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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啞鳴 -【冥婚交友中心‧一】 [打印本頁]

作者: nhk715066    時間: 2012-9-8 02:34 AM     標題: 啞鳴 -【冥婚交友中心‧一】

本帖最後由 nhk715066 於 2012-9-8 02:53 AM 編輯

【封面圖】: [attach]81173875[/attach]
【內容簡介】:

好運爆表,成了災禍的開始...周遭不停有人被他剋死,
為了不要剋死自己的女友,他只好靠冥婚來改運。沒想到受到眾家女鬼的關照,生意應接不暇.....女友都以為自己有外遇.....
  平凡無奇的黃金田,是走在路上隨便都會撞見的典型宅男,最近開始倒楣連連,到行天宮的算命地下街問卜,算命阿婆告訴他,他是鴻圖大展夾帶多妻命格,但破表好運會遭到厄運反噬甚至禍及旁人,唯一辦法便是多娶妻,讓伴侶分擔他的好運道。
  《冥婚交友中心》是個擁有數萬會員的機構,強調的是你情我願,改革以往亂丟紅包強迫中獎的行為,追求雙方契合,撮合自由戀愛,先交往看看,喜歡再談冥婚。多妻命格的黃金田無疑是最具VIP資格的好對象,在內心掙扎與擔心厄運反噬的情況下,黃金田踏上了他的花心之路。
  相遇的男女總會交織出不同的意外,遇到女鬼,有更多的意外!!
  但想要保住小命,他只能硬著頭皮繼續下去,直到有天,他將會……

【作者介紹】:

啞鳴

  1986年10月4日生,現居台北。
  星座:天秤
  血型:O
  性別:男性
  興趣:挖洞、埋梗
  狀態:空虛、寂寞、有點冷
  故事類型:血腥、暴力、性、靈異、愛情、神幻,還蠻廣的。





作者: nhk715066    時間: 2012-9-8 02:43 AM

本帖最後由 nhk715066 於 2012-9-9 02:03 PM 編輯

第一章 少年金田的煩惱(上)

  行天宮算命街。

  今天烈日高照,連風都快被蒸散,接近七月的時節,氣溫理所當然的酷熱異常。

  位於地下的算命街,卻如同沙漠綠洲一般,不僅陰涼而且還有冷氣空調,這更導致人潮擁擠,例假日時往往摩肩接踵,好不熱鬧!

  但小小的空間卻如此熱鬧,不是沒有道理的,除了單純的避暑人潮與觀光的遊客以外,主要還是人們對於未知的事物充滿疑惑。

  有時候事業不順,就把原因推給了命,那個禿著頭穿著筆挺西裝的大叔正在易經算命的攤子前。

  有時候感情不好,就把原因推給了命,那個穿著學生制服的女孩,正站在星座塔羅的攤子前。

  有時候子孫不孝,就把原因推給了命,那個提著菜籃的婆婆正在姓名學的攤子前。

  每個人都需要為自己的失敗找一個藉口。

  事業不順,原來是流年時運出了問題啊。

  感情不好,原來是星座運勢出了差錯啊。

  子孫不孝,原來是姓名筆劃取的不好啊。

  人們有了藉口之後,便會心滿意足乖乖的掏出鈔票,接著各種類型的命理師也會心滿意足的收下報酬,這樣的交易可以說是各取所需,皆大歡喜。

  一名少年,靠在牆上東看西看的,像是在尋找什麼,眼光正在攤位間游移。

  視線所及皆是滿滿的人潮,每間攤位都有顧客光顧,還有不少人在等著排隊。

  那間電視節目推薦的塔羅牌算命,生意更是爆滿,排隊的人都排到了樓梯口,溢出了地下街出口之外。

  少年顯然被眼前的人群給嚇到了,第一次來算命的他只好摘下耳朵上的耳機,拿出放在胸前口袋的純白iPod nano,關掉那帶有濃厚歌德搖滾的伊凡賽斯。

  腳步繼續往前走。

  眼界所及,通通都是人,這讓少年略有一些不知所措。

  但心裡的不安一直驅使他繼續往前……

  此時少年的眼睛頓時一亮,眼前有一間算命攤,招牌上面用小篆書寫著大大的兩字「摸骨」,裡頭薰香裊裊,牆上掛著許多不知名的古物,靠牆的木櫃上還供奉著一張牌位,牌位前置放著一個古銅香爐,上頭插著一支清香。

  重點是,位子上是空無一人,算命攤裡只有兩個人……

  一位看似盲眼的老婆婆,她那銀白色的頭髮捲在頭頂,臉型四方,右邊嘴角有一顆濃黑大痣,身上穿著傳統服飾,上面繡著各式圖騰,最顯眼的卻是一隻白鳥。

  另一人則是一名高中少女,她身上的淡黃色襯衫和黑色的百褶裙,正是名校「景美女中」的制服,一頭俐落的短髮剛好遮住了耳朵,但左額的一片劉海蓋住了左眼。

  她坐在老婆婆背後最角落的塑膠椅上,大剌剌的蹺著二郎腿,那短到不行的裙襬剛好勉強擋住春光,左手拿著一本印著精美封面的小說,右手翻著書頁,她看得異常入神,書名依稀可見是「邪妄總裁俏秘書」。

  少年只看了攤子內的兩人幾眼,就趕緊坐了下來,以免這個位子被人覬覦。

  「小子,你叫什麼名字?」

  生意剛剛上門,緊閉雙眼的老婆婆,卻先開口問話了,那有點嘶啞的聲音更顯出神秘。

  少年心裡暗暗佩服,自己都尚未開口,對方就已經知道他的性別和年紀,這個老太婆確實不簡單……

  「黃金田,黃金的黃、黃金的金、田地的田。」

  「嗯,真是大富大貴的名字。」

  「謝謝,叫我金田就可以了。」

  自己的名字難得會被人稱讚,黃金田有點不好意思,抓了抓頭,露出靦腆的笑臉。

  少年這個俗到極限的名字,從小到大不知道被多少同學拿去取笑,什麼「狗屎田」、「舔黃金」、「大便人」、「化糞池」之類,簡直莫名其妙的外號,所以他喜歡別人叫他「金田」,最起碼讓人聯想到一個綁著馬尾的高智商少年偵探。

  而「黃金田」這三個字讓少年非常困擾,他甚至痛恨父親給自己取這種名字……
  算一算,自己也有將近六年,不曾回過在台南的家了。

  「有什麼問題,需要我幫忙嗎?」

  神奇的盲眼婆婆,竟然動作熟練的為桌上的薰香器添上點精油。

  「是……是這樣子,我最近實在是……實在是太衰了,衰到有點……有點邪門……」

  黃金田回想起這三天來發生的事情,說起話來還有點結結巴巴,剛剛他給行天宮的師父看過,師父看了看、說一切都沒有問題,印堂也沒發黑,氣色也不錯,會遇到那些事情只能說是單純運氣不好罷了。

  但是黃金田不信,硬是死纏著師父,師父被纏的無可奈何,便請黃金田報上基本資料向恩主公擲筊請示,幫他求取平安符。

  在獲得恩主公聖筊後,師父親自持筆點上丹紅為黃金田寫下平安符,上面還應黃金田要求寫上了信徒黃金田,再到主爐前過火後才送給了他。

  不過,平安符也只是讓他稍稍安心而已,步出了行天宮看見算命街後,為求雙重保障,所以他才決定要再來算命街看看。

  「所以,請妳幫我看看,我的……我的人生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不用老婆婆多說,黃金田已經挽起了袖子將右手放在桌上。

  「那我幫你看看。」

  老婆婆的一雙手,在桌面上尋找了不到兩秒,隨即摸上黃金田的手掌,一節一節的感觸他的骨骼,又慢慢的向上探索,由手臂到肩膀、後頸、肩胛骨、脊椎、尾椎,然後回到後腦杓,最後摸遍頭骨,雙手停在五官的輪廓上,老婆婆此時已經是站到了黃金田背後。

  不到五分鐘,老婆婆便宣告大功告成,又回到座位上開始呼吸吐納,整理思緒。

  「每個人的骨骼是與天俱來的,每塊骨頭都會表示不同時段的機運,頭頂的頭蓋骨,代表雙親的遺傳和早期的氣運,後腦的後枕骨代表祖先的遺傳和中年的氣運,而靠近頸部的後頸骨,就可以推斷人生末段的氣運,至於耳朵後方的骨頭,能看出身體的健康……」

  老婆婆相當認真的向今天的唯一一個客戶解釋。

  「摸骨之術,博大精深,起源自唐朝開始至今,已有千年以上的智慧,當然不是我三言兩語就能讓你明白,總括來說,黃金田……你的骨命是罕見的好,是天生的……」

  「練武奇才?」

  老婆婆沒有被突如其來的搞笑話語打斷,依舊沉穩的把自己的話說完。

  「不是,是天生的鴻圖大展之格!」

  「那麼屌?」黃金田興奮的鼻孔噴氣,開始想像自己往後幾十年會過得有多爽。

  「而且,桃花運旺盛,夾帶多妻命格……」

  「不會吧!」黃金田開始想起,上個月第一次和朋友去酒店見世面的情形。

  「但是……」

  沒錯!還有個「但是」,名作家九把刀說過,人生最厲害就是這個BUT!

  飄飄然才到一半的黃金田,趕緊回過神來,急忙問道:「但是什麼?」

  只見老婆婆穩如泰山,不慌不忙的說:「命格過重,物極必反,大凶剋運,便會剋周遭的人,遇見你的人算是統統倒了大楣……」

  黃金田聽完之後,全身癱軟在椅子,只感覺天昏地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從三天前的早上,離開宿舍騎機車出門開始,一整串的惡運便不停襲來,就像急性腸胃炎一樣直讓人瀉到虛脫、瀉到膽顫心驚。

  先是煞車線莫名其妙斷掉,害他撞倒了一個上班族,賠了三萬多。

  然後機車壞了,只好改搭公車,在大馬路上公車司機竟然心臟病發,好險司機英勇,吊住一口氣,將車緩緩停在路旁後才猝死。

  一連串的意外巧合,已經令人開始感到有點毛毛的了,也害得黃金田的腦海裡頭不斷湧現各種不妙的念頭。

  直到今天早上搭捷運出門,忠孝復興站居然有人跳下月台自殺,害得整條捷運線停駛,而更可怕的是,自殺的不止一人,還是兩個完全不認識的人,不約而同的一起自殺成功。

  最慘的是,壓過這兩條人命的列車……黃金田恰巧在上頭。

  「靠!」黃金田沒思考多久,跳了起來握住老婆婆的手,大喊:「大師務必救我!」

  「小子,我們有緣,我自然會救你。」老婆婆終於露出一抹微笑。

  「謝謝大師!謝謝大師!那該怎麼救?」

  「嗯……這要從根本救起呀……」

  「別賣關子了,人命關天啊!」

  「別急、別急,其實不難,方法絕對有,只是我怕你先入為主的反對罷了。」

  「都死人了,我哪有可能反對?大師快說!」

  「看你如此誠懇,那我就直說了。你運勢太強,命格太重,所以……所以只要找人替你分擔部分即可。」

  「這是什麼意思?」黃金田卻是一臉茫然,聽得是一頭霧水。

  老婆婆有點不耐煩的解釋:「就是找個伴侶,分攤掉你的運勢,自然就不會過重了。」

  「我有女朋友了啊。」

  「女朋友沒用,所謂的人生伴侶,當然是指拜過天地,有行過迎娶儀式的才算。」

  「這個……我,我不是……我有,我已經……」黃金田又開始結巴了起來。

  老婆婆皺起眉問:「又怎麼啦?」

  「伴侶,這個……我,不是,但是我……。」

  「你到底想說什麼?」老婆婆嘆了口氣。

  黃金田想了想也沒辦法了,深深嘆了口氣,很是無奈的說:「在台南老家,我七歲就結婚了……」

  「……童養媳?」老婆婆張大了嘴,很是感到不可思議的喊了出來:「這都什麼年代了,你家的國民黨是還在大陸嗎?你家的總統該不會是蔣中正吧?」

  被狠狠奚落了一頓,黃金田更是感到難為情:「我也……我也不知道啊,還不是我父母亂決定的……」

  老婆婆乾咳了幾聲,重新整理了一下,又恢復到那副高深莫測的表情,說:「可惜,還是不夠。」

  「這樣還不夠?」

  「咳,當然不夠,夠的話,你還會碰到那些事情嗎?要怪,只能怪你自己運勢太強!」

  老婆婆又咳了幾聲,像是強忍著什麼。

  黃金田第一次覺得,自己運氣太好實在是很衰,只能兩眼呆滯,不知該如何是好。

  「小子,別忘了我剛剛說過,你有多妻命吶……」

  老婆婆原本緊閉的眼皮微張,閃過一瞬間的精光。

  「所以……」黃金田睜大了眼睛問道。

  老婆婆朝他點點頭,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樣。

  「所以……我應該像YY小說的主角一樣,到處展現我的超強運勢,王霸之氣狂震,收他媽的幾十個後宮,對不對?」

  深深的吐出一口濁氣,老婆婆忍不住開始思考,台灣的教育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

  實在是懶得再多說一句,老婆婆從桌底的櫃子裡拿出一本厚厚的冊子丟在桌上。

  「這是什麼?」黃金田好奇的打開了冊子,看見裡面大約有十五歲到三十歲不等,上百位女子的照片,甚至還寫著身高、體重、三圍、星座、興趣、學歷等等的資料……

  黃金田這時已經無法再轉移視線,便只好頭也不抬的再問一次:「這本到底是什麼?」

  「拯救你的方法。」

  「這代表……我可以在裡面選出幾位,然後雙方交往看看,是不是?」

  黃金田興奮的摩拳擦掌,那美好的時光彷彿又回來了。

  「沒錯!」

  「真的有那麼爽的事?」

  「喔,忘了告訴你,還有會費唷,我們是交友中心……」

  黃金田一聽,連忙從書中的顏如玉中探出頭,有點警戒的看著老婆婆說:「多少?」

  「八千八。」

  「八千八!」黃金田馬上合起冊子,很是不滿道:「那算了!」

  「是本中心給你八千八,這是年費制,所以每年都有……」

  老婆婆這又從桌面下的櫃子裡,拿出了一疊鈔票放在桌上。

  黃金田頓時眼睛一亮,手顫顫的拿起那八千八,一想到之前撞傷人讓自己的荷包損失慘重,這些錢還真是及時雨,這好運來得讓人直呼不敢置信。

  「真的有那麼爽的事……」

  「喔!忘了告訴你,冊子裡的女性,全都是往生者……」

  黃金田的臉部突然擴張到了極限,這才能裝下那雙睜大的雙眼和張大的嘴巴。

  「所以,歡迎光臨冥婚交友中心!」只見老婆婆狡猾的說道。

  黃金田拍桌起身,大罵:「靠,妳們根本就是詐騙集團。」

  「小子,冥婚是你的唯一解答,信不信都隨你,反正我們在台灣有幾萬名的會員,其實也不缺你一個……」

  老婆婆話剛說完,便將手掌一翻朝上。

  「幹嘛?」

  「不加入,那請你還錢……」

  「等等,等等……冥婚這麼荒謬的事情,總要讓我考慮一段時間吧……」

  黃金田想著,先將錢塞進口袋裡再說。

  老婆婆聞言,哈哈大笑道:「你有童養媳我都沒覺得荒謬了,還輪得到你評論我們冥婚如何如何?」

  「這,我……不是,我不是……反正!我要考慮一段時間啦!」

  黃金田也不知道該如何辯解,仔細想想,老婆婆說的也沒錯,七歲就結婚的人實在沒有資格說人家冥婚很荒謬。

  「在嘉義有一個男子,連撿到三次紅包,所以冥婚了三次,在韓國有一個女藝人自殺身亡,她的家人也為她辦了冥婚,這種為生者找到安慰,為死者找到寄託的喜事,請問又有哪裡荒謬了?」

  老婆婆也不願意再多說,從櫃子拿出一張會員申請表和一支筆丟在桌上。

  「你要考慮多久不關我的事情,這張表你填一填,錢你就可以拿走,本交友中心依消保法規定有七天鑑賞期,你真的不願意,就再來找我。」

  黃金田就這樣站在算命攤前整整五分鐘,腦中轉過千百個念頭,當真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最後想到自己口袋裡的新台幣,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再把它們拿出來了……便咬著牙根,猛然坐回椅子上,拿起筆來,乖乖的填好會員申請表。

  老婆婆一臉喜色,將黃金田填好的單子和身分證往桌面右方一推,後頭那個從頭到尾都無動於衷、不發一語的女高中生,這才起身合上小說,站在老婆婆右後方,彎下腰檢查、比對申請資料和身分證是否吻合。

  「月婆,資料沒有問題。」女高中生附耳低語。

  老婆婆這才滿意的說:「小子,你可以走了……」

  黃金田收好自己的身分證件,剛站起身便聽見月婆對著自己開口道:「明天,大安森林公園,露天舞台的第一排位子,你的第一個相親對象要在那裡見你,你下午兩點到,坐到兩點半就可以走了。」

  「明天,太快了吧?」

  「去不去隨你,記得你有七天時間反悔……還有別忘了,跟隨在你身旁的厄運吶……」

  月婆那沙啞的語氣,以及揮之不去的厄運,都讓黃金田不自覺的抖了兩下。

  「哼!」

  黃金田什麼狠話也撂不出來,只好尾巴夾著轉身走人。

  眼看黃金田已經走遠,女高中生才開口問:「月婆,不怕他逃嗎?」

  「會員編號第十二既然已經歸檔,這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他能逃出這因果鐵律、這三千世界嗎?」

  女高中生點點頭表示了解,又忍不住再問:「那他是我們的第十二號會員,我們在台灣哪有幾萬會員啊?」

  月婆指了指那桌上的名冊,笑著說:「我又沒說是死人會員還是活人會員。」

  「原來如此!」

  滿足了好奇心,女高中生面無表情的退回牆角,坐回椅子,蹺起二郎腿,打開小說,一切都和原本一模一樣,但不同的是她的心裡卻掀起了一點波瀾。

  「這個男人和其他會員所散發的感覺不同,他一定還有什麼秘密……」

第一章 少年金田的煩惱(下)

  「會去跟死人相親的,一定是王八烏龜蛋!」

  黃金田一腳踢開地上的鐵罐罵道。

  回到地面上,氣溫又開始熾熱起來,車水馬龍的柏油路上,柏油都冒出了細微的煙霧。

  但黃金田一點都不想回憶起剛剛在地下道裡的涼爽,在那裡,他只感受到會使人起雞皮疙瘩的陰寒。

  「童養媳就已經很扯了,還冥婚?他馬的,我乾脆去死一死算了。」

  背著愛迪達的側背包,走在行人道上,手中的iPhone已撥出自己女朋友的號碼,現在的他急需蓓兒充滿廣東腔的甜甜嬌聲。

  沒接。

  可能有課吧。

  黃金田在腦中默默想著,便把iPhone放回了口袋,這時恰好摸到了一疊鈔票。

  漫無目的、正在瞎晃的黃金田,瞬間就知道了接下來該做什麼。

  攔了一輛計程車,目的地是西門町──台灣青少年最大的聚集地,台北第一個出現的商圈,這是個不夜城,除了青少年外還龍蛇混雜,各種新時代象徵意義的元素都會在那出現,從最早的電影院、紅包場,到之前的極限運動、大頭貼、嘻哈文化、街頭塗鴉、到最近的潮牌商店,每個時代的年少輕狂都在這裡得到解放。

  計程車很快就到了,因為距離下班放學的尖峰時間還有大約兩個小時,走在西門町的行人徒步區上,四處都是人來人往的逛街人潮,手上剛買的成都楊桃冰,也隨著橙色的陽光,慢慢融化成了楊桃汁。

  黃金田漫步走向西門町的巷弄深處,那裡有一間專賣潮牌服飾的店面,那個牌子他很喜歡,因為那是藝人陳冠希的自創品牌,雖然衣服上面的設計、圖案,黃金田都不能了解其意,但那不重要,會買潮牌商品只是為了享受潮,享受別人注目的目光而已。

  到了。

  今天的客人不多,可以悠閒的慢慢逛了。

  走進店裡,首先感受到的是冷氣撲面而來,黃金田微笑著找了一位店員,請她幫忙處理掉手中的塑膠空杯。

  然後,被時尚包圍!

  東摸摸、西瞧瞧,在這股「潮」多精的氣氛感染之下,連路人吸進一口店裡的空氣,都彷彿變成了專家,開始對時尚品頭論足。

  「中間那些膠著在一起的線條很棒,充滿跳躍的感覺。」

  「這個材質好像有點退步,以前布料的透風度最少多12%左右。」

  「這件燙印的字體,刷得有點粗糙,可惜……」

  「小姐,妳們這件衣服顏色有絳青的嗎?黑色配上肩膀上的圖騰實在太不搭了。」

  其實店員小姐很想說:「先生,請問你懂個屁?」

  但是因為網路發達,她實在不想被客訴,所以才沒有說出口,她知道惹惱了奧客,下場就是被PO到黑店版,或是被FB人肉搜索,於是只能拿出專業來應對。

  「抱歉耶,沒有這個顏色,不過您的意見我會傳達給我們的設計師,謝謝。」小姐展露出百分之百專業又虛偽的笑容。

  黃金田笑著抓抓自己的頭髮,有點驕傲又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那就麻煩妳跟設計師說一聲了……還有,我叫黃金田……然後……這三件衣服我都要了。」

  「好的。」

  店員小姐已經懶得再跟他多廢話一個字,只想趕緊結了帳,送他出店,連其中一件原本該打九折的衣服,都假裝沒有看到折扣。

  「一共是四千零五元,謝謝!」

  黃金田掏出了才剛剛收到的鈔票,八千八百元在幾分鐘內變成四千七百九十五元,連四千八都不到,就是因為人家店員小姐不爽了。

  但這一切黃金田感受不到,他正經歷潮到出水的階段,整個腦垂體正在製造多巴胺,那飄飄然的享受、無與倫比的滿足感,根本不能用言語表達。

  也許,潮,也是另一種容易上癮的毒品。

  努力發熱的太陽,已然打卡下班。

  夜,已經來臨。

  西門町就是這樣如此容易打發時間的地方。

  黃金田一跳一蹦的走著,周遭彷彿有粉紅色的氣體若隱若現,像是少女漫畫裡剛被總裁強吻的女孩。

  蓓兒這時剛好打電話過來,這個時間點實在挑得太準了,黃金田正需要找個人分享購物後的心得。

  一邊聊著、一邊走出西門町的徒步區,台北市的各式車種又開始橫行,黃金田要走過這條斑馬線,到道路的對面招計程車。

  路上的人很多,大家都想要過馬路,幾十雙的眼睛死盯著紅綠燈以及那個站立不動的紅色小人。

  黃金田排在最前面、最靠近馬路的地方,和自己的女友講著電話,背後的人潮中有一名穿著運動服的女子,年紀很輕,綁著一把短馬尾,在人群中滿身大汗的往前擠著,很明顯她有急事趕著時間。

  再怎麼靠近馬路,也頂多與黃金田並肩平行,女子氣喘吁吁,卻沒有讓身體停下來,她像個拳擊手般,上下微微的跳動著,不讓自己冷卻。

  紅綠燈上的時間,正在緩緩倒數。

  五。

  四。

  三。

  二。

  一!

  女子在那紅色小人變成綠色的同時,快步衝刺出去。

  她是一個很遵守交通規則的人,但可惜……

  不是人人都像她一樣。

  以跑百米的速度奔出,在轉瞬之間,她就已經到了四線道馬路的正中間。

  「砰!」

  女子飛出了幾公尺遠,在空中翻滾了不知道幾圈,最後躺在十字路口的黃色網狀線上。

  在眾人驚愕之時,響起了無數女性的尖叫聲,那輛銀色保時捷的主人並未下車查看,反而踩下油門加速離開肇事現場。

  很多人看了幾眼,然後小心翼翼地走過斑馬線。

  有的人站在馬路上,拿出手機拍下這驚悚的一幕,準備上傳youtube。

  有的人圍住了重傷的女孩議論紛紛,不知道現在該如何是好。

  只有一些人知道人命關天,希望盡自己一份心力以求搶回一條年輕的生命,黃金田也在這群善意的好心人之中。

  一位穿著西裝的男士,還算清楚這時應該怎麼處理,趕緊拿出手機撥打了一一九,報案的語氣中帶著急迫。

  黃金田蹲了下來,阻止了想要搬移女子的人,他仔細觀察了一下,女子的淡藍色運動衫破的像塊碎布、深藍色的運動褲也好不到哪裡去,手、腳都呈現不正常的扭曲,滿身是血,地上的黃線也被流出來的血液緩緩地染成紅色。

  黃金田不敢移動她,因為他怕女孩的脊椎已經斷裂,此時貿然移動只會傷上加傷。

  鮮血不斷的向外流,出血點在頭部和腹部,不知道傷的到底有多深。

  救護車還沒到,而且在晚上的台北市區,這已經堵到看不見盡頭的十字路口,期待女子能撐到救護車來,那是不切實際的想法。

  大家七嘴八舌提供自己的意見,黃金田徒手壓著女子腹部的傷口,只希望那維持生命的血液能夠流失的慢一點。

  一旁的太太蹲了下來,拿出手帕壓住了頭部的傷口,她的想法和黃金田一樣,不過功效也只是微乎其微。

  黃金田咬牙,脫掉身上的潮T壓住出血點,純白的衣服瞬間染成鮮紅,看來還是不夠。

  於是,他又從側背包裡拿出剛剛買的三件潮T丟在地上,右手拿起其中一件黑色的,用牙齒咬開那包裝精美的塑膠封套,將其滾成長條狀,變成繃帶纏繞女孩的腹部一圈,然後覆蓋在傷口上,死死綁緊。

  黃金田再拿起其中一件,攤平蓋在女孩的身上,以免她接近半裸的身子,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

  「對不起了,我只能做到這樣……」

  黃金田心裡突然揚起一股莫名的歉意,接著把地上最後一件長袖衣服拋給了蹲在一旁的太太,讓她將衣服包裹住女孩的頭部,那兩支袖子剛好夠圍繞兩圈,然後綁住傷口止血。

  赤裸上身的黃金田大喊:「還有人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嗎?」

  沒有人回答,一般路人能做的,大概就是這樣了。

  時間在流逝,生命也在流逝,黃金田只能眼睜睜看著,用沾滿血的右手,輕輕拍打倒地不醒的女孩,但那逐漸蒼白的嘴唇卻沒有任何回應。

  「喂……別放棄啊,現在放棄人生就結束了!」

  「……笑一下吧,灌籃高手的梗,不要跟我說妳沒看過吧……」

  「小姐,別死啊,妳那麼正一定很多人追,妳如果死了,妳那堆追求者該怎麼辦啊?」

  「這個送妳吧,是我剛剛從行天宮求來的平安符,還熱騰騰的耶,恩主公一定會保佑妳度過難關的。」

  從側背包裡拿出了黃色香囊,黃金田將這個自己今天才求來的護身符塞進女子的掌心,黃金田握緊了女子的手,讓她的手能握著香囊。

  輕輕地搖搖頭,黃金田盤腿坐在馬路中間,在人多嘴雜的吵鬧聲中,那秀麗的臉龐雖然被血遮蓋住了一大半,但還是能夠看出來,這個女子的文靜面容一定是氣質動人。

  難道,這也是我害的?

  黃金田緊緊鎖著眉頭,頓時有點想哭。

  沒過多久,一聲眾所期待的高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借過,借過!」兩個精壯的救護人員,一前一後的抬著擔架快步跑來,「救護車卡在外面,這裡已經塞到進不來了,先把傷者放到擔架上,我們用人力送她到車上。」

  其中一個醫護人員,用器具將女孩的頸部固定,另一位醫護人員,手壓著女孩的脈搏,知道已經沒有任何時間可以浪費,接著兩人一起小心翼翼緩慢地將她抬起,然後放在擔架上,快步邁向大約兩百公尺外的救護車。

  最後,所有的人都走了……

  救護車的鳴笛聲又開始啟動,女子已經被送去醫院,不過是死是活沒人能夠預料。

  幾名警察已經到達現場,在地上畫好人型的白線。

  黃金田看著事故發生的十字路口,腦中思緒卻是一片複雜。

  背後走來一人,是剛剛首先打一一九的西裝男子,帶著一絲讚許的笑容,他脫下西裝外套,兩隻手臂露出了正反顛倒的古怪刺青,將外套遞給了上身赤裸的黃金田。

  黃金田有點不好意思,不知道該不該收下。

  「收下吧,口袋裡還有我的手機號碼。」男人笑道。

  黃金田心想,大熱天還穿外套,大概是為了遮住刺青吧……而且,自己要「一位大叔」的電話號碼幹嘛……又不是什麼正妹的號碼。

  黃金田還想拒絕,就在推拖之間,只見男人緩緩開口:「我怎麼能讓見義勇為之人赤裸上身?」

  接著,也不管他的意願,直接將外套丟在黃金田身上。

  黃金田有點無奈說:「我滿身是血,外套髒了,要怎麼洗啊?」

  「髒了就丟了吧,區區一件外套而已,我有那麼小氣嗎?」

  那男人與黃金田擦身而過,逕自走了,只留下一句話當作告別。

  「小朋友,不准瞧不起大人吶。」

  黃金田披上西裝外套,看著兩臂刺青的男人走遠,才在外套口袋裡摸出一張紙條,上面寫了一串手機號碼以及一句話。

  「遇到危險打電話找我。」

  「什麼鬼?想搭訕我喔?」

  黃金田心裡怪不舒服的,順手將紙條揉成一團,想留也不是,想丟好像也不是,猶豫了一會,最後還是乖乖放回口袋裡。

  黃金田又走回了人行道上,他已經忘記要招計程車的初衷,此刻,迷失的人只是需要靜一靜、想一想,孤獨的面對自己的問題。

  那個被自己撞的上班族。

  那個猝死的公車司機。

  那個跳月台自殺的兩人組。

  剛剛那個被撞飛出去的無辜少女。

  一切的一切,跟自己到底有沒有關係?

  還是再過幾天看看,也許只是運氣不好而已。

  但是……人命真的可以拿來賭嗎?

  黃金田深深地吸了一口路上汽機車排出的毒氣,接著對自己無奈的說:「唉……只能當一回王八烏龜蛋了。」

  □ □ □

  空曠的空間裡,地點有些偏僻,沒有半個人影,只有周遭稀稀落落的停了幾台車。

  這裡是一處私人收費的停車場。

  一台車頭撞凹的保時捷停在角落,沒有熄火,引擎還在低沉嘶鳴著。

  車內,一個身形高大的光頭男子,雙眼血絲密布,坐在駕駛座上不停的喘氣。

  好憤怒!

  但這憤怒的感覺來得很是莫名其妙,就像是被人牽著線控制一般。

  光頭男子在車內不斷尖叫、怒罵,雙手使勁拍打著方向盤,還試圖用腳踹擋風玻璃,都無法宣洩自己的憤怒。

  不遠處,半小時前將西裝外套送給黃金田的男子站立在那裡,炯炯有神的雙眼緊盯著車內的一舉一動。他從車禍現場一路尋跡而來,因為那濃厚的鬼味實在太不尋常。

  光頭男的憤怒依舊。

  但西裝男已經不願再等,上前用暴力拉開被鎖上的車門。

  「你是誰?」

  西裝男二話不說的一拳擊出,光頭男也只能說出這三個字,便隨即暈眩過去。

  「你、是……誰?」

  很突如其來的問句,雖然與上一個問題完全相同,但是語氣、音調卻與光頭男有很大的不同,更駭人的是……此句話竟然是光頭男的影子發出來的。

  「連我是誰都不知道,還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行兇?」

  西裝男皺起了眉毛,毫不客氣的將右手按在光頭男肩上,使力一扯,一片如墨如油的影子便被抓了出來。

  「不,我、我是……」

  黑影不斷變化形狀,發出哀嚎的聲音。

  「我管你是誰?殺人被我看到,只能說你運氣不好。」

  西裝男低聲默唸爐火純青咒,緊接著,右手變得通紅並冒出高熱白煙。

  「不要、放過……我、放過我啊……」

  痛苦的哀鳴沒有持續多久便隨即消失,西裝男手上的那團黑影變成了一件黑袍。

  「唉,又流汗了……」

  西裝男嘆口氣後,隨手將黑袍一丟。

  空蕩蕩的停車場內,只剩下一個昏迷不醒的光頭男。

  □ □ □

  「蓓兒,抱歉,今天不能陪妳去看《變形金剛3》了……」

  黃金田坐在大安森林公園內的露天舞台前。

  還好今天下午剛下過一場小雨,天氣還不算太熱,但是黃金田卻是汗流浹背,正在柔聲安撫那個已經在抓狂邊緣的女朋友……
  
  蓓兒來自香港沙田,高中畢業後就來台灣讀大學,台灣一直是她嚮往的地方,她最愛的偶像是五月天、她最愛的小吃是鹹水雞、她最愛的作者是侯文詠、她最愛的風景是太魯閣、她最愛的球隊是統一獅,她最愛的最愛都在台灣。

  台灣的大部分她都愛……但遺憾的是,幾分鐘前她最愛的男人已經不是台灣人了……

  喔,對了!還有她第二喜歡的電影是《海角七號》,最愛的電影是《變形金剛》……

  女人的爆炸,都是來自長久的累積,包括蓓兒也是。

  多久以前就已經約好了?蓓兒已經不記得了。可能是半年前網路上放出《變形金剛3》的首支預告片時就約好的,也可能是三個月前確定台灣戲院上映日期的那天約的……

  總之,首映會那天,因為學校有活動,失約沒辦法去也就算了。

  但是今天連票都買好了,才臨時說要取消,那就真的太過分了!

  每天在學校都要摀住耳朵,以免不小心聽到同學討論劇情的怒火,蓓兒決定要全部燒在黃金田身上……

  電話那頭的怒罵聲,讓黃金田知道事情有點嚴重。

  「妳不要再生氣了,晚上,晚上我一定陪妳看……」

  「你呢個鍾意講大話既廢柴,淨係識呃我,你仲識D乜?」

  「蓓兒、蓓兒,不要說廣東話,我聽不懂……我跟妳說,我是有原因……」

  「你唔好再解釋喇,我係香港就聽講過,你地台灣男人最叻呃人!」

  「我不是……我沒有……」

  其實黃金田一句也聽不懂,反正先否認就對了。

  「仆你個街!」

  這裡黃金田總算是聽懂一句,連忙說:「蓓兒,女生不可以罵髒話。」

  「如果今日唔陪我,咁你以後都唔好搵我喇。」

  「我、我……」

  「我要同你分手,唔好再打電話俾我喇!」

  蓓兒怒掛電話,只留下一臉不知所措的黃金田,很是無奈。

  「阿鬼……妳還是說中文吧……」

  黃金田落寞的掛掉電話,他實在不能理解,為什麼蓓兒只要抓狂就會開始講廣東話,她明明就在師大唸中文系,國語溜到不行啊,這種行為真的很難理解。

  看了一眼iPhone,剛好差不多下午兩點了,既來之則安之,就照月婆所說,在第一排座位坐到兩點半吧。

  環視了一圈,除了周遭附近的遊客,露天舞台前都沒有人,黃金田玩著手機,那是一個玩家用鳥去丟豬的遊戲,簡單的玩法卻風靡了全世界。

  黃金田低下頭,雙手手肘撐在大腿上拿著手機,一邊玩、一邊思考著晚點要怎麼跟蓓兒道歉。

  過沒多久,就有一個女人在他的身旁坐下,手上拿著一疊紙,接下來便大剌剌的不顧旁人眼光,開始對黃金田「品頭論足」起來。

  「頭髮有點少年白,我看身體也不是太好。」

  黃金田嚇了一跳,但不敢有任何反應。

  「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一些自創品牌,應該是個假潮男,愛跟風……」

  黃金田遊戲的手指,這時已經停止。

  「這臉……除了有點娘以外,唉……還算是普普通通啦……」

  黃金田額頭上的青筋,已經開始冒起。

  那女人自顧自的,翻閱手上的資料說:「還有,我看看喔……二十一歲,名字叫黃金田……哇靠!這什麼俗到像大便的名字……」

  「……」

  忍無可忍,便無需再忍。

  黃金田猛然站立,對原本坐在身旁的女人大罵:「是哪裡來的瘋婆子,一點教養都沒有,請問一下啦,妳是又有多漂亮……」

  兩人對望。

  黃金田愣住了。

  那個女人也愣住了。

  接著……尖叫聲傳來。

  「啊──」

  黃金田雙手摀住耳朵,周遭突然吹起了一陣狂風,落葉被捲上了天。

  「你怎麼看得見我!」

  「……是妳?」

  「你怎麼看得見我啦!」

  「……妳死了嗎?」

  黃金田的語氣,正訴說著某種遺憾。

  那差不多款式的運動衫,及肩長髮只是綁起了一束短馬尾,那張臉孔,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忘記。

  尤其是沾滿鮮血的樣子。

  「是死了……」

  那女人原本就有點失焦的瞳孔,看起來又更加的深邃,眼波搖曳之間,她在想著屬於自己的過去、失去的人生。

  「……死的時候很痛嗎?」

  黃金田又坐回椅子上,他不敢凝視那個女人的眼神,那裡有太多悲傷。

  「一點感覺都沒有……在那一秒,我閉上眼睛,意識模糊,再下一秒,睜開眼,就已經死了。」女人靠在椅背上,緩緩地訴說著。

  「不過……」
  
  「老娘問你的問題,你是聾了嗎?」
  
  「啊?」

  這語氣轉變的太突然、太劇烈,黃金田一時無法跟上。

  「原來真的聽力有問題……嘖,這資料上都沒寫,我就說交友中心真的很爛……」

  「喂,腦補女,妳是腦補夠了沒?難道我有陰陽眼這種事,也需要讓妳知道?」

  「資料上又沒寫,我怎麼知道?你那麼兇幹嘛?」

  女人瞄了黃金田一眼,又繼續看著資料。

  「那妳還記得……」黃金田試探著問了一句。

  只見那女人不耐煩的說:「老娘是跟你很熟嗎?從剛才就一直在問。」

  「喔。」

  黃金田沒有再多話了。

  但他心裡卻不斷慶幸,好險這個女人已經不記得車禍的事,原本還想說大家也許可以當當朋友,不過這種個性……還是算了吧。

  女人終於看完了手上的資料,瞪了黃金田一眼說:「好吧,既然都來了,看在你的誠意上,還是相個親吧。」

  黃金田還在想,這個女人怎麼會如此跳Tone,情緒轉變如此迅速,這時候如箭雨般的問題已經射至眼前。

  「就讀師範大學三年級,在系上排名多少?有拿過書卷獎嗎?」

  「四十左右,沒拿過。」

  「那麼爛喔,那有工作過嗎?經濟來源呢?」

  「沒工作過,我媽每個月會寄給我兩萬塊。」

  「吃家裡的喔,身體狀態呢?一百公尺跑多少秒?」

  「沒大病,十四秒左右。」

  「那你爸媽呢?婚姻美滿嗎?」

  「很美滿。」

  「交往過幾任女友?」

  「幹,妳是夠了沒,腦袋是被撞壞了嗎?」

  黃金田雖然脾氣也不是太好,但是在如此短時間內被激怒兩次,也是生平首見。

  「黃金田,你兇屁?相親不互相介紹認識,那要幹嘛?」

  「妳那不叫做相親,那叫做身家調查,還有,妳都說是﹃互相﹄了,我連妳的名字都不知道!」

  「誰教你不問,怪我囉?」

  「好啊,好啊,我問!請問妳姓啥名啥?幾歲?生日?身高多少?體重多少?三圍多少?家住哪裡?最討厭什麼?哪間學校畢業?最喜歡的偶像?最喜歡的電影?最想去的國家?最喜歡的姿勢?喜歡的男生類型?」

  如連珠炮般的問題射出,黃金田喘了口氣,有點得意的看著坐在一旁的女人,那表情就像是在給她個教訓,不管是誰被這樣質問都不會感到舒服的。

  「本姑娘姓王、名語嫣、二十六、九月十八、一六二、四十七、三十四C、二六、三五、西門町附近、看書、儒英家商、皇馬卡卡、奪魂鋸、日本、傳統、溫柔體貼,永遠不會生氣。」

  女人答完之後哈哈大笑,就這麼點小小挑戰?如何能難倒本姑娘?

  「噗……」

  沒想到,黃金田笑得更是大聲,前俯後仰,甚至跌下了椅子跪在地上,不停抖動著說:「原來……原來,哈哈……原來妳喜歡……喜歡傳統體位,第一次、第一次見面,哈哈……就講這個,妳好……妳好大膽喔……哈哈……」

  王語嫣原本那得意到嘴角都翹起來的小臉,一瞬間凍結,接著僵硬,最後滿臉通紅,尖聲大喊:「黃、金、田!」

  好險一般人是聽不見鬼的聲音,不然肯定會引起側目。

  「哈、哈、哈。」

  「你還笑!」

  「哈、哈、哈。」

  「你還笑!」

  「哈、哈、哈。」

  「你再給老娘笑一聲試試看!」

  「哈、哈、哈。」

  「笑啊,笑啊,笑死你算了!」

  「哈、哈、哈。」

  「笑啊,笑啊,再笑就是畜生。」

  「喂,妳剛剛說妳叫王語嫣,是真的假的?」

  黃金田突然恢復一本正經的模樣,就算自己在前一刻還滾在地上。

  王語嫣跺了跺腳,自己設下的幼稚陷阱,別人連看都不看一眼,就只有自己像個笨蛋一樣被這種把戲騙。

  眼看王語嫣嘟著臉,連哼都不哼一聲,黃金田連忙陪著笑臉說:「真的假的啦,這名字很屌耶。」

  「對啦!對啦!老娘就是叫王語嫣啦,你這白目又要取笑我了是不是?」

  「沒有啦,這名字很好,有什麼好笑的?」

  王語嫣轉過了頭,連一眼都不願意再瞧眼前的男人。

  「小王,別氣了,開個玩笑嘛,下次我們可以去看場電影,我跟妳說真的,我這個人超好相處的……」

  「你敢再叫我小王,我就把你舌頭割掉……」

  「那老王,下禮拜四,下午五點,華納威秀,我下課就趕過去,要看哪一部都可以,隨便妳挑喔。」

  「你去死啦!」落下這句話後,王語嫣就在轉瞬間消失不見。

  黃金田站了起來,這廣大的露天舞台也只有小貓兩三隻,佳人已不見蹤跡。

  「喂!別走啊!」黃金田高聲大喊:「妳走了,萬一等等又車禍怎麼辦?」

  可惜只剩餘音繚繞,卻是無人回應。


作者: nhk715066    時間: 2012-9-8 02:44 AM

本帖最後由 dr.nokia 於 2012-9-9 07:29 PM 編輯

第二章 王家有女叫語嫣(上)

  台南,官田。

  最少有幾十年歷史的四合院,座落於一整片的稻田之中。

  匾額上,象徵黃氏堂號的三個大字有點斑駁。

  「安定堂」代表著這支黃家的祖先源流。

  與工作繁忙到不知天昏地暗的都市人不同,鄉下人通常在太陽下山前,忙完農活後就已經早早回家休息。

  夜色朦朧,伴隨著蟬鳴蛙叫,聞著清新的空氣,在飯後吃點水果,看看電視,最後早早就寢,明晨天剛未亮就要準備起床。

  很單純的生活作息,沒有什麼心眼,知天樂命的過著平凡的日子。

  客廳裡。

  幾張中國傳統雕刻的木椅,圍靠著一張古樸的木桌分布著。

  舊式的大電視擺在櫃子上,電視畫面裡正播著在台灣紅極一時,但是不知道重播幾百遍的韓劇大長今。

  一頭花白的男人,年約五十歲,不時乾咳著。

  髮色銀黑參半的女人,坐在男人一旁,不時嘮叨,要自己的丈夫早點去睡。

  還有一個正值及笄之年的少女,雙腳合攏蹲坐在木椅上,那烏黑泛光的髮絲被綁成了兩條小辮子,而她正專注的看著電視,一點都不關心自己的公婆在旁邊爭執著。

  「整天只會對老子碎碎唸,妳怎麼不打電話給妳那不孝畜生唸個過癮?」男人有些不耐煩,口氣也不是太好。

  「唸你是為了你好,還有,你不要動不動就說我兒子是畜生!」女人也不甘示弱。

  少女繼續看著電視,右手把玩自己的辮子,好像這些爭執都沒有發生。畢竟現在是韓劇時間,對少女而言天王老子來也是一樣……

  「國中畢業就離開家裡,整整六年都沒回家一趟,這種不孝子不是畜生是什麼?」

  「金田在大學很忙,他也都有打電話給我們啊。」

  男人把披在自己脖子的毛巾丟在桌上,大罵:「妳是有讀過大學嗎?是有多忙,忙到連過年都不回家嗎?」

  女人轉過頭看著電視,不發一語。

  「這個月再偷偷背著我匯錢給他,咳咳……妳就給我試試看……咳咳……咳……」說到激動處,男人又咳了起來。

  女人回頭,看了自己丈夫一眼,就算在吵架中,但那關切之情仍是不言而喻。

  「就是妳寵壞他,要什麼就給什麼,咳咳……下次讓我遇到那畜生,看我把不把他打死!」

  男人撂下狠話,便起身去浴室漱洗,打算去睡了。

  當他走到一半,只聽見女人哀怨的說:「你明明就知道,金田不回家的原因……」

  說完,便紅了眼眶,每個母親總是能幫自己的小孩設想出一百種、一千種理由。

  聞言,在看電視的少女,嬌小的身軀動了一下。

  男人停下腳步,「哼」了一聲,便避開了妻子的眼神,匆匆走進走廊。

  女人將遙控器放在桌上,擦了擦眼淚,也打算去睡了。

  往外面看,偌大的四合院都暗了下來,因為鄉下人一向都很早睡。

  寧靜之中……只剩下電視機的細微聲響。

  □ □ □

  發呆,是王語嫣死後最常做的事情。

  人死了,到底應該何去何從呢?

  王語嫣一直在思考著這個問題,答案也許因人而異,但她找不到屬於自己的答案……

  拒絕離開現世,拒絕進入輪迴,拒絕孟婆拿給她的那碗湯。

  孟婆問她:「為何不喝?」

  她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忽然想起了爸爸、媽媽,還有妹妹,所以趕緊回答:「家人。」

  孟婆咯咯怪笑,揮揮手讓她回去。

  在那個世界,很多人跟她一樣,不願意走上奈何橋,孟婆早就見怪不怪了。

  「算了,也不知道要幹嘛,回家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就這樣子,王語嫣回到人間,選擇了一個言不由衷的答案。
  □ □ □

  在人聲鼎沸的電影院售票口前。

  一縷香魂,卻顯得孤寂。

  王語嫣背靠在牆邊,米白色的連身洋裝,合身套在那玲瓏有致的嬌軀上,傲人的上圍使得上衣的U領有些緊繃。

  這是個會讓路人頻頻回頭的畫面,可惜卻沒人有福氣享受。

  自己約好的時間,黃金田卻姍姍來遲了。

  這絕對是大大的扣分,讓王語嫣的臉更臭了。

  「抱歉、抱歉,今天教授不知道是嗑藥了還是怎樣,越上越興奮,到下課都不放我走。」黃金田滿臉歉意,也不知道第一次約會就遲到,該如何道歉,只好轉移話題說:「想看哪部?妳來選,我去排隊。」

  好險是看電影,這個最能化解尷尬的約會行程,反正等等開場後彼此都不必說話,也不用看著對方的臉,就隨著電影的起承轉合走,看完後又有劇情這個新話題可以聊,這簡直是專為互相不熟的男女所設計的。

  王語嫣指了指其中一個大排長龍的售票窗口。

  黃金田苦笑一聲,只能乖乖去排隊。

  兩個人並肩,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排隊的隊伍很長,說話的時間便也拉長了。

  原本被遲到有些氣到的王語嫣,卻被黃金田分享的種種愚蠢往事,逗得花枝亂顫,原本保持的淑女形象都毀的七七八八了。

  「妳笑起來才好看啊,常常板著臉真是活見鬼了。」

  黃金田得意忘形,開了個玩笑。

  王語嫣一聽,又趕緊嚴肅了臉孔,有點無奈的想,自己原本就不打算給他好臉色看啊,可是,又真的很難忍住,因為這傢伙真的太白癡了。

  售票員鐵青著臉,消化完了前頭的排隊人潮,終於輪到了黃金田。

  「要哪種票?」

  黃金田趕緊遞出了學生證和三張紅色鈔票說:「學生票一張。」

  站在一旁的王語嫣,愣了一秒才反應過來,大罵道:「喂!老娘不是人啊?」

  黃金田歪過頭,輕聲道:「小聲一點啦,反正妳又不用票。」

  「為什麼我不用?」

  「放心,我買的是最靠近走道的位子,等等妳坐在走道就好,我們可以省一點。」

  「黃、金、田!」王語嫣拉開嗓門大吼。

  「好啦、好啦,我等等坐走道,位子給妳,總可以了吧?」

  售票員那原本已呈現綠色的臉,頓時泛起一陣黑霧,莫名其妙猜拳猜輸要負責這個最忙的櫃檯就算了,還遇到這個雙重人格要買不買的神經病,更是讓他不爽至極。

  「反正,你要是敢只買一張票,老娘馬上走人!」

  黃金田一想起那些意外,尾巴夾著,向櫃檯又遞上幾張鈔票說:「抱歉,是兩張。」

  售票員收了錢,撕下兩張票、蓋上章,把票丟了出去,接著說:「下一位。」

  排隊太久,時間所剩不多,黃金田和王語嫣快步走向電梯,急忙進了戲廳,這部熱門大片雖然上映了一段時間,但聲光效果豐富的劇情,依然吸引了大量人潮湧入電影院。

  黃金田走在前頭,在昏暗的環境中找到了座位,他揮揮手招來王語嫣,一轉眼王語嫣就在位子上了。

  兩人坐定之後,號稱全台最大的IMAX大銀幕,正在播放著近期上映電影的預告片。

  「你有聞到嗎?」王語嫣靠在黃金田的耳邊說。

  黃金田好奇問:「聞到什麼?」

  「香的味道,就是我們在拜拜的那種香。」

  黃金田搖搖頭。

  「看來……你沒有陰陽鼻……」王語嫣煞有其事的說道。

  「這世界上有這種東西嗎?」

  「我怎麼知道,在遇見你之前,我也不相信有陰陽眼啊。」

  黃金田點點頭問說:「為什麼妳會聞到香的味道?」

  「有人在我的牌位或者是墓前點香向我說話。」

  「是誰啊?妳不去聽看看說什麼嗎?」

  「是我媽啦,今天我生日,她都會上上香,然後燒點東西給我。」

  黃金田沒有繼續接話,頭轉回去看著螢幕,因為他不知道王語嫣是不是在暗示什麼?萬一等等又吵著要去吃晚餐,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跟一團空氣共進晚餐?

  一想到這個畫面,黃金田就起了一股惡寒……

  沒過幾分鐘後就出現製片公司的片頭,觀眾屏息以待,終於等到正片開始,那細緻又磅礡的畫面,加上來自四面八方的立體環繞音效,觀眾很快的就隨著劇情被拖進了大螢幕之中,那個地球再度遭到威脅的世界。

  各種角色紛紛登場,他們是各種交通工具,能夠變形還能保衛地球。

  戲裡,正義跟邪惡打得熱鬧。

  黃金田邊看邊苦笑,這幾天是期末考的緊繃時段,自己和蓓兒的約定一直都在延後,雖然自己靠著一個變形金剛主題錢包,讓冷戰中的女友展露出那久違的笑靨,但是……

  如果讓她知道自己今天沒去自修,而是跑來和其他女性一起觀看《變形金剛3》,那下場肯定是死到屍骨無存了。

  想到這裡,黃金田打了個冷顫,也不知道是不是冷氣開太強的關係,還是因為旁邊坐著一個女鬼……

  看了王語嫣一眼,只見她的表情隨著劇情起伏。

  搞笑的時候,笑得合不攏嘴;緊張的時候,緊握著拳頭;親熱戲的時候,紅著臉頰。

  最後大結局,正義第三次獲得伸張,地球第三次在瀕臨毀滅的危機下獲得拯救。

  王語嫣更是感動到紅了眼眶。

  「太扯了,看《變形金剛》看到哭,妳絕對是世界第一人。」

  「閉嘴!」王語嫣趕緊擦掉那還沒掉下來的淚珠。

  黃金田笑著離開座位,王語嫣緊跟在他背後。

  所有人都面帶著笑容,大呼過癮,與同伴依序走出電影院。

  到了停車格旁,黃金田找到了自己剛修好的機車,回頭問道:「我送妳回家?」

  王語嫣表情很是複雜的,回答道:「不用了,我住在一間國小裡。」

  「國小裡?」黃金田邊戴上安全帽邊問道。

  「對啊,我生前的夢想就是當老師,能夠在學校裡看著小朋友們上課,我很喜歡。」

  「難怪!學校裡會有那麼多的鬼怪傳說,什麼十大怪談、十大鬧鬼地點之類……」黃金田怪笑著說道。

  「黃金田,看在今天電影的份上我就不修理你了,但是你再嘴賤下去,會發生什麼事情,連我都不能保證……」王語嫣面帶微笑的說著,但那種笑容卻讓人感到不寒而慄。

  黃金田趕緊跨上機車,頭也不回的走了,這也算是落荒而逃的一種。

  「喂,你還沒跟我說再見耶!」

  王語嫣掩著嘴哈哈大笑,那笑容自然又不嬌作。

  ……就像冬天積雪中,赫然發現綻開的花朵,好美!

  可惜……那不該屬於人間。

  □ □ □

  在古時,「冥婚」在某些情況下,被視為不得不的儀式。

  對於夭折的小孩,父母在擔心他們孤苦無依的時候,會為他們舉辦冥婚,好求個依靠。

  對於風水而言,古人說「孤墳不立」,在只有一座孤墳的情況下,為了怕影響後代子孫的發展也會為其冥婚。

  往生者的家屬,會在地上丟下放有生辰八字的紅包,等著有緣人來撿,這種行為容易產生糾紛,讓不小心撿到的人感到厭惡,也會使身心俱疲的家屬被羞辱。

  在中國,還曾經有竊盜女屍的案件發生,甚至還有殺女賣屍的變態行徑,很多人都成為傳統冥婚習俗的被害者。

  如今。

  有了冥婚交友中心。

  他們強調的是你情我願,改革以往亂丟紅包強迫中獎的行為。

  他們強調的是男女契合,撮合雙方自由戀愛,先交往看看,如果喜歡再談冥婚。

  特殊設備和專業人員一應俱全,舉如各式神壇、運算八字配對的雲端中心、觀落陰的儀式、舉辦冥婚的各種道具、有執照的道士、能夠看見聽見靈體的修者、通曉各類命理的老師……等等,一時半刻也說之不盡。

  這種特殊的生命禮儀,正在台灣的身後市場悄悄開始發展。

  當然,冥婚分為死者對死者,以及死者對生者。

  這兩種類型,冥婚交友中心都有負責承辦。

  加入的會員也越來越多。

  □ □ □

  行天宮的算命街,今天依舊人來人往。

  地下室裡,唯一的一間摸骨算命,生意卻依舊冷冷清清。

  這強烈的對比,卻沒有人感到有所好奇。

  特殊的存在,自然有其特殊的方式保持低調。

  以半公開,口耳相傳的方式,仲介著陰間和陽間的姻緣……

  在冥婚交友中心,台北行天宮分處。

  月婆正打著電話聯絡往生者家屬,告知對方又找到了不錯的配對對象,希望他們能來拿對方的生辰八字和基本資料,而亡者那邊,冥婚交友中心有專業的招魂師會與其連絡。

  電話那頭,家屬的聲音裡充滿了殷切期待。

  月婆和家屬約好時間,要掛上電話時還不忘提醒他們,今年的會費差不多要繳了,請他們能撥空將費用匯入指定帳戶。

  家屬不以為意,還是連連直道感謝,這通雙方愉快的通話,就在這千謝萬謝之中結束。

  月婆的臉一樣蒼白的嚇人,但此時顯然心情很是不錯,連在她身後的高中少女都能感受得到。

  遺憾的是,如此好心情,恐怕無法延續太久……

  黃金田坐在那張唯一的座位上,邊抖著右腳,表情卻很是不耐煩。

  「小子,沒事找我幹嘛?」

  月婆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

  「我有話想說。」

  黃金田繼續抖著腳。

  「又怎麼啦?這段時間,你身邊應該沒再死人了吧?」

  「是沒有再遇到什麼意外啦。」

  「那你到底找我幹嘛?」

  黃金田不停抖著腳,不知道該從何講起。

  「你是來浪費我的時間嗎……」

  月婆難得的耐心,已經開始被眼前的抖腳少年耗盡。

  「……我,我不知道……要怎麼說耶?」

  「那你想好再來啊!」

  「不行啦,這困擾我太久了……」

  「……那你要我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這,這問題……很難說出口耶……」

  黃金田皺起眉頭,右腳不住抖動,突然靈光一閃,便開口問道:「還是……大師,妳有讀心術可以直接看我在苦惱什麼嗎?」

  「小子,你有沒有想過……幹脆去死一死呢?」

  月婆這不慍不火的語氣,已經表示她的耐心正式宣告用完。

  「好啦,好啦,妳脾氣很差耶……」

  黃金田說著,恰好瞄到坐在月婆身後的女高中生,那永遠蹺著二郎腿,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讓他看了還真是刺眼。

  黃金田乾咳兩聲,清了清痰,接著便正氣凜然的說:「首先……我是想問啦,妳背後的工讀生能不能像個淑女坐好一點啊?坐沒坐樣,喜歡把制服裙子改短就算了,又愛蹺二郎腿,那白色的內褲都露出來了,是以為大家都瞎了看不見嗎?」

  女高中生手上的那本「總裁,你好壞!」瞬間掉在地上。

  倒楣受到牽連的小說,還啪、啪的在地上彈了兩下。

  黃金田看著月婆睜大了雙眼,那對濁白的眼球終於不再故作神秘,讓洋洋得意的他頗有些意外兩人的反應,沒想到自己沒事找事做的神來之舉,效果竟出奇的好。

  但就在下一刻,黃金田瞥見了靠牆的木櫃上供奉著一張牌位,上面的墨書正楷寫著「白燕歸」,旁邊的玉照,不正是眼前的女高中生嘛?

  好冷,就像冷氣突然被人調到最強,地下街的氣溫瞬間掉了十度。

  黃金田還來不及打個冷顫,等他轉過頭來時,接著……自己也睜大了雙眼。

  不等黃金田細想清楚,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快,時間前後大概不到一秒。

  女高中生的手上拿著一道攝人的泓光,再過不到零點三秒就會割開黃金田的喉管。

  黃金田怎麼也沒看到。

  她是怎麼樣跳了出來……

  怎麼樣拿出了兵器……

  怎麼樣砍了過來……

  他只知道,下一刻自己就要死了。

  千鈞一髮的瞬間,只聽見月婆大喊:「燕歸住手!」

  燕歸在最後零點零一秒煞了車,刀鋒距離黃金田的脖子還有三公分左右,但是刀光已經沁入了肌膚,血液從肉眼看不見的細縫中滲出……沾染到上半身的潮T。

  「婆婆,他污辱我!」

  名叫燕歸的女孩出了聲,但原本應是黃鶯出谷的聲音,此時卻顯得憤恨不平。

  「別忘了妳的使命!」月婆沉聲斥喝。

  燕歸忿忿地將手上的殺器收回刀鞘,頓時地下街的溫度又恢復原樣,那如風刀霜劍的漫天死氣才悄然退去。

  黃金田的身體仍無法動彈,那種差三公分就死掉的恐懼感,還在他心裡持續發酵。

  「小子,不簡單……這次是我看走眼了。」月婆皮笑肉不笑的稱讚道:「天生下來就具備七神通裡的天眼通、天耳通……真的算是奇蹟了。」

  月婆雙目皆盲,犧牲人生大半光陰才獲得天耳通。

  因能聽亡者之聲、能聞冥界之音,便被冥婚交友中心派來負責台北市內最大的據點,所以她當然知道身負兩種神通到底有多麼……難得一見。

  「反正你都看見了,就順便跟你介紹,我背後這位是本中心的其中一位警衛,全名白燕歸,專門負責保護本中心特殊會員的安全……」月婆不疾不徐道:「她手裡拿的武士刀名曰『終末』,是日本國寶級鑄魂師親手打造,鐵材採自北海道的宗古海峽內,經地獄黑火熔製,所以能夠跨界斬物……

  「喂,別發呆,小子,你有沒有在聽啊?不控制一下你的嘴……真的會死吶。」

  黃金田只能一直點頭……一直點頭……嘴唇不停的發抖,想說句道歉的話都身不由己。

  「你不用嚇成這樣子,只是流點血而已。」

  嚇傻的黃金田,繼續一直點頭……一直點頭……

  月婆嘆了一口氣,回頭向緊閉大腿、端坐在椅子上的白燕歸說:「妳闖禍了,人被妳嚇成這個樣子。」

  「誰叫他活該!」

  月婆搖搖頭,繼續對已經嚇到有點痴呆的黃金田說:「燕歸的工作,就是專門保護活人會員免於被非會員的死者騷擾,所以她又怎麼會殺你,剛剛那下只是開玩笑而已,又沒砍到就不要在意了吧。」

  黃金田用手摀住一直在滲出血的脖子,問道:「真、真的嗎?」

  「當然。」

  「她、絕對……絕對、不能夠……殺我?」

  「沒錯。」

  「那、那她萬一……我是說,萬一傷害我怎麼辦?」

  「這不可能,好,就如你所說萬一燕歸傷害你,那總會自然會派人處理……詳細的處罰我也不清楚,但我能確定……後果非常嚴重……」

  燕歸狠狠瞪了黃金田一眼,卻透露出了一絲無奈。

  她明白總會的命令是絕對不可違逆的。

  ……那一年是她讀景美女中的第三年,在那鳳凰花盛開的季節。

  某天,她在回家路上,在巷子裡被一位喪心病狂的人殺害了。

  她不懂,為什麼自己會遭此毒手。

  那股恨,使她無法走過奈何橋……

  飄盪人間的日子裡,她住在學校裡,羨慕又忌妒的目送同學們畢業。

  惶惶不可終日,她開始擔心自己到底該何去何從。

  ……那時,她遇見了冥婚交友中心的副會長。

  那個身著西裝,高瘦的男人對她說。

  「我幫妳報仇。」

  之後她把靈魂賣給了他,成為七位警衛中的「燕」。

  黃金田那充滿白目的氣息,把沉溺在遙遠思緒裡的燕歸拉回,故事仍長,來不及想完……

  只見黃金田再次問:「妳百分之一百確定,她不能傷害我?」

  月婆咬牙切齒說:「千、真、萬、確……小子你敢再問一次,那就輪不到燕歸出手了……」

  黃金田在月婆再三保證後,還是帶著驚恐的眼神,偷偷看了燕歸幾眼,猶自後怕道:「大師,怎麼不早說……」

  「嘴巴給我放乾淨點。」燕歸拉了拉自己過短的裙襬,語氣很是嚴峻。

  黃金田垂頭喪氣地坐在椅子上,脖子上的傷口好像還在流血,但男性自尊的傷口更深,生平第一次被比自己小好幾歲的妹妹這樣看不起,要是讓家鄉的朋友知道了,包準會被取笑一輩子……

  燕歸彎下腰撿起剛剛掉落在地上的小說,連正眼都沒再看過黃金田一次,她最是瞧不起這種刀子嘴豆腐膽的男人。

  月婆在一旁搖頭,準備說些話轉移焦點,以便緩和兩邊的情緒,以免事情鬧大讓總會的人知道,這樣對燕歸或自己都沒有好處。

  「小子,今天來這裡,是有什麼事情想問我嗎?」

  「可惡……」黃金田喃喃道。

  「……可惡?」月婆問。

  「可惡,死閹龜,有種再拿那把小日本刀砍我啊……」

  黃金田拍桌而起,也不管血染上身的狼狽模樣,兀自挺胸,用嘴巴維護剛剛差點被嚇到尿褲子的自尊心。

  燕歸一聽到自己的名字被改成如此不堪入耳,全身氣到發抖,右手死握著繫在腰邊的終末,那像青蔥般纖細的手指都冒起了青筋,但是剛剛月婆的告誡言猶在耳,燕歸氣歸氣依然不敢痛下殺手,只好來個眼不見為淨,大罵了聲「氣死我了!」,一陣寒風吹過,就消失在黃金田的視線之中。

  「唉……你那張嘴……這些口業以後都會有報應的。」月婆認真地說。

  「要不是為了周遭的人,我才不來什麼冥婚交友中心!」

  黃金田撂下這句不算狠的狠話,頭也不回地離開地下街,胸口像是堵著一坨憂鬱,喉裡像是塞住一團埋怨,那困擾黃金田已久的問題,在他胡鬧了一陣還差點丟了小命之後……還是問不出口。

  「假如,鬼真的愛上了我,或者我愛上了鬼……那該怎麼辦呢?」

  鬼和人的差距,越接觸發現越小,他現在根本分不出所謂的陰陽兩隔到底有什麼意義。

  鬼會因為感人劇情哽咽。

  鬼會因為聽到笑話而捧腹大笑。

  鬼會因為看著夢想感到幸福。

  鬼會因為體諒家人感到不捨。

  鬼只是沒有軀體可以接觸而已。

  當鬼幾乎什麼都和人一樣的時候,那到底人鬼之間有什麼分別?

  不敢再繼續追究下去……

  黃金田也不管頸上那道淺淺的傷口,只是拿出手機撥了蓓兒的號碼,他現在只想找個「人」說說話。

  □ □ □

  黃金田今天很忙。

  比牛仔還忙。

  一大早就載著女友去參加一場遲來的告別式,黃金田在約定地點等了蓓兒整整一個多小時才看見蓓兒悶悶不樂的走出來,在等待的時間裡,黃金田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會剋死別人的命格會不會傳染,不然怎麼會到處都遇到死人、到處都有喪禮。

  甩甩頭,黃金田不敢多想。

  中午,為了取悅女友,特別帶去逛五分埔買衣服,蓓兒才破涕為笑,暫時忘記失去朋友的悲傷,但是卻苦了黃金田。

  熙熙攘攘的人群,流動在擁擠的巷子裡。

  黃金田兩手各拿著幾袋衣飾,統統都是蓓兒的戰利品。

  「很重嗎?」蓓兒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孩,她右手拿著草莓冰淇淋,關心地問。

  「還好啦。」

  「那我幫你拿。」

  蓓兒加速吃掉手中的冰品,想為男友分擔重量,她可不是傳說中有公主病的女孩。

  「不用啦。」黃金田滿不在乎,說真的,衣服是能有多重。

  「不……不行!」蓓兒囫圇吞棗地吃完最後一口,櫻桃小嘴正哈哈的呼出冷空氣。

  看到女友這麼貼心,黃金田淡淡的笑著。

  「給我一半。」

  「不用啦。」

  「不管,人家要拿。」

  「我說不用啦。」

  「不給我,我就當街咬你……」

  蓓兒齜牙咧嘴的,是不怎麼嚇人,甚至還有點可愛。

  「那……給妳拿比較輕的?」

  兩人肩並著肩走著,感情好的讓旁人看了都很羨慕。

  「好耶!」

  蓓兒大聲的歡呼著。

  黃金田把所有的袋子都換到左手拿著,空出了右手伸到蓓兒眼前。

  「這個給妳拿。」

  蓓兒的臉頰微紅,嫣然一笑,牽住了黃金田的右手,一前一後的在兩人之間擺盪。

  「哪裡學來這種騙女生的手段?」蓓兒甜甜地問道。

  「網路上看到的。」

  「我就知道……你哪有那麼浪漫。」

  黃金田笑而不語。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這感覺不用透過言語,那十指交纏的手就已經表明一切。

  走出了五分埔,兩人漫步在騎樓下,準備走到停機車的位置。

  「蓓兒?」

  「怎麼了?」

  「我想問個問題……」

  「問啊。」蓓兒有點疑惑地看著自己吞吞吐吐的男友。

  「如果……我喜歡上了電視上的明星,妳會生氣嗎?」黃金田試探地問。

  「艾薇兒?」

  「嗯嗯。」

  「拜託,我怎麼會吃這種醋啦。」蓓兒莞爾一笑。

  「那如果是,我喜歡、喜歡上了……那種、那種不是現實的女孩呢?」黃金田低頭看著地上說。

  蓓兒有點傷腦筋,那小巧的腦袋瓜子正思考著自己男友說的話。

  「你是說動漫人物嗎?」

  「類似啦……」

  「田田,你好宅喔。」蓓兒呵呵笑著說。

  「那到底會不會生氣?」

  蓓兒抿著嘴說:「不會啦,那只是興趣而已,我是那種不明理的女生嗎?」

  黃金田此時才鬆了一口氣。

第二章 王家有女叫語嫣(下)

  下午,終於和蓓兒一起看完了《變形金剛3》,一起吃晚餐的時候,蓓兒興奮地聊著劇情,說著科博文多麼帥氣英勇、大黃蜂怎麼樣的忠心護主。

  黃金田卻沒有那麼熱衷。

  畢竟他是又進電影院重看一次,那種剛看完電影的新鮮感早就已經消失。

  兩個人在餐廳又聊了一陣子,在把蓓兒送回宿舍之後,黃金田就去了算命街一趟,想找月婆問些事情。

  月婆依然面無表情,等著永遠不會上門的客人。

  燕歸依然在看著言情小說,只是坐姿端正了許多,那二郎腿應該是不會再蹺了。

  黃金田向月婆問了,王語嫣的墓在哪裡?

  月婆沒多問什麼,用了點字的電腦,上冥婚交友中心的官方伺服器搜尋。

  不遠,就在台北市第九公墓。

  黃金田得到了答案便走了,還在路途上順便買了一套祭祀用品和一些吃的。

  在半山腰的第九公墓,需要走過一段蜿蜒的山路,機車爬得有點吃力,但黃金田並不以為意。

  不到半個小時的路程,終於在彎彎繞繞的山路某處到達了目的地。

  此時天已經黑了,只剩道路旁的幾盞路燈提供著照明,可第九公墓裡,此時卻是人山人海的有夠熱鬧啊……

  人山人海?

  黃金田隨即打消這個荒謬的想法,自從知道自己可以看見鬼以後,看到的人也未必真的是人……他低著頭快步走過,不敢望向那散布在整個廣大公墓地裡的「人群」。

  綠茵茵的草地上,墓地被一格一格整齊的劃分出來,黃金田一步一步找著,最後在一個轉角找到了屬於王語嫣的容身之處。

  墓碑中間書寫著王語嫣的姓名,上頭有張照片,面向墓碑的右側寫生、歿日期,左側原本該書寫子孫房數的地方是一片空白的。

  黃金田擦拭了那張有王語嫣燦爛笑容的照片,表情非常專注,所以沒有注意到其他地方。

  準備了一下,他便點起了香。

  裊裊白煙,緩緩地向上流動。

  黃金田閉起了眼,嘴裡暗唸著。

  「我想見妳……」

  當他一睜開眼時,王語嫣已興致盎然地坐在自己墓碑上。

  「找我幹嘛?」

  「找妳喝酒啊。」黃金田指了指旁邊自己帶來的那袋東西。

  「白癡喔,誰會跑來墓園裡喝酒啦?」

  王語嫣嘴巴上得理不饒人,但是那懸在空中的兩隻腳左右擺盪著,顯示著她的心情很是不錯。

  「這裡很好啊,有綠茵、有星星,沒人打擾,空氣又清新……」

  王語嫣看了一下周遭,圍觀著一群很是好奇的眾鬼,舉了舉手算是打了聲招呼,眾鬼總算是滿足了一點好奇心慢慢散去。

  「睜眼說瞎話。」王語嫣笑道。

  黃金田也不辯解,自顧自的拿起一包滷味就吃了起來,隨手開了一瓶台灣啤酒喝了幾口。

  「嗝……」黃金田打了一個消暑的酒嗝。

  無論在什麼地方,黃金田都能活的悠然自得,這是他的優點。

  不管在什麼情況,黃金田都不在乎旁人感受,那是他的缺點。

  「喂!你是當老娘死了喔?」王語嫣一臉不平的模樣。

  「放心……早知道會被妳罵,所以我早有準備,剛剛買的拜拜用品還有兩支蠟燭……」黃金田彎下腰,翻著塑膠袋,終於在最底部找到了王語嫣的宵夜。

  黃金田用手抓著蠟燭,遞給了王語嫣說:「喏……拿去,不用謝了。」

  王語嫣面無表情,原本她是想要接過蠟燭,然後把蠟燭塞進黃金田的那張臭嘴裡,但是手透了過去,她摸不到有關人間實體的一切。

  「你是要氣死我嗎?蠟燭你自己吃啦,老娘要吃炸甜不辣!」

  王語嫣纖手一指地上的某個袋子。

  黃金田拿起了塑膠袋,很是不解的歪著頭問:「要怎麼給妳?」

  「燒給我啊,去找個火盆。」

  「喔!」黃金田應了一聲,站起了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塵,不甘不願地到處尋找,那張嘴還在碎碎唸著:「真偏食,蠟燭也不吃……」

  王語嫣氣到閉上了眼,差點再次氣絕身亡,只好抬頭無語問蒼天。

  過沒多久,黃金田就在別人的墓旁借了一個鐵盆來,那大概是別人掃墓時用來燒金紙的。

  他把鐵盆拿到王語嫣的墓碑前,放了剛剛買的金紙,點火燒了起來,沒多久後火漸漸旺了,黃金田依依不捨的把那包炸甜不辣丟進火焰裡。

  說也神奇,只見王語嫣跳下了自己的墓碑,蹲在燃燒中的鐵盆旁,手伸進去火焰之中……便拿出了一包炸甜不辣,喜孜孜地吃了起來,那副開心的樣子就好像吃到什麼山珍海味一般。

  終於吃到自己喜歡的東西,那分滿足感讓王語嫣盈盈一笑。

  黃金田有點看傻了眼,心想,難怪以前看媽媽燒金紙總是會有一大堆不認識的人,男女老少都有的圍在金爐旁邊,一開始還以為是他們怕冷要取暖……現在才知道原來是要拿東西。

  「真是神奇……」黃金田移開火盆,背靠在王語嫣的墓碑上吃著東西。

  今天的星星們特別亮,就像是搶著向人間炫耀一般,互相爭艷。

  「好想要喔……」王語嫣說著說著,一塊金黃色的甜不辣被她塞進嘴裡。

  黃金田順著她的視線,知道她也在看著星空。

  「可惜我無能為力。」黃金田歉然道。

  王語嫣吐槽說:「我也沒叫你摘給我啊。」

  「我知道。」

  我知道妳是個很容易滿足的女人。

  黃金田心裡知道。

  人和鬼畢竟是隔著陰陽,終究無法為所欲為。

  黃金田在心裡下了某種決心之後,反而覺得輕鬆,笑著說:「妳在國小裡住多久了啊?」

  「兩、三個月了吧。」

  王語嫣雙頰鼓鼓的,正在享受那美好的滋味。

  「那麼久沒回家了?」

  「就不想回去……」王語嫣的口氣有點憂鬱。

  「為什麼?」

  「因為……」

  「因為什麼?」

  「我不想再看見……媽媽想念我的樣子了。」

  王語嫣的眼眶似乎有滿滿的淚光,就快要在下一秒滑落,然而她卻只是淡淡一笑,又將淚珠吞回眼中。

  萬籟俱寂。

  這時候不適合說話。

  安靜,才能體會那股無法言語的淒涼。

  王語嫣會不會後悔,當初沒有走過奈何橋、走進輪迴?

  她會不會後悔,當初沒有喝下孟婆湯、忘掉一切?

  ……夜深了。盆裡的火早就熄了。

  黃金田帶著一點醉意,不知不覺間便依靠在她的墓碑上睡著了。

  王語嫣小心翼翼地坐在黃金田身旁,用柔若無骨的手想摸他的臉,卻沒有任何感覺。

  輕輕嘆了一口氣,孤單黯然、獨自神傷。

  最後將頭維持在不會透過他的角度,輕輕靠在黃金田的肩上。

  「這樣,就夠了。」

  王語嫣細聲說。

  □ □ □

  清晨,鳥兒們嘰嘰喳喳地鳴唱。

  天剛亮沒多久,幾位守墓人圍住黃金田,關心的詢問著這名睡在墓園的少年,是不是卡到陰了?

  黃金田只能摸頭傻笑,心裡卻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連忙解釋自己只是喝醉酒所以才做出這麼瘋狂的行為。

  王語嫣站在一旁,臉上掛著笑容,難得可以看見黃金田出糗,怎麼能夠放過這場好戲。

  守墓人要黃金田別在這裡逗留,以免招惹到不好的東西。

  黃金田連忙稱是,才將這群擔心自己的人送走。

  「幹嘛不叫醒我啊?」黃金田無奈地說。

  「看你睡得跟豬一樣,哪叫得醒啊。」王語嫣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分明就是根本沒叫過。

  「鬼都不用睡覺嗎?」

  「不用啊,就算會睡,也只是懷念,想睡睡看而已。」

  「靠,那我不是睡整晚,被妳看光光?」

  黃金田趕緊環抱住自己雙臂,裝成剛被侵犯的樣子。

  「我呸!誰要看你?」王語嫣一臉噁心說。

  黃金田大笑幾聲,找了間公墓附設的廁所稍微漱洗一下。

  王語嫣也跟到了男廁外,向裡面大喊:「黃金田?」

  沒有回應,她又喊了一聲:「黃金田,你在裡面嗎?」

  「妳進來看看就知道了啊!」

  「老娘才不要勒。」

  「我拉個屎也不得安寧……偷看我睡覺還不夠,難道想看我大便?」

  王語嫣嗔道:「黃金田!你就不能不惹我生氣嗎?」

  「好啦、好啦,別氣,等我一下,我剪斷它就出來了。」

  好險王語嫣已經往生了,不然恐怕會被活生生氣到腦溢血而死……

  黃金田運功完畢,走出廁所都沒有看見王語嫣。

  心裡有點不好意思,把一個鬼活生生氣走……

  只好下次再向王語嫣道個歉吧。

  找到了機車,戴好安全帽,黃金田就沿原路下山了。

  路上,黃金田哼著艾薇兒的歌,「What The Hell」的旋律被唱得七零八落。

  山路蜿蜒,前頭一個不小的大彎,黃金田稍微壓低車身過彎,卻突然在後照鏡看到一個女人……

  突如其來的意外,讓他嚇了一大跳,緊急煞住了機車。

  煞車皮摩擦的聲音不絕於耳。

  機車終於停在了路邊。

  「先生……我想……回……家。」

  讓人毛骨悚然的語調,那種要死不死的氣音,是標準鬼片裡才會出現的說話方式。

  「靠!我終於知道,為什麼這世界上鬼故事那麼多了,就是你們這些白目鬼在那搗亂。」黃金田脫下安全帽,對身後的不速之客氣憤道。

  「開個玩笑而已,你看你嚇到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不知道平常是做了多少壞事才這麼怕鬼……」王語嫣燦爛笑著。

  「妳到底要幹嘛啦……」

  黃金田有點無力,畢竟人跟鬼鬥實在是勝算不高啊。

  「老娘要回家啊。」

  「那就回去啊,這班車要通往師大,跟西門町不順路。」

  「你陪我回去。」

  「不要。」

  「你不陪我,我就死纏著你,讓你周遭陰氣森森……」

  「真恐怖,快被妳嚇死了,昨晚那包滷味有點問題害我肚子有點痛,等等我隨時有可能會排泄出來,歡迎妳共享臭味,看是妳的陰氣重還是我的屎味強。」黃金田毫不在乎地說。

  「黃金田,你不要鬧啦……」

  「唉唷,我不要啦,我跟妳家人又不熟,這樣很奇怪耶!」

  「我需要你,才能跟我媽說話啊……」王語嫣放軟了語氣。

  「那說,拜託帥哥田。」

  黃金田總是能比他的機車還要機車。

  「……」

  「快說啊。」

  「拜託……帥哥田……」王語嫣咬牙切齒。

  「收到,出發。」

  黃金田意氣風發地催動引擎,王語嫣跨坐在他的後座,目標是西門町。

  風馳電掣,那只是感覺而已,黃金田那台破車怎麼樣也配不上這個形容……雖然很快就到達目的地,那是因為第九公墓離市區並沒有很遠。

  一棟位於西門町商圈附近的公寓,黃金田站在樓下表情有點猶豫,但在一旁的王語嫣不斷的催促下,只好乖乖踏上階梯。

  「喂,等等要怎麼自我介紹啊?」黃金田煩惱地問。

  「就說是我朋友就好。」王語嫣笑笑的回答。

  「妳家人個性會不會很古怪啊?有沒有什麼忌諱啊?」

  黃金田有點擔心。

  「我爸討厭沒禮貌的人,我媽討厭對我不好的人,我妹討厭人家叫她全名……」

  想跟家人說話,顯得有些迫不及待,王語嫣詳細叮嚀著。

  他們倆一邊說,雙腳沒有停下,王語嫣家在五樓,所以還有不少階梯要爬。

  「妳妹是叫什麼啊?幹嘛討厭別人叫她全名?」黃金田有點疑惑。

  「王彩華。」

  黃金田停下腳步,不敢置信地說:「妳叫王語嫣,然後妳妹叫王彩華?」

  「對啊,我爸用他最喜歡的小說人物,和最喜歡的藝人為自己女兒取名字。」

  叫黃金田就已經很慘了,沒想到還有人叫王彩華……黃金田也不知道該不該笑。

  「那等等我要叫她什麼?」

  「阿華。」

  兩個人又繼續往上走。

  「我妹妹很厲害的,其實叫什麼名字根本不能掩蓋她的光芒,師大附中畢業,畢業後直升上師大,目前還在日本早稻田大學攻讀碩士班喔。」王語嫣得意地說。

  轉過了最後一個樓梯間,王語嫣已經走在黃金田前面。

  「好巧,那不就是大我幾屆的學姐。」黃金田又問:「她幾歲了啊?」

  「二十五,我們是雙胞胎,她晚我五分鐘。」

  王語嫣吐了吐舌頭,她差一點名字就變成王彩華了。

  「她每年夏天都會回家,沒意外的話,一定在家……」王語嫣轉過頭,朝背後的黃金田繼續說:「還有……我妹超漂亮的,你可別心懷不軌!」

  「大姐,妳都不會不好意思,繞那麼大一圈稱讚自己超漂亮……」

  黃金田給了王語嫣一個莫可奈何的表情。

  兩人終於爬上五樓,到了門口、按了電鈴,是王媽媽開的門。

  黃金田很有禮貌的說自己是王語嫣的朋友,王媽媽趕緊讓他進來,走進陽台換好拖鞋。

  一拉開紗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供奉祖先的供桌,隨著視線延伸,一旁卻有張較小的檀木方桌。

  方桌上面擺著兩張用古典相框裱起的照片,兩張相片卻各自記錄了一張容貌相似,又略有不同韻味的可人兒。

  黃金田心裡此刻已經感到異樣,等他走進客廳仔細一瞧,相框前各還有一張小小的牌位。

  亡故王府語嫣姑娘香位。

  亡故王府彩華姑娘香位。

  「……」

  這時候的黃金田,卻是一點都笑不出來了。

  □ □ □

  那一切細微之處,黃金田都沒有發覺。

  黃金田坐在王家的沙發上,看到王語嫣已經癱軟在供桌前,嘴裡說著一些別人聽不懂的話,那傷痛欲絕的表情,真心期望這只是老天爺的玩笑,緊繃的情緒讓眼淚都流不出來。

  記憶回到過去。

  那天,黃金田拿著月婆給的會費去西門町購物,看見一個女孩被撞,隔天他就去大安森林公園與王語嫣相親,在時間上那人根本就不可能是王語嫣……

  還有王語嫣墓碑上的歿日,根本和車禍的發生時間天差地遠,只是黃金田沒有發覺。

  王媽媽端出一杯茶放在他面前,黃金田趕緊點頭道謝。

  坐在對面的王爸爸,看起來是一個很木訥的人,擁有一張剛毅的臉龐,身體還算健壯,只是連續兩場大禍讓他的臉看來衰老了十幾歲。

  「請問,語嫣的妹妹……」黃金田小心翼翼的提問。

  王媽媽忽然站了起來,說要去切一點水果,黃金田連忙搖手說不用麻煩了,但是王媽媽還是走去了廚房內。

  接著,廚房內就傳來細微的哭泣聲。

  有些傷痛,是只要一想到,眼淚就止不住的。

  黃金田歉然地看著王爸爸一眼,不敢再多問什麼。

  「不要介意,我老婆……只是到現在還接受不了……連續兩年喪女的痛苦。」王爸爸推了推自己的眼鏡,緩緩說:「給她一點時間……請不要介意……」

  「不要這樣說,是我多嘴……」

  王爸爸不以為意,繼續說:「你是黃先生吧?我有看過冥婚交友中心的資料了。」

  「你好……」黃金田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王爸爸微笑道:「不要太拘束,我們不是壞人。」

  黃金田也報以一個乾澀的苦笑。

  「那一天……彩華從日本回來沒多久,我們去幫語嫣掃掃墓、燒點東西給她,這一切都跟以前沒什麼兩樣……

  「但是……彩華走的那一天,我們夫妻都不在,只有她獨自在家,她剛好接到冥婚交友中心的電話,說是幫她姐姐找到一個不錯的人。」

  說到這,黃金田低下頭,有點羞愧,心想:「不錯的人嗎?」

  王爸爸想起自己女兒天生急性子的可愛,淡淡笑著說:「她呀……從小就是這樣,一掛上電話,急急忙忙連衣服都沒換就跑出了門衝往捷運站……就是想看看那位叫黃金田的男人配不配得上自己姐姐……之後就出了一場意外,一個卑劣無恥的人撞死了彩華。」

  王語嫣……瀕臨潰堤的情緒,這時已經失控,只見她嚎啕大哭、口齒不清地大吼著:「都是姐姐的錯……都是姐姐的錯……」

  整個客廳,開始不安的震動起來,掛在牆上的燈忽亮忽暗地閃爍著。

  王爸爸詢問黃金田:「語嫣在這嗎?」

  黃金田點頭,手一指供桌前方,王爸爸也轉過頭,但是他卻看不見。

  王語嫣抱頭大哭:「是我……都是我的錯……我早點走過奈何橋就算了……為何還要回到這?」

  震動頓時加劇,桌上擺的杯子已經摔落在地上,王媽媽也察覺不對,紅著眼眶快步從廚房出來。

  「我應該下地獄才對為什麼我還在這為什麼不乾脆讓我去地獄為什麼妹妹會死為什麼姐姐害死妳為什麼不是我被車撞死為什麼不讓我多死一次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老天這麼不公平!」

  王語嫣的情緒異常波動,現場的靈騷現象越來越驚人。

  王媽媽蹲在地上,柔聲地對著空氣安撫王語嫣的情緒,但徒然無功。

  落地窗的玻璃已經裂出一條不小的細縫。

  像似地震的震動卻還在繼續。

  黃金田硬著頭皮,朝暴走的王語嫣走去,伸出手想安慰她。

  「不要碰我!」

  王語嫣尖聲大叫,隨手一甩,黃金田就被擊飛出去,撞在牆上。

  「語嫣,每個人都有資格追求自己想要的……」王爸爸大喝:「妹妹的死,不是妳的錯!」

  黃金田被摔到頭暈目眩。

  同一時間。

  燕歸蓋上了小說,對月婆說:「出事了。」

  月婆沉聲道:「快去!」

  下一秒,燕歸就出現在黃金田身旁,短短不過幾秒,就大致了解現場情況。

  「嘖,已經失控了,力量開始波及人間,再拖下去萬一『魂變』成為惡靈,那就棘手了。」燕歸一邊自語一邊靠近王語嫣。

  彈指之間,原本乎閃乎滅的燈泡們,全部破裂。

  燕歸對王語嫣說:「王小姐,妳先冷靜!」

  可惜沒用,現場還是鬼哭神號,陰風怒吼。

  「王小姐,妳這樣會傷害到家人,再不停止,別怪我動粗了。」

  王語嫣已經歇斯底里,聽不進任何言語。

  各處玻璃的爆碎之聲開始傳出。

  燕歸無可奈何,想壓制住王語嫣全身抖動的身體,但是王語嫣那無法釋放的怒氣終於找到出氣口,全力掙扎著要推開燕歸。

  兩人角力開始,產生無差別的破壞。

  供桌被撞碎,上面的牌位掉了地上。

  櫃子被推倒,裡面的物品落了滿地。

  桌子被弄翻,桌面的茶具到處碎散。

  王爸爸、王媽媽、黃金田,看到眼前的情景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王爸爸高聲問著黃金田:「黃先生,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黃金田無奈說:「交友中心派人來處理了,不要擔心。」

  王爸爸和王媽媽看了空氣中一眼,怎麼能夠不擔心?

  王語嫣的力量變得越來越駭人。

  燕歸有最少一百種的方法可以壓制狂亂的亡靈,但是王語嫣也是交友中心的會員,不能隨意痛下殺手。

  最後,還是被王語嫣掙扎開來……燕歸只好搖搖頭說了聲抱歉。

  抬起原本繫在腰間的武士刀,平舉在胸口之前。

  黃金田知道那把殺器的威力,急忙大喊:「千萬不要!」

  終末開鋒,伴隨著氣溫遽降。

  一陣白光猛烈的四射而出。

  那激烈的強光,讓所有人都只能閉起眼睛。

  當黃金田的雙眼能夠適應以後,只見王語嫣已經倒落在地。

  燕歸激烈地喘氣,那原本凹凸有致的胸膛此時更見起伏。

  「我只能用終末刀光震攝她的靈魂,這已經是傷害最小的方式……」

  燕歸有點無力地解釋道。

  「我女兒怎麼了?」王媽媽朝黃金田急急問道。

  「目前好像是暈倒了……」

  黃金田看了一眼像是被龍捲風肆虐過後的客廳,此時突然領悟……人和鬼決定性的差異。

  休息了一陣。

  燕歸背起了王語嫣,打算要走,卻被黃金田喊住。

  「幹嘛啦?」看得出來燕歸的餘怒未消。

  黃金田無法想像,萬一燕歸不來幫忙,王語嫣會發生什麼事,只好慚愧地道謝。

  「謝謝妳。」

  「哼。」燕歸轉過頭,臉上微紅,就消失在空氣之中。

  王爸爸還不清楚發生什麼事,連忙問:「現在?」

  黃金田說:「應該是被人帶回去冥婚交友中心了。」

  王媽媽心酸的搖頭,開始整理殘破的一切。

  死的人死了,活的人依然要活下去……

  黃金田也不管王爸爸的阻止,蹲在地上開始幫忙處理善後,剛好可以趁這段時間思考一些問題。

  王爸爸看著黃金田,也幫忙撿著滿地的玻璃碎片,不發一語。

  □ □ □

  燕歸帶走王語嫣之後,那滿地的殘骸,忙了一個上午才算是大致整理完畢。

  黃金田告辭之後,王爸爸和王媽媽又急忙趕去了冥婚交友中心,想知道自己的女兒是否安好。

  月婆告訴他們一切都好,只是靈魂待在人間,因為磁場的關係,會比較容易受到外在因素而讓情緒激動,想法也會比較極端,所以王語嫣並不是故意要搞破壞。

  王爸爸、王媽媽根本不在乎,他們只要女兒平安就好。

  月婆點點頭,將算命街的攤子拉上鐵門,帶著他們去了冥婚交友中心在台北市的另一個據點。

  在台北市某處,外觀看起來精緻典雅的透天別墅,王爸爸、王媽媽、月婆、燕歸、一個矮小的中年男子、一個穿著旗袍的妙齡女子,以上五人一鬼都在一個寬敞的房間內。

  那個房間很特別,就像是把一座完整的廟宇搬到室內重新組裝,佈置的非常講究,神椅、神桌、神像、神龕、神壇都依規定擺設,四周牆上以彩繪、木雕、石雕等裝飾,展示著各地神祇以及吉祥圖騰,在屋頂的水泥以降的木架結構,用合乎力學原理,將梁、柱、斗、栱巧妙的組合,將中國傳統藝術發揮得淋漓盡致。

  人都到齊了,那陌生的一男一女已經把等會要用到的法器準備妥當。

  大家坐在木椅上排列成橢圓,互相點了頭,表示儀式可以開始。

  穿著黑色旗袍的妙齡女子用清脆的嗓音大喝一聲之後,手持招魂幡口唸招魂咒……

  「老祖傳牌令,金剛兩面排,千里拘魂陣,速歸本性來。」

  頓時,偌大房間內的光線開始模糊,四周的裝飾開始輕微震動,陰氣透體而過。

  「諸神歸位,魂魄附體……急急如律令!」

  不知從何而來的煙霧在現場四竄。

  女子口中一直不斷唸唸有詞,但是讀速之快,令在場眾人無一可以分辨她在說些什麼。

  坐在場中神椅上的矮小男子,開始兩眼吊白,身體呈現不自然的躁動。

  「王語嫣,雙親在此,為何還不上身?」女子大喊。

  此時,男子身體抖動得更加激烈,一臉痛苦表情,脖上青筋都已浮出。那厚重的檀木製神椅開始前後移動,男子正在不停的掙扎。

  一刻鐘之內。

  男子終於消停,那令眾人鬆一口氣的解脫感,蔓延在房間內。

  「媽?」

  男子的口中發出了女人的聲音。

  王媽媽一聽,不敢置信,摀著嘴,淚已如雨下。

  「是姐姐嗎?」

  「對不起……」男子開始哽咽。

  在男子身後護持的旗袍女子,低聲說:「王小姐,時間有限,有什麼要交代的快說吧。」

  男子點點頭,擦了擦眼淚,說:「媽,我要走了……」

  「要走去哪?不要再離開媽媽了……」

  王媽媽激動地站了起來,月婆坐在一旁急忙阻止。

  「我要去輪迴了,交友中心裡很多師父開導我,說我一直逗留人間只有害無益……所以我請他們幫忙,讓我跟你們告別……」

  王語嫣又哭著說:「我從小到大,樣樣都不如妹妹,但我不忌妒她,反而很高興……因為她更有能力能照顧你們……不管多大,我一事無成,讀書不行工作也不行,整天只會跟朋友在外面玩,連死……都是死在禁止戲水的溪中……我不像妹妹那麼聽話,我沒有一秒鐘孝順過你們……對不起……你們一定很後悔生下我……」

  王語嫣站了起來,背後的旗袍女子壓著肩,要她坐回去,王語嫣撥開她的手,往前走一步隨即跪在地上。

  「爸、媽,保重……希望妳下輩子……不要再生出我這種女兒……」

  風停了,矮小男子趴在地上,口吐白沫。

  「我的女兒啊──」王媽媽哭倒在椅子上,聲嘶力竭地大喊。

  王爸爸紅了眼眶,脫下了厚重的眼鏡,拭了拭眼淚才離開座位,扶起依然很激動的妻子,步履闌珊地走出了房間。

  王爸爸柔聲安慰:「妳別哭,這樣語嫣會捨不得走。」

  王媽媽點點頭,拿著手巾擦著淚水,但怎麼擦都擦不乾淨,擦著擦著還是又哭了。

  兩人到了別墅外面,雲高風輕,和裡面是截然不同。

  一個父親,望向藍天默默說著。

  「去到那裡,記得要照顧好妹妹……」

  「……還有,這輩子我最後悔的事絕對不是生下妳,而是……我竟然讓自己的女兒看輕了自己。」

  法會過後,所有人都離開了。

  手壓著剛被附完身的男子人中,等他醒後,旗袍女子攙扶著他離開了。

  月婆行動不便,依著燕歸在身旁的指示,慢慢離開了。

  王語嫣,收起對人間的眷戀,在稍後晚點的一場超渡法會上,毅然決然的離開了。

  黃金田,蹲在算命街的摸骨攤前,背靠著鐵門,還在等待月婆。

  他有很多話想對王語嫣說,但是王語嫣卻沒有對他說任何話。

  在奈何橋前。

  手持著孟婆湯的王語嫣不斷說服自己。

  「黃金田只是生命最後的一段插曲。」

  「絕對不能為了他再逗留人間。」

  難得有耐心的孟婆,沒有開口催促,她站在這裡已經看了太多太多,其實不論是人,還是鬼,甚至是神……終究難以參破情關。不管是誰都會有以為自己看破愛情的時候,但直到遇見下一個人之後,才會赫然驚覺,原來誰都沒有看破……

  孟婆就在王語嫣猶豫的這段時間,想起了一個神,她不自覺露出無人可以察覺的澀笑,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嚐過她所受的苦,甚至可以體會眼前為情所困的鬼……

  所以孟婆選擇不說話,即便奈何橋前已經大排長龍。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很長、也許很短,此時只見王語嫣幽幽說:「真希望下輩子能活著遇到你。」

  眼淚和著愁苦吞下。

  之後,髮絲飄逸,沒有回頭,踏上橋,跨過那滾滾忘川……

  走進新的人生。



作者: nhk715066    時間: 2012-9-8 02:48 AM

本帖最後由 dr.nokia 於 2012-9-9 07:39 PM 編輯

第三章 這個女孩有點怪(上)

  王語嫣的突然消失,著實讓黃金田難過了一段時間。

  和蓓兒相處的時間就算黃金田裝得再像,但在女人特殊的第六感之下,那股難以遮掩的悵然所失,還是被蓓兒發覺。

  問了很多次,黃金田總是用一貫的打哈哈方式來逃避問題,蓓兒得不到自己男友心情不好的答案,無法控制的好奇心只是更加好奇。

  黃金田知道這樣下去不行,自己需要找些事情做做,所以……每天去行天宮算命街找月婆麻煩,成為他轉移傷心的最佳去處。

  「大師,再不告訴我語嫣去哪裡,我就只好報警,說妳們藏匿失蹤鬼口。」

  「求求你,小月妹妹,妳年輕又貌美,一定肯告訴我怎麼找到語嫣,對不對?」

  「靠!這什麼狗屎交友中心?我好好的相親對象,被妳們騙去哪了?」

  「之前那麼兇都是我的不對,幫幫忙,你們不是有人會觀落陰又會通靈,幫我找到語嫣,我只是想跟她說說話,一次就好!」

  月婆沒說。她什麼都沒告訴黃金田,是基於避免黃金田傷心,還是基於冥婚交友中心的會員隱私保密,沒人知道,也許她只是不想失去一名珍貴的活人會員罷了。

  她任由黃金田在摸骨算命攤前胡鬧,反正月婆身為一名修者,早已經練就一身就算海嘯從身旁沖過也毫不所動的定力。

  月婆讓黃金田鬧了幾天,也不回嘴也不發怒,鬧到他覺得膩了,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了,才停止這種幼稚的行為。

  總覺得這世界少了什麼,王語嫣消失後的日子黃金田宛如行屍走肉,做什麼事情都少了些積極,原本總是大剌剌笑著的黃金田,此刻表情黯淡,和路邊因為意外死亡而不願投胎的幽魂相同。

  宿舍,公車,學校,強迫自己打起笑容和蓓兒說話,公車,宿舍;宿舍,公車,學校,強迫自己打起笑容和蓓兒說話,公車,宿舍;宿舍,公車,學校,強迫自己打起笑容和蓓兒說話,公車,宿舍……以上就是黃金田的日常作息,在這段時間內不斷的循環。

  公車上,黃金田面無表情站著,雙眼無神看著窗外,窗外的台北市街景被公車的速度拉扯,變得模糊不堪,房不成房,人不成人。

  到了十字路口,當紅綠燈的紅燈亮起,公車遵守交通規則緩緩地停下,對向車道也停下一排等待綠燈的車。

  然後,無風無雨。

  對向車道的一支路燈轟然倒下。

  一台黑色的轎車,被厚重的路燈攔腰斬落。

  公車上響起無法抑止的驚駭尖叫。

  黑色的轎車瞬間變成一具黑色的金屬棺材,裡面不知道有幾位乘客化成了冤魂。

  黃金田拉著拉環的手放開,伸進口袋裡拿出了手機撥打一一九,看多了,這一切似乎已經不足為奇……

  他也懶得去追究,這一切到底跟自己有沒有關係,只是默默丟下一句抱歉。

  紅綠燈亮起了綠燈,明明只有幾分鐘的時間,車上的乘客卻好像等了一世紀,公車司機回過神後一邊用無線電通報,一邊踩下了油門,繼續安穩地將所有人送到他們想去的地方。

  而同時亮起了綠燈的對向車道卻是一團混亂,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慘劇,讓這條主要幹道頓時廢了一半。

  公車上的黃金田又漠然的看著車窗外,街景一如往常並沒有什麼不同,便利商店、檳榔攤、麵館、賣場、公園……熟悉的一幕一幕切換過去,黃金田要去的學校卻還沒有出現。

  突然,黃金田身軀一震,看著車窗外匆匆晃過了一幕,只有一秒不到,但黃金田不加思索大喊著停車。

  公車司機嚇了一大跳,急踩了煞車,差點撞上安全島,尤其在剛剛親眼看到一場意外仍餘悸猶存的時候,劇烈的慣性力讓公車上的其他乘客罵聲連連,直罵黃金田是不是腦袋有病。

  黃金田也不管來自背後的咒罵聲,一心一意衝下了車,向公車行駛的相反方向奔回去。

  行人道上,一張涼椅,一抹冷冷倩影。

  「妳、妳怎麼在這裡?」

  急急跑過來的黃金田,雖然氣喘吁吁卻依然驚喜的問道。

  「……」倩影閃過一絲訝異,但沉默不語。

  「這段時間妳躲到哪了?我們那天去妳家……」黃金田吞了口口水,「然後、然後……妳暴走之後,又發生什麼事了?」

  倩影將水亮的大眼瞇成了一條細線,各種情況在她腦裡思考。

  「喂,王語嫣……妳是聾了嗎?我那天看妳雙眼紅通通好像得了角膜炎,怎麼現在連耳朵都不行了。」黃金田趁勢坐在涼椅上的王語嫣身邊。

  出乎意外,「王語嫣」對黃金田的揶揄卻沒有一腳踹來,只是表情冷漠,依舊若有所思。

  靠杯啊,沒想到暴走一次後,整個人都變得怪里怪氣了,黃金田心忖。

  思考了一段時間,「王語嫣」才終於說了第一句話,一個疑問句。

  「是黃金田?」

  「還好、還好,腦袋沒壞……」黃金田拍拍胸口,大呼佛祖保佑。

  「王語嫣」一愣,突然嘴角一彎,笑了出來,那鬱鬱的台北,像是忽然有了五彩繽紛的顏色……想當然爾,這只是誇飾,但相對於黃金田看傻眼的蠢樣,似乎這樣形容也不算超過。

  但是,如一枝花朵綻放的笑容背後,「王語嫣」卻是在心裡幽幽說了一句:「救命恩人沒找到,殺人兇手也沒找到……沒想到卻找到你。」

  黃金田根本沒了解到微笑背後的心思,只是跟著「王語嫣」乾笑了幾聲。

  「走吧。」

  「王語嫣」依然笑著。

  「要去哪?」

  黃金田還未回神。

  「我們不是在相親嗎?」

  「是啊。」

  黃金田抓抓頭。

  「那看你要帶我去哪嘍。」

  腦袋轉了一圈,黃金田瞬間想到了一個有趣的地點,拍拍屁股,站了起來,領著她一起走去。

  「這是一場測驗,黃金田我為了你送了一條命……如果你不夠格卻想吃姐姐的天鵝肉……那我一定會讓你後悔莫及。」

  酷似王語嫣的雙胞胎妹妹「王彩華」,在黃金田背後瞇起了一雙眼睛。

  走在前頭的黃金田不自覺打了個冷顫。

  □ □ □

  「田田……你最近倒底怎麼了?今天怎麼又沒來上課?我去班上找沒遇到你耶……」

  電話的那頭,蓓兒很是擔心。

  「沒有啦,只是因為今天的課很無聊。」

  黃金田拿著電話安撫著女友,卻看著走在前頭的「王語嫣」上了天橋。

  「跟我談一談好不好……有什麼事你都可以告訴我,不要埋在心裡……」

  「真的沒事,學校那邊不用擔心,我期末一定ALL PASS啦。」

  「是嗎?」

  「放心啦,妳快進教室吧,當鋪王的課很硬,別遲到了……」

  與電話裡的蓓兒交代了幾句,黃金田才掛上了電話,嘴角溢出一種內疚的苦笑,兩種抉擇,一邊是現實的生活,有蓓兒甜蜜的關懷,另一邊是說出來根本沒人相信的世界,但是那裡有相處起來完全沒有壓力的語嫣……

  「沒辦法,不相親、不冥婚,周遭就會死人,所以抱歉了,蓓兒……」

  運勢看似虛無飄渺,但強大的影響力讓人不得不信,黃金田嘆了口氣,跟上「王語嫣」的腳步,走過天橋。

  前天黃金田和「王語嫣」去了KTV,好像沒什麼吸引力,「王語嫣」一整個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只剩下黃金田一個人在那裡假HIGH,獨自吸著麥克風,彷彿精神病患者在自言自語。

  所以他這次學乖了,乾脆問「王語嫣」想去哪裡。

  答案卻是誠品書局……

  也不知道為什麼,「王語嫣」一進了書局就雙眼放光,像是禁慾三年的男人看見松島楓一般,什麼也不說的就往書櫃衝過去。

  黃金田看傻了眼,據他所知,王語嫣此名雖然是來自金庸筆下的人物,但「王語嫣」是個看見太多文字就想昏昏大睡的女生,更別說,現在居然還站在「心靈勵志專區」,看著書櫃上的書,一臉渴望的模樣。

  「這什麼魂變的影響力也太強了吧……」黃金田抓抓頭,喃喃自語,「與書隔絕的人都變成這樣,怎麼不在高三那年給我魂變一下,說不定我現在已經考上台大……」

  王彩華伸出手想取書,卻直接穿透書櫃到牆壁裡面,她一臉苦惱,來回踱了幾步依然沒輒,這世間的規定如此,任你再想也得乖乖遵守陰陽之隔。

  黃金田緩緩靠了過去,和她並肩站在一起,看也不看便隨手拿下一本書,然後找了一個無人的角落坐下,此時黃金田才看見手上的書名叫「向折磨你的人說謝謝」。

  「這什麼怪書……」

  黃金田才剛剛翻開第一頁,王彩華已經在不知道何時依在黃金田身邊,探著小臉,表情中盡是好奇。

  ……應該讓全台灣的學生都魂變一下,台灣不知道會多幾個諾貝爾獎得主,真的太神奇了,黃金田心忖。

  「快翻開啊。」王彩華在黃金田身旁催促。

  還在驚嘆魂變偉大之處的黃金田,應了聲便緩緩翻開第二頁。

  瞄了幾眼,書的內容大致上是教讀者學會反向思考,折磨你的人會用你的弱點折磨你,所以當你被折磨的同時,便會發現自己的弱點。

  但其實書的內容根本不重要,到後來黃金田甚至沒有在看書……而是看著那張靠自己越來越近的臉,近到黃金田的側臉都彷彿能夠感受到王彩華的唇息。

  這麼親密的舉動,頓時讓黃金田感到耳根通紅。

  「下一頁。」

  黃金田接受到指令,右手翻到了下一頁。

  王彩華一邊看、一邊點頭,對作者所言表示贊同。

  不到二十分鐘,黃金田放回了書,王彩華以風捲殘雲之勢,將一本作者可能需要寫上好幾個月的書讀完。

  恐怖的是那滿足卻又意猶未盡的表情。

  沒有多說、沒有多問、甚至根本沒有任何表示,黃金田已經了解到自己該做什麼,就從書櫃上又拿起一本書,然後裝模作樣地坐下、翻開。

  王彩華的眼眸裡閃過一絲不可見的光芒,然後跟二十分鐘前一樣,依偎在黃金田身邊,再把一本書看完。此時,書局當中的寧靜角落,只有黃金田不斷的翻書聲。

  直到看完了第六本,外頭已是日暮低垂,王彩華才開口問了進書店以來的第一句話……

  「你根本不想看吧。」

  「哪會,這些書都很有道理……」

  「那第三本的書名叫什麼?」

  黃金田抓抓頭,嘴角露出一種被人抓包的乾笑。

  「不愛看就說吧……」王彩華嘆了口氣,「何必遷就我?」

  「我……愛、愛看啊。」被拆穿的黃金田支支吾吾。

  「想說謊?連書名都說不出來。」

  「真的啦……唉唷……」

  「那你說啊,你到底愛看什麼啊?騙子!」

  王彩華站了起來厲聲質問,好險整個書局裡除了黃金田,沒有人能夠聽見這聲咆哮。

  莫名其妙被罵了一頓,黃金田猛然而起大聲道。

  「我就愛看妳專注的表情啦!」

  「哼!」

  王彩華瞬間轉過頭,連正眼都不瞧黃金田,但是那原本疾言厲色的臉……卻突然紅到如熟透的果子。

  「妳真的變很怪,不止性格改了,連習慣都變了……」黃金田大聲問道:「那天燕歸帶走妳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沒、沒事。」

  「怎麼可能沒事?妳以前明明看到書就馬上睡著,現在卻對書一副飢渴難耐的樣子。」

  「什麼飢渴難耐!你別亂用成語!」

  王彩華嗔道,覺得黃金田說話有夠難聽。

  四周的人紛紛注視黃金田,不知道這個瘋子對空氣大呼小叫什麼。

  黃金田也有點不好意思,只好四處點頭致意,然後壓低音量向「王語嫣」問道:「妳突然愛看書要怎麼解釋?」

  「只是、只是因為……太久、太久沒看而已。」王彩華吞吞吐吐,似有隱瞞。

  「……是嗎?」黃金田瞇起了眼,「太久沒看,就會變得想看書?」

  「對啦……你想想、原本、原本你不喜歡一直碎碎唸的媽媽,但是、但是……假如十年都沒見到她,你說……會不會突然變得很想媽媽呢?」

  簡直狗屁不通的解釋,連王彩華自己都不相信,更超乎常理的是……自己居然會說出這種鬼話。

  「喔喔,原來如此……」黃金田恍然大悟。

  「……」

  王彩華錯愕無言,沒想到要和姐姐冥婚的男人……根本是低能,這種謊言也信,不過好險冒充姐姐身分的事情沒被拆穿。

  兩個人,不到一公尺的距離,卻是截然不同的想法。

  「……那我走了。」王彩華低聲說。

  「嗯,明天……我去墓地找妳。」

  王彩華緩緩低頭,有些踟躕不前……猶豫了一會,還是轉身而去。

  看著「王語嫣」漸漸變淡的身影,黃金田蹙了一下眉尖,擔憂道:「這魂變對人的影響未免也太大了吧,找個時間得回地下街找月婆問問……」

  在書櫃前若有所思的站了一會,黃金田才又離開誠品書局。

  □ □ □

  行天宮,算命街。

  月婆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自己瞎了眼實在是很麻煩。

  桌上攤了五、六張會員資料,再加上一張月婆苦苦思考後擠出更多皺紋的臉。

  「婆婆,這位如何?」

  燕歸又從層層疊疊的會員資料中找出一張,將其平擺在桌上。

  「唸來聽聽。」

  「姓名吳冬梅,身高一六六、體重四十,職業是小說家,出版過幾本言情小說,其中……我好像還看過一、兩本耶,看來就是很有文學氣質的人……」燕歸唸著手上的資料,還自己補充幾句。

  「這位不行……太陰沉了,那小子不會喜歡。」月婆搖搖頭。

  「喔……」燕歸難掩婉惜之色,又找出一份,「那這位呢?宋至孝,一六三公分、四十三公斤,歸國華僑,母親是韓國人、父親是台灣人,在韓國是模特兒出身,天生麗質,具有治癒心靈的笑容……呃……這資料好像有些誇張……」

  「這位是冥婚交友中心萬中選一之人沒錯,但是她喜愛漂流又厭惡相親,要不是她父親執意要幫她找個歸宿……她也不可能入會。」月婆如溝的皺紋越說越深。

  「那……我去問問板橋後站分處的森山居士,看看有沒有適合人選?」燕歸道。

  「唉……只好如此,妳就跑一趟吧。」

  燕歸點頭,接受任務,轉眼間離開。

  「為了這小子,真是讓我費盡心思……」

  月婆獨自一人坐在摸骨算命攤內,慢慢閉上雙眼,抱怨了一聲。

  □ □ □

  在半山腰的台北市第九公墓。

  王語嫣的墓碑周遭變得十分整潔,連旁邊的雜草都修得貼平地面,井然有序。

  在日與夜的交接時,一道嬌影走來,直接來到王語嫣的墓前,沒有一絲走岔、沒有一絲疑惑,就像這裡她已經來過百遍千遍。

  王彩華若有所思坐在碑前,與碑上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照片對望,相顧無語。

  王彩華突然回想起,那似乎早已埋葬在腦海深處的幼時回憶,那個身影永遠擋在自己身前,保護著戴近視眼鏡的書呆子妹妹。

  「妳真笨,也就比我早出生五分鐘,卻愛逞強。」

  王彩華嘴裡溢出一抹苦澀。

  照片裡的人無法做出反駁,只是傻傻不動。

  「其實我也不好,死後連頭七都沒回家看過,不知道爸媽是不是很難過……但是不要怪我啦,我這段日子可是到處在找開車撞我的兇手,讓他瞧瞧什麼是厲鬼復仇……只可惜沒有找到,因為我連車子的顏色都沒記住。」

  王彩華繼續幽幽道:「我還有去找了那位全力救我的恩人,但是一樣……我也記不得他的長相和聲音,只是依稀記得是一種、一種……無法描述,很純粹、很溫暖的感覺……

  「還有,姐姐……妳那位要冥婚的對象,真的不行啦,除了可以看見靈魂有點神奇之外,樣子看起來就笨笨傻傻的,隨便跟他說個謊,他就相信……」

  王彩華伸出手指,順著墓碑上的刻字輕輕畫著,繼續道:「說話又沒禮貌……當一個男人又不夠體貼,唉呀……姐姐妳在哪裡呢?該不會早就投胎了,然後爸媽還幫妳報名冥婚交友中心吧?

  「還有、還有……那位黃金田,竟然帶我去什麼KTV耶,孤男寡女的帶我那種地方……真的、真的很不要臉,姐姐評評理啦,哪有見沒幾次面就共處一室的?我就說,他根本不懂體貼女生……咦?」

  王彩華還在跟墓碑打小報告的同時,忽然發現燒金紙的火盆裡有一些東西。

  「知識一定是力量、靠自己才算最後的勝利、快樂的一百個習慣、機會只給掌握的人、心想事成的七堂課、向折磨你的人說謝謝……」王彩華不自覺唸著火盆裡的書名,接著她發現了裡頭有一張字條,「給王語嫣,這幾本書是我到二手書攤找的,很便宜啦,只是有點破舊,但是我猜燒下去應該都一樣吧,所以想送給妳看……PS,祝妳生日快樂……」

  「姐姐妳看吧、妳看吧……送書還送二手的,多、多沒誠意……」

  王彩華看著墓碑照片上那淡淡的笑容,彷彿在取笑自己的言不由衷,「好啦,好啦,加他一分啦,算他還夠貼心!等等……姐姐是不是跟黃金田很熟?他連我們的生日都知道?我越來越搞不懂了……妳到底去哪了?」

  儘管丟出了一個又一個問題,但依舊老樣子,問題不會有任何回覆,而王彩華也不再鑽牛角尖,伴著月色,將身體靠在墓旁,喜孜孜地翻開了手上的書,第一頁、第二頁、第三頁……直到此夜完結。

第三章 這個女孩有點怪(下)

  「王語嫣」劇烈的轉變,實在是多到難以列表。

  黃金田和「王語嫣」有時候會不經意聊到第一次見面、第一次約會或者是以前的事情。

  「王語嫣」就像是得了老人癡呆症一般,動輒三緘其口不說,要是開口也都是「喔」、「嗯嗯」、「對啦」,這種超敷衍的回答,讓人根本摸不著頭緒。

  要不是黃金田絕對不可能認錯王語嫣的樣貌,不然他甚至以為自己在和陌生人相親。

  走在夜市裡,看到身心障礙者賣口香糖,「王語嫣」也不管黃金田意願,就強制徵收他全身上下的錢財將全部的口香糖包下,原本還能搭計程車回家的黃金田,現在只能搭公車……

  只因為她說了一句「生命中最美麗的報償之一,便是幫助他人的同時,也幫助了自己。」

  這是多感人肺腑的話啊,但是……這根本不應該從「王語嫣」口中吐出啊啊啊──

  黃金田之後查了資料才知道,這句話是出自美國文明之父愛默生的名言佳句,進而得知愛默生已經成為「王語嫣」的偶像。

  還有,在黃金田收到噩耗,教授正式通知他的大一英文即將再次被當,只剩下一次補考的機會時,只見「王語嫣」淡淡開口:「人世的艱難與琢磨,就是一種考驗,常常受到挫折,也要感謝天意的磨練。」

  黃金田又趕緊上網google一下,才了解這是出自證嚴法師的靜思語,而且證嚴法師也剛好是「王語嫣」的偶像之一……

  然後……到了今夜,黃金田終於崩潰了。

  因為「王語嫣」除了多個愛看勵志書籍的嗜好……

  還愛上了釣蝦!

  沒錯,就是去釣蝦場釣蝦。根據「王語嫣」的說法,釣蝦對人有一百零一種好處,第一大好處就是可以砥礪心智、培養耐心,第二大好處就是可以靈活腦袋、手腦合一……至於後面還有九十九大好處,黃金田已經聽不下去,只好一邊哀嚎、一邊屈服在「王語嫣」的石榴裙下被抓去釣蝦。

  性格有了如此大的轉變,大概就這點無差別跳tone的特色,不受魂變影響。

  不過,王彩華基本上是無法釣蝦的,因為她根本拿不了釣竿。而且,就算將釣竿燒成灰給她,蝦子也吃不到餌。

  所以,就變成黃金田如同機器人般接受指令控竿,一舉一動皆聽王彩華發號。

  「浮標沉了!」王彩華嬌喝,橫手一擺,「等等,先別拉,等蝦子咬餌咬深點。」

  黃金田雙手持竿,戰戰兢兢。

  「拉!」

  王彩華一臉肅殺,下達殺蝦令。

  黃金田聞聲,挺腰一拉,果然一隻大公蝦從水池中被拉出,然後……

  「然後勒?」

  黃金田在深夜空無一人的釣蝦場驚慌失措,大公蝦垂死掙扎不停擺尾著。

  王彩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想拿網子來接,但是自己根本拿不到網,急忙道:「快拿網子接啊。」

  「我沒手啦!」

  「先拉到地上!先拉到地上!」

  在黃金田手忙腳亂,釣竿亂晃的同時,大公蝦掙脫而去又快活的重新跳回池裡……目前下落不明。

  「都是你啦!都拉起來了,你還讓牠跑回去……真是、真是笨手笨腳!」

  眼見獵物成功脫逃,王彩華很是一臉怨懟。

  被罵了整整一輪,有幾秒鐘黃金田開始被說服,好像自己真的很笨,但隨即一想,自己根本就不喜歡釣蝦,在凌晨一點被硬拖來釣蝦就已經很不爽了,還被罵成這樣就更加不滿,索性黃金田賭氣不再說話,就默默持竿愛釣不釣的。

  死氣沉沉的沉默,除了喝酒醉已經睡死的釣蝦場老闆,和偶而會路過幾位正在逛大街的幽魂以外,釣蝦場內寂然無聲。

  王彩華自我檢討一番,其實心裡有些歉意,好像自己有點超過,但自己在這項嗜好上面總會有很莫名其妙的執著,而且……

  王彩華轉念一想,男生也要有點風度吧,就只是罵了幾句就鬧脾氣,這實在要多扣幾分。

  就在王彩華在先開口說話道歉,以及乾脆大家一起冷戰之間舉棋不定的同時……

  一個男人身著一身怪異黑袍,昂首踏入釣蝦場。

  氣氛,開始不尋常……

  黑袍男在櫃台前沒付半毛錢,就隨意挑了一支釣竿。

  整個空曠無人的釣蝦場有三種池,黑袍男偏偏走進了黃金田和王彩華在釣的公蝦池,而且更刻意的是……他拉了張塑膠椅坐在了王彩華身旁。

  王彩華的心裡還在為道歉或冷戰之間抗爭中,絲毫沒有發現旁邊有人,反倒是黃金田已經感覺到一絲詫異。

  「……好啦,對不起啦!」王彩華還是有些不滿道:「你真小氣……」

  黃金田面無表情,只是將食指豎在嘴前。

  王彩華臉色一沉,以為黃金田得寸進尺、不知好歹,正要板起臉孔好好教訓他一番的時候,身旁一陣低厚男音說話了……

  「小姐,一個人嗎?」

  不知道是民國幾年前的搭訕方法,黃金田差點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但馬上想到一件事,明明自己就坐在王彩華身旁,就代表王彩華是有人相伴,雖然黑袍男那頹廢的臉是有些帥氣,不過這也太不識相了吧?

  「我是不是一個人,關你什麼事?」

  王彩華冷冷道,但腦袋瓜子卻是全神戒備,畢竟自己死了這段時間,活人能夠看見自己的也只有黃金田。

  黑袍男微笑說:「別誤會,我只是有幾件問題想請教。」

  王彩華衡量了一會,在不撕破臉的情況下緩緩開口說:「什麼問題?」

  「第一,妳覺得死了好,還是活著好?」

  豎著耳朵偷聽,對這個詭異的問題,黃金田立馬想到這也許是什麼邪教詐騙,正想出聲提醒,卻已經聽見王彩華回答。

  「活著好。」

  王彩華幽幽看著這一池水,死後連想釣蝦都成了奢求。

  「會嗎?」黑袍男歪著臉,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說道:「人死後便無拘無束,再也沒有世俗的法律道德可以束縛,也不必整日為各種俗事擔憂,今天想看場電影,便走進戲院,想觀日出,便待在無人山巒,這難道不是另一種天堂?」

  「……」

  「至於一些人世的娛樂都有辦法克服……我們致力專研道玄界裡的各類術法,只要願意與我們一起奮鬥,總有一天能夠學會七神通內的觸機通,到時候,妳想一人持竿釣蝦也不是不能。」

  王彩華沒有說話,腦袋裡反覆思考著黑袍人說的話。

  黑袍人依舊滔滔不絕闡述死亡世界的美好,但是黃金田已經聽不下去那似是而非的通篇謬論,訕笑道:「那……你怎麼不去死?」

  突如其來的一句吐槽,讓黑袍男如鯁在喉久久不能言語,瞬間惱羞成怒,原本還算好看的臉頓時成了鵝肝醬色。

  「我與此位小姐談論生死之道,欲邀小姐與我們共修天人之術,俗人何不閉嘴?」

  「我偏不要勒。」黃金田吐了吐舌,一整個無賴嘴臉,「而且什麼共修天人之術……聽起來就好色喔,呵呵。」

  王彩華一聽,俏臉一寒。

  「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黑袍人大罵,眼下就要翻臉,十指捏印,陰狠道:「水行控流術。」

  嘩嘩嘩、嘩嘩……嘩嘩、嘩、嘩嘩……嘩嘩……

  嘩……嘩嘩、嘩、嘩嘩嘩嘩、嘩嘩、嘩嘩……

  公蝦池的水爆起噴出,裡面的蝦子隨著池水落了一地,最詭譎的是……那原本四溢的池水重新匯集成一條水柱,彷彿有了生命般的朝黃金田襲來。

  「我靠,拍電影喔……」

  黃金田張大嘴的發愣,直到水柱擦過他的手臂,一陣劇烈的刺痛才讓他確認到眼前這一切並不是聲光特效。

  「只是給你個簡單的教訓,還不快滾!」

  王彩華焦急地察看黃金田的傷口,這時真的很埋怨自己已經身亡,無法拉著黃金田逃跑。

  「妳快走……」

  黃金田手壓著傷口,低聲向一旁緊張的王彩華喊道。

  「你呢?」

  「放心,我有辦法!」

  其實黃金田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打電話報警有沒有用啊?

  黑袍男很是不屑道:「呿,凡夫俗子還能有什麼辦法?還有……妳可以跑無所謂,我們要找的人從沒有找不到的。」

  王彩華的臉上也露出相同的疑惑,但是一向冷靜的她馬上就判斷出來,黑袍男的目標不是黃金田,而是自己。沒有如偶像劇般的哭哭啼啼、依依不捨,王彩華轉頭狂奔、絕塵而去。

  「真無情的女人……」

  黑袍男看著王彩華逃跑的背影,淫笑道:「嘿嘿嘿,但是剛好合我胃口……」

  「先生……」黃金田趁著黑袍男在意淫之際,拉起一張塑膠椅當頭砸下,說道:「請勿露出這麼變態的笑容好嗎?」

  今夜時間仍長,黑袍男拉拉一身黑袍,接著搖搖頭取笑黃金田的無知之後才側頭閃過,態度從容、不慌不忙。

  使出吃奶力氣的一擊揮空,黃金田重心不穩,地板又濕又滑的,所以自轉一圈後跌了個狗吃屎,愛逞英雄的下場就是十分狼狽。

  「真是莫名其妙,我又不是要找你,你何必找死?」

  黃金田搖搖晃晃想從地板爬起,黑袍男卻給他一腳踹下去,黃金田只好躺平在地上喘氣。

  黑袍男一副勝利者的姿態,邁開大步就要走出釣蝦場去玩一場妳逃我追的狩獵遊戲時,黃金田面無表情跳出,攔腰抱住黑袍男咬緊牙關的死不放手。

  「看來……」黑袍男就算被黃金田一個大男人抱住,卻依然紋風不動道:「不斷你一手一腳,你是很難學會教訓。」

  此時此刻,夜風勁吹,氣溫遽然下降,連黑袍男都不禁打了個冷顫。

  「你就是連三更半夜都可以為我找麻煩……」

  一名高中少女手持武士刀橫空而出。

  聽見這句再熟悉不過的抱怨,黃金田頓時四肢一鬆,直呼:「妳也太慢了吧,我的手腳都快被砍下來了。」

  「是誰要砍你手腳?」

  燕歸質問,語氣很是冷冽。

  黃金田伸手一指黑袍男,就像正在當抓耙子的國小生。

  黑袍男收起了之前的輕藐神情,取而代之的是全神貫注的表情,不敢有一絲鬆懈,眼前的高中生女鬼所散發出來的氣息,讓他感覺到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打發的。

  公蝦池內殘餘的水,已結成了一層薄霜。

  拔出終末的白燕歸,今晚火力全開。

  □ □ □

  原本已經離釣蝦場很遠的王彩華,發現黑袍男根本沒追過來,才又擔心地回頭想知道黃金田是不是出事了,但沒想到剛往回跑沒多久,就遇見黃金田拖著踉蹌的腳步,在深夜無人的大馬路上走著。

  「你沒事吧?」

  「除了手以外,其他都沒事。」黃金田苦笑。

  「看來,你就只有嘴巴沒事吧。」王彩華一見黃金田就沒好氣道:「還不去醫院,血都沾上衣服了。」

  黃金田看了看,自己前幾天剛買的潮T染了幾處血紅,而且左手袖口還破了一個大洞,再加上剛剛在地板上躺了許久,這件以白色為底色的潮T根本髒到看不到上面的圖飾。

  「為什麼買衣服都沒有保固?唉……」黃金田嘆口氣,心想一千二又飛了。

  「什麼時候了,你還在管衣服,快去醫院,傷口還在流血耶。」

  王彩華又氣又急,偏偏黃金田還在研究,怎麼樣能把血跡洗掉。

  折騰了許久,黃金田才心甘情願走到人較多的地方攔了一台計程車,再花三十分鐘到了醫院,這一路上,王彩華都亦步亦趨的跟著他,不讓黃金田離開她的眼皮之下,直到急診室值班的醫生來了,王彩華才準備離開。

  年輕的男醫生看了幾眼後說:「這大概要縫十來針喔。」

  「聽起來就好痛……」黃金田哀嚎。

  「放心,會上麻醉啦。」

  醫生拿剪刀一割,將黃金田整支沾血的袖子劃開。

  「嘶──」

  潮T瞬間被割破,發出一道不算特別的聲音。

  原本要離去的王彩華,卻停下了腳步……

  下一秒,驟然回首。

  「……這聲音、這聲音……我好像聽過……」

  王彩華心忖,但腦袋裡是一片混亂,急診室內種雜亂的聲音,在阻礙她找回因為車禍而支離破碎的回憶。

  「啊、啊啊……不行、醫生不行、喔喔……啊啊……我會怕,真的很怕……這樣、我受不了,不要、不要這樣,我會叫出來啦……啊啊啊!」怕針的黃金田不斷呻吟著。

  「先生……已經上了麻醉,基本上應該是沒那麼痛才對……還有,請您不要發出這種怪聲音……」

  醫生的額間滑落了三條黑線。

  還未離開的王彩華緊握著粉拳,恨不得將丟人現眼的黃金田一拳轟死,以免他汙穢視聽,糟蹋這世界的純淨。

  但黃金田彷彿感受不到王彩華傳遞而來的濃厚殺氣,依然繼續痛苦吟叫,王彩華罵了幾句也沒效果,只能眼不見為淨,趕緊逃出了深夜的急診室,而那原本好像勾起的回憶,在黃金田的胡鬧後又忘了一乾二淨。

  走出急診室時,一位穿著西裝的男人和王彩華擦身而過……

  直向黃金田走去。

  □ □ □

  畫面重新轉回。

  趴在櫃台上被施法,全然睡死的老闆。

  深夜中……空空蕩蕩的釣蝦場。

  一把刀,一個女高中生。

  一身黑袍,一個頹廢男人。

  「妳是誰?」

  黑袍男露出十足的警戒心。

  燕歸在不耐煩中,勉勉強強擠出一句:「……冥婚交友中心。」

  「冥婚?真是荒謬至極。」

  「可以打了嗎?」

  燕歸一點都沒有跟對方爭論的打算,只想早點回去休息,剛買的「靈武司兵器簿」正看到精彩處呢。

  「小妹妹……妳有沒有聽過『永歲極樂,死得長生』?」

  「……好像有吧。」

  燕歸手指輕輕彈了刀鞘,不知道對方還想不想打?

  黑袍男這才滿臉不可思議,大喝道:「那妳看我一身黑袍,還敢擋我?」

  燕歸歪著頭,不太了解這兩者有什麼關連,反正自己職責所及就是不准任何人傷害黃金田,如果有人越界就是持刀砍回,如此簡單而已,也不曉得黑袍男一直嘰嘰喳喳在說什麼鬼?

  「還在想什麼?快讓開!」

  「……你是要回家了嗎?」燕歸一本正經的問道。

  「放屁!」

  黑袍男勃然大怒,身上黑袍無風自動,十隻乾瘦指頭互相交叉、點觸、比劃,瞬間結印完成。

  「火行操炎訣!」

  黑袍男四周藍炎奔騰,如絲如線地纏繞在身上,他手指微微一動藍炎隨即感應而出,如臂使指一般自在。

  原本地面上溼溽的水被蒸散成煙,水泥地面也出現一些乾裂。

  燕歸輪廓深邃的臉,在藍炎的映襯下有些紅潤,更添一股平時沒有的嫵媚,但她的手卻是斬意堅決。

  一邊霜霧瀰漫,一邊火光亂竄。

  終末不怕高熱的朝著黑袍人砍去,藍炎發覺危險自動回防護主。

  冷凍與熾熱衝擊之下,霜花瞬間被融化,變成液體,又變成氣體,爆出鋪天水氣,黑袍男視線頓時受阻,燕歸消失在氤氳靉靆之中,但終末傳出的殺念卻從未減少。

  黑袍男因為本身修練所致,較一般人耐熱許多,不過他的臉此時卻沁出冷汗。

  燕歸如潛藏的虎,藏身在氤氳之中,等待更佳的時機。

  「可惡啊──」

  黑袍男壯膽大吼,全身靈力運作,藍炎四射竄出橫掃周遭的空間,但依然無法傷到燕歸分毫,只是讓平白增添更多水氣,使雲霧更加濃稠。

  咻、咻、咻!

  濃霧裡,閃了三下強光,如同照相機上的鎂光燈閃爍。

  黑袍男雙掌握合,周身藍炎合成一道火牆攔擋在前。

  三抹刀光割開火牆,黑袍男的黑袍裂現三條口子。

  只要晚一秒鐘……可能就死了……黑袍男驚魂未定,已不如之前般的氣燄高漲。

  自己出道半年,仗著身上一件黑袍行走在道玄界內看似無人能阻,任誰都禮讓三分,但今天……絕對足以讓黑袍男刻骨銘心……

  藍炎開始一明一暗,如此長時間的維持燃燒,憑黑袍男有限的靈力也難以支持,更別說,現在甚至連敵人躲在何處都無法判斷,不知道會從哪裡冒出一刀,那種如墜五里迷霧的恐懼,使心怯了,藍炎便弱了。

  咻!

  再閃。

  黑袍男左大腿爆出一片血霧,腳軟跪下。

  「等、等等……」面對眼前的波譎雲詭,黑袍男選擇低頭,「我有……我有話說……」

  「什麼話?」

  霧裡,燕歸輕脆的嗓音迴盪傳來。

  「我……我要回家……」

  護身藍炎消去,黑袍男咬著牙,吐出這充滿羞辱的四個字,心裡只想著大丈夫能屈能伸,這次的挫敗能夠化為自己更上一層樓的動力。

  「不早說。」

  燕歸將終末收起,丟下一句話後便離開了,釣蝦場內的氣溫開始回復正常,濃霧逐漸散去,只剩黑袍男單足跪地。

  黑夜漸漸離去,濛濛日光如魚肚泛白。

  黑袍男調息片刻,為傷口止了血,走起路來一跛一跛,根本無法走遠,只好等同修出現支援。只過了一會,映著晨曦,又一名身型瘦小的黑袍男踏入門可羅雀的釣蝦場,冷冷地看著如敗家之犬的同修。

  聽完同修報告昨夜的整個過程,身型瘦小的黑袍男也沒有任何表示,只是陰側側笑著,然後亮出一柄通體黑色的匕首,沒一絲停頓,如流星隕落無痕,一直線地灌入失敗者心窩。

  「嘻嘻……丟人現眼,成鬼重練吧。」

  準備迎接新的一天,而滿地敗破殘骸的釣蝦場內,卻留下了一具屍首、一個昏迷的老闆以及一段令人永遠猜不透的都市傳說。



作者: nhk715066    時間: 2012-9-8 02:49 AM

本帖最後由 nhk715066 於 2012-9-9 02:20 PM 編輯

第四章 搶救補考大作戰(上)

  「大哥,我後天要參加補考,這可是決定生死的大事……真的沒空陪你修什麼練,你還是找別人吧。」

  黃金田盤腿坐在一片青石砌成的地板上,對面坐著一位上身打著赤膊、紋滿各種符文的男子,就是當初那場車禍遇見的西裝男。

  「不是告訴過你,有危險要找我,結果你連電話號碼都弄丟了……」西裝男無奈道:「我不到醫院硬帶你來這,傳你幾招防身之法,以後要是又遇到危險怎麼辦?」

  「……」黃金田偷偷瞄了幾眼西裝男身上數不盡的刺青,低聲問:「大哥……那些壞人都會變魔術,我想這不是角頭流氓拿把西瓜刀砍人就可以解決的吧?」

  「不要叫我什麼大哥了,我不是什麼黑道混混……」西裝男苦笑道:「而且,那些也不是什麼魔術……」

  「那叫大叔好嗎?」黃金田試探著問。

  「隨便你,反正那不是重點。」西裝男摸摸下巴的鬍渣,「言歸正傳,今天帶你來這裡,是要向你說明……你到底身處在什麼樣的世界裡。」

  黃金田被勾起了好奇心,暫且將補考的事情丟在一旁。

  「有一大群人,直到今日都不停在鑽研從老子開始流傳下來的『道』,那一大群人隱藏在現實世界的各個角落各自用自己的方式探索『道』,有的人用武技入道、有的人用丹鼎入道、有的人用煉器入道等等……之後經過長久的流傳便自成一個世界,名曰『道玄界』。」

  「這麼屌?那道玄界的人怎麼不乾脆暗殺總統,統治台灣算了?」

  「……道玄界的人一生只為了探究道術,世俗世界的政治權力又有什麼吸引力?」

  「原來是這樣……」黃金田抓抓頭,覺得自己用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別家、別派是怎麼做我不清楚,但我自己是以武入道,我可以教你幾招以便自保。」

  「等等……」黃金田表情嚴肅,「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騙子,還是詐騙集團?」

  西裝男一笑,背後一條刺青立即泛光,右拳一握,錘入青石地面,頓時一聲爆裂,青石磚已化成灰飄散在空氣之中。

  黃金田看得是兩眼發愣。

  「這樣可以繼續了嗎?」

  「等等……」黃金田吞了口唾液,「可是我看電視上演的,像你們這種江湖門派,要收徒教人家武術不是都要三跪九叩……巴拉巴拉一堆規矩,哪像你這樣說教就教,感覺很不值錢耶……」

  西裝男耐著性子解釋:「是有一堆規矩沒錯,但我是道玄界的孤鳥,我派只有我一人,所以……就沒有那些麻煩。」

  「那你這些絕招是誰教你的?」黃金田再問。

  「一個裝作乞丐的世外高人。」西裝男再答。

  「他該不會是在你夢中教你,還順便用回夢心法傳你一套睡夢羅漢拳吧?」

  「……認真一點吧。」

  「喔。」黃金田低下頭。

  西裝男整理一下情緒後,緩緩開口:「基本上,道術分成兩個層面,第一層叫天賦,是嬰孩自母胎出生便有的能力,有七種天賦俗稱七神通,天眼通、天耳通、觸機通、神足通、宿命通、盡宙通、他心通,不過……雖為天賦但也可以靠後天努力練成,只是更花時間,所以天生能有一項便算難得,你有兩項更是應該好好把握。」

  「這樣你也看得出來我有兩項?」

  西裝男點點頭又道:「第二層叫自賦,雖然鑽研的入道之術一樣,但可能人人造化不同,但總歸是經過努力就有可能入道。」

  「那現在呢?」黃金田隨手比劃了幾下,難掩興奮道:「我已經有一種要成為YY小說的主角,準備成為絕世高人的FU了。」

  「你有這種志氣當然是好……」西裝男面露微笑,拿出身後的一盒器具,「我這雕魂道術算是最容易入門了,別人以刀、劍為武,我們以自身體魄為武……一般人將符文寫於黃紙之上只能使用一次,但我們改良之後,將符文刺在身體上使用起來更是威力十足。」

  「……你、你現在該不會要幫我刺青吧?」黃金田畏縮著。

  西裝男和藹笑道:「這是當然,先刺上去,我再教你打坐運息增加靈力的方式,循序漸進,也許真如你所說,終有一天可以成為絕世高人。」

  「那、那我不學了……」

  西裝男停下正在消毒針頭的手,一臉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我怕針,真的怕死了。」黃金田看著那根細長又銳利的針頭,發著抖,「看能不能改成用紋身貼紙……刺、刺青我真的不行……」

  「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怕一根針成何體統?」

  「你不懂啦,我從小就怕,每次學校要打預防針,我都逃家整整一個禮拜。」

  西裝男搖搖頭,手持一根沾上朱紅的刺針,站起身,寸步逼近。

  「你、你不要過來喔……」黃金田也站起了身,慢慢向後退著,「再來……再來,我就要叫了喔!」

  西裝男再踏前一步,正尋思是不是乾脆強來。

  沒想到,黃金田更是早一步崩潰大喊「不要靠近我!」,然後往靜舍外死命奔去,彷彿電影裡躲避殭屍大軍的倖存人類。

  這一場原本就有些不倫不類的傳授功法,更是以不倫不類的方式結束……

  「唉,我已經盡力了……」

  西裝男嘆了口氣,說了一句不知道是向誰說的話,然後再嘆一口氣。

  「唉……」
  □ □ □

  西門町附近,車來車往的十字路口。

  下午七點十二分,王彩華坐在人行道上,看著川流不息的路人在這等著紅綠燈,然後走過斑馬線,一批接著一批,她已經不記得這裡走過幾批、走過了多少人。

  這陣子一直待在這裡,只因王彩華無計可施,久而久之卻變成一種習慣,也不在乎能不能從人海茫茫中找到兩個人。

  殺人兇手。

  救命恩人。

  這兩個人,王彩華都想找到,但是她區區一條幽魂,既不能查看路口的監視器影帶、也不能找目擊證人訪問,更該死的是,她對那場意外除了幾個模糊的感覺以外,完全沒有任何記憶,甚至是後來重回到這裡才知道,原來自己是死於車禍。

  王彩華除了在台北數不盡條的道路亂走,碰碰運氣會不會遇到讓自己勾起回憶的人,但這段時間過去……從來沒有。

  對殺人兇手,王彩華想要報仇的怨念漸漸淡了……

  但是對於救命恩人,在這冷漠的台北願意對自己施以援手,王彩華很想見他,就算陰陽兩隔,連一句感謝也無法傳達。

  所以,她選擇重回這裡,自己死亡的地點,祈禱著救命恩人重新走過這條馬路……

  然後憑感覺認出他來。

  但是今天依然是白等了,王彩華抬起頭看了眼台北灰暗的夜空,天幕上沒幾顆星星出現,她無喜無樂,早已經熟練希望落空,正準備離開的時候……

  斑馬路迎面走來了一位嬌小的少女。

  王彩華認得她,那是自己大學時期的學妹──小戴。

  即使畢業了一年多,在日本讀書的王彩華也常常透過網路視訊和小戴連絡,原本這學期小戴還特別請求王彩華和她一起聯手製作一個系刊專題,小戴已經將在台灣準備已久的語詞調查、韻譜分析、古籍取材和眾多辛苦蒐集的資料都寄到日本給王彩華統整,以便寫下結論,完成這次專題

  ……但沒想到,原本從日本飛回台灣,就是要找小戴討論的王彩華,在這個十字路口,一場車禍將一切化為泡影。

  「對不起,小戴……一定把妳氣瘋了!」

  王彩華不知不覺中便跟在小戴身後,直到小戴的宿舍。

  小戴的室友開了門,便迫不及待取笑了小戴剛從西門町剪完的頭髮,小戴也氣呼呼的用粉拳反擊,兩名少女就在門前打打鬧鬧,也不管旁人投來的異樣眼光。

  王彩華才恍然大悟……

  自己有多寂寥。

  原來死並不可怕,那只是靈魂離開軀體的短暫過程,但是……死後的歲歲年年,才是一點一滴蠶食掉一條靈魂的原因。

  王彩華不走了,她只想在這個大學宿舍裡沾染一些生命的氣息,至於黃金田的請求那就明天再說吧。

  「難怪……爸媽會想幫姐姐冥婚……」

  王彩華在少女們的吵鬧聲中輕輕闔上雙眼聆聽。

  這晚,她就只想待在這裡。

  這秒,她還立下了一個決心。

  □ □ □

  能容納百人的大教室裡,有大約二、三十位學生分散其中,每個人都戰戰兢兢低頭苦寫,如履薄冰。

  大教室前頭,有一名老氣橫秋的教授正坐在椅子上,講台上擺了一本學術期刊,但教授如鷹銳利的雙眼卻不斷地掃描底下的學生,有任何一絲不軌之舉都會被他發現。

  窸窸窣窣,原子筆尖摩擦著考卷的細微聲音,在空曠的大教室裡特別明顯。

  黃金田坐在一個很好的位子,在大教室靠窗的最左後方,旁邊還站了位手持書本的年輕女子。原本是很格格不入的存在,但卻沒有人發現,她便是王彩華,一般人看不見也聽不見的鬼。

  黃金田壓低喉頭向王彩華說:「這題……查一下課本。」

  這就是黃金田請求王彩華的事情,幫他作弊。

  今天早上黃金田和王彩華約好在學校見面,黃金田就狠下心來燒掉一本價格不斐的教科書,要王彩華拿著教科書跟他一起進考場。

  這是一個萬無一失的作戰計畫,除非教授有天眼通或是天耳通,不然對於黃金田這招超越陰陽兩界的作弊方法,肯定是根本沒輒。

  但是……事情的發展往往出人意料……

  王彩華是個很正直的人。

  「幹!」

  黃金田失聲輕喊:「妳手上的書,怎麼變成『向折磨你的人說謝謝』?」

  「黃金田!你在後面嘰嘰喳喳的說些什麼?」

  老而彌堅的教授沒放過黃金田的失態。

  「教授,抱歉……我自言自語而已。」黃金田趕緊從座位上站起來致歉。

  「啊、啊……」王彩華滿臉不在乎,意思意思的裝了一下不小心,「拿錯本了,唉呀,看看我……真是不小心。」

  「……」黃金田額冒青筋,強忍著即將脫口而出的連串髒話,低聲道:「妳根本就是故意的吧……」

  「證嚴法師說過,原諒別人就是善待自己……」王彩華輕巧地坐上窗台,語重心長道:「黃金田,你怎麼總是學不會呢?」

  黃金田已經將手上的考卷揉成一團廢紙,心裡已經誕生了超過一百個以上的邪惡念頭,要在這場補考結束之後將「王語嫣」氣到魂飛魄散。

  「不過……那麼簡單的英文補考,唉……我根本不需要什麼參考書啊。」王彩華雲淡風輕地說出了黃金田的一線生機。

  正準備將考卷撕成碎片的黃金田,動作戛然而止,連忙堆滿狗腿般的笑容,將原本皺巴巴的考卷攤平。

  「我就知道嘛,妳答應的事情就不會讓我失望……」

  「欸,先別高興太早,有失才有得,你也是要付出一些代價。」

  「什麼?什麼代價?」黃金田小心問,心裡有一點不妙的感覺油然而生。

  王彩華看著窗外空無一人的走廊,淡淡說道:「我還沒想到,可能是幫我找個人之類的吧。」

  「我還沒想到」,這種獅子大開口可以無限上綱的索求,根本是趁火打劫,但是黃金田轉念一想,如果自己不乖乖聽話就鐵定被當,被當之後就代表要花時間重修,花時間重修之後就代表沒有時間,沒有時間之後就代表蓓兒會不高興,蓓兒會不高興之後就代表自己的日子會很難過……

  一想到蓓兒劈里啪啦用根本聽不懂的廣東話罵人之後,黃金田咬著牙點頭答應。

  「很好……」王彩華用修長的食指一指,「那上面那題tornado是龍捲風不是蕃茄,你不要亂寫……我怕你的教授會氣到中風……」

  「喔喔。」黃金田急忙搖著手上的立可白。

  「還有,短文這裡,打開電視機是turn on TV不是open TV……你是打算將電視整台拆開嗎?會犯這種錯,你到底國中是怎麼畢業的?」

  「原來如此……」黃金田唯唯諾諾問道:「但是……turn要怎麼拼……」

  「T、U、R、N啦!」

  「是、是。」

  「還有、還有這裡,跟這裡……」

  就在王彩華全面洩漏答案的幫助下,加上黃金田振筆疾書趕上考試結束的時間,才總算度過了這場人生大劫,重修三次的大一英文終於順利過關。

  而魂變的神奇效果,再一次在黃金田面前得到驗證。

第四章 搶救補考大作戰(下)

  連續四、五天了。

  王彩華每晚都待在小戴的宿舍裡,反正她身為一個新手幽靈,連什麼像樣的靈騷現象都施展不出,所以這間兩女一屋的宿舍依然安穩,根本沒有任何鬼影幢幢的恐怖氣氛。

  王彩華總覺得自己很不稱職,看鬼片裡面的鬼每個都可以上天下海、神出鬼沒,使活人懼怕,像貞子可以把人吸成乾屍、姥姥可以吃掉男人、鬼來電只要顯示電話號碼就可以殺人奪命……

  而自己除了發呆,什麼都不會。

  滿腹的心思想要傾訴,但除了黃金田之外根本沒人聽得見,正當王彩華準備放棄的時候,小戴宿舍的電視,正在播放「社會神奇檔案」,節目裡追蹤了一則幾年前的舊新聞……


  檢方偵查景美女中命案期間,死者母親意外夢到女兒陳屍之處,是在山腰的一間廢棄工廠內,沒想到與檢方隔日找到遺體的地點完全一模一樣,而且破案當天還是白姓女高中生的頭七,私下傳言檢方對這次有如神助的托夢感到嘖嘖稱奇……


  看到這裡,王彩華雙手一拍從椅子上跳起。

  「托夢!就是托夢,我怎麼都沒想到!」

  打定主意後,王彩華焦急地在十來坪大的宿舍來回渡步,她在等小戴進入夢鄉。

  可是小戴今夜躲在被窩裡和男友通電話,也不知道在討論什麼,直到了凌晨兩點才緩緩睡去。

  王彩華已經迫不及待,一聽見小戴的沉沉鼻息,便坐在床邊一隻手碰著小戴的頭頂,開始閉目凝神,學著電視上的武林高手傳功給徒弟一般,蹙著眉,心裡默唸著想要傳達的話。

  沒想到,小戴卻一腳把棉被踢開,很是不雅的翻了個身。

  看來好像沒用,一向冷靜的王彩華又開始思考其他的方式,這次換成耳邊細語,她調整好角度,在小戴的身旁說話。

  「小戴、小戴,我是彩華學姐,我有一件事情想拜託妳,妳能聽見嗎?」

  小戴再次翻了回來,四肢張開成大字形,手還伸進睡衣裡抓了抓胸口,沒穿內衣的春光幾乎外洩。

  「睡相真差……」王彩華掩嘴偷笑,「妳有少根筋的個性,果然也有少根筋的睡姿。」

  小戴身體又扭了幾下,也不知道是怎麼弄的,整件睡衣的衣襬蓋在頭上,粉嫩的肚子和半個胸部露出,就像是在呼應自己學姐說的話。

  「唉……怎麼樣才能托夢呢?」

  王彩華躺在小戴身邊,喃喃自語,看著小戴緊閉的睫毛,看著看著……一股倦意襲來。

  「是學姐嗎?」小戴在迷霧裡詢問。

  「是我!」王彩華高聲回應。

  小戴便追隨著聲音來源,在滾滾迷霧中找到王彩華,兩眼掛淚。

  「學姐……過得、過得好嗎?」

  「很好,小戴……妳呢?」

  小戴一聽見這句話,眼角的眼淚隨即沿著臉龐滑落,順道染溼了微笑的嘴角。

  「果然是學姐……只有學姐會叫我小戴……呵呵……」

  王彩華也跟著笑了起來,就像一對失去聯絡很久的好友就在快要遺忘的時候碰面,過去的種種回憶全部都倒了出來,在此刻重新檢視。

  不知何處的迷霧裡兩人彷彿心靈相通,互相說著以前生活的趣事,後來甚至還聊到兩人合作的系刊專題,談到死亡後的人生……

  「除了孤獨點,其實好像沒有很大的差別。」王彩華言不由衷。

  「那學姐,找到開車撞妳的兇手了嗎?」小戴悻悻然道:「妳有沒有整天晚上找兇手索命?讓他吃不好、睡不好,鬧到他死掉?」

  王彩華搖搖頭,苦笑道:「我很窩囊,連托夢都不會……更別說找到兇手。」

  「喔……」小戴也很失望。

  「但是我有一件事想請妳幫幫忙。」

  小戴沒有一秒猶豫。

  「學姐快說。」

  「就是幫我找一個人……是車禍當時幫助我的人。」王彩華冷漠的眼神裡,此時突然溫暖了些。

  小戴傻笑,卻不回答。

  「怎麼?還在氣我搞砸妳的專題,不想幫我喔?」

  「沒想到,中文系冰山之花也戀愛了……嘻嘻……」

  「妳說什麼啦!才多久沒見,嘴巴壞成這樣!」

  王彩華雙頰一紅,真如冰山上的一朵紅花般醒目。

  小戴又取笑了幾句,直到王彩華要脅說要走人後才認真起來,謹慎聽著王彩華一字一句給的線索,牢記於心後還重覆默唸了幾句。

  「那我走啦,要天亮了,上課別遲到。」

  小戴看著彩華學姐在迷霧中揮了揮手,正想伸出手拉住不願讓她離開,但一陣刺耳的鈴聲大作,只能難受地掩住耳朵。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小戴睜開眼,不甘不願地坐起身,迎著窗外吹入的陣陣晨風,眼眶居然還是濕潤的……

  「這夢好真實喔……」

         □ □ □

  王彩華坐在一間生意不好的冷飲店內,今日她與人有約。

  坐在角落最不起眼的坐位上,王彩華想到姐姐,然後又想到黃金田。

  「姐姐……到底去哪了?」

  王彩華扶額低吟,當初在路旁意外遇見黃金田將自己錯認成姐姐,原本就只是因為單純的無聊,再加上好奇這位和姐姐配對的男人,所以將錯就錯便扮起了姐姐。

  但是讓人意外的是,黃金田也沒有看出來,而且姐姐一直以來都沒有出現……

  這就更奇怪了,如果姐姐已經去投胎的話,那黃金田之前是和誰相識?那如果姐姐是和黃金田認識後才去投胎,那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是不是黃金田根本是個爛人所以姐姐才離開他呢?

  王彩華甩甩頭,這些問題除非開口去問黃金田,否則永遠不會有答案,而且現在王彩華一點想要坦白真實身分的想法都沒有。

  「既然姐姐不要,那……就抱歉了。」

  甩掉了腦海中的一片雜亂,王彩華低著頭,再度沉思起來,黃金田和那位救命恩人的分量一下就分出勝負,一個計畫開始在腦海裡形成,她現在只是重覆不斷在想像中演練,保證這個計畫可以達到目標,而且萬無一失。

  「我一定要找到你……」王彩華低聲道。

  「找到誰?」

  黃金田一踩進冷飲店,就瞬間打壞店內的安靜,也不管服務生投以看到神經病的表情。
  「反正不是你。」

  王彩華抬頭回答。

  黃金田今天心情很是不錯,順利低空飛過頭痛三年的大一英文,甚至連原本平順的一頭金髮都翹了幾根起來。

  「上次,說要無條件答應我一件事情,還算不算?」

  「算啊,看是需要衣服還是書籍什麼的,我幫妳搞定。」

  「這些都不必,我只要拿到一捲影帶。」

  「什麼影片,這麼神秘?」

  「嗯……很特殊的影片。」

  正當王彩華還在想,要怎麼解釋清楚,但又不能讓黃金田感到疑問的同時……

  黃金田哈哈兩聲,隨即壞笑了起來,露出一副「我了解啦」的表情,「沒想到妳真的越來越色,之前跟我坦白喜歡傳統體位最少還會害羞幾下,現在跟我要『特殊』的影片都可以這麼正經耶。」

  「你在胡說些什麼!」王彩華雙頰一紅,接著又想到一絲不對,大罵起來:「什麼、什麼傳統體位……姐姐怎麼可能說這種話!」

  黃金田大笑著享受好久不見的王語嫣式抓狂,在這秒鐘總算是感受到王語嫣過去的味道,魂變的影響果然開始漸漸淡去,但是他似乎感到了一點不妥……

  「妳剛剛說什麼?最後面那句?」

  「什麼啦!」

  要不是這件事只能讓黃金田去做,以王彩華的個性早就拍桌走人,再也不和這種登徒子說話。

  「剛罵我的最後那句,再說一次?」

  到此刻,一向冷靜的王彩華才知道自己說錯話了,趕緊冷卻情緒,藉機轉移焦點。

  「我不想再說了!黃金田,你不要口無遮攔!」王彩華怒氣沖沖,「你答應的事到底算不算數?」

  「好啦、好啦,只是看妳好久沒發火,開開玩笑而已。」黃金田雙手高舉,假裝投降道:「什麼影片?我有位資工系的朋友,這種事情找他就可以。」

  王彩華聽見黃金田沒有反悔的意思,口氣才漸漸平緩道:「我要一段路口的監視錄影。」

  「妳要這個幹嘛?」

  「不要多問,這是你欠我的。」

  黃金田一臉疑惑,抓抓一頭金髮。

  「地點,西寧南路和成都路附近,時間六月二十七號,下午六點到八點之間。」

  「西寧南路?」黃金田歪著頭思考,「西門町附近?」

  「對。」王彩華點頭,「影片拿到之後,放在師大文學院勤字樓的十八號置物櫃裡。」

  黃金田張大嘴說:「……拍電影喔。」

  「這件事對我很重要,請你認真以對好嗎?」王彩華正色道。

  「好啦……我試試看。」黃金田拿出iPhone記下。

  王彩華清澈的雙眼凝視著黃金田,非常慎重地說:「請你,別讓我失望。」

  一看見「王語嫣」板起臉孔,黃金田收起玩笑嘴臉,正襟危坐,不敢嘻笑,開口詢問下一道指令。

  「那現在呢?」

  「你去忙吧,我必須去睡一覺。」

  「鬼不是不用睡覺?」黃金田很是疑惑的問道。

  「等你死後就知道了……」王彩華語帶保留。

  「喔喔。」

  黃金田滿懷著問號離開了冷飲店,時不時還回頭望向「王語嫣」,總覺得她變得奇怪之外,還多了一點神祕。

  「等等!」

  聽見「王語嫣」叫住自己,黃金田停下了腳步。

  「謝謝你。」王彩華看著整片潔淨透明的落地窗,頭也不回的道謝。

  黃金田心中埋藏已久的問題。

  卻在這秒鐘……爆炸!

        □ □ □

  天動很神。

  連名字都很神。

  出生於台南鄉下地方,媽媽目不識丁,只好抱去給算命先生取名,算命先生一看此嬰相貌堂堂、雙眉間隱隱含光,頓時驚為天人,幫他命名為「天動」。

  取自「天下為之震動」的頭尾兩字。

  但是……天動長大後除了讀書以外,手無縛雞之力,連一般農活都幫不上忙,他媽媽只好花掉辛辛苦苦存下的養老錢,供天動上台北讀書。

  天動的媽媽也沒有料到,自己唯一的兒子真的很神……

  不是神在資料結構、系統整合、數位邏輯、計算機結構,這種每個資工系學生都會的專業科目。

  天動擁有一種看似不起眼,但是在現今社會卻非常重要的能力,套句現在的專有名詞,就是「尋找」!

  尋找各種很多人這輩子連聽都沒聽過的數位資料。

  找出檔案命名規律,破解無名小站各種設定密碼的私密相簿。

  製作白金帳號生產器,大搖大擺進入東京熱的伺服器下載影片。

  強制登入連他都沒聽過的外國大學論文資料庫,隨意瀏覽學術資料。

  需要尋找,找天動,不管是有密碼、要付費、不對外開放的,在他面前都是手到擒來。

  黃金田雙手提了兩盒水果,抽空去男一舍找這位師大資工系的傳說人物。

  「不要。」

  天動的簡單兩個字,便將黃金田轟出門外,動彈不得。

  「阿動!不要這樣,我們同村的耶,你媽跟我爸應該是有血緣關係,說不定我們根本是堂堂堂堂堂兄弟之類的啊!開開門,我們再談一談。」

  「你好吵!」

  天動把自己關在宿舍房間裡面,對於黃金田的請託是打死都不肯答應。

  「就只是拿個監視錄影,對你來講不是放個屁,影片就會放在桌面上的嗎?」

  黃金田在門外不斷敲門,他都在女生面前吹了牛皮,萬一破了以後要怎麼見人?

  「犯法,我不幹。」

  「你放屁!你在網路上做的事情哪一項不是犯法?」

  「在台灣不行。」

  「只是複製一下而已,又不會有人損失什麼!」

  天動的房門忽然打開,一個披頭散髮的男人站在門邊,房內整面牆的書籍和光碟井然有序排放、地板桌椅乾淨到一塵不染,和天動本人不修邊幅的形象完全顛倒。

  「台灣的路口或巷子的監視器大部份分為三種系統,第一個,警察的天羅地網系統,第二個,村里守望相助系統,第三個,一般的私人裝設,你說的西寧南路和成都路的監視器百分之百一定是屬於警察系統,我假如駭進去警政署的伺服器,被網路警察盯上怎麼辦?我媽就只有我一個兒子,日日盼著我畢業回家鄉當老師,萬一我被抓了,你要養我媽喔?」

  突如其來,一連串宛如機關槍的攻勢讓黃金田瞠目結舌,正當他回過神來還想辯解幾句的時候。

  門砰的一聲便關上了,只丟下一個拇指般大小的隨身碟。

  「你好歹也教我方法,我現在要怎麼辦啊?」

  「弄場假車禍,你去警察局填表申請調閱,當對方登入儲存監視影片的伺服器時,將這個迷你隨身碟插在他電腦上面,還有……萬一出事了你自己負責!」

  「車禍會很痛耶,還有沒有別招?」

  黃金田依然在門外吆喝,但門內的天動卻再也沒說過半句話。

  乖乖撿起地上的隨身碟,黃金田也只好摸摸鼻子離開。

         □ □ □

  西寧南路和成都路,西門町附近的主要十字路口,黃金田走過上百遍的地方。

  風清日暖的天氣,而黃金田的心裡卻感到一點膽寒。

  即便做好了萬全的準備,詳讀了阿動不知道在哪裡找到的教學手冊「假車禍真詐騙——被撞不受傷的一百種方法」,外加上全身護具,只要找輛機車然後讓它輕輕擦過就好……

  方法看似簡單,但黃金田還是有些恐懼

  「我真的是個男子漢,全台灣真的沒有人為了承諾做到這種程度啦。」

  為自己打氣了幾句,黃金田咬牙,看準車流的一個空隙,抓準一輛看起來就很破爛的機車,假裝要過馬路的往車道跑去。

  如交響樂的喇叭在四周響起。

  撕心裂肺的煞車聲震動耳膜。

  驚呼大叫的幹譙聲此起彼落。

  機車在短短五公尺的距離內卻無法順利停住。

  機車逼近的影像在黃金田的瞳孔上逐漸放大。

  黃金田心臟抽了幾下,終究決定放棄。

  他輕盈一跳,落在了隔壁車道,順利躲過了機車。

  當他正準備鬆一口氣的時候……

  一輛乘客半滿的公車卻迎面而來!

  「這下真的是靠腰了……」

  黃金田喃喃自語,腦中不斷播放自己從小到大的回憶,從台南官田的鄉間開始,到台北西門町的路口終結。

  突然,有一股巨力從腰間撞來,讓黃金田筆直飛入分隔島上的植栽內。

  公車撞過那名穿著景美女中制服的高中生,不過已經是鬼的燕歸肯定是毫髮無傷,但黃金田可苦了,在分隔島上跌到滿臉泥巴,宛如包青天再世。

  「不要讓我增加額外的工作好不好?你真的會死!」

  燕歸嬌斥,手扶腰間之刀,髮絲隨輕風擺動。

  吐了幾口混著泥巴的口水,黃金田愁眉苦臉,乖乖被罵。

  「被有心人士攻擊也就罷,現在還要自殺,要不是我在你身上下了警戒安危的咒,你已經死了!」

  「沒辦法,不然妳幫我?」黃金田頹然坐在被壓壞的波斯菊上,手指了指紅綠燈,「我想要監視器的某段錄影啊。」

  「你要這個幹嘛?」

  「當一個信守承諾的男人。」

  燕歸跺腳道:「我真的會被你氣死!」

  「別氣、別氣,為了防止我再次弄巧成死,就幫我一次啦。」

  燕歸雙眼緊閉,像是在強忍著怒氣,拼命去想著那位讓她朝思暮想的男人,來降低滿腦袋瓜的殺意。

  「不說話,就算妳答應了喔。」

  燕歸無可奈何之下,哼哼了兩聲,就算是答應了這位剛剛差點就死掉的白癡。

        □ □ □

  燕歸不想說話,還是默默跟在黃金田身旁一路走進了警局內,黃金田填寫著調閱路口監視器的申請單,不一會,就有負責的員警領著他到一間辦公室內,員警仔細地看著申請單,並且登入警政署伺服器輸入黃金田要申請的地點、時間。

  看著螢幕上呈現出來的畫面,員警微微皺眉道:「我沒看到昨天下午有什麼車禍,同學,你是不是搞錯了?」

  「沒有吧,我就是那時候被撞的,保險公司才叫我來申請,大哥,還是你輸入錯誤?」

  黃金田假裝一臉正經,趁員警注意力都在螢幕上面的時候,右手將迷你隨身碟輕輕一拋,站在員警身旁的燕歸,輕巧地扭了一下腰,腰間的刀鞘正好擊中隨身碟,而隨身碟如變魔術般正好插在桌下電腦的面板USB插槽。

  隨身碟一通電,裡面的軟體隨即啟動,將警政署伺服器內部分影片源源不絕的下載下來,這暗渡陳倉的手法正是天動的專長,這招的厲害之處就是讓伺服器的防火牆也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入侵威脅,因為登入的是這名員警的合法帳號。

  「那一整天我都快轉過了,完全沒看到任何車禍喔。」

  「有啦,不然我看看。」黃金田說完就要走到電腦旁邊。

  「同學!」員警警告著,「這是機密,一般民眾不能隨意瀏覽。」

  「是、是。」黃金田趕緊陪笑道:「那可能是我搞錯了,我改天再申請一次。」

  眼看時間已經足夠,隨身碟的軟體已經跑完,黃金田準備找個機會拔回隨身碟,然後趕緊落跑!

  正當他在苦惱要怎麼讓員警離開一下座位的時候,燕歸輕舉終末,微微出鞘,銀亮的鋒芒映射而出。

  員警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按著額頭、扶著椅子手把坐穩。

  黃金田一個轉向、一個彎腰,用如同籃球選手切入禁區的身手,立馬抽出插在電腦上的隨身碟,然後誠摯地要員警保重身體,接著揮手與對方告別。

        □ □ □

  師大。

  春風,吹拂,養育萬物;化雨,灌溉,草木蟲鳥。

  文學院,勤字樓,十八號置物櫃。

  小戴有些臉色蒼白,顫抖著雙手,她輕輕打開第十八號置物櫃,裡面只有一個迷你隨身碟,其他再無一物……

  這個疑問憋在小戴心裡好幾天了,這幾夜常常在夢裡遇見逝世的學姐,學姐在夢裡和她聊天、談心,彷彿從未離開過。

  不過,就在昨夜……學姐說的真切,再次請求她打開第十八號置物櫃,裡面有線索可以找到學姐尋尋覓覓之人。

  夢就是夢,不管多逼真、多真實,終究還是南柯一夢。

  但是這次不同。

  小戴的疑問就在打開十八號置物櫃的那一瞬間解開。

  夢裡,都是真的。

  小戴緊摀住嘴,怕自己尖叫出來。她惶恐,恨不得打電話給爸媽、男友、閨密,然後大聲地告訴他們這個驚人的事實,可是不能,她沒有證據,人們只會當她瘋了。

  拿出了隨身碟,小戴小心翼翼將置物櫃關好,然後頭也不回地奔回宿舍,連下午還有三堂必修課全部忘記。

  到了宿舍裡,室友已經不在,小戴拿出了筆記型電腦,將隨身碟插在USB插槽,「我的電腦」裡就多出了一個新的磁碟代號。

  點開來看,裡面洋洋灑灑一大堆影片,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全部的影片都來至同一個角度、同一台監視器。

  小戴拍拍腦袋,努力回想,學姐在夢裡殷切交代的時間……

  「六月……二十八?不對、不對,是六月二十七號……下午六點開始……」

  小戴絮絮叨叨給自己聽,但一想起正確的時間,也馬上找到了六月二十七號的影片。

  一路快轉到七點十二分的時候,那場奪走一條年輕生命的死亡車禍再次重播,小戴手遮著臉,從指縫間看著學姐被一台保時捷撞個正著,然後飛到幾公尺外,倒在一攤血泊之中。

  「好可憐……」

  小戴紅了眼眶,然後再重播一次,再重播一次,不斷重播。

  鏡頭拍攝馬路正中央,畫面裡只有率先跑過馬路的學姐清晰,之後圍上來的一群人都看不清楚,尤其在人堆之中最靠近王彩華的人,根本沒有被清楚拍到。

  「唉……」

  一樣專注看著螢幕的王彩華難掩失落,幽幽嘆了口氣,「為什麼……找你好難?」

  不願放棄的小戴,將影片重播第三十九遍還是沒有任何結果,正煩躁到拉扯自己頭髮的同時,朝著螢幕罵了一句。

  「學姐都被撞死了,旁邊一堆人還拿手機拍,到底有沒有一點點良心啊?真該死!這些壞蛋!」

  在小戴身旁的王彩華忽然睜大雙眼,一向清淡如水、表情冷若冰山的她難得做出如此訝異的表情,然後充滿感激地看著小戴。

  「謝謝妳,小戴,算我欠妳一次。」



作者: nhk715066    時間: 2012-9-8 02:49 AM

本帖最後由 dr.nokia 於 2012-9-9 07:51 PM 編輯

第五章 眾裡尋他千百度(上)

  人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所以鬼也是。

  越是找不到的人,越想找到。

  越是發掘不了的真相,越想知道。

  王彩華常常問自己,就算找到他又能怎樣,就算他曾經給了自己如此溫暖的感覺又怎麼樣?人是人,鬼是鬼,何必找出來讓自己不甘心?

  但她卻自己回答自己,說這只是一種出於感激的情感,即便找到他也無法給予任何報答,但是只要誠心感激,問心無憾就好。

  但王彩華卻忘了,越是盲目、越是執著,往往只證明自己深陷,並且無法自拔……

  「大姐……沒人這樣的啦,我上次才差點被公車撞死耶!」黃金田想起那個十字路口,心裡仍然餘悸猶存。

  王彩華伸出了纖纖玉指,比了個「1」,低聲道:「再幫我一個忙就好,以後你不管被教授當掉幾十次,我都幫你……」

  「靠!有求於人還詛咒我被當喔?」

  「我不是這個意思,這次幫我就當作買保險,可以防止你以後被當。」

  「我總覺得……妳好像在幸災樂禍?」

  「絕無此意。」

  王彩華豎起三指,假裝發了個誓。

  「好啦、好啦。」

  此時正值中餐時刻,黃金田快速吃完手上的便當,就帶著一條女鬼,大搖大擺地在師大的校園內走動,直到了男一舍,天動的房間外。

  果然,不擅於人際關係的天動,上午的課上完,第一件事就是躲進自己的小窩裡,吃著超商的御飯糰,看著昨天日本那邊才開播的動畫新番。

  整個師大會找到宿舍來敲門的人,天動數了一數最多五人,而會在他吃中餐的時候打擾的,絕對只剩黃金田一人。

  「你又想幹嘛?」

  天動嚼著肉鬆飯糰,滿臉充滿警戒。

  黃金田諂媚的笑著道:「對自己血濃於水的親戚這麼緊張幹嘛啦,我是來還錢的。」

  「還什麼錢?」

  天動疑惑。

  黃金田在心裡奸笑,來自鄉下不知人心險惡的天動果然乖乖入局。

  「就是隨身碟的錢啊,上次你不是給了我一個?」

  「那個不必了,沒多少錢,只是裡面的軟體不要外流就好。」阿動揮揮手,不在意說道,但隱隱覺得對方應該別有所求,所以又問道:「說吧,這次是要我幫忙什麼。」

  「這怎麼好意思,不然這樣,中秋快到了……我寄一些柚子給姑姑好了。」黃金田誠懇地說道。

  「你姑姑是誰?」天動疑問更盛。

  「欸,堂哥,我姑姑當然是你媽啊。」

  黃金田狗腿的表情,連阿動都淺淺地笑了,而王彩華則是無奈搖頭覺得他臉皮真厚。

  但黃金田一見到天動的微笑,就知道這件事總算是搞定了。

  「那好吧。」阿動將手上的飯糰放下,「知道我家的地址嗎?」

  「拜託,我們同村耶!」

  阿動點點頭,拿起鍵盤放在自己盤起的大腿上,原本軟弱無神的眼瞳,在拿起鍵盤的那一瞬間,彷彿有一種精光,炯炯有神。

  「找什麼?」

  「一段影片,估計是一般民眾自行上傳到網路上,有兩、三個人。」

  「拍攝時間?地點?」

  「六月二十七號,七點十二分,西寧南路和成都路的十字路口。」

  王彩華說,黃金田隨即轉述。

  「如果這兩、三人都沒有上傳到網路,那我也沒辦法,除非你知道他們是誰,我才能找到他們住址,駭進他們的電腦或手機。」

  王彩華點頭,黃金田在一旁連忙說了聲沒關係。

  天動十指如機密的機械一般在鍵盤上敲擊,噠、噠、噠……鍵盤的按鍵不斷傳出規律的聲響,就像是一首進行曲,更幫助了天動進入虛擬的網路世界中大展身手,將觸角伸到每一個角落。

  「youtube曾經有人上傳,但因為違反該站條例已被刪除,現在只剩下庫存頁面,可以試圖還原youtube的伺服器,但是工程浩大,先試試其他……這一共被分享了十二次,所以出現最少十二條分支……」

  「他在幹嘛?」王彩華好奇問。

  黃金田沉默搖頭,不敢說任何話。

  這種自言自語的狀態,正是天動透過與自己的溝通,來進行邏輯上的思辨,進而找出其他平常人不會注意的細節,最後找到搜尋目標。

  「以『六月二十七』、『七點十二分』、『西寧南路』、『成都路』、『十字路口』,為關鍵詞下去搜索,嗯……沒有發現,只找到一篇報導……」

  黃金田向王彩華招招了招手後便躡手躡腳向房外走去,王彩華才收起原本專注在電腦螢幕的視線,跟著黃金田走出去。

  「怎麼了?」

  王彩華問,但一顆心還是關注在房內天動的一舉一動。

  黃金田抓抓頭髮,樣子有些彆扭,思考了一會才開口說:「我真的忍不住,實在太好奇了,妳到底想找什麼?說出來我也能幫妳找啊,何必這麼神神秘秘?」

  王彩華眼眸裡有一絲歉然,但她依然堅決道:「答應我……別問好嗎?」

  黃金田雖然嘴巴沒說,不過表情上盡是失望,只好默默地打開門,進去看看天動是否有了斬獲。


  「報導……又可以得到幾個新關鍵詞,『車禍』、『肇事逃逸』、『失竊車輛』、『兇手不明』……」天動看著螢幕不斷跳出的龐大資訊,在大腦整理之後,由口中說出。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指頭敲擊鍵盤的單調聲音,充斥在整間房間,當真相越靠近的時候,王彩華甚至想起了生前還擁有身體時,那種心臟的跳動,那種口乾舌燥的期待。

  「法國……有一個網站,專門蒐集各種意外、車禍、災難、命案的血腥照片和影片……我想我找到了。」

  天動滑鼠一點,無視一開始的警告標誌,進入一整篇都是法文的網頁,在場兩人一鬼,只有天動約略能看懂法文,沉吟幾秒,天動右手食指再點一次,出現的便是王彩華苦苦追尋的影片。

  就在天動打算點下去那代表播放的三角形,黃金田卻伸出手阻止了天動。

  「沒關係,幫我抓下來燒在光碟裡就好了。」

  眼見事情終於有了結果,很是感激的黃金田拍了拍天動的肩,道:「謝啦,下次請你吃飯,別再吃御飯糰了。」

  於是,天動便彎下腰,從桌下的隔間拿了一片空白光碟放入燒錄機內,沒多久,一片熱騰騰的光碟就交在了黃金田手上。

  臨走前,天動叫住黃金田。

  「別忘記了,我的柚子!」

  黃金田大笑,豎起大拇指,答應說絕對沒有問題。

  從男一舍離開之後……

  黃金田再也沒說一句話,就只是靜靜地走到勤字樓,將光碟放進第十八號置物櫃,然後趕著去上今天的最後一節課。

  王彩華看著黃金田離去的背影,將故意學姐姐挽起的頭髮綁成馬尾,語氣盡是濃濃的惆悵與哀怨。

  「對不起……如果你知道我不是姐姐,也許就不會幫我了……」

        □ □ □

  下午五點,所有學生漫步從教室走出,三三兩兩的。

  有的三五成群,討論等等晚餐要吃些什麼東西。

  有的成團結隊,排隊牽車準備趕往同學間聚會。

  有的一人獨自,手裡拿著一疊文本苦惱著報告。

  而小戴不同,她焦慮地走到勤字樓,只為了多看一眼。

  已經養成習慣,小戴每次有空路過那整牆的置物櫃,必定會打開第十八號,看一看裡面是不是有什麼東西遺留。

  雖然在夢裡答應要幫學姐找到救命恩人,但是小戴強忍著不適將那段車禍影片整整看了上百遍,絞盡腦汁的結果依然沒看出任何端倪。

  小戴總覺得很對不起學姐,畢竟學姐特地找了自己托夢,就代表她一定走投無路沒別的方法,但是自己卻無法幫到任何忙,實在是很沒用……

  早上上學時已經看過一次,現在下午最後一堂課後,小戴又再打開了第十八號置物櫃,裡面卻神奇的出現了一張光碟──一張上面沒有任何記號的光碟。

  小戴耐不住好奇,以全力跑百米的速度回到宿舍,一開門,將腳上的一雙鞋子踢飛,連書包都還沒放下來,就先強制正與男友視訊聊天的室友下線,徵收了筆記型電腦,再衝進了廁所裡,把門死死鎖上。

  小戴拍拍胸,喘了幾口氣,慎重地將書包內的光碟拿出放進光碟機內。

  搓搓自己小手,小戴有些緊張,而一直守在置物櫃旁的王彩華,終於等到小戴拿到光碟之後,也一路緊著小戴回到宿舍,穿過廁所門進來,一同塞在這間狹小的廁所內,等待已久的她也是屏氣凝神,充滿期待。

  十五吋的螢幕上,影片開始播放。

  手機拍下的畫面,畫質不算太好,外加拍攝者手震搖晃,整個畫面更是模糊。

  電腦開始發出一連串破音的叫聲、一陣陣激動的求救聲。

  小戴將頭更靠近螢幕一些,王彩華便靠在她的耳邊。

  畫面終於出現渾身是傷的女人倒臥在人群之中,小戴知道女人是誰,縱使她的面孔被鮮血所染紅。

  一個男人在她的身旁,脫下自己的衣服為她止血,王彩華看到這裡,心揪了起來,身子更是搖晃了一下。

  那個男人在從背包裡拿出三件衣服,一件遞給別人為她包紮頭部,一件則是為她遮住暴露的身子,擋住眾目睽睽的視線,王彩華看到這裡,雙手摀著嘴,雙頰泛著紅暈,慶幸自己是對的。

  男人似乎對她說了幾句話,王彩華想聽得更清楚,奈何當時人多嘴雜,錄下來的聲音都是噪音。

  接著,男人將一包類似香包的東西塞進她的手裡。

  王彩華看到這裡,按捺不住一顆躁動的心,轉眼間便已經離開……

  只留下在廁所裡大呼小叫的小戴。

  「快拍那個男生啊,鏡頭一直對著學姐幹嘛?這個死變態!」

        □ □ □

  淋著月光灑落,在孤冷寂靜的夜裡,王彩華是死後第一次回家。

  兩姐妹都是一樣的人,都不愛回家,原因是什麼,她們也無法給出一個絕對正確的答案,也許是愧疚吧,又或許是逃避吧。

  兩姐妹皆曰:「也許。」

  但心裡總是有個答案。

  躡手躡腳,王彩華踩著貓步,她在父母的臥室前忘記自己已經是鬼,再也不能吵醒熟睡的爸媽。

  王彩華閉緊雙眼,體會這寧靜的點滴,伸出手企圖觸摸那道房門,卻穿了過去。

  搖搖頭,取笑自己在陰陽兩隔之前的癡心妄想,再一次提醒自己已經不屬於這個世界。原先以為自己已然習慣,卻沒想到苦澀依然。

  都說留下來的人只有遺憾,那留下來的鬼何嘗沒有心酸?

  王彩華漫步在家裡,順道感受在這生活一、二十年的歲月,到了儲藏室裡,她細細地看過每一項雜物,到了自己與姐姐的房間,她檢視著完全沒變的擺設,還是找不到……王彩華找不到,「他」給了自己的東西。

  頹然坐倒,王彩華低下頭想。

  「也許……是該和媽媽見一面?」

  於是,王媽媽今夜,第一次夢見自己女兒。

        □ □ □

  這是這四、五天來,黃金田第一次去相親。

  而且很稀奇的……這次是由女方主動邀約。

  兩人並肩坐在樹蔭下的涼椅,黃金田覺得有些陰冷,不知道是有個女鬼在的關係,還是天氣漸漸變涼的關係。

  黃金田不說話。

  王彩華也不發一語。

  兩人就在師大美麗的校園裡沉默著。

  黃金田拿著iPhone在手上玩,反正他今天已經沒課。

  王彩華時不時瞄了身旁的黃金田幾眼,雖然覺得自己理虧在先,但還是有點惱他沒肚量,動不動就生氣。

  「還生氣?」王彩華開口問。

  「怎麼會?」

  黃金田依然看著手機螢幕。

  「那為什麼不看我?」王彩華再問。

  黃金田將iPhone收進口袋,身體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在胸前,使盡全力睜大眼睛看著王彩華,好像看到鬼一樣。

  王彩華低聲道:「你很故意耶……」

  黃金田發笑,才讓自己繃緊的臉孔回復原狀。

  「對不起。」

  「嗯。」

  「陪我去個地方?」

  「想約我?我可不是什麼隨便的男人。」

  「你正經點。」

  「是的。」

  「到底要不要陪我去?」

  「去哪裡?」

  王彩華望著頭頂上,葉影婆娑,緩緩道:「跟我走不就知道了。」

  「怎麼有一絲陰謀的味道。」黃金田一臉誇張驚恐。

  「怎麼會?」王彩華模仿黃金田的語氣,笑道。

  黃金田搖搖頭,苦笑著跟在對方屁股後面離開師大校園,在校門口準備攔下一台計程車的時候,黃金田又問了一遍要去哪,不然無法跟計程車司機說目的地,但對方卻保持神秘,要他照著指示走。

  「那裡乾淨,整潔,寧靜沒人打擾……」王彩華坐上了車,繼續道:「還有冷氣,很涼爽,待久了會有一種……超凡的感覺……」

  「這麼神奇?」

  王彩華指著擋風玻璃說:「直走到第二個紅綠燈右轉。」

  黃金田學她的樣子,重複說了一樣的話,司機才踩下油門,前往王彩華口中之處。

  大約行駛了近一個小時,計程車漸漸往台北附近的市郊開去,途中黃金田和王彩華兩人默契地不發一語,是避免司機以為黃金田是神經病在自言自語,兩人望著窗外,卻有不同的心思,王彩華是一種期待,而黃金田則是一種失望。

  下了車,黃金田彎著腰付了車資之後抬頭,赫然看見隔著一條馬路,有兩根雕工細緻的水泥柱架構出的一道莊嚴大門,門楣上一塊檜木大匾題了四字「聖林福座」,看樣子是專門收放往生者骨灰之處,簡單說,也就是俗稱的納骨塔無誤。

  黃金田擦了擦脖子間的冷汗,回想起王彩華說的「乾淨」、「整潔」、「沒人打擾」,這裡還真的統統符合……

  「妳是說這裡?」

  王彩華慎重得點點頭,看著車道對面的聖林福座大門,神色有些猶豫。

  黃金田看了看左右來車,其實這條馬路扣除掉清明、重陽這種需要祭祀的日子外,根本也沒多少人會來這,黃金田已經走到了馬路中間,才看到王彩華還站在原來下車的位置,表情惶恐。

  「妳幹嘛?快來啊。」黃金田大呼。

  「這、這附近有沒有……有沒有天橋或是地下道……」王彩華唇色微微發白。

  黃金田一征,再左右看了這條根本沒什麼車的雙向車道,心裡的疑問再次獲得印證,原本不願意面對的事實,卻也不得不坦白了。

  重新走到王彩華身邊,黃金田護在她身旁,領著她走上寬不到十公尺的路。

  黃金田看著強忍緊張的王彩華,語氣平淡……

  「阿華,害怕嗎?」

  王彩華東張西望,隨口應了聲。

  「不、不怕。」

  「嗯。」

  終於到了聖林福座的門口,這短短幾步對王彩華來說彷彿過了幾個小時,離開馬路的那一瞬間,甚至可以看見她偷偷地喘了口氣。

  不對!剛剛不太對勁……王彩華回首,看著黃金田問道。

  「你剛剛叫我什麼?」

  「阿華啊,妳姐姐說,妳不喜歡人家叫妳全名,不是嗎?」

  「……」王彩華低頭,髮絲垂落在雙頰旁,低聲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上次妳要我找監視器錄影的時候,向我說了聲謝謝,那時候……我就約略知道了。」

  黃金田回憶起王語嫣潑辣的語氣,臉上卻掛著一種甜蜜的笑容,「妳姐姐跟我說話,從來不說謝謝,還喜歡自稱老娘,真是有夠野蠻的。」

  「知道我不是姐姐,你很失望嗎?」

  黃金田默然了片刻,他知道自己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只好避而不答,反問對方……

  「語嫣呢?妳知道她去哪裡嗎?」

  王彩華一見到黃金田不願回答,心頭頓時酸澀不堪,連原本強作鎮定的表情都無法延續,而對自己姐姐的莫名羨慕卻是接近潰堤而出。

  「我死後……都沒見過姐姐……」

  「嗯……那走吧。」

  一段對話平平淡淡結束,黃金田失落到心裡彷彿少了什麼,但外表卻沒有表現出來,只是與王彩華走進聖林福座內,到她想去的地方。

  心旌搖蕩的王彩華默不吭聲,逕自走進充滿佛經誦唱的聖林福座,她還有一個心結……或者說是,最後的期待。

第五章 眾裡尋他千百度(下)

  聖林福座,是北台灣最新落成的納骨塔。

  除去基本的風水寶穴不說,上千坪的面積,四座角樓鎮落四方、兩側雙祭殿、再加上中間高達二十樓的主塔,一整個金碧輝煌宛若宮殿。

  主塔聖林樓,全部採鋼骨結構,還有一點六的防震係數,可以防止九二一大地震時納骨塔倒塌,上千人的骨灰混成一團的悲劇,而且周遭添上防土牆、排樁、地錨穩固,這種設計簡直是萬無一失,就算發生十級大地震,活人會死光,但骨灰依舊沒事。

  「改成五星級飯店不是更好?」

  黃金田看著電梯旁的九龍石雕牆面感嘆道。

  五星級納骨塔和五星級飯店的最大差別,就是所需面積不同,給活人住的房間最少要十坪以上,但給死人住的房間卻只要能放進一個骨灰罈大小的空間即可。

  王彩華默默走在前面,黃金田就像劉姥姥逛大觀園,東摸摸、西瞧瞧的,盡是好奇。

  主塔聖林樓對他而言簡直像座迷宮,四周牆上皆是形狀大小不同的骨灰罈,重點是數量根本數之不盡、看之不完。好險王彩華還算是熟門熟路,到達十二樓後,左轉兩次、直走十公尺、右轉一次,王彩華定怔怔看著自己最後的歸宿之處。

  黃金田晚了幾步才到,跟隨著她的視線也看到了那罐墨綠色的骨灰罈。

  「的確是妳的位子,人家是放香菸、蠟燭、祭品,妳是放書……」黃金田微笑道,看著王彩華的塔位,放了好幾本書、雜誌,宛如書櫃,不過最顯眼的卻是貼放在骨灰罈旁的那包黃色香囊。

  「那天我托夢給媽媽,她跟我說,我被車撞死的時候……」王彩華看著黃金田,「手上緊握著一袋行天宮的平安符。」

  「嗯,我知道……」黃金田兩眼游移,突然看向其他的塔位。

  王彩華一愣,好奇問道:「是姐姐跟你說的?」

  黃金田搖頭,擺了個手勢要她繼續說下去。

  「這平安符是那位善心人送我的禮物……」王彩華想到此節,心窩裡一陣暖流淌過,不自覺暖了冷冷的臉蛋,「所以幫我看看……這平安符有沒有什麼線索,可以幫助我找到他。」

  黃金田蹙著眉,回想了一陣,問:「所以……妳叫我找什麼路口監視錄影和網路上的車禍影片,搞了一堆神神秘秘的,就是要找給妳平安符的人?」

  王彩華抿著嘴唇,輕輕點頭。

  「那妳根本不用找了……」

  「為什麼?」王彩華困惑的眼神裡夾雜了一點恚怒。

  「因為就是我啊。」黃金田聳聳肩道。

  「正經點,不要開那位善心人的玩笑!」

  黃金田啞然失笑道:「真的是我啦……」

  一向以冷靜顯著的王彩華,此刻尖聲怒道:「你說謊!」

  黃金田不語,伸手在王彩華的骨灰罈旁拿起那包香囊。王彩華想要阻止他,將他推開,不讓黃金田碰觸她心中的至愛之物,可惜,一雙手卻穿過了他的身體,只是徒勞無功。

  黃金田拉開沾有一點血色的香囊,拿出裡面折成八卦形的一張黃紙,攤開來給她看。

  黃紙上以紅色丹朱畫了一道難以看懂的符文,旁邊寫了行草四字「順遂平安」,右上還有幾個小字寫著……信徒黃金田。

  尋尋覓覓的真相在這秒公開,原來魂牽夢繫之人……

  早就在自己身旁,原本最不起眼的男人。

  「……哪有、哪有那麼巧的事?」王彩華無法相信,癱坐在牆邊,悵然道:「為什麼……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讓我,心裡、心裡……」

  王彩華說到這時,再也難以啟齒。

  「妳做事都不跟我說,我怎麼知道妳在找什麼,只跟我說西寧什麼路,又是什麼路、幾月幾號的。妳看,連現在我都不記得地點在哪了,這好幾個月前的事,而且我周遭常常出意外,我哪可能記得清楚……」黃金田習慣性地抓頭髮,一臉很是無辜。

  「我說要找影片,你就應該知道……」

  「我當時救妳都來不及了,哪有什麼閒情逸致拿手機拍下什麼影片。」

  「那好、那好!」王彩華越想越是不甘心,對著黃金田質問:「你明明早就知道我不是姐姐,那你為什麼不拆穿我?我要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何必對我那麼好?還是、還是……你要看我笑話,看我第一次為一個人思思念念,看我第一次愛上一個人,到頭來卻成了傻瓜?」

  聽見王彩華突如其來的告白,黃金田也是結結巴巴。

  「我、我真的……不、不是,這個意思……」

  「我不要聽你解釋!」

  王彩華掩耳尖叫,身形卻化成一陣強風,消散在黃金田面前。

  看著王彩華離開,黃金田在她的塔位前,前前後後跺了幾十步,仰天花板長嘆後,才對著那墨綠色骨灰罈上的照片坦白。

  「因為妳是語嫣的妹妹啊……」

       □ □ □

  失了魂,落了魄。

  王彩華有一種天地雖大,卻無容身之處的感覺。

  她哭紅的眼眶內布滿了血絲,她毫無目的地隨意亂走,只是因為她想不出來,自己還能夠去哪裡。

  已經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

  走著……走著……

  居然又走回了師大,走到了勤字樓的第十八號置物櫃前,然後看到一個很熟悉的人……

  小戴!

  小戴自從上次拿到光碟之後,每天原本上、下學時才會來開第十八號置物櫃的習慣,頓時多了六、七次。

  有時候換堂就來看看、有時候去商店買東西就來看看、有時候幫教授跑腿路過的時候也會開來看看。

  今天置物櫃裡還是沒有任何東西,小戴失落地甩著手提袋,一步一步走回宿舍。

  王彩華卻如背後靈一般,跟著小戴走回宿舍。

  一開宿舍的門,裡面就傳來春魚對著電話咆哮,清晰可聽見她不斷大罵自己男友混蛋、垃圾、禽獸,使用了所有會用的負面詞彙之後,毅然決然掛掉電話,不給對方有任何反駁的機會。

  春魚就是小戴唯一的室友,也是最好的姐妹淘。

  剛回到宿舍,小戴放下手提袋就知道今晚難熬了,自己身為最稱職的垃圾桶,又要聽室友春魚抱怨男友一整夜。

  「又吵架了?」

  小戴先開口問了摔掉手機的春魚。

  「還不是他又被我抓到跟織品系的學妹去夜店!」春魚拉扯著自己的一頭俐落短髮,「都怪我瞎了狗眼,才會跟這種男蟲交往……我跟妳說喔,上次他才跟另一位學妹搞曖昧被我抓包,現在又再犯一次,他根本就是敗類!」

  小戴挖一挖耳朵,阻擋了一下春魚高分貝的叫罵聲後,軟言安慰道:「妳又不聽他解釋,說不定根本是誤會一場,都交往了三年多,妳別動不動就懷疑他。」

  「妳幹嘛替他說話啦!」

  「唉唷,今天人生哲學課播的電影,妳有沒有認真看?」

  春魚哀嚎道:「我一整天火冒三丈,哪有心思看什麼電影。」

  「今天是播的電影叫《命運規劃局》,是講一個男人為了摯愛,對抗既定命運的故事……」小戴從手提袋裡拿出了今天人生哲學課的筆記,唸道:「人的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裡的,會失敗那是妳的選擇所造成的結果,會成功那依然是妳的選擇所造成的結果……」

  「然後勒?」春魚不耐煩問。

  「會失戀、會孤單、會難過、會失落……也都是自己選擇所導致的結果,所以……」

  「所以什麼?」

  「所以……換個選擇,妳怎麼知道,接下來的結果……會有什麼不同?」

  小戴闔上筆記,滿意自己在課堂上就寫好的電影心得。春魚已經換上一副諂媚笑容,準備剽竊好姐妹的人生哲學作業。

  而坐在角落的王彩華,正在全身瑟瑟顫抖。

  「……換個選擇嗎?」

        □ □ □

  「要原諒一個無心傷害人的人,不能做一個輕易就被別人傷害的人。」

  王彩華端坐在木製涼椅上,雙手合十默唸證嚴法師的靜思語,不斷地說服自己,再給黃金田一個機會,也算是給自己一個機會。

  禮拜五。

  周末假期之前的傍晚,師大的學生大多離開校園,去享受為期兩天的假期。

  黃金田拿著一瓶可樂,插上一根紅色吸管,用門牙叼著,走到了大樹下的涼椅,在王彩華身旁坐下。

  兩人之間瀰漫著一股難以開口的尷尬,黃金田渾身不自在,只好一直吸著可樂,這是與王語嫣相處時從未發生的事。

  王彩華幾次想張口說話,卻還是不知道從何說起,要說是感謝黃金田在那場車禍對自己伸出援手,還是要感謝這段時間隨叫隨到的幫助。

  而黃金田即便對王彩華始終不願表明身分感到失望,但心底卻是對她感到滿滿的抱歉,他認為王彩華的死,說不定也是自己強大命格下的犧牲者,於是他自發地想要滿足王彩華所有的願望,作為彌補。

  「……還在不高興嗎?」

  黃金田將可樂放在大腿上,企圖打破凝固的氛圍。

  對黃金田忽然的發話,王彩華有些意外道:「沒有,我、我只想說……在聖林福座裡亂發脾氣,都是我的錯。」

  「沒關係啦。」黃金田嶄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道:「那天我看妳雙眼紅成那樣,真的是嚇我一跳。」

  「我沒事……」

  「沒事就好。」黃金田欣慰地吸了一口可樂,「那今天找我幹嘛?想去哪裡玩?平時去不方便去的地方我都能幫妳,書局、圖書館、新書簽名會之類,我都OK。」

  「沒有……」王彩華側過身來,「我只是想問你個問題。」

  「隨便問,知無不答。」

  「為什麼你要加入冥婚交友中心呢?」

  王彩華脈脈地看著黃金田。

  「唉,這說來妳也未必相信……」

  黃金田手舞足蹈將自己周遭發生一連串的意外開始講起,再說到月婆的建議,再說到尋求冥婚的原因……

  「很扯吧,真的比扯鈴還扯,我到現在都不敢跟任何人說這件事,因為所有人都會以為我起肖了,但周遭死了那麼多人實在讓我不敢鐵齒。」

  「原來如此……」

  王彩華將剛剛黃金田所說的話稍稍消化之後,做出一個領悟的表情。

  「所以也不是我花心到處相親啦,是真的沒辦法嘛。」黃金田歉然,低聲道。

  「那你有沒有想過一勞永逸的方法?」

  「什麼辦法?」

  黃金田好奇,想知道聰明的王彩華能有什麼辦法。

  「辦一場冥婚,就不必再到處找人相親……」

  「哪有那麼簡單啦。」黃金田自嘲道:「條件好一點的女鬼,通常都看不上我……」

  「我、可、以。」

  王彩華微微顫動的語氣,仍蓋不住她下定決心的堅定。

  「嗯?可以什麼?」黃金田隨口問。

  「跟你冥婚。」

  黃金田呆住,手上的可樂曲線瓶險險滑落。

  「就當作是你對我伸出援手的報答,我、我什麼都不求……就只需要你的答案……」

  王彩華雙眸凝望著黃金田,眼瞳裡的盈波流動,強忍的羞意中隱隱有些期待。相較於黃金田目瞪口呆,一張嘴久久不能闔上,真是窩囊又大驚小怪。

  「我、這個……語嫣,和妳……唉,我不會說,反正……」

  正當黃金田手忙腳亂、口齒不清的時候,一陣清澈的嗔怪聲從涼椅旁傳來……

  「黃金田!你不是說要請阿動吃飯,還在自言自語幹嘛?」

  「……」

  黃金田手上好不容易抓緊的瓶裝可樂,這次毫無懸念的摔落在草地上,可樂濺灑的到處都是,他甚至忘了要將可樂瓶撿起……

  「蓓兒……」黃金田用喉頭勉強擠出一個名字。

  「你怎麼一臉做賊心虛的樣子?」

  黃金田連忙搖頭道:「我沒有。」

  「不是要陪阿動去吃飯,怎麼還在這?」

  「阿動說超商的御飯團比較好吃,不想跟我去吃貴族世家……」

  黃金田不斷用袖子擦著快要滴落的冷汗,明明蓓兒根本就看不到王彩華,但一種被抓姦在床的手足無措感充斥著心頭。

  「呵呵,阿動好宅。」

  蓓兒走到涼椅旁拉了拉黃金田。

  「怎麼了?我絕對沒有做錯事!絕對、絕對沒有!」

  一見蓓兒靠近,黃金田縮著手,不斷澄清,在外人看來根本是做賊心虛無誤。

  「好啦、好啦,你不要整天這樣瘋瘋癲癲啦。」蓓兒牽起了黃金田的手,「既然阿動不吃,那請我吃吧,反正宿舍只剩我一個人,好無聊喔。」

  黃金田全身乏力,任由蓓兒牽著自己的手離開。

  離去前,深感抱歉地回頭看了王彩華一眼,而對方那不慍不火的表情是看不出喜怒,黃金田勉勉強強用了嘴形向彩華說了聲對不起,然後回答……

  「我不可以……」

        □ □ □

  生前的一帆風順,不代表死後仍能隨心所欲。

  王彩華死亡的時間,比起一堆死上幾十年的老鬼而言還是太嫩,所以她參不透。

  她陷入了沒有解答的迷局,想不透。

  她拖著精疲力盡的身軀,累透。

  她的心,傷透。

  雙眼被血色填滿,原本黑色的瞳仁被蓋過,混身圍繞著無法控制的怨念。

  每走過一步,陰風便席捲而來。

  每經過一地,四周的住宅電壓不穩,家電紛紛短路損毀,無辜的台灣電力公司又多了上百通的客訴電話,施工人員又要開始超時加班。

  引起一切的禍首披頭散髮,遮住了令人膽寒的容顏。

  「好難過、我好難過……這世界太巧、太不公平了……」

  「同感。」

  一團如無底洞般能吸取所有光線的黑暗,悄然出現在王彩華的身旁。

  「你、你是誰……不要靠近我……」

  王彩華難以控制即將奔騰而出的怒氣,警告著那團黑影。

  「救贖妳的人。」

  沉厚的男音再次傳來,似有震攝人心的力量。

  「誰能救我……哈哈……救我的人和傷害我的人相同,妳說看看……誰能救我?」

  王彩華的腳步猶自向前滑動,像電影裡的活屍,無法控制的靈魂。

  那團黑影伸出了一隻晶瑩剔透的手,搭上了王彩華的肩,讓她原本無法停下的雙腿,猛然釘住。

  「不可讓憤怒控制妳,應該由妳控制憤怒。」

  「放開我!」

  王彩華厲聲道。

  那隻手施力一沉,王彩華全身接近爆炸的力量一滯,軟倒在地。那團黑影的中心濺射出無數條黑線,全往王彩華身體而去,毫不留情地穿透靈魂。王彩華淒厲吼叫,宛若一隻被銬上枷鎖的野獸,與之前文質彬彬,氣質婉約的模樣截然不同。

  一陣哀嚎過後,周遭的建築物隱隱震動,裡面的人面面相覷,以為附近正在施工動土,家裡跳電也罷,沒想到牆上也開始迸出裂痕。

  隨著王彩華痛苦減弱,震動也漸漸趨緩。那團黑影收回了手,王彩華脫力像團棉花癱在地上,全身只剩下眼皮可以微微張闔。

  左眼,黑白分明。

  右眼……仍如一片血海。

  「果真,資質不錯……」那團黑影抖動起來,「是能控制魂變之鬼。」

  王彩華無可動彈,憤怒盡去的她此刻卻感到害怕,眼前的存在太過強大,一種生物天生的直覺,就如同羔羊會自然避開豺狼,她深深體會到自己的渺小,有股一觸及滅的恐懼。

  「黃金田、黃金田……救我……」

  王彩華在心裡無聲的吶喊,希望黃金田能再救她一次。

  「人在生前要被道德法律束縛,連在死後連自由選擇都不能,那王彩華……妳要什麼?」

  如魔音般的低吟,讓王彩華不自覺的跟著說了一遍後,嘴唇翕動,吃力地說出……

  「一、一個……歸、歸宿……」

  「給妳。」

  那團黑影一把提起王彩華,轉眼消散在天地之間。

  下一刻,漫天死氣消散,空氣中依然透著不安,讓附近的人心裡莫名惶恐。

        □ □ □

  這幾天,王彩華步上王語嫣的後塵,完全消失無影無蹤。

  黃金田摸不著頭緒,也和王語嫣當時離去一樣,後知後覺。

  王彩華離開之後,月婆打了幾通電話來,又介紹了幾位女性。

  黃金田一一婉拒,口頭上說是不喜歡,但其實心裡對冥婚這件事已經沒什麼動力,畢竟,到頭來相親好像除了傷害,也沒有東西留下。

  時間過得很快,幾個月過去,已經是開學的三月份。

  天氣依然冰冷到讓人厭煩。

  莘莘學子們從櫃子裡拿出塵封已久的書包,依依不捨的與寒假道別。

  但是還是有很多人沒來。

  天氣太冷真的無法來上課,成為全國大學生翹課藉口排行榜第一名。

  被窩太暖所以在宿舍睡過頭,是排行榜第二名。

  反正,人總是需要一個藉口。

  但是黃金田不一樣,開學第一週那根本沒幾個人會去的選課週,他都乖乖去上課,如此反常,只是因為他需要做一些事情,來填補原本和王語嫣或王彩華相處的時間。

  接近七十人的大班,現場不到二十人,但還是能夠鬧成一團,大家都在興奮聊著暑假期間發生的事情。

  教授抱著一包牛皮紙袋走進教室,然後把牛皮紙袋放在講桌上示意同學安靜,這句話的效力沒有持續太久,從一開始的一、兩個人小聲說話,到七、八個人互相交談,到十幾個人同時聊天,整個過程不到十分鐘內。

  善良的教授有點無奈,只好把這學期的課程大綱從牛皮紙袋拿出來,然後發給同學。

  「同學……安靜一下。」教授說。

  根本沒有人聽見。

  「上課了喔,同學請安靜!」

  黃金田坐在第一排,玩著iPad,看著老師的無助,他也愛莫能助。

  「同學……上課第一週……還是、還是要有點秩序……」教授一手撐在講桌上,一手摀住胸口,表情有些異樣。

  沒有人發現教授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情況有點不正常。

  「呃……幫我……一下……」

  此時,教授已經倒在地上,帶著猙獰的表情,十指緊壓在左胸,看起來是心臟病發作。

  跌倒的剎那,有女同學發出尖叫,接著不少男同學就急忙奔向講台,要扶起教授。

  「快打電話叫救護車!」班代朝著同學大喊,而自己正摸著教授的脈搏。

  不少人紛紛拿出手機撥打救命專線,還有一些人已經衝出去要找人幫忙。

  黃金田還是坐在第一排,臉色蒼白,他從包包中拿出手機跟同學一樣急忙打著電話。

  「喂喂?」

  電話那頭接聽的,卻是一個嘶啞蒼老的熟悉聲音。

  「小子,你又想找碴啊?」

  「月婆嗎?我不是來亂的,我是要問問看……有沒有相親對象啊?我好像……又害死人了……」

  月婆隔著話筒也聽見了現場吵雜的聲音,無奈地嘆了口氣說:「唉……早跟你說過這事拖不得,你下課後來我這一趟吧。」

  掛上電話,黃金田看著眼前的一團混亂,要幫忙也沒有插手的餘地,他只能哭喪著臉對昏迷不醒的教授致上發自內心的道歉。

  「對不起了,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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