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薔薇檸檬 -【競芳菲】《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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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3:32 PM
標題:
薔薇檸檬 -【競芳菲】《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2-15 02:06 AM 編輯
【書名】:
競芳菲
【作者】:
薔薇檸檬
【內容簡介】:
女教師穿成古代小蘿莉,
卻是個人人得而欺之的悲催孤女!
幸虧腦中攜帶而來海量資料庫,
百草良方,盡在掌握;
花經茶道,樣樣精通;
發家致富,不在話下。
縱然有再多的艱辛波折,坎坷磨礪,
她也一樣可以把小日子經營得有滋有味,風生水起……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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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3:41 PM
楔子
盛夏時節。
天空黑沉沉的,空氣悶熱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王琳把旅館房間的窗戶開得大大的,仍然感受不到一絲涼意。看這天色,今晚准有一場暴雨。
拿張紙巾擦擦額上的汗珠,王琳心裡有些後悔到這山裡的小旅館來度假。
名兒叫得挺好聽,什麼「避暑山莊」,哪避暑了?跟山下一般的熱。而且這旅館年久失修,別的地方不說,就房間裡觸目所及處都是破破爛爛的,連屋裡的電線盒都有些地方裂開了,露出幾根紅紅綠綠的電線。而且,這麼熱的天氣,空調居然壞掉了還沒人來修理!
王琳在市裡一所重點高中教語文,是該校小有名氣的「王牌教師」。她參加工作才六年,就有五年帶著高三畢業班,而且每一屆畢業班的高考升學率都遠遠高於全市平均水平。
可以說,這兩年只要進了王琳帶領的畢業班,最差的考生都能考上個二本。
無論是領導、同事還是學生,都對王琳的工作能力十分佩服。不過也是因為她太過熱心工作的緣故,到現在還沒有談過戀愛。
這不,又送走了一屆高三考生,王琳的暑假依然只能孤零零的在山裡度過。
「好熱好熱!天氣預報不是說有雷雨嘛,怎麼還不下啊。」
王琳一邊埋怨著天氣,一邊打開行李袋,取出兩個小小的玻璃罐子。
她從一個罐子裡取出幾片金銀花,再從另一個罐子裡倒出兩枚蓮子心。把這兩樣東西放進玻璃杯裡之後,王琳想了想,又拿出一個紙包。
「添點藿香和佩蘭吧,祛濕……」
王琳自言自語,拿起水壺將早已燒開的沸水沖入杯中。
霎時間,玻璃杯裡漾起幾縷黃綠,水色由澄清變成微黃,透出絲絲香氣。
「嗯,要是有點蜂蜜就更好了。算啦,出門在外講究不了這麼多。」
王琳嘬嘴吹吹杯中熱氣,輕呷一口剛剛泡好的金銀花消暑茶,身上的燥熱稍有緩解。
雖然她是個「名師」,但和一般人印象中的刻板女教師不一樣,不僅外形俏麗,性格也是蠻活潑的——畢竟是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子而已嘛!
她在工作之餘也有很多愛好,不過最喜歡的則是研究一些保健養生方面的東西,比如這花草茶。
她沖泡的這杯金銀花茶,不但清火消熱,而且因為加了「獨門配方」——藿香和佩蘭,可以解暑濕。這種時候泡來喝,最適合不過。
再擦了一把汗,王琳坐到桌前,打開隨身攜帶的上網本,想找本小說看看。
這上網本是她用了好幾年的心愛之物,裡頭存了很多她從網上或別的渠道搜集來的保健養生信息,光是電子版的養生書就不下上百本。除此之外,自然還存著她工作多年來的教學資料,和許多音樂、電影、小說什麼的。
她看了幾篇小說,想起最近電腦裡存進一本專門研究花草養生的書還沒來得及看。左右現在閒來無事,看看也好……
王琳才剛想打開那文檔,忽然眼前閃過一道亮光,緊接著就是轟隆隆的雷聲。
「終於要下雨了?」
王琳的高興勁還沒過,又一個驚雷落在附近的山頭上,引起陣陣回聲。
「對哦,雷雨天,還是關了電腦吧。」王琳趕緊關機,接著伸手去拔電源線。
就在她的手碰到電腦插頭的剎那,一道強烈的閃電從窗外射入,沿著電線擊中了她的身體!
一瞬間,王琳感覺全身都麻木了,腦子卻比平時還要清醒百倍。一些莫名其妙的句子在腦海中不停閃現——
……「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餌,飲菊花酒,令人長壽。」這是《荊楚歲時記》上的記載。
……「蓮子補中養神,除百病,常服能輕身耐老……」這是《本草綱目》。
……「面臨經濟時代的來臨,一個國家和民族的創新能力和水平決定著一個國家和民族的地位和發展速度,創新能力和水平的提高又深深依賴於一個國家和民族的創新教育能否順利實現……」這是她自己寫的一篇教育教學論文……
這些不都是她存在上網本裡面的資料嗎?
無數的文字、圖像、聲音在王琳的腦中來回盤旋,她只覺得腦子越來越發脹、發脹……而就在此時,她手上抓著的電源插座再次爆出火花!
王琳甚至來不及呼救,就這樣徹底失去了意識。
第一章:芳菲
王琳悠悠醒轉,只覺得渾身忽冷忽熱,口中乾涸,四肢綿軟,難受之極。
「水……」
她嚅動嘴唇吐出一個字,好半晌才感覺到被人扶起了半個身子,又有人往她嘴裡送入一絲溫水。
喝了幾口水,王琳總算恢復了些許氣力。她勉強睜開眼睛,看見一個身著古裝的小姑娘在給自己餵水,而方才將她扶起的也是一個同樣打扮的小姑娘,兩人臉上儘是擔心憂慮的神色。
「姑娘,你可好些了?」餵她喝水的那個圓臉小姑娘焦急的問。
王琳心中大震,再看了一眼週遭壞境和自個身上的裝束,頓時明白自己成了眾多穿越女中的一員。
這一驚非同小可,王琳猛的坐了起來,忽然眼前一黑,又昏了過去。
當她再度清醒的時候,便發現自己原來的意識已經和她所附身的這具身體的記憶合二為一,混成一體。
這具身體的原主人是個名叫秦芳菲的小女孩,今年才剛滿十歲。秦芳菲的祖父、父母都早早亡故了,只留下她一個小孤女寄居在秦家本家大宅裡。
王琳躺在床上,微微歎了一口氣。唉,看來是回不去了。既然如此,那就努力適應自己的新身份吧……
「胡嬤嬤,姑娘又昏倒了,是不是把陳大夫再請過來把把脈……」
王琳——現在該叫她芳菲了——聽出這是那個圓臉小丫頭的聲音。此刻她已經全盤接收了原主的記憶,知道這是自己的貼身丫鬟春喜,從她幾年前到秦家來就一直跟在她身邊伺候著。
那胡嬤嬤「哼」了一聲,略帶不滿的說:「請大夫請大夫,又是請大夫。請一回大夫哪有那麼容易啊,你們這些個不懂事的!」
胡嬤嬤的話明著是在教訓小丫頭,芳菲聽在耳裡卻像是在嗔怪自己這個主子一般。
秦家把她接來時她身邊一個服侍的人也沒有,秦老夫人就指了一個老嬤嬤和兩個小丫頭給她使喚,就是這胡嬤嬤和春喜、春雨幾個了。
春喜春雨都是心思單純的,只懂得默默做事。胡嬤嬤卻不是什麼厚道人,每個月管著芳菲的二兩月例銀子,恨不得芳菲少用些,自己能剋扣下一點。
平時還好,遇到芳菲生病請人上門問診什麼的,卻是要從月例銀子裡扣,所以胡嬤嬤很是不樂意給芳菲請大夫。不僅如此,還仗著自己是府中老人,又欺負芳菲是個孤女,素日裡對芳菲一點也不恭敬。
胡嬤嬤一邊說話一邊進了屋,打起帳子來發現芳菲已經醒了。
「看看,姑娘不是醒著嘛。就你們事多!」
這下胡嬤嬤更是理直氣壯,卻沒有細看芳菲病情的意思。原來芳菲一個月裡起碼有七八天是病著的,胡嬤嬤早就心煩得不行了,總覺得這個孫小姐太嬌氣。
這一回芳菲傷了風,連著發燒兩天了胡嬤嬤也沒當回事,只讓芳菲多喝水下火。
還是春喜春雨兩個心疼自個姑娘,一起上前把芳菲扶了起來,又給她斟茶倒水擦冷汗。
芳菲喝了茶水感覺肚子更餓了,便對春喜說:「拿點東西來給我墊墊肚子……」
春喜兩個一齊扭過頭去看著胡嬤嬤,胡嬤嬤卻皺了皺眉頭說:「姑娘,現在早過了午膳的時辰,難不成又巴巴的讓廚房裡給你另作一頓?再等一個多時辰就擺晚飯了,不急在這一會!」
說罷,胡嬤嬤竟不等芳菲回話,就轉身出了屋子。
她向來是不把芳菲這個小主子放在眼裡的。除了芳菲年紀小沒靠山之外,還因為芳菲從小性子木訥呆板,壓根得不到秦家老夫人的歡心。秦家孫子孫女多,老夫人幾乎很少過問芳菲的事情,所以胡嬤嬤才會這麼有恃無恐。
芳菲總算見識到什麼叫「惡僕欺主」了。
怪不得她在接收原主的記憶時,總有一種淒惶無奈的悲傷之感,這個小孤女在秦家生活的幾年裡,日子並不好過。
以後可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連一個老嬤嬤都可以隨便欺負到自己頭上,這日子過得也太憋屈了。
芳菲下定決心,既然要在這兒繼續生活下去,那就一定要改變自己目前的這種處境!
話雖如此,可眼下芳菲還真沒想到該怎麼做才是。
別的且不說,她的身子現在還發著高燒。胡嬤嬤見她醒過來了,又不樂意請人來給她看病吃藥,難不成要假裝再昏一次?
芳菲心中苦笑不已。
「春喜,扶我下來走走。」
老在床上待著也不是個辦法。芳菲掀開被子,緩緩下地
「姑娘,小心著涼!」春喜疾步上前攙住芳菲,春雨則忙著給芳菲披上外裳。
芳菲走到靠窗的小圓桌前坐下,這兒空氣流通,好歹比窩在帳子裡舒服些。
此時正是秋日午後,陽光充足。透過窗欞,芳菲打量著她所住的這個院子。
這是秦家大宅裡的一處偏院,房舍略舊。因為芳菲不受重視,院子裡的花木便也沒什麼人來打理,顯得有些荒蕪。
她的目光在一叢叢花木間滑過。
「香附子、酢漿草、雞眼草、白茅……這院子裡的雜草可真夠多的……」芳菲喃喃自語。
咦?
芳菲楞了一下,剛才自己怎麼一看到這些花草的模樣就能叫出它們的名頭?
雖然她以前就很喜歡喝花草茶,可也只是在藥材鋪裡買來喝,哪認得出它們長在地裡的樣子……現在居然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什麼雜草?
難道是她這具身體本來就懂得的?好像又不是這樣……
芳菲閉上眼睛靜下心來,發覺腦子裡有許多不屬於自己、也不屬於原主的信息。
她細細思量,在腦中將這些有些陌生但又似曾相識的信息用心整理一番,恍然大悟——這都是她那上網本硬盤中儲存的內容。
卻不知為何,這海量的信息也隨之融入了她的靈魂之中。
芳菲既驚喜又惋惜,早知如此,應該多存些實用科學的資料進來才是。現在腦中資料庫裡卻儘是些養生、醫療、保健、草藥之類的東西。
本來還對自己沒往上網本裡存些歷史書感到遺憾,她想著要是熟知歷史,在這古代社會也好趨吉避凶。
但她很快就通過原主的記憶發現,即使她存了再多的歷史書也沒用。這個王朝雖然也叫大明,皇帝也是姓朱,卻和她在現代所知道的那個大明根本不是一回事。
不知歷史在哪兒拐了個彎,總之這是個未知的時空。
「姑娘,姑娘你是不是又頭痛了?」
春喜和春雨見芳菲雙目緊閉不出聲,驚疑不定,以為她又想昏倒了。
「我沒頭痛,別擔心。」
芳菲睜開眼睛對二人笑了一笑。這兩個丫鬟,卻是真心關懷自己的,並沒有因為自己是個不得寵的旁支孫小姐而有所怠慢。
二人卻更覺奇怪,姑娘一年裡也難得有個笑容,這會兒生著病還對她們笑……
芳菲的笑一方面是為自己有了這許多資料感到高興,雖然目下還不知道靠這些資料能不能幫自己改善處境,但總比兩眼一抹黑什麼依仗都沒有的好。
另一方面,卻是因為她總算想到法子能解決自己目前面臨的最大難題了。
芳菲吩咐春喜:「春喜,去院子裡摘些酢漿草來。」
「酢漿草?」
春喜一頭霧水,疑惑的問芳菲:「姑娘,酢漿草長什麼樣?」
芳菲往窗外牆根下一指:「就是那種,葉瓣像是雞心模樣,黃綠色的野草……摘多一些,另外再把那邊的菊花葉子也摘幾把進來。」
春雨在一旁不解的問:「姑娘要這些雜草來做什麼呀?」
芳菲笑而不語。等春喜採了酢漿草和菊花葉進來,她又讓二人把這些葉子洗淨,對二人說:「把我煎藥的爐子生起來。稱六錢酢漿草,三錢菊花葉子,煎成濃濃的湯藥給我喝。」
「就這些?能頂用嗎?」
春雨不太相信這兩把野草就能煎出什麼好藥,但她還是依照芳菲的吩咐,生火煎藥去了。由於常年生病要吃藥的緣故,芳菲的屋裡一直都有著秤藥、煎藥的器具,弄起來倒是很方便。
芳菲是從腦中存儲的一本叫《中國民間本草偏方大全》上得到這條藥方的。「酢漿草六錢、菊花葉三錢,用水煎服,可以治療傷風發熱」,她眼下的病症正是傷風感冒造成的高燒不退,應該適用。
希望這條簡單的偏方會有效吧!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3:41 PM
第二章:壽禮
等春喜從大廚房領回芳菲今兒的晚飯,春雨也把湯藥煎好了。
凡是治療傷風感冒的藥,都要趁熱服下,才能好好的發汗祛風。
芳菲喝了藥,又吃了滿滿的一碗米飯,把兩碟小菜也統統吃了個精光。
春喜和春雨見這個平日裡只肯吃兩筷子青菜一口飯的小主子,今天的胃口居然這麼好,又驚又喜。
「要是姑娘天天這麼好胃口,身子肯定會慢慢好起來的!」
春喜一邊收拾碗筷一邊笑著對芳菲說。她以前老是勸芳菲多吃些東西,芳菲總不肯聽她的。
今天不知怎麼了,不僅整個人變得有主見多了,還吃光了飯菜。芳菲的這些變化,讓春喜覺得很是開心,她是從心底裡盼著芳菲快些康復的。
芳菲知道原主是個林妹妹似的病秧子,但她可不願意就這麼一直病下去。不好好吃飯,哪來的好身體?
她吃完飯簡單洗漱了一下,就躺進被窩裡休息,好讓身子發發汗。
快關院門之前,胡嬤嬤才慢悠悠的踱步過來問了問春喜芳菲的情形。聽說芳菲已經睡下,胡嬤嬤也不再多問什麼就走了。
次日清晨芳菲醒來,覺得身上鬆快許多,知道已經退了燒。
她鬆了口氣,心裡也隱隱有些歡喜——這些偏方真能派上用場!看來,自己的海量資料庫,肯定能發揮不少作用的……
春喜春雨見她病好了許多,也都為她感到高興。
芳菲梳洗一番,又讓兩個丫鬟把窗戶都打開通風透氣,心情開朗不少。
忽然聽見院門外傳來腳步聲,同時幾聲略帶童稚的女子笑聲也隨風而至。
「呵呵,咱幾個好久不來這兒,怎麼這院子越來越荒亂了。」
春喜聽見這話,臉上閃過一絲不忿,又把頭默默垂了下去。
芳菲站起身來迎客,幾個十歲上下的女孩子帶著一群丫鬟僕婦也到了房門前。
為首的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穿著大紅撒花裙子,桃紅滾銀邊小襖,面如銀盤,一臉得色,正笑吟吟的看著芳菲。
「芳菲妹妹,你近日來身子大好了?這都能下地了,姐姐我看了真是歡喜。」
明明是慰問病人,聽著卻不像什麼好話。再配上她那種高高在上的語氣,更讓人聽了刺耳。
芳菲認得這是秦家長房孫女,秦家三小姐秦芳苓。她身後的三個姑娘,依次是五小姐芳芷,六小姐芳芝和八小姐芳英。
這幾位秦家小姐和芳菲年紀相仿,卻從來都看不起她。雖說沒有明著欺負她,相處的時候冷嘲熱諷放肆譏笑之類的事情,可是沒少幹。
「有勞姐姐費心了,請屋裡坐吧。」
芳菲也沒打算跟幾個小孩子計較,她的心理年齡是她們的兩倍還有餘。就連她教的學生,都比這幾個女孩大得多,她怎麼會把她們放在心上。
幾人進屋坐下,加上跟著來的丫鬟婆子等人,屋子立刻被擠得滿滿當當。
「芳菲妹妹,老祖宗的生辰馬上就要到了,今年你準備了什麼壽禮啊?」
芳苓拿絹子掩著嘴輕笑了幾聲,其他幾個小姐也附和著笑了起來。
她們這笑,是有典故的。
過幾天就是秦家後宅當家人秦老夫人的五十九大壽。她們這些當兒孫的,自然要孝敬些壽禮,不拘多少,總是個禮數。
但是要置辦壽禮,還是送給家裡最尊貴的老祖宗,也不能太寒磣了。其他的小姐少爺們,上頭有父母親幫襯,自個的月例銀子當零花,當然都能淘換出些好東西來博老祖宗的歡心。
可是芳菲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女,本來就沒什麼財物。她的月例銀子全被胡嬤嬤掌管著,別說叫胡嬤嬤拿出些來給她買禮物了,胡嬤嬤還時常嚷嚷著:「這點月例壓根就不夠使,多少次我得從自家身上掏錢來給姑娘你買藥呢!」
所以,芳菲去年只好自己動手給老祖宗繡了個荷包。
但由於她常年纏綿病榻,跟著刺繡師傅學工夫的時日並不多,繡功只是差強人意罷了。加上沒錢買好綢緞,做出的壽字荷包看著就有點小家子氣。
這個荷包送出去,老祖宗沒說什麼,只是淡淡的笑著說她一個小孩子做這個也算費心。芳苓、芳芝幾個卻把她這個荷包拿來嘲笑了好久:「唉喲,妹妹呀,這麼個東西你也拿來孝敬老祖宗!」
為了這事,那時候的芳菲還躲在房裡哭了好幾天,又小病了一場。
現在聽她們又提起這樁事來,站在一旁伺候著的春喜擔心芳菲難過,忙往她臉上看去。
芳菲卻沒有如她們所願那般露出尷尬的神情,而是很平靜的反問:「幾位姐姐又準備了什麼好禮物?」
開玩笑,她怎麼能夠讓這幾個囂張的千金小姐得逞呢?
芳菲明白芳苓等人的心理,不過是想藉著踐踏她這個孤女,滿足她們的優越感而已。她們越是想拿她取樂,她就越是要淡定,才不會像原來的芳菲那樣動不動就掉眼淚。
胖胖的六小姐芳芝得意的趕著回答:「也說不上什麼好禮物,不過趕巧前幾天舅舅帶我們去漱古齋玩,倒是買了幾個新鮮玩意。」
芳芝是芳苓的小尾巴,向來唯芳苓馬首是瞻。她這一句話裡滿是炫耀,一來暗諷芳菲是連個外親都沒有的小孤女,二來顯擺她們去了城裡最出名的古董店買東西。
芳菲還是一臉平和,笑著說:「那就好了,姐姐們眼光肯定好,老祖宗一定會喜歡的。」
「那是!」芳芝揚了揚下巴,嘴巴快咧到耳根了。
芳苓對芳菲異於尋常的反應卻不太適應,她已經習慣了看到這個小堂妹被她們擠兌以後總是懸淚欲泣的樣子。
她之所以老是看芳菲不順眼,最大的原因就是她母親無心中說過一句:「我們家裡這些姑娘,就數二老太爺家的芳菲長得最好。」
從那以後,芳苓就把芳菲給恨上了。
幾個小姐又刺了芳菲幾句。可芳菲以不變應萬變,不管她們說什麼,總是笑臉相迎,一點都沒有往常那種受氣包的表現。
這下子幾個人也都覺得沒意思了,再閒扯了兩句便起身告辭。
「哎呀,方才老祖宗使人叫我們去吃點心,我差點給忘了。妹妹們,我們走吧!」
芳苓最後扔下這一句,斜斜瞥了芳菲一眼,帶著這一大群人急火火的走了。
遠遠的,芳菲聽見她對芳芷說:「聽說老祖宗這兩天好像有些頭暈,身子不太舒爽呢……」
芳菲把這句話放進心裡,若有所思。
從原主的記憶中,她知道這位秦家老夫人是家裡的絕對權威。用她現代人的思維來形容,就是金字塔頂端的人物。
秦家,是本城的大地主。秦老夫人孫氏,生有三子兩女,掌管家務數十年。自她丈夫秦老太爺死後,就一直是秦家兒孫們最尊敬的「老祖宗」。
芳苓能夠過得這麼風光,不是因為她是大老爺的女兒,而是老祖宗覺得芳苓像自己年輕時的樣子,所以特別寵她。有了老祖宗的寵愛,芳苓就成了孫輩中的拔尖人物,不僅僅奴僕們爭著獻媚,連其他的妹妹們都要來討好她。
如果自己也能讓老祖宗青眼有加……
芳菲瞇起雙眼笑了笑。
老祖宗的生辰,對於自己而言,絕對是一個改變現狀的好機會!
第三章:賀壽
春喜看著芳菲翻箱倒櫃,感到十分不解。
「姑娘,你在找什麼?還是讓我來幫你吧。」
春喜走到芳菲身邊,卻聽見芳菲悠悠的歎了一口氣:「唉……」
「姑娘在煩惱什麼?」春雨也放下手中的活計走過來問。
芳菲搖搖頭,意興闌珊的扔下手中的首飾匣子。
她在找自個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可以換點錢用用,找了半天,卻是一無所獲。
以前看古裝片裡頭那些小姐夫人都不食人間煙火似的,想吃啥吃啥,想買啥買啥,毫無經濟壓力。
現在擱到自己身上,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她是不能出門到街上去買東西,但在這深宅大院裡一樣有花錢的地方。不然,上頭也不用給她們這些少爺小姐發月例了。
比如說,她每天吃的菜是有定例的,這個不用她花錢。可是如果她自個想吃燕窩,就得讓丫鬟拿她的錢交給廚房管事,廚房才能給她送燕窩。不然,大家都跟廚房點菜說要這個要那個,廚房的帳怎麼算?
當然,對她這種無權無勢的窮親戚,廚房才會這麼明算帳。要是老祖宗房裡的大丫鬟桂枝說想吃燕窩,廚房的人早就自個貼錢做好給她送過去了。
跟紅頂白,捧高踩低,是宅門生存的一貫原則,不必感到驚奇。
所以胡嬤嬤才會對芳菲態度那麼冷淡,就因為芳菲連個私房錢都沒有,平時讓胡嬤嬤去做事沒法子給她打賞。胡嬤嬤跟了個沒油水的主子,自然怨氣沖天。
「錢啊,錢,從哪變點錢出來呢……」
芳菲愁啊!
她已經想好了給老祖宗送什麼壽禮,也有五六成把握這壽禮會得到老祖宗的喜愛。
可是真應了那句老話——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她總不能憑空變那些材料出來吧!
見識過胡嬤嬤的態度,芳菲是對自己的月例銀子已經死心了,只能從別的地方想辦法。
但她那些比較值錢的頭面首飾,全是由胡嬤嬤掌管著的,要用的時候胡嬤嬤才會開鎖取出來給她穿戴上。
芳菲在屋裡轉來轉去,一無所獲,悶悶的坐回床上發呆。
她想了又想,咬咬牙從脖子上解下一個紅珊瑚雕刻的佛像,招手讓春喜過來吩咐了她兩句。
春喜越聽越驚,連連擺手說:「不行啊,姑娘,要是讓人知道了,奴婢會被活活打死的!」
「我不說你不說,誰會知道?別說了,快去辦吧!」
這個紅珊瑚掛件是芳菲過世的母親留給她的遺物,打小就貼身戴在身上的。芳菲之所以決定把這掛件拿去典當,一來是因為她實在沒有別的值錢首飾,二來這掛件她總是貼肉掛在衣服裡頭,外人根本看不見,也無從察覺她是不是戴著。
她知道春喜的哥哥在二門外當差,常常能有機會到街市上去。雖說宅門裡嚴禁私私相授,其實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僕人們私下來往的多得是。
春喜拗不過芳菲,只好提心吊膽的去替她辦事了。
姑娘到底想幹什麼呢?這幾天姑娘做的事情說的話,讓人越來越捉摸不透了……
——————————————————
九月初一這天,秋高氣爽,秦家上上下下從天亮前就忙開了。原因無他,今兒是老祖宗六十九整壽的大日子!
秦老夫人孫氏在大丫鬟桂枝、桂蘭的服侍下,穿上紅底滾金邊、還用金線繡滿了「壽」字的吉服,喜氣洋洋的坐在壽堂正座上等著眾兒孫前來賀壽。
芳菲來到這世界後,頭一次走出她那間偏僻的小院子。
她不緊不慢的往壽堂走去,隨意打量著秦家後院的景色,心思是卻在身邊的春喜端著的那個瓷罐上。
自己費盡心思準備的這份「壽禮」,能夠得到老祖宗的喜愛,從而博取她的歡心嗎?
芳菲心裡有些忐忑。
「芳菲妹妹!」
一聽這聲音,就知道是那位三小姐芳苓到了。
芳菲輕輕的撇了下嘴角,轉向芳苓時已經是一臉笑容。
「姐姐。」她不鹹不淡的跟芳苓打了個招呼。
芳苓過來狀似親熱的攜了芳菲的手說:「正好,我們姐妹倆一道去給老祖宗祝壽吧。妹妹這帶的是……」芳苓的視線落在春喜手中的瓷罐上。
「沒什麼,也不過是我們做孫兒的一點心意罷了。」芳菲沒打算滿足芳苓的好奇心,隨口應了一句便接著往前走。
壽堂設在前院堂屋裡,這時正是兒孫們都趕著來祝壽的時候,秦家的子女輩孫兒輩基本都到齊了。
芳菲站在孫女堆裡,一點也不扎眼。芳苓卻被秦老夫人喚到身邊站著,可是得意非常,臉上神采飛揚,一副目下無人的模樣。孫小姐們看著芳苓,表情各有不同,有艷羨的,也有妒恨的,還有人故意做出不屑的樣子。
芳菲偷眼看著秦老夫人,只見她梳著整整齊齊的大圓髻,面容慈和,但通身透著一股威嚴的氣息。
兒孫們按照輩分、親疏,陸陸續續上前拜壽。芳菲藉機看遍了秦家上下各色人等,把他們的言語做派一一記在心中。
各人在拜壽時都要附上壽禮,禮物多為壽桃、壽麵、壽帳、壽點等。秦老夫人不管內心怎麼想,但面上對兒孫們卻是一視同仁,每份壽禮都含笑收下。
不過在芳苓賀壽時,秦老夫人的笑容明顯多了起來。芳苓送的是她從漱古齋買來的一套檀香木做的小屏風,不單單料子金貴,上頭還精心雕刻了仙鶴和祥雲等吉祥圖案。
「孫女祝老祖宗貴壽無極,福壽康安!」芳苓邊叩頭邊說道。
秦老夫人呵呵笑道:「好,芳苓你送的這份禮物,很有心思!」
芳苓喜氣洋洋的站起身來,今天這麼多人來祝壽,只有她得了這句「很有心思」,可見秦老夫人待她確實與別不同。
緊接著芳芷、芳芝、芳英等孫女也呈上壽禮,但也無人能掠過芳苓的風頭去。
芳菲作為旁支的孫輩,是排在最後祝壽的。
此時秦老夫人坐了半日,也有些乏了。見上前來的是自己向來不甚在意的芳菲,臉上已經淡了幾分。
芳菲察言觀色,知道秦老夫人已經有些不耐煩,心下惴惴不安。但她依然擺出笑臉,盈盈拜倒:「恭祝老祖宗福如東海,日月昌明。松鶴長春,春秋不老,古稀重新,歡樂遠長!」
做慣了老師的芳菲在公眾場合說起話來落落大方,一連串祝語從她嘴裡吐出來仿若珠落玉盤,清脆動聽。和以往那個怯懦怕生的小姑娘比起來,如同天壤雲泥之別,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大人們還好,幾個孫小姐卻感到極為詫異,芳菲這丫頭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口齒伶俐了?
連秦老夫人聽了芳菲這幾句話,也是心中一喜,不禁多帶了幾分笑容出來:「乖孫女,起來吧。」
芳菲謝了一聲便站起身來,從春喜手中接過瓷罐雙手奉上:「老祖宗,這是孫女親手為您熬製的菊花延齡膏。」
「菊花延齡膏?這是什麼?」
秦老夫人也算見多識廣,但卻從未聽過這個名堂。
要的就是你這句話!
芳菲聽見秦老夫人反問了一句,心中大石落下一大半。要是秦老夫人什麼都不問隨便收下,芳菲估計這罐菊花延齡膏連進秦老夫人的嘴巴的機會都不大。這麼多壽禮,秦老夫人哪能逐一使用?
只有勾起秦老夫人的好奇心,才有機會吸引她來嘗試這延齡膏。
而只要她肯食用……事情就好辦了!
當下芳菲打起精神,笑道:「老祖宗,菊花春生芽,夏葉茂,秋開花,冬結子,不畏風霜,四季常綠。有天地之真氣,能延年益壽之功效!孫女這菊花延壽膏,便是由此而來。」
秦老夫人收了半天壽禮,全是些常見的玩意,連芳苓送的屏風也不過是精緻些罷了。而芳菲這「菊花延壽膏」,卻是獨一無二,難怪秦老夫人感興趣。
人一到老年,就格外關心健康問題,秦老夫人當然不會是例外。
「呵呵,你說得倒是有趣。是了,我們一到重陽就要喝菊花酒,是這個道理。」秦老夫人轉頭對站在她身後的大兒媳婦,秦家大夫人李氏說。
李氏忙應和說是。芳菲又趁熱打鐵接著說:「菊花滋補肝腎,清熱祛風,治療頭疼目眩可收奇效。孫女這菊花延壽膏是用新鮮菊花加水煎煮,去渣熬成濃汁,拌入上品蜂蜜製成的蜜膏,清甜潤喉,老祖宗可以試一試。」
她口角生春,把一罐普通藥膏說得神乎其神,讓秦老夫人聽了頓時忍不住生起品嚐之念。秦老夫人誇了芳菲幾句,又叫芳菲也站到自己身邊來。
芳菲自然是毫不推辭就站了過去,和芳苓左右侍立在秦老夫人身邊,讓一眾孫女眼熱不已。
芳苓見芳菲居然能和自己並立,早就氣炸了心肺,在老祖宗面前卻是不敢表現出一星半點。
等眾人全部祝壽完畢,秦老夫人回了內堂馬上讓人取了一小碗菊花延齡膏來嘗嘗,然後又像往常那樣睡了個午覺。
也不知是藥膏的緣故,還是因為秦老夫人人逢喜事精神爽,下午起床後秦老夫人發覺自己的頭暈症狀居然輕了許多。
這一下秦老夫人可是極為歡喜。到了晚上女眷們看戲的時候,又特地讓人把芳菲叫過來,和芳苓一起坐在她身旁陪她看戲。
芳菲知道,自己已經走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接下來,就該再接再厲鞏固戰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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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emon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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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0 03:42 PM
第四章:補償
芳菲之所以選擇用菊花做材料,一方面是因為她住的小院子裡種的花木,就數菊花最多。另一方面,對於秦老夫人這種老年婦女,菊花的療效也較為合適。
趁著秦老夫人高興,芳菲又趕緊拿出用自己那紅珊瑚掛件換回的一點小錢,讓春喜去廚房取了幾樣材料過來。
上次的菊花延壽膏,芳菲是利用自個屋裡的煎藥爐子做的。她一個小姐,不能跑到下人們待的大廚房裡去做事,幸虧屋裡的器具還算齊備,方便她侍弄這些東西。
秦老夫人大壽後隔了一天,芳菲又主動去給秦老夫人請安,「順便」帶上了自己精心炮製出來的一味補品。
以前的芳菲膽小怕事,等閒不敢邁出她那個小偏院,更沒想過自個去親近秦老夫人。秦老夫人老是想不起芳菲來,也有這個緣故。
「芳菲來了?正好過來陪我老太婆說說話。」
秦老夫人看起來心情不錯,精神也挺足。見芳菲被下人領著進了屋子,她便招手讓芳菲到她跟前來陪著。
芳菲先是問了幾句秦老夫人這兩天身體如何,說最近正是秋深露重的時刻,要多加保重身體。接著閒閒說了兩句養生經,又不動聲色的把話題引到她送的菊花延壽膏上。
說到這個,秦老夫人甚是歡喜:「那延壽膏,我早晨剛剛吃完了。甜絲絲的倒是挺滋潤,喝了嗓子也爽利許多。你一個小孩子,從哪學來的方子?」
芳菲推說是在自己家時見老人用過的,秦老夫人倒也沒有在意。
大丫鬟桂枝笑著插嘴說:「七姑娘要是方便,把這方子寫下來,奴婢讓廚房的人時常做上一點給老祖宗嘗嘗也好。」
這桂枝有十七八歲了,是秦老夫人身邊最得力的臂助,在秦家比芳菲這種窮親戚還體面上幾分。所以主人們說話,桂枝也敢插兩句嘴,秦老夫人可不會因此責怪她什麼。
「好,待會我就把方子說給桂枝姐姐。不過……」
芳菲略頓了一頓:「那天孫女見菊花膏合了老祖宗胃口,高興得不得了,回去又自個胡鬧弄了一味點心。正想請老祖宗賞臉嘗嘗呢!」
說罷,芳菲從春喜提著的食盒裡端出一個瓷盅,雙手捧到秦老夫人面前。
桂枝連忙接過,輕輕打開蓋子讓秦老夫人看這點心。
「怪香的!」秦老夫人見這小瓷盅裡的點心紅紅白白,不但賣相不錯,味道聞著也挺勾人,便讓桂枝伺候她用了幾口。
趁著秦老夫人用點心的時候,芳菲笑道:「這個叫『白菊杏仁湯』,秋天喝是最好不過的,清肝明目。」
秦老夫人喝得順口,索性把剩下的半盅也喝淨了。桂枝暗暗詫異,老祖宗胃口不好不是一天兩天了,平時吃塊糕餅就算正餐。這位芳菲小姐做的東西真的這麼好?
芳菲見秦老夫人喜歡這個白菊杏仁湯,心想自己果然押對寶了。她上次聽芳苓說秦老夫人老是頭昏,聯繫到如今的節氣,猜想秦老夫人可能是肝火上炎。菊花能平肝陽,解毒素,加以微苦的杏仁,可以緩解秦老夫人的病症。
她找人打聽過了,秦老夫人身子不適的時候家裡要給請大夫。但秦老夫人卻不耐煩喝苦藥汁子,說自己不是病症只是有點勞累,才會把一點小病拖延到如今。
再說她見到那天秦老夫人對菊花延壽膏的口感很是喜愛,知道這位老祖宗應該是個嗜甜的人。她多多的放冰糖,把這藥弄成甜湯,秦老夫人果然喝了個一乾二淨。
其實這府裡,廚子做的精細點心也不少。只是那些點心式樣,秦老夫人都是吃慣了的,本能的就覺得倒胃口。而芳菲呈上的這道點心清香甜潤,卻是秦老夫人沒見過的做法,勝在新奇有趣。
「這個白菊湯又是怎麼個做法?麻煩嗎?」秦老夫人一時興起隨口問道。
「先將二錢銀耳泡軟,二錢杏仁洗淨,加水熬湯後放進六顆紅棗,再加入冰糖和勻待涼,灑上漂洗瀝乾的白菊花瓣即可,一點也不麻煩!」
芳菲恭恭敬敬的回答。
秦老夫人眼中露出一絲訝色,隨即笑道:「瞧這張小嘴,巴拉巴拉的說得多清脆。以前怎麼像個鋸了嘴的葫蘆似的!」
芳菲有些心虛,忙掩飾說:「以前年紀小,膽子也小。現在芳菲長大啦,知道要多多孝敬長輩才對!」
秦老夫人本來也沒起什麼疑心,只是覺得有點奇怪罷了,很快就把這話丟開了不提。芳菲又說,這些醫藥上的東西都是她病中和各個大夫聊天時得知的。
「人家說久病成醫,孫女雖然沒能學會什麼醫術,好歹也懂了點養生的法子。知道老祖宗有些不舒服,便胡鬧著弄了這些湯藥來,也不清楚對不對……」芳菲故意露出點羞澀的模樣來,垂下頭去只顧絞著她手裡的絹子。
聽到芳菲說她久病,秦老夫人想起自從芳菲到秦家來住,自己一次都沒去看過她。除了過年過節孫女們一起給自己請安的時候,芳菲會出現之外,其他時間根本就沒機會在自己面前待過。
想到這裡,又記起芳菲的飄零身世,秦老夫人憐惜之心大起。
「都是我的疏忽,讓你受委屈了。看看這小身板瘦的!」秦老夫人拉過芳菲的手,上下打量著這個被她忽視了多年的隔房孫女。
這一看,秦老夫人發現芳菲的衣裳不僅陳舊,而且尺寸還有些短小,像是穿了幾年似的。
不是每個月都給了月例,過年換季還給送布料裁剪新衣的嗎?
秦老夫人臉色一沉,正想問問芳菲怎麼回事,卻又把話吞了回去。她微微歎了口氣,明白是自己待家裡下人太過寬鬆了。
就算是來投奔本家的孤女,也是家裡人,穿戴成這個樣子……唉,不知道她還受了什麼委屈呢。
「你放心,伯祖母一定好好補償你。」
秦老夫人拍了拍芳菲的手,忽然吐出這句沒頭沒尾的話,芳菲卻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面上帶著幾分感激,心裡卻是竊笑不已:「事情總算有了點轉機!」
她也沒指望秦老夫人對她有多好,只要別像原來那樣把自己扔在偏院裡頭不聞不問就算不錯了。
一口吃不成個胖子,芳菲深深明白這個道理。
來日方長,何必著急?
只是不知道,秦老夫人準備怎麼「補償」自己呢?
秦老夫人的「補償」很快就來了。
不到半天功夫,秦家內宅就都傳遍了各種小道消息。
七小姐房裡的用具,全被換成了新的!連被褥都和老祖宗房裡的一樣,是雲緞做的呢!
老祖宗讓人開了箱子,給七小姐拿了好些衣料,足足做了十幾套新衣裳!
七小姐的教養嬤嬤胡嬤嬤被老祖宗叫去狠狠教訓了一頓,還罰了她的差事,打發她到莊子上頭去養老了。
不但如此,老祖宗還給七小姐新換了教養嬤嬤,添了兩個丫頭……
三小姐芳苓聽人說著這些消息,臉上陰晴不定。
這才幾天啊?
芳苓覺得有點糊塗了,這戲法是怎麼變的?
幾天前,這個向來不被自己放在眼裡、只能充作她的取樂工具的小堂妹,還是個病懨懨的傻丫頭。一轉眼,就成了老祖宗心尖上的新寵了?
難道老祖宗不打算繼續寵愛自己了?芳苓感到一陣慌亂。
事實上,芳苓卻是想岔了。
秦老夫人對芳菲雖然比以前好,也不可能好過了芳苓去。芳苓是秦老夫人的嫡親孫女兒,又是帶在身邊養了這麼多年的,秦老夫人怎麼可能不疼她!
而秦老夫人之所以給芳菲做衣裳,換下人,只是見芳菲過得不好,她心裡有愧罷了。
芳菲對此看得是明明白白的,絕不會因為秦老夫人一時的疼愛就不知輕重,以為自己真成了什麼大小姐。
不過……這秦老夫人的「補償」,讓家裡一眾下人心裡都犯起了嘀咕,紛紛反省自己以前是不是對七小姐的態度太惡劣了……
這麼一來,芳菲的日子比起以前好過了一些,起碼新換的這個教養嬤嬤孫嬤嬤,就不敢像原來的胡嬤嬤那樣踩在她頭上。
芳菲暗想,現在情況有所改善,固然不錯。
可是,自己本質上還是個寄人籬下,仰人鼻息,看人臉色的孤女……
這種感覺,真不爽!
但這情況,又不是一朝一夕之間能夠改變的,唉……
「姑娘,老祖宗吩咐了,讓你明兒陪著她去廟裡上香。」
孫嬤嬤從秦老夫人正房那邊過來,給芳菲傳話。
芳菲一愣,去廟裡上香?
印象中,孫女之中,只有芳苓是常常陪秦老夫人出門的,其他人根本沒資格。
「三姑娘去不去?」
孫嬤嬤聽芳菲問她,忙應道:「老祖宗說話的時候,三姑娘就在跟前。本來老祖宗讓她也去……不過三姑娘說她精神不好,想在家裡休息。」
芳菲心知肚明,這驕傲的小姐姐是吃自己的醋,心裡不好過呢……
管她好不好過,既然秦老夫人想讓自己陪她出門,那就出門好了。
對於明天的出門,芳菲心裡隱隱有一絲期待。
能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總是一件好事!
第五章:上香
次日清晨,天方破曉,孫嬤嬤就催著芳菲起身梳洗。
今兒秦家是到城外的甘泉寺去上香,路途不算太近,從秦家到寺裡要走好幾個時辰,還要經過兩處山澗。
為了秦老夫人這次上香還願,秦家的長媳李氏夫人從前一天就忙開了。她安排好了陪秦老夫人出行的丫鬟僕婦,護院家丁,又去查看了出門要坐的車子和路上可能用到的各種物事。
想起還在房裡鬧脾氣的女兒芳苓,李氏心裡就禁不住歎息一聲。芳苓這兩年得秦老夫人高看,脾氣都被慣壞了,自個忙著管家也沒能多教教她。不過是祖母多疼了小妹妹一點,有什麼值得生氣的?
過後她得好好說說女兒才是!
且不管躲在自己閨房裡的芳苓是多麼的不滿,秦老夫人的車駕照樣早早的離了家門往甘泉寺而去。
芳菲陪秦老夫人坐在馬車上,努力維持著臉上平靜的表情。
這樣的路況,這樣的馬車——實在是太顛簸了!
她平生頭一回坐馬車,不一會兒胃裡就翻滾起來,她真想趴在窗口乾嘔一陣。
「芳菲,是不是坐不慣車子啊?」
秦老夫人見芳菲臉色發青,知道她還沒適應馬車的顛簸。
芳菲本來想逞強說沒事,心念一轉,卻說:「是呀,老祖宗,我心裡鬧得慌。」說完,還可憐兮兮的望向秦老夫人。
秦老夫人憐惜的把她摟在懷裡,輕輕拍她的背:「沒事沒事,坐慣就好了。」又叫桂枝拿薄荷油來給七小姐抹太陽穴醒神。
芳菲輕翹嘴角,心喜自個的「示弱撒嬌」攻勢見效。
很多時候,這樣怯弱的姿態更能激起老人家的憐愛之心……
芳菲抹了薄荷油,精神稍微恢復了一些。秦老夫人怕她還是難受,一直把她摟在懷裡,又指窗外風光讓她欣賞。
芳菲故意挑些秦老夫人感興趣的話題來說,比如求她講解這甘泉寺的典故,又要她說說佛經故事,自己也說一兩個「因果報應」的鄉野村聞來湊趣。
兩人的感情因此突飛猛進,等她們到達甘泉寺山門的時候,已經好得跟親祖孫一般了。
芳菲兩輩子以來第一次到寺廟上香,難免有些好奇,不住打量周圍壞境。
俗云:「天下名山僧佔多。」
寺院所在地大多是風景優美、清幽寧謐的勝地。甘泉寺地處陽城城外的青石山間,因為寺後有數股清泉而得名,確實是一處風光絕佳的所在。
這趟陪著秦老夫人出來上香的有大夫人李氏、二夫人林氏,還有就是芳菲這個隔房的小孫女了。他們秦家只是地主,並非官宦世家,雖然家資富足,出門的排場也並不大,每個主子身邊只跟了兩三個使喚的丫鬟而已。
由於秦老夫人對芳菲很是親熱,李夫人和林夫人對她也很和氣。芳菲想起以前的她給這兩位夫人請安時她們冷淡的表情,心裡對她們是半點都親近不起來。只是表面上,還是要裝作恭順的模樣,乖乖的跟在長輩們的身後走進佛寺。
今天不是初一、十五這種「正日」,也不是佛誕、時節,寺廟裡客人極少。只是秦老夫人為了還願,才會特地過來拜佛。
春天時秦老夫人在佛前許願,為她重病的娘家兄長祈福。前天這位舅太爺傳了信來說他的病已經好了許多,秦老夫人高興之餘想起了自己曾許下的祈願,便忙著要來上香。
芳菲跟著大人們進了正殿磕頭燒香。隨後知客僧又引著幾位女眷去看轉經藏,順便藉著講經的由頭,遊說她們多捐點香油錢。
芳菲被殿裡的檀香熏得頭暈,加上她對那些僧人所說的因果業報之類的東西不太感興趣,聽得就不太投入。
秦老夫人一回頭,看見她百無聊賴的打量著正殿上的幾尊佛像,笑道:「你們小孩子家,聽不懂這些經文奧義的。」便招手叫孫嬤嬤和春喜過來:「陪你們姑娘到廟裡各處散散心吧!」
如果是官眷,規矩極嚴,是不容女孩子四處走動的。秦家只是尋常富戶,倒不至於有這麼多講究。
芳菲謝過秦老夫人,在一個知客僧的帶領下到殿外逛去了。
寺廟裡的知客僧全是些知情識趣的機靈僧侶——不然哪能從香客手裡掏出多多的香油錢來!
那知客僧曉得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喜歡看什麼,便說:「小施主,本寺後山有一處桂樹林最是清雅,小僧帶您去轉轉?」
孫嬤嬤還在猶豫,芳菲卻驚喜的催促那僧人:「好的,你帶路吧,我們馬上,就去。」
桂樹林!現在正是桂花飄香的時候,景色應該很不錯啊。
孫嬤嬤說:「姑娘,跑到後山去,是不是太遠……」
「不遠,就幾步路而已。」知客僧笑著說。他是帶慣了客人去遊玩的:「我們甘泉寺的桂樹林,也算是寺中一絕呢!」
「既然這位大師傅都說不遠了,嬤嬤,你就陪我去一趟吧。」
芳菲既然都發了話,孫嬤嬤也不好拗她的意。想來有自己和春喜兩個人跟著,也出不了什麼事,便不再堅持己見了。
一行人出了甘泉寺後門,芳菲就聞到了隨風飄來的桂花甜香。春喜也正是天真爛漫的年紀,喜道:「姑娘,這香味真好聞!」
芳菲含笑點點頭,隨著知客僧布上寺後灑掃得乾乾淨淨的登山石階,很快就來到了那片桂樹林邊。只見半個山頭全是高達數丈的桂樹,枝繁葉茂,滿樹黃花。在正午的陽光照射下,樹上的桂花彷彿鍍上了一層金邊,美得耀眼。
芳菲欣賞著這難得的美景,聞著桂樹林裡濃郁的香氣,只覺方才因為車馬顛簸導致的些許不適消失得無影無蹤。
正好一陣微風吹過,落英繽紛,黃花落了一地。芳菲心思一動,吩咐春喜:「拿條帕子,撿些乾淨的花瓣包起來。」
春喜不知道姑娘想做什麼,不過她素來是乖巧柔順的,便蹲在地上挑些花瓣完整又沒沾什麼泥土的桂花包到帕子裡。
「姑娘這是要做香囊?」孫嬤嬤不解問道。
芳菲懶得多做解釋,便隨口應是。
在林中賞玩了一會,孫嬤嬤始終不太放心,再三催芳菲回寺。芳菲也不想她難做,接過春喜遞來的桂花便轉身往石階走去。
幾人沿著石階下山,卻聽得前方有人聲傳來:「這上頭就是你們寺裡出名的那片桂樹林?」
這聲音略微有些沙啞,芳菲上輩子做老師時卻是常常聽到類似的聲音,那是少年男子變聲期特有的聲線。
芳菲遠遠望見一個僧人帶著幾個青年男子往山上走。那帶著他們上山的知客僧智林雙掌合十揚聲道:「智嚴師兄,這幾位檀越也是來賞桂花的吧?」
智嚴應聲說是。這石階雖然鋪設得較為整齊,卻並不寬敞,他們兩隊人又正好是一上一下,於是便堵在一塊了。
芳菲見智嚴身後站了一個年約十四五歲的清俊少年,似乎是眾人之首。這少年濃眉星目,高鼻薄唇,相貌雖然不凡,臉上的倨傲之色卻讓人覺得難以親近。他身邊是幾個身材高壯的錦衣男子,對那少年態度恭敬,可能是他的隨從。
剛才說話的應該就是這少年了。不知道是哪來的大少爺……芳菲不想跟這種傲慢的富家子弟有什麼交集,側過身讓出通道。孫嬤嬤和春喜見她讓路,也跟著避讓到一旁。
那少年雖說眼角朝天,禮數卻還算周全,見她們幾個女眷讓路,也朝她們微微拱了拱手才繼續往山上走。
等芳菲幾人走遠了,那少年身邊的一個年長隨從略顯焦慮地說:「呃……公子,我們私下出來好半天了,還跑到這麼偏遠的地方來,還是快點回去吧。」
少年用力瞪了隨從一眼,怒道:「什麼叫私下出來?本……本公子要去哪兒,誰敢管我!你少多事,讓我靜靜賞一會桂花再說!」
那隨從還要再勸,被同伴扯了扯袖子,只好作罷。
唉,這個任性的小主子,也太磨人了……
芳菲回到寺裡,被告知秦老夫人決定要在寺裡用齋飯,晚些才能回去。
她倒是無所謂什麼時候走,能多玩一會也沒什麼不好。
這甘泉寺的齋飯,同樣是極為出名的。說是素菜,做法、用料都不簡單,光是那盅百菌湯裡用到的菇類就不下十種,極其鮮美。
秦老夫人這幾天吃了芳菲奉上的湯藥,夜裡的咳嗽都緩解不少,所以胃口比往日要好得多。她心情一好,又拉著芳菲說了好一會話。
「芳菲啊,還是你這孩子會說話,比你那幾個姐妹要強多了。」
聽到秦老夫人讚賞芳菲,李氏倒還沒什麼,二夫人林氏的臉色就難看了許多。她趁眾人不注意撇了撇嘴角——不就是個親戚家的小女孩嗎,至於誇成這樣嘛,連自個家的孫女兒都往下踩。
用過齋飯,秦家眾人終於要啟程回城了。
芳菲扶著秦老夫人上了馬車,正當她踩上腳踏也要坐進車子裡的時候,幾匹駿馬從她們身邊疾馳而過。
咦?當頭那匹白馬上的騎士,不是剛才的傲慢少年嗎……
不過,這又關自己什麼事呢。芳菲收回目光,坐進馬車。
車伕揚鞭一喝,車隊迎著秋風往陽城方向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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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0 03:42 PM
第六章:遇襲
從甘泉寺到陽城這一路上,路途不算平坦,有幾段路還是在兩山山縫之間開鑿出來的。
雖然如今是太平盛世,一般人也不敢在這種荒涼道路上多做停留。要是天色近晚,就更沒有人敢走這段路了。
不過現在離天黑也還有一個多時辰,所以秦家車伕也不擔心會耽誤路程。
芳菲覺得自己已經慢慢適應了馬車的顛簸,比早上坐車那會好過多了。
「老祖宗,您可是乏了?」
秦老夫人年紀大了,又出來了大半天,確實有些睏倦。
「沒事,我歪一歪就好……」秦老夫人往身旁的軟枕靠了靠,正想休息一下,馬車卻忽然停了下來。
「怎麼回事?」
秦老夫人面容一沉,撩起車窗布簾往外喊了一聲。
桂枝忙走到她車窗下稟報說:「老祖宗,有幾個騎馬的人停在前頭……好像是他們的坐騎出了些問題。」
騎馬的人?
芳菲心想,莫非就是她遇到的那幾個……
秦老夫人剛想再問,異變忽生!
只聽得隆隆隆幾聲悶響,接著便是馬嘶人嚷,間雜著男女數人驚恐的叫聲!
發生了什麼事?
芳菲也飛快撩起車簾探頭朝外看去,焦急的張望著外頭的情形。
她看見秦家的男女下人們不停尖叫跑動著,躲避著路邊山崖上滾落下來的石頭!
這……怎麼會有石頭滾下來?
芳菲驚恐不已,坐在她對面的秦老夫人也是一臉懼色。秦老夫人張嘴喊了一聲:「桂枝!」她們的馬車就被狠狠的撞了幾撞!
芳菲迅速判斷出是不住往下滾落的石塊砸中了車身。不行,一直待在車裡太危險了!
「老祖宗,我們下車!」
芳菲顧不上裝嬌弱了,打開馬車車門就跳了下去。秦老夫人被嚇得六神無主,她一個深宅婦人,活了大半輩子還沒遇見過這種事!
秦老夫人被芳菲半拉半扶著下了車,桂枝和兩個家丁趕緊圍了過來,護著她們二人往落石較少的地方跑。
才跑出兩步,芳菲耳邊傳來「轟」的一聲巨響,她回頭一看,看到一塊巨石正好就砸在她們剛才坐的馬車上!
如果沒有及時跑下來……
冷汗嗖嗖的爬滿了芳菲的背脊,饒是她膽量並不算小,也感到深深的後怕。
這時李氏和林氏兩人也被丫鬟扶著跑到了秦老夫人跟前,幾人沒顧上見禮,便被山崖上衝下來的一股人馬嚇了個肝膽俱裂。
「是山賊!」
護著秦老夫人的二管家龐勇直到方纔還力持鎮定,現在也禁不住變了臉色。
青石山已經有好多年沒出過山賊了,這伙山賊是從哪冒出來的?
別說芳菲,秦老夫人、李氏、林氏還有眾丫鬟們哪見過這等陣勢,女眷們全都腿軟得走不動道了。
龐勇指揮家丁們把女眷圍在中間,自己帶著幾個護院和和衝過來的山賊搏鬥了起來。
芳菲人小個子矮,被圍在一群大人身後看不清周圍狀況。她實在不想就這麼坐以待斃,可是自己這弱小身體根本不可能對抗那些看起來極為彪悍的山賊啊……
她從人群的縫隙中看出去,發現這股身穿勁裝的山賊人數不多,大約十幾人左右。他們手上都拿著大刀,身手強勁,比秦家那幾個練過武的護院還要兇猛。
幸虧衝著秦家眾人而來的山賊只有三四個,其他人都去圍攻另一群香客了,也就是原來因為坐騎出了問題停留在山路上的那幾個騎士。
……咦,不對……
縱使現在情況極度危急,芳菲扔察覺出了一絲詭異。
她們這車隊有二十幾個人,對方才派出了三四個山賊來攻打;那邊的香客才幾個人……卻吸引了山賊的大部隊?
而且,她們這邊女眷很多,又坐著馬車,一看就是好打劫的富戶眷屬。為什麼山賊們捨易求難?何況從山賊們預先埋伏在路上推落石頭這一舉動看來,他們這次打劫是早早就盤算好了的……而且,又是在大白天裡打劫,很反常啊……
「呀——」
桂枝慘叫一聲,芳菲忙往她看去,只見她身上臉上都濺滿了鮮血。那是一個護在她們前面的護院被山賊的大刀劈中前胸後飛灑出來的,芳菲眼睜睜的看著那護院就這麼身子一軟倒了下去。
此起彼伏的慘呼和刀劍相擊的聲音讓芳菲膽寒不已,心想自己好容易重活一回,難道又要這樣死於非命嗎……
她們一行人被家丁們護著節節後退,芳菲眼尖的發現她們就快沒有退路了,身後就是一個陡峭的斜坡!
「啊!」
又一個家丁中刀倒下,不過山賊那邊也有兩人掛綵。
山賊們身上染血,反而被激起了凶性,齊齊揮舞著大刀朝他們砍來。秦老夫人畢竟是個老人家了,驚嚇之下身子一抖癱在了地上。芳菲大急想把她拉起來,奈何身子瘦下使不上勁。
「老二!扯呼!」
在混亂之中,芳菲隱約聽到另一戰團中有人衝著這邊大喊。圍攻秦家的幾個山賊一聽,便奮起朝秦家護院家丁們虛砍了幾刀,邊戰邊往那邊跑,似乎是那邊的山賊遇到了強敵在向這裡求援。
難道那些騎士身手比山賊要好得多……
秦家的困境暫時緩解,龐勇來不及多想,就呼喝著家丁們去解馬車上的幾匹馬,打算就靠這些馬兒帶主人們逃生。
芳菲終於把秦老夫人扶了起來:「老祖宗,您堅持一下,龐管家有辦法了!」
「哦,哦……」秦老夫人此時完全成了一個尋常老婦,平時的威嚴氣度半點不剩。李氏和林氏釵橫鬢亂,兩人衣服上也都沾著血跡,舉止比芳菲這個小孩子還慌亂。
那些山賊在另一邊似乎鑾戰不休,被那幾個騎士絆住了沒能分人手到這邊來。但他們一發現秦家的家丁去解馬車,又有兩個山賊朝他們衝過來繼續砍殺!
龐勇眼見剛有點逃生希望又被打破,急得不住跳腳,鼓起餘勇又向山賊殺去。他也是武館出身,等閒幾個壯漢也奈何不了他的,可今天這些山賊卻個個悍勇,龐勇拼了老命也只能跟他們打個平手!
女眷們已經嚇傻了,芳菲這個「死過一回」的人雖然比她們稍好一點,也強不到哪去。但她依然關注著週遭的戰況,忽然聽到一陣兵刃破空之聲朝她們的方向而來,原來是龐勇用盡全力挑飛了一個山賊的大刀,卻沒想到這刀竟飛向了秦老夫人!
「小心!」
芳菲用力一拉秦老夫人,那刀貼著秦老夫人的鬢角飛過跌落山坡。芳菲剛想鬆一口氣,誰知她剛才用力過猛,自個一腳就踩過了路邊——
她頓感身子一歪,頭重腳輕的快速朝山坡下滾去!
完了,完了……
芳菲已經聽不見上頭那些女人們的呼叫聲,她只覺得自己沿著這坎坷陡斜的山坡一路下滑,她伸出兩手胡亂抓著希望能抓住一根樹枝讓自己能夠停下來……
想不到還真讓她抓住了一根略粗的樹幹,芳菲大喜過望,緊緊的揪住這根救命稻草不放。
她現在已經滑過了一半的山坡,往上望去看不見山路上的情況,只能聽見刀刃交擊之聲和嘈雜的人聲。
芳菲迅速想明瞭自己的處境,她只有繼續往下滑才有生路。要是爬上去的話,很有可能成為山賊的刀下之鬼。
這個山坡在她摔下來之前,看著倒是挺險峻,但她如今懸在半山,覺得它倒沒有看起來那麼可怕。山坡上滿是野草,蓋住了地上的土石,所以她身上被刮傷的地方並不太多。
芳菲小心翼翼的觀察著下面的地形,她開始慢慢的抓住在她下方的小樹,往坡下緩緩移動……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當她的雙腳踏上平地的時候,芳菲心中的大石才放下了一半。
總算還活著……
芳菲抹了抹臉上的汗,但看到自己身處的地方和已經逐漸黑下來的天空,她的心情又馬上沉重起來。
這是真正的荒郊野外啊!
在這個沒有手機的年代,該怎麼跟人取得聯繫,讓秦家的人來救自己回去?
想到要在這種荒野過夜,芳菲身上的熱汗全都要結冰了。
狼群、毒蛇、野獸……
這些平日裡感覺很遙遠的詞語在芳菲的腦海裡一個個浮現出來,每一個都讓她害怕得渾身發抖。
她身上甚至連個生火的火折子都沒有,而此時已經是晚秋,就憑她這身破破爛爛的衣裳,能不能熬過一個晚上還是個問題……
芳菲思來想去,放棄了在天黑前走出這片荒野的打算。眼下最靠譜的計劃,應該是找個避風的山洞躲起來,明兒天一亮再爬回山路上,沿著回到甘泉寺求救。
至於秦家的人是死是活,她是沒法管了,保住自己再說吧。且不說她跟他們沒什麼深厚感情,就算有感情她也沒救人的能力啊。
芳菲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撥開身邊的亂草和樹枝,尋找著可以藏身的洞穴。
嗯?
天無絕人之路,她竟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山洞。要不是她一直撥動著樹枝還看不到呢,這個洞口幾乎全被小樹遮擋住了。
要不要進去呢……會不會有什麼動物棲息在裡頭?
芳菲心裡掙扎了好久,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來,才下定決心鑽進洞裡去。
洞口很小,差不多只能容得下一個人通過。她笨手笨腳的爬進山洞,感覺裡頭比洞口要稍微寬敞一點。
忽然,她被一隻從身後伸來的手掌摀住了口鼻!
第七章:少年
芳菲一瞬間魂飛魄散,腦子一片空白!
她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又一隻手掌掐住了她的脖子!
芳菲本來就難以呼吸,猛的被掐了這一下更是難受。
但被這突然的攻擊所刺激,她的神智反而恢復了一些,拚命掙扎起來。
「咦……是個小孩子?」
攻擊她的那人摸到了她纖細的脖子,發出了一聲疑問,掐住她脖子的手隨之鬆開。不過他依然摀住她的嘴巴,只是把壓著她鼻子的手指移開了一些。
「你是誰!」
剛才芳菲慌亂之下沒注意這人的聲音,現在聽他再次問話,隱約覺得這聲音她之前是聽過的——
啊,對了,就是那個和她在石階上錯身而過的少年!
不會錯的,他這低沉沙啞的「鴨公嗓」辨識度很高,雖然芳菲只聽他說過一句話,此刻依然能夠記起他是誰。
他怎麼會躲在這裡?
「說,你是什麼人!」
那少年的語氣極為不耐煩,芳菲現在倒沒有那麼害怕了。她還想敲敲他的腦門看看他是不是囟門沒長攏,怎麼這麼笨?
芳菲發出「嗚嗚」的聲音,又拍打了一下他捂著她嘴巴的手。他才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常識性的錯誤——捂著人家的嘴還叫人回答問題……
「呃……好吧,我可以把手放開,但是如果你大叫的話——就別想有命出去了!」
意思是我不大叫你就讓我出去了嗎……芳菲不敢有這種奢望,不過她還是用力的點點頭。
那少年終於鬆開了死死摀住芳菲嘴巴的手掌,芳菲忍不住狠狠呼吸了幾口空氣,好容易才緩過勁來。
她進了山洞也有好一會兒了,眼睛已經逐漸適應了洞裡幽暗的光線。藉著從洞口外射入的幾縷微弱的月光,她看到那少年從她身後移坐到了對面。
兩人在狹小的山洞裡面對面坐著,彼此都有些愣神。
她看見他全身的衣服爛成一條一條的,臉上沾滿泥巴,連頭上梳的書生髻都散亂得不成樣子,上面還掛著幾片樹葉。
不過在那少年的眼裡,芳菲的模樣也好不到哪去,同樣是渾身破爛,披頭散髮,狼狽不堪。
「是你?」
少年顯然也認出了芳菲,面上的戒備之色逐漸散去。看芳菲這個樣子,應該是跟自己一樣被山賊襲擊了。
從方才芳菲摸索著想進洞開始,少年就繃緊了全身的神經,不知來者是敵是友。現在發現進來的是芳菲這麼一個稚齡弱女,他一下子便放鬆下來,卻禁不住叫了聲「唉喲」。
芳菲發覺他的異樣,遲疑了一下才問道:「你……受傷了?」
少年「哼」了一聲扭過頭去,沒有回答芳菲的問題。
芳菲不計較他的惡劣態度,再次仔細打量起他來,果然發現了問題。
他的坐姿很是彆扭,右腿回盤,而左腿卻直直的拖在一邊——她定睛看著他左邊的大腿上方那一大塊深色的痕跡,雖然光線實在太暗看不清楚,但芳菲直覺的想到那應該是血漬!
少年見芳菲看向他的傷處,臉上多了幾分惱怒:「看什麼!」
那麼大的一片血漬,加上他剛剛那聲痛呼,芳菲想這人應該傷得不清。不知道他傷到了哪裡?大腿上可是有大動脈的,一旦傷及大動脈,在如今的情況下他絕對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
「給我看看!」
芳菲想到他可以遭遇的危險,一時忘記了自己現在是個「小孩子」,忍不住緊張起來。多年來照顧學生的習慣,讓她下意識的想幫助這個受傷的少年。
少年沒想到這看起來嬌嬌怯怯的小女孩竟一下子按住了他的傷腿,剛想怒喝一聲「滾開」,卻聽見她焦急的說:「你趕緊把褲腿撕開給我看看傷勢!快!」
「……你少管……」少年還想逞強,芳菲急了,提高聲音吼了他一聲:「你以為我想管!再耽誤下去別說你的腿可能廢掉,能不能保命還是個問題!」
少年向來也是慣於發號施令的人物,在他十四年的人生中除了父親還沒人敢對他這麼說話。
可不知道為什麼,在這一刻,他竟為芳菲的氣勢所壓倒,居然真的聽了她的話忍痛把傷處的褲腿撕開了。
「嘶——」他疼得倒抽一口冷氣。
「看不清楚……你身上有火折子嗎?」
「沒有!」少年撇了撇嘴,他怎麼會帶著那種東西?都是侍衛們帶著的。
芳菲只好又讓他努力挪到靠近洞口的地方,才勉強把傷口看了個大概。
從位置和出血情況來看,不像是被傷及動脈,還好……芳菲吁出一口氣。
「這是被那些山賊的大刀砍傷的嗎?」
少年搖搖頭:「不是,是我跌下來的時候被尖銳的石塊劃傷的。」
想到自己也是從山路上滑了下來,芳菲不由一陣慶幸,自己沒撞上這種利石。不然的話,以這小身軀的嬌弱程度,估計很快就又得穿回去了——如果閻羅王還不收容她的話。
「雖然沒有大出血,不過不包紮起來也不行……你等一等!」
芳菲說著就往洞口外爬,那少年錯愕的看著她就要爬出山洞,脫口而出喊了一聲:「你要走?」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這話難道是在留她嗎!他才不會承認自己害怕一個人待在這個破山洞裡呢——他是擔心她這麼個小孩子胡亂跑出去會有危險!嗯,對,是這樣沒錯!
芳菲沒注意少年的臉色在剎那間變了又變,回頭對他說:「我不走,你放心。我是去給你找點藥。」
「哼,誰不放心了。」少年聽了芳菲的話先是一陣莫名的安心,又覺得自己剛才叫住她實在太丟臉了,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
他養尊處優地活了十幾年,被人眾星拱月般奉承著長大。可經過這半天來的變故,他的心境不知不覺中發生了變化,以前那些他根本不放在心上的事情,此時卻不停的在腦中縈繞。
自從京城傳出那個風聲以後,家裡就對他的安全憂心忡忡,非要給他多安排幾隊侍衛。他還覺得家裡人小題大做,把自己拘得慌,今天故意只帶著幾個貼身侍衛跑出來玩……
直到遭遇這場截殺,他才明白家人的擔心絕對不是無中生有……
那些人根本不是山賊,他心裡清楚得很!
可是,究竟是哪一方人馬派來的呢?
少年被再次爬進山洞的芳菲打斷了思緒。他收拾心情,望向他現下唯一的「同伴」,只見芳菲手裡抓著一大把野草。
「你這是幹什麼?」少年奇道。
他見芳菲將那把鋸齒狀的野草放在洞內地上,再拿著一塊小石塊用力的捶打著。
芳菲邊捶打邊回答他:「算你運氣好,這附近長有土荊芥。等我搗爛了給你敷在傷口上,可以止血。」
少年半信半疑:「你行不行啊?隨便兩把爛草爛葉就拿來給我敷傷口?」
「不是『隨便兩把』,我可是認真挑選過的好不好!」芳菲不滿的咕嘟兩聲,她曉得自個的外表確實很難讓別人相信她會弄什麼草藥。
剛剛她出去在腦子裡找了半天,想出幾樣野外常見的外傷止血藥,比如白茅根、車前草、山蒼子、土荊芥什麼的,都是比較容易在山野裡找到的野草。不過這時候天都黑了,她又不熟悉周圍環境,找了許久才找到些土荊芥葉子。
她把土荊芥草搗爛,在身上摸索了一會,找出個小布包。
「唉,可惜了……」
她惋惜的搖搖頭,把布包一抖。少年忽然聞到一陣濃郁的桂花香氣,不覺一怔。
他想起曾在甘泉寺後山與她相遇,這些桂花應該是她在那兒撿到的吧?
儘管腿上的傷口疼痛難當,但聞到這香氣後,少年的精神不由為之一振,胸口的抑鬱之氣都消散了許多。
「你撿桂花花瓣做什麼?」他好奇的問。
這個小姑娘的言行舉止,怎麼……和普通的小姑娘不一樣呢?他也說不出來有什麼不同,就是感覺她的種種行為透著古怪。
不過,並不惹人討厭,起碼他不覺得討厭……
芳菲歎道:「這些桂花……我本來想做點心吃的。算了,反正也壓壞了。」
她先用他撕下的褲腿殘布,將他傷口周圍的血痕略擦一擦,便把那搗爛的草藥細細的敷了上去。接著,再用原來包桂花的帕子包紮好他的傷口,最後用力打了個結。
「暫時就這麼處理吧……荒郊野嶺沒有急救藥,你先忍忍,明天天亮我們再想辦法。」
少年見她「老氣橫秋」的安慰著他,真是哭笑不得。他明明比她大很多好不好,怎麼她反而像對待小孩子似的對他?
不過,不知是不是她的草藥起了作用,他感覺傷口好像真的沒那麼疼了……
可是,他們真的要在這熬一夜嗎?
少年想,自己的人應該已經發現他出事了……如無意外,他們會掘地三尺的把他找出來——要是他沒了,他們也都要給他陪葬的!
傷口的痛楚暫時得到緩解,可少年發現自己又面臨著另一個問題,而且是他幾乎沒有遇到過的問題……
他好像,有點餓……
「咕——」
少年的臉刷的一下全紅了,啊……太丟臉了,他的肚子真不爭氣!
芳菲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像變戲法一般從她懷裡掏出幾個野果:「你要吃嗎?」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3:43 PM
第八章:獲救
少年吃完這幾個他平時絕對不屑一顧的野果,竟然還有種意猶未盡的感覺。
「挺好吃的,什麼果子?」他覺得這果子又酸又甜,吃完之後滿嘴生津,真是爽口極了。
「山楂。」芳菲也是頭一次吃野山楂,滋味還不錯。不過餓肚子的時候吃酸果,待會估計會更餓啊,唉……
「我以前也吃過山楂果,怎麼沒這個滋味?」少年砸吧砸吧嘴,又說:「唔,改明兒回去了,讓人給買些山楂來吃……」
芳菲「撲哧」一笑,說:「等你回到家,家裡下人買來的山楂你肯定覺得不好吃,起碼是不夠現在吃的好。」
少年不解:「為什麼?難道這山裡的山楂果,是神仙種的不成?」
此時距離他們被人襲擊已經過去了大約兩個時辰,月兒早就掛上了中天。深秋的晚上,越夜越冷,芳菲感覺自己很需要找點事做來分散一下注意力。
「哎,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少年聽到芳菲的提議先是一愣,接著饒有興味的點頭同意:「你說吧!」
芳菲笑了笑,便將那故事娓娓道來。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皇帝……」她忍不住又笑了起來,這個開頭真是爛透了。怎麼像在給小朋友說枕邊故事哄人睡覺似的!她卻沒察覺,少年在聽到「皇帝」二字時,臉上閃過一絲異樣的表情。
「這皇帝處理國事英明神武,治下太平。但他平時只有一樁嗜好,就是喜歡時不時偷偷出宮遊玩……」
少年突然打斷她:「既然是皇帝,哪能隨便出宮!」
芳菲嘟了嘟嘴反駁說:「不是說了是講故事嘛!你還要不要聽啦。」
「……要。」
被芳菲一駁,少年氣勢又弱了幾分,只好低聲應了一句。
芳菲接著往下說。
「那皇帝有一次南下江南,一天中午走到了一個小村莊,忽然覺得肚子餓極了。這鄉野之處也沒有酒家,就在一家農戶家中找點食物充飢。」
「那家農婦將廚房裡僅有的豆腐和菠菜同燒之後,盛了一大碗,端給皇帝吃,說這綠白相間的小菜叫『翡翠白玉羹』。皇帝在皇宮裡每天吃的都是山珍海味,那裡吃過農家小菜?加上腹中實在飢餓,一下子就把菜吃光了。」
「後來皇帝回到宮裡,對這『翡翠白玉羹』念念不忘。御廚們照皇帝說的樣子去做菜,皇帝總是不滿意。最後皇帝索性把那農婦接到了宮裡,讓她專門給他做這道菜,可菜做好了,皇帝卻只吃了一口就吐了出來!」
少年聽到此處,驚奇的問道:「這是為何?」
「你猜呢?」
芳菲笑瞇瞇的看著少年。
少年眨巴眨巴眼睛,想了一會才說:「猜不出來。」
在少年的記憶中,只有他的乳娘才給他講過故事。不過,這小姑娘講的故事比乳娘講的有趣多了,而且乳娘也不會這樣嬌癡的讓他猜……
他家中嫡出庶出的姐妹有好幾個,但那些循規蹈矩,十天半月才見一次面的姐妹,給他的感覺還不如這個小姑娘親切……
芳菲笑道:「原因就跟你現在一樣啊!如今你肚子餓慘了,吃什麼都覺得美味;但等過後再找一模一樣的東西給你吃,你瞧都未必想瞧一眼呢!」
少年也笑了起來:「不會吧!」
「怎麼不會?」芳菲若有所思的撇了他一眼:「就像眼下這般,你落了難,才會跟我這小丫頭說說笑笑。擱在平時,你會理睬我嗎?」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她想起了在甘泉寺後山初遇這少年時,他那一臉倨傲的神情。
少年聽芳菲這麼一說,臉上頓時有些訕訕的。「何至於……」
「何至於?你都不知道你原來看人那樣子,眼睛像長在頭頂上!」
芳菲是訓人訓慣了的。在秦家裝了幾天乖,這會跟少年說說話混熟了,本性就漸漸露了出來。
少年聞言,不禁楞在一旁,半晌說不出話來。
從來沒有人像這樣當面訓斥他,包括他那地位尊崇的父親,也不曾對他說過什麼重話。
他或許從未像他那些身份相當的親戚朋友一樣,驕橫過市,欺壓良民。可他的身份擺在那裡,眾人當然把他當成珍寶似的哄著寵著,慢慢的讓他養成了這副脾氣。
好一會,他才開口說話:「你……一定覺得我是個傲慢的紈絝子弟吧?」
這個嘛……芳菲也沒想到他會這麼問,一時不知應什麼好。
「我確實是個紈絝……」
少年突然有一種強烈的言說慾望。他也不知自己為何要對這比自己還要小得多的小丫頭說這些,也許是因為她的表現超乎尋常的成熟?也許是因為在這個淒冷的秋夜,在這個幽靜的山洞裡,他感到分外的孤獨……
也許,是因為今天的襲擊,讓他終於看清了自己將要面臨的殘酷現實!
「我是個紈絝,而且是天生的紈絝。作為父親的第二個兒子,我又沒有當繼承人的權利;可是也不能離開家族去外頭闖蕩,什麼考科舉、做翰林,都是別人的事情……」
芳菲聽了覺得怪怪的,她可以理解次子不能繼承家業,但是不能考科舉?這個時代,只有賤民不能考科舉啊,連商家之子都是可以參加科舉考試的。難道是他們家的家訓如此?
少年沒發現芳菲面有疑色,仍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之中:
「有時我甚至會羨慕那些寒門學子,他們讀書辛苦是辛苦,但若一朝高中,當年有多辛苦,高中後就有多快樂。而我呢?」
「我從生下來,一生的富貴也就到了頭。除了吃吃喝喝,享受富貴,再不許有別的念頭……」
他是身嬌肉貴的天子驕子,也是注定不能有任何成就的富貴閒人。
他原以為自己會這樣度過一生,直到京城裡傳出那個消息。
本來,他還以為那只是別人胡亂傳說的,從來沒當過真……但這次蹊蹺的遇襲,卻讓他醒悟過來——
在他還懵懵懂懂的時候,別人已經開始行動了!
他不願意就這樣坐以待斃!
芳菲越聽越糊塗,剛想發問,忽然聽到洞外傳來一陣陣嘈雜的人聲,似乎還夾雜著犬吠。
「別出聲!」
她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身子不由自主的有些發抖。不會是那幫山賊追到這兒來了吧!
她實在是被嚇怕了,在太平年月長大的她哪見過這些刀光劍影?
少年也很緊張,但他年紀雖幼,也自有一股男子氣概。他悄悄的對芳菲說了句「不要怕」,一把將她拉到了他的身後護著。
雖然他現在受了傷,要真有起事來根本自身難保,根本不可能救得了她。但是芳菲見到他這樣的舉動,依然心中一暖,起碼……他有這個心意,知道身為男子漢,在關鍵時刻應該挺身而出。
有多少比他年長高大的男人,一旦遭遇危險,跑得比女人還要快呢!
犬吠聲越來越近,兩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幾乎連呼吸都要停止了。
少年突然感覺手臂上傳來一陣刺痛,他皺著眉忍下差點脫口而出的痛呼,轉過頭去看了看芳菲。
他看見剛才一直是個小大人模樣的芳菲此刻緊緊咬著下唇,左手抓著他的小臂,儘管她並沒有說過「害怕」二字,他卻知道她心裡一定是怕得很的。
看見芳菲露出膽怯之意,少年反而覺得和她更親近了些。他伸過手來握了握芳菲垂在膝上的小手,示意她不要太擔心。
少年想,來的人有可能是那群「山賊」,也可能是自己人……
「公子!公子!」
遠遠近近的呼叫聲傳到山洞裡,少年眼睛為之一亮!
「毓昇公子,您在哪裡?」
「公子,小人是朱善!您在哪裡……」
聽到此處,少年這才徹底放下心來,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是朱善的聲音沒錯……
芳菲看少年的反應也明白了幾分,這些人一定是來找這富貴少爺的。
少年回頭跟她說:「是我的人!」接著他衝著洞外大聲的呼喊:「朱善!朱善!」
呼喊了幾聲之後,芳菲聽到無數的腳步聲朝著這山洞而來。
「公子!小人來遲了!」
幾個壯年大漢如飛箭般衝到了洞口前,用力撥開擋在洞口的樹枝。當看到少年的那一刻,幾個人竟撲通一下跪到了地上。
「小人來遲,小人有罪!」
芳菲驚奇的看著這幾個跪在地上的壯漢,他們穿的衣服好像不是普通的武士勁裝,倒有點像官服……
而那少年已經恢復了他冷傲的模樣,向眾人喝道:「還不快把我扶起來!」
為首一個特別高壯的四方臉大漢上前把少年扶出山洞,眾人這才發現少年身後還有一個衣衫破爛的小女孩。
「這是和我一起遇襲的平常香客家的女孩子。把她也帶回去,好好伺候著。」
少年隨口吩咐了兩句。
芳菲看他對待下人的態度,似乎不太像一般有錢人家的少爺……
當她走出洞口看到外面密密麻麻跪拜著上百人,而且這些人大多還穿著官兵服飾的時候,才真真正正被驚呆了。
他……到底是什麼人?
第九章:知府
芳菲躺在柔軟溫暖的床鋪上,身上是一套乾乾淨淨的絲緞中衣。而在此之前,她已經吃了頓飽飯,痛痛快快的洗了個熱水澡。
之前發生的事情,彷彿是一場噩夢,現在想起來竟有一種遙遠的感覺。
但芳菲知道,那全都是真的。揮舞的刀劍,橫飛的血肉,來不及慘叫就倒地身亡的秦家家丁,寒冷的秋夜,幽深的山洞……
還有那個落難的少年。
這一切,都曾真真切切的發生過。
「小姐,這蘇合香聞著慣不慣?」
一個穿著青緞比甲月白裙子,眉目頗為清秀的丫鬟,走過來替她放下帳子,詢問她是否喜歡房裡的熏香。
芳菲隨口應了聲「唔」,拉過被子蓋住自己大半個頭,翻身朝裡睡了。
那丫鬟不以為意,以為她是受驚過度不想說話。
「小姐,奴婢在外間上夜伺候著,有事您就叫一聲,」想了想,她又補充了一句:「奴婢叫青蓮。」
說罷,便把蠟燭吹熄悄悄掩門退下了。
芳菲在黑暗中睜開眼睛,雖然身子疲倦至極,腦中卻有許多疑問纏繞不休,使得她難以安心入睡。
那叫「毓昇」的少年公子,到底是個什麼身份?
剛才來解救他們的,竟是在這府城外駐紮守衛的驍營官兵。
而她現在所住的地方,是陽城知府府衙的後宅!
一個出了事便牽動了官府的少年,他的身份絕對非同小可。
他是大官的子弟,還是……
芳菲又想到他跟自己說過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心中微動。不可能吧……他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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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府衙後宅另一處院落裡,朱毓昇也梳洗一番,換上了乾淨衣服,正躺在軟榻上喝湯藥。
他的傷口已經被重新包紮妥當。大夫說,幸虧傷口處理得很及時,沒有任由它繼續流血,不然他雖然不至於有性命之憂,也要大病上許久才能復原。
朱毓昇想到是芳菲當時堅決要替他處理傷口,心裡再次生出一絲感激。
她是真心的想幫助他,而不是想得到他什麼好處……
他特地讓人把原來包在他傷口上的那條帕子留著,還叫人好生洗淨再給他帶回來。得命的下人不知道他要這條沾滿了血漬和草藥的帕子有什麼用,不過主子吩咐了,他們當然要屁顛屁顛的照做。
不就是洗個帕子嗎?只要主子平平安安的回來了,他想幹點啥,大家都高興!
「這藥真苦……」
朱毓昇喝完藥砸吧砸吧嘴,伸了伸舌頭。
侍立一邊的小丫鬟忙遞上蜜餞盒子。朱毓昇隨便挑了塊填進嘴裡,卻楞了楞神。
是蜜漬山楂果……
長著一張方臉的侍衛統領朱善匆匆走到軟榻前,行禮後說道:「殿下,陽城知府龔如錚求見!」
朱毓昇劍眉一挑,臉上露出不耐煩的神色:「不見!就說我已經歇下了!」
朱善欲言又止,想到小主人素日是個任性使氣的脾氣,便把到嘴的勸說吞了回去。
雖說知府是堂堂四品官員,不是可以隨便敷衍的微末鼠輩,但在朱毓昇這位天家貴胄面前哪敢托大。
何況這次朱毓昇是在他轄下出事,差點就沒了性命,龔知府如今正惶恐不安怕丟烏紗呢,哪裡還會計較朱毓昇落他面子不肯見他?
侯在院門外的龔知府見朱善走出來衝他搖了搖頭,不禁失望的問:「殿下不願接見下官?」
朱善說:「龔知府,您知道殿下是受了重傷的,哪有精神見人呢?您還是先請回吧,這份心意我給您捎到了。」
龔知府只怕朱毓昇一怒之下回去告他的黑狀,壞他前途,忙又抓著朱善的手問:「殿下對這次事件是否震怒非常?」說話間,還悄悄塞了一卷銀票到朱善的手中。
朱善眉頭大皺,毫不客氣的把銀票往回一推,冷冷說道:「殿下自然氣憤難當!這回若不是殿下吉人天相,逃過一劫,你我都別想有好果子吃。龔知府應該把精神放在追緝兇匪上,早點給殿下一個交代!」
龔知府見朱善硬氣不肯收錢,又聽得他言辭激憤,汗刷的就全下來了。
他忙點頭應道:「一定一定,下官一定全力緝兇,務必讓殿下滿意!」
朱善一雙銳目狠狠盯了龔知府兩眼,躬身行禮,快步回身離開了院門。
龔知府想著朱善言語間透露出朱毓昇的怒意,又想起了自己寒窗數載,為官多年的艱辛,登時心亂如麻。
唉,這支悍匪到底是從哪冒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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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晨,芳菲被窗外的鶯鶯鳥鳴從睡夢中喚醒。她擁被坐起,靠在軟枕上呆了半晌,一時對自己所處的環境還有些迷糊。
她起身下地找到衣架上的外裳,才穿了一半便聽見那叫青蓮的丫鬟敲門問道:「小姐,奴婢進來幫您梳洗吧!」
青蓮推門而入,手上還提著一個銅壺,壺嘴往外冒著熱氣。
她利利落落的替芳菲穿好衣裳,又倒熱水給芳菲淨了臉,拿青鹽給她漱口。接著幫芳菲通頭梳髻,梳了一個漂亮的雙鬟頭,最後給她扎上彩綢絲帶。
「小姐,梳好了,您看看是否滿意?」
青蓮端著銅鏡讓芳菲查看,芳菲瞧了幾眼,笑道:「你倒是挺會梳頭的。」她的那兩個丫鬟春喜和春雨都只會梳最簡單的小童髻,沒有青蓮這般巧手。
說到春喜……不知道她還好嗎?
一思及此,芳菲神色一黯。青蓮見芳菲突然又陰下臉來,忙逗她說:「小姐臉兒尖尖,眉眼水秀,梳這個雙鬟頭最好看不過。」
芳菲勉強笑了笑。她在青蓮引領下穿過幾個月洞門,走了兩條迴廊,來到後宅一座小花廳中。
小花廳裡早坐著一位微胖的中年婦人,雖然穿著家常服飾,也能看出她的身份不低,身前身後站了好幾個垂首低眉的丫鬟使女。
那婦人見芳菲走進花廳,面上綻開一朵溫煦的笑容,更添幾分親切。
芳菲聽那婦人自我介紹之後,才知道她便是陽城知府龔如錚的正妻盧夫人,這府院後宅的女主人!
一位四品誥命夫人竟親自出面接待自己這個小孩子,芳菲再傻也這不是自己的面子,而是因為她是那「毓昇公子」帶來的人。
那人的地位該有多高,竟讓人「愛屋及烏」到了這樣的地步?
昨晚龔知府回到自己院子裡,輾轉半夜怎麼也睡不著。
發生這樣的禍事,自己隨時可能捲鋪蓋走人,半生奮鬥眼看就要付諸流水。年近半百的龔知府怎能不急?
盧夫人素來賢惠,不是個愛干涉丈夫政事的。但見一向沉穩的丈夫竟著急成這個樣子,也不由得來詢問一番。
龔知府和盧夫人多年來相敬如賓,他對這賢淑的妻子也是信賴有加。無奈之下,他只得向盧夫人吐露了自己的心事,只是想發洩發洩心中煩鬱,也沒指望盧夫人能幫得上什麼忙。
盧夫人得知丈夫竟惹上大麻煩,雖然同樣焦急萬分,卻苦苦思索著能否有法子改變毓昇殿下對丈夫的惡感。
她聽龔知府說,毓昇殿下遭難時受了重傷,是被一個同樣去上香的小女孩救了。毓昇殿下獲救的時候,連那女孩一併帶了回來。而且毓昇殿下還特地交代了,要人好好照顧那女孩。
「老爺,我雖是深宅婦人,也隱約聽服侍毓昇殿下的人說過,殿下從來沒把誰放在心上,對誰都是淡淡的……他對這個救了他的小女孩這般關照,可見對她極為看重。」
龔知府一愣,他只是隨便吩咐了府裡下人安頓好這個女孩子而已,沒想過這麼多。
「夫人你的意思是……」
「讓妾身出面,好好安撫照料這個小女孩吧。」
龔知府想了想,也明白了盧夫人的意思。「如此,便麻煩夫人了……」
盧夫人存了親近芳菲的念頭,第二天一早就讓人在小花廳裡擺下餐點,交代青蓮等芳菲一醒就請她來小花廳共進早膳。
盧夫人聽說芳菲是尋常香客的女兒,只當芳菲是個怕事的小家碧玉,所以她一上來就擺出特別平易近人的模樣。
但見到芳菲真人之後,盧夫人越看越奇,心裡暗暗驚訝不已。
別的不說,普通人家的女孩子聽到眼前這位是知府夫人,早就驚呆了,連手腳都不知該往哪兒擺。這種女孩子,盧夫人見得不少。
可是這個秦姑娘……在得知自己身份之後,也只是略略動了動眉毛,便規規矩矩朝自己行禮。瞧她神色一直平靜如水,這份氣度涵養,哪像個才十歲的平民少女?
心裡想歸想,盧夫人的言語動作卻未曾停滯下來,熱情的招呼芳菲坐下用早點。
芳菲微笑謝過盧夫人的好意,也不多說客套話,款款坐下用膳。
「秦姑娘,這是新蒸的栗子糕,這個是豆沙卷……這邊的是綠豆紅豆做的雙色豆糕,你多吃點。」
芳菲每樣都嘗了一點。盧夫人看芳菲吃相斯文,不免默默點頭,這女孩子十足十的大家閨秀風範,不會是小門小戶出來的。
芳菲吃飽了,端著一杯清茶慢慢呷著,正準備開口向盧夫人告辭,想讓她派人送自己回秦府。
卻看見一個丫鬟匆匆走進花廳,向盧夫人行禮後說道:「毓昇公子聽說秦姑娘醒了,想請秦姑娘到他院子裡去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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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emon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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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0 03:44 PM
第十章:喪事
看著眼前的錦衣公子,要不是她見過他受傷前的樣子,還真難把他跟山洞裡的落難少年聯繫在一起。
果然是人要衣裝,佛要金裝。芳菲不得不承認,他身上有一種天生的貴氣,襯上這華服玉飾,確是儀表不凡,氣度雍容。比起初次在甘泉寺後山見到他的時候,此刻的他少了些傲慢,卻多出幾分沉穩。
聽到他自稱「朱毓昇」的時候,芳菲更加篤定了自己的想法。
果然是皇族……
想來也是,如果不是皇族,哪能一出事就如此興師動眾?
不過,芳菲知道他不會是皇子——很簡單,因為當今聖上儘管已經年過半百,可膝下只有兩位已經出嫁的公主。
他姓朱,更不會是公主的兒子,皇上的外孫子……那麼,是宗室子弟的可能性最大。
朱毓昇沒想到芳菲腦子裡轉過這麼多的念頭,他雖然覺得芳菲比一般的小丫頭要懂事許多,但以為她只是較為早慧而已。
從朱毓昇的口中,芳菲得知受襲的秦家車隊中有數人遇難,但生還者也不少。這是因為剛好有兩家車隊也從甘泉寺離開路過那裡,山賊見有人來,便扔下秦家的人匆忙撤退了。
朱毓昇沒有告訴芳菲的是,他帶出去的那些侍從,無一生還,全部喪命。
現在回想起來,整件事就是一個陰謀。
他這次從父親的藩屬跑到陽城來,是為了給住在陽城的外祖父送上壽禮。再過半月,就是他那曾任陽城府學學政的外祖父的壽辰——本朝老例,藩王妃出身不必太高,只要是清白人家女子便可。
朱毓昇住在陽城府衙裡等著參加外祖父的壽宴,很是無聊。王府家訓嚴明,不許他隨意張揚,所以他一般也只讓人稱呼他公子,不許在外人面前叫他殿下。這樣一來,少有人知道府衙裡來了一位皇親,他便避免了許多官員前來巴結的麻煩。
他昨日本來也沒有出去遊玩的念頭,是他一個叫夏華的侍衛,極力跟他描述甘泉寺桂花的美景,攛掇他出去賞玩一番。
他一時任性,找個法子瞞著朱善,只帶夏華等幾個人就跑到甘泉寺去了。
誰知回頭路上,每個人的馬都像是犯了什麼怪病——應該是被夏華下了藥——跑到出事的路段那裡就跑不動了。不過,也無法跟夏華求證了,因為夏華也在死者之列。是被人滅口了吧……
他們才停留了一小會,那伙山賊,就要多巧有多巧的衝了下來!
朱毓昇只是被寵過了頭有些壞脾氣,人卻是極聰明的。眼看侍衛們就要抵擋不住山賊,他便開始想著逃走的法子。
別人還以為他是無意掉落山坡的,卻不知是他刻意藉著被賊人向他劈砍的一個機會,虛晃一下自己滾了下去……
死處即是生門!
事實證明,他這麼做是完全正確的,如果他沒有滾下山坡……只會成為那堆屍體中的一個。
但他沒想到在下滾時會撞上尖銳的石塊……受了傷的他根本跑不遠,只好找個山洞躲起來等救兵。
若沒有芳菲及時幫他處理傷口,怕是等不到救兵到來,他就因為失血過多昏過去了……
以他的性子,不可能對芳菲說什麼感激的話。但芳菲對他的幫助,他是記下了。
「你不是喜歡撿桂花花瓣嗎?」
朱毓昇邊和芳菲說話,邊看了身邊的侍女一眼。
侍女忙移步上前,將一個錦盒遞送到芳菲面前。芳菲好奇的看了朱毓昇一眼,剛打開錦盒便聞到了桂花獨有的芳香。
「這是?」
芳菲只看到兩個白瓷小罐,疑惑的眨了眨眼睛。那侍女笑道:「秦姑娘,這裡一罐是桂花香粉,一罐是桂花清露,都是上妝梳頭用的。」
原來是這時代的化妝品啊……
朱毓昇說:「為了給我扎傷口,讓你把那些花瓣撒了……就拿這個賠給你吧。你是想拿那些花瓣做香囊?」
芳菲展顏一笑:「是這樣啊……芳菲謝謝公子了。不過我搜集那些花瓣,不是要做香囊,而是嘴饞了想做些點心嘗嘗。」
「哦?」朱毓昇來了興致,「你還會做點心?是做廣寒糕嗎?」
朝廷舉行「秋闈」科舉取士就是在秋天,而此時往往又是桂花盛開的季節。所以各地就有了秋天取桂花與米粉一起蒸成米糕的習俗,這種米糕被稱為「廣寒糕」,取廣寒高中之意。廣寒糕也成了秋天人們最常使用的點心之一。
「不是廣寒糕……」芳菲搖了搖頭:「有機會我做給公子吃吧!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朱毓昇很高興:「好,那我就等著吃了。」
朱善站在一旁,心中暗暗驚奇。
小主人什麼時候對生人這麼和氣過?
在王府裡,朱毓昇除了王爺和世子二人之外,是誰都不放在眼裡的。他也不是沒有姐妹,但即使對著那群姐姐妹妹,他頂多是客客氣氣,哪會像現在這樣喜怒皆形於色?
他和這個小丫頭,才認識了一天……其實算起來,倆人也就相處過幾個時辰罷了。
這小丫頭有什麼魔力,讓眼高於頂的殿下對她另眼相看?記憶中殿下只有跟蕭家少爺在一起時,才會這樣有說有笑。
朱善想不通這是什麼道理,也只能用「投緣」二字來解釋了。
芳菲坐了一會,看得出朱毓昇精神不太好,知道他受傷之後身子虛弱,便向他告辭。順便提到了自己想要回家裡去,請他幫忙派人送自己一程。
這也是芳菲最無奈的一點——她這軀體,只有十歲。雖然她不願意麻煩別人,可是想獨立自主很難啊……
朱毓昇並未留她。既然這丫頭的家就在陽城之內,哪有不回家反而跟他住在府衙裡的道理,何況她身上也沒有什麼大傷,那些刮蹭小傷應該都包紮處理好了。
「朱善,吩咐你的都做好了嗎?」朱毓昇看向他的心腹侍從。
「昨天小人已經派人去秦姑娘家報了信,好讓秦姑娘的家人安心。」朱善向朱毓昇稟報說。
「秦家還沒派人來接……算了,朱善你就替我走一趟,安排車馬送秦姑娘回去吧。」
朱善點頭應下,帶了兩個手下到外頭安排車馬去了。
芳菲起身告退:「公子請好生休養,芳菲這便回去了。」說罷,她捧著那錦盒就要離開。
「喂……」朱毓昇叫住她說:「小丫頭……」
「嗯?」
芳菲止住腳步:「公子還有什麼事?」
「你跟我說話這麼客氣,我真不習慣,」朱毓昇說:「還是像昨天一樣好了。」
芳菲挑了挑眉毛,像昨天一樣——吼他嗎?嘿,難道這皇族子弟跟金老先生筆下的建寧公主一個愛好?那真是……
「還有,你就不要叫我公子了……呃,你比我小這麼多,叫我一聲大哥也行。」
朱毓昇是個極端的性子,要麼不理人,可要真是看誰順眼了,也是不管不顧的對人好——當然,到目前為止,能讓朱毓昇看得順眼的人,是極少極少的。
芳菲也不囉嗦,叫了聲「毓昇哥哥」——朱毓昇雖是沒有對她明言自己的身份,可是她也猜到了個大概。叫兩聲哥哥有什麼打緊?
離開府衙前,還是知府夫人盧夫人親自將她送上車的。
早有下人跟盧夫人報告,說殿下對這位秦姑娘極為和善,還跟秦姑娘說過些天再接她來玩——朱毓昇惦記著芳菲用桂花做的點心呢。
芳菲身上穿的戴的都是嶄嶄新的上等衣飾,盧夫人還特地包了一包新衣裳給她帶著。「秦姑娘,等你精神好了,伯母再接你來逛逛!」
「謝謝盧夫人。」
芳菲不亢不卑的行了個禮,踏上馬車在朱善等人的護衛下回秦家去了。
不曉得秦家的人現在怎樣了?
一路上,芳菲對秦老夫人等人的安危感到有些憂心。她滾下山坡前,有兩三個家丁已經死在山賊刀下,但其他人尚算平安。不知他們是否都安全逃出……
芳菲想著心事,不知不覺間車子已經漸漸慢了下來。朱善的聲音在車窗外響起:「秦姑娘,您府上到了。」
芳菲撩起車簾,在一個隨行僕婦的攙扶下走下馬車,映入眼簾的竟是整片整片的白幡。府門外,還紮起了一整溜的白色喪棚……
她心下一緊,情知不妙。
如果光是下人死了,主人家不可能這麼大張旗鼓的辦喪事。
所以……肯定是主人出了事。
昨天一起去上香的攏共就四個女眷,秦老夫人、大夫人李氏、二夫人林氏和自己。
是誰出了事?
芳菲定了定心神,走上石階叩響大門。
「吱呀——」
大門打開,門房一看到是芳菲回來了,臉上的神色極為古怪。「七小姐您回來了……」
芳菲點點頭,又指了指身後的朱善等人說:「是這幾位壯士護送我回來的。」
門房低著頭不出聲,芳菲覺得他的舉動很是奇怪,但現在的她也沒空想別的。她匆匆往正廳趕去,想知道家裡到底是在辦誰的喪事。是不是老祖宗……
朱善等人的任務是將芳菲安全護送回秦府。但芳菲還沒發話讓他們走,他們也不好一聲招呼不打就離開,遂也跟在芳菲身後走向正廳。
正廳裡哭聲一片,芳菲剛剛踏進廳門,眾人的目光「刷」的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一個全身縞素的人兒飛身撲了過來,死死揪住芳菲的衣裳:「你為什麼沒有死!你為什麼要回來!」
第十一章:冷眼
芳菲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撲嚇了一大跳,踉踉蹌蹌往後退了好幾步。
「你還敢回來!」
那人繼續哭鬧不休,芳菲這時才看清,這是她那個驕傲的小姐姐芳苓。
這時的芳苓穿著一身素白麻衣,脂粉不施,蓬頭垢面,滿臉淚痕。她揪著芳菲衣裳的前襟放聲大哭:「把我娘還給我,把我娘還給我!」
芳菲被芳苓一纏,也有些手足無措。兩個同樣穿著素服的婦人來將芳苓拉開,口中勸道:「三姑娘,您可要保重些,別傷心得太過了!」
鬧了這麼一出,廳中眾人都走了過來,大多是些勸芳苓不要太傷心的。另外一些人冷冷看著芳菲,好像她身上沾有什麼不潔的東西,那些眼神裡全透著深深的厭惡。
芳菲不明白眾人為何有這樣的反應。
在人堆裡,芳菲看見了她的教養嬤嬤孫嬤嬤,便將她喚到跟前來問了個究竟。
原來,死者是芳苓的母親,秦家大夫人李氏!
這一次遇襲事件,跟著去的家丁護院死了四人,重傷二人,另外每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掛了彩。還有一個丫鬟一個女僕,也都死於非命。
據說大夫人李氏是因為護著秦老夫人,替秦老夫人擋了一刀,導致失血過多。被路過的兩隊香客救下來以後,人還沒回到家就不行了。
秦老夫人雖然性命無憂,卻受到極大的驚嚇。加上她最看重的長媳因為救護自己被砍死,秦老夫人心中愧疚,從昨晚回來後幾乎都處於半昏迷狀態,到現在還發著高燒。
二夫人林氏同樣被嚇破了膽子,而且她的手臂上也被大刀劃了一道深深的傷口,眼下還在她的院子裡靜養。
大家當時以為滾落山坡的芳菲凶多吉少,沒想到昨兒深夜裡接到通報,說芳菲被人在山下找到了,安全生還。
芳菲聽了孫嬤嬤的這些話,知道了自己落山後秦家諸人的遭遇。她理解芳苓死了母親,自然心情激動,可是——李氏的死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那些人幹嘛要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著自己?
不過,她心中的疑團很快就被解開了。
「別拉著我!我要跟這個小賤人拼了!」在孫嬤嬤跟芳菲說話的時候,芳苓還在一邊叫罵不休。
「你這個小賤人禍害你自個家人就算了,幹嘛還跑到我們家來!你把你祖父祖母、親爹親娘都給剋死了,又來剋別人!」
芳苓歇斯底里的叫喊著,芳菲聽她這麼一說,隱約明白了幾分。
這話,不是現在才聽到。
就在芳菲投靠到秦氏本家這幾年來,時不時就聽人說她這個孤女是「掃把星」,剋死了家裡所有的長輩。
現在秦家死了人,又莫名其妙的牽扯到自個頭上來了。
如果是原來的那個芳菲,一定會因為芳苓與眾人的態度感到極度難過吧。可惜現在住在芳菲體內的,是一個堅強的靈魂,哪會為這莫須有的罪名掉一滴眼淚?
她冷冷的注視著芳苓,說:「你如今心情不好,我不跟你計較。但是請不要胡亂攀咬,把什麼事都往我身上推!你該恨的,是那些山賊,而不是我!」
「就是你!就是你!」芳苓激動得近乎瘋狂,「若不是你死皮賴臉的跟著去,秦家怎麼會遇到山賊,我娘怎麼會死!老祖宗,到現在還臥床不起!連服侍你的丫頭,也都被你連累死了!」
芳菲臉上終於變色,她疾聲問孫嬤嬤:「春喜……死了?」
孫嬤嬤遲疑了一下,無奈的點點頭。
芳菲心裡一陣酸楚,她沒想到……
春喜不過才十二歲……在這些年裡,春喜對自己這個不得勢的小主人一直忠心耿耿。這回卻沒能躲過去……
不過,芳菲傷心管傷心,也沒聖母到把錯往自己身上擔著的地步。殺死春喜的,是山賊,不是她。她為何要為這些人的慘死負責任?
她也是受害者不是嗎,更何況她只是個十歲幼童罷了!
這些人居然不去怨恨真正罪惡的山賊,卻來怪一個才十歲的小孩子?這是什麼樣的邏輯?
「好啦,不要吵了!」
一個身形富態的白胖中年男子大步邁進正廳,芳菲認得他便是秦家大老爺秦易紳,輪輩分,她該叫他一聲大伯父。
芳苓被父親一吼,果然安靜了許多,只是仍在不停抽泣。
秦大老爺一樣身著喪服,面沉如水。他環視廳中眾人一眼,對那兩個攙著芳苓的婦人說:「先把三姑娘送回房去!」
秦大老爺在秦家的權威僅次於秦老夫人,他一發話,誰都得乖乖聽著。
他又讓其他的人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做事,這才轉過身來面對著芳菲。
芳菲低眉順眼的站著,不知這位身為族長的大伯父會如何對待自己。
「七丫頭,這幾位是?」
秦大老爺一發問,不等芳菲回答,朱善就搶在前頭說:「小人姓朱,是跟著我家公子從外地來陽城辦事的。昨兒我家公子也被賊人襲擊,同樣掉下了山坡,小人等幾人去尋找公子時順道救起了秦姑娘。」
昨晚到秦家送信的,也是朱善的手下而不是府衙裡的官兵,所以秦大老爺還不知道侄女兒在府衙後宅裡過了一夜。
聽得朱善回話,秦大老爺拱手說:「秦某人替我過世的堂弟一家,謝過朱壯士。我那堂弟只剩七丫頭這滴骨血,要是她有個好歹,秦某人真是愧對他托孤之意了。」
無論如何,秦大老爺當著外人這樣表態,還算得體,不愧是一族之長。
朱善推辭了秦大老爺讓人捧來的謝禮,率領部下告辭離去。秦大老爺見他衣著華貴,談吐不凡,這樣的人物竟是人家的奴僕,可見他的主人不是尋常富戶。想到此處,秦大老爺也不堅持,只是親自將朱善幾人送到大門外才回來。
孫嬤嬤早得了秦大老爺的吩咐,伺候芳菲回她的偏院休息。
芳菲一回到院子,春雨就快步迎了出來。芳菲見她兩眼紅紅,腫的像兩隻桃子一般,知道她一方面是擔憂自己的安危,另一方面是傷心春喜的辭世。芳菲也是極為難過,強忍下心中苦痛安撫了春雨好一會兒。
芳菲在偏院裡休養了兩天,便想著去探望秦老夫人。誰知才去到秦老夫人的院子門口,就被婆子攔了下來,說老祖宗精神太差,誰也不見。
她只得回轉,還沒走幾步,就看見芳苓和芳芝從秦老夫人的院子裡走了出來。
她頓時了然——不是誰也不見,是不想見她罷了。
秦老夫人……芳菲還以為這個老祖宗能統管後宅數十年,該是有些手段和見識的,誰知她和那些愚夫愚婦也沒什麼區別。都把自個當成了掃把星,怕自己會「剋」她。
前些天秦老夫人還說要「補償」自己,就在那天去上香的時候,倆人也相談甚歡。說起來,自己還是為了救她才失足掉下山坡的……轉眼間,她就把自己狠狠推開了不理。
呵!
芳菲心中冷笑。如今這個宅子,從秦老夫人這位老祖宗往下,個個都對自己唯恐避之而不及,生怕沾上自己什麼晦氣。就連她院子裡新來的兩個粗使丫鬟和孫嬤嬤,都對她能避則避,輕易不近她的身。
只有春雨,待她一如往昔。
「呼……」
芳菲重重的吐出一口濁氣。她感覺越來越憋屈了。原來的芳菲不過是被人無視而已,現在的她,周圍卻全都是敵視的目光。
要不是她心志堅忍,早就要發瘋了。
這些無聊人越傳越玄乎,把她說得極為不堪。什麼生而喪母、繼而喪祖,父親命途多舛,勞累半生一事無成,潦倒而死……然後,這些全都變成了她的錯!
多麼可笑,但又多麼無奈!
芳菲看著院子裡的高牆。有時她甚至在想,也許自己應該找個夜深人靜的時刻爬出去,遠離這一幫可怕的長舌愚人,從此到處流浪也比現在的日子要好得多!
「姑娘……外頭有客人說要請您出去見上一見。」
孫嬤嬤小心翼翼的走到離芳菲幾步遠的地方,低聲稟報道。
芳菲皺了皺眉,就是他們這種把她當成病菌一樣的態度,讓她沒法子不心煩。
「什麼人?」
芳菲一邊隨著孫嬤嬤往外走,一邊問道。
居然會有外客說要見她?
孫嬤嬤回答說:「陸家的。」
「陸家?」
芳菲沒反應過來,這陸家是什麼親戚?
孫嬤嬤奇怪的瞅了芳菲一眼,提醒說:「就是……姑娘您那個陸家。」
孫嬤嬤說得隱晦,芳菲看了看她的表情,又想了好一會,才猛然想了起來!
啊……「那個陸家」!
是她的「未來夫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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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emon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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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0 03:44 PM
第十二章:陸家
芳菲父親生前,便已經替她定下了一門親事。
按理說來,時人並不提倡定這種「娃娃親」。因為當時年幼的孩子,十個裡頭總有兩三個是養不大的。要是給女兒訂下的「小夫君」年幼夭折,這女孩兒還沒出嫁就會擔上「剋夫」之名,以後基本上也就難再議親了。
但是芳菲的父親秦雙鶴明知定娃娃親的弊處,還是執意替女兒定下親事。原因就在於,這陸家少年的父親陸月名,是秦雙鶴自幼相知的同窗好友。
秦陸兩家本來住的就近,秦雙鶴和陸月名從小跟著同一個私塾先生開蒙。稍長以後,他們一起進學,一起入場,甚至在同一年考中了秀才……
就在他們中了秀才的那年,兩人的妻子也同時懷孕了。
雙喜臨門的兩人,決定再來一個「喜上加喜」,就是相仿古人來「指腹為婚」。
當時兩家就約定好了——若同生男,則為手足;若皆生女,便結金蘭;而若是一男一女,就做夫妻。
結果陸家的先生了一個兒子,取名陸寒。一個月後,芳菲降生。兩家果然依照前盟,請來中人見證,給兩個孩子訂下了終生。
但是自那年考中秀才後,秦雙鶴和陸月名的科舉之路,再無寸進。
後來秦雙鶴妻子老父相繼去世,他自己也染病不起,秦家就此敗落。秦家的族產被本家收回,芳菲來到秦家大宅依附本家生活。
而陸月名,在屢試不第後,終於放棄科舉之念,繼承父親的醫館,當了一名坐堂大夫。
自古讀書人就有「不為良相,便為良醫」的說法,很多落第秀才都選擇了從醫作為退路。說實在的,這也不失為一條比較體面的退路——起碼比在大街上賣字寫信什麼的要體面些……
幾年前芳菲來到本家居住後,就沒再見到陸家的人。但是,逢年過節,陸家都會捎些節禮過來。這證明陸家還記得有她這麼個「兒媳婦」,沒有悔婚的意思。
芳菲一面跟在孫嬤嬤後頭往客廳走,一面回想著關於陸家的點點滴滴。
對於她這個「未來夫家」,芳菲一直是懵懵懂懂的沒怎麼放在心上。實在是因為她現在才十歲,談婚論嫁什麼的,為時尚早。所以,她雖然記得有這麼一回事,卻總覺得離自己很遠很遠。
陸家的人突然要見她,到底是為什麼?
「大老爺,七姑娘來了。」
孫嬤嬤向坐在客廳上首的秦大老爺躬身行禮,稟報芳菲已到。
芳菲抬眼望去,在客廳裡除了秦大老爺之外,還有一個三十許的圓臉婦人。這婦人臉上肉呼呼的,一雙小眼睛笑瞇瞇像兩道縫兒似的,看著就挺和氣。
「大伯父。」
芳菲朝秦大老爺微微一福,秦大老爺「唔」了一聲算是回答。芳菲垂下眼簾,乖巧的站在一旁不說話。
「這就是七小姐吧?」
那圓臉婦人的聲線略高,說話時給人感覺很是爽快。秦大老爺應道:「是了,這就是我家七姑娘。」
他又對芳菲說:「這位是陸家的管家娘子莫大娘。」
「莫大娘好。」芳菲淡淡打了個招呼。
莫大娘倒不計較她態度冷淡,依然笑呵呵的說:「多年不見,七小姐長成大姑娘了。說起來不怕七小姐怪責,您小的時候,奴婢還曾抱過您呢——一眨眼,就長這麼大了……」她臉色忽然暗淡下來,「要是令堂秦家娘子還在,見到七小姐出落得美人似的,不知道有多歡喜!秦家娘子待我們下人是最和善不過的了,這麼個善心人怎麼說沒就沒了呢……」
這莫大娘一時高興一時難過,倒弄得芳菲驚奇不已。在這秦家宅子裡她見識了太多皮笑肉不笑的嘴臉,像莫大娘這種性情中人卻是見得少了。
她這番做派讓愛講究規矩的秦大老爺大皺眉頭,卻讓芳菲心中對她生出幾絲好感。
秦大老爺咳嗽一聲,說:「莫大娘,死者已矣,還是向七姑娘說說你的來意吧。」
「是了是了,奴婢糊塗了……」莫大娘忙自責一番,才說:「聽聞七小姐前些兒遇上了山賊受了傷,不知眼下可好些了?」
「我?受傷?」
芳菲有點摸不著頭腦,她滾下山坡時是被刮蹭了不少地方,但大多只破了一層油皮而已。當天晚上在府衙裡就有大夫來幫她處理好了,現在過去了好些天,都痊癒得差不多了。
秦大老爺在一旁說:「這孩子被嚇壞了,如今身上還不大爽利呢。」
芳菲聽秦大老爺這麼說她,不知道他葫蘆裡想賣什麼藥。但是她不想在外人面前辯解什麼,低頭不語算是默認。
莫大娘心疼的走過來拉著芳菲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通,說道:「可憐見的,七小姐看著氣色是不大好呢,真得好好養著才行!」
「就是呀!唉,為了這侄女兒,我真是沒少操心。她本來就是個多災多病的,又經了這一遭,身體越發弱了。」秦大老爺歎息道。
芳菲不言不語,卻將二人的對話盡數收入耳中。
她聽得出莫大娘對她的關懷確是出自真心,可是她這大伯父所說的話,她卻不敢苟同。來秦家這幾年,他什麼時候關心過自己的死活?被山賊襲擊後這些天裡,他更是完全沒理過她一星半點。
現在他這番作態,和他素日的行徑可不是一回事啊。
秦大老爺不知芳菲暗中起了警惕之心,猶自說道:「莫大娘,你家老爺是個有心的,七姑娘有陸大夫這樣的長輩,真是她的福氣。」
莫大娘忙說:「秦老爺這話從何說起?七小姐遲早是陸家的人,我家老爺自然是關愛著的。昨兒聽貴管家來說七小姐染病多日,老爺夫人都著急得不得了呢,今天早早就催著我出門過來看看七小姐了。」
芳菲聽出了點端倪。
這莫大娘之所以過來,是因為秦大老爺派了管家去陸家,說了她遇匪受傷的事情。
問題來了——秦大老爺這麼做,有何用意?
這位大老爺要是真有這麼關心她,那她前幾年也不至於過得淒苦辛酸了!
秦大老爺又說:「唉!本來照顧七姑娘的事,都是她祖母和伯母們在管著。可莫大娘你也知道,我母親如今臥病不起,拙荊又……」
莫大娘見秦大老爺面露哀色,連連勸他節哀順變。
「連我的二弟媳婦,也都受了傷,現在還沒能下地。後宅現在是亂糟糟的,我在外頭做事也顧不上她……真怕耽誤了七姑娘的病情,那我可真是沒臉去見黃泉下的堂弟一家了!這些,我昨天也都讓管家跟你家老爺說過了……」
嗯?
有古怪,秦大老爺巴巴的托個管家去陸家說這些家務事做什麼?
芳菲呼吸漸漸急促起來,她隱約捕捉到了點什麼,好像有些她所不能控制的事情要發生了……
這時,她聽得莫大娘開口說道:「是的是的,老爺和夫人昨兒已經商量好了。所以今兒才使喚奴婢來見七小姐。」
她看向芳菲,柔聲問道:「七小姐,可願意跟奴婢回陸家去休養一陣子?」
原來是這樣!
芳菲心中大震,糾結了半天的疑問終於水落石出。
秦家的人,居然已經容不下她了,竟要使出這麼卑劣的手段將她逐出家門!
她心裡冷笑不止,但卻極力控制著臉上的表情,只露出疑惑的樣子。
「這個……我為什麼要去陸家呀?」
她裝作不明白秦大老爺的用心,睜著一雙「天真無邪」的大眼睛,看著這兩個大人。
秦大老爺特地放柔了表情,和藹的對她說道:「七丫頭啊,你祖母和二伯母的情況,你也是知道的。現在三伯母忙著接手家務,我又要操辦你大伯母的喪事……唉,家裡亂成什麼樣子,你都看見了。這樣下去,你的病也養不好。陸家老爺是名醫,你去陸家暫住一陣子,養好了身體再回來可好?」
說的比唱的還好聽——芳菲覺得這句話簡直是為秦大老爺度身定做的。
芳菲暗想,這裡頭估計還有秦老夫人的意思……據她所知,這種事情沒有秦老夫人點頭,秦大老爺未必敢去做。畢竟在這個年代,照顧孤兒是本家應盡的義務,如非萬不得已,一般人家都不敢冒著被外人唾罵的風險,將沒有親人的孤兒趕出本家。
所以他們才把話說得這麼好聽,拐了個大彎將她使到陸家去……
不過,陸家的老爺夫人,看起來倒真的很在意她這個「未來兒媳」。昨天才聽到消息,今天就讓管家娘子來接她過去,還算是熱心人家……
她現在,該怎麼辦?
就這麼如了秦家這群賤人的意,灰溜溜的去陸家「小住」?芳菲百分之百的肯定,她這一去絕對不會是「小住」,絕對是「長駐」。只要她離了秦家的門,他們會想盡各種辦法和借口阻止她再回來。
一切,只因為他們相信她是個「掃把星」,「喪門神」!
她該怎麼辦……芳菲禁不住苦笑起來,她還能怎麼辦!
她根本就沒得選擇。
第十三章:初見
想起秦家眾人送自己出門的態度,芳菲只會用三個字來形容——
送瘟神。
呵,你們不待見我?我也極度討厭你們,大家扯平了!
「姑娘,您先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吧。坐馬車總是很累人的。」
芳菲坐在陸家雇來的簡陋馬車上,聽得身邊的春雨對自己溫言相勸,轉過頭對她笑了一笑說:「沒事的,我好著呢,多少天沒有過這麼好的心情了。」
她走的時候,秦大老爺假惺惺的問她還需要什麼。既然他要裝大方,她也就不客氣了,直接說要把春雨帶走使喚。
你不是說讓我去「小住」而已嗎?那我帶個貼身丫頭去,你總不會有意見吧!
秦大老爺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心裡卻暗恨自己不該多嘴說那麼一句話。一個小丫頭也很值錢的呀,十幾兩銀子呢!這一送去,想再要回來就難了。雖然現在芳菲不可能把春雨的賣身契帶走,可是等芳菲真的成了親,她肯定會跟本家要春雨的賣身契當嫁妝的。
算了算了,就當多給她一份陪嫁吧,只要能把這個掃把星早點趕出去就行!
芳菲想的不錯,這件事確實是在秦老夫人授意下進行的。秦老夫人現在一閉上眼睛,滿腦子全是那天的刀光劍影。芳苓又整天在她耳邊說這回的事情全是芳菲這掃把星帶來的,一來二去,秦老夫人就信了幾分——不然自己去了那麼多次甘泉寺怎麼都沒事,一帶芳菲出門就遭了山賊?
所以秦老夫人才會將大兒子叫來,讓他派人去陸家行事。
她想著要讓芳菲速速離開秦家,怕芳菲禍害她的子子孫孫,卻不知道芳菲也根本不想再在秦家待著。
秦家人這樣行事,正合了芳菲的心意,她總算可以名正言順的離開秦家了。
只是……
雖然寄居的地方從秦家換到了陸家,她的身份依然沒有多大的改變,還是個寄人籬下的孤女。
夫家……
想到這兩個字,芳菲就只有搖頭苦笑的份。上輩子她到死都是個剩女,這輩子才十歲就已經要去夫家和公婆丈夫一起生活了……差別還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也好,唉。芳菲安慰自己,上輩子老找不到對象的時候,不也常常發狠說「還是舊社會的包辦婚姻最好,根本不用自己煩惱」麼?
這下子如願以償,她可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因為她那個小夫君,還是個十歲的小屁孩呢!
十歲,擱在她以前那會,剛上小學五年級吧?
唉……芳菲再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陸家是開醫館的,在鄉下也有十來畝薄田,家境算過得去。他家在陽城東南角上,離秦家老宅路途挺遠,馬車足足走了半個多時辰才到了陸家宅子。
「七小姐,到了!」
莫大娘從另一輛馬車上下來,趕緊過來替芳菲打起簾子。春雨先下了地,和莫大娘一左一右的攙著芳菲下車。其實芳菲覺得自個下車沒什麼難度,用不著這麼大陣仗要兩個人扶著——不過她也明白宅門規矩如此,她沒必要標新立異,還是讓人家服侍吧。
她先不忙邁步往前,而是在陸家宅子前站定了,打量著這座宅院和它周圍的環境。
這兒是大街的後巷,鬧中取靜,算是不錯的住宅地段。陸家宅子門臉不大,兩扇紅漆大門久經歲月,稍顯陳舊,但是門口石階上打掃得乾乾淨淨,大門上兩個銅環也都擦得油亮油亮的,看得出當家主母在家務上挺上心。
莫大娘剛走上台階想敲門,大門卻正好從裡頭打開了。一個穿靛青褂子的丫鬟開門出來一看見莫大娘,驚喜的說:「莫大娘回來了!娘子正在裡頭著急呢,還催奴婢出來等門呢——這就是秦七小姐吧?」最後一句是問芳菲的。
芳菲微微頷首一笑算是回應。她見這十五六歲的丫鬟跟莫大娘甚是熟稔,言語中又透出是在當家娘子跟前當差的意思,知道這是陸家內宅說得上話的大丫鬟。
果然莫大娘向芳菲介紹說:「這是娘子房裡的秀萍,娘子要差人辦事多是叫她去做的。七小姐來家住著若是有使喚人的地方,儘管找她就是了。」
秀萍忙說:「七小姐只管吩咐,奴婢一定盡力。」
秀萍知道這位秦七小姐可不是閒雜親戚,而是自家少爺的未婚妻,將來陸家的小主母,所以態度分外熱情。
芳菲聽了她二人對話,也沒多說什麼,但笑不語。
來到一個陌生環境,總要摸清了所有情況再做打算的好,芳菲不急著跟任何人套近乎。
陸家是一個兩進小院,芳菲一行人才走到前院客廳,就看見一個青衫男子疾步迎了出來。他後頭跟著一個穿鵝黃衫裙的婦人,打扮素雅,面容可喜。芳菲想,這就是陸氏夫婦了。
「侄女兒,總算見到你了!」
陸月名稍微有些激動。
他跟芳菲的父親秦雙鶴是總角之交,又有同窗之誼,甚至是科舉場上的同年。這份交情,不可謂不厚。
秦雙鶴去世後,年幼的芳菲被本家接走,陸月名也不方便上門去探望她。但是每到年節,他都會讓妻子準備些應時的禮物給秦家送過去。
由於芳菲年紀太小,又兼之養在深閨,少與外人交際。所以她被秦家薄待的事情,陸家一概不知,只以為芳菲在本家過得不錯。
誰知前些天聽說秦家有人在青石山遇上了山賊,陸家夫婦正掛心著呢,昨天秦家大老爺就派管家來說芳菲就在遇襲之列!
秦家管家把芳菲遇襲說得驚險萬分,又說她受驚後身子極差,希望能送來陸家休養一段時間。
陸月名一聽芳菲是這般情況,二話不說就拍板讓莫大娘次日一早去接人。要知道芳菲不但是他故友之女,更是他的未來兒媳婦,哪有不重視的道理?
陸妻何氏摟著芳菲的肩膀,將她帶進客廳坐下。
幾番問答下來,芳菲大致瞭解陸氏夫婦是什麼樣的脾性了。果然觀其僕可知其主,她見莫大娘這個管家娘子是個熱心腸,便想著陸家夫婦應該不會太難相處。
親眼見到陸家夫婦後,更加印證了她先前的猜測。陸月名看起來頗為古道熱腸,一直問她的各種情況,對她在秦家的衣食住行極為關心。又馬上伸手替她把脈,刷刷刷寫出單子來催小廝去鋪子裡抓藥煎好。
何氏沒有丈夫那麼外向,言行舉止較為內斂。不過她對芳菲的關心,並不亞於陸月名。芳菲才坐下一會,她就讓秀萍帶著春雨下去安放好芳菲的行李,又說:「侄女兒,昨兒我想著你要來,匆匆收拾出了一間屋子,待會你去看看是否合意。要是覺得佈置得不好,再叫人重新換換傢俱擺設——務必要住得舒心才好,不要跟我們客氣!」
芳菲見慣秦家的冷眼,來到陸家卻是從上到下人人都對她極為和善親熱,這種差別待遇讓她又喜又憂。
喜的是,她即將安頓下來的這個地方好歹不算討厭,她的日子應該會比前段時間好過得多。
但她憂的卻是這番轉變太過順當,總讓她有種不踏實的感覺。難道說她真的否極泰來,霉運走到頂,就要過上好日子了?
何氏看著坐在她身側的芳菲,真是越看越愛。
她也不是完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太過寵溺兒子,這一點老是被陸月名拿出來念叨不休,說她「慈母多敗兒」。為著過早定下親事,尤其是秦家大人相繼亡故以後,她就沒少跟丈夫嘮叨。
「你學什麼古人,給兒子早早定了親!那女孩子父母都去世了,她在親戚家住著也不知道有沒有人教養,萬一長成後品行低劣,不是害了我兒子嗎!」
陸月名自然不滿她這樣說自己好友的女兒,勸她說:「那女孩子身世可憐,我們身為長輩,正應該多疼惜她,你還這樣說!當年秦家娘子跟你好得就差義結金蘭了,你想想你這麼說羞也不羞!」
每當陸月名這樣反駁何氏,她總是期期艾艾說不出話來。她也不是壞人,心裡也是憐惜芳菲這個可憐孤女的,只是事關自己兒子的終身幸福才會說出偏心的話罷了。
即便如此,昨天丈夫決定將芳菲接來休養,她也沒有異議。不過她心裡頭暗暗的想著,先接過來看看這女孩子好不好,也不失為一道良策,若是實在太差……那可以再做打算。反正不論如何她也不會丟下芳菲不管,最多是另外給芳菲安排一門親事罷了。
沒辦法,世人對於無父母教養的孩子總有偏見,何氏也是凡人一個,未能免俗。
不過今天一見芳菲,何氏頓時放下心來。
這女孩子哪裡像是失了父母教養的呢?且不說她長相端麗,只看她那沉穩的舉止,斯文的談吐,還有通身的氣派……許多父母雙全的姑娘,都未必有她這份涵養。
一個才十歲的女孩子,來到陌生的地方還表現得如此落落大方,確實非常難得。
何氏一高興,便問陸月名:「寒兒呢?不是說今兒侄女要來,叫他別去學裡上課了嘛。怎麼還沒見人?」
陸月名呵呵笑道:「方纔我叫侍墨去喚人了,應該就要出來了。」
芳菲聽到陸寒的名字,不禁支起了耳朵,好奇之心大盛。
她的小夫君,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少年呢?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3:45 PM
第十四章:陸寒
在芳菲的印象中,十歲的男孩,還屬於「小朋友」的範疇。
他們的主要日常活動,應該是——上課、嬉鬧、爬樹、捉弄女同學……
不然還能怎樣?又不是人人都像她,心理年齡遠遠超於身體年齡,才會表現出異於同齡人的淡定。
所以芳菲認為陸寒一定是個咋咋呼呼的尋常少年。尤其是聽了陸月名對兒子的評價之後,她就更加篤定了這個想法。
「侄女兒,你這個哥哥跟你同年,但可沒你懂事。連書都不肯好好讀,一天到晚不務正業,見了面你可別笑他!」
何氏聽丈夫這麼埋汰兒子,心中不滿,忙又說:「侄女兒,你哥哥雖然讀書上不見得太出色,人還是聰明的。你可曾開蒙?你在這兒住著,正好讓你哥哥教你學學寫字。」
芳菲心中暗暗偷笑,陸月名和何氏這一對夫妻,就像她上輩子見到的無數家長一樣,是典型的嚴父慈母組合。父親嚴厲,總覺得孩子還不夠好;母親溺愛,卻認為自個的孩子最優秀不過……
可憐天下父母心,無論什麼時代都是一樣的呀!
「回伯母的話,芳菲在秦家跟著姐妹們上過幾天閨學,識得幾個大字。不過,多數字都是認不全的。」她說的是實話,秦家有一段時間剛好請過一位女先生來教家裡女兒們認字。只是這位女先生後來因病辭館,秦家女兒們的功課也就耽誤下來了。
至於她本人,文化水平不算太低,腦子裡還有個資料庫,但對於繁體字和寫書法……還是沒什麼底。也好,十歲的女孩子嘛,就該這個樣子啊。
何氏說:「開了蒙就好,女兒家雖說不用考科舉,也要懂些字的。不然家裡的帳目都看不明白,那可不成!」她這話就是明明白白把芳菲當兒媳婦看待了。
芳菲笑著應下了。陸月名看芳菲臉色雖然蒼白些,脈象也偏弱,但也還不至於病得太厲害——怎麼秦家說得那麼誇張?但芳菲身體沒大礙,陸月名只有高興的份,也懶得跟秦家計較了。
陸氏夫婦正和芳菲說得投契,便聽得站在廳門的莫大娘歡笑一聲,叫道:「少爺來了!」
芳菲聞得「少爺」二字,眉頭微微一蹙。她垂下了頭不去看那來人,免得顯得多急著見他似的——裝閨秀也是個技術活啊。
何氏笑著說:「寒兒,快來見過你秦家妹妹!」
芳菲只見一雙黑面千層底的布鞋出現在自己眼前,她微微一愣——這雙黑布鞋上,竟幾乎沒有一點泥印子。
「秦家妹妹好。聽說妹妹近日身子不大好?」
略顯童稚的男聲在芳菲耳畔響起,芳菲這才抬頭看向陸寒。
站著她面前的是一個身形稍嫌清瘦的少年。
芳菲看到他的第一感覺不是俊秀,雖然他比她所見過的大多數男孩子都要清秀幾分;也不是斯文,儘管他身上有著濃濃的書卷氣……
她看到他的第一眼,便感覺到了兩個字——乾淨。
是的,乾淨,她從沒見過這麼整齊潔淨的男孩子。從他的頭髮到指甲,從他的眼神到笑容,都是那麼乾淨清爽。整個人像被清冽的雪水濯洗過似的,散發出一種明朗的氣息。
這是一個很特別的男孩子。他讓她想起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想起枝頭嫩芽,山間清泉——他完全顛覆了她腦中對於十歲男孩的刻板印象。
芳菲的鼻端竟還聞到了他身上飄來的一絲淡淡的好聞的味道……那是草藥特有的香氣。
「呃……已經好多了,多謝陸家哥哥。」
芳菲收斂心神,斟酌著字眼回答他。
也難怪何氏娘子待這兒子如珍似寶,這確實是個讓人一見之下很容易生出好感的小男孩。
陸寒不拘禮數,便在芳菲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問她最近吃的什麼藥,覺得藥效如何。
芳菲近日哪有吃藥?秦家眾人根本沒管過她生死。能按時送飯來給她吃,都算不錯了。
芳菲胡謅了幾句,陸寒覺得奇怪,正想追問她吃藥的事情。陸月名卻不耐煩的說:「你呀,又來了!這些醫術上的事情,有我管著呢。你給我好好看聖賢書是正經!」
陸寒被父親斥責慣了,不以為意的笑了笑,應了聲是。
陸月名又問他這幾天學堂裡教了什麼,他的功課如何,更出問題來考究他學得怎樣。陸寒有時能答上來,有些問題卻回答不出,不過他答不出來的時候也並不怎麼在意,坦然說自己不會。
陸月名皺眉訓道:「你看看你的功課,總是沒有進益!一天到晚想著看醫書,不去背文章。往後不可如此了!我得跟你們先生好好說說,要他再管束管束你。」
何氏見丈夫當著芳菲的面教兒子,怕兒子難堪,岔開來說:「你看侄女兒在這裡陪我們坐了半天,精神早乏了。我帶她下去歇息吧!你讓他們快些把藥煎好了送來。」
陸月名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不再教訓兒子,而是找人催藥去了。
陸寒對芳菲笑著說:「不好意思,我剛才專注看書耽擱了時間,出來晚了。改明兒等妹妹你身子大好,我們再好好說說話。」
芳菲點點頭,輕聲道謝,跟著何氏下去了。
何氏臨時給她準備的這間客房,芳菲很是滿意,根本沒打算換什麼擺設。她也毫不在意住的是不是舒適,重要的是周圍的人好不好相處。住處和吃喝什麼的……過得去就行。
此時將近午膳時間,何氏說這一頓就讓芳菲先在屋裡吃,不用再走來走去勞累身體。
芳菲換過家常服飾,春雨又拿來巾盆伺候她洗了一回手臉。隨意用過午膳後,芳菲喝了莫大娘送來的藥,便躺在床上想心事。
嗯,總算安頓下來了……而且,初步接觸了在未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要跟她在一起共同生活的這群人。
陸月名,熱心的老好人,對她關懷備至。就是有些粗心,看著不像是個精明人。
何氏,也是個和善的性子。雖然對兒子有點偏心溺愛,但為人尚算純良,看來不會刻薄她。
陸寒……
她原以為朱毓昇已經算美少年,但今日一見陸寒,才發現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不過,陸寒給她的印象雖然不錯,她也不會因此就對他心動情迷……再特別的男孩子,也只是個男孩子罷了。她現在最多只能拿他當個弟弟看待,要她把他看成未來良人……也未免太強她所難了!
她倒覺得,比起陸寒,朱毓昇更讓她有想親近的感覺……
哎呀,自己在想些什麼?
朱毓昇也是個少年而已……不知道是不是被這具軀體原有的思想慢慢同化的緣故,怎麼最近自己的心態也越來越像十來歲的少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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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朱毓昇猛的打了個噴嚏,坐在他對面的少年忙不迭躲開了去。
「我的好殿下,你噴鼻水前先打個招呼成不成?」
那少年比朱毓昇略大一些,面如冠玉,也穿得一身鮮亮,看得出是大戶人家的子弟。
朱毓昇拿著錦帕擦了擦鼻子,惱怒道:「你什麼時候聽說過,人打噴嚏前還能跟人提個醒的?」不知道什麼人在念叨著自己,害自己狂打噴嚏。難道是遠在安宜的父親母親?他們應該還不知道自己遇襲的消息吧……他是交代了朱善要把消息壓下去的!
兩人正坐在陽城府衙後宅的花園之中,擺下一盤圍棋,已對弈多時。
這個能陪藩王王子下棋的少年當然不會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他是朱毓昇母妃親姐之子蕭卓,輪輩分是朱毓昇的表哥。
朱毓昇母妃張氏,出身書香世家。張妃之父張琛曾是陽城府學學政,桃李滿天下。張學政生有一子兩女,這兩個女兒就是朱毓昇和蕭卓各自的母親了。
蕭卓的父親蕭梓海是張學政最得意的弟子,現任西北名城肅州知州,官聲甚佳。
但是蕭卓的母親卻去世得早,張妃姐妹情深,便把侄兒接到自己身邊養育。所以蕭卓是跟朱毓昇兄弟幾個一起長大的。這回他因為偶感風寒,比朱毓昇晚了幾天來陽城為外祖父賀壽,沒想到差點就見不到這小表弟了。
說來也奇怪,在王府中,朱毓昇跟自己的大哥和兩個異母弟弟都不算親近,反而跟蕭卓的感情很好。
其實兩個人的性格,真是南轅北轍。朱毓昇個性高傲,等閒不願理人;蕭卓卻常常嬉皮笑臉,為人有些玩世不恭,跟誰都能稱兄道弟,在王府中過得的如魚得水。
儘管倆人的言行看起來差異巨大,實則性情相投,愛好相似,比如下圍棋就是其中一樣。
「不下了!下了老半天總是輸給你,沒意思。」
朱毓昇伸了個懶腰,把棋盤推到一邊。最近傷了腿,哪兒都去不了,更因為安全起見,他只能靜靜待在府衙裡。連著跟蕭卓下了幾天的棋,居然就沒幾次能勝過他的,真鬱悶!
「嘿嘿,你的棋藝真是數年如一日的……爛。不下棋,那你想找點什麼樂子?要不……把你那個小恩人叫來,讓我也見識見識?」
蕭卓笑瞇瞇的提議著,朱毓昇聽了,頗為意動。
幾天不見那個小丫頭了……她還好嗎?
第十五章:痢疾
在陸家的日子,果然比在秦家好過不知多少倍。
陸家人口簡單,就陸月名夫妻帶著陸寒這個獨子過活。底下幾房傭人,人數不過十來個。就算加上她和春雨二人,整個院子裡往來走動的人也不算多。
不像秦家,秦老夫人以下有好幾個兒子,又沒分家。一家大宅子裡人擠著人,這就容易生是非,何況秦家的家風……芳菲實在不敢恭維。
陸氏夫婦待芳菲極好。陸月名一天到晚給芳菲開安神藥,何氏又讓廚房給她燉補品。芳菲自己是懂得醫道的,隱隱覺得這樣吃下去反而有礙,所以再三婉轉的向陸月名表示自己真的好了,不用再服藥了。
陸月名身為大夫,其實是明白過猶不及的道理。只是一時關心太過,才會如此行事。他給芳菲診了脈以後,覺得她說得也在理,便讓她停了藥。
不用每天三頓把那苦藥當飯吃,芳菲好容易鬆了口氣。
她把陸月名給她開的方子,跟自己的資料庫默默印證一番,發現陸月名這個大夫在醫藥方面的水平——往好聽了說是穩健,往難聽了說,就是略嫌平庸。開的方子都沒什麼錯處,但也毫不特別,有點照本宣科的味道。
這也難怪,陸月名少年時根本就不想當大夫,一心求取功名。他父親算是陽城裡挺有名的大夫,開了家醫館叫濟世堂。陸月明兄弟兩個,他是家中長子,本來想著讓他弟弟陸月思繼承醫館,自己好好考個進士的。
但科舉一途,絕對的千軍萬馬擠獨木,陸月名沒能在這場殘酷的戰役中有所斬獲。就在他屢次科舉不第後,老父病重。他也看出自己不是考進士的材料,只得罷了科舉的心思,回來子承父業,半路出家當了大夫。
而當陸月名的父親去世後,他就跟弟弟分了家,把除了醫館之外的大部分田地都留給了弟弟。
陸寒出生以後,陸月名又生出了新的希望。他期盼著兒子能夠好好讀書,陸寒從小也極為聰慧,三歲能頌,七歲能文,讓陸月名欣喜不已。
可是……
陸寒彷彿是得了祖父的遺傳,偏偏對醫術草藥極感興趣。一有機會,就到濟世堂裡去看父親開方子。他還喜歡爬上醫館裡的百子櫃,一樣一樣的辨識藥材,又不厭其煩的詢問父親醫理。
一開始陸月名也沒在意,陸寒問什麼他就教什麼。漸漸的,陸月名發現陸寒對醫術的興趣遠遠超過了讀書,他才開始著了急。
陸月名不想兒子還是當大夫,他對兒子的期望是考中進士,光耀門楣!
於是,他便開始阻止兒子再接觸醫書和藥草。同時對兒子的功課也更加上心。但陸寒並未因為父親的反對而乖乖停止學醫,課業上也沒什麼進益……這讓陸月名真是苦惱萬分。
芳菲對於陸月名的心理,倒是挺瞭解的。這種家長她見得太多太多了……把自己年輕時沒能實現的願望和理想,全寄托在下一輩的身上。孩子如果不走他設定好的道路,便覺得孩子不學好,不懂得大人的苦心……
平心而論,這種教育方式,芳菲是不太贊同的。
她認為每個人都應該有權利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只要這種生活方式不妨礙別人就好……陸寒想學醫有什麼不好呢?
不過,她是不會對人家教育兒子提出任何異議的——當然提了也白提。
何氏夾在望子成龍的丈夫,和極有主見的兒子之間,真是左右為難……
芳菲冷眼旁觀了幾天這家人的生活狀況,對陸家的家務事算是有了個底。
「芳菲,你怎麼到院子裡來了?這清晨露水重,小心著涼。」
早晨何氏經過後院,見芳菲站在樹叢裡不知在看些什麼,忙過去找她說話。幾天相處下來,何氏已經深深喜歡上了這個未來兒媳婦,以至於把對她的稱呼從「侄女兒」直接改成了閨名。
何氏又嗔怪跟著芳菲的春雨:「怎麼伺候的,咋不給你們姑娘披件大衣裳?」
「伯母,沒事的。是我不想穿太厚實,不是春雨的錯。」在清晨的陽光下,芳菲注意到何氏臉色慘綠,像是患病的樣子。忙問道:「伯母這是怎麼了?」
何氏也不瞞她,苦笑著說:「不知道是吃錯什麼東西,肚子難受,昨兒瀉了一晚上。」
拉肚子?那真是可大可小。
芳菲問道:「伯母有沒有吃藥?可不能諱疾忌醫啊。」
「吃啦,你伯父早就給開了方子。我已經吃了兩三天……唉,今天再不見好,就讓他改個方子吧。」
聽說何氏已經吃了藥,芳菲便不再問下去了。何氏怕芳菲在風地裡站久了難受,催著她進屋。
芳菲也不堅持,跟著何氏進屋用早膳去。
她來了幾天,早發現陸家後院種了不少藥材。雖說都不是什麼名貴好藥,只是最普通的家常用藥,卻都被人很精心的護理著……
以她對陸月名的觀察,他應該沒這番心思。照陸月名平日裡的行事看來,他可能都沒注意到在院子裡那一叢叢灌木後,種著很多藥草呢。
那……想來都是陸寒弄的了。
看來,他對醫藥還真是上心啊!
午膳時,芳菲只見到了陸月名和陸寒,卻不見何氏出來吃飯。陸寒見芳菲疑惑,便說:「母親身子不適,在她房裡歇息了。妹妹不必等了,我們三人先吃吧。」
「哦……」
芳菲有些擔心何氏的病情。從何氏的氣色和她早上的描述看來,應該是得了痢疾。痢疾不是大病,拖得久了,卻也很傷身的。
「她身體素來很好,不妨事的,這回也不知怎麼就病了。」陸月名安慰芳菲,「倒是你自己要好好保重,我聽你伯母說,你大清早站在院子裡吹風,這可不好。」
「芳菲知道了。」
她乖乖應下,三人便不再說話專心用飯。
飯後,陸月名讓小廝拿過紙筆來,他打算再開張藥單給妻子服用。
芳菲在一旁好奇的看了幾眼。芍葯、當歸、大黃、黃芩、黃連、木香、桂枝、甘草……嗯,都是治痢疾的藥……不過,似乎是針對熱痢開的方子。
陸寒也站在一邊看著,欲言又止,終是忍不住張嘴說:「父親,我看母親的脈象有些虛……」
陸月名臉色一沉,怒道:「你才幾歲,就懂得把脈了?胡鬧!還有,我說過了不准你管這些事!」
芳菲聽他父子二人的對話,心中一動。
她記得,《景岳全書》上說:「凡治痢疾,最當察虛實,辨寒熱,此瀉痢最大關係,若四者不明,則殺人甚易也。」
陸月名診斷妻子是熱痢,陸寒卻說何氏脈象虛浮……到底誰說的對呢?
她腦子有個念頭轉了又轉,斟酌了一會才說:「伯父,說起痢疾,我倒記起個故事來。」
「呃?故事?痢疾有什麼故事?」
陸氏父子同時感到驚奇。
芳菲看了眼他們的反應,見他們沒有阻止她往下說的意思,便接著說:「聽說宋孝宗曾經患上痢疾,太醫們開了藥方,久治不愈。其父高宗趙構十分著急,讓人遍尋民間偏方。有人推薦了一位民間大夫進宮給孝宗看病,那大夫進宮後遂望聞問切。後來問出孝宗喜歡吃湖蟹,才知道病根在哪裡。」
「原來湖蟹雖然鮮美,但多食易損傷脾胃。久而久之導致脾胃陽虛,引起冷痢。太醫們卻以熱症下藥,所以才一直沒能見效。」
「這大夫就讓人採來蓮藕節,將其搗爛取汁,囑咐孝宗以溫酒調服。幾次服用後,孝宗果然就痊癒了。」
這是宋人趙潘在《養痾漫筆》上的記載,芳菲覺得還是比較可信的。
她現在所在的時空,到元人入侵前的歷史,倒是跟她在歷史書上看到的一模一樣。
陸氏父子聽後表情各異。陸月名若有所思,而陸寒則一臉詫異的看著芳菲。
芳菲再看了看二人,說道:「芳菲見識淺薄,也根本不懂醫藥……只是芳菲想,是不是先弄清楚伯母是從何起病的比較好呢?像故事裡的那位民間大夫,也是問清楚了孝宗的病根,才好開方子對症下藥……」她見陸月名臉上表情有些僵硬,怕自己說錯了話,忙補救說:「芳菲真是什麼都不懂的,胡說罷了,伯父不要見怪。」
真是的,自己沒事抖什麼能耐啊?唉,都是太關心何氏的病情了……這才多了嘴。要是因此惹得陸月名不快,這日子可就難過了!
沒想到陸月名卻感慨說:「哎呀,芳菲,你真提醒了我啊!」
其實一般病人來到他濟世堂看病,他也會循例問人家最近吃了什麼,做了什麼,會想著去弄清楚別人起病的原因。這回卻是因為病的是自己最親近的妻子,自以為妻子的一切衣食住行他都是再清楚不過的。他問都沒問妻子進來飲食情況,就靠診脈來開方子……
經過芳菲一說,他才恍然醒悟。自己明明是個大夫,卻耽誤了妻子的病情。真是要不得!
「芳菲,你是個有見識的。伯父謝謝你了!」
陸月名說罷匆匆回後堂去詢問妻子病情,留下陸寒與芳菲二人在飯廳裡相對而立。
陸寒眼中滿是欽佩:「芳菲妹妹,想不到你也會看醫書?」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3:46 PM
第十六章:訪客
原來何氏真的是得了冷痢。經陸月名一問,她仔細回憶,才想起她發病前一天多吃了幾塊放冷了的綠豆糕,發病當天又喝了兩盞冷酒——兩者交侵,她的脾胃就鬧騰了起來,導致生了這場痢疾。
陸月名還真的按照芳菲說的那個偏方,用蓮藕節搾汁調溫酒讓何氏服下。果然用過兩三趟藥後,何氏的痢疾就漸漸止住了!
「芳菲妹妹,你的方子真厲害。是從哪本醫書上看來的?」
陸寒因為這事對芳菲更親近了幾分。不僅是因為芳菲幫了何氏,還因為他覺得她和自己是「同道同人」,很想跟她探討一下醫術。
芳菲忙不迭擺手說:「看什麼醫術,這些故事我都是聽家裡的老家人講古的。想不到真的有效……我哪懂看什麼書呀?字都不認識幾個!」
聽到這話,陸寒微感失望,不過他很快又笑著說:「聽過的故事能記得這麼牢實,妹妹你好聰明。要是不嫌棄,我可以教你寫字,好不好?」
「當然好!」
芳菲求之不得。她也沒打算一輩子裝文盲,那不是挺難受的嘛。
她沒想過陸月名真的會採納她那個藕汁加酒的偏方來給何氏治病。印象中,做大夫的人應該是對自己的醫術極度自信的,自己開的方子容不得別人質疑,更別說用人家開的方子了——特別是自己這種黃口小兒!
看來陸月名絕對是大夫中的異類……也可以說他根本沒有做大夫的職業自豪感,不會想著去維護自己的專業尊嚴……呃,算了,沒什麼不好。
她可以感受到陸月名自始至終對大夫這個職業無法投入的心情,在陸月名心目中,只有科舉才是正道。
這也就注定了陸氏父子之間的矛盾……很無奈啊。
「芳菲妹妹,你要回房休息嗎?」
陸寒見芳菲剛跟自己說了兩句話就要告退,以為她身子又不舒服了。
為了免除陸寒的疑惑,芳菲只好據實以告:「我去廚房。」
「廚房?」陸寒說,「你要是想吃些什麼,讓春雨到廚房去要就好了。何必自己去那煙熏火燎的地方呢?」
芳菲笑了笑說:「我看今兒早晨莫大叔運了好些新鮮蓮藕回來,我想去做一味點心給伯母吃——她吃藥吃了好些日子,估計舌頭上都麻木得沒感覺了。」
陸寒更是好奇,一定要跟著芳菲去廚房看看她想弄什麼東西。芳菲看看陸寒,實在不想這整潔無比的小男孩染上什麼煙灰之類的東西,說了好些「君子遠庖廚」之類的話才把他勸住了。
其實芳菲之所以起了做點心的念頭,除了她眼饞那些新鮮蓮藕之外,還在於她在陸家後院發現了一棵開花的桂樹。
那些飄落的桂花,讓她想起自己在甘泉寺後山撿的那包花瓣。當時她讓春喜撿花瓣,就是想弄桂花點心來吃的……春喜已經不在了。
芳菲想到春喜,心裡又是一陣難過,好容易才把這情緒壓了下去。無論如何,死者已矣,活著的人總要繼續生活下去的!
她帶著春雨來到廚房。之前她就跟廚房娘子三姑打過招呼,所以等她來到的時候,三姑已經把她需要的材料都準備好了。
「蓮藕、糯米、竹籤……嗯,謝謝三姑。」
芳菲向三姑綻開一個感激的微笑,壯實的三姑忙說:「七小姐哪裡話!您說了是要給我們大娘子做點心的,這本來是我們的分內事,說什麼謝不謝呢!」
一邊的春雨將她早上採集來的桂花花瓣也拿出來放在案板上。
芳菲將兩節蓮藕洗淨後擦乾,從一端切下一指厚的一節作為帽蓋。又洗淨糯米,把糯米塞入蓮藕孔內,塞滿後將蓮藕帽蓋蓋上,再用細細的竹籤子扎牢。
接著她讓三姑生起灶火,將蓮藕放入蒸籠蒸了一個時辰。
「七小姐,這蓮藕要蒸這麼久啊?」
沒做過什麼精細吃食的三姑對這位秦家小姐來下廚充滿了好奇,尤其看到她一連串利落動作之後,更是詫異。
芳菲上輩子因為長年獨自生活的緣故,廚藝算是不錯的,儘管現在廚具不太趁手,有了三姑的幫忙也可以對付了。
「嗯,是要蒸透一些,」芳菲微笑說道:「等蒸透了取出來處理一下,還要上鍋再蒸小半個時辰呢!」
「真費心思呀!」三姑歎道。
三姑也是知道芳菲和陸寒親事的人,心想七小姐對未來婆婆倒是肯下功夫。卻不知芳菲並沒這方面的想法,純粹是因為何氏這些天很關心她,她便投桃報李罷了。
一個時辰後,芳菲將蓮藕取出,泡水刨皮,分切為半指厚的片狀。隨即裝入大海碗中,加桂花花瓣,再蓋上碗蓋。
「行了,三姑你再幫我看著火,過小半個時辰也就差不多了。」
三姑爽利的應了下來。
「哎呀我的好小姐,你怎麼跑廚房裡來了!」
芳菲剛剛洗淨手,便聽到莫大娘高聲喚她。
莫大娘走進廚房,對三姑讓芳菲下廚有點不滿:「三姑,七小姐是來我們家養病的呢。你這不是讓七小姐添病嘛!」
芳菲忙攔在前頭:「莫大娘,是我磨著三姑要她幫我弄的。我是看伯母大病初癒,沒胃口吃東西,才想著要給伯母做點開胃的點心……都是我給大家添麻煩了。」
她這話是把莫大娘和三姑都包在裡面了,兩人聽了心裡都舒坦得很。莫大娘讚歎說:「好小姐,你是個有孝心的!只這一回便罷了,往後可別再勞累了。」
芳菲不想再跟她就這個話題糾纏下去,便問她:「莫大娘你剛才是要來找我吧?」
「對對對!」
莫大娘一拍腦門:「瞧我,一說話就給忘了!七小姐,有客人來找您。」
客人?
芳菲愣了一下。什麼人會找到這兒來啊……「是秦家的人嗎?」
她邊往廚房外走邊問。莫大娘跟在她身後出了廚房,說道:「不是,是一位姓朱的大爺。」
原來是他。芳菲想起了朱善健碩的模樣,但隨即又更加疑惑了——他來找自己做什麼?
芳菲可沒想過那位皇族子弟朱毓昇和自己還會再有交集。
朱善坐在陸家大廳裡,陸月名坐在一旁賠話。得知眼前這人便是將芳菲從山下救上來的恩人,陸月名的態度更加友善了。
朱善一面和陸月名閒話,一面觀察四周環境。
見芳菲走進客廳,朱善忙起身迎接,拱手為禮。陸月名才朱善口中聽說過,當時芳菲和朱善的小主人一起落難,是芳菲替他小主人包紮了傷口。所以此刻見到朱善的表現,陸月名並未覺得奇怪。
說起來,這就是芳菲年紀小的好處了。她才剛滿十歲,還是個小小孩童。路遇山賊也好,和男孩子一起落山避難也好,別人都不會說她什麼閒話——要是她年紀再大個三四歲,光是遇上賊人這一點就夠別人用唾沫星子把她淹死了。那時她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說不定還得上個吊跳個井啥的,才能堵住世人的嘴巴呢……
「秦姑娘,我家公子派我來向您問好。」
朱善奉上一份禮單:「這是我家公子讓我送來的一些安神滋補的藥品,請秦姑娘收下。禮物我都送到貴親門房裡了。」
芳菲遲疑的看了看朱善,又看向陸月名:「伯父,這……」
陸月名倒是不拘小節,大手一揮說道:「既然是人家的好意,你收下就是了。」
「是,芳菲知道了。」
芳菲便不推辭,雙手接過禮單。既然受了人家的禮……那她也該送一份回禮才對。
她向朱善微微一福,說道:「朱壯士,可否稍待片刻?我想會內宅去取一份回禮,送給貴公子。」
朱善有些為難,芳菲補充說:「不是什麼值錢東西,是我親手做的一份點心。」她本想說,原來也正好跟朱毓昇說過要做給他吃的。但仔細想了想,當著她的未來公公陸月名說這些,未免有些過於輕佻,顯得自己跟這位公子很有交情似的——雖然粗線條的陸月名估計也想不到這麼多——小心些總是好的。
聽說只是點心,朱善就點頭應下了。芳菲托陸月名替自己先招待招待朱善,便又回到了後宅廚房。
廚房裡三姑正準備熄了灶火,把蒸好的蓮藕取出來。芳菲把這蓮藕分了兩份,一份讓三姑給何氏送去。另一份則讓春雨取了一個食盒過來,細細裝好。
她帶著春雨回到前廳,示意春雨將食盒遞給朱善。
「你們公子受了傷,想來這些日子湯藥是斷不了的。每天喝苦藥湯,估計他也沒什麼胃口吃正經飯菜吧?這是我親手做的『桂花糯米藕』,健脾散瘀,生津開胃,他或許會喜歡吃……就當做是我的回禮吧。」
朱善躬身接過食盒,再跟陸月名寒暄兩句,這才告辭離開。
芳菲本來是為了何氏才做的點心,朱善的到來純屬意外。
可當朱毓昇聽朱善說,這是芳菲親手做的回禮,又聽他轉述了芳菲的那一段話,他心裡便有了異樣的感覺。
「桂花糯米藕……」
他夾了一小塊蓮藕放進嘴裡,細細咀嚼著。不知為何,已經嘗遍天下美味的他,卻覺得這道點心吃起來格外香甜。
「好甜……」
芳菲嬌俏的笑臉,又清晰的浮現在朱毓昇的眼前。
第十七章:邀約
朱毓昇從朱善的報告裡,對芳菲的身世處境瞭解得極為詳盡。
一個被視為「喪門星」的小孤女,在親戚的冷眼和薄待中長大。近來更因為受了自己的牽連,遭山賊襲擊後,竟被本家嫌棄而使計將她送到未來夫家去。
那麼小的丫頭就定了親?朱毓昇倒是有些意外。
他不知出於什麼樣的心理,居然有些擔心她在夫家受人欺辱,才使朱善上陸家去探望她。送那麼多名貴藥材,也是存著威懾陸家的心思。讓陸家知道芳菲和富貴人家有來往,也許就不敢太過欺負她。
不過朱善說那陸家的老爺是個豪爽性子,芳菲看起來在陸家過得蠻不錯……朱毓昇卻也高興不起來。
他都不清楚自己為什麼不高興。他應該替她感到慶幸不是嗎?可是……
唉,自己老想著她幹什麼?不就是個才十歲的毛丫頭嘛!
但為什麼自己總覺得她根本不像十歲的孩子,反而像是比自己還要大上一些似的。
「毓昇,你會歎氣?」
蕭卓拿著一個酒壺走進朱毓昇的屋子,看見他竟然對著一盤點心歎氣,驚訝之極。
朱毓昇白了蕭卓一眼:「我怎麼就不能歎氣?」
「嘿嘿嘿,能啊……不過我就是奇怪啊,聽說過對月抒懷,觀海有感,沒見過誰會看著一盤點心唉聲歎氣的……話說你這碟是啥點心?」
蕭卓邊說邊伸手想拿一塊嘗嘗,手都快伸到碟子邊了,被朱毓昇「啪」的一下打開了。
蕭卓瞪了瞪眼睛,還沒來得及說話,便看見朱毓昇拿起碟子把剩下的幾塊蓮藕「刷刷刷」全掃進了嘴裡。
看著瞬間從一張冷面變成了包子臉的朱毓昇,蕭卓張口結舌,一時半會說不出話來。
這什麼點心啊……小表弟這麼寶貝,一個都不給別人吃,還全部自己吞下肚?
咦,莫非他……春心動了?
蕭卓很想再打趣朱毓昇幾句,但看到朱毓昇已經飛快的把腦袋扭開了,也就把到嘴的話吞了下去。
嗯,絕對有古怪。不過嘛……現在就先放過他好啦!
能夠在人際關係複雜的安王府裡,和王府上下各色人等都相處融洽,蕭卓靠的可不僅僅是一張討喜的面孔和會說話的本事。
他知道什麼時候該開口,什麼時候要閉嘴,對什麼樣的人要說什麼話——他都心裡有數。
這固然是他的天賦,也是在後天的寄居生活裡被迫培養出來的能耐。
朱毓昇正尷尬著呢,朱善適時出現:「殿下,龔知府又來求見。」
要擱在平時,朱毓昇才不耐煩見這龔某人。如果不是不想把自己遇襲的事情鬧大,以免讓那些想看他好戲的人漁翁得利,朱毓昇早就發作了龔如錚這官兒了。
不管怎麼說,都是龔如錚對境內治安管理不力,才會讓賊人有機可趁。朱毓昇會給他看好臉色才怪!
不過此時朱毓昇正需要一個借口來打打岔,免得蕭卓再追問下去。
「叫他進來吧!一天到晚要見我,有什麼好見!」
龔如錚得了朱善通報,喜滋滋的弓著身子小步跑了進來。動作之輕快,可真是看不出他「老人家」的真實年齡,可見「人逢喜事精神爽」的話絕對是有道理的。
見到朱毓昇,龔如錚畢恭畢敬的向他行了禮。其實要說起來,四品大員龔知府可比手上沒有半分實權的安王爺要有權勢,本不該對朱毓昇這安王次子如此恭謹。但龔如錚能夠做到知府,也不是吃素的,上頭焉能沒點人脈?
幾個月前皇帝重病後,京城就傳出膝下無子的老皇帝打算從分封各地的藩王子弟中選擇嗣君的流言。
雖然上頭嚴密封鎖著消息,但越是封鎖,底下人就傳得越玄乎。好些沉寂多年的藩王都開始蠢蠢欲動,往後宮裡探消息去了。
據說皇上屬意的幾個宗室子弟中,這位安王次子朱毓昇被選中的可能性很大。安王可是和皇上一母同胞的親兄弟,皆為詹太后所出。在諸王中這可是獨一份!更何況皇上最是純孝,極為尊敬太后。
詹太后在後宮之中權威極盛,誰都不會懷疑她在立嗣這件事裡的份量。
就衝著朱毓昇可能成為皇太子這一點,足夠讓龔如錚的腰骨變軟了。
「龔大人今日前來有何要事?」
朱毓昇也沒有過分怠慢龔如錚。他端端正正的坐著和龔如錚說話,只是態度很是冷淡——意思就是,沒有要事你就快點滾吧。
誰知龔知府這回來,還真是有正事稟報——安王派出了一隊人馬來接朱毓昇回安宜!
朱毓昇神色微動,抬眼看了看垂頭肅立一旁的朱善。父王都被驚動了……也好,先回安宜去和父王商議商議吧!
他的腿也好得差不多了,再養上兩天,坐馬車上路應該沒有問題。不過他看見眼前一臉虛偽笑容的龔如錚,還是不輕不重的刺了一句:「龔大人心情很好啊!」
「沒有,沒有。」
龔如錚馬上反應過來暗罵自己笨蛋,急忙補救了兩句。
真不該笑得太燦爛,這不是明擺著承認自己對於朱毓昇要離開的事情感到很高興嗎?
雖然他是真的很高興沒錯……
沒辦法,龔知府壓力大啊!
朱毓昇一出事,龔如錚再聯想到這位宗室子弟可能被立為皇嗣的傳言,哪能不驚心?他立刻明白襲擊朱毓昇的那伙山賊不尋常。
事情一旦關係到皇家,那是絕對沒有「巧合」、「恰好」和「意外」可言的。明知這裡頭牽涉著如此重大的皇室之爭,龔如錚當然心中恐懼。朱毓昇在他陽城待一天,身為知府的他就得擔一天的干係——再鬧出點什麼事來,就不僅僅是掉烏紗的問題,很有可嫩會掉腦袋的呀!
因此,龔如錚很是盼著朱毓昇快些離了自己轄區,這尊大佛他實在是供不起。
朱毓昇輕輕掃了龔如錚一眼,沒有再刁難他。只說等再養兩天腿上的傷口癒合了就立刻離城,便以精神不濟為由讓他退下了。
龔如錚回到家中,不免流露出些頹然之色。
「老爺,又被什麼事情煩著了?」
盧夫人見丈夫飯都沒吃半碗,暗道奇怪。中午夫妻二人用膳時,看他臉上神情還是蠻高興的,怎麼一到晚間就又面帶憂色……是衙門裡的事情嗎?又或者還是為了住在後院裡的那位爺……
龔如錚也沒什麼好瞞妻子的,就將朱毓昇對自己的不滿說了一些。
「太子?」
盧夫人還是首次得知此事,聞言不禁變色。她想了一會,便埋怨龔如錚說:「老爺你好糊塗!」
龔如錚大吃一驚,成親多少年來,他還是第一次聽到妻子這樣說自己。「我……我什麼地方糊塗了?」龔如錚皺起了眉頭,對妻子這句話很是不滿。自己好歹也是一方主官,在官場上混了十來二十年,上上下下都對自己讚譽有加。
「老爺,你也太過小心了。不錯,在官場上小心駛得萬年船,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這些都是對的。可也要分時候啊!眼前這麼好的機會,你竟要白白將它錯過了,難道不糊塗!」
「機會?」
龔如錚的臉要皺成苦瓜了。「丟官的機會嗎!我可不能再讓殿下出半點差錯了。」
盧夫人很少干預丈夫從政,但不代表她不關心丈夫的仕途。要知道,盧夫人的娘家,也曾是一方封疆大吏,當初龔如錚娶了她還算高攀呢。盧夫人家學淵博,從小見慣了父親在官場上的人情往來,很多門道都拎得賊清。
她知道龔如錚天性謹慎,這是他的優點也是他的缺點。比如這一回,龔如錚發現這大有可能是皇室之爭後,第一反應就是置身事外,不擔風險。朱毓昇被人襲擊本來就對龔如錚心懷不滿,再看見他這麼個態度,哪有不氣的!
「老爺,你只想著別捲了進去,怕得罪裡頭任何一方勢力。可你也該知道,做得人上人的,最恨什麼?最恨屬下蛇鼠兩端!你這一縮頭,殿下只會覺得你想當騎牆派——要是別人覺得,也就沒什麼,你自己都說了殿下最有可能登位大寶的……你想想,要是有朝一日,殿下真的坐上了那把椅子……」盧夫人的聲音越來越輕,但卻如同一聲聲響雷炸在龔如錚的心頭。
他頓時出了一身冷汗。是啊,當了多年官油子,當出毛病來了。一有事,馬上想到推脫干係……可他忘記了有些人是推脫不得的!
「老爺,想謀富貴,就得下得了決心。如今趁著殿下還沒走,老爺你應該努力挽回殿下對你的不良印象才對……例如那些山賊的事情,殿下雖然一直沒催促,老爺你也別鬆下來了!」
龔如錚怕真的追查山賊的後台,會挖到自己惹不起的人物。所以他對查山賊去向這回事,沒怎麼上心。被夫人一提醒,他才緊張了許多。看來,拼著得罪人也得挖下去了……不這樣,怎麼向殿下表忠心呢?
盧夫人見丈夫對她的意見表示贊同,心裡好過了些。她又轉念一想,光是這樣還不夠的……幸好自己一直讓人留意著殿下那邊,聽說他剛剛讓手下送了一堆名貴藥材去給那位秦姑娘……
次日,陸家又來了一位訪客。
這回的訪客是位大娘子,說是代表知府夫人來拜訪秦七小姐。還下了帖子,說請秦七小姐到府上去遊玩……
陸氏夫婦聽到「知府夫人」四字,半晌都回不過神來。
這……是怎麼回事?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3:46 PM
第十八章:赴約
別說陸氏夫婦驚異萬分,對於知府夫人的邀約,芳菲自個都很意外。
那天她離開府衙後宅時,盧夫人是說過要請她再來玩,還說了許多和她一見就投緣之類的親熱話。
不過芳菲從來就沒把這種客套話當真。呃,套一句她曾經很熟悉的話來說就是:「你認真你就輸了……」
但她也很快的想通了其中的門道。原因就是,在這之前一天,朱毓昇派朱善送了一批禮物來,而且還是些挺名貴的藥材。
是想藉著向自己示好,來巴結朱毓昇吧……
盧夫人的心思也並不難猜。
只是,自己要不要去呢?
陸氏夫婦聽了芳菲的「解釋」——她對他們說,她幫助過的那位朱公子是知府大人上峰的親屬,而且她被救回來的時候就在知府衙門過了一夜。她還說當時那位知府夫人偶然見過她一次,對她很和氣,也許這位夫人特別喜歡親近年輕的女孩子……
總之,這段解釋也算是讓陸氏夫婦滿意了。他們是好心人,不過同樣是俗人兩個……生活在一個官本位的社會裡,官太太的主動邀請對他們來說絕對是一件大喜事。
「去呀,怎麼不去?」何氏對於芳菲這事格外熱心,她的未來兒媳婦居然得到了一位誥命夫人的賞識……這往後要在親友間說起來,多麼光榮啊!出入知府府衙後宅,和官家太太小姐們交往……光是想像,就足以讓何氏頭暈目眩。
陸月名的反應沒有妻子那麼露骨,可是心情是同樣的激動。作為一個以進入士大夫集團為終身志願而沒能實現的讀書人,他對功名的渴望極為強烈……自己當不了官,兒子能當也是好的。芳菲要是跟官太太有了聯繫,將來給兒子弄個進府學讀書的名額不就容易了許多?
看著陸氏夫婦熱切的眼神,芳菲實在沒法子說出一個「不」字,只好向那位知府家的管家娘子表示自己明日一定按時赴約。
那位大娘子還說盧夫人會安排車馬來接送她,讓她在陸家等著便可。既然人家都安排得那麼妥帖了……那就去吧。
赴個約而已,又不要她上刀山下火海的,去去又何妨?
對於陸氏夫婦表現出來的功利情緒,芳菲很能理解。大家都是努力掙扎著活在這世上的普通人,開門七件事樣樣都不輕鬆。他們只是有點虛榮罷了,人又沒存著什麼壞心,沒必要因此就看輕了人家。
說起來,陸家能夠不理會自己「掃把星」的名頭,一如既往的寬待自己,這一點就已經很不俗了。
且不說芳菲在陸家如何為出門赴約做各種準備。盧夫人這邊得了芳菲願意上門來的確切消息,心裡也很高興。
芳菲猜的不錯,盧夫人請她到府上來做客,是存了藉著她來討好朱毓昇的心思。
龔如錚知道夫人原來就款待過這小女孩,當時她便說是要借此來緩解朱毓昇的不滿。不過龔如錚還是有點懷疑這女孩子在朱毓昇面前的份量,不就是個庶民家裡的幼女嗎?怕殿下早把她給忘了呢!
「老爺,你一天到晚在衙門裡辦公,哪留意過殿下身邊的事!你知不知道,殿下剛剛派了他最心腹的侍衛朱善,送了一大批禮物去給那女孩子呢!」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了。家裡派去服侍殿下的人還告訴我……她走的那天,殿下親口讓她叫自己哥哥……你說殿下看不看重她?」
龔如錚這才信服。盧夫人又說:「我請她過府,因為她是殿下的恩人。明裡請的是她,表示的卻是我們對殿下的尊敬,這點我相信殿下會明白的……」
「還有,」盧夫人繼續悄聲說:「殿下目前,正是用人之際……老爺你不是說聖上心中有好幾個人選嗎?老爺你的官位不顯,但在士林裡的口碑可是很好的……殿下要是個曉事的,見你對他忠心了,自然就會想起了老爺你能給他的幫助……」這便是勸龔如錚做個從龍之臣了。
龔如錚撚鬚微笑不止,歎息說:「娶得夫人如此賢妻,真是我龔如錚一生最大的幸事!」
芳菲畢竟不是神仙,頂多能想到盧夫人是要討好朱毓昇而已,根本想不到自己這麼個小孩子,竟也會牽扯到皇位之爭這種天下大事裡去……
她對這次赴約,淡然處之。
拜後世傳媒業太過發達所賜,她對於官員和官員家屬的敬畏,遠遠比不上當世的人們……要知道,國家領導人的臉她都是天天看見的。
她當金牌教師那會,省級表彰會也參加過兩次,起碼和主管教育的副省長握過手……擱這會兒,省長就是三品官,比知府還高一個級別。
而一個知府,放在後世就是一個地級市的市長罷了,也就只有上地方電視台的份。呃,地方電視台的新聞這種東西,基本上僅僅是退休老幹部會看吧……至於區區一位市長夫人,那更是震懾不了芳菲。
心態淡定,她的表現便更從容。以至於連來接她的那位陳大娘子,都為她這種從容悠然的態度所折服。心想不愧是能讓自家夫人高看一眼的姑娘啊,跟別人就是不一樣!
盧夫人上次已經見識過芳菲的不凡之處,這回見到她的表現也就沒有太過意外。
「秦姑娘,我早說要請你來家裡坐坐,咱娘兒倆好好說說話。想到你受了傷,該是要清清靜靜的養幾天,才沒讓人去找你。」
芳菲一聽「娘兒倆」這個字眼,心裡一陣惡寒。她想著夫人您也太愛亂認親戚了,我們其實不熟……當然她是不會這麼說話的,反而還要做出同樣親熱的表情來回應:「是呀,芳菲也很想念夫人您呢。像夫人您這麼和善的長輩,真是芳菲平生裡少見。」
盧夫人聞言笑得更「和善」了,回頭叫對下人說:「快叫小姐和表小姐出來見見客人。」
又對芳菲說:「我的三個女兒裡,兩個大的都嫁人了。就這個小的還跟在我身邊,只比芳菲你大兩三歲。還有我一個外甥女兒,也跟你差不多。你們小女孩子可以多親近親近!」
如果不是芳菲,換了任何一個小女孩看到盧夫人這番做派,怕都要感動得熱淚盈眶了——多麼溫柔和藹,多麼平易近人!不但對尋常人家的小姑娘和和氣氣,還把女兒跟外甥女找出來拉近距離增進感情。往哪找這樣好說話的官家太太喲!
可惜芳菲不是真正的小女孩。
她只感到了盧夫人對自己拚命示好的決心……呃,盧夫人居然不是一個人在戰鬥,還有倆小戰友……盧夫人越是這樣,芳菲就越是警醒。可別被人利用了就好!
但是,自己也許可以反過來利用利用盧夫人。說到底,跟一位官太太,和幾位官小姐認識認識,打好關係,對自己不會有壞處。
在成人世界裡打滾過的芳菲,太明白「人脈」的重要。眼下的自己,沒有可以依仗的血親。秦家人為什麼敢這樣踐踏自己?不就是因為自己無依無靠嗎?
既然天生沒了依靠,那就自己來創造依靠吧——即使這依靠,可能是充滿了利益關係的虛假感情……
就在她默默想著自己心事的時候,一粉一綠兩個嬌小身影走進了小花廳。
芳菲放下手中茶盅往她們望去,微感詫異。
走在前面穿粉色裙子的少女,粉面桃腮,一雙杏眼顧盼生姿。雖然年紀不大,已經看得出是個美人胚子。最可愛的是她爽朗的笑容,隱約在朱唇間露出兩行珍珠般的貝齒,讓人一眼看去便覺得心生歡喜。
後頭穿嫩綠衫裙的,卻是個很苗條的小姑娘,看面相比前面那位要小一些。她眉毛彎彎,雙眼略圓,顯得特別調皮動人。
「母親,這位就是您說過的秦家妹妹?」
粉裙少女走到盧夫人面前,見盧夫人點頭,便對芳菲笑了笑:「秦家妹妹,你真好看!」
芳菲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個單純直率的小姑娘。她抿嘴一笑,說道:「哪裡,龔姐姐你才是真的好看。」她說的可不是客套話。
那綠裙少女格格笑了幾聲,打趣說:「表姐,你誇秦妹妹,就是為了等人家回誇你吧?不害臊!」
「你才不害臊呢!」粉裙少女也不著惱,伸手刮了刮綠裙少女的面皮,說:「咱們來比一比,看誰的臉皮厚!」
「好啦好啦!」
盧夫人一手拉一個,讓她們姐妹倆都在圓桌前坐下。「你們這樣,哪有半分大家閨秀的樣子?比你們秦妹妹差遠了!你們要是有秦妹妹這般嫻靜,我是做夢都會笑醒呢。」
兩個少女又粘著盧夫人一個勁兒的撒嬌,說她偏心芳菲。芳菲看到自打這兩個少女進屋,盧夫人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從原先的虛偽客套,變成真心的歡喜,尤其是看向粉裙少女時那種眼光,慈愛無比。
芳菲心頭暗歎——盧夫人別的方面不一定很好,但絕對是一位稱職的好母親。
第十九章:千金
四人坐定了,方才重新廝見一番。粉裙少女是盧夫人幼女,龔家三小姐惠如,今年十三歲。而綠裙少女是盧夫人妹妹的女兒孟潔雅,今年十一,恰恰大芳菲一歲。
兩人都是活潑的性子,沒有芳菲想像中的官小姐那種驕嬌之氣。尤其是惠如小姐,最是嬌憨,和芳菲剛聊了幾句就把她當妹妹看待了:「秦妹妹,你脾氣真好!我母親大人老說讓我文雅些文雅些,我總覺得那樣太做作。今兒一見了你,我才知道原來真有斯文人!」
盧夫人笑罵道:「這瘋丫頭,都是我縱壞了你。說起話來瘋瘋癲癲沒個正型,也不怕秦妹妹笑話——幸虧秦妹妹也不是外人。」不經意間就跟芳菲再拉近了些關係。
芳菲挑了挑眉毛沒接話。喲,這就不是外人了……
盧夫人又問她外甥女:「潔雅,你的咳嗽可好些了?要是還難受,就再跟閨學裡請幾天假吧。也不急在這一時!」
潔雅還沒說話,惠如先搶著說了:「母親,您還是讓人再去閨學給潔雅請假吧。她昨兒咳了好幾次呢!」
「沒關係……」潔雅忙說:「大夫說咳嗽就是這樣,即使吃了藥也不是馬上就能好的。把病壓住了,好好養幾天,自然就沒事了。」
芳菲聽到她們這麼說,便注意看了一下潔雅的氣色。果然看見潔雅的小臉白中帶著不自然的青色,眼下也有較重的陰影。
「孟姐姐吃著藥呢?」芳菲問了一句。
潔雅點點頭。惠如在一旁吐了吐舌頭說:「潔雅真可憐,每天要灌那麼多苦藥汁子……吃藥最可怕了。」
盧夫人沒好氣的說:「你呀,淨說些孩子話。病了哪有不用吃藥的?」不過她也確實心疼外甥女,立刻讓人叫了管廚房的娘子來。「表小姐這兩天胃口不開,你們弄點甜點心給表小姐嘗嘗。」
潔雅連連擺手:「姨媽,不用麻煩了!我就用跟平常一樣的飯菜就好。」
芳菲對這兩個小姑娘印象不錯,也有心跟她們交交朋友。她等潔雅說完,從旁插了一句問道:「孟姐姐這咳嗽,是從何而起?」
潔雅只當芳菲和她扯閒話聊天,也沒多想,就說:「大夫說是秋深露重,驟冷遇風而起,診斷我肺水不足。開的藥吃了好幾天,慢慢好著了。」
惠如嘟囔說:「好得還真慢……」
芳菲又問:「孟姐姐是不是覺得嗓子又乾又疼,咳起來就難停下,但是痰水不多?」
「咦?就是這樣。」潔雅驚奇的看著芳菲:「秦妹妹你怎麼知道的?」
「我去年秋天也是得過這個咳嗽病,所以才知道得這麼清楚嘛。」芳菲一句話就解開了身邊三人的疑惑。
「不過我去年沒怎麼喝苦藥,只是每天做一道甜點心吃,吃了一些日子就全好了!」
「光吃點心就能治好病?」
惠如和潔雅都還是小女孩,聽到這裡不免意動。芳菲見龔家的廚娘就在身旁,便對盧夫人說:「夫人,要是不嫌冒昧,我能跟這位大娘子說說我那道點心嗎?吃了對咳嗽真的很好的。」
盧夫人正要巴結她,哪會對她的話有什麼異議。何況聽說又是能給外甥女治病的,那就兩相便宜了——就算治不好病,吃個甜點心當解饞嘛。
「那大娘子你記一下好不好?」
芳菲轉頭跟廚娘說話,廚娘見芳菲待她甚是有禮,受寵若驚的說:「小姐您儘管說,婆子我一定照做。」
「這點心叫『百梨銀湯』。取一個百合、半個雪梨,一小撮銀耳和甜杏仁。雪梨去皮去核切塊,銀耳、百合、冰糖洗淨。先把銀耳發好,放入瓷盅小火燉上半個時辰,再放入百合雪梨冰糖略燒一會就成了。」
這些食物都是滋陰潤肺的,對潔雅這種肺水不足引起的咳嗽很有療效。
百梨銀湯的做法極為簡單,廚娘一聽就明白。盧夫人吩咐她說:「那你現在就回廚房去做個四份,待會等我們用完午膳再端上來好了。」
還要留自己在府裡用午膳哪……
盧夫人真是太「客氣」了。
這種已經是較為親近的子侄般的待遇了。看來盧夫人是一心要與自己交好呢!
惠如拍手笑道:「這個百梨銀湯一聽起來就很好吃。希望潔雅吃了它快些好起來,我每天自己去閨學上學,沒人跟我說話,快悶出病來了!」
盧夫人把臉一板:「什麼話,讓你去閨學裡是學規矩的,說什麼悶!」
惠如嘻嘻一笑,也不跟母親頂嘴,拉著芳菲問:「秦妹妹可也上學嗎?在那一處閨學呢?」
芳菲說:「如今沒有上學。以前我們秦家在本家宅子裡開過閨學的,請女學生來給我們開蒙,又教些女紅刺繡。女先生病了以後,閨學就散了。」
「哎呀,那可惜了。要不你跟我們倆一起去上學吧?」
潔雅剛說完,盧夫人便喜道:「對對對,潔雅你這個主意好。」
真是個好主意,自己怎麼就沒想到呢?
雖然之前她也稍微跟惠如和潔雅交代過,說芳菲是殿下看重的恩人,讓她們跟芳菲多多親近。不過她知道惠如潔雅兩人個性天真,小大人似的芳菲不一定能跟她們合得來。
現在看來,她們三人倒是挺融洽的……
閨學可不是家家戶戶都有的,更不是人人都能進去的。尤其是惠如跟潔雅讀的這一所閨學,一般只有城中官宦人家的千金才能進去。也可以說是身份的象徵。
芳菲本人當然是進不去的,可若是她盧夫人出面,那自然沒有問題。這樣便可明明白白施恩於芳菲,還怕芳菲不替他們在殿下面前說好話嗎?
別看殿下馬上就要離開陽城,但殿下的外祖父家可是在這兒呢。要是殿下吩咐了家人要他們照顧芳菲,而芳菲又把她受到龔家恩遇的消息傳了回去……
由此,殿下自然能體會到,龔如錚乃至他身後的部分士林勢力,在向自己投誠。
芳菲沒想到盧夫人一下子提出了這樣的建議。
去閨學就讀的好處,芳菲能夠想像得到。
知府千金就讀的,當然是貴族女校啦!
且不說這貴族學校裡頭的師資力量肯定是一流,而且在這種地方鍍鍍金,對她自己的閨譽也很有好處——參照後世學子拚命要混名校文憑的情況就明白了。
去讀這貴族女校的另一好處,是她可以借此機會結識一些千金小姐,拓展自己的人脈關係。當然,出身尋常的她也可能陷入被人排擠鄙視的境地,不過她才不擔心……有本城最高級的官員,知府大人的千金罩著自己,別人要欺負她也不敢明著來呀!至於她本人,更不是乖乖任人欺負的性子。
芳菲的腦子飛快的運轉著,分析出她能從中得到的益處。但是……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她需要為此付出什麼代價呢?
她不知道。
正因為不知道,所以她不敢貿然答應。
幸好這個年代,有一種借口是萬試萬靈的,那就是「不敢自專」。
「夫人的好意芳菲銘刻五內,芳菲也很想跟兩位姐姐一道去閨學裡學習……只是還沒請示過長輩,芳菲不敢擅自做決定。」
盧夫人說:「這是自然,待你問過家中長輩,再來回復好了。無論你什麼時候想去都行,這個忙我還是能幫得上的。」
潔雅見芳菲關心她生病,更加喜歡芳菲了:「秦妹妹,你可一定要來啊!」
惠如也興致勃勃的說:「秦妹妹一定會喜歡我們杜先生和薛先生的,這兩位先生教書沒有冬烘氣,姐妹們都很愛聽呢!」
芳菲只在一邊恬靜的微笑著,沒有就這個話題繼續討論下去。盧夫人旁觀芳菲的反應,見她沒有因為自己要推薦她入閨學而露出什麼喜色,一派寵辱不驚的模樣。
看來要把這秦姑娘的心拉攏過來,也不是很容易辦到的事——這姑娘還真是有些古怪!
幾人說說笑笑就到了晌午時分。盧夫人讓人擺飯到花廳來,都是家中招待貴客的精緻菜餚。
「芳菲呀,你就隨意吃點吧。」盧夫人把幾樣特別精細的小菜擺到芳菲面前,又親切的給她布菜。芳菲連連推辭說不敢當,一面便把各種菜餚都用了幾筷子,又對盧夫人安排的這桌席面讚不絕口。
「托了秦妹妹的福,我們今天可是能吃頓大餐了!」
惠如說罷,又拉著母親的衣袖說:「母親,您可不能這麼偏心,怎麼把好東西都留著等秦妹妹來才讓我們吃呢!」
「這話說的,好像平時你們都吃糠咽菜似的!」盧夫人笑著拍了拍女兒。侍女們收拾好了桌子,廚娘便將芳菲方才說的百梨銀湯端了上來。
潔雅嗓子眼一直癢癢的,只是礙於見客不好失態,一直強忍著。喝了這甜滋滋的糖水,過了一會倒覺得嗓子清涼了幾分。
「孟姐姐,這個梨湯要多喝幾天才見效。你要是覺得味道還行,就再喝個四五天吧。」芳菲對潔雅說。
潔雅盈盈一笑,說:「這個可比藥湯好喝多了,就是吃點心嘛!」
芳菲偷看一眼窗外天色,日頭都過了中天,她在這兒待的也太久了。
該告辭了吧?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3:47 PM
第二十章:禮物
雖然和這兩個小姑娘相處得很愉快,但面對著不知在算計些什麼的盧夫人,芳菲總是有些不太自在。
聽芳菲說要回家,惠如跟潔雅都盛情挽留。芳菲又跟她們閒話了幾句,並答應她們盡快回去稟報長輩去閨學讀書的事情。
「好啦好啦,等秦妹妹稟了長輩,便能跟你們一塊去上學了。到時候還不是天天見面?」
盧夫人說了她們兩句,她們才依依不捨的願放芳菲離開。其實她們這兩個千金小姐見過的女孩子也不算少,多的是想跟她們套交情的。不過惠如潔雅二人都不喜歡那些上趕著討好她們的女孩子,另一些跟她們身份相當的高門貴女又往往個性高傲,驕矜自持。所以二人的閨中密友也不算多。
芳菲既沒有那種寒門姑娘的小家子氣,也不像別的千金小姐那樣嬌滴滴,很對惠如表姐妹兩個的胃口。
謝絕了二人要送她出門的好意,芳菲隨著盧夫人出了二門,準備回家去了。誰知還沒走到大門,就被匆匆趕來的陳大娘子攔了下來。
「夫人,毓昇公子聽說秦姑娘來了,想請她去荷院見上一面呢!」
盧夫人心頭一喜。不枉她磨磨蹭蹭將芳菲留了這麼久!殿下總算聽到這秦姑娘來做客的消息了,盧夫人這回請客的目的算是達成了一部分。
他要見她?
芳菲默默跟在陳大娘子身後往朱毓昇暫住的荷院走去。
不知他的腿可是好利索了……應該也不必太擔心,他是貴人不是嗎?會有好大夫給他治傷的。
荷院裡有張不大不小的荷塘。若在盛夏,也該是荷葉田田,菡萏花開,不過眼下荷花都已開盡。只剩下一些乾枯的荷葉浮在水面上,顯得有些蕭條。
上次芳菲來荷院見朱毓昇,是到他住的正屋去,這回他卻選擇在荷塘上的水榭裡見客。
「小丫頭你來啦?」
芳菲一走進水榭,便看見朱毓昇從窗邊椅子上起身跟她打招呼。
「嗯,今兒是盧夫人請我過來做客。公子你的傷好多了吧?」從他站起來的情況看,應該痊癒得差不多了,芳菲感到很高興。
朱毓昇沒回答她的問題,卻說:「說過不要叫我公子了……挺生分的。你這小丫頭也不是那種俗人,何必拘泥太多?」一面又讓芳菲坐下用茶。芳菲鼻端聞到一陣馨香,側頭一看發現屋角小几上插著一瓶新折的桂花。
「小丫頭,我要走了。」
說話乾脆利落是朱毓昇的典型風格,他從來不耐煩繞那麼多彎彎道道。
芳菲聽到他要走,沒來由的一陣失落。隨即又笑自己,失落什麼呀……
唉,也許是因為,朱毓昇是她來到這個世上以後,唯一能真正放鬆下來跟他好好聊天的人。
在那個幽黑山洞裡的時候,他們忘掉了彼此之間身份的鴻溝。她給他講故事,他對她吐露心中的苦悶……而他的這些心事,連他最要好的兄弟蕭卓,都不曾告知。
朱毓昇告訴芳菲,他明天就要啟程回安宜。
他的老家在安宜?那是安王的藩地,他會是安王的兒子中的一個嗎?
「你還沒好利索就要長途跋涉,小心傷口又被拉扯,」芳菲叮囑他:「千萬別騎馬,你傷的那地方可經不起這麼大的折騰。好好在馬車上待著,勤些換藥,知道嗎?……你看著我笑幹嘛?」
難道她臉上沾了什麼污漬?還是剛才吃東西擦嘴沒擦乾淨……呃,他笑得好奇怪。
「你這麼說話我就踏實了,」朱毓昇的臉上笑意濃濃,「老氣橫秋,婆婆媽媽。」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命令他把傷口給她看,又替他療傷跟他聊天的時候,就是這種態度——對待個不懂事的孩童似的對他。
上回見她,她的態度就疏離多了,讓朱毓昇心裡很是不舒服了一陣子。如今他跟她告別,她便又在無意中流露出了關懷之意……不知為何,他就是很快活,快活得忍不住笑出來。
和這古怪的小丫頭相處的時間極短極短,他的笑容卻比之前十四年加起來的總和還要多一些。
「誰婆婆媽媽……不領情就算了。」
自己嘮叨他幾句他就笑得那麼開心,嗯,他絕對是建寧公主那一類的受虐狂。
「領情啊……小丫頭,謝謝你。」
朱毓昇的表情變得很鄭重:「真的謝謝你。」
「呃……也不用這麼正式啦,我都沒替你做過什麼。反而還生受了你好大一批貴重禮物,真是賺到了。」
「你也請我吃點心了呀,」朱毓昇說:「很好吃。」
芳菲輕笑一聲:「不過是碟桂花糯米藕,你要是想吃,我把做法寫下來給你,你讓下人們給你做好了。」
朱毓昇搖搖頭:「又不是你做的。」
耶?
芳菲聽到這話,不知怎的心跳快了幾拍……這死小孩不知道這麼說話會讓人誤會的嗎?又或者人家根本是天真爛漫,沒那個意思,你別自己想歪了……他才十四耶,長得再帥又怎樣,還是個小少年呢……自己也才「十歲」!
朱毓昇看芳菲忽然不接口,猛然醒悟到自己剛才說話孟浪了。
啊……自己在說什麼呀!她雖然是個小丫頭,也畢竟是女孩子,自己這說話也太不注意,太輕佻了!
朱毓昇尷尬之極,沒話找話說:「唔,我挺喜歡這座水榭的,在這兒可以看見荷塘景色。」
「呵呵,是呀是呀。」芳菲心想孩子你很尷尬嗎,姐姐我也尷尬啊……
「呃,可惜時令不對,看不到滿塘荷花。我家裡有個大大的荷花池,一到夏天,荷花開得可好了……秋天的荷塘真沒看頭。」他繼續閒扯,閒扯,決定扯得越遠越好。
芳菲看向窗外,說道:「秋天的荷塘沒看頭?也不盡然……古人云,留得枯荷聽雨聲。夏天有夏天的美景,秋天有秋天的趣味。只要用心去體會,時時處處,都是美景。」
她這話,卻是對自己說的。
只要有心,哪裡都能找到可供欣賞的美景。無論什麼樣的環境,她都有信心生活下去!
朱毓昇聽到芳菲此言,心頭一陣激盪。
這些天,他正是為了皇帝欲立他為太子的事情煩惱無比。被人半路幹掉他當然不願意,可是如果成功得到皇上和太后的歡心,入主東宮——在王府過慣了閒散日子的自己能夠適應複雜的宮廷生活嗎?
芳菲的話猶如醍醐灌頂將他驚醒過來。
她哪裡像個比自己小了好幾歲的黃毛丫頭?朱毓昇想起自己那幾個異母妹妹,麵團似的懵懵懂懂,還只會踢毽子玩絨花……她們根本不可能說出這般發人深省的話!
她這麼個聰慧到極點的女孩子,身世卻飄零淒涼……要是自己走了,她被人欺負的時候能找誰呢?
不過,既然龔知府夫婦刻意在府衙裡招待芳菲,想來是要藉著她向自己示好了……他再交代幾句,龔如錚應該會明白該怎麼做的。而且,他還有另外的安排——
「你這是做什麼?」
看著朱毓昇遞給自己的兩份屋契,芳菲大吃一驚。
「這是正街上的兩間鋪子的屋契,送你了。放心,手續都是齊備的。現在這兩間鋪子都租了出去,你要是照樣租給原來的人也行,想換個租客也沒問題,反正租子少不了。」
這兩間鋪子本來都是他外祖父張學政的產業,聽說他要買鋪子送人,直接就轉手給了他。
不過,買鋪子的主意卻是蕭卓出的。朱毓昇知道自己要離開陽城以後,很是掛心芳菲這小孤女日後的生活——聽說本家都容不下她,把她趕到未來夫家去。萬一以後夫家欺負她,本家哪會給她出頭啊!
蕭卓便提出了很實際的建議——送她一份嫁妝。朱毓昇原來是想送她些田產,被蕭卓給否決了。她一個小女孩怎麼跟佃戶打交道啊!有了田地就得去管佃戶,佃戶的播種、收成、家務,地主都得上心。管理起來太麻煩了,很容易就會被她家裡的大人藉著幫她管田產為由,佔了她的田租。
鋪子就不同,直接租出去就能有收入,而且屋契上寫了芳菲的名字就是她的私產。想搶的話,就得過官府這一關。而陽城官府最大的官知府大人,眼下還得討好著芳菲呢……
聽朱毓昇跟她說了送鋪子的緣由,芳菲的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歡喜?有的。忐忑?不少。收還是不收,她很難做出決定……
她當然知道有了這兩間鋪子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她可以有自己的合法收入,可以少看很多很多的臉色。但平白收下這樣的重禮,絕不符合自己一貫的行事作風。不是自己努力掙來的產業,拿在手裡她根本不能心安!
「我不要。」
她一伸手把屋契推回朱毓昇面前。
「毓昇哥哥,我真的很謝謝你……可我不能收下這麼貴重的禮物。」
第二十一章:別離
「不收?為什麼!」朱毓昇詫異的追問。
芳菲把屋契推了出去,心裡頭倒是安靜多了。
「不為什麼。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便是。」
朱毓昇惱怒起來:「小丫頭,我看你也不是那種假清高的俗人。難道你覺得收了屋契,我就會看輕了你?」
無論朱毓昇怎麼說,芳菲拿定了主意,就是不收。
她一固執起來,那也是誰都勸不轉的。朱毓昇無奈之下只好說:「反正我不能就這麼把你丟下不管,你那些親戚可夠瞧的!」
他這一句,透露出他極為清楚芳菲的處境。芳菲很感動他的愛護,只是並不會因此改變心意。
「毓昇哥哥,你放心,那些人總不能把我吃下去。我應付得來!」芳菲並不是在安慰他,她對於自己的生存能力有著足夠的自信。
她很感激他這番心意,但朱毓昇畢竟是個養尊處優的皇族少年,又是任性妄為慣了的人,考慮事情便不夠周詳。送禮,收禮,都是很有講究的學問,輕忽不得。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孩子,哪裡就敢隨隨便便收人禮物?
他也不想想,她要是收了這兩間鋪子的屋契約,怎麼跟人解釋。
他與她男女有別,就算有著救助之恩在裡頭,也難堵住外頭人的嘴巴。要是人家知道他送了她這麼重的一份禮物,多少難聽的話都說得出來!豪門少爺給平民少女送大禮,本身就透著曖昧。
小女孩也是女孩,也要閨譽的!壞了名聲,她就是再有本事也難在陽城立足了。她不能為了眼前的利潤放棄長遠的打算。
雖然,有了這兩間鋪子,確實能夠迅速改善她的生活……但芳菲明白,很多事情,還是慢慢來比較好。
朱毓昇無法說服芳菲,也只得歎了口氣。暗想自己私底下再和蕭卓商量商量,想點別的法子暗地裡幫幫她就是了。
芳菲跟他說起盧夫人要推薦自己到千金們就讀的閨學裡去讀書,朱毓昇卻很贊成。
既然朱毓昇這位龔知府和盧夫人上趕著討好的正主兒,認識自己去閨學讀書沒什麼壞處,那就說明他不怕盧夫人打什麼別的主意了……如此,去閨學裡讀讀書也好。
每天待在屋裡無所事事的生活,芳菲也過得有些膩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隨意說著話,也沒刻意聊什麼話題,但朱毓昇總覺得自己很喜歡跟她聊天……不知不覺間,金烏西沉,就快天黑了。芳菲再三說要走,朱毓昇才不情不願的讓朱善去備馬車。
他知道這次一別,也許往後就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了……以他的尊貴身份,也沒有送她出門的道理。眼看著芳菲就要離開水榭,朱毓昇悶悶的說:「好歹讓我送你點東西,就這麼讓你空著手走了,我心裡堵得慌。」
芳菲輕輕搖了搖頭,笑了:「我說了不用,就是不用。」
再不走就太晚了,芳菲只好朝他擺擺手算是道別,跟著站在水榭外的侍女往府衙外走去。
走出不遠,忽然聽到朱毓昇在後頭喊她:「小丫頭,等等!」
她一回頭便看見朱毓昇手裡拿著一支新折的桂花,彷彿是方才插在他屋角花瓶裡的那支。
「拿著!」
朱毓昇匆匆跑到她面前,把桂花往她手裡一塞:「這總算是我一點心意……你拿著吧!」
說罷,不等芳菲回應,便折身回轉走了。
芳菲看著朱毓昇在暮色中逐漸模糊的背影,又低頭看看自己手裡這枝開得正艷的金黃桂花……不知怎的,想起她上輩子的故鄉里傳唱的一首歌謠:「一枝桂花一片心,桂花林中定終身……」
她無言的隨著侍女走出府衙後宅大門,坐上朱善為她準備好的馬車。
車伕舞動著皮鞭催趕著馬兒上路。馬車離開府衙那一刻,芳菲輕撫著手裡的桂花,低聲說了一句:「再見……」
-------------------------------- 陸家夫婦果然對於芳菲要去閨學上學的事情是一百個贊同。能夠跟上流社會的千金小姐們坐在一起讀書作畫,這樣的好事怎麼能錯過呢!
「我就說了,芳菲這孩子一看就是個討人喜歡的。知府夫人和小姐都愛跟她來往,誰家的姑娘能有這份體面?」
晚上回到臥室後,何氏對著陸月名把芳菲讚了又贊。
何氏素來不太愛說話,陸月名少見她這般高興,取笑她說:「你看看你看看,還怪我早定親!現在還怪不怪?我都說了,秦家的父母人才好,他們的女兒也必定是好的。」
想起自己以前老是為了這門親事跟丈夫抱怨,何氏有些不好意思。不過老夫老妻的,她也沒怎麼往心裡去,大不了給丈夫笑上幾天好了。只要給兒子娶到好媳婦,她才不管呢!
「唉,芳菲這邊好是好,寒兒卻……」想到兒子不肯把精力放在四書五經上,陸月名就一陣心煩。
何氏倒覺得丈夫把兒子逼得太緊了。兒子又不是荒廢了學業,不就是喜歡看點醫書嘛!這也是家學傳承,並不是什麼壞勾當,怎麼就老把兒子往差了想呢。
「老爺不必擔心,我看寒兒近日也肯好好背書了。等他明年下場考了童生,不管中不中秀才,咱讓芳菲給知府夫人遞個話爭取個府學名額,還怕兒子不上進嘛!」
陸月名歎息了兩聲,沒有再說什麼。
無意間在父母屋外路過的陸寒,站在窗下聽到父親的歎息聲,心情也變得沉重起來……
芳菲讓莫大娘出門給盧夫人送了封信,就說和長輩請示過之後,希望能夠到閨學去讀書識字。
說起來,芳菲的正經長輩,應該是秦家族長秦易紳才對。
陸月名當時也問芳菲,是不是該去信問問秦家大老爺。芳菲只乖巧的說:「來之前大伯父交代過,芳菲在這住著的時候,便一切任由陸伯父做主。」秦大老爺當然沒有這麼說過,不過芳菲說這謊的時候是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反正這種謊話陸月名又不可能拿去跟秦大老爺對質……
陸月名是謙謙君子,根本沒想到芳菲會說謊。既然秦大老爺這麼交代過,而且去閨學讀書又不是壞事,便也沒堅持向秦家送信。
何氏高興得拉上芳菲去逛了一回綢緞莊,給她扯了好幾塊新料子做衣裳。
「伯母,不用給我做新衣裳了……我原先的衣裳還合身呢。」
何氏不理會芳菲的推辭,笑道:「芳菲,伯母知道你不是那種愛打扮的姑娘。但和官家小姐們在一塊處著,總得穿戴得體些才好。」
芳菲也明白世人先敬羅衣後敬人的心態,便接受了何氏的好意。不過因為她族裡大伯母李氏才去世,她有小功在身,並不能穿太鮮亮的顏色。這恰好如了她的意,做人還是低調點好。
她原來也想著去閨學讀書這事,是不是給本就不太富裕的陸家增加了很多經濟負擔,還因此猶豫過是否真的要去閨學……要知道,在絕大多數時代,上學都是一件非常燒錢的事情。更何況,她去要的可是貴族女校……
就為了她要去上學,陸家新增的開銷可是不小。做衣服,買筆墨,置辦上學時要帶的隨身行頭,連春雨都換了身新衣。還有出門搭轎子的費用,長期下去也不是筆小錢啊……
但是陸家夫妻早早就想到了芳菲會有這方面的顧慮,一個勁的告訴她不必擔心。用何氏的話說,就是:「芳菲,你這可是花錢都買不來的體面!」
芳菲觀察了一陣子,發現他們夫妻的說話確實是出自真心。實際上,何氏完全捨得這一筆「投資」,要知道芳菲又不是外人,將來是要嫁到自家來的。
萬一兒子以後中了舉當了官,也得有芳菲這麼個知書達理的妻子才好。當然她想的也太遠了……母親們總是這樣的。
如是過了幾天。芳菲首次去閨學上課那日早晨,陸家還沒來得及去雇轎子,便有一輛馬車來到了陸家門前。
卻原來是龔惠如和孟潔雅表姐妹兩個聽說今兒芳菲要來,興沖沖的跟盧夫人說要去接她。孟潔雅吃了幾天百梨銀湯,咳嗽都止住了,姐妹倆對這位小妹妹更有好感。
有了知府千金「護航」,芳菲到閨學裡果然沒吃什麼苦頭。在閨學裡,惠如和潔雅都說芳菲是她們親戚家裡的妹妹。雖然也有些別的官員女兒對芳菲這麼個平民百姓家裡的姑娘能「混」進閨學大為不滿,最多也只敢在背後嚼嚼舌頭,哪有人敢站到她跟前來挑釁?
閨學裡教的是琴棋、書畫、刺繡、女紅等內容,當然也要上《女誡》這種思想道德課……這些對於芳菲而言,都是難得的新奇體驗。
去閨學上了兩天課,這天芳菲才下學回到陸家大門前,就看到秀萍站在門首等她。
「七小姐回來了!」秀萍快步走到芳菲面前,說道:「七小姐家裡來人了,在廳上坐了半日。娘子讓奴婢到前頭來等著七小姐,說等七小姐回來請先到前廳說話。」
芳菲眼睛輕輕瞇了瞇,嘴角牽起一絲冷笑。
秦家的人來幹什麼?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3:48 PM
第二十二章:孫氏
秦老夫人喝下一盅微燙的參茶,額上冒出幾顆細小的汗珠。侍立一旁的桂枝忙遞上錦帕讓秦老夫人擦汗,慇勤地問道:「老祖宗,廚房裡做了新鮮的百菌湯,您要不要嘗嘗?」
自那回受驚後,秦老夫人的精神和胃口就一直沒好起來。為了能讓秦老夫人提起吃東西的興致,廚房裡想盡了法子專給她做鮮味的菜餚。
「隨便吧。」秦老夫人有氣無力的揮了揮手,桂枝知道這是讓人送一點過來給她嘗嘗的意思,趕緊下去準備了。
桂枝才剛想走出房門,差點跟迎面而來的一個人撞個正著。她剛皺起眉頭想訓斥這人,居然敢在老祖宗跟前橫衝直撞?定睛一看,來人卻是秦家三小姐芳苓。
「三姑娘,來看老祖宗?」
桂枝趕忙笑著跟芳苓打招呼。
芳苓身上還穿著重孝,一身素白襯得她臉上陰霾更甚。
「老祖宗!」
芳苓疾步走到秦老夫人面前。秦老夫人見她來了,勉力提起精神說了一句:「三丫頭來得正好。今兒廚房做了百菌湯,你跟著我在這兒用晚飯吧。」
「謝謝老祖宗,還是老祖宗最疼孫女了……」
秦老夫人聽著她語帶哭音,仔細一看,她眼皮子還是腫的。秦老夫人以為她思念亡母,柔聲安慰道:「三丫頭又怎麼了?雖說難免傷心,也要保重些身子,這才是孝道。」
「老祖宗……」芳苓忍不住哭了起來:「孫女兒知道不該來勞煩您老人家,可是這事……孫女真的想不通!」
「什麼事?」
秦老夫人聽她說得古怪,不由得多看了她兩眼:「把眼淚擦乾了說話,這成何體統!」
芳苓掏出帕子抿了抿眼角,哽咽著說:「我聽說三嬸娘今兒派石婆子帶了禮物去探望那小賤……探望七丫頭,憑什麼呀!我娘這才剛下殯……」
秦老夫人臉上神色微動。
平白無故的,老三媳婦派人去看七丫頭做什麼?再說了,她做這事也沒跟自己請示過……
原本管家的李氏去世後,二夫人林氏也臥病在床,家務就落到了三夫人孫氏的身上。
李氏在日,孫氏完全沒有插手家務的意思,平時說話也少。秦老夫人還嫌這三兒媳婦太內向,不如大兒媳婦幹練,也沒有二兒媳婦的精明。
想不到她一接手管家,就先把家裡管事的一干婆子媳婦狠狠的數落了一通。那些往日裡滑頭的、偷懶的、小貪小摸的事情,被她一件件當眾說了出來,幾乎個個都捱了訓斥,還免了好幾個體面婆子的差事。
這下子大家才知道平時不聲不響的三夫人,也不是個吃素的主兒。本來想欺負孫氏不熟悉家務,打算趁機撈好處的老人們全都吃了癟。孫氏把管事女人們捏在手裡,辦起事情來就利索多了。
別的不說,大夫人李氏的喪事,她就辦得有條不紊,又體面又隆重,往來的女眷們都對這位秦三夫人的行事讚不絕口。
秦老夫人見孫氏能幹,她便樂得丟開手來專心養病。
但孫氏的作為讓婆婆安心,卻也招來了一些下人和家裡親眷的不滿,無非是覺得孫氏不如以前的李氏寬厚,規矩太嚴等等。
三小姐芳苓也很不滿她這位三嬸娘孫氏當家。
以前李氏當家的時候,芳苓是要什麼有什麼。她父親是家裡大老爺,又是家族族長,眾人本來就奉承她。加上李氏管著家務,家裡婆子、媳婦、丫頭們都爭著討好芳苓來博得李氏的歡心,芳苓的日子過得不知多舒坦。
但現在當家主母換了人,還是個特別嚴厲的主子,下人們就都慌著巴結三房的人去了。雖然也沒人會特意怠慢芳苓,可是享受慣了眾星拱月待遇的芳苓還是很不習慣。
比如三房的八小姐芳英,以前都是跟在芳苓屁股後頭轉的,芳苓還覺得這妹妹有些怕事,常常拿出姐姐架勢來教訓她。如今孫氏一當家,下人們對芳英的態度諂媚多了,芳英在芳苓跟前也不如以往恭敬。
有一次芳苓交代小廚房給她做宵夜,她的丫頭梅兒去了半天,回來說那兒正做著八小姐的宵夜呢,讓她再等等。廚房的人並非刻意,芳苓卻認定她們是有心的。
當天晚上,芳苓就氣得一個通宵都沒睡著!
她恨芳英不再當她的跟屁蟲,連帶著恨上了孫氏,何況孫氏也確實沒怎麼特別照顧她——在芳苓想來,自己現在沒了母親,長輩就該更疼愛她一些,如同老祖宗對自己那樣。
所以,原本就對孫氏懷著一肚子不滿的芳苓,今天從梅兒口中聽說孫氏派她最得力的手下石婆子去看芳菲,據說還帶了許多禮盒出門,她心裡的火山就爆發了。
三嬸娘對自己這個長房嫡女愛理不理的,卻還去管那個掃把星!
她母親去世,都是那個掃把星害的!要是母親還在,自己何至於像現在……
芳苓左思右想,便決定往秦老夫人面前哭訴來了。
她見秦老夫人好像沒什麼反應,更覺委屈,放聲哭道:「老祖宗,咱家遭了這回禍事,都是七丫頭給招來的!三嬸娘明明知道她害了我娘,還害得您現在……她為何還要讓人帶禮物去找那七丫頭……」
忽然聽見屋外丫頭們喊道:「老祖宗,三夫人來了。」
芳苓一慌,忙收了眼淚,站在一邊抽抽噎噎。
秦三夫人孫氏在兩個丫鬟如香、如雲的簇擁下走進屋子,臉上表情可不好看。
「給老祖宗請安!」
孫氏向老祖宗行了一禮。
「行了,你也勞累了大半天,坐下陪我說會話吧。」秦老夫人說罷,便讓桂蘭給孫氏擺椅子。
孫氏不忙坐下,卻是臉上一沉,直盯著芳苓說:「誰委屈了我們三姑娘?說出來,嬸娘給你做主。」
芳苓期期艾艾說不上話,孫氏又冷冷一笑,說道:「三姑娘怎麼不說了?剛才不是說得挺歡實嘛!」
她這麼一說,芳苓便知道自己跟老祖宗哭訴的聲音一定傳到屋外去恰巧被孫氏聽見了。芳苓心虛之下更是亂了手腳,眼淚又滴滴答答的流了下來。
「看來三姑娘這回是真的受了大委屈了!要不要讓三嬸娘來給你賠罪?嗯?」
秦老夫人見孫氏得理不饒人步步緊逼,把眉頭一擰,說道:「行了,這都是三丫頭人小不懂事,你做長輩的不理會她就是了。」
她剛想問問孫氏為何讓人去看芳菲,卻聽孫氏說:「老祖宗,媳婦正想來跟祖宗說,這家我是沒能耐也沒臉當下去了,還請老祖宗您親自來掌家吧!媳婦實在是對不住老祖宗了!」
秦老夫人一聽,嗔怒道:「你這是什麼話,好端端的又鬧什麼?我讓你當家自然是信得過你,你有沒有能耐我還不清楚麼?怎麼當得好好的,又撂挑子不幹了?」
「老祖宗,您要真是心疼我,就讓我辭了吧……我是個笨人,嫁到秦家十多年來都沒當過家,這會兒突然擔了這麼重的擔子……」孫氏也抽出手絹抹眼角:「我只想著把下人拘得緊些,讓他們勤快些,誰知道人人都說我是個惡毒的!下人們愚笨也罷了,連家裡人都跟我鬧騰,妯娌姑娘少爺們老是要這個、要那個。不如意時就在暗地裡說,當日大嫂在世時規矩是怎樣怎樣的,怎麼到我手上就變了樣,都覺得我刻薄了大家……」
孫氏這番哭訴是七分做作裡夾雜了三分真心,說得秦老夫人也怪心煩的。她知道這是孫氏藉著敲打芳苓的機會,要自己向她表態了。
但明知孫氏的用意,指望著她來幫忙管家的秦老夫人也不得不安撫她說:「你只管好好當你的家!誰敢不聽你的話,在後頭嚼舌根的,真要抓著了你就家法處置。別想那麼些有的沒有的!」
孫氏應了聲是,又撇了芳苓一眼,對秦老夫人說:「老祖宗把家務事交給媳婦,媳婦想著就是累死了也要把家理好的。咱自家院子裡的事且不去說,媳婦還得為秦家大大小小的姑娘少爺們打算呢……這不好容易有了個機會,正想跟老祖宗您報喜來著,居然一來就聽到……聽到……」
她狠狠的剜了芳苓兩眼,沒有再說下去。當然秦老夫人和芳苓都知道她的話是什麼意思了。
秦老夫人心裡護著芳苓,把話岔開說:「你剛剛說什麼?什麼機會?」
「說起來,也是一樁奇事,」孫氏剛才得了老祖宗的准話,知道她肯為自己管家撐腰,心情也好了起來:「我們家的七丫頭,竟入了知府太太的眼。由知府太太推薦她到官家閨學上學去了!」
「竟有此事?」
秦老夫人大吃一驚,而芳苓則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兒似的跳了起來:「怎麼可能!絕對是假的!」
孫氏越發不待見芳苓,訓斥道:「長輩說話,你插什麼嘴!」
芳苓鼓了鼓嘴巴,還想再說什麼,秦老夫人卻說:「桂蘭,送三姑娘回房去休息!」
這下子芳苓是徹底蔫了,只得垂著頭跟在桂蘭後頭離了上房。
她一路走一路想,三嬸娘說的事……會不會是真的?
那個掃把星,憑什麼能攀上知府夫人的高枝啊!
第二十三章:心思
同一時間,陸府。
縱使心中對秦家上下人等沒有半點好感,芳菲也絕對不會表現在臉上。尤其在何氏面前,她更是不會流露出對秦家的任何不滿。
很多事情,自己心裡清楚就好。
石婆子往常幾乎沒和這位七小姐接觸過,正兒八經的面對面說話更是頭一遭。
在秦家,大多數人們對芳菲根本沒什麼太深刻的印象。也就是最近一段時間,才有人談論起芳菲的事情。先是說她突然開了竅,懂得去討老祖宗的歡心;出了事後,下人們又熱衷於談論她的身世,想知道這被稱為「掃把星」的七小姐是怎樣的克父克母克全家還克了自己的丫鬟……
但是對於芳菲本人的模樣、性情、脾氣,並沒有人會去關注。一般在秦家說起來,公認最漂亮的小姐當然是三小姐芳苓;最和氣的是五小姐芳芷;最淘氣的是六小姐芳芝……說起七小姐,大家的感覺就是——是個沒脾氣的木頭人。
但石婆子看著眼前的七小姐,覺得大家可能都看走了眼。她可不像個木頭人兒,眼神裡就透著股精靈勁呢。
「七小姐,三夫人讓我給您捎話,就說家裡都惦記著您呢。您身體好些了?」
石婆子恭敬地向芳菲問好。
芳菲微笑回應:「好多了,全賴陸家伯伯伯母的照顧。家里長輩和姐妹們都還好吧?」
「都好都好。」
芳菲又跟石婆子寒暄了幾句,石婆子把家裡帶來的禮盒包袱都讓芳菲看了。芳菲看見這些東西,越發動疑。
這時坐在客廳另一邊的何氏對芳菲說:「你家裡大人讓這位大娘過來,一來是給你送兩件冬衣和些吃食,二來是想問你準備什麼時候回去。唉,伯母真捨不得你!」
何氏這話自是出於真心。她只生養了陸寒一個,芳菲來了以後,她是真的拿芳菲當親女兒待的。
「伯母!」
芳菲聽到何氏這話,本來掛著淡淡笑容的小臉上頓時露出難過的表情。她幾步走到何氏身邊,竟身子一軟俯倒在何氏膝上,聲音裡帶著哭意:「芳菲自小沒了母親,自從來了伯母身邊,雖然只有幾日光景,也覺得自己像是有了親娘疼愛一般……伯母,芳菲也不捨得你啊!」
她一邊抱著何氏的膝頭微微顫抖,一邊努力給自己做心理建設,背誦星爺的名言:「其實,我是一個演員……我是一個演員……」
何氏不疑有他,被芳菲依戀的態度深深打動,一把將她抱在懷裡:「好孩子,好孩子……」
石婆子站在一邊十分尷尬。這……怎麼會弄成這樣的?
芳菲做出強忍傷心的樣子,對石婆子說:「大娘,芳菲也很想念家中各位長輩。只是……請代我向伯祖母和三嬸娘稟報,說是且再容我在陸伯母這兒住上一段時日,好好陪陪陸伯母,行嗎?」
看到這種情況,石婆子能說什麼,當然連連點頭答應一定把話帶到。至於芳菲的歸期,就被耽擱了下來。
芳菲做戲做到十分,又一一問候家中眾人的情況,彷彿並不知道家里長輩先前對她的厭惡,都把她當成掃把星。
打發走了石婆子,芳菲又與陸氏夫婦和陸寒一起吃了晚飯,才回自己屋子休息。
哼……秦家的人,消息倒是很靈通嘛……
芳菲揉了揉太陽穴,微微有些疲倦。
秦家的人要是再三要求她回去,她是不得不回去的。畢竟她是秦家的女兒,沒有長住陸家的道理。就算陸家算是她未來夫家,在未過門前她也沒理由長久留下來——雖然芳菲敢肯定,秦家大老爺使計把她送出秦家,是存了讓她一直在陸家待到出嫁的心。
不過此一時,彼一時,眼下秦家人知道她跟權貴家眷有了來往,自然就生了別的心思。
這娘家,她不得不回去。但什麼時候回去,可不一定由他們秦家人說了算。剛才特意在何氏面前造作一番拖延時間,就是這個緣故。
她必須保證自己回到秦家以後的生活,不能再像以前一樣受人冷眼,被人踐踏。而要做到這一點,她就必須要讓秦家的人們明白她的存在價值才行……看來,她得花點心思在閨學裡那些千金小姐們身上了。
只有真正打進了她們的圈子,她才有了在秦家立身的本錢。當然,僅僅這樣是不夠的,她還需要些錢財傍身……但那也是急不來的事,慢慢再說吧。
從頭到尾,她都沒有跟陸家人說過秦家長輩薄待她的事。說了,也許能讓他們多疼惜自己一些,但那又何必呢?
她願意在世人面前維持一個溫和的形象,最好是稍微厚道得有點小糊塗,不能聰明到咄咄逼人。無論是陸氏夫婦、知府夫人、惠如和潔雅姐妹倆……她都不會向他們表露出太多真性情。
她太明白,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只有她才能真正能保護好自己。
或許……那個讓自己叫她哥哥的男孩子,是唯一見過她真情流露的人。
他現在,應該安全抵達安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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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婆子回到秦家,馬上就被秦老夫人召到屋裡來。
當秦老夫人和孫氏聽了石婆子轉述她在陸家見到芳菲的種種情況後,沉默了一小會。秦老夫人先讓石婆子退下,對孫氏說:「你真想把七丫頭接回來?」
「老祖宗,七丫頭進了官家閨學,這裡頭的利害,您可比我清楚啊!」
孫氏看秦老夫人對於芳菲這事還很猶豫,禁不住有點急了。剛剛不是才跟她說了把七丫頭接回來的好處嘛,老祖宗這麼精幹的一個人,怎麼就轉不過彎來呢?
孫氏娘家弟弟上月生了個小子。忙著接管家務的孫氏,直到前天才抽出時間回娘家去看看小侄兒,順便跟她那幾個嫂子弟妹聚一聚。
秦家除了芳菲死去的父親是秀才之外,其他人都是白身。在這一點上孫家卻強得多,孫氏的幾個兄弟全是秀才,二弟還在在衙門當小吏。正因孫家家世良好,孫氏在秦家的底氣也足,只為自己不是長媳才一直低調做人罷了。
她看望了小侄子後,娘家人留她用飯,在席間便聽二弟媳說起了芳菲的事情——她八歲的女兒孫宜貞也好不容易轉托了無數關係進了這官家閨學,今年才入的學。
當時她幾個嫂子弟媳都羨慕得不得了。二弟媳說:「哎呀,你們家這位七小姐一定極為出眾,不然怎麼就那麼招知府夫人喜歡呢?我聽我家姑娘上學回來說,知府的千金龔小姐,和她表妹孟小姐,對你家七小姐好得不得了,日日拉她在身邊坐著的。我跟宜貞說了,咱和七小姐也是親戚,讓她過去陪七小姐坐坐,她老是害羞……姑奶奶,我還想改天請你家七小姐來家裡坐坐,和宜貞私下熟悉熟悉,在閨學裡也有個照應……」
那邊二弟媳還在絮絮叨叨說著,這邊廂孫氏心中卻掀起了滔天巨浪。
別人還在問她:「這麼說來,姑奶奶你家芳英也到了該識字的年紀了,是不是……」
外人並不清楚芳菲被變相趕出秦家的事,以為芳菲進了閨學,便也有可能提攜其他姐妹入學。
孫氏當然不會露出口風,按捺下心中驚詫,故意做出不在意的樣子說:「芳英身子弱,家裡老祖宗說讓她養好了身子再去。」她沒把話說死,以後不管芳英能不能借光進閨學,她都有個說法。
一回到秦家,孫氏馬上就謀劃開了。為求穩妥,她又特意讓人去打探一番,確定芳菲真的進了閨學,她便想著要把芳菲接回秦家來。
孫氏的想法,秦老夫人並非不能理解。恰恰相反,她掌管了內宅幾十年家務,和城裡大大小小的財主商戶人家都有來往,當然明白其中的好處。
芳菲這一輩人,除了已經隔房出嫁的大小姐芳蕊、二小姐芳菡,其他從三小姐芳苓以下的十幾個女孩兒,都還沒議親。要是能傍上芳菲的關係,去閨學裡讀讀書,那說親的時候秦家女孩兒底氣就足了。
從官家閨學裡出來的女孩兒,當然在婦容婦德婦功這些方面比別人強——最起碼世人都是這麼認為的。誰不想娶個有教養的媳婦呢?退一步說,就算擠不進閨學,能跟著芳菲和官家千金們交往,也多了在外頭露面的機會,很有可能被哪家的太太看上便叫人來說親了。
再退一步,即使進不了閨學、結交不了官家小姐、也沒被官太太看中……只要他日芳菲能進入這個交際圈子,認識一些官宦人家。就能幫著把這些姐妹給「推銷」出去。
孫氏可是有女兒的人,自然想給女兒說門好親事,自己也享享女婿的福。
這些,秦老夫人都明白……她只是放不下心結,生怕芳菲真是掃把星,把她找回來會克了自己和家人……
「讓我再想想吧。」
秦老夫人疲倦的閉上了眼睛。孫氏不甘的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好容易忍住了,只在心中暗暗腹誹。
這個老糊塗!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3:48 PM
第二十四章:先生
「姑娘,今天可比往日冷得多了。穿這件織錦棉褂子好不好?」
春雨把新挑出來的冬衣拿到芳菲面前,芳菲伸手捻了捻衣裳的厚薄,便點頭同意。
「行,就穿這個吧。」
芳菲對於穿戴並不太講究,只要得體舒適就行。
不知不覺間,就到了穿冬衣的時候了……日子過得真快啊,她到閨學上課已經一個月了。
人際關係且不去說它,單單這些課程,就已經足以讓芳菲費盡心力了。雖說在閨學上課的都是些十來歲的小女孩子,對於芳菲而言那些課程可比她在大學裡學的都要難——她上輩子哪拿過針線啊!憑著這身體原主的模糊記憶,芳菲私底下摸索了很久,才勉強掌握了些針線功夫,沒有在刺繡課上露怯。其他的撫琴、書畫等課程,也都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惠如和潔雅也沒想到,這個人品出眾的小妹妹居然會在這些方面表現平平。芳菲明知自己的水平還敢去閨學,自然也是想好了說辭的。她把自己淒涼的身世一說,又說自己從小病弱,日子都在病榻上度過,根本就沒學過這些東西。
二人越發覺得她惹人憐惜,反過來安慰她說女孩兒只要品德好,其他的東西都屬次要,略略學一些就行了。
春雨伺候芳菲穿戴整齊,又把一個暖得恰到好處的小手爐套好套子送到芳菲懷裡。
芳菲先到何氏房裡請了安,陪何氏用了早飯,才帶上春雨往閨學裡去了。
這官家閨學設在陽城府衙附近的一處幽靜院子裡,也是官家產業,環境清雅。
果然今兒天氣一變,大家就都穿上了夾棉的冬衣。一大群家境良好的女孩子待在一起,彼此間自然會有爭妍鬥艷的心思。所以一到這換冬衣的時節,更是人人都迫不及待的穿著新裝來上學了。
一屋子的紅錦、紫緞、金繡……花團錦簇,直要把人的眼睛給耀花了。
芳菲身上還有李氏的孝,就理直氣壯的穿著素色衣裳。
照慣例,女孩們在上課前總要說說話,聊聊天。今天大家穿戴一新,話題當然就一直圍繞在她們的新衣上頭了。
「秦妹妹,你的衣裳怎麼都沒繡花?也太簡陋了吧。」
說這話的姑娘叫邵棋瑛,今年十二歲。在閨學裡,除了知府千金龔惠如之外,就數她家世好。邵家是陽城本地望族,讀書人不少,邵棋瑛的親伯父在京城都察院任御史,和惠如的父親龔知府是平級。
所以往日在學裡,邵棋瑛也是大家恭維奉承的對象。加上她本身姿容不錯,家裡又寵愛,便養成了傲慢驕矜的脾氣。對於家世稍微差些的同窗,根本看都不看一眼。
自從芳菲入學,她就看芳菲不順眼。一個普通人家的女兒居然也混進閨學裡,和自己成了同窗,這是她這種自命高貴的人難以接受的事情。所以她總是時不時要刺芳菲幾句,明裡暗裡嘲諷芳菲根本不配來閨學讀書。
芳菲就算說不上宰相肚裡能撐船,也不會把這種小女孩的意氣之舉放在心上,根本不予理會。倒是惠如為芳菲抱不平,還時常把邵棋瑛的話頂了回去,由是邵棋瑛對芳菲更加記恨在心。今天邵棋瑛見惠如和潔雅還沒來到,芳菲一個人坐在書桌前溫習功課,便帶著幾個小姐妹過來找芳菲的麻煩。
芳菲聽到邵棋瑛這麼說,微微一笑抬起頭看她:「邵姐姐,我穿什麼衣裳,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你……」邵棋瑛沒想到芳菲會來這麼一句。平時芳菲不搭理她,她還以為芳菲怕了她。
「我是看你可憐,才過來問問!」邵棋瑛哼了一聲,輕蔑的看著芳菲的衣裳:「穿這麼寡淡粗陋的衣裳,也好意思來和我們坐在一塊!」其實芳菲的衣裳只是顏色素淨些,也沒她說得那麼誇張。
芳菲笑意更濃:「原來邵姐姐來學裡,不是識字讀書,卻是來展示你的漂亮衣裳的?」
邵棋瑛氣結,她哪受過這種擠兌。「秦芳菲,你別以為混進了閨學就成了大家閨秀了,誰不知道你家裡個個都是白身!」
這話說得就重了,傷的可不是芳菲一個。要知道這官家閨學,雖然大部分的女學生都是官家小姐,但也有個別是官員家裡的親眷女兒,並非人人的父叔都是當官的。其他幾個和芳菲家世差不多的女孩子,聽到邵棋瑛的話,臉上也露出不滿的表情,只是礙於邵棋瑛一貫的氣勢,不敢過來頂她。
芳菲實在不想跟一個小女孩鬥嘴。就算鬥贏了,也沒什麼意思。她扭頭不去理邵棋瑛,繼續拿起書本看著。
邵棋瑛得不到芳菲的回應,更是生氣,怒氣沖沖的一把將芳菲手上的書本搶了過去:「我在跟你說話呢,你聽見了沒有?」
芳菲歎了口氣,她不想惹麻煩,偏偏麻煩要來惹她。「聽見了,我家人確實都是白身。這有什麼問題嗎,邵姐姐?」
被芳菲一反問,邵棋瑛還真是難以回答這句話。雖然這是官家辦的閨學,當初創辦的宗旨只說這是為了給一些家世清白的女孩子讀書,沒有規定學生必須要是官宦人家出身。芳菲這麼大大方方的回應邵棋瑛的挑釁,讓想看到芳菲羞憤表情的邵棋瑛大失所望。
「沒問題了?可以把書還給我嗎?」
芳菲伸出手來,示意邵棋瑛還書。邵棋瑛還想說什麼,她身邊的女孩子低聲說:「湛先生來了!」
邵棋瑛一慌,把書往芳菲身上一丟,匆匆回她自己的座位去了。
一個身材修長、鵝蛋臉兒的藍衣女子走進屋子,寒潭秋水般的雙眼往眾人身上一掃,屋裡眾人便全安靜了下來。
這三十多歲的藍衣女子,就是教她們識字的湛先生。閨學裡的學生全是女孩,來教書的先生當然也是女子,每家閨學都是如此。
但這位湛先生,身份卻很特別——原因無他,她的出身極為高貴,本來不該拋頭露面到閨學裡教書的。
其他來閨學教書的女先生,當然都是良家婦人。可這位湛先生,娘家是陽城本地的百年望族。就連邵棋瑛他們邵家,跟湛家這種大家族比起來,只能說是小巫見大巫。邵家在朝中有一位御史大夫,而湛家從三代前起,就是朝中重臣。百年來,湛家出過無數舉人、進士、翰林,還曾出過一位狀元公。
湛先生的祖父,甚至當過內閣大學士,位極人臣。湛先生家學淵博,從小就以才學名動四方。可惜丈夫早逝,膝下又沒有一兒半女,所以便一直在娘家寡居度日。
龔知府恰好是湛先生祖父的學生,和湛家有點交情。湛先生到官家閨學教書,是賣了龔知府的面子。不過她寡居無聊,也正想做點事情解悶。教年輕女孩子們讀書識字,這事很對她的脾胃,她也就應承了下來。
湛先生在閨學裡深有威信,女孩子們對她都是既敬又畏。有她在場,沒人敢再竊竊私語。
湛先生也不說話,就站在書案前環視眾人,最後把眼光落在埋頭讀書的芳菲身上,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笑容。
看不出這個女孩子,倒有點寵辱不驚的模樣……再看看芳菲那身在一屋錦繡中顯得格外樸素的衣裳,湛先生的表情更和煦了。
湛先生今天來得比往日早,還沒進屋就聽見女孩子們在裡頭吵鬧。她沒急著進去,站在外頭聽了一會,想看看這些平時在她面前裝得很乖的女孩子們到底是個什麼性子。聽到芳菲從容應對邵棋瑛的欺凌,不由得對芳菲隱隱生出一絲好感來。
這時惠如和潔雅等幾個晚到的女孩子也進了屋,看見湛先生已經來了,嚇得趕緊回到自己位子上,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好了,人都到齊了。開始讀書吧,你們先把昨天臨摹的字拿出來給我看一看。」
眾人乖乖照辦,把書法攤開放在桌子上。湛先生一路走來,每看到一張書法就閒閒點評幾句。
「太滯重了,你這是寫字還是搗杵?」
被她點到名的女孩子羞愧得把頭重重的低了下去。
看到另一張,湛先生又皺起了眉頭:「筆畫幼細,這些字都是只有骨頭沒有肉的。再練十張!」那女孩子忙點頭應是,趕緊磨墨準備重寫。
湛先生看一張批一張,不一會幾乎就把這些女學生們點評了個遍。看見一屋子垂下的腦袋,湛先生冷冷的說了一句:「你們都把心思花在穿戴上頭了,哪還能寫出好字來!」
這一批評,大家便知道她們剛剛討論新衣的話都讓湛先生聽去了。邵棋瑛更是坐立不安。
這時湛先生已走到芳菲面前。她拿起芳菲臨摹的書法習作看了一眼,芳菲心中暗歎一口氣,做好了被批評的準備。她已經盡力了……幾乎每天晚上,都要寫上幾十張大字。只是她底子太普通,現在寫出來的字也只是勉強能見人罷了。
誰知素來嚴厲的湛先生,卻淡淡的說了句:「比前日寫的那些進步不少,還算用功。」
咦?她沒聽錯吧,湛先生在表揚自己?
第二十五章:梅園
閨學也不是日日上課,除了年節之外,每上十天便有一日休息。學生們要是家裡有事,或是身體不適,也可請假在家。畢竟讓這些女孩子來閨學上學,只是為了學好婦德婦工,無須像男子學堂那樣嚴格刻苦。
一般到了休息的日子,芳菲都是在陸家待著陪何氏說話,或是在書房練字。
「芳菲妹妹,你的字越發好了。」
書房裡,芳菲和陸寒分坐在書案兩邊練字。侍墨和春雨一個幫著磨墨,一個斟茶遞水,小小書房倒也有幾分熱鬧勁。
陸寒的學堂也是十日一休,這天也是他的休息日。
芳菲聽了陸寒的稱讚,羞愧搖頭:「陸哥哥謬讚了。我寫的字是怎樣的,我自己還不清楚?」
她雖然得了湛先生的表揚,卻沒被沖昏頭腦,以為自己的字真的有多好。充其量,只是比原來寫得端正些、整齊些罷了。至於筆鋒筆意,真是提都不好意思提。
「陸哥哥,你寫的才是好字呢。」
芳菲停下筆,走到陸寒面前看他剛剛完成的一篇大字,寫的是李白的一首《冬歌》:「明朝驛使發,一夜絮征袍。素手抽針冷,那堪把剪刀。裁縫寄遠道,幾日到臨洮。」筆酣墨飽,頗有氣勢。
別看陸寒年紀不大,一筆書法確真是不錯。芳菲見過他寫的楷書、行草,各有長處,雖是比不上字帖上的名家,但已算難得。
在陸家這些日子,陸寒對芳菲多有照顧。有時何氏想不到的,陸寒也能替芳菲想到。
比如芳菲去閨學要用的筆墨,何氏給芳菲準備了一整套文房四寶。陸寒卻跟何氏說,母親你替妹妹準備的這些雪紙好是好,可聽說現在女孩兒家寫字都愛用染了水紅草汁子的雅箋,是不是也該給妹妹買一些?
後來他索性自己去外頭給芳菲買了一整摞上好的雅箋。芳菲到閨學後發現,果然這些閨秀們練字時是用雪紙,一旦上交詩詞習作時,都是用的雅箋。陸寒給她備下的雅箋,很快便派上了用場。
陸寒還在很多生活的小細節上照料芳菲,芳菲一一看在眼裡,記在心裡。有時她還感歎,自己是因為成人靈魂小童身子,才顯得早熟一些,可是陸寒卻是真的早慧少年。他所表現出來的一切,都不是一個十歲男童能夠做到的……
而且芳菲還驚奇的發現,陸寒的功課看似平庸,其實他極為聰明。一篇數百字的文章,他只要看過兩次就能倒背如流。學堂裡佈置下來的文章功課,他只要略一思索,便可提筆成文。
如是觀察幾天後,芳菲明白過來。陸寒對於四書五經八股文,不是不懂,而是懶得在這上頭花費時間。他寧可草草的把學堂裡的功課趕完,剩下的時間就全是拿來看陸月名眼中的「閒書」——詩詞、話本、醫書等等。當然有陸月名的管制在,陸寒不能明目張膽的看這些書,他居然偷偷把四書五經的封皮拆了下來,裝訂在「閒書」的外頭。
芳菲無意間發現了陸寒的這個「秘密」,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這感覺真是太熟悉了——她以前教過的那些調皮學生,不少人也是用了這一「絕招」,以便在課堂上看課外書。想不到在這兒又遇上一個!
陸寒見此事被芳菲撞破,忙不迭請她幫忙「保守秘密」。對於芳菲而言,她不認為一個這麼小的孩子看看雜書是什麼壞事,便答應他不會告訴別人。陸寒看芳菲答應得這麼爽快,心中歡喜,對芳菲隱生知己之感。
芳菲也問過他:「陸哥哥,你為何這麼討厭正經功課?」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問陸寒這個問題。他爹陸月名只會教訓他不務正業,卻沒想過問問他的真實想法。
他想了想,便對芳菲說:「我並非討厭正經功課,只是……太無趣了些。小時候開蒙背《三字經》,別的孩子要背好幾天,我半天就背完了。剩下的時間,就是坐在那兒看人家背……我忽然想,背《三字經》是為了什麼呢?」
聽到陸寒這麼說,芳菲略略思索一番,便恍然大悟。
換了別人,也許聽不懂陸寒在糾結什麼。上輩子專門教書育人的芳菲,卻很能明白他的心理——這是許多早慧的孩子都會遇到的問題。因為一開始學得太容易,學習對他們而言,便喪失了吸引力。
別的孩子通過努力讀書攻克難關,獲得了心理上的滿足。可是對於陸寒來說,這根本算不上難關……得到的太過容易,反而就感到了無趣。
所以他的注意力,就轉移到了讓他覺得更有意思的醫學上。
芳菲想,放在她的時代,陸寒的問題根本沒什麼大不了。喜歡什麼學科就讀什麼學科,行行都能出狀元。可在現在,就是個大問題——在這世上讀書人只有一條成功的道路,就是學好八股文,在科場上取得功名,然後封官蔭子……
「姑娘,你歇歇吧,仔細手冷。」
春雨給書房屋角里的小火爐添了一把蘇合香,又給芳菲和陸寒各送上一盞熱茶。
自從她打小依賴著的小姐姐春喜遇害後,春雨彷彿一夜之間長大了許多,主動擔起了以前春喜做的很多工作,侍奉芳菲也更加周到了。
芳菲接過茶盞喝了一口,說:「好,今兒就寫到這吧。」
陸寒也道:「今年的初雪下得真早。這麼快就冷得要穿厚棉襖,雖然沒到『素手抽針冷,那堪把剪刀』的境地,也差不離了。」
兩人一齊笑了起來。這時莫大娘風風火火的走到書房來,見到芳菲後施禮稟告說:「七小姐,龔小姐和孟小姐在廳上等您呢。」
「咦?」
芳菲驚訝的問:「龔姐姐和孟姐姐來了?」
這種冷颼颼的天氣,兩個千金小姐不在閨房裡待著,跑出來找她做什麼呀?
龔惠如和孟潔雅都披著薄狐裘,正坐在陸家客廳上用茶。何氏坐在主位相陪,和兩人閒話。
兩人對何氏態度恭謹,何氏心裡甚是歡喜。這些真正的千金閨秀看著家教都是一等一的,芳菲有這樣的朋友,真是她的福氣。
「龔姐姐,孟姐姐,你們來了。」
芳菲迎出來向二人見禮。孟潔雅笑道:「秦妹妹,我和表姐是來找你出去玩兒的。」
「好呀!難得兩位姐姐有此雅興,想往哪去?」芳菲爽快的應承下來。不過,這種天氣能去哪兒玩呀。
「秦妹妹,是湛先生邀我們姐妹倆到她家裡去做客。湛先生知道我們和你要好,還吩咐了讓我帶你過去呢!」惠如說。
湛先生?
這就更奇了。芳菲不知這位素來性子清冷的湛先生會注意到自己,想到上次課上湛先生對自己的表揚,更是雲裡霧裡摸不著頭腦。
不過既然是長輩的邀約,芳菲當然是要去的。當下她告罪一聲,得到何氏同意後回房穿戴好外出的衣物。然後帶上春雨,跟著惠如潔雅姐妹的馬車往湛先生家裡去。
在路上,惠如告訴芳菲,湛先生不是住在湛家老宅,而是住在城中較為偏僻的一處湛家別業。
「湛先生的『梅園』,秦妹妹沒去過吧?」
芳菲搖搖頭,惠如說:「湛先生看著嚴厲,其實心裡是最愛親近年輕女孩子的。她獨居梅園,時常會叫些家裡的晚輩和世交的女孩子到梅園陪她說說話,自從我父親到陽城上任,湛先生就常常叫我到梅園去玩呢。」
要是別的千金說這話,芳菲一定是認為她是在炫耀。但她心知惠如一派天真,心地單純如水,說這些不過是直陳事實罷了。
潔雅向芳菲解釋:「龔家姨父是湛先生祖父的學生,論起輩分來,表姐算是湛先生的小師妹。」芳菲這才明白他們兩家的關係。想起平時在閨學裡,湛先生對惠如並未特殊照顧,惠如也沒有跟湛先生撒嬌賣癡,由此可見兩人的品行。
說話間,馬車緩緩停了下來。幾個丫鬟忙都過來服侍小姐們下車。芳菲下了馬車,便看見一座白牆灰瓦的幽靜小院,幾枝橫斜的梅花探出牆頭。
馬伕敲門,很快就有一個穿著青衣的小丫鬟前來開門,將眾人引入園中。
繞過一麵粉壁,再走過兩道遊廊,一個小巧雅致的庭院就展現在眾人面前。院中滿栽梅樹,初綻的艷紅臘梅點綴在皚皚白雪之間,分外妖嬈可愛。
想不到平時總是穿著樸素藍裙、不苟言笑的湛先生,居然這麼懂得享受……太有情調了!
「龔小姐,夫人請大家到暖閣去坐坐。」
引路的丫鬟回頭一笑,指向前方小屋。
芳菲跟在眾人之後,隨那丫鬟進了暖閣,頓覺身上一暖。這暖閣的設計相當巧妙,屋裡燒的是地熱,所以儘管門窗緊閉,也沒有平常暖爐的炭火氣味。湛家不愧是望族,居住環境看著並不奢華,卻在細節處體現出遠高於尋常人家的生活水平。要建起這麼一座暖閣,還要燒一冬的地熱,所耗費的錢財可是不少!
湛先生坐在窗邊,看丫鬟給茶爐添火。見她們幾人進屋,便盈盈起身,招呼她們過來坐下。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3:49 PM
第二十六章:梅茶
茶爐燒得正旺,銅壺咕嚕咕嚕的往外冒著水汽。屋子的地熱燒得恰到好處。地上鋪著軟席,她們脫掉披風,隨著湛先生一齊在小几前屈膝跪坐。
芳菲坐下後一抬眼,面前正對著雕花窗欞。透過薄如蟬翼的窗紙,隱約可見窗外紅梅點點。
好一個愜意的小天地。
環視屋中簡約素淨的擺設,芳菲心中暗讚湛先生品味高雅。
在自己家裡見客,湛先生臉上也少了幾分往日的嚴厲之色,和藹了許多。
「芳菲,來到我這不用拘謹,隨意就好。」湛先生對芳菲微微一笑,芳菲恭敬的應了一聲。
「細絹,給客人上茶。」
湛先生吩咐下去,她的丫鬟細絹忙燙好茶杯,將壺中剛剛泡出的熱茶斟到杯裡端給各人。
惠如拿起杯子輕輕聞了聞,說:「先生,怎麼今兒這茶聞起來有股子特別的香氣?」
「嗯,對呀,」潔雅忍不住輕呷一口:「這茶還是先生往日愛喝的那種……可是香氣真是濃了許多。」
說到喝茶,湛先生的笑容多了不少。「是煮茶的水的緣故……昨兒初雪,今天一大早我讓細絹到梅花上一蕊一蕊的把雪水採集下來,好容易才得了這麼一壺。獨飲無趣,就找你們幾個孩子來陪我了。」
細絹顯然是個得寵的,在一旁笑著插話說:「小姐們可要細品了,奴婢的手都累酸了呢。」
湛先生寵溺的看了她一眼,說:「就會賣乖!壺裡該還有一杯的,你喝了去吧。」細絹謝過湛先生賞,也去斟了一杯來品著。
「果然別有滋味。夫人,奴婢不知這梅花蕊上的雪水竟還有這等妙用呢。」
惠如好奇的問:「先生,為何想起用花上的雪水來泡茶?」
湛先生說:「我也是一時好奇……前些天聽家裡姐妹們閒談間說起的。所以我就早早等著下雪烹壺好茶喝。」她見芳菲一直不出聲,以為芳菲怕羞,特意關照她:「芳菲喝得慣嗎?」
芳菲頷首說:「喝得慣,這茶滋味挺清雅的。其實先生您倒該多飲幾杯。」
「哦?我啊,沒關係,這茶我要喝的話準備起來也容易。你們喝吧。」湛先生以為芳菲是在客氣。
芳菲知道湛先生誤會了她剛才的話,便解釋說:「先生,我是說您應該每日多飲用梅花水,對您身體有好處。」
「嗯?這是什麼道理?」
湛先生聽芳菲這麼一說,奇道:「芳菲你還懂得醫理?」
「懂的懂的,」潔雅在旁接話:「秦妹妹可真是懂醫的,她原來給我開了個滋補方子治咳嗽,我吃了幾天便好了呢!」
「真的?」湛先生不由動容。她之所以讓惠如帶芳菲來喝茶,只因在閨學裡看芳菲行事品性都甚合自己脾胃。想不到讀書和女紅都表現平常的芳菲,竟懂得醫術?
芳菲連連擺手:「懂醫理是完全說不上,只是知道些養生之類的皮毛吧。」
她指了指杯中梅花香茶,說道:「梅花的最大特點,就是能夠理氣。飲用梅花水可調理脾胃,舒理氣血,但卻不會傷陰,非常難得。所以我才勸先生多飲些呀。」
「理氣?這麼說來,我是真要喝些梅花水了。」湛先生說道。
細絹說:「夫人,前些天大夫不是說您是氣息不暢,給您開了一方藥嗎。照秦小姐這麼說,奴婢就每天去梅花上給您采雪水吧,對您身體好著呢!」
芳菲忙說:「細絹姐姐,無須如此麻煩。要是做藥吃的話,直接采白梅花花瓣下來,用滾水沖泡便可飲用。」
潔雅顯是和細絹打趣慣了的,取消細絹說:「這下子,細絹姐姐就不用忙到手酸了,嘻嘻!」
惠如卻關心的問湛先生:「先生近日身子不適?」
湛先生淡然道:「也沒什麼大礙。只是這些日子老覺得喉頭有東西堵著,吐之不出,咽之不下。喝了兩日湯藥,好些了。」
聽湛先生描述她的病狀,芳菲明白湛先生這是得了「梅核氣」。梅核氣說起來就是氣不順。想來湛先生一個青年寡婦,肯定時常有些傷心之事。又剛好逢著秋冬之交天氣驟變,身子一弱,更容易病氣交侵,才會犯了這個毛病。
「那大夫給開的方子可是半夏厚樸湯?」芳菲問。
湛先生更是驚奇:「對,你怎麼知道的?」
惠如和潔雅瞪大了眼睛看著芳菲。芳菲有些不好意思:「這方子是專治梅核氣的經典方子,大夫們都曉得的。這方子完全按照君、臣、使、佐原則來配伍,開出這方子的大夫倒還穩重。」
湛先生見芳菲侃侃而談,言之成理,不禁讚她一句:「想不到你小小年紀,有如斯見識,也是難得了。」
細絹又說:「夫人,本來奴婢還擔心原來給您看病的老太醫回了京城,這新請來的陸大夫不曉得醫術如何。聽秦小姐說來,卻是不錯呢。」
湛先生心情甚佳,微微點頭贊同。惠如聽到「陸大夫」三字,一愣之下追問道:「細絹姐姐,你說的可是濟世堂的陸大夫?」
「是呀。」細絹應道。
「呵呵呵……那真是……」惠如跟潔雅兩人同時笑了起來,邊笑邊朝芳菲看。芳菲也不禁露出笑容,這也太巧了吧!
「你們笑什麼?」
湛先生被幾個女孩兒笑得莫名其妙。惠如看了芳菲一眼,強忍著笑把嘴巴湊到湛先生耳邊說了幾句。湛先生大為驚奇:「竟是如此……」她也忍不住抿嘴笑了。
芳菲臉上倒沒什麼羞色,大大方方的喝她的茶。湛先生見她不是個愛忸怩作態裝矜持的,心下更是欣賞。
一壺香茶喝完,也到了用午膳的時辰。幾個女孩子正想告辭,湛先生說:「難得你們來了,就留下陪我用飯吧,我一個人吃飯也怪冷清的。」
幾人還要再辭,忽然聽見暖閣門簾外傳來一個青年男子的聲音:「姑姑,我給您帶來倆小玩意!」
門簾一掀,一個披著鮮紅斗篷的身影裹著寒風疾步走了進來。
「姑姑!」
芳菲轉身望去,看見那來者是個十六七歲的英俊少年。那少年相貌頗佳,只是少了些陽剛之氣,五官中透著幾分陰柔。他身上穿著雪白衣衫,斗篷卻是奪目的鮮紅,頭頂髮髻上箍著一道耀目金環,整個人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搶眼。
不過看在芳菲的眼裡,只得到一個結論:騷包……
細絹、細綃兩個丫鬟連忙過去替那人解斗篷,拍去身上雪花。湛先生嗔怪道:「小九,你總是這麼風風火火的!姑姑這正招待著女眷,你就這樣闖進來,一點禮數都不懂。」
被稱作小九的少年,是湛先生嫡親的侄子,在同輩中排行老九,單名一個煊字。他父親是湛先生的嫡親哥哥,湛先生喪夫歸家後,湛煊跟在她身邊過了好幾年,等大了一些才回父母身邊去。兩姑侄的感情相當好,如同親生母子一般。
湛煊被姑姑訓斥了也不惱,笑嘻嘻的朝幾個女孩子打了個揖。
「龔妹妹,孟妹妹,還有這位小妹妹,小生唐突了,原諒則個!」
惠如兩個跟湛煊早已相識,知道他素來是這種德性,也不應他,只拿著絹子在旁抿嘴直笑。芳菲對於這種人來瘋型愛招搖的男孩子素來不感冒,看也不看他。
湛煊家世顯赫,又自命人物風流,總覺得自己算是城中少有的翩翩佳公子了。也確實有許多千金閨秀對他脈脈傳情,更把他慣得眼高於頂。湛先生為人雖然謹慎守禮,為著膝下無子的緣故,對這親近的侄兒卻也無意中寵溺過度。
他見芳菲居然掉轉腦袋不看自己,還以為這個小女孩故作矜持。難道是想造作一番引起我注意麼?嘿嘿嘿……本少爺也喜歡這個調調兒……不過這姑娘容貌好是好,但也太小了。
「姑姑,您看我給您帶來什麼好東西?」
湛煊一揚手中的竹篾小籠子,慢慢揭開上頭遮著的厚棉布。
「呀,小兔子!」
惠如和潔雅兩人驚喜的叫了起來。
芳菲看了一眼那小籠子,裡頭是兩隻玉雪可愛的粉白兔子,正縮成毛茸茸的兩團小雪球在籠子裡不停蹦躂。
湛煊把小籠子捧到湛先生眼前,湛先生接過籠子,幾個小女孩都圍到她身邊去逗那兩隻小兔子。
湛煊見自己帶來的小兔子吸引了女孩子們的注意,不由得意的笑了。但他發現芳菲依然站在一邊沒往湛先生跟前湊,只淡淡笑著看著惠如、潔雅、細絹幾個。
「小妹妹,你不喜歡小兔子嗎?」
湛煊走過去跟芳菲搭話,他一走進,芳菲便聞到他衣服上熏得濃濃的香料味道……
啊啊啊,這個男人是要有多騷包啊……芳菲心中無力的歎息著,她兩輩子最不想接近的就是這個類型的男人。偏偏在湛先生面前,她還不能做出什麼無禮之舉,只好默默的往後退了兩步,回答說:「還好。」
「那我把小兔子拎出來給你抱抱好不好?」
湛煊還不知道自己惹芳菲不快,又靠近了一步。
第二十七章:中選
一股股濃郁的香氣直衝向芳菲的鼻端,她強忍住打噴嚏的衝動,低下頭去:「謝謝湛公子好意,不用了。」
「哈哈,你不用怕羞,我這人很隨和的。」湛煊大喇喇的說,還真去籠子裡抱那兔子。
芳菲嘴角不自覺的抽搐著,有人這麼誇自己的嗎……
湛煊把兩隻兔子都拎了出來,惠如實在太喜歡這種小動物,忙不迭的伸手過來抱住了一隻。
「湛家哥哥,你從哪兒弄來的小兔子呀?」
潔雅愛憐的撫摸著惠如懷裡的小兔子,心裡想著怎麼才能弄一隻回來養。太好玩了!
湛煊正抱著另一隻兔子想去跟芳菲獻寶,聽潔雅這麼一問,一時得意忘形回答說:「哦,是人家跟我打賭輸給我的……呃……」話說到一半,他忙把話吞了回去,轉臉偷瞧姑姑的臉色。
湛先生方纔還一臉和煦,一聽湛煊說了那句話,立刻變了臉色。
「小九,你給我過來!」
湛先生厲聲喝道。
湛煊自知失言,懊悔不迭,只好蔫蔫的走過去聽湛先生教訓。
「你又和哪兒的小子們混去了!還打賭,賭什麼賭!一天到晚鬥狗走馬的不學好……」
「也沒一天到晚……」湛煊嘟嚕著辯了一句。
湛先生臉色更不好看:「還學會頂嘴了!越長大越不像話,都跟哪學的。這回又是跟誰打賭?」
「沒……沒誰。」湛煊支支吾吾不敢應。
「哼,以為我不知道?還不是洛家那小子!我告訴你,少跟洛十二混在一處,那洛十二才多大年紀就學了一身的壞毛病!你可要記得你是堂堂的湛家少爺,將來是要跟你的父叔們一樣做官的……考了兩回秀才都沒考上,真要把你姑姑我氣死嗎?」湛先生越說越氣。要不是顧慮著屋裡還有外人,早把戒尺拿出來了。
惠如等人見湛先生教訓侄兒,她們在屋裡站著挺尷尬的,又不好出言相勸。幾人重提告辭之事,湛先生也不多留她們,只叮囑她們路上小心。臨行前,湛先生還特意對芳菲說:「芳菲,以後你也常跟著惠如她們多來陪我說說話。」
芳菲對於能得到湛先生另眼相看頗感意外,但她也不多話,只恭謹的應了下來。
因為生湛煊的氣,那兩隻小兔子,湛先生也不願留著了,就讓惠如帶走。惠如求之不得,推辭了兩句便欣然收下了。
她們走的時候,見湛煊還苦著臉站著屋裡頭,顯然湛先生還等著客人走後繼續訓斥侄兒呢。芳菲見這個騷包男人吃癟,稍感快意。她可是最不耐煩跟這種水仙花似的男人打交道了。
「芳菲,這隻小兔子給你吧!」
潔雅把自己抱著的小兔子送到芳菲面前。
芳菲見潔雅眼中仍有一絲不捨,知道她心中還是很喜歡小兔子的。但潔雅一直把芳菲當妹妹愛護,自己有了好東西,便想讓著芳菲。
芳菲心中感動,笑著把小兔子推了回去:「姐姐,還是你養著吧。我對於小動物可沒什麼耐心!」
「可是……」潔雅還在猶豫,芳菲又說:「姐姐們也知道我眼下客居陸家,過些日子又要回本家去。小兔子跟著我跑來跑去也麻煩,還是姐姐照顧著它,我去看姐姐們的時候順便跟它們玩一會。這豈不好?」
芳菲都這麼說了,潔雅也就不再堅持。惠如一邊逗弄著小兔子,隨口問芳菲:「對了,秦妹妹什麼時候回本家去?」她們只知道秦家因為當家主母去世,家中女眷又都病倒了,芳菲才會先到陸家養病,不知其他內情。
芳菲輕笑一聲,說:「這個嘛,我也不知道……」
也許,秦家不會等太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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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湛先生招待到梅園飲茶,對芳菲而言並不算什麼大事,但事情一傳到閨學裡卻讓同窗們大為震驚。
閨學裡的女先生們大多都是性情柔和的,教《女誡》的杜先生和教繪畫的薛先生更是和學生們打成一片。但湛先生素來嚴厲,平時很少與學生閒話,閨學裡被她邀請到梅園裡去遊玩的女孩子並不多,而且都是些和湛家有來往的世交。
這秦芳菲有何特別之處,竟能讓湛先生對她青眼有加?
邵棋瑛恨恨的在私底下說:「哼,這人不過是一味的討好龔惠如,巴巴的讓人家龔惠如帶著她去罷了!」湛先生從沒叫過邵棋瑛去梅園,自命不凡的她對此深感不滿。
其實芳菲並不想和同窗們有什麼齟齬,恰恰相反,她倒很想跟一些值得結交的女孩子多多來往,給自己開拓一下人脈……這些千金們長大之後,毫無疑問都會成為貴婦人,跟她們結下交情對自己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問題是,她有自己的原則。沒必要為了攢人脈,而把自己弄得像個女清客似的,向千金小姐們獻媚——她的目的是交朋友,不是來巴結人。若是無人值得結交,那她也樂得清靜。朋友嘛,當然是要寧缺毋濫啊!
閨學裡也有主動和她來往的人,比如孫家的小女孩孫宜貞。
這小姑娘應該是得了家裡人的指使,平時有事沒事就黏在她身邊跟她說話,像個小跟屁蟲似的。她父親是個小吏,在閨學裡算是地位極低了,所以她根本也沒什麼朋友。
孫宜貞只有八歲,還是個懵懵懂懂的小孩子。芳菲和她也說不上什麼話,不過也把她當成小妹妹照顧著,好歹也是親戚家的孩子,情分上也不該對她太冷淡。
雖然私下裡對芳菲較為欣賞,但上課時湛先生對她的態度並沒有太大的改變,該批評還是照批評。不過湛先生見芳菲寫的字水平突飛猛進,心裡也甚是歡喜,明白芳菲在家裡沒少下苦功。
自家小九要是有這姑娘的一半用功,何愁考不上個小秀才呢……唉!想到湛煊那玩世不恭的脾氣,湛先生就不住後悔在他小時候沒好好管住他。現在湛煊回了他父母身邊,她想管教他始終隔了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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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冬,便是一天冷似一天。秦家又送過兩回東西來,都是石婆子帶人過來的。不過倒沒主動提接芳菲回去的話,何氏更是讓石婆子給捎話回去,說芳菲在陸家過得很好,讓秦家的長輩不用擔心。
芳菲在一邊暗暗冷笑不止,他們才不會擔心她呢,只是擔心他們自己吧!又想沾她的好處,又怕被她「克住」,所以才會頻頻使人過來看望她而不提出帶她回家。
不過接下來陸家的一樁喜事,卻堅定了秦家三夫人孫氏將芳菲帶回去的決心!
這事要從不久前,朝廷下令恢復各地惠民藥局說起。
上半年皇上得了重病,治了好些日子才和緩下來。在皇上重病期間,除了讓太醫院的大夫們來治病之外,後宮中由詹太后領頭,統統沐浴齋戒為皇上祈福。
皇上這病前後拖了一個多月,期間多有凶險,最後還是救了回來。信佛的詹太后認為皇上能好起來,跟後宮齋戒沐浴也有些關係,便想著多做些善事替皇上積福壽。
於是詹太后便向皇上進言,想恢復先帝時就停辦的惠民藥局。當然其中也有太醫院的暗中推動……皇上很快同意了這一建議,責令各地州府都恢復這一機構。
所謂惠民藥局,就是官家醫館。藥局的職責是掌管貯備藥物,調製成藥等事務,也要負責疫病流行時控制病情之類。軍民工匠貧病者,均可在惠民藥局求醫問藥。
這回朝廷的命令,是要在所有的府、州、縣都設置藥局,還要設醫官、藥吏。
陽城府自然也要設惠民藥局。籌備了大半年,總算趕在年底前要把藥局建起來了。老百姓對於官府的這些行動倒沒怎麼關注,陽城裡的大夫們,可早就盯上惠民藥局裡的差使了。
雖然說正科醫官是太醫院派下來的,大家都沒資格去當,可藥吏卻是可以從本地招收的呀!別看藥吏是衙門裡不入流的小吏,正經的舉人進士肯定看不上這差使,但它對於民間大夫們依然有著巨大的吸引力。當然,也不是什麼大夫都能當藥吏,最起碼得是個秀才。白身可不成!
就為這事,大夫們沒少走動關係。不過,陸月名可能是陽城中少有的,沒為當藥吏出過什麼力氣的人了……一來他醫術平平,自己知道自己的斤兩。二來他原本也不認識什麼官府中人,想走關係都沒地方走啊!但他好歹也是一家醫館的坐堂大夫,既然大家都去惠民藥局招收藥吏的地方報了名,他也跟著人去寫了個名字,權當陪太子讀書了。
誰知道天下掉餡餅,好運來了擋都擋不住!前天官衙門口貼出告示來,陸月明雀屏中選,成了陽城惠民藥局僅有的三名藥吏之一!
這消息傳到陸家,全家上下都樂壞了。連芳菲也愣了神,陸月名當了藥吏,那就是成了「國家公務員」了!
藥吏的俸祿少是少了點,但誰也不是衝著那點小錢去的,爭的就是這個官家身份啊!
誰能想到,陸月名不聲不響的,居然就中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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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emon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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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0 03:50 PM
第二十八章:傳聞
秦家。
秦老夫人放下手中的碗筷,伸手接過桂枝捧著的香茶漱口。另一邊的桂蘭遞上剛剛擰好的熱手巾伺候秦老夫人擦了手,又問:「老祖宗,小廚房裡還熱著固元膏,待會給您送過來吧?這是三夫人專門交代廚房給您備下的。」
「唔,媳婦你有心了。」秦老夫人看向站在身邊服侍她用晚飯的孫氏:「你整天忙著家務,也該吃點這固元膏才是。別仗著年輕就逞強啊!」話裡透著幾絲寬慰,讓同樣侍立一旁的二夫人林氏揪心不已。
林氏看著孫氏微笑著和秦老夫人說話,心裡一陣膩歪。本來大嫂一死,就該自己掌管家務才是!奈何她受了傷,需要靜養一段時日,秦老夫人就讓孫氏管了家。
這些日子,林氏想的盼的,就是孫氏出來什麼大紕漏,這樣管家的權利就會交到她這位二夫人的手上。哪知孫氏竟管理得井井有條,別說捅婁子了,管的可比李氏在世時還要好得多。家裡下人們少有敢耍奸使滑偷懶的,她新提拔上來的那些管事娘子對她又忠心耿耿,林氏居然半點插不下手去。怎的不讓她恨得咬牙切齒!
「老祖宗,大老爺來了。」
桂枝打起簾子,將一身外出打扮的秦易紳迎進屋來。
「母親已經用了飯了?」秦大老爺走到秦老夫人跟前請安。秦老夫人見他像是在外頭用飯回來,便問:「你這是上哪兒應酬去了?」一邊又讓桂蘭給秦大老爺擺座。
秦大老爺坐下後說:「和幾位朋友在胡家吃了個飯,他們家的老爺被官府選中當了藥吏。改天他家還要擺喜酒慶祝呢!」
秦老夫人近日連家務都沒怎麼上心,更別提這些外面的事情了。她漫不經心的問:「胡家,是開生藥鋪的胡家嗎?藥吏是個什麼官兒?」
「就是那個胡家。在席間兒子聽說了一件大事,這才趕忙過來跟您商量。」
「大事?」
秦老夫人奇道:「在胡家能聽說什麼跟咱家有關係的大事?」連孫氏和林氏也都放長了耳朵聽著,想知道這是樁什麼大事。
「聽說陸家,就是跟七丫頭定親的那家,他們家陸大夫也成了藥吏。而且胡大夫說,推薦陸大夫當藥吏的,居然是湛家本家的人!」
「哦?」秦老夫人來了興致:「沒聽說陸家什麼時候跟湛家攀上了親戚啊……這陸家的老婆姓何,還是我娘家那邊的小戶人家出身。他們怎麼就入了湛家的眼?」
在陽城說到湛家,那是人人都敬畏的豪門大族。湛家人多,要說陸家走通了湛家那些分支的門路,那不足為奇——可是能讓湛家本家為他出頭說話,那份量就完全不一樣!
秦大老爺說:「這個嘛,胡大夫也不知道。不過胡大夫說,他為了當上這個藥吏,不知走了多少門路,使的銀子海了去了。還不都是為了混個官身體面些麼!」
他之所以要來跟秦老夫人說這事情,就是想讓秦老夫人派個內眷去跟陸家走動走動,攀攀交情——別看藥吏在官府裡地位低,但和他們這些平頭百姓一比,又高出一等了。既然家裡有親戚到官府當了差,那肯定要多走動的,最好第一時間送份賀禮過去,讓人家承情。往後要是沾上了什麼跟官府有關的事情也多條路子走啊。
孫氏在旁聽著,想起她前日在娘家聽說的一件事情,悚然動容。
「老祖宗,媳婦也聽說了一件事,也許跟大老爺說的這事有些關聯……」
秦大老爺正納悶著歷來沒什麼富貴親戚的陸家咋就突然和湛家扯上了關係,聽弟媳婦這麼一說,忙道:「弟妹請說!」
孫氏猶豫了一下,才說:「大老爺可知道我們家七丫頭在閨學讀書的事?」
秦大老爺點了點頭。這也是秦大老爺的一樁心事。芳菲投了知府夫人的緣竟能入了官家閨學,秦大老爺也在打她的主意,想藉著她的關係給自己兩個女兒芳苓、芳芝說親呢。不過想到芳菲還是個小女孩,也許知府夫人只是一時心慈幫了她一把,未必就對她有什麼長久感情,她也不一定在知府夫人面前有什麼面子。想來想去,才沒出聲讓秦老夫人去接人。
孫氏說:「老祖宗,大老爺,我有個娘家侄女叫宜貞的——就是我那個在官府當差的弟弟家的小女兒,她也托關係進了閨學。據她說,咱家七丫頭在閨學裡,過得可是風光呢!」
「真的?」秦老夫人和秦大老爺同時問道。
「真的假的,我也不敢說。不過宜貞說,那位知府家的千金,還有他們家的表小姐,跟七丫頭是形影不離,天天中午用餐都坐一塊的,說是連閨學休息的日子都玩在一處!還說七丫頭是知府夫人家中的常客,知府夫人常留她用飯給她送東西什麼的……」
林氏撇了撇嘴:「弟妹你這侄女兒的話,可不可信吶?怕是她小孩子家編的吧,人家知府夫人哪會有閒心招呼我們家七丫頭那樣的小毛孩子?」
孫氏知道林氏看她不順眼老想找茬,她也懶得跟林氏計較。但林氏打斷了孫氏的話,卻讓秦老夫人老大不高興:「老二媳婦,不管這些真不真,你讓老三媳婦說完就是了。插嘴做什麼!」
林氏心中更是委屈,卻也不敢跟老夫人頂嘴,只得別彆扭扭的說了聲是。
秦大老爺催促孫氏說下去。孫氏說:「那天我去了,宜貞還跟我說,他們學堂裡有一位湛先生,是湛閣老的孫女兒。這位湛先生對誰都不假辭色,卻不知為何看我們七丫頭對了眼,居然讓知府千金帶七丫頭去湛家做客!」
什麼?
到湛家去走動的……是芳菲?
「湛閣老的孫女兒,那不就是如今湛家家主湛建隆老爺的妹妹?」秦大老爺迅速想到了這一點,更是驚詫不已。
芳菲是前些天去的湛家做客,緊跟著陸大夫就被湛家推薦給了知府當藥吏……要說這裡頭沒點聯繫,秦大老爺是不太相信的。但是他更難相信的,是芳菲一個小女孩子能有這麼大的體面——怎麼可能!
她哪來的本事?
但要是真的話……湛家啊!那可是湛家的本家!別的不說,湛家的布莊生意之大,在整個東南地區都是有名的……自家要是跟跟湛家搭上那麼一點點的關係,他們手指頭裡漏一點縫,帶挈帶挈秦家,秦家可就發達了!
陸家現在可還不是芳菲的夫家。當年秦雙鶴和陸月名給一雙兒女說親,雖然有過口頭約定,也有中人,但還沒過庚帖。原想等孩子們大一點再過庚帖的,但秦雙鶴夫妻卻早早去世了,沒把這樁親事完全落實下來。
說起來,眼下跟芳菲最近的親屬,當然還是秦大老爺這邊。
屋裡的幾個人,都快速動起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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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人如何反應且不提,連陸家人也將這天降的喜事當成了芳菲的功勞。
面對顯得格外激動的何氏,芳菲自己都不知道說什麼好。她也不懂陸月名怎麼就突然得了這個藥吏的名額啊!
如果說陸月名提前跟她說過他去報名選藥吏的事情,她又特地跟湛先生或者知府夫人提過,那她也不至於這麼驚訝。
問題是,她根本就不知道陸家有這麼一檔子事。
所以芳菲也不敢把功勞攬在自己身上,只對何氏說:「伯母您多慮了。這哪是我的緣故?是因為陸伯伯給湛先生看了病,得了湛先生賞識,才有的機緣。伯母要說是芳菲出的力,可就折殺芳菲了!」
何氏哪裡肯信,只當芳菲謙虛。陸月名更是對自己的醫術知道得一清二楚,他絕對不是庸醫,可也不是什麼名醫。給湛家那位寡居的小姐開的藥,只是平平無奇的一味半夏厚樸湯,哪個大夫不會開!怎麼會那麼巧?
偏偏事情就是這麼巧。
惠民藥局的重建,朝廷比較重視,這也是龔知府近日忙著解決的一件大事。要招收三個藥吏事小,禁不住各路人情走動太多!
三個名額,就起碼有十個候選人都是托了挺硬的關係的。而龔知府自己,本來也留意上了陸月名。因為朱毓昇離開前明明白白的告訴龔如錚,讓他多多照顧自己的「小恩人」。
「龔大人,您的任期馬上就要滿了,若是能被評為『卓異』,連任陽城知府倒是問題不大……」朱毓昇的話說得很含蓄,意思是:「要是你不幫我的忙,你就很有可能評不上『卓異』!」
以前的朱毓昇沒資格這樣「威脅」龔如錚,但現在可不一樣了。龔如錚必須要好好討好朱毓昇才行……
他正苦惱怎麼把陸月名放進名單裡,總不能對外人說是朱毓昇的面子——那不是明擺著自己想當從龍之臣了嗎?金鑾殿上那位聽到自己如此明目張膽的去結交皇室,自己就別想再當官了……
恰好這時,龔如錚到湛家喝湛家家主湛建隆的壽酒,見到了湛建隆的妹妹湛遠清——也就是官家閨學的湛先生。席間聊到湛先生近日在濟世堂看病的事情,湛先生隨口說陸月名醫術尚可——龔如錚立刻眼前一亮!
可算找到借口了……就說是湛家人推薦的陸月名,外人可挑不出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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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菲覺得陸月名蹊蹺的中選沒自己什麼事,卻不知陸月名這回還真是托了她的福。
但她想,連陸家人都認定自己有能耐走通湛家的路子,那秦家也有可能這樣想……
果不其然,在陸月名正式接到官府任命書的次日,秦家又派人上門了。
第二十九章:回歸
秦家前幾次都是石婆子來探望芳菲,這回上門的,卻是秦家眼下的當家娘子,秦三夫人孫氏。
何氏聽到秀萍稟報孫氏進了門,連忙穿上大衣裳出來見客。
「陸嫂子,好久不見了!」
倆人一見面,孫氏就迫不及待的滿臉堆笑走過來跟何氏打招呼。
孫氏娘家跟陸家是七拐八彎的遠親,孫氏和何氏來往的次數一個巴掌都數得出來。但不知情的人要是見了孫氏眼下這番態度,還以為二人是多麼要好的閨中密友呢。
何氏請孫氏坐下,又叫秀萍奉茶。孫氏屁股還沒坐熱,忙不迭的恭喜何氏。
「陸嫂子,聽說你家相公成了官身,真是可喜可賀!」
這兩天來道賀的人不少,不過何氏每次聽到這話心裡還是美滋滋的很受用。當然,面子上依然是要謙遜一番,連說都是知府大人高看,自家男人不過是運氣好些罷了等等。
但當孫氏讓石婆子捧上兩個緞面禮盒時,何氏不免驚奇:「秦家娘子,這……咱親戚間走動,何必這樣客氣!快拿回去吧。」
「不過是份薄禮,陸嫂子不必推辭,」孫氏笑容可掬的說:「我這次來,不但是恭賀陸大夫進了官府,也是要來謝謝你們對我家七姑娘的照顧呢!」
何氏說:「秦家娘子,這話從何說起!芳菲雖然是你們秦家人,可也算我半個閨女。我照顧她,那是天經地義的,哪用得著謝呀!」
「要的要的。」孫氏還是堅持。幾番來回推讓後,何氏才收下了禮物。孫氏見何氏終於肯收禮,又說:「陸嫂子,我們家前些天遭的事,你也是清清楚楚的。可憐我那大嫂子……」她說到此處,便拿起絹子抹了抹事實上並不存在的眼淚。
何氏說:「死者已矣,秦家娘子也不可傷心太過了,這一大家子的事都等著你料理呢。」
孫氏謝過何氏的關心,說道:「我們老祖宗受了大罪,精神一直不好。將養了這些日子,才慢慢緩過來。前些日子,我們家裡亂糟糟的,只好請你們幫忙照顧七姑娘。現在大嫂子的喪事也辦完了,老祖宗的病又好了些。這兩天,老祖宗就一直在念叨著七姑娘,說想見她……不知七姑娘可在家?」
「哦,芳菲上學去了,要到傍晚才回來呢。」何氏應道。
孫氏又說:「老祖宗說,雖然陸嫂子是最熱心不過的,可一直讓七姑娘來叨擾你家也不好……陸嫂子,我想把七姑娘接回家去,你看如何?」
何氏聽孫氏這麼說,頓時犯了難。
照理說,秦家來接人,她是不該攔著的。雖然將來芳菲是陸家的人,可畢竟離過門也有好幾年呢!
可何氏是真的捨不得芳菲。芳菲在陸家的時間不長,但何氏與芳菲相處融洽,感情頗深。
別的不說,何氏覺得芳菲這孩子確是孝順。何氏病了不愛吃東西,芳菲就變著法子給她做好吃的,除了那道桂花糯米藕,還做了好些個特別的吃食來給她吃。而且芳菲又會說話,陪何氏聊天的時候,常常能用一兩句話就把何氏逗笑,這點可是連她的親生兒子陸寒都做不到的。
芳菲要是回去了……這陸家後院,就沒這麼熱鬧了。何氏在心中暗歎一聲,說:「這……就看芳菲自己的意思吧?」
孫氏看出何氏不想馬上讓芳菲跟她回家,便又反覆強調了秦老夫人是如何的思念芳菲,還說家裡的姐妹們也都在盼著芳菲回去。
說了半天,捱到傍晚時分,芳菲下學回來了。
孫氏見了芳菲,連聲噓寒問暖,又不厭其煩的細細問她在閨學中的情況。芳菲記得在秦家的時候,人人都覺得這位秦三夫人是個不愛說話的木訥性子——隱藏得夠深的啊……看眼下這長袖善舞的范兒,簡直判若兩人嘛。
孫氏對芳菲重說了一遍秦老夫人和她的同輩姐妹們對她的想念。芳菲聽得好笑,孫氏真的當她是個小孩子啊——當然她看起來是個小孩子沒錯啦。這種話,也就只能騙騙小孩子。
秦老夫人想她?她可還記得遭遇山賊之後,秦老夫人就像躲避病菌一樣躲著她,她想去探望秦老夫人都被攔了下來。至於那些平時就喜歡欺負她的姐妹,還有死了母親把她當成禍根的芳苓……這些人會想念自己,真是見了鬼啦!
秦家想把自己接回去,不過是因為自己進了閨學,陸家伯父又莫名中選成為官府吏員。他們只是想從自己身上撈好處罷了!
芳菲沒有表露出自己的真實想法。她像一個普通的小女孩一般,對於家裡人想接自己回家表現得很高興,又說:「我也可想姐姐妹妹了,這麼長時間不見,有好些話想跟她們說呢!」
孫氏聽到芳菲這麼說,不由大喜。她完全忘記了芳菲在李氏靈前怒斥芳苓的事情。在她看來,芳菲能得到知府夫人的喜愛,頂多是因為芳菲長得討喜些、說話伶俐些,不會想到芳菲竟有著超乎尋常的成熟心智。
芳菲知道,這回她是不得不回去了。
再在陸家留下去,也不是不可以。但總不是長久之計。
既然早晚要回秦家,那就借此機會回去吧!
現在的她,比起當日被迫離開的她,手上多了一些籌碼。再回秦家,應該不會再陷入原來那樣的困境了吧……但是,這些籌碼,還遠遠不夠……
得到芳菲的肯定回答,孫氏興沖沖的跟她約好了後日就派人來接她回去。
這回芳菲真的要走,陸家上上下下都極為不捨。
無論是陸月名、何氏這兩位家長,還是莫大娘、秀萍這些下人,乃至廚房的三姑、陸寒的書僮侍墨,都對這位討人喜歡的未來小主母很有好感。
陸寒從學堂回來,聽侍墨說芳菲後天就要回家,不由愣了一會。
「少爺,您是不是特別不想和七小姐分開啊?」
侍墨跟這位和氣的小主人朝夕相處,時常會說些玩笑話。他見陸寒聽說芳菲要走後神色一黯,便打趣陸寒是不是捨不得他的「小媳婦」。
「別胡說,」陸寒並不生氣,笑著拿書拍了侍墨一下:「我是在想……唉,算了。」
他輕輕的歎了口氣,低聲說:「希望她家裡的人能夠善待她……」
芳菲初來陸家時,陸寒就注意到芳菲在秦家可能過得並不好。
陸寒看見芳菲的衣服用料都是最普通的貨色,而且稍嫌陳舊。她的鞋尖磨得不輕,像是穿了許久似的。頭上手上也沒什麼首飾,連扎頭髮的絲帶都不多一根,天天是那條紅髮繩……
陸寒歷來遇事會比別人多想幾分,他隱隱猜到芳菲在秦家不受重視,怕是那些本家長輩都沒好好照顧這個來投奔的孤女。
當時想到這些,陸寒便已決心將芳菲當妹妹般疼惜。誰知相處下來,他發覺芳菲的言行舉止,哪裡像個要人照顧的小妹妹?說她像個大姐姐還差不多。
而且……
芳菲竟不像別人一樣,力勸他不要「玩物喪志」,叫他好好考科舉博功名……她反而說,只要自己喜歡便好。
陸寒從小就知道自己有一個未婚妻。他有時懵懵懂懂的想,自己的「妻子」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孩子呢?她會是像母親那樣溫柔,還是像秀萍一樣活潑,或者……她要是像廚房娘子三姑那麼呱噪怎麼辦呀?妻子可是要陪自己過一輩子的呢,就像父親和母親那樣……
可當芳菲站在他的眼前,陸寒看到她的第一眼,便覺得和她一直在一起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他很喜歡和芳菲待在書房裡寫字,他會關心她在閨學裡有沒有被人欺辱,他怕她回了本家遭人白眼……
年少的陸寒,在他不知道什麼是愛的時候,他已經愛了。
芳菲來陸家的時候沒帶什麼行李,走的時候卻多了許多東西。何氏給她添置的首飾、衣服,朱善送來的名貴藥材,還有惠如她們時不時饋贈的小禮物……打點起來,真是不少。
到了日子,秦家的馬車早早就來陸府接人。帶隊的居然是二管家龐勇,可見秦家這回對於芳菲歸家,確實很是看重。
何氏帶著莫大娘和秀萍等人送到門口,又再三叮囑芳菲要常來看自己,才依依不捨的放她上車。
芳菲坐在馬車上,心情隨著車身的顛簸也在不停起伏。
她又要回到那個讓她受盡冷眼的地方去了……
他們都以為她是小孩子,好好哄著她就能讓她再對他們生出親近之心吧?
做夢。
和芳菲設想中的一樣,秦家出動了豪華陣容來歡迎她的回歸。
她才回家,就被引到秦老夫人住的上房,屋子裡滿滿當當全是家中女眷。二夫人林氏、三夫人孫氏;還有林氏的女兒五小姐芳芷,孫氏的女兒八小姐芳英,都在其中。芳菲眼睛一掃,沒看見對自己敵意最深的三小姐芳苓,只有長房的庶女六小姐芳芝站在眾人身後,同樣一臉笑容。
芳菲的嘴角翹了翹,這些人……每一個,或多或少,有意無意,都曾經傷害過她。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3:51 PM
第三十章:請客
秦老夫人熱情而親切的詢問了芳菲在陸家過得怎樣,又問她的傷養好了沒。芳菲只裝作不知秦老夫人在那些日子裡對自己的冷淡,對秦老夫人的態度依然像原來那麼恭謹。
秦老夫人拉著芳菲說了好一陣子的話,林氏和孫氏也都跟芳菲聊了幾句。
「好啦,老讓你陪我們這些長輩說話,你也怪悶的。你們姐妹幾個許久不見,一定有許多貼心話兒要說。你們幾個就陪七丫頭去說說話吧!」
她又對芳菲說:「你的院子,你三伯母已經替你收拾好了,你去看看還有什麼不合意的,便對你三伯母說。想要什麼想吃什麼,也跟你三伯母說,她一定幫你辦得妥妥當當的。」
芳芷等人聽了秦老夫人吩咐,齊聲應下。芳菲也一一朝長輩們行禮,方才和姐妹們一起退下。
才出了秦老夫人的院子,幾個女孩子便圍著芳菲說個不休。這種待遇,之前的芳菲絕對是享受不到的。不過看她們的表情,卻也不似作偽,而是發自內心的想要親近她——因為她現在可是秦家多少輩女孩裡,第一個進了官家閨學的小姐!
誰不想進官家閨學呢?那可是這些小女孩們做夢都想去的地方,因為進了官家閨學,便可以在親戚女眷間得到眾人艷羨,當然更可憑此說一門可心的親事。
雖然她們沒資格進官家閨學,不過現在芳菲進去了,她們想著聽芳菲說說在裡頭的見聞也是好的。那些千金小姐們流行穿什麼款式的衣裙?又喜歡戴什麼首飾?她們在哪家脂粉店裡買胭脂水粉……這些都是她們關心的話題。
當然,她們私下裡對芳菲也有嫉妒,不過都掩飾著不表現出來。只有三小姐芳苓,一直不肯接受芳菲要回來的事實。姐妹們跟她說起芳菲的事情,她只有罵的份。今天秦老夫人交代她過來,她也托病不到。
芳菲對於姐妹們過度的親熱,倒是淡然處之。反正她打定主意,不會對這些人付出半分真心。她們對她好,她就敷衍著;要是對她不好,她也不怕。
回到她原來住的偏院,芳菲差點認不出來。
這……還是那個雜草叢生的小偏院嗎?
院子裡的雜草灌木全被清走了,地上明顯灑掃過,乾淨得鞋子踩上去竟沾不上一絲塵埃。在這種時候,芳菲想起的居然是自己上輩子組織學生打掃教室迎接領導檢查的事情……呃,真像啊。
走進屋子,裡頭的變化比外面還要更大。孫氏竟使人把牆全粉刷了一遍,新刷的粉牆白晃晃的真是耀眼。往日形同虛設的多寶格擦得亮澄澄的,也擺了好些古董玩物。在她離開前,因為秦老夫人說要「補償」她,已經給她換過上好的床褥,這回孫氏就把她的帳子也換了。
總之這間院子從內到外被打點得煥然一新,太過刻意的討好,反而讓芳菲覺得好笑。
這秦家人啊……果真都是一群勢利眼!
說他們勢利,還真沒冤枉他們。
芳菲回來幾天後,一日在閨學放學時剛想回家——現在來接她的是秦家的車子了——便被一位同窗叫住了。
這同窗姓張名端妍,是陽城府下面一個知縣家的千金。張端妍比芳菲大個三四歲,平時和芳菲倒也常說說話,彼此間觀感都不錯。因為張端妍性子嫻靜,不愛說是非,芳菲還是很樂意跟她結交的。
見是張端妍叫自己,芳菲忙止住步子,笑道:「張姐姐,有什麼事嗎?」
張端妍走過來,輕聲細氣的對芳菲說:「秦妹妹,明兒休息,又恰好是我生日……我想請幾位姐妹一起下館子去吃頓便飯,好不好?」
這時代雖說對女子約束甚多,但是富貴人家的女眷外出,到酒樓雅座裡用飯,也並不少見。甚至還有些人家男女同室宴會的,只在中間隔一道屏風便可。
聽張端妍說是她生日,芳菲卻也不好推辭了。張端妍又說已請了惠如姐妹兩個,這讓芳菲更是無話,便約好了時間地點答應準時赴約。
芳菲出門用車,當然是要向管家的孫氏報備的。
孫氏一聽芳菲明日要去赴官家小姐們的宴會,答應得不知有多爽快。
她又對芳菲說:「七丫頭啊,如今你身邊就一個春雨管著你釵環盥洗,剩下那兩個粗使丫頭巧雲、巧寧不過就收拾收拾屋子,人哪夠使?我們雖然是小戶人家,姑娘們也得有些使喚的人才行。我屋裡的丫頭紅霞還算伶俐,就給你使喚吧,可好?」
芳菲心裡明鏡似的,這就是往自己屋裡放內應了。這個紅霞一定是孫氏的心腹使女吧……看來孫氏真想把自個全捏在她手裡任由她利用呢。想得倒是周全!
「謝謝三伯母。」芳菲低頭施禮,道了一聲謝。
等她回到屋裡,紅霞已經站在裡頭等差使了。芳菲坐在小桌旁,一邊喝茶一邊用眼角餘光掃視這十三四歲的大丫鬟。果然是個一臉機靈的,看來也得先給她立點規矩,免得她欺負自己年紀小,擅自插手管事也是個麻煩。
「既然你是我屋裡的人,我也該給你改個名字,」芳菲把玩著手中的茶杯:「你說呢?」
紅霞的頭垂得低低的,只說全聽姑娘吩咐。
「就隨春雨的名兒,叫春草吧。」
芳菲看似隨意的起了個名字,其實頗有深意。她說:「你雖然比春雨大些,但跟我跟得晚。在這屋裡,平時的差使還是春雨多領些,畢竟我的事情她都熟悉。你要是有什麼不懂的,別自作主張,問了我再去做,可聽明白了?」
芳菲特地在「自作主張」四個字上加了重音,紅霞又不是個笨的,自然聽懂了。
「奴婢謝姑娘賜名。」
改了名的春草忙跪下給芳菲磕頭。
芳菲先不忙叫春草起身,接著囑咐道:「你既然跟了我,就是我的丫頭,要聽我的使喚。別人在我屋裡,耳朵和嘴巴卻伸得遠遠的,這樣的人我是容不得的!」說到最後,她的小臉上竟現出幾分厲色來,讓原本輕視她的紅霞見了也不禁敬畏起來。
「奴婢往後一定規規矩矩服侍姑娘,請姑娘放心。」春草忙又連連磕頭。
春草原是孫氏房裡的二等丫頭,但也頗得孫氏看重,才會把她使到芳菲房裡來。過來前她得了孫氏囑咐,要她多多留意七姑娘和各家小姐太太來往的情況,有什麼事情都要跟孫氏稟報。但芳菲的一番話卻讓春草心裡打起了鼓,看來往後要去跟孫氏遞話,可得謹慎些……
芳菲也沒打算用一席話就能把孫氏使來的人鎮住,反正往後春草在她屋裡的時間長著呢,慢慢應付也就是了。
到了次日午間,芳菲穿戴整齊,便去孫氏屋裡稟報說要出門。孫氏還嘮叨了兩句說她穿得太素淨,立刻就拿出一對金鐲子要給她戴起來。
「三伯母不用了,我戴著這副絞絲銀鐲子就很好。」芳菲謝絕了孫氏的好意,推說時間快要趕不及,便離了孫氏的屋子。
俗話說拿人的手軟,她才不想收孫氏不明不白送給她的禮物呢。還不是為了讓她下次帶芳英她們出去嗎……這點小埋伏,瞞不過芳菲的眼。不就是一對金鐲子?她還真沒看在眼裡。
張端妍定下的館子,就在陽城正街上。芳菲帶著春雨一進大堂,就有店小二過來慇勤招待,將她引到樓上約好的雅間去。
做主人的張端妍果然已經在雅間裡坐著了,惠如和潔雅還沒來到。座中還有一位她們的同窗,是陽城府通判盛奎的次女盛晴晴。
盛晴晴和芳菲同歲,在學裡也常說話的。她父親盛通判為人剛直,人稱「鐵面判官」,盛晴晴頗有乃父風範,行事爽利,也是個不錯的女孩子。
芳菲對於張端妍專程邀請自己來參加她的生日小宴仍然有些驚奇,因為她們倆的交情其實也還沒好到私下結伴遊玩的程度。要說自己有什麼值得張端妍巴結的,那是絕對沒有的事。張端妍又不是秦家姐妹那種庶民女子,她可是正正經經的官家小姐,按理說,還是該芳菲去巴結她呢。
既然自己沒有值得人家圖謀的地方,芳菲只好認為是張端妍對自己頗具好感了……唉,她們都還是些小姑娘呢,也許根本沒那麼多心眼,自己也不要戒備太多了!
「對不住各位,我們來遲了!」
聽這清脆的聲音,便知道是活潑的惠如來到了。潔雅跟在惠如身後進了雅間,笑著跟眾人道歉說:「不好意思,我們倆來得太晚——都是這愛臭美的表姐,出門前挑衣服就挑了足足一個時辰!」
「你就懂得編排我!」惠如大笑著去擰潔雅的臉蛋,被潔雅轉身躲開了。
「你自己還不是一直在問我,表姐啊表姐,我這雙新鞋子好不好看?」
眾人看她們表姐妹一如既往的互相調侃,便都一齊開懷大笑。
第三十一章:蕭卓
張端妍在眾人中年歲最長,又是主人,走過來將惠如二人拉入座中,打趣她們說:「好啦好啦,快都坐下喝茶吧。你們再掐下去,我們的午飯就不用吃了!」
在眾人的笑聲中,張端妍傳喚店家快快上菜。菜單是她提前一天就讓人來點好了的,都是些女孩子們愛吃的精緻又清淡的菜色。
座中沒有長輩,只得幾個相知同窗,幾個女孩子吃得倒也盡興。快吃完的時候,芳菲才從惠如口中得知,這家「佳味齋」其實就是張端妍家中的產業。
雖說這時代士農工商階級劃分極為清楚,可作為統治階級的士人或者說是官家,也是要吃喝拉撒的。誰家中沒點產業呢?光是田莊土地,總有天時不好的時候。所以很多人家都會在城中置下許多鋪子,一來可以收鋪租,二來也可以自用做點生意。
「怪不得張姐姐今兒這麼慷慨要請客,原來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盛晴晴拍手笑道。
芳菲說:「張姐姐,你家館子的大師傅手藝真好,這些小菜用料都很常見,怎麼味道就跟我們在家裡吃的全然不同,妙極了!」芳菲這話可不摻假,這一桌小菜也只是些白菜、冬瓜、豆腐、雞蛋羹之類的菜色,可是滋味卻比那些家常菜高出不止一籌。
這年月又沒有味精雞精蘑菇精那種提鮮的調料,全憑廚師平時早早熬好的高湯來吊味。高湯是哪家廚子都要做的,可是這佳味齋的高湯味道就是特別好,應該是有點獨門秘方才對。
張端妍說:「這位大師傅聽說是在京城的大館子做過掌勺的,也不知我家掌櫃從哪兒請了來。大家吃得開心便好,往後我們可以時不時來換換胃口!」
惠如笑她:「哎呀,你可別忙著大方,小心我們三天兩頭來打秋風把你的月例銀子吃個精光!」
幾人說笑間,便聽見有敲門聲響起。原來是店小二又送上一盤飯後點心,每份點心小小巧巧,都用花朵般的小碗裝著,看著就饞人。
小二把點心一份一份端到眾人面前,張端妍介紹說:「這是他們新學會的一味點心,叫『桂花糯米藕』,你們嘗嘗?」
咦?
桂花糯米藕……這點心不是自己曾做過的嗎?
芳菲大奇,來了這麼久,她還沒聽別人說過這兒也有一味叫桂花糯米藕的點心。會是巧合嗎……
她認真看了看眼前的小碗,訝然失笑,是巧合而已吧。這點心是碗糖羹,顯然是先將糯米和藕粉熬成稠稠的粥,再加上一勺蜜制的糖桂花,和自己做那個釀造蓮藕型的點心不一樣。
「真不錯……張姐姐,這桂花糯米藕是你家館子獨有的吧?」潔雅最喜歡吃甜食,三下五除二就把她那碗點心給吃光了。
張端妍說:「應該是吧?這點心呀,有兩種做法呢。聽說另一種做法,是把糯米釀入蓮藕節中加新鮮桂花蒸熟,冷卻之後切片食用。可惜現在大冬天的哪來的蓮藕?他們就把這點心的做法改了改,做成糖羹,味道也挺好。」
「啊,是嗎?聽你這麼說,我真想嘗嘗那種鮮蓮藕的做法呢。」潔雅悠然神往。
芳菲在一邊聽著卻越聽越奇怪,怎麼這種做法……聽起來跟自己做的一模一樣?
「秦妹妹,你覺得這點心味道如何?」
芳菲正在出神,冷不防對面的張端妍問了她一句。她被唬了一跳,忙定了定心神說:「挺好,挺好。」
張端妍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上翹。
幾人用餐完畢,雖然意猶未盡,但是也不便在外頭逗留太久,便紛紛告辭。惠如和潔雅上了自家馬車,朝她們揮手道別,盛晴晴坐的是轎子,也準備啟程。張端妍送芳菲到秦家的馬車旁,還有一句沒一句的跟芳菲聊著天。芳菲也不好馬上登車,只是奇怪張端妍怎麼還有這麼多話跟自己聊?比方才在雅間裡說的話還多。
張端妍面上溫溫雅雅,心裡早就著急得很了。不是約好了這個時候出現嗎,死表哥還不來?再不來,就得重新把芳菲約出來了,豈不是麻煩!
「秦家妹妹,你也來此用餐?」
一個男聲在她們耳畔響起。
芳菲聽到這聲音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待到見了那人,卻暗恨自己為什麼沒有早點上車。
居然會在這兒遇見湛煊這討厭的男人,難道今天不宜出門嗎?
湛煊依然穿得無比風騷,頭戴金環,身著錦袍,腰懸寶玉,手執香扇。芳菲遠遠就聞見了他身上那股濃郁的熏香味道,暗叫我的神啊,這個男人為何總要打扮得這麼詭異,就差沒往自己臉上抹粉了!話又說回來,他還真不需要,因為他天生就長著一張陰柔的小白臉。
芳菲很無奈的想,他的記性要不要這麼好啊,他們就見過一面罷了,隔著一條馬路都被他認了出來。
「湛公子你好。」芳菲轉過身來向湛煊淡淡打了個招呼。無論如何,看在湛先生面上,她也不能不應酬這湛煊一番。
湛煊今天跟他的損友洛君約好了在佳味齋喝酒。他顯然不知道芳菲對他的厭惡,這也不怪他,因為他遇到的女孩子裡頭還真沒有哪一個不喜歡跟他說話的。他的打扮在芳菲看來是騷包,可看在這時候的女孩子們眼裡,那可是標準的豪門公子氣派呢!
就連芳菲身邊的張端妍,見到湛煊走過來,也沒有露出什麼厭煩的表情。
「秦妹妹,我近日常去姑母家裡玩耍,怎麼都沒見你們過來了?姑母這些天都在喝你說的梅花水,說你推薦的東西果然靈驗,天天對我誇你呢!」
要是換了別人,聽到湛煊這樣的貴公子如此讚美自己,怕是要歡喜得雙頰生霞了。芳菲卻還只是一派淡然,說:「謝謝先生謬讚。」她又回頭對張端妍說:「張姐姐,我先走了,明天咱們在學裡見了再聊吧。」
湛煊這才看出一點端倪——敢情這小丫頭不是怕羞,而是真的不想搭理自己?
他的臉色頓時很不好看。本來他見芳菲長得秀麗,年紀不大卻是個美人胚子,便過來找她說笑兩句,未必存了什麼壞念頭。她這麼防備自己就跟防登徒子似的,也太傷自尊了!
他湛煊好歹也是萬花叢中遊歷多時的多情公子,竟被一個小丫頭當街落了臉面,這話傳出去,自己的臉就真是丟大發了!
張端妍也察覺出芳菲對湛煊的態度似乎過於冷漠,不過她卻以為是芳菲謹守禮儀,不願多跟男子說話的緣故,還暗讚芳菲小小年紀就如斯端莊。她現在可顧不上別的,心中急得不行——表哥你來得太慢了吧,人家要走了耶!
「端妍,你來了?」
又一個男子走到他們身邊,一面跟張端妍打招呼,一面又拍了拍湛煊的肩膀:「小九,你怎麼在這兒?」
這人一來打岔,芳菲卻又不好走了,張端妍還拉著她的手呢。她有些不耐煩的往那人看去,只見這直呼張端妍閨名的少年長相打扮倒還順眼——主要是他站在湛煊的身邊,兩人一對比之後,芳菲對這少年的好感度一路激增。
看看人家這清爽的藍衫!這才叫氣質,湛煊你這被錦緞綢衣淹沒的俗物一邊去吧,還搖扇子呢,整一個浪蕩公子。
湛煊一看來人,也驚喜的打了個招呼:「蕭卓,你又來陽城了?來來來,我們上去喝酒,洛君也在上頭呢。」
聽到樓上還有那個臭名昭著的洛十二在,蕭卓的嘴角不自覺的抽了抽,但依然熱情的笑道:「好,你先上去,我找端妍表妹說兩句話就來。」他又指了指站在一邊的張端妍:「這是我外祖父家的孫女兒。」
湛煊得知張端妍是張學政的外孫,也施了一禮。藉著蕭卓來插話的機會,他剛才被芳菲冷落的尷尬得到緩解,忙不迭拱手告辭而去。
芳菲見湛煊遠走,便想再次對張端妍道別。張端妍拉著她的手不放,給她介紹蕭卓:「秦妹妹,這是我姑母家的表哥蕭卓。」
芳菲只好又跟蕭卓見禮。蕭卓呵呵笑了兩聲,忽然說:「秦姑娘,請容我唐突,可否借一步說話?」
一個才相識的少年男子,竟提出這種要求,芳菲不由犯難。張端妍看出芳菲猶豫,忙在旁勸說:「秦妹妹,用不了多長時間的,就在我家酒樓閒置的雅間裡說兩句話而已。我也陪著你呢。」
芳菲本來就有點疑惑張端妍竟會請自己出席她的生日宴,又見她一再拖延不讓自己回家,此刻還勸自己和蕭卓談話,心裡明白過來。
看來今天的事情,是早就安排好的吧?張端妍的請客,目的竟是讓自己和這個叫蕭卓的少年見面……
去還是不去?
「好吧,希望不要耽擱太久。」芳菲想了想,決定還是跟她表兄妹二人上樓說話。
以她對張端妍的瞭解,這女孩應該不會做出什麼壞事。看著那蕭卓也是一臉清正的,他們刻意安排這次見面,肯定有他們的用意。芳菲也很好奇,到底是什麼事情呢?
作者:
daemon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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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0 03:52 PM
第三十二章:分紅
佳味齋二樓走廊盡頭,是一間專為達官貴人留下的寬敞雅間。此刻這可容十多人用餐的雅間裡只坐了三個人——芳菲、蕭卓、張端妍。
春雨被留在門外等待,因為蕭卓說,他要跟芳菲談的是樁秘事。
芳菲更加好奇了,她跟他可以說是素不相識,有什麼秘事可談?
「秦姑娘,我是受人所托來找你的。」
蕭卓這話,讓芳菲一時摸不著頭腦。受人所托?誰要這麼七拐八彎的來找她啊……不過她的疑惑很快就解開了。
是朱毓昇。
得知朱毓昇和蕭卓同為張學政的外孫之後,芳菲總算明白了張端妍、蕭卓和朱毓昇三人的親戚關係。原來他們是表兄妹!
這也怪不得芳菲,她猜到朱毓昇是皇族,卻不知他母親是張學政的女兒。
「秦姑娘,我想你也明白毓昇的身份並非常人……」朱毓昇對蕭卓說他沒有在芳菲面前說過他的真實身份,而芳菲也從沒問過。不過據朱毓昇觀察,芳菲應該也早猜到了幾分。
芳菲微微一笑,搖頭道:「我不太清楚。」她對於沒有真正確定的事情,從來都不會把話說死。表現得太過聰明,沒什麼好處,她還是裝傻吧。
張端妍性子淳厚,以為芳菲真的沒猜出來,也不以為意。她坦然說:「我姑母乃是安王爺正妃,毓昇是安王爺的次子。」
果然被自己猜中了……芳菲不欲多言,只「嗯」了一聲,靜待下文。
這個小姑娘,有點意思,怪不得表弟回到安宜的這些日子,一直都牽掛著他的「小朋友」。蕭卓摸摸下巴,玩味的笑了笑。
「秦姑娘,這份文書請你收下。」
蕭卓遞過一份文書,芳菲眉頭微皺,雙手接過。
這是什麼?
她展開文書慢慢往下看。這……唉!她讀了一半,心裡已經明白過來,又是感動又是為難。
朱毓昇還是放心不下她啊……
這份文書內容很是簡單,只寫了一件事——從今年開始,芳菲每年可以分得佳味齋的一分紅利!
一分紅利,聽起來並不多,可實際算起來卻是驚人。這佳味齋的生意之好,芳菲今兒是親眼目睹的,一年下來盈利也該有幾千兩銀子。一分紅利,那就是幾百兩,頂得過一戶中等人家的家資了!
這筆錢比起原來朱毓昇想送給她的屋契,那是只多不少。也太貴重了,她哪裡能收!
「對不起,蕭公子,我不能收下。」
芳菲把文書送到蕭卓面前。她拒絕的理由,和原本拒絕朱毓昇送的那兩張屋契是一樣的。她沒有資格收這麼貴重的禮物!
蕭卓並不接下,而是誠懇的對芳菲說:「秦姑娘,你且不忙將文書還我,聽我說兩句話好不好?」
芳菲還想再說,蕭卓又搶著開口:「你先聽聽毓昇這麼做的緣故好嗎?」
「那……好吧。」芳菲被蕭卓這麼一說,也不好太堅持。這個蕭卓的行事,與高傲的朱毓昇很不一樣……朱毓昇只會直來直往,可蕭卓明顯很懂得與人談話的技巧,處處掌握著談話的主動權,讓她沒法子斷然拒絕他的要求。
「其實從一開始,毓昇得知你的一些情況之後,他便和我商量著想幫幫你,」蕭卓補充說:「我和毓昇從小一塊長大,可以說是無話不說的。」
「毓昇對我說,他想幫你,不僅僅是因為你救助過他。如果真的只是因為這樣,那他送你一批藥材也就夠了,大不了再送筆錢財。何必還絞盡腦汁想著送你屋契?」
「那是因為……毓昇真的把你當成了親人知己——這是他親口對我說的。」
親人,知己,這兩個詞狠狠的撞中了芳菲心中的軟肋,她眼眶微紅鼻子一酸,喉頭頓時有些哽咽。
雖然相處時間不長,她也知道朱毓昇是什麼樣的性子。他竟把這樣的四個字用在她的身上,讓她無比感動。
她來到這世上,不是沒有親屬,但秦家的人哪一個把她當親人?她也不是沒有朋友,可從惠如到眼前的張端妍,頂多也只能算閨中友人,又有哪一個算得上知己!
見過她真性情的,只有朱毓昇一個;把她放在心上的,或許也只有朱毓昇!
「他沒跟我說過你們相交的情形,但他隱約提起過,你是一個非常有勇氣,有見識的女孩子,絕對不能因你年幼而看輕了你。」蕭卓接著說。
蕭卓的話,讓芳菲的意識回到了那個寒冷的秋夜。也許是因為自己見過朱毓昇最脆弱的一面,他才會在潛意識裡將她當成了特別的存在吧?儘管他們見面的次數不多,但每一次見面卻都深深刻在了彼此的記憶中。
蕭卓說:「原先送你屋契,是我給毓昇出的主意。後來我們倆想了想,也明白了你確實不方便收下這些。」蕭卓和朱毓昇再聰明,人情世故上還是不夠通透,才會有了送屋契這樁考慮不周的事情。芳菲拒絕屋契之後,兩人又商量了一陣,才想通送屋契的確不是什麼好主意。
他們只想到了芳菲可以有產業傍身,卻忘記了芳菲是個沒有依靠的小孤女,一下子擁有兩間大鋪子太過惹人眼熱。
所以他們再次合計,才想出了把佳味齋的紅利分給芳菲一成這個法子。佳味齋名義上是張家的產業,其實根本就是朱毓昇母親的嫁妝,早就過到朱毓昇名下了。現在的大掌櫃,只是在替朱毓昇打點生意而已。
鋪子是實實在在的東西,可紅利卻是容易瞞人耳目的事情。只要芳菲不說,佳味齋這邊也不漏風,那別人可不會知道她從佳味齋拿了多少分紅利。
這個法子嘛……也不是朱毓昇和蕭卓的首倡,而是時下許多官員收受賄賂的不二法門,只是被朱毓昇拿來「活學活用」了而已!
「我還是不能收,」芳菲雖然被朱毓昇的心意感動得鼻酸,但還是堅持她原先的做法:「無功不受祿,既然他當我是親人,是知己,又何必非要用這些俗物來表示?」說這話的時候,她心中一動,想的卻是他送她那「不俗」的桂花,不禁臉上微微一紅。
蕭卓正色道:「秦姑娘,我和毓昇都知道你絕非貪財之人。可是毓昇一再堅持要幫助你,自然有他的用意,你也不必冷了他的心。何況,這也不算無功受祿!」
「此話怎講?」芳菲疑惑的問。
一直沒有開口的張端妍替蕭卓解釋:「秦妹妹,聽毓昇說,你跟他聊天時提過你會做許多新奇點心?比如今兒我們吃的桂花糯米藕,就是從你做的點心上改良來的。我們的意思,是讓你每年都替佳味齋寫些點心的食譜,放在佳味齋裡賣。這筆紅利,就當是你教店裡師傅們做點心的學費了!」
哪有這麼高的學費?芳菲見朱毓昇「處心積慮」的替自己想出這個收錢的借口,實實在在的感受到了他對她的相助之意。
從送藥材,到送屋契,現在還送紅利……她只是適逢其會幫他包紮過傷口,給他講了一個故事,無意間成為他傾訴心事的對象……他卻一而再,再而三的要幫她。
「秦姑娘,你就收下毓昇的心意吧!」蕭卓鄭重的說。張端妍也說:「秦妹妹,毓昇表哥真的很想看到你過上舒心日子,你就別推辭了好嗎?」
芳菲看著這表兄妹二人,又看看手中的文書,竟再也說不出話來。
半月後,安宜城,安王府。
朱毓昇聽蕭卓轉述了他這趟去陽城辦事的始末,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蕭卓,多得你出面!要是我跟她說的話,她還不一定會收下呢。」朱毓昇的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最近,他是越來越少笑了。
就在前天,皇上正式下旨,讓安王次子朱毓昇、福王三子朱令燾、頤王次子朱嘉盛三個宗室子弟到宮中侍奉太后。
名義上是讓他們這些孫輩陪伴太后,事實上誰都知道,這就是為無子的皇上選皇嗣了!
聖旨一下,朝野震動。無數宗室官員聞風而動,到處探聽消息,想知道皇上和太后究竟屬意哪一個王子繼承皇位。
身處風暴中心的朱毓昇,又哪能有半刻清閒?天天被父王叫去教訓,叫他要竭盡全力討得皇上、皇后與太后的歡心,絕不能在選嗣大戰中落選!這不是他一個人的事情,而是關係整個安王府乃至依附著安王的官員們的榮辱興衰……
太沉重了。十四歲的朱毓昇從沒想過自己會被壓上這樣一副擔子。再想到那次差點就要成功的謀殺事件,他知道前面要走的路上還不知道會有多少凶險在等著他……宮中的生活,絕對是步步驚心步步險!
「對了,她有回禮給你呢。」蕭卓狀似無意的說了一句,立刻引得本來在想著心事的朱毓昇睜大了眼睛瞪著他。
「你早說啊!」朱毓昇抱怨不已,一邊就要伸手去搶蕭卓從包袱裡拿出的一卷卷軸。
蕭卓把卷軸遞給他:「我跟她說你最近為許多事煩心……這是我離開陽城前,她托端妍表妹送過來的。說是她在書畫課上的習作。」
朱毓昇展開那卷書畫,只見上面畫著一叢生在石中的翠竹。畫上還題詩一首:
「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巖中。
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朱毓昇翻來覆去念著這四句詩,心中的抑鬱之氣為之一舒……她的話,總能帶給他莫名的力量!
「小丫頭……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朱毓昇盯著那幅書畫,久久不能移開目光。
十日後,朱毓昇在安王護衛隊的護送下上京。
而後,冬去春至,寒來暑往,四年的時間就這樣不知不覺的過去了。
第三十三章:變遷
四年後,陽城。
午膳時間,位於陽城正街的佳味齋一如既往的人滿為患。無論是一樓大堂還是二樓雅間,全都坐滿了食客。
大堂內,穿著潔淨的粗布褐衣的店小二們,端著一盤盤美味佳餚往來於餐桌之間,時不時高聲吆喝著。
「大爺您點的茯苓餃子來了!」
「您幾位點的桂圓枸杞蒸鴿子蛋、仙茅燉肉、野鴨赤豆湯,齊了!」
更有那急性子的在催店小二:「我點的油酥九香蟲呢?讓廚房手腳麻利點!」
「是是是,」店小二們總是一臉恭順的笑容:「馬上給您催,給您催!」
有一桌客人是從外地來的,只有做東的主人是本地人。那些客人好奇的問請客的朋友:「幾年前我們來探訪陳兄,也是在這佳味齋用飯,那時候這兒可沒那麼紅火啊!」
那陳兄說:「幾位兄弟有所不知,這佳味齋生意好起來,還是因為一位小姐。」
「哦?」
幾人聽得彷彿是有香艷的典故,忙支起了耳朵聽陳兄往下說。
「這佳味齋是我們陽城府學前任學政張學政家的產業。聽說張學政家的孫小姐,有次帶著幾位千金來用餐。其中一位秦小姐是個善廚藝的,就指點了一下這佳味齋的廚子。」
「然後呢?」一個客人追問道。
「然後那些廚子照那位小姐的指點來做菜,果然比原來勝出不止一籌。後來張家的孫小姐就請秦小姐常來佳味齋教大廚們做些好菜。現在佳味齋出名的一些菜餚,尤其是這些配合藥材做出來的滋補藥膳,據說全是秦小姐的功勞呢!」
這時,他們點的菜也上齊了。眾人嘗了嘗這些在別處吃不到的美味菜餚,便對這位精擅廚藝的秦小姐又多了幾分傾慕。
這個時代,能詩擅畫的才女固然說出來風光,可是人們還是崇尚「女子無才便是德」。像這位秦小姐一般廚藝出眾的女子,卻會被認為是賢惠良淑,能到大多數世人的認可。
在佳味齋二樓最豪華的雅間裡,眾人口中那位令人傾心的秦小姐芳菲,正端坐在餐桌前,細細品嚐著佳味齋大廚新做好的狗脊燉狗肉。
芳菲今兒穿著了一身豆綠夏裝,襯著她白皙的膚色和細緻的五官很是惹眼。十四歲的芳菲還是不喜歡太過富麗的打扮,頭上釵子都沒一支,反而更顯得她的容貌清麗無匹。
身材壯實的鄭大廚站在她身邊,神情竟有一絲緊張。他本來也是眼界極高的名廚,但在佳味齋待了幾年,他太明白這位秦小姐的能耐。
「嗯,不錯。蕭大哥,端妍姐姐,你們也嘗嘗嘛。」
芳菲向著和她同桌共坐的張端妍說了一句。
張端妍今年十七了,早已是亭亭玉立的美麗少女。她微笑著夾了一筷子狗肉放到嘴裡嘗了嘗,說道:「你弄出來的菜譜,就沒有不好吃的時候!也不知道你小腦袋裡藏了多少新奇菜式,總也寫不完。這些年來全靠了你弄這些『食療藥膳』,幫佳味齋拉來了大批客人,連我祖父他老人家都驚奇不已呢!」
芳菲也笑著說:「既然毓昇哥哥分我一分紅利,我總得對得住這筆銀子才是。何況,佳味齋生意越好,我的紅利不也越多嗎?」
這幾年佳味齋的掌櫃按照朱毓昇的吩咐,每到年底都給芳菲送去當年盈利的一分紅利。幾年下來,芳菲手裡也攢了不少銀子。不過具體的數目,除了有限幾個知情人之外,旁人都是不知其詳的。
就像秦家的人,只當芳菲給佳味齋寫菜譜賺點脂粉銀子,並不知道是這麼大的一筆錢。
芳菲為了不白拿這筆錢,不僅僅將腦中資料庫裡的養生藥膳菜譜寫了不少出來,而且對於佳味齋的經營也是出了不少主意的。不然,佳味齋的生意也不會像今天這麼紅火。
前些日子,她算算自己手上已經有了足夠的金錢。自己年紀也大些了,以前不方便做的事情,現在應該能慢慢著手進行了。
芳菲一邊吃著這道滋補身子的狗脊燉狗肉,一邊想著自己的心事。
試菜完畢,芳菲和張端妍相攜下樓。沒曾想在樓梯口遇上了老熟人湛煊。
湛煊看見芳菲,眼睛一亮。沒等他過來打招呼,芳菲就拉著張端妍匆匆低頭走了,鬧得張端妍一頭霧水。
芳菲這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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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城城外,有清江環繞。兩岸風光甚佳,遊人往來不絕。
但比起岸上風景,更多遊人的心思是放在了江中的眾多畫舫之上。
陽城是江南名城,不僅城市繁華,風流人物也是不少。每到夜間,清江上的幾十艘畫舫便點上宮燈掛在船頭,照得江面亮如白晝。至於詩詞唱和,鶯歌燕舞,當是無日無之。
今夜月色極好,又正值盛夏。到清江來尋歡的文人騷客、富豪世家,更勝往日。
在眾多畫舫中,水月坊並不是最華麗的,但名氣卻不小。只因水月坊的頭牌羞花姑娘,是聲色俱佳的當紅名妓,許多達官貴人都是她的裙下之臣。
不過,平時架子十足的花魁羞花姑娘,此刻卻溫馴得像一隻貓兒般偎依在一個白袍公子的懷中,捧著一杯酒湊到他的唇邊撒嬌道:「洛公子,您倒是喝了我這一盞兒殘酒嘛。」
白袍公子薄薄的唇上綻開一抹淺笑,垂頭看了一眼羞花,就著她的手兒就把那杯美酒一飲而盡。
他本來摟著羞花肩頭的右手順著她柔滑的絲緞衣裳一路下移,停在她極富彈力的翹臀上,輕輕拍了一記:「小蹄子幾天不見,越發風情萬種了,怪不得人家都說你是媚骨天成的名妓呢!」
羞花「嚶嚀」一聲,媚眼如絲地靠在白袍公子肩上。
這公子乍一看斯文俊秀,但細細觀之,才能隱約看出他眉眼間有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邪氣。
湛煊坐在這人對面,身旁同樣有一位美貌佳人相伴。只是湛煊的心思,倒不在身邊這位柔情似水的翩翩姑娘身上,一徑只是低頭喝著悶酒。
「十二,你說她怎麼就老是對我那麼排斥呢?」湛煊不解的問那公子。
這人姓洛名君,行十二,人皆以洛十二呼之。他洛家也是陽城大家,雖然比不上湛家的權勢,但也算書香門第。洛十二的父親是洛家三房家長,為人最是古板方正,想不到養出來的兒子卻是個花花大少。
洛君從懂事起就不愛讀書,只愛鬥雞走狗,吃喝玩樂。偏偏他腦子卻是極聰明的,又會說話,把他家那位老太君哄得滴水不漏。有了老太君的寵愛,洛十二更是橫行無忌。加上他的好友如湛煊之類都是名門公子,更是助長了他的氣焰。
「哎呀,小九啊,不是我說你。四年了,你用了整整四年都擺不平一個小丫頭,也太沒用了吧?那秦芳菲有什麼了不起的,能把你迷成這樣。」
洛君確實是不明白。湛煊好歹也是花粉堆裡的翹楚,怎麼就是沒法搞定那個秦芳菲?
湛煊自己就更弄不懂了。從四年前第一次在姑母的梅園見到秦芳菲,她就一直沒給自己看過好臉色。
剛開始的時候,湛煊只以為芳菲是害羞。之後他們兩個在梅園多次相遇,也曾因為他姑母的邀請同桌品茶,可是無論他怎麼跟芳菲搭話,她都愛理不理的。
多次下來,湛煊才肯接受他居然被一個小姑娘討厭了這個事實。
沒理由啊!
想他湛九公子,風流倜儻,品味出眾……雖然考了三次也沒考上秀才……但他依然是眾多名門閨秀的夢中情人嘛!
起初湛煊只是因為芳菲容貌秀麗想逗逗她。到了後來,湛煊卻被芳菲的抗拒激起了極大的興致,他一心就想著要引起她的注意。為此,他往姑母那跑得越來越勤,穿戴得一次比一次考究。
沒想到,芳菲見他熱切的想跟她接近,反而連梅園也不肯去了。
他姑母察覺出他對芳菲的心思,把他狠狠說了一頓:「我聽說,芳菲那孩子已經有了婆家。她不搭理你,是她知禮,你不要再弄出什麼是非來!」
湛煊雖然在姑母面前唯唯諾諾答應下來,心裡卻不肯悔改。
四年下來,在各種場合,他也和芳菲見過幾次。幾乎是下意識的,一見到芳菲,湛煊的腦子裡就想著——怎樣才能讓她多跟他說兩句話……這已經成為他的習慣了。
今天他把洛君約出來喝悶酒,也是因為白天裡剛剛和芳菲相遇受了冷待的緣故。
中午時他去佳味齋赴宴,剛好碰見芳菲從店裡出來。他剛想走近和芳菲說話,芳菲卻把臉一沉,低著頭匆匆在一旁走了過去,連打招呼的機會都沒留給他!
不過……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芳菲似乎長得更美了……她今年也十四了,明年就要及笄了呀。
洛君笑道:「我也人聽說這秦芳菲是個絕色美人兒。托了她的福,給佳味齋弄了這麼多好菜好點心出來,如今那兒的生意越發好了,想吃飯還得提前幾天去定位子。這麼個小佳人,倒是便宜了陸家那小子!」
說到陸寒,湛煊就更不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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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emon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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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0 03:53 PM
第三十四章:賞荷
無獨有偶,在這一個夜晚,芳菲也在想著陸寒的事情。
再過兩個月,就是秋闈的日子了。陸寒也該下場考試了……
四年過去,陸寒依舊連個童生都不是。這倒不是他的過錯,因為就在三年多前,他母親何氏夫人突然染上急症,儘管家中用盡好藥醫治,仍然在幾日內便撒手人寰。
芳菲也是等到陸家送信來才知道何氏去世的消息,當時還為何氏的盛年早逝流過幾次感傷之淚。無論如何,她在陸家住的那些日子裡,何氏對她是只有好沒有壞,其關懷之情遠遠超過了芳菲家中任何一位長輩。
事後她從陸寒口中聽說了何氏的症狀,暗自推算何氏可能是心臟有些先天不足,在這外科技術極其落後的時代當然是難以救治了。
因為秦陸兩家還沒給他們正式換過庚帖,她名義上只是陸家的世侄女。但芳菲仍執意去靈堂守靈,為的是報答何氏對她曾經的關愛。陸家上下卻對這位未過門的媳婦能不顧閒言來為何氏守靈大加讚賞,陸月名和陸寒在極度哀痛中也感到一絲慰藉。
芳菲還反過來安慰哀毀過度的陸月名,又教訓陸寒說他不懂事,一天到晚呆呆的看著母親的靈位有什麼用?趕緊去張羅喪事是正經!所以何氏的喪事,倒有一大半是芳菲這小女孩給撐起來的,更令陸家人嘖嘖讚歎。
莫大娘便曾對三姑說:「天可憐見,雖然咱家大娘子沒了,將來這個家還有人能頂得起來……大娘子要見了七小姐這麼能幹,不知道歡喜成什麼樣兒呢……」
說著說著,兩人想起舊主人何氏的好處,又不免流下淚來。
喪事操辦完了,陸月名強打起精神繼續衙門、醫館兩邊跑。陸寒因母喪守制,卻沒法子去參加童生試,只能在家中閉門讀書。不過因為這樣的原因不去參考,是不會有人說他不濟的,因為在此時守孝乃是第一要務。
要是在以前,秦家的人肯定又會在暗地裡嚼舌根說芳菲命硬,還沒過門就剋死了婆婆。但是如今卻不敢這麼說了,因為他秦家的多少女孩子等著靠芳菲的提攜找個好婆家呢!
「姑娘,這麼晚了還在看書?早些安歇吧,明兒不是要出門嗎?」春雨捧了一盞茶來送到靠窗看書的芳菲手邊,芳菲隨意拿起喝了一小口。
「好,看完這兩頁我就去睡。」芳菲把茶杯放下,春雨又遞上一塊擰得乾乾的熱毛巾給芳菲擦臉醒神。
春雨這幾年做事越發穩重,芳菲房中的事情差不多都交到她手上辦。後來的春草,和更後來添的兩個二等丫頭春月、春雲,對芳菲的一些緊要事情都插不下手去,只能做些服侍她盥洗飲食之類的雜事。
不過隨著芳菲年齡的增長,出門見客的機會更多了,外出的衣裳首飾也得有人管著。她把這差使交給了春草,春草也盡力做事把這些都理得井井有條。芳菲觀察了春草一段時間,知道她確實是個能幹的女子,只是礙於她是從孫氏房裡出來的不好把她收為心腹。反正春草也大了,不可能跟著自己出閣,再過一年等她滿了十八歲就把她打發出去配小廝吧。
出閣……芳菲心中開始為此事發愁了。
難道自己真的要依照父親的遺命,嫁到陸家去?
何氏喪禮之後,芳菲便再沒登過陸家門,自然也就沒見到陸寒。在她印象中,陸寒還是那個溫潤清爽的小小少年,要她把陸寒想像成未來夫君……真是有難度。
可是不嫁陸寒,她又能嫁誰呢?難道嫁那個……四年來幾乎毫無音訊的……不知他在宮裡過得怎樣?
芳菲趕緊打住,不再往下想。
唉,為什麼一定要嫁人,還要在十多歲的時候出嫁!真是萬惡的舊社會啊!
她不想嫁人,半點也不想!
晚上沒睡好,早晨起來,芳菲身上就有些懶懶的不想動。
但是不動也得動,因為今日是知府千金惠如小姐邀請她們一眾閨學同窗到城郊賞荷的日子。
龔知府三年前任期滿後得了一個「卓異」的考評,所以能繼續在本地再連任一任知府。以他的資歷、年齡,再熬滿這一任知府,回京後定能入六部為官。
惠如已經定了親事,過了年就要成親了。她的夫家是龔知府的同年,正在京中戶部任職,未來夫婿也是位年輕秀才,據說今年下場考個進士是十拿九穩的事情。
定了親的惠如卻還是沒什麼改變,依然像原來一樣活潑率真。
「芳菲,你怎麼眼眶青青的,昨兒休息得不好嗎?」
在約好賞荷的京郊風荷塘的一座水榭上,惠如見到芳菲後驚訝的問道。
芳菲倒也不隱瞞:「嗯,睡不沉,也許是天氣太熱的緣故。」
惠如沒放在心上,只叮囑芳菲要多多注意休息,最近的苦夏真是暑熱難當。
不過在這賞荷水榭裡,卻沒感受到多大的暑氣。水榭四角都放著大冰磚,加上它本身構造就是通風涼爽的,一眾閨秀坐在其中並不覺得憋悶。
張端妍讓身邊丫鬟打開帶來的食盒。
「你們快來嘗嘗,這是芳菲上個月教給我們大師傅的荷花餐,在店裡賣得可好了。」
「真的呀?」
喜歡新奇飲食的潔雅二話不說,馬上走到水榭中間的小桌前打量這些新奇點心和菜式。
芳菲看潔雅的饞樣,取笑她:「潔雅姐姐,慢點,我們不會搶你的!」這些年她們混熟了,也不再「秦妹妹」、「孟姐姐」的叫著,直接就叫了彼此閨名。
潔雅被芳菲笑慣了,不以為意,伸出玉筍般的手指捻起其中一塊糖糕放進嘴裡嚼著,邊吃邊讚:「這是什麼糖糕,味道真不錯!」
芳菲介紹說:「這個呀,是三味蓮子糕。用蓮子、山藥、薏苡仁熬製蒸煮而成,放涼了更好吃。大家也都來嘗嘗吧?蓮子安心養神,山藥益腎健脾,薏苡仁清熱排膿,這三味組合在一起可是真真正正的『女兒藥』呢!女兒家吃了最有益了。」
盛晴晴也過來捻起一塊吃,笑道:「我最佩服芳菲妹妹的就是她弄個什麼菜單出來,總說得頭頭是道,彷彿吃了她的菜我們就都登仙了似的!」
眾人轟然大笑,芳菲也笑得彎了腰。張端妍指著盛晴晴說:「瞧瞧小晴兒這把利嘴啊,比牙婆子還能說會道,可算說出我們心裡話了!」說罷,又不住的笑著揉肚子。
芳菲又介紹了剩下的幾味「荷葉包雞」、「拔絲蓮子」、「荷花粥」等等菜餚。大家邊說笑邊動筷,很快就把這些好玩又好吃的菜餚吃了個一乾二淨。
「一邊賞荷花,一邊用荷花宴,今兒出來玩耍真是盡興。」
盛晴晴拿帕子抹著嘴,還是意猶未盡。
芳菲見大家用得差不多了,便招手讓春雨、春草給大家上茶。
「咦……聞著挺香的,是什麼新奇茶葉?」
愛好喝茶的張端妍接過茶杯先聞了一聞,奇道。
「這是山楂荷葉茶,正好在飯後飲用解油膩呢。」芳菲說。
盛晴晴好奇追問:「這是何故?」
「原因嘛……我不說啦,說了你又要笑我胡吹一通呢!」芳菲故意賣個關子。
這時大家都喝了一杯這山楂荷葉茶,紛紛要芳菲說這茶的好處在哪裡。盛晴晴特意起來學著男子跟芳菲打了個揖,說:「小生在這廂給秦姑娘賠罪,請秦姑娘快些解惑吧!」
「哈哈哈哈……」眾人自然又笑翻了,這盛晴晴真是個開心果。芳菲抹去眼角笑出的幾滴眼淚,強忍著笑說:「好啦好啦,本姑娘原諒你這孟浪狂徒。」
她解釋說:「這是用草決明、山楂和荷葉沖泡的茶水。草決明利水,山楂祛濕,荷葉消水腫,這三樣按照一定的份量調配好後沖泡成山楂荷葉茶,喝了以後不但能解油膩,還可以讓我們的身材更苗條呢!」
她又瞟了一眼盛晴晴:「尤其是某些楊貴妃般的人物,更應該多喝了!」如今的盛晴晴身材豐腴,正是芳菲打趣的對象。
哪個女兒家不想體態窈窕呢?大家便又叫春雨春草多倒幾杯來喝。
張端妍說:「芳菲,跟你認識這麼長時間,我發現你泡的那些茶都是加了好多花花草草的,真是特別!」
芳菲突然很認真的問她:「那端妍姐姐,你覺得好喝嗎?」
愛茶的張端妍想了一想,說:「和我們常喝的那些清茶相比,你的這些花草藥材茶好像是另一種風味,我覺得是蠻不錯的。」
「嗯……」
芳菲聽了張端妍的話,陷入了沉思之中。
既然身為名門貴女的張端妍也能接受這些口味,證明如果推廣開來,應該是不錯的……
芳菲又想起自己心中的一些設想,暗暗謀劃起來。
日薄西山,她們各自乘車離去。芳菲無聊的打起車窗簾子看向周圍街道,發現城裡似乎多了些衣衫襤褸的貧民和乞兒。
一時好奇之下,她問春雨知不知道緣故。春雨回答說,也許是因為最近上游河道氾濫沖毀農田吧?這些人怕都是來逃難的……
第三十五章:時疫
陽城惠民藥局的醫官和藥吏們近日忙得不可開交。
隨著上流水災的加劇,難民不斷湧入府城。幾日後,龔知府不得不下令臨時關閉城門不再接納難民入城,而是在城外搭起長棚讓那些難民暫時歇腳。
府衙開倉放出一部分糧食救濟災民,但顯然是杯水車薪。在龔知府的組織下,城中富戶們各自捐了些米面出來救急。這樣下來,災民一天兩頓的稀飯算是有了著落,但更大的問題在後頭。
那就是伴隨著水災而來的疫症。
「子有啊,這次的疫症看來絕對比前些年都要嚴重許多啊!」
惠民藥局的最高長官許醫官正在城外巡查難民們的災情。一連查看了幾個長棚後,許醫官的臉色越發凝重了。
子有是陸月名的字。他和另外兩個藥吏賈林、封予查,一直跟在許醫官的身後陪同巡查。他們也都是行醫多年的老大夫了,知道許醫官所言不虛。
陸月名說:「是呀,許大人,我們藥局裡的存藥已經發完了。現在雖然從各家醫館裡收購了一批藥材,可是……看災民發病之頻繁密集,怕是將來一段時日裡都難以抑制啊!」
水災過後,必有瘟疫,行醫的人都知道。但瘟疫也有輕重之分,今年的水災瘟疫,絕對會是這些年來最嚴重的!
許醫官緊緊鎖著眉頭,長歎了一口氣。
府衙裡的人們在為民生奔波,而城中的百姓也都為「疫症」二字所震懾,流言四起,人人惶恐不安。
「姑娘,你是沒看見外頭那些發病的難民,嚇壞人了!聽說府衙裡的衙役這些天啥事沒幹,就顧著去收難民屍體焚燒,天天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春草給芳菲擺午飯的時候,將她在外頭聽來的消息告訴芳菲。
「姑娘沒見著,姐姐就親見了?這些腌臢事情,還是別入姑娘的耳朵好。」春雨不輕不重的刺了春草兩句。她是看不上從孫氏房裡過來的春草的,年紀比她大又如何?
芳菲見春草臉上尷尬,便說:「算了,這有什麼不能聽的。我住在這深閨裡不通消息,外頭的事情還不是多賴你們去給我探聽?這也是城中大事,知道了也好。」
她既然這麼說,春雨也不便再揪著春草不放。春草感激的看了主人一眼,忙為她慇勤布菜。
用畢午餐,芳菲想起一事,遂起身到孫氏房中去。她知道孫氏這個時辰肯定在房裡用飯,要等過一會睡醒了午覺才去理下午的家事。
「喲,七丫頭來了,快坐快坐!」
孫氏見芳菲難得的來她的屋子,忙叫身邊兩個大丫頭如香、如雲去給芳菲看座。
芳菲淡淡一笑,謝罪後側身坐下。
這些年來,孫氏對她是越發親熱了。能不親熱嗎?尤其是在二房的女兒芳芷靠著芳菲的關係定了門好親之後,孫氏更是把女兒芳英未來的希望寄托在了芳菲身上。
說起芳芷這門親事,也是湊巧。
那次盛晴晴家中有喜事,芳菲便應邀去赴宴。盛晴晴之父盛奎是陽城通判,算是陽城府的第三把手,他家的宴會自然賓客盈門。
那一回盛晴晴的母親見了芳菲很是歡喜,又問她家裡還有沒有適齡未嫁的姐妹。芳菲想了想,就說了芳芷的年歲和形貌。幾個姐妹裡,也就是芳芷以前沒怎麼欺負她,為人還不算太壞。
過後,盛夫人又特意讓芳菲帶芳芷到盛家來玩,名義上說是來和盛晴晴作伴,其實是盛夫人的娘家弟媳貝夫人想給兒子找個媳婦。因為她丈夫兒子都是白身,求不了官家小姐,就想著尋一位家境良好身世清白的庶民姑娘來結親。
貝夫人見了芳芷一面,覺得這女孩相貌中中,不言不語的也算賢淑。俗話說娶妻娶賢,何況婆婆們往往都不喜歡長得太漂亮的兒媳婦。加上打聽到她父親雖然沒有功名,家中土地資財卻是不少,想來嫁妝一定也不會寒磣。
於是貝家便上門提親,秦家自然歡喜不迭,兩造遂定了親事。只是芳芷上頭的姐姐芳苓還沒成親,所以芳芷出閣的日子也沒定下來。
本來芳芷之母、秦二夫人林氏對芳菲心中多有不滿,自此之後整個人態度大變。貝家可是跟盛通判沾著親,女兒將來的夫婿有盛大人這麼一個姑父提攜,前途必定是光明的。未來女婿還小,誰說得定他將來沒功名?
因為芳菲促成了芳芷的好親事,所以在秦家地位比以往更高了些。加上她手裡有了錢,那些下人來幫她做事時,她往往大方打賞,便又成了下人們眼裡的財神爺,人人爭著巴結她。
她可是明白寧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的至理,對這些勢利下人極為客氣。所以這些年來秦家上上下下,對芳菲的態度是好得不能再好——儘管芳菲心裡明白這都是利益所致,可是能過得舒服點總是好的。
她發過誓,絕對不會再讓自己過上以前那種淒涼的生活。眼下狀況的改良,只是第一步……等到她徹底離開了秦家,才是她真正為自己圖謀的時候!
孫氏又讓人給芳菲奉茶,才問:「七丫頭過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芳菲點頭,說:「三伯母可知,城中疫症肆虐之事?」
孫氏臉上笑容稍減,她萬萬想不到芳菲是為這事而來的。孫氏點點頭,說道:「聽說出去採買的下人說起了。」
芳菲說:「水災後的時疫,很是怕人。看來今年的疫症要比往年更厲害,我們府中也得早做打算才是。」
「哦?」
孫氏理家幾年來,順順利利,連秦老夫人都樂得當個甩手掌櫃,專門把事情丟給她了。如今聽人跟她提管家的事,如果這話是別人說的,孫氏肯定很不高興,認為對方多管閒事。不過芳菲如今在秦家地位超然,她的話,孫氏還是聽得進去的。
「三伯母別怪我多事,」芳菲知道孫氏在想什麼:「現在不防範,等疫症在城裡肆虐的時候,我們府裡的人也躲不過!」
「這麼嚴重?」
孫氏驚奇道。
其實春草不說,芳菲也知道這次災情慘重,因為她在閨學裡都已經聽同窗說了。那些同窗家裡都是官員,消息最靈通不過。結合她們的說法,芳菲印證了一下腦中的資料,知道這回的時疫肯定很嚴重。
水災過後的時疫,其實就是瘧疾。瘧疾傳染速度極快,人一旦被傳染上後便發冷發熱,出汗咳嗽,嘔吐腹瀉,再嚴重下去就會昏迷休克,全身器官衰竭而死。所以一旦瘧疾大規模發作起來,是一件非常嚴重的事情。
「如今又沒有奎寧這種特效藥……」芳菲心中暗暗苦笑,她知道什麼藥治療瘧疾最有效,問題是這藥的原材料金雞納樹根本不存在在這片大陸上!
幸虧還有一種叫青蒿的植物,同樣是遏制瘧疾的特效草藥。但此時的青蒿產量不多,估計城裡那點青蒿早就用完了,聽說惠民藥局都是用普通的馬鞭草熬水給災民們服用,效果自然很是一般。但是這種一般的藥,對於沒染上瘧疾的人來說,還是有一定預防作用的。
孫氏聽從了芳菲的建議,讓家人去買了大量的馬鞭草、柴胡、黃芩、陳皮、半夏、甘草、麥冬等藥材回來在家裡屯著。好在有陸家這層關係,所以秦家的家人去濟世堂買藥還算順利,要是去別人家肯定挨宰了,因為這種時候藥材都是很貴的。芳菲也讓秦家的家人替她捎信給陸月名父子,讓他們多做預防。
芳菲指揮人熬了一些預防瘧疾的湯藥給秦家上下人等喝了,又讓人在家裡日日灑上防蚊蟲的藥水——蚊蟲是瘧疾最大的傳染源。
一開始秦家人對芳菲的做法不以為然。幾日後,災情加重,不但是城外的難民們感染瘧疾,連城裡很多人家也未能倖免。一時之間,城中喪事不斷,許多人家中都有死者,只有秦家上下安然無恙。
秦家人這時才知道芳菲的籌劃不是無的放矢,更加勤服湯藥,日夜驅趕蚊蟲。
閨學早就停課了,芳菲和其他的秦家女孩兒們一樣,天天坐在家裡等待這場時疫快些過去。
反正天氣眼熱,不出門也無所謂。芳菲便在家裡看書寫字,休閒度日。外頭不斷傳來災民病死的消息,不過聽說因為惠民藥局的醫官和藥吏還有被官府組織起來的大夫群策群力,這場時疫終於漸漸被壓了下去。
陽城知府龔如錚這個夏天忙得瘦了整整一圈,但也暗暗鬆了一口氣。總算沒釀成大災……
一日芳菲用了早飯,正在房裡鋪開一張大紙練字。春雨來報,說陸家的莫大娘來找她。
莫大娘上門有什麼事?
芳菲一邊往正廳走,一邊想著莫大娘上門的原因。也許是陸月名終於忙完了時疫的救治工作,想叫莫大娘來看看她身子是否康健?
一進客廳,芳菲頓時渾身一冷。
莫大娘穿著麻布白衣,頭紮白絹,一看就是喪中打扮。
陸家……有人去世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3:53 PM
第三十六章:再會
時隔三年,芳菲再見到陸寒,依然是在陸家的靈堂上。
只不過,上一次辦的是何氏的喪事,而這次去世的,則是陸月名。
芳菲從馬車上下來,在春草春雨的簇擁下舉步往靈堂走去。
莫大娘從內門迎出來,一見到芳菲忍不住又紅了眼眶:「七小姐,您來了……」
芳菲沉重的點點頭,請莫大娘在前頭引路。
那日莫大娘到秦府來報喪,芳菲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些年裡每次莫大娘來送年節禮物給她的時候,她都會問起陸氏父子的情況。莫大娘總說老爺和少爺身子一向康健,沒病沒災的,怎麼這會兒正值壯年的陸月名居然說走就走了?
一開始芳菲還以為是陸月名感染了時疫,但隨即又否定了這個可能。前些天她捎信到濟世堂讓陸月名父子注意預防時疫的時候,捎信的人還回話說陸家人都飲用了預防的藥湯,而且家裡還留了一點青蒿可以救急。
聽得莫大娘說,這兩個月以來,陸月名一直都在為災民的疫症奔波,幾乎沒有一天能停下來休息。等到災民們的疫情稍微有所緩解,惠民藥局的人總算能歇一歇的時候,陸月名卻突然在藥局裡倒下了。
陸月名昏闕後就一直沒有醒過來。即使從太醫院裡派下來的醫官許大人和另外的一些名醫都用盡了辦法想要救醒他,但他仍然在昏迷後的第三天斷絕了呼吸,撒手人寰。
「老爺前一天還好好的,雖然看起來沒什麼精神,可晚上也還用了兩碗飯……誰知道第二天去了藥局就成這樣了呢……」莫大娘當時抽噎著回憶起陸月名生前最後的情況,芳菲聽了以後才算明白過來。
如果放在後世,陸月名這死便會被稱為「過勞死」。高強度的勞累和突然間的放鬆,使得陸月名的身體一下子垮了下來……
本來按照規矩,芳菲這未嫁的女兒家是不應當到陸家去弔唁的。可三年前的芳菲就不在乎這個,主動到陸家幫忙料理何氏的喪事。如今陸家連家主都歿了,只剩陸寒一個少年人在撐著辦事,她哪能不來呢?
芳菲隨莫大娘走進靈堂,裡頭滿滿噹噹的站著陸家的親戚朋友,女眷們則再另一間屋子裡休息。人們看到一身縞素的芳菲走進來時,紛紛用複雜的目光掃視著她,一陣竊竊私語的聲音悄然響起。
「秦七小姐怎麼來了……這可不合禮數啊。」
「陸家也真是倒霉,怎麼給兒子說了這麼一房兒媳婦?這女子可是已經把她娘家人都克盡了,如今你看,還沒過門就……」
「他們夫妻也真糊塗,怎麼就沒想著把兩人的八字先合一合!聽說他們到現在還沒換過庚帖呢,更別說合八字了……想來這倆人的八字肯定不合適啊!」
「還沒換庚帖,那不是說其實也沒真正定親?趕緊讓陸家小子把婚給退了!」
這些閒言碎語一陣陣飄進芳菲的耳中,她皺了皺眉頭,但面上表情未變。人人都說婦人多口舌,這些男人也夠嘴碎的!
事實上,自打陸月名一死,芳菲就知道自己「掃把星」的名頭又要響亮起來了。秦家的人不敢明著給她臉色看,私底下說什麼的都有,這些春雨都告訴了她。
春雨很為她不平,芳菲只說:「嘴巴長在人身上,哪是旁人想管就管得住的呢?他們要說嘴就由他們去吧,反正也損不了我半根毫毛。」
她不想擔著這難聽的名頭,可是既然人家要扣到她身上,她也無可奈何。
只是……陸寒又會如何看她?
他也會像那些俗人一般,將他父母的死都歸結到自己身上嗎?
芳菲想到此處,不由心情更是一沉。她對陸寒雖無情意,卻也頗有好感,在她心裡一直是將他當做弟弟來看待的。如今,連他也要和她生分了嗎?
「芳菲妹妹,你來了。」
芳菲聽見了陸寒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忙抬眼向他望去。陸寒也進入變聲期了呀……
咦?
這是陸寒嗎……
三年前的陸寒還只是個清俊的小小少年,儘管他有著超過一般少年的沉穩,眉目間也依然有著未脫的稚氣。
可是如今站在芳菲面前的陸寒,卻已經隱隱有了青年男子的模樣。三年裡他長高了許多,原來芳菲還能和他比肩,如今卻要比他矮上一頭。年少時俊美的五官越發舒朗,隨著年齡的增長更多了幾分男子氣概。
他今年還不到十五歲……芳菲看見陸寒長大了,心中既是欣喜,又夾雜著一絲說不清的惆悵。
「陸哥哥,請節哀。」芳菲知道此刻說些什麼都是多餘的,再多的話語也只是空洞的安慰。她只有用實際行動來幫助他度過難關,才是正理。
和芳菲一早預料到的一樣,除了陸寒和幾個陸家舊僕對她依然親近,其他的陸家人對她都極為冷淡,甚至是漠視她的存在。要不是顧念著陸月名夫妻在世時對自己情深意重,陸寒對她的態度也一如從前,芳菲早就拂袖而去了。她豈是那種能夠忍氣吞聲的小媳婦?
主持喪事的是陸月名的弟弟陸月思。陸月思也是大夫,可是和性情豪爽的哥哥完全不同,陸月思是個陰沉寡言的男子。他一板一眼的辦理著哥哥的喪事,對於哀傷的侄兒也並未刻意照顧和安慰。
到了頭七出殯那天,芳菲實在是不方便跟著去送葬。她無視陸家人的冷淡,在陸家帶領莫大娘和三姑她們籌備著喪事最後一天的答禮酒宴。陸月思的妻子方氏是個面黃臉尖的瘦小婦人,一直時不時對芳菲出語諷刺,譏諷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這麼熱心來幫陸家料理喪事,不知安了什麼心。
芳菲懶得跟這種女人計較,只管安排人去做事。方氏見自己使喚不動的下人們都很聽芳菲的話,臉色更是不好。
陸月名一死,陸月思夫婦就已經暗中打起了大哥家產的主意。侄子才十四歲,三年裡要守孝也考不了功名,豈不是能任由自己夫妻拿捏?陸月思早就對老父親分家時偏心大哥有所不滿,而且那間濟世堂,可不能便宜了別人……
就因為方氏打著奪產的主意,就更對芳菲看不順眼。要是侄子這個未來媳婦請出她娘家來給陸寒出頭,由岳家代管陸月名剩下的產業直到他們成親再歸還,那……他們夫妻可是什麼都拿不到!
芳菲暫時還不瞭解方氏的醜噁心理,她只是覺得陸月名夫妻的言行脾氣很是討厭,所以懶得理會他們。
送殯的隊伍在傍晚前回到了陸家,開始入席吃飯。吃完這一頓,陸月名的葬禮也就結束了。芳菲在一旁冷眼看著這些人開懷暢飲,觥籌交錯,心想這些人裡,到底有幾個是真正為陸伯伯的去世感到傷心的呢?就連他的親弟弟,也是一臉無所謂的表情,絲毫不見哀傷。
芳菲用了飯從女眷席上離開,讓春雨陪著她去後院解手,準備從後院回來後就向陸寒告辭回家。
當她解了手穿過後院花園的時候,忽然看見陸寒站在那棵開始綻放芬芳的桂花樹下,手裡拿著一個酒壺在獨飲。
芳菲暗歎一聲,叫春雨先站在原地等自己一會,她去去就來。春雨遲疑道:「姑娘,這兒也常有人往來,您和陸家少爺孤男寡女的站在一塊說話不好吧……」
芳菲有些不耐煩,卻也知道春雨是真心為自己著想。但她還是執意要去勸慰陸寒一聲,春雨也拿自己姑娘沒辦法。
「陸哥哥,你這是做什麼!」
陸寒正自斟自酌喝得迷迷糊糊的,忽然被芳菲劈手奪下了酒壺。
他睜開惺忪的醉眼,看了看眼前的芳菲,一聲不出又伸手去拿酒壺。
芳菲把酒壺「啪嗒」往地上一摔,酒壺撞在地上立刻碎成片片薄瓷。
陸寒看著芳菲把酒壺摔碎,愣了一愣,突然整個人蹲了下來抱頭痛哭。
不遠處的春雨心中焦急萬分,陸家少爺這是做什麼!他想把滿院的人都招來看他們倆站在一處麼!
幸好此時後院只有他們三人,其他人都在前院吃喝飲酒,無人注意到他們不在酒席上。
「父親……父親就這樣去了……」陸寒泣不成聲,他已經將這種情緒壓抑了好久好久:「在他去世前,我還一直跟他頂撞……到他閉眼,我都沒能再跟他說聲抱歉……」
原來陸月名自從當上藥吏之後,對這份職務確是盡心盡力。他本意的確不想做大夫,也不太愛鑽研醫術。可是一旦面對病人,陸月名也總是關懷備至,他的濟世堂總是時不時救濟看不起病的窮人。在這次時疫中,陸月名不休不眠的工作,一心想快些將疫情壓下去。
陸寒見父親辛苦,便提出他也要去幫助救濟災民。陸月名不希望馬上就要下場考科舉的兒子分心,加上在外奔波勞累,便對兒子大聲斥責。何氏去世後,沒有母親從中緩和,陸寒和父親的關心日益緊張。
陸寒不服父親,跟父親頂撞了幾句。過後他也覺得自己不對,正想尋機和父親和解,卻聽到父親在藥局昏倒的消息……
第三十七章:損友
「父親罵我是逆子……他說的對,我的確是個不忠不孝的逆子……」
芳菲看陸寒失去了往日的從容,聲嘶力竭哭得像一隻受傷的小獸,也不免一陣陣的心酸。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父母在身邊的時候不懂得珍惜,直到某一天再也見不到父母,才開始追悔莫及……這種感覺她怎麼會不懂呢?
被一道閃電擊中後來到這個陌生的時空,毫無徵兆的失去了一切親人,包括她摯愛的父母。她是個樂觀的女子,對於無法挽回的遺憾,她的應對之策就是努力地讓自己將其慢慢淡忘。
一直以來她都以為自己做得很好,已經將這份遺憾完全掩蓋在心底最深的角落。
可在這一刻,聽到陸寒痛徹心扉的哭泣,芳菲才發現自己心裡的這個傷口沒有癒合,也永遠不能癒合,它一直都在默默的淌血……
一旦成孤兒,終生是孤兒。縱然日後長大成人,過得再好再風光,也無法彌補這深深的傷痛。
芳菲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也已經蹲下了身,伸出雙臂將陸寒輕輕抱在懷裡。
她的臉上,也有兩行清淚在無聲流淌。
「不要哭了,陸哥哥……我明白你的心情……」
春雨已經被姑娘的舉動驚呆了,她終於忍不住小步跑過去拉扯著芳菲的衣服:「姑娘,您快起來吧!」
芳菲放開陸寒站了起來,輕輕說聲「保重」,轉身舉步離開了後院。
春雨趕緊遞上帕子給芳菲拭淚,幸虧這一陣後院無人經過,不然姑娘的閨譽可就真的毀了!
陸寒被芳菲突如其來的擁抱驚得呆了,這巨大的衝擊使得他反而清醒過來。
他目送芳菲的裙角消失在月洞門外,又低頭看了看地上的酒壺碎片。
漸漸的,陸寒眼中的頹色被堅毅所取代。他抿了抿嘴角,在心中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離開陸家的時候,芳菲已經恢復了常態。春雨本想對芳菲說些什麼,但顧忌著春草在身邊不好開口。
看來,姑娘對陸家少爺,果真是極有情意呢……也難怪,對自己的未來夫君多心疼些也是常理。想到此處,春雨自以為懂得了芳菲的心意,便將此事按下不提了。
其實如今芳菲對陸寒又哪裡談得上情意?只是女子天生便有母性,尤其是心智成熟的芳菲更是如此,在看到陸寒最脆弱的一面時忍不住想呵護他。
她自己,也需要好好平復一下心情……
秋風起,困擾了陽城人一整個夏天的時疫,終於悄然離去。在這場多年未遇的時疫中,許多人家都有親人故世,陸月名的死不過是其中之一,雖然他的死因並非感染了疫症。
陽城又漸漸恢復了生機,夏天時門可羅雀的秦樓楚館又開始傳出陣陣絲竹之聲。達官貴人們漸漸淡忘了時疫帶來的恐懼,他們如今的話題不再是哪家死了誰,而是哪一戶青樓又來了什麼新嫩貨色。
鴛鴦樓的雅間裡,湛煊和洛十二正歪在羅漢床上飲酒。
「小九,你怎麼還是這副臉色?來喝酒就開心點嘛!」
洛十二看到許久不見的湛煊依然悶悶不樂,不由得嗤笑一聲:「我說小九你也太過了啊,在我跟前裝什麼癡情種子!咱哥倆十四歲一起出來喝花酒,你的性子我還不清楚?」
「十二你少諷刺我兩句會死?」湛煊歎了一口氣:「我也不知著了什麼魔。想著得不到那小姑娘,心裡就跟貓抓似的。」
洛十二呵呵一笑,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他壓低了聲音壞笑著說:「要不找個機會給她下點好東西?我手頭可是有不少『顫聲嬌』、『酥骨散』、『玉女纏』,你想要的話儘管開口!」
湛煊橫了他一眼:「要是個尋常民女,不用你教我都會!她可是我姑母的學生,又是知府家惠如小姐的閨中密友,要是鬧出來,我起碼得受個家法處置!」
洛十二不以為然:「嗤,這種事她怎麼好鬧?散播開來,她自個才會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呢。」
「你不知道那女子的脾氣有多硬,萬一她抹了脖子,我才麻煩呢……」湛煊苦惱極了。
身邊的美婢流水般送上珍饈美味,湛煊食不知味的吃了幾筷子,又繼續低頭飲悶酒。
洛十二心裡有了新的主意,揮手讓美婢們退下,悄聲說:「小九,你有沒有聽說,陸家那老頭沒了?」
「誰?你是說秦芳菲夫家的老頭子?」湛煊還真不知道。
洛十二點點頭:「就是那個,在衙門裡當差的。說是突然暴斃,在衙門裡一蹬腿就沒了。」
「這麼玄乎?」
湛煊來了興致,陸家的不幸讓他感到開心:「我記得陸家小子早沒了娘,如今連老子都沒了,該!」
「你呀你呀……」洛十二歎了口氣,用筷子一戳湛煊的腦門:「這多好的一個機會放在眼前,你不懂得把握,真是傻!」
「呃?什麼機會?」
和洛十二在一起的時候,湛煊總是聽他的話,因為他打小就覺得洛十二點子多,和他在一起有趣極了,即使別人說洛十二如何不堪,他也不聽的。
「虧你還整天想著那小娘呢。有沒有聽過她的傳聞?『掃把星』、『喪門星』,剋死了祖父克父母,克完了自家克本家,如今還沒過門,夫家的公婆就被剋死了!」
洛十二最擅長招貓逗狗,整天和城裡各色閒人待在一處,聽到的閒話也就多些。
「哦,有這等說法?」
洛十二在湛煊面前賣弄著他的「消息靈通」:「這都好多年了!如今陸老頭一死,陸家那邊說話就難聽得很,陸老頭的弟媳婦四處和人說家門不幸,怕把秦芳菲娶回來還會克到她這位叔母呢!」
湛煊聽出了洛十二的意思:「這麼說,秦芳菲和陸家的婚事,還會有變數囉?」
「謝天謝地,你總算明白過來了。」
洛十二又喝了一杯。「據說他們兩家還沒過庚帖沒合八字呢,算不得真的訂了親,要是陸家起意退親,那秦家根本找不出什麼錯處來!」
湛煊眼中燃起了希望:「要是她被陸家退了親……」
「要是她被退了親,她本家肯定也覺得臉上無光的,哪還想把這個話柄留在家裡!到時候你湛九公子讓人上門,說娶她當一房妾室,她本家又怎會不答應?小九啊,你如今該做的,是找人去陸家那邊做做水磨功夫……」
洛十二這計策不可謂不毒辣。要真照他說的去做了,好好的一門親事就要被拆散,本來可以嫁人做正房的女子,便會淪落到當妾室的下場。
他完全不覺得良心上有任何愧疚,還自覺是給好兄弟出了個絕妙的主意。
湛煊摸著下巴,認真的思考起洛十二的建議來……
陸月思夫婦這些日子可沒閒著。
忙完了大哥的喪事,他們就開始合計著如何把年輕的侄子拿捏在手裡了。
打著幫大哥料理產業的大旗,陸月思將濟世堂的帳本拿在了手裡。濟世堂的人沒了主心骨,現在二老爺出頭繼續帶著他們開業,自然樂得聽話。
鄉下的田地,陸月思也都一一去查探過。地契他還沒拿到,但他已經想好了法子。田裡的事情,陸寒一個小孩子懂什麼?收租子之類的事情,陸寒肯定懵懵懂懂的,自己借口幫忙把地契拿在手裡,往後陸寒想要回……嘿嘿,他有的是辦法拖下去!
現在令陸月思煩惱的是陸寒的岳家,還有他那個看起來很精明能幹的未婚妻子。
陸月思夫婦多年沒和大哥家來往了。他們親眷裡又沒人在官家閨學上學,並不清楚芳菲和知府千金的來往。這兩年芳菲刻意行事低調,陸月思夫婦沒聽說過她的更多事情,只知道是秦家的一個孤女。
關於芳菲「掃把星」的閒話,十有八九倒全是從方氏嘴裡出去的。在辦喪事那些天裡,芳菲對她毫不恭敬的態度讓方氏極為不舒服。
但真正讓陸月思夫婦起了別樣心思的,還是一個叫王良材的藥材商的來訪……
王良材和陸月思認識多年了,陸月思小醫館裡的藥,有許多是從王良材手中拿貨的。
這一天,王良材獨自來到陸家的小醫館,待了大半天。
送走王良材後,陸月思面上喜悅的表情是怎樣都掩飾不住……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3:54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0-10 03:54 PM 編輯
第三十八章:退親
陸寒這些日子心情平復了許多。
儘管喪父之痛並未稍減,但他起碼能和以前一般如常進食就寢,這讓陸家的管家夫婦莫大叔夫妻倆安慰不少。
但莫大叔和妻子私下裡也在犯嘀咕,少爺這才十四歲,哪是個能當家的年紀?肯定還是得二老爺來管著。可看他們是陸家用老了的下人,知道二老爺陸月思實在不是個好長輩,不禁為陸寒未來的生活感到有些擔憂。
這些天裡,陸月名幾乎天天都要到陸家來,說是來看看侄子,其實就是旁敲側擊大哥留下的產業。
濟世堂實際上已經成了他的天下了,他當時還假惺惺的對陸寒說:「侄兒,你年紀幼小,又沒有行醫經驗。這醫館叔父就先替你管起來如何?當然,醫館的入帳叔父也都替你存著呢,等你娶媳婦了就一股腦兒的全交還與你,叔父一文不要!」
陸寒默默的聽陸月思說完,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定定地看著陸月思的眼睛一言不發。
陸月思以為侄兒是個黃口孺子好糊弄的,誰知他竟會用玩味的表情盯著自己看,不由得心裡發虛。面上更做出些與他往日不同的和藹神色來,問道:「侄兒,你倒是說句話呀?」
陸寒突然輕笑了一聲,用一種古怪的語調說了句:「叔父真是個有心人,如此就偏勞叔父了。」
「哦,沒有沒有,一點也不勞累。」
陸月思見陸寒終於鬆了口,心下大定,也不去計較陸寒的奇怪態度了。
但是田莊地契,陸寒卻不肯拿出來。
陸月思來了好些天,每天在問候了侄子的衣食住行之後,總要把話題引到田莊上,都被陸寒用這個那個的話題引了開去。
想不到這個侄子這麼滑頭!
陸月思每天回到家中都要被方氏追問有沒有拿到田契和帳本,得知次次都是無功而返之後,方氏都會破口大罵陸月思是「沒用的東西」!
「你也太軟了!拿出個長輩的模樣來,好好壓他幾句才是,跟他做什麼水磨功夫!」
陸月思不滿妻子的責罵,反駁道:「我這不是怕把他逼急了,他跑到岳家去求援嗎!沒見識的潑婦!」
為這,陸月思夫妻倆沒少打架。
不過自從王良材到訪之後,陸月思的心情明顯大好。
對啊,自己以前怎麼就沒想到這個呢……
「少爺,二老爺又來了。」
侍墨來到書房將陸月思到訪的消息向陸寒稟報。陸寒面色一沉,還是不得不邁步走出了書房去見他厭惡不已的這位叔父大人。
陸寒何等聰明,怎會察覺不出叔父在打什麼主意?
濟世堂自己是保不住了,陸寒早有覺悟。這本來就是祖父傳下來的基業,只是交到了父親手上罷了。叔父如今要去接管,也是名正言順的,而且他本來就是大夫。
陸寒雖然自覺如今他在醫道上的造詣不會比這個庸才叔父更差,可行醫除了學識之外,資歷也很重要。他只在家中閉門讀書,並沒有替人看過病,當然也就沒有行醫的資格。
濟世堂捨了就捨了吧,但田莊可不能讓他輕易得了去。
陸寒明白自己的處境,太需要這田莊的進帳來維持生活了。一來他年幼無處尋找生計,二來他要守孝三年不能進場科考,三來……三年孝滿後,考科舉和娶媳婦,都是一筆巨大的開銷。這田莊是他安身立命的依靠,怎能讓叔父經手?
陸寒一面思索著這些事情,一面慢慢踱步來到客廳。
他以為陸月思今兒又是來說田莊的事情,想不到陸月思竟是來遊說他去秦家退親!
「退親?」
陸寒臉色大變,在他心裡早將芳菲當成了他的終生伴侶,他如今所思所想也都是往後如何讓芳菲過上好日子。
叔父卻居然說讓他去退親!
陸月思見陸寒變臉,心裡一陣煩躁,這侄子居然還敢給我臉色看?
他耐著性子對陸寒說:「侄兒,你是大哥留下的唯一骨血,叔父我還能害你不成?」
他本以為陸寒聽了此話,好歹會客套的回應一句「當然不會」,誰知陸寒只是嘿嘿冷笑不止,彷彿是在默認了「害他」這話似的。
陸月思更是不爽。
「當年我早對大哥說過,那秦家的女子八字硬,連自家長輩都克光了,叫他慎重考慮這門親事。誰知大哥是仁厚君子,不願退親,結果你看?你父親母親,都喪命在此女手上!」陸月思當年才沒跟陸月名討論過侄子的親事,不過如今死無對證,隨他胡謅罷了。
陸寒終於忍不住站起來反駁陸月思。
「叔父此言從何說起!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各人命途自有定數,又怎能把這些長輩過世的事情都怪在秦家妹妹身上?她不過是個深閨女子,害過誰來著,叔父還請慎言!」
陸月思被侄兒當面頂撞,也顧不得扮演慈祥長輩了:「我何時不慎言?此話並非從我一人說起,她秦家本家早就說她是少有的煞星,沾上誰就克誰的。我可是不忍心你被她剋死,使得大哥一門香火斷絕,才會好言相勸!」
「哦?叔父不忍心侄子被人剋死,就忍心看侄子產業全無,身無長物,餓死街頭?」
陸寒被陸月思的無恥氣得發抖,一下子把他們之間的窗戶紙捅開了。
他難道看不出陸月思的真實想法,是怕自己投靠岳家使得他陸月思得不到這點微薄田產嗎!
叔父也太小看他了!
陸寒的話將陸月思震住了。
他沒想到侄子會真的跟自己撕破臉皮。怎麼可能呢?十幾年來,在大哥去世前,陸月思見過侄子的次數不會超過兩個巴掌。
陸月思一直以為文弱秀氣的陸寒會是個很好拿捏的軟柿子,如今才知道他這年幼的侄子竟是個綿裡藏針的硬棒槌!
芳菲對於陸家叔侄這場激烈的爭吵一無所知,她有自己的煩惱需要解決。
對於秦家下人們之間的流言,芳菲是一清二楚。
無非又是說自己八字硬,克全家之類的。礙於芳菲在府外的交遊,秦家人不敢給她什麼臉色看,但私底下的傳言也是夠難聽的。
這群養不熟的白眼狼!
他們也不想想,是靠了誰的藥方,才能讓府裡安然度過這場時疫?這回秦府可是一個人都沒染病去世,倒沒人說她是救命菩薩了!
對於秦家,芳菲是心灰意冷,只想著如何才能尋機離開此地。
她的閨中密友們,雖然和她交情很好,卻沒人知道她想離開秦家。也難怪,在這個社會裡,哪有女子獨自生活的道理?誰能不依附父兄丈夫和家族生活呢?
芳菲一直勸自己融入這個世界,不要特立獨行,不要引人注目,她只想好好的過日子。
但是……在秦家想過個舒心日子,真是很難!
在密友中,和她關係最親近的不是惠如和潔雅兩姐妹,反而是稍後才交往的張端妍。
張端妍喝著芳菲親手遞過來的香茗,細細品味著這茶中悠長的回味,驚喜道:「妹妹又製出新茶了?」
芳菲也給自己滿上一杯,輕嘗一口,問張端妍:「姐姐覺得這茶滋味如何?」
「酸中帶甜,清香爽口,飲完之後舌尖上似乎還有淡淡的清涼感覺。這茶叫什麼呀?」
張端妍一飲就上了癮,又倒了一杯拿在手裡慢慢品嚐。
「這是三花陳皮茶。用玫瑰、茉莉、陳皮、甘草、金銀花和龍井沖泡,再加入少量冰糖,飲起來自然滋味豐富。」芳菲品味著自己根據腦中資料調配而成的茶飲,覺得自己也該慢慢把事情辦起來了……不知那些園子今年收成如何?
她問起張端妍蕭卓的去向,張端妍說:「下月是我祖父的壽辰,表哥肯定會再來的。你上回說托他辦了事,辦得如何了?」
芳菲笑道:「有些眉目了。」
張端妍忽然又說:「毓昇表哥……」
聽見「毓昇」二字,芳菲心中一緊。
朱毓昇進宮以後,很少有消息傳出來。芳菲從沒主動跟張端妍問起來毓昇的情況,大概張家也不好打聽吧?到底是宮裡的事情,外臣亂打聽可是大罪。
只是隱約聽蕭卓提過一兩次,說毓昇很得太后的喜歡。芳菲知道當年有好幾位藩王王子跟毓昇一起進宮,都說是侍奉太后,其實是皇上在培養皇嗣。可幾年過去了,皇上龍體竟又漸漸好起來,這幾個王子被養在宮裡不尷不尬的,名不正言不順,處境很是微妙。
不知幸與不幸,皇上始終沒有誕下新的子嗣,所以皇嗣應該還是從毓昇幾人中選出。唉……深宮生涯,步步驚心,他過得可好?
「毓昇表哥出不了宮,不能來賀壽了。只說是托卓表哥送壽禮過來……」張端妍說的是最平常的話,芳菲心裡卻是一陣陣的波瀾起伏。
她從張家離開才回到自己的偏院,就有人來報說老祖宗請七小姐過去說話。
芳菲輕輕皺了皺眉,老祖宗突然請自己去說話,又是為了什麼事情?
春雨見來稟告的人走在前頭,突然不顧禮數湊到芳菲耳邊說了一句話。
芳菲聽到之後,驚訝得瞪大了眼睛。
秦家想讓她退了陸家的親事?
第三十九章:哭訴
芳菲自己不想嫁人是一回事,但秦家想讓她退親又是另一回事。
她絕不願自己的生活被別人操縱在手中!
時間緊迫,不容她再向春雨追問什麼。芳菲定了定神,也只好打了見一步走一步的主意,慢慢的走向秦老夫人的院子。
秦老夫人這二年越發見老了。幾年前受了那場大驚,她的身體便一日不如一日。請了許多大夫來看,只說讓她好好將養著,也沒什麼好辦法。
芳菲此刻心中懷著對秦家的不滿,看見老態龍鍾的秦老夫人招手讓她過去,她厭惡的想:「改天這老婆子一睡不起,是不是秦家也要怪到自己頭上?」
心裡雖然如此想,表現上芳菲的禮數還是很周全的。
「七丫頭,閨學那邊說什麼時候開學啊?」秦老夫人跟芳菲扯了兩句閒話以後,把話題轉到了閨學上。
芳菲不知秦老夫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沒聽說,還要好一陣子吧。」
時疫開始以後,閨學就停學了。反正每年天氣熱的時候,閨學也要休暑的。現在剛剛七月末,還沒到閨學往年開學的日子呢。
「聽說你們學裡有位先生,是湛家的千金?」秦老夫人的語氣變得熱切起來。
芳菲謹慎的說了聲是。之後秦老太君又問了湛先生是不是對她特別關照,她有沒有去過湛家等等,芳菲都斟酌著字句一一回答,說湛先生性情高潔,對所有女學生都是一視同仁的。
秦老夫人不知為何有些失望,又問:「湛家的九少爺,七丫頭可曾見過?」
她突然問這個做什麼?
芳菲心中警鈴大作,頓了一頓才說:「似乎遠遠見過一眼,沒說過話。」這話可是撒謊了,她雖然很討厭湛煊,但在湛先生面前還是很得體的跟他說話的。只是不知秦老夫人如今想問些什麼?她可得先鋪好退路。
春雨的話一直在她耳邊縈繞,秦家要她退親,這究竟是為什麼?
這些年來,秦家對她和陸家的親事從沒表現出什麼特別的關注。陸月名固然是當了藥吏,但藥吏也僅僅是官府裡的小吏而已,連官都算不上,所以秦家也沒有刻意地去和陸家來往。
為什麼陸月名一死,秦家會有這種古怪的念頭?莫非……秦老夫人想將她另許她人,給秦家換來什麼好處?
這個可能性是絕對存在的,芳菲想通了此中關節,頓時出了一身冷汗。
其實芳菲不見得想嫁入陸家,她根本就沒有嫁人的想法。在她的觀念裡,只有真正愛上了一個人,才會想著要嫁給他。
秦老夫人又和她閒聊了幾句,留她吃了晚飯,才放她回來。
一進自己的小院,芳菲給春雨使了個眼色。春雨會意,先進屋裡去指揮小丫頭們熱水燒茶,芳菲說了個借口把春草支到廚房去給她燉補湯。
芳菲進屋後把小丫頭們使了出去灑掃院子,春雨緊跟在她身後,主僕二人進了裡間。芳菲這才把臉一沉,低聲催促道:「你聽到什麼了,快說。」
春雨急道:「這是奴婢今兒早晨去給姑娘端早點的時候聽來的,彷彿是從三夫人那兒傳出來的消息。本來想對姑娘說,想著姑娘今兒要去做客,便打算晚上回來再稟報……」
「糊塗!以後有這樣的事,應該盡快告訴我。」芳菲對春雨向來如同姐姐般溫和,像眼下這樣嚴厲是少有的。春雨知道事情嚴重,也顧不上委屈,趕緊把她聽到的一些消息告訴了芳菲。
芳菲聽了春雨的話,陷入了深深的思索當中。
秦家的眼皮子也太淺了……湛家是豪門世家,怎麼可能讓湛煊娶一個家世平常的女子當正室?如果自己是秦家長房孫女,還說得過去。問題是自己如今的身份,在外人看來不過是個依附本家生活的孤女,即使和知府千金有交情又如何?
到了湛家這樣的地位,一個知府官兒,他們未必就看在眼裡。
只不過是有個和湛家沾點親的老婆子,上門跟秦老夫人說湛家九公子對自己有那麼點意思,秦家人就迫不及待想攀上這門貴親了!
在勢利的秦家看來,已經死去了父母的孤兒陸寒,當然比不上湛九公子那麼顯貴吧?以為和湛家攀了親,自己家的女兒也都能嫁到官宦人家去?
想得倒美!
芳菲暫時還不擔心秦老夫人會跟自己提悔婚的事。悔婚擱在誰家裡都是件大事,哪能隨隨便便?湛家又沒人來提親!
但是……她也不能這樣被動的等待著別人的安排!
湛先生的梅園,芳菲近年來已經很少去了。以前去的時候,老是在那兒「巧遇」湛煊,讓芳菲很是不爽,所以索性就不去了。
「真是稀客,快坐吧。」
湛先生清冷的臉上露出少有的笑容,看見芳菲走進書房,揮手讓她過來陪自己坐。
「怎麼今兒想起到我這兒來了?」
幾年相處下來,湛先生可是對芳菲大有好感。以她看來,閨學裡這些千金,誰都沒有芳菲性情穩重又知書識禮。
「休暑以後,芳菲都沒能再見到先生,怪想您的。這裡是芳菲早上剛剛做好的點心,請您嘗嘗。」
芳菲從春雨手裡接過一個食盒。
三層食盒一打開,芳菲逐一捧出幾樣精緻的小點,都是些桂花、月季、玫瑰做的清雅糕點。湛先生嘗了幾塊,讚不絕口:「我聽端妍她們說你廚藝好,如今才知道是真的。女兒家當以針黹烹飪為重,你這麼做就很好。」湛先生雖然是個才女,性情卻是偏於古板,對芳菲這樣的行事自然比較喜歡。
芳菲和湛先生東拉西扯聊了一會,湛先生留意到她眼角發紅,像是剛剛哭過似的,關切的問:「你這是怎麼了?在哪兒受了委屈?」
芳菲聞言尷尬的一笑,又推說:「沒有,是剛剛來的時候沙子迷了眼睛。」
「胡說,是不是沙子迷眼我難道看不出來?」湛先生憐惜芳菲家裡沒有至親長輩,怕她在本家受了什麼委屈,忙說:「你既然來找我,我斷不能不管。雖然我一個寡婦說話未必有人聽,總好過你把事情憋在心裡……」
芳菲聞言眼眶更紅了,貝齒輕咬下唇,竟默默流下兩行眼淚。她拿著絹子摀住自己嘴巴無聲低泣,肩膀一抖一抖的好不可憐。
湛先生見芳菲竟哭成這樣模樣,心裡已是痛了,忙摟過她來輕輕撫慰。芳菲哭了一小會便自己止住了,哽咽著說:「先生,讓您見笑了……」
「這有什麼?我又不是外人。」湛先生又叫自己的丫頭去打水來給芳菲洗臉。
芳菲謝過湛先生,那丫頭和春雨忙過來伺候她梳洗。她重新整理儀容之後才再次在湛先生身邊坐下,湛先生拍著她的手說:「到底怎麼了?」
芳菲的聲音還有一絲沙啞:「先生,您一貫教育我們,女兒家的閨譽是最最要緊的。芳菲一直將您的話銘記在心,說話做事,不敢有一刻放鬆,從不與外面的男子有絲毫接觸……可如今,竟聽到人說……」
「說什麼?」湛先生聽得事情與芳菲閨譽有關,更是關心了幾分。
「這是下人告訴我的,也不知是真是假……說您府上七老太爺的侄兒媳婦金夫人,竟和我們家老夫人說,我和您家九公子是見過的……又胡謅些什麼,九公子跟外人談論我之類的話……」
「我……我聽見這話,當時就昏過去了……先生,我一個未嫁女兒家,哪能擔得起這樣的名頭!外人不知道的,不是笑我攀龍附鳳,豬油蒙了心嗎?就是您家九公子,也要被那些嚼舌根的人在背後指指點點的……要是這種混帳話,傳到……傳到陸家去……」
芳菲突然又放聲大哭,春雨忙急急勸慰說:「姑娘你保重,保重啊!別哭壞了身子!」她又對湛先生說:「您老人家別見怪,我們姑娘在家裡都哭了一整天了……」
湛先生氣得臉色鐵青。
她青年守寡,自然知道人言可畏,這金氏怎麼跑到人家家裡胡言亂語去了?早就聽說她是個多口舌的,沒想到竟會做出這種失禮的事!
還有小九,全是他惹出來的事!湛先生隱隱猜到了侄子對芳菲有別樣心思,但她還不知道她從小疼愛的這個侄兒是個什麼東西。她只是想把湛煊找過來狠狠罵一頓,有這麼在外頭說人家女孩兒的嗎?還讓不讓人家活了?
「芳菲你放心,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金氏那邊我自會去教訓她,你就別難過了。」湛先生柔聲安慰芳菲。
她對芳菲的關懷確是出自真心。芳菲心裡一虛,自己這樣演戲哄湛先生給自己幫忙,是不是有些太過了?畢竟她可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長輩。但想著自己說的也都是實情,又沒胡說八道冤枉金氏和湛煊,也就心安起來。她又不是要害湛先生,只是想逼得湛先生出面去替自己提醒湛煊不要胡來罷了!
在湛先生的一再安慰下,芳菲終於收了淚水,感激的看著湛先生:「先生,芳菲無父無母,全賴您替我主持公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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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emon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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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0 03:55 PM
第四十章:自盡
秦家人果然都是一個勢利模子印出來的。芳菲從湛先生那兒回到秦家,才喝了兩口水補補自己哭啞的嗓子,又被孫氏的人叫了過去。
芳菲想起自己這位堂三伯母孫氏,這幾年來是一年比一年富態了。原來孫氏沒掌家的時候,行事還算低調,人也長得清瘦。這二年春風得意,孫氏就像個氣球似的鼓了起來。
芳菲來到孫氏屋裡,孫氏便揚著她那圓盤般的笑臉迎了過來:「七丫頭,快坐快坐!」
孫氏強拉著芳菲坐下,又讓人斟茶送水,又拿出許多點心來招呼芳菲。
芳菲以不變應萬變,低頭喝茶,心中冷笑不已。
果然孫氏迫不及待的開口問:「七丫頭,聽說你今兒是去看望你閨學裡的湛先生了?」芳菲出門用的車是秦家的,孫氏自然能掌握芳菲的行蹤。
這也是讓芳菲極度厭惡的一點,自己還要受制於秦家到什麼時候?
「嗯,是的。」她半個字都不願多說。
孫氏聽到「湛家」兩字,簡直雙眼放光。在陽城生活的人,誰不知道湛家的權勢?他家中眾多出去做官的子弟,又有偌大一份家業。
早聽說七丫頭和湛家有點關係,不然當年陸月名怎麼就能被湛家老爺推薦給知府大人的?
要是那金氏說的話是真的,七丫頭嫁到湛家去,不比跟了那個姓陸的小子強嘛!而且……孫氏還有一份私心,她還指望著如果芳菲能嫁到湛家,可以提攜她女兒芳英也嫁得好呢!
孫氏越發和藹:「聽說,這位湛先生守寡多年,膝下也沒個一兒半女,總是喜歡帶著一幫子侄玩耍的。你到湛先生家裡去,有沒有遇見過這些湛家的公子和小姐啊?」
「偶爾見過一兩位,也不知道如何稱呼。」
孫氏說:「聽說他家有位九少爺,年紀比你大上幾歲,你可曾跟他說過話?」
芳菲當時就變了臉色:「三伯母這是什麼意思!」
孫氏想不到芳菲說變臉就變臉,一時反應不及,支吾著說:「伯母這不是隨便問問……」
「伯母這話差了!這種事,能隨便問的嗎?」芳菲也不坐了,站起身來一臉憤慨:「父母自幼教我,女兒家閨譽為重,不可隨意與外男有所牽扯。我時時處處小心在意,三伯母何曾見我和男子說話來著?莫非是懷疑我和人有私情嗎?」
芳菲這話說得太重,孫氏臉上掛不住,也生了氣:「七丫頭,長輩好心問你兩句,你這是什麼態度!」
「什麼態度?」芳菲冷冷地笑著,這些人是看她往日太過乖巧斯文,以為她就是個容易讓人拿捏的貨色?
「我倒不知道,我的態度有什麼問題!我本是清清靜靜在家裡坐著,人家外頭就能給我潑上污水,家裡不幫我澄清就算了,還拿這些污髒話來問我!」
孫氏氣極:「你胡說什麼呢?」
既然已經撕破了臉,芳菲也不怕跟她頂下去。實在是秦家這些人的態度讓她太寒心,他們就光想著自家的富貴,完全不顧她的名譽和幸福,她為什麼要再委屈下去?
「我是不是胡說,三伯母您心裡有數。不過是個和湛家有點親戚關係的老婆子來說了幾句閒話,伯祖母和三伯母你們就急得這個樣兒,巴巴的想和人家湛家沾上親麼?要攀附湛家,我可不夠格,把你們嫡嫡親的女兒送過去,或許人家湛家人還會看上兩眼!」
孫氏想不到芳菲會把話說開。這些年裡,她雖然將能和外頭搭上關係的芳菲看重了許多,可在她心裡並不認為芳菲有什麼能耐,只當芳菲是個柔順的女兒家。沒想到芳菲今兒居然會是這樣的表現!
這麼一來,孫氏倒不好跟芳菲吵下去了,畢竟是她們理虧在先。
芳菲不顧什麼禮數,扭頭就走。孫氏的兩個丫鬟想要攔著芳菲,被孫氏喝了一句:「讓她走!」把芳菲留下,也是個尷尬事情。孫氏心中煩躁不已,等芳菲一走便想著去和秦老夫人討個主意。
秦老夫人一聽,倒怪起孫氏來:「你這麼著急去問她做什麼!七丫頭是個面嫩的,聽人問起和外男來往,自然不會高興!好好的事情,說不得就被你攪和了!」
這些年來秦老夫人少有這樣教訓孫氏,孫氏又羞又氣。明明秦老夫人自己更熱衷促成此事,現在還成了自己的不是?可她又不能反駁秦老夫人,只能把這口氣嚥下去。
秦老夫人又說:「你好好的帶點吃的,去七丫頭屋裡看看她。她是個知禮的,沒有說見了長輩來看她還跟你賭氣的道理!到時候你把這婚事的好處跟她細細說通了,她有不歡喜的?她又不傻!」
什麼,讓她去給晚輩賠罪?
孫氏更是氣惱,偏偏又發作不出。正在此時,孫氏的丫頭如雲小跑進了屋子,大聲說:「老祖宗,三夫人,大事不好了!」
孫氏正一肚子火沒出發,見了如雲這樣無禮,一個巴掌就打了過去:「浪得你個小蹄子!做什麼死!什麼大事不好了?」
如雲被打得懵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秦老夫人知道孫氏是借題發揮,冷哼一聲說:「這裡是我的屋子,要教訓人回你那兒去!如雲,到底是什麼事情,快說!」
孫氏見又惹惱了秦老夫人,心中一驚,便聽得如雲語帶哭音的說:「七姑娘……七姑娘剛剛回屋說要尋死,不知道喝了什麼藥,現在人好像不行了!」
「什麼!」
秦老夫人跟孫氏都大吃一驚,相視一眼,什麼都顧不上說就往芳菲的院子裡衝去。秦老夫人年紀大了,扶著兩個丫頭走得不快,一面趕一面讓下人趕緊去請大夫。
要是芳菲有個好歹,他們秦家的名聲算是完了!
將依附本家過活的孤女逼死,這可是要驚動官府的大罪!而且根本不可能蓋下去,因為如今的知府千金,就是芳菲的閨中密友。連知府夫人,都常常請芳菲去做客的……她要是一死,知府那兒肯替秦家掩蓋嗎?
七丫頭竟是這麼一個剛烈性子,平時怎麼就沒看出來!
秦老夫人和孫氏把腸子都悔得青了。兩人終於到了芳菲的院子,裡頭哭聲震天,丫鬟婆子滿院亂跑。孫氏大吼了一聲:「都給我站定了!」
她管家幾年,在秦家的威望雖然遠遠不及秦老夫人,但唬住一般的下人還是沒有問題的。下人們果然都靜了下來,趕緊打起簾子讓她們進去。
秦老夫人二人進了屋,只見芳菲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春雨在用力的掐她的人中,春草則往芳菲嘴裡灌水。
孫氏拉住在一邊哭泣的小丫頭春月,問她到底怎麼回事。
春月抽抽噎噎的說,姑娘剛剛一回來什麼話也不說,立刻從她櫃子裡拿了包什麼藥粉沖成水,自個就喝了下去。因為姑娘常常自己配藥吃的,所以大家都沒有太在意,只是在想姑娘到底在生什麼氣。誰知姑娘喝了藥以後就拉著春雨的手說她不想活了,就這麼死了乾淨吧,免得往後再出點什麼事情帶累了過世的父母的名譽……
「姑娘說完就不行了,我們嚇得去扶她,她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春月才十二,哪裡見過這種陣仗?嚇得膽子都破了。要是姑娘出了大事,她們這些服侍的人通通都會被賣掉的!
「大夫呢?怎還沒來?」
孫氏急得快瘋了,一下子過去把春雨扯開,自己用力的掐芳菲的人中,可芳菲就是不醒。
芳菲自盡的消息一下子就傳遍了秦家,所有人都為她的舉動感到震驚。昨天還好端端的七姑娘,怎麼剛從三夫人房裡出來就要自盡?下人們不停的討論著這件大事,有關老祖宗想讓七姑娘悔婚改配湛家的消息也摀不住了,很快便人盡皆知。
人人都說看走了眼,平時看著好性兒的七姑娘居然是個烈女!
秦大老爺也接到下人通報從外頭趕了回來,不顧禮數直接進了芳菲的屋子。
秦老夫人和孫氏就坐在芳菲屋子的外間裡,裡頭兩個大夫正在對芳菲實施搶救。
「母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七丫頭好端端的尋什麼死?」
秦大老爺氣急敗壞,追問母親到底發生了什麼。
秦老夫人只好把事情避重就輕的說了一遍。
秦大老爺聽得事情竟是如此,又不能責備母親,只好把氣出在弟媳孫氏的身上:「三弟媳婦,你是怎麼管家的!把個侄女兒逼成這樣,她要是有個好歹,往後我們秦家上下都不用出去見人了!說不得,我還得到官府去過堂呢!」
孫氏被罵得氣都不敢喘一口,如今再多的責罵她都已經沒感覺了,只想著讓芳菲快些好過來,不然她下半輩子都會不得安寧!
終於有一位大夫走出了裡間,拿著手巾擦了擦額頭的汗。秦家的幾個人都圍了過去,追著大夫問芳菲的情況。
「總算讓七小姐把肚子裡的藥水都吐出來了……」大夫說:「現在她脈象還是好的,但要是人醒不過來,還是難辦……」
站在裡間屋角的春雨,揪心的看著床上昏迷不醒的芳菲。
姑娘,你可千萬要醒過來……
第四十一章:餘波
當晚,孫氏就帶著丫鬟們守在芳菲屋裡。秦老夫人和秦大老爺在各自屋裡坐著,也是一夜無眠。
第二天早晨,昏迷了大半天的芳菲總算睜開了眼睛。
她才醒過來,發覺自己還活在世上,又哭喊著要隨她父母而去,不要留在這兒受人侮辱。孫氏見芳菲終於醒了,哪還敢再跟她硬來,連連求她不要再鬧,說以後再不會提湛家的事了。
芳菲這才作罷,只是還一味的哭泣,不肯吃東西。
秦老夫人聽到芳菲醒來喜不自勝,又扶著丫頭顫顫巍巍的趕過來安慰芳菲。
「七丫頭,你這是做什麼!」秦老夫人坐在芳菲床邊勸她:「長輩對你說了兩句重話,你就尋死覓活的,這是什麼道理!難不成還不讓長輩說你了?快把粥喝了吧。」
芳菲依然不肯喝那粥,低聲哭泣著說:「芳菲豈是因為這些難過?只是不想讓過世的父母蒙羞罷了!若是讓人傳出我明明已有婚約,卻又想著去攀附貴家這樣的話……」
秦老夫人很是尷尬。事情鬧到這一步,芳菲的意思已是明明白白,她是絕對不願意悔婚另嫁的了。雖然秦老夫人心裡惱恨芳菲把事情鬧成這樣,可是芳菲不是她的親孫女,她其實並沒有資格去替她包辦親事——若是她父母沒給她定親,那又是另一回事。
而且芳菲這番行事,往哪兒說都是正理,秦家長輩們只能耐著性子安撫她,好說歹說才讓芳菲把粥喝了下去。
既然芳菲醒轉了,孫氏也回了魂,就要發作芳菲屋裡的這些丫頭。
芳菲見孫氏要叫人把她們都領出去賣了,忙攔著孫氏:「這都是我不好,和丫頭們有什麼相干!三伯母要是把我的丫頭都攆了出去,換上新人來我也是不要的!」
孫氏見芳菲態度堅決,只好作罷。過後又把春草單獨叫去狠狠責罵了一頓,說讓她把七姑娘看緊了,可不能再出什麼意外!要是七姑娘再鬧這麼一回,你們這些人統統都討不了好去!
等屋裡吵吵嚷嚷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芳菲靠在床榻的軟墊上半閉著眼睛養神,唇邊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淺笑……
這回,她賭贏了!
她不太清楚湛煊到底有什麼打算。但在她這招雙管齊下之後,湛煊的謀劃,估計只能成空了。
先是向湛先生哭訴,讓她向湛煊施壓。再藉機和孫氏吵架,將自己準備好的藥粉吃了下去做出自盡的姿態,不怕嚇不倒這些利令智昏的秦家人。經過這一番,秦家是斷然不敢再逼她做什麼事情的,她往後行事便更有了退路……
這一石二鳥的好計,卻是要冒個不大不小的風險,就是她拿捏不準這藥的效力。
這是她從資料庫中找到的古方麻醉藥。主藥是茉莉花的根莖,加上其他幾味藥材炮製而成。在此之前,芳菲已經悄悄拿院子裡的貓兒狗兒做過實驗,大概的估算了一下多少份量的藥粉可以昏迷多久。
接著她大膽的用自己做實驗,嘗試吃了很少的劑量,也就昏睡過去小半個時辰,丫鬟們只以為她是在睡午覺。反覆實踐幾次以後,芳菲大致上掌握了這藥粉的使用劑量。不過她刻意研究這個藥粉,一開始倒沒想過是拿來做這個用途,只是故意炮製出來做防身之用,也許自己哪天被逼得要逃走的時候也用得著……想不到這回卻發揮出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接下來,自己該有幾天清淨日子過了……正好,蕭大哥也回陽城了,下一步的計劃就要靠他了!
秦家想把芳菲出事的消息掩蓋下去,但那兩位大夫是外頭來的,哪裡蓋得住?加上他家本來就家風不嚴,下人們多有嘴碎的,不到兩日就把這事情鬧得沸沸揚揚,連獨居梅園的湛先生都聽說了。
湛先生自那日芳菲去後,還沒來得及找湛煊過來教訓,就聽到這等事情,心裡是又氣又急。她身為閣老之女,家主之妹,向來極為重視門風。如今人家在外頭傳說湛煊口齒輕薄冒犯了秦家的姑娘,秦姑娘便自盡以求清白。這可不是壞了湛家的名聲!
湛先生當即找到了她兄長,湛家家主湛建隆。湛建隆聽妹妹將事情一說,勃然大怒,把在家裡準備考試的湛煊叫了出來,重重的罵了一頓。
「我湛家的名聲,都讓你給丟盡了!這回幸虧那女子沒死成,要是她真死了,你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還考什麼功名?這事被那些清流知道了,報你一個『品行不端』,你這輩子的前途就都完了!」
從小被家人寵著的湛煊哪見過父親如此震怒,嚇得一聲不出,只是唯唯點頭。他哪知道會弄成這樣?事情才剛起了個頭,那秦芳菲就有膽子去尋死,一下子就把他陷到了這等尷尬局面裡。
湛建隆身為一族之長,也不是個吃素的,知道這事背後還有蹊蹺。被他嚴厲責問之後,湛煊只好不情不願的供出他的「軍師」洛十二。湛建隆再追查下去,連湛煊找到藥材商人王良材去陸家遊說陸月思退親,又派人去找湛七太爺的侄兒媳婦金氏讓她上秦家去探聽口風的這些小動作,全都被揭了出來。
湛建隆差點沒氣得昏過去。兒子為了一個女子,竟搞了這麼多花樣出來?要是被有心人握在手裡,在朝中參湛家一個「治家不嚴,逼死民女」的罪名,那幾位當官的湛家老爺通通要吃不了兜著走!
「逆子,逆子!明兒就把這逆子拖到祠堂裡受家法!」湛建隆的臉皮都漲成了紫黑色。
湛先生雖然也氣得不行,但她對湛煊打小就是溺愛的,趕緊替湛煊求情:「哥哥,雖然小九這回做錯了,哥哥你也不要聲張才好!本來人人只是以為小九口舌惹了是非,如果你這麼大張旗鼓的懲罰他,那……」
湛建隆冷靜下來,不得不承認妹妹說得有道理。湛先生又咬牙切齒的說:「小九小時候最是乖巧的,都是那洛家的洛十二把他給帶壞了!哥哥你該去警告警告洛家,讓他們把這小混蛋看得緊點,以後不許他再上我們湛家來!」
但凡父母親人,總不肯相信自己的孩子是天生壞蛋,出了事情都愛推脫到別人身上,認為是被人帶壞了才會如此。湛先生儘管品行高貴,卻也難以超脫這人之常情。
被妹妹一提醒,湛建隆點頭稱是,當下便到洛家去了。
不說這邊湛煊與洛十二被家中長輩如何處置。陸家這邊終於也得了消息,陸月思夫婦與陸寒皆是大驚。陸寒急得不行,馬上讓莫大娘去秦家探望芳菲。幸虧莫大娘去看望芳菲回來後帶回了好消息,說七小姐雖然氣色不太好,人還是清醒的,還托我給少爺您捎話說不用掛念,她養養就好了。
陸寒如何能不掛念?只恨他又不能親自去看望芳菲。他聽到了外間傳聞,心裡清楚秦家肯定是覺得與自己家裡聯姻得不到任何好處,才會想將芳菲另配的。幸好芳菲妹妹對我……想到此處,陸寒很是感動。
他卻不知是想岔了心,芳菲此次行事純粹了為了她自己,還真不是像他想的那樣……
這誤會更堅定了陸寒的決心。
自己以前年紀小,果然太過天真了。在這世上,若想過得遂心舒坦,若想保護自己所愛的人……就必須擁有強大的力量!
陸月思聽到芳菲自盡不成的消息後,暗叫糟糕。
這回想去退親,就更難了。如今秦家這女子成了城中人人稱讚的烈女,認為她不願捨棄貧寒夫家另許他人,乃是少有的義行。這種時候如果陸家沒個拿得出手的理由就上門去退親,豈不是要被全城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這回麻煩了!」
陸月思大歎倒霉,方氏不肯死心:「不管退不退親,那些田地你得想辦法給我拿到手!」
這貪婪的婦人心心唸唸的就是謀奪侄子的田產,絕不會去考慮陸寒沒了田產以後怎麼生活。
陸月思不耐煩的說:「怎麼拿?他都跟我撕破了臉皮,說我要奪他的田地。他不肯拿田契出來,難道我去搶?說他小,又不小了,萬一真的跑到衙門去鬧——衙門裡頭可都是他父親舊日的同僚,誰知道會不會幫襯他!」
「那,咱們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陸月思摸摸下巴,歎氣說:「容我想想……」
芳菲其實一點大礙沒有,這種麻醉藥就是吃了以後會昏睡一段時間,醒過來之後頭有些暈而已。不過她既然想要借此敲打秦家眾人,也只好裝出身子極為虛弱的模樣,日日在床上休息。
秦家人怕她再鬧,都對她小心翼翼的,不敢再來招惹她。幾日後,張學政的孫女張端妍給芳菲來了帖子,說要請她過府去聚上一聚。
秦家怕芳菲出去了說他們的不是,又是秦老夫人親自過來對芳菲說了不少寬慰的話兒。芳菲淡淡地應下了,說:「老祖宗多慮了。芳菲也是秦家的女兒,自然不會說自家不好。」
有了她這麼一句話,秦老夫人才敢放心讓她出門見客。
芳菲看著張端妍送來的帖子,心裡明白,這是蕭卓來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3:56 PM
第四十二章:花園
張家是一所百年老宅,門庭並不華麗,卻盡顯沉穩大氣,由此可見張家的家勢。
芳菲也來過張家幾趟,張家的門房下人都認得這是大小姐端妍的貴客。所以芳菲一從馬車上下來,張家的人立刻迎了上去,將她引到後院花園裡去。
她來得晚,來到花園時才發現盛晴晴、惠如、潔雅幾個都已經到了。張端妍看見芳菲來了,忙走過來招呼她落座。
芳菲一坐下,和她面對面的惠如立刻把臉兒別了過去,一臉氣鼓鼓的模樣。
「惠如姐姐這是怎麼了?」芳菲奇道。
誰知聽她這麼一問,連潔雅的臉色也不好看了,嗔怪道:「還不是為了你!」
「為了我?」
芳菲眨巴眨巴眼睛,心下明白了幾分,不禁有些好笑。
惠如這時終於肯把臉轉過來,憤憤而言:「枉我們相交多年,你竟沒有將我們姐妹幾個放在心上!就算你有天大的難處,也不該這麼莽撞,貿貿然就去尋死……你可知我聽到這消息時多害怕?」
芳菲知道惠如天性純真,對自己又有深厚感情,所以才會有這種表現。這時潔雅也說:「你受了委屈,我們都是知道的,可你怎麼就不想著找我們商量商量?你在我們之中年紀最小,可我從來沒把你當妹妹看,對你的行事素來都是佩服的……這一回你可差了!幸虧……幸虧你吉人天相……」
多愁善感的潔雅說著說著,竟落下淚來。盛晴晴雖然沒有惠如與潔雅這麼激動,但言語之間也多有責怪。
芳菲看著眼前這幾個姐妹,心中大為感動。
她們是真的關心她,才會為了她「衝動自盡」的事情氣憤。她忙連聲向她們道歉,並說往後再也不會如此了,請姐姐們不要再生自己的氣。
「好了好了,芳菲都給你們賠不是了,你們就消停點吧。她心裡還不知苦成什麼樣子呢。」張端妍溫柔地看著芳菲,關懷地問她:「如今還有什麼不舒服的嗎?我們又不好去看你……」關於芳菲這件事的傳言滿天飛,幾個姐妹倒不好大張旗鼓地去探望她了,不然外人更多了談資。
「沒有了,休養了幾天早就緩過來了。」芳菲早就反覆試驗過藥效的,知道這藥基本上沒有什麼毒副作用。
惠如聽了張端妍的話,臉上頓時又添了一重憂色,全然忘記了她剛才還在生氣:「芳菲,你家裡如今怎樣了?」
芳菲不好說什麼,只得笑著讓她們安心:「都好了,沒事。」
惠如還想再說下去,潔雅拉了拉她的袖子,把話題轉到別的方向去了。家裡人再不好,也不是她們能夠當眾討論的,這點子事情誰都明白。
其實今兒大家齊聚張家,就只是為了要好好看看芳菲。現在看見芳菲氣色還好,心情似乎也不錯,大家的心也就安定了些。眾人一再叮嚀芳菲再有什麼大事一定要跟她們商量,幾人反反覆覆地說著已經到了囉嗦的地步。
芳菲卻不嫌她們嘮叨,反而覺得心裡暖融融的。
大家一起在張家用了午飯才告辭。張端妍先讓人把那幾位千金都送走了,獨獨留下芳菲。
「卓表哥在後頭東廂房裡等著我們呢,這會兒估計都等得急眼了。」
這才是芳菲來張家的最大目的,要跟蕭卓見面商量些事情。
惠如幾個待她再好,但也是女兒家,出不得門辦事。蕭卓卻是個青年男子,可以替她在外頭奔波走動,所以芳菲對於張端妍表兄妹更是親近些。
兩個月前,蕭卓也來過陽城一趟。當時芳菲委託他去替自己辦一件大事,不知他辦得如何了?
張端妍和芳菲來到東廂房,蕭卓已經在此等候多時了。按理說,芳菲雲英未嫁,是不適宜和蕭卓這等外男私下見面的。但是事關緊要,芳菲不顧不得避嫌了。幸好張端妍安排得妥帖,事後定然不會有什麼閒言傳出去。
十九歲的蕭卓已是個不折不扣的英偉青年。他也知道了芳菲近日的這樁大事,看到芳菲走進廂房,面上不禁帶出了些關懷之色。但這些隱私問題,他也不好當面問芳菲的,還是事後和表妹細說好了。
幸好芳菲沒有真的出事……不然……毓昇不知道會激動成什麼樣子?
每次毓昇見到自己,都要不停追問芳菲的現狀,直到問得自己都煩了才肯消停……
蕭卓對芳菲的關心,也有一半是出於責任,毓昇可是親口反覆交代自己要好好照顧她的。
「蕭大哥,你馬上就要去考武舉了吧?」
芳菲問起蕭卓考試的事情。之前張端妍就跟芳菲說過,蕭卓不打算從科場晉身,而是想走武官的路子。
蕭卓點頭說:「嗯,下個月就要開考了。縣試問題不大,就看府試如何了。」
芳菲對於科舉考試尚算瞭解,但武舉這邊就真的很不熟悉,只能是預祝蕭卓馬到功成。不過看蕭卓成竹在胸的模樣,應該有七八成把握。
她剛想問起上次托他辦的事如何了,蕭卓卻從桌上拿起一個碩大的錦盒遞給芳菲:「我上個月去了京城見毓昇,這是他托我給你帶的。」他又一指桌上的那幾匹緞子:「那些也是他讓我帶給你的。」
本來私私相授,是為禮教所不容,朱毓昇這樣行事卻是魯莽了。不過蕭卓解釋說,這批東西是和朱毓昇送給張學政的壽禮一起運過來的,名義上並不是送給芳菲的東西。
「妹妹,你就對人說是我轉贈的好了。」張端妍以為芳菲顧慮太多,才會一直捧著錦盒怔怔的不說話。
又有誰知道芳菲心裡的陣陣波瀾呢?
「對了,秦妹妹,你托我辦的事已經辦妥了。我連車子都準備好了,咱這就出門去看看吧?」
芳菲驚喜不已,蕭卓辦事果然妥當!當下由蕭卓領頭,二人連僕從都不多帶,只帶了跟著蕭卓來的幾個護衛便從張家後門走了出去,搭上早已準備好的馬車一路向郊外馳騁。
張端妍幫著她瞞過隨同她來的秦家的下人和他們張家的一干人等,也是擔了不少風險。她原先不同意蕭卓的建議,但蕭卓還是把她說服了:「這是秦妹妹為自己將來安身立命做的打算,表妹你就破例幫幫她吧!」
原來張端妍對於芳菲瞞著秦家人自己在外頭弄些事情,覺得不太妥當,這豈是女兒家該做的?可自打傳出秦家逼芳菲悔婚另嫁的事情之後,張端妍也明白了芳菲的處境有多麼艱難。所以這次幫助芳菲,張端妍更是盡心盡力,向芳菲保證不會讓外人知曉一絲半點。
兩個月前,芳菲將自己幾年來積攢下的那些分紅銀子,托蕭卓再城外給她買兩處好一些的園子,再幫著雇幾個老經驗的花農。蕭卓當時聽到芳菲的要求時很是意外,但還是答應下來。
這倆馬車是蕭卓從安宜帶來的,從車伕到護衛都是蕭卓信得過的人。馬車出了城,很快便在一處田莊前停住了。
「秦妹妹,就是這兩個園子了。」
蕭卓帶著芳菲走進園子,一面跟她介紹說:「這兩個本是果園,照你說的意思已經都改造過了,全都種上了你要求的那幾種花木。」
這時幾個老農模樣的人也在蕭卓的家人帶領下走了過來。他們都拘謹的笑著看著眼前這一對青年男女,知道這就是新主人了。
「這幾位都是附近極有經驗的老花王,」蕭卓對待佃戶的溫和態度讓芳菲很有好感:「秦妹妹你要他們種些什麼,怎麼種,這就交代他們吧。」
芳菲知道時間緊迫,便跟那些花農們一起到園子裡看花兒種植的情況。因為是新種下去的花枝,要到明年才能真正的繁茂起來,她現在主要是看看他們選的花種對不對頭。
那些花農只見過小姐們買花戴花,誰知道這位嬌滴滴的小姐居然對種花也有一手?芳菲隨口說出幾句「茉莉過冬時應移入屋內避寒」、「月季耐寒耐旱,但不要種得過密」,便讓這些花農們刮目相看。連一旁的蕭卓都很驚訝,怪不得芳菲要執意買下果園來種花而不是買田產,原來是早有準備的。
「這園子後面是山坡,也都種上了月季,秦妹妹可還要去看嗎?」
芳菲看了看園中情形,說道:「不必了,蕭大哥你辦的事我放心。只是我不能時常出府來這兒查看,還想請你幫物色一位總管替我管事。」
蕭卓道:「我早已想到了。佳味齋的二掌櫃方和向來是知道秦妹妹給佳味齋幫忙的,也算是自己人,他嘴巴又嚴。讓他來總管這兩個花園的事情,再好不過,秦妹妹你也可以在去佳味齋用飯時召他來辦事。」
芳菲不禁感歎蕭卓思慮周詳。
買下這個園子,對於芳菲而言,也是在為自己將來能夠脫離秦家生活未雨綢繆……
可是,離開秦家的契機什麼時候才能夠到來呢?
芳菲自己也不知道。
第四十三章:糾紛
他們不宜在城郊久留,秦家的車馬還在張家院子裡侯著芳菲呢。在粗略看了看園子情況之後,芳菲上了馬車往回趕。蕭卓當然不能和芳菲同坐一車,而是在旁騎馬相陪。
照這兩個園子和山坡上種植花木的數量來算,到明年春夏,就能採集到足夠的花苞和花瓣來批量製作了……
芳菲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忽然感覺車子慢了下來。只聽外頭蕭卓吩咐手下:「去看看怎麼回事!」
芳菲好奇的撩起一角車窗布簾,看看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
只見這鄉間泥路兩邊都是農田,一群穿著短衣、佃農打扮的男子圍在一起嘰嘰喳喳不知道在吵些什麼,把泥路給堵住了一大半。他們這麼一堵,芳菲的馬車就過不去了,所以蕭卓才要叫人去看看這裡出了什麼事。
芳菲正想放下窗簾,突然間目光被站在人群中間的那個熟悉的身影吸引了過去。
雖然隔得很遠,她依然能一眼看出那是陸寒。
他到這種地方來做什麼?
事關陸寒,芳菲便留了心。這時那去打探消息的人也回來了,正站在車下跟蕭卓報告:「表少爺,前面那群農人都是一戶人家的佃農,說是因為租子問題在和東家吵呢。」
在芳菲的前世,她所受到的教育往往是說地主如何如何的剝削農民,農民在地主的壓迫下根本沒有任何自由,只能任由地主宰割——呃,比如《白毛女》之類的戲裡就是這麼唱的。
來到這兒過了幾年,芳菲才發現她的認知即使不能說錯誤,起碼也是不全面的。地主固然是土地的擁有者,可是佃農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小可憐。尤其是一幫子佃農聯合在一起的時候。
佃戶們租種地主的土地,除了交租子之外,可以把餘下的收成都收歸自己所有。要是哪戶東家待人太苛刻,租子收得太高,第二年這些佃戶也許就不租種他家的土地了。而其他的東家可是很歡迎這些種地的老手「跳」到自己家裡來呢,要知道土地的收成多少,很多時候就是仰賴著種地人的手藝。
是不是這些佃戶看老東家死了,少東家又年幼,就起了欺凌陸寒的心思逼著他減租子?
芳菲想到此節,忙揚聲叫蕭卓過來:「蕭大哥,請你過來一下,小妹有事相求。」
蕭卓從馬上翻身下來,走到芳菲的車窗邊:「秦妹妹,什麼事?」
芳菲也不覺得有什麼要避嫌的,就把陸寒和自己的關係說了一遍,又跟蕭卓說了自己的擔心。
「蕭大哥,他年紀不大,又沒經過這些,你可不可以去替我幫幫他?」
蕭卓朝陸寒的方向看了一眼,點頭道:「行,那我讓人先送你回張府去,等我處理好了,再叫端妍給你去信。」
芳菲知道自己留在此處也是幫不上忙,同意了蕭卓的建議。她是不能下車和陸寒相見的,眾目睽睽之下讓陸寒知道自己和一個青年男子一起出行,她的閨譽就會毀於一旦。
蕭卓的家人把那些佃戶勸開讓馬車通過,芳菲坐在車裡從一角車窗的空隙間看見陸寒焦急的神情,感到一陣擔憂。旋即她又安慰自己:「蕭大哥辦事極為妥當,有了他幫忙,陸寒這回應該可以度過難關的。」
對於陸寒而言,這次的事情絕對是一個極大的難關。
本來陸月名去世不久,陸寒接手田莊的時候還曾在莫大叔的陪同下來見過這些佃戶,當時他們對他這位少東家的態度還是很恭敬的。
可這些日子,他們不知道從哪兒聽說了些閒話,就開始吵吵起來。一個說,聽說少東家要提租子呢,比去年足足高了幾成,還讓不讓人活了?又一個說,少東家明年說要讓我們改種別的糧食,那個我可是不會種。他要是非叫我們改種,我就不在這家幹了!
事情鬧得沸沸揚揚,說什麼的都有。莫大叔特地來了田莊好幾趟來安撫他們,說這些都是沒影的事,大家只管安心種地,少東家不是那種愛折騰的人。他們楞是不信,直到陸寒親自來一戶一戶人家的勸說,佃戶們才肯重新上工。
結果到了這秋收的時節,按照往年規矩東家是要加請許多短工來幫忙收割的。可今年莫大叔下鄉來請人,居然一個都請不到,那些往年用慣的短工都說已經有了東家了。莫大叔急眼了,請不到短工,這麼多田地只靠佃戶搶收不完的呀?
現在短工沒請上,只能先讓佃戶們收割。佃戶們又不滿了,說別的東家都請了好多短工,少東家這是怎麼回事?光讓自己佃戶收割,想讓他們累死嗎?
今天陸寒到田莊來,也是為了安撫佃戶,答應給他們減租子用來抵工。可是人手不夠不是減租子能解決的,所以佃戶們還是很不滿意,把陸寒和莫大叔堵在了田邊吵個不停。
「吵什麼吵什麼!」
蕭卓策馬來到眾人面前,馬鞭一揚打了個響亮的鞭花,先把眾人震了一震。
佃戶們不知這騎著高頭大馬的貴氣青年是個什麼來頭,立時噤了聲,只拿眼看著蕭卓。
蕭卓看也不看他們,只把目光放在陸寒身上。連他身為男子,也忍不住暗讚一聲「俊雅不凡」。雖是在田頭地間,他穿的也是平常衣裳,他的風姿依然不減,只是面上帶著焦灼神色。
這樣的少年,和秦家妹妹確是天造地設的一雙璧人……蕭卓想起自己那遠在深宮的表弟朱毓昇,心中暗歎一聲。
蕭卓下了馬來到陸寒身邊,拱了拱手說:「在下蕭卓,請問這位小兄弟可是陸寒?」
陸寒正在被這些佃戶吵得焦頭爛額,忽然見有人相援,驚喜的問:「我就是陸寒,蕭公子你認識我?」
蕭卓微微一笑,說道:「說來話長……」
芳菲回到張府,從後門拐進了宅子,張端妍已經等得心焦。看見芳菲獨自回來,奇道:「卓表哥呢?」
「我又麻煩卓表哥幫我做事了……唉,一天到晚麻煩你們兄妹幾個,我真是慚愧。」芳菲誠心向張端妍道謝。
張端妍說:「你還說這樣見外的話!我們不幫你,你還能靠誰呢?」芳菲出了那事之後,張端妍並沒有像惠如晴晴等人一樣直接說出責怪秦家的話。但從她這句話裡,不難看出張端妍對於秦家長輩們的不滿。
在外宅等候多時的春雨和春草脖子都等長了,終於看見了自家姑娘在張家小姐的陪伴下走了出來,後頭還跟了幾個捧著禮盒、錦緞的家人。
芳菲說這些是張端妍送她的禮物,二人也不疑有他,從張家家人手中接過禮物便陪著芳菲回了秦家。
「哎呀,這些都是張家小姐送你的禮物?」
芳菲回房不久,幾個姐妹芳芷、芳芝、芳英就都過來看她,當然一貫與她不合的芳苓是絕對不會出現的。這些年裡,芳苓和她照面的次數,兩個巴掌都數得過來。
「天哪,這種緞子我在湛家開的那家大布莊見過,」芳英這二年受寵,見的世面也廣了:「這料子好像是叫『流霞』吧?湛家的大布莊裡頭,也只有兩匹呢,聽說是宮裡內造的,一匹這樣的緞子就要一錠金子!饒是這樣,出得起錢的人家,也買不到……張家姐姐一送就是三匹!」也太豪氣了吧?這三匹「流霞」色澤還各不相同,有豆綠、茜紅、湖水藍,都是少見的顏色……
芳英的話把其他幾個姐妹也都吸引了過來,大家羨慕的摩挲著那幾匹布料,口中不住稱讚。
另外那幾匹絹和紗,雖然沒有「流霞」那麼名貴,也都是在陽城裡難得見到的宮造料子。待得芳菲把那大錦盒一開,幾人忙匆匆圍了過來,看看這裡又有什麼寶貝。
錦盒裡分門別類的裝了許多東西,有些她們叫得出名字,有些連她們都認不出來,但都知道是好東西。做工精巧的堆紗簪花,一整套的銀製耳挖、小剪子、小銼刀,幾盒顏色淡雅的胭脂水粉,兩瓶清香撲鼻的桂花香露,還有幾方名貴的印石……
這個大禮盒就像一個小寶庫。芳菲拿起那幾方印石,入手感覺溫順圓滑,應該是被人拿在手裡把玩了很久的吧?
她眼前似乎又浮現出朱毓昇冷傲中帶著一絲外人難以發覺的羞赧的模樣……這些禮物,或許是他一件件,一樁樁,慢慢搜集齊了再攢在這個禮盒裡,一併托蕭卓給自己帶回來的……
每一件禮物,每一匹緞子,都凝結著他的許多心思。
芳菲緊緊握住一方印石,感受上面那已經消失了許久的朱毓昇的體溫……
她想起「手澤猶存」這個詞,不知不覺,喉頭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的難受……
再多的心意又如何?他們今生,不可能再相見了吧!
身邊那些姐妹興奮的討論聲音像是被隔絕在另一個空間裡似的,一點都沒傳到芳菲的耳中。她靜靜的想著自己的心事,眼角漸漸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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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emon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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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0 03:57 PM
第四十四章:散家
孫氏聽女兒說了張家小姐給女兒送了重禮之後,心裡驚疑不定:「張家小姐這是什麼意思?」
芳菲剛出了那樣的事,張家小姐就發帖子請她去相聚。聽春草說和芳菲交好的幾個閨秀都去了,而現在張家小姐又送了這樣的厚禮給芳菲……
看來芳菲和這些名門千金的交情,果然不同一般,並不是只在一處喝茶說話那麼簡單……張家向來行事低調,想不到這次張家小姐竟出手這麼大方,可見對芳菲的重視。
聽說那位張家小姐冬天就要出嫁,夫家遠在京城。她公公乃是張學政的學生,據說如今在禮部當著高官。這樣的官家千金,秦家人可是得罪不起。
自這事以後,秦家長輩從秦老夫人以下,可不敢再想著拿捏芳菲。芳菲倒也沒有順勢囂張起來,在秦老夫人等長輩面前依然維持著應有的禮數,叫人挑不出半點錯處。
幾天後,張端妍派一個婆子給芳菲送了幾樣佳味齋的點心和一封信。芳菲讓春雨將那些點心分成幾份,給秦老夫人、林氏、孫氏和幾個姐妹送去,自己拿了信回房慢慢細看。
張端妍在信上說了陸寒的情況。
蕭卓那天對陸寒說明了自己是張學政的外孫,並說曾在學堂裡和陸寒有一面之緣,還說他曾在濟世堂抓過藥方,這才消去了陸寒的疑慮。他先是幫陸寒安撫下了幾個佃戶,又請示了張家的家長,從張家分了幾個短工過去幫忙收割,總算把秋收的事情對付了過去。
芳菲略略放了心。她之所以有了錢不去買田產,就是擔心遇上陸寒這樣的事情。田里是不會自己長出莊稼來的,買田產就需要管佃戶,就得收租子,就得賣糧食……這一連串的事情牽扯太大,很容易就會被人知道自己背著本家在外頭置產業。
而買園子種花,就沒那麼多麻煩。雖然同樣要請花農,可是請花農用的是真金白銀,他來幹一天就給一天的工錢,沒那麼多煩惱,自己讓他種什麼他就得種什麼。而且,最重要的,是買園子種花的事情一旦暴露,也很容易說得過去——女孩兒家想養些花草,有什麼不可以?就算多花了些錢,也是她自個的脂粉錢,別人想干涉也難找出名頭來。
在世人心目中,田產是安身立命的本錢,也是分家必爭的財物。至於花園……則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陸寒這事,看來還沒完呢……」
芳菲手托香腮坐在窗前,細細分析陸寒遭遇的這場佃戶風波。具體的情況,張端妍信裡都有交代。芳菲想了又想,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
佃戶一般不會平白無故去跟東家鬧事的。無風不起浪,佃戶從誰那兒聽說了陸寒要漲租子?又是誰說陸寒要他們換種別的糧食?莫大叔去請短工,為什麼一個都請不到……
每一個環節都透著古怪——更古怪的是,按照常理,這事不該由陸寒這麼個未及弱冠的少年去交涉,而應該由他的長輩來出頭幫忙。
他那個叔叔陸月思,在侄兒遇到這樣的難題時,一點忙都不肯幫嗎?
一環扣著一環,最後所有的問題都歸結到一件事情上,那就是——在這場風波裡,誰會是得益的人?
顯然不會是陸寒,更不會是那些佃戶——儘管他們得到了減租子的承諾,可是雇不到短工耽誤了農事,他們自己的收益也會受到影響。
芳菲伸手輕輕敲著桌子,輕聲歎息道:「禍起蕭牆嗎……」
芳菲能想到的問題,陸寒也想到了,而且他想得更為透徹。
儘管秋收風波已經過去了,但陸寒依然沒有任何輕鬆的感覺。
莫大叔在陸家還兼任著帳房的活計,他把收上來的租子算了又算,確認無誤後才把帳本遞給陸寒:「少爺,您看看還有啥問題沒有?」
陸寒接過帳本,認真看了半晌,才點頭說:「可以了。」
莫大叔又遞過一個帳本:「那,這是這個月大家的月例錢,少爺您再看看?」
陸寒又接了過來,將那帳本攤開來逐一對帳。他想了想,又讓莫大叔把記錄家用的帳本拿出來。
算了好一陣子,得出的數字讓陸寒的眉頭緊緊鎖了起來。
太緊巴了……儘管有租子進項,但一家子這十幾口人的開銷,也不是說笑的……以前家裡有濟世堂的收入,還有陸月名在官府裡的俸祿,日子過得很是滋潤,哪是如今這般情形?
陸寒把帳本全都放下,走到窗前凝思起來。
窗外是一派蕭瑟的景象,秋天已經完全過去,冬天就要來了。
冬天還得燒不少炭火,又是一筆開銷……陸寒揉了揉眉骨,心中一陣煩躁。
每天顧著打理這些家務,只會耽擱了他的正事。失去了父母的陸寒,再一次感覺到頭上沒有人遮陰的悲涼……沒有父母蔭庇已是苦事,更令人難受的是,那無良的所謂「長輩」還要趁火打劫,落井下石
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時間進入十一月,天冷得緊了。女學的學堂裡都燒起了銀炭,人人都披上了大毛衣裳。午間休息的時候,大家都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塊兒抱著手爐取暖說話。
端妍早兩個月就不來女學了,她再過幾天就上京待嫁,據說算好了日子是在年節前成親。而惠如也會跟她一塊兒坐船上京,她的婚期在明年春天。
「唉,等惠如姐姐一走,我也要回家去了。」潔雅的父親在臨近陽城的凌州任知州,她母親早逝,家裡是繼母當家。想到回去要看繼母的臉色,潔雅就一陣發楚——幸虧再過幾年,她也要出嫁了,夫家是姨母盧夫人給牽的線,就是盛晴晴的兄長盛襄。
「你跟兩位姐姐一走,就剩下我和芳菲兩個了唉,芳菲你可別太快出嫁啊,不然我會無聊死的。」
盛晴晴大大咧咧說了一句玩笑話,又被芳菲擰了一把耳朵:「說什麼出嫁不出嫁的,這也是女孩兒家該出口的話再說了,我才不想出嫁呢。」
「唉喲,我的妹妹,你要把我耳朵擰下來了!」盛晴晴捂著耳朵躲到一邊:「鬼才信你不想出嫁呢,人家都說你對你那未婚的夫婿可是好得不得了唉,那陸家的小子真好福氣啊不過嘛……」盛晴晴又壞笑著看向潔雅:「我家哥哥更有福氣」
潔雅的臉刷的就紅透了,撲上來就撕盛晴晴的嘴。幾個人笑做一堆,湛先生走過來看見她們笑鬧,也忍不住笑了:「你們都多大了,也沒個正型」
幾人見湛先生過來,忙都住了手,一起向湛先生施禮說:「先生好。」
「嗯,晴晴,潔雅,你們先聊。我找芳菲說句話兒,芳菲你跟我來。」
芳菲雖然感到奇怪,依然溫順地跟在湛先生後面往女學院子另一角幽靜處走去。
兩人穿過遊廊,在一處假山石前站住了腳。芳菲不知湛先生要找自己說什麼,但看見她神情凝重,不由得也打起了精神。
「芳菲,上回的事情……是我們湛家的不是。」湛先生誠懇的說。
芳菲知道湛先生說的是湛煊想壞她姻緣,使人去毀她的閨譽這件事。這事說起來還真是挺嚴重的,她可是差點就被湛煊害得身敗名裂,最後還得靠吃藥假死來破局。要說芳菲對湛煊沒有恨意,那是絕對不可能的,而且她這輩子都不打算原諒他。
可是湛先生一直對自己情意深重,在她面前,芳菲不能說出自己對這件事的真實心意。她只能淡淡的回應:「都過去了,先生不必再提。」
這句話,就堵死了湛先生再為湛煊開脫的一切後話。湛先生見芳菲如此說話,明白她心中的怨憤是很難消除的。也是,這事要是擱在自個身上,自己也會是這樣的心情吧?
湛先生歎息一聲,轉了話題:「芳菲,有件事本來不該我和你說……但我知道你對陸家一向極有情義,所以思來想去,還是告訴你吧。」
芳菲眨了眨眼睛:「陸家?」陸寒又出了什麼事?
芳菲不禁緊張起來。
湛先生看見她這樣反應,曉得她是真的不知情。這些也是湛先生昨兒回湛家老宅,無意間聽人說起的。說的那人當是軼聞,湛先生卻替芳菲上了心。
「我聽說,就在前幾天,陸家的那位小公子,自己做主把祖上留下來的田地都給賣了,連他住的屋子也都租了出去。他還把家裡的下人的身契都發還給了他們,自己一個人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
什麼?!
芳菲驚得差點要高呼出聲,連忙掩住自己的嘴巴。
「先生,那人有沒有說陸寒為什麼這麼做?」
湛先生說:「那人也就說了這麼多,我也不好追問。他沒給你去信說這些嗎?」
芳菲說:「沒有,連他家裡的下人都沒有來說過此事……」
陸寒還不到十五歲,又還在孝期不能出來做事,他……能跑到哪裡去?又是什麼事情,促使他做出這樣決絕的決定?
芳菲不禁焦急起來,這個陸寒,做事也不跟自己打個商量,多個人合計合計也好啊
第四十五章:追尋
陸寒就像是在陽城裡突然蒸發了一樣,誰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陸月思簡直要氣瘋了!
他好不容易煽風點火鼓動那幾戶佃戶鬧事,又在短工那邊不知下了多少苦功,才把陸寒逼到了絕境。他原想著如此一來,陸寒再討厭自己這個叔叔,也不得不來向他求援,他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把陸寒手上的田產接管過來。
誰知道那個張學政家的外孫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竟能幫陸寒那幾個農戶都勸住了,又找了短工給陸寒收割,幫他度過了難關。
陸月思佈局了一整個月的計劃宣告失敗,每天被方氏在家裡戳著脊樑骨罵,又煩又惱。還沒等他想出第二個法子來奪田產時,就聽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陸寒把田產賣掉了!那可是家裡的祖產啊,是陸家的祖輩傳下來的!他居然就這麼領著中人去把田產給賣了!而且因為是冬閒季節,賣的價錢也不理想,可陸寒依然毫不留戀的把所有的田地統統賣掉。
陸月思輾轉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氣得立刻就要去找陸寒算帳,還想著要從賣田產的收益裡分一杯羹——雖然在法理上,陸寒是這些田產絕對的主人,他有權處置這些田產。但在陸月思看來,只要是陸家的產業,就得有他陸月思的份!
誰知道等陸月思趕到陸寒家中,才發現了一個更加驚人的事情——陸寒把所有僕人的賣身契都還給了他們,把他們全放走了而住在這間宅子裡的,已經不是陸寒,而是一戶剛從外地搬來陽城的商賈。
那男主人面對陸月思關於陸寒的詢問是一問三不知:「那小哥兒是個爽快人,一下子就跟我寫了兩年的租契。他去哪兒了?我怎麼會知道,反正我交了房租給他,其他的我不管。」
陸月思一下子就蔫住了。
侄子這一招釜底抽薪實在太老辣,太狠絕了!
陸月思再一次發現自己低估了這個看似牲畜無害的小侄子。上次陸寒敢和他撕破臉對峙,就已經讓陸月思感到意外。可是他真的沒想過,陸寒為了不讓他霸佔他的田產,竟使出了這樣壯士斷腕的招數!
「那個小兔崽子到底上哪兒去了!」方氏歇斯底里的尖叫著,那些田地那些田地應該是他家的才對啊!分家的時候,死老頭子偏心分多了三成給老大,又把濟世堂給了老大家,不就是因為老大是個秀才嗎?秀才有什麼了不起,有本事考個舉人,考個進士!
現在陸寒把田地一賣,跑了個無影無蹤,讓他們上哪兒去找他?
「你快把那小混蛋找出來啊,死鬼!」
方氏一直看不起自己的丈夫,總覺得丈夫要不是有自己這麼個賢內助幫襯著,早不知道潦倒到什麼地步了。現在這麼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也辦不好!
陸月思頹喪地倒在椅子上:「沒用的,找到他也沒用。」
「為什麼?」方氏還不死心。
陸月思只好跟自己其蠢無比的妻子解釋,陸寒下個月馬上就十五了。律法有定,男子十五,便算成人。自己這個叔叔,再難對陸寒的生活指手畫腳了。何況他賣掉的田地,租出去的房產,都是從他父親陸月思手上直接繼承過來的,完完全全可以任由他處置。
「要是鬧到官府,官府的人可不一定幫著咱們……」誰讓死去的大哥曾經在官府裡當過一個小吏呢?而且大哥屍骨未寒,自己就跟侄兒爭產,這事情哪能見光!
陸寒就是要讓他無處下手,才會做出這樣斷了自己後路的事情。
方氏聽丈夫說完,才像是被抽空了全身力氣似的癱坐在一旁說不出話。
陸月思恨得咬牙切齒,憤憤地說:「他把祖產賣了,沒人幫忙牽線,憑他手上那點銀子,很難再買到便宜的田地。那點子錢也就夠他過個一兩年的!我看他以後怎麼活!」
大多數人,不到萬不得已,是絕對不會賣田地的,這也是陸寒一說賣地就馬上有人過來接手的原因。
那點兒賣地錢,加上兩年的房租,也不過是幾十兩銀子……能吃個兩三年就不錯了!
芳菲人在深閨,無法出去打探消息。蕭卓又去考武舉去了——據張端妍說,蕭卓考上了武舉人,正要進京去明年春天爭取考個武進士——沒有男子在外頭幫她跑腿,芳菲根本得不到陸寒的任何信息。
不管陸寒是不是她的未婚夫,芳菲都覺得她有義務好好照顧他。想當年在她最艱難的時候,陸月名夫婦對她是何等的關懷?如今兩老故世,她不能替他們把陸寒照顧好,芳菲深感內疚。
最後她總算想到了一個人,就是替她掌管花園事務的佳味齋二掌櫃方和。
芳菲藉著去給佳味齋送冬天新的藥膳菜單的名義,來到佳味齋找方和。方和在外頭跑了好些日子,找到了被陸寒遣散的一個家人——也就是陸家原來的廚娘三姑。她如今成了自由身,便和她當陸家馬伕的丈夫一起開了家小吃鋪子。
從三姑那兒才知道,陸寒是到鄉下去住了,但她只知道大概去了哪條村子,具體的地址也說不清。
方和又跑到鄉下去一戶一戶人家地探聽,跑得腿都快斷了,總算在一戶農家裡找到了陸寒。
「方掌櫃,真是辛苦你了!」
芳菲等了大半個月,好容易得了陸寒的消息,心裡好過不少。她從荷包裡拿出一塊一兩重的銀子遞給方掌櫃:「這是你這些天的辛苦錢,就請你收下吧!」
方掌櫃連忙推說不要。芳菲很誠懇得說:「方掌櫃,這都是你應得的,怎麼能不要呢?往後的日子,我要請你幫忙的地方還多著呢。」
她太明白世情。方掌櫃或許是真心想幫她,一開始沒想著要得她什麼好處。可是她重重的謝了人家,人家當然會心生感激,往後才會更加盡心盡力的替她辦事。所以,這點謝禮是絕不能省的。
芳菲一直認為,做大事的人不可錙銖必究,該大方時就要大方。小財不去,大財不來,就是這麼一個道理。光當守財奴,是發不了家的……
她想著,一定要親自去見陸寒一面,聽聽他的真實想法,還有他日後的打算。
他遇到的困難,芳菲已經猜到了一些。但……這樣做,真的好嗎?
十一月十七,是阿彌陀佛誕日。芳菲跟秦老夫人請示,說要到甘泉寺去上香禮佛,順便替兩件玉器開光,給後天上京的兩位姐妹惠如和端妍戴上。
秦老夫人一聽「甘泉寺」三字,就一陣哆嗦,幾年前那場大禍她到現在都沒忘記,時不時還會做惡夢。
「既然你有這個心意,那就去吧。」她一般不會過多的管束芳菲的行蹤,也懶得去管了。芳菲再弄出點大事來,他們秦家的人都不用出去外頭走動了。這幾個月,孫氏根本就不敢跟外頭的人來往,人家說她什麼的都有,她都快鬱悶壞了。
次日,芳菲帶了春雨和春草,乘著秦家的馬車去了甘泉寺。
她和兩個丫鬟進了甘泉寺正殿燒了香,一個小沙彌走過來說:「施主,您前日叫人送來開光的兩件玉器,正在小殿裡供奉著。師傅說,還請您過去親自唸經才算虔誠。」
芳菲聞言說:「那好,就請小師傅帶路吧。」
春雨春草正想跟著過去,芳菲說:「在小殿祈禱最講究清淨,你們就不要過來了。在這兒候著,我去念一百遍平安經就回來。」
春雨和春草二人見芳菲就在寺裡活動,既然她都發了話,她們也就乖乖聽從了。
芳菲跟著小沙彌轉過了兩道遊廊,很快的就來到了甘泉寺的後門。小沙彌把芳菲送出了後門,那兒已經有方和雇來的馬車在等著了。
「走快些!」
芳菲催著方和趕緊上路,她只有不到兩個時辰的時間可以拖延。幸虧陸寒住的地方離甘泉寺不遠,不然她這計策可就難以實行了。
方和駕著馬車飛快地奔馳,芳菲被坎坷的山路顛簸得胃裡一陣陣的翻滾,不由想起了自己頭一回坐馬車到甘泉寺來的情形。
那次來甘泉寺,她見到了最美的桂花林,也見到了那個人……
「到了!」
方和勒住馬車,在一家農戶前停了下來。
芳菲強壓下嘔吐的感覺,一下子跳下馬車,在方和的帶領下往那農戶走去。
這是一座最普通不過的農家小院。那用枯枝紮成的柴扉根本沒有上鎖,輕輕一推就可以進去。她幾步走過了墊滿黃土的院子,走到屋門前喊了一聲:「陸哥哥,你在不在?」
「吱呀!」,屋門應聲而開。
穿著一身粗布衣裳的陸寒,就站在簡陋的茅屋裡,目光灼灼的看著芳菲。
「芳菲妹妹……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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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emon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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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0 03:57 PM
第四十六章:諾言
土磚牆,茅草頂,昏暗的光線……
這間農舍和鄉間所有的農舍一樣殘舊不堪,沒有什麼特別。
但在農舍中站著的陸寒卻依然散發出他獨有的光芒,並不因為身處陋室而顯得粗鄙。他的粗布衣裳洗得很乾淨,無論是頭髮還是雙手,都沒有一絲一毫的塵垢。
走進屋裡,芳菲才發現,這間破舊的農舍也已經被陸寒打掃得纖塵不染。一桌,一床,一椅,還有地上的一個衣箱、一個書箱,這就是陸寒現在全部的家當。
「芳菲妹妹,你坐。」
陸寒請芳菲在屋裡唯一的椅子上就坐,他剛剛激動的表情現在已經稍微平復了下來。早在方和找上門來,說他是受芳菲所托來尋人的時候,陸寒就知道芳菲某天一定會出現的。
時間緊迫,芳菲來不及坐下了。方和自覺地退出房門外,把空間留給這一對少年男女。
他是市井中人,對於禮教並不太在意。而且秦家這位小姐對自己的未婚夫如此緊張,正是有情有義的表現,和那些暗行苟且之事的男女怎能一概而論?
「陸哥哥,你怎麼也不跟我商量商量!」芳菲咬了咬下唇,忍不住出口埋怨。
陸寒輕聲說:「芳菲妹妹,我這麼做,也是逼不得已。」
他直言不諱的把叔父侵佔了濟世堂之後,還想謀奪他田產的事情說了出來——此刻,在陸寒心中,芳菲就是他最親的親人。
「只要那些田產還在我手裡,叔父就會寢食難安,他會想盡一切辦法來找我的麻煩。我不是應付不了,可是將時間和精神花在這些事情上,不值得!」
陸寒斬釘截鐵地吐出「不值得」三個字,芳菲聽後心中一震。
她聽出了他的決心,第一次在陸寒身上感受到了他也有強硬的一面。是的,能夠毅然將無數人視為立身根本的田產拋售出去,能夠做出這樣的決定,本來就要具有比一般人更加大的魄力——儘管,這樣的行為也許會被人視為敗家子的作風,但芳菲絕不會這樣看待陸寒。
一直以來,芳菲都將陸寒定位在弟弟的位子上。她會關心他,想照顧他,對他的事情極為關注……可是她剛剛才發覺,她竟沒有真正在意過陸寒在想什麼。
直到此刻,她才開始正視陸寒的內心,也才反應過來——他已經不是一個小少年,而是一個青年人了。
「那你往後有什麼打算?」
「我之所以選擇在此地居住,一方面是想過幾年清淨日子,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這村子裡的村學裡有位博學的老先生。」
陸寒解釋說,這位老先生曾經到他以前讀的學堂指點過他們讀書。據說這位老先生是位致仕的翰林學士,學問極好,為人更是清正。因為他出身本村,又年老無子,便回到這兒來養老,順便在村學裡教教小孩子們識字。
「很多人都不知道這裡有一位翰林學士在隱居。我也是適逢其會,才無意中得知的。我上門去拜訪了幾趟,蒙他老人家不棄,已經將我收入門牆,做他的關門弟子了。」
芳菲聽到此處,倒是極為驚喜:「陸哥哥,你的意思是,你……真的準備好好去走科舉這條路了?」
陸寒緩緩點頭,將一聲無言的歎息默默壓在心中。
他曾經是個天真的孩童,因為開蒙時識字很快,寫文章又容易上手,便對四書五經起了輕視之心。小的時候,一心只想著要去鑽研醫學,當個懸壺濟世的名醫,逍遙地過他的小日子。
但父母相繼去世之後,他才明白自己過去的想法是多麼的可笑,也終於理解了父親一直逼著他去考科舉的苦心。
在這世上,你不掌握足夠的力量,便只有受人欺壓的份兒
而要得到這種力量,他就必須要得到一定的社會地位——在一個官為貴,民為輕,商為賤的國度裡,走上科舉之途,是他必然的選擇。而且,他不僅僅是為了自己……
他以前曾經兩次報名考試,都因為父母的喪事要守孝而耽擱了,可那兩次都是父親逼他去考的。
現在,他終於自覺自願的走上了這條道路,而且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
賣掉祖產和把舊家租出去所得的錢財,如果省著用的話,剛好夠他撐過三年。三年之後,他孝期已滿,當可參加秋闈。
不破不立!
只有斬斷自己的一切後路,他才能凝聚起強大的自信,去爭取那萬千學子所渴望的高位。
芳菲對於陸寒潛心攻讀,等待三年後的科考這一決定並不反對。以前他想當大夫,她覺得很好;現在他想考科舉,她也認為不錯。只要是他自己認定了要走的路,她都會支持他往下走。
她問了問他生活上的安排。陸寒說現在他一個人過,住在農舍也沒什麼不方便的。他從村裡請了短工,每天給他扛足夠的柴火過來,還幫他把兩個大水缸挑滿水。至於吃飯,他指了指隔壁的院子:「我跟鄰家大娘說好了,我每月給她二錢銀子,她管我一日三餐,他們家吃什麼我就吃什麼。」
「那不行!你正在長身體的時候,要多吃肉!」芳菲從懷裡掏出一包銀子:「這點錢你先拿著,你讓她給你多做肉菜,補補身子讀書最耗精神了,要是吃不好,很容易就變成一個瘦不拉幾的瘦竹竿呢。我可不希望陸哥哥你變成那個樣子。」
陸寒把那包銀子推了回來,說:「好,我再給她添點銀子,讓她給我做肉菜。但這些錢我不能收,我的錢還是夠用的。」
芳菲還想勸陸寒,但看見陸寒臉上堅決的神色,知道這事沒得商量,只得把錢收了回去。算了,以後請方掌櫃每個月挑多多的肉到鄰家去,讓那大娘給陸寒做好吃的就行,現在沒必要堅持。
他有他驕傲的自尊,芳菲是懂得的。她也想通了,為什麼他不來找她商量——男人總是不願意讓女人看見自己狼狽落魄的一面的……陸寒的心理確實是像芳菲所想的一樣。
芳菲估摸了一下時間,知道自己不走是不行了,便對陸寒說:「既然陸哥哥你決定在此長住讀書,也是好事。我今兒偷空出來,現在就要趕回去了,等改日有機會我再出來看你。」
陸寒知道芳菲一個女兒家要瞞著人出來一趟不知道有多難。芳菲舉步將行,陸寒突然叫住了她:「芳菲妹妹!」
「嗯?」
芳菲回頭問陸寒:「陸哥哥還有什麼事要托我辦嗎?」
陸寒嘴唇張了又合,合了又張,終於鼓足勇氣說:「我向你發誓,我一定要取得功名,然後……用我的一生來保護你!」
用我的一生……
來保護你。
這是芳菲聽過的最直白的情話,最深沉的諾言。
她竟無法做出任何回答。在陸寒這句擲地有聲的誓言面前,她全然失去了語言的能力。
陸寒說完,就那樣深深地看著她。好半晌,芳菲才吐出了一個微不可聞的「嗯!」,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這間農舍。
啊……怎麼辦,臉好燙好燙……
芳菲坐在回程的馬車上,雙手拍打著自己的面頰,心兒一直砰砰直跳。
他對她……從什麼時候開始,竟有了這樣深的感情呢?
而遲鈍的自己卻從未察覺……
他說,要保護她。是因為自己假裝自盡那件事而起的嗎?
芳菲猜得沒錯,真正讓陸寒痛下決心要求取功名的,便是聽到她因為不願悔婚而服毒自盡這件事。
就因為自己家境普通,就因為自己沒有父母、族人的庇護,秦家的人就敢打芳菲的主意逼她悔婚!
都是自己沒用,才使芳菲陷入那樣無望的處境……
陸寒那些日子一直在不停地自責。如果自己不是這麼沒用,芳菲何至於被人欺負成這個樣子?
他要保護她,保護她一輩子……而且,要讓所有人看到,他將會是一個讓她感到驕傲的男人
芳菲趕著回了甘泉寺,拿了那兩件開光的玉器就匆匆走回正殿。當面對春雨和春草的時候,她已經調整好了表情,沒有再露出一點異樣。
「念了許久的經,口都乾了,春雨你去給我取杯茶來,我們喝了再走。」
春雨應了一聲,去找沙彌要香茶了。芳菲站在正殿一旁看著來來往往的香客,覺得口乾舌燥,不知是不是心情激盪的緣故?
她神不守舍地站著,沒發現一個青年男子正在殿堂的另一個角落裡上上下下打量著她。
「那是誰家的小娘,這般標緻?」
那男子搖了搖手中的折扇——儘管如今天氣寒冷,但是注意風度一直是他洛家十二公子洛君的生活原則。
他的小童知道他那貪花好色的脾氣,好心勸道:「公子,您就消停幾天吧,才被老爺禁足了兩個月……」
「哼」洛君氣惱地拿著扇子敲了小童的腦袋一把:「晦氣哪壺不開提哪壺少跟我再說這個事。」
小童還是忍不住叨叨:「老爺說了,您要是再惹事,就直接把您送到鄉下莊子裡關起來,再把我們這些服侍的人都賣了做苦力……」
洛君完全不顧小童的勸告,逕直朝芳菲那邊走去。
第四十七章:洛君
春雨端著一盞濃茶,慢慢地從正殿後堂走出來。她正全神貫注捧著茶碗,沒注意眼前突然走過一個男子,輕輕碰了一下她的胳膊。
「哎呀!」
春雨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手中的茶碗匡噹一聲掉在地上散成了碎片。
芳菲聽到響聲朝這邊看來,只見春雨把茶灑了一地,一個穿著錦緞袍子的年輕男子正站在她的身邊。
「怎麼這麼不小心?」
芳菲以為春雨無意碰撞了別人,連帶著打了茶碗,便不輕不重地說了她一句。春雨臉全漲紅了,一個勁地向芳菲認錯。早有知趣的小沙彌拿著掃帚和簸箕跑過來,幫春雨把地上的狼藉收拾乾淨。
那男子卻向芳菲走來,作了個揖賠罪說:「都是小生不好,衝撞了貴僕,請小姐不要再怪罪她了。」這自然是洛十二公子了。
芳菲隨意看了他一眼。粗略看來,倒是一名英俊小生,穿戴頗為不俗。連他身邊那個小童,也長得很是秀氣。這樣的人本來是很容易惹人好感的,只是芳菲不知為何卻對他生不出什麼親近之心。
「沒什麼,小事而已。」大庭廣眾之下,她不想和陌生男子交談太多。
洛君卻很誠摯地再次向芳菲謝罪。春雨垂頭走過來,對芳菲說:「姑娘,都是奴婢不好,奴婢再去捧一碗茶來吧。」
芳菲不耐煩再耽擱下去,搖頭說:「算了我們走吧。」
洛君卻說:「這怎麼行呢?都是因為小生的緣故,害得姑娘的茶灑了。小生知道後面佛堂裡有待客的雅室供香客們喝茶歇腳,如果姑娘不嫌小生冒昧,請到雅室裡用一盞齋茶再走如何?」
芳菲聽他說了一堆,心中漸漸瞭然。嗯……這就是傳說中的搭訕嗎?
正如她所知的許多戲文上演的一般,佛寺果然是個搭訕艷遇的好地方,比如《西廂記》,還比如星爺的《唐伯虎點秋香》……
芳菲覺得好笑。看這人長了一副好皮囊,卻是個自命風流的花花公子呢。她正想婉言相拒,忽然看見他拿著扇子搖啊搖的,立刻變了臉色。
她什麼話都沒說,冷哼了一聲扭頭就走。春雨和春草不明所以,趕緊亦步亦趨地跟了過去。
洛君愣了一愣,剛剛這小佳人對他還是和顏悅色的,咋突然間就變了臉?
不過洛君馬上也舉步出了正殿。對於追求淑女,他自認極有心得。據說要當風流公子,「潘驢鄧小閒」這五樣,是樣樣都不能缺。洛君認為,自己哪一樣都是頂兒尖兒的——潘安貌、鄧通財、陪小心、有閒情,還有那……嘿嘿嘿……
芳菲上了秦家馬車,吩咐下人馬上啟程。春雨春草陪她坐在車裡,看她一臉怒色,兩人半句聲都不敢出。
車子走了半晌,芳菲自己生了一會兒氣,忽然聽得窗外響起馬蹄聲。
本以為是過路行人,可是怎麼這馬蹄聲一直在自己車窗外頭響著?難道這馬是在和自己的車子並駕齊驅?
芳菲心中一動,撩起車簾一看,果然
洛君正騎在一匹要多騷包就有多騷包的白馬上,見芳菲如他所願的撩開了簾子,忙遞上一個自認為極度瀟灑的笑容。
還騎白馬……
芳菲想起自己上輩子常常念叨的一句話:「長翅膀的不一定是天使,也有可能是鳥人;騎白馬的不一定是王子,也許是唐僧……」
芳菲飛快的放下車簾,用手扶著腦袋,心裡湧起一股許久沒有過的扇人巴掌的衝動……扇他巴掌還是輕的呢,就他幹過的那些事……哼
芳菲把心一橫:是你自己送上門來,不要怪我辣手無情了
「我記得再過去不遠有個茶寮,」芳菲對春雨說:「到前面去交代一聲,讓他在茶寮那兒停車。我要喝口水再走。」
春雨忙打開車廂裡和前面車伕位子相連的小窗口,交代車伕在前頭茶寮停車。
這趟陪著芳菲出來的有一個車伕,兩個家丁,還有就是春雨春草兩個丫鬟。車子在茶寮停下後,芳菲扶著春雨的肩下了車,走到茶寮裡為招待過路的富貴人家歇腳隔出的內室中坐下。秦家的家丁、車伕就在外間棚子下坐著休息,喝粗劣的大碗茶。
芳菲才剛剛坐定下來,接過店家送來的茶水喝了一口,就看見那洛君搖著扇子也走進了這間內室,在另一張桌子上坐了下來。
春雨跟春草二人看見洛君帶著小童進了內室,立刻緊張起來。她們都是機靈人,知道這男子進來歇腳絕對不是巧合,肯定是在打姑娘的主意。春雨忙說:「姑娘,喝了這杯茶我們就走吧」
芳菲不為所動:「慌什麼!太陽都沒下山呢!」春雨還要再勸,芳菲斥道:「我的事情我自有主張,你多什麼嘴?」
春雨這才閉嘴,可還是不斷的拿眼看著洛君那邊,心驚肉跳得不行。千萬出什麼事啊……
洛君見自己進來坐下後,芳菲沒有立刻離開,不由得心下狂喜。
剛才在大殿之中人多眼雜,這小娘估計是要自重身份矜持一番。眼下這茶寮內室裡就他們兩家帶著僕人在此,她就不會再像剛剛那樣冷淡他了吧?
洛君心中得意,就開始不住賣弄起來,不停地朝芳菲這邊微笑。
芳菲垂著頭喝茶,偶爾羞答答的抬起眼來掃了他一眼,便又忙不迭的轉開了目光。
有戲!
洛君見芳菲這副摸樣,身子已是酥了半邊,想著要找個什麼借口和芳菲搭上話才好。
他見芳菲坐在那兒只低著頭是把玩著她的荷包,沒有一點兒要走的意思,便終於忍不住站了起來。
「這桌子怎麼搞的,那麼髒!」洛君厭棄地了看他剛才坐過的桌子,走到芳菲的桌子前:「這位姑娘,小生可否借坐一會兒?」
屋裡明明有好幾張空桌子,洛君非要坐到這兒來,他的用意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春雨顧不得僭越,急道:「姑娘,我們還要趕路呢!」
芳菲只做沒聽見,放下了一直捏在手裡把玩的荷包,又把一個空茶杯拿在手裡轉來轉去,斜著眼兒看著洛君淡淡微笑。
春草也急了,姑娘這是怎麼了?服侍她幾年,從沒見過她這等輕佻的樣兒,這……難道真是看上了這位公子爺?
「姑娘喝的什麼茶?」
洛君笑吟吟地和芳菲搭話。
「龍井……」芳菲沒有正眼看洛君,但說出來的話兒卻帶著些綿軟的笑意:「公子想嘗嘗嗎?」
「想,怎麼不想?」
洛君歡喜不勝,心道事情漸漸入港了。
芳菲把手中的茶杯放到桌上,就著那茶杯倒了一杯茶出來,竟是親手端到洛君面前。
洛君受寵若驚,馬上伸手去接,不曾想芳菲卻把茶杯放到了桌子上,嗖地把手縮了回去,讓洛君的一雙祿山之爪撲了個空。
沒摸到美人兒青蔥似的柔荑,真可惜……
洛君略帶遺憾地拿起那杯熱茶,也不顧那茶燙嘴,一口就喝了下去。喝完還意猶未盡地抿了抿嘴唇,再次露出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姑娘倒的茶,真好喝。」這茶寮用的什麼龍井茶葉,味道怎麼有點怪……
「是嗎?那你再喝一杯呀。」芳菲又把那茶杯拿過來滿上,再遞了過去。
洛君其實不太喜歡這種茶的味道,但美人親手斟的茶,他當然要喝了
春雨和春草已經完全被嚇傻了,連跟在洛君身邊的小童都驚奇不已:「這位姑娘咋一看還挺端莊的,想不到和我們公子爺倒是一個調調!」
芳菲連斟了三杯茶,洛君就連喝了三杯。見洛君把她斟的茶全都喝了個精光,芳菲的心情好得不能再好,唇角眉梢的笑意止也止不住。
洛君卻開始有些不妥了。今兒出門沒吃什麼怪東西啊……怎麼這會兒肚子嘰嘰咕咕的鬧著,真是……他把肚子裡的鬧騰強忍了下去,依然極力維持著他風度的形象。
「敢問姑娘貴姓芳名?」
洛君決定今天先把芳菲的來歷打聽出來,以後再慢慢勾搭。但這時芳菲卻收了笑臉,隨即站了起來。
「姑娘這是要走?」
洛君大感錯愕,這……剛才不還是聊得好好的嘛?「天色還早,姑娘你再坐一會嘛。」洛君一急,也站起身來想挽留芳菲,誰知道一站起來肚子裡難受的感覺更加強烈。
芳菲走到內室門前,回頭冷笑了一聲:「洛十二洛公子,你還有閒情留我?看你那樣兒……還是快些去找間茅房吧!」
洛君臉色大變,她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我還沒報上名頭,姑娘怎麼會知道……」
芳菲欣賞著洛君因為強忍腹痛而扭曲起來的面部表情,不屑回答他的問題,只拿眼看了看他手中的扇子。
那扇子面上畫了一幅寫意山水,旁邊的落款正是他常常用的「洛十二」
「你……你到底是誰?」
洛君就快憋不住了,好像有無數馬匹在他的腹中橫衝直撞,而這種感覺一直往下,往下……他知道自己絕對是被這個女子暗算了,她到底是誰?
芳菲理都不理他,邁著輕盈的步子走出了內室,吩咐馬伕立刻啟程回府。
洛十二自身難保,無法走過去攔住芳菲。他衝出了內室拉著茶寮裡的小二問茅房的所在,等小二將他領到茅房前時,快要憋瘋了的洛十二旋風般往裡衝去,一不小心絆在了茅房的門檻上……
外面的小二和小童只聽得茅房裡匡啷一聲巨響,他們衝過去的時候,看見洛十二整個人被門檻絆倒後先是撞上了裝滿「黃金」的馬桶再摔倒了地上,而同時他的褲襠裡……同樣是「黃金萬兩」!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3:58 PM
第四十八章:訓奴
春雨和春草坐在馬車車廂裡,看著對面的面無表情的芳菲,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春雨忽然覺得自家姑娘有些陌生,儘管這種感覺並不是第一次有。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那個逢事只會躲在被子裡埋頭哭泣的姑娘,變成了一個沉穩內斂的少女。而今天芳菲的作為,更讓她又驚又疑。
趕在太陽下山前,芳菲一行人回到了秦府。她一言不髮帶著兩個丫鬟回到院子,將在屋中灑掃的小丫頭們趕了出去,讓春雨關上房門。
芳菲在小桌前坐下。二人惴惴不安的站在芳菲跟前,不知芳菲要跟她們說什麼。
「今兒的事情,我不希望有一星半點傳出去。要是讓我知道外頭有半句閒言,你們明白自己會有什麼結果吧?」
芳菲雖然並沒有怎麼疾言厲色,但春雨和春草從她語氣裡聽出了她的鄭重。
二人自然拚命點頭。今天那馬伕和兩個家丁坐在外頭大棚下,是看不到裡頭的情形的。芳菲所要提防的,就是她們這兩個貼身丫鬟。
芳菲又再淡淡掃了她們一眼,忽然說:「春雨,去取我的晚飯過來。」
春雨趕緊領命而去。春草沒得芳菲吩咐,站在那兒一動都不敢動。姑娘為什麼要單獨把她留下來?
「春草,你在我房裡幾年,也算是盡心盡力呀。」
芳菲似笑非笑地看著春草。春草忙說:「這都是奴婢應作的。」
「是麼?可惜啊……」芳菲忽的臉色一沉,低聲喝道:「可惜你盡心盡力服侍的主子,卻不是我呢!」
「噗通」
春草雙腿一軟,支持不住一下子跪倒在地上,不停地給芳菲磕頭:「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你不敢?」
芳菲冷笑一聲:「你敢得很!這幾年來,你的所作所為我都看在眼裡。人在我屋裡,嘴巴卻長在三夫人那頭,她養了你這麼個耳報神,真是要把你當成寶貝了!」
春草嚇得渾身冒冷汗,只懂得一直說:「奴婢沒有……」
「行了,別跟我廢話,我沒那閒工夫。」芳菲站了起來,俯視著跪在地上的春草,說道:「你得認清,誰才是你的主子!別給我整這身在曹營心在漢的把戲,老把我的事跟三夫人說個不休。你不過是個奴才,真以為三夫人會拿你當回事?惹惱了我,信不信我把你的賣身契從三夫人那兒要過來!」
春草一聽「賣身契」三字,更是磕頭如搗蒜。芳菲又說:「你覺得如今的日子苦吧?當人奴僕,自然不是什麼舒服日子。要不要我送你去窯子裡過上幾年,給你換個活法?聽說那些小窯子裡的姑娘,一天就要接幾十個客人……」
春草沒聽芳菲說完,就已經癱成一團軟泥,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她也顧不上擦臉,撲過來一把抱著芳菲的腿大哭:「姑娘饒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芳菲喝道:「放開你的手!」
春草只得收了手,趴在地上哭泣不止。芳菲再也不說什麼,只對外頭喊了一聲:「飯早拿回來了,站在外頭幹什麼?」
一直站在門外不敢進來的春雨,這才推開房門進了屋,眼角都不敢看地上的春草半眼。芳菲看她把晚飯擺好了,才說:「把她帶下去,別在我跟前嚎喪。讓春月和春雲過來服侍我用飯,你們晚上再過來吧。」
春雨怯怯地應了聲「是」,忙把地上的春草拖走了。春草還要再求芳菲,春雨邊拉她邊說:「走吧走吧,別再惹姑娘不高興了。你要是盡心服侍姑娘,姑娘不會虧待了你的……」
芳菲看春雨把春草架了下去,換了春月和春雲兩個過來伺候,才將僵著的臉放鬆了些。
她早就想找機會敲打敲打這個春草了。雖說春草也是因為做人奴僕,身不由己,才會做出這種事情。可是再這麼下去,也不是個事!她當然不會真的把春草賣到窯子裡去,不過經過這一嚇,春草往後應該就會老實多了。
她慢條斯理地把飯吃完,春月忙端過一盞茶來給她漱口。芳菲喝了一小口茶含在嘴裡一會兒,再吐到春雲捧著的痰盂裡。這兩個小丫頭年紀還小,看到剛剛春草被芳菲關起門來訓了一頓,出來的時候哭得走路都不穩了,心裡都被嚇得慌。
「都下去吧,我要休息一會兒。」
芳菲有些倦了,走到床榻上靠著軟枕坐著,靜靜地想心事。
陸寒那邊,暫時不會有什麼問題。看來他是個極有主見的,什麼事情都已經考慮好了。她只要交代方和掌櫃半個月去看他一趟,送點生活上常用的東西就好。
陸寒被逼到這個份上,他那個叔叔陸月思,還有那個讓芳菲一想起來就生厭的嬸嬸方氏,這兩人真是「功不可沒」!以後若有機會,芳菲是不會讓這兩個人好過的……
她從來是個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脾氣。
今天整治洛君,便是因為她早就知道這個人是害得她上回被迫服藥假死的幫兇。那天在張家見面的時候,惠如嘴快,把湛煊被湛家家長打了十個板子關起來讀書的事情說了,還說洛家的洛十二也被禁了足。
她當時就追問關這洛十二什麼事,才從惠如口中得知洛十二是湛煊的「狗頭軍師」,找湛家那親戚金氏上秦家來的主意就是他出的。
芳菲早想著找這洛十二算帳,誰知道天理昭然,讓他撞在了她的手裡!
從許久前開始,她只要出門,就會在荷包裡放上許多包藥粉,以備不時之需——上輩子出差養成的習慣。給洛君喝茶的茶杯裡,她悄悄放的是一種通腸胃的藥粉——但這治病的藥粉,要是用茶水沖泡,效果就會是平時的十數倍,成為一種強力瀉藥……
呵,這位風流倜儻的洛公子,不知現在還站不站得穩?
要是她知道她走之後洛君的遭遇,心情估計會比現在更好……
芳菲把洛君的事情撂在一邊,走到梳妝台前卸妝梳頭,準備好好睡一覺。今兒實在是顛簸太過,人都有點乏了……
春雲忙過來替她放下頭髮,把頭上的簪花和釵子卸下來。芳菲看著那放在梳妝台上的簪花,正是朱毓昇送她的那些宮造簪花中的一朵,她今天才剛剛插上頭的。
朱毓昇……她沒有想到,他們已經分別了這麼久,那住在深宮裡的小王爺,還在想著她這麼個小丫頭。
她從來沒有想過進入他的世界,他身為皇室貴胄,還可能成為將來的東宮太子,怎是她一個小小庶民少女能攀附得上的?就算他從太子之位的競爭中落選回到藩地,也還是個小王爺。
雖然本朝藩王、王子娶妻,都不求女家出身高貴,起碼也得是個書香門第,比如朱毓昇的母親安王妃便是五品學政之女。她一個孤兒,要嫁給朱毓昇,只可能做一房妾室——她是絕對不可能走這條路的
不嫁朱毓昇,難道,真的要嫁陸寒……
「我要用我的一生來保護你。」
陸寒的誓言彷彿又在她耳邊響起。
她相信他是個一諾千金的人,這句話一說出口,即便是天坼地裂,他也不會改變心意。
可她的心……
芳菲想到此處,只覺得一陣一陣的揪心難過。唉,不管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愁明日當日後再說吧……
現在她要忙的事兒多著呢郊外花園那邊,固然是要照料。但有些籌備已久的事情,也該提上日程了……
北風吹,雪花飄,臘月到。
冬日的佳味齋,又推出了幾款新鮮菜式。歸地燒羊肉、珠玉二寶粥、玉竹蒸嫩鴨……每一道新菜的推出都給佳味齋帶來了不少生意,每天搶著來定位子的人是絡繹不絕。到佳味齋來吃一頓冬季藥膳,已經成了這個冬天陽城人們最渴盼的事情之一。
但佳味齋的新花樣,可不止這些。
「咦?小哥兒,我們可沒叫多上一壺茶啊。」
佳味齋大堂裡,幾位快要用膳完畢的客人看著店小二又捧過一壺新茶來,不禁有些疑惑。上茶上錯桌子了吧?
「您老別急,這是我們新作的『養生茶』,這幾天來每一桌來吃飯的客人我們都會送一壺的。您幾位慢用!」
店小二將茶放到桌上便退下了。那幾人正好吃了吃完了菜,既然店家如此體貼多送一壺新茶來,她們就嘗嘗鮮好了。
「哎,這個茶的味道真不錯……不過,喝著有點藥味?」
「人家說了是養生茶嘛。唔,不錯不錯,這種茶的味道沒嘗過。要不,問問他家小二是泡的那種茶葉?」
「小二知道什麼呀,得問掌櫃的……」
二樓雅間裡,佳味齋的大掌櫃吳大震和二掌櫃方和,正在向芳菲匯報這些天來客人們喝了新茶以後的反應。
「好多客人喝完了還點名再要一壺呢,」吳大震說:「也有人來問茶方的,我說這可是本店的秘方,不外傳的,他們還不肯罷休,非要我給不可。」
方和也說:「秦小姐,您這白送的主意可真絕,一下子客人們都好上這口了。」
「這個濃薑紅糖茶,只是我們要推出的第一種……」
芳菲拿起眼前那杯茶喝了一口,微微笑道:「兩位掌櫃,要準備下一種茶了。」
第四十九章:茶樓
半個月後,佳味齋新制的「濃薑紅糖茶」,已經傳入了陽城許多大戶人家的內宅。大家都知道,這茶就是用薑汁和紅糖加茶葉來沖泡,但自己在家沖的茶,就是沒有佳味齋的好喝。
而且,現在佳味齋也不送茶了,要喝就得掏腰包了。可是在這大冬天裡,能喝上這麼一壺滾燙的薑茶,整個人渾身都舒泰了不少。所以現在到佳味齋來用飯的人,往往都要叫上一壺薑茶。
「秦小姐,按您的方子弄的薑茶,果然和尋常的薑茶不一樣」
大掌櫃吳大震對芳菲早已佩服得五體投地,正是有了這位秦小姐四年來層出不窮的好主意,佳味齋的生意才能一年比一年更好。這些天來,光是賣薑茶的利潤就是一筆不小的收益,吳大震心情當然好得不得了。
芳菲笑道:「此時天寒地凍,萬物蟄伏,寒邪襲人,所以適宜御寒取暖。冬日飲茶,以紅茶為上品。我這薑糖茶的方子,並不特別,只是多用了些心思罷了。倒是掌櫃你要交代交代手下人,別把方子傳了出去。」
「那自然,那自然!」吳大震恭敬地應下。表少爺早說過了,他們如今都不在陽城,事實上芳菲就成了佳味齋的當家人,他們都得聽芳菲的。不過芳菲不愛胡亂插手,除了對菜色茶方提供意見以外,其他的事務都是任由吳大震與方和去做主,這讓他們感到更加自在。
芳菲的薑糖茶方,是要用精選過的紅茶,加上薄薄的薑片,一同放入砂鍋內煎煮成濃汁。濃汁將成,再加入適量紅糖——紅糖的量也有講究,多了膩味,少了寡淡,要把握得恰到好處才能引出薑和茶的香味。
外頭那些人自己弄薑糖茶,不懂得用砂鍋煎煮,直接用滾水沖泡,哪能做出佳味齋這樣的味道?
芳菲最大的仰仗,便是自己腦中的這些資料。之前的幾年,她年紀實在太小,只好蟄伏下來先慢慢存下些本錢,同時在心中不斷地完善她的計劃。
如今她即將及笄,在秦家又擁有了一定的自由,該是將多年謀劃付諸實施的時候了
「方掌櫃,這些日子麻煩你了。」芳菲誠心向方和道謝。她讓方和送了兩次吃的用的過去給陸寒,一開始陸寒還不太樂意收下,後來方和說那些臘肉和豬腿什麼都是芳菲親自動手做的,陸寒才將這些都收了下來。
芳菲自那回以後,都沒有再見過陸寒。一來是她真的沒什麼機會出門,到大街上的佳味齋還說得過去,可是跑到鄉下去就太難了。加上……見了陸寒,她會覺得尷尬……
他對她的深情,她不知該如何回應。
「哪裡哪裡,秦小姐,這都是我該做的。」方和忙不迭回應,又說:「對了,表少爺臘月裡又要再回來一趟。」
「蕭大哥要回來了?」芳菲心下一喜,她正準備和蕭卓商量一些事情。不過不是聽說他在準備明年上京考武進士嗎,怎麼抽得出時間回陽城?要是送年禮的話,派老成的家人送來也是一樣。
「是這樣,張老太爺怕是……」方和住了嘴,芳菲頓時明白過來。原來是張學政病危,那蕭卓作為外孫回來看看他也是常理。
臘月裡,家家戶戶都比往常更加忙碌了幾倍。像秦家這種中等人家,家中人丁不少,要忙的事情也挺多。孫氏整日忙著籌備年節的事情,又把芳英帶在身邊教她管家。其他的芳苓、芳芷、芳芝幾個表示不滿,孫氏再偏心自己的親生女兒,也不能把大房和二房的人拋開了不管啊
於是林氏又鬧到了秦老夫人那頭,把秦老夫人煩得不行。芳苓這些年來雖說不如之前受寵,可在秦老夫人面前還是有體面的。秦老夫人又心疼她沒了母親,更是對她偏愛了幾分。
秦老夫人把孫氏找來說話,讓她要一碗水端平,連芳苓幾個都帶著一起學管家。秦老夫人還把芳菲添了進去:「總不能只落下她一個,她也是定了親的人,過了春天就十五了。連她也帶上吧。」
芳菲才不想摻和到秦家這一鍋粥似的家務裡去。她是隔房的孫女兒,管人家的家務?吃飽了撐的!
芳菲再三推脫,又說自己身體入冬以來就不好,每日裡只歪在床上不想動彈,管家什麼的就有賴眾位姐妹了。
孫氏巴不得芳菲別在她眼前出現,每次一看到芳菲,孫氏就想起她鬧的那出讓自己大丟臉面的事情,尷尬得不知怎麼面對芳菲好。
於是秦家的這些女人便鬧哄哄地去爭著管家務了,之間有多少的勾心鬥角、慪氣撒潑,這都不是芳菲所要關心的事情。
她所關心的,是蕭卓的再次到來。
過了臘八,快到小年的時候,蕭卓終於來到了陽城。他這回只能停留兩天,馬上又得啟程回安宜,陪他的姨母安王妃過年。
「蕭大哥,恭喜你高中舉人!」
芳菲在佳味齋見到了風塵僕僕的蕭卓。蕭卓中了舉人,正是準備大展宏圖的時刻,整個人精神煥發,意氣飛揚。
「只是舉人罷了,要是中不了進士,也只能進軍中候選,等待缺員時補上軍職。等我中了進士,你再賀我不遲!」
芳菲笑道:「以蕭大哥的人品武功,拿個武進士,還不是易如反掌!」
「行了行了,」蕭卓呵呵笑道:「方和說你有要事找我商量,是遇上什麼麻煩了嗎?」
芳菲沉吟一會,理了理思路,先把陸寒的事跟蕭卓說了一遍。她對蕭卓很有信心,考個武進士問題應該不大。再說還有安王妃在後頭給他打點,他父親據說又升了知府……將來肯定派在京裡辦差,不會發配到邊軍去當那勞什子副將的。
陸寒既然選了科舉之路,若是三年後能通過縣試、府試,必然要上京趕考。她先跟蕭卓說了這事,便是為陸寒的將來做打算的意思。有了蕭卓接應,陸寒在京城定然會好過得多,能夠專心備考吧?
不過這是三年之後的事情了,所以芳菲也只是先簡單提了提。她要跟蕭卓商量的大事,是她自己的生意。
「你是說,想自己開一家茶樓?」
「對。」芳菲點頭說。
蕭卓早知道芳菲不是尋常女子,但也沒想到她竟有這麼大的魄力。
自己弄一盤生意,可不是說笑的。期間要付出多少心力,這……她身在深閨,顧得過來嗎?
蕭卓說了自己的顧慮,芳菲說道:「小妹雖然身為女子,並沒有什麼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的能耐,可是要照料這門生意應該還是做得下來的……」
她向蕭卓說明了自己的構想。這家茶樓,她是打算以佳味齋的分店形式來開的。當然,所用到的資金、貨源,她會自己想辦法去解決,只是想請蕭卓幫她找一批得力的人手來做這件事。
而且,她打算開了茶樓之後,便不再收佳味齋那一分的紅利了。
「這怎麼行?毓昇當初就是這麼交代的。就憑你這些年替佳味齋賺的錢,這紅利也是你應得的!」蕭卓立刻反對。
芳菲搖頭說:「我拿了四年的紅利,已經夠了。現在我開茶樓,又要麻煩佳味齋的人幫手,哪還能再來要紅利?」
蕭卓再勸了一會,芳菲卻一直堅持自己的意見。
她欠朱毓昇、張端妍、蕭卓的實在太多太多。這些年裡,他們給了她多少幫助?直到如今,她還得厚著臉皮請蕭卓幫忙——她何嘗不想自立,一個人都不靠,不要欠下人情。可是這萬惡的世道,哪能容得下她一個弱女子站出來做事?
她只能無奈地從他們身上借勢,每一次向蕭卓和張端妍開口,她都感覺到一陣陣的難受……
什麼時候,自己才能真正的自立呢?
又或許,在這世上,一個女人想要自立只是癡人說夢……
縱使如此,她還是想在有限的空間裡搏上一搏!
蕭卓還有另一個擔心,芳菲做生意的事情要是被秦家發現,那定然會掀起軒然大波。儘管她是打著佳味齋分店的招牌來做這樁生意,但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這可不是買個花園那麼簡單!
一旦被人知道芳菲背著家人在外弄私產,她將面臨的是整個社會的譴責。這哪是一個未出嫁的女兒家做的事?
「關於這個……蕭大哥,你就不用替我操心了。」
芳菲微微笑著,她已經想到了解決的方法……
蕭卓聽了芳菲的解釋,也覺得此法可行。他是個乾脆人,當天從佳味齋出來後,立刻找人去替芳菲物色合適的房屋,又讓方和全權掌管此事。
方和聽說自己不再是佳味齋的二掌櫃,而是要當一家新茶樓的大掌櫃,真是又驚又喜。
誰不想能當個掌舵的呢?何況又是替表少爺和秦小姐辦事,方和自然更是盡心盡力。
蕭卓離開陽城後,方和繼續籌備新茶樓的開張事宜。他向芳菲稟告,等過了大年,茶樓就可以開張了。
芳菲深感欣慰。再過三天,就是除夕了……
她猶豫了許久,決定還是在除夕前,再去見一趟陸寒。
作者:
daemon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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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0 03:58 PM
第五十章:除夕
朔風吹,雪花飄。
除夕前日,白雪皚皚的陽城全都籠罩在喜慶的氣氛之中。無論是高門朱戶,還是貧苦寒家,人人都忙著籌備過年了。
貼門神、寫春聯,那還是明日的事情,但今天大家要忙的事兒也不少。大街小巷,處處可見行色匆匆卻滿臉喜色的人們,都是在為籌辦年貨做準備。有些性急的孩子,已經穿上了年節才穿的新衣,拿著大人給買的小風車、小燈籠,在街上嬉笑追逐,好不熱鬧。
城外的村莊裡,也是到處洋溢著歡騰的笑聲。村人們把養了一年的肥豬拖到村口集體屠宰,忙了一年了,過節還不吃口好的嗎?大家圍在一塊熱火朝天的聊起這一年來的辛酸和收成,在這樣高興的日子裡,過去流的汗吃的苦彷彿也都有了回報。大家說一陣,歎一陣,在窮苦夥伴的訴說中尋找共鳴,也算是苦中作樂。
陸寒裹緊了身上的棉袍,從一群又一群鄉民身邊走過。有些人認出了他,跟他打招呼讓他過來分豬肉,他也笑著婉拒了:「年貨都辦下了,謝謝大叔的好意。」
有人不知道他的來歷,便向身邊的人詢問這秀氣的小哥兒是哪裡人。
「這是住在村東頭的陸家小哥兒!可憐著呢,聽說家裡本來也是當官的,誰知父母都歿了,不知怎的也沒個長輩看顧。他就自個住在張老三原來那間小院裡,天天讀書,從不出來淘氣的。」
淳樸的鄉人對於讀書人總有著莫名的尊敬,尤其在他們聽說這小哥兒是村學裡的蘇老先生最看重的弟子,對陸寒就更有好感了。
村中的裡正看著陸寒在雪地裡遠去的背影,心想看這哥兒的模樣,說不得是個有大出息的。待會還是讓人送一份豬肉到他院子裡去吧
陸寒走近自己住的那間農舍,遠遠的就看見了那輛熟悉的馬車。
「方掌櫃又來了……應該是芳菲妹妹讓他給我送年貨來了吧?」
陸寒推開柴扉,屋裡的人聽到動靜便走了出來,果然是方和方掌櫃。
「陸少爺,您回來了?」
方和對陸寒的態度和那些鄉人是截然不同的。陸少爺再貧苦,那也是官家子弟,還是秦小姐的未來夫婿。秦小姐如今是他正兒八經的東家,他怎麼會尊卑不分?
陸寒朝方和點點頭,笑道:「是呀,方掌櫃來了一會兒了吧?」
「沒有,我們才來不久……」兩人邊說邊往屋裡走。
陸寒正為方和說的「我們」愣了一下神,緊接著就看見了坐在屋裡的芳菲。
「陸哥哥,有些日子沒見了。」
芳菲站了起來,笑著朝陸寒走來。
她穿了一身棉衣,身上也披著大紅裘皮披風,但陸寒仍是皺起了眉頭:「妹妹,你就這麼在屋裡坐著,也不生個火盆,凍壞了怎麼辦?」
說罷,陸寒立刻把懷裡的書往桌上一放,話也顧不上多說兩句,馬上就去生火。方和剛走過去說要幫忙,陸寒卻已經把火盆生起來了。動作之利落迅速,連方和看了都暗暗讚歎。
陸寒真是個能屈能伸的人……芳菲站在一旁看他生火,心中不禁有些佩服。
古人說,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可真正做到的有幾人呢?身處逆境之中而能堅守本真的人,又有多少個?
而陸寒,從她認識他的第一天開始,他悠遊淡定的姿態就從未改變。
「陸哥哥這會兒還出門?」芳菲來的時候,以為陸寒一定在家的。幸虧等了小半個時辰,他就回來了。
「嗯,去給老師家裡送些東西,把前些日子妹妹托方掌櫃帶來的臘肉給老師送去了。」陸寒口中的老師,便是曾任翰林學士的村學先生蘇老先生。
芳菲將她給陸寒帶來的年貨一包一包拿給他看。陸寒重孝在身,本來就要避諱年節中的親戚走動,倒是省下了不少功夫和財物——更是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去拜會他那個叔叔。
芳菲給他準備的都是些最基本的東西,比如供奉祖宗和亡父亡母的香燭、香爐、紙錢,屋裡釘的桃符,門上貼的門神,還有年糕、生果、瓜子、花生等等吃食。
「這一屜餃子,是我早晨起來包的,待會你一下鍋就能吃。」芳菲又取出一個食盒:「這十五個,是豬肉白菜餡料;這十五個,是雞蛋韭菜餡;這三十個,是羊肉大蔥餡。我記得以前咱們一起吃餃子的時候,你最愛吃羊肉餃子,就多做了些。如今天冷,餃子在屋裡放著也不怕壞,這裡應該夠你吃兩日的了。」
說到這裡,芳菲輕歎一聲,看了陸寒一眼:「明兒除夕,我被家裡拘著也不能來陪陸哥哥過年守歲。只能替你做些吃食了,陸哥哥不要怪我。」
「我怎麼會怪你?」陸寒接過那食盒,看著裡頭一個個雪白飽滿的大餃子,心裡滿是感動。他沒問芳菲怎麼在這種日子還能抽的出空兒來見她,想必也費了許多周折才找到借口出來的吧?她身邊連一個丫頭都沒帶,也不知要多辛苦才能把這些跟著她的人甩開呢。
「妹妹就不必掛心了,我一個人能照顧得過來。」陸寒說:「妹妹要是家裡不方便,也不要常常出門來看我了,免得……又有人要說三道四,連累妹妹不好過。」
芳菲笑了笑,又轉身去拿出一個包裹:「陸哥哥放心,我辦事,是不會落人口實的。你看看這袍子合不合身?」
她把包袱解開,拿出一身夾棉袍子。陸寒接過一看,從面料到做工都是上上之選:「這麼好的衣裳,我在這村中穿了也是浪費,無異於衣錦夜行。」
「衣裳做了就是給人穿的,說什麼浪費不浪費!」芳菲嗔怪道:「陸哥哥難道是嫌棄我手藝不好?」
「這是妹妹做的?」陸寒驚喜不已,當下就脫下外衣試穿起來。無論是肩寬袖長,腰圍身量,都是恰恰合適。
芳菲來了這兒多年,每日在閨中無事,早就學會了針黹功夫。「唔,看起來滿合身。我早想著大過年的,你自己估計也不會去買新衣服,還是我給你做吧。放心,我都問過人了,這用的布料和針線的顏色全是孝中合用的,斷斷不會犯了色。」
不知是屋裡生了火盆還是身上穿了棉袍的緣故,陸寒只覺得從骨子裡冒出一陣又一陣的暖意,像是一團團暖軟的棉絮,將他整個人緊緊地裹在裡頭。
他早料想著這會是他有生以來最難捱的除夕,也許他會躺在冷冰冰的床板上,聽著周圍無數人家的歡聲笑語難以入眠吧?但芳菲的意外到來,是真真正正的雪中送炭,讓陸寒怎能不情懷激盪呢……
「妹妹,我……」陸寒喉頭一緊,一時說不出話來。
芳菲偏過頭去,不敢正視陸寒眼中海樣深情,嘴裡說著:「對了,陸哥哥,我想跟你商量個事情。」
這些天來,關於自己該如何對待陸寒,芳菲想了很多,也想了很久。
儘管她的心中始終認為,只有相愛的情人才應該成親,但她也不能全然無視這世界的宗法禮教。在世人眼中,她和陸寒既然已經定親,沒有一個說得過去的重大理由,是不應該解除婚約的——秦家想把陸寒的婚事給退了,本來在道義上就說不過去。所以秦家在芳菲堅持不退親後也不敢說些什麼,還得來跟她道歉。
芳菲當日使出險招,化解了秦家想要將她許配給湛煊的危機,卻同時將自己和陸寒更加密切地捆綁在了一起——這是她「自殺」前就已經想到的,可是當時她並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如今,她是不可能主動退掉陸寒的婚事的,否則就是自打耳光。若是陸寒另覓淑女要退她的親,芳菲倒是可以接受。但那天陸寒既然開口說了那句驚人的誓言,便證明他的心中已經將她視為終生的伴侶了。
她不能退親,陸寒不會退親。芳菲終於肯直面自己逃避了許多年的這個問題——她和陸寒,也許注定是要成親的了。
如果自主選擇生活方式,芳菲希望自己能夠過獨立的單身生活,靜靜地等待和自己所愛的人邂逅……
可是,她沒有自主的權利。目前的她,甚至連脫離秦家獨自過活的權利都沒有。
作為這世間的女子,必須要依附家族或者丈夫生存,她便只能在命運給予她有限的選項中作出選擇。
想通了此處,芳菲對陸寒的態度,便與從前迥然不同了。
如無意外,他將會是自己未來的丈夫,是陪伴自己度過下半生的「夥伴」。
那麼,從今以後,她會全力以赴地幫助他達成他所期望的所有目標,將他這株稚嫩的小苗,栽培成可以終生蔭庇她的參天大樹……
為了使自己能夠過上相對自由的生活,芳菲作出了如此決定。
至於愛情……沒有愛情,也許也可以過得很好吧?畢竟在這世上的夫妻,又有幾人是能夠彼此相愛的呢……
陸寒問道:「芳菲妹妹,你要和我商量什麼?」
芳菲收拾心情,說道:「是關於一家茶樓……」
第五十一章:開張
燈火輝煌的上元夜,陽城每一條街道上都擠滿了遊人。
無論是人家或是店舖,都在門首懸上了五色花燈。而街頭巷口,更是壘了無數燈山,到處都是金碧相映,錦繡交輝。官家與富紳都會採買大口焰火通宵燃放,火樹銀花,徹夜不休。
每逢燈節,全城狂歡,而此時也正是商家招徠顧客的大好時機。
東街上,一家新開的茶樓「佳茗居」引起了眾人的注意。
「這店舖這麼大的門臉,竟然是家茶坊?」
一個與友人在街上把臂同游的書生路秀才,看著這店舖門首兩邊挑出的「茶」字旗驚歎道。
他的同伴們也覺得奇怪,這老闆是不是不會做生意啊?好好的三層店舖,裝點得也極是華美,怎麼不做酒樓食肆,而是做茶坊?
並不是說沒有專門做茶坊的商家,只是沒有像這家「佳茗居」一般做得這麼大的。常見的茶坊,都是小街上開個門臉,擺上幾套桌椅招呼客人。
那些茶坊裡的茶葉也大多不是什麼好茶,因為到那兒買茶的客人,往往都是些路過的販夫走卒之流,喝茶只為解渴,哪會計較茶湯好壞?
要品好茶,自然要到大酒樓裡去,比如佳味齋……
「咦,你們看,在他家門口招呼客人的,似乎是佳味齋的二掌櫃方掌櫃?」那路秀才到佳味齋吃過幾次飯,認出了站在佳茗居門口的方和。
幾人頓生好奇之心,反正今夜就是出來四處玩耍的,到這茶坊見識見識也無妨
幾人進了茶樓大堂,只見這裡點著許多花樣宮燈,將整個大堂照得亮如白晝。堂中擺下了數十個小桌,已經有一半的位子坐上了客人,正在品茗敘話。
店小二詢問幾人是否要到樓上雅間就坐,幾人點頭稱善,一齊舉步往樓上走去。初上二樓,便見樓楣上寫著「和靜怡真」四字,兩邊又有一幅對聯:「自汲香泉帶落花,漫燒石鼎試新茶」。
「此間主人倒是一位雅人!」路秀才等人讚了一聲,正欲再往三樓上走去,那小二卻微笑著請眾人止步:「幾位公子,本店三樓只招待女賓,連上面跑堂的,都是清一色的小姑娘。」
「還有專門招待女賓的地方?」幾人嘖嘖稱奇,看著三樓上頭那「瑤草琪花」的樓楣,也只能望而卻步。
正因為有這樣的規定,三樓上並沒有什麼賓客——確切的說,只有一間雅間裡有客人。
「芳菲,你約我們幾個今晚出來看燈,原來還有這等好事啊?」
盛晴晴坐在雅間圓桌旁,一邊欣賞著牆上的一幅寫意蘭花,一邊問坐在她身邊的芳菲。
在座的五六個妙齡少女,都是她們閨學裡的同窗。有丁同知的女兒丁碧,阮推官的侄女阮翠華,這幾個都是平日裡和芳菲交往多,性情也相投的密友。當然,要論和芳菲交情深厚,座中還是無人能越得過盛晴晴。各人的丫鬟也都立在一旁伺候著。
「是呀,剛剛我們也看了好一會兒舞獅子、耍龍燈了,來這兒歇個腳喝喝茶不好嗎?」芳菲親自拿起女店員剛剛端過來的一壺香茶,為在座同窗滿上。
「嘗嘗這活血潤喉的桂花茶,看合不合你們的口味?」
眾人謝了她斟茶,一起拿起那薄如蟬翼的白瓷茶杯品起香茗來。
芳菲呷了一口杯中紅茶,瞇起眼睛觀察座中諸位千金的反應。
今兒上元之夜,仕女們可以光明正大地出來玩耍。芳菲以看花燈的名義將閨學中要好同窗請來飲茶,這本來就是她計劃中十分重要的一環。
因為她這間「佳茗居」,正打算大做特做這些千金貴女的生意呢
佳茗居從籌備到開張,只花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她不禁對方和辦事的效率大感佩服。方和也是當了多年二掌櫃,早就想能夠獨當一面幹出點樣子來了。如今有了個讓他撒開來幹的機會,那還能不竭盡全力?
最讓芳菲頭疼的,是開張所需要的資金遠遠超過了她的預算——她把四年來收到的佳味齋分紅銀子可是全都投進去了,但即使如此,也還是不夠。
到後來,芳菲實在沒辦法,又厚著臉皮跟佳味齋的帳面上籌借了一部分資金,才真真正正把這佳茗居給折騰起來了。
資金特別緊缺那幾天,方和請示芳菲,有些地方是不是先別整那麼齊全,把茶樓開起來再說?
「不行!」芳菲當時便斷然否定了方和的這一想法。
湊合,將就,勉強,這樣的字眼和她做事的原則是完全相悖的。
上輩子她為何能在工作上取得極大的成功?她並不比別人更聰明,所仰仗的不過就是「力求完美」四字而已。
這間佳茗居的佈局擺設,乃至樓楣對聯,屋裡的字畫,無不浸透著芳菲的心血。方和當初問她打算如何佈置佳茗居,芳菲想了許久,鄭重的說了一個字。
雅。
要想將佳茗居的生意做大做好,固然要靠她調配的各色茶湯和茶點,但整間店堂的格調也很重要——不然怎麼吸引貴客,將茶飲賣出高價呢?
芳菲對佳茗居的定位,是希望能夠將它做成檔次較高的聚會場所,讓陽城上層社會的人要招呼客人或與朋友小聚的時候,第一時間就想到佳茗居。
秦家人對於芳菲經常到佳茗居去幫忙出謀劃策,倒是沒什麼疑心。幾年來,芳菲一直替佳味齋寫食譜拿酬勞,秦家的人是知道的——當然他們以為芳菲是受張端妍所托才會如此,更不清楚她拿的可是酒樓的一分紅利,而不是簡簡單單的一點食譜報酬……
佳茗居對外都說是佳味齋的分店,秦家人自然不會起疑心。
誰能想到,這竟是一個沒滿十五歲的少女置辦下的家業呢?
連陸寒都不敢相信。
那日,芳菲將自己如今忙活的生意,對陸寒和盤托出。自然,她只能說佳味齋給她的酬勞是因為自己給他們寫食譜的緣故——這也是芳菲拒絕再接受佳味齋年底分紅的重要原因。既然她要讓陸寒逐漸參與到自己的生活中,那麼,再接受朱毓昇的饋贈……就太奇怪了。等到佳茗居生意上了正軌,她會盡快將佳味齋的借款還清。
陸寒聽著聽著,簡直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芳菲居然開起了一家大茶樓?
「陸哥哥,你是不是覺得我做這些,太不像話?」芳菲雖然對陸寒的人品極有信心,卻還是擔心他難以接受她去做生意賺錢。
陸寒搖頭:「你能幹自然是好事。我只是……怕你受累,又不知會不會被人欺負。」
芳菲不怕累,卻怕自己主持茶樓的事暴露後會遭遇千夫所指。
所以,她必須讓陸寒知道她做的事情,然後……將這生意,算在陸寒的頭上。
在佳茗居做事的人,除了掌櫃方和曉得芳菲是大老闆外,其他人都只知道東家是個姓陸的青年。
這樣一來……往後就算被人知道她是佳茗居實際上的主持者,她也有了退路。
替閉門守孝讀書的未婚夫婿做些事情,就算逾矩,也會被人稱讚說賢惠——再加上她以前為了不願退親而自盡的「壯舉」,誰都不會對她說三道四。
芳菲深感無奈——在這世上,想做些什麼事,總得依傍著一個男子……
「那,人家不會質疑我哪來的本錢嗎?」
陸寒提出了極關鍵的問題。他陸家的根基,知情人多了去了,哪來這麼多本錢?尤其在濟世堂被叔叔佔了之後
「就說是經由我的關係,托了端妍姐姐的人情跟佳味齋借的好了。」芳菲連這一層也想到了。
陸寒反覆詢問了芳菲茶樓開張的事情,芳菲耐心地逐一解答。她臨走的時候,陸寒也沒多說什麼,只是囑咐了一句:「妹妹,只要你想做,儘管放手去做吧。」
芳菲沒想到陸寒會對她說這樣的話。
她還以為要費很大的力氣才能說服陸寒,畢竟他是正經讀書人家出身,不是應該很討厭商人,更反對女兒家出頭做事的嗎?
但陸寒卻是這樣的反應。
芳菲卻不知,陸寒說這句話時,想到的卻是他以前沉迷醫道,人人都說他不對。只有芳菲沒有像別人那樣勸他,只說:「只要陸哥哥你自己喜歡便好了。」
自那時起,他就暗自起誓,要一直對這個女孩子好……
芳菲想著自己心事的時候,幾位千金都已將杯中茶飲盡。眾人都覺得這桂花茶特別香甜。
「這桂花茶味道有些像是甘泉寺那些,但又甘甜了許多……」丁碧常陪母親去禮佛,所以喝過多次甘泉寺的茶。
佳茗居的桂花茶,是芳菲將甘泉寺的糖桂花和她精選的茶葉一起沖泡的,裡頭還加了一點點檸檬鮮汁,調和桂花茶的口感。
「從來沒喝過這種味道的茶呢,」盛晴晴倒了第二杯,又伸手去取了一塊桌上精緻的茶點來咬了一小口:「配這個豆酥餅吃,真是恰到好處!」
阮翠華也吃了個豆酥餅:「秦姐姐,你找的這家茶樓真是不錯,茶好點心也好,還有一層樓專門留著招待我們女兒家的……往後我們就常來這兒聚聚好了!」
「好呀。」芳菲看著大家都喜歡上在這兒用茶,不由得感到一陣滿足。
不知道樓下的燈謎會弄得如何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3:59 PM
第五十二章:及笄
佳茗居大堂裡,此時正在舉行一場別開生面的燈謎會。
大堂裡懸掛的每一盞五色宮燈,都寫著幾個短小的燈謎。只要客人猜出了任意一條燈謎,掌櫃就會送一小壺新茶和一碟子點心到這一桌上。
今夜進來飲茶的,幾乎都是些斯文人,對於這樣風雅的事情自然欣然參加——這其實就等於白送茶點了,卻又不用擔那「白吃白喝」的名頭,客人們心裡舒坦得很。
「客官請用,這是您猜中了燈謎的綵頭。」店小二哈著腰將茶點送到客人桌上,又介紹說:「這壺茶是參麥茶,清熱生津、止渴止汗、滋陰養腎、暖胃安神,好處大著呢!」
整桌客人都被店小二竹筒倒豆子般脆啦啦的介紹逗笑了。
「小二,你把這茶說得這麼好,都快抵上靈藥了!」一個客人打趣說。
店小二卻正經地說:「那可不是嘛!我們佳茗居的茶和別家不同,也就在這『養生』二字上。每天來我們佳茗居喝茶啊,包您身強體健,快活似神仙!」
「哈哈哈哈……」眾客人一起大笑,大過年的誰不愛聽吉利話?「好好,承你吉言,承你吉言!」
這些店小二,都是由芳菲親自指點過的,務求要在上茶的時候就要讓客人感覺到佳茗居的茶與眾不同——這也是一種潤物細無聲的廣告效應!
佳茗居開張十來天以後,便已在陽城裡名聲大振。
且不說它環境清幽,器皿雅致,店倌伶俐,就衝著那品目繁多的「養生茶」、「花草茶」,也值得一往。
時人飲茶與前朝不同。前朝品茶,講究過甚,飲茶時花樣百出,什麼繡茶、點茶、斗茶,光是那泡茶的過程就足夠人眼花繚亂——由碎茶而至碾茶、由羅茶再到烘盞、成杯……更別說茶葉的炒制烘烤何等麻煩了。
本朝太祖性好節儉,認為如此飲茶「重勞民力」、「玩物喪志」、「失其真味」,於是提倡飲茶應以簡單便捷為上。這樣一來,新的飲茶風尚由宮廷推向民間,人人都只喝以沸水沖泡茶葉而成的茶湯了。
百十年來,人人都如此飲茶。但世間之事便是如此,繁極而簡,過於簡單的時候,人們又都想弄點花樣出來……
芳菲的佳茗居,就在這樣的時機恰到好處的出現了。
「秦小姐,這才十天,每日的流水就是這個數字,」方和把帳本指給芳菲看:「我在佳味齋做了這麼多年,沒想到光是賣茶賣點心就能賣出這麼高的價錢!」
芳菲說:「方掌櫃,也不可高興得太早了。世人都是喜新厭舊的,這會兒咱的佳茗居正新鮮,生意當然好些。但要將這樣的局面一直維持下去,除了保持原有的水準之外……茶點茶湯推陳出新,也是極其必要的。」
她頓了頓,再說:「等過了三月,咱花園裡的花苞兒一開,花草茶的生意應該會上來的。你可得讓人把花園那頭料理好了!」
方和恭謹地應下了。這位秦小姐果真不是常人一般人見到賺到這麼多銀子,只有欣喜若狂的份兒,連他這麼老成持重的人都有些雀躍不已。偏偏秦小姐還能如此淡定,更能居安思危,哪裡像個十五歲的少女呢?
是的,芳菲馬上就要十五歲了。
二月初三,是她十五歲的生辰。按照古禮,這一日將由家中長輩為她行及笄禮,宣告她就此成人。
和她同輩的芳苓、芳芷、芳芝都已經行過及笄禮了。既然她住在本家,本家也不能虧待了她,自然也要給她辦一場及笄禮的。
像秦家這種的中等人家,家境寬裕,給家裡女兒辦及笄禮也不能太簡單了,起碼得比照周圍人家的規格來辦。要是芳菲是個一般的孤女,也許秦家也就草草在廳堂裡辦一場小禮便算了。可芳菲是個在外頭有體面的小姐,她們哪能輕易怠慢她?
「七丫頭啊,再過幾日就是你的生辰,你三伯母的意思是給你好好操辦一下。你看如何?」
在秦老夫人的房裡,芳菲與孫氏各坐一邊,陪秦老夫人說話。
「三伯母太鄭重了,侄女兒深感惶恐。還是一切從簡吧。」芳菲臉上可沒什麼惶恐的意思,只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孫氏心裡對這個越發深沉的侄女兒實在是不待見。除了上次鬧出的尷尬外,孫氏覺得芳菲太過有主見,根本不是自己能拿捏得了的,對她也就有些意興闌珊。
可想到女兒的親事或許還要托賴芳菲的面子,她又不得不裝出一張和藹的笑臉對芳菲說:「這也沒什麼,家裡的幾個姑娘人人都這麼辦,七丫頭你也不必推辭了。」
「既是如此,那便聽老祖宗和三伯母的安排吧。」芳菲不置可否。
秦老夫人說:「本來女兒家的笄禮應該由雙親主持,你的笄禮,就讓我來當這主人吧。」
芳菲站起身來,重重地朝秦老夫人拜了下去:「芳菲多謝老祖宗抬愛。」
「只是,還得請一位賓客為你梳頭加笄,你心中可有人選?」
一般的笄禮,除了身為主人的雙親之外,還要正賓、有司、贊者各一人。正賓需是才德出眾的女性長輩,若是芳菲父母健在,秦老夫人倒是合適的正賓人選。但現在她來做了主人,秦家的其他兒媳婦就沒資格做正賓了——哪有媳婦和婆婆平起平坐的道理?
芳菲輕描淡寫地說:「前兩日,盧夫人叫我到家裡陪她說話,倒是提過此事。」
「哦?」
秦老夫人和孫氏同時悚然動容。
知府夫人要來為芳菲行笄禮?
這可真是件大大的好事
她們這樣的庶民人家,家裡產業再多,也不能和官宦人家比。偏偏秦家本家這一脈,竟出不來一個讀書種子!秦家和芳菲同輩的這些子弟,如大老爺的兩個兒子、二老爺的長子去年秋闈都下場考試去了,毫無意外地在第一場就被刷了下來。
正經論起出身的話,祖父、父親都是秀才的芳菲,比秦家這些女兒都要尊貴幾分呢。
聽得知府夫人要來,秦老夫人頓時來了精神,立刻吩咐孫氏下去給盧夫人寫正式的請柬請她作為正賓來參禮。
芳菲回到自己房裡,春雨喜滋滋地恭喜她:「姑娘真是好大的面子,竟能讓知府夫人來為您行禮,奴婢都替您感到開心。」
芳菲卻沒有什麼歡喜的模樣,只微微笑了笑,轉了話題讓她去給自己取晚膳。
呵,面子?
芳菲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面子。
這幾年裡她雖然和惠如、潔雅友好往來,但也不常見到盧夫人。上倆月惠如和端妍一起乘船上京,端妍臘月裡就成了親,而惠如就住在京中龔家老宅裡等著出嫁。潔雅也回了她父母身邊待嫁,照說自己就更沒有去拜訪盧夫人的理由了。當然,過年的時候她還是照往年的規矩送了份不輕不重的禮物過去,不費什麼財物,只是一番心意,略盡禮數而已。
想不到前幾日,盧夫人居然召自己過府說話,比往常還要親切。期間還問起她的生辰是否就要到了,又說自己想來給她梳頭。
芳菲心裡正疑惑著呢。她回來後琢磨著盧夫人的每一句話,想知道她這突然間的親熱態度後面包裹了什麼樣的心思。
盧夫人好像反覆提到了端妍的出嫁如何風光,連皇室貴胄都來參加了婚禮。又問端妍這幾年來和自己是不是特別要好,端妍的家裡人對自己如何如何……
芳菲想來想去,終於明白盧夫人是想知道,張端妍是不是受朱毓昇所托在照顧她。而盧夫人說的,參加了張端妍婚禮的皇室子弟,不是端妍的表哥朱毓昇還能是誰呢?
由此可知,朱毓昇近來在宮中的地位一定有所攀升,才會讓盧夫人拐彎抹角的想著去巴結他……
芳菲偶爾也從蕭卓的口中,聽過朱毓昇的一些情形,據說太后對這親孫兒還是比別的孫兒要更親近些——朱毓昇之父安王爺,和皇上同為詹太后親生。朱毓昇當然是太后親孫。不過,皇上對他們幾個,態度卻很冷漠,也不知存了什麼心思……這些皇家秘辛,蕭卓也不好多和芳菲討論,許多還是芳菲從蕭卓的字裡話間揣摩出來的。
如今,朱毓昇總算要出頭了嗎?
到了二月初三那日,盧夫人果然應邀前來。秦家這回為了迎接這位官家夫人,特地把芳菲的及笄禮辦得極其隆重,竟將行禮之處設在了家祠——這可是芳菲那些個姐姐從來沒享受過的待遇。
芳菲早早便沐浴焚香,換好了綵衣紅鞋,坐在耳房裡等候行禮。
有秦老夫人當主持,盧夫人做正賓,秦二夫人林氏為她托盤,芳菲這場及笄禮進行得一絲不苟,有條不紊。幾個已經行過禮的堂姐在一旁看著,真是又羨又妒,而還沒行禮的芳英則在心中幻想自己行禮時是否也有這樣的體面。
經過一連串無比繁複的流程之後,芳菲的笄禮終於到了尾聲。
她跪在秦老夫人跟前,聽秦老夫人對她進行成人前最後的教誨:「七丫頭,從今往後,你就不再是個小姑娘了。應該時時處處,以婦德自律,切記切記!」
「孫女兒雖然駑鈍,卻不敢有違閨訓。老祖宗的教導,孫女兒記下了!」
秦老夫人點點頭:「好了,你起來吧!」
芳菲站了起來,向在座眾人再次行禮,至此才算真正禮成。
她的心情也是難得的激動——從今往後,在世人眼中,她便是成年女子了
她所渴望的些許自由,是否離自己越來越近了呢……
第五十三章:踏青
歲歲春草生,踏青二三月。
清明前夕到城郊踏青,是陽城時俗。當此時,芳草初生,楊柳微綠,鶯飛燕舞,正是一年中最舒爽宜人的季節。
這些日子裡,每天都有許多富貴人家舉家出遊,到城外散心遊玩。也有一些名門仕女結伴而行,賞春看花,更為這無邊美景更添幾分春色。
這日天氣晴和,碧空如洗,又正逢著閨學休息。芳菲便邀請了幾個女伴一起到城郊去玩耍,大家早就想出城來逛逛了,自然無有不應。
「芳菲妹妹,怎麼今年你想到來這邊茶山上來看人採茶?」
盛晴晴撐著一把遮陽的鳳仙水紅油紙傘,和芳菲一起徜徉在這城郊東山上的大茶園裡,好奇地四處張望。
芳菲笑道:「唉喲,年年都是去綿山看桃花,你也不膩得慌往年我們都是去看些花兒草兒的,今年換個地方玩玩豈不正好?」
丁碧也撐著一把小傘,不過她的傘兒是粉嫩的蔥綠色,顯得活潑可愛,正如她本人一般討喜。「秦姐姐,說起來,我還是頭一回看人採茶呢,怪有趣的。」
阮翠華也說:「是呀,要不是秦姐姐提議,我們還想不到可以來這兒玩呢。看這一山一山都是綠油油的茶葉,倒也賞心悅目!」
在她們周圍,也有些稀稀拉拉的遊人在逛著。但更多的,卻是各家茶園的採茶女在忙著採摘茶葉。這些貧家少女都穿著土布藍衫,圍著自己繡的小圍裙,雖然並沒有什麼出眾的姿色,但也都正當韶齡。她們湊在一起唱著歌兒采著嫩茶,自有一番情趣。
丁碧問芳菲:「秦姐姐,怎麼今兒這麼多姑娘在採茶?」
芳菲解釋說:「這會兒正是趕著採摘明前茶的時候,她們肯定比往日更忙碌呀。」
明前茶即為清明前采制的茶葉,此時的茶葉少受蟲害,因而特別細嫩翠綠,炒制之後泡出的茶湯也格外香幽清亮,是茶中不可多得的佳品。
芳菲今日邀請眾人來茶園游春,自是帶了點私心。
佳茗居專做茶的生意,如今的茶葉都是從城中各個茶莊採購來,再經由她的配方調配泡製出各類養生、花草茶之後賣給顧客。
如此一來,在茶葉的採購這一塊,就要耗費不少的銀兩……
做生意,成本控制很重要,因為成本越少,利潤越高。
芳菲的目標是在積累了足夠的本錢之後,買下一處茶園自己經營——她可不會僅僅滿足於開一家茶樓。買下茶園,製作自己的特色茶葉,才是更加暴利的大生意。
因為自從她來到這個她前所未聞的時空,她發現歷史在拐了個彎之後,許多細節也和她所知道的「大明」全然不同。在她資料庫的記錄中,明代時已廢宋元的團茶為散茶,大量生產炒青、烘青、曬青的綠茶,使得花茶窨制得到了長足的發展,以桂花、茉莉、玫瑰、梔子等鮮花來炒制茶葉的做法已經出現了。
但芳菲來此後驚奇的發現,這裡的人們還只是會飲用清茶,或者像前朝一般加入些芝麻桂花松仁之類的甜香配料烹煮而已……從炒茶入手製作花茶的工藝,竟然還是一片空白!
她當時發現這巨大的商機之時,真是欣喜若狂。憑著她的資料庫中詳盡的窨制花茶的技術記錄,要做出在這時代前所未有的特色花茶並不困難!
只恨她那時僅有十歲,能立身保命已是不易,哪還能分出精神來創業發家?再說,也沒有本錢啊。
現在的她,一來有了些老本,二來行動也自由了許多,才敢一步一步地實施自己策劃了多年的龐大計劃……
但一口吃不成個胖子。正如平地起高樓,若想這樓能經得起風霜雨雪,就必須挖下深深的地基……芳菲如今,還只處在挖地基的階段裡。
所以購買茶園自己制茶,還是為時尚早。她今日到茶山上來看這些大茶園,只是想看看可不可以直接跟這些茶商做生意,從他們手中取貨,便可節省了茶莊這一層的盤剝。不過她今兒也是來初步考察一番而已,真正談起生意來,還得讓方和出場。
幾人逛了兩座茶園,正有些累了,盛晴晴忽然一指不遠處的一處小亭子:「那兒似乎是給路人歇腳的?我們一起去坐坐吧!」
一直跟在她們後頭的丫鬟們趕緊走快幾步到了亭子裡,先把石桌石椅都擦了一遍,又在石椅上都鋪了乾淨的絹子,這才請小姐們落座。
芳菲早有準備,讓春草打開食盒取出幾碟子小點心,又拿了一壺適合冷飲的果茶出來,請各位姐妹食用。
「芳菲妹妹向來是最心細不過的,這些年來每次跟你出來遊玩,我真是不用操半點心」盛晴晴嘖嘖讚道:「你未來的夫婿真是個有福氣的!」
「哎呀,這麼多好吃的也堵不住你的嘴!」芳菲笑著瞪了盛晴晴一眼,又招呼那兩位妹妹一起用茶。
幾人正在喝茶吃點心,忽然亭子裡又走進一個身著團錦長衫的老人家,身後還跟著一個小廝。
這老人家鬚髮皆白,看起來已經年過花甲,只是精神還算矍鑠。幾位千金都是知禮的,見了長者都一起站了起來向那老人行禮。
雖說男女授受不親,但既然年齡差距如此之大,也無需太避嫌疑。
那老者呵呵笑著請她們坐下,他也在亭子裡的另一個石桌旁坐了下來。芳菲主動開口問道:「老人家,您也是來游茶園的?」
「哈哈,是呀,想不到會在此遇到幾位小姑娘。幾位也是愛茶之人?」老者念須笑道。
丁碧回應說:「我們幾個,只是附庸風雅罷了。倒是我們這位秦姐姐,卻真是位行家呢」
「哦?」
老者來了精神,微笑著看了芳菲幾眼,讚道:「小姑娘年紀不大,卻有這等愛好,也是雅得很了!」
芳菲忙謙虛道:「略懂皮毛而已,哪能稱得上行家?這都是自己姐妹說笑罷了,老人家不要當真。」
那老者卻真是個愛茶的。他讓小廝從隨身的幾層大食盒裡取出小茶爐小水壺,在亭中空地處擺開,立刻加炭煮起水來。
「呵呵,老夫嗜茶如命,出來遊玩必定要帶著茶具泡茶。幾位小姑娘若是不嫌棄,請和老夫一同飲一杯如何?」
老者盛情相邀,幾人自然不會拒絕。不到半晌,小水壺中冒出熱氣,那小廝便將水壺的水緩緩注入老者面前已放好茶葉的茶壺中,又將茶壺蓋子蓋上。
「來,嘗嘗這新炒出的嫩茶!」
老者讓小廝兒執壺為幾人倒茶。幾人謝過長者所賜之後,一齊舉杯慢飲。正如老者所說,這正是新出的明前茶,鮮香可口,回味悠長。阮翠華飲了一杯,嘖嘖歎道:「老人家,能喝到您這杯茶,也不枉我們今日來這茶山一趟了」
老者見自己的茶葉得到幾位姑娘的稱讚,心裡也很高興。芳菲將杯中清茶飲盡,抿了抿嘴兒,對老者說:「真是好茶葉不過,這樣嫩的茶葉,用沸水沖泡也太可惜了……」
「嗯?小姑娘,你的姐妹們沒白誇你,你果然是個懂行的!」老者驚喜地看著芳菲,說:「既然如此,你覺得該如何沖泡才好?」
芳菲自己愛飲茶,遇上這位同好,也忍不住想和他交流交流。她走到老者的桌邊,對那小廝說:「小哥兒,可否再替我煮一壺水?」
小廝忙從食盒裡再取出一個裝滿了水的水囊,往小水壺裡添水重煮。
芳菲又請老者將他那茶包打開,見那茶葉形如蓮心,新嫩無比,果真是上好的明前茶……只是如此上品,珍貴無比,尋常人想採買一二兩都很困難,這老者居然有整整一個茶包……
芳菲心中一動,腦中隱約有些思緒,但一時又把握不住。
她先把這事放到一邊,接過小廝燒開的沸水,直接倒入空空如也的瓷杯之中。
「先倒水?」幾個姐妹圍在一起觀看,都覺得奇怪,這和她們平時泡茶的方法不太一樣。
芳菲把玩著那薄瓷茶杯,用手感覺它的溫度。等到覺得溫度差不多了,再從老者的茶包裡拿了一小撮茶葉,輕輕投入杯中。。
她稍稍搖動茶杯,使茶葉吸足水分充分舒展開來。隨著茶葉緩緩綻開,茶湯的顏色也慢慢變濃,最後終於變成了清澈的碧綠色。
芳菲展顏一笑,雙手將茶杯遞到老者眼前。
「老人家,請飲了我這一杯茶吧。」
老者接過茶杯,先觀茶色,再聞茶香,臉上已是微露訝色。等茶湯入口,他品呷一口,頓時滿面泛光:「小姑娘……我今日才嘗到了這茶葉的真味啊!」
這種沖泡方法並不新鮮,作為嗜茶之人的老者也是其中高手,他當然知道茶葉越嫩,所需水溫越低的道理——可這低,又不能太低,若是水溫稍涼,茶葉不開,茶的味道也會大打折扣。
水溫的掌握,全在沖茶人的手感把握上——這小姑娘年紀不大,卻深得其中三味,太讓他驚歎了
芳菲上輩子因為愛茶,還真是去跟人家專業茶藝師拜過師學過藝的。來此地多年,深閨寂寞,也以品茗為樂,一手沖泡功夫很是不凡。
「小姑娘,你是哪家的孩子?」老者以為芳菲是茶莊千金,一時好奇,便出口詢問。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4:00 PM
第五十四章:急救
「小女是這城中秦家的女兒。」芳菲如實答道。
秦家?老者皺了皺眉頭,沒聽說哪家大茶莊的老闆姓秦啊……他索性開口直接詢問:「貴家可是做茶莊生意的?」
芳菲搖頭笑道:「不,我家中只有田地,並無店舖。這只是小女私下一點小小嗜好罷了。」
老者得遇知音,高興極了,便請芳菲幾人坐下再聊一陣。
他愛飲茶,話題自然一直圍繞在茶上。芳菲見他一邊說話,一邊不停喝茶,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老者察覺到芳菲的眼神,便自我解嘲說:「老夫年紀大啦!不知怎的,老是覺得口乾,所以總是要頻頻飲水。」說罷,他扶了扶頭,又歎道:「本來今兒想出來看看茶園,才走了不多會,便困乏得很,得到這兒歇著了。唉,人老了就是不中用啊。」
丁碧忙說:「老人家您老當益壯,怎麼會不中用!」
老者開懷一笑,說:「老了就得認老,這也沒什麼。我年輕的時候也是個壯實的,如今雖然吃得也不少,卻一天比一天瘦了,吃得再多也沒用啦。唉,不說這些,喝茶喝茶!」
幾人陪老者喝了兩杯茶,便覺得歇得差不多了,起身向老者告辭。
老者也不好留她們,只是從懷裡掏出方纔那個茶包遞給芳菲:「小姑娘,這點子茶葉送你吧!」
「這使不得,」芳菲忙拒絕:「您這包茶葉,怕是要抵過一兩黃金呢如此重禮,我受之有愧。」
盛晴晴等人皆是大驚,這些茶竟是如此珍貴?
老者豪爽地一笑:「千金難買知音人!小姑娘,我看你也不是那等小家子氣的,給你你就收了吧!」
芳菲推脫再三,見老者態度堅決,只好接過茶包,致謝說:「長者所賜,不敢再辭。祝您老人家身強體壯,康壽延年。」
幾人別了那老人家出了亭子,又到茶山上逛去了。說笑間才走了沒多遠,便聽得剛才那小廝的驚叫聲隨風傳來:「老爺,老爺您怎麼了?」
「不是那位老人家出了什麼事吧?」
盛晴晴脫口而出說了一句,幾人面面相覷,芳菲急道:「我們快回去!」
方纔那位老者給她們的印象極好,大家都不希望他真的出了什麼事情。她們也顧不上講究什麼儀態了,三步並作兩步就往回跑。
那十來歲的小廝急得眼淚都快下來了,看到芳菲等人跑了回來,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對她們說:「幾位小姐,幫我看看我們老爺到底怎麼了?」
那老者面色蒼白,雙手顫抖,額頭上還不停冒著冷汗。小廝兒把他緊緊扶著,所以他還不至於跌下椅子。但面對眾人的詢問,他是一句話都回答不出來,芳菲看出他已經神志不清了。
千金們都沒見過這樣的事情,一個個只懂得在原地轉圈著急得不行。芳菲也白了臉色,拚命在腦中的資料庫裡尋找對症情形,想要知道老者這突發急症到底是個什麼毛病。
她本身又不是大夫,原來只是個略懂養生的普通人,哪能一下子看到病人就懂得給人家斷症?這麼多年來,她也沒幹過什麼替人看病的事情,但現在形勢危急,她說不得也只好勉強試試看了
對了,老人家剛才說什麼來著?老是口渴……容易困乏……吃得多,卻一天比一天消瘦……還有他現在的症狀……
「春雨,趕緊從食盒裡拿那包白砂糖出來!」
芳菲回頭吩咐了春雨一句,春雨趕緊把食盒打開,取出一小包白砂糖。這是她們剛才用來沾糖糕吃的,不知姑娘要它用來做什麼?
芳菲一把拿過那砂糖,全倒進石桌上擺著的瓷杯裡,又提起地上的水壺用剩餘的沸水沖了進去沖成一杯濃糖水。
「小哥兒,把你家老爺的嘴巴撬開!」
芳菲讓春雨春草去幫小廝扶著老者。小廝已經嚇傻了,懵懵懂懂地執行著芳菲的命令,把老者緊閉的嘴巴用力捏開。
芳菲將一整杯濃糖水給老者灌了進去,又親自動手掐著老者的人中。
亭子裡人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出聲,全都注視著看她芳菲動手救人。眾人都在默默祈禱,老人家您可要醒過來呀
「哎……」還在閉著眼睛的老人嘴巴動了動,忽然發出一聲輕輕的呻吟。
小廝欣喜若狂:「老爺,老爺您醒醒啊!」
老者的眼皮微微動了一下,終於緩緩地睜開了一條縫。
「我這是怎麼了……」
老者總算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
「老爺,方才您暈過去了,是這位秦小姐將您救醒的!」
小廝扶著老者的身子,將嘴貼在他耳邊說道。
芳菲卻還是一臉的凝重,對那小廝說:「你把你家老爺先交給我們照顧,現在你馬上到下頭茶園莊子那兒去叫人來把老人家抬下去!要快!」
小廝對救活了自家老爺的芳菲敬若神明,聞言立刻將老者交給了春雨和春草扶著,自個飛也似地往山下衝去。
山腳下便是這幾家茶園各自的莊子,裡頭住著茶園裡的管事和一些工人。芳菲她們帶來的家丁和車子,都停在山下一家大茶園,唐家茶園莊子的場院裡——難道還有誰真是從城裡走到這兒來的不成這老者衣著貴氣,他的家人肯定也在左近。
芳菲對於這種急症的救助,沒什麼太大的信心。從老者說的話,和他如今的症狀看來,極有可能是突發性腦血栓或者是糖尿病之類的急症——這種病在醫療條件極其發達的情況下都有可能救不回來,她剛才也只是盡人事聽天命而已。
喝糖水,是因為老者明顯的出現了低血糖的情況,她只能針對這一項來救助——說句難聽的,喝糖水即使好不了,也喝不壞人……還好老者吉人天相,總算發病不是太重,自己醒了過來。
芳菲的背上已經冒出了密密麻麻的一身冷汗。這時大隊人馬吵吵嚷嚷地從山下趕了上來,芳菲認出那領頭的是她們剛剛在下車時見過的唐家茶園的大管事王管事。
「在這兒在這兒!」
剛才的小廝領著大夥兒衝了過來。
「老爺!」王管事急出了一腦門子汗,一個箭步衝到老者身邊。
老者才醒過來不久,身子還很虛弱。但他仍算鎮靜,皺起眉頭輕聲說:「別慌,我死不了。」
「還愣著幹什麼,趕緊把老爺送下山去啊!」
王管事指揮幾個莊丁將老者抬上軟布和條凳做成的擔架,往山下運去。
這時王管事才抽得出空來向芳菲幾個行了禮,道歉說:「各位小姐,請恕小人方才無禮了。」
盛晴晴將他虛扶起來,說:「王管事不必在意,救人要緊。這位老人家是?」
「這位正是我家大老爺,多得各位小姐相助!」
眾人略感驚訝,原來這就是陽城最大的茶商唐仲逸。看他那舉止風度,真不像是一介商賈,倒像是位博學鴻儒呢。
「原來是唐大老爺,」芳菲想了一想,便說:「王管事,老人家如今正虛弱著,你們最好是從城裡請一位大夫來給他看病,這幾天裡就別移動他了。他這狀況,經不起馬車顛簸呢。」
「是的是的!」王管事沒口子一個勁地道謝,又說:「小廝兒說是一位秦小姐出手救助,不知是哪一位?」
「這位便是秦小姐。」盛晴晴向王管事介紹芳菲。芳菲謙虛道:「我也沒做什麼。王管事你忙去吧,不用招呼我們了。」
王管事確實要忙著去照料他家大老爺,聞言也不多做停留,再次向眾人行禮後才匆匆離去。
丁碧崇拜地看著芳菲,說:「秦姐姐,你真是妙手回春!」
「打住妙手回春是這麼簡單的事兒嘛?」芳菲忙說:「我也只是略懂一點急救的常識。希望老人家這回能夠度過難關吧!」
遇到這樣的事情,眾人也都沒了遊興,便都一齊下山回家去了。
芳菲心想反正今兒看了好幾家茶園,該瞭解的情況也瞭解得差不多,接下來也沒什麼看頭,回去也無妨。明兒得找個時間去跟方和商量商量,和哪家茶園談生意比較好……
這些日子以來,佳茗居的生意一如既往的火爆。芳菲每日除了到閨學中上學,餘下的時間都在閨中埋頭苦思新的茶飲配方,還有要給佳味齋寫春天的新食譜——雖然她已經拒絕領佳味齋的一分紅利,可她依然主動給佳味齋弄食譜。
「七姑娘,三夫人請您過去商量事情。」
才過了晚膳,孫氏的大丫頭如雲就到了芳菲的屋裡,請芳菲到孫氏院裡說話。
芳菲微感詫異,孫氏已經好久沒有單獨找過她了,能有什麼大事要專門叫自己過去說話?
「好,我就來。」
芳菲擱下手中的筆,在春草的伺候下淨了手,整了整身上的衣裳,便只帶了春雨一個到孫氏屋裡去。
距離芳菲上一回到孫氏屋裡,可是有些日子了。正是那次孫氏激怒了芳菲,導致她「服毒自盡」。芳菲被如雲引著來到屋裡,孫氏正坐在榻上休息,如香拿著一個美人棰在給她捶腿。
「哎呀,七丫頭來啦?」
孫氏站了起來,笑吟吟地走過來招呼芳菲。
第五十五章:算計
「三伯母找芳菲來,不知有什麼事情?」
芳菲對於孫氏的熱情並未作出什麼特別的回應,只是淡淡地問了一句。
孫氏熱屁股貼上冷板凳,笑臉頓時僵了一僵。
但她也不敢就這樣把臉板起來跟芳菲置氣,前些天盧夫人對芳菲的客氣,孫氏可是看在眼裡,記在心上。
以前老聽說,七丫頭頗得知府夫人疼愛。但那日秦家上下所見到的,卻是那位身為四品誥命的盧夫人對芳菲不僅僅是親熱,言語間對芳菲還頗為看重。
而芳菲在盧夫人面前全無秦家眾人的惶恐,更讓秦家人看到了芳菲與外人相處時的氣度,頓時把秦家的一種孫女兒都比了下去。
秦老夫人私下對孫氏說,對這七丫頭,還是客氣點好。她在外頭見的官家太太、千金小姐多的是,誰知道她還跟什麼官家女眷有交情?能不得罪她還是別得罪說不得,往後秦家要靠這七丫頭的時候還多著呢。
再說她那個夫家,聽說陸家那小子把家產變賣了到鄉下去閉門守孝讀書,準備孝滿科考。萬一真要考中個秀才舉人什麼的,這七丫頭身份可就不同了!
秦老夫人的一番話,讓孫氏對芳菲更多了幾分畏懼,不敢輕易給她臉色看。
「哦,是這樣,」孫氏讓芳菲坐下,然後說:「每年這個時候,我們內宅總要放出些丫頭去配人。現在各房裡有好幾個大丫頭都滿了十八了,七丫頭你屋裡的春草也是十八歲,該放出去了。」
芳菲點點頭。如果是夫人們房裡的大丫頭,就是年紀大點也不打緊,也許還要給老爺們留著收了當通房。
可是姑娘們屋裡的大丫頭,一般都是要跟著姑娘陪嫁出去的。芳菲要等陸寒孝滿才能成親,那時候春草都二十一了,哪有這麼大年紀的陪嫁丫頭?說起來都不像話。所以春草滿了十八就要放出去,這是芳菲早就知道的。
她感到奇怪的,是孫氏為什麼巴巴的叫了她過來商量這些家務瑣事。叫個人跟她說一聲,然後把春草領出去,也就行了。為什麼搞得這麼鄭重?不過是一個丫鬟而已。
「我是在想著,如今你房裡用的人太少。春草離了你,你那兒就一個春雨是能頂事的。我既然替老祖宗操持著家務,就得幫你打算打算。」孫氏一臉假惺惺的關心。
芳菲恍然大悟,孫氏這是故技重施又想往她房裡放眼線。
春草去年被她教訓了一次以後,老實得不得了,什麼話都不敢往孫氏那兒傳。所以孫氏發現她實在沒用後,這回立刻毫不遲疑的要把她放了出去。
還有完沒有了?芳菲心裡略略有些煩躁。
她本來就對身邊沒人可用苦惱得不得了了。春雨是個忠心的,但天資上太過欠缺,沒法子真的幫自己做大事。春草和她不是一條心,何況馬上就要打發出去了。春雲春月兩個,也是笨笨的,只能做點粗活。
要是春喜還在,她哪有像如今這麼難受?
孫氏見芳菲不吭聲,便讓如雲出去領了幾個小丫頭進來。
「七丫頭,這三個都是我屋裡的二等丫頭,你看看想挑哪個去補春草的缺?」
芳菲興趣缺缺地看了看那三個十二三歲的丫頭。長相平平倒沒什麼,她又不是男子,沒有愛色的毛病。她問了三人幾句話,她們回答得倒也挺伶俐的,不愧是從孫氏手裡教出的人,看著都滿精明。
惟其如此,她才氣悶精明,精明有個鬼用?
一個個還不是孫氏的幫手?
偏偏這回,她是無計可施的。屋裡去了一個丫鬟,定然會補上一個,難不成她自己出去買一房回來使嗎?始終攔不住的,算了!
「但憑三伯母安排,我看這三個都不錯。」有本事你就把三個都給了我,我才服了你呢!芳菲暗暗咬牙。
孫氏當然不可能把三個丫頭都給她,他們秦家又不是官家巨富的,一個未嫁小姐屋裡放兩個大丫頭兩個小丫頭,儘夠使喚的了。孫氏對於芳菲的回答頗為滿意,最後指了一個叫菊兒的十三歲丫鬟到芳菲屋裡。
既然指定了人手,也不忙交接。孫氏先揮手讓這幾個小丫鬟下去了,又繼續拉著芳菲說話,讓芳菲好不納悶。
這女人又想出什麼麼蛾子?
芳菲聽孫氏一個勁兒的誇她能幹,說她和各位官家小姐們交情這麼好,在知府夫人面前又這麼有體面,還說到了她幫佳味齋這幾年寫菜譜的事情……
聽到孫氏拐彎抹角地問佳味齋給了她多少酬勞的時候,芳菲心中已經起了警惕,只打哈哈說她純粹是被張端妍拉去玩兒的。
「這佳味齋真是會做生意的!他們東家和人合夥新開的那家佳茗居,聽說生意好的不得了呢!七丫頭你好像也常常去那兒幫忙?」
孫氏此言一出,芳菲身上的汗毛噌地就豎了起來,整個人進入了警戒狀態。
「我不過就是偶爾寫個茶點的食譜讓他們大師傅做去,哪談得上什麼常常?」芳菲當然抵死不認這是自己的產業。只是,她去佳茗居幫忙的事情是過了明路的,打的是佳味齋的掌櫃求自己幫多寫幾個食譜的幌子,孫氏這會兒特意提起是想幹什麼?
孫氏還是一臉笑容,小心翼翼地打聽說:「是嗎?我聽人說起,他們家那個大掌櫃,老是請你去拿主意……」
芳菲的臉上本來就沒什麼笑容,聞言更是黑如鍋底。她冷冷地打斷孫氏說:「聽說?三伯母管著家務,本是最忙的,卻偏偏有這麼多空兒聽人胡謅!三伯母整日聽說這個聽說那個的,倒是說說是哪位有頭有臉的人物放出來的話啊?不會……」
她皮笑肉不笑地接了一句:「……不會又是那什麼湛家的侄孫媳婦吧……」
孫氏的臉刷地就紅了。
孫氏今兒明裡說是叫芳菲來商量把春草放出去的事,事實上卻是想探聽芳菲跟那佳味齋、佳茗居的關係。
孫氏說起來也不是笨人。這幾年來,她暗地裡觀察芳菲行事,見她對待下人出手十分大方,只要替她辦了事,她過後總有點謝禮。她屋裡的月例銀子並沒有多添幾文,可是用的胭脂、水粉、頭油、小物事,樣樣都是好的。府裡的姑娘們,誰也沒有她過得滋潤。
她稟明過秦老夫人,說是給佳味齋寫食譜得的酬勞。秦老夫人沒有深究,可是孫氏卻多長了個心眼,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寫食譜當然會有酬勞,但是那又能有多少,竟讓她幾年來手頭越來越寬裕……
現在這個佳茗居,又請她過去教做點心。原來張家大小姐在的時候還好說,如今張小姐嫁了京官,怎麼這新開的鋪子還請七丫頭過去?真的離不了她了?
孫氏便偷偷讓人去打聽。那幾人回來報告說,七丫頭在佳茗居絕對不止是教廚子做點心那麼簡單。佳茗居的大掌櫃可聽七丫頭的話了,連店小二的跑堂都請七丫頭去指點一番……難道,她在佳茗居裡頭是個能管事的?
要是她有發財的路數,自己可不能白白放過了,好歹得磨著她哄著她,讓她分點好處給自己才是……再不濟,給自己指指財路也好啊!她可是想多攢點私房呢……
孫氏打著這樣的主意,便一心想要問出芳菲的秘密。
可如今被芳菲生生頂了回來,孫氏那個鬱悶啊!
不對……這表明七丫頭怕她追問下去……這裡頭一定有貓膩!
「七丫頭你說什麼呢!我身為你長輩,問問你在外頭的情形難道還有錯了?難不成你以為自己及了笄,便能把家裡的長輩都拋開了擅自做主了嗎?」
孫氏很快調整好了臉色,收起了方纔的羞意,一心追問到底。
芳菲一陣心煩。她早知道開門做生意的事,那是瞞不了有心人的,尤其是秦家這群追蠅逐臭利慾熏心的男女……幸虧自己已經留好了後手,不怕人知道自己插手佳茗居的生意。反正秦家也不敢真的跟她翻臉,她才不會因為顧忌著禮數不周而被孫氏拿捏住呢。
她以為拿住了自己的把柄?真可笑!
「三伯母也不必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兒了,說多了也怪沒意思的。」芳菲也不坐了,自行起身便要離去:「橫豎我行動都守著規矩,沒辱沒了你秦家的好門風就是了!」
說罷,看也懶得看孫氏一眼,自顧自走了。
但芳菲其實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瀟灑……唉,佳茗居的事情,看來是真瞞不住了。好在幾乎沒有人知道這茶樓是自己的——也不會有人相信吧?不知道秦家人,還會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多久呢……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芳菲沒想到的是,秦家其他人還來不及繼續追問她這件事,一個不速之客卻上了門。
幾日後,當她看見坐在秦家客廳中的陸家二嬸方氏,心中那種不安的感覺更加強烈了。
這女人上門找她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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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emon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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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0 04:00 PM
第五十六章:惡婦
芳菲自從去年陸月名的喪事之後,便沒再見過這個方氏。說起來,在陸家處理陸月名喪事那段日子裡,她和這個方氏極不對付,方氏還當著眾人的面給過她不少難堪呢!
只是芳菲那時以大事為重,不想跟這種無知婦人吵鬧,才強忍下了這口惡氣。
這方氏和秦家非親非故的,跑到秦家來做客幹什麼?
秦家的當家主母孫氏坐在主位上招呼客人,芳菲從廳門進來,遠遠看著這兩個她極為討厭的婦人談笑風生,心裡真是一抽一抽的難受……這就是傳說中的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嗎?瞧她們聊得那個開心的樣兒!
「七丫頭,陸家嬸娘帶了許多好東西來看你呢。」
孫氏見芳菲來了,忙招呼她過來見客。
能有什麼好東西?芳菲暗暗撇了撇嘴,眼角已經瞧見了堆在孫氏手邊桌子上的那堆禮盒。她是經常在外頭走動的,眼睛毒著呢,一眼就看出那是小西街「黑糯香」的甜食盒子——這黃瘦女人倒捨得下本錢,專門到好鋪子裡給自己買點心。
不過芳菲眼皮子沒那麼淺,幾盒糕點就能她的心收過去。恰恰相反,過去和她關係緊張的方氏特地帶著禮物找上門來,這事兒怎麼想都透著詭異!
她想起一句俗話:「黃鼠狼給雞拜年……」
「半年不見,七小姐越發好看了。」
方氏很虛偽地誇了她一句,芳菲扯了扯嘴角,算是給了點反應。
方氏心裡那個膩歪啊一般人聽了這種話,總該謙虛兩句的吧?那樣她的話匣子便能順利打開了。但這可惡的秦家丫頭,果然和過去一樣討人厭,居然一句話都不說!
廳堂裡頓時有些冷場。孫氏乾笑了兩聲,又說:「七丫頭,你陸家嬸娘有些話想問你,你們倆便好好說說話吧。我先去料理些家務。」
說罷,孫氏便起身跟方氏告了罪,帶著兩個丫頭出去了。
芳菲心想,孫氏估計是怕她在場,方氏不好開口說話,才刻意躲開的吧?不過以芳菲對這間客廳的瞭解,猜想孫氏極有可能會在繞了個彎子以後跑到旁邊的耳房去偷聽……事實上,孫氏還真的就是這麼幹的。
方氏磕磕巴巴跟芳菲拉扯了兩句家常,見芳菲總不搭腔,只是坐在那兒面無表情地聽著,心裡也不免有了怒氣。
她正想發火,旋又想起自己今日前來的目的,好不容易才把胸中的怒火強行壓了下去。
是了,正事還沒辦呢,先別惹惱了這丫頭!
「七小姐呀,你可知道我家侄兒如今在哪裡住著?」方氏堆起笑臉,問了芳菲一句。
芳菲淡淡地回應:「不知道。」
呃……方氏差點沒被芳菲這句話噎死。她說話怎麼這麼硬邦邦的?一點禮貌都沒有!
芳菲只管垂頭看著地板,一聲兒都不想吭。她在外頭是極懂禮貌的,但在這個女人面前,半點都不想裝!
要不是因為她和她那個丈夫欺人太甚,陸寒怎麼會被迫賣了祖傳的田產,躲到村裡去吃苦頭?
一想起陸寒從奴僕擁簇的小少爺淪落到要獨居小村的地步,芳菲就恨不得去捅這兩夫妻幾刀。
「怎麼會不知道?」方氏是個沒腦子的,當下便嚷嚷開了。
芳菲冷笑一聲,說:「這話真好笑!陸家娘子您自個家的親人,倒要到我跟前來問他的下落,我憑什麼會知道?我一個閨中女兒,哪裡清楚外頭的事」
「你別想兩三句話含糊過去。」方氏見自己做小伏低,芳菲並不領情,便也冷下了臉對芳菲說:「我可是聽說了,我們家寒哥兒在城裡置辦了產業,還是你替他管著呢!」
芳菲心裡「咯登」一聲,心道倒霉。這兩夫妻什麼時候消息這麼靈通了?佳茗居才開了多久呀!
「陸家娘子在說什麼,我可聽不懂了。」芳菲決定裝傻裝到底。
方氏看了看芳菲身後的春雨,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七小姐,你也別藏著掖著了。那佳茗居,是不是我們家寒哥兒入了份子的?」
孫氏在耳房偷聽了半日,聽到方氏冒出這麼一句話來,也不禁呆住了。
佳茗居?陸家的小子竟在那裡有股份?
方氏見自己說了這話以後,芳菲臉上露出一種微妙的表情,不由得得意起來。
她就知道這事是真的!
「陸家娘子說的話越發離譜了,您要是想知道什麼事情,自個去問陸哥哥,何必來纏我?」芳菲不想再跟這個方氏說下去,站起身來便想回房。
方氏著了急,居然一個箭步衝到芳菲身邊扯著她的衣袖說:「不准走你給我把話說清楚了,我們寒哥兒是不是在外頭做生意?他是不是把錢全都交給你來管著了?」
「放手!」
芳菲沒想到方氏這惡婦竟敢在秦家廳堂裡就撒潑。春雨是個忠心護主的,當下就去推開方氏,攔在二人之間,狠狠地瞪著這個想傷害自己姑娘的凶婆娘。
孫氏聽到方氏在自個家裡動了手,心裡也不自在起來。雖然自家並非規矩很嚴的官宦人家,好歹也是殷實鄉紳,在外面有頭有臉的哪能讓這個潑婦亂來!
一想到這裡,孫氏也不偷聽了,便又從耳房小門拐了出去,裝作從外頭回來的樣子衝進廳堂,正好看見方氏想再去撕扯芳菲。
「陸家娘子!」
孫氏大喝一聲,趕到方氏身邊,一臉不滿地看著她:「你好歹也是我們七丫頭的長輩,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
方氏才不管呢,反正都撕破臉了,今兒她得不了准信兒是不願意走的。
「我是要問問七小姐,是不是替我侄兒管著產業秦三夫人,你是個知禮的,好好勸勸你七小姐先別忙著操這份心了。她如今還不是我陸家的人呢,竟插手管起我侄兒的錢來了!我家寒哥兒的事,自有我夫妻二人做主!」
孫氏看著方氏一臉的理所當然,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她見方氏來拜訪芳菲,既然對方是陸家長輩,她自然不好怠慢的。可這方氏……做起事來,也太荒唐了居然就想憑著吵鬧,讓侄兒把產業交到她手上——還不知道那是不是侄兒的產業呢——這種可笑的想法是從哪兒來的!
他陸家大房二房早已分家,陸寒的家財陸月思夫妻根本沒資格染指。他們把人家的濟世堂佔了去已經極其離譜了,又把陸寒逼得賣了祖傳田地、賃了房子躲了出去,這還不夠,就憑著一些捕風捉影的傳聞便到侄兒未來的妻子家裡討產業!
孫氏見過愛財的,她自己也不是什麼好鳥,可她至少不會愚蠢到這個份上啊!
「陸家娘子,這是我秦家的地方,你陸家的事我們管不著有話,你找你侄子說去!」孫氏拉下了臉,就要把方氏攆出去。
方氏也是有苦自己知。要是能找到陸寒,她不早就找了嘛何必巴巴的來找這個丫頭?
芳菲實在不知道,陸月思夫妻是怎麼打聽到佳茗居是她在管事,又如何得知陸寒是佳茗居的東家之一……這個「之一」當然是她放出去的煙霧彈,實際上佳茗居只有她一個老闆。
經過這個見鬼的方氏這麼一鬧,過後孫氏肯定要對自己和佳茗居的事刨根問底,真麻煩!
「如雲,送客!」孫氏發了話,讓如雲把方氏送出府去。方氏還不甘心,追問芳菲:「你好歹告訴我,我們寒哥兒住在哪裡?」
芳菲嗤笑不已,說道:「陸家娘子,你家侄兒沒跟你說他住哪兒?他怎麼這麼怕你啊,莫不是怕你們——吃了他?還是說,你們對他做過什麼……」
「胡說!」方氏被芳菲說中心事,急忙辯白道:「我們是他正經的叔叔嬸嬸,哪裡有害他的道理!只不過聽說他又置了產業做起生意來,想幫他出出主意罷了!」
對於這種蠢婦,說得再多也是白費。孫氏不耐煩地指揮著如云:「叫你送客,你磨磨唧唧幹什麼!」
如雲得了主人的命令,大著膽子伸手推了方氏一把:「陸家娘子,快請回吧!」
方氏還要再纏,忽然看見一個小廝兒跑進了客廳向孫氏回話說:「有位唐老爺的管家帶了好多禮物來,說是要送給七小姐做謝禮!」
孫氏又是一驚,怎麼會有人突然給芳菲送禮?
她問那小廝:「是哪家的唐老爺?」
小廝說:「回稟夫人,就是城裡開大茶莊的那位唐老爺。」
芳菲明白過來——啊,感情是那天她無意中救下的,陽城大茶商唐仲逸的家人啊。
怎麼都趕在一塊兒了?
孫氏得了理由,就更加要把方氏趕出去了:「陸家娘子,你看我這兒又有客人呢,恕不奉陪!」
方氏不情不願地被如雲推著出了廳堂,正好和剛剛進了院子的唐家家丁們打了個照面。她看見那整整三抬的大禮,驚訝得瞪大了眼睛——這麼多的禮物!
偏偏身邊這丫頭又刺了她一句:「人家這才叫送禮呢!」
方氏自然知道她是在諷刺自己買的點心,心中大恨,可是也沒法子再在秦家賴下去,只得怒氣沖沖的走了。
芳菲看著這份重禮,也為唐家的財力感到吃驚。
同時她想到的卻是——做茶葉生意,果然利潤很高……
第五十七章:圓謊
茶商唐家,雖說只是商賈,可在陽城裡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
唐家的主人唐仲逸,是一位讓人津津樂道的傳奇人物。據說他是個貧家孤兒,在茶莊裡當學徒出身。後來不知怎的竟在幾十年的時間裡一步步爬到了今日的地位,成為了陽城乃至整個江南都薄有名氣的大茶商。
唐家的子弟雖然並沒有人有功名在身,可是他們和各級官員的交情都非常好,無論是官面上還是商場裡都吃得開,隱有本地茶商之首的威勢。
來送禮的,是唐家的大管事之一魏管事。
魏管事一看就是在唐家有大體面的管事,穿著打扮十分得體,雖然並不能像富家翁似的穿綢戴玉,可身上衣裳的料子、做工都是一流的。從這些細節就能看出,他絕對是很受唐家主人看重的人物。
但這樣一位得勢的大管事,如今卻恭恭敬敬地站在芳菲的面前,雙手呈上禮單請芳菲過目。
「秦小姐,這是我家老爺專門為您置下的謝禮。這一擔,是些剛從蘇杭採買來的胭脂和香露,還有一套梳妝匣子,色色都是齊全的。這一擔,是一些家裡用得上的補品藥材,還有三斤燕窩,是我們夫人特地添上的。這一擔,是我家茶園新得的茶葉,雖然不是特別名貴的東西,但也是我們老爺夫人的一點心意,請秦小姐收下吧。」
芳菲沉默了一會兒,眼角掃見孫氏臉上難以掩飾的驚訝,輕輕笑了笑便推辭說:「魏大管家,這些禮太重,我一個小女孩兒家,哪受得起這樣的重禮?你還是帶回去吧。」
魏管事絲毫不減恭敬,依然保持著方纔的姿勢說道:「秦小姐這是什麼話?您要是受不起這禮,誰還受得起?老太爺說了,秦小姐這是救命之恩,絕對是要報的,怎能帶回去呢?」
孫氏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好奇,索性開口問道:「七丫頭,這是怎麼回事?」
這事又沒什麼好瞞人的,芳菲便坦然說:「前些日子我和盛家小姐——就是盛通判家的千金——她們幾個去城外踏青,剛好遇上唐老太爺身子不適,我便偶然間幫了個小忙而已。」
孫氏這才稍稍明白過來。不過看唐家人的陣仗,她也明白七丫頭幫的忙絕對不會像她自己說的那樣微不足道。
魏管事說:「秦小姐過謙了!當時的情形,我家老太爺都跟老爺夫人說了,是極凶險不過的。後來請來的大夫,也說幸虧有了秦小姐及時出手相救,老太爺才沒出什麼大事。不然……想起這個來,我們滿府上下都對秦小姐感激不盡!」
芳菲又推脫了幾次,魏管事卻一口咬定這是主人送給芳菲的禮物,絕無收回的道理。芳菲無奈,只得勉強收下了。
魏管事見芳菲肯收禮,終於露出了歡喜的模樣,又說老太爺交代了,改日要讓唐夫人專門置一桌酒席來謝芳菲。
芳菲心中有一個念頭,想了一想便對魏管事說:「酒席什麼的,就免了吧。難得唐老太爺如此抬愛,改明兒等他好利索了,我還要上貴府去看他呢!」
送走了魏管事,孫氏便讓人把那三抬禮物都扛進了芳菲的院子。芳菲見孫氏看著這三抬禮物時的表情,心裡已經有了自己的打算。
她回屋開了箱子,把禮物一樣一樣過了目,便讓春雨將禮物分成一小份一小份地送給秦家眾人。那些新奇胭脂、香露、頭油,她是一點不留全分給了幾個姐妹,連素來和她不合的芳苓都一視同仁地預留了一份,只給自己留了那套梳妝匣子。那些藥材,她挑名貴些的留下自用,其餘的全讓人送到了秦老夫人的屋子裡,包括那幾斤燕窩。
但是那擔茶葉,芳菲卻不打算送人,而是全部留了下來。
那擔子裡,茶葉的種類竟多達十數種。芳菲記得那日在唐家茶園看到的茶葉種類,遠遠沒有這麼多,看來唐家不僅僅是自己種茶,還是販茶的……這也正常,不同的茶葉,需要在不同的地方種植,哪能一個山頭種出十幾種茶的?
這次無意中救了唐家的這位老太爺,真是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
芳菲一邊品鑒著各種茶葉,一邊想著如何跟唐家的人打交道,心裡很是愜意。
只是她的愜意維持不到半天,就被秦老夫人的召見徹底打破了。
芳菲哪還不知道秦老夫人找自己去問話的用意?
都怪那個上門鬧事的方氏!
只是此時也不是怨恨方氏的時候。想到要應付秦老夫人的詢問,芳菲的頭又痛了起來……
「七丫頭,我聽說最近城裡生意極好的那間大茶樓佳茗居,陸家哥兒在裡頭是有股份的?」
秦老夫人這幾年來,本來就對芳菲態度甚是親熱,今兒更是比往常親切了十分。
芳菲雖然十分、非常、極度不願意讓秦家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但她人住在這兒,使用的也都是秦家的奴僕,想將佳茗居的事情一瞞到底,那真是異想天開她也沒指望能一直瞞下去,只想著能瞞多久。
但若不是方氏突然來鬧,估計這事起碼還能拖個小半年。如今……唉,算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讓暴風雨來得更早些吧……
「嗯,是的。」
芳菲謹慎地不多吐一個字。
「那佳味齋,不是張家的產業嗎?既然說佳茗居是佳味齋的分店,怎麼陸家哥兒也摻和進去了?」
芳菲原本準備好的答案,是說她和張端妍親厚,所以佳味齋開分店的時候她就推薦了陸寒去入伙。
但隨後一想,這種說法卻是大大的不妥!
因為她此時還是秦家人,有這種發財的好事不給自己本家引薦,卻胳膊肘往外拐先便宜了夫家,那她在秦家就別想有現在的好日子過了!
所以她必須另想一套完美的說辭,來把秦家人忽悠過去。
「是這樣的,陸家伯父和張家也有些交情。他在世時,佳味齋就籌劃開分店了,陸家伯父就把積年的錢財都投了進去算是入股。但那佳茗居還沒開起來,陸家伯父就先沒了……可那股份還是在的,便到了陸哥哥手上。」
芳菲想的這一招「死無對證」不可謂不高明,一下子就從根子上把自己摘出來了。把入股的人說成是陸月名而不是陸寒,只會讓人覺得更加合理,畢竟人們很難相信一個十五歲的少年沒頭沒腦的就去做生意。如果說是繼承了父輩的產業,那就不會有人說三道四了。
秦老夫人恍然大悟,又說:「聽說他還把茶樓的事情托給你照管了?只是……那陸家哥兒,怎麼不自個出來管事?」其實秦老夫人更想問,不是據說陸寒的家產都被叔叔嬸嬸給佔得差不多了嗎?哪來的本錢?可這種話直接問出來就太失禮了,即使她是秦家的老祖宗,有些話也是不能說的。
「陸哥哥並沒有托我做什麼,」芳菲小心地選擇字句來回答秦老夫人的問題:「陸哥哥如今在孝中,按照規矩是不能出來做事的。我又和佳茗居的掌櫃熟悉——他原來是佳味齋的二掌櫃,便叫我多去那兒看看。其實我除了會寫兩道食譜之外,還會做什麼?生意上的事情,我哪兒懂啊!銀錢上的事情,那都是人家張家的人在抓著的。陸家的嬸娘卻還以為是我在管著佳茗居的事,真是好笑!」
芳菲這一番連消帶打,讓秦老夫人在解除了疑惑的同時,也感到了一絲失望。
還以為……就像方氏說的,這七丫頭抓著大錢,還把持著佳茗居的生計,那他們秦家說不定還能從中分一杯羹。誰知竟是這麼一回事?想來也有道理,七丫頭又沒過門,連文書都沒接過,人家怎麼會把這麼大宗的錢財交給她!
但在陸月思夫妻那邊,卻不是這麼認為的。
「那秦丫頭可惡極了!你沒看她跟我說話那個輕狂樣兒,我真想撕了她的嘴!」
方氏在堂屋裡不停地轉圈,念叨了半晚也是這幾句話。
陸月思臉色陰沉地坐在一邊,不時用手拍打著桌面。
「你別待著不出聲啊!好歹拿個章程出來想想該怎麼辦?」
也只有方氏這種天性自私的人,才會在謀奪別人家產的時候如此理直氣壯。沒有將陸月名留下來的宅子和田地弄到手,已經讓方氏痛心了好幾個月。如今聽說陸寒莫名其妙又在大茶樓裡有股份,她怎麼能忍得住不去伸手?
「我能怎麼辦?你知道不知道,那個秦家丫頭,和知府家那位出嫁了的小姐是閨中密友,連知府夫人都抬舉她幾分。你要是逼急了她,可不是鬧著玩的!」
陸月思還沒他老婆那麼蠢,可不代表他不想佔了陸寒的家產。
他需要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那個可恨的秦家丫頭,真是一塊絆路石!
而幾乎與此同時,在遙遠的京城裡,也有人說起了芳菲的事情。
「好啦,她的事兒我都跟你報告得差不多了,你滿意了吧,殿下?」
蕭卓看著眼前凝神靜思的朱毓昇,微帶笑意地打趣道。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4:01 PM
第五十八章:毓昇
朱毓昇已經滿十九歲了。
如果芳菲見到此時的朱毓昇,也許會為他從外形到氣質上巨大的改變感歎不已。這還是那個有些單純有些任性的傲慢小王爺嗎?
在宮廷中生活了多年的朱毓昇,早已習慣了喜怒不形於色。昔日清俊的面龐逐漸變得稜角分明,聲音也早就脫離了變聲期時的尖銳,顯得有些低沉。他身著常服背負雙手站在靳家內書房的窗邊,蕭卓看著他傲然挺立的背影,發現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弟不知從何時起,竟有了淵渟嶽峙的氣勢。
這是張端妍的夫家,禮部侍郎靳錄三子靳迅院子裡的內書房。朱毓昇今兒是打著來看表妹的幌子來見蕭卓的,張端妍和他說了幾句話以後,便知趣退出了書房把空間留給了這兩個表兄商量事情。
「秦丫頭……她真能折騰。」朱毓昇輕笑了一聲。他想不起這種發自內心的笑意多久沒有過了,儘管他在太后面前總是掛著一張笑臉,但那有幾分真心,大家都心知肚明。
也就是在蕭卓面前,他能卸下一絲面具,可他很快連蕭卓都不好見了。
「如今你考中了武進士在京候選,不管你進哪個衙門聽差,我都不能再出來見你了。就是靳家這兒,這次之後,我也不好再來。以後她的事……便全托給你了。」
蕭卓默默點頭,明白朱毓昇目前的處境。
朱毓昇面朝窗口站著,窗外是大片大片的花樹,桃李芬芳,春意盎然。他的心情卻與窗外的生機勃勃形成鮮明的對比,心頭沉甸甸的被許多事情壓著,竟有些喘不過氣來。
這些年裡,詹太后對他還不錯,但對另外兩個王子也不見得不好。和他同時進宮的福王三子朱令燾、頤王次子朱嘉盛,能夠在眾多宗室子弟中脫穎而出被皇上和太后選中,當然也有他們的過人之處。
而皇上對他們的態度,一直都極為冷淡,完全沒有表現出偏愛哪一個。朱毓昇也明白,皇上一直都還沒放棄讓宮中妃嬪生下正統皇嗣的想法,每年都選一批出身良好的少女進宮寵幸,指望著她們中的哪一個能產下一個皇子。
但幾年來,宮中妃嬪依然無人懷孕,更遑論產子了。皇上越是著急,身體便越差,連太醫都不得不婉轉地提醒皇上,再這樣迫切地「求子」,傷害的是皇上自個的龍體。
也就是這半年來,皇上終於漸漸死了心,開始將目光轉向後宮中養了幾年的這三個皇嗣候選人。
三人都已滿了十八歲,在御書房裡讀書好幾年了。半年前,皇上有心歷練他們,便將他們都派到六部去協理管事。朱令燾進了禮部,朱嘉盛進了吏部,而朱毓昇進的則是戶部。
這個多疑的老狐狸……朱毓昇內心深處對皇帝並無敬意,只有畏懼。皇上又要讓他們去協理政事,又要考究他們是否做出了點成績,但卻又防著他們和外臣交往過多,有了不臣之心。
去年年末時張端妍成親,他送了一份賀禮,過後便被皇上敲打了一次。今日他到侍郎府來拜訪,其實也不太應該……但他又渴望和蕭卓見面,聽蕭卓親口說說芳菲的近況……唉。
而他們三個人之間更是互相忌憚,表面上和睦相處,背地裡卻是互拉後腿,爭著想把別個踩下去……皇上對於這種情況,居然是樂見其成的,甚至有煽風點火的苗頭。
朱毓昇想到此處,眼中冷意更甚。這個老狐狸,以為他自己是在養蠱嗎?
「對了,我在京中,彷彿聽說太后要給你們幾個選妻,有沒有這回事?」蕭卓想起自己這些天聽到的傳聞,便隨口問朱毓昇。
朱毓昇轉過身來,在蕭卓身邊坐下:「有是有的,也不過是詹太后心血來潮,在那些命婦們過年進宮參拜的時候不知道跟誰說了一句。早著呢,如今東宮未定,這種事定不了那麼快的。」
不明就裡的人,一定會以為他們這三個皇嗣候選人會被許多名門看中,要將女兒送進宮來做郡王妃。哪那麼簡單!大臣與宗室聯姻,那可是政治上站了隊的表現。誰知道自己結的親家,最後是成了皇嗣還是被送回藩屬轄地去繼續當一個富貴閒人?
實在是如今局勢太不明朗了,皇上竟沒透露出屬意哪個王子多一點的意思。把女兒嫁給他們三人中的某一個,若是剛好能成為未來的九五之尊,當然是最好不過——可萬一不是呢?說不定會是滿門被逐的情況,新皇能容得下當初對自己有二心的臣子嗎?
是以太后雖然提過要給他們選妻,京中的名門貴家,卻無一人敢跟太后推薦自家的千金。太后也不是個愚昧的,對臣子們的反應也看得清清楚楚。
詹太后為此,還特地找皇帝隱晦地提過,應該是立太子的時候了。
再這麼拖下去,朝中人人自危,都怕自己要嘛怠慢了未來的新皇、要嘛站錯了隊伍,誰都不敢放手做事,這如何得了?
至於皇帝有沒有聽進太后的話,那是另一回事。
蕭卓說:「那你心中,就沒有什麼特別的人選?這些年來你在京中見了這麼多名媛淑女,總該有點底兒才是。」
朱毓昇搖了搖頭:「我哪有心想這個。再說了,門第越高,反而越不是良配。你又不是不知道本朝的風氣,那些高官之女我是不會要的。」本朝舊例,為防止外戚專權,王妃皇妃的母家都無需過於顯赫。連如今掌管六宮的詹太后,她娘家本來只是一個小小的知州罷了。當今皇后之位空懸,不過那幾個得寵的妃子,也都是低級官員的女兒。
說到底,還是那位當了三十年皇帝的至尊,不甘心被別人轄制分權的緣故……
蕭卓又笑著說:「那你沒想過要娶個什麼樣的妻子?」或是……皇后?「溫柔的?賢惠的?能幹的?」
朱毓昇沒有回答,蕭卓也沒有再問下去。難道,表弟真的對那個小姑娘……還是念念不忘?
那時她才多大啊,十歲還是十一歲?
朱毓昇確實沒想過自己要娶個什麼樣的妻子。他見過的名門閨秀、美貌宮女不知凡幾,但還真是沒一個能給他留下什麼深刻的印象。這麼長時間以來,在他心中能夠留下印子的,也只有那個,他親手送過她一枝桂花的小姑娘……
在宮裡的日子有多難熬,簡直不是常人能夠想像的。每當朱毓昇遇到事情讓他感到失望、沮喪和痛苦的時候,他都會把當年芳菲送他的那幅書畫拿出來看一眼。
「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這四句詩,就像是暗夜中一直默默燃燒的長明燈,為他照亮了這座冷酷的深宮。
蕭卓說,她的未婚夫婿是個溫文爾雅的少年人……那就好。若是那些粗蠢的男子,怎麼能配得上她這般蕙質蘭心的奇女子? 希望他能懂得她的好,好好珍惜她……
至於自己,也許就要在她的人生中慢慢淡出了。
芳菲並不知道陸月思夫妻還在心心唸唸想謀奪「陸寒的產業」,也不知道遙遠的京城裡朱毓昇還在思念她。她發現,自己「受陸寒所托照料佳茗居」的事情在秦家曝光之後,給她帶來了意外的好處,就是她能夠更加光明正大地出門去佳茗居理事了。
為了安撫秦家的人——儘管她是萬分的不樂意,她甚至帶著一向不太親厚的芳芝、芳英兩姐妹出去應酬了幾次,讓她們在一些富貴人家面前露了露臉。這次讓步的效果是明顯的,因為不久就有人家來向這兩姐妹提親了。
雖然那幾戶提親的人家家世太普通,秦老夫人都沒同意,但對於芳菲做出的讓步,秦家人還是很滿意的……
芳菲一面應付著秦家,一面管著佳茗居的事情,忙忙碌碌不知時日過得是快是慢。
等到四月過半,她總算抽出時間,打算去唐家拜訪拜訪這位唐老太爺。
「姑娘,您看看今兒穿這身新作的紅裙可好?」春雨拿出芳菲新作的夏裝,那料子還是朱毓昇送的呢。
「唔……不好。我今天是去見長輩,他還帶著病,還是穿得素淨些吧。去年那身淺紫的衫裙不是剛拿出來熏了香?我就穿那個。」
芳菲正坐在梳妝台前讓丫鬟春芽給她梳頭。春草上個月便放出去配人了,被孫氏隨便指了個小管事。春草走的時候,芳菲念在她服侍了自己幾年,雖然對自己並不忠心,日常照料的時候也還算體貼,便送了她一副不薄的嫁妝。春草意外得了芳菲送的這副嫁妝,竟當場就落了淚,哭著說自己對不住姑娘。
芳菲心中感歎,其實春草也不過是個受人指使的可憐人罷了。芳菲好意安慰了春草兩句才放她走,回來見到春雨居然有些悵然若失。
她替新來的菊兒改名叫春芽。這個丫頭動作雖然利索,說話也甜,可心顯然也在孫氏那兒,芳菲冷眼看著,想等有時間了也要好好敲打敲打她才是。
芳菲收拾停當了,便去上房和秦老夫人請了安,帶著春雨春芽出了門,上唐家去拜訪。
想起又要見到那位嗜茶如命的老人家,芳菲便在腦子裡琢磨著待會見了他該怎麼說話……
第五十九章:借勢
唐家的豪富,芳菲往日也略有耳聞。但當她真正站在唐家大宅的門前時,還是真正被那撲面而來的富貴氣象鎮住了。
本朝並不抑商,雖說商人的社會地位還是比士、官、良要低上許多,可是已經比前朝高得多了。儘管按照律法,商人不得著綢,只能穿布,但是這麼多年來誰也沒把這條律法當真。豪門巨富生活的奢侈排場,光是聽著都讓人咋舌不已,像唐家這樣修建大宅的商家只要不太出格,官家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都指望著這些大商人明裡交稅、暗裡送賄呢!
芳菲讓春雨到門房去報上自己的名字,門房一聽是秦家的七小姐,趕緊彎著腰一溜煙走到芳菲的馬車前:「秦七小姐快請進!」
這樣就行了?連通報主人一聲都不用?芳菲看著那門房僕人穿著一身做工良好的布衣,不敢相信這樣的宅門裡規矩會是這麼鬆散。
那門房看出了芳菲的疑惑,忙說:「老爺已經交代下來了,說秦家七小姐是我們唐家的貴客,只要是秦七小姐來了,無須通報,速速有請。」
芳菲這才恍然。她扶著春芽的肩膀下了車,在那門房的引領下進了唐家大門。唐家的內宅庭院之富麗,比起那豪氣的大門更勝一籌。看著那些描金雕花的門窗、朱漆紅木的屋樑,芳菲輕輕地皺了皺眉,旋即又舒展開來。
人家有錢,愛怎麼撒錢是自己的事。不過這宅子裡確實充斥著一股子暴發戶的味道……是因為唐老太爺年輕時吃了太多苦頭,便要蓋起這麼一所華廈來補償自己麼?
無論如何,從唐家人送自己的那份賀禮,和這所極盡奢華的大宅看來,唐老太爺的這門生意,還真是給他賺大錢了……
芳菲被領進了主宅正廳,這可是招待貴客最高級的待遇了。立刻有僕婦來請芳菲落座,又立刻給她奉了茶,擺上了兩碟子精緻小巧的點心。自有僕人飛也似地去向唐老太爺稟報,那稟報的僕人還在想著,自己這回說不定會得些賞賜呢!聽說老太爺念叨著這位秦七小姐可不是一兩回了。
芳菲輕輕品嚐著唐家的香茶,暗讚不愧是買茶人家,這待客用的茶水也比別家的名貴。她在知府夫人那兒不知做客多少回了,但知府家的茶葉還遠遠比不上唐家的。
「秦姑娘,你來了!」
唐老太爺拄著枴杖被一個小廝兒攙扶來到廳上,芳菲遠遠見到他走過來忙起身恭立,問道:「老先生,您的病情如何了?怎麼還要拄拐?」
唐老太爺見到芳菲十分高興,連聲說:「沒什麼大礙,只是兒孫們總不放心我,一定要我拄著這拐。唉拗不過他們,我也只好先如此行事了。你坐,你坐!」
儘管唐老太爺這麼說,但芳菲還是等唐老太爺落座之後才側身坐下。她又讓春芽送上價格不菲的四色禮盒,唐老太爺連連說:「何必如此客氣!」
唐老太爺那日本來就對芳菲有著極好的印象,後來得知是這小姑娘救了自己之後,更是對芳菲感激不已。
此時見芳菲舉止合度,氣質出塵,更是暗暗在心中讚歎。秦家的家主秦易紳,還有他那幾個兄弟,唐老太爺都曾見過,資質只是平平。想不到這樣的人家,竟也養出了這麼一個出色的女兒。
要不是聽說她早許了人家,唐老太爺都想替自己那幾個孫子提親了。娶個這樣的孫媳婦,那才是家裡的福氣呢!他又聽兒媳說,這秦家七小姐因為家人逼她棄了貧寒的未婚夫婿另許他人,她竟以死相逼,可見人品是極好的。
正因為對芳菲存著好感,唐老太爺和芳菲說話的時候便更是和藹。芳菲先是問了唐老太爺近日的病情,得知唐老太爺確實是得了消渴症之後,芳菲又取出一張方子。
「那日我見您老人家那樣的症狀,就猜著可能是消渴症,」消渴症便是後世人們熟知的糖尿病,「我回去後找人問了個方子,也不知道有沒有用。老先生您先留著,改明兒請大夫看一看這方子,若是可用的話試試也不錯。」
芳菲取出一張藥方雙手遞給唐老太爺。這是她在資料庫中搜出的治療糖尿病的驗方,應該有一定的作用。她又隨口跟唐老太爺談起患了這消渴症後,日常的飲食該如何注意,作息又該如何調整,說得唐老太爺不住點頭。
「哎呀,想不到你小小年紀,懂得的東西真不少!」唐老太爺越發欣賞芳菲了。芳菲謙虛了幾句,閒閒地把話題從治病扯到了養生,又從養生繞回了茶道。
「老先生既是本地茶葉龍頭,可有聽過近日城中有一間茶樓專賣那『養生茶』的?」
說了半天,芳菲終於說到了她今天來訪的主要目的上。
唐老太爺一時沒想太多,便點頭應道:「聽說是一間叫『佳茗居』的茶樓。我早想去看看他們家賣些什麼好茶葉,價錢竟那般金貴,可惜犯了這場病,就沒去成。」
「哦,他們家賣的茶葉倒沒什麼特別。只是往茶裡添了許多藥材、花果做配料。」芳菲將佳茗居的幾樣養生茶的名目、配料和唐老太爺說了,暗暗觀察他的反應。
唐老太爺的表情有些不以為然。
「飲茶一道,當以清飲為佳,如此才能品其本真。唐時好煎茶,茶具繁複;宋時好鬥茶,花樣百出;再到前朝,更是弄了些什麼油炒茶、面酥油,要以沸湯點之,油油膩膩,哪有一絲一毫的雅味?幸而本朝太祖英明,不喜這些千奇百怪的添料茶飲,力倡清源,終於讓世人嘗到了茗茶的真味。」
聽唐老太爺的說法,他是不喜歡在茶中添其他東西的。芳菲順著他的話說:「是呢。聽說那徽宗皇帝在時,竟讓人用極嫩的『銀絲水芽』製成『龍團勝雪』餅茶,每片茶餅的計工竟值四萬錢。這到底是讓人吃還是看呀!」
「可不是嘛!」唐老太爺還以為遇上了知音:「好茶本來就該是讓人品嚐的,這般做作,太過浪費了」他這是窮人家出身的潛意識,「我想著前朝這些人將飲茶弄得這般面目全非,便有些氣憤。那佳茗居竟又走了前朝的老路,我看它生意再好也是做不長的。」
呃……芳菲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嘴角不知不覺抽了一下。
「不過,」芳菲緩緩說道:「其實養生茶飲,雖說失了些茶味,卻是有實實在在的好處的。比如佳茗居『理氣五味茶』,飲後可以使人消腫散結,止咳止嘔;又如他家的『清香和胃茶』,長期飲用,可以緩解食慾不振和積食難消等等症狀……」
她微微一笑,又添了一句:「所謂做生意,不就是要做出特色嗎?他們店裡的特色,便在於此。」
唐老太爺眼中精光一閃,終於品出點味來了。
芳菲看見他的表情,知道唐老太爺已經察覺她話中的意思,也不藏著掖著了。「老先生,其實說起來,那佳茗居還和我有些淵源呢。」
「哦……」唐老太爺捻了捻鬍鬚:「原來如此,怪不得你對那兒的茶飲倒是挺熟悉。」
芳菲笑道:「是呀。那日我和姐妹們到茶山上去,也是受了那掌櫃的委託。他知道我是個愛茶的,便請我去看看哪家茶園的茶更好。掌櫃的說,老是從茶莊裡買茶,利潤還是太薄了,想從你們這些大茶商手裡取貨,不知……」
「原來是這樣。」唐老太爺倒也爽快:「我給你寫個條子,你讓那掌櫃的到我唐家茶莊裡去取茶,定然會給他一個滿意的價格。」
芳菲站起身來,給唐老太爺重重行了一禮:「那我就先替那掌櫃寫過唐老太爺了!」
唐老太爺呵呵笑道:「秦姑娘,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這點小忙我怎能不幫?」
芳菲重又坐下。今兒她來唐家的目的,才堪堪達成了一半。拿到比市價更便宜更好的茶葉,固然是她想要得到的結果,但她還有另一件大事需要唐老太爺的幫忙。
雖說,這樣想起來也算是利用了唐老太爺一把,不過有得借勢不去借,豈是商人所為?事事講求清高,是賺不到大錢的呀。
「老先生,我這裡有些東西,想請您過過目。」芳菲看了身後的春雨一眼,春雨忙遞上一個攢心漆盒。
芳菲將漆盒的蓋子打開,雙手捧著遞給唐老太爺:「請看。」
唐老太爺接過盒子,看見裡頭一共分為八個小格,分別裝著八種已經烘乾的花苞,散發著淡雅的香氣。
「這是?」唐老太爺有些不解,這秦姑娘讓自己看這些乾花苞做什麼?
「老先生,這是玫瑰、月季、茉莉、百合、白菊、忍冬、玉蘭、桃花等八種乾花,都是在花兒將開未開、最是鮮嫩之際採摘下來,用特別的方法烘製而成的。」芳菲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掛著一絲自信的微笑:「我想請老先生嘗一嘗,我自創的飲茶新法!」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4:03 PM
第六十章:花茶
唐家的小廝木茗一邊往小茶爐裡添炭火給水壺燒水,一邊偷眼看著他身邊的這位秦七小姐。
老太爺不知多久沒帶人進這間茶室了呢……看來這位秦七小姐真是很投老太爺的緣啊。
這是唐家大宅裡的一間小小雅室。只不過一牆之隔,和芳菲剛剛待過的那堂皇的正廳卻像是兩個世界一般,佈置得截然不同。
芳菲一進來就喜歡上了這間雅室。這窗外竹影婆娑,窗口前兩株碧綠芭蕉,綠油油的使人一看便覺得清爽。屋裡四白落地,除了一套酸枝桌椅外幾乎沒有什麼多餘的裝飾,只在靠牆的多寶格上放置了幾件茶具,在牆上掛了一幅斗方,寫著一個「靜」字。
「這是老夫日常飲茶的屋子,少有人來。我家這些孩子都是愛熱鬧的,根本坐不住,好久沒人來陪我老頭子喝茶啦!」唐老太爺感歎道。
芳菲輕笑:「若是老先生不嫌我咕噪,我倒是很想常常來向老先生討教討教茶經的。」
「你也不必太自謙了」唐老先生呵呵一笑,說道:「如今的孩子若能有你這麼沉靜,也算是很難得了。你在茶飲上的造詣,未必比我差勁多少。你說要給我泡製新茶,是怎麼一回事?」
芳菲捧過那裝滿了桿花苞的攢心盒子,笑道:「我想請老先生喝一盅我泡的花茶。」
唐老太爺的眉頭輕輕一皺,但並沒有多說什麼。芳菲將唐老太爺的表情看在眼裡,也不做聲,只等著木茗將水燒開。
水很快便燒開了,據說這是唐老先生特地讓人去青石山挑來的山泉水,清冽可口,專門用來泡好茶用的。
芳菲取過水壺,將唐老太爺剛剛讓木茗擺出來的一套素白薄瓷茶盞用沸水輕輕沖了一遍。接著用竹匙從攢心盒子中取了一點兒玫瑰花苞,再撒入一小撮微綠的嫩茶,高高提起水壺將水沖入兩個杯中,至八分滿後停手,立即加上杯蓋。
她的這串動作一氣呵成,如行雲流水一般賞心悅目,唐老太爺看得暗暗點頭。不管她泡的是什麼茶,就衝著這丫頭的品貌與茶藝,都已經讓人對這盞茶充滿了期待。
稍待片刻之後,芳菲便笑盈盈地雙手捧起一盞茶盅送到唐老太爺面前,請他賞臉品嚐。
唐老太爺接過茶盅,揭開杯蓋一側,頓覺芬芳撲鼻而來,精神為之一振——這種特殊的甜香,是他所飲過的茶中從未有過的。他知道這香味是從玫瑰花苞而來,暗道果然有些特別。只是聞起來好了,不知道湯色、茶味又如何呢?
他將杯蓋放到一邊,細細看起這湯色來。只見白瓷杯中,兩朵嬌嫩的玫瑰花兒伴著茶葉在水中上下飄舞沉浮,湯色黃中透綠,正是上品。他舉著茶盞送到唇邊,略呷了呷,將茶湯在口中稍事停留,只覺得淡爽中帶著清甜。輕輕嚥下一口茶湯,又感到潤喉而且清腑,滋味與往常所飲的茗茶都略有不同。
芳菲有些緊張地看著唐老太爺,雖然見他表情怡然,似乎帶著欣賞之色,可也不敢托大。
在結識唐老太爺之前,芳菲對於如何拓展佳茗居的花茶生意,還有真有些頭疼。她有信心讓千金小姐們喜歡上這種雅致的茶飲,但是光作女孩兒們的生意,還是有些狹隘了……如果花茶能得到身為本地茶業龍頭的唐老太爺的賞識,由他向茶業同行們推廣的話,情況就會更加理想。
起碼到目前為止,如何烘製乾花花苞這門技術,還掌握芳菲自己的手裡……如果不僅僅在佳茗居賣出茶飲,而能向各大茶莊供貨賣出花茶的乾花,那麼她的生意收益將會更大。
「還不錯。」
唐老太爺放下茶盞,對芳菲笑了笑。「在茶裡加香料,我也不是沒喝過,但總覺得那些香味蓋過了茶味,所以一直不喜。不過這樣烘製花苞沖茶,卻清雅得很,花引茶香,另有一番滋味。是你想出來的嗎?」
「是的。」芳菲詢問道:「老先生覺得如何?」
唐老太爺緩緩點頭,稍待片刻之後才說:「實話說,這樣的茶飲並不是我喜好的口味。」
芳菲的心一緊,卻聽得他又說:「不過……像你這樣的年輕姑娘家,估計會很喜歡吧?」
他緊接著又說:「我早聽說,佳茗居專門辟出一層雅間,是用來招待女賓的?你的這些花茶……就是想專門賣給這些小姐們的吧?」
芳菲略略吃了一驚,看來唐老太爺雖然又老又病,人卻半點都不糊塗……怪不得能從一個窮小子變成今日的巨富,果然是個極其精明的人物
唐老太爺將芳菲的反應盡數收入眼中,他依然靜靜的撚鬚微笑,等著芳菲的回答。
「您老人家明鑒,確是如此。」芳菲坦然應道。
「不但如此……」唐老太爺繼續說:「這間佳茗居,若是我沒有猜錯的話……是你在主事吧?」
芳菲聽唐老太爺說出這句話,遲疑了一下不知該不該據實以告。在這以男子為天,女子只應待在深閨中相夫教子的社會裡,一個未嫁少女拋頭露面做生意,這無論如何都不是件光彩的事。看唐老太爺飲茶的喜好,他似乎是一個有些保守的老人家,她能夠向他坦白嗎?
「你不用回答了……我明白了。」
芳菲的遲疑,已經給了唐老太爺他想知道的答案。
「小丫頭……老夫倚老賣老叫你一聲小丫頭,你不介意吧?」
「哪能呢,」芳菲從唐老太爺對她的稱呼中察覺出了一絲他對她做生意的態度,心中微微一喜。
唐老太爺歎息一聲,看向窗外的翠竹,眼神略微有了些感傷。
「別看我今時今日有了些許身家,我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可是個跟在掌櫃屁股後頭從早到晚不停做活的小小學徒……」他回憶起了五十年多前的往事,傷懷之餘卻又帶著一股子自豪與驕傲。
「和你這小丫頭說了半日的話,我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我自己年輕的時候,也有這麼一股精神。別人認為我一個小學徒竟然想要學做生意,還想開自己的茶莊,簡直是癡人說夢。可到最後,我竟真的辦成了……」
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向芳菲,說:「小丫頭,我知道你有許多事情還想跟我說,今兒就一併說出來吧!能幫你的,我絕不會袖手不管的!」
芳菲大喜,從椅上站起身來走到唐老太爺面前,插蔥似的拜了下去。
半月後,芳菲手上的兩個花園裡首批大量製作好的花苞送到了佳茗居,佳茗居正式開始向顧客推薦各種花茶茶飲。
香氣濃郁的玫瑰、清涼滋潤的忍冬、嬌美艷麗的桃花、清香幽雅的茉莉……佳茗居的花茶先是在芳菲所帶去的閨學同窗之中得到了認可,漸漸便從千金小姐們的深閨,流傳到小家碧玉們之間。
另一方面,這種新出現的花茶也引起了茶業同行的注意。
有人對此不以為然,認為佳茗居專門搞些「歪門邪道」,好好的茶葉給弄出這麼多花樣來,偏偏還賣得死貴,而且……竟然還有不少人買帳,真是奇哉怪也!
有人卻開始琢磨起佳茗居的配方,想學著也作出這樣的花茶來賣。
正在同行們對佳茗居的生意議論紛紛的時候,卻傳出佳茗居用的茶葉都是從唐家茶園中用最優惠的價格採購來的消息。
原來這家茶樓背後的老闆之一,居然是唐老太爺?這就難怪了……
許多想設法打壓佳茗居的同行們得知這個消息後,也不得不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唐家在陽城的茶葉行當中,是數一數二的巨頭,能夠不得罪還是不得罪的好。
接著又有人說,這花茶其實是唐老太爺獨創的新茶……各種消息傳來傳去,更有人到唐老太爺面前來求證,唐老太爺卻都笑而不答,更是耐人尋味。
到了六月,天氣漸漸熱了起來,茶樓的生意越發好了。
「這是這個月的帳本,七小姐您要不要帶回去看?」方和捧了厚厚的一疊子帳本過來,芳菲有些頭疼地看著這堆磚頭似的東西,點頭讓春雨幫自己拿著。
這些日子裡,她也不再避著春雨,一直將春雨帶在身邊做事。春雨對芳菲極為忠心,雖然人並不太精幹,可芳菲交代下來的事情她都能做得好好的。芳菲打算不把春雨放出去,就將她帶著出閣——春雨的年紀比芳菲要大一兩歲,不過這倒不是太大的問題。她在春雨面前露過口風,春雨也是極願意跟著她走的,還說:「姑娘,這輩子我就願意服侍您一個,您可千萬別丟下我。」
「對了,陸少爺那邊,送了夏天的衣物過去沒有?」芳菲在百忙之中也沒忘記照顧陸寒的生活起居,不過這些她是沒法子親自去打點了,只能都委託給方和。
方和點點頭,又說:「七小姐,我正想跟您稟報呢。前天我給陸少爺送東西的時候,在他那兒遇上客人了……那些客人……似乎來者不善啊。」
「哦?」
芳菲把手中的帳本丟開,趕緊追問:「你怎麼不早說是什麼客人?」
方和說:「據說是陸少爺的叔叔……」
第六十一章:斥叔
六月正午的陽光毒辣辣的,芳菲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忍不住拿衣袖遮了一下頭頂的太陽。
又是夏天了,再過兩個月,便是陸月名的週年冥壽。芳菲一邊往陸寒住的屋子裡走,一邊思量著跟陸寒商量,好好的在寺裡給他父親做一場冥慶。
「芳菲妹妹,你怎麼過來了?」
陸寒正在屋裡讀書,見芳菲頂著個大太陽出城到鄉下來找他,不禁有些動容。
「熱壞了吧?快坐下。」陸寒將椅子搬到芳菲面前,又要去給她倒水。跟著芳菲進屋的春雨忙說:「陸少爺,讓奴婢來吧。」
陸寒擺擺手,還是堅持自己給芳菲泡了茶。芳菲笑著點頭接過陸寒給她泡的茶水,飲了一口,輕輕皺起了眉頭。
「陸哥哥,我讓方和給你捎的那些茶呢?」
怎麼陸寒喝的是這種陳年舊茶,味道又寡又淡。芳菲還以為方和辦事不力,轉頭略帶嗔怪的看了方和一眼,陸寒忙說:「不怪方掌櫃。那些茶珍貴得很,我一個人家常喝不了那麼好的茶,便都送給先生了。他老人家愛這個。我自己喝這些是從家裡帶出來的陳茶,反正剩下不喝也怪可惜的。」
芳菲依然埋怨道:「要送先生固然是應該,你跟我說一聲,有多少送不得?自己家就是賣茶的,還怕沒得好茶送嗎。下回我再給你多送點來,打包兩份一份給先生一份給你,你可別再這麼省著了。」
「好,下回帶來了我就喝。」陸寒也不多說,他已經習慣了芳菲有意無意間流露出的「霸道」。在陸寒看來,這比起先芳菲對他客客氣氣更讓他感到欣喜,證明芳菲越來越把他當成家人看待了。
以前母親在的時候,也常常這樣念叨父親……陸寒想到此處有些黯然,但他盡力將這種傷感情緒排出腦中,打起精神來問芳菲:「妹妹今兒過來是為了什麼緣故?」
「聽說……你叔叔已經找到這兒來了是不是?」
陸寒聞言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了一僵,看著方和不說話。方和忙說:「陸少爺,雖然您說叫我別告訴七小姐,可是若讓七小姐知道我把您遇到麻煩的事情壓下不說,這……一家人何必如此見外?」他嘿嘿笑道,心說現在七小姐是我的大東家,兩者相權我可是沒法子聽您的了。
「陸哥哥,你好糊塗!」芳菲站了起來走到陸寒身前,說道:「有什麼事兒不能跟我說?還跟方掌櫃說怕我煩惱……你這意思,是讓我以後都別管你的事嗎?」說著,她的眼裡還真帶了三分怨氣。
陸寒也太見外了,賣田地租宅子全是他自個料理也就算了,她送東西給他用他總是推三阻四她也不好說什麼,可遇上事情他沒想著跟她商量,卻真是讓芳菲有點兒傷心。「難不成在陸哥哥心裡,還當芳菲是外人嗎?」
「沒這樣的事!」陸寒急了,伸出手來想抓著芳菲的手表白心意,但一想到春雨和方和就在眼前,只好又把手訕訕地縮了回去:「我是見你忙茶樓的事情都已經很辛苦了,不想讓你再為這種事情奔波。」
「以後可不能再這樣了,」芳菲不在這方面過多糾纏,直接進了主題:「方掌櫃說他上回來的時候,正遇上你叔叔從這兒衝出來罵罵咧咧的,到底怎麼回事?他說他問你你也不出聲,見了我總該說了吧?」
陸寒歎了一口氣。
還能是怎麼回事?
他也不知道叔叔是怎麼找到這兒來的。那日他剛從學堂出來,就看見叔叔守在這農舍前,見了他好一頓訓斥。說他不經長輩同意就賣掉了祖田,又把老宅子租給了不知根底的外鄉人,連置辦了產業也不跟他通個氣……
陸寒早就對他這個利慾熏心的叔叔死了心,只是礙於他是親長不得不虛應一番禮數,心裡早就不耐煩了。
他沒回答陸月思一連串的問題,反倒質問陸月思:「叔叔見了侄兒,沒問我在這兒住得慣不慣,吃些什麼東西,平日裡誰來照顧我的生活,更沒問侄兒讀書讀得如何了。我竟不知有這樣做叔叔的呢!」
對於性子溫和的陸寒來說,這已經是極為嚴厲的說辭了。
陸月思臉皮厚得很,在聽到陸寒的話後稍稍尷尬了一小會,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我這不是關心你的大事嘛!那些話,等我跟你商量完大事自然會問的。」
陸寒冷哼一聲,接著說:「好,那我們來商量一下濟世堂的事情好了。叔叔說在我成人前代我管理這醫館,如今進益如何?叔叔可得好好經營才是,當初不是說好了等我孝滿之後便讓我接手的嗎?」
這又戳中了陸月思的痛處。陸寒的父親陸月名只是醫術不太高明,醫德卻是很好的。當年陸月名主持濟世堂的時候,逢年過節或者是時疫、天災的時候,都會給窮苦人家發放些免費的便宜草藥,所以醫聲極好。他也有自知之明,自己治不了的病,便會讓病人另請高明,不會故意耽誤病人的治療,因此濟世堂當時的生意真是很不錯。
陸月思接手之後才不到一年,濟世堂就快被他整垮了——當然方氏也對此功不可沒。他醫術又差,偏又不肯承認自己水平有限,常常治壞了病人,被人砸了好幾次醫館。方氏又教唆他用一些廉價的陳年爛藥來充數,以為這樣就可以多賺點錢,結果把濟世堂的名聲硬生生給弄壞了。
現在陸月思被陸寒這麼一擠兌,饒是他臉皮再厚,也忍不住害臊起來。可是……想到那間客似雲來的佳茗居,陸月思立刻又把剛剛升起的一點兒臊意丟到天邊去了。
「咳,這個且不說,濟世堂有我在你就放心吧,」陸月思乾咳了兩聲,單刀直入地問陸寒:「你是不是在佳茗居裡入了份子?我聽人家都這麼說。還說是你父親在世時便入股了的……哥哥也真是的,怎麼都沒跟我說一聲他要早跟我說了,我肯定會替你好好照料的。這些生意上的事情複雜著呢,你小孩子家哪懂如何做呀。」
所謂陸月名在世時便在佳茗居入了股,卻是他從秦家輾轉打聽到的消息。聽到這事的時候,陸月思「恍然大悟」:「怪不得呢,我說這侄子哪來的錢入股?大哥什麼時候攢下這麼多銀子了……」
陸寒的態度並不因為陸月思的好語相勸而有所軟化,只說:「叔叔只管照料好濟世堂,把祖父置辦下來的家業守住了便是。佳茗居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的,有人管著呢,叔叔就不必為我操心了。」
陸月思聽得陸寒承認在佳茗居有股份,立刻雙眼放光,態度更加積極起來:「就算不是你一個人的,你也能分紅是不是?也有權插手管這樓裡的事情吧?我跟你說……」
陸寒不耐煩跟陸月思糾纏下去,毫不客氣地打斷了陸月思的長篇大論,說他要溫習功課,請叔叔回城去吧。陸月思還要再說什麼,陸寒竟然背過身去大聲誦讀書本,把這叔叔當成了空氣一般,將陸月思氣得夠嗆。
陸月思拿陸寒沒辦法,只好怒氣沖沖地回了家,正好在陸寒的小院外跟方和打了個照面。方和以為有人來欺負陸寒,細問之下才知道這是陸少爺的親叔叔……
聽完陸寒的轉述,芳菲伸手揉了揉太陽穴,也感到有點頭痛。
見過無恥的,真沒見過無恥到這種程度的
吞了陸寒的濟世堂還不心足,又想把手伸到她的佳茗居來。芳菲想起那天方氏在秦家的可笑表現,就禁不住一陣心煩。
這對夫妻真是天生一對,地造一雙!
「他之後還有沒有再來找你?」芳菲問陸寒。
「沒有了,這兩日我都清淨得很,」陸寒說:「也許他被我上回給氣著了,不敢再來了吧。」
「我看他心裡頭就沒有『不敢』這個詞……」
芳菲的話才剛剛說到一半,便聽見屋外有人在說話:「就是這兒?」
「對,就是這兒……看樣子他應該在家呢!」
這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芳菲一下子認出了方氏尖銳的嗓門,立刻後退幾步拉遠了她和陸寒之間的距離。春雨也知機地走到芳菲身邊挨著她站著,神色戒備地往門口望去。
「侄兒……」
陸月思沒有敲門就直接推開農舍的木門走了進來,突然看到屋裡有好幾個人在,不由得愣住了。
「呀,你這丫頭怎麼會在這兒?」
方氏緊跟著陸月思走進了農舍,看到芳菲亭亭玉立站在屋中,一下子變了臉色。
上回在秦家被這丫頭冷遇的事兒她還記著呢!
方氏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立刻換上了一副譏諷的嘴臉:「想不到端莊大方人人稱讚的秦家七小姐,居然不顧廉恥地出來私會男子!」
芳菲臉色立刻一沉,這賤婦果然狗嘴吐不出象牙!
老虎不發威,她當自個是病貓嗎?這種人不吃點教訓,那是絕對改不了的!
芳菲冷冷笑了一聲,輕聲說了一句:「陸家娘子,你是最守婦道的,不知道你家相公身上的傷你可都照顧好了?」
陸月思夫婦聽到芳菲這句話,登時大驚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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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emon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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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0 04:03 PM
第六十二章:大鬧
這……這樁事情,她是怎麼知道的?
陸月思面上驚疑不定,方氏更是一下子出了一腦門的冷汗,都呆呆看著芳菲,聲都沒敢出。
「陸家大叔,我還沒恭喜您呢,」芳菲展顏一笑,只是眼中卻並無笑意:「您家中又要添丁了,真是天大的喜事!」
剛才陸月思還心存幻想,以為芳菲只是隨口一懵而已。現在聽芳菲說出「添丁」二字,僅存的僥倖心理也早就化成飛灰了。
陸寒站在一邊,沒頭沒腦不知道芳菲說的是什麼事情,竟能一下子就將叔叔嬸嬸給制住了?
說起這樁事情,那真是方氏的心頭大恨。想她好歹也是這死鬼的正經娘子,三媒六聘娶進門的,又生了兩個孩子,怎麼說也對得起他了。誰知道陸月名在哥哥死後不久接過了濟世堂,囊中銀錢比往日多了許多,竟也學別人置起外室來
他買了個唱小戲的粉頭,居然還略有幾分姿色。被那粉頭的迷湯一灌,他竟正正經經給她買了間小院子在外頭住著,一個月倒有大半時間住在外宅裡。
方氏起了疑心,陸月思只說他都在濟世堂裡住著,晚上總有病人拍門。他把濟世堂上下的人的嘴兒都用錢堵住了,方氏察覺不出什麼異樣來,也就丟開了手不管,一心只想著算計侄兒的錢財。
就這麼過了大半年,方氏覺得實在不對勁了,悄悄兒跟蹤了陸月思一回,才發現了他背著她娶了個外室,而且那女子已經懷了五六個月的身子!
這下方氏可就炸了起來,在家中吵鬧了一番,哭喊著要回娘家,又要陸月思把那粉頭賣了。陸月思正是迷戀著美色的時候,況且那女子懷著的可是他的骨血,怎麼可能把人賣掉?他還對方氏說別把事情給鬧大了,不然讓人知道他在兄長去世之後立刻娶了外室,說出去可就難聽了!
方氏氣得在家裡砸東西,還把陸月思抓出了幾道血痕,讓陸月思好幾天不敢出門見人。但她好歹也知道這事鬧出來太不好聽,所以只能死忍著不敢鬧出去,還正在琢磨如何趁陸月思不在外宅的時候悄悄兒把那粉頭肚裡的孩子給弄沒了呢。
他們以為這家務事沒什麼人知道,怎麼芳菲卻如此清楚?
芳菲冷著臉,緊盯著陸月思說:「陸家大叔,您兄長才剛去世,屍骨未寒,您卻立刻娶了外室,如今孩子都快生下來了!我倒不知道有這樣兒做兄弟的,很想請陸家族中的長輩來評評理,看看他們是怎麼說的!」
「你……你胡說什麼?你根本不是我們陸家的人,還說什麼請族中的長輩!」
方氏尖叫一聲,伸手指著芳菲說:「你這丫頭不過仗著我哥哥嫂子養過你幾天,你就真把自己當回事了!人還沒嫁進我們家呢,卻老是來插手我陸家的家務,真不要臉!」
「嬸嬸請自重!」
陸寒聽明白是怎麼回事以後,心中憤怒到了極點。
父親可是叔叔的親大哥,他怎麼就如此的薄情?記得父親在日,對這叔叔可沒少幫忙,時不時送錢送物去救濟他家,叔叔嬸嬸上門提什麼要求,父親也盡量滿足。可父親這才去世了不到一年,叔叔的外室就要生孩子了?那就是說,父親還沒出七七,叔父便不顧孝期忌諱行房了
「叔叔……」陸寒的聲音有些顫抖:「侄兒一直敬您是長輩,可您竟然做出這樣的事來!」他深吸一口氣,說道:「侄兒要稟明族長,讓族中長輩們向叔叔討個說法!」
陸月思又驚又怒,侄兒什麼時候居然學會威脅他了?都是這個死丫頭教的吧!
「你別聽她胡謅!這都是她往我身上潑髒水,要離間咱們叔侄情分呢。侄兒……」陸月思的臉色陰沉得嚇人:「難不成你真是要聽這丫頭的話來害你叔叔嗎?」
方氏也在一邊歇斯底里地喊叫說:「這種野丫頭說的話也是能信的?她自己身上還一堆破事呢!侄兒你可別被她騙了,她在外頭不知和多少男人兜兜搭搭,又整天拋頭露面地出來閒逛,誰不知道她是個破貨!」
他們忍到六月才來找陸寒是有原因的,因為五月的時候,陽城知府便換了人。龔如錚兩任期滿舉家離開了陽城,陸月思認為芳菲的大靠山已經走了,才敢這麼大大咧咧地上門來欺負陸寒。
春雨聽著方氏如此辱罵自家姑娘,臉兒漲得通紅就想衝過去扇那惡婦倆巴掌。但一看芳菲的臉色卻沒什麼改變,雖然還是冷冰冰的沉著臉,卻沒有因為方氏的胡說八道有半分動容。
對於芳菲而言,這種言語上的攻擊,是絲毫傷不到她的——她又不是那些臉皮薄嫩的千金閨秀,聽了髒話就會臉紅。方氏要罵就隨她罵去,不過芳菲倒想看看他們還能蹦躂多久?
「老西街,楊樹巷子口,從巷口往裡數第三個小院子。」
芳菲閒閒地拋出這麼一句話,陸月思和方氏立刻就像是被戳破了的皮球,一下子蔫吧了下來。
她真是什麼都知道……連陸月思外室的宅子地址都說得清清楚楚。
「兩位,別吵吵嚷嚷的了,」芳菲不屑地看著這對夫妻:「你們家的事,我知道的可不是一樁倆樁。比如……」她意味深長地看向方氏:「陸家娘子沒過幾天總喜歡到門前的茶寮去喝半天茶,陪茶寮裡頭那位老人家做做鞋子……」
陸月思聽了這話反應不大,方氏卻全身發起抖來。
這丫頭居然連這個都一清二楚……不不不不,她不可能清楚她頂多只是知道自己常去那茶寮坐坐罷了,她不可能知道自己和那茶寮老婆子的侄兒的私情……
「當家的,我們,我們走吧!」
方氏突然發現芳菲實在是太可怕了。他們夫妻來這兒本是要跟陸寒「商量」佳茗居的事情,可從一進這個門,和陸寒都沒說上什麼話,全是被這個秦家丫頭牽著鼻子走!
陸月思也膽怯了,他可真是不敢去祠堂裡面對那些個老頭子們……萬一他在哥哥「七七」時娶了外室的事情被曝光,那間濟世堂肯定保不住,陸寒一定會趁機拿回去的!
陸月思色荏內厲地說:「哼,我不跟你們這兩個小輩計較。寒哥兒,你自個好自為之吧,別說叔叔不管你死活!」
方氏早不想待下去了,拉扯著陸月思就往外頭走,生怕走遲了一會芳菲就真的把她的破事給抖了出來。
兩人腳底抹油一般飛快離開了屋子,屋外很快想起了馬車駛走的聲音。方和與春雨都一臉欽佩地看著芳菲,心想:「咱們的小主子……果然好手段啊!」
陸寒並沒有追問芳菲是怎麼知道陸月思夫妻這麼多事情的。他重重歎了一口氣,神色有些黯然。儘管陸月思夫婦人已經離開了,可是他心頭沉甸甸的感覺並沒有得到緩解,以後覺得胸口生悶。
父親……你若在天有靈,見到我和叔叔如此骨肉相殘,也不會高興的吧?
芳菲理解陸寒的心情。說到底,陸月思都是他的叔叔,如果不是被逼得太絕,一貫極為敬重長輩的陸寒怎麼會憤而與陸月思對峙?
只是……這對人品差到極點的夫妻,可是承受不起陸寒的一丁點敬重的!
芳菲想到這兩人的各種陰私,不覺心中冷笑。
看來事事未雨綢繆總是好的。要不然,也不能讓他們這麼痛快的走人!
早在上次方氏來到秦家鬧事,想通過她來討陸寒手上的生意之後,芳菲就知道這對賊夫妻對佳茗居是絕對不會死心的。
寧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
陸月思兩口子就是典型的小人,芳菲可得先下手為強,防著他們亂來。所以趁著龔如錚要調任,她去給盧夫人踐行的機會,直接找到了龔知府對他明說了此事。
這是四年多來,芳菲頭一次求龔如錚辦事。她從盧夫人對她越發親熱的態度,隱約推斷出朱毓昇在宮中漸漸得勢,而龔如錚或許就是趁著四年前那次機會搭上了朱毓昇的船……如果她沒有猜錯,朱毓昇走之前,一定是交代了龔知府夫妻好好照顧自己的,不然人家何必要理會自己這個小孤女呢?
儘管她不想借朱毓昇的勢,可她也不是那種不知變通的人。她承認自己有私心,不想讓陸月思夫婦成為佳茗居生意中的「不安定因素」……她必須搶在他們再次來爭奪「陸寒的產業」之前,捏住他們的把柄……
龔如錚臨走時悄悄讓府衙裡的一個老捕頭來幫芳菲的忙,芳菲暗地裡又給這捕頭送了一大筆銀子,使得這捕頭死心塌地的給她辦事。只是她沒想到,陸月思夫婦的把柄真是挺多,根本不費什麼功夫就查出了好幾樁。
用男盜女娼來形容這兩口子,都不算過分……
她知道陸寒雖然極度討厭這叔叔嬸嬸,不過他是不會對他們狠下心來趕盡殺絕的。
但是,芳菲卻沒這麼好心。若他們從此老老實實的便罷了,如果再打陸寒和佳茗居的主意,可別怪她不客氣了!
第六十三章:和解
陸月名的週年冥慶,是芳菲幫著陸寒在甘泉寺裡頭辦的。
儘管現在她的錢全投在佳茗居的生意和花園新花的栽種裡頭,但她仍然是盡力拿出了一筆不小的數目,讓陸寒在甘泉寺裡做了三天法事。
本來照老規矩,做週年冥慶,家中亦是要搭白棚,請鼓樂,再邀請一眾親友到家中來飲宴一天的。可是陸寒和芳菲商量過後,決定還是不請客人了,一切從簡。只重新寫了一副冥聯,糊了窗戶,在小屋裡擺了香案供著陸氏夫妻的牌位便罷。
他如今住在鄉下,更不想見那些親戚,請客人來做什麼呢?且不說已經和親叔叔陸月思徹底鬧翻,另外的那些個親人們也沒好到哪兒去。但凡有一個真心為他好的,就不會眼睜睜看著他被叔父逼迫到這樣的田地!還有母親何氏那邊的兩個舅舅,更是一點都沒關心過他。
幸好還有芳菲……
陸寒看著芳菲替自己忙前忙後,把事情都打理得妥妥當當的,心裡別提有多熨帖了。他不敢想像,如果沒有芳菲一直在支持著自己,自己是否還能像如今這樣安心讀書。
芳菲忙完了陸家的事情,這邊秦家也都忙開了。
七月末,秦家三小姐秦芳苓出嫁了。
這門親事是過年的時候,由她父親秦大老爺親自定下的,對方同是陽城富紳,只是也一樣沒有功名在身。芳苓這幾年沒了母親在身邊照拂,反倒少了些任性,對於父親定下的親事並無異議。
秦老夫人心疼這個長得最像自己的孫女兒,自己掏私房錢又給芳苓添了一份厚厚的嫁妝。房裡幾個姐妹都送上了自己的心意,無非是些精緻些的繡活,如被面帕子之類的玩意兒。
芳菲和芳苓的關係一直淡淡的,不過見別人都添妝,她也隨大流送了份賀禮。她沒工夫做那些繡活,便特地請人將自己手上收的許多貴夫人們給的金錁子拿去溶了,打了一套純金的首飾送給芳苓。
沒曾想她讓春雨將禮物送給芳苓之後第二天,芳苓竟親自到了芳菲屋裡來道謝。
芳苓有多久沒進過自己的偏院了?芳菲都記不清了。
十八歲的芳苓出落得比當年芳菲初見她時更美麗了些,也怪不得秦老夫人對她的寵愛一直有增無減。不過芳菲細看之下,發現她眉宇間的驕嬌之氣比起以前少了許多,對人說話的態度也沒那麼傲慢了。
芳苓見了芳菲,鄭重謝了芳菲送她一套足金首飾,又略帶著些羞愧的說:「我以前那樣待你,你還……」
「三姐姐快不用提了,都是小時候大家鬧著玩的。」
芳菲並不見得有那麼寬闊的胸懷,能夠原諒芳苓當初對她做過的一切。可是芳苓那時也不過是個小孩子,再壞能壞到哪裡去?她可沒打算把丁點小事記一輩子——說句不好聽的話,秦家這些人的作為,芳菲還真沒看在眼裡。
芳苓卻以為芳菲寬宥了她,更是慚愧。「其實……這幾年我沒了母親,倒是漸漸能體會你的苦楚了……」芳苓的聲音壓得低低的:「若不是我父親還在,祖母又疼我,還不知道要給別人踩成什麼樣兒呢!」這話卻是帶了怨氣的,明顯是在恨著當家的三夫人孫氏。
芳菲卻不以為然,她哪裡就到了這樣的情形?就算秦老夫人不疼她,她也是族長的嫡女,在家裡再慘也慘不到哪兒去。
芳苓這一番作態背後的緣故,芳菲已經猜出了七八分。芳苓確實是長進了……不再是當年那個憑著好惡就肆意行事的小姑娘了,已經懂得跟人耍心機了呢。
她估計等著這個和自己和好的機會,等了很久了吧?
如今的秦家,誰不知道七小姐的未來夫家在佳茗居裡有份子?原以為那陸家死了大人,家勢便敗落了,誰知還是個財主。將來等那陸家的少爺孝期一滿,接過佳茗居的生意來,七小姐的錢袋子不知道有多鼓呢!
這倒也罷了,秦家本來也不窮,不至於貪圖陸家這點錢財。可是七小姐本人跟外頭的許多關係,更是秦家女眷們極為關注的。七小姐的同窗可都是大家千金,她本人和許多官家夫人小姐都是有來往的,沒看六小姐和八小姐跟著她出去做了兩回客,便有好人家來提親了嗎?
而且又聽說,七小姐和城中巨富唐家關係密切,是唐老太爺的座上賓。她手上到底還有多少人脈,誰能說得清?
這樣的姑奶奶,秦家自然是要供起來的。早年間那些什麼喪門星掃把星的說法,不知道被丟到哪個角落去了。
芳苓當年和芳菲關係搞得太僵,沒法子像芳芷、芳芝、芳英她們一樣刻意和芳菲親近。趁著這會芳菲給她添嫁妝,她便扮成個痛改前非的模樣來找芳菲說心事,想借此拉近和芳菲的關係。她雖然馬上就要嫁出去了,可夫家還在陽城,誰能說得準以後沒有求芳菲辦事的可能呢?
這點子小心思,哪能瞞得過芳菲的眼睛?
只是芳菲也不說破,笑瞇瞇地陪著芳苓說了半天的話,才將芳苓送走。
既然人家要跟她玩好姐妹的遊戲,她也樂得奉陪……反正對自己也沒有任何壞處,是不是?
芳苓出嫁後,芳芷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
芳芷早就訂了親,這門親事還是借了芳菲的光呢。她未婚夫婿是盛通判的妻弟貝家的次子,去年秋闈這貝二少爺下場考試,居然考了個秀才回來。雖然沒中舉人,但秦家已經很滿意了,女兒一嫁過去就是秀才娘子,說出來都尊貴了幾分而且女婿也才十八,家中又不缺柴米,再考他個幾次總有中舉的時候吧?
芳芷的婚期定在了十一月,還有四五個月的時間,說長也不太長了。秦家嫁了一個女兒,又忙著給另一個女兒備嫁。而六小姐芳芝的親事,也被長輩們惦記上了……
秦家的吵吵嚷嚷跟芳菲關係並不大,她身為隔房的孫女兒,這些家務她是不用沾手的。
她光是忙著佳茗居的生意,就已經忙得焦頭爛額了,平日裡還要去閨學上學呢。如今已是初秋,佳茗居的茶飲又該隨著時令來調節一下了。
「方掌櫃,這個月我們專推兩種茶。你看看這配方,讓底下人快些上手。」
芳菲將兩份配方放到方和面前,自顧自拿了碟店裡的茶點嘗了兩口。不是她嘴饞,而是店裡新換了大廚,她想看看這新大廚做出來的茶點是否能達到她所要求的水準。
嗯,還算可以……芳菲小口嚼著那糯軟的小甜餅子,默默給新大廚的手藝打分。勉強算他及格啦!
「方掌櫃,你交代店裡的小二,我這新配的參茶是要專門推薦給那些中年富紳們的。讓他們對客人說……這茶,專門能滋補腎水……」芳菲笑著想起後世的那些針對中年男性的廣告,就是要把能補腎這點說得神乎其神,才能讓客人買帳。
她配的這味參茶,是可以祛除秋燥的良方。用參片、黃耆、白菊、烏龍四種配料沖泡而成,湯色金黃,益氣柔肝,相信一經推出,定會得到許多茶客的追捧的。
如今可是好些人都在引頸以盼,等著品嚐佳茗居每個月推出的新茶呢加上她專為女孩兒們調配的這一味烏龍梅子茶,看來這個月佳茗居的生意依然會很穩定。
「好了,你慢慢忙吧,我要先回去了。」
芳菲起身出了房門,方和趕緊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送她下樓。
此時正值傍晚,許多茶客都開始上門光顧了。芳菲帶著春雨從三樓下來,在二樓的樓梯口遇上了幾個身著儒衫的男子。那些人見有女客下樓,都紛紛偏到一邊讓她們主僕二人先過去。
但為首的一個看起來略有幾分貴氣的青衫公子,卻直勾勾地看著芳菲從他身前走過,直到芳菲的身影消失在樓梯下方,他才猛地回過神來。
都說江南人物靈秀,可他來了此地多日,今兒才算真正見著了一個美人!
「那是誰家的小姐?看那方掌櫃一路送她下去,像是來頭不小啊。」青衫公子來過佳茗居兩趟了,認得方和是這兒的大掌櫃。
恰好他的隨從裡有一個是認得芳菲的,便說:「哦,那是城東秦家旁支的秦七小姐。聽說她擅長茶道,廚藝又好,和這兒的東家又是沾著什麼親,所以方掌櫃常常請她來指點指點這兒的茶藝。」
秦七小姐……
青衫公子一直到走進了二樓雅間落座後,還在回味著方才與佳人擦身而過的那一幕情景。
「史公子,莫非還在想著剛剛的秦七小姐?」
陪著青衫公子來喝茶的都是他府上的清客相公,對青衫公子一向是不住奉承的,也時常陪他說說笑笑博他歡心,所以幾人之間說話比較隨意。
「呵呵,美人嘛,自然人人都愛看。」史公子默認了自己對芳菲的關注,忍不住又問剛才那個說出芳菲來歷的清客:「這秦家是什麼人家?」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4:04 PM
第六十四章:公子
那清客見史公子對一個女子上了心,若在往日,當日要竭力替史公子牽橋搭線,好讓公子一親芳澤的。但正是因為他認得芳菲,便犯了難。
「那秦家就是尋常富戶,家裡並沒有人在做官。聽說這七小姐父母都沒了,只依附著本家過活。只是……」
「只是什麼?」史公子眼睛一瞪:「你說話怎麼結結巴巴的了?」
那清客尷尬一笑,說道:「只是那女子是許了人家的,只是她夫家長輩過世了,要等著對方孝期滿了才能成親,便拖到現在。」
「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呢。」
史公子撇撇嘴,旁邊立刻有人爭著說:「就是,又不是真的嫁了人。咱們公子是知府大人家的大少爺,看上她是她的福氣。她還能不識抬舉了?」
史公子聽了這番奉承,雖然是日日聽著的,但並不覺得膩煩,呵呵笑道:「不要老把我父親的官位掛在嘴上嘛,要是讓這兒的小廝兒什麼的聽了去,還不知道要怎麼編排我仗著父親的事胡作非為呢。」
「公子爺是最低調不過的,哪有仗著知府大人什麼勢呢,」那人還在拍馬屁:「您也太謙和了,連知府大人都誇您頗有古君子風呢。」這純粹是睜眼說瞎話,偏偏史公子還真的當成大實話了。
他被人捧了一捧,心情正好,又問原先說了芳菲來歷的那清客:「她夫家是什麼來頭?」
「她那公公是在咱們衙門的惠民藥局裡當過藥吏的,去年時疫的時候沒了,」那清客頓了頓說:「她的未婚夫婿是個童生,說是在家守孝呢。」陸寒在佳茗居有份子的事,也沒到陽城中人盡皆知的地步,不過是相熟的幾戶人家知道個大概罷了。
「這種家世……」史公子嗤笑了一聲,又搖頭歎息著說:「那真是埋沒了這樣一位絕色佳人了……嫁到那樣的人家去,還不是一天到晚不停地操持家務?」
那樣的容貌人品,聽說又是精擅廚藝、茶道的,分明是一朵難得的解語花。要真的嫁了個貧家小子,那豈不是明珠暗投,多可惜呀!
史公子原先只是隨口問問,如今聽得芳菲是這麼一個情形,倒真的對她起了心思。娶妻是不可能,她門第平常,又是個沒父沒母的……但若能娶上這麼一門美妾,那倒真是不錯……
「不過,」那清客又開口了:「這個女子倒是個烈性子呢。去年她夫家死了公公敗落了下來,聽說本家想讓她嫁到湛家給湛九公子做妾室,她二話不說就喝了藥差點沒命了……自那以後,她本家也不敢逼她另嫁。這事兒去年傳得沸沸揚揚的,許多人家都知道……」
史公子一聽,臉上卻有些不大好看了。怎麼湛九那個傢伙也是打過這秦七小姐的主意的嗎?史公子來陽城以後和這些世家子弟也有所來往,自然也跟湛家的幾個少爺都說過話喝過酒。饒是他自視甚高,也不得不承認湛煊長得比自己更加討女兒家喜歡……
想到這裡,史公子便有些意興闌珊,哼了一聲把話題扯到別的地方去了,幾個人自然又是奉承個不休。
這位史公子,便是陽城新任知府大人史敬源的獨子史楠,今年剛滿了十八歲。史敬源原來在西北小城任知州,今年終於提了四品知府,到這江南富庶之地陽城來任職。
史楠在西北荒涼之地長大,一來陽城便被花花世界晃花了眼,又整日被府裡這些清客相公們捧著,便有了些紈絝模樣——他的父親史知府忙著交接公務,暫時還沒來得及管教他,竟不知兒子已經和原來大不相同了。
史知府除了有這一個兒子,另外還有一嫡兩庶三個女兒,分別是十四、十三、十一歲。來了陽城之後,發現這兒竟有一所水準極高的官家閨學,史知府大喜之下將三個女兒都送進了閨學之中讀書。
這三位史小姐一到閨學,立刻變成了天之驕女,被許多同窗眾星拱月般圍在中央。尤其是史知府的嫡女,十四歲的史明珠小姐,更是眾人爭相結交的對象。
「晴晴,誰招你惹你了?」
芳菲正坐在她的書桌前專心致志地臨摹著一篇古風長詩,忽然看見盛晴晴氣鼓鼓地走過來在她身邊重重地坐下,忙擱下筆問好友怎麼了。
盛晴晴的圓臉上向來總是掛著甜甜的笑容,這會兒不但不笑,還有幾分忿忿不平的神氣:「還不是那個邵棋瑛!」
一提起這個名字,芳菲的臉上也忍不住露出幾分輕蔑之意。
邵棋瑛這幾年在閨學裡一直都想當個人尖子,可無論哪個方面她都不能如願。論家世,她不如知府千金惠如;論人緣,又比不上寬和溫柔的張端妍;論容貌,芳菲更是甩開她八條街……至於什麼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刺繡女工,她哪有一樣是特別出色的?
對於一個一心想出風頭而不得的姑娘來說,邵棋瑛在閨學的這幾年過得真是不如意……但要她不來上學,回家自己關在閨房裡顧影自憐,更不符合她的個性。
好容易去年惠如和端妍同時離開了閨學,邵棋瑛那個得意啊!
總算到了她出頭拔尖的時候了,她暗自得意著。她有個在京城察院任御史的親伯父,本身家裡又是陽城望族,確實在家世上比閨學的大多數同窗都要強得多。所以這半年來,邵棋瑛簡直是在閨學裡橫著走的,拉幫結派,又排擠一些家世平常的同窗,對新來的幾個小學生也諸多刁難,讓人看了就討厭。
她三番五次來尋芳菲的麻煩,但芳菲在湛先生等幾位師長心目中甚有地位,邵棋瑛也不敢把她逼得太急了,只敢在她耳邊說些風言風語諷刺她。盛晴晴她們幾個和芳菲交好,也沒少受邵棋瑛的氣。!
「她又出什麼麼蛾子了?」一聽事情和邵棋瑛有關,芳菲就知道準沒好事。
盛晴晴嗤笑一聲,說:「她們幾個圍著那幾位史小姐在亭子那兒說笑著。本來我和翠華在亭子裡猜謎玩兒,她們一夥人過來二話不說就把亭子佔了去,倒推推搡搡的把我和翠華擠了出來!」閨學院子裡有個精緻的小亭子,周圍種滿了香花,許多同窗沒課時都喜歡在那兒坐一坐。
芳菲有些意外:「邵棋瑛這麼做倒不奇怪……只是我看那位史家的明珠小姐,人還是挺知禮的,怎麼也如此囂張?」
「史小姐幾個倒不是故意……她估計還沒看出來邵棋瑛的本性呢,剛才那夥人推我們的時候是在背地裡下的手,史小姐背著我們站著,可能沒看見。」盛晴晴冷冷笑著,說:「不就是見我的翠華的爹爹,一個是通判,一個是推官,比不上人家知府家裡門第高嗎?」
「可是……」芳菲又覺得有些不對勁:「惠如在的時候,也沒見邵棋瑛這麼巴結人家呀?」邵棋瑛不是應該為了自己的風頭被搶而生氣嗎,怎麼對這三位史小姐如此上心?
「這個嘛,」盛晴晴忽然神秘的一笑:「人家是想嫁到知府家裡當少夫人呢!」
「哦……」那就怪不得了。
芳菲這才明白過來。邵棋瑛今年十七了,早就到了說親的年紀,只是聽說她家裡勢利得厲害,看了許多人家都不滿意。原來是看上了史知府家的公子?聽史明珠小姐說過,她哥哥似乎是十八歲,還沒說親……這位眼界極高的邵家千金是看上史公子了?
「算了,讓她忙活去吧,她愛嫁誰嫁誰,關我們什麼事?」
芳菲拉過盛晴晴來:「待會我下了學要去一趟佳茗居,你陪我一塊兒來吧?我新弄了一種茶點心,最適合在秋天的時候吃了……」
對於那幾位閨學裡的新貴,芳菲沒什麼刻意結交的心思。一來邵棋瑛緊緊巴在人家身邊,她也插不進去;二來無端端地上趕著和人家親熱,未免太失風度,倒顯得自己有多低微似的。
芳菲在閨學中之所以能夠得到許多同窗的尊重,便是她那不卑不亢的為人態度,讓人不知不覺中便生出了敬重之心。她不以自家家世尋常為恥,也從來不以身家背景為依據來和人交往,更不會因為得到了先生們的讚賞就沾沾自喜。所以很多同窗都喜歡跟她在一塊兒說話,這又是讓邵棋瑛看不慣的地方。
誰知她沒想和史家扯上什麼關係,史家的請柬卻送到了她的案頭。
「賞月會?」
她看著那張精美的請柬,落款是史家大小姐明珠的閨名。這……是個什麼名堂?
不過不僅僅是她收到了這張請柬,事實上,閨學中所有的女孩兒,無一例外都收到了。
這是知府夫人藉著大女兒的名義舉行的中秋賞月會,說是要感謝同窗們這些日子以來對女兒們的照顧,所以才在中秋之前兩日日舉辦了這個賞月會,地點就在知府府衙後宅。
既然大家都去,那她也沒什麼好顧忌的,去便是了!
第六十五章:賞月
八月十三日晚,芳菲和盛晴晴同時來到府衙後宅,立刻就有家人來將她們引了進去。
知府府衙的後宅花園,芳菲並不陌生。應該說,她比在座的大多數千金小姐們都要熟悉這個地方……誰讓前任知府千金惠如小姐是她的閨中密友呢?
芳菲打量著今夜花園中的各種佈置,心中對這位未曾謀面的知府夫人,有了個初步的印象。這位夫人和前任知府的妻子盧夫人估計是截然不同的性子……盧夫人不太愛和人往來,這幾年來除了芳菲,她招待過的女孩兒並不多。但現在這位夫人,顯然並不是這樣……
知府夫人吳氏為了這次賞月會,確是煞費苦心。因為招待的客人全是城中的名門閨秀,世家千金,最不濟也是富紳之女,所以這賞月會從場地佈置、桌椅擺設,到器皿用具、茶水點心,都需要精心準備,容不得半點馬虎。
吳夫人年輕的時候,也是個好理事愛熱鬧的脾氣。在西北待了這麼多年,可把她給憋壞了。這回丈夫終於謀到了一個肥缺,把吳夫人興奮得不知道多少個晚上沒睡得著覺,早在西北還沒動身時就讓人打聽著江南流行的衣服、首飾樣式了。
史知府想著夫人跟著自己在西北熬了這麼久,心中愧疚,又知道她是個喜歡出風頭的,於是在吳夫人提出要在府衙裡辦這麼個賞月會的時候二話沒說就同意了。
何況,吳夫人所說的要辦這賞月會的理由也很充分。
「雖說我是藉著女兒們的名頭來辦這賞月會的……不過,老爺呀,你可知道我是為了誰?」
史知府向來不理這些後宅事務,聽妻子如此說,似乎她辦這賞月會還有什麼特殊目的。「為了誰呀?」
「還不是為了咱們的寶貝兒子!楠兒都十八了,該娶親了,不然他的心老是定不下來,整天在外頭晃晃蕩蕩的。」說起這個唯一的兒子,吳夫人是既愛又恨。愛不用說,恨則是恨兒子科舉上不得力,參加了兩次考試,連個秀才都沒撈上,比他爹差得也太遠了!
史知府恍然大悟,也點頭說:「是了,該給這小子娶個妻子鎮鎮他了。我如今不得空,你就多管教他一些,別讓他打著我的名頭在外面招搖!」
「哎呀,咱兒子不至於那樣……」吳夫人還不清楚兒子已經變了個模樣,還以為他跟在西北時一樣只是讀書不力,沒有什麼別的毛病。「前些日子,人家都跟我說,邵家的女孩兒相貌、脾氣都挺好,年紀跟咱兒子也相當。我倒是要藉著這個機會,好好看看她……」
「邵御史的侄女兒?」史知府想了想,默默頷首。過了一會兒,他又說:「她父親是個光頭進士,沒選上官的……不過這也不要緊,她家好歹是個大族,和咱們也算門當戶對。其實門第什麼的,倒也罷了,最要緊是人品要好不然娶了回來,家宅不寧的,礙於她的家世,休又休不得,才是個大麻煩呢!」
吳夫人也有同感,心想真的得好好看仔細了才行。要是這個邵家的女兒不好,那再看看別家的閨秀也行,反正賞月會上那麼多千金小姐,總有一兩個是出挑的!
「哇,你看她們怎麼都打扮得那麼華麗啊?」盛晴晴剛一坐下,就發現好些個同窗今兒都穿戴得特別漂亮,好幾個頭上戴的珠寶都快把髮髻給壓垮了。像她和芳菲這樣打扮尋常的,往往是一些年紀偏小的同窗。
芳菲暗暗湊到盛晴晴的耳邊,輕聲笑道:「人家當這是選妃會呢!」
「哈哈,原來是這樣……」盛晴晴被芳菲的用詞給逗笑了。怪不得這些同窗臉上的胭脂擦得那麼重,都打扮得美人似的,卻又一個兩個不敢大聲說笑端坐在椅子上,眼角不住往後花園通往內宅的月洞門處瞧去,時刻關注著吳夫人什麼時候出來。
芳菲說:「怕這不僅僅是她們自己的意思,還是她們家裡人的意思吶你看那些個姑娘頭上的首飾,像不像把全家的寶貝都給插上了?」
「咯咯咯……」盛晴晴忍笑忍得肚子都痛了,芳菲真會埋汰人!
丁碧和阮翠華攜手走過來看見二人在說笑,忙拉著盛晴晴說:「你們在說什麼那麼好笑?」
芳菲看丁碧和阮翠華穿得並不是很隆重,只比尋常衣裳多了些裝飾,便指著她們說:「你們倆怎麼也跟我們似的,穿得這麼素淨?」她和盛晴晴是定了親的人,但丁碧和阮翠華可沒定親事。不過她們年紀還小,一個十三一個十四,還不到說親的年紀——芳菲這種娃娃親畢竟是少數。
丁碧說:「我母親說了,只要別穿得太失禮就好。難道咱們再打扮,還能美得過秦姐姐你?」
這話把幾個人都給惹笑了。芳菲伸手打了丁碧一下,笑著唾了她一聲:「別想著拍我馬屁,我就送你好吃的!」
「哎呀,姐姐,真給你說著了,我就惦記著你親手做的桂花糯米藕呢!啥時候再做一盤給我們幾個吃呀?」丁碧一臉垂涎,阮翠華看了她這模樣笑得直揉腸子。
別人看她們幾個如此輕鬆,不由得暗暗稱奇。平時這種時候,邵棋瑛十有八九會過來刺上芳菲等人幾句。可是今兒邵棋瑛卻乖得出奇,眼觀鼻、鼻觀心地坐在她的位子上,端莊斯文地跟身邊的史明珠聊著天,時不時用眼角瞥著那月洞門,手上抓著的帕子都被她暗地裡扯得皺成了鹹菜。
「邵姐姐,你今兒穿的真漂亮。」史明珠盈盈笑著,還回頭問她妹妹大妹妹江湄:「你說是不是?」
史江湄用帕子捂著嘴兒笑:「那是,不但衣服漂亮,人也特別漂亮呢!」
史家三小姐史輕然也說:「邵姐姐今晚艷壓群芳,我們幾個都要羞愧死了!」
她們三個都隱約聽母親提過,邵家有意和史家聯姻,父母對此也並不反對。是以史家三姐妹對邵棋瑛刻意的接近,也並沒有抗拒的意思,和邵棋瑛相處得還算融洽。
不過史家大小姐明珠並不是那麼好糊弄的姑娘,她看起來有些嬌憨,事實上卻精明過人。在西北時,就常常幫助母親吳氏料理家務,今兒這賞月會,倒有一半多是她照料著折騰起來的。
她冷眼看著邵棋瑛為人,覺得邵棋瑛有點虛偽,人品不能說是上佳。但既然父母屬意邵棋瑛,她也不說些什麼,只是也不會因為邵棋瑛的特意親近而真的和她交起心來。
史明珠來了閨學一段時日,將閨學中的各色人等也都暗地裡認全了。對於頗受師長們偏愛的芳菲,自然也都瞧在眼裡。史明珠雖然沒有和芳菲說過話,但她遠遠看著,倒覺得這個秦家的七小姐家世差是差了點,人才倒真是很出眾。若不是聽說她定了親,還想跟母親推薦推薦這位秦小姐呢。
這些事情,邵棋瑛是不曉得的。她從自己母親口中得知,知府夫人吳氏已經知道她的存在,並且將她列入兒媳婦的候選人之中了。
「你今晚去了,可得給我好好表現,務必讓吳夫人喜歡上你,知道嗎?」她想起自己離開家前,母親殷殷囑咐過的那番話,又忍不住擰了擰手中的帕子。
「哎呀,母親來了。」
史明珠瞥見吳夫人在幾個大丫鬟的陪同下走進了後花園,忙站起身來朝母親走去。所有的小姐們都同時起立,看向這位讓她們期盼已久的吳夫人。
芳菲和盛晴晴坐在人群的外圍,隔著一重人牆看著這位吳夫人,只覺得她長得很有福相——用一個字來概括,就是,胖……
這腰圍,快比得上水桶了吧……芳菲心中轉動著這「不敬」的念頭,又禁不住看了看史明珠,心想這就是傳說中的,歹竹出好筍?還是說,史明珠長得像她的父親呢……無論如何,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誰也不會相信吳夫人和史明珠是親生母女的。
「各位請坐,請坐!」
吳夫人臉上綻開了一朵大大的笑容——是確實很大……她對眾家閨秀笑道:「各位都是小女的同窗,這些日子以來,多虧大家照顧我家這幾個不成器的女兒了……今晚請大家來賞月品茶,也是聊表心意,大家不要客氣!」
她這一開口,芳菲又看出她和龔知府——呃,現在是布政司了——的夫人盧氏的另一處不同來。
盧氏出身大族,架子是端得很足的,對著芳菲的時候倒還算親熱,可是和旁人來往的時候總是不知不覺間透出一種高高在上的氣息。
而這位吳夫人,倒沒那麼大的架子,看起來蠻和氣的……只不知這是真的爽直,還是裝出來的和藹?
不管如何,這和自己可沒什麼關係。
芳菲隨著眾人一起坐下,端起面前的茶喝了起來。
今天晚上,她就當一個乖乖的看客好了,看看那些想要嫁入知府家的姑娘們,會有怎樣的表現吧!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4:05 PM
第六十六章:暗鬥
吳夫人果然熱情,坐在主位上和眾閨秀說說笑笑,十分健談。史家的大小姐明珠也幫著母親招呼客人,時不時關注著哪張桌子的瓜子兒點心用得差不多了,便叫人去添。有閨秀小聲說了句被風吹散了頭髮,她又立刻向那桌閨秀道歉,馬上讓人在上風處擺了幾座屏風。
有這樣的主人招待著,這些閨秀們便也漸漸放鬆了一些。大家都是同窗,天天在一塊兒相處著的,坐在一桌上自然有話可聊。一時間內庭院中鶯聲歷歷,笑語聲聲,場面甚是融洽。
吳夫人臉上掛著和煦的笑容,環顧四周,心中甚是得意。她又看了看身邊坐著的邵棋瑛,覺得這個女孩子外面看上去也還算是有幾分大家氣質,只是裝扮得濃艷了些。不過吳夫人也是喜歡華服麗飾的,覺得年輕女孩子打扮得富麗些沒什麼不好,所以對邵棋瑛的觀感還是不錯的。
「邵家侄女啊,你也不要拘謹,我看你都沒用什麼點心,」吳夫人很和藹的對邵棋瑛說:「就當這兒是自己家一樣,想吃就吃,別跟伯母客氣啊!」
邵棋瑛確實很是緊張,並沒有因為吳夫人的話就放開了肚皮大吃起來,只是謝過了吳夫人,拈了塊月餅慢慢吃著。
史明珠見有些冷場,忙逗邵棋瑛說些閨學裡的趣事。吳夫人笑瞇瞇的聽著她們說話,時不時也看看園中其他的女孩子們。她心中感歎,陽城不愧是江南富庶之地,這兒的小姐們果然都是水靈靈的,打扮得也很漂亮,比起自己在西北見的那些女孩子是好得太多了。
看來給兒子選媳婦,還是得選江南千金啊。當然,家世什麼的,也是很重要的……
這邵家的小姐看著雖然呆板了點,不過總體來說也算不錯了。吳夫人正暗暗點頭呢,就聽得小廝兒來報說:「大少爺和幾位同窗來給夫人請安。」
這是吳夫人早就交代過了的,當下便心領神會,吩咐小廝兒帶人過來。
也不知道兒子怎麼就聽說了自己辦這個賞月會是給他挑媳婦,非要鬧著自己過來提前看一看,說什麼如果人長得太醜他是不依的。本來這事於禮不合,可吳夫人寵兒子寵慣了,實在拗不過他,只好答應了。
史楠和幾個在官學裡的同窗一起走了進來。幾人心知今兒滿園閨秀都是陽城中家世最好人才最出眾的女孩子,所以既想一窺芳容,又怕東張西望被人看輕,只好裝作目不斜視的樣子一路走了過來,眼角的餘光卻不住地往旁邊掃視,真是極為辛苦啊……
史楠向母親請了安,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母親右手邊的邵棋瑛。
這就是母親中意的那個邵家女兒?史楠微微皺了皺眉頭,心中升起一陣失望。他是個愛色的,邵棋瑛的長相雖然並不難看,甚至小有姿色,可是距離史楠所追求的美人標準明顯還差了一大截。
不過他也不是傻蛋,自然知道娶妻娶賢,娶妾娶色的道路。邵家的家世確實不差,如果這個邵家女兒是個端莊大方的,那娶她回來管家也挺好。只要她不愛拈酸吃醋,妨礙自己娶妾,那他還是樂意促成這門親事的……
邵棋瑛感覺到史楠的眼光在自己臉上停留了一會,她緊張得更厲害了,整張臉像是要燒起來一樣。吳夫人含笑看了她一眼,便讓人在邊上另開一桌給這些公子哥兒們坐著,只拿屏風將他們與眾閨秀隔起來便算了。
但其實這屏風架得也很有講究,粗看起來是把眾學子與閨秀們間隔開來了,可從那一桌上還是可以看到吳夫人所在的這桌主席上的人——也就是說,史公子依然可以看到邵棋瑛和其他陪坐主席的幾位閨秀。
這一桌上,除了吳夫人母女四人外,當然不止坐了邵棋瑛一個。另外的幾位閨秀,也都是些適婚年齡的名門之女,同樣都被吳夫人列為兒媳候選人的。
這幾位閨秀的門第並不比邵棋瑛差多少,頂多就是比她少一個當御史的伯父而已。因此吳夫人也不能冷落了她們,時不時要問問她們家中的父母長輩可好之類的話題。
幾位閨秀都不是笨人,一下子就抓住了機會在吳夫人面前展示自己。一個說自己父親病了,這些天來都是自己在侍奉湯藥,這是在暗示自己的孝順;一個說母親嚴厲,夜夜監督自己做繡活,這是在炫耀自己的針線;還有的說家裡最近在忙著修葺庭院,這是在表明自己的豪富……
這些女孩兒個個都是人精,來之前也全受過父母指點說最好能夠攀上史家這門親事的,所以都使出了渾身解數在討好吳夫人。吳夫人樂呵呵的跟這些小姐們說話,不知不覺便冷淡了邵棋瑛,邵棋瑛的臉色便不怎麼好看了。
史明珠看在眼裡,覺得這邵家的女兒也太小心眼。你再不痛快,也是在人家家裡做客呢,何必帶到臉上來?
這時學子們那邊傳來聲聲笑語,間雜著擊掌之聲,吳夫人一時好奇——也是怕兒子喝酒誤事,便叫自己的貼身丫鬟水晶去問問少爺那邊在做什麼玩耍。
水晶應聲過去看了,回來笑著對吳夫人說:「少爺和幾位同窗說今兒是賞月會,所以在做賞月的詩呢,這會兒大家正在欣賞少爺的詩作。」
吳夫人一聽是這樣風雅的事情,大感面上有光,但還是要故作謙虛的對各位小姐說:「他們這些孩子也真不懂事,談論詩詞本是正經,卻如此喧擾,讓大家見笑了。」
在座的閨秀們自然要恭維一番吳夫人教子有方,史公子才華出眾之類的話。忽然有一位梁小姐笑盈盈的對邵棋瑛說:「對了,邵姐姐也做一首賞月詩給我們欣賞欣賞吧!你在學裡常常作詩的,我們都很佩服你呢。」
另一位徐小姐也笑道:「正是呢!我也剛想建議邵姐姐作詩,怎麼你和我想的一樣?」她對吳夫人說:「夫人您有所不知,我們邵姐姐才學是極好的,大家都敬佩得很。」
吳夫人信以為真,她也是個愛湊趣的,便對邵棋瑛說:「邵家侄女,原來你也愛作詩?這可太好了,不如現在就乘興做一首吧。」
邵棋瑛臉上的笑容就要維持不住了,嘴角微微抽動,心裡的怨恨直逼滔天洪水。這幾個賤人她們居然聯合起來對付她,想讓她當堂出醜?
史明珠和邵棋瑛做了一段日子的同窗,知道邵棋瑛的學問……是極其平常的。上回詩詞課上,她還以為寫不出先生佈置的七言懷古詩而被先生說了幾句。
本來女孩兒家學問差點也沒人在意,但現在這幾個同窗一起哄,邵棋瑛就難做了。
「夫人,這都是幾位姐妹錯愛,我的學問是最平常不過的,哪裡有什麼才學。」邵棋瑛貌似謙恭地推辭了幾句。
「邵姐姐你別謙虛了,我們都知道你詩作得好。」
「就是呀,邵姐姐,你就隨意作一首給我們看看嘛,反正今兒我們是來玩兒的又不是考試,就算——做得差一點,又有什麼打緊呢?」梁小姐笑得無比真誠,但她最後的那句話明顯就是在擠兌邵棋瑛。
邵棋瑛牙都要咬碎了。她算是看出來了,這幾個女人已經暗中聯合在一起,就是想要先把自己給整了呢。她怎麼能讓她們得逞!
吳夫人見邵棋瑛還在一味推辭,她也有點掃興,便不再堅持了。邵棋瑛見吳夫人不再說讓她作詩,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覺得吳夫人的臉色好像沒有原來那麼好看了,心中更是大恨。
眾人見把邵棋瑛陰了一回,心中大暢快,便又轉了話題。
「邵姐姐,這回來了陽城,我們才算開了眼界了,」三小姐史輕然拿著手中的月餅笑著對邵棋瑛說:「你們這兒的月餅做得真精緻,真好吃我以前可從沒吃過這樣的月餅呢。」
二小姐史江湄也說:「是呀,還有這麼多餡料,又貼心的做得這麼小巧。我們在西北的時候吃過的月餅,都是巴掌那麼大的,看了我都不敢下嘴。」
今天吳夫人賞月會上的月餅,正是佳味齋新推出的系列月餅。無論是面皮還是餡料,還有烘烤的做法都是陽城人前所未見的。
玫瑰餡、豆沙餡、果仁餡、桂花餡,甚至還有橘子餡,一改陽城月餅過去的油膩厚重,口感更加清淡雅致,極受大戶人家的喜愛。
即使這些月餅價格不菲,依然被搶購一空,吳夫人這賞月會上的月餅還是亮出了她知府夫人的招牌讓佳味齋連夜趕著做出來的呢。
史明珠說:「前兒我聽說這佳味齋的月餅,竟是一位千金小姐寫下的方子,還聽說佳味齋的菜式大多都是她做出來的。真讓我佩服不已。我們女孩兒家正是要以針黹烹飪為要,不知這是哪家的閨秀,這般心靈手巧?」
梁小姐笑道:「史大小姐,我不得不說你一句『孤陋寡聞』了。」她和史明珠交往久了,知道她脾氣好,才敢跟她開這樣親暱的玩笑。「這位閨秀可是我們日日見著的!」
第六十七章:妒恨
史明珠動容道:「原來這位小姐竟是我們學裡的同窗嗎?」
「是呀,大家都知道的,」梁小姐往遠處的芳菲一指:「就是秦家妹妹呀!」
吳夫人和幾位史小姐都驚奇不已,她們還以為是佳味齋的人混說的,想不到還真有此事!
其實一般的大戶人家,女孩兒們都是真正的十指不沾陽春水,除了做針線之外,什麼活計都不用沾手的。會做菜的千金小姐是極少數,何況像芳菲這樣可就不僅僅是會做菜這麼簡單了。
當下吳夫人就讓水晶去請芳菲過來說話。梁小姐徐小姐等人看著邵棋瑛的臉色一路下沉,心中更是快意——閨學裡誰不知道邵棋瑛和芳菲是對頭?她們故意把芳菲推了出來進一步分散吳夫人對邵棋瑛的關注,可謂用心良苦。
而且芳菲是定了親的人,平時和她們的關係也還過得去,自然不會挖她們的牆角和她們爭史公子這門親事。
芳菲正悠閒的和盛晴晴等密友飲茶聊天,忽然一個穿著水紅小襖的俏麗小丫頭走到自己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說:「這位可是秦家七小姐?我們夫人請您過去說話。」
芳菲微訝地挑了挑眉,也沒說什麼,便起身隨那丫鬟去了。
這位吳夫人無端端的請自己過去做什麼?畢竟在閨學裡,她和史明珠可是一點兒交情都說不上,人家知府家的大千金的課餘時間全都被邵棋瑛包圓了,一點兒漏都不給別人留的。
「秦姐姐,」史明珠比芳菲小一歲,她見芳菲過來,忙先起立招呼芳菲:「快來這邊坐。」
芳菲把一肚皮的疑惑收起來,面上只帶了點淡淡的微笑,先向吳太太行了一禮,方才在史明珠給她讓出來的位子上坐下——就在邵棋瑛的右手邊,再過去一個便是吳太太了。
她一落座,就看見邵棋瑛臉上陰陽怪氣的,也不知道是惱著誰……想來多半是自己。再看周圍各色人等的臉色,包括吳夫人母女在內都是一臉的笑意,只是不知道有幾分真就是了。
吳夫人看芳菲長得好,心裡就有了幾分歡喜。
「秦姑娘,聽說這佳味齋的月餅都是你教著作的?」
芳菲略點點頭,這事閨學裡的許多同窗都知道,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也不全是我做的,我就是寫了些配方做法。」
「秦妹妹太謙虛了,」徐小姐說:「誰不知道你廚藝精?這幾年來,佳味齋的招牌菜可都是你的手筆,還有佳茗居的茶飲,更是巧思,我們都喜歡得不得了呢。」
「佳茗居的茶飲也是秦姐姐你配的方子?」史明珠大感驚喜。
吳夫人對芳菲更感興趣了,因為今夜的賞月會不僅僅有佳味齋的月餅,連茶水都是聽了佳味齋的人的推薦,專門讓佳茗居的人給送過來的。她在西北可沒有試過這樣的喝法,還以為是江南的新風尚,想不到卻是由芳菲首創的。
幾位小姐便圍繞著月餅和茶飲說開了,故意把邵棋瑛漏下不理。邵棋瑛氣得夠嗆,今晚的戲本來該是她唱主角,怎麼這會就成了個跑龍套的?看來都是她一味的裝淑女,她們就以為她好欺負了。她再沉默下去可不行!
芳菲本來以為過來略坐坐就走,誰知道這幾位平日裡只和自己略有交情的小姐們今晚全都熱情起來,拉著她說個不停,惹得吳夫人和幾位史小姐也參與討論。她一邊看著這些同窗的笑臉,一邊又偷眼看著身邊的邵棋瑛,忽然明白過來——自己今晚是被人當槍使利用了。
這麼一想,芳菲的心裡頓時就不舒服起來。你們一群女人要討好吳夫人搶那知府家少夫人的位子,憑什麼把我攪合進來啊不行,她得想個法子脫身才行,讓你們狗咬狗去吧,姑娘我沒那個閒工夫奉陪了。
她正想找個借口回到自己的席上,突然看到邵棋瑛臉上堆起了笑容對自己說:「秦妹妹做菜的手藝真是沒話說,人人都讚好的。想來是從小自己做飯的緣故?」
這話乍一聽完全沒問題,但芳菲立刻就聽出了邵棋瑛話裡的暗諷。哪家的千金小姐從小就得自己親手做飯的?這分明就是直接揭她的短說她身世不堪了——儘管芳菲從來不以自己的孤女身份為恥,但旁人顯然不是這麼看的。
果然吳夫人和史明珠聽了邵棋瑛這話以後,臉上便都有些改變。吳夫人的想法較為單純,只是隱隱覺得這秦家七小姐的身世怎麼有點古怪,怎麼得從小自己做飯的?史明珠年紀雖小,卻是個七竅玲瓏的心肝,馬上便想到這是邵棋瑛在當眾給芳菲難堪,心裡對邵棋瑛的觀感更加不好了。
換了一般人聽別人這樣嘲諷自己的出身,絕對會臉色大變。芳菲卻像是一點兒都沒察覺似的,微笑著回答邵棋瑛說:「我們女兒家,針黹烹飪管家什麼的,多少都要懂一點兒。要是什麼都不懂,那出嫁了豈不是要鬧笑話?婆家也會看不起的。」
芳菲只是在敷衍邵棋瑛,她才懶得跟這種人置氣。誰知道她這話一出口,幾個千金們便都偷偷笑了,原來剛才邵棋瑛推辭吳夫人作詩的要求的時候,說過一句「其實我是什麼都不懂的,平時胡亂做幾首自己看看玩兒罷了」……
邵棋瑛心口頓時一堵。
史楠等人今兒是正宗的醉翁之意不在酒。這幾個少爺,平時肚子裡有什麼墨水?偏偏聽說今晚知府夫人開賞月會,便和史楠湊興一塊兒跑過來,說是扶風弄月,其實就是想看美人。
「哎,史兄,那兒又來了一個美人。」
一個陳公子正坐在最容易看到那桌主席的位子上,一抬眼看到芳菲的側臉,頓時眼前一亮。
史楠頭也不回的靠在椅子上,看著他剛剛寫出來的兩首歪詩,懶洋洋的說:「你們懂不懂什麼叫美人啊……」他想起方才看過的坐在主席上的那些千金小姐,雖然沒有一個長得醜的,五官也都還算細緻,但也說不上是什麼美人。
唉,真讓人失望……要是她們有那天他遇見的那位秦七小姐的一半兒美貌也好呀!
「是真的美人,陳兄可沒胡謅。」另一個公子也興奮起來,不停的伸長了脖子往那邊看。
史公子這才轉了轉脖子,略略側頭往那席上看去,忽然一下子就直了眼。
那不是秦七小姐嗎?
史公子立刻站了起來,推開椅子就往主席上走。幾個同窗頓時被他的舉動給嚇了一跳,這史公子……也太急色了吧?
「咦?楠兒你過來做什麼?」吳夫人見兒子大步流星的走過來,還以為他有什麼事情要向她稟報。
史公子走到母親面前,才想起自己的魯莽。幸虧手上抓了張詩稿,他便將那詩稿雙手遞到母親面前:「孩兒剛才寫了首詩,想請母親幫潤潤色。」
吳夫人誤以為史公子是想在這幾位候選人面前展現自己的才學,只看了一眼他的詩稿,便將它遞給了身邊的邵棋瑛:「邵家侄女,既然你是個才女,就幫犬子看看吧?」
邵棋瑛還以為史公子如此大膽,藉著寫詩給自己傳情,那小心肝正撲通撲通的亂跳呢,眼前花花的哪裡看的進字去,只覺得什麼都是好的。她嬌羞的抬起頭來正想誇史公子有才,卻看見史公子直愣愣的盯著芳菲看個不停。
邵棋瑛的笑容一下子垮了下來——連那幾家閨秀的臉上都掛不住了,這史公子難道真的會看上芳菲……她們不會是沒事幹給自己找了個情敵吧?
芳菲又不是呆子,哪會感覺不到史公子在看著自己。她擰緊了眉頭,實在是不想再在這桌上坐下去了,便起身對吳夫人說:「夫人,芳菲還有些話兒想和同桌的幾個姐妹說,我先回去跟她們交代幾句再過來吧。」
吳夫人不覺有異,便和藹的說:「好吧,那你就先過去跟她們聊聊。」那幾個閨秀見芳菲如此識相,也都暗暗送了口氣。
但邵棋瑛卻沒法子忍得下氣,更怕芳菲待會真的再回轉過來。芳菲剛剛轉身想走,邵棋瑛輕輕用肘子碰了碰自己的茶杯,一整杯茶便全灑在了芳菲的裙子上。
「哎呀!」
史輕然低呼一聲,伸手想拉芳菲一把,但芳菲的裙子依然被茶潑濕了。
「呀,秦妹妹你怎麼這麼不小心,沒把袖子拉好呢!」
搶在所有人開口之前,邵棋瑛先說話了。剛才也沒什麼人注意到她的舉動,聽她這麼一說,不明真相的人還真的以為是芳菲自己把杯子碰掉的呢。
芳菲先是愕然,緊接著便冷下臉來。
你邵棋瑛想吊金龜婿隨便好了,居然還主動找我的麻煩?
看來非得給你個教訓,你才知道有些人是你惹不起的!
芳菲的眼睛又瞇了起來——每當這個時候,就是她想要和人算帳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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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emon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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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0 04:06 PM
第六十八章:出醜
芳菲定下心來,並沒有因為自己在吳夫人面前失禮而驚慌失措。她撣了撣裙子上的水漬,歉然笑道:「真對不住,讓各位見笑了。」
史明珠忙過來看了看芳菲的裙子,說道:「秦姐姐,咱們倆身量差不多。我有一身才做的茜紅裙子,跟你這個差不多,要不你先換上我的吧?」
「好吧。」芳菲也不囉嗦,她先對吳夫人福了福身,便跟著史明珠下去了。
邵棋瑛見雖然把芳菲弄走了,但卻沒能讓她如自己所願的一般出醜,心裡並不覺得快意。她偷眼看見史楠還盯著芳菲遠去的背影不肯收回視線,又在暗暗惱恨自己剛才那杯為什麼不是滾水,沒能把那賤人給燙破一層皮!
吳夫人是個沒什麼心眼的,也沒把才纔的事情放在心上。她回頭剛想和兒子說話,史楠卻意興闌珊的說:「母親請慢用茶點,孩兒先過去和同窗們說話了。」
吳夫人有些愕然:「那這詩稿……」她看了看邵棋瑛:「邵家侄女,你看這詩稿如何?」
「史家哥哥的詩是極好的,哪裡還需要改動呢。」邵棋瑛收拾起心情,努力對史楠擺出一個自認最甜美的微笑,誰知史楠根本就沒看她,逕自跟吳夫人行了個禮便退下了。
不多會兒史明珠帶著換好了新裙子的芳菲回到席上。吳夫人一看芳菲穿著史明珠的紅裙,笑道:「唉喲,還是秦姑娘穿紅好看!」
史明珠也笑著說:「可不是嘛?剛剛秦姐姐換了裙子出來的時候,我就想著這裙子分明是為秦姐姐做的。」她側頭看著芳菲說:「這身裙子就冒昧請秦姐姐收下吧?」
芳菲並沒有多做推辭,而是爽快的說:「好呀。只是收了史妹妹的裙子,明兒我定然會有回禮的,也請史妹妹不要嫌棄哦。」
史輕然天真活潑,聞言便格格笑了幾聲說:「秦姐姐,別的回禮也就罷了,我就想要多吃幾盒你做的月餅呢,尤其是這橘子餡的,酸酸甜甜真是好吃極了!」
「你這個小饞貓!」史江湄刮了一下妹妹的鼻子:「盡想著弄好吃的!」
吳夫人哈哈笑了起來,眾人也都附和著歡笑不已——除了邵棋瑛之外。
邵棋瑛見芳菲又回來了,心裡暗罵不休:「這女人怎麼這麼不要臉?剛剛都丟了人,怎麼還好意思回來坐呢!」
其實剛才要是她不弄那個小動作,芳菲本來就是要走的——這一桌子女人笑裡藏刀唇槍舌劍的,她沒事幹當什麼炮灰?可邵棋瑛欺負到她頭上來,她可不能善罷甘休。
泥人兒都有幾分土性子,平時邵棋瑛有事沒事老是對她冷嘲熱諷的,她懶得跟這種人計較,能不回嘴盡量不回嘴,讓她自己討個沒趣。卻不想她一再退讓,就讓這邵棋瑛以為自己好欺負了?
「夫人,剛才是我擾了大家的雅興。為了向您和諸位姐妹致歉,我剛剛請史妹妹帶我到她屋裡泡了壺烏龍梅子茶,給大家解渴。」
大家這才注意到芳菲身後還站了個小丫鬟,手裡托著一個白瓷茶壺。
史明珠坐回原來的位子,對吳夫人說:「母親,今兒我看秦姐姐泡茶,才算是開了眼界了原來要泡出好茶來,還得費不少功夫呢。不瞞母親說,我剛剛已經在房裡偷偷先嘗了一杯,這茶滋味真是香甜!」
梁小姐也說:「哦,是佳茗居新推出的烏龍梅子茶吧?我去喝過一次,確實不錯。」
芳菲身邊的荷包裡是常常備著許多茶包和藥粉的,這習慣從她小時候開始就有了。當下她親手執壺,為諸位同窗一一倒上。
最後她給邵棋瑛滿倒了一杯,親手端到邵棋瑛面前,誠懇地說:「邵姐姐,剛才真是抱歉,把你的杯子給掃到地上了。你不會怪我吧?」
邵棋瑛看著芳菲一臉的歉意,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她也不能給臉色芳菲看啊,便也牽動著嘴角掛上一個客套的笑容,伸手把那杯茶接了過來:「哪裡,我怎麼會怪你呢。」
芳菲給每個人倒了茶以後坐了下來。吳夫人喝了一口這烏龍梅子茶,讚歎道:「以前我們喝茶就是喝茶,哪有這麼多配方?你這方子是怎麼弄出來的?」
芳菲笑道:「夫人,所謂秋飲烏龍,潤膚益肺。烏龍介於綠茶於紅茶之間,茶性適中,不寒不熱,既有綠茶的清香和天然的花香,又有紅茶的醇厚滋味。這烏龍本身就是可以解油膩的,加上生津止渴的陳皮梅,可以讓這茶飲口感鮮爽——其實呀,這道茶是最適合吃月餅的時候喝呢。」
吳夫人和幾位史小姐常年在西北生活,即使當時是身為知州家眷,家裡的飲食也是很簡單的。哪裡聽過這麼多講究?不由得全被芳菲的話吸引了過去。芳菲也不是來專搶風頭的,時而和梁小姐說兩句養生,又轉頭和徐小姐談一談糕點,不知不覺間把桌上每個人都繞進了話題圈子裡,讓大家無人感覺到自己受到了冷落,桌上的氣氛一時之間又到了一個小高潮。
看看說得差不多了,芳菲再次起身告辭回到她的原位上。邵棋瑛這回可不敢再動手了,怕是再次弄巧成拙讓她又走不成。看到芳菲真的走得遠遠的回到了盛晴晴們的身邊,她才暗暗吁了一口氣。
她才放下心來,正想打起精神再跟吳夫人說說話,忽然覺得有點兒頭暈。
「咦,邵家侄女,你臉色有點兒蒼白,是吹了風嗎?」
吳夫人突然注意到邵棋瑛臉色不對,不由得關心的問了一句。
「沒事,沒事。」邵棋瑛忙笑了笑,說:「我身子好著呢。」
冷不防梁小姐卻插了一句:「邵姐姐,你要注意身子啊!上一回你傷了風在家裡休息了好長一段時日,我們都擔心得很呢。」
邵棋瑛差點想罵人了,那次傷風她只請了兩天的假好不好!什麼叫好長一段時日?
「是呀是呀,」徐小姐也跟著說:「邵姐姐,這樣硬撐著也不是辦法,你常常病著也不見好,要不換個大夫看看吧?」
其他幾位閨秀心領神會,全都開了口,個個看起來都是一副對邵棋瑛關懷備至的友好模樣,卻句句點出她「身子一直不見好」。
邵棋瑛雙手藏在袖中緊握成拳,臉色更不好看了。這些人在她「相親」的時候拚命說她身子不好,這不明擺著在陰她嗎?哪個婆家會喜歡身有頑疾的媳婦啊?
史明珠是個聰明人,早看出這幾位小姐想幹什麼了。只是她對邵棋瑛現在沒什麼好感,根本不想出頭為她說話。說實在的,她現在還真不想哥哥娶邵棋瑛呢,這麼膚淺的一個女子,怎麼會是良配?改明兒私下裡得婉轉的和母親說說才是,寧可娶個門戶差點的賢良女子,也不能娶個品性不好的高門貴女。
史明珠剛剛坐得離芳菲很近,她雖然沒有看見邵棋瑛碰掉茶杯的動作,但總覺得應該不是芳菲自個弄掉茶杯的。要是邵棋瑛故意這麼做——那也太小心眼了!
芳菲回到盛晴晴的身邊,和幾位好友繼續聊天喝茶,眼角卻一直掃著主席上的動靜。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
邵棋瑛只覺得身子漸漸綿軟起來,她擔心自己真的是因為吹了這園子裡的晚風導致染上了傷風。
自己的身子什麼時候這麼差了?雖說上月是病過一次,但早就好了呀!難道是剛才心情跌宕起伏太過緊張的緣故?
史楠坐在椅上聽著那幾個官學裡的同窗說話,心裡卻還掛念著剛剛見到的芳菲。這幾個同窗和史楠相識不久,卻也都知道他是的脾氣,便笑他:「史公子怎麼都不說話了,是不是魂兒被那美人兒給勾走了呢?」
「唉……」史楠也不否認,他真的是對芳菲的美貌非常動心。這樣的美人為什麼偏偏定了親?
席中有一個公子也是聽說過芳菲的,便說:「這秦家七小姐,誰都知道她是陽城一枝花,但人家是有主的人了,有什麼辦法?連湛家老九這種風流種,家世好、相貌好,還慣會做小伏低,這樣都沒能把她的心給磨過來。」
「是呀!」另一個同窗說:「她的烈性子誰不知道?看得吃不得,誰也奈何不了她!」
史公子聽著他們的話,心裡卻不服氣。憑什麼別人奈何不了她,我就一定不行呢?
轉眼間,賞月會便到了尾聲。眾家閨秀紛紛來向吳夫人告辭,自然要恭維一番她組織的這場賞月會是如何的風雅別緻。
邵棋瑛坐在吳夫人身邊,她已經快要撐不住了,身子軟乎乎的直想倒下去。不過,總算熬到結束了……她強撐著站了起來,看不到遠處的芳菲臉上那譏諷的笑容。
「這女人能撐到這時候不倒下真不容易呢……」芳菲在心中冷笑:「不過她走起路來就有趣了……」
她正想著呢,便看到邵棋瑛和吳夫人說了兩句話,然後邁開她那搖搖晃晃的步子想要離開。
也合該邵棋瑛倒霉,今兒為了漂亮穿了一條曳地千褶長裙。要是在平時是絕對沒有問題的,不過她現在站立不穩,一腳踩在自己的裙邊上,整個人失去了平衡一下子便往前摔去——
邵棋瑛尖叫一聲下意識的伸手撐住桌子,不但沒能撐住,反而將上頭那塊精緻的挑花桌布一手扯了下來,所有的杯盤碗碟乒乒乓乓全摔在地上砸成了碎片。
在碎片堆中,躺著不住掙扎的邵棋瑛,她可是正面朝下狠狠的摔了下去!
第六十九章:車禍
多日後,閨學裡的許多同窗說起邵棋瑛當日的醜態還是忍俊不住。摔跤並不特別,特別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摔了個狗吃屎……
是的,當邵棋瑛被史家的幾個丫鬟扶起來後,那一臉泥巴模樣可不就是像足了狗吃屎嗎?
邵棋瑛當場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偏偏她又渾身綿軟走也走不動,吳夫人只得讓史家的丫鬟們把她硬生生架著拉到了內房去梳洗一番。本來極為圓滿——起碼在吳夫人看來是這樣——的賞月會,就在這樣的鬧劇下草草落幕。
當邵棋瑛一不小心把桌布扯下來摔碎了所有的杯碟之後,芳菲就徹底放了心。
除了當事人邵棋瑛,誰也不會想到是芳菲做的手腳。即使是邵棋瑛,也不能肯定是芳菲害了她——同樣一壺茶,怎麼別人喝了都沒事,就她喝了昏昏沉沉呢?
她當然不會知道是芳菲在指甲蓋裡藏了藥粉,直接彈到她杯子裡去的。這藥粉其實也不是毒藥,只是芳菲隨身帶的治療失眠時吃的類似安眠藥的藥粉,吃了以後會很想睡覺……古人所謂的「蒙汗藥」,其實就是這個玩意……
就是算她知道了又能如何?所有的杯子都被摔了個粉碎,誰還分辨得出她原來用的是哪一隻?
如果她有機會見到那位也曾經遭過芳菲「毒手」的洛君公子,他們倒是可以執手相看淚眼,抱頭痛哭一番,說不定還能從此撞擊出點什麼火花來也說不定……不過現在邵棋瑛顯然只能躲在自己家裡哭了,起碼事情過去半個月了,她也還沒敢出來見人。
至於她的婚事有沒有受影響,芳菲是不知道的,她現在已經把邵棋瑛的事情全然丟開,開始忙起了佳茗居的重陽菊飲,這可是近期內最賺錢的一個茶飲系列。
每次配了新茶,芳菲總會先去讓唐老太爺品嚐一番,請他老人家指點指點。唐老太爺對於芳菲層出不窮的創意感到十分驚奇,不過久而久之也習慣了。作為愛茶的同道中人,即使沒有救命之恩在裡頭,唐老太爺對芳菲也是極為欣賞的。
他常常對芳菲的茶飲提出一些改良的意見,經過唐老太爺改過的茶方,確實也更加符合時下人飲茶的口味。
佳茗居開張大半年,客源漸漸穩定了下來。芳菲去花園那邊看了幾次,認為現在鮮花的產量僅僅夠提供佳茗居的茶飲使用,這樣可不利於她明年的大計。於是讓方和又在原來花園的附近再買了兩個園子,也照樣種上這些花種。
她現在有「替陸寒管生意」的幌子在身前擋著,許多事情做起來無須太過顧忌,比原來好多了。
至於陸月思夫婦,暫時還是不敢來惹她的。聽說那陸月思的外室生了個兒子,方氏跟他在家裡又是大鬧一場,好像還回娘家去住了一段時間。陸家家宅不寧,更是顧不上來搶奪侄子的家產了。
陸寒依然住在鄉下,過著清苦的日子。芳菲時不時去看他幾次,每次去的時候都看到他在孜孜不倦地讀書,小時候那種厭棄書本的性子完全被扭轉了過來。陸寒對生意上的好壞並不太關心,卻老是問芳菲在秦家過得如何。
「陸哥哥,你不用替我操心。現在他們哪裡敢對我怎樣?我也不是任由人欺負的脾氣。」芳菲看陸寒住的農舍裡的土牆都斑駁不堪了,想著得讓方和給找幾個人來替陸寒修修房子。這會兒已經是九月,冬天馬上就要來了,這樣的屋子怎麼過得冬?
她這回來,是和陸寒商量重九去給陸月名夫妻上墳的事。她畢竟還沒嫁進陸家,沒名沒分的,不合適去上墳。
「這些是我替你準備的重九祭品……」芳菲把一堆堆的包裹指給陸寒看。「這是重陽糕、這是祭祀用的燻肉、這是乾果子、這是香燭和紙人紙馬……那幾天秦家也忙著呢,我也得去替我爹娘燒紙,就不過來了。不過我會請方掌櫃來送你去的,你在家裡等著就好。」
陸寒早已習慣了芳菲對他的照料,他們之間也無需再說什麼謝不謝的話。倒是芳菲見陸寒沒出聲,眨巴著眼睛說了句:「陸哥哥,你不會是嫌我囉嗦吧?」
「怎麼會呢?」陸寒理所當然的說了一句:「我還要聽一輩子的呢。」
芳菲沒想到陸寒一下子又冒出句這樣直白的情話來,倒讓她怪不好意思的,只得又拿些別的話來遮掩她的羞赧。這孩子……越來越不老實了,真是的……
眼看著日頭偏西,芳菲也不好多留,便告辭了陸寒匆匆回城。她出來看陸寒一趟還真是不容易,得先借口到佳茗居去才能從秦家出門,然後在佳茗居的後門坐上方和準備好的馬車偷偷出城去看陸寒。
她還是個普通富紳家裡的女孩兒而已,要真是那些官宦人家的小姐,身邊永遠跟著四個以上的丫頭,想做點什麼私密事情那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以前看著電視劇裡頭演古裝戲,連公主都可以隨便在大街上走,真是……完全的浪漫主義,純屬幻想。
在這樣的環境裡生活,小姐們能夠見到的年輕男子——而且是有資格跟她們婚配的,絕不會多。這就是為什麼許多千金小姐一見了個清俊男人就把一縷芳心全寄托在他身上了的緣故,因為她們可以選擇的餘地實在太少了。
所以,這半個月來,芳菲在閨學裡親眼見證了幾位被吳夫人列為兒媳婦候選人的同窗們,也就是梁小姐和徐小姐等人彼此間明爭暗鬥的精彩戲碼。
那天晚上的賞月會,她們可都是親眼見了史公子的,覺得他雖然沒有潘安之貌,可也算得上一表人才,自然就芳心暗許了。在最大的心腹之患邵棋瑛躲在自己不敢出來見人之後,原本連成一氣對付邵棋瑛的她們,又開始了內部鬥爭……當然,芳菲只是當戲看而已,從沒想過這事會和自己有什麼干係。
從佳茗居出來,坐在秦家的馬車上,芳菲無聊的想起這些事情,不由得笑了兩聲。春雨跟她一起坐在車廂了,見狀好奇的問道:「姑娘,有什麼好笑的事情呀?」
芳菲剛剛想說話,突然間聽到車伕驚呼一聲,緊接著便是馬兒嘶叫的聲音,車身隨之一震便停了下來!
「唉喲!」
馬車驟然的震盪使得春雨一不小心撞到了車壁上,禁不住發出一聲慘呼。芳菲一驚忙問:「撞傷哪兒了,我看看?」
春雨雖說是她的丫鬟,她平日裡對春雨也擺著小姐的款兒,可心裡還是當春雨是個小妹子般疼惜的。要是春雨撞壞了,芳菲心裡也不會好過。
「沒事……姑娘您有沒有撞到?」
芳菲搖搖頭。這時,前頭已經喧嘩了起來,好幾個人的聲音在叫嚷著:「你家的馬車撞壞人了!趕緊叫你們主人出來」
秦家的車伕是個老蒼頭,不是那種愛出頭的,當下本著息事寧人的態度說:「我真不是故意的……這位大兄弟撞壞了哪裡?我向你賠罪了。」
那幾個人可不依,還在喊著:「哪能賠罪就完了!各位街坊鄰居你們來評評理,這家的人有多可惡,把人撞成這樣了,主人家也不說下來看看!」
果然四周便響起了一陣議論之聲,聽他們話裡的意思,那人還流著血呢。
秦家車伕一個勁的陪著小心,但那些人卻並不因為他道歉的態度誠懇而停息下來,反而越鬧越厲害。
春雨擔心的對芳菲說:「姑娘,這……怎麼辦啊?」
芳菲倒不是怕把事情鬧大,而是怕真的撞傷了人,那就不好了。她對春雨說:「既然你傷勢不要緊,就下去跟馬伯說一聲,讓他先看看那人傷得怎麼樣。要是傷得重了,趕緊送醫館。」
春雨趕緊下去了。過了一會兒回來說:「姑娘,那人一邊的袖子都是血紅血紅的,我看著怕馬伯也怕著呢,又不敢走開丟下您不管……」
芳菲急了,想了一想,便決定自己下去看看情況。
「姑娘,外頭都是人……」春雨忙勸著不想讓她下去。哪有小姐在街上站著的道理?這也不合禮數啊
「事有從權,我們也不是什麼官宦人家的女眷,不要緊的。」雖說女子不應該拋頭露面,那只是針對高貴人家來說的,小門小戶沒那麼多講究。秦家是中等人家,該講究的時候也講究,不過現在這樣的情況她不露面處置是不行了。
芳菲一下了馬車,周圍頓時響起一陣抽氣的聲音。
他們雖然早知道這車上坐的是女眷,卻沒想到是這樣窈窕美麗的一個少女。這少女膚白如雪,一雙水盈盈的大眼正看著躺在馬車前方的那個傷員,眼中寫滿了憂慮。
「姑娘,您看……」馬伯為難的走了過來,指了指那個躺在地上呻吟的男子。
那男子的幾個同伴見芳菲下車,一開始和周圍的人一般被她的美貌所懾,隨即想起他們要幹什麼事情來,便向芳菲喊著:「這位姑娘,你們家的馬車撞傷了我們的兄弟,你們說怎麼辦吧!」
「馬伯,」芳菲遠遠看著那人,也不知道他傷到了哪裡,不過看那一袖子的血也夠嚇人的:「你趕緊送他去醫館吧。」
那幾個人卻不答應:「不行!」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4:06 PM
第七十章:救美
馬伯是個老實人,早就急出了一腦門子的汗,問那幾個穿著短裝像是做苦工的男人為什麼不能先把人送醫館。
那幾個男子振振有詞,說他們是想藉著送人去醫館的功夫金蟬脫殼。
「這樣的人我們見得多了!」一個粗黑漢子雙手叉腰攔在車前,一說話整臉絡腮鬍子不停抖動。「你們說是送醫館,還不是往醫館裡一送趁著大夫看病的功夫就走人!」
「就是就是,想走人沒那麼容易!」
馬伯看了看芳菲,又看了看眼前的這群大漢,急道:「那你們想要如何?」
粗黑漢子一指地上躺著呻吟的那人說:「都是你沒好好駕馬,把我們兄弟給撞傷了,你看看他傷勢這麼重,湯藥費怎麼也不能少了!」
「先給錢我們才跟你去醫館!」
「想賴帳,沒那麼容易!」
芳菲本來還挺著急的,她倒不是覺得被人圍觀不好意思,而是怕耽誤了傷員的治療。但是這些人一鬧,她反而狐疑起來。
這種場面……怎麼感覺很熟悉?
她既然起了疑心,便認真看了那傷員幾眼。只見他的袖子染上了許多鮮血,甚至還在往下滴著,他正抱著那手臂不住喊疼。
不過……要什麼樣的傷,才會出這麼多血啊?單純的撞傷會導致骨折,破皮,但要出這麼多血,起碼得是個刀劍傷才是……
就這麼想著,她便又往那傷員處走了幾步。春雨忍不住攔了一攔:「姑娘別往那兒走了,小心被那些人衝撞了。」那幾個壯漢看起來都不是好相與的,姑娘身嬌肉貴,怎麼能和他們起衝突呢?
「沒事。」芳菲也不再往前走,就站在那兒看那傷員的臉色。
忽然從人群外擠進一個穿著錦緞華服的公子,身邊還帶著個清俊小廝。那公子一來便朝幾個大漢喊了一聲:「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那幾個大漢沖這公子抱拳為禮,然後又說了一通自己的兄弟被這家的馬車撞了之類的事情。
那公子先不理會他們,走過來向芳菲施禮道:「姑娘,這些粗人不懂道理,喧擾了你的芳駕。請把這件事交給在下處置,你可以先回車上等一等,好嗎?」
那公子的態度彬彬有禮,說的話也甚是中聽,春雨還以為這次遇上貴人相助心中一喜,卻聽得自家姑娘輕輕笑了一笑。
她這一笑,如同春花初綻,路人無不被她的艷光所懾,站在她面前的公子更是看得目眩神迷說不出話來。
「這位是史公子吧?」芳菲問道。
那人正是史楠。他聽得芳菲這樣問他,真是又驚又喜,忙說:「姑娘認得出在下?」他還以為那天晚上賞月會的時候這美人兒一直沒怎麼抬頭看他,不認得他是誰呢。既然她知道他是知府公子,那就更好了……
芳菲點點頭,說:「在賞月會上有過一面之緣。」然後看向那幾個站在一邊沒出聲的大漢:「我想,不僅僅是我認得史公子,這幾位和史公子也是熟識吧?」
史楠和那幾個大漢一聽,全都變了臉色。
她是怎麼看出來的?
而芳菲想的卻是,他們怎麼會認為她看不出來……
真當她是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沒見識的女人了嗎?
她剛才已經看見那傷員的臉上氣色良好,連汗都沒出一滴,眼角也沒有濕潤。如果真是受了重傷流了這麼多血,正常的反應應該是失血過多而導致了臉色蒼白、頭冒冷汗、嘴唇發紫——那袖子上的血還在不住往下滴呢,滴了這麼長時間,這人早該昏過去了。而他還在精力充沛的大聲哀號著,不是假傷是什麼呀?
她一開始還以為是遇上了古代版的「碰瓷」,等史公子一出來,她才發現原來這還是出自導自演的「英雄救美」……
如果那些大漢是存心找事的,為什麼史公子這麼一個路人一出來,那大漢就恭恭敬敬的跟他說了一串前情提要啊?
這劇情現在已經很明朗了。聯繫到前些日子在知府夫人的賞月會上,史公子看著她時那色迷迷的眼神,芳菲已經把前因後果弄清楚了九成。
好吧,這就是一個花花公子試圖勾搭良家少女的拙劣戲碼……
芳菲有種以手扶額的衝動。湛煊也好,洛君也好,史楠也好,這些男人可不可以消停點?她是有婚約在身的人好嗎?
「姑娘誤會了,在下並不認識這幾位兄台。」史楠臉上變幻莫測,最後還是決定死咬著不認。
芳菲也沒必要逼他認,只要點出來就好了。她又看向那地上的傷員,對站在一邊的粗黑漢子冷冷喝了一句:「讓開!」
那幾個漢子被她一喝,頓時有些發愣,這是怎麼回事?
芳菲不再理這些人,轉身扶著春雨就想回到馬車上。那幾個大漢急眼了,大喊著:「你這是要耍賴了!別想走!」
史楠在一邊拚命的給他們使眼色讓他們停下來,他們卻還以為史公子嫌他們鬧得不夠大沒能攔住那美人,便喊得更加起勁了。
芳菲眼中冷意更甚,這些人還真當她好欺負了?
「怎麼回事?」
一聲略顯低沉的聲音從眾人頭頂響起,那幾人停止喧嘩抬頭看去,只見兩個騎著高頭大馬的青年不知何止來到了他們身邊。
這兩個青年都是弱冠年紀,穿著不俗,一看就非是尋常人家。
一個騎著棗紅駿馬,穿著一身寶藍綢衫,雖是長著一張俊朗的面孔,身形卻極為高壯,一看就是個練家子。
另一個騎著棕馬的青年雖然沒有他的同伴那麼英俊,卻也長得眉清目秀,身上是一襲暗雲紋的月白儒衫,腰懸玉帶,另有一番儒雅之氣。
他們身後還跟著幾個同樣騎著馬兒的同伴,只是穿著打扮沒有他們那樣貴氣,一看就是這兩人的隨從。
幾個大漢見來了這二位貴人,立時有些畏縮,都停了下來偷眼看著史楠。
史楠身為知府公子,當然不會怕惹上什麼麻煩,只是自己的計劃一再遭到挫折,心裡也極為窩火。
那兩個青年本來看著街上擁堵以為出了什麼大事,才會過來看看。他們看到一個受傷的人躺在地上,一群大漢圍著兩個姑娘家在撒潑,便忍不住出頭來管上一管。
不過等藍袍青年看清了那姑娘的容貌,登時便叫了一聲:「秦妹妹!」
芳菲正在煩惱著呢,一看那藍袍青年便驚喜的應了句:「蕭大哥,是你!」
這英偉的藍袍青年正是蕭卓,他已經很久沒回過陽城了。想不到今兒第一天進城,就在大街上遇到芳菲,也算是意外之喜。
史楠聽二人稱呼,肚子裡早就酸水直冒。這兩人哥哥妹妹的叫得好不親熱,到底是個什麼關係?不是說秦七小姐的夫婿姓陸麼,怎麼又冒出一個姓蕭的?
芳菲見蕭卓來了,心中大定。她讓春雨去跟蕭卓說剛才的事情,自己先回車上避著了,畢竟被人圍觀著總不是什麼舒服的事情。
蕭卓下馬聽春雨簡單講了講事情的經過,心裡明白了幾分。不過他一時沒想到史楠會是幕後主使,只以為這是一起單純的「碰瓷」事故,便先對史楠說:「這位兄台,多謝你出言相助。只是這秦家姑娘是在下親人之友,所以此事便由在下來幫她處理即可。」
史楠能說什麼,難道在大街上和人爭著要幫芳菲出頭?人家蕭卓說了,她是他「親人之友」,那可是師出有名,他一個路人硬要摻和進去算什麼事?
反正今兒這齣戲他是演不下去了,只好乾笑了一聲,帶著他的小廝兒扭頭就走,理都不理那幾個大漢。
那幾個大漢見事情完全脫離了他們的設想,這下也傻眼了。他們是該繼續訛詐呢,還是自己灰溜溜的走人?看著這幾個騎馬的貴人,想要訛詐是很難的了,說不定還會惹上什麼大麻煩……
「你受傷了?」
在眾人沒注意到的時候,那位白衣青年已經下了馬,走到那傷員的面前。
那傷員裝受傷裝了好久,在冷冰冰的地上早就躺得渾身酸痛了,偏偏又不能起來。這時他見有人走近,心虛的往後挪了一挪:「嗯。」
「是嗎?」
白衣青年露出一個和煦的笑容,突然間閃電般伸出手抓住了那傷員的胳膊。
「啊——你做什麼!」
那傷員被他揪著胳膊動彈不得,臉上滿是驚恐之色。
「我要給你治傷啊。」
白衣青年一臉無辜,不由分手的用另一隻手狠狠就撕開了那傷員的袖子——
一隻完好無損的光溜溜的胳膊就這樣展現在人群面前,只是那胳膊上綁了個小皮囊,小皮囊穿了個孔子正滴滴答答往下流著「血」。
「咦?你不是受傷了嗎?」白衣青年只用單手扯著那傷員的胳膊就把他拖了起來。
那幾個大漢也是知機的,眼看事情敗露就想逃走,被蕭卓和那青年帶來的隨從們全都逮了個正著。
蕭卓冷冷的吩咐了一聲:「通通捆了,拿我的帖子把他們送到知府衙門裡頭去!」
第七十一章:機會
白衣青年把他抓著的那個「傷員」扔給一個隨從,拍了拍手上的灰塵走回蕭卓身邊。
這時春雨也走了過來,對蕭卓行了一禮然後說:「蕭公子,我們姑娘對二位出手相助十分感激,只是姑娘不方便在街上久留,日後定當拜謝。」
蕭卓和芳菲認識了這麼些年,早就很熟悉她的行事風格了。知道她這麼說,就是改天找時間和他再約相見的意思,當下便點了點頭,帶著他的同伴和隨從走了。
那位白衣青年上了馬,忍不住又朝芳菲的車駕看了一眼,再看了看蕭卓,露出一個玩味的笑容。
等他們已經離開正街以後,白衣青年才說:「蕭卓,我還以為你是個不好女色的真漢子,原來心上人藏在這兒呢!怪不得不管京裡事情有多忙,你也要抽空趕回陽城來。」
蕭卓白了他一眼,說:「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樣。這姑娘是我表妹的好友,我們自小些的時候就認識了的,沒你說的那麼齷齪。人家可是定了親的,什麼心上人……我回來只是因為要拜祭外祖父!」
「好吧好吧,我齷齪,我多想頭,」白衣青年依然笑容不減,說道:「你就騙鬼吧,當我和你第一天認識?你看著人家那眼神,簡直能把石頭都看融化了!」
蕭卓一驚,自己真的表現得那麼明顯?隨即又皺起眉頭「哼」了一聲,說道:「繆一風,你再胡說八道,咱們手底下見真章!」
「哎呀,我好怕啊。」繆一風總算停止了打趣蕭卓,哈哈一笑把這話揭了過去。
芳菲回到秦家,照規矩先去秦老夫人屋裡請了安。正好孫氏也在,她們留芳菲說了一會兒話,不知怎的說到前些日子的賞月會上去。
「聽說那天邵家的六小姐在走的時候摔了一跤,把一桌子東西都打爛了?」孫氏問道。
這就是所謂的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邵棋瑛的形象算是被小小的毀了。當然這對她的閨譽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影響,畢竟又不是和一個男子滾到了一塊兒,只是她出了點丑罷了。當然這對於心高氣傲的邵棋瑛來說已經很難受了,她絕對沒想到自己會是以這種方式名揚陽城社交界的。
「嗯,是啊。」芳菲不肯多說,自己好歹也是始作俑者,還是低調點吧。
孫氏又說:「說是那天她坐的可是知府夫人所在的首席呢……這下該了,」她和邵家的一個媳婦兒有點私怨,很不待見邵家的人:「還有人說,邵家打算將她配給知府大人的大公子?」
這話芳菲可不愛聽,你好歹是個長輩,怎麼拉著侄女兒說這些事情呢。她這未嫁的閨女要是參與了這種嚼舌根的活動,名聲都要被弄壞了。
但她又不得不回答。「這些事,我們是不知道的。」
孫氏眼中閃過一絲失望,又拉著芳菲問了半天那晚上的情形。當得知芳菲也曾陪知府夫人坐了一坐時,忙說:「那位夫人脾氣可好?她可喜歡你?有沒有邀你再去府上做客?」
這一連串的問題把芳菲問得煩了,只是當著秦老夫人,她不好給孫氏臉色看。孫氏是好了傷疤忘了痛,已經忘記自己被芳菲頂撞過多少回了,現在一心只想打聽知府夫人的事情。
「夫人的脾氣自然是極好的,對我們大家一視同仁,沒有特別青睞哪個。」三伯母你以為個個知府夫人都像盧夫人,懷著特殊目的對我特別關照?芳菲從來沒有因為盧夫人的看重而飄飄然,她深知自己的出身在這些貴夫人的眼裡看來是很低微的。
「七丫頭你是個能幹的,知府夫人定然會對你另眼相看,」孫氏沒察覺到芳菲的冷淡,不惜拉下面子來給她灌迷湯:「要是……要是知府夫人再邀請你到府上去,你自己去也挺無聊的,不如帶上八丫頭一塊兒走吧。」
謎底揭曉……
芳菲很想對孫氏擺出一個五體投地的姿勢……她居然想著讓自己帶芳英到知府夫人面前露臉,難道是打著讓知府夫人看上芳英,招她當媳婦兒的主意?
也太看得起自己了!芳菲理解孫氏和她的妯娌秦二夫人林氏之間的攀比心理,林氏的女兒芳芷嫁了個秀才,人家還有個當通判的舅舅。孫氏一心想壓過林氏,所以近日來給女兒物色的都是陽城中門第上等的人家——問題是,你秦家也得高攀得上啊!
一家子白身,家境也就是一般富裕,芳英出嫁的嫁妝估計並不會太多。而且芳英本人,更沒有什麼值得稱道的長處……當然,在孫氏對外的宣傳中芳英跟著她管家管得可好了,是個當家主母的合適人選。
就這麼個條件,還想高攀知府公子,孫氏的膽可真夠肥的。儘管芳菲想起剛剛見到的那個史公子覺得他人品這麼低劣,也不配跟什麼好女兒結親,但是現實就是現實,人家的出身擺在那兒。
秦老夫人估計也覺得兒媳婦太過異想天開,見芳菲不接腔,便咳嗽了兩聲把話題扯到別的地方去了。孫氏臉上訕訕的下不來,芳菲只當沒看見,略坐了一會兒就回自個院子去了。
趕在重九前,芳菲通過方和傳信,約蕭卓在佳味齋雅間見上一面。現在她年紀大了,可不比小時候,輕易和一個青年男子相約並不是什麼光彩事,所以芳菲也做得很謹慎,特地選了個早上的時間去和蕭卓見面。
為了避嫌,她把方和跟春雨都帶在身邊。一進雅間,芳菲愕然發現那天的白衣青年也在屋裡。不過她的驚訝稍縱即逝,立刻朝兩人遠遠福了一福:「芳菲謝過兩位大哥出手相助。」
蕭卓擺擺手,說道:「沒什麼。只是以後你出門多帶兩個人,我看你就帶著春雨一個,還有那麼個不頂事的車伕,往後再遇上這種事總是麻煩。」
芳菲何不想多帶點人手出來,奈何她那回是偷偷出來見陸寒的,帶的人越少越好。她應了一聲,不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
「本來端妍想要托我給你帶東西,我走的太急也就沒帶。端妍讓我轉告你,你托人捎上京的那些花茶她很喜歡。」
聽到端妍喜歡自己送的花茶,芳菲臉上又綻開一朵笑容,那白衣青年繆一風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真是絕色!
蕭卓為他們倆互相介紹。芳菲初聽他的名字並沒有什麼特殊反應。三人說了一會兒話,聽繆一風提起此次到陽城來是陪他父親前來講學,芳菲立刻想起一個聲名顯赫的名字來。
她美目灼灼地看向繆一風,略略遲疑了一下才問道:「令尊可是……寧川公?」
蕭卓和繆一風同時身軀一震,驚訝地看向芳菲。芳菲從他們的反應中知道自己一定是猜對了,心中狂喜,站起身來重新向繆一風施了一禮:「繆大哥果真是寧川公的公子,芳菲失敬!」
繆一風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竟失去了幾分往日的不羈風采,訥訥的問:「姑娘你怎麼也識得家父?」
「繆大哥說笑了,天下誰人不識寧川公的大名!寧川公被今上贊為『佔盡天下三分文才』,每次他有新文問世,小女必定要想方設法找來誦讀,又怎會不熟悉?」
芳菲這話,如果是一個普通學子說出來的,繆一風絕對不會像現在這麼吃驚。就算她是個女子,若是那種出身書香世家的名門閨秀,那麼也不至於太過出格——問題是,他聽蕭卓說過,這姑娘也就是個富戶家的孤女而已,竟然對他父親的盛名與文章如此熟悉,真太讓繆一風難以接受了。
寧川公繆天南,是當世大儒。他是「同安學派」南宗的泰斗級人物,同時又曾位居朝中高位,當過一任大學士。由於他是在寧川這個地方致仕的,所以世人皆稱他為寧川公。
好吧,這樣聽起來是和芳菲沒什麼關係……但是這位寧川公,是當今的「程文大家」。別以為《高考優秀作文選集》這種東西是今人的發明,古人同樣有類似的書籍。那就是每個考科舉的學子必備的各種《程文》,也就是文學大家們所寫的優秀八股文……所謂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吟,寫八股文也是一樣的道理。
所以每一個要想在科舉考試中獲得好成績的學子,必須要去研究各位大家的時文。芳菲自從知道陸寒堅定不移的選擇了科舉之路後,她也同樣開始研究起科舉文章來,而被譽為「時文第一」的寧川公繆天南的文章,是她常常研讀的。
誰讓她上輩子是專攻高考的呢?狗改不亂吃……呃,不,是本性難移,她對於研究考試有著極大的熱忱和敏銳的直覺,心想縱使自己沒水平教陸寒,能夠多研究一下,幫陸寒臨考前猜猜題什麼的也挺好的。
現在她居然遇到了繆天南的幼子,而據他所說,繆天南即日就會來到陽城講學——
如果要解釋芳菲此刻的心情的話,就是現代社會中家裡有應屆高考生的家長遇到了全國高考試題命題組組長的心情……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4:07 PM
第七十二章:暗戀
夜涼如水,樹影婆娑。
蕭卓坐在他舅舅張家後院的小亭裡,面前擺著一壺一杯,正靜靜的對月獨酌。
他一直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沒有在任何人面前表露過自己真實的心情。
但那天繆一風卻看穿了他……難道是因為乍然相見,他太過驚喜,竟忘記掩飾自己的表情了嗎?
一杯,又一杯。
第一次聽說她的存在,是從表弟毓昇口中得知的。從來沒有誇過誰的毓昇,卻難得的對當時才十歲的她讚不絕口。
「阿卓,等你見到她,你會知道她真的是一個很特別的小姑娘!」
那時,毓昇想幫她改善在家中的處境,是他提議毓昇送兩份屋契給她。沒想到她卻斷然拒絕了,這讓他十分驚詫,對她也更加好奇。
一個成年男子,都未必能拒絕這樣的誘惑,她卻做到了。
她做到的事情何止這一樁呢?
這幾年來,他答應毓昇要照顧她,幫她做了一些事。每一次,她的想法和作為,還有她的魄力,都讓他感到很驚奇。
是什麼時候開始對她有了好感呢?
蕭卓已經完全想不起來……當他猛然醒覺過來的時候,她的倩影便已經在他的心中生了根。
但是,他是不會對任何人說出口的……但是,這並不妨礙他盡自己的一切能力照顧她,幫助她。
「自己躲在這兒喝什麼悶酒?」
蕭卓側頭看了一眼,月光下繆一風的白衣顯得格外耀眼。作為當世大儒的幼子,他卻拜江湖隱俠為師,學了一身的好功夫。去年的武舉考試中,蕭卓與繆一風同樣考上了二甲武進士,並且同樣被分到兵部任職,也算是種緣分。
相投的性情讓他們的交情迅速升溫,成為難得的知己好友。在官場上,這樣的關係是很難得的。
這回蕭卓請假回鄉祭拜外祖父,而繆一風也同樣是要了假期,陪他的父親繆天南到陽城來講學。繆天南被一些事情耽擱,要幾日後才能來到陽城,繆一風就先跟著蕭卓走了。
繆一風來到蕭卓面前坐下,也不打招呼,就把蕭卓面前的酒壺拿起來對著嘴一通狂飲。
「好烈的酒!」
繆一風讚了一聲,意味深長的看了蕭卓一眼:「夜半獨飲,傷心人別有懷抱啊!」
蕭卓淡淡一笑,並未反駁繆一風的說法。他把杯中的烈酒再次一飲而飲,讓那灼熱的瓊漿一路從喉頭滑下直抵心口。
「也難怪你會為她著迷。這樣奇特的女兒家,我也是平生僅見。」
繆一風聽蕭卓簡單的說過芳菲的事情,但已足以讓他對這女子生出敬佩之心。白天見面的時候,他一開始還以為她說研讀他父親的文章,只是客套之詞。但當他和她深談了一會之後,發現她確是對他父親的思想和文風研究得很透徹。
即使她讀過閨學,但就繆一風所知,普通的閨學大多只是教女孩兒們習字,作詩,或是學習《女誡》。她是真的靠著自己的努力,來研究繆天南還有其他當世大家的文章。
一個尋常富紳家中的孤女,不但擅廚藝、懂茶道、會做生意,還能對許多大家文章有著自己獨到的見解。繆一風覺得自己的好兄弟蕭卓會迷上她簡直太正常了,何況她還有著常人不能及的美貌?
可惜她卻早早訂了親。
「一風,我知道她的要求讓你有些為難,你以前最是厭惡這樣的事情了。只是,這回真的拜託了!」
蕭卓對繆一風鄭而重之地拱拱手。
繆一風一揮手:「你我兄弟,說這些話做什麼?只是順手的事。等我父親來了,我自會將她那位未婚夫婿的文章請父親幫著看看指點指點。還有玉虛學宮講學的入場資格,更是舉手之勞,費不了我什麼事。」
「只是……」繆一風深深地看了蕭卓一眼:「看她如此為別個男子奔波,你不難受嗎?」
蕭卓一言不發,把整壺燒酒全都灌進了嘴裡。
良久,他才悶悶地吐出一句:「你沒見過她的那個未婚夫婿,和她真是一對璧人……對她也好……」
他長歎一聲走出亭子,看著天上那輪皎潔的明月,彷彿看見了她銀盤似的面龐。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他輕輕吟著這首古老的民歌,心中充滿著淡淡的憂傷和柔情。
「只要你快樂……」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終於低得聽不見了。
玉虛學宮,原來是陽城城西近郊一處道觀,名為玉虛觀。從先皇時起,各地興起講學之風,許多著名學者紛紛到各地講學宣揚自己學派的宗旨。
於是為了響應這一風潮,許多地方都興建學宮。當時的陽城知府是個勤儉的官員,直接就把廢棄的玉虛觀翻新之後建成了玉虛學官。
十月十五,玉虛學宮前人頭湧湧,眾多學子都爭相來聽大儒寧川公繆天南的講學。
學子們懷著朝聖的心情,從陽城各州縣湧向玉虛學宮。當然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進去聽講,那豈不是要把玉虛學官擠破了?每一個州縣的名額都是有限的,為了能爭奪到這些入場名額,自然各人又有一番暗地裡的比拚爭鬥。
當然,像史楠這樣身份的公子哥兒,是不必去爭奪名額的。一大早,史楠便帶著他的小廝兒小春施施然坐著馬車來到學宮前。史公子下車後整了整衣冠,邁著悠閒的小方步像學宮門口走去。
史楠最近的日子過得可不怎麼好——最慘的就是那回被他老子史大人狠狠的用板子抽了一頓。他都十八歲了說出來都丟死人啊。
可是他有什麼辦法呢?誰讓那個出來管閒事的蕭卓,是在兵部任職的京官。雖然只是個小小的六品指揮,也是官身哪!
史大人接手了這幾個地痞流氓的案子以後,親自動問,那幾個流氓連大刑都不用上就全都招供了。據他們所說,就是受了一個年輕公子的指使,才會去攔截女眷車駕的。
史大人雖然不是什麼特別清正的好官,聽了這種事情也覺得不妥,便細細拷問那公子的來歷長相。但是越問下去,史大人的臉色就越難看,因為不管怎麼想他們描述的人都很像自己的大兒子史楠……尤其是其中一個流氓說「那公子耳朵上有顆黑痣」之後,史大人終於肯定了,這始作俑者就是史楠!
當天晚上,史大人從官衙回到內宅後,連官服都來不及換下,就讓人把史楠叫來。史楠本來就心虛,被史大人盤問了兩句就吐露了實情。
史大人快氣瘋了,自己這個兒子以前讀書雖然笨了點,但是也沒幹過這種壞事啊才當上知府公子幾天啊?就敢勾結地痞流氓調戲良家婦女了?這要是被自己官場上的死對頭們知道了,狠狠的參上一本「教子無方、治家不嚴」,他還沒做熱的這張知府椅子就要飛了!
「給我捆上狠狠的打!」
史大人指揮幾個膀大腰圓的家丁把史楠捆到長凳上,他自己操著板子一輪狂打。「逆子逆子看你下回還敢不敢了!」
等吳夫人和史小姐們聞訊趕來的時候,史楠已經挨了他父親二十多個板子,鬼哭狼嚎的聲音都變了。
吳夫人忙撲在史楠的身上護著他,史明珠和史江湄則上去拉著父親。
本來吳夫人還想跟史大人鬧騰,聽史大人說了原委,立刻說不出話來。
兒子怎麼這麼糊塗?自己給他物色了這麼多千金小姐,他卻想去招惹人家一個定了親的姑娘?
好在吳夫人性子還算敦厚,沒有把芳菲列入「勾引兒子犯罪的騷狐狸」名單裡。不然她要報復起來,也夠芳菲難受的……這都是後話了。
史明珠面上更是又紅又白,對這個哥哥怨得不行。要知道如果他把事情鬧大了,連累的可是一家大小的名聲,人家知道史家家教不好的話,怎麼會有好人家上門提親?她們幾個都要被他帶累死的身為哥哥,卻沒個做哥哥的樣子,也難怪史明珠對他不滿了。
史楠被打得慘兮兮,又被勒令禁足不許出府,直到今天才被准許出來聽繆天南講學。
出門之前,史大人還狠狠的教訓了他一通:「你給我好好的聽講!再鬧出點上門麼蛾子來,我直接扒了你的皮把你扔回巴蜀老家去種地!」
史楠被父親的最後一句給嚇住了,他知道父親絕對會幹得出這樣的事。他才不要回巴蜀本家那種鄉下地方去啊……
「嘿,史兄,你的病好了?」
在學宮門口,史楠遇上了自己官學的幾個密友。這段時間,史大人替他在官學告了病假,一來是禁足,二來也是給他養傷——那天的板子把他的屁股和大腿全打得腫了起來,走路都困難,到今兒才算好了些。
「好啦好啦。」史楠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和幾人一起往學宮裡頭走去。
學宮廣場上人山人海,全都是從各州縣官學裡選上來的學子。
史楠只顧和身邊的人談天,沒注意看路,一不小心撞上了前面的一個學子。
那學子轉過身來看了他一眼,史楠根本沒有道歉的意思,反而還瞪了人家一眼——哼,看你身上那套粗布衣裳,還敢跟公子我較勁?
第七十三章:巧遇
那被史楠撞了一撞的小書生淡淡掃了史楠一眼,又面無表情的轉身繼續往前走,完全沒把史楠挑釁的眼神看在眼裡。
史楠心裡一陣不舒坦。但是自己先撞了人,總不能去揪著人家不放,只好把胸中的鬱悶壓下去繼續和身邊的人說話。
他的同伴卻神秘兮兮的笑了笑,朝剛剛被他撞了的那人指了指:「你知道他是誰?」
「總不會是哪家的少爺吧?」史公子滿不在乎的說。就憑那人的一身打扮,怎看都是個窮酸啊!
「嘿嘿,史兄,前些日子你府上賞月會的時候,你不是見到了那位美貌的秦七小姐嗎?」這同伴當日也參加了那賞月會,史楠見到芳菲之後哈喇子都要流下來了的情形他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一聽人提起「秦七小姐」,史楠真是又愛又恨。天鵝肉一口沒吃著,倒先惹了一身腥,那屁股上的傷到現在還沒好呢……
「那又如何?」史公子撇了撇嘴,一時沒想清楚同伴要說什麼。
那同伴笑道:「剛剛你撞上的,就是秦七小姐的夫婿,陸家的小子。他老子還沒死的時候是個小吏,所以他原來也和我們一起在官學裡讀過書,我認得的。」
什麼?
就是剛才那個穿著窮酸得不能再窮酸的小子?
史楠登時心中一陣不平。自己是哪裡比不上那小子啊,為什麼那天他「英雄救美」的時候,秦七小姐對他是一點好臉色都沒有,還毫不留情的揭出他的作為……那小子除了一張臉還過得去,真是沒有半點讓他看得上的地方!
說來也巧,等到他們進了學官大禮堂——以前是道士們做法事的大殿,按照手中拿的座位牌坐下去以後,史楠發現自己身邊赫然坐著的就是那個他根本瞧不上的陸寒。
這可是第一排的正中,好位子中的好位子!
史楠心裡的火一下子就上來了,這窮小子憑什麼和自己平起平坐啊?他這個位子,因為當知府的父親的關係,安排聽講位子的學宮管事們是早早就替他備下了的。可是這陸家小子,他又算哪根蔥?
「喂,你!」
史楠甕聲甕氣的喝了一聲,正端坐在位子上等待聽講的陸寒聞聲轉過頭來,也是微微一愣,緊接著皺了皺眉頭。
「這位子也是你坐得的?你知不知道這兒講學的規矩,是要按座位牌坐的——你不會是連座位牌都沒有就混進來的吧?」
陸寒不知道這個穿著華貴的紈絝子弟為什麼盯上了自己,不過他根本不想也不屑和人起爭執。他一聲不吭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座位牌,直直的杵到了史楠的面前。
「甲七……」
還真是這個位子啊!
總算史楠沒蠢到家,說出什麼假造座位牌這種渾話。他從鼻孔裡「哼」了一聲,扭過頭不再去看身邊的陸寒,心裡卻是說不出的彆扭。
他有個當知府的爹,這陸家小子是走了什麼關係拿到這個牌子的啊……
芳菲看了看天色,現在玉虛學宮那邊,應該已經開講了吧。
她將玉虛學宮講學的座位牌交給陸寒的時候,陸寒也很驚喜。只要是真正的讀書人,都會對寧川公這種大儒心中充滿了敬意。能夠當堂聽到他老人家的講學,對自己修行鑽研學問一定大有裨益!
芳菲簡單說了說自己是怎麼認識繆一風的。不過當芳菲告訴他,她把他上次給她看的那兩篇時文交給繆一風,請他幫遞到繆天南的面前讓繆天南看一看的時候,陸寒還是有些惶恐。
芳菲怕他是怪自己太過自作主張,但陸寒卻說:「芳菲妹妹,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好,我怎麼會有這樣不惜福的想法?只是覺得自己這點毫末功夫,卻要班門弄斧,實在是貽笑大方。」
原來是這樣。芳菲放下了心,便說:「陸哥哥,你的時文雖然火候未到,卻是靈氣十足,無須太過擔心。再說後輩學子的文章稍差些,那也算不得什麼奇怪的事情。我只是想讓寧川公對你有個印象,你知道現在文壇上和朝廷裡,同安學派的人佔了多少份量……」
陸寒點頭說:「這些我是明白的,我又不是那種不通事務的呆子,難道還會罵你鑽營不成?」
芳菲就是怕陸寒讀書讀傻了,說出那種「只要自己有真本事,絕對無須靠關係」的蠢話。幸好他還是很聰明的……也許是父母雙亡之後,見多了人情冷暖,知道這世上的事情絕對不是那麼單純的了吧?
在這人世間想辦成一件事,沒有「關係」,那是非常非常困難的。既然他一心一意要通過科舉出頭,那麼遲早要出來做官。現在如果能打上寧川公這條線,和同安學派有了交往,那麼日後在官場上總是有個依傍……
但是,光是存著「抱大腿」的心裡去攀附人家繆大儒,那也絕對不是陸寒所為。
芳菲先把陸寒這心事放下,專心處理眼前的事情。她下了馬車走進陽城最大的醫館「普世堂」,裡頭的活計顯然是早就和芳菲相熟的,忙大踏步迎了過來。
「秦七小姐,今兒要抓藥還是診症?」
春雨遞過一疊藥方子,芳菲說:「就按著這些方子,一方給我抓個三副藥。」她自己就頂半個大夫,她屋裡的常用藥,都是她開了方子在醫館裡抓的。最近她的藥要嘛要得差不多了,要嘛有些擱得久了沒用過了藥效,所以今兒索性過來多抓一些。
那夥計應得爽快:「好咧,您且等等,馬上就好。請先到這邊坐坐?」
芳菲點點頭,隨著他來到醫館裡頭候診的小屋子,卻發現裡頭還有兩位客人。
「繆大哥?」
芳菲看見那一身白衣,驚訝的喊了一身。
繆一風帶著一個隨從坐在裡頭等人抓藥,看見芳菲被夥計領進來也是略略吃驚。
二人見過了禮,重新坐了下來,當然不是坐在一張桌子上——那也太失禮了。幸好兩人都帶著隨僕,不算孤男寡女,不過真是那樣那夥計也不敢把芳菲往裡頭領啊。
和繆一風一交談,才知道年逾六旬的繆天南因為路途顛簸,現在舊疾復發。可是繆天南實在太忙了沒空出來看病,所以繆一風才帶著原來大夫給開過的舊方子出來給父親抓藥。
「你說他老人家睡不好?」
繆一風說:「對,失眠多夢,頭昏頭痛,唉……也是多年的老毛病了。現在他上了年紀,又不肯好好歇歇,雖然一直沒斷了藥,可是老也不好。」
芳菲忽然說:「那……可不可以請你把方子給我說說?我略懂醫理,說不定能幫上什麼忙。」
繆一風聽芳菲說「懂醫理」的時候,再次震驚了……這姑娘還有啥不會的嗎?
他也不含糊,就把繆天南的老方子說了一遍。芳菲一聽,笑道:「這一定是宮裡的老太醫開的藥方。」
繆一風張大了嘴巴,一下子把他溫文儒雅的形象破壞了大半。她這猜得也太準了吧?
「你怎麼會知道?」
「這有何難,」芳菲還是淺淺的笑著:「你可能沒拿民間大夫和宮裡的太醫開的方子對比過。一樣的症候,宮裡太醫開的方子,總是要多出幾味名貴的藥材,或是加些滋補之物……民間大夫開的方子沒那麼花俏。我看你方子裡的天麻用量真大……天麻是好東西,不過其實也不用吃得這麼頻繁……」
繆一風聽芳菲說得井井有條,佩服得無話可說。
「其實,還可以給繆大儒用用菊花枕……」
芳菲想了想,忽然又說:「繆大哥,你忙不忙?要是不忙,你在這兒先等一等,過一個時辰我再讓我這丫頭給你送點東西來,也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繆一風說:「不忙不忙,我就在這兒等著。」
他實在是太好奇了,這女子又會給他帶來怎樣的驚喜?
他們剛說了兩句,就有夥計來報說芳菲的藥抓好了。本來繆一風的藥也抓好了,但是他既然說了要在這兒等著,自然沒有就走的道理。
芳菲向他行了一禮,帶著春雨回了秦家。
過了一個時辰,秦家的馬車果然又來了。春雨帶著芳菲的另一個丫頭春月來到方纔的小屋裡,見繆一風果然還在,便盈盈施禮後將她們手中帶著的東西交給繆一風。
春雨跟了芳菲幾年,尤其是近年來跟著芳菲在外頭跑動多了,說話做事都帶上了芳菲的烙印,利落得很。
「繆公子,這是菊花枕。」春雨遞上一個包裹,說道:「我們姑娘說了,請繆大儒把枕頭換成這個試一試,說不定有些效果。姑娘說,菊花枕清熱疏風,益肝明目,夜晚催人酣睡,翌晨起床神情目明,治療老人家頭昏眼花什麼的最好了。」
繆一風聽這丫頭嘰嘰喳喳說了一大通,竟是一點不亂,果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僕,或說觀其僕即知其主。
「還有,」春雨又從春月手中拿過一個食盒,打開給繆一風過目:「這裡是一盅百合粥。姑娘說,是藥三分毒,總是吃藥也不頂事,說不定補得太過了,老人家受不了。這百合粥早上吃一碗,晚上吃一碗,連著吃上一個月,可使人安然入睡,頭暈頭疼什麼的估計也能好些。」她又遞上一個方子:「這裡是熬製百合粥的方子。」
繆一風接過那方子,看著上頭那娟秀的字跡,心中升起無限感慨。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4:08 PM
第七十四章:收徒
史楠第一千零一次瞪向身邊的陸寒,當然一如既往的沒有得到回應。陸寒正全神貫注聽著坐在講壇的蒲團上的寧川公繆天南的講學,壓根就沒注意到身邊這人的小動作。
他沒注意,台上的繆天南卻看得清清楚楚,誰讓史楠的位子這麼好近在他眼前呢?
在講學的這三天裡,這個紈絝子弟根本就沒好好聽自己的講學,要嘛東張西望,要嘛瞪著他身邊的那個小學子,要嘛低頭看自己的鞋尖……繆天南自認涵養很好,但也忍不住動了氣。
這人把自己的講學當成了什麼?
史楠終於注意到台上的繆天南朝他射來冷森森的目光,忙打了個寒戰端坐好做出認真聽講的樣子,心裡不住嘀咕:我又不是故意的,實在是我聽不懂……
的確,對於史楠這樣的人來說,繆天南的講學太深奧了。可是在陸寒聽來,卻是精妙無比,發人深省,他以前看書時遇到的許多問題都得到了解答。
大儒的功力,果然不同凡響!
可惜過了今天,就聽不到這樣玄妙的講學了……陸寒在深深的感動之後,又覺得無比的惋惜。
而他身邊的史楠,卻是一心期盼著講學快點結束……因為他的屁股本來傷就沒好,又在學宮簡陋的凳子上磨了三天,早就疼得不行了……
「你就是陸寒?」
講學結束,眾人正準備散去的時候,一個白衣青年卻把陸寒攔住了。史楠看見這青年正是去管他「英雄救美」的閒事的人,心下一驚怕被人認出來,腳底抹油迅速溜走。
陸寒看來人臉上帶著友善的笑容,便應道:「小生正是陸寒,閣下是?」
「我叫繆一風,你叫我繆大哥就可以了。你跟我來吧,先生想見你。」
簡簡單單的一句「先生」,卻像是投入湖中的一顆石子般激起了無數漣漪,周圍的學子無不露出艷羨的神色。
陸寒知道這位就是芳菲跟他說過的繆大哥,忙拱手為禮,跟著繆一風出了大殿,往後殿而去。
坐在後殿一間雅室中的繆大儒,剛剛喝下了他回到這兒後喝的第三杯茶水。
年紀大了,身體頂不住啊要不是陽城的新學政是他的得意門人,反反覆覆去信求他來此講學,他也不必如此辛苦從京城趕來了。不過陽城不愧是被稱為「人傑地靈、文魁輩出」的福地,這兒的學子們聽課的熱情讓年過花甲的繆大儒深受鼓舞,講起學來也精力充沛了許多。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兩天睡了那個菊花枕的緣故?他以前從沒試過睡這樣的枕頭,但是聞著枕頭上淡淡的香氣,他卻能一改以往輾轉半夜才能淺淺入睡的習慣,真真正正的睡了兩天好覺。
還有那個百合粥,雖然不知道有沒有作用,不過吃起來倒是挺可口的……
這個女子不簡單。繆天南聽繆一風說了幾句芳菲的事情,便覺得這秦七小姐實在是一個極內秀的女子。
而她一心向他推薦的這個年輕人……
繆天南拿起案邊的兩篇文章,再次慢慢看了一遍,捻著他花白的鬍鬚默不作聲。
「老師,您在等什麼人?」
新任陽城學政陶育陪坐在一旁,看著自己的老師在默默讀著兩篇文章,不由得出聲相詢。
「唔,遠山,你來看看這兩篇時文。」遠山是陶育的字。
繆天南將手中的時文遞給陶育。
陶育恭敬地接過來認真看著,剛看了個開頭便神色微動道:「老師,這是……」
他剛想問些什麼,突然聽得外頭傳來腳步聲。門本來就是敞開著的,陶育抬起頭來,見到他的小師弟繆一風帶著個小學生進了屋子。
「父親,這個就是陸寒。」
陸寒先向繆天南行了一禮,又復向穿著官服的陶學政行禮,繆一風低聲在他身邊向他介紹了陶學政的身份。
繆天南不動聲色的打量著眼前這個看起來有些瘦弱的年輕人。
他穿著一身粗陋的青色布衣,但是看得出做工並不差,雖說洗得有些發白,卻是極為潔淨。他的五官中透著一股靈秀之氣,在面對自己這個聲名顯赫的文壇巨擘時依然一派淡然,儘管面色恭謹,卻並不顯得謙卑。他背脊挺得直直的,站在那兒就像一株早春的柳樹般,使人不知不覺中生出了一種恬淡清和的感覺。
繆天南自認略通相人之術,現在一眼看去,便覺得這小學生甚是可喜。
「先坐吧。」
繆天南溫和的讓陸寒坐下。陸寒也不推辭,行禮之後便側身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背脊依然挺得筆直。繆一風也陪他坐下。
「你的文章,我看過了。」
繆天南說了一句,便對陶學政說:「遠山哪,你覺得這個小學生的文章如何?」
陶學政回答說:「學生只看了第一篇,但已覺得相當不錯。」他是繆天南的入門弟子,和繆天南說話向來隨意,客套話不多。
繆天南點點頭,說了一句:「你像他這麼大的時候,還寫不出這樣的文章來呢!」他是很有資格說這句話的,因為陶學政入他門牆的時候比陸寒現在還小。
這種時候陸寒自然不好再沉默下去,忙拱手說:「先生謬讚了,學生才學微淺,哪能和學政大人相比?」
「呵呵……」被陸寒這麼一說,陶學政的心裡熨帖多了,雖然他也承認老師說的話非常正確。「不必謙虛,老師可從不會隨意褒貶人的。」
這次繆天南到陽城裡,各種關係戶送來的文章看了不下百篇,但能入他眼的也只有陸寒這兩篇。並不是說其他人就一無是處,但是有的人寫的雖然不差,可並沒有什麼特別……
「你多大了?」
繆天南忽然問陸寒。
「學生虛歲十六。」陸寒回答說。
「十六歲……」繆天南撚鬚微笑:「小小年紀,就能做出這樣老辣的文章來,難得的是又不失活潑。有靈氣!」
繆一風聳然動容,這句「有靈氣」,他可是第一次聽繆天南說過呢
陸寒倒還是那副坦然的模樣,繼續謙虛了幾句。
繆天南考究了他一些學問上的問題,又讓陶學政也來考考他。陸寒不慌不忙,有問必答,而且無論這些問題他會不會,都能提出一些自己獨到的見解。繆一風在旁聽得暗暗點頭,他雖然是武舉出身,好歹也是跟著繆天南在書堆裡長大的,這點眼力還是有的。這個陸寒果然是個良才!
繆天南又問了問陸寒家中的情況,得知他父母已亡,如今住在鄉下跟著村學老師進學,不禁對他更有好感。繆天南自己就是苦學出身,對於那些不學無術的紈絝與膏粱是看不上眼的,這陸寒不亢不卑悟性過人,倒讓繆天南動了愛才之念。
「既然你父母都歿了,也沒人照料……」
繆天南忽然提出了一個驚人的建議:「不若你就拜我為師,跟著我到京城去讀兩年書吧。」
此語一出,這屋裡除了繆天南自己之外的三個人都震驚不已!
繆一風見過許多父親所賞識的人才,但沒有一個像陸寒這麼年輕。
陶學政卻想到,從沒聽過老師主動要收弟子——他要是想收,那繆府的門早就被擠破了。他能當上繆天南的弟子,還是多虧了他父親和繆天南的交情呢。
陸寒比他們想得都多,也更受震盪。
從進這屋裡來以後,繆天南一直對他表現出極大的善意。讚他的文章,誇他的學問,現在還提出要收他為徒——
他當然知道成為繆天南的正式門生會給他帶來多少好處。只要成了繆天南的小弟子,同安學派的所有門人都是他的同盟,他跟在繆天南的身邊能夠認識到更多的大人物……
陸寒長身而起,走到繆天南面前雙膝下跪。
繆天南呵呵笑著,準備受他這一禮。
「先生,對不起!」
屋裡的氣氛頓時為之一僵。
陸寒敏銳的感覺到了屋中氣氛的變化,但他不能放棄自己的原則:「學生已經拜過老師了,不能棄了原師再拜。」
繆天南神色複雜,臉上時陰時晴。良久,他才問:「你的老師是何人?」
陸寒垂頭回答:「是一位村學先生。」他沒有說出這位先生曾是翰林學士。
「哦……」
陶學政鬆了口氣,溫言勸道:「開蒙先生,那是人人都有的,算不得什麼。這和你現在拜繆先生為師並不衝突。」
但陸寒並沒有就著陶學政給他的台階順勢走下來,而是繼續堅持他的決定:「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請先生原諒學生不識好歹!」
繆天南再看了地上的陸寒一會,忽然臉上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你是個好孩子,起來吧。」
陸寒站了起來,繆天南對他說:「你有你的志向,我不會勉強。但是,從今日起,你若是有了什麼問題和麻煩,儘管來找我便是。」
陸寒心中一暖,不覺有些哽咽:「先生……」
繆天南對他略略頷首,又再和他說了一會兒話,才讓他告辭離去。
等陶學政也走了,繆天南沉默許久,才對身邊的繆一風說:「此子絕非池中之物……只等良機一到,必定能扶搖直上你別看他年紀比你小……如今,你可以先結交著……」
第七十五章:揚名
寧川公要收陸寒為徒……而陸寒竟拒絕了?
芳菲被這先後相繼的兩個消息接連震懵了。她愕然的表情反而讓陸寒覺得有些小開心,也許是他很久沒有見過她也有這種「傻傻的」時候了?
「你是不是覺得我拒絕了寧川公是迂腐的表現?」
陸寒笑得很舒展,很自然,芳菲被他的好整以暇所感染,激盪的心情也稍微平靜了一點。
只是,眼睜睜看著這麼好的一個機會溜走了……芳菲還是不明白啊!
「妹妹,你先請坐。」
陸寒請芳菲坐下,才跟芳菲說了自己的想法。
成為繆天南的弟子,固然是走上了一條快升的捷徑,但也會在自己身上烙下「繆」字的烙印,終生無法擺脫。
這是一種站隊,永遠不能重新選擇。假若以後同安學派在朝中失勢,他也不能倖免,必定會跟著一起倒下。
「同安學派現在看著興旺,但是其實還是靠寧川公等幾個大儒在撐著,而且他們之間北宗南宗的爭端從來就沒有停止過……我還未入官場,就先攪合到這麼一個大攤子裡頭去,並不是一樁好事。」
芳菲靜靜坐著,聽陸寒站在她身前侃侃而談。他的聲音在昏暗的茅屋裡顯得格外清朗。她多次跟他提出過要給他改良一下居住環境,可是陸寒都拒絕了,認為守孝期間就應如此清苦。
她從來沒有站在這樣的高度想過問題,或許是她所生活的圈子仍然太小了吧?她所來往的最多不過是些千金閨秀,撐死了也是商場上的生意人,很少能夠接觸到朝堂大事。
當然陸寒和蕭卓、繆一風覺得她能夠對文壇有所瞭解就已經很了不起了,但芳菲自己卻不這麼認為。她果然還是太狹隘了……
陸寒繼續說:「如今朝中各方勢均力敵,都在極力爭取自己的利益……晉黨、巴蜀幫、西南幫、江南學派……雖然他們都不如同安學派勢力強大,可是……」
他沒有往下說,有些話是不能說的。
因為他所想到的,是當今皇上一旦駕崩,新君上位後會不會嫌同安學派的人太過礙眼,扶持另外的勢力將同安學派壓下去……皇上的身體不好,已經是朝野皆知的秘密。可是東宮遲遲未立,朝廷態勢相當不明朗,這種時候,他不能孤身犯險。
在浩瀚宦海中,他這個甚至還沒參加過正式科考的小童生是一顆多麼微小的塵埃,有心人只要伸出一根小指頭就能把他捏死。
他不能還沒成長起來就被風浪摧折,他要盡力保全自己的力量,因為他必須兌現他對芳菲的承諾——
保護她一生。
像現在這樣,既得到了繆天南的欣賞,又沒有正式列入他的門牆,是最好的結果。
儘管陸寒之前並沒有想到繆天南會如此看得起自己——繆天南或多或少是因為芳菲的奇特,對他也有了先入為主的好感,當然陸寒的文章與人品才是觸動了繆天南收徒之心的最終原因。
在繆天南說出收徒這句話之後,陸寒腦中轉過無數念頭,最終做出了自認為最恰當的選擇。
拒絕。
他不能拜繆天南為師,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根據官場潛規則,以後他會試時的主考官才是他真正的房師,如果這位房師和繆天南是分屬不同的政治陣營,那對他未來的發展也很不利……
許多人是看不到那麼遠的,大家都只看到了成為繆大儒弟子所能享受的榮光,看不到這榮光身後潛伏的危機。
芳菲知道陸寒能有今天的見識,和他那位隱於鄉間的老師,前翰林學士蘇老先生的教導是分不開的。
她很高興。
她真的真的很高興。
長久以來,她一直在潛意識中將陸寒當成弟弟,把他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盡力照料。
可是她直到今天才看清,這個少年的內心已經極為堅韌和自信。或許他現在還不夠強大,可是沒關係,他還有很多時間,還有很多很多的機會去慢慢的成長……
她已經不能用一種俯視的眼光去看待他了。是的,或許她的心理年齡比他成熟,但如今,他的眼界和思想卻已經超越了她。
假以時日……
他會變得越來越耀眼吧。
蕭卓在陽城停留了幾天就趕回京城去了。臨走前他也沒來得及再見芳菲一面,只到佳茗居去交代了方和,如果芳菲一有大事發生,立刻就給他去信。
繆天南父子隨後也離開了陽城,走的時候自然有無數學子夾道歡送。也許是緣分,繆天南坐在離去的馬車上,竟然看見了站在街邊送行人群中的陸寒。
他沖陸寒點了點頭,看見陸寒衝著他遠遠的拜了下去。
這個少年人……他眼中的神采,讓繆天南印象極為深刻。
所謂年少才高的那些才子們,繆天南見了不知多少。也真有些是有真才實學的,可是學問好了,人卻輕狂,言談間總隱隱露出傲氣——當然,年輕人嘛,有點兒銳氣也很正常。
但陸寒和這些人不一樣,應該說太不一樣了。不知道是天生的內斂,還是父母早歿的經歷給他帶來的影響?他既有才華,行事言談卻極穩重……繆天南看人很準,他心想,如無意外,這個年輕人總會進入官場的……現在先賣他一個好,到時,還說不得誰要靠誰呢!
長江後浪推前浪,雛鳳清於老鳳聲。被世人推崇了半生的繆大儒,頭腦卻一直很清醒。他不會像他的很多同輩人一樣看不起年輕人,因為年輕人身上,有著無限發展的可能。尤其是有才華的年輕人……更是不可輕視!
陸寒拒絕了寧川公將他收入門牆的事情,在陽城學界不可避免的傳揚開來。儘管很多人都認為他是個傻瓜,機會來了卻不懂得抓住,但同樣也有許多人覺得他不願棄了原師改投他門的表現極有古風。
在講究「節烈孝」的時下,陸寒的這一行為得到了許多清流士子的好感。加上從陽城學政陶育口中傳出繆天南對陸寒文才的欣賞,使得陸寒聲名更盛,一時間竟被傳為「陽城第一少年才子」,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陸寒並沒有聽到多少傳言,他依然默默地在村學裡跟著蘇老先生做學問。
芳菲一面照料著陸寒的生活,一面忙著閨學的功課和佳茗居的生意。
不可否認的是,佳茗居的生意現在雖然好,但確實沒有起初的火爆了。
陽城的茶商們,怎麼會讓她專美於前,搶盡風頭?就算她後頭有唐老太爺撐腰,可其他人也不能乾看著她賺錢,自己一點兒好處也撈不上啊。
所以各家茶坊,也開始賣搭配好的養生茶茶包。一個茶包裡頭搭配著適量的藥材和茶葉,客人們帶回自己家沖泡便可,比去佳茗居喝茶便宜。
當然,個人沖泡手法不同,所得的效果也不同,一般而言,自個在家泡茶還是沒有佳茗居裡頭賣的滋味好,但勝在花錢少,所以也分去了不少客源。
幸而在賣給女客的花草茶這一塊,暫時還沒有別的茶商能夠染指,因為這些花兒並不是一下子就能種出來的,炮製乾花的手法他們也還沒能學到手——但這只是時間問題,這又不是什麼特別高深的技術,總會被人學了去的。
「七小姐,這樣下去,我們的生意都會被別人搶走了!」
方和憂心忡忡地把最近的帳本拿給芳菲看。
芳菲並沒有因此而顯露出什麼特別的激動神色,她早就料到會是這樣的情況了。
被人跟風,是無可避免的事情。
她一頁一頁的翻看著帳本,瞭解完最近店裡經營的情況後,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方掌櫃,不用擔心。」
不用擔心?方和可是擔心得不得了
以前佳茗居可是人頭湧湧,日日爆滿。現在上座率最多能達到七成,樓上雅間的情況稍微好點,能有八成滿座。但和原來相比,差別還是很大的。
「是的,不用怕……」芳菲居然還笑了笑:「你沒有發現,那些穿著短打衣裳的市井百姓來得少了,而達官貴人和公子小姐們還是一樣照來不誤嗎?」
她這麼一說,方和才想起確實是這樣。以前許多百姓為了嘗鮮,常常拖家帶口的一家老小來佔著一張桌子,卻只叫一壺茶,一小碟點心,弄得店裡怪擠的。
「所以我當日即使銀錢張羅不開,也堅持請你租一家好一點的酒樓來做我們的店堂。」芳菲笑道:「老百姓們嫌貴不想來,那就不來吧。咱們一樣能把生意做下去」
用現代的語言解釋,就是她把佳茗居的消費群體定位在高收入階層……那些低收入的散客們,流失就流失了吧。
總得分點好處給各家茶莊們的,不然自己一家獨大,也太惹眼了。
芳菲從佳茗居裡出來,忽然面上一涼,一片雪花被風吹到了她的臉頰上。
她伸出手去托住這從天而降的晶瑩雪花,仰頭看向白濛濛的空中……
又到了初雪時節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4:08 PM
第七十六章:雪災
這場雪斷斷續續下了一個月,整座陽城被裝點得銀裝素裹,像是一座夢幻的冰上城郭。
看上去很美,但事實上城裡城外的人幾乎都沒有了欣賞這美景的心情。
「這雪再下個十來天……我們也只好關門謝客了。」
方和把最近佳茗居的流水指給芳菲看。
慘,慘不忍睹。從半個月前起,佳茗居就已經沒什麼客人上門了,這幾天更是冷冷清清,只有夥計們在店堂裡打盹。
但這並不是佳茗居一家店所遇到的危機,事實上陽城所有的酒樓食肆的生意同樣慘淡。這場多年不遇的雪災讓陽城變得如同死城一般,路上的行人都看不到幾個。
要不是為了出來看這裡的生意,芳菲都不願出門,實在是太冷了。閨學那邊,早就停了課,誰敢讓嬌滴滴的官家千金們冒著大風雪出門來上學?
「幸虧咱們的東西大多是不怕放的,這一點損失還撐得住……」
芳菲聽了方和的話,苦笑著點點頭。茶葉和乾花只要貯存得當,放上一段時間並不會影響它們原有的品質。比起那些大酒樓來說,佳茗居的損失是小一點……但也僅僅是小了一點罷了。
方和看著芳菲,欲言又止。芳菲注意到了方和的表情,心裡不覺一沉:「還有什麼事,一併說了吧?反正我今天來就是聽壞消息的。」
芳菲故作輕鬆說了一句,方和卻並未因為而舒緩臉上的表情。他一再遲疑,終於不得不說出口:「咱們的花園子……」
「花園子怎麼了?」
芳菲大驚失色,這花園可是她為開春之後的花草生意下了重本的,裡頭的花木全都是買了最好的樹種,連花農的工錢她都沒吝嗇過。但是看方和的樣子,這花園子肯定沒好事!
方和說:「昨兒花園子的花農特地來讓我出城看了一趟,好多花木……都凍死了……」
「那暖窖呢?夏天的時候不是開了暖窖的嗎?」
芳菲驚慌起來,凍死了大批的花木,那她的花草茶怎麼辦!
方和依然一臉苦笑:「能搬進暖窖裡的,都搬進去了,可是這暖窖也是個燒錢的事兒啊……七小姐你也知道,暖窖裡頭要燒炭的,如今的炭是什麼價錢?儘管我們用的是最差的炭渣,可一天也要花好十幾兩銀子呢……」
意思就是,搬進暖窖裡的花木就算能活下來,那成本也會比原來高出很多很多。明年花草茶這一塊,是明顯沒什麼賺頭的了……
芳菲抓緊了手中的帕子,臉色青得嚇人。
春雨很少見到姑娘會有這樣凝重的表情,她也嚇得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生怕惹姑娘不高興。
雖然不是很清楚這些生意上的門道,可是看方掌櫃和姑娘都如此表情,春雨也知道這回事情麻煩了……
芳菲強打起精神,交代了方和一些事情,讓他再看三天雪災還沒過去的話,就索性關門,給夥計們放假算了。
她冒著漫天鵝毛大雪回到秦家,手腳都快凍僵了。春雨自己也冷,但是她顧不上自己趕緊讓春芽、春月幾個給芳菲拿手爐和熏籠來,又勸芳菲先喝了兩杯燙燙的桂圓茶。
一番折騰,芳菲的臉上才有了一絲血色。
「春雨,你也乏了,先回你屋裡歇歇去。這兒有春芽就行。」她回過神來,先讓春雨下去歇息。
等春雨走了,她整個人靠在屋裡的羅漢床上,抱著懷裡的暖爐想事情。春芽幾個知道姑娘有這個習慣,也不敢上前打擾,只在屋角點了一爐甜香,便都靜靜得坐到一旁邊做針線邊聽候使喚。
那句話是怎麼說的來著?芳菲突然想起自己上輩子常常念叨的一句話:辛辛苦苦幾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好吧,現在她就是這麼個情況了。幾年間攢下來的銀子全投到了這間佳茗居裡,才剛有了點起色,一場雪災就弄得她窘態畢露。
她居然還為自己能折騰起這麼大一個攤子感到有些自得……沒想到才出海不到百十里路,就已經觸了礁。
當然,也不是說她的生意就此完蛋。雪災總會過去的,天氣好了,佳茗居的生意自然能好起來,這一點損失她還不至於太過放在心上。真正讓她堵心的,是她的那些花木……
幸好早早就把菊花都收成了,現在庫裡最多的存貨就是菊花。其他的那些嬌嫩的枝丫,估計死了好多……投在花園子裡的錢,算是折本到底了。還得等雪災過去,才能算出真正的損失呢。
要是那些家底豐厚的大商賈,這些其實都算不上什麼。做生意,當然是有賠有賺,哪有萬年賺錢的事情?
可芳菲的底子實在太單薄了……
是她太著急了嗎?
芳菲反省著自己的作為。看著花草茶生意好,毫不猶豫的又把賺來的錢再買了兩個花園子,大量種植花木。結果這一下子,把她的如意算盤一下子給打了個落花流水。
好吧,就當花錢買個教訓吧!
芳菲本是豁達之人,想通了這點,也就不去糾結它了。
只要佳茗居還在,她的根基就還在。咬咬牙,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為雪災煩惱的當然不會是芳菲一個人,上至知府史大人,下到村裡的佃農們,人人都在為雪災帶來的損失而焦頭爛額。
唯一不受影響的,也許就是那些坐在深閨裡的千金小姐們了。她們本來就受著約束不能隨便出門,現在雪災封城出不了門也不關她們的事。一樣的坐在屋裡繡花看書說閒話,和原來並沒有什麼不同。
不過有一位千金小姐的心情,可是和這冰天雪地並不相符,焦灼得很哪。
邵棋瑛坐在母親的身前,聽著母親不知道第幾遍的教訓著自己,心裡覺得很委屈。
那次又不是她故意要跌倒的她只是受了風寒,一時頭暈沒站穩才會摔了下去,事後人家知府夫人也沒怪罪她啊。還讓史家大小姐同樣拿了一身新衣裳給她換下來,幫她整理好儀容之後才用馬車把她送回來的。
她以為就算那回她表現得不夠好,可也不至於讓知府夫人對她有什麼太大的意見,那只是意外嘛!
可現在她卻得知,知府夫人已經在相看著別家的閨秀,不打算來他們邵家提親了……
「你說說你!你從小到大,吃的用的穿的戴的,樣樣不是家裡最拔尖的?上回那個賞月會,我特地把我最好的一套首飾給你戴上了,結果呢?」
邵棋瑛的母親朱氏看著眼前發著呆的大女兒,真是氣得夠嗆。
知府家的親事,本來已經是十拿九穩了。她托了好些個有體面的貴夫人在知府夫人面前說了好多次,聽說吳夫人也動了心,連知府大人都覺得這門親事可行。從史家露出的口風,說是知府大人對他們邵家的邵御史極為敬重,覺得能夠娶到邵家這種名門的千金閨秀是一件好事。
朱氏當時心中歡喜不勝,在家裡也難免露出驕矜之色。她只生了邵棋瑛一個女兒,家裡其他的孩子都是幾個姨娘生的,所以邵棋瑛就是她的希望。
結果現在平地一聲雷,說人家知府夫人不考慮邵家的親事了
邵家的大伯邵御史,還穩穩的坐在都察院裡辦公。邵家的各位做官的長輩們,也沒一個出了紕漏。那麼知府家改了主意的原因,還不是在於對邵棋瑛本人不滿意嗎?
想來想去,還是那次賞月會上惹的禍……
朱氏罵著罵著,又想起今天那幾個妾室來給自己請安時臉上那種揶揄的表情,她就更氣了……
邵棋瑛的眼睛,已經憋得紅通通的了。
好不容易捱過母親這頓罵,她氣沖沖的回到自己的屋子裡,一腳就踢飛了一個花盆架子。
「嘩啦啦!」
木架子倒了下來,上頭的瓷盆接連砸到地上,屋子裡頓時一片狼藉。
丫頭們服侍慣了,知道小姐一生氣就是在屋裡砸東西的,都又驚又怕,沒人敢上前去收拾。
「你們都是死人吶!連個端茶來的都沒有!」
邵棋瑛坐在床沿上破口大罵,似乎要把從母親那兒受的氣全撒在這群丫鬟身上。
只有她的貼身大丫鬟綃兒是躲不過的,只好戰戰兢兢端了杯茶送到她面前。
邵棋瑛狠狠瞪了綃兒一眼,劈手奪過茶喝了一口,又「呸」地吐了出來,一手把茶杯摜在地上砸個粉碎。
「你想燙死我啊,端這麼熱的茶來!」
邵棋瑛杏眼圓瞪,像是要把綃兒吃了似的。
綃兒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伏在邵棋瑛的腳邊不住告饒,被邵棋瑛又飛起一腳踹到一邊。
「滾!你們一個兩個,都是要跟我作對的!」
邵棋瑛覺得自己委屈得不行。她有什麼不好?吳夫人為什麼看不上她?論家世,論容貌,她自認為在閨學的一眾同窗裡自己絕對是個拔尖的,吳夫人一開始不也對她很好嗎?
綃兒見邵棋瑛又瞪了過來,她實在害怕這位姑奶奶又拿自己來開刀,忙說:「姑娘,最近我從史家打探到了一點兒消息。」
「哦?」邵棋瑛果然立刻來了興致,也不忙著撒潑打人了。
她一把扯過綃兒來,綃兒遲疑了一會兒,戰戰兢兢地附在邵棋瑛耳邊說了幾句話。
邵棋瑛聽完,一把將綃兒又丟到一邊去,眼中燃起熊熊怒火。
秦芳菲!
第七十七章:潑婦
雪後初晴,反而比下著雪的時候還要冷著幾分。
「姑娘,要不今兒就別去了吧,您這兩日身上都不痛快。」
春雨一邊給芳菲穿外出的大毛衣裳,一邊擔憂地看著芳菲的臉色。姑娘都病了好幾天了,也沒讓她出去請大夫,就吃自己開的藥調理著。
雖說她也覺得自家姑娘開藥方的本事並不比外頭的大夫差多少,能不見外男還是不見外男的好。可芳菲一天不好起來,春雨的心就一天不踏實。
想起好多年前,姑娘年紀還小的時候,倒是天天病著……如今姑娘身子骨比起以前是硬朗多了。
芳菲對著銅鏡看了看自己梳好的頭髮,輕笑一聲:「不妨事的。不過是受了點兒小風寒,看把你們一個兩個緊張的!」
芳菲的病,她自個心裡有數。怕是那天在佳茗居和方掌櫃說事的時候心火上來一衝,又被風雪一凍,才病了這麼幾天。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就算吃了藥,也不是說好就能好的。
持續了一個多月的大雪總算歇了幾天。因為大雪而中斷了功課的閨學也重開了——要是再不開課,那就準得拖過了年去,現在都已經是臘月了。
其實要告病假也沒什麼不可以,只是芳菲覺得今兒大家必定都是人齊的,單單自己缺席總歸不太好。
「芳菲,你臉色怎麼這麼差?」
盛晴晴來得早,一看芳菲青著臉走進來,趕緊過來看她。
「沒什麼,身上不太爽利。多休息兩天就好了。」芳菲坐下來解開披風,盛晴晴剛想和她再說些什麼,忽然覺得眼前一暗。
兩人同時皺了皺眉頭,看著雙手抱胸站在她們面前的邵棋瑛,心中不約而同想起了一個詞「來者不善」。
「秦妹妹,幾日不見,越發我見猶憐了啊。」邵棋瑛一雙濃眉直插入鬢,面上一股煞氣,和她說的話可是半點都不搭調。
芳菲直覺感到邵棋瑛這回來找茬和以往不太一樣。以前邵棋瑛也沒少對她冷嘲熱諷,但這麼「鄭重其事」的跑到她面前來刻薄她的次數還真不多。
難道是……因為上回賞月會整了她的那件事?
不過芳菲可不怵她。一來,那都是幾個月前的事情了,那茶杯當時就摔了個粉碎,怎麼查也不可能查得出來。二來,當日邵棋瑛算計她在先,她可不覺得自己的反擊有什麼不妥之處——她又不是聖母,難道人家欺負她還得乾受著不還手?
盛晴晴也察覺到邵棋瑛話裡藏刀,立刻站了起來和她對視:「芳菲正不舒服呢,你有什麼事?」
「是嗎?」邵棋瑛嗤笑一聲,斜瞥了芳菲一眼:「這裡都是閨學同窗,又沒什麼公子少爺的,秦妹妹做出這等病西施的媚態來給誰看!」
閨學學堂裡本來燒著銀絲炭,屋門上都掛著棉毯,端的是溫暖如春。邵棋瑛此言一出,四周的空氣卻被瞬間冷凍,所有人一下子靜了下來,氣氛凝重得嚇人。
這句話實在太刺耳。這些千金小姐們雖說心性不一,家教不同,可是也沒誰敢說出這種話來的。
邵棋瑛卻是「家學淵博」,她看著家裡一個母親幾個姨娘明爭暗鬥了十幾年,個個嘴裡吐出來的都不是什麼好話,早就學了一肚子的尖刻話兒。外人不知的,只以為邵家是名門望族,卻不知他家裡頭是這等家教呢。
作為被攻擊對象的芳菲,卻是十分鎮定。
她沒有立刻反擊,而是快速在腦子裡把這話過了一遍,尋找邵棋瑛突然找茬的根源所在。
「公子少爺」,顯然指的是和邵家議親的史家大公子史楠了。「媚態」,是在諷刺她勾引男人吧?
隱隱聽說過邵家的婚事黃了……莫非這邵棋瑛也打聽到了史楠在街上設計攔下自己的事情,認為她的親事不成是自己淫了史楠的緣故?
但史楠這樁事,應該很隱秘才對,不然早就傳得沸沸揚揚了……
芳菲沒有猜錯。邵棋瑛確實聽到了史楠看上芳菲的事,不過卻不知道史楠找了痞子「碰瓷」芳菲。
邵棋瑛的大丫鬟綃兒有個遠房妹子剛進了知府後宅當差。綃兒聽這丫頭說,史家公子在賞月會之後不久被老爺叫人捆上狠狠打了一頓,說是懲罰他看上了什麼姓秦的女子,還說這個姓秦的已經是定了親的姑娘。
邵棋瑛一聯想當日賞月會上史楠看著芳菲的眼神,還有什麼想不通的?
她這把火憋了很久了,今兒閨學重新開課,她本來也沒打算立刻找芳菲算帳。可是芳菲一進來,她看見芳菲那副嬌嬌怯怯的模樣,強壓下去的怒火又竄了上來。
這狐狸精就是整天裝成這個樣兒,才會勾搭上那些男人的還把自己裝扮成什麼貞潔烈女,為了未婚夫婿守節什麼的……呸!今天她就是要把這女人狠狠罵一頓!
她無視周圍同窗們奇異的目光,繼續盯著芳菲說:「你說話啊,是不是啞巴了?被我說中了吧」
芳菲忽然「哧」的笑了一聲,打破了整間屋子裡沉重得有如實質的壓迫感。
「邵姐姐,你很生氣?」
芳菲笑吟吟的看向邵棋瑛。
在芳菲看來,邵棋瑛這種人,如果剝去她「名門千金」的外皮,那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潑婦。
和潑婦對峙,一般來說,有兩種辦法可以壓倒她——要嘛比她還不講理,直接給她一巴掌把她的氣焰全給打下去。要嘛就無視她的存在,讓她自己撒潑出醜賣乖。
不過第一種太過損害形象,芳菲是不會用的。第二種呢,是她一直以來對付邵棋瑛的絕招,但目前看來似乎不適用……
還是給邵棋瑛下個套,讓她自己鑽進去吧……
芳菲這麼簡簡單單的一句反問,立即把邵棋瑛給嗆住了。
「我……我沒有生氣我就是看不慣你,怎麼著?」
邵棋瑛色荏內厲的說了一句。她不能說自己生氣啊,不然下一句人家問她「你在氣什麼事情」,她就不好答了。
「為什麼呢?」芳菲睜著「無辜」的大眼看著邵棋瑛:「小妹駑鈍,實在不知在何處得罪過邵姐姐,請邵姐姐有以教我。」
「你別裝蒜一天到晚做出個美人樣子來,東勾搭這個西勾搭那個的,我們閨學好好的清淨地方,都給你弄腌臢了!」
邵棋瑛一怒起來,口不擇言。她也是在家裡天天被她母親罵得慘了,這下怒火攻心什麼話都說得出來。
史明珠和兩個妹妹遠遠站在一邊,心知肚明邵棋瑛是在為了什麼和秦芳菲吵架,對邵棋瑛更加鄙視。
哪有這樣的人?還說什麼大家閨秀,議親不成就當眾撒潑,這……幸虧沒把這人娶進家來,不然豈不是家宅不寧?
對於芳菲,史明珠心裡很是愧疚。平心而論,這件事上芳菲是絕對的受害者,又不是她自個要走到史楠眼皮子底下去給他瞧見的。這點兒是非史明珠還是分得清的,可是眼下這種情況,她也不好出頭幫芳菲說話。
芳菲把臉一沉,一字一頓的對邵棋瑛說:「邵姐姐,你越說越不像話了這些話,豈是我們當女兒家的能說出口的?什麼『勾搭』不『勾搭』的,聽了就讓人害臊!也不知道是誰弄髒了閨學呢!」
「你……」
邵棋瑛剛想說些什麼,芳菲又開口了:「邵姐姐,女兒家名節為重,你難道不知道?只為了你所謂的『看我不順眼』,就往我身上潑髒水,你說說你這樣作為還像話嗎?」
芳菲必須一口咬死了是邵棋瑛看她不順眼才胡說八道,而不能讓人認為她和邵棋瑛是為了一個男人起爭執——雖然這是實情。不然這話一傳出去,即使自己是清白無辜的,也會被別有用心的人傳得成醜聞,對自己相當不利。
幸虧以前邵棋瑛也常常找芳菲麻煩的,不明真相的人們只會認為這跟以往多次一樣,是邵棋瑛在仗勢欺人,而沒有想到別的地方去。邵棋瑛自己更不可能直接罵出芳菲壞了她姻緣這樣的話來——她還沒蠢到那個地步。
「你說我不像話?你這個……」
邵棋瑛的話才說了個開頭,就被人冷冷截了下來。
「你確實太不像話了!」
眾人一齊往屋門處望去,只見湛先生手裡拿著兩卷書本,正用冷森森的目光注視著邵棋瑛。
「統統給我回到位子上!」
湛先生一聲令下,眾人火速歸位。邵棋瑛尷尬的挪到她的位子上坐下,只覺得湛先生一直都在看著她,讓她好不自在。是了,她怎麼忘記了湛先生時常喜歡提前來到的……
芳菲心中暗暗歎息一聲,扶著椅子也坐了下來。盛晴晴過來低聲安慰她:「沒事的,她這人說話大家不會往心裡去,你別被她的話給氣著了。」
芳菲勉強笑了笑。最好如此……她實在不想傳出什麼桃色緋聞了。上回湛煊的事情,因為她的「自殺」,所以人們才沒把「狐狸精」之類的帽子扣她頭上。這回……唉……
身為女子,真是活得好累……
早上的課一完,邵棋瑛怕湛先生找她訓話,早早溜了。誰知湛先生壓根就沒想找她這塊朽木。
「芳菲,你先不要走。」湛先生叫住了芳菲。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4:09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0-10 04:10 PM 編輯
第七十八章:教誨
芳菲幾乎忘記自己上一次來梅園是什麼時候了。
幾年前初入閨學,她得到湛先生另眼相看,常常邀她到梅園裡品茗說話。後來因為湛煊對她起了別樣心思,芳菲漸漸便不再踏足梅園。最後一次到梅園來,似乎還是那回找湛先生哭訴的事……
初次來到這白牆灰瓦的小小庭院,她還是個半大孩童。如今,卻已是二八年華的如花少女。
光陰荏苒,梅園依舊。
時光彷彿在此停滯不前,這園子仍然和自己初到那次一樣,粉白的雪,殷紅的梅。連簷上那略略殘缺的獸頭也並沒有刻意修繕,而燒起了地熱的暖閣還是那樣溫暖。
湛先生屈膝坐在暖閣中的小几旁,看著芳菲給她斟茶,唇邊露出一絲清淺的笑意。這笑容深到眼底,牽扯出眼角絲絲的紋路,暴露了湛先生真實的年紀——保養得再好,她也是個望四的婦人了。
「好久沒有喝你這孩子泡的茶了!」湛先生端起杯子來輕輕抿了一口,頷首道:「同樣的茶,同樣的水,經你的手泡出來確是比別人更勝一籌。」
芳菲忙謙讓道:「不過是熟能生巧而已,先生偏愛芳菲,便覺得芳菲泡的好了。」
「嗯,」湛先生放下茶杯。「你說的好,我確實偏愛你。知道我為什麼特意找你來這兒說話嗎?」
「芳菲不知。」
芳菲垂下頭來,難道是因為湛先生聽到自己和邵棋瑛吵鬧,所以要把自己叫來教訓一番?看看這屋裡,大小丫鬟都被湛先生藉故調開了,是打算和她好好說話吧。
「芳菲……」湛先生憐愛的看著她水蓮花般嬌美的面龐,感慨說:「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坐在學堂後頭的小角落裡,死死抓著一支筆在寫字。那時候我還在想,這姑娘是不是沒開蒙過,怎麼拿筆的姿勢如此難看?」
芳菲臉一紅,訥訥的說:「是芳菲駑鈍。」
「你駑鈍,世上就沒有聰明人了。」
湛先生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我見過的女孩兒裡,沒有一個比你更聰慧的。你也不是天資特別出眾,但你對於不擅長的事情,卻很捨得下苦功。」
她伸手拉過芳菲的右手:「你手上的這幾塊繭子,我早注意到了。不知道在家裡練了多少大字,才練出了今天這一手秀氣的書法……這一點上,滿閨學裡就沒人比得上你。」
芳菲被湛先生誇得不好意思,可是心裡又暗暗奇怪。湛先生總不會是特地找自己來誇一頓算數吧?
還是說,這是她在欲揚先抑,為下頭的訓斥做個鋪墊?
「唉……」
湛先生竟微微歎了一口氣。
芳菲一驚,忙說:「先生有什麼心事?」
「我只是在擔心你。」湛先生的眼光又回到了芳菲身上。她的話讓芳菲一愣,自己有什麼事情讓湛先生如此擔心呢?
「芳菲,你這幾年的作為,我都看在眼裡。」湛先生不緊不慢的說:「你給張家的佳味齋寫菜譜,又幫著打理他家的分店,說起來那是很能幹的。現在滿城的人,誰不知道秦家的七小姐廚藝好,人又美,還精明強幹……」
芳菲聽著湛先生的話句句是在誇她,可是說話的語氣卻一點都不歡喜。先生的意思是?
「我就是擔心你這一點啊,芳菲!」
湛先生鄭重地說:「我們女兒家,萬萬不要貪這點浮名。名氣越大,危險就越大」
「你越是出風頭,越是有名氣,就越是容易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只要稍有不慎,立刻就會被人聞風傳十里,再快的馬兒也追不回來了!」
芳菲聽得身上一冷,湛先生卻沒有停止的意思,繼續說了下去。
「你還年輕,沒有經過事情,不知道這裡頭的厲害。人們見你寫的菜譜好,做的茶方子新鮮,誇得你一時,可禍害還在後頭。我隱隱聽說,那佳茗居有你未婚夫婿的分子,你在幫他打理?」
芳菲點了點頭,湛先生斥道:「糊塗!即使是未婚夫婿,你沒過門,就這麼著了,落到有心人嘴裡,怎麼說你你還不知道呢!」
「你別以為外人說什麼不重要,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三人成虎,說你壞話的人多了,你以後哪裡都不用去了,什麼事都做不成!」
「現在沒什麼人說你,是你還沒遇上一個非要置你於死地的人。」湛先生面容肅然:「但是未嫁的女兒家拋頭露面,被人潑髒水實在太容易了……如果有人存心要整你,你一點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芳菲怔怔地聽著湛先生的話,背上的冷汗止也止不住。
這是真真正正的金玉良言,卻從來都沒有人和她說過。
這些道理,她也不是不懂,只是抱著僥倖的心理,假裝看不到繁榮背後的危機。
是的,她這一路走來,實在太過順風順水了,以為真的可以靠自己的努力,不用管別人的目光就能在這世上好好活下去。
這些年,因為救過朱毓昇的緣故,盧夫人對她很親熱,惠如端妍她們又把她當小妹妹呵護。為著在閨學裡讀書有了體面,秦家的人刻意讓著她——秦家的人雖然愚蠢貪婪,卻也沒有哪個是心機特別深沉的壞人,所以她在秦家過得算是自在。
朱毓昇托端妍和蕭卓照顧她,陸寒對她的話言聽計從,她甚至還好運的救了唐老太爺和他成了忘年交。佳茗居開業以來生意又很火爆,近來雖然差了點,可是根基還在,將來不愁賺錢……
這一連串的事情下來,她便開始夜郎自大,漸漸地得意忘形起來,覺得自己的運氣一定比別人好,做什麼事情都能成功。
於是她也大大方方地跑到佳茗居去打理生意,越來越常到鄉下去看陸寒,完全把閨閣女兒不該時常出門的教條扔到了腦後。
她被眼前的繁花似錦蒙蔽了雙眼,看不到這世間的路其實是處處荊棘。
「芳菲,其實何止是我們女兒家不該貪這浮名呢?」湛先生又說:「你那未婚夫婿的事兒,我也聽說了。別看現在這些人把他誇得像一朵花似的,什麼少年才子,什麼清高自持。你等著看吧,如果他一旦科舉落第,這些人的嘴臉一定轉得比什麼都快!」
「名聲,是最靠不住的東西。」湛先生語重心長,最後說了一句:「芳菲,你現在就已受其害,還不清醒嗎?」
是了……
芳菲想起自己和邵棋瑛這場爭端的起源,或許就在於那日史楠在席間多看了自己幾眼,不然邵棋瑛不會如此憤慨。
要是自己和佳茗居的關係沒有暴露,別人不知道這些茶方月餅是自己的手藝,那她或許不會被吳夫人叫到主席上去出風頭……
要是她隱藏得足夠深,那麼這次的禍事根本是可以避免的。
可笑她還因為自己製作的月餅配的茶方有名氣而沾沾自喜!
芳菲站起身來,朝湛先生重重地拜了下去。
「多謝先生苦口想勸,芳菲明白以後該怎麼做了!」
來到此地這麼長的時間,芳菲覺得自己無論身心都是一個真正的孤兒。沒有一個長輩會關係她過得好不好,更不會有人特意指導她該怎麼做。秦家的老祖宗、二伯母三伯母只想著從她身上撈取利益,可誰會好心的跟她說幾句為人的道理?
只怕她們背地裡在說:「那小妮子精著呢,何必要我們教?」
而只有湛先生……和她非親非故的湛先生,毫不留情的指出她的問題。
湛先生點點頭,沒有把她扶起來。「你這一拜,我也還受得起。我們師徒幾年,雖然有過些不愉快的事情……」芳菲知道她指的是湛煊的事,這事情幾乎讓她和湛先生斷了私交。「但是在我心裡,我一直將你當成女兒般看待的。」
「先生……」
芳菲睜著一雙美目,水光盈盈地看著湛先生溫和的面容。這句話裡,包含了湛先生對她多少的感情,多少的期許……
「過了年,我就不再是閨學的老師了。」湛先生告訴芳菲:「我要隨兄長上京,然後……在京城定居。」
「先生您要走?」
芳菲大驚失色:「您本家不是在這兒嗎?」
湛先生又幽幽歎息一聲:「本家雖好,我也是個出嫁了的女兒……」
芳菲這才想起湛先生的寡婦身份。湛先生告訴她,她的夫家為她選了一個旁支的小庶子當她的嗣子,為她支撐門戶,因為她回到京城以後就會在夫家住下和這孩子兩人好好過活了。
芳菲不知道該為湛先生高興,還是難過?
連湛先生這樣高門出身的貴女,也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
而她,一個尋常富戶家的孤兒,焉能不步步小心,處處留神!
從梅園出來,芳菲呼吸著冬日冷冽得直透心脾的空氣,靈台一片清明。
她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麼做了……
第七十九章:蟄伏
當秦家的主人們發現芳菲已經很久沒有出門的時候,已經是過了年的事情了。
以往芳菲日日都要到閨學去上課的,又時不時要赴宴、應酬,還間或去去佳茗居理事……現在一個多月都沒出門,孫氏覺得實在是不習慣,所以今兒來跟秦老夫人請安的時候就隨口說了幾句。
「七丫頭一個多月沒出門?」秦老夫人想了想,似乎確實是這樣,不過她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臘月裡閨學不就停課了嗎。過年的時候她又開始病了,也沒跟著六丫頭八丫頭出去走親戚。如今還在房裡養著呢。」
孫氏說道:「我就是擔心七丫頭這病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自從去年年末起就沒好過,斷斷續續的。她又不讓人請大夫來看,只在自己屋裡讓丫頭熬藥。」
她才不是擔心芳菲的身體有什麼大礙。不過正月裡本來應酬就多,好幾戶人家的小姐都請芳菲到府上去逛逛,但她都推了——孫氏還想著讓芳英跟著去呢。可惜了
婆媳倆說了一陣也沒真的把芳菲的病放在心上,又轉頭說別的事情去了。
「姑娘,您的藥好了。」
春芽把一碗冒著熱氣的湯藥端到芳菲面前。芳菲放下手中的筆,捧起藥碗來輕輕抿了一口,兩道秀氣的柳眉不自覺的皺了起來。
她特地開的這副藥方,就算外頭的大夫來看也看不出什麼問題來,就是一副典型的滋補藥方。唉,為了裝得逼真一點,還得強迫自己喝藥……真沒法子。
誰讓自己身邊也佈滿了秦家人的眼線呢?她在房裡的一舉一動,都被人盯著,要是裝病裝得不像……那還不如不裝。
不過,裝病不出門雖然是個好法子,但也不是長久之法……還要處理好一件事情,自己才能徹底的隱居。
因為芳菲的這場「病」,她的生日也沒大作,只在她自個屋裡擺了一桌小席面,請沒出閣的幾個姐妹一處吃了。在席間,姐妹們問芳菲身體如何,她還說比先前好多了。
果然過了幾日,芳菲便跟孫氏請示說要出門一趟。說是聽聞唐老太爺宿疾犯了,她要去探望一番。孫氏聽了也沒多心,就讓她多帶些厚禮去探訪老人家——當然,孫氏只是嘴上說說,她可不會好心的從秦家庫裡拿什麼禮物出來給芳菲添上。
芳菲也沒跟她較真,笑著應了一聲便去唐家了。孫氏在芳菲走後又開始思量——唐家雖然是商賈之家,可是家資實在豐厚,要不……也可以考慮一下他們家的少爺們……
正當孫氏又開始對全陽城適齡未婚的少爺們展開玫瑰色的幻想的時候——當然她相應幻想的對象是她女兒芳英而不是自己……芳菲和唐老太爺卻在茶室裡談著一樁秘事。
唐老太爺強壓下心中的驚訝,深深看了芳菲一眼:「你說的……可是真心話?」
芳菲毫無懼色地與他對視:「自然是真話。」
「你竟捨得把自己一手經營起來的東西讓出來?」唐老太爺沉吟片刻,說道:「別人不知道,我卻最清楚不過,你為這間佳茗居付出了多少的心血……」
聽唐老太爺這麼說,芳菲面上也露出了一絲難過的神色。但既然已經下定決心,她也不會再婆婆媽媽。
「周轉不靈……」
芳菲用飲茶掩飾了自己唇邊的苦笑。「現在能幫我的也只有您了,老太爺。我知道以您的豪富,是看不上我這一間小小的茶樓的,但是我實在沒有辦法……為著這場雪災,我城外的花園子也都遭了殃,現在手上是一分多餘的錢也拿不出來了。」
她當然不至於窘迫到這樣的田地,唐老太爺也明白。她究竟是為了什麼理由要把一間正在賺錢的鋪子給讓出來呢……
「老太爺,請您再幫我這一次吧!」
芳菲誠懇地看著唐老太爺。
唐老太爺想了又想,終於緩緩點了點頭。
不久之後,佳茗居的東家,悄悄換了人。自然,這是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的事情,因為佳茗居上上下下的掌櫃活計們都沒大換,還是由方和在主持大局。
芳菲從這次轉手中得到了唐老太爺給的一千二百兩銀子轉手費,這是包括了佳茗居所有的茶方、存貨和那四個花園子在內的所有錢。
她用一個紅漆匣子將那幾張輕飄飄的銀票放了進去,落了鎖。
這就是她如今僅有的私房了……
趁著這次資金周轉困難來結束佳茗居的生意,是她深思熟慮的結果。
她把開店想得太簡單,太容易了……
佳茗居確實是為她賺進了一些錢。可是,只當個甩手掌櫃,是做不好生意的……一旦開始做生意,就會有無盡的瑣事纏上身來。她又身在深閨,不能時時親身上陣。
往佳茗居走得勤了,又會惹出閒話來……而且進進出出,又說不定什麼時候就遇上像史楠那樣窺視她美色的男人。
儘管她十二萬分的沮喪,但是她還是不得不承認,這次的創業——並不算成功。
一個未嫁的姑娘所受的束縛實在太多了!
她還是靜靜地蟄伏下來吧,等待自己能夠光明正大出來為她的「丈夫」打理產業的那一天!
孫氏奇怪的發現,芳菲從那一回去了唐家以後,又是多日未曾出門。聽下人回報,說七小姐現在天天在房裡做針線呢,還請了幾個繡莊的女人上門來教她針法和花樣。
「三伯母怎麼來了?」
孫氏才進了芳菲的房門,便看見芳菲坐在床沿上刺繡。芳菲見孫氏來了,便站起來請她坐下喝茶,雖然還是那樣淡淡的,態度倒還算恭敬。
孫氏喝了一杯茶,才說:「閨學那邊,你不去了?」
芳菲點點頭,也陪孫氏坐下。「我們的湛先生回了京城,羅先生告了病假。我看好幾個相熟的姐妹都回家待嫁了,所以……也就不去了。」
孫氏聽她說到「待嫁」二字的時候,神態略略有些不自然。又看了看她擱在床邊的那幅繡品,心裡倒猜著了幾分。
算了算日子……陸家那邊還有一年多的孝,現在七丫頭開始給自己備嫁妝,時間上倒是剛剛好。怪不得現在什麼地方都不去了,原來是春心動了想著要嫁人了呢!
孫氏自以為猜到了芳菲的心思,便笑著對芳菲說:「你躲在屋裡繡什麼,聽說還請了兩位師傅上門來指點的?」
芳菲露出難得一見的「嬌羞」模樣,垂頭不語。孫氏又笑著催了兩遍,她才不情不願的拿了剛剛在繡的那幅被面過來。
「唉喲,好鮮亮的花樣,這幅並蒂蓮花的樣子真好!」孫氏誇了兩句。
芳菲自然要謙虛一番。孫氏在她房裡逗留了一會兒,也就出來了,立刻就去了秦老夫人屋裡。
秦老夫人聽了孫氏的話,想了一想:「她現在年紀大了,想著要出門子也正常……」
「只是她如今不去閨學,和各家小姐的情分就淡了……」孫氏惋惜的是這一點。
要是閨學有頂替制度該多好啊,芳菲退出來,可以讓芳英頂上……真可惜。
京城。
蕭卓看著家人送來的信函,雖然只有寥寥幾行字,卻讓他眉宇間蒙上一層淡淡的憂慮。
「怎麼了,一大早過來就看見你愁眉不展的?」
繆一風跟在蕭卓家的書僮身後走進書房。
「沒什麼。」
蕭卓把信扔到一邊,讓書僮去給繆一風奉茶:「今兒沐休,你不好好在家歇著,跑來找我幹什麼?」
「你別想扯開話題……」
繆一風嘿嘿奸笑:「我每次見到你這個表情,就知道是跟你的心上人有關係。她又有什麼事情了?」
「什麼心上人不心上人!」
蕭卓明知繆一風不會聽,還是忍不住辯解:「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別嘴上沒把門胡說八道的,我一個大男人倒無所謂,人家的清譽要緊!」
「好吧,人家,人家。」繆一風摸摸鼻子,看蕭卓的臉色確實不好,也就懶得往下問了。
這傢伙,今年開春以來就有三四戶人家想到他家來提親,其中還有二品高官的千金呢全被他一口給推了。說他沒有心上人,誰信啊!
蕭卓想起信上的內容,心裡不知什麼滋味。
她把生意都盤出去了……不知道遇上了什麼困難?但從方和的信裡看來,芳菲的心情似乎還好。她是想著要韜光養晦,才會停止手上的諸多動作嗎?
說到「韜光養晦」,蕭卓又想起了另一個人。
他已經忍了這麼久,應該快有結果了吧……聽說就在前日,皇上在巡幸內苑的時候又一次昏過去了。只有他被太后留在皇上寢宮伺候著……
關鍵時刻,太后還是向著自己的親孫兒吧!畢竟,安王也是太后的兒子。
三個月後,一個消息從京城發出,傳遍天下。
安王次子朱毓昇,因「天資聰穎,敦厚純孝」,被立為東宮太子!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4:10 PM
第八十章:縣試
又是一年春來到。
芳菲把幾摞厚厚的書稿堆到書案上,春雨忙走到她跟前來。
「這一摞,是我手抄的寧川公和諸位大家的新出程文。」她又指指另一摞「這裡是本縣縣尊和學政的程文……」
「你告訴他,用硃砂畫了紅圈的,更加要多看幾眼,那都是本縣官員們這幾年來的新作。」
她看著春雨把書稿包到小包袱裡,又吩咐道:「你把我包好的那幾包藥材給陸少爺帶回去,讓他交給廚娘,好好的煲些天麻肉骨湯來補補。大考在即,不可大意,讓他多注意身子,別著了風寒……現在還是早春二月,倒春寒厲害著呢,別著急換春衫……」
她見春雨抿著嘴兒微笑,伸出指頭戳了春雨一把:「你偷笑什麼?嫌我囉嗦是吧?」
「哪敢哪敢!」春雨眼中的笑意是止也止不住:「只是難得見小姐也有緊張的時候!」
「我哪裡緊張了!」
芳菲矢口否認,又失笑道:「好吧好吧,是我緊張了。人家說大考大考,考的不是考生而是家長,這話真是沒錯的。」
春雨奇道:「我怎麼沒聽過這樣的話?」
芳菲一不小心帶出了她上輩子的句子,也不解釋,轉頭看看另一邊給陸寒包好的一包袱新衣。
「這些衣裳夠穿了……陸哥哥太固執,我要給他買個書僮,他執意不肯,到時候誰送他去考場呢?」
春雨見芳菲依然十分緊張,便寬慰道:「姑娘,反正陸家少爺不是聽您的話,搬回老宅來待考了嗎?家裡又雇著一個廚娘一個長工,總不會讓陸少爺餓著冷著的。我見那長工四叔是個老實肯幹的人,定能把陸家少爺平平安安送到考場,您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我不放心又能如何……」芳菲歎息一聲:「總不能跟了他去吧!」
春雨看看芳菲,有一句話沒說出口。既然姑娘如此擔心陸少爺,為什麼去年陸少爺孝滿了以後倆人沒有成親呢?成親住在一塊兒就好照料了——反正姑娘總要嫁到陸家去的。
雖然婚嫁之事,總該由父母做主,不過芳菲向來都是能做自己的主的,春雨也習慣了。可這也不是她一個丫鬟能提的話,所以春雨也只好把這事悶在肚裡。畢竟她是肯定要跟著芳菲嫁過去的,要是她對這門親事表現得太積極,人家說不定以為她對陸少爺……那可了不得了
姑娘這邊沒出聲,陸少爺竟也沒來提親。不過她隱隱聽陸少爺屋裡唯一的女僕,那位廚娘四嫂說:「我們少爺好像說,現在家徒四壁的娶了秦小姐回來對她一點兒都不尊重,想等中了舉之後再議親呢!」
春雨並不擔心陸家中了舉以後會悔婚……陸少爺對姑娘的情意,她在一旁是看得一清二楚的。希望上天保佑陸少爺今年能夠順利中舉,兩人早日完婚吧畢竟,姑娘這個月就滿十八歲了……
「算了,」芳菲自嘲的說:「這才是春天的童生試,後頭還有府試,我還是把精力攢攢吧。」
相對於芳菲的緊張,陸寒卻很淡定。
他讓四嫂送走春雨,看著擺了滿滿當當一個書案的東西,心裡又是甜蜜又是好笑。
芳菲妹妹總是當自己是個要人無微不至的照顧的小孩子!
看她送過的這些東西,吃的穿的用的自不必說,連備考的程文和本縣官員們的文風和喜好都給他送到眼前,可見芳菲有多用心。她一個深藏閨中的弱女,能夠打聽到這麼多東西,真不知道費了多大的功夫呢!
她甚至還給他準備了一個「送考提籃」,裡頭分門別類的裝好了他縣試幾天裡需要用到的一切文具和日用品。這麼多的東西放在一個籃子裡,居然井井有條,一點都不繁亂,陸寒看了真是美滋滋的。
有妻如此,夫復何求?儘管她現在還只是他的未婚妻……
去年秋天孝滿的時候,他也曾考慮過把婚事先辦了。但是想了又想,決定還是先入場考試中了舉人——起碼中了個秀才再說。到時,再風風光光的把芳菲迎娶進門,那該多好!
他知道芳菲不是貪慕虛榮的人,但是他還是想給她最好的東西。
想起離開鄉下之前,他的老師蘇老學士對他說:「子昌,你須知道,為人為官都要低調,唯獨這科舉一道,是不能低調的。你考得越好,前途才越廣闊。所以,你必須從第一場考試開始,就立下勇奪第一的誓願!」
子昌是蘇老學士為他起的表字。蘇老學士說他的大名已經很謙遜,表字便最好高調些,可以互補。
他也很喜歡這個「昌」字……希望,陸家的家聲,能夠在自己的手裡重新興旺起來!
芳菲再擔心陸寒,也不能替他入場,只能自己在家裡默默等待消息了。
這兩年來,她隱居深閨,外頭的應酬走動一概淡了。
那年湛先生教訓過她以後,她回家想想,真是覺得句句都是金玉良言。
她太著急了……
自十五歲及笄禮那一天起,她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為自己將來的自由掙下點本錢。要是她身後有一個強有力的支持者,比如父叔,那也不是不可以……要是她是個小門小戶,跟著做工的父母兄弟在一起生活的小姑娘,也說不定能折騰出點小生意來。
但她偏偏是個毫無依仗的落魄千金,不上不下,很容易就被人算計了去。
還是乖乖在家待著的好……等她嫁了人,自然就能名正言順地出來做事了!
嫁人。這件事似乎越來越逼近,她有時會不自覺地想去逃避。去年陸寒孝滿之後,期期艾艾的跟她說暫時先不成親,她記得自己當時心裡鬆了好大一口氣……
可是該來的總是會來,她終究……還是要嫁給陸寒的吧。
她想像和陸寒生活在一起的情形。他一定會對她很好,這一點她從來都不懷疑。那麼,他們會成為一對相敬如賓的模範夫妻吧?
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芳菲也不知道,可是她明明白白地感覺到自己心裡有一個角落空空蕩蕩。這一角空虛,她不能和任何人提起……
「春雨,我讓你辦的事辦妥了沒有?」看到春雨從門外進來,芳菲收斂心神,問了一句。
春雨走到芳菲身前躬身說道:「都辦妥了。請方掌櫃送了一桌上好的席面去陸家,陸家少爺說今兒的酒席他只請了幾位鄰居,用不了這麼多酒菜。不過大家還是很高興的,說姑娘您真賢惠,連陸少爺的送考酒席都想到了。」
陽城慣例,有考生的人家,大考前一日一般都要置辦一桌酒席給考生送考,以壯士氣。
「陸家二老爺二夫人去了嗎?」
春雨搖搖頭:「沒有看見,想來不去。」
芳菲心中冷笑。陸月思這兩夫妻,連表面功夫都不肯做了這幾年他們謀奪不到陸寒的家資,加上自己家裡也不太平——聽說陸月思家的妻妾每兩個月就要大戰一回呢——和陸寒的來往就更淡了。
也好這種極品親戚,她也不想沾手。不過陸寒一旦高中,他們肯定是會黏上來撈好處的。礙於一個「孝」字,陸寒也不能把他們怎麼樣,想想就叫人洩氣。
古代的宗族觀念真麻煩啊!
比如自己跟這秦家本家,明明就沒什麼親情可言了,卻還要做出一副大家感情深厚的模樣日日相處著。
這幾年她不出去應酬,秦家人對她又冷了下來。要不是她手裡有錢,怕是連下人們都要踩到她頭上來了呢這個家,她是一點都不想待下去了……
「七丫頭,又在做針線?仔細你的眼睛!」
剛想著秦家的人,孫氏就笑呵呵地上了門。
芳菲有些意外的看著這位極少登門的三伯母,忙給她讓座沏茶。
孫氏坐下來東拉西扯說了半天,一會兒誇芳菲的繡活好,一會兒說她這屋裡佈置得雅致,一會兒又跟她聊聊芳英出嫁以後的事情——芳英去年嫁了個同城富戶的子弟,孫氏還深以為憾。因為芳菲是隔房的女孩兒,所以芳英雖然比她小,但是也不必等著她出嫁再議親,何況芳菲又是訂了親的。
芳菲陪著孫氏閒扯了半日,孫氏才把話題轉到陸寒身上來:「明天就是大考了吧?聽說陸家那孩子的才學是滿城都有名的呢,這回一去呀,一定能中個秀才回來,到時候七丫頭你也是秀才娘子了……」
芳菲這才明白過來。她就說呢,無事不登三寶殿,黃鼠狼沒好處怎麼會給雞拜年?對自己冷淡了這麼長時間,突然間親熱起來,是又想起了自己或許還有點利用價值吧……
秦家也有子弟下場考試,不過芳菲惡毒的想,就他家這平均智商,能考中那真是奇跡。
她一邊陪孫氏說話,一邊又想著馬上就要進場的陸寒——不知道明天的考試會出什麼樣的題目呢?他能應付得過來嗎?
第八十一章:案首
「人怎麼還沒回來……」
春雨第三次到院門口去張望。
芳菲坐在屋裡看書,看春雨那著急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你前些日子還笑我緊張現在不知道誰在著急?」
春雨怪不好意思的,可那臉上的焦灼之色卻是掩也掩不住。「那時候不是還沒進場嗎……」
今兒是縣試放榜的日子,一大早每一戶有考生的人家都會到衙門口去看紅榜的。秦家的家丁早早就出了門,這時候那些少爺們都聚在廳裡等消息呢——照芳菲的想法,等也是白等,他們家能出個讀書種子那真是破天荒。
春雨早就讓春芽去托了那看榜的家丁,去看看陸寒的成績了。芳菲和春雨相反,她是考前緊張,考完了反而淡定。這只是個縣試罷了,考中了也就是個童生,難道陸寒這都過不去?
「來了來了!」
春雨見春芽小跑著進了院門,趕緊撩起門簾讓她進來,迫不及待地問:「陸家少爺如何?」她是秦家的丫頭,卻問陸家少爺的成績,認真追究起來也不是小事。不過這屋裡的人也都習慣這麼說了,大家並不計較。
春芽臉上喜色濃濃,微微喘著氣:「恭喜姑娘,中了,中了!」
雖然心中篤定陸寒一定能中,不過真正聽到消息的時候那種高興還是不一樣的。
芳菲臉上綻開一朵真心的笑容,又聽春芽說:「去看榜的馬伯說了,陸家少爺是案首!」
咦,第一名?
這就相當有考試運了……
芳菲又不自覺的瞇起了眼睛。
她沒有像屋裡的幾個丫鬟想像中那樣喜形於色,而是開始細細思量起這背後的問題來。
陸寒的水平要過這一關,綽綽有餘,芳菲是毫不懷疑的。
可是被縣令點為案首,那就不一般了,很大程度上這跟個人才學關係不大……而是要看這考生的後台硬不硬。
這不是後世那種純憑分數論高低的考試,也不是像府試院試那樣有嚴謹的「糊名」、「謄寫」制度防止舞弊。縣試,是科舉的最低一級考試,這個考試相對而言水平較低,而考試組織也不嚴密——
考生的姓名,是直接寫在考卷封皮上的!
而考過了之後,還需要讓縣令等考官面試一番,才能確定最後的名次……這其中,人為操作的空間相當相當大。
也就是說,陸寒在這樣一個考試中能奪魁,起碼證明了有人已經看上了他。
芳菲心中的歡喜打了個折扣。
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她有點拿不準……
春雨春芽幾個見芳菲面色變幻不定,她們便都收了笑容,心裡很是奇怪。
姑娘這是在想什麼?陸家少爺考中了……不是好事嗎?
芳菲察覺到她們的情緒不對,忙笑道:「沒事,沒事,我就是太高興了。」她又問看一句春芽:「家裡的少爺們呢?」
答案盡在不言中……
芳菲能想到的,陸寒自然更早一步想到了。
他看著府衙門前的那張紅榜,本該充滿喜悅的心裡,更多的卻是疑惑。
那位章知縣對自己的和顏悅色,讓陸寒心生警惕。所謂禮下於人,必有所求,他一介無依無靠的貧寒學子,有什麼是能讓這位縣尊大人看得上的呢?
最後面試那一場,章知縣不僅當場點評了自己的卷子,還興之所至地讓他寫了首七言詩。這可是同場學子都沒有的待遇,怪不得大家當時都對他側目不已。要不是看他穿得太寒酸,大概就會傳出「早早賄賂了考官」這樣的傳聞了。
難道章知縣只是單純的禮賢下士?
陸寒搖搖頭,否定了這個可能。
但他知道章知縣是不可能主動告訴自己緣由的……想起臨別時章知縣意味深長地對他說了一句「少年俊傑,將來必堪大用」,陸寒就更加想不通了。
無論如何……過了縣試總是好事!
他才回到自家宅子的巷子口,就接連不斷地有鄰居來給他道喜。當然還不至於跟他討賞,畢竟就算他是案首,這也只是縣試——還沒考上秀才呢。
陸寒好容易和大家見過禮回到家中,卻看見堂屋裡擺了一桌酒席。
還有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客人——方和方掌櫃。
兩年前芳菲把佳茗居轉手一次性賣給了唐老太爺,附帶的條件之一就是繼續任用方和當大掌櫃。唐老太爺看方和是個能幹的,也就應承了下來。所以一直以來,芳菲要辦什麼事情,也還是讓春雨托了方和去辦。
「恭喜陸少爺!」
方和發自內心地上前道賀。陸寒謙讓了一句,方和便說:「七小姐知道陸少爺高中,立刻讓小人從佳味齋定了一桌上好的席面過來,說讓陸少爺待客。七小姐還囑咐小人給陸少爺帶個口信。」
「哦?」
這可是少有的事,陸寒忙說:「秦家妹妹怎麼說?」
「七小姐說,只要結果是好的,不用擔心太多。」
她和自己想到一塊兒去了……陸寒心中一暖。
到底是誰要送這麼個人情給自己呢?
章縣令正坐在縣衙後宅的廳堂上,手裡拿著一壺燒酒給人斟上。那人微微笑道:「該是我給年兄斟酒才是,怎麼倒勞煩起你來?」
赫然是陽城學政陶育陶遠山。
章縣令笑呵呵地也給自己滿上,舉杯說道:「你我兄弟,何必如此生分?」
二人將杯中之酒一飲而飲。章縣令又拿起酒壺,感歎說:「那陸寒的文章確實不差!」
陶育眼中精光一閃,笑道:「可不是!幾年前我就看過他作文,那是他年紀還小著,尚欠些火候。這兩年學下來,手法可老辣了許多,你看他破題多巧!」
章縣令頷首,說:「怪不得寧川公會對他讚譽有加。可惜是個不懂變通的,寧川公主動提出收他為弟子,他竟也推了!」
陶育飲著酒,心想這陸寒可沒看起來那麼單純。
當日老師就對他說過:「這小子倒機靈……還拿著一個『孝』字和我周旋,不肯改投師門。才十五六歲,就有這般見地,實在難得!」
陶育當時還不服氣:「既然這小子如此不識好歹,不肯入我同安學派的門牆,不如……」不如就趁他羽翼未豐,把他壓制住不讓他出頭!
身為陽城學政,想讓一個小小的學子考不上秀才,何等容易?
繆天南想得卻遠:「你這麼想可不對……他今日不投入我的門下,不代表他日就會和我作對。我們送他一程,扶他一把……將來,肯定有用得著他的時候。」
陶育想,寧川公已經想到新君上位之後同安學派面臨的各種問題了吧?所以現在才廣結善緣,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能成為助力的種子——即使這個陸寒年紀如此之小!
不過繆天南說得對:「他年紀越小,將來發展的可能性就越大!別忘記了,那幾位候選的王子也沒多大年紀呢!」
現在東宮早已定下了主人。聽說那位安王府出來的太子今年才二十二?是很年輕啊……
陸寒縣試的考卷陶育看過,確是驚人。一般說來,參考縣試的學子們水平普遍偏低,所以也難得見到什麼特別的文章。而陸寒的時文,確是言之有物,而又花團錦簇,像陶育這樣的兩榜進士出身竟也挑不出他半點錯處來。還有那一手工工整整的字跡,更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勞……
想起兩年前曾經見過一面的,那個把背脊挺得筆直的布衣少年,陶育不由得暗暗讚歎一聲。
老師說的話很有道理……這個陸寒,將來定非池中之物!
縣試考完了,陸寒卻還沒能休息,因為他立刻又要去準備兩個月後的府試。陽城就是州府,所以不用到別處去應試,他還是住在陸家小院裡待考。
芳菲想來想去,想不通陸寒得中案首的關鍵,也就把這事放下了。她如今天天都在屋裡呆著,只專心繡著她的「嫁妝」,雖然想幫陸寒可是也知道自己其實幫不上多大忙。
秦家的子弟都沒考上,雖然是在芳菲意料之中,但秦家上上下下還是極為沮喪。第一場都過不了太沒面子了。而且聽說陸寒得了個案首,秦家長輩們夜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難受,反正心情極為彆扭。
不過他們很快就顧不上彆扭了,因為秦老夫人病倒了。
「老祖宗的病怎麼樣了?」
芳菲見春雨從外頭回來,免不了問她一句。
春雨遲疑了一會兒,才說:「聽她屋裡的人說,一直沒醒過來。這會兒正在給她灌參湯呢。」
那就是不省人事了……
芳菲算了算,秦老夫人已經七十七歲,在這時候絕對算是高壽了。當年受了那場大驚之後,秦老夫人的身子就一直沒好過,全靠湯藥養著。
如今也到了油枯燈盡之時吧?
只是……秦老夫人如果去了,對芳菲而言最大的影響,就是要守孝。
隔房的長輩去世,她要服九個月的小功。
也就是說……最起碼在這九個月之內,她是不能夠成親的!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4:11 PM
第八十二章:嫁妝
春雨躡手躡腳地捧著一碗熱湯走進內室,春芽剛剛替芳菲蓋上被子。她抬頭看見春雨進來,豎起手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春雨點點頭,兩人一起出了內室來到外屋,春芽才說:「姑娘剛剛睡著。」
「姑娘這兩天也累得很了……」春雨把湯碗放在桌上。「午後還有一撥兒客人呢。」
「還有好些天要忙,可不能讓姑娘這時候把身子熬壞了。」春芽說:「春雨姐姐,姑娘不是切了參片嗎。要不我們待會給她泡杯參茶吧,姑娘一天都沒吃東西了。」
春芽有個好處,就是極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是後來的,在芳菲心裡肯定比不了自小服侍的春雨,所以在這屋裡也事事以春雨為尊,從不自作主張。
春雨見她有顏色,也樂得跟她和睦相處。畢竟都是一個屋的人,吵鬧起來,丟人的是芳菲。而且春芽在日常服侍上也算盡心,並不是那種刁蠻的丫頭,春雨心裡也不討厭她。
只是她始終是孫氏那邊放過來的,芳菲告誡過春雨對她多防著點就是了。別讓秦家的人探清了芳菲的家底才好。
三天前,昏迷許久的秦老夫人終於嚥了氣,秦家上下哀聲一片,由大老爺秦易紳出頭操辦喪事。秦家就算不是官宦人家,家族人丁卻是不少,從本家到旁支人口眾多,拜祭起來手續繁瑣。
秦大老爺定了「七七」之後再發喪,在這之前要在家裡做十六場法事,每日裡客人川流不息。主持家務的孫氏忙得腳打後腦勺,她又是個好抓權的,就算自己累個半死也不肯分點功夫給二夫人林氏管管。
不但林氏氣極,大房的兩位少奶奶也都氣得不行,大家索性都撂開了手任由孫氏去鬧,只管坐在靈堂裡哭喪。
芳菲作為未嫁的女兒,也跟著哭了好幾天的喪——至於有沒有眼淚自己清楚,反正眼眶是紅的。芳菲暗歎:生薑真是個好東西……
不是她無情,而是感情這個東西本來就是雙向的。相處八年,秦老夫人對芳菲可沒見得有多親熱,有事求她的時候才給點好臉色。芳菲可從沒忘記,當初遭遇大難的時候,秦老夫人把自己視為剋星飛速送往陸家去……要不是陸家伯父伯母寬厚仁慈,自己還不知道要過上什麼鬼日子呢!
哭喪不需要技術,但需要體力。一天到晚跪著也不是個事啊還得使勁哀嚎。芳菲身體並不算差,可是這麼幾天下來也累著了,今天剛剛結束了上午的行程她趕緊就回來休息,下午還有一大堆事呢。
這裡芳菲在睡著,幾個丫頭也都不敢出聲吵鬧,院子裡靜謐無聲。突然間聽到院外傳來嘈雜之聲,像是有人在尖叫撕鬧似的。
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外頭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去看一眼。」春芽好像聽到有三夫人孫氏的聲音,遲疑了一會兒,放下手中的活計走了出去。
她站在院門那兒聽著,只隱隱約約聽見「誰愛當這個家誰當」、「大不了大家都不過了」這些句子。是三夫人在和誰吵架嗎?
忽然她看見二夫人屋裡的丫頭馨香從小徑上捧著一堆紙人紙馬走過來,忙朝馨香招了招手。
馨香和春芽平日感情算不錯的,見狀便悄悄走過去,低聲問:「幹嘛?」
春芽朝吵鬧的方向努了努嘴,馨香會意,微微一笑,笑容裡多有譏諷。她只說了一句:「兩位姑奶奶陪著姑爺回來在廳上說事……」
春芽立刻明白過來。是秦老夫人生的兩個出嫁的女兒帶著夫家的人回來了……這兩位姑奶奶可是一貫和三夫人孫氏不對路的。
馨香是二夫人的人,當然樂於見到三夫人吃癟。不過她隱隱知道春芽也得三夫人看重,所以多餘的話也不說了,匆匆和春芽道別而去。
老祖宗才去了幾天,三夫人就掌不住家了……
春芽有片刻的失神。
她回到屋裡,把馨香的那句話轉述給了春雨,春雨也馬上聽懂了外頭在發生什麼事情。
「別管人家,我們把這屋裡的活幹好就行。」
春雨跟了芳菲十多年,心裡是除了芳菲再沒有別人的。春芽的心情卻複雜得多……
她們聽到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回頭一看,芳菲已經擁被而起。
「姑娘,你才睡了不到一個時辰,這可怎麼好?」
春雨有些擔心芳菲的身體。
「沒事,我剛剛睡得挺沉,精神緩過來了。」芳菲掀被下床,春月忙過來替她穿衣。春雨問她要不要喝碗清雞湯,芳菲略點點頭,春雨便從一角的小爐子上把一直溫著的雞湯端到芳菲面前。
芳菲才喝了一口,便又聽見一聲尖叫,皺起眉頭看了看春雨。
「是姑奶奶們回來了。」
春芽忙說。
「哦……」芳菲唇邊現出一絲若有若無的淺笑,接著繼續低頭喝她的雞湯。
秦老夫人才剛去世,家裡就鬧成這個樣子。不過這也是早有苗頭的……芳菲不在局中,冷眼看著這一家子老老小小的戲碼,早就明白秦老夫人去世後這家會有什麼變化。
大房前年續娶了個繼室,又有兩個剛娶回來的少奶奶;二房林夫人被孫氏壓制多年,心中的不滿估計早就到了極限;兩位姑奶奶聽說從沒出嫁的時候開始就和孫氏不太處得來,現在就更加不和睦了……
估計是姑奶奶們對老祖宗的喪事辦得不夠隆重感到不滿,所以對管家的孫氏出言不遜吧?說不定還有那堆女人在一邊推波助瀾,看孫氏出醜呢。對了,今天外嫁的孫女兒們也要帶著孫姑爺回來的,從大小姐到八小姐往下都沒一個是省油的燈。
真真是一台精彩的好戲啊!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就芳菲而言,秦家好也罷,亂也罷,都跟自己什麼太大的關係。她的嫁妝反正不是公中出的,而是本家把她接過來的時候就幫她管著的她母親的嫁妝,所以這群人爭產也爭不到她頭上。
看來秦家的分家是勢在必行的了!她不由得警惕起來,現在她最需要做的就是在他們分家的時候看著他們,別讓他們趁機吞了她的嫁妝!
看看春芽和春月幾個不在眼前,芳菲仰頭笑著對春雨說:「幸好趁著那幾年我說得上話的時候,強把你要了過來……」
她說的是前幾年她在外頭走動多,應酬多的時候,趁著有一回秦老夫人有事求她,她把春雨的賣身契抓到了手裡。
這個家裡頭,她唯一能夠信任的人就是春雨了……
「你給我時刻留意外頭的動靜。」芳菲肅容道:「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馬上回來告訴我。我娘留下的箱籠……」
她只提了半句,春雨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鄭重地點了點頭。「奴婢一定時時關注著外頭的動向。」
春雨想了想,又說:「姑娘也不必太擔心,眼看著你也是要出閣的人了,陸家少爺又是個有出息的,別人不一定會敢動手。」
芳菲苦笑了一下,說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到了真的動手搶東西那天,那真是什麼情況都會發生的。偏生這家裡又只有你我兩人……」
她對秦家人的操守,是半點也信不過。
她娘生前好歹也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女兒,聽說當時也有三十六抬的嫁妝。這些嫁妝,可是跟著芳菲一起進了本家的,別被人謀奪去了才好!
正想著心事,外頭重又吵嚷起來,這回裡頭還間雜著男子的聲音。
「越來越熱鬧了。」芳菲站了起來:「走,我們也別在屋裡乾等著,看看去」
春雨應了一聲,趕緊幫芳菲理了一下裙擺,兩人一起走了出去。外屋的春芽見她們出門,也立刻跟了上來,還回頭囑咐小丫頭看守門戶。
芳菲輕輕側頭看了春芽一眼。是個能幹的,可惜了……
她搖搖頭。
越走近靈堂,嘈雜聲越是刺耳,聽起來像是一大幫人在吵架。芳菲進了靈堂才小小吃了一驚,原來是芳苓在揪著孫氏的衣裳和她廝打呢!
孫氏被芳苓狠狠揪著衣襟一通狂罵,整個人釵橫鬢亂好不狼狽,偏偏又擺脫不了年輕力壯的芳苓。孫氏的幾個心腹僕婦上前想架開芳苓,反而被芳苓從夫家帶來的婆子們推到一邊。
其他女眷都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在一旁冷冷笑著,尤其是二夫人林氏,還在嘴裡說:「哎呀,三弟妹,不要跟三丫頭吵了……」整一個落井下石。
芳菲聽了兩句,就知道芳苓是借題發揮在作踐孫氏。說這喪事辦得這麼寒酸,一定是孫氏把秦老夫人留下辦喪事的體己錢給吞了大半。
說起來,芳菲覺得芳苓這話……是很有道理的,這還真是像孫氏幹得出來的事情。
她打定主意不插手,也走到一邊靜靜看著。卻聽芳苓痛罵:「偷偷偷,你就只會偷把我娘給我留的嫁妝給偷空了,又打老祖宗喪葬錢的主意連人家隔房女孩兒的嫁妝也都拿去賣了,你怎麼這麼不要臉!」
芳菲一聽就愣住了。
這說的不就是她嗎?
第八十三章:查證
孫氏偷了她的嫁妝?芳菲臉色頓時一凜,剛想出聲相詢,忽然看見外頭呼啦啦啦一群男人走了進來。
要是平時大家也就注意點男女之防,像她這種未嫁女兒就該躲到內室去。不過現在亂糟糟的,大家也管不到她了,芳菲當然不會自覺退場。
她還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呢!前些日子秦老夫人還在的時候,她的嫁妝可都好好的擺在庫房裡,這才幾天就生了變故?
秦大老爺、二老爺、三老爺、姑爺還有大爺二爺等人一股腦兒疾步進了靈堂,本來挺寬闊的靈堂一下子擁擠起來。
「三丫頭住手!」
秦大老爺一聲冷喝,芳苓終於放開了孫氏,狠狠地「呸」了一口才作罷。孫氏早被她撕扯得衣衫不整,頭髮凌亂,一得自由馬上躲在兩三個僕婦的身後整理起衣裳來。
「你這是在做什麼?」
秦大老爺喝罵著芳苓,語氣卻並不嚴厲。誰都聽得出他不是真心地在斥責女兒——想來他對孫氏也早有不滿了吧?
芳苓是嫁出去的女兒,說話沒什麼顧忌:「父親,我剛剛只是先問了三嬸,為什麼老祖宗的大事辦得這麼粗陋?用的布幔帷帳都是粗染的藍布,供著的三牲六禮成色又差,連這些祭禮的鍍金盃子都是舊的!」
芳菲在一邊看著秦大老爺的反應,明顯感覺到他是故意縱容芳苓把這些說出來讓孫氏沒臉的。三老爺立刻衝出來罵道:「你一個小輩,操持過什麼大事?貿貿然就來說你三嬸的不是,真好家教!」
這話就直指秦大老爺不會教女兒了。
新一輪的罵戰又揭開了序幕。芳菲看了一會兒,分辨出現在是秦家大老爺、二老爺和兩位姑奶奶聯合到了一起,大家連成一氣準備力戰三房,奪回三房管家時侵佔的公中利益。
正好這時三房的女兒芳英也帶著夫婿回來了,三房有了新戰力的加入,又開始了強有力的反撲……
真累。
看著都替他們累。別人不知道,芳菲卻對秦家的家底清楚得很。別看著烈火烹油似的,還不知道在外頭捅下了多大的窟窿呢。一個兩個指望著爭那點祖產祖田……
想到芳苓剛才那句「偷隔房的女孩兒的嫁妝」,芳菲的心情可是一點都輕鬆不起來。
她記得,母親那些箱籠的鑰匙,自她來秦家以後一直是由秦老夫人管著的。難道孫氏趁著秦老夫人人事不知這段時間,把鑰匙偷偷拿了出來,開了箱籠偷東西去變賣?
極有可能!
想到這裡,芳菲也待不下去了。
有什麼法子可以知道孫氏有沒有動過自己的嫁妝呢……
她心念一動,先悄悄對春芽說:「看這架勢要一直吵下去呢……我有點兒頭暈,你去屋裡把我切的那包參片拿來,我要含兩片。」
春芽不疑有他,轉身走了。芳菲看看眼前一片混亂,朝春雨使了個眼色,兩人也悄然離開了靈堂。
芳菲快步往後院走去,一直走到了後宅東南角的庫房。因為這些天隨時要支領東西,所以庫房門口一直有兩個婆子在看著,等著奴僕們拿對牌來取東西。
「七小姐,您怎麼過來了?」
兩個婆子趕緊從庫房門前的石墩上站起來。
芳菲故意歎息一聲,說道:「前面靈堂那兒……唉現在誰也不管事了,可是午後的客人們又要過來祭拜,外頭還差三架大屏風沒有搬出去呢!這可怎麼是好!」
這倒不是她胡謅,還差三架大屏風的事情是她午睡前就聽孫氏說要辦的,可是到現在那屏風也沒影。估計是因為孫氏被芳苓纏住了脫不開身,正好讓芳菲鑽了這麼個空子。
那兩個婆子也聽見了前院的吵鬧聲,剛好還有個來支取東西的下人跟她們說了一下靈堂裡的混亂,所以她們並沒有懷疑芳菲的說法。
「兩位媽媽,我看這樣下去也不行,所以不得不趕過來先挑了屏風。你們去一個人到前院叫幾個小廝過來抬屏風吧!」
芳菲的話讓兩人很是為難。「七小姐,可是我們……沒有對牌,不能領東西啊!」
「這樣啊……」芳菲又歎了一口氣:「罷了,我也只是想替伯祖母的大事盡盡心而已,不行就算了。」
兩個婆子平時沒少收芳菲東西,對這位出手大方的七小姐印象很好,都諂媚地笑著說:「七小姐真是太孝順了!」
芳菲語音一轉:「不過,我雖然沒對牌拿不走東西……要不我先把屏風挑出來,待會小廝們一拿對牌來馬上就能搬走,也省了挑的功夫!」
「也好也好!」
那兩個婆子得到的命令只是不能讓人沒拿對牌就取東西,別的倒還好商量。當然胡亂進出庫房也是不行的,可是難道七小姐會當著她們的面偷庫房裡的東西不成?
一個婆子從懷裡掏出鑰匙,抓著庫房的黃銅大鎖,卡嚓一下子就開了庫房門。
芳菲讓春雨留在外頭,自己跟著那婆子進了庫房,往放屏風的一角走去。
「嗯,這架雲石的夠體面……」芳菲裝作看屏風,認認真真地挑了一會兒,指定了三架大屏風讓待會來的人搬走。她眼珠子一轉,又說:「這三架屏風怎麼都這麼髒……你們拿塊巾子擦擦才是!」
她說的也是正理,那婆子當然欣然應下,轉頭就去找巾子。看著那婆子三兩腳邁出了庫房門檻,吆喝著跟同伴要巾子要水,芳菲即刻轉身去了庫房的另一角。
她記得很清楚,她母親的那些箱籠是放在這個地方沒錯……
果然,一水的樟木箱子堆得高高的,放的位置和她上次來看到的一樣。
慢著……
她看見有三四個箱子上的銅鎖竟是乾乾淨淨的,和周圍落滿灰塵的那些銅鎖完全不同,心下瞭然,頭嗡的一聲就大了。
真的被人動過了!
沒時間思索,她趕緊走回了屏風那邊,剛好趕上那婆子端著一盆清水進來。
「媽媽真是太辛苦了!」
芳菲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從荷包裡掏出一個銀錁子遞給那婆子。
「哎呀,七小姐,這本是我們分內的事,哪裡敢當!」那婆子又驚又喜,心想不怪乎大家都爭著去幫七小姐做事,果然是個豪爽人這才是做主子的樣兒,看看其他那些少爺奶奶,誰有這麼好說話?
「要的要的。」芳菲笑容可掬,出了庫房又把一個銀錁子遞給看門的另一個婆子,自然又博來一陣讚美。
芳菲小聲說:「這原本該是伯母和大嫂們操持的……我如今著急僭越了,希望媽媽們就別在小廝們面前提我來過,免得……你們懂的。」
兩個婆子眼裡只有錢了,一個勁兒地說:「知道知道,七小姐這都是在為老祖宗盡孝呢。老祖宗在天之靈一定會保佑七小姐的!」
芳菲強忍著冷笑的衝動,和這兩個婆子道別後,又往靈堂走去。
「姑娘……」
春雨在芳菲跟前服侍她多少年了?哪裡還不知道她現在的表情代表著什麼?看來,三夫人真的動了小姐的嫁妝!
「她以為我不知道那些箱子裡裝著什麼……」
芳菲的聲音比這二月的空氣還要清冷。
幸虧她早就做下了準備,不然真是被人欺負死了都沒地方訴冤!
早就知道不能相信這幫秦家人,一個兩個都是吸血鬼。
不過,孫氏一定不知道她早就留意著自己的嫁妝,更不知道……她手裡有一份當年這些嫁妝抬進府來的時候,秦家長房謄抄的清單!
想把她的東西吞下去?也得看自己有沒有這麼大的嘴巴!
她回到靈堂裡的時候,秦家人已經戲劇化地重新整理好了靈堂,非常有秩序地站成一排哭著迎接前來弔唁的賓客們。
芳菲垂著頭偷偷往他們臉上掃了一眼,只見個個臉上儘是哀痛,完全看不出剛才廝吵時的激動。都是好戲子啊!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說的就是這家極品了。
她站到女眷後排最靠近角落的位子也跪了下來,拿帕子捂著臉做出難過的樣子,加入做戲的行列。
春芽見芳菲進了靈堂,終於鬆了一口氣。她不會那麼不知好歹地去追問芳菲去了哪兒,但卻心知肚明剛才姑娘肯定是刻意把她支開,帶著春雨做些不想讓她知道的事情去了……
春芽的心裡澀澀的,說不上是什麼滋味。姑娘從來就沒信任過自己……可是將心比心,她為什麼要信任自己呢?明知道自己是三夫人安插在她身邊的耳目,姑娘沒給她臉色看就不錯了……可也不是自個想當這耳目的呀!
芳菲無暇顧及春芽的心情,她現在滿腦子轉動的,就是如何讓孫氏把吃下去的嫁妝給吐出來。
這沒什麼好說的,要是孫氏死咬著不肯鬆口……她會讓孫氏知道她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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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emon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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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0 04:12 PM
第八十四章:分家
直接開口跟孫氏對質,是最愚蠢的行為。
誰會承認自己是個賊呢?
芳菲雖然知道這事多拖一天,她的嫁妝就可能多流失一些。但是不打無準備的仗,是芳菲一貫的行事作風。
應該說,孫氏這些年來掌家,明裡暗裡都坑了不少錢,但一直把表面功夫做得很好。像操辦老祖宗喪事以次充好狠狠撈錢這種事,還是少見的,可見孫氏最近真的很缺錢。
所以才會動起了自己那些嫁妝的心思了吧……
芳菲必須弄清孫氏到底為什麼突然間經濟緊張起來,還要摸清她那些錢去了哪裡。
不掌握好這些情況,她是不能輕易動手的。
就像打蛇要打七寸一樣,一定要摸清關鍵之處在哪裡。不動則已,一旦發動,無比要置敵於死地,不可給人掙扎或是反撲的機會。
秦老夫人還沒出「七七」,秦家的人又吵了好幾場,有一次差點吵得連靈堂都掀了。芳菲抱著明哲保身的姿態絕不摻和,她知道秦家的分家迫在眉梢,而她需要等待的就是一個時機……
「原來她是在搞這個生意……」
芳菲拿著唐老太爺給她的信箋,微微一笑,伸手把那信箋放到燈上點了。
春雨見芳菲陰霾了許久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心中一寬。
「走,我們去見大老爺!」
芳菲起身,自己捧了一個略舊的紅木匣子,往大房的院子走去。
「姑娘,您這是去?」
春芽在院門遇到芳菲,不由得問了一句。
芳菲也沒打算瞞著她,淡淡說了聲:「我去大老爺那兒說點事。你留下來看守門戶。」
「是。」春芽表面上溫順地應下了,心裡卻打起了小鼓。姑娘一年到頭也難得去一趟大老爺那裡,這種紛亂的時候卻……要不要給三夫人去個信呢?
一回頭,卻看見春月春雲兩個看著自己,想到她們也聽到了芳菲讓自己看守門戶那句話,春芽只好暫時打消了去報信的念頭。
芳菲捧著匣子進了秦大老爺的院子,她知道這個時辰秦大老爺應該還沒歇下。
因為她年紀大了,一般來說是很少來找這些男性長輩說話的。不過秦大老爺也察覺出芳菲的到來大有深意,所以便立刻到堂屋來見她。
選擇秦大老爺當同盟軍,是芳菲深思熟慮的結果。
她知道,現在大房最渴望的就是把公中的錢和產業緊緊攥在手裡……畢竟佔了個「長」字。而在大房、二房與三房的奪產大戰中,秦大老爺需要的是一個借口……
芳菲才不相信秦大老爺不知道孫氏在變賣自己的嫁妝,不然芳苓那句話從哪來的?芳苓一個出嫁了的女兒,能對秦家內務如此熟悉,肯定是從大房裡頭得到的消息。
想通此處的時候,芳菲心裡冰冷一片。這些人明知孫氏的所為,但因為侵犯的不是他們的利益,便統統裝作不知道的樣子,根本沒打算為她出頭……
她要不是為自己打算,被這家人生吞活剝了也是有可能的!
「七丫頭,有什麼事?」
秦大老爺來到堂屋,看見芳菲帶著個丫鬟恭立一旁,手裡還捧著一個匣子,弄不清芳菲的來意。
芳菲和秦大老爺閒話了兩句,便直截了當地說:「大伯父,我娘留給我的嫁妝,被人動了!」
秦大老爺臉色微變,半晌才說:「你別聽人胡說,我們家裡沒這樣的人!」
這就是打算不管她的事了。
芳菲早料到秦大老爺這老奸巨猾的人會有這樣的反應,所以毫不傷心。她來,也不是求他的,而是跟他談合作條件的!
「是嗎?」她話鋒一轉,說起了別的事情:「聽說,去年冬天,許多人都囤著棉花在手裡……也許是受了兩年多前那場大雪災的影響?據說大雪災的時候,囤著棉花的商戶都發了大財!」
秦大老爺知道這個侄女兒是見過世面的,不會無緣無故另起話頭,不由得打起精神側耳傾聽。
「去年一開始不也下了好大的雪嗎?我聽人說,有的人趁機變賣了自己的好多產業,專門去購買棉花囤了起來,想和前年那樣發大財……可惜去年的雪下了幾天就停了,好多人的棉花,可就爛在了手裡!」
秦大老爺聽出點味來了……芳菲一看他的表情,知道事情入港,微笑著說:「大伯父……有些事情,是需要證據的,我知道。我最不缺的,就是證據……」
秦大老爺看著芳菲笑吟吟的面孔,心裡打起了算盤。
原來老三家搞的是這個鬼,他說呢,那麼多錢去了哪裡!
要是能證明老三家真的把公中的錢拿去囤積居奇,然後賠了大錢,三房別想再分到一點兒產業……
「大伯父,說句不害臊的話,芳菲是要出門子的女兒了。我只不過是想看看我的嫁妝……」
她就是要人出頭去替她開箱。只要開了箱就好辦!
「可是……」秦大老爺沉吟了一會,才說:「你母親那些嫁妝的鑰匙,還有清單,都不在我手上。」
這話夠直接,一點彎都不轉,可見秦大老爺心情之迫切。
迫切就好……
芳菲再一次翹起了嘴角。
她把手中的紅木匣子打開,取出一本年代久遠的冊子。
「當年我娘的嫁妝抬到本家來入庫,帳房先生謄抄了兩份單子……一份存在帳房裡,一份存在老祖宗屋裡,和鑰匙一起放著。」她頓了頓:「我這一本……是老祖宗在的時候,親手交給我的!」
秦大老爺聳然動容。
他當然不會相信是秦老夫人親手交給芳菲的,照規矩,女兒不到出嫁前,沒資格看自己的嫁妝。可是她都這麼說了,難道能起秦老夫人於地下,叫出來和她對質不成?
不管她是怎麼把這本嫁妝清單弄到手的,她的目的都只有一個,就是保住她自己應得的那一份!
這個侄女兒好深的心計……居然早早就想到這些了。
照這樣看來,她說她手上有老三在外頭做生意賠錢的證據,也絕非胡說。
「好!」
秦大老爺下了決心,就替她出這一回頭吧。
何況她那個未婚夫婿,將來能考上什麼功名還真不好說。要是將來陸家發達了……秦家作為外家,虧不了的!
孫氏沒想到大房會給芳菲撐腰,強迫她交出芳菲母親箱籠的鑰匙。她抱著僥倖心理,心說我也沒偷大件東西,只動了些值錢的頭面首飾,估計也不會被發現。
可是當秦大老爺指揮人把箱子從庫房抬出來全部打開,芳菲突然間取出一本清單的時候,孫氏差點沒氣得昏過去……都在這等著她呢!
這是秦家老帳房當年畫了押了的清單,又得到了秦大老爺的承認,自然不能視為一份普通的清單來處理。芳菲無視孫氏的臉色,一樣一樣地清點起自己的東西來,發現一共少了四套頭面,其餘的鐲子、耳環、釵子也都對不上數目。
孫氏當時那個悔呀!鑰匙是從自己手裡交出去的,現在東西少了,不明擺著是自己的問題嗎?
還算芳菲沒有趕盡殺絕,沒說是她偷了東西,只是睜著一雙大眼充滿疑惑地看著她:「三伯母,東西怎麼會少了呢……這都是祖傳的頭面首飾,怎麼會不見了呢……是不是另外還有箱子收著呀?」
「可能……」孫氏強笑著,看著周圍大房、二房的人在對自己虎視眈眈。這動了人箱籠的事情可大可小,要是這些人一口咬定自己「偷」了,說不得會鬧到官裡去。「我再去庫房找找,也許放在哪個小箱子裡了。」
芳菲看著孫氏踉踉蹌蹌離去的背影,心裡想著:「我給你留了餘地,你可得識相一點哦……」
第二天,頂著兩個黑眼圈的孫氏又讓人抬了一個小箱子來,說剛從庫房找到的。
芳菲打開一看,果然是清單上少了的那些東西,心知肚明是孫氏連夜湊錢去當鋪裡贖回來的。幸虧她沒下狠手把自己的嫁妝死當了!估計就是想著先把這些首飾當點錢用來周轉周轉,以後有了錢可能會再贖回來放進去。
「太好了,那就沒問題了!謝謝三伯母!」
芳菲笑得無比燦爛,孫氏看了恨不得把她那張陽光般的笑臉用簪子戳上百十來個大洞。
秦老夫人「七七」一過,大法事做完,秦家的人就開始分家了。照慣例,分家要請親戚裡德高望重的老人家來監管。
秦三老爺和孫氏想不到大房居然掌握了他們變賣公中產業做棉花買賣的證據當秦大老爺把他們做過的事情一件件說出來的時候,兩人臉色煞白。
面對著秦大老爺擺出的各種帳本、進貨清單、按了秦三老爺手印的貨票……
兩人頹然坐倒,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大房和二房非常滿意這個結果,直接就把三房該得的那一份給對半分了。
秦家的分家,芳菲是沒有列席資格的。不過在他們分家結束後,芳菲再次找到了秦大老爺。
「你要搬出去?」秦大老爺愕然。
第八十五章:另過
三房出事,對秦家其他人而言是一個機會,對芳菲而言又何嘗不是如此?
「姑娘,全部的箱籠都清點過了,單子在這兒。」
春雨捧著一本冊子過來,芳菲示意她先放在書案上。她看著春雨笑笑:「累壞了吧?」
春雨和芳菲隨便慣了,有時也會說說笑話。當下便真的揉了揉膀子,笑道:「奴婢的手都酸了!」
「不當家不知當家難呢!以後我的事情,還得偏勞你了。」
春雨忙說:「姑娘這話真是折殺奴婢了,什麼偏勞不偏勞的,這不是奴婢的分內事嗎?」
春芽和春月春雲幾個也都從外頭進來了,垂手站在芳菲跟前說:「姑娘,東西都收拾好了。」
「嗯。」
芳菲對她們沒有向對著春雨那麼親熱,但態度還是很和煦的:「你們先下去用晚飯,待會再過來吧。」
幾人謝了芳菲,匆忙下去吃晚飯了。
一切看起來和原來並沒有什麼不同,但芳菲的生活確實有了一個很大的轉變。
她和秦大老爺談判的結果令她很是滿意。秦大老爺不可能同意她搬出去單過,可她再退一步提出自己獨居原來的小院盡量不踏足主屋時,秦大老爺卻猶豫了。
不讓芳菲搬走,並不是因為他對芳菲有多深的感情,而是體面問題。秦老夫人一死,幾個兒子就分了家,這已經夠讓人說嘴的了。連依附本家過活的孤女都搬了出去,人家可不管是不是芳菲自己想搬家,只會說秦大老爺刻薄寡恩,連個小孤女都容不下。
當年他們把芳菲趕到陸家去「休養」,那是因為陸家一來和芳菲父母是世交,二來又是芳菲的未來夫家,這才勉強說得過去。
如果毫無理由地讓芳菲搬出去,那整個秦氏家族的人都會面上無光的!
芳菲也知道秦大老爺不會答應她這個要求。不過,她的最終目的也不是脫離秦家,而是盡量少和秦家本家這些人摻和到一起……
她原來住的小偏院,本來就是位於秦家大宅最偏僻的角落。不過,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該有的房舍和佈置一樣不缺——比如小廚房、淨房、水房、柴房……所以芳菲這麼多年住下來也住得很舒服。
她提出讓秦大老爺給她在小偏院後頭另開一個後門出入,這便成了一個自給自足的小天地。至於下人,還是用的原來那幾個,不過芳菲提出的附帶條件卻是讓秦大老爺動心的根本——
「大伯父,跟您提這樣的請求我也知道您為難。所以我那份兒月例,就不要了,連我院子裡的人的月例和開銷,都不用公中的一個銅板。如何?」
這個「單過」的條件實在太讓秦大老爺和他續娶的那位大夫人勞氏動心了……
反正這樣一來,七丫頭表面上還是住在秦家,卻不用秦家負擔她的家用,何樂而不為呢?
所以當秦大老爺跟他的繼室夫人這麼一提,勞氏立刻就慫恿秦大老爺同意芳菲的做法:「哎呀,七丫頭這麼做也有理她跟我說,原來這家裡幾房人一起住著,她一個隔房的女孩子還不顯眼。現在二叔、三叔都舉家搬出去了,家裡就我們大房的人,她這麼大個人了進進出出挺尷尬的……」
說來說去,就是一個「錢」字打動了他們。
何況芳菲在三房做生意這件事上展現出來的手腕和人脈,也足以讓秦大老爺驚心。
他都不知道三弟和三弟妹做下了這樣的事,七丫頭一個足不出戶的弱女,卻能拿到那些單據……
既然她想單過,就讓她單過吧,面子上過得去就行了!
於是秦大老爺爽快地讓人在小偏院後頭開了個後門,蓋了間小門房,撥了個老蒼頭來當門子。又答應了芳菲的要求,讓人把她娘的嫁妝給她抬了過來。
「哎……咱們總算能清淨點了。」
芳菲甚至放鬆的伸了伸懶腰。
現在只要把偏院通往大宅的門一落閂,她這就是個自成一體的小天地。再也不用每次出門都去跟管家的三夫人或者是秦老夫人請示,也不用天天晨昏定省,更不用摻和進秦家的是非圈裡……
雖然付出的代價也不小,首當其衝就是錢的問題。取水、做飯、出門租轎子馬車……各種不便一定會接踵而至。不過還是值得的!
「她們三個怎麼看?」
芳菲刻意把那三個丫鬟支開,就是要跟春雨說這個事。
春雨悄聲說:「沒說什麼,也許是顧忌著奴婢在場。她們都是外頭買來的,沒有娘老子在那府裡,也沒什麼可牽掛的,再說現在不還是一樣給姑娘您幹活?」
「春月和春雲也許沒想什麼,這個春芽……」芳菲搖搖頭,說道:「反正現在三夫人也走了,也沒把她帶走。算了,還是照樣用著吧。」
想了想,她又說:「她們現在分工變了,未嘗沒有怨言,何況跟著我小門小戶的也沒個提升的機會了。你可以透點口風給她們,說我出閣本家是不會給我陪多少嫁妝的,丫鬟什麼的更少,她們就給我幹這幾個月的活,等我出閣了就把她們放回去。免得她們又生出點不該有的心思來!」
「是。」春雨心領神會。她的賣身契在芳菲手裡,肯定是芳菲去哪她就去哪的,那三個可沒她這份忠心。還得敲打敲打才好!
生活上的瑣事,並沒有讓芳菲覺得麻煩。恰恰相反,她還有點兒難得的興奮……
「算了算日子,也該到府試了。」芳菲有片刻的失神。「不知道陸哥哥府試準備得如何了?」
府試那日,陸寒天沒亮就起來了。
陸家的長工四叔早把租來的馬車套好了,就在門外等著陸寒上車。陸寒手裡依然提著芳菲讓人送來的那個「送考提籃」,裡頭還多放了兩三個廚娘四嫂做好的炊餅。
四嫂送他出門,囑咐自己的丈夫:「路上當心點,別把少爺顛簸壞了!」
「嗯。」
四叔是個話很少的人,這也是讓陸寒很滿意的一點。
馬車出門時,頭上依然是滿天星斗。沒想到才過了幾條街,路上的人聲就多了起來。陸寒掀開簾子一看,呵,好傢伙,到處都是人!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大清早的往同一個地方趕……這可是府試,陽城轄下十二個州縣的童生全部都要來府學考試的——重點是,不僅僅是今年通過了縣試的童生,還有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的……咳咳,只要沒考過府試的,可以一考再考考到老死。
因此參加府試的人數眾多,一點也不奇怪。馬車再走了一條街之後,終於不得不停了下來。陸寒看看天色,知道耽擱不起,只好對四叔說:「四叔,你把車先拉回家吧,我走路去。」
四叔也沒辦法,只能眼睜睜看著陸寒下了車,在車與車、馬與馬之間的縫隙裡鑽了過去……
「希望少爺能夠順利過關。」四叔默默地想。
在同一個時候,芳菲也早早起來了,站在窗前看著天上的星辰,想著和四叔一樣的事情。
雖然府試的淘汰率高得驚人,不過陸哥哥的水平應該還是足以應付的吧?
不說別的,就說陸寒的那一筆工整勁秀的書法,是有極大的過關優勢。
芳菲上輩子教人攻關高考,每天一再強調的就是——你一定要練字,練出一筆端正的好字。漂亮的卷面對於評卷人的衝擊有多大,這是不言而喻的。
而陸寒的字,在這個每個書生都有一手過得去的書法的時代,依然是出類拔萃的。所以,芳菲對他通過考試很有信心——府試再難,也是一場層次較低的淘汰試罷了,考生水平還是普遍低下的。
考場裡的陸寒拿到卷子,看了兩眼題目,便提筆埋頭寫了起來。而和他的平靜相對應的,則是周圍考生低低的驚呼聲——今年的考題也太難了吧!這兩篇八股文的題目連破題都困難啊,考官大人您這是唱的哪一出?
作為主考官的陶學政,坐在府學考場大堂的書案後,越過無數的人頭看向陸寒的位置。
已經在答題了……
陶學政的臉上露出一絲淺淺的微笑。
陸寒,今天你又會給我什麼驚喜呢?
府試上千學子的試卷,全都要由陶學政一個人來批改,成績當然不可能立刻就公佈出來。
陸寒走在回家的路上,想著他交卷時陶學政那極富深意的笑容,心裡略路明白了一點。
是同安學派在對他這個小小的童生賣好……
實在太看得起他了!
陸寒並不感到喜悅,反而覺得肩上有些發沉。
有些人情,並不是那麼容易隨便接受的。受了人家的人情,必定要還……可是,到時候,你還不還得起,又是另一個問題了。
不過,難道為了不欠人情就不去科考嗎?那也太傻氣了。
陸寒搖了搖頭,把陰鬱的情緒甩到一邊。
順其自然吧!他只求無愧於心就好了!
三天後,府試的成績公佈在陽城府衙的照壁上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4:12 PM
第八十六章:雙案
「你說什麼?」
芳菲看著眼前一臉喜氣的春雨,不由得追問了一句:「你再說一遍?」
春雨笑容可掬,以為姑娘歡喜過頭了,忙說:「奴婢說的是真的陸少爺又得了個案首!」
縣府雙案了……
這不可能是巧合
芳菲深吸了一口氣,腦筋飛快地轉動起來。
第一次的主考是陽城下的陽賓縣縣令章秉毅。第二次的主考是陽城府學政陶育。
這兩個人之間的聯繫……
她是下過苦功去研究縣級以上官員的履歷文風和喜好的,光是搜集這些資料就用去了她將近一年的時間,為的就是讓陸寒在考試中能夠順利過關。
正因為她比一般的閨中女子——甚至比許多應考的學子,更瞭解這些科考背後的內幕,所以對於陸寒再次得到案首這一成績感到極為詫異。
陶育為什麼要賣這個人情給陸寒呢?
府試儘管是要「糊名」的,但也不是沒有人為操作的餘地。最大的問題就是,交卷的時候是直接交到學政手中……學政在接過考卷的時候,可以先看到考生的字跡。
光憑字跡,便能夠分辨是誰的卷子了。
當然這個制度雖然有容易產生黑幕的一面,但也不能讓學政一人隻手遮天。如果選出的一等、二等考生文章太差,這陶學政的政治生涯也就到了頭,因為這些卷子是要被知府和上一級的提學來覆核的。
陸寒的學問自然是好的……芳菲知道他的文章在一等裡肯定也是個拔尖的。如果他只是這一場被點為案首,芳菲還沒那麼奇怪。但和前面的縣試案首一聯想起來,這就很明顯了。
同安學派啊。芳菲托著香腮陷入了沉思之中。當年她將陸寒的文章送到寧川公的面前,並沒有想過會是今天這樣的結果。寧川公不但賞識他,還特地讓他的門人庇護陸寒……
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芳菲對於自己當年的決定,略略有些後悔。她會不會在無意間,將陸寒扯進了一個看不見的漩渦……
陸寒倒很坦然,他從陶學政看他的眼神中已經明白了大半。因此親眼看到結果的時候,完全沒有一絲的驚訝,只覺得自己的猜想得到了印證。
「恭喜年兄!」
「恭喜恭喜,年兄已經是縣府雙案了!」
「是呀,再奪一個院試魁首,年兄就是『小三元』!」
「哎呀!本朝以來,還不知道有沒有人得過『小三元』?這可是只在書上見過的!」
面對身邊眾多學子潮水般的恭維,陸寒卻越發冷靜。因為他明白,自己雖然不是沒有這樣的實力,可是如今的成績,卻明顯是有人在背後護航的結果。
這沒有什麼值得高興的……當你知道自己的努力摻進了雜質,總會感到不那麼痛快,陸寒此刻就是這樣的心情。
他便謙虛了一陣,說全是運氣云云,面上並無一絲驕矜之色。許多人暗地裡妒恨他的,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寵辱不驚,對他的嫉妒也就少了幾分。
即使是「縣府雙案」,也還不是秀才。必須要通過兩個月後的院試,才能得到一個「秀才」的功名……
陸寒和芳菲的父親,都是在二十二歲那一年得的秀才,已經算是少年俊才。不過,陸寒今年才十八,又比他的父親更早了一步……而且,只要他在院試上保持原有的水準,這功名必然是他的囊中之物。
之所以這麼說,是有原因的。縣試和府試,是用來大量淘汰考生的初級試,目的是把多數人刷下來……呃,話不好聽,不過就是這個道理。
而院試,卻是選撥試,只要是過了府試的考生,就算在院試裡成績再差,也能撈個在縣學讀書的資格。而有將近七成的考生,都能通過院試獲得秀才資格……陸寒可是府試的「案首」,屬於金字塔頂端的人物,只要到時候不是頭腦發昏神經失常,一個秀才那是跑不掉的。
因此當他從府衙看完成績回到陸家宅子裡的時候,聞風而來的親友們已經把宅子的大門圍了起來,個個爭著向他道喜。
連他的叔叔陸月思,也厚著臉皮來了,手上還破天荒的提了兩掛豬肉。
「我就知道我們寒哥是個有出息的!」陸月思大力地拍著陸寒的肩膀,呵呵笑著,彷彿之前所有的不愉快都沒發生過一樣。
眾人附和著七嘴八舌說陸寒從小就聰明,以後一定大有前途之類的話,完全不覺得肉麻。
陸寒心裡越發不耐煩,可是又不能表現出一星半點。因為在這世上,宗族是一個人永遠無法擺脫的東西,身為晚輩的他不可能當眾對長輩們不敬,不然他的仕途還沒開始就要完蛋了。
這些人,在他最艱難的時候,他們在哪裡?
陸寒開始無比的想念芳菲的笑容。只有她,才是支撐著他一直努力下去的唯一動力……
芳菲這邊也不清靜。
秦大老爺的繼室夫人勞氏坐在她面前,一個勁兒地嘮叨:「我活了這麼把年紀,還沒聽說過咱陽城出過這樣的事呢!兩試案首,陸家少爺可真是個大才子……」
芳菲的笑臉都有些僵硬了。這位勞氏夫人出身比較低微,只是一個普通的清白人家的女兒,不然也不會給秦大老爺當繼室了。聽她說話做派,俗不可耐,偏偏芳菲又不能不應酬她。
那勞氏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話:「我一進這門,就聽大夥兒說我們七丫頭是最有福氣的。可不是訂下這樣的好親,將來肯定是舉人娘子了。那得多大的體面啊!」
「伯母您太客氣了,這些都還是後話呢,咱先不提這個了。」芳菲顧左右而言他,狀若無意地問起秦家的情況來:「如今家裡人少了,大伯母掌家輕鬆許多了吧?」
「哪裡!」說起這個,勞氏這繼室可是一肚子苦水要倒:「我跟你說……」
她的注意力果然被芳菲引開了,喋喋不休地向芳菲說起大房眼下的情況來。見芳菲聽得認真,還時不時安慰她兩句,就說得更多了……
芳菲把勞氏說的話都記在腦子裡。她眼下還是秦家的人,對秦家的事情總得有個底才好。把所有的情況摸清,是芳菲的一貫做法。不然,她也無法順利從孫氏手裡奪回屬於她自己的那份家當。
唉,什麼時候才能真正的離開這個家呢?
芳菲看著勞氏一張一合的嘴巴,無奈地想。
院試的時間在六月裡。這回可得出遠門了,得到江南道的首府江城去考試。
「到時候天那麼熱,又是走的水路,怕陸哥哥都給熱壞了。」芳菲一面翻看著手裡的醫書,一面和春雨商量著:「我給你寫幾個方子,你去醫館裡給我找方子抓這些藥回來。我自己給他做避暑消暑的藥丸好了,藥丸帶起來也方便。」
市面上賣的藥丸配方總是太簡單,芳菲買回來研究過,總覺得不夠滿意。真正的秘方藥丸,賣得又死貴,芳菲才不去吃那個虧。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是」春雨笑瞇瞇地應下了,又說:「姑娘對陸少爺真好!」
「你少打趣我!」
芳菲笑著推了推春雨。「對了,我還想跟你商量呢。你在我屋裡一耽擱,眼看著下半年就二十了,再耽擱就成老姑娘了。我想問問你有什麼想法?」
春雨臉一紅:「奴婢願意一輩子陪著姑娘不出去。」
「這話真糊塗!」芳菲輕笑了幾聲:「我都要出去了,你不出去?」
「哎呀,姑娘,您就別提奴婢的事了,想著您的陸少爺就行了!」春雨儘管比芳菲大了近兩歲,也還是個年輕女孩子,聽到這些事害臊得不行。
芳菲卻認真的說:「春雨,咱們朝夕相處十來年了,我的性情你也是知道了。你要是過得不好,我能舒坦了?所以啊,你要是對自己的事有什麼想法,那就及時跟我說,我替你做主,好不好?」
春雨不敢再接話,借口要去看春月做飯,一扭頭匆匆走了。
芳菲看著她的背影一直暗笑不已。春雨以為自己不知道?她和她娘家那個遠方表哥……
看來還是找機會提點提點她。她那個做綢緞店學徒的表哥,要是個能幹的,自己也可以給他點活幹幹……
有了事情可做,日子過得特別快。芳菲如今每天的任務,就是給陸寒配備各種出門要帶的藥丸子。中暑用的、傷風用的、消食用的、頭痛用的……不一而足。還有提神醒腦的藥水,和治療外傷的創傷藥,她也都不厭其煩地備下了。出門在外,又是十來天的時間,不帶點日常用藥怎麼行?
還有,既然是去江城這樣的大城市考試,身上穿得太寒酸也不好,免得被人輕慢。考慮到陸寒才剛除服半年,芳菲讓春雨買了一匹青竹布和一匹白綾回來,給陸寒做了三身夏裝三身中衣,既輕便又涼快,還不顯得張揚。如今她的針線功夫也練出來了!好歹在閨學裡學過針法的。
天氣一日熱似一日,轉眼就到了六月。
第八十七章:出事
從陽城到江城,走水路陸路皆可。不過一般而言,大家都喜歡走水路,要比陸路快得多——當然,船費稍微比車馬費要高一點。
所以往陽城赴考的學子們,立刻無形中被分為了三等。
一等的,家有餘財,會給考生租一條齊全的小船,自個兒帶著個小書僮美滋滋地坐船出門。這樣一來,又清淨又自在,還能時不時停下來欣賞兩岸風光,又有書僮服侍盥洗進食,豈不美哉。
二等的,手頭略寬裕,便和幾個同伴一起坐大客船。大客船上的客人三教九流不一而足,住的艙房也不夠乾淨,當然比不上自己坐條小船那麼舒服。不過也就一天多的行程,熬一熬也就過去了,重點是快。
三等不用說,就是搭車馬行的馬車從陸路走了。更窮困的,可以自己徒步上江城——那就得提前六七天出發,基本上無人採用這種走法。
照芳菲的意思,別省那個錢,租條小船就挺好,圖的是個舒服愜意。陸寒卻堅持坐大客船。
他讓方和轉告芳菲:「如今外頭聽說有幾股水盜橫行,坐小船不一定安全,還是大客船人多保險一點兒。」
芳菲聽了這話,覺得也是正理,便沒有再說什麼。只交代春雨把她給陸寒備下的衣裳、藥品、乾糧、文具什麼的都送到陸寒手上,囑咐他在路上別為了省錢壞了大事,該花的錢還是要花。
六月初五,陸寒帶著簡單的包袱由四叔駕車送到了碼頭,和幾位同年一起登船往江城而去。
這幾位同年也都和陸寒差不多的家境,只是年紀都比陸寒大一些,有的二十出頭,有的年近三十,還都算是年輕人。
他們中有一兩個是原來被院試刷下來送回府學繼續深造的學子,另外幾個和陸寒一樣是第一次參加院試,不過大家既然是同鄉,自然要在路上互相照拂,所以彼此之間相處還算愉快。
陸寒和一個二十多歲的學子叫童良弼的住一間艙房。童良弼比陸寒高一些,長了一張和氣的圓臉,唇上留了兩撇短鬚,顯得比實際年齡要略大。兩人雖然素昧平生,不過看得出這童良弼卻是個豪爽之人。
「來,小陸,你就睡這吧,這邊乾淨。」
一進艙房,童良弼一打量裡頭的環境,便將自己的行李放到了一張較為髒亂的板床上,指著另一邊讓陸寒去睡。
陸寒見他說話爽利,語氣真誠,也不多推辭:「謝謝童兄。」
「不用謝,我比你大多了,該照顧你的。」童良弼一揮手,大大咧咧地笑著:「我可是第二回來考院試啦!」絲毫不以落第為恥。
「這回童兄一定能蟾宮奪桂的。」陸寒一邊打理著自己的床鋪一邊笑道。
「嘿嘿,承你吉言!」童良弼又哈哈笑了幾聲。「我雖然姓童,可真是一點兒都不想再當童生啦!」
陸寒被童良弼的話逗笑了。看來有這樣一位年兄相伴,路途上不愁寂寞了
四叔送陸寒上了碼頭,直接回頭就去秦家後門跟那老蒼頭說讓他轉告七小姐,陸少爺出門了。
聽春雨來報說陸寒已經啟程,芳菲微微頷首。沒有再說什麼。她只擔心陸寒會水土不服生病耽誤考試,不過最近幾天剛下了一場大雨,天氣沒前些日子那麼悶熱,應該不至於會中暑吧……
「姑娘不用擔憂,陸少爺定能一舉奪魁,考一個『小三元』回來的。」春雨寬慰芳菲說:「我近日可是常常聽人說這『小三元』的稀罕呢!雖說同樣是考中秀才,但是能連中三元的,那可是大才子,將來一定能當進士老爺的!」
「你這丫頭!」芳菲失笑了。
「你當『小三元』是那麼好中的呀?江南道數千學子都齊聚一堂,個個都是在縣試府試裡頭脫穎而出的人中俊傑。這裡頭多少臥虎藏龍之輩,哪裡有那麼好的運氣再中個案首?他能考上一等,我就心足了。」
芳菲早調查過,那江南道提學呂墨涵呂大人,並非同安門人,而是個不折不扣的西南幫。沒有了寧川公的刻意關照,陸寒想要再中個第一,那可就難了。
不過,這卻是芳菲和陸寒所希望看到的結果……既然要考試,功名自然是要的。成績也必須在一等之內,才顯得出他的實力,為將來的仕途生涯添上一筆重色。
但月滿則虧,水滿則溢。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他們都深深的記在心中。太出風頭……會招來不必要的麻煩。這『小三元』不中也罷!
芳菲取過繡活來,和春雨相對坐在屋中的羅漢床上做針線,轉眼便到了晚上。吃過晚膳,春雲春月拿水把屋裡屋外灑了一遍,讓小院的空氣變得更加清涼。
春雨服侍芳菲睡下,自己也在外間的小床上睡著了。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聽見有人在拍小院的後門,春雨立刻驚醒過來。
她一看天色,已經微微發白,想來已到了五更天。
「怎麼回事?」
芳菲已經披衣下床,皺眉問了一聲。
春雨說:「不清楚。奴婢去看看。」
春芽幾個也都醒了,穿上衣裳走出了她們的房門。春雨交代她們進去陪著芳菲,自己去門房那兒看情況。
芳菲只覺得一陣心驚肉跳,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陸寒這才走了不到一天……算算行程,頂多是到了中途而已。千萬不要是他出事啊
「姑娘,您先喝杯茶吧。」
春芽遞過一杯熱茶,芳菲信手拿過來一口喝乾,嘴裡仍然有些發苦。
只聽春雨匆忙的腳步聲在屋外響起,這腳步聲像是踩在芳菲的心上,讓她全身的汗毛忍不住豎了起來。春雨平日是個穩重的性子,這麼慌亂……
「姑娘,不好了!」
春雨急急走到芳菲跟前來,才剛開口就讓芳菲大吃一驚。
「什麼事?」
「四叔剛剛過來報信,說陸少爺坐的客船……讓水盜給劫了」
匡當!
芳菲手中的杯子一下子掉在地上。
「走,我親自去問他!」
芳菲顧不上梳妝,就那樣披著外裳往屋外走。本來這是很不妥當的,可幾個丫鬟心裡一樣亂得要命,竟沒人出聲提醒芳菲。
芳菲自個心裡就更是亂成了一團,像裝了一籠小兔子似的。她疾步拐出院子小門走到後門門房,那老蒼頭忙向她行禮:「七小姐!」
芳菲隨意點了一下頭,便走到門邊對外頭喊了聲:「四叔!」
那四叔早就慌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了。他又是個寡言少語不會說話的,這一著急,說的話便斷斷續續,差點還咬了自個的舌頭。
芳菲強耐著性子隔著門板聽了半日,才聽出個大概來——她不能開門讓外男進屋,不然她的名聲頃刻間就會毀於一旦。就這麼隔著門板和外人直接對話,都已經是極其失禮的行為,但芳菲現在顧不上了。
原來昨晚陸寒坐的那船,到夜半時分駛至一處幽靜地帶,就被兩艘河盜一前一後地夾擊打劫了。船上雖然有不少健碩的船伙,但由於河盜人數眾多,還是沒能頂住。那些船伙死的死,傷的傷,有的則不得已跳江逃生。
船上的客商、學子等人現在下落不明,死活不知。這還是兩個從水裡逃回來的船伙搭上了另一條回陽城的客船才帶回來的消息。
今兒清晨一開城門,滿城就都知道這條客船被打劫了。四叔正好習慣大早晨出來倒夜香,一聽人說這事,慌得沒個主張,馬上就來向芳菲報告——這也是芳菲早就讓陸寒交代過他的,家裡有什麼事都過來她後院門房這兒說一聲。
「竟會遇到這樣的事……」
芳菲喃喃自語,身子搖搖晃晃就要站立不穩。
陸寒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而且他不會鳧水!他現在……不知到底怎麼樣了……
想到最壞的結果,是陸寒葬身魚腹,芳菲只覺得身上一陣陣發冷。
春雨和春芽一左一右扶住了芳菲。春雨忙勸道:「姑娘,現在還沒有確切的消息,您可不能在這個時候倒下去!」
春雨的話起了作用,芳菲略略振奮起精神,自言自語說:「對,對,我不能先倒下去。」
她顫顫巍巍地吩咐四叔回陸家守著宅子先別輕舉妄動。春雨春芽兩人攙著芳菲回屋,先服侍她在羅漢床上躺下,又趕緊給她遞過一杯濃茶來醒神。
芳菲的臉蒼白得嚇人,嘴唇不住抖動,滿心都被一個念頭所佔據著。
陸寒出事了。
陸寒出事了。
她可能再也見不到他了……
此刻的芳菲眼前浮現出無數個陸寒的影子。初見時他那新雪般純淨的面龐,同住時他對她無微不至的關懷,父喪時他壓抑隱忍的哭泣,還有,還有,他對她許下守護她一生的諾言時,那堅毅的神情……
芳菲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姑娘,姑娘您別哭啊,別哭啊……」春雨也不由自主地跟著濕了眼眶,連春月和春雲都不知所措地低聲抽泣起來。
倒是春芽定住了心神,低聲勸道:「春雨姐姐,讓姑娘哭一哭,散一散心裡的憋悶也好。」又對春月和春雲說:「你們給我鎮定點!去給姑娘打洗臉水來!」
春月春雲抹了抹臉上的淚痕,下去打熱水了。
芳菲聽不到周圍人的動靜,她只一心沉浸在無盡的懊悔之中。
為什麼……為什麼她以前從來沒有察覺陸寒對她而言是多麼的重要?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4:13 PM
第八十八章:河盜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
芳菲哭了一陣,春芽見春月捧著水盆毛巾過來了,忙勸著芳菲抹把臉定定神。
春雨想不到這兵荒馬亂的時候,春芽卻能這麼鎮定,心裡略略一驚。但目前對她而言最重要的是把芳菲安撫下來,便忙著服侍芳菲淨臉。
芳菲用熱巾子捂著臉,心神慢慢舒緩了一些。
溫熱的巾子敷在冰涼的額上,漸漸喚回了她的理智。現在還不是難過的時候芳菲這樣告訴自己。
「春雨。」
她輕輕喚了一聲。
春雨聽得芳菲像是有話要吩咐,忙應道:「奴婢在。」
「待會你幫我給唐家的老太爺帶封信。」
芳菲說罷,強撐著起來走到書案前要寫信。她還讓春月給她下碗麵條,甚至還加了一句:「下多多的臊子,再臥兩個荷包蛋。快去吧。」
她看見春芽有些詫異地看著她,像是不相信她這麼快就振作起來,便說了一句:「你們放心,我會吃得飽飽的。吃飽了,才有力氣想事情。」
痛哭,懊悔,悲傷,這些都不是現在應該做的事。她現在還沒有資格放縱自己的情緒。
關於陸寒的船出事,她現在只是聽四叔轉述了街上的流言。到底真相如何,需要進一步的搜集情報才行……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在真正看到陸寒的人或屍首之前,她不會再哭了!
看著春雨出去找人送信,芳菲深深吸了一口氣:「春芽,過來替我穿衣梳妝!」
「是。」春芽比平時還要上心了十分,忙服侍芳菲穿上一身湖水藍的夏裝。接著又把芳菲的頭髮打鬆,從頭髮根一直梳得通通的,挽了個油光水滑的小髻,再把剩下的頭髮編成兩股辮子從兩邊挽到頭頂。
「姑娘,用哪根簪子?」
芳菲隨手從梳妝盒裡拿出一根碧玉髮簪:「就它吧。」
等芳菲剛剛梳妝完,春月捧著面上來了。芳菲吃了麵淨了口,再補了補唇上的胭脂,便聽得春雲來報說秦大老爺請她到大宅裡去。
春芽這才明白過來,原來姑娘剛剛刻意打扮整齊,是早猜到大老爺會叫人來請她。
芳菲強忍著內心的躁動不安,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雙頰,盡量讓自己顯得不那麼蒼白。
她回頭看了春芽一眼,春芽明白了芳菲的意思,忙低頭輕聲說:「奴婢方才什麼都沒聽到。」
是個聰明的……芳菲略略頷首,帶著她到廳上去了。
四叔過來給她報信是一回事,但讓秦大老爺知道她老是跟外頭通氣總不是什麼好事。所以她才要打扮如常,不能先表露出自己早已知曉此事。
起碼在面子上要過得去……儘管秦大老爺知道她私底下做了很多事,可表面上她還是要裝一裝深居簡出不問世事的。
希望秦大老爺叫她過去,會給她帶來一些好消息吧
令人失望的,秦大老爺只是把剛才四叔說的情況再說了一遍,並沒有什麼新的情報。他只說:「現在官府派官兵到江上去搜索了,這又不遠,應該很快就有消息的。七丫頭你也不要太難過了。」
官兵搜索……
芳菲不禁腹誹起這些官兵來。
要是他們頂用的話,何至於讓這幾股河盜在清江上流竄,堂而皇之的劫持了一船客人
原來只以為小艇危險,所以陸寒才選擇了客船。誰知道……這些河盜竟連大船都敢打劫了。
不知唐老太爺那邊又打聽到什麼新情況?這些年來,唐老太爺一直把芳菲當成親孫女一般看待,對她多有照料。芳菲感激他的盛情,卻不敢輕易麻煩他老人家,除非萬不得已,一般都不會向他求助。
當天下午,唐老太爺來了第一封信。
除了原來芳菲所知道的情況之外,還多了些新內容。一是陽城官府派出的官兵已經找到了那艘被擄劫的客船,船上所有財物被掃蕩一空,有一兩個船伙陳屍甲板上。但客人們全都不見了蹤影。
二是在那船附近的水域沒有撈起多少條屍首,可以肯定大部分的船客是被河盜劫走了。因為這艘船上的客人都是些商販和學子,家裡都不算太窮困,官兵估計河盜是想把這些人當做肉票勒索錢財。
「被劫走了……」
芳菲的心稍稍放下了一點,起碼就現在的情況看來,陸寒應該還沒遇害。
可是第二天,情況急轉直下。
官兵的船隻追上了河盜的船隊,雙方激烈交鋒後,各有損傷。
被逼急了的河盜把擄來的人質綁上甲板當做盾牌,以此震懾官兵,當下便有幾個人質被河盜砍翻扔下江裡去。
官兵被迫無奈,礙於河盜手中的人質,只得暫時退兵。
這消息一傳到陽城,所有被劫持人質的家屬都嚇得面無人色,人人都害怕那被殺的是自己家的親人。
芳菲也急得團團轉,幸虧晚上唐老太爺就來了信,說那幾個被殺的人都是客商,屍體已經被官兵帶回來交給家屬了,陸寒不在其中。
小偏院裡的氣氛空前緊張。
唐老太爺每來一封信,芳菲拆開後都先閉著眼睛深深呼吸一口氣,才敢看下去。因為誰都不能保證,他帶來的是好消息。
陸寒他們被擄劫的第三天,敬州府的官兵也隨之出動增援。因為那片水域,已經接近敬州地界,而被擄劫的又是陽城出來的船隻。
兩股官兵合流後,想要前後夾擊河盜。誰知那些河盜能夠在清江上橫行多時,自然有他們獨到的手腕。
他們竟趁著陽城官兵和敬州官兵會合的空當,打了個時間差,憑著對河道的熟悉鑽進了一片蘆葦蕩裡,竟消失在官兵們的視線之中。
第四天,兩部官兵搜索河盜不見,開始互相埋怨對方。敬州官兵埋怨陽城官兵沒有先拖住敵人,陽城官兵卻說敬州官兵打亂了他們原有的計劃。這片水域本來就是以前有名的「三不管」地帶,現在一出事,大家都往對方身上推卸責任,反而把對敵之事拋諸腦後了。
第五天,那股河盜就像憑空蒸發了一樣,無論官兵如何搜索,也沒能找到他們的蹤跡。
「河盜不見了?」
芳菲怔怔地看著那封信,不自覺地將那薄薄的信箋捏成了一團。她的心,也隨之糾結了起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個河盜船隊,起碼有三艘船以上。他們肯定在那蘆葦蕩附近有一個隱秘的巢穴,是只有他們才知道的密道和小港,所以那些傻蛋官兵才會找不到他們。
其實,能夠讓這股河盜勢力坐大,就證明那些官兵是多麼無用了。從唐老太爺的信中看到,那片水域因為是三府交界處,地形複雜,水勢湍急,巡航困難,所以官兵的水軍一般都不會到那裡去。
這回如果河盜們挾持的僅僅是一些客商,而沒有應考學子的話,官兵還不會這麼積極的去追擊呢。
第六天,依然沒有找到河盜。敬州的官兵先打了退堂鼓,說緊緊圍逼不是個辦法,這樣只會讓河盜狗急跳牆。既然他們挾持了人質,就是為了要勒索錢財的,不如我們就坐等他們出來提交換條件吧。
由此可見敬州官兵的無能……
陽城的官兵當然不敢這麼做,畢竟那些都是陽城學子,身後都有宗族勢力在支持。如果他們也撂挑子不幹了,回到陽城肯定會被父老鄉親們用唾沫星子淹死!
可是沒有了敬州官兵的協助,陽城的水軍對地形極度不熟悉,也沒法再繼續追捕下去。
第七天,陽城官兵派出一支隊伍回到陽城向知府史大人請示,他們下一步到底該怎麼做。
已經整整七天了。
這七天裡,陸寒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芳菲整個人已經熬瘦了一圈,臉上瘦得只剩一雙眼睛。但她眼中的神采卻並未消失,一股強大的精神力量支撐著她一定不能夠倒下,那就是——她一定要看到陸寒,不管用什麼樣的方式!
第八天,史知府終於做出了決定——聽從敬州官兵的意見,撤圍。在蘆葦蕩附近等待河盜主動出來換人……
在史知府認為,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誰也不知道把河盜逼急了他們會不會將人質全部殺光。
他已經被圍在府衙裡的人質家屬們搞得焦頭爛額,所有的決定,都必須將人質的安危放在首位,而剿匪則只能靠後。
於是現在,大家都只剩下了等待。
等,等河盜提出換人。
但要等到什麼時候?
而船上的人質,又等不等得起?
第八天的午後,當唐老太爺將史知府的決定送到芳菲手上的時候,她終於做出了一個決定。
她不知道那些被擄劫的人質的家人會怎麼做,可是等待,絕不是她行事的風格!
「春雨,讓人去租馬車,我要出門!」
春雨領命而去。
芳菲坐到梳妝台前,拿出她隨身帶著的鑰匙,打開梳妝台裡的一個帶鎖抽屜。
她把裡頭一隻小小的漆盒抓在手裡,微微歎了一口氣。
陸哥哥……希望你還平安!
第八十九章:周旋
陸寒從昏睡中醒來,只覺得嗓子眼都在冒煙,整個人一陣發虛。
他眨了眨眼睛,用手撐著船壁坐了起來。身邊的童良弼也沙啞著嗓子對他說:「伙食來了,我給你留了一份。」
陸寒艱難地迸出一句「謝謝」便伸手取過那碗雜菜粥咕嚕咕嚕地喝起來。他喝得很慢,很小心,每一粒粥米每一片菜葉都要在嘴裡嚼上幾個來回才吞嚥下去。因為,這是一天中唯一的一頓伙食,連水都不會給他們多喝一口。
他喝了雜菜粥,綿軟的身子感覺稍稍好了一點兒,手腳也有了力氣。這時他才注意到身邊又少了一個人,低聲問童良弼:「老梁呢?」
童良弼搖搖頭,用同樣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說:「拖走了。」
又死了一個……
陸寒對於死亡已經有些麻木了。
他們這群肉票一共二十多個人,全都被關在這賊船最底下的艙房裡。這艙房暗無天日,只從門板裡透出幾絲燭火亮光,提醒他們這裡是人世而不是煉獄。
不過也相差不遠了。
他們被趕到這艙房裡來的時候,就差點被這裡的惡臭給熏倒了。但那時的他們遠遠沒有想到後來的情況會比眼前惡劣百倍。
二十多口人,吃喝拉撒全在這間艙房裡。起初他們還為當眾解決三急問題感到羞憤,很快他們就顧不上這些了。臭,熱,餓,還有一直盤繞在心頭的巨大恐懼,將這些人質們脆弱的心壓成了齏粉。
人們一個接一個地病倒。到了今天,已經是第三個倒下的人被拖出去了——他們不會天真的認為河盜把他們拖出去是為了給他們治病。一定是扔到江裡去了吧,有的人……其實還沒斷氣。
陸寒用力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給自己提提神。他的身體,現在在這些人裡頭算是好的,這全都歸功於離家時芳菲給他送的那一袋藥丸。大部分的藥丸他放在包袱裡已經被搶走了,但當時芳菲托人轉告他,要貼身帶著一包清心丸,預防臨時中暑暈船。
這包清心丸他裝在貼身內袋裡,沒有被河盜搜走……
陸寒每天偷偷嚼一顆清心丸。倒不是他自私不欲與人分享,但他深知人心難測。他把藥分給別人,不一定能換來人家的感激,反而會引起別人的窺測,認為他身上還藏有許多好東西——其結果可能是他渾身上下的東西都被急瘋了的眾人哄搶一空。
就在前些天,一個客商拿出他貼身藏的牛肉脯吃了幾口,結果被他身邊的人發現了,兩人為了搶一口食物廝打起來。那種野獸奪食般的情形,讓陸寒不寒而慄。
已經八天了。他們無法從天色分辨日子的流逝,但是從每天一頓飯來數日子還是容易的。
童良弼忽然悄聲說:「還有五天就到院試。」
院試。
這個詞像一顆石子投入江心激起絲絲漣漪,周圍學子們的呼吸變得重了一些,但隨即又平靜如常了。
誰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出去。要是命都沒了,院試不院試,功名不功名的,還有什麼意義呢?
「卡啦!」,艙房的門突然又被打開了。
奇怪,每天除了送飯,河盜們是不會來理會他們的。這……每個人的心都緊緊揪了起來,誰也不會猜想河盜是要大發慈悲來放他們出去。
「這是誰的包袱?」
一個粗戛的聲音在艙門前響起。
人們瞇著已經習慣了黑暗的眼睛紛紛朝艙門望去。一個方臉大漢手裡提著一個藍布包袱。在燭光的映照下,陸寒一眼就認出了是自己的行李。
他忽然間覺得呼吸困難。
河盜為什麼要質問這個包袱?他裡頭根本沒有裝什麼東西,除了一些碎銀子和一張較大面值的銀票之外,就是些衣服鞋襪,還有芳菲給的那包藥丸。
「都是死人吶你們?誰的,趕緊出來認了!」那大漢極不耐煩地踹了艙門一腳,聲如暴雷般吼叫著:「到底是哪個的包袱,給爺爺我滾出來!」
「是我。」
陸寒緩緩站起身來。
他的一雙眼睛在昏暗的艙房裡依然十分明亮。他可以選擇繼續不出聲,可是誰也不知道河盜們問起這包袱來是何用意。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已經到了這樣的關頭,他也沒必要帶累別人,就直接承認了吧!
「哼!」
那大漢也不廢話,叫了一聲:「出來!」
陸寒慢慢地從人堆裡走出去。他看到眾人用一種看死人的眼神在看著自己,事實上他自己也覺得大限將至了。
「小陸!」
童良弼忽然喊了他一身,呼地也站了起來。
陸寒沒有停留,他不想再拖累多一個人。那大漢看他出了艙房,伸手一抓他的膀子就把他揪到身前來,把那包袱又在他眼前晃了晃:「這是你的包袱吧?」
「是。」
陸寒不逃不避,直視著大漢的眼睛應了一句。
那大漢似乎想不到這小書生居然沒有被他嚇得兩腿發抖,心裡倒佩服他有點膽色。他放開了手,低喝了一聲:「隨我來!」另外站在艙房前的一個河盜已經把那艙房給關上了。
陸寒挺了挺背脊,隨著那大漢一直從底層艙房上了甲板。
是晚上……
呼吸著久違的新鮮空氣,陸寒竟有種再世為人的感覺。他在心中自我解嘲:「就算馬上要被害,起碼還能吸了兩口氣,也不見得比在那艙房裡病死差。」
那大漢把他帶到賊船上二樓的一間寬闊房間裡。陸寒跟在大漢身後進了房間,這裡空間雖大,擺設卻也簡單,不過是一桌一床。
他看到一條更加高壯的黑臉虯髯漢子,袒露胸脯大馬金刀地跨坐在床沿上,一雙牛鈴般的大眼正在朝他上下打量著。
屋裡有淡淡的血腥味。陸寒看到那虯髯大漢手臂上纏繞著的紗布露出血色,知道這人肯定受了不輕的傷。
「小子,這些藥丸都是你的吧?」
虯髯大漢指了指桌上攤開的藥丸袋子。
「對。」陸寒有一句答一句,並不多言。
「我這正缺金創藥,聞著你的藥丸裡有幾種像是傷藥。」虯髯大漢的聲音像是一把大刀在磨刀石上刮磨一般難聽,透著一股子粗厲凶狠的味兒:「你把傷藥給我挑出來。」
芳菲給的藥丸是用不同顏色的牛皮紙一包一包裝好的,不過上頭沒寫藥名。陸寒低頭在藥丸堆裡挑揀著,心中天人交戰——
究竟該不該把真正的金創藥挑出來呢?
他已經明白了自己被帶出艙房的原因。
這個虯髯大漢明顯是一個首領級別的人物。現在已經是她們被擄走的第八天了,那天官兵圍攻賊船,他們人質中有好幾個被拉上甲板去當肉盾。
也就是那次,他們得知官兵來救援的消息,還歡欣雀躍了一陣,誰知那些官兵卻沒能把河盜剿滅……
現在這些河盜也許是找了個僻靜的小灣躲起來了。河盜們沒能回到根據地,所以傷藥緊缺,才會想著要從俘虜們的行李中找傷藥……
如果把藥給了這個河盜,那他的傷也許很快就會痊癒,自己是不是為虎作倀?
心念電轉間,陸寒想了許多事情。他忽然回頭看了看那虯髯大漢,說道:「我要看你的傷,才知道你要用哪種藥。」
虯髯大漢點了點頭,示意他走近來看自己的傷勢。他的身型是陸寒的兩倍之巨,絲毫不畏懼這小小書生能對自己做出什麼傷害性的舉動。
「你是個大夫?」
那大漢看陸寒解繃帶的手法很熟練,隨口問了一句。
「算是。」
陸寒依然寡言。他把那大漢的繃帶全部解開以後,看著那傷口說了一句:「骨頭斷了。」
「我知道,你就只管拿藥出來好了。我這兒多的是接骨能手。」虯髯大漢雖是個凶頑河盜,不過看陸寒態度平靜,他也忍不住心中嘖嘖稱奇,沒有像平常一樣大聲呼喝。
陸寒說:「可是骨頭還是沒接好。要打夾板。」
「你會接?」那大漢眼中精光一閃。
「會。」
陸寒放開了大漢的臂膀,淡淡說了一句:「只要給我拿根木片來。」
虯髯大漢點了點頭,朝帶陸寒進來的那方臉大漢吼了一聲:「聽見了沒!給老子拿木片來!」
就在陸寒與河盜們周旋的這同一個夜晚,芳菲坐著馬車出了門。
「姑娘……您來這兒幹什麼?」
春雨扶著芳菲下了馬車,看著面前的黑漆大門,心中十分不解。
芳菲沒有答話,仰頭看了一眼這大宅上方四個烏木鎏金的大字「鎮遠鏢局」,邁步上了門前的石階。
她伸出手兒抓著門上獸頭輕輕敲擊了幾下,大門「吱呀」一聲開了。
那門子沒想到來敲門的是一位美貌少女,稍稍愣了楞神,隨即問道:「這位姑娘,您有何貴幹?」
「我來找你們總鏢頭,」芳菲頓了一頓:「跟他談一樁大生意。」
那門子聽得「大生意」三個字,態度更加慇勤,連忙把芳菲主僕二人迎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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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emon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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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0 04:14 PM
第九十章:脫困
焦青雲一面往大廳上走去,一面問身邊的僕從:「來者是個單身女子?」
那家僕點頭說:「是的,看模樣是個好人家的女兒,身邊只帶了個丫頭。」
焦青雲默默點頭不語。
一般說來,他輕易不見客人。不過一個女客孤身來訪,這其中必有古怪。何況她還說要跟他談什麼「大生意」……
在道上走鏢這麼多年,焦青雲對什麼大事小情都已經見怪不怪了。
不過當他看到芳菲的時候,還是禁不住呆了一呆。
這姑娘真是姿容出眾……他走南闖北見慣世面,但像她這般水秀容貌卻仍是少見。
再看她站起身來向他施禮的舉動,進退得宜,顯然是位家教良好的千金閨秀。
「姑娘不必多禮。在下焦青雲,是這兒的當家人。請問姑娘所來何事?」
芳菲被焦青雲虛扶了一扶,盈盈起身。她輕啟朱唇,說道:「久聞鎮遠鏢局和焦總鏢頭的威名,如今一見,果然不同凡響。小女子有一趟活鏢,想請焦總鏢頭接下。」
活鏢?
焦青雲暗暗皺眉,面上自然不露出一絲猶豫之色。「姑娘要保什麼人?」
「小女子想請焦總鏢頭護送我到江城去。」
芳菲此語一出,驚奇的不是焦青雲,而是站在她身後的春雨。
「姑娘,不可!」
春雨大驚失色。
方纔姑娘說要在晚上出門,已經讓春雨極為不滿。哪有姑娘家在這個時候出門的道理這話一傳出去,姑娘的閨譽也就完了。可架不住姑娘一再堅持,她和春芽幾個攔都攔不住,只能讓姑娘出來了。
她還想著姑娘來鏢局幹什麼,原來竟是想到江城去……
「姑娘,我們幫不了陸少爺的,您就在家裡等消息吧,好不好?」春雨苦苦哀求著。萬一陸少爺有個好歹,姑娘起碼也沒過門,以後也許還能尋一門好親……可她真要孤身去了江城,這名聲算是完了!
「春雨。」芳菲回頭淡淡掃了她一眼,臉上卻凝上了一層寒霜:「你什麼時候能做我的主了?想來是我往日把你慣壞了,沒個尊卑上下!」
春雨頓時語塞,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儘管有著滿肚子委屈也只能硬生生忍了下去。誰讓芳菲說的是正理呢?
「可以。」
焦青雲做鏢行做久了,什麼古怪生意沒接過。只是保一個美貌姑娘到不遠的江城去,並非難事。「姑娘都提出保活鏢了,自然是知道我們鏢行的規矩的。貨鏢價廉,活鏢貴,像您這樣的更是要加費用。二百兩銀子,如何?」
二百兩銀子明顯比同行價高得多了。他這是漫天開價,就等著芳菲坐地還錢。可芳菲眼睛都不眨一下,卻從手中一直捧著的漆盒裡取出了一張銀票。
「這裡是一千兩,官印的銀票,馬上就能兌現。」
春雨瞪大了雙眼,卻沒敢再說一句話。這……這錢是姑娘全部的積蓄呀
焦青雲的表情凝重了起來。他沒有為這張巨額銀票而激動,反而沉下臉來說:「姑娘還有什麼請求,就請一併說了吧,看在下能不能做到?」語氣裡帶了商量,並沒有一口應承下來。這是走慣了江湖的老油條所擁有的智慧,不管什麼話都不能說死。
「小女子確實有要事相求。」芳菲坦然說道:「第一,請必須在一天之內將我送到江城府布政司衙門前。第二……」她壓低了聲音,輕輕說了一句話。
焦青雲的面上終於失去了一直努力維持的平靜,震驚地盯著芳菲,久久說不出話來。
陸寒發現自己當時做出的決定,暫時說來算是明智的。
因為他幫那虯髯大漢接好了骨,又上了藥,那人一時高興竟讓手下把他單獨關押起來。
「這人會醫。留著有用!」
之所以會這樣,大半還是為這虯髯大漢的手臂需要天天換藥的緣故。
陸寒被帶到一樓的一間小艙房關了起來。雖然還是被囚禁著,好歹這艙房裡有一扇小小的窗戶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伙食也從一天一碗雜菜粥變成了一頓乾、一頓稀。好歹一天裡可以吃上個饅頭了。
如果按照那些所謂的受正統聖賢之書教育的士子的觀點,他應該大罵一頓那賊酋之後欣然引頸就戮吧?
可是那有什麼意義呢?
陸寒很寶貝自己的性命,他知道自己必須努力活下去,因為芳菲還在陽城等著自己回來。
要是他就這樣死了……那以後誰來保護芳菲呢?
他接連幫那賊酋換了兩天的藥。那人的傷勢果然減輕許多。說起來,還是芳菲配的傷藥有效,幫了大忙。
為此,他們對他的看管也送了許多,經常就是直接把他關在房裡便罷,沒有專人站在他門前看管。
陸寒常常把耳朵貼在門背上聽著外頭的動靜,將路過的河盜說的隻言片語都盡數收入耳中。
不知道底層艙房裡的同伴們情況如何了?
陸寒想到童良弼,心裡沉甸甸的。
忽然他聽到門外甬道上有急促的腳步聲接連響起,接著船身一震。看來停了幾天的船終於要開動了,卻不知又要開往何方?
「那些混蛋官兵是怎麼知道這兒的!」
「是啊,怎麼就被他們摸過來了!」
河盜的談話透過薄薄的船壁傳進陸寒的耳朵裡。
官兵找到這群河盜了?
他心中一陣激動,立刻從小窗口往外望去,果然看見夜色中閃動著點點火光,應該是官兵船隻上的火把。
很快,他便聽到了外頭甲板上無數跑動的聲音。是在激戰嗎……
他幾乎立刻就想到了那天被拖上甲板當肉盾的同伴。
不行,一定要趁機跑掉!
他看著那穿著粗大窗欞的窗戶,心急如焚。
該怎樣才能把窗欞弄斷或者撬掉呢?
他飛快打量著屋裡僅有的一些東西。一張木板床,一條爛被褥,一個夜香桶……
只能勉強一試了!
他伸手脫下自己身上那件已經髒得看不清本來布色的長衫,用力撕成一條一條。然後把這些布條擰成股,浸泡到夜香桶裡去。
顧不得惡臭——久居鮑魚之肆而不聞其臭,他已經快要失去嗅覺了。他把浸濕了的布條纏著兩根相鄰的窗欞,再把布條狠狠地絞在一起……
記得在鄉下讀書的時候,就曾經看過鄉人是用濕布條把兩根木棍絞斷的……希望有用!
外頭的廝殺還在繼續,每當有人在他的房門前跑過,陸寒都會心跳加速,可是手上的動作卻並未因此而停下來。
他的心中只有一個信念,那就是要逃出去!
也許靜靜地坐在艙房裡等待,官兵也會把他救出來。可是,他不能只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
「啪」
兩根窗欞果真吃不住這絞力,應聲而斷!
陸寒狂喜不已。這聲音如果在平日肯定會引起外頭的警覺,但此刻誰也沒空來管他。
他快速轉身把床上的被褥撕成條狀,結成一條長長的繩索,再把繩索的一頭結在剩下的一根窗欞上。
接著,他又把床上的一塊床板拆了下來。
他先把那床板送出了窗口,再小心翼翼地一手抓著床板,一手拉著布索爬出了窗口。
船身好高……
陸寒的手傳來鑽心的疼痛。剛才絞斷窗欞的時候用力過猛,他兩手的手掌都已經破了皮。但現在無論如何,他必須要忍耐!
一寸、兩寸、一尺……
陸寒緩慢地接近著水面。他發現這一艘船並沒有和官兵的船隻交戰,被前兩艘船護在戰圈之外。是因為……頭領和人質在這船上嗎?
「噗通!」
他抱著木板跳進了水裡。幸好現在是六月天,如果是寒冬臘月,他撐不了半個時辰就會被凍死在江裡。
湍急的江水迅速把他帶離了船隻。陸寒在短暫的歡喜過後,馬上又陷入了新的恐慌之中——
在夜色的掩護下,河盜們也許看不見江面上的自己。可是同樣的,他也很難被官兵的船隻發現……
不會鳧水的他,靠著這塊床板能在江裡支撐多久?
他只能用腳不停地蹬著水,盡量朝官兵船隻的方向靠攏。
「撲哧!」
一支流矢射進了他身邊的水面。
陸寒縱然在水裡也嚇出了一身冷汗。要是那箭再稍微偏個一點……說不定就射中他的腦袋了
可到了這步田地,他也不可能放棄,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往官兵的船隻那邊靠攏。
喊殺聲不停在耳邊響起,水上的流矢越來越多,陸寒的力氣卻一點一點地從身上流失。他感覺自己就快到極限了……
他的眼皮越來越沉,身子越來越軟。彷彿有一個聲音在對他說:「歇歇吧,只歇一會……閉眼睡一覺就好了……」
他猛的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劇烈的疼痛讓他有霎時的清醒。不行,他不能就這樣死去……
芳菲……
芳菲。
這兩個字似乎給了他莫大的力量,陸寒重又鼓起力氣拚命地蹬起水來。
「水裡的那是什麼人!」
就在他快要昏闕過去的時候,終於聽到一個聲音對著他高聲喊道。
他抱緊了木板,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嘶叫:「我是陽城童生陸寒!」
第九十一章:才女
盧夫人看著坐在她對面心神不寧的芳菲,心下不忍,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大人昨兒就已經派兵去救援了,沒事的。」
芳菲的眼眶一直紅著,像是在眼角抹了一縷胭脂般,反而更添幾分嫵媚。她卻對此渾然不覺,只用手緊緊抓著絹子,心中空空蕩蕩不知在想些什麼。
該做的,能做的,她都已經做了。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剩下的,就交給命運吧!
春雨垂頭站在芳菲身後,心裡想的事卻多得多。
她不知道姑娘是如何說服大老爺出面將她托付給鏢局護衛出行的。要知道,如果沒有得到秦大老爺的同意,姑娘便是私自出門,以後一輩子都別想在陽城立足,而她們幾個服侍姑娘的丫頭肯定會被打個半死再賣掉。
她也不知道姑娘和那焦總鏢頭談了什麼隱秘的生意,最後竟必須付出兩千兩銀票的重價。姑娘連夜開了嫁妝箱子,幾乎把值錢的首飾全都當了也不夠,最後只能跟唐老太爺借了五百兩才湊夠了這個數。
她更不知道,姑娘竟有這樣大的體面,能夠打通門子得到布政司夫人的接待,甚至能去親見布政司大人……而在和姑娘見面之後,那位布政司大人真的派出了江南道最精銳的水軍前去支援作戰!
儘管她陪在姑娘身邊十數年,可是……姑娘身上,到底還有多少自己看不透的東西?
春雨暗想,即使是陽城裡頭許多有頭有臉的大老爺,也沒法像姑娘這樣吧!
江南道布政司龔如錚由姨娘服侍他穿好了官府,在小廳上用過早膳之後,正準備從後宅內院的小徑走向前衙。
從庭院的遊廊上走過時,龔如錚看見小花園裡和盧夫人坐在一起的芳菲,腳步微微一頓。
昔年的小女孩……如今已出落得如斯美麗。
但真正讓龔如錚震動的卻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的辯才。
還記得昨日早晨她由夫人領著來到自己面前時,開口說的第一句話:「龔大人,您可知您眼下正面臨著一個重大的轉折?」
「什麼轉折?」
龔如錚習慣了人人見到他時都要先說一堆敬語恭維,像這般單刀直入的談話倒真是頭一回。
芳菲說話輕輕柔柔,內容卻並不輕鬆:「這件事處理好了,可以讓您旦夕間便在士林中聲名鵲起。若是稍有差池,則會成為政敵攻殲您的借口,對您的下次的考績亦是極為不利!」
龔如錚冷下臉來,覺得這小女子好大的口氣。
「你倒說說看,究竟是什麼事情能有這樣大的作用?」
芳菲面對龔如錚的冷臉並未退卻,反而仰起臉來直視龔如錚,吐出一句:「陽城應考學子被河盜劫持之事!」
龔如錚稍稍愣了一下,隨即才回過味來。
這事情剛剛發生他就得到了消息,每日的戰報也都送到他的案頭。但他確實沒有把這個太當回事……河盜劫持船隻的事情時有發生,此事並非首例,讓地方官兵去處理也就夠了,犯不著讓他這江南道一把手布政司大人直接過問。
但芳菲所說的後果,龔如錚卻沒有細想過……
認真思考下來,她說得的確有些道理
芳菲見龔如錚動容,趁熱打鐵說:「龔大人,您日理萬機,在您看來這不過是小事一樁。可您別忘記了,這回被擄劫的可不是尋常客商,裡頭可有十來二十個到江城應考的今科學子呢既是學子,自然有老師,更有師門……」
龔如錚已經領會了芳菲的意思。
在這個被等級制度人為劃分出三六九等的封建社會裡,人命和人命從來不是平等的。如果這回被挾持的是十來個陽城富商,即使他們的財富加起來可以頂過半個陽城,也不能和應考學子被劫相提並論。不過是因為士人清貴商賈賤罷了。
「龔大人,小女子自幼仰慕您在士林中的名望。千萬不要因為此事,讓您的清名受損啊!」
龔如錚知道芳菲話裡在暗示什麼。不過他身為三品布政司,好歹也是一方封疆大吏,並不是那麼容易被芳菲牽著鼻子走的。
「秦姑娘……好利的一張嘴。」龔如錚輕捻長鬚,說道:「你說來說去,就是想讓本官出兵增援去救那些考生罷了……那船上有你的親人?」
「大人明鑒,」芳菲坦然說道:「小女子的未婚夫婿就在其中。」
「哦?」
龔如錚撚鬚的動作頓了頓,目光變得更加深邃:「你一介女流,竟妄圖以三言兩語激本官出兵……兵者,國之重器也。焉能兒戲念在你救人心切,本官不與你計較。至於此事,本官自有計量,你就不必多言了!」
他不可能因為芳菲說了幾句話,就不管不顧地派出江城大營中的精銳水軍。儘管他承認芳菲說的話極有道理,而且他也很想賣這個人情給芳菲——畢竟那一位,如今可是已經正位東宮……
但為了一個女子的懇求,便匆忙出兵,這事落到御史們手上可真夠他喝一壺的。龔如錚能夠做到今日這個位置,絕對不是善茬,孰輕孰重他還是掂量得過來。
芳菲並沒有因為龔如錚的話感到沮喪,而是再次福身行禮,懇求說:「請大人屏退左右,聽小女子一言。」
「君子不欺暗室,有話,就在這裡說吧!」龔如錚沒說出口的那句是「男女授受不親」,他怎能和一個年輕女子獨處一室?瓜田李下,不可不避!
芳菲也沒堅持,只是從懷中掏出一張折成幾疊的紙片,雙手遞上呈於龔如錚面前。
龔如錚倒沒有拂袖而去,他也對這聰慧的女子的行事產生了好奇,心想她還有什麼花樣?
他把紙片接過來後打開一看,臉上霎時變色。
「這是哪來的?」
「請恕小女子不能直言。蛇有蛇路,鼠有鼠道。您是居於朝堂之上的大人物,不過有些東西……」芳菲嫣然一笑:「草民們卻更清楚。」
這是一張清江河盜們所在的巢穴的路線圖,畫得極為詳盡。就是這張圖,才讓她花掉了兩千兩銀子。
她早就知道,鏢局是消息極為靈通之處,而陽城的鎮遠鏢局在整個江南道都是有名的大鏢行。它的總鏢頭焦青雲,通吃黑白兩道,手裡的情報比官府的還要多得多。
雖然焦青雲一開始無論如何不肯替她去買這個情報,說是風險太大。但當她一再加價,加到了兩千兩的時候,焦青雲也堅持不住了。
每個人都有一個價錢,芳菲明白。很多時候,人不被金錢所動,那是因為那價錢還不夠高。重金之下,必有勇夫,這句話永遠不會過時。
以她的聰明,又怎會不清楚光憑言語是打動不了龔如錚這位布政司大人的?
沒有足夠的籌碼,她不會站到龔如錚的面前來。
但當龔如錚願意接見她的時候,她就對自己說,她可以說服他。沒有別的可能,一定,絕對,能夠說服他。
結果正如她所設想過的那樣,龔如錚最後還是派出了水軍帶著那地圖前去救援了。
昨日龔如錚調兵遣將忙了一天,晚上回到臥房,聽盧夫人說已經將芳菲在府中安置下來,默默點頭。
良久,他才說了一句:「怪不得太子殿下多年來對此女念念不忘……她確是個才女。」
朱毓昇通過張端妍和蕭卓關照芳菲的事,沒多少人知道內情,龔如錚卻恰恰是其中之一。
盧夫人疑惑道:「才女?大人見過她寫的詩詞嗎?」
「那只是小道!」龔如錚搖了搖頭,說道:「寫詩填詞,撫琴作畫,只不過是富貴人家女兒的門面功夫。這秦家女兒所有的,卻不是這等小才……」
龔如錚為人方正,想到自己背後議論一個閨中少女已是極為不該,遂住口不言。只交代盧夫人好好招呼她便是了。
盧夫人是看著芳菲長大的,儘管是出於功利的目的,但相處日久,自然有一番感情在。倒不用龔如錚吩咐,她也樂意照料芳菲。
芳菲感激盧夫人大早晨就起來陪自己用早飯,還讓自己到花園裡坐坐散心。只是她的心是無論如何都散不開的。之前一鼓作氣把自己的行程排得滿滿的,來到江城見了龔如錚,真的說動了他——芳菲突然就像一個充滿了氣的皮球一下子癟了下來。
她現在什麼都沒法再為陸寒做了,只能在這布政司府衙後宅裡等待著陸寒的音信……
盧夫人見她精神實在不好,更不想讓她一個人呆著,怕她想心事想出病來。便又把自己的兩個四五歲的小孫兒叫過來,讓芳菲和孩子們說笑一陣。
有兩個天真爛漫的孩子們在面前笑鬧,芳菲的臉上總算少了些陰霾。盧夫人又讓人去陪她用了午飯,春雨見芳菲食不下嚥,忙勸道:「姑娘,您好歹多吃點!」
「嗯。」芳菲實在不想吃了,只得拿了碗雞湯慢慢喝著。
忽然有人聲從小廳外傳來,芳菲剛放下湯碗用帕子抹了抹嘴,便看見盧夫人一臉喜色地走進來了。
「芳菲啊,好消息!陸公子被人救起來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4:15 PM
第九十二章:重逢
頭好沉……眼皮好重……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寒從昏睡中醒了過來。還沒睜眼,他的身子就感到了一陣陣的震動,這是船隻開動時特有的感覺。自己在船上?
他用力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一面粗布帳頂。他動了動嘴唇,便聽得身邊一個人在問他:「你醒了?」
陸寒艱難地轉過頭去,看到一個穿著軍服的年輕兵卒正站在床邊看著他。
是官兵的船。
陸寒一顆心終於落了地,他安全了……
負責看守他的兵卒趕緊給他灌水。
他們還不能完全信任他,畢竟他是從賊船上過來的。不過看他那白皙細嫩的模樣,也知道十有八九不會是那些在水上討生活的兇徒。
緩過神來,陸寒再次向兵卒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兵卒倒很和氣,他是老兵了,看得出河盜是啥樣良民是啥樣,對於自稱童生的陸寒自然不會過多留難。這兵卒還告訴陸寒此時已是第二天的早晨,他昏睡了一整個晚上。
「我的同伴們呢?」陸寒急急地問。難道只有他一個人逃出來了嗎?
「這……」兵卒拿不準該不該跟他說這些。
在陸寒的一再追問下,兵卒才告訴他,經過一夜的交戰,他們俘虜了兩艘賊船。不過帶著人質的那艘船卻逃出了包圍圈往蘆葦蕩更深處逃竄了,現在前鋒船隻正在抓緊追捕。
一個小校模樣的人來再問了他一些問題,以確認他的來歷。陸寒渾身上下的衣裳都換過了,因為他是被人從水裡撈上來的——就是沒換過他也拿不出任何身份文件,路引和考憑都在被河盜搜走的包袱裡呢。
但那小校也沒為難他,和他說了一陣子話就走了。又過了一會兒,有一個穿著軟甲的大鬍子壯漢走進了艙房。
一直站在陸寒窗邊的兵卒忙向那大鬍子施禮,叫了一聲「總兵大人。」
陸寒也從床上支起了半個身子向這大鬍子總兵行禮。
「免禮。我是江城大營水軍總兵雷震,你就是陸寒陸公子?」
陸寒敏銳的察覺到這位總兵大人的用詞有些古怪。他說的不是「你叫陸寒」,而是「你就是陸寒」,難道他以前聽說過自己?
陸寒可不敢夜郎自大地認為連一位遠在江城的總兵都認得自己這小小童生。
「小生正是陸寒。」
雷震打量了一下陸寒,發現他氣色很差,便問那兵卒:「他身上有傷?還不快給他包紮。」
那兵卒忙說:「回總兵大人的話,這童生身上沒大傷,只是手上有些破皮,都包紮好了。身上還有些發熱。」
雷震說:「既然知道他發熱,為什麼不叫醫官!快去!」他把那兵卒打發走了,才對陸寒笑呵呵地說:「陸公子,粗人不懂事,你有怪莫怪。」
陸寒正是摸不著頭腦的時候,心想我還敢怪人?這從五品的總兵對自己態度這麼奇怪,像是故作親熱似的,自己有什麼值得他拉攏的?
幸好雷震很快就解開了陸寒的疑惑:「龔大人親自吩咐我要注意陸公子……」又說了一通他是如何盡力剿匪,可惜賊人太過狡猾之類的話。
陸寒的一個疑惑解開了,又添了新的疑惑——布政司龔大人親自吩咐雷總兵注意自己?
不過他此時想的是另一件事:「雷總兵,我在那賊船上的時候,聽那賊酋和手下說起什麼『黃龍浦』、『九曲灣』的,也許他們逃去了那裡。」
雷總兵聞言一震,忙又追問他當時聽那賊酋還說了些什麼。
陸寒不厭其煩地把自己偷聽到的許多話都跟雷震說了。雷震看醫官進了艙房,吩咐醫官一定要將陸寒的身體照顧好,便匆匆離去。
是日午後,陸寒便被雷震派出的一艘快艇送往江城。
當陸寒被送到江城後,在城門守衛的駐軍竟直接把他送進了布政司衙門。
陸寒不喜反驚。
這是怎麼回事?
當他被人安置在布政司衙門後宅的一間客房裡時,陸寒的疑慮更重了。他是什麼牌面上的人,竟能有這樣的待遇?聽那些人的口氣,這還是龔大人親口吩咐的……
他坐在客房裡思前想後,怎麼想也想不通。過了一陣,他聽見從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像是有人在拚命跑動一樣。
這是府衙後宅,怎麼會有人這麼沒規矩的亂跑?
陸寒正想著不知是什麼人竟敢在這府裡橫衝直撞,就看見一個熟悉的倩影一腳邁進了他的房門。
「陸哥哥!」
芳菲一手扶著門框,一手撫著胸口,喘氣吁吁地喊了一聲。
陸寒渾身如遭雷擊,看著芳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是不是在做夢……」
陸寒輕輕吐出一句囈語般的話,伸手揉了揉眼,心跳得就快要從嗓子眼裡竄出來。
是她。
就在他確認眼前的人兒是他朝思暮想的芳菲的時候,忽然間,陸寒覺得他所有的疑問都得到了解答。一定是芳菲在推動著這一切……無須確認,他直覺的就這麼覺得。
「陸哥哥,你受苦了!」
芳菲用絹子捂著嘴巴,差點就要哭出聲來。
這還是那個俊逸清爽,渾身上下找不出一絲塵垢的少年郎嗎?
十幾天的囚禁生活嚴重地摧殘了他的健康,他的臉頰青白得看不到一絲血色,頭髮亂蓬蓬的隨意挽在頭上紮了個書生髻。身上穿的也不是她給他縫的那身儒衫,而是一件粗褐布短衣,一看就是營中兵卒們的衣裳。
幸好他眼中的神采還在……
「芳菲妹妹……你瘦了。」
陸寒貪婪地看著芳菲的容顏,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個眨眼芳菲就會從他眼前消失。
就是因為心中有芳菲在,他才能在那樣惡劣的環境裡一直支撐下去。
「哎呀,人都救回來了,芳菲你就別難過了。」
盧夫人是跟芳菲一起過來的,只不過芳菲心急跑快了幾步,所以盧夫人這時才走到門前。
「是,夫人。」芳菲抹了抹眼角的淚水,忍不住又哭了起來:「我就是高興……」
盧夫人伸手摟住了她的肩膀,輕輕拍著她的背脊撫慰道:「傻孩子……」
盧夫人也為這對有情人能重聚感到高興,雖然她素來講究規矩,不過此時此刻也並未不近人情地把他們隔開。她拉著芳菲在桌子前坐下,也讓陸寒在對面坐了。
這樣一來,因為有她這長輩在場,兩人也不算太逾矩。
芳菲迫不及待地問了陸寒別後的情形,陸寒撿些不太重要的說了,免得芳菲擔心。
但芳菲又不是那沒見識的,自然能從陸寒所說的隻言片語中推斷出當時情況的凶險危急。一思及此,她的眼淚又不禁噗噗地往下掉。
多年來,在陸寒心中芳菲都是極堅強自立的,他從未見過芳菲如此柔弱模樣,看得他的心都緊了起來。要不是盧夫人和兩個丫鬟在一邊站著,他多想把芳菲擁進懷裡,緊緊地抱著她撫慰她……
芳菲好容易才收了淚水。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兩輩子加起來都沒哭得這麼慘過都是被這陸寒害得自己這般失態……可是一想到自己差一點就再也見不到他了,她怎麼能不後怕?
在這件事之前,芳菲從沒發現陸寒在自己心中竟然有這麼重的份量。
也許是因為她在這世界覺醒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自己將來注定要嫁入陸家,所以有著一個酷愛自由的靈魂的她,對於被人安排的命運感到不愉快。
因此,就也對這樁婚事有了淡淡的排斥——儘管她明白陸寒是個很好的男子,更明白他對她的感情。
直到發現自己可能要失去他,芳菲才知道,如果這世上沒有了陸寒,她甚至不知道前路該怎麼走下去……畢竟這幾年來,她都已經習慣了將自己餘下的人生與陸寒聯想在一起。
「行啦,芳菲,你看陸公子不是好端端的坐在你面前了嗎?快別哭了。」盧夫人又讓自己的丫頭去給芳菲打水淨臉。
芳菲又和陸寒說了一會兒話,陸寒忽然說:「院試是在明日吧?」
「是。」芳菲應了一聲,擔憂地看了一眼陸寒:「陸哥哥,要不咱們先別考了吧。你看你的手都受傷了。」何況考試是何等費精神的事情,她怕陸寒虛弱的身子支撐不住。現在都快到傍晚了,距離考試也就是半天的時間……
「沒事的,都包紮好了。」陸寒說道:「但是我的路引和考憑都丟了……」
芳菲聞言,不由得救助地看向盧夫人。
盧夫人倒是爽快:「這好辦,你先歇著,一會兒我讓管家領你到前衙去,讓他們衙門裡的人來辦就是了。你們陽城的學政大人也在衙門裡籌備明兒院試的事情呢!這是正經事,不怕辦不下來的。」
話雖如此,也得有盧夫人的體面,才敢說這樣的話。辦路引可不是小事,不然豈不是人人辦得。
「陸哥哥……」
芳菲眨著水光盈盈的大眼,還是不太放心讓陸寒去考試。
陸寒輕翹嘴角,柔聲說:「芳菲妹妹,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既然這樣都死不去,那小小的院試又算得了什麼呢?
第九十三章:魁首
六月天,本來天就該亮得早。可是這日天還黑乎乎的時候,江城府學門前的大廣場上就聚滿了應考的學子。
整個江南道九個府的應考學子們全都被集中在這大廣場上,努力地去尋找各自的州府隊伍……
九位府學學政大人身邊都有兩個江城府的衙役在身邊,一來是保護他們的安全,二來則是要高舉燈籠——
沒錯,在這兩眼一抹黑的人海中,學子們要怎麼找到自己州府的那位學政大人呢?全靠那些衙役手裡提的寫了州府名字的碩大燈籠
「陽城」、「敬州」、「江城」、「湖東」……學子們根據這些燈籠分別聚攏在一起,每個人的心情大都是緊張中帶著點興奮。
正如前面說過的,院試是一場選拔試,目的並非淘汰考生……因此考得最差的也不過是到縣學裡再讀三年書。比起前面兩場淘汰率高得近乎殘酷的縣試和府試,院試輕鬆得多了。
但既然是考試,誰不想得個好成績?只要過了這一場,一個秀才的功名就到手了。從此見官不拜,出行自由,光耀門楣……呃,這個不至於,中了進士還差不多。
梆子敲了五下,已經是五更天了。隨著「隆隆」的開門聲響起,府學大門被兩個衙役用力推開,正式開始點名入場。
點名是按州府進行的,一個州府的學政站在大門前點人勾名字,完了再輪到下一位學政上來點名。
一般而言,這種大考是沒什麼人會缺席的,除非是丁憂、急病,不然無論如何也會來參考……當然也有例外。
陽城學政陶育站在大門前念名字,常常念了幾個就會有一個是沒人響應的——大家就會知道,這人是那群被河盜擄走的倒霉蛋裡的一個……
陶學政的臉色自然不會好看,連唱名的聲音都顯得有氣無力。
當他點到「陸寒」時,語氣更是蕭索。連喊了三聲都無人回應,陶學政忍不住輕輕歎息一聲。
底下的考生們也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畢竟許多人都聽說過這位「縣府雙案」的名氣,不過知道他也被擄走了的人倒沒幾個。眾人心中一陣唏噓,同時也有人悄悄說:「果然樂極便會生悲……」引出身邊考生幾聲贊同。
陶學政別提多鬱悶了。敢情那「雙案」的人情是白送了……他也是個愛才的,知道陸寒的才學在這陽城府裡,甚至是江南道的學子中都極拔尖,要是不出這檔子事,將來必成大材。可惜了
陶學政點完名,又到了下一位學政上場。天色大亮的時候,九個州府數千名考生終於全部驗明正身放進場了。再過片刻,府學的大門便會關上,要考上整整一天才會放人出來。
忽然間,只聽得一陣車鳴馬嘶,一輛由兩匹健馬拉著的大車闖進了廣場。
眾衙役大皺眉頭,這廣場是不允許車馬進來的,誰敢如此大膽?
但還沒等他們出言訓斥,帶隊的衙役班頭就已經親親熱熱地迎了上去。他認出了,這是布政司大人府上的馬車,那位駕車的不正是龔大人常用的車伕王老三嗎?
難道是布政司大人親自來巡視考場?可要是這樣的話,應該坐衙門裡的馬車來才對啊,連依仗也沒擺,莫非是傳說中的微服私訪?
王老三停穩了馬車,下車掀起簾子,扶下了一個人來。
那班頭一看就愣神了,這個臉色發青的小書生是誰?
「陸寒!」
陶學政還沒進府學,看到陸寒的出現,不禁大驚。
陸寒提著考籃下了車,聽見陶學政的呼喊,忙對陶學政行了一禮:「大人,學生來遲了。」
「行了,快進去吧。」
陶學政縱然有一肚子的疑問,也知道府學立刻要關門,也顧不得尊卑,親自動手拉了陸寒一把催他進場。
陸寒搖搖晃晃地走進府學裡,感覺真是天旋地轉……他昨晚又突然發起了高燒,一度燒到神志不清。
幸虧有個懂醫的芳菲在身邊,芳菲開了方子請龔府的下人去抓藥煎了,親自服侍他喝了下去。她又去求盧夫人取用龔府冰窖裡的冰磚,用手帕將敲碎的冰磚敷在他額頭上,衣不解帶地照顧了他一夜才把熱度降了下去。
為了這病,他差點就沒能起來考試……芳菲的意思,是讓他索性不去考試了,免得病情再有反覆。他卻非常堅持,不論芳菲怎麼說都一定要來。後來還是那位盧夫人派出了府上的馬車送他來考場的。
陸寒在一眾詫異的目光中走進考場——因為他進來後,幾位學政大人也都進了府學大門,所以看起來就像是大人們陪他進場一樣……其實這完全是個錯覺。
「你就坐這兒吧。」陶學政領他走到陽城府的場地裡,給他指了個空位。說起來,陽城這一塊的空位是最多的,當然大家都知道為什麼……
陸寒再道了聲謝,扶著桌子坐了下來。大鑼一敲,府學大門吱呀呀地被關上落了大門閂,從現在開始大半天的時間裡考生們可都出不去了。
小吏們挨著桌子發下考冊。陸寒一看那兩道時文考題,陰鬱了多時的情緒終於好轉了許多。這兩道題目都很容易破題呀……他心中暗想,同時開始快速構思起來。
不過其他的考生就和他相反,一直以來較為輕鬆的心情霎時間被這兩道詭異的時文題打落到了谷底。這什麼題目啊?不著四六的,前一句和後一句根本沒法子聯繫上,怎麼破題?
並不是陸寒的智商就比一般人高多少,這跟他從小的學習過程和別人顛倒過來有點關係……
一般的學子,從開蒙起便讀四書五經,然後學時文做法,再然後反覆練習八股文,再背誦名家程文。
他們的學習是以考中科舉為目的的,所以學得便較為古板,平日裡除了《詩》、《書》、《諸子程文》便不讀其他的雜書。
而陸寒,恰恰是從雜書起家的。他自開蒙起,一年內就學會了作文,所以便把八股丟到了一邊,自顧自看起了各種雜書來。尤其是學子們所不屑的「小道」——歷代詩詞歌賦之類,還有什麼遊記雜記,都是他所喜愛的書籍。
而當他年紀大了些,回歸八股文了以後,多年讀書積累下來的深厚底蘊便成了他與眾不同的資本。他的老師,前翰林學士蘇老先生發現了他這一點後極為欣慰,更加注重培養他靈活的思維……
這讓他在一群只懂得傻傻背書的書獃子中脫穎而出,隨便什麼時文題目都能輕鬆破解。當年寧川公說他的文「有靈氣」,可不是隨口說說而已。
陸寒現在最大的困難不是寫文章,而是執筆……他的兩隻手掌從掌心到指尖都傷痕纍纍,連握筆都困難。
可是這樣的大考,對於卷面的重視簡直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別說是錯字別字,就是字跡稍微醜了點,都會立刻被劃到低一級的成績裡頭去。
他費力地寫好了兩篇草稿,汗水就已經濕透了衣衫。中午飯點到的鑼聲響起時,別人都已經在謄寫考卷了,他還沒能開始……
他停下筆,從考籃裡拿出夾肉餅子吃了兩口。這是芳菲連夜借了龔府的小廚房給他做的新鮮肉餅,裡頭放了多多的肉餡。
吃了一個餅子,陸寒抹了抹額上的冷汗,繼續謄抄考卷。他抄得很慢很慢,一筆一劃都無比小心。手心不停地冒著汗,他的手臂已經開始微微發抖,眼前似乎又開始模糊起來。
不,都走到這一步了,他決不能放棄……
陸寒苦苦地忍耐著身體的不適,終於謄抄完了那兩篇時文。
放下筆的時候,他才發現身邊大多數人都已經交了卷子了……
他再抹了一把汗,才勉力站起身來走到大堂上去交卷。
江南道提學呂墨涵坐在高高的書案後面,正在閱讀考生們交上來的卷子。自己出的題目有那麼難嗎?怎麼一個兩個破題破得這麼差?
看到陸寒來交卷,呂墨涵也沒什麼好臉色。這考生交得這麼遲,肯定也是個差勁的貨色。
他冷著臉把那份卷子接過來一看,卻馬上被那一紙漂亮的字體吸引了目光。好齊整的一筆字他的眼光放到陸寒的手上,發現這考生雙手都包紮著繃帶,可能是受傷了。原來是因為這樣才交遲的嗎?呂默涵的臉色好看了許多。
數千張考卷當然不可能由提學大人一人來批改。當天晚上,由呂墨涵牽頭加上九位學政的評卷組開始挑燈夜戰。
在數千考卷中被學政們選為「優」的考卷才會送到呂默涵的案頭。這樣的考卷也不多,不會超過兩百份……而被呂墨涵列入「最優」的三十份一等考卷,才有排名的資格。不過,排名也不是呂墨涵一個人說了算的。
三十份考卷一字排開,大家便展開了激烈的討論。這個說他手上的考卷針砭時弊,那個說他看中的才是言之有物,各人議論紛紛。
呂默涵看到其中一份考卷那特別端正的字跡,想起了這是今天最後來交卷的那個受傷的考生的試卷。他當提學這幾年,也算見識了無數考生的試卷,但能做到像這樣在破題、行文、文采和卷面上都有極高水平的,卻也少見。
他指了指這份考卷,說道:「這一份……可列魁首!」
作者:
daemon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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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0 04:15 PM
第九十四章:三元
次日午後,提學衙門的小吏便開始在江城府學外的照壁上黏貼院試榜單。
陸寒卻沒有出現在看榜的人之中。他雖然病體未癒,但仍堅持要搬出龔府,這時正在廳上與盧夫人道別。
盧夫人挽留了一番,說龔大人也很賞識他,希望他能在龔府裡養好了再走。
「別的不說,要個湯湯水水的總也方便些!」
陸寒卻仍是婉拒了盧夫人的好意。
芳菲倒不反對陸寒搬出去。其實一開始,她就對龔大人下令讓人去接陸寒到府裡來休養感到驚奇,畢竟以他布政司之尊收留一個地方上的小童生,這也太不合情理了些。
而且陸寒被送來以後,龔大人雖然沒有來看過他,卻讓盧夫人派人來照顧陸寒,也算得很重視了。
照一般的做法,應該是將人放到府學附設的驛館裡頭去,那裡是招待地方學政官員和給一些官宦人家出身的考生住的地方。偶爾也接待些別的考生,把陸寒送去那兒正合適。
她向來常在龔府做客,住在龔府倒不顯眼。而陸寒住在這兒,實在也是名不正言不順,不管是她還是陸寒的心裡都覺得怪怪的。
盧夫人看陸寒去意已決,也只好答應讓他離開龔府。不過她素來心細,想到陸寒病成這個樣子,一個人住到客棧裡沒人照顧可不好。因為又叫過一個外院的醒目小廝叫小艾的,讓他跟著陸寒去客棧裡住下,替陸寒斟茶遞水、洗衣疊被、買飯煎藥什麼的。
陸寒當然又是一番推辭:「小生哪裡配使喚貴府的小哥兒?夫人莫折煞我了。」
芳菲想著盧夫人這麼安排也是有道理的。她便提出了一個兩全的法子:「陸哥哥,我們平頭百姓,自是不能胡亂使喚大人府上的人。但既然是夫人的好意,長輩有賜,我們做小輩的也不好推辭的……不如就請這位小哥兒替陸哥哥你跑腿幾天,然後這些日子裡他的工錢由陸哥哥你來開,好不好?」
這安排既顧全了陸寒的體面,也讓盧夫人滿意,更重要的是陸寒身邊確實需要一個人照顧。至於讓陸寒開工錢什麼的,那都是托詞了,盧夫人怎會不知道陸寒身無長物?想來他的盤纏芳菲會準備好的,也不用擔心。
從這一點上,盧夫人就再次感歎芳菲這個孩子實在是伶俐剔透。
從芳菲小時候起,盧夫人就覺得她特別懂事,比起自己那一團霧似的女兒惠如簡直是一個天一個地……
當然她不會認為自己女兒不好,只是惠如確實太嬌憨了些,而芳菲卻是極其妥帖的一個人。無論處理什麼事情,總能拿出很好的解決方案,讓人人都覺得滿意。
這樣的才能,即使一般大家閨秀也未必有。將來如果成了當家主母,官宦夫人,可是一點都不用擔心她對管家應酬上不了手。
因此盧夫人笑瞇瞇地看了看芳菲,說了聲「好」,又對陸寒說:「陸公子,不是我偏愛我這世侄女,但你還真是個有福的!」
這話把芳菲和陸寒都誇在裡面了,兩人同時臉上一紅,但眼中卻不約而同露出幸福的笑意。
正好此時,龔府的管家來報喜:「夫人,陸公子中了,正是院試榜首!」
榜首?
站在芳菲身後的春雨情不自禁脫口而出:「呀,那豈不是真的成了『小三元』!」
「真的啊?」
盧夫人喜氣洋洋,人年紀越大越是愛聽好消息,何況這「小三元」又真是實打實的大喜事。
陸寒和芳菲也愣住了。
怎麼回事,又中了榜首?
那位呂大人明明不是同安門人……難道是龔大人去打了招呼?那也不能啊,院試評卷是糊名的,沒拆開封口前誰也不知道哪份考卷是誰的呀?
陸寒自然想不到他是因禍得福,由於手上有傷,寫字太慢,成了最後一個交卷的人,是以給主考官呂大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有的時候,印象分確實很重要……這也屬於一種考試運吧。
無論如何,他都已經考中了從今兒起,他就是有功名的人了,想到這裡,陸寒還是很高興的。
尤其想到那些生死未卜的同伴,陸寒就更加感覺到自己能考中秀才是如何的彌足珍貴……不知道他們現在怎樣了?雷總兵應該追到那條賊船了吧?
盧夫人吩咐人去備席,她親自陪兩個年輕人用了一頓慶功宴,才讓小艾跟著陸寒出了龔府去客棧裡投宿了。
晚上龔如錚回來的時候,她便跟龔如錚提起陸寒考中了秀才,還是極其罕見的「小三元」。
「這個陸寒大難不死,倒真是個有大福氣的!」盧夫人一邊說著,一邊給丈夫端來一杯熱茶。
龔如錚輕輕點頭,拿起茶來喝了兩口,沒有對陸寒此人多做評論。
他當然知道陸寒之前已經是縣府兩試的案首。做官做到他這個地位,那都是人精,很少有糊塗蟲……呃,不排除意外情況,但龔如錚並不屬於意外。
他早就看清了陸寒連中兩元背後的玄虛,同時也感到了一絲小小的意外。這個陸寒不簡單……加上陸寒是這次被擄劫事件中靠自己能力逃脫的唯一人質,這更引起了龔如錚的重視。
他如今在士林中也算是有了一些口碑。聽上頭的意思,如無意外,他做完這一任布政司,應該可以調入京中六部,正式進入這個國家的政治中樞。
龔如錚今年虛歲四十六,在這個級別的高官中年級並不算大。
如果近幾年內皇帝大行,新皇登基,按照「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慣例,他這種並未在朝中培植起黨羽的大臣應該是新皇拉攏的對象。
何況多年前他就已經站了隊……更萬幸的是他賭中了,朱毓昇真的被立為太子。
所以何不現在就先賣好於一些年輕而有前途的學子呢?等他真的成了皇帝近臣,這些年輕人也逐漸成長起來了,正好能成為他的助力……
「我記得上次我生辰,好些人送了補品來。你抽空整理些讓人給那秦家女兒送去吧。讓她給那陸寒捎上。」
盧夫人應了聲「是」,驚奇於丈夫對這陸寒的看重。不過,丈夫素來對年輕的士子都很和氣,會這樣交代也並不算太奇怪。
雖然大考結束了,不過陸寒現在還不能馬上回陽城去。
且不說他個人的身體原因,還有一項官方活動他這個院試榜首是必須要參加的,那就是傳說中的「簪花宴」。
「陸哥哥那身子骨,怎麼能喝酒呢……你好好交代那個小艾,可得把陸哥哥給勸住了,別一時高興喝多了酒,把身體的底子都弄壞了就得不償失了。」
芳菲不管什麼時候最擔心的還是陸寒的健康。
春雨喜滋滋的說:「姑娘您放心,奴婢肯定會給您把話帶到的。奴婢看陸少爺不是那等不知輕重的,定然會保重自己,姑娘您也不必太過擔憂。」
「行啦,去吧去吧。」芳菲笑著把春雨送走。等春雨出了門,芳菲在客房裡靜靜坐著,開始冷靜下來思考接著該做些什麼。
身上帶的盤纏還夠用一些日子,這倒不必太擔心。
再待個三天左右,也該回陽城了。這一點盧夫人倒幫她考慮好了,說是龔大人交代的,過些日子正好有一艘官船要從江城出發上京送貢品,途徑陽城,就讓他們搭那官船就行。
官船有水軍護航,自然是極安全的。芳菲感激不盡,一再托盧夫人向龔大人致謝。
「不用不用,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盧夫人壓低了嗓音,對芳菲說:「這回還多虧了你送來的那水路圖,讓水軍打了個大勝仗,聽說那些河盜已經全被剿滅了呢」
「真的啊?」芳菲說:「那些人質……」
「聽說大多都活著呢。已經讓船往江城送了。」盧夫人是懂得政事上的關節的,所以心情很好。
這事一說起來,可就是她家老爺「愛惜學子」的鐵證,在士林間的威望必然更上一層樓。
陸寒聽到此事也很高興。等得到了這些人來到江城的確切消息,他第一時間就趕往府學驛館去探望。
「童兄,想不到我們還能再見面……」
陸寒見到躺在床上瘦成了一把骨頭的童良弼時,饒是他身為男兒,也禁不住淚盈於眶。
童良弼的圓臉變成了瘦瘦的尖臉,幸虧人雖然虛弱,卻沒受什麼致命傷害。
「沒事,沒事!你看你難受個什麼勁兒!」
童良弼的精神倒還好,反過來安慰陸寒:「咱們都活著,這就是大好事想想老梁……」
提起那幾個已經死去的同伴,兩人都不由得沉默下來。
還是童良弼先說話了:「嘿,聽說你成了『小三元』?太厲害了有你這樣的同鄉,我們陽城人說起來都有面子啊!」
「僥倖而已……」陸寒謙遜道:「都是運氣。」
「唉,可惜我們沒趕上院試。不過就我這樣子,也上不了場了,坐久一會兒都頭暈,」童良弼說:「又得當三年童生啦!我真是沒白姓童啊!」
聽到童良弼還有心情說笑,陸寒終於心情開朗了許多,忍不住「撲哧」笑了出聲。
兩人相視而笑,全身充滿了一種劫後餘生的幸福感。
三日後,陸寒和芳菲、春雨搭上了從江城出發的上貢官船。
第九十五章:掙錢
缺錢的感覺真不好受。
春雨是替芳菲管帳的,她趁著其他幾個丫頭不在,捧出那錢匣子給芳菲看:「姑娘,咱們只有二十兩銀子了。」
芳菲揉了揉太陽穴,頭痛地說:「先把她們幾個這個月的份例發了。還有給春月五兩銀子,讓她去那邊大宅廚房裡拿這幾天的菜。」
她的丫頭可不能隨便進出宅子,當然更不能去菜市場買菜,所以她們吃的菜都是從秦家大宅那邊撥過來的。
從江城回來後,缺錢的問題就浮上了水面。
兩千兩,擱在哪個家裡都不是一筆小數目。估計全城也就是芳菲這麼個姑娘家能拿出這麼大一筆銀子來,但她這也是東拼西湊才勉強夠的數。現在還欠著唐老太爺五百兩沒還呢!
雖然唐老太爺不會上門追討這麼幾百兩銀子,但迫在眉睫的家用問題可是不能不解決的。
她如今算是自己當著一個小家,自由是自由了許多,花錢的地方也海了去了。原來還指望著吃積蓄呢,誰知道一夜之間……唉!
算了,人沒事就好,總算是破財消災,還撈了個秀才功名回來。
可是這功名也不能當飯吃啊——當然,中了舉人就不愁沒人送吃食了,詳情可以參見《范進中舉》。不過秀才是沒這待遇的,風光過後日子該咋過還得咋過。
陸寒那邊還好,他那些個積蓄還有剩餘,足夠他支持到明年考鄉試的。
芳菲為了不讓陸寒為自己操心,一點口風都沒在陸寒面前露,春雨有一次想說還被她給瞪回去了。
陸寒從來就沒出來賺過錢,跟他開口有什麼用?
只能讓他為自己操心罷了。
但總不能一直靠典當母親留下的嫁妝過日子吧……她還指望把當出去的那些首飾給贖回來呢。
錢錢錢……芳菲覺得自己要想錢想瘋了。
有沒有什麼法子可以快速來錢呢?可惜自己不會賭術……不然真想跑到賭館裡去撈錢了
她看著快被掏空的錢匣子發呆,良久,忍不住歎息一聲。
難道真的只能採用這個法子了嗎?
唐老太爺聽說芳菲來訪,顧不上自己近日身子有些不適,親自拄著枴杖出來迎接她。
「秦丫頭,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唐老太爺讓人給芳菲看茶,他細細打量了一下芳菲的氣色,發現芳菲眉宇間籠著一層薄愁,不禁動問:「怎麼了?如今不是正當歡喜的時候,我看你反倒是不太高興?」
芳菲遠赴江城「尋夫」的消息,在陽城某一範圍內悄悄傳揚開來了。儘管有人認為這樣的舉動極為不合禮法,甚至說秦家教女不嚴,但大多數人卻對芳菲讚譽有加。
無他,因為她前面已經有了一次「自殺抗婚」的光榮事跡……這位秦七小姐對未婚夫「有情有義」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大家都覺得她這次也是關心太過的緣故。
所以說,無論什麼時代,個人形象很重要……這也是湛先生苦勸芳菲收斂經商行為的原因。還是為了形象問題啊!
而那些說芳菲不對的人,在陸寒考中秀才後也閉了嘴。
這回陸寒居然能奇跡地從賊人手中孤身逃脫,並且趕上了院試,乃至考上了院試案首勇奪「小三元」!
人們便傳說是因為秦七小姐的情意感動了上天,天上的星君特地下凡拯救陸寒。
接著大家便開始發揮想像力為這個故事添油加醋,這個說陸寒是被星君吹了一陣風直接從賊船送到江城考試的,那個說神仙送了陸寒一支妙筆,讓陸寒在院試中妙筆生花折服了考官。
要知道,市井民眾最愛的便是聽和說這些傳奇故事。而陸寒和芳菲的故事,無論那一條都具有極高的話題性。
才子、佳人、磨難、脫險、小三元!
所有的關鍵詞組合起來,那就是兩個字「佳話」
一旦成了「佳話」,傳說中的人形象自然就高大起來,本來有的缺點也都被人直接無視了……
因此唐老太爺才對芳菲的愁眉不展感到疑惑。
芳菲微微笑著,對唐老太爺說:「老太爺,芳菲好久沒為您老人家泡茶了。您最近有沒有得了什麼好茶葉,也賞芳菲一盞好茶喝喝?」
唐老太爺知道芳菲這是要和自己密室商議的意思,便呵呵笑著起身說:「是了,人家正給我送了一包新茶……」
兩人來到唐老太爺最常待著的那間小茶室裡分賓主坐下。
唐家小廝木茗忙照唐老太爺的吩咐取水燒火。芳菲坐下來也不忙說事,還真是好好亮了一手她精湛的茶藝,給唐老太爺泡了壺香的恰到好處的熱茶,又親手端到唐老太爺面前。
「還是你這丫頭有雙巧手啊……」唐老太爺品嚐著這杯香茶,感歎道:「我和茶葉打了一輩子的交道,但像你這麼年輕就能練到這個份上的,還真是不多見。」
「老太爺謬讚了。」
芳菲也把自己的那一杯慢慢喝完,這才說:「芳菲只不過是比別人更愛好一些罷了。」
「只有愛好,可做不到這樣。」唐老太爺中肯地說:「還得有慧根才行!」
「哪裡……我是最笨的,頂多是喜歡多想些古怪的方子……」芳菲眼中的精光閃了一閃,隨即對春雨說:「這裡暫時不用你伺候了,你到外頭去看看風景吧,別走遠了。」
春雨知道芳菲到唐家絕對不是來玩耍的,恭敬地應了一聲便慢慢退後走了出去。唐老太爺對木茗揚了揚下巴,木茗也就知機地走出了房門。
茶室裡只剩下這一老一少相對坐著。芳菲也不打馬虎眼,開門見山地苦笑了一下,對唐老太爺說:「老太爺,芳菲近日可是缺錢缺得厲害?」
「哦?」唐老太爺當然記得芳菲還欠著自己的錢,以為她還是來借貸的。他當下便一揮手說:「需要多少,你儘管說老夫別的沒有,這孔方兄還是有一點的……你欠老夫的那帳也不必還了。」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芳菲緩緩說道:「老太爺,芳菲來跟您哭窮,可不是指望著掏您的口袋呢我只是……想做一樁生意,又不好出頭,想請您幫忙。」
「生意?」
唐老太爺奇怪了。
前兩年這秦丫頭就是因為不想繼續出面做生意,才把賺錢的佳茗居頂給了自己。如今佳茗居的生意可真是好的不得了,已經成為了陽城的名店了,又給唐家增加了一項收益。
「你又想做什麼生意了?」唐老太爺笑了幾聲,又說:「雖說你不是我唐家的女兒,但你這性子跟老夫還真像!說吧,只要是老夫能幫得上忙的,老夫決不推辭。」
「這些年來,您老人家已經幫了我很多很多了……尤其是這次……」芳菲說起來,還是滿心感激。「不過這樁事情,我是真的不好露面。」
她把自己的計劃細細地跟唐老太爺說了一遍。
唐老太爺聽著聽著,忍不住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你……你可想好了?」
他歎了一口氣,說:「你這可是殺雞取卵!」
芳菲也知道唐老太爺的話在理,問題是她的財政問題已經是火燒眉毛的事情了。
其實,如果跟唐老太爺借錢,這難關也不是過不去,但芳菲是那種能不負債就不想負債的人。她已經欠了唐老太爺太多太多,不能欠下去。
她再次向唐老太爺表明了自己的決心。唐老太爺見她執意如此,也只好答應下來。
「也不知道你的腦袋瓜子裡裝的什麼!怎麼就老能想到別人想不到的東西?」
唐老太爺對此可是百思不得其解。
芳菲當然不能說自己腦子裡還正是裝了好多東西,這海量資料庫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她只是笑了笑,沒把這個話題接下去,而是問起了唐老太爺近期的健康情況……
當芳菲從唐府離開的時候,春雨看到她臉上的愁色已經消失了不少,以為姑娘是從唐家借了錢。
「春雨啊,咱們的問題就快要解決啦!」
芳菲一時高興,不由得跟春雨說了一句。
春雨喜道:「是嗎?奴婢就知道唐老太爺是個大善人。」
「哦,你以為我是跟老太爺借了錢?」
芳菲挑了挑眉毛,笑道:「長貧難顧。春雨,借人家的錢,花起來可沒有那麼痛快啊!」
「那上次咱們不是……」春雨說的是芳菲連夜跟唐老太爺借了五百兩銀子,交給鎮遠鏢局的事。
「那是意外,實在是逼得沒辦法了。」芳菲搖頭歎息說:「希望以後可別再有這種意外了……」她的心臟可真受不起這種驚嚇!到現在還心驚肉跳的呢。
春雨想不通芳菲到底葫蘆裡在賣什麼藥。不過她很快也把這心事丟開了。反正姑娘遇到什麼大事小情總會有法子解決的!
姑娘能說動布政司大人出兵,還有什麼辦不到的呀?自己這個笨腦袋是跟不上姑娘的想法的,只要安安分分的服侍姑娘就好了。
幾天後,陽城的各大茶園主人都收到了行業龍頭唐老太爺的請柬,邀請他們到唐府來赴宴。
作者:
daemon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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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0 04:16 PM
第九十六章:競拍
唐老太爺在陽城乃至整個江南道的茶業中,都是一個響噹噹的人物。
所以他一發請柬,那些被邀請的後生晚輩們自然都得乖乖地來赴宴。即使平時大家是商場上的敵人,但又何嘗不是同氣連聲的同行,所以大家的關係在表面上看來那都是相當融洽的。
當客人齊聚在唐家那間極盡華麗的大廳裡,欣賞著四壁掛著的名人字畫,和多寶格上價值不菲的古董器皿時,也忍不住交頭接耳討論起這回唐老太爺將他們召集來到底是有什麼大事。
既然是叫了行內人來,肯定是跟茶葉脫不了關係。
有些小規模茶園的老闆惴惴不安地悄聲問身邊的人:「難道是咱們仿冒他佳茗居的那些茶方,老太爺要發威了?」
「不能吧?咱這都賣了一兩年了,老太爺要是不高興咱賣早就該吱聲了呀。」被問到的人也很吃驚。
佳茗居的茶方好賣啊!這誰都知道。就這麼兩年下來,陽城各大茶莊茶行裡頭,多有賣配好的小包茶方,都是從佳茗居裡學來的仿冒品。
這些口味豐富的茶方大受老百姓的歡迎,上至耄耋老人,下到開蒙學童,都能找到自己喜歡喝的口味。
有錢的,到佳茗居的雅座去慢慢享受正宗的現泡茶;錢少的,就到茶莊裡買一包茶方回家自個泡著喝。
總之,自從他們賣上了這些茶方,茶行的收入增加了不少。
難不成是唐老太爺終於要出來跟他們討個說法了?
客人們等了兩刻鐘,唐老太爺總算被兩個小孫子扶著出來見客了。一番寒暄之後,賓主都欣然落座——起碼表面上是欣然的。
唐老太爺對各位同仁的到來表示了極大的熱情,和每一位到場的茶商都多多少少聊了幾句。
不聊不知道,一聊嚇一跳。這些人還以為唐老太爺這些年都在家裡養老呢,不是聽說早年發了場大病躺下了不理事了嗎?
怎麼一跟他們說起話來,句句都點在實處,看起來像是關心他們的生意,實際上卻點出了各家茶園如今的現狀——哪家賣什麼茶葉最賺錢、哪家的分行鬧了虧空、哪家的大掌櫃最得力……
各人看著唐老太爺和煦的面龐,心裡更是直打鼓。唐老太爺這一番做作用心何在,大家都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不就是要跟大家表示,我老唐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在這個行當裡我依然是說一不二的老大哥!
眾人中有個別近年來賺了大錢了,平時還想著跟唐家爭一爭這行業龍頭之位,現在看唐老太爺洞若觀火,腦子好使著呢,趕緊把剛剛翹起來的尾巴又夾住了不敢露出來。
唐老太爺把眾人敲打了一頓,瞇著老眼看了看他們臉上的表情,心知達到了預期的效果,也就樂呵呵地把話扯開了去。
繞了一會兒,他才慢悠悠地說起今天請大家來的緣故。
「各位都是種茶賣茶的,自然知道制茶的手藝秘方有多重要……」唐老太爺說到此處,又咳嗽兩聲,才接著往下說:「老夫不才,整日在家中閒坐,也沒別的想頭,就顧著琢磨怎麼改進咱們現在的制茶手藝……」
眾人皆愕然。
要知道每家茶園種出的茶葉,從采青到炒制都是由自家一手包辦的。尤其是幾道關鍵的炒制手續,甚至還得由家族中嫡傳子弟來著手進行,就是怕秘方外洩。
炒制的工藝不同,製出的茶葉檔次當然也不同。誰都夢想著能創出新的炒制方法來提高自家茶葉的品質……
可是唐老太爺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好在唐老太爺沒有停頓太久,便又繼續說了下去。此時廳中客人雖多,卻靜得針尖落地都清晰可聞,人人都在屏息聆聽著唐老太爺的說話。
「……老夫近日苦苦鑽研,總算是研究出了一些新法子……」唐老太爺微微一笑:「人老了,就愛顯擺。各位不妨嘗嘗老夫用新法炮製出的茶葉吧。」
他吩咐了一聲,身邊站著的一個孫子便下去帶著下人們上來給客人斟茶。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當那些僕人將剛剛沖泡好的新茶倒入杯中的時候,鼻子比狗還靈敏的茶商們立刻就聞到了香味。
「這味兒挺正啊……」
大家先聞了香,賞了茶湯的色澤,方才慢慢喝起茶來。
這茶葉大家都認得,就是江南最盛產的茶葉凝綠,因為原產地在凝州而得名。這種茶葉因種植容易,產量較高,所以價格一向不太貴。
但是如今喝起這茶來,卻比普通的凝綠香了十分。眾人都是內行,一品就發現,這茶葉的炒制和平常的炒法不一樣!
客人們的反應都被唐老太爺收入眼底。
他當時按照芳菲所教的法子,試著炮製生茶時,對這工藝還將信將疑。以前沒這麼做過啊……
但是成品一出來,唐老太爺就服了。
也不知道芳菲這小姑娘是怎麼弄出來的這麼多茶人苦苦研究了多年也難以突破的瓶頸,竟然輕易就被她破解了……
唐老太爺看看火候差不多了,才拋出了他今天的最終目的。
聽唐老太爺把他的想法說完,在座的所有人都愣神了。
唐老太爺要把這炮製的秘方賣給他們?
「當然,如果人人都會,那也不叫秘方了……」
眾人點頭同意唐老太爺的話。是呀,物以稀為貴,人人都會了,那還值錢嗎?
芳菲提出的法子,叫「競拍」,也就是價高者得。競拍會上,大家在紙牌上寫下自己願意為這秘方出的價錢,一份交給唐老太爺,一份自己留著。最後一揭牌,誰出的錢多這秘方就歸誰。
陽城裡大大小小一共三十七家茶園,她只將這秘方賣給出價最高的三家。
她有信心這個秘方能讓眾多茶老闆趨之若鶩。
這世界和她記憶中的那個大明不太一樣。在她的資料庫中顯示,直到清代,政府才廢除一切禁令,允許自由種植茶葉,於是愛茶之風至此才深入市井,走向民間,而各種繁雜的工藝也是這個時候才出現的。
但在她現在這個世界裡,朝廷已經施行新茶政,各地茶風極為興盛,可偏偏制茶的工藝卻還比較粗糙。
這樣的差別,給了她賺錢的好機會。
她腦中的資料庫裡,就有關於茶葉炮製的極其詳盡的資料——蒸青、炒青、烘青,這些法子如今的世界不是沒有,可是極不完善。而她卻掌握著更高級的工藝……
加上請唐老太爺出面組織拍賣,信譽度明顯高了許多。當然,這個茶方她是無償提供給唐老太爺的……就像她把佳茗居原來的各種配方和部分花茶的窨制方法都教給了唐老太爺一樣。
想讓人幫你做事,首先就得使那個人受益。不然,人家幫了你一次,未必會幫第二次。
唐老太爺說完之後,便讓幾個孫兒陪眾人入席吃飯,自己告病先回去休息了。
即使席上擺著珍奇佳餚,誰還有心去品嚐呢?都是匆匆吃完,回家去和家人或者掌櫃商量該不該參加這個競拍會,參加的話又該出多少錢了……
而且各個茶商之間,又互相刺探對方的底價,想要用最少的錢拿到最大的利益。
這其中演出的一幕幕活劇,亦是精彩紛呈,不過這些芳菲全然不放在心上。
她最關心的,只是最後的結果。
會有多少人願意參加競拍會呢?他們又願意出什麼樣的價錢呢?
在這一點上,芳菲實在沒把握。
七日後,競拍會同樣在唐家大廳舉行。三十七家茶老闆不可能都參加,那些本錢少規模小的茶園早就自動退出了競爭。最後坐在唐家參與競拍的,只有十二家。
也有人對唐老太爺為什麼會把茶方拿出來與人分享感到疑惑,自己留著用不好嗎?以唐家的財勢,不會缺這筆錢的。
眾人猜了無數可能,但最終也沒誰能說得準。不過唐家怎麼做自然有他們的用意,這事明擺著是好事,可不能錯過了!
「姑娘……您看。」
春雨無奈地捧著放錢的匣子給芳菲看:「只有三兩銀子了……怎麼辦啊?」她小聲地說:「過些日子是大老爺的壽辰……」
往年這個時候,芳菲都會給大老爺送上一筆厚禮的。今年秦家戴孝,壽宴是辦不了了,但禮物不能省啊!
芳菲看著那三兩銀子也苦笑起來。!
「再等等吧,實在不行就再拿我這兩支釵子去當了。」芳菲指了指首飾匣子裡的兩支宮造金釵,那還是當年朱毓昇托人送來的禮物,她一直收著沒戴過。
「算算日子,那競拍會也該到了……」芳菲心中暗暗想道:「總能拍出些銀子來應急的吧?」
正當主僕二人在為經濟窘困而發愁的時候,大宅那邊來人,說唐家的老太爺請七小姐過府一敘——芳菲關起門來過小日子是一回事,但是交際起來,卻不能這麼辦,還是得從本家這邊走動。
芳菲心中起了希望,忙讓春雨給自己穿衣,匆匆去跟秦大夫人稟告了一聲便往唐家去。
第九十七章:巨款
芳菲看著面前那一疊銀票,饒是她素來鎮定自持,此時也難免有些激動。
唐老太爺微笑著把銀票往她面前一推:「點個數,都是官印的銀票,騎縫章和印子我都驗過了。」
「老太爺……您剛剛說……這是多少?」
芳菲有些懷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但不至於連眼睛都壞了吧?這疊厚厚的銀票幾乎都是一千兩面值的!
「兩萬二千七百兩。」
唐老太爺看到芳菲目瞪口呆的樣子十分開心,他呵呵笑著拿起茶杯喝了兩口茶,心想:「你這丫頭也有不冷靜的時候嘛……」
實在是他和芳菲相識以來,覺得這姑娘太過穩重內斂了,比他這老江湖也相去不遠。如今能看到芳菲失態,他老人家頓時「老懷大慰」。
芳菲想起自己來之前,全部家當就剩下三兩銀子,再看看面前的這一堆銀票……這種巨大的落差讓她硬是愣了半柱香的時間。
過了許久,她才吐出一句:「老太爺……不是才賣給三家茶商嗎?怎麼會值這麼多銀子?」她記得她給唐老太爺提的起拍底價是一千兩一份,原來估計一共能拍個五千兩回來她就已經很開心了。
唐老太爺又笑了一陣,才緩緩揭開謎底:「我把底價提高到了五千兩。」
呃……原來是這樣!
看來自己還是不夠瞭解茶業的行情啊!
芳菲再次鄙視了一下自己的眼界。
以前看那些小說,凡是穿過來的都比周圍的人智商高出一個山頭。但芳菲親身體驗,卻發現也不盡然如此……比如當時在考慮讓寧川公賞識陸寒的事情上,芳菲就覺得自己不一定作對了,也不知道同安學派這樣拉攏陸寒對他的前途是好是壞。
而現在唐老太爺大膽把她的秘方底價提高到五千兩銀子,肯定也是經過深思熟慮後做出的決定。
正是因為他對茶業行情很瞭解,知道這份秘方的價值,才會出這個價。
要不是唐老太爺幫忙,芳菲就算腦子裡的資料庫多厲害,也不能這麼快弄到這筆如此巨大的數目……
說實話,是過於巨大了,芳菲稍微有點不適應。
在這個二十兩銀子可以頂一家農戶過一年的時代,這兩萬多兩銀子是個什麼概念,也就可想而知。
不過正如唐老太爺之前對芳菲說過的,這是「殺雞取卵」的行為。所以芳菲以前也一直沒打算過把她的秘方拿出來賣,因為她是想等以後時機成熟了,自己做茶葉行當的……但眼下等著用錢,也就不得不便宜了這些茶商了。
「秦丫頭,你還是太嫩了這筆錢,他們花得值當。你那個秘方啊……」唐老太爺歎息說:「這幾十年來,還沒人能將炒青的這個難題解決呢。太管用了!」
知識就是金錢啊,芳菲再一次深刻的感覺到了這一點。
離開唐家的時候,芳菲把裝著銀票的匣子捧在手上,還有些暈暈乎乎的。
春雨看芳菲情緒不對,還以為芳菲沒能跟唐老太爺借到銀子。心想不可能啊,那位老太爺對姑娘可好了,怎麼會不幫忙呢?
「姑娘……您是在擔心錢的事嗎?」春雨看芳菲有點恍惚,不由得出言相詢。
「啊?不是。」
芳菲被春雨這一問,從迷糊裡醒了過來。她看著一臉憂色的春雨,忽然綻出一朵大大的笑容:「嗯,我們不必擔心錢的事了。」
應該說,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用擔心了……
幸福來得太突然,她還需要一點時間來消化。
唐老太爺曾問她:「秦丫頭,這筆錢你打算怎麼花?還做買賣嗎?」
芳菲搖搖頭,說道:「從長計議吧。」
她即使有創業的雄心,卻更懂得現實的殘酷……在沒有得到有力的庇護之前,她這小女子還是老實點好。
陸寒……你快點長成可以讓我依靠的參天大樹吧!
從陽城回來以後,陸寒好好的休養了幾天,一到七月,便拿著他的院試成績到府學裡去讀書了。
陽城的府學並不是設在玉虛學宮,而是建在知府府衙的東南角上,和府衙隔了一條小河——這也是清江的支流,一直從城外流入城內貫穿整座城市。
因此,陽城府學是一座既處於繁華地段,又有著優美風光的好地方……據說這裡的風水是頂好的,十足的「文脈」,最適合建立學堂。
學子們經過了縣試、府試、院試的三大考驗,成為了一名秀才之後,便可以到府學來深造,迎接來年的鄉試,向更高的功名發起進攻。
而沒有通過院試的童生,則根據成績分配到下面的縣學和鄉學去了……那裡無論是師資還是生源都是無法和府學比擬的。沒辦法,誰讓你院試沒考好呢?
像陸寒這種一路通關連奪魁首的學生入學,當然會引起各方關注。
不過他這個人向來很低調,尤其是不喜奢華排場,連個書僮都沒帶。所以當他走近府學大門的時候,那些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的新生們,都沒認出這就是坊間傳聞被神仙搭救考了小三元的陸寒。
於是有趣的事情發生了……
他竟然有幸站在那些生員的身邊,聽到了自己各種版本的八卦。
其實怪不得人家不認識他,因為他是在鄉下讀書而不是在城裡的私塾讀書,同窗本來就不多。而和他一同搭船去考試的那些人,要嘛死了,要嘛沒考上……總之是無法在府學裡出現了。
他唯一一次官方亮相是在提學大人宴請的簪花宴上,不過那是只招待一等成績的考生的宴會,眼前這些明顯不屬於一等的行列。
「聽說那陸寒是個彪形大漢,能夠手裂虎豹,一個人打敗了幾十個河盜奪了大船逃出來的!」
「不是吧,我聽說陸寒是個瘦子……」
「肯定不是瘦子,要不是他身強體壯,能從河盜堆裡逃出來嗎?」
「我怎麼聽說是秦七小姐殺了七七四十九頭生豬向天祈福,然後神仙顯靈把那陸寒救出來的?」
「唉,我要是有秦七小姐這麼好的未婚妻,我肯定也捨不得死……」
陸寒本來還聽著聽好玩,後來聽別人在背後議論芳菲,臉色就沉下來了。
這些人身為堂堂的秀才,怎麼還把良家女子姓名掛在嘴上說個不停?他可見不得芳菲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諸位師兄,非禮勿言!」
陸寒在這群人身後冷不防插了一句。
那些人說到傳說中的秦七小姐是如何美貌多情,正集體沉醉在對佳人的遐想之中,突然被人打斷,不由得都面現怒色。
「小子,你是誰啊!」
一個長得特別高大的生員站到陸寒的面前俯視他。「呵,也不知哪來的窮鬼,穿得這等寒酸!你不會是連生員的學服都沒有吧?」
這高大生員的話是有來歷的。因為這府學裡的學生,全都要縫製統一的生員制服,一水的藍布儒衫,藍布儒巾,這是生員專用色。
當然,如果你家境好,是可以用上等絹布來縫製的。家境不好,用竹布也可以。再差點,粗布也沒什麼……畢竟大家只是秀才,也不見得個個都是富貴人家出來的嘛。
但作為一個有功名的男子,大家都是愛面子的,所以基本上最差也會搞一身竹布藍衫穿在身上。
但陸寒的身上穿的卻是一身粗布藍衫,這讓周圍這群穿著絹布的富家子弟感到了極大的優越感。嘿,人家說的窮酸就是這種小子吧?
這幾人便圍著陸寒起哄道:「嘿嘿,沒錢買衣裳,跟爺說一聲嘛!大家都是同窗,你吱個聲,咱也不會不肯施捨啊!」他特地在「施捨」兩字上下了重音。
他的同伴們便都大笑起來。
陸寒不為所動,依然冷冷地說:「子曰,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擾,回也不改其樂。汝等以富貴奢侈為樂,可不見得別人就跟你們一個德行!」
他這話罵人罵得不輕,偏偏又不帶髒字,一下子就捅了馬蜂窩。
「這小子夠狂啊!」
那幾個人立刻氣氛起來,全都擼起袖子想要打人了。
突然聽到府學門外一聲高呼:「學政大人來了!」
眾人立刻靜了下來,分別站在大門兩邊,迎接學政大人進門。
穿著緋色官服的陶學政,在府學的幾位教授大人的陪同下,邁著悠閒的方步走進了府學的大門。
今天是府學下半年開學第一天,照慣例陶學政是要來做開學講話的,平時他也不會天天都來。
不過也是湊巧,他剛走進大門沒幾步,就看見右邊垂首站著的人群裡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凝神一看,便笑著朝那方向走了兩步,叫道:「陸寒,你來了?」
「學生陸寒見過學政大人。」
陸寒不卑不亢地想陶學政作揖施禮。
他周圍的那幾人頓時倒抽一口冷氣。這就是陸寒?怪不得他剛才那麼生氣……想起自己在背後議論人家的未婚妻,那幾個人立刻起了一腦門的冷汗。
「呵呵,好好好,待會我再找你說話。」
陶學政的態度很親切,陸寒的反應卻並不熱烈。
他明白了同安學派想要拉攏他的心思,心裡便時時存了警惕。
不過,陶學政的態度,卻讓在場的人都對陸寒有了特別的看法……
作者:
daemon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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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0 04:17 PM
第九十八章:忠僕
儘管府學是一府之內的最高學府,可在有的偏遠地區,府學也只不過是間大一點的學堂……
可陽城這種富庶之地,對於府學的建設倒是從不吝嗇的。不但把府學修在城中顯眼的繁華地段,又蓋得寬闊高大,而且年年都下撥修繕款維修屋舍,為的就是讓這些未來的國家棟樑們在此舒舒服服地讀書。
在一個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國度,陽城對府學的重視並不奇怪。府學裡的生員對自己的秀才身份也十分自得,人人都認為自己是一時俊傑,進士及第不過是水到渠成之事。
不過在今天,因為一個人的出現,他們的驕傲也不得不收斂了許多。
因為陸寒來了。
同樣是秀才,秀才和秀才之間還是有區別的。從最高一級的有編製有工資有福利的廩生,到有工資而無編製的增生,最後是什麼都撈不著的附生……這都是按他們院試成績來排列的,當然成為廩生還得再通過一次特別的考試。
可府學裡所有的廩生、增生、附生,在陸寒的面前,全都大為遜色。
原因無他——陸寒可是本朝以來少有的一名「縣試、府試、院試」小三元
在府學教授大人和學政大人訓話完畢後,陸寒身著一身粗布藍衫走上了講壇,以院試案首的身份代表新生發言。
幾位教授、訓導在下面看著陸寒發言,不禁有些嘀咕:「這個陸寒是不是不懂規矩?案首入學應該穿綢制的儒衫才對。」
「再不濟也該穿件竹布儒衫吧……穿著粗布也太掉份了。這不是給我們府學丟臉嗎?」
陶學政在一邊聽著,忽然插了一句:「我看這生員挺好,質樸,是個一心讀書的人。」
幾個教授和訓導立刻黃了臉色……
怎麼忘記學政大人在身邊呢?
剛剛陶學政入門時跟陸寒打招呼的事情,這幾位又不是沒看見。陶學政領導府學這麼多年,他們何曾見過他對一個生員如此和顏悅色?
學政大人對陸寒的偏愛,看來可是蠍子拉屎——獨一份啊!
很快地,他們再次領教到了陶學政對陸寒的不同。因為當入學儀式結束以後,陶學政居然直接叫上陸寒到他的公房裡談話去了……留下數百個又羨又妒的生員在後頭用眼睛朝陸寒的背脊放飛箭。
瞧人家這待遇!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陸寒可不覺得有多榮幸,反而在心裡苦笑著:「看來陶學政是一定要把我變成他的門人才罷休了……」
其實陸寒倒不是刻意要穿粗布衣裳,而是他那幾件竹布長衫都在遇盜之後給搶去了。回來後又一直病著沒空去裁縫店裡量身做新衣,就翻出了一件他父親以前的舊衣裳穿了起來——陸月名也曾經是一名府學的生員。
等他入學以後過了好幾天,芳菲便讓春雨給他送來了三件絹布的儒衫。
「陸少爺,我們姑娘說前些日子太忙,把這事給忘了。這幾件長衫都是她這幾天連夜親手縫製的,奴婢想幫姑娘縫幾針讓她休息一下,姑娘都不肯呢!」
春雨的話讓陸寒心中暖融融的。不過他忙問:「你們姑娘近日可好?做衣裳也太費神了,你勸她先別做了,我夠穿的。」
春雨抿嘴一笑,說:「奴婢早勸過了,說不如去請裁縫來給陸少爺做衣裳吧?姑娘卻說,她就是想給您親手做。」
陸寒抱著那裝了新衣的包袱,就像是抱著芳菲那沉甸甸的心意,一時不覺癡了。
春雨看了看陸寒的表情,她嘴唇微張,欲言又止。
陸寒見春雨神情有異,以為芳菲出了什麼狀況,忙問春雨:「你家姑娘還有什麼事要囑咐我嗎?」
「哦,有呢。」春雨想起正事,又從手邊提籃裡拿出一封銀子:「這是姑娘讓我給陸少爺帶的。姑娘說陸少爺現在是有身份的人了,和同窗們在一起自然是要開文會、多應酬的,這裡頭全是絞好了的一兩一兩的碎銀子,一共是一百兩,讓陸少爺別省著花。」
「還有姑娘說了,陸少爺如今在城裡長住,總該買個書僮才是,不然人家瞧著也不像話。如果陸少爺您太忙,那我們姑娘代您買一個教好了送過來也行,您看呢?」
「你家姑娘這是做什麼?」
陸寒皺起了眉頭,他並不知道那兩萬兩銀子的事情,想著芳菲如今沒個進項,只怕要坐吃山空,還拿出這麼多銀子來給他使。他可不能收下!
「快拿回去!我這可不愁吃穿,你家姑娘才是用錢的時候呢。」
春雨卻「撲哧」一聲笑了。她和陸寒相處久了,知道這位陸少爺沒什麼架子,才敢有這般出格的舉動。
「奴婢來之前,姑娘就跟奴婢說,春雨啊,陸少爺肯定會叫你拿回來的。」她模仿著芳菲的口氣說:「姑娘就交代奴婢對陸少爺說——『我和唐老太爺做了筆買賣,手頭寬裕著,陸家哥哥不必擔心。同年同窗,都是極重要的人脈,請陸哥哥務必將此事放在心上。出門應酬,沒個書僮實在太不方便,再省也不省這點字小錢』……」
陸寒聽芳菲的話句句都是正理,辯駁不得,一時有些為難。
春雨見陸寒這個模樣,她臉上又浮現出方纔那種古怪的神色。到底是說呢,還是不說呢……
陸寒第二次看到春雨這樣,知道她一定是有話對自己說,不由得放柔了臉色,說道:「你還有什麼話,一併說了吧!」
「請陸少爺恕罪!」
春雨忽然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你……這是為何?」陸寒想把春雨扶起來,但他素來是個君子,不好和個丫鬟拉拉扯扯的,只能勸道:「有話就說,何苦如此!」
春雨還是跪地不起:「陸少爺,春雨有話想說,可又知道這話一出口就是該死了但若不說,我們姑娘自己是怎麼都不會開口的。奴婢只是擔心,陸少爺怕奴婢說這些是有私心……」
「你對芳菲妹妹忠心,我是知道的,不用怕,儘管說好了。」陸寒拿春雨沒辦法:「你好歹站起來說話!」
春雨站了起來,垂著頭深呼吸了好幾次,才下定決心說出她心中的想法。
「陸少爺,春雨雖然不是跟著姑娘從她府上過來的,可是打從姑娘六歲到了秦家,春雨就一直跟在姑娘身邊服侍著。」
「原來姑娘身邊就只有奴婢和春喜姐姐兩個人……春喜姐姐早年又不幸去了,就剩下奴婢一個。」
「姑娘對奴婢,可真是像親姐妹似的。奴婢也是一心一意,都在我們姑娘身上,就盼著姑娘好……」
「可是陸少爺,您看看這陽城裡有多少小姐,像我們姑娘這樣滿了十八還待字閨中的?」
陸寒聽了半日,終於有點明白過來。
春雨既然開了口,索性就說個痛快了。
「您是做大事的人,您的想法奴婢自然是不懂得的。本來奴婢聽說,陸少爺您去年除了服便能……便能娶妻了,可……」她不知道陸寒曾讓人給芳菲捎話,說想等有了功名再議親,這樣才不寒磣了芳菲。
在春雨看來,陸寒能成親還不成親,這讓她心裡很不踏實。姑娘對陸少爺的付出,春雨是明明白白看在眼裡的。
無論是當年的「服毒自盡」,還是後來的精心照料,乃至這次陸寒出事,芳菲一擲千金不算,還以千金之軀毅然遠行,直衝到布政司衙門裡去搬救兵……在春雨看來,芳菲對陸寒可謂是情深意重。
但陸寒對芳菲的告白,春雨是不知道的。她只是很害怕姑娘的親事再生變數……
也許是跟著秦府裡的女眷看多了戲文,看到戲文裡常有那金榜題名的學子拋棄糟糠之妻另尋新人的故事,春雨每當想起這些總是心驚肉跳。
當陸寒中了小三元之後,春雨當然是替姑娘感到歡喜的。可是過了一些日子,春雨卻越想越怕——姑娘和陸少爺這樁親事,其實可是連定親的婚書都沒交換過的呢……
陸少爺才學這麼好,中舉人中進士那是肯定的了,要是真的像戲裡唱的中了狀元,要被高官招為女婿,那姑娘可怎麼辦啊!
春雨是那種典型的忠僕,想什麼做什麼總以芳菲為重。她雖然是個下人,也知道芳菲的長輩們真是些不頂事的,怕是沒人會為她想到這些,替她出頭催婚事。
於是她只能咬牙自己對陸寒說了。
要論起來,春雨這樣的行為還真是夠大逆不道的。可她也顧不得了……
萬一,只是萬一,陸少爺把婚事拖著不辦,等他中了進士再另娶高門貴女,那姑娘這一輩子不就毀了嗎?
春雨說了「娶妻」二字,便不敢再說下去,只是又跪倒在地上默默流淚,不停地磕頭說:「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不……你沒有錯,錯的是我。」
陸寒輕歎一聲:「我以為自己是在為她著想……」他以為取得了功名,芳菲嫁過來才風光。這次中了秀才以後,陸寒也沒想過要去議親,還想著等明年鄉試過後再說……
「春雨,我真的錯了。你放心……」
「等她的孝期一過,我立刻就會去秦家下聘!」
第九十九章:提親
陸寒現在有一個很頭痛的問題擺在眼前。
對於他來說,這個問題也許比考鄉試考會試的難度都要大得多。
那就是和他的二叔陸月思和解。
如果不是為了能夠順利和芳菲完婚,陸寒才不想登陸月思的門。
但規矩是明擺著的,陸月思是他的血親長輩,他的親事不可能繞過陸月思來辦。
否則,不管他以後取得了多好的科舉成績,那些清流們的一張張嘴巴都可以把他說死,一點渣都不會給他剩下。
因此,陸寒思來想去,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上了陸月思的門。
陸月思見侄子上門,大感驚奇。
其實在陸寒考了院試回來以後,陸月思就去看過他一次,好歹是個秀才了嘛而且又有了這麼大的名氣,陸月思理直氣壯地跟著與有榮焉,完全忘記了兄長過世後他是怎麼對待陸寒的。
不過當時陸寒病懨懨的,沒什麼精神和他說話——實際上也是極為厭惡這個叔父,所以陸月思當時的俏媚眼都是做給瞎子看了,陸寒根本沒給他好臉色。
但現在陸寒主動來找他,他還是很高興的,立刻讓妻子兒女們都來和陸寒見面。
「哎呀,我的大侄子,怎麼瘦成這樣了?」
方氏剛剛進了客廳,便高聲尖叫起來,一臉特意裝出來的關懷表情,讓陸寒看了暗暗皺眉。
可恨的是就像人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一樣,也不能選擇自己的血親……他只能對方氏拱了拱手:「二嬸。」
「寒哥,你是不是還沒病好啊?平時吃點啥?」方氏假惺惺地坐到陸寒身邊「噓寒問暖」,她現在可是想巴結這個侄兒了。聽人家說,陸寒的才學出眾,這回中了個小三元不說,明年下場一定能撈個進士老爺回來。
要是等侄兒真的有了進士身份,那時再和他親近就晚了所以方氏早就把自己過去對陸寒的種種算計拋到了天邊,一心只想著現在怎麼跟陸寒修復關係。
陸寒聽了方氏的慰問,不鹹不淡地說了句:「侄兒不缺吃食,有勞二叔二嬸關心。」
這話可是綿裡藏針,暗示陸月思夫婦,即使他們不管他他還是有飯吃。
陸月思夫婦倆聽到陸寒這麼說,頓時也尷尬起來。不過這夫妻二人的面皮都很厚,用最短的時間便迅速恢復了常態,呵呵笑著和陸寒扯起家常來。
陸寒也不是為了和他們鬧得更僵才上門的,既然他們有心與他和解,他也沒必要拒人於千里之外,只要對他們心裡存著警惕就好了。
當陸寒提出,想在年內與芳菲完婚時,陸月思立刻意識到這是他和陸寒和好的良機。
要做成一頭親事,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三媒六禮,樣樣都要花時間花精力,還得讓長輩出面處理。這一場親做下來,他和陸寒接觸的次數可是會大大地增加,不怕和侄兒處不好關係。
自己的兒子眼看著不是讀書的料子,看來跟自己一樣要當一輩子童生了。以後陸家的門楣,就得靠陸寒來光耀了。
以前是自己太過短視,只看到了哥哥手上的那點小財產,把侄子得罪慘了。往後可不能再犯這樣的錯誤,得跟他好好相處才是,不然怎麼好開口讓他提攜自己一家人?
陸月思打著「放長線釣大魚」的主意,便對陸寒所提出的要求一口應承下來。
「也是,你都十八了,該成家了!」陸月思甚至笑著問陸寒:「叔父肯定要幫你做成這頭親事的說起來,你的聘禮準備得怎麼樣了,要不要叔父幫忙?」
方氏在旁邊聽著,臉色頓時暗了下來。
她是想奉承陸寒沒錯,但像她這樣貪財吝嗇的人可不願意從自個的口袋裡掏錢給別人啊!
她臉上陰晴不定,又想提醒丈夫別那麼大方,又怕再得罪陸寒。陸寒一側頭看見自己這位親嬸嬸臉色如此精彩,心中不禁冷笑,面上卻只是淡淡的:「叔父有心,我既然已成人,自會備下聘禮。叔父只要替我提親,主持婚禮即可。」
陸月思其實剛剛說出口就後悔了……正想著怎麼把話圓回來呢,突然聽得陸寒這麼識趣,臉上馬上露出了無比真誠的笑容:「我就知道寒哥你是個能幹的!是了,那佳茗居還有你的分子呢,你自然是不愁的了!」
「現在沒有了。我要專心舉業,無暇考慮他事,已經把那茶樓的分子轉手了。」陸寒聽陸月思提起這個,立刻便說出這話來堵住陸月思的嘴。
叔父您記性倒好啊!陸寒更是齒冷。對自己的「產業」,這叔父嬸娘可真是上心
「哦,專心好,專心好,等你考上了舉人進士,自然不用為俗務發愁了。」陸月思並不太相信陸寒的話,但他總算沒繼續追問下去。今天談話的氣氛實在太美好,還是不要輕易破壞的好!
「那就這麼說定了。等九月以後,秦家姑娘的孝滿了,便請叔父替我去提親吧!」
那日春雨從陸家回來,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她的腦子幾乎是一片空白,自己真的說出口了
這種事情,無論如何是輪不到她一個丫鬟來出頭的。
但春雨真的忍不住了。姑娘是很能幹沒錯,再能幹也是個女孩兒,沒有長輩幫襯,還是很容易被人欺負了去。
儘管春雨也相信陸寒的人品不至於那麼差,但凡事總有萬一……等事情發生了,再想法子去補救,豈不是太遲了?
所以春雨冒著激怒陸寒的危險,提起了他和芳菲的親事。
沒想到這位陸少爺真的被她說動了,承諾說等姑娘的孝期一滿就來提親!
春雨走進屋子裡的時候,芳菲一抬起頭便詫異地說:「咦,春雨,你的臉怎麼漲得這麼紅?」
「啊,奴婢剛才走得太快了。」春雨不敢和芳菲直視,垂下頭說:「姑娘交代的話,奴婢都向陸少爺說了。陸少爺收下了衣裳和銀子,說改天就去買個書僮。」
「嗯,那就好。」芳菲舒了一口氣,放下手中的針線捶了捶肩膀。「今天就做到這吧,替我收起來。」
「姑娘您別累著了!」春雨忙過來接過芳菲的女紅籃子,招手讓春月把籃子放好。
「累不著,才做這麼點活。」芳菲笑道:「陸哥哥的衣裳實在太少了!他這一進學讀書,天天都要到外頭去和人見面的。穿得太差,那些個狗眼看人低的傢伙肯定不會給他好臉色。」
芳菲買了三匹新白綾和一匹竹布、一匹絹布回來,打算好好的給陸寒縫上幾身衣裳。眼看著秋天又要到了!
春雨說:「那也不用姑娘您親自動手啊。外頭的裁縫做的不一定比姑娘您做的好,可是買上個幾身穿穿也沒什麼。」
「你這丫頭,倒會奉承我!」芳菲輕笑一聲,站起來鬆鬆身子骨。「我自己的針線是個什麼水平,我當然知道,哪裡能和外頭的裁縫們比說真的,我這手針線,頂多也是個中等水平。」
她又說:「不過陸哥哥性好簡樸,如果是我從外頭買新衣給他,他不一定會穿。」
春雨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
陸少爺不好穿華麗衣裳,但如果是姑娘親手縫製的,那什麼衣裳陸少爺都肯穿。
「那……」春雨訥訥地說:「奴婢雖然手腳笨,也可以替姑娘縫上幾針。」
「你們哪裡笨快別寒磣我了。!」
芳菲笑盈盈地看著春雨:「你和春芽的針線,那可是咱們家一等一的,原來幾個房裡的丫頭都不如你們呢。只是,做這些衣裳,卻也是……也算是我的一番心意罷了。」
春雨見姑娘臉泛紅潮,又聽得「心意」二字,便不再勸了。
唉……
姑娘待陸少爺這般有心,陸少爺,您可別辜負了我們姑娘啊!
好在春雨的擔心被證明是多餘的。
一個多月後,陸月思帶著一個媒人一個族老到秦家來提親了。
恰好春月到大宅裡來取菜,那廚房裡的管事婆子即刻向她傳達了這個八卦。
春月菜也不取了,轉身就回了芳菲的院子。
春芽見春月跌跌撞撞地跑進來,皺起眉頭喝道:「給我站好越來越沒正形了,仗著姑娘寬和,你們就放縱起來了嗎?」
春月忙停了下來,但也顧不上跟春芽認錯,便急匆匆地說:「春芽姐姐,快去告訴姑娘,陸家來提親了!」
「真的?」
春雨正撩起了簾子走到門外來,一聽這消息馬上就喜上眉梢。
「真的,我聽那邊廚房的人都在說呢!說那陸家二老爺帶了媒人來議親了,大老爺正在廳上陪他們說話,商量什麼時候換婚書呢!」
「阿彌陀佛,佛祖保佑!」
春雨趕忙拉著春月進了屋,留下臉色複雜的春芽在院子裡站著。
「恭喜姑娘,陸家的二老爺來提親了!」
芳菲聽到這話不由得愣住了,手上的針立刻刺破了指腹,滲出一滴血珠。
怎麼……陸寒從來沒和自己商量過?
一時間,芳菲心中百感交集,又喜又羞,又驚又奇,竟是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只看著面前春雨一陣發愣。
這就要成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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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emon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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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0 04:17 PM
第一百章:波折
秦家偏廳裡,秦大老爺臉上掛著客套的笑容,和坐在一側的陸月思等幾人談笑風生。
談話的內容,當然首先是圍繞著陸寒進行的。
雖然芳菲不是自己的親女兒,但始終也是秦家的女兒麼能夠嫁給一個秀才公,秦大老爺還是很高興的。家裡出了一個有出息的姻親,以後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幫得上忙。
所以秦大老爺對陸月思很熱情,熱情得讓陸月思都開始忘形了。
陸月思聽秦大老爺一個勁兒地誇陸寒,他也毫不害臊地自誇起來,訴說陸寒的父母去世後自己是如何幫助這個侄子苦學成才的。
秦大老爺微笑著聽陸月思自吹自擂,心裡卻是鄙薄不已。
只要和陸家稍微沾點親戚關係的人家,誰沒聽說過當年陸月思是如何謀奪侄子的產業的呀?
別的不說,那間濟世堂醫館就是明擺著被陸月思給佔了回去。
不過陸寒被一個「孝」字束縛著,又不能明著去和叔父奪產,才讓陸月思佔個便宜。
只是陸寒本人也沒把那醫館放在心上,他是要做大事的人,焉能斤斤計較那點小產業?
「是的,你們家寒哥將來定然會有大出息,我們家七丫頭有福了!」
秦大老爺順著陸月思的口氣說下去。
「呵呵,我們寒哥一樣有福,能娶到秦家的姑娘。」陸月思也不是完全不會說話,這一句就讓秦大老爺心裡熨帖許多。
寒暄夠了,陸月思才提起正事。
「寒哥和你家七小姐,都到了這個年紀,也該成親了。前頭是因為寒哥要給他父親戴孝,所以才沒能辦成這親事。現在寒哥早除了服,七小姐身上本來有你家老夫人的孝,這會兒也滿了。我看,咱是不是年內就把這事給孩子們辦了?」
陸月思存了討好陸寒的心,辦起事來就格外利索。
但秦大老爺就犯了難。
「說起來,七丫頭是隔房的孫女兒,她的孝期滿了,我們本家自然是不會攔著她成親的。只不過,七丫頭的情況有點特殊……」
陸月思一愣。
跟著他過來的黃媒婆畢竟是個辦事辦老了的,卻有點反應過來了。「大老爺可是擔心七小姐出門子不好看?」
秦大老爺歎息一聲:「就是這個理。」
「七丫頭的房裡,是一個長輩都沒有了,她出門子肯定是要我們本家的人來做主的。可是先母才去世不足半年,門上貼的還是白聯,也辦不了喜事……」
陸月思光顧著想替陸寒辦成這樁事情了,卻忘記了這茬。
黃媒婆接話說:「七小姐就沒旁的親長家能暫借住一下出門子了?」
秦大老爺搖搖頭,眾人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沒戲。
陸寒滿心歡喜地在陸月思家等消息,卻等來這麼一個答覆,也禁不住愣了神。
「寒哥,其實這親事不是不能辦。」陸月思說了實在話:「只是辦起來不好看。」
也就是說,芳菲完全可以出嫁,這並不違背禮法。但她卻不能從秦家的大門出閣,因為秦家上下還戴著孝,門上不能貼紅紙,更不能放鞭炮。
如果他硬是要辦這事給辦成了,那也行,就請一頂轎子讓芳菲從她的小偏院後門出閣,秦家的人也不能來送親——就跟納妾的規格差不多了。
陸寒心裡頓時一陣鬱悶。
怎麼秦家偏偏這種時候有了喪事
他再次開始懷疑自己想等有了功名再娶芳菲的決定是否正確。要是去年他服滿之後便去提親,那時候秦家老夫人尚健在,芳菲順順利利就能出門,哪有這麼多麻煩?
可事到如今,也沒後悔藥吃了。
他是絕對不願意讓芳菲從後門出閣的。芳菲是他認定的結髮妻子,怎麼能委委屈屈地跟個妾室一樣出嫁?
但再耽擱下去,他又怕冷了芳菲的心。想起那天春雨說的話,他才明白自己是多麼的自私——只顧著取得功名,卻忘記了芳菲年紀已長,再不出閣便會惹起閒言。
其實芳菲本人卻是不著急的,她才不會覺得十八歲能大到哪裡去,在她上輩子的人生經歷中,多少姑娘們到了二十八歲才會考慮婚姻大事……雖說如今世道不一樣,但芳菲的心理感受卻沒多大改變,並不認為自己已經是個「老姑娘」了。
陸寒問陸月思:「二叔,那秦家老爺是個什麼意思?」
陸月思想了想,說:「黃媒婆說了個章程,秦家老爺也覺得不錯。」
「什麼章程?」陸寒一喜,忙追問道:「二叔請說。」
「黃媒婆說,現在其實就是出門子那一節難辦,其他都容易。三媒六禮,本來就要走一兩個月的。現在我們慢慢地把前頭的禮數給走完了,剩下再過幾個月,等秦家滿了一年的孝就能操辦喜事了。」
陸寒明白過來:「二叔是說,我們先換婚書、下定、送聘禮,把這名頭定下來再說?」
「嗯,」陸月思說:「這樣事情就辦完了一大半。只等著明年那老夫人的喪期滿了週年,就能立刻辦喜事。」
「也只能如此了……」陸寒長歎一聲,頗有些悶悶不樂。
這樣也好,反正先把這夫妻名分定下來再說吧!
本家大宅這邊的消息,不到半天就傳到了芳菲的耳中。
春雨這才發現自己考慮不周。是了,那邊還在喪中呢,不能大操大辦的。要是真讓姑娘這個時候出門子,那不是得一切從簡?
如果秦家和陸家的長輩真的商量好要這樣辦了,那姑娘可就屈死了!
春雨在心中罵了自己「好蠢」一萬遍,自己還以為這是為姑娘著想,可實際上真對姑娘好嗎?
她連跟芳菲坦白的心都有了,可是話到嘴邊又嚥了下來。自己這樣自作主張,姑娘知道了該有多傷心?姑娘一直那麼信任自己,連錢匣子都讓自己管著,可自己卻……
就在春雨自責不已的時候,終於有了一個讓她的心能放晴的一個大好消息。
陸家和秦家商量之後,決定先換婚書和下聘,把前頭的禮數都走完,明年才正式成親。
秦大夫人勞氏親自過來跟芳菲說了這事,又笑呵呵地說:「還剩下半年時間,七丫頭你可要好好地繡你的嫁衣哦!」
芳菲微紅著臉垂頭坐著,一徑淺笑不語。
勞氏對於芳菲這個識趣的堂侄女很有好感,拉著她又說了半天的話才走。
這下春雨總算放心了,這個結果是她最願意看到的。
畢竟原來芳菲和陸寒的親事只是兩家長輩口頭協議,連婚書都沒換過呢。要是陸寒中了舉,要悔婚也是很容易的。
現在把婚書一換,聘禮一下,那這親事就是十拿九穩的了。雖然姑娘不能立刻過門,可也是陸少爺名正言順的未婚妻了……這多好!
因為春雨一掃前日的陰霾,這些天臉上總是笑瞇瞇的,連春月把飯菜燒糊了也不出聲。
而春芽卻和春雨的表現截然相反。她看見春月把飯做差了,馬上就冷著臉讓春月去重做。
芳菲知道春月本來就不是廚娘,只是有個當廚娘的乾娘在大宅裡頭做飯,這才讓她掌了灶的。
「算了算了,我也不是那等嬌貴的公侯千金。燒出來了就吃吧,不能浪費糧食啊。」
芳菲在小細節上對下人素來是寬厚的。這些丫頭做事也挺辛苦的,只要心正,她倒不在乎她們偶爾犯錯。
春芽見芳菲發了話,只能作罷,卻用眼一直剜著春月,看的春月好不害怕。
等芳菲用飯完畢,春芽幾個都出去了,芳菲才問春雨:「這春芽是怎麼回事?看她最近話比以前多啊。」
春雨想了想,說:「還真是這樣,奴婢沒注意。」
「你給我留點神,探探她的口風,看她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芳菲凝神想了一會兒,又輕歎一聲說:「其實她的心思,我也能猜個幾分……她不同於春月春雲那兩個小的,又不能和你我的情分相比。算了,我這也要走了,臨走前肯定會給她安置妥當的。你把我這意思稍稍透一點給她吧。」
「是。」
春雨自責不已。這些日子自個光顧著想心事了,卻忘記了自己身為姑娘的貼身丫鬟應有的職責。要等姑娘點醒自己,才發覺春芽的異樣……
可不能讓春芽有什麼別樣的心思,免得牽連到姑娘身上,自己就萬死莫辭了
她和春芽住一個屋子,不過很少有在一起安歇的時候,因為她們總得留一個人在芳菲屋子的外間上夜。
不過總歸是住一個屋的人,又同為芳菲跟前的丫頭,要親近起來也容易。
過了幾天,春雨找了個機會,探了探春芽的意思。
「姑娘說了,臨出門子前一定會把妹妹幾個安置好的……」
春雨本是一番好意,春芽聽了卻臉色大變。她急忙追問春雨說:「這是姑娘的原話?她是說要『安置』我們?」那就是說,不會把她們帶走了?
「是呀。」春雨看春芽臉色極為難看,心裡也有了計較。這春芽到底是在想什麼?
誰知過了一日,春芽趁著替芳菲梳頭,期期艾艾地說了一句:「姑娘,奴婢哪兒都不想去,就想跟在姑娘身邊服侍。」
芳菲眼中精光一閃,摸了摸自己的鬢角,裝作不經意的說:「這是什麼話,女兒家大了,總要出門子的。哪能在我身邊留一輩子呢?」
春芽咬咬牙,說道:「春芽就想在姑娘身邊留一輩子!」
第一百零一章:下聘
聽了春芽這話,芳菲臉色並未有什麼改變,就像是沒聽見似的。春芽見自己說了這樣表忠心的話,姑娘卻毫無反應,心下不由惴惴不安。
芳菲伸手從梳妝台上拿起一張薄薄的胭脂紙放在唇間,對著鏡子抿了抿。
她用的這面銅鏡是仿宮造的高價貨,又時常找人打磨,端的是光潔無比。雖然比不了鍍水銀的鏡子那樣照得人纖毫畢現,卻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從鏡子裡,芳菲看見春芽輕輕咬著下唇,兩道柳葉般的黛眉微微蹙起,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偏又想裝做平常表情。
她心中暗笑,放下胭脂紙,又拿起了一瓶鳳仙花汁子。
春芽忙過來替她打開瓶子,拿小刷子細細地染起指甲來。
「春芽,你也跟了我好幾個年頭了。」
芳菲看著低頭染指甲的春芽,閒閒地說了一句。
「是。」春芽的手不由得頓了一頓,趕緊又繼續動作。
她一邊小心翼翼地染著芳菲的指甲,生怕讓芳菲不滿意,又一邊豎起耳朵想聽聽芳菲還有什麼下文。
「你今年也十六了,是個大姑娘了。」
芳菲看看右手已經染好了,又把左手伸到她眼前。
春芽不敢再應,不知道芳菲想說些什麼,怎麼這語氣淡定得聽著讓人有些心慌呢?
她好歹服侍了芳菲這幾年,對芳菲的脾氣也算瞭解了個大概。
芳菲和下人說話的時候總是很和氣,除了偶爾責罵兩句春雨之外,沒見她說過什麼重話。
但就是因為春雨是芳菲的心腹,芳菲才會對她是這樣的態度。
春芽知道,姑娘對人越客氣,那她心裡十有八九對這人是不想親近的。
現在芳菲跟她說話的語氣,就冷淡得讓春芽生寒……
「春芽啊,我聽說本家那邊,夫人屋裡的管事媽媽魯媽媽,想把你說給她兒子?」
「沒,沒有啊!」
春芽驟然一驚,差點就染歪了。
姑娘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那魯大又疤又麻,聽說脾氣還特別暴躁,又愛喝酒。
也不知道那魯媽媽怎麼就篤定了自己會被放出來?上次她替姑娘送些桂花糕到本家宅子裡去給大夫人,那魯媽媽就笑瞇瞇地抓著她的手扯了半天的閒話。
她才不要嫁魯大那個夯貨呢!那不過是個外院的家丁,托了他老子娘的福,管著大老爺的馬車。
可大老爺看他粗苯,也不愛使喚他,這家裡的下人誰不知道他沒出息啊?
說到有出息……春芽默默想著,那些和她年紀相仿的小廝們,也沒誰能讓她看得上的。不是蠢,就是糙,會幹活的又太老實木訥,想到自己將來就配了這些人,她真是不甘心啊!
好容易染完了芳菲十根青蔥似的指甲,春芽發現自己背後已經濕了一片。
姑娘雖然只說了幾句話,可是那種威壓的感覺卻如同山巒壓頂一般不住朝她湧來,讓她止不住地想打冷戰。
芳菲卻像是沒有察覺春芽的異樣般,笑著對她說:「還是你的手最巧!以後我沒了你在身邊,梳頭染指甲都不方便了。」
這話聽著像是在誇她,但實際上強調的還是她以後不會把春芽帶走。
春芽生怕姑娘沒聽懂自己方纔那意思,又說了一遍:「姑娘,奴婢真的不想離開姑娘身邊,您就讓我一直服侍著您吧!」
芳菲拍了拍春芽的手,說道:「你不必擔心那魯家人逼婚。你是服侍過我的人,我能讓你嫁給魯大那樣的人嗎?放心,我一定會給你好好挑一個老實又能幹的小後生。等你放出去了,我還會給你添一份嫁妝,保管不比原來春草的差。」
春草嫁出去的時候,芳菲是給了厚厚的嫁妝的,這個春芽也知道。
可是……要嫁到那等小廝家裡,當個黃臉婆,就算嫁妝多一點又能怎樣呢?
「姑娘,奴婢不嫁,奴婢陪著您不好嗎?」
「哦……」
芳菲吹了吹未干的指甲,輕笑著說:「你想跟著我一起到陸家去啊?」
春芽見芳菲終於接了她的話茬,心中一輕,連忙點頭稱是。
「奴婢跟著姑娘慣了,真的不像再去跟別的主子。再說姑娘您到了陸家,跟前也得有個能使喚得上的人不是?我也能替春雨姐姐打打下手……」
她說到一半,突然發現芳菲一雙妙目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後面的話便只能嚥了下去。
芳菲再看了春芽一眼,便把臉轉了過去。
「這麼說來,你都想好了嘛。聽起來倒是句句在為我著想,」芳菲輕輕頓了頓,又說:「你在我屋裡幾年,我素來知道你是個水晶心肝的伶俐人。長得也好,手也巧……」
「不過啊,春芽,你這麼好的一個人,怎麼能跟著我去陸家吃苦呢?他家裡可不如我們秦家富裕啊,丫頭婆子沒一個,灶冷屋涼的。還是算了吧!」
春芽聽芳菲再次否決了讓她跟著出嫁的事,忙緊巴巴地說:「奴婢不怕吃苦只要能服侍姑娘,那些算得了什麼?況且陸少爺往後肯定是個有出息的,姑娘怎麼會一直受苦呢?」
「嗯,想不到你對陸少爺倒挺有信心啊。」
芳菲站了起來,直面春芽。
春芽本來就比芳菲矮些,被芳菲這麼一看,慌得低下頭去,手腳都不知往哪裡放了。
芳菲看她這個樣子,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不過就是有一次要給陸寒捎的東西太多,春雨一個人忙不過來,她便派了春芽跟過去幫忙……
一次就夠了。
只見了陸寒一次,這丫頭的心就大起來了嗎?
芳菲懶得再跟她說什麼,一揮手便讓她退下。
春芽不小心說漏了嘴,心裡頭懊悔得快想找根繩子吊死了算數,見芳菲讓她下去,忙不迭就匆匆出了屋子。
芳菲看著春芽慌張的背影,搖頭歎息。
她原來還真的考慮過要帶春芽走的……畢竟春雨一個人也忙不過來,春芽向來又很精明強幹,管小丫頭們的時候也挺有紋有路。
可惜啊,她卻不是春雨那種安分人這樣的人,芳菲是容不得的。
陸寒是她的,而且只能是她一個人的!
想到這裡,芳菲也稍稍吃了一驚,自己什麼時候對陸寒有了這麼強的獨佔欲了?
不知不覺間……她對陸寒的感情似乎越來越深了……
半個月後,陸家的長輩陸月思再次帶著媒人上門,和秦家交換了婚書。
那裹著紅綢鑲了金箔的八字本子一交換,從此陸寒和芳菲就是合法的未婚夫妻了。如果有一方要悔婚,憑著這婚書就能到公堂上去討個公道。
再過了十來天,陸寒親自帶著三十六抬的聘禮上了門。
三十六抬,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算是中等人家常見的聘禮。
就是這三十六抬的聘禮,也是陸寒掏空了他所有的積蓄,再跟那位好友童良弼借了些銀子才置辦起來的。
自從去年的遇盜事件以後,陸寒和童良弼就成了生死之交。兩人來往不多,但彼此間都將對方當成了知交好友,這份一起經歷過大劫的情誼不是那麼容易得來的,所以二人都極為珍惜。
陸寒一上門,整個秦家都轟動了。往常送聘禮的都只是家中長輩和一些親屬,新郎官親自來送聘禮的還真少見呢!
當然,這個轟動的原因還在於陸寒的「三元」身份。秦家沒一個讀書種子,大家見了這樣的少年才子都仰慕得不得了,尤其是那些小丫頭們更是搶著「埋伏」在陸寒可能經過的小徑上,就想偷看這位陸才子一眼。
「小環姐姐,你剛剛去客廳奉茶了?看到那位陸少爺沒有?」
一個青衣丫鬟才剛離了小廳,就被一眾小丫鬟們圍了起來。
「哎呀,不要扯不要扯!」那小環笑著說:「你們想看,自個看去!」
「我們哪有那個福氣啊好嘛,小環姐姐,您就跟我們說說嘛!」
小環受不了姐妹們的撕扯,只好投降道:「好好好,我是看見陸少爺了。」
「他是不是長得玉樹臨風,瀟灑倜儻?」
「是不是有一管特別挺直的鼻子?」
「他有多高?」
小環想了想,說:「你們怎麼說話還文縐縐的……這些詞兒我可不會。不過陸少爺長得那是真好看。」
小丫頭們不滿了:「哎呀,有多好看呀姐姐你說清楚點。」
「我不會說呀」小環都快要抓頭了。「啊,對了……就像是那畫上的人兒似的。和咱們七小姐,真是一對璧人,登對得不得了!」
「哇……」
在這群歡快地笑著鬧著的丫頭們的不遠處,春芽白著一張臉默默地站在一邊,用力地咬緊牙關,悄悄地濕了眼角。
她還記得那次替姑娘給陸少爺送東西,陸少爺接過包袱時笑起來的時候就像皎潔的月光一樣動人。
可是,那樣的笑容她再也見不到了。
就在兩天前,姑娘告訴她,已經給她看好了一戶人家,是下面莊子裡一戶管事的兒子。
她根本來不及反對,秦大夫人就把她叫了去,說讓她好好準備出嫁,還說這是姑娘特地到夫人面前求的恩典。
恩典啊……
春芽苦苦地笑了,比哭還要難看。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4:19 PM
第一百零二章:情意
「姑娘,還是讓奴婢來吧?」
春月看著芳菲猶豫地說。
芳菲特意穿了件窄袖的家常小襖,聞言轉過臉兒來笑著說:「你這丫頭倒真是小看我了!我會做飯的時候,你還沒灶台高呢!」
春月忙說:「奴婢哪敢小看姑娘!只是這廚房裡頭又煙又火的,還有這粥……萬一濺到姑娘您手上,奴婢可就該死了!」
芳菲不以為意地擺擺手:「放心,雖然我多年沒下廚,底子還是在的。」
她看春月、春雲、春雨幾個還是一臉不放心地圍在她身邊,失聲笑道:「行了,你們就在一邊看著我做,別拖我後腿!」
今兒芳菲親自下廚,卻是因為這是臘八正日,她突發奇想要親手給陸寒熬臘八粥。
剛好她資料庫裡有好幾個臘八粥的食譜,她便把這些食譜全寫了下來琢磨了一番,優中取優之後定下了現在的做法。
「嗯,春月你記性倒好,我昨兒讓你準備的材料都弄得挺齊全啊。」芳菲一邊熬粥一邊清點著旁邊案台上的各色乾果。
春月受了誇獎,有些不好意思。不過她又好奇地問:「姑娘,昨兒奴婢去那頭廚房要材料的時候,奴婢的乾娘還問說,怎麼咱們的臘八粥方子和那邊宅子裡煮的不一樣?這裡頭有什麼緣故?」
芳菲顯然心情很好,耐心地跟幾個丫頭解釋說:「所謂的臘八粥,其實就是糯米粳米加乾果子熬煮的。這些乾果子嘛,可以隨意搭配,自己喜歡吃什麼就放什麼呀要是煮給別人吃呢,也可以根據每個人不同的情況來煮不同的臘八粥。」
「每個人吃的還能不一樣?」春雲也忍不住開口問了。
她是芳菲屋裡最小的丫鬟,平時就做點粗活,但性子卻是很活潑的。芳菲也很喜歡她,見她這麼問,便說:「當然了這可是有講究的呢。你們想聽嗎?」
「當然想聽了!」三個丫鬟異口同聲地說。
芳菲興致勃勃地跟她們解釋:「臘八粥裡必不可少的,那就是花生和核桃。除此之外,便可靈活變通——」
「要是給老人家煮的,可以多多的放些枸杞、大豆;給大娘們煮呢,就放些紅棗、桂圓、蓮子;小姑娘們吃的臘八粥,就煮甜一點,多放冰糖……」
春雨幾人大開眼界,原來煮臘八粥還有這麼多的門道啊!姑娘懂得就是多,真厲害!
春雲嘴快,又問:「那您給陸少爺煮的這粥,是什麼方子呢?」
「這個?這裡頭我放了好多核桃和栗子。他讀書費腦子,要多吃點核桃才好。」芳菲也不怪春雲逾矩,臉上露出一絲甜甜的微笑,似乎親眼看見陸寒在吃著她熬的愛心粥。
「那為什麼要放栗子呢?」春雲眨巴著一雙大眼很有求知慾地追問著。
「呃……」芳菲愣了一下,春雨立刻敲了敲春雲的腦袋:「問問問,你就知道個問乖乖看著姑娘有什麼要幫忙的吧。」
「哦。」春雲摸了摸腦袋上的包,趕緊住了嘴。
芳菲便趁機換了話題:「我看熬得差不多了。春月你去把火弄小點。」
春月拉著春雲一起去處理灶台,把方才的尷尬掩了過去。
其實剛剛芳菲不解釋栗子是有緣故的……因為陸寒大病一場之後體身體虛弱,所以芳菲才會給他煮這專補腎氣,治療腰酸腿軟的栗子……這話倒不好和小丫頭講了。
很快的,香噴噴的臘八粥就出了鍋。芳菲立刻裝了一個大瓷盅,又套上厚厚的棉布套子,讓春雨快些給陸寒送去。
這一天,不僅僅是芳菲在煮臘八粥,家家戶戶沒人不忙著做這個的。
即使是皇宮內苑,也不例外。
「殿下,這是太后讓奴婢給您送來的臘八粥。」
一個年約二十的青年宮女,領著一隊小宮女走進東宮一間典雅大氣的書房,向那坐在書案後的太子殿下行禮。
東宮太子朱毓昇站起身來,讓這些宮女免禮起身,並且誠摯地讓她們代他向太后致謝。
「太后她老人家用過臘八粥了嗎?」朱毓昇問那帶頭的大宮女。
那宮女恭恭敬敬地回話說:「回殿下的話,太后早晨起身後已經用過臘八粥了。」
「那就好。」朱毓昇點點頭,那宮女才又再行了一禮,帶著那幾個小宮女緩緩退出了書房。
朱毓昇看著那碗臘八粥,卻完全沒了食慾。
他身邊的小太監瑞安是跟了他幾年的老人,知道太子為什麼不高興。但他身為奴僕,也沒資格來開解太子,只得輕聲說:「殿下,這寒冬臘月的,吃冷食不好。奴才讓人給您熱一熱吧?」
「不用了。」
朱毓昇深深歎了一口氣,坐下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那碗冷粥吃進了肚子。
瑞安欲言又止,但也只能暗暗為太子感到憂心。
在這後宮裡,得罪了詹太后,太子的處境也很危險……
朱毓昇兩三口把粥吃完,便將那碗擱到一邊,靜靜地想著心事。
太后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
在他剛入宮的那段日子裡,太后對他確是特別照顧。像臘八這種日子,毫無例外都是傳喚他到她宮中,陪她一起吃臘八粥的,還會親切地跟他聊些家常。哪會像如今這般,只是應景讓人送碗冷粥來?
他一直小心翼翼侍奉太后,終於被太后扶上了太子的寶座。
可是現在太后和皇帝的關係,越來越惡劣了……他又不能蛇鼠兩端,只能選擇靠攏其中一個。
太后和皇帝起衝突的根本原因,還是太后對她的娘家詹家太過扶持的緣故。從根本上來說,她選了朱毓昇來當太子,也還是為了詹家。
因為朱毓昇之父安王是她的小兒子,詹家算是朱毓昇的親族。而另外那兩個王子,可就沒這層關係……
皇帝老了,越發看重他手中的權柄,哪能容得下外戚專權?就因為對外戚的警惕,他竟在皇后死後多年不再立后,就是不想別人來動搖他朱家的江山。
靠攏太后,會被皇帝猜忌;靠攏皇帝,卻又會引起太后的不滿。
朱毓昇這太子之位坐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半點都不穩妥,隨時可能會摔下來。
畢竟他不是皇帝親子,不過是個有無數人可以取而代之的宗室子弟。找個理由廢了他,再立別人,那還真不是什麼特別困難的事情。
如果他沒有當過太子,或許可以像那兩位落選的王子一樣,回到父親的屬地裡繼續過著閒散王公的生活……
可是一旦成為「廢太子」,那他的後半生只能在圈禁中度過。更大的可能是等新君即位,自己就會在某個日子一不小心就「病死」……誰也不會來為一個「廢太子」的死翻案。
天家無骨肉。朱毓昇在宮中待得越久,這種感覺就越明顯。
十四歲之前那種悠閒的生活,他已經再也回不去了……
越是這樣,他便越發想念進宮之前的人和事。
不知道母親還好嗎?她身子弱,一到冬天就會傷寒咳嗽,一發病往往要持續一兩個月。
父親可還硬朗?想起過去他中氣十足地罵人的樣子,朱毓昇更是懷念不已。如果可以,他多想再被父親罵一頓啊!
還有蕭卓……還有……那個丫頭……
她一定已經嫁人了吧?也許孩子都會走路了。
不能輕易和蕭卓通信息之後,朱毓昇就再也沒有了芳菲的消息。
他心想,他們今生是不可能再相見了吧——此時的他沒有想到,他們竟真的還有再見的一日,而且是在那樣的情形下……
陸寒一口一口吃著春雨送來的熱乎乎的臘八粥,那溫熱便一直從口中流入了胃裡。
當春雨跟他說,這是芳菲一大早起來親手熬製的臘八粥時,陸寒只覺得他手裡捧著的瓷盅格外發沉。
芳菲沉甸甸的心意,陸寒完全能體會得到。
春雨過來當然不是只送一罐粥那麼簡單。她還帶來了一張五百兩的銀票,告訴陸寒這是姑娘請他修繕新房的費用。
芳菲知道陸寒的家底,能折騰出三十六抬的嫁妝絕對是借了債的。她怎麼能看著陸寒舉債度日呢?
陸寒自然不肯收下,春雨卻擺出了大條道理。
「陸少爺奴婢斗膽說一句,您可別怪奴婢多嘴,」自從那次她「勸諫」陸寒提親成功,春雨的膽子也大了一點:「您這屋子開春就該大修了誰家裡娶媳婦不粉刷新房啊?對不對?還有著家裡的傭人,姑娘說也請您多添置幾個,不然家裡人口多了,活兒忙不過來。」
春雨又說:「如果是別的主子,春雨是絕不敢這麼說話的。春雨知道陸少爺心裡對我們姑娘好,才敢說這些——您想我們姑娘以往吃穿住用都過得去,她想請您將這家裡弄得舒服些,她過來以後日子也舒坦,這又有什麼錯呢?」
「還有您常常要出門應酬,總不能都讓同窗會鈔吧?姑娘可是說了,陸少爺您的體面就是她的體面,您看為了我們姑娘,您就收下吧!」
春雨的話一套一套,彎彎道道特別多,繞得陸寒頭都暈了,只好又把這銀票收了下來。
若是別人,怕會是兩種極端反應——要嘛臉皮特別厚,覺得未婚妻幫他是理所當然;要嘛清高得過分,認為用女人的錢是一種恥辱……
陸寒卻兩者皆否。
他心裡,只覺得這都是芳菲濃濃的情意,就像那黏稠甜蜜的臘八粥一樣,一入口就甜到了心裡。
第一百零三章:邀請
時近年底,府學自然也就散學了。
陸寒在府學讀了半年書,學問更是精進不少。
府學有「禮」「書」射「數」四科,簡單說來就是「經史」、「書法」、「體育」、「算數」。
聽起來也是著意培養德智體全面發展的人才,不過這跟後世的素質教育異曲同工,到最後大家還是只看重經史,其次也重視一下書法。至於其他?那都是浮雲……
所以能在「禮」科取得優異成績的人,才是府學中真正的優等生,比如陸寒。
在陸寒入學前,府學裡也不是沒有出色的人才,這些人也都是從全陽城數萬考生中脫穎而出的佼佼者,只是暫時沒考上舉人而已。
考個一兩次鄉試沒過,那實在太平常了,要是一次性過關才是不正常,屬於鳳毛麟角的範疇。
因此數年累積下來,在府學中也是有厲害的高手的,寫起文章來一樣揮灑自如水準不俗——這是在陸寒出現以前。
陸寒一入學,開始的時候大家也沒覺得他有什麼特別之處,頂多就是衣裳簡樸些,人長得白淨些。
要不是頂了個「小三元」的名頭,大家還真不一定能注意到這個沉默低調的小秀才。
但一連幾場課試下來,眾人卻不得不服了。
府學每月有四次考試,分別在月初和月末各有一場大考和小考。大考考的是時文寫作,小考考的是經解策論。
在連續兩個月的四場考試中,陸寒無一例外全部拿下了第一,沒有一場例外。
這可不是讀書讀得好能做到的,必須要對國家時事有著充分瞭解,自己還需要有獨到的見識,才能寫出讓一眾教授大人們拍案叫絕的文章。
一個只在鄉下村學裡讀書的小書生,居然有這等謀國之識,能不讓教授大人們驚訝嗎?
他們當然不知道那間村學裡的老師,是一位歸隱的翰林學士……因為蘇老先生教那些村童識字的時候也並沒有刻意傳授什麼高深的知識,只因陸寒是正式拜入他門下的弟子,才會另眼相看,精心教導。
陸寒天資極高,又肯下苦功,能夠取得這樣的成績也並不在蘇老先生的意料之外,他對這個小弟子還是很有信心的。
總之,陸寒在府學裡聲名大振,再也沒人敢小窺了他。現在學裡無論入學早晚,人人都稱陸寒為「陸師兄」,這不是輩分問題,而是對陸寒的尊重。
陸寒為人謙遜,並不會恃才自傲,雖然不會刻意親近別人,對於來討教學問的同窗態度卻很和氣。
久而久之,他身邊自然也圍繞了一群追隨者,使得他在府學中隱然有了些超俗的地位,不過陸寒並不在意就是了。
他對於虛名看得很輕,只在乎自己能否取得更高的功名,來光耀門楣,以及讓芳菲過上更好的生活。
至於那些憂國憂民的大道理,他一個十九歲的青年人,其實感受並沒有那麼深……
府學散學當日,陶學政又來進行一通官方講話,鼓勵各位學子明年開春後繼續努力,爭取通過明年的鄉試。
在這例行講話結束後,陶學政又將陸寒單獨叫了過去。
只是這一次,再也沒人質疑陶學政對陸寒的偏愛。
雖說自古文無第一,但科舉之道卻是講究排名的。陸寒一再奪魁,已經在人們心目中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因此人們自然而然的認為他就該享受與眾不同的待遇。
「這幾個月學得怎麼樣?」
進了公務房,陶學政先在書案後坐下,又示意陸寒在他對面落座。
陸寒謙虛兩句,依然站著聆聽陶學政說話,陶學政也不勉強。
聽到陶學政這麼問他,陸寒便中規中矩地回答:「學生在學中受益匪淺。」
「哦?你幾次考試的時文和策論我都看了。言之有物,不錯。」
陶學政的態度一如既往的親切,陸寒身為晚學後輩,自然只有俯首受教的份,不敢露出什麼不恭敬的神色。
陶學政問了他一些學問上的事情,隨即話鋒一轉,從身上拿出一張請柬:「今年正月十五,有一場文會,是由江南宿老宗老先生牽頭的。這是文會的請柬,你拿去吧,到時記得過來聽聽老前輩們論文,對你作文有好處。」
文會?
陸寒心中咯登一下。
雖然陶學政沒有明說,但陸寒心知肚明這是同安學派南宗的新春文會,每年都要舉辦一次。一來是交流學識,二來也是為學派補充新鮮血液。
一瞬間,陸寒必須要做出選擇。
去還是不去?
去了,自此就會被列入同安學派門下,從此一身榮辱與同安學派捆綁在了一起。
不去,立刻就得罪了陶學政,能不能從府學順利畢業還是個問題——而不能取得府學畢業資格的話,是不能參加鄉試的。
是先解近憂,還是顧著遠慮?
陸寒神色自然地笑著朝陶學政拱手:「多謝大人提攜,學生一定按時到場。」
陶學政也極和藹地笑了,甚至站起來拍了拍陸寒的肩膀:「年輕人,多學學看看,將來才有前途!」
「是!」
陸寒深深地拜了下去。
他已經被迫選擇了一條他並沒打算走的路……
其實在他進入府學讀書以後,被陶學政頻頻找去「單獨教誨」就已經想透了一件事。
無論他如何撇清,在他被陶學政點為案首,又時常在人前刻意與他親近之後,別人已經將他視為陶學政的門生了。
既然已經濕了腳,索性就跳進這潭深水裡去吧。
他倒要看看,這會是淹沒他的深淵,還是助他衝鋒的激流!
今年芳菲的除夕是在自己的小院裡度過的。
往年和本家幾個房頭的人住在一起,每到除夕守歲,是必定要在大廳裡團坐著的。
她和那些個伯母姐妹們坐在一處,話不投機半句多。
那幾房的女人心不合面也不合,坐到一處就是不停地唇槍舌劍往來不息,一轉頭來到秦老夫人面前,又都作出恭順和睦的模樣,實在令人發噱。
不過今年她可就痛快了。本家那邊三個房頭分了家,而且是在極不愉快的情形下分的,這頓年夜飯便是分頭進行,並不打算圍桌團圓。
她也樂得清靜,跟大伯母勞氏告罪以後,便關起院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
春芽被她提前放出去了,明裡說是她的恩典,但宅門裡的人哪會相信這種明面上的說法?
但真實的原因,芳菲不會說,春芽不敢說,自然也只能成了懸案。
春芽走後,芳菲直接給勞氏說也不用給她補人了,她出嫁反正是只帶春雨一個的。如今再給她添個人過來,也太麻煩家裡了。
實際上卻是芳菲不想屋裡再混進來什麼心懷鬼胎的丫頭。她打算開了春,親自上人市去買上兩三個丫頭來好好教上一教,到時帶到陸家去也方便,勝似從本家借人來使。
「姑娘,年夜飯做好了!」
春雨快步走進裡屋向芳菲稟報。
芳菲笑著應了一聲,便走到外間去看那擺在廳中的大圓桌上擺了什麼吃食。
「姑娘,都是按您寫的菜單做的。」春月一邊擺碗一邊說:「您看看這些菜做得如何?」
芳菲一一看了這桌上十來碟菜,點頭說:「春月的手藝是越來越好了,我看比你乾娘還強些。」
她招呼幾個人說:「來,你們都坐下陪我吃飯吧!」
三個丫鬟都連連搖頭:「這如何使得!」
芳菲把臉一板,說:「那你們就看著我一個人坐在這孤零零地吃飯呀?快在下頭陪我坐了!」
三人還是不肯,芳菲再三說了,她們才敢挨著半邊屁股坐下。
等芳菲動了筷子,她們也才伸手去夾面前的菜。春雲吃了一塊排骨,讚歎道:「這碟醬燒炸排骨真好吃!」
「呵呵,今晚這菜可不能叫炸排骨了!」芳菲也夾了一塊放在嘴裡,嘗了以後也說不錯。
春雲是個好問問題的,見芳菲今兒特別有興致,便問:「姑娘,難不成這菜名也有講究?」
「對呀」
芳菲說道:「年夜飯,講的就是個意頭。這排骨,要叫『節節高昇』!」
春雨領悟過來:「對哦,這紅燒鯉魚就是『年年有餘』。」
那邊春月也說:「那這碟子菜花不就是『富貴花開』?」
眾人笑成一團,春雲也說:「叫『錦上添花』才對!」
她們都跟芳菲學過識字,是以也懂得幾個成語。幾人笑了一陣,那春雲又疑惑地問芳菲:「姑娘,那你今兒教咱們包的這個花邊餃子又有什麼意頭啊?」
「這個啊……叫『狀元餃子』。」
丫鬟們都瞪大了眼睛:「咦?這我們倒沒聽說過……」
春雨眼睛一轉,這才笑道:「這意頭好!姑娘你可要多吃幾個,明年就能當個狀元夫人了!」
春月和春雲一聽也拍手叫好。她們平時也不敢這樣打趣姑娘,但今晚姑娘特別寬和,飯桌上氣氛又好,她們才會露出了少女們活潑的一面。
芳菲也不氣惱,還真的往碗裡夾了幾個狀元餃子蘸醋吃了起來。
狀元……那是不敢想的。但是她相信,陸寒一點能通過明年的鄉試!
到那時……她也成為他的妻子了。
芳菲慢慢咀嚼著嘴裡的餃子,忽然覺得那餡兒是不是放多了糖,怎麼這麼甜呢……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4:19 PM
第一百零四章:震動
年年月月花相似,月月年年人不同。
芳菲在上元節午間來到佳茗居雅間裡見到丁碧和阮翠華的時候,不由得就想起這句詩來。
幾年前佳茗居剛開張的時候,也是一個上元節,她邀請了幾位同窗來這兒喝茶。
如今佳茗居還是那麼興旺,當日座中的閨蜜們卻都風流雲散了。
當時盛晴晴還沒出嫁,一直粘在她身邊當個小跟屁蟲。去年盛晴晴就已經嫁了人,聽說現在已經有了三四個月的身孕,就快要當母親了呢。
「秦姐姐你可算來了!」
丁碧和阮翠華都比芳菲小一兩歲,見芳菲帶著春雨進門,都忙起身相迎。
芳菲讓春雨替她解下披風,伸手掠了掠鬢邊髮絲,才笑道:「我沒遲到吧?」
「沒有沒有,是我們太心急想見到秦姐姐,所以早來了。」
丁碧笑著讓芳菲坐首座,芳菲也不謙讓,盈盈坐了下來,又招呼兩人就坐。
「你們倆怎麼有興致請我出來喝茶?」
阮翠華親手給芳菲倒了一杯花茶,笑道:「我們姐妹多日未見,趁這節日聚聚也好姐姐您還不知道吧,碧兒過兩個月就要走了。」
「走?」
芳菲一驚,忙看向丁碧,只見她臉上泛起兩團紅雲,便恍然大悟:「是呢,聽說碧兒的婆家在江城?」
江城是江南道首府,是富戶和官宦聚居之地。她早聽說丁碧是許給了一位江城通判做兒媳的,原來送親的日子已經定下來了。
阮翠華歎息說:「唉,碧兒一走,我就更無聊了!前些年,惠如姐姐和端妍姐姐上了京城,晴晴去了西南,現在碧兒也要遠嫁。現在我們姐妹還能坐在一處喝茶,再過得一些日子,可就剩我自己了。」
丁碧忍不住笑了:「你這話說的,好像你不用出門子似的!你家不是早給你看好了人家嗎?就等著下聘了」
「啐,我才不嫁人呢。當人媳婦最操心,哪有當姑娘舒坦?」阮翠華嘴硬頂了一句,但她自己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哪裡有不嫁人的女兒家?
「說到下聘……」丁碧看向芳菲,說:「我們還沒恭喜秦姐姐呢!」
「是呢是呢,我也聽說了,陸家已經到你家下聘了吧?」阮翠華拍掌笑道:「幸虧秦姐姐不是遠嫁!」
丁碧斜瞥了阮翠華一眼:「你真是孩子話!等明年秦姐姐的夫婿中了進士做了官,那是不可能回原籍的,秦姐姐這邊又沒公婆服侍,當然是要跟著去的呀!」
「是哦……」
阮翠華又沮喪起來。
芳菲忙說:「哪能那麼容易就中了進士?他明年才是第一次下場呢。」
阮翠華卻不同意了:「姐姐,你就別謙虛了,滿陽城誰不知道陸家的陸子昌是陽城第一才子?別說中進士,考庶吉士中狀元那都是有可能的呢!」
芳菲抿嘴笑了:「是是是,承你吉言!」
此時,阮翠華口中的「陽城第一才子」陸寒卻並不在陽城過節。
他正在陽城外清江上的一艘大畫舫上,參加同安學派南宗的新春文會。
他那新買的書僮硯兒站在他身後替他斟茶遞水,眼中滿是對主人的崇拜。
大家得知他被陸家買去當書僮,都說他是難得的好福氣,能服侍那位大才子。他也覺得主人真的好厲害,別的不說,看這一屋子的老先生都像是特別有學問的人,只有自己的主人是個年輕學子。
別家的公子哪能和自己的小主人相比呢?
陸寒不知道他這小書僮的心思,他淡定地坐在末座上,聆聽著上頭那幾位老先生的講學。
平心而論,同安學派的大儒們都是有真才實學的前輩,並非浪得虛名。
撇開政治因素不談,聽他們講學,對陸寒而言確實是一個極難得的機會。
這些慣於講學的大儒們,講起諸子經典來的確是微言大義,深入淺出。雖然有時觀點奇崛,令人驚歎,但細細想來也是大有道理。
這種講學和學堂、府學裡的講學並不相同。府學了講究的是「理解先賢著作」,而這些大儒們所講的卻都是自己的見解,當然還和國運時政緊密聯繫在一起,絕不是誇誇而談。
文會的主持人,同安學派南宗的泰斗宗德明宗老先生,正和坐在他身邊的陶學政陶育說起陸寒。
「看那小子倒是挺專心聽講的嘛。」
宗德明遠遠看著陸寒,臉上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陶育說:「寧川公當日便認為此子將來必定能成大器,是以一直讓學生好好教導他。學生教了他半年,覺得這陸寒的確天資驚人,假以時日,想來必會有一番成就。」
宗德明微笑道:「天南兄認可的人才,自然是好的。只不過,遠山啊……」
他拍了拍陶育的肩膀:「所謂人才,學問倒還是其次,重要的是有胸懷天下之志!你可別只看到了他寫的文章出色,別放鬆了對他心志的培養啊!」
這話就是在暗示陶育要多多向陸寒宣傳同安學派的道義,將陸寒牢牢地綁在同安學派這棵大樹上。
和寧川公繆天南的觀點相同,宗德明也認為現在的同安學派很需要新鮮的血液。所以對於拉攏有才學的年輕人,宗德明也很上心……
他對陶育吩咐了兩句,陶育便走到陸寒身邊,說隴山公宗德明想和他說幾句話。
陸寒聞言站了起來,忽然身子一晃,差點摔到地上!
他還以為是自己失態,他才剛剛扶著桌子站穩,這畫舫又更加劇烈地搖晃起來!
同一時刻,坐在佳茗居裡的芳菲和丁碧幾個也慌了神。
屋裡的桌椅器皿不住晃動,丁碧坐的椅子晃了一下,她沒坐穩一下子摔到地上。
她的丫鬟茜茜想去拉她,結果一個踉蹌也摔了下去,和丁碧滾在一起。
芳菲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地震了!
晃動越來越劇烈,幾個姑娘都驚恐地尖叫了起來。
芳菲強自鎮定下來,大喊一聲:「把桌子推到牆邊!推!」
她一邊喊著一邊去推桌子。春雨雖然不知道姑娘為什麼要這麼做,但出於對她的絕對信服,立刻去幫她一起推。
兩人把那酸枝木大理石面的桌子推到牆角,整棟樓晃得更加厲害了,石塊土灰噗噗噗從牆上不住地掉下來。
芳菲聲嘶力竭地喊著:「躲到桌子底下去快!」
屋裡的人除了她已經全部嚇傻了,這時聽到芳菲的命令,下意識地就連滾帶爬地鑽進桌子底下。
這桌子本來是可以招待十個人宴飲的大圓桌,六個年輕女孩子躲在裡頭也不算太擁擠。
每個人都被巨大的恐懼攥住了心臟,緊緊地捂著嘴縮成一團,彼此依靠在一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匡當!」
一根房梁從屋頂上砸了下來,帶起漫天的塵土木屑。
她們只感覺到頭頂上的桌面被無數木塊灰石像雨打芭蕉一樣撲哧撲哧不停地砸著,整個屋子全都是煙霧濛濛的一片。
耳邊一直傳來外面的人們在跑動哭叫的聲音,可是她們之中也並沒有一個人想著要跑走,因為大家已經完全嚇得腳軟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只是十息不到的時間,但她們都覺得想是過了一輩子似的那樣漫長,劇烈的震動終於停了下來。
芳菲立刻想到,這也許是地震之中的小間隔,待會可能還會有更大的震動。
「快,我們快離開這裡!」
芳菲第一個鑽出了桌底,她一手就把春雨也給拉了出來。
春雨盲目地相信著芳菲,所以雖然極度害怕,但有芳菲在身邊,她就覺得有了主心骨,因此行動倒還利索。
其他四個女孩兒卻動都動不了了,芳菲著急得不行,不趁現在跑出去,可能就出不去了!
「想活命的就給我出來!一刻都不能耽擱,待會還會再地震的!」
聽到芳菲說待會還要震動,幾個女孩兒總算有了點反應,手腳並用地爬了出來。
「聽著,你們不要怕,跟著我走,一定不會有事的!」
芳菲知道此刻她們最大的敵人不是地震,而是那種莫名的恐懼。在這種時候她們最需要的是一個給她們下指令的人,因為她們的腦袋估計都已經難以思考任何問題了。
「走!」
芳菲當機立斷拔腿就跑,一推開房門跑到走廊,馬上被走廊裡的情形嚇了一跳。
好幾個人被掉下來的木板和房梁砸傷躺在地上不住呻吟,鮮血染紅了走廊的地板,平時雅致清幽的佳茗居變成了恐怖的人間地獄。
跟在芳菲後頭的女孩子們尖叫起來,如果她們沒有躲到桌子底下,或許就會是這個樣子……
芳菲回頭大喝一聲:「不要叫,不要看,我們一定要跑出去!」
現在也分不出誰是主誰是僕了,五個少女在芳菲的帶領下艱難地邁過那些傷者,朝樓梯口跑去……
女賓的雅間在三層,她們也顧不上什麼淑女形象——事實上在逃跑的客人們也都跟她們差不多,沒有誰還能注意別人的眼光。
她們互相攙扶著走到一樓大廳,整棟樓卻又晃動了起來……
第一百零五章:援手
「一定要衝出去!」
芳菲看著近在眼前的大門,回頭一拉春雨:「快走!現在不走就別想走了!」
地面搖晃得厲害,大廳裡的人不住地叫喊著,又要躲避頭上掉下來的木屑和樑柱,又要極力保持平衡想站穩。
芳菲帶著幾人極困難地繞過了兩張桌子直衝門口,她第一個跑到了門外,隨後朝著緊跟著她的幾個人喊道:「往空曠的地方走!」
「秦小姐,我們姑娘被壓在裡頭了!」
丁碧的丫頭茜茜哭叫著拉住芳菲的袖子,芳菲已經在無意中成為了一行人的領頭。
什麼?
芳菲環視四周,發現丁碧真的沒跑出來。
地面的晃動還在繼續,但誰也不敢再往屋裡跑。
芳菲咬了咬牙,對她們四個人說:「給我老老實實待在這裡,不准動!」
春雨第一個反對:「姑娘您不能進去!」
而茜茜說的是:「奴婢跟您一塊去!」
「聽話!給我好好站在這空地上別動!」
芳菲也不再理會她們,扔下這句話就又往佳茗居裡頭衝去。
丁碧叫她「姐姐」叫了這些年,她總不能見死不救。
等她再次邁進佳茗居大廳的時候,震動又一次停了下來。大廳裡哀鴻遍野,人人都爭著往外跑,只有芳菲一個人逆流而回,不住地喊著:「碧兒,碧兒你在哪?」
她一邊喊著一邊四處尋找丁碧的蹤影,忽然聽到一聲虛弱的聲音在呼喚她:「秦姐姐……我在這兒……」
芳菲循聲望去,只見丁碧被一張倒下的酸枝木大桌子壓住了小腿,整個人被樓面上撒下的木石灰土埋了半個身子。
「碧兒別怕,我來救你了。」
芳菲忙跑到丁碧身邊去推那桌子。這種桌子死沉死沉的,剛剛有春雨幫她推她才勉強能推動,現在自己一個人動手顯然力不從心。
正當她心急如焚的時候,忽然有人伸出手把那桌子一掀,丁碧呻吟一聲終於把小腿抽了出來。
芳菲趕緊把丁碧攙扶起來:「碧兒,我們現在要馬上出去,你能不能自己走?」
「嗯!」
丁碧也不含糊,儘管已經疼得渾身冒著冷汗,依然攙著芳菲站了起來。
這時芳菲才想起要向剛剛伸出援手的那人道謝,轉頭一看卻發現是張熟悉的面孔。
這人竟是多年前有過兩面之緣的繆一風!
「快走!」
繆一風也是個爽快的,要不是礙於男女之防,他都想出手抱著傷員衝出去了。
芳菲點點頭,幾乎是架著丁碧往外走。還沒等她們走出去,丁碧的丫頭茜茜也小跑了進來了,一看到丁碧被芳菲扶著立刻哭了出來。
「姑娘,您怎麼了!」
芳菲斥道:「還不快過來幫我,哭什麼哭!」
茜茜知道芳菲說的是正理,忙過來扶著丁碧的另一邊,兩人合力總算能走得快了一點。
就在她們快要出去的時候,忽然頂上一根搖搖欲墜的房梁卡啦響了一聲,重重地砸了下來!
「轟!」
說時遲,那時快,繆一風出手一格擋,將那房梁頂住了。
他渾身使力一撥,那房梁便被他卸到了一邊。這時幾人更加不敢停留,踉踉蹌蹌地跑了幾步,可算是從大廳裡逃了出來。
阮翠華帶著她的丫頭蓮心,和春雨一起站在門前空曠處等她們。
見到芳菲和茜茜攙著丁碧出來,三人鬆了一口氣。
芳菲掛心丁碧的傷勢,可是她深知這些閨秀的性子,要她們當中露出肌膚療傷,比殺了她們還難受。
「碧兒,你感覺腳上疼得厲害嗎?」
聽到芳菲這麼問,丁碧慘白著臉點了點頭。
幾人不禁大急,這種時候該找什麼地方讓丁碧療傷呢?
周圍都是從各棟樓房裡逃出來的民眾。
幸好這時她們三家的車伕都找了過來。這些車伕是在車棚裡待著,一開始地震就已經逃出來了,倒沒人受傷。
「我們的馬車呢?」芳菲忙問。
「在這邊,在這邊!」
那三個車伕倒都是老實人,居然剛才趁著地震停止震動的間隙,把馬車都駕到大街上來了。
只是丁家和秦家的馬車都跑了一匹馬,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回來。
「茜茜,把你家小姐扶到馬車上坐好,我去給她療傷!春雨,蓮心,你們也去幫忙。」
幾個丫鬟得了吩咐,趕忙一起去攙扶丁碧。
這時芳菲才顧得上轉身向繆一風深深一拜:「多謝繆大哥你伸出援手,不然……芳菲幾個真不知會不會被那房梁砸死!」
繆一風想擺擺手表示無須多禮,卻牽動了手上的傷口,忍不住呲了呲牙。
芳菲注意到繆一風的表情和動作,忙說:「繆大哥也受傷了?請一起到馬車上來,讓我看看可好?」
「這……」
這種做法畢竟不太合禮數,繆一風遲疑了一下,芳菲催促說:「繆大哥,事有從權!」
繆一風始終是個爽快人,便應了一聲好,跟著一起上了丁碧的馬車。
馬車車廂裡坐著丁碧和她的丫頭茜茜,見芳菲領了個男子上來,茜茜有些驚疑不定。
丁碧倒是認得這是出手幫她掀開了桌子的人,嘶啞著聲音喊了一聲:「恩公……」
「行了,那些禮數先放到一邊去,我先替你瞧瞧。」
繆一風很自覺地背過身去不看丁碧。
芳菲把丁碧的褲管擼了起來,她的右邊小腿被沉重的桌子硬生生壓了下去,本來白皙的小腿上如今儘是青紫。
芳菲看到丁碧腿上沒有出血,表情卻並未因此而輕鬆起來。
她伸手捏了捏丁碧的小腿,丁碧禁不住「唉喲」一聲慘叫起來。芳菲柔聲安慰道:「我要摸摸你有沒有骨折,你忍著點。」
她不是大夫,更不曾替人正過骨,但基本的醫學常識她是懂的——資料庫裡有的是醫書。
她伸手沿著丁碧的小腿一直摸下去,一直摸到腳踝,丁碧再一次慘叫出聲,眼角也流出了淚水。
「沒事……乖,沒事的啊,」芳菲一直不停地撫慰著丁碧,兩手不停地檢查著她的傷勢,終於初步確定她應該沒有斷骨。
「碧兒,別怕,你現在只是被撞傷了肌肉……呃,就是小腿上的肉。還有就是腳踝估計扭傷了,只要塗了藥酒好好休息一段時間,我包你什麼事都沒有。」
「秦姐姐,真的嗎?」
丁碧眼淚汪汪地看著芳菲。
「當然是真的,我什麼時候騙過你?」芳菲從荷包裡取出一顆藥丸,對茜茜說:「你把這藥丸放在掌心,用唾沫把它化開,再塗到你家姑娘的腳踝上。我沒帶藥酒,只帶了這麼一顆化淤丹,應該能緩解一下。」
茜茜趕緊照芳菲的吩咐把藥丸化開,替丁碧上藥,然後再幫丁碧穿上鞋襪,粗略地整理一下儀表。
「這藥涼絲絲的……」丁碧感覺自己火辣辣的腳踝稍稍舒服了一點兒。
芳菲笑道:「咱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碧兒你好好養著,過些日子就好。」
丁碧勉強露出了一絲笑容,隨即又憂心地說了一句:「也不知道家裡怎樣了……」
車廂裡頓時靜了下來,這場地震顯然震動了整個陽城,乃至附近的村鎮。誰都不知道自己家裡會變成什麼樣子,現在如何回家都成了問題。
芳菲從來不是個悲觀主義者,不會讓傷感的情緒困擾自己太久。她扭頭對繆一風說:「繆大哥,給我看看你的手好嗎?」
繆一風這才轉過身來。
他伸出右手擼起袖子,芳菲頓時倒抽一口冷氣。
手臂上血跡斑斑,還倒插著許多木屑木刺,看起來怪嚇人的。
繆一風反而笑著說:「沒事,我骨頭沒斷。」
這時芳菲才認真看清,他的傷口看起來雖然很可怕,不過應該都是些皮外傷。
而且不知這繆一風是不是會什麼邪門內功,大大小小的傷口基本上都已經止住血了,看來不會再惡化下去。
「繆大哥你這些傷口需要好好清理……」
芳菲一時情急伸手想去幫繆一風療傷,繆一風卻縮了回去,芳菲這才想起她一個女兒家不太方便抓著繆一風的手。
她又從荷包裡拿出一顆藥丸,遞給繆一風說:「這顆是我獨門配方熬製的創傷藥,對收斂傷口挺有好處的,繆大哥你把這些木刺清理了以後塗上它會好得快些。」
「好。」
繆一風也不推辭,接過那藥,說了聲:「不知道我的同伴們怎樣了,我先去看看他們。」
說完,他撩起車簾便從車上跳了下去。他落地後,芳菲喊了他一聲:「繆大哥,你如今住哪,等我回了家讓人給你送藥。」
他猶豫了一下,說:「我住在學政大人的府上。不過現在這種情形,不知道你家有沒有人受傷,你還是先盡著家裡人吧。」
說罷,繆一風拱了拱手,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地震並未持續下去,芳菲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下,便想起陸寒來。
他今兒是要去城外赴宴的……不知道會不會出事?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4:20 PM
第一百零六章:敬重
繆一風這次到陽城來,是奉了他父親繆天南之命,充當使者來和陶育商量處理一些同安學派南宗的問題——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文壇上尤其如此。
南宗的兩位大佬因為某些原因起了衝突,連宗德明都無法調停,只能請繆天南出馬。
偏偏繆天南又剛好病著,繆一風又請了假在家侍疾,他就派自己最疼愛的小兒子來陽城傳話,充當傳聲筒來向這些人傳達自己的意見。
本來繆一風身為繆天南幼子,是極有資格列席今天的新春文會的。
但他不想在文會中說些什麼做些什麼,被人誤會是繆天南的意思,所以不如就索性避開了。
他在陽城也有幾個朋友,大家相約在這佳茗居飲茗談天,誰知就遇上了這場少見的地震。
繆一風知道自己的同伴都已經逃出了佳茗居,他要不是偶然看見芳菲,出手幫她救人,也早就逃到安全地帶了。
他沒想到會在這樣的場合下再次見到芳菲……
對於這個美麗得令人難忘的少女,繆一風自然印象深刻。
但他對芳菲的感覺卻很複雜——
她是他的好兄弟蕭卓的心上人。
蕭卓至今未娶,甚至連個通房丫頭都沒,繆一風心知肚明是就是因為這個秦七小姐。
當然他自己也是遲遲未婚一族,但是好歹在青樓裡有幾個紅顏知己……
他也曾大放闕詞地勸過蕭卓,兄弟你要是真喜歡那女子,咱乾脆就把她搶過來得了!何苦現在把自己整的跟個苦行僧似的,你總不能為了她今生不娶妻吧?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啊!
蕭卓卻只是笑笑說:「我父親有七個兒子,蕭家怎麼會無後。」當然,那都是他繼母和庶母所出,跟他的感情淡漠得很。
當時繆一風差點氣歪了脖子,難不成蕭卓你還真要當情聖,默默地想著人家一輩子?
他承認這個秦七小姐是有些特別。別的不說,就從她能熟讀他父親繆天南的文章就可知其不俗。
而且她送來的那個百合粥方子和菊花枕,簡直太有效了,這幾年繆大儒一直在堅持用著這兩樣東西,頭疼的毛病比前些年好多了。
光是這樣,繆一風也僅僅會認為這秦七小姐是個聰慧的才女……
今日重見,繆一風沒想到她卻有這等肝膽!
他可是親眼看著她冒著生命危險跑進樓裡,就是為了要救她的好友。
尋常男子都未必有她這份勇氣。而且看她之後的行動、決斷,都透著一股強大的自信,和他所見過的所有女子完全不同。
如果說之前繆一風對芳菲是欣賞和佩服,今天之後,他卻對她多了一份敬重。
怪不得老蕭總也不能把她放下,唉!
芳菲一行人在各自家裡的車伕的護送下,分頭回家了。
大家都很擔心家人的安危——芳菲也有些擔心她院子裡那兩個丫頭。儘管現在時不時還有餘震,可是她們還是要回自己家裡去看看情況。
整座城市狼籍一片。芳菲上輩子沒經歷過地震,地震的影像資料倒是看了不少,但絕對沒有如今親身體驗的感觸深。
不過這年代沒有水泥蓋起的高樓,相對來說造成的傷害也就有限。像佳茗居那種三層樓房反而危險,普通人家的平房倒塌的倒不算多——看來這次地震的級數只是中等偏上。
芳菲回到秦家,發現自己院子裡的三個人都沒受傷,大大鬆了一口氣。
春雲和春月正在六神無主,看到芳菲和春雨回來,一下子哇地哭了出來。
「我們這不是好好的嗎?」
芳菲安慰了她們兩句,看看自己的屋子還算齊整,只是東西掉了滿地而已。另外就是那張大床榻了下來,今晚估計睡不了人了。
不過芳菲根本也沒打算睡那床上。
地震之後必定有大大小小的餘震,如果現在是夏天,她都打算到院子裡去睡了。
現在雖然不可能睡院子,但是睡覺警醒些是好的,這些天還是和衣在羅漢床上躺躺便罷。
吩咐了春雨去大宅裡問問情況,又讓看門的那老蒼頭去陸家打聽陸寒的消息,芳菲這才舒了口氣坐了下來。
陸哥哥如今進城了沒有?不知道他在外頭的情形是怎樣的……
陸寒此時已經進了城。
一路上他看到城垣斷缺,屋舍坍塌,便已覺得觸目驚心。印象中,他似乎只是聽父親說三十多年前陽城有過一次小地震,想這種規模的還是少見。
他剛回到家中,四叔四嫂兩個忙迎了過來。幾人重見,都有一種劫後餘生之感,和平時見面的感覺截然不同。
聽四叔說芳菲派人來問他是否回了家,陸寒總算放心了。
她沒事就行……他路上還想著一到家就讓人去探問她呢,這下可好了。
對於陽城人而言,今夜注定是一個讓人無法忘懷的上元夜。
是日,陽城城中倒塌的房屋超過四千座,在地震中被砸死差不多有上千人,而受傷的人估計在兩萬以上。
當然這是日後才得出的數據,當時的陽城官府並沒有及時清算各處情況。
這場地震一下子就讓陽城知府史大人頭痛得要命,他開始後悔自己拚命給上官塞錢來這個地方當知府——在西北的時候,窮是窮了點,但沒這麼大的事件啊!
史知府算不上貪官污吏,但他比他的前任龔如錚在幹事上差了大概就是一條清江的距離……他是個極為庸常的官員,處理日常事務還行,一到這樣的突發事件就亂了手腳。
本來發生了這樣的天災,官府應該第一時間將災民組織起來,安置房所,分發物資。
可是史知府卻還在他那莊嚴牢固的知府衙門裡急得團團轉,嘴裡念叨著:「怎麼是好怎麼是好,我的考績,我的升職……」
幾個師爺站在一邊看著知府大人像只熱鍋上的螞蟻那樣走來走去,好心提醒他:「大人,該組織人手去救災了……」
「救災救災,救災是那麼容易的嗎?」
史知府好容易逮著個理由找人發洩,大吼了一陣之後,發現這樣也沒什麼用,便像只洩了氣的皮球一樣癱坐在椅子上,朝那幾個師爺揮揮手:「去吧,去給本官弄份救災的章程出來……」
由於官府救助的不得力,無數災民被迫在料峭的春風中度過了這個無眠的夜晚。
又冷又餓的災民們當晚就凍死了一批,之前重傷的人也得不到及時的救治,在家人的呼喊中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陸家的屋子倒了兩間正屋和一間偏房,不過因為家裡人少——當時只有四叔四嫂在家,所以沒有人員傷亡。
陸寒指揮家人收拾殘破的屋宇,次日早晨一出門,就被各處的慘狀給震動了。
官府的人呢?
為什麼沒人來給災民搭帳篷,送糧食和棉衣?
為什麼沒人來收斂屍體,清點災情?
衙門的人到底在幹什麼!
陸寒只覺得自己的憤怒到達了極點。
這叫什麼父母官?平日裡擺足了官威收足了賦稅,關鍵時刻卻不能庇護自己治下的子民,要這樣的父母官來何用!
他心中甚至升起一個大逆不道的念頭——如果讓我來做這個知府,我定然不會……
「唉喲……」陸寒聽到一聲低吟,循聲望去,才發現在一處斷壁下有兩個災民,裹著一床好不容易從廢墟裡拖出來的破被躺在地上。
「大叔,你怎麼了?」
他三步並作兩步跑去看那發出呻吟的災民,硯兒只得跟著跑了過去。
那災民的同伴說:「老黃昨兒被砸斷了腿。」
陸寒忙說:「大叔,我稍微會點正骨手法,我來幫你看看吧?」
「謝謝你了小伙子……」
芳菲昨夜就在羅漢床上和衣而睡。不但如此,她還吩咐幾個丫頭,一定要時刻保持警醒,一旦發現有晃動的情況,馬上就把其他人喊起來跑。
這樣當然不能睡得太好,但比起那些在大冷天裡露宿街頭的災民,她已經算很有運氣了,所以芳菲也不會有所抱怨。
「陸哥哥是平安了,可也不知道陸家現在什麼情形。」芳菲顯然關心陸家多餘秦家,誰讓秦家的人對她並未有一絲親人的溫情呢?
聽說昨兒秦家的屋子倒了三分之一,砸死了幾個奴僕,勞氏和幾個女眷跑得不快也被砸傷了,不過沒有生命危險。
芳菲當然不會主動湊過去替這家人治傷,她又不是聖母。當然如果人家求到她眼前,她也不至於冷血地不管就是了。
「春雨,雖然現在外頭情況不好……你還是幫我去看看陸少爺怎麼樣了吧,看他家缺點什麼?還有,把這包碎銀子帶過去。」
春雨垂頭應了聲「是」,趕緊匆匆替芳菲辦事去了。
等她回來,卻給芳菲帶回一個奇怪的消息——
「陸哥哥在他家附近專門替人正骨?」
第一百零七章:妙法
陸寒拖著一身疲憊回到家裡,硯兒趕緊去給他燒水燙腳。
今天陸寒幫好些災民正了骨,處理了傷口,自己也累得半死。但他想著自己能替災民們盡一份力,心裡倒是痛快了些。
四嫂看陸寒回來了,趕緊給他擺飯。
陸寒看桌上只有一碟子醬菜,兩塊臘肉和一碗白飯,倒也沒說什麼。四嫂卻像是怕陸寒訓斥似的低下頭去:「少爺,外頭亂得很,什麼東西都買不到,這是家裡存下的……」
陸寒溫言道:「四嫂,辛苦你了。」
四嫂見陸寒並沒有責怪她,反而更加過意不去了。當廚娘的不能把主人的飯食照料好,那算什麼稱職的廚娘呢。
陸寒剛坐下來用飯,卻聽見有人在外頭彭彭彭地敲著門。
四叔趕緊去問:「請問是哪位?」
進來的卻是陸月思夫婦。
陸寒看見他們夫妻一身襤褸,臉上手上破了好些口子,渾身都是塵土,略帶驚訝地說:「二叔二嬸快請過來坐。」
昨天他就讓四叔去陸月思家打聽了,聽說他們家沒什麼大礙啊,怎麼現在反而成了這樣?
儘管他再不喜歡這個叔叔,那也是他的血親,該盡的禮數他是一樣不缺。
當下他也不吃飯,先讓四嫂給打了兩盆熱水來請二人洗了頭臉,才再次請他們入座說話。
陸月思夫妻二人坐下之後,竟有些扭捏說不出話來,讓陸寒大感奇怪。
這二叔夫婦倆什麼時候也學會矜持了?
他只好主動問:「二叔二嬸這傷……」
他不問還好,一問這倆人就更不自在了。
其實陸月思的屋子在地震最劇烈的時候倒沒怎麼遭殃,反而是他們的幾戶鄰居遭了劫。
他們也是貪心,想趁著現在亂糟糟的沒人管,就偷偷溜進人家倒塌的屋子裡想翻翻看有什麼值錢東西。
結果也是運氣不好,一鑽進去碰上一場小餘震,本來如果在結實點的屋子裡是不會有問題的,但他們卻正好待在一堆廢墟中間——
於是就很倒霉地被埋在了瓦礫堆中。
要不是他們的兒女看父母這麼久沒回來,一起去找他們的話,他們就要死在那堆土石裡了。
但更倒霉的事情在後頭……
幾個兒女帶著家裡僅有的兩個傭人出門找陸月思和方氏的時候,就剩陸月思的小妾在家看那小兒子,順便燒火做飯。
那小妾從來都不是個善茬,現在看一家人都不在屋裡,她就悄悄去了方氏住的主屋想偷點值錢的首飾什麼的……
這也是極富陸月思特色的門風吧?
誰知那廚房沒人看著火,不知怎的就燒了起來。等那小妾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救火了。
陸月思和方氏才剛被救出來,卻發現自己的屋子被燒通了頂,只剩下那小妾抱著個小孩子站在院子外頭叫人救火——卻又哪有人來救呢?
陸月思差點氣昏了過去。沒事幹去圖謀別人家裡的餘財,結果自己的全部身家卻陰差陽錯的燒沒了
他們把那小妾打了個半死捆了起來,這下子全家幾口人都傻掉了。該怎麼辦啊?
方氏第一時間就想起了陸寒。
當陸寒聽他們說屋子失火,全家無著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的麻煩大了。
平心而論,他一點都不想收留這叔叔一家……
可是這也輪不到他選擇。要走仕途之路的人,不可能擔上這虐待親族的名聲,不然以後根本連中舉都困難。
自古以來,文人出仕的理由首要一條就是「舉孝廉」。孝是對親長的孝順,廉是對才幹的肯定。如果不「孝」,那全天下人都會唾棄你的。
「那叔叔嬸嬸,就搬過來住吧。」
陸寒無奈地說出了這句話。
芳菲得知陸寒家裡出現的新情況之後,立刻想到要找他出來商量如何處理這陸月思一家——自從災後,她可是每天都讓人來問陸寒這邊的情形的。
現在全城亂哄哄的,他們要見面反而容易得多。
正好芳菲要去探望在地震中被砸傷的方和,就跟陸寒約了在方和家中見面。方和是一直替他們辦事的,在他家裡見比較方便。
「陸哥哥,你近日是否過於憂慮了?」
芳菲看著陸寒青青的眼圈和微鎖的眉頭,不禁有些擔心。「可是你那二叔一家喧擾你了?」
陸寒搖搖頭:「那都是小事。我是在為災民們擔心……」
他歎息一聲:「芳菲妹妹,你知道我自幼的志願便是從醫。儘管如今棄了醫道,改考科舉,可是我總還是不自覺地把自己當成一個大夫……看著那些受傷的災民沒有得到及時的醫治,有些明明可以治好的傷口硬生生惡化下去,而我卻無能為力……這種感覺真不好受。」
芳菲只得寬慰他:「惠民藥局這兩天不是一直在城裡幫災民治傷嗎?你也別太累著了。」
陸寒還是搖頭,但並沒有再說什麼。
惠民藥局,已經不是他父親所在時那個簡單的官家藥堂了……現在的惠民藥局,變成了一幫醫官和藥吏中飽私囊的地方。
他們截留上面撥下來的錢物和藥材,換上廉價的爛藥給病人使用……這些內情他也是偶然間發現的,可是他什麼都不能說。
他還只是一個小小的書生,什麼都做不了。
陸寒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渴望權力。
但是他渴望權力,並不是為了自己。他渴望著能掌握更多的資源,替百姓做更多的事情……
以前他想著要做官,一來是想要不被人欺辱,能夠讓芳菲過上好日子。二來是想光耀門楣,完成父親未竟的心願——陸寒不是超人,他的想法很多時候也並未能超越世俗。
他只想著要好好考到好名次,做個高官,卻沒想到做官以後該有什麼目標。
可是這場地震,卻把他震醒了。
他終於明白自己身為一個讀書人應該肩負什麼樣的責任。
他身上負擔的,不僅僅是自己的榮辱,也不僅僅是芳菲的幸福……
先賢說「先天下之憂而憂」,便是這樣的情懷吧?
這段時間,陸寒腦中一直充溢著這些念頭,家中的繁瑣事務反而被他放到了腦後。
當然,並不是說陸月思一家沒有給他帶來煩惱。
恰恰相反,這家極品的親戚在他屋子裡住下以後添了不少亂,每天都有新花樣。
剛來的時候,陸月思還有點抹不開臉。方氏和他的兩個堂弟一個堂妹倒是很快就適應了住在他家裡的生活,還開始挑剔起伙食來——天知道這種世道能買到什麼菜蔬。
要不是因為顧忌太多,陸寒都想把二叔一家掃地出門了——可惜這也只能想想罷了。
「她們不是還有濟世堂的屋子可住嗎?」
芳菲皺著眉頭說。
她雖然沒進過濟世堂裡頭,幼時在陸家住的時候,就常常見陸寒的父親陸月名有時住在濟世堂不會來的。
當時何氏還跟芳菲解釋過,濟世堂是他們的祖屋,裡頭有一進四間屋子能住人,也是用來放藥材的庫房。
陸寒苦笑道:「濟世堂早就歇業了!」
早在一兩年前,濟世堂就被陸月思給搞垮了,每個月收支嚴重不平衡,到後來簡直是往裡貼錢。
掌櫃、坐堂大夫和夥計們紛紛辭去,濟世堂成了一個空殼。要不是因為濟世堂的屋子是祖產,屋契又在陸寒手裡,陸月思一家早就把它給賣出去了。
「這麼說,那濟世堂他們家拿在手裡也沒用了?」芳菲問。
陸寒說:「除非二叔再往裡投本錢,重新請掌櫃、大夫、夥計,買大批的藥材回來……他家都燒了,哪還有這個錢啊?」
芳菲腦中靈光一閃,又說:「你剛才說,屋契其實是在你手裡?」
陸寒點頭:「那本來就是祖父傳承給我父親的藥堂。我父親驟然過世,也沒對這藥堂做出什麼安排,二叔就說要替我管著……後頭你都知道了。不過他多次跟我要那屋契,我也沒給他,再說上頭寫的也是我父親的名字,他要了也沒法子賣。」
官府對於屋舍買賣可比田地買賣還要嚴格,因為這是關係到城裡的治安的大問題,容不得馬虎。
芳菲一邊聽著陸寒的話,一邊慢慢整理自己剛剛想到的一些事情。
半響後,她的想法逐漸成形,才開口問陸寒:「陸哥哥,如果我說……我有法子可以一次性解決你兩個煩惱,你會不會聽我的話去做啊?」
陸寒稍感疑惑:「我的兩個煩惱?」
芳菲用力地點頭,臉上露出近日來難得的笑容:「對呀!這個法子,既可以讓你不用再和那家討厭的親戚住在一起,還能實現你想救濟災民的願望。你肯不肯?」
「真的?」陸寒立時眼睛發亮:「芳菲妹妹,你真有好辦法?」
「嗯,對呀。」芳菲笑道:「你認識我這麼多年,我可曾騙過你?」
陸寒當然知道芳菲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到底是什麼辦法?」陸寒迫不及待地問。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4:21 PM
第一百零八章:商機
這個正月對陽城人而言格外的寒冷。
原因不言自明,自然是因為這場不小的地震。
以往陽城這一帶也不是沒有過地震,但往往都是在偏遠的山裡,或者只是小小的晃動一番。
連城裡年紀最大的那一輩老人家,也沒有親身經歷過這樣慘烈的地震。
所以絕對沒有任何一戶人家會對這場災難有所準備,比如家裡有些儲備糧什麼。
加上官府救助不力,本來就受了驚嚇又身上帶著傷的災民們,又凍傷餓壞了一批。因為天氣冷,屍體還好處理些,不至於造成極大的瘟疫,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但很快的,許多受傷的災民終於在這冷徹心扉的日子裡,得到了一絲溫暖的寬慰。
那就是陽城老字號醫館「濟世堂」重新開張了,並且連續多日免費向災民們發送傷藥。
這個消息怎能不讓人振奮!
多少在地震中受傷的百姓正缺藥呢,濟世堂這樣的舉動絕對是「雪中送炭」!
一開始許多人都不相信這會是真事。藥堂免費送藥不是沒有過,可連著好幾天的送藥,就真是很少見了。
但濟世堂也是陽城的老字號,並不是新藥堂,這多多少少讓百姓們信服了一些。
前往領取傷藥的百姓看到站在濟世堂門口組織夥計發藥的那位書生,有街坊認出這是濟世堂原來的老闆陸月名的兒子陸寒,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呢!原來是寒哥你在發藥啊!」
一個老街坊有些激動地向陸寒打招呼。
陸寒雖然在百忙中,也抽空慰問了老街坊兩句。
旁邊有人不認識陸寒的,便圍著問那老人:「這寒哥是哪位?」
「寒哥你都不認識!」那老人一挺胸脯,與有榮焉地說:「這是咱們陽城百年難遇的大才子,連中了『小三元』的那位文曲星啊!」
「哦——」眾人這才明白過來,頓時興致高漲,繼續追問:「他怎麼開起藥堂來了?」
那老人又是挺了挺胸脯,說道:「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這間濟世堂,原本就是陸家的祖業,後來由他爺爺傳給了他爹陸秀才——寒哥他爹也是個秀才呢!你們沒來找過那位陸大夫看病嗎?」
「哦……看過看過。」有人應和,又有人發出疑問說:「您老說的是那個黃瘦黃瘦的陸大夫?沒聽說他是個秀才啊。」
老人面露不屑,但想到陸寒就在附近,也不會說出什麼不中聽的話,只說:「那是寒哥的叔叔,並不是秀才。寒哥的父親四年前就沒了,這濟世堂就由他叔叔管著……然後就關門歇業了一些日子。」他沒直說倒閉。
「寒哥打小就是個善心孩子啊!我還聽說他前些日子在他家附近幫人正骨包紮什麼的,真是個難得的!眼看著這過幾個月就要考鄉試了,他卻還想著鄉親們,真是……」老人抹了抹淚。
眾人聽得老人這麼說,都齊聲說:「您老沒說錯,這樣的讀書人,確是太難得了!」
芳菲坐在濟世堂的大堂裡,身前拉了一道布簾,正在看著兩個夥計在分藥。
外頭的喧嘩時不時傳入她的耳中,芳菲嘴角露出一絲淺淺的笑意。
很好,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那天她和陸寒提出,要陸寒把濟世堂拿回來。
「濟世堂?」陸寒一時有些懵了。
被叔叔奪走濟世堂後,陸寒不是沒想過要去爭回來,但最後還是沒有這麼做。和親叔叔奪產,說起來並不好聽,一不小心就會成為清流攻擊的借口,得不償失。
儘管他也很可惜,幾輩人的心血就毀在貪婪的叔叔嬸嬸手上了……
「對呀。你把現在的宅子給那家人住,你帶著四叔四嫂和硯兒住到濟世堂去。這樣既可以不用和他們住在一塊,清清靜靜;又可以重開濟世堂,為百姓做點好事。」
芳菲極力說服陸寒。
她對於經濟這個東西尤其上心,這筆帳算得清清楚楚的。
陸寒那宅子是陸月思在世的時候買的兩進小院,地點偏僻,值不了多少錢——當然這個是相對而言的,對一般民眾來說還是一筆不小的數字。
而濟世堂卻是在大街上的房子,而且在這次地震中並沒有損傷多少,價值比起陸家的宅子來說還要更高一點。
最重要的是,濟世堂的屋契可是在陸寒手上的,陸月思他們根本占不住理。
捨了一間偏院的小宅子,拿回濟世堂,這筆生意做得過!
而且……芳菲從這次地震中,看到了許多商機。
是的,商機。越是這種混亂的世道,就越容易發財——當然,這也得有本錢、有門路、有頭腦的人,才能發得了財。
普通的平頭百姓,那是沒這個條件的……
可是芳菲卻有。
她私房匣子裡的兩萬多兩銀子,只要拿出一小部分,就足夠支持重開濟世堂的費用了。
更關鍵的是,她腦中的資料庫裡有著許多秘方,將這些秘方藥丸做出來售賣……收益一定不錯。
以前她把佳茗居的生意收了,是因為佳茗居需要她出面去打理,而且這間人來人往的茶樓也容易惹起是非。
作為一個深閨女子,要管理茶樓的經營實在不方便,光是拋頭露面這一項就足夠讓她被世人的口水淹沒。
但經營濟世堂,卻沒有這麼多顧慮——因為濟世堂是陸寒家的祖業!
讓陸寒出頭來振興祖業,還是一間濟世救人的藥堂,這無論從什麼方面說來都不會被人詬病。
即使世人都認為讀書人不該做生意,但開醫館藥堂卻是不在其中的,不然怎麼會有那麼多落第文人從醫呢?
芳菲越想越覺得可行,這可是一箭數雕的好計!
陸寒當時還有點遲疑:「二叔會那麼簡單的讓我們把濟世堂拿回去嗎?」
他可是太瞭解他這位叔叔了……還有那貪得無厭的嬸嬸現在看來,他的堂弟堂妹們極富接替叔叔嬸嬸的潛質,一家子都長得跟吸血鬼似的令人生厭。
這些天和他們住在一塊,也確實夠陸寒心煩的了。
芳菲神秘地一笑:「陸哥哥,只要你贊成就行。所有的事情都交給我吧,你只要等著開張就好了」
陸寒從沒懷疑過芳菲的能力,但這回他真的再一次被芳菲做事的效率震驚了。
她毫不畏懼地直接去和陸月思夫妻談判,當即就讓他們簽下了切結文書。
證明陸月思這一房從此和濟世堂再無任何瓜葛,濟世堂全歸陸寒所有,他們從此不得再過問濟世堂的任何事情。
陸寒驚奇地問:「二叔他們怎麼肯……」
芳菲閒閒地說:「有一句話……叫做『有錢能使鬼推磨』。」
她現在最不缺的就是銀子。在她的銀彈攻勢面前,陸月思夫婦怎麼可能抵抗得住?
在一張五百兩的銀票和陸家宅子的屋契面前,陸月思幾乎是沒有掙扎的就寫下了那份切結文書。
然後一切都在以讓陸寒目眩的速度進行著。
他不知道芳菲從哪裡找來了一位經驗老到的林掌櫃和一位姓尚的老大夫,又怎麼請到了這幾個熟練的藥堂夥計,更不知道她在什麼地方買到了一大批上好的藥材……
不過十天的時間,濟世堂就從一間倒閉已久的廢醫館,變成了一間嶄新發亮的新藥堂。
她又寫出十幾張藥方,監督夥計們熬製大批的藥丸,邊熬製邊向災民發送。
當然她不是盲目的亂發,這個發藥的權利她交給了陸寒。
「陸哥哥,說真的,我方子還懂得幾個,看病卻是不會的。你陪著我們尚大夫給災民看看傷情,再酌情發藥好不好?」
她是要做宣傳,但不是要當冤大頭。可不能無限制地亂發藥,那成了什麼了?
免費送藥,既是要重新打亮濟世堂的招牌,也是要給陸寒增添一些名氣。
但是對於陸寒來說,他的想法卻比較單純,只想著能夠給災民們減輕一痛苦他就很開心了……
「芳菲妹妹,辛苦你了。」
陸寒發完一圈藥,回到大堂看見芳菲帶著人在分藥,光潔的額上不住地往下淌著汗珠,不由得心疼起來。
芳菲掏出絹子抹了抹汗水,笑道:「我有什麼辛苦?光坐在這兒指手畫腳。」
陸寒動情地看著芳菲亮晶晶的眸子,沒有再多說什麼,但心裡卻是滿滿的感動。
尋常男子要開一間藥堂都很艱難,何況芳菲這麼一個姑娘?
可是她為了他……卻能做到這樣,他怎麼能不感動呢?
其實芳菲固然是為了陸寒才會想著要把濟世堂拿回來,但是她卻不是不快樂的。
她已經閒得太久了在深閨裡蟄伏了好幾年,這回總算有了可以名正言順做點事情的機會,她怎麼肯放過?
這時候的女子,大概會認為什麼都不用做,在家裡等著吃喝就是福氣吧。
可惜芳菲從骨子裡就是一個工作狂,上輩子是這樣,這輩子也改不了
說起來,她還真是有些感謝這場地震呢……
第一百零九章:買婢
濟世堂的藥一連發了半個月才停了下來。
按芳菲的財力,再發個幾天她也不是發不起,但凡事總有個度。
說了是因為重新開張才發的善藥,總不能一直發下去,這樣醫藥界的同行會有大意見的——
合著就你們濟世堂能耐,有善心,把我們這些醫館藥堂置於何地?藥堂開張要發一些免費湯藥那是常事,但不能過了吧,這樣下去咱們的醫館都不用開張了!
還有就是,她重開濟世堂,還是為了賺錢,不是為了撒錢。前頭的免費藥丸只是開路的廣告,目的還是把病人傷員吸引到濟世堂來看病抓藥。
她從來不是慈善家——過去,現在,將來都不會是。她琢磨著,自己頂多能當個為富而仁的有良心的生意人就不錯了……呃,和陸寒的思想境界確實沒法比,不過這就是實情。
她只對親近的人才會全心的付出,其餘芸芸眾生都要靠後。
不過芳菲沒想到,她自認為是個私心頗重的人,偏偏別人卻覺得她性情高潔。
比如繆一風……
就在濟世堂重開後,芳菲也讓人去給繆一風送過兩次傷藥。
繆一風的父親是當世大儒,他本人看起來也是斯文溫雅,可確是實打實的武進士出身。
自幼學武的他受傷慣了,用過不少傷藥,但芳菲給他的傷藥卻真的是他多年來所見過最有效的。
想起她當時對他說是她自己的「獨門配方」,繆一風忍不住對這秦七小姐更添幾分佩服。
他本來只是過來調停幾位學派中大佬們的糊塗爭端,想在陽城住兩天就走的。
這下子受了傷,陶學政是無論如何也不放他走了,一定要等他養好了傷才肯讓他離開。
陶學政家裡的屋子有一半遭了殃,好些個家人也都受傷了。繆一風本來不想在這個關口上給這位老師兄添麻煩的,但陶學政一直堅持:「我怎麼能讓你帶著傷一路奔波?萬一傷口惡化怎麼辦?」
不但如此,陶學政還想給繆一風請大夫到家裡來給繆一風看傷。
繆一風知道這種時勢下請大夫有多難,便對陶學政說了自己有藥。後來芳菲的人到陶家來給繆一風送藥,陶學政才知道他是因為救人才受的傷。
「這秦家的七小姐是哪一位?莫非是師弟的心上人?」
陶學政是個方正的官兒,儘管隱約聽說過陸寒和他那位未婚妻的「佳話」,卻也沒認真去打聽過人家姑娘的名姓。
他知道這小師弟年紀不小了,卻一直不肯老實成家,老師溺愛幼子也拿他沒辦法。
難不成現在終於有了心上人了?這可是大好事所以性子古板的他也難得開了一下師弟的玩笑。
繆一風忙正色道:「師兄,這話可說不得。秦七小姐是我敬重的一位奇女子,她可是早有婚配了——說起來她這夫婿倒是師兄的學生。」
「哦?」陶學政捋了捋頷下短鬚,奇道:「我的學生?」
繆一風說道:「就是陸寒。」
一聽到陸寒的名字,陶學政恍然大悟。
「是了,那就是陸家藥堂的藥。」陶學政向繆一風解釋說:「這陸寒祖上是開醫館的,現在他接過了長輩的醫館,在向災民們發善藥呢。這個年輕人倒是有心!」
陸家的藥?
繆一風微不可察地擰了擰眉頭,他分明記得芳菲說那藥是她秘製的……他相信她不會說謊。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女子內斂本是美德,她盡力襄助夫家成就夫婿的名聲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繆一風感興趣的是芳菲的這些傷藥。
記得年前在京城,他的好友北信關總兵元海回京述職時和他見了一面,閒聊時說起軍中的傷藥,元海很是不滿。
「也不知這些軍醫官怎麼回事做出的金創口藥總是效果平平,秋天時有小股胡人來襲,我上陣殺了幾個傷了胳膊,他們治了半個月也沒能治好。真是一群廢物!」
他還叫繆一風幫他留意看看哪裡有好藥給他弄一些回來。
元海是個粗人,但軍功卓著,據說今年考績期滿後可以會升任將軍。繆一風身在武官系統,當然想和他打好關係。
這秦七小姐的藥是自己試用過有效的。看來離開陽城前,去那間濟世堂採購一批回京好了!
芳菲需要陸寒出頭來撐起濟世堂的招牌,但是她更清楚陸寒現在的首要任務是好好考試,所以在開業後一個月就勸陸寒盡量少到濟世堂裡去,多放時間到學業上才好。
陸寒也知道現在是自己的關鍵時刻,自然加倍用功。陽城府學在這次地震中倒塌了大半,學子們無法再去府學讀書,只能各自備考了。
這對於陸寒而言確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他又搬回鄉下住了兩個月,跟在蘇老先生身邊繼續求學。
四月末,陸寒才回到了陽城,準備參加科考。
科考是鄉試前的一次選撥考試,所有的府學生員都必須通過科考,來取得考鄉試的資格——鄉試不是想考就能去考的……
本來根據大明的科舉制度規定,去年剛考上秀才的生員是沒有資格參加科考的,必須要在府學中學習兩到三年,通過兩次府學大考才能下場。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根據規定,成績特別優異者可以提前參加——像陸寒這種「小三元」的情況,那是絕對的成績優異,誰也說不了二話。
而且他在府學的歷次考試中,有八成的考試都是拿了第一名,這種近乎「恐怖」的成績在陽城府學歷史上也是空前的……估計後來人也很難超越他了。
五月初,科考開始。
芳菲對於陸寒在這次科考中的成績是一點都不擔心。全陽城一共要錄取一百多名考生參加鄉試呢,陸寒總不會排到一百名以外吧?
除了照料濟世堂那邊的生意,她還有別的事情要忙。
「姑娘,咱們這一大早的是去哪兒啊?」
春雨見姑娘今兒起得挺早,估計是要到哪兒去辦事,順口問了一句。
芳菲說:「咱們去人市。」
春雨反應過來,姑娘這是要去給自己買陪嫁的丫鬟了……
說實話,本來送陪嫁丫鬟,那是娘家長輩應做的事。
不過秦家這邊,不貪圖謀取芳菲的嫁妝都已經夠好了,還想要他們送丫鬟……實在是指望不上。
因為原來跟秦家大夫人勞氏說好了,她出閣不用麻煩家裡給送丫鬟,所以春雲春月兩個她是不打算帶走的。
「我們早點過去,可以慢慢挑人……」芳菲知道現在災民多,賣兒女的人也多,想買兩三個小丫頭並不費事。不過既然要買,就得買些能替她做事的才好!
到了人市上,春雨看見那黑壓壓的一片人頭卻是被嚇住了。
芳菲笑道:「你看,我說要早點出來吧?看來咱們有得挑了呢!」
她又說:「你是跟慣了我,知道我脾氣的,給我幫幫眼。」
「是。姑娘,奴婢斗膽說一句,咱們屋裡得找個針線上的人才好。」
芳菲點點頭。原來她屋裡的針線是春芽在管的,現在只能讓她們三個湊合著做。
春芽是個伶俐人……不過也太會打小算盤了。她可不需要這樣的丫頭!
芳菲心中已經有了主意,當下便帶著春雨一路看起來。
她先買了兩個做粗活的小丫鬟,看她們手上都有繭子,應該是自小做工做慣了的。
會針線的丫鬟,卻也不是那麼容易找的。看了半天,芳菲走得有些累了,春雨便擔心地說:「姑娘,要不咱們改天再來吧?」
芳菲點了點頭,說:「再看看咱們就走,沒有合適的話,改天再過來吧。」
她又看了兩個女孩兒,都不甚滿意。
忽然看見有個圓圓臉的小女孩跪在地上,頭上插著一根草標,身邊卻沒有大人。
芳菲打量了一下這十三四歲的女孩兒,看她雖然穿著粗布衣裙,長得卻很甜淨,只是面上帶著淒苦的神色。
芳菲剛想過去,卻有個穿著紅錦綾羅的艷婦一個箭步竄在了她的前面,先和那女孩兒打起了招呼。
「小姑娘,你這是自賣其身?要多少錢呀?」
那艷婦笑瞇瞇的,看起來一團和氣。
那個小姑娘細聲說:「我……我只賣活契。」
「只賣活契?」那艷婦皺了皺眉頭。
所謂活契,是相對買斷終身的死契來說的。一般可以賣十年、十二年、十五年不等。
不過現在災民多,肯賣死契的人也多,所以這堅持賣活契的小姑娘至今無人問津就是了。
那艷婦很快又恢復了笑容:「活契也行,你賣多少年?」
「十年,十二兩銀子。」
聽那艷婦說願意買她,小姑娘頓時來了精神。
「行行行,就十二兩,來,我們去找那邊的中人寫文書。」艷婦還是滿臉堆笑,拉著小姑娘就要去人市邊上那官府設下的文書處寫賣身文書。
這人市是要受官府轄制的,買賣奴婢也要經過官府的小吏來辦理文書才能正式成立,私自買賣人口是被禁止的。
那小姑娘終於有了笑容,這位大娘真是好人!
「且慢。」
忽然有人攔在了她們面前!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4:21 PM
第一百一十章:第一
那艷婦正喜滋滋地拉著小姑娘的手兒往文書登記處走去,卻被一對主僕攔住了去路。
她正惱火向沖對方喊一聲讓開,卻被那攔路少女的麗色所懾。
這模樣,這身段……艷婦儘管見慣美人,依然覺得眼前這少女實在是容色傾城,要是到了自己手裡該多好……
不過那少女臉上的表情可不怎麼討喜,此時正面若寒霜地看著她,輕輕吐出一句:「柳娘子,怎麼大白天就出來找買賣?」
那艷婦驟然一驚。
這少女看起來是個好人家的小姐,怎麼會認得自己這個春風樓的老鴇呢?
難不成是個私窠子?這也不是沒可能……如今好些個私窠子都喜歡做良家打扮,招惹那些個文人墨客上門。
不過如果真是同行,像她這般姿容絕對是行中翹楚啊,自己怎會沒聽說過?
那個小姑娘也不是笨人,看見那艷婦臉色數變,心中不覺一驚,便把手從那艷婦手中抽了出來,站到一邊。
「小娘子是哪家的姑娘?請恕小婦人眼拙。」
柳娘子臉上便有些戒備之色。
芳菲面色一凜,知道這女人心中定然將自己認作了她的同行,口氣便更冷淡了:「柳娘子,你別管我是誰。這人市的規矩你懂不懂?買良為倡,那是絕對禁止的!」
聽得「買良為倡」四個字,那小姑娘不由大吃一驚,脫口而出:「我不要當妓女」
她的聲音略大了些,周圍的人便都朝這邊看來。
柳娘子驚慌起來:「你……你別亂說我什麼時候買良為倡了?」
芳菲冷笑道:「原來你這位春風樓的好媽媽不是來買『女兒』的?那就算是我冤枉你了吧!」
她故意提高了聲線,這時人們都聽清了「春風樓」三個字,便一齊怒目瞪著那柳娘子。
要知道這裡雖然是買賣人身自由的「人市」,卻是在官府的管轄之下的。雖然「買人賣人」聽起來很淒涼,但是官府為了避免這些被賣的百姓淪落到更慘的境地,對於人身買賣也是有諸多限制的。
其中一條,就是不許青樓妓館到人市來買人,最大限度的控制良家女子墮入風塵,青樓間的人身買賣只能在他們的「工作地點」中進行,還得到官府備案。
當然規矩是規矩,很多時候也會被人鑽了空子。
這柳娘子就是瞅著這個小姑娘身邊沒大人在,想哄著她先把人買進去再說,誰知卻被芳菲識破了。
芳菲當然沒有去過春風樓,可是卻曾在前些天見過這個柳娘子。這柳娘子明明沒病沒痛,也跟著人到濟世堂來領傷藥,被認得她的災民們在濟世堂門前奚落了一頓,芳菲在大堂裡也瞧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她那把妖妖調調的聲音,芳菲可是記憶猶新。
芳菲雖然自認不是什麼善心人士,但是眼看著一個小女孩被拐騙進青樓裡去,這種事她也做不出。
柳娘子見被人喝破了身份,周圍的人又對她虎視眈眈,心知今天是沒法子趁亂買幾個小姑娘回去了,只好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灰溜溜地走了。
那小姑娘感激地看著芳菲:「這位小姐,多謝您了!」
想到自己差點被騙入妓寨,小姑娘身上就不住地冒著冷汗。
芳菲淡淡地說:「你自己小心點。」說罷轉身就要走。
那小姑娘一著急,忙攔著芳菲說:「小姐,您家要不要買人?求您買我回去吧!」
對於一個奴僕來說,最大的願望不過是遇上一個善心的主人。這位小姐不但長得美,心地也好,要是她把自己買回去就好了!
芳菲搖搖頭說:「我只買死契的丫頭。」
她本來是對買這個小姑娘有點興趣的,可是剛才聽小姑娘說要賣活契,還只是十年,那就不必了。
從芳菲本心來說,她需要的是對自己忠心耿耿的丫鬟,更需要能夠幫助自己做事的屬下。
所以像春雨這種賣身死契抓在自己手裡的忠僕,才是芳菲想要的丫鬟。當然也得聰明伶俐才行……簽活契,還只是十年,自己把她培養得精明能幹了,她卻走人了。那實在是不划算!
那個小姑娘還不死心:「好心的小姐,求求您買下我吧!我一定替您做牛做馬,什麼活都肯幹。」
站在一邊的春雨見芳菲臉色不太好看,便斥道:「你這丫頭好不懂事哪有纏著人買你的道理?我們姑娘說了不買活契的丫頭,你就等別人來買你吧。」
「小姐,我不要十二兩了,只要十兩好不好?求您買我吧!」那小姑娘還在苦苦哀求。
芳菲輕歎一口氣,好吧,其實她有點心軟了……
「你能幹什麼活?」
那小姑娘聽芳菲開口了,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說:「我會挑水,燒火,做飯還會做針線!」
「嗯?針線?」
聽到這兩個字,芳菲總算挑了挑眉毛。
那小姑娘還是挺機靈的,看到芳菲有了反應,忙從自己兜裡翻出兩個荷包:「這都是我做的!」
春雨接過來遞到芳菲眼前。
芳菲細看了一眼,還真被吸引住了。
這針腳,這用色……她不由得暗暗點頭。
怕是比春芽還要好些呢如果真是她縫的,那這小姑娘倒還是有可取之處。
芳菲想到此處,放柔了聲音再問那小姑娘:「那你識字嗎?」
她也沒抱什麼希望,這二年連富紳家的小姐都不一定識字,這貧家女兒哪一個不是睜眼瞎?
誰知那小姑娘竟像小雞啄米般點著頭說:「會會會!我會寫字的!我還會打算盤!」
「哦?」
這可太稀奇了。芳菲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那小姑娘,那小姑娘怕她不信,從地上撿了根樹枝對芳菲說:「小姐您說幾個字,我試著寫寫看?」
芳菲對於她這個做事態度很滿意。用行動破解別人的懷疑,是最好的法子,而且她說的話也中聽。不說「我寫給您看」,也不說「我一定能寫出來」,而是說「我試著寫寫看」。
在自信中又留有三分餘地,這樣就很好。
「你寫一句『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吧。」《千字文》開頭的這句話是幼童啟蒙必學的句子,她出這個題目表示她並不想難為這個小姑娘。
小姑娘就拿那樹枝在地上寫了起來。芳菲一看她果然是識字的,而且字寫得還不醜,心中對她的好感又多了幾分。
是個不錯的孩子……
「我給你二十兩銀子。」
芳菲在心中斟酌了一下才說出這句話。
咦?那小姑娘一驚,怎麼……人家是往下砍價,這位小姐是往上添價?
「……但是我要買你十五年。」芳菲說罷,看著那小姑娘說:「怎麼樣,你能接受嗎?」
十五年……
那小姑娘權衡了一下,立刻俯身拜了下去:「奴婢小荷見過小姐!」
芳菲微微點了點頭。
去辦文書的時候,芳菲才大概瞭解了一下這三個小姑娘的身世。
那兩個十歲左右的小姑娘一個叫桃兒,一個叫青苗,都是貧民出身,家裡的屋子在這次地震中倒塌了,便被家人賣了出來。
這小荷的出身和她們卻並不相同。
她父親是城中有命的繡莊裁雲軒的帳房先生,但去年就染了風寒故世了。剩下她和做繡娘的母親、妹妹相依為命,但近日因為地震震壞了屋子,母親又生了重病,她才不得已出來賣了自己,想替母親籌藥費的。
怪不得她能寫會算,還有一手好針線。說起來,也算是個技術性的人才,芳菲對她還挺滿意。
本來買了丫鬟該改改名兒,芳菲也不想再起什麼帶「春」字的名字了,免得嫁到陸家還像是住在秦家裡似的。
她把桃兒改了叫碧桃,青苗改了叫碧青,小荷改了叫碧荷。至於春雨,那是跟著她的老人了,沒必要改名字。
「唉,逛了半天也累了,我們回去吧。」芳菲本來還想買兩個小廝的,想想等她嫁到陸家再買也不遲。
春雨陪著她出了人市,那三個小丫頭就乖乖地跟在她們身後,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才出了人市的入口,便看見成群結隊的士子朝府衙的方向走去——人市本來就離府衙不遠,當初這樣設立也是有方便官府督管的意思。
「怎麼這麼多人……啊,對了,今兒是初幾了?」
芳菲回頭問春雨。
「姑娘,今天是初九。」
「那就是今天放榜。」芳菲微笑道:「反正也路過了,我們去看看陸少爺的名次吧。」
看榜這種事從來都是幾家歡喜幾家愁。一群群的學子們擠在府衙照壁前看著那一張張的紅榜,有人興奮地大叫,也有人沮喪地怒吼。
春雨擔心姑娘被這些人衝撞了,忙說:「要不讓奴婢去看吧,免得腌臢了姑娘。」
芳菲卻輕笑一聲,指著那一等的紅榜說道:「不用去了,已經看見了。」
那大紅榜上,第一行便寫著陸寒的名字。
竟然又是第一
陸哥哥果然不會讓我失望……儘管芳菲早就料到陸寒能通過科考,但是親眼看到紅榜時還是有些激動。
既然過了科考,那就得好好替陸哥哥準備鄉試的事宜才是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報喜
這回芳菲可不敢再讓陸寒自己坐客船到江城了,上次的河盜事件實在是給她留下了太重的陰影,無論如何不想再經歷一遍。
因此芳菲便從鎮遠鏢局請了人陪陸寒一起到江城去。而且她可不僅僅是讓人送陸寒到江城就算了,還要求那兩位鏢師要負責保護陸寒這兩個月的人身安全,最後順利地護送他回來。
陸寒對芳菲這種呵護備至的做法有些哭笑不得:「芳菲妹妹,我一個大男人丟不了的,不至於要帶兩個保鏢吧?」
芳菲卻不和他說道理,只是柔情款款地看著陸寒說:「陸哥哥,你就當是為了我……想到你孤身一人在外地要過兩個月,你讓我怎麼吃得下,睡得好?若你不肯帶這兩個保鏢去,不如我把他們帶在我自己身邊,隨你一起去好了」
在芳菲的溫柔攻勢下,陸寒不得不舉手投降,答應讓兩個保鏢跟在身邊。
鄉試要持續九天,分為三場,每場三天。從時間和場次上就可以看出鄉試的考試強度有多大……說實話,先不說才學不才學的,身體稍微差點的都頂不住。
因為在這九天裡,考生們就只能蹲在那狹窄矮小的號舍裡答題。至於吃喝,完全得自給自足,這對那些自小嬌生慣養的老少公子來說都是一個巨大的考驗——幸虧陸寒自理能力強,完全不怵這個。
因為一進考場就是九天,所以芳菲給陸寒準備了無比詳盡周到的考箱,從吃穿住用、文房四寶到救急藥丸都一應俱全。
陸寒知道芳菲素來體貼,因此對於她的好意自然也是欣然接納。直到他帶著硯兒和那兩個保鏢到了江城,才知道芳菲「周到」到了什麼樣的程度——
她居然早早就在靠近江城府學這種黃金地帶,給他租下了一個清靜的小院子當做他備考這兩個月以來的住處,連廚娘和長工都給他找好了……當然這是他到江城後才發覺的。
離開陽城那日清晨,芳菲帶著春雨去給陸寒送行。
「陸哥哥,你這一去就要兩個多月……可得好好照顧自己。」
芳菲還在不住地殷殷囑咐,又怕陸寒把自己當成了囉嗦的老太婆,只好說了兩句便停下來。
陸寒看著芳菲被江風吹動了一身翠綠衫裙,衣袂飛舞望之如神妃仙子,不覺看得癡了。
「嗯,妹妹你也是。別太勞累了,藥堂裡的事情交給林掌櫃就好。」陸寒看芳菲老是在操心濟世堂的事,有些心疼他。
要是平時,芳菲也許會逞強說不要緊。
不過此時此刻,她也不想讓陸寒擔心,便說:「好的,我都交給林掌櫃去辦就是了。」
天上本來就凝著濃雲,此際竟淅淅瀝瀝下起小雨來。芳菲忙從春雨手裡拿過一把油紙傘給陸寒撐上,催促陸寒快些上船。
陸寒儘管依依不捨,也知道現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只得道了一聲「珍重」便轉身往客船邊走去。
芳菲正接過春雨為她撐起的另一把水紅紙傘,忽然見陸寒又匆匆折回,不由得問道:「陸哥哥還有什麼話要囑咐我的?」
陸寒走到芳菲面前,沒有一絲遲疑,定定地看著她說:「芳菲妹妹,等我從江城回來,我們就成親吧!」
啊?
「嗯,好。」
芳菲從最初的驚愕中清醒過來,俏臉上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輕輕應了一聲。
再過兩個月,她便能成為他的小妻子了……
想到這裡,芳菲心中浮起一絲淡淡的甜蜜。
雨漸漸下得大了。
陸寒站在甲板上,看著碼頭上那綠裙紅傘的倩影越離越遠,芳菲殷切的叮嚀彷彿又在耳邊響起。
「芳菲妹妹,等著我回來……」
因為買了三個新丫鬟,芳菲便讓春雲和春月回大宅那邊去了。兩人服侍芳菲幾年,都捨不得離開芳菲,跪在她跟前哭了小半天。
芳菲雖然也疼惜她們,但到底對她們到底不能和春雨相比,還是沒有把她們留下來。
不過她也給每人包了一包銀錁子,還有把自己往年的舊衣服包了一些分給她們,甚至送了她們兩根珠釵。
「往後要是遇著什麼難處,也可以來找我商量。你們怎麼說也是跟過我的人,別讓人欺負了,知不知道?」
春雲春月再三拜謝才退了出去。
往後芳菲身邊就是春雨帶著三個新來的丫頭服侍了。芳菲不去管這些小事,便由春雨做主,讓碧桃負責做飯燒水,碧青負責灑掃雜務,而讓碧荷來負責芳菲的針線活計。
至於梳頭淨臉、衣裳釵環這些貼身的活兒,暫時還是春雨在管著。
說到針線,芳菲屋裡的針線活還真不輕鬆,因為她很快就要出嫁了。
這些年來她雖然一直沒怎麼出門應酬在家裡做女紅,加上春雨春芽的幫忙,基本上都把嫁妝該有的那些繡活準備好了——繡帳、被面、錦帕、四季衣裳……
可是有一樣東西她卻還沒準備,就是出嫁時要穿的鳳冠霞帔。
她沒做過這個,本來是打算讓外頭繡莊的人來做的。誰知道繡莊布行那條街在地震中損傷極為嚴重,一條街上所有的店舖都震倒了,直到現在,陽城的繡莊還沒一家能重新開門的。
還以為只能自己將就著做了……誰知剛買回來的這個碧荷,在針線上確實是一把好手。
「姑娘看看這幾個樣子,喜歡哪一款?」
碧荷將自己畫好的三四款喜服的繡樣雙手呈到芳菲的面前。
芳菲接過來看了幾眼,不禁笑了起來:「你這丫頭手倒是真巧!瞧這些花樣子花的,又新鮮又別緻。」
她讓春雨過來幫她挑,春雨看了也說:「真是各有各的好,奴婢眼都看花了。」
三人商榷了許久,才定下了最終的花樣,便讓碧荷立刻趕製嫁衣。
春雨私下叮囑碧荷:「咱們姑娘大概再過兩個月就要出嫁了,這兩個月你也不用給我幹別的,專心繡這套喜服就是了!缺什麼針線材料都儘管跟我要。」
碧荷忙不迭點頭應著,表示自己一定會全力以赴。
幸好做嫁衣的衣料和彩線、珠子都是早早備下了的,倒不用再去繡莊採購了。
那碧荷便沒日沒夜地繡起嫁衣來。
芳菲對這嫁衣也很是上心,每天幾乎都要過問一次碧荷看她繡得怎樣了。不過碧荷的繡功,卻真是讓芳菲大開眼界,因為實在是太過出色了。
芳菲自己雖然會針線,縫衣裳的針腳也算細密,可是繡起花樣來卻很一般。春雨比她強些,除了平面繡之外,還會彩繡,繡出來的活計鮮亮好看得多。
以前這屋裡針線最好的是春芽,她會平面繡、彩繡、絲繡、釘針繡,在秦家的丫鬟裡都是個拔尖的。
但和這碧荷一比,春芽絕對是小巫見大巫。
「這是什麼繡法?」
芳菲撫摸著大紅嫁衣褙子上的花邊,感受著那特殊的凸起紋理。
「回姑娘的話,這是奴婢家傳的雕繡。」
芳菲讚許地看了碧荷一眼:「你的針法真好。用色也亮眼,看來讓你做這個果然是對的。」
碧荷不敢露出得意的神色,輕聲說了一句:「姑娘謬讚了。」
嗯,沉得住氣,是個可以用的人。
「春雨,珠冠的事你辦好了吧?」她側過頭去問春雨。
「是,金鋪的人說一個月內一定交貨。我已經告訴他們要用足金和南珠來做了,他們不敢馬虎的。」
「好。」這麼漂亮的嫁衣,是得配一頂精美的鳳冠才行。
芳菲再打量了幾眼那身嫁衣,想像著自己穿上它的情形,臉上不由得一紅。
待嫁的日子忙碌而充實,轉眼就到了八月中旬。
隨著鄉試放榜的日子逐漸逼近,已經慘淡了半年的陽城總算有了一絲歡慶的氣氛。
官府也有心借助這次的鄉試放榜遊街來振作一下民心,是以今年的放榜慶祝活動比往年要熱鬧得多。
放榜的日子總算到了。
天還沒亮,芳菲就聽春雨在屋裡走來走去,不由得笑她:「你著急什麼?」
「姑娘,請您快起來擺香案吧,據說有考生的人家早上都得擺一個祈祈福呢。」
春雨也是昨兒才聽說了,結果一個晚上都沒睡著,大早晨就起來擺香案。
「這都什麼時候了,考也考完了還祈福啊。」
話是這麼說,芳菲還是很快起了身。她梳洗一番之後在春雨擺下的香案前虔誠地上了兩柱香,默默祈禱:「希望陸哥哥能夠金榜題名!」
天光大亮以後,街上就開始鬧騰起來了。鞭炮聲吵鬧聲不絕於耳,一隊一隊的報喜隊伍從城外一直開進來。
芳菲和陸寒又沒成親,所以人家只會去陸家報喜,不可能來秦家的。但芳菲早早就吩咐了四叔,一旦得了喜報趕緊來給她報信。
等到下午,還沒見四叔來通報,春雨不覺有些慌了:「怎麼這麼晚……」
碧荷倒是有些見識的:「我聽說,名次越高的報得越晚呢!」
「是這樣?」連芳菲都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不過碧荷的說話總算讓大家安心了一些。
「可是這也太晚了……都要到黃昏了呢……」碧青人小不懂事,嘀咕了一句,被碧桃硬生生捅了捅腰眼,才發現自己說錯了話。
芳菲本來挺輕鬆的,可是等了一整天下來,也開始有些緊張了……
作者:
daemon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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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0 04:22 PM
第一百一十二章:中舉
芳菲主僕在那邊等得心焦,四叔在家裡也一樣著急。
自從陸寒把家安在了濟世堂,就把四叔四嫂這對僕人帶了過來。
陸寒本來就在陽城中小有名氣,如今又因為發放善藥而聲名大振,所以今天的濟世堂門前圍了許多百姓等著看報子來陸家報喜。
從早晨開始,大家就等在這兒了。可是報喜的隊伍來了一隊又一隊,就是沒有誰在濟世堂門前停下來的。
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很微妙……
雖然大家都不願意看到這位善心的陸秀才落榜,可是鄉試落榜這事情實在太常見了……陸寒才第一回考試是不是?就算他才名遠揚,也不一定能一擊即中啊。
四叔現在實際上就是陸寒的管家,他一面招呼著大伙,一面心急如焚地等待著報喜隊伍的到來。
這都過去幾十隊了,怎麼還沒到呢……
瞧瞧這天,再過一個時辰就到晚上了呀
圍觀的人群終於不耐煩了,陸陸續續地有人走掉。四叔也不能拉著不讓人走,可是這種感覺真的很不好受……難道少爺真的沒中?
前面又來了一隊報喜的隊伍,四叔都有些麻木了。
誰知那隊人馬竟是徑直朝濟世堂走了過來,一路上敲鑼打鼓,聽著好像比前頭那些隊伍要更熱鬧許多。
準備離去的人們也一下子激動起來,紛紛往濟世堂這邊圍過來。
那隊人馬轉眼就來到了濟世堂大門前,報子們齊聲高喊道:「恭喜陽城陸老爺諱寒,高中第三名亞元,京報連登黃甲!」
中了……
還是三鼎甲之一
人們立刻沸騰了起來,四叔趕緊拿出芳菲早就給他準備好了的紅包一個個給報子們送去。四嫂也連忙端起喜糖喜果請街坊們食用,讓大家沾沾新舉人的喜氣。
戲劇性的是,一天不見人影的陸月思一家,彷彿是從地底下鑽出來的一般出現在了人群中,毫不客氣地接受著人們的恭喜和祝福……
喧鬧了半天,天都快黑下來了,忙昏了頭的四叔四嫂才想起要去給芳菲報信。
芳菲坐在屋裡,看著天邊最後一絲亮光慢慢消失,一顆心也直墜谷底。
難道真的沒中?
儘管她對陸寒有著絕對的信心,但考試這種事情還真是很難說的。
她上輩子帶過幾百個高考考生,那種平時成績優異,考完卻差得要命的情況,也不是沒見過,而且見得不少。
而鄉試這種一直持續九天的高強度考試,比後世的所謂「千軍萬馬擠獨木橋」的高考,難了不知道多少倍。
這樣的考試裡,些許的差池就能讓人一敗塗地。
算了……芳菲幾乎已經放棄了希望。沒什麼,陸寒也還年輕。大不了三年後再來一次,這次就當練手了
春雨、碧荷等丫鬟看著芳菲在默默想著心事,誰也不敢說話,屋裡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就在這時,突然響起了「彭彭彭」的敲門聲
「一定是四叔!」
春雨立刻反應過來,疾步走到院子裡叫門子去答話。
芳菲坐姿不變,手上的絹子卻被她抓成了一團皺巴巴的布頭。這麼晚才來通報……是來告訴她陸寒沒中舉吧……
春雨的腳步聲急促地傳到她耳中,她還沒來得及問話,春雨已經搶著顫聲說:「姑娘,陸少爺中了,是第三名呢!」
第三名啊?
這個名次芳菲也有些意外。
儘管去年陸寒在院試中奪魁,但並不代表他就是江南道所有秀才裡的第一人了。
要知道,去年的院試只考察了這一科的童生,而鄉試則是以前沒中舉的幾科、十幾科的秀才們一起參與的考試。
好多才學高絕的才子,也是考了幾次才中舉。陸寒一次就通過了,還力壓群雄奪得了三鼎甲之一,這個名次的含金量可不是去年的院試魁首能比得上的!
屋裡頓時笑聲一片,一掃方纔的陰霾情緒。
新買的丫鬟雖然都沒見過這位未來的姑爺,可是想到姑娘很快就要成為舉人娘子了,就忍不住開心地笑起來。主人地位高,奴婢們也能跟著雞犬升天,這道理她們不會不懂得。
芳菲定了定神,吩咐春雨:「這兩天陸家那邊肯定要慶祝的,陸少爺又不在,我又不好出面。你替我幫著陸家二老爺好好招待親朋。」
自從見識過芳菲的財力之後,陸月思一家對她可勁的巴結著,可不敢惹這位財大氣粗的侄媳婦不高興。方氏更把多年來對芳菲的那刻薄勁兒全都丟開,在濟世堂裡見了她,一口一個「芳菲」叫的好不肉麻。
芳菲不介意他們想佔她的小便宜,畢竟是陸寒的親族,反正也是丟不開的,就這麼處著也挺好。
只要他們得了錢財後別給她惹太多麻煩就行!
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那其實都算不上問題——對於芳菲而言是這樣。
接下來的幾天,不止是陸家那邊大肆慶祝,芳菲這兒也不得安寧。
她娘家的人們似乎打算在她出閣前這段有限的日子,和她建立起更「深厚」的感情,好歹這也是秦家難得的一個能嫁給舉人老爺的姑娘呀
而且就憑陸寒那第三名亞元的成績,人們覺得他中進士當大官也是遲早的事情。現在不來巴結著芳菲,還等什麼時候呢?
於是這些日子,秦家出閣的姐妹們頻頻回來「探望」秦大老爺,「順便」過來找芳菲談心。
從前欺負、刻薄過她的芳苓、芳芷、芳芝、芳英……還有好些個隔房的姐妹,來了芳菲這兒都親親熱熱地拉著她的手敘舊情,說舊事,一個勁兒地說小時候大家感情如何的好……
芳菲還想著這些姑奶奶們是不是得了失憶症,集體忘記小時候她們是怎麼對自己的了。
不過她不會和她們計較這些,面上總是一團和氣地應酬著她們。人家帶了禮物來的,她也會回送同等價值的禮品,而且比人家送的還要精緻漂亮,決不讓人看輕了去。
過了幾日,連孫氏、林氏這樣的長輩都來看她了……芳菲只覺得自己臉上的肉要笑僵了,可又不能缺了禮數,只能陪著。
這種應酬好無聊啊……芳菲看著對面的孫氏嘴唇一開一合,強忍著打呵欠的衝動,心想:「陸哥哥什麼時候會回來呢?」
三天後,陸寒終於在兩位鏢師的保護下安然歸來,當夜陸家又是大大地慶祝了一番,整條街上的街坊鄰居們都前來祝賀。
「姑娘,陸少爺給您的信。」
春雨捧著一封信箋,送到芳菲的眼前。
芳菲展開信箋,看著陸寒那熟悉的字跡,不知怎的卻想起多年前她在陸家寄居時的情形。
那時她剛去閨學讀書,閒暇的時候就和陸寒窩在陸家的書房裡練字。
她與陸寒一人佔著書案的一邊,默默地臨摹著帖子,侍墨和春雨就在一旁給他們磨墨……
冬日嚴寒,書房裡卻烘得暖融融的。牆角的炭爐灑了蘇合香,屋子裡滿是清甜溫暖的氣息。
偶爾寫得累了,她抬起頭,陸寒便也抬頭對她展顏一笑。
他們彼此間很少說話,但那種寧靜而溫馨的感覺卻一直在芳菲心頭縈繞……
這些散落在記憶中的碎片,突然間被芳菲重新拾起,她才恍然發覺,和陸寒已經認識這麼多年了。
「憶昔花間初識面……」芳菲忽然想起自己以前很喜歡的句子,忍不住,低頭輕輕地笑了。
春雨不清楚陸少爺寫了什麼讓芳菲如此的高興,但猜想一定是好事。
當然,她很快也就知道是什麼事了——陸家二老爺來拜訪秦大老爺,準備給二人定下成親的日子。
去年沒能辦成親事,是因為秦家老夫人剛剛去世。現在過了一年,秦家的直系親屬雖然沒有除孝,但是給芳菲這個隔房孫女兒辦親事是不妨事的了。
秦家又何嘗不想趕緊把這婚事辦了?和舉人老爺結親,這說出去多有面子啊雖然芳菲不是他家的親孫女,但一樣是從這個門口嫁出去的,那是一樣的體面!
「呵呵,親家叔爺……」秦大老爺甚至已經開始這樣稱呼陸月思了,陸月思也聽得理所當然。「依你家的意思,是選在什麼時候好?」
陸月思也哈哈笑道:「越快越好吧!親家公你也知道,現在已經快九月了,一般舉子們最遲十月底就要上京趕考,不然也趕不上明年的春闈。所以要快!」
這其實是陸寒的原話,他已經迫不及待想把芳菲娶進門了。
既然兩造都沒意見,而且對這樁親事很積極,婚禮的籌備也就緊鑼密鼓地忙了起來。
要辦好一樁婚禮,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雖然去年他們兩家已經把前面的三媒六禮基本辦通了,就剩下娶親拜堂這一關,但這最後的一道手續才是最麻煩的……
不過這種俗務是有章程的,大家都是活了半輩子的人,倒不至於連樁婚禮都不會辦,反正就是盡量往隆重、熱鬧、喜慶上去辦就好了。
在皇城裡,朱毓昇的婚事也被提上了日程。
第一百一十三章:婚事
朱毓昇畢恭畢敬地垂首站在紫寧宮的偏殿中,面前正坐著他那位威嚴而強勢的祖母詹太后。
詹太后年紀很大了,可外表看上去也不過是五十許人。她穿著一身較為隨意的秋裝,頭髮卻梳得一絲不亂,自然是珠翠滿頭,華貴異常,更襯得她鳳面生威。
這偏殿是詹太后日常居住作息之處。她朝朱毓昇微微笑了一笑,說道:「毓昇,你還是坐下慢慢陪哀家說話吧,也不要老是這麼站著了。這兒也沒外人。」
話說得很親熱,態度卻不見得有多綿軟,依然是那副發號施令硬邦邦的口氣。
早有宮女為朱毓昇擺好了座位,朱毓昇告罪一聲,坐了半邊椅子,卻依然微垂著頭。
「怎麼樣,哀家前些天給你看的那幾幅畫軸,你滿意哪一個?」
太后慈和地笑著,身子卻微微前傾。
朱毓昇像是沒有注意到太后的迫切,遲疑了一下才說:「如今皇上重病在床,孫兒實在無心娶妻……」
太后的臉嗖地冷了下來,說話的語氣也更疏離了:「你一推再推,莫非是根本不想娶妻?那可不成早日娶妻,誕下健康的皇嗣,是關係到國之根本的大事!」
朱毓昇面上一滯,依然不肯鬆口:「孫兒怎會不想娶妻?只是……我朝以孝立國,在皇上病危之時,孫兒怎能議親?這會讓天下人如何看待孫兒?」
「毓昇此言差矣!」
太后撐著座椅的扶手站了起來,朱毓昇也立刻起身恭立。
太后走到朱毓昇面前,緊緊盯著他說:「百姓之家,猶有『沖喜』的說法,在家人重病時議親讓喜事沖一衝家中晦氣,誰敢說一聲不孝?這是至孝何況又不是讓你立即成婚,只讓你擇定人選……你是不是對那幾位小姐不滿意?」
「孫兒怎敢!」
朱毓昇的頭垂得更低了。
太后讓他選擇的那幾個太子妃的人選,全是她詹家的或者是與詹家有關的人家的女兒。
她想通過控制他的親事,達到掌控朝政的目的,朱毓昇怎會不明白?
太后掌控六宮乃至插手朝政,實在是太久了……久到她全然忘記了自己垂垂老矣這個事實,還想著要把自己這個太子變成她的牽線木偶……
朱毓昇的手在袖中暗暗攥緊,握成了拳頭。
他絕不能讓任何人來操控他,即使是這位和他有著血緣關係的親祖母!
但太后已經數次暗示威脅,如果他不聽話,她或許就會把他從太子的位置上拉下去。
當然,他在宮中這麼多年也不是白混的……只是現在確實不是和太后撕破臉的良機。
該怎麼回答?
太后平時渾濁的老眼此刻變得極為銳利,一眨不眨地看著朱毓昇。
突然一個內侍匆匆小步跑著進了偏殿,跪下稟報道:「太后娘娘,皇上又昏過去了!」
「真的?」
朱毓昇一個箭步衝到那內侍的面前,一臉驚慌地問:「皇上怎麼又昏倒了?」
太后畢竟和皇帝母子連心,平日裡雖然彼此交惡,但也不至於不在乎兒子的死活,當下便讓人擺駕要前往皇帝寢宮探視。
朱毓昇暗中抹了一把冷汗。又混過去一次……
但是,下一次該怎麼辦呢?
對他來說,他未來的太子妃——乃至皇后——是個什麼樣的女子,他是全然不放在心上的。
只要別給他添麻煩就好,如果她的家族能夠給他提供什麼助力,自然也可以考慮。
感情?
對於一位未來的帝皇來說,感情是最無必要的東西。多年的深宮生涯,已經將他的心磨練得有如千年磐石,堅硬無比。
朱毓昇收拾心情,跟在太后的鑾駕之後往皇帝寢宮而去。
「姑娘,嫁衣繡好了!」
碧荷捧著那疊得整整齊齊的嫁衣走進內室,正在清點嫁妝單子的芳菲忙放下手上的事情,驚喜地笑道:「這就好了?不是說還要兩天嗎?」
「奴婢想著早點做好了讓姑娘試穿穿看,有什麼不合身不恰當的地方再改一改。」碧荷把那套嫁衣在床上展開,請芳菲細看。
不止芳菲低頭去看那嫁衣,連春雨、碧桃、碧青幾個也圍了過來。
芳菲見大家都來了,便笑道:「你們來看看,這套嫁衣做得如何?」
「好精巧的繡功啊」!碧桃忍不住出聲讚道:「我還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嫁衣呢。」
「你又見過多少個新娘子啊?」碧青比碧桃大一歲,兩人被芳菲買回來後住一個屋子,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但卻已經很熟稔了。
就因為彼此感情好,所以碧青才會吐碧桃的槽。碧桃也不計較,嘻嘻一笑吐了吐舌頭說:「我是沒見過幾個新娘子。不過人家真的覺得這套嫁衣很好看嘛!」
「嗯,我也覺得好看。」芳菲顯然也很滿意。
春雨便說:「姑娘,那您就試試吧?」
芳菲其實早就躍躍欲試,當下便解開身上穿的外裳,將那身嫁衣穿戴起來。
哪個少女不懷春?誰不曾在夢中悄悄幻想過自己穿上嫁衣,風光出嫁的那一天呢?
即使是兩世為人的芳菲,也同樣有著這般少女情懷。
「好美!」
等芳菲穿好了嫁衣,幾個丫頭禁不住異口同聲地讚歎起來。
自家姑娘長得天仙也似,她們平時也已經看慣了——呃,碧荷等幾人依然在適應中。
可是「人要衣裝,佛要金裝」這話是絕對沒說錯的,姑娘平時穿一條家常的半舊裙子,看著清清雅雅,是個大家閨秀。
現在一穿上這大紅嫁衣,整個人頓時艷麗起來,臉上更添了幾分嫵媚,比那畫上摘下來的人兒還要好看許多呢
「對了,姑娘,那頂珠冠昨兒就已經拿回來了,咱們現在來試戴一下吧?」春雨素日是個穩重的,現在也不禁有些興奮,攛掇著芳菲試戴珠冠。
芳菲有些猶豫:「那得重新梳頭……」
「我來我來!」碧荷也在一邊說著:「姑娘,請讓奴婢給您梳頭吧?奴婢的母親教奴婢梳過一些髮式。」
這碧荷還真是個素質挺全面的人才啊……芳菲見大家都興致勃勃,她自己心裡也是想試試的,當下索性閉上眼任由幾個丫鬟擺弄了。
碧荷小心翼翼地給芳菲梳了個式樣繁複的美人髻,把那珠冠輕輕戴了上去,又請芳菲選三根金釵來讓她定髮。
春雨也開了脂粉匣子,替芳菲勻臉描眉,再抹上艷紅的口脂——平時芳菲可不喜歡這麼艷的顏色,可是新娘妝是一定要上大紅的口脂的,這樣才喜氣。
「好了!」
等碧青連芳菲的指甲都染好了,幾個丫頭才拍著手笑道:「新娘子打扮好了!」
芳菲睜開雙眼,看見鏡中映出一位顏如春花,穿紅戴金的嬌俏新娘,她差點就認不出這是自己了。
「這樣會不會太艷啊……」
她很認真地舉著鏡子端詳著自己的妝扮。
「就是要艷才喜慶呢!」幾個丫鬟在這點上的認知驚人的一致。
芳菲看著鏡中那張梨渦淺笑的面孔,心想……原來我一直在笑著的呀,我都沒感覺……
不過,是真的很開心呢。
還有十天,她就要嫁入陸家,成為陸寒的新娘了。
陸寒這邊也很忙碌。
既然要成親了,家裡不能光是四叔四嫂和硯兒這幾個下人,那可不夠用。所以他又去買了一個馬伕和一個男僕,讓四叔帶著這兩個人趕緊粉刷濟世堂後頭的屋子,一定要抓緊時間把新房給佈置好。
四叔人老實歸老實,幹活是一把好手。他利索地買齊了修葺新房需要的物品,帶著那兩人熱火朝天地幹了起來。
糊牆,刷漆,置辦新傢俱,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舉行婚禮前幾天,在方氏的主持下,請街坊上的四位全福娘子給新房定了床,然後那間新房便被鎖了起來。
在新房門上貼了大紅的「囍」字,這間房子就不能再進人了——在陸寒成親之前。
「還有什麼沒準備的嗎?」
畢竟成親是人生大事,陸寒也很緊張,生怕有什麼不完善的地方委屈了芳菲。
四叔想了想,說:「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請柬也全都發出去了。」
光是發請柬,就讓家裡這幾個下人足足發了四五天。
但是他們累是累了,心裡舒坦。因為陸寒中了舉,所以請客的名單上除了他的親戚和昔日府學的同窗,還有這次陽城同科中舉的同年舉子們,以及府學裡的教授,還有陶學政也在請客名單之列。
這可不是陸寒勢利,而是理應如此,要是不給人家發帖子,人家還要有意見的。這種人情往來陸寒雖然並不喜歡,但也不會刻意迴避就是了。
陸家、秦家的人全都動作起來,為了替陸寒和芳菲好好辦一場盛大的婚期,人人都出了力,這對他們而言也是有面子的事情。
當然,城裡要辦婚禮的新舉子也不止陸寒一個。好多舉子家裡都是等著兒子中了舉,來一個大小齊登科的,這也是民間風俗了。
整座陽城彷彿終於擺脫了一點地震的陰影,從鄉試放榜歡慶遊街開始,城裡就一直洋溢著一股子喜氣……
直到陸寒和芳菲的婚禮前三天,一份邸報從京城以最快的速度發往了全國各地。
邸報上只寫了一件事,那就是——皇帝駕崩。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4:23 PM
第一百一十四章:新皇
本朝開國之際,即弘孝道,對於喪葬守孝尤為重視。
照理說,君臣如父子,父喪子守乃是常理。不過實際施行起來也很困難。
前代幾位先皇都不愛擾民,是以制定國喪禮儀時,規定皇帝大行後一個月內民間不許嫁娶,其後便可自便。
但對於立刻就要啟程上京趕考的陸寒來說,卻是無論如何也來不及再籌備一場婚禮了……
芳菲看著床上攤開的那套紅艷艷的嫁衣,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姑娘,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春雨知道芳菲心裡不痛快,這事擱誰身上也痛快不了。
但這偏偏又是不能抱怨的,難道要說「先皇您死得真不是時候,為什麼不多撐個三四天」……
說這種話就等著被殺頭吧,誰敢這麼說。
「等明年新春陸少爺考上了進士,那時再辦婚禮,豈不是更有面子?」春雨只能這樣寬慰姑娘了。
「嗯,我知道的。」芳菲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對春雨說:「把這嫁衣先收起來吧。」
春雨和碧荷巴不得她這麼說,怕她越看這嫁衣越難過,忙不迭快手快腳地收了起來。
芳菲確實有些沮喪。從陸寒去江城後,她準備嫁衣開始,心裡就充滿了對這場婚禮的期待——然後卻在滿心歡喜時被告知婚禮要延期。
她就像吹漲了的皮球被戳破了一樣,整個人一下子軟了下來,懨懨地什麼都不想做。
在別的事情上,她向來心志堅韌,不會輕易被壞消息影響情緒。
但再強的女人在自己的婚事上,也忍不住患得患失……
可是事已至此,也不可能再說什麼。
陸家那邊來了人,跟秦家說了婚禮延後的事情。這種事大家都必須理解,國喪嘛!而且也不是陸寒和芳菲的親事被耽擱了而已,城裡等著成親的舉子們多得是,大家都只好同樣把親事推遲到明年了。
芳菲在屋裡待了幾天,想著這麼頹廢也不是個辦法。還是出門到濟世堂裡去看看生意如何了吧,正好到了月中查帳本的日子。
「姑娘,天涼了,穿裌襖出門吧。」
春雨開了衣箱,把芳菲的秋裝都整出來,挑了一身裌衣給芳菲過目。
「行,就穿它吧。」
芳菲隨意看了一眼,點頭同意穿這身衣裳。
她穿戴好了走出房門,臉上被秋風一吹,有些微微的冷意。
「果然是深秋了呀……」
她輕輕歎息了一句,扭頭出了院門。
被婚禮延期和秋意來襲的種種愁緒所感染,芳菲的心情依然說不上開朗。不過想到待會去了濟世堂,能和陸寒見上一面說說話,總算好過了一點。
雖說未婚男女要避嫌不能見面,但芳菲因為有時要打理濟世堂的事情,還是常常要到陸家這裡來。
因為她和陸寒這一對被傳為「佳話」的緣故,街坊們都對他們格外寬容,沒說出什麼難聽的閒言碎語。但芳菲前一個多月因為要在家待嫁,很久都沒有過來了。
那時還以為,自己很快就能成濟世堂的女主人,堂堂正正的做個內當家的……卻原來還得等到明年。
縱是她不在乎自己的年紀,但在別人看來,她已經是個不折不扣的老姑娘了。
芳菲卻在想,自己都被人嫌年紀大,那比她還大上兩歲的春雨,也該早點成親才對。
本來以為自己出嫁後再給她辦婚事,看來還是早早把她給嫁了再招進來服侍吧。
「咦?」
芳菲在馬車裡聽到外頭鞭炮的聲音,不由得有些奇怪。現在還沒過國喪期,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放鞭炮?
「外頭放鞭炮的是哪一戶人家?」芳菲問陪她坐車的春雨。
春雨撩起簾子,看了一眼才回復說:「啊,剛才路過府衙了。是府衙在放鞭炮呢……不知道是為什麼呀?」
「府衙放炮?」
芳菲恍然大悟。在這種時期,官府出面慶祝的那就只可能是一件事,那便是新君即位。
新君……應該是毓昇吧。
她才意識到,自己多年前救助過的那個少年,竟然已經成為皇帝了
這種感覺真是不可思議……
這麼些年過去,朱毓昇的面目在芳菲記憶裡已經有些模糊。而且,他也有好幾個年頭沒傳什麼消息過來了……想必早就忘了她是誰了吧?
她努力地回想起上輩子在螢幕上看過的那些皇帝的樣子,始終無法將她記憶中那個冷傲少年的模樣代入進去。
「呵……這跟我又有什麼關係呢?」芳菲自嘲地笑了笑,也就不去想這些事情了。
大明順天三十二年九月二十一日夜,皇帝大行,後定廟號為文宗。
十月,國公、勳爵、文武百官、軍民耆老,一起在宮門外跪拜上本,勸太子朱毓昇繼位大統。
三次之後,朱毓昇終於接受民意,下旨擇日登基。命令禮部籌備新君即位大典,從速從儉——他向來不是個喜歡擺排場的人。他現在需要的,是盡快坐穩帝位。
欽天監的官兒們很能體會上意,知道太子急著登基,就把日子選在了十月底。
是日,司禮監、欽天監、尚寶司、鴻臚寺、教坊司一齊出動,為新君佈置好了他出場的華麗舞台——奉天殿。
朱毓昇穿著袞服,帶著冠冕,在無數宮女內侍的簇擁下在後宮緩緩走出,一級一級地走上奉天殿的台階。
他走得很慢,很穩。
就像他在這深宮中走的每一步,都是這麼的慢,卻也穩穩當當。
秋日的艷陽照在他冠冕前垂下的珠簾上,蕩起一片晶光,他恍惚又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那時他十四歲。孤身一人,被一個乾枯黃瘦的老內侍,引著走進了皇帝的書房。那裡已經跪了兩個和他年齡相仿的堂兄弟。
當時已經是個中年人的皇帝,絕對不是一位和藹的長輩,默默在寫著一副書法,看也不看他一眼就任由他們三個王子在地上跪著。
皇帝本心並不願意從宗室裡選擇後嗣,只是迫於太后的壓力,才會宣三人進宮。
他費了多少工夫,才能夠在三個人裡脫穎而出,同時得到了皇帝與太后的喜愛,被立為太子?
這其中的勾心鬥角、艱難挫折,實在不足與外人道。也不可能與外人道……
朱毓昇走到了奉天殿中。
他先披上孝服,在供奉大行皇帝的香案前親自跪拜,禱告,表示受命完畢。再向宗廟的方向祭拜,又告知天地社稷,經過一連串極其繁瑣的儀式後,他登上了奉天殿的龍座。
詹太后被一群宮女眾星拱月般擁出,來到朱毓昇面前,親手為他正了正衣冠,表示禮成。
這一對祖孫在這短短的一瞬間交換了一個眼神。朱毓昇面上泛起誠懇而恭敬的微笑,似乎在告訴詹太后,自己一定會繼續尊敬她。
詹太后想起昨天晚上,朱毓昇來求她出席大禮時跪在地上說,打算迎娶她親弟的嫡親孫女兒為皇后。
很好……看來他已經意識到,沒有自己這個太后的支持,他可不一定能在朝上站穩腳跟。
詹太后在皇帝寶座旁的鸞座上落座。
之後百官進殿,一起跪下,行五拜三叩頭大禮,山呼萬歲。
朱毓昇看著地上一溜黑壓壓的腦袋,心情極為複雜,輕輕吐出一句:「眾卿平身。」
自此之後,他便是這大明國的唯一至尊,千萬人之上的帝皇了
詹太后回到紫寧宮,感到身子很是疲倦。
畢竟年紀大了,經過那麼冗長的儀式,當然會覺得累。
幾個宮女伺候她換下那身華麗而沉重的宮裝,為她穿上輕便的衣裳,又熟練地給她捏肩捶腿。
詹太后接過宮女遞上來的茶盅,輕輕喝了一口香茶,吁出一口氣。
該找個時間,和弟弟商量一下選皇后的事情了。朱毓昇肯在親事上妥協,證明他還是不敢和自己起正面衝突的……
本朝慣例,後宮之女出身不必顯赫,只要身家清白就好,就是為了防止外戚專權。但有些事情,是防不勝防的……
詹太后入宮時只不過是個「美人」,親父也只是個七品縣令。可她善逢迎,懂鑽營,逐漸升為貴妃,在陳皇后去世後又母憑子貴當上了皇后,乃至被尊為太后。
她扶持母族上位,三十多年來,詹家從地方上的小官兒一路狂飆,如今儼然成為京城豪族了。
叱吒後宮三十年的詹太后,對自己與家族的勢力都很有信心……
想著心事,她沉沉睡了過去,嘴角猶帶著一絲滿足的笑意。
三天後,百官接到聖旨,被尊為「太皇太后」的詹太后因為先帝大行,哀毀過度,積鬱成疾,病倒在紫寧宮中。
新皇朱毓昇下旨,為了讓太后安心養病,紫寧宮嚴禁外人出入,更不許任何人前往探視,干擾了太后的休養。
詹太后發現一夜之間她身邊所有的宮女太監都被捆了帶走,卻給她換了一批新人來服侍,這才知道自己被軟禁了起來。
她這才明白,朱毓昇是要騙她先幫他完成繼位大典,再慢慢地收拾她……
與此同時,朝中對詹家以及他們一黨的勢力的清洗,漸漸拉開了帷幕。
這些事情普通人當然無從知曉。就在新君即位的這段日子裡,無數學子走上了前往京城趕考的路途,陸寒當然是其中之一……
第一百一十五章:進京
「滿腹文章,滿頭霜雪,滿面埃塵。
直至如今,別無收拾,只有清貧。
功名已是因循。
最懊恨,張巡李巡。
幾個明年,幾番好運,只是瞞人。」
這首《柳梢青》寥寥數語,卻寫盡自隋以降數百年來讀書人的辛酸。從一個開蒙幼童,到躊躇滿志的童生,再考秀才、過鄉試……這條漫漫科舉路,有的人一生都沒有走完。
但相對於許多白髮蒼蒼依然被攔在鄉試門檻上的老秀才來說,陸寒無疑是極其幸運的。
第一次考鄉試就過關,而且是第三名亞元這樣的好成績,自然是多年才出一個的英才。
因此,雖然不能在上京前完婚這件事情給陸寒的心裡留下了極大的遺憾,但他的情緒依然昂揚高漲。
十一月十八,陸寒在兩個鎮遠鏢局的保鏢和書僮硯兒的陪同下,從陸路向京城方向進發。
芳菲自然前來送別。陸寒還以為他得好好安慰芳菲一番,卻發現芳菲的表情並不是太難過,他才放下心來。
只是常常跟在芳菲身邊的春雨居然沒出現,陸寒略感奇怪,不由得看了芳菲身後的碧荷一眼。
芳菲知道他在疑惑什麼,解釋說:「我給春雨選了個好日子成親,放了她幾天假。她丈夫就是她的遠方表哥,據說兩家小時候還有過口頭婚約的……就跟咱們倆一樣。」
聽到「咱們」這個詞,陸寒不覺心頭一甜。要不是顧忌著這五里亭內外人來人往,他真想握著芳菲的手好好溫存一番。
「陸哥哥,別的我也不多說了,」其實她之前就已經對陸寒的起居飲食千叮萬囑,這時只道:「別給自己太大壓力,就當上京遊玩一趟好了。會試這種事情,急不來的。無論你有沒有中進士……我都不在意。」
陸寒溫柔地看著芳菲,輕輕「嗯」了一聲。
要是他們已經成親,他一定要帶著芳菲上路的。現在計劃有變,只得自己上京了。也好芳菲嬌滴滴的姑娘家,也不必要跟著自己旅途勞頓了
陸寒一路上有書僮服侍,鏢師護送,兜裡又帶著芳菲給他準備好的幾百兩銀子的盤纏,走得不算辛苦。
過了臘八,還沒到小年,陸寒一行人就已經冒著風雪趕到了京城。
順天三十二年臘月,今年剛剛通過鄉試取得舉人資格的學子們,還有往年沒有考上進士的那些舉子,齊聚京城,準備參加來年二月的禮部會試。
三四千名的考生,加上陪同他們而來的家人隨從,一下子就擠滿了整個京城。這種時候,就是各家客棧、旅店大肆斂財的好時機,平時只需一錢銀子就能住一晚上的客房,現在一兩銀子也定不到。
和鄉試時的情況差不多,家境好的考生,會臨時租一個小院子來住下。畢竟從進京到成績發佈,前後要經過差不多三個月的時間,自己帶家人住一個院子當然方便。
不過很多家境一般的人,就花不起這個錢了,只能住店。住店也得靠關係啊,沒關係你可擠不進去……
幸好還有一種地方,是專門容納家境稍差,或者沒什麼關係門路的考生的,那就是各省各道的「會館」。
每一個省、道,乃至比較富庶的大府城,都會在京城設立自己的會館,讓上京趕考的本地舉子們居住,這也是一種福利。
至於房費和伙食,都只收很少的成本價錢,絕對是貧寒學子們的福地。
像陽城這種大府,在京城就有一所規模不小的會館,那也是陸寒的目的地。
兩個鏢師將陸寒送到了陽城會館,看著會館的管理人員接待了陸寒,才放心地離去。
這裡的管理人員對前來投宿的學子們都很客氣,畢竟這些人都是舉人身份,而且極有可能過了這個春天就金榜題名,成為天子門生,所以是怠慢不得的。
當然舉子們也不會隨意使喚、呼呼喝喝這些管理人員。能考上舉人的考生,個個都是人尖子,哪會笨到在這種地方暴露出自己性格中不好的一面——不是等著被人告黑狀嗎?
所以整個會館的氣氛,看起來是很祥和的……
陸寒來得不早不晚,分配到的房間也是不好不壞。
「少爺,您請歇著,我先把這兒打掃打掃!」
硯兒今年十二歲,是個勤快孩子,陸寒對他也比較滿意。不過陸寒見他這麼著急想打掃屋子,便笑著阻止他說:「你一路拿著咱們的行李,也累得慌。坐一會兒吧。人家這屋子想來是天天打掃的,乾淨得很。」
他的話音才落,便有人過來送熱水給他沖茶洗臉。陸寒讓硯兒給那人道了謝,自己好好抹了把臉,這才好好打量起這間屋子來。
屋子不大,沒有分內外兩間,只用屏風隔開了臥室和小廳。不過該有的傢俱一應俱全,雖然半新不舊,也看得出用料不差。
陸寒對自己住什麼樣的地方,自然是不在意的。
他當年一個人到鄉下去住在昏暗簡陋的農舍裡,一樣能寫出字字生花的好文章,現在住在這麼窗明几淨的地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何況住在會館裡,還有一個極大的好處,便是可以和這些舉子們切磋學問。
舉子們在參加會試的一兩個月裡,除了閉門苦讀之外,還要開大大小小的文會來彼此交流學習,以增進自己的學識。
規模大的文會,不但有舉子們參加,還會有已經考上進士的同鄉學長們——現在都在六部六科裡當著官兒——來看望大家,作為過來人給大家提出一些考試上的建議。
規格更高的聚會,則會邀請那些清貴的翰林學士們來講學,讓這些當年考試都在一等的前輩高人們來指點指點大家。
陸寒參加了兩次文會之後,就被陽城會館裡的舉子們公認為考上進士的熱門人選。
原來大家還不大看得起這位年輕得過分的亞元。明擺著的嘛,這裡的舉子們幾乎都是三十以上的人了,可這小子嘴上的毛還沒長齊呢居然是今年的江南道鄉試第三名,真是老天沒眼啊!
所以在文會上,各人或多或少都會對陸寒存了輕視和刁難之心……誰知陸寒對於眾人的提問,總是慢條斯理地說出自己的見解,偏偏又一針見血,令人不由得拍案叫絕。
幾次下來,大家才服了這個後生晚輩,心想人比人真是氣死人啊,這陸寒祖上燒了什麼高香,生出這麼聰明絕頂的一個子孫來……
將近除夕的一日,陸寒參加完文會回來,會館中的管理人員帶著一個穿著褐色布衣的青年男子來過和陸寒打招呼。
「陸老爺,這人是來找您的。」那管理的人指了指他身後的這青年男子。
這是規矩,不管陸寒年紀大小,反正中了舉人就是老爺了——就像一些人七八十歲還是童生一樣……
陸寒一看那男子十分面生,不過看著像是江南人的面孔,應該也是老鄉。
「你是誰?」
聽陸寒問話,那人才行了個禮回答說:「小人塗七,奉我家主人之命前來請陸老爺過府一敘。」
「你家主人?」陸寒愣了愣。是他在文會上認識的哪位學長嗎?「請問貴主人是哪位?」
陸寒彬彬有禮地問。
那塗七態度很恭敬,但卻說:「主人說,他想給陸老爺一個驚喜,所以小人現在還不能說出他的名字。」
陸寒皺了皺眉,說:「如此做法,非是君子所為。請恕陸某不能赴這樣鬼祟的約會,如果貴主人有誠意相邀,還是請直陳名姓的好」
他又不是那十歲八歲的小孩子,難道還真會有什麼好奇心跟這種莫名其妙的人去赴約不成?
那塗七也不氣惱,像是早就料到陸寒會有這樣的反應。他說:「主人知道陸老爺一定會這麼說,是以早就囑咐小人,讓小人對陸老爺說『看在故去的陸老太爺,和何氏太夫人的份上,還請老爺移步』。」
陸寒心中一奇。這是什麼人,竟能抬出他父母來壓他?
但聽這麼一說,這人應該是陽城中的故人才對。
陸寒終於有一絲鬆動。那塗七很會看人臉色,見陸寒似乎意動,忙說:「馬車就在門外等候。主人說,陸老爺來了絕不會後悔的。」
「好吧!」
既然對方說到了自己的父母,又這麼有誠意的樣子,他就隨這塗七走一遭吧。反正如今是青天白日,自己又是個尋常書生,難不成還有人故意設這個局來綁票他不成?
那這局設得也太蠢了,會館裡這麼多人看著呢。
他權衡一番,終於帶著硯兒上了那塗七帶來的馬車。
馬車在京城寬闊的大道上不疾不徐地行駛著,陸寒一直在猜這人到底是誰。想起一種可能,他不覺有些遲疑——莫非是那同安學派的門人們?
可是,要是同安學派的人要見他,大可堂堂正正和他在文會上相見啊,沒必要搞得這麼神秘。
馬車從官道一拐,進了小街,又拐進了一條小小的胡同。
陸寒正疑惑間,馬車停了下來。那塗七撩起簾子請陸寒下車,陸寒從車上下來,便看見眼前是一間白牆灰瓦的小院子。
這院子裡會有什麼人在等著他呢?
作者:
daemon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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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0 04:23 PM
第一百一十六章:驚喜
北方的小院子和南方的格局並不相同。
相對於南方庭院的曲折幽深,北方的屋舍都是大開大合的風格,陸寒一進這院子繞過一面照壁,就已經看到了客廳。
塗七請陸寒在客廳落座,立刻就有一個梳著雙鬟頭的小丫頭來給陸寒上茶。看那模樣,也是江南水鄉的小姑娘。
看來此間主人真的是江南人。
塗七向陸寒告罪說:「請陸老爺稍座,小人立刻去稟報主人您已經到了。」
陸寒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塗七下去以後,客廳裡就剩下那小丫頭在一邊站著伺候,還有就是一直跟著陸寒而來的硯兒。
陸寒沒有和這兩個下人說話,而是細細打量起這間屋子來。
看得出,這就是間二進的小院子,比他原來在陽城和父母同住的那處宅子還小許多。但是收拾得很乾淨,牆磚地面都弄得清清爽爽——應該說,乾淨得過頭了,像是最近幾天才徹底打掃過一樣……
這不是那人住久了的屋子,而是剛剛租下來整修過的。
看著客廳窗戶上剛剛糊上還沒乾透的雪白窗紙,陸寒心中已有了一個初步的猜測。
此間主人亦在客中……
會是什麼人呢?
反正等人無聊,他也隨意設想了一下各種可能。也許是陸家某個親戚,也許是陽城來的同窗,也許是同安學派的門人……
環珮叮噹。
陸寒聽見走廊上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和釵環輕輕的碰觸聲,剛一愣神,鼻端便嗅到一股熟悉的幽香。
一種不可置信的狂喜感覺在他心中升起,他霍地站了起來。
下一刻,芳菲那張巧笑倩兮、宜喜宜嗔的美麗面孔,便出現在他眼前。
芳菲抿嘴一笑,眼角眉梢帶著調皮和喜氣,輕聲說:「陸哥哥,驚喜嗎?」
陸寒顧不得周圍還有丫鬟書僮,一個箭步衝到芳菲面前,面上是掩飾不住的喜悅。
「芳菲妹妹,你……你怎麼也到京城來了?」
芳菲有些哀怨地掃了他一眼:「還不是為了你。」
這一句就賽過了千言萬語。
陸寒素來在他所處的考生的圈子裡有「少年老成」、「聰慧穩重」的評語,現在卻笑得像個孩子一樣,一雙眼只是巴巴地看著芳菲,眼睛不捨得眨一下。
芳菲也同樣含情脈脈地看著陸寒,白皙的臉上浮起兩團紅雲,越發顯得嬌俏可愛。
幾個下人都很有眼色地避了出去站在門外守著,給這對未婚小夫妻留下一些空間好好敘敘情。
引陸寒過來的那個青年男子,是春雨的新婚丈夫——也是她的遠方表哥。奉茶的小丫頭是碧桃,這兩人陸寒以前都沒見過。
芳菲依然讓出嫁了的春雨在她身邊做事,只是近身服侍的大丫鬟換成了剛買來不久的碧荷。
至於春雨,因為她已經是嫁了人的婦人,更加方便在外頭走動,芳菲打算以後讓她管一些生意上的事情。
塗七也是個老實肯幹的,最重要的是還有點小聰明。芳菲考察了一陣子後,就開了個高價給他簽了個十年的活契,讓他來給自己當個管事。畢竟如今出門在外的,沒個男傭人怎麼行?
這趟出門,並不在芳菲的計劃之內。
按照原來的設想,他們本該在九月底成親,然後一起上京的。
芳菲都已經細細想好了上京後的行程,她得先替陸寒安排好衣食住行,讓他以最佳的狀態去考試。
更關鍵的,是她想先走走關係,等陸寒考下進士來在京候官的時候,爭取替他找個好位子——同樣是進士,有關係的和沒關係的分到的地區都不一樣,有些人甚至考上進士好幾年都補不上官缺。
但是計劃趕不上變化,突如其來的國喪打亂了她的陣腳,讓她沒法子和陸寒一起上京。
可是芳菲不是常人……她決定的事情,不是那麼容易改變的。
所以才會有了她追隨陸寒而來的這一幕……
「你要上京,和我一起走便好了,為什麼要自己走?」
陸寒心疼地看著芳菲。
芳菲笑道:「我們還沒正式成親,一起上路總會有閒言傳出來的,我可不希望影響到你的考試。」
儘管和未婚妻共處算不上什麼風流韻事,但總會給人一種不夠穩重的感覺,芳菲不願意因為自己的事情對陸寒的考試造成什麼不良影響。
「而且我也請了好幾位鏢師護送著我,你也知道我不缺錢財,這一路上走得安心住得舒服,沒吃什麼苦頭呀。」
陸寒還是很不贊同:「那你也可以先私下和我先商量商量嘛!」
「人家……這不是想給你一個驚喜嗎?」
芳菲狡黠地笑了笑。
「還驚喜呢我現在很生氣!」陸寒佯怒瞪了芳菲一眼,忽然湊到芳菲耳邊說:「我真想……真想打你的屁股。」
這還是陸寒第一次跟她說這麼露骨的情話,芳菲的臉刷地紅透了,眼睛裡卻是媚意更濃,那亮汪汪的眸子像是要滴出水來一般。
還以為他是個老實人,原來也會口花花……
「壞鬼書生!」芳菲嘟起嘴兒捶了陸寒胸口一下:「怪不得人家都說什麼『風流才子』的,果然書生都是一肚子壞水!」
陸寒笑嘻嘻地趁機握住了芳菲的小粉拳,悄聲道:「我風不風流,娘子還不清楚嗎?」
「誰是你娘子!」
芳菲的臉更紅了,一下子把手抽回來,故意把頭扭開去不看陸寒。
陸寒一本正經地說:「嗯,對,現在還不是,馬上就要是了。就讓為夫先叫叫你嘛,娘子,多叫幾聲就順口了。」
天哪……芳菲都不敢相信這是那個溫潤斯文的陸寒了,他難道是驚喜過頭受了刺激,也開始調皮起來了?
「呵呵,」陸寒自然知道芳菲在想什麼,便說:「其實我小時候挺搗蛋的,一天到晚不好好上學……這個你知道,不過你一定不知道我不到學堂幹什麼去了……」
「幹什麼?」芳菲好奇地追問。
「到學堂後山去掏鳥蛋啊,挖樹根啊,摘各種野草藥回來種在自己院子裡啊……或者抓蜈蚣曬乾來磨粉什麼的……常常被父親用戒尺打手心。」陸寒攤了攤手。
芳菲仔細回想,好像她認識陸寒的時候,陸寒就已經是個早慧的少年郎了,想不到他兒時也是個問題兒童。不過想想也是,當年陸家後院裡好像就種著很多雜七雜八的藥材,貌似就是陸寒的傑作。
她開始重新審視她的未婚夫婿,才發現他的性格中原來還深藏著這樣一面。
這算是……彼此再次深入瞭解嗎?
芳菲隱隱覺得,這次和陸寒的「打情罵俏」,有些像是後世的普通年輕人們談戀愛的感覺了。
很多年前,她就知道自己會和陸寒成親。那時的她,對陸寒自然也是有好感的,只是以為……他們會成為一對尋常的,相敬如賓的夫婦……
現在的這種相處的感覺,對芳菲而言,未嘗不是一種驚喜。
陸寒離開那處小院的時候,心中仍然充盈著滿滿的甜蜜和歡喜,彷彿還能聞到芳菲那淡淡的香氣。
能夠和這樣好的女子共結連理,他今生還有什麼遺憾呢?
芳菲在那小院裡歇了一天,便準備開始出門訪友。
她的兩個最要好的閨蜜——龔惠如和張端妍,可都是嫁到了京城,而且夫家也都是六部高官。
聽說她們都當了母親,不知道生了男孩還是女孩?
芳菲讓碧荷給自己換上一件稍顯華麗的錦緞襖子,又穿上一條繡滿百花的秋香色銷金羅裙,披上用紫貂做內襯的大紅披風,再插了一支鑲紅瑪瑙的足金釵子,這才抱著小手爐款款出門去了。
春雨讚道:「姑娘這一打扮真好看以前就該這麼穿,可惜姑娘老是不肯。」
芳菲微微一笑,轉頭說:「以前我們是在老家,不需要擺這個排場,反而是低調點好。現在是到京城官宦人家做客,不穿戴正式點,沒來由叫那起沒眼色的小人看輕了去,要是平白受氣,豈不是自找不痛快!」
這就叫因地制宜。她本性不喜奢華,可是也不是愛清高的人。穿得太窮酸被人家看不起是小事,給惠如和端妍丟臉就不好了。
這也是上門做客應該有的態度。
塗七雇了馬車,一路往惠如的夫家,戶部侍郎孟瑾的家中駛去。
春雨在馬車的另一邊坐著,手邊是三個描金嵌銀的大漆盒,裡頭滿滿當當裝著芳菲從陽城帶來的「土產」。
「惠如姐姐不知道現在什麼樣兒了……」
芳菲靠在車壁上,回想起很久以前頭一回見到那個可愛的小女孩的情形。
那時的惠如是知府家裡最受寵的三小姐,卻沒有一點傲氣,嬌憨得像個小娃娃一樣惹人憐愛。
她對自己這個平民出身的小姐妹,一直都是真心真意,有好吃的好玩的,從來都不忘記給自己帶一份。在閨學裡,她生怕別人欺負芳菲,總是把芳菲帶在身邊……
一轉眼,這麼多年就過去了。
馬車猛地一頓。侍郎府到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訪友
芳菲在孟府前下車,讓塗七去門房前呈上她的名帖,說是求見府上的大夫人。
這些高官府邸,也不像是老百姓們傳說的那麼難進,下人們的態度也很恭敬。
其實官位越高,敵人越多,行事就越發要收斂。免得無緣無故被人參了一本「御下不嚴」,那才是啞巴吃黃連,有苦沒處說呢。
不一會兒,孟家的門子就匆匆過來請芳菲主僕進去。和他一起到門外來迎接芳菲的,還有一個叫枝紅的丫鬟,一看那打扮就是個有體面的大丫頭。
她向芳菲福了福身,笑容滿面地將芳菲迎進了府中。
「大夫人聽說秦小姐來了,歡喜得跟什麼似的,立刻催著奴婢來將您請進來。」
枝紅果然是惠如身邊得意的大丫頭,說話行事總給人一種十分溫和得體的感覺。雖說是個下人,但容貌氣質卻勝過一般的富家小姐。
芳菲看得暗暗點頭,由此可知惠如調理下人還是有一手的。聽說她夫婿是孟家下一任的家主,身為未來的宗婦,她自然得學著好好理家了。
當年那個天真得有些單純的小女孩,如今也成了持家有道的主婦。不知道她的長相有沒有變呢?
芳菲和碧荷被枝紅引到一處偏廳,隨即便有小丫頭奉上茶水點心。
芳菲一路過來,看見這孟府從庭院到廳堂都不顯得如何富麗堂皇,並沒有傳說中的「天上神仙府,人家宰相家」的那種富貴氣息——當然一個侍郎和宰相的等級差別還是很大的。
可是細細觀察,才能看出其中主人的品位。庭中的花樹修剪得整整齊齊,而且都是珍貴的花木……芳菲在辨認植物方面有著天然的優勢。廳堂裡的傢俱用料都很名貴,多寶格上擺著的幾件古董也有了一定的年頭。
而掛在廳上的那兩幅略舊的字畫,也是前代名家手筆。
這就是大家氣象了……像芳菲所熟悉的唐老太爺,家財萬貫,他那座豪宅也裝點得金碧輝煌,可就是有一股子濃重的暴發戶氣息,絕對不能和這些書香人家比肩。
她正一邊喝茶一邊欣賞著牆上的字畫,忽然聽得外頭有人聲傳來。
才剛抬起頭來,芳菲便看見惠如疾步走進了小廳,身後還跟著一大群丫頭媳婦。
「芳菲妹妹!」
惠如看見芳菲在座位上盈盈起身,忍不住快步走到她跟前拉住了她的手,眼角一下子就濕潤了。
芳菲感受到惠如手心冒出的微汗,心情也有些激動。
算起來,她們已經分開四五年了。
「你這丫頭,越長越水靈了。」兩人坐下後,惠如心情稍稍平復了一點,才和芳菲說起話來。「怎麼看著還是跟幾年前那樣嬌嫩纖細?真是氣死我了!你看看我這胖的喲!」
她甚至懊惱地拍拍自己的臉頰。
惠如還是這麼直爽。芳菲撲哧一聲笑了,便說:「你這是福氣,我求也求不來的!」
其實惠如雖然圓潤了些,但這圓潤反而給她增添了幾分動人的嫵媚氣質,就像一朵盛開的牡丹那麼雍容美麗。
「說起來……」惠如看著芳菲一身姑娘打扮,想起她今年都滿了二十歲了,不由得有些遲疑:「你的親事如何了?」
芳菲知道惠如是擔心自己的終生,也不隱瞞,便把親事因為國喪而延期的事情交代了一邊,順便就說出了她上京的原因。
惠如恍然大悟,遂安慰芳菲說:「這樣也沒什麼,等你家那位中了進士,成親的時候更體面些。」
實際上,現在芳菲已經不介意婚期延後的事情了。她甚至還覺得,如果沒有這次的延期,她和陸寒也不會有一段婚前「戀愛」的甜蜜經歷。日後回想起來,一定倍感溫馨吧?
兩人像是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少女時代,說起離別後的情形來一說就是半天。過了好久,惠如才想起一事,忙把枝紅招過來說:「去把小少爺帶來給他姨媽見見!」
芳菲這才知道惠如生的是個男孩。
一說起自己的孩子,惠如更是笑得開懷。她告訴芳菲,這孩子已經三歲了,因為是夏天生的,小名就叫夏兒。
芳菲打趣惠如怎麼給孩子起個姑娘般的小名。惠如得意地笑了笑,說:「這你就不懂了吧?男孩子小的時候當女孩兒養,才能沒病沒災,快高快大。等你當了娘就知道了!」
這種風俗,芳菲倒也是知道的。說是鬼神特別喜歡招惹男孩子,所以很多大富人家就愛把男孩當女孩來嬌養。
對於這種做法,芳菲殊不認同,心想這樣養出來的豈不是賈寶玉一流的「偽娘」嗎……不過她自然不會干涉人家如何教養孩子,只笑著說:「惠如姐姐你真壞,這是在提前給我外甥掏我的壓歲錢呢。」
兩人說笑了一陣,枝紅回來了。
她身後跟了一個穿戴體面的媳婦,看來是個奶娘,正牽著一個粉團兒似的小少爺走進了小廳。
芳菲一看就愛得不得了:「天啊,惠如姐姐你也太會生了,這孩子長得好俊!」
等這個叫夏兒的小少爺被奶娘教著,規規矩矩地向芳菲施了一個禮,芳菲更是喜得把那孩子拉了過來看個不停。
惠如臉上掛著「賊兮兮」的笑容,湊在芳菲耳邊說:「怎樣,看了我家娃娃,自己也想快點生一個了吧?」
還真被惠如給說中心事了,芳菲的臉微微一紅,嗔道:「姐姐再說,我可要惱了!」
惠如抿嘴嘻嘻笑著,她已經好久沒有如此放鬆地和密友說話了,這種感覺實在太好。
芳菲從身上取出一個大紅包,裡頭包的是十二個打上了「平安康樂」、「福壽綿長」字樣的金錁子。那孩子居然奶聲奶氣地說了聲「多謝姨媽」,把芳菲高興笑個不停。
等奶娘把夏兒帶走以後,惠如才說:「你還沒看到端妍姐姐家的那個小妞兒呢,那才是真的俊!我這夏兒和人家的一比,都成草雞了。」
「有你這麼當母親的嘛,這樣說自己的孩子。」芳菲瞪了惠如一樣,笑道:「人家不是說,瘌痢頭兒子自己的好?」
惠如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芳菲是拐著彎兒罵她是「瘌痢頭」,又好氣又好笑,輕輕捶了芳菲一下:「你從哪兒學得這麼壞!」
雖然和好友相聚讓她們都感到十分的開心,但芳菲知道惠如作為當家主母,應該也是很忙的,就不多打擾了。只說她還要在京城裡待幾個月,改明兒等她去看了張端妍,再約惠如出來三個人好好聚一聚。
惠如戀戀不捨地把芳菲送到二門外,一直目送著她的背影漸漸走遠。芳菲也回頭看了惠如一眼,鼻子無端一酸,竟有些想落下淚來。
最是純真少年時。幼時結下的朋友,才是最珍貴的,這是多少黃金白銀也換不來的真摯情誼……
過了兩天,她又去拜訪了張端妍。二人相見,自然也是一番唏噓,說了好半晌的話。
張端妍的女兒跟惠如的兒子年紀差不多,果然如惠如所說,長得玉雪可愛,芳菲一看就喜歡上了。
再過一日,她又去探望了一位故人——她的老師,湛先生。
湛先生幾年前離開陽城回到京城來,撫養著一個從家族中過繼來的小男孩,過著與世無爭的清淨日子。
乍一見芳菲,湛先生也很是驚奇。師徒倆多年來也是情意深重,芳菲見湛先生的鬢邊竟多出了幾絲白髮,不由得有些傷感。
湛先生才四十多歲……要是在她原來生活的那個世界,還只是一位成熟女性而已,如今無論是打扮和心境,都如同老嫗一般了。
芳菲給湛先生帶來許多好茶,這讓湛先生更是歡喜。她教過的學生很多,唯獨只有芳菲一個,是真正把她當做「恩師」來看待的,所以兩人的感情自然特別深厚。
結束了訪友的行程,芳菲才發現明兒就是除夕了。今年的除夕……該怎麼安排呢?
她雙頰上的笑渦漸漸深了,一絲甜笑出現在她的俏臉上。
「芳菲來了京城?」
蕭卓看著坐在他對面的張端妍,一時間竟驚訝地喊了出來。
張端妍沒有察覺到蕭卓的異樣,笑道:「是呀,她那天來的時候我都驚呆了。這丫頭真是……」
蕭卓今天是過來找張端妍的丈夫靳迅議事的,沒想到居然聽到了這樣一個驚人的消息。
他被巨大的歡喜填滿了胸腔,心臟完全不受控制地瘋狂跳動起來。
她就在這座城裡,他可以再見到她了……
想到芳菲那動人的眼波,蕭卓心中一熱,幾乎就想立刻去找芳菲。
只是,他聽張端妍說了芳菲上京的理由,一顆火熱的心漸漸涼了下來。
是為了他……
蕭卓臉上的笑容變成了苦笑。
是呢,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自己不是一直希望芳菲過得好嗎?她和那陸寒如果琴瑟和諧,不是最讓人高興的嗎……
為什麼……自己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呢……
作者:
daemon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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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0 04:44 PM
第一百一十八章:初吻
除夕夜,陽城會館天井裡擺下了幾十桌酒席,為離鄉趕考的學子們辦起了一場隆重的團圓宴。
當然,有些人在京中有親戚的,便會提前給會館打招呼說不在這兒吃了。團圓飯嘛,始終是和親人一起吃更有團圓的感覺啊。
「子昌,你也不在會館裡吃飯了?」
一個和陸寒平時關係不錯的三十出頭的舉子,叫宋運亨的,看到陸寒帶著書僮從會館大門出來,便跟他打了個招呼。
陸寒面上總是掛著溫和的笑容,此時也停下來和宋運亨說:「是呀。不能和宋兄痛飲一場,委實遺憾。下回再補上吧!」
「好的好的。」宋運亨沒有多問什麼,朝陸寒拱了拱手就往會館裡走。
一般人看見陸寒氣質偏於清冷,有時會懷疑他是那種過於清高自傲、不擅長和人溝通來往的書獃子。
不過一旦和陸寒相處下來,便能發現這個年輕人在接人待物方面,一點都不比那種看起來很圓滑的人差,反而讓人覺得他十分真誠。
有人在背後議論說過,與陸子昌相處,可以用「如沐春風」四字來形容。此評一出,大家都覺得極為貼切——陸寒就是給人這樣的感覺。
在這個飄雪的除夕午後,陸寒帶著他的書僮硯兒坐上租來的馬車,來到了芳菲租下的小院子。
這是他們在一起過的,第一個除夕。
雖然是在客中,芳菲一樣把這年過得有模有樣。
院子內外灑掃得乾淨整齊,大門重新上過一趟漆,門前的大紅燈籠也是新作的。門外貼著一副新寫的春聯,陸寒認得那是芳菲清秀的字跡,欣賞了好一會兒才拍門進去。
這家中唯一的男家人塗七充當了門房,聽見拍門聲,趕緊來把陸寒請進去。
「姑娘帶著春雨、碧荷她們在小廳裡包餃子呢。」
塗七把陸寒請到偏廳。
陸寒一路走,一路隨口問問塗七多大了,家裡還有什麼人,幾句話就讓塗七對這位未來姑爺大生好感。姑爺和姑娘一樣,都是隨和人,自己真是有福,攤上這麼一戶主家
還沒走到偏廳,女孩子們銀鈴般的笑聲就傳了過來。
「唉喲,碧桃你包的這個是餃子還是包子啊?大的和拳頭似的!」一個少女笑著說道。
另一個女孩應了一句:「我包的餃子大只也是因為你包的餃子皮太大好好包你的面皮吧」這應該就是那碧桃了,他記得她似乎給他捧過茶,很機靈的小姑娘。
這時他聽見了芳菲的聲音,一樣是帶著笑意:「你們是五十步笑百步!」
「姑娘啊……」幾個女孩子一起撒起嬌來。
陸寒此時走進了小廳,果然看見芳菲和幾個丫頭圍坐在一張圓桌子面前包餃子。
「陸少爺好!」幾個丫頭都站起來向他行禮。
「好,好,你們別管我,繼續包吧。」陸寒嘴裡應著她們的問好,眼睛卻只瞧著芳菲:「芳菲妹妹好興致,怎麼想起親手包起餃子來?」
芳菲顯然心情極好,揚了揚手上那包好的餃子說:「讓你見識見識我的手藝呀!今兒年夜飯,咱們也弄些新鮮玩意來吃著玩著好不好。」
陸寒笑瞇瞇的,芳菲說什麼他都覺得好。
自從父親去世以後,他再也沒有和別人在一起吃過年夜飯。
雖然還有個親叔叔,可關係早就鬧僵了——現在才稍微緩和了點。他是有家等於沒家,幾乎都忘記了家的感覺是怎樣的。
可是……看到眼前的情形,久違的「家」的味道,彷彿又回來了……
一處小小的院落,一個能幹的女主人,充盈著歡聲笑語的生活……要是,再有一群跑來跑去的寧馨兒,就很完美了。
「陸哥哥你傻笑什麼呀?」芳菲最近和陸寒說話很隨意了,嬌嗔道:「請先在那邊坐吧。」
「不忙,我看看你們包餃子。」他看著芳菲一手托著放了餡料的餃子皮,一手飛快地把它捏合在一起,手指舞動很快就把一個花邊餃子給包好了。
「對了,去年你讓春雨給我送的也是這花邊餃子,她說這叫什麼『狀元餃子』來著?」
「嗯,」芳菲點點頭:「所以你要多吃幾個哦!」
坐在芳菲下首,已經換了婦人裝束的春雨插嘴說:「陸少爺,您看去年您吃了這狀元餃子,就中了個鄉試亞元。今年狠狠地吃上一頓,保管靈驗!」
一屋子人都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
包好了餃子,芳菲指揮幾個小丫頭把餃子端下去廚房煮了——她臨時請了位廚娘來做飯,但是今天她也打算親自下廚弄兩道菜給陸寒嘗嘗。
這時候,天也快黑下來了。
煮好的餃子和熱騰騰的菜餚都上了桌。芳菲站在一邊讓人擺碗筷,一邊向陸寒介紹自己做的那幾道菜。
「這一湯一菜是同一條魚做的……這頭,做了魚頭豆腐湯;身子呢,就做了菊花魚……」她又指向另一道菜:「這是上湯菜心,用的高湯可是我昨天就開始熬的,足足熬了一個白天才出了味兒呢……」
陸寒看著那些並不奢侈,但卻很精緻的小菜,笑著在芳菲耳畔悄聲說:「辛苦賢妻了。」
芳菲臉上染了紅暈,真想捶一頓陸寒。滿屋子的丫頭小廝,他怎麼突然這麼說嘛……真讓人……真讓人開心。呃,好吧,她承認她開始愛上聽陸寒說情話了。
菜全上完了,芳菲請陸寒落座,自己卻還沒坐下。
「等一會,還有一個菜!」隨著芳菲的話剛剛落音,在後頭服侍的廚娘便捧著一個泥乎乎的大泥塊出來,而塗七則帶著兩個小丫頭在小廳前的小院子裡架起了柴火。
陸寒奇道:「這是什麼?」
芳菲神秘地一笑:「待會你就知道了」
陸寒見芳菲要賣個關子,也就順著她的意先不問,反正一會兒就能知道究竟。
塗七把火堆生起來,等火旺了,再把那個泥團塞進火堆裡去。
「好吧,陸哥哥,咱們這就吃飯吧?」
芳菲和陸寒在小廳上吃飯,她把傭人們全趕到隔壁耳房裡去了,那裡也擺了一桌豐盛的飯菜。「頓頓飯都讓你們服侍,現在是年夜飯,你們就好好吃一頓吧這邊有我就行了。」
春雨不肯,非要留下來服侍,還是被芳菲硬生生攆了過去:「你是不是出嫁了就不聽我的話了?」
廳裡只剩了芳菲和陸寒,二人用飯時就隨意多了,推杯換盞喝了不少的酒。雖然陸寒也沒有太逾矩,偷偷拉著芳菲的小手的事情還是沒少幹,讓芳菲心裡更是甜蜜。
那火堆漸漸滅了,芳菲這才喊人把那泥塊取了出來。
「砸開吧。」
芳菲吩咐塗七把泥塊砸開。已經烤乾了的濕泥塊輕輕一棍子下去便四分五裂,露出裡頭用荷葉包著的一個大包。
「這個呀,叫『叫花雞』……」芳菲一邊讓人把那荷葉中包著的雞取出來當場切塊擺盤,一邊對陸寒說:「這是現宰了上好的肥雞,清空內臟,用調料和黃酒醃製一個時辰,再在裡頭填上鮮香的火腿丁、蘑菇丁、豆腐丁……然後把這雞全身都抹上香料,拿荷葉包了,再裹上濕泥塊烤熟。你嘗嘗香不香。」
陸寒果真被那新鮮出爐的叫花雞吸引住了,一口氣吃了好幾塊,倒引得芳菲說讓他慢點吃別燙了嘴。
「好吃,真好吃!」陸寒不住點頭稱讚:「娘子做的菜真是一道比一道好吃。」說話的語氣就像是他們已經成親多時了一般。
芳菲現在估計已經聽慣他這麼說話了,也沒有再為此羞紅了臉,只是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這人臉皮原來是這麼厚的,以前都沒發現!
吃完了團圓飯,幾個丫頭忙過來收拾碗筷。芳菲興致極高,早就讓塗七買了煙花炮仗放在院子裡。
「你們幾個愛玩的,就放焰火去吧,也讓我看個熱鬧。」
碧荷十三歲,碧青十一歲,碧桃還只有十歲——還有個十二歲的硯兒。這幾個孩子平時很乖巧,但孩子愛玩的天性還沒有泯滅,這時聽芳菲讓他們去點焰火,哪有不肯的?
於是幾人便笑著在小院裡放起煙花來。京城的煙花製作水平果然比陽城要高得許多,什麼花樣都有,放出的煙花不僅僅有金光、銀光,還有紫光、綠光的,一時間小院裡被映得星火燦爛,十分賞心悅目。
連春雨兩口子,都被芳菲催著出去放焰火了。陸寒坐在芳菲身邊遠遠看著院子裡笑鬧的丫鬟小廝,一種滿足感再次湧上心頭。
「芳菲妹妹……」
「嗯?怎麼了?」芳菲轉過頭去,看見陸寒的臉上有一種說不出的複雜神情,似乎是高興的,但又帶著一絲感傷……也許是喝得太多了的緣故?
「我覺得好幸福,好幸福,幸福得……就像是夢裡一樣……」陸寒的聲音如同呢喃般在她耳邊響起。
「母親過世的時候,我真的很傷心。可是,直到父親也突然離開了我,我才真的痛不欲生……因為我知道,從那以後我就沒有家了……」
「可是,現在你又給了我一個家。我真是好幸福好幸福……如果這美夢的話,那就永遠都不要醒……」
芳菲專注地看著陸寒說話,忽然發現他的臉在眼前迅速放大,下一刻,嘴唇傳來柔軟的察覺——
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重新坐回座上的陸寒。
他居然……吻了她……
第一百一十九章:春宴
春風春醞透人懷。春宴排,齊唱喜春來。
正月裡,京城的公侯府第、官宦人家,都以舉行春宴為樂。
按照本朝舊例,正月初一至初三是百官進宮陪同皇帝祭天、祭廟的日子。餘下的時間,直到過了正月十五,都是官員的沐休假日。
這種時候,正是官員和王公貴族們四出拜訪同僚與親屬的好時候。所以從初四到上元,幾乎天天都會有宴會。
只是,一般品級稍低點的官員,也不會在自家開宴會的。道理很簡單,他們做東,還沒資格請那些高級官員和皇親國戚來赴宴。
能開春宴的,大都是一品大員和得勢的王公。
這種高規格的宴會,參加的官員們自然要絞盡腦汁地盡情利用,來拓展自己在官場上的關係網。
而陪同參加的女眷們,同樣把這些宴會看得很重很重……
這樣的宴會,她們既要爭妍鬥艷,又可以聯絡感情,還能交流一下豪門秘辛,宮廷八卦,更加是相親的最佳場合
而能夠獲得一些高門貴族的邀請,對於這些閒的發神經,一心只撲在宅鬥上的女人們來說,那可是炫耀的資本……
正月初七,禮部尚書靳錄家中設下春宴,邀請京中各位同僚攜眷參加。
禮部為六部之首,而禮部尚書,事實上距離內閣大學士也就是一步之遙。新君繼位才幾個月,便已經清洗了一大批文宗時期的老臣,可是原任禮部侍郎的靳錄卻被提擢為尚書。
連瞎子都看的出這位靳大人就是本朝的新貴,所以他一發請帖,人人都爽快地應下了。
而且有人在暗中說,靳大人能夠被提拔,和他家三公子的妻子張氏有極大的關係。誰都知道,這位張氏夫人是皇上的親表妹,而且關係極為密切……
但是誰都不敢當著靳錄的面說出這種話,畢竟靠著女人,而且是兒媳婦上位,簡直是一種恥辱。
實際上靳錄能夠順利當上尚書,和張端妍也確實沒有什麼太大的關係,而是因為他是朱毓昇還沒當上太子的時候,就暗中拉攏好的重臣……只能說人家靳大人賭運好,押對了寶。
初七這天,位於槐花胡同的靳府門前車水馬龍,來人川流不息。
一輛輛寶馬香車依次駛入靳府,接待的小廝和家丁忙得是不可開交,府上可是從來都沒這麼熱鬧過。
靳府把後花園用重重錦屏隔開,靠近山石樓台的一面,用作大人們賞春飲酒的場地;而花木繁盛的另一邊,則是女眷們聚集的地方。
此時雖然春寒料峭,冰雪未消,但靳府的花木依然有其可觀之處。那幾片梅林都是種了許多年的老樹林,上頭的臘梅開得正好,女眷們間雜其中,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處賞梅說話,不亦樂乎。
現在在場地位最高貴的,自然是靳尚書的原配妻子,剛剛得了一品誥命的江夫人。
江夫人穿著一身喜氣洋洋的紅色襖子,其實相對她的年紀來說,有些艷得過了……不過大家當然不會說出來,只是一味地奉承她「好福氣」、「顯年輕」,這江夫人也都欣然受落,沒有半點心理障礙。
不過靳家還有兩位沒出閣的小姐,都是庶出,只是江夫人對庶出的子女還算寬厚,所以對她們的教養和栽培也沒少下功夫。
一般的庶出女兒總是難說親。但既然靳大人上了一品,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入閣成為閣老,而且這兩位小姐的人品相貌、言語談吐都不差——大家都是貴婦,自然能看出這兩位小姐穿的戴的都是上品,證明並不是那等不受寵的庶女。
於是也有人圍著這兩位小姐做起了文章,對江夫人旁敲側擊,想問問能不能求取這兩位小姐當媳婦。
江夫人一張圓臉笑瞇瞇的,看了兩個庶女一眼,便說:「她們還小呢,我捨不得這麼快讓她們離了我身邊。」
但她還是露了口風,隱約有想給這兩個庶女找個門戶高些的婆家的意思。
江夫人的大兒媳和二兒媳都隨著兩個做地方官的兒子在外地上任。現在在這府裡主事的,其實就是她的小兒媳婦張端妍。
這些女眷們其實早就等張端妍等得不耐煩了,個個都巴不得能第一時間巴結上她。尤其是那些準備送女兒入宮選妃的人家,心情更是迫切——
皇上剛剛登基,不但沒迎娶皇后,連有封秩的后妃都沒一個。甚至還聽說,皇上十分勤政,連宮女都沒寵幸過……總之,現在一個空虛的後宮就呈現在眾人的眼前,如此多的崗位等待著各家千金前去競爭,怎能不讓人熱血沸騰?
越是官位低的人家,就越是覺得自己有希望……
現在皇上清洗詹家呢,明擺著就是不喜歡外戚專權。這樣的皇上,怎麼可能去求娶一位高門千金?而且那些高官家裡也在掂量著,如果自己送女兒進宮,那自己的仕途可能也就到了頭,皇上是不可能允許第二個詹家出現的……起碼現在不允許。
終於有人忍不住問江夫人:「怎麼不見您家三夫人?前些日子聽說三夫人請太醫,不知道如今身子如何了……」
江夫人聽到「請太醫」,不但沒有著惱,反而笑著說:「哦,是這樣的,我那兒媳婦又有了身孕,所以請太醫院的那位金太醫來開副安胎的藥。」
「真的呀?」
「恭喜恭喜啊」
「江太夫人您家真是喜氣盈門……」
「這回一定是個極聰穎的小公子了……」
又是一陣洶湧而至的阿諛之聲,不過江夫人很是受用,一直樂呵呵的笑個不停。
「咦,那不是戶部孟大人家的大夫人嗎?」
有人看見一個穿著棗紅披風的女子在丫鬟的引領下走進了後花園的月洞門,隨口說了一聲。
又有人說:「是那位龔夫人。輪起來,京城裡這些人家娶的媳婦裡,這龔夫人的相貌也是數一數二的了。」
眾人一齊點頭表示贊同——當然,這都是因為她們全是四十歲以上的中年婦人的緣故,對於年輕一輩就寬容得多。要是和惠如同齡的那些貴夫人們,可不會承認別人比自己長得好看……
「她身邊跟著的那位姑娘,是哪家的小姐?」
其實大家在看到龔惠如時,就立刻被她身邊的那個美貌少女吸引了過去。
這少女穿得沒什麼特別,和園子裡大多數的閨秀們打扮得差不多。如今天氣還冷著,大家都是穿棉襖夾裙,偏偏這些衣裳穿在她身上顯得就是特別的婀娜,走起路來如同弱柳扶風,窈窕動人。
「好面生啊……這麼漂亮的姑娘家,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兵部一位郎中的夫人說。
其他幾人也都紛紛表示沒見過這女子。
此時龔惠如已經帶著那少女來到了江夫人的面前向她請安。江夫人知道她是張端妍的閨中密友,同時也是孟家的長媳,對她的態度也很和藹:「惠如啊,有些日子沒來看我了。這位是?」
她把目光移向龔惠如身邊的少女。
「這是我老家的一位姐妹,姓秦,如今上京省親的。」惠如向江夫人簡單介紹了一下芳菲。芳菲向江夫人斂衽行禮,態度恭敬卻並不顯得過分討好。
眾人都精明得很,一聽惠如向江夫人介紹芳菲時沒說她的家庭,可見這姑娘家境並不怎麼樣。
如果只是一個普通的親友,家裡又不是做官的,為什麼龔惠如會帶著她來參加這種規格的宴會?
作為孟家未來的宗婦,龔惠如在京城貴婦們的口中一向是以「行事極有分寸」而著稱的——如果她的母親盧夫人能聽到這個評價,一定會老懷大慰。她不可能無緣無故帶一個普通人家的姑娘來宴會上閒逛啊?
眾人正疑惑間,忽然看見穿著一身寬鬆襖裙的張端妍被丫鬟扶了出來。
幾個女眷立刻圍了上去:「三夫人,你身子要緊,可別太操勞了」
「是呀,現在幾個月的身子了?要好好保養啊!」
她們論起來還都是張端妍的長輩們,但卻沒什麼人敢在她面前端起長輩的架子,反而一個個刻意親近她,討好她。
張端妍做姑娘的時候,就是一個很穩重妥帖的女子,現在當了人家的媳婦管著家務,自然在接人待物上更上一層樓。她和眾人閒話幾句,話雖不多,卻讓這幾個人都覺得她對她們很是親熱,不由得都笑開了花。
「母親,請恕媳婦來遲了。」張端妍趕緊先給江夫人行禮。
江夫人本來就對這個媳婦很滿意,如今因為她和皇上有親戚關係,對她就更為看重了。她連忙讓丫鬟們把張端妍扶起來,說:「不是讓你先喝了藥歇一歇再出來嗎?」
張端妍又告罪一聲,看到站在一邊的惠如和芳菲,不覺眼前一亮。
她走過去拉著芳菲的手說:「你們可算來了!走,我們到那邊坐下吃些點心,慢慢說話。你送我的那些花茶真好喝……」
園中的女人們都注意到了張端妍對那新來的美麗少女特別親切。
很多人心中有了一種奇怪的念頭。這個美貌得過火的姑娘突然出現在京城的社交圈裡,家裡估計並不顯貴……和張端妍的關係又這麼好……
莫非……張端妍想自己送人進宮嗎?
想到這裡,一些人看著芳菲的眼神便變得古怪起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4:44 PM
第一百二十章:傾心
本來芳菲今天是不想來的。
同樣接到了邀請的惠如卻勸她來逛逛,反正她閒在家裡也沒什麼事要做。
「一來又可以和端妍聚聚,二來你家那位陸公子往後要是中了進士放了官,那你也少不得要出來和這些貴夫人們應酬的。現在先適應適應嘛!」
不得不承認,惠如嫁人以後,整個人成熟了很多,以前的惠如才不會跟她講道理。那時的惠如只會杏眼一瞪,嘟著嘴兒說:「反正我就是想要你陪我!去啦!去嘛去嘛!」
想起來,還是比較懷念那個不講理的小惠如呢。
最終還是被惠如說動了。
她倒不是想著先適應這種官太太的生活,即使陸寒中了進士補了實缺,也必然是六七品的小官,離這種高規格的應酬還遠著呢。
只是她想著,來看看也好,說不定就此能和各家女眷認識認識,給陸寒跑官的時候也多條門路。
跑官的事情,她暫時不會和陸寒說,他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考試。這些俗務,就讓她來替他分擔一下吧。
至於怕身份不高,出場露怯什麼之類的想法,芳菲是沒有的。
她對於自己在外人面前的表現很有自信,從不覺得自己真有什麼不如人的地方,又怎麼會怯場。
當她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面對龔知府家的盧夫人一樣能談笑自若。如今她已年近雙十,閱歷比起當年更加豐富,自然信心也就更足了。
這也是芳菲在陽城閨學中能博得許多人好感的原因之一。她不像那些小門小戶出來的姑娘那樣,扭扭捏捏,膽怯自卑,和誰交往都很淡定從容,自有一番風骨。
江夫人聽下人稟報說客人都來得差不多了,就讓人招呼女眷們入席。
這種宴會,坐席的安排極有講究,往往從發帖子前就要考慮各人的座位。
原則上來說,首先是按照夫人們的誥命等級高低來排座位,誥命高、年紀大的夫人們坐首席。而公侯夫人,又比誥命夫人們要高一等。
但還不能這麼死板地安排,要看這家男人在朝上的位置,比如突然被聖上冷淡的某些高官家眷,在這種場合也要有被人冷落的準備了……
芳菲被安排和一群低級官員的女兒們坐一席,還是張端妍親自把她送到席上來的。
「芳菲妹妹,待會我再過來找你。」張端妍抱歉地說了一句,她身為這家的主人之一,沒法子一直陪著芳菲,只能先讓芳菲落單了。
「端妍姐姐你先忙去吧。可別累壞了身子哦。」芳菲拍拍張端妍的手,目送她轉身離開。
這席上坐著的都是未嫁的小姐。從芳菲一進園子開始,就有人注意到她和張端妍關係親密了。現在看張端妍送她入座,而她也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大家心裡都打起了鼓。
這美人是個什麼來歷?不會真的像母親、嬸娘她們剛才私底下議論的那樣,是張端妍準備送進宮去的吧……
小姐們裡頭也有好幾個沒定親的,家裡都存著把她們送進宮去的心思。她們見芳菲與張端妍親厚,本身又是姿容脫俗,心想讓這麼一個美人兒進了宮,可真是一大威脅啊!不行,得打聽清楚她的底細才好。
「秦小姐也是陽城人嗎?」一位給事中家的小姐先開口問道。
芳菲微笑著點了點頭。接下來幾人便狀若無意地紛紛和她搭話,話題都圍繞著她的家世、來歷來進行,還有旁敲側擊地想問她和張端妍的關係。
「哦,我和端妍姐姐是閨學中的同窗。」芳菲實話實說,不過又加上一句:「她出閣前,我們倒是常常在一處玩耍的。」輕描淡寫地說出自己和張端妍交情不淺。
她對於問她家庭背景的問話一概忽略過去,要麼便用四兩撥千斤的手法轉移話題。這裡頭人人都是官家女眷,她才不會如實吐露自己本家是個鄉下地主而已,沒事幹招人白眼幹什麼?
幾人問不出什麼東西來,越發著急,問題也更加露骨。芳菲依然應對自如,面上笑容可掬,答得卻是滴水不漏,讓這幾位小姐好生鬱悶。
芳菲卻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轉而問起她身邊那位君小姐的衣裳來。
「這回來京城,看到京城的小姐們衣裳上繡的花樣子比陽城真是漂亮得多了。君小姐您這裙子上的百花圖是自己繡的?好精緻的釘針繡!」芳菲對君小姐的裙子讚不絕口。
那君小姐被人一誇,心情也很好,當下便被芳菲引導著聊起京城最近流行的繡花樣子來。
芳菲專注地傾聽了一陣,又問在座諸位小姐哪家繡莊的繡娘手工好,她準備要做幾身春裝。她又問京城仕女們都喜歡戴什麼首飾,還很好奇地詢問對面那位魏小姐頭上的珠花是什麼珠子串的……
年輕的女孩子們對於穿戴當然有著無窮的興致,於是大家便在芳菲有意識的引領下開始熱烈討論起京城各家繡莊、綢緞莊、首飾店的優劣來……
說到酣處,大家便都一齊笑了起來,芳菲也在一邊淡淡地笑著,做出認真聆聽的模樣。
現在已經不需要她引導,她們也都忘記了原來的話題了。
芳菲眼中露出一絲戲謔的笑意。這些姑娘們小的十三四歲,大的也就十六歲,論起心智之成熟、行事之縝密,絕對無法和芳菲比肩,一桌子人加起來都不會是芳菲的對手。
那君小姐正說著近日她家中一位長輩打的珠冠:「也不知怎麼做出來的,大大小小的粉彩南珠穿成一朵牡丹的式樣,還貼了金箔……」
也許是她太過激動,右手一揮竟不小心把杯中的熱茶潑到了芳菲手上,連芳菲的臉上都被濺上了一點兒。
「哎呀,秦小姐,實在抱歉!」那君小姐倒不是個有心使壞的,看到自己失禮把茶潑了人,心裡也有些發慌。
芳菲輕輕搖了搖頭:「不妨事的,不過是一點茶水。」她拿出絹子把手上的茶水漬抹了一把,又印了印臉上的水痕,才招手讓附近的一個丫鬟過來。
「我想去洗個手,可不可以帶我去一趟淨房?」其實她主要還是要找面鏡子補補臉上的粉。
那丫鬟忙應了聲是,帶著芳菲走了。
「君小姐請不必介懷,我去去就回來。」芳菲特意對君小姐笑了笑,這才跟著丫鬟走了。
等她走遠,那幾人才開始議論起來。
「看她的談吐儀態,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兒啊……怎麼就是不肯說自己的來歷?」
「難道是大家族裡頭外室養的庶女?不對不對,庶女哪能受到這麼好的教育,她可是靳三夫人的同窗……」
「我也覺得她不可能是庶女,」君小姐有點喜歡芳菲,為她辯解說:「她那種氣度,絕對是位大家閨秀啊。性子挺好的……」
「啊,可能是某個被貶謫官員的家眷!所以她才不肯說家裡大人的事。」魏小姐拍手說。
這個猜測一出來,大家都覺得極有可能。原來是位家道中落的千金小姐啊……
如果芳菲在場聽到這些小姑娘們天馬行空的議論,一定會覺得很好笑。不過她現在卻只想著去補個妝,沒想太多別的事。
被小丫頭領著到女賓用的淨房裡去,她把自己的要求一說,自然有另一個小丫頭捧著水盆、毛巾和銅鏡過來伺候她理妝。
理妝完畢,芳菲跟著方才帶她走過來的那個小丫頭,穿過一條開滿紅梅的小徑準備走回後花園去。
「世子,這下你詞窮了吧!寫首好春詞可不容易啊……」
前方忽然傳來一陣男聲。
芳菲一愣,剛想讓那小丫頭帶著她避開,便看見一群男子從對面走了過來。
芳菲避之不及,只能側過頭去。那小丫頭也是大家子出來的,知道規矩,立刻擋在芳菲面前低下頭向眾人行禮。
那些人看到這兒有位女眷也是一愣,紛紛想起非禮勿視,也都打算偏著頭走過去。
其中一個穿著錦緞團雲長衫、頭上束著金環的的貴公子,眼角留意到這位姑娘打扮的女眷的背影婀娜動人,不由得腳下一滯,停住了步子。
芳菲以為他們已經全都走過去了,便緩緩轉過頭來,正好和那貴公子的視線相對。
那貴公子一見芳菲的容貌,霎時間呆立當場,腳底下竟想是生了根似的走也走不動了。
世間竟有如此絕色……
芳菲沒想到還有人沒走,迅速轉回臉來,兩道黛眉緊緊皺在一起,心想這人好沒規矩。
貴公子的同伴們發現他沒跟上來,忙回頭喊他:「世子!」
「哦……哦!」
那貴公子雖然還想多留一會兒,可是畢竟是受過嚴格教育的世家子弟,知道自己現在已經太孟浪了,只得加快腳步趕上他那群同伴。
「秦小姐,我們走吧。」那小丫頭見那行人走開了,才鬆了一口氣。
貴公子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去看芳菲,卻只見到了一個模糊的遠去的倩影……
這位姑娘,到底是誰家的小姐呢?
他一定要打聽出來!
第一百二十一章:落水
蕭卓和繆一風站在靳府後花園的一座假山旁,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老蕭,你最近怎麼老是精神恍惚的,難道是病了?」繆一風見蕭卓望著不遠處的小湖發呆,覺得老友最近很不對勁。
蕭卓搖搖頭,舒了一口氣說:「沒什麼。」
他不想和人談論自己的心事,事實上……談了也沒用。
繆一風皺著眉頭說:「怎麼會沒什麼?我看你不對勁得很!」
蕭卓不欲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正想和繆一風談談今年過年後朝廷的京察情況,忽然聽到假山的另一邊傳來人聲。
「真是那樣的美人?世子,你也太不厚道了,也不叫上我們一塊兒看看」
一個青年男子嘿嘿笑了一聲說:「你們走得那麼快,我怎麼叫得住。」
繆一風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看著蕭卓用唇語說了三個字:「林成威。」
蕭卓明白過來,假山後這人是定國公世子林成威。
開國時的上百個勳爵門第,經過這麼多年的代代更迭,能保全到如今的已經不多。
現在京城的國公、侯爵、伯爵府不到二十家,而且人才凋敝,幾乎沒有什麼特別傑出的子弟,好吃懶做的紈絝倒是不少。
這個林成威,是定國公的長子,早兩年剛剛請封了世子。
他平時也沒什麼顯著的劣跡,頂多就是去年和另一家勳爵的公子爭一個名妓,然後把人打傷了這件小小的風流韻事。不過和他打架的那人也不是什麼好鳥,和林成威算是半斤八兩。
蕭卓和繆一風和林成威都有過來往,不過他們這種實打實考上來的武官,和林成威這種靠蔭庇過活的貴族子弟說不到一塊去,只能算點頭之交。
兩人聽那邊說話不好聽,正想離開,忽然蕭卓聽到林成威得意洋洋地說了一句:「聽說這位小姐是從外地來省親的,還是靳三夫人的同鄉!」
蕭卓立刻停住了步子。
美人?端妍的同鄉?莫非是……
只聽林成威繼續往下說:「唉,你們是沒看見她的模樣……滿京城裡的千金閨秀,我看沒一個能比得上她的十分之一。」
「你就吹吧,我們才不信呢……」他身邊的幾個同伴一陣發笑。
林成威嗤地笑了一聲:「愛信不信。」
「當然不信有本事你把她找出來給我們看看呀……」
「找就找……讓你們見識見識本世子的魅力……」林成威也嘻嘻笑著,他們之間早對這種事情習以為常。不過是一位外地進京的小姐嗎?他們有的是辦法……
繆一風見蕭卓臉色黑得嚇人,不由得有些奇怪。他雖然也不高興聽到這些話,可是……像蕭卓這樣的反應是不是太過了啊?
難道是蕭卓認識的人……很有可能,蕭卓和張端妍本來就是表兄妹嘛。
繆一風又聽到林成威說:「連香雪樓的寧寧,也比不上她臉蛋滑嫩……」
「唉喲,難道你剛才已經輕薄過人家了?怎麼知道人家的臉滑不滑。」
「呵呵,我一眼就能看出來……還有她唇邊的美人痣,真是……」
真是越說越不像話了!繆一風正對這幾個公子哥兒腹誹不已,耳中卻聽見「咯咯」聲響,仔細一看才發現是蕭卓握緊了拳頭。
他剛開口想問蕭卓怎麼回事,便看見剛才的幾個人轉過了假山。
對方看見他們也是一愣,隨即笑著走過來和他們打招呼。
雖然說他們剛才說的話十分荒唐,可是繆一風也不能因此和他們翻臉,那也太幼稚了。他淡淡地衝他們幾個點了點頭,有些擔心地轉過頭去看了看蕭卓,卻發覺蕭卓已經恢復了平時的臉色。
蕭卓竟還主動走上前去和林成威說話:「世子,好久不見,剛才聽說你不是和古大人他們寫春詞去了嗎?」
林成威見一向不怎麼和他來往的蕭卓突然跟他親熱起來,也很高興。
要是擱在以前,蕭卓這麼個小官兒他是不會放在眼裡的。
可是今非昔比啊,蕭卓可是當今皇上的親表哥,也是大家公認的新貴。不然為什麼新君一即位,立刻把他從保護京城的防衛軍,調動到了錦衣衛裡去?錦衣衛可是直屬皇上的特殊機構……
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這位蕭大人,雖然官職不高,卻是真真正正的皇帝心腹啊!
所以無論如何,這個人是絕對不能得罪的。而且和他的關係越好,你的地位就越有保障。
林成威樂呵呵地對蕭卓說:「寫了一首,差勁得很!蕭大人也寫了嗎?」
蕭卓笑著搖搖頭,說:「我們這種粗人,哪裡會寫詩?」
「蕭大人過謙了!誰不知道蕭大人文武全才?」林成威興致勃勃地說:「要不蕭大人現在就給我們寫一首吧?」
「這個嘛……」蕭卓很親熱地摟上了林成威的肩膀,帶著他往湖邊走去。「那可得請世子好好教我怎麼寫了。不如就以眼前的湖光水色為題,寫一首『春水』如何?」
林成威簡直受寵若驚,什麼時候見過蕭卓對人這般親熱?連他周圍的同伴,也都露出了羨慕的神色。這小子什麼時候搭上了蕭卓這條線的,怎麼都沒和我們說過?
繆一風在後面看著蕭卓帶著林成威走到湖邊,兩人對著水面風光指指點點,時不時發出爽朗的笑聲。
他大概猜到蕭卓想幹點什麼了……
繆一風扶住了額頭,有點想笑,但又有點擔心。
別鬧得太大啊,老蕭!
他才想到這裡,便聽見林成威驚恐的尖叫,緊接著「噗通」一聲水響。
天,這傢伙真的動手了!
繆一風趕到湖邊,只見林成威在冰冷的湖水裡不斷掙扎、驚叫,岸上已經圍了一圈聞聲趕來的人們,連女賓那邊都開始騷動。
在一片「救人」聲中,蕭卓無辜地站在一邊,彷彿整件事和他沒有半點關係。
有靳家的家丁護院在,林成威肯定死不了,只是受了大罪。現在什麼天氣?湖水簡直冷得入骨。他在裡頭載沉載浮好一會兒,又喝飽了一肚子冷水,被撈上來的時候就剩半條命。
靳大人親自出動,讓家人把林成威抬下去休養。這時蕭卓才跟周圍的人說:「這世子也太不小心了……站得離岸那麼近,本來就很危險……我們剛剛都勸過他讓他別往前走了對吧?」
林成威的幾個同伴頻頻點頭表示贊同。當時只有林成威站在最靠近湖邊的位子,他們都和蕭卓站在一塊兒說話。誰知道林成威自己會失足跌下去呢?
他們當然沒有看見,蕭卓從袖中用指力直接彈出的那枚小小的彈子——那彈子擊中了林成威的腿彎,使得他重心不穩一個倒栽蔥就扎進了水裡。
作為一個從上萬名武人中脫穎而出,考中武進士的武官,蕭卓總有那麼點真功夫的……儘管比繆一風要差多了,也比普通人強上百倍。
林成威帶來的插曲,大家喧鬧一陣也就拋諸腦後了。畢竟對於眾多的朝廷官員來說,一個勳爵子弟並不能列入他們關心的名單之內……
繆一風拉著蕭卓走到無人處,才歎息說:「你這樣破綻很多啊。」
「我知道。」
蕭卓的語氣還是淡淡的,但態度卻無比堅決:「他該死。」
「你可以日後再……唉,算了,我知道事情只要一沾上你那位心上人,你就失了分寸。」
蕭卓沉默了。他知道繆一風也猜到了他為什麼出手。
「老蕭啊老蕭……你說你是圖什麼呢?」
繆一風再次歎氣,他覺得自己今天歎的氣比過去一年的量都要多。
「她也上京城了啊……對了,我也要找她。」
他注意到蕭卓目光瞬間銳利起來,忙不!迭解釋說:「你別誤會啊,我對她完全沒有想法一點都沒有!天地可鑒啊!兄弟」
蕭卓的目光並沒有柔和起來,還是緊盯著繆一風說:「你到底要找她幹什麼?」
「別這樣看著我啊……」繆一風骨碌吞了口口水,雖然打起架來從來都是自己勝,但誰知道這瘋子會不會為了那女人變成怪物啊?「我就是要找她買藥的。上回在她那兒買的金創藥,元海那傢伙說好用得很,叫我聯繫那家藥店大量採購呢。可我又沒空去陽城……她來了倒方便。」
「哦。」蕭卓終於沒有死死盯著繆一風了,眼神又變得有些飄忽,不知道在想什麼心事。
繆一風嘀嘀咕咕地說:「紅顏禍水啊……」
這邊發生了什麼事,芳菲並不清楚。過了好一陣子,才聽說是有個公子哥兒落水了,大家也沒在意。
宴會進行到一半,張端妍終於過來找芳菲了。
「端妍姐姐,你吃過了嗎?」芳菲擔心張端妍沒空吃東西。
「嗯,吃了一點。對了,你跟我來一趟,有幾位夫人想見見你……」張端妍說著就把芳菲帶到首席上去了。
和芳菲同席的小姐們都有些吃驚。難道,這位秦小姐真是要入宮的人?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4:45 PM
第一百二十二章:出彩
女賓這邊的首席上,做的自然是和江夫人一輩的一品、二品誥命夫人,還有幾位勳爵夫人。
這些夫人們都是人老成精的人物,在公眾場合基本上都不會有太失禮的表現。所以這一桌上的氣氛實在是相當融洽,融洽得——有些假。
起碼芳菲就是這麼感覺的。
她隨著張端妍來到首席前,眼角的餘光看見每一位夫人的臉上都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連說話的聲調都是柔和而親切,心下不由得腹誹——這是一群可以獲得終生成就獎的老戲骨在飆戲嗎?
不知這些夫人們讓端妍叫自己過來是幹什麼?
「母親,秦妹妹來了。」端妍走到江夫人身邊輕輕向她俯身行禮,芳菲自然更要深深地拜下去。
江夫人面對著端妍的時候,笑容卻是一直深到了眼底,芳菲看在眼裡也知道端妍姐姐是江夫人心上的人。
也許是愛屋及烏,江夫人對著芳菲說話也很和顏悅色:「秦小姐,剛剛我才聽端妍說,她給我喝的那些花茶都是你送的呀?」
哦……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既然明白江夫人要問什麼,芳菲也能從容作答了。「是的,夫人。」
「花茶?什麼花茶?」幾位夫人聽到這有趣的字眼,便好奇地追問起來。
坐在江夫人身邊的是內閣大學士王惲的夫人寧氏,她和江夫人關係一向不錯,便說:「是不是我上回來看你,你給我喝的那種有花苞的香茶?」
江夫人微笑著點頭。其他幾位夫人笑道:「到底是什麼好東西,居然藏著掖著不給我們嘗嘗?只請了寧夫人一個,我們是不依的!」
以她們的眼界見識,未必就把這所謂的花茶放在眼裡,只不過是借題說笑罷了。
江夫人呵呵笑著說:「誰讓你們幾位老姐妹不常常來看看我?上回去慶寧寺上香,也沒叫上我,我還在生你們的氣呢!」
她這話是笑著說的,但眾人卻都嗅到了一絲淡淡的不滿。上回她們陪護國太妃去慶寧寺上香,沒有叫上江夫人,顯然講究體面的江夫人將這事記在心裡呢,現在找到了時機就暗暗敲打她們一下。
大家都有些訕訕的,但很快又都恢復了常態,為了解開這尷尬局面,也都紛紛問起花茶的事情來。
其實是芳菲托人帶了幾次花茶給張端妍,後來想到她家裡還有婆婆,也配了幾個適合老年人的茶方給她送去。這一回她上京,前些天來看端妍的時候還帶了些過來。
端妍在信裡說了些她婆婆的病症,事實上也都是些老年病,比如失眠、氣虛、便秘什麼的。
芳菲對症開方,想著應該也能起點養生的作用。沒想到效果確實很好,江夫人喝了芳菲開的花茶藥茶以後各方面的毛病都減輕了許多。
說起來,並不是花茶和藥茶就比真正的吃藥要更有效,要治病的話肯定要吃藥的。但這些花茶和藥茶,味道又香,滋味又好,江夫人常常喜歡喝上一點,慢慢的就把身體調理倒好了一些。
剛剛惠如向江夫人介紹芳菲的時候,江夫人還不知道這就是給端妍送花茶的那位秦小姐。後來聽端妍說起,江夫人才對芳菲產生了興趣,讓端妍把芳菲請過來說話。
「來來來,你們倆也別站著了,坐下來說話吧。」江夫人身為主人,自然是她說什麼就是什麼了。當下便在首席上又騰出了兩個位子——本來也沒坐滿,丫鬟們取了繡墩過來請端妍和芳菲坐下。
江夫人曾聽端妍說過芳菲對養生食療很有一套,找她過來也是想和她聊聊這些。畢竟今天是較為隨意的春宴,而不是很正式的壽宴之類的宴會,找兩個小輩過來陪一桌貴夫人們說話也是很尋常的事情。
一開始只是江夫人在問芳菲,她配的各種花茶的藥理啊、療效啊什麼,又提到自己最近有些食慾不振,問芳菲可有什麼好法子。
「夫人何不先請太醫院的太醫們開些方子呢?芳菲對於養生,也只是略懂皮毛,可不敢貽笑大方。」
這是芳菲的高明處,絕對不要在人前把自己拔得太高。先謙虛一點總是沒錯的,本民族向來以謙遜內斂為美德,尤其是受過良好教育的女子,更不能驕傲自矜,這樣的人即使再有本事也會被人看輕了去。
當然,道理誰都懂,但事到臨頭的時候能不能忍得住又是另一個問題。芳菲心智成熟,遇事冷靜,和人每說一句話之前都要在腦子裡過三遍才出口,自然能給別人留下好印象。
江夫人說:「太醫開的方子好是好,不過他們也說,我們這種上了年紀的人,能不吃藥還是少吃點藥。如果能從日常飲食來調理下,那就更理想了。」
「那不知太醫給開了什麼食療的方子沒有?」芳菲輕輕問江夫人。
「開了,什麼黃魚燉枸杞,薏苡仁燉老鴨,都是些油油膩膩的東西。」江夫人歎了一口氣,說:「我光是看著上面那層浮油,就夠反胃了,還說什麼開胃呢!」
有幾位年紀比江夫人還大一些的貴夫人也深有同感,紛紛說太醫院的太醫開的那些食療方子都是魚啊肉啊什麼的,看了就煩。
要是不知內情的人,肯定會覺得奇怪,太醫們不是醫術極高的嗎,怎麼開出的這些東西卻讓貴夫人們吃不下呢?
芳菲卻明白,這是因為太醫們是「太醫」的緣故。他們是專門給皇上和貴人們看病的醫生,怎麼能開些不值錢的尋常藥方?要是告訴貴婦們,只要吃一碗涼拌水蘿蔔就能開胃,那他們這「太醫」不是太廉價了嗎?
所以無論如何,太醫開出的方子都要用到金貴的藥材,和各種值錢的東西……食療方子最起碼也得是雞鴨魚肉吧,難道只給開一個粳米加綠豆的綠豆粥就算了——雖然後者可能對於食慾不振更管用。
通過和江夫人以及幾位夫人的談話,瞭解到大概的情況之後,芳菲才說:「其實呢,有許多開胃的方子,夫人們可以偶爾試一試……」
「比如梨粥,用三個鴨梨切塊煎水,再用這梨子水來熬粥,趁熱服下。梨粥可以生津開胃,味道清淡可口,做早膳、宵夜也可以……」
「也可以用炒熟的大麥來泡水喝,這大麥茶也是對腸胃很好。」
「還有把核桃肉、黑芝麻和桑葉搗成泥狀做丸子,每天吃一丸,不但可以治療沒有食慾的病狀,還可以治療失眠、多夢、健忘……」
她的語調總是輕輕柔柔,話說得也不快,但是卻不知不覺把一桌人都吸引了過來。這些身份高貴的夫人們專心聽著芳菲把一道道藥方娓娓道來,覺得大開眼界。
到了她們這個年紀,誥命也到手了,兒女也成家了,最關心的問題不是丈夫的寵愛——也爭不過那些小狐狸精了,而是自己的健康。
芳菲精擅談話之道,當年做那麼多年的學生的思想工作是白幹了的麼?她對著方才同桌的那些幼稚的小姑娘們,就跟她們說衣裳、首飾、髮型,對著這些貴夫人,則是大談養生經,而且還專門說一些特別容易堅持下去的小竅門。
芳菲的談話藝術,簡單說啦就是那句「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雖然人人都知道這個法子,但能像芳菲一樣,無論去到哪裡都能成功牽引著群體中的話題的,還是極少數。
有位敬國公夫人見芳菲說得很有意思,便問她:「秦小姐,我最近總是睡不好,有什麼好法子嗎?」
芳菲向她介紹了吃百合粥和睡菊花枕的法子,又說:「還有個更簡單的法子,就是泡三七花水。」
「三七花水?」
「嗯。一般說來,失眠多夢,是由於心、肝、脾太過活躍……而三七花是有很好的平肝的效果。同時,它還能梳理經絡,有助氣血運行,平和精神……」
敬國公夫人來了興致:「這麼好?那怎麼泡啊?」
芳菲笑道:「很簡單的,就是把乾燥的三七花用滾燙的沸水沖泡,第一趟先不要喝,倒掉以後泡第二趟,再加些蜂蜜……三七花水清澈透亮,黃中帶綠,有些像是茶湯的色澤,還略帶草香。它的滋味甘苦回甜,清爽宜人,平時當茶來喝就好了!」
這一席話把眾人說得心神往之,恨不得馬上就弄壺來喝喝看。芳菲的口才實在太好,把她們的心都給說動了。
而芳菲故意要提起這三七花水也是有原因的,因為她荷包裡就有一包三七花的乾花……
當下她便提出現場為眾人沖泡一壺三七花水。江夫人即可讓人取來茶具、熱水和蜂蜜,芳菲伸出一雙素手,不疾不徐地泡了一壺三七花水,待水溫略低時便請眾人品嚐。
她泡茶時的動作優美動人,盡顯閨秀風範,在座的夫人們都暗中讚許,覺得這個陽城來的小姑娘不愧是張端妍的密友,不是那種小家子氣的鄉下丫頭。
「味道果然很特別……好像還有點參茶的味道?」江夫人輕輕呷了一口,覺得這味道確實不錯。
眾人一邊品嚐,一邊又紛紛向芳菲提出各種養生問題,芳菲逐一作答,無不令人信服。
這場春宴,對於某些人而言是慘劇,比如林成威……
對於芳菲而言,卻是她嶄露頭角的時刻。
第一百二十三章:驚變
從靳家春宴歸來,秦芳菲的名字在許多人家的閨閣中默默傳揚開來。她在京城社交圈裡的第一次亮相,可謂驚艷,連惠如和端妍都沒料到她會成為話題人物……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而芳菲在春宴後,回到自己寄寓的小院裡,便取出她帶上京來的許多花茶,分成一份一份的給那日首席上的所有貴夫人都送了過去。
她倒還沒想著要做她們的生意,畢竟京城這邊不是她的地頭,生意不是想做就能做起來的。只是藉著送花茶這個由頭,先走走這些夫人們的門路,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能用得上呢?
她並不知道在那天的春宴上,有一個登徒子因為在背後說了幾句輕薄她的話被人整落水,回去後整整發了三天的高燒,差點去了半條命。
她也不知道,有一個人為了她的到來既歡喜,又神傷。
那天過後,蕭卓收到了芳菲托端妍送來的一些上好的茶葉和陽城的土產。禮物不多,蕭卓卻珍而重之的把那禮盒用錦緞包起來,放到自己書房的密格裡收好。
就像他把對芳菲的感情秘密地珍藏起來一樣……
正月初八,京城開始放燈,幾個燈市都熱鬧得不得了。陸寒和同窗們去看了一次燈市,真是大開眼界。
整條長街上像是銀河倒落,燈火輝煌,光華燦爛,美不勝收。一家家的燈棚密密麻麻排滿了街道,每家棚子上都掛滿了新扎的宮燈、走馬燈、魚兒燈、牡丹燈、美人燈……圖案之精彩,手工之精緻,那都是在陽城和各地都難得一見的。
陸寒給芳菲買了一盞美人燈,親自送了過去,順便邀她和他一起去看正月初十的廟會。
芳菲有些心動,但又擔心會耽擱了陸寒的功課:「這樣沒關係嗎?」
「沒事,」陸寒灑脫地笑笑:「總是在屋裡看書也悶,學習之道,貴在張弛有度嘛。」
這個觀點芳菲是認同的,因此便決定和陸寒一起去逛街了。對於和未婚夫逛街這種事情,芳菲一個女孩子怎麼會不高興呢?
平常日子裡,女兒家是不好出門的,不過正月廟會和燈會卻是例外。
儘管如此,芳菲還是聽從了春雨的建議,戴了一頂既可以防風雪,又能夠遮住容貌的帷帽出門。
春雨嫁人以後,做事更加穩重了,而且比起原來當她丫頭的時候更敢管事了。芳菲覺得這樣很好,打算回了陽城以後,讓他們兩夫妻替她把濟世堂那攤子事情給管起來。
因為是去逛街,當然不能帶太多的人。芳菲就只帶著碧荷出了門,陸寒身邊當然還是帶著硯兒。
塗七駕駛著租來的馬車把四人送到城東廟會街上。芳菲扶著碧荷的肩下了馬車,立刻就被眼前的人山人海給震懾住了。
在人口相對稀少的時代裡,同時見到這麼多人,芳菲一瞬間有種又穿回去了的感覺……就是上輩子在火車站候車室裡的那種感覺。
此時正是午後,京城的百姓們都吃過了午飯,拖家帶口地出來逛廟會了。
整個廟會街上,到處都是各種店舖和棚子。不但有賣高雅的字畫、古董、珠寶、玉器,也有賣便宜的剪紙、泥人、風箏……所以逛廟會的人品流夾雜,有穿著華貴衣裳的員外郎,同樣有布衣短打的平頭百姓。
芳菲和陸寒穿梭在這人流之中,被擁擠的人群擠得差點就挨在一起了。雖然這樣逛起來不太舒服,可是兩人又都暗暗喜歡上了這種奇妙的親密感,因此也不覺得有什麼不便……
「陸哥哥,我想吃那個糖葫蘆。你買給我好不好?」
芳菲本來不是太想吃小食的人,但是吃東西也是要看環境和心情的。在這種「情侶逛街」的溫情時刻,芳菲的小女兒心態驟然倍增,流露出些平時沒有的嬌癡來。
何況,那老人在賣的糖葫蘆個大紅潤,一層均勻的糖油亮晶晶的煞是惹人喜歡,底下圍了一圈小孩子全都仰著頭那插糖葫蘆的草垛上看,一個個都流著口水……
陸寒對芳菲的要求向來無有不應的,況且買串糖葫蘆算什麼呢?
陸寒掏出幾個銅板跟賣糖葫蘆的老人要了一串最大的糖葫蘆,一眼就看到了旁邊那捏泥人的小攤子。
捏泥人也是京城廟會的特色,陸寒等人以前在老家都沒見過——當然芳菲是例外,便都興致勃勃地走到捏泥人攤子前觀看起來。
只見那匠人取了一團軟泥在手,十指上下翻飛,東捏一角、西掐一把,不到一會兒就捏好了一個胖乎乎的泥娃兒。他又取了枝細細的毛筆,在檯子上的彩盒裡沾了顏料,轉眼間就把泥娃兒的五官勾勒得惟妙惟肖,還給畫了件大紅肚兜。
「好了!」
匠人把那泥人吹了幾口氣,便一手托著遞給了在攤子前等著的一個婦人,那婦人手裡正牽著一個不到十歲的小男孩,那泥娃娃看起來和這男孩還真有點神似。
「太好囉!我也有泥人玩了囉!」小男孩歡天喜地的從母親手裡接過泥娃娃,一蹦一跳地走了。
陸寒看得有趣,突然說:「老師傅,給我捏兩個泥人好不好?」
「行啊!客人您稍等!」那匠人隨即取出兩團軟泥來。
芳菲疑惑地看了看陸寒,他也喜歡這種小孩子的玩意?
「師傅,就捏一男一女兩個泥人吧。」陸寒說。
那匠人跑慣江湖,看到陸寒身邊還跟著個小娘子,有什麼不明白的?嘴裡連聲應著說:「好咧那我就給客人您捏一對新郎新娘的泥娃娃,怎麼樣?」
陸寒有些驚喜地說:「還有這等款式?」
芳菲卻一下子紅了臉,又喜又羞,輕聲說了句「我先去別處逛逛」就離開了那泥人攤子。她怎麼好意思在那兒跟陸寒一起等著人家捏泥人嘛不過還真是挺期待的啊……
等陸寒手裡托著兩個泥人,和硯兒在不遠處的攤子找到芳菲主僕的時候,見到她正在挑選風箏。
「芳菲妹妹想買風箏?」
芳菲一手拿了個燕子風箏,另一邊拿的是個鳳凰,正在琢磨著買哪一個。
「嗯,我剛剛聽人家老闆說了,現在應考的舉子們都要買幾個風箏來放放的。預祝高昇嘛!」
同為生意人,芳菲知道這也是賣風箏的老闆的「營銷策略」。不過人的心理就是這樣,明知人家是要賺你的錢,可是為了個好意頭,還是願意掏錢來買。
碧荷是個手巧的,對這些小玩意也特別注意,便提議說:「姑娘,這個鳳凰風箏的竹篾條黏得結實,可以飛得更高。」
「那就買這個鳳凰吧!」芳菲一聽碧荷這麼說,立刻爽快地買下了這個風箏。
近來碧荷在芳菲跟前越發受到看重,她確實是個很機靈聰明的女孩子,最大的優點就是懂事。
芳菲對丫鬟的要求,也就是重視這一點——不懂事的,比如春草,比如春芽,她可是不想留在身邊的。
碧荷抱了那風箏,跟在芳菲身後陪她繼續逛。
芳菲和陸寒走在前面,她接過那兩個小泥人看了看,果然是栩栩如生,精巧可愛,新郎新娘的造型更是別緻。
「好漂亮呢……」芳菲看看「新郎」又看看「新娘」,愛不釋手,兩個都不捨得放下。
「送你的。」陸寒溫柔地看著芳菲。雖然隔了帷帽的紗簾,她臉上隱約可見的甜笑讓他看了簡直移不開眼。
「全給我?你留一個好了。」芳菲自己拿了個新娘的娃娃,把新郎那個遞給陸寒。
陸寒本想說兩個你都留著吧,忽然心念一動,欣然接了過來。
這算不算定情信物呢……陸寒癡癡地想。
芳菲看著自己手上那個泥娃娃,卻想起了管夫人的那首《我儂詞》:「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如火:把一塊泥,捻一個你,塑一個我。將咱兩個一起打破,用水調和;再捻一個你,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
想著想著,她托著小泥人的手心便有些微微的發燙,臉上也漸漸燒了起來。
逛完了廟會,幾人找了個空曠地方把那鳳凰風箏放上了天。令人意外的是,幾人裡最會放風箏竟是硯兒,最不會放風箏的卻是芳菲——她還是頭一回放風箏呢。
見硯兒放得好,她索性就把繩子給硯兒了。碧荷也在一邊對硯兒指點著手法,她屬於那種放得一般,理論卻很多的理論派……硯兒有事不服,和碧荷爭論起來,被比他大了一歲的碧荷敲了一下腦袋就傻笑著不說話了。
最後把線軸放到盡頭的時候,風箏飛得好高好高,已經看不見了,陸寒便接過繩子來把風箏放走了。
「嗯,少爺一定能夠高中的!」硯兒很大聲地說,他對自家少爺可是自豪著呢。鄉試亞元第三名呀!整個江南道數一數二的才子呢!
「好好好,承你吉言了。」陸寒溫和地笑了笑,幾人也都有些累了,便分頭回了家。
過了春節,二月很快就到了,馬上就是禮部會試的日子。
這天芳菲正在家裡坐著,忽然聽見有人拍門。塗七開門一開,滿臉發白的硯兒就滾了進來,嘶啞著聲音說:「秦小姐不好了,少爺讓官府抓走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4:46 PM
第一百二十四章:遇帝
大明興安元年二月,京中暗流湧動。
躊躇滿志的新帝朱毓昇,不甘交出權柄的得勢舊臣,想取而代之的眾多帝黨……在清洗詹家殘餘勢力的過程中,各方集團不知在暗中交過了幾次手,各有輸贏。
朱毓昇不願被老臣拿捏,而既得利益者們又怎麼會主動交權。自從朱毓昇登基以來,各種小摩擦日日不斷,朝中氣氛壓抑,大家都知道一場大戰勢必難免。
終於在二月的春闈前,矛盾激化,一場驚天大案突然爆發。
那就是興安元年震驚全國的會試科場舞弊案。
而陸寒,便是被這場大案波及的無辜舉子之一……
芳菲沒想過陸寒竟會被官府抓去。
硯兒說,那天早晨會館還沒開大門,就有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差衝了進來,拿著花名冊抓人。陽城會館被抓走了三十多個舉子,陸寒就在其中。
剩下的人們也惶恐不安,到處打聽消息,只是他一個小小書僮卻沒處可打聽。驚恐之下,他只好衝到芳菲這邊來求援。
硯兒跟著陸寒的時間雖然不長,卻也知道這位未來的少夫人是個不尋常的女子,或許有辦法可以救救少爺。
芳菲儘管十分情急,還是振作起精神,穿戴好了出門的衣裳到端妍家中去找她。
端妍這些日子在家安胎,不知外面的動靜。聽芳菲說了事情的始末,身為禮部尚書的兒媳、翰林院編修的妻子,她當然明白這下子真是事態嚴重。
會試是由禮部主考的,端妍本來是很適合打探這件事的人。可惜靳尚書家教很嚴,向來是不喜婦人干政,所以她也不能直接向公爹打聽。
她先安慰了芳菲一番,讓芳菲回去等消息。次日一早,端妍才派了個心腹人送了封信過來。
芳菲看了信,心裡一下子涼了一半。
陸寒居然是因為牽涉到科場舞弊案被抓進去的……
這件事情實在太可怕了。
她上輩子記憶中印象最深刻的兩場科場舞弊案,結果都是極慘的。
一個是著名的風流才子唐伯虎。他曾是鄉試解元,可謂才絕當代,又是大學士李東陽的門生,按照一般人的看法,那是才華和後台都很硬的人物。
可就是這麼一個大才子,無辜被人牽連到所謂的「會試洩題案」中,因為自己的卷子寫得太好,而被認為他早早就得到了試題。
更巧的是,和他同路趕考的江陰巨富之子徐經,還真的是暗中賄賂了主考官的家童事先得到了試題。徐經被捕下獄後,唐伯虎也悲劇的被剝奪了考試資格。
最終,被證實是無辜的唐伯虎得到了皇帝的「平反」,可是卻被貶謫到浙江當一個小官。他感到極度恥辱,拒絕上任,從此漂泊江湖的,最終落魄而死。
另一樁舞弊案的主人公,則是芳菲教書時常常要講到的一位後世文豪魯迅的祖父……
過程芳菲也記不清了,只記得魯迅的祖父,那位進士出身又點過翰林的周大人,因為想替親戚的孩子和魯迅的父親買試題,被捲入舞弊案中,深陷囹圄。一個龐大的家族,就此走上了沒落的道路。
可見科場舞弊案,是一件多麼讓人恐懼的事情。即使你在朝中有後台、即使你有大家族的支持、即使你是出名的才子……只要沾上這個,不死也要脫層皮。
她已經探出了一些消息,陸寒和那位唐伯虎唐解元一樣,都是被無辜殃及的池魚。
有人密報,這次參考的舉子中個別人買通了「字眼」——所謂「買字眼」,就是跟考官事先打好招呼,商量好一兩個特別的字詞,到時候在考卷裡用上。考官見到這個字眼,就會心領神會,知道這是「關係戶」,放手讓他的卷子過關。
於是一大批涉嫌「買字眼」的舉子都被抓了。陸寒因為參加過一次那些嫌疑人舉辦的文會,也被認為是同黨抓了起來。
朝廷抓人,從來是寧可錯抓,不能錯放的。
芳菲已經被嚇得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是的,她有著超越一般女子的心志與智慧,但她始終只是個普通人。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她都只是一個尋常的百姓。如果不是因為陸寒要考科舉,她根本就不會接觸到這些政治上的東西……
在朝廷的黨爭,新帝與舊臣的較量中,她一個弱質女子,能夠做什麼呢?
她明白,即使是端妍,或是惠如,在這種事情上也是幫不了她的。
如果陸寒順利考上了進士,並且在殿試中得到了不錯的名次,她們或許可以幫著她去跑通關節,讓陸寒快些補上官職。因為這是錦上添花的好事,反而容易做到。
但去大牢裡撈人?讓陸寒恢復考試資格?
深宅婦人的手,伸不了這麼長。
可是她也不能就這麼算了。
「芳菲,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端妍有些擔心地看著芳菲。這才短短兩天,芳菲的眼窩就深深陷了下去,可見她受到了多大的壓力。
「端妍姐姐,請告訴我蕭大哥的家在哪兒好嗎?」
她想去找蕭卓。
這兩天裡,她也不是什麼都沒做。起碼她知道,陸寒這批人,是被關在承天府的大牢裡,而不是刑部的牢房。
本來大規模的科場舞弊案,是要大理寺卿、刑部尚書、都察院御史三法司會審的,而人犯應該關押在刑部牢房。
現在出面抓人、關人的卻是承天府的衙役們,情況有些耐人尋味。
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刑部並不情願被牽扯到這件事裡,在這事情上,承天府的官員們更加主動……
芳菲想,這是承天府官員們的頂頭上司——或者是後台們,想藉著這事在朝廷上掀起一股風浪來吧……
在政治上,所有的事情都不會是單純發生的,人們所能看見的永遠是冰山一角。
芳菲不關心這事情有什麼黑幕,她只想把陸寒救出來。
前些日子,她便從端妍口中得知,蕭卓已經從五城兵馬指揮的任上,被調動到錦衣衛中擔任千戶之職。
錦衣衛的人……在芳菲心目中,總該會有點能量的。
她一個小女子,不指望能對這件案子起什麼重大的影響,也不去想別人的死活。
她只在乎她的陸寒能不能平安出來——至於考試,那還是次要的了。
只要人平安,就比什麼都好!
蕭卓從宮中出來,從隨從手中接過馬韁,翻身上馬便走。
朱毓昇剛才說的那些話還在他的耳邊迴響。
「這些混蛋居然想要挾我!」
「科舉是國家的掄才大典,國之重器,居然被這些蠹蟲當成工具來利用……」
「朕要是在這一仗默認了他們的做法,以後就別想再從他們手中掏出一點權力來。戶部,工部的那些人……還有那個……」
朱毓昇憤怒得摔碎了一塊上好的端硯。
他對蕭卓說:「朕要反擊。你現在,立刻按照朕的吩咐去搜集證據,朕要讓他們看看,這個天下到底是誰在做主!」
蕭卓跪下磕頭,鄭重地說:「臣遵旨。微臣一定會竭盡所能,為陛下分憂!」
朱毓昇有些傷感地看著蕭卓,輕歎一聲說:「朕現在最信任的,也只有你了……」
蕭卓一邊想著心事,一邊騎著馬往家中駛去。
剛剛到家,便聽得門房迎出來報告說,有位單身女客來訪。
單身女客?
蕭卓很是疑惑。
這年頭,一個單身女子上門拜訪,總是讓人感到奇怪的。何況是蕭卓這種全家只有他一個主人的光棍家庭,從沒有來過一個女客。
「是什麼人?」
門子垂首說:「那位小姐說她姓秦……」
一個「秦」字,讓蕭卓驟然跳了起來。他快步流星地往廳堂上走,一面走一面大聲呼喝著下人:「你們把客人招待在哪裡?」
「偏廳……」一個家丁訥訥地說。
「上茶了沒有!」蕭卓越走越快,擔心家人怠慢了她。
可是走到偏廳門口的時候,蕭卓卻猛地止住了腳,呼吸有些混亂。
好緊張……蕭卓你緊張什麼啊,不過是故人而已,不要緊張不要讓她看出來你的窘態,要像原來一樣,像原來一樣……
他一步一步地邁進小廳,一眼便看見了那背對他站著的佳人倩影。
真的是她……
芳菲聽見腳步聲轉過頭來,看到蕭卓熟悉的面孔,忽然一下子鼻端酸酸的流下淚來。
她這是怎麼了?這些日子來,在人前人後,她都沒有哭過一次,為什麼見到了蕭卓她就忍不住哭了起來?
她的眼淚越流越多,很快便濕透了手上的帕子。
也許是因為,她一直將蕭卓視為一位可以依靠的兄長……這些年裡,唯一能夠給她這樣感覺的男子,只有蕭卓一人……
蕭卓手足無措地看著芳菲無聲地抽泣,想像不出是什麼樣的事情讓這個堅強的女孩子淚濕衣襟。
他只知道,現在無論她要他去做什麼,他都會義無反顧,為她赴湯蹈火。
好容易等芳菲止住了哭泣,斷斷續續地說明來意,蕭卓才明白過來。
他想了半日,正要開口,忽然聽到家人匆匆來報:「老爺,老爺,皇上駕到!」
第一百二十五章:十年
皇帝?
蕭卓和芳菲同時一愣。
「蕭林你過來,把這位小姐和她的下人請到內堂休息,讓和大娘跟奇蘭、珠影去伺候著。」
蕭卓快速吩咐完下人,給了芳菲一個抱歉的笑容,轉身匆匆迎了出去。
蕭卓在京城的這處宅子是祖產,內外院子都相當寬敞,朱毓昇在當太子之前還常常過來。被立為太子後,為了避嫌,只來過一次。
不過朱毓昇登基之後,又來得更頻繁了些,大多是來散散心中的悶氣。
別以為當了皇帝就輕鬆,尤其是大明的皇帝,君權其實相當受限制,當皇帝的常常需要和重臣們掰腕子。
蕭卓帶著下人們去把朱毓昇迎了進來以後,看見朱毓昇的臉色黑如鍋底,知道肯定又有大事發生。
朱毓昇對於蕭宅也是熟門熟路了,一路沉著個臉疾步前行。到了書房,朱毓昇冷喝一聲:「除了蕭卿家,其他人給朕滾出去!」
跟隨朱毓昇而來的內侍、護衛,還有蕭家伺候的下人們,趕緊都施禮彎腰退了下去。誰都知道皇上現在來找蕭大人肯定是有大事,而且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皇上,居然一臉馬上要發飆的表情,誰敢這種時候撞上去啊?
等人都退下了,朱毓昇才壓低了聲音說:「你可知你方才走後,他們通過內閣遞上了什麼折子嗎?」
蕭卓只能搖頭,不詳的預感卻越來越濃。
「全是要求查辦禮部尚書靳錄的折子!」朱毓昇終於忍不住怒意,爆發出來了。「說是試題已經送到了禮部,只有禮部的幾個堂官有可能看到試題,而身為尚書的靳錄嫌疑最大!朕就知道,他們是想折去朕的股肱之臣啊!」
蕭卓神色更加凝重了,良久才說出一句:「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禮部尚書靳錄只會是第一個被攻擊的帝黨。只要衝開了這個突破口,接下來的攻勢一定會綿綿不絕……
朱毓昇面上凝著一層寒霜,眼中殺氣畢現。
「他們小瞧朕了……」他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句話,已經動了殺機。
原來還想慢慢來磨合,看來不放點雷霆手段出來,他們都不知道死活真以為自己就像已經駕崩的老皇帝那樣,會跟他們這群權臣、勳爵妥協嗎?
他又悄聲吩咐了蕭卓許多事情。兩人談了小半個時辰,朱毓昇的怒氣才漸漸消去。
「行了,再耽擱下去就要鎖宮門了。朕現在就回宮,你立刻給朕辦好這幾樁事情。原來安插下的棋子,現在都可以動了……」
蕭卓下拜行禮,卻是欲言又止。
朱毓昇和蕭卓向來情若兄弟,對他十分瞭解。看他這麼模樣,知道他有些話想說,便說道:「阿卓……」沒人在場的時候,他偶爾會這樣叫蕭卓。「有話就說吧,這裡又沒外人。」
蕭卓考慮了一下,才毅然脫口而出:「陛下,有位故人正在微臣家中做客……此人也是陛下的故人。」
「也是朕的故人?」朱毓昇想了想,說:「是安宜老家來人了嗎。」
「不。」蕭卓也不繞圈子了,直說道:「是秦芳菲。」
秦芳菲。
朱毓昇聽到這個名字,面上閃過一絲激動,急急問道:「她就在這裡?」
蕭卓便簡單幾句交代了芳菲來找他的緣故。
朱毓昇聽得居然她也和這件案子有關,更是驚奇。
「她的未婚夫啊……」朱毓昇輕輕吐出這句話,心中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他看了看蕭卓,略略有些遲疑,但最終還是下了決心:「既然是故人,這裡又是宮外,沒那麼多規矩……阿卓你就……就幫朕請她來見上一面吧。」
蕭卓心中一震,皇上果然還是對芳菲……身為九五之尊,不知不覺中朱毓昇竟用了個「請」字,足見他下意識中對芳菲的重視。
看著蕭卓領命而去,朱毓昇緩緩在書房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心中思緒萬千。
往事一幕幕在心頭掠過,被塵封的記憶突然間排山倒海地湧了上來,朱毓昇已經鍛煉得無比堅韌的心臟開始不受控制的瘋狂跳動。
「你受傷了?」
這是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那時他是個任性而傲慢的藩王之子,面對她的關懷視若無睹,應都不應一聲。
她要給他療傷,他冷淡地拒絕。她卻怒斥他:「你以為我想管!再耽誤下去別說你的腿可能廢掉,能不能保命還是個問題!」
沒有人會像她一樣對他說話。他再也沒有遇上一個像她這樣,無條件地對他好的姑娘。
她請他吃野山楂,給他講故事,聽他說心事。她做糖藕給他吃,寫詩鼓勵他……
還有,他臨別前送她一枝桂花,後來又托蕭卓帶給她一個錦盒……
每一個片段都是那樣的珍貴。他小心翼翼地把屬於芳菲的所有回憶放在記憶的深處,默默珍藏起來。
宮中服侍慣了他的老人都知道,他所有衣裳只熏桂花香,他愛吃的點心只有糖藕,他的書房裡一定要掛著她當年送他的那幅畫。
內侍和宮女們只當這是皇上的怪癖,卻不知他是在用這樣的方式在紀念一段心情。
是的,紀念。朱毓昇沒想過會再見到芳菲,正如芳菲更加想不到朱毓昇會召見她一樣。
他們都以為彼此是今生再也見不到的,活在追憶中的影子,卻還是被命運推動著再次發生了交集。
腳步聲輕輕在門外響起,間雜著釵環碰撞的聲音。
她就要來了。
朱毓昇的呼吸開始不穩。
他突然很怕見到芳菲,很想大喊一聲讓蕭卓不要帶她進來。
他所喜歡的,是他所記得的芳菲,那個美麗、堅強、聰慧、早熟的小姑娘。
萬一長大後的芳菲變成了一個庸俗的女子……
他不敢想像這種事。可是,這是很有可能的啊……她不是在經商嗎?會不會沾染上了商人的市儈之氣,變得精於算計?他從沒問過蕭卓芳菲現在長得是什麼模樣,也許她小時候的靈氣已經隨著年齡的增長消失不見?
朱毓昇的心很糾結,甚至比剛才來找蕭卓的時候還要糾結。
記憶總是最美。他害怕自己心中的聖殿被無情的現實擊潰,那是他關於一個女子唯一的,最美好的回憶。
來不及了,在他遲疑的時候,蕭卓已經在外稟報著:「皇上,民女秦氏帶到。」
他下意識地說了一句:「進來!」
門外的內侍和護衛們,疑惑地看著蕭卓帶著一個美貌的女子走進了書房。蕭大人是打算進獻一位美人來開解皇上嗎?這倒是個好主意啊,皇上也太勤政了,是該鬆弛一下。蕭大人不愧是皇上的親表哥,就是懂得皇上的心!
芳菲低著頭隨著蕭卓進了書房,按照蕭卓方才教她的那樣下跪行禮:「民女秦氏叩見皇上。」
這就是她嗎?
朱毓昇看著地下跪著的這個女子,以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帶著激動的口氣說了一句:「平身吧……你抬起頭來。」
芳菲慢慢地,慢慢地仰起了頭。
她見到了一個面容威嚴,甚至是帶著一絲煞氣的青年皇帝。
雖然在他的眉宇間,還是依稀看見當年那個冷傲少年的影子,可是氣質卻已經完全是兩個人了。
她忽然覺得眼前這個人很陌生——這真的是她當年救過的,教訓過的,談笑過的那個毓昇哥哥嗎?
朱毓昇的感覺卻和芳菲截然不同。
當芳菲抬起頭來那一刻,她的面容霎時間和他想像中,她成年後的樣子重合在一起。
他感到自己剛才的糾結,緊張,真有點可笑。
他怎麼會認為,芳菲長大後就不是芳菲了呢?
十年前她是個極出色的小姑娘,十年後的她,只有比當年更加動人……她楚楚動人的眼波,讓他有片刻的愣神。
「十年……」朱毓昇輕歎一聲:「芳菲妹妹,我們已經十年沒見面了。」
芳菲很驚訝——他竟會這樣稱呼她,還說了一句不合規矩的「我們」。
可以說,她之前完全不認為當了皇帝的朱毓昇還會記得她這麼一個人。不過是少年時萍水相逢的朋友,即使彼此有那麼一絲好感,也該泯滅在歲月的長河中了不是嗎?
所以她會想到找蕭卓幫忙,卻沒想過去求這位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
但他真的還記得她。不但記得,還對她如此親切,好像這十年的時間沒有流走,他還是那個小王爺,她也還是那個小丫頭。
他們在寒冷的秋夜裡,藏在一個隱秘的山洞中,躲避著隨時可能出現的追殺者。
「芳菲妹妹……」朱毓昇還是這樣稱呼她,他看著芳菲已經又垂下去的臻首,柔聲說:「你的事,朕已經知道了。放心吧,你要救的人……會沒事的。」
這是皇帝的承諾。金口一開,重若千斤。
芳菲想起一句詩:「春風桃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已經十年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4:46 PM
第一百二十六章:渴望
二月春闈,在京城一片極度緊張的氣氛中拉開了帷幕。
禮部尚書靳錄,儘管屢遭彈劾,但是在皇帝的強勢保護下,依然擔任了這次春闈的主考官。
朱毓昇是一個非常強硬的人,雖然他性格上的這一面,以前並沒有多少人知道。
他在深宮中隱忍得太久,把本性藏得太好,以至於大多數的朝臣都有一種錯覺——這個年輕的新帝是可以拿捏的。只要他們向他展露出權臣的實力,他一定會像先皇一樣,對他們下面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惜他們料錯了朱毓昇,他從來就不是個善茬。
要真是那麼好欺負,他能夠在三個候選人中脫穎而出嗎?早被人陰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就在春闈前幾天,朱毓昇發動雷霆攻勢,對這次利用會考來要挾他的權臣們展開了反擊。
朝廷中鬥爭的過程,芳菲並不清楚,她也不會多嘴去問。
她每天心心唸唸的,就是陸寒什麼時候能放出來。
春闈之前一天,所有被關押的無辜學子,終於被放出了承天府大牢。並且,皇帝讓人對他們下旨,說他們可以繼續參加會試,錄取的成績不會受到這次事件的影響。
被關在大牢裡將近十天的數百學子們,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還能參加考試。
他們大多是些養尊處優的富家子弟,在大牢裡這些天雖然沒受什麼身體上的虐待,但那差勁到極點的關押環境也夠他們受的了。
這還是其次,主要是心理上的恐懼壓倒了一切。對於一個讀書人來說,被懷疑舞弊,終生的前途就此葬送。多少人寒窗苦讀十年二十年,就是為了金榜題名?如今數載苦學一朝喪盡,怎能不讓他們痛苦?
所以很多人沒能熬到出來,就在獄中病倒了。
但陸寒沒有。
他每天在牢房中席地而坐,也不和人交談,只是靜靜地閉上眼睛休息。其他人的抱怨、痛哭、尖叫、打滾,他全都視若無睹。
經歷過河盜船上真正的生死之劫,已經把陸寒的心志鍛煉得極為堅強。
他也不是不怕失去科舉的資格。可事情既然沒有到絕望的時刻,就不要過早的放棄自己……這是他在遭遇河盜後得出的最大心得。
當芳菲看到從承天府大牢門口走出來的陸寒,發現他雖然渾身狼狽,精神卻還很好的時候,禁不住欣慰的哭了出來。
只要他沒事就好……
蕭卓身份特別,不好陪芳菲來承天府大獄,便派自己的管家蕭林來接陸寒。
芳菲自知失態,忙抹乾眼淚,向陸寒介紹了蕭林的身份。
蕭林是個非常穩妥的中年漢子,是蕭家的老家人了,對蕭卓極為忠心。他畢恭畢敬地向陸寒行禮,說明了自己的來意——蕭卓邀請陸寒到他家中居住,直到春闈結束。
本來芳菲內心是很想讓陸寒住到自己租的那個院子裡的,這樣才方便自己照顧他。但考慮到社會輿論問題……未成親的一對男女住在一個家裡,無論如何都不合禮法,除非是主僕關係。
所以既然蕭卓主動提出讓陸寒到蕭家去住,芳菲自然極為感激。
陸寒從出來以後,一直很沉默。
除了向芳菲笑了一陣,跟她說了幾句話,告訴她自己身上絲毫無損讓她不必擔心之外,陸寒就一直沒開過口。
芳菲覺得他可能還沒從這場無妄之災中徹底走出來,善解人意的默默陪他坐在馬車上也不說話。
她不知道,陸寒的心裡此刻平靜無波,並沒有她所想像的那樣激動和憤怒。
他也氣過,也恨過。但是走出大牢的那一刻,陸寒看見外面的滿天陽光,忽然覺得很多事情不需要去計較。
氣憤,惱恨,對事情有什麼幫助嗎?
他如今只想著一件事——盡量平靜下來,用最好的狀態,去迎接明天的大考。
山窮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雖然他現在還不太清楚,自己為什麼會突然遭此厄運,但這不是追究真相的時候。
他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渴望力量……
陸寒的渴望,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朱毓昇的渴望。
此刻,他坐在御書房中看著奏折,薄薄的唇上有一絲冷酷的笑意。
這群人,現在想跟他和解?
太晚了。
他們以為他會什麼準備都沒有就對他們出手嗎?只是在等待一個恰當的時機罷了!
這幾個權臣背後的大家族、大集團,盤根錯節,息息相關。他們以為朱毓昇不敢下手對付他們的……
畢竟如果這些人倒下了,朝廷中空缺出這麼大的一塊勢力範圍來,到時候朝廷亂像一生,內政紊亂,北疆的胡人可不會輕易放過這個逐鹿中原的良機!
但朱毓昇偏偏就做了。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從下往下的攻擊,暗中指揮言官發動雪片般的彈劾攻擊,讓這些人在道義上陷於不義之地。
再由他來親自出手,嚴懲了幾個「帶頭大哥」,讓蕭卓以及錦衣衛的一干人等連夜炒家——還出動了東廠番子、五城兵馬來封了京城,用最快的速度把這些在朝廷裡呼風喚雨了多年的老臣們一下子給擊倒了。
當陸寒走出大牢的這一刻,朱毓昇已經收到了這些老臣們送來「乞骸骨」致仕的奏折。
他心情很好。
儘管這次出擊,他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朝廷元氣大傷,可是他依然很高興。
如果要簡單描述他的心理,那就是:「寧可讓朝廷毀在我的手上,也決不能苟活在別人的手裡!」
他就是這樣強勢的一個皇帝……現在大家終於知道這一點了。
即位半年以後,朱毓昇終於在朝廷上確立了自己的威望。誰都不敢再小窺他……當然,這對於一直依附著他的帝黨來說,卻是一個好消息。
一朝天子一朝臣,早該是我們這群人上位的時候了老傢伙們,滾蛋吧!
當時的陸寒,還沒意識到,自己就是在這樣的一個微妙的時機,踏入了大明朝的朝廷鬥爭之中……
「皇上,夜深了。」
御書房裡,朱毓昇的近身太監惠周,輕聲提醒了一句。
他是朱毓昇入宮以後一直用著的舊人,也是朱毓昇的心腹。朱毓昇即位後,立刻提升他為司禮太監之一,讓他繼續在自己身邊服侍。
從這一點可以看出來,其實朱毓昇的內心,是一個很念舊的人……對許多人,許多事。只要他認定了,就很難改變。
「嗯。把這幾份奏折給朕整理好。」朱毓昇放下硃筆,從御座上站了起來。那幾份請求致仕歸去的奏折上,赫然都用硃筆寫著一個「准」字。
惠周和幾個小太監,小宮女們服侍朱毓昇在甘露殿睡下後,走到走廊外去審查那些值班的侍衛。
他一面走,一面想:「是不是該問問皇上,什麼時候選秀女入宮呢……這後宮也太空虛了,皇上連個看得上眼的宮女都沒有……」先皇的妃嬪們,生育過子女的都住在冷宮裡,沒生育過的統統送到皇廟去修行,後宮現在不是一般的空,也難怪這麼多人想把女兒送進來了。
「不知道皇上喜歡什麼樣的女子……嗯,也不是很難知道。」他想起今天朱毓昇一時興起,在御書房畫下的那幅美人圖。
朱毓昇的丹青,是他親生母親安王妃所授。他在宮中生活多年,沒事幹的時候也請宮廷畫師教過一陣子,繪畫人物倒是很有一手。
「皇上畫的那幅美人圖倒真是有些仙氣。」惠周百無聊賴地想著,他自然不知道,那幅美人圖還真是有原型的……
朱毓昇躺在床上,看著頭頂的明黃帳子,並無一絲睡意。
自從見過芳菲以後,她的倩影便時時在他眼前出現。
他已經很久沒有動過畫筆了,可是今天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想著要畫畫……
畫了一張,又一張,朱毓昇總是不甚滿意。為什麼總是畫不出她獨有的美態呢?要是她真人在眼前就好畫多了吧?
要是她真人在眼前……
朱毓昇不願意再深想下去。再想下去,他怕……他會克制不住自己的心情……
那天他和她,只是匆匆見了一面,說了幾句話。可只是短短的一刻,卻不停地在他腦中反覆回放。
她尖尖的下巴,晶瑩的雙眸,淺粉色的嘴唇……還有那不盈一握的纖腰……每一處都是那樣美。他努力地畫,也畫不出她一半的美麗,儘管身邊的惠周和內侍們都對他的丹青讚不絕口,他卻越發煩躁了。
不想了!
他是皇帝,不應該被兒女私情所纏繞,處理政務才是正理!
朱毓昇在床上翻來覆去,忽然就聽到四更天的鼓響了起來。
貢院那邊,應該已經開門了吧。
大明興安元年禮部會試,正式開始——
第一百二十七章:進場
儘管有諸多風波,但是會試依然能夠如期舉行。
直到陸寒順順利利進了場,芳菲懸在半空的一顆心才稍稍放了下來。
無論這次考試的結果如何,對她而言,都已經不再重要。
雖然她很能理解,男人家渴望鵬程萬里的決心,而自己也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但究其本性,她也還是個傳統的小女人。
在成就與平安之間,她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
她愛工作,是因為她不喜歡無所事事的感覺,卻並非存了什麼富貴野心。錦衣華服,珠寶首飾,她並非不喜歡,可卻沒有刻意追求過。
會試要持續數天,考生嚴禁進出貢院,只能蹲在自己的號舍裡寫卷子。
陸寒進場的次日,端妍便讓人來請芳菲過府一敘。
芳菲坐上她派來的馬車,往靳家而去。
端妍在內室招待她,顯然沒把她當成外人。
「芳菲妹妹,看你氣色好起來,我就安心了。」
端妍拉著芳菲的手一起在羅漢床上坐下,認認真真打量著芳菲的模樣。見她雖然還有些憔悴,但眼中的神采卻已經恢復得七七八八,不由得輕輕吁出了一口氣。
芳菲對於端妍對她的關心十分感動。從蕭卓口中,她聽說了端妍的夫家這一次也差點遭到大難,很慚愧自己在她如此煩心的時候還給她找麻煩。
「姐姐,前些日子……我老是來麻煩你,真對不起。你如今正在安胎,不該如此勞神的。」芳菲臉上閃過一絲愧疚。
端妍臉上始終掛著溫和的笑容,輕聲說:「你我多年姐妹,就不要說這些見外的話。何況我也沒幫得上你什麼忙。」
「姐姐怎麼能這麼說呢?我……」
端妍伸手輕輕摀住了芳菲的嘴巴:「再說我可要生氣了!」
芳菲只好把沒說完的話嚥了回去,心中對端妍卻更加感激。
「好了好了,咱們就別說這些事了。我找你來,是想讓你給我寫些安胎、開胃的菜譜,也不知道怎麼了,上次懷女兒的時候一點事都沒有,現在卻天天都反胃想吐呢!」
端妍這個人說話永遠是那麼讓人舒服。明明是因為擔心芳菲才找她過來,看看她的情況,卻說成是要芳菲來幫她的忙,完全不提自己對芳菲的恩情。
芳菲知道端妍的用意,但是端妍孕吐也是實情,她便開動資料庫搜索起一些適合孕婦吃的食譜來。
早有小丫鬟拿過筆墨來,伺候芳菲寫食譜。端妍看著芳菲優雅地執筆寫下一道道食譜,拿過一頁來,還沒看內容就笑道:「你真是要羞煞姐姐我了,字越發寫得好了呀。」
「我哪能和姐姐比?」芳菲這話不是謙虛,端妍的字在閨學裡向來也是數一數二的。
端妍輕搖臻首,歎道:「我啊,都多久沒正經寫過字了!」這也是實話,她自從管了家務,每天忙得足不沾地,這陣子要不是因為要安胎才不會有空陪芳菲閒坐這麼久呢。
說到寫字,芳菲不由得又想起恩師湛先生來。該再找個時間再去探望一下恩師才對……
「薑絲煎蛋?」
端妍生在富貴之家,又嫁入高官府邸,對於飲食自然是講究的。不過這道菜,她可從沒聽過。
芳菲笑道:「薑絲有益脾胃、散風寒的功效,想吐的時候嚼一嚼薑絲便能祛風暖胃。姐姐你現在就該吃點簡單又清淡的東西……其實你嘗嘗想吐呀,也許是因為油膩菜吃多了的緣故?太補了也不好哦。」
古時婦女生育,便是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因此在傳統觀念中就該拚命進補,覺得那樣才能在可怕的生產中撐下來。
「也對,我確實也想吃清淡些……只是這樣對孩子沒妨礙吧?」端妍想到自己越是沒胃口,廚子就越是做些好肉好菜來給自己吃。結果自己看到那層油就飽了……
「嗯,現在姐姐你還是吃蛋最好。」芳菲笑笑:「蛋是最補的哦。」她想起自己給陸寒做了好些個煎蛋餅子帶到考場裡去吃,不知道他現在吃了沒有呢……
陸寒這批臨考獲釋的舉子,是趕在最後時刻到達禮部貢院外簽到,拿到考號的,所以無一例外都被分配到了最後的考舍裡——在這裡,「最後」等同於「最差」。
窄,小,髒,這些不是重點,重點是……這些號舍都是朝著風口的。
二月春風似剪刀,但絕不是溫柔一刀,而是刮骨鋼刀……
這批舉子本來就在承天府的大牢裡受到了極大的折磨——當然主要是精神上的,有舉人身份在身,承天府的官員也沒那個膽子對他們用大刑。
他們中有些人,雖然獲得了自由,但也病倒了沒能來參加考試。來了的一個兩個都是病病歪歪的,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地看著卷子,心裡都已經料定自己將會名落孫山。
不過陸寒身子雖然不比眾人強健,卻有一點是他們所比不上的,那就是對惡劣環境的適應和忍耐。
加上芳菲早有準備,給他穿上了最名貴暖和的薄貂皮做裡子的絲棉襖,又親手給他縫製了又薄又保暖的露指頭的貂皮手套——這種沒有指頭的手套,別說陸寒是頭一回看見,就連碧荷這種做慣了手工的丫頭都沒見識過。
陸寒驚喜地問芳菲是怎麼想出做這種手套的,芳菲只能回答說靈機一動,難道直說是我上輩子常常戴的不成……
他將外界的各種影響盡量擯除出腦外,專心地看著眼前的卷子。
最前面的三道四書題,從來都是皇帝親自出的題目。這是規矩,是為了體現皇帝對科舉的重視,同時也讓考生們從側面瞭解到皇帝的一些喜好。
陸寒看著那三道題目,心中對這位年輕的帝王有了一點自己的看法。
興安帝,絕對不是個甘於守成的,秉持「中庸之道」的皇帝——上一任的老皇帝倒是如此。
這三道題目,一道是關於革除朝政弊端,一道是關於國家的邊防,還有一道……是如何為國庫開源的問題。
每一道都很犀利,顯示出這位新帝對於中興國本的決心。
是一個很有銳氣的人呀。陸寒有些大逆不道地想著。
既然大致揣測出皇帝是個什麼樣的性格,那就好辦了。陸寒本來就不是那種酸腐的呆儒,對於治國,他雖然沒有什麼從政經驗,卻也有著自己獨到的看法。
埋頭寫卷子,時間過得很快。當陸寒和同窗們離開貢院的那一刻,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在夕陽中顯得格外巍峨莊嚴的貢院大門,心裡對自己的成績也有了一定的估計。
中個進士大概是沒什麼問題的……
不過,自己是不是寫得太激進了一點呢。
同樣是中進士,也有一二三等的區別。如果考得平平,落到二等後或者三等裡頭,那將來的政治道路就很坎坷了。
因為名次低的進士,直接侯官外放,沒有考庶吉士的資格。不能考庶吉士,進不了翰林院,那就基本上等同於與朝廷的最高部門——內閣絕緣了……
但既然已經考完了,陸寒也不再去想自己能做到哪一步。剩下的,就聽天由命吧!
剩下的這段時間,就是各位考官們評卷的時間,沒考生們什麼事了。
他們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再等待……
許多人覺得空等著無聊,便三五成群,去那秦樓楚館去見識北地胭脂。又有人拉上幾個好友,去郊外踏青,紓解一下因為備考而壓抑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心情。
陸寒已經又搬回陽城會館去等消息了,總是住在蕭家,也怪不好意思的。蕭卓根本沒回過家,他先是擔任考試的監考官,又要負責監督考官們評點卷子。
朱毓昇容不得這次考試再出差錯,所以才把這重任放到了蕭卓的身上。陸寒跟蕭家管家蕭林打了個招呼,托他表達自己對蕭卓的感謝,就帶著硯兒回了會館。
本來有些同窗約他去喝酒、郊遊、看戲,陸寒都一一推辭了。同窗們還以為陸寒是遭了大難以後心灰意冷懶得出門,結果又發現他早出晚歸,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其實這些日子以來,陸寒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專心陪著芳菲。
「因為我的事情,讓芳菲妹妹擔驚受怕……現在我也考完了,可得好好補償妹妹才是。」
芳菲聽陸寒這麼說,也不矯情,便笑道:「那我要你陪我去哪,你都要陪哦!」
陸寒理所當然地點頭:「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也陪你去!」
「什麼天涯海角!」芳菲見陸寒心情好起來,又開始說俏皮話了,心裡也是快活的:「你不嫌累,我還嫌累呢!我只要你陪我去京城附近那幾處著名的經典看看風景就好了。」
於是他們租了馬車,今天去京郊桃花塢裡看初綻的桃花,明兒又去碧溪上泛舟垂釣,後天便到京城下面的小縣城裡吃最地道的炸醬麵……
真是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美好生活,連跟著去的碧荷、硯兒等也玩得很開心。
比起那些表面上裝瀟灑,心裡急得要瘋掉的在京城裡等著放榜的同窗,陸寒的心情真是好的不得了。
有美作伴,不亦樂乎!
快樂的日子總是轉瞬即逝,立刻就到了京城中萬眾矚目的放榜時間。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4:47 PM
第一百二十八章:捷報
讓時間稍稍倒退一些,回到一天前,靳錄帶著這次會試考官們公認前十名的卷子來到御書房面聖中的那一刻。
會試最後幾名的排名,可以由考官來定,但皇帝要插手也不是不可以的……尤其這次,是興安朝的第一次會試,朱毓昇還是很在意的。
靳錄垂首恭立一旁,靜候朱毓昇閱卷。
「今科的才子確是不少……」朱毓昇淡淡地說。「不過文章不是辭藻華麗就夠了。」
靳錄聽到這話,汗一下子就下來了。
他選的這些卷子,好像還真的大部分都是些文采斐然的錦繡文章……
以為皇帝年輕,自然更愛才子,誰知竟沒有體察聖意。
「朕出這三道四書題,」朱毓昇面無表情地說:「是為了選出能夠真正為朝廷做事的人才。光會寫些華美句子,而不能提出真正的治國方略,這種人最多也只能做詞臣,不可能擔當重任!」
靳錄一下子就跪倒在地:「微臣知錯,請陛下給予微臣一個改過的機會吧。」意思就是回去重審卷子。
朱毓昇見把靳錄教訓夠了,這才露出了一絲微笑,輕聲說:「卿家也不必矯枉過正。這些卷子還是好的。不過,在排名上還是要以那幾份針對國之弊端提出對策的卷子為先。」
靳錄心悅誠服,表示一切聽從陛下安排。
不一會兒,朱毓昇便定下這十份卷子的名次。
惠周為朱毓昇奉上黃燦燦的金剪刀,朱毓昇手持剪刀把這幾份卷子上的彌封——也就是糊住姓名的地方輕輕剪開,慢慢將這十個今年最出色的考生的名字記在心中。
看到第一名的時候,朱毓昇平靜的面容上閃過一絲波動。
次日放榜,禮部便在貢院前粘貼好紅榜,公佈新科進士名單。
但大多數的舉子們,卻都喜歡坐在會館、客棧、酒樓裡等待消息……
因為中了進士,是會有報子來報喜的。
那種在眾所矚目的情況下,接到捷報的快樂,是任何事情都難以替代的……對於大明的讀書人來說,多少年的辛苦,就是為了這一刻的榮耀,怎麼能放棄這個在人前露臉的機會呢?
儘管會試之後,還有最終的決戰——殿試,但是殿試只是排名試,不會淘汰人。只要會試過了關,就是十拿九穩的進士了,多年媳婦熬成婆,能不讓人高興嗎?
陸寒和同窗們坐在會館大堂中,和大家一樣等待著報喜隊伍的到來。
昨天他告別芳菲回來的時候,芳菲對他說:「陸哥哥,若能高中自然是好,要是這次沒中,我們再等三年好了。別往心裡去。」
本來在放榜前說「沒中」是大忌,不過陸寒當然不會在意。他只對芳菲笑了笑,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無所謂了。不管怎樣……這裡的事情一了結,我們……我們就回鄉辦事吧。」
他們的「辦事」,自然就是指成親。
芳菲心裡甜絲絲的,輕輕「嗯」了一聲。
此時,會館裡的舉子們其實人人都像熱鍋裡的螞蟻一樣坐立難安。陸寒就看著同窗們走走站站,站站又坐坐,甚至有人昨晚通宵睡不著,現在又頂著兩個黑眼圈回去睡回籠覺了。
反正在今天這種日子裡,他們有什麼出格的舉動都很少會被別人注意到,因為大家都只在想著自己能不能考中。
有些年紀大的考生,更是患得患失,甚至莫名其妙的用嫉妒的眼神看著陸寒這些較為年輕的考生。
忽然之間,聽得鞭炮聲響,一隊報喜的人馬很快地跑進了會館。陸寒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四十歲左右的老鄉被人簇擁著站出來,接受眾人的祝福。
別人的祝福啊……陸寒默默地看著那個歡喜得有些傻了的同鄉,心裡想的卻是:「我只要有芳菲妹妹的祝福,就已經很快活很快活了。」
他想起和芳菲一起去桃花塢的那天。他們在開滿了桃花的山谷中慢慢踱步,忽然芳菲不知是不是踩到了一塊突出的石頭,腳下一滑,他不假思索地伸手一攬,用力地摟住了她柳條般纖細柔韌的小蠻腰。
芳菲也下意識地抓著他的袖子,好不容易才站穩。
等到芳菲站定下來,他們才發現兩人之間的姿勢實在太曖昧了……她被他的臂膀摟在胸前,他只覺得自己的胸口抵著兩團軟綿綿的柔軟,而他的臉上也感覺到了她輕柔的呼吸……
後方的硯兒看到這一幕差點嚇得叫出聲來,被眼疾手快的碧荷一把摀住嘴巴有多遠拖了多遠。
「呃,陸哥哥,我站穩了……」這個姿勢維持了十息以上的時間,芳菲才反應過來,輕輕掙扎了一下。
她這一掙扎,兩人的胸口反而貼得更緊了。陸寒被那柔軟一刺激,終於清醒過來,立刻放開了手後退兩步。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陸寒結結巴巴地解釋,但是聽起來沒什麼說服力就是了。
芳菲橫了他一眼,面上飛起兩團紅雲,站在一叢桃花中真是人比花嬌……
回想著彼時無比甜蜜的情形,陸寒的眼中忍不住流露出淡淡的溫柔。
「子昌,你看又有人來報喜了。」
陸寒被對面的同窗從短暫的回憶中喚醒,看了一眼那隊已經走進會館大門的報子,漫不經心的說:「不知道又是哪個幸運兒啊……」
那同窗說:「這都報了大半天了,已經報到前面的名次了……」他還沒接到喜報,心裡極為緊張。
陸寒正想寬慰他幾句,突然看到那隊人馬進了天井後高聲喊道:「捷報!江南道陽城府陸老爺諱寒,高中會試第一名會元,金鑾殿上領班面聖!」
會元?
陸寒向來寵辱不驚,此刻也都不由得愣住了。
他中了進士——而且是第一名。
怎麼會是第一名呢?他記得自己的那份卷子,寫的大多是寫治國理論,說起文采來,自我感覺還有欠缺,怎麼就被選中了呢?
這實在太意外了……意外的感覺,將中了進士的喜悅心情完全蓋了過去。
但是他此刻完全沒有了發呆的時間,因為潮水般的人群已經衝上來將他團團圍住。
鑼鼓聲,鞭炮聲,恭喜聲,陸寒感覺自己好像置身於油鍋之中,耳邊不停的辟里啪啦地響動著各種聲音……
這種感覺好不真實。
他被人披紅掛綵,扶到高頭大馬上,準備和所有的同鄉在京城所有通衢大道上遊行一圈。
芳菲的院子裡,此刻也是歡聲一片。
芳菲早早就派塗七去看皇榜了。在陸寒得知自己中了會元之前,芳菲就已經從塗七口中得到了這個消息。
春雨、碧荷、碧青、碧桃、塗七……下人們不停地向芳菲說著恭喜,芳菲自己都有點難以置信。
她知道陸寒有才學,可是中會元,也太扯了吧!
春雨還在一邊說:「哎呀,可惜陸少爺在鄉試的時候沒有中解元,不然就是連中無魁了!」
「是呀是呀……」
幾個小丫頭在一邊很遺憾地歎氣。
芳菲卻覺得,幸好陸寒沒有中鄉試的解元。不然,就太招搖,太惹眼了。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個道理芳菲反覆地對陸寒說過。前面已經中過三元,鄉試又是第三名亞元,加上他又如此的年輕……那些考了一輩子沒考上的落地秀才,和落榜的舉子們,該有多恨他啊!
所以陸寒在考會試的時候,故意放了一點水,沒把文章寫得太華麗……只注重了立意和議論,對於句子和用詞沒有過多的雕飾。
想不到卻正合了皇帝的胃口……這是陸寒考試前沒有想到的。當然此時的他也並不清楚……
春雨看芳菲的臉色有些古怪,也不好直問姑娘什麼事,只能自己在心裡暗猜。難道姑娘擔心陸少爺考得太好,和戲文上那些中了狀元被大官招為女婿的男子一般拋棄髮妻?
哎呀,對啊那陸少爺還是別考得太好了,不然的話……
芳菲想的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而是她有了另外的想法。
難道是皇帝……那位毓昇哥哥,看在她的份上,故意給陸寒點的會元?
她回想起那日朱毓昇看著她的眼神,那種激動是無法假裝的,他也沒必要對她假裝。
會是這樣嗎?
芳菲有些不確定……
朱毓昇穿著皇家常服的樣子彷彿又出現在她眼前。
芳菲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她和他好像很親近,又好像很遙遠。
因為幼時便與朱毓昇相識的緣故,而且她是在一個沒有皇權的時空中成長起來的女子,對當了皇帝的朱毓昇便沒有什麼敬畏之心。
當年,他曾對她有過朦朧的好感,她也不見得不喜歡他。如果他們一直相處下去,也許……會有些故事發生吧?
但畢竟已經分開了十年,要真的說起感情的深厚來。朱毓昇自然是比不過和她一起長大的陸寒的。
「姑娘,姑娘,遊街的隊伍來到這附近了!」
碧青在院子裡跑進屋裡來大喊。
芳菲站起身來,笑著對幾個丫鬟說:「我們一起去看看陸少爺騎馬遊街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喜酒
會試後,沒考上的舉子們,有的灰溜溜收拾行裝回了家鄉,家裡條件好些的則在京城直接住了下來,繼續讀書等待三年後的再一次考試。
而考中了的舉子,當然就要留下等待一個月後的金鑾殿殿試。
不過這回大家身上的壓力就小得多了,因為殿試只是決定大家的最終排名。大明建國幾代以來,還沒聽說過哪場殿試黜落過考生呢,所以大多數人都很輕鬆。
但有些人也在努力把握著這最後的一個月時間,這些人大多是會試成績比較好的,想再拚一拚考個好名次出來——這裡的拼不一定是指讀書,也可以是指走關係……
所以各種文會、宴飲也都頻繁了起來。
本來陸寒是不太喜歡交際應酬的。
不過芳菲卻不太贊同這一點。既然要做官,自然不能夠像讀書時那樣只看著書本,不 理會外界的風風雨雨。一個不懂得和上司、同僚、下屬相處的官員,怎麼能在官場中立足呢?
連立足都困難,又怎能當個好官,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
以前的他,可以閉門修行,苦練「內功」。現在,卻必須入世鍛煉,在茫茫宦海中找準自己的定位了。
陸寒其實很聰明,只有在為人處事上比起芳菲略有不足。認清了自己將要面臨的挑戰,便也放開心結,和那班同年們應酬起來。
他是今科的會元,卻又是這批新進士中年紀最小的一個,這種極大的反差使得他的一舉一動都很是引人注目。
漸漸的,大家也都耳聞陸寒有一位感情很好的未婚妻。他們的種種「佳話」被陸寒的一些陽城同鄉傳播開來,慢慢竟有從「佳話」往「傳說」發展的趨勢……
眾人都打趣陸寒問他何時成親,陸寒也毫不避諱地說,就等著殿試之後,便大登科小登科一起登科了。
只是,還沒等他「小登科」,就先收到了一張熟人成親邀請他喝喜酒的請柬。
神奇的是,芳菲也收到了同樣的請柬……
因為這位新郎官,是他們都認識的,當世大儒繆天南的幼子繆一風。
「繆大哥終於肯成親了呀!」
芳菲看著請柬自言自語,她沒想到連自己都會有份作為賓客參加這次的婚宴。當然,因為她是女賓,所以在名義上邀請她的人是繆一風的母親郭氏夫人。
她知道陸寒被邀請參加宴會,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這場宴會對於陸寒的意義。
繆一風是繆天南的幼子,這場宴會的賓客們,肯定有不少是同安學派的門人。
幾年前,陸寒還是個小小的學童,繆天南就對他青眼有加。後來的縣試和府試中,由於同安門人的照拂——儘管陸寒沒有主動提過這種要求,但結果就是這樣——陸寒獲得了「府縣雙案」的榮譽。
再後來,同安學派南宗正式邀請陸寒參加他們的新春文會,算是拉陸寒入伙了。
雖然因為遇上了大地震,陸寒在那次文會中沒有任何表現,可是也算亮過相了……
現在陸寒考上了會元,同安學派當然不會將這麼有用的一枚棋子放在一邊不用的,肯定要努力和他搞好關係。
因為他這個會元,是皇帝親點的會元——和考官點出來的還不一樣。證明了他是真正的天子門生,起碼在這個階段,是得到了皇帝的重視的……
而自從朱毓昇這位強勢新帝登基以後,就有些地位不穩的同安學派,自然要抓住機會向陸寒示好了——估計他們還覺得示好得太晚了,和陸寒的關係不夠鐵呢。
幸好,還有一個可以利用的人,那就是曾經和繆一風有過幾次來往的芳菲……
芳菲想明白自己一個沒出閣的姑娘,為什麼會被邀請了。
去還是不去呢……
這真是個問題。
從常理上來說,芳菲這個未出閣的女子要到外頭去交際的話,應該是要由家中的女性長輩帶著行動的。
不然的話,起碼要有幾位閨中密友陪伴,就像上次的靳府春宴一樣是由惠如將她帶進靳府。
自己出去走動,給人的感覺太奇怪了,也顯得有些尷尬啊。
但她能想到的問題,人家繆家自然早就想到了,還替她想好了解決的辦法……
接到請柬的第三天,她的恩師湛先生竟然親自上門來看望她。
芳菲驚喜交集,她還想找時間再去看看湛先生呢沒想到卻勞動了湛先生先來找她,這讓她十分慚愧。
「先生,今兒怎麼突然想到來看芳菲了?」
芳菲將湛先生迎進小院的客廳,讓碧荷把自己帶來的最好的茶葉給湛先生泡上,又擺出了幾碟子陽城特色的點心請湛先生品嚐。
「哎,沒曾想還能在你這兒吃到這些地道的家鄉小點心。」湛先生上了年紀,鄉愁越發濃重,吃著家鄉來的點心,心裡略略有些唏噓。
芳菲忙說:「先生儘管嘗嘗吧,待會我再讓下人大包一份請您帶回去。」
湛先生笑了:「你這孩子也真是的,莫非我看起來就那麼饞嗎?」她為人嚴肅,從來都不苟言笑。但是對著愛徒芳菲,她的態度卻一向極為溫和,甚至有時會不自覺地和芳菲說起笑話來,連她自己都覺得很不可思議——原來自己還是會說笑的呢。
芳菲說:「哪的話?只不過請先生給芳菲一個孝敬您的機會罷了。」
湛先生輕輕點頭。「好吧,我知道你這孩子向來是知禮的。」
兩人說了一陣閒話,湛先生才說出來意。原來她也接到了繆家的喜帖,這回來是邀芳菲到時候和她一起去繆家赴宴的。
又是繆家的安排……
芳菲嘴上不說什麼,心裡卻有些不快了。當然,這絕對不是針對湛先生,而是因為繆家。
這繆家態度如此急迫,是怕自己不去吧。
她向來對大儒繆天南十分敬仰,認為向他這樣的文壇泰斗,必然也是高風亮節之輩。而且她對繆一風的印象也非常好,說起來,還得到過繆一風的不少幫助。
可是現在繆家表現出來的姿態,卻有失從容啊。
陸寒只是個完全沒有任何勢力的新科舉子,他們至於這樣向他示好嗎?
湛先生苦笑了一下,很坦白地說:「我和郭氏夫人是總角之交,彼此相知超過四十年了。她一開口,我也不好拒絕的。」
芳菲見湛先生為難,忙說:「先生,芳菲早就想去的,只是苦於自己孑然一身難出門。現在有了先生您來帶著我一塊兒去,是再好不過了,我還要感謝先生呢」
湛先生知道芳菲對自己的尊敬,明白她這番話也絕非客套做作,而是要給自己一個台階下,便微微點頭。
她也曾疑惑地問來訪的郭夫人:「紫琴,你們這般看重我的學生……我自然是高興的。可這裡頭到底是個什麼緣故,你倒是給我交交底啊。」
郭夫人也不甚清楚內情,只知道老頭子親口交代她,一定要和這個秦芳菲打好關係,把她招待好。
聽得郭夫人這麼說,湛先生也沒法子了。無論如何,老姐妹都開了這個口,她也說不出拒絕幫忙的話,何況她也確實是要來喝這趟喜酒的。
湛先生和芳菲越好了那天出門的時辰,略坐了坐,便帶著芳菲給她備下的點心走了。
芳菲把湛先生送走,臉色一下子陰沉了下來。
她越想越覺得這事情透著古怪。
如果是為了向陸寒示好,給自己發請柬也就夠了。不管自己去還是不去,陸寒都會知道繆天南對他的重視,這還有什麼不足呢?
如今卻畫蛇添足的,一定要把自己請到繆家的喜宴上——為此,郭夫人還親自去請湛先生……
不對。
她是什麼人?她是個外地來的未婚女子,除了在靳府的家宴上出現過一次,也沒參加過別的什麼宴會。
即使有人認識她,也是從那次的宴會上得到的印象而已。
可是……繆家的人,不找端妍,也不找惠如,而是找了湛先生。
顯然繆家的人是刻意打聽過自己的底細,知道湛先生對自己的影響力
芳菲心中有了一種奇怪的想法。這次的邀請,她以為陸寒是主角,她是陪襯,可是現在看來情況似乎剛好相反?
這種被人暗中算計著的感覺實在太不好受了。
而且,一想到那個自己景仰多年的寧川公繆天南可能就是主使人,而她的繆大哥也參與其中——
芳菲就說不出心裡到底是個什麼滋味。最起碼,她希望這件事上,繆一風是不知情的……
她現在真的想不通事情的關鍵之處。但是,必須要提防了……
準新郎官繆一風被他父親繆天南叫到書房裡去,詢問他和芳菲幾次來往的過程時,也覺得很詫異。
這個秦七小姐,父親又不是不知道,他可是天天喝著她開的百合粥呢。
怎麼如今又想起問她的事?
「就這些?沒有再多了?」
繆天南皺著眉頭看看兒子。
繆一風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沒有了啊。」難道還要說自己的好兄弟蕭卓暗戀秦芳菲的事?這個就不必了吧。
誰知道繆天南真的就問:「她和蕭卓到底是什麼關係?」
「啊?」
繆一風的下巴都要嚇掉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4:48 PM
第一百三十章:原因
就在芳菲準備前往繆家參加這場喜宴的前一天,端妍再次派人來接她到靳府去,說是有要事相商。
芳菲不敢輕慢,立刻吩咐塗七和春雨看守好門戶,帶著碧荷上了靳家的馬車。
端妍懷了四個月的身子,身形已經有些笨重。但芳菲來的時候,端妍竟站在她的院子門口等著芳菲,可見她心情的急迫。
芳菲見端妍臉色不對,心裡不由一沉。
沒來由的,她把端妍的反應,和前日繆家的邀請聯繫在了一起——總覺得有什麼事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發生了。
兩人見面交換了一個默契的眼神,便什麼都沒說,同時往端妍的臥室走去。
端妍屏退下人,讓自己的兩個心腹大丫鬟守著門口,才拉著芳菲在她的臥榻上坐了下來。
「端妍姐姐,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芳菲很少見到端妍如此失控,忍不住馬上開口追問。
端妍張嘴想說話,心裡卻是千頭萬緒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想了一想,才說:「皇上是不是召見過你?」
芳菲一驚。這事還跟皇帝有關?
她遲疑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如實作答。畢竟那不是正式的召見,而是皇帝到蕭府的時候順便叫她過來見了一面。事關皇帝,便可大可小,到底該不該告訴端妍呢?
端妍是個水晶心肝的人兒,一看芳菲的表情就知道她見過皇帝了。
「唉……」
端妍心中暗罵她那個皇帝表哥,還有同樣是她表哥的蕭卓。這兩個人……做起大事來殺伐果斷,怎麼在小事上就這麼糊塗!
芳菲就要給這兩個糊塗蟲害慘了!
她整理了一下思路,把她所知道的事情慢慢說給芳菲聽。
還是要從芳菲來參加靳府的春宴說起。
自那以後,便有人旁敲側擊的來跟端妍打聽芳菲的來歷。端妍是個謹慎的人,也不會隨便跟人說芳菲的家世,只是含糊的說是陽城閨學的同窗。
誰知慢慢就有傳言出來,說這位秦小姐是張端妍特地從陽城找來的江南美女,和張端妍有點親戚關係。靳家沒有女兒,就準備把這位秦小姐送進宮中,討好皇上。
本來這種傳言端妍也不會放在心上,誰知接下來事情卻往奇怪的方向發展了……
皇上在蕭家召見過芳菲的事情,不知怎的流傳出去了。
更離譜的是,就在皇上召見芳菲之後,宮中的內侍們便發現皇上在料理朝政之餘,開始喜歡上了畫美人圖——而且畫的還都是同一個人。
那日隨著朱毓昇到蕭家去的某個內侍,曾親眼見過芳菲被蕭卓帶進了書房去面聖,同時也記住了芳菲的容貌,肯定皇上在畫的就是這位美人。
種種巧合拼在一起,眾人便認定這位美人一定是要被送進宮裡去服侍皇上的了……而且,人還沒進宮,就已經讓從不近女色的皇上如此神魂顛倒,等她真的進了宮還得了?說不定立刻就有了封秩,假以時日……
沒有人會認為芳菲沒資格進宮。
自太祖以來,宮中選妃嬪的大原則從來只有一條,那就是「良家子」。意思就是,只要你不是倡優出身,完全有可能進宮當宮女——事實上,還曾有過皇帝替自己看上的倡女改了良籍,選進宮裡封了妃子的。
別看太祖定下了不許「后妃干政」的制度,那詹太后還不是一樣得勢了幾十年?別看現在皇上對於外戚如此痛恨,可是皇上痛恨的不是外戚本身,而是想拿捏他的詹太后乃至詹家人。
如果這外戚換成了他極其信任的表兄蕭卓,和表妹張端妍……那後來的事情,誰都說不準。
有這美貌的秦氏在後宮給皇帝吹枕邊風,那靳家、蕭卓的勢力一定會更加膨脹起來吧……眾人惶恐不安的想。
清正的官員們怕皇帝受到後宮的蠱惑而亂了朝政,陰謀家們則擔心自己的既得利益受到損害。另一些人們,卻開始想著如何去拉攏這位秦小姐——比如繆家和同安學派的某些人,就是在這樣做。
到目前為止,大多數人並不清楚,這位秦小姐就是新科會元陸寒的未婚妻。大家雖然知道陸寒的未婚妻跟著他來了京城,但基本上也只有陽城的同窗知道她姓秦,別人連她姓什麼都不知道——更別提見過她的容貌了。
誰會把這兩位聽起來風牛馬不相及的秦小姐聯繫到一起呢?
知道這情況的,只有繆天南等寥寥幾人。但他們為了某些目的,反而把這當成秘密藏了起來。
繆天南甚至認為,陸寒根本就是想獻妻求榮——
當繆一風聽到父親說出這樣的猜測的時候,他沉默了許久,什麼話也沒有說。
這幾年來,父親變了很多。如果是以前的他,怎麼會做出這樣的猜測,又怎麼會想到要去討好一個只是「可能」成為宮妃的女子?
讀書人的氣節哪裡去了呢,父親?您已經致仕了,已經是名震當世的一代大儒,為什麼還要對權勢地位戀戀不捨……
想到父親一直叫自己要努力和蕭卓維持良好的關係,他就覺得一陣陣的疲憊。
明明當初是單純的知交,現在卻摻進了如此多的雜質……繆一風覺得好累。
繆一風這邊的事情,張端妍並不清楚,她只是把自己所知道的一些情況告訴了芳菲。
芳菲一面聽,一面發愣,她不敢置信自己居然成了京城權貴圈中的緋聞女主角,男主角還是皇帝老爺?
她甚至有了一種很荒謬的想法——這些群眾們難道都是穿來的?都受過棒子劇灣灣劇的熏陶?不然怎麼能想出這麼狗血的情節呢?
照他們的想法,自己已經作為皇帝的二奶儲備人選在陽城蹲了許多年,這回進京的目標就是進宮向皇帝獻媚……已經當了很久淑女的芳菲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罵人的衝動,老娘難道是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嗎!
暴躁啊!
端妍看著芳菲嘴角不住抽動,以為她被嚇壞了,忙柔聲安慰她:「妹妹,別著急……」
「沒事……」芳菲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好吧,她現在知道繆家極力邀請她赴宴的真實原因了。是因為自己是「娘娘候選人」,而不是「會元夫人」……好想打人啊怎麼辦……
「姐姐,這事你看該怎麼辦?」
芳菲想知道端妍有什麼看法。端妍既然都叫她過來了,那應該也是想過這事該如何解決了吧?
端妍說:「我想,你還是先避避風頭。現在這事鬧得這麼麻煩,和皇上近日正在選妃也有些關係。等皇后和妃嬪人選一定下來,也就到了殿試的時間了。殿試一結束,你就馬上返鄉吧。」
本來端妍是想提議芳菲立刻返鄉的,不過她也知道芳菲想陪著陸寒考完殿試,也就沒有說出這個建議。
芳菲點點頭,知道自己目前也實在沒有別的法子可想,還是躲為上策。蕭家不能去,靳家往後也不能來了,就乖乖在租來的屋子裡待著吧……這都叫什麼事啊!
就算她曾對少年時的朱毓昇有些許感覺,但她可是從來沒想過要入宮的。
開玩笑啊,那可是傳說中「見不得人的去處」,一進去不是咬人就是被咬。上輩子看多了《金枝欲孽》的芳菲對後宮一點興趣都沒有,絕對不想把自己陷進那個可怕的泥沼裡去。
芳菲離開靳家後的次日,端妍便去了蕭家找蕭卓,告訴了他這些傳言。
蕭卓這段時間幾乎都在宮裡陪著朱毓昇處理一些事情——作為錦衣衛,他幹的勾當多數不好在朝廷裡曝光,只能進宮向朱毓昇直接稟報。
因此,蕭卓還真的不知道京中竟有了這樣的傳聞。
「就照你的建議吧。」蕭卓也同意了端妍的看法,他同樣認為這是最穩妥的法子。只要芳菲不再在人前出現,那麼等皇后妃嬪的名單一確定,傳言自然就會慢慢消散。
不過,兩人其實都想到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
皇上為芳菲畫畫像……
作為被朱毓昇委託照顧芳菲的人,沒有人比著表兄妹倆更清楚朱毓昇當年對芳菲的重視。
可是,現在看來,朱毓昇何止是重視芳菲,他……
兩人都有些不敢往下想。
蕭卓開始後悔讓芳菲直接面聖,自己跟朱毓昇說陸寒的事不也是一樣嗎?
為什麼要讓他們見那一面?
回想起當時朱毓昇看到芳菲時,眼中突然像點燃了火苗般的激動神色,蕭卓的心就一直下沉。
「卓表哥……」端妍用非常低、非常低的聲音輕輕說著:「你說皇上會是個什麼心思呢?」
蕭卓沒有說話。
如果這件事並不僅僅是一個傳言,而是皇上真的有心召芳菲入宮,他們作為芳菲的朋友該如何自處?
「陸寒已經是會元了。」
蕭卓突然說出一句不相干的話。
端妍的心卻因為這句話而輕鬆了不少。
是啊,陸寒已經中了進士,而且是第一名的會元。也就是說,如果殿試沒有意外,他一定能夠考到前面的名次,而後……成為庶吉士,留在翰林院。
如果陸寒只是遙遠的陽城裡,一個籍籍無名的小秀才,那朱毓昇要召芳菲入宮沒有什麼壓力。
可是當陸寒成為翰林院中的一員——
即使尊貴如皇帝,也無法隨意動他的未婚妻。
除非朱毓昇做好了被無數言官雪片般的彈劾奏折淹沒的準備……
第一百三十一章:選妃
雖然對湛先生十分抱歉,但繆家的喜酒,芳菲確實是不能去喝了。
湛先生是明理的人。在芳菲上門再三道歉,直陳自己有不可明說的苦衷,不能和她一道去參加喜宴後,湛先生也沒有為難芳菲。
她只說:「你若是遇上什麼難題,就來找我吧。我也沒多大能耐替你解憂,不過我總是比你長了些年紀,也許能幫你想想法子?」
芳菲聽了這話,突然想起幾年前湛先生對自己說過的那句話。
「在我心裡,我一直將你當成女兒般看待的。」
她看著湛先生溫和的面容,鼻端微微有些發酸。
自己何其幸運,有這麼多關愛與呵護著自己的人?端妍、惠如、蕭卓、湛先生……每個人都是真心的對她好。而她又為他們做過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呢?
輕輕靠在湛先生的肩膀上,芳菲煩躁的心情不知不覺中消散了許多。
那些無聊的傳言就由它去吧不必為這些事情費神了。
因為芳菲不去,湛先生不好去見她的發小郭夫人,也只好推說自己身子不適,沒去參加宴會。
陸寒倒是去了,回來後對芳菲說起席間見聞。
芳菲靜靜的聽陸寒說了他在酒席上見到的那些知名的文人,還有在位的官員等等,心想同安學派果然是根基深厚,儘管現在大不如前,也還能請得動這麼多人到場。
聽說蕭卓也去了,芳菲倒是覺得在理。以蕭卓和繆一風的交情,他不去才是奇怪。
「蕭大哥一定坐了首席吧。」芳菲用了肯定的語氣。
陸寒點頭說:「是的。」那天他可是看著大大小小的官員們爭著去向蕭卓敬酒,他們中的許多人可比蕭卓官位高呢。
但蕭卓是錦衣衛的頭目,又是新帝的心腹,誰都不敢得罪他。
誰不知道錦衣衛是個什麼組織?即使你官拜內閣大學士,錦衣衛要整你,也不是整不到的……前朝已經有無數血淋淋的例子擺在眾人的眼前。
能夠在錦衣衛掌權的,都是皇帝親信中的親信。這種特務組織,讓不相干的人來管,皇帝怎麼可能睡得著呢。
芳菲心想,繆家要找靠山,找蕭卓不是更好嗎。繆一風和蕭卓是好友,走起門路來也方便啊。
不過想到蕭卓的身份,她又有些明白了。
蕭卓這種特務頭子,大家怕他,敬他,但誰也不敢明目張膽的跟他拉關係——你跟皇帝的耳目拉關係,是想知道皇家秘辛嗎?對皇家有什麼圖謀嗎……
想到這裡,芳菲有些替蕭卓感到難過。朱毓昇的寵信是一把雙刃劍,既給了蕭卓極高的地位和權勢,卻也把他和群臣孤立起來。
從此以後,蕭卓的人生只能作為皇帝的「孤臣」而度過……他只能在錦衣衛裡升職,不可能出任別的官位,不可能再交朋友,也不可能過上真正清淨的生活。
繆天南對於芳菲沒有來參加喜宴感到不滿,不過是區區一個小女子,給臉還不要臉了?
不滿歸不滿,他還真不敢開罪芳菲,誰知道這女子對皇上的影響力有多大?
朱毓昇看著御案上那一堆名冊和畫軸,輕輕皺起了眉頭。
寫在名冊上的,全都是候選妃嬪的良家女子。
當然,雖然大明祖訓有「皇后妃嬪俱來自民間」的說法,其實還真是難以實行的——個種原因就不用多說了,總之最後入選的,還是京畿、河南道、河北道附近的低級官員的女兒們。
后妃人數有定制,所以候選人的數量也一樣是有限制的,不然送來上千份冊子,豈不是讓拿主意的人挑花了眼?
事實上,挑選皇后這回事,絕對不該由朱毓昇自己來做主。
就像民間成親,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樣,當朝皇后應該是由後宮的當家人——太后或太皇太后來定下的。
不過,現在宮中的情況卻有些特殊。
先皇的皇后早逝,也沒有再立新后,所以宮中沒有太后。太皇太后詹氏,到現在還被幽禁在紫寧宮中,朱毓昇雖然沒有虐待她,但也沒打算讓她來給自己挑妻子。
他寧可自己來挑,然後再借太皇太后的名義發出懿旨。
問題是挑什麼人好呢……
朱毓昇在很大程度上,算是一個冷酷的人。
心腸軟的人當不了皇帝,這冷酷反而是他能夠在朝堂上立足的優點。在挑選皇后這件事情上,朱毓昇一樣顯得很理智。
容貌才情,並不重要。他需要的是一個能夠替他掌管六宮的出色的管理人才,只要這女子能把他的後宮管好,別讓他為這些瑣事煩心就行。
本著這個原則,朱毓昇挑選皇后的時候,注重的是這女子是否受到過良好的教育。
最好是書香世家的嫡長女,這樣的女兒從小便會受到理家的訓練,將來執掌起家務來不會太差。
而且,她的家世肯定要考慮進去。她的父兄,親戚,不能和朝廷中那幾個利益集團有過多的來往,免得這皇后進了宮,倒成了在背後襲擊他的一把尖刀……
他自然不怕被人拖後腿,大不了廢了這皇后再立一個。不過皇帝大婚花錢太多,能夠一步到位就更好了。
根據這幾個原則,朱毓昇著重挑選那幾個翰林學士、編修和國子監博士家出來的女子。
這個不是長女,先放到一邊吧。
這個……倒是個嫡長女,不過朱毓昇隱約記得她的父親曾和詹家有過些交往。也先放下好了。
看了一會兒,朱毓昇挑出一個人來。
國子監主簿秦遇的大女兒,今年十五歲。主簿是從七品的小官,這家世倒是挺合適。
找畫像出來看了看,不知道秦家有沒有給畫師打賞,反正怎麼看都是中人之姿。不難看就是了……
朱毓昇勉強看了看,想像這女子成為自己終生伴侶的情形,無論如何都想不出來。
算了,帝皇家本來就毫無溫情可言。皇后也不過是他的一個臣子,和外臣的區別只在於,外臣替他分擔朝廷,而皇后替他管理家務……就是這樣而已。
有什麼值得期待的呢?
朱毓昇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他是在心中不停的說服自己。
要理智,要理智……他在不停的用這句話來告誡自己,不要再想那些不該想的事情。
暫時定下了皇后人選,朱毓昇稍微鬆了一口氣。惠周知機地送上茶盅,朱毓昇接過來喝了一口,漫不經心地想:「這女子也是姓秦……」
他拿著茶杯的手輕輕一頓,竟莫名歎了一口氣。
唉……
自己果然還是在想著她……
旁邊的惠周見素來威嚴的皇帝竟然歎了氣,心中大驚,當然面上是半點也不敢表現出來的,還得裝作沒看到。
朱毓昇的心情驟然變壞,也不想再看下去了,把茶杯往桌上一丟,雙手背負在身後便大踏步出了御書房。
太小太監們趕緊都小跑著跟了上去,人人都感到了一絲惶恐,莫非剛才有什麼服侍不周的地方讓皇上生氣了?
伴君如伴虎啊!
「朕要去御花園散散!」扔下這句話,朱毓昇拔腿就往御花園的方向走。
太監們更加驚悚了,御花園皇上要逛花園!
皇上登基這麼長時間以來,可是一次都沒去過呢。前些日子惠周看他為國事心煩,還斗膽建議他去御花園裡散一散,他也沒理會。
現在皇上居然要去逛御花園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便有管事太監飛快地跑去通知管理御花園的人,讓他們用最快的速度把御花園收拾一邊靜候皇上的到來。
其實雖然朱毓昇登基後沒來過御花園,但是管御花園的太監和宮女們也不敢有片刻疏忽,天天都辛勤侍弄著這兒的花草。
朱毓昇走進御花園的時候,看到滿眼的桃紅柳綠,芳草茵茵,心情也稍稍舒暢了一點。
他逛起來也沒什麼目標,只是到處隨意看看。
一群戰戰兢兢的御花園管事太監不遠不近地跟在他身邊,有時朱毓昇興致一來問問這幾處花兒草兒是個什麼名堂,他們便趕緊向他說明這是些什麼花木。
一路走到御花園中的荷花池畔,朱毓昇看到池中只有碧綠的荷葉,還沒有綻放的荷花,輕輕搖了搖頭。
這一搖頭,就把那幾個管事太監嚇得魂飛魄散,還以為皇上看不到荷花對他們有所不滿。可是荷花本來就不在這個季節開花,這……這不是他們的錯吧……皇上明鑒啊……
「真可惜,看不到荷花。」朱毓昇淡淡說了一句。
那幾個太監差點就尿了褲子。為首的那個實在沒法不回話,只得微微顫抖著說:「皇上明鑒,這荷花池夏天時開得最好,此時還不到花季……」
惠周差點想抽那太監一巴掌,會不會說話?難道是讓皇上現在回去,等夏天再來?
朱毓昇卻只是「嗯」了一聲。過了一會,他又自言自語說:「不要緊。」
周圍的人聽的皇上金口一開,渾身總算鬆弛了下來。媽呀嚇死人了!
朱毓昇凝視著荷塘,想起的卻是很久很久以前,他在一座荷池上的水榭和那個美麗的小女孩聊天的情形。
他說秋天的荷塘沒看頭,她卻老氣橫秋地教訓他:「秋天的荷塘沒看頭?也不盡然……古人云,留得枯荷聽雨聲。夏天有夏天的美景,秋天有秋天的趣味。只要用心去體會,時時處處,都是美景!」
他一定是太累了,產生幻覺了吧……為什麼看著那碧波粼粼的水面,卻像是看到了她那雙秋水般的明眸呢?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4:48 PM
第一百三十二章:殿試
陸寒覺得芳菲最近有點奇怪。
他聽說京城西面有個村莊種了滿山的杏林,特意來邀芳菲和他一起去觀賞,芳菲卻勸他還是抓緊時間溫習一下功課,爭取在殿試上考個好名次。
以前芳菲很少叫他溫書的……而且她當時的表情也有些微妙。是自己多心了嗎?
也許是她近來身子有些乏了?
不過芳菲說得也有道理,距離殿試也沒幾天了。
陸寒便收拾心情回會館裡看書去了,雖然到這種時候,看和不看的區別都不大。
三月末,陸寒和所有通過了會試的考生們一起,跟隨著帶隊的禮部官員進入皇城,參加由皇帝親自主持的殿試。
這是層層科舉考試的最後一關。許多學子從開蒙識字,到踏上這莊嚴肅穆的金鑾殿,幾乎花去了大半生的時間。
所以此刻,當他們走到宮門前的時候,很多人都忍不住流下了男兒的熱淚——總算快熬出頭了啊!
陸寒倒沒有那麼多的感觸,當然最大的原因是因為他還年輕,剛剛滿了二十歲。
而且像他這樣從考童生試起就一帆風順地考到殿試的,幾乎是鳳毛麟角,以前也不是沒有,不過今年這批就他一個——還是第一名的會元。
無論從什麼角度來看,陸寒都必然成為眾人矚目的對象。只是這些矚目的眼神裡,大多數都不怎麼友善就是了……
「這個時候,陸哥哥也該進宮了吧。」
芳菲坐在梳妝台前,看見天邊已經露出了魚肚白,便問碧荷:「外頭梆子敲過幾下了?」
碧荷說:「已經過了卯時了。」
那肯定進宮了。芳菲知道按照規矩,卯時就要開宮門的,把那些天沒亮就蹲在宮門外的官員們接進去。
要真是當了京官,那就得大半夜起身準備出門上班了。想想都讓人覺得鬱悶啊……即使已經習慣了當下人們的早睡早起,芳菲依然對於這種詭異的上班制度很是不滿。
照她的想法,連覺都不讓睡好,早朝的時候哪有精神工作啊……也不知道定下這規矩的祖宗們生物鐘是不是異乎尋常。
芳菲胡思亂想一通,無非也是為了沖淡一下自己的緊張。
雖說這殿試考得再爛,也能混個同進士,一樣可以當七品縣太爺……但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既然大家都有了考殿試的資格,沒有誰不想考得好一點的。
芳菲知道陸寒有登閣拜相的雄心,而要在十數年乃至數十年後入閣,今天就必須考進二甲三十六名以上。不然,一輩子都沒機會。
希望他今天能夠順順利利的吧!
不信神佛的芳菲,也不由得閉上眼睛雙掌合十,默默為陸寒祈禱起來。
所有的考生都在金鑾殿前的大廣場上集合,站在文武百官的身後仰望著那漢白玉砌成的高台,靜待著九五至尊的皇帝的出現。
身穿袞服,頭戴冠冕的大明皇帝朱毓昇,在沉重而宏亮的三聲鼓響之後,走到了白玉台前。
那一刻,突然間朝霞漫天,一輪紅日驟然大亮,道道光芒照耀在朱毓昇那用了無數金絲繡成的朝服上,他偉岸的身影彷彿一瞬間被籠罩在了金光之中。
首次得睹天顏的考生們,為這位少年天子的天威所震懾,許多人激動得不能自已。
陸寒微垂著頭,和同年們一樣用眼角的餘光看著這位剛剛繼位,還沒站穩腳跟就開始大刀闊斧地清除舊黨的皇帝。
想起那三道會試四書題,陸寒感覺到這位只比他大幾歲的年輕的帝王,在胸中也是有著許多抱負的。
他既然點了自己的卷子為會元,是否……是贊同自己提出的那些建議呢?
朱毓昇便向各位考生訓話幾句,隨即親手拆封試題。緊接著,殿試便開始了。
各考生按照書案上的名字就坐,接到試題後便埋頭苦思起來。
照往年的規矩,這個時候,皇帝可以先走人。拉來充場面的文武百官也該撤退,留下幾個禮部官員監考就行了。
但正想腳底抹油開溜的官員們驚奇地發現……皇上沒走,還在白玉台的御座上坐下來了,一副要看著考生們考試的樣子。
不算吧?
大家集體傻眼了。
皇上您頭上有黃傘蓋遮擋,有眾多太監服侍,我們這是在曬著太陽好不好?雖然三月的太陽不大,可老在這空地上站著也不好受啊。您為什麼這麼上心啊?
百官們只能把原因歸結於皇帝特別重視他繼位以來的第一次科舉考試。新鮮嘛,是吧?
幾乎沒有人能猜到,朱毓昇留下來,只是為了好好的看一個人。
陸寒。
對,就是「幾乎」,因為還是有人猜到了,那就是站在武官隊列裡的蕭卓。
蕭卓有些為陸寒擔心起來……他也得到了朱毓昇近日多次去御花園遊玩的消息。這是一個很奇特的信號,表明他這位皇帝表弟,有了一些難以排遣的心事……
朱毓昇在高台上,面無表情地看著底下那一片人頭。
要在人堆裡找到陸寒是很容易的。他年輕得過頭很是顯眼,但這還不是朱毓昇認出他最主要的原因,而是因為——朱毓昇手裡,有陸寒的畫像。
從陸寒出生到現在的所有資料,包括他的家人,師長,朋友……這一切的情報,都被整理成一本厚厚的冊子,在幾天前擺在了朱毓昇的案頭。
這件事,他沒有讓蕭卓去替他辦。
這就是芳菲的未婚夫婿,將來要陪她過一生的人。
朱毓昇不願承認自己在嫉妒陸寒,嫉妒自己的臣子——可是他真的嫉妒了。
這個陸寒,竟能讓芳菲為他做這麼多事……當朱毓昇看到卷宗上寫陸寒遭遇河盜事件,芳菲親自前往江城營救,他心裡不知是個什麼滋味。
更多的是為芳菲的魄力和情意所感動吧……
當時朱毓昇便想,如果由芳菲來執掌六宮,她也一定會做得很出色吧?
她有手腕,有智謀,有擔當……
想想芳菲,再看看自己預定的那幾個皇后、妃嬪人選,便有些不喜。
書香世家又如何,懂得琴棋書畫又如何?受過良好教育又如何?她們能夠做到芳菲的一半,不,是三分之一嗎?
在二十四歲的朱毓昇看來,那群十四五歲的少女,不過都是些半大孩子。自己就要靠這樣的一些小姑娘來管理後宮?
還不如就讓芳菲來當皇后……
這個念頭一旦在他心中升起,就無法再抑止下去。
朱毓昇現在最後悔的,不是沒有早些讓人把芳菲帶進京裡來,而是自己為什麼要點這個陸寒的卷子當會元!
芳菲有婚約,這個不成問題。悔婚在民間是大事,放到皇家那是連小事都不算。前代還有皇帝征寡婦入宮為妃呢,還有一位先帝將他的乳母立為貴妃,有什麼大不了?
問題就在於這陸寒已經考中了進士,還是個顯眼的第一名!
會試的成績,基本上可以當殿試成績的參考。
他身為皇帝,有權利把陸寒打到三甲去,然後給陸寒安個西北道之類的地方當個小縣令,一輩子陸寒都別想回京城來——如果陸寒不是會元的話!
現在人盡皆知陸寒會試考得這麼好,殿試卻被自己黜落了,後來再查到是因為芳菲的緣故的話……
一頂昏君的帽子他是戴定了。
朱毓昇不怕自己寫入史書的時候被人稱作「暴君」,可是「昏君」?
這真是個值得商榷的問題啊。
皇帝在高台上擺出極威嚴的表情,內心想著如何解決情敵,地下的官員們站得腿都軟了……還有三急。但誰也沒膽子「藐視君威」,當眾給自己捶捶腿什麼的……
好容易熬到上半場結束,皇帝終於回宮用午膳了。百官這才邁著酸疼的雙腿回家,留下這群考生繼續考下半場——當然中午這一頓是皇家食堂鴻臚寺買單的,大家都可以吃上傳說中的宮廷御膳,不過到了這種時候眾考生也是食不知味了。
芳菲在家裡,直等到日落西山,才等到陸寒來向她匯報說「順利考完」。
「考完了就好!」
芳菲雖然覺得這種殿試也不可能有什麼出錯的機會,不過還是會有些擔心的。現在看陸寒考完了還一臉輕鬆,知道他寫得不差,也就放心了。
這時天也晚了,芳菲只好催著陸寒先回會館休息。次日,陸寒再次過來的時候,芳菲跟他商量說:「等成績一公佈,我就先回鄉吧?」
「芳菲妹妹你自己走?」
陸寒有些遲疑。
「我不太放心,還是等等我,一道走吧?」他並不清楚芳菲急於離京的理由,偏偏芳菲也不能和他明說。
難道告訴他,現在大家在謠傳我是皇帝的后妃預備隊,所以我要趕緊避避風頭?
陸寒再大度也是個男人,這種事還是別跟他說了吧。
芳菲只說:「有什麼不放心呀,我當時不也這麼過來的嗎?鎮遠鏢局的鏢師們很得力的。我身邊又有塗七這樣的男家人,怕什麼呢?」
陸寒勸了兩次,看芳菲去意已決,也只好由得她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名次
殿試考完,也就沒考生的事了,但考官們卻開始忙碌起來。
照平常的做法,雖然殿試的主考官號稱是皇帝,但真正評卷的還是內閣大學士和各位禮部吏部官員、翰林學士、國子監博士等等等等的人們。
四百名考生啊,全丟給皇上看,皇上看得過來嗎?再說實話,皇上的文化水平估計也沒這些專攻科舉的文人高啊……
但是今年,一切都反常了!
當今皇帝朱毓昇,繼在殿試當天認真監考了一上午之後,居然提出要親自閱卷!
此話一出,相關官員們的下巴都掉了一地,半天也沒能合攏起來……
皇上這也太上心了吧?
難道對我們這般老臣都失去信心了,只在乎未來的新臣子了嗎……於是大家都有些傷感,有些悲涼,甚至有人流下了渾濁的老淚……
可惜這一切都不能阻止皇上的決心。
「朕就是要親自為國家選拔人才,諸位卿家不讓朕閱卷是何居心?莫非這裡頭有什麼貓膩?」
朱毓昇這話一出,所有勸諫的臣子都嚇得匍匐在地,山呼萬歲,痛哭流涕地表明自己絕無私心,只是怕皇上太過勞累。
「不過就是看四百份卷子,累得到哪兒去?何況朕也只是要在你們閱卷後再把把關,排排名次而已。」
排名次才是他的重點……
臣子們都不是傻的,全聽出皇上的意思了。
難道皇上已經在心中欽定了前三甲?是不是那個考了會試第一的陸寒呢?
誰也不會想到,朱毓昇不是為了把陸寒提上去,而是為了把他打下來……
即使是皇帝,面對情敵的時候和普通男子也沒什麼區別。
最後怎麼排陸寒的名次,朱毓昇也是考慮過的。
絕對不能是前三甲,因為按照慣例,狀元、榜眼和探花是直接成為庶吉士進翰林院的。
太低了,也不行,因為前面有個「會元」頭銜打底,這回考得太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被故意黜落下來的。
還是放在二甲前幾位吧……到時候給他補一個從六品的官兒,把他遠遠放出去……
平心而論,朱毓昇對於陸寒的才華還是很欣賞的。
朱毓昇自嘲地想:「若是古之賢君,就該為了得到賢臣而放棄女色吧。」
他想起楚莊王「絕纓宴」的故事。
據說楚莊王有兩個寵愛的美人,名叫許姬和麥姬。有一回,楚莊王設宴招待群臣,讓二女親手執壺為在場的文武官員們倒酒。
忽然從外頭吹來一陣大風,宴會上的蠟燭幾乎都被吹滅了。有個大膽的臣子,趁機輕輕摸了一把許姬的手。
許姬一時激憤之下,將那人頭冠上的纓帶扯了下來,並且去向楚莊王告狀,要他憑著這纓帶找出無禮之人。
楚莊王反而讓她不要聲張,並大聲地對大家說:「寡人今夜要與諸位同醉,請大家都把帽纓拔掉,不拔掉帽纓不足以盡歡!」於是大家都把帽纓取下,也就看不出許姬扯斷的是誰的纓帶了。
後來,楚莊王討伐鄭國的時候,有一位姓唐的將軍特別賣力,不但為楚國在戰場裡立下了汗馬功勞,還曾在重圍中救出了楚莊王。
戰爭勝利後,楚莊王要將唐將軍封為「大將軍」,唐將軍卻說自己不要賞賜,並且說出了自己就是當年那個被扯下了纓帶的人。
於是,這段君臣佳話,便被當做為君的經典故事流傳了下來……
朱毓昇以前從沒覺得這個故事有什麼不對。
為了一介婦人去責難一名朝臣,本來就是很愚蠢的事情
可是,現在他的看法卻不一樣了……
他在想,如果自己是當時的楚莊王,而被輕薄的是芳菲……他一定會把那無禮的臣子滿門抄斬吧。
「呵,朕竟也是那種沉迷女色的昏君啊……」朱毓昇嘴邊牽起一個譏諷的笑容。
陸寒不知道自己因為某些緣故上了皇帝的黑名單,他這兩天都很悠閒的在芳菲的院子裡,和芳菲下圍棋解悶。
「啊,陸哥哥你太過分了!」
芳菲苦著臉看陸寒把自己的棋子吃掉了一小片,嘟起嘴兒來說:「我不依啊,再輸下去我就不玩了。」
「好好好,那我下一盤輸給你好了。」陸寒好脾氣地笑著。
「我才不要你讓你故意輸給我,那才是真正的欺負人呢!」芳菲並沒有因為陸寒的讓步而露出笑容,反而哼了一聲扭過臉去不理陸寒了。
這下輪到陸寒臉色發苦了,澀聲說:「呃,那到底是要怎樣?」
芳菲見陸寒一臉為難,憋不住撲哧笑了出來。
「不要怎樣……陸哥哥,和女人講道理,你真笨!」
陸寒見芳菲的表情由陰轉晴,才放下心來:「我還以為你真的生氣了呢。」
「是呀,我生氣了,不玩了!」
芳菲嘴裡說得嚴重,眼中卻儘是笑意。她最近喜歡「欺負」陸寒,見陸寒費心來哄自己發笑,心裡總是甜絲絲的。
「明天就放榜了吧……」芳菲一邊把棋子放回棋盒裡,一邊問陸寒。
「嗯。」陸寒整理了一下思路,說道:「殿試名次發佈後,前三甲要遊街慶祝,別人是回家休息的份。」
「然後就是和同年們一起去拜謝各部的大人們,再參加瓊林宴……這個你知道的。」
芳菲點頭表示清楚,不過她也有很多不知道的東西:「接下來還有什麼程序?」
「好像就是去鴻臚寺學習禮儀吧,然後去領取朝服、冠帶、進士寶冊什麼的。接著再謝皇上,謝恩師……還有拜孔廟啦,立進士碑啦……」
芳菲聽得眉頭微皺:「那不是還有好多事情要做?」
「是啊。」陸寒對於這套繁瑣的程序也很無奈:「然後終於到了朝考,考了朝考就能分配了。考得好就是庶吉士,考得不好那就候缺吧。」
「陸哥哥你一定能考好的」
芳菲對陸寒很有信心。
陸寒卻有些不捨地說:「芳菲妹妹,你不陪我考了朝考再走嗎?」
芳菲雖然也想留下來看結果,但她真怕被牽扯到皇帝選妃那攤子事情裡頭去,便說:「不了。我還是先走吧。你如果考中了庶吉士,就沒什麼可操心的,要是沒過,我已經托了蕭大哥幫你物色實缺,也不會太麻煩。」
她才不要成為八卦緋聞女主角呢,低調,低調才是王道啊!
經過幾天的閱卷,殿試排名終於完成了。最後的十五名,全是由朱毓昇來排定名次的,大臣們誰都插不進手去。
次日清晨,卯時一過,宮門便隆隆地朝裡打開了。
文武百官和新科進士們集體進宮面聖,等待內閣首輔大人宣佈最後的結果。
陸寒和所有的同年進士們一樣穿著藍色的進士服。但大家看他的眼神,倒像是他穿了一身奇裝異服似的,所有人都在放足了眼力盯著他——這位狀元候補的熱門人選。
他自己倒是放寬了心。今年他能如期參加會試,簡直是太幸運了,結果如何他都能夠坦然接受。
白髮蒼蒼的內閣首輔大人,手中拿著聖旨,走到金鑾殿前的台階上開始宣讀起名次來……
此時,芳菲已經在她的小院裡指揮下人收拾起行李來。
昨天她已經讓塗七去鎮遠鏢局京城分部裡談好了,到時聘請四位老練的鏢師一起護送她主僕幾人回鄉。
這已經不是芳菲頭一回出遠門,所以心情一點都不緊張,交代起事情來也是有條不紊。
春雨夫妻倆是能幹的人,新買的這幾個丫頭也很不錯,能替她辦許多事情。她想著,自己臨走的時候把濟世堂全交付給大掌櫃和尚大夫他們,不知道現在生意如何了……一回去就得好好查查帳才是。
忽然聽見街上辟里啪啦放起鞭炮來,芳菲知道這是宮裡傳出新進士的名次,然後讓三鼎甲游御街了。
「叫塗七去陽城會館打聽打聽,陸少爺得了個什麼名次?」要說芳菲不關心陸寒的最終名次那是騙人的。
「是。」碧荷應了一聲,便去找塗七了。
塗七剛想出門,就聽見有人拍門。
他把門一開,硯兒滿臉喜色的衝了進來,說:「七哥,跟你們說一聲,我們少爺高中了!」
「什麼名次?」
硯兒的話音剛落,便聽見幾個女子的聲音同時響起。他定睛一看,原來他那位未來主母秦小姐和她的丫鬟們聽見拍門都忍不住走出來問問情況了。
「回秦小姐的話,我聽會館裡的大人們報喜說,我們少爺是二甲傳臚!」硯兒挺了挺小身板,很自豪的說了一句:「傳臚耶!多了不起!一聽就是很厲害的名次!」
碧荷跟他打鬧慣了,聽他這麼說,便抿著嘴兒笑道:「一聽就很厲害,那意思是……其實你不懂傳臚的意思吧?」
「嘿嘿……」硯兒不好意思的笑了。「碧荷姐姐你知道?」
「當然啦!」碧荷在硯兒面前一向很有成就感,因為這個小弟弟常常問一些很笨的問題……
「二甲傳臚,就是二甲第一名啦!意思就是,只比前三名差一點呀!」
硯兒恍然大悟:「這樣哦……果然很厲害!」
小院裡頓時歡聲一片。
不過,芳菲沒想到,她很快就要笑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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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emon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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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0 04:49 PM
第一百三十四章:密會
蕭卓站在朱毓昇的御書房裡,呆若木雞地看著這位皇帝表弟。
他是幻聽了嗎?
朱毓昇見蕭卓呆呆瞪著他,也有些不太自在。他清了清嗓子乾咳兩聲,說道:「呃,就這樣。」
蕭卓只覺得口中發苦,過了一會才說:「皇上,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跟皇帝當面說,你這麼做不太好,簡直是嫌命長了。
就算蕭卓是皇帝的親表哥,這種話他也是不敢說的——但他還是說了。
說完之後,蕭卓背上也起了一層白毛汗。
朱毓昇倒沒有生氣,而是表情更加尷尬了。不過,他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情,那是誰也勸不回來的。
「就這樣。你辦妥了,再來回話吧。」
朱毓昇一揮手,表示事情就這樣定了。
身為皇帝,自然是有特權的,他不必說「為什麼不太好」,不必向人解釋自己做事的原因。
蕭卓看朱毓昇一副不想多談的樣子,一顆心完全沉了下去。
朱毓昇竟然要他把芳菲請到他府上去,然後……朱毓昇自己也要出宮到蕭府來「做客」。
如果說剛才蕭卓還有些疑惑,想著朱毓昇是不是想和芳菲敘敘舊,沒什麼別的目的……在看到朱毓昇的反應後,也就徹底明白過來。
他隨即聯想到,有三位閱卷官包括了主考在內,聯名推薦陸寒的文章為三甲之一,朱毓昇卻一揮筆把陸寒落下了二等。按規定,前三甲直接入翰林院,而其他的進士如果沒考上庶吉士,便有可能外放做官。
這兩件事情聯繫在一起,一個事實簡直呼之欲出——朱毓昇對芳菲……應該是有些別樣的心思在裡面吧。
蕭卓暗罵了自己一千遍一萬遍「好蠢好蠢好蠢」!
為什麼會蠢成這樣,為什麼要讓芳菲去見朱毓昇!
他一定是被豬油蒙了心,才會幹出這麼混蛋的事情來
但事已至此,君命不可違,他必須要聽從朱毓昇的吩咐去請芳菲過府。
蕭卓不停地想著主意,到底怎樣才能徹底打消朱毓昇的念頭呢……
忽然有一個想法冒上蕭卓的心頭——如果皇上對芳菲說,想宣她進宮,她會怎麼做?
如果,連芳菲自己都願意進宮,那自己還想著要阻止皇帝……有什麼意義呢?
蕭卓的肩膀忽然垮了下來,把臉全埋在兩隻手掌裡。
無論芳菲嫁了陸寒,還是進了後宮,她……都是別人的女人。
對他而言,有什麼區別呢?
他的心裡彷彿開了一個大洞,風呼呼地吹個不休。心頭的那種苦澀的感覺……始終揮之不去……
芳菲接到蕭卓派家人送來的書信,稍稍有些驚訝。
蕭大哥請自己明天到他家裡去一趟?
是有什麼事情要向自己交代吧。不過,叫陸寒過去說不是更合適嗎,她一個單身女子不是那麼好上門的——上次實在是沒辦法,其實是相當不合禮數的行為。
但芳菲也沒多想,只吩咐春雨去對那蕭家下人回話說,明天她一定準時到蕭府去。
「蕭大哥請你到他府上去?」陸寒聽芳菲這麼說的時候,也感到一絲驚奇。
可是兩人也不會往歹意上想,無論如何,蕭卓都是一直盡力幫助他們的好朋友,請芳菲過去肯定有他的理由。
「是呀,要不陸哥哥你陪我去吧?」芳菲刻意告訴陸寒這件事,還主動提出讓陸寒陪她去,是她的高明之處。
雖然她問心無愧,自認和蕭卓並無私情,可是獨自去和一個單身男子相會,不管怎麼說總是會讓人覺得不妥。
陸寒再豁達,也是個男人,說不在意是不可能的。還是自己先說了最好,免得惹起什麼心結,那就太麻煩了。
陸寒想了想,說:「我還是不去了。你回來再跟我說,也是一樣的。」
芳菲也是做個姿態,並不一定非要陸寒跟她一塊兒去。既然陸寒這麼說了,她也不堅持,便「嗯」了一聲算是認同陸寒的說法。
次日,蕭家派了人過來接芳菲。芳菲和平常一樣帶了碧荷出門,心裡還想著:「來了京城,什麼地方都沒逛過。總得買點特產土儀回去送人……聽說有幾家點心鋪子糕點做得很好,待會從蕭家回去的時候,順便去買幾盒甜餅給唐老太爺帶回去吧。」
馬車到了蕭家,已經有一群僕婦丫頭等在門前,她一下車便被人引進了內堂。
和上次過來時的情況不同,這回下人們慇勤多了,茶水點心流水般送上來,還有丫頭拿著冒著熱氣的水盆和巾子在一旁伺候著。
等芳菲用了茶,吃了塊點心,又用熱手巾擦了手,才看見蕭卓從廳堂後轉出來。
芳菲忙起身向蕭卓行禮。蕭卓虛扶了芳菲一把,輕聲說:「秦妹妹,不必多禮了。」
「禮多人不怪嘛。」芳菲笑了笑,忽然覺得今天的蕭卓像是心事重重的樣子,不由得關心地問了一句:「蕭大哥有什麼煩心事嗎?」
蕭卓一怔,隨即微微苦笑:「沒事。」
芳菲卻很認真的看了看蕭卓的氣色,看他眼下發青,嘴角下撇,分明是勞神過度。不過想到蕭卓可能是公務太過繁忙,這些又不好跟自己說的,也就沒追問下去。
兩人說了幾句閒話。芳菲看蕭卓跟她說話心不在焉的,更是覺得奇怪,索性直接問他:「蕭大哥今兒找我過來是有什麼事嗎?」
再這麼繞圈子,她可受不了,猜啞謎的感覺很難受的。
蕭卓張了張嘴又合上。終於輕輕歎息一聲,壓低了聲音說:「是皇上……皇上想召見你。」
「皇上?」
芳菲眨了眨眼睛,腦子拐了一個彎才把皇上這個名詞和她所認識的朱毓昇聯繫到了一起。皇上要見她做什麼?
不過,她確實想當面謝謝他呢。
上次見面的時候,朱毓昇跟她承諾說:「你要救的人,會沒事的。」
然後,陸寒就真的被放了出來……儘管芳菲知道這裡頭有許多彎彎道道,也不是為了她那麼簡單,但她還是很感激皇上的。
朱毓昇還是在上回的書房裡召見了芳菲,只是和上次不同,這回蕭卓把她帶進來以後,卻向朱毓昇告罪一聲退出了書房。
不大的書房裡,只剩下朱毓昇和芳菲兩個人,芳菲雖然覺得有些古怪,也沒想太多。
換了別個女子,和皇帝這樣共處一室,也許會緊張得腿都軟了。
芳菲卻只是露出了一絲疑惑的表情,沒有再說什麼。
朱毓昇讓她在下首坐下,她謝了恩以後也就坐了,沒想過這在當時是多麼巨大的榮耀——要知道,外臣中有資格在朱毓昇面前側坐的,也不過是寥寥幾人。
而貴族女子裡,除了朱毓昇的幾個長輩之外,更是無人夠格被朱毓昇賜座。
朱毓昇看芳菲輕描淡寫的就坐了下來,臉上不自覺露出一抹溫柔。
她總是這麼淡定……
很多年前,她不知道他的身份,對他呼呼喝喝。但得知他是藩王之子後,態度也沒有多大的改變,依舊是那樣率真坦然,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朱毓昇入宮十年,除了在蕭卓面前,從沒感覺到像此刻這樣的輕鬆……
聽芳菲向他道謝,說感激他使陸寒獲救,朱毓昇的心才略略蒙上了一層陰雲。
是了,陸寒。
要是這個小子不存在,那就更完美了……
「芳菲妹妹,你還記得以前送給朕的那首詩嗎?」朱毓昇就是喜歡這樣稱呼她。
芳菲略想了想,便說:「皇上說的,是那首『任爾東西南北風』?」
「對,對,就是那首詩。」
朱毓昇眼中流露出感傷的神色。
那時他還只是個小王子,剛剛接到先帝聖旨,要他入宮服侍太后。
他對未來與前途感到極度的惶恐,不知道入宮以後會遇到什麼樣的事情,自己能不能在激烈的宮廷鬥爭中勝出……
然後,他收到了這卷詩畫。
「這首詩朕一直帶在身邊……」朱毓昇吁出一口氣,深深地看著芳菲說:「從未有片刻忘記。」
芳菲心中一震。
皇帝是想說些什麼呢?
她不是天真無邪的小女孩,有些事,她不說不等於她不知道。比如蕭卓對她的好感……她一直在心中默默感激,只是無法回報罷了。
可是皇上……他……
「你還是那麼喜歡桂花嗎?」朱毓昇突然問了一句。
芳菲收斂心神,輕輕搖了搖頭說:「桂花雖好,但世上繁花無數,比它更香更美的花多的是。春有桃李,夏有紅蓮,秋菊冬梅,都是絕色……皇上您覺得呢?其實還有很多花更值得您去觀賞的。」
朱毓昇臉色大變。
她是何等聰慧的女子,他才露了一點口風,她便說出這麼一番道理來堵著他。
是在勸他去欣賞世間齊放的百花,不要單戀她這一枝丹桂嗎?
「若朕就是獨愛桂花呢?」
朱毓昇看著芳菲平靜的面容,一字一頓地說。
獨愛?
芳菲忽然有些想笑。
身為帝皇,怎麼會有獨愛某一個人的資格呢?
毓昇哥哥,我以為你已經是個大人了……原來你還是很天真。
芳菲抬起眸子,淡淡看了朱毓昇一眼,說了一句話。
第一百三十五章:強求
芳菲抬起眸子,淡淡看了朱毓昇一眼,說道:「皇上,所謂淮南為橘,淮北為枳。桂花只在江南、嶺南、兩湖才能長成開花,移植北地,往往枯乾而死。每一種花木都有它適宜生長的地方,這是上蒼的安排,無謂強求。」
芳菲的語速並不快,態度卻很堅決。
朱毓昇心頭一窒,隨即生起一陣難言的怒氣。
「上蒼的安排?你倒是會說話,還拿上天來壓朕了?」他氣極反笑,霍然站起,雙手拂袖背於身後,一股強大的威勢霎時直逼過來。
芳菲不慌不忙,盈盈起身行禮說:「民女怎敢?民女只是就事論事罷了。」
「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如此伶牙俐齒。」朱毓昇哼了一聲,怒意更甚。
他沒有想過她竟會拒絕他!
這些日子來,他考慮過宣芳菲入宮後陸寒的反應,士林清流的反應,朝臣後宮諸方勢力的反應……唯獨沒有考慮過芳菲會有這樣的反應!
他以為……
以為她會很震驚,然後很高興,很快活……
他們原來不是相處得很好的嗎?
她難道對他就一點情意都沒有?
朱毓昇心中五味陳雜,像是被一團棉花堵在了心口般難受。煩悶,尷尬,苦澀,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
剝去九五之尊的威嚴外衣,朱毓昇也不過是個想要得到心上人的尋常男子。
而因為他所處的位置,注定了他比大多數的男子更難找到自己心愛的人,所以一旦擁有過,他才會如此在乎……
她的身影被他裝在最珍貴的寶匣裡,藏在心中整整十年,現在她卻告訴他——她其實是不願意的,叫他不要強求。
這讓他怎麼能接受?
芳菲卻像是知道他的心情一般,繼續柔聲說:「民女哪裡是伶牙俐齒?不過說些尋常道理罷了。皇上富有九州,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想要什麼鮮花嫩柳,那還不是隨手拈來?何必為一株最平常不過的野樹費神。」
她字字句句,全說在點子上,竟讓朱毓昇發作不得。
皇上您要什麼美人沒有啊,就別看上我這根狗尾巴草了行吧?
姿態放得很低,可惜朱毓昇並沒有因此而消氣。
他強忍著怒氣,沉聲說道:「你這麼做……是因為那個陸寒嗎?」
他已經厭煩了這種隔牆瘙癢般兜兜轉轉的談話方式,便直接把他心中最想知道的那個問題拋了出來。
芳菲一驚,手心微微出汗。
雖然朱毓昇在向她婉轉表明心思的時候,芳菲也很震驚,但她隱約明白朱毓昇應該是不會把她怎麼樣的。
所以她才大著膽子跟朱毓昇言語周旋,卻想不到皇帝會問出這一句。
朱毓昇不一定會對她如何,但陸寒……她心中一冷。
想起陸寒拚命苦讀,考了一關又一關,終於走到了今天……難道就要因為自己而被黜落了嗎?
她想到「紅顏禍水」四字,不由得心中苦笑,古人發明這四個字果然不是沒有原因的啊。
但這個問題她卻連不回答的資格都沒有,且不說皇帝問話必然要回答——如果自己默不作聲,那豈不是被當成了默認?
芳菲只得斟酌著開口說:「皇上這話是從何說起,民女不懂。」打打太極先……
「不懂?」
朱毓昇冷冷地笑了。
他突然往前邁了兩大步,芳菲還沒察覺的時候朱毓昇已經站在她的身前。她大驚之下想移步後退,卻已經來不及了——
朱毓昇一伸手將芳菲的下巴捏住,迫使她仰起臉來和他對視。
「看著朕!」
朱毓昇低吼道:「到底是不是因為他!」
他的溫熱的鼻息噴到芳菲的臉上,芳菲從沒和任何男子這樣親密過,一下子慌得六神無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朱毓昇看著她近在咫尺的嬌顏,那雙明眸就像幽深的寒潭似乎有一種想要將他吸進去的力量,她因為受驚而微張的朱唇光澤瑩潤,就像在誘惑他一樣……
他輕輕放開了捏著她下巴的右手。
芳菲還沒鬆一口氣,忽然便被他的一雙猿臂用力擁進了懷裡,下一刻,他的唇便覆上了她的……
「唔!」
芳菲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朱毓昇竟然真的強來!
他粗暴地掠奪著她的甜美,任她如何掙扎也不願放手,反而吻得更深更深……
她發覺柔弱的自己在他面前完全沒有反抗的餘地。
朱毓昇不停吻著她的雙唇,感覺到懷中的嬌軀漸漸軟了下來。他的動作慢慢變柔,從用力的吮吸變成了溫柔的輕舔……直到一種冰涼的觸覺傳到他的臉頰上,他才發現芳菲已經默默的流了一臉的清淚。
他有些慌張地離開了她的唇瓣,笨拙地安慰她:「別哭……」
「別哭了,朕不這樣了……」
「朕……朕錯了……」
芳菲的眼淚簌簌的往下滴落,她掙開朱毓昇的懷抱,捂著嘴巴無聲地哭泣起來。
朱毓昇看著她不住抽動著肩膀的背影,忍不住上前想將她再摟進懷中,卻被芳菲一把推開了。
「皇帝了不起啊!皇帝就可以亂來啊!」
芳菲徹底發飆了,他是皇帝麼?他分明是土匪啊!
她氣極了也不管了,讓他下令把她亂棍打死好了,說不定還能再穿回去,再回到她可愛的家鄉呢!
她越說越生氣,早知道救他會有這麼多麻煩還不如當年就任由他在山洞裡血流成河算了!叫你雞婆,叫你好心!
很奇怪的,看著芳菲氣急敗壞又哭又罵的樣子,朱毓昇的心情反而好了起來。
嗯,這才是真實的她嘛。
天知道他多懷念以前她吼他的樣子啊。
如果芳菲此刻知道他的心情,一定還是會和許多年前那樣想——這絕對是男版的建寧公主……
芳菲哭了一陣,自己掏出帕子來擦乾了眼淚,咬了咬下唇看著朱毓昇:「陛下,『民女』對陛下『無禮』,請陛下允許民女退下吧!」
她在『民女』和『無禮』兩個詞上加了重音,分明還是怨氣未消。
她以為朱毓昇還要為難她,誰知朱毓昇的態度卻有了極大的轉變,竟說:「好,那你就先回去吧。」
耶?
他怎麼變得這麼乾脆了?
芳菲的思維被他整得亂成一團,完全無法進行有效的思考。
他要是這麼好心放她走,那剛才又是逼問又是……又是強吻的,那一堆是在幹嘛啊?
芳菲簡直想咆哮說:「皇上您是不是精分啊!您是體內的多重人格輪換中嗎,我很難適應啊!拜託!」
但她現在實在不想再和朱毓昇糾纏下去,再多待一刻鐘她都受不了了。她草草俯身向朱毓昇行了個禮便想走,誰知朱毓昇又突然冒出一句:「芳菲妹妹,你馬上就要離京了嗎?」
「回皇上的話,我確實要離京了。」
而且可以的話,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踏足京城!這叫什麼事啊?好吧!皇上您英俊瀟灑風度翩翩對我似乎也很有感情,可是您是皇上啊,您那後宮佳麗三千人我應付不來啊……還是撤了吧。
朱毓昇點了點頭,說了一句:「朕知道了。」
芳菲推開書房的門走了出去,外頭的一群內侍都對她的出入視若無睹,就當她是空氣一樣,雖然大家都隱約聽到了剛才書房裡的動靜。
但是在皇上身邊服侍,最要不得的就是太好奇啊,好奇會死人啊!
只有站在不遠處的蕭卓關切的看著芳菲,見她鬢髮燒亂,臉泛紅雲,眼角水光盈盈,嘴唇還稍稍腫了起來……蕭卓的心驟然揪緊了。
皇上不會對芳菲做了什麼吧……
「秦妹妹……」蕭卓看芳菲走近,輕聲招呼了她一聲,卻換來她一個幽怨的眼神。
蕭大哥肯定知道皇上為什麼要召見自己,他卻幫皇上把自己叫了過來……但芳菲知道這種埋怨是沒有意義的,一個臣子怎麼能拒絕皇上的旨意呢?
「蕭大哥,我要回去了,麻煩你安排一下車馬好嗎?」
他聽到她的聲音有些嘶啞,明白她肯定是哭過了。
可是他能怎麼樣呢……
把芳菲送走之後,蕭卓又被朱毓昇召進了書房裡。
蕭卓試圖在朱毓昇臉上看出什麼端倪,但此刻的朱毓昇又恢復了那副高深莫測的帝皇姿態,剛才的激動、興奮、糾結……一點都沒再表露出來。
他只對蕭卓說:「她要走了。」
蕭卓不敢應話,他知道朱毓昇此刻需要的只是一雙耳朵。
果然朱毓昇自顧自說了下去:「朕是九州之主,天下至尊,難道還得不到一個女子的心嗎?不會的……」
他眼中閃動著異樣的光芒。
「芳菲……你逃不掉的……」
芳菲心亂如麻地回到家中,偏偏還不敢在面上露出任何異狀。
這是不能和任何人討論的事情,只能獨自默默承受。
她剛才實在太過慌亂,這時才想到,不知道朱毓昇會怎麼對付陸寒。
可是……她又有什麼辦法呢?只能聽天由命了!
現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快離開京城!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4:49 PM
第一百三十六章:做夢
陸寒看芳菲臉色實在不好,便勸她說:「芳菲妹妹,既然你身子不適,這種時候長途跋涉,豈不是太過傷身?還是把身子將養好了再走吧!」
「沒事的,陸哥哥。」
芳菲對陸寒露出一個勉強的微笑,努力打起精神說:「你忘了,我自己就是懂醫的嗎?怎麼會拿自己身體開玩笑。我這是……這段時間在京城太勞神了,心情起起伏伏的,弄得人也有些頭暈腦脹。離了京城就好了。」
陸寒以為芳菲說的「勞神」是為了自己會試殿試的事情操心,想了想也對。
芳菲就是太愛操心,不然也不會跟在他後頭到京城來陪他考試。自己這還要有一連串的朝考、侯補、分配之類的事情,芳菲在京城待著肯定會為自己到處奔波的。還是讓她回去養著吧!
於是陸寒也不攔著芳菲了。
芳菲用最快的時間安排人租了馬車,不到兩天就收拾好了行李包裹,在鎮遠鏢局的四個資深鏢師的護送下踏上了歸途。
陸寒把她送到京城外的五里亭前。芳菲對著陸寒欲言又止,想叮囑幾句,又不知從何說起。
最後她只說了句:「陸哥哥,你自己多保重。朝考和分配固然重要,但……你平平安安回來才是最重要的。我在陽城等著你……」
陸寒並不知道芳菲是在擔心朱毓昇會對他不利。不過芳菲那句「在陽城等你」,卻是說在他心坎上。
「嗯,等著我,我會盡快拿假趕回去的!」
陸寒伸出手拉住了芳菲的柔荑,芳菲臉上一熱,趕緊轉頭去看下人們在不在周圍。
硯兒早就被碧荷拖走了,五里亭裡頭就剩下陸寒和芳菲兩個人。陸寒輕笑著說:「妹妹,再讓我拉一會兒好嗎?」
「嗯……」芳菲垂下頭來,連耳珠都紅透了。
碧荷跟硯兒兩個遠遠站在亭子外頭等著主子叫人。硯兒好奇得往五里亭裡頭張望著:「少爺和秦小姐說些什麼啊,秦小姐的頭都要埋到胸口了……」
「啪!」
碧荷毫不留情地拍了一下硯兒的腦袋,訓斥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陸少爺沒教過你嗎?」
「沒……」硯兒閃動著星星眼崇拜地看著碧荷:「碧荷姐,你懂得真多……」
「嗯哼!」碧荷驕傲地揚了揚小鼻子,又伸手戳了戳硯兒的小腦袋:「你也該機靈點啦!往後陸少爺做了官,你還這個糊塗樣兒,小心連書僮這份如此有前途的工作也保不住!」
「啊?」
硯兒哭喪著臉看看碧荷,又看了看遠處的陸寒,不由得縮了縮肩膀。
唉,當書僮,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啊!
陸寒怕耽擱芳菲的路途,也不敢和她說得太久。看到日上三竿,便催著車伕趕路了。
芳菲這一路上要經過千里長途,又要坐馬車又要坐船,確實也是蠻辛苦的。
他們一行人租了兩輛馬車,那幾個鏢師騎馬在一邊守護著,大半天下來也只走了五六十里路。
天色黑下來之前,他們找到一家比較乾淨的客棧,要了一間上房三間中房。
「姑娘,村店簡陋,您就先湊合著吧。」
春雨帶著碧荷幾個先替芳菲收拾屋子。除了到處打掃灑水之外,還把屋裡原有的床單被褥換成他們自己帶來的鋪蓋。
芳菲看著她們忙來忙去,便說:「你們也太辛苦了。跟著我趕了一天的路,這會兒還折騰這些做什麼呢。反正就住一個晚上而已,不必如此麻煩了。」
春雨正色道:「姑娘,這是奴婢們的本分,怎麼能說麻煩呢?姑娘身嬌肉貴,住這些村店就已經很委屈了,我們要是不把姑娘伺候好了,那不是該死嗎!」
芳菲知道春雨是個一根筋的忠僕,打小跟在她身邊伺候,一心只為了她著想的。要是不讓她幹這些,她還會以為自己嫌她服侍得不夠好呢……唉,隨她去吧。
何況芳菲知道春雨這番話也是說給那幾個小的聽的。春雨自打成了親,就沒能在芳菲身邊伺候了,老擔心那幾個小的不夠用心怠慢了芳菲,所以三不五時要找機會敲打敲打幾人。
「好啦,我知道你有心。」芳菲對春雨笑了笑:「大家都乏了,趕緊要飯要菜吃了好休息吧。讓店小二給我燒點洗澡水。」
幾個丫鬟分頭領命去了,過了一會便給芳菲送了飯來。
芳菲也是真的很累了。吃完飯沒多久,她就覺得上下眼皮一直打架,不停的打著呵欠。
她強撐著在碧荷碧青的服侍下洗了個澡,換上身乾淨衣裳,剛在床上躺下,腦袋一沾上枕頭就沉沉的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好沉。
迷迷糊糊間,她好像做了好些個夢。
她坐在一間寬敞的大教室裡,手裡拿著一本厚厚的課本,對著台下的學生們大聲講課。學生們都很喜歡聽她的課,她偶爾提一兩個問題,大家就踴躍舉手發言,回答什麼的都有。
「不要吵!」
她冷喝一聲,學生們的喧嘩隨之停止。
緊接著夢境一轉,她又回到了秦家的小院。
「姑娘,你快把這藥喝了吧?」
她抬起眼來,看見的卻是很多年前便已經死在土匪手裡的春喜。
春喜的眼睛裡寫滿了擔心。她不由得接過那碗藥來一口喝了下去,隨口安慰春喜說:「你看我喝藥了,我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別擔心了……」
春喜笑了。
突然間春喜變成一縷青煙消失在她眼前,而朝她撲來的變成了一群可怕的匪徒。
刀光,劍影,血肉橫飛,男男女女尖叫哭泣的聲音……
是了,這是她十歲那年在青石山上遇到的,那場可怕的劫殺。
她滾下了山谷,在荒野裡踟躕行走,找到一個山洞躲了起來……
山洞居然有人!
她被那同樣傷痕纍纍的少年摀住了嘴巴,質問道:「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她轉過頭,便看見了少年在薄紗般的月光下,顯得有些清冷的臉龐。
那是十四歲的朱毓昇。
「嗯……」
芳菲覺得頭好痛。
這一個夢接著一個夢的,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她還沒睜開眼睛,鼻端先嗅到了一股甜香。
這香味並不濃郁得讓人難受,但很純正,一嗅就是上品的好香。
她記得自己住的客棧只是一間普通的村野小店,怎麼會在屋子裡熏香?
如果說是自己的丫鬟們熏的……可是這種香料她沒買過啊。平時她用的都是荷花、菊花那種清雅的香氣,這種味道太甜了些……是木樨香?
芳菲伸手揉了揉太陽穴,輕輕睜開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頂輕紗軟紅帳子的帳頂。
芳菲大驚,一下子坐起身來。
這時她才發現,自己所在的屋子根本就不是她入睡前所住的那間客棧的上房。
紫檀金雕大床,輕羅水綢薄被,滿屋子的格局、傢俱、擺設……都奢華得過分,這裡絕對不可能是一間客棧!
「主子您醒了?」
幾個妙齡少女鶯聲嚦嚦地圍了過來。
芳菲聽見她們喊自己「主子」,可是她們身上穿著的衣裳又不像是一般人家的丫鬟。哪有丫鬟穿的這麼繁瑣的?看那千褶曳地裙,看那頭上的珠翠,再看看她們臉上的胭脂水粉……比尋常的千金小姐還要好些。
芳菲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難道我又睡穿了……
這也不是不可能啊,作為一個有穿越前科的老手,她有這樣的第一反應絕對是很正常的。
好吧,根據《穿越守則》第一條:「穿過去以後先別急著說話,從周圍人的言語中搜集關於這具身體的信息。」(編者:秦芳菲)芳菲現在是一句話也不說。
可是……芳菲看看自己的雙手,感覺這身體好像還是原來那一具啊。
「給我面鏡子好不好?」
芳菲對少女們說出了第一句話。
那幾個少女態度十分恭順,立刻就有人送上一面鏡子來。芳菲一看那鏡子不是普通的銅鏡,而是鍍了水銀的玻璃鏡子,不覺有些奇怪。按理說在這種年代,水銀鏡很珍貴的啊……難道自己穿的這具身體身份也很高?
她拿過鏡子來照了一照,一下子愣住了。
她還是秦芳菲,沒有變。
一股寒意從心底逐漸升起。
如果她沒有穿,那就是被人帶到這裡來的……
「唉……」
好吧……她已經大致明白過來這是哪裡,而這些美麗的少女們是什麼身份了。
「主子,請讓奴婢們服侍小姐梳洗好嗎?」
少女們小心翼翼地圍著她。
芳菲心裡大壞,哪有梳洗的想法。她把手上那面鏡子隨手往床上一扔,站起來就要往屋子外面走。
「主子您不能出去啊!」
「快,快攔著她!」
幾個少女急急追了上來。
其實也不用她們追,芳菲到了房門口就被兩個男子攔了下來:「主子您請回屋吧。」
芳菲從他們的服飾和相貌上就能看出,這兩個男人……是太監。
她忽然有種仰天大叫的衝動——
朱毓昇你個昏君!
第一百三十七章:自我
靈犀宮。
這座宮室向來並非妃嬪的居所,而是公主們未出嫁前所居住的地方。
不過先皇留下的公主們不是半途夭折,便是已經成人出嫁,而新帝朱毓昇也還沒有女兒。所以這座冷清已久的宮殿,便成了無主之地——在這位美麗得像是不吃人間煙火的秦姑娘進駐前。
宮女們都覺得這位秦姑娘來歷很奇怪。
她是在昏睡中被人送進來的。上頭給的命令,就是要這些小宮女們好好服侍她,如果她醒來後生氣、發怒,都只能聽著,就是她把靈犀宮裡的珍寶古玩全砸了也不能衝撞她。
所以小宮女們一開始都挺不安的,這姑娘醒過來以後……不知道會鬧出點什麼事啊。
可是她已經進來三天了。
這三天裡,第一天剛開始的時候她想要衝出房門被人攔下來以後,就沒再有什麼特殊的舉動。
送過來的飯菜,她默默的全吃下去,基本上不怎麼挑食。
請她沐浴、歇息,她也點頭照做,從來都不反對。
問她梳什麼髮型、穿什麼衣裳,她也很和氣的回答,既不會給她們臉色看,更沒有挑挑揀揀……
總之小宮女們一致公認——秦姑娘是位很好伺候的主子。
當然她們是不敢明著討論秦姑娘的。在這深宮裡,最應該學會的就是少說、少看、少摻和,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惹禍上身。
在宮中惹上禍事,往往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但是她們還是暗中交流了一下,認為上頭的女官們太大驚小怪了。秦姑娘人這麼好,怎麼會到處砸東西呢?
看著秦姑娘坐在窗前,手裡捧著一杯香茶慢慢喝著,遠遠看著就像是一幅嫻靜悠然的仕女圖……小宮女們這麼想著。
事實上,這位秦姑娘之所以沒有發飆,是因為她深深明白發飆是沒有用的。
在最初的衝動過後,芳菲開始冷靜的思索——自己該何去何從這個問題。
她還真的沒想到,朱毓昇會一聲招呼都不打就把自己給擄了來。
不知道那些跟著自己的下人們怎麼樣了?不會被朱毓昇吩咐人下手滅口了吧?
朱毓昇這次的行為讓她太失望了。如果他真的把她的下人們都處置了,那她永遠都不會原諒他,無論他有著什麼樣的理由。
愛一個人很了不起嗎?
用「愛」當借口,就能夠為所欲為嗎……何況這一定就是「愛」?
芳菲更願意把這理解成是朱毓昇的獨佔欲。
他看上的東西,一定要到手。若是軟的不行,就來硬的——誰讓人家是皇帝呢?
在這個皇權至上的國度,皇帝不一定能奈何得了權臣,要把一個小女子掌握在手裡還是很簡單的。
作為被掌握的那個人,芳菲表示壓力很大。
她不是飛簷走壁的女俠,在這座寬廣得可以讓人走斷腿的宮殿裡,想要靠自己逃出去簡直是癡人說夢。
想要出去的唯一方法,就是說服朱毓昇。
問題是,這朱毓昇太精了,他派人把她擄進來以後就沒出現過!
連這個機會都不給她,算他狠!
芳菲暗自揣摩著朱毓昇的心理。
他當自己是在馴獸嗎?獵戶們馴獸的時候,先把抓來的野獸關起來不理它,讓它自己在籠子裡團團轉,慢慢磨掉它的野性子。
芳菲心中不住冷笑,朱毓昇你想把我當成一隻寵物來養吧?
其實,朱毓昇對於芳菲的反應也感到十分奇怪。
她居然沒有做出任何反抗……
真不像她的為人啊。
朱毓昇邊批閱奏折邊想著芳菲的時候,不覺有些走神。
惠周見狀,知道主子又是在為靈犀宮裡的那位分心了。
芳菲進宮的消息雖然被下了禁口令,但是像惠周這種等級的大太監不可能不知道。如果連宮裡發生的大小事情都不能及時掌握,他還當什麼大太監啊?
何況朱毓昇也沒瞞著他,有一次還讓惠周親自去御膳房。吩咐下人弄些滋補的湯水送到靈犀宮去。
惠周長了個心眼,對於這位可能成為他未來主子之一的秦姑娘,他是十分好奇的。
所以他索性就打著監督御膳房小太監們的幌子,帶著小太監們給芳菲送補湯去了。雖然只是遠遠的看了芳菲一眼,但自認記憶力超群的惠周敢斷言,這位秦姑娘就是皇上整日為她畫像的那一位!
這可不得了啊在這後宮中,最了不得的是什麼?是「聖眷」。
有了皇上的寵愛,就算不能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但也會讓別人忌憚幾分,不敢來跟你正面交鋒。
皇上對這秦姑娘如此上心……自己可得好好巴結巴結她才是!
因此當朱毓昇扔下手中的硃筆,吩咐他擺駕靈犀宮的時候,惠周是有多快跑多快,馬上就給朱毓昇準備好了御輦。
芳菲剛喝完一杯清茶,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忽然聽到外頭一陣喧嘩。
「皇上駕到!」
小太監們尖利的聲音一聲接一聲的傳來。
芳菲心中一凜,站起身來。
這傢伙可算出現了!
「主子,請快到門前迎接聖駕!」
小宮女們有些慌亂地過來請她出去。
芳菲也不多話,和眾人一起走到門口,便看見朱毓昇已經來到跟前。
「奴婢恭迎聖駕」小太監小宮女等齊齊下拜向朱毓昇行禮,芳菲卻只是微微俯身,更是一聲都沒有出。
小宮女們都嚇壞了,這位秦姑娘怎麼這麼不懂規矩啊?對著皇上也如此拿大,那是要命的!
惠周卻看出朱毓昇對芳菲的冷淡並沒有一絲慍怒,嘴角反而還有著淡淡的笑意。
眾人進了屋子,朱毓昇一看惠周,惠周便明白過來。他立刻替主子清場,不到片刻,偌大的屋子裡就只剩下朱毓昇和芳菲兩個。
「芳菲妹妹……你沒有什麼話想對朕說嗎?」
朱毓昇放柔了聲音輕輕地說。他是打定主意先用懷柔政策讓芳菲回心轉意的,於是便刻意放低了姿態。
芳菲卻沒有立刻出聲,而是靜靜站在朱毓昇面前看著他。
說什麼?難道要說那句古往今來第一大狗血台詞——「就算你得到了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
「唉……」
芳菲幽幽歎息一聲,便又沉默下來。
朱毓昇見屋裡氣氛太僵,想了想又說:「妹妹是在生朕的氣嗎?」
芳菲抬起美目,看了朱毓昇一眼,說道:「我不生氣。」
朱毓昇一喜,卻聽芳菲接著往下說:「生氣有什麼用?我說我很生氣,很憤怒,恨不得一把火把你這宮殿燒個乾乾淨淨……你就會把我放出去嗎?」
「……不會。」
這一次,朱毓昇回答得很誠懇。
「朕已經決定,要將你立為皇后,所以朕是絕不可能把你放出去的。」
芳菲杏眼圓瞪,嚇得一時說不出話來。這人真的瘋了,皇后?
現在是在演灣灣八點檔狗血劇嗎,隨便外頭撿來一個姑娘就能當皇后的?
芳菲很想抓著朱毓昇的肩膀把他搖啊搖啊搖到清醒為止,或者是問他:「你到底是不是萬惡的封建社會的皇帝啊?還是你也是穿的?思想不要這麼前衛好不好?」
「怎麼,你不高興嗎?」
朱毓昇看到芳菲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心裡的失落不是一星半點。
他以為芳菲無論再怎麼生氣,難過,只要聽到他說要把她立為皇后,心情應該會和之前不一樣才是。
在朱毓昇看來,芳菲是個很驕傲的女子,以她的自尊心,絕不願屈居人下。
她之所以要遵守婚約跟那陸寒成親,也是因為一旦成親,她就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的緣故吧?
而同樣的待遇,他也可以給她啊!他是真心想將她立為皇后,讓她成為六宮之主的!
「皇上,您是不是覺得,我是一個特別不識抬舉的女子?」
芳菲突然開口了。
還沒等朱毓昇回答,她便說:「成為皇帝的女人,甚至是皇后,應該是天下許多女子的夢想吧。可惜,我從來沒想過要得到這些所謂的榮華富貴……」
「你以前沒想過,但可以從現在開始接受朕啊!」朱毓昇忍不住打斷了芳菲的話。
芳菲搖搖頭:「不可能。」
她不顧規矩地直視著朱毓昇,輕聲說:「如果時光停留在十年前,皇上您送我那枝桂花的那一刻……如果您沒有進宮,或者沒有登基成為皇帝,也許……」
她再次輕歎一聲,說道:「可是錯過就是錯過了。錯過了,就不能再回頭……皇上您明不明白?」
「朕不明白!」
朱毓昇漲紅了臉,怒道:「你是說,朕還不如那個小小的進士陸寒嗎?」
「不……」
芳菲微微低下頭來,想了一會兒,才坦然說:「就是因為您的地位太高,我才不能夠答應您的要求。」
「您以為我是因為陸寒才拒絕您的嗎?」
朱毓昇有些愕然:「如果不是他,那是為什麼?」
「我是為了我自己。」
芳菲轉過身去,走到窗前看著院子裡怒放的春花,對朱毓昇說:「我從來,都是為了自己而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4:50 PM
第一百三十八章:火災
「我從來,都是為了自己而活。」
芳菲這話輕輕鑽進朱毓昇的耳朵。他看著芳菲站在窗前的側臉,一瞬間彷彿回到了十年前。
那天,芳菲拒絕了他送她的屋契。
他當時怒道:「難道你覺得收了屋契,我就會看輕了你?」
芳菲卻說:「毓昇哥哥,你放心,那些人總不能把我吃下去。我應付得來!」
那時她才多大呢?
便有了這樣強大的自信,讓比她大了許多的他,都自愧不如。
他知道她一直是個自尊自強的女子。正因為她是如此的傲氣和自信,他才會在這漫長的十年裡,一直不能忘記她的存在。
他們前兩次見面的時候,芳菲心緒凌亂,這種感覺還並不強烈。
但今日一見,那種無畏的勇氣似乎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在外表上,她始終是那樣柔弱纖細……可朱毓昇明白,她嬌小的身軀裡蘊藏著強悍的精神力量,那是無論遇到多少挫折都不會改變的強韌心智。
在長久的沉默過後,芳菲再度開口了。
「在這個世上,一個女子似乎是不該為自己而活的。」
「所謂未嫁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一個女子,必須要依附在男子身上,才能被世人承認她的存在吧?」
「所以,大家都以出身高貴為榮,以夫家顯赫為榮,以兒子出息為榮……」
「我一直很努力地說服自己,你也是個女子,你必須過這樣的生活。我似乎是成功了……我已經很用心地去當一個普通的女子,事事不敢強出頭,有好多想做的事情都不去做……」
這是芳菲到這世上來以後,第一次對人說起她的心情。
沒有人能明白她要改變自己現代女性「獨立自主」的生活觀念,變成一個言行舉止都要合乎禮教的古代閨秀,需要付出多少心力,而心中又是多麼的壓抑。
即使是陸寒,即使是她所有的閨蜜,都不可能明白她的心情。所以她從來不說。
但今天她還是說了……
十年前,在那個寒冷的山洞裡,朱毓昇自顧自地說著心事,而她充當了一個沉默的聽眾。
今天,她來說,他來聽。
「皇上,有些事情是說不明白的。不過,您只要知道一點就夠了。」
「那就是——我現在,很多事都可以忍,很多事都可以不在乎,但惟獨有一點是我的死穴,絕對不能接受的,那就是……」
「和別人分享我的丈夫。」
她說完這句話,轉過身來,輕移蓮步走到朱毓昇面前,柔聲說:「如果要我和別人分享丈夫,我寧願去死。」
朱毓昇看到她眼中的堅決,一時竟想脫口而出:「朕……」
「不要說了,皇上。」芳菲極度無禮地打斷了朱毓昇的話,可她也顧不了那麼多:「您不要說您可以做到一生只守著一個女子。那是不可能的。或許您會說,別的女人都只是擺設,並不重要……」
「可是,即使是擺設,也不行。」芳菲語氣雖輕,態度卻是無比的堅決:「我要的,是一個百分之百的愛人,無論身心都不能和別人分享。這個……是我最後的底線。」
她明白身為古代女子,有許多必須忍受的東西。
必須深居簡出,必須恪守婦道,必須謹小慎微……這些她都能做到。
可是她卻不能夠忍受和人共有一個丈夫。
她之所以願意和陸寒在一起,也不過就是圖他對她一心一意,以後能當一對簡簡單單的小夫妻。
陸寒是她看著長大的,他的品性,還有對她的心意,她都看在眼裡。而十年時間培養起來的感情,也不是那麼容易說放就放的……
她不一定深愛著陸寒,但是她喜歡他,想和他共度餘生,這就夠了。
河盜事件,讓她認清陸寒在她心中的地位。
在這個世上,陸寒是她最重要,最重要的人,這一點誰也無法改變——包括朱毓昇……
不過這些話,她不能說出來。不然激怒了朱毓昇,陸寒真是生死難料。
朱毓昇臉色變了又變,想說些什麼,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
他終於知道自己敗在了哪裡。
「無論怎樣,朕是不會放你走的!」
朱毓昇惱怒起來,他不能說服芳菲,可是他也不願放手。
「你先好好在這休息一段日子,朕過些天再來看你!朕就不信改變不了你的心意!」
看著朱毓昇氣沖沖的走人,芳菲心裡卻是鬆了一口氣。
不管怎麼說,經過今天的談話……陸寒應該安全了。
她無法保護他,反而給他帶來了麻煩……陸哥哥,我很抱歉……
這夜,懷著對陸寒的歉意,芳菲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接下來的日子平靜得像一潭古井一樣。早起梳妝,用飯,靜坐,喝茶,休息……日日如此,沒有一絲改變。
不過自那日朱毓昇來看過她,又憤怒地摔門而去以後,宮女太監們服侍她的時候是更加用心了,和她說話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惹起她的不快。
這位秦姑娘是皇上看重的人,這誰都不懷疑。更厲害的是,她居然敢頂撞皇上耶!而且頂撞了之後不但不被責罰,皇上還讓人送了許多東西來靈犀宮。
新裁的宮裝一堆一堆地送過來,貴重的首飾也是一匣一匣地往梳妝台上堆。江南來的新鮮脂粉,內庫拿出來的珍稀古董,還有外地剛剛上貢的瓜果——連皇公們都分配不到的,這靈犀宮裡卻多得可以賞賜下人。
什麼叫恩寵無邊?宮女太監們算是見識到了。
以前大家都在猜想皇上不近女色是不是有龍陽之癖,畢竟他寧可和蕭大人去打獵也不願聽宮女們在春宴上唱曲,很奇怪啊……
現在才知道,皇上就是皇上,眼界就是高等閒的庸脂俗粉,皇上是看不上的,要像秦姑娘這樣仙女般美麗的女子,才能入得了皇上的眼呢。
但秦姑娘對於這一切榮寵,態度卻很平淡,讓宮女們大為折服。她們私下裡悄悄說,以前也服侍過先皇的妃嬪們,那些妃子得了些許賞賜便高興得不停說了又說,還到處炫耀。
秦姑娘可不這樣那些漂亮的衣裳和首飾呢,她也穿戴,不過也不見得有多歡喜雀躍。脂粉她是不擦的,說實話,秦姑娘不擦脂粉比擦了還好看。
至於那些從千里之外辛辛苦苦運來的甜瓜啊什麼的,秦姑娘吃了一兩片也不吃了,全賞了宮女太監們。
總而言之,這位秦姑娘就是對什麼都是淡淡的樣子。也不喜,也不怒,也沒有任何特殊的要求……每天就是靜靜坐著練字,作畫,或者自己拿著圍棋棋譜擺一局,一天的時間就這麼過去了。
她的表現每天都有專人登記了,來向朱毓昇報告。
朱毓昇見芳菲平靜得過分,擔心她把事情都憋在心裡憋出病來,加上他也實在是想見她,便也時不時跑到靈犀宮去見她。
芳菲見了朱毓昇,也從不提要出宮的事。只是默默地做著自己的事情,寫寫畫畫就是不理他。
她明白自己不能著急。如果急著出宮,朱毓昇一定會認為自己是急於擺脫他,然後去找陸寒。
所以她是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的。而且……即使能出去,她也不一定會嫁給陸寒了……
她不想害了他。
反正她在老家還有些浮財,帶著那些銀子找個清靜的小山村買個十來畝地當地主婆好了再大不了自己出錢修個道觀,蹲在裡頭假裝帶髮修行,總能避過朱毓昇的追求了吧……
她不是不喪氣的。
明明就要得到幸福了呀……
她沒有主動問,朱毓昇卻特意告訴她,陸寒朝考成績不好,沒有考上庶吉士。然後,他成了最先被分配的那一批進士,被分到西北道一個州城去當學官。
真是清閒而又無前途的職業啊,學官。
芳菲聽朱毓昇說起這些來的時候,她的表情總是淡淡的。
「你不在意他的去向嗎?」朱毓昇盯著芳菲的臉逼她表態。
「皇上希望我在意嗎?」芳菲反問道。
朱毓昇沒有說下去。
至於她的那些下人,朱毓昇說全被蕭卓控制在手裡。芳菲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話,不過他肯向她解釋,總是一件好事。
想來驕傲如他,是不屑撒謊哄她的。
當然他也不能整天泡在她這裡。身為一國之君,要處理的政事真是多如牛毛,尤其最近錦衣衛又探知京城附近多了一些不明來歷的人物,更加引起了朱毓昇的警惕。
芳菲才不管朱毓昇在忙什麼,她只是盡量實踐「既來之,則安之」這句古訓。說實話,她現在就是砧板上的魚肉,朱毓昇就算要了她的人,她也沒辦法反抗。
他要她是很簡單的,甚至不用下藥,就以一個平常男人的體力完全能夠征服她。
不過還是那句話,他是個驕傲的男子。
這算是個優點吧?芳菲有些無聊的想著。
這日她擺棋局擺得入神,歇下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
才睡下沒多久,正是朦朦朧朧的時候,忽然聽見外頭大喊「走水了」!
火災?
芳菲擁被坐了起來。
她似乎嗅到一絲不尋常的氣息……也許有些事情已經發生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宮變
火光映紅了天邊一角,靈犀宮所有人都已經醒了過來。宮女太監們站在廊下看著那起火的方向,面上儘是惶恐與慌亂。
宮中不是沒有過火災,但這次看起來要比以前的小火災嚴重很多倍。
更要緊的是,那似乎是甘露殿的方向!
那是皇帝的寢宮
「怎麼辦,要不要出去看看情況?」兩個管事的大宮女低聲商量著。
「不能出去。」
一個清冷的聲音從眾人身後傳來,宮女和太監們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那位秦姑娘已經自己披衣走出了屋子。
「主子您別出來,仔細吹了風!」兩個日常服侍她的小宮女忙走過來,想把她扶進去。
芳菲把手一揮,不理那兩個小宮女,卻對管事的幾個大宮女說:「讓人去把宮門落閂,死死頂著不能讓人進來!」
「這……」幾個管事面面相覷,不知道該不該聽芳菲的話。
芳菲把臉一沉。
「叫你們去就趕緊去!」
眾人平時只覺得這秦姑娘溫和恬靜,此刻見她發怒,竟有一種讓人難以抗拒的威勢。
於是幾個小太監便被叫去上門閂。其實本來入夜以後,各個宮殿的宮門也是要落閂的,這是為了防止宮人們四處走動惹出事來。
但是平時只落一根小閂,現在芳菲吩咐下去,讓他們把十字門閂全落下去,還要加兩根頂柱。
小太監們心裡直嘀咕:「難道怕外頭的人衝撞進來?咱們這又沒著火……」
芳菲的臉色越發難看,因為她看到那火勢越來越旺,並沒有被止住。
一般說來,在這深宮內幃,一定要有極其完備的消防措施。雖說不能做到十步一井,可是每個宮殿中四角都是要打上水井的。
現在火勢沒有減下去,應該不是宮中的人救火不力,也許是……他們沒空去救火?
一定有大事發生了……
她有不祥的預感。
她的手心微微出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火勢。
此時已是四月,京城的夜晚依然有絲絲涼意,時不時有風從遠方吹來……
而現在吹來的風,卻夾帶著陣陣驚恐的叫聲。
靈犀宮的人們,無論身份尊卑,全都站在宮室外的走廊上,等待著大火被撲滅。
沒有人敢說話議論,整座宮殿中是死一般的靜寂。時而有人偷眼瞧著芳菲的臉色,卻沒能從她臉上看出什麼端倪。
忽然,靈犀宮的宮門響了起來。
在一片寂靜中突然有了響動,這讓人更加感覺到恐懼。因為誰都能聽得出來,那不是正常的敲打宮門的聲音——若是正常敲門,應該是擊打宮門邊的小銅鐘往裡叫人才對。
而此刻,「砰砰砰砰」的敲擊聲顯得十分的雜亂,就像是有一堆人在拿著什麼東西在砸門一樣。
「所有人都給我去把門頂住!」
芳菲一聲令下,被嚇傻了的宮女和太監們終於開始有了動作。
他們慌慌張張地跑到宮門前,一根一根地把門邊閒置的頂柱全都頂了上去。
無論是宮女還是太監,全都死死的壓在門上,卻不敢發出任何一聲聲響。
因為他們都聽到了門那邊傳來的吼叫:「還不開門!給我砸啊!」
那是一群男人的聲音。
宮女太監們哪裡見過這等陣仗,每個人都嚇得瑟瑟發抖。
可是他們也隱隱明白,不能讓這群入侵者衝進來,不然他們的下場一定會很慘。
到了這個時候,誰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宮變。
「先點火擾亂侍衛們的視線,再發動襲擊嗎……」
芳菲嘴角牽起一絲苦笑。
這種先放火再殺人的手法永遠都那麼有效。
不要以為皇宮是固若金湯的碉堡,就芳菲的記憶而言,各朝皇宮被攻佔、燒燬的事跡那真是數都數不完。
就說她原本印象中的那個大明朝好了,嘉靖年間皇宮起火次數超過了前面的好幾代皇帝,連嘉靖的皇后都是在宮廷大火中死掉的。
只是,這群發動宮變的人會是誰呢?
也不用多猜,因為嫌疑人本來就只有那麼一個。
和皇帝有不可調和的仇恨、有本事調動一支叛軍、並且能將這支叛軍神不知鬼不覺送進宮裡來的人,只有當今皇帝的親祖母,被軟禁在紫寧宮的詹太后。
「禍起蕭牆啊。」
芳菲忍不住再次苦笑。都說天家無骨肉,果然是真理。
外面針對靈犀宮的攻擊還在繼續,但在宮女太監們的頑強抵抗下,那道宮門也不是那麼容易被撞開的。
畢竟這是暗地裡發動的宮變,沒有帶那種專門撞擊城門的大型撞車來,一下子也撞不開這上了十字門閂和頂柱的厚重宮門。
漸漸的,門外的動靜也小了。想來是叛軍們發現這裡的門一下子撞不開,決定放棄這個地方改而進攻別處。
芳菲等人稍稍鬆了口氣,但是周圍不停傳來的喊殺聲,讓每個人的心裡都壓上了一塊大石。
「咯勒勒——」
突然之間,一聲沉悶而難聽的聲音,就在靈犀宮的小廣場上響起。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有小宮女已經嚇得尖叫起來,一兩個年紀小的甚至嚇得腿都軟了趴在地上。
「咯咯咯,咯咯咯……」那聲音還在繼續響起,這時誰都能看到,那是小廣場上的一塊大方磚被人從下方頂了起來。
芳菲攥緊了手中的金釵。
她不禁有些悲哀,如果來的真是叛軍,金釵能頂什麼用?
還是趕在叛軍侮辱自己前,先自行了結呢?
就在人們連滾帶爬地逃離小廣場的時候,那塊大方磚終於從原來的位置完全移開了,露出了一個不大的洞口。
緊接著,一個人從地底下爬了出來。
「呀!」
一個小宮女慘叫一聲,霎時昏了過去。
其他人也不比她堅強,一個個縮成一團不住的哭叫。
那個人已經完全爬出了地道口,大喊一聲:「不要怕,我們是宮中的侍衛!」
眾人的神經被他這一喊,終於稍微鬆弛了一點。他們認真打量了一下那人的服飾,看見果然是宮裡的侍衛大人,驚喜地叫道:「侍衛們來了!我們有救了!」
緊接著地道下又冒出了好幾個人,都和前面那人一樣穿戴著侍衛的衣裳。芳菲是不認得侍衛的裝扮的,而且她還在想:「說不定叛軍就是裝成侍衛混進來的……」
不過下一刻,她的疑慮終於被打消了。
從地道裡爬出了一個穿著明黃常服的青年男子,他被侍衛們拉上來之後,一轉頭看見芳菲,輕輕吁出一口氣:「芳菲,你沒事就好。」
那是芳菲所熟悉的,大明皇帝朱毓昇。
再然後,從那地道裡又爬出一個身形偉岸的男子,芳菲一眼就認出,那是她的蕭大哥蕭卓。
蕭卓只沖芳菲點了點頭,就帶領跟過來的十幾個侍衛護著朱毓昇往屋裡走。
靈犀宮的宮女和太監們被皇上的突然降臨驚嚇得失去了說話和思考的能力,只得全部跪在地上口稱「萬歲」,頭也不敢亂抬。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是幾個時辰,但皇上和他身邊的蕭大人與眾侍衛們,以及那位秦姑娘……都沒有再走出那間屋子。
宮女太監們跪得膝蓋生疼,可誰也不敢第一個先站起來。
但漸漸的,宮中的火勢減弱,而天邊已經露出了微微的白色——他們還是沒有出來。
正在這個時候,敲擊宮門的聲音又開始密集的響了起來。
這聲音為他們找到了起身的借口,所有人都紛紛戰抖著爬起身來,一邊揉著自己發疼的膝蓋,一邊往宮門處靠近。
聽得外頭還是在喊「快開門,再不開門就放火了」這種野蠻的話,宮人們知道宮中的局勢肯定沒有得到控制……
「趕緊去稟報皇上吧!」
管事的宮女和太監們一瘸一拐地往芳菲住的那間屋子裡走,可是當他們進去的時候,發現那宮室裡已經空無一人……
他們終於醒悟過來——昨晚皇上過來,是為了把秦姑娘從密道裡帶走
沒有人發出指令,但已經被恐懼佔據了心靈的宮女和太監們,開始一窩蜂地往小廣場上的密道裡鑽……也許那裡還有一絲生存的希望……
芳菲穿著侍衛們穿著的藍色大褂,頭上也戴著一個侍衛的頭盔,臉上還抹著兩把泥灰。
在她身前的朱毓昇和她穿著差不多的服侍,那身明黃常服早就扔在靈犀宮裡了。
他們一行人有驚無險地從密道出了皇城,又在千鈞一髮之際衝出了京城的城門,此刻正在趕往京東大營與前來勤王的軍隊會合。
對於丟下那群無辜的宮女和太監們,芳菲心裡有一絲淡淡的歉意,不過這也不是她能控制的事情。
她早就說過自己不是聖母,沒必要把所有人的安危榮辱都攬在自己身上。她只在乎對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人——
顯然,朱毓昇也把自己視為很重要的人。
在逃離皇宮的緊要關頭,他還不忘記多繞一個彎子來把自己帶出去。
芳菲看著朱毓昇的背影,心中輕輕歎息……
這次的宮變,他該怎麼處理呢?
皇帝果然是一份高風險職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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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emon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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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0 04:50 PM
第一百四十章:中毒
戰爭讓女人走開。
這話是這麼說的吧?芳菲也不太確定,不過打仗這種事,她確實是一來沒什麼興趣,二來也派不上用場。
所以她很安分的待在朱毓昇讓人分配給她的一間單獨的營房裡,什麼都不做,等著事態平息下來。
按照芳菲的看法,儘管現在叛軍暫時控制了京城,但這場宮變注定是要失敗的。
因為他們沒有做到最關鍵的一步,就是把朱毓昇抓住。
其實就技術難度而言,在宮裡把朱毓昇幹掉,比起抓住他要容易得多。
詹太后既然在幽禁中都能和與詹家有關的叛軍們裡應外合,收買個把太監宮女什麼的給朱毓昇下點毒藥,應該不會太難吧。
也很難說……芳菲自認不是宮鬥天才,不瞭解這些宮廷中人的想法。不過從現在的結果倒推回去,應該是詹太后的人想把朱毓昇活捉了,然後挾天子以令諸侯。
可惜,一步錯,步步錯。
朱毓昇及時逃出了京城,在重重軍隊森嚴守衛下,想再殺掉他是很困難的——當然不是完全沒可能,只是比較困難。
芳菲甚至很無聊的想,詹太后如果買通了自己,由自己給朱毓昇下點藥什麼的還挺容易……所以當初詹太后非要朱毓昇娶他們詹家的姑娘做皇后和妃子,就是存了在朱毓昇身邊安插細作的心吧。
嗯,但是實在做得太明顯了,她要是朱毓昇,她也不會把一個懷有異心的女人……或者說是一群懷有異心的女人放在自己身邊。
想想皇后可是能和皇帝同床到天亮的啊,要是朱毓昇一不小心睡著了,在睡夢中被那皇后割斷了脖子——前朝不是沒有過這樣的先例——想想都讓人害怕。
現在詹家徹底撕破了臉要造反了,也好。起碼在朱毓昇看起來覺得很好,這樣他就不用再顧忌什麼,可以直接對詹家的所有勢力下死手了。
外面的血雨腥風彷彿和芳菲沒什麼關係。
在這肅殺的京東大營裡,芳菲依然保持著她不緊不慢的生活步驟。靜坐,冥思,品茶,默默地一待就是一天。
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認為,這唯一跟著皇上逃出皇城的女子,一定是宮中的妃嬪。
於是京東大營的將帥對芳菲也不敢有所怠慢,一切都按照最高的規格來招待她。儘管她從沒要求過什麼特殊待遇,但別人對她的態度就是不一樣。
當然,她也不會因為人家對自己恭恭敬敬就有什麼意見……事實上她很少發表意見。
來到京東大營之後,她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嗯」。
不管服侍她的侍女問她什麼,比如說飯菜可不可口,住的習不習慣,她都只有一個字「嗯」。
她的心思不在這些外物上。她只是在想,不知道在京城裡的陸寒怎麼樣了呢……
像陸寒這種尋常的小進士,其實應該是比較安全的。芳菲更擔心的,是已經懷了七八個月的身孕的端妍。
靳家可是鐵桿的帝黨啊,叛賊會放過他們家嗎?
端妍大著個肚子,跑是跑不了的……想想就讓人揪心。
還有惠如、湛先生……也都是大家族裡的女眷。這種人家,同樣容易被叛賊看上……
她雖然兩耳不聞窗外事,但也偶爾從侍女的口中聽說,京城裡已經翻了天。叛黨佔據了京城中許多戰略要點和攻城的勤王軍隊展開了對峙,城裡的好多大戶人家都遭了殃。
這幾個侍女原來是服侍京東大營將帥的女眷們的。她們平時接觸的那些武官家眷,都是些同樣在武官世家出來的女子,個個都較為疏爽、豪放,無論從外形還是言行來說都是那種風風火火的樣子。
現在這位從宮裡出來的主子,卻長得纖纖裊裊,好像一口熱風就能把她吹化了似的。這些平時粗手粗腳的侍女們全都緊張起來,生怕她們有什麼服侍不周的地方被主子打罵。
結果幾天下來,發現這位主子比她們的夫人、小姐還好伺候,侍女們都鬆了好大一口氣,言語間也較為隨意。
所以芳菲才能從她們的聊天中,聽到許多關於這次宮變的後續發展……
總而言之兩個字:慘烈。
這回京城肯定元氣大傷。即使朱毓昇奪回京城,朝中也必定要引起重大的震盪。
芳菲想,若真是如此,那陸寒被「發配」到西北道當個小小的學官,未嘗不是一種福氣……現在京城就是一個油鍋,一不小心就會被炸得渣都不剩。能避則避的好……
「主子,有位蕭大人奉了皇上的旨意來看望您。」
侍女的聲音把芳菲從冥想中拉回了現實。
蕭卓來了?
芳菲起身走了出去,果然看見蕭卓站在她屋子的外間等候著。
「蕭大人來有什麼事嗎?」
芳菲淡淡問了一句。
蕭卓聞言卻是心中劇痛。
她以前一直是稱呼他「蕭大哥」。如今卻改了口,和眾人一般稱呼他「蕭大人」,這疏離的意味不言自明。
她是在怪他,聽從了皇帝的旨意將她帶進宮裡去吧?
芳菲進宮後和朱毓昇之間的對話,蕭卓也知道個大概——當然是朱毓昇告訴他的。朱毓昇說給他聽的時候,面上是難掩的痛苦之色:「朕如何才能讓她改變心意呢?」
蕭卓當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皇上讓我來看看秦姑娘這兒缺些什麼。皇上說,暫時委屈秦姑娘了。請秦姑娘放心,很快就能夠回京城去了。」
在這麼多侍女隨從面前,蕭卓也不能叫芳菲「秦妹妹」,只能這樣稱呼她。只是「秦姑娘」三字說出口的時候,蕭卓還是覺得一陣難受。
「多謝皇上關心。」
芳菲的態度依然很冷淡。
回京城又如何?看來朱毓昇是下定決心繼續關著她了。
這就是他愛人的方式嗎?把喜歡的人,用一隻精美的籠子關起來,像養金絲雀一樣養著……
突然外頭衝進一個侍衛,跑到蕭卓耳邊低低耳語了兩句,蕭卓的臉色霎時間就變得鐵青。
芳菲心想估計也是外頭戰況有了變化吧。她說了句:「蕭大人請忙去吧。」便往屋裡走,蕭卓竟也一聲招呼都不打就大步走了出去。
一定是很重要的戰況吧……
不過,這和自己又有什麼關係呢?
到了晚上,蕭卓第二次來訪的時候,芳菲才知道事情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樣。
有一隊頂尖高手化妝成京東大營的士兵混了進來,趁著朱毓昇去巡查軍隊的時候,突然暴起刺殺他。
眾多御前侍衛拚命抵抗,京東大營的士兵們也前來支援,但這群死士依然在被集體擊斃之前做成了一件事。
一支帶著劇毒的箭鏢,射中了朱毓昇的肩膀。
「他中毒了?」
芳菲愕然道。
她原來也設想過對方會派刺客來襲擊,但沒想到朱毓昇的侍衛們會這麼沒用。
好歹也是御前侍衛吧?不過想想這些侍衛都是武官世家出身的子弟,和那些自幼苦修的江湖高手還是有明顯差距的。
以前武俠小說看多了,還以為皇帝身邊的大內高手特別厲害……後來她才知道,凡是能在皇帝身邊做近衛的人,祖宗三代都必須是朝廷的武官,這種選拔條件基本上可以把所有的江湖人士都排除在外了……沒辦法,皇帝要選近衛,當然要以忠心為主啊。
蕭卓之所以過來找芳菲,是因為中毒之後發了高燒的朱毓昇,總算醒了過來。醒過來以後,交代了一些軍務,便提出要見芳菲。
「好吧,我跟你去。」
芳菲也不多話,跟著蕭卓就往朱毓昇所在的臨時行轅走去。
經過了重重關卡,他們總算進入了朱毓昇的寢室。
兩人進來之後,不可免俗的必須先向皇帝行禮。等抬起頭來看到朱毓昇的面容,芳菲才吃了一驚。
他的臉色白得像是半透明的雪浪紙一樣,嘴唇發紫,兩隻眼睛下都是青黑色的眼圈。
「怎麼會這樣?」
雖然有了心理準備,芳菲還是忍不住脫口而出。
她一時忘情,竟在沒有得到朱毓昇允許的時候便走到他床前,細細看他的氣色:「這是中了蛇毒?」
旁邊跟著服侍的一堆侍女和侍衛都知道這是皇上醒過來就要見的女子,雖然覺得她言行無禮,可人家皇上都沒意見,他們插什麼嘴?於是集體裝看不見。
站在一邊的兩個軍醫回答說:「是蛇毒。」
芳菲也顧不上和朱毓昇說話,索性轉身去質問那兩個軍醫:「傷口裡的餘毒都清出來沒有?」
兩人聽她問得內行,又被她威勢所逼,一起跪下說:「回主子的話,大部分的蛇毒都已經清出來了……」
「少給我模稜兩可的!」芳菲恨不得給那兩個軍醫一人一腳:「說清楚!」
一個年級大點的軍醫戰戰兢兢的說:「回主子的話,傷口裡的蛇毒全擠出來了,可是有一部分毒素已經隨著血液流進了皇上的龍體裡……」
芳菲繼續追問:「那你們現在是怎麼治療的?」
「我們已經給皇上的傷口上了傷藥,也給皇上服了清餘毒的藥湯。」
朱毓昇見芳菲並非不關心他的傷情,心裡居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這次受傷真值得……
第一百四十一章 :放手
「方子拿來!」
芳菲見這兩個軍醫畏畏縮縮的,十分不耐煩。
其實這兩個軍醫也確實是膽子小了點。
而且他們哪想過這輩子會有服侍皇上的機會啊?以前都是給士兵看病的好不好。
現在一下子變成了太醫,他們很有壓力啊……不是每個人都像芳菲這樣不怕皇帝的。
那兩個軍醫便戰戰兢兢看了躺在床上的朱毓昇一眼。
朱毓昇微微點頭,嘶啞著嗓子說:「拿出來吧。」
那兩人才把內服湯藥的方子呈了上來,又忙著找紙筆寫外敷傷藥的方子。
芳菲先看那湯藥的方子。
「半枝蓮、虎杖、徐長卿、金銀花、蒲公英、野菊花、綠豆衣、車前子……」她輕輕讀了一遍,說道:「倒都是清熱解毒的藥物……」
兩個軍醫聽芳菲這麼說,還沒來得及高興,卻聽她帶著責怪的口吻說了一句:「可是有些藥藥效重複了,不該都開在一副方子裡啊!還有這份量這麼輕,根本就不能快速去毒嘛。」
兩人如遭雷擊,一下子癱軟在地上,口中直呼「萬歲饒命」。
朱毓昇本來就難看的臉色更是陰沉。
卻聽得芳菲說道:「不過你們開的藥大方向還是對的……只是太小心了些。對貴人用藥謹慎些,也是正理,你們也沒做錯。」
兩人渾身上下被汗水濕透,像是從鬼門關裡走了一趟回來似的。
芳菲說得一點都沒錯。
他們兩個已經是軍中最好的大夫了,但軍醫的主攻方向本來就是外傷、風寒和瘟疫瘧疾之類的症候。
解蛇毒並非他們的強項,這解蛇毒的方子,他們也是和其他十幾個軍醫商量、斟酌著開出來的。
他們都認為這樣最保險,最妥當,雖然好得慢了些,但總比一副強勁的洩毒藥下去,把皇上的龍體給瀉壞了強。
芳菲看了看朱毓昇,朱毓昇從她的眼神中讀出了她的意思。
「你們倆下去吧!」
朱毓昇一開金口,兩人如奉綸音,跪拜之後趕緊小跑著出了屋子。
這時朱毓昇才對芳菲說:「讓你看見朕狼狽的模樣了……」
芳菲見他精神萎靡,臉色慘白,也不好再頂撞他激他發火,那對他的傷情也沒好處。
「又不是沒看過……」芳菲話一出口,突然神色微動,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把後面的話嚥了回去。
她自然是看過他受傷的淒慘模樣的。
那年他從山上滾下來,被尖利的石塊在大腿上劃了好幾道血口子,還是她給他找傷藥止血的呢。
朱毓昇也不說話,顯然是和她想到了一處去。
「要是能夠回到那時去該多好……」
朱毓昇喃喃自語。
但誰都知道時光一去就不能回頭。
她不想他太過傷感,忙岔開話題說:「皇上現在感覺如何?」
「身子忽冷忽熱,有時候……牙關發顫。」朱毓昇把自己的感覺如實告訴芳菲。
芳菲此時就站在他的床邊,聞言很自然的伸手去摸他的額頭探溫,一時竟忘記了他是至尊無上的皇帝。
「嗯,還在高燒。」她收回手對蕭卓說:「大人,請叫人想法子弄些冰磚來,敲碎了用布袋子裝著,敷在皇上的額頭上。」
朱毓昇方才覺得額頭一涼,還來不及感覺她冰冷的小手帶來的舒適,她就已經把手縮了回去。
他有些悵然若失……
蕭卓趕緊去弄冰塊去了。朱毓昇看著芳菲說:「芳菲妹妹,你能不能給朕再開個清毒的方子?」
芳菲聽他這般稱呼她,心裡一軟。她想了一想,才說:「我又不是太醫,哪有資格給皇上開藥?何況我開的藥,皇上就這麼信得過?」
「朕說你有資格就有資格。朕怎麼會信不過你?」
芳菲的資料庫裡確實有一些清蛇毒的良方,她在腦中對比斟酌了一下,是要比那些軍醫開的更靠譜的。
不過給人開藥不是開玩笑,給皇帝開藥更是件大事,一個不好要把自己陷在裡頭的。
但芳菲最後還是下了決心。
「好吧。」
她也不廢話,叫人取過筆墨就刷刷刷寫下藥單來。
片刻之後,她所需要的藥材就都送到了。她徵求了朱毓昇的意見:「皇上,如今事有從權,我就在你跟前煎藥可好?」
她可不想自己煎出藥來,在運送過程中莫名其妙被人下了毒什麼的,毒死了朱毓昇她豈不是要陪葬?
朱毓昇巴不得她在他跟前多待一些時候,哪有不依的。
當下侍女們便在屋裡一角支起了藥爐,芳菲親自在一邊監督她們煎藥。
朱毓昇擁被躺在床上,額上是蕭卓剛剛命人從京東大營主帥府裡的冰窖起出來的碎冰塊。
冰冰涼涼的觸覺把他心頭的煩躁帶走了不少。他側過臉去,看著芳菲專注地盯著那鍋湯藥,心裡便是一暖。
坐到這個至尊之位上後,普天下……能像對待常人般對待他的人,也只有眼前的這一個。
藥煎了小半個時辰才煎好。
自然有一個侍衛先替朱毓昇試了藥。本來該先等一等,看看那侍衛有何不妥再讓朱毓昇服下的,朱毓昇卻主動說:「行了,拿過來給朕服藥吧。」
侍女們將涼好的藥湯給朱毓昇端過來,朱毓昇一飲而盡。
此時已是深夜,梆子敲過了兩更。朱毓昇便讓芳菲先回去休息,芳菲也不反對,便又原路返回了她的營房。
按照她的推斷,這副湯藥下去,朱毓昇體內的餘毒會清除許多。她在裡頭還加了一味安眠的藥物,估計他今晚可以睡個好覺了吧。
果然次日芳菲再見到朱毓昇的時候,他的精神比起昨晚來好了很多,臉上的那層青色也褪去了不少。
昨天那兩個軍醫本來對芳菲妄自指責他們的藥方還心存不滿,此刻也都心悅誠服地看著她,眼中儘是恭敬。
「朕今兒覺得好多了。」
朱毓昇臉上也有了笑模樣。
芳菲點點頭,說:「皇上您的氣色是好多了。今兒再吃一副就好了,另外還是請這兩位大夫開些滋補的藥物吧。」
等那兩人領命退下,朱毓昇的臉色更加柔和起來。
「芳菲妹妹……你果然還是關心朕的。」
昨晚芳菲對他傷勢的緊張,朱毓昇可是看在眼裡,喜在心頭。他就知道,她對他還是有感情的。
芳菲暗暗歎了一口氣。
「皇上,您請安心養傷吧。不要太過勞神,這中毒的毛病調理起來需要很長的時間,可別覺得身子稍微好點了就不吃藥。」
「好,朕都聽你的。」朱毓昇靜靜的看著芳菲,芳菲見他這副模樣,心裡更是歎息不止。
但現在他在養著傷,她也不想和他吵起來刺激他。
兩人說了一會話,芳菲便以勸他多多休息為理由退出來了。
在朱毓昇的行轅外,芳菲與前來報告戰況的蕭卓偶遇。
在眾目睽睽之下,蕭卓也無法與芳菲做任何交談,只能眼睜睜看著芳菲轉身離去。
蕭卓給朱毓昇帶來了好消息。
京城已經被各地組織而來的八支勤王軍隊攻佔,現在進入了巷戰階段。
根據作戰將領們的估計,再過三天,就能收復京城。
這個結果其實早在眾人預料中。收復京城,只是遲早的問題,在朱毓昇逃出皇城的那一刻,叛軍已經注定了失敗的結局。
接下來捷報頻傳,每天都有好消息。
先是京城中大股的叛軍被悉數殲滅,接著又攻破了皇城。
皇城城破之時,詹太后在紫寧宮中點火自殘而死。
朱毓昇聽到這個消息後沉默了一陣子。
無論如何,詹太后是他的親生祖母。在他十四歲入宮後的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她也對他呵護備至,給過他許多溫暖……她親手教他畫佛像的情形,彷彿還在昨天。
後來也是由於詹太后的鼎力支持,他才能在三人中脫穎而出,成為太子。
可是……再後來,一切都變了。她專權慣了,嫌他不夠聽話;他卻過分自專,不肯被人束縛一星半點。
有時候他也不明白,他們祖孫為何竟弄到這般收場。
曾經有一次,他傷了風許久都沒好,詹太后把他叫到紫寧宮去,親自過問他的病情。
要是時光停留在那一刻該有多好?
五天後,傷癒的朱毓昇終於決定擺駕回宮。
正在此時,芳菲卻向他提出:「皇上,可否讓我從這大營裡直下碼頭,回鄉下去呢。」
「你還是要走?」
朱毓昇大感愕然。
這些日子以來,芳菲對他傷情十分關注,甚至有時還親手給他熬藥……他還以為她會漸漸對他放下心防,願意和他相處下去……
誰知她卻依然不肯為他留下
朱毓昇勃然大怒,他一腳踢翻了床邊的小几,小几上的器皿乒乒乓乓全摔在地上成了一堆碎片。
侍衛們聞言直衝進來,朱毓昇大吼一聲:「通通給朕滾出去!」
皇上既然如此吩咐,他們也不敢進來,只在外頭張望著預備在皇上有危險時衝進來。
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
芳菲卻是毫不畏懼,微垂著頭輕聲說:「皇上……請放手吧。」
「……請讓我們保留彼此間最好的印象。不要讓我恨您……請,放手吧。」
朱毓昇此刻,腦中閃過的卻是詹太后曾經慈祥和藹的笑臉。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4:51 PM
第一百四十二章:返鄉
芳菲終究沒能實現在京東大營直抵碼頭,乘船回鄉的願望。
她的返鄉是在王師收復京城半個月之後。
那天朱毓昇和她在屋裡談了許久,直到掌燈之後,芳菲才獨自離開了朱毓昇的行轅。
連蕭卓也不知道他們談了什麼,但自那以後,蕭卓感覺到朱毓昇對於芳菲的態度漸漸有了轉變。
朱毓昇回城時,芳菲堅決不肯跟他進宮。他只得將芳菲托付給蕭卓照顧。
坐在回京的馬車上,芳菲從車窗裡看到整個京城滿目瘡痍,如同死城一般。
昔日繁花的街巷,如今蕭索無比。街道上行人稀少,芳菲所在的這列車隊經過寬廣的御道時,車輪碾壓青石路面的聲音竟傳出去好遠好遠。
這就是戰亂啊……
在和平年代生長起來的芳菲,頭一次如此直面戰亂後的殘局。
蕭府的房子被燒了一半,裡頭的東西也被叛軍搶去了不少。直到王師攻破京城,蕭府的管家蕭林才和幾個逃走的奴僕們又回到了這兒,把屋子大致上收拾了一遍。
芳菲對住處沒什麼挑剔的,她只關心她的親友們是否安全。
蕭卓先是帶回了端妍的消息。
那晚皇城起火,靳家就知道不對勁。靳錄先讓妻子帶著家裡的女眷和嬰兒躲到靳家另一處小院子裡避難,自己帶著兒子和眾多官員一樣前往皇城救駕。
端妍受了顛簸和驚嚇,次日就在敵軍封城的情況下,早產了一個男嬰。
而她的公公靳大人,和她的丈夫,都在戰亂中被敵軍殺死了。
「端妍姐姐成了寡婦……」
芳菲心裡難受得緊。
至於惠如那邊,情況倒還好,起碼一家人都還活著。家財和房舍遭受損失那是難免的了,但只要人沒事就是最大的幸運。
陸寒也找到了。
雖然芳菲一直認為陸寒這種身份是相對安全的,陽城會館應該也不會是叛軍首要的攻擊目標,但得知他平安的消息還是鬆了好大一口氣。
陸寒並不知道芳菲此刻也在這座城裡。他以為芳菲已經在鎮遠鏢局的鏢師護送下回了家鄉,又怎知她竟遭遇了諸多變故。
讓芳菲欣喜的是,她回到蕭府的第三天,春雨、塗七、碧青、碧荷、碧桃等人都被送到了她的身邊。
原來從她被帶走的那天起,她的這幾個下人們就一直被蕭卓的人控制在蕭家鄉下的莊子裡。蕭卓知道芳菲是個念舊的人,如果對她身邊的下人下了死手,將來芳菲一定會恨死了他。
春雨看到芳菲,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一下子便哭了出來。
「沒事了,沒事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姑娘……姑娘我們以為要見不到你了……」
幾個小丫頭也哭成了淚人。
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裡,他們根本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一覺醒來,姑娘就已經不見了蹤影,而他們也被人軟禁在一座莊子裡不得出入。
他們猜測過無數的可能,但始終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芳菲也不解釋,這事是沒法解釋也解釋不清的。她只說:「好了好了,過去的事就忘記了吧。以後也不要跟人提起就是了。」
幾人哪裡敢提?他們甚至猜測,姑娘這段日子裡是不是被壞人給欺負了……這事要是傳回了陽城,姑娘就不用做人了。
幾人都信誓旦旦,表示對過去的這些事情都忘記得一乾二淨,誰也不會再說出來。
蕭卓很忙,朱毓昇更忙。芳菲知道朝廷遭受了這樣大的打擊,肯定需要一段日子才能恢復元氣。
她已經不想再在京城待下去了。
雖然那次長談之後,朱毓昇似乎對她沒有以前那麼強硬,但是他心血來潮再搶她進宮,她也沒法子抵抗啊
還是老話說得好,「山高皇帝遠」。遠遠離了京城,讓朱毓昇找也找不到才是
她不敢和陸寒聯絡。
一來是不知如何解釋這段日子以來發生的事情。
很久以前,陸寒知道她因為救過一位貴人,而得到了在官家閨學讀書的資格。但他並不知道,那位貴人後來成了皇上……更不知道,皇上對自己的未婚妻有非分之想。
「據說誠實是美德啊……」芳菲輕輕歎了一口氣,她還是別當道德完人好了。
有些時候,該撒的謊還是要撒的……為了彼此更好的相處,能夠不提起來的事情,還是盡量別提。
儘管她並沒被朱毓昇欺負了去,可被人擄走也是事實。這種不光彩的事情,芳菲是提都不想提的。
還是回家鄉等著陸寒回來吧!
皇城,御書房。
蕭卓垂首恭立一旁,靜等朱毓昇問話。
朱毓昇這段日子真是忙得焦頭爛額。宮裡宮外,亟待處理的文書公務如潮水般一浪接一浪的湧來。叛軍捅下的這個巨大的窟窿,沒個三五年都別想恢復過來。
不過這樣一樣也不是沒有好處。朱毓昇可以借此機會,大肆清理舊黨,把那些老傢伙們都送回鄉下去養老,放上自己的鐵桿臣子。
可惜靳錄死了……想到年紀輕輕就成了寡婦的表妹端妍,朱毓昇也感到有一絲難過。他是一向把端妍當親妹妹來對待的,只是這種事情他也幫不上忙。
世家大族,有一套自己的規矩舊例。像端妍這種名門貴女,又有兒有女的,想改嫁是絕無可能,只有終身守節下去了。
「宮裡剛剛收拾出一批藥材來……你替朕送一些滋補的藥物去給端妍吧。勸慰她別太難過,還是要保重身體,往後日子還長著呢。」
「是,皇上。」蕭卓對端妍的心和朱毓昇是一樣的,只有更加心疼。
「另外……」
朱毓昇揉了揉眉頭,輕聲說:「她還是執意要走嗎?」
蕭卓知道這裡的「她」,說的絕不是端妍,而是芳菲。
他低下頭,應道:「是的。」
「朕始終留不下她……」
朱毓昇無心再批奏折。他站起身來走到書房牆上掛著的一幅字畫面前,自言自語:「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你認定的事情,是什麼力量都無法改變的嗎?即使是朕的旨意……」
「罷了……」
朱毓昇疲憊地垮下了肩膀,對蕭卓揮了揮手。
「讓她走吧。」
蕭卓聞言,渾身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一般,變得無比輕鬆。
皇上終於想通了。
蕭卓走後,朱毓昇一伸手把那畫軸取了下來。
「見畫如見人。」他喃喃地說:「人已不在,畫兒……」
他沒有再說下去,只是對身邊的小太監說了句:「捲起來,上封條,收到庫房裡吧。」
小太監絕不會問皇上為什麼這麼做,恭恭敬敬地捧著畫軸找封條去了。
朱毓昇又回到了書案前。他把奏折撥到一邊,讓人取過一張宣紙來不住地書寫,書寫……
如果有人站在他身邊,當看的見他滿紙上寫的都是一個「情」字。
朱毓昇不知疲倦地寫了一張,又寫一張,直到日薄西山。
寫到最後,朱毓昇的面容越發平靜。
他放下筆,把那摞寫好的紙遞給另一個小太監:「拿去燒了。」
看著小太監捧著那摞紙走出了書房,朱毓昇便徹底恢復了他往日那種深不可測的表情。
也許,這樣對他們兩個都好。
只有斬斷了兒女之情的羈絆,他才能成為一個真正冷酷堅韌的帝王……吧。
芳菲——
祝你一路順風。
得到了朱毓昇的許可,蕭卓便開始著手幫芳菲安排離京的事宜。
雖然現在到處物資緊缺,人手同樣不夠用,但錦衣衛千戶——即將升職為二等指揮的蕭大人,是不會有安排不了一條小船的煩惱的。
加上芳菲多次向蕭卓表達了她急於返鄉的心情,蕭卓更是加快了手腳。
五月底,芳菲一行人在錦衣衛一個小分隊的護送下,從京津碼頭出海,走海路回江南。
這條船上,除了船伙和錦衣衛的護衛們,只有芳菲主僕幾人。
春雨不知道姑娘什麼時候又招惹了什麼大人物,竟能安排民間百姓聽到都害怕的錦衣衛們來保護她。
不過芳菲的這幾個下人有一個共同的好處,那就是絕不多話。儘管他們心中再疑惑,可是芳菲不說,他們也不會問。
芳菲對於這幾個下人還是很滿意的。雖然說除了碧荷之外,其他幾人都不算太機靈,不過只要忠心就好。
錦衣衛的人得了蕭卓的命令,沒事絕對不會來騷擾芳菲幾人。所以芳菲這段行程很是愉快。
本來她還擔心自己會暈船,畢竟她上輩子可是個暈車的體質。想不到換了個身體,暈車暈船的毛病也沒了,真是意外的驚喜……
海路自然比陸路要快上許多。不到十天,這艘船就從江南道的海港城市都海城拐進了內陸河道,順著清江從江城一路往陽城而來。
在離開京城的第十天,芳菲踏上了陽城的土地。
第一百四十三章:成親
盛夏六月,艷陽如火。
中午時分,大太陽把陽城大街小巷的路面曬得發燙。不過販夫走卒們依然熱火朝天地在城中奔走勞作,忙的不亦樂乎。
如今的陽城好容易從之前地震的陰影中走了出來,各行各業也都恢復了元氣,大家找生活的勁頭也足了許多。
在陽城城東的集市裡,有一位管家打扮的憨厚中年,正帶著幾個小廝兒在採買桌椅碗筷。
「你們手腳麻利點!今兒必須要把這單子上的東西買齊囉!」
大管家在前頭催促著,小廝們不敢怠慢,便把渾身的力氣使出來,扛著一堆堆的家什跟著管家走。
「四叔,您又出來採買啦?」
兩三個從他們身邊經過的路人,顯然是認得這位管家,便出聲打了個招呼。
那四叔便憨憨的笑了笑:「哎,不趕緊買不行啊!」
「你們家大爺要辦喜事了吧?」
那路人又問道。
「是呀是呀」一說到這個,四叔的臉上就笑開了花:「我們大爺信上說就是這幾天到家了,成親的日子也定下了。不跟您聊了,我先忙去了!」
四叔帶著小廝兒們走遠了,那路人的同伴才問他:「那是誰家的管家?」
「那個呀……就是咱們陽城大才子,陸寒陸子昌的管家啊!」
「哦,是他家啊……」
四叔聽不到旁人的議論,他現在滿腦子是今天該買的物事,想著怎麼才能趕快把東西操辦齊整了。要是買不完,晚上回去還要被老婆嘮叨他不會辦事的
和外面街道上的炙熱相比,芳菲居住的小院就清涼了許多。
她院子裡有個葡萄架,一到夏天,碧綠的葡萄葉便枝枝蔓蔓地爬滿了架子,留下一架陰涼。
在清晨或是傍晚,暑氣不算大的時候,芳菲會到這葡萄架下來看看書,下下棋,或是什麼都不做靜靜地想著心事。
這天日頭偏西的時候,芳菲又坐到了葡萄架下。
她手裡拿著三封書信,是陸寒從京城托驛站一路送來的。
這三封信到她手裡已經有些日子了。
第一封信上先是報了平安,告訴她,京城已經收復,他十分安全,正在等待吏部和禮部給他安排好上任的文書。
在宮變之前,陸寒就已經被分配到西北道營州府青寧縣任縣學的教諭,是七品文官——這個分配明顯是被朱毓昇動過手腳的,但芳菲只能把這當做是永遠的秘密吞了下去。
第二封來信,卻是告訴她,他的分配變了。上頭的人沒告訴他原因,不過也不止他一個新科進士變了分配,大家都在猜測可能是宮變後引起的震盪吧。
他被重新分配到西南道,在西南道的一個較為靠近中原地帶,也比較繁華的州府鹿城的府學裡擔任學政,一下子被提升到了從五品。
芳菲心知肚明,這或許是朱毓昇不忍心她跟著陸寒到西北荒涼之地去吃苦吧。
鹿城雖然是在西南,據說繁華程度卻不輸和江南這邊的許多小城。
而且陸寒的品級從七品變成了從五品,也夠讓人驚奇的——當然大家的驚奇也不會表現出來,頂多是多恭喜他一陣子。難道還有傻瓜敢諷刺他?
誰不知道這種突然間的人事變革代表著「上頭有人」啊。
陸寒自己對於這個突如其來的「好運」有些摸不著頭腦,芳菲卻是知道內情也不能說。就讓這成為懸案好了反正官場上奇詭變化的事情多的是。
第三封信上,陸寒告訴她,禮部和吏部已經給他辦下了所有的證明文書,並且還批准了他先請假還鄉成親的事情。
因為許多舉子、進士都是在考完會試和殿試後要請假回鄉處理些事情再上任的,陸寒的請假也是在情理之中,上頭的官老爺們並未為難他,很乾脆的批了假期。
他在信上說,他也給二叔陸月思去了信,讓二叔替他監督他的管家和家丁們從速操辦親事。等他從京城回來,他們立刻就成親。
成親啊……
芳菲把陸寒的信輕輕折起來,放在心口的位置,輕輕感覺著自己的心跳。
這回總該能順順利利的辦完婚事了吧?
她自然是樂意嫁給陸寒的。
這麼多年共患難的感情放在這裡,是其他的什麼人或事物都難以取代的。
但更重要的是,在這個女子必須嫁人才有穩固的社會地位的世界裡,嫁給陸寒是她最好的選擇。
正如她對朱毓昇說過的那樣,如果要她和人分享一個丈夫,她寧願去死。
陸寒對她的專一和深情自不必多言。而且,他上頭也沒有父母,不會有長輩為了子嗣往陸寒身邊塞通房丫頭這樣的事情發生……
芳菲久在宅門裡居住,對於這樣的事情看得還少嗎?
有些小夫妻本身感情還好,可是公婆總覺得該給兒子屋裡多添幾個人。於是有的婆婆從外面給兒子娶回良妾,有的婆婆硬生生把自己得用的大丫頭塞到兒子床上,還美其名曰是體貼兒媳婦,找幾個人來給她分擔家務……
兒媳婦還得咬著牙感謝婆婆的美意,對那賜下來的丫頭也得客客氣氣的,因為那畢竟是長輩賜下來的人。
芳菲時常想,那些婆婆也是從媳婦過來的,怎麼自個當了婆婆,就忘記了當媳婦時對妾室有多痛恨呢?怎麼自己一當了婆婆,就認為兒媳婦該善待妾室,渾然忘記了自己當年怎麼對付丈夫的那些小妾和庶出的兒女們的呢?
真令人費解。
不管怎麼說,嫁給陸寒,這一點起碼是可以避免的。
當然,做了官,還有可能從別的途徑娶妾,那就是官員來往之間也以贈送美妾為風尚。尤其是一些青樓名妓出身的美妾,更是被視為「拿得出手的重禮」,是官員間常見的交往方式。
這種事情,芳菲也聽說了很多。
以前她就看野史記載,大文豪蘇東坡也幹過這類事。據說他身邊有一個美貌溫柔的婢女名叫春娘。有一位和他交好的官員看春娘眉清目秀,便請求蘇東坡把春娘給他,還提出他可以拿一匹白馬來和蘇東坡交換。
兩人還認為這是風雅之事,甚至寫詩記錄下來。誰知那春娘卻怒而賦詩一首:「為人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今日始知人賤畜,此身苟活怨誰嗔!」遂走下台階,頭撞槐樹而死。
芳菲早知在這世上女子命賤,但她總想著盡力一搏。
目前的陸寒,應該是不會主動納妾,也不會做出那等「紅粉換追風」的齷齪事的。
但日後的事情……
芳菲也不敢百分之百的料定。
誰又能將未來的事全都料準了呢?即使那位多智而近妖的諸葛武侯,不也有失算的時候……
芳菲只想抓住眼前這一刻的幸福就好了。
幾日後,陸寒果然隨著官船回到了陽城。
「姑娘,陸少爺讓人送信來說,他已經到家了!」
碧荷興沖沖地拿著一封陸寒新寫的書信來到芳菲身邊。
這些日子,芳菲的下人中最忙的還是碧荷。因為她又在趕製芳菲的嫁衣了!
去年準備嫁衣的時候,陸寒還是舉人,兩人的喜服和民間男女的喜服並無不同。
可是現在陸寒已經是有品秩的官員,所以芳菲的嫁衣又得改樣子了。
誰知這回,碧荷又是白忙活了一場。因為陸寒回來的時候,除了帶回自己的官服和官印、文書之外,還帶回了一套芳菲的從五品誥命服。
原則上來說,從五品官員的妻子可以請封誥命。但那也要成親後「上書請封」的,像這種上頭直接賜下來誥命文書和誥命服飾、頭面的事情,可謂少之又少。
有了誥命服和頭面,哪還需要碧荷縫製的這套喜服呢?
可是碧荷只有高興的份。誥命耶!自家姑娘一出嫁就有了誥命身份,說句不好聽的,以後姑爺要休掉姑娘這位原配,那可得經過禮部同意!
所以大明朝開國以來,還沒聽說哪位誥命夫人被休掉呢。
原來春雨對陸寒發達了有可能嫌棄貧寒妻子的擔心,一下子就化為烏有了。她們又沒見過什麼世面,只以為這誥命是陸寒主動去請封的,誰能猜到有內情呢……
陸、秦兩家的家長們又開始重新忙著給這對新人準備親事了。
去年就快成親的兩人,卻因為老皇帝的駕崩不能順利成親,本來是不太吉利的。
但是如今情況不同啊!因為陸寒從舉子變成了進士,又是從五品的官老爺,辦起親事來更風光啊!
於是兩家人毫無怨言地努力操辦起來,只怕辦得不夠盛大隆重。
到時候他們都要坐在上位喝新人敬上來的喜茶的!多有面子啊!想想就讓人興奮啊……
陽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收到了陸家發出的喜帖。
在這個夏天,陽城最熱門的話題,當然就是這一樁婚事了!
六月十八,吉日,宜嫁娶。
天還沒亮,秦家的院子就已經鬧成了一團。
秦家旁支的七小姐秦芳菲,今天就要出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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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4:52 PM
第一百四十四章:出嫁
往日平靜的小院,此刻卻熱鬧得像是集市一般嘈雜。
本來不大的地方,擠滿了秦家的女眷。無論是已經出嫁的芳苓、芳芷、芳芝等姑奶奶,還是秦家的媳婦、兒媳如勞氏,林氏,孫氏等人,都來到芳菲的屋子裡給她送嫁。
而那些沒出閣的小妹和外甥女兒們,也都來湊熱鬧。幾個才留頭的小小姐,手裡還拿著糖果呢,就往人堆裡鑽,一邊鑽一邊嚷嚷著:「看新娘子囉!看新娘子囉!」
這也是秦太夫人去世後,秦家人聚得最齊的一次。
前些日子秦大老爺的生辰沒什麼親戚來,而芳菲這隔房的女孩兒的婚禮卻驚動了秦家上上下下,還沒人說一句不是。
因為這樁婚事,可是秦家全家族都樂見的重大喜事。和這事比起來,秦大老爺的壽辰也得靠邊站。
誰讓人家芳菲嫁的夫婿是位進士老爺,而且已經封了從五品的官兒呢?
這在秦家的姑爺裡頭可是頭一份,還能不讓秦家人可勁的巴結著嗎?
要說起來,大家都認為這樁親事真夠「一波三折」的。
先是陸寒的父親去世了,陸寒得受三年的孝,這一守孝完芳菲就過了十七歲。
那陸寒還不來提親,說是等有了功名在身再娶。
好吧,等他考中了秀才,想娶親了,芳菲這邊又沒了個長輩秦老夫人,輪到她要守幾個月的孝。
芳菲這正在家守孝呢,陸寒卻給一夥河盜劫持了去,差點就命喪清江。
幸虧陸寒命大,不僅逃了出來,還中了個解元,成了舉人老爺。
拖來拖去,芳菲就成了個二十歲的「老姑娘」了,這下子總該辦親事了吧?
誰知道馬上都要舉行婚禮了,又遇上個國喪!
當時大家表面上不說什麼,暗地裡卻在嘀嘀咕咕:「這倆的親事莫不是就要這樣拖下去了……」
所以後來芳菲跟秦大老爺說了情,自個帶著家人就上京去找陸寒去了,秦家的人也不多嘴。就怕陸寒在外頭心野了,不認秦家這門親了,秦家的損失才大呢,誰還有閒心去看芳菲的笑話啊?
好在陸寒現在中了進士補了官,人還沒回來,就來信給他二叔,讓陸月思趕緊操辦婚事,等他一到陽城就娶親。
秦家的人這才吃了一顆定心丸,歡天喜地的籌備起婚禮來,一點兒怨言也沒有。
甚至有些嘴上不積德的秦家姑娘,偷偷議論說:「七姐姐膽子真大,莫不是上京的時候把她那未婚夫婿給先勾引了……」便被家裡的長輩叫來訓個半死。
秦家的人愚蠢歸愚蠢,卻還沒發瘋,知道芳菲若能嫁給陸寒,那是他們秦家全家的光榮。哪能再忍容忍這親事出什麼岔子?
他們還特意讓子弟去市井裡打聽打聽,若是聽到對芳菲有不好的傳言,趕緊給芳菲「闢謠」,務必要讓芳菲順順利利的嫁進陸家。
不過秦家子弟出去,倒是聽到一個新的說法。過去他們家裡老覺得芳菲是個「掃把星」,如今外頭的人卻說秦家的七小姐一定是個「旺夫相」。
「旺夫?是呀,七丫頭是挺旺夫的,還沒嫁過去呢,陸姑爺就一個勁的高中,往後,一定是大富大貴的命呀!」
秦大夫人勞氏對芳菲的印象還是很好的。而且她嫁過來的時候,芳菲在秦家的地位已經很鞏固了,沒人敢再當著芳菲的面說她是「掃把星」、「喪門星」,所以勞氏也跟著一個勁的誇芳菲旺夫。
秦家其他人的表情則有點微妙……但誰也不會傻傻的出聲反駁。何況,他們現在也覺得,還真有點像那麼回事……
外界詆毀與讚譽,芳菲是聽不到的,也沒打算去聽。
不過她現在滿耳朵都是秦家女眷們的讚賞之聲,直聽得她兩耳滴油。
真像一群老母雞,「喔喔喔喔喔喔喔……」
芳菲心裡無聊地想著。
她今天也確實只能胡思亂想一番,因為作為新娘子,她的任務就是──什麼都不必做,充當一個會喘氣的扯線木偶就行了。
從早上起來,她就被眾人按在梳妝台前不停地折騰。
先是一位遠房嬸娘,俗稱「全福人兒」的一位中年婦人來用五色絲線來給她開面。
那位胖太太手裡捏著絲線上下絞動,把芳菲臉上的汗毛一片片地拔了下來,直把也的臉絞得通紅通紅的。
真疼啊……
芳菲忍著眼淚,心裡不住腹誹,到底是誰規定姑娘家出嫁就得「開面」的?這個手續有沒有必要存在啊……更可怕的是,弄得這麼疼的臉,還得化妝,到時候不得弄成猴子屁股?
好吧,果真讓她猜中了。
秦大夫人勞氏親自出手為她上妝,畫得兩頰紅粉緋緋,雙唇艷如櫻桃,連眼皮蓋上都是脂粉。
芳菲看著鏡子裡那張紅得看不出本色的臉,嘴裡直發苦。
你們是和我有仇嗎?
滿屋子的女眷們卻都誇勞氏上妝上得好,「實在是夠喜慶」!
原來你們追求的就是這種效果……那不如直接用紅色顏料給我刷一遍吧。
芳菲強忍著翻白眼的衝動,在碧荷的服侍下穿起了那身從陸家送來的宜人冠服。
這身衣裳一上身,屋子裡的女眷們就如同妖精見了唐僧肉,那兩眼的光彩閃耀得像是正午的太陽一般,灼灼發光──
一副誥命,就是這時代女人們追求的終究目標啊!
看看那珠冠!雖然秦家的女眷們也不是做不起值錢的珠冠,可是人家芳菲那珠冠和頭釵上頭的好幾個式樣,卻只有從五品以上的誥命夫人才能戴的,平民百姓再有錢也別想戴上頭!
再看看人家那真絲紅羅的箭袖中單,人家那真紅水綢曳地裙,還有外裳上的綠葉牡丹、祥雲鴛鴦……這可不是她們這群女人出嫁時,穿的那種「鳳冠霞帔」,而是真真正正的宜人服飾……做工和質地當然是上好的,重點是人家這天大的體面!
在一屋子羨慕嫉妒恨的眼光下穿戴好了衣裳,芳菲又只得定定地坐在床沿上等著新郎過來接親。
不過她看看外頭的天色,這會兒才剛到中午,新郎還得好一會才來呢。
悶啊……
幸好中午這頓娘家飯菜,那些女眷們都是要出席的,屋裡終於清靜了許多。就剩下春雨和碧荷等幾個丫鬟在一邊伺候她──這些下人都會跟著她嫁到陸家去。春雨兩口子算是陪房,而碧荷以一等丫頭的名義嫁過去的,碧青和碧桃是二等。
春雨對著打扮好了的芳菲看了又看,眼裡濕漉漉的:「姑娘,您終於要出嫁了……」
芳菲這會兒倒有心思說笑了:「莫哭莫哭,咱們不都是一起走的嗎?看你這樣子,好像我要撇下你不管似的。」
「奴婢只是太高興了。」春雨拿出絹子一個勁兒地抹著眼淚。
碧荷等人知道芳菲和春雨的感情不一般,紛紛都躲到外間去做事,不敢過來打擾。
且不說這邊芳菲和春雨說著話,陸寒在陸家那頭幾乎就要過不來了。
中午在陸家的院子裡先擺了三十桌酒席,就這還差點招呼不齊城裡的頭面人物呢。用四叔無奈中透著驕傲的話來說,那就是「誰叫咱家大爺是從五品的官老爺了呢?」
一般來說,新科進士成績好的考上庶吉士進了翰林院,那也得從七品或者從六品的小官兒做起。現在陸寒沒進翰林院,卻外放當了個從五品的學政,真是破天荒的大事,能不讓人震驚嗎?
吏部給出的任命理由是說陸寒在宮變中有立功表現,陸寒自己都覺得暈暈乎乎的。
立功表現?他自己都沒印象……
不過蕭卓曾找過他,對他說讓他補上這個缺,是因為那原來的鹿城府學學政也是詹家一系,現在被撤了職。皇上要找個信得過的人去補缺,他就推薦了陸寒,於是才有了這個任命。
陸寒只能感謝蕭卓的幫忙,儘管他並不認為這就是真相。但聰明如他,知道官場上的事情,有時候不要太較真,不然到最後,苦的還是自己。
正因為他一下子得了從五品的官職,陸寒便要求自己必須更加謙遜,不然會給士林留下「小人得志,驕橫無禮」的印象,以後可有大麻煩了。
越是得勢,越要謙卑。陸寒始終謹守著這一原則,所以對來參加他婚禮的眾賓客們都不敢怠慢,每一桌都慇勤敬酒,和他平時內斂的為人大相逕庭。
眾人難得見他願意敝開來喝酒,加上又是他的大好日子,哪有人不死命的灌的?於是當陸寒騎上去接親的駿馬時,整個人都暈暈乎乎的了。
硯兒一直在擔心少爺會不會從馬上摔下來……就這麼提心吊膽地跟了一路。
路上自然有無數行人來圍觀這位春風得意的新郎官,有些膽大的小媳婦、小姑娘還躲在街上店舖的門簾後頭看。回去以後跟小姐妹們說:「那個陸才子,真的好英俊,秦家那姑娘也太有福氣了……」
這夜,陽城中有多少顆芳心黯然破碎,那可不在陸寒的考慮範圍內了。
他只想著,要把他的新娘接回家……
第一百四十五章:花燭
陸寒來到秦家的時候,芳菲已經餓得前心貼後背了。
她從早上起來,就只吃過兩個小巧的喜餅。
別人出嫁時什麼心情,芳菲體會不到,反正她如今就只想著:「拜託快把流程走完吧,我累了……」
聽著秦家的小子們在外頭「攔新郎」,芳菲恨不得脫了一隻繡花鞋拿在手上,衝上去一個個抽死。這群兔崽子,淨耽誤事趕緊讓姑奶奶我上花轎是正經啊!
終於在黃昏前,芳菲被喜娘背著上了花轎。臨上花轎的時候,喜娘悄悄在她耳邊說:「七小姐,哭啊,哭啊!」
「哭?」
哭什麼?
人家女兒離了娘家,是要和親生父母骨肉分離,從此從嬌小姐變成人家的小媳婦,一下子天堂變地獄,當然要哭。
可是她現在哭誰啊?
和秦家的人感情也沒好到難捨難離的份上,其實離了他們她才開心呢。但芳菲也不想讓人非議自己不知禮數,只好狠下心來用力擰了自己大腿一把,頓時嚶嚶哭道:「嗚嗚嗚……」
乾打雷不下雨比真哭還要累……
婚禮的過程總是千篇一律的,何況芳菲頭上頂著個紅蓋頭,什麼也看不見。只聽得滿耳朵的「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才貌雙全」,讓她再次升起翻白眼的衝動——你們都有透視眼的啊,能穿過我的蓋頭看到我的臉!
好容易把一連串的拜天地、敬長輩之類的程序都搞定,芳菲被兩個喜娘扶著回到新房裡,一屁股坐在新床上就不想動彈了。
當然她想動彈也不行,因為據說按照規矩,她要維持這個姿勢直到她的「相公」回房挑開她的蓋頭為止。
嗯,從現在開始,陸寒是自己的相公了。
相公,相公啊……
芳菲默默念著這兩個字,覺得新奇中又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趁著屋裡沒別人,芳菲偷偷叫碧荷又拿兩個乾果子來給她墊墊肚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寒才被人扶著回到屋裡,才剛踏進屋門一下子就趴在桌子上起不來了。
「新郎官新郎官!」喜娘著急了,這新郎官沒掀蓋頭就醉倒了,接下來的事情怎麼辦啊?還要喝掀蓋頭喝交杯酒呢!
可是陸寒似乎醉得很徹底,無論怎麼推也推不醒。
那喜娘也是見多識廣的,可也沒見過被人灌得這麼醉的新郎,不免慌了手腳。
扶他回來的是他的兩個同年舉子,這時也怪不好意思的,今天大家實在興致高,給陸寒灌了太多酒,沒想到會耽誤人家圓房。
還是碧荷跑到芳菲身邊輕聲討了個主意,過來對喜娘說:「大娘子,我們夫人說了,就請兩位客人把新郎官抬到床上來讓他睡著吧,別吵他了。等新郎官酒意一過,自然就會醒了。」
「那掀蓋頭呢?交杯酒呢?」喜娘遲疑著說。
碧荷是個有主見的,很乾脆的說:「沒事,我們幾個都在這兒伺候著老爺和夫人呢。請大娘子教教我們待會怎麼幫老爺夫人把這些禮數行完就好了。」
「那也成。」
喜娘看陸寒被抬到了床上,睡得死豬一般沉,也覺得這新郎官一時半會醒不過來。
她只好跟幾個丫鬟說了些如何給新人結髮、如何讓他們喝交杯酒的事情,其實也非常簡單,幾個丫鬟一聽就會了。
喜娘、客人都走了,屋裡只剩下芳菲和丫鬟們,芳菲便自己伸手把那悶死人的蓋頭給掀了下來。
「哎,姑娘……夫人,這可不行!」
碧荷嚇了一跳,壓低了聲音說了一聲,卻被芳菲瞪了回去:「這裡又沒外人,算啦!我都快熱瘋了。」
這可是熱得人發昏的六月天啊!她穿著這身厚重的誥命禮服,戴著華麗麗的珠冠,還蓋著這厚厚的紅蓋頭。好看是好看了,可是這滋味,真是誰穿誰知道啊!
「去給我打盆熱水來,我要卸妝!」
「可是夫人……」幾個丫鬟還想勸芳菲,被芳菲的眼神一掃,只得下去替她取熱水,拿毛巾了。
因為她們也是初來乍到,對外頭的人事也不清楚,芳菲索性讓她們三個一塊兒去取水。
「快去快回!」
她現在渾身是汗,只想好好洗個澡。
幾個丫鬟領命出去了。芳菲一伸手就把頭上的珠冠給摘了下來,正想站起來解開外裳,忽然間感到身後的陸寒猛的動了一下。
她還沒轉過身來,就被一具熱乎乎的身子摟了個結結實實。
「哎呀!」
芳菲真的受了一驚,禁不住輕呼一聲。
「嚇到了吧?」
陸寒緊緊抱著芳菲,一股酒氣從嘴裡直噴出來。但芳菲看他眼神清明,一點都不像是喝酒的樣子,便醒悟過來:「你裝醉?」
陸寒理所當然的點點頭,一點騙人的愧疚都沒有。「是呀,我裝的。」
「居然連我都騙!」你的演技也太好了吧!芳菲差點想這麼說。
「別生氣別生氣……」陸寒還是把芳菲抱在懷裡,鼻端的熱氣一直噴在芳菲的脖頸上,讓她覺得更加燥熱了。
「我這不也是為你好嗎?我那群同年,還想著要鬧洞房呢。我要是沒裝醉,他們肯定不會放過我們的,今晚一定鬧得不行啊。」
「那他們怎麼就肯相信你真的醉了?」芳菲用力推了推陸寒:「好熱,過去那邊啦,不要挨著我。」
「熱就熱。」陸寒賴皮地抱著她的纖腰,享受著兩人緊密地貼在一起的感覺。「我從中午到現在,大概喝了有幾百杯酒吧。他們當然相信了。」
幾百杯?
芳菲被這個數字嚇壞了。她忙捧過陸寒的臉來,仔細打量著他的神色,覺得他不像是有事的樣子。但是這數量也太驚人了吧?
「你……很能喝酒?」
陸寒慢悠悠的說:「我八歲那年,家裡的小地窖裡用一個大酒缸泡著一些藥材做藥酒。」
「呃……然後呢?」
「然後有一天,我父母發現我不見了。找完了整個宅子都找不到我,我娘差點嚇瘋了。後來還是三姑在地窖裡發現了我……據說我就躺在酒缸裡面。」
「躺在裡面?」芳菲眨了眨眼睛,疑惑的說:「是泡在裡面吧?」
陸寒搖了搖頭:「非也非也……酒缸裡的酒已經被我喝光了……所以真是躺在裡面的。」
芳菲徹底無語了,這就是傳說中的天生海量,千杯不醉嗎?
「所以……」陸寒把嘴唇貼近芳菲的耳朵,輕輕的說:「我的娘子,為夫是不會因為醉酒而耽誤了今夜這良宵的……」
芳菲的臉本來就上了紅妝,現在更是連脖子根都紅透了。
屋外響起了腳步聲,芳菲知道是丫鬟們回來了,趕緊再推推陸寒:「放開啦,別讓下人看見了!」
「就不放!除非……你叫一聲好相公,親親相公,我才放。」陸寒今晚特別調皮,和平時簡直判若兩人。
「好相公,親親相公,最親最親的好相公,你趕緊——放——手!」芳菲用力在他的手臂上咬了一口,陸寒一吃痛趕緊鬆開了手。
這時丫鬟們也進了屋子。
碧荷幾個發覺老爺醒了,正想叫陸寒履行儀式,忽然感覺兩人這時的姿勢好曖昧,而芳菲的衣服也皺得不成樣子……幾個丫鬟都羞得低下了頭。
在別人家裡,陪嫁丫鬟是給男主人預備下的通房丫頭,因此常常得在房裡服侍。不過芳菲在出嫁前就明確的告訴碧荷等幾人,她帶她們嫁過去並不是要她們將來當通房的,將來都會給她們找一門好親事。
除了一些特別有心計、愛攀高枝的丫頭之外,其實大多數的丫頭並不是那麼喜歡當通房,當小妾的。
所以芳菲這麼一說,她們心裡就踏實了。她們幾個也在私底下說,一定要和姑爺保持距離,別做出讓姑娘不滿的事情來,這就對不住姑娘了。
現在她們發現芳菲和陸寒方才可能在親熱,便都一齊尷尬起來。還是芳菲給她們解了圍,說:「把熱水和毛巾放下,你們到外間去休息吧,我要什麼再叫你們。」
幾人如獲大赦地放下東西走了出去,個個都面紅耳赤,完全忘記了喜娘交代她們要協助芳菲和陸寒進行幾項儀式。
陸寒見人走了,又想來纏芳菲。芳菲才不理他,自顧自到屏風後面解開一身喜服,跳進澡盆裡去洗掉了臉上的濃妝和身上的汗水。
剛剛想拿巾子擦身,忽然看見陸寒一閃身進了屏風後頭。芳菲一驚想摀住胸口,卻被陸寒一把從澡盆裡抱了出來
「你幹什麼呢!」芳菲被嚇得完全沒法子思考了,整個人赤裸裸、濕漉漉地被陸寒抱到了床上……
新床上掛著的紅帳子,被一隻大手一下子扯了下來。紅燭辟辟啪啪燃燒著,照著那帳子裡纏綿的一對人兒,漸漸融化成一團紅泥……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4:52 PM
第一百四十六章:驛站
秋風送爽,落葉紛紛。
一入八月,天就涼了許多。前幾日還是熱得人汗流浹背的「秋老虎」天氣,但自從下過一場透雨之後,明顯就冷起來了,人人都穿上了夾衫。
此時日近黃昏,更是涼意十足。瘦小的陳驛丞緊了緊身上的外衣,站在西南道容水縣驛站的門口,正和兩位剛剛下了馬車的客人交談。
這兩人都是剛剛到西南來上任的新官。他們都是三十多四十歲這樣的年紀,一個是舉人出身的推官,一個是同進士出身的縣令。
這兩人先前並不認識,只是兩隊人馬進了西南以後在路上相遇,發覺大家要去相鄰的兩個縣城上任,便拉起了關係,認了「同年」。
不過官員上任,一般都會帶著家眷、下人,乃至於刑名師爺、衙門打雜,因為兩個官兒一共帶了足足二十多口人來到這個官驛。這不,兩人先讓車隊進了驛站院子,自個和出來相迎的陳驛丞交涉著如何安排住處。
陳驛丞有點頭疼,因為現在驛站的住宿很緊張……
官場慣例,新官上任要避開三個月份,那就是正月、五月、九月——這裡頭還有一套複雜的說法,但一般人都不會挑這三個月上任的,不然就是不懂規矩。
而新科舉人、進士的分配,又往往在五月以後……加上這些人回鄉處理家務的時間,到了七八月,就是官員上任的高峰期。官驛作為專門接待過往官員的官方招待所,那壓力不是一般的大啊!
但是這是壞事也是好事。當官的大多不會是窮人,為了住得舒服,總會給驛丞一些「好處」,這段時間也是陳驛丞大撈銀子的好時候。
現在驛站裡就剩下兩個院子,一大一小。該安排誰住大,誰住小呢……陳驛丞的鼠眼偷偷瞄了瞄眼前這兩位官老爺,指望著他們拿出「好處」來。
「呵呵呵,兩位先請進院子吧,站在外頭太冷了。」陳驛丞招呼兩人往裡走。
那黃推官年紀較大,家人也較多,自我感覺應該能分到大院子。而那蘇縣令年紀雖然比黃推官小了些,可是他帶著一房美妾,不想在美人面前輸了面子,因此也想著要跟陳驛丞說說把那大院子給他。
陳驛丞是個老滑頭,把兩人讓進了院子,笑呵呵的說:「那大些的院子呢……房屋多,按照大人們帶的家眷來看,肯定是夠住的。」
兩人神色一動,都剛想說話,那陳驛丞又說:「可那小院子呢,環境好,清靜……」
他的話還沒說完,外頭的門房跑進來說:「陳大人,外頭又來了兩輛車子。」
「這都快天黑了還有人來啊……」
陳驛丞有些意外,也更加煩惱起來。不知道來者是個什麼等級的官員呢……咦?兩輛車子?
那就不怕了……來的肯定不是大官,不然必然要擺儀仗的,還有一隊護衛護送。只有兩輛車子,那便是主人一輛,下人一輛,沒幾個人。
陳驛丞跟黃推官和蘇縣令告罪一聲,便匆匆到門外出迎。
黃推官和蘇縣令沒想到還會有人來,那更麻煩了。
他們幾乎同時想到了,兩個院子三戶人,那必定要有一戶跟別家合住啊!
不行,這回得爭取小院子!
「老爺!」
蘇縣令正在想事情呢,突然被一雙溫軟的小手拉住了小臂搖了搖:「那些人安排好了沒有哇?奴家在車上悶壞了!」
這聲音又軟又嗲,一聽就知道此女定然長得十分嬌媚。
蘇縣令皺了皺眉頭,看向他新納的這一房小妾:「你不好好在車上坐著,下來幹什麼?不成體統。」
這小妾明朱本來是個風塵女子,長得頗有幾分姿色。蘇縣令花了好些銀子給她贖的身,本來也是很寵愛她的,只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拉不下臉來和她說笑。
明朱才不怕蘇縣令板起臉呢。她自恃美色,又正得寵,行為便有些隨便。她嘟起嘴兒來嬌嗔道:「人家坐車坐得身子骨都散了嘛,好想快些歇一歇啊。這接待的人哪裡去啦?」
陳驛丞好歹也是朝廷官吏,在這明朱嘴裡卻像是她家下人一般,但蘇縣令也不生氣。
那黃推官站在一邊不說話,眼角卻一直偷看著明朱,口中不覺有些發乾。
這院子裡林林總總站了許多人,那明朱卻旁若無人似的左顧右盼。看見有人偷瞄她,她明裡不做聲,心上卻很是受用,覺得自己是個人人都愛的大美人。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這時那陳驛丞也回來了,後頭還跟著兩輛大車。這兩輛車並不豪華,只是看起來挺結實,用料不算太差,是那種實用型的車子。
黃推官和蘇縣令心中一鬆,想來這新來的官員不會是什麼大官兒。
那陳驛丞走到黃推官和蘇縣令面前,竟是一臉的歉意:「不好意思啊兩位,看來得請您二位湊合一個院子了。」
兩人的臉色一下子就難看起來。那明朱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居然就搶白起來:「憑什麼呀,好歹要講個先來後到吧?為什麼我們兩家先來的要湊合一個院子啊?」
「不得無禮!」蘇縣令輕輕訓斥了明朱一句,臉上的表情卻明明白白的說出了他的不滿。
陳驛丞的臉色同樣不好看,這女人當自己是誰啊?
他握了握手裡剛剛從那位夫人的侍女手上拿到的錢袋,沉甸甸的份量提醒他這裡起碼是三兩銀子。看看人家多懂事,一出手就這麼闊綽!
何況明面上也說得過去。
陳驛丞正色道:「實在對不住,可是來的這位大人的品級是從五品,下官只好……」他沒有明說,但意思就是你們兩個七品官兒比不上人家官大,當然沒資格住獨門獨院。
黃推官和蘇縣令只好一起閉嘴。
這裡是官家驛站,按照品級大小來安排住處是正理,這兩人也沒膽子說自己有資格越過人家從五品的官兒去。
只有那明朱還是一臉的憤懣,還想說些什麼,被蘇縣令狠狠瞪了回去。
她心裡委屈得很,心想:「你在我面前能什麼?銀樣鑞槍頭的貨色,還說自己多了不起呢!來到這兒卻屁也不是!」
她這麼想卻是偏激了,俗話說「滅門的府尹,破家的縣令」,縣太爺可也很了不起的。只是在官家驛站這種官員扎堆的地方,縣令就不顯眼了……
既然陳驛丞都這麼安排了,各家也只好照辦。於是女眷們紛紛被下人們接下車來,好在現在院子裡光線不好,也不怕被人瞧了去——只有明朱是怕人瞧不見她,恨不得這院子裡多點幾盞燈。
她正這麼想著呢,恰好就有人出來給院子的燈籠點燈了。
「夫人請小心!」
一個舉著火把的小吏從一位被個俏丫鬟扶著的女子身邊經過,那火把離那位女子近了一些,她的丫鬟忙提醒她要小心。
「嗯,知道了。」
那女子掠了掠鬢角,一抬起頭來,正好被那火光映出了她姣美的容貌。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看到她美貌的人們只覺得一陣艷光逼人而來,一時間滿院子竟然靜了下來,好些人呆呆地看著這位美人兒無法做聲。
她路過蘇縣令的身邊,蘇縣令居然不自覺地伸長脖子去看她的長相。
那夫人微微皺起了眉頭,一扭頭加快了腳步,很快便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之中。
「有美如斯……」
那蘇縣令心中震驚之極,想不到在這窮鄉僻壤,還能看見這樣的美人
他自然注意到這女子是婦人打扮,想來是那位新來的官員的家眷吧?這般的美貌,說不定是位名妓出身……
「老爺您在看什麼呢!」
明朱當然知道自己老爺讓那個「狐狸精」勾走了魂兒,她還不瞭解這個色鬼嗎?
蘇縣令回過神來,生氣地喝罵了一句:「叫什麼叫!你越來越不像話了,趕緊跟著這裡的大人到院子裡去,給我老老實實待著!」
看過了那樣的美貌,才覺得自己娶的這個所謂美女不過是些庸脂俗粉。
可惜啊,已經是人家的家眷……不知道是哪個幸運的傢伙娶到這種美妾?
蘇縣令想當然的認為,那美人不可能是嫡妻,良家女子哪有這般容貌?一個個都長得四平八穩的……
「夫人,剛才院子裡那個小官兒太討厭了,沒見過這麼色迷迷的男人!」
碧桃鼓著腮幫子,一邊替芳菲拆頭上的髮釵珠飾,一邊嘟嘟囔囔的說著。
她年紀小又調皮,芳菲也特別喜歡她這種活潑,所以她平時說話出格些也沒人管她。
「你從哪兒學來這些村話的?」
芳菲沒出聲,碧荷卻戳了戳碧桃的額頭。
碧桃嘻嘻笑著說:「嘿嘿,好像是聽硯兒哥哥說過的……碧荷姐姐你說硯兒哥哥是不是大壞蛋?」
「他是不是壞蛋關我什麼事。」碧荷不知怎的紅了臉。
「好啦好啦,你們兩個八哥似的說來說去,吵得我腦仁疼。」芳菲笑著把兩人一人拍了一下,說道:「快把床鋪好待會老爺就過來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交際
「在說什麼呢,這麼高興。」
陸寒走進屋裡,碧青和碧桃忙過去伺候他換下外衣。
芳菲見陸寒臉上有些疲倦,便叫那兩個小的趕緊去打洗澡水來。
「相公和那陳驛丞說什麼來著了,說得這麼晚。」
芳菲略帶嗔怪的走過去,替陸寒解下頭上的儒巾。
陸寒微笑著說:「陳大人是地頭蛇,跟他問問當地的情況總是不錯的。再過兩個縣城,就要到鹿城了,這附近的情況陳大人都知道些。」
芳菲聽陸寒說的是正理,也不責備他了。上任前多瞭解一下當地情況總是對的,不然沒頭沒腦一抹黑,到了任上也是被人欺負的份。
想起自己讓碧荷給那陳驛丞的那包銀子,芳菲暗笑道那陳驛丞當然是知不無言了,肯定還想從自己手上撈些好處呢。
芳菲不怕花錢,更知道很多時候有錢能使鬼推磨。陸寒始終書生脾氣重,這些瑣事自己就要替他多想想,多打算才是。
一時熱水送來了,幾個丫鬟很自覺地退出去,讓芳菲伺候陸寒沐浴。別人家的男主人都是讓丫鬟幫著洗浴的,但在陸家,芳菲可不會立這規矩,陸寒也不會這樣要求丫鬟。
「娘子,你看這驛館的浴桶挺大的,要不你進來咱們一起洗吧?」陸寒浸入熱水中,回頭對幫他通頭髮的芳菲悄聲說。
「呸,不要臉!」芳菲臉紅起來,唾了陸寒一口,把刷背的絲瓜瓤子和澡豆往水桶裡一扔,轉身走出了屏風。
陸寒嘻嘻笑了一聲,他這小妻子都成了婦人,卻還是這麼容易害羞,逗逗她挺好玩的。
等陸寒洗完了,芳菲又讓人來換了水,自己好好洗了一遍。
兩人熄燈進了被窩,碧荷幾個就在外間的大炕上歇下了。
「咦,你聽,下雨了。」
芳菲才剛想合眼,便聽見淅淅瀝瀝的雨聲響了起來。
陸寒是真的很累了,洗了個滾熱的熱水澡,便有些犯困。他翻了個身嘟囔了一聲:「嗯,咱白天就見到烏雲滿天了,只是一直憋著沒下出來。看來這場雨不小呢……」
有雨聲作伴,分外容易入眠。不一會兒,兩人就都睡著了。
結果次日早上一起來,雨還在下,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趨勢。
「怎麼辦?這麼大雨,路不好走啊。」
芳菲推開窗戶,看著外頭嘩啦啦下著的大雨和天上厚厚的雲層,回頭有些擔心的對陸寒說。
陸寒看了一會,便說:「反正咱們也不著急上路,雨什麼時候停什麼時候走好了。」
芳菲也是這個意思,不過她並不說出來,而是把情況告訴陸寒讓陸寒自己做決定。
她對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晰。身為妻子,最好不要過多的替丈夫做主,無論是大事小事,還是把決定權交給丈夫比較好。
成親前,芳菲其實還是比較強勢的。不過成親之後,她很自覺的把自己的強硬和果斷都收斂了起來,整個人的態度都柔軟了許多。
談戀愛和結婚是兩碼事啊……芳菲心想。
既然成了親做了夫妻,她是希望能夠好好的經營這段婚姻,讓自己的家庭生活美滿幸福的。凡事強出頭,那是她當姑娘時的毛病,如今可得改一改了。
陸寒畢竟是個封建社會下成長起來的男子,對於妻子的柔順,他當然不會覺得不高興。
兩人成親兩月以來,相處十分愉快,並沒有紅臉吵架的情況。即使有時候意見不合,也會商量著解決,盡量找出讓兩人都滿意的方案來。
雨一直下。
兩人在屋裡憋著無聊,便從行李中取出棋盤和棋子,下起圍棋來。幾個丫頭反正也沒事幹,便在一旁看著。
陸寒棋力太高,芳菲飛快地輸掉兩局之後,直呼不願再和陸寒下棋了。
「相公你總是這樣咄咄逼人!」芳菲嬌笑著把陸寒推到一邊:「我不和你下了,碧荷你來陪我下。」
陸寒為人溫文,下起棋來卻是走的兇猛路子,一旦被他發現突破口,便一鼓作氣地攻城略地、直搗黃龍。
芳菲最怕他這種下法,往往下了一兩盤棋就不願再和他下了。
陸寒也不惱,只在一邊坐著,看妻子和碧荷下棋。
等到中午,雨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看來今兒是必須在這驛站再住一晚了。」
碧青和碧桃從外頭取回飯菜,夫妻倆吃著午飯的時候,陸寒如此歎息道。
芳菲也同意他的看法,無論下午停不停雨,他們都沒法子再啟程。因為這兒距離下一個驛站,可是有大半天的路程呢。
剛用完午飯,陳驛丞來找陸寒。
「什麼,前面的大橋被山洪衝垮了?」
芳菲聽陸寒回來轉述陳驛丞的話,有些呆住了。那可不是今天走不了的問題了。
陸寒無奈的攤手說道:「陳驛丞說了,這在西南這邊是常有的事,咱也沒法子。得等雨停了,召集附近的民勇來修橋,大概得要一兩天時間呢。」
「相公也不必著急,咱們距離上任的期限還有好些日子呢。」芳菲寬慰陸寒道。
陸寒說:「沒什麼,只是無端端在路上耽擱,挺無趣的。」
無趣嗎……
也不一定啊。
芳菲眼中閃過一道精光,一個念頭突如其來鑽入她的腦海,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相公啊,咱們在官驛耽擱,總好過在外頭村店裡待著呀。」
陸寒一愣:「此話怎麼說?」
「你想啊,這驛站裡頭住的都是到西南來上任的官員……」芳菲微微笑著,陸寒一下子明白過來。
是了,這兒住的,都和他一樣是西南的官員。
芳菲的意思他懂得了。
「也對,既然有閒暇,我就去拜訪一下諸位同僚吧!」
多認識一些本省的官員總是沒有壞處的
於是芳菲立刻便把春雨叫了進來。
她的許多箱子的鑰匙都由春雨來掌管著,雖然春雨現在不在她跟前貼身服侍了,但在芳菲心裡的地位還是一眾下人中最重的。
「春雨,你把我裝文房四寶的箱子開一開,」芳菲交代道:「把所有的印花墨塊、毛筆和硯台拿出來,我要找些禮物送人。」
她這兩輛車子看著不起眼,上頭裝的值錢東西可不少呢!為這,她還特地請了兩位鏢師護送他們一行人來上任。
讓陸寒去拜訪同僚們,總不能空著手去吧?
不過,除了陸寒……她自己也打算走動走動。
「碧荷,你過來。」
芳菲招手讓碧荷過來,輕輕交代了幾句。碧荷點了點頭,轉身便出了這小院子,撐著傘冒雨往外頭探聽消息去了。
過了許久,碧荷才回到屋裡來,把這驛站裡各院住著幾位大人、各自是什麼品級還有簡單的情況說了一說。這些,當然又是用真金白銀和陳驛丞換回來的了。
這官驛裡大大小小有六個院子,包括陸家的人在內,一共住了七位官員和他們的家人。其中四家帶有女眷。
按照規矩的話,應該是從品級最高的官員開始拜訪的,這樣大家都沒有異議。
「東跨院那兒住著一位知府大人,還有他的夫人和公子、小姐。」芳菲分析了一下情況,對陸寒說:「相公,我可否和你一起去這位海知府院子裡拜訪呢?既然他家中有夫人小姐,我想我總能說得上話。」
陸寒點頭同意。
官場上除了官員們之間的來往之外,「夫人外交」也是很重要的。這也就是為什麼很多讀書人娶妻時,很在意妻子的出身和受到的教育,因為他們是要為自己當官以後做打算。
一個駑鈍的妻子,不但不能幫丈夫出面交際,還有可能成為交際圈中的笑柄。有些官員覺得自己的妻子太木訥,還特意去娶一位善於交際的妾室,不過妾室出面始終沒有嫡妻出面那麼受人尊重了。
而陸寒相信,芳菲會是一位很好的賢內助——其實,連皇帝老子朱毓昇,都認為芳菲有統率六宮的魄力……只是他沒有陸寒的福氣罷了。
芳菲再細問了一下碧荷那位知府夫人大概的年紀,和她的公子、小姐的情形,又叫過春雨來開箱子取禮物。
下午雨停了一陣。陸寒夫妻就趁著這個時機,離開了自己的院子出門交際去了。
那住在東跨院的海知府,是位兩榜出身的正經進士。他當年雖然也沒考上庶吉士入翰林院,不過一路從知縣到知州,從知州到同知、知府,走的也是穩穩妥妥。
這回被任命為西南道封城府任知府,對於海大人而言也算是一步飛躍。他正躊躇滿志,準備上任之後好好做出些政績來,爭取早日被調回六部,當個侍郎……那就太美了。
他的原配夫人云氏,和他年紀相仿,都是四十歲上下的中年人。雲氏夫人是大家出身,知書達理,海大人對她也很敬重。
雖說屋裡也收用著幾個通房,但家裡的兒女卻都是雲氏夫人所出,這雲氏夫人在家中說話也極有份量。
這會兒,夫妻兩正在屋裡商量著家務,忽然聽到下人來報。
「有位陸大人帶著夫人來拜會老爺和夫人!」
陸大人?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4:53 PM
第一百四十八章:驚奇
海知府接過下人遞上來的名帖,看了一眼便對夫人說:「這是新上任的鹿城學政。既然人家上門拜訪,那是一定要見的,請夫人先到內室去準備一下吧。」
雲夫人是見慣世面的,當下便應了一聲,帶著兩個貼身大丫鬟回屋裡去更衣了。等她妝扮齊整,便聽一個家人媳婦來報說,陸大人的夫人已經來了。
「快請進。」
雲夫人站起來走到門邊,和兩個丫鬟一道準備迎接這位學政夫人。
從品秩上論起,知府是從四品的大員,而學政只是從五品,雲夫人本來無須如此客氣。不過雲夫人是個謹慎的人,時刻謹記著謙遜為上,不可輕易拿大,免得無意中得罪了人就不好了。
因為她還是很有禮貌的迎了出來。
但當那位陸夫人走進來的時候,雲夫人卻稍微愣了一下。
這也太年輕了……
有沒有二十歲呢?而且長得這樣一張勾魂奪魄的芙蓉面,也好看得過火了些……不過人家帖子上說的是攜夫人來訪,那肯定是正室夫人的。但就不清楚是不是繼室了。
她當然不會把心裡的疑惑表現出來,面上依然掛著得體的微笑。
芳菲進門先深深拜了下去,規規矩矩的給雲夫人行了個禮。雲夫人品秩比她高,又是長輩,她自然要放低姿態才是。
「陸夫人太多禮了!」雲夫人見芳菲禮數周到,不由對她多了些好感。她忙把芳菲扶起來,請芳菲落座。
「客中簡陋,還請陸夫人不要見怪才是。」
芳菲笑道:「是愚夫婦唐突了,哪還敢怪主人家呢?」
雲夫人便叫人去端茶來。
她轉過頭來,有些抱歉的對芳菲說:「不知今日有貴客上門,家裡只泡了些家常茶葉,還請陸夫人海涵。」
「海夫人實在太客氣了!」芳菲忙說:「我夫君見這天氣一時半會也走不了,大家在院子裡悶著也是悶著,不如過來拜訪一下前輩尊長,聽些教誨也是好的。就是我,也想著過來和海夫人您說說話……就怕您家大人嫌我們年輕不懂事,在那邊院子裡躊躇了好半天才敢過來呢。」
她這話說得又謙和又親切,還不知不覺抬高了海知府夫妻兩個,雲夫人聽了倒也高興。
兩人先是論了齒序。雲夫人比芳菲大了整整二十歲,家裡的幾個孩子大的都成家在外了。只有兩個小的在身邊,是一位還沒及笄的小姐和一位才十歲的小公子。
丫鬟端上茶來,雲夫人請芳菲先用。芳菲也不客氣,便捧起茶來輕輕喝了一口。
雲夫人見芳菲喝了一小口,面上便有異色,不由得帶著點歉意的說:「這是我家常用的茶,是不是太粗了,陸夫人喝不慣?」她本來也有待客的茶,但捆在行李箱子裡,這會兒一時也難打開,才會倉促間讓人取這個茶來待客。
芳菲搖頭笑著說:「不是,妾身喝得慣。海夫人家裡原是巴蜀人士吧?」
「對呀,你怎麼知道?」
海夫人驚奇的瞪大了眼睛。
要說這陸夫人能事先打聽到自己的娘家,那也太不可思議了吧?大家不過是萍水相逢,她哪裡來得及做這等功夫?
何況自家丈夫也不是她那位陸大人的頂頭上司,她沒必要花這個心思呀。
芳菲輕輕舉了舉手中的杯子,微笑道:「您都說這是您家常的茶了。這種地道的黑茶,只產於巴蜀之中,外地人常常喝不慣的。」
雖然西南、兩湖、巴蜀都產黑茶,但是芳菲的舌頭何等靈敏,一下子就能品出這是產於巴蜀的極品黑茶。
黑茶這種茶,屬於小眾茶葉,不是那麼廣受歡迎的。黑茶的原料比較粗老,在製作的時候,往往要堆積、發酵很長的時間,才能形成這種特殊的暗褐色。
黑茶風味濃醇焦香。這年代流行「清飲」,對於喝慣了清淡綠茶的世人而言,初嘗黑茶往往難以入口。
與此相反的是,從小就習慣喝黑茶的人,常常終生都只愛這一種滋味,喝別的茶只覺得淡如清水沒有茶香。
這位雲夫人,便是巴蜀世家大族出身。她隨著丈夫宦游在外多年,但一直離不了家鄉的黑茶,不管去到哪裡都要帶著一堆黑茶的茶磚。
此刻見芳菲品出這是巴蜀的地道黑茶,雲夫人不禁歡喜起來。
這種歡喜是發自內心的。雲夫人笑了起來,笑意一直深到了眼底:「原來陸夫人也是愛茶之人!」
芳菲這回卻不謙虛,淡定的笑著說:「說起別的,晚輩不敢自誇,但在茶道上確實是略懂一二。」
謙虛也得分時候的。在有機會展現自己的優點的時候,稍微自信一點也無妨,這才是大家閨秀應有的氣度。
芳菲雖然只是出身富戶,但她好歹也是官家閨學這種貴族女校培養出來的千金小姐,一言一行,落落大方,像雲夫人這種有心人看在眼裡,便能看出她的教養。
雲夫人有了興致,便和芳菲討論起品茶來。芳菲出了名的口才好,不過三言兩語就把雲夫人兜在了她的話題裡。
雲夫人跟著海知府上任,這一路來旅途寂寞,只能和女兒、兒子說些家常,早就悶壞了。
現在有個能說會道的芳菲來跟她聊天,不知不覺就和芳菲聊得火熱。兩人的話題也早就從品茶,變成了對各地美食的討論,又變成了探討如今的流行服飾……近期內到過京城的芳菲,把京城那些最新的潮流跟海夫人選擇性的講了講,讓多年都沒回過京城的海夫人很是神往。
過了一會兒,海夫人索性把女兒海小姐也給叫了出來,讓海小姐叫芳菲姐姐。這位海小姐家教甚好,但看得出是個活潑的性子,芳菲彷彿從她身上看到了少女時的惠如的影子。
「哎呀,匆匆過來,竟沒帶什麼拿得出手的禮物,海妹妹不要怪我失利!」
芳菲一張嘴,就把這「妹妹」給坐實了。往後出去,也能跟人說陸家與海家是通家之好,海家也難否認的。
海小姐剛剛說了句不要緊,芳菲就讓身後捧著個大錦盒的碧荷,把禮物送到雲夫人和海小姐面前。
「這是一點小禮物,請夫人和妹妹不要嫌棄!」
雲夫人推辭說「如何使得」,但芳菲一再堅持這是禮數,不能短了的,雲夫人才肯收下。
不過雲夫人也不是愛佔便宜的,便也讓人從內室拿了一副翡翠鐲子過來。「這是我戴舊了的一副鐲子,本來不該做禮物送人的。日後再給補上好些的禮物吧,陸夫人莫怪我拿大!」
「夫人就別這樣稱呼妾身了。妾身是晚輩,夫人便叫我閨名吧!」
於是當芳菲從雲夫人那兒出來的時候,雲夫人一口一個「芳菲」的叫著,兩人好像認識了好多年的舊相識一般親熱了……
等陸寒帶著芳菲告辭而去,海知府和雲夫人打開他們帶來的禮物一看,不由得有些吃驚。
陸寒送給海知府的,是一方印有名匠花印的暖墨。這種暖墨數量稀少,製作費時,據說即使在滴水成冰的冬天也照樣清潤如油,十分難得。另外還有一盒上等的好茶,是今年新采的明前茶。
芳菲送給海夫人的,是她從江南帶來的幾塊好衣料。而送給海小姐的,卻是一整套用南珠鑲嵌而成的頭面首飾,海小姐一看就喜歡得不得了,差點就想立刻上頭試試了。
倒不是這幾樣禮物非常值錢,但是看得出都是上等的貨色。作為道左相逢的新朋,能送這麼一份厚禮過來,可見這陸氏夫妻對他們海家的尊重。
「那陸大人是個什麼樣的人?」
雲夫人隨口問道。她覺得能娶到這麼一位秀外慧中的可人兒,那陸大人可真是好福氣。
海知府卻歎了口氣,說:「人比人,氣死人啊!」
「這話怎麼說的?」雲夫人奇怪了:「你比他品秩高,有什麼好氣的。」
「你還記不記得,我二十歲那年在幹什麼?」
海知府突然問了句莫名其妙的話。
雲夫人更是摸不著頭腦:「二十歲?能幹什麼,你不是在家裡讀著書嘛。那年我生了老二,你還嫌老二太愛哭,吵你讀書呢。」
「這就是了。」海知府摸了摸頷下長鬚,說了句:「可是這位陸學政,今年也才二十一!」
「二十一歲就當了從五品?」
雲夫人大吃一驚。
「是呀,他是今年的新科進士,才中了進士就外放從五品,這意味著什麼?」
雲夫人想了一會兒,遲疑地說:「沒考中庶吉士,還能外放這個品秩……」她看了海知府一眼,知道老爺和自己想的一樣。
那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他後台很硬,硬到可以左右吏部的分配。
而且這個後台,還是在宮變之後沒有倒台的後台。
「看來這陸學政……往後我們還得和他多來往來往。既然他夫人今天來拜訪你,你明天也可以去看看她嘛。」海知府對夫人說道。
他還擔心夫人會覺得丟臉,誰知雲夫人說:「老爺說得很對他才這麼年輕,前途不可限量,我們先和他搞好關係是應該的。」
誰知第二天,雲夫人還沒到陸家那邊去,芳菲卻送了張帖子過來。
她要在自己的小院子裡開一個小型茶會,請驛站裡的女眷都來參加。
第一百四十九章:暈倒
陸寒夫妻來到官驛的第三天,雨勢已經小了許多。
聽陳驛丞說,那邊的大橋正在冒雨搶修中,應該能夠在今天內完工。
「這麼說,我們明天就能離開這兒了吧。」
芳菲問陸寒。
陸寒「嗯」了一聲,說:「只要雨勢不大,應該可以走了。」他想起一事,便問妻子:「娘子,你那茶會在什麼時候辦?我好出去找那幾位大人說話,把這院裡留給你們。」
這驛站又不像在家裡,有外堂內堂之別。如果好些女眷到訪,陸寒還是避出去比較好。
「不急,在午後呢。」
芳菲一早就給各家夫人下了帖子。
這四家的女眷裡,海知府的夫人和另外一位周知州的夫人,她昨兒就去拜訪過了。畢竟知州和學政一樣,都是從五品的官職,她不好拿大直接下帖子讓人來的,得先拜會一番才是。
至於那黃推官和蘇縣令,都把夫人留在老家侍奉公婆,帶在身邊的都是妾室。
芳菲還細心的讓碧荷去下人常去的伙房、淨房那邊打聽過這兩位如夫人的身份,免得到時招待起來禮數不對。
據說那黃推官的妾室是位良妾,已經生養過一位小姐,為人甚是穩重。而蘇縣令的妾室嘛,就是那位自以為魅力過人的明朱姨娘了。
芳菲掌握了參加茶會的各位客人的基本資料,這才好安排座次,不至於到時慌了手腳。
歇過午覺,陸寒便帶著硯兒去拜訪周知州了。
芳菲帶著幾個丫頭把這客居的小院打掃了一遍,特意開了箱籠,把這兒好好收拾了一番。
到了約定的時辰,那幾位女眷果然帶著丫鬟都過來了。
年紀最大、品秩最高的海知府夫人云氏,反而是最早到的,這讓芳菲十分驚喜。
海夫人不但自己來了,還帶來了海小姐。
「秦姐姐,我不請自來,姐姐不會見怪吧?」
海小姐單名一個瀾字,今年十三歲,既乖巧又爽朗,芳菲和她很是投緣。
「瞧你說的!姐姐還巴不得你過來呢。正好我這兒有幾樣從南邊帶來的甜點心,外面見不到的,我讓人拿出來給你嘗嘗。」
雲夫人帶著點親暱的對芳菲說:「哎呀,這孩子都讓我慣壞了,芳菲你別寵著她。她是得了你送的那套首飾歡喜得不得了,非要磨著我要我帶她過來,當面給你道謝呢。」
雲夫人正說著,海小姐便端端正正給芳菲行了個禮鄭重道謝。
芳菲一邊給兩位客人讓座,一邊對海瀾說千萬別客氣,那套首飾是她做姑娘時戴的,如今嫁了人就不好戴那種花俏的款式了。
「還多虧了妹妹替我收舊貨,不然我還要發愁怎麼處置這些舊首飾呢!」
海家母女見芳菲說話又好聽又得體,對她的印象就更好了。
三人正在說笑,周知州的夫人梁氏帶著丫鬟到了。
梁氏和雲夫人也是見過的。她見雲夫人先到了,忙先告罪一番,心裡暗暗思量:「海知府的夫人如此抬舉這陸家夫人,看來自己也不能太過輕慢了。」
這梁氏三十來歲,比芳菲大了許多。但看到雲夫人母女對芳菲客氣,她的態度也更謙和起來,幾人說得也甚融洽。
過了一會兒,才聽碧荷來報:那黃推官的妾室井氏,和蘇縣令的妾室韓氏——也就是明朱——相攜來訪。
其實那明朱本來還不想來呢。
她那日親見芳菲艷色,以為這女子也和自己一般是個以色事人的侍妾。誰知後來才聽說,這是一位學政大人的原配妻子,身上有著從五品的誥命。
明朱一直以「那些什麼大家閨秀、高官夫人都是醜八怪」來安慰自己……確實大多數的名門女子都姿色尋常。尤其是她家的那位主母,更是貌如無鹽,這也讓愛色的蘇縣令更加嫌棄,一心只撲在明朱身上。
結果她發現這美貌女子居然命這麼好,心理嚴重失衡……加上那天蘇縣令看著芳菲發愣的情形可都被她看在眼裡,這讓她更是憤恨。
世上就是有這種莫名其妙給自己找不自在的人……芳菲可不知道自己已經暗中被別人恨上了,不過即使知道了她也不會在意。從小到大,她身邊這樣的人還少嗎?
不過和明朱交好的井氏卻勸她別意氣用事。
「聽說這驛站裡的幾位夫人,都已經讓人回話說要去了。咱們也不好滅她的面子,好歹人家品級比咱們高呢!」
明朱也不是真傻,從小在煙花柳巷討生活的她也是懂得看人臉色的。權衡之下,她也知道不能兒戲,就是走了過場都該去這一趟。
不過她還是小心眼,故意拖延了一會兒才出門,以為讓那陸夫人等上一等。沒想到她們來的時候,發現人家幾位高官夫人都已經聊上了,倒顯得她們這兩個妾室很不懂禮數似的。
井氏心裡直埋怨明朱誤事,一迭給幾位夫人道歉。
芳菲當然不會說什麼,熱情的招呼幾人落座。
她開這個茶會,自然是想籠絡這些官員的內眷。都是西南道裡做官的,雖然不在同一個州府,但官場上盤根錯節,多一個朋友就多一條生路,有什麼不好呢?
既然說了是茶會,那自然要煮茶品茶的。
「秦姐姐,你這套茶具真精緻。」海小姐對於品茶不太在行,但是小姑娘總喜歡漂亮的東西。
「我這茶具粗得很,算什麼精緻?說起來,昨天在周夫人屋裡喝茶的那套杯子才是正宗的薄胎白瓷呢。那杯子就跟一張雪浪紙似的的雪白,真真是好東西。」
芳菲不著痕跡的就把話題引到了梁氏的身上。
梁氏見芳菲識貨,當然有些自得。她也是個愛茶的,便隨口和芳菲討論起什麼樣的茶用什麼樣的茶具來搭配,聽著海小姐大開眼界。
那明朱出身的窯子等級不算太高,自然吃穿用度比不了那等「名妓」的,眼界便也有限,一時竟插不上話。
不過她自認也有優點。她也學過茶藝,也常為客人們泡茶,所以當下便說:「要是諸位姐姐不嫌棄,就讓妾身來為姐姐們沖一壺茶水吧?」
她這話一出口,各人反應不一。
芳菲先是一怔,她本打算親自表演一下茶藝的,不過客人有此要求,她自然不能拒絕了。
雲夫人卻是嘴角輕輕一撇。她閱人無數,一眼就看出這女子是個什麼出身,對於這樣的女人雲夫人向來沒有好感。還叫自己「姐姐」?她有這資格嗎?就連芳菲都不敢這樣稱呼自己呢
梁氏的想法卻單純的多,她覺得無所謂,只要這韓氏的手藝好就行。
「那就有勞蘇夫人了。」芳菲笑著把明朱讓到自己原來坐的位置上,那桌前已經準備好了茶具和茶葉,旁邊小爐的水也燒開了。
明朱倒不是不懂裝懂。芳菲看她利落的燙杯、取茶、點水,心裡暗暗點頭:「這手勢算是不錯了……」
不過她看明朱悶茶的時候悶得久了一點,剛想出聲提醒,想想便又算了。「何必逞能呢,這又不是考試。大家圖個樂子罷了!」
只是在品茶的時候,各人沒說什麼,唯獨雲夫人輕輕說了句:「芳菲你這上好的普洱啊……可惜了。」
場面一時便有些尷尬。
明眼人都看出雲夫人不待見那明朱強出頭,搶芳菲這位主人家的風頭。
芳菲忙把場面圓過去:「我這普洱在箱子裡收得久了,有些潮,是不太好。拿這樣的茶來招待各位,真是疏忽了。」
她看了碧荷一眼,碧荷立時會意。
「大家嘗嘗這點心吧?」芳菲指了指桌上的糕點:「看看會不會太甜?」
海小姐天真爛漫,在大人們聊天喫茶的時候已經吃了些點心下肚。這時忙笑著說:「秦姐姐的點心實在好吃得不得了!我吃得連手指都快吞下肚了。」
除了明朱臉色還在發青之外,其他幾人都笑了起來,氣氛緩和不少。
這時碧荷與碧青、碧桃都捧著幾個錦盒過來。
芳菲忙讓她們遞給各位夫人的丫鬟。
「今兒難得大家賞臉來我這兒喝茶,自然都是愛茶的人。我這裡有些粗茶,不成敬意,請各位收下吧。」
雲夫人和梁氏從昨天芳菲給她們送的禮上,就猜到這茶絕不可能是粗茶,連聲推辭不受。
芳菲站起身來一再懇求,說自己只是誠心以茶會友,別無他意。幾位夫人這才讓下人們接過錦盒來。
看看時候不早,幾位夫人便都起身告辭。明朱巴不得離了這裡回去跟丈夫哭訴自己受了委屈呢,說了聲告罪就往外走。
她還沒走出房門,便聽到後頭「咕咚」一聲,似乎是什麼重物落地的聲音。
「周夫人,您怎麼了?」
幾個女子的驚叫聲傳入明朱的耳朵,她這才發現是那位梁氏夫人暈倒在了地上。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4:54 PM
第一百五十章:贈藥
「周夫人,您怎麼了?」
芳菲眼睜睜看著梁氏在她面前突然昏了過去,頓時也慌了手腳。
一時間屋裡亂成一團,還是雲夫人年紀大些,經的事多,把嗓子一提冷喝一聲:「都給我靜一靜!」
有雲夫人主持大局,場面頓時安靜許多。
芳菲也緩過神來,立刻對梁氏的兩個丫鬟和碧荷、碧桃說:「快把人先扶到羅漢床上!」
幾個丫頭得了命令,趕緊兩人一邊把梁氏攙扶了起來。
等梁氏在羅漢床上躺平,雲夫人忙說:「掐掐她的人中!」
梁氏的大丫鬟浣浣便慌慌張張的去掐梁氏的人中。
也不知是她過於緊張還是不敢下重手,捏了幾把梁氏的人中,可梁氏還是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我來吧。」
芳菲此時已經恢復了鎮定,對浣浣說了一句讓她來救人。
浣浣遲疑地讓開了位子。倒不是她對芳菲不敬,只是不知道這嬌嬌弱弱的陸夫人究竟懂不懂急救手法。
不過她顯然是多慮了。
芳菲伸出右手拇指,有節奏地按壓著梁氏的人中部位。不一會兒,梁氏就慢慢甦醒過來。
不但浣浣有些意外,連在一邊圍觀的雲夫人、海小姐、井氏和明朱都面露異色。看這陸夫人的手法,絕非外行啊。
「唉……我這是怎麼了……」
梁氏昏昏沉沉的吐出一句話。
守在一邊的浣浣忙說:「夫人,您又昏倒了!」
聽到這個「又」字,芳菲心頭一鬆。
那就是說,這梁氏夫人的昏倒乃是宿疾,而是不在她這兒頭一回發病了。這樣就好……芳菲剛才一直在擔心,梁氏會不會把突然昏倒怪到自己這的飲食上呢。
芳菲細看梁氏的臉色,蒼白得發青發暗。又見梁氏呼吸急促,知道她眼下定然感到氣短,再看看她那精神不振的的模樣,想到這梁氏可能是有「陰虛」之症。
那梁氏正掙扎著想起來,勉強笑著說:「給陸夫人和大家添麻煩了……我這是老毛病了。」
雲夫人忙把她按住,說道:「急什麼!你才醒過來,不要亂動,靜靜歇一會兒才是。」
碧荷已經捧過一杯熱茶來,浣浣接過來給梁氏灌了下去。
梁氏一臉歉意,輕聲說:「讓大家擔心了。我歇一會就沒事了,也許是這些日子趕路太累的緣故。」
大家都是趕著路上任的,對她的說法倒也認同。
不過芳菲顯然不是這麼看。
勞累而致昏倒,這本身就體現出病人的體質極度虛弱。她再認真看了看梁氏的氣色,忽然輕聲問梁氏:「周夫人莫怪我唐突……這幾天是不是您的小日子呢?」
梁氏稍感愕然,點頭說:「是呢。」
她又歎息說:「我年輕的時候,身子也沒這麼弱。打從五年裡連著生了三個孩子,身子就不行了,每次來小日子的時候總是暈暈乎乎,還容易昏倒。」
雲夫人關切的問:「找大夫看過嗎?」
梁氏說:「怎麼沒看過呢?我們老爺還為我找過一位致仕回鄉的老太醫,都說是『血虛』之症,說我『虛勞亡血』,元氣不足。吃的藥海了去了,也有好的時候,也有不好的時候。近日顛簸太過,這頑疾又復發了……在各位面前丟臉,真是抱歉。」
芳菲聽梁氏這麼說,就知道她是得了嚴重的貧血症。傳統中醫沒有貧血症這個病名,而稱之為「陰虛」、「血虛」,其實是一回事。
梁氏這個毛病,正如她自己所說,是生產後調養不好——連著生了三個孩子,聽起來是福氣,事實上極度傷身。
古人生產相當於一隻腳邁進了鬼門關,她這接連的生育對身體的損傷之大,是可想而知的。
芳菲聽梁氏說,她吃了許多藥卻還時好時壞,便問道:「周夫人的藥裡,是不是常有人參這種大補之物?」
梁氏訝然,說道:「對呀。這些藥配起來也貴,初吃時還好,吃得多了也就平平。我現在也不去配那人參丸子了,太費心費時。」
雲夫人在一邊說:「該吃的藥還是要吃你還年輕呢,不好好保重身子怎麼行?任憑那人參再貴重,能有身子珍貴了?」
但芳菲卻正色道:「也不是這麼說……人參這種東西,確實是補氣的佳品。但人參藥性溫燥,味甘雍中,要是病人本身就過於虛弱,吃得多了倒容易出現虛火上炎的症狀——比如口乾舌燥、煩悶失眠、腹脹如鼓……」
她一面說著,梁氏便隨著露出極為驚訝的神色。還沒等芳菲說完,梁氏便說:「哎呀,這些症狀原來是吃人參吃出來的?我那時還以為自己有這些毛病,是補得不夠,還催著人去多買了些人參來吃呢……」
連雲夫人也驚奇的說:「竟是這樣我們都以為人參是好的,不妨多吃,想不到它不養人還害人?」
芳菲也是觀察了一兩日,知道雲夫人宅心仁厚,不會因為自己反駁了她而心生不滿,才敢說出實情的。當下她笑道:「好東西是好東西,但也不能多吃呀。」
井氏靜靜站在一邊,自知身份卑微插不進嘴去,也不說什麼。只有那明朱卻因為梁氏昏倒了沒能走成,臉色一直都不好看。她聽芳菲侃侃而談,嘴角浮起一絲輕蔑的笑意,心想:「連人參你都說不好,是不是你用不起啊……」
因為芳菲向來吃穿用度不喜張揚,陸寒更是簡樸之極,所以芳菲的衣裳、首飾和屋裡的裝飾都比較低調,只有真正識貨的人才能看出她的東西都是些華而不顯的上等貨色。
而且芳菲之前也沒送過厚禮給明朱——她要是上趕著給一個縣令的妾室送禮,那才是不知禮數的表現呢。因此明朱還以為陸家的家境很一般。
當然明朱的心思,在場的人們都不會在意的,人人的注意力都只在梁氏的身上。
「說起來,我也有些這方面的小毛病。」芳菲先跟梁氏說了一句,回頭吩咐碧荷說:「把我沒開過封的那兩罐固元膏拿來。」
不多會,碧荷捧著兩個密封的瓷罐走了過來。芳菲向梁氏解釋說:「這個是我常吃的固元膏,周夫人可以先試試,對您這個病應該有點好處。」
固元膏在當時並不少見,幾乎所有的大藥房都是有賣的,只是配方不同。梁氏也知道固元膏對她的病症,但她吃過一些固元膏感覺也就一般。
不過這是芳菲的好意,她也不便拒絕,只得謝了又謝,讓浣浣接過了瓷罐。
芳菲看梁氏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但芳菲也沒放在心上。
大家都在賣固元膏,可是配方不同,用料不用,效果也就相去甚遠。
芳菲配的這個固元膏,是用她資料庫中最完善的一道方子來配的,而且加工的工藝也很特殊。她自信自己的固元膏應該對梁氏的病症有些效果,但治病最忌諱把話說滿,只要自己心意到了就好。
固元膏裡的阿膠、紅棗、核桃、桂圓、冰糖、枸杞等物都對氣虛的青年、中年婦人有著極好的滋補作用。尤其是芳菲用秘方讓濟世堂熬製的這個固元膏,功效極好,在陽城時常常賣到脫銷,是濟世堂現在的一道招牌藥方呢。
梁氏再歇了一會兒,便告辭而去,其他人也就散了。
次日清晨,雨已經停了。住在驛站裡的各家官員和家眷都紛紛啟程上路,各奔東西。
「娘子為何一直笑吟吟的?有什麼好事發生了嗎。」
陸寒見芳菲心情很好,忍不住偷偷親了她一下,反正馬車上除了他們夫妻也沒別人。
「哎……青天白日的!」芳菲一躲沒躲過去,只能任由他輕薄親了一口臉頰,臉上泛起紅潮。
「我只是覺得,能結交一兩位內眷總是好事。」
這回在官驛停留了幾天,雖然耽擱了行程,不過還是很有收穫的。
海知府上任的牟城,就緊挨著陸寒即將上任的鹿城。
周知州要去的連州,雖然距離鹿城有一定的路程,不過——
當芳菲和梁氏聊天時,發現梁氏有一位表兄在鹿城擔任同知……
而據說這位同知大人下個月就要娶媳婦,到時候梁氏會到鹿城來喝喜酒。
也許這是自己進入鹿城官眷社交圈子的好機會呢?
她已經開始期待在鹿城的新生活了。
不過,陸寒的心情卻沒有芳菲那麼輕鬆。
從他和那位周知州的談話中,隱約感覺到,鹿城府學的情況並不太妙。他的前任留下的手尾還有很多呢……看來自己到鹿城後會遇到許多困難啊……
但是當他輕輕靠近芳菲的肩膀,感受她髮間傳來的淡淡馨香,便又重新鼓起了勇氣。
管他什麼龍潭虎穴,任闖就是!
第一百五十一章:接風
鹿城是一座歷史悠久的古城。
陸寒與芳菲一行人趕在黃昏關城門之前進了城,在守城門的小吏的帶領下,來到鹿城中的官家驛站住了下來。
「總算到了!」
芳菲在驛站屋裡坐下來,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肩膀。
坐了這些天的馬車,她的骨頭都快被震散了。怪不得原來就體弱的那位梁氏夫人會累的暈倒,古人的交通水平實在是讓人難以接受啊。
碧荷忙過來問芳菲:「夫人,奴婢替您揉揉吧?」
「嗯。」
芳菲坐在床沿上,讓碧荷替她揉著肩膀和腰骨,靜靜思考著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官家驛站是不可能長住的。不知道官府那邊給陸寒安排的官邸和住宅是怎麼樣的,實在不行就得自己去賃房子。
芳菲對於吃穿不太在意,不過對住宿環境還是有些要求的,最起碼要住的舒服、方便。在路上顛簸這麼長時間,一路都住在客棧驛站裡,早就膩歪得不行了。
佈置屋子也許是女人的天性所致,但芳菲確實是蠻喜歡收拾房子的。
因為是一家人住的地方呀……
來到這世上以後,她很少有「家」的感覺。秦家是她寄居的地方,並不是她的娘家。
但現在,她已經成了親,有自己的小家庭了……
想到這裡,芳菲疲倦的臉上微微露出一絲淺笑。
當晚眾人在驛站中歇下不提。
次日一早,陸寒換上正經的官服,讓驛站的人給租了轎子,帶著硯兒和塗七一起往知府衙門去了。
他身上帶齊了進士寶冊、任命文書和各種文件,還有他的官印,要先到衙門裡去報備。
鹿城知府姓范,年紀卻不小了,看著像是到了天命之年。
那范知府對陸寒倒是很客氣,並沒有因為陸寒太年輕而露出什麼鄙夷輕蔑的神色——不管心裡怎麼想,起碼表面功夫做得是滴水不漏,可見此人也是官場上的老油子。
「接風宴?」
芳菲聽陸寒回來一說,也點頭說道:「是了,這也是慣例。你剛上任,范知府作為地主當然是要給你辦一場接風宴的。」
「范知府說,是請我們夫妻一起赴宴。」陸寒對芳菲解釋道。
這便是家宴了,看來范知府還是對陸寒表現得很親切的嘛。
當然,所謂的夫妻一起赴宴,也不可能男男女女坐在一個桌子上吃飯。不過這種隨意一些的家宴,只需用屏風將男客與女客隔開,都在一個廳裡吃飯,氣氛是要比一群男人家吃飯要更加融洽一些的。
「明晚啊……時間有點緊了。也來不及打聽他家裡的情況了,斟酌著辦些俗禮吧。」
芳菲想到就要做,馬上叫了春雨去開箱籠取禮物了。
范知府是在自己府上招待陸寒一家,果然是名副其實的「家宴」。
芳菲刻意穿上了自己新裁的秋裝,難得的化了一點妝,頭上也戴了一兩件從五品的誥命才有資格戴的首飾。
既然是第一次見面,自然要給人家留個好印象。
在鹿城這個地方,知府便是最高級的官員,知府夫人當然是官家女眷中的第一人。和她處好關係,也就是和范知府搞好了關係,對於陸寒在鹿城的工作自然是有好處的。
對於十歲起就和知府夫人應對相處的芳菲來說,見官太太是一點壓力都沒有。
想起在京城的時候,尚書夫人、大學士夫人和國公夫人,她也同桌吃過飯,說不定比這位范夫人見過的貴夫人還多許多呢。
雖然芳菲嘴上說,來不及探聽范知府的情況了,其實她也還是利用有限的時間做了一點努力。
塗七現在已經很能幫得上忙了。得了芳菲的吩咐,他第二天用半天的時間就從范知府府上的一些下人那兒探聽出了一些范家的情況,儘管不多,但總比什麼都不清楚的好。
范家並非望族出身,這位范知府也是苦讀拼出來的功名。因為沒有什麼靠山,所以儘管范知府才幹也不錯,可也是到了五十歲出頭才補上了這個知府。
他的原配妻子薑氏,出身比他還要低,是商戶的女兒。當年就靠了有錢的岳家資助,范知府才能有充足的資金連續考了多年的科舉,因此對於這位姜氏夫人,范知府還是很敬重的。
只是和一切有了權就變壞的男人一樣,窮書生小范成了官老爺老范之後,自然也納了幾房美妾,收了幾個通房,生了一堆嫡的庶的孩子……這些塗七打探得不是很詳細,芳菲對此頗為不滿。
「你下回對你男人說,宅門裡的事,要多打聽打聽。比如這姜氏夫人和妾室們的關係啦,哪個妾室得范大人的寵啦……他是男人家,不知道這些的重要,你多提點提點他。」
芳菲對春雨這麼一說,春雨立刻惶恐地替塗七向芳菲謝罪。芳菲忙說:「我不是要怪他,只是告訴他該怎麼做事。你跟著我這麼多年,怎麼還是怕我?」
春雨不敢說她是越來越敬畏芳菲了。以前姑娘只是做事厲害,自從嫁了姑娘自己當了家,那種凌厲的氣勢總是不經意的就散發出來,讓身邊服侍的人不由自主的肅然起敬。
天剛擦黑,陸寒和芳菲就帶著硯兒與碧荷兩個隨從,坐著雇來的轎子到范知府家中赴宴去了。
姜氏夫人雖然早就從范知府口中得知,這位陸夫人是位年輕女子,但見到芳菲的時候還是不禁愣了一下。
這也是第一次見到芳菲的人常有的反應,對此她已經司空見慣。
姜氏請芳菲入席。芳菲見席上有兩三位較為年輕的婦人,聽姜氏介紹說,這是范知府的幾位如夫人,芳菲倒真有些意外。
很少見到有正室帶著妾室出來應酬的啊……
是姜氏特別大度,還是這幾位妾室的來歷很特別呢?
回去以後一定要好好打聽一下。
席上自然是賓主盡歡的局面。事實上,一般芳菲在的場合,基本上都能營造出這種效果,只要她想的話……
這幾位姨娘,一位三十歲上下的叫檀香,一位二十出頭的叫菊染,另一位和菊染差不多年紀的叫點翠。芳菲細看這幾人都只是中人之姿,不過談吐較為得體而已,難道這就是姜氏寬待她們的原因?
這范家內宅的關係真有點意思啊。
隔著一扇屏風,那邊范知府和陸寒談話的聲音時有傳來。既然是家宴,肯定不會談及公務,又不能談風月,只好說說風土人情了。
芳菲這邊也拉著姜氏和那幾位姨娘,問起鹿城的風俗來,不免又談到女人永恆的話題——衣服啊,首飾啊,髮型啊,香料啊……
吃喝了一個多時辰,這頓「家宴」才算告一段落。
送上一份厚禮之後,陸寒夫婦便拒絕了范知府留他們在范家歇息的建議,一起等車回家去了。
姜氏帶著幾個姨娘回了自己的院子。
剛剛回到院子裡,她就迫不及待的叫下人把芳菲送來的禮品拿到屋子裡來拆封。
「這陸夫人倒是有心思的,這麼快就能打聽到我們家裡有多少口人……送的禮物數目、份量都很得當,是個精明人啊。」那檀香素來心直口快,先看了那禮品單子就忍不住脫口而出。
姜氏點點頭,說道:「我聽她說話,就知道她是個能幹的。有這樣一位賢內助,那位陸大人……倒是很有運氣啊。」
如果芳菲看到范家幾個妻妾相處的情況,肯定會覺得更加奇怪的。
幾天後,范知府便讓人來通知陸寒,他的官邸和住宅都已經收拾好了,隨時能夠辦公和住人。
芳菲對官邸不太關心,辦公室嘛,肯定差不到哪裡去。她關心的是宅子。
當她和春雨幾個進了那宅子以後,不由得從心底發出一聲呻吟:「這是鬼屋嗎……」
鹿城官府也太小氣了吧!
學政是從五品官,可是這官家分配的宅子……又小又破,年久失修,一看就是多年沒人住的啊看來前任學政肯定是自己租房子住去了。
芳菲先不忙抱怨,而是生出了一絲疑惑:「難道這鹿城的學政,就是個擺設嗎?」
如果真是這樣,那陸寒的工作……
這可是比住的不舒服還要麻煩許多倍的問題啊!
「夫人,我們到底要不要住這兒啊?」
春雨對這裡的環境也不滿意。還不如她們的秦家呢。
「不住,還是找人租房子吧。」
芳菲二話不說就下了決定。
這個不算重要,讓塗七去辦就是了。當務之急,是要搞清楚陸寒會不會遇到什麼困難呢?
八月二十八,陸寒穿得整整齊齊,帶著官印和文書到府學上任去了。
「聽說了嗎?那位年輕的學政大人就要來了。」
府學裡,一位教授悄悄的和同事交頭接耳。
「來就來唄,反正咱們照樣歡迎他。」
「他會不會和前面那個一樣,那麼好說話啊?」
「他不好說話又能怎樣?」最先說話的那人嗤笑一聲,說道:「他是高高在上的大人,我們這裡的『小事』,他就別操心了!」
一群教授悠閒的邁著方步,一起走到府學大門外,去迎接他們的這位最新的頂頭上司。
很多人都沒有意識到,一場風暴即將席捲府學……
陸寒下了轎子,端端正正的朝那巍峨的府學走了過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4:54 PM
第一百五十二章:青樓
鹿城府學的學宮,從太祖時起就開始籌建,據說前後整整建造了三十年之久,是一座極為莊嚴、肅穆、高大的建築。
太祖建國之初,便有「與讀書人共治天下」的宏願——雖然在芳菲看來這一宣言還是作秀的成分比較多。但太祖在位時,全國各地大建學宮、書院,也是實情,而且這些學宮書院的工作人員,待遇還挺高……
比如陸寒作為鹿城府學名義上的最高領導,他的薪俸就比從四品的知府還要高出一些,因為他還有額外的「講學補貼」——當然一般的學政大人也不會整天講學的,這就相當於後世某些大學用重金邀請名人當名譽教授一樣,一年來開個講座就不錯了。
當了學政之後,全鹿城各城、州、縣的所有讀書人就都歸陸寒管了。並且府學中的所有生員,在名分上都是陸寒的「學生」。
這是一份十分豐厚的政治資本——就是因為這樣,前任學政才被撤了下去,他是詹家的「餘孽」,上頭怎麼放心讓這樣的人來當學政呢?
總而言之,起碼從表面上看,學政是一份很有前途的工作。
陸寒要來府學上任的消息,當然是早早就知會過府學裡的眾人了。
他們遠遠看見穿著從五品青袍官服的陸寒走了過來,忙一股腦兒的簇擁上去。
「還真是挺年輕……」
雖然大家早就知道,新來的學政大人是位剛剛過了弱冠之年的新科進士,但見到真人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腹誹一陣「黃毛小子」。
一些本來就心存輕蔑的人,對這「嘴上無毛」的新嫩上司更是看不上眼了。也有人暗自竊喜:「看來是個好糊弄的!」
當然不管他們心裡在想什麼,面上都是如火的熱情和恭維。誰想被扣上一頂「藐視上官」的帽子?這種小年輕,最看重的就是面子。只要面子給足了,不怕他翻出了天去!
陸寒面對一群年紀足可以做他父親的下屬們,態度倒是極為淡定。當下眾人一起進了學宮,裡頭早已佈置妥當,就等著陸寒來舉行儀式了。
接下來的流程陸寒早已在禮部時學習過,無非就是拜孔子宣聖諭之類的事情。
眾人見陸寒有條不紊地把一整套流程走下來,倒有些微微驚訝。
剛才那個專門做司禮的訓導,故意把幾道程序喊得快了些,以為陸寒不免手忙腳亂出點小錯的,誰知他卻做得一絲不苟。
他們本想讓陸寒初次主持大典就丟個小臉,往後便不敢在他們面前耀武揚威。這計劃落了空,眾人不免有一點小小的遺憾。
儀式結束後,和一眾教授、助教、訓導彼此認識一番,今天的工作也就告一段落了。
陸寒在一位訓導的帶領下,到他的公事房辦公去了,剩下的眾人便作鳥獸散。
當陸寒忙於公務的時候,芳菲也沒閒著。
好容易才讓人賃到一處舒服寬大的宅子,芳菲趕緊讓春雨帶人打掃起來。
「春雨,讓你男人去租馬車,我吃過午飯要去人市。」
春雨點頭應下,問芳菲說:「夫人,咱們是該採買些男僕了。不然老爺出門,人手也不夠啊。」
芳菲揉了揉太陽穴,扳著手指頭一一數道:「哪裡止男僕呢?咱們得請廚娘、門子、花王、馬伕,粗使的丫頭婆子,外門的小廝兒,還有跟著老爺的長隨……現在老爺身邊就一個硯兒,那孩子又小。怎麼說,也得雇上十來個人才行。」
當多大的官,就得擺出多大的排場,不然人家卻是小瞧你了。芳菲也沒打算要炫富,只是想讓陸寒別因為這些家務上的事情被同僚瞧不起而已。
「還有,明兒得請個裁縫上門,先給老爺做幾身常服。咱家裡針線上的人就一個碧荷,她又要跟著我到處跑的,沒有專做針線的道理……老爺現在一上任,應酬肯定多,沒幾身新衣不行啊……你把我那裝玉石的匣子開開,我要取些玉珮出來給老爺用。」
陸寒簡樸慣了,這些瑣事他從不放在心上,芳菲卻不得不替他操心。外頭那些人的眼睛毒著呢!你戴個低檔點的玉珮,人家背地裡不知道怎麼笑話你。
要忙的家務事一大堆,芳菲匆匆吃了午飯就帶著春雨夫妻和碧荷一齊出門去人市了。
現在塗七算是陸家的管家,當然這名頭還沒坐實。這是因為芳菲還得考驗考驗他,不知這人的能力可以到一個什麼樣的程度。
坐在塗七雇來的馬車上,芳菲想的卻是自家該買一輛馬車了。雖說貴是貴了點,養馬也費錢,還得添一個馬伕,但無論如何這是必須的。
這也要花錢,那也要花錢……
她雖然有積蓄,老家那邊的濟世堂也還一直在賺著錢,但芳菲還是想找機會看看鹿城這邊有沒有什麼賺錢的門路。
不過這種事也是急不來的。
她在陽城有些人脈,才能積下些錢財。這鹿城裡她是一個人都不認識,還是先站穩了腳跟再說吧!好歹陸寒也要在這兒幹個四年的。
如今她是成了親的婦人,出門做事什麼的就方便得多了。不比以前,出個門總要遮遮掩掩找借口,真是憋屈啊!
忙到黃昏,好容易雇了幾個人回來,芳菲可是累得腳都發軟了。
誰知一回到家,卻正好遇到回來換衣裳的陸寒。
「晚上有應酬?」
芳菲顧不上自己吃晚飯,先過來伺候陸寒換下官服,穿上一身輕便的儒衫。
陸寒穿著官服的時候,很有些威嚴的樣子。但一脫下官服換上儒衫,又變回了那個風度翩翩的青年儒生。
「相公啊,你把鬍子留起來吧。」芳菲笑著說:「不然更沒個上司樣子,怕是難以御下呢。」
陸寒湊到芳菲耳邊來,輕聲說:「娘子上回不是還嫌我的鬍子扎人嗎?所以我才一直沒留鬍子的。」
「去!」
芳菲把陸寒推了推,嗔怪道:「外屋還有丫鬟呢,相公別調皮了。」
陸寒哈哈一笑,芳菲一邊給他圍上腰帶一邊問:「和那班同僚去哪裡吃飯?」
「說是一家叫金風樓的地方。」陸寒漫不經心的應了一句,忽然覺得腰上一緊,差點透不過氣來。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芳菲用力一勒腰帶,皮笑肉不笑的說:「這是一處溫柔鄉吧?」
「娘子你力氣真大……」陸寒扭了幾扭才掙脫了芳菲的「魔爪」,自己抓著腰帶笑著說:「又不是我定的地方。」
「我大明律規定,官員不可宿妓,相公熟讀律法一定不會不知道吧?」芳菲的臉上還是帶著笑,不過這笑怎麼看都像是暴風雨的前兆……
大明律裡是有這麼一條,不過事實上沒有一個官員能遵守的。不但如此,宿妓娶妓的官員更是多如過江之鯽,連皇帝都只能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法跟這些官員較真,不然真是牽扯起來沒完了。
「娘子息怒,這是他們定的地方,可不關為夫的事啊!」陸寒一本正經的抓著芳菲的雙手說:「我發誓我一定只和屬下們說話吃酒,保證非禮勿視,非禮勿聽,一定在一更前回家。」
「呸!」
芳菲憋笑沒憋住,唾了陸寒一口說:「去吧去吧,知道你們肯定要出去應酬的,別耽擱太久讓人家久等了!」
陸寒又和芳菲廝磨了一陣才帶著硯兒出了門。
等陸寒一走,芳菲忍不住輕輕歎息一聲。
早就知道做官的人,是免不得要和人應酬飲宴的。她倒不是信不過陸寒,只是……想到有女人會對陸寒獻媚,心裡總不是那麼舒服。
她承認自己是個獨佔欲很強的女人。聽說許多阿穿同伴,來了封建社會就認命過一夫多妻的婚姻生活,她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認同的。
或許人家有人家的理由,但是對她而言,她是絕對不能接受自己的丈夫被人分享的——不管是逢場作戲還是別的什麼,都不可以。
陸寒到了金風樓門口,那班同僚早就在樓下大門裡等著他了。
「大人快請快請!」
眾人擁著陸寒就往樓裡走。
那金風樓的老鴇,名叫艷春的,是個看不出真實年紀的濃妝艷婦,不過倒還是保持著姣好的身材,一雙玉乳在刻意剪裁的綵衣襯托下簡直呼之欲出。
那艷春早得了那班人的吩咐,一見陸寒就黏了上來。
「哎呀,這位就是你們一整晚都在念叨著的陸大人?真是青年才俊,翩翩少年啊……奴家叫艷春,大人您可要多關照關照奴家這金風樓的生意啊!」
她一邊說話,一邊就用那雙水蛇般的玉臂纏上了陸寒的右手,胸部還有意無意的往陸寒手臂上磨蹭……
陸寒頓時一陣惡寒。這老女人渾身像是開了香料鋪子,快把他嗆死啦!
他趕緊用力把手臂抽了出來,不著痕跡地走到一邊,連句話也不給艷春回就和同僚說話去了。
艷春討了個沒趣,一張臉笑的訕訕的,心裡卻暗暗咬牙:「來了金風樓還裝正經?今晚就讓你看看老娘們的手段……看你喝醉了還能不能裝出這種道貌岸然的樣子!」
第一百五十三章:紫簫
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入夜之後,金風樓裡,便傳出絲竹聲聲,笑語陣陣,客人們相繼登門尋歡,青樓的醉人夜晚就此拉開序幕。
這金風樓在鹿城還是有點名氣的。高樓朱戶,明窗繡廊,裡頭走動的姑娘們也都嬌俏明媚,笑容可人,果真是處讓人一入難離的溫柔鄉。
陸寒不太明白這些同僚為什麼要在這種地方給自己擺接風宴。
說起來,大家都是教書育人的,好歹也為人師表,不該如此放浪吧?
看他們的言行,似乎和這金風樓裡的老鴇姑娘們都還挺熟悉,看來應該是熟客才是。
陸寒心中不免對這些人有些鄙夷。
他是品行端方的正人君子,從不踏足這種煙花之地。沒想到一到任上,就被人架到這裡來,心裡並不太高興。
但客隨主便,儘管他是上官,也不能一開頭就拂了下屬的好意,和他們鬧僵。
這時眾人已經在包廂中坐定,自然是以陸寒為尊。
在他下首,坐著府學裡的兩位訓導米訓導和丘訓導,其餘的教授、助教各按年資列席。
這些人最起碼也得是個舉人身份,所以陸寒也不能太輕慢了他們。可是過於熱情同樣不行,這尺度的拿捏,陸寒還不是太有把握……畢竟他的年齡擺在那裡,又不是經過太多世故的人,這些事情還得慢慢磨練。
雖說是青樓,但既然說了是接風宴,定然要先以宴會為主。
眾人中地位僅此於陸寒的米訓導吩咐下去,便有一群俏麗丫鬟流水般送上珍饈美味,又站在眾人身後為他們斟茶倒酒,嚶嚶勸飲,場面一時甚是熱鬧。
先是由米訓導帶著眾人一起向陸寒敬酒。
接著這群人便一個一個的過來奉承陸寒,什麼文曲下凡、年輕有為、前途無量,一陣陣洶湧的諛辭拚命向陸寒撲來。而且每個人又都恭恭敬敬的請陸寒賞臉陪飲一杯,不知不覺間,陸寒就喝了不少。
那米訓導的口才甚是了得,將酒桌上的氣氛調動得恰到好處,不經意的就拋出許多有趣的話題讓桌上眾人都能參與進來。
大家就吃得差不多,那丘訓導便對陸寒說:「大人,對今天的菜色可還滿意?」
陸寒頷首微笑道:「西南風味,別有特色。」
當下便有人來撤去酒席,請他們到包廂另一邊的小廳裡坐下。
陸寒以前參加的文會很多,可到這樣的風月場合來還是頭一遭。他不明白這是什麼規矩,便也不好提出異議,在眾人的恭請聲中走了過去。
他們才坐下,包廂門便被輕輕敲了幾下,那老鴇艷春笑吟吟地走了進來。
「春娘,不是聽說你們這兒最近來了位聲樂高手?快請她過來給我們陸大人彈上一曲,助助酒興吧。」米訓導看來和艷春是老熟人。
陸寒眉頭微皺,原來這些人酒飽飯足,便想要談風弄月了。
「不必了吧。」陸寒臉色微沉,說道:「咱們再略坐一坐便要回去了,不必麻煩姑娘們過來了。」
「哎喲我的大人!」那艷春誇張地喊了一聲,嬌聲道:「難得您來一趟,好歹聽首曲子再走奴家知道大人是大才子,絕看不上那等庸脂俗粉的。正好奴家剛剛收了個乾女兒,原來也是位好人家的小姐,談得一手好琴,請大人先聽聽奴家女兒這琴藝吧!」
說罷,竟也不等陸寒回話,一扭臀就拐到門外去,喊了一聲:「快叫紫簫過來!」
她話音剛落,隨即便有一隊美人從門外走了進來,顯然是早就準備在門外頭等待傳喚的。
現在天氣已經涼了起來,可那些美人還是穿著輕薄的衣衫。粉綠嫩黃,淺紫水紅,嬌花般的美人們紛紛自覺地走到各位客人身邊坐了下來,連聲喊著:「各位大人安好!」
只有陸寒身邊是空著的。
這卻不是艷春要怠慢陸寒。她親自帶著一個少女走到陸寒跟前,說:「這便是奴家的女兒紫簫,上月才剛剛行了及笄禮呢。紫簫,快向陸大人問安。」
這少女和剛才那些美人們又略有不同。她穿著一身粉白衣裙,只在裙角上繡了幾隻飛舞的彩蝶,整個人看起來清麗而又恬靜。她的五官長得極為細緻,尤其是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清澈見底,看人的時候又微微地垂下了眼簾,顯得有些羞澀。
「陸大人好。」
她低聲向陸寒問了句好,便低著頭不再說話,看起來很是害羞。
「哎呀,你這孩子真是的,問個好畏畏縮縮的……」艷春湊到陸寒身邊,陸寒聞到她那股濃香不由得稍稍偏了一偏。「大人,這孩子還是個清官人,今兒可是頭一遭出來見客人。請您聽聽她彈一曲吧!」
陸寒看那少女不安地玩弄著衣角,像是怕被老鴇責罵一般,心下一軟便說:「好吧。」
艷春見陸寒應承了,忙過去推著紫簫讓她彈琴。
紫簫從身後的小丫鬟手裡接過一張古琴,就在這小廳中間為她擺好的位子上彈奏起來。
少女青蔥般的十指在琴弦上快速撥弄著,淙淙的琴音如流水一般在她指下緩緩流淌而出。
陸寒不太懂琴,芳菲也不擅長音律。所以在陸家,很少能聽到這樣的琴聲。
紫簫一邊彈著,一邊唱道:
「柳絲長,春雨細,花外漏聲迢遞。驚寒雁,起城烏,畫屏金遮鴣。
香霧薄,透簾幕,惆悵謝家池閣。紅燭背,繡簾垂,夢長君不知……」
她歌喉婉轉,聲線溫柔,將這首情意綿綿的《更漏子》唱得竟有些銷魂蝕骨的滋味,座中諸人無不迷醉。
就連陸寒這自幼便和芳菲這般美人相處,見慣美色的人,也不得不承認這紫簫確是有些特別之處。
一曲《更漏子》唱罷,小廳裡竟靜了好一會兒。
眾人還沉醉在剛才的歌聲之中,而且陸寒這位長官不出聲,他們也不敢帶頭叫好。
幸好陸寒還是知道這點世故的,便點頭稱讚說:「紫簫姑娘果然有副好嗓子。」
他開了口,那些訓導和教授才紛紛讚揚起來。
紫簫似乎真的是個雛兒,一時間居然有些手足無措,訥訥的向眾人行了個禮,說:「多謝大人,多謝各位。」
「好啦,我的乖女兒,快到陸大人身邊來。」
艷春笑瞇瞇的把紫簫往陸寒身邊拉。
紫簫一直低著頭,任由艷春擺佈。來到陸寒面前,她也是遲疑了一下,被艷春推了一把才在陸寒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這時米訓導又提議大家向陸寒敬酒。這些人都是登台講課的教授,口才都不算弱,說出的敬酒理由五花八門,卻是樣樣都讓陸寒難以拒絕,只得又喝了兩圈。
等眾人歸坐,幾個教授又從紫簫方才唱的《更漏子》說起詩詞來。有位孫教授提議大家抽花籌行酒作詩,得到眾人一致贊同,都一個勁的攛掇著陸寒再坐一會兒。
陸寒推辭不得,只得和他們繼續坐著,邊作詩邊喝酒。
不知怎的,他老是抽到些古怪的花籌,即使做了詩也得陪一杯酒。幾輪下來,他又喝進去了不少。
那些同僚身邊的美人,都不停地向他們敬酒。只有紫簫一直靜靜的坐在陸寒身邊,默默的用一雙大眼睛看著陸寒不說話。
陸寒見她一直仰頭看著他,不由得笑了一聲,問她:「你怎麼了?」
紫簫搖了搖頭,又忍不住輕聲問陸寒:「陸大人……您……您真的是學政大人啊?」
「你這是什麼孩子話。」陸寒有些好笑:「難道我還是假冒的不成。」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紫簫的頭搖得更厲害了,像是要哭出來似的:「紫簫絕對不敢懷疑大人!紫簫只是覺得,大人您還這麼年輕……真是太厲害,太厲害了!」
她睜著眼睛說「太厲害了」的樣子,陸寒看了覺得她真是蠻可愛的,不覺又是一笑:「有什麼厲害?不也是一管鼻子兩隻眼睛,又沒有三頭六臂。」
紫簫抿了抿粉嫩的唇瓣,低了低頭,又抬起臉來看著陸寒,很真誠的說:「紫簫就是覺得大人好厲害嘛。」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臉上還透著一股稚氣。
「紫簫你怎麼乾坐著不陪大人喝酒!」
艷春走到紫簫身邊,有些生氣的說:「你這孩子太不懂事了!哪有你這樣陪客人的?給我仔細你的皮!」
陸寒沉下臉來,對艷春說:「好啦,她還是個小孩子呢,你別嚇壞了她。」
「是是是,」艷春忙賠笑說:「我只是怕這女兒怠慢了大人。」
陸寒揮了揮手,艷春趕緊離開了他的身邊。
坐著陸寒不遠處的米訓導,眼中閃過一陣喜色,忙端起酒杯掩飾自己嘴邊的笑意。
他就知道……這種少年得志的年輕人,自視甚高,只有特別一點的女人才能入了他的眼……
紫簫可憐兮兮的看著陸寒說:「大人……您……您請喝這一杯吧。」
陸寒接過紫簫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紫簫又給他的杯子滿上了酒,顫聲說:「那個……大人,紫簫……紫簫給您敬酒……」她咬了咬嘴唇,用微不可聞的聲音悄聲說道:「要是讓娘覺得紫簫沒伺候好大人,就會對紫簫……」
「行了,行了,我喝。」陸寒又把她的酒喝了個精光。
然後,紫簫又把陸寒的杯子倒滿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4:59 PM
第一百五十四章:留宿
這一晚,陸寒都數不清自己喝了多少杯。
他醉眼迷離的扶著額頭,嘟囔著說:「我頭好暈……」
坐在一邊的紫簫忙靠過來扶著他:「大人,您是不是醉了?」
「是了,我是醉了……把我的小廝給我叫進來……」
陸寒一下子倒在桌上不動彈了。
「大人,大人!」
紫簫的聲音帶著些驚惶,似乎沒有應付過這種場面。
其他人也都喝得差不多了,一個兩個大著舌頭,被身邊的女子扶走了。
「既然陸大人都醉倒了,紫簫,你就把陸大人扶到你屋裡去吧!」
艷春過來對紫簫說。
那米訓導就站在艷春的身邊,連連點頭道:「就這麼辦。」
硯兒一直和其他人的小廝一起,在大堂裡待著等待陸寒出來。
誰知天已經很晚了,陸寒還沒出來。他等啊,等啊,心裡不免有些著急:「老爺可是說過要在一更前趕回去的,現在好像都快一更了啊!」
「什麼?我家老爺要在這兒過夜?」
硯兒瞪著那出來傳話的龜公,眼珠子差點掉到地上了。
這是青樓耶!
那龜公理所當然地說:「是啊,陸大人要在紫簫姑娘屋裡留宿,不回去了。你回家去說一聲吧。」
一般說來,客人們不回家肯定也得跟家裡交代一聲的,都是有家有口的人不是?
可硯兒哪敢回去啊
他不敢想像到夫人聽到這消息時的反應!
老爺怎麼會……他和夫人感情那麼好,夫人又那麼美,老爺居然還會眠花宿柳?
怪不得聽人說,這青樓裡的女子都是妖精,專會勾人。連老爺這麼清明端正的人都被勾上了……可是自己該怎麼辦啊真的回家去報信?
他更怕自己被碧荷姐當成了「幫兇」撕了呢……
硯兒小書僮抱著腦袋,很認真的煩惱了起來。
兩個*公將已經發出鼾聲的陸寒抬進了紫簫的屋子。
陸寒被放平在紫簫的床上。紫簫替陸寒除了靴子,解開儒巾,又把腰帶鬆了一鬆,便推著陸寒輕聲喊道:「大人,大人?」
「吱呀」一聲,屋門被輕輕推開,艷春輕手輕腳走了進來。
她看了看床上的陸寒,笑道:「他是真醉了吧?」
「是啊,怎麼推都推不醒。」
紫簫站了起來,不耐煩的說了一句。她臉上柔和的甜笑早已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漠然。
「娘啊,這人醉得太過,今晚醒不過來,我們怎麼行事啊?」
艷春嗤笑道:「小蹄子你春心動了,這麼快就想和這陸大人成就好事?」
紫簫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冷冷說道:「娘說這話有意思嗎?這還不是米大人吩咐下來,女兒才會出面。」
她確實是被艷春說中了心思。像陸寒這種年輕英俊人品出眾的高官,估計全大明也找不出幾個來,簡直是青樓女子的終究目標,她要是不想攀上他才怪呢。
他今天對她很憐惜的樣子……只要自己使出手段,明兒早上醒來後扮出楚楚可憐的模樣,不怕他不入她的套!
艷春也不想得罪了這株搖錢樹,這個妖精騙起男人來很有一手,她還得靠這女兒來賺錢呢。
「我那兒有一副醒酒湯,你跟我去拿吧。」艷春對紫簫說:「我再往裡頭添點『軟紅香』,包管這陸大人今晚能戰上幾個來回……包管誤不了米大人和丘大人他們的事。」
兩人轉身出了房間,把房門虛掩了一下便走了。
原本「醉倒」在床上的陸寒,卻突然睜開了眼睛,慢慢坐起身來。
嗯,果然是姓米的和姓丘的在搞鬼。其他人不知道有沒有份……
陸寒從米訓導帶著眾人向自己拚命灌酒開始,便覺得事情不太對勁。
看他們那樣子,分明就是想把自己灌醉,哪裡是對上司應有的態度。估計是欺負他是個小年輕,不太懂得擺出上官的架子,才會一起裝傻來想放倒他。
他那時還有些疑惑,他們灌醉他有什麼好處?
紫簫一個勁的勸他喝酒,他估計她和他們是一夥的,便佯醉睡了過去,想知道這班人在搞什麼鬼。果然聽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聽艷春和紫簫說什麼「米大人」、「丘大人」,肯定就是米訓導和丘訓導兩個了。
不過陸寒對於女人確實是沒什麼戒心,他還真沒料到紫簫是個如此表裡不一的女子。看起來柔弱青澀,但方纔聽她說話,明顯是個在風塵裡打滾了許久的老手。
這讓陸寒忍不住狠狠鄙視了自己一番。看來還需要歷練啊!
他站起身來重新紮好儒巾,圍上腰帶,穿了靴子,推開房門就往外走。
那艷春和紫簫剛好從走廊的另一頭走過來,看見陸寒居然自己走了出來,不由得大吃一驚。
「大人,您還是好好歇息吧!」
紫簫小跑著走過來想拉著陸寒。
陸寒加快了腳步,邊走邊說:「本官已經清醒了,這就回家去,姑娘不必送了。」
「不是啊,大人……」紫簫是個女子,怎麼可能走得比陸寒快,就這幾步路便足以讓她氣喘吁吁了。
陸寒不想拆穿她們,打草驚蛇,只說自己酒醒了一定要回去。
那些龜公下人什麼的,也不敢攔著他,好歹也是從五品的官員啊!他們這種樂籍的賤民,哪裡敢真的和人家這種貴人起衝突,只好放他一路往外頭走。
陸寒走到大堂,見硯兒正蹲在那裡搖頭晃腦,不由得有些奇怪的喊了他一聲:「硯兒,走了你幹嘛呢?」
「老爺!」
硯兒聽到陸寒的聲音,簡直如聞天籟,一個箭步就衝到陸寒身邊張嘴便說:「您……」
您這麼快就完事啦……硯兒用力的咬著舌頭把自己剩下的話吞了回去。
陸寒看他欲言又止的,不知道想說什麼,也懶得理他。
艷春和紫簫還有一群下人們追了出來,但陸寒和硯兒卻已經走出了金風樓的大門,就那麼徒步往遠處走去……
艷春本來還想用太晚了雇不到轎子來攔下陸寒,現在看人家根本不怕走路,完全沒了法子。
「唉!」她生氣的一扭頭,趕緊去找那宿在某個女子屋裡的米訓導去了。
剩下紫簫定定的望著陸寒離去的方向,眼中儘是惱恨。
多難得的一個飛上枝頭的機會,就這麼錯過了
清冷的夜風吹在陸寒的身上,將他僅有的幾分酒意也吹得一乾二淨。
他的頭腦越來越清醒。
今晚,是一個局。
這些同僚們集體設下了一個並不嚴密的局,想要把他給陷下去。
他們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呢?
所謂利令智昏。只有切身的利益,才會驅使人們去做一些比較冒險的事情……
他到鹿城之前,就在那官驛之中,聽那位周知州隱晦的提過鹿城府學的教授們喜歡抱團。
現在看來,並不是抱團那麼簡單……他們肯定有著共同的利益,而且正在為了維護他們已有的利益而「努力」著。
很明顯,他們是迫不及待的想把自己這個上司拉下水——讓自己不要去管他們的「事」。
拉人下水有很多辦法,利誘是一種,威脅也是一種。不過呢,要想威脅能起作用,就得掌握對方的把柄。
他是一個外來人,把柄不是那麼好找的。所以,他們就想著用美色,也許還有金錢來將他拉攏過來,讓他變成和他們一樣的人……這樣他不但不會找他們的麻煩,還會幫著他們做事呢。
這些人啊……
陸寒覺得自己肩膀上沉甸甸的,有種說不出的重量。
他當然不可能和這些人同流合污。於此相反,他還要找出這件事的真相——
他們到底怕他查出什麼來呢?
這一定是不太難查出來的事,因為他們在他上任的第一天就下手了……
好著急啊。
陸寒和硯兒回到家裡的時候,已經過了三更天。
整個陸家宅子,卻還是燈火通明。從院子到內堂,一排排燈籠明晃晃的掛在屋簷下,有一種極為反常的詭異氣氛……
「老爺……」
硯兒禁不住縮了縮脖子。
夫人現在一定很生氣,很生氣。
陸寒臉上掛著一個無奈的笑容,語氣還算輕鬆:「哎呀……比政務更困難的考驗到來了。」
芳菲果然還沒睡,正坐在裡屋看著書。
「相公回來了?」
芳菲順手拿著書站了起來,微笑著迎接陸寒。「碧荷,快給老爺燒水,老爺要梳洗。」
陸寒看到芳菲的笑容好溫柔,他就覺得……好滲人。
「娘子,你不要氣,我這是有原因的。」
「呵呵,我怎麼會生氣?我一點都不氣啊,相公當然是有原因的嘛。」
芳菲的語氣雲淡風輕,彷彿什麼都不在意的樣子。
真的不在意才有鬼了……陸寒伸手指了指那本書:「娘子,你的書拿倒了……」
……
丫鬟們感覺到屋裡一觸即發的火星,趕緊有多遠跑多遠,互相告誡此刻千萬不能靠近裡屋。
那薄薄的窗紙上,映出兩個相對的人影。起先看那兩人像是在爭執著什麼,後來那高大的人影把另一個拉了過去……兩個人影就融到了一起。
「還是老爺有辦法……」
碧桃悄悄的對碧青說,換來了一個爆栗。
第一百五十五章:買賣
「原來是這樣……」
經過陸寒很「用力」地「解釋」了一番之後,兩人微微喘息著在錦被裡緊緊相擁。
芳菲聽陸寒大致說了一下今夜的遭遇,神情也不由得凝重起來。
這群人也太急了些。
「娘子別擔心。我會和他們虛以委蛇,慢慢查探的。」
陸寒輕撫著芳菲如瀑布般散落在枕間的髮絲,低聲說道。
芳菲知道這衙門裡的事,自己一個婦道人家肯定幫不上什麼忙。再說了,陸寒在大事上素來比她有主見有決斷。
「嗯,相公自己要小心,別被那幫小人給陷害了去。」
芳菲欺霜賽雪的玉臂悄悄纏上了陸寒的脖頸,默默傳達著她的關懷。
「我知道的。」
聽陸寒說了一陣,芳菲突然又輕笑道:「相公不肯在那邊留下……是不是那位紫簫姑娘長得不好看的緣故?」
「跟那個沒關係……那紫簫長得還是挺好的。」陸寒隨口答道。
芳菲猛地把手臂收了回去,一個轉身便背對著陸寒,冷冷說道:「長得挺好啊?原來相公還是挺喜歡人家的嘛。是不是想改日再去探望探望她呀?」
陸寒的汗又下來了。
「不是,那個……其實長得也很一般,絕對沒有娘子的十分之一好看。不對,是連娘子的腳趾頭都比不上。」
「這樣啊……」芳菲依然用她赤︱裸的玉背對著陸寒,說道:「那意思是如果他們找了個比我漂亮的,你就從了?」
「……」
陸寒是徹底無語了,女人……真是一種非常不講理的動物啊。
看來剛才就不該跟芳菲說得那麼細……連紫簫這人的名字都不該出現,隨便幾句帶過就行了,自己非得把她說自己「好厲害」什麼的也告訴了芳菲……好吧,這事純屬自己找死。
芳菲把頭藏在枕頭裡偷偷的笑。哼,讓他那麼容易被人騙,還騙到人家床上去?不給他點小教訓是不行的!
且不說這陸氏夫妻最後是如何「和解」的,那邊廂米訓導和丘訓導幾個都慌了神。
「大人啥也不說就走了?」
丘訓導有些著急。
他一向唯米訓導馬首是瞻,忙問米訓導說:「你說這大人是什麼心思?」
米訓導臉上陰晴不定。難道這個小陸大人,真是個不吃腥的貓兒?不可能啊!
「別管了,明兒到府學裡見了他再說吧。」米訓導陰沉著臉說道。
次日他們見了陸寒,卻不見陸寒有什麼特殊反應。
後來米訓導拐著彎兒問起陸寒為什麼著急趕回去,陸寒竟露出個苦笑說道:「哎呀,都是你們讓本官喝了太多的酒。昨晚本官沒能在一更前回到家,讓夫人好一陣抱怨呢!」
原來這小陸大人是個「妻管嚴」?
眾人暗中鬆了一口氣,又下去打聽這位陸夫人到底是什麼樣的悍婦,或者是什麼高官家裡的女兒,才讓小陸大人如此忌憚。
陸寒表面上和這群同僚們「和睦相處」,私底下卻偷偷調看卷宗和文件。這群人在搞什麼鬼,他一定要好好查個仔細……
陸寒的公務,芳菲幫不上忙。
她最近身子也不太好。到鹿城這十來二十天,總覺得身子發軟,稍微做點事情就很疲倦。春雨說她是太辛苦了,叫她請個大夫來看看。
「嗯,再過幾天還是這樣,就請大夫來家吧。」
芳菲輕輕揉了揉眉心。
「夫人,您真的該歇歇呢。家裡的事也忙得差不多了,您有什麼要吩咐的,叫我們幾個去辦就行了,何必親自跑上跑下呢?」
碧荷也為芳菲的身體感到擔心。
「知道你們幾個為我好。」芳菲欣慰地笑笑,岔開話題說:「新來的兩個廚娘你們試過了吧?」
「試過了。」
這事是春雨負責的,她忙應道:「這倆廚娘做的菜還行,夫人要不要寫個菜單再試試她們?」
芳菲點點頭:「要試試的。」她讓碧青拿過紙筆來寫了幾道陸寒愛吃的家常菜,叫春雨拿去給兩個廚娘試做一做。
「這兩個廚娘,我看著應該也還行。但是咱們老爺做了官,家裡沒個撐門面的大廚也不像樣。」芳菲歎息說:「我對這兒也不熟悉……等過段日子再說吧。」
一般官員應酬多,有時也要在家中設宴招待客人,比如那天陸寒初到鹿城時范知府就在家裡招待他們夫妻。
這種宴會,不能只做些家常菜,而應該要由手藝高超的大廚做些高檔菜來充場面才是。
芳菲有的是菜譜,可是能做出她滿意的味道的廚子,還真是不太多……這事也急不來,等等吧。
唉,真的好容易累……睡個午覺去。
等芳菲剛剛歇過午覺,還在梳妝台前梳洗呢,便聽下人來報:「夫人,有位姓周的夫人來拜訪您。」
「周夫人?」芳菲接過那拜帖一看,不由得「哎呀」一聲。
竟是在路上結識的那位周知州的夫人梁氏這可算是故人了。芳菲匆匆讓碧荷給自己梳了個小髻,披上外裳就出了內堂到廳上去見客。
梁氏夫人帶著她那小丫鬟浣浣,正坐在廳上喝茶。陸家新買的兩個粗使丫鬟小雙、榴紅小心翼翼地站在一邊伺候著。
現在家裡的新丫鬟都交由春雨來管教,她是陸家事實上的內管家,內宅的事情差不多都要經過她的手。
「周夫人您可真是稀客!」
芳菲笑容可掬地迎了出來。
那梁氏也是一臉笑意,主動走過來拉著芳菲的手說:「妹妹,多謝你了」
「多謝我?」
芳菲疑惑地反問了一句,不過一看梁氏原本青白的兩頰多了幾許血色,嘴唇都紅潤了不少,心裡明白過來。
梁氏真誠的說:「是啊,可不得多謝你嘛!你送給我的那個固元膏,我就吃了這麼半個月,感覺身子都舒坦了許多。」
芳菲請她坐下,認真的看了看她如今的氣色,讚道:「還真是,這才半個月沒見姐姐,就覺得姐姐像是年輕了許多。」
既然人家這麼給臉主動叫她妹妹,她也從善如流地叫梁氏一聲姐姐了。
梁氏說:「妹妹真會說話!」
她笑了幾聲,又說:「要是早些遇到妹妹就好了!」
「現在認識也不晚啊!」芳菲說道:「咱們兩處隔的也不遠。姐姐要是想我了,就多來看看我吧。」
「要的要的!」梁氏是發自真心的感謝芳菲。
她吃過許多藥,但都不如吃芳菲這固元膏奏效。奇怪的是,以前也吃過固元膏,怎麼感覺沒這麼靈驗呢?想來這固元膏肯定有秘方了。
梁氏這回到鹿城來,就像她原來告訴過芳菲的那樣,是來參加她表兄——那位同知大人三兒子的婚禮。
「對了,這回的婚禮,妹妹也是要去的吧?」
芳菲點頭應道:「是呢,蔡同知的夫人已經差人送了帖子來。我還發愁到時候桌上沒一個認識的人……幸好有姐姐你在!」
這位蔡同知,是鹿城屬下品州的同知官。品州是鹿城直轄的州城,所以品州的知州同知其實都住在鹿城裡頭……
同知是正六品的官員,對於從五品的陸學政肯定是得巴結的——儘管陸寒也管不到他頭上,但官場上講究的就是個面子,陸寒到不到是一回事,你一個下官不能不請啊!
陸寒拿到帖子的時候,還問芳菲去不去。芳菲想了想,決定還是去了。
「咱們初來乍到的,還是多和當地的官員內眷走動走動才好,免得被人說咱們不合群,太清高,那可麻煩了。」
陸寒原本只是覺得芳菲最近身子太差,不想她出門應酬。但既然芳菲堅持要去了,他也不攔著。
梁氏坐了一會,芳菲又讓人從她屋裡取了一罐固元膏過來。
「哎呀……這可怎麼使得……」梁氏又驚又喜。
「姐姐就別跟我客氣了,這也不是什麼稀罕東西。」芳菲見梁氏用得上,自然沒有吝嗇的道理。
梁氏謝了幾聲,讓浣浣過來把藥接著,又說:「妹妹這固元膏真好!我看吶,比許多老字號的固元膏都好得多。這要是放到外頭藥鋪子裡賣,肯定被人搶購一空呢。」
梁氏只是說笑,芳菲卻認真起來。
她還真是想在鹿城找點做生意的門路……
不過她卻只笑著說:「姐姐真會說笑話。我們這官員家眷,怎麼能做生意呢?」
她不清楚西南這邊的風氣。在江南道的時候,她記得官家夫人們並不怎麼熱衷於做生意,而是喜歡不停的買地買鋪子。
梁氏並不知道芳菲是在隱晦的跟她打探情況,笑道:「誰能真的開著門口做生意?也丟不起那人。不過這邊的太太們,常常是讓自己的陪房或者是家人出來打理自己的產業,說起來就是掙個脂粉錢……誰也不會說閒話的,大家都在外頭有鋪子呢。」
芳菲心中一動。
卻又聽得梁氏說:「那位范知府家的姜氏夫人,她的買賣可就大了……」
姜氏?
芳菲忙打起精神來聽這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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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emon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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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0 05:00 PM
第一百五十六章:不適
自從那回在范家見過姜氏和那幾個侍妾以後,芳菲心裡就一直對這姜氏夫人有些好奇,只是找不到機會……也找不到什麼知情人來探聽內幕。
現在梁氏自己送上門來,她當然要放長耳朵來聽。
不聽不知道,一聽嚇一跳。
芳菲聽完之後,只有一種感覺,那就是——姜氏夫人真是女中豪傑。
姜氏是商戶家的長女,下頭只有一個比她小了整整十來歲的幼弟。
她父親很寵愛這個女兒,出門談生意都把她帶在身邊。所以姜氏從小就很有生意頭腦,沒出閣前就能幫著父親打理家裡的產業。
到了說親的年紀,姜氏主動跟父親提出最好找個家境貧寒的讀書人。據說她拒絕了許多富家公子的親事,偏偏看中了當時剛剛中了秀才的姓范的窮小子。
事實證明,姜氏太有眼光了。這窮小子居然真的考上了舉人,然後又中了進士,一路順順當當的陞官……一個商戶的女兒,竟能成為四品誥命,這在她的老家簡直是個神話。
姜氏不但有相丈夫的眼光,還有做生意的魄力。
「范夫人娘家是做生藥買賣的?」
芳菲有些意外。
梁氏說道:「是呀,她家是嶺南的老藥商了,生意做得還挺大。我聽人說,范大人到哪裡做官,范夫人就把生藥鋪子開到哪裡。她把原來陪嫁的幾間小藥鋪,變成了現在的十幾間大藥堂,雪花般的銀子是滾滾的來呢……」
「這樣啊……」芳菲不由得對那位姜氏夫人產生了一絲敬佩。
這二年做女強人不容易啊,姜氏真是個難得的!
不過梁氏接下來說的八卦,讓芳菲更是驚訝。
原來那天芳菲所見的那幾個范家的侍妾,全都是姜氏從娘家娶過來的——那三個女子,都是姜氏娘家管事們的女兒。
也就是說,這三個女子全是商人家出身。
梁氏壓低了聲音說:「聽說范大人原先收過通房,也娶過良妾,但最後都沒能在范家立穩腳跟……」
她這意思很隱晦,但芳菲是聽明白了的,無非就是說都讓姜氏給弄走了。這姜氏是如此厲害的一個女子,怎麼能容忍丈夫給自己找些對頭進來。
「可范大人這樣的身份,總得有幾個屋裡人……」梁氏這話芳菲不愛聽,但她也知道世情便是如此,當下也沒出聲繼續聽梁氏往下說。
「范夫人就從娘家挑了幾個女孩兒,讓范大人收了。那幾個說起來是范大人的妾室,還不如說是范夫人的幫手呢,聽說范夫人那些鋪子裡的事情,倒有一大半是由這幾個妾室來替她打理的。」
芳菲總算明白過來,為什麼姜氏對范知府的幾個妾室是那樣的態度。
如果把范家比作後世的一間大公司,范知府當然是董事長,范夫人就是首席執行官,那幾個侍妾便是各部門的經理。名義上是受命於董事長,實際上的頂頭上司還是范夫人……原來她們是這樣的從屬關係。
芳菲聽了這段內幕,心裡不免有些感慨。
像姜氏這樣,可以說是古代女性成功人士的典範了吧。
聽梁氏說起姜氏時羨慕的語氣,便知道世人是如何看待這位姜氏夫人的。一手掌握著顯達的夫君,連丈夫娶妾都得娶自己的人;一手把持著家中的經濟命脈,分佈各地的十幾間生藥鋪子讓白花花的銀子不停的流進自己的口袋……
很讓人羨慕吧?
可就是這麼強勢的姜氏,也得向丈夫妥協,給他娶妾。
這就是這個世界的女人們的命運嗎……
不要想那麼多了。芳菲努力把這些不靠譜的聯想排出腦海,開始思考起另一個問題。
這位姜氏夫人居然也是做藥材生意的。那自己想要賣固元膏之類的藥品補品,是不可能的了……
這二年的市場份額就那麼大,她這後來者要硬生生從人家嘴裡奪食,不把姜氏得罪慘了才怪呢。
她一點都不想得罪人,尤其是姜氏這樣的高官夫人。
此路不通啊……芳菲有些苦惱。
梁氏說了一會話,看芳菲沒什麼精神,便關切的說:「妹妹你怎麼了?看著氣色不太好啊。」
芳菲強笑道:「近來不知怎麼回事,坐久一會兒就覺得累。」
「想來是太操勞了吧。」
同為當家主母,梁氏很能理解芳菲的勞碌。別人看著她們這種貴夫人總以為她們養尊處優,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誰能體會到她們的辛苦呢。
既然芳菲身子不適,梁氏便先告辭了,臨走時跟芳菲約好了等喝喜酒那天一起過去。
芳菲巴不得有人陪她赴宴,哪有不同意的?
到了那日,芳菲特意穿了一身棗紅滾金邊的秋裝,又往兩頰上補了胭脂,讓自己看起來稍微精神點。
「夫人,您要是覺得身子不爽快就不去了吧?」
春雨還是擔心芳菲的身體。
不過芳菲這幾天吃得睡得,感覺又沒那麼難受了,便對春雨說:「我沒事。總得去露個面吧,我也想藉機認識認識這兒的各位夫人們。」
春雨就不再說話了,她知道芳菲決定的事情,別人很難勸得動。
梁氏果然按時來接芳菲,兩人坐著同一輛馬車前往蔡府。
到了蔡家,自然有人慇勤接待,將這兩位夫人帶進內堂。裡頭已經坐了不少鹿城本地的官員內眷,還有一些蔡家的女眷,正各自湊成一堆說說笑笑。
芳菲一走進內堂,眾人見她面生,又生得這般容貌,不由得一齊朝她望來。
幸好有梁氏和她同道而來。梁氏雖然和這屋裡的大多數官員夫人不認識,但她和蔡家的一些女眷卻是熟人,立刻就融入了大家的談話之中。
芳菲跟著梁氏,也和眾人打了一圈招呼。大家知道她便是那位新來的陸學政的夫人,忙都過來和她廝見。
本來只有范知府的夫人姜氏見過芳菲,她對別人讚芳菲美貌的時候,別人都還將信將疑。不過眼下大家見到芳菲,才知道姜氏所言非虛,甚至是說得太保守了。
姜氏沒到,只讓人送了禮物過來。這正六品的同知官請客,身為從四品誥命的姜氏若是來了自然好,不來也不算是違禮。
既然知府夫人沒來,芳菲這位學政夫人,和梁氏這位知州夫人,自然就成了座中品秩最高的貴婦。
眾人便都圍著芳菲和梁氏說話,無非是問她們可還習慣西南的生活之類。梁氏一一作答,芳菲也跟著梁氏說上幾句,但她擺出的顯然是以梁氏為尊的姿態,讓梁氏心裡很是舒服。
女客們來得更多了,見這邊圍著兩位夫人說話,也都過來湊趣。
別人還沒察覺什麼,梁氏抽空看了看芳菲,又見她眼角流露出一絲倦意,心中便是一動。
趁著一個空擋,梁氏悄聲問芳菲:「妹妹,你可是又難受了?」
芳菲也不瞞她,低聲回應說:「嗯,原先還好好的。不知怎麼胃裡又翻滾起來。」
梁氏聽了,便招手叫過蔡家的下人來吩咐了幾句。
她是蔡家的表姑奶奶,前幾天又一直在蔡家出入的,所以這些下人大多都認得她。
那媳婦聽梁氏說了幾句,忙對芳菲行了個禮說:「陸夫人,請您隨奴婢來。」
芳菲疑惑的看了看梁氏。
梁氏解釋說:「我讓她先找個靜室給你坐一坐,熱熱的喝上兩杯茶。待會開席了我再讓你去叫你。」
芳菲感激梁氏想的周到,起身向梁氏福了福身,便隨那媳婦走了。
那媳婦帶著芳菲穿過兩條遊廊,拐過一處小花園,打開一間靜室的房門請芳菲進去。
「陸夫人,請您先在這兒休息。」她又叫過一個小丫頭來,讓那小丫頭去給芳菲端熱茶。
離開了那群嘰嘰喳喳的女人,芳菲果然感覺整個人清醒不少,連空氣都甜了……三個女人一條街,剛才那三十個女人簡直是一隻恐怖部隊啊。
她按了按胸口,那種氣悶的感覺似乎消散了一點。
不行,明兒一定得找大夫來看看了。
芳菲在屋裡坐著無聊,便隨意欣賞起這小房間來。
這屋子的主人明顯是個女孩子。書案上攤開一本《靈飛經》,那是閨閣女子最愛臨摹的字體。牆上掛著一副寫意花鳥,雖說是水墨作畫,但是那種百花齊放的繽紛感覺還是躍然紙上。
小姑娘的屋子呀……不知道是不是蔡家哪位小姐的書房呢?
那小丫頭給芳菲端來了熱茶。芳菲喝了一杯茶,胃裡暖了起來,感覺好像舒服了許多。
她站起來想近距離觀察一下那幅花鳥,忽然覺得身子一軟,差點就站立不穩。
「陸夫人您怎麼了?」
那小丫鬟算是機靈的,一個箭步衝上來扶著她的身子讓她坐下來,緊張的問她情況。
「我有點暈……」芳菲抱歉的朝她笑笑:「也許休息一下就好了。」
但是那小丫鬟可不敢擔這風險,忙對芳菲說:「您請坐一坐,奴婢馬上叫人過來!」
不等芳菲攔她,她已經飛快的衝到外頭去喊人了。
芳菲哭笑不得,索性閉上眼睛休息。
突然間,一個身影邁進了書房,看見坐在桌前閉目養神的芳菲,不禁愣住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喜訊
「姐姐,你是誰?」
芳菲睜開眼睛,發現眼前站著一個跟她坐下來差不多高的小女孩,估計不會超過十歲。
這小女孩梳著討喜的雙鬟,一雙精靈的大眼忽閃忽閃的,眼裡透著好奇。
但她那張粉嫩白皙的小臉上,在右臉靠近下巴的位置開始一直到脖子上,有一塊巴掌大的赤紅印子,看起來觸目驚心,把整張臉的美感破壞得一乾二淨。
怎麼會這樣……是燙傷吧?
芳菲看著小女孩純真的眼神,心裡一疼,不敢露出任何異樣的神色,怕熱得小女孩傷心。
她柔聲說道:「我是今天來喝喜酒的客人呀。妹妹是這家裡的人嗎?」
「嗯!」小女孩甜甜的笑了起來。「這裡是明媗的屋子呀,平時明媗就在這裡看看書寫寫字。」
芳菲有些奇怪,這樣聽來,這小女孩應該是蔡家的小姐無疑了。只是今兒蔡家大好的日子,她怎麼沒在人前露臉?
不過想到小女孩臉上可怕的燙傷,芳菲旋即釋然。
是了,她家裡人也不想讓她到外頭被人家議論吧。
「七姑娘!」
剛剛跑出去叫人的那小丫鬟帶著兩個年長些的媳婦走了回來,看見小女孩在屋裡,忙向她屈膝行禮。
她果然是這家的女兒。芳菲證實了心中的想法,便看到那兩個媳婦神色緊張的過來問她:「陸夫人您哪裡不舒服呢?要不要現在請大夫過來看看?」
因為芳菲本身的品秩高,所以蔡家當然要把她作為貴客來捧著,哪敢讓這位嬌貴的陸夫人在家裡出什麼差池。
芳菲摸了摸胸口,好像沒那麼悶了。她也不想麻煩人家,便說:「沒什麼大礙的,只是一時暈眩。」
她從荷包裡取出一小袋用黃紙包著的藥茶:「你們幫我泡杯桂圓茶吧。只要用沸水沖泡就行了。」她想著自己可能是氣虛,吃點桂圓補補氣會好一些。
那兩個媳婦出去泡茶,依然把那小丫鬟留下給芳菲使喚。
「姐姐你不舒服呀?」那位七小姐蔡明媗關心的看著芳菲。
芳菲笑道:「小事,沒什麼。你排行老七?我在娘家的時候,人人也都喊我七姑娘的,咱們倒是有些緣分呢。」
不知怎的,芳菲對這初相識的小女孩很有些好感。可能是因為這小女孩雖然臉上有這麼大的一塊傷,她卻依然能夠保持樂觀開朗的心境吧?活潑的女孩子總是很討人喜歡的。
這蔡明媗年方九歲,是蔡家嫡出的小女兒,往日也是家裡人人捧在手心的小公主。本來這樣的嬌小姐,一般不會遇到什麼危險才對。
不過凡事總有意外,她這事就是純粹是無妄之災。上月跟著家人到廟裡去禮佛的時候,下人一時沒看緊,她跑到大殿後頭遇上一個扛著熱茶壺的小沙彌,悲劇就這樣發生了。
蔡家人還在發愁呢,好好的一個姑娘,就這麼被燙壞了臉,以後怎麼說親啊!
為了給明媗治傷,蔡家沒少請大夫抓好藥,總算把傷情給控制住了。不過大夫們也都說,七小姐這傷其實問題不大,絕不會危及性命,但是想完全痊癒不留傷疤,那估計是沒什麼希望了。
明媗還小,不懂得這樣的傷疤對她的終身大事會有什麼影響。今兒哥哥娶親,家裡人叫她不要出去乖乖在後院待著,她也就沒能去前院湊熱鬧。
她在屋裡憋得慌,正好今兒來的客人太多,她的丫鬟們大多被抽調到外頭來迎客。她瞅著沒人管她,就跑到這書房裡來想找本書看看。
芳菲和這機靈的小姑娘一見投緣,反正閒著沒事,索性和她說話解悶。
她見明媗說話像個小大人似的,竟有些像自己小時候的樣子,對明媗更是親切。明媗很少得人這樣看重,而且還是一位家裡的貴客,心裡很是歡喜,說話不由得更加隨意。
芳菲翻著明媗放在桌上的一些書法習作,隨口指出她的優點與不足,又親自拿起筆來教她寫字。明媗見芳菲和氣,竟翻出自己的棋盤來請芳菲陪她下棋,芳菲也一口答應了。
不過兩人才下了一會兒,就有人來請芳菲入席。
明媗的失望之色溢於言表,可憐兮兮的看著芳菲說:「姐姐,你不陪我玩了嗎……」
芳菲心中一軟,輕撫著明媗的頭髮說:「姐姐要出去喝你哥哥的喜酒了。你別難過,改天姐姐讓人接你到姐姐家裡來玩,好不好?」
「好呀好呀!」明媗終於轉憂為喜,拍著手掌笑起來。但她沒高興多久,又訥訥的說:「姐姐不會是騙我的吧……」
芳菲伸出食指,對明媗說:「來,我們來拉勾!」
「什麼叫拉勾?」
芳菲把明媗的右手食指也拉出來,和自己的食指勾在一起,輕聲哄著她說:「拉了勾,姐姐就沒辦法反悔啦。這是我們的約定哦!」
「嗯!約好了!」
明媗終於綻開了一朵燦爛的笑容。
芳菲被一群奴僕擁著送到前院,和梁氏一起坐了女賓的首席。她雖然年輕,但身份擺在那裡,無人敢說她妄自尊大,反而還得過來巴結著她呢。
但芳菲對人雖然和善,也都只是淡淡的,並沒有多熱情。她冷眼看穿這些人就是跟紅頂白的性子,自己身段放得太低,她們還會小看了自己,不如把誥命夫人的架子端起來讓她們不敢輕視。
她始終謹記著,自己是陸寒的妻子。她的一舉一動,都會被人聯繫到陸寒的身上。所以在這種正式的社交場合裡,芳菲是絕不肯丟人丟份的,可不能讓人暗地裡笑話陸寒呢。
儘管她胃裡還是不太舒服,但她還是坐到散席才走。那位蔡同知的夫人——也就是梁氏的表嫂,因為梁氏的關係,對芳菲的態度是尊敬中帶著點親熱,倒是很得體。
芳菲想到那個可愛的小女孩,主動對蔡夫人說改天想請七小姐到她家裡玩,讓蔡夫人又驚又喜。
從蔡家回來,天已經很晚了。芳菲讓人燒了洗澡水,兩夫妻好好梳洗了一番,躺下說了一會兒話。
陸寒很快就睡著了,芳菲雖然覺得很累,卻是翻來覆去都睡不著。
到了半夜,她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覺得胃裡一陣泛酸。也顧不得會吵到陸寒,她忙披衣下床,跑到屏風後面對著馬桶好一陣乾嘔。
「娘子這到底是怎麼了?」
陸寒也醒了,對外間叫了一聲,值夜的碧青連忙爬起來去看芳菲。
芳菲嘔了一會兒,卻是什麼也嘔不出來,只覺得嘴裡發苦十分難受。
「夫人,要不拿顆梅子過來給您含一會兒解解膩吧?」碧青覺得芳菲可能是在酒席上吃了油膩東西,又吹了風,所以胃裡開始不舒服了。
芳菲無力的靠在羅漢床上,只是微微點頭,連話都不樂意說。
她屋裡這番折騰,丫鬟房那邊也都聽到了動靜。碧荷碧桃都趕了過來,一個給芳菲打熱水擦臉,一個給她拍背,都是一臉的焦急。
陸寒也不睡了,就坐在一邊看著芳菲,時不時問她:「娘子,你好些沒?好些沒?」
「相公……你快去睡吧,明兒還要去衙門的。」芳菲有氣無力的說了一句,臉上卻露出一絲奇異的微笑:「我沒事的。」
本來她就有些疑惑……現在差不多可以肯定了。
明兒找個大夫來確診一下吧!
陸寒哪裡睡得著?不過是在床上瞇著眼罷了。芳菲為了不吵著他,乾脆就沒上大床,只在羅漢床上躺著,讓碧荷在一邊陪她睡。
第二天陸寒出門的時候,直接叫過塗七來,讓他馬上去請大夫。
等陸寒完結了一天的工作,踏著夕陽的餘暉回到家裡的時候,發現全家的氣氛都有些怪異。
哪裡怪,他又說不上來……
「老爺回來了!」
遠遠看見陸寒回了後院,碧桃忙高呼一聲,打起了門簾。
陸寒終於知道哪裡不對勁了,怎麼感覺家裡每個人都好亢奮……有什麼好事發生了嗎?
「夫人怎麼樣了?」
陸寒一邊往屋裡走,一邊問碧桃。
「夫人好著呢!」碧桃抿著嘴兒直笑。
陸寒被她笑得莫名其妙,也沒多想,見了芳菲便問:「你今兒看了大夫了吧?大夫說什麼了?」
芳菲臉上也是笑盈盈的,兩個淺淺的酒窩裡儘是喜意。
「大夫說……」
芳菲不緊不慢的說了一句:「大夫說呀,相公你就要當爹了!」
轟隆隆……
彷彿有一陣驚雷在陸寒的頭頂上狂奔而過,那一瞬間,他的頭腦是一片空白。
他要當爹了?
原來……芳菲是有了身孕
「啊哈哈,我要當爹了,我要當爹了!」陸寒一時忘情,緊緊地抱住了芳菲。芳菲被他嚇得吃了一驚,趕緊把他往外推:「哎呀,別抱那麼緊!」
「對對對,不能抱太緊,不能壓著我的小寶貝……」
陸寒有點語無倫次了……
他很快就要當爹了呀……陸寒傻傻的笑了起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5:01 PM
第一百五十八章:珍珠
一覺醒來,芳菲發現自己彷彿變成了珍稀而易碎的瓷器,全家人都小心翼翼的把她捧在手心,好像她隨便一動彈就能把孩子給動彈沒了。
從家主陸寒,到小丫頭碧桃,人人都緊張得不得了,張嘴的第一句話就是:「夫人您小心……」
芳菲真是哭笑不得。
至於這麼誇張嗎?
人家外頭的勞動婦女,懷了身子不是一樣種地做工?多的是農婦在田間地頭生孩子呢。她又不是那種體弱多病的嬌小姐——就算多年前曾經是,這十幾年下來也養得十分健壯了,自我感覺沒那麼脆弱啊。
「夫人您怎麼能和粗人們相提並論呢!」春雨義正辭嚴的說道:「您身子可嬌貴著呢,當然要小心養著呀。」
還要怎麼小心……芳菲面對這群把自己當成國寶的人們,真有種無力感。
在後世的科學養生觀念裡,孕婦才是需要好好鍛煉身體的人呢。有句話說,產前每天走上一萬步,生的時候保證順產。其實這是很正確的,只有通過有效的鍛煉,孕婦的身體機能才能被調節到好的狀態,生產的時候才不會有體力匱乏的狀況。
後世的女人們,誰不是帶著身孕工作到快生育才回家待產啊?
但是在此時的觀念裡,孕婦就是需要精心呵護的對象。
作為一個孕婦,尤其是家境優越、地位尊貴的孕婦,你的任務就是躺在床上「安胎」,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那些食物還儘是大魚大肉的滋補之物……在芳菲看來,這才是害了那些孕婦呢。
她可是無法忘記讀書時看到後世的一位名作家老捨先生寫的那篇《駱駝祥子》,裡頭的虎妞就是難產而死的。難產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虎妞懷孕的時候一點都不想動彈,連飯都在床上吃,每天都吃得可好可好,把胎養得很肥……於是就凶險了。
她才不要那麼悲劇呢!
幸好陸寒好歹是學過醫的,芳菲再三跟他解釋,他才勉強接受了芳菲的養生觀念,允許芳菲在院子裡走動——「但是娘子,你這幾個月可千萬別出門了!萬一不小心絆了腿什麼的,那可不得了!」同時陸寒還決定,自己決不能把衙門裡的煩心事帶回來滋擾芳菲,要讓芳菲安心歇著。
她看著陸寒十分認真的表情,暗暗歎了一口氣——好吧,自己的口水基本上還是白費了。他的想像力也太豐富了吧!
即將初為人父的陸寒,對於自己將來來到人世的孩子期待得不得了。他每天從衙門回來以後都坐在書房裡翻書,想要給孩子起個好名字。
「娘子,你看看這些名字哪個更喜歡?」
陸寒喜滋滋的把自己今晚想到的十來個新名字拿來和芳菲分享。
如今陸寒聽了芳菲的建議,也開始蓄須了,顯得成熟穩重了許多。但是他此刻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在芳菲看來,竟與孩童無異,忍不住笑他說:「相公,你每天都忙著給孩子起名字,哪裡用得了這許多?」
陸寒理所當然的說:「不多不多到時候孩子生出來了,還得按照他生辰八字慢慢推算呢,看他五行缺什麼……反正多起幾個總是好的。」
問題是你都起了上百個了,親愛的相公……芳菲突然覺得陸寒真可愛。
「可是相公,你起的大多是男孩子的名字……你就只想著要小子?萬一我這胎是閨女,你豈不是很難過……」芳菲嘟著嘴兒瞥了陸寒一眼。
陸寒一驚,怕芳菲誤會傷心,忙說:「不是不是!閨女小子,我都一樣喜歡!我只是看到許多名字適合男孩子……我這就去起女孩兒的名字去!」
「哎,相公!」
芳菲從沒發現陸寒是個如此積極的行動派,她還沒說什麼呢,他就已經一溜小跑衝到書房那邊去了……
唉,他這個「准爸爸」比自己還心急喲!
由於被「禁足」,芳菲在家裡也待得十分無聊,便想起她對那位蔡七小姐說過要接她來家裡玩的。
也不知人家母親肯不肯讓孩子出門?不過芳菲還真是挺想念那個可人又可憐的小姑娘。她寫了封信,讓春雨帶著自己的名帖和幾樣禮品到蔡家去見蔡夫人,說明了事情的來由,並提出明日接明媗小姐過來玩一天。
蔡家慇勤接待了春雨——如今的春雨可不是那陽城秦家裡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丫鬟,她現在是鹿城學政陸大人家的內管家「塗娘子」,誰都知道她是陸夫人身邊的第一個得意人兒呢。
春雨當然知道人家對自己客氣,是看在自己主人的身份上。越是如此,她行事便越是謹慎,絕不敢有半點得意之態,讓人背地裡說芳菲縱容奴才。
蔡夫人親自出來對春雨說,感謝陸夫人盛情,明媗也很想念陸夫人。明天就讓明媗隨陸家的馬車來見芳菲。
其實對於蔡家來說,能夠和芳菲拉近關係,當然是他們求之不得的事情。何況明媗也是真的很喜歡和芳菲在一起呢?聽說那位漂亮的大姐姐要接自己去家裡玩,自從受傷後就被憋在家裡的明媗真是歡喜得不得了!
次日,明媗便被接到了陸家。
「明媗妹妹,想姐姐了嗎?」
芳菲見到明媗很是高興。
明媗這回倒是先規規矩矩的給芳菲行了個禮,才回答說:「明媗自然可想姐姐了!」
芳菲心知肚明,蔡夫人應該事先對明媗說過,要對自己恭敬一些這種事情了。沒辦法,她的身份擺在那裡,蔡夫人有這樣的反應也是很正常的。
幸而明媗並沒有因為蔡夫人的刻意教訓而變得畏畏縮縮,上次怎麼和芳菲說話,這回還是怎麼說話。
芳菲見明媗那塊燙傷顏色暗了些,知道她家裡定然是給她上了藥的。不過這種面積稍微大一點的燙傷,確實很棘手啊……
一般說來,燒傷燙傷不但影響美觀,而且極容易引起感染。在後世的治療中,必須要使用抗生素來抑制細菌感染,以免引起多種併發症致使病情更加嚴重。
但現在當然沒有青黴素這麼便利的東西……只能使用草藥來治療了。就芳菲肉眼看來,明媗的燙傷算是恢復得不錯的了,起碼沒有發水泡什麼的……看來她家裡請的大夫確實是好大夫。
可是對於一個姑娘來說,這種類似於毀容一樣的傷疤……還真是一個巨大的打擊啊。
芳菲很想幫幫明媗,但是又怕和明媗談起她的傷疤,會刺傷她的自尊心。
從上次見面到現在,明媗從沒主動提起過她這個傷疤。
可以說她豁達,但是從另一方面,芳菲看出了她的脆弱——她越是刻意忽視自己的傷情,就證明她越是在意。
要是真的不在意,她可能會很輕鬆的主動提起這個傷疤的來由,而不會像現在這樣說都不說一句。
芳菲思量了許久,還是決定和明媗說這個傷疤的事。
她是真心想要幫助這個小姑娘,倒不是想謀求什麼好處……
芳菲自嘲的想,難道是因為自己準備當媽媽了,所以近期突發性母愛氾濫麼?她以前貌似沒有這麼樂於助人啊。
果不其然,當她問起明媗是怎麼受傷的時候,明媗的神色開始有些不自然。
「姐姐……這個傷……真的很顯眼嗎?」
明媗這句稚氣的話,顯示出她內心確實是很在意這個傷疤的。
「嗯,很顯眼。」
芳菲很坦誠的說。
如果按照一般的做法,應該很客氣的說:「不要緊、沒關係、時間一長就不顯了、以後會好的……」
但是這對於明媗有實質上的幫助嗎?
聽到芳菲的話,明媗的眼裡頓時溢出了淚水。下一刻,她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姐姐……哇……我……我好難過……」
她畢竟也只是一個小女孩,還是一個很愛美的小女孩。
這段日子以來,家裡人怕她傷心,總是安慰她說很快就會治好,很快就會治好……
但她也是個十歲的孩子了,已經懂事了。這長時間過去,傷勢卻一直沒有很明顯的好轉,堅強的她也開始慢慢喪氣起來。
沒人的時候,她總會偷偷拿出鏡子來看自己的模樣,每看一次就默默哭一回。
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好呢……
「別哭,別哭。」芳菲把明媗抱在懷裡,對她說:「你想不想把這個傷治好?」
「想啊……姐姐,我做夢都想呢……」明媗靠在芳菲肩上,抽抽噎噎的說:「可是我知道,爹爹已經給我請了全城最好的大夫了,也沒辦法把這塊醜醜的東西弄掉……」
「如果姐姐說,姐姐可以幫你,你信嗎?」芳菲柔聲說。
「真的嗎?」
明媗猛的抬起頭來,眼淚汪汪的看著芳菲。
「嗯。姐姐不會騙你的呀。」芳菲說道:「可是,姐姐也許只能把這個傷弄淡一點,也不能保證一定能完全治好哦。」
明媗使勁的點著頭:「姐姐肯幫我,我已經很開心了!」那模樣又乖巧又可愛,芳菲不禁輕輕抱了抱她。
「放心吧,姐姐有辦法。」
芳菲對明媗笑了笑,便吩咐碧荷說:「把我那個梅花匣子裡裝的一袋舊珠子拿來。」
要珠子做什麼?
碧荷不解的去取匣子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神效
如果明媗剛剛燙傷的時候遇到芳菲,芳菲倒有信心把她治好。不過現在時間過去了這麼久,她也只有八成的把握了。
燙傷後半年內,是疤痕的形成期。這段時間也被稱為燙傷恢復的黃金時間,越早是用強效藥物,對燙傷後疤痕的恢復越是有效。
希望還來得及……芳菲衷心的盼著明媗能夠好好恢復過來。就芳菲的判斷,明媗這燙傷按照後世的燙傷標準來劃分的話,大概上是屬於淺二度燙傷,也就是所謂的真皮淺層燙傷,還有救回來的可能。
明媗從陸家回去後第二天,春雨又帶著兩罐藥膏來到了蔡家。
「這是陸夫人給我們媗兒的藥?」
蔡夫人接過那兩罐藥膏,感激的看了春雨一眼:「塗娘子,請你替我多謝陸夫人,她真是有心了!」
春雨很認真的向蔡夫人說明了這兩罐藥膏的不同用法,再三對蔡夫人說:「蔡夫人,這是我家夫人秘製的藥膏,絕對是外頭買不到的好藥,對七小姐的傷勢應該會起大用處的。」
春雨對芳菲的崇拜是深到了骨子裡,所以堅信自己夫人配出來的藥一定能幫明媗緩解傷情。
蔡夫人心裡雖是將信將疑,但也不可能表現出來,當然面上是不停感謝著芳菲的關心。
芳菲這兩罐藥膏是要分開用的。
那罐淺棕色的膏油,是用當歸、地榆、地黃、黃連、黃柏、冰片、芝麻油等藥再加上幾味珍稀藥物配製而成。這罐藥的主要作用,是給明媗的傷疤消炎,把水腫發紅的症狀減輕一些。
接下來的那罐淺黃色的藥膏,才是去疤的關鍵。那罐藥膏,主要的成分是珍珠粉末,而且是貨真價實的南珠研磨而成。珍珠粉具有去腐生肌的神奇功效,芳菲希望明媗用了這罐藥膏以後,傷疤的顏色能夠變淺一些。
這才是真正的秘方——宮廷秘方。在這沒有人工養殖珍珠的年代,只有王公貴族才捨得用珍珠末來養顏,一般人家哪裡用得起?就算是蔡同知這樣的官員也是一樣。
一顆尋常的南珠,都要賣差不多三兩銀子。芳菲研磨的雖然是她那些舊首飾上拆下來的老珠子,不太值錢了,但是這罐珍珠藥膏的價值還是超過了一百兩銀子,抵得過蔡同知家裡兩三個月的家用了。
自然,芳菲不會讓春雨去對蔡夫人說自己這罐珍珠藥膏多麼的值錢。本來是做好事,刻意宣揚反而會引人疑竇,她才不會沒事幹去炫富呢。
只要明媗能好起來,那就值得了!
接下來的日子,芳菲繼續在家裡吃吃睡睡,沒事幹就在院子裡逛一逛。她有時問起陸寒,府學裡的事情查得怎麼樣了,陸寒總讓她別再管這些事了。
「勞神的事情,娘子可別想了!你就好好歇著養著,給咱生個漂亮閨女吧!」
自從芳菲打趣陸寒「重男輕女」以後,陸寒張口閉口都說「咱閨女」來討好芳菲,好像芳菲這胎肯定是生女兒一樣。
芳菲是無所謂男女的,她完全沒有養兒防老這種觀念,只覺得自己的骨肉都是好的。
幾個小丫鬟們都很期待這位小主人的出生。她們家裡原來都是有弟妹的,竟比芳菲還懂得要給未出生的嬰兒準備些什麼東西了。
比如碧荷,就畫出了好多個小衣裳、小鞋子、小被子的樣子。因為孩子出生的時候是夏天,所以碧荷畫的花樣子大多是些蓮花、蓮子、蓮房的圖樣。
芳菲也是學過多年女紅的人,知道蓮子蓮房,是「多子」的吉祥圖樣,而且也很清新好看,便好好的讚了碧荷幾句。
依照碧荷畫的花樣子,芳菲和幾個丫鬟都做起了小衣服和小被子。家裡本來新買了個專做針線的丫鬟叫彩蝶,不過她平時要管一家人的衣裳就已經忙不過來了,芳菲也沒打算給她「加負」,也就自己動手了。
但是幾個丫鬟都有志一同,就是每天不讓芳菲做針線超過一個時辰。理由當然還是那一個——怕她累壞了!
芳菲發現如今誰都能用這個理由把她給辯駁得無話可說,傳統的力量實在太強大了,她一個人果然是有點扛不住……
十一月初,今年西南的第一場雪開始下了起來。
芳菲的肚子還沒顯懷,但每天孕吐得很是厲害。她自己開了很多止吐藥來吃,也沒用,還是一聞到食物的味道就吐,止也止不住。
陸寒真是心疼死了,看見芳菲不僅沒有胖起來,反而似乎還瘦了些,真是比自己病了都難受。
但是芳菲的精神還好。她對陸寒說:「我看肚子裡那個,肯定是個調皮得不得了的孩子,才會這麼死命折騰他娘親我。到時候你給我狠狠打他屁股!」
陸寒重重的點頭:「就是,這孩子真不省心!」
兩人忍不住相擁而笑,想像著「打孩子屁股」的情形,覺得很溫馨。
過了兩天,蔡夫人突然帶著明媗到陸家來了。
「明媗來了?」
芳菲聽說那小姑娘和她母親一起上門,趕緊讓人給自己梳頭穿衣。懷孕以後,她在家一向是輕便打扮,化妝什麼的更是休提。
蔡夫人和明媗被人招呼到小廳裡坐下,小雙等幾個丫鬟忙都過來送上茶點。明媗一直往後堂的方向看過去,苦苦盼望著芳菲的出現。
「蔡夫人!」
芳菲被碧荷扶著,從後堂緩緩走出來。
蔡夫人和明媗忙都站起來和芳菲見禮。
芳菲一眼看見明媗脖子上的傷疤淺了許多,驚喜的說:「蔡妹妹,你這傷可是大好了?」
明媗還沒說話,蔡夫人就先笑著說:「可不是嘛!這都多虧了陸夫人的藥啊!」
隨後明媗也說:「姐姐,真是謝謝你!我現在每天都在乖乖上藥哦。」
「嗯,對呀,這個藥就是要天天上才有效果的。」芳菲請二人坐下。
蔡夫人坐下來後,芳菲也才落座。明媗不肯坐,站在她母親身後和芳菲說話,芳菲也不勉強。
她見那兩罐藥膏真的有效,心裡也快活得很。
「算算日子,那藥膏也快用完了吧?」芳菲對明媗說:「明兒我再讓人送一罐去給你用。」
蔡夫人連聲多謝,臉上的感激之色那是貨真價實的。
明媗用第一罐藥膏的時候,效果好像還不是那麼明顯。等到用了第二罐淺黃色的藥膏,那疤痕就神奇的逐漸變淺了。
蔡同知和夫人都很驚喜。蔡夫人還私下特地拿那罐淺黃色的藥膏去問了相熟的大夫,那位大夫取了一點點藥出來研究了一番,感歎說:「怪不得呢,這藥裡可幾乎都是珍珠啊……」
蔡同知得知情況後微感吃驚。這位陸夫人對明媗真好……而且人家並沒有說這罐藥膏多珍貴,只是交代明媗要好好上藥而已。這份情,蔡同知夫妻倆是記在心裡的。
其實說起來,蔡同知想找一個機會跟陸寒好好接觸接觸,也等了很久了……
聽說這位陸學政正在悄悄盤查著什麼……自己手裡掌握了一些東西,正好去找這位陸學政說道說道呢。
要是走運的話,說不定自己從此就能攀上陸學政這位新貴了也說不定啊!
鹿城地頭上,誰都知道范知府是沒什麼陞遷希望的了。他根基淺不說,而且年紀也擺在那裡,再進一步的可能性並不大。
但陸寒不同,他還如此的年輕,重點是……他身後可能有人啊!
這可是個值得好好巴結的對象……
且不說蔡同知心裡有什麼打算,明媗的傷勢是一天天的好起來了。芳菲果然守信,又送了一罐珍珠藥膏到蔡府,讓明媗接著用。
對於一位姑娘家來說,那可怕的傷疤一定會影響她說親,從此耽誤她的終身。現在她一天天的好了起來,這傷疤對將來的影響沒那麼大了,簡直可以說是改變了她的命運。
芳菲雖然低調,但這事情還是在鹿城官員內眷們之間悄悄傳開了。
大家表面上自然是稱讚芳菲仁德,暗地裡怎麼想的就不知道了。不過也有人略帶著嫉妒的說:「陸夫人真大方,幾百兩銀子的藥說送就送……咱們想買副珍珠耳環還得斟酌一番呢。」
不過這種話,是傳不到芳菲耳朵裡的,她又不出門和人交際。即使她聽到這些話了,也會一笑置之,不會放在心上——我愛送誰你管得著嗎?
只是她不出門,卻有客人來找她。
當下人來稟報說,范知府的夫人姜氏來拜訪她的時候,芳菲著實是愣住了。
知府夫人來看她?
真真讓人受寵若驚呀!
照理說,姜氏的歲數足以做芳菲的母親還有餘,而她的誥命也比芳菲高了兩級,實在沒有主動來拜訪芳菲的理由。
芳菲微微皺起了眉頭,有些捉摸不定姜氏的來意。
算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見了人再探探她的口風吧!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5:01 PM
第一百六十章:難題
因為姜氏身份高,芳菲可是不敢拿大。
從四品的知府,也算守牧一方的大吏,尤其是這位姜氏夫人本身又是個極為厲害的女子,芳菲絕不敢讓她對自己產生什麼不滿,進而影響了陸寒的仕途。
但是她懷著身孕也走不快,只得趕緊先吩咐下人給姜氏上好茶好水伺候著,自己扶著碧荷慢慢從後堂趕到廳上來。
芳菲進了小廳,便看見姜氏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身上穿著一件團錦流雲金絲襖,光看袖口領口上鑲嵌的那一圈銀狐毛就知道這衣裳價值不菲。
果然是有錢人啊……芳菲自己知自己事,她這身家和人家姜氏一比,那是小巫見大巫,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上。
就因為姜氏如此能幹,范知府才被她捏在了手裡。要是得罪了這個老婆,范知府去哪裡撈這麼多銀子?
姜氏身後站著芳菲見過的那位檀香姨娘,穿的戴的也很貴氣,正低著頭和姜氏不知在說些什麼。
「范夫人,香姨娘!」
芳菲一進廳,趕緊向姜氏微微屈膝行禮。
姜氏站起身來將芳菲虛扶起來,笑吟吟的說:「陸夫人現在是雙身子的人,這些虛禮就免了吧!」
芳菲笑笑說:「禮多人不怪嘛。難得貴客登門,怪不得昨兒晚上我那屋裡的燈花爆了又爆,如今果然應了這吉兆!」
連芳菲都覺得自己說話挺肉麻的,不過看姜氏的笑模樣,貌似很受用啊……看來中老年婦女果然都很喜歡聽吉祥話。芳菲決定繼續秉承這種肉麻的談話風格,反正她現在每天吐啊吐啊的也習慣了……
兩人分賓主坐下,姜氏對檀香一頷首,那檀香便送上一個不小的錦盒。
「這是……」芳菲做出疑惑的樣子,心中卻警鈴大作。姜氏主動上門看自己就算了,還送禮?不知怎的,芳菲突然想起那句「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姜氏很親切的對芳菲說:「自從上回陸夫人來家,我便常常惦記著想請你多來走動走動。卻不想陸夫人有了喜事,不便出門……我這回是給你帶些安胎的藥材過來。」
「范夫人您太客氣了!」芳菲的表情無比真誠,連她自己都被自己的演技感動了……「您來看我,就已經足夠了,還帶這些東西來做什麼?」
姜氏呵呵笑著,說道:「這不值什麼!只是自家鋪子裡的東西,你能用得上就好。」
芳菲從「自家鋪子」幾個字聽出了一些玄機。
雖說姜氏開著幾家大藥鋪的事情並不是什麼秘密,但官夫人做生意這種事始終不好聽,一般也不會拿出來討論。如今姜氏卻不避嫌,貌似隨意地提起她的產業,這種舉動——
應該就叫做「出賣自己的秘密,拉近與談話對象的距離」吧?
上輩子讀大學時,心理學拿過全系最高分的芳菲暗暗分析著姜氏的心理,心中更加警惕。
姜氏又說,自己在懷著幾個孩子的時候也是吃這些,還指點了一下芳菲如何安胎——雖然有些法子在芳菲聽起來覺得很怪,而且很不靠譜就是了。
「陸夫人可別怪我倚老賣老……」姜氏說了一會兒,又帶著些歉意的對芳菲說道。
芳菲自然要說哪裡哪裡,還做出十分受教的模樣,表示自己大受裨益。
「我家裡沒有長輩,又是頭一回生產,心裡正慌著呢!聽范夫人您說了這些,我真是受益匪淺!」
芳菲一邊道謝,一邊在心中腹誹:「您老人家有什麼目的,麻煩快點說吧,再這麼肉麻下去我又想吐了……」
終於,姜氏覺得前面的鋪墊已經基本足夠,便有意無意地問起陸寒來。
先是問芳菲陸寒來西南以後住的吃的可還習慣,又問陸寒近來休息得如何,是不是很忙……雖說女眷之間往往不會問對方的丈夫,但姜氏的年紀比陸寒大了三十歲,又在一開始就擺足了長輩的樣子,芳菲倒也不能說她失禮。
芳菲實話實說:「我這孕吐得厲害,相公的事情,我一時照顧不到,都是讓下人們在伺候著。怎麼最近衙門很忙嗎?」
姜氏支吾兩句,還是旁敲側擊的問芳菲,最近家裡有沒有什麼同僚來拜訪之類的。芳菲只裝作無知,一概用自己不理事來推脫姜氏的詢問。
芳菲總算有些明白姜氏的來意了。
看來,陸寒已經查出了府學的一些問題,並且已經在動手了。這范知府……是想配合陸寒除弊呢,還是想給那些人說情呢?真是耐人尋味啊。
姜氏的上門與詢問,本身就是在通過芳菲向陸寒表達一些訊息吧,只是芳菲現在還不清楚陸寒的計劃。
陸寒沒有跟芳菲說自己近來在忙什麼,但芳菲明白,他一定開始行動了。
姜氏見芳菲一問三不知,雖然心中對芳菲的說話存有疑惑,但她最大的目的也不是要查探陸寒的事情。而是她的丈夫范知府想讓陸寒知道——他知府大人,已經察覺陸寒私底下的動作了。
既然目的已經達成一部分,姜氏也不再繼續糾纏下去。她和芳菲聊了兩句家常,又壓低了些聲音說:「陸夫人,你別怪我冒昧。我有句知心的話,想跟你說說。」
芳菲看檀香姨娘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得遠遠的,和丫頭們站在一起,她便作出凝神靜聽的樣子,側起耳朵說:「您請說。」
「如今你已經有了身孕,那陸大人那邊……總歸還是得安排人的。這男人啊,就沒一個老實的!」姜氏極有感觸地輕歎一聲,又說:「你可得有個打算才好!」
「您是說……」芳菲頓時心頭火氣起來,你這老太婆未免管得太寬!
「我是覺得呀,這服侍的人,還是用自己人最穩妥!」姜氏儼然一副「過來人」的模樣,芳菲又氣又惱,可是還不能發作!
她勉強笑了笑,說:「多謝范夫人關心!」
不知是不是她演技太好,姜氏居然沒有察覺到她的不滿。
送走了姜氏和檀香一行人,芳菲的臉才徹底黑了下來。
這叫個什麼事啊!
老公的上司夫人來教自己納妾?
她自己給老公納妾上癮,以為別人也有這種變態嗜好?神經病啊!
芳菲真想掀桌子——她現在是喜怒無常的孕婦,在家裡無論如何撒潑都沒人會吭一聲,只是她做不出這麼有損形象的事罷了。
不對……
芳菲冷靜下來以後,把姜氏剛才和自己說的話重新梳理了一遍以後,突然神情一滯。
范知府,不會是那個意思吧?
問陸寒最近「忙不忙」——這是暗示範知府在關注陸寒的行動進展。
家裡有沒有同僚來訪——是想刺探陸寒在短短的時間里拉攏了多少同盟嗎?
提醒自己該給陸寒找女人——
「自己人」、「最穩妥」……芳菲把姜氏的這句話再咀嚼了一遍,身上忽然開始冒冷汗。
范知府的意思,是說他同意陸寒的做法,並且打算送一個「自己人」過來伺候陸寒,以表示他和陸寒聯盟的態度?
贈妾!
芳菲想通了這一層,霎時間覺得眼冒金星,氣息都不順了。
她撫著胸口俯下身去,眼尖的碧桃趕緊捧上一個痰盒。
「嘔……」
芳菲嘔了好一陣子,把剛剛喝下去的一碗白粥全吐了個乾乾淨淨。
「夫人……」
碧荷輕輕拍著她的背,見她臉色突然灰敗下去,心裡有些不安起來。
「扶我回屋。」
芳菲冷冷的說了一句,碧荷與碧桃忙一左一右攙扶著她回了屋子。
芳菲躺在屋裡的羅漢床上。雖然屋裡燒著銀絲炭,身上蓋著鴨絨被,懷裡還揣著湯婆子,她依然覺得一陣陣的寒意不停襲來。
早就預料到會有這種事情的……
她不是不相信陸寒。可是她的猜測如果成真,到時陸寒為了她而拒絕了范知府的「好意」,誰知道范知府會怎麼想?又回怎麼對陸寒?
這妾室,收,她苦。
不收,陸寒苦。
現在芳菲只能希望這是自己想得太多,也許姜氏根本沒那個意思?
晚上陸寒忙到很晚才回來,發現芳菲已經歇下了。
他覺得有些不對勁,叫過碧荷來詢問道:「夫人今兒是不是有些不舒服?」
碧荷如實稟告說白天的時候,范知府的夫人來過,之後夫人就一直不停地嘔吐。後來夫人自己寫了個安胎安神的方子,讓人去抓了藥,吃了以後才睡下了。
「范知府的夫人?」
陸寒皺起了眉頭。
范知府叫人送帖子過來請自己明日小聚,他夫人又過來找芳菲……
陸寒自然也想到了是范知府察覺到了他在府學裡所做的事情。
這樣也好……不過芳菲怎麼反應這麼大?難道是擔心自己在外頭受挫嗎?
他不想打擾她休息,索性讓人在書房裡給他鋪好了床,自己就在那兒睡下了。
次日芳菲醒來的時候,陸寒已經去了衙門。
她覺得身上舒爽了些,接過碧荷遞上來的熱茶一邊喝著一邊問:「老爺昨兒說了什麼嗎?」
碧荷說:「老爺問夫人怎麼睡得這樣早……」她說了自己如何應答陸寒,又說:「對了夫人,老爺說今晚知府老爺邀他吃頓便飯,晚上他就不在家裡吃了。」
芳菲的臉色霎時變得雪白。
第一百六十一章:納妾
范知府依然是在家中款待陸寒。
到了他們這樣的地位,外頭的酒樓餐館也不能隨便去了,動輒便會引人側目。還是在家裡小聚最妥當。
雖然范知府邀請陸學政過府一敘這事是肯定瞞不了人的,起碼能好好坐著吃飯說話,免了許多麻煩。
陸寒是從府學那邊直接過來的。他早晨出門前就交代硯兒包一包衣服出門,省的他還得回家把官服換下來。
芳菲本來還想等陸寒回來換衣服時和他商量兩句,結果後來才知道他是讓人帶了衣裳走的。
碧荷有些擔心的看著芳菲,低聲說:「要不要奴婢讓人去請老爺先回來一趟?」怎麼看著夫人的臉色越來越不好……
芳菲想了想,歎息道:「罷了。」
自己昨天和姜氏相處時雖然一味裝作糊塗,但姜氏又豈是那麼好糊弄的?
如果自己特意找人去請陸寒回府商量事情的消息傳到姜氏耳中……
那姜氏對自己的看法就很微妙了。
這世上的事情,是寧教人知,莫叫人見啊……
她只能再次安慰自己:「沒事的,只是自己在瞎想罷了,哪會真有這麼巧呢?」
陸寒對姜氏與芳菲見面的情形一無所知。
范知府待他的態度一如既往,和從前沒什麼兩樣,不過陸寒從范知府那意味深長的笑容裡,看出他對自己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為,心裡已經有了計量。
陸寒不是書獃子,自然知道自己一個外來人,想動那些在府學裡扎根已久的蠹蟲有多困難。
最輕鬆的做法,就是像上一任學政一樣,把眼睛都閉起來,任由他們去胡搞。反正那些人得了好處,也會給學政分上一份……
但如果那樣做,陸寒就不是陸寒了。
他查閱過這些年來鹿城府學的考生們中舉的名單,比起十年前的人數,近年來中舉的數字少得讓人觸目驚心!
整個府學已經幾乎要爛掉了,自訓導以下,人人想著撈好處,罔顧士子的學業……只要給了他們足夠的金錢,學生可以提前得到考試的題目,給的錢多,考試的名次和成績也高。本來資質平平的學子,只要有金錢開路,就可以當上廩生……
陸寒千辛萬苦查到這些消息,但他感覺到他所接觸到的也僅僅是冰山一角。
真讓人觸目驚心!
這些人到底把神聖的府學當成了什麼?
前幾任的學政、知府,居然對這樣的情況視若無睹,對普通生員的滔天怨氣更是置若罔聞,只顧自己快活!
縣學、州學、府學,乃至國子監……這一系列的國家學府,乃是國家人才的根本啊居然就被這樣敗壞掉了……向來斯文的陸寒查到這些事的時候,憤怒得直想罵娘!
這段時間,他也偷偷拉攏到了一些助力。有府學裡的,有鹿城其他衙門的……比如那位蔡同知,就已經成為他的同盟軍。
在他的不懈努力下,終於掌握到了許多證據,但蔡同知卻勸他暫時別動手。
「為什麼?」陸寒有些不解。再拖下去,豈不是會給那些人可乘之機,伺機反撲?
蔡同知心想,這位大人終究還是太嫩了點。
他迂迴的對陸寒說:「最近一期的邸報,陸大人看了吧?」邸報即是官方內部報紙。
「看了。」陸寒不太明白蔡同知想說些什麼。
蔡同知說:「皇上不日就要大婚……」
興安帝朱毓昇已經快二十六歲了,這個年紀還沒立後實在是太晚了。當然他久久不立後也是有許多原因的……總之,這位大明王朝的九五至尊,終於要成親了。
皇帝的婚期定在明年正月。皇后據說是位主簿家的嫡長女,姓秦……
陸寒有點明白過來了。
蔡同知的意思是,皇帝大婚,必定會大赦天下。
如果在這之前將那些人入罪,到時候赦令一下,也許有人藉機做文章救他們,使得他們重罪減輕,輕罪從無……
唉。還必須忍耐一段時間啊。
陸寒且不去想這些事情,專心與范知府應對。
范知府並沒有主動提起什麼政務,而是以一個長者的身份「關心」地問起陸寒在鹿城住了這幾個月可還習慣,家裡還缺不缺能幹的下人。
「現在想找幾個肯幹的人,真是難啊!」范知府意有所指的說。
陸寒知道他是藉著說家僕提點自己,也不多話,只是微笑著向范知府敬酒。
酒過三巡,范知府似乎有了些醉意。
他笑呵呵的捋了捋自己的長鬚,說道:「聽說子昌家中不日就要添丁?真是可喜可賀!」
陸寒忙說謝謝老大人關懷。
「我家內人一見你家夫人便喜歡得不得了,昨兒還去冒昧登門,看你夫人去了。」范知府笑了笑,又感歎說:「昨晚內子還對我說,你夫人也太辛苦了。如今是雙身子的人,還得操持家務……子昌你沒娶幾個小妾,來替你夫人分擔分擔嗎?」
陸寒聽范知府突然提起這種話題,一時摸不清范知府的意思。
「陸寒上無高堂,也無甚產業,家裡人口簡單。拙荊一人就能料理過來,也不需要多添侍妾了。」
陸寒也只能從這個方面出發來回答范知府,難道要他跟一個外人說,我今生只愛芳菲一個,除了她我什麼女人都不想要嗎?
范知府不以為然的揮揮手:「子昌你太苛待自己了,這對你家夫人也不好啊!老哥哥我倚老賣老說句話……你我這般身份的人,又怎能沒有幾個侍妾在身邊伺候呢?何況我聽說,子昌你乃是獨子。將來家族開枝散葉,就全在你一人身上,難道全靠你夫人一個嗎?那也太勞累了!」
陸寒不欲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只是乾笑著飲酒。
他有點莫名其妙,難道范知府把自己找來,就是要說這些婆婆媽媽的家務瑣事?
誰知他不想談,范知府卻依然談性正濃。
范知府自酌一杯,又道:「我知道子昌你眼界高,自然不肯遷就那些庸脂俗粉。內人說你家夫人秀外慧中,世間少有,想來要找一個能入你眼的也難啊!」
陸寒敷衍的說了句:「范夫人謬讚了。」
「不過,雖然明月當空,也還得有幾顆小星來伴月才是!」范知府把手中的酒杯一放,直視陸寒的眼睛說道:「我有意替子昌你做一樁煤,不知子昌意下如何?」
陸寒大驚。
他是想破了頭也想不到,范知府請他到家裡來,居然是為了給他做媒?
他聰明絕頂,轉瞬間便想到了范知府的心意,反而遲疑起來。
要是激怒了范知府……這後果,還真不是陸寒能承擔得起的
范知府看陸寒臉色有疑,嘴邊浮起一絲玩味的笑意。
他很看好陸寒這個年輕人。
雖然說他有些傻氣,居然想以一人之力去整治府學裡那群老油條……范知府早就知道陸寒的意圖了,他只是在一邊靜觀其變。
令他驚訝的是,陸寒居然真的把事情辦成了一半……這證明他做事的成熟老辣,遠遠在自己的估計之外。
范知府老了,自知很難再進一步。但他還有兒子,他還想給他的兒子找靠山。如果能夠在這個陸寒還沒騰飛的時候拉攏他,往後在他跟前,他們范家也能說得上話。
所以,范知府決定要和陸寒結親。
「這姑娘是我老家遠方的侄女兒,家裡人都歿了,千里迢迢來投奔我的……雖說她家境貧寒,但她父祖也都是讀書人,這女孩兒也算知書達理的。內子說,她的針線活也不錯……不如子昌就將她娶回去做一房妾室,如何?」
范知府說得很誠懇,陸寒聽得很滲人。
完了,這該怎麼推?
范知府居然是要給他自己的侄女兒做媒!
「范小姐當然是位淑女,只是嫁給陸寒做妾,也太委屈范小姐了。像范小姐這般人才,范大人何不為她尋一位青年才俊,作對平頭夫妻?」
陸寒字斟句酌,生怕一語不慎,惹范知府不快。
范知府連連擺手,說道:「子昌過謙了!若說起青年才俊,這西南地界上,還能找出比你更好的人才嗎?」
他這話也不是誇張,二十一歲的從五品啊,那是大明朝開國以後都少有的俊傑,何況陸寒還長得這麼帥,簡直是無數少女的夢中情人。
陸寒正在砌詞推脫,范知府卻不理他,直接對下人說:「把瓊娘喊來,和陸大人見禮!」
啊?
這就要見面?
陸寒這時也知道今晚范知府是蓄謀已久,完全策劃好了,非要馬上把那什麼瓊娘塞給自己當小妾不可。
先不說這瓊娘不可能比芳菲更美更好,就是個比芳菲還漂亮一百倍的天仙,陸寒也不能從啊。
從十歲時第一次見到芳菲起,陸寒眼中就沒有其他任何女人的影子。
現在居然要被上司硬生生塞來一個小妾!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5:02 PM
第一百六十二章:瓊娘
「夫人,老爺讓侄小姐趕緊到廳上去呢。」
一個穿著體面的丫鬟匆匆趕到後宅主屋姜氏的房裡向姜氏稟報道。
姜氏一喜,隨即看向坐在她下首的一個少女,見她面上沒什麼笑容,便有些不滿:「瓊娘,待會見了陸大人,笑得甜些一張臉皺成苦瓜瓤子,人家陸大人怎麼能看得上你?」
那瓊娘壓下滿心委屈,柔柔地應了聲是。
姜氏便催著瓊娘起身到前院去,還讓自己的兩個大丫鬟陪著走。
瓊娘低著頭一面走,一面心中惴惴不安,不知等待著自己的會是好運還是厄運。
她家裡雖然沒落了,當年也有過好日子。只是祖父去世後,父親不理事,漸漸便敗光了家業……要是父親沒把田產都賣光,她也是個小姐來著,哪會淪落到今天的地步?
叔父對自己這個來吃白食的侄女並不上心,只是面上情。嬸娘姜氏,平時並不曾讓她缺衣少食,卻也很少理會她……
可最近這些日子,叔父嬸娘卻突然對她好起來。嬸娘讓人給她做了許多新衣裳,新首飾,又讓人給她買好胭脂,好香料。
她還沒來得及高興多久,嬸娘就告訴她,叔父打算給她說親。
瓊娘已經十六歲,自然是願意快些成親的。有了自己的一頭家,她才能結束這種寄人籬下的生活……其實來投靠這叔父,就是存了想讓叔父替她尋一門好親的心思。
畢竟叔父可是知府呀,有這層身份在,說的人家不可能太差吧?好歹這親說成了,那也是他的親戚,不能太丟臉的。
誰知嬸娘卻說,他們打算讓她給人做妾!
瓊娘聽了心中一片冰涼。
只要是好人家的女兒,誰想與人做妾?嫁了窮書生,要是來日夫婿高中發達了,還有希望做個夫人。可作了妾,那是一輩子都別想翻身,一輩子都是人家的奴婢啊不過就是個說出去好聽點的奴婢罷了,在大娘面前還不是條狗似的?
「嬸娘,我不要做妾,求求您別讓我去做妾啊!」瓊娘當時就快急哭了,一慌神竟給姜氏跪了下來。
姜氏厲色道:「你哭哭啼啼做什麼告訴你,這可是門打著燈籠沒處找的好親事!」
瓊娘只是跪在地上不起來,一個勁的抹眼淚。姜氏想起這事還是得讓她心甘情願才行,不然她到了那家裡一鬧,這結親倒變成結怨了
想到此處,姜氏才放柔了臉色,把陸寒的情況說得比原來還要好了十倍,哄著瓊娘答應。
「嬸娘怎麼會害你!」姜氏哄瓊娘說:「你以為嬸娘會讓你嫁個老頭子嗎!這位陸大人官位高,卻還只是二十出頭,上頭也沒有公婆。他家裡就一個妻子,連個通房也無,是個最端正的人……現在他妻子有了身孕,多少人想往他家裡塞人呢要不是你是我親侄女,哪裡攀得上這樣的親?」
瓊娘也不是沒見識的。她也知道,自己這種身份,頂多能當個秀才娘子。要是真的嫁到高官家裡,還真是高攀了……
姜氏又說:「雖說是做妾,可你是我們的侄女兒啊,又是他家裡頭一個妾室,一過去就是貴妾!陸大人年少英才,怎麼會在這從五品上止步?將來說不得要再高昇的。你看你叔父,這個歲數才熬上了從四品……陸大人才二十多歲,將來入主六部,登閣拜相都有可能三品以上的官員,連妾室也是有誥命的,要是陸大人上了三品,你也能封個七品孺人……」
好說歹說,總算讓瓊娘鬆了口。
只是她心裡,到底意難平。
這陸大人再好,自己卻始終是做妾啊……
「來來來,瓊娘快過來。」
她一進小花廳,范知府就看見她了,連連向她招手。
瓊娘不敢看桌上坐著的人,只覺得臉上燒得厲害,一步一步地往桌前挪了過去。
「子昌,這就是我那侄女兒,瓊娘。」
范知府樂呵呵地對陸寒說:「我這侄女兒也曾學過幾天琵琶,就讓她給子昌彈一曲助助酒興吧。」
陸寒看也不看瓊娘,只是推辭說:「大人,陸寒不勝酒力,還是改日再飲吧。」
這人聲音倒是挺中聽……瓊娘偷眼看了看陸寒,卻稍稍有些愣神,連忙又垂下頭來。
好清俊的男子……
雖然只是驚鴻一瞥,陸寒的容貌氣度卻足以讓瓊娘詫異不已。
要是不知情的,卻看不出這是位官老爺呢,只會覺得是個青年書生。那渾身的書卷氣讓人看了倒像是眼睛用泉水洗過似的,清清雅雅,自己那大腹便便的叔父坐在他身邊,一下子便俗了——哎呀,這樣編排叔父真是罪過……
瓊娘一驚,這才從初見陸寒的震撼中清醒過來。她一個十六歲的少女,根本就沒見過家人以外的男子。眼前這一個,還是有可能成為她夫婿的人,她怎能不浮想聯翩?
陸寒推脫了幾句,范知府卻拉下臉來,冷然道:「子昌是覺得我這侄女兒會彈不好,怕有污清聽嗎?」
陸寒無奈,只得朝瓊娘虛拱了拱手說:「那就有勞小姐了。」人家只是叫他聽彈琴,又沒逼著他立刻娶人回家,他再強硬下去可真是要得罪范知府了。
瓊娘紅著臉福了一福,被丫鬟引著走到小花廳架起的屏風之後,接過小丫鬟捧著的琵琶,坐在繡墩上叮叮咚咚彈奏起來。
她確實是學過琵琶的,但當時只是做個消遣,並沒有下什麼苦功。本來以為只是應景隨便彈一彈,但見過陸寒後,瓊娘卻開始後悔自己當初沒有學好琵琶。
萬一他覺得我是個一無是處的女子怎麼辦……瓊娘知道自己的容貌只能稱得上清秀,唯一的優點大概就只有膚色較為白皙而已了。
她哪知陸寒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聽琴,而在於如何開溜走人。
「一定要在范知府再次開口前脫身啊……」陸寒心知范知府是一門心思想結成這門親了,他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同意的。
難道又裝醉?這招數騙騙那些米蟲還行,騙范知府這種老狐狸,也太小瞧人家了。
陸寒面上平靜如水,事實上卻是心急如焚。
這是瓊娘已經奏完了曲子,走出屏風站回范知府身後。范知府示意她給陸寒倒酒,瓊娘拈起酒壺,輕聲說道:「陸大人,請。」
陸寒硬著頭皮端起杯子來讓瓊娘倒酒,忽然心裡一動。
瓊娘剛把酒滿上,陸寒端起滿滿的酒杯,向范知府敬酒。
范知府含笑與他對飲,陸寒也把杯中酒飲了個乾乾淨淨。
「瓊娘,再給陸大人倒上一杯!」范知府吩咐道。
陸寒伸手虛掩了一下杯子,說道:「不了不了,今兒已經喝得夠多了。」
「再喝幾杯也無妨嘛!」范知府勸道:「明兒是沐休,今晚就放開懷抱喝個痛快吧。」
瓊娘聽范知府這麼說,又繼續去給陸寒倒酒。陸寒伸手一擋酒杯,一不小心就把杯子碰落在地上。
只聽鏘的一聲,白瓷酒杯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眾人臉上都是一僵。
陸寒忙起身先向瓊娘微微作揖,帶著歉意說:「抱歉抱歉,許是飲多了幾杯,手腳有些不聽使喚了,唐突了范小姐。」
瓊娘見陸寒主動向她道歉,臉上頓時飛起兩團紅霞,訥訥地說:「都是小女子太粗笨了,驚了客人……」
范知府面容稍緩,卻聽得陸寒說:「看來今兒實在是不能喝了。范大人,請容下官先行告退,否則下官再貪杯的話,待會指不定會更失禮呢。」
他這話一語雙關,暗指范知府再強硬下去,說不定他就要不顧范知府的面子直接拒絕了。
范知府暗暗生氣,這陸寒真是不識好歹
但論起來陸寒也不是他的屬下,只是品秩比他稍低罷了,他還真不敢對陸寒來硬的。
再說了,這本來就是要跟陸寒打好關係,沒理由到最後弄成冤家,那豈不是弄巧成拙了嗎。
范知府並沒有打消和陸寒聯姻的主意,但也只得眼睜睜看著陸寒告辭而去。
「那小陸大人,不肯答應這門親事?」
姜氏有些意外。
在她看來,范家的姑娘肯嫁陸寒為妾,他應該不會拒絕才是。她雖然跟瓊娘沒什麼感情,但卻認為瓊娘各方面的條件實在不算差,起碼嫁人為妾是綽綽有餘了。
范知府有點心煩,對老妻抱怨說:「我看小陸對瓊娘倒不像是有什麼不滿……怎麼就是不肯鬆口?」莫非他不想自己幫他處置那些人?也不像啊……
姜氏卻從自身角度出發,想到了一點。
「也許他是要先回去問問那位秦夫人,才敢納妾……我隱約聽人說起,這小陸大人家裡並不寬裕,倒是他這位秦氏夫人出嫁時帶來了許多嫁妝產業什麼的。」
是了,越想越像是這麼一回事。
姜氏見過芳菲幾次,直覺上認為那位看起來嬌滴滴的秦氏夫人,也是個和自己一樣精明強幹的女子。說不定陸大人能補到這個肥缺,是這秦氏在吏部裡使了大價錢的緣故?就跟自己當年一樣……
「看來,還是得我出馬呀。」
姜氏對范知府說。
第一百六十三章:解困
「夫人,老爺回府了。」碧青撩起門簾走進來向芳菲稟報說。
碧荷正捧著一碗碧粳粥送到芳菲面前,看見本來伸手想接過粥碗的芳菲忽然愣了一下。
「嗯,你和碧桃去伺候老爺梳洗吧。」
近來陸寒有回來先去淨房梳洗的習慣,他總是先把外頭帶回來的一身風塵洗去才來和芳菲說話。
芳菲恢復了常態,端起粥來輕輕吃了一口。
這粥涼得剛剛好,暖暖的卻並不燙嘴。芳菲平時吐得厲害了,就吃碗粥墊墊肚子,就著小鹹菜可以吃下大半碗。但此刻她卻有些食不知味。
碧青才剛出去,陸寒卻大步邁進了屋子,身上穿的還是出門的衣裳。
「相公回來了?」
芳菲見他肩上還有薄雪,嗔道:「硯兒呢?看著外頭雪大,怎麼也不幫你撐個傘。」
陸寒笑著自己動手把雪拍落。
「沒事,我走的急,他趕不上我步子,索性就不讓他打傘了。我也不是那等嬌貴的人,幾片雪花怕什麼?」
芳菲不說話了,只是坐在那裡吃粥,看跟著陸寒轉回來的碧青和碧桃給陸寒換下大毛披風和外衣。
陸寒換了家常衣裳,就著碧桃打來的熱水擦了臉洗了手,便坐到芳菲身邊來。
幾個丫頭都是會看顏色的,一看這架勢就知道老爺要和夫人說貼心話呢。
「哎喲,好大的酒味。」芳菲微皺了皺眉頭:「今晚喝了不少吧?」
她看了看陸寒的臉色,想從他臉上看出些端倪來。
陸寒卻忽然猿臂一身,把芳菲摟在懷裡,芳菲登時嚇了一跳。回過神來看看丫鬟們都不在眼前,才壓低聲音說道:「相公,你發什麼酒瘋?」
陸寒把臉埋在芳菲肩窩裡,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娘子,別擔心。」
芳菲的身子漸漸軟了下來。她也輕輕伸手攬住了陸寒的腰,柔聲說:「嗯。」
看陸寒這反映,就知道范知府今晚找他有什麼事了。
不需要多說什麼,彼此都能瞭解對方的心意。
芳菲從來不懷疑陸寒對她的感情——如果連陸寒都信不過,那這世上可信的人還有誰呢?
她始終記得多年前陸寒曾對她說「我要用我的一生,來保護你!」時,那堅定的神情。
那時他住茅舍,穿麻衣,在昏暗的屋子裡一日一日苦讀詩書,只為了考取功名,給她一個美好的未來。
她怎麼會不記得?
這世上,只有一個陸寒,是全心全意為她而活的。
她所擔心的,是他若和范知府鬧僵。那在這鹿城地界上,他這個學政最後也許會成為一個被架空的軀殼,什麼事都做不成。
「相公,有什麼事情,儘管說出來我們一起商量好嗎?」芳菲輕撫著陸寒的臉說:「你老是怕我擔心,不肯跟我說你在外頭的事。但你也知道我的性子,若是事情知一半不知一半的,我猜來猜去豈不是更費精神?」
陸寒「唔」了一身,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還是緊緊的摟著芳菲,把最近發生的事情都簡單說了一遍。
其實事情還真是挺複雜,幾乎牽扯到鹿城官場上大大小小的許多衙門,不僅僅是府學的問題。
在陸寒到來之前,他們已經結成了一張巨大的利益網絡。陸寒想要撼動他們的根基,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不過,既然事關利益,那就牽涉到「分贓」……
「分贓」是件很容易被鑽空子的事情,陸寒就在鑽這個空子。
有出了力卻分不到什麼好處的人,有被排擠出利益集團的人,有想取而代之的人……只有是人,就會有慾望,就不會滿足。
具體的過程陸寒也不說那麼詳細了,只告訴芳菲他現在已經在一些人的幫助下掌握了足夠的證據,只有以范知府為首的一群官員支持他,他就能把那些蠹蟲們拿下來。
果然范知府的態度是關鍵啊。
「他怎麼就想著要和我結親呢……」陸寒真頭痛。
芳菲卻很明白范知府的心理。
人老了,總得為自己找條後路。
對於范知府來說,陸寒是一條送上門來的好後路……不好好把握怎麼行呢?
「相公,」芳菲忽然笑了:「其實說起來,范知府的目的不在於結親。」
之前她什麼都不清楚,所以關心則亂,把事情想得太複雜了。
她把所有的事情大致上梳理了一遍,找出了其中的關鍵點。
陸寒也明白:「嗯,那又不是他親女兒。他就是像和我結成聯盟……」
芳菲白了陸寒一眼:「要是他親女兒,他反倒不會這麼做!」那是肯定的,誰家父母願意送女兒去做妾?尤其是范知府這種身份的人,把女兒給下官做妾,祖宗八代的臉都要丟盡了!就算是庶女都不可能!
「我在想啊……實際上,我們有更好的方法可以讓范知府和我們安心合作。」
芳菲想通了許多問題,心情豁然開朗起來。
陸寒大喜:「娘子說的可是真的?請娘子趕緊把妙計說出來吧!」
「你呀……」芳菲抿著嘴笑道:「平時也不笨的,怎麼今天腦子突然糊塗起來?莫非是見了人家小姑娘,意亂神迷了?」
「沒有的事!」陸寒吸取了上次說紫簫那件事的教訓,連范小姐的閨名叫瓊娘這一點也沒說,只說范知府叫那小姐出來彈了首曲子倒了杯酒。「我連她是圓是扁都沒看清!」
芳菲心情大好,只是一味笑著,不肯說出解決的方法。
惹得陸寒求了又求,磨了又磨,才附在陸寒耳邊說了幾句話。
陸寒兩眼放光:「對呀,我怎麼沒想到?」
是夜,夫妻倆都睡了個好覺。
過了幾天,姜氏又來陸家看望芳菲。
芳菲早料到姜氏會出面。要是姜氏不來,芳菲都想主動去找她了,這下倒是省了麻煩。
「什麼?范夫人還帶了她家侄小姐過來?」
芳菲啞然失笑。
這是幹什麼,上門推銷嗎?
可見這侄小姐在范家也是極不受重視的。要是家裡人心疼她些,顧全她的體面,也不會讓她這麼尷尷尬尬地登門,做這種丟臉的事情。
不過想想也是,要真是疼她,還會想拿她來當籌碼,要她做妾?
如果這事放在別人身上,芳菲倒會歎息一句說「這女孩子也可憐」。只是如今人家想嫁的是她夫君,她就不會這麼想了——她完全沒有聖母潛質,毋庸置疑的。
姜氏也是個乾脆人,她把瓊娘帶過來,也是有她的用意的。
以她對芳菲不多的瞭解,覺得這位秦氏夫人年紀不大,心計卻深,很會裝傻。她把瓊娘帶來,就是要讓芳菲裝不了傻,不能直截了當的拒絕她。
想她以知府夫人的身份,紆尊降貴的來說服芳菲為夫納妾,芳菲要是拒絕了,以後在外頭的名聲就不用想了。
無論身份多高,任何女子都不敢擔上那「妒婦」的名聲,不然以後你到社交場合裡就等著被人指指點點吧,沒人敢和你來往的。
不僅如此,還會給丈夫帶來「妻管嚴」的壞名頭,以後那丈夫的陞遷也會成問題——不然以姜氏的強硬,幹嘛要給范知府納妾?還不是為了范知府能順利升職,自己跟著夫榮妻貴嗎!
芳菲出來前,姜氏預想過芳菲的反應。她不信陸寒回家不會跟妻子說范知府做媒的事,所以這秦氏肯定知道自己帶來的是什麼人。
就算她心裡不滿,料想她也不敢給自己沒臉!姜氏一邊喝茶一邊想。
瓊娘站在姜氏身後,兩手一直絞著她的手絹,把那絹子凝成了一團皺巴巴的鹹菜。
不知道陸夫人是個什麼樣的人……
之前她想問嬸娘,但最終還是沒敢問。想起那位儒雅的陸大人,瓊娘心想,他的夫人總不至於是個蠢婦吧。
但聽說她已經二十多歲了……想來還是自己在年級上比較有優勢嘛,瓊娘自我安慰道。
等芳菲從後堂出來的時候,瓊娘簡直難以掩飾自己的驚訝,隨即便自卑起來。
看看人家那容貌、風度,才像個夫人的樣子。自己和人家一比……瓊娘實在不敢想像自己能用什麼來贏過人家。
「哎呀,這位就是侄小姐吧?」
芳菲笑容滿面,那笑意一直深到了眼底,讓姜氏好生意外。
芳菲拉過瓊娘的手來,上下打量了一番,又對姜氏說:「真不愧是知府大人的侄女兒,一看就是個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
姜氏一看芳菲這架勢,倒有點摸不準了。難道她已經準備接受瓊娘了嗎,態度這麼熱情……
芳菲一面招待姜氏和瓊娘喫茶,一面又多謝姜氏上回送來的藥材,說自己用了那些補品後身子好多了。
「我跟老爺說了,知府大人、夫人對我們夫妻這樣關照,我們真是無以為報啊」芳菲一臉的誠懇,對姜氏說:「請夫人一定要給我們一個報恩的機會。」
芳菲的姿態放得這樣低,姜氏更是有些猶豫。不過她也不是那麼容易被人牽著鼻子走的,輕笑幾聲,便打算把話題拉回來:「陸夫人快別這麼說這都是緣分!」
「是呀,真是緣分!」芳菲看姜氏快要說到「納妾」的事情了,趕緊說:「夫人,我有一樁事情想和夫人商量,不知……」她故意看了看瓊娘,又笑道:「妹妹來我這兒乾坐著很無聊吧?不如讓我的丫頭帶妹妹逛逛院子?」
姜氏還以為芳菲「識趣」地要自己提出納妾之事,便對瓊娘說:「既然陸夫人好意,你就隨她家大姐去走走吧?」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5:02 PM
第一百六十四章:雙贏
等瓊娘低眉順眼地跟著碧荷走遠了,芳菲才對姜氏說:「聽說夫人家裡,有幾間生藥鋪子?」
姜氏點頭笑道:「是呀,都是我出嫁時帶來的陪嫁,讓家裡幾個陪房在打理呢。」
芳菲心想老太婆你當我三歲小孩子嗎,陪嫁?你老人家出嫁三十多年了,三十多年前就能料到你丈夫會調任到鹿城來做官?
姜氏當然有生藥鋪子做陪嫁,只是不在鹿城,也沒有這兒的幾間鋪子的規模大。芳菲心知肚明,但絕不會說破,只是笑著說:「所以剛剛范夫人您說緣分,還真是緣分!我們陸家,也是開藥堂的。」
這一層姜氏卻不知道。她有些詫異的問:「陸大人家裡,也做這行?」
芳菲解釋說陸家累代行醫,後來在陽城開了一家「濟世堂」,也說了陸寒的父親曾在陽城惠民藥局任職。
讀書人做大夫並不丟人,何況她那過世的老公公說起來還是「政府公務員」,這出身雖不顯赫,卻是清白端正讓人挑不出錯處來。
不客氣的說,那范知府的出身還比不上陸寒呢。
「原來是這樣,果真是太巧了。」姜氏一說起她的生藥鋪子就一臉自得。
要不是她經營得當,范家那有今天的發達?姜氏憑著雄厚的資本把丈夫捏在了手裡,在范家的地位絕不比范知府低,她對此可是相當得意。
芳菲對於姜氏的自大直接無視了。這老太婆就是一輩子過得太順利,所以養成了剛愎自用的性子。別跟她扯些有的沒有的,趕緊入主題吧。
「說實話,我也想給自家置辦些產業呢!」芳菲輕歎一口氣。
「哦?陸夫人想置產?」姜氏隨口應道:「現在似乎不是買地的好時候啊。」
這幾個月天冷地凍,看不出土地好壞,一般人都不會挑這種時候買地——當然也不是絕對的。
「可不是嘛?我也讓家人去看了好些地了,還沒看到滿意的。」芳菲顯得有些煩惱,問姜氏道:「范夫人可知道這鹿城外頭哪兒有好地出售嗎?」
姜氏思索一番,應道:「我這幾年不常在外頭走動,也不太清楚。不過我有幾房家人,對這些地價好壞還有些見識。若是陸夫人需要,我便讓他們給陸夫人幫幫眼,如何?」
「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
芳菲欣喜地向姜氏道謝:「若真是如此,可真幫了我大忙了!果然這些事情,還是得請教范夫人呢。常聽人說,范夫人理家理財都是一把好手,我可真是沾了您的光了。」
「呵呵呵……」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姜氏這人本來就挺愛聽人奉承的,芳菲這幾句話說得她喜笑顏開,心情更是放鬆了不少。
「除了這事,我還有件事想問問范夫人。」芳菲話題一轉,說道:「買天買地是正經事,只是我自己也有些陪嫁,家裡也有幾個陪房正閒著。我想要開個小鋪子,讓家人幫我打理打理,掙點脂粉錢……」
姜氏一聽做生意就來勁,見芳菲如此「虛心」的向她求教,果然擺出一副「行家裡手」的姿態來。
「不知陸夫人想開什麼鋪子?」
芳菲遲疑了一下,才說:「我想來想去,做生不如做熟,還是照樣開個藥堂吧。」
姜氏的眉毛突然微微跳動了一下。
什麼,這秦氏也想插手鹿城的藥材生意?
姜氏的臉色頓時不太好看了。
所謂同行相忌,范家才來鹿城大半年,靠著范知府的地位,姜氏好容易才把那幾個生藥鋪子折騰起來。如今這陸家也想幹這行?
姜氏一想到自己的鋪子多了這麼個對手,心裡就一陣不舒坦。
這秦氏明知道自己在做藥材生意,居然還當著她的面這麼說,是有什麼圖謀麼?
這是威脅,還是……
姜氏只顧著考慮生意上的事情,不知不覺就把勸芳菲為陸寒納妾的事丟到一邊去了。
芳菲這時故意停下不說話,端起茶杯來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觀察著姜氏的反應。
嗯……這位范夫人,真是個七情上面的衝動人物……她可把肚子裡的心思都寫在臉上了,還要可以裝作什麼都不在意的樣子,真有趣……
芳菲喝了幾口茶,才說:「說起做藥材生意,范夫人是前輩了。可得好好教教我才是啊!」
姜氏皮笑肉不笑地牽動了一下嘴角。
「不過呢……我家老爺的意思,是我們不要做生藥買賣,光賣些丸藥、湯藥比較好。」
一聽到「不做生藥買賣」,姜氏立刻來了精神,追問道:「這是何故?」
在市面上開醫館藥堂的,也分許多種。
有一個郎中在家中坐堂看病的,也有大藥堂裡請好幾位大夫坐堂還有小廝們幫抓藥煎藥的,有專門賣生藥藥材的,也有只賣配好的丸藥的……
姜氏娘家是嶺南的大藥商。嶺南多山水,盛產草藥,姜家每個季度都派出大量人力到鄉下去收購藥農和村民們的藥材,再在自家作坊加工成生藥,批發給各地的藥堂。
姜氏出嫁後,帶走了幾房熟悉藥材生意的家人和幾間鋪子,加上她自己有才幹,很快也做起了生藥的買賣,而且越做越大。
范知府這二十年來調任了四五處地方,每到一處,姜氏都會派人在當地開藥鋪,賣生藥。隨著范知府官職的升高,姜氏的生意也是越做越順暢。
但是做生意的事情,總會遇到競爭對手,這也是無可避免的。姜氏倒不怕那些藥商,她怕的是和她一樣有官眷背景的人。
比如芳菲……就是她忌憚的對象。
可是現在芳菲說她不做生藥生意,這就不一定會是姜家藥鋪的對頭了。
「我們陸家,因為歷代行醫,積攢下了許多藥方秘方。我家老爺是獨子,這些方子就都到了他手裡了。本來吧,老爺現在是官身,不該開什麼藥堂……」
「只是老爺他心繫百姓,想著這些方子能夠治癒許多疑難雜症,卻因為有祖訓說不可外傳,眼看著……只能鎖在箱子裡,留給子孫後代做個念想了。我就勸老爺,我們何不把那些做丸藥、藥膏的方子用來製藥,開一家小藥堂,讓老百姓能用上好藥……」
芳菲編起謊話來一溜一溜的,說得跟真的一樣。
不管姜氏信還是不信,總之事情總得給個交代不是?表面上說得過去就行了。
芳菲接著說:「所以范夫人啊,我就想著,我們這藥堂要開起來,還得從您家鋪子裡買生藥呢……」
繞來繞去,芳菲終於說出了她想說明的核心問題。
我從你那兒買生藥來製藥,我不是你的「敵人」,反而還能當你的大客戶。要是我這生意做成了,咱們就是合作夥伴了……
姜氏當然一下子就聽懂了芳菲的意思,臉上的表情又自然起來。
「陸大人此舉甚妙果然是仁德君子,怪不得我家老爺常常誇陸大人有古人之風呢!」姜氏又誇起陸寒來。
芳菲自然要替夫君謙虛幾句,但也不可謙虛得太過了,畢竟不是誇的她。
聽芳菲說到藥方,姜氏倒是相信的。
前些日子,芳菲替蔡同知的女兒明媗小姐治好了嚴重的燙傷,把一個差點毀容的女孩子生生救了回來,這事在鹿城貴婦圈子裡廣為流傳。
當時姜氏對芳菲治好明媗的藥膏還挺感興趣,不過打聽到是用幾百兩銀子的南珠研磨成珍珠粉來配藥,連姜氏都忍不住咋舌驚歎。
還聽說蔡同知的那位表妹,好像是姓梁的一位知州夫人,用了芳菲送的藥以後治好了陳年宿疾。
如果陸家的藥方都是這麼靈驗的話,那這藥鋪開起來生意一定不錯……
芳菲饒有興致的跟姜氏討論起藥鋪的選址、採買,還有製藥作坊、藥匠等等一系列的事情來。芳菲還信誓旦旦的跟姜氏保證,她要是開了這鋪子,所有的生藥都從姜氏的藥鋪裡進貨。
姜氏心中飛快的計算著自己能夠從中得益多少,按照芳菲所說的規模跟數量,哎呀,這可真是樁大買賣!
等碧荷帶著瓊娘從後花園回來的時候,芳菲與姜氏已經在討論合作的細節了……
「妹妹逛好了嗎?」芳菲笑咪咪的讓瓊娘落座。
姜氏看到瓊娘,才醒起自己今天來的最初目的。
她一回頭看到芳菲正微笑地看著自己,也醒悟過來芳菲的意思了。
姜氏站起身來,對芳菲說:「我們娘兒倆也來叨擾了陸夫人半日,該回去了。」
「這麼快就走?」芳菲彷彿依依不捨的看著瓊娘:「我還沒和妹妹說幾句話呢。早聽說妹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針線上也挺拿手,我本想跟妹妹討教一番的……可惜了。」
可惜了。
這三個字芳菲刻意落了重音,不信姜氏聽不明白。
姜氏果然是個聰明人,馬上便再次表明自己的去意,和芳菲約好下次詳談生意的問題之後,帶著瓊娘回家了。
事情到了這一步,聯姻什麼的,反而是次要。
眼前能看得見的利益,才是重點。
姜氏當時清楚芳菲想表達的意思——我們兩家,既然有了生意上的合作,你就不用擔心我夫君跟你老爺在衙門裡不穿同一條褲子。
她想起芳菲暗示她,會在生意中給她許多好處……只要她不談聯姻。
那就算了吧!
芳菲看著姜氏將瓊娘帶走,心裡著實鬆了一口氣。
能達到如今這種雙贏的效果,是最好不過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調琴
自那日後,范知府沒再找陸寒去「小聚」,姜氏也沒來「探望」芳菲。倒是范家來了幾個中年家僕,說是夫人打發他們來替陸夫人買地的。
有用白不用,既然人家都先拋出了橄欖枝——當然看得出目的是釣日後的大生意,芳菲還是毫不客氣的用了這幾個人。
地頭蛇果然就是管用。有了這幾個范家家僕的指引,陸家很快就買到了一些好地。只等著來年開春地裡的積雪一融化就能播種,佃戶什麼的也都簽了文書。
這時讓芳菲一直很頭疼的一個問題又浮現出來了,就是陸家可用的家人實在太少。
誠然,只要去人市買,多少奴僕都可以買到。但是忠心、聰明、才幹,這些東西卻並不是那麼容易買到的。
比如來鹿城以後,芳菲也了幾趟人市,買回一些粗使丫頭、家丁、長隨,但大多只是老實肯幹,論起機靈來卻沒幾個人能入得了芳菲的眼。
塗七現在已經是陸府正式的管家了。可也不能什麼事都讓塗七去跑啊,他一個人就是有三頭六臂也忙不過來。
芳菲跟陸寒商量,讓他把硯兒交給塗七帶帶,過幾個月就讓硯兒來管宅子裡的事情,讓塗七專心去打理即將開張的藥鋪。
「硯兒才十四,行嗎?」
陸寒總覺得硯兒一團孩子氣,有些拿不準。
芳菲笑道:「十四也不小了!相公,你想想你我十四歲的時候都在做什麼了?」
陸寒一想也對。
他十四歲時,已經一個人跑到鄉下去讀書,自己管自己吃喝了。
「硯兒年紀不大,但我冷眼瞧著他這幾年跟在你身邊,做事也是一絲不苟的。只要好好栽培,將來可堪大用。他又跟著你讀過書,識得幾個字,這就更好了。」
陸寒對於家務是不插手了,既然芳菲有這個意向,他也就同意了。
自此硯兒改了大名叫陸硯,被派到塗七身邊跟著辦事。
他對於夫人的這一決定,是又歡喜,又忐忑。小書僮也有進取心,誰都知道夫人這是要栽培他的意思,他哪能不感恩戴德?
可是他又怕自己辦岔了事,給老爺夫人添麻煩……
他在院子裡沒頭沒緒轉來轉去,恰好遇上從後院到前院去送東西的碧荷。碧荷見他這副樣子,倒是好生訓斥了他一番。
「你個沒志氣的!誰天生就會辦事?夫人既然把你交給塗管家,自然是信得過你的。你只要勤勤懇懇,忠心辦事,不就結了?這麼多想頭做什麼!」
碧荷說的也不是什麼特別的大道理,但陸硯聽了就是覺得渾身竅穴被她一巴掌打通了似的,突然間就有了幹勁。
陸硯離了陸寒身邊,芳菲又從新買的小廝裡選了個精靈些的給陸寒做書僮,改了個名叫曉書。
正在家裡忙亂的時候,卻突然多了件喜事。
春雨有了身孕。
她成親比芳菲還久,一直沒能懷上,自己還在暗暗著急呢,只是不敢露出來。這會兒終於懷上了,卻又高興不起來。
芳菲得知以後很為春雨開心,認為她完全不該感到煩惱。
「你怕我不夠人手用是吧?」芳菲知道春雨是事事以她為重的:「別擔心,家裡這幾個小的也調教出來了。你就好好休養著吧!你這是第一胎,又沒過頭三個月,正該在屋裡坐著安胎才是!最近這些日子,你別老來我這兒站著,在你屋裡歇歇是正經。」
春雨很是羞愧:「夫人正是用得著人的時候,我卻不能為夫人分憂……」
芳菲勸了她一陣,春雨才勉強肯回去休息了。
芳菲又讓碧青和碧桃平時多留意她,別讓她累著了,傷了孩子可不是說笑的。
按照時下的觀點,春雨這個年紀才懷第一胎,簡直是高齡產婦。不過她是丫鬟出身,做丫鬟的二十出頭才被主人放出來很正常,大家倒也不覺得奇怪。
芳菲當然不會覺得春雨是高齡產婦,事實上春雨這歲數生孩子是剛剛好,那些十五六歲生孩子的才危險呢。
芳菲對於自己在二十一二歲生產也感到比較滿意,畢竟在醫療條件極其惡劣的現在,生個孩子就等於半隻腳踏進了鬼門關……想到就嚇人。
藥鋪的事情,已經在著手進行中。但做生意總需要好好籌劃,前期的各種準備都是少不了的——找製藥的作坊、藥匠、買生藥、做藥丸……還要租鋪子,請夥計,各種各樣的事情加起來有一座小山那麼高,能把人煩死。
幸虧芳菲不是頭一回做生意,各種流程還是比較熟悉的。不過再熟悉也必須慢慢準備,所以這藥鋪最快也只能在二月開張——如今都到臘月了,家家戶戶的心思都放在籌備過年上,誰還有心思做工?
芳菲已經懷孕整整四個月了。
到了這個時候,她的孕吐才慢慢止住了。
她的肚子總算漸漸顯懷,走路時開始有些費勁。但是她依然堅持每天在院子裡散步半個時辰,誰勸也沒用。
「你們不懂,這樣才是對孩子好呢!」芳菲看著周圍那圈拿自己當易碎物品的下人們,無奈的跟她們科普起孕產常識來。
對於碧荷她們來說,夫人所說的那些事情簡直跟天書一樣,從來沒聽人這麼說過。
以前只聽說,女人成了雙身子,就該吃好睡好歇好,怎麼還要特意散步?
芳菲只得耐心解釋說,平時勞累的人,懷了身子要多歇歇是對的。
「比如春雨,她就該歇著安胎。再跟著我跑來跑去的,我怕她受不了。」芳菲說道。
可是她自己這種貴婦,平時就沒什麼勞動和鍛煉的機會了,懷了孕再閒著……那可不好。
芳菲是不肯閒著的。
這不,她又給自己找到了新樂子。
陸寒這天回家,發現芳菲的屋裡多了一樣東西……
「娘子,你要學古琴?」
陸寒一邊挽著中衣的袖子,一邊走過去看那張古琴。
「怎麼樣,這琴不錯吧?」芳菲走到他身邊來,伸手輕輕撥動了一下琴弦。
在府學讀書的時候,陸寒也稍微學過一陣子古琴,不過他的心思明顯沒放在彈琴上,也就對音律沒什麼研究。
「挺好的,剛買的琴?」陸寒隨口問道。
芳菲「嗯」了一聲,說:「蔡夫人說她認識一位老琴師,家裡收著幾張上古的好琴。我正好想學,就買了一張中中的回來。」
「怎麼突然想起彈琴了?」陸寒覺得奇怪,以前沒發現妻子有這個愛好啊。
芳菲當時是會彈琴的,而且比陸寒要彈得好。讀了那麼多年的閨學,難道是白念的?
閨學的課程,無非也就是琴棋書畫,針黹女紅。芳菲最出色的課程是書法,其次是刺繡,圍棋也還過得去。至於彈琴,她的水平確實很一般……人非完人嘛。
她在古琴前坐下來,揚頭對陸寒微微一笑,說了一句:「當然要學好彈琴啦,不然怎能在夫君飲酒的時候助助興呢……」
陸寒的汗一下子就下來了。
前些日子,芳菲就經常有意無意的提起紫簫、瓊娘給他彈曲子的事情,他總是裝作沒聽到含混過去了。沒想到她還這麼較真,搞了把古琴回來學啊……也太能吃醋了吧。
芳菲斜瞥了陸寒一眼,小嘴一扁,自顧自彈起琴來。
說實話,並不特別動聽……
陸寒卻一動也不敢動,直直地站在一邊聽芳菲把一首《鹿鳴》彈完了才敢眨眼。
芳菲一停手,陸寒就鼓起掌來:「不錯不錯!娘子雖然許久不彈了,但是還是彈得那麼好聽啊!」
芳菲板著臉站起來,走到陸寒面前伸出玉指戳了戳他的額頭:「馬屁精!」
說罷,忍不住「撲哧」一笑。
她才不是吃醋呢!只是現在都四個月了,也該給孩子好好胎教胎教了吧?
時常給孩子聽點輕柔的音樂,是胎教的重點嘛……
不過呢……哼哼,好吧,她承認自己是有點好強,不想輸給外頭的女人。
不就是會彈琴嗎?有什麼了不起,會彈琴就想勾人相公?
看我不一個兩個滅了你們!
芳菲認真想做一件事的時候,會投入極大的心力與物力。
她甚至從官家教坊請了一位娘子,每天專門到陸家來教她彈琴……這讓陸寒暗暗驚奇,娘子對這事真上心啊。
卻是一個屁都不敢放……據說懷了身子的女人喜怒無常,他還是不要惹娘子生氣的好。
一場大雪連著一場大雪。臘八過了是小年,轉眼間,除夕就在眼前。
這是他們來到鹿城後的第一個新年,同樣也是陸寒當官以後的第一個新年。
今年的正月,應該和往年不太一樣吧……
芳菲撫摸著漸漸隆起的肚子,有些期待新年的到來。
如她所預料的一樣,這個新年,果然是個……很特別、很詭異、很……讓人苦笑不得的新年。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5:03 PM
第一百六十六章:誤會
這一年的除夕,自然要比過去都繁忙而隆重。
芳菲因為懷著身子懶得理事,就讓春雨帶著碧荷料理家務。碧荷本來就斷文識字,聰明伶俐,在她身邊跟了兩年也算學了不少東西,如今讓她多擔點擔子也沒什麼問題。
為了怕自家初來乍到,不懂鹿城本地的風俗,出了什麼紕漏惹人笑話,芳菲還特意從蔡家借了兩個老嬤嬤來幫手。
有這兩個老僕婦幫著打點,春雨和碧荷很快就把過年的物事準備得十分充分。
除夕日,陸家上上下下都忙得腳底走油。
外院的男僕們忙著貼門神,掛桃符,糊春聯,給府裡內外都換上新的大紅燈籠,灑掃庭院。
內院的使女和丫頭們更是忙碌。
有的爬上爬下貼窗花、貼福字,貼年畫,那「福祿壽」、「天官賜福」、「五穀豐登」的彩畫貼在每一處房門上。而芳菲的院子裡的門上貼的都是「添子添福」,芳菲出出入入都看見那些個穿著紅肚兜的大胖娃娃,心裡倒也歡喜。
還有的丫頭要去幫廚房那邊煮今天的祭禮和年飯,光靠十三娘和冒五嫂這兩個廚娘是絕對忙不過來的。
其他各種雜七雜八的事情不一而足,總之全家人都動員起來了,無比要讓陸府今年的除夕過得像像樣樣,不能被別人笑話了去——這是陸夫人芳菲下達的最高指示,其他人自然要徹底執行這一命令。
不管是作為內總管的春雨,還是大丫頭碧荷,乃至芳菲屋裡的二等丫頭碧青、碧桃,還有新買的粗使丫頭小雙、榴紅、吉祥、小荔、萍兒、蕙兒,乃至針線房裡的那兩個專做針線的丫鬟彩蝶、杜鵑,全都有著大量任務在身,從早晨雞叫頭遍開始就忙活到現在。
芳菲看春雨忙進忙出的,怕她累著了,硬生生把她拘在身邊陪著,才放下心來。
「你是要當娘的人了,別這麼操勞難道我還會說你偷懶不成?」
人非草木,芳菲和春雨共同生活了十多年,心裡雖然說不上是把春雨當妹妹看待,但也很重視春雨的存在。
能得一個忠僕不容易啊!
待到下午近黃昏時分,陸寒便指揮男僕們在大廳上擺開了天地桌。
像他們這樣的從外地遷徙來的家庭,在鹿城又沒設個祠堂、佛堂的,到了除夕這天因為要祭拜先人和供奉神佛,就會設立一個臨時的供桌。這種供桌就叫做天地桌。
陸家的僕人已經提前得到過那兩位老嬤嬤的指點,按照鹿城本地的規矩擺好了供桌,供上了掛錢、香燭、三牲、五供,用大海碗裝著的葷素供菜流水般呈遞上來。
等他們掛好了神佛畫冊、圖卷,陸寒便把父母的牌位請了出來,擺在供桌正中。
接下來男僕們都退出了院子,由使女把夫人接到了廳上,和陸寒一起祭祖、接神。
芳菲上輩子是堅定的無神論者,自從穿了一回之後,轉身變成了堅定的有神論者——你要是也穿了,保管你也這樣。
她虔誠地朝公婆的牌位深深拜了下去,心中默默祈禱:願相公能順利解決公務上的一切難題、願孩子平平安安的降臨人世、願一家人平安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其實和所有婦人的願望並無二致。芳菲歸根結底,也不過是個小女人罷了。
祭禮成,陸寒舉起酒杯,輕輕將杯中酒灑在地上。
簡單而肅穆的祭祖儀式過後,自然是要吃年飯了。
現在陸家的主人還是只有陸寒夫妻兩個。兩人對著一桌子滿滿噹噹的菜餚,一時倒沒有動筷子。
芳菲柔聲對陸寒說:「相公怎麼不吃呀?」
陸寒微微一笑,說道:「我想起了去年這個時候。」
芳菲一愣,旋即也笑了起來。
「是呢,去年除夕我們過得真是很開心。」
去年的除夕,他們是在京城芳菲租的那間小院裡過的。
那時家很小,下人也就只有幾個,芳菲還得親自動手包餃子,做叫花雞。可是那種溫馨的感覺,讓陸寒久久無法忘記。
「我還是喜歡吃娘子做的狀元餃子和叫花雞。」陸寒滿眼柔情看著芳菲,臉上儘是甜蜜的笑意。
那一天,他第一次吻了她的唇……
芳菲被陸寒看得害羞,想到屋裡還有那麼多丫頭在伺候著呢,便清咳一聲:「相公想吃,我明兒就包。現在先吃飯吧好不好?」
陸寒的話引起了芳菲的感觸。回想這一年來,真的發生了好多好多的事——
兩人相繼上京、在京城過年、陸寒突然被捕,卻終於金榜題名;
她再遇朱毓昇,被擄進皇宮,接著發生宮變;
離京、回鄉、成親、赴任、懷孕;
乃至如今她在籌備著的藥堂……
這一年裡發生的事情,比過去幾年都要多得多。
但此刻,這些波折都漸漸遠去,他和她還是如原來一般,能坐在一個桌上等著新年的到來——而他們,已經成了結髮夫妻,還有即將有一個可愛的孩子降臨人世。
只因經歷太多,才會更懂得珍惜。
芳菲看向陸寒的眼睛,他也心有靈犀的回應著她的眼神,一切盡在不言中……
兩人的手,在桌下緊緊的握在了一起。
只是……
芳菲想起了那個曾說過「朕要立你為皇后」的霸道君主。
許多許多年前,曾經有過那麼一個瞬間,她是喜歡過他的。
少年的他折了桂花匆匆追出來,親手把桂花送到她的手中。
那一刻,她的手指碰到了他溫暖而乾燥的手心……但也是那一刻,她知道,她與他終究只能遠隔天涯。
他馬上就要大婚了呀……現在,他應該過得很好吧?
皇帝朱毓昇的除夕夜,當然同樣要經歷繁瑣得讓人想撞牆的祭祀儀式,也同樣要在宮中擺下年飯。
可是這年飯跟誰吃呢?朱毓昇看著那長得異乎尋常的桌子上擺著的上百道精緻菜餚,自嘲的想著。
這座寬闊而豪奢的宮殿裡,朱毓昇卻是名副其實的「孤家寡人」。
先帝駕崩,他的后妃們要嘛住進了冷宮,要嘛被公主們接走贍養。
而他的祖母詹太后已經自殘而死。他親生的父母兄弟遠在安宜,今生估計都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藩王是不能離開屬地,更不可能進京的。
他突然想念十多年前,他在安王府裡過年時熱鬧的情形。
雖然也是規矩多如牛毛的藩王之家,但親人們總歸能住在一處,日日相見。可是那時的他,卻嫌長兄木訥、幼弟咕噪,和他們並不親近……
現在想起來,不是不後悔的。
幸好,如今他身邊還有一個蕭卓。
他看向坐在長桌一邊的蕭卓,今天他是下了特旨要求蕭卓留在宮裡陪他吃年飯的。
雖然根本不合規矩,但強勢的朱毓昇哪裡會在乎這種小節?
他在朝中的話語權越來越強,威嚴越來越盛,可是能說得上話的人也幾乎沒有了。
皇帝注定是孤獨的,這沒有什麼值得傷感的……傷感這種東西並不適合自己,朱毓昇努力這麼想著。
他和蕭卓聊了兩句朝中大事,又說:「罷了,今兒是過年,不說那些掃興的了。說起來,朕馬上就要大婚了,你也該成家了吧?」
蕭卓面上浮起一絲淡淡的笑容,恭敬地回答說:「臣只想一心為皇上效力,不想有家累。」
朱毓昇可不同意,他也不清楚自己這個表兄為什麼一直不肯成親。
「人人都需要為朕效力,難不成人人都不成親,傳宗接代?你這理由太過牽強。我知道你一心撲在公務上,但沒個人照顧照顧你怎麼成?你不想這麼快娶妻,那先納兩房妾室也是好的。」
「是。」蕭卓不欲就這個話題多說,直接應了一句,想把這事敷衍過去。
蕭卓現在已經被提升為錦衣衛副指揮使,在錦衣衛裡坐第二把交椅了——實際上,他已經是錦衣衛中的第一人,那都指揮使不過是個擺設。
誰都知道蕭卓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這樣的重臣居然一直獨身,據說家裡不但沒有嬌妻美妾,連個暖床的丫頭都沒有,貼身服侍的都是男僕……
加上他和皇帝的密切關係,不得不讓大家浮想聯翩。
皇帝的權威雖盛,也管不了人們熊熊燃燒的八卦之魂。
事實上,大家都在暗暗猜測,甚至已經確定,不好女色的皇帝與蕭大人,其實是「那種關係」……
「說是表兄弟,其實是契兄弟,嘻嘻……」有人這麼傳說。
所謂「契兄弟」,是南方時俗。在南方地區,有些少年往往會認一位「契兄」,還要行很隆重的儀式,之後二人便如夫妻般生活在一起。成年後,兩人可以各自成親,但依然會視對方為家人,雙方父母也會把對方的兒子當成是女婿般看待……這種事情在北方倒是很少。
從南方來的朱毓昇和蕭卓,被人這樣誤會,也不算冤枉……只是沒人敢把這種八卦消息傳到二人耳中罷了。
不過,有了這種傳說,基本上就沒人敢給蕭卓說親了。開玩笑,那可能是皇上的「契兄」啊,萬一皇上得知自己想用女人把蕭大人拐跑了,有多少顆腦袋都不夠砍的呀……
第一百六十七章:出事
大年初一,一清早陸寒夫妻就起來祭祀,放鞭炮、喝屠蘇酒。
等吃過早飯,芳菲在廳中落座,召集家中下人來訓話。
芳菲不緊不慢說了些讓大家兢兢業業、老實做事的話之後,又像是隨口說了幾個人平時的作為。雖然都是些小毛病,但在這大冬天裡眾人還是出了一層薄薄的白毛汗。
夫人每天就在屋裡坐著,怎麼會知道這麼多……
有些下人們本來還有點小心思,這下子也趕緊把偷奸耍滑的心都收了起來,低著頭一聲都不敢吭。
訓完了話,芳菲喝了一杯茶,便讓碧荷給每個人按照職位高低、分工不同各自發了一個大大的紅包,才讓他們下去了。
眾人等離開了大廳,回去一看那豐厚的紅包,剛才的那點敬畏恐慌頓時又變成了滿心感激……
所謂打一巴掌給個甜棗,不過如此。
看天色已經大亮,陸寒穿上從五品官員的常服,芳菲也把自己的誥命服飾穿戴起來,帶著幾包禮物一起坐著馬車到范知府家拜年去了。
這是官場慣例,但凡是新年,下官們必須去給上官拜年。
按陸寒的品秩,他倒不必太過巴結范知府,只要禮數盡到就好。
夫妻倆到了范家,只見范家院子裡已經停滿了馬車和轎子,早早就有一批官員來拜年了。
陸寒被范府下人引到前院去拜年,芳菲則由碧荷攙扶著,到後院去見姜氏夫人。
姜氏的院裡已坐得滿滿當當。
一群官家夫人、小姐都在姜氏院子的小廳裡坐著,眾星拱月似的把姜氏圍在中間不住奉承。那幾個范家的姨娘檀香、菊染、點翠都侍立一旁給姜氏斟茶遞水,十分恭順。
芳菲冷眼看去,覺得這姜氏此刻很有種太后般的架勢,這日子過得真美啊……她在家裡過得這麼舒坦,怪不得自我感覺太良好把手伸到別人家去了。
范家的兒子都成了家在老家讀書——至今還沒一個中舉的,真是不像他們的老子。女兒們也都嫁在老家。
沒看見那位侄小姐瓊娘姑娘在場,難道是姜氏覺得瓊娘出不了大場面,讓她自個在屋裡待著了?
姜氏見芳菲來了,頓時很客氣的站起來和她見禮:「陸夫人來了?你身子不便還過來給我老婆子拜年,真是太有心了!」
既然姜氏都站起身來,其他人當然也不能坐著,便都紛紛起來一起迎接芳菲。
芳菲在碧荷的攙扶下向姜氏盈盈下拜,並沒有因為自己懷著身孕就疏忽了禮數。
開玩笑,在場這麼多人看著呢,多少長舌婦等著看她出醜露乖,她怎麼能讓她們看了笑話去?
姜氏笑容更深了,她甚至走到芳菲面前來將她扶起來說:「不必多禮,你我之間還需要講這種俗禮嗎?」
旁邊眾人聽了都露出驚訝之色,范夫人從來都把架子端得足足的,怎麼對這陸夫人如此看重?
她們卻不知道,這就是金錢的力量……
芳菲被安置在姜氏身邊落座。大家既然坐定,自然又開始接著方纔的話題說下去了。
芳菲卻只是在一邊聽著她們說話,臉上帶著柔和的笑容,並不插嘴。
姜氏心裡有事想和芳菲商量,刻意對眾人說你們都是當家主母,大年初一都很忙的,趕緊回去處理家務吧。
誰聽不出姜氏這是在送客呢?大家來拜年也是盡個禮數罷了,既然主人家都在暗示想要送客,她們也不多留,相繼起身告辭。
只是一些有心眼的夫人們發現那位陸夫人一直坐在位子上沒動彈,氣定神閒地品著那杯清茶,時不時和她身邊的檀香姨娘交談兩句。
看來是范夫人要單獨留下陸夫人說話呢……
很快的,范陸兩家內眷交好的消息就傳遍了鹿城官員女眷們的圈子。
「范夫人,這匣是我家新配好的丸藥和藥膏,上頭都寫了藥名的。都是些家常藥,請范夫人將就著用用吧。」芳菲笑容可掬的讓碧荷給檀香遞過一個漆木匣子。
姜氏從檀香手裡接過匣子,打開看了看裡頭的藥名,笑道:「哎喲,我最近正想讓人去配清心丹呢。恰好陸夫人您這就有,真是太巧了,我一定要試試。」
大過年的,本來送藥是多少個忌諱,但對於做生藥買賣的姜氏而言卻並不算什麼。芳菲送藥的意思姜氏很清楚,她就是想借這個告訴姜氏——我們家的藥鋪已經籌備得差不多了,您大可放心。
果然芳菲接著說:「要配好的丸藥,也得買好藥材才是。我聽家裡的下人說,過了年就得去採購藥材了。到時候得請范夫人您家的管家們多幫幫忙啊!」
姜氏呵呵笑了幾聲,說道:「一定一定,互相幫忙嘛!」
芳菲便止住了這個話題,又送上了其他幾樣禮物。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姜氏便透出口風來,她已經給侄女兒瓊娘定了門親事,對方是個府學裡的生員,夏天就要娶人過門。
知道范家暫時息了和陸家聯姻的心,芳菲這才真心的笑了起來。
從范府出來,陸寒夫婦上午的行程總算告一段落。
但他們要忙的事情還多得很呢。兩人匆匆回家吃了午飯,歇了個午覺,便陸陸續續有人來給陸寒拜年了——在鹿城地界上,陸寒也算是高官呢。
下午來的,大多是一些低級官員和府學裡的訓導、教授。
芳菲同樣得裝扮起來,像上午姜氏那樣端坐在自己的院子裡接待女客。
這些低階官員的家眷,就沒有像姜氏那兒的女客那麼得體了。好些人出身並不算太高,家教有限,說話做事便顯出了小家子氣。
所以那些高門大族挑選媳婦,總是看重出身和教育,不是沒有道理的。一個沒受過良好教育——這裡的教育不是指識字,而是指大家女子應該學會的管家、理財等等技能——的女子,當了官家夫人也出不了場面。
比如有位關推官的夫人,不知道是個什麼出身,總之穿戴得十分嗆俗。臉上那兩坨紅暈就跟猴子屁股似的,偏偏她還要跟人家吹噓這是她高價買來的江南上品胭脂,極為得意——芳菲看見她那兩團紅在眼前晃蕩就想笑得不行。難道好東西就要使勁的用嗎?真搞笑!
在這群女眷中坐著,一下子便襯托出芳菲的大氣來。眾人見她年紀輕輕,行動做派卻是高門貴女的風範,全都被默默震懾住了。
怪不得人家陸大人不肯納妾啊……娶了這麼一位夫人,想必陸大人眼界也高得很了,連范知府的侄女兒都看不上呢——范知府想把侄女兒嫁給陸寒做妾的消息,儘管陸范兩家誰都沒往外說,但早就人盡皆知了。
在官場上,是沒有秘密的……
只要想知道,總能查得到。
米訓導深知這一點,所以他現在很焦慮。
他已經察覺到這位學政大人是動了真格,真的要拿他們這些人來開刀了。本來他還想聯合眾人極力反擊,誰知這陸寒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居然還「策反」了一部分人,讓那些騎牆派也都紛紛躲著米訓導等「首惡」……
米訓導和丘訓導本來想趁著今天過年,來給陸寒厚厚的送上一份禮,求他高抬貴手不要整治他們。
誰知陸寒連禮物都不肯收。米訓導兩人好話說盡,陸寒只是裝傻。米訓導急了,竟說出些帶有威脅意味的話來,陸寒還是半點不惱,只是和他們打著太極。
離開陸家以後,丘訓導對米訓導說:「再這樣下去不行啊……我們就這麼坐以待斃?」
米訓導眼中閃著暴戾的光,惡狠狠地吐出一句:「姓陸的……你不讓我們活,我也不會讓你好過!」
陸寒並沒有把這幾個小人放在心上。他現在就等著皇帝大婚一結束,赦令一下,特赦名單出了以後……他就能動手了。
初三,按照老規矩,陸寒這位學政大人必須要去府學祭拜孔子,順便給學生們訓話。
府學裡設有孔廟,凡是重大節日、活動,必定要祭孔子。
這一日,天色晴朗。陸寒在碧青碧桃的服侍下,穿戴好端正的大朝服,準備到府學裡去。
芳菲靠在羅漢床上喝一盅補湯,隨意問道:「相公什麼時候能回來?我們今兒還要去蔡同知家拜年呢。」她還挺想念明媗小姑娘的。
陸寒說:「我也是頭一回主持新春祭祀,說不準。等我回來再說吧!」
芳菲「嗯」了一聲,目送陸寒出門。
她打了個呵欠,打算去睡個回籠覺。
最近是越來越容易犯睏了……
丫鬟們服侍她回床上歇下,碧青拿過美人棰來給她捶腿。
懷了快五個月的身子,芳菲的腳開始有點水腫。每天讓碧青給錘錘腿,促進血液循環,整個人舒服得多了。
碧青垂著垂著,看見芳菲合上眼睛睡著了,趕緊給她蓋好被子,放下床帳。
忙了幾天,就這會兒有些空閒。幾個丫頭也不敢走遠,只在外間的炕上說著話,手裡都拿著一件針線在做。或是小鞋子、或是小衣服,都是給未來的小主人準備的衣物。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外頭傳來。
幾人正在疑惑,便看見小丫頭小雙掀開簾子衝了進來,驚惶地喊著:「出大事了,姐姐們快請夫人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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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emon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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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0 05:04 PM
第一百六十八章:脅持
小丫頭小雙掀開簾子衝了進來,驚惶地喊著:「出大事了,姐姐們快請夫人出來!」
碧荷第一個反應過來,一下子跳下暖炕低聲訓斥小雙:「淡定點!大呼小叫,成何體統?到底有什麼事要驚動夫人?」
小雙膽子很小,平時對這幾位大姐——尤其是春雨和碧荷,都是怕得不行的。她被碧荷薄斥了幾句,便畏縮起來:「是,是老爺的事……」
老爺的事?
碧青碧桃這時也圍過來了,碧荷催促小雙說:「趕緊說重點!」
「曉書剛剛跑回來送信,咱們老爺在衙門裡被人堵上了,聽說有好幾十號人呢!」
小雙總算說了句囫圇話,卻把幾人嚇得不輕。
老爺在衙門出了事,那可真是要把夫人請出來了
饒是如此,碧荷依然努力鎮定下來,對幾個妹妹說:「咱們去請夫人吧,都給我穩重點。夫人現在是雙身子,驚不得嚇,小雙你說話可別誇大。」
小雙「哎」了一聲,碧荷轉身進屋裡去請芳菲起身了。
芳菲得知陸寒出事,也是十分震驚。
陸寒今天不過是去例行祭祀訓話,怎麼會惹出是非來?
還被幾十號人圍攻堵截?這些都是什麼人?
她極力鎮靜下來,這可不是自亂陣腳的時候。
「給我把曉書叫進來!」
事關緊急,雖然小廝不得進內宅是規矩,可芳菲也顧不得了。有什麼事比陸寒的安危還重要呢?
不一會,曉書被小雙帶了進來。這孩子才十一歲,跟了陸寒沒多久,面對芳菲的時候頓時有些手足無措。
芳菲盡量放柔了態度,讓他把事情的經過說一遍。
據曉書說,他早上跟著陸寒到衙門裡去以後,就和馬伕兩人在府學外頭的下人房裡呆著,等待陸寒結束工作後隨他回家。
他記得聽到府學那口大銅鐘響了三聲,這是召集生員在廣場集合的訊號。然後過了一個多時辰,正在他認為陸寒快要出來的時候,卻突然聽見府學裡喧嘩起來。
小孩子總是有好奇心的。馬伕沒把那喧嘩當回事,曉書卻和另外幾個小廝一起跑到下人房外頭看熱鬧。
「我只看到那些人跑來跑去,也不知道在亂些什麼。後來才聽人在喊『學政大人被那些人劫持啦』、『他們在孔廟裡頭』……我心想也許他們說的是老爺,就拉著一個路過的書生問了幾句。」
「他知道我是老爺的小廝,才跟我說,老爺本來是好好的在祭孔子,儀式都完結了,大家快散開的時候,有幾個學生把老爺攔住了……然後不知道怎麼回事,據說他們和老爺吵起來了……又有一些他們的同黨上去把老爺給圍住了……後來的事,那書生也說不清。我嚇得慌,不知道該怎麼辦,就跑回家來稟報夫人。田大叔還在衙門等消息呢。」
田大是馬伕的名字。
芳菲聽到這些也摸不著頭腦,只得勉強對曉書說:「好孩子,你做得對。現在也不知道老爺怎樣了,你趕緊回去看看老爺出來了沒。不管有什麼消息,快些來回報,我讓小雙在二門上等你。」
曉書領命去了。
芳菲坐不住,站起身來在屋裡走來走去,試圖理通這件事情的頭緒。
就算是起衝突,也該是那些訓導和教授跟陸寒起衝突啊府學的學生跑去劫持陸寒幹什麼?這是百害而無一利的事情
府學的生員,一定要是通過了院試的秀才。考個秀才功名是那麼容易的嗎?許多人為此耗費了整整一生。
這些學生應該很珍惜他們得來不易的功名才是,怎麼會做出劫持學政這樣的蠢事……
難道他們想把自己的一生都毀掉嗎?
除非……他們是被人攛掇的……
芳菲眼睛一亮。
是了,陸寒才來府學多久?這些學生,原本就在米訓導等人的控制之下。他們之間應當是有著很深的利益關係才對……
芳菲感覺自己慢慢觸摸到了事情的真相,不由得憤怒地攥緊了拳頭。
這群混蛋!
他們已經知道陸寒要聯合一些官員和教授來對付他們,明知自己難以倖免……所以現在挑唆學生滋事,以達到把水攪渾的目的。
科舉無小事。
陸寒身為府學學政,不能管理好府學的秩序,反而讓一幫學生把自己圍堵起來……這件事情傳播開來,影響一定是極為惡劣的。首當其衝受到打擊的,就是陸寒本人。
如果事情繼續鬧大,就算陸寒全身而退沒有受傷,他也有可能沒臉繼續在府學待下去了。而這件事情,也會被列入陸寒的考評之中……
太可惡了……
芳菲簡直要把牙齒咬出血來。
他們的目的就是把陸寒弄走——就算陸寒反撲,撐死了也是個兩敗俱傷,魚死網破……
陸寒的仕途才剛剛走了第一步,就被這些人如此陷害,芳菲怎能不氣!
可是,她卻一點忙都幫不上……
芳菲頹然在羅漢床上坐下,有些無力地對一直呆呆站在她周圍的幾個丫頭說:「去,讓廚房給我煮碗安神湯。」
碧桃匆匆出去了。碧荷與碧青對視一眼,都說:「夫人,您還是先回床上躺著吧,等曉書回來我們再來稟報。」
芳菲本來想說不用了,想了一想,還是點頭同意了她們的建議。
她現在能做的,不過是把自己和孩子照料好,不要給陸寒忙裡添亂……
希望陸寒能夠快些平安出來吧其他的事……就聽天由命了。
她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看著帳頂,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碧荷姐,你看這……」碧青小聲地問了碧荷一句。她也是為夫人擔心,夫人可千萬不能有事啊
碧荷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從香盒裡取出一塊安息香放入獸爐點燃,才拉著碧青走到外間來。
「沒事的,咱們老爺吉人自有天相。你忘了去年那一回,老爺不是還被無辜下了大獄嗎?後來還不是有驚無險地出來了,還考中了進士。咱可別自己先亂了,惹得夫人不快。」
碧荷輕聲教導碧青。
碧青也想起了去年的事情,不由得雙掌合十,低聲說:「希望菩薩保佑,咱們老爺夫人都平平安安……」
此刻的陸寒,正被兩名身穿勁裝的男子從孔廟裡護送出來。
不僅如此,還有一群和這兩名男子同樣打扮的人,大概有百十來號,在對圍攻陸寒的府學生員進行抓捕。
陸寒被人送到廣場外,驚魂未定:「兩位是……?」
兩人「啪」地一抱拳,拱手行禮,同聲應道:「下官西南道鹿城府錦衣衛千戶全躍/賈昭,拜見陸大人」
陸寒看了看兩人的服飾,還沒出聲,兩人便會意地解開外服,露出裡頭的一身飛魚服。
飛魚服,繡春刀,果然是錦衣衛的密探!
陸寒沒想到會是錦衣衛的人第一時間來救護自己。這個時候,鹿城總捕頭狄燦面帶羞色,領著一隊衙役走過來向陸寒見禮。
「陸大人,屬下來遲了,請陸大人恕罪。」
陸寒也不好怪人家狄捕頭,誰知道今兒會發生這種事?其實不是知府府衙的捕快們反應慢,而是錦衣衛這邊的反應太快了……
對於這件事,陸寒持保留態度,不知道被錦衣衛的人如此「特殊照顧」是好是壞。
陸寒便對狄捕頭說:「把鬧事的生員都先抓起來,本官立刻要去府衙與范大人商量此事!」
狄捕頭自然是一疊聲的答應,事實上那些鬧事的傢伙都被錦衣衛的人一個不剩的捆起來了……自己也就是辦個移交手續而已。
這位陸大人真不簡單啊,還能和錦衣衛有這麼密切的關係。
狄捕頭是辦差辦老了的人,當然知道錦衣衛不會無緣無故出動的。說句難聽的話,范知府被人劫持了,錦衣衛會不會動手還是個問題呢……畢竟人家和你文官不是一個系統啊,那是直屬皇上的特務機構,沒義務來幫你地方上處理政務的。
所以,能讓錦衣衛飛速出動救助的這位陸大人,一定和上頭的人有著很特殊的關係啊……
那兩個錦衣衛千戶堅持要護送陸寒到府衙去,陸寒也就答應了。
他雖然不算文弱書生,但是剛才那種事情也實在不想再經歷第二次了。看了看自己身上被扯得破破爛爛的官服,陸寒露出了一個無奈的表情……大家都很理解的請他先去換裝了。
幸好陸寒出門,芳菲是一定讓下人帶上替換衣裳的。當下陸家的馬伕從馬車裡取了身新衣裳伺候陸寒換上,陸寒才在兩個錦衣衛千戶,一隊錦衣衛密探的護送下,浩浩蕩蕩的直殺府衙。
陸寒上了馬車,見到四下無人,面上方才露出一絲煞氣,讓車廂中的空氣似乎都凝結了起來。他的這一面,連芳菲也從未見識過。
這群人不知死活的東西
想把我拖下水?沒那麼容易……我會讓你們知道,想要算計我的人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陸寒冷冷的笑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魄力
這一夜,陸寒幾乎到了二更天才回來。
雖然早就聽曉書回來報告說陸寒已經平安脫險,但直到晚上在家裡見到陸寒,芳菲才真的放下了一顆心。
「相公你嚇死我了……」
芳菲也顧不上幾個丫鬟在屋裡,便輕聲埋怨起陸寒來。
陸寒面帶微笑,寬慰芳菲說:「我這不是全須全羽的回來了嘛。小事,別擔心。」
「這還叫小事,那真是沒大事了!」
儘管芳菲經歷過宮變這種真正的大事,不過陸寒這事無論如何也算不上小事。
芳菲橫了陸寒一眼,趕緊仔細看看他有沒有受傷。
別說,還真有。那群人雖說也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但群起攻之,陸寒也抵擋不住,手上腳上都被磕碰出淤青來了。
「你看看你……也不讓人上藥!」
芳菲心疼得不行,催著下人去燒洗澡水。她親自服侍陸寒洗了澡,又拿家裡的藥油來給陸寒的傷都上好了藥,兩夫妻才在床上歇著說話。
本來女人家不該問丈夫公務,但芳菲在這一點上始終無法和古代婦女同步。兩人才躺下來,她就迫不及待地問陸寒今天事情的詳細經過。
陸寒熟知芳菲的脾氣,把整件事大致上說了一遍。
這事確實有點出乎陸寒的意料之外,他沒想到那些人狗急跳牆做出這樣的事來。
府學裡一部分廩生是城中大戶的子弟,用錢買通了府學裡的訓導和教授,把他們大考小考的成績都改過了才得了這廩生的資格。現在陸寒在查訓導們的貓膩,那些人就去對這部分廩生說陸寒在想辦法剝奪他們的廩生資格。
這些廩生被人攛掇著去質問陸寒——陸寒始終太年輕了,素來也很溫和,便給了學生們一種「這學政沒什麼好怕」的錯覺。在他們質問的過程中,幾個別有用心的人故意把事情鬧大……就發展成了後來的樣子。
「是錦衣衛的兩個千戶帶人把你救出來的?」
芳菲也很意外,這事怎麼想都該是捕快衙役們出手才對啊。
陸寒自己都有點糊塗。
那兩個千戶也不把話說透,只說上頭下了死命令,從陸寒踏入鹿城起,他們就一定要保證陸他乃至陸家上下所有人的安全。
「娘子……莫非這是蕭大哥在關照我?」陸寒問芳菲。
芳菲心知肚明,這一定是蕭卓的命令。但表面上她也不好說什麼,只是含糊地應了一句:「你覺得是就是吧,我哪兒懂這些。」
她不禁有些感動……
蕭卓對她的情意,她怎會不知?
去年他奉命把她帶進內宮,她還生過他的氣呢。那時候碰見他,他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眼中滿是慚愧……她那時對他也太冷了些……芳菲想起來,便有一絲內疚。
從她十歲起,蕭卓便受朱毓昇之托照顧她。
如今他雖是與她相隔千里,卻依然關心她的安危,甚至還愛屋及烏的讓人保護陸寒……
陸寒不知妻子心事,便接著往下說今天的事情。
「范知府答應幫你?」芳菲聽陸寒這麼說,不由得精神一振。
陸寒笑道:「不是答應幫我而已,是已經幫我解決了一大半。」
一大半?陸寒看芳菲眼中流露出疑惑的神色,解釋說:「下午的時候,我就已經說服他馬上開堂審訊那些廩生,讓他們供出了挑唆他們的人,然後在黃昏前就把所有涉案的府學官員、教授都捉拿歸案了。」甚至有些人並不是廩生們供出來的,而是陸寒的黑名單上寫著的,一樣被范知府出簽派捕快去拿人了。
對於鹿城百姓而言,這個新年真是非同一般的「熱鬧」,畢竟大過年的捕快拿人,還都是抓的官家的人,可不是什麼常見的事情。
芳菲一直在家裡為陸寒擔心,倒是不知道外頭發生了這樣的大事。
「你把那些人都抓了?」
芳菲倒吸一口冷氣。
這種魄力……連芳菲都忍不住大吃一驚。
陸寒拍了拍她的手,說道:「他們以為派去挑唆廩生們的,是個普通生員,我就不能查到他們身上……」
但是陸寒完全不按牌理出牌,他直接就把他查到的黑名單丟給范知府,讓范知府立刻去抓人,不管這些人是不是被廩生們供出來。
要說起來,這其實……是很胡來的一件事情。
「范知府怎麼會答應你的?」
陸寒把雙手枕在腦後,輕笑一聲,說出了關鍵:「我說,大人如果不派人去,錦衣衛就只好動手了……到時大人的功勞可就屬於別人了。」
芳菲恍然大悟。
陸寒什麼時候學得這一肚子壞水……居然狐假虎威,自己還摸不清錦衣衛為什麼來救他呢,就敢拿錦衣衛來威脅范知府了。
米訓導等人本來是等著看陸寒的好戲,結果先是錦衣衛出動及時把陸寒救了出來,接著陸寒馬上就去了知府府衙。他們還沒來得及做什麼,就被如狼似虎的衙役套上了號枷,從家裡拖到了府衙大牢。
陸寒手上掌握著的證據,足夠米訓導和丘訓導等人人頭落地
他之前還在考慮著,要不要留他們一條後路……
現在看來,他們自己要送死,他也不必攔著了。
他本來還想拖到皇帝大婚,大赦天下之後的。不過范知府告訴他,可以把案子先審了卻不往上報,這樣這批人就不可能出現在特赦名單裡。
所謂的大赦天下,也不是把所有罪犯都放出來啊,那社會治安還用想嗎?當然只是赦免一部分人,而且還必須經過官方許可才能特赦。
只要把這案子先壓著,他們就跑不了。
芳菲最擔心的是這件事情對陸寒仕途和官聲的影響。陸寒摟緊了她,讓她不必擔憂。
錦衣衛的突然出現,讓鹿城官場中的人都在猜測陸寒是不是背負了什麼特殊任務來到此地的。
陸寒趁機借勢,在今天下半天這短短的時間裡,拜訪了幾家要緊的官員,取得了他們的共識。
加上有了范知府的幫忙,他會被塑造成勇鬥府學中惡勢力的忠勇形象。府學裡那些髒事兒一股腦的都可以潑給前任學政——反正那傢伙就是被罷免下台的,而他陸大人,則是撥亂反正的急先鋒,縱然在鬥爭時出現了一些小問題,那也是瑕不掩瑜……
「我都說了是小事。」陸寒聲音中依然帶著笑意。
芳菲聽見陸寒在不到一天的時間裡,能夠把事情處理到這個程度,總算鬆了一口氣。
她把頭枕在陸寒的肩窩裡,感受著他的鼻息在她臉上輕輕吹拂,有一種莫名的踏實的感覺。
她的相公,已經是個很成熟的男子了。不需要她插手,他也可以把事情辦得妥妥當當,甚至超乎了一般人的想像……
人們都被陸寒溫文的外表所蒙蔽,卻不知他只是用隨和的笑容當做劍鞘,來掩藏他那寒光閃耀的劍氣。
一旦利劍出鞘,必定要一擊斃命!
芳菲感到很驕傲,但又有一絲絲的失落。
「相公……今兒的事情,我都沒能幫得上忙,真抱歉。」
陸寒聽出芳菲情緒突然低落下來,忙說:「娘子這話怎麼說的?」
「要不是娘子你先想辦法把咱家和范家用做生意的法子聯合起來,范知府會那麼好說話?他能答應我答應得那麼乾脆?好娘子,今兒你雖然是沒出面,但你才是最大的功臣呢!」
「真的?」芳菲抬起眼來看著陸寒,眼中又綻放出了閃亮的光芒。
「當然是真的!居然敢質疑為夫的話,該罰!」
下一刻,陸寒俯下臉來,封住了芳菲的唇……
在陸寒的霸道和柔情裡,芳菲終於放開所有心事沉沉睡去……
既然出了這樣的事,這年是別想輕鬆了。
接下來的日子,陸寒每天都要到衙門裡去幫范知府審犯人。
這種時候,陸寒前期做的大量工作就顯現出價值了。在如山的鐵證面前,犯官們只得承認了自己的罪惡。
初八日,皇帝大婚,普天同慶。
不久,特殊名單確定下來。范知府這時才宣判府學一案的結果,首惡的幾個都判了大辟之刑——也就是砍頭。剩下的流放的流放,坐牢的坐牢,最輕的也革去了功名。
經過此事,陸寒可算是把府學中的罪惡團伙一掃而空,在府學裡也樹立起了自己的權威。
開玩笑啊,和陸學政作對?請問你是想砍頭啊,還是想流放啊,還是對坐牢有一定的興趣呢?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過了正月,芳菲開始督促塗七和陸硯準備藥鋪開張的事情。
就像陸寒所說的,范知府之所以和陸寒坐到同一條船上,無非是為了能在生意中撈上好處,給自己攢下大筆養老錢。
所以這個藥鋪,那是勢在必行的。而且……一定要賺錢!
芳菲當年賣了茶方得到的那兩萬多兩銀子,這麼長時間花銷下來,早就只剩下幾千兩了。坐吃山空可不是她的風格啊!
儘管陸寒有俸祿,新買的土地也有地租,但是這還是不夠的……
芳菲摩拳擦掌,準備開始認認真真的——賺錢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5:04 PM
第一百七十章:密報
時間匆匆流逝,轉眼到了二月末,芳菲的藥鋪才終於正式開張。
本來可以再早一點開張的,不過芳菲對原來選的製藥作坊做出的藥丸不是特別滿意,又換了一家,才做出了讓她滿意的藥丸和膏藥。
「將就」兩個字,向來不存在於芳菲的腦海之中。她做事從來只求最好,若是達不到她的標準,她寧可再暫緩開張,也不能湊合。
藥鋪還叫「濟世堂」,這是陸家的老字號了。說起來,陽城那間濟世堂的生意一直很好,所得的收入也能補貼陸家的家用。
陸寒到了這個地位,他那位叔叔陸月思也不敢打濟世堂的主意了。不過讓芳菲煩惱的是,陸月思現在是直接伸手向他們打秋風,芳菲為了陸寒的名聲著想還不能不給。這個問題她正在努力想辦法解決……可惜目前並沒有想到什麼特別靠譜的辦法。
一個「孝」字就已經是陸寒頭上的緊箍咒,壓得他無法駁斥叔叔的無理要求,頂多只能說是陸月思要幾百兩銀子,陸寒夫妻給少一點。
總有法子的,芳菲想。不把這貪婪的一家子給治了,遲早是個禍害。
鹿城這邊的「濟世堂」很低調地悄然開張,除了燒點鞭炮之外,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儀式。
陸寒好歹是個官,明目張膽做生意是不行的,只能是用芳菲「給自己掙點脂粉錢」的名義來偷偷開——
這世上的事情就是「寧教人知,莫教人見」,大家明白就好,別擺到明面上來……
比如陸家和范家的聯合,現在幾乎已經是鹿城官場裡人盡皆知的秘密了。
誰不知道陸大人家夫人那間買藥丸藥膏的鋪子,都是從范大人家夫人開的生藥店裡買藥材的呢?
還是那句話,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啊。
從范知府在「府學新春暴動事件」中力挺陸寒的態度上,大家就看得出范知府是和陸學政穿上同一條褲子了。
但是誰也不敢說范知府丟分。要知道那陸學政可是能指揮錦衣衛的人——起碼在傳言中是這樣的,人家范知府靠上去也是有道理的。
其他人想靠還沒得靠呢……這時有人便恨起自己來,當初陸寒也找過自己,讓自己幫忙查找府學那幫人的證據,自己怎麼就給推脫了?
多好的一個上船的機會啊
看看人家蔡同知人家就知機早啊,二話不說就幫著陸寒挖到了很多內幕。結果藉著陸寒做跳板,便和范知府好上了。聽說有個知州的缺,范知府已經報了蔡同知去候補……眼看著就要陞官了啊,這怎能不讓人眼紅?
鹿城官場裡的暗潮湧動,芳菲大概上知道一些,不過她的重心也不是放在這個上頭。
官場上的事,陸寒自己能處理。她現在只想好好監督塗七這幾個人把鋪子給她照料好,別出什麼岔子就行。
賣藥也是個有風險的行業呢……不謹慎不行啊,給同行扔把砒霜到藥鍋裡一煮,到時候「濟世堂」的藥毒死了人,那可鬧大發了。雖然行內人都知道這家濟世堂的背景,估計不會幹出這種蠢事來,但還是不可不防嘛。
塗七身為陸家的大管家,也不可能一天到晚蹲在作坊和鋪子裡看守著,還是得請人。
鋪子裡請了一個大掌櫃和幾個夥計,都是這一行的老人。塗七就是負責把當天的帳本取回來給芳菲看,讓芳菲心裡有個數。
說實話,生意算不上好,平平常常。
這倒是早在芳菲意料之中。
這和她當年做佳茗齋不是一回事。做藥鋪生意,是沒什麼噱頭可弄的,不過就是靠藥品實實在在的療效來招徠顧客。
濟世堂用的都是好藥材,芳菲對自己的配方也很有信心,藥品的價格也很適中。
慢慢來吧,口碑不是一天形成的,總得有個積累的過程。
每天除了看帳本,芳菲大部分的時間還是放在安胎上。
官家教坊的一位在古琴方面頗有造詣的嬤嬤,每天下午都會被陸家的馬車接來陪芳菲練琴。
芳菲知道自己沒什麼音樂細胞——要是有那天賦,在閨學的時候她就已經學得很好了,何至於還是這種水平。
她也不是為了把曲子彈得多好,只不過是想找個消遣,順便也給孩子來點「胎教音樂」。
但是那位鍾嬤嬤是教坊裡的古琴大家,教人的時候倒真是很認真很負責,芳菲一個指法錯誤,就要被她糾正半天。
在鍾嬤嬤這種嚴格的教導下,芳菲的彈琴水平居然有了一點點進步……這讓她自己都驚喜不已。
陸寒對於芳菲的進步讚不絕口,常常說:「娘子彈得越來越好了!」
有時芳菲調皮,會笑著跟上一句:「比起那位紫簫姑娘呢?」
陸寒就會灰溜溜的噤聲,傻笑著一句話也不敢說……
不知不覺,芳菲已經懷胎七個月了。
「夫人,您這是在做什麼?」
碧荷捧著一碟櫻桃走進屋子,看見芳菲在羅漢床上做些奇怪的動作,不禁好奇的追問。
「這個……呃,是幫助孕婦鍛煉身體的方法,讓我生孩子的時候更輕鬆一點。」
芳菲沒有解釋更多。
這確實也沒法解釋……她能跟一個古代小丫頭說明什麼是「拉美茲分娩呼吸法」嗎?
拉美茲分娩呼吸法,已經被後世證實是極其有效的分娩呼吸法。它也被稱為心理預防式的分娩準備法,通過對神經肌肉控制、產前體操以及呼吸技巧訓練這一系列的學習過程,讓嬰兒更加順利的出生,產婦也能夠減少許多痛苦。
當然,這種超前五百年的東西就沒必要跟碧荷說太多了……完全不屬於古人可以接受的範圍。
拉美茲分娩呼吸法一般要在懷孕七個月的時候就開始練習了,她這會兒練剛剛好。
芳菲結束了一個階段的練習,靠在羅漢床的軟枕上撫摸著高高隆起的肚子,臉上露出溫柔的微笑。
又在踢了呀……
不知道這孩子會不會很調皮?長得像自己還是像相公呢……
真期待。
朱毓昇看著手上的一份文件,面上的表情有些複雜。
這不是朝上官員們遞上來的奏折,而是一份錦衣衛的密報。
芳菲以為讓錦衣衛保護他們全家,僅僅是蕭卓的主意。卻沒想到如果沒有皇帝的授意,蕭卓也未必敢如此大膽私自動用錦衣衛的力量。
「看不出這陸寒倒是挺狠的……」
朱毓昇認真的把卷宗從頭到尾看了一遍,輕輕笑了一聲。
這樣就好。
還以為是那種只懂得讀聖賢書的呆子,怕他難在官場上立足,特意讓他去工作相對簡單的府學裡去上任。
沒想到府學裡的貓膩這麼多……這倒是朱毓昇失策了。
不過陸寒能夠在這麼艱難的情況下,還把政敵整得如此徹底,真是讓人意料不到……
朱毓昇把這份密報放下,又拿起另外一份。
這一回,他卻收起了笑容,眼中儘是冷然之色。
總有不肯消停的人……和他鬥了十年還不肯死心嗎,朱嘉盛?
頤王次子朱嘉盛,當年與朱毓昇和福王三子朱令燾一起被宣入宮中待選。這兩人都比朱毓昇年紀大一些,但也算是年紀相仿。
朱嘉盛和朱令燾較為親近——當然也不可能是真的親近,畢竟都是競爭關係。但兩人時常聯合在一起打壓朱毓昇,卻是不爭的事實。
朱毓昇被立為太子後,朱嘉盛被送回藩地。他那個短命大哥卻隨後去世——按照朱毓昇的想法,很有可能是朱嘉盛下的手,他太瞭解朱嘉盛這傢伙了……
他被立為頤王世子。年前,頤王去世,朱嘉盛繼承了頤王的藩王之位。
從錦衣衛密探的情報中看來,朱嘉盛在去年年初那場宮變中,出了大力——看來他是打算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啊?先幫助詹太后頂翻朱毓昇,再自己上位……真是好打算呢!
「蕭卓。」朱毓昇看向肅立一旁的偉岸男子,沉聲道:「這回要讓你去查個仔細才是了。別人去,我不放心。」
蕭卓下跪領旨:「臣遵旨!」
「另外……」朱毓昇又瞟了一眼方纔他看過的關於陸寒的密報,有些不太自然的說:「你順便替朕帶點東西去給她。」
頤王的屬地,在西南道牟城附近。
和鹿城,不過一日路程……
蕭卓深深地低下頭去,掩去了面上所有的表情。
他又可以見到她了……
蕭卓想起前些日子,他大哥因公務來到京城,勸說他趕緊成親,不要耽誤了子嗣之事。
當時他只是默默聽著大哥的嘮叨,雖然知道大哥是為他好,卻一點都不想真的聽大哥的話去隨便娶個女人回來傳宗接代。
也許有一天,他也會這麼做吧……但是,起碼在現在,他的心裡只容得下一個人。
那個……從他十五歲起,就被她的笑容所迷醉的美麗少女,就要當母親了呀。
第一百七十一章:送禮
芳菲在燈下翻看著濟世堂近日來的帳本,臉上終於浮現出些許笑容。
她身邊侍立著肚子漸漸顯形的春雨。春雨卻沒有像芳菲那樣害喜,讓芳菲好生嫉妒。
濟世堂開張一個多月,生意總算慢慢地好了起來。從開始時的門可羅雀、乏人問津,到如今逐漸能夠達到收支平衡,芳菲已經很滿意了。
一口吃不成個胖子。總的看來,濟世堂的前景還是蠻光明的……
芳菲沒有一下子把她掌握的許多秘方驗方全都配製成藥丸出售,而是只讓作坊製作了十幾種最平常的日用藥——當然她的配方和外頭買的略有不同。
細水長流嘛。等生意好起來,再每個季度推出些新藥,慢慢招徠多一些回頭客。
不著急……
她端起手邊的茶杯喝了一口玫瑰水。
孕婦不能多喝茶,所以她常常喝一些能夠理氣調血的玫瑰花水,加一點點蜂蜜,晚上睡覺也能舒服些——她現在肚子太大,晚上已經睡不沉了。
早在前兩個月,她就跟陸寒提過,讓他搬到書房裡住。
「書房那兒既寬敞,床也舒服。到時我讓小雙和榴紅兩個去伺候你,好嗎?」這小雙和榴紅兩個看著也算老實,不像那種愛往男主人跟前湊的,安排她們去服侍陸寒芳菲會比較放心。
陸寒卻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堅持要陪芳菲住到她生產。
快要生孩子的女人總是比較容易感到恐慌,很需要安全感。縱使堅強如芳菲,聽了陸寒這番話也感到很開心,就不再提讓陸寒出去住的話了。
不過最近陸寒的公務確實很繁忙。
先是重新整頓府學,這簡直是一樁大工程。要知道原來那些人的勢力把府學上下都滲透得七七八八,陸寒把那群毒瘤拔清了以後,人手十分緊缺。
他用了大半個月的時間,在范知府的支持下,從鹿城府各地縣學裡選拔了好些人手上來幫忙,又提拔原來府學投靠了他的幾個人做訓導。
這些人是靠著陸寒上位的,自然對他忠心耿耿。
但府學不是一般的衙門,最重要的不是管理人員的補充,而是教學問題。
陸寒親自到附近州縣,把鹿城府裡的一些知名學者請到府學裡來講課。
他一向被人認為是同安學派出身,不過他卻不僅僅請了同安學派的大儒來講學,還請了其他學派的學者來做教授。
「求同存異」,這是陸寒的觀點。
府學裡的生員本來對陸寒只是單純的畏懼,但隨著他們與陸寒接觸的增多,感受到這位比他們還年輕的學政大人身上,確是有著一種讓人不由自主的信服的魅力……
陸寒的權威,在不知不覺中逐漸樹立起來了。
時間逼近端午,天氣漸漸奧熱起來。
芳菲開始列送禮的單子。這是官場上必不可少的往來,逢年過節不但要送禮,禮物的價值、數量可都是有大講究的。
出身不夠好、見識不夠光的當家主母們,往往很容易犯下一些致命的錯誤,給自己的丈夫在無意間樹立了敵人……所以主母們對於送禮這件事,總是很鄭重。
「夫人,蔡同知家的七小姐,親自帶著下人來送端午禮了。」
碧青過來向芳菲報告。
芳菲一喜,忙說:「快把明媗小姐請進來!」
算算日子,她都有三個月沒見到這姑娘了。不知道她的傷好了麼?
不多時,便聽得屋外響起銀鈴般的笑聲。碧桃打起簾子,明媗便大步邁進了屋裡,笑嘻嘻地對芳菲行了個禮說:「姐姐,好久不見!」
芳菲一把拉過明媗,嗔道:「你這丫頭也是個沒良心的,都不來看看我。讓我瞧瞧你脖子?」
明媗笑著把臉仰起來。
芳菲仔細端詳了一會兒明媗原來的傷處,只見初見時觸目驚心的紅疤已經變成了淡淡的粉色,如果不是認真看的話,還真是看不出原來受過那麼嚴重的傷。
「我讓人給你送的藥膏,你有沒有每天用?」
芳菲關心的問道。
她原來給明媗配的是用珍珠末做的生肌膏。後來見明媗好些了,珍珠這玩意就算是芳菲也不是能可勁兒糟蹋的,便換了一個用白芷薏仁等藥調配成的「嫩白膏」。這下子成本是低得多了……就不知效果有沒有珍珠粉末那麼好。
不過現在看起來,還是很有效的。看來可以作為一個新藥在濟世堂推出了……
明媗使勁點頭,說道:「我天天都在敷藥膏呢姐姐你看,我是不是白了許多?我的親姐姐們都在羨慕我,嘻嘻!」
「小臭美!」芳菲輕笑著掐了掐明媗的小臉。
「我跟你說,這個藥你要長期用,一直用到連這疤痕再也看不見為止,知道嗎?」芳菲很嚴肅的說:「不然以後還是留了點小疤痕,就不好了。」
畢竟明媗受的是燙傷,這種傷疤往往是最難徹底痊癒的。儘管現在明媗的傷大幅好轉,但是依然不能掉以輕心。
明媗連連答應。她從隨侍的丫頭手裡拿過一個包裹,放在桌子上解開來。「姐姐,我這些日子可沒閒著……一直在家努力地學針線,想給你的小寶寶繡個小禮物呢!」
芳菲臉上笑意更濃,這孩子,繡什麼禮物?
只見明媗拿出一條紅彤彤的小肚兜,上頭繡著一幅鯉魚戲水。
「吶,姐姐看我繡得怎麼樣?」
明媗一臉期待的看著芳菲。
芳菲強忍著笑,把那肚兜接過來摩挲了一番,很誠懇的說:「繡得很好呀,小明媗真厲害現在就開始學挑針繡啦?」
「對呀對呀!姐姐你真識貨,我這就是挑針繡呢。」明媗的眼睛閃閃發光。她被誇獎了耶!
事實上,那肚兜繡得爛透了……
且不說那胖的不合比例的鯉魚,和詭異的水波……只說那肚兜背後雜亂無章到處突起的線頭和打結,就讓芳菲嘴角抽搐不已……
呃,可是對初學刺繡的小朋友,還是以鼓勵為主吧。
曾經的溫柔女教師芳菲很厚道的繼續表揚著明媗:「明媗你可要多多練習哦!姐姐還等著你給我繡個荷包呢。」
明媗一個勁呵呵呵地笑著,顯然真是受到了鼓舞,打算繼續學好刺繡。嗯,雖然手指被紮了十幾個口子,雖然脖子酸得要死,起碼自己的作品被秦姐姐表揚了呀!
這時小雙從外頭走進來,悄聲向芳菲說:「夫人,外頭有位客人送了份禮物過來,但人沒進門就走了。」
芳菲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這人行動怎麼如此失禮?
就是送禮的家僕,也該進來和陸家的管家交代清楚再走。
「是什麼人?」
小雙雙手遞上那人的拜帖和一封書信。
芳菲向明媗說了句:「你先坐一會兒,我處理些事情。」便接過拜帖和書信看了起來。
才看了那拜帖,她就愣住了。
明媗見芳菲臉色突變,又匆匆伸手去拆開那封信看了一眼,面上神色更是奇特。
她想問些什麼,終究還是忍住了。
過了一會,芳菲才恢復了正常的神情,對小雙說:「那人送禮沒有禮單嗎?」
小雙搖了搖頭說沒有。
芳菲讓她出去把禮物直接帶進屋裡來。
明媗感到更加奇怪……一般主母好像不會在自己屋裡處理這些事……不過也許是有的,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芳菲又轉過頭來和明媗說話,只是明顯有些心不在焉。
明媗心想姐姐肯定要處理家務呢,自己別在這兒耽擱姐姐了。她起身向芳菲告辭,說下回一定給芳菲帶個她親手繡荷包過來。
聽到她這一句,芳菲總算笑了:「好,我很期待!」
不知道會不會又像這幅肚兜一樣喜感呢……也挺有趣的,芳菲想。
明媗走後,小雙和小荔才把那箱禮物一起抬進了芳菲的屋子。
「這種箱子……」
芳菲眼毒,一眼就看出這式樣不同一般。像是哪裡見過的……對了,她想起來了。
她見過這種款式的檀木箱子——在她被軟禁在內宮中的時候。
這是宮造的款式啊……
芳菲想到拜帖上寫的是張端妍的名字,不由得失聲笑了出來。
很多年前,那個獨居深宮的少年想給她送些禮物,借的就是張端妍的名義。
這回為了讓她相信是端妍送的,還讓端妍給她寫了封信呢……欲蓋彌彰。
想不到,那人竟還在想著自己……
「把箱子打開吧。」
芳菲倒要看看他又讓人送些什麼東西來。
人參、燕窩、靈芝……滿滿一箱子的上等藥材。
呵呵,她只是要生孩子,不是得了重病啊!這麼個送法,真是……她又想笑,又有些感動。
嗯。不會是端妍送的。如果是端妍……女人家是不會這樣送禮的,他估計不懂這些。
穿著一身灰布衣裳、打扮得和一個普通的江湖人沒什麼區別的蕭卓,騎在一匹黑馬上看向不遠處的陸府大門。
他的身邊,圍繞著一群和他打扮差不多的騎士。其實,都是錦衣衛的密探……
「大人,禮物已經送過去了。」
一個屬下策馬來報。
「嗯……」蕭卓一直一直看著那個大門,終於咬牙說出一句:「我們走。」
他不能去見她……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5:05 PM
第一百七十二章:賤婢
蕭卓帶領騎士們揚鞭催馬,一齊離開鹿城,往相鄰的牟城而去。
他不在陸家出現,不是怕暴露行藏。蕭卓對鹿城的錦衣衛還是很有信心的,知道他們會把自己這個大佬來到此地的消息捂得嚴嚴實實。
也不是怕不合禮數。雖說女眷不能不能見外男,但家裡男主人若是暫時不在家,女主人可以隔著屏風在廳上接待一下客人,青天白日的也不會有人說閒話。
只是,相見爭如不見。
想見她的心情越是濃烈,蕭卓就越是要克制自己。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蕭卓很明白。
只希望她的日子,平靜安好……
鹿城的端午和芳菲的家鄉江南那邊略有不同,包的粽子無論是粽米、餡料和做法都很不一樣。
平心而論,芳菲是喜歡吃肉粽的,一口一個的小棗粽讓她覺得很不過癮。
陸寒卻對西南這邊的小粽子很是喜歡。芳菲知道他愛吃,就讓人做了好幾種餡料的小粽子給陸寒做早點和宵夜。
陸寒近來公務很多,基本上直到芳菲睡著了他也沒回屋,所以宵夜都是在書房吃的。
書房那邊指派服侍的人手就是小雙和榴紅。
這天兩人看差不多到老爺吃宵夜的時候了,便一齊到廚房去領粽子。
十三娘包的一手好粽子,讓人聞著就覺得香。
「十三娘,今兒是包的什麼粽子?」小雙和十三娘已經混熟了,一進廚房就大聲問道。
十三娘知道這兩個丫頭是要給老爺送宵夜的,一點不敢怠慢,便笑道:「這是夫人讓我包的栗子粽。」
「栗子呀?怪不得這麼香……」小雙笑嘻嘻的說:「十三娘的手藝真好!」
小雙面對幾個嚴厲的大姐們時有些畏縮,但其他時候倒也還好,做事說話都算得體。不然芳菲也不會挑她到陸寒跟前服侍。
十三娘被小雙一誇,眼睛笑得瞇成了一條縫,拿出兩個小粽子遞給小雙和榴紅:「這兩個是我自個的伙食份例,請兩位姑娘嘗嘗吧。」
兩人畢竟都是小孩子,哪能輕易抵擋美食的誘惑。她們看那小粽子做得和給陸寒的不一樣,式樣較為簡單,就知道十三娘沒說假話。
「那就謝謝十三娘啦!」榴紅替小雙謝了一聲,兩人接過粽子,捧著裝有陸寒宵夜的托盤出了廚房。
這麼一耽擱,兩人就比往常回去的晚了點。
奇怪的是,當她們回到書房的時候,竟發現萍兒在給陸寒倒茶,曉書則在一邊幫陸寒裝訂卷宗。
這萍兒也是和小雙她們一塊兒買來的,只是她年紀比較大些,快有十四歲了。
平心而論,萍兒是這批丫頭裡長得最出挑的,比芳菲身邊的碧荷還好看些。
芳菲也不安排她做粗活,只讓她跟著春雨做事,協助管些內院裡的雜務,和小雙幾個一樣都是三等小丫鬟的待遇。
怎麼萍兒會出現在這裡?
萍兒剛給陸寒倒了茶,一回頭看兩人站在書房門口定定看著她,不禁有些慌張。
陸寒頭也沒抬,繼續批他的卷宗。
小雙二人捧著東西進來,向陸寒稟報說:「老爺,宵夜取回來了。今兒的粽子是栗子餡料的,十三娘說是夫人讓包的。」
陸寒聽得「夫人」二字,不由得輕輕揚唇一笑,點頭道:「放在這吧,我待會就吃。」
小雙和榴紅也不多話,屈膝行了個禮,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萍兒也跟著退出去了,到了門外,才低聲跟二人解釋說:「方纔我路過書房外,聽老爺喊人要茶水,我才進去的……」
二人的表情倒沒什麼變化,小雙還笑著說:「謝謝萍兒姐姐替我們姐妹當差。」
萍兒不敢多留,不一會兒就轉回她的屋子那邊去了。
等她一走,小雙還沒說什麼,榴紅卻說:「萍兒姐姐這事,咱們得跟春雨姐姐說一聲。」
小雙點了點頭。
老爺喊人倒茶,這點二人就先不相信了。老爺身邊就站著個磨墨的書僮曉書在伺候著,怎麼會需要揚著嗓子喊人?
要是老爺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她們哪敢走開啊,不怕被春雨拿小竹篾條打手心嗎。春雨打起人來可是一點都不手軟,小丫頭們誰不害怕。
再說老爺在書房內屋,和外頭隔著兩重門呢,得喊多大聲才能讓路過的萍兒聽見啊?
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這大晚上的,萍兒又沒有晚上的差事,她在書房附近晃蕩來晃蕩去想做什麼?
小雙和榴紅是老實,但不是蠢笨。萍兒以在她們倆面前那麼容易矇混過去?
第二天一早,萍兒就被春雨叫到跟前。
春雨冷冷盯著萍兒的臉,把她盯得冷汗直冒。
「賤婢,給我跪下!」
春雨冷喝一聲,萍兒雙膝一軟,撲通地就跪了下來。
春雨心裡那個恨啊!
這萍兒可是她的人!
自己居然沒能管住她,讓她往老爺跟前湊。要真是出了點什麼事——雖說春雨也覺得老爺不可能看得上萍兒,但凡事總有例外嘛——真是出了事,自己可怎麼跟夫人交代啊!
自己手下的丫頭,居然敢起這樣的壞心?
萍兒是無意中闖入還是有意的溜進去,春雨還是分辨得出來的。而且,丫鬟使女們晚上本來就不能到處亂走,如果沒有差事,是不能出自己那個院子的。
「蕙兒,拿竹板來!」
萍兒聽春雨這麼吩咐另一個丫頭蕙兒,禁不住渾身一哆嗦。她不由得出聲分辨道:「春雨姐姐,我真不是故意跑進去的……」
「啪!」
她臉上馬上就挨了春雨一巴掌。
春雨怒斥道:「什麼跑進去跑出來,我還沒說你犯了什麼事呢,你就敢插嘴!」一揚手,又扇了她一耳光。
萍兒滿臉是淚,匍匐在地上一聲都不敢吭,只是發著抖。
她真是後悔死了!
原來被買進來的時候,她還以為自己這樣的年紀、容貌、做派,會被送到夫人身邊去做丫鬟。誰知夫人身邊早就不缺丫鬟了,反而內院裡需要做粗活的小丫鬟。
她和蕙兒被選到春雨身邊來做事。她不服啊為什麼她得和這個長得又粗又胖的蕙兒做一樣的事?為什麼她不能分配個體面點的工作……
當芳菲挑了小雙和榴紅去服侍陸寒的時候,萍兒真是恨得牙都要咬碎了。憑什麼呀?那兩個面黃肌瘦的丫頭……居然交了好運!
昨晚她趁著兩人去取宵夜的機會,擅自進了書房,倒也不是想勾引老爺來和她做什麼……那旁邊不還有個書僮在呢。
她只是想讓老爺喜歡她,親自把她提到身邊來伺候。那她就有機會了……只要老爺開了口讓自己來服侍,那她犯了夜禁這種小事自然也可以揭過去了。
她覺得滿院子的丫頭,也就只有自己配服侍老爺!
誰知道老爺根本就沒抬頭看過她……更沒想到小雙和榴紅那兩個看起來笨笨的蠢材,居然告狀告得這麼快!
蕙兒取來了竹板。春雨板著臉對蕙兒說:「這賤婢昨晚不好好在自己屋裡待著,沒有差事卻滿院子瞎轉悠,把我們陸府的規矩當成什麼了!我教訓她,她還敢頂嘴……給我掌她的嘴,我不說停,不准住手!」
「春雨姐姐,求求你開開恩……」
萍兒嚇得眼淚鼻涕一起流了下來。她沒想到春雨會對她下這樣的重手啊!
「小荔,吉祥,你們兩個是死人?把她給我按住!」
春雨瞪了一眼站在一邊的兩個小丫頭。
兩人聞聲忙去一左一右的把萍兒按住。
蕙兒拿著竹板走到萍兒跟前,開始「啪」、「啪」、「啪」地扇萍兒的臉。
小荔、吉祥和蕙兒平時和萍兒的關係也不算太差,所以也不忍心下狠手。春雨見蕙兒放水,挑起眉毛想說什麼,終究沒有說。
蕙兒這孩子心軟……算了,反正自己不讓她停手,她也不敢停。等把這賤人打到破相再說!
春雨渾身散發著一陣冷意。
她本來不是狠心的人。只是坐上了這內總管的位子,不厲害些是壓不住下頭的人的。何況在她心中,她的姑娘——如今該叫夫人了——是最最最重要的存在。誰敢做傷害芳菲的事,即使是陸寒……她也不會原諒這個人。
「啪」、「啪」、「啪」……
屋裡靜得嚇人,只聽見竹板擊打皮肉的聲音和萍兒的慘叫。
忽然從外頭走來一個穿著藕色衣裙的女子,眾人一看,原來是芳菲身邊的大丫鬟碧荷。
「春雨姐姐,」碧荷走到春雨身邊來,悄悄在她耳邊說了一聲:「夫人說,如今家裡要添小主人,您也帶著身子,就不要多見血了。」
春雨點了點頭,終於喊了聲:「住手!」
蕙兒馬上住了手。萍兒被打得兩頰高高腫起,眼角破裂,口中流血,滿臉的眼淚鼻涕血跡混合在一起糊住了那張青青紫紫的面孔,加上一頭散亂的長髮,看起來如同女鬼一般,哪還有一點兒平時的清秀影子?
碧荷又說:「夫人說了,這賤婢隨便姐姐處置,這是姐姐的分內工作,她就不干涉了。」
這是芳菲聰明之處。她要為春雨樹立起權威,就不能經常伸手去管束春雨的作為。
春雨對碧荷說:「多謝妹妹來傳話,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把這賤婢給我扔回她自己屋裡去,沒有我的命令,不准走出房門一步!」
第一百七十三章:分娩
春雨進了芳菲的屋子,見芳菲表情平和,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春雨,你看你這一頭的汗也不擦擦。」芳菲瞥見春雨額犯汗光,便說:「趕緊把汗擦擦。吹了風就不好了。」
春雨掏出絹子來把汗擦了,芳菲讓她在身邊坐下,勸她說:「小的們不聽話,你好好教教就是了。何必這麼動氣呢。」
「是。」
春雨把對萍兒的處罰告訴芳菲,說要把萍兒禁足三天,並且送到廚房去燒火丫頭。
芳菲不置可否:「嗯。你且看著她吧。不過廚房不能送……咱們莊子上不是缺幾個丫頭呢。過幾天把她送出去吧。」
芳菲不同意把萍兒送到廚房去。人心難測,萬一這萍兒心存怨憤起了什麼壞心,在廚房的菜裡下點藥,那可真是麻煩了。
還有就是,她也不想把有這種心思的丫鬟留在陸府裡……
芳菲算是個寬厚的主人,她也不把下人看成奴僕,而是將自己視為領導,把下人當成屬下來管理。
只要下人不是犯了太大的錯,她都不會過分責罰。當初春草吃裡扒外的,她都肯送一份好嫁妝。
但是她也有她的逆鱗——就是陸寒。
碧荷、碧青與碧桃為什麼能在她身邊一直待著?小雙和榴紅為什麼能被派去服侍陸寒?就是因為她們能認準自己的位子,不會對陸寒有任何非分之想。
這個萍兒……竟想趁女主人懷孕的時候爬上男主人的床,這種奴僕放在哪個家裡,主母都容不下她。換了別家的女主人,說不定就讓人把她堵上嘴捆了打上幾十板子,再賣到窯子裡去呢。
春雨被芳菲一駁,忙又站起來俯身道:「奴婢思慮不周,請夫人原諒!」
「這回你的確是考慮得不太周到,」芳菲實事求是的說:「以後遇事再多想想,別一時不冷靜做出些不妥當的決定來。我知道你素來忠心,這也不過是多叮囑你幾句……哎呀你坐呀,站著做什麼。」
春雨是芳菲親眼看著長大的,她心裡在想什麼芳菲能不知道。芳菲清楚春雨不算是那種太聰穎的女子——興許還比不上碧荷聰明,但是做事從來一板一眼,當內總管也夠格了。
機關算計太聰明——這種人,芳菲還不敢用呢。春雨這樣倒是剛剛好,聰明不足,忠心補夠,不怕她做出什麼叛主欺主的事情來。
幾日後,萍兒被人押著送到了陸家在鄉下的莊子裡做事。其他丫鬟看了萍兒被這樣處置,那些起過別樣心思的人自然不敢再亂動,原本沒有想法的丫鬟也在心中暗暗告誡自己一定要擺清自己的位置。
陸寒對此一如所知,知道了也不會當一回事。本來嘛,管家是女人的事,他可不管這些。
端午過後,天氣更加悶熱。
芳菲讓人熬了酸梅湯給下人們解暑,免得熱病了幹不了活,那才真是耽擱事。西南的夏天和江南差不多,只是太陽更加毒辣。對芳菲這種深宅貴婦是沒什麼影響,在外頭做工的人感受就完全不同了。
所以這個月,濟世堂的清心丹和消暑丸更好賣了,既便宜又有效,許多苦力和做小買賣的都喜歡每天喊上一兩顆解解暑氣。靠著這個廉價藥的熱賣,濟世堂總算開始有了盈餘。
「嗯,穩步上升嘛,是好事。」
每天翻看著帳本,芳菲都感到比較滿意。
只要口碑慢慢積累起來了,生意會越來越好做的。
「跟你男人說,不要看到清心丹好賣就讓人做太多。我看他有點著急了,讓他穩著點。」芳菲交代春雨。
她最近又寫了兩個新的消暑配方給塗七,讓他放到濟世堂裡看看銷量如何。這兩個方子消暑祛濕的效果更好,只是成本貴許多……先試試看吧。
看完帳本,芳菲覺得有些累了。她讓碧荷扶著自己到淨房去解手。碧荷把芳菲扶到馬桶上,自己轉到屏風外頭等著。
過了一會兒,碧荷聽到芳菲「咦」了一聲。
「夫人怎麼了?」碧荷隔著屏風問道。
現在夫人是非常時期,一點也馬虎不得
「沒事……」芳菲的聲音似乎有點古怪。
夫人真的沒事嗎?自己還是去看看吧……
碧荷轉到屏風後,見芳菲剛剛扶牆站了起來,臉上掛著一絲奇異的笑容。
「夫人您不舒服?」
碧荷趕緊過去攙扶著芳菲。
芳菲搖搖頭,由碧荷扶著出了屏風,一邊慢慢挪動著步子一邊說:「我見紅了……」
見紅了……見紅了
碧荷霎時間瞪大了眼睛,那那那那那那……那豈不是說,夫人馬上就要生了嗎?
芳菲感覺碧荷的身子一下子僵硬了起來,不由得有些好笑:「我還沒慌,你慌什麼……這才見了紅,肚子還沒疼呢。給我淡定點!」
「是是是……夫人!我立刻讓人去請穩婆!」
碧荷啥也說不出來了,只覺得手心不住的冒汗。夫人的好日子似乎還沒到啊,怎麼這就要生了?
芳菲見紅了的消息瞬間傳遍了陸府。
於是田大趕緊去接約好的穩婆,春雨覺得不保險,又讓塗七再去找兩個過來,多多益善。
在滿屋亂走的人中間,芳菲覺得自己真是……淡定過頭了……
嗯,好吧,她應她們的要求躺下了……問題是她現在還沒開始宮縮,羊水都沒破,離真正的生育還早著呢……這幫人緊張得太誇張了吧。
「你們趕緊給我弄點吃的來啊。我不多吃點,待會怎麼有力氣生。」
芳菲斜倚在床上,看著自己這幫丫鬟一個個如臨大敵的模樣,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沒點大將之風,將來幫她打理家業啊?不過想想她們一個兩個也不過才十二三歲,最大的碧荷也才十五……這個家裡「唯二」生養過孩子的是兩個廚娘十三娘和冒五嫂。
現在這兩位大娘被丫鬟們請來壓陣。十三娘生過好幾個孩子,冒五嫂也有一兒一女,兩人都是經驗豐富的婦人。她們一來,就叫丫鬟們燒開水、把準備好的一疊疊乾淨白布取出來,接著便一齊等待穩婆的到來。
其實丫鬟們慌張,也是因為……芳菲提前見紅了。在經歷了最初的一陣驚慌之後,大家也都鎮定下來……呃,主要是因為當事者芳菲太鎮定了。
沒辦法,她肚子還沒開始疼啊!這個時候就不鎮定,到痛起來的時候豈不是要哭爹喊娘?
等她慢悠悠的吃了一碗湯麵,兩個荷包蛋,半塊烙餅,穩婆們也都相繼進了陸府。
「三個穩婆啊……」芳菲哭笑不得的看著春雨:「你們真有心。」
突然,一陣劇烈的疼痛從尾椎處向全身擴散……
「啊……」芳菲抱著肚子低低的呻吟了一聲……
終於開始宮縮了……
陸寒傍晚回到家,馬上就有人來稟告說夫人正在生產,穩婆們已經來了。
陸寒一下子就懵掉了。
這就要生了?
「老爺老爺,您不能進去啊!」
幾個丫鬟忙攔著陸寒,不讓他進芳菲的屋子。
陸寒也不是不知道男子不可進產房這個道理。但他就是按捺不住,被丫鬟們攔下來了以後才急急追問說:「夫人怎樣了?」
怎麼裡頭沒什麼聲息啊?陸寒心如貓抓,真想知道現在就陪在芳菲身邊,可恨自己又不能進去……
丫鬟們都說:「夫人好好的,這才開始疼呢。穩婆們都說夫人胎位很正,保管能順利,老爺您先到書房那邊歇歇吧!」
陸寒不肯,執意說:「我就在這邊偏房等!」
丫鬟們見勸不動陸寒,也拿他沒法子,只得由得他進了偏房。
芳菲正痛過了一輪,剛剛緩了緩氣息,便聽見外間的嘈雜。
她喘著氣輕聲對碧荷說:「是老爺回來了吧……」
碧荷不停的拿絹子給芳菲擦汗,應道:「應該是的。」
芳菲正想說什麼,忽然聽見陸寒在外頭大喊了一聲:「娘子,我在隔壁陪著你!」
她頓時心頭一暖。
這個相公啊……
屋裡屋外這麼多下人聽著呢,還有這幾個穩婆……他也不顧及一下自己的形象。
可是,芳菲聽了還是很開心很開心……
她縱使再堅強、再淡定,面對這樣的生死關口,也會感到害怕。
但聽到陸寒大喊,說他在隔壁陪她的時候,身上突然又有了力氣……
「夫人,先放鬆,放鬆……」一個穩婆在查看著下頭的情況,一個拉著她的手教她什麼時候使勁,一個輕輕按著她肚子的上方查看著胎位。
劇痛再次來襲……
芳菲深深吸了一口氣,咬牙忍住了不出聲。
別看那些人生孩子的時候大喊大叫的,彷彿要喊叫才生得順利,其實剛好相反。能夠忍住不喊,還是要盡量忍住,忍不住的時候就呻吟一下……也不應該拚命的叫,消耗自己的體力。
生孩子,真是一件超級費體力的事情啊……
「好了好了,夫人,可以用力了!」
在下面查看的穩婆認為芳菲可以生了。
「吸氣……用力……吸氣……」
隨著穩婆的指引,芳菲咬緊牙關,閉上眼睛屏住呼吸,拚命用力……
「呀——」
她終於忍不住尖叫出聲。
隔壁房的陸寒聽了芳菲的尖叫,不禁緊緊攥住了拳頭。
一定要母子平安……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5:05 PM
第一百七十四章:新生
陸寒坐在偏房中,聽著隔壁隱隱約約的呻吟聲,心中揪痛不已。
芳菲在一聲尖叫之後,又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聲息,陸寒也不知道她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雖說陸寒幼時讀過許多醫書,但婦人產子這種事情,沒親身經歷過的實在是沒什麼發言權。他和所有普通男子一樣,對於妻子生產是完全愛莫能助,只能在一邊乾著急。
「老爺,您先吃晚飯吧?」
小雙和榴紅捧了晚飯進來。
陸寒隨意「嗯」了一聲,也不知道是聽進去了沒有。小雙看陸寒還穿著出門時的官服,便說:「老爺,您要不要先換件衣裳?」
「待會再說。」陸寒不耐煩的一揮手,小雙立刻閉嘴不敢多言。
這時聽得穩婆們都在喊著「使勁」、「使勁」,陸寒也知道芳菲是到了緊要關頭,哪裡肯走開半步?
又聽得芳菲連連叫了兩聲,正在陸寒恨不得推牆而入時,終於聽到了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聲……
「哇哇哇……」
整個院子裡等待的人們都露出了笑臉。生了,夫人生了!
陸寒稍微鬆了一口氣,馬上對榴紅說:「去問問夫人如何了!」
榴紅忙不迭往隔壁走。
陸寒邁腳出了房門,就站在廊下看著芳菲屋子的大門,心裡緊張得要命。
幸好榴紅很快就走出來,向陸寒稟報說:「夫人還清醒著,氣色並不差。小少爺也很精神!」
呀,是小少爺?
院子裡的丫鬟下人們都為夫人感到高興。一舉得男!
陸寒也開心得不得了。雖說他也喜歡女兒,可是他畢竟是家裡的獨苗,傳宗接代的任務全壓在他身上。他又不打算娶二房納妾室,既然芳菲生了兒子,就更能名正言順的拒絕別人給他送小妾了。
「恭喜老爺!」
下人們都向陸寒行禮賀喜。
「好好好,」陸寒臉上儘是笑容:「大家都辛苦了,月底加一個月的月錢!」
雖然家主產子打賞下人是慣例,不過加一個月的月錢可真不是小數目。下人們當即便謝起賞來。
不一會兒,便有一個穩婆抱著個襁褓走出了產房。
陸寒趕緊湊上去看這孩子。
那孩子閉著眼睛甜甜的睡著了,粉紅色的小臉兒圓碌碌的,玉雪可愛,惹人憐惜。
陸寒看了又看,怎麼看都看不夠。這是他的兒子呀……從今天起,他就是父親了!
芳菲生完以後有些虛弱,但還是掙扎著換過一身乾淨的衣裳,又喝了一碗雞湯和一碗清粥,才閉上眼睛慢慢睡著了。
一覺醒來,她清了清嗓子,有些嘶啞的叫了一聲碧荷。
碧荷匆匆過來給她餵水。
這時芳菲才有力氣好好看看她的孩子。
還在睡著吶……芳菲伸出手指戳了戳孩子鼓鼓的臉蛋,自己先咯咯咯的笑了起來。
真好玩……
「夫人,春雨姐姐現在讓人去找奶娘了,只是暫時還沒找到。」
芳菲點點頭,讓碧荷把自己扶起來。
「這也是我大意……本來早就該找了。沒想到這個小傢伙這麼急著出來了,」她又溫柔地看了孩子一眼:「沒事,我自己餵著吧。」
親娘的母乳餵奶當然是最好的。芳菲雖然也打算找奶娘,不過只是想找人手來幫帶孩子,倒沒打算非要讓孩子喝別人的奶。
碧荷本來想說,哪有大戶人家的夫人自己奶孩子的道理。話到嘴邊,終究吞了下去。夫人不是沒有分寸的人,自己還是老實聽差好了,別那麼多嘴。
芳菲這邊忙著奶孩子,陸寒則用一切工餘的時間來想名字。
他現在進不了產房,也見不到芳菲,只得在書房裡歇著。這幾天晚上,他不停地翻著古書,想給孩子起個好名字,起來起去總沒個准。
「老爺說,要先給小少爺起個乳名。」碧桃告訴芳菲。
芳菲隨口問道:「老爺想好了嗎?」
「老爺說起了幾個,請夫人看看。」
碧桃把一張信箋遞給芳菲。
芳菲一看,差點沒忍住笑……
這……這一個兩個是什麼呀!
「蟲兒、小羊、石子、木頭……」
她服了。
她想起以前看某本著名的小說上,男主的父親給孫子起名叫「丑兒」,還說自古都是要「賤名為小名,如犬羊狗馬之類」,又有「司馬相如小字犬子,桓熙小字石頭,范曄小字磚兒,慕容農小字惡奴,元叉小字夜叉,更有什麼斑獸,禿頭,龜兒,獾郎等」……
她還想到了很多歷史名人的小名真的很寒磣,除了那小說裡提到以外的還有不少。比如陶淵明小名「溪狗」、王獻之小名「官奴」、北周文帝宇文泰小名「黑獺」,不一而足。
當然,這並不是人們對自己親生的孩子有什麼意見,相反卻是想「保護」他們。在時人認為,嬰兒容易夭折是因為冥冥之中有鬼神索命。為了保護孩子平安長大,不引起鬼神的注意,父母都不會給新生的嬰兒取響亮的名字,更多的是起個賤名,所謂名兒越賤,孩子越好養活。
芳菲當然不信這一套……新生兒易夭折,是因為古代醫療水平差,應對不了新生兒出生時可能遇到的很多小問題。隨便一個黃疸就能夭折一個孩子……所以大家就恐慌過度,逐漸形成這種意識了。
不過「入境隨俗」這一點,芳菲基本上能做到——納妾什麼的就算了。大家都這麼給孩子起小名兒,自己也沒必要特立獨行,就按照這種風格起吧……呃,好歹起個中性點的吧,不然叫起來很彆扭啊。
什麼狗羊馬牛的,就算了……
芳菲苦笑著把那紙上的十來個名字挑來挑去,最後看中一個「柳兒」,這個還算平常中庸,起碼看了沒那麼堵心……就它吧。
至於陸寒為什麼要起個「柳兒」?芳菲估計是因為柳樹好生長的緣故。而且這名字有些女孩兒氣,正是大家公子起小名的風格。
柳兒,柳兒……
芳菲把這名字在口中念了幾遍,又對著孩子喊了一聲:「柳兒?」
很神奇的,這時候孩子突然睜開眼睛,微微笑了笑……芳菲撲哧笑了,一把將孩子從身邊抱起來,逗著他說:「你也同意了?好吧,那就叫小柳兒了!」
柳兒是個很有食慾的孩子,每隔一個多時辰就要喝一次奶。春雨看著芳菲自己餵奶,心裡別提多內疚了:「夫人,您太辛苦了。我已經叫人牙子帶過幾個奶娘來看了,但是……看起來都不太好。今兒我再找另外一個牙婆問問去。」
芳菲搖著懷裡的柳兒,笑道:「不著急……咱慢慢找好的。我自己奶孩子也沒問題的,一屋子人在幫忙呢,有什麼辛苦?」
現代社會的女性差不多都是自己帶孩子,頂多有母親或婆婆幫幫忙,不也一樣忙過來了。現在她除了奶孩子什麼事都不用做,可不敢說自己辛苦。
雖然芳菲這麼說,春雨還是加快了尋找奶娘的步伐。在換了三個牙婆以後,總算找到了一個比較滿意的奶娘。
這奶娘二十出頭,是鹿城本地人,家裡做點小買賣。因為丈夫前些日子不慎摔斷了腿,必須在家休養半年,她才不得已出來做奶娘。
芳菲看那小媳婦低眉順眼,長得雖然不是特別秀麗,但黑俏黑俏的也算耐看。又看了看她的手,關節略粗,可見是做慣了工的。
「你說你才生了第二個孩子沒多久……那你的孩子放在家裡誰照顧呀?」芳菲柔聲問。
同樣生為人母,芳菲將心比心,也不想自己的孩子沒人照顧。何況如果奶娘的孩子沒安頓好,那這奶娘也不會安心工作。
那小媳婦忙說:「奴婢的婆婆還算健壯,可以幫奴婢帶兩個孩子。」
芳菲點點頭,又問了她一些其他的問題。
「行了,就是她了。」芳菲轉頭對春雨說:「下去和她簽年契吧。讓你買兩個小丫頭來,買了嗎?」
春雨忙說已經買了,正在教她們規矩。這兩個丫頭是專門買來幫奶娘服侍柳兒的,芳菲吩咐春雨挑人的時候長相不論,可手腳一定要麻利,不然怎麼帶孩子?
碧荷勸芳菲:「夫人,老爺交代我們了,不能讓您勞神,請您好好將養著呢。您就放心吧!」
幾個丫鬟也異口同聲說:「是呀,夫人,您不養好身子怎麼成?」
那已經確定被僱用的小媳婦梅娘,站在一旁有些好奇的看著這一幕。
這位主人……似乎是位很和氣的夫人呢。
坐月子果真如同芳菲想像中一樣難熬。不能久坐、不能勞累、不能這、不能那……最可怕的是這麼熱的天氣裡,不讓她洗澡也不讓她洗頭……對於愛清潔的芳菲來說簡直是酷刑啊……
在這一個月裡,人人都能做她的主,她被丫鬟們拘著不准下床,只能呆坐床上逗孩子玩……所以她堅決月子裡要繼續自己奶孩子,不然真是要無聊死了。
她天天扳著手指頭盼望著快點出月子。現在的她已經達到一看見豬蹄湯、鯽魚湯、骨頭湯就噁心反胃的地步。好吧,她知道這些都是補身子的,可是天天這麼吃也不行啊……
只是月子裡也有高興的事情。
除了逗孩子,最讓她開心的,就是陸寒每天讓人給她送好幾封信進來。他人不能進產房,心卻和她貼在一起……
芳菲每每翻看著這些信箋,心裡就湧起一陣陣的柔情。
相公啊……
第一百七十五章:滿月
柳兒快滿月的時候,該不該辦滿月酒,使得夫妻倆產生了少有的分歧。
按照芳菲的觀點,那是肯定不用辦的。才一個月大的小嬰兒,放到無比嘈雜的酒席會場裡,指不準會受驚生病的。她才不想把孩子給一群不相干的人看來看去呢
陸寒以前也不在意這些舊俗。問題是今時不同往日,他現在是什麼身份?
這個月以來,不少同僚都知道他有添丁之喜,早早就跟他預定了要來喝這杯滿月酒了。他本來也不是非要辦這滿月酒……但是想到可以趁機和新來府學的一群屬下聊一聊,多交往一下增進瞭解,便決定要辦酒宴。
「相公……你就不怕孩子驚了風?」
芳菲很不贊同的看著陸寒。
陸寒有些為難的說:「我已經跟他們說了……」
芳菲便不再說話,抱著柳兒轉過身去,臉上頗有不滿之色。
這是芳菲產後和陸寒第一回見面,本來該是一家三口和樂融融的畫面。但是為了辦不辦滿月酒這個問題,芳菲卻和陸寒慪起了氣。
屋裡的丫鬟奶娘早就避開了,只剩下夫妻倆抱著孩子在說話。
她也不是不知道陸寒的苦處……要是以前,她一定很樂意替陸寒操辦各種酒席宴會,把場面照顧得妥妥當當的。
但現在當了母親,她第一個考慮到的卻是孩子的健康問題。
理智與情感在芳菲的腦中不住糾結,她感到心情一陣煩悶,索性不開口講話。免得衝口而出說了些不中聽的話,壞了夫妻感情,豈不是更難辦了。
陸寒坐到芳菲身邊,沒有接著方纔的話題往下說,只是一個勁的逗弄著柳兒。
柳兒還沒滿月,不大會笑,只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看著他的父親。
說起來,柳兒的相貌,三分像陸寒,倒有七分像芳菲。尤其是那雙眼睛,還有嘴型,都像到了極點,讓陸寒越看越愛。
「啊咕,啊咕……」陸寒學著童聲逗著孩子,芳菲聽了半天忍不住了:「你學得一點都不像!」
陸寒見芳菲總算肯和他說話了,趕緊諂媚的笑著說:「我笨,你教我唄。」
「……懶得理你。」芳菲撇了撇嘴,對柳兒說:「咱們玩,不理你那笨爹爹。」
「嘿嘿,怎麼能不理呢……」陸寒趁機張開雙臂把芳菲和柳兒一起摟在懷裡:「你們兩個都是我的珍寶。」
好吧……
芳菲不得不承認……
她就是耳根子軟,聽不得好話,尤其是陸寒說的好話……
「好啦好啦,別抱著了,熱得慌。」芳菲用手肘捅開陸寒,瞪了他一眼:「下回不許這樣了有關柳兒的事,你總得和我這個當娘的商量下啊。」
「是是是,是我不對,娘子就饒了我這一回吧,再也不敢了。」
陸寒在芳菲面前向來姿態放得很低,完全沒有心理障礙——他們自小就是這般相處,再自然不過了,陸寒也不會覺得自己夫綱不振。反正是關起門來的事情嘛外人也看不見,管他呢!
芳菲和陸寒約好,辦滿月酒可以,但孩子一定要由奶娘抱著給客人看,不能由得客人捏孩子碰孩子——按照她的說話,就是把病菌都沾到孩子身上,髒死了。
「反正辦滿月酒就是個由頭,你不過是想借此和那些人打好關係罷了。那些人跟咱們非親非故,能對孩子親到哪裡去?隨便抱出來給他們看一眼就好。」
芳菲一邊說,陸寒一邊點頭。「不過……」
他心疼地看了芳菲一眼:「籌備酒席什麼的,塗七他們能辦妥。但咱家沒有長輩,到那天還得由你來招待女賓,你的身子……」
這一點芳菲卻不擔心。她這些年把自己身體調養得很好,早就恢復得七七八八了。
「說起來……咱家還是得添人。什麼事都讓塗七去辦,也不成啊還有,在家裡擺酒席,你想過要請廚子了沒有?」
芳菲有些頭痛,人手問題好像一直是困擾著陸家的大問題。別的先不說,帳房先生就是芳菲現在迫切需要的……
現在陸家的奴僕成員大致如下——
大管家塗七,內總管春雨。外院的男僕有管事的陸硯、馬伕田大、書僮曉書,還有花匠、長隨、小廝、護院若干。
內院在春雨以下,只有碧荷一個大丫鬟,剩下便是二等的碧青、碧桃,三等的小雙、榴紅、蕙兒、吉祥、小荔,另外針線房裡的彩蝶杜鵑兩個也是三等的月錢。還有就是新添的奶娘梅娘,和專門伺候柳兒的小丫頭碧秋、碧霄——因為都在芳菲房裡做事,就統一改了名字。再有就是兩個廚娘。
算起來,也是幾十口人了。但真正用人的時候,還是覺得捉襟見肘……
芳菲不禁感歎,來這兒十多年,自己的思維和行動模式也被同化了……以前獨自生活也不覺得有什麼不便,現在少幾個使喚的人都不習慣了……
但缺人卻是實情。
陸寒這才想到廚子的問題。家裡這兩個廚娘明顯是不可能做出酒宴的,還得從外面酒樓請大廚來掌勺。
「從哪家酒樓請,又上檔次又實惠,又能讓來賓吃得好而且還對咱家的招待感到滿意?要請多少人手、安排多少桌酒席、採買什麼東西……」
芳菲一口氣數出一長串問句,把陸寒問得頭大如豆。
陸寒知道這是娘子再次變相責怪自己不和她打個招呼就決定在家擺酒席。確實,他對管理家務不熟悉,這些問題他還真沒考慮過,只認為都扔給下人去張羅就好了。
好吧,他真的錯了……
看著陸寒祈求的眼神,芳菲心一軟,才嬌嗔道:「好啦,你只管把要請的人名單列出來,別的我都給你辦了!」
「可是,這樣你也太操勞了……」
陸寒可不想妻子落下什麼病根。
芳菲白了他一眼,說道:「知道麻煩了吧……沒事,我只坐在房裡安排事情,不會出去到處跑動的,沒那個力氣。總之我會給你辦得妥妥帖帖的,你就把心放到肚子裡吧,陸大人!」
「嗯嗯嗯,還是娘子最疼人了……」
「走開啦……」
兩人低聲笑鬧著,忽然聽見一聲「咯咯咯」的響亮笑聲——
「咦,柳兒會笑了耶!」
這對新手父母趕緊湊過去逗著孩子,早把才纔的些許不快氣氛驅散得一乾二淨。
芳菲既然答應了陸寒,自然就會上心去辦事。不到兩天,就把一干事務安排得十分妥當,只差酒樓還沒選好。
她一個外來戶,對本地酒樓的優劣不太有把握。最後還是讓碧荷拿著她的名帖到蔡家去了一趟,求見了蔡夫人,才得回一些有用的建議。
為了保險起見,她還特地讓人把蔡夫人建議的兩家酒樓的菜譜抄了一部分回來看看,又點了幾道菜讓人送到陸家來讓她嘗嘗,反覆比較過之後才定下了酒樓。
正式擺酒那日,陸府天還沒黑就早早在門口點起了兩個大紅燈籠。大門一路敞開著,從門口到大廳這一整條路線上都亮堂堂的,廳中兒臂粗的牛油蠟燭燒得很旺。
大廳裡擺下了五張桌子,院子裡也擺了十五張桌子,招待前來喝酒的鹿城各級官員和陸寒在府學裡的屬下。
內院裡頭,同樣擺了二十張大大的桌子,全都坐滿了官員們的內眷。坐在首座上的,自然是知府夫人姜氏。
因為陸家的濟世堂生意大好,不停的從她的生藥鋪子裡大批大批的買藥材製作成藥,姜氏可是賺了不少銀子。
在姜氏心目裡,爹親娘親都不如銀子親。為了這些銀子,姜氏看芳菲是怎麼看怎麼順眼,臉上總帶著和藹的笑容,讓其他人夫人們不禁對芳菲更加高看一眼。
奶娘把柳兒抱了出來,這群夫人自然是一片讚譽之聲,什麼好話都說出來了。接著就是不住地往緊跟著奶娘的那兩個小丫頭捧著的托盤裡放禮物,什麼長命鎖、金鏈子、觀音像收了一堆又一堆。
可惜這些都只能收起來,又不能拿去當了換錢……芳菲看著那一坨一坨的金銀,心裡想著要不要自己開個小爐子悄悄把這些熔了當零錢花花……
這些官家夫人、小姐裡頭,芳菲有的認識,有的卻很陌生。姜氏倒是認識一大半,居然很熱心地替她介紹起來。
在芳菲看來,這些人都打扮得差不多,還挺難辨認的。而且都還抹著厚厚的脂粉,也不嫌累得慌——她也不想想,誰都有她這種天生麗質嗎,自然得打扮一下了。
「那位夫人是……?」
芳菲忽然看到隔壁桌上坐著一位穿著較為清雅的年輕女子,那相貌好像還有些眼熟,像是在哪裡見過似的。不過芳菲看了好幾眼,確定自己真的沒見過她,只是她的五官總給芳菲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姜氏順著芳菲的眼光看過去,隨口解釋說:「啊,那位好像是剛從下面縣學調上來的樓訓導的夫人,端午時我見過一次。」
「哦……」芳菲聽陸寒提過這位樓訓導,應該是接那個米訓導的班的一位文官。「這位夫人貴姓?」
「她的姓有些怪啊……」姜氏輕聲呵呵笑著,說:「她姓湛。」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5:06 PM
第一百七十六章:謀反
「姓湛?」
聽了這樓夫人的姓氏,芳菲驚喜莫名。怪不得這麼臉熟,卻又想不起和哪位故人相似……原來樓夫人是長得像芳菲的恩師湛先生
「碧荷,去幫我請那位樓夫人過來說話好嗎?」
碧荷聽了芳菲的吩咐,趕緊到另一桌上去找樓夫人。
樓夫人有些詫異地看了這邊一眼,倒也很大方的站了起來,隨碧荷一起走到首席來。
剛才芳菲也來一桌一桌打過招呼,不過都是大家隨意行個禮點個頭罷了,沒有細談。
樓夫人坐的一桌上全是府學訓導教授們的內眷。看到樓夫人被芳菲請過去說話,不由得全都流露出羨慕的眼光……
芳菲站起來,趨前兩步把樓夫人迎到身邊,又讓碧荷給樓夫人設座。
「樓夫人,請恕我冒昧,您的娘家是不是陽城湛家?」
樓夫人有些詫異,但更多的是高興。陽城湛家,乃是百年望族,從湛閣老以下出了不少俊才,族中無論男女都為自己家族的名聲感到自豪。這時聽到芳菲問起這事,樓夫人坦然答道:「正是陽城的湛家。」
「原來如此!」坐在一邊的姜氏剛才還奇怪芳菲怎麼突然興致勃勃的要請個訓導的妻子到這桌來坐,此時終於釋懷。她笑著對樓夫人說:「陸大人與陸夫人都是陽城人。」
她這話一出,滿桌女賓都明白過來。原來是遇到老鄉了啊。
樓夫人才從縣城裡上來,兩夫妻都還沒融入鹿城的社交圈子,自然也就不知道陸寒夫婦的詳細情況。現在聽姜氏一解釋,才帶著些驚喜的對芳菲說:「陸夫人也是陽城的?」
芳菲含笑點頭,說道:「不僅如此。我少時在陽城閨學讀書,有一位湛先生。閨名遠靜的,對我特別關愛。我一看樓夫人,便覺得像是見到了年輕時的湛先生一樣……不知二位可是近支?」
誰知樓夫人聽了芳菲的話,神色便略帶些古怪。她說道:「陸夫人所說的這位先生,確實與我是血親……是我的親姑母。」
「我就說呢!怎麼長得這般像!」芳菲更高興了,拉著樓夫人的手說:「湛先生對我恩重如山,我向來視她為母親一般……離京以後我就沒有先生的消息了,不知你可清楚她的近況?」
樓夫人欲言又止,搖頭笑道:「我也不太清楚。」
這席上人多,雖然芳菲極想和這位看起來甚是可親的樓夫人多聊聊,但也不能置其他人於不顧。不過她一邊招呼著別人,一邊還是抽出空來和樓夫人說話。
等到散席的時候,她又對樓夫人說:「你們初來鹿城,若是生活上有什麼難事,也可以來和我商量商量。論起來,咱們也算是師姐妹,都不是外人……過些天等我身子好些了,再請你和樓訓導來吃頓便飯,可別嫌棄我這兒飯菜差哦!」
樓夫人面露微笑,不卑不亢的應了下來。
她本是大家出身的女子,只因為是庶出,便嫁與這樓訓導做繼室。不過樓訓導年紀也只比她大兩三歲,亡妻也沒留下兒女,所以兩夫妻生育了兩個兒女後過得倒也和美。
樓夫人回家和丈夫說起此事,樓訓導大感驚異。
他因為在縣學裡表現優異,府學這邊又極缺人手,就被調了上來當管事的訓導。到鹿城前,他只聽說那位新來的陸學政不是好相與的,油鹽不進軟硬不吃,是個很難服侍的上司。但是相處了一段日子以後,他倒沒覺得陸大人的脾氣很難伺候,只是嚴厲了些……說實話,陸大人這種年紀,要是再寬和起來,那真要被屬下輕視了。
樓訓導雖然不太喜歡鑽營,但他一個舉人能從縣學的教諭一直混上來,也不是吃素的。既然妻子和陸夫人是這一層關係,那倒真該多走動走動了,常燒灶灶才不會冷嘛。
「你那個姑母,和你親不親近?」樓訓導問樓夫人。
樓夫人遲疑了一下,說:「當然是親近的,我父親就是她的親弟弟。只是我父親外放得早,我跟著父親早早離了陽城,七八歲以後就沒見過她了。不過家裡人都說我和她長得像。」她雖然是庶出,生母又早死,父親也很疼愛她,給她尋了這門好親事,估計也和她長得像父親最尊敬的這位姐姐有點關係。
「那就好!」樓訓導有些興奮。
樓夫人歎息一聲,說:「可惜……」
不久後,樓夫人果然接到了芳菲發來的邀請。
芳菲用同鄉敘舊的名義,請樓訓導夫妻和兩個孩子一起到陸家來用一頓便飯。
樓訓導心知肚明,這發帖子的雖然是陸夫人,其實也是陸大人想和自己親近的意思。
陸寒把府學原來的掌權人物一掃而空,正是給自己培植親信的時候。如果自己能入了他的眼……以後的前程就不必發愁了。
到了赴宴當天,樓訓導和樓夫人帶著孩子準時來到了陸府。
芳菲親親熱熱的拉著樓夫人入座,笑道:「早就想請姐姐過來了。那天人多口雜,不好說話。今天咱可要好好的聊聊!」
樓夫人比芳菲略大幾歲,但也算是年紀相仿。在芳菲的熱情相待下,樓夫人也很快放下了拘謹,和芳菲聊起陽城的一些舊事。
其實如果樓夫人一直在陽城長大,肯定不會沒聽過芳菲的事情……她和陸寒的這段姻緣在當地也算是一樁美談呢。
「對了,我去年離京的時候,給湛先生送了一些梅花茶,她很喜歡的……現在老家又讓人送了一批新制的梅花茶給我,待會我拿一點給姐姐吧?」
聽芳菲再次提起湛先生,樓夫人稍稍猶豫了一會兒,才說:「上次是妹妹家裡的好日子,我不欲說些傷感的事情……事實上……」
「姑母她老人家,前月已經病逝了。」
芳菲拿著筷子的手一抖,一雙筷子鏘然落地。
她的眼裡霎時溢滿淚水,意識到自己太過失態,才硬生生把眼淚憋了回去,掏出絹子來擦眼角。
怎麼會這樣……
記得去年見到湛先生的時候,她氣色還是很好的。雖然虛弱了些,但是也沒有生病的跡象啊……
「對不住,我失禮了……」芳菲勉強牽動了一下嘴角,才問起樓夫人湛先生去世的具體情況。
樓夫人見芳菲真情流露,也不禁為之動容。
說實話,湛先生是樓夫人的親姑母,但得知她去世的消息時,樓夫人也只是感傷一番,並沒有像芳菲這樣激動。
畢竟姑母只是自己小時候見過的一位長輩……但看來這位陸夫人對姑母的感情真的很深啊。
樓夫人也不太清楚湛先生的病因,只說家信裡提到姑母急病去世,由嗣子送終。
芳菲又是一陣難過。
湛先生出身世家,容貌端麗,驚采絕艷,可偏偏年紀輕輕就守了寡,後半生雖然衣食無憂,卻也過著槁木般的寡淡日子……芳菲細想起來,湛先生今年還不到四十五歲。
在這一世裡,芳菲發自內心尊敬愛戴的女性長輩,便只有一個湛先生。如今湛先生撒手人寰,芳菲竟生出一種「無人再如先生般疼惜我」的淒然感慨,本來已經擦淨的眼角又滲出幾滴淚珠來。
樓夫人被芳菲感染,心中亦是陣陣心酸,兩人竟相顧無言。碧荷和樓夫人的丫鬟素琴早把樓夫人的兩個孩子抱到一邊去玩耍,不敢打擾兩人的哀思。
經此一宴之後,樓夫人心裡倒真是對芳菲真心親近起來。原來她還覺得芳菲請她過府是為陸學政拉攏她的丈夫,如今看來竟是對自己姑母極深厚的情誼,並非一般的師生可比。
芳菲在鹿城並沒有什麼親友。她與樓夫人性情相投,自然而然便成了比較談得來的閨中密友——古代女人想交個朋友其實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先不說交友渠道狹隘,彼此的家庭背景、性情愛好,都得「門當戶對」才行。
樓夫人生養過兩個孩子,大兒子已經七歲,小女兒也四歲了。樓家不算大戶人家,家裡傭人不多,她也得自己和婢女奶娘一起帶著孩子,反而對養孩子挺有心得和研究。
芳菲剛剛生了柳兒,正需要這方面的指導——腦子裡的資料再多也比不上真人示範呀。有了樓夫人常常來指點她如何帶孩子,她真是得益不少,二人的關係也因此更加親密起來。
九月初,陸寒突然告訴芳菲他要到相鄰的牟城去幾天。
「有公務?」
芳菲抱著柳兒哄他睡覺,回過頭來問了陸寒一句。
「嗯。牟城府學請到了一位大儒來講學,我們附近幾個府城的學子們都要去聽一聽。畢竟總不能勞動大儒四處奔波吧。」
前世作為一個教育工作者的芳菲很瞭解這種教學活動,對於陸寒要出公差也沒什麼特別的感想。只是交代他帶上曉書和幾個長隨,還有多帶些衣服銀兩急用。
她以為這只是一趟再普通不過的出差……
陸寒和樓訓導等人帶著一批府學的學生趕赴牟城。
幾日後,一個消息如星火般從牟城傳播到整個西南道,甚至是天子的殿前……
頤王謀反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逃離
這一日,樓夫人恰好正在陸家做客。柳兒有些小小的發熱,芳菲正在用浸了冷水的濕手巾給他降降溫。
樓夫人摸著柳兒的額頭,聞言笑道:「不妨事的,多給他喂點水喝。這麼小的孩子也不好灌藥呀。」
芳菲還是有些擔心,看著在奶娘懷裡蔫蔫的柳兒,不知怎的眼皮突然開始一跳一跳。
「夫人,塗管家說有事報告。」
碧荷過來稟告芳菲。
芳菲微皺了皺眉頭,塗七不可能不知道她這兒正招待著客人。挑這種時候來稟事……塗七不是那等不知輕重的。看來事情不小啊。
可讓芳菲把樓夫人諒在這兒也不是辦法。好在這兒是前院偏廳,塗七這男僕也能進來。芳菲就請樓夫人先坐到屏風後頭,便讓塗七到跟前來稟報。
「什麼事,這麼緊急?」
芳菲見塗七臉色慌張,忙追問道。
塗七便說了頤王謀反的事情。
「這會兒街上都傳遍了,聽說頤王突然謀反的,請了牟城一干官員去參加他的壽宴,結果把人都扣了,讓他的親軍直撲牟城,現在牟城已經被頤王的人攻陷了」
牟城?
芳菲和坐在屏風之後的樓夫人同時心中一震。
「那老爺呢?」芳菲脫口而出。
隨即她又醒悟過來,塗七怎麼可能知道陸寒的下落。
果然塗七愧然說:「小人這就去打聽。」
幸虧芳菲也不是頭一回經歷這種事情了,總算沒有亂了陣腳,直接叫塗七去知府衙門那裡去問那些小吏了。他們的消息最靈通,有時比知府還更清楚「小道消息」呢。
塗七一出去,樓夫人立刻從屏風後走了出來。她看向芳菲,只見對方雖然臉色不好,但也沒有多少張惶之色,便像是受了安慰般淡定了一些。
芳菲知道樓夫人緊張,便說:「就算頤王謀反了,其他這些消息也不一定準確。再說了,就算頤王請了牟城官員赴宴,你我的夫君又不是在牟城裡做官的,未必就能被頤王請去呢。」
經歷了河盜、舞弊、宮變以及府學暴動這一系列事件,芳菲的心臟稍微強健一點兒了。在得到確切消息前,她不能輕易慌亂——陸寒不在,這一大家子都靠她撐著呢。
俗話說女人為母則強,這話真是一點都沒錯。有了柳兒以後,芳菲覺得自己應該比以前更加堅強淡定……也許做了母親的女人會更強大吧,起碼在精神上是如此。
儘管樓夫人不是那種沒見過世面的,可是想到丈夫身在險境,卻也難以鎮定下來。芳菲安慰了她一陣,讓人好好的把她送回了家。她自己則回屋等待塗七來回報。
過了許久,塗七才派人來說,頤王確實是謀反了,也確實佔據了牟城。不但如此,叛軍還和前往救援牟城的西南軍隊打了起來,據說還打了場勝仗呢……
至於牟城中官員的死活,現在是一點消息也沒有。只聽說從牟城逃出了許多百姓,也許等這些百姓明天或者後天逃到了鹿城,這邊才能得到更多的情報。
芳菲一言不發,讓人退了下去。
沒消息就是好消息——現在她只能用這句西人諺語來寬慰自己了。
這天夜裡,偏偏柳兒又高燒起來,哭了一夜。芳菲本來就心情沉重,被柳兒哭得心煩氣躁。她是懂得很多醫藥知識,但她始終不是大夫。明明資料裡針對柳兒這種情況有許多種藥方,她也不敢貿然給柳兒吃下去——要知道吃藥的前提是確定病症,大人還好說,柳兒這種新生兒一來難以斷症,二來用藥量也難掌握。
只得連夜請了個鹿城裡知名的大夫過來看診。那大夫開了藥,芳菲自己又把方子審了一遍,才讓人趕緊煎藥給柳兒吃下去,幸好家裡藥材倒都是現成的。
那大夫倒也不是浪得虛名。柳兒吃了藥,漸漸退了燒,終於停止了哭泣。在吃了一次奶之後,總算是睡著了。
芳菲、奶娘和幾個貼身丫鬟都折騰了一夜,大家都有些疲倦。碧荷勸芳菲趕緊去休息。芳菲感覺自己的頭昏昏沉沉的,確實是睏倦得很了,也該去躺一躺。
「天都亮了……」芳菲的聲音有些沙啞,眼下有明顯的青紫。「讓廚房給我做碗湯麵,我吃了就去休息。」
她可不能先倒下……
正在這時,前院那邊似乎傳來陣陣嘈雜的聲響。
芳菲敏感得很,覺得又有事情發生了,催著碧荷說:「去看看怎麼回事!」
碧荷才走出房門,還沒走到院子門口呢,便看見風塵僕僕的陸寒大踏步走了進來。
「老爺回來了!」
碧荷驚喜的喊了一聲,屋裡的芳菲「霍」地站起身來。
她下意識地想往外走,卻看到屋裡的簾子唰的被掀了開來,陸寒的身影出現在她的眼前。
「娘子,我回來了。」
陸寒看起來比芳菲還要疲倦。身上的衣裳雖然穿得好好的,卻皺巴巴的有些凌亂。他頭上的儒巾也略歪著,唇上與下頷的小鬍子都有點兒亂糟糟的。
人沒事就好……芳菲忙讓陸寒坐下喝茶,又吩咐人趕緊去做份早餐。等陸寒喝足了水,換了衣裳擦了頭臉,芳菲才問陸寒是怎麼逃出來的。
陸寒這回倒是有驚無險,他還真是沒在頤王的請客名單上。
自從宮變失敗後,頤王就惶惶不可終日,生怕皇帝查到自己頭上。結果怕什麼來什麼,他在朝中的內應告訴他,皇帝已經通過錦衣衛掌握了他參與宮變的證據,正在準備如何處置他。
頤王本來就是好勇鬥狠的凶殘性子,當初朱毓昇在宮裡要不是處處小心,早就被他害死八百回了。現在他知道自己時日不多,反正早也是死晚也是死,不如來個轟轟烈烈。
於是,在根本沒有什麼準備的情況下,頤王謀反了。
他選擇了自己的壽宴為謀反的契機,先把牟城的官員請來喝酒,然後再派親軍去攻佔這座失去了一群首腦的空城。
陸寒和另外的幾個府學學政,因為是臨時決定帶學生到牟城聽講學的,所以並不在頤王預定的請客名單上。
如果頤王是真的請客,那倒是會把這些人加上,因為是禮數問題……但是現在的頤王要謀反啊,很多事情要做的,就不在乎這種小節了……
當時陸寒之外的那幾個學政,還在嘀嘀咕咕說頤王沒禮貌,小看他們這些「教書先生」,不請他們去喝壽酒……後來他們卻不知道多感謝頤王沒請他們,因為聽說被請去的那些官員全被頤王抓起來了,生死不知……
在頤王的親軍開始攻城的時候,許多百姓逃了出去,陸寒和樓訓導等人也帶著學生跑出來了。
他們是昨天白天逃出牟城的,晚上又摸黑連夜跑了上百里地,終於在天亮前趕回了鹿城,這時也正好是鹿城開城門的時辰。
幸虧他們跑的時候都帶著馬車,不然光靠兩條腿,哪能跑這麼快……那些逃難的百姓還在後頭呢。
「無論如何,人平安就好!」
芳菲知道陸寒也是一夜沒睡,心疼他逃難艱辛,但又為他成為漏網之魚而感到開心。
陸寒臉上卻毫無喜色。他沉著臉吃完了早餐,把屋裡的丫頭都趕了出去,才拉著芳菲說:「娘子,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芳菲少見陸寒如此慎重的和她說話,也跟著嚴肅起來。
「你立刻帶著柳兒,躲到咱鄉下的莊子裡去。」
什麼?
還不等芳菲開口,陸寒又說:「我是從那兒逃出來的,最清楚不過現在的局勢。他們的下一個目標,一定是鹿城。如果那邊的軍隊失守,叛軍絕對會飛快的進攻鹿城……你一定要走!」
「那我們一起走啊!」
芳菲著急的拉著陸寒的手說。「我們一家人怎麼能分開?」
陸寒堅定的搖搖頭:「我是本城學政,怎麼能走?」
芳菲本想說,你一個文官又不能打仗……但也知道這話太過無稽,只能吞了下去。
文官又如何?只要是官,就不能擅離職守。陸寒身為本城官員,如果自己跑到鄉下去避難,就算能保住性命,這輩子也別想再出仕了,還有可能被追究責任抓進大牢裡去。
天子守國門,官員守城池,這是責任!
「何況這也只是有可能,」陸寒安慰妻子說:「為防萬一而已……你總得為孩子想想。」
芳菲啞然。
如果是在以前,她決定要跟陸寒廝守到底,大不了死在一起。可是現在,她有了柳兒……那就必須事事以柳兒為重。
陸寒的決定其實是很有道理的,芳菲也明白。他又不能走,可是總不能把柳兒置於險地吧?當然是自己帶著柳兒躲起來了……
「相公……我知道了。」
芳菲把頭靠在陸寒的肩膀上,緊緊的摟住了他。
陸寒反手把芳菲摟在懷裡:「沒事的,我們只是分開幾天……就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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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emon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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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0 05:07 PM
第一百七十八章:鄉下
陸家在鄉下是有田莊的。
這是他們到了鹿城以後,由姜氏派來的家人幫忙買下的幾百畝良田,有近十戶佃農。因為買的時候不太對,田莊的位子偏了一點,不過地都是好地。
到這種要避難的時候,田莊位置偏僻,遠離大道,反而成了一種優勢。
「你多帶些人手。把家裡的女僕們都帶上,那幾個護院也帶走,還有塗七也要跟著你走。」
芳菲聽陸寒的安排,都一一點頭,不過插嘴說:「塗七……留在你身邊吧。有個人幫手容易些。」
「我有硯兒和曉書跑腿就行了。」儘管硯兒改了大名叫陸硯,陸寒也還是習慣這樣叫他。「春雨就要臨盆了,這種時候不好把他們夫妻分開吧。」
芳菲想想也是,就沒反駁。
這當然是表面上的理由,事實上陸寒是覺得塗七辦事妥當,讓他跟著芳菲有個照應。芳菲畢竟是個女人家,在這種亂糟糟的時候沒有管家護院們保護著怎麼行。他自己是個大男人,倒是無所謂了。
兩人也實在睏得不行了,回裡屋稍微睡了幾個時辰。中午前,兩人醒了過來,便匆匆分頭辦事去了。
陸寒去了衙門。他可以從牟城出逃,因為他不是牟城的屬官,恰恰相反他的任務是帶領那些府學學生回到安全的地方來。但一旦進了鹿城,陸寒就必須和守城官員一起留在官衙裡盡自己的責任。
芳菲開始把男女僕人召集起來,告訴他們一部分人要跟著自己離城避難。
這些下人們雖然心裡驚惶、慌亂,被留下來的固然怕死,被安排跟著去鄉下的也未必覺得自己領了好差事……但在芳菲面前,是一句話都不敢說。
在芳菲一項一項安排好之後,各人領了自己的工作紛紛下去了。這時奶娘過來說,柳兒的燒完全退了,正吃了一頓奶呢。
芳菲從奶娘懷裡接過柳兒,發現柳兒重新露出了笑臉,壓抑的心情不禁稍微輕快了些。
「小東西啊……你嚇壞你親娘了,下回可別這樣了!」她低聲「威脅」著柳兒。
小柳兒可不知道她親娘心裡的抑鬱,只是一個勁兒咯咯咯的笑著。自打滿月以後,柳兒就很愛笑了,一逗就笑,大家都愛得不行。
芳菲把柳兒交給奶娘,當下便讓人備車,她要臨時出門去一趟樓家。
她能到鄉下去避難,可是樓家在這鹿城鄉下是沒田地的——他們的地在縣裡呢,離這兒遠得很。她想問問樓夫人如何打算,如果樓夫人也有離城避難的心思……那倒不妨邀她一道同往陸家的田莊躲一陣子。
芳菲以前膽子大得很,一個人帶幾個婢女也敢跋涉千里。雖然有鏢局的人護送,始終是很危險的,那時候卻沒想過怕。
只是如今帶著個孩子,總覺得……有樓夫人作伴的話,或許會比較安心。
樓訓導是和陸寒一道進城的。芳菲來的時候,樓夫人正六神無主地在家裡轉來轉去。她平時也不是這麼容易亂了陣腳的人,但樓訓導說的那些消息也夠讓人心驚的了。
聽到芳菲的邀請,樓夫人有些驚喜,但又略帶遲疑:「妹妹自然是好意,但我一個婦道人家也難做主……總得等老爺回來和他商量過才是。」
芳菲點頭說:「這當然是正理。只是時間緊急,姐姐請盡快決定,我們好在明兒一早就離城……還是先避一避吧。」
樓夫人也是個有決斷的,在芳菲離開後就開始指揮丫鬟收拾她和孩子的家常衣裳用物,統統打好包裹,只等著樓訓導回來。
日落後不久,樓家就派了個管家來跟塗七說,樓夫人願意跟著陸家的馬車去鄉下暫住。
「很對,有樓夫人和你作伴,我就放心多了!」
陸寒用過晚飯,聽芳菲說了邀請樓夫人一起避難的事情,大表贊同。
芳菲見丫鬟們都站得遠,悄聲問:「外面情勢如何。」
陸寒沉重的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他這反應已經說明了一切。看來避難是勢在必行了,可芳菲又擔心陸寒的安危……但這邊再難,陸寒也沒有躲避的道理,否則人人都可以避出去了——那誰來守城呢。
這一夜,芳菲讓人把她和孩子的日常用具衣裳帶好,又從庫房帶了各色藥材和配置好的一些藥丸以作急用。出門帶藥,是芳菲自幼便養成的好習慣。
柳兒的病好了。孩子的病就是來得快去得快,芳菲總算鬆了口氣。陸寒抱著孩子逗他笑,柳兒不住地尖叫、大笑,惹得陸寒也跟著哈哈笑了起來。
芳菲含笑在一旁看著這父子倆溫馨的一幕,心裡總是酸酸的不踏實。
陸寒察覺到芳菲情緒低落,輕聲安慰她:「沒事的。朝廷也不會坐視頤王鬧下去的,必定會派兵增援。只要鹿城能守住,咱家的田莊在鹿城後頭呢,那些叛軍來不了。」
「我哪裡是怕田莊出事……唉,你可得好好照顧自己。」
真後悔當年沒逼著陸寒練個少林長拳什麼的防身。要是陸寒像蕭卓、繆一風那樣有一身高強的武藝,芳菲也不至於擔心成這樣啊……
這一夜,誰都沒有睡好。次日天還沒亮,芳菲就匆匆起身,讓碧荷把要跟著她出門的奴僕們都召集起來。
陸寒也起來了,芳菲邊伺候他穿官服邊說:「家裡一個女僕都不剩……也不知道曉書會不會服侍人,這孩子我總覺得沒有硯兒的機靈……」
「哎呀娘子,我自己一個人過的時候也沒手忙腳亂的。別擔心!」
陸寒明白芳菲擔心的其實不是這種生活上的小事。但是事關謀反叛亂,即使是在家裡,也不可以多說,只能是夫妻倆心知肚明罷了。
趕在天色大亮前,陸家上下人等坐了四輛馬車,到樓府和樓夫人的兩輛馬車會和,一起往城門奔去。
到了城門前,芳菲聽得外頭馬嘶大作,知道肯定有很多人跟她一樣趕在清晨出門。
那是肯定的。昨天牟城的難民已經進了城,城裡消息稍微靈通點的人家哪還不知機跑路。富戶們又不像陸寒這種官員不能擅離職守,當然是全家一起往鄉下跑了。
陸家和樓家的馬車被人擠到一邊,根本出不去。
芳菲聽著外面亂得不像話,反而謹慎地把塗七叫到她車窗下來,隔著車窗吩咐他:「別和人起衝突。總能出去的,別在這種時候讓人說老爺管家不嚴。」
她們這種官員家眷,非常時期跑到鄉下去避難,其實也說不過去……還是低調點好。
樓夫人在另一輛車上,聽自家下僕過來說陸夫人對塗七的吩咐,心中也極為贊同。這陸夫人果然懂世故……
捱到日上三竿,總算輪到她們的馬車出城。
幸虧這時已經是九月,不然太陽一直曬下來,車子又不透風,真要活活把人悶壞了。芳菲見坐在她身邊的春雨精神不好,關心的問:「春雨,你怎麼樣了?」
春雨勉強牽起一個笑容,說:「我沒事呀,夫人您別掛心。」
芳菲摸著春雨脈象不太對勁,怕她太勞累動了胎氣。但現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也沒法子讓停下來讓她休息,只得從自己荷包裡拿了兩片參片讓春雨含著。
「天黑前肯定能到我們的莊子。你就先撐一會兒吧,好嗎?」
春雨「嗯」了一聲,應道:「夫人,我沒事的。」
事實上芳菲也沒去過自家的田莊。買地的時候,她還懷著柳兒,事情都是塗七在打理。這田莊裡的管事是蔡家舉薦的,是蔡夫人老家的一個遠方親戚,叫做羅威,人倒也挺能幹。
傍晚的時候,一行人總算到了這田莊。
早有護院來通知羅威等人出來迎接。
羅威正在自家場院裡曬穀子,一聽夫人和少爺竟帶著人來莊子上住了,一下子居然沒反應過來。還是那護院催著他出去,他才一溜小跑跑到莊子前頭的小路上,一邊跑一邊招呼莊子裡的下人們都出來。
芳菲等女眷自然不可能下車和這些人相見。只是隔著車窗跟羅威說要過來住一段日子,讓他趕緊把給主人留的那間院子給打掃出來。
幸而這羅威真不是個愛偷懶的,平時就天天督促著人掃那間大院子,即使沒有主人過來住,那兒也保持得挺乾淨。
等芳菲和樓夫人帶著孩子先在羅威家的主屋裡歇下,羅威就立馬帶著人手過去清掃大院。
「姐姐,累著了吧?」
芳菲看向臉上帶著疲倦之色的樓夫人。樓夫人輕輕搖頭,說道:「只是坐車有些氣悶。」她那兩個孩子對於來到這個陌生地方十分好奇,七歲的大兒子一直想甩開奶娘的手跑出去看看外頭的景象——
「娘,我剛才偷偷從車窗裡看了,那路上有牛啊!」樓家大公子很興奮的拉著母親的手說。
芳菲和樓夫人不禁失笑。
是了,來這兒一趟,對於大人來說是逃難,對於孩子而言卻只是郊遊一般,估計還覺得挺有趣呢。這孩子平時在家裡拘束得緊了,一下來來到這鄉下地方,倒活潑起來。
說起來,自己也沒在鄉下住過……
芳菲安慰自己:「就當是來度假了吧!」
第一百七十九章:拍門
田莊管事羅威還算利落,飛快的讓人收拾好了屋子,請夫人和少爺小姐們前去安歇。
碧荷與素琴先帶著小丫鬟們去安置屋子。她們打開帶來的包袱箱籠,取出床帳、被褥、香爐、茶具、銅盆、馬桶……手腳麻利地把屋子裡的日常物件擺放好,又燒了檀香去屋子裡的霉味,才請主人們過來。
芳菲是主人,自然住了主屋——就算她讓給樓夫人住,樓夫人也不會肯的。只有長輩或是貴人才有資格讓主人把屋子騰出來,樓夫人不過虛長芳菲幾歲,她丈夫還是芳菲的下級,哪能做出這種不知禮的事情來。
不過樓夫人的客房也是一間分內外屋的大房間,足夠她和孩子們住。芳菲專門過來替樓夫人安排,讓她和小女兒睡裡間大床,大兒子跟著奶娘睡外間的大床,另外上夜的丫頭們就睡外間的暖炕。
「妹妹,你也辛苦一天了,快歇歇去吧。」
吃過晚飯,樓夫人看芳菲也真的很累了,便勸她回屋歇著。
芳菲確實有些疲倦,正想再叮囑樓夫人兩句就回屋,突然見碧青匆匆趕來向她稟報說:「夫人,春雨姐姐情況不太妙啊。」
「什麼?」
芳菲「唰」的站起來就想往外走,又趕緊跟樓夫人告罪一聲,才一路小跑地趕了出去。幾個丫鬟都跟不上她的步子,可見芳菲有多麼著急。
春雨白天的時候就不太對勁了……芳菲暗暗責怪自己對春雨還是不夠關心,安頓下來後自己只顧著招呼樓夫人母子三個,卻沒去看看春雨……
「春雨,你可千萬別有事啊……」
不知怎的,芳菲眼前忽然浮現出多年前死在青石山下的春喜的面孔。
春喜和春雨,是她來到這個世界以後第一眼就看到的人。她們對她是百分之百的真心,現在春喜已經不在了,要是春雨再出點什麼事……芳菲真的難以想像自己會受到怎樣的打擊。
春雨和塗七被分配到外院的一間比較大的偏房裡,畢竟塗七是大管家,就算沒資格住正屋,也得給他分配一間好點的房子。
這時春雨正抱著肚子躺在床上一個勁的喊疼。蕙兒與小荔站在床前替她擦汗,塗七急得團團轉——妻子怕是要生了吧?看來是得去找穩婆了……
「春雨!」
春雨正疼得咬緊了牙齒,忽然聽到一聲熟悉的聲音。
「姑娘……」她疼得有些意識混亂了,脫口喊了芳菲一聲姑娘。
芳菲正在責備塗七:「平時你也是個穩重的,怎麼老婆生孩子的時候你倒磨嘰起來?她這分明是要生了,你趕緊讓羅管事打燈籠去村裡找穩婆啊!」
塗七剛才也是關心則亂。現在回過神來,趕忙衝出去找羅威了。
芳菲坐到床前,握著春雨的手,只覺得她的手心一片冰涼。「沒事了春雨,穩婆就要來了。」
「啊——」春雨忍不住疼得大喊一聲,抱著肚子打滾。
芳菲只覺得比自己生孩子那時候還緊張……這是因為芳菲生的時候是瓜熟蒂落,順其自然,可春雨這是突然受了折騰動了胎氣才生的,自然不能相提並論。
「夫人,您身嬌肉貴,請先出去吧!這兒有我們呢!」
碧荷知道芳菲關心春雨,但也沒有誰家夫人看著女僕生孩子的道理啊!這事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夫人沒上沒下?
這個道理,芳菲怎會不知。可春雨在她心中算得上半個親人,她一時情急也顧不得這麼多了,才失禮地跑到這下人房裡來。
「春雨,別害怕,咬咬牙就過去了,啊?」芳菲拍了拍春雨的手,被碧荷勸走了。不過她也沒走遠,就在前院的正屋裡坐下了。
現在穩婆還沒來——也不知道這偏僻村子裡有沒有芳菲立刻讓兩個廚娘十三娘和冒五嫂去春雨屋裡幫忙,還把柳兒的奶娘梅娘也叫了去。
這幾個都是生養過的婦人,就算不會接生,起碼有點經驗,能夠撫慰一下春雨……芳菲知道產婦最大的敵人其實就是自己。
根據後世的醫學研究,越是恐懼,疼痛感就越明顯,反之亦然。芳菲產子的時候,就是因為對懷孕生產的整個過程十分瞭解,恐懼感大大降低,所以生得比較順利。
因此自古以來,人們常說第一次生孩子是最難的,往後就容易了,其實就是這個道理——生過了,知道怎麼回事了,就不那麼害怕了。
這時樓夫人的大丫鬟素琴過來見芳菲,稟道:「陸夫人,我家夫人想問您需不需要人手。夫人說,我們家的兩位奶娘也是有些經驗的婦人,可以讓她們過來幫幫塗娘子。」
芳菲這時已經冷靜下來,聞言回應說:「讓樓夫人費心了。現在我們家的幾位娘子都過去了,要是到時人手不夠,那是肯定得向你們家裡借人的,請多多海涵。」
素琴過來這一趟,也是情理之中。因為樓夫人是來這兒借住的,主人家有事,她總得表現一下關心。何況要生孩子的不是尋常女僕,而是芳菲跟前第一得意的內總管春雨,樓夫人肯定要派人過來慰問一下的。
這時隔壁傳來一陣陣的尖叫和呻吟,聽起來春雨確實是疼得很厲害了……梅娘過來向芳菲稟報說:「夫人,塗娘子出血太多了……穩婆沒來,我們也不敢替她接生啊……」
芳菲的指甲深深刺進了手心。
「啊————」
春雨又是一聲慘叫。
「穩婆呢怎麼這麼久也找不來?」
芳菲面沉如水,吩咐下人再出去找穩婆。
正在這個時候,總算有人來報,請了個穩婆來。
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穩婆進了產房,芳菲斜靠在椅子上等待著,雖然身子很疲累,但始終打起精神來聽著隔壁的動靜。
「夫人……」碧青從那房裡出來,臉色陰陰的,芳菲看了心下一沉:「怎麼了?」
「穩婆說,胎位不正……怕是難產。」
「啪!」
芳菲一甩手站起來,不小心掃倒了桌上的杯子,她卻渾然不覺。
「還有,穩婆說春雨姐姐底子虛,氣力不足,怕是不夠勁兒……」碧青的語調也很低沉,她們幾個都是春雨一手帶出來的,對春雨的敬畏和愛戴僅次於對芳菲。
芳菲想了一想,把碧荷招過來說:「去開我那個紫檀木箱子,拿那支老人參出來馬上熬湯給春雨灌下去!一直灌,灌到她生出來為止!」
那支老人參,還是朱毓昇托了張端妍的名義送來的。芳菲生的時候很順利,就沒用上,一直收著,也沒打算用。
這種貢品老人參,是人參裡的極品,外頭有錢也買不到。這是大補元氣的靈藥,在這個沒有輸氧機也沒有營養液的年代,灌人參湯是最好的急救辦法。
「胎位不正……該怎麼辦啊……」
芳菲急得汗都下來了。這又沒法子剖腹產!
她不是婦科醫生,也沒接生過。自己生孩子還可以靠本能,幫別人接生那可是技術活,絕對需要熟練的手法才能接下來啊!
這會兒,樓夫人在後院聽到消息,索性讓素琴帶著一個奶娘過來了。
「你懂得接生胎位不正的孩子?」芳菲驚喜萬分。
那奶娘低頭說:「奴婢不敢說懂,只是原來也替人接生過一個胎位有些橫生的孩子……」
這時是有一絲希望都不能放過了。芳菲立刻讓她進去幫春雨……春雨似乎已經叫不出聲來了,剛才明明還在哀叫著,此時卻聽不到她的一點兒聲響。
「春雨,你一定要沒事啊……」
芳菲雙手緊握,默默祈禱著。
後院裡,樓夫人靠在床上哄著孩子,耳中一直聽見前院的人聲。
陸夫人真是宅心仁厚啊……居然毫不猶豫的就把一根老人參給煮了湯藥讓給下人喝,這份仁德,絕不是那種裝出來的和善。
這樣的人,才值得自己和她深交……樓夫人暗自想道。
時間不斷流逝,已經過了四更天。芳菲拒絕了碧荷請她回去安歇的建議,她怎能安心睡著。
她不睡,別人也不敢睡。整個院子裡的人都在睜大眼睛,等待著,等待著……
「哇——」
一聲嘹亮的嬰兒哭聲劃破了夜空,眾人心中的一塊大石稍稍放了下來。
起碼孩子是生出來了……
「春雨現在怎麼樣了?」
芳菲讓人趕緊去看看春雨的情況。
春雨還算是命大的。
本來她這樣的情形,要是沒有這參湯不停的補氣,大多會是失血過多,一屍兩命。幸虧有了芳菲的這條老人參,又有樓夫人的那個奶娘幫著穩婆慢慢調整孩子的胎位,總算能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了下來。
當聽到孩子的哭聲以後,春雨心頭一鬆,卻是立刻昏了過去……
芳菲聽到春雨昏倒,擔心得簡直想衝進去看她。
「夫人,您別擔心啊,春雨姐吉人天相,一定會沒事的!」
碧荷與碧青不住的安慰著芳菲。
芳菲累了一天一夜,頭腦混混沌沌,話也不想多說。只是一直暗暗擔憂著春雨的安危,突然間又聽到下人來報告說:「夫人,有人拍咱們院子的大門!」
這種時候?
這可是大半夜啊……誰會來拍門?
難道是亂兵?
所有人的心又提到了喉嚨口。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5:07 PM
第一百八十章:求救
「夫人,怎麼辦?」
塗七雖然心繫妻兒安危,可是他身為管家,首要任務是保護夫人與少爺的周全。
他聽人來報說有人敲門,立刻就過來向芳菲稟報。
芳菲也顧不得疲倦,擰起了眉頭問塗七:「你看那拍門的人是什麼來歷?」
塗七說:「只聽他們喊著『救人』、『救命』什麼的……也不知是不是匪徒詐術,羅管事他們不敢擅自開門。」
這是當然的。一般說來,這年代入夜之後基本都不會有人出門,除非是像塗七剛才要去找穩婆接生這種情況才會摸黑出去。
現在可是四更天,天色黑沉沉的,什麼人會突然找上門來啊?
但是,萬一真的是來求救的……
芳菲不是聖母,但見死不救這種事,她也做不出來。她想了想,對塗七說:「你問問他們是什麼來歷再說。」
塗七馬上領命而去。
門外的人也是急了,一直在拍著門,連聲喊著:「請開開門吧,我們是從封城來的正經人家,不是惡徒!」
是不是惡徒,也不是他們說了算的……塗七很謹慎地隔著們問外頭:「請問尊駕是封城什麼人家?」
外面的人聽見有回音,彷彿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忙說:「我家老爺姓海!」
封城,姓海?
塗七愣了一下。
「海」這個姓並不多見,尤其在西南這邊更是少有。而塗七隨著陸寒夫妻從江南出發到鹿城來,一路上只遇到過一戶姓海的人家,那就是新任封城知府的海大人一家!
不會這麼巧吧?
他聽外頭那人聲音似乎有些耳熟,這時一聯想,還真像是在容水驛站時見過幾面的,海家的一個叫海長生的管事……
他不由得揚聲問:「外頭的可是長生管事?」
那人驚喜莫名,高呼道:「我就是海長生!尊駕是哪位?」
他這下聲音喊得很大,塗七聽得清清楚楚,確實是他見過的那位海長生。
但他也不敢做主開門,也不能擅自暴露自家情況,只得繼續問道:「長生管事,請把情況跟我說說,我去向主人稟報。」
那海長生靜了一會兒,遲疑著說:「裡頭的……莫非是塗管家?」下一刻他確定了自己的猜測,忙又歡喜的叫道:「塗管家,請告訴您家主人,我們是護送夫人、少爺和小姐出來的……路上遇到強盜,現在夫人昏過去了,想借貴莊落腳」!
塗七大吃一驚,不敢有片刻停留,立馬就去回了芳菲。
芳菲聽到居然是海知府的夫人子女在外頭耽擱,忙下令讓人開門把他們接進來。
海家的車隊只有三輛馬車,和幾個騎著馬的護院管事。看得出是倉皇跑出來的——如果是像芳菲這樣淡定轉移到鄉下的,五六輛馬車是尋常事,芳菲這還只是自己帶著個孩子而已。聽說車隊裡除了海夫人,還有她的兒子女兒……那可以說是沒帶什麼下人和行李了。
這種非常時期,也沒法特別講究禮數了。芳菲只得讓自家男僕們都迴避了,便請海小姐和海公子下車。
海小姐原來是見過芳菲的,兩人還曾姐妹相稱。這年僅十五歲的海小姐跟著弱母幼弟逃亡了一天,又剛剛遇上了強盜,正在嚇得魂不附體的時候見到芳菲這位故人,忍不住一下車就投進芳菲懷裡失聲痛哭。
「姐姐……嗚……姐姐我好怕啊……」
芳菲拍著她的背脊,柔聲安慰她:「沒事了,別怕……」
雖然還不太清楚她們遇到的情況,不過十有八九也和這次頤王謀反有關。海小姐平時在深閨生長,哪裡見過這樣的事?會哭出來是再正常不過了。海公子比他姐姐要小幾歲,倒是沒哭出來,只是站在一邊緊緊拉著姐姐的手不說話。
海小姐也是一時情急,趕緊收了眼淚,請芳菲把她母親救醒過來。
芳菲親自上了雲氏夫人的馬車,見雲夫人被兩個心腹侍女抱著昏迷不醒。她伸手探了探海夫人的鼻息,知道應該沒有生命危險,立刻吩咐那兩個侍女:「把夫人抱下來!」
光靠那兩個小姑娘,肯定是不夠的。幸好芳菲這邊還有幾個丫鬟,幾個人一起把雲夫人抱著送進了後院正屋裡。
那本來是芳菲的床,現在臨時騰出來給雲夫人躺下了。一來芳菲與雲夫人是舊相識,二來雲夫人既是長輩又比芳菲的誥命高出兩級,無論從什麼方面來說都當得芳菲這一讓。
芳菲見雲夫人被放平在床上,回頭問碧荷:「去看看給春雨熬的人參湯還有沒有剩?再問問,春雨醒過來沒?」
被海家的人這麼一折騰,芳菲都沒顧得上去過問春雨和那新生兒的情形。
碧荷連忙出去問了。
接待這麼一家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芳菲連忙叫人打掃屋子安頓海小姐和海公子,還有跟著他們來的下人。聽塗七來報說跟著車隊的護院和管事們都是受了傷的,現在正在給他們包紮——幸好芳菲來鄉下前帶足了藥材,不然他們也只有忍著了……
碧荷捧著人參湯回來了,也帶回了一個好消息——春雨醒過來了,正在喝雞湯。
芳菲總算露出了一個笑容。春雨熬過來了……能吃得進去東西,那性命就算是保住了。
「把這參湯給你家夫人灌下去。」
芳菲讓碧荷把參湯遞給雲夫人的貼身丫鬟嬌蕊。嬌蕊接過去,和另一個丫鬟嬌螢合作,很艱難的把那碗參湯給灌了進去——給昏迷的人灌水喝,還不能讓水灑出來濕了衣服,那還真是誰灌誰知道。
看雲夫人那樣子,她要是再不醒,芳菲就打算親自出手用金釵尖子扎人中了。嬌蕊剛才告訴芳菲她們是掐過人中的,夫人沒醒,可能需要更大的刺激才行……
不過等一晚參湯灌完,緩了一會兒之後,雲夫人終於悠悠醒轉,滿屋子的人都長長的吁出了一口氣。海小姐更是淚盈於眶,抓著雲夫人的手就喊:「母親!」
「這是哪兒……」
雲夫人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掛著軟綢帳子的繡床上,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她的思維還停頓在幾個時辰事前遇到賊人時的那一刻,忙驚惶的反手拉著海小姐問:「珍珍,那些賊人呢?」
「母親,賊人跑了,我們沒事了!」海小姐忙寬慰母親。
這時雲夫人才看見了站在床前的芳菲。
瞭解到自己一家誤打誤撞找到陸家田莊上來以後,雲夫人才稍稍放鬆下來。
不管怎麼說,暫時是安全了……
看到雲夫人脫離了危險,芳菲也沒來得及和她多敘舊,只是叮囑她好好休息,有什麼話過後慢慢說也不遲。
等安頓好了海家人,芳菲也撐不住了,被碧荷扶著回到另外收拾出來的一間偏房裡,隨意吃了點東西倒頭就睡。
這時,天色已經大亮……
對於陸家和海家的人來說,這都是一個令人難忘的無眠之夜啊。
在入睡前,芳菲最後的想法是……不知道陸寒怎麼樣了……雲夫人逃出來,證明封城應該被攻破了吧,那鹿城呢……
鹿城的情況的確很危險。
牟城是一座靠山的山城,左邊挨著海知府所在的封城,右邊則是范知府和陸寒等官員留守的鹿城。陸家這田莊,就夾在封城和鹿城中間。
陸寒起先判斷頤王的叛軍會先來攻打鹿城,因為鹿城守軍比較少。誰知頤王雖然暴戾凶殘,在打仗上確實還有一手,居然佯作攻打鹿城,半路拐道去了封城
封城受到突然襲擊,滿城官民群起抵抗。海知府立刻讓幾個護院管事送妻子兒女從北門出城——他們離開封城的時間比芳菲離開鹿城要稍微晚一點。
雲夫人倉皇帶著兒女家人出逃,天黑以後又正好遇上一夥趁著戰亂打劫行人的強徒。幸好她身邊的那幾個護院武藝不差,奮力打跑了匪徒。可雲夫人卻恰好在拉車的馬兒受驚亂跑時,腦袋一下子撞到了車壁上昏了過去。
這深更半夜的,他們也不知道往哪兒跑,只得一邊跑一邊找有燈火的人家。
正好芳菲這邊的大院,因為春雨連夜產子,所以整個院子的人都沒睡,燈光火亮的,海家的人就跑來拍門。
沒想到,卻正是遇到了故人……
此時已經是下午過半了。休息了幾個時辰的芳菲來正屋探望雲夫人,才從海小姐嘴裡聽到了事情的經過。
海小姐眼角紅紅,低聲說:「現在,也不知道封城那邊情況如何了……」
她實在擔心留在封城守城的父親。她明白父親不可能私自出逃,只能留下來與封城同存亡。
想起離開前父親慈愛的看了自己一眼,一言不發便轉身離去,海小姐的心就不住抽痛……
「妹妹先別多想,你母親弟弟都靠你照顧呢。」芳菲儘管也為丈夫感到擔憂,可是也只能如此安慰海小姐。
海小姐明白自己肩上的擔子很重,鄭重地點了點頭。
芳菲又去看了春雨的新生兒。因為春雨到現在還很虛弱,並沒有奶水,芳菲索性讓孩子也先吃梅娘的奶。
那是個很漂亮的小男孩,正躺在床上睡著覺。他旁邊是剛剛三個月大的小柳兒。柳兒趴在床上,眼睛咕嚕嚕的看著這個小弟弟,一邊咕咕笑著一邊流口水……
看到兩個可愛的孩子,芳菲渾身的疲勞頓時一掃而空。
第一百八十一章:拼了
陸家田莊的這座前後三進的院子,本來容納芳菲帶來的家人是綽綽有餘的。就是加上了樓夫人一家,那也很足夠。
但是海家母子三人和丫鬟、家丁、管事、護院一干人等來到以後,整間院子就變得十分擁擠了……
不過稍微擠擠,也還住得下。如今非常時期,也不能那麼講究了。
芳菲看海家倉惶中逃了出來,不但服侍的人手不足,日常用的東西也幾乎沒帶。幸好她這邊的物資還是比較充足的,忙讓人撥了些給海家的人送去。
海家人安頓好了以後,樓夫人也去探望了雲夫人。
雲夫人只是暫時昏闕,醒過來以後也沒什麼大礙了。芳菲讓人熬了安神湯給雲夫人喝,定定心神。
這後院裡三家女眷,家裡丈夫都是留下守城的,誰心裡都不可能真的踏實。不過這種時候,還是和人待在一塊說說話好些,就算起不了什麼實質上的作用,起碼不至於一個人胡思亂想。
「雲夫人,我這兒住處吃食都很簡陋,真是委屈您了。」芳菲歉意的對雲夫人笑笑,她本來想讓人做些好菜設宴招待一下雲夫人,順便給雲夫人母子壓驚。只是考慮到這兒實在張羅不出酒席,便只好作罷。
雲夫人忙說:「我們突然間到貴莊來,已經是太過叨擾了。如今吃好住好,哪裡說得上半點委屈?」
海小姐站在母親身邊,這時也過來再次向芳菲致謝。
芳菲自然謙虛一番。
幾人正說著話,卻見碧青從屋外神色匆忙的趕了過來,對芳菲說塗管家有事來報。
芳菲第一個就想到了春雨。但如果是春雨有事,碧青直接就會跟她說了,不用再請她出去聽塗七說吧……這麼看來應該不是春雨的事。
芳菲請樓夫人陪雲夫人說話,便帶著碧荷碧青到前院去見塗七。
「什麼,你說賊人進了莊子?」
芳菲聽完塗七的報告,一下子緊張起來。
塗七說,這些人可能就是攔截了海家車隊的匪徒。
他們昨晚在海家護院們手上吃了虧,雖然暫時退卻,但可能派人一路追蹤而來,知道海家的人避進了這個莊子。
剛才他們派人來踩點,被幾個佃農發現了他們這群陌生人。當時佃農們問他們是什麼人,他們卻有些心虛扭頭就走。佃農攔著他們,被他們當場打傷了兩個,幸好沒有什麼大礙。
羅管事聽佃農們說了這事,感到事情有蹊蹺,便來和塗七匯報。
「你是說……他們不甘心被海家的人跑了,回老巢去搬大隊人馬去了?」
芳菲氣息有些不穩。
山賊耶!
還是數量不明的大批山賊!
這可不是說笑啊……自己這兒一屋子的婦孺呢,山賊這種傳說中的人物千萬別出現在她眼前啊……
想起上一回遇上山賊,那還是她十歲時的事情了——她的大伯母李氏和丫鬟春喜,還有秦家的幾個護院、婆子,都死在山賊的刀下。
她開始後悔買下這個偏僻的田莊了。
這兒是自成一片的幾百畝田地,在一個小山坳裡頭。距離最近的村莊,也得走上一段時間,不然昨晚塗七和羅威就不會找個穩婆找了兩個多時辰。
而現在,距離天黑只有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了……
已經不夠時間讓她們轉移了。
事實上,想轉移也很困難。一個剛生完孩子還沒緩過勁來的虛弱產婦,一個剛被撞過頭部的柔弱貴婦,還有剛生出來不能多見風的新生兒、自己那三個月大的小兒子……都不是容易跑掉的人。
要是那些山賊今晚要來偷襲這莊子……
芳菲當機立斷,吩咐塗七:「叫羅威下去召集那八家佃農,讓他們別管家裡了,帶著全家人和鋪蓋細軟全部避進咱們場院裡來!」
「還有,給我在莊子裡把所有的竹竿都搜集到家裡來!」
接著,她還陸續說了幾件事情,塗七一一點頭出去照辦。
她緩了口氣,回到後院,對樓夫人和雲夫人說了今晚山賊可能來襲的事情。
樓夫人、雲夫人和海小姐都嚇得臉色煞白。
「這也是可能……總之,今晚你們就請待在屋子裡別出來,我會安排好的,別怕!」
雲夫人愧疚的對芳菲說:「對不起,都是我們家帶累了你們……」
她說的確是事情,但現在也不是計較這種事情的時候了。
芳菲說:「還說什麼帶不帶累的,您養好身子是正經。我只是要過來跟您請示一下,能不能把您家的護院管事們都借我用用?」
雲夫人趕緊說:「當然你需要他們幹什麼就讓他們幹什麼,不必問過我。」
海家的護院管事連同那海長生在內,一共有七個人,都是年輕精壯的男子。芳菲自己也帶了幾個護院和男僕,加上羅管事和這莊子裡的佃農們,人手也勉強夠用了。
她要趁天黑前把所有的事情佈置完,不能陪著雲夫人和樓夫人了,只得再寬慰了她們兩句。這時,一直站在屋裡沒出聲的海公子卻奶聲奶氣的說:「陸夫人,您放心吧,我會保護母親和姐姐的!」
一屋子女人都驚訝的看著這小男孩。芳菲輕輕地笑了,看著海公子說:「好孩子,你是個小男子漢了!我就把這兒交給你了哦?」
「嗯!」海公子用力地點了點頭。雲夫人一把將兒子抱進懷裡,又是欣慰又是酸楚。
芳菲又來到前院,召集所有男僕女僕吩咐他們該做些什麼事情。
當聽到今晚可能有山賊來莊子裡時,下人們都被嚇住了。尤其是一些女僕們更是嚇得面無人色,有人甚至驚叫出聲。
芳菲皺起眉頭看向那失聲叫喚的丫頭,仔細一看,原來是被自己貶到莊子裡來做事的萍兒。
「叫喚什麼!」芳菲狠狠盯著萍兒,怒斥道:「賊人還沒來,你們就亂成這個樣子!等我收拾了賊人,再回過頭來收拾你們!」
被芳菲這麼罵了一通,下人們總算靜下來了。萍兒見自己無意間又觸怒了夫人,不由得陣陣發抖。
芳菲不去理她,只顧吩咐事情。
男僕們都被安排去削竹竿,去莊子外頭撿大塊的石頭。女僕們的工作是把碧桃發下來的幾匹麻布撕扯成小球,再團成一團。
「這是要幹什麼呀……」
許多人都大惑不解,但也沒人敢再發問。
天色黑下來了。
佃農們帶著家人和鋪蓋進了莊子。羅管事把人數清點了一遍之後,鎖上了院子的大門。幾個男僕用粗壯的木頭把門頂住。
所有的佃農都被安排到下人房裡去打地鋪了。
晚飯做好了,可是卻很少有人能安心吃得下這頓飯。人們都在惴惴不安的想像著山賊的到來,而白天被山賊打傷的那兩個佃農也在反覆跟人講述著山賊的可怕。
「那幾個,一看就不是善類……」
「我們用鋤頭攔著他們,其中一個一腳就把我踢飛了……」
「他們都比咱們壯實多了……要真是來了這兒……」
極度緊張的氣氛瀰漫在整個大院裡。
這時的芳菲,坐在自己屋裡的床上,抱著柳兒哄她睡覺。
她輕輕用鼻子哼著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歌謠,從「兩隻老虎」一直哼到「小兔子乖乖」,總算把一直不肯閉眼睡覺的柳兒給哄睡了。
她親了一下柳兒粉嘟嘟的睡臉,把孩子交給梅娘抱著。
「你好好照顧少爺,不要亂跑亂動,知不知道?」
梅娘知道今晚事態嚴重,連忙向芳菲保證說她一定會照顧好柳兒。
「希望,這一切都只是我們的猜測吧……」
芳菲歎了一口氣。
這種時候,她強烈地渴望陸寒能夠出現在自己的身邊。
奇怪……以前她並沒有這樣的感覺。
在這之前,她也不是沒有遇到過大事,但總覺得自己一個人能撐得住……怎麼最近越來越依賴陸寒了呢。
也許是因為有了可以依靠的人,她才會開始變得柔弱吧。
陸寒……
也不知道外頭的戰況如何了。所幸陸寒只是個學政,不是守城的守備也不是知府,完全可以不到作戰第一線去,只要端坐在府學衙門裡就算盡了職責。
只是,她總覺得陸寒可能不會就那樣傻傻地待著……
「夫人,夫人!」
碧桃氣喘吁吁地跑進屋裡,對芳菲說:「塗管家說,聽見莊子外頭傳來馬嘶聲了……」
山賊真的來了。
芳菲渾身一顫,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這種時候,她也無法再顧及禮數。
「梅娘,把屋門給我頂住了,不准出來!」
芳菲最後扔下這句話,就帶著丫鬟們往最前面的場院裡趕去。
場院裡,在塗七的帶領下,所有的男僕和部分女僕,還有佃農們與海家的護院等人,都聚集在了一起。
芳菲出去的時候,剛好聽見塗七在分配竹竿。
「好!」
芳菲站到場院的台階前,冷然道:「都給我記住了,一看到賊人在牆頭出現,立刻給我扎他個透心涼!」
她要跟這伙賊人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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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emon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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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0 05:08 PM
第一百八十二章:退賊
「都給我記住了,一看到賊人在牆頭出現,立刻給我扎他個透心涼!」
聽到夫人用平和的語調說出這樣冷狠的話來,場院裡的眾人都吃了一驚。
「各司職守,別東張西望的!」
芳菲又吩咐了一句,這時大家都能聽到清晰的馬嘶和人聲了。
賊人連偷偷潛入都懶得做……大張旗鼓的來襲擊這莊子,自然是因為現在兵荒馬亂,沒有官兵可來救援,而且這兒又天然偏僻少有人煙。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陸家和海家的幾個護院算是這群人裡的主力軍了。在這之前,他們已經大致商量了一下,分配了各自鎮守的崗位。
芳菲手心冒汗,心裡唯一感到欣慰的,就是這宅子是依山而建,後院那邊全是石山堵著,不虞賊人從後牆翻進來。
她也不知道外頭的賊人能有多少,更不知道自家這些人可以抵抗多久。只盼著能把今晚先撐過去,明天天一亮就設法轉移。
「咚、咚、咚……」
是重物撞擊著大門的聲音。
芳菲驟然迴響起宮變的那一天。
那夜的叛軍也是如此撞擊著宮門……
既然那時如此艱難都能轉危為安,這些烏合之眾有什麼好怕的?
芳菲冷靜下來,喊道:「上梯子!」
塗七早得了她的囑咐,把兩把竹梯子架到大門上,讓兩個點著火把的壯丁手裡拿著浸滿了燈油的布團爬了上去……
沒錯,芳菲是打算用火攻。
她的人基本上沒什麼戰鬥力,這莊子裡也沒有什麼殺傷力太大的武器,用火是最好的選擇。
當然,她也要防著賊人同樣用火攻,所以院子裡早就擺下了十個大水缸,全是剛剛從前院水井裡打上來的水。
「啊——————」
慘叫聲從院外傳來,因為那兩個壯丁爬上門頭之後對準下面扛著大木頭撞門的賊人,扔下了許多團點了火的油布
正是深秋,天干物燥,一點兒火星就能引起大火。那些賊人當然想到裡頭的人會反抗,可沒想到會被人扔火球……
殺人放火,不是他們山賊的看家本領嗎,這些種田的什麼時候也學會這一招了?
他們又不像這屋裡有水源可以滅火,只能嚎叫著在地上打滾,試圖身上沾上的火星給滾熄了。
「繼續點火啊!」
芳菲看其他人傻愣愣的,忍不住生氣的吼了一聲。這種時候,就無需講究什麼儀態了,保命要緊啊!
其他壯丁護院忙紛紛豎起準備好的梯子,爬上院牆朝外面的賊人扔火球。但是賊人已經學乖退開了,他們這次的火球襲擊也沒取得什麼理想的效果。不過估計著這宅子裡的人防備得厲害,那些山賊一時也不敢過來撞門。
要是有弓箭就好了……芳菲恨得牙癢癢的。
把火球綁在箭頭上,遠遠射出去,即使沒什麼準頭,威懾力也比現在大得多
但是反過來說,幸虧對方也只是一群山賊而不是亂兵,否則她這些站在牆頭上的護院佃農們肯定也得給人家射下來。
雙方都不是專業人士啊……只是外頭那群山賊當然比宅子裡這些人凶殘得多。他們的老巢離這兒其實還挺遠,所以一直也沒過來這邊打劫——再說了他們向來是習慣劫殺過路客商的,掃蕩莊子其實收穫往往不多,還費力氣……
要不是追蹤海家的車隊而來,還探知這兒住進了一家富貴的官眷,他們也不會費勁大老遠的跑來夜襲。
只是昨晚他們中的十來個人雖然打劫海家不成,但也探出海家的人並不多,還是比較容易吃下的肥羊。誰曾想這宅子裡的人卻不是那種坐以待斃的懦弱人家……
「頭兒,這樣下去不行啊!」
山賊們紛紛看向他們的頭領,那被燒傷的幾個叫囂得尤為凶狠。「咱們疊人梯,爬到牆頭上把那些放火的混蛋給砍了!」
他們只是普通的山賊,不是慣於攻城略地的士兵,當然沒有帶著爬牆的城梯這種玩意。剛才那根圓木還是為了撞門帶來的,現在正滾在地上,一點用場也派不上。
「但是咱們一靠近他們就放火啊……」
「是啊,誰上去誰不挨燒啊……」
小嘍囉們有些退縮。
那頭目說:「怕受傷還出來混!給我上去!」
場院裡,芳菲聽著屋外的吵鬧聲,就算心裡再害怕,面上卻並不顯露出絲毫的懼色。周圍的人看到夫人尚且如此鎮定,各自也冷靜了許多。尤其是賊人被火球擊退遠離院牆以後,眾人大感振奮,竟然戰意大增。
芳菲卻知道好景不長。那些山賊又不是善男信女,手裡估計都有過人命的,興師動眾來到這兒怎麼會那麼簡單就放棄了?
她已經想到火攻的大弱點了……除了不能做遠距離攻擊以外,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只能固定一點攻擊——宅子裡總共就只有五個竹梯子,門頭佔去了兩個,另外三個就算勻著排也沒法護著這長長的院牆啊……
總會給人找到空子鑽上來的。
幸好,竹竿就是為此而準備的……
壯丁們握緊了手裡或是削尖了竿頭,或是綁上了鐮刀的長竹竿……
山賊們在頭領的指揮下,尋找到火球攻擊不到的缺口疊著人梯爬上了院牆。
「娘的,等老子把這院子拿下,那些嬌貴的夫人小姐都別想跑……」一個剛才被燒了頭髮的山賊爬上了院牆,臉上露出淫邪的笑容。
下一刻,他只看到一陣寒光閃過,隨即被一把尖銳的鐮刀從頭到脖子一刀割了下去……
「嗷——」
一聲撕心裂肺的驚人慘叫劃破了夜空,每個聽到這聲慘叫的人都忍不住心頭一悸。
緊接著,同樣慘烈的呼叫此起彼伏,爬上牆頭的賊人不是被火球扔中,就是被竹竿捅穿了肩頭,或是被割麥子的鐮刀割破了臉面和喉嚨……
山賊們一個接一個地倒了下去,在院外滿地打滾,哀嚎,一個個連滾帶爬地逃離這間宅子。
他們雖然不常襲擊田莊,可都是打殺過不知道多少人命的,從沒遇到過這樣的抵抗。
連那頭領也膽怯起來……
與此相反,宅子裡的人們是越來越激動。
女人們雖然幫不上忙,但也能為這些男人呼喊打氣。一些稚嫩的孩子也跟著母親大聲叫著:「爹爹好樣的!」
不知道這樣能不能把那些人打跑啊。
芳菲是一點兒把握都沒有。
她也只有這兩招,那些賊人再想出什麼招數來,她可不一定能招架得住。
「把大門給我頂住了,一定不能讓人衝進來!」
芳菲再次對頂著大門的幾個佃農吩咐道。
「是,夫人!」
眾人齊聲應命。
山賊那邊,燒傷的、砍傷的、摔傷的,還有已經死了的……人馬已經折損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也不敢輕舉妄動,誰知道裡頭的人還有些什麼法子沒使出來啊?
西南的民風不如西北和東北的彪悍,許多佃戶農民都是老實巴交的種地人。山賊們沒料到會遇到如此慘烈的抵抗。
他們正踟躕著要不要再發起進攻,忽然聽到遠處似乎傳來了陣陣人聲和馬嘶……
難道還有別的人馬來這兒?或許,是這兒的人出去請來的救兵?
山賊頭目顧不上多想,現在也無心繼續,便叫手下們扛著傷者上馬準備撤退。那些死了或者半死的就不管了,讓他們自求多福吧。
芳菲這邊,聽見賊人似乎在互相招呼著準備跑路,紛紛露出了喜色。
而山賊們跳上馬匹剛剛從村道跑出大路,迎頭就撞上了一隊黑壓壓的騎兵
「你們是什麼人!」
那騎兵隊裡一個領頭的軍官很快就發現這隊人馬不是什麼好人。他一聲令下,士兵們瞬間就把那伙山賊圍住了,不到兩個照面就把這群烏合之眾拿了下來。
這些騎兵是軍中精銳,很快就揪出了山賊中的頭領,盤問出他們是什麼人,今晚到這兒來做什麼。
「襲擊田莊啊……」
接到手下軍官匯報的時候,領兵的那位將軍也不以為意。「不過一夥強徒罷了。捆上帶走順便讓個人去問問那邊田莊裡的人家可還安好。」
田莊裡的人本來聽得賊人遠去無比歡喜,那些佃農和家丁護院們都喘著粗氣靠在院牆上。
「夫人,沒事了!」
碧桃喜不自禁地對芳菲說。芳菲深深吸了一口氣,覺得身子有些發軟。
她也只是一具肉胎凡身,哪有不害怕的道理?
「先扶我回去休息……」
碧青碧荷忙上前扶住了芳菲。芳菲剛剛轉身,突然間又聽到門外響起了馬蹄聲,宅子的大門又被人「彭彭彭」的敲響了。
所有人的神經都在剎那間緊緊繃了起來。
賊人又回來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勿念
等到聽說外頭來的是官兵,宅子裡的人才緩過勁來。
可是這種時候,誰也不敢貿然開門啊。幸好人家來問話的那個小校尉挺懂世故,只是說山賊已經被官兵全部拿下。自己奉命來問問莊子裡可有人員損傷,如果沒什麼事的話他就去回話了。
塗七很謹慎的謝過了這位校尉。那校尉說,聽山賊說裡頭避難是官家內眷,不知是哪位大人府上的?
這問題不是小校尉自己要問的,而是派他來的將軍問的。
得知山賊襲擊的是官員家眷,那就是自己無意中幫了某個官員——當然要詳細問問,日後好跟人家賣個人情的。
這種道理,塗七當然懂,可是他也不敢擅自透露主人家的姓名啊。
芳菲正站在院子裡,斟酌了一下,便說:「但說無妨。」
剛才聽那校尉在門外說話的態度,不像是來詐騙的賊人。如果自己不肯報上姓名,日後人家輾轉得知,反而會覺得這陸家人小家子氣,對陸寒的名聲倒是不好。
她讓塗七說了自家老爺是哪位之後,那校尉很客氣地奉承了幾句,便告辭而去。
「總算消停下來了……」
芳菲這幾天心力交瘁,這家裡內內外外的事情都靠她支撐著。饒是她向來慣了當家作主,但一連串的事情下來焉能不疲累呢。
她連院子裡這些人和事都丟下不管了,強撐著精神去看了雲夫人和海小姐、海公子,還有樓夫人母子。
這幾個婦孺其實早聽見外頭喊打喊殺的聲音了,全都嚇得瑟瑟發抖,不知如何是好。
海公子小小年紀,硬裝出不怕事的模樣,抓著一把鑲嵌了寶石的小匕首——估計是他從海家逃出來時就帶著的——卻是抓都抓不穩。
看到芳菲帶著幾個丫鬟進來,臉上雖然儘是疲倦之色,但是嘴角上翹略帶笑容,就知道情況轉好了。
「姐姐,外頭如何了?」
海小姐和芳菲算是熟絡些,忙走過來問她。
「沒事了,山賊被打退了,又恰好有一隊官兵從咱們這兒路過,把那群山賊都抓住了!」
聽芳菲這麼一說,屋裡的人無不放鬆下來。
雲夫人也露出了笑容:「哎呀,真是老天保佑!」
不過大家旋即也想到,怎麼大半夜的,這兒路又偏僻,居然會有官兵經過?
好奇怪啊……只能解釋說這是突然被調動來增援的急兵,為了救援封城或是鹿城才連夜行軍的。
想到這裡,雲夫人和芳菲都不約而同的想起了自己的夫君,剛剛輕鬆一些的心情馬上又沉重起來。
芳菲實在撐不住了,跟雲夫人和樓夫人告罪一聲,回了自己屋子去想好好休息一下。
才出了雲夫人的正屋,小雙又急步趕了過來,低聲說:「夫人,咱們院子外頭居然駐紮了一隊士兵!」
什麼?
「你說清楚點!」芳菲不滿的訓了小雙一句,小雙忙說:「是這樣的,剛才您回了後院以後,塗管家帶人收拾場院裡的東西,安排佃農們休息。忽然那位校尉又轉了回來,說長官有令,要他們先保護我們宅子一夜,防止有餘黨偷襲。」
芳菲不可抑制的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對方知道這是鹿城學政的田莊,就派一隊士兵來守護這宅子?
陸寒才是從五品啊,這才多大的品級?
說實話,就算芳菲剛才把海知府擺出來,以海知府從四品的等級也不夠資格讓軍隊守衛!
但對方應該是一片好意……
芳菲真的太累,不想再往深入了想,姑且認為這是對方在賣人情好了——儘管一個從五品的學政,和一個帶兵的武官之間實在是沒什麼交集的……不在一個系統裡頭啊。
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
天亮以後,塗管家讓人開了院門,把佃農們放出去。這時他才看到,在陸家的田莊外駐紮了整整十來個帳篷,上百個兵士正在把帳篷收起來準備整軍出發。
老爺好大的體面啊,塗七只能如此想。
一位年輕的軍官走到塗七面前,很和氣的告訴塗七他們要離開的消息。塗七從對方的聲音中聽出他就是那位來傳話的校尉,忙替主家多謝他們幫忙抓住了賊人,還在院子外守了一夜。
等軍隊撤走了,塗七才發現,昨晚的戰況其實真的很激烈……院牆外到處是燒焦的布團、草皮,還有四處灑滿的鮮血……看著真是觸目驚心。
昨晚如果不是夫人當機立斷,馬上讓人準備好竹竿和布團迎敵,那後果不堪設想。
別人還能跑,自己那剛剛生產完的嬌弱妻子,和新生的孩子……塗七不禁一陣後怕,對芳菲也更加感激了。
芳菲睡足了精神,起來後逗弄了一陣柳兒,才把全部的下人召集起來議事。
她也沒有狠言厲色的罵人,只是大致說了一下眾人昨天的表現。誰最勇敢、誰出力多、誰偷奸耍滑一直躲著不上陣,還有個別人存著異心,居然在賊人來襲的時候躲到後院去……她都一一點了出來。
她昨天可是一直站在場院裡的,誰有什麼表現她能看不到?只是眾人沒想到她在慌亂中還能記得如此詳細,說得一絲不差,無不拜服。
接下來的幾天,莊子裡倒也平靜。既沒有什麼山賊再過來尋仇,也沒有官兵路過。
芳菲甚至想著,這兒倒有點桃花源記的感覺……「避秦時亂,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不復出焉,遂與外人間隔。」她現在也是避亂而至,只是不至於與外界完全隔絕罷了。
三四天之後,鹿城來人了。
來的是鹿城守備軍的一個小軍官,帶著兩個士兵。他們帶來了陸寒的一封信,並且把最近的情況大略告訴了塗七。
芳菲看見陸寒在信中只說了一句「一切安好,勿念!」,怕陸寒真有什麼事,倒讓塗七把來人好好問了一通。
對方卻笑道:「陸大人不但沒事,還立了一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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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emon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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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0 05:08 PM
第一百八十四章:立功
立功?
聽塗七轉述了那人的話,芳菲是百思不得其解。
陸寒是文官,還是管著讀書教學的純文官——不是那種舉人進士出身的儒將。這種退敵的事情他能立什麼功?
退一步說,就算叛軍攻入鹿城,知府守備陣亡,那還有同知啊通判啊副守備啊什麼的出頭,還是輪不到陸寒來帶兵打仗啊。
就她所知,陸寒絕對是文弱書生,那種什麼偶然力擒對方魁首之類的英雄事跡也應該和他無關的。
難道是給知府大人支招打仗了麼……唉,想不通。
那軍官也沒詳細說,和塗七聊了兩句就回城了。芳菲對於他帶來的這個「好消息」思量了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索性也就不想了——
反正陸寒還能寫信,那總是沒什麼大礙的。有這個消息就足夠讓她開心許久了……
「夫人,既然那些叛逆都被抓起來了,那老爺也該接您回去了吧?」碧桃這丫頭因為得寵,說話有些口無遮攔,但她說的也是正理。
芳菲說:「老爺是做大事的,哪裡只能先顧小家呢。總得等城裡都安頓好了再來人。」
話雖如此,但芳菲也覺得陸寒應該很快就派人來接自己母子回去了。
她離城的時候夫妻倆可是說好了的,一旦局勢有所好轉就把她和柳兒接回去。
但那帶信來的軍官走了三天之後,鹿城才又來了人。這回來的卻是陸硯。
「硯兒,怎麼是你來了?」
芳菲在前廳裡見了陸硯,便問他:「老爺身邊攏共沒剩幾個人照顧,你還走開了。怎麼不派個別人來?」
陸硯恭恭敬敬地垂首肅立在芳菲面前,應道:「老爺讓小人過來向夫人問安。怕別的人來說不清事情,就讓小人跑這一趟。」
原來陸寒的「立功」,還真是確有其事。
叛軍從牟城出來先攻打了封城,結果封城守備軍兵力充足,叛軍屢攻不下。
於是叛軍轉而攻擊守備力量相對而言更薄弱些的鹿城。鹿城本來也不是那麼容易拿下的,但是叛軍趁著攻打封城的時候往鹿城派了幾個內應,裡應外合居然把鹿城的西城門攻破了。
儘管芳菲知道陸寒如今安好,但聽陸硯說起當時慘烈的情形來時,仍是忍不住一陣陣的心悸。
「叛軍入城展開了巷戰……那和咱老爺又有什麼關係?」
芳菲忍不住追問道。
陸硯說當時他正隨著陸寒在府學裡辦公。外頭剛傳來城破的消息,叛軍就進了城。陸寒立刻組織所有府學的學生撤退,誰知學生們卻被激起義憤,要留守府學,與敵偕亡。
陸寒完全不認同學生們這種迂腐的做法,這群書生怎麼可能打得過叛軍的士兵?但時間確實也來不及跑遠了,他便強制所有學生和教授退入孔廟中。孔廟結構堅固,把大門關起來還能頂住一段時間。
叛軍四處流竄,也有一股部隊衝進了府學,但還沒等他們找到學生展開屠殺,隨之入城救援的西南軍援軍便追殺而至。
西南軍的軍力比攻城叛軍多上一倍,雖然付出了慘痛的代價,總算把城外的叛軍打退,城內的叛軍也都逐一消滅乾淨。
「前些天城裡一直在搜捕入城的叛軍餘黨,很不太平,所以老爺沒敢把夫人和少爺接回來。」
陸硯的話解開了芳菲心中的疑問。怪不得陸寒沒立刻讓她回城……照陸硯的描述看來,這幾天城裡可是鬧騰得很,還不如她這鄉下地方清靜。
「不過老爺昨天才知道田莊上遇到了山賊,急得不得了,今兒一早就讓小人出城來看望夫人和少爺了。」
芳菲先是一愣,隨即釋然。
那天擒獲了山賊又來田莊外駐紮的軍隊,應該就是西南軍的援兵。自己當時把陸寒的名號報了上去,那位對他們施以援手的將軍若是有了機會,自然會跟陸寒提起此事。
「我們沒什麼事,莊子裡沒人傷亡,也就是被他們糟蹋了點兒莊稼。」芳菲問陸硯:「那城裡如今太平了沒有?老爺說什麼時候接我們回去?」
陸硯回答說:「城裡現在景況好些了。老爺原想著讓夫人少爺在外頭避一避,如今聽說田莊上也不安全,便決定明天就讓人來接夫人和少爺。今兒小人就是先來報信,讓夫人您派人好好收拾收拾,明兒就回去。」
聽到陸硯這麼說,芳菲才放下心來。
說起來,自己和陸寒分別也不過七八天的光景,但卻覺得像是分開了許久似的。
也許是這次事態嚴重,又是亂兵又是山賊什麼的,一樁接一樁總讓人喘不過氣來。
陸寒在這次戰亂中的表現很好,對他將來的仕途必然大有裨益。雖然他既沒有上陣殺敵也沒有為軍隊出謀劃策,但他盡到了自己的職責,在危急關頭做出了正確的決定,保全了府學學生的性命,足以稱得上「盡忠職守」。
叛軍都殺進府學了,學生們還能一個不少的出來,這事無論從什麼角度來說都辦得極漂亮。日後說起來,一個「保全了鹿城讀書種子」的美名是走不掉的。
既然要返城了,那田莊裡的客人和下人都得安排好。
陸硯今天帶來的都是好消息。既然封城最後沒被攻破,那海知府當然沒事,反而有功。而府學裡的教授學生都無人殞命,樓訓導自然也沒有性命之憂了。
雲夫人母子與樓夫人都歡喜不勝。樓夫人的一雙兒女年紀尚小,不知道大人們為何突然高興起來,但被這歡快的氣氛感染,也都快快樂樂的拍著手掌笑了。
樓夫人一家當然是要跟著芳菲回去的。雲夫人已無大礙,又聽到戰火停息的好消息,便讓家人把馬車行裝都打點好,決定明天和大家一起離開這裡。
芳菲本來要把帶來的下人都帶走,可是春雨還在月子裡,肯定是不能走動的。她索性讓塗七先在這兒留幾天照顧妻子,又讓蕙兒、小荔兩個留下照顧春雨。
「春雨,你且好好養著等身子好了,我再讓人接你回來。」
芳菲特意去寬慰了春雨一番,又逗了一會兒春雨那名叫「小石頭」的兒子。
次日,陸家來人與芳菲這邊會合,一起離開田莊回城去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貴人
進了鹿城,芳菲從車窗一角偷偷看了幾眼街上的情形,不禁心下惻然。
沿街的許多房子都燒通了頂,原先繁華的商舖十有七八都關著門。路上走著的人都行色匆匆,並沒有聽到什麼歡聲笑語。
想來當日的巷戰一定很激烈。芳菲實在後怕得很,自己如果沒有聽陸寒的話先避到鄉下去,等叛軍入了城,不知會不會遭殃……
陸府大門的門板被叛軍用刀劍砍壞了。芳菲下了馬車看到那兩扇殘破的朱漆大門,更是膽戰心驚。
尋常人誰看到這種景象不害怕?
幸而府裡的男僕們都還平安,沒有人受傷。據說那天他們一起頂著大門,外頭那些亂兵撞了一陣撞不開又去鬧別家了。
「咱們臨街那個王家,在知府衙門裡當刀筆吏的,他們家門戶不嚴實被亂兵闖了進去,聽說全家老小都被砍死了……」
聽陸硯說起周圍鄰居們的情況,芳菲感慨一番,也無暇多想這些別人家的事情。既然府裡沒進賊人,那就沒什麼損失,只要改日閒下來叫人去把大門的門板換了就行。
「你們這回能把府裡護得周全,真是辛苦了這個月每人多領一份月錢吧。」
芳菲的話讓這群下人頓時喜笑顏開。
她看著碧荷帶人把她從田莊帶回來的東西都擺開收好,又抬頭看了看天色,覺得有些奇怪。
都傍晚了,陸寒怎麼還沒回來?
她正疑惑著,便聽小雙來稟報說:「老爺已經知道夫人到家了。剛才曉書回來報了個信,說老爺今晚有應酬不回來用晚飯,請夫人先用飯安歇吧。」
有應酬?
芳菲眉頭微微一皺,隨即又緩緩舒展看來。
本來記掛著陸寒想快些見到他的……他就不牽掛自己嗎,知道自己返城了,還不趕緊回家看看自己……
這番小心思在芳菲心裡剛剛升起,就被她自已壓了下去。她自嘲的笑了笑,自言自語說:「越來越小女人了……呵呵……」
她本是最爽朗不過的,沒成親前也沒這樣牽掛過陸寒——雖然常常會想著他,但這種感覺是不同的。
現在好像見不到陸寒,自己就很不踏實似的。
她把這些心思先放到一邊,抱著柳兒哄他趴在床上學爬爬,心裡卻想起春雨那可愛的孩子。
小孩子還是要有玩伴才好啊。要是春雨的孩子長大一些,性情又好,倒不妨放到柳兒身邊來做個伴當。
又或者……自己再給他生個小弟弟、小妹妹的陪著他……芳菲看著柳兒長著沒牙的小嘴依依呀呀不停叫喚著,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
等她用過晚飯不久,便聽得外頭碧桃叫了一聲:「老爺您回來了!」
碧桃話音未落,陸寒就掀開了裡屋的簾子大步走了進來。
「相公……」
芳菲抱著柳兒站起來,看到陸寒比她離去前憔悴了許多,不由得心疼的說:「你怎麼瘦了?」
陸寒笑了笑,一把將柳兒抱到懷裡,狠狠地磨蹭了一下他嫩滑的小臉惹得他咯咯直笑。
「有點忙……也沒什麼大事。」陸寒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拉著芳菲到床沿坐下。奶娘丫鬟們都悄悄避了出去,只留下他們夫妻二人敘話。
「早知道鄉下有山賊土匪,我就該多派些人手在你身邊!」陸寒審視著芳菲全身上下,見她真不像是受了傷的樣子,才鬆了口氣:「要是你有什麼閃失,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這話本不該是大男人說的,但芳菲聽了依然十分受用。
她故意嘟著嘴兒說:「哼,真要擔心我,怎麼不回來和我一起吃晚飯。又和同僚喝花酒去了?」
「天地可鑒!」陸寒叫起撞天屈來:「我什麼時候去喝過花酒……好吧是有過一次,但那也是迫於無奈……」
「撲哧。」芳菲笑了一聲,說道:「那你跟哪位達官貴人應酬去了?一身的酒氣。」她知道陸寒是千杯不醉的海量,倒不怕他喝多。
陸寒眼睛一亮,拉著芳菲說:「今晚這位還真是貴人!多虧他把那群山賊抓住,又讓人在你田莊前守了一夜……」
芳菲明白過來,原來今晚陸寒是請那位幫助過自己的將軍吃飯。
「既然是恩人,那我們確實該謝謝人家……雖然我沒見過這位將軍,但若是可以,真想跟他當面道謝。」
儘管大家女眷不該見外男,但也不是說什麼人都不能見。像芳菲這樣的命婦,只要帶足從人,光明正大地招待男賓也並非不可。
陸寒呵呵笑道:「這回……你想不見都不行。這位將軍,可是我們的老熟人呢!」
嗯?
芳菲一時間有些懵了,老熟人?
他們陸家在軍中哪有什麼熟人……嚴格說起來,陸寒在官場上也沒有多少人脈。還需要從長計議慢慢打點呀……他一個寒門士子,又如此年輕,根基淺薄也是常理。
芳菲一邊想著這些心事,一邊隨口問道:「到底是哪一位?」
待得聽到那人的姓名,芳菲卻是真真正正的愣住了。
原來還真的是熟人啊……
繆一風站在陸家大廳前,笑吟吟地向芳菲拱手行禮。
「弟妹,好久不見了。」
芳菲連忙屈膝福了一福,應道:「繆大哥風采更勝往昔,夫君也對妾身常常說起繆大哥你呢。」她當然不能直接回答說「繆大哥我們都很想念你」,只能借陸寒的名義說這話。
說起來,這還是繆一風頭一回叫她「弟妹」。其實從陸寒那邊論起來的話,他們夫妻是要比繆一風晚一輩的。
繆一風之父繆天南的弟子,陽城前學政陶育,是陸寒名義上的老師。因此繆一風算得上是陸寒的「師叔」……不過他們認識繆一風的時候,是從蕭卓這邊牽的線,當然就是平輩論交了。
繆一風與芳菲看到對方,都無可避免的想起了遠在京城的蕭卓。
一轉眼就這麼多年過去了呀……兩人都不免有些感慨。
有陸寒在場,芳菲這女主人也無需多話,向繆一風鄭重道謝以後就靜靜坐在一邊,聽陸寒和繆一風說話。
昨晚聽陸寒說,帶兵來救援鹿城的居然是繆一風的時候,真的感到十分意外。
在宮變前,繆一風還是京城護衛軍裡的一員。他是武進士出身,又有父親的門生們幫襯,是該提拔得比別人快些。不過能夠在一年多兩年不到的時間裡,從低品級的軍官提升到五品的武將——足以證明他本人的才幹也是很出色的。
不過繆一風被調動到西南軍來,還是夏天時的事情,陸寒和芳菲還不知情也很正常。
這就解釋了,為什麼那天晚上會有人來守衛芳菲所在的田莊……就因為帶兵的將軍是繆一風的緣故。
那天如果不是他趕著行軍,也一定會親自到田莊裡過問芳菲的安危的。但軍命在身,他是不可能因為私交而耽誤行軍的,只得安排了一隊親兵去保護田莊。
「其實,我今天過來,還有些事想和弟妹商談。」
芳菲本來只是含笑坐在一旁,此時不禁抬起眼來看了看繆一風,輕聲說道:「不知繆大哥有什麼事要和我說?」
繆一風顯出為難的表情,說道:「我記得弟妹配的金創藥是最靈驗不過的,不知如今府上還有沒有配好的金創藥?」
芳菲展顏一笑:「原來是這個?繆大哥倒嚇我一跳。金創藥是有,不過分好幾種,不知道繆大哥是要治刀傷的,還是治箭傷的?」
傷口不同,用藥自然也不同。當然通用的金創藥也是有的,但效果就沒有專門的藥那麼好了。
繆一風大喜過望,忙說出了傷者的情況。
受傷的是繆一風的一位上官。繆一風帶來的隊伍是援兵中的先鋒部隊,他的這位上司是後頭帶著大軍來壓陣的。偏偏這位將軍十分勇武,喜歡身先士卒,衝鋒時被敵人的流矢射中了肩膀,到現在還沒好利索。
如果受傷的是個普通士兵,那敷點軍隊發的傷藥也就完了……但受傷的是一位三品大將,那意義就完全不同了。
本來繆一風去探望過了也就沒多想什麼……這種治傷的事情,是軍醫的工作,他這個屬下插不上手。
但昨晚和陸寒吃飯的時候,繆一風才想起幾年前自己從濟世堂採購的那批傷藥來。
那批藥的效果極好,用過的士兵的傷勢恢復速度比用了一般傷藥的士兵要好得多。只是後來他一直在京城任職,不可能讓人時時去位於江南的陽城購藥,也就沒繼續在濟世堂採購。
不過如今既然見到了芳菲,不妨問問她是否有藥。
聽芳菲答得爽快,繆一風感到自己這回應該能在上司面前露露臉獻獻慇勤了,不禁大喜。
芳菲立刻親自回屋去取藥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5:09 PM
第一百八十六章:訂單
繆一風帶著芳菲給的金創藥回去後,芳菲也就暫時忘記了這件事情。
聽謬一風說他們的軍隊還要在此駐紮一段時日,來收拾頤王造反的殘局,芳菲還和陸寒說等他臨走前再請他到家裡來吃頓便飯。
繆一風這人算是個可交的朋友。雖然他父親包括同安學派的許多人曾經想過要利用陸寒,但人家也並不是要害陸寒,只是交往時帶了點功利性——在官場上哪有非功利的交往呢。
沒想到,她還沒發帖子去請繆一風來,繆一風卻又親自上門來了。
「繆大哥,我家夫君在衙門辦公還沒回來,你找他有事嗎?」
芳菲暗想繆一風大概不是來找陸寒的。要真是有要事,按理說是該到衙門裡去找人才是。
莫非他想再跟自己要些藥?嗯,也對,應該是這樣沒錯。
繆一風和芳菲在客廳中分賓主坐下,便開門見山地說:「弟妹上次給我的藥果然靈驗我那位上峰原來也用了軍中的傷藥,但卻沒有弟妹的藥效果好。如今不過三天,箭傷就收了口,真是好藥!」
芳菲連忙謙遜幾句,說不過是碰巧罷了,都是那位將軍自身底子好,所以才痊癒得快。
她給繆一風的是類似雲南白藥一樣的快速收斂傷口的藥粉。當世的人用藥,要嘛就是搗爛了草藥糊在傷口上,要嘛就是把藥丸用水化開塗上去,像她這樣直接碾成藥粉的做法很少見。
那位將軍用了以後,大為讚賞,而且向繆一風提出說讓他把方子打聽出來,好大量在軍中推廣。
繆一風卻犯了難……
秘方秘方,什麼叫秘方?人家家裡的秘製藥方,哪能輕易交給外人呢?
他也不是不通世故的武呆子,仗著和芳菲有交情就直接跟人伸手要秘方。
但是上司的理由十分充足:「試想軍中受傷的士兵都能用上這麼好的藥,那傷口好得快,打仗不就更有勁了嗎?」
那位將軍,確實是位難得的品德高潔的將才。繆一風無法反駁上司,只得到芳菲這來設法了。
好在芳菲的脾氣,他還是瞭解一點的……她對於熟悉的人還是很好說話的,再加上這次的大義名分,她應該不會斷然拒絕才對……
唉,說是這麼說,繆一風心裡還是沒底。
他和芳菲東拉西扯了一大通,把話題繞來繞去,總算期期艾艾的提出了那位將軍的請求。
「弟妹,我也知道這過於強人所難……只是將軍也並不是為了一己之私,我也只好厚著臉皮來求你了……」
芳菲剛聽到繆一風說出那位將軍的請求時,真是有些不太高興。
好吧,您老人家是正義的使者是為屬下考慮的好上司,但我憑什麼就要幫您啊……她深知自己這藥方的價值,要她這麼隨隨便便交出去了,實在不願意的。
繆一風看著芳菲的臉色,知道她也在為難,不由得後悔起來。
都是自己,沒事獻什麼慇勤?結果惹出這麼一樁事情來。
這回是兩邊都不容易討好,幫了一邊就會得罪另一邊。太煩惱了……
隨著芳菲沉默的時間越來越長,繆一風心裡也越來越沒底。
「繆大哥。」
芳菲在心裡盤算許久,總算是開口了。
繆一風猛然抬起頭來看著芳菲,只見她露出一絲微笑,說道:「我有個建議,想和繆大哥商量商量。」
「弟妹請說。」
繆一風心中歎息一聲。以他之前對芳菲的瞭解,她這種表現大概就是沒戲了。現在只是想砌詞推辭罷了。
只聽芳菲不疾不徐的說:「將士們為國效命,當然該讓他們用上好藥。」
「對對對,一切都是為了這些戰士們。」繆一風順著芳菲的意思往下說。
「只是,這秘方是我們陸家祖傳,祖訓明言不可外傳的……就連我也是不知道的。」她這就是睜眼說瞎話了,反正就是要給秘方不外傳找理由而已。
繆一風當然不會相信。他早就知道芳菲的醫術過人,她沒嫁人之前給他家寫的方子都是極高明的……現在卻成了陸家祖傳的了,這借口真是不講究。
但他也沒法去考究人家是不是祖傳,有沒有祖訓啊。
芳菲說是這麼說,她也不敢真的把這事情給推了。
誰讓陸寒是做官的呢!
這年月做官重要的不是政績,而是官聲。名聲好了,你就是好官。
比如存在於芳菲腦海中的,那個曾經的明朝,就有個著名的清官叫海瑞——
海瑞是道德上的完人,一生清廉,恪守禮教,官聲卓著。
當海瑞還是一個尋常的教諭時,延平府的督學官到南平縣視察工作,海瑞和另外兩名教官前去迎見。
在當時的官場上,下級迎接上級,一般都是要跪拜的。因此,隨行的兩位教官都跪地相迎,可海瑞卻站著,只行抱拳之禮,三人的姿勢儼然一個筆架。
這位督學官大為震怒,訓斥海瑞不懂禮節。海瑞不卑不亢地說:「按大明律法,我堂堂學官,為人師表,對您不能行跪拜大禮。」這位督學官雖然怒髮衝冠,卻拿海瑞沒辦法。海瑞由此落下一個「筆架博士」的雅號,人稱「海筆架」。
後來他對任何一任上司都不假辭色,卻因為名聲太好而一路陞官——當然他也不是無能的,只是他的政績和他的名聲比起來就差遠了。
總之,在這世上做官,最要緊的就是清白高潔的名聲。此次對方是為了大義的名分而來的,如果自己推掉了這件事……陸寒一定會受到極大的壓力。
芳菲倒不怨繆一風,她只是恨那將軍,竟給她出了這種難題
不過,這事也不是很難辦……說起來,也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呢。
「繆大哥,這位將軍是西南軍的統領吧?」
繆一風回答說:「嗯,對,趙將軍是我們西南軍的副統帥。」
「那就好辦了。」芳菲笑得很真誠,繆一風看了她的笑容十分不解──心想,難道這位秦妹妹的覺悟真的那麼高?
「繆大哥或許還不知道,我們家在鹿城也開了一家濟世堂?」
繆一風忙搖頭表示不知此事。他和陸寒總是在聊軍國大事,這些生活上的事情還真沒談到。
「我們的濟世堂,是專門賣配好的成藥的……也就是賣那些藥膏、藥丸、藥粉之類的。」
芳菲說得很慢,繆一風漸漸也就聽明白了。
是這麼回事啊……
他心頭的糾結慢慢舒展開來,含笑看著芳菲繼續往下說。
「我是在想,趙將軍拿了藥方,軍隊裡的軍醫們自己也得把藥配出來的。不如省一道手續,就由我們濟世堂來向趙將軍的軍隊提供上好的金創藥如何?大家都是為了國事,我們當然只收成本價……」芳菲說著說著覺得自己真像後世的推銷員,一時有些想笑,忙輕咳了兩聲住了嘴。
繆一風聽到芳菲果然是這個意思,眼前頓時豁然開朗。
原來還可以這樣解決!
趙將軍是以「為士卒著想」為名義,派他來取藥方的。現在人家雖說沒拿出藥方來,卻說要給軍隊提供成藥,還說「為了國事只收成本價」……呃,這詞他一時有些難消化,不過意思他是能懂得。
果然是雙方受惠的好辦法。
「既然如此,那我這就去向將軍稟報!」
繆一風也不多留,站起身來就向芳菲告辭。這裡雖然站滿了丫鬟僕婦,但他一個外男還是不要和人家女主人聊太久的好。
芳菲讓陸硯把繆一風送出去,臉上的笑容就沒有停過。
嗯,這樣也好!
薄利多銷嘛。雖然說是成本價,只要自己每份金創藥賺上那麼一點點錢,積少成多,這批發生意做得過啊……
她腦中飛快的運轉起來,算出如果自己每年給一支十萬人的軍隊提供金創藥會得到多少收益。
算出來的數字讓她十分振奮……呃,好吧,她真是有些財迷了。現在八字還沒一撇呢,人家那邊又沒答應……
不過,就算他們不答應,自家也沒損失啊。但陸寒的「名聲危機」就已經順利解決了。
陸寒晚上回來,芳菲把白天繆一風來訪的事情說了一遍。
陸寒對於芳菲的做法也很贊同。
「我聽說那位趙將軍是武官世家出身,可能粗心了些,倒不是有意讓我們為難的。」陸寒只在這事上說了幾句,不希望妻子因此而對這位趙將軍有什麼意見。
芳菲暗地裡撇了撇嘴,也不搭話,但心裡卻還是不以為然。
這些人啊,總打著大義的名份來做事,卻不顧別人的難處。她又沒有文天祥那種散盡家產招睞義勇試圖復國的豪氣──人家文丞相的目標是青史留名,她的目標卻只是讓自己和家人過得更好。
為國為民,那是陸寒的事……她可從來沒有這種壯志。當然,對於真正的志士,芳菲也是很敬重的。
隔天,繆一風捎來消息,趙將軍初步同意了她讓濟世堂為西南軍提供金創藥的建議。
第一百八十七章:抓周
又到盛夏。
西南鹿城學政陸寒的府上,今日來了不少客人。
雖然天色還早,日頭尚未升上中天,廳上卻已經賓朋滿座。連陸家主母芳菲的院子裡,都坐滿了各家內眷。
因為今天,是陸寒長子的週歲生日。
柳兒已經取了大名,叫做懋卿。這便是陸寒對兒子的殷殷期望了——希望由他而始,陸家子嗣枝繁葉茂,將來能位列公卿……
這願望還挺宏大。芳菲對此並未提出異議,不過在她內心裡總覺得只要柳兒健健康康的,就已經是最大的福氣,什麼登閣拜相之類的就不必要了。
但她也不會說出這種「婦人之言」掃了陸寒的興致。
不過此刻坐在她周圍的這些女眷們,紛紛讚賞「陸懋卿」這名字大氣博雅,「不愧是學政大人這樣的飽學鴻儒起的名兒!」。
緊挨著芳菲坐的是樓訓導的夫人湛氏,另一邊則是蔡家七小姐明媗。她父親蔡同知升了鹿城下某個州城的知州,本來已經闔家搬走了。
但為了柳兒的週歲宴,明媗特地磨著母親帶她一塊兒到鹿城來。蔡夫人也樂得回鹿城見見昔日舊友,和大家多多交流以免脫節。
餘下的各位夫人都團團坐在這小廳裡,也不太講究什麼品秩尊卑,畢竟這也不是太正式的場合。芳菲今兒也沒請多少人,除了蔡家、范家這兩家特別相熟的,也就請了陸寒府學裡那幾位教授的家眷。
范知府夫人姜氏這幾天正苦夏,出不了門,便派了自己的心腹檀香姨娘過來送禮。
雖然認真說起來,讓個姨娘來應酬似乎是對主人家不太恭敬,但以陸家和范家的密切關係,檀香姨娘又是常常隨姜氏到陸家來的熟人,也就不必講究這麼多了。
這大半年來,因為有了西南軍那筆訂單,濟世堂的生意真是做得風生水起。濟世堂的藥丸賣得越好,從范家進的生藥材也就越多,所以兩家關係自然便更加密切了。
只是,芳菲可不敢輕易放鬆。現在范家是和陸家坐在一條船上,但是自古以來生意合夥人其實是最容易反目成仇的……像范知府這樣的人如果成了陸家的敵人,那還真是無比頭痛的問題。
所以,在和姜氏做生意的時候,芳菲每一筆帳目都要認真查看。千萬別留什麼紕漏日後被人家翻出來,那才是後患無窮呢。
「哎呀,我們的小壽星出來了!」
明媗看到柳兒被奶娘抱著從裡屋走到這小偏廳上來,不由得兩眼放光,拍掌笑著說:「姐姐,讓我抱抱柳兒吧!」
蔡夫人笑著拍了一下女兒,又對芳菲說:「陸夫人,都是我管教不嚴,讓你見笑了。」
芳菲從奶娘手裡接過柳兒,笑著對蔡夫人說:「哪裡,我最是喜歡明媗的活潑……來,明媗,抱抱!」
明媗小心翼翼的抱過孩子。一歲大的柳兒已經長得很結實了,十一歲的明媗抱著他覺得真是挺重手,不由得使上了渾身的力氣。
這時,小雙過來向芳菲稟報說:「夫人,前廳已經佈置好了。老爺請夫人和諸位夫人小姐一起到前廳去看小少爺抓周呢。」
不管是寒門小戶,還是名門望族,家裡的孩子滿了週歲總要舉行「抓周」的儀式。
三朝洗兒、滿月酒、百日禮、週歲宴,都是當時風俗。這年頭的小孩子不容易養大,所以每長大一些就值得好好慶祝一番。
對於「抓周」的意義,芳菲卻有些不以為然,小孩子隨便抓個東西就能看出他將來的興趣愛好、發展方向了?
她最記得以前看賈寶玉抓周,就因為抓了脂粉釵環,沒有抓四書五經,就從此被親生父親厭棄——真是恐怖……
但她也沒有和社會風俗對抗的興趣。既然家家戶戶都辦,她也必要刻意不去辦這週歲宴了——滿月酒都辦了,也不差在這週歲上。
當下大家一起出了後院,從遊廊繞到前廳,只見前廳已經架起屏風,請大家分男女賓客落座。
大廳中央擺了一條織錦毯子,上頭擺滿了印章書本、文房四寶、錢幣帳冊、吃食玩具等等物事。因為是男孩子,所以那些針線尺子脂粉的都沒擺……她真是不知道賈府為什麼給男孩子的抓周禮裡頭放上女孩子的東西,好吧,只能當成是作者的設計了……
據說,抓了印章,代表以後定然會走上仕途,官運亨通,因為印章象徵著「官印」。而抓了書本筆墨的,則是聰敏好學,將來能夠金榜題名。拿了算盤什麼的,便說是善於做生意……總之都是吉祥的意思。
柳兒被奶娘抱到了地毯中央。
芳菲聽見屏風外想起一陣陣讚美之聲,和剛才他們的妻女對自己說的那些也差不多,無非是什麼「一看就是滿臉福相」之類的話。
不過身為父母,聽到人家誇自己的孩子,還是很受用的……即使知道這些人說的話並沒有幾分真心,也影響不了芳菲今天的好心情。
「咯咯咯……」柳兒被放在地上之後,好奇地往四面爬著,看著周圍這些新奇的東西。他這個摸摸,那個看看,卻還沒有抓起哪一樣來。
陸寒坐在座位上,看著兒子拿起一本《詩》又扔到一邊,摸了摸那算盤上的珠子又推開了,不禁莞爾道:「這小子倒貪心,什麼都想要!」
柳兒爬呀爬呀,最後爬到一盒點心面前,用手掀開了點心盒子,趴在糕點上就啃了起來……
「咿唔……娘娘……」柳兒兩手抱著糕點用力地啃著,一邊含糊不清地叫著娘親。
芳菲聽春雨轉到屏風後來告訴她,柳兒最後是抓了吃食點心,不由得笑開了:「這個小饞貓啊!」
陸寒哈哈大笑,離座走到柳兒面前把他抱了起來。柳兒手裡還是拿著那塊點心,滿臉都是口水。
他睜著滴溜溜的眼睛看著陸寒,突然把那啃得不成樣子又沾滿了他的口水的點心遞到陸寒眼前:「爹爹,吃好吃!」
「好好好爹爹也吃!」陸寒笑著把柳兒交給站在一邊的奶娘,對他說:「柳兒最乖了,這一塊全給你吃了!」
柳兒咯咯笑著就把那點心不停的往嘴裡塞。
要是別人,看到孩子沒拿到印章、書本、筆墨,一定覺得大丟面子——比如那位賈政老爺。
但陸寒畢竟不是那等死要面子的道學先生,他也不是特別相信抓周就能決定人生志向這一回事,認為小孩子貪吃不是什麼大問題。
其他觀禮的人都是老於世故的,便都掛上笑臉恭維陸寒說「大公子往後自然是衣食無憂了!」、「吃得是福是祿,大公子果然是有大福氣的!」……因為是抓了吃的東西,自然只能在這方面做文章了。
奶娘又把柳兒抱到了芳菲身邊,這時陸寒便吩咐人開席。下人們上來把那織錦攤子搬走,在屏風內外擺上圓桌,菜餚便流水般送了上來。
每位客人的眼前都有一碗「長壽麵」,這自然是吃週歲宴乃至一般人的壽宴都少不了的主食。
這長壽麵看起來是小小一碗,事實上每個碗裡只有一根又長又細的麵條,這才是正宗的壽麵。煮麵的湯是用老雞和香菇熬的清雞湯,把油去得乾乾淨淨的,吃起來鮮而不膩,十分爽口。
這大夏天的本來人人都沒什麼食慾,但這一碗長壽麵吃下來,大家都覺得胃口大開,唇齒留香。
樓夫人笑道:「妹妹府上的廚子是越發出色了!」
明媗也說:「姐姐,你家這雞湯麵太鮮了。只恨我住得遠,不能常常過來你這兒吃好東西了……」
「那你就在我這兒多住些日子,好不好?」
芳菲拉著明媗的手說。
明媗眼睛一亮,轉過頭就對母親說:「娘,我想在姐姐家住幾天呢!」
蔡夫人正想說什麼,芳菲又開口說:「蔡夫人,就讓七小姐留在我這多住幾天吧。我知道您是擔心七小姐回家不方便,路上太遠……到時候我會讓人好好護送她回去的,保證一根毫毛都少不了。就請您讓她多陪陪我吧!」
既然芳菲都這麼誠懇地請求了,蔡夫人也卻不過這情面,只好點頭答應。「太麻煩陸夫人了!」
「我不會給姐姐添麻煩的,我還能幫著照看柳兒呢!」
明媗的天真爛漫惹得在座眾人都笑了起來,一時氣氛甚是融洽。
忽然聽到外面有下人來向陸寒報告:「老爺,繆大人來了。」
芳菲眼皮一跳,繆一風來了?
他駐紮的地方離這鹿城並不近,來回要好幾天,不會無緣無故跑到這兒來的,更不會是為了柳兒的週歲宴。
但是現在人這麼多,她也沒法出去接待繆一風,只得讓陸寒去招呼了。
繆一風進了客廳,先是和陸寒以及眾人都見了禮,便在下人臨時加的座位上坐下。
他也帶了份賀禮過來,已經讓隨從交給了管家塗七。
陸寒也和芳菲想的一樣,認為繆一風絕對不是為了孩子的週歲宴過來的。
但是他這次來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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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emon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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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0 05:10 PM
第一百八十八章:分裂(上)
午飯後,客人們紛紛告辭離去。
蔡夫人再三叮囑明媗要懂事,把跟著自己來的大丫鬟綠蘿留給明媗使喚後,依依不捨地登車而去。
芳菲讓人去給明媗安置客房。她讓春雨帶著明媗主僕去看客房安排得是否滿意,自己卻回了前院。
繆一風並沒有隨眾人離開。
芳菲進了正廳旁的小花廳,這裡一般是陸寒招待個別比較熟悉的客人的地方。她進來的時候,繆一風和陸寒正一臉嚴肅地說這話,似乎在商談什麼重要的事情。
「弟妹來了。」繆一風看到芳菲進了花廳,忙站起身來拱手為禮。
「繆大哥方才吃好了嗎?」芳菲見繆一風一臉風塵,關切的問。
繆一風說:「用了一碗麵。我這才進了城,隨便去東街槐樹巷子口的銀樓買了把長命鎖給孩子當禮物。弟妹別怪我才是。」
芳菲聽繆一風這麼說,知道他真的是有大事來找陸寒商量。她女人家不好過問,只說:「繆大哥今天不走了吧?我先讓下人預備客房可好。」
陸寒連連點頭:「是我疏忽了。你去準備吧。」
芳菲向繆一風福了福身便走出了花廳。這回繆一風又帶來什麼麻煩事……上回那個索要藥方的事情,芳菲可是心有餘悸。
要不是自家正好開著濟世堂,還真要損失一張秘方呢。
儘管她有著海量資料庫,但秘方這種東西也不是時時都有的啊。給一張就少一張了……還是自己拿在手裡賣成藥的好。
這段日子,通過繆一風,她向西南軍提供了好幾次金創藥,每次都賺到了不少錢。上回繆一風來信,說軍醫們都覺得濟世堂的金創藥十分有效,正跟趙將軍建議說連士兵們用的傷寒藥也跟濟世堂訂。
要是這事確定下來,又是一筆好處……
不過看繆一風剛才的表情,他帶來的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果然,陸寒聽了繆一風說的話,臉色越來越不好看。
幾個月前,繆天南在一次講學後太過勞累,竟得了小中風,癱在床上動彈不得,連說話都困難。
他一倒下,整個同安學派頓時分崩離析。本來就存在分歧的幾位領袖人物,內鬥得更加厲害,紛紛拉攏學派裡的新生力量,試圖取代繆天南成為同安學派的領頭人。
「現在同安學派的門人,本來在朝廷裡就不受重用,自己還要內耗……」
繆一風表情十分複雜。既有對父親病情的擔心,也有對這些鬧學派分裂的人的不滿。
他當初就是覺得這些酸腐文人太過麻煩,才毅然棄文從武,以大儒之子的出身去考武科舉。
直到今天,他已經升任武將,依然被父親的那些同門和弟子們說他「不爭氣」,沒有子承父業……在文官眼裡,武官的地位是非常低的。
他本身並不想摻和到這種事情裡來,可是看著父親一手創辦的同安學派就要這樣走向式微,卻十分痛心……
「那,我能做什麼?」
陸寒看著繆一風,有些不解的問道。
繆一風跟自己說這些幹什麼?
第一百八十九章:分裂(下)
繆一風當晚就在陸家住下。
芳菲陪著他們倆用過晚飯以後便回屋去了。兩人又到內書房裡商談了半夜,直到過了一更陸寒才回了屋。
芳菲早就歇下了,奶娘也抱著孩子回了她的屋子。外間只有碧青在撐著頭看著燈火,一見陸寒回來,忙打起精神來伺候他梳洗。
簡單的梳洗一下,陸寒便到裡間床上躺下了。本以為芳菲已經睡著,沒想到他腦袋才沾上枕頭,便看見芳菲睜開了眼睛。
「沒睡?」
他伸手理了理芳菲鬢邊稍顯凌亂的髮絲。
芳菲轉過身來面對他,輕聲問:「我有些擔心……相公,這次的事會有麻煩嗎?」
「沒什麼大不了的,」陸寒溫柔地輕撫她的臉頰:「是同安學派的事。」
芳菲看了看陸寒的表情,好像並不是非常煩惱,稍稍放下了心事。
她沒有追問詳細的內情。這是男人們在朝堂中的大事,她沒必要去插手。只要知道繆一風為何而來的就足夠了……
等芳菲翻了個身閉上眼睛慢慢睡著,陸寒卻依然十分清醒,沒有一絲睡意。
他想起他剛剛中了進士回鄉,去拜訪老師蘇翰林蘇老先生的時候,老師說過的話。
「子昌,無論你怎麼想,外人都會將你視為同安門下。他們得意,未必能帶挈了你。但他們一旦失勢,你也會受到影響……尤其是你要到府學裡去任學政之職……牽扯的就更深了。」
當時蘇老先生就對他說過,一定要將府學的大權抓在自己手裡,而不能當一個被供起來的傀儡學政。
「西南道那邊,本土的西南學派勢力很大,要是你不掌權,更要被那些西南學派的門人排擠死了。但為人最忌蛇鼠兩端……既然你出身同安,便只能一直宣揚同安儒學,不可與西南學派妥協!」
他沒有妥協。
正如老師所教導的那樣,他費盡心機把府學拿下,現在在府學裡可謂是一言九鼎,和前面數任學政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府學裡的教授大多是西南學派出身,但因為他這學政的權威極盛,他們也不敢請西南學派的宿儒來講學——學派上的門戶之爭是慘烈的,他們不敢冒著被陸寒直接擼掉職位的危險來引進自己的學說。
繆一風剛才說:「子昌,現在馬上就要到秋闈了。這樣好的時機,正是你趁勢而起的時候……」
陸寒不得不動心。
繆天南從來不是他的老師,他也不可能繼承繆天南在同安學派裡的地位。這只是一次合作……
恰好他坐到了鹿城學政這個位子上,不然這次合作也無法達成。
同樣的時刻,繆一風躺在陸家書房裡,也是思緒起伏,無法入眠。
他想到父親的信裡,很感慨的說:「現在就是看當年種下的因,可否收穫如今的果了……」
幾年前的那一幕又在眼前浮現。
那時他是個意氣風發的白衣少年,因為閒著無事,便隨好友蕭卓到陽城去玩耍,順便陪著父親講學。
在那喧鬧的大街上,他和蕭卓無意間給被人設計遇上車禍的芳菲解了圍。芳菲因此認識了他,便求他把自己未婚夫婿的文章給他父親繆大儒過過眼。
當日青蔥般的少女此時已是一個孩子的母親,而那時還帶著稚氣的小小少年,卻成了掌控一方學子前程的學政大人。
連自己,也不再是那個無憂無慮、放蕩不羈的青年人。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也學會了逢迎上官、勾結同僚、趨利避害……不然,武進士多如牛毛,他怎麼能這麼快就坐上了掌握實權的武將之位?
那一年離開陽城的時候,繆天南對他說過一句話:「長江後浪推前浪,雛鳳清於老鳳聲。」
當年他向陸寒示好,主動提出收陸寒為關門弟子。後來又讓門人給陸寒在縣試府試裡大開方便之門,讓陸寒不得不投入同安門下。
繆一風對父親的眼光十分敬佩——那麼久以前,就看出陸寒將來定非池中之物了
現在,陸寒已經答應了合作。
希望一切能夠順利進行吧……
這方面的事情,芳菲並不放在心上,她相信陸寒能夠處理妥當。
她把明媗留下住一段時間,一方面是因為明媗開朗活潑,和她說說笑笑十分解悶。
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她最近讓人做了一種新藥,是專門治療長時間沒有消除的疤痕的,她想讓明媗試一試。
現在明媗因為長期用芳菲送的藥膏,疤痕已經很淡了。不過始終還能看出點痕跡來,不算恢復得很完美……芳菲一直努力想讓明媗能夠完全痊癒,所以把資料庫裡能夠用的上的藥方都整理出來了。
只是有些藥方需要的藥比較珍貴,一時湊不出來。這回姜氏的生藥鋪裡剛好進了一枝上好的雪蓮,芳菲立刻要了出來給明媗配藥。
「姐姐,這藥塗上去涼絲絲的……」
明媗坐在椅子上,讓綠蘿給她上藥,只覺得塗了藥的地方都是一片沁人的清涼。在這大熱天裡覺得分外舒爽,她忍不住咯咯笑著說:「好冰好冰……」
「裡頭有薄荷粉,當然涼快啦……」芳菲見明媗一派天真,便笑道:「這是藥,可不是給你玩!」
她又對綠蘿說:「過半個時辰,再給你家小姐洗了這藥。晚上睡覺前再敷一遍。」
明媗突然收了笑容,很鄭重地對芳菲說:「好姐姐,真的謝謝你!媗兒知道,要是我這傷像當初那樣治,定然會留下一道又紅又黑的大疤……多虧了姐姐贈藥,我才好了起來。」
芳菲捏了捏明媗的鼻子,說道:「行啦,別裝作小大人似的。只要你好好的,姐姐就最高興不過了。」
明媗知道芳菲不愛聽這些客套話,便也不再多說。
只是她暗下決心,一定要好好報答這位好姐姐才是。但自己不過是個小孩子,哪裡能幫得上姐姐的忙呢?
幾天後,明媗的疤痕果然更淡了些。芳菲發現新藥起了作用,心裡甚是歡喜。
恰好再過些日子便是鹿城的荷花節,明媗央求芳菲帶她出去玩玩,芳菲心情大好自然也就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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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emon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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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0 05:11 PM
第一百九十章:花節
六月十八荷花節,是鹿城特有的節日。
鹿城是西南道中較為偏南的府城,接近苗疆。近百年前,鹿城附近還是蠻夷聚居之地。
當是時,每到六月十八這一天,鹿城周圍的百姓都會聚集到城外的翠湖邊。未婚少女們三五成群,划著小船兒在湖中採蓮放歌,引得少年男子傾慕追隨,成就一段段美好姻緣。
但這百年來,鹿城被漢族官員入主,許多風俗習慣都被儒家文化漸漸同化。隨著禮教興起,斷不可能再有當年那種青年男女們自由對歌相戀的事情發生。
不過六月十八游翠湖、賞荷花這個習俗,還是慢慢流傳了下來。
每年到了這一天,不僅全城百姓都紛紛舉家出遊,達官貴人們也會來湊熱鬧。
去年六月的時候,芳菲正坐著月子,陸家又是新到鹿城的外來戶,就沒人提起這一茬。
可是今年有了明媗在一邊不住懇求,加上芳菲也想見識見識這個聞名已久的荷花節,便應允了她的請求。
芳菲的故鄉江南,每逢夏日也有賞荷習俗,但卻不像鹿城這邊一樣有一個專門的荷花節。
聽明媗把荷花節的熱鬧好玩說得天花亂墜,不僅僅是芳菲動了心想出遊,連她身邊跟著的丫鬟們都想趁機去開開眼界呢。
沒聽人家蔡七小姐說嗎?到那天,翠湖上的十里長堤全都聚滿了過節的人群,據說有耍猴的、舞大錘的、噴火疊羅漢的、變戲法的……
還說那長堤上全是各色小攤,什麼苗繡、香包、小吃、零嘴,多得你看都看不過來,吃也吃不完。
明媗本來就會說話,她嘰嘰喳喳的把往年荷花節的盛況說上那麼幾分,就足以讓人心搖神馳了。
「姐姐,你可不知道,我去年因為臉上帶著這傷都沒能出門……聽家裡的姐妹們說起來,我那會可是傷心壞了。」
明媗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楚楚可憐的看著芳菲,芳菲忍不住戳了戳她的小臉蛋:「知道啦知道啦!不是答應了你,今年咱們一塊兒去看看熱鬧的嗎?」
「姐姐你真好!」明媗搖著芳菲的手臂說:「咱們最好現在就先去包一條小艇,好好的玩上一天可以先把一天的吃食準備好,小艇上又有灶頭,可以熱湯熱水的,方便得很吶這樣到了晚上,我們還能看放荷花燈……」
「好了……都聽你的,你就先消停消停吧!」
芳菲拿起一塊涼糕來往明媗嘴裡塞:「吶,把你這張小嘴先堵住,別咕噪得我腦仁疼!」
明媗笑嘻嘻地接過涼糕吃起來。她才不怕芳菲真的生自己的氣呢,這位姐姐雖說不是她家裡的親戚,卻比那些堂姐表姐對自己都要好。
雖然芳菲不讓明媗往下說,但事實上她確實也對這個荷花節充滿期待。感覺好久沒放鬆了!
本來芳菲想請陸寒一道去,但陸寒說最近公務太忙,不能陪她了。
他歉意地看著妻子:「等過了秋闈,我再帶你到城外的寒山上去逛逛可好?」
「行啦,不能陪就不能陪嘛,我又沒說你什麼。」芳菲笑著推了推陸寒,接著又柔聲說:「我知道你最近忙……只是,公務是忙不完的,你自個要保重身子。你現在每天晚上在書房都忙到二更……」
「嗯,我知道的。」陸寒握著妻子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們玩得開心點!」
塗七提前三天就租到了一艘很精緻的小艇。上船前一天,他就讓人把那小艇裡裡外外都灑掃得乾乾淨淨,不但把船裡的甲板和傢俱桌椅都擦得一塵不染,還特地點了一爐熏香熏去一些霉味。
次日芳菲登船時,發現這船上潔淨透亮,沒有什麼異味,便向春雨笑道:「你家男人不錯。」
春雨忙低頭說聲「夫人過獎!」。
明媗一上船就笑開了,立刻撩起船艙窗戶上的紗簾往外看去。
「今年的荷花開得真好!」
芳菲也不得不承認,這翠湖的荷花真是一處勝景。
幾百畝寬闊的湖面上,滿滿的鋪散著碧綠的荷葉。一枝枝荷箭從水裡探出頭來,有的還是含苞待放,有的已經綻開了花瓣,有的則開得正艷。
紅如霞,白勝雪,趁著綠油油的闊大荷葉與清凌凌的湖水,還有萬里無雲的碧空……放眼看去,真是一幅賞心悅目的夏日美景。
這回除了春雨,跟著來的丫鬟有碧荷、碧青、碧桃、蕙兒、小荔,還有服侍明媗的綠蘿。芳菲把塗七留在家裡,讓陸硯帶著兩個護院送自己一行人上了船,這會兒男僕們都在甲板上看風景。
「夫人!」
碧荷被陸硯叫到甲板上,回來的時候手裡多了一個荷葉包著的包裹。
「硯兒說他們方才從叫賣菱角的船娘那兒買了兩包菱角來吃,這一包是他們孝敬夫人的。」
「好,他們有心了。」
芳菲笑著接過菱角來,向癡迷著窗外風景的明媗招招手。
「來吃菱角吧?」
「好呀好呀,我正惦記著這新鮮的菱角呢!」明媗一蹦一跳的跑過來挑了兩個在手裡,綠蘿忙接過去幫她剝開。
明媗一邊吃著菱角一邊說:「現在時辰還早。等到過了晌午,就會有船娘駕著小船來賣湖魚,都是現捕現殺的活魚……做得那滋味可是鮮得人想把舌頭都吞下去!」
「哎呀,你嘴裡還滿著呢,又想起吃別的了。真是個小饞貓!」
芳菲摟著明媗笑了起來,滿船人都跟著笑。
碧荷臉上同樣帶著笑意。不過她笑的原因跟這船裡眾人可不一樣……她把手攏進袖子裡,攥緊了那個荷包,裡頭是一包鮮蓮子。
「碧荷姐,這個……我請你吃。」
陸硯悄悄把荷包遞到她眼前時那靦腆害羞的表情,又浮現在她的腦海中。
這個硯兒呀……
碧荷再一次甜甜的笑了。
芳菲正讓春雨把菱角分給眾人。不想,卻聽到了一聲突如其來的尖叫——
第一百九十一章:墜湖
一聲突如其來的尖叫驚破了船艙中的寧靜。
眾人心頭一緊,緊接著聽到「噗通」一聲,又聽到人慘叫著「七小姐」!
芳菲第一個反應過來,一眼就看到原來坐在窗邊看風景的明媗已經不見人影,而她的丫鬟綠蘿卻懸空著半個身子往窗外探去,不住地叫著「七小姐,七小姐!」
明媗掉下去了!
等大家都醒悟到明媗落水這個事實的時候,芳菲已經一個箭步衝出了船艙,朝外頭大喊:「船家,硯兒,下水救人!」
明媗,你可千萬別有事!
船家與陸硯等人剛才也聽到了重物墜落水中的聲音和尖叫,此時聽到芳菲大喊,趕緊一個縱身就跳進了水裡。
但在他們入水前,隔壁船上的幾個客人就已經聞聲跳了下去。
「夫人,這麼多人下水,一定能把明媗小姐救上來的!」
春雨顫聲安慰著芳菲。
芳菲的手抖個不停,最後不得不兩隻手緊緊絞在一起,心臟撲通撲通跳得像是要撞破胸口。
明媗,你可千萬別有事……
這時她們都已經站在甲板上了,到了這種關口芳菲也沒心情管什麼禮教的問題。
不過很快就看到水裡的人陸續冒了頭。碧桃率先叫了起來:「好了好了,人救上來了!」
一個少年人一手夾著明媗,飛快地往這船上游來。陸硯、護院和船伙們都在他後頭蹬著水,一行人劃了幾下水就上了甲板。
「小姐!」
綠蘿最先跑過去把明媗接過來。
明媗緊緊閉著眼睛,臉色在盛夏的艷陽下卻顯得十分蒼白,一看就已經昏迷了過去。
「抱進去!」
芳菲二話不說就讓她們往裡抬人。
慌亂中,她看得出那救了明媗的少年並不是她這艘船上的人,何況那一身薄綢長衫也不是尋常人家穿得起的,應該是隔壁船上出來遊玩的公子哥兒。
難得一個富家子弟有這種熱心腸!
但此時芳菲沒法跟他慢慢見禮,只匆匆說了句「多謝公子熱心,硯兒替我好好招呼公子!」便轉身進了船艙。
船艙裡只聽見綠蘿在哭叫著:「小姐您醒醒啊醒醒啊!」
「讓開!」
芳菲不耐煩的把綠蘿拖開,兩手往明媗的腹部按去。
明媗落水沒多久就被救上來了,這會兒卻還昏迷著,一來是驚嚇過度,二來可能是喝了太多水嗆到了氣管。
隨著芳菲有節奏的按壓,明媗的嘴巴稍稍張開了,突然「咕嚕」一下吐出了幾口水來。
「嗯……」
一聲悠長的呻吟從明媗口中逸出。聽到這一聲呻吟,所有人都重重吐出了一口濁氣——明媗的命算是救回來了
「姐姐……」
明媗睜開朦朧的眼睛,看著正俯身探視的芳菲,輕輕吐出一句:「對不起……」
「別說話了,趕緊把這身濕衣服全換下來!」
芳菲立刻讓綠蘿和碧桃伺候明媗換衣裳,又讓碧荷去叫船家煎薑湯。
「對了,看看外面那位公子怎樣了?」
可是等碧荷出去,才發現那位救人的小公子已經回了他自家的小船上。
芳菲想著這也是正理,人家渾身濕透了也得換衣服的呀。想到這裡她又想起了陸硯和那兩個護院,但他們可不像明媗這樣的小姐,出門會有丫鬟帶著一身隨時可以替換的衣裳。
幸虧船家有豐富的入水經驗,早就把陸硯他們幾個招呼到後艙去,擰乾衣裳架著炭爐烘起來了。
「那就好,可別連他們也生了病!」
芳菲回過頭來看明媗。只見明媗的臉上已經恢復了血色,換好了乾衣裳坐在那兒披散下頭髮來讓綠蘿梳著。
「姐姐,讓你擔心了……都是我不好,踮起腳去摘窗外的荷花……」明媗的表情訕訕的,顯然是知道自己這次險些闖下了大禍。
芳菲「哼」了一聲,狠狠板下臉來怒斥道:「你要荷花,外頭多少船娘在賣,有什麼花兒買不到一個姑娘家,跳脫點也不是壞事,如今膽子卻這麼大,敢探出身子去摘花!都是我素日把你慣壞了,差點就害了你!」
明媗自認識芳菲以來,見到的都的芳菲溫柔和氣的一面,哪裡受過這種責罵?就連她親生爹娘,也沒這樣罵過她的。
她畢竟只是個十一歲的小孩子,又是害怕,又是委屈,便「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抽泣著說:「媗兒……媗兒知錯了……媗兒再也不敢了……」
芳菲剛才也是氣急了,才會疾言厲色毫不留情的罵了她一頓。眼下見她放聲痛哭,而周圍的丫鬟們都面露尷尬之色,便輕輕歎了口氣在她身邊坐下。
「你想錯了,你知不知道你到底錯在哪裡?」
明媗哭得斷斷續續地說:「我不該去摘荷花……」
「你呀。」
芳菲掏出自己的絹子,摟著她的肩膀輕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淚痕,正色道:「你不止是不該摘荷花,你就不該攀到窗子上!」
「你年紀小,又是家裡的老,父母都慣著寵著你,沒讓你學規矩。可是這世道對我們女兒家要求本來就極嚴,輕易不可拋頭露面。你卻大喇喇地掀起窗紗探身到窗外去,就算不落水,被人看見了也不好。人家會說,這是哪家的姑娘,如此沒有教養?」
「還有,你有沒有想過,你這一落水要是救不回來,自己沒了性命不說,要帶累多少人?你父母年紀大了,白髮人送黑髮人該有多傷心?我好意帶你出來遊玩,你卻讓我終生心靈不安,你過意得去?還有……」
「你要是真的出了事,綠蘿怎麼辦?她還要不要活!」
一直緊咬著嘴唇站在一邊的綠蘿聽到芳菲這最後一句,眼睛一下子便濕潤了。
她看管小主人不力,主人家把她打死了都沒人可憐她。現在雖然小姐救回來了,但只要夫人知道了此事,二十下板子也是少不了的……想起那些挨過板子的姐妹,綠蘿就渾身哆嗦。
「綠蘿,抱歉……」
明媗聽了芳菲這一連串的斥責,滿臉都是愧疚,仰起頭來看著綠蘿。綠蘿慘白著臉沒有出聲,芳菲看了不忍,在旁說道:「你小姐落水的事,我也有責任。到時我會向你夫人求情的……總不會讓你吃太多苦頭就是了。」
嚴格說起來,綠蘿確實是有過錯。她沒能看住明媗,本身就該懲罰。
但芳菲實在不習慣把下人當牲口一樣對待,想到綠蘿回家後可能遭到的慘遇,不由得動了惻隱之心,這才說要替綠蘿求情。
綠蘿撲通跪了下來,大喜道:「多謝陸夫人!」有了陸夫人求情,她這條命算是保住了。她身為蔡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可是最清楚蔡夫人對陸家有多重視,陸夫人的話自家夫人應該會聽進去一些的。
這時碧青捧了薑湯過來,芳菲親手接過來餵明媗喝下。
明媗先受了芳菲疾風暴雨一般的批評,現在卻又得到芳菲這樣的呵護,不由得心頭一鬆,又哭了起來:「好姐姐……媗兒……媗兒以為你會討厭我,以後都不理我了……」
「誰說不理你!」
芳菲沒好氣的幫她擦淨嘴巴殘留的薑湯汁子,笑道:「你以後遇事多動動腦子,別那麼大大咧咧就行了!」
明媗緊抿著嘴兒點頭如搗蒜,小模樣可憐巴巴的惹得疼,芳菲也不好再說她了。
一碗薑湯灌下去,明媗的身子暖了起來。幸好這會兒是大熱天,泡在水裡一會沒什麼大礙。
要是寒冬臘月落水,那就是沒淹死也凍死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冬天反而安全,沒有哪個富貴人家冬天還跑湖裡來看冰渣子的。
恰好此時,窗外響起一陣悠揚的歌聲。芳菲側耳一聽,似乎是一個年輕的船娘在唱著漁歌,便隨口問綠蘿:「這西南土話我也聽不懂……她在唱什麼?」
綠蘿忙垂首回答道:「回陸夫人的話,她是在賣鮮魚湯。」
「是嗎?」
明媗脫險,芳菲總算恢復了一點兒遊湖的心情。聽說是賣鮮魚湯的,便吩咐碧荷:「去,跟那船娘買幾尾鮮魚,濃濃的煎上幾碗熱湯,我們大家都嘗嘗。壓壓驚!」
明媗只敢微笑,可不敢再跳起來說這說那。
經過這一次事件,她可是受到了極大的教訓,那過分活潑的性格也改好了,倒是一件好事——這是後話。
碧荷走到外頭喊住了那船娘。
那船娘聽到有生意上門,頓時笑容滿面地把她那小船划過來靠在陸家的船旁邊,立刻點起船上的小灶熱起鍋子來。
這邊燒著水,她就在那邊殺好了幾尾金黃帶紅絲的大鯉魚,都片成了薄薄的魚片。
等鍋裡的水一開,馬上撒姜絲,放魚片,翻炒幾下,放一勺細鹽,最後再扔進一把碧綠的蔥花,這原汁原味的魚湯就出鍋了。
芳菲先讓明媗喝了一碗,說道:「吶,多喝熱湯,驅驅剛才染上的寒氣。」
等明媗乖乖的喝著湯,芳菲自己也端起湯碗嘗了一口。
鮮,香,嫩,滑,湯汁乳白如天邊雲絮——這完全無污染的活魚和湖水煮出來的魚湯就是美味啊……
她這時忽然想起一時,便把碧荷叫過來:「讓那船娘照樣做兩碗,給那艘船上的小公子送過去!咱們還沒好好謝謝人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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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emon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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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0 05:12 PM
第一百九十二章:相思
須臾碧荷回來,向芳菲稟報說已經送了魚湯過去,那位公子讓她捎話過來問候蔡小姐現在可好些了。
芳菲想起方才匆匆一瞥所見到的那位小公子的模樣,似乎十三四歲左右,長得眉清目秀,實在看不出有這麼好的水性,能趕在船家之前把人救上來。
看他打扮也並不惹眼,只是尋常儒衫包頭。但看得出衣裳都是好料子做的,應該是好人家的子弟。現在聽到他禮數周全,便更添了幾分好感。
現在想想真是後怕。幸虧明媗現在年紀小,在大庭廣眾之下被男子觸碰了身子還不算太招人閒話。
如果明媗再大上個兩歲,那她的閨名可就全毀了,以後想找個好婆家可難了——更別說她臉上的疤痕還沒完全治癒,這又是一處讓人挑眼的地方。
碧荷跟著芳菲辦事辦熟了,即使芳菲並沒吩咐下來的事情,她也能做得妥妥當當。
她輕聲對芳菲說:「夫人,那小公子姓王,是隨祖父從外地到鹿城來做客的。奴婢看這位小公子言談文雅,看來當是位書香世家的公子呢。」
是外地人呀。芳菲本想過後再去向人家家中道謝的,知道是外地人,倒改了主意。
「既然人家不是鹿城人,那我們還是現在就過去道謝吧。只是手上什麼禮物都沒帶,也太失禮了。」
「姐姐,我也一道過去吧?」
明媗喝了薑湯和魚湯,又重新整了衣裝梳了頭,臉上還上了一層薄薄的脂粉,看起來倒像是沒事人似的了。
芳菲想了想,點頭道:「也好。你是正主兒,該和人家說一聲謝的。」
要是明媗是個十四五歲的姑娘,芳菲倒不好帶她出去了。如今還算是個孩子,出去見見外男也不至於太失禮,何況那是恩人呢。
陸硯聽了芳菲的囑咐,趕緊讓船家把這船靠近王家的船,先過去和王家的下人打了招呼。
春雨和綠蘿各撐開一把紙傘,略遮著芳菲和明媗的容貌護著她們過去,免得叫外頭人看了去。
雖說剛才芳菲情急之下什麼遮掩也沒有的衝了出去,但此一時彼一時,這會兒又不是剛才那種等著救命的時候,自然該矜持就要矜持。
那邊早就得了信兒,知道被王公子救了的那小姑娘和她姐姐要過來道謝,當然也都清了場把男僕們都趕到後艙去了。
等芳菲和明媗在一個小丫鬟的引領下進了船艙,發現這艙房裡只坐著一位花白鬍子的老人家和那位小王公子。
那老人面容清瘦,雙目卻炯炯有神,這時正坐在船艙固定好的圈椅上拈鬚微笑,給人一種十分平和親切的感覺。
小王公子臉上也是笑意盈然,看到芳菲進來搶先過來作揖行禮。他比芳菲年紀小得多,先行禮也是應有之義,不過也可以從這小節看出王家的家教極嚴。
芳菲趕緊將他虛扶起來,隨即向王老先生問好,又感謝王公子大義救了她的妹妹。
隨即才讓明媗過來鄭重地向王公子道謝。王公子看見明媗深深朝他拜了下去,趕緊偏了半邊身子,連道「使不得,太多禮了」。
王老先生呵呵笑道:「陸夫人不必客套。這孩子打小在家中池塘撲騰慣了,今兒能因緣際會救了令妹,總算沒白喝這麼多年池塘泥水……」
王老先生說話有趣,一下子就把雙方初見的生疏感沖淡了許多。
芳菲善於辭令,明媗也聰明可人,兩人落座後與和氣的王老先生攀談了幾句,便迅速熟悉了起來。
當芳菲聽到王老先生是從江南道鑒州來到此地的,她心中一動,想起一個人來。
「鑒州有位臨湖先生,不知可是王老先生的本家?」
那對祖孫登時愣住了。
芳菲看見王公子面上儘是異色,而王老先生則玩味地看了她幾眼,方才說:「你也知道這王臨湖?」
芳菲肅容道:「臨湖公與寧川公同為同安學派的泰山北斗,乃是當世程文大家,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如今一說起鑒州,人人都自然而然想起臨湖先生,小婦人雖然身在深閨也久聞先生的大名呢。」
她一邊說,一邊觀察著這祖孫二人的反應。
只見王公子的表情十分歡喜,側頭向他的祖父看去。王老先生雖然神色淡定,眼中也不由得閃過一絲得意,全被芳菲收進眼底。
芳菲又說了一些臨湖先生流傳久遠的八股文。這時王家祖孫不單單是欣喜,簡直就是震驚了,這容色嬌艷的女子居然有此等學識,所提到的名篇名句竟無一處錯漏,真真讓人驚詫莫名
「姐姐你真厲害!」明媗聽芳菲談了幾句王臨湖的文章,不禁脫口而出。
「明媗,哪有這樣說自家姐姐的。」芳菲轉頭輕輕責怪了明媗一句。
王老先生卻大笑數聲,擊掌讚道:「確實厲害!能將老夫的拙文倒背如流,縱然是尋常書生也未必能做到呢!」
「哎呀!」
芳菲驚呼一聲,立刻站起身來重新向王老先生行禮:「您就是臨湖公本人?妾身真是有眼不識泰山,班門弄斧了!」
「哪裡哪裡……」王老先生將芳菲虛扶起來,由衷地感歎說:「如陸夫人這般才女,也是老夫生平僅見啊。能得陸夫人謬讚,老夫也不枉此行了。」
芳菲也不是神算子,能一下子算到這姓王的外地老人就是那位名揚天下的臨湖先生。但他的名氣真的很大,王族又是鑒州大族,芳菲只是本著捧一捧人家本家——起碼是老鄉——的原則來說了幾句話,沒想到居然歪打正著。
王謙,自士翰,別號臨湖先生,因為他是江南鑒州人,便被人稱為王鑒州或王臨湖。他與寧川公繆天南同為同安學派代表人物,所作八股文天下聞名,是讀書人考科舉必看範文。
芳菲當年為了想替陸寒「摸題」,狠狠研究過當世許多程文大家的文章,王謙的文章當然也在其中。
「當初先帝曾贊臨湖公『天下才氣,佔去十之七八』,這句聖諭可是家喻戶曉,想不到能親眼見到您!」
拍馬屁就不要怕肉麻。芳菲兩世為人的經驗告訴她,沒有人不喜歡聽好話,只看你說的好話有沒有戳中他的要害……
文人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誇文章好,有才氣,名聲大。芳菲就使勁地往這方面誇王謙,何況王謙確是一位聲名卓著的大儒?
等知道芳菲是鹿城學政陸寒的妻子時,王謙又愣了一愣。
「原來是陸子昌的家眷。」王謙不自覺地點頭微笑:「那就難怪了。」
這句話可以當成讚美來聽吧……芳菲有點拿不準。
後來才從王謙口中得知,他這回來鹿城,就是應了鹿城府學陸寒的邀請,來給鹿城府學的學子們講學的。
芳菲聽了以後沒有多說什麼,腦中卻靈光閃動。這就是繆一風來和陸寒密探的,同安學派和陸寒的合作了吧?
馬上就要秋闈了,這種關鍵時刻能請到王謙這種舉世聞名的程文名家來講學,對府學的學生無論是心理上還是學業上都會有很大的幫助啊。
這麼說來,對陸寒而言的確是一件好事吧。至於他們合作的詳細情形,芳菲就不清楚了,也從沒過問。
說了一會兒話,芳菲便帶著明媗告辭了。雖然這兒只有一老一少兩個人,老的年過花甲,小的還不到十五,但她們兩個女子也不該和外人相處太久。
等她們臨走的時候,王公子將她們送到船邊,忽然叫了一聲「蔡家妹妹」。
「蔡家妹妹,往後你可要小心了!」
王公子——他單名一個荃字,殷殷叮囑明媗。
明媗怪不好意思的,低頭「嗯」了一聲,雙頰飛起兩片淡淡的紅雲,轉身跟在芳菲後面上了船板。留下王荃在後頭呆呆的站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回到陸家的船上,天色已近黃昏。
既然明媗沒事了,那自然還是按照原來的計劃,看了晚上的點荷花燈再走。
果然,才剛剛入夜,翠湖的湖面上就逐一亮起了一盞盞綵燈。
每一艘小船和畫舫上都燃起了各種造型的荷花燈。有華貴的、素雅的、精巧的,也有一些其他的牡丹燈、桂花燈等等,不一而足,將湖面點亮得如同天上銀河一般璀璨。
等芳菲和明媗用過了簡單的晚飯,輕輕撩起窗上的紗簾朝外看去,便看到有許多人往湖水裡放紙燈。
這種紙燈都是由不宜進水的油紙疊成荷花形狀,上面點著一根小小的蠟燭,裡頭往往是寫了些放燈人的心願。
西南傳說,在六月十八這一天放了河燈,寫在河燈上的心願就能夠達成。
也有少男少女把情詩寫在河燈上,讓河燈順著水流飄向遠方,期望著有緣人能夠撿到——當然這就純粹是市井之間的遊戲了,大戶人家是不可能做出這種如此「不知羞恥」的事情的。
王荃站在甲板上,看著滿湖的河燈,也把寫了自己一首新詩的荷花燈放了下去。
旁邊的家丁只當少爺隨大流放燈,卻不知他真是寫了一首情詩放了出去。
那惹人憐愛的小姑娘會撿到這盞燈嗎……
王荃有些自嘲的笑了——她應該連船艙都出不去吧,哪有可能呢。
只是,這十三歲的少年,終於嘗到了所謂「相思」的滋味。
第一百九十三章:秋闈
八月,桂子飄香,三年一度的鄉試又到了。
陸寒坐在府學公事房裡翻看著學生的名冊,一邊看一邊感慨不已。
三年前,還沒參加鄉試的自己只是個年未弱冠的小秀才。
可三年過去,他卻已經是站在整個府城讀書人最高處的學政大人。
「大人。」
樓訓導又捧著厚厚一疊名冊走進來。
「這是監生們的名單……」
陸寒點頭示意他放下,不自覺地伸手揉了揉眉心,緩解一下多日來連續工作的疲勞。
樓訓導雖然比陸寒大好些歲數,但在這位頂頭上司面前絲毫不敢拿大。
「大人太辛苦了。我讓人打盆熱水來給大人擦臉吧?」
陸寒笑道:「行,那就麻煩你了。」
他確實相當辛苦,但身體上的勞累還比不過心理上的煎熬。
馬上就要到考驗這批學子在府學讀書三年的成果了。
毫不諱言,在陸寒剛剛接手的時候,府學簡直是一個爛的不能再爛的爛攤子。
學生們的學習風氣極差,只想著討好教授和訓導,多多送禮,套取試題,甚至請槍手為自己寫大考小考的文章,獲得更高的名次。這樣一來,便能爭得那廩生的資格……
陸寒先從人事下手,把米訓導丘訓導那些蠹蟲清掃一空,又從各地縣學調上來一批精兵強將,力圖能將學生們的學風扭轉過來。
其實,能考中秀才的學生,也不至於笨得太厲害。
只要有了正確的引導,加上自己的努力,總能出現幾個學得特別出色的尖子。
八股文在後世被批評得一無是處,甚至成為一個貶義詞,事實上是抹殺了八股文的正面意義。
相比起唐代的只看文采、宋代的清流空談,明以後的八股文寫作更規範,更針對時事,也讓學生真真正正的去思考國家大事。可以說,寫得出好的八股文的學子,本身就是極有見識的政治人才。
陸寒用當初自己行之有效的學習方法來引導學生,加上請了許多名師來指導,還有……在這兩個月裡,同安學派的大儒們紛紛湧入鹿城,反覆地替學生們「摸題」、梳理文思、加強破題訓練……
但畢竟陸寒管理府學的時間還是太短了。
他心裡並沒有什麼底,這次的鄉試鹿城府學的學子們能考得中多少個呢……
從秀才到舉人,無數讀書人就在這道坎上蹉跎了一生,可見這一關有多麼的難過。
他的學生們,能夠順利邁過去嗎?
陸寒在為學生們操心,芳菲卻為他的身體擔憂不已。
「看看你那兩個沉甸甸的眼袋喲!」
晚上陸寒回到家,芳菲心疼地幫他換下官服穿上輕軟吸汗的家居服,又擰乾巾子給他擦臉洗手。
「別沒到鄉試你就熬壞了身子。我看你這會兒,比當年考試的時候累得多了。」
陸寒勉強笑了笑,卻沒有反駁。
他也覺得自己比原來自個考試的時候還要勞心勞力。或許是因為,那個時候他只需要為自己的前途而努力,現在卻要為許多學生負責的緣故吧?當人的肩上有了責任,自然就會更加緊張起來。
當然像米訓導那種人就完全不會在乎有多少學生能考上的,他就在意自己的錢袋子鼓不鼓而已——去年秋天,米訓導已經在鹿城鬧市被處以大辟之刑,身首異處了。誰讓他貪得太多呢?
芳菲把陸寒按到椅子上坐下來,親自給他按摩太陽穴。
「相公呀,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夏濕秋發』?現在是八月天,按理說是秋燥的時節了,可是夏天的暑熱又還沒消除。長夏多濕氣,濕氣延續到秋天就會發作。近來你是不是覺得身子發沉,腦袋重得抬不起來?」
陸寒閉上眼睛享受妻子的按摩,一邊聽一邊不由得點著頭表示贊同。
「這秋燥之氣,是最損傷脾胃和肺氣的。我看你最近都沒什麼食慾,也有點輕微的咳嗽……下午我到廚房裡自己給你做了道薏米淮山老鴨湯,你待會給我好好吃完,知不知道?」
秋天吃食最好「少辛增酸」,多吃些雪梨、雪蛤、核桃、薏米、銀耳、玉竹、石斛、淮山、蜂蜜這些潤燥補肺的東西最好不過。
芳菲給陸寒燉的老鴨湯下足了材料,就想給陸寒補補身子。
陸寒反手抓著妻子的柔荑,貼在臉上仰頭看著芳菲:「娘子你對我真好,為夫該怎麼報答你呢?」
「你呀……」芳菲嘟起嘴兒戳了戳陸寒的額頭:「你把自己照顧好,就是報了我的大恩了。」說罷,她忍不住伏在陸寒肩頭上咯咯笑了起來。
陸寒摟著她的纖腰,靜靜感受著這難得的溫馨一刻。
同時他也在暗暗自責,自己為了工作已經疏忽了妻子和孩子太多太多。等忙過這一段,真的要好好陪陪妻兒才是……
芳菲連著給陸寒煲了好些天的藥膳,又吩咐跟著陸寒去辦公的曉書,在公事房裡每天要給陸寒泡上麥冬菊花茶。
在芳菲的精心調理下,陸寒的精神大有起色。但就在這時,他必須要離開鹿城,到西南道的省城去陪學生們考試了。
按照往常的規矩,各地的學政們在鄉試時要負責帶隊,在入場時清點本府城生員的名單並為生員驗明正身,所以陸寒是不得不去的。
「這一去就是十來天……」
芳菲實在放心不下陸寒的身體。要不是怕自己跟著去會讓陸寒落下一個「妻奴」的名聲,給陸寒和自己臉上抹黑,她都想隨同前往了。
要知道,陸寒這次去一定會有很多應酬。雖然陸寒好酒量,可是喝多了也傷身啊!更別提他現在身子正有些虛弱。
她不能跟著去,就想了個折中的辦法,讓家裡的廚娘冒五嫂跟陸寒出門。臨出門前,芳菲詳細的寫了一張菜單給冒五嫂,交代她該給老爺做點什麼膳食來補身。又讓陸硯和曉書帶好了急病時用的各類藥丸藥膏,以防萬一。
陸寒出門那天,芳菲抱著一歲多的柳兒走到二門外去送他。
陸寒也捨不得和妻兒分開這麼久。尤其是柳兒,他聽人說小孩子幾天不見人就會認不那人是誰,便一再逗著兒子說:「再叫聲爹爹叫聲爹爹!」
柳兒早就會說話了。這時聽陸寒一直逗他,他也很配合的叫著爹爹,爹爹,叫的陸寒心肝都軟了。
當陸寒轉身欲行時,柳兒突然「哇哇哇」哭了出來,大喊著:「爹爹,爹爹!」
芳菲不得不立刻把柳兒抱了進去,柳兒還是哭個不停,像是知道有好些天見不到他這親爹爹了一樣。
「小冤家呀……」芳菲一面拍著柳兒的屁股,一面嘮叨著:「哭吧哭吧,最好哭得你爹爹心裡就記得你這小模樣,沒心思再理會那些陪酒陪笑的花花草草……」
這也就是她說笑罷了,陸寒是什麼人她會不清楚嗎?要是想拈花惹草,早在她大著肚子的時候就不知道採了多少家花野花了……
十幾天的時間轉眼就過去了。
到了鄉試放榜那一日,陸寒自然還是滯留省城沒能回來,芳菲卻早早起了床。
「夫人今兒怎麼起得這麼早?」
「嗯……睡足了,早起也無妨。」
芳菲坐在梳妝台前讓碧荷給自己梳頭,平靜的面容下卻掩藏著一段心事。
雖說陸寒沒回來,但是今天就可以知道鹿城中了多少個舉子了。
這兒離省城又不遠……估計過了中午,就會有專門報喜報的那些報子進城了。
她也知道,陸寒十分重視這次鄉試的成果,這大半年來忙著就差沒吐血了。如果這次那些學生還是和前幾次一樣,考中的人寥寥無幾,那對陸寒會是一個很大的打擊吧……
「夫人,梳好了。」
碧荷偷看著芳菲的臉色,心知夫人在想心事,也不敢多說什麼。
芳菲這才回過神來,看看碧荷梳得油光水滑的髮髻,點頭讚許道:「你的手藝越發好了。只是如今你跟著我東奔西跑,也忙得很……改明兒從家裡的小丫頭裡,挑一個機靈點的,把你這手梳頭的手藝教給她吧。你專心跟著我管鋪子裡的事。」
碧荷恭敬的應了一聲是,心頭一陣激動。
這可是代表著,夫人對自己越來越看重了……自己可得爭口氣,好好幫著夫人把家裡的買賣做好了才是!
想到這裡,她又不自覺地想起了跟著陸寒在省城出差的陸硯。
陸硯曾悄悄問她說:「碧荷姐……我知道你簽的是活契,過幾年就要走的……要是……要是有人求你留下來,你會不會……」
當時她什麼也沒說,只是絞著手裡的帕子,把帕子往陸硯身上一丟就走了,連回頭看陸硯驚喜莫名的臉色也不敢……
她怎會不知道他的心呢?
正午過後,鞭炮聲驟然想起。
報喜的隊伍已經進了城……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5:12 PM
第一百九十四章:求籤
重陽。
鹿城的重陽習俗和其他地方差不多,也是喝菊花酒、吃重陽糕、祭拜先人、登高望遠。而且鹿城附近山巒連綿,其中不少都是風景秀麗的名山勝景,值得一遊。
芳菲擺擺手拒絕了碧荷的攙扶,自己一步一步地邁上那青石板鋪就的台階。
身邊的陸寒本想伸手拉著她,看了看周圍遊人如織,只好打消了這個誘人的念頭。
「早聽說這寒山風光如畫,果然名不虛傳。」
芳菲一邊攀登石梯,一邊環視四周,只覺得心曠神怡。
自從陸寒告訴她,因為手頭的工作已經告一段落,所以打算帶她到寒山來秋遊以後,芳菲就一直很期待這次出行。
而且,重陽這天,也是西南女子們可以名正言順出門登山的好日子。
也許是昔年蠻夷遺俗,這一天女子們盡可以三五成群,上山采菊,回家供奉起來。據說這一天採到的野菊供奉過後泡水全家喝下,可保一家平安健康。
這寒山雖然不是西南名山,卻因為每到深秋便長滿野菊,而備受遊人青睞。連帶著這山上的幾座古剎庵堂也香火鼎盛,人煙興旺。
說到寒山,芳菲只記得唐代的那座因為一首「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而出名的寒山寺。
不過此寒山非彼寒山,沒有什麼可比性。唯一的共同點,大概就是寺廟都挺多吧……這似乎是旅遊勝地的宿命。
「夫人,到輕雲寺還有好長一段路呢,不如坐坐軟轎吧?」
碧荷跟在芳菲身邊,有點擔心芳菲累著了,便提了這個建議。
「無妨的。」芳菲心情舒暢,笑道:「我就是太缺乏鍛煉了……多走動走動,對筋骨也好。難得這樣美的景色,這樣清冽的空氣!」
陸寒也在一旁笑著說:「碧荷,既然夫人高興就隨她去吧。」
他轉而看向芳菲:「今兒天晴,倒是有點缺憾。我聽人說,寒山下著細雨的時候雲霧繚繞,雨絲靡靡,菊香十里。可惜這些天都沒有秋雨。」
「你肯陪我出來逛,我已經很開心啦,相公……」芳菲壓低了聲音悄聲在陸寒耳邊說,惹得陸寒忍不住又揚起了嘴角。
緊張了大半年,終於能輕鬆下來,兩人都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芳菲回想起上個月鄉試放榜的那天。
那一天,從中午起,進城的喜報隊伍就沒有停過。
一開始大家只是湊興看個熱鬧,結果發現進城的隊伍越來越長,喜報越來越多,便都興奮起來。
有些老人甚至倚老賣老地對年輕人說:「哎呀,這是幾十年沒見過的風光場面了……這回府學的學生們可真爭氣啊!」
用芳菲的話來形容鹿城學子中舉的盛況,那便是兩個字——
「井噴」。
這一科府學生員中舉的人數,竟然超過了前三科加起來的總和……雖然沒有那些老人家說的「幾十年沒見過的風光」那樣誇張,但起碼也是這十年來,鹿城人最揚眉吐氣的一次。
一下子出了八十多個舉人,這在西南道也是名列前茅的成績啊!
鹿城素來文脈不興,也有市井中好事之徒感歎說,說這鹿城怕是不在文昌星庇護的範圍裡,所以每一科才稀稀拉拉中那麼十幾二十個舉子。
如今可好了,鹿城出了這麼多舉人,將來考中進士的概率也大大增加。在這個崇尚科舉的官本位社會裡,誰不希望自己的家鄉多出些當官的?
更別提那些考生的家人了,簡直是樂翻了天。
從放榜次日起,就有考生的家人在自家門前擺喜棚,過路客人都會收到一小包紅紙包著的銅錢。
後來不止一家一戶這麼幹,只要家裡尚過得去的,都變著法兒慶祝。整整半個月,鹿城簡直成了一片歡樂的海洋。
誰也沒有想到,陸寒這個年紀輕輕的新任學政,居然能在一年多的時間裡就把府學的學生變了個樣。
連芳菲都詫異得不敢置信,就更別說外頭的人了。
芳菲上輩子也是專攻考試的,對於培養學生衝刺過關還略有心得。但也沒有陸寒這麼神奇的啊,中舉的比例也太高了。
陸寒自己都忍不住激動。他也沒料到自己給學生點出的二十道時策裡,就真有一道給蒙中了考題。
雖說他也不是亂猜,而是詳細研究了當前時事、提學大人往年出題的習慣以及綜合了各方面因素之後才出的這些題,不過能順利博中還真有一種極度意外的狂喜。
成績一出,府學中對陸寒的最後一絲質疑也消失得一乾二淨,人人都爭先恐後地讚美他。
幸而陸寒頭腦還算清醒,沒被這些人捧得昏了頭,反而比平時更低調了十分。
但他也是凡人,自然會因此而感到歡喜。等鄉試的後續手尾大致了結,他就趁著今兒重陽節的好日子,帶著妻子到山上來賞玩一番。
他們夫妻倆都不是嬌氣的人,也都認為出來遊山就該盡量走路看風景,讓人抬來抬去有什麼意思?
在山路上坐轎子,反而會比平時更頭暈呢。
他們從山腳下沿著盤山石階一路往上攀登。先是欣賞了一大片一大片的野菊花,芳菲讓碧桃碧青倆個採了一大把,準備拿回家供奉起來。
又經過了一道清冽見底的山溪,小溪裡還有金黃和錦紅的游魚,也看不出是什麼魚類。芳菲童心大起,從荷包裡掏出幾顆乾果子投進了水裡,居然引得魚兒圍過來搶食,十分富有野趣。
連碧青碧桃這種農家出來的小丫頭,也被這趣景所吸引,還異想天開的說起在溪邊烤魚吃來。
「奴婢小的時候,哥哥帶著奴婢到河裡撈魚,就喜歡在溪邊烤魚吃呢。」碧桃一邊說一邊偷偷咂巴嘴。
芳菲笑著擰了一下她的小嘴,說道:「你也是個饞貓兒!聽說山下有人在賣魚兒的,待會下山時我們買上幾尾回家吃,專門分一條大的給你好不好?」
碧桃笑嘻嘻的說:「既然是夫人賞奴婢的,奴婢就是吃到肚子撐了也不敢停嘴啊!」
眾人被調皮的碧桃逗得哈哈大笑。
轉眼間他們又拐到了一處小瀑布跟前。這會兒正是晴天,那瀑布濺出的水珠被日頭一曬,映出一道小小的彩虹,如同仙境般美不勝收。
眾人都屏住呼吸,生怕一時說話太大聲驚擾了這美麗的夢境。駐足觀賞了一會兒,芳菲才說:「可惜相公你沒帶畫筆……這美景就該畫下來才是。」
陸寒笑道:「無妨,等我們回家,我再慢慢畫一幅『秋日觀瀑圖』好了。只是這圖上一定要添上一位如娘子般國色天香的美人兒,不然就大失意境!」
芳菲橫了他一眼,眼中卻有無限媚意。「巧言令色鮮矣仁!」
「娘子真是冤枉我了……」
陸寒和芳菲一路說說笑笑,不知不覺就上到了半山腰的輕雲寺。
輕雲寺裡香客眾多,但慣於接待遊人的知客僧們還是能把來上香的客人們招待得妥妥帖帖,並不會因為來的人多而亂了手腳。
這時一個知客僧看見陸寒一行人進了寺門,立刻迎了上來。
他偷眼打量了一下陸寒,只見這留著短鬚的青年書生目光凜然,有種說不出的威嚴氣度,便知道這家人有些來頭。
再看到芳菲姿容脫俗,衣著華貴,連他們帶著的小廝、丫鬟、長隨也一個個穿戴得很是體面,那知客僧心道「財主來了」。
「幾位是來上香的吧?請到正殿來!」
陸寒點點頭,領頭走在前面,芳菲等人都隨後跟上。進了正殿,在知客僧的指引下,陸寒和芳菲跪在蒲團上拜了佛祖,默默許下心願。
「我佛慈悲,只盼著我們一家人能夠健健康康,快快樂樂,柳兒能平安長大……」
芳菲在許願的時候,也與尋常婦人許的心願沒什麼兩樣。
陸寒卻在許願之後看了芳菲一眼。芳菲察覺到他的目光轉頭看去,陸寒卻又笑了一笑把頭扭開了。
對佛許下的誓願是不可宣之於口的。
陸寒只許了一個願望——
「希望能與娘子,白頭偕老,生生世世都做一對恩愛夫妻。」
拜完佛祖,欣賞了正殿裡的金剛羅漢,那知客僧看到陸寒把一張一百兩的銀票投入功德箱以後,神情更加恭敬了。
「老爺,夫人,小寺裡還設有抽籤台……不如二位去求一支籤吧?」
知客僧如是推薦。
陸寒無可無不可,只拿眼睛看著芳菲。
芳菲卻是喜歡求籤的,女人嘛……自古到今就愛好求籤算命這個玩意,古時算紫微斗數,後世算星座血型……都是一個愛好。
「相公,我們不如就去求一支吧?」
既然芳菲開了口,陸寒當然無有不從。
知客僧立刻取來籤筒讓二人抽籤。陸寒抽了一支,芳菲也跟著抽了一支。她先不忙看自己的,卻探頭去看陸寒的簽。
緊接著,她微微皺起了眉頭……
「攢眉思慮暫時開,咫尺雲開見日來。宛似污泥中片玉,良工一舉出塵埃。」
第一百九十五章:誣陷
「攢眉思慮暫時開,咫尺雲開見日來。宛似污泥中片玉,良工一舉出塵埃。」
芳菲拿不準陸寒這簽是好是壞。
撥雲見日,良玉出塵,本來都是好事。可這簽頭上明晃晃地寫著「中吉」,又是什麼意思?
陸寒隨意看了一眼,也沒怎麼放在心上。他轉過頭來問芳菲:「娘子抽了什麼簽?」
芳菲還沒看過自己的簽呢。
這會兒聽陸寒問了,她才低頭去看自己那支籤。
抬頭就寫著「上吉」,下面也是四句籤文:「當春久雨喜初晴,玉兔金烏漸漸明。舊事已成新事遂,看看一跳入蓬瀛。」
她這個倒是容易解釋,既然是久雨初晴,那自然是吉兆。舊事成,新事遂,那還不是說「萬事如意」?
這個簽,不用人解她也看得懂。
但陸寒那簽芳菲卻上了心。知客僧建議二人去向坐在一邊專門替人解籤的老僧問一問籤文意思,芳菲沒怎麼考慮就答應了。
「你們既然跟著拜了佛祖,那便一起抽支靈簽讓大師來解解籤吧。」
芳菲回頭對碧荷等人說了一句,幾人臉上都露出欣喜之色。她們都聽說這輕雲寺的簽挺靈驗的,一個個便雀躍著去跟著知客僧抽籤了。
那解籤的老僧先看了芳菲的籤文,說了一派吉祥話兒,跟芳菲自己解的差不多。
「陸夫人這簽,為萬事可成之兆。夫人命中注定會有貴人襄助,佛神保佑,必能百事無憂,子孫繁茂,心想事成……」
這一堆好話說下來,芳菲聽得也挺歡喜,便讓身邊站著的碧荷又添了十兩香火錢。
但看到陸寒的籤文時,那老僧卻拈著鬍子沉吟了許久,看了看陸寒的面相才說:「這簽……可好可壞……若是好了,那便是一飛沖天之勢。若是不好……陸老爺,近日還該多多留心身邊事務,處處小心些總是沒錯的。」
「大師,這麼說我相公會遇上些麻煩事?」
芳菲本來也不是特別信這個,但是關心則亂,現在聽了老僧這麼說,心裡也有些慌神。
倒是陸寒並不在意,只是微微一笑。
那老僧默然半響,隨後才斟酌著開口說:「也無妨的,從籤文看,夫人您命帶貴星,陸大人應該也能逢凶化吉……小僧也只是從籤文上來解釋,陸老爺陸夫人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芳菲想再追問幾句,但終究沒有開口。
陸寒衝她點頭笑道:「娘子不必多慮了,為夫能遇上什麼麻煩事?抽籤嘛,就是個玩笑罷了。」
「嗯,相公說的是。」
不知怎的,芳菲心中總有一種不安的感覺。她強壓下這淡淡的憂慮,對丫鬟們說:「來,把你們的簽給大師看看吧。」
她怕丫鬟們不好意思在她面前解籤,便和陸寒繞到偏殿去看觀音像。
主人一走開,那幾個丫鬟便活潑多了,紛紛拿出自己抽到的籤文給老僧看。
碧青碧桃等抽到的都只是「吉」或「中吉」,只有碧荷抽的是一支「上吉」。
「晨昏全賴佛扶持,雖是逢危不見危。若得貴人來接引,此時福祿自相隨。」
那老僧一邊念著碧荷的籤文,一邊微笑著說:「姑娘這簽好。或許姑娘舊時曾有磨難,不過路遇貴人,多得扶持,此後只有越來越好。」
「碧荷姐,恭喜!」碧桃笑吟吟的說:「姐姐日後發達了,可別忘了妹妹我呀?」
「咱們一個做丫頭的,發達什麼?不過是過日子罷了。」碧荷倒很低調,把歡喜都藏在心裡。
這簽說得倒挺準要不是自己遇到夫人,家裡弱母幼弟怕是早就餓死了,自己更是被拐到那見不得人的腌臢去處……午夜夢迴,碧荷每次想到自己差點被賣進窯子就不停地發抖,真是後怕!
這時陸寒芳菲也都回來了。不知陸寒對芳菲說了什麼,不過芳菲的臉色顯然已經恢復了正常,還笑著過來看她們抽到的籤文。
眾人又在知客僧的帶領下賞了一圈輕雲寺裡的風景,才慢慢地走下山去。到了山腳下,果然有人在兜售山溪裡的活魚,芳菲讓碧桃去買了十尾回來。
「相公,今晚這重陽宴,你就好好嘗嘗我的手藝吧。」
芳菲難得願意下廚,陸寒自然歡喜不勝,但又怕累著了妻子。
「你也別太辛苦了不用做別的,就做那年的那道『叫花雞』給我吃就好。我到現在還惦記著那香噴噴的雞腿呢!」
陸寒故意做出嘴饞的樣子逗芳菲發笑。
一聽陸寒說起這道菜,芳菲便想起他們在京城過年時溫馨的情景,面色不由得更加柔和。
「不了,那雞要天氣冷的時候吃才好。今兒我給你做魚吃!」
當晚陸寒果然吃上了芳菲做的「全魚宴」。魚頭豆腐湯、滑炒魚片、煎魚皮、蒸魚丸……陸寒真是大飽口福。
芳菲故意嬌嗔著說,怕是不如相公在外頭吃的鮮魚美味吧?陸寒登時露出一臉苦相。
說起來,這宴會上吃魚是最沒吃頭的,因為吃魚的講究太多了。時人吃魚,總要弄出很多花樣來。
如果在座的都是官場人士,那才更麻煩呢。魚頭魚尾對著誰要講究,誰先吃魚的哪個部位也有講究,吃魚時要念叨著的吉祥話而有講究——而且這種宴會上,一條魚還只能吃一半,因為魚是不能翻身的……這象徵著大家會「翻船」,當官的誰不忌諱啊。
聽陸寒把這些官場上吃魚的典故一一道來,芳菲都替他辛苦。
「上個月送學生去鄉試,在省城天天都和一幫官油子吃飯,那滋味真是……誰吃誰知道啊。」陸寒一臉心有餘悸的模樣。
芳菲心中一動。
她想問問陸寒有沒有人藉著這些官場宴飲的規矩難為他,想了想還是沒開口。但陸寒反而自己說了起來,有些人見他太年輕,總是用「黃口孺子」、「乳臭未乾」這種話明裡暗裡諷刺他。
尤其是最後那天鄉試結果出來,鹿城人固然高興,其他府學的學政們就不見得有多開心了。
畢竟每次過關的人數是固定的,鹿城多了,那其他的州府過關的人就少了。
這本來就是幾家歡喜幾家愁的事,哪能都過關都開心呢。陸寒明知有人看自己不順眼,也只能當沒看到了。
「沒辦法,我也不能因為人家覺得我年輕,就把自己弄得像個老頭子吧。」陸寒歎了一口氣:「我再裝老成也裝不像的,就這樣吧。」
年輕在陸寒這兒絕對是一個劣勢,而不是優點。能考中進士的人,誰不是頭懸樑錐刺股讀了十幾年甚至幾十年聖賢書?像他這樣年少得志的人,不被人家嫉妒才不正常。
「不招人妒是庸才,相公也不必太在意了。」芳菲也只能這樣安慰他。
她哪會不理解陸寒呢?想著上輩子她不過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所取得的成績就遠遠超過了一票三四十、五六十的老同事們,在單位內外得到的白眼也不少。
「嗯,娘子說得對!」
陸寒舉起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便把這話題拋開,向芳菲問起她這幾道菜的做法來。
芳菲知道他故意扯開話題,是不想自己擔心,也很配合地跟他解釋這些菜是怎麼做的。
秋天吃魚最好不過,滋補清潤,又不油膩。鯽魚益氣健脾,帶魚祛風平肝,青魚補氣養胃,鯉魚利尿消腫……秋日裡多吃魚,不但可以補補身子,還能讓人精神許多呢。
芳菲知道自己在政務上未必能幫得上丈夫,便只好在生活上多多為他著想了。
夫妻倆吃了一頓豐盛的重陽宴,又趁著酒醒放縱了一回。過後兩人擁抱著在枕上說些親密話兒,也就把各自的煩心事暫時放到了一邊。
不過,麻煩不會因為你忽視它,就自動消失的……
重陽後,陸寒才到府學上了兩天班,就被范知府急召到衙門裡來議事。
「子昌,你看這信!」
范知府表情極其嚴肅。陸寒見素來和煦的范知府一臉凝重,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便匆匆從信封裡抽出信箋看了起來。
信不長,只有短短的一頁紙,但這寥寥數語卻讓陸寒看得面色煞白。
「誣告,這絕對是誣告!」
向來溫文爾雅的陸寒而不住揚聲喊了一句,額頭上青筋綻出,竟顯得有些嚇人。
「大人,這是對下官的誣告啊!」
陸寒的手不住顫抖著,差點拿不穩手裡的信箋。
那信上,只說了一件事。
有人向布政使衙門告狀,說鹿城考生今年過關人數太多,事情必有詭異之處。據「知情人」說,鹿城府學學政陸寒早在鄉試前就得到了試題,並且大肆在府學中張揚……
這條「洩題」的罪名,牽涉到的不僅僅是陸寒,還有西南道的提學、鹿城府學中的訓導、教授……
陸寒緊緊咬著牙關,怕自己忍不住要吐出一口鮮血。
辛辛苦苦換來的成果,卻被人這樣污蔑
他絕不能讓這些小人得逞……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10 05:13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0-10 05:13 PM 編輯
第一百九十六章:危機
「老爺還沒回來?」
柳兒玩得累了,終於在奶娘懷裡沉沉睡去。芳菲起身整理了一下被柳兒抓皺的衣裳,看了看天色,不由得問了一句。
碧荷忙說:「夫人,這會兒都這麼晚了……要不您先用飯吧。」
「嗯,好。」
芳菲想著陸寒也許被什麼公務耽擱了,不知什麼時候才回得來,還是自己先吃吧。
陸家的飲食偏清淡簡單,這也是芳菲和陸寒的偏好。
既然是一個人吃飯,芳菲也沒讓廚房多上菜。一葷一素兩個小菜,再了用一碗清雞湯,便算是一頓晚餐了。
她剛剛放下筷子,便聽見陸寒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
芳菲來不及思索為何陸寒的腳步聲比往日沉重許多,才剛剛站起身來,便看見陸寒走進了屋子。
「相公,吃過了嗎?」
芳菲趨前幾步迎接陸寒,卻發現陸寒臉色蠟黃,嘴唇發白,不由得驚呼道:「相公你怎麼了?」
陸寒牽動嘴角想勉強笑笑,卻發現自己的臉皮彷彿僵住了似的,做不出任何表情。
芳菲一驚反手把住陸寒的脈門,只覺得陸寒脈象虛滑,像是得了什麼大病似的……早晨出門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
丫鬟們也看出屋裡氣氛不對,不等芳菲吩咐就退到明間去了。芳菲拉著陸寒在羅漢床上坐下,伸手搭在他額頭上,只覺得冰涼一片。
「沒事……」陸寒總算開了口,僵硬的臉龐稍稍鬆動了一下。
芳菲也不多話,走到外間桌邊,親手將自己沒喝完的半蠱雞湯倒到碗裡,遞到陸寒唇邊:「相公,先把這湯喝了再說話吧。」
陸寒就著她的手把雞湯喝了下去。
她看出陸寒必然是遭遇了重大變故,否則不會在一日之間變成這副模樣。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芳菲的心裡就跟貓抓了似的難受,強忍著追問的衝動,柔聲問:「相公,無論如何總得先吃點東西。我讓人先上晚飯好不好?」
陸寒喝了一碗熱乎乎的雞湯,身上的寒意似乎驅散了一些。芳菲看他不出聲,便自作主張去外間叫丫鬟們到廚房去取晚餐了。
片刻後,碧青碧桃端著陸寒的晚餐進來擺好。陸寒似乎恢復了一些,自己走到桌邊坐下,默不作聲地吃了一碗白飯,菜都沒夾幾根。
丫鬟們肅立一旁,大氣都不敢喘一口。老爺夫人素來好脾氣,尤其是老爺並不管家,對她們這些下人都是和和氣氣的,哪見過他這樣凝重的神情?
這幾個丫鬟也不是那等沒見識的,就知道老爺有大事發生了。
陸寒匆匆扒完了飯,把碗筷一推就起身往裡間走。芳菲忙跟了過去,又叫碧青打水來,她自己服侍陸寒換了家常衣服洗了臉。
此時陸寒稍稍緩過氣來,歎了一口氣拿出一封信來對芳菲說:「你看。」
這是他進屋以後說的第一句話。
芳菲心情也很緊張,接過信來看了一眼,竟是兩眼一黑差點倒下。
洩題!
她想張口說些什麼,卻覺得喉頭像是被淤泥塞住了一般,千言萬語堵在口中,卻一句話都說不出。
這罪名可不是說笑的!
芳菲昔年在閨學讀書很是勤奮,不但熟讀四書五經,連名家名文也是爛熟於心的。而一部《大明律》她更是看了又看,裡頭一些基本的律法她都記得十分清楚。
沒辦法,當時她孤身一人要在這世上生存,自然得處處小心,知道何處是禁忌才好。
關於科舉洩題者的懲罰,詳細的內容她也記得不太清晰,但大致上的處罰是知道的——身為朝廷命官,若主動參與洩題,斬立決!
這可不是陸寒當年捲入買字眼舞弊案那麼簡單。當時的陸寒不過是一個有買題嫌疑的舉子,若是買題罪名坐實了,最大的懲罰也只是革去功名,永不允許參考而已,起碼性命是無憂的。
可如今人家告發他身為學政而向考生們洩題,這罪名足以讓陸寒人頭落地。
芳菲想起前世看過一個古代考官洩題案的判決,不由得渾身發抖。
那是個姓俞的學政,負責當地鄉試的監考。他家僕人得了外頭舉子的賄賂,與他的妾室串通,由他的妾室把偷來的試題偷偷貼在這俞學政的官服裡。
等俞學政進了考場,他家僕人把試題又暗地裡卸下來傳遞給賄賂者,據說這家人受賄上萬兩白銀。
事發後,皇帝震怒。雖然俞學政當時並不知情,但由於保管試題不力,依然被判了腰斬之刑
更殘酷的,是這位「鐵血天子」竟讓俞學政的親家來監斬。俞學政被斬成兩半後,上身還沾著血在地上連寫了七個「慘」字,成為歷史上關於科舉洩題最慘烈的一個犧牲者……
「這還是范大人在省城的關係人……提前先發來的消息。」陸寒稍微鎮定了一點,苦笑著說:「明天省城的官差應該就會來找我問話了。」
「憑什麼?」
芳菲的怒氣直衝腦際,她壓低了聲音怒道:「他們有什麼證據?竟然胡亂誣告?」
陸寒搖搖頭:「我也不清楚……但是范大人說,讓我最好有所準備。那些人敢到布政司去告狀,必有所持……」
芳菲急道:「試題怎麼會洩露?從主考副主考入貢院之後,便被禁足在裡面,直至考試結束、定出名次、張榜公佈後才能出來。這期間既不能會見親友,又不能與外界有聯繫……怎麼就會洩題?」
陸寒無力地雙手扶頭,歎氣說:「這次鹿城考得太好,反而……」
芳菲明白陸寒心中有多麼的痛苦。
他兢兢業業,把自己的全部心血都傾注在府學裡。因為過於年輕,因為少年得志,他已經遭受了無數人的冷嘲熱諷,不知見到了多少白眼。
別人看著他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似乎春風得意萬事順遂。芳菲卻知道他這個學政做得有多難……
如今稍微出了一點兒成績,就遭到這樣的打擊,極有可能連性命都要賠進去
「相公,你也別急……范大人能及時給你報信,證明他還是相信你的。還有,同安學派那邊……」
聽到「同安學派」四個字,陸寒的笑容更苦澀了。
「這次的事情,我估計還和西南學派與同安學派的爭鬥有關……西南學派的人,是不會樂見同安門人到西南這個地方講學扎根的。我不是不知道,和同安學派合作是犯了本地忌諱,但我那時我總以為事情不至於如此糟糕……我果然太天真了。」
陸寒突然轉過身來,緊緊握著芳菲的手說:「這事說不好……要是我真有個萬一,柳兒和家裡……就托付給你了。」
「你說這是什麼話!」
芳菲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下來了。
「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我們一家人總能過得好好的。不過是誣告而已,又不是告你一個人雖說你是個沒根基的,但提學大人呢?他能任由人這樣潑污水?」
陸寒勉強笑了笑,說:「或許是我杞人憂天了。不說了,我去洗洗身上的晦氣,我們早些安歇吧。」
芳菲也只得跟著笑笑,裝作並不在意的樣子,心裡卻是翻江倒海。
可是在這鹿城,她與陸寒一樣是毫無根基的浮萍。不像在故鄉陽城,更不像在京城,有真正的知心人可以商量、打探……別看她辦宴會的時候大家都對她客客氣氣,那是因為她身上這從五品的誥命。
一旦陸寒出事,即使關係密切如范夫人姜氏,心地高潔如樓夫人湛氏,也幫不上她什麼忙。
如果問題可以用錢來解決,她願意為此傾家蕩產。可是陸寒雖然沒有多說,她也聽得出這案子不簡單。
能牽扯到一省提學,還有陸寒這個學政,以及鹿城所有的考生……還有,藉機敲打想撈過界的同安學派……
芳菲想得腦袋都疼了。
她追問了一下陸寒當初是怎麼跟同安學派定下合作的章程的。
陸寒簡單說了幾句。大致上是說繆天南老了,同安學派面臨四分五裂的結局。為了讓自己支持的一派獲勝——這一派的代表人就是芳菲見過的王謙王大儒,就必須讓這派有超出其他派系的成績。
正好陸寒擔任鹿城學政,王謙便帶領同安學派的幾個大儒到鹿城來講學,一來是宣揚同安學派的文意,吸收新的門人,二來也是希望能夠經過他們的手培養出一些新的舉子乃至進士來。
當然,同安學派也不只是靠陸寒一個學政,在其他地方也有講學……但西南這邊的排外風氣,是比較嚴重的。
陸寒,無疑觸動了某些人敏感的神經。
「現在多想無益……」
再次歎氣後,陸寒摟緊了芳菲的肩膀,說道:「這事我們也無法主動出擊。只能靜觀其變了。」
芳菲不敢再給陸寒添上煩惱,就不再開口說話。
只是,這一夜,誰都沒有睡著……
雞鳴,日出。
鹿城的早晨,和過去的每一個早晨都沒有什麼不同。
但這一天過後,陸寒與芳菲的生活,即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番外(一)小人物的幸福?之一
「碧荷姐,碧荷姐!」
陸硯額頭冒汗,手裡攥著一件布衫小步跑著想追上前面疾步前行的碧荷。
因為怕被人聽到,陸硯不得不壓低了聲音。
可是這低聲的呼喚根本沒有讓碧荷停下腳步。她反而一跺腳,走得更快了。
「碧荷姐!」
陸硯快愁死了。
人家都說女人心,海底針,他以前還嘻嘻哈哈笑著不信。
現在他總算信了!
「不管別人信不信,反正我信了!」陸硯念叨著與數百年後某名人類似的句子,愁眉苦臉的追趕著碧荷。
碧荷見陸硯一直追了上來,眼看就要到二門內了。看了看二門守門的那婆子,碧荷不得不停了下來。
「嚷嚷什麼,你作死啊?」
碧荷向來和陸硯這樣說話慣了。陸硯也早就適應了碧荷對他的疾言厲色,一點都不敢反抗,只是弱弱地說了句:「哦……」
「哦你個頭!」
碧荷惡狠狠瞪著他:「知道錯了就趕緊做你的正經事去!我還得回去服侍夫人吃晚飯呢。」
「可是……我不知道我哪兒錯了呀……」
陸硯可憐兮兮的舉著手裡的衣服說了一句。
他不舉起那衣服還好,一看那衣服碧荷就一肚子不高興。
「你沒錯,你做得很好!」碧荷簡直有些咬牙切齒了:「只是你以後的衣裳鞋襪,都別想我幫你縫補漿洗了……你陸管事現在多的是人獻慇勤,何必要我來多事?」
陸寒被碧荷劈頭蓋臉唾了一頓,還是摸不著頭腦。
「我我我……我到底幹什麼了……」
陸硯扁了扁嘴,真是覺得很委屈。
碧荷見他根本弄不清狀況,忽然有種一腳踏空的無力感。
敢情自己在這兒生了半天悶氣,這位爺真是毫不知情……
「好,我問你,」碧荷口氣和緩了一些:「你這件中衣破了,我不是說叫你拿過來給我縫嗎?」
「啊,對。不過……」陸硯剛想解釋,又被碧荷堵了一句:「不過我縫的沒有人家好,所以你就找別人了是吧?」
碧荷一邊說,一邊想著剛才彩蝶把這件衣裳遞給自己時說的話,就難受得緊。
她剛好路過針線房,那針線丫頭彩蝶特地走了出來把這衣裳遞給她。「碧荷姐姐,這是陸管事托我縫補的衣裳……您要是順路到二門外,就順便幫我交給陸管事吧,好嗎?」
想到平時彩蝶時不時誇陸硯「年紀輕輕就好能幹」、「老爺對他可看重了」、「長得真有男子氣概」……碧荷胃裡就一陣一陣的泛酸。
對,她就是吃醋,而且還是大大的吃醋!她就是在意陸硯,不行嗎?好歹也勉強算青梅竹馬嘛!
彩蝶那丫頭仗著自己白皙,老是穿粉嫩顏色的衣裳,打扮得嬌滴滴的。那些下人也在暗地裡誇她好看……不知道陸硯是不是也是因為覺得她好看,才把衣裳給她縫補的?
碧荷腦子裡轉個不停,陸寒那邊卻慢悠悠的說:「我哪是那個意思!不過是見你陪夫人到外頭查鋪子去了,看你太忙……才交給針線房的。想不到杜鵑手腳倒快。」
嗯,杜鵑?
「你不是給彩蝶縫的?」
碧荷盯著陸硯說。
陸硯莫名其妙,不過還是照實說了:「不是啊……我就直接給了杜鵑。不過她們倆都是針線房裡的,誰縫還不一樣?我連她們的長相都沒分得清呢……」
碧荷一下子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哭笑不得。
原來都是自己在鬧彆扭而已……這個呆頭鵝根本不是那意思。自己這醋算是白吃了呀。
「算了,」碧荷也覺得自己剛才對他太凶,這會兒刻意放柔了聲音說:「你別麻煩別人了,以後有什麼針線上的活計還是直接找我吧。」
說罷,她扭頭就進了二門,不敢去看陸硯的表情。唉,自己真是沉不住氣!
留下陸硯一個人呆呆地站在二門外。啊?碧荷姐為什麼生氣,又為什麼消氣了?
女人啊……
呃,好吧,其實他覺得碧荷生氣的樣子還真是……特別漂亮哈……
陸硯渾不知自己的M體質,屁顛屁顛的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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