑」那變化迅速的表情,心裡覺得有點古怪,不過在他們的心裡,「仙姑」所做的事情,絕對都有她的道理!

就算她那奇怪的表情,在他們眼裡看來就只是個奇怪的鬼臉。

現在,在他們眼裡,夏侯容容幾乎等同於活菩薩了!

「仙姑,你真的確定不留下來嗎?我們可以讓你做掌櫃,我們幾個都是粗漢子,有你在的話,我們心裡踏實。」老西忍不住開口,他看起來年過四十,其實年歲不過二五,是天生的臭老臉:心性和歷練也不若外表看起來沉穩,對於夏侯容容頗為依賴。

「難道,你們就不怕我敲你們更多竹槓?」她嘻地一笑:心裡以為他們應該受夠她的「貪財」,巴不得她快點走呢!

「不不不不不……不怕!」明顯的言不由衷。

「如果如果……」這時,一向不怎麼多言的矮胖夥計開口說話了,他開口時的結巴,害幾個人以為他被瘦小夥計給傳染了,「如果仙姑願意……願意的話,我們幾個都是光棍兒……你從我們裡頭挑個人……以後都是一家人的話,賺的錢是誰的……就都沒關係了!」

「是是是!一家人就就就就……就沒關係系繫了!」瘦小夥計這次的結巴則是因為太興奮,他用力拍了矮胖夥計的背一下,沒想到他這同伴平時沉默寡言,竟然會有這麼聰明的想法。

夏侯容容也嚇了一跳,不過她只是頗感興趣地看著矮胖夥計,心想以後這「銀來客棧」最可以倚靠的人,怕是眼前這一位矮胖仁兄了!

就在他們三雙眼睛閃亮亮地盯著她,等待她的答覆時,一隻男人的大掌揪住她的手腕,既蠻橫又有力地把她拉出門。

「喂……?!」沒想到會被人揪著就走的夏侯容容吃了大驚,腳步踉蹌地被他拉著倒退走,就在快要絆上門檻時,他伸臂摟住她纖細的腰身,讓她雙腳騰空,越過了門檻,一直出到門外頗遠之外,他還是箝住她不放。

「喂!」這次她加重了語氣,抗議他的粗魯無禮。

「該走了!」喬允揚對於她的喳呼,只是回以一記瞥視,似乎不以為自己哪裡有做錯。

在他的眼裡,她是他未過門的妻子,這種程度的強迫,對他來說已經是太過客氣了!更別說讓她繼續留下來,被那三個不知輕重的傢伙「逼婚」,這大半個月來,他對她已經是太過放縱,她該知足了才對!

但在夏侯容容眼裡,他只是一個陌生男人,只是一個表情老是冷冷酷酷,但傻到被人坑了大半個月高額住金的凱子,她低頭瞪著他依然圈住她腰身不放的硬實臂膀,然後抬起眸,轉頭狠狠地瞪他,「大喬兄臺,我與你素昧平生,你不覺得自己的舉動太過分了嗎?」

「我以為自己是在替你解圍,難道不是嗎?」說著,他挑眉睨了她一眼,見她半晌的沉默,似乎也知道以剛才的狀況,當然是要溜之大吉!

「那倒是。」她點點頭,不否認他的說法,「不過,你究竟是解救我的英雄,還是另一個想強迫我的狗熊,還要看你肯不肯放開我呢!」

聞言,喬允揚覺得好氣又好笑,他必須承認她這個女人不只算得精,就連在口條上,都是半點便宜也佔不了她!

終於,夏侯容容爭到了腳踏實地的機會,拉整了下衣衫,戴上帷帽,一副從容不迫的模樣,好像剛才被人給「挾持」的事情從未發生過。

她的膽子遠比他料想中還大!喬允揚心想,但在他的眼中看來,她的大膽之中,除了機智過人的自信,還有不知天高地厚的輕率!要是真的遇上了惡人,他還真好奇她的聰明靈巧可否救自己安然脫險?!

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之中,只有他們兩個人站在街中央一動也不動,任由人如潮水,從他們身旁川流而過。

「你想去哪裡?」他沉聲問。

夏侯容容放下帷帽上的黑紗簾,透過黑紗看他,這幾天,這個男人一直在注視著她,她不討厭他這個人,卻被他盯得渾身不太自在。

她頓了一頓,似乎在考慮該不該回答,最後,她還是答了他。

「西北大漠的龍揚鎮。」

「什麼?!」

「你說什麼是什麼意思?」他的反應讓她覺得自己好像說了奇怪的話。

「我說……?!」

喬允揚在心裡覺得詫異,甚至於不敢置信,她不容易才逃婚成功,至少,就以目前為止,她仍舊是自由快活的沒被逮回去,卻沒想到,在逃出來之後,她想去的地方,竟是他的「龍揚鎮」!

「你去那裡做什麼?」他又問,深沉的眼眸透過黑紗看著她。

「偵查敵情,好可以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說完,夏侯容容背好了包袱,轉身就走,不訝異他的腳步跟上來,又接著說道:「而且,那裡對我而言,說不定是目前天底下最安全無虞的地方。」

因為,任誰也不會料想得到,她竟然會直搗敵人……不,是她未婚夫婿的老巢,待他們發現時,只怕她已經搜集到可以對付喬允揚的把柄,腳底抹油,溜得不見人影了!

喬允揚跟隨在她半步之後,聽完她的說法,勾起一抹淺得幾不可見的笑痕,眸底滑過一絲絲詭譎的神采。

她大概料想此事與他無關,所以才把實話全跟他說了吧!

雖然年僅十五就掌了「慶余堂」的帳計之權,不過,終究不是真正負責運籌帷幄的東家,又或者是要負責張羅生意的大掌櫃,以致於她對於防範人心這方面,還是略顯得生嫩了些。

這時,剛好一大批人趁收市之前買東西,迎面而來的人依舊多如川流,只有他們二人一前一後,與人河逆行,朝城門方向而去。

在出城門之前,夏侯容容十分厲害的說服功夫,以十分便宜的價錢,買了輛外表頗舊,但狀況還頗好的老馬車,配了兩匹還算年輕的馬兒,卻愁著沒人願意護送她到西域去,一個個都推說這段路途太過艱辛遙遠,他們就算想賺她的錢,也是力有未遠。

最終,是跟隨在她身後的喬允揚出現自告奮勇,說自己也要去的地方就在「龍揚鎮」附近,他們不妨一道同行!

夏侯容容別無選擇,只好點頭應了他……

車行不到數日,他們就進了寧夏府,到了銀川城,在一連看了幾天黃土之後,一進城就見渠水盈盈的綠洲景色,雖然才剛入春,還不到農耕的季節,但能見到遍地綠蔭,讓夏侯容容總算不繃著臉,笑了起來。

不過,他們才一進客棧投宿,她就感覺到人們之間的氣氛十分沉重。

「他們怎麼了?愁苦滿面的,出事了嗎?」

夏侯容容坐在一樓飯堂最靠窗的位置,喬允揚就坐在她的對面,眼前兩人擺著一桌飯菜,雖然稱不上太豐盛,卻已經是他們此行吃到最好的一頓。

喬允揚看她就捉著一塊玉米煎餅吃,幾天前她才第一次吃到這種餅,卻就此愛上了那甜香味。

她說,這餅的香氣勝過口味,但乍似淡而無味的口感卻極耐吃,在他們趕路時,她會從馬車裡取出兩瑰買好的餅,分他一塊,兩人一起坐在前駕座,一邊啃著餅,一邊看著沿路風光流逝而過。

「要落雨了!」他回答她的問題,夾了塊醬牛肉到她碗裡。

她頓了一頓,似乎在思考他的答案,一邊把他夾來的牛肉給吃掉,最後在吞下肚之後,才不解地搖頭。

「不過就是一場雨,他們有什麼好愁的?有雨才好啊!這兒畢竟少水,多下點雨,稼物才會長得好不是嗎?」

「那是你的想法,但對這裡的人而言,他們怕見水。」他也伸手拿了塊煎餅,咬了一口,略嚼了幾下,才又道:「我們此行到『龍揚鎮』的路途上,還會經過不少城鎮,這些地方的雨水都稱不上多,有些地方甚至於是沙漠或旱土,但卻不是每個地方都喜見雨,其中,寧夏與甘肅剛好是徹底相反的兩個地方,甘肅人喜見雨,得水就藏進土井土窖裡,即便那水再髒臭都不管,因為那水藏了一段時間之後,得了土氣,便會逐漸清澈,終至可以吃用的地步,但寧夏人卻不望雨,甚至於害怕雨水,因為這裡的地多氣,雨過日蒸,則氣升之後,彌望如雪,那霧氣會讓他們的作物都枯萎掉,所以這裡就算一年到頭都不下雨,百姓們也絕對不以為意,因為他們的田地光靠黃河的沃水灌溉,就已經十分足夠了!」

見他用一臉淡酷的表情說完這段話,夏侯容容不覺得佩服,倒覺得有趣,挑起一邊如畫般的柳眉梢,仔細地打量他。

「你瞧我做什麼?」他也跟著挑起眉梢,回迎她的目光。

喬允揚心想,這妮子大概還不知道,她臉上那蜜黑的有點髒的膩色,已經被她漸漸洗淡了,好些地方已經露出與細頸鎖骨處近似的雪色,就剩那兩顆綠豆大的黑痣礙眼了些,但即便如此,也已經吸引了不少男人愛慕的眼光。

眼下若不是他跟隨著,怕已經有男人糾纏上她了!

「我覺得你很有趣,不像是個會被人坑騙的聰明人,可是我明明見你付了那麼高額的住金,到底是為什麼呢?」

「這天底下有很多事情,只要你情我願就好。」他揚笑道。

「喔……」夏侯容容拉長了嗓音,他的說法令她不由得感到更加狐疑,美眸略略地瞇細,一邊啃著煎餅,一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雖然心裡老大不情願,但是還是必須承認他那張酷臉笑起來還挺好看的!

那笑,她真的不討厭。

喬允揚知道她在打量他,故意不做任何反應,只是噙著笑為她舀了碗碧玉羹湯,讓她一邊喝著湯,一邊啃著餅,目光還是緊瞅住他不放。

這時,他想起了在確定迎親日子之前,私底下見過夏侯老太爺一面,說起了她這位曾孫女,老人家眉開眼笑,話一開閘就止不住。

在這天底下,沒有哪位姑娘能比我家的容丫頭好!

這幾句話,老人家說得斬釘截鐵,沒有一絲毫疑問,眼角眉梢都可以看見對於他家容丫頭的自豪。

她那雙眼睛,不只是好看而已,而且還特別雪亮,任何事情都休想瞞她,若真要瞞,會瞞得很辛苦!

老人家對他說過的這些話,他一直留在心上記著。

這時,幾個人走進客棧,其中居首的人是一位身長略矮,容貌頗為精鑠的中年男人,他的名字叫做冬和金,是銀川幾間商舖的財東,不過,表面上他是財東,其實,真正背後的大金主是「懷風莊」,這時的冬和金沒想到在這客棧見到喬允揚這位大東君,不由得雙眼一亮,踏步朝他們走過來。

「風……?!」

喬允揚給了他一記示意的眼神,冬和金畢竟也是在商場打滾多年的老江湖,立刻意會過來,轉頭對同伴說道:「風真大啊!看今兒個的天色,這場雨怕會落得不小,怕是要有很多農稼收成不了了!」

「是啊!還好現在很多田都還未落種,要不,只怕損失要更慘重。」一旁的同伴應和,幾個人在店小二的帶路,坐上不遠之外的一張桌案。

「這風算大嗎?」夏侯容容吞下最後一口餅,抬起纖手伸出窗外,測探著冬和金所說的大風,一雙美眸卻是直瞅著喬允揚,「風不大耶!」

「或許他覺得大吧!」他回得輕描淡寫,拿起第二塊餅,沉默地吃著。

他在心裡告訴自己往後在進入大城鎮之時,要當心一些,這些地方有不少「懷風莊」所出資的商號,像冬和金這樣識得他的掛名財東也不少,但卻不見得個個都能夠像這人一樣善於察顏觀色!

夏侯容容沒有反駁他的話,卻是噙起一抹淺淺彎彎的笑,也跟著拿起第二塊餅,張嘴咬下一口,另一隻手則是指了指醬牛肉,然後又指了指自己的碗,示意他夾肉給自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喬允揚挑起一邊眉梢,頗質疑她這舉動是否有點欺人太甚,難不成,她把他當成奴才差遣了?

不過他沒動聲色,只是撇撇唇,沒有拒絕,夾了盤子裡一看就知道是最好吃的一塊到她碗裡去,見她以手挑起,就著餅一塊兒吃了!

就此同時的夏侯家,正是一片愁雲慘霧,在迎親的那一天,新娘子跑了不說,新郎倌也掉頭就走,婢女婉菊在同一天晚上消失不見蹤影,至今,這幾人到現在連一點下落都沒有。

先前一直纏綿病榻的夏侯清,那天之後反倒不病了,只是積極的派人去找他最疼愛的曾孫女兒,說就算是要上天下海,也非將人找到不可。

「太爺,先吃碗栗子羹吧!」

段倚柔端著湯品進來,擱在桌上,回頭叫喚盤腿坐在長榻上,一邇又一遍擦著几案上幾樣收藏的夏侯清。

那幾個鼻煙壺、小金印,以及機關寶盒,都是夏侯容容送他的禮物,這幾天,老人家就不厭其煩地一遍遍拭淨它們,表情總是這一刻還笑著,下一刻就又忍不住歎息,一臉的不捨與難過。

「太爺,您的病好不容易才康癒,就多少吃些吧!」段倚柔走過來拿走他手裡的拭巾與小金印,扶著老人家走到桌前坐下,為他舀了碗羹。

夏侯清抬起老邁卻不昏沉的目光,瞅了她擔心的認真表情,倏地詭譎一笑:心想果然還是他的容丫頭的心眼雪亮。

他接過小碗羹湯,就著碗嗅聞那清香的桂花味道,「這羹容丫頭最愛吃,要是她在這兒,一定要討著吃好幾碗。」

「是,可是栗子吃多了就怕積食,所以容容一直討著要我做,我卻不敢多做,明明是一番好意,如今看來倒像小器了!」

其實,容容看她做過幾次,早就已經學會自己煮這道羹湯,不過總說她做得格外香甜順口,說什麼都要吃她做的口味。

段倚柔泛起苦笑,想起容容那張美得絕倫的臉蛋,心裡仍舊有著淡淡的歉疚與哀傷,無論如何也忘不了,如若沒有容容的相挺與扶持,當初剛嫁進夏侯家的自己,處境一定會更險更難!

夏侯清點點頭,輕啜了口藕羹,才又道:「等她回來,她討著要,就做給她吃吧!只要她肯回來,我什麼都依她,什麼都依她了!」

「好。」她柔聲允道。

見老人家幾口喝完了羹湯,段倚柔想要再添,卻被他搖頭拒絕,無奈地見著老人家又盤腿坐回長榻上,拿起一個白玉佛手鼻煙壺擦拭。

「當初容丫頭送我這鼻煙壺時,我一見就喜歡,這白玉的形狀乍看像朵白玉蘭,再仔細看,才知道雕的是顆佛手瓜,配上綠玉蓋子,就像是顆蒂頭,好看得不得了,我收藏了那麼多玩意兒,就這壺,最討我喜歡。」

段倚柔聽老人家叨叨絮絮地念著,臉上帶著微笑,心裡很清楚,那白玉壺會最得老人家歡心,最終還是因為送壺的人,是他的容丫頭。

「太爺,柔兒有一個疑問,不知道問不問得呢?」

「你問吧!現在這時候,已經沒有什麼不能說的了!」

「是,那柔兒就斗膽問了。」段倚柔恬靜地頷首,略頓了半晌,似乎在心裡琢磨著字句,最後還是決定依著心裡的話說了!

「我想知道,為什麼太爺堅持非要將容容嫁給喬大當家不可呢?明明知道她的性子,不是自己想要的男人,她定然不會順從,那又為什麼非逼她嫁不可呢?」

「好媳婦兒,你乾脆對太爺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吧!」夏侯清笑歎了聲,搖搖頭,一臉無奈的表情。

「柔兒不敢。」她笑著搖頭。

夏侯清放下手裡的鼻煙壺,默了半晌,才道:「這婚事不是我指的,是當年她親娘給訂下的,容丫頭還在她肚子裡時,就已經指了這門婚,說男方的娘親是位身份很尊貴的女子,對她有救命之恩,那十歲大的兒子她見過,說他眉目俊朗,雙目炯然有神,長大以後,絕對會是個出色的男人,在雙方要分開之時,她將隨身的金鎖片交給那位兒子,也就是後來的喬大當家,那天,在容丫頭要出生的前一天,萱兒……容丫頭她娘,才把這事對我說,說以後要是有人持著那金鎖要求履婚,就應了他!如今想來,萱兒會突然提起那件事,怕是早就有感應自己不能順產,她生下容丫頭不久就撒手人寰,那些話是她留給我的遺言。」

「可是,容容是太爺的心尖兒寶貝,只是因為萱姨娘的遺言交代,就想強將她送上花轎,這……與我認識的太爺似乎有點出入。」這話像是夏侯容容會問的,卻是出自於段倚柔嘴裡。

「這幾年,你們兩個丫頭在一起,一起學壞了!」夏侯清搖頭笑道。

「是容容教得好。」

聞言,老人家失笑,瞪了這位曾孫媳婦兒一眼,才又繼續說道:「若我哪天撒手人寰,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容丫頭,那日,喬大當家拿金鎖片來要求履婚時,我猶豫過,不過,就像萱兒說的,他那雙充滿睿智的眼睛,還有沉穩的儀容與態度,都讓我相信,如果容丫頭錯過了他,怕是今生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匹配的男人,但若知今日啊……我怕自己會再考慮考慮。」

說完,他輕歎了聲,又拿起那個白玉佛手煙壺,察覺曾孫媳兒欲言又止,似乎還想問些什麼,他搖搖手,道:「如果你想問的是關於容丫頭她娘當年的事,就不必問了,你是夏侯家的長媳,這事的詳實經過,在我臨死之前,我會告訴胤兒,遲早有一天你也會知道,就不必急在這一時了!去吧!讓我這個老頭兒獨自靜一靜,沒容丫頭的消息,就不要讓人過來打擾我了!」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2-10-21 10:03 AM

第五章

一團熊熊烈烈的營火,燃亮了整個星空。

幾頂簡單搭蓋的氈帳,錯落地陳置在草原上,有的一旁栓著馬兒,有的則是馬車,甚至於還有一兩輛驢車,三五十來人,圍著營火喝酒歌舞,空氣中瀰漫著烤肉與饃餅的香氣,雖然這些人來自不同的地方,但是,此刻看起來就像是一家人般,談笑風生,其樂融融。

「你們二位,是打算到哪兒去呢?」

喬允揚與夏侯容容此刻也都坐在營火旁,入了夜之後,草原上的風就如霜凍,此刻她的身上裹著他的玄色衣裘,而他則是向人借了一張羊毛毯裹著,勉強還能抵擋寒風。

因為夏侯容容堅持要趕路,而喬允揚也意外答應配合的情況之下,錯過了能夠投宿的驛站,就在她還以為就要在馬車上睡一夜之時,沒料到在傍晚時分,恰好過上一隊商旅,正好與他們作伴,夜宿在這草原上。

在領隊虞洪的安排之下,教幾個人今晚就擠一擠,讓出了一頂氈帳給他們二人,說這草原風霜露凍,睡馬車不比睡在羊氈帳裡舒服。

聽見虞洪的詢問,喬允揚與夏侯容容相視了一眼,最後由他含笑代答道:「我們要去『龍揚鎮』。」

「唉呀!那是個好地方啊!小夫妻兩人要到那裡做生意嗎?」

夏侯容容瞪圓美眸,指著坐在身旁的喬允揚。「誰跟他是……?!」

話才說到一半,她的嘴就被喬允揚給摀住,他投給她一記冷睨,頗有威脅之意,暗示她最好閉嘴,不然就把她身上那件他「好心」出借給她,既「溫暖」又「怡人」的玄色裘袍給收回來!

她瞇細美眸瞪他,卻是很識相地閉嘴,一雙纖手揪住殘留著他氣味的裘袍不放,就怕他真的把這件暖呼呼的袍子給收回去。

不過,也正因為這件至少要價萬金的裘袍,讓她更加好奇這男人的真實身份,除非這裘是他偷來的,要不,他絕對是非富即貴。

而見他一路上對地形與路線極為熟悉,卻又不似個尋常的公子哥兒,那矛盾的衝突感,更令她想一采究竟。

「還未明媒正娶,因為家裡的人還不同意。」喬允揚笑著回答虞洪,他的臂膀橫過她的面前,故作親暱地將她給摟進懷裡。

夏侯容容倒靠在他胸膛,任由他抱著沒有掙扎,被風吹得冰涼的嫩頰,感覺到從他臂彎沁上的溫度,以及他吹拂在耳畔的男性氣息,其實,撇開了男女授受不親這一點,他的溫度與懷抱倒是挺令人覺得舒服的。

不過,她心想,自己真要提防這男人才是,竟然可以臉不紅氣不喘地扯那謊言,料想也不是什麼好心眼的傢伙。

喬允揚瞥見她不屑的眼色,不禁勾起一抹淺笑,想回她說,他說的也不儘是謊言,還未明媒正娶是事實,但原因是她這新娘子跑掉了!

他又笑?!

夏侯容容沒由來的惱火,對他吐了吐嫩舌,做了個鬼臉,看他唇畔泛著的那抹笑,心有些暖燙,但她立刻將這份暖心的感覺,歸咎於是他的裘袍再加上他的臂彎,兩者加在一起,實在太過溫暖了!

她不豫地拍他的手臂幾下,掙開他的擁抱,幾乎是一跳站起,「我累了,想先睡了!請『夫君』慢慢喝酒,今晚不必回來也沒關係!」

說完,她不等他反應,揪著下擺近乎垂地的暖裘大步走向虞洪為他們安排的氈帳,人一進帳裡,就再也沒有聲息。

喬允揚失笑,不知道她是哪根筋忽然出錯了!瞧她那反應,乍看起來像生氣,再更細思量,卻又像是因為對他的在意。

不過她那句「夫君」哪!若能再喊得柔些、軟些,怕他是再也坐不住,會想跟著她的腳步回氈帳,對她履行他這位夫君該做的事。

「風爺。」一旁的虞洪驀地改口,神情也一轉為恭敬。

「我不想冒任何一點險讓她知道,所以,你還是喊喬兄弟吧!」喬允揚低沉的嗓音略淡,這時一旁的人要替他的碗裡再滿上酒,卻被他以手擋下婉拒,就算他對自己的酒力有自信,卻不敢保證喝得太過,與那暖玉生香的人兒躺在同一頂帳子裡,他能夠維持冷靜。

「是。」虞洪點頭,略默了半晌,又道:「我剛從『那個地方』過來,聽說了不少事,喬兄弟,他們都在等你回去!現在,那人不只壓制不住部落內的氏族們,就連其他八個部落族長也都有人開始不服,眼下看著那地方,實在難以想像當年你的父母……?!」

「夠了!你太多話了!虞大哥。」

喬允揚唇畔噙著微笑,眼底卻是帶著淡淡的冷意,看到夏侯容容纖巧的身影鑽出氈帳,快步地往他們這方向跑過來。

「你出來做什麼?」他話才說完,就見她飛快地把暖裘脫下來,扔回給他,然後飛快地把他裹身的毛毯取走,裹在自己身上,看她的舉動,他覺得好笑,「你這是幹什麼?」

「帳子裡很溫暖,我不需要這麼溫暖的狐裘,就還你吧!這兒風大,你要穿暖些,才好坐得久。」

說完,她裹著毛毯轉身就要離開,卻被他揚聲喊停了腳步。

「你想說的應該是希望我坐久一點,最好是今晚都別進帳子裡吧!」

聞言,夏侯容容回眸瞅他,在火光的映照之下,她那雙美眸明亮得就像是最耀眼的星辰,「我好心好意,你當成驢肝肺了?」

「是嗎?」所以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她君子之腹了?!

「當然是!」她輕哼了聲,「你整晚在這裡吹風病了的話,明兒個我找誰給我當馬車伕?」

「那倒是。」他含笑點頭,終究還是這妮子算得精明。

「不過呢……」她調頭回來,俯身朝他勾勾手,示意他耳朵靠過來,「為了避免你進帳子之後,才發現真相,我就先告訴你,那整張睡臥我都要佔了,把這裘衣還給你,就是要你自個兒想辦法靠著裹它取暖,你要是敢靠近我一丁點,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雖然夏侯容容已經壓低了音量,但是,虞洪就坐在不遠的一旁,最後兩句話聽得尤其清楚,驚訝喬允揚竟然由得她這個小女子如此欺壓自己?!

喬允揚揚笑不語,而她也沒打算討他的回答,把狠話撂完之後,就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人,那自小嬌養的身段與儀態,沿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當然了,還有她雖猶不自覺,但偽裝日淡而脫出的美麗容顏,即便只是靜靜地站著,都要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雖未回答她,但他倒想問問,她能夠對他如何「不客氣」呢?

此時的喬允揚並未將她的話當真,直至日後親眼見識時,才知道她的「不客氣」,是發起狠時,根本就忘記「客氣」二字該怎麼寫!

羈日,他們與虞洪的商隊同道而行,因為雙方都必須進城採買些必要的糧食用品,所以,兩隊人馬打算在進了下一個驛城再分道揚鑣。

三五十來人的車隊與馬群浩浩蕩蕩的,蜿蜒在顯得荒涼的漠地上,像是一條長長的人龍,相對於景色的貧瘠,小孩與婦人們的歌聲聽起來十分熱鬧愉快,讓坐在前頭馬車的夏侯容容不住地往回望。

「你想過去與他們一起嗎?」坐在她身旁的喬允揚淡聲問道。

她搖搖頭,「不想,他們唱的歌好聽,但我不會唱,也聽不懂,那話聽起來不像是宮話。」

「那確實不是官話,是蒙古的歌謠。」他笑視了她一眼,渾厚的嗓音用官話為她念出了歌詞的意思,「老哈河水,長又長,岸邊的駿馬,拖著韁,美麗的姑娘諾恩吉雅,出嫁到遙遠的地方,當年在父母的身旁,綾羅綢緞做新裝,來到這遙遠的地方,縫製毛皮做衣裳,海青河水,起波浪,思念父母情誼長,一匹馬兒做彩禮,女兒遠嫁到他鄉。」

說完,他看著她投望而來的眸光,兩人相視久久無語,他看見她瞳眸深處閃過的一抹黯然,彷彿自己就是那歌謠裡所說的那位諾恩吉雅,離開父母身旁,嫁到這遠方的美麗姑娘。

忽然,就在這時,前來傳來了虞洪的大喊。

「爺,快退!有流沙坑!」

就在此話喊出的同時,驚慌的人聲,以及淒厲的馬鳴聲同時響起,喬允揚拉動韁繩要將馬匹調頭,但驚慌的馬匹不受控制,這時,他驚覺不對,看見兩匹馬的前蹄已經沒入沙中,就連馬車都跟著一起在下陷,而且沉遠極快。

「走!」他拉住夏侯容容的手腕,將她一把抱住,飛跳至馬車頂,借力蹬到十數尺開外的平地上。

夏侯容容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當她回眸之時,見到流動的沙子已經淹沒兩匹馬的半個身子,在他們前方還有兩匹馬車也遭過到相同的下場。

「不行!不可以!」她急著想要跑過去拉住馬轡,卻被喬允揚強悍的臂膀牢牢地鎖住了纖腰。

「不可以過去!」他在她的耳邊喝道。

「我當然要過去!你看,馬和車都快陷下去了,你力氣大,快點把它們給拉起來啊!」她回頭揪住他的衣領,然後環視一旁眼睜睜看著馬匹陷落,卻一動也不動的人們,「為什麼你們都站著不動,快點拉啊!」

喬允揚斂眸看著她激動的表情,抿唇不語,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對她說明眼前的狀況,臉色顯得有些凝肅。

夏侯容容氣他的無動於衷,用盡了力氣推開他,想要一個人過去把馬兒給救上來,但才挪動不到半步,就又被他給從身後抱住。

「不要過去!」

「你不要攔住我!你們不拉,我自個兒拉!」她掙扎著推他,激動得眼眶都泛紅了。

「沒用的!」他一個箭步將她給拉回來,大掌緊緊地箝住她纖細的膀子,讓她看著他,然後堅定地搖頭,「你力氣再大,大不過流沙。」

「流沙?」她眨了眨美眸,神情顯得迷惑。

喬允揚點了點頭,目光沉定地直視著她,「對,在我們的前面就是一個流沙坑,平時看起來就跟普通的沙地沒有兩樣,但是,只要不小心誤觸了,就會被沙子的力量給拉下去,沒有人知道那個渦洞究竟會通往何處,但是,被捲進去的人和物,就會消失在這個世上,卻是不爭的事實,我們還可以借力逃出來,已經是很萬幸了。」

「可是……?!」

夏侯容容轉過頭,看著她的兩匹馬兒就剩顆頭沒被沙子埋進去,它們無不是瞪大了眼睛,不停地掙扎嘶鳴,跟著馬車被一起捲進沙堆裡,那可憐的樣子教她心都揪起來了!

想她今天早上還拿了蘋果給它們吃,它們吃得很開心的樣子,如今想來,教她覺得既心痛又難過。

「如果覺得難過就不要看,因為誰也救不了它們。」他拉住她的手腕,想要扳過她的身子。

「不,我要看。」她掙開他,回頭看著就要被流沙滅頂的馬兒們,她昂起嬌顏,迎著席捲而來的風沙,噙在眸裡的淚水泫然欲落,「我救不了它們,但至少可以送送它們最後一段路程。」

如果可以,她還是想救它們!

她夏侯容容生平就最見不得有人在她面前過上困難,更別說是要在她面前丟了性命!

此刻,她想起了馬兒們的一路相陪,心想若不是她將它們買下來,它們現在一定還可以過很平安的日子,可以安享天年。

如此想著,她的心裡不禁有悔有愧。

喬允揚盯視著她咬唇忍淚的側顏,想一般女子看見這情景,怕不是已經嚇得臉色慘白,再不然就是哭天搶地了,而她,卻只想著要送馬兒最後一程。

終於,在馬兒們的聲息終於被黃沙給完全吞沒的時候,夏侯容容閉上美眸,回過頭一把抱住喬允揚,一雙纖細的膀子緊摟住他的頸項,一聲不吭的,悶悶地將自個兒蒼白的臉蛋埋在他的胸懷裡。

「你還好嗎?」他輕撫著她微微顫抖的背,知道她不是被驚嚇,而是在強忍住不哭。

「沒事。」她回答他的柔軟嗓音裡有著哽咽,「借我抱一下下,沒別的意思,我就只是想借抱一下下。」

「好,借你。」他苦笑輕歎了聲,這妮子就算在這個時候,還是想要跟他清楚劃清界限,但那是她的想法,可沒說他不能趁人之危。

他以有力的手臂將她擁進懷抱裡,感覺她輕顫了下,有半晌的僵硬,但最終沒有推拒他,傾側帶著悲傷的嬌顏,偎枕在最靠近他心口的位置。

「喬兄弟。」虞洪走過來,對於剛才在混亂之中喊出「爺」這名號,他的心裡難免忐忑。

喬允揚淡然搖頭,表示事已至此,他也不想追究了,只是開口道:「可以請虞大哥給我們留匹馬代步嗎?她怕還需要一點時間才能釋懷,如果你們已經準備好的話,就先走吧!我們在城裡會合。」

「好,沒問題,我這就讓人留匹馬給你們。」說完,虞洪回頭喚來同伴,命令挑一匹最強健的馬兒,為他們配鞍。

自始至終,夏侯容容都沒再開口說過半句話,也不知道虞洪他們是什麼時候離開的,任由喬允揚將她抱送上馬背,坐在她的身後,兩人一騎渡過了漫漫的荒原,朝著驛城揚長而去。

驛城的大街上,人來人往,到處都是喧鬧的笑語聲,而唯有夏侯容容安靜地坐在客棧前的石階上,偎著廊柱,注視著從她面前來去的人們。

她看見了幾匹駱駝,先前在銀川城時,她也見過,不過來到這裡,駱駝的數目更多了,在它們的背上,都馱著少說數十斤重的商貨。

此刻,她有點想家,想念京城了!

她想念京城春天時的繁花盛開,想念京城最熱鬧的街市,在那裡絕對不會有如此重的牲畜騷味,以及這惱人的風沙,甚至於就連她一向最討厭的漫天楊柳花絮,都開始覺得親切了起來。

「容容。」

喬允揚提著一袋以巾子包好的餅,走到她的面前停住腳步,他們這一路上,她都是精力旺盛的,如今見她有氣無力的模樣,真教人覺得不習慣,「我買了些玉米煎餅,才剛做好,煎的底面還酥香著,你吃些吧!」

夏侯容容抬眸瞅著他,半晌,才朝他伸出手討餅要吃。

他勾起微笑,取出一塊黃澄的餅交到她手裡,見她仍舊是默默地吃著餅,卻在吃了幾口以後,忍不住擰起眉心,斂眸瞪著咬了一半的餅。

「這家的煎餅做得不好吃。」

「沒得選,這城裡就僅此一家了。」他失笑,沒想到讓她開口打破沉默的,竟是一塊不好吃的煎餅。

「也不香。」她仍舊繼續嫌棄它。

「就說只有一家了。」

「那你也吃啊!」這麼難吃的餅怎麼可以只有她被荼毒呢?夏侯容容抬眸朝他努了努下頷,要他同甘共苦的意味再明顯不過了。

「好。」他坐到她的身旁,也拿出一塊餅啃著,才吃不到兩口,也忍不住要瞪手裡的餅,怎麼如此簡單的乾糧,竟然可以做得如此難以下嚥?!

「剩下的你要負責吃完。」夏侯容容見他也被「荼毒」到,忍不住揚起淺淺的微笑,聳肩笑說道。

聞言,他轉眸瞪她,好半晌無言以對,他好心替她買餅,想要安慰她低落的心情,而她竟是用這種方法報答他的嗎?

夏侯容容意識到他投睨過來的目光,故意別過嬌顏不看他,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啃著手裡難吃的煎餅。

喬允揚撇撇唇,也是繼續吃著餅,默著聲,與她一起看著商旅來來去去,沒想開口打破他們兩人之間的一隅寧靜。

「大喬兄臺。」最後是夏侯容容在努力啃完整塊餅之後,開口打破了沉默,「我問你,從這裡到『龍揚鎮』還需要幾天工夫?」

「慢則三五天,快的話,不到兩天時間。」

「喔。」她以一手托著腮,淡聲答完,就再沒開口。

喬允揚轉過眸光瞅著她平靜的容顏,她安靜著不說話時,美得就像是一朵最嬌艷的牡丹,但是,他可以感覺得出來,她雖然擁有絕色至美的容顏,卻不屑也懶做什麼花中之王。

她就是她,是一心只想當自己的夏侯容容。

而這份倔強與傲氣,令她的容顏更加生色,也更加令人傾倒。

這一瞬間,他的眼眸深處閃過一抹深沉,唇畔噙起一抹淺笑,伸出長指想要撩開拂上她頰畔的髮絲,卻在這時,虞洪大步走了過來。

「喬兄弟!」

聞喚,喬允揚的手頓在半空中,最後生硬的抽回,回頭仍做出自若的神色,望向迎面走來的虞洪。

虞洪見喬允揚略顯得尷尬的神情,知道自己打擾到這位主子爺了,不過,他當做沒事般哈哈大笑,道:「喬兄弟,容妹子,你們要的馬車我已經讓人安置好了,你們來瞧瞧,如果滿意的話,賣家就要向你們收銀兩了!」

「嗯。」喬允揚站起身,回過頭看著夏侯容容。

虞洪也看著她,笑道:「妹子不過來看一下嗎?」

「不去了。」夏侯容容搖頭,伸手揉著腦袋兩邊,「今兒個的風有點討厭,吹得教人頭有些疼。」

「那你快進屋去吧!我快去快回。」喬允揚微笑說道。

「好。」她抬起頭,給了他們一抹燦爛至極的笑容,彷彿花朵乍然盛放般的笑,教兩個男人見了都為之怔愣癡傻,她看見他們好半晌一動也不動,揚了揚手,趕人道:「去吧!去吧!把銀兩付了,我們好早點動身起程啊!」

「好……那我去了!」喬允揚訝於自己的失態,點了點頭,率先提起腳步,領著虞洪離開。

夏侯容容一瞬也不瞬地目送他們遠去的背影,一陣風帶著塵沙捲過他們之間,讓她澄澈的美眸顯得有些朦朧,驀地,她勾起淺笑,再不見一絲毫悵然若失的神情。

她隨手招來一個路過的八、九歲男童,將方纔喬允揚擱置在一畔的那包餅交給他,招招手,示意他耳朵靠過來,交代了幾句話,從懷袖中掏出了一小塊碎銀子塞到他手裡,再揚揚手,示意他可以去了!

男童拿到餅和銀兩,笑著點點頭,一溜煙地跑開去!

馬市裡,各色的馬匹紛陳,黑白五花,任君挑選。

「如何?還滿意嗎?」虞洪笑拍著體型壯實,極適合拉車的馬匹背部,「這是我精心挑選過的馬匹,是這城裡能找到最好的了!」

「虞大哥辦事,我沒有不放心的道理。」喬允揚淡笑頷首,「讓人把馬配上車,我想早點起程出發。」

不知怎地,在這驛城裡拖待得越久,他就覺得越可能節外生枝,一日不將夏侯容容帶到「龍揚鎮」,他就一日不能放心。

「是。」虞洪領命,回頭去照辦。

這時,抱著那包餅的小男孩像泥鰍般鑽進人群之間,照著夏侯容容的敘述,找到了喬允揚,來到他的面前。

「請問,你是風爺嗎?」他以帶著童稚的嗓音問道。

「孩子,這名號是誰告訴你的?」喬允揚略瞇起眼眸,心覺有異,嗓音依舊持住淡然。

「是一位很親切的姊姊。」他將手裡還沁著溫熱的餅交到喬允揚手裡,「她給我一塊碎銀子,要我替她辦趟差,說這袋餅是風爺你落下忘了帶走的,姊姊要我把餅還給……?!」

男童的話還未說完,只見喬允揚的臉色沭然一變,扔掉手裡的餅,箭步上前,就近套開一匹黑馬的韁繩,翻身上馬,朝著客棧的方向奔去,揚動的馬蹄險險就要踩到前方走避不及的人,他扯動韁繩,熟巧地避開,速度卻是一刻也不敢慢,就怕遲了,要讓夏侯容容那妮子給跑了!

不,只怕她現在已經是跑掉了!

喬允揚在心裡低咒了聲,加快了馳騁的速度,他早該看出她這兩日的不對勁,又或者說,他該看出她已經意識到的不對勁!

該死!他早知道她與眾不同的聰明,但是,終究還是太小覷她了!

夏侯家的老太爺說得對極了!

她那雙眼睛不只是漂亮而已,還十分的雪亮清楚,任何事情要瞞過她,要瞞得很辛苦,要不,絕對會被她給瞧出來!這一點,從今往後,他記上心了!

深夜裡,皇宮大內一片靜寂,中宮的燈火卻是過了三更仍未見熄滅。

鳳雛皇后一個人站在敞開的宮殿大門內,望著門外的闐黑,一時想出了神,沒發覺檠天帝腳步悄靜地走到她身後。

「不睡嗎?」他笑問。

「還不覺得困,要是皇帝乏了,就先睡吧!」她回眸他,笑著搖頭。

「皇后在想什麼?」檠天帝走到結髮妻子的身後,大掌握住她纖細的膀子,淺笑道:「還在想咱們珂月?」

「不瞞你,我心裡確實還是擔心她,不過,既然當初決定將她交給九王,如今再多想也無用了!」

「不然呢?依朕猜想,該是今天你見過了尉遲先生,而他告訴了你些什麼事情的緣故吧!」

「是,今天尉遲先生進宮,我們聊起了一些往事,說起了一個人。」

「誰?」

「那人皇帝應該也知道。」鳳雛皇后轉過身,直視著她天子丈夫有著明顯胡人血統,深邃而分明的臉龐,「納雅王妃。」

「朱蜃國的納雅可敦?」檠天帝的眼眸在瞬間變得銳利。

「果然皇帝出身西域,叫法便與我們不同,對,在朱蜃國,他們喊王妃,不,該說是王后為可敦,納雅可敦,倘若當年她的原配夫婿,伯顏可汗沒在戰場上為她擋箭,傷重而亡,憑她的聰明與她夫婿的驍勇善戰,說不定如今的情勢會被改寫,入主中原的人,不見得會是皇帝你。」

對於她的說法,檠天帝僅只付之一笑,但就算他不承認,卻也不能完全否認,在西域,納雅可敦與伯顏可汗的愛情,一直是被歌頌的傳說。

「朕記得,她後來改嫁給繼位的小叔,不過,據說他們一直是有名無實的掛名夫妻,多年來,她與伯顏可汗所生的兒子一直住在分封的可敦城裡,向不過問都城的事,只是,納雅在十幾年前也已經撒手人寰,皇后怎麼會與尉遲先生說起她呢?」

「我們說起的是他們的兒子,昊王,朱蜃國的三皇子,在納雅死後,再沒人聽說過他的下落,如今,在朱蜃國的皇宮裡,只有伯罕汗王與原配所生的兩位兒子,寧王與端王,他們兩位資質一般,倘若伯罕挑他們其中任何一位,對我們都不會有任何威脅,但就怕繼位的人是昊王,尉遲先生這次進宮,向我說了一些關於這位昊王的說法,他說,納雅是傾畢生之心血在教導她的兒子,當年,在那昊王還是個少年時,已經小試過身手,見識過的人都說,那少年盡得父母的真傳,日後必定大有作為。」

「朕知道皇后心裡的憂慮,不過那昊王終究是伯顏的兒子,朕與伯罕交手過幾次,也派人探查過,他不是一個度量寬大的君主,倘若他有心要傳位給伯顏的兒子,朕想如今那三皇子也不會不知下落了!」

「但願皇帝的料想是對的,當初,伯顏汗王是在與中原的戰場上失去性命,我怕……納雅會要自己的兒子替心愛的夫君報仇,天曉得當初要不是那一箭令伯顏傷重,以當時中原欲振乏力的國勢……?!」

鳳雛皇后說到一半,再說不下去,只能搖頭苦笑,以歎息做終。

檠天帝將妻子摟進懷抱裡,輕柔地拍著她的背,「如今的皇后有朕,不怕,再大再難的險,朕都在你身邊。」

「嗯。」聽到天子夫君的允諾,鳳雛皇后笑著點頭,順從地依偎在他的胸懷裡,但是,在她的腦海裡,仍舊迴響著今早尉遲先生對她說過的話,最終,在她眉心的那點愁,終究還是難解難消。

她與納雅同樣身為女人,同樣深愛著一個男人,同樣身為皇后,同樣都是多了點盤算的心眼兒,所以她知道,事情不會如此簡單的結束!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2-10-21 10:04 AM

第六章

風沙漫天,來往於幾個驛城的馬車隊魚貫地穿過山谷而行,前進的速度稱不上快,但是車伕們個個都是老手,知道以這速度,傍晚時分就能夠抵達投宿的地方,其中有幾位客人會在下一個城鎮離車。

夏侯容容撩開車窗布簾,望著窗外連綿的藍天黃土,以及雖然稱不上毒辣,卻仍舊是亮得教人睜不開眼睛的日頭,忍不著輕噙起一抹淺笑。

喬允揚那男人現在心裡不知道是做何感想呢?

他要花多久時間才會發現,她不是單獨離開,而是上了旅人的車隊,跟著他們一起離開那座驛城呢?

她放開車簾,回頭看著與自己同車的人們,他們這一車大多不是帶著孩子的婦人,就是老人,算起來總共有八個人,位置還不算太擁擠,不過幾天顛簸下來,也夠她受的了!

幾個彼此陌生的人坐在同一輛馬車裡,大半的時間都是沉默的,只是偶有孩子哭鬧,然後有好心的大嬸隨口問上兩句,好奇的想要知道別人是什麼來歷,想去什麼地方。

旁人問話,她一概不答,自始至終都戴著帷帽,前幾日她沒發現不對勁,後來才赫然發現她塗的色膏幾乎已經淡到看不見,兩顆綠豆大的痣也只差一點就要掉下來,而她不想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乾脆就以黑紗遮面,就算被人嫌冷淡,也好過惹到無賴男人。

這時,夏侯容容覺得手肘有些癢,忍不住捉撓,撓完了右手換左手,明明撓的力道不大,卻令她覺得肌膚泛出了疼痛,最後讓她只敢以手心與布料摩擦,雖然還是會覺得痛,但是不摩擦的話,會讓她癢得很難受。

雖然,在她的心裡很得意自己可以及早發現喬允揚的真面目,可以成功從他身邊逃掉,但是,她現在頗懷念有他陪伴同行的日子,想他置辦的馬車,應該是寬敞又舒服,想他總會挑最好走的路,讓她不會覺得顛晃折騰,想他總會找到尚算妥適的旅店,讓她可以舒服睡一覺,想他……?!

該死!她是想他幹嘛啦!

她心裡一惱,用力地抓了自己的手肘幾下,但是她立刻就被肌膚泛起的強烈疼痛給弄得後悔極了!

「姑娘,是給蟲子咬了嗎?」坐在她對面的大嬸笑問道。

「不是。」她搖搖頭,住手沒再揉了,這時候才發現這車上的所有人目光全擱落在她身上。

「是逃家的吧?姑娘。」大嬸又問。

夏侯容容聞言,默聲不答,不難知道為何大嬸能夠看得出來,想這段黃沙漫天的路途,大半來往的人都是商旅,再不然就是尋常的民婦小孩,或者是老人,像她這歲數的年輕姑娘,沒有男人陪同,就一個人隻身來往,這幾天來,她倒還真沒見過!

「你看!我猜對了吧!」大嬸回頭對著一旁的瘦小夫婿說道:「怕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才會一個人逃出來。」

此話一出,同車所有人的目光,包括一個三歲大,根本就還不知人事的小男童都直直的盯住她,讓她成了這車裡最突兀的存在。

夏侯容容深吸了口氣,在腦海裡想了個說法,噙起一抹淺笑,卻在她正打算開口時,馬車冷不防地煞住,讓他們幾個人跌擠在一塊兒。

「怎麼回事?」

「遇上馬賊了嗎?」

「馬賊?馬賊?!我們要死了嗎?」

「啊啊啊……兒子啊!有娘在,不要怕!」

夏侯容容看著他們幾個人一句接著一句,越說臉色越慘白,好像真的已經看見馬賊過來殺人越貨了!雖然她還不知道阻擋在車隊前方的是什麼東西,但光看他們幾個人的樣子,就知道人嚇人,確實會嚇死人!

「風爺。」

此時從車外傳進來的這聲恭喚,教她不由得打了個激靈,雖然車內人聲吵嚷,但是,她萬分確定自己沒有聽錯,剛才,在外頭的車隊把頭喊的兩個字確實是「風爺」無誤!

而接下來,喬允揚渾厚的嗓音響起,更是證實了這一點。

「容容。」他喚她的語氣比她料想中的溫柔,令她感到有些失望,她原本希望他的反應會是氣急敗壞,「我知道你在這車隊裡,乖乖出來吧!不要逼我命人逐車去搜,好嗎?」

不、好!

她在心裡回答他,在黑紗的遮掩下做了個鬼臉,吐了吐嫩舌,開始在腦海裡思考,該如何能夠化解眼前這場危機,必要時,就算是鬧得雞飛狗跳,只要能讓她趁亂逃離,她也在所不惜。

她一動也不動,聽他的嗓音,推測他的人少說還在幾輛車之外,也猜想他還不會那麼快命人搜車,她環視了車內的幾位老弱婦孺一眼,想他們或許能被拿來當做她的掩護,但就在這時,她聽見了一道熟悉的嗓音發出了慘叫聲,尖銳地從車外傳進來。

「啊啊啊……為你要幹什麼?!」

婉菊!

她驀然瞪圓美眸,想也不想,飛快地越過眾眾人,從車門跳下來,看見婉菊正被一個她不認識的男人給拿刀挾持住,而喬允揚坐在馬背上,領著一批手下,前後抄夾住他們的車隊。

「果然,只有這一招才能把你逼得主動出面。」喬允揚看見她出現,抬起手示意溫陽可以把刀放下,將婉菊放開。

「你卑鄙!」此刻的夏侯容容很恨自己的衝動,只是她太訝異了,原以為婉菊應該在京城,卻沒料到會在這裡見到她。

「小姐!」婉菊驚喜地喊道,拔腿就要跑到主子面前,卻被溫陽給從背後拉住,「你放開我!溫陽!」

看來,婉菊認識那位拿刀挾住她的男人,怕是在她逃家之後,這丫頭就被帶來西域了!這一點令夏侯容容心裡踏實了些,至少,她可以確定婉菊不會有立即性的危險,自己還是可以趁機逃跑才對!

雖然她的臉被帷帽給遮住,看不見她的表情,但喬允揚知道她的心裡不可能沒在盤算,深沉的眸光直勾勾地盯住她,把她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裡。

「你說我卑鄙嗎?在我找了你那麼多天,花了那麼多心力之後,你就當做這是情有可原吧!」

「是自做多情才對吧!我可沒要你花心思在我身上。」她笑哼了兩聲,驀然往回倒了幾步,朝著車子裡叫道:「大嬸,當心你的兒子,這人是魔頭,他最愛吃的就是孩兒肉!」

「啊啊啊……?!我的兒啊!」大嬸拔高的嗓音從車內傳來,整輛車子因為她抱著兒子亂跑而晃動,連帶著車前的馬兒也被驚動,高揚起馬蹄,這一騷動,也影響到前後幾輛車的馬匹跟著竄跑,車伕們來不及控制住它們,頓時現場亂成一團。

夏侯容容滿意地揚起笑,轉身拔腿就跑。

喬允揚不敢置信地瞪著眼前的騷亂,見她就要跑掉,策馬追上。

「你站住!」

站住?這話他怎麼不對自個兒說?!夏侯容容在心裡冷嗤了聲,一刻也不敢慢下來,就怕跑慢了,就會落入他的掌心之間。

要是今兒個落入他的手裡,她就再也逃不出去了!不知怎地,在她的心裡竟有如此不祥的預感!

沒由來的一陣心慌,令她更加快了腳步,忽然,從身後抄來一記有力的撈抱,讓她的雙腳騰空,帷帽飛落,綰起的長髮也跟著飄散開來,再回神時,她已經上了馬背,被夾坐在他的身前。

夏侯容容觸摸到馬頸的溫熱,吃驚的收回手,她不怕馬,但是害怕坐在活生生動物背上的感覺!

「放我下去!」她拍著他的胸膛,眼睛不住地往下看,看著應該是靜止的地面隨著馬兒的腳步移動而跟著晃。

「你不會騎馬?」他笑瞅她,饒富興味地挑起眉梢。

「我什麼時候跟你說過我會騎馬了?!」這時,他們座下的馬匹又來回踱了幾步,她緊張地揪住他的衣領,「你不要動啦!」

「我沒有動,是你自己一直在動來動去。」他瞪了她一眼,歎了口氣,「冷靜下來,不然你會嚇到馬,到時候說不定它真的會想把你摔下去。」

說完,他就看見她張開一雙纖細的膀子,圈住了他的頸項,彷彿把他當做漂流在海中的最後一根浮木。

「怎麼?現在知道要倚靠我了嗎?」

「不是。」她冷嗤了聲,笑他往臉上貼金,「我捉著你,是想如果這匹馬真敢把我摔下去,我就拉著你當墊背。」

「都已經是這種時候了,你確定自己說話還要如此倔強嗎?不要以為我不敢把你扔下去。」他挑起眉梢,不悅地睨了她一眼。

她起頭氣惱地瞪他,此刻,不只是那膩人的膏色盡褪,就連兩顆綠豆大的黑痣都在剛才的揪扯中被弄掉了,那星辰般的美眸,桃花般柔軟的腮頰,翹挺的瓊鼻與丹櫻般的唇,就像是一朵盛開的花朵般,迎向眼前的男人。

喬允揚忍撩不住內心驚艷的悸動,大掌扣住她的腦勺,俯首吻住了她的唇,表面微微的乾澀,卻無損那甜美的滋味。

一時之間,夏侯容容被他突如其來的吻驚呆了,被他給趁虛而入,吻得十分深入纏綿。

久久,直至他放開了她的唇,她都還傻愣著回不過神。

「你說錯了!」他勾起笑,以指腹滑過她被吻得柔膩娜紅的唇瓣:「我不愛吃孩兒肉,若真要吃,我想吃的是暖玉生香的女人,比如,你。」

最後一字「你」,就像是一記棒錘般狠敲上夏侯容容的腦門,他陽剛的氣昧彷彿遺留在她的呼吸之間,一瞬間,她又羞又氣又惱,不知道應該是對他大吼大叫,還是乾脆用雙手掐死他!

不過這兩者之中哪一個,喬允揚都沒給她履行的機會,他揚起手,示意溫陽等眾人跟上,率先策馬離開,而且還故意奔馳得極快。

「喂!喂……?!」

夏侯容容緊攀住他,不停地叫喊,但他恍若未聞,令她只好將他抱得更緊,只差沒跟他揉在一塊兒,好確定自己絕對不會掉下來。

「哈哈哈……」喬允揚見她難得膽小的模樣,忍不住大笑。

夏侯容容氣得想打他,卻不知道能騰出哪只手,只能氣惱地瞪著他,任由他一路笑聲不斷。

這時,被溫陽帶上馬的婉菊看著主子:心裡頗為訝異,她心想,她家小姐口口聲聲說不嫁姑爺,可是眼下看來,兩人的感情倒還挺好的嘛!

人說「百聞不如一見」,但對夏侯容容而言,對於這名聞遐邇的「龍揚鎮」,她倒覺得「相見爭如不見」!

不過,在來到這個地方之後,她必須承認喬允揚這男人確實不簡單,因為這個繁華而熱鬧的綠洲之城,除了既有的豐美水草之外,餘下的,就是他在十年之間從無到有,一手建造出來的。

她聽說,當年他帶了批人馬到這個城鎮,下令興建六畜養殖場,同時開設了屠宰、皮毛、釀造、草編等工藝作坊,同時還有鹽行、絲行、飯莊以及客棧這些供應旅人交易買賣的店舖。

他並且擁有一批多達百輛的車隊,規模雖然不小,不過,還稱不上是商擘巨賈的程度,但夏侯容容並沒有忽略掉一直以來關於「懷風莊」盛傳的說法,表面上看起來只是一般商家的「懷風莊」,若傳言屬實,那喬允揚雄厚的實力,或許不輸給「京盛堂」,甚至於是南方「刺桐」的鳳家!

夏侯容容在逛了大半個城鎮之後,發覺這個地方比她當初料想中熱鬧,在喬允揚建立了城鎮的雛型之後,是中原出西域各國的門戶,來往的商旅們漸多,發現「龍揚鎮」地處的位置遠比他們以往所挑選的驛城好,可以補充到更多、更好的備品,所以漸漸地,無論是經過哪條道路的商旅,都會挑選「龍揚鎮」當他們中途落腳休息的地方。

然後,有人來往,便有高機,來自各地的小商販開始在這裡生根落戶,開設了各式的攤子與店舖,有肉鋪、飯莊、野味店、又或者是雜貨什銹,以及兼賣成服的綢布店,還有許多手工精巧的匠人與走賣的雜耍藝人,也都紛紛來到「龍揚鎮」,讓這個城鎮變得十分熱鬧,雖不比京城,但卻更豐富而多彩多姿。

驀然,夏侯容容在大街上停下腳步,在一旁剛好是家賣玉米煎餅的鋪子,她指著讓婉菊去替她買幾塊餅回來。

婉菊起初不解,不知道她家的主子什麼時候嗜吃起那粗食雜糧,不過還是乖乖跑過去,讓做餅的老婦人給她包了幾塊。

就在婉菊跑開之後,夏侯容容踅足回眸,雙手擦腰,瞪著今兒個從早到晚,只除了她上茅廁以外,都跟著她不放的三個人!

其中,高大但黑臉的人叫齊隆,然後另一個身形與他相差無幾,樣子卻淨白帶笑的人叫溫陽,也就是那日挾持住婉菊的人,最後,是一位老人,她只知道大夥兒們都叫他老譚,是「懷風莊」的掌事總管,身長只比她略高一點,體格算得上厚實,迎上她的瞪視,老人只是掛起恭順的微笑。

「夫人,有事吩咐嗎?」老譚笑道。

「我吩咐你們就會聽嗎?」夏侯容容挑起眉梢,笑著回答他,「那可以請你們幫幫忙,不要再叫我夫人了嗎?你們是誰哪只眼睛見過我與你家主子拜過堂、成過親的?!」

「這回事,請夫人親自去問風爺,相信爺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案。」

這時,婉菊抱著包餅跑回來,說道:「小姐,老闆娘不跟我收錢,她說『懷風莊』有交代他們這些商家,凡是小姐要吃要取的,都只管拿用,讓他們到了月底再到莊裡的帳房去請貨款。」

「她不收我錢,那我也不吃了!」說完,夏侯容容轉身就走,讓婉菊只能一臉無奈地抱著那包餅,追上她的腳步。

一旁的溫陽笑了笑,接過婉菊手裡的那包餅,讓她可以比較不費力氣就能追上主子的腳步。

夏侯容容又忽然停下腳步,讓後面一干人措手不及,差點就要跑到她前頭去,幾個人循著她的眸光,看見了兩個人以手車推著兩個大木桶,桶裡都裝了水,而吸引住她目光的,是活蹦跳出那水面的魚,雖然只是驚鴻一瞥,可是她能辨比那魚是無鱗的。

老譚微笑,走到她身後道:「那是湟魚,原本只生長於『雩海』,是鹹水養的魚,肉質無比細嫩,夫人想吃的話,奴才可以命人準備。」

「就算我對這裡不熟悉、但也知道『雩海』離這裡少說還有一大段距離,把魚從水裡撈出來,送到這裡,魚不死也大概已經氣息奄奄,但我看那魚活蹦亂跳的,是如何辦到的?」

「夫人如果以為是我們這裡運活魚的法子比京城好,那就錯了!」老譚搖頭,招了招手,示意推著魚的二人把車停下來,讓夏侯容容可以把水裡的湟魚看得更仔細。

「魚出水之後,即便以桶裝水盛運,經過一段時間和距離之後,魚就會漸漸窒死,就算一直兌入活水,也只是拖緩時間而已,夫人見魚兒還活蹦亂跳,是因為這魚就養在城外山腳下的一座小湖裡,運送時間不久的緣故,當年,風爺讓人將那座小湖重新砌上石頭,加以整修之後,圍堰築堤,放養從『雩海』取來的湟魚苗,經過幾年的努力經營,如今一年四季,這裡皆有鮮魚可吃,有商旅為了吃這湟魚,還會特地繞道往這裡過來。」

夏侯容容安靜地聽完之後,不發一語,調頭就走,老譚幾個人不知道她又想做什麼,只有婉菊知道,她家主子不喜歡聽到關於姑爺的好話。

後來,經過她旁敲側擊,好不容易才讓主子片段地透露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不由得想說,她家主子這次是棋逢敵手了!

忽然,夏侯容容又停下腳步,身後幾個人又差點追撞上來,惹得她沒好氣地回頭掃瞪他們一眼,幾個人面色各異,別開視線不敢直視她。

而這次讓她停下腳步的原因,是喬允揚的到來。

「逛了大半天了,你不累嗎?」

喬允揚走到她面前,替她拂開頰邊的髮絲,看見她身後老譚幾個人臉色都有點古怪,怕是這大半天少不了被她給折騰。

「我不累,只是覺得煩,所以你這話留著問老譚他們吧!」她送給他一個鬼臉,揮開他的手臂。

「看你的臉色那麼差,我只想問他們,是不是沒好好伺候你,讓你什麼地方不高興了!」說完,他揚起一抹溫溫的淺笑,直視老譚帶著三分無奈,七分沒轍的臉,「有嗎?你們惹她不高興了?」

老譚三人面面相覦,一時答不上話。

「他們才不敢惹我不高興,是你這主子惹我不高興。」本來不想開口的夏侯容容,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替他們說話,「不要問我自己哪裡惹我不高興,我會告訴你,光是你的存在,就已經讓我很不高興了!」

說完,她繞過他的面前,邁大步伐要離開,卻被他給一掌撈握住纖細的手腕,她側抬起矯顏,給了他狠狠的一瞪。

「我不是你的仇人,你不需要用這種態度對待我。」他也斂眸瞅睨著她,雖然唇畔噙著一抹淺笑,但眸底卻隱約可窺見一閃而逝的冷冽。

「你不是我的仇人,對我而言……」她頓了一頓,朝著他綻放燦笑,「你比仇人更討厭!」

說完,她使勁兒想要掙開他的掌握,但他卻是一動也不動,有力的大掌如焊鐵般,緊箝住她不放,在聽完她所說的話之後,在他的臉上,就連那抹噙笑都跟著消失無蹤,剛俊的臉龐如石刻般沒有一點表情。

夏侯容容沒再掙扎,只是與他互視著彼此,一旁的人幾乎能夠從他們看著對方的眼裡尋找到閃動的火光。

而打破這僵局的,是一個年約七、八歲男孩興高采烈的叫喚聲。「阿爹!」

「裴意。」喬允揚笑喚他,「過來。」

「他叫你什麼?」夏侯容容也顧不得正在與他鬥氣,開口問道。

「阿爹。」喬允揚不吝於替她重複這兩個字。

「他是你兒子?!」一瞬間,她圓睜美眸,瞪著朝向他們跑過來的男孩,「為什麼?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你有兒子了?!」

臭太爺爺!就算先前她再如何抗拒,不想聽說關於喬允揚的任何相關事情,也不該瞞她這男人有兒子的事實啊!

「你在乎嗎?」喬允揚挑起眉梢,有趣地看著她的反應。

「當然不是,我只是覺得生氣。」

「如果不在乎,又為什麼要生氣?」

「因為我生氣,所有人都在騙我,你還有我太爺爺,還有胤哥哥和嫂嫂,對我而言,你們都是騙子!」

此時,在盛怒之下,她也不管夏侯胤與段倚柔是否知道這「兒子」的存在,也連同一併拉著怨怪下去了!

「阿爹?!」喬裴意被他們之間詭譎的氣氛給嚇住了,在幾尺之外頓住了腳步,他一雙與喬允揚頗為神似的眉眼直瞅著夏侯容容,知道她就是阿爹要迎娶卻在迎親前夕跑掉的新娘子!

「沒你的事,裴意,既然回來了,就先回莊裡去,想告訴我什麼,回頭到我書房說給我聽。」

「是,那阿爹,裴意就先回去了!」說完,喬裴意又多看了容容兩眼,最後在隨從的護送之下離去。

「他不住『懷風莊』嗎?」夏侯容容忍不住要追根究底。

「平日他與我住在一起,每兩個月會出城一次,去探視他親娘夏姬。」

不知怎地,聽到與他生下這兒子的女人竟然還活著,夏侯容容就忍不住滿肚子冒火,一刻也不想跟他待在一起,以另一隻手用力地扳開他的掌握,甚至於不惜以指甲抓出血痕,最後終於迫他放開,轉身就要跑開。

老譚幾個人見她要跑掉,拔腿就要追上去,卻被她忽然定下腳步,對著喬允揚大吼道:「不要讓人再跟著我!我又不是你的犯人!」

「風爺……?!」老譚遲疑地喚道。

「都去吧!我跟著就好。」喬允揚朝他們揚揚手,示意他們可以離開了。

「是。」老譚領著齊隆和溫陽二人離開,而婉菊原本還想跟上主子,卻也被他給一起摒退。

這時,夏侯容容回眸,看見他竟然差遣她的婢女:心裡更加不悅,但沒動聲色,狠瞪了他一眼,快步地跑開。

喬允揚笑歎了聲,提起腳步,追隨在她的身後……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2-10-21 10:09 AM

第七章

她只是靜靜地站著,就是一抹極嫣然且搶眼的嬌色。

喬允揚注視著她,而她注視著一團善眩人表演雜技,在他們的身旁,無論男女老少都為他們精妙的技藝而大聲叫好,只有她自始至終都是安靜的看著,就像是一朵美麗的蓮花,雖立於污濁之中,卻猶潔淨生香。

「無論你信或不信,裴意不是我的親生兒子。」他的嗓音輕淡,不像是解釋,而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如果你兒子知道你為了討好我,不惜不認他這親生骨肉,怕要傷心難過到死吧!」夏侯容容笑哼了聲,「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他跟你長得極像,不可能與你沒有血親關係。」

「他是夏姬與我哥哥的親生骨肉,我不否認他眼眉之間與我有三分神似,但如果你見過我大哥,就會知道裴意與他長得更像。」

「我沒聽說過你有兄弟。」

「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很多,往後我會慢慢告訴你。」

「不必,我對你的事情沒有興趣。」說完,她不看他瞬間拉沉的臉色,咧開燦燦的笑顏,跟著眾人一起拍手叫好,還不等他反應過來,她已經一溜煙地往前面跑,在「大校獵」的圍柵前停下,一手拉住了正要準備與獅子做人獸搏鬥的壯碩男人,給了他一抹足以令眾人傾倒的嬌笑。

「姑姑姑姑……姑娘?!你你你……你這是?!」

「說話結結巴巴的,你是教『銀來客棧』那夥計給附身了嗎?」她給了他沒好氣地一記笑瞥,「你瞧我美嗎?」

「美美美……太太……太美了!」尤其是被那笑意盈盈的美眸給盯著,讓人感覺連骨頭都快酥了!

「那我給你個獎賞,等會兒你表現得好的話,我給你親一個,如何?」

「好……?!」壯碩男人原本漲紅的粗厚臉皮,在看見喬允揚冰冷至極的眸色之後,一瞬間變得蒼白,急忙忙地抽手後退。

「風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男人嚇得一句話說不全了。

「走吧!我不追究。」喬允揚揪回夏侯容容,淡聲說道。

「是是是!」說完,男人忙不迭地抄東西走人,顧不得即將要上場的「大校獵」,逃得就像是被惡鬼給追趕一樣。

夏侯容容嬌顏冷凝,直視著前方,沒打算回頭看站在身後側的喬允揚,但她不需要親眼目暗,也能猜想到他現在的臉色絕對陰沉得嚇人。

「你這麼想要男人嗎?」他壓沉了嗓音在她的耳邊說道。

「我不是那意思。」她忍不住回頭,不高興被他用那種話形容。

「在我聽來,你就是那意思,而我能夠成全你。」話聲才落,他已經將她給扛上肩頭,抄來一匹駿馬,將她扔到馬背,自己也翻身上馬,低頭對著馬的主人說道:「這馬我借了,一會兒到『懷風莊』去領。」

「是是,風爺請!!」馬主人沒有二話,拱手讓開。

夏侯容容簡直不敢置信自己親眼所見,喬允揚這男人以為自個兒是皇帝嗎?說借就借,而竟然沒人敢對他的話有意見?!

不過,這個想法沒讓她忘掉他剛才把她扛上肩,還扔上馬背的蠻橫、霸道與粗魯,但她話還在喉嚨來不及說出,就被他策馬朝「懷風莊」狂奔而去的顛晃給嚇得緊抱住他不放!

「放開我!」

夏侯容容尖銳的叫聲從「懷風莊」的大門一路到喬允揚所居住的「昊風院」,這一路上,莊裡的奴才與護衛們都以吃驚的眼光目送他們爺幾乎以強擄的方式,將夏侯容容給抱進寢院。

「小姐!」婉菊見情況不對,拔腿要追上去,卻被溫陽給攔住。

「相信我,風爺不會傷害你家小姐。」他說。

「你憑什麼能肯定?」

「就憑他是風爺。」

婉菊對於這回答抱持著懷疑的態度,但是,自從她被帶到「龍揚鎮」以後,溫陽一直處處幫她,讓她不由得相信他會這麼說,想必有其道理。

而且,她家主子的名字畢竟叫做夏侯容容啊!從小跟在主子身邊,最知道她不會教人佔了便宜的性子!

要是這會兒不明究裡,趕了過去幫忙,說不定還會扯主子後腿,婉菊頓了頓,決定自己還是靜觀其變好了!

而在這同時,夏侯容容的喊叫聲消沒在「昊風院」的院門,喬允揚將她抱進了屋裡,繞過隔屏,進了內室的寢廂。

「放開我!喬允揚,你是耳聾了嗎?放開我!放開!」她不停地握起拳頭打他,見他完全無動於衷,終於忍不住抱住他的脖子,湊唇在他的頸項近鎖骨處狠狠地一咬。

「啊……?!」喬允揚吼叫了聲,將她給扔到寢榻上。

雖然榻上鋪著軟墊,但因為被扔下的力道過猛,夏侯容容還是忍不住覺得屁股與手腳隱隱生疼。

「我是叫你放開我,不是叫你把我扔下來!」

喬允揚大掌抹過被她所咬的地方,斂眸看見沾在指尖的血跡,忍不住揚眸瞪向她,看她一副「你活該」的表情,深吸了口氣,以笑掩過怒意。

「對我而言,這兩者的意思一樣,除非你說不要放開你,要我緊緊抱著你,這話才有不同的意義。」

「不、可、能!」她想也不想就回嘴。

喬允揚揚起一抹冷笑,心想不知道她是否有自覺,她這妮子絕絕對對有把男人給逼到失控的本事!

夏侯容容不喜歡他此刻瞧她的眼神,但她懶得多問他在想什麼,撐起一雙纖臂,翻身就要下榻,但立刻被他高大的身軀給欺壓回去。

「你想幹什麼?!」她推打他硬實的胸膛,還未能及回神,整個人就已經被他給壓制在下方。

「滿足你想要男人的需求。」

「我才沒有想要男人!」她氣憤的反駁,覺得他的話簡直是太侮辱她了!

喬允揚挑起一邊眉梢,似乎對她的說法嗤之以鼻,扯開她衫子上的繫繩,俯首強硬地吻住她的唇。

「唔唔唔……?!」

她悶叫著,一隻手腕被他擒握住,高舉過頭,感覺著他屬於男人的陽剛氣息與溫度,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她欺近與滲透。

這是她第二次被他親吻,那雙唇揉觸的感覺,教她感到不知所措,親暱得令她覺得有一部分的自己正在被他掠奪,她心跳得飛快,身子一整個發燙,只想要快點將他推開。

她閉上美眸,不再抵抗他,柔順得就像隻羊兒似的,另一隻手則悄悄挪往自個兒的腰際,當指尖終於碰觸到自己想要找的東西時,她揚起一抹淺淺的笑痕,睜開美眸,將紫玉筆出鞘的刃尖抵在他的喉門上。

喬允揚感受到寒刃的冰涼與尖銳,放開她的唇,抬起下頷,直斂住她頑黠的笑臉,「你這是在幹什麼?」

「你問這話好奇怪,你可以對我強來,難道我就不能保護自己嗎?」她把刃尖又往他頷下抵近了幾分,這一路上,她隨身帶著的東西只有兩個,一是銀票,二就是這枝可以變成匕首的紫玉筆,「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看你是要選割上面,還是……下面?」

她挑了挑好看的眉梢,美眸之中迸出了近乎惡劣的笑。

「什麼上面下面?」看見她笑了,擰在他眉心的結就像是刀刻股深。

「男人的下面能有什麼,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才對。」她綻開一抹如花般嬌然的燦笑,「不過,既然你想拿那下面的東西對我做壞事,可見它也不全然是無辜的,不如我現在趁早將它了結了,一了百了,往後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你瘋了!」他原本鐵青的臉色,此刻透出一點點慘白。

她竟敢說出這種駭人聽聞的話,還像個黃花閨女嗎?!

他是她的夫君,而她竟然想要把他給……該死!喬允揚瞇細長眸,近乎惡狠地瞪著她。

「嫌瘋你可以不要。」

明明就是他自個兒挾持住她不放,讓她半步也踏不出「龍揚鎮」,現在倒反過來跟她惡人先告狀了?!

「我現在就要了你!」

「不要以為我真的不敢動手,喬允揚,我不怕你!」她加重了手腕的力道,尖銳的刀尖只差一點點,就要在他的薄膚劃出血口子。

喬允揚再度昂起下顎,隱約可以見到那段銀刃在他頷下閃過的森寒光芒,他不必以身試刀,也知道那刀刃的銳利。

「好,我不碰你,咱們來日方長,我不必急在這一刻。」他輕笑了聲,卻發現她仍舊像只刺蝟般戒備。

「我問你一件事,你要老實回答我。」

「好,你問。」

「我與你明明沒有成過親拜過堂,為什麼老譚他們還是一個個把我當成你的夫人?我問老譚原因,他要我來問你。」

「你聽過搶婚嗎?」他的眸色微斂,嗓音輕沉含笑。

夏侯容容頓了半晌,然後緩慢搖頭。

「或許以你這個從小在京城長大的女子來說,聽起來是野蠻了一點,不過,在草原上,有一個搶婚的習俗,男人把喜歡的女人給搶回來,強佔了她,讓她為自己持家生子,雖未明媒正娶,但女人對男人而言,就與妻子無異,而通常在這個時候,女人會歸順佔了自己身子的男人,因為,他們通常會是她們兒女的親爹,為了自己的兒女與性命安危,她們不會冒險與自己的男人反目。」

當然,他絕對不會以為這一點能夠適用在她夏侯容容身上!

「你的意思是……?!」

「那天,大夥兒是眼見著我把你給擄回『龍揚鎮』,只要我將你當成是自個兒的女人,在他們眼裡,你的身份就是我的妻子,除非哪一天我肯放了你,要不,你就是我的女人。」

「蠻子!」她氣呼地叱了聲,卻見他不怒反笑,「那是你們自個兒的想法,我不承認!我不是你的妻子,我不是!我絕對不會讓你碰我一根寒毛。」

「你不必擔心,我這個人說到做到,而且,只要你乖乖的不逃,也不鬧出像今天的荒唐事,我就允你可以自由走動,如何?」

「你不怕我答應了你,結果卻出爾反爾嗎?」

「你不會,你這個人的傲氣和自尊心,比誰都要強。」

「哼!」這男人當她肚子裡的蛔蟲當上癮了嗎?!卻偏偏被他給說得八九不離十!夏侯容容沒好氣地瞪他,回嘴道:「但是我覺得如果自己夠聰明的話,就不該答應你,誰知道我會不會逃著逃著,有一天就被我給逃出去了?」

「你辦不到。」他看她忽然一瞇的眼神,知道他這句話令她很不高興,但他還是繼續說下去,「這裡到處有我的眼線,而且,你還不懂行於西域的要訣,除非你想找死,要不,我奉勸你不要輕舉妄動。」

「我要警告你,我學東西很快的。」

「謝謝你的提醒,我會小心這一點。」

「放開我。」她將刀尖又更推近了他幾分。

他微微抬高了下頷,臉上的笑容半點不減,「所以,咱們說定了?」

她也跟著他一起笑,笑得比他更燦爛,「我可以答應你,在我學會如何平安走完回京這段路途之前,我不會逃走。」

「你逃回京城,就不怕再被人送上花轎,往我這兒送嗎?」

「不怕。」她的神情與態度十分自信。

「為什麼?l他噙起一抹饒富興味的笑。

「我很瞭解我太爺爺的個性,現在我失蹤不見了,他老人家只怕已經後悔死了吧!如果這會兒見我回去,該是什麼都會依我了,我說不嫁你,便可以不嫁你,他不會再勉強我了。」說著,她朝他勾起一抹自信滿滿的笑容,卻忽略掉他眼底閃逝而過的晦暗,「對了!說到這個,你派人回京城告訴我太爺爺,你已經找到我了嗎?」

「嗯。」他頷首。

「他怎麼說?」她眨了眨美眸,眼神充滿興奮與期待。

「老人家說……要我好好照顧你。」他故意頓了一頓,緩慢地回答。

「就這樣?」夏侯容容還以為太爺爺至少會擔心她,會想要派人早點把她接回京城才對!

難不成她料錯了?太爺爺如今還是執意要將她嫁給喬允揚嗎?

喬允揚注視著她受挫的表情,勾起一抹淺淡笑痕,「看來,你還不夠瞭解你家太爺爺的個性,他並沒有想把你接回去,還是想讓你嫁我為妻,反正回去京城的結果,還是會被迫上花轎,你乾脆就安分在這裡待下來吧!省得還要我再花費一番功夫再去把你接回來。」

他騙她!喬允揚凝視著她有些懊惱,還帶著一點不信與不解的絕美容顏,在心裡靜默地想道。

就在兩日前,他接到夏侯清的一封親筆書信,信裡向他提及,若他的曾孫女兒容容對這婚事還是不滿意,那夏侯家願意依他的要求,無論是道歉或賠償,他們都願意照辦。

但他要她!

如今她已經落在他的掌心裡,誰也休想令他罷手,把她給交還回去!

所以他騙她,自始至終,他命人封鎖住她在「龍揚鎮」的消息,根本從未與夏侯家有過半點聯繫!

「誰要你再花力氣去接我回來?!」他的說法讓夏侯容容再忍不住氣極大叫,她用力將他推開,蜷起身子退到牆角,抬起美眸瞪著他這個得了便宜還跟她要嘴皮子的男人。

她以雙手環抱住自己,感覺被他觸碰過的感覺,還鮮明地殘留在她的肌膚上,那屬於男人的強悍力道讓她有點害怕,讓她不自主地輕顫起來。

如果,他真想對自己來強硬的,只靠一把玉匕是敵不過他的!

但她不以為他會永遠像今天一樣願意放過她。

等到他鐵了心要她的那一天到來……夏侯容容瞪著他的眸光之中,多添了一絲惱恨,不願意再深入想像下去。

太爺爺,你是真的不要也不再疼容丫頭了嗎?

她在心裡悲傷的想道,氣忿地揮開喬允揚伸過來想要撫摸她臉頰,想要安慰她的大掌,別開了美眸,再不發一語。

就一直自憐自艾下去,不是她夏侯容容的個性!

短短不到兩天的工夫,她又恢復成先前那個強悍潑辣,就算是蠻不講理也可以理直氣壯,甚至於是盛氣凌人的女子。

看她轉變得如此迅速,喬允揚的反應不是訝異,也沒有失望,只是看著她對他充滿挑釁的神情,勾起一抹淺淡的笑。

不過,她夏侯容容就是有本事,很快就讓他笑不出來!

在「懷風莊」的隸屬之下,有不少的商號,這在其中有一處總號,負責指揮調度,除了重大事項的裁量之外,還有學小官,也就是學徒的培養,也都是在這裡完成初段,再分派到各分號去。

這幾天,喬允揚忙著接見從各地來的相與,「龍揚鎮」位處中原與朱蜃兩國的交界,說起來是中原的地域,但是,朱蜃國的人卻出入頗多,還有遠從西方各國經絲路而來的人才。

他們之中有人是異教徒,有人是醫者,或者是工匠、通譯、釀酒師,有人懂建築,或是擅制磚瓦,甚至於還有人是製作彈藥的高手,這些人來到「龍揚鎮」,大半都是慕喬允揚之名而來,他們聽說對於有才之人,他向來不吝手筆,因為得到善待,所以這些高手都甘心為他所用。

「找個機會試試這些人的身手,檢驗一下他們做的東西,看他們是否如同自己所說那般厲害。」

喬允揚與幾名手下從內院走出來,還不到總號的前堂,就見到一群人圍在穿堂前議論紛紛,夥計們看見他到來,絡繹為他讓路。

這時,他瞧見了一個很熟悉的背影,不過,那纖細的身子此刻穿的不是尋常漢女子衣衫,而是一件金橘色牡丹花連枝紋路的立領窄袖胡服,甚至於學起男子穿長靴,如絲般的長髮松挽成墮馬髻。

「風爺。」郭秉寬是總號的掌櫃,他知道主子剛才與幾名手下在屋裡議事,不敢過去打擾,此刻見到他到來,不禁鬆了口氣。

夏侯容容聽來人是他,笑著回眸瞅他,一臉狡黠的笑意,似乎在等待他會有什麼好玩的反應。

但她等了好一會兒,只見他沉靜地盯住她,一語不發。

「怎麼?不好看嗎?」

夏侯容容被他盯得渾身不對勁,回身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衣衫,以右手拉了拉左邊的窄袖,不太明白他為何要用這種眼光看他。

「你穿成這副模樣做什麼?」喬允揚揚手,示意身旁的手下可以先行離開,走到夏侯容容面前,唇畔勾著抹淺笑。

「當學小官,穿胡人的衣裳活動比較方便。」夏侯容容見他的神情在一瞬間變得陰沉,忍不住笑得更加燦爛耀眼。

「你說當什麼?」

「學小官。」她不吝以甜美好聽的嗓音替他重複,「又或者你可以稱我為小官或學徒。」

「我知道學小官,我是問你為什麼要當學小官?!」喬允揚伸手為她拉整了下豎起的衣領,很勉強才捺住性子,柔聲道:「你是『懷風莊』的莊主夫人,怎麼會成為學小官?這成何體統?」

「對,『懷風莊』的莊主夫人不可能是學小官,而我現在是學小官,所以,你要說我不是『懷風莊』的莊主夫人也可以!」說完,夏侯容容扯開他的大掌,轉身踱開,懶得再理他。

喬允揚知道她不高興的理由,因為他竟然以「懷風莊」莊主夫人的身份來壓她,這是她現在最最不想承認,也最不想被提醒的身份!

「郭掌櫃,我不準你收她當小官。」他轉頭對郭稟寬命令道。

「風爺,如果您能打消夫人的念頭,那自然是最好的。」

「我說不就是不,與她的意願無關。」喬允揚渾厚的嗓音裡多了一股霸氣,不容許任何人有異見。

但就在此時,夏侯容容走到他的身後,軟聲笑道:「誰說與我的意願無關?我說,郭掌櫃非得聽我的話不可。」

「為什麼?」他回過眸,挑起眉睨她。

「因為,就如同你說的,只要你把我當成你的女人,在他們眼裡,我就是他們的主子,他敢不聽我話,就是瞧不起主子,那依你說,他該不該死?」

「你這是存心與我拗上了?」她當小官的舉動,是存心與他之間的爭執不快搬上檯面,鬧得眾人皆知嗎?

殊不知,夏侯容容懷的才不是這份小器心思,但今兒個被他兜頭潑了冷水,惹得她心裡不高興,「我不管,我就是要當小官,從今天起,我就要在這裡當差學習,郭掌櫃,你說,現在有什麼是我能做的?」

「請夫人……不,請容小官自便,要做什麼都可以。」在喬允揚過來之前,郭稟寬已經見識到他家夫人刁鑽的功力,實在不想再領教。

「好,那我自便了!」

說完,夏侯容容瞪了「她男人」一眼,調頭就走,跑跳的動作因為身穿胡服長靴而顯得分外靈活。

喬允揚沒忽略過她那抹「懶得理你」的眼神,忍不住好氣又好笑,對著郭稟寬沉聲問道:「知道夫人為什麼突然興起要當學小官嗎?」

「回風爺,聽老譚說,是為了假銀錠的事情,最近在幾個地方都傳出收到『鼎銀』的事情,雖說『鼎銀』裡至少還有六程的真銀在,但比起足紋的九九程銀,還是差了不少,很多商家做了大筆生意卻是血本無歸,夫人說她想查出幕後的真兇,說辛辛苦苦做生意的人,絕對不能夠被那些歹人給害到活不下去。」

聞言,喬允揚默聲一語不吭,轉眸望著夏侯容容兩隻手不知道擱在背後磨蹭些什麼,但一雙澄濫若水的美眸卻是直直地朝他這方向投過來,一抹淺笑冉冉地躍上他的唇畔。

他心想,若她生就於武學世家,說不準會是個鋤強扶弱的俠女吧!

明明那身子骨如此纖細,根本就是手無縛雞之力,卻總是想拉人一把,見不得有人在她的面前受苦。

「好,若真如此,倒也好。」他淡聲答道:「你們就幫著她吧!她想做什麼就讓她去做,我心裡也正想看看,剛好趁這個機會,讓我瞧瞧夏侯家的表小姐究竟有幾分真本事!」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2-10-21 10:10 AM

第八章

深夜裡,從夏侯容容所居住的「知風堂」裡還亮著燈火,也同時傳出了呻吟,那是略帶著一點悲慘與痛苦的嗚咽聲。

夏侯容容沒哭,她只是覺得難受,趴伏在床榻上,讓婉菊在她的身上塗著膏藥,「在背上多塗一些,好痛。」

「好好好,小姐,你的手肘紅紅的,疼嗎?」婉菊把買來的膏藥為主子塗上厚厚一層,看見她兩隻手肘已經快被自己捉破皮,紅得只差沒出血。

「你說呢?」夏侯容容回眸,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抓了好痛,不抓又好癢,我現在全身都很難受,對了!腿,還有腿,也多塗一點。」

說完,她撩起褲管,指著小腿肚要婉菊幫忙塗藥。

「小姐?!」婉菊看清楚狀況,不由得驚聲尖叫。

「婉菊,你小聲一點啦!」夏侯容容摀住她的嘴,可不想讓她大驚小怪,被喬允揚給發現她這一身慘狀。

其實,渾身乾癢得難受也不是她自個兒願意的,說起來也不算是示弱,但她就是不想在他的眼裡顯得可憐兮兮,被迫要接受他的幫助!

而且,說不定他根本就幫不上她的忙,何必被他白白給同情了?!

「可是小姐你的腿……也快被你抓破皮了!」婉菊又驚又憐,想她主子一身細皮嫩肉,如今卻是除了臉蛋之外,其餘的地方都有著紅色的抓痕,簡直就只能用「觸目驚心」來形容。

「因為兩條腿也都會癢啊!」說著,她又忍不住想伸手抓,最後是被婉菊眼明手快地逮住手腕,說什麼都不讓她碰到自己已經脆弱不堪的肌膚。

「小姐,我求求你,你就別再抓了!婉菊給你多塗點藥膏,明兒個我去問溫陽,看他有沒有什麼好法子可以止癢。」

「我不知道我不在的時候,你跟溫陽那傢伙交情變得有多深,但他是喬允揚的手下,要是他知道了,肯定會去告訴他主子,所以,婉菊,你要敢去透露一字半句,小心我饒不了你!」

「好好好,我不說,不說就是了!」婉菊忍不住好氣又好笑,她這主子的刀子嘴,不知情的人聽了還以為這位主子有多壞心,其實,跟在主子身邊的這些年,她從未受過半點委屈。

誰敢說她半句壞話,給她半點臉色瞧,主子就會揪著她一起去把公道討回來,想那些年崔嬤嬤與崔容蓮在夏候家作威作福時,她難免會受到一點波及,不過,她的主子就是有辦法讓這對母女下場比她難看!

「快點!塗多一點,你再不塗藥上去,我可是要開始抓了!」

「好好好,我塗!你別抓,千萬別抓。」

「快點!」夏侯容容忍不住哀聲催促道。

「好好!」婉菊連忙應聲,挖起厚厚的膏藥往主子的背以及腿塗抹,想她一身嬌貴的身子要受這折騰,眼淚就差點要掉下來。

夏侯容容伏在床榻上,忍住渾身的痛癢,沒再吭半聲。

她不允許自己想太爺爺、想夏侯家、想京城,就怕想了,心裡會變得軟弱,怕自己要怨太爺爺為什麼鐵了心不要她!

她閉上美眸,讓自己想該如何查出究竟是哪些人拿「鼎銀」來騙商家,她想要是能揪出兇手,不知要多大快人心呢!

她唇畔勾起一抹微彎的笑痕,彷彿已經可以預見那一天的到來……

「你這小鬼是跟著我做什麼?」

大街上,人來人往,夏侯容容定住腳步,轉回頭,雙手擦腰,斂眸瞪著面前這個跟了她一整路的小鬼頭喬裴意。

當然,在喬裴意的後頭還跟著溫陽與婉菊,不過,他們一個是喬允揚派來保護她安全,另一個則是她的貼身婢女,不像喬裴意是不請自來,還大搖大擺在她身後從頭跟到尾。

「我聽說小娘在查『鼎銀』的事,我覺得自己可以幫小娘的忙,也想知道究竟誰是幕後真兇,所以就跟來了!」

今年才八歲的喬裴意個頭約莫到夏侯容容的肩膀,神似喬允揚的眼眉此刻漾著笑,看起來似乎頗喜歡她這位小娘。

「你叫我什麼?」

「小娘。」

「誰是你小娘?」

「你。」

聽到他最後斬釘截鐵的回答,夏侯容容忍不住心裡冒火,但仍舊掛住淺笑,略偏嬌顏,「是你阿爹要你這麼喊我的?」

「不是,阿爹說喊你小娘,你肯定要生氣的。」

聞言,她在心裡冷笑,喬允揚這男人真的當她肚子裡的蛔蟲當上癮了!而令她生氣的是,他幾乎是每說必中,儼然真在她肚子裡住過一樣!

「既然你知道我會生氣,又為什麼要喊我小娘?」

「因為我賭你說不定……不會生氣。」他說完,低頭斂著眼眉,那逆來順受的模樣,似乎在等她開口罵人。

夏侯容容原先真的已經打算罵他了,不過見他那可憐兮兮的模樣,想他娘親下在身邊,阿爹又一心想要迎娶別的女人,他才幾歲的孩子而已,眼下這情況只怕他心裡也是不好受的吧!

「算了!」她輕哼了聲,轉過身再度提起腳步往前走。

喬裴意沒等到預料中的責罵,略感訝異地抬起頭,看見她遠走的身影,急忙地追趕上去,不由得在心裡笑想道,阿爹果然是阿爹!在小娘面前裝可憐樣,她真的就罵不下去了呢!

他們一路走訪了幾家「懷風莊」旗下的商號,小販小商則不問,因為能收到「鼎銀」的商家,大多有一定的生意規模,要不,光一錠銀子,尋常的小攤販可能要賺上大半年才行,根本就不可能有本錢把銀子給兌開。

幾個商號掌櫃早就收到總號的通知,所以夏侯容容人才到,他們已經都做好準備,凡是她有問題,他們就必定回答,絕不隱瞞。

因為在行前就與喬允揚有過約定,她答應不說出自己的身份,免得讓人知道「懷風莊」的夫人當小官,存心要教外人笑話。

對於他的小心眼,夏侯容容頗不以為然,卻不知道他有更深一層的盤算,當日,他將她擄回「龍揚鎮」時,那浩大的陣仗人盡皆知,可是,他卻沒教人知道,他所擄回的女子就是當日逃親的夏侯容容!

而她主動當小官,更是遂了他的心意,如今,人們盡知「懷風莊」來了一個模樣極美的容小官,因為莊主吩咐特別照顧而顯得身份與眾不同,卻沒有人將她與夏侯容容聯想在一起。

「小鬼,在問過那麼多人之後,你心裡有什麼想法?」在回程的路上,夏侯容容不經意地開口,問向喬裴意。

小男孩眨眨眼,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頓了頓,才道:「我想,應該不只是一人所為,因為他們形容拿銀子來兌的人樣子都不同。」

「嗯,不過,幕後主使者應該都是相同的。」

「為什麼小娘可以肯定呢?」

聽他又喚「小娘」,夏侯容容沒好氣地撇了撇嫩唇,卻沒反駁,只是繼續說道:「因為那銀子的底面火色俱是相同,估是同批做出來的,想來應該是來試試反應,我現在怕追得不緊,那歹人會見好就收。」

「要是捉不到人,那我們不就白費力氣了嗎?」

「是我白費力氣,你是來鬧來跟的!」夏侯容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又開始覺得手臂乾癢,曲起一隻手背,輕輕地摩擦另一隻手的前臂。

婉菊看見主子的手又開始不安分,連忙跑了過來,拉過主子的手,背對著喬裴意與溫陽,替她擦上藥膏,低聲道:「小姐,婉菊求求你,就不要再抓了,昨兒個不是才給你擦上乳油嗎?大嬸說那極有用,我也擦了,很快就不乾癢了呀!」

「你不癢,我還是癢啊!那油對我沒用,你再去問問。」

「好好,那就先用藥膏撩著,你先別撓啊!要是又像昨晚那樣……小姐,婉菊求你,先忍著吧!」

「好,我知道了。」夏侯容容無奈地瞪了她一眼,覺得她那語氣像是在哄三歲的孩子。

婉菊得到主子的允諾,才放心退開,這時,喬裴意卻忽然衝上前,大喊道:「小娘,有蟲子!」

「什麼?!」夏侯容容一時反應不過來,只見小傢伙猛然跑過來,在她的袖子上揮拍,似有心若無意地撩開她的衣袖,她見情況不對,立刻抽回手,把袖子蓋回手臂上,不教他看見被她撓得紅痕遍佈的肌膚。

「蟲子飛了!小娘可以放心了!」他瞇瞇地笑道,乖巧地退開,轉身往前方奔去,「懷風莊」就在不遠之外,而喬允揚也正好回來,「阿爹!」

喬裴意笑著揮手,蹦跳著跑到喬允揚面前,回頭看了看夏侯容容,然後伸手拉了拉他阿爹的袍袖,示意他傾耳,湊首在他的耳邊說了幾句話。

「是嗎?」喬允揚的眼眸有一瞬間的沉黝,「阿爹知道了,你去吧!」

「嗯!」喬裴意笑著點頭,一溜煙地跑開。

夏侯容容見跟了她一整天的小傢伙竟然三兩下就被他給遣開:心裡頗不是滋味,抬眸瞅了喬允揚一眼,意興闌珊道:「我累了,想先回房歇了,晚膳就讓婉菊端到我房裡吧!」

說完,她就想越過他的身畔,走進大門,卻只見他高大的身形一掠,眨眼間就擋去了她的去路。

「你先跟我來,我有話要對你說。」他低沉的嗓音充滿了不容被拒絕的專斷,斂著她的眸光也是無比的深沉銳利。

夏侯容容見他的神情,知道他擺明了沒給她拒絕昀餘地,而昨兒個一夜難眠,讓她現在沒力氣與他爭執。

「好,我就聽你說,不過要記得長話短說。」說完,她狀似無奈地晾晾手,先他一步進門去。

喬允揚對她頤指氣使的態度只是付之一笑,摒退了溫陽與婉菊,提起腳步跟隨在她的身後。

「你的『昊風院』比我的『知風堂』格局好。」夏侯容容站在他寢院的書房裡,不太像是客人,倒像是個挑剔的主人家,「還有這書房,怎麼我『知風堂』裡就沒個書齋,只有個櫃子擺了幾本書,看了就教人寒酸。」

「如果你喜歡這裡,大可以搬過來沒關係。」喬允揚笑著回道,明明是主人家,現在倒像是她的陪客。

「我的意思是我那兒也要個書房!」她朝他皺了皺俏鼻,「我現在可不是閒人,需要一間書房,可以看帳做事。」

「一個小官能有多少事做?」

「改明兒我跟郭掌櫃說要成為正式的夥計,想他也不會不允才對。」

「你這是作弊。」他不由得失笑,止不住的渾厚笑聲在屋裡迴盪不絕。

夏侯容容瞪著他的笑臉,好半晌沒有言語,雖然她不願意承認,但是,她喜歡看他笑。

不過,心頭沒由來的一陣揪緊,卻教她忍不住覺得煩躁,「不要笑了!你叫我進來,到底是想跟我說什麼?」

喬允揚歇住笑聲,揚眸直視她,「今天調查的結果如何?」

「我怕是要無疾而終了。」她撇了撇嫩唇,還以為他想說什麼重要的事,竟然只是追查「鼎銀」的這回事。

他見她投睨了他一眼,轉身就要離開,他箭步上前,揪住她的手腕,又笑問道:「為什麼你會有如此想法呢?」

「因為我問過收到這些銀子的商家,從最早開始,到最近的一次,經過大概三個月,每次的數目都不大,所以我想對方應該只是想試水溫,從最近的一次到現在,已經又經過了快一個月,依我猜想,他們真正要下手的目標,不在『龍揚鎮』!就怕受害最深的幾間商號不敢出面聲張,畢竟收到的還是『鼎銀』,雖然見火化去,只剩六程真銀,但還不致於損失慘重,所以,為了維護商號的顏面,這些東家怕是會默默吃下這悶虧了!」

喬允揚斂眸不語,瞅著拋嬌顏氣忿的表情,勾起一抹淺笑,俯首湊近她的頸窩,在她的肌膚上輕嗅了幾下。

「你嗅我做什麼?會臭嗎?」她掙扎著要抽回被他握住的手腕,伸出另一隻手掩住被他湊聞的肌膚,想到自己塗了大把的藥膏,一定會有味道!

「不,不臭,是藥味。」他抬起眸,直勾地瞅著她。

夏侯容容觸及他近乎質詢的眸光,吃了一驚,使勁兒想抽手逃開,卻在這時,手腕泛起了銳利的刺痛,令她慘叫,「痛!」

「你怎麼了?」喬允揚想起剛才裴意說的悄悄話,迫聲追問道。

「不要碰我,會疼……」

「你受傷了?」

「不是,我沒受傷,你別碰我就是了!」

他不想再跟她多說廢話,打算眼見為憑,握住她纖細的手腕,強硬地將她拉向自己,隨即就聽見她尖銳的叫喊。

「喬允揚!」

「你不要口口聲聲連名帶姓叫我,我知道自己的姓名!」他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撩起她腕上的窄袖,然後斂眸看她的手腕外側,一瞬間他怔愣住了,看見她乾澀的肌膚上橫著兩道傷口,很明顯的是已經乾涸的傷口又迸裂開來。

在終於被他目睹真相之後,夏侯容容反倒不作聲,只是倔強地別開美眸不看他,她不是不痛了,只是不想在他面前像個驚慌失措的弱女子。

喬允揚又撩起她另一隻衣袖,雖然沒有傷口,卻也是同樣紅痕斑斑,他不敢置信,一時之間,差點被湧上心頭的怒氣淹沒理智,「告訴我,你這女人要頑強到什麼地步才肯罷休?!」

她不敢相信他竟然罵她?!夏侯容容瞪圓美眸,再也按捺不住委任與憤怒,朝他大吼道:「我又沒有麻煩到你,你是憑什麼罵我?只要你肯送我回京城,不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了嗎?」

「不,你不能回去,你是我的女人,這裡就是你的家。」

「我不是!我不會是!」

「你遲早會是!」他渾厚的嗓音斬釘截鐵,卻在瞅見她倔強中帶著苦痛的眸光時,微微地軟化了,「我現在不想跟你爭論這個,傷口很疼嗎?是什麼時候裂開的?」

雖然心裡還氣憤著,但聽見他關切她的傷口,她還是忍不住心裡微微悲酸,垂下美眸,小聲道:「昨天晚上,睡到半夜時忽然覺得割似的疼,手一換覺得濕,讓婉菊點了燈細瞧,才知道破皮流了血。」

「乾裂得那麼嚴重,怕是我們在路上時,你已經覺得不舒服了吧?」他低沉的嗓音柔得像是四月春天的風。

她不情願對他承認,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我不適合住在『龍揚鎮』,你還不明白嗎?我塗過了香膏,塗過了油脂,可就是不管用,現在不只有手腕,我連腿都覺得疼,說不定今天睡到半夜,會發現腿也破皮流血了,那很疼的,你知道嗎?」

「這身細皮嫩肉的,哪有不疼的道理?」喬允揚笑歎,俯首在她傷痕畔輕輕地啄吻了下,既心疼又憐惜。

她低頭看著他,感覺被他吻過的地方熱熱燙燙的,破皮的地方似乎不再那麼疼了,反而有一股子酥麻。

夏侯容容不知道是因為身子不舒服,所以心裡脆弱,又或者是一時貪戀被他嬌寵的滋味,抑或者只是想找個人訴苦,忍不住悶聲抱怨道:「我想要好好洗個澡,要用皂,要洗得乾乾淨淨的,不要每天只能用清水沾洗,而我覺得最糟、最糟的是就算只用清水洗,肌膚都還是會乾會癢,會裂開,我受不了了!你聽見了沒?我受不了了!」

「如果你肯乖乖上花轎,就會知道,我讓人知會你太爺爺,給你一路上準備了不少必須用到的東西,不過,現在還不遲,你想要好好洗澡,我成全你。」他笑歎了聲,第一次見到她像個孩子似的撒嬌,讓他忍不住心生憐意,大掌輕撫過她還稱得上軟嫩的臉頰,「還好,你一路上塗黑用的油膏,讓你保住了這張芙蓉似的臉蛋,不過,也因為你這張臉沒出事,就讓我也跟著掉以輕心了。」

她拍掉他的手掌,氣惱地瞪著他的笑臉,看著他那吃吃的笑,覺得自己就像是笨蛋一樣,這些日子白白受了這些不必要的苦楚,「現在沒出事,也快要出事了!如果你有本事幫我,就不要多說廢話!」

熱氣氤氳,透著淡淡的玫瑰香味,夏侯容容坐在浴桶裡,舒服地閉上美眸,雖然身上的抓痕與傷口碰到熱水會隱隱作痛,但是,在她入浴前,喬允揚在她的傷口敷上了一層略油的藥膏,他交代說小心不要拭掉,可以讓傷口沾了水不致於太過疼痛。

她深吸了口氣,讓自己的肺腔之中滿滿都是玫瑰的味道,她懷念這氣味,還在京城夏侯家時,她每次沐浴總要讓婉菊在熱水裡倒人玫瑰花露,剛洗完時總是一身的玫瑰香氣。

因為熱水泡得太舒服了,她也不介意婉菊沒有進來伺候,卻在此時,聽見屏風之外傳來老譚的聲音。

「爺,您吩咐的東西,奴才給您備來了。」

「交給我吧!」喬允揚含笑的嗓音繼之而起。

夏侯容容再顧不得愜意傭懶,連忙睜開美眸,就看見喬允揚高大的身形繞過屏風,走進澡間裡,在他的手裡提著一隻沉甸的銀壺。

「你進來做什麼?」

面對她氣惱的詰問,喬允揚只是挑挑眉梢,但笑不語,深沉的眸光盯住她被熱氣給熏得嫣紅的臉蛋,在浴桶旁定住腳步,傾倒銀壺,在她的熱水裡加入奶白色的液體。

「這是什麼?」她被他的舉動給吸引住,一時之間忘了要趕他出去。

「羊奶。」他笑答道。

「你在我的洗澡水裡加羊奶?!」夏侯容容驚訝地大叫,緊揪住拭身的薄絹遮住赤裸的嬌軀,急急地往後抵到木桶的邊緣,要不是他就在一旁,她早就站起來逃掉了,「我好不容易才洗乾淨,你竟然加了羊奶在水裡,我豈不是要再洗一次?」

她昂起嬌顏瞪他,很用力地瞪他。

喬允揚轉眸直視她,看她那張美麗的臉蛋白裡透紅的,讓那雙快要冒出火花般的烏眸顯得像寶石一樣閃亮。

「不必,奶裡有羊脂,被熱水給稀釋之後,不必再清洗,出浴之後不黏不膩,可以讓你的肌膚光滑柔嫩,不過,如果你堅持的話,我可以讓人再備一缸子熱水讓你擦拭,如果用洗的,就可惜了。」

「你不會告訴我,你每天洗澡都會用羊奶浸浴吧?」夏侯容容半信半疑,以右手指尖輕摸過左手背,果然觸手細滑異常。

她心想,以前在京城時,曾經聽說過有人以奶沭浴,那時候還覺得奇怪,總以為是吃的東西,拿來洗身子豈不奇怪,而且總感到不潔淨,沒想到洗起來觸感滑嫩,她怕以為自己會喜歡上這種感覺呢!

喬允揚笑視著她美眸之中映動的光采,知道她只是一開始抗拒,眼下對於這羊奶浴可愛得很呢!

她的問法十分可愛,讓他笑著搖頭,「那倒沒有,不過在記憶中,我還是孩子的時候,我母……我娘親常讓人替我準備奶浴,到我大了些,覺得這足女人家的玩意,即便下人們準備了,我也不洗。」

「原來你也是個任性的傢伙嘛!」她哼哼了兩聲,這說法惹得他更加放肆的笑了,「好了!你現在奶都倒完了,這兒用不著你了,出去!」

她不客氣地揚手趕人,看他一邊笑著,一邊走出去,瞧他那惹人厭的模樣,讓她忍不住伸手扳下眼皮,朝著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

「婉菊呢?」

當夏侯容容輕著一身月白緇衣,走出熱氣氳騰的澡間,沒在屋子裡看見婉菊,卻只是喬允揚獨自一人在等她。

「我讓她先出去,這裡由我來伺候你。」喬允揚笑視著她一頭微濕的長髮披散在肩側,與月白的緇衣,以及透紅的肌膚形成極誘人的春色。

「我不要,你讓她進來。」她看著他臉上抹笑,忍不住倒退了半步,只差沒膽怯地逃回澡間去。

「容容,你瞧這是什麼?」他巧妙地轉移話題,拿出一隻琉璃瓶子,交到她面前,示意她過來看清楚。

「那是什麼?」夏侯容容被那只顯見就是來自大食的琉璃瓶子給吸引住,那瓶裡裝著淺淡綠色,不甚透明的液體。

「這是用橄欖初搾的油,果香味很濃,你要嘗嘗嗎?」他傾倒琉璃瓶,讓油流淌過粗糯的長指,然後將手伸到她嫩唇之前。

夏侯容容一臉狐疑地瞅著他,半晌,才湊首伸出粉舌,在他的食指上輕舔了下,「跟先前吃過,拿來沾餅的油是一個味道。」

見她就像只好奇的貓兒似的,毫不設防地舔他的手指,那舌尖輕濕的觸感,令他的眸色微微沉黝,笑意更加深沉。

「對,是一樣的油,這是我剛才讓人現搾過來的橄欖油,果香重,不會有油臭味,均勻的塗在身上,可以保護肌膚不會戰裂。」

「你不會說,是你要幫我塗吧?」夏侯容容見他唇畔的笑意加深,美麗的臉蛋有一瞬間透出微微的蒼白,不自覺揪緊裹身的月白緇衣,轉頭對外喊道:「婉菊,你在哪裡?!」

他高大的身形一掠,擋住了她的去路,斂眸笑視著她,「我是你的夫君,由我代勞不好嗎?」

「你不要弄錯了,是名義上的夫君而已!」她回頭看他的步步進逼,忍不住出口糾正他的說法,「你出去,讓婉菊進來替我塗。」

「你現在才剛出浴,肌膚還有水氣。等過一會兒,身上的水氣乾了,肌膚就會開始乾澀,所以,我奉勸你不要浪費時間跟我爭執,要不然,會後悔的人絕對是你。」

「我不要,我寧願後悔。」她狠瞪著他,頗有寧死都不願妥協的意味。

而她這反應,惹得他深長一歎,「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這道理,你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懂呢?」

「為了這種事情低頭,我寧可你砍我的頭。」

「我以為你夏侯容容聰明到知曉不要為難自己的道理。」

「聰明是一回事,但做人要有骨氣,這一點道理我還是懂的。」

「好吧!那你就繼續與你的骨氣為伍,我走了!」說完,他很乾脆地調頭,轉身,走人。

「把東西留下來!」她急忙地對著他大喊。

「我不要。」

「喬允揚!」她氣呼地大嚷,「留下!」

「你這話,是在留我,還是在留東西呢?」終於,他站定腳步,回過頭,輕淡地挑起眉梢瞅她。

「能只留東西是最好的。」她不甘不願地別開美眸,「如果不可以,那……連人都留下來……也可以。」

終於得到自己想要的答覆,一抹再滿意不過的微笑躍上他的唇畔,但也在這同時,他眼裡的那抹深沉,宛如沉澱了千萬年的潭井般,看不見一絲雜色,卻墨幽得教人難以看透!

溫潤的果油,帶著一絲剛搾出的暖熱,淌落了夏侯容容帶著淡紅抓痕的雪白背部,男人寬厚的大掌一抹,勻細地將果油給抹在她的肌膚上。

她趴伏在床榻上,大半片背部都坦露在喬允揚的面前,下身雖然覆掩薄絹,卻因為那料子太過單薄,讓她的雙腿曲線若隱若現。

喬允揚一雙修長的腿分跪在她的纖腰兩側,大掌的力道不輕不重,徐徐地在她的肌膚上移動。

他勾起淺笑,見她就像是一隻滿足的貓兒似的,閉上美眸,那如花瓣般的唇不自覺地泛著笑。

「大喬兄臺。」

「嗯?」他挑起眉梢,聽她如此喚他,就知道她現在心情頗好。

「你又不是女人家,怎麼會知道這些保養的偏方?」夏侯容容可以感覺到抹在身上的油滑而不膩,彷彿水分與油脂各帶了一半,被抹過的肌膚在略乾之後,只覺得滑嫩,而不覺得油重卻緊繃。

「這不是偏方,在我的家鄉,人們為了適應大漢戈壁乾燥的天候,想盡了各種辦法,而我的娘親,她出身於尊貴的世家,很懂得保養之道,我待在她身邊長大,日子久了,自然能懂一些皮毛。」

「你的爹娘呢?我從未聽你提過他們,而且我也好奇,當年你怕是未滿二十弱冠之年,是哪來的本事與本錢,開拓這個『龍揚鎮』呢?」

喬允揚輕笑了聲:心想這妮子的好奇心不同一般,所問的問題也十分犀利,只怕她來到「龍揚鎮」這幾日,將這地方看得比任何人想像中都仔細!

但他絕對不會再對她掉以輕心。

「好了,換正面。」他勾深了唇畔的笑痕。

「你在尋我玩笑嗎?!」夏侯容容倒抽了一口冷息,拉高了遮身的薄絹,側首回眸瞪他,「正面我自己塗得到,不需要你代勞。」

「翻過來,讓我好人做到底。」他很堅持。

「我不需要你好人做到底!」她沒好氣地瞪他,一副他才不是想當好人,根本就是欺人太甚的表情。

「你怕什麼?我承諾過你的事情,就一定做到。」喬允揚一邊說著,一邊不疾不徐地在掌心倒上果油,然後從她的鎖骨地方采入,緩慢地往下游移,從她的雙乳之間,滑到柔軟的小腹上。

「你住手!不可以……」

夏侯容容驀然倒抽了一口冷患,感覺到他溫熱的掌心滑到她小腹的最下方,只差一點點就要碰觸到她雙腿之間最羞人的位置。

「你不信任我嗎?」他附唇在她的耳邊低語,大掌戛然止住下滑的態勢,力道徐柔地在她的小腹上揉按著,「你的身上很香。」

「是玫瑰花露的味道。」她以雙手拉扯著他修長有力的手臂,想要阻止他繼續在她身子上下其手,氣悶的嚷道:「如果你喜歡這味道,可以等一下自己也用用看,不要再摸了啦!」

「不,我一直想告訴你,就算什麼都不擦,在你身上,原本就有一股子香味,似野玫瑰的香氣,卻更清冽芬芳。」

「喬允揚!」她掩住耳朵,感覺他近在耳邊低喃的嗓音,一字字一句句,都像是直接說進她的心坎兒裡一樣。讓她就快要喘不過氣,「我身上才沒有你說的那種香味,而且我不準你再碰我了!」

她感覺著他溫熱的掌心就像是吸附般在她的肌膚上似的,那膩人卻也曖昧的觸感教她渾身覺得不對勁,明明該推拒的,但在她心裡深處,卻有著不滿足的渴望,想要被他碰觸更多。

夏侯容容微昂起下頷,不自覺地咬唇,感覺到他俯唇在她的後頸上,深深地烙下一吻,她沒抗拒,因為無能抗拒。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他做什麼,但唯一肯定的,是她想要更多。

「不要咬自己的嘴唇。」喬允揚勾起笑,沒再繼續撫摸下去,刻意無視她一瞬間失落的眼神,扳過她再無力抗拒的身子,伸出長臂取過擱在一旁几案上的烏陶罐,打開軟塞,在她的下嘴唇傾倒了一點琥珀膏狀的液體,「舔舔看,這甜味識得嗎?」

這時,夏侯容容美麗的眼眸顯得有些迷濛,依言舔了下嘴唇,吃進了些許琥珀膏狀的液體,「是枸杞?」

他含笑點頭,「對,嘴唇太乾的時候,塗點蜜上去,我想你會喜歡枸杞的甜香味,所以讓人給你備了枸杞蜜,還是你想換點別的?」

「不,這個就好了!甜甜的,聞著也舒服。」她只怕太喜歡這味道,一直把塗在唇上的蜜給吃掉,反而就不好了!

才想著,她就忍不住又採出嫩舌,舔了舔唇,沒兩三下就把唇上的枸杞蜜都給吃掉了,而丹櫻色的雙唇在被舔過之後,更顯得飽滿而誘惑。

喬允揚勾起笑,彷彿就在等這一刻,俯首吻住她的唇,嘗到了蜜的甜味,以及她芬芳的氣息,她沒有回吻他,卻也沒有抗拒他,只是在他的身下嬌弱地喘息,纖手不自覺地揪扯著月白色的薄緇,以及他玄色的衣袍。

久久,當他放開她時,她微喘地瞅著他,美眸半瞇著,在那雙眸子裡有著粉紅濕潤的水氣,雪白微紅的身子不住地在顫抖。

「你在發抖,為什麼?」他勾起笑,明知故問。

「不知道。」她並非太肯定原因,但確定是因為他。

「冷嗎?」

「不冷。」

「就跟你說我不知道了!」

「是因為我碰了你嗎?」

「才不是。」

「容容。」他柔聲喚,輕吻她微濕的髮鬢。

「不要用那種肉麻的語氣在我耳邊說話。」她氣呼呼地掩住被他湊著說話的一邊耳朵,橫眸瞪他,感覺全身的毛細孔一瞬間都張開似的o

「容容,我現在想吻你,如果,你不想我吻你,只要你說句『不』,我就聽你的。」

他直視著她,見她的嘴唇微微嚅動了下,幾度開口欲言,卻又止住,最後,她深吸了口氣,彷彿已經下定了決心,但才啟唇,就被他給吻住。

他知道她最終的決定是「不要」,但他沒給她機會說話,一次次彷彿纏弄般,吮吻著她摻揉著蜜味的柔唇。

騙子!夏侯容容在心裡罵他,纖手揪扯著他的衣袍,明明是有力氣可以推開他的,但是她卻使不上力,當他放開她的唇時,她的身子抖得更加厲害,一陣又一陣的顫慄如潮水般,讓她感覺被折騰著,無法言喻的難受。

這時,他挪下身,張唇隔著薄絹含住她胸前的一瓣嫩蕊,讓那嫣紅的顏色透過月白的紹料,漸漸地有了反應。

她不自覺地閉上美眸,感覺心跳得飛快,白嫩的纖指扯開了他的髮束,讓他的黑髮散落下來,髮梢撩過她的肌膚,感覺更加令人難熬,但是,卻又有難以言喻的愉悅,從被他舔吻的地方,滲進她的心頭。

他的撫摸、他的吻弄,不斷地一路下采,來到她的雙腿之間,她再不能思考,卻在他的大掌分開她雙腿的剎那間,顫抖僵硬了下。

喬允揚吻著她的大腿內側,就連這兒,那如玉般剔透的肌膚上,都印著被她自己抓過的紅痕。

她喘息著,感覺他的唇吻過一道道紅痕,些微的痛楚更加刺激了感官,她感覺腿心在燙著,當他的唇吻上那雛尖時,她倒抽了口冷息,卻在下一瞬間被拉入更深沉的慾望漩渦裡,再不能抽離。

「唔……」

在她的嬌吟聲中,有著喘息,以及一絲絲不知所措的無助,他的唇、他的舌,靈活地纏弄著她如絨般的嬌嫩,他沒有侵入、沒有深探,只是彷彿寵愛般地舔吮著,讓她的心跳越來越快,感覺四肢百骸裡的快感如火般,就要將她給燒成灰燼,然後,在她感覺就要著火的一瞬間,她攀上了高潮。

一陣陣不受控制的痙攣,讓她說不出話來,她微擰著眉心,看著他抬起臉龐,唇畔的那抹淺痕,似笑非笑,合教她看了更加覺得懊惱。

「走開!」當她終於找回聲音,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推開他。

「你氣我嗎?」喬允揚後退起身,眸色溫柔地瞅著她翻蜷過身,拉住月白緇衣,緊緊地裹住自己不停在輕顫著的身子。

「你走開啦!」

她不是氣他,而是氣自己,氣自己竟然無法抗拒那魅人的誘惑,氣自己甚至於喜歡他帶來的歡愉快感。

「好,那我先離開,我會叫婉菊進來。」

喬允揚知道在這一刻自己應該識相走人,在離去之前,他回眸投給她深沉的一觀,然後揚唇笑笑,走出房門,看見被擋在院門外不得其門而入的婉菊,他給了護衛一個眼神,示意可以放人進去了!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2-10-21 10:11 AM

第九章

從那天之後,她很明顯的在氣他。

她吩咐老譚通令下去,說誰敢在她面前喊「夫人」,她就讓誰去提水桶罰跪,而她很篤定,有喬允揚在她背後當靠山,沒人敢不聽她的話!

對於這項命令,老譚請示過主子,而喬允揚只是笑笑,要老譚他們隨著她的意思去做,就怕跟她硬著對上,他們的下場會更慘。

老譚不太明白主子為何要一步步退讓,想她夏侯容容不過一個弱女子,倘若不是仗著主子的命令,他們又何需怕她呢?

對於老譚的質疑,喬允揚只是付之一笑,只說他們往後會明白,不需要急在這一時弄懂她這位夫人。

此時,市集裡,一大群人聚在一塊兒,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飄著奶茶香,還有烤肉與燜飯的香氣,還有剛烤好的餅,被扳成了幾塊,才一眨眼工夫,就被分光了……

而夏侯容容就坐在他們之間,一身紅紫色的窄袖胡服,襯著那雪白的肌膚,顯得特別搶眼,她用手捉著飯,跟著大夥兒一起有說有笑。

「來來來!容小官,這羊肉好吃啊!嫩得讓你連舌頭都想吞下去!」大鬍子男人吆喝著,又在夏侯容容的盤裡舀上一大勺羊肉燜飯,裡頭特別多的羊肉塊,顯見出對她的特別款待。

而一旁的喬裴意也跟著沾光,拿著一串烤肉大口吃著,接過他小娘遞來的一大塊餅,也不客氣地吃了起來。

而站在一旁的老譚,對於這場面感到不解,大鬍子男人是長年來往於「龍揚鎮」與西域的商客,他當然不會不知道,可是,他家夫人竟然可以在短短時間內,就與他們這夥人混得如此熟稔,令他百思不解。

夏侯容容與人有說有笑,懶得替老譚解除疑惑,其實,是因為先前大鬍子男人的手下弄丟了一批很重要的貨,那批貨買家等著要,在時間急迫的情況之下,他們不知道該往哪兒調貨,到了「懷風莊」的總號請郭掌櫃幫忙。

她當時人剛好也在,聽了大鬍子男人想要的貨物種類之後,思考了一下,就背出了一大串在這時節能找到這些貨的地方,讓他可以及時派人去把貨買來,如期向買家交貨。

而這件事情,郭掌櫃當然也稟報了喬允揚,但是他卻一點都不覺得驚奇,只道說不定要她說出這天底下各州府昀物產,她都能夠辦到,因為她是「慶余堂」的表小姐,也因為她過人的強記本領,當然,這其中沒有一點融會貫通,也是決計辦不到的!

而夏侯容容與大鬍子這些人熟稔,也不全然沒有目的,有他們當她的眼線與人脈,要追查「鼎銀」的事情,會容易許多!

因為,她才不想老是靠喬允揚的關係,去辦自個兒想辦的事!

而這幾日,大鬍子也確實讓人給她帶了不少消息回來,有人直指這整件事情極有可能是「洪雲寨」所為,但是,她目前還找不到確切的證據。

「風爺!」

這時,夏侯容容聽見有人在喊喬允揚,回眸看見他剛好翻身下馬,朝著她這方向走過來。

「我家的小官沒給各位添麻煩吧?」他笑著說完,人已經來到夏侯容容的身畔,高抬起手,只見幾個人抬出了大罈酒,「這是喬某人的一點心意,是才剛出窖的葡萄釀,請各位嘗嘗味道。」

「好好好!來人啊!謝過風爺!」

「謝風爺!」

一時之間,場面無比的熱鬧歡騰,但見了他,夏侯容容卻沒給好臉色,站起身,美眸橫瞅著他,「你跟來做什麼?我又不是三歲孩子。」

「我是為你而來的嗎?我是來看我兒子裴意的。」

夏侯容容懶得與他爭辯,轉身踱步就要離開,這時,喬裴意想要起身追上,卻被他阿爹給揚手制止,只有老譚不放心跟著一起跟去。

「還在氣我?」他跟在她身後笑問道。

他們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來自中原與西域各國的商旅交雜在一起,多的是刺繡絲綢與羊絨毯子,夏侯容容一直覺得,這地方的顏色遠比以前在京城時繽紛多彩。

「我沒有,你哪只眼睛見我氣你了?」

喬允揚失笑,他能說兩隻眼睛都看見了嗎?

這時,他們聽到一位老人哀求的聲音,吸引了夏侯容容轉眸,看見一位胡發盡白的老人只差沒有跪地求一位中年胖男人,而在那男人的手裡,捉著一隻不停掙扎的猴子。

「這位爺,既然這猴子已經三天不吃不喝,依照咱們當初簽的文約,你要把這猴子還我啊!」

「誰知道你是不是故意耍詐,故意教猴子不吃除了你以外的人所喂的食物,好讓我認賠,把猴子還回去給你!」

「我可以把當初所收的銀兩全都還你,請你把猴子還給我,要是它再繼續不吃不喝,一定會死的。」

「不行,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這種會識毒的猴子,絕對不會輕易放手,你想想辦法,讓它吃東西,要不然我就要去告官,說你要詐騙人!」

「那猴子似乎挺寶貝的樣子?」夏侯容容轉眸,問向一旁的喬允揚。

「對於長年在外旅行的商人來說,那猴子確實是寶貝沒錯。」他點了點頭,沉聲說道:「這種猴子生來就識毒,在進食之前,將整盤菜端給這種猴子聞過一遍,然後從中取一小塊給它,如果它肯吃,那就代表那飯菜沒毒,如果裡頭摻了毒,它就會把人們給的食物丟掉,絕對不會吃進去,所以,凡是這種猴子肯吃的食物,人就可以安心的食用。」

「這麼神奇?」她忍不住多看了那猴兒兩眼,「那人人都弄來一隻這種猴子,這天底下就沒有人再會被毒死了!」

「人人都弄來一隻?你以為這猴想要就有嗎?」他沒好氣地笑睨了她一眼,笑她的話太天真,「人說金絲猴珍貴,可是這種小猴比金絲猴更難得,這些年的數量尤其少了,不容易才能見到一隻。」

「那我要!」

「你要?」

他才回過種,就看見她已經跑上前去,一把從中年男人手裡抱過猴子。

「你這女人……?!」中年男人原本轉身想要罵人,卻在見到她美得驚為天人的臉蛋之後,有好半晌的怔愣。

「這猴兒賣我吧!你要多少,說個數目,我旁邊這男人會付帳。」

聞言,喬允揚在心裡苦笑,心想她這妮子怎麼就是不懂得要客氣呢?但他只是笑歎了聲,對中年男人道:「給個數目吧!這猴子我們要了。」

中年男人一見是喬允揚,再加上與老人的爭執,就怕會被追究,不敢再堅持下去,一邊退後,一邊說道:「不不,既然風爺看上這猴子,那這猴子就送給風爺吧!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

說完,他一溜煙地跑開,完全不復剛才一副盛氣凌人的氣勢。

「風爺,夫人。」老人感激地頷首喚道。

「誰是夫人?叫我容小官。」夏侯容容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這時,小猴兒一溜煙地從她的懷裡跳上她的肩。

「可是……?!」

「我說容小官就是容小官,你瞧他做什麼?」她挑起好看的眉梢,瞪了老人一眼,不高興他看喬允揚的臉色辦事。

喬允揚神情不動,只是微微頷首。

「呃……是,容小官。」老人得到了他的默許,改口喚夏侯容容為小官,卻不料還是被她狠狠一瞪。

她當然不高興,因為最終老人還是看喬允揚的臉色辦事,「這猴兒叫什麼名字?」

「回夫人……不,回小官的話,小的沒敢給它取名,就怕有了名字以後會有感情,捨不得將它給賣出手,所以至今這猴兒還沒名字。」

「那我替它取個名字。」夏侯容容看了看小猴兒,再轉眸盯著喬允揚,驀然,她泛起迷人的微笑,對著小猴子說道:「既然咱們家已經有一個大喬了,那你就叫小喬吧!」

小猴子與夏侯容容一見投緣,也似乎很愛這個名字,傻呼呼的咧開了嘴,看起來就像是開心的笑。

「來,你兄弟,拜見一下你大哥。」她替它指了指喬允揚。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懂她說的話,蹲坐在她肩上的小猴兒真的朝著喬允揚鞠了躬、敬了禮,十分的有模有樣。

好半晌,喬允揚只是站在原地,看著他們一人一猴說唱俱佳,被她硬生生塞了個「猴子小弟」,他一時之間無言以對。

「不過,小喬弟弟。」夏侯容容再度開口,說這話時,一雙宛如春水般澄濫的眸光頗有挑釁之意地盯著喬允揚,「你要弄清楚,雖然他是你大哥,但是,我才是你的老大,我說的話才算數,明白嗎?」

小喬猴兒又是一個機靈的點頭,非常進入狀況。

「好了!既然你都知道,那就沒問題了!咱們回家吧!」她笑著摸摸猴兒的小腦袋,十分愉快地轉過身,踩著輕快的步伐率先離開。

「爺,要不要讓奴才去告訴夫人……」老譚來到主子的身邊,欲言又止,想到自己的主子尊貴的身份,竟然跟那隻小猴子成「拜把兄弟」,不由得想垂下兩行老淚。

喬允揚抬起手示意他不必多說,深長的眼眸直視著她走了約莫百尺之遠,忽然站定腳步,回眸瞅他,那眼神彷彿在質問他為什麼沒跟上來?!

「省省功夫吧!」他對老譚說道:「我都說不上話了,你覺得自己能拿她奈何嗎?付老伯銀子吧!」

「奴才……?!」

老譚話還沒說完,就見主子捉起腳步,跟上夏侯容容的腳步。

夏侯容容看著走到身邊的喬允揚一眼,回眸看著老譚,「老譚怎麼了?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看起來好可憐。」

「不要理他,他只是需要一點時間釋懷而已。」

「釋懷什麼?」

「『虎落平陽被犬欺』的辛酸。」說著,他饒富深意地瞅了她一眼。

夏侯容容豈會聽不出他的話中有話,但她故意裝作不懂,擺出了義憤填膺的表情,「什麼?誰欺負他了?我這個人最喜歡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了,你說說是誰欺負老譚,我好去替他抱不平啊!」

說著,她撩起了衣袖,頗有準備要跟人拚個你死我活的意味,那如花瓣般的嫩唇卻是笑意盎然,彷彿這是一件挺快樂的事情。

「不需要,你有這份心意就夠了!」喬允揚為她拉回一雙袖子,微斂的眸光正好與她肩上的「猴兄弟」相對正著,看它那雙圓滾滾的眼睛很認真地反瞅著他,以一隻小猴而言,那目光真誠得教人覺得詭異。

「真的不必?」她微蹙眉心,充分地表現出自己的真心誠意。

「不必。」他苦笑搖頭,原來,是它家老大如此,它只是有樣學樣。

「好吧!那我就不幫了,你替我轉告老譚,叫他要『節哀順變』啊!」最後幾個字,她加重了語氣,擺明是對他說的!

說完,夏侯容容轉身不再理他,打算回去向喬裴意那小子炫耀新買的猴子,卻在這時,她定住腳步,澄濫的眸光直視著不遠處幾個男人,見他們高大的身形,以及一身顏色灰暗低調的勁裝,看起來不似一般百姓,倒讓她覺得像是訓練有素的將兵。

而在這同時,在她的身後,喬允揚沒看那幾個男人,只把眼光擺在她的身上,她在打量那些男人,而他在打量她。

這瞬間,他一雙眼眸沉幽幽的,而那沉黝的幽色,一重重的,是教人看穿不透的秘密……

頭好痛!

夏侯容容抱著頭,從黑暗之中緩慢地醒轉,才微微挪動身子,就感覺渾身都在痛,彷彿被人給狠狠毒打過一樣。

終於,她睜開美眸,看著氈帳頂的圓形開口,一時之間不太知道自己人究竟在哪裡,也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這個地方。

「喬允揚……」

她喊喬允揚的名字,從未像此刻一樣,希望可以聽見他用老是在嘲笑她的低沉嗓音回答她的叫喚。

但沒有。

這時候,夏侯容容開始回想先前的事情,她想到了阿巴圖那男人,他帶著牛羊與手下進城做買賣,到「懷風莊」拜訪喬允揚,在宴席上,那人討厭的眼光就一直瞅著她不放,好像一直說話在暗示好兄弟要有福同享。

她不懂得什麼叫做「有福同享」,只覺得討厭他不斷追逐的眼光,最後,她先帶著婉菊回房,喬允揚只是含笑點頭,絲毫不覺得她離席的舉動失禮。

然後……然後呢?

她只記得回房之後,吩咐婉菊去替她備水梳洗,然後……然後就是她頭痛,在這個陌生的帳裡醒過來了!

「美人兒。」阿巴圖從帳外采進頭,肉麻兮兮的喊道。

夏侯容容聽到他的聲音,一切的來龍去脈都清楚了!她怕是著了這阿巴圖的迷藥,被他帶到自個兒的地盤上了!

她不動聲色,緩慢地挪動身子,纖手緩慢地往旁邊采找,卻在這時,她的舉動被阿巴圖給識破,他一個大步衝上來,緊緊地摟抱住她。

「放開我!」她大喊道,死命地推打他,心裡覺得一陣陣反胃欲嘔,她從來不知道被人抱著,會令她嫌惡到想吐。

「美人兒,我一見到你,就喜歡得不得了,放心,我是偷偷帶你走的,風爺不會知道,你在我這兒,我一定會好好待你。」

夏侯容容硬是吞下反胃的衝動,朝著他勾起一抹微笑,竭盡全力才讓那抹笑看起來燦爛而且媚人。

「你先放開我,你帶我來的路上也不小心點,我現在可是全身被顛得很疼,你就不心疼嗎?」

「疼疼疼!我當然疼!」阿巴圖連忙放開雙手,一臉的憐惜表情。

「你說,你帶我來這裡,喬……風爺不知道?」

「對,我哪敢讓他知道?看到我帶你過來的,只有那隻小猴子,可是猴子不會說話,所以,我不怕會得罪風爺!我不想得罪他啊!畢竟,在這方圓幾百里之內,就屬風爺說話的份量最足,沒人敢肯定,不過,有人在猜測,他不只擁有『龍揚鎮』與黃土堡,還有一支軍對,你信嗎?我不信,不過,我還是覺得不要招惹他為妙。」

夏侯容容在心裡冷笑,這男人真是口無遮攔,只怕她再多給幾抹嫣然的笑,他會把祖宗十八代做過的缺德事也全抖出來!

不過,喬允揚不知道她在這裡,代表她根本就不能寄望他會來救她!

這時,她輕摸腰間,一瞬間,在她絕美的臉蛋上,那抹笑是真心的燦爛,因為,那支紫玉筆還在她身上呢!

阿巴圖看見她臉上那抹至美的笑,不由得心魂都癡了,恍然不覺他正在一步步地被她拉進危險之中!

未乾的鮮血,一路從氈帳沿迤到草地上,紅得教人觸目驚心,阿巴圖的奴僕與姬妾們慌忙地奔走,對眼前的情況不知所措。

「啊啊啊……痛死我了!快去叫大夫!」阿巴圖捂著臉頰上血流如注的刀傷,像殺豬般大叫,「你們這些笨手笨腳的傢伙,快去找人來替我治傷,等我治好了傷,我要讓那女人好看!」

「你想讓誰好看嗎?阿巴圖。」

喬允揚低沉的嗓音,冷得沒有一絲毫溫度,在他的身後,大批男人騎馬而至,卷揚而起的沙塵,幾里之外都能看見。

「風爺?我我……我剛才說了什麼嗎?」阿巴圖沒意料他會突然出現,心坎上頓時一陣寒颼。

喬允揚勾起一抹冷笑,揚手拿起一個男人的腰配玉珠,「這是我家的小喬弟弟交給我的腰飾,讓我知道是誰從我的『懷風莊』把我的女人帶走,阿巴圖,她人呢?」

「她……」阿巴圖看著他手裡的那個腰飾,想起那隻小猴從他身上掠過,沒想到竟然是偷取了那個東西。

「她、人、在、哪、裡?!」這冰冷的一字一句,若是利刃,早就已經置阿巴圖於死地了!

阿巴圖一時腿軟跪地,伏在地上不停顫抖,「風爺饒命!她搶了匹駱駝,往沙河那方向逃去了!」

聽到她逃進沙河,喬允揚打從背脊湧出寒意,他轉過眸光,冷冷地瞅著阿巴圖,「若她有個萬一,我定要你付出慘痛代價。」

說完,他不再多看阿巴圖一眼,轉身揚起手,下令道:「齊隆,溫陽,我要你們各帶一小隊人分頭去找,餘下的人跟我來!」

說完,眾人答聲,喬允揚翻身上馬,示意兩名手下看住阿巴圖,隨即帶領著人馬揚長而去……

沙!都是沙!

夏侯容容牽著駱駝,舉步維艱地走在沙漠裡,她覺得喉嚨乾渴,在眼前觸目所及都是沙粒,讓她更覺得口乾舌燥。

其實,她一直沒機會告訴喬允揚,她已經學會騎馬了!

在她每天當小官的時候,總會找機會開小差,溜出去學騎馬,她找了一位經驗老道的師傅,找了一個位置偏僻的草場,讓婉菊給她把風,不讓任何人知道她偷偷在學騎馬。

她要讓喬允揚嚇一大跳,然後他就會很挫敗地發現,以後再不能把她拉上馬,就可以對她為所欲為了!

好可惜,她一直在等著看他吃驚的表情,一直很期待的呀!

「駱駝大哥,你不是能找水嗎?求你行行好,給我找些水喝吧!」

在逃出來的時候,雖然也看見了馬匹,但是,她卻捨馬匹選擇了駱駝,因為在那一瞬間她想到了喬允揚曾經教過她的事。

因為,先前他們在銀川時,她看到了駱駝,便拉著他問東問西的,所以曾經聽他說過,在沙漠之中,駱駝會比馬匹好用,撇開其他的條件不論,就光憑駱駝能夠找水這一點,就已經勝過太多了!

「駱駝大哥,你行行好,就找些水給我喝吧!我真的已經快渴死了。」話才說完,她就痛苦地閉上嘴,就連想吞嚥口水,都覺得乾澀難過,連輕輕一咽,都覺得疼痛。

不過,無論她如何哀求,駱駝就只是無動於衷地走著,讓她也只好一路跟隨,痛苦到幾乎走不下去的地步。

「我到底是偷了一隻不會找水的笨駱駝,還是,喬允揚那些話是騙我的,又或者,是最糟糕的結果,就是這個地方根本就沒水可找呢?」

說完,她歎了口氣,泛起一抹苦笑,撐著最後一絲力氣,站在沙浪之中,被風捲起的銀白沙粒,在日光的照映之下,宛若最璀璨的金色光芒,將她一層層包裹住,讓她彷彿就耍乘風揚起,直上天霄。

但她不想到天上去,她想見喬允揚!

驀地,她「咚」地一聲跪在沙地上,朝著空無一物的前方伸出手,神智漸漸地昏迷,她開始無法思考,但唯有一個念頭不變。

她要見他!要見他……

清甜……甘潤……夏侯容容覺得此刻緩緩流入她嘴裡的液體,就像是瓊漿般美味,令她不住地吞嚥,近乎貪婪地吮取。

她不自覺地伸出手,揪住了男人袍衫的衣料,渴望他更多的喂哺,從他的身上,她可以聞到熟悉的陽剛氣息,那令她覺得安心,更加肆無忌憚地掠奪,回吻著他的唇,想要得到更多滋潤的甘甜。

喬允揚。

是他!一定是他!

在昏沉的迷濛之中,她只有這個念頭,因為在這世上,再沒有一個男人像他,只是不經意的親近,就可以令她的心情騷動,不經心的觸碰,就可以令她身為女子最柔軟的部分,感到被吸引的渴望。

她感覺自己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抱進胸懷,就像是柔弱的嬰孩般,被承托在一個最溫暖的搖籃裡,再不必感到驚嚇害怕。

她吻著他,捨不得一點點的分開,但這一刻她的心裡覺得悲傷,因為她一定是快死了,而這只是夢,一個瀕死的夢,老天爺好心地讓她夢見了喬允揚,他是她在最接近死亡時,心裡最想見的人!

「容容。」喬允揚喚她,必須用上一點力道,才能掙開她的糾扯不放,「你醒一醒!容容,容容!」

聽見他的叫喚,她逃避著不願意睜開眼睛,就怕睜開眼睛醒來了,她又要面對可怕的沙漠,面對生不如死的乾渴,如果一定都要死,她寧可是在這一刻,在這個被他抱在懷裡的夢幻中死去!

「容容!」他加重了語氣叫喚。

終於,夏侯容容完全睜開了雙眼,喬允揚剛峻的臉龐在她的眼前逐漸地清晰了起來,最後,是他那雙充滿怒氣的利眸,牢牢地拴住了她的視線。

他在生氣?為什麼?!

就在她還弄不清楚原因,還分不清楚何者是真實,何者又是夢幻之前,他渾厚的嗓音已經發出了咆哮。

「我看你真的是不想要命了!」

喬允揚生平第一次感到急切的憂心,真的可以像是火般灼焚,他憂極轉怒,在看見她清醒的這一瞬間爆發開來。

「我告訴過你的話,你都當成耳邊風了嗎?這沙河險道即便是行走於戈壁沙漠之間的老手都不敢輕易闖進來,你膽敢隻身一人……?!夏侯容容,你以為自己很行嗎?」

夏侯容容一瞬間愣住了,她眨了眨神情無辜的美眸,好半晌,才終於認知到眼前充滿怒氣的他才是真實。

「喬允揚,你見了我這副可憐的模樣,就只有這些話可以說嗎?」她微繃著嬌顏,嗓音因為哽咽而微微發顫。

「我……?!」他一瞬間啞口無言。

「我為什麼不敢?你說我為什麼不敢?!我夏侯容容寧願死,也不要自己的清自給那男人給奪走,我寧願清清白白的死在這沙河裡,都不要讓那男人佔一點便宜!」她話才吼完,豆大的淚珠已經一串串滾落,掄著拳頭不斷推打他,「你走開!我以為你會更擔心我一點,沒想到見了我就只會罵我,我現在不想聽人家罵我,你走開!」

「容容。」他放柔語調,輕聲喚她,伸手要替她拭淚,被她一手揮開。

「這一路上,我又渴又餓又累,我是真的很難受,可是我的好夫君見了我就只會罵我,你就只會罵我!」

她越說越生氣,越打越用力,一下一下地用全了力氣,結結實實地打在他的胸膛上,眼淚也掉得越來越兇,到最後簡直是號啕了起來。

「不哭,先不要哭,你不可以哭。」喬允揚最後只能用吼的,他不能明白,為什麼她夏侯容容總是有本事讓他想要咆哮怒吼?!

「為什麼不可以哭?」她不客氣地吼回去。

這男人還搞不懂一點嗎?她夏侯容容不怕他,自始至終就沒怕過他!

「因為你這一滴滴眼淚,也都是寶貴的水分,我才剛讓你喝了些水,你現在想要把那些水全都給哭出來嗎?」

原來……原來只是為了寶貴的水分?!不是因為憐惜,不是因為他自知做錯了事,而是這淚,在這沙漠裡一滴滴都是價比黃金的水分!

夏侯容容更覺心酸,熱辣的淚意嗆痛了鼻咽,眼淚掉得更加不受控制,「我偏要哭!就要哭!在這天底下,我只是一個沒人會心疼的可憐蟲,我就要哭!為自己的孤單可憐而哭!」

「誰說你沒人心疼?」他對她的說法感到不可置信。

「我沒有爹,沒有娘,如今也沒有太爺爺,連你都要吼我罵我,你說說,這天底下有誰疼我?!有誰疼我啊?」

說完,她用力地推開他,搖晃地站起身,朦朧的淚霧讓她看不見眼前的景物,只是隱約看見日光伴隨著熱氣,從不遠之外的洞口透進來。

想起了自己剛才瀕臨生死一線之間,她又忍不住悲從中來,一聲嗚咽奪喉而出,沒有多想,已經提起腳步往洞口走去。

喬允揚拉住她,一雙強健的臂膀從她的身後緊摟住她。

「怎麼會是沒人心疼你呢?我擔心你,容容。」他緊緊地抱住她,強悍的力道如鋼鐵般,牢牢地箝鎖住她,讓她只能被他鎖困在胸懷之中,他低沉的嗓音附在她的耳畔,懊惱地低語:「我沒有不心疼你,只是我太擔心了,我發現你躺在沙漠裡,大半個身子幾乎都被沙給掩蓋,那一刻,我真的以為你已經死了,我是真的以為……?!」

最後一句話,喬允揚梗在胸口說不出來,在以為她斷了氣息的那一瞬間,他的心臟也彷彿停止了跳動,明明在炎熱的沙漠裡,他卻覺得如浸冰霜。

她任由他緊抱著,一動也不動,盈著淚的眼眸直視著洞外被夕陽照得一片通紅的沙漠,那紅艷的顏色,就像是熊熊燃燒的火焰。

而她的心彷彿也著了火,燙燙痛痛的,被他痛苦的嗓音給揪痛了心,好半晌喘不過一口氣。

她再度熱淚盈眶,但是,她此刻的眼淚卻不是因為傷心難受,而是一股子暖意嗆痛了她的眼睛和鼻尖,讓淚不自禁地滑落。

但她一語不發,不想如此輕易就饒過他。

喬允揚面對她的沉默:心裡有些忐忑。

突然,從她的肚子裡傳出了咕嚕的聲音,那音量不大不小,剛好足夠讓兩個人都清楚地聽見。

「除了水以外,你有帶吃的嗎?」她表情顯得有些尷尬,悶悶地問,就在問出這句話的同時,她的肚子再度發出「咕嚕」的鳴聲。

喬允揚見她露出懊惱的表情,強忍住笑,沉靜道:「帶了一些肉乾和硬餅,還有一囊袋的羊羔酒。」

「就這些?」她擺出了頗不屑一顧的表情,但她快要餓扁的肚子卻是一點也高傲不起來,用一長串的「咕嚕」聲出賣了主子,她咬咬唇,一臉不甘願,「好吧!我將就著點吃,就不跟你計較了。」

「是,夫人。」他笑歎了聲,微微收系擁抱她的力道,俯唇輕吻了下她柔軟的髮際,然後才放開她,回頭去取酒食。

夏侯容容回眸看他,聽他喊她「夫人」,她不再覺得排斥,反而是一抹淺淺的微笑不自覺地躍上唇畔:心上一絲絲甜蜜,感覺那簡單的兩個字,是她與這個男人之間最深的羈絆。

一直以來,她最不喜歡聽到人家喊她那兩個字,因為,那只會殘酷地提醒著她,在人們的眼裡,她是喬允揚的妻子,是他的女人。

但這一刻,她卻有點喜歡上這兩個字,因為,那代表了一個事實,那就是她屬於這個男人,被他所擁有。

而他,同時也是她的!

她的男人。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2-10-21 10:14 AM

本帖最後由 pigbaby0426 於 2012-10-21 02:26 PM 編輯

第十章

夜晚降臨了沙漠,皎潔的月光映在白沙上,讓那一陣又一陣被風捲起了沙塵宛如煙霧般迷離朦朧。

山洞裡,卻是被一片溫暖的火光所籠罩,由乾馬糞所燃燒的火光,與一般木柴所燒出來的火光顏色顯得微微不同,但都同樣溫暖,同時還多了一股青草味,伴隨著羊羔酒的香氣,以及乾牛肉、硬餅,以及外面沙塵捲進來的味道,揉和成一股大漢獨特的氣息。

喬允揚將披在馬背上的毯子取下來,鋪在火堆旁的地面上,兩人席地而坐,吃著硬餅,啃著肉乾,然後豪邁地就著皮囊的壺嘴喝酒。

「這酒好喝,滋味厚實甘醇,還有一股羊肉的香氣。」夏侯容容深吸了口氣,回味著酒液吞下喉之後,返回唇腔之間的甘潤氣味。

「這羊羔酒要挑肉嫩不羶的羊肉熬湯,拌進米飯裡一起釀造,只要當心別犯到水,釀足十日便可飲用。」

他輕描淡寫地敘述,沒告訴她這酒被朝廷挑為貢酒,再加上只能挑選幾個地方產的羊羔熬湯,酒裡所加的紅棗與枸杞要從夏天開始精心備料,保存的容器要以柳條編織,一層又一層塗血膏、貼麻紙,總共要來回十多次,才能確保陰乾之後不會滲漏,正因為如此講究,所以產量不多,大半都被送進宮廷裡,尋常百姓既喝不起,也沒得喝。

夏侯容容身為「慶余堂」的表小姐,怎會不知道這羊羔酒不多見呢?但她已經喝得醺然,懶得再跟他計較這些芝麻蒜皮大的細節。

「人說龍涎香噴紫銅爐,鳳髓茶溫白玉壺,羊羔酒泛金盃綠,以前我還當這羊羔酒是什麼玩意,竟然可以與龍涎香和鳳髓茶一起相提並論,沒想到竟是這般絕妙滋味,我總算是見識到了!不過你真小氣,這麼好的東西,竟然到現在才拿出來,嘖!」

聞言,喬允揚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只見她不太客氣地回瞪他,似乎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所說的話有錯。

然後,她聳了聳纖肩,一副「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這男人一般計較」的神情,又飲了一口酒,道:「趁酒興正好,咱們來念酒詩,你會嗎?」

「如果只是幾首詩,還難不倒我。」他苦笑搖頭,很想問她這妮子是把他看扁到什麼程度?!

「那我先念,嗯……好,就這首,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她嬌柔的嗓音念起詩來格外好聽,頓了一頓,她忽然喚他,「喬允揚?」

「嗯?」他挑了下眉梢。

「你有那麼多馬,那其中有五花馬嗎?」

「想必是有吧!」

「那有千金裘嗎?」

「不少。」他點頭。

「好,拿出來,統統拿去賣掉!」她雙手大大地劃開,頗有一擲千金的豪氣,話才說完就呵笑了起來。

「為什麼?」他納悶問道。

「拿去換美酒啊!」說著,她傻笑了兩聲,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像是在跳舞般旋轉,「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我們把你的五花馬和千金裘都拿去賣掉換酒,喝個過癮,喝個痛快,明日之愁咱們明日再來愁!」

「你少跟李白那個窮詩仙在瞎起哄。」他搖頭失笑不已。

「哪有瞎起哄?」她站定身,回頭瞪了他一眼,「你捨不得嗎?人家李白那麼窮,都肯願意為了跟朋友一銷萬古愁而賣五花馬賣千金裘了,他這麼大方,你不跟人家學學?」

「就是因為他窮,所以才需要賣馬賣衣裘,容容,咱們『懷風莊』有經營酒肆,還有釀酒莊,你忘了嗎?回去之後,無論是羔兒酒或是葡萄酒,你想喝多少都行。」

「你就不怕我喝成酒鬼?」她嘻地一聲笑了。

「不怕,我發現自己還挺喜歡你喝醉酒的摸樣。」甜美而嬌憨,而且出人意料的老實。

「我沒醉。」

「好,沒醉,還沒醉,可以嗎?」

「可以。」她滿意地點點頭,拉過他的大掌,不客氣地咬了口他手裡的牛肉乾,然後取過那塊肉乾,伸到他的嘴邊,示意他也吃。

喬允揚失笑,這塊肉乾明明就是他的,卻被她反客為主,餵吃了起來,但他沒有不樂意,揚唇一笑,張嘴就著她咬過的地方,撕咬下一大口。

兩人一起吃嚼著肉乾,她瞅著他的臉龐,一副笑咪咪的,「你吃了我的肉乾,那要吟首詩給我聽,要跟酒有關的。」

「你的?」明明就是從他手裡拿走的。

「在我手上,就是我的。」她揚了揚手裡的肉乾,頗有人證物證俱在,容不得他耍賴狡辯的意味。

人家說得了三分顏色可似開染坊,而她夏侯容容的「染坊」可以開得比誰的都大間,都還要坑人!

他瞥了她一眼,略頓了下,沉聲念道:「天地迢遙自長久,白兔赤烏相趁走,身後堆金拄北斗,不如生前一樽酒。」

「說得好!好一個身後堆金拄北斗,不如生前一樽酒!你能念得出那麼豪氣的詩,我也不能輸,我也再來一首。」她微微傾首,略思索了下,驀然一彎淺笑躍上唇畔,「一生大笑能幾回,鬥酒相逢須醉倒。來,喝!」

她拿起酒囊,灌他喝下一大口,然後也湊唇仰首咕嚕又吞下一大口,最後坐倒在他身邊,靠著他的臂膀,滿心暢快地哈了口氣,樂呵呵地直傻笑,沒什麼值得高興的理由,就只是一直想笑。

不!她確實該高興才對,因為她大難不死,現在能夠見到他,有酒有肉可以吃喝,這一刻的她想不出來這天底下還有比這更令人喜悅的事。

「你醉了嗎?」

「沒醉,我的酒量肯定比你好,一定不會比你先醉。」

「你好像很喜歡小覬了我,我在你的眼裡,真的有如此沒用不濟事嗎?」

「當然不,我知道你一直都在讓我。」

「你知道?」

「你以為我很笨嗎?」她沒好氣地瞪他。

「不,你不笨,你很聰明,是我們『懷風莊』請過最聰明的學小官。」他說著,看她順勢靠倒,將頭枕上他盤坐的大腿,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仰起嬌顏,正好與他俯落的視線相對,讓他忍不住以長指輕輕梳弄著她的髮絲。

「你說聰明嗎?」夏侯容容嬌憨傻笑,拉過他健壯的臂膀環繞住自己的頸項,就像找到了一條最溫暖的脖圍,這大漠的天候最善變,白天還熱得像火爐,入了夜才多久,她已經覺著有些冷了,「你這話沒說全,我是最聰明的,可也是最不聽話的,在你的心裡一定也是這麼想吧?」

「要是你聽話,就不是夏侯容容了。」他笑道。

「你瞧不起人啊?」說得她夏侯容容好像是不可教也的頑劣之徒,他以為他喬允揚就是什麼良善之輩嗎?

「不,這是恭維。」

「我聽不出來。」她抿了抿唇,覺得他根本就是在瞎說,拿這話哄她開心,也太不聰陰了一點,但她現在不想與他計較,只是輕歎了口氣,念道:「角聲遠去人惆悵,一曲長歌思故鄉。」

「你這兩句詞,與酒無關。」

「那就罰我再喝三大口酒。」說完,她伸手要取他手裡的酒囊,卻被他給閃開,不讓她拿到。

「別喝得太急,我怕你明兒個清醒時,會很難受。」

見他一副「不是我小氣,我這是為你好」的表情,惹來她微惱的一瞪,卻沒再與他堅持,又是一聲輕歎,纖手不自覺地握著他的大掌,指尖輕輕地撓著他的掌心,絕美的臉蛋似是若有所思。

「你想念京城嗎?」他修長的手指輕撩開她頰畔的細發,柔聲問道。

「我不想京城,我想的是太爺爺。」許是真的醉了,她說起話來,遠比平時更加老實真心,「從小,太爺爺就最疼我,有什麼好東西,一定是先給我,就連胤哥哥都不許跟我分,他才是夏侯家的繼承人,可從小我就仗著太爺爺疼我,總愛欺負他,搶他的東西,或許,是因為我心裡明白,遲早,有一天,這個家會全部都成為他的,而我終究只是個外人,所以才不甘心吧!」

喬允揚沒有答話,只是靜靜地聽著,曲起指背在她柔軟的臉頰上挲揉著,而她沒有將他推開,反倒是抬起美眸,與他笑視了一眼。

「那天,我對太爺爺說,今生再也不見他,這話聽在他老人家心裡,一定很傷心難受吧!後來,我聽說他病了,但我沒有去探望他,拎著包袱離家出走,我在心裡氣他狡猾。」

就算在這一刻,她還是覺得太爺爺狡猾,可是,如果她知道這一別就難再見面,那她也不會走得如此決絕,半點沒有留情了!

「但你現在很後悔吧?」

「我……不說了!我不說了!」被他一語說中了心事,她哽咽著一口氣提不上來,不願意再說下去,總覺得每多說一個字:心都要揪得喘不過氣,她拉著他的大掌掩住嬌顏,掩住了忍不住淌下的眼淚。

喬允揚感覺到她的眼淚沾濕了他的手掌,知道她不喜歡被人家看見掉眼淚的柔弱模樣,她的志氣一向極高,就連自尊心也是半點不輸人的。

「你想,太爺爺心裡會怪我嗎?怪我就這麼狠心,枉他疼我近二十年,我竟然這樣跟他鬧脾氣,以後,他會不會就不理我了?」

喬允揚笑歎了口氣,「你在他的心裡,就只有這一丁點的價值嗎?那可見他也沒多疼你了!」

「你不要胡說!」她嬌嗓含怒,著急地要最疼愛自己的長輩辯護道:「太爺爺最疼我了,他一定會原諒我,就算我再頑劣,再不聽他話,還依舊是跟他最親的容丫頭,他不會不要我的,他不會的!」

「既然你自個兒心裡有數,還需要我多說嗎?」

好半晌的沉靜,明白了他的意思,她點了點頭,嫩唇彎起一抹嬌憨的笑痕,在這瞬間,心裡彷彿有結被套開了。

「嗯。」她笑著回他,也回自己,撐起上身,勾下他的頸項,湊首吻住了他的唇,久久,才挪開嫩唇,笑視著他略感到不可思議的眼眸,「我有告訴過你,我喜歡你吻我嗎?」

「不,你沒說過。」

「我當然不跟你說!要是告訴你,那還得了?到時候你一定是不肯放過我了,我才不笨。」她抬眸瞪了他一眼,嗤笑了聲,「可是我現在要告訴你,我喜歡你吻我,可是過了今晚,你再問我,也休想我會承認。」

「我想自己會越來越喜歡喝醉酒的你。」

「少來,我才沒醉。」她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扶住他的手背,搖晃地站起身,「你不信的話,我走直的給你看。」

雖然嘴硬不服輸,但才一放開他的手,她的腳步便顛晃,要不是及時被他給攙扶住,怕是已經跪倒落地。

「你小心啊!」他牽住她兩隻手,讓她笑著站在他面前。

「你想要我嗎?」她嬌嫩的嗓音好柔、好軟。

「你的『想要』是什麼意思?」一瞬間,他的眸色變得沉黝,就連喉頭也微微發緊了起來。

「什麼是什麼意思?就是想要啊!這麼簡單也不會?」她笑著說完,俯首湊唇到他的耳畔,柔軟的嘴唇宛如花瓣般,輕輕地搔動著他的耳朵,一字一句,輕柔淺慢,「我、的、身、子。」

說完,她站直了身,在他的面前,宛若一株迎風輕搖的玫瑰,唇畔微揚的笑痕,就像是點綴在花瓣上的晶瑩露珠,讓人想要一親芳澤。

「容容?」許是他也醉了,胸口被挑燃的悸動,教他險些喘不過息。

她嘻地一笑,伸出光裸纖巧的腳丫子,輕慢地抵住他的胯間,已經可以感覺到他微微地變硬,「我聽說男人很多時候,是管不住自己的『這話兒』,你可以告訴我是為什麼嗎?」

「那是因為他想要!」

最後兩個字,他加重了語氣,沉厚的嗓音近乎野獸的低咆,沒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會被女人逼到這種地步。

「你說這話,有說等同於沒說。」她嘖嘖了兩聲,故作無奈的搖頭,表情彷彿在說他都年紀不小了,竟然連句話都不懂得好好回答,「那現在,我的好風爺,你想要嗎?」

「想。」只是輕淺的一個字,他用了好大了力氣才能吐出。

「有多想?」

她柔軟的嗓音像沾了香甜的糖蜜,不斷地勾誘著他,但最教他瀕臨瘋狂的,是她雪白的腳丫子,隔著褲衫,不停地蹭揉著他既脆弱卻又堅硬無比的慾望,順沿而上,輕輕的,以腳拇指的腹心抵著他賁張的頂端,然後,看見他痛苦的表情,她笑了,笑聲如銀鈐般悅耳動人。

「容容……?!」

他吞了口唾液,有一瞬閉上雙眼,想要請求她不要再繼續折騰他,哪怕再多一點點,都要將他給逼瘋。

她在他胯間放了把火,而且還存心將這火越撩越旺。

「回答我,有多想?」她加重了語氣,依舊不肯放過他,時重時輕,時慢時快,來來回回地蹂蹭著他,「說啊!有多想?」

喬允揚低吼了聲,按捺不住再不受理智控制的慾火,一個躍身,在下一刻已經將她不安分的嬌軀給壓制在身下,只見她像個孩子似的,淘氣地笑了。

「如果我現在要了你,明天早上你醒來之後,會不會殺了我?」

「你這話,是想問現在的我,還是明早的我呢?」

「我不知道。」他笑著搖頭,俯眸直視著她柔濫的美眸,「如果我順勢要了你,算不算是『趁人之危』呢?」

「那我也不知道。」她笑聳了聳纖唇,其實,她雖然覺得仍有些醺陶,可是神智已經有些清醒了,所以此刻她所說的話,不全然只是醉話,有一半,是掏心的話,但她不會讓他知道事實,「我只知道,如果你現在不『趁人之危』的話,說不定明早醒來之後,你要後悔上一輩子。」

「你的意思是機會可一不可再?」

「對。」她故作認真地點頭,忍不住湊首又吻了他一下,「碰我,我要你碰我,比那天更多,我要更多。」

他們的目光相視,久久無語,驀然,一抹深深的笑痕刻上他的唇畔,她所說的話讓他知道,此刻的她,或許比他所想的還要清醒。

「明早之後,你想殺我就殺吧!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我喬允揚寧可做一個風流鬼,也不要做一個後悔鬼。」

說完,他再沒讓她有說話的機會,狠狠地吻住了她……

倘若慾望是火,那麼,她已經被焚成了灰燼。

夏侯容容不著片縷的雪白嬌軀,躺在她男人高大的長軀之下,明明赤裸著,但她卻不覺得冰冷,反而被不斷湧上的火熱,給熏騰得快要喘不過氣。

他溫熱的大掌,撫遍她身子的每一寸肌膚,他挑逗的唇,寵愛般地吻著她,也吻過她身子生來敏感的嬌嫩。

他反覆地吮吻過她如櫻瓣般的乳尖,讓它們泛出不尋常的嫣紅顏色,讓她再不能承受更多地呻吟,再多一點,都要教她想哭泣討饒。

但,終究她還是想要更多。

越多的愉悅,帶來了更多的不滿足,在她被他揉捻過的腿心,不斷地湧出如蜜般的溫潤,明明已經不是個孩子了,卻覺得那從所未有的濕潤,讓她覺得有種難以啟口的羞恥。

她知道,那是因為她的身子在準備著,要讓她成為屬於他的女人!

「我不要再等了!我不要……不等了!」

她伸手扯住他敞開的袍服,柔軟的手心貪戀地觸碰他硬實的胸膛,可以感覺到那賁張的肌理微微沭動了下。

「說你要屬於我,說你是我的。」他低沉的嗓音在她的耳畔輕語,彷彿催眠般,而在她深入柔軟濕潤之中的長指,仍舊是一次次的揉探抽送。

夏侯容容聞言,明明已經被折騰得不能再思考,但是,她一點都不想輸人的強悍,讓她不想順從於他。

「你是我的!」她偏不如他意,偏要他是她的!

對於她的回答,喬允揚非但不生氣,反而揚唇笑了,因為這才是能讓他看得上眼的女人!

那不過是短暫的一瞬間,短暫得讓夏侯容容還未能及反應,已經感覺到他火熱的牴觸,然後,是超乎她想像的硬實,緩慢卻堅定的頂入。

她不自覺地咬住下唇,這一刻,她感覺到被撕扯的痛,感覺到被熨燙的灼熱,以及與他心跳同步的搏動,漸漸地侵佔屬於她女人最嬌柔的部分。

起初,是緩慢,然後,是全部!

全部的他,都在她的身子裡,全部的她,都被他給佔有。

雖然已經刻意壓抑住,但她仍舊忍不住逸出一聲痛呼,因為那強烈的痛楚遠超過她能夠承受。

「你沒告訴我會有那麼痛!」她握拳恨恨地打了他的胸膛一下。

「我也沒告訴你不會那麼痛。」他被她埋怨的眼神給逗得失笑不已。

聞言,她氣得直給他幾個拳頭,氣憤得像是只發狠的貓兒,「你還說!我已經很痛了,你應該要安慰我才對!」

喬允揚大笑不已,握住她充滿攻擊力道的粉拳,驟不及防地吻住她的唇,讓她再不能說一句話。

然後,他緩慢地抽身,再挺入,屬於男人的薄膩肌膚,充分的貼合熨燙著她身為女人的柔滑緊嫩,撩擦出不獨屬於他們任何其中一人的曖膩。

她處子的鮮血從紅潤漸漸地變淡,再揉入蜜般的濕潤裡,讓他可以更順暢地佔有領掠她,也讓她可以將他吞沒得更深。

起初,是緩慢,然後,是欲死般的狂熱。

夏侯容容緊抱住他寬厚的背脊,再忍不住一次次的婉轉呻吟,她仍舊覺得有些疼痛,但是,像是飄浮在半空中,不能清楚思考的腦袋,卻仍舊可以鮮明地感受到他的灼熱,以及一次次彷彿要將她揉成碎片的男人長軀重量。

每一次,她都感覺自己會被他給弄壞掉,但是,總是他才剛要抽身,她就已經忍不住想要他再度完全進入充實她。

「容容。」他緊擁住她,喘息地喚她的名。

如果慾望是火,那麼,他也已經是灰燼,與她揉合在一起,再讓那溫度最熾的紅火,將他們燃燒得更徹底。

最終,成為最亮眼的火花,再分不清楚他與她之間的彼此……

「風爺!」

清晨的天光從洞口透進,溫陽與齊隆等人與原本喬允揚所帶的人馬會合,按著主子的吩咐,直到天亮再過來迎接,他們看見拴在洞口的馬匹與駱駝,連忙下馬奔進洞內,要確定主子平安無事。

喬允揚聽見喊聲,人還在半夢中,已經立刻警醒,抄起寬大的玄色衣袍,裹住身畔女人纖裸的身子,將她裹得緊緊的,彷彿嬰孩般抱在懷裡。

「出去!」他厲聲喝道。

溫陽與齊隆也立刻發現情況不對,連忙要率人退出的時候,就被夏侯容容嬌軟的嗓音給喚住。

「慢著!」她絕美的臉蛋帶著剛睡醒的嬌憨,從她男人的肩膀採出,笑咪咪地看著他們幾個人。

「容容?!」喬允揚不明白她的用意。

「我有話想問他們。」她轉眸瞥了他一眼。

「就算你有很要緊的話想問,有必要挑在這個時候嗎?」他挑起眉梢,給了她質疑的一睨。

「你不想啊?」

「不想。」他的回答斬釘截鐵,惱火地回瞪她一眼。

「那你覺得我會聽你話嗎?」她故意眨了眨美眸,給了他一抹再嫣然不過的笑容,然後,那雙亮得就像星辰般的眸子,就直直地看著站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溫陽與齊隆等人,「我一直覺得很好奇,你們對主子的態度十分的必恭必敬,我見過不少對主子忠心耿耿的奴才,但不是你們這樣子,彷彿他不只是你們的東君,而是對你們擁有生殺之權的君王,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聞言,齊隆與溫陽等人面面相,一時之間答不上她的話。

而這一瞬間,喬允揚盯著她的眸光也變得銳利,果然,她一雙雪亮的眼睛總是在瞧著,只是不動聲色而已。

平日裡,她與他嘻嘻鬧鬧的,好像是專門與他唱反調的孩子,可是,她一直都在觀察,看著每個人的一舉一動,又或者該說,任何人藏得再精心、再細微的秘密,都難逃她的法眼。

「為什麼呢?」她不死心地追問,「回答我呀!他是你們的主子,而我是你們的夫人,我問你們話,你們不答,是不將我放在眼裡嗎?」

「奴才不敢!」溫陽與齊隆異口同聲回道。

「那告訴我,如果,你們的爺真要你們的命,砍你們的腦袋,你們也都會聽從他的命令嗎?」

她這話,問得再明白不過了!

喬允揚目光沉斂,緩慢地側回過頭,在溫陽等人的注視之中,一瞬沉靜的合眼,當做是讓他們回答她的默許……

【上部完.下部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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