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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傲骨鐵心 -【東廠】《連載中》 [打印本頁]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09:49 PM     標題: 傲骨鐵心 -【東廠】《連載中》

【小說書名】:東廠
【小說作者】:傲骨鐵心
【作者簡介】:
【其他作品】:
[科幻] 活屍手冊 [歷史] 兇奴 [歷史] 閹黨 [歷史] 臥底大清朝 [歷史] 亂世太平 [歷史] 大宋傳奇
【內容簡介】:
  焚琴煮鶴萬民飽,花間問道天下同
    清談高論俱豎儒,負劍挾弓有廠公
    閹黨出品,必屬精品。
    現代網絡寫手穿越大明天啟四年,看他如何保閹黨、絞東林、滅韃子、泡美女。

    ............
    閱讀提醒︰這是部反派主角的成功史。

【小說封面】:[attach]80936378[/attach]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09:50 PM

朝廷鷹犬 第一章 番子來了

    打萬曆年起,這老天爺就變了臉,風不調雨不順的,連著幾年莊稼都欠收,產量那是大不如從前,一畝地能收上百十斤谷子就算不錯了,扣除交給縣裡的賦稅,能余在手中的就更少了。家中沒荒的勉強能糊個口,要是碰上家裡有荒,欠了谷子或者賒了銅板的,這日子可就難熬了。

    要說往年上交到縣裡的田賦也不算多,可自打四年前朝廷下令徵收什麼遼餉後,這田賦就一年比一年高。聽城裡崔師爺說,今年怕還要徵得多些,說是當今皇上派他的老師督師遼東,要修什麼關錦防線,處處都得用錢,國庫早就撐不下去了,就指著今年這田賦頂上去呢。

    唉,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你說這老百姓昨就這麼苦呢?你說這都災了幾年了,昨還收這麼多稅呢,這可要百姓們怎麼活噢…不過…該!不苦這幫窮老棒子,難道還苦老爺我不成!他們不交田稅,這稅就得老爺我來交,你數數,咱老黃家這肥田瘦田得多少畝,再加上掛在名下那些沒有丈量的,這要真挨個交稅,你說我這一家老小百十口子可怎麼活噢…

    寺廟的和尚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這話說的可不在理,要照我說,誰愛下地獄誰愛去,反正老爺我是不願和閻王打交道的!這幫窮鬼既然已經窮得叮噹響,也不差再窮上那麼一會,所以啊,這大明朝的稅還得他們出,至於咱們這些有家有業的,那得為自個,為兒孫活著,要不然,你說這人活著還有啥意思?

    說一千道一萬,朝廷的事,那是皇上自個的事,他愛昨弄昨弄去,只要不打咱的主意就行!咱本本分分的,也沒啥別的盼頭,就盼這些窮鬼老老實實把自家的租子交上來就行,其他的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去吧。

    望著那排得長長的交租隊伍,黃老爺的兩道眉毛就差攏到一處去了,滿臉笑容的看著帳房在那替佃戶們過秤,不時還撅了撅屁股朝那秤上瞅兩眼,唯恐帳房那使壞,得了窮鬼們好處,暗中做手腳把自家糧食給少收了。

    小鬥出大斗進,那是土包子幹得事,我黃永泰好歹也是舉人老爺,能跟那幫黑心眼的土包子一樣幹嗎!這得招來多少罵啊!按規矩來,該幾成就幾成,咱黃家收租那是絕不多收一粒,也絕不少收一粒!

    人心是啥知道不?自古道「得人心者得天下」,現今天下是他朱家的,咱沒什麼想法,好好的當咱的順民,可是這人心還得要,為啥?圖個名唄!要不然,縣太爺請客時,我黃永泰能坐首位嗎?若不是有這體恤百姓、童叟無欺的名聲,縣太爺他能高看我一眼?不過話說回來,要沒有我那在京城當主事的大兒子,縣太爺也不定對我多客氣。

    一想到在京裡當官的大兒子,黃老爺不禁就尋思起來上個月長子叫人捎來的話,要家裡給他送三千兩銀子,說是啥要京察了,得上下打點一番,好謀個肥差,不然自己還得窩在工部裡繼續當他的小小主事。

    做官得先做人,這官都是人,只要把人做妥了,這官自然也就妥了。怎麼把人做妥了?銀子唄!老話就說了,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銀子到位,啥事也都跟著到位了!

    兒子要上進,是好事,問題是這回得要三千兩啊!一想到這數,黃老爺下意識的就肉疼,腮幫子都酸得很︰我的乖乖,三千兩啊,這可不是小數,我得收多少年租子才能收到這數啊。

    尋思半天,把心一橫,牙一咬,錢財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反正自己苦了一輩子,算計了一輩子,為的也是兒孫,如果這三千兩當真能讓權兒謀個肥差,也值!

    黃老爺心裡其實明白得緊,他知道那銀子再多,可沒個用處那也不好,難不成都堆在家裡沒事的時候拿出來數嗎!這銀子啊,得用,得拿出去用,得拿銀子去換銀子!現在兒子要用這錢去買官,這銀子就得毫不猶豫的捧出來,為啥,因為這銀子使得值,用在刀刃上了!這要是把肥差謀下來,三千兩立馬就能賺回三萬兩,你說這生意劃不划算?當然划算了!

    正想著,派誰到京裡送銀子,卻見自家的管事田五一臉不安的跑了過來,未及跟前,就老遠大呼小叫起來,一臉的急相。

    「老爺,老爺!不好了,番子到咱莊上了,番子到咱莊上了!…」

    啥?番子?

    黃老爺一愣,啥番子?屁股一動,想問個明白,腦子裡卻一黑,整個人頓時就呆了那裡,為啥?因為他想到番子是啥了,不就是東廠那幫索人命的黑白無常嘛!

    黃老爺年輕時也是見過世面的,舉人的功名可不是白賺的,當然知道東廠番子上門意味著什麼,再一聯繫,不禁臉都白了,他想到該不會是我那大兒子犯了啥事,現在東廠要來抄家滅門了吧?

    我的個親娘哎,這權兒倒底是出啥事了,昨把番子給惹上門了呢!我黃府上下百十條人命,幾代家業,這可如何是好噢!…

    想到東廠番子們的手段,黃老爺嚇得是七魂沒了六竅,一屁股坐倒在地,渾身直哆嗦,就差口吐白沫了,把個周圍的下人和佃戶們也都嚇懵了,張大了嘴巴不明所以的望著黃老爺,不知道他老人家昨就抽上了呢?沒聽說黃老爺他有羊顛風啊…

    管事田五見自家老爺嚇成這樣,也慌了手腳,但他雖然心下也怕得很,但還不至於和黃老爺一樣亂了分寸,魂不守舍起來,腦袋還算有點清醒的,當下忙扶起老爺,小聲安慰道︰「老爺莫慌,老爺莫慌,那些番子們只說讓老爺去見,並沒說其他事,照小的看,怕未必是大公子在京中犯啥事。」

    「是麼?」

    聽田五這麼一說,黃老爺回過味來︰對啊,聽說那東廠的番子要是上門拿人,可是直接就衝進來的,哪裡會叫人通傳?這要是都先通傳一聲,他們也不是東廠的人了。看來自己想得多了,或許這幾個番子只是臨時路過,想打打秋風什麼的,未必真是衝咱黃家來的。

    念及於此,黃老爺抬腳便往大門那走,邊走邊問田五︰「來了多少人?有說為啥事嗎?」

    田五忙道︰「五個人,都是騎的高頭大馬,啥事倒沒說,小的也問了,可他們不理會小的,只說讓老爺自己去,小的琢磨著對方是京裡來的番子,可不能得罪,這不就急著來向老爺報信了嘛。」

    「但願不是權兒出了啥事,要不然我黃家可就算完了…」

    求菩薩保佑黃家上下一番後,黃永泰定了定心,恢復了幾分他黃老爺的派頭來,吩咐田五︰「你趕緊到帳房那支三百兩銀子,這些個番子,無事不登三寶殿,就算咱家沒出事,他們也得割咱塊肉下來。今天這銀子看來是省不得了,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總得割點肉把人給打發掉,要不然,這小鬼可是要人命的。」

    「哎,哎,小的這就去。」

    田五知道厲害,忙應了一聲,掉頭就要去找帳房支銀子,沒跑兩步,又聽老爺叫住了自己,猶豫一番才道︰「不成,三百兩有點少了,對方是東廠的人,咱們不能輕慢了,我看…還是五百兩好了,你這就去,快點!」

    田五忙又點頭應了,撒腿便往回跑,這邊黃永泰朝前院那瞄了一眼,深吸一口氣,仔細看了一眼自個的穿戴,撣了撣褲腳上的灰塵後,這才故作鎮定的在兩個下人的攙扶下來到了前院大門。

    一到門口,便見門外停了五匹高頭大馬,都是上等的蒙古好馬,馬前立著五人,當先一人頭戴圓帽,身後四人則一律戴尖帽,著白皮靴,穿褐色衣服,系小絛,五人腰間均提了一把繡春刀。

    黃永泰這可是頭一回如此近距離的看到傳說的中的東廠番子,不禁頭皮有些發麻,因為不知道對方來意,更是心中不安,剛剛恢復的幾分鎮定頓時又煙消雲散了,只差腿又哆嗦了,尤其是當先那戴圓帽的番子盯著自己上下直打量,眼神十分不善,嘴角還隱有冷笑,這就更讓他心中懼怕,話也是不敢說了,就那麼提心吊膽的站在那,連眼皮都不敢抬一下,模樣似極了大堂上待審的犯人般。

    旁邊的下人們倒是比他這當老爺的強了許多,還敢拿眼看著這些番子,他們可不知道什麼東廠,什麼番子,只知道眼前這幾人是官府的人,至於來莊上找老爺做什麼,卻不是他們關心的,也輪不到他們操這閒心。

    在黃老爺就快撐不住時,那戴圓帽的番子開口了︰「你就是黃永泰?」

    「啊?」

    黃永泰還懵著呢,下人輕輕推了他一下才醒過神來,忙不迭點頭︰「小民正是黃永泰。」頓了一下,有些忐忑不安的問道︰「不知幾位官爺來鄙莊所為何事?」

    黃永泰是有舉人功名在身的,按理不必如此謙卑,但奈何那東廠的名頭太過嚇人,縣老爺來了也只有發抖的份,何況他這一老舉人呢,所以他必須得恭敬著,而且他真的害怕,大白天的這五個番子在他眼裡就真跟那黑白無常一樣,叫人看著就磣得慌。

    那圓帽番子並沒有回答黃老爺的問題,而是直接問道︰「你可是有一長子在工部任主事?」

    一聽番子問這個,黃老爺「突」了一下,眼皮不住的跳動,聲音也開始打結了︰「是,是…小兒黃權現在…在工部任主事…」結結巴巴的回話後,黃老爺突然「撲通」就跪在了地上,面無人色的顫聲問道︰「幾位…幾位官爺,小兒黃…小兒黃權可是犯事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09:54 PM

第二章 拿銀子

    見他這樣,那幾個番子彼此看了一眼,嘿嘿一笑,當先那圓帽番子也沒想到這黃永泰竟然如此不中用,什麼手段都沒使,就嚇成這樣,不由有些鄙夷,暗道這老扒皮看來也是個欺軟怕硬的東西,仗著兒子黃權在京為官,自己又是個舉人,平日裡欺凌鄉里,為非作歹,哪想遇見真閻王了,也是這般的慫包,活脫脫的一個老匹夫樣。不過這樣也好,知道怕,這銀子總能多敲點出來,今日領著弟兄們過來就是打他黃永泰的秋風,不狠狠敲他一筆,還真對不住弟兄幾個大老遠從京城跑他河間府來一趟。

    揮手示意對方起來︰「你起來吧,你兒子沒有犯事,不必如此…」

    一聽這話,黃永泰懸著的心總算「叭」的一下掉落下來,暗鬆一口氣,後背一陣冰涼,卻是方才嚇出的冷汗,這會風一吹,別提有多涼了。正要起身,耳邊又傳來那圓帽番子輕飄飄的一句話,頓時兩腿一抖,整個人嚇得又跪了下去。

    那圓帽番子說得是「只不過他卻得罪了咱東廠…」。

    「小兒無知,若是有得罪貴廠之處,還請官爺們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也不知自己磕了多少響頭,求了多少情,黃永泰這才聽那圓帽番子開腔說道︰「要我們包涵也好說,都是替皇上辦事的,沒理由誰非找誰的不是,但你兒子仗著是吏部尚書的門生,公然不把我們東廠放在眼裡,這可就難弄了。你知道,我們廠公是天子身邊的近臣,他罵咱們東廠就等於罵咱們廠公,罵咱廠公可不就是罵的皇上嘛,所以這事咱不能就這麼算了,不然那些個朝官們有樣學樣,一個個都不把咱們東廠放在眼裡,那咱東廠還不成了他後娘養的!誰他娘的都可以踩上一腳麼…」

    一番話說得黃老爺的心哇涼一片,如身在冰窖中一般,直駭得魂飛魄散。兒子公然罵了東廠的人,那不是找死嗎!他怎就不想想,這閻羅殿的人能罵嗎!

    唉!真不知權兒是哪根筋搭錯了,竟然沒事去惹東廠這尊瘟神,人家不惹你就謝天謝地謝菩薩吧,你倒好,自己送上門去!現如今人家不僅要收拾你,連帶著黃家上下百十口子都要跟著遭殃,這不是造孽嗎!

    畜生,畜生啊!你放著好好的官不做,不知道替老黃家光宗耀祖,偏要老黃家跟著你受累,你這不是要活生生氣死你爹嗎!

    在心裡好一頓痛罵兒子後,黃永泰卻不能不正視現實,那就是他現在一點主意也沒有,那圓帽番子的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人家這次來就是衝著黃家來的,不為別的,就為出氣!

    這可如何是好啊,不成,得趕緊找人救黃家啊!黃永泰急了,想到縣令大人一向尊重自己,每次都是一口一個「黃老爺」叫著,自己平日裡也沒少給他好處,現在黃家有難,他總不能袖手旁觀吧?

    一想到這,黃永泰便用眼角餘光偷偷朝後瞄了一眼,卻是在找去取銀子的田五,目光及處,田五正吃力的抱著個大布裹躲在門邊朝自己望呢。有心叫田五趕緊進城找縣令大人來幫忙,卻又沒法開口,心中可真是急得不得了,跟個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團團轉。

    那圓帽番子一直在觀察著黃老爺,見恐嚇起效了,這才輕咳一聲,又開口說道︰「其實咱們也並非一定要你兒子好看,這事暫時還壓在我這邊,尚未報上去,如果報上去的話,你兒子現在肯定已經性命不保…」說到這裡,他突然不說話了,而是饒有意味的看著黃永泰。

    嗯?

    黃永泰一聽這話,也是眼楮一亮,心中一動,暗道一聲︰有門!再細一看那番子,見對方臉上似笑非笑,心中頓時明瞭,看來還是銀子的事!

    忙道︰「小兒若是有什麼對不住貴廠的,小民這邊替他賠個不是,還望幾位官爺能高抬貴手放他一馬,不與他一般計較,小民給幾位官爺備了一些程儀花銷,還望幾位官爺能笑納!」

    黃永泰一邊說著,一邊連連向管事田五揮手,後者見了,忙將手中那個布裹遞給了他。

    布裹裡包的是剛從帳房提的五百兩銀子,全是十兩一個的大銀錠,拎在手中足有數十斤重,重得很,黃永泰畢竟年紀大了,哪裡有什麼力氣,一拎之下差點沒站穩摔倒在地,好在一個下人手快,及時扶住了他。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還請官爺笑納!」

    黃永泰使著吃奶的勁將這五百兩銀子恭恭敬敬的遞到了那圓帽番子面前,他知道,這圓帽番子是這幾人的頭,只要他收了銀子,這災便算能化了開去。

    哪曾想對方斜眼朝那布裹看了一眼,就冷哼一聲,一把將這布裹甩在一邊,嘴中嚷嚷道︰「怎麼?這麼點銀子?你當我們東廠的人是要飯的嗎!」

    「官爺莫惱,官爺莫惱…」

    嫌少?黃永泰腦子轉得也快,忙賠笑道︰「這五百兩銀子只是給官爺們路上開銷用的,小民另外再奉上紋銀五百兩請幾位官爺吃酒!」

    一千兩銀子不少了,黃永泰已經相當肉疼了,他莊上一年收的租子折賣了也不過七百多兩,現在一下就捧出一年半的租子,你說他這心裡能好受嗎!不過為了兒子,為了一家老小,這當功夫已是不能心疼銀子了,該給的總要給,只消把這災事給化了就行。損失嘛,回頭把租子再提高一成,放的那些利子錢也都提高一成,不就又回來了。至於他這般再提高,佃戶們如何個活法,可就不是他老操心的事了。

    想是這麼想,問題是人家卻不領他這情。不說那幾個尖帽番子臉色有多難看,就差破口大罵。連那圓帽番子也好像是受了什麼羞辱般,二話不說便指著黃永泰的鼻子喝罵起來了︰「老東西,誰稀罕你的銀子!」扭身就要牽馬,「弟兄們,老東西不上道,咱們也別跟他瞎耗了,走,回京找黃權那個王八蛋去!」

    「好咧!」

    尖帽番子們齊一喝應,紛紛轉身便要上馬離開。

    黃永泰被番子們這架勢嚇住了,哪裡敢讓他們回京找兒子算帳,忙上前一把牽住那圓帽番子的馬韁,苦苦哀求道︰「別別別,官爺們千萬別去找小兒,官爺您說句話,要多少銀子,小民立馬給您奉上!只求官爺們放過小兒便是!」

    馬上那圓帽番子聞言,鼻子一抽,瞪了一眼黃永泰︰「這話可是你說的,可不是我們逼你的!」

    「是,是,是小民自願孝敬幾位官爺的!」

    黃永泰心裡那個恨啊,就差罵娘了,東廠的番子果然一個個吃人不吐骨頭,黑,都他娘的黑心鬼!但心裡這麼恨,嘴上哪敢表露,可憐兮兮的望著那圓帽番子,就差老淚縱橫了。

    老扒皮,你早點識相,老子我這戲不是不用做了嘛!圓帽番子朝那幾個尖帽番子打了個眼色,幾人頓時都停住了,爾後他才冷笑一聲,對黃永泰道︰「那好,看你如此識趣,我們也不為難你,一口價,五千兩,少一個子都不行!」

    「五千兩?!」

    這回不光黃永泰傻在了那裡,田五和一幫下人們也全愣了眼,一個個直昨舌頭︰乖乖,這心可夠黑的!

    圓帽番子可不理會黃永泰呆住的樣子,見他愣在那裡不吭聲,便不耐煩的喝道︰「怎麼?不願意?那成,後會有期!」作勢便又要打馬離開。

    「別!」

    黃永泰一個激靈,再次拉住馬韁,一臉苦色道︰「不是,不是…只是五千兩不是小數,小民一時也沒這麼多現銀,莊上勉強倒也能湊三千兩,卻不知幾位官爺…」

    話音未落,就見那圓帽番子又動怒了,張嘴就罵︰「放屁,你當我們東廠的人說話是放屁嗎!五千兩就是五千兩,少一個子我管保你黃家大禍臨頭!我問你,你到底是給還是不給!」

    「拿還是不拿!」

    那四個尖帽番子也是凶相畢露,齜牙咧嘴的鼓噪起來,嚇得門口那幾個下人直往後退。

    「我給,我給!」

    黃永泰徹底崩潰了,那句大禍臨頭嚇得他再也不敢討價還價了,扭頭就吩咐田五︰「叫帳房趕緊把給公子準備的銀子提來,另外再派人馬上進城到錢莊再提兩千兩銀子出來,快!」說完後,他好像油盡燈枯般,再也站立不住,整個人軟倒在地,在那垂頭喪氣。五千兩銀子可真是要了他老命了。

    那圓帽番子這會卻是好說話,一聽要派人進城取銀子,忙大方道︰「把銀票給我們就行,我們自會去取,就不勞煩黃老爺費事了。」

    黃永泰聽了這話,眼一翻,有氣無力道︰「但聽官爺吩咐便是。」他這會已是深深體會「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無奈了。

    不多會,田五就領著黃府幾個下人抱著兩大箱子銀子出來了,圓帽番子見箱子太大,不好攜帶,便讓他們將銀子裝在幾個布裹裡,然後讓那四個尖帽番子一人拎了一袋繫在馬上,那兩千兩銀票則被他自己揣在懷中。

    銀子到手,此地便不再留。圓帽番子心情舒坦,便要領著手下們回京,想起一事,忙欠腰對還坐在地上的黃永泰乾笑一聲︰「對了,還有一事差點忘了與黃老爺說了。」

    「啊?還有事?」黃永泰睜大眼楮,一臉無辜道︰「官爺還有什麼事要吩咐的?」

    圓帽番子盯著黃永泰看了片刻,突然臉色一冷,喝道︰「河間府除了你黃家的租子收得六四,別人家都是四六,你就不嫌收得多了,撐死你!」

    「……」

    黃永泰啞口無語,不知說什麼好,但卻也不想就這事說什麼,自家的地收多少租自家說了算,你東廠的人憑什麼過問!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東廠的番子管起租子的事,稀奇,稀奇!

    那圓帽番子見他這樣,知他心中不當回事,便嘿嘿一笑,隨口淡淡道︰「我們廠公一向體恤百姓,最近還讓我們嚴查京畿一帶可有欺壓鄉民的惡霸,一旦查出,便行重處!你黃老爺在河間府也算有名氣,我們廠公也河間府人,我想廠公他老人家一定樂意聽一聽你這鄉梓的為善之舉…」

    番子的話還沒有完,黃永泰已經爬起來了,不住的作輯︰「小民知道如何做,小民知道如何做,請官爺千萬別跟魏公公說道小民…」

    「你知道就好。人在做,天在看,河間府離京城不過一日快馬,要是我下次再聽說你黃家的租子收得黑,那可不要怪我無情了。」

    見天色不早,圓帽番子不想再耽擱下去,扔下這話後便帶著手下打馬而去。馬蹄聲中,只遠遠聽見黃府下人哭著叫著「老爺,老爺,你醒醒,你醒醒…」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09:54 PM

第三章 誓保閹黨

    行了不到十里地,那幾個番子突然在一小河邊停了下來,將馬牽至河邊飲水後,五人相互看了一眼,哈哈大笑起來,爾後聚在一起,將那三千兩銀子堆在中間。圓帽番子也將那兩千兩的銀票取了出來,擺在銀子的上方,臉上卻看不出什麼表情,好像那些銀子不存在似的,這與方才在黃府的模樣恍若兩人,叫人有些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麼。

    五人中趙可綱年紀最小,也最是得意忘形,心中想什麼,臉上就毫不掩飾,望著那白燦燦的銀子,口水就差流了出來,一邊貪婪的嚥著口水,一邊由衷的讚道︰「役長,我真是服了你了,真沒想到就這麼溜出來一趟,五千兩銀子不費吹灰之力就到手了!」

    另一個看起來年紀最長的尖帽番子笑道︰「要是黃權知道他爹這麼不經嚇,幾句話一嚇,就把五千兩銀子捧給咱們,估計能氣得吐血。」

    趙可綱旁邊那臉上有個大黑痣,塊頭十分高大的番子叫張德喜,這人也是個直性人,平日裡對圓帽番子就十分佩服,這次跟著發了這麼大筆財,更是笑得合不攏嘴,搓著手在那感慨道︰「我早說役長跟咱們不一樣,他那腦袋瓜子轉得比誰都快,想得也比咱們多,那見識不比翰林院的那幫人差!咱兄弟幾個跟著他幹,包管錯不了,吃香喝辣的那還不是役長一句話,是吧!」說完望著那圓帽番子傻笑。

    被眾人稱為役長的圓帽番子是東廠的番役袁大海,這幾人都是屬於東廠十二顆的卯顆,而袁大海則是他們的役長。當中趙可綱是東廠子顆的人,前兩個月剛調入他這顆,而張德喜和李慶則是錦衣衛的人,到東廠來只是聽用,本身不屬東廠管轄,另外一個錢恩跟袁大海卻是過命的交情,萬曆四十六年一起從遼東薩爾滸逃回來的,然後一起投的東廠。

    嚴格來說,從薩爾滸逃回來的是袁大海,但不是現在這個袁大海,因為袁大海已經死了,而現在佔據袁大海身體的卻是另一個人,一個生前靠寫網絡歷史小說餬口的年輕人。當這個年輕人莫名奇妙的心跳後,睜開眼後就發現自己已經不是原來的自己了,而是成了一名被後世無數人所憎恨,所唾罵的東廠特務一員,更讓他吃驚的是--他的領導,東廠的掌印太監竟然是九千歲魏忠賢魏公公!

    領導是魏公公,這就意味著紫禁城中住著的那位是天啟皇上,同時也意味著,屬於大明的輝煌快要落幕了,更意味著,再有三年,隨著魏公公的被清算,他們這些東廠的蝦兵蟹將都要被歷史所遺忘。

    生前就是寫歷史穿越小說的,最喜歡的就是改變歷史,所以袁大海當然不甘心就這麼默默無聞的當他的東廠外圍小特務,要想三年後不被清算到連工作也丟了,要想二十年後的悲劇不要重演,就必須往上爬。而往上爬最好的選擇就是融入以魏忠賢公公為代表的閹黨集團。

    投奔閹黨,是袁大海認為的最佳選擇,雖然現在東林黨的勢力還很盛,但是歷史告訴他,就在今年--天啟四年,魏忠賢就會出手徹底擊垮東林黨,將楊漣、左光斗等東林大佬和他們的徒子徒孫永遠從世上抹掉。在之後的三年裡,大明朝便是屬於魏忠賢,屬於閹黨的,一直到信王府那位膽戰心驚的坐上龍椅,改元崇禎截止。

    從後世聲名考慮,似乎幫助東林黨擊敗閹黨才是最好的選擇,但袁大海不這麼認為,歷史的實際發展告訴他,大明朝是亡在東林黨手中的,而不是閹黨。與大多數人認知不同的是,閹黨的執政,不管是政治還是經濟,或是遼東的邊事,都是往好的方面發展,而閹黨倒台後,東林再次上台,一切就崩潰了,再也沒有人能夠挽救瀕臨破產的大明江山了。

    所謂閹黨並不是指太監,準確的說是指以內臣為核心的一大幫被東林黨壓迫排擠的大明官員,而這些官員中大多都是齊、楚、浙三黨成員。歷史的事實是當東林黨掌控朝政後,便全力打擊朝中所有非東林黨官員,不對事只對人,最終在他們的幫助和一手促就下,閹黨橫空出世了。

    如果一個朝廷中只有一黨獨大,那肯定不是好事,閹黨的誕生是以受害方的面目出現的,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制衡東林黨的作用,而且閹黨的成員很團結。當他們面對那些自以為是,曾經不擇手段打壓排擠他們的東林官員時,自然是同仇敵愾。團結就是力量,再加上閹黨代表的是皇權,東林黨的執政又不得人心,不顧百姓死活,只顧他們自己團體的利益,搞得是天怒人怨,所以東林黨的失敗便是命中注定的,或許失敗便是源於他們所謂「眾正盈朝」的那天。

    每當想到東林的崛起與失敗,閹黨的崛起與失敗後,袁大海總是會深深的歎口氣。歷史是可笑的,因為打扮他的人總是會將真相人為的掩蓋。數十年後,當東林黨的那幫漢奸再次掌握修史的權利與輿論的主導權後,閹黨便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魏忠賢更是遺臭萬年,被描繪成了大明滅亡的元兇,可誰又知,為了大明的江山,魏忠賢付出的比任何人多,至少,他做得比東林黨強!

    如果說,在天啟年間,有誰最希望大明長治久安,那毫無疑問,是魏忠賢!不說魏忠賢精忠報國的種種事,單說為了他自己的利益,袁大海就有理由相信,魏忠賢是希望大明好的。原因很簡單,他已經貴為九千歲,權力地位富貴什麼都有了,如果大明亡了,那他也就什麼都沒有了。所以他不能讓大明亡,不能讓東林黨再胡亂指揮遼東戰事,不能讓他們再為非作歹,魚肉百姓,使得天下怨聲載道,最終官逼民反,導致大明被一場從未有過的農民起義大潮所腐蝕,所傾垮!

    說閹黨是小人,是無廉無恥,是一幫國之蛀蟲的人恰恰正是這種人,那麼後人又憑什麼要相信這幫人說的話呢!

    甲申國難之時又是誰在迎降異族,乞求高官厚祿,厚顏無恥認賊做父!又是誰在堅持抵抗,捍衛大明、捍衛華夏的最後骨血和氣節呢!

    可笑、可歎!

    那位「水太冷」的東林領袖錢公和那位一直堅持抗清終被殺害於太湖的「閹黨」馬士英,二人到底誰才是歷史的真相呢!

    如果世人認為太監可恥,那他自己便是可恥的,站在道德制高點的人永遠是骯髒的,他們憑什麼認為自己要優於一個閹割的人,又憑什麼認為自己比太監更優秀呢。恐怕,多半是他們心中那種沒有緣由的優越感作祟吧,所以他們寧可讓身體正常的無能之輩去誤國,而不願一個身體有缺的人去救國!

    「甲申臨難思宗悔,憑弔忠骨碧雲間」,這是後世網絡上流傳的一首非正經史詩文,但誰又敢說,崇禎皇帝在煤山上吊前的那一剎那,沒有後悔自己當年對魏忠賢的清算呢。他相信了東林黨,可是東林黨辜負了他,最後,他只能拋棄這些偽君子,然而,歷史的車輪再也不能停止。

    為了神州不再哭泣,為了華夏不再沉淪,必須投閹黨,保大明!!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09:56 PM

第四章 定點敲詐

    從決定的那一刻起,袁大海就開始謀劃自己的入階之路,因為他的身份只不過是東廠的一個最底層特務,僅僅是個小小的,甚至連品級也沒有的番役。所以,就算他知道歷史會如何發展,就算他對現在的朝中局勢洞若水火,他也有力無處使,只能看著北京城每天風起雲湧的政鬥而搖頭歎氣,卻不能參與其中,用自己那超前的歷史知識去影響時代,改變歷史。

    要想能夠入得魏忠賢法眼,就得能夠接近他,而接近他最好的辦法就是往上爬,從番役變成司房、領班、掌班直至領刑百戶、掌刑千戶,從沒有任何發言權,只能惟命是從的番役晉身為東廠的領導層。袁大海相信,只要自己能夠爬上去,他就能見到魏忠賢,然後他便可以在天啟四年這場大潮洶湧的政鬥中為魏忠賢出謀劃策,獲得他的信任與歡心,繼而再通過他來改變歷史的走向,讓大明的輝煌永久的在東方閃耀,而不是被北方的野蠻毀滅。

    想法是好的,但現實是無情的,要想往上爬,除了立功外,還有一條捷徑可行,那就是行賄,拿銀子去買官。不過問題是袁大海沒銀子,他問過了,要想升掌班,得紋銀一千兩,升領班則得兩千兩,而要想成為司房,最少也得三千兩,至於領刑百戶、掌刑千戶這些官職,則根本就不是銀子能夠買到的。

    東廠有東廠的規矩,官場上銀子使得越多,買得官就能越大,但在東廠,檔頭以下的小官小職可以買,因為這些官職本來就無品無級,跟朝廷沒關係,隨便東廠自己怎麼安排。但檔頭以上的官卻都是廠公親定的,而且都是有品有階、真正拿皇糧的官!

    這些官除了宮裡的太監外就全是錦衣衛的人了,且無一不是魏忠賢的親信,都是能夠在魏的身邊說上話的。出於自身利益考慮,這些東廠的檔頭們為了保住他們的地位,是很排斥那些後來者的,他們是巴不得競爭者越少越好,如何會讓競爭者越來越多呢。

    所以拿銀子直接買個百戶、千戶是別想了,唯一能做的就是買個掌班、司房,以此來過渡並等待機會。根據東廠諸位檔頭一貫明碼標價的原則,再結合自己的餉銀,加上平日裡敲詐街頭小商小販外加無賴地痞的外塊,袁大海算過,如果自己想當上掌班,得不喝不吃苦幹實幹十年,領班則要二十年,司房嘛,恐怕得自己六十歲那年才能如願。(算這帳的時候,袁大海有種錯覺,還以為自己是在買房子呢)

    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袁大海等不了那麼久,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他不能等死,因此他決定搞一筆大的,一次性解決缺銀子的問題。

    然而在外人眼裡,東廠的人很囂張跋扈,破家取財橫行霸道,「鮮衣怒馬無人敢言之」,有這份權勢在,要想搞點銀子還不是小事一樁嘛!但實際上,不管是哪行哪當,都有自己的規矩,要是沒有規矩,人人亂來,那可就是真亂套了。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東廠的規矩很簡單,就是廠公發話,下面便敢干;廠公不發話,檔頭們發話,下面也敢幹。但要是誰都不發話,那就誰都不敢幹。所以在沒有上司命令前,身為底層的番子,要想發大財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京城裡頭,你要是得了公差派到外省去,那多少也能得些地方官的好處,敲些苦主的銀子。但在京城裡頭,對不住了,遍地是官,誰敢真的就肆無忌憚的,當真以為天子腳下沒王法了嗎!

    恨,袁大海那個恨啊,恨誰?恨魏忠賢!為啥?因為魏忠賢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一個大太監!天知道他哪根筋搭錯了,打天啟元年升任司禮秉筆,提領東廠掌印太監後,竟然把東廠整治的很上「軌道」。四年裡,除了魏忠賢自己發話說要對付誰,番子們才敢去橫行一番,他老人家要是不發話,東廠就好像從世間消失一般,屁大點動靜都沒有,更別提光天化日公然行兇什麼的了。這跟後世所說的東廠種種枉法之事完全是冰火兩重天,有時候,袁大海甚至以為來錯了朝代,自己所處的這個時代根本不是平行的那個大明朝,而是另外一個莫名奇妙的朝代,否則,何以自己的所見所聞與教科書中的印象截然不同呢。

    因為魏忠賢對東廠的管理之嚴,所以,袁大海如果想搞筆肥財來買個掌班司房幹幹,在下手前就得先考慮下這銀子拿的是不是燙手,會不會銀子沒捂熱就先把自己的小命給玩沒了。

    「逼上梁山」是什麼滋味,袁大海可算體會了,那可不就是實在無路可走,這才鋌而走險的嘛!如果不冒險,他就永無出頭之日!要知道平日裡他這卯顆根本不被檔頭們待見,除了每日在街上晃悠一圈,把當日的米價、菜價記錄下來上報外,就什麼事也沒有了,一點撈橫財的機會都沒有,那工作性質甚至還不如後世那城管來得威風實在。

    看著那些派去監視朝中各部官員,還有會審大獄及錦衣衛拷訊罪犯的番子大撈特撈好處,而自己卻只能在街上得兩地痞無賴孝敬的銅板,袁大海心中那個叫酸啊。夜半無人時,他甚至會在被窩裡抹涕大哭,這他娘的什麼番子,有這麼窩囊的東廠番子嗎!

    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昨辦?要是錯過魏忠賢對付東林黨的好戲,自己到哪撈政治資本,到哪去討魏公公的歡心去!

    時不待我啊,我堂堂一宅男穿越,如何能坐失良機!不行,沒有機會咱就自己創造,天上可真沒餡餅掉下來!與其坐等清算,不如放手一搏!

    躺在自己那張破床上想了三天後,袁大海推開屋門,草草啃了幾口快要餿掉的干餅後,便跑到街上把正巡街的四個手下叫到了王寡婦開的小酒館。一通猛灌後,在四人暈暈乎乎時,他成功說動了他們跟自己去冒趟險。當時那場面真是無法形容,可以說是豪情壯志粘合著心酸的淚,說到傷心處,袁大海就差叫出「王候將相寧有種乎」來了,至於那句「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因平日裡就在嘴邊掛著,所以倒見怪不怪了。

    連哄帶騙說動這四個跟自己一樣不得意的番子豁出去後,袁大海便趁著他們還在酒頭上,連夜便哄得他們跟自己出了京城,爾後快馬加鞭便往河間府奔來。(他怕要是耽擱到天亮,這四個傢伙酒勁醒過來,打死也不敢冒險,那他可就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要知道王寡婦那酒錢可還是賒著的,摸遍全身他也是找不出五個銅子來的。)

    目標,袁大海早已經選定好了,就是在工部當主事的那個黃權,家底他也早就打探出來了,知道黃權他爹黃永泰是河間府的一個老土財,家裡有的是銀子。雖說老傢伙是個舉人,但那是三十年前的老舉人了,一沒當官二沒出仕,跟平頭百姓沒兩樣。這種家裡有銀子,官面上又不太懂的,無疑是下手的最好目標,因為他們禁不起嚇,只要把東廠的招牌一亮,這事便就算成了。

    黃權沒有得罪東廠,更沒有得罪袁大海,之所以被袁大海盯住的原因,只不過是袁大海經常在巡街的時候發現他在京城最有名的八仙樓吃飯,有時中午去吃了不算,晚上還招朋呼友再搓一頓,付帳時那叫一個爽快,每次都看得袁大海是眼紅不已。

    能經常在八仙樓吃飯,那可真是有錢的主,就憑他黃權一小小工部主事的俸祿,能經得住這般花銷嗎?肯定不能!所以,這小子家裡肯定有錢,相當有錢!

    財不可露白,露白了就要遭賊!

    袁大海就是賊,他承認,這沒什麼可恥,也沒什麼好忌諱的。

    身為中國最有名特務組織--東廠的一員光榮偉大的番子,要是不狐假虎威撈點好處,真是對不住自個,也對不住東廠諸公,更對不住被後世說得極度貪婪的魏公公!

    再說黃永泰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敲他的銀子袁大海可沒有心理障礙,也特別舒坦,至於事後黃權那邊會不會找上門來,他可就管不了了,來了也不怕!他知道,東林黨現在就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了,用電影《小兵張嘎》裡的台詞就是︰別看你今天鬧得歡,就怕秋後拉青丹!

    看著吧,頂多再鬧騰幾月,東林黨就得歇菜,這大明的天下不久之後就要屬於閹黨了!而我袁大海,也將成為閹黨諸公中的一員,再不濟也得是魏公公的心腹,斷不能淪落為「百子千孫」那檔次,這人,我可丟不起!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09:58 PM

第五章 目中無人

    「役長,想什麼呢?」

    正一腦子想事的袁大海猛不丁被李慶搖了下,忙回過神來,沖眾人笑道︰「銀子到手了,弟兄們就分了吧。」說完示意錢恩把銀子分給眾人。錢恩點了點頭,看了一眼趙可綱、張德喜他們,沉聲說道︰「來之前役長跟弟兄們已經說明白了,他想拿銀子買個司房幹幹,大伙也知道,這司房一職至少得三千兩銀子才能拿下來,少了,檔頭們可是不會正眼看你,所以咱們也不能光顧著自個,得先把役長這大事給辦了。」

    頓了一下,說出了自己想好的分配辦法,「這裡連銀票總共是五千兩,我建議三千兩銀子不分,讓役長拿去辦事,餘下這兩千兩咱們大伙分了,弟兄們拿了銀子後,隨便怎麼用,役長和我都不會過問。你們說可好?」

    五千兩銀子分的話,一人能拿一千兩,就算袁大海多得一些,每人也能分至少八百兩,但現在只有兩千兩可分,那就是說每人只能分到五百兩,這可就是差了近一半。

    利字當頭,又是現成的銀子,袁大海擔心趙可綱他們不會同意這麼個分法,哪知錢恩話剛說完,趙可綱就笑了起來,拿過那兩千兩銀票,從中抽了兩張揣在自己懷中,一邊將餘下的銀票遞給張德喜,一邊很是爽快道︰「來之前我可沒想到能敲來這麼多銀子,以為能有個千把兩就算不錯了,現在一下多了這麼多,是讓我歡喜,但要是沒有役長,恐怕咱們一兩銀子也撈不到,所以我趙可綱不貪這銀子,既然役長要用這銀子辦事,那就拿去辦事。我不沖別的,就沖袁大哥對咱弟兄不薄,陞官發財也定不會忘了咱弟兄幾個,所以今兒我就拿四百兩,其它的一個子也不要!」

    「對,可綱這話說得有理,要是役長當上司房,咱的日子肯定比現在要好過,他娘的,我早就受夠那幫龜孫的白眼了,役長要是當上司房,咱們卯顆的人也算出人頭地了,到時我看還有誰看不起咱哥幾個!我也拿四百兩!」張德喜嚷著就抽了兩張銀票下來,隨手便遞給了李慶,一點也沒覺得可惜。

    李慶話不多,盯著手中銀票看了兩眼,抬頭沖袁大海嘿嘿一笑,什麼也沒有說,也是抽了兩張下來便遞給了錢恩。錢恩接過銀票,看都不看,便直接又遞給了袁大海,說道︰「袁大哥,當年在薩爾滸,要不是你救兄弟一命,兄弟現在不知道在哪荒野埋著呢,這救命之恩難道及不上這點銀子?再說我沒家沒室的,不比他們三都有老人要養,有這些銀子家裡總能好過些,我一光棍漢,爹娘死得早,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要這銀子也沒個好花銷,就暫且放你這吧,等哪天你手頭寬綽了,再還給兄弟我便是。」

    聽了錢恩的話,袁大海鼻子一酸,他明白錢恩是知道自己手頭沒多餘銀子,要是把那三千兩全拿去買官,到時自己當上司房,平日裡孝敬上面的花銷就要多不少,經濟肯定要拮據,所以便將銀子全留給自己,好讓自己去應付那些檔頭們。

    這兄弟真他娘的值得交,看來當年在薩爾滸沒白替他挨韃子那箭,值!

    自家弟兄,也沒什麼好矯情的,袁大海也不多說,將銀票接過揣進懷中,然後對趙可綱三人一抱拳,謝道︰「承弟兄們情,我袁大海這次要是能當上司房,來日必領著弟兄們吃香的喝辣的!我今兒把話摞這,往後弟兄們的事就是我袁大海的事,有我袁大海一份吃的,就斷少不了弟兄們一份喝的!」

    「好,沖役長這話,弟兄們也不枉來這河間府走一趟了!」

    眾人銀票在懷,都是興奮不已,趙可綱取出酒囊,眾人依次喝了一口,爾後吃些乾糧,約定回京後的說辭後,便有說有笑的打馬往京城而去。

    河間府離京城不遠,屬北直隸管轄,快馬加鞭不過一日路程,眾人行到傍晚時,便離京城不遠了,約摸還有二十多里地。嘉靖年間北京城的城門到夜間時倒是關過幾回,但那是為了防止北面的韃靼人襲城,自打萬曆年後,這北京城的城門夜間便不曾關過了。雖說遼東那正在打仗,但隔著這麼遠,誰也不擔心韃子就能越過長城跑北京城來,因此除了遼東,京師這一片還是太平盛世的光景。既然是太平盛世,城門自然沒必要關上,所以袁大海他們倒也不擔心回去遲了進不了城。

    趕了這麼久路,就吃了點乾糧,眾人肚子早就「咕咕」叫了,加上現在人人都是小財主,自然要找間好的酒館,暢開肚子好生吃上一頓,於是便在固義鎮的一家酒館前停了下來。

    一下馬,趙可綱就扯著大嗓門嚷起來了︰「夥計,撿最好的酒菜上,爺們可是著實餓得慌!快點!」

    店裡的夥計被這一嚷嚇了一跳,待看到是一群番子進店後,一個個都嚇得不敢動了,正吃著的幾桌客人也全都不約而同的停止了交談,秉氣呼吸在那連屁也不敢放一個,有兩個客人更是把頭都差不多埋在飯碗裡了,整個人僵直在那,可見心中此刻有多恐懼。

    見這樣子,袁大海有些好笑,知道這些人是被東廠的名頭給震住了,再加上趙可綱大咧咧的模樣,也真是有些東廠嚇人的派頭,店裡人自然不敢動了。

    暗道看來往後再出京,非必要,可不能再如此大模大樣的穿這身行頭了,這行頭走到哪,不用報大號,人家也知道是東廠的,如此一來,什麼秘密工作都做不了了。

    上前越過趙可綱,朝那中間傻站的夥計笑了笑︰「還不趕緊上菜。」

    「哎,是,是…」

    那夥計愣了一下後,頭也不回的便往後廚跑,慌慌張張的好像逃命般,差點沒撞到酒罈子。櫃檯的掌櫃則是滿臉堆笑的迎了上來,指著擺在右側的一張八仙桌小心翼翼的道︰「幾位官爺請坐,小的這就叫夥計上好酒好菜!」

    「要最好的酒菜,知道嗎!你要是敢把爛菜臭肉端給爺們吃,爺就把你這店拆了!」趙可綱或許是習慣了對著平頭百姓擺架子,連吃飯都不忘恐嚇人家一番,聽得袁大海是好笑不已。

    掌櫃的心中叫苦,他怕這東廠的番子白吃白喝不算,回頭再尋個由頭敲自己一槓子,那自己今天可就倒血霉了。賠著小心惶恐不安道︰「官爺放心,官爺放心,小店老字號了,童叟無欺,四里八鄉誰不知道小店做生意正宗,官爺們就請好吧…」

    「行了,叫夥計上菜吧。」

    袁大海肚子餓著,讓掌櫃不要囉嗦後,便要扭頭示意錢恩他們落座,正要開口,卻聽外面傳來一聲女子的冷哼︰「東廠的狗腿子派頭不小啊,瞧把人家掌櫃的給嚇的。」

    一聽這話,袁大海等人勃然變色,那掌櫃和幾桌的客人們也都是一個激靈,均在想哪家的姑娘這麼大膽子,敢如此譏諷東廠的人。

    有好戲看了,有好事的客人臉上不敢表現,心裡卻樂開了花,大著膽子偷偷的抬眼瞄了起來。

    「誰他娘的在放狗屁!」

    張德喜和李慶同時轉身怒喝一聲,餘音未去,二人卻怔在了那裡。只見一個二八年華的女子正輕邁盈步朝店中走來,她粉紅玫瑰香緊身袍袖上衣,下罩翠綠煙紗散花裙,腰間用金絲軟煙羅系成一個大大的蝴蝶結,鬢髮低垂斜插碧玉瓚鳳釵,顯的體態修長而又妖妖艷艷勾人魂魄。

    世間竟然還有如此美女?

    只看了那女子一眼,袁大海就好似炎炎夏日咬下一口冰糕般爽身不已,整個人也是再次怔住了,心中如小鹿亂拱般「撲撲」直跳︰太美了,太他娘的養眼了…

    看她折纖腰以微步,呈皓腕於輕紗。眸含春水清波流盼,香嬌玉嫩秀靨艷比花嬌,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一顰一笑都是那麼的動人心魂…

    「呃…」

    喉嚨乾啞的可不止袁大海一人,滿屋的人這會都看得呆了,一個個如被施了定魂咒般緊緊盯著那女子,眼珠動也不動一下,眾生百相,如浮圖般,饒是那掌櫃一把年紀,這會也是看得癡了,看來美女對男人的殺傷力是不分年齡,不問大小的。

    那女子似是已經習慣如此被男人審視,也不著惱,嬌艷一笑,輕啟薄唇,卻不是對袁大海他們說,而是對身後緊隨的數名勁衣男子道︰「東廠的人真是不堪得很,虧他們還是朝廷心腹呢,怎麼一個個都是這般德性呢。」

    那些勁衣男子為首的一人朝袁大海他們瞄了一眼,冷笑一聲,不屑道︰「小姐說得是,這幾人的確太不堪了些,東廠有這些不入眼的爪牙在,倒真是叫人笑掉大牙了。」說完便上前朝張德喜他們一指,目中無人般喝道︰「好狗不擋路,讓開!」

    「讓開?」

    張德喜和李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然有人敢罵他們是狗,還大言不慚叫他們讓開,真他娘的當東廠是紙糊的嗎!

    二人心中一般想法,都是受不了這勁衣男子如此羞辱,不約而同便要抽刀,刀未出鞘,二人手臂卻都是一緊,側臉一看,卻是袁大海拉住了他們。

    攔住張李二人拔刀後,袁大海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那女子,暗自定下心神,凝聲對那勁衣男子道︰「閣下以為自己是誰,敢這般對我們說話!」

    那勁衣男子並不怕他,咧嘴一笑,反而問道︰「你們當真是東廠的?」

    「正是!」

    袁大海微一點頭,突然雙眉一鎖,喝道︰「閣下既知我們是東廠的,還敢如此狂妄,你是嫌自己活得不夠長麼!」

    一聽這話,那勁衣男子也是變了臉色,凶光一閃,怒道︰「你找死!」右手一提,出拳便要直擊袁大海臉頰,但他出手快,袁大海速度也不慢,一個側身便避開對方這一重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右臂肘彎狠狠頂了對方胸口一下。

    「閣下若不收手,找死的可就是你了!」

    重擊之下,那勁衣男子悶哼一聲,胸口巨痛難忍,臉先是通紅一片,繼而成鐵青色,惱羞成怒,便欲反擊回去。正要出拳,就聽那粉衣女子叫了一聲「任安,住手!」主人吩咐,勁衣男子不敢違令,只好收拳退了一步,猶不甘心的瞪著袁大海。

    那粉衣女子徑直走到袁大海面前,臉上洋溢著淡淡的笑容,看不出心中所想,上下打量他一眼後,薄唇再次輕啟,以細雨之聲說道︰「難怪世人都說你們東廠的人是一群鷹犬,今日一見,倒真是如此。」

    袁大海雖驚於此女美色,但對方如此挑釁譏諷自己,不免有些著惱,冷哼一聲,沉聲道︰「請姑娘自重!」

    「自重?」

    粉衣女子好像聽到一件很可笑的事情般,竟然掩齒嬌笑起來,笑到顫抖處,那玉龍鳳釵不住輕晃,配以天仙之姿,模樣實在是叫人愛煞極了。但她每笑一聲,袁大海心中的疑惑就更增一分,看這女子派頭,應是官宦人家的女子,又如此不將東廠放在眼裡,看來家中定是有極厲害之人在朝中為官,否則斷不會如此不將東廠放在眼裡。就是不知她家中長輩到底是何人,在朝中又做得什麼官,一時之間,袁大海心頭疑雲密佈,又尋思若是官宦人家女兒,定是家教極嚴,何以會讓她如此拋頭露面,再看她神情舉止,嬌艷不已,哪裡又像是大家閨秀了,倒與那狐媚子差不多,這般亦正亦邪,透露出詭異,當真叫人是摸不透。

    對方護衛有七八人,己方只有五人,加上不知這女子底細,袁大海不敢輕舉妄動,眼下他一門心思想著回京買個司房的官來做做,好為自己打入閹黨核心鋪路,並不想惹事生非,故而被那女子譏諷,一直隱忍不發,也不欲追究這女子譏諷之罪。

    事有輕重緩急,若是為了這區區小事而惹來大麻煩,那可就真的不划算了。但若是這女子再咄咄逼人,縱使袁大海有憐花之意,也不能不有所表示了。

    就這麼笑了片刻,粉衣女子突然收住笑容,扭頭對一幫護衛說道︰「我嫌這地髒,人更髒,想必做出來的飯菜也是髒得很,還是不要吃了,等會到了京城,義父那自然會有好吃的點心讓我品嚐的。」

    護衛首領任安,也就是被趙強擊了胸口一下的那勁衣男子聞言忙道︰「是,小姐!」

    掃了一眼袁大海,護著這粉衣女子便往店外走去。店門口赫然停著一輛裝飾豪華的馬車,看樣子便是這粉衣女子所乘的。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09:59 PM

第六章 願為守門犬

    那粉衣女子離店,袁大海並未阻攔,錢恩和郭可綱他們想叫住對方,也被他揮手制止,直到那馬車離了視線遠去,他才轉身到那八仙桌坐了下去。張德喜他們見狀,也只好跟著坐了下去。

    見沒什麼好戲,好事的客人們有些失望,但番子還在,誰也不敢動,只盼著這些番子趕緊吃完走人,那掌櫃的卻是在想等會要破多少財才能把這些瘟神送走。

    酒菜還算不錯,因還想著那粉衣女子的來歷,袁大海吃得便不多,倒是張德喜和郭可綱他們真是暢開肚子吃的,半個時辰後,桌上便是一片兒狼藉了。

    「掌櫃的,結帳!」

    見眾人都已吃飽,袁大海起身扔了一錠銀子在桌上,爾後帶著酒味撲鼻的手下出店牽馬,並未為難那掌櫃什麼。直到他們走後,那掌櫃還有些不敢相信的望著那錠銀子,尚在的食客們也是人人奇怪,均道活見鬼了…

    進城之時,尚在戌時,因那馬是從城東車馬行強借來的,眾人便先去還了馬,爾後將三千兩銀子存進錢莊換了銀票後,才各自散了。趙可綱、張德喜、李慶三人在京中有家室,便各歸本家,錢恩和袁大海是對門鄰居,二人住所都在東廠圍牆的北院,那裡有一排屋子,住得都是東廠當差的番子和幹事們。檔頭們在廠衙內都有住所,與他們卻是住不到一起的。

    當夜無話,次日天一亮,袁大海便早早的起了,揣著那三千兩的銀票便去找東廠的檔頭--理刑百戶金良輔。

    金良輔是太監,原先宮裡混堂司的管事太監,天啟三年不知走了什麼門路,被魏忠賢給安排到東廠來任了理刑百戶一職。不過雖說是宮裡來的,但金良輔在東廠的權勢卻是不及那四大檔頭的。但因四大檔頭大多是掛名,多數時候都在宮裡兼著差,很少到東廠來,所以平日裡東廠的俗務大多是由金良輔負責的。因此金良輔便是實際上的東廠管理者,而袁大海要想買個司房做做,就無須去找四大檔頭了,找金良輔便行,再說那四大檔頭也不是他一小小役長能見到的。

    縣官不如現管,懷揣著三千兩銀票,袁大海走在路上心情別提多愉快,想著等會見了金良輔後要怎麼個行禮,又怎麼個開口,自己當了司房後又怎麼再進一步…

    一路上撞到很多東廠的番子,還有幾個司房、掌班,但這些人對一臉笑容的袁大海視而不見,更沒有人過來查問袁大海昨天跑哪去了,就好像袁大海這個人根本不存在於東廠似的。

    對這些人的輕視和選擇性的遺忘,袁大海不以為意,也樂得如此,但別人不待見他,他卻不能失禮,逢人便問好,見到掌班們更是老遠就停下腳步,低頭彎腰立在路邊,等掌班們走後才敢抬頭繼續走。

    細節,袁大海很注重細節問題,在他看來,良好的禮數甚至過於謙卑的態度雖然有傷自己的自尊,但卻會對自己的前程有所幫助,至少自己不會惹人嫌。如此,便足夠了,禮多人不怪嘛,將來自己要是有事時,就不會有人存心與自己做對。

    金良輔的住所在東廠本部衙門後,那裡有好多院子,都是供廠裡的太監和檔頭們住的,最大的那間自然是供掌印太監居住的,但因為魏忠賢大多數時間都在宮裡居住,餘下的時間則住在自己的私宅,並不到東廠住,所以那間大院自然是無人住的。袁大海曾帶著他的卯顆人進過那間院子打掃,發現裡面的擺設也極其普通,和普通人家差不多,並沒有想像中那般奢華精美。問了別人後才知道,自東廠開設以來,這院子基本上就維持了原樣,二百年來歷任廠公都不曾對其進行改變,甚至都很少有人住。

    經過東廠衙門正堂時,袁大海的腳步多停了一下,因為每次經過那裡,他總要向那座豎立於大堂之外的「流芳百世」碑投去幾瞥目光,而且每次看到那「流芳百世」四個大字時,心裡總覺得怪怪的。再想到東廠大堂裡掛著的岳飛畫像,那種奇怪而詭異的感覺就更加的強烈。

    遞上五兩銀子後,一個番子便領著袁大海向金良輔的院子走去,這會天色還早,未曾到點卯的時候,所以金良輔還沒有上堂。

    到了金良輔院前,那番子讓袁大海等著,進去替他通傳了一聲,不一會就聽裡面有個尖利的嗓音響起︰「卯顆的袁大海?讓他進來吧。」

    「屬下袁大海見過公公!」

    一進院子,袁大海就輕聲叫了一句,然後便不在向前,模樣十分的恭敬。

    屋內傳來聲音,「進來吧。」

    得到允許後,袁大海才小心翼翼的邁步進了屋子,屋子裡光線還不是十分明亮,依稀見得一個男人的身影坐在一張梳妝台前盤弄著髮髻。

    明人都有髮髻,不管是平民百姓還是士大夫,平日裡都很注意修整自己的髮髻,所以袁大海並不怪異,眼前的景象也沒有那種「東方不敗照鏡子」式的詭異與不適。

    「你找咱家有什麼事嗎?」

    整理好自己的髮髻後,金良輔滿意的點了點頭,爾後緩緩的扭過頭來看向袁大海,他的模樣並不可難看,相反倒有幾分俊俏,大概三十歲的樣子,膚色也白嫩得非常,若不是知道對方身份,袁大海以為坐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個戲子呢。

    「回公公話,屬下想在公公這謀個司房的班職。」

    袁大海實話實說,他雖未與金良輔打過交道,但關於金良輔的為人卻是聽得太多了,知道這人喜歡直來直往,與人說話不喜歡繞圈子,越是直接越好,要是委婉不夠直接,倒會讓他生氣。這跟後世電影中描繪的太監陰險,說話雲裡來霧裡去可完全不同。其實太監也是人,是人當然就真實,而不是藝術加工的虛構形象。

    一聽袁大海是要買官,金良輔立刻露出了燦爛的笑容,起身輕笑道︰「昨家就說麼,怎麼一大早喜雀就唧唧咋昨的叫,原來當真是有喜事。」

    嗯?袁大海下意識的朝屋外看了一眼,卻發現外面可是一顆樹都沒有的,不禁奇怪他從哪聽的這喜雀叫。

    手上動作不慢,三千兩銀票已是摸了出來,捧在手中恭敬的遞了出來。

    「你倒會做人。」

    金良輔伸手接過那疊銀票,也不數便隨手放在後面的梳妝台上,爾後說道︰「三千兩買個司房,倒真不是多。」來回踱了幾步,卻有些為難道︰「做個司房倒不是難事,難的是按規矩,這任了司房的,就得有相應職事,可是現在廠裡各項職事都已安排得差不多了,實在是沒什麼好缺,這事倒是有些難辦…不過你能找咱家,那咱家自然不能對你不住,但一時半會如何個安排法,咱家卻真是沒有頭緒,唉,難啊…」說完,臉上露出一幅有些棘手的表情。

    見狀,袁大海忙又從懷裡摸出一張兩百兩的銀票,上前就放在了梳妝台上,賠笑道︰「屬下知道這事難辦,這不,還要請公公多費心,小小心意,還請公公笑納!」

    「呵呵,咱家就是喜歡和你這樣的聰明人打交道。」

    金良輔也不看那銀票是多少,臉帶笑容上下打量了袁大海一眼,點頭道︰「看你這麼知趣,咱家就把這事給你辦了吧,嗯,讓咱家想想,如何給你安排個職事呢…」

    大凡任司房、領班之職的都是有相應的職事,就是其工作範圍,比如有的司房是專門負責朝廷官員,有的則是專門負責錦衣衛刑審,有的則是負責各省官員偵緝,有的則是專門負責邊關軍情的,總之,司房領班不比尋常番役,在東廠內部而言,就是一個部門的負責人,其所負責的工作範圍則根據這人受上面的寵信程度而定。有與檔頭關係近的,便能分個油水大的職事,要是上面沒人,那多半就是清水職事了。

    袁大海不指望金良輔能給自己個肥差,就盼著能給個京城查事權就行,這樣他就可以搜集整理東林官員的黑材料,只等有機會見到魏忠賢便給他來個「直奏君前」,一舉打入閹黨核心。

    滿心期盼著看著金良輔在那皺眉思索,但金良輔遲遲不開口,袁大海這心不禁就提了起來,狠狠心,便要再從懷中摸出一張銀票來,爭取一次性把事情解決。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只要是錢能解決的,他就不心疼,財去人安樂不是。

    手指剛動,金良輔突然眼楮一亮,他想到如何安排這個花三千兩銀子的袁大海了,笑著走到袁大海面前,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說道︰「有了,咱家想到個好去處,這可是個好差事,你好生做,往後可是前途無量的。」

    噢?好!

    一聽這話,袁大海也是大喜,金良輔既然說是好差事,那肯定是好差事!激動之下,便要張嘴問問是什麼好差事,耳邊就聽金良輔說了︰「魏公公剛搬了新府邸,就在我們東廠隔壁,前些日子他老人家就對咱家說過,要咱家安排些人手到公公府上值守,嗯,咱家看,這差事就由你去做吧。」

    什麼?!

    袁大海愣了一下,這不就是給魏忠賢看大門嗎?這是好差事?

    見袁大海愣在那裡,金良輔眉頭微皺,有些不快道︰「怎麼,你不願意?」

    「啊?…不是,不是!」

    看大門就看大門吧,總是離魏忠賢近了許多,事情得往好處想,袁大海不敢得罪金良輔,忙慌忙作輯道︰「多謝公公抬舉,屬下一定為廠公看好大門,做一盡忠職守的守門犬!」

    「守門犬?!」

    金良輔怔了一下,遂既哈哈大笑,輕點了點頭,讚道︰「孺子可教,咱家現在倒是有些歡喜你了…你到了魏公公府上,可得用心干,這差事一般人想要還輪不到呢,咱家今兒個心情好,可是特意賞給你的,你可別把差事辦砸了,要是公公怪罪下來,咱家可是保不住你!」

    「公公請放心!」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0:00 PM

第七章 管事太監王啟年

    帶著幾分失望又幾分希望的心情,從金良輔那出來後,袁大海便跟著帶他來的那番子去辦手續了--榮升東廠司房職事的手續。

    手續倒也簡單,無非是新領了一身司房官服,外加一枚司房鐵牌,另外還有一張金良輔加印後的憑證,這東西和吏部任命的憑狀差不多,但兩者之間的區別卻大了天去。袁大海很形象的用一句話概括了他這司房憑證,那就是「廠裡面發的一張通告,括弧,本通告只限本廠內流通。」

    當了司房最大的好處,其實是那一身官服,因為穿在身上後,袁大海有種煥然一新的感覺,整個人精氣神都跟著提了兩個檔次。威風,好看,派頭!

    帽子倒沒換,還是他原先當役長時戴的圓帽子,但靴子卻換了,以前是白皮靴,現在則是皂靴,以前穿的是褐色棉布衣服,現在則是褐衫,絲綢質的,穿在身上給人的觀感顯然要比棉衣氣派得多。

    看來佛要金裝,人要衣裝這話一點也不假,嘖嘖…在職事房上下打量自己半天,直到人家辦手續的職事有些不耐煩時,袁大海才樂呵呵的出了職事房,準備新官上任--替魏忠賢公公看大門去。但很快他就發現有些不對勁,好像還缺了些什麼,摸著腦袋想半天,卻想不到到底缺了什麼。直到看見子顆掌班杜老五帶著一大票人大模大樣的從自己眼前走過時,他才想到缺什麼了--缺人!

    金良輔是升了他做司房,也給辦了手續,還給指定了工作範圍,但問題在於金良輔並沒有撥給他相應的人手。在東廠,但凡升職的番役,上面都會給他調派一些手下供差遣,而到了袁大海這,卻是一個人也沒調撥。這就意味著,除了自己原先卯顆的那四個同樣不招人待見的番子,他袁大海手下就再也無一人可用了。

    這不是光桿司房嗎?

    袁大海很是鬱悶,真想回頭找金良輔問問去,但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卻是不敢挪動一步的。

    走一步算一步吧,三千二百兩銀子買個給魏忠賢看大門的光桿司房,這帳袁大海不知道到底是划算還是不划算。不過這總算是好的開始,畢竟從今天起,他袁大海就將成為東廠百多名司房掌班中的一員了!

    俗話說得好,村長再小那也是個官,更何況這比村長要大上不知多少級的東廠司房呢!

    別人輕視咱,咱可不能輕視自個,天欲降大任於斯人矣,必先使其從小人物做起不是!

    好的開始,光明的開始!

    望著東邊初升的紅日,袁大海心清氣爽的猛吸一口,然後志得意滿的往卯顆值房走去,留在身後微不可聞的調調聲依稀是那走進新時代…

    回到卯顆值房時,錢恩、郭可綱他們幾人已經到了,正東張西望的好像做賊般,袁大海明白,他們這是怕有人來查問他們昨天的行蹤。做賊嘛,畢竟心虛,完全可以理解。

    按規矩,這點袁大海得帶著他們到大堂應卯,然後繼續巡街去,但現在卻不必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就是第一宣佈自己已經榮升司房,第二則是帶領他們到魏府報到。從今往後,他們將成為魏忠賢私宅的守衛,東廠這邊就用不著再來了。

    「恭喜役長榮升司房!」

    好消息傳來,眾人俱是大喜,齊來祝賀袁大海,張德喜更是眉飛色舞,嚷著要把這天大喜訊告訴子寅等顆的傢伙們,好叫他們曉得卯顆出大人物了,看他們今後還敢狗眼看人低了!

    但興奮不過一剎那的事,等到聽說上面並沒有撥下人手供袁司房聽用,分配的職事也只是去廠公的私宅值守後,眾人都愣在了那裡,臉上的表情明白無誤的告訴袁大海--他們這會心中都失望得很。

    一個連手下都沒有調撥的司房意味著什麼,對於這些在東廠呆久了的番子而言,當然一清二楚。東廠如官場,官場如人場,內中情短不言自明。很明顯,這位新上任的袁司房並不被金公公看重,對於他的安排恐怕只是看在銀子的份上敷衍一番而已。

    郭可綱甚至在心頭嘀咕︰役長這銀子莫不成是打了水漂?…

    原指著袁大海拿銀子買了司房後能跟著沾光,現在卻是光沒沾著,還得跟著去給魏公公看大門,張德喜和李慶也是暗自叫苦。說實在的,給魏公公看大門的差事還不如平日裡巡街呢,別看巡街這差事有點拿不上檯面,但好歹還能撈點油水,雖然不多,總是能貼補一下酒錢不是?這下倒好,成了全天候看大門的,別說油水了,能把這差事安安生生的做下來都難說的很。

    滿東廠誰不知道魏公公他是個御下極嚴之人,平日裡對他們這些番子就是規矩頗多,隔三岔五的總要讓檔頭們來敲打一番,躲都來不及呢,哪裡敢送上門去!現在倒好,直接擱他眼門前了,這不是自找不痛快嘛。

    唉…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的,一臉苦相,蔫頭蔫尾,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錢恩見他們這樣,不由想說些什麼,但話到嘴邊還是嚥了回去,拿眼看袁大海,希望他能說點什麼。

    「咳、咳…」

    乾咳兩聲,袁大海決定為手下們打打氣,好讓他們充滿鬥志的隨自己一路向前,而不是沒精打彩的真如守門犬般。士氣就是人心,就是得讓他們看到希望,如此才有心氣把這看大門的差事做好、做漂亮!本職工作做好,機會嘛,總會有的!

    笑咪咪的掃了眾人一眼,袁大海故作神秘道︰「你們以為替廠公守私宅是件沒前途的差事嗎?告訴你們,錯了!…金公公可是說得明白,這可是肥差,幹得好了,弟兄們將來可都是要飛黃騰達的!」

    「這…」

    郭可綱眨巴眨巴眼楮,嚥了咽喉嚨,遲疑道︰「金公公真是這麼說的?」

    張德喜和李慶也是眼巴巴的望著袁大海,錢恩倒淡定,看著袁大海突然歪嘴笑了一下,不過他掩飾得快,沒被三人看到。

    這個時候,袁大海平日裡的一慣作風就起到作用了,板著臉說道︰「怎麼?你們還信不過我?我袁大海跟弟兄們相處這麼久,可曾糊弄過你們!」

    「那倒沒有…」郭可綱他們均是點了點頭,對於袁大海的為人,他們是絕無二話的,不然也不會冒著風險跟他跑河間府一趟了。

    「那你們怕什麼?平日裡一個個巴著要陞官發財,巴著被廠公看中,怎麼現在機會來了,卻倒害怕起來呢!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好事到你們眼裡倒成狗屁了?」

    不等郭可綱他們有所表示,袁大海就話鋒一轉,直接喝道︰「話我都說到了,你們幾個現在都給我聽好了,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咱們這次可是去露臉的,幹得好了,廠公一個高興,弟兄們的好日子可就來了!」

    話音剛落,錢恩就打鐵趁熱了,鼓動道︰「有司房這話,弟兄們還猶豫什麼?不就是給廠公值守嗎,又不是啥上刀山下火海的差事,都拿出點樣子來,好好的露回臉,叫那幫孫子看看,咱卯顆的人可不是讓他們小看的主!」

    「得,咱聽司房的,好好的當差,非出人頭地不可!」

    聽了錢恩的話,郭可綱、張德喜他們再不猶豫,臉色也不似剛才那麼苦了,反而有些躍躍欲試的樣子,就差拍著胸脯保證跟司房好好當差了。見手下們想通後,袁大海也不耽誤,當即就領著他們到魏忠賢的私宅報到去了。

    魏忠賢的私宅位於東廠西邊,就在隔壁,離著還不到一里地,片刻便到的事。宅子是天啟二年魏在宮外置下的,因為要便於魏忠賢提調東廠,所以就選在東廠西邊這胡同,好方便指揮。宅子很大,原來的主人是個參政,不過魏公公看中了,他也只能把宅子讓出來。但據袁大海得到的小道消息,這宅子當初是魏忠賢先開口要跟那參政買,說得明白,按市價來,結果後者不識時務,竟然不賣,於是魏公公不高興了,宮裡一個聖旨出來,那參政立馬被免了官,收拾鋪蓋滾蛋,這宅子也就一文錢也沒花就易主了。

    高高興興的帶著四名手下到了魏府後,魏公公沒見著,卻是先挨了一訓。訓袁大海他們的是魏府的管事王啟年,這人是個太監,當年跟魏忠賢一起伺候過李選侍,所以與魏忠賢的關係極為親密,因此便被魏從宮裡弄出來做了這宅子的管事太監。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0:01 PM

第八章 事與願違

    宅子是前年置下的,但魏忠賢一直沒有入住,空著一年多,直至上個月因聽了司禮掌印太監王體干勸說,魏忠賢才讓王啟年帶人將這宅子收拾一番,好晚上出宮來住。

    有當年在李選侍身前一同伺候的「患難」之交,再加上現在魏忠賢權勢炙手可熱,儼然是內廷之首,所以王啟年對這外宅管事便幹得十分上心。和袁大海一樣,他其實也是很有上進心的,魏公公的私宅管事在旁人眼裡那是必須得奉承巴結的主,但在王啟年自個看來,這差事雖好,卻遠不如在內廷十三衙門執掌一監或是外派鎮守太監來得快活。

    不知為什麼,有時候王啟年總感覺自己現在這種生活狀態很是有種寄人籬下的卑微感,畢竟,當年他可是與魏忠賢兄弟相稱的,有時甚至直呼「老魏」而不加半分客氣。然現在一個天、一個地,「老魏」是萬萬不敢叫出口了,恭恭敬敬的一聲「公公」不算,處處還得帶著小心,唯恐魏忠賢對自己有什麼不滿。對於這種強烈的落差感,只要是個人,總是難免會在心中有所計較的。

    親近是親近了,但人如在籠中,外人又有誰知王公公心中的苦惱呢。

    王啟年渴望像三保太監那般遨遊大海,青史留名,但現實卻只能讓他將欲望深深的埋藏在心底。魏忠賢一天不發話,他就只能老老實實的當他的魏宅管事,而不敢有半點非分之想。

    人被壓抑卻得不到發洩,那種憋屈的心靈很容易就會轉變為一種病態,當這種病態積壓到臨界點後,便會讓身體的主人習慣性的採取一種方式來獲得自己內心的平衡與快感,這種方式便是欺負比自己還要弱的人,因為這樣會讓他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與成就感。

    很不幸,懷揣希望而來的袁大海成為了王公公下手的對象,而對於王公公這一異乎常人的心理動態,袁大海也是一無所知,所以當王公公的「殺威棒」使出來後,袁大海懵了︰跪下?

    「都愣著幹什麼?」

    見這幾個東廠番子沒有動靜,王啟年的臉立即拉了下來,怒哼一聲︰「怎麼,咱家說的話你們不聽嗎?」

    「屬下不敢…屬下不敢…」

    袁大海一凜,雖然不明白眼前這個太監為何要自己跪下,但仍是下意識就雙膝一彎跪了下去,順手一拉還愣著的錢恩他們,幾人反應過來,忙也跟著跪下,連頭也不敢抬一下。

    番子們都跪在自己面前後,王啟年立時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感,他喜歡這種高高在上的感覺,有時候,當他跪在魏忠賢面前時,甚至幻想過如果站著的那個人是自己的話,那該是多麼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站在台階上自我陶醉片刻後,王啟年開口說話了,語調極其嚴厲,配以他那陰森森的表情,讓人聽了不寒而慄。

    「這裡可不比你們東廠,平日裡你們這些個番子都是油慣了的,沒幾分規矩,但在這裡,要是誰敢把東廠那套帶過來,那可別怪咱家心狠!」環掃幾個番子一眼,見他們都在用心聽著,王啟年心下滿意,張嘴又是一喝︰「咱家是這府上的管事,所以咱家說的話就是規矩!你們哪個犯了咱家的規矩,咱家就活活剝他一層皮!」

    一番話聽得袁大海和錢恩他們是心下冰涼,袁大海更是頭大,有這麼個管事太監在,他可真得小心了,要不然被這老太監盯上,那可真是欲哭無淚了。

    沒見著魏忠賢先完蛋在這陰陽不調的老太監手裡,這不是出師未捷身先死麼?…

    王啟年那邊還在說著,但語調稍稍平緩了些,「不過咱家的規矩很簡單,第一就是除了這門房,你們這些東廠的人不能踏進府內半步!」

    「第二,但凡來府求見魏公公的人,不論是官還是民,你們都不得刁難,必須馬上通報,若是有人敢收受門包,咱家就剁了你們的爪子!」

    其實這兩個規矩是魏忠賢交待的,王啟年只是原話轉述,但從他嘴裡出來,自然就是他的規矩了。

    完了又是厲聲一喝︰「都聽明白沒!」

    「明白!」

    袁大海他們忙重重答應一聲,不敢有半分猶豫。

    王啟年冷哼一聲︰「別嘴裡說著明白,心裡卻糊塗,你們都聽著,咱家話只說一次,要是你們哪個沒記性的把咱家說的話給忘了,到時可不要怪投錯娘胎!」

    言畢往下走了兩個台階,來到袁大海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沉聲問道︰「你是東廠的司房?」

    「是,屬下東廠司房袁大海,奉金公公之命聽候公公調遣!」

    袁大海回答得中氣十足,禮數也極其到位,王啟年見了,只鼻子一抽,倒也沒有再為難他什麼。

    「該說的咱家都說了,你做好本份便是,千萬不要給咱家惹什麼妖娥子,否則金良輔可保不了你。」

    袁大海忙不迭點頭︰「是,是,屬下記下了!」

    王啟年又道︰「魏公公白天都在宮裡,只晚間回來住,你們值守府門,都要打十二分精神來,要是讓哪個毛賊驚了公公,你們這小命可就懸了…好了,咱家還有事,這門房一塊你自己看著辦吧。」說完便不再理會袁大海,轉身帶著兩個小太監往二門去了。

    王啟年前腳剛走,後腳郭可綱就吐了吐舌頭,有些後怕道︰「司房,這老太監可不是好相與的主!」

    「剛才差點被他嚇住了,奶奶的,不就是個太監嘛,擺什麼臉子給咱看!」張德喜打心裡瞧不上這些狗仗人勢的太監,方才跪在那裡心裡就直冒火,現在人走了,自然要牢騷兩句。

    「閉嘴!」

    誰知袁大海卻是狠狠瞪了他們二人一眼,怒道︰「都不要命了!這地不是咱東廠的值房,由不得你們信口胡言的!」

    郭可綱和張德喜害怕袁大海,忙低下頭,小聲道︰「屬下不敢了。」

    袁大海不理會這二人,和錢恩看了一眼,便往那門房走去,門房裡空蕩蕩的,只一張桌子在,連個凳子都沒有。大門往府內不到三十米便是二門,二門口有幾個小太監在那掃著地。二門空當裡栽著些花草樹木,點綴得倒是好看。

    看來這大門便是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了,因不能進府內,所以袁大海也沒什麼主意好想,當下叫李慶他們簡單收拾了下,便開始「上崗了」。

    原以為自己會很快就能見到魏忠賢,但天黑後魏忠賢回府時,袁大海才知道自己想錯了,他不但不能靠近魏忠賢,甚至連魏忠賢的面都見不到。因為從頭到尾魏都是坐在一頂軟轎中,由十多個太監和數十名錦衣衛簇擁著直接進的府內,轎子甚至都不曾在大門停上半秒。

    見這架勢,袁大海才知道金良輔為什麼不給自己調撥人手︰魏忠賢有這麼多人保護,哪裡還用得著他呢!恐怕他這次是真的來替人當看大門的來了。

    府內不能進,魏忠賢又從來不在大門這邊停留,連轎簾都不帶掀一下的,袁大海鬱悶了,如此一來,自己就根本沒機會接近魏忠賢,莫不成一番心血當真要白費?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0:03 PM

第九章 投魏公公去!

    天無絕人之處,袁大海相信上天總會給自己機會的,與其絞盡腦汁想些不切實際的主意,倒不如抱著一顆平常心等待機會的降臨。就這樣,袁大海與他的四名手下開始了他們的守門生涯。

    安下心來守門後,袁大海發現,替魏忠賢看門也並不是一點價值也沒有,因為每天傍晚時分,總會有一幫朝廷官員成群結隊的來到魏府門前,通過他們的名貼與在府前緊張的交談,袁大海捕捉到這樣一個信息--東林黨正在加緊對非東林官員的清洗,而最終的大清洗將由半個月後的京察完成,因為本次京察的主持者是吏部尚書趙南星。

    趙南星,一個袁大海並不陌生的名字,這個人在東林黨中的份量極重,是繼顧憲成、李三才等人之後的另一東林大佬,影響力甚至連同為東林黨人的首輔葉向高都遠遠不及。史載其為人嫉惡如仇,扶正抑邪,但在袁大海看來,他不過就是一個為了團體私利而棄大局不顧的愚蠢老頭,至於他死後的那些身名,不過是徒子徒孫們妙筆生花的騙人把戲而已。

    正是因為趙南星這種只顧小團體利益的東林官員,才最終導致東林的垮臺。其實現在的東林黨已經日薄西山了,對朝局的掌控遠遠不如兩年前。天啟元年和天啟二年是東林黨在朝中氣勢最盛的時候,那時有很多中間派官員乃至他黨官員都有依附東林之意。如果東林黨此時寬以待人,不難形成壟斷朝廷的局面,更不會有後來被他們蔑稱為「閹黨」的反對派出現。

    可是恰恰就在這麼個局勢大好的時候,東林黨人卻腦子發熱,尤其是趙南星等人,他們妄想朝中皆為本黨之眾,眼裡容不得其他官員,所以又開始重新追論「三案」,搞得是滿城風雨,愣是將浙黨黨魁、已經七十多歲的方從哲指為「紅丸案」中謀害泰昌帝的主謀!指其有「十罪三可殺」,爾後還指責相關涉案官員「大逆不道」、「罪不可勝誅」,統統是「邪黨」!

    如此做法自然是要將大明朝非東林的官員一網打盡,盡數逐出朝廷的!其險惡用心路人皆知,說他們是自私愚蠢到家是一點也不為過,然而讓人可笑的是,這等明目張膽的排斥異己在他們東林黨眼中卻是正義的,是代表公理的,而這一基調又在他們充當漢奸的徒子徒孫乃至當事人筆下成了歷史公論!每思及此,袁大海總是會輕輕的歎口氣,暗道歷史當真是個任人打扮的戲子…

    在東林黨如此強勢的打壓和排擠下,那些非東林的官員不能不尋找一個可以保護他們的人,而朝廷之中顯然已經沒有一個可以抗衡東林黨的人,於是乎,他們的目光便投向了內廷,投向了那位剛被天啟皇帝提升為司禮秉筆太監的魏忠賢魏公公。

    當第一個投奔魏忠賢的官員成為馬骨後,成百上千的官員便相繼而至,從天啟元年開始,投奔魏公公的這股大潮便一直沒有停止過,因此便有了袁大海在魏府門前所看到的這一幕--這些拿著名貼來求見的官員顯然都是來投奔「閹黨」的。

    袁大海偷偷調查過這些官員,發現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是進士出身,有些人官聲還極佳,只因沒有依附東林黨而受到他們的排擠,公允的說,這些個官員的辦事能力一點也不弱於那些東林官員們,這也是為什麼閹黨執政後,大明的形勢是向好的方面發展而不是惡化的根本原因。

    隨著京察日期的臨近,每天來求見魏忠賢投門生貼的官員是越來越多,老百姓們對朝廷中發生的一切自然是毫無興趣,也沒有那個嗅覺,但袁大海卻知道這意味著暴風雨即將來臨,而留給東林黨的時間固然不多,留給自己的時間又何嘗多呢!

    急,袁大海急了,一天兩天還好,幾天一過,他就淡定不了了,因為到現在為止,他不僅沒有見到過魏忠賢,甚至連閹黨的核心成員都沒見到一個。這怎麼行?不能在魏忠賢對付東林黨的這場政治鬥爭中撈取資本,他袁大海能改變歷史?

    但急也沒有用,王啟年就好像個幽靈般,總在人想不到的時候突然竄出來,這就使得袁大海根本不能離開魏府一步去私下活動,搞點黑材料在最後時刻來個「冒死攔轎」。

    就在袁大海最無奈,最焦急時,一個並不顯眼的人物出現卻讓他看到了希望。

    ..................

    夜幕下,一頂轎子匆匆往東而行,轎中人不時掀起轎簾,催問轎夫到了沒有,言語聲中滿是焦慮不安,但每次聽到的回答都讓他神情為之一滯,失望不已。

    主人的焦急,轎夫們看在眼裡,也聽在耳中,但那司禮秉筆、提督東廠太監魏公公的府邸在東城,離這還有數里地,哪能說到就到了呢。

    因趕得急,路上差點撞到一輛迎面而來的馬車,好在那馬車伕反應夠快,一個急勒,這才沒撞在一起。在那馬車伕罵罵咧咧聲中,這頂小轎好像急著趕去投胎般,不管不顧,停都不停,就又飛快的向前急奔著,惹得兩側行人詫異不已,不知道這轎中人這般著急為的是哪般。

    對於轎中人而言,此趟求見魏公公卻真的是投胎,因為這世上現今也只有魏公公一人能救得了自己,如果能蒙魏公公出手相救,那他就無異就是自己的再生父母!

    此人名叫崔呈秀,萬曆四十一年的進士,天啟元年為御史,後又巡撫淮揚。自泰昌元年東林黨得勢後,其黨羽便遍佈朝中,霸佔內閣,盤踞要津,任人唯親,黨同伐異,勢力之盛,中外側目,民間有「東林天下」之說。

    因東林勢大,朝中無人能敵,出於自保,崔呈秀便想投東林門下,遂於天啟二年力薦「東林三傑」之一的李三才入閣,想以此來表明自己支持東林黨的態度,好換取東林黨人的接納。不想卻熱臉貼到了冷屁股,東林黨人、擔任吏部尚書的趙南星壓根就不待見他,把崔呈秀鬧得是灰頭土臉,顏面喪盡。

    如此還不算,三天前,不知東林黨人吃錯了什麼藥,突然把矛頭對準他,都御史高攀龍上折說他貪污受賄。廷議之時,吏部尚書趙南星、禮部尚書孫慎行、都察院左都御史鄒元標等東林黨人直接提議將崔呈秀髮配充軍,因首輔葉向高也是東林黨人,所以朝中無人敢為崔呈秀說情,如此崔呈秀的命運便拍板而定了。很快宮中就下詔同意將崔呈秀革職,並聽候審查。

    事情一出,崔呈秀就知道大事不好,東林黨人向來是黨同伐異,從泰昌元年到現在,不知趕走了多少三黨和沒有依附他東林的官員,自己無黨無依,也並未礙了他東林什麼事,卻要遭此橫禍,他東林黨人也未免是欺人太甚了!

    士可忍,孰不可忍!說我崔呈秀貪污,難道你們東林黨的一眾「君子」屁股都乾淨嗎?

    呸!你不仁,我不義!既然你東林黨要置我於死路,那我就投魏公公去!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0:04 PM

第十章 五虎崔呈秀

    聽說魏公公對投奔他的官員向來是來者不拒,要官給官,要錢給錢,尤其是被東林壓迫的齊、楚、浙三黨成員,一向都是被奉為座上賓,在閹黨之內極為吃香的,卻不知這次是否會接納非三黨成員的我,又是否肯為我與東林針鋒相對?

    一路上崔呈秀的腦袋一直沒有停下過,他不敢肯定魏忠賢就一定會接納他,為他出頭和東林黨人對著幹,但事到如今也別無他法,只能將希望寄托在魏忠賢身上,不然,他只能是收拾東西乖乖出京流配充軍去。

    其實崔呈秀何嘗願意去依附一個閹寺,惹來一生罵名和別人的白眼呢,但若不如此,他便要丟官棄職、充軍流配,十年寒窗、一生努力都要付諸東流,這又如何能讓他甘心!再加上這幾年倍受東林黨人欺凌,他早已受夠那種忍氣吞聲的日子,現今東林連活路都不讓他走了,還有什麼好顧慮,什麼好留戀!士大夫之清名不過幻像,眼前實利才是真!

    張居正不也是因為和馮保勾結才能得一世盛名嗎?既然他張居正能夠成就不世功名,我崔呈秀又憑什麼不能依附魏忠賢!

    帶著一肚子的忐忑和不安,崔呈秀都能感覺到自己的心都快跳了出來,越往東走,就越跳得厲害。終於,轎夫們的腳步停了下來,提督東廠太監魏忠賢魏公公的府邸到了!

    「老爺,魏公公府邸到了!」

    轎夫們累得滿頭大汗,趕了一路,人人筋疲力盡,蹲在地上直喘氣。轎中的崔呈秀卻也比他們好不了多少,前途的未知讓他提心吊膽,如在黑暗中摸索一般讓他迷茫、讓他恐懼。猶豫片刻後,深深的吸了口氣,他掀起了轎簾,這刻,他心中再無他念…

    「站住,幹什麼的!」

    崔呈秀剛下轎,就聽到一聲大喝,爾後便見魏府台階上走來三人,一律戴尖帽,著白皮靴,穿褐色衣服,系小絛,看他們裝束,卻是東廠的番子。

    崔呈秀知道這這幾個番子是魏宅的門房,忙上前作輯施了一禮,遞上名貼,恭聲說道︰「勞幾位通傳一聲,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淮揚巡撫崔呈秀求見魏公公!」

    這會,崔呈秀也是不顧身份了,對著幾個無品無級的東廠番子直接執了下禮,但想來也是,他一待罪之人,現在哪裡還有什麼朝廷大員之尊了。要是魏忠賢不接納他,恐怕明天就會被下了大牢聽候。

    「誰?!」

    錢恩他們正要接過崔呈秀的名貼,就聽門房裡袁大海突然失聲叫了起來,爾後一個箭步衝到屋外,直愣愣的看著台階下的崔呈秀,嘴裡還喃喃自語念叨著「崔呈秀」三字,神情帶著幾許疑惑,又帶著幾分驚喜。

    錢恩他們被袁大海的古怪神情搞糊塗了,以為袁大海認得這崔呈秀。

    錢恩上前悄悄問了聲︰「怎麼,熟人?」

    「噢…不…不是…」袁大海搖了搖頭,壓抑住心頭的激動,不動聲色的上下打量起崔呈秀。

    聞名不如見面,不想堂堂閹黨「五虎」之首的崔呈秀竟然是這麼個弱不禁風般的中年儒士形象,看他模樣倒是蠻憨厚的嘛,一點也不像那毒蠍之人啊?

    史料載,東林敗亡有一半緣於這崔呈秀,其在閹黨之內的影響和地位僅次於魏忠賢,就連司禮掌印太監王體干、大學士顧秉謙、魏廣徽等人都不及他在魏忠賢心目中的地位。身為閹黨「五虎」之首,崔呈秀為魏忠賢徹底解決東林黨出力甚巨,爾後身居高位,權勢薰天。

    原以為崔呈秀做為閹黨的核心骨幹人員,應該是早就投靠了魏忠賢,卻沒想此人竟然是現在這個時候方來投靠,袁大海心中自然是震驚萬分。(凡閹黨核心人物如魏文徽、許顯純他們每次來府,都是轎子直入二門,袁大海他們是根本不敢擋的,而那些來投名貼求見的官員則都是新來依附之人,因此從崔呈秀來投名貼求見,而不是直接在一眾護衛的簇擁下進府,袁大海就分析出崔呈秀尚未投靠魏忠賢。)

    那麼崔呈秀到底是怎麼投的魏忠賢,又怎麼發跡的呢?

    袁大海心中好奇,一改常例,開口對崔呈秀道︰「這麼晚了,魏公公怕早就歇下了,你找他老人家有何事?」

    錢恩等人聽袁大海這麼說,都是一怔,不解的看向他,這可是不合規矩的。

    「這...」

    崔呈秀吱唔一聲,不願說出自己的來意,而是從袖中摸出一錠銀子遞到袁大海手中,賠笑道︰「小小意思,還請閣下行個方便,替崔某通傳一聲。」

    錢恩以為袁大海會收這崔呈秀的銀子,忙在後小聲提醒一聲︰「司房,王公公可是有過吩咐...」

    「我知道。」袁大海微一擺手便將那銀子遞還給崔呈秀,點頭道︰「公公有規矩,我等不敢收受門包,還請崔大人收回!我這便去給大人通傳一聲,要是公公尚未歇下,應是能允你入見的。」

    一聽這話,崔呈秀大喜,忙千恩萬謝道︰「多謝,多謝!崔某感激不盡!」

    「請崔大人稍候!」

    朝錢恩示意一下,袁大海便扭頭朝二門那邊走去,二門也有值事房,但內中守衛之人卻是宮裡來的太監。

    已在魏府當了半個月的看門人,袁大海和二門的值守太監們自然是熟悉了,當下將崔呈秀求見一事說了下,當值太監不敢耽擱,派了個十幾歲的小太監便去向魏忠賢通傳了。

    事情辦完,袁大海便退回到了大門那,見崔呈秀正在那焦急的朝府內翹頭張望,心道這人肯定有什麼重要的事,否則不會如此神情。心中一突︰難道他這麼晚來求見魏忠賢與東林黨有關?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0:05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2-9-2 11:16 PM 編輯

第十一章 遼東缺馬

    被派去通傳的小太監叫李喜兒,送進宮時是個孤兒,沒人知道他爹娘是誰,不知爹娘是誰,自然就沒姓了。按宮裡的規矩,新進宮的都要有師父帶著,原來的姓也多數不用,改而用師父的姓,所以喜兒便從了他師父姓李。

    喜兒這名字也是那李太監給起的,李太監是萬曆初年進的宮,一輩子也沒混出個名堂來,就在尚寶監當個尋常的雜掃太監,無慾無求,倒也平安無事。李太監對喜兒挺好,可惜前年得病死了,生前的差事便由喜兒接了來。上月王啟年在宮中挑選到魏府伺候的太監時,見喜兒年紀小,人長得清秀,也蠻機靈的,便將他帶到了魏府。

    在魏府呆了也有一段時間,所以喜兒知道通常這個點魏公公他老人家準沒歇著,而且司禮監的幾位公公們一准有幾位在,至於外廷的都有誰,他卻是不知了,畢竟只是個伺候的小太監,很多事情喜兒不可能知道得很清楚。

    有時候喜兒想想,魏公公其實也挺不容易的,別看很威風,但其實日子過得也苦。白天在宮裡操勞一天不算,晚上回府還跟下面的人說說事才睡,如果來了求見的,也會馬上和來人見面,不把事情處理完就不睡。

    魏公公到底在忙些什麼,喜兒不知道,但他肯定魏公公一定是在替皇上分憂,不然他老人家幹嘛要這麼委屈自己?

    想到魏公公有時一個人坐在房中的疲倦樣,喜兒忍不住替他心疼,試問,古往今來有哪個當公公的能像魏公公這般為皇上如此盡本份呢?

    …………

    提著燈籠過了長廊轉彎進了一個花園後,喜兒便看到不遠處的魏公公書房亮著燈,隱約還傳來人聲,依稀好像是梁公公的聲音。

    書房在院子的東側,前進有兩間屋那麼大,裡面擺滿了書,因為沒進過內書堂,所以喜兒不識字,不知道擺在書架上的都是些什麼書。但他聽人說,魏公公其實也是不識字的,他書房裡的那些個書只是擺擺門面裝裝樣子而已,魏公公可是從來不曾翻動過一本的。

    不認得字卻擺這麼多書,對於魏公公這個古怪的愛好,喜兒有些想不明白,但公公是大人物,大人物做事肯定與眾不同的吧…

    與花園值守的錦衣衛驗過牌子後,喜兒小心翼翼的朝書房走去,不敢鬧出一點響動。屋裡梁公公還在說著話,喜兒便不敢上前敲門,只能恭恭敬敬的站在門外等著。等得無聊,他便豎起耳朵聽裡面的公公在說些什麼。

    屋內正在說話的是司禮監的秉筆太監,掌著酒醋面局的梁棟,他是魏忠賢在內廷的重要幫手之一,此時說的事是下月宮裡採辦酒醋的事,不是什麼大事,但因為魏忠賢要求他們事無鉅細都要一一奏報,所以梁棟便來匯報此事。

    除了梁棟,屋內還有幾人,坐在梁棟上手邊的是一個很胖的太監,看起來好像個大財主般,約摸四十多歲的樣子,此人名叫李永貞,是玉帶隨堂司禮秉筆兼內官監掌印,地位要比梁棟高出不少,在司禮監中的地位僅次於掌印太監王體干。

    坐在梁李二人對面的兩人卻不是太監,而是錦衣衛指揮使孫雲鶴和兵部侍郎霍維華。

    錦衣衛指揮使孫雲鶴是魏忠賢的私人護衛首領,平日裡的主要差事就是保護魏忠賢,可以說是形影不離的,晚上也是住在魏府的,因此常被魏忠賢叫過來議事。其實他也插不上什麼話,多半時間都是聽著,魏忠賢問他意見時,回答都是「一切由公公拿主意便是」,久而久之,知道他的人背後便都叫他「便是先生」。對這一綽號,孫雲鶴也不惱,反而深以為是,頗有怡然自得之感。

    兵部侍郎霍維華卻是內閣首輔葉向高的門生,但此刻他已脫離東林黨投效魏忠賢了,算是與東林黨及葉向高徹底劃清界限,從此「恩怨分明」。此人甚有辦事能力,固深得魏忠賢信任。他來魏府的目的是因為一件事情,昨天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的孫承宗上奏朝廷,要求在遼東組建關寧騎兵以對付女真韃子,但遼東缺馬,孫承宗湊不齊所需的戰馬,所以上折要求朝廷撥付相應的戰馬。

    缺馬就要給馬,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何況還是和遼東邊事有關,更是不能耽擱,但問題是朝廷沒馬。今日廷議時,內閣就說了,遼東缺馬的事情應由孫承宗自己解決,他可以跟蒙古人去買,拿銀子也好,拿糧食也好,總之,這戰馬的事情得他孫承宗自個解決,朝廷對此是愛莫能助。

    買馬是可以,但關鍵是買馬的銀子哪來?遼東戰事糜爛數年,每年的遼餉都在不斷的增加,國庫已經入不敷出,哪裡還有多餘的銀子可供買馬的!

    但是沒有馬,就建不了騎兵,沒有騎兵,就抗衡不了韃子,抗衡不了韃子,大明就要處處挨打,陷於被動局面,如此一來,每年耗費的遼餉還得繼續撥付下去,這何時是個頭?

    對於東林黨入主內閣後停收商稅、礦稅的行為,霍維華十分不滿,因為這樣做導致的最直接後果就是每年的遼餉都得從田賦上來!意味著百姓的負擔要比以前加重!

    田賦是什麼?那可是實實在在從老百姓嘴裡摳出來的!自古以來,百姓負擔加重則必然會導致內亂,所以為大明社稷計,霍維華不能讓東林黨再這樣胡亂作為下去,否則,這大明的江山遲早要被他們搞垮!因此他毅然脫離東林黨投靠在魏忠賢門下,想借魏忠賢的權勢來扳倒東林黨,從而可以重振朝綱,救大明於水火之中。

    但投靠魏忠賢兩年來,雖然自己的官職提升了,從正五品的工科給事中一躍而成正三品的兵部侍郎,但朝廷仍被東林黨控制著,內閣和六部要害衙門依舊是由東林黨人把持,魏忠賢又沒有明確表達要扳倒東林黨,所以霍維華縱使有心,卻是無力,只能等待魏忠賢出手的那一天。在此之前,他要盡到自己為人臣子的本份,身為兵部侍郎,他有必要替孫承宗解決缺馬的問題。

    孫承宗是當今皇上的老師,但也是東林黨,不過這並不影響霍維華要幫助他的決定,於公是公,於私是私,霍維華絕不以私損公,但到底如何做才能幫到孫承宗,他卻也沒有主意,梁棟說話這會,他腦袋裡便一直在考慮這事,想來想去,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0:06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2-9-2 11:16 PM 編輯

第十二章 公公英明

    心裡存著事,霍維華的注意力便沒在梁棟身上,而且他說的事與自己也沒關係,所以等梁棟將酒醋面局的事情說完後,他還在低著頭想戰馬的事。直到魏忠賢叫了他一聲,才回過神來,抬頭便見梁棟和李永貞正對著自己望,魏忠賢也是一臉不解的看著自己。

    「什麼事讓士達想得如此入迷呢?莫不是京裡又有了什麼新鮮事?呵呵,如是,不妨說與咱家聽聽,讓咱家也開開眼。」

    五十六歲的魏忠賢是一個看起來極為和氣、極為慈祥的老頭,額頭上的皺紋和鬢角的白髮與民間的老頭並無不同,霍維華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魏忠賢時,差點以為對方是自己家中的那個老僕,因為二者的長相實在是太相像了,唯一的區別只不過是一個有鬍鬚,一個沒有而已。

    「士達」是霍維華的表字,自投魏忠賢後,魏便一直以表字稱呼他,以示自己對他的親近之意。

    見魏忠賢誤會,霍維華忙搖了搖頭,苦笑一聲,說道︰「公公說笑了,下官這會心中可苦著呢,哪裡有什麼樂子可言。」

    「苦?」

    魏忠賢一怔︰「怎麼?士達有什麼為難之處?」

    聞言,霍維華便決定把來意說明,微一躬腰,開口說道︰「不是下官有為難之處,而是咱大明有為難之處…」稍頓一下,臉上露出幾分憂色,歎口氣又道︰「不瞞公公,下官正是為這為難之事而來的,在下官看來,如今這事恐怕也只有公公能有法子解決了。」

    一聽這話,魏忠賢更加糊塗了,詫異道︰「噢?只有咱家能解決?當真是稀奇,士達快說說,到底是何等難事除了咱家就沒人能解決了?」

    李永貞他們也是很好奇,對這事都來了興致。孫雲鶴卻是沒什麼興致,他這會就想回房悶頭睡上一覺,要知道天天陪魏公公熬到深更半夜,可是件實在讓人吃不消的差事。

    霍維華當下便將孫承宗要馬的事情與魏忠賢說了,也將廷議的結果說了,說完之後,便一臉殷切的盯著魏忠賢看,他現在可是一心指望魏公公了,不然這事情拖得越久,對遼東邊事,對國庫都不利。

    魏忠賢聽後,若有所悟,卻是沒有說話,似是在想什麼,李永貞和梁棟倒是想開口說什麼,但喉嚨動了一下,還是忍了下來,誰也沒敢說出來。

    孫承宗上折子要馬的事情李永貞他們是知道的,但因這事是歸兵部管,而且卡在內閣那,孫承宗又是東林黨人,平日裡看著就扎眼,哪裡會幫他呢,故而便沒有將這事告訴魏忠賢。現在霍維華卻專為此事來找魏公公,這讓李永貞和梁棟多少有些不快,礙於魏忠賢在,否則二人就要發作了。

    沉寂了片刻之後,魏忠賢「嗯」了一聲,緩緩起身,一邊走一邊說道︰「孫督師要組建關寧騎兵,這是好事,要知道那韃子能屢屢打敗咱大明的軍隊,靠的就是他們的騎兵...咱家雖然人在大內,但咱家也不是什麼都不懂的,話說年輕的時候也是學過幾天騎射的,知道那騎兵的厲害,只可惜啊…呵呵…」

    說到這裡,魏忠賢停了下來笑了一笑,爾後又微微搖了搖頭,似是有些感慨自己年輕時的模樣。

    坊間有流言說魏公公年輕時可是會些武功的,左右手均能挽弓,箭法也很準,雖然家中貧窮,但卻生性喜歡賭博,然而那賭運又極是不佳,常常受到凌辱,故而才自閹入宮。

    對於這些流言,霍維華一般是不信的,因為造謠的人大多是那些東林黨人,但說魏公公會射箭騎馬,這他信,因為他曾親眼見過魏忠賢在宮裡內操時騎過馬挽過弓,且相當嫻熟,當是練家子出身的。

    魏公公在回想當年,李永貞和梁棟自然不敢打擾他老人家,孫雲鶴就跟個木樁子似的,坐在那就沒動過一下,更不會去湊這個沒趣。眾人就這麼坐著,等著魏忠賢再說下去,哪知他卻突然扭頭看向李永貞和梁棟,一臉怒容道︰「這事昨日你們便應該告訴咱家,怎麼卻無人跟咱家說起的?若不是士達,咱家還被蒙在鼓子裡呢!」

    「我們...」

    李永貞和梁棟害怕,吱唔一聲,都是不敢正眼看魏忠賢,心頭也是「撲撲」亂跳,唯恐魏忠賢會因此而遷怒於他們。

    魏忠賢倒無意責罵二人,見他們這樣,微哼一聲︰「咱家知道你們心中在想什麼,你們那點心思能瞞得過咱家?告訴你們,孫督師跟咱家雖不是一路人,但不管怎麼說,他在遼東的所作所為是為了皇上、是為大明、是為遼東的百姓不再受那韃子欺負的!所以咱家不能拖他後腿,這騎兵要建,而且得馬上建,內閣不管,咱家管!」

    這番話說得是斬釘截鐵,不下那豪言壯語,聽得霍維華是心頭一熱,但是熱乎勁過後,卻不能不面對現實︰魏公公說是這麼說了,但這馬從哪來?

    「公公說得甚是,遼東戰事關係咱大明江山,咱們身為大明臣子的,理當為皇上分憂,不過…」霍維華話鋒一轉,直接問道︰「可眼下朝廷沒有馬,公公又如何個管法?」

    「沒馬…沒馬…」

    魏忠賢緊鎖眉頭,自言自語兩聲,尋思一會,突然眼楮一亮,有些興奮的一拍腦門,好像孩子般高興似的笑道︰「有了!咱家想到了!」

    眾人聞言,忙一致看向魏忠賢,霍維華也是心中一動,迫不及待的想知道魏公公想到什麼好主意了。

    見眾人都盯著自己看,魏忠賢呵呵一笑,朗聲說道︰「你們也別都這樣看著咱家,咱家這主意也不定是什麼好法子,就算行,也只能解得了一時之急,治不了長遠。」

    霍維華可不管這主意是治標還是治本,他就想把眼前的事情先解決了,急著便道︰「公公先說說這法子是什麼?」

    魏忠賢輕笑一聲,他覺得自己想得這個法子還是不錯的,有些自得的說道︰「打太祖那會起,朝廷不是有個規矩嘛,但凡是有功之臣,可賜在宮中騎馬,而這受賜騎馬特權者又須每年要向朝廷進獻一匹上好戰馬,卻不知這事你們可都記得?」這話不是問霍維華,而是問的李永貞和梁棟。

    李永貞想了下,點頭道︰「是有這麼回事。」

    梁棟也想到有這麼回事,但是這事和遼東缺馬有什麼關係?

    在二人疑惑的目光中,魏忠賢笑著解釋道︰「咱家是這麼想的,朝廷沒有馬,但是不代表這底下人沒馬啊!」

    霍維華一頭霧水,不明白魏忠賢指的是什麼,問道︰「恕下官愚鈍,不知公公用意何在?」

    「咱家的意思是內閣既然不管這事,那咱家的內廷就來管,那些各監的大小太監,外放的鎮守、織造手中有銀子的不在少數,所以咱家準備明天去和皇上說,把這宮中騎兵的特權賞給他們。從咱家做起,每人每年向朝廷進獻好馬五匹,如此一來,今年內至少能湊上三五千匹戰馬,雖說不多,但總能讓孫督師解一時之急。往後咱家再想辦法,總要為咱大明湊出一支強軍來!」

    「啊?!」

    李永貞和梁棟幾乎同時失聲叫了出來,鬧半天,魏公公把主意打他們身上了。

    一聽二人叫聲,魏忠賢臉皮就是一抽,目光從二人臉上掃過,淡淡道︰「怎麼,你們不願為皇上分憂嗎?」

    「公公英明!」

    李永貞反應得快,一見魏忠賢苗頭不對,知道不好,立馬見風使舵拍起馬屁來了。梁棟這邊也不甘落後,滿臉堆笑道︰「小的是在為公公這主意叫好呢!若不是公公想到這等好主意,小的們還不知道怎麼為皇上解憂呢!」

    「呵呵,你們能這樣想是最好不過的,嗯...」

    魏中賢滿意的看了二人一眼,吩咐道︰「這事便由你們二人去做吧,明日叫司禮監擬個章程來,咱家好拿去給皇上過目。」

    「是。」

    李永貞和梁棟二人心中叫苦,但不得不應下來,彼此對視一眼,俱是一般的苦色,二人知道只要明天消息一傳出去,他們這兩個負責人可就要被唾沫星子淹死了,到時各監的太小太監們不把他們給罵死才怪。這年頭,誰的銀子不是好的呢?這冷不丁就要雙手捧出來,換誰也不樂意啊。唉,真不知魏公公是怎麼想的,怎麼能拿自己人下手呢...

    這邊霍維華雖覺得魏公公這法子不是太好,但一時之間他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了,何況這事是攤在內廷的大小太監頭上,他也樂見其成,當下便彎腰向魏忠賢施了一禮,恭聲道︰「下官替遼東百萬子民謝過公公了!」

    「哎,不必如此!」

    魏忠賢伸手扶起霍維華,示意他不必多禮,爾後便要坐回位子上,屁股剛沾椅子,就聽外面有小太監輕聲叫道︰

    「啟稟公公,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淮揚巡撫崔呈秀求見!」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0:08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2-9-2 11:17 PM 編輯

第十三章 公公救我

    崔呈秀?

    魏忠賢愣了一下,這名字好像在哪聽過,不由問李永貞︰「這名字咱家怎麼這麼耳熟的?」

    李永貞忙提醒道︰「公公忘了?這人剛被廷議充軍流配,內閣報上來的折子司禮監已經批了紅。」

    經李永貞一提醒,魏忠賢也想起這事了,點了點頭隨口問道︰「崔呈秀犯的什麼事?」

    李永貞剛要開口,梁棟卻搶先回道︰「崔呈秀被東林黨的高攀龍揭發貪污受賄,證據確鑿,廷議時給定的流配。」

    「既然已經定罪了,那他來找咱家做什麼?」

    魏忠賢有些奇怪,扭頭看了一眼霍維華,後者見狀笑了笑︰「估摸是來求公公保他的。」

    救人是小事,但魏忠賢對崔呈秀這人不瞭解,故而不知是否該救他,便問霍維華︰「士達,你說這人咱家是救還是不救?」

    霍維華略一尋思,搖了搖頭,說道︰「公公,依下官看,還是不救的好。」

    「噢?為何不救的好?」魏忠賢輕叩手指,示意霍維華繼續說下去。

    「崔呈秀這人貪污之事屬實,已然無可立足於朝廷之中,他來找公公,無非是想求公公救他而已,但若公公出手救他,反而落個庇護貪官的名聲,如此對公公名聲不利。」

    梁棟也想到了這點,跟著附和道︰「霍大人說的是,崔呈秀這人對咱們一直不冷不熱,先前總想抱東林黨的大腿,與咱們可謂是形同陌路,現在出事了卻想求到公公頭上,若是就這麼保了他,未免也太過便宜,事後那些個牆頭草不是更加不肯來歸咱們了嘛。再說這事是東林黨挑的頭,要是公公為這崔呈秀出頭,,趙南星他們定不會輕易罷休,鬧到皇上那,公公可…未必會討得了好...」說完遲疑一下,終是忍不住說道︰「公公難道忘了?皇上這會氣怕還沒消呢…」

    一聽這話,魏忠賢莫名其妙就是一個寒顫,臉色一下變得很難看。他並不是怕東林黨,而是怕皇上。

    八天前天啟不知發什麼神經,竟然為了點小事就遷怒於魏忠賢,不僅當著很多人面痛罵他一番,還勒令他回府閉門思過三日,嚇得魏忠賢是三天沒睡得著覺,算是嘗到了什麼叫「伴君如伴虎」的滋味。後來還是奉聖夫人客氏給求的情,天啟才算消了氣,叫魏忠賢回去伺候。

    一想到皇上當時發怒的樣子,魏忠賢這心就懸得很,也後怕得很,伺候皇上這麼多年,他還是頭次見皇上發這麼大的火。這幾日在宮裡,他也是不敢再像以前一樣了,做什麼事都提著小心,唯恐皇上突然再次「龍顏大壞」起來,把他這「大襠」再給罵個狗血淋頭。

    若是為了保崔呈秀而和東林黨掐起來,葉向高、趙南星等人肯定要進宮向皇上說這事,要是皇上還記著前幾日的事,到時再發作起來,自己恐怕夠嗆。

    梁棟的擔憂不無道理,魏忠賢雖然不喜歡東林黨,但還沒有下手剷除他們的念頭,因此權衡再三,覺得還是不冒這險好,況且霍維華和梁棟說得沒錯,這崔呈秀貪污之事證據確鑿,已經沒有在朝廷立足的資格,保他也沒什麼價值,倒不如不保。

    念及於此,魏忠賢不再猶豫,朝來通傳的小太監揮了揮手,吩咐他道︰「去,告訴前面,這人咱家不見。」

    「是,公公!」

    喜兒呆了一下,忙應了一聲,往後退了兩步便趕快回去傳話了。

    李永貞在一邊見了,想說什麼,但想了想還是沒有開口。

    ……

    「袁司房,魏公公說了,這人不見。」

    「什麼?」

    袁大海以為自己聽錯了,打他來魏府這麼些日子,可是頭一次碰上魏忠賢不見來求見的官員,而且這人還是赫赫有名的「閹黨五虎」之首崔呈秀!

    怎麼回事?袁大海有些不敢相信的問喜兒︰「魏公公當真說不見此人?」

    「是,公公說了不見。」

    喜兒也奇怪,但這是魏公公吩咐的,他也不敢多問。看了一眼候在台階下焦急不安的崔呈秀,對袁大海道︰「讓他回去吧。」

    見狀,袁大海不再懷疑,看來魏忠賢真是不見崔呈秀了,可要是魏忠賢不見崔呈秀,這崔呈秀又是如何加入的閹黨,又是如何在閹黨之中取得核心位置的,又是怎麼成了「閹黨五虎」之首的呢?難道他另有攀附捷徑,又或是走了什麼狗血的門路?

    帶著一肚子疑問走下台階準備打發崔呈秀走人,還沒開口,就見崔呈秀迫不及待的迎了上來,作輯賠笑道︰「是不是魏公公讓我進去?」

    盯著崔呈秀的臉看了看,袁大海決定告訴他這個失望的消息,輕輕搖了搖頭,說道︰「崔大人,魏公公說不見你。」

    「啊!」

    魏公公不見我?崔呈秀整個人懵了,只覺天旋地轉,差點就栽倒在地,還好袁大海反應快,一把托住他,這才免得他摔個頭破血流。

    「不會的,不會的,魏公公怎麼可能不見我呢!」

    崔呈秀快要崩潰了,他已經將全部希望寄托在魏忠賢身上了,現在對方卻不見自己,這無疑是抽掉了他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從此以後,天大地大,卻也是再無他容身之地了!

    情急之下,一把抓住袁大海的手,語帶哭腔求道︰「勞請再替我通傳一聲,今日我是非要見到魏公公不可的,若是魏公公不見我,我可就什麼都沒了!...」

    「對不住,魏公公說不見那就是不見的,我們可不敢再替你通傳了。」

    袁大海一臉公事公辦的樣子,冷冷的回絕了崔呈秀的請求。明知眼前人即將富貴,可是他也不敢擔這風險,要知道王啟年那老太監可是巴不得自己出什麼錯的,這要是為了崔呈秀壞了規矩,那倒霉的絕不會是崔呈秀!

    「怎麼辦?怎麼辦?...」

    崔呈秀也知道這些番子是不會替自己再通傳了,但他不甘心,他已經無路可退,在那如喪妣般六神無主,手足無措,就差失聲痛哭了。錢恩等人見他這幅慘樣,一個個也都是張著嘴巴驚訝不已,不明白這姓崔的為何如此失態。

    袁大海冷眼旁觀一會,決定不再理會這崔呈秀,突然,眼前一花,卻是崔呈秀趁他不注意,一個箭步向大門衝去了。袁大海嚇了一跳,以為他是要硬闖,忙衝上去要將他攔住,哪知崔呈秀衝到大門前卻沒有進去,而是「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扯著嗓子就乾嚎起來︰

    「魏公公救我!魏公公救我!魏公公救我!…」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0:13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2-9-2 11:18 PM 編輯

第十四章 好一聲「爹」

    崔呈秀一邊乾嚎,一邊拿腦袋撞門,涕淚俱下,跟死了老爹一般。那剌耳的「魏公公救我」如黑夜中一道閃電般,驚得魏府上下全都呆了。

    袁大海也呆住了,他沒有想到堂堂閹黨五虎之首的崔呈秀竟然能夠使出這麼一損招來,在那怔了足有半分鐘,才回過神來,拔腿就衝向崔呈秀,想摀住他的嘴巴,不然任他再這麼嚎下去,自己可真是要被他活活拖下水了。

    「別叫了,快別叫了!」

    崔呈秀孱弱,如何是身強力壯的袁大海對手,加上錢恩他們也及時趕到,眾人捂嘴的捂嘴,抱身子的抱身子,急急忙忙便將崔呈秀往台階下拖。

    見一幫番子把自家大人就這樣拖下來,轎夫們也都嚇呆了,但東廠的人他們可不敢得罪,只能乖乖的站在那動都不敢動。

    胡同裡還有好幾家官員府邸,聽到魏府門前傳來這聲嘶力竭的喊叫聲,都看熱鬧來了,不過他們可不敢明目張膽的看熱鬧,而是躲在自家門後偷偷的張望,一邊看還一邊來回左右的看,生怕被東廠的番子給逮個正著。

    袁大海此時就想趕緊將崔呈秀送走,不然驚了魏忠賢,自己身為大門值守,定沒有好果子吃,他可不想平白無故的就挨一頓打,要是王啟年那老太監生理不調,恐怕後果還要嚴重。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這邊剛把崔呈秀拖下台階,一個人影就從大門裡急不可燥的閃了出來,正是管事太監王啟年王公公。王公公這會是氣不打一處來,人還沒立定,就指著袁大海他們罵了起來︰「你們幹什麼吃的,怎麼能讓這人如此放肆呢!驚動了魏公公,你們就是有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王公公,屬下一時大意,沒想到這崔大人…」

    袁大海剛想為自己解釋,就見王啟年怒不可遏的衝自己來了,右手還抬得老高。

    不好!袁大海暗叫一聲,這老太監是想打自己來了。但是卻不敢躲閃,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王啟年揮著老大的巴掌衝自己額頰上來。

    正在這時,就聽「啊」的一聲慘叫,然後便見崔呈秀嘴角沾著血,發了瘋似的在那大叫起來︰「東林黨要害魏公公,東林黨要害魏公公!」

    原來崔呈秀趁著錢恩他們注意力在王啟年這邊時,猛的一搖腦袋,一口便咬了捂他嘴巴的李慶手,疼得李慶是「啊」的一聲慘叫,他自己卻跟再得生天般大叫起來。

    冷不丁聽到這話,王啟年嚇了一跳,如觸電般,打出去的巴掌愣是硬生生的收住了,朝被錢恩等人按著的崔呈秀問道︰「你說什麼?什麼人要害魏公公?」

    崔呈秀不知道王啟年身份,但見他是宮裡太監,而且頗有權勢,想來也是能與魏忠賢說上話的,當下便如再見救命稻草般,哭叫道︰「公公,下官探得東林狗黨要加害魏公公,便連夜前來報信!還請魏公公小心,以免被小人所害!」

    東林黨要害魏忠賢?王啟年被這一消息震住了,失聲叫道︰「此話當真?!」

    崔呈秀拚命點頭︰「下官絕不敢欺瞞,那東林黨人趙南星、高攀龍等人已密議多時,揚言就在月內加害魏公公!公公如有不信,下官願與公公去見魏公公!」

    當年在李選侍身前伺候時,王啟年就親眼見識過東林黨人的厲害,當時數十個氣勢洶洶的東林官員在宮裡橫衝直撞,上演的那出「逼宮欺寡婦」的景象可是瀝瀝在目的。一想到東林黨人不將他們太監當人看,指著鼻子痛罵的往事,王啟年下意識就是一陣哆嗦,東林黨人的強勢帶給他的陰影實在是太深了,時隔多年,仍是後怕不已。

    前車之鑒,後車之師,難道那些東林黨當真要把咱們這些給皇上服侍的苦命人斬盡殺絕不成?王啟年心中一陣酸楚,他不明白為什麼那些東林黨非要跟他們這些閹人過不去,難道就因為他們是「閹人」嗎?

    有今日之地位全賴魏忠賢,魏忠賢若倒,自己也定不會有好結果,自己與魏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誰能跑得了誰。要是東林黨的那幫強人當真要害魏忠賢,以他們在朝中的實力,魏忠賢拿什麼去擋!要是魏忠賢被東林黨害了,那自己又會是個什麼下場?

    王啟年心中害怕,平日裡欺軟可以,但真碰上要命的了,頓時就腦袋一片空白,不知道如何應付,傻傻的站在那裡竟然不知道反應了。

    他發愣沒有反應不要緊,卻苦了崔呈秀了,東林黨究竟是不是想害魏忠賢,他哪裡知道!之所以說出這般聳人的危言,無非就是想讓眼前這太監帶自己去見魏忠賢。但現在這老太監竟然嚇懵在這,不知道趕緊帶自己去見魏忠賢,這可把崔呈秀急壞了。沒瞅見被咬了的那東廠番子正惡狠狠的瞪著自己嗎,這要是再見不到魏忠賢,不說明日裡要進大牢,恐怕這番子現在就能揍自己個半死。

    崔呈秀心中那個苦啊,張張嘴巴便要再喊,嘴巴剛張,就聽大門那傳來一聲怒罵︰

    「哪個王八羔子,敢在咱家的地盤亂吼亂叫的,當真以為咱家是泥做的不成!」

    聞聲看去,卻見一個老太監在十多人的簇擁下正一臉怒氣的朝自己這邊走來,瞧他那身大紅的袍服,不是魏忠賢還是誰!

    魏忠賢的一臉怒氣沒有讓崔呈秀感到絲毫害怕,反而是狂喜不已,猛的一使力,掙脫抱著自己的東廠番子,快步便朝魏忠賢奔去,隔老遠就雙膝一軟跪倒在地,腦袋重重的就朝地上磕去,嘴裡大聲叫了一句︰「兒子崔呈秀給爹磕頭了!」

    「嗞!」
    在魏忠賢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袁大海先抽了一口冷氣,旋即暗豎大拇指︰高,實在是高!他終於知道崔呈秀是如何打入閹黨核心,又是如何成為五虎之首了!原因可不全在那一聲「爹」上嘛!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0:15 PM

本帖最後由 zx135790 於 2012-9-3 03:47 PM 編輯

第十四章 先下手為強

    閹黨之中如崔呈秀這般無恥的袁大海倒記得一人,此人便是東閣大學士顧秉謙,其本是翰林出身,官至禮部尚書,但因不是東林黨人,故在朝中頗受排擠,屢屢入閣都被東林阻攔。顧秉謙一氣之下,索性把心一橫,不顧自己已經七十一歲高齡,竟然轉身投了魏忠賢,以期魏忠賢能夠幫助自己入閣。

    與崔呈秀這般直接就認爹的做法有所不同,顧秉謙的做法還是「委婉」些的,不過卻更讓人好笑,因為他是讓他兒子認的魏忠賢做爺爺,並對魏說「我希望認您做父親,但又怕您覺得我年紀大,不願意,這便讓我兒子給您做孫子。」

    要知道顧秉謙說這話的時候可是比魏忠賢大十八歲的!如此無恥之人當真是世間罕見,現在崔呈秀卻連「曲線」也不走了,直接上來就喊爹,實在是讓袁大海開了眼界,不禁感慨閹黨之中真是魚龍混雜,良劣皆有。恐怕後世「閹黨」的污名多半是被刻意抹黑外,與顧秉謙、崔呈秀等無恥之輩也脫不了干係。試想有這些個連臉皮都不要的人圍在身邊,魏忠賢難免要被影響。老話說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第一次如此真切的看到「九千歲」的真面目,袁大海心中的震驚與狂喜自然無法用言語表述,但激動過後,卻只覺眼前這大名鼎鼎的魏公公好像就是一普普通通的老太監,方才氣勢洶洶衝出來的模樣,倒與那守瓜田的老農差不多。左看左看,上看下看,袁大海都沒看出魏忠賢身上有種「太監之王」的霸氣,更沒有「東方不敗」的陰氣,如果非要形容,袁大海只能說他所看到的魏忠賢就是一個很普通的、沒了命根子的老頭,對,老頭,還是一個很有滄桑感的老頭。

    有心想立即上前投附,但自己身份外加這場面,實在是不適合「毛遂自薦」,而且看情形,沒點硬通貨自己也休想入得魏忠賢法眼,故而袁大海便在一邊冷眼旁觀崔呈秀的表演,一邊尋思如何接近魏。

    崔呈秀這聲「爹」固然是讓袁大海驚了一下,卻也把魏忠賢給叫愣了︰這人叫我啥?爹?

    隨魏忠賢一起出來的李永貞、梁棟他們也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喊給搞迷糊了,一個個目瞪口呆的望著崔呈秀,不明白他怎麼好意思就這樣隨口叫爹的。

    霍維華心中倒是明瞭,知道崔呈秀這是豁出去了,什麼廉恥也不顧,真正的不要臉了!但站在他的立場考慮,怕也只有這般才能保得住自己吧。

    崔呈秀可不理會別人異樣的眼光,這會可是一分一秒也不容耽誤,趁著魏忠賢還在發愣,「撲撲撲」的就爬到他腳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下抱住魏的大腿,然後是鼻涕眼淚一把抓,在那作痛不欲生狀,又是哽咽,又是關心的哭訴︰

    「爹可要多小心,東林那幫人要對爹下毒手了!…兒子冒死前來報信,只盼爹能早做決斷,以免被小人所害…兒子明日就要被鎖拿下獄了,但兒子身陷牢籠不要緊,只恨那幫小人還要加害於爹...」

    「......」

    短暫的呆了一下後,魏忠賢反應過來了,但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不可能,脫口就罵崔呈秀︰「胡說八道,咱家與葉閣老一向處得甚好,他們怎麼會要害咱家呢!你休得在這中傷,再敢胡咧咧,咱家就把你這舌頭割了!」

    說東林黨要害他,魏忠賢不信,因為這幾年雖然東林黨人對自己瞧不上眼,但他們的首輔葉向高與自己卻是處得極好,雖偶有不合,但總體來說還是相害無事的。內閣呈上來的奏折司禮監就沒有不批的,再說事先一點風聲都沒聽到,就憑這崔呈秀一面之辭就斷定東林黨要害自己了?

    不信,這事打死也不信,何況眼前這口口聲聲要給自己當兒子的傢伙底子不乾淨,剛被東林黨給擺了一道,這邊就來說什麼東林黨要害自己,魏忠賢當然不可能相信他的鬼話。低頭瞅了一眼抱著自己痛哭的崔呈秀,不由一陣厭惡。他本就是帶著一肚子火來的,方才崔呈秀那炸嗓子的亂嚎把他氣得直跺腳,要知道自打他當上司禮秉筆兼提督東廠太監後,還是頭一回有人敢在他府前這般放肆的。

    泥菩薩還有三分性呢,你這混蛋當真以為咱家好脾氣嘛!

    想到怒處,魏忠賢抬腿就是一腳將崔呈秀踹倒一邊,然後猛一揮手︰「來人!」

    袁大海忙衝了過來︰「屬下在!」

    魏忠賢看也不看崔呈秀,怒哼一聲︰「把這混蛋舌頭給咱家割了!」

    嗯?袁大海一愣,遂既領命道︰「屬下遵命!」抽出腰間繡春刀便向崔呈秀走去。這可是魏忠賢的命令,他可不敢違抗,要是崔呈秀因此真的被割了舌頭,從此再也無法「名留青史」,那要怪也只能怪老天爺玩笑開大了,蝴蝶翅膀扇得不是時候。

    見到袁大海手中明晃晃的刀子,崔呈秀嚇得是肝膽俱碎,但也不敢再去抱魏忠賢的大腿了,只在那不住的磕頭,嘴裡仍大聲喊著︰「爹,爹啊,兒子所言句句是實,東林那幫小人是真要害爹啊….」

    見魏忠賢沒有動靜,那番子又近到跟前,眼楮直溜溜的盯著自己嘴巴看,崔呈秀只差魂飛魄散當場暈過去。但天不絕他,眼看袁大海就要掐住他嘴巴時,他卻是急中生智,張口就喊了一聲︰「爹若是不聽孩兒言,京察之日便是爹的死期!」

    「他奶奶的,你還敢胡言亂語!」

    魏忠賢被崔呈秀叫得有些心煩,不顧身份,袖子一揮竟然要親自上前動手,看他還敢危言聳聽了!不想剛邁一步,身後卻有人叫了聲︰「公公且慢!」

    扭頭一看,卻是李永貞叫住的自己,魏忠賢不由疑惑的看著他。

    李永貞此時眉頭緊鎖,隱有幾分擔憂之色,走到魏忠賢身邊,低聲道︰「這人說得或許是實情,公公還是先問問他再說吧。」

    「實情?」

    魏忠賢心中一突,失聲道︰「不會吧?」

    李永貞微一點頭︰「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聞言,魏忠賢臉色陡變,若有所思起來。李永貞則走到崔呈秀面前,示意袁大海不要動手,爾後對崔呈秀道︰「你為何咬定東林黨要害魏公公?」

    希望來了!崔呈秀按下心頭激動,忙道︰「下官聽說趙南星與楊漣、高攀龍等人密議,本屆京察之時先除異黨,爾後便進宮請誅公公,下官聽說那楊漣已私下準備了一份奏折,上面列數公公二十四條大罪,皆曰罪大惡極,理當凌遲!」

    「你非東林黨人,這等大事你又是從何知曉的!」李永貞逼問一句,這崔呈秀並非東林黨人,卻知道東林黨這等要事,換誰也是不能輕信的。

    楊漣到底有沒有寫那密折,崔呈秀是不敢肯定的,因為這事他也只是聽聞,但這個時候,聽聞的也得變成肯定的!

    為讓魏忠賢確信東林黨要害他,從而保住自己,崔呈秀遂斬釘截鐵般肯定道︰「楊漣自視在東林之中聲名極高,且他同黨在朝中都居高位,要除公公易如反掌,故行事不知避忌,知曉那密奏之事不下十人,公公要是不信,但派東廠前去查明便可!」他這話明著聽起來十分肯定,實際卻是將球踢給了李永貞。

    聽了這話,李永貞眉頭鎖得更緊了,結合最近東林黨的動作,再聯想到即將進行的京察,不由信了崔呈秀的話,心中一慌,急忙走到魏忠賢身邊,擔心道︰「公公,怎麼辦?」

    梁棟和霍維華也是變了臉色,若說葉向高要害魏忠賢,他們肯定不信,但要是說楊漣和趙南星他們要對魏忠賢下手,卻是肯信的,原因無二,放眼朝堂,也就這幾人對魏忠賢恨之入骨了。

    懵了這麼久,這個時候王啟年卻清醒了,而且第一個想到了主意,有些顫抖的走到魏忠賢面前,建議道︰「當年移宮時,便是那楊漣挑的頭,這人可是咱們的剋星!事到如今,不如公公去請葉閣老,讓他壓住楊漣,只要葉閣老肯幫忙,就憑他楊漣一人,斷難翻騰什麼!」

    梁棟一聽,忙也跟著勸魏忠賢︰「事不宜遲,公公要搶在楊漣等人之前求見葉閣老,否則公公大禍臨頭!」

    魏忠賢現在是既驚又怕,他是真怕楊漣,和王啟年一樣,當年的陰影還埋藏在心底呢。要是楊漣真給自己列了什麼二十四條大罪,那皇上肯定不會饒過自己,但是要放下身段去求葉向高,他也有些拉不開臉面,萬一葉向高拒絕幫他,又如何是好?正猶豫之時,耳邊卻響起一聲炸雷般的吼聲︰

    「九千歲明鑒,於其求人,不如求己!東林與千歲,唯一者可活,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0:16 PM

第十五章 九千歲千歲

    等不及了,大好機會就在眼前,再不出手更待何時!

    在魏忠賢猶豫的那一刻,袁大海敏銳的發現自己的機會來了,因為歷史告訴他,魏忠賢絕沒有去乞求葉向高,而是最終和東林撕破臉皮,並在一月之內完成了絕地反擊,從而將「閹黨」的名號和大旗牢牢的確立在北京城的上空。

    既知事情發展,袁大海要做的事情就很簡單了,便是搶在那個勸阻魏忠賢去求葉向高的「謀士」出現前取代他!

    「爹」被崔呈秀叫了,「阿爺」被顧秉謙用了,「姥爺」那是畢福劍!

    袁大海可沒崔呈秀這般不要臉,但是也不能免俗,不過他送給魏忠賢的可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九千歲」!

    這是個創意性十足的稱號,當年王振沒享受得到,劉謹也沒得到,但現在,魏公公得到了!

    到底是誰先喊的魏忠賢「九千歲」,袁大海不知道,也沒必要知道,因為從這刻起,他袁大海才是「九千歲」的發明人!

    袁大海沒有注意到,此刻,崔呈秀看著他的眼神是那麼的羨慕、眼紅、佩服…

    「你叫咱家什麼?」

    魏忠賢怔怔的望著跪在他面前的袁大海,眼楮睜得大大的,腮幫子上下不停的抽動,看得出來,魏公公這會很激動。

    袁大海二話不說,納頭便拜︰「九千歲千歲千歲千千歲!」

    「九千歲…九千歲…」

    喃喃自語幾聲後,魏忠賢突然哈哈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一邊笑一邊朝李永貞他們說道︰「你們都聽見了,這人叫咱家九千歲…九千歲,那可不就比萬歲爺少一千歲嘛…」

    聽了魏忠賢的話,李永貞馬上將視線從袁大海身上移向魏忠賢,想都不想便沖魏忠賢施禮道︰「公公勞苦功高,理應受此尊號!」

    「九千歲千歲千千歲!」

    傻子都看得出來,魏忠賢對這個稱號很滿意,所以梁棟和霍維華自然知趣,二人忙恭敬的叫了一聲。一幫跟著出來的太監和錦衣衛們也忙不迭的跪了下去,齊聲共喚「九千歲千歲!」

    王啟年嚥了咽喉嚨,卻是沒有拍魏的馬屁,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眼見得風頭被個東廠的番子給搶了,崔呈秀十分不是滋味,但那番子所言卻恰恰是自己想說的,說來也是在為自己幫腔,倒也恨不起來。

    只有魏忠賢肯出手對付東林黨,崔呈秀才不枉前來投奔,不枉那聲「爹」,所以他不能讓魏忠賢去求葉向高幫忙,那樣一來,崔呈秀仍然達不到借魏來保自己的目的。

    見魏忠賢對那「九千歲」的稱號如此歡喜,崔呈秀自然要有所表示,滿臉堆笑的在那諂媚般叫道︰「兒子給爹賀喜,恭賀爹千歲千歲千千歲!」

    「好,好,九千歲…嗯,不錯…」

    魏忠賢正在興頭上,連聲讚了幾聲好後,笑容突然凝在了那裡,神情又變得十分難看,轉身沉聲問袁大海︰「你剛才說咱家與東林只有一者可活,這話是什麼意思?」

    「回千歲話!」

    袁大海暗吸一口氣,將早已準備的說辭搬出來,郎聲道︰「屬下斗膽,敢問千歲,若東林每每叫嚷要害千歲,千歲卻每每去求葉閣老,而不斷然反擊,長此以往,千歲可有立足之地在,又可有服人之威在?朝臣又有何人敢信公公能保他們?」

    嗯?

    聽了這話,魏忠賢眉頭皺了一下,暗道這番子話說得不錯,若是去求葉向高,楊漣那幫人定以為自己好欺,恐怕還要得寸進尺,這些個自命清高的傢伙不把自己整倒可是不會就此收手的。

    魏忠賢不傻,眼下齊楚浙三黨官員之所以來投他,無非是看中他在皇帝面前的地位,相信他能保得了他們。但若魏向東林示了弱,那麼這幫投奔他的官員說不得就要改換門庭了。試問誰會願意跟隨一個連自己都保不住的太監呢?那樣一來,恐怕魏忠賢這幾年辛辛苦苦拼湊起來的勢力就要哄然倒塌了,羽翼一除,縱使天啟再如何寵信他,也經不起東林黨群起而攻之。

    楊漣他們要置我於死地,我如何再能退讓!魏忠賢打定主意,這回一定要好好教訓一下那幫自以為是,目中無人的東林黨!上下打量了一眼袁大海,開口便問︰「如何先下手為強?」

    袁大海並不迴避魏忠賢有些讓人害怕的目光,鎮定的說道︰「要除東林,易如反掌,千歲只需命廠衛查緝東林,並行大獄,捉拿楊漣等首要分子即可!首要一除,餘者或拉或貶或除,都不足慮!」

    「未得皇上旨意,咱家如何能擅行大獄?」魏忠賢又問一句。

    袁大海左右看了一眼,低聲道︰「在屬下眼裡,千歲即是萬歲,萬歲亦是千歲,只要千歲願意,這天下便沒有千歲辦不成的事情!」

    一聽這話,魏忠賢臉一拉,喝了一聲︰「大膽!」

    袁大海忙道︰「屬下失言!但在屬下看來,千歲乃我大明豪傑,宇內無人能及,只要千歲能當即立斷,屬下相信東林之禍必可除去!而千歲之威也將名振天下!」

    魏忠賢聽後不置可否,神情變幻不定,斜眼看了一眼李永貞後,見後者點頭,這才沉吟一下,淡淡問袁大海︰「你叫什麼名字,現任何職?」

    等得就是你這句了!袁大海按住心頭激動,回道︰「屬下袁大海,現為東廠司房,奉金公公之命替千歲值守府邸!」

    「袁大海?」

    魏忠賢「嗯」了一聲,讚許的看了一眼,爾後對還跪在那的崔呈秀說道︰「我兒,隨咱家進府。」說完便掉頭朝台階走去。

    「啊?」

    崔呈秀欣喜若狂,差點從地上直接跳起,不住點頭︰「是,是!」屁顛屁顛的跟在魏忠賢身後朝台階上走去。

    見狀,袁大海大失所望,自己送了個「九千歲「,又獻策先下手為強,怎麼魏忠賢卻讓崔呈秀跟他進去,倒把自己給忘了呢?

    正失望著,卻見魏忠賢走上兩層台階後,忽然扭頭朝自己看了眼,叫了聲︰「你也隨咱家來。」

    「是,千歲!」

    跟崔呈秀一樣,袁大海也是欣喜若狂︰他終於得到這個機會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0:20 PM

第十六章 當斷則斷

    走到大門口後,魏忠賢的腳步再次停了下來,吩咐孫雲鶴︰「去請內閣顧魏二位大人,就說咱家有大事相商。」

    「現在?」孫雲鶴遲疑一下,道︰「天色不晚了,怕顧大人他們已經歇下…」

    沒等他說完,就被魏忠賢不耐煩的打斷了,不快道︰「咱家讓你去你就去,囉嗦什麼!」

    「是,千歲,卑職這就去請!」

    孫雲鶴一個激靈,不敢再說,忙帶了幾個錦衣衛便出了胡同口,消失在夜幕中。

    魏忠賢又叫來梁棟,對他低語幾句,後者聽後,怔了一怔,遂既點頭,急匆匆的帶了兩個小太監也離開了魏府。

    袁大海不知魏忠賢在安排什麼,但見對方臉一直緊繃著,想必是在安排對付東林黨的事情,但魏不說,他如何敢問,就這麼與崔呈秀一前一後的跟在魏後面往府內走去。

    來魏府半個月,這還是第一次真正踏進魏府,一進二門,袁大海眼前便是一亮,只見庭廊滿院,處處燈火,將個府邸映射得無比明亮。院子裡如江南園林般,有池水、有假山,還有亭閣,燈火從前院一直延伸至後,也不知有多少間屋子。

    隨魏忠賢一路走去,不時有錦衣衛從暗處閃現,後又迅速隱去,戒備之嚴,出乎袁大海想像。行到一條長廊邊欲折向往東時,魏忠賢突然再次停了下來,扭頭朝西邊望了望,臉上還有些許關切之色。

    伺候在那的太監見狀,忙上前恭聲說了句︰「公公,小姐已經歇下了。」

    小姐?魏忠賢的女兒?

    聽了那太監話,袁大海馬上聯想到魏忠賢年輕時與馮氏生養的那個女兒,但細想也不對,因為從年齡上推斷,魏的這個女兒現在應該快四十了,「小姐」一稱肯定是不適合她的,要稱的話也該稱「大姑奶奶」才是。

    如果不是馮氏生的那個女兒,這小姐又是誰?難道是和崔呈秀他們這幫乾兒一樣,只是魏認的乾女兒不成?

    袁大海心中疑惑,偷偷朝魏忠賢臉上看去,見他只是點了點頭,便輕聲對那太監吩咐道︰「明日你告訴小姐,咱家已經和奉聖夫人約好,就這兩日帶她去見皇上。」

    那太監應道︰「是,公公,奴婢記下了!」

    「杭州新送來一些小姐平日穿的衣物,你們都仔細收好了,不要出什麼差錯。」

    魏忠賢又吩咐一句後,便不再停留,當先朝東走去,不一會便到了他的書房。

    一進書房,魏忠賢一屁股就坐了下去,然後捧起茶杯在那發呆,並不說一句話。袁大海和崔呈秀二人不敢落座,都小心翼翼的站在那。李永貞和霍維華卻不客氣,二人各自坐在原先的位子上,落座後,也沒有對魏忠賢說什麼,而是都在看著袁崔二人。

    把人叫進來,卻什麼話也不說,崔呈秀心中干癢難耐,袁大海也是摸不著頭腦,不知道魏忠賢在打什麼算盤。

    就這麼等了半柱香後,屋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有太監報道︰「啟稟千歲,顧大人和魏大人到了!」

    一聽人到了,魏忠賢身子一動,「豁」的一聲便站了起來,迫不及等道︰「快請他們進來!」

    來的是魏忠賢在內閣中的兩個重要幫手--顧秉謙和魏廣徽,前者是以東閣大學士的身份入的閣,後者則是以禮部尚書之尊入的閣,在內閣中的排名分別是第三和第四。二人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未投魏忠賢前都是受東林黨排擠,尤其是魏廣徽,更是被東林黨人趙南星給活生生的逼到了「閹黨」陣列當中。

    魏廣徽是萬曆三十二年的進士,其父魏允貞與趙南星有八拜之交,關係甚好。魏廣徽考中進士後,仕途便很順利,天啟元年時官至禮部侍郎,但因他不是東林黨人,所以一直無法再進一步,入閣更是無他什麼事。因此無奈之下遂在天啟二年投靠魏忠賢,在魏的幫助下才得以成功入閣,一償心願。

    魏廣徽入閣後,並不為非作歹,相反十分忠於本職,對東林黨人也不敵視。他曾三次求見趙南星,但趙南星卻一次也不見他,直言讓他滾蛋,更是逢人便說「見泉無子!」

    見泉是魏廣徽父親魏允貞的字,趙南星現在說見泉無子,自然是十分惡毒的話了,魏廣徽如果不氣憤的話,他也就不是個人了。自此,他便鐵了心跟隨魏忠賢,充當其在內閣的耳目,有時還將內閣的奏疏抄印一份送給魏,而那抄印本上赫然寫著「內閣家報」,明顯是將自己置於魏忠賢本族晚輩看待了。

    有顧魏二人在內閣照應,再加上首輔葉向高對魏還算友善,因此東林黨前後幾次彈劾都被成功壓下。

    ……………

    「下官見過九千歲!」

    顧魏二人一進書房,顧不得喘息,就不約而同的叫起了「九千歲「,看來是孫雲鶴已經將這新稱呼告訴了他們。

    聽這兩位閣臣也如此稱呼自己,魏忠賢不禁笑了起來,一直緊繃的臉色也緩和了下來,示意二人不必多禮,坐下說話後,便開口問道︰「事情你們都知曉了吧?」

    顧秉謙點了點頭︰「已聽孫指揮使大概說了些。」

    魏廣徽也點了點頭,但沒有說話。

    「你們如何看?」魏忠賢很想知道這兩位自己在外朝中最重要的幫手如何看待東林黨要害自己之事。

    顧秉謙來時就在路上考慮這事了,也想好了主意,因此魏忠賢一問,他便直接說道︰「千歲,現在東林黨人葉向高、韓主持內閣,鄒元標、趙南星、高攀龍把持部院,左光斗、魏大中、黃尊素當道言路,朝廷之中半數都是東林黨人,這些人沒一個是善類,早就對千歲不滿了,此次借京察之機要對付千歲,依我看,他們是早有謀劃的!早就想將千歲置於死地了!因此下官認為這事不必再議,當立即出手對付他們,千歲也萬不能有婦人之仁,當斷則斷,否則,必受其害!」

    顧秉謙一把年紀,頭髮花白,袁大海自然認得出他來,聽了他這番話,不由暗自點了點頭,心道顧秉謙倒也不傻,不然魏忠賢倒了,他還不得馬上從內閣滾蛋。

    不想魏廣徽聽了顧秉謙的話後卻站了起來,斷然不同意道︰「事情沒有查明前,妄動大獄,皇上萬一怪罪下來,誰來替千歲受責?何況東林黨人並無大惡,僅憑傳聞就認定他們要害千歲,未免有些武斷了。下官認為,這事還得從長計議,萬不能草率行事,不然落人口實,倒是對千歲不利!」

    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一聽魏廣徽不同意魏忠賢對付東林黨,崔呈秀急了,忙搶上前一步,對魏忠賢說了一句︰「爹可還記得,天啟元年宮裡開內操時,那御史劉之鳳的折子?」

    聞言,除袁大海外,滿屋之人皆變色,魏忠賢更是咬牙切齒,一拍桌子恨聲說道︰「劉之鳳污蔑咱家,差點害咱家掉了腦袋,這事如何不記得!」

    崔呈秀又道︰「爹恐怕不會忘了劉之鳳在折子最後那話吧?爹若記不得,兒子可是記得的!」

    魏忠賢剛要開口說自己記得,就見李永貞起身說道︰「假令劉瑾擁甲士三千,能束手就擒乎?」

    沉默,李永貞這句話讓書房內陷入沉默,因為這話是劉之鳳在彈劾魏忠賢的折子中所言,而劉之鳳便是東林黨人。崔呈秀將這往事搬出來,目的十分清楚不過,便是提醒魏忠賢,在東林黨眼裡他就是當年的劉謹!而劉謹最終落得個什麼下場,還用多說嗎!

    「千歲,事已至此,還請千歲早做決斷!

    袁大海可不願讓崔呈秀把功勞給佔了,無論如何他也要在這次對付東林黨的政斗中撈取晉身資本,因此也一個箭步跪倒在魏忠賢面前,擲地有聲道︰「屬下不才,願為千歲手中一長刀,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0:22 PM

第十七章 甘為鷹犬

    魏忠賢絕不是善男信女,閹黨與東林之戰不可避免!雙方相持四年,早就成水火之勢,所缺的不過是根導火索,只要引信一燃,必有一場惡鬥!

    星火燎原,在所難免!閹黨的崛起已經不可阻攔,東林黨的垮臺命中注定!

    時勢造英雄,英雄亦造時勢!

    袁大海賭了,拼了,結局雖然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是那快速發跡的誘惑實在太大,大到他根本不去考慮三年後的崇禎皇帝,只一心想踩著東林黨人的肩膀登上閹黨的核心權力層,登上大明的最高權力層,從而做他想做而今無力去做的事!

    他沒有選擇,他必須投靠魏忠賢,也必須依仗他的權勢,不然,他就只能如一顆流星般劃過大明的夜空,永遠消失在歷史的年輪中而不起一絲波瀾。這不是他想要的,絕不是!

    天啟四年,不但是東林傾覆的年頭,也不僅是閹黨真正崛起的年頭,更將是我袁大海改變歷史軌跡的開端。

    雙膝跪下的那刻,袁大海已是心如鐵石,再無他念。他清楚自己要扮演什麼樣的角色,他非常清楚!因為一開始他便是朝這個目標努力的,這個角色便是--刀,長刀,致命的長刀,一把掌握在魏忠賢手中的長刀!

    不是進士出身,甚至連個秀才都不是,注定邊兵出身的袁大海無法走一條文官崛起的道路,但是,他可以走武夫之路!

    大明固然重文輕武,但是在魏忠賢這裡,這個影響了百多年的陋習被改變了,魏忠賢不討厭武人,因為他不是什麼文人!

    文臣有五虎,武臣有五彪!魏忠賢的手上從不缺殺人的刀,許顯純、田爾耕那幫錦衣衛的武夫已經伺立在旁,他們都是可以用來殺人的刀!

    袁大海現在也要做那把殺人的刀,但是他要做得更好,比任何人都要好,他要做一把可以決定想殺誰的刀,而不是做一把只知出鞘而不知選擇的刀!

    心意決,巍然不改矣!

    一臉毅然的跪在那,袁大海臉上浮現的是堅決而又激昂的表情,上面鮮明的刻著︰忠心、無畏、鐵骨錚錚!

    「願為千歲鷹犬,願為千歲效死!」

    ………….

    望著這個卑微的東廠番子,聽著那慷慨激昂的話語,顧秉謙的眼神中不經意流露幾分驚訝與讚賞。孫雲鶴告訴過他,「九千歲」是從一東廠番子嘴中說出來的,當時他就很驚訝,在官場混了一輩子的顧大學士當然清楚,那一聲「九千歲」意味著什麼,如果不出意外,這位首倡「九千歲」的番子將成為魏忠賢的新貴!現在,他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斷,因為這個番子的表現實在是叫他刮目相看!

    此子大有前途,今後當好生拉攏之,顧秉謙如此想道。

    崔呈秀的表情依然是那樣,並沒有什麼變化,但他的心中卻更苦了,從一開始到現在,袁大海給他的感覺就是處處壓他一頭,每當他將魏忠賢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時,袁大海總會不合適宜的冒出來,硬生生的將魏忠賢的注意力從他身上移開,這讓他抓狂、鬱悶、窩火!但卻是什麼也不敢說,什麼也不敢做,這種內心的煎熬實在是太不好受。

    不知為什麼,聽了袁大海的話,霍維華有種厭惡感,他不喜歡東廠的人,固然因為這些人聲名不佳,只是太監手中牽著的鷹犬而已,更重要的是,他們是武人--什麼道理都不通的武人,只知道耍狠鬥凶、狗仗人勢的武人。但是眼前這個東廠的小小司房,卻讓他平生第一次有種不安感,伴隨著不安感的便是越來越強烈的厭惡感。

    小人,霍維海給袁大海的評價,小人趨勢而得志,是他的最終判詞。

    你想做魏忠賢手中殺人的長刀,哼,長刀好殺人,但刀身上的血跡卻足以壓得你一輩子喘不過起來!

    魏廣徽的心情也很複雜,他沒有理會眼前這個東廠的番子,他在想他的事。

    魏廣徽不想魏忠賢對付東林黨,尤其是楊漣,因為他敬重楊漣,道不同,但志卻同!哪怕是被趙南星那麼污辱,他也沒有動過要對付東林黨的念頭。

    如果說東林黨人還有哪一個可以值得他把酒夜談,那麼魏廣徽可以肯定,除了楊漣外就再無他人了,哪怕是葉向高、左光斗都不足以與之相提。

    身在曹營心在漢?或許吧,魏廣徽不認為自己投靠魏忠賢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更不是什麼道德上的污點,他想做事,實實在在的做事,為大明,為百姓踏踏實實的做那麼幾件事,而不是被朝廷裡污煙障氣的黨爭給制肘得一事無成,整日就是勾心鬥角,你說我「結黨「,我說你「結社」的。

    但是眼下的朝堂,當真就能安下心來辦事了嗎?東林黨要殺魏忠賢,魏忠賢能視而不見,任由刀架脖子那天嗎?就算魏忠賢肯退,楊漣他們又能罷手了?

    矛盾,十分的矛盾,魏廣徽既不想魏忠賢倒台,又不想東林黨垮了,左右為難時,他突然發現自己已經不必再勸魏忠賢什麼了,更不能再為楊漣他們說情,因為他看到魏忠賢的眼楮瞇得快成一條縫了。如果沒有記錯,魏廣徽可以肯定,這是魏忠賢拿定主意的外在表現。

    唉,在心中深深的歎了口氣,魏廣徽無力的坐了回去,再也不說一句話,他保持沉默,想以這種方式來表達自己的反對。

    在打量袁大海的同時,李永貞也同樣在考慮,他考慮的是對付東林黨到底有幾分勝算,如果敗了又會怎樣。

    李永貞是個天才,一個從來沒有讀過書,卻因為做了十八年牢而變成一個熟讀四書五經的博學天才,甚至還精通書法,琴棋書畫無一不能,更可怕的是,他還能品評八股文!這樣一個人物,如果不是因為太監的話,恐怕考取一個進士不在話下。

    與魏忠賢一樣,李永貞也是在萬曆年間入的宮,但直到萬曆駕崩後,李永貞才初次認識魏忠賢。天啟元年秋,李永貞被派到秉筆太監兼兵杖局掌印太監諸棟手下,而在兵仗局裡有個隨堂太監叫劉榮,此人是魏忠賢的心腹。

    李永貞與劉榮一見之後,便相互佩服,遂結為生死之交。第二年,諸棟病死,通過劉榮的引見,李永貞轉投魏忠賢的名下,升任文書房。天啟三年,他鴻運當頭,一個月內連升五次,升為「玉帶隨堂秉筆」兼內官監掌印,成了魏忠賢身邊的內廷五虎上將之一。

    之所以如此官運亨通,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李永貞的本事,因為不識字的魏忠賢需要這樣一個精通文墨的人替他處理政事。

    李永貞清楚,從天啟元年至今,四年裡,東林黨眼睜睜看著魏忠賢羽翼已成,魏現在是既有三黨官員投靠,內又有客氏相助,依恃上寵,力可拔山,如此強化勢地位東林黨看在眼裡能不憂心腫腫?所以,東林黨與魏忠賢這一戰是再所難免的,斷然無法迴避,既然如此,那還等什麼!

    哪怕不為魏忠賢考慮,也得為自己考慮,魏忠賢如果失勢,東林那幫人能放過自己?

    權衡利弊,考慮再三後,天才李永貞決定了,正如眼前這個番子所言,東林與魏忠賢之間只有一者可活!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千歲,該是決奪的時候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0:24 PM

第十八章 須防清君側

    「當斷不斷,反受其害!咱家心意已決,東林小兒不仁,咱家豈能對他們再義!」

    李永貞的表態如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堅定了魏忠賢對付東林黨的決心。一掃眾人,凝聲說道︰

    「打今兒起,你們若是向著咱家的,就與咱家一條心,咱們擰起繩來和東林黨他們拼了,不把這幫小人趕出朝廷,誓不罷休!」

    話音剛落,便聽袁大海振臂一呼︰「誓與千歲共進退!」他這麼一帶頭,崔呈秀、霍維華他們忙也齊聲響應。

    魏廣徽還是保持沉默,呆呆的坐在那裡,好像入定的老僧般,任眼前眾人如何激昂,也不置一詞。顧秉謙見他這樣,不由暗自搖了搖頭,有些為他不值,也有些幸災樂禍。

    魏忠賢的眼裡揉不得沙子,魏廣徽在這個節骨眼上拖他後腿,不能不讓他感到憤怒。但他沒有將心中的不滿表現出來,而是淡淡的說道︰

    「若你們中有人不願向著咱家,咱家也不怪,俗話說,大難臨頭各自飛,爾今東林群黨把持內閣六部,咱家不過內廷之人,根基淺薄,萬不能與東林相提並論,所賴者不過皇上而已。要是外朝一致攻我,皇上也勢難保全咱家,到那時,怕咱家也只能落個身首異處…唉…你們與咱家不同,一個個有妻有室,功名來之不易,要是平白無故跟著咱家倒了大霉,卻是無枉了…總之,你們若不願隨咱家冒這險,咱家自然明白,也體諒得很…」

    說到這裡,魏忠賢突然停了下來,緩緩的將目光移向呆在那裡的魏廣徽,一字一句道︰「但要是有人背後放咱家的暗箭,出賣咱家,那可休怪咱家翻臉不認人!」一語說完,滿是殺氣,與先前那和氣模樣恍若兩人,眾人都為之一凜,袁大海也是心中一突,暗道萬不能小看魏忠賢,他能有今日這般權勢地位,靠得可不單單是天啟的寵信,恐怕扮豬吃老虎的本事絕不比自己差!

    魏忠賢這番話是沖誰的,眾人都是心知肚明,魏廣徽更是清楚,見魏忠賢看自己的眼神明顯不如從前,不由心中苦澀,但要他張口擁戴支持魏忠賢對付東林黨,卻還是開不了這口。苦苦掙扎之後,終還是一聲不吭,魏忠賢見狀,也是暗歎一口氣,對這主動上門投靠的「族佷」心生遠意了。

    「千歲既已決定對付東林那幫人,那下官就捨命陪君子,以報千歲賞識之恩!」

    霍維華起身作輯施了一禮,表明自己支持魏忠賢後,抬頭又道︰「但不知千歲如何著手?難道當真要如袁司房所言,背著皇上擅開大獄不成?」

    說完朝跪在地上的袁大海瞄了一眼,臉上可沒有什麼親切之意。他這話聽上去是問,但顯然是不贊同的。袁大海被他看得頭皮一麻,心生幾分戒意。崔呈秀在一邊見了,不由暗自高興,霍維華是魏忠賢的心腹,他如果對這番子不待見,恐怕這番子想要往上爬就難嘍。

    顧秉謙也有類似顧慮,霍維華說完後,他也跟著說道︰「廠衛一出,必定牽連甚廣,葉向高老謀深算,絕不會看著他的黨徒們被公公投入大牢的。再說那幫御史們也不會閒著,下官雖在內閣,但上有葉韓二人,料是壓不住的。一旦百官群情洶湧,事情鬧到皇上那,怕對千歲可是一點利處都沒有。」說完皺了皺眉頭。

    聽了他二人的話,袁大海撇了撇嘴,有心想反駁,但想了想還是不要再冒頭,自己已經做得足夠了,再要多嘴,恐怕鋒芒露得就太多了點,這對只是一個小小司房的他而言,未必就是好事。

    魏忠賢固然喜歡一把能夠殺人的刀,但這刀太過鋒利,怕也會掂量掂量用得是否順手。

    袁大海決定不再表現自己,接下來只聽不說。

    霍維華的意見魏忠賢一向是聽的,何況還有個顧秉謙,見二人反對自己直接出動廠衛捕拿東林黨人,不由猶豫一下,心下有些動搖,如果不直接拿人,那要如何對付東林黨?

    「依士達之見,咱家現在當如何做呢?」

    霍維華微一點頭,說道︰「千歲,東林黨人雖人數眾多,盤踞要津,但實際不過一群烏合之眾,大多搖旗吶喊之輩,所能者不過楊漣、左光斗、高攀龍等人,因此對付他們並不是難事,但難的是名正言順!」

    「名正言順?」魏忠賢不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

    「自古以來,不論何事,皆講究個師出有名,千歲如今要對付東林黨人,自然也要如此,否則,難堵天下人之口。」

    「不錯,那東林黨人自顧憲成起,便好做戲,以清流自居,搏取天下人望,哄得無知之輩頂首膜拜,視其為國之重柱,因而千歲萬不可輕率出手,須知廠衛雖利,但名聲卻是不佳,固能快刀斬亂麻,但也會引得天下震動,知道的會說千歲乃被迫出手,不知道的卻又要說千歲要再演閹宦之禍了。」

    顧秉謙說得很直接,魏忠賢聽了那「閹宦之禍」之禍雖然滯了一下,但遂既釋然,自己畢竟是內廷中人,大張旗鼓對付朝臣,肯定要惹天下人非議,而且絕不會有人為自己說話,恐怕都只會說自己太監弄政,迫害忠良吧。

    顧秉謙的話還沒有說完,有一件事情他必須得提醒魏忠賢,不將此人考慮進來,怕到時要多生事端。

    「千歲不要忘了,孫承宗手裡可是掌著兵權的,要是千歲直接出動廠衛拿人,難保孫承宗會提師回京,他是皇上的老師,要是給千歲來個「清君側」,怕到時皇上也保不住千歲。」

    孫承宗?清君側?

    魏忠賢一愣,袁大海也是一愣,前者只愣了片刻,就醒悟過來︰孫承宗是東林黨人,手裡又有兵權,山海關離京師可不遠,要是自己把東林黨那幫小人給抓起來,以孫承宗的脾氣還不立即提兵來砍自己的腦袋!後者所想的卻是︰好像史書記載魏忠賢對付東林黨時,孫承宗真的有提兵想殺魏忠賢!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0:25 PM

第十九章 去找熊廷弼

    孫承宗是有殺魏忠賢之心,袁大海依稀記得前世之時曾經看到過相關史料,說孫承宗帶了五千兵以巡邊名義突然跑到薊縣,爾後上折說要入朝賀萬壽節,並面奏機宜。當時朝野紛傳孫承宗要「清君側」殺魏忠賢,魏忠賢得知後也是怕得不得了,沒辦法只好跑到天啟寢宮,跪在天啟的床前痛哭,天啟被他哭得心軟,便命內閣擬旨,以「無旨擅離信地,非祖宗法」為名,要孫承宗返回山海關。孫承宗無奈,他不能違抗聖旨,只好帶兵回去,魏忠賢之危就此化解。

    如果史料沒有記錯,那顧秉謙的擔憂自然是成立的,試想魏忠賢現在並沒有兵權在手,手下也沒有得力武將,孫承宗真的帶兵進京,他就只能坐以待斃。

    不過袁大海清楚事情最終走向,知道這事只是有驚無險,但魏忠賢不知道,因此顧秉謙一說,他立馬有些慌了,手足無措的一把拉住顧秉謙,連聲說道︰「這可如何是好?孫承宗與東林關係甚密,他若要帶兵來害咱家,咱家如何有還手之力…」

    顧秉謙忙安慰他道︰「千歲莫慌,這只是猜測,孫承宗沒有聖旨,未必就敢擅自帶兵入京。」

    「如果孫承宗真就存了犯上的膽子呢?」李永貞陰沉著臉輕聲說了句。

    「如此,千歲就更需要名正言順了!」

    說話的是霍維華,只見他胸有成竹,一臉自信的走到魏忠賢面前,鎮定自如道︰「只有師出有名,朝野才不會非議千歲,孫承宗也更不會擅自回京!」

    許是霍維華如此自信樣感染了魏忠賢,魏忠賢的心迅速定了下來,急忙問他︰「咱家如何才能做到師出有名?」

    霍維華不緊不慢道︰「攻擊弱項,以全之功!」

    魏忠賢一怔︰「這話怎麼說?」

    霍維華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轉身看向崔呈秀,問道︰「如崔大人沒有說錯,趙南星、楊漣他們是準備借此次京察先除異黨,再害千歲了?

    「正是!」

    崔呈秀信誓旦旦道︰「這事千真萬確,知道者絕不僅我一人!如霍大人不相信,可以派人去查…」

    崔呈秀正欲說下去,卻被霍維華揮手打斷了,扭頭對魏忠賢道︰「如果真是如此,那咱們就把京察給他攪黃了!」

    「攪黃京察?」

    魏忠賢和顧秉謙同時叫了一聲,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京察乃祖制,如何能攪黃?」

    崔呈秀也是十分吃驚,自大明開國以來,歷屆京察都是朝廷最重要的頭等大事,雷打不動按期舉行,怎麼能夠被攪黃呢?

    京察具體形式袁大海不清楚,只知道目的是對官員進行考核,與後世換屆選舉差不多,但有明一代,哪怕是國之將亡,京察都是定期舉行,從來沒有聽說過可以取消不辦的,因此對霍維華所說,他也是疑惑不已,不知道對方動的是什麼算盤。

    見眾人都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尤其是魏忠賢,更是一臉茫然,霍維華心下有些得意,解釋道︰「下官所說的攪黃京察並非是要讓它辦不成,而是設法將京察的主持者換成我們的人便是,哪怕不行,也不能讓趙南星來主持。只要趙南星無法主持京察,東林黨人就沒辦法借京察之機興風作浪,更無法排斥異己,安插夾袋,到那個時候,他們可沒辦法對付千歲了。」

    「士達這個辦法甚好,不錯!只要東林黨人無法把持本屆京察,他們的矛頭一時就無法對準千歲,要知道京察和千歲相比,前者對東林黨的重要性要大很多。若是趙南星不能主持京察,東林黨的謀劃就要竹籃打水一場空,嘿嘿,到時恐怕都要亂成一團,這無疑是給千歲最好的良機!」

    顧秉謙第一個就反應過來,為霍維華這個主意叫好,真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妙招。

    聽顧秉謙這麼一說,魏忠賢也反應過來了,拍手叫好道︰「哈哈,好法子,士達這一招可真是解了咱家之危啊,妙哉,妙哉!…」

    一連幾個「妙哉」聽得崔呈秀是眼紅不已,也讓袁大海對霍維華起了佩服之心,暗道這人果然厲害,以後得好好跟他打打交道,絕不能讓這人成了自己敵人。

    得了魏忠賢誇讚,霍維華也是竊喜萬分,臉上卻露出謙虛的模樣,十分的恭謹。

    「不過趙南星是吏部尚書,京察的事情本來就是由他負責,咱們如何才能讓他主持不了呢?」李永貞提出了自己的疑問,他一向是把事情考慮得最周全,確認沒有問題後才會安心的。

    霍維華笑著說道︰「這事咱們就得找一個人了,只有從此人身上做文章,大計方能得成!」

    魏忠賢和李永貞不約而同的問道︰「誰?」

    霍維華說道︰「內閣中書汪文言!」

    「汪文言?」

    顧秉謙眉頭一皺,「此人乃東林智囊,在東林之中影響非同小可,既有葉向高保他,又有東林諸黨提攜,雖一舉人之身,卻為內閣中書,能量之大,可不能小看。」

    霍維華點了點頭,說道︰「據下官所知,東林黨中很多大事都是由這汪文言主持,故而咱們就從此人身上著手,一可除去東林黨的這個腦袋,二來更可以順籐摸瓜牽出趙南星來,只要將趙南星與汪文言牽扯到一塊,他這吏部尚書便是做不得了。趙南星一去,千歲再設法將吏部尚書換上咱們的人,如此京察便在我手。東林黨人想借京察對付千歲,千歲自然可以借京察對付東林,如此便名正言順,師出有名,孫承宗就算知道又能如何,畢竟千歲所為都是光明正大之舉,諒他也不敢胡來!」

    魏忠賢微一沉吟,猶豫道︰「汪文言這人,咱家幾年前就想對付過他,但無奈那時根基尚淺,奈何不了他。此人與葉向高關係甚密,怕是不好對付,士達可曾想好如何解決這人?」

    「對付這人不難,京中都知汪文言這人好財貨,常行法外之事,故而只需派人查他便可。只消查出他幾件罪證來,派幾個御史上疏彈劾,東林黨人就休想脫了干係,屆時千歲穩操主動,是進是退都在千歲手中,眼前之危必然可解!」

    略一尋思,魏忠賢便不再猶豫,大聲道︰「好,士達真不愧是咱家的諸葛孔明!咱家這就派人去查汪文言!」側過臉去便要叫孫雲鶴,但後者人卻不在,不由低頭看了一眼還跪在那的袁大海,卻是想不起他叫什麼名字了,只好問道︰「你…你叫什麼名字?」

    聽了魏忠賢這個問題,袁大海頓時一陣氣洩,折騰半天,魏忠賢竟然把自己的名字都給忘了,真是太失敗了,難不成自己那聲「九千歲」白叫了不成?不敢遲疑,忙道︰「回千歲,屬下東廠司房袁大海!」

    「袁大海!」魏忠賢一點頭,急忙吩咐道︰「咱家現在就命你去查汪文言,你可有把握查出他的罪狀來?」

    機會來了!袁大海大喜過望,斬釘截鐵點頭道︰「千歲放心!屬下一定不負所托!若是出了差錯,屬下拿頭來見千歲!」

    「好,你現在便去,事成之後,咱家提你為東廠百戶!」魏忠賢不忘許以好處,他辦事向來如此,許以好處使人甘願效命。

    「多謝千歲!屬下告辭!」

    東廠百戶!袁大海欣喜若狂,從書房出來後,一步也不停便直奔大門,見到等在那裡的錢恩他們,二話不說就拉著他們朝胡同口跑。

    「司房,這麼晚了,咱們上哪去?」

    「去找熊廷弼!…」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0:29 PM

第二十章 東林誤遼邊

    魏忠賢讓袁大海去查汪文言,袁大海卻連夜帶著錢恩他們去找熊廷弼,而且他堅信只要找到熊廷弼,就能以他為突破口把汪文言掀個底朝天。

    汪文言,號稱天下第一布衣,東林智囊,這個袁大海清楚,而被傳首九邊的熊廷弼大名他也是如雷貫耳的。按理說,這兩個人一個是東林黨頭腦人物,一個卻是楚黨中人,風馬牛不相及,何以要查汪文言不法之事卻要從熊廷弼身上著手的?

    對此,袁大海很自信,因為他的記憶如果沒有出錯的話,他就確信後世史料載過這樣一件事--熊廷弼因放棄遼東和王化貞一起被論罪下到詔獄,為了出獄,他到處托人找關係,想將自己弄出去,最後他找到一個人,這個人向他保證一定可以將其救出來,此人便是汪文言。

    汪文言自己是沒有這個能力的,將熊廷弼下到詔獄的其實就是他們東林黨,所以指望葉向高、趙南星他們鬆口將熊廷弼放出來,指望不大,因此汪文言決定找另外一個人幫忙,輾轉托人找到了魏忠賢,請魏忠賢出面將熊廷弼給放出來。

    魏忠賢可不知道是東林黨的汪文言請自己辦事,而且也愛惜熊廷弼的才幹,不忍他就此被處死,因此爽快的開了價--兩萬兩,意思是說,只要熊廷弼拿出兩萬兩銀子來,便可以出獄再為朝廷效力。不過事情最終沒有辦成,這倒不是魏忠賢沒這個能力,而是因為熊廷弼拿不出四萬兩(汪文言將魏忠賢的價碼給翻了倍,據說熊家東湊西湊,倒是湊了兩萬兩銀子出來,但汪文言這憑空就要再吃兩萬兩,熊家自然是拿不出來了。)

    現在袁大海要做的便是找到熊廷弼,具體的說,是找熊廷弼的家人,然後從他們口中搞到汪文言參與這件事的證據,爾後嘛,事情就簡單了︰汪文言敲詐熊家這麼多銀子想幹什麼?他一中書舍人何以敢應允將詔獄欽犯給放出來?這件事和趙南星他們有沒有關係?一開口就是四萬兩,心倒黑,除了這事,你汪文言還幹過哪些不法之事,收受了多少賄賂?這麼多銀子你不可能一個人吞了,還分給了誰?……

    推理,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不管汪文言在辦這件事時是否和東林黨其他人通過氣,只要他辦了,參與其中,那便是罪狀,至於其他的,並不重要。

    將不干聯的事情牽聯到一塊,手段可是太多了,更何況汪文言也的確太不乾淨,說他是京城第一貪也不為過,仗著自己的江湖手段,在京城興風作浪,中飽私囊,收銀子收得手軟。

    東林黨是興在這人身上,卻也要亡在這人身上!身為東廠番子,袁大海自認自己是完全可以將這事辦得滴水不漏,叫東林黨啞巴吃黃蓮,乖乖的把汪文言這爛攤位子給扛了。

    其實熊廷弼這人遭遇其實挺讓人歎息的,他對邊事是有大功,但同樣卻有大過,將其與王化貞一同定罪下到詔獄,並不是冤枉他,因為他辦了一件讓無數後人痛惜不已的蠢事,那就是將遼東幾十萬軍民全撤回山海關內,放棄了大明在遼東所有的軍事重鎮與據點。可以說,自明朝開國歷經兩百年在遼東所花費的心血,一夜之間就這樣被他拱手讓人了。比起一槍不放就入關的張學良,二者實在是難兄難弟,不相上下的。

    熊廷弼不冤,他該死,他必須為他的愚蠢決定負責!

    萬曆四十七年,在與後金軍的薩爾滸之戰中,經略楊鎬指揮的十二萬大軍慘敗,從此明朝力量大衰,在遼東失去優勢,不得不由進攻轉為防禦。戰後,經廷議,擢升熊廷弼為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代楊鎬為遼東經略,至此熊廷弼便開始了在遼東的軍事生涯。

    其時開原、鐵嶺相繼失陷,瀋陽軍民紛紛逃奔。熊廷弼到任後,逮捕了準備逃跑的知州李尚皓,斬殺逃將劉遇節等,以求穩定軍心。遼東經略楊鎬被熊廷弼逮解進京下獄,前遼東總兵李如柏(李成梁之子,薩爾滸大敗中唯一沒有被殲滅的一路總兵)被召回北京後自殺。

    熊廷弼的策略是以守為主,反對浪戰,並聯合朝鮮牽制後金,卓有成效,使後金軍一年多內不敢輕進,努爾哈赤也陷入進退兩難之境,熊廷弼把防線守得嚴嚴密密,他根本討不到好處,再也無法大規模的攻城略地,只能帶著他的八旗四下進行半搶劫的軍事行動。據說努爾哈赤氣得給熊廷弼取了個外號--「熊蠻子」。這個外號是否真的存在,袁大海就無從查證了,除非哪天自己可以親手把老奴抓過來問問。

    可惜的是,正當局面大好時,熊廷弼卻被撤職了,原因是他生性彪悍,向來不肯吃虧,與同僚關係相處極差,遇事便罵,不管何人,哪怕是兵部尚書,他都照罵無誤。因此很自然的便得罪了他的頂頭上司--東林黨人。於是,東林黨內閣決議,將熊廷弼給免了,派另外一個人去接替他,此人也是東林黨,名字叫袁應泰。

    袁應泰是個好官,也是個傑出的水利專家,可以說,在東林黨中,他很優秀,不過他有一件事情不會,那就是打仗。

    袁應泰到任後,一改熊廷弼之前的做法,將城外大量蒙古流民放入城中,結果一個月後,努爾哈赤便率兵進攻,瀋陽守將賀世賢拚死抵抗,關鍵時刻,那些被招撫的蒙古流民開始露出真面目,他們大肆在城中進行破壞,攻打守軍,與後金軍裡應外合,賀世賢戰死,七萬大軍覆沒,瀋陽淪陷。

    攻陷瀋陽後,努爾哈赤一刻也不停,又攻遼陽。遼陽堪稱遼東第一重鎮,比瀋陽城還要高大堅固,壕溝圍繞,又有紅衣大炮,按理努爾哈赤的八旗兵憑借雙手是無法攻進城中的。但因為袁應泰輕敵,自視能文能武,對付區區女真蠻子小菜一碟,因此逼迫守軍出城與後金軍野戰。戰鬥結果︰三萬人的遼陽守軍被後金六萬騎兵全殲,無一人生還,戰況之烈,叫人扼腕長歎!

    後金軍進城時,袁應泰盡到了大明臣子的職責,並未驚慌,從容穿好官服,佩帶寶劍,面向南方,自縊而死。

    袁應泰死得像個烈士,像個忠臣,但這不足以掩蓋他的無能!也不能掩蓋東林黨人在遼東邊事的混帳所為!

    遼東邊事毀於東林之手,始於萬曆年,終於崇祉朝!歷史真相絕不容篡改!

    遼陽失陷後,遼東雖然亂成一團,但主力尚在,其時明軍在遼東的兵馬仍有二十幾萬,百姓七十多萬,遼西走廊仍被明軍牢牢控制著,局勢還未崩潰,只要稍做整頓,努爾哈赤仍得提心吊膽的過日子。

    東林黨也想到了這一點,因此他們再次啟用「邪黨」熊廷弼,將他再次派往遼東。而這次出關,熊廷弼卻未能再有作為,最後同東林黨的巡撫王化貞一起被下到了詔獄,起因只緣於他同王化貞嘔氣!

    王化貞主戰,熊廷弼主守,戰守不合,王化貞自視有強硬後台,不理會熊廷弼,結果戰敗,這是他咎由自取,自大所致。而熊廷弼為了對王化貞的那口氣,索性把遼東全部棄捨,這是他自尋死路!

    後世很多人說王化貞是閹黨,這一點,袁大海可以肯定的替他證明,王化貞絕不是閹黨,相反,他是東林黨!而且,他的老師是東林內閣首輔葉向高!

    試問這樣一個人,怎麼可能是閹黨,要知道天啟元年時,魏忠賢的名字還叫李進忠,在內廷中都沒甚地位,談何網羅黨羽控制朝堂,組織「閹黨」呢?要知道,天啟元年的朝堂之中可都是東林黨人,是謂「眾正盈朝」,而李進忠公公還在內廷想著如何同魏朝爭「對食」呢……因此將遼東邊事崩壞歸咎於「閹黨」無能,指鹿為馬,硬說王化貞是「閹黨」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而將楚黨熊廷弼說成是東林黨,說他冤枉,更是可笑。

    僅僅為了一口氣,而不顧大局,拱手將百萬土地讓於異族,這等行徑與自毀長城有什麼不同,熊廷弼死得不冤,他這牢做得更不冤!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0:35 PM

第二十一章 把水攪得再混些

    熊廷弼有才而無量,有功卻亦有大過,下獄待審無何冤枉可言。

    袁大海對熊廷弼並不感冒,何況現在正在賣力之時,自然無心去搭救這個讓老豬皮感到棘手的「熊蠻子」。其實救下熊廷弼還是大有好處的,至少此人知兵,只要腦子不發熱,必是獨當一面的大員,將來用在遼東也是物盡其用。但至少現在,袁大海並不抱任何幻想能夠收攏如熊廷弼式的人物。道理很簡單,哪怕人家現在是落難者,但也遠不是自己一區區東廠司房所能拉攏的,他的出身注定與那些大名鼎鼎的大明官員走不到一塊去。在那些傳統士大夫眼裡,袁大海只不過是個「鷹犬」而已,可以利用,但絕不會真正的親近,此即為道不同不相為謀。

    組建自己的班底,袁大海是一定會做的,他自然不會甘心永遠做魏忠賢門下一條狗,因此他必須在努力往上爬的同時打造屬於自己的人馬,一支只聽從自己的力量,否則他就永遠只能受制於人。然而班底的建立卻不是一朝一夕便能辦成的,一口吃不成胖子的道理袁大海還是知道的。在他還是一個小小東廠司房的時候,卻想著去拉攏那些有本事的名人,當真是癡人說夢了,不說別人,就說熊廷弼,人現在在詔獄裡關著,他又憑什麼把人救出來?

    辦不到的事情可以去想,但絕不能去做!

    或許自己的班底只有在自身足夠強勢時才能建立吧,正如魏忠賢還是那個李選侍身前老實憨厚,被楊漣一嚇就害怕的「李進忠」時,怕從未去想要如何如何拉攏一幫朝臣為自己搖旗吶喊吧。

    我所能依靠的只有這些與自己出身相同的番子,將來的事留待將來再說,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當好魏忠賢手中的這把刀!走出胡同口的那剎那,袁大海如此對自己說。

    ……………

    「熊家在正陽門外廊房胡同,兩年前朝廷鎖拿熊廷弼時,屬下便曾到他家去過。」

    張德喜以前在錦衣衛當差,天啟二年曾受命查抄過熊府,所以認得路,便在前頭帶路。

    夜已經很深,但長街之上卻不黑暗,兩側都有路燈照明。路燈並非袁大海前世所見那種,而是以燈罩罩著的燭火,隔數十步便有一盞,一直通向外城。

    路上已無行人,只偶爾有打更人從對面迎頭過來,看到前面來了幾個東廠番子,他們都是識趣的停在路邊,等袁大海等人走後才敢繼續打他們的梆子。

    順天府和五城兵馬司的巡城兵丁也撞見了兩撥,但他們也是遠遠的瞅了一眼袁大海他們,便繼續巡視,並不敢過來盤問什麼。

    行了大概有半個鐘頭,袁大海一行才找到位於外廊房胡同的熊家。熊家院子倒不大,看起來與尋常人家並無區別。

    「司房,敲門?」錢恩問了句,便要上前敲門。

    袁大海卻攔住他,想了想吩咐張德喜爬上院牆頭,進去直接將門打開。

    爬牆頭?張德喜一愣,聽袁大海說要來查熊廷弼的家人時,他便興奮起來,這落難的大官家裡再搜刮怠盡總也是有油水可撈的,因此早就攢足了勁,直等到了地頭,便給他來個臨門一腳,動靜越大越好,如此才能顯出他們東廠的威風,也能震住熊家人,然後搜刮敲詐什麼的自然就是小事一樁了。哪知袁大海卻讓他爬牆頭,搞得跟做賊似的,把張德喜弄得十分鬱悶,硬著頭皮在李慶的幫助下躍上了熊家的院牆,瞅了一眼裡面有沒有狗後,才跳落下去。

    大門打開後,袁大海當先便朝院內走去,因院裡光線黑暗,看不清擺設,因此一個沒留意,撞到一口水缸上,發出了響動。

    深夜之中,萬物寧靜,突如其來的響動自然驚動了正在睡夢中的熊家人,很快就聽東院屋子有人叫了聲︰「誰?誰在外面!」

    「別出聲。」

    袁大海示意錢恩他們不要出聲。屋內人側耳聽了一下,有些不放心,起床點上燭火之後披了一件單衣便出來查看,哪知燭光所及,幾個東廠的番子正冷冷的朝自己望,不由嚇了一跳,失手將蠟燭掉在地上,顫聲道︰「你們要幹什麼?」

    地上這人大約三十歲的年紀,國子臉,劍眉,長得好像俠客般,但他的反應卻和這張臉不相配,明顯對袁大海他們十分害怕,眼神中滿是驚恐。

    袁大海上前將蠟燭撿起,蹲下身去將燭火在這人臉前虛晃一番後,凝聲問道︰「熊廷弼是你什麼人?」

    「是…是家父…」因為害怕,這人的聲音都有些打結,眼楮被燭光閃得有些剌眼,只好別過頭去。

    熊廷弼的兒子?袁大海點了點頭︰「你叫什麼名字?」

    攝於東廠番子的威名,熊廷弼之子不敢猶豫,小聲回道︰「小民熊友安。」

    袁大海又問︰「可有功名?」

    熊友安點了點頭,後又迅速搖了搖頭︰「小民是萬曆四十三年二榜進士出身,不過因家父緣故,現已為一介平民。」頓了一下,見問話的番子將蠟燭拿到一邊去了,便扭過臉來慌張道︰「敢問幾位官爺深夜至此,可是我父出事了?」

    袁大海輕笑一聲︰「你父親在詔獄裡住得挺好,並未出事。」

    「那?…」一聽父親並未出事,熊友安懸著的一顆心落下,繼而又有些擔心起來,東廠這幫人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深更半夜來此定是有什麼事情,雖不知是什麼事,但可以肯定絕不會是好事,頓時不安起來。

    袁大海解答了熊友安的疑惑,開口道︰「我們是專程來找你的。」

    「找我?」熊友安怔住了,遲疑道︰「官爺找小民有何事?」

    「汪文言你認不認識?」袁大海並不與他繞圈子,直接進入主題。

    一聽汪文言的名字,熊友安明顯緊張起來,先是一呆,後又很快搖頭道︰「小民不認識。」

    「真的不認識?」

    袁大海的目光突然緊緊盯住熊友安,露出凶光︰「熊友安,你要清楚咱們東廠是幹什麼的,如果我們沒有查明這事,是不會來找你的!所以我奉勸你一句,你最好考慮清楚是不是該如實回話,否則,哼哼…」言畢,表情瞬間變得十分猙獰,揮手吩咐錢恩等人︰「把熊家上下全拘到正堂,他不說,咱們就讓他們說!」

    聞言,熊友安一個激靈,急得直要哭,忙道︰「別,別!…官爺想知道什麼,小民都說便是,請官爺們千萬不要驚動我母親…」

    屋內這時已經聽到有人在小聲的哭泣,看樣子是熊家人都被驚動了,這會都害怕著。

    聽了熊友安這話,袁大海自然不會再去為難熊家人,朝錢恩看了一眼,「取紙筆來,他說,你記!」

    「是,司房!」

    在場幾人,數錢恩識字最多,因此身上常備紙筆,以前在街市上巡視時,一應記錄都是由他來做的。從懷中掏出紙筆後,打開墨盒,將紙平鋪在地,便要記錄。

    錢恩準備好後,袁大海便直接問熊友安︰「我問你,汪文言是不是許諾於你,只要你熊家拿出四萬兩銀子,便可保你爹出獄?」

    「這…」

    熊友安心中一突,暗道不好,吱吱唔唔的不敢說話。

    袁大海哪裡能容他猶豫,厲聲一喝︰「是還是不是!」

    「是…是…」

    熊友安與他爹熊廷弼真是一個天,一個地,一個膽大如牛,一個卻膽小如鼠,當真是將門出了犬子。被袁大海這麼一嚇,頓時全招了。

    「小民是曾找過汪大人,想請他幫我父親跟朝廷求求情,好讓我父親……」

    熊友安所說與袁大海所知基本一樣,並無不同,又問了幾個細節後,袁大海才讓熊友安按了手印,吹乾之後,便將熊友安這口供小心的疊起揣進口袋。爾後低頭看了一眼十分恐慌的熊友安︰

    「你父親熊廷弼犯得可是棄土失地的死罪,因他一人,害了多少大明將士、遼東百姓,你可知道!爾今皇上將他關在詔獄裡,卻沒有拿他問斬,已是你熊家天大的恩賜,你如果再敢私下活動想謀你父出獄,可別怪我沒提醒你,你這般做,臨到終頭只能是害了你父親!」

    「我...」

    熊友安聞言一陣氣洩,癱軟在那默默無語。袁大海也不理會他,帶著錢恩他們便轉身出了院子。見什麼油水也沒有,張德喜和郭可綱不由一陣失望。

    出了熊府,天色仍黑,離天亮還早著,因此錢恩便問袁大海︰「現在去哪?」

    袁大海扭了扭脖子,微微一笑︰「哪都不去,魏公公那暫時也用不著咱們,咱們都回去睡覺,養足精神明早再去找一個人,讓這小子好生請咱們樂活一頓!」

    「找誰?」張德喜和郭可綱不約而同眼楮一亮,頓時來了精神,聽司房的意思,明兒個能有肥羊宰?

    「阮大鋮!」

    袁大海扔下一個人名,笑咪咪的哼著小曲便當先走去。

    阮大鋮,我可指著你把水攪得更混些呢!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0:36 PM

第二十二章 春風得意太過早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涼亭中,一儒雅翩翩的中年男子正舉杯暢飲,一首《將進酒》吟得他是胸懷大發,意氣激昂。此刻微風輕起,拂動男子頭巾,遠遠看去,飄逸不已,叫人看了頓生結交之意,恨不能與這等風流人物把酒一敘。

    中年男子心中也是翻江倒海,不能自以,想到即將就任的要職,不禁感慨自己運氣如此之好,竟然在短短數年就能一躍而至天官之階,照這形勢,恐怕用不了十多年就可以入閣參事了!當真是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干了,這酒一定要干了!

    說幹便幹,中年男子舉杯對唇,仰頭一飲,看著遠方的天空揚聲大笑起來。他便是袁大海即將要找的阮大鋮,時任吏部給事中,萬曆四十四年進士。因朝廷之中不結黨無法存,因此阮大鋮早早就投靠了東林黨,和左光斗、魏大中等人關係極好,也是高攀龍的門生。

    讓阮大鋮心情如此之好的原因在於他即將擔任一個要職——俗稱「天官之階」的吏部都給事中一職。

    給事中一職六部都有,人員不等,掌侍從、諫諍、補闕、拾遺、審核、封駁詔旨,駁正百司所上奏章,監察六部諸司,彈劾百官的權力,甚至還可以在鄉試充考試官,會試充同考官,殿試充受卷官,雖然只不過區區正五品,但是品卑而權重。而都給事中顧名思議,則是本部之內管理所有給事中的職位,又稱「科長」。有明一代,除極少數的幾人外,大多吏部尚書、侍郎都是從都給事中一職晉陞上去的,而吏部尚書又稱「天官」,故這吏部都給事中也稱「天官之階」。

    阮大鋮即將擔任這「天官之階」之職,前途不可限量,自然是意氣勃發,今日趁著高興,便與好友刑科給事中傅櫆在自家涼亭中把酒暢飲。

    其實這吏科都給事中之職本是輪不到阮大鋮的,但他的運氣實在是太好。原任吏科都給事中程注年任期已滿,按規矩要榮升吏部侍郎,而他留下的這個空缺應按照職務次序,由給事中劉宏化接替,與阮大鋮是沒有什麼關係的。不巧的是,劉宏化此時正遇父喪,回家丁憂去了,無法接任。

    左僉都御史左光斗與阮大鋮是至交好友,聞知劉宏化無法接任之後,大喜過望,本著肥水不流外人田又或是照顧好友的念頭,立即將消息通知了遠在老家桐城的阮大鋮,讓他趕快進京候職,以免被他人所趁。

    阮大鋮接到左光斗的來信之後,自然也是欣喜若狂,輕車簡馬便星夜趕往京城。

    吏科都給事中一職因權力極大,故吏部上報候補人選後,要呈內閣決議,爾後還要報請皇帝決奪,現在吏部已經將名單報上去了,只等內閣提交皇帝正式下詔批准。

    其實上報內閣不過是走個程序,若不是候補人實在是太過不堪或者出了什麼大事,一般都是能順利接任的,因此阮大鋮已經做好升任新職的心理準備,正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而已。

    吏部尚書是趙南星,內閣首輔是葉向高,自己的老師是高攀龍,好友是左光斗、魏大中,不管怎麼看,這吏部都給事中一職都是自己的盤中之餐,根本不可能有什麼變故!

    阮大鋮高興,發自內心的高興,平日裡他就好寫些曲子,作些雅詩來抒發一下情懷,但今天,唯有李太白這首《將進酒》才能讓他徹底的陶醉其中。念罷幾句,舉杯一飲而盡,郎聲笑了起來,豪爽的聲音在院中來回飄蕩,令聞者動容而心生敬意。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君莫停!來,集之兄,小弟再敬你一杯,以賀兄高昇之喜!」

    傅櫆由衷為好友的高昇感到高興,和上一句後,便為阮大鋮再次斟滿,舉杯要與他再飲一杯。

    人生難得一知己!好友勸酒,當然要喝!

    阮大鋮一邊舉杯,一邊不忘謙虛道:「哎,八字還沒一撇呢,賀喜一說早了,早了,呵呵…」話是這麼說,臉上的笑容卻不是假的,那一干而淨的酒杯也不是虛的。

    春風得意人不醉也醉。

    美酒下肚,臉色暈紅,與傅櫆相視一眼,阮大鋮又是哈哈一笑,拿起酒壺便要替傅櫆把酒斟滿。

    「今兒高興,定要多喝幾杯,唯有如此,才不枉你我相交多年…」

    正說著,卻聽花園外有急促的聲音響起:「老爺,不好了,不好了!」

    來的是阮大鋮的管家阮寶,也不知道叫什麼事給急的,連規矩都不曉得了,氣得阮大鋮立即來了脾氣,側身喝道:「混帳,沒見傅大人在這嗎,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難道要老爺我家法處置不成!」

    傅櫆見狀,忙笑著勸道:「哎,集之兄,今日是大喜之日,何以動這麼大肝火,不值,不值…」扭頭看了一眼阮寶,問他道:「阮寶,出什麼事了?」

    阮寶剛才被阮大鋮一訓,心中委屈,見傅櫆問話,忙急道:「老爺,傅大人,都給事中叫旁人得了去了!」

    「什麼叫旁人得了去了?」傅櫆一怔,沒明白阮寶的意思。

    阮大鋮也沒明白過來,這阮寶莫名奇妙的來一句,沒頭沒腦的,叫他如何能理會過來?

    見老爺沒明白自己的意思,阮寶忙定了定神,道:「剛才小的到吏部給老爺收拾東西,卻聽吏部的人說,趙尚書把老爺晉陞的事情給壓下來了,壓根就沒報到內閣,還說什麼新任都給事中已經定了人選,是周…周士樸大人!」

    「什麼?!」

    一聽這話,阮大鋮和傅櫆不約而同的叫了一聲,因為激動,阮大鋮手中的酒杯也失手掉在地上,碎成幾片。

    「怎麼可能?」

    阮大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開什麼玩笑,這板上釘釘的事情怎麼能變了?上前一把抓住阮寶,怒道:「老爺我才是新任都給事中,怎麼可能是周士樸那傢伙呢!你這混帳,是打哪聽來的這謠言,成心給老爺我添堵不成!」

    「老爺,小的說的是千真萬確,老爺要是不信,可以去部裡問啊!」

    阮寶被搖得頭直轉,帶點哭腔道:「小的再有十個膽子,也不敢拿這麼大的事來哄騙老爺!部裡現在都傳遍了,小的知道消息後立即就趕回來告訴老爺,可不是要給老爺添堵...」

    話還沒說完,阮大鋮人已經愣在了那裡,眼睛珠子直溜溜的瞪著自己,咱得阮寶是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傅櫆見好友這般,嚇壞了,站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

    半響,方見阮大鋮的身子動了一下,爾後聲嘶力竭的吼了一句:

    「王八蛋,趙南星欺人太甚!竟然敢欺到我阮大鋮的頭上,他媽的,他做得了初一,老子就做得了十五!」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0:38 PM

第二十三章 仇人,不止一個

    阮大鋮罵人時的樣子和個潑皮無賴一般,與他那儒雅風度可是天地之別,好在傅櫆和阮寶對此見怪不怪,不然恐怕都要大跌眼境。畢竟先前人還風流豪爽著,翩翩君子模樣,轉眼卻變得如此市井,這當中的差別還是很叫人難以接受的。

    「老爺,小的還聽說趙尚書準備將老爺平調到工科任給事中,補周士樸的位子。」

    自家老爺已經氣成那樣,這事本不該再說,但阮寶知道,如果他不說的話,後果可比說出來要嚴重得多。

    果然,一聽自己要被調去補周士樸的位子,阮大鋮火冒三丈,平地驚雷般又罵了起來:「趙南星這王八蛋要把事做絕嗎!娘的,老子好好的吏科都給事中被他給攪黃,還要老子去工部,這不是成心瞧不起老子嗎!」越想越氣,甩手就給了阮寶一耳光,想罵他幾句,卻是想不到罵他什麼,只好瞪了一眼,負手便進了涼亭,獨自一人坐那生悶氣。

    他不甘心,非常不甘心,明明是到嘴的鴨子,都能嗅到香味了,卻來了個雞飛蛋打,落得一場空,若是皇上那壓下來也就罷了,可他趙南星憑什麼捅這一刀!你是東林黨,難道老子就不是嗎!呸!虧老子平時將你當尊神供著,卻沒想你竟是這等白眼狼!

    怒到極點,瞅什麼都來火,阮大鋮索性一腳把桌子跌翻,把個酒菜全撒到地上,地上頓時一片狼藉,但饒是於此,心頭窩著這火還是洩不下去,燥得跟什麼似的。

    不行!此仇不報非君子,趙南星,你等著,老子不跟你算這帳就不姓阮!

    仇,阮大鋮肯定是要報的,但問題是,如何個報法他卻是一時沒想到,不由十分憋屈,鐵青著臉坐在那一動不動。

    事情陡變,傅櫆沒想到趙南星竟然擺了阮大鋮一道,因為阮大鋮可是東林黨的功臣。天啟元年整首輔方從哲時,阮大鋮可是為東林黨出了大力的,若不是他在前面衝鋒陷陣,方從哲和齊黨那幫人能乖乖下台嗎!

    現在倒好,不記著人家的功勞,連苦勞都沒想到,翻臉就把人給擺了,這事不地道,忒他娘的沒道義了!

    阮大鋮按順序進補都給事中,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趙南星憑什麼非要把工科的周士樸給硬塞進吏部來?你這般做,不是室內操刀,叫外人看笑話嘛!難道阮大鋮在你眼裡就不及一個寸功沒有的周士樸?...

    周士樸?嗯?對了!

    傅櫆突然想到一事,不由眼睛一亮,哈哈笑了起來,他這一笑,阮寶愣了,阮大鋮也愣了:自己被人下了黑手,你是我平生最好的知己,怎麼能夠笑得出來的!難不成你也在看我的笑話不成!

    漲紅著臉,不滿的看了一眼傅櫆:「松濤,我被趙南星如此欺壓,你…你怎麼還有心笑得出來的!」

    聽阮大鋮這樣說自己,傅櫆不由搖了搖頭,收住笑容,故作奇怪的問道;「集之兄這話可就奇怪了,我為何就笑不得呢?」

    「你!…」

    聞聽此言,阮大鋮如喝水之時被嗆般,又急又惱,臉紅脖子青,張口便要痛罵傅櫆不夠朋友,太不地道。

    一見阮大鋮把矛頭衝自己了,傅櫆不敢再逗他,忙正色道:「集之兄誤會了,小弟之所以發笑,是因為小弟相信這吏科都給事中一職,除了集之兄,世上便再沒人能夠擔當得了了,也絕不會有人搶了集之兄的位置!集之兄只要等上幾天,佳音必至!」

    「為什麼?」

    傅櫆這話把阮大鋮弄糊塗了,事情明擺著,趙南星出面壓下自己,把周士樸給升上去,他是吏部尚書,拍板的事情誰能改得了?!傅櫆卻說自己不用擔心,吏科都給事中一職跑不了,這話又從何說起的?要安慰,也不是這般安慰法啊!

    「為什麼?」傅櫆一笑,十分肯定道:「原因很簡單!周士樸是不可能出任吏科都給事中的,即使趙南星保他,內閣同意,但宮裡也不會認可的!」

    「這?…」阮大鋮還是沒明白傅櫆的意思,一臉不解的看著他。

    見狀,傅櫆不再兜圈子,說道:「集之可還記得,去年周士樸曾多次上疏攻擊蘇杭織造李實?」

    傅櫆一提醒,阮大鋮想起來了,那蘇杭織造李實是太監,內廷的人,因為和蘇松巡撫不合,曾被周士樸給告了一狀。但這事和周士樸能不能當吏科都給事中有什麼關係?

    見阮大鋮還沒明白過來,傅櫆便接著說起了另一件事。

    「去年六月,內廷一千多名太監為了冬衣的事情大鬧工部大堂,集之可記得是誰上疏說太監們跋扈的?」

    這一回,阮大鋮沒有多想,脫口便道:「周士樸!」旋即心中一動,失聲道:「是了,周士樸他必然當不上這吏科都給事中!」

    「集之兄總算明白過來了!」

    見阮大鋮想到這一點,傅櫆不由再次笑道:「周士樸他得罪了內廷,試問內廷又如何會讓他順利出任吏科都給事中呢!恐怕內閣的封折司禮監絕不會批紅,只要司禮監不批紅,這吏科都給事中就得重新換人!到時,除了你集之兄,還有何人敢來橫插一槓呢?他趙南星又有何臉面敢再壓集之兄,他若是一意孤行,東林諸友的口水也能淹死他!」

    「不錯,是這麼個理,松濤一語驚醒夢中人啊!」

    一想到吏部都給事中這位子跑不了,阮大鋮不由再次開心起來,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嘴巴都合不攏了,前後變化看得阮寶是不自覺的眨巴眨巴眼睛...

    「不過,這次趙南星給集之兄來了這麼一手,集之兄是如何打算?難道真要和他硬著來?」傅櫆有些擔心阮大鋮會跑去和趙南星大鬧一場,那事情傳出來,影響可就壞了,屆時怕這吏科都給事中一職可就真的要跑別人口袋裡了。

    「松濤放心,我不會落人口舌的。」

    阮大鋮知道傅櫆擔心什麼,想了一下恨恨道:「但此仇不報,我阮大鋮就算枉活了!他趙南星眼裡沒我,我要不給他點厲害瞧瞧,他就當真不知馬王爺幾隻眼了!他也不想想,當年方從哲是怎麼被趕走的!」

    說完,拳頭一捏,便要對傅櫆說自己要上疏彈劾趙南星,要傅櫆幫自己拿拿主意,如何一招制敵,不曾想,肩膀卻陡的被人一拍,耳畔傳來一聲低語:

    「阮大人,其實你的仇人除了趙南星,還有一人!」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0:39 PM

第二十四章 誘導

    袁大海很早就帶人到了阮府,門口的下人見到幾個東廠番子凶神惡煞的衝進來,哪裡敢囉嗦半句,一聲冷喝,便全老實的呆在那裡,沒人敢過來給自家老爺報信。因此當袁大海突然出現在阮大鋮身後時,著實把阮大鋮嚇得不輕。

    但阮大鋮的驚慌只是片刻,很快就反應過來,把臉一板,怒道:「我是朝廷命官,你們東廠憑什麼擅進我家!」稍頓,冷哼一聲:「怎麼?魏大襠要對我下手嗎!」

    阮大鋮不怕東廠,甚至連魏忠賢也不怕,可以說,在他眼裡,就沒有害怕的人,否則當年也決計不會衝在前台和首輔方從哲他們硬抗,更不會和東林大佬趙南星、左光斗他們反目成仇了。不怕天,不怕地,可能是阮大鋮最好的寫照,只可惜最後怕了清兵的屠刀,落得個身敗名裂,千古遺臭。

    阮大鋮的反應出乎袁大海意料,原以為這個所謂「閹黨」加漢奸的阮大軟骨頭是個典型的欺軟怕硬的主,只要自己帶人往他面前一站,就要嚇得屁滾尿流,哪知人家並不害怕自己,相反根本不將他放在眼裡,甚至連魏忠賢都看不上,倒是條有擔當的潑皮漢。

    略一思忖,恍然大悟過來,阮大鋮可是東林骨幹,在魏忠賢搞的東林一百零八將名列前矛,這樣一個人物如何能將他們一直瞧不上的「閹黨」走狗——東廠放在眼裡。若不是趙南星擺了他一道,恐怕此人斷計不會脫離東林黨,從而引發東林黨與魏忠賢之間的腥風血雨。

    嚴格來說,阮大鋮並不是閹黨,不論是現在還是後世,都沒有證據表明阮大鋮投靠了魏忠賢,其日後被崇禎列入逆案,恐怕跟東林黨人恨其在天啟四年反戈一擊,致使東林黨土崩瓦解,恨其無行才強行將他扯入吧。又或許因為阮大鋮在滿清入關時當了漢奸,劣跡斑斑,被著《明史》的東林黨人撿到寶,大筆一揮就將其推到閹黨陣線中,從而證明閹黨中人是如何道德敗壞,如何喪盡天良吧。

    到底真相如何,袁大海也無從得知,但他可以肯定一點,那就是阮大鋮是東林黨,鐵桿的東林黨,其脫離東林黨只不過是被同黨擺了一道,心中不岔而已。僅從阮大鋮日後名列《東林點將錄》,綽號「沒遮攔」便可看出魏忠賢對其十分不友善,且東林垮臺後,阮大鋮亦未能在閹黨中取得任何要職,其後一生可說是基本退出朝堂,直至滿清入關,他才搖身一變以漢奸身份再次出現在世人眼前。而在這之前,阮大鋮與魏忠賢之間基本沒有任何交集可言。

    一個不怕權貴只怕死的人,嚇是嚇不住的,除非袁大海馬上將刀架在他脖子上,但這樣做,顯然是不可能的,畢竟阮大鋮現在還是朝廷命官,魏忠賢也只是讓袁大海去查汪文言,沒說讓他來找阮大鋮。說白了,來找阮大鋮,只是袁大海希望借他之手,將本該發生的事情再次發生而已,不同的是,這一次是他來主控,而不是阮大鋮自己來打這「第一槍」。因此他必須換個方式和阮大鋮談,只要能將自己的目的達到便行,管他如何做呢。

    心念於此,袁大海忙示意錢恩他們不要亂來,乾笑一聲,開口說道:「阮大人先別急著發火,難道大人就不想知道是誰在背後下的黑手嗎?」

    阮大鋮根本不理會袁大海,一翻白眼:「這事和你們東廠沒關係!」扭頭吩咐:「阮寶,送客!」朝袁大海看了一眼,嘴角一翹:「恕不遠送!」

    傅櫆倒沒阮大鋮這般硬氣,對著幾個番子有些心虛,好在這裡是阮府,不是他家,阮大鋮對番子們不客氣,影響不到他什麼,因此在一邊,自覺的閉上嘴巴,不說一句話。

    「他娘的,給臉不要臉了是不!」

    郭可綱火了,這姓阮的什麼東西,不過是個五品官,竟敢這麼囂張,當真活膩了不成!朝袁大海看了一眼,只待司房發話,就要這阮大鋮好看!

    袁大海倒沒著惱,微微擺手讓郭可綱不要胡來,抱拳對阮大鋮施了一禮,笑著說道:「阮大人,恕我明言,你若是不清楚這背後的黑手,恐怕即使周士樸當不上吏料的都給事中,大人你也很難當上。要知道,那幕後黑手既然決議不讓大人如願了,又怎會甘心大人美夢成真呢。」

    聞言,阮大鋮心中一動,面上卻不露聲色,依然是怒色,冷哼一聲:「你到底想說什麼?」

    「敢問阮大人,你按序進補吏科都給事中,為何趙南星卻偏偏壓下你,另以周士樸進補呢?」

    袁大海決定從阮大鋮的軟肋著手,這軟肋便是此人官癮極大,一心想要往上爬,現在好不容易得了個大好機會,又怎會甘心叫旁人搶了去呢。

    你想往上爬,想當官,這就行了,只要你有慾望,就不怕你不上鉤。再說,你本來就是準備那樣做的,我只不過是順著你的腦袋去提醒一下而已,可談不上什麼卑鄙。

    「請問大人,趙南星以前與你關係如何?」

    「這是本官私事,與你們東廠有什麼關係!」

    阮大鋮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事實上,趙南星之前對自己還是不錯的,現在突然擺了自己一道,讓阮大鋮也有些糊塗,不明白趙南星這是唱的哪一出,自己可沒得罪他啊!

    阮大鋮不想說也行,說與不說也沒什麼打緊,袁大海繼續進行他的誘導:

    「那阮大人從何得知這吏科都給事中一職缺位以待,大老遠從桐城千里迢迢趕到京城的呢?」

    「左...」

    阮大鋮差點脫口就說是左光斗,好在反應快,嘴巴一張又迅速合了起來,沒好氣的瞪了一眼袁大海。

    袁大海不以為意,輕笑一聲:「大人不說,在下也知道,通知你來京城的是左光斗!」

    聞言,阮大鋮臉頰抽動一下,沒有回應。

    「如果在下沒有猜錯,左大人怕是信誓旦旦向你保證過,這吏科都給事中一職非你莫屬了!」袁大海繼續進行著他的誘導。

    「哼!」阮大鋮哼了一聲,不承認也不否認。

    「但是現在趙南星卻讓周士樸補了大人的位子,而據在下所知,趙南星與左光斗關係遠比和大人要密近得多,大人好生想一想,左光斗推薦了大人,讓大人來就職,可為什麼現在這吏科都給事中卻被周士樸得了呢?難道這二者之間就沒有什麼聯繫?」

    「......」

    沉默片刻,阮大鋮的眉頭終於皺了起來,看了一眼盯著自己的袁大海,猶豫一下,才遲疑道:「你是說,左光斗串通趙南星那老賊合夥擺了我一道?」

    「哎!」

    袁大海的手卻擺了起來,否認道:「事情到底是不是如此,還得阮大人自己去想,在下可沒有證據來證明。」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0:42 PM

第二十五章 奇怪的邏輯

    左光斗本著照顧好友的念頭,將吏科都給事中一職空缺消息通報給阮大鋮,讓他立即從老家趕到京城候職,但卻因吏部尚書趙南星從中作梗,以工科給事中周士樸替了阮大鋮,阮大鋮不但沒能如願晉為都給事中,反而平調到冷水衙門工科去當給事中。

    事情很清楚,也再簡單不過,如果非要說是仇人的話,那顯然阮大鋮的仇人應該是趙南星,與左光斗是沒有關係的,畢竟沒有證據顯示左光斗私下做了什麼不利於阮大鋮的手腳。所以阮大鋮應該算帳的對象是趙南星,不可能是左光斗。可問題在於袁大海不能讓阮大鋮這樣幹,因為如果阮大鋮只是單單去咬趙南星,那對袁大海的計劃可沒有好處。

    水至清而無漁。

    趙南星不可怕,也容易對付,因為此人不過是個只顧團體利益的強老頭,他在吏部尚書任上幹得最多,也最賣力的事情,便是不遺餘力的掃除朝廷之中的非東林官員,除此以外,再無任何建樹。而且他脾氣暴躁,自大猖狂,眼裡除了東林黨的幾個要人外,就沒其他人了。可以說,正是這個自大狂為東林黨憑空吸引了莫大的仇恨,也正是此人,將無數持中立甚至同情東林黨的官員給硬生生的逼到了閹黨之列。

    一個驕狂至極的吏部尚書,顯然不是一個難對付的人,而且東林黨真正的核心也不是他趙南星,更不是首輔葉向高,而是左光斗、楊漣、高攀龍等人以及藏在幕後的那個內閣舍人汪文言!

    如果直接出手對付趙南星,楊漣、左光斗、汪文言他們自然清楚這是魏忠賢動手的信號,目的肯定是奔著馬上就要舉行的京察去的。因此他們勢必要想盡一切辦法保下趙南星,從而確保京察的主持權掌控在他們東林手中。但如果矛頭首先對準的不是趙南星,而是左光斗和汪文言,一種錯覺就會產生,那就是東林黨人不會第一時間想到這事與京察有關係,且率先發難的人不是閹黨,而是他們的同黨阮大鋮的話,恐怕所有人都會在想這是阮大鋮在洩個人私怨,絕不會想到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爭鬥開端,更不會有人想到幕後有一個東廠的小小司房在左右著朝局的發展。

    霍維華給魏忠賢出的招是很毒的,也是最有效的,通過查汪文言將火燒到趙南星頭上,從而讓他當不成吏部尚書,進而攪黃京察,為魏忠賢獲得光明正大的出手名義與足夠的時間。但袁大海覺得這還不夠,而且不夠穩妥,先對付趙南星,很容易就引起東林黨的警覺,所以他需要把水攪得更混些,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以求為自己掙得更大的資本!

    為了自己,袁大海必須將阮大鋮的憤怒之火引向左光斗,不為別的,就為通過左光斗可以牽出汪文言!而搞臭汪文言將趙南星牽扯進來,進而能夠攪黃京察,整垮東林黨正是魏忠賢所希望的。

    要做,就做得漂亮些,至少要讓魏忠賢知道,我不比他的小諸葛霍維華差!袁大海如此想道。

    本質上,袁大海所謀劃的和霍維華出的主意並無不同,目的都是打垮東林黨,但前者卻是走了個曲線,避開鋒芒,通過東林黨的人來引發火藥桶,後者則是直接亮刀子上,從穩妥性和高明性來看,顯然袁大海這一招更勝一籌。

    計劃明顯是非常具有可行性的,也是建立在本就會發生的歷史事實之上,現在就看當事人阮大鋮如何去想了。

    仇人明明是趙南星,卻要將恩人加好友的左光斗也視為仇人,這個邏輯肯定是不對的,這一點,袁大海想到了,但他卻不怕,因為這個奇怪邏輯的創造者正是阮大鋮本人。

    阮大鋮產生這個邏輯的想法其實很簡單——左光斗叫我來當官,現在我卻沒官當了,這帳自然要算在你左光斗身上!

    果然,在一番誘導後,阮大鋮那奇怪的邏輯立馬被激活了,埋首苦想之後,他開了竅,抬頭看了一眼袁大海,恨恨的一跺腳,怒道:「不錯,一定是左光斗背後給我下了絆子!我說他怎麼這麼好心叫我進京來,原來就是為了耍我!」

    阮寶跟隨阮大鋮已經十幾年了,對自家老爺的秉性摸得一清二楚,因此不奇怪阮大鋮能夠做出這種判斷來。倒是傅櫆聽得一愣,一陣糾結:人左光斗是幫你的,怎麼現在你倒要將他視做仇人了?

    「既然阮大人已經清楚這幕後之事,那在下就告辭了!」

    袁大海說著抱拳便要帶他的人走,這是欲擒故縱之計,因為他肯定阮大鋮絕不會就這樣讓自己走的,這不符合他多疑的心性。

    一聽袁大海要走,阮大鋮的確怔了一下,反應過來,忙叫住袁大海,盯著他看了片刻,開口說道:「你們東廠的人會這麼好心來告訴我這些事?」

    「阮大人是聰明人,與聰明人說話自然不需要繞彎子,實話對你說吧….」

    袁大海緩緩轉過身子,淡淡說道:「其實告訴你這些事,是因為在下的確有事要請大人幫忙。」

    「什麼事?」阮大鋮鼻子一抽,他早就想到這番子肯定是有事要找自己,不然他們會這麼好心?

    「但使本官能幫到的,必定幫你,但若是本官幫不到的,那就恕本官無能為力了。」阮大鋮把話說前頭了,也是想堵住袁大海的嘴巴,若是對方真的說了讓自己為難的事情,那可就對不住了,這忙,無能為力!

    「這事,大人一定能夠幫到在下!」

    袁大海等的就是阮大鋮這句,心下暗喜,上前一步,探頭附在阮大鋮耳邊低語道:「我家廠公希望大人能夠上疏彈劾左光斗與汪文言結黨營私,弄權干政,禍亂朝堂。」

    「汪文言?」

    阮大鋮一個激靈,警惕的盯著袁大海,內心疑惑重重,隱覺這番子來者不善,這當中定有什麼陰謀。

    因袁大海是附在阮大鋮耳邊與他低聲說的,故而傅櫆無法知道袁大海對阮大鋮說什麼了,但聽汪文言三字,也是警覺起來,不動聲色的看著袁大海。

    被阮大鋮這般盯著,袁大海不由打個哈哈,乾笑一聲道:「大人不必如此看在下,若是大人肯幫這忙,那在下可以打個包票,這吏科都給事中一職非大人莫屬!」

    「嗞!…」

    一聽這話,阮大鋮神色一動,意動萬分,但卻不敢輕信,沉聲問道:「這可是魏公公的意思?」

    如果這番子是代表魏忠賢來的,那阮大鋮倒是真的可以如他所願,上疏彈劾左光斗和汪文言結黨營私,做這事他可沒有什麼心理障礙,世人都知,東林人士就是在結黨,且以入東林黨中為榮。說他們結黨營私顯然是證據確鑿,不容分辯的。但這樣一來,他阮大鋮可就沒有後路可走了,算是徹底得罪了東林黨,但一想到左光斗和趙南星如此對自己,阮大鋮不由火大,事到如今,還管你什麼東林不東林,哪個擋了老子陞官發財的道,老子就跟誰拼了!

    不過在拼之前,得先看看有沒有好處,值不值得如此干!魏忠賢要是真能保自己這都給事中一職,那拼得也值,若是不能保,那自己拼完洩了心頭之火,這仕途也算走到家了,到時候東林黨人會饒得了自己嗎?

    阮大鋮的小心思自然瞞不過袁大海,但他沒有正面回答,而是點頭說道:「在下既然敢打包票,那大人自然不必多疑,若是大人信不過在下,自可不必理會在下所言,就當在下今天沒來過便是。」

    「這事非同小可,本官得斟酌斟酌…」

    沒有得到肯定的答覆,阮大鋮有些失望。

    袁大海也不逼他,當下便道:「那好,在下還有廠務在身,就不打擾大人了!」說完拱手便要走人,還沒轉身,就聽阮大鋮叫了一聲自己:「且慢!」爾後扭頭對身後的阮寶吩咐幾句,後者愣了下後迅速跑出院子,不大功夫便捧了幾張銀票過來,阮大鋮拿過銀票,滿臉堆笑塞到袁大海手中,十分客氣道:「權當謝閣下告訴我這背後隱事,小小謝禮,還請不要推辭。」

    「好說,好說…」

    袁大海也不客氣,接過銀票隨手便給了錢恩,後者收在懷中後,袁大海便不再耽擱,沖阮大鋮點了點頭便帶手下們出了阮府。待他們走後,傅櫆才皺著眉頭上前對阮大鋮道:「集之兄當真要彈劾左光斗?」

    「那是自然!」

    阮大鋮咬牙恨恨道:「他左光斗將我當三歲小兒戲耍,我若不報仇,這口氣如何能嚥得下去!」

    「那番子所說就是事實?集之兄三思啊!」傅櫆不太相信左光斗會背後捅阮大鋮的刀子,總覺得這是東廠人搞的詭計。

    「魏忠賢的人肯定沒安好心,不過事到如今,我也別無選擇,不狠狠出一口心中惡氣,我如何還有顏面留在京城之中!」

    本要將那番子許諾魏忠賢會保自己都給事中一職之事告訴傅櫆,但想了想,阮大鋮沒有將這事托出,心道若是魏忠賢真能保得了我這都給事中一職,彈劾左光斗那小人捎帶上汪文言倒也是值得的,反正這狗屁東林黨老子也是不想再當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0:43 PM

第二十六章 奉聖夫人

    阮大鋮有錢,相當有錢,二十年後他以一介布衣之身,尚且能拿出幾萬兩銀子賄賂內閣首輔周延儒,從而讓他舉薦的馬士英能夠登上高位,就足以看出他的身家有多豐厚,而現在他尚在官場之中,出手自然輕不到哪去。

    兩千兩匯通錢莊的銀票,份量極重,但阮大鋮從頭至尾卻是渾不當回事,好像送出去的只是幾張廢紙般,這等豪綽的出手袁大海自愧不如,也不禁對東林黨的這幫官員身家之厚心生感慨。

    與後世認為東林官員大多清廉無比、家無餘財不同的是,東林黨官員其實都是很有錢的,除了那極個別的,如楊漣、魏大中等人外,大多數東林官員家財都是以十萬計的,有的更是坐擁百萬家財。當然,說這些錢財都是他們貪污得來的,那也言過其辭了,但是,不可否認的是,這些東林官員都是一幫吸血鬼,因為他們貪婪的、肆無忌憚的,用各種「為民謀利」的手段將商稅、礦稅、茶稅、鹽稅等原本應該上繳國庫,充為朝廷開支的稅銀全部揣進了「私人」的口袋!

    這個「私人」,是一個集團,一個由地主、商人階級所支撐起來的士紳官僚集團。而東林黨,實際上就是這個利益集團的代言人,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就是出身於這個利益集團!因此他們執政的原則就是不斷縮減士紳階層的納稅額,減免甚至分文不交任何稅賦,而將所有被減免的稅賦一律攤到農民頭上,這般搞法自然天怒人怨,再加上小冰河的天災,逼得百姓沒有活路,只好揭竿而起,從而斷送了大明國運。

    在袁大海看來,其實不管什麼樣的自然災害天氣,只要有地,哪怕是歉收或絕收,百姓都不至於餓死,之所以他們被逼上絕路,根本原因就是無地可種!而這些土地不是集中在什麼太監閹黨手裡,恰恰相反的是,這絕大多數的土地都被東林黨所代表的地主士紳集團操控在手裡,他們不需要繳納,或者只是象徵性的繳納那麼一點點的賦稅!而沒有土地的農民們則要被東林黨人敲骨吸髓,直至將他們逼上絕路!

    這就是東林黨人的真實面目,說白了,通過各種手段為本階層謀取利益,就是東林黨執政的核心,所以,東林人士都有錢。

    袁大海羨慕阮大鋮這幫東林黨人一個個都是闊佬,在眼紅的同時也起了侵佔之心,尋思等東林黨徹底垮臺的時候,得想辦法讓魏忠賢給個肥差,狠狠從東林這幫吸血鬼身上敲筆大錢出來!不然還真對不住自己!

    ...............

    「司房,咱們現在去哪?」

    接過錢恩分來的銀票,郭可綱呵呵笑著揣進了懷中,問袁大海下面幹什麼。有了銀子,自然就應該去找樂子,上酒樓飯莊餵飽肚了,爾後找個窯子快活一下,日子,就得這般過法才是滋味。

    袁大海抬頭看了下天色,卻道:「去找杜老五。」

    杜老五是東廠子顆的掌班,也是東廠四大檔頭排行第二的司禮隨堂太監張文元的心腹,專門負責對朝廷六部官員的查緝,手下掌握的番子和外圍眼線有三百多人,在十二顆中實力是最強的。因有張文元這層關係,所以這杜老五名義上雖只是一個掌班,但在東廠之內也是說得上話的人物,後台不硬的百戶們見了他都不敢托大。

    僅憑熊友安的供詞是不足以證明汪文言犯法的,畢竟這事沒有成,知道的人不多,就算汪文言承認,充其量也算是敲詐未遂,不能定他什麼罪。

    袁大海秉承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要要致人於死地這一原則,所以必須要取得汪文言收受賄賂為他人謀取不法之事的確切證據,否則是奈何不了他什麼的。因此他必須找杜老五幫忙,不然就憑他手下這幾個人,想一件件的查實汪文言所為,怕得查上個一年半載。顯然,他等不及,也等不起。

    一聽要找杜老五幫忙,錢恩有些擔心道:「杜老五平日裡就看不上咱們卯顆,他能幫咱?」

    張德喜和李慶他們也都搖了搖頭,杜老五的德行誰個不知道?平日裡從不正眼瞧過卯顆的人,仗著有張檔頭罩著,眼裡就容不下人。現在袁大海卻要找他幫忙,不是自找沒趣嗎?

    「今時不同往日,以前咱們是沒人答理的冷板凳,誰都可以踩咱們一腳,可現在,咱們可是替廠公辦事,他杜老五除非腦子壞了,不然只能乖乖跟我合作。」

    袁大海不擔心杜老五不會幫忙,他現在有魏忠賢這柄「尚方寶劍」在,要是杜老五真的不識時務,便在魏忠賢面前告他一狀,憑魏忠賢的脾氣和急於查汪文言的心情,怕再有兩個張文元保著,杜老五也得人頭落地。

    「先別想著快活,把正事辦了要緊。」

    招呼一聲,袁大海便帶著錢恩他們去東廠找杜老五,行到豐盛胡同時,卻見前面的路人跟見了鬼似的,滿大街的亂跑,而緊跟在他們後面則是數十個手持棍棒的大漢,一邊攆路人,一邊大聲呼喝「避讓!避讓!奉聖夫人歸宅嘍!」

    在那「奉聖夫人歸宅嘍」的叫喊聲中,只見一頂無比華麗的軟轎在八名太監的抬舉下緩緩向胡同這邊行來。轎前轎後跟了一幫子人,一眼看去怕有好幾百人,男的有,女的有,有拿兵器的,也有拿些亂七八糟東西的,甚至還有拿痰盂的,穿什麼的都有,好像唱大戲的一般,好不熱鬧。

    轎子行到人群前面時,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異口同聲叫道:「老祖太太千歲!」

    老祖太太千歲?

    這一奇怪的稱呼叫得袁大海愣了一下,遂既失聲一笑,奉聖夫人是誰,他當然知道,不就是那個大明第一奶媽客印月客少婦嘛!

    按說客印月現在不過三十出頭的樣子,卻被人叫做「老祖太太」,也不知她是怎麼接受得了這稱號的,袁大海嘿嘿一笑,忽然很想看看這傳說中的第一奶媽到底如何個大乳法,其真面目又是否如史書中所言艷媚無比....

    奉聖夫人排場真是夠大的,郭可綱探了探腦袋瞅了幾眼,就吐了吐舌頭,撇嘴道:「聽說這奉聖夫人住在鹹安宮,皇上專門給她撥了八名太監抬轎,一切禮儀可是跟宮裡的嬪妃一樣,以前我不信,現在看來,的確是真的,她老人家這排場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夠享受的。」得,聽了那老祖太太,郭可綱真當奉聖夫人是個老太太了。

    奉聖夫人的事,東廠的人一向是很忌諱的,嚴禁任何人擅自議論,所以錢恩知道得也不多,聽了郭可綱的話,不由點了點頭:「我也聽說皇上不僅讓奉聖夫人享受嬪妃之禮,還賜給她三十個太監和宮女,專門伺候她,但看這架勢,怕這奉聖夫人手下得有好幾百下人,也不知她老人家如何使喚得了這麼多人的。」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0:44 PM

第二十七章 假夫妻 真合夥

    「我也聽說了,說那奉聖夫人住的院子,夏天要搭起大涼棚,以免被陽光曬到,宮裡也是天天往她府上送冰,唯恐她老人家被熱著了。等到了冬天,屋子裡全是燒的大火炕取暖,光是後院堆積的木炭就有好幾十大車,還都是上等的桃木炭!」

    「以前俺在錦衣衛的時候,就聽他們講過,說奉聖夫人每年過生日的時候,皇上必定到她府上祝賀,賞賜給她的禮物比皇后娘娘都多!聽說,奉聖夫人在宮裡的時候,說話可是比皇后娘娘管用得多!」

    「是嗎?照你這麼說,皇上對奉聖夫人可真是…」

    錢恩、郭可綱他們說什麼,袁大海不在意,但他們一口一個「她老人家」的,卻叫他感到好笑。說實在話,袁大海真的很想看看客印月到底長什麼模樣,是不是真的就是有沉魚落雁之色,又或是那種叫男人看一眼便不能再挪動腳步半分的女人。

    只可惜,奉聖夫人的排場太大,百多個手持棍棒的大漢早早就把胡同口給隔開了,除了跪在路兩邊的,其餘的路人早被攆開了去。這種情況下,袁大海只能遠遠的看著客印月的轎子,在腦海中幻想一番她的模樣,攔轎大喝一聲這種事他可不敢幹,因為他既不敢得罪天啟,更不敢得罪魏忠賢。要知道,客印月除了是與當今皇帝保持某種特別關係的奶媽外,還有著一個很重要的身份——她是魏忠賢的老婆。

    當然,這個「老婆」不是真的指妻子,而是宮裡對於太監和宮女在一起的特定稱呼——「對食」。在宮中那種封閉的環境下,太監和宮女難免會感到生活無趣,加上生理的緣故,很自然便產生了假夫妻的行為,俗稱「對食」。

    從字面上看,對食就是男女合夥吃飯的意思,說白了就是臨時夫妻,但卻不能真的「那個」,心理上的安慰要遠大於生理上的互補。一般對食的宮女,另有一個說法叫「菜戶」,客印月便是一個「菜戶」,不過她原先是乾清宮管事兼兵杖局掌印太監魏朝的「菜戶」,而不是魏忠賢的「菜戶」。

    魏朝是最早伺候天啟的太監,天啟對他也一直很信任,剛一即位,就提拔魏朝擔任乾清宮管事太監兼掌兵仗局,算得上是皇恩浩蕩了。而魏朝因為和客印月在天啟未當皇帝前就在跟前伺候,兩人年紀又差不多,日久生情,二人便做起了一對假鴛鴦來,也算是同甘共苦過。

    客印月有了魏朝,所以後來居上的魏忠賢便是個「小三」,而且魏朝與他是結拜兄弟,因此客印月可以算得上是魏忠賢的嫂嫂。

    按理說,魏忠賢這個「小三」是沒辦法勾搭上嫂嫂的,不過因為魏朝陞官以後,可能是事務太多,忙得顧不上「妻子」,於是心生色膽的魏忠賢決定趁虛而入,取代魏朝。事情發展也正如魏忠賢所願,客印月對於「送上門來」的魏忠賢大喜過望,於是乎,兩人也做起了假鴛鴦,最後索性幹掉魏朝,光明正大的對食起來。

    對於客印月這樣一個貌美如花的女人何以看得上年近五十的魏忠賢,袁大海也很困惑,他記得後世有一個說法是,魏忠賢當年自宮時餘勢未盡,仍能應付房事,且精通「房中術」,口活甚好,而客氏又生性好淫,出於生理需要,自然對技術上佳的魏忠賢大為青睞。

    但在袁大海看來,怕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客印月在天啟登基後,便麻雀變鳳凰,她是可以自由出入宮中的,而且天啟還在宮外給她置了大宅,因此她完全可以找些小白臉供自己淫樂,沒必要非要找老頭魏忠賢。再說,口技再好的人能比得上真槍實彈來得痛快嗎?

    史料中有跡可尋充為客印月幕中之賓的便有一人,而且還是一個大人物,此人便是天啟二年進入內閣的沈灌。沈灌是比顧秉謙更早投靠魏忠賢的朝廷大官,也是第一個投效的閣臣,他生來長了一副好皮囊,一表人材、文質彬彬的。據說他跟客印月便有一腿,有一段時間,客印月經常出宮,目的就是與沈灌幽會。

    魏忠賢在天啟元年執掌東廠後,耳目就很靈通,對於客沈二人的偷情行為自然清楚,但清楚歸清楚,卻只能乾瞪眼,由著沈灌給自己戴綠帽子而不敢拿他如何。之所以如此忍氣吞聲的原因在於魏忠賢不敢得罪客印月,因為論及在天啟面前的寵信程度,魏忠賢自知自己是拍馬也趕不上奉聖夫人的,所以這虧只能吃下,不然怎麼辦?指望皇上能幫自己?門都沒有!

    但不能對付沈灌不代表魏忠賢就甘心被人戴綠帽子了,不知是哪個心腹獻的計,於是只要客印月一出宮,魏忠賢就矯詔說有急事讓她馬上回宮。聖旨誰敢違抗?無奈之下,客印月只好乖乖回宮,沈灌這人也短命,天啟三年便翹了辮子,打這之後,魏忠賢總算去了個心病。至於沈灌之後,還有沒有和客印月有一腿,袁大海就不清楚了。

    有沈灌的例子在,故袁大海可不相信客印月真的愛上魏大襠了,天啟登基後,可以說便沒有人能夠約束已經貴為奉聖夫人,享受與嬪妃一樣禮制的客印月,所以袁大海的分析便是客印月之所以繼續和魏忠賢保持對食關係的原因在於,她需要在宮裡有一個幫手!

    客印月只是個奶媽,哪怕皇帝再如何寵她,她的地位再如何高,只要控制不了內廷,她終有一天會被掃地出門的。因此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她必須想辦法控制司禮監,而自己的對食魏忠賢無疑就是一個最好的幫手。

    這是一場交易,袁大海如此判斷客印月與魏忠賢的關係,說他們是假夫妻倒不如說他們是真合夥人更為恰當。

    客印月的轎子已經進了胡同口,道路兩邊的人群也開始起身,看樣子「老祖太太」的轎子已經進了府,袁大海便不再耽擱,轉頭見郭可綱和張德喜他們還在說著奉聖夫人的街聞巷議,不由提醒他們道:「打今兒起,奉聖夫人的事你們不要再瞎說,上面的規矩你們不是不知道,要是叫有心人聽了,難保沒人來尋咱們的麻煩。」

    「是,司房!」

    聽袁大海這麼說,郭可綱他們忙打住不敢再說,答應一聲後跟在袁大海後面繼續向東廠走去。經過豐盛胡同口時,袁大海扭頭朝裡面看了一眼,只見胡同裡已經沒有什麼人,只有幾個下人模樣的小廝在清掃一所宅院前的灰塵。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0:45 PM

第二十八章 大人很俊俏

    親身走在北京城中,袁大海可是切實體會到了大明朝的繁華。從豐盛胡同那裡一路向東後,道路兩邊便都是各式商舖,店中擺放的貨物琳琅滿目,看得人是目不暇接。

    路經城隍廟市時,袁大海更是開了眼界,這城隍廟市可是京城最大的集市,與後世商業街一般,從東到西綿延三四里裡,內中商舖多為出售古今圖書、秦漢銅鏡、唐宋書畫和珠寶、象牙、美玉之類的奢侈品,甚至有的商舖中還擺滿了許多來自海外的貨物。其它諸如很有市井特色的典當行、布行、雜糧行、瓷器店也是隨處可見,雜菜行、豆腐行、裁縫行等小本買賣的店舖夾與其間,與眾多肩挑手提的賣餅、賣菜的商販們一同構成了城市風景線。

    前世之時,常聽人言明末亂世,大明百姓苦不堪言,城市裡也是亂糟糟一片,民生凋敝,百姓衣不裹腹,但親眼見過之後,袁大海不由想扇那些人的大耳光,明朝的商業哪怕在天啟年間都是如此發達,卻怎麼就成了你們嘴裡的民生凋敝,百姓窮得連衣服都穿不起!難道遍地是乞丐的「康乾盛世」才是你心目中嚮往的國度嗎!

    為揚異族政權,而刻意抹黑漢人的大明,此為同胞之恥辱還是悲哀?

    震驚於京城商業繁華的同時,袁大海也心生恨意,發自骨子裡的憎恨,他恨那些東林黨官員,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將商稅一免再免,在他們看來,做買賣的一個銅板都不交才是正道,才是所謂朝廷不與民爭利!

    可這個「民」到底是那些店舖的大東主還是那些沿街叫賣的小商販呢?到底是那些掌控貨源的大商人還是為了幾個銅板爭來爭去的老百姓呢?

    如果真如東林黨所願,朝廷大度一點,不要收什麼勞子商稅,全天下做買賣的都不用向朝廷交一個銅板,那如此發達的商品經濟所帶來的利潤又是進了誰的口袋呢!

    答案,不言自明,得到好處的肯定不是皇帝,也不會是太監,而是他們這些自詡正人君子的小人!不然,何以解釋他們的所作所為?

    ………

    「司房,佛郎機人!佛郎機人!」

    被眼前繁華的景象引得思緒有些飄遠的袁大海被張德喜的一聲大叫驚醒起來,順著他的手勢看去,只見前方有十幾個歐洲人正在一家瓷器店裡與店主爭論著什麼。讓他奇怪的是,那些歐洲人並沒有翻譯在旁,而是直接操著一口流利的漢語與店主在交談,看樣子,應該是在討價還價。從他們與店主交談的表情來看,顯然是打過交道的。

    錢恩他們也被那些佛郎機吸引住了,一個個興奮的朝那張望著,好像從未進過城的鄉下人一般,覺得稀奇不已。

    「不過是些佛郎機人,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大家走快點,咱們得趕緊找到杜老五,把正事辦完才能找樂子,不然,廠公那邊怪罪下來,我可擔不住。」

    洋人,在袁大海眼裡沒有什麼不同,也沒有什麼值得高看一眼的地方,在後世,國人將洋人當祖宗看待,但在現在,這些洋人可沒什麼好巴結的。袁大海一不想從他們身上得到什麼先進火器,二不想得到什麼發達科技,因為他們所能提供的東西大明都有,而且比他們的更先進!

    哪怕這些洋人能提供的東西比大明的更好,袁大海也不會去理會他們,更不會像撿著寶似的用重金雇來幾個幫自己訓練發明什麼,因為他不屑這樣做。漢人就要有漢人的骨氣,他娘的一個穿越者腦門子盡想著靠洋人,這算哪門子道理!

    自力更生才是王道!

    ...........

    「司房,杜老五這個點應該不在廠部呆著,我估摸他這會多半在恭子廠那帶…」

    錢恩正說著,迎面卻急匆匆的跑來一人,低著頭捂著臉,跟個沒頭蒼蠅似的就往袁大海身上撞。

    「哎,你這人怎麼走路的!」

    郭可綱動作快,在那人撞上袁大海之前搶上前就一把推了過去,這一推可厲害了,只見那人跟個脫線風箏般摔倒在地。

    嗯?這麼不經推的?

    見自己隨手這麼一推,那傢伙竟然就倒地了,郭可綱愣了一下:自己沒用多大力啊…

    大街上可都是人,自己幾人又是番子裝扮,這人倒在地上,別人多半以為是東廠的人又在橫行霸道了,袁大海不願被路人指點,忙上前扶起那人,關心的問道:「兄台,你沒事吧?」

    「呃...沒事...沒事,我能走...」

    那人一邊說著,一邊掙脫袁大海的手,什麼話也不說便繼續往前走去,兩隻手依舊捂著臉,跟個大姑娘似的,走路時屁股還不時搖擺一下,看得袁大海頓時倒胃:莫不成這人是妖?

    郭可綱也莫名其妙,望著那人的背影,揉了揉眼睛,奇怪的說道:「這明明是個男人,怎麼走路這姿勢的?...」想到什麼,嘿嘿一笑:「司房,不會是個男扮女裝的吧?」

    「男扮女裝?」一聽這話,張德喜來勁了,一拉李慶嚷道:「走,去瞅瞅去,是不是大姑娘扮的!」

    「少惹事!」

    袁大海沒好氣的瞪了一眼張德喜,擺擺手:「正事要緊,走吧。」說完便要轉身,眼角餘光卻見方纔那人突然停了下來,不知從哪又冒了幾人出來,正指著他哈哈大笑。

    嗯?難道真是美女假扮男人,結果因為扮相太過俊美,被幾個喜好男風的惡少相中,等著我這豬腳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爾後一見傾心不成?

    袁大海的腦中突然閃現出後世穿越文經常出現的俗套而為人樂見的英雄救美段落,頓時心癢癢不已。

    見那人捂著臉任那幾人調戲,卻不吭一聲,袁大海的「邪念」頓時來了,顧不得剛剛才訓了張德喜,要他不要多事,這會自己卻想多事了。

    很快,錢恩他們就覺眼前一花,定睛一看,袁司房已經離了數丈遠了…

    「光天化日之下,你們幾個混蛋想幹嗎!」

    一手按著繡春刀,一手指著那幾個正在調戲的傢伙,袁大海是一臉正氣,中氣十足的一喝,自我感覺十分良好。

    喝完之後,卻發現碰上熟人了,對面穿著灰衫的傢伙不是工部主事黃權嗎?

    黃權這小子天天在八仙樓大吃大喝,把個袁大海眼紅得跟什麼似的,所以就是化成灰,袁大海也能把他認出來!

    黃權不認得袁大海,突然冒出個東廠番子來炸了一嗓子,是把他嚇了一跳,但反應過來,卻是一臉不在乎的說了一句:「怎麼,我們跟馮大人敘舊,也礙著你們東廠了?」

    跟馮大人敘舊?

    袁大海一愣:怎麼,這人不是姑娘?

    愣著的功夫,錢恩、郭可綱他們也趕到了,見著黃權,幾人也都跟著愣了一下,都有些心虛,畢竟十幾天前跑人老家去敲了人老爹一筆竹槓,現在見著人,難免頭皮有些發麻。

    黃權見袁大海愣在那,以為對方沒理了,不由得意的對著那還捂著臉的人笑道:「我說馮大人,見著沒,東廠的人以為我們在欺負你呢,你可不能不替我們說句話,要不然你也太不夠意思了。」

    被黃權叫馮大人的那人好像沒聽見黃權在說什麼,仍然捂著臉不吭聲,只不過屁股卻好像忍不住似的,不經意的夾了一夾,還往上提了一下,看得袁大海是差點就要暈倒。

    見人不答理自己,黃權眼珠一轉,聲音突然提高起來,揚聲道:「哎,各位,各位,都停一停,停一停,在下要告訴各位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話說今兒個翰林院可是出了件大事……」

    話還沒說完,就見那馮大人身子動了一下,好像受到什麼剌激般急眼了,臉也不捂了,伸手指著黃權又羞又怒道:「黃權,夠了,你這麼羞辱我,安的什麼心思!」

    他這一伸手,不但袁大海呆住了,在場圍觀的所有人都呆住了,原來這人竟然長得跟水做得般,唇紅齒白,宛若處女,別提有多俊俏了!前腰間還束著條白綾長穗絛,上面繫了塊羊脂白玉,配上那張俊俏的臉,怕也就那紅樓夢中的賈寶玉能與之媲美了吧。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0:48 PM

第二十九章 寶哥哥馮銓

    好一個俊美的寶哥哥!

    袁大海不好男風,但眼前這人還是讓他忍不住暗讚一聲。單從臉蛋上看,袁大海無法估出他的年紀,因為這張「寶玉哥哥」式的小臉看起來實在太嫩了。不過既然黃權叫他「馮大人」,那麼此人肯定是朝廷官員,如此一來,怕年齡應該有三十左右,但無論怎麼看,這姓馮的都不像三十左右的人,說他剛剛及冠之年,怕都有人信。

    這人是誰?袁大海在腦海中想了想:沒聽說萬曆和天啟年間有哪個姓馮的神童十幾歲就中進士當官的啊?

    想來想去也想不到這馮大人到底是何方人物,袁大海不禁有些頭疼,索性不再去想,準備立即走人忙自己的事去。這姓馮的從上到下可是正宗一男人,自己又不好那口,還留在這裡做甚?

    但抬眼見到黃權那臉無賴樣時,袁大海的腳步不自覺得就不想動了。他決定留下來看看,看看這姓馮的到底是何來頭,黃權又幹嗎如此戲耍同僚?

    官場之上,講究個人緣,和氣,大家都是替皇上辦差的,地位又差不多,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當然要互相照顧、共同進步才對,而似黃權這般公然在大街上跟調戲良家婦女般對待同僚,可當真少見,也是稀奇得很。這種做法無疑是徹底不將同事放在眼裡,往死裡得罪的,能做出這種事的人,無外乎兩個,一個就是自大猖狂極點如趙南星之流,另一個則是愚蠢至極,腦子燒壞了的。黃權是屬於前者還是後者,僅從目前所見這幕來說,怕多半是前者,聯想到黃權是趙南星的門生,袁大海越發堅定自己的判斷。

    想到這裡,袁大海看熱鬧的好奇心越來越重了,身邊錢恩、張德喜他們自然也是好熱鬧,當下五個番子大喇喇的往那一站,當起看客來了。

    圍觀的人群很多,但大多都集中在黃權等人的身後,而站在袁大海他們這邊的人寥寥無幾。有,也是躲得遠遠的,好像袁大海他們是瘟神般,輕易靠不得。好在袁大海對這種場面已經習慣,也不以為意,不然恐怕心就真的要「叭涼叭涼」了,這哪是軍民魚水情啊,分明就是水火不容嘛…

    東廠兩百年的威名可不是蓋的,雖然這幾年魏大襠管得嚴了些,東廠不似以前那麼囂張,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百年積威,百姓們說不怕,那是不可能的,因此袁大海無法計較這些百姓對自己的疏遠。不過話說回來,要是百姓們一見東廠的人就眉開顏笑,雞蛋白菜可勁送,上演一出水乳交融的和諧場面,那東廠也算是廢了。

    一個搞特務工作的組織當真混成這般模樣,也算是古往今來的奇葩了。

    ………

    「寶玉哥」馮大人現在很生氣,真的很生氣,指著黃權的手抖得厲害,臉色也是蒼白一片,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神之中滿是怒火,若不是他一向膽小,習慣忍氣吞聲,不願撕破臉皮,恐怕當場就能和黃權掐起來,來個徹底的斯文掃地。

    黃權也不怕這馮大人,對方越生氣,他越高興,至於一邊看熱鬧的東廠番子,他更是不怕,自己的老師是吏部尚書,用得著怕你們這幫閹狗的爪牙嗎!

    斜眼瞄了下袁大海他們,便不去理會,在那對著「寶哥哥」嬉皮笑臉道:「怎麼?你馮銓能做,咱們就不能說嗎?再說這是好事,可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你馮大人在翰林院人中緣如此之好,咱們不替你嚷嚷,京城中又有誰知道呢!」說著轉身對幾個同伴們叫道:「你們說是不是?」

    「那是自然,咱們一向對馮大人親近得很,現爾今馮大人有這美事,咱們自然要替你多傳揚傳揚才是,嘿嘿…」

    黃權的幾個同伴發出異樣的笑聲,好像幾個嫖客進了窯子般,十分的猥瑣不堪。袁大海也搞不清他們是不是和黃權一樣都是各部的官員,但見他們這樣,不由心生鄙視,暗道要是這幾個傢伙都是官員,那大明的官員素質也未免太差了些吧?

    鄙視黃權等人的同時,袁大海也同樣在鄙視「寶哥哥」馮大人,因為在黃權的提醒下,他終於想起馮大人馮銓是何方人物了,不就是那個漢奸馮銓嘛!

    他娘的,一個漢奸竟然長得如此一個好臉蛋,老天爺真是瞎了眼!

    先前還讚歎馮銓長得俊美,現在卻是越看越不順眼,就好像眼前是只蒼蠅般,十足的倒人胃口。

    拔腳便想走人,但鬼使神差的,不知為什麼,袁大海還是沒有動。讓他動不了的原因在於他想到了這馮銓是有利用價值的,因為這人在當漢奸前,也是閹黨的骨幹成員,在魏忠賢面前可是十分說得上話的。

    既然這小子馬上就要投靠魏忠賢,那不從他身上撈點好處,為日後打個伏筆,卻是浪費良機了。

    看馮銓被黃權一個小小的工部主事就欺負成這樣,可想而知他現在肯定是十分的不如意,正處落難中吧。

    投資,就得投在落難之時,等人飛黃騰達再去投資,那可就是馬後炮了。

    不管對方日後會成為什麼樣的人,只要現在對自己有用,袁大海都要用起來,當下便打定主意幫馮銓一把,至少也要幫他將黃權他們攆走,好歹也落個人情,混個面熟再說。

    這邊正想著如何幫馮銓一把,好來個感情投資,那邊站在黃權身後的另一年輕男子突然叫了句:「我們可聽說了,繆諭德使了一手好槍法,弄得馮大人你是樂呵呵的,想必這滋味十分好受,要不,馮大人你給我們說說,讓咱們也開開眼?」

    聞聽這話,黃權也樂了,不住點頭,衝著馮銓一臉淫笑:「大家都是同僚,有好事馮大人怎麼能忘記咱,那也太不夠意思了,趁著大伙都在,你給咱們說說?」

    聽了二人的話,馮銓的臉漲得通紅,他終是不能再忍受下去,怒吼一聲:「夠了!我馮銓就是再軟弱,也不能被你們如此糟賤!」話音未落,就舉起拳頭朝黃權砸去,不想黃權卻躲都不躲,兩手一伸便將馮銓給攔住了,笑道:「君子動口不動手,咱們都是讀書人,怎麼能與那市井小民一般有點辱斯文呢,再說,馮大人你這身板,是動手的料嗎?」說完,兩手一用力便將馮銓向前推去。

    眼看得馮銓就要摔個底朝天時,卻見袁大海突然衝出,一把攔腰抱住就要跌到的馮銓,一邊對自己的手下們叫道:「把這個公然毆打朝廷命官的歹徒給我拿到東廠去!」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0:49 PM

第三十章 大明官員好男風

    一聽拿人,郭可綱、張德喜他們立即抽刀在手,幾人呼啦一下就將黃權給圍了起來。沒等黃權回過神來,胳膊就是一痛,已然被按倒在地。

    「你們憑什麼抓我,我犯了什麼王法!」

    驚恐之下,黃權不斷掙扎,他身後那幾個同伴見狀,也是吃了一驚,但在幾個如狼似虎的番子面前,卻是沒人敢硬著頭皮上前幫黃權一把,只能在那群情激昂叫道:「你們東廠的人還有沒有王法了,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敢當街行兇!」

    「快把人放了,不然本官定上折奏你們東廠一本!」

    「……」

    突如其來的一幕把圍觀的路人們也給看呆了,一邊是東廠的番子,一邊好像是朝廷的官員,這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打起自家人了嘛?

    袁大海不理會那些人的鼓噪,而是一臉關切的問臉氣得又紅又青的馮銓:「馮大人,你要不要緊?」

    「不…不要緊…」

    這已是自己第二次被東廠的這個番子扶起來了,望著對方關心的面孔,馮銓卻不知道是不是要感激對方。在那遲疑數秒後,終是輕聲說了句:「多謝。」

    「區區小事,有何可謝的。」

    袁大海笑著搖了搖頭,用眼角餘光瞥了一臉被按得結結實實的黃權,輕聲問馮銓:「大人是朝廷命官,但此人卻公然毆打大人,大人可是要將此人法辦?若是,在下便將這狂徒拿回東廠去了!」

    「法辦?…」

    馮銓怔了一下,旋即歎口氣,道:「這人是工部主事黃權,倒不是什麼歹徒。」頓了一下,搖了搖頭:「你們東廠還是不要多事了,將此人放了吧,不然…」話到這裡,卻是沒有繼續往下說,而是擔心的看了一眼袁大海。

    看來馮銓是在提醒自己黃權背後那位吏部尚書不好得罪了。馮銓這般為自己著想,袁大海不由對他稍為改觀,點頭道:「好,既然馮大人不願追究此人,我等自然不會多事。」

    說完轉身走到黃權面前,見黃權的同伴們還在威言恐嚇自己,不由怒眼一瞪,頓時嚇得這些人不敢吱聲,猶有不甘的看著。

    袁大海現在總算看出來了,黃權的這些個同伴怕多半與他一樣,都是各部的小官,否則,斷不然會如此慫包樣,哪怕只一個四品官在,都不會表現得這麼窩囊。

    「我是工部主事,朝廷命官,你們東廠的人憑什麼抓我!快把本官放了,不然要你們好看!」黃權一見袁大海,不由再次氣憤的叫嚷起來。

    「他娘的,嘴倒硬!」

    郭可綱惱他嘴硬,手上微一用力,頓時把黃權疼得「唉唉」直叫。

    「司房,把這小子帶回去?」

    張德喜一臉喜色,這人可是個財主,帶回去正好再脫他一層皮,不想袁大海卻揮手吩咐他們把人放了。

    「放了?」眾人俱是一怔,怎麼就給放了?

    袁大海沒有與手下解釋什麼,而是蹲下身去沉聲對黃權道:「算你走運,馮大人不願追究你,你走吧。」

    「哼!」

    被放開後,黃權一邊活動著兩個手腕,一邊惡狠狠的看了一眼袁大海,扔下一句狠話「你等著!」後轉頭便走,那幾個同伴見狀,忙也跟著黃權快步離開此地。這幾人一邊走,一邊嘀嘀咕咕的不知在說什麼,看他們又是捏拳,又是揮手的樣子,八成是在商量如何去告袁大海一狀,說不得這狀直接便能告到趙南星那,罪名也多半是閹黨爪牙目無朝廷命官什麼...

    「都散了,散了,有什麼好看的!」

    「是不是想跟我們回東廠?」

    待黃權他們走後,袁大海便叫錢恩他們將圍觀的百姓驅散,見馮銓還站在那,屁股老是一動一動的,好像十分疼痛,不由上前關心的問道:「大人是不是行動不便?需不需要我們送大人回府?」

    袁大海的好意讓馮銓下意識的臉又紅了一下,連忙揮手婉拒:「啊?不用…不用…本官無妨,我家離此不遠,走幾步便到,多謝閣下好意…」一邊說著,一邊朝前走了幾步,不料步子突然一晃,差點一個蹌踉再次跌倒。

    見馮銓走路這樣,袁大海不禁奇怪,本著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念頭,上前不由分說便將馮銓背起,說道:「大人走路都不穩了,還是讓在下送大人一程吧。」

    「這怎麼使得…快將我放下…」

    馮銓可不願與東廠的人如此近乎,連說幾聲要對方將自己放下,不想對方卻不肯鬆手,他又不敢輕動,因為一動屁股就痛得厲害,無奈何,只好將自己住在哪裡告訴了袁大海,任由對方背著自己回去。

    見司房如此做好事,錢恩他們也稀奇了,均想司房這般做,肯定在打這馮大人什麼主意吧,心念至此,皆是一樂,忙在後緊跟著,不時還上前搭把手。但一觸及馮銓的臀部時,馮銓總跟觸電般往上猛的一提。

    馮銓家倒真的不遠,在一三岔路口旁的胡同裡,院子不大也不小,家中有一老僕,見幾個番子把自家主人給背了回來,不由嚇了一跳,以為主人出啥事了,但見主人無恙,這才在放下心來。

    在那老僕的幫助下,袁大海一直將馮銓背進了堂屋,爾後將他輕輕的放在一張椅子上。見對方背得自己一頭大汗的,馮銓有些過意不去,吩咐老僕快去端來茶水,請袁大海和手下們歇上一歇。

    但正面對著馮銓的袁大海卻在背後將左手擺了擺,示意錢恩他們到外面去,後者見狀,忙借口屋裡不涼快,帶著張德喜他們就出了屋子。老僕將茶水端上來後,也退了出去。

    馮銓可能也是口喝,端起茶碗來飲了一口後,才想起還不知道眼前這番子叫什麼名字,忙作輯施了一禮,道:「馮某今日得閣下照顧頗多,卻不知閣下尊姓大名?」

    「噢,在下東廠司房袁大海,馮大人就叫在下大海好了。」

    袁大海笑著說了,數秒之後,卻開口問道:「馮大人,在下有一事不明,卻不知當問不當問?」

    「這是在我府中,有什麼事你儘管問好了。」

    馮銓沒有多想,對方算是自己恩人,有不解之處自是要為之解惑。俗話說得好,受人點滴之恩,當湧泉相報,而且看這番子倒也不像壞人,應是值得結交之人。

    「既然那黃權是工部主事,與大人是同朝為官,卻不知今日為何那樣刁難大人?」袁大海本想是用「調戲」二字的,但想來不妥,話到嘴邊改成了「刁難」。

    聽袁大海問這個,馮銓不禁心中一痛,神情瞬間變得痛苦萬分。見他這樣,袁大海更是奇怪了,十分不解道:「大人可是有什麼難言之隱?若是,不妨說與在下聽聽,或許在下能幫得上什麼忙。」

    「我…唉...」

    馮銓閉上眼睛歎了口氣,睜眼苦笑一聲:「這是本官畢生恥辱,你們東廠的人又如何能幫得了我!」

    袁大海不同意這話,世上之事,只怕有心人,否則都有解決之道。便道:「大人不說,又怎知在下幫不了你呢?」見馮銓猶豫不決,不由又道:「恕在下直言,怕大人這難言之隱現在已是路人皆知,既如此,大人又何必隱瞞呢。」他這是在說黃權了,既然工部的黃權都能知道馮銓這難言之事,那顯然,馮銓這難言之事已然傳播甚廣。

    聽了這話,馮銓不由一怔,遂既點了點頭,痛苦道:「你說的倒也不錯,這事已經傳開,我又何必自欺欺人呢…」輕歎一聲:「罷了,這事告訴你也無妨,反正本官已經沒有什麼臉面了,多一人知道,少一人知道,又有什麼打緊的!」

    「大人請說。」袁大海輕聲說道。

    馮銓卻沒有直接將這事說出來,而是問他道:「袁司房可知我大明官員最好何物?」

    嗯?這個問題袁大海真不好回答,好官好錢好女人的多了,如何能有標準答案,當下老實回道:「這個在下真不知,還請大人明言。」

    見袁大海不知,馮銓忍不住又苦笑一聲,爾後輕聲說道:「我大明官員最好之物不是金,不是銀,也不是權勢,而是那男風。」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0:50 PM

第三十一章 齷齪的翰林院

    大明官員好男風?

    馮銓的這個答案讓袁大海一陣蛋疼,旋即想到後世有很多明代筆記小說中有過記載,言道許多讀書人和當官的除了妻妾外,家中往往還配有年少俊美的書僮。這些讀書人與官員將與妻妾的房事稱為「內交」,相對地,與這些書僮同性之間的關係則稱為「外交」。

    內交,外交…

    想到這兩個詞語,袁大海不由啞然失笑,好在臉部表情幅度不大,不然,恐怕馮銓就要多心了。

    「官場之上,往往充斥好男風之輩,他們偏好後庭花的滋味,將男作女一般樣交歡淫樂,意亂心迷,無恥透頂,卻美其名曰為「翰林風月」,當真是不要臉得很!」

    馮銓說著說著,突然語氣變得十分憤怒起來,不知何時,雙眼之中竟然有淚痕出現,再加上他這張俊俏之臉,竟讓袁大海想到那「梨花帶雨」的成語來,但很快就強迫自己不能再繼續聯想下去,因為現在的馮銓真的很妖,很妖......

    所謂好男風,自然便是指同性戀,對這一畸形形為,袁大海自然是不贊同的,在他看來,這是一種病,生理與心理上的雙重病,是一種變態性慾發洩,而有這種病的人,如同生產線上的次品一般,注定是要被人類發展所拋棄的。現在聽馮銓說大明的官員竟然普遍好男風,還引以為豪,這不由讓袁大海一陣糾結︰什麼世道,什麼品味!

    可這好男風跟馮銓有什麼關係,聽你的語氣顯然是不認同這種形為的,既然如此,你哭個什麼?

    袁大海被馮銓這表情弄懵了,一頭霧水的望著對方。

    見袁大海盯著自己看,馮銓不由臉一紅,借喝茶之機用袖袍抹去淚水,繼而才道︰「袁司房看我長相如何?」

    「這個…」

    聽了馮銓的問題,袁大海一個激靈,一個男人問另一個男人自己長得如何,的確是一個尷尬而異樣的問題。他不知道如何回答馮銓,吱吱唔唔的不敢吭聲。

    馮銓這會表現得卻比他大度多了,揮手笑道︰「袁司房但說無妨。」

    避不了了,袁大海只好如實道︰「恕在下直言,馮大人有潘安之貌!」

    「潘安之貌…潘安之貌…」

    馮銓苦笑一聲,袁大海的這個回答他一點也不意外,因為事實上自己長得的確是太過俊美,然正是因為這太過俊美,才使自己受了那奇恥大辱!

    一想到今日在翰林院發生的那不堪提起之事,馮銓便心如刀割,當真是想一頭撞死算了!

    見馮銓突然沉默下來,表情那般痛苦,袁大海心卻更癢癢,急於想知道馮銓到底有什麼難言之隱,當下不由輕聲叫了句︰「馮大人?」

    聽了這聲叫喚,馮銓輕輕的抬起頭,看了一眼袁大海,歎道︰「其實我只是個小小的翰林編修,當不得袁司房這聲大人之稱的…」說到這裡,像是下了很大決心般,不再猶豫,凝聲便道︰「袁司房可知,翰林院中那幫同僚平日是如何待我的?」

    袁大海搖了搖頭,你馮銓在翰林院裡的事,叫我如何知曉?

    「他們便是將我視為那貌美書僮般對待的!」

    說完這話,馮銓的右手已經狠狠的砸在了桌子上,震得茶碗也翻了。

    孌童?

    袁大海也差點脫口叫出來孌童二字,馮銓所說實在是太讓他難以置信了,簡直是聞所未聞,一個翰林院的編修竟然被自己的同事當作孌童看待,這事隨便說給哪個聽,恐怕都不會相信!

    「袁司房不信?」

    見袁大海這般震驚,馮銓決定不再藏著嚥著,反正這事現在已經人盡皆知,自己不說,人家遲早知道。當下痛苦的說出了一件讓袁大海聽完之後足足愣了半柱香的荒唐事!

    原來明代官場之上極好男風,其他各部衙門倒還好,翰林院中此風卻是最甚!因為這幫翰林都是清閒官,平日裡無所事事,不是狎妓就是嫖孌童,十個裡面有八個都是一路貨色。馮銓長得如此俊美,加上位卑職小,自然就成了這幫翰林院「色狼」調戲的對象。

    初時馮銓那幫同僚雖然戲弄他,但卻只是言語調戲,倒沒人真的敢騎到他身上,可憐,馮銓的命真苦,偏偏攤上個左諭德繆昌期,此人是蒙古人,長得極為粗壯,一點也不像個讀書人,但他卻是首輔葉向高的門生,所任「左諭德」一職是專管太子讀書的。但現在天啟剛剛登基,又年輕,沒有太子可供左老師教育,於是他閒來無事,賊眼便盯到了馮銓身上。

    就在今天上午,許是飢渴難耐,實在是受不了,繆昌期趁屋裡沒人,竟然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把馮銓給強暴了!如果單單是被繆昌期強暴,那還算了,畢竟沒人知道,這事你知我知天知,只要不外洩,馮銓總是能把臉面保下來的。哪知這繆昌期真不是東西,辦完事後,就在馮銓的哭泣聲中揚長而去,沒過多久,呼拉拉一下湧來十幾個翰林院的人。

    見到這麼多同僚過來,馮銓還天真的以為同僚們會替自己出氣,哪知這幫同僚進屋之後,圍著光著屁股的馮銓打量半響,爾後竟然把門又關上了,在馮銓的苦苦哀求聲中,將他再次輪暴了!

    「這幫衣冠禽獸!…」

    馮銓說完,心中的委屈與憤怒再也忍不住,以臉掩面趴在桌上嚎啕就大哭起來,哭得那個叫慘啊。

    同情,萬分的同情,如果這個時候沒有同情心,那真是畜生了,想到馮銓的屁股被一個蒙古大漢外領十來個翰林進士給一一操過,袁大海心中那個暴寒…情不自禁的一個哆嗦…

    如果這種事情發生在後世,那肯定立即成為一個「門「,轟動一時,相關人員也要受到嚴厲處罰,但在大明,這種事卻是司空見慣,就連萬曆皇帝在宮裡都養了幾個男寵,世風如此,沒什麼大驚小怪的。只不過一個官員在自己的辦公地點被自己的上司和同事姦污,這就實在是有點說不過去了!

    士可忍,孰不可忍,一個男人,竟然被另一幫男人給「玷污」,這仇不報,還他娘的有臉活嗎!

    「馮大人,哭是解決不了問題的,爾今之計,大人必須要讓他們血債血償!」

    震怒的袁大海忘記自己還有大事要辦了,竟然勸馮銓去報仇,當然,血債血償這個詞用得是不恰當的,肉債肉償差不多。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0:51 PM

第三十二章 要報仇 入閹黨

    血債血償?

    袁大海的不恰當用詞讓馮銓的哭聲嘎然而止,神情尷尬之中又帶有幾分羞怒,巴巴的望著袁大海,卻什麼話也說不出。

    在外的錢恩等人聽到屋內傳來哭聲,以為發生了什麼事,都衝了進來,馮銓的老僕也是提心吊膽的跟在後面,待見到自家少主哭得跟個淚人似的,不由一臉疑惑,時而看看少主,時而看看那東廠番子,不知道這是出了什麼事。

    「司房…」

    郭可綱剛要問,就被袁大海止住了,吩咐他們道︰「這裡沒什麼事,你們都退出去。」

    「是,司房!」

    錢恩他們雖心中疑惑,但卻依言退了出去,馮銓也朝自己的老僕揮了揮手,讓他出去,這種事情旁人知道也就算了,要是連自己的老僕也知道,那馮銓可真是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了。

    待眾人退下後,馮銓歎了口氣,盯著翻倒在桌上的茶碗看了片刻,這才抬起來頭來,遲疑一聲說道︰「袁司房方才是讓我報仇?」

    「正是!」

    袁大海點了點頭,一臉義憤道︰「繆昌期等人身為朝廷官員,卻無德無良,對大人做出那等令人不恥之事,大人若不報仇,試問大人還有何臉面在這世上為人?!」

    袁大海這話說得很重,似乎馮銓不與繆昌期他們算帳的話,就應該一頭撞死,這讓馮銓心裡十分不是滋味,不過自己堂堂七尺男兒,卻被人當成孌童般糟踐,換誰都是嚥不下這口氣的,但是這仇真能報得了?

    他感激袁大海的義憤,可這報仇一說卻是萬萬不可的,當下搖了搖頭,苦笑道︰「我何嘗不想找他們算帳,出這口心中惡氣,可是…可是…」

    連說兩個「可是」,馮銓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受氣包的樣子看得袁大海有些急燥︰這還他娘的是個男人嗎?

    急燥歸急燥,可是左看右看,馮銓這廝長得還真不像男人...

    袁大海有些灰心,他從沒想到馮銓會是這種窩囊之輩,自己出於義憤要幫他一把,可不是真的想要為他這漢奸出頭。若他自己不爭氣,爛泥扶不上牆,那這事也就當個樂,管他呢!反正臉皮和屁股都是你自個的,你自己不要,別人又憑什麼替你要!

    「怎麼?馮大人難道怕了繆昌期他們?」

    「袁司房,你的好意我心領,可是你笑我也好,不恥我也好,這報仇一事卻是萬萬做不得的。」

    馮銓不願被袁大海看輕,不敢直視袁大海的眼神,垂下眼皮輕聲說道︰

    「繆諭德絕不是我小小編修能夠扳倒的,再說大明律法之中也沒有條文可以治他們的罪,你叫我如何去報仇呢?縱是上告到刑部、都察院,部堂們又豈會受理!恐怕到時我也只是惹人更加恥笑而已…唉,既然明知結果會是這樣,我又何苦再叫人去恥笑呢?要是事情鬧將起來,恐怕我就連翰林編修也當不成了...我馮銓寒窗苦讀十數載,為的不就是功成名就,光宗耀祖嘛...倘若無法立足官場之中,我這人生又有何趣呢?」

    馮銓的話讓袁大海一愣,不說現在,就是後世也沒有對強暴男人的相關定罪條文,若是馮銓去上告,這事還真是沒處受理。而且繆昌期和翰林院的那幫人怕到時也饒不了馮銓,馮銓現在就跟個螞蟻樣,誰都可以捏死他。權衡利弊,好像馮銓最好的選擇還真是要忍氣吞聲下去。

    不過難道僅僅因為無處可告就可以當這事沒發生過嗎?難道因為害怕丟官,就要跟條狗一樣繼續向欺凌自己的人搖尾嗎?

    這種事情若是發生在袁大海身上,恐怕早就拿刀去砍人了,但是人與人不同,馮銓是馮銓,袁大海是袁大海,兩個性格不同的人根本想不到一處去。見馮銓一臉死了爹的樣子,袁大海鬱悶不已,突然心中一動,不由激將道︰

    「恐怕馮大人怕的不是無處可告,而是怕的繆昌期和他身後那位首輔吧!」

    「是,我是不敢得罪葉首輔。」

    馮銓倒坦白,一點也不否認,直接就承認自己是怕葉向高,這讓想激他一激的袁大海啞口無言,半響過後也惱了,一拍桌子怒道︰「難道你真就要忍氣吞聲過日子,當這事沒發生?」

    「……」

    馮銓的臉還是低在那,見他這樣,袁大海真火了,恨不得踹他一腳。強忍住衝動,索性罵道︰「他媽的,泥人還有三分性呢,你馮銓堂堂一個翰林編修,也是父母養的,卻怎的如此不要臉皮呢!」

    聽了這話,馮銓的身子動了一下,自尊心受到打擊了,下意識張嘴就駁道︰「不是!」

    袁大海鼻子一「哧」︰「有什麼不是!我看你就是!你就他娘的是個可憐蟲!狗都能來咬你一口,被咬之後,你還得管狗叫大爺!」

    「住嘴!」

    袁大海的話有點刻薄了,馮銓雖然怕,但也不是一點氣性也沒有,當著人面說這種話,再窩囊的人也受不了。馮銓氣得「豁」的一下站了起來,吼道︰「我不是!」這一吼卻是牽得他的屁股一陣發痛。

    「不是?你憑什麼說你不是,你就是!如果不是,你就拿出個男人樣子來,去報仇啊!」見馮銓來了性子,袁大海忙繼續激他。

    「我是想報仇,可是怎麼報?他繆昌期是葉閣老的門生,又是我的上司,我一個小小的翰林編修,拿什麼和他鬥!」

    「是!不錯,憑馮大人如今的官職,是拿他們沒辦法,但是不代表這世上就沒人可以幫大人出這口惡氣了!」袁大海要「請君入甕」了。

    馮銓沒有多想,沒好氣的道︰「這世上還有何人能為我做主?」

    聞言,袁大海忙一臉笑容的站了起來︰「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你?…」

    馮銓一愣,遂既把頭搖得跟撥浪鼓般,毫不避違道︰「恕我直言,袁司房不過是東廠小小司房,官不至百戶,品不夠入流,如何能替我做主?」

    袁大海「哎」了一聲,揮手笑道︰「在下是不能替大人作主,但是馮大人不要忘記,在下可是東廠的!」

    「你是說?」馮銓心中一動,想到什麼,不由眼楮一亮,是了,若說這世上還有誰人不怕葉向高,怕就是那位提督東廠太監魏忠賢了!

    「不錯,是魏公公!只要魏公公出手幫你,天大的仇你也能報得了!」

    袁大海說到現在,除了因為義憤要幫馮銓報仇外,更重要的原因便是要請這位馮大人加入閹黨陣線,從而在閹黨之中安插自己的第一個「合夥人」。

    不想馮銓卻突然猶豫起來,吱唔道︰「可是魏公公與我素未謀面,他又如何肯為我這無名小卒得罪葉閣老呢?」

    「這個大人不用擔心,只要大人願意聽我的,在下保證魏公公一定會為大人懲治那些無恥之徒!」

    馮銓的擔心,袁大海完全可以替他打包票,絕對的自信,拿人頭擔保都沒問題。

    馮銓還是在猶豫,他雖然不是東林黨,但向來對那些投靠魏忠賢的三黨中人看不起,覺得他們投奔一個太監實在是無恥,可現在卻輪到自己去投靠一個太監,乞求這個太監能夠幫自己出氣報仇,自然,心中難免會有些不適應。

    袁大海可不能讓馮銓想太多,他得趁熱打鐵,趕緊將馮銓「引誘」進閹黨隊伍當中,忙斷然一喝道︰「馮大人是想繼續被他人凌辱過著苟且偷生的日子,還是想一洗前恥,揚眉吐氣可全在大人一念之間,若是大人當真不願聽在下所勸,那在下也無話可說!告辭!」

    一聽袁大海要走,馮銓也急了,繆昌期和黃權那幫東林黨人如此欺負自己,自己憑什麼不能去投魏忠賢?袁大海說得沒錯,普天之下能幫自己出氣的人也唯魏忠賢一人,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想的!

    咬牙說道︰「還請袁司房替我向魏公公引見一番!他日若能得報這大辱之仇,馮銓必視司房為再生父母!」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0:52 PM

第三十三章 四大檔頭

    一聲「再生父母」讓袁大海對馮銓油然心生「敬意」。抱拳笑道︰「馮大人不必如此,我袁大海生性好打抱不平,尤受不得那欺凌弱小之輩,所謂路見不平尚能拔刀相助,今大人遭遇,實是在下生平未所聞也,義憤填膺自不當言。我之為大人向魏公公引見,只為能助大人出得心中這口惡氣,教訓那幫無恥之徒便是!…大人且在家休養,在下這便去為大人求見廠公。」

    聞言,馮銓一陣激動,忙深深作了一輯︰「多謝袁司房!」

    「好說,好說。」袁大海忙也還了一禮,告辭道︰「如此,在下先告辭,待有准信下來,在下便使人來告知大人一聲。」

    「有勞袁司房費心了!」

    能否得魏忠賢召見,可全著落在袁大海身上,馮銓不敢怠慢,不顧屁股疼痛,強忍著便要送袁大海。袁大海見他那幅難受樣,好笑不已,堅持不要馮銓送,馮銓無奈,這才叫來老僕送他們出府。

    出了馮家後,袁大海一刻也不耽擱,直奔東廠而去,替馮銓向魏忠賢引見固然重要,但是找杜老五幫忙查汪文言更重要。

    ………….

    自到魏忠賢私宅值守,已有半月未回過東廠,前腳剛踏進東廠大門,袁大海便覺廠內氣氛與往常不同。從大門直通衙門大堂的校場之上竟然一個人也沒有,只有那幾十桿掛有「東緝事廠」、「提督東廠掌印」、「朝廷心腹」的大旗隨風飄蕩,呼拉啦的響個不停。

    「人呢?」

    張德喜東張西望一會,確信除了那些旗桿外就再也沒有一人,不禁有些奇怪。現在這點既不是吃飯的時辰,也不是放班,昨就連人影都見不到了呢?

    大門處的一個與袁大海往日關係不錯的番子陳奎見他們愣在那裡,便上前低聲告訴他們︰「別看了,人都在大堂候著呢,三檔頭和四檔頭來了。」

    來個兩個大檔頭?袁大海心中一突,忙問陳奎︰「有說什麼事嗎?」

    「不知道。」陳奎朝裡面瞄了一眼,搖了搖頭︰「你們既然來了,就去大堂看看吧,說不得有什麼好事呢。」說完便不理會已經升為司房的袁大海,自顧自的繼續去大門值守去了。

    「司房,咱們要不要進去?」

    錢恩有些打鼓,他對那幾個太監著實有些怕,尤其是大檔頭孟忠,大白天的站在那,活脫脫的就跟個死人一樣,看著就滲得慌,更別提聽他訓話了。三檔頭和四檔頭雖沒有孟大檔頭那麼嚇人,但一個個也是厲害角色,錢恩是真心不想看見他們。

    郭可綱和李慶他們也不想去大堂,一個個面露苦色的望著袁大海。

    袁大海知道,東廠的這四個大檔頭其實就是宮裡的四個太監,分別是司禮秉筆太監孟忠、司禮隨堂太監張文元、尚寶監掌印太監劉應坤、兵仗局掌印太監李朝欽。這四人中,孟忠和李朝欽袁大海是見過的。

    孟忠年紀可能比魏忠賢還要大,一臉的老人斑,說話就好像接不上氣般,說兩句就要停下歇上一會,而且奇瘦,用骨瘦如柴來形容最是恰當不過。有時候,袁大海也納悶,不知道這樣一個馬上就要見閻王的老太監何以成了東廠四大檔頭之首的,而且還是司禮秉筆!如此地位,怕在內廷之中也只有李永貞能與他抗衡了。

    不過人不可貌相的道理袁大海還是懂的,孟忠一把年紀卻能擔此高位,肯定有其過人之處,因此袁大海從來不敢小看這個老太監。

    最近一次見李朝欽是去年十月份,此人年紀比孟忠小得多,剛至中年,四十歲出頭的樣子,掌著兵仗局。兵仗局和御馬監一樣,是內廷的兩個武裝衙門,只不過前者是專管兵器盔甲,而後者卻是直接統兵。

    對李朝欽,袁大海說不出什麼印象,因為這人看起來實在是太普通,放在人群中也是那種一眼就找不到的主。張文元和劉應坤二人,袁大海卻都是只聽過名字,沒有見過真人。前者便是杜老五的後台,後者則管著尚寶監,東廠這邊幾乎不來,如果說四大檔頭中誰最名不符實,恐怕便是這劉應坤劉公公了。

    手下們的心思袁大海如何不知道,但難得四大檔頭來了兩個,還有一個是自己沒見過的,他便不想錯過這個機會,總是要親眼眼見見這些檔頭的真面目才是。當下便不顧手下們的苦臉,把手一揮,喝道︰「既然檔頭們來了,那咱們更應該去拜見才是。都別拉著臉了,走吧!」

    ............

    東廠的大堂衙門很大,比起六部都大,袁大海他們到的時候,裡面已是黑壓壓一片人,大小番子把正堂擠了個水洩不通,但人這麼多,卻是一點聲音也沒有,靜得讓人窒息。

    人太多,自己又是個小角色,袁大海當然不好往裡硬擠,便領著錢恩他們站在外面,踮著腳尖朝裡望去,可惜,人太多了,根本看不清裡面的狀況,無奈,只能站在那聽著。

    前面的人注意到了新來的袁大海他們,但只是看了一眼,便扭過頭去不再理會。

    被人輕視慣了,袁大海早已經淡然,郭可綱和張德喜他們卻是不岔,好歹袁大海現在也是司房了,你們這些番子昨眼裡還沒有袁司房呢,當真沒有規矩了是吧!

    郭可綱急性子,心中不岔便要拉一把前面那番子,還好袁大海拉了他一把,瞪了他一眼,才沒搞出動靜來。

    大堂裡面似乎正在清點名冊,不時聽到百戶、司房掌班們的答應聲,就這麼過了片刻,一聲尖利的嗓音響了起來︰

    「藍國安何在?」

    聽見叫自己,一個領班忙出列大聲應道︰「屬下藍國安見過劉李二位公公!」

    說話的是三檔頭、尚寶監掌印劉應坤,掃了一眼這個叫藍國安的領班後,他微微點了點頭,緩緩說道︰「昨天內閣接到四川總兵官李維新,僉事監軍劉可訓的捷報,他們二人在捷報上說已擒獲奢崇明妻、弟及叛軍大學士、經略、丞相、總督等文官武將多人,賊首奢崇明父子俱受傷而逃,官軍大獲全勝。」

    一聽官軍大獲全勝,堂中一眾大小番子不禁人人臉有喜色,那藍國安更是心中狂喜。

    袁大海在外聽了,也點了點頭,裡面說的事情他知道,應該是指奢安之亂。奢安是指兩個人,前者為奢崇明,系四川永寧宣撫使、後者則為安邦彥,系貴州宣慰司同知。

    天啟元年,明朝調水西及永寧兵赴遼東作戰,結果卻激起奢安二人反抗。戰爭從天啟元年至崇禎十年,前後持續17年,波及川黔雲桂四省,死傷百餘萬,大規模交戰持續9年。戰亂中,四川巡撫徐可求死難,貴州巡撫王三善死難,西南大將之冠的總理魯欽兵敗自刎,貴州總兵陣亡於貴陽城下。最後被四川巡撫朱燮元、石柱總兵秦良玉、四川總兵杜文煥、貴州巡撫王三善等平定。

    剛才裡面那太監說奢崇明父子已經負傷逃走,官軍大獲全勝,這話未免言之過早了,這場仗一直到崇禎十年才結束,離最終平定還有十三年時間。想到這裡,袁大海搖了搖頭,又尋思這奢安之亂跟東廠有什麼關係,何以那太監要說這事呢?

    正想著,就聽裡面那太監又道︰「監軍劉可訓的奏子裡特意提到了你藍國安,說你剌探有功,對軍情助益甚大,故咱家稟明廠公後,特提你為掌刑百戶一職!」

    此言一出,人人羨慕,袁大海也是恍然大悟,是了,東廠全名東緝事廠,這緝事二字可不單是剌探朝廷官員,也是要剌探軍情的,想必這藍國安就是被派在四川的東廠番子,此番官軍初勝,他便跟著沾光了。

    「屬下多謝二位公公!」

    一下提為百戶,藍國安自然是興奮不已,慌忙就磕了幾個響頭。

    「謝我們做什麼,我東廠上下,但凡有功皆賞,有錯皆罰,此謂賞罰分明。咱家與李公公既受九千歲信任,擔了這東廠檔頭一職,自然是要公正嚴明,嗯,你好生當差,往後再立新功,到時咱家和李公公還來賞你!」說到這裡,劉應坤側臉看了一眼李朝欽,二人目光所到,都是會意,遂扭頭對藍國安揮了揮手︰「退下吧。」

    「是,公公!」

    藍國安一臉喜色剛退到班位上,卻見劉應坤突然冷下臉來,從眼前大小番子臉上一一掃過,嘴裡說到︰「咱家聽說最近有人在外面和東林黨的人勾結,想害九千歲與咱們東廠,卻不知有沒有這回事?」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0:53 PM

第三十四章 要聖旨 給聖旨

    劉應坤的語調和先前一樣,並沒有刻意陰沉又或是怒罵連連,但這番話卻聽得堂中大小番子們人人變色,就連最外面的袁大海聽了,都是「撲通」一跳︰怎麼?東廠裡有人私通東林黨?

    「如果有,還請那位自己站出來,把事情說清,咱家也不會為難他。民間有句話叫買賣不成仁義在,咱們東廠也不是什麼進了就不能出的衙門,所以這好聚自然也好散。若那位覺得跟著九千歲沒有什麼好前程,在東廠裡不能出人頭地,當然可以選擇離開,咱家相信,不僅九千歲他老人家不會攔著,咱家這些檔頭們更不會攔著。但是,離歸離,這背後卻跟東林黨的人勾搭在一起,未免就叫人有些寒心了。咱家這想起來啊,心就涼得很噢,試問自當今萬歲登基,九千歲可曾虧待過在座哪位?…」

    劉應坤依舊說得很平和,從他臉上看不出半分不快之色,就好像在與人說些家常一般。但熟悉劉公公為人的金良輔等人,卻是暗叫不妙,後背一陣寒意。

    「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咱家和李公公今兒來的目的,除了獎賞有功之人,便是要這人當面出來說清。事情說開了,便也就是了,咱家保證絕不為難你,現在就請那位自己站出來吧。」

    說到這裡,劉應坤停了下來,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從左側緩緩得向右側掃視,目光所到之處,番了們都是下意識的低下頭去,不敢正視劉公公這逼人的眼神。

    一秒、兩秒、數分鐘過去,仍沒有人站出來,番子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唯恐劉公公情報錯誤,誤認為自己和東林黨人勾結了,一時之間,人人驚慌。

    劉良輔的耐心倒好,也不急,就這麼又等了小半柱香時間,期間除與李朝欽低聲說了兩句話,沒有再催問一句。可是他越是這樣,番子們越是恐慌,有些手腳不怎麼乾淨,卻說不上是和東林黨勾結的番子們就好像被架在火上烤一般,冷汗直冒。外邊袁大海倒不怕,只是好奇東廠之中有誰和東林黨勾結了,劉應坤又要如何處置這人,若這人真自己站出來,難道劉應坤真的不為難他?

    耐心再好的人也有個極限,見那人並未主動站出,劉應坤冷笑一聲,嘴角翹了一翹,目光突然移向最右側的幾個番子,扯著尖利的嗓音盯著其中一人叫道︰「楊如龍!你道咱家不知道是你嗎!」

    聽了這聲叫喊,那幾個番子中長得十分精壯的一個大漢就好像被雷劈了一樣,兩腿一軟,「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腦袋用力的向地上撞去,苦苦哀求道︰「屬下知錯了,請公公饒命,請公公饒命!…」磕頭求饒的樣子和他這身橫肉可是一點也不配,熟悉他的人也全都是吃了一驚,他們從未想過身為東廠百戶的楊如龍竟然會和東林黨人勾結,當真是日防夜防,家賊難防。

    金良輔這會卻是有苦說不出,這楊如龍的百戶之職可是經自己手賣出去的,卻不想這人竟然暗中勾結東林黨,一想到魏公公那暴跳如雷的樣子,金良輔想上吊的心都有了。提心吊膽的站在那,可是不敢出來為楊如龍說半句好話。躲都躲不及呢,哪裡還能把火往自己身上引呢。

    「饒命?」

    望著楊如龍那可憐樣,劉應坤皮笑肉不笑的「哈哈」起來︰「怎麼?現在知道怕了?咱家可是與你說得明明白白,只消你自己站出來把事說清,咱家絕不會為難你什麼,但是機會咱家給了,你卻不珍惜,現在,可怪不了咱家心狠了!」言畢,凶光一閃,大喝一聲︰「來人,把這吃裡扒外的狗賊給咱家拖出去砍了!」

    什麼,砍了?!

    命令一出,番子們不約而同的嚇了一跳,楊如龍可是錦衣衛的百戶,怎麼能說砍就砍呢?這也太草率了吧?

    這邊,早就候著的幾個番子二話不說,上前就要將楊如龍拖出去,壓根不管對方什麼身份。

    眼見自己就要死於非命,楊如龍也急眼了,知道今兒個是逃不過去了,劉應坤和李朝欽一起來處置自己,如何還能有自己的活路!拚命掙扎起來,用力將兩個番子摔到一邊,怒罵道︰「我是吏部在冊的錦衣衛百戶,五軍都督府也是有案可察的,我就是有罪,也得刑部、大理寺來判,沒有皇上的聖旨,你們不能殺我!」

    「要聖旨?」

    劉應坤好像聽到一個十分可笑的笑話,嘶啞得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看得堂內的番子們目瞪口呆,唯李朝欽神情不變,坐在那兒端著茶碗將蓋子在碗邊慢悠悠的磨來磨去。

    東廠雖不屬內閣,六部管轄,但是其編制內的成員大部分來自於錦衣衛,而錦衣衛是皇帝親軍,名冊都由五軍都督府備案,總旗、百戶以上官職更是吏部發冊,所以無論楊如龍該不該死,東廠都是無權擅自處決的,需要錦衣衛、五軍都督府及刑部、吏部乃至大理寺共同裁決,爾後報請皇帝才能處決。現在劉應坤卻直接就要砍了楊如龍,不能不讓袁大海吃驚,因為現在閹黨勢力可沒有一手遮天,按理並不應該如此跋扈才是。

    笑了片刻後,劉應坤才慢慢止住笑聲,咳嗽一聲後,突然臉色一沉,打量了一眼楊如龍,淡淡說道︰「既然楊百戶要聖旨,那咱家就給你聖旨!」輕一擺手︰「來啊,擬一份聖旨給楊百戶。」

    「是,公公!」

    立時有兩個太監一個捧著文房四寶,一個捧著個卷軸走到楊如龍面前,將卷軸放開之後,赫然是一份空白的聖旨,二人就當著楊如龍和這麼多番子的面,公然擬起了聖旨。行徑之大膽,縱使那些膽子再大的番子看了也是咋舌不已,袁大海更是看得直了眼︰我的個乖乖,東廠這是打今兒起要走強勢道路了?

    楊如龍也愣在了那裡,呆呆的望著兩個太監在那不緊不慢的草擬殺自己的聖旨。

    見楊如龍好像見鬼似的,張大著嘴巴卻不說話,劉應坤不由乾笑一聲︰「九千歲他老人家早知道你楊如龍會要聖旨,所以特意叫司禮監給拿了張聖旨來,你可看清了,這上面蓋的可是皇上的玉璽,做不得假的!」

    那兩個擬聖旨的太監好像經常幹這活,十分熟練,還沒等人反應過來,聖旨就擬好了,年長些的太監起身恭敬的對劉應坤說了句︰「公公,聖旨已擬好,請公公過目!」

    「念給他聽!」劉應坤不看,示意直接讀給楊如龍聽。

    那太監當即誦道︰「上諭︰錦衣衛百戶楊如龍為官無德,欺壓良善,胡作非為,經東廠查明,俱有實據,著就地正法!」

    假的!待太監讀完,楊如龍才清醒過來,第一個反應就是破口大罵︰「你們還有沒有王法了,竟敢假冒皇上擅擬聖旨,你們這是要造反嗎!」話音未落,卻是眼前一花,旋即胸口一陣巨痛,低頭一看,卻見一柄長劍已經從自己胸口一貫而入,而長柄的另一端卻握著一隻細長白嫩的手,手的主人卻是四檔頭李朝欽。

    「呃!…你…你們…」

    「噗!」

    喉嚨上咽的一口鮮血狂噴而出,那念聖旨的太監避都不避,由著那口鮮血噴在自己的臉上和手中的聖旨上。

    李朝欽何時出的手,誰都沒有看清,眾人反應過來時,楊如龍的身軀已經重重倒在地上,兀自在那抽搐。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0:54 PM

第三十五章 東廠不能亂

    東廠四大檔頭,劉應坤殺伐果斷、說殺就殺,李朝欽出手無情、一劍斃命,楊如龍倒下的瞬間,袁大海涼氣倒吸。他雖未親眼見到李朝欽是如何出手,但從眾人瞪大的眼珠卻可以得知,快,很快!李公公這一劍就跟小李飛刀的刀、三少爺的劍一般,快而準,無情之中透著狠辣!

    一劍立威!

    在眾人瞠目結舌的注視下,李朝欽卻一點也沒有得意之情,一句話也沒有說,默默的轉身坐回他的位子上,就好像這件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坐下之後,還不忘俯身撣了撣鞋子上的灰塵。

    低調,太低調了,一個高手卻能如此低調,只能說明這個高手真的很高手…

    與此同時,一個碩大的問號在袁大海的腦子裡出現︰難道東廠的大檔頭們當真如武俠電影描述的那般,一個個都是深藏不露的絕頂高手不成?

    太監會武功,不異於流氓有文化。想來想去,袁大海覺得不可能,或許李朝欽只是一個個案,能有如此矯健的身手,怕與其是兵仗局掌印太監有關。這跟兵器打交道的,總是多少要沾些武事的邊,君不見,當年成化年間的西廠汪直在掌御馬監時,可是動不動就喜歡帶著一大票人出關打蒙古人,其本人更是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端得是好一條太監….

    是了,應是如此,李朝欽的身手緣於他所從事「工作」的緣故,其他人可未必有他這般身手!袁大海如此下了斷言,因為打死他也不信,內廷中的那幫太監難道一個個還成了精,都可以上華山論劍了不成…

    …………

    李朝欽出手解決楊如龍,劉應坤一點也不意外,人倒下去後,他有些厭惡的看了一眼屍首,爾後從袖口中搗出塊手帕將濺到臉上的幾滴鮮血輕輕的拭去。

    人死,一了百了,不過在劉公公看來,事情還沒了,在他的吩咐下,番子們將楊如龍的屍體拖到堂外,卻不是要去埋葬,而是拉到野地裡餵狗。這個命令很毒,相當毒,死了之後屍體還要被餵狗,無論怎麼看,這個命令都是十分的沒有人情味,且相當的惡毒。

    屍體向外拖動時,一眾番子們自覺的往兩邊靠攏,讓出一條足夠寬的路。

    沒有人敢說一句話,瀰漫在空氣中的血腥味提醒著他們,就在他們的眼皮底下,一個活生生的人已經死了。

    望著地上那一直通向大堂外面的斑紅血跡,番子們不由生出一種兔死狗烹的淒涼感,就連在最外面的袁大海,都感受到了一絲寒意。

    楊如龍沒有大罪,與東林黨人勾結固然背叛了東廠,背叛了魏忠賢,但似乎罪不至死,而且楊如龍在東廠效命十幾載,就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現如今卻就這樣被殺,連將功贖罪的機會都沒有,甚至連喊聲冤的機會都沒有,實在是叫人太過寒心。

    ...........

    這些番子們在想什麼,在怕什麼,劉應坤當然知道,在決定殺楊如龍之前,他就料到了東廠這幫人會有什麼反應。但是,不管他們心中如何想,楊如龍也必須死,因為他實在是太不走運,早不被發現晚不被發現,偏偏趕在這個節骨眼被查出和東林黨人暗通消息,那可就怪不得別人了。須知,魏公公已經下了嚴令,內廷那幫人心懷二心不要緊,但東廠絕對不能出事!

    楊漣、左光斗他們要害九千歲的消息已經在內廷傳開,鬧得是人心惶惶,有很多太監分析局勢後得出這個一個結論,那就是九千歲絕不是東林黨人的對手,尤其是那個楊漣,簡直就是老天爺派下來專門克制九千歲的,如果他要九千歲下台,那九千歲就絕無還手之力!因此這些個太監全部都長了個心眼,竟然當起牆頭草來了,再也不似以前那般對九千歲敬重了,以前魏公公長,魏公公短,現在竟然有人背後直呼起魏大襠來!更有甚者,據說某些掌印太監已經和東林黨人的暗中搭上線,只待九千歲倒台,東林黨就保舉他們來取代司禮監中諸位公公,然後與東林黨內外呼應,把持朝政,而他們這些九千歲的心腹則要被全部掃出內廷。

    一想到那些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劉應坤就不由來了肝火,這幫蠢貨,自王安死後,東林黨就從沒將我們內廷的人當人看,在他們眼裡,你們不過是幫沒鳥的閹貨,人家根本就不在乎你們!你們倒好,卻想著和他們搭上一條船,也不想想,你們今天的地位,到底是九千歲給的,還是東林黨給的!

    劉應坤越想越氣,看著番子們的眼神凶光直射,嚇得當面的番子們頭皮一陣發麻,不知道劉公公這是又要殺誰了。

    東廠不能亂,內廷那幫混蛋再如何離心離德,也鬧不出花樣來,但東廠可不同,要是東廠亂了,對於九千歲而言,無疑就是自毀長城,如失一臂。所以楊如龍必須死,殺雞給猴看也好,殺人立威也好,總之,必須借楊如龍的這顆腦袋來震攝住這幫番子,叫他們曉得背叛九千歲是什麼下場!

    想到這裡,劉應坤冷冷的掃視了一眼大小番子們,開口說了句︰「怎麼,你們覺得咱家心狠了是不?」

    聞言,金良輔一個激靈,忙出列道︰「楊如龍勾結東林害我廠督,理應處死,劉公公果斷處決此人,屬下等絕無異議!」

    金良輔一帶頭,頓時錦衣衛出身的掌刑千戶、理刑百戶們也紛紛出班,都說自己對劉公公的處置沒有異議。司房掌班們級別不夠,除了幾個權勢大些的也湊了上去,其他人多是低頭不敢吭聲。

    袁大海人在外面,而且只是個掛名司房,在這幫千戶、百戶面前,自然沒有他發言的份,便在那聽著,心裡總覺得劉應坤和李朝欽今兒來可不單單是殺人這麼簡單。

    「你們能這般想,咱家也就放心了。」

    這些人是否真的如嘴中所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讓他們知道背叛的下場。

    劉應坤輕咳一聲,走到金良輔面前,問他︰「我東廠現有在編番役多少人?」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0:56 PM

第三十六章 唐大傻子

    「這個?…」

    金良輔吱唔一聲,暗自發急,這忍不丁的問東廠在編有多少番役,他還真是沒數,得查下名冊才知道。

    見金良輔竟然連手底有有多少人都不清楚,劉應坤的臉皮不由再次拉了下來,若不是這金良輔是是魏公公親自調到東廠來的,怕當場就能訓斥起來。

    金良輔的無能讓李朝欽也是十分不快,斜眼掃了他一眼,微哼一聲。

    眼看三檔頭和四檔頭對自己都不滿起來,金良輔是又急又怕,也是一肚子委屈說不出,東廠這麼大,番子這麼多,他又不是帳房先生,哪能就記得這麼詳細呢!

    情急之下,也只能硬著頭皮說得去查名冊才知道了,正要開口,卻聽身後有人輕聲說了句︰「公公不記得了?我東廠現有在編番役一千零四百六十五人,其中隸屬錦衣衛的有七百二十人。」

    一聽這話,金良輔大喜過望,忙張嘴就說︰「回劉公公話,我東廠共有在編番役一千零四百六十五人!」報出人數後,金良輔心一鬆,有些感激的回頭看了一眼,想知道是誰幫了自己一把。不想,頭剛扭過去,耳邊就傳來李朝欽李公公的聲音︰「方纔說話的是誰?」

    金良輔愣在了那裡,李朝欽離那麼遠,竟然能聽見自己身後有人說話?當下一臉震驚,不可思議的望著李朝欽。

    李朝欽卻不理會金良輔,逕直對他身後那人道︰「出來。」聲音不大,卻是威勢十足,叫人不敢抗拒。

    眾人此時都在看著金良輔那邊,李朝欽叫了一聲後,便見金良輔身後有人動了一下,旋即出來一人,見了此人,不單李朝欽怔了一下,劉應坤和金良輔也是呆了一下,堂內這麼多番子也是都愣了愣,爾後發出哄堂大笑。

    原來從金良輔身後出來的這人長得實在是叫人不忍過目,肥頭大耳不說,還腹圓如鼓,手腳也是奇短,身高才及他人肩膀,再加上他一臉猥瑣樣,絕對能與那賣炊餅的武大郎有的一拼。

    這人,東廠的人都認識,袁大海也認識,不就是職方處打雜的唐成唐大傻子嘛!

    為什麼叫大傻?這是有原因的。具體內情如何,袁大海知道的不是很詳細,只知道這唐成原本是東城賣豆腐的,因為人長得矮,所以經常被市面上的潑皮無賴欺負,於是唐成便托人東繞西繞找到了個宮裡的太監,希望這太監能夠幫自己謀個錦衣衛的差使,就是那種掛名不幹事的,這樣有了錦衣衛的牌子,那幫潑皮肯定不敢再來欺負他。他找的那太監倒也好說話,叫中間人傳話來,事情好辦,一千兩銀子就行。

    一千兩啊!這可能夠在東城盤下個店舖了,拿這銀子買個什麼實權也沒的錦衣衛牌子,這不是犯傻嗎?不過唐成倒也實誠,許是被欺負怕了,竟然真將自家祖上傳下來的院子給賣了,再加上賣豆腐的積蓄,硬是湊了一千兩送給了這太監。

    銀子送過去了,事情卻沒了下文。別說錦衣衛的牌子了,就是順天府衙差的牌子都沒一塊。唐成急了,找人一打聽,才知道自己叫人給騙了。騙自己銀子的確是個太監,但這人混得還不如他呢,只不過是宮裡尚膳監一個洗了二十年碗的老太監而已…

    銀子沒了,牌子也沒到手,事情到這一步,按說唐成也可以收心了,老老實實賣他的豆腐得了,欺負就欺負吧,日子總是要過的吧。哪知唐成卻是鐵了心的要跟官府靠邊,豆腐也不做了,把店面盤給人家,愣是又湊了一千兩銀子托人為他在東廠謀份差事。

    這一回,沒人騙他,事情辦成了,一千兩銀子的確是有效果的,他還真就光榮的到東廠「上班」了!只不過別人是朝廷心腹,專伺緝事,再不濟也能和袁大海他們先前一樣,到大街上巡巡街,問問菜價,收些地痞無賴的保護費,他倒好,到東廠來幹得還是老本行--做豆腐。只不過做豆腐之餘還兼著替職方處去買菜,畢竟東廠這麼多人也是要吃飯的。說白了,他唐成花了一千兩銀子買來的差事就是一食堂工人,括弧,東廠內部專用食堂。

    這一千兩要落袁大海手裡,最差也能買個領班,到他唐成手裡,卻是買了個食堂的差事,再加上先前被那「洗碗工」騙去的一千兩,前後總共兩千兩,你說唐成傻不傻?

    ............

    眾人眼中的大傻突然被四檔頭給叫了出來,番子們自然樂了。金良輔更是看傻了眼︰你唐大傻不在職方處做你的飯,跑這搗什麼亂?誰讓你來的?等等...一個激靈,這不是坑爹嗎?你唐大傻子能知道咱東廠有多少人?

    完了,完了,金良輔心中那個悔啊,剛才昨就不先看一眼再對劉公公回話呢!

    唐成也不知道是真傻還是假傻,沒等李朝欽他們開口問話,就在那滿臉堆笑的自報家門了︰「小的唐成,現在職方處當差…」

    職方處是什麼地方,李朝欽和劉應坤他們可是清楚得很,別聽名字帶個職方,實際就是開伙食的地,天知道東廠的老祖宗們怎麼把做飯的地給叫做「職方處」的,搞得跟六部職方司差不多,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多大的衙門呢。

    唐成報完家門,也想不到還應該說些什麼,見幾位公公眼楮直溜溜的盯著自己看,尤其是金公公,那眼神都能咬人了,不由有些害怕,站在那裡握著雙手不知如何自處。

    「咱家問你,你怎知我東廠有多少人的?」

    劉應坤倒不以貌取人,他很好奇唐成一做飯的如何就能知道東廠有多少人了。

    聽了這話,唐成忙道︰「回公公話,打天啟元年小的就在這東廠了,天天給各位檔頭們做飯,自然知道廠裡有多少人,要不記得人數,小的萬一買多了菜,或者買少了,那職方處可就要怪罪小的了。」說完朝金良輔看了一眼,小聲道︰「剛才小的見金公公一時沒記起,便多嘴提醒了下金公公。」

    原來如此,聽完唐成的解釋,劉應坤乾笑一聲,看了一眼李朝欽,後者則是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0:57 PM

第三十七章 擴編東廠

    四檔頭很失望,李公公是愛才之人,平生最大的嗜好除了個人進步外,就是挖掘那些有才幹的人,因為從這些人身上,李公公總能找到些自己年輕時的影子。每當看到那些被自己破格提拔的人跪在面前千恩萬謝,感恩戴德時,李公公就會有一種成就感。試問,世上還有什麼事能比得上給人機會那般高尚而又讓人舒服呢?

    但現在,李公公對這個唐成很無語,如果對方是在編番子,那他一定會重用此人,因為這人心細,而心細的人通常都是有本事的,至少要比粗心的人好。然而對方卻只是職方處一個打雜的,而且長得還如此不堪,一看就是不能做大事的,這讓李公公的惜才之心瞬間消失,提不起一點興趣來。

    以貌取人固然不對,但真就提拔一個做飯的,李公公自己都覺得難為情,傳到內廷去,怕都不好意思見那幫同僚。

    李朝欽的失望劉應坤看在眼裡,也有同感,便吩咐金良輔︰「這人差事辦得不錯,回頭賞他十兩銀子。」

    「是,公公。」

    金良輔忙應了一聲,見唐成還跟個木頭一樣杵在那,不由瞪了他一眼︰「還不趕緊謝公公賞!」

    「小的謝公公賞!」

    謝完之後,唐成眨巴眨巴嘴巴,想說什麼,但見劉李二位檔頭明顯對自己沒有興趣,不由知趣的不再吭聲。

    金良輔見他還不走,遂不耐煩的揮了揮手︰「下去吧。」

    聞言,唐成微微一愣,確信劉李二位公公不會再對自己說什麼,只好低聲應了聲︰「是,公公。」垂下腦袋緩緩退了下去,卻不是回到金良輔身後那個位置,而是直接出了大堂。看來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實在是不適合再留在這裡。

    有了唐成這個插曲,堂內的氣氛稍稍緩和了些,楊如龍之死帶來的緊張與不安在每個人的心頭淡了下來。

    沒有人對唐成的突然出現懷疑過什麼,所有人都只當他真是因為天天買菜做飯的緣故知道東廠的底細,唯袁大海對此不以為然。

    唐成,不是傻子!

    望著唐成遠去的背影,他可以斷定,唐成根本不傻,甚至說他在「扮豬吃虎」也不為過。

    試問一職方處打雜的何以突然出現在他並不應該出現的東廠大堂,為什麼之前沒有過,獨兩位大檔頭來了,他就出現了呢?又何以他一打雜的對東廠底細如此清楚?難道僅僅是因為每日給廠裡做飯的緣故?

    恐怕不盡然吧。東廠人員流動頻繁,除了大檔頭和百戶們,下面的人是根本無從知曉東廠到底有多少人的,唐成哪怕再做十年飯,都不可能知道東廠有多少人,因為東廠的番子有很多並不在京城,還有很多人在京中有住宅,不需要在東廠裡吃飯,如此一來,他唐成憑什麼能脫口說出東廠的準確人數?唯一的解釋就是唐成一直在暗中觀察東廠,收集東廠人員的信息!

    他為什麼這樣做?答案很明顯,唐成想找機會出人頭地!他是有備而來,逮到機會就要表現自己!今天,的確是他的一個好機會,東廠四大檔頭來了兩,要是入了其中一個法眼,他唐成立馬就能麻雀變鳳凰。只可惜,劉應坤和李朝欽對他不感冒,如果換作別人,怕現在早就一番獎賞了,再差也能被贊上幾句,簡在心中了吧。

    一個如此有心機的人,一個暗地裡不動聲色觀察東廠四年的人,絕不是所謂的大傻子,如果有人認為他傻,只怕他自己才是傻子。

    顯然,唐成與袁大海是同路人,都是在不甘心命運擺佈而想法設法往上爬,唯一不同的是,袁大海知道的要比唐成多很多而已,而且比他長得要順眼得多。

    一個有心的小人物,或許是值得結交的,雖然他的價值可能沒有阮大鋮、馮銓那般來得快,但卻可以是一個長期的幫手。這種人,只要給他機會,他一定會感恩涕零的。說不得這傢伙手中還有什麼自己所不知道的情報,嗯,看來得找個機會試探試探他,要是真有用,就帶到身邊...

    因想著唐成的事,沒注意劉應坤說了什麼話,待身邊的番子們突然騷動起來,袁大海才反應過來,忙低聲問錢恩出什麼事了。

    錢恩沒走神,聽得清楚,告訴袁大海︰「劉公公說從今天起,咱們東廠要擴充人手。」

    「擴充人手?」

    袁大海不明白好端端的怎麼就要擴充人手了?心中一突,隱隱感覺這事怕與東林黨有關。東廠是魏忠賢手中的唯一一把利劍,也是他唯一能夠調動的力量,錦衣衛中雖然有很多他的爪牙,但錦衣衛和東廠不同,成分派系太複雜,而且錦衣衛只聽皇命,魏忠賢並不能以自己的名義使喚動他們,因此,真正屬於魏忠賢的力量只有東廠!

    一想到此,袁大海不由想到此番擴編東廠,怕就是魏忠賢準備在局勢不利時直接用東廠控制東林黨。

    換位思考,如果自己是魏忠賢,面對東林黨即將致命的出手,也會拚命擴充東廠的,哪怕是東廠起不了作用,看著也讓人安心不是。這麼一想,袁大海便明瞭了,當下不敢再分神,忙豎耳仔細聽裡面的檔頭們怎麼說。既然要擴編東廠,那無論如何袁大海也要從中分一杯羹,光明正大的建起自己的班底才是,不然也對不住九千歲他老人家的安排。

    擴充人手是好事,但也是難事,首先這人手如何個擴法?是從錦衣衛直接調人,還是東廠自行收編?要擴多少人,新收進來的番子又要往哪派,他們的餉銀從哪來?這些問題如果得不到大檔頭們的明確吩咐,金良輔真不敢拍著胸脯說沒問題。

    其他的千戶、百戶們也想到了這些問題,擴編是大事,是直接牽涉到他們的利益的,因此一個個都來了精神,兩眼睜得大大的,耳朵豎得直直的,等著聽劉公公的明確安排。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0:59 PM

第三十八章 千戶發難

    金良輔正要把自己的疑問提一提,不想錦衣衛出身的掌刑千戶劉仕卻皺著眉頭從班位中走出,一臉不滿的對劉應坤說道︰「劉公公,東廠雖是內廷管轄,但自成祖始建至今,人員編制都有定額,輕易不能擅改,若行擴編,須有皇上手諭明詔,卻不知公公可曾帶有聖諭前來?如有,下官等自當遵行,但若沒有,恕下官等不能答應擴編一事!」

    劉仕話音未落,劉應坤就勃然變色了,坐在那邊的李朝欽神情倒是未變,只不過手中的碗蓋卻突然不動了。金良輔更是一個哆嗦,一臉驚訝的望著劉仕,不明白他這是唱的哪一出。

    那些百戶、司房們眼見得劉仕突然向劉應坤發難,不由全是一凜,尤其是那幫錦衣衛出身的番子們,更是不約而同的震了一下,旋即出來幾個百戶一齊走到劉仕身後。人群也好像事先商量好的一番,「嘩」的一下就分成了兩邊,一邊是錦衣衛調來的那幫人,另一邊則是和錦衣衛沒有關係的番子們。

    掌刑千戶劉仕公然發難,著實讓袁大海嚇了一跳,等裡面的番子們劃清陣營時,他和幾個手下卻不知道往哪站。

    袁大海和錢恩是邊兵出身,張德喜和李慶卻是錦衣衛的人,郭可綱原先是地面上的潑皮,不知走了誰的門路進了東廠,兩月前才從子顆新調到他手下。就這麼五個人,卻有三個不同的出身,現在錦衣衛的人和大檔頭們對著幹,你要他們如何選擇?

    錢恩、張德喜他們也懵了,不知道如何選擇,急切的看著袁大海,想知道他怎麼決定。

    沒有多想,袁大海果斷往前邁了一大步,站在了錦衣衛那幫人的對面,錢恩和郭可綱見狀毫不猶豫跟了上去,張德喜和李慶則猶豫一下,隨後相視一眼也跟了過去。

    劉仕為什麼發難,袁大海不知道,但他卻知道,劉仕不可能抵制得了東廠的擴編,而且這人在史書中連個名字都沒有留,再加上他現在的表現,可以斷定,他這個掌刑千戶很快就要從世上消失。

    和東林黨勾結卻罪不致死的楊如龍都被迅速處死,更何況一個公然帶著一大票手下和公公們對著干的劉仕呢!

    東廠內訌,有趣,太有趣了。

    袁大海冷眼旁觀,他想看看劉應坤和李朝欽是如何解決這個錦衣衛的「剌頭」,又如何處置那幫跟在劉仕身後的百戶、司房們的。要知道,這些人連同他們手下的錦衣衛番子,可是佔了東廠一大半人的,如果一個處理不好,東廠就會陷入分裂局面,這可是大明朝和東廠史上從未有過的大事!

    歷史上大明朝的特務組織有過分裂,不過那是在東廠之外另開西廠和內行廠,嚴格來說不是將東廠給分了,也沒聽說過東廠內部有誰跟廠督過不去的,沒想這回卻是開了眼,竟然跳出一個掌刑千戶領著錦衣衛的人對「公公」們開炮,熱鬧,實在是太熱鬧了。

    如果劉應坤真的解決掉這些錦衣衛的番子,那東廠之中可就是空了好多職位出來,再加上魏忠賢要擴編東廠,是不是就意味著我袁司房可以更進一步成為袁百戶,又或是飛黃騰達直晉袁千戶呢?將來再被人尊稱一聲「袁大檔頭」呢…

    一想到這,袁大海的心瞬間熱火起來,不由盼起劉應坤和劉仕馬上大打出手,直接就來個血濺東廠,要是有機會,自己再上前來個「公公小心」什麼的…

    …………..

    袁大海他們站在最外面,所以他們如何選擇沒有人關心,現在所有番子的視線都集中在三檔頭劉應坤和掌刑千戶劉仕的身上。

    「劉千戶,你這是幹什麼,還不快退下!」

    金良輔一邊上前拉劉仕,一邊冷汗直冒︰劉仕你想幹什麼!造反嗎!

    劉仕卻沒有理會金良輔,而是冷冷的看著劉應坤。他身後那幾個百戶都是他的心腹,雖然什麼話也不說,但他們的行為無疑是在告訴劉應坤他們這幫太監,在東廠,大檔頭們固然說話算數,但他們這幫錦衣衛的人認得卻是劉千戶。

    皇上的手諭,劉應坤當然沒有,因為擴編東廠一事是由魏忠賢決定的,根本沒有報請皇上同意過。既然皇上不知道這事,他如何來的手諭?不過他是尚寶監的掌印,管著聖旨和玉璽,擬一張聖旨倒不是難事,但難的卻是這劉仕不比那楊如龍,此人極難對付,而且後台極硬,其兄劉僑便是錦衣衛北鎮撫司指揮使。

    一個北鎮撫司指揮使已經夠棘手了,再加上東廠之中有一大半番子都是從錦衣衛調來的,這些人又有大半是從北鎮撫司調來,而劉僑與劉仕經營北鎮撫司十多年,早就根深蒂固,如果真動了劉仕,怕這些錦衣衛番子們能夠當場嘩變。

    有這層厲害關係在,劉應坤自然不認為憑一張假聖旨就能當著這麼多錦衣衛番子的面把劉仕也給解決掉。不過此人膽敢與咱家做對,咱家可不能容他活著!

    劉應坤凶光一閃,已生殺意,但他掩飾得極好,在眾人的注視下突然乾笑一聲︰「今天太有意思了,前面一個楊如龍跟咱家要聖旨,現在劉千戶也要跟咱家要聖旨,莫不成沒有聖旨,咱家這些公公們就什麼事也不能辦了嗎?」

    劉仕身後幾個百戶聽了劉應坤這話,不由臉色一變,有兩人更是把手按在了刀柄之上,後面的司房番子們也一個個緊張起來。

    劉仕卻是神色不動,沉聲說道︰「公公不要誤會,下官沒別的意思,只是這擴編一事非同小可,下官身為東廠掌刑千戶,自當要問得清楚些。」

    「問得清楚些?」

    劉應坤點了點頭,臉色顯得很是溫和,負手轉過身去向椅子上走去,「若是沒有皇上的手諭,是不是劉千戶就要帶著你的人反對咱家了?」

    「沒有皇上的手諭,恕下官很難從命!」劉仕回答得很是硬氣,一點通融餘地也沒有。

    「如果這是九千歲他老人家的意思,你是不是也不從命?」說話的是四檔頭李朝欽,到目前為止,這是他第一次開口。聲音不尖也不厚,平淡得很,沒有什麼特別。

    劉仕看了一眼已經站起來的李朝欽,暗做戒備,絲毫不退讓,堅持說道︰「下官只認聖諭!」

    「是嗎?」

    李朝欽緩緩的向劉仕走去,每走一步都讓堂內的番子們提一次心,劉仕的臉頰微微動了動,並沒有怯意,李朝欽的身手雖快,但他自信,對方不可能殺得了他。

    呼、呼、呼...

    堂內靜得讓人恐懼,袁大海在後面都能聽到前面的人發出的沉重呼吸聲。

    包括袁大海在內的所有番子都在想李朝欽肯定要出手對付劉仕,就連劉仕自己都這般想,但讓人意外的是,李朝欽卻是在距離劉仕還有數尺的距離停了下來,嘴角一翹,問了一句︰「東林黨給了你什麼好處?」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1:00 PM

第三十九章 利益瓜葛

    「下官心中只有皇上,沒有什麼黨不黨的,李公公莫要以為這世上人都和東林黨人有什麼瓜葛,下官對內廷眾位公公們可是一向敬仰得很,不然下官也不會被派到東廠來了!」

    劉仕不軟不硬的頂了李朝欽一句,他今天是鐵了心要與這兩位大檔頭抗衡到底了。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劉仕此舉也不是突然失心瘋,而是利益所致。

    眾所周知,東廠自開辦以來,廠中所選番子便大半從錦衣衛抽調,即使當年憲宗皇帝不信任東廠,轉而讓汪直開辦西廠,所撥給的番子同樣也是來自於錦衣衛,正德年間的內行廠則乾脆是從東廠中再抽人出來。因此,二百年來,錦衣衛便成了東廠番子的最主要來源。而開辦東廠的目的卻是為了偵緝百官不法之事,充為皇帝耳目,並加以監視錦衣親軍,那短暫的西廠、內行廠則直接連東西廠一塊監督了。由此帶來一個尷尬而又矛盾的問題,那就是東廠身負監視錦衣衛的任務,而承擔這一任務的番子卻大多來源於錦衣衛,這無疑就是矛和盾的故事了。

    好在兩百年來,對於這一奇怪的安排,廠衛之間倒也沒有什麼不協調,大家相安無事。唯一的例外就是汪直廠公在提督西廠時,發現並重視了手下成份的問題,因此大膽的啟用大批民間人士,諸如市井潑皮、江湖中人、各部小吏、走街小販等等。總之,汪廠公一刀下去,徹底淨化了西廠番子的成份,將原先皇帝撥過來的錦衣親軍趕走了大批,由此真正開始了西廠獨立於東廠與錦衣衛的特務生涯,並且收效顯著,使得西廠威名遠播,聲勢壓了東廠、錦衣衛若干頭,西廠也一直到汪直失勢後方才被裁撤。

    因為西廠的威名太大,所以百年之後,不管是東廠的人,還是錦衣衛的人,都對當年的西廠念念不忘,並且記住了汪廠公是如何一夜之間將西廠發揚光大的,如果劉仕沒有記錯,他可以肯定,汪直當年採取的手段便是--「擴編」。

    當然,只要不是另開西廠,東廠要擴編似乎也不是什麼大事,魏公公想擴就擴好了,反正自己是掌刑千戶,除了這四個大檔頭太監外,東廠上下沒人敢對自己說一個不字。廠子規模大了,人手多了,自己也會跟著水漲船高,權勢更重不是。

    表面上看,事情好像是這樣,但劉仕卻不怎麼看,他從中看到的是魏忠賢要削弱錦衣衛,削弱他們這幫錦衣衛出身的千戶、百戶們的權勢。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劉仕認為如果東廠擴編的話,那他的哥哥--北鎮撫司指揮使劉僑將不能如願升為錦衣衛都指揮使。

    要知道東廠和錦衣衛雖然一樣都是直接聽命於皇帝的,但皇帝不可能直接指揮廠衛,所以他必須通過兩個人來完成他對廠衛的掌控。這兩個人便是錦衣衛都指揮使與東廠掌印太監,兩者又有一個區別,前者是正常人,且多是由勳戚擔任,而後者卻是由宮裡太監出任,一般是司禮秉筆太監才能提督東廠。

    而現在的錦衣衛都指揮使是勳戚駱思恭,一個從萬曆二十三年就開始擔任錦衣衛都指揮使的老人。

    駱思恭的確是一個老人,年紀比魏忠賢還大,並且從天啟二年起,他老人家就就已經不再到錦衣衛衙門辦公了,從目前跡象看,皇帝陛下即將要重新委任新的錦衣衛都指揮使,已接替病得不能起床的駱思恭,而錦衣衛內最有可能接替駱思恭成為新都督的人選便是北鎮撫司指揮使劉僑--劉仕的親哥哥!

    和朝廷有六部一樣,錦衣衛同樣也有幾個機構,其中一個便是負責皇帝侍衛及職掌廷杖的大漢將軍,另一個則是兩司。

    兩司指的是經歷司與鎮撫司,前者專管錦衣衛公務文書的出入、謄寫及檔案封存等事項,與六部職方司職能大同小異。鎮撫司則是整個錦衣衛的要害所在,又分南北鎮撫司。

    南鎮撫司設在南京,專門負責衛所犯罪調查及兵器研發,而北鎮撫司則設在京城,主管各地藩王及官員秘密監視、專理詔獄,可以不經三法司授權,直接聽命於皇帝取旨行事,用刑極其殘酷。獄成後專達皇帝,不須通過錦衣衛都指揮使,錦衣衛中如果不掌詔獄者是絕對不得干預北鎮撫司其事的。

    可以說,北鎮撫司是錦衣衛的要害所在,也是靈魂所在,指揮使劉僑自然也就成為錦衣衛中僅次於都指揮使的二號人物,如此,駱思恭若退,接替他的人選最大的可能便是劉僑。

    魏忠賢要擴編東廠,肯定不可能是從錦衣衛抽調,因為錦衣衛的人員固定,都是在五軍都督府備案的,如果全調給東廠,錦衣衛豈不是成了空架子?並且有汪直的教訓在,劉仕自然不相信魏忠賢的擴編沒有針對錦衣衛的意思,因為錦衣衛和東廠不同,雖然有許顯純、田爾耕、許雲鶴等人充為其耳目爪牙,但錦衣衛的大權仍是抓在哥哥劉僑手中的,魏忠賢並不能直接掌控錦衣衛。關鍵的一點是,哥哥劉僑不喜歡魏忠賢,而且他的親家是東林黨人黃尊素,至交好友則是東林黨人高攀龍。

    正因哥哥劉僑與東林黨人親近,所以魏忠賢屢屢欲借錦衣衛之手除去一些異己者都不能如願,而且自己在任東廠掌刑千戶的四年內,暗中化解了多次針對東林黨的偵緝密查,並且牢牢掌握著東廠之內的錦衣衛番子,使得東廠未能成為魏忠賢的利爪。

    劉仕還不會蠢到天真的以為魏忠賢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毫不查覺,之所以魏遲遲不對自己下手,還不是因為哥哥劉僑的緣故!如果不是有一個擔任北鎮撫司指揮使的哥哥,劉仕相信,憑自己這幾年的舉動,魏忠賢早就將自己除去了。

    方才劉應坤擬假聖旨擅殺楊如龍的時候,劉仕就嗅到了危險信號,魏忠賢要對東林黨人下手了!而東林黨若是垮了,哥哥劉僑肯定要受牽連,因此,無論是公還是私,劉仕都不能讓魏忠賢擴編東廠的圖謀得成。他有抗衡魏忠賢的底氣,因為他相信,東廠之內的錦衣衛番子都是會聽自己的,如果劉應坤和李朝欽敢亂來,那他們就得掂量掂量東廠內訌的危險。

    「劉千戶這話,咱家愛聽,只不過咱家覺得,千戶大人心裡可不這麼想,或許一個死去的劉千戶對咱家這些公公們會更恭敬些。」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1:01 PM

第四十章 叛我東廠 千刀萬剮

    李公公動手了,他似乎根本不考慮劉仕身後的那些錦衣衛番子們,更不考慮劉仕的那位貴為北鎮撫司指揮使的哥哥,在他看來,敢於跟魏公公作對的人,都要殺。至於殺了他之後,會有什麼後果,就不是他考慮的了,因為他無須考慮。

    「你敢!」

    劉仕反應迅速,在對方劍尖距離自己胸口還有半寸之時向後躍去,旋即暴喝一聲「錦衣衛何在!」

    「在!」

    數十名錦衣衛番子在幾名百戶的帶領下提刀衝了出來,擋在劉仕的身前,當先一百戶怒目一瞪,大吼一聲︰「誰敢動我千戶大人!」

    面對幾十把指向自己的繡春刀,李朝欽毫無懼色,冷笑一聲︰「錦衣衛的人果然是靠不住,看來九千歲說得對,你們這幫家賊早就該防著了!」

    「你們幹什麼,造反嗎!」

    事情搞成這樣,金良輔可是慌了手腳,忙搶了出來擋在李朝欽身前對那幫番子喝道︰「李公公是我們東廠的四檔頭,內廷尚寶監的掌印,你們竟敢拿刀指著他,一個個都活膩了嗎!還不快給咱家退下!」見那幫番子們不理會自己,不由急得一跺腳,上前撥開兩名持刀的番子,走到被護在中間的劉仕面前求道︰「劉千戶,大家都是東廠的人,有什麼事不能商量的呢!聽咱家一句勸,向李公公賠個不是,東廠擴編是廠公的意思,你又何必反對呢?」

    「金公公也看到了,是李公公要殺本官,可不是本官犯上!」劉仕一邊說,一邊眼楮緊緊盯著李朝欽,雖不怕對方,但對方身手也頗有耳聞,有些忌憚他暴起傷人。金良輔在邊上勸他,他卻充耳不聞,一點也不肯退讓。

    見說不動劉仕,金良輔沒辦法了,抬眼見劉應坤冷冷的看著這邊,忙上前求道︰「公公,您老倒是說句話啊,萬萬不能打起來啊!」

    劉應坤冷冷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有什麼好說,咱東廠養了一幫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敢對咱家們動起刀來,這事要傳了出去,怕要被人笑掉大牙嘍…」話鋒一轉,厲聲道︰「你也是宮裡的人,不知道規矩嗎!」

    金良輔嚇得一個寒顫,不敢再說一句,面無人色的退到一邊。

    ............

    「千戶大人,李公公,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剛剛被提為百戶的藍國安腦袋都大了,他也是錦衣衛的人,可是他可不敢跟公公們亮傢伙,這不是他娘的找死嗎!可他也不能公然跳出來和劉仕對著幹,他要是跳出來,在這幫人眼中可就鐵定是個「吃裡扒外」的東西了,往後叫他如何在錦衣衛立足呢。

    不是錦衣衛出身的番子們此刻也不知道怎麼辦好,杜老五等人倒是第一時間就抽出刀來,朝前踏了一步準備護衛公公,卻見身邊就稀拉拉幾人,那幫子傢伙都張大著嘴巴在發呆呢,杜老五不由硬生生的止住了腳步,不敢再往前一步。

    對方可是有好幾百人,單憑自己這幾個人,如何能是他們的對手,要是這幫錦衣衛的人真他娘的紅了眼,動起刀子來,只怕自己這幾人還不夠人家喝一壺的。好漢不吃眼前虧,況且又不是張公公在這,充的什麼英雄!

    杜老五當下就打住了出頭的念頭,不經意的慢慢往後挪。那幾個跟出來的番子見狀,也只好跟著悄悄往後退。

    「司房,咱們怎麼辦?」

    見錦衣衛的人亮刀子,這邊卻沒人上前護檔頭們,錢恩不由焦急的拉了拉袁大海。他雖然對太監們沒有好感,但是身為東廠之人,卻如何也不能坐視這等內訌局面發生。

    袁大海沒有告訴錢恩怎麼辦,而是問他道︰「還記得當年咱們在遼東的事嗎?」

    錢恩聽後頓時明白了,點了點頭,將手按在了刀把上。郭可綱和張德喜他們見了,不由心一跳,等到袁司房也將手按在了刀把上,這才反應過來,沒有多想全按住了刀把。

    …………

    劉應坤眼中滿是寒光,緩緩走到李朝欽身旁,掃了一眼那些亮刀子的番子後,冷冷對劉應坤道︰「劉千戶,你可知以下犯上該當何罪?」

    「劉公公,事到如今,下官也沒話好說,但請公公能給下官和弟兄們條生路,從今天起,下官就領著這幫弟兄們回錦衣衛去,東廠從今往後與咱們兩不相關!」

    真就要和這些太監們翻臉,劉仕還是有些心虛的,畢竟事情鬧大了可就不好收場。他已盤算過了,現在只有一條路能走,那就是離開東廠回錦衣衛去,魏忠賢勢力再大,只要哥哥劉僑仍是北鎮撫司指揮使,只要駱老都督還在,他就不能拿錦衣衛怎麼辦!

    聽了劉仕這話,劉應坤「嗯」了一聲,抬頭朝劉仕身後那些番子看去,鼻子一抽輕聲叫了句︰「劉千戶要帶人回錦衣衛,咱家不攔著,但咱家想知道,你們是不是也想回去?」

    番子們聽了劉應坤的話,一陣沉默,片刻之後,便見劉仕的心腹,百戶王勁友從人群中走出,朝劉應坤抱拳施了一禮,爾後才開口說道︰「公公,屬下等原先便是錦衣衛的人,來東廠只不過是聽差,現千戶大人要回錦衣衛,屬下等自然也要回去!」

    有王勁友帶頭,頓時又出來幾個百戶司房,異口同聲說要回錦衣衛去。

    劉應坤一直聽著,並不曾說話,李朝欽的臉卻是越來越難看。

    屬下們的表態讓劉仕更加心定,抱拳叫道︰「還請公公開恩,放我等回歸錦衣衛!」

    「請公公開恩,放我等回錦衣衛!」

    瞬間,不管是真的願意還是不願意,數百名錦衣衛番子同聲叫了起來。

    番子們人多,聲勢嚇人,回音在堂中震得人耳膜都有些發振,劉應坤見狀,側臉與李朝欽看了一眼,待看到李朝欽的左手中指微微上豎後,不由拿定主意,臉上浮現一絲笑容,輕聲道︰

    「如此,咱家可真倒不便再說什麼了,劉千戶,既然你們心不在我東廠,那咱家也只好…」

    劉應坤正說著,卻見堂外走來幾個番子,當先一人抽刀在手,轟然吼道︰「叛我東廠者,千刀萬剮!」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1:05 PM

第四十一章 黑旗箭隊

    叛我東廠,千刀萬剮!

    欲奪其心,必奪其勢。

    「錦衣衛的弟兄們,劉仕公然以下犯上,就算劉公公放他回錦衣衛,他也再無立身之本,人頭落地只不過早晚之事!」

    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袁大海提刀在手,虎背熊腰,旁若無人般向著劉仕走去。身後,四名手下持刀護衛,敢有怒瞪者,俱揮刀恐嚇。

    五人出現太過突然,袁大海那句「叛我東廠,千刀萬剮」也實在是太過駭人,以致於劉仕等人被他氣勢所壓,竟一時未能反應過來。

    劉應坤與李朝欽則不約而同眼楮一亮,旋即恢復如初,袁大海的出現讓他們二人心中都有些驚喜。

    放人,是絕對不可能的,一個劉仕雖小,但事關東廠顏面,事關內廷對東廠的掌控,事關九千歲的大計,所以萬萬不能饒了劉仕,更不能讓這幫錦衣衛反出東廠去!

    人,必須要殺!

    從劉仕跳出來反對東廠擴編之始,劉應坤和李朝欽就定了此人的死罪,但如何解決此人,劉李二人卻各有想法。

    劉應坤想得多一些,他有些顧慮劉仕背後的劉僑,如果直接處決此人,劉僑必不會善罷甘休,現九千歲與東林黨即將要有一場惡鬥,若是因為劉仕的緣故而使劉僑徹底倒向東林黨,從而使廠衛各為其主,無疑為九千歲添了一個勁敵。

    廠衛廠衛,雖然廠在前,衛在後,但是現今的東廠半數卻是錦衣衛的人,若錦衣衛倒向東林黨,東廠之內必然要受影響。擴編東廠的用意便是為了削弱錦衣衛在東廠的力量,從而可以確保東廠為九千歲所用。但劉應坤沒有想到劉仕會直接跳出來反對,而當著這麼多錦衣衛番子的面處決劉仕,後果是難以料想的,因此他準備事後下手。不想李朝欽卻想得很簡單︰敢反對廠公,就是找死!

    事情的發展已脫出劉應坤的設想,當劉仕的人亮出刀子之後,他便知今天這事已經沒有迴旋餘地了,或許李朝欽的想法是對的,一個楊如龍是震不住這些個錦衣衛的,但如果加上掌刑劉千戶的人頭,效果就會大不一樣了!

    擒賊先擒王,先殺劉仕,後誅同黨,餘下這幫番子人就是再多,也不過搖旗吶喊之輩,主腦一去,諒他們也翻不出如來佛的五指山,只能乖乖就範!

    李朝欽自幼習武,十六歲時因犯了命案被官府鎖拿入獄,幸大檔頭孟忠保下他一命,著人閹割之後送進宮,此後便一直在孟忠身邊效力,四十歲不到便得孟忠提攜掌了兵仗局兼東廠四檔頭。所以劉應坤對李朝欽的身手毫不懷疑:能得孟公公衣缽真傳的,難道還解決不了一個劉仕!

    主意已決,劉應坤故意說些不著緊的話以分散劉仕和那些番子們的注意力,好使李朝欽能夠一擊得手,但突然冒出一個叫嚷「叛我東廠,千刀萬剮」的番子來,使得他二人都有些驚訝,待聽了那番子下面的話後,劉應坤笑了,他知道也許這個番子對付不了劉仕,但是他卻能幫上大忙,或許這個傢伙能將這幫跟隨劉仕的錦衣衛分化掉。

    劉應坤想得沒錯,袁大海現在做的便是對那幫錦衣衛曉以厲害,讓他們知道跟著劉仕鬧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直接豁出性命去殺劉仕,他自忖還沒這個本事,但他卻可以用另外的方式表現自己,讓劉應坤和李朝欽對自己刮目相看--分化劉仕的力量。

    劉仕手下有數百個錦衣衛,但他們當中能有幾個百戶、司房掌班!大多數不過與錢恩他們一樣,只是處於底層的番子而已。因此,這些人不可能真的不顧一切的跟著劉仕鬧的,只要讓他們知道利害關係,恐怕立馬就會和劉仕劃清界線。

    ……………

    袁大海根本不給劉仕任何反應的機會,緊跟著揚聲又道︰

    「諸位兄弟既已調歸我東廠,便是東廠的人,與那錦衣衛再無相干,何以要為劉仕這個叛徒賣命呢!識時務者為俊傑,當今皇上最寵信的人是誰,怕我袁大海不說,弟兄們也清楚!廠公一旦秋後算帳,你們說你們能夠逃得了嗎?」

    袁大海說話的時候,從頭到尾眼楮一直是看著這些錦衣衛的,他竭力使自己表現得真誠些,盡量使這些錦衣衛覺得自己是在為他們考慮,如此,才能成功的說動他們。

    「弟兄們和我一樣,都是拿餉銀過日子的,何必要跟他劉仕走這條絕路,就算公公們放你們回錦衣衛了,你們又能怎樣,還不是繼續以前的日子,陞官發財?那是想都別想,有這幫千戶、百戶、總旗大人們在,這好事能輪得著你們!但留在東廠可不同了,廠公現在正要擴編,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只要弟兄們賣力些,晉陞可是眼前就有的機會!」

    說到這裡,袁大海突然扭身朝劉應坤、李朝欽一抑拳,郎聲說道︰「屬下是粗人,但屬下不願看著這幫錦衣衛弟兄們跟劉仕走上絕路,還請二位公公能夠發句話,讓弟兄們能夠安下心來跟隨廠公!」

    劉應坤何等聰明人,聽了袁大海這話,不由輕笑一聲,對那幫錦衣衛道︰「只要你們不跟著劉仕與咱家做對,咱家自然不會虧待你們!」

    「咱家雖是宮裡人,身上少塊肉,但咱家生平最敬重的便是關雲長,講得便是一諾千金!...只要你們不跟著劉仕與東廠做對,咱家保證既往不咎,日後還會重用你們!」李朝欽嘴角一咧,聲音不大,但卻是斬釘截鐵,聽著就叫人放心得很。

    待李朝欽話音一落,袁大海就猛的轉聲對錦衣衛們喝道︰「你們還愣著幹什麼,二位公公都這樣說了,難道你們還要跟著劉仕他們鬧嗎!」打鐵要趁熱,那幫錦衣衛們明顯都在猶豫,這時不加把勁更待何時!

    「這…」

    人群一陣騷動,錦衣衛們低頭相互交談著,袁大海說得是事實,哪著劉仕鬧下去不會有什麼好處,而且魏忠賢是皇帝身邊的紅人,真要是跟著劉仕反出東廠,到時魏忠賢只要一張聖旨便可將他們置於死地。既然劉仕肯定不會有好結果,自己又何必跟他一頭走到黑!

    想到這裡,人群動了起來,有幾人從後面擠出來,看了一眼袁大海,又看了一眼劉仕後,抬腳便走到袁大海身後去了。

    有這幾人帶頭,錦衣衛們頓時亂成一團,嘩啦啦的出來一大半,只剩三四十個劉仕的死忠。

    「狗雜種,你敢蠱惑人心!」

    突然跑出個傢伙把弟兄們全給說跑了,王勁友是又急又氣,怒火攻心之下拔刀便要上前去砍袁大海,不想才衝出一步,卻被錢恩從旁邊竄出,一刀就捅在他的胸口上。下手極其狠毒,根本不給他反抗的機會,直接就剌中要害。

    「叛我東廠者,千刀萬剮!」

    錢恩大吼一聲,抬腳將王勁友踢在一邊,面目猙獰的望著那幫劉仕的死忠︰「還有誰想死的!」

    袁大海不失時機,刀尖一指劉仕,大喊一聲︰「弟兄們,報效朝廷,報效廠公的機會就在眼前,捉住劉仕,公公有重賞!」他這麼一叫,立馬上百個番子眼楮發紅,持刀便衝向劉仕他們,劉仕到現在也沒反應過來怎麼自己的人就全跑了,等到烏壓壓的番子將他們圍起來時,才回過神來,盯著袁大海的眼楮跟噴火般。

    「劉千戶,只要你和你的人放下刀,屬下相信二位公公是不會為難你們的!」

    袁大海還是十分好心的,局勢已然翻盤,劉仕已經沒有還手之力了,這個時候要不要殺他卻是不能自做主張的,得三檔頭和四檔頭來決定,這個風頭自己還是不要出得好。

    事情輕鬆解決,劉應坤神輕氣閒,看了一眼臉色鐵青的劉仕,慢悠悠道︰「劉千戶,把刀放下吧,今天已經死了兩個,咱家不希望再死第三個。」

    劉仕聽後,苦笑一聲,長歎一口氣,旋即對手下們喝道︰「把刀放下!」

    「千戶!」一聽要把刀放下,劉仕的死忠們都叫了起來,若是把刀放下,那不是任人宰割了嗎!

    司房杜德義不甘心的叫道︰「千戶,咱們保你衝出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百戶葛勇也道︰「咱們是錦衣衛的人,只要離開這東廠,老都督和劉指揮使肯定會保咱們!」

    劉仕卻是不聽手下的勸阻,怒吼一聲︰「把刀放下!」

    「千戶!...唉!...」

    杜德義、葛勇他們不敢違令,只好不甘心的將刀扔在地上,李朝欽在旁將手一揮,「拿下!」頓時番子們衝上前去將人控制住。

    「將人先關起來,待咱家請示九千歲後,再做決定!」

    人被控制住,劉應坤倒不想急於殺掉劉仕的,還是請示一下魏忠賢再做決定的好。

    當下,金良輔指揮番子們將人先押下去,王勁友的屍體也被拖了下去。

    「你便是袁大海?」

    袁大海正望著被拖出去的王勁友時,耳邊傳來劉應坤的聲音。聞言,袁大海忙轉過身施禮道︰「屬下袁大海見過二位公公!」

    「不用多禮。」

    劉應坤一臉笑容的上下打量了一下袁大海,開口道︰「聽李公公說九千歲是你首倡,初時咱家以為你一是阿諛奉承之人,不想今日見了,倒真是難得的人才,也是忠勇雙全。」

    袁大海忙謙虛道︰「公公過獎了,屬下只不過是在做份內之事!」

    劉應坤點了點頭,與李朝欽對視一眼後,覺得此人可堪大用,便道︰「咱家有一要緊之事正需人操辦,不知你可有信心替咱家把差事做好?」

    要緊之事?什麼事?袁大海心中疑惑,嘴上卻不遲疑,沉聲道︰「公公但請吩咐,屬下肝腦塗地也定為公公辦好!」

    劉應坤和李朝欽雙雙點頭,前者將手輕輕一揮,叫了聲︰「紀用,把黑旗箭隊的令牌拿給咱家。」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1:06 PM

第四十二章 再建黑旗

    紀用便是方才擬聖旨的那個年長太監,不知道是忘記抹了還是故意為之,楊如龍噴在他臉上的鮮血還血淋淋的掛著,給人的感覺是一臉忠義。

    聽了劉應坤的話,紀用當即從懷中掏出一個用白布裹著的鐵盒,蹲在地上,當著眾人的面小心翼翼的打開。

    袁大海的眼睛盯著那個鐵盒,腦袋裡想得卻是怎麼紀用的名字這麼熟悉的?回憶片刻,想起來了:莫不成這紀用便是兩年後在寧遠城那個敢於肉搏後金兵,大呼咱家與寧遠共存亡,死也不退的監軍太監?

    重名還是就是此人?袁大海不敢肯定,若此人真是那個監袁崇煥軍的紀用,那可得好生攏絡之,將來說不得能派上用場。

    黑旗箭隊是什麼,袁大海不清楚,畢竟自己對東廠瞭解得不多,身體的主人之前也只是一個混飯吃的小小番役,自然談不上對東廠的秘密有多少瞭解。但有一點他可以肯定,那就是之前自己從未聽說過黑旗箭隊的存在。

    鐵盒樣式極其普通,上面有把銅鎖,裡面的銅繡隱約可見,好像多少年沒有打開過,袁大海甚至懷疑這鎖還能不能開的。

    他的懷疑是沒有道理的,因為紀用打開了那個鐵盒,爾後從裡取出一塊繡跡斑斑的黑色鐵牌捧在手中,恭恭敬敬的遞給了劉應坤。

    因為年代已久生繡的緣故,鐵牌上刻的文字已經模糊,看不出上面刻的字是不是「黑旗箭隊」,但刻在鐵牌右下角的「東廠」二字卻是十分清楚,想必是鍍了金。

    「劉公公,黑旗箭隊令牌在此!」

    紀用不僅對劉應坤恭敬,對捧在手中的這塊已經繡得不成樣子的鐵牌更是十分恭敬,就好像捧著的是皇帝賜與的免死金牌一般,這種超乎尋常的恭敬使袁大海對黑旗箭隊的來歷不由好奇萬分。

    劉應坤接過那塊鐵牌,在手中端祥片刻,抬眼見袁大海正一臉不解的望著這牌子,微一沉吟道:「你是不是想知道這牌子與咱家交待你的差事有何關係?」

    當然想知道了!袁大海忙道:「屬下的確好奇,還請公公明示!」

    劉應坤神色一凝,吩咐紀用:「告訴他,這塊鐵牌有什麼來頭!」

    「是,公公!」

    紀用轉過身來,一臉正色對袁大海道:「袁司房,此鐵牌乃我東廠黑旗箭隊統兵令符,任何人只要憑借此牌即可調動黑旗箭隊!」

    除了那免死金牌,但凡鐵牌、銅牌什麼的,多半都是兵符有關,這個問題不需紀用多說,袁大海也知道,但是他想知道這黑旗箭隊又是什麼東東?

    正要開口問,紀用已然說道:「黑旗箭隊乃成祖親令東廠組建,所選之人不僅要精於馬術,更要精於箭術,只有騎**通者方能充入,兩者稍弱一項都不得入!初選者還要歷三關,不敗不負者才能最終入選,故我東廠首任廠公接旨後,便從剁顏三衛徵選蒙古騎兵四千人抽選,經考核,最終只有八百人入選。箭隊以黑旗為符,箭手也著黑衣,騎黑馬,故組建之後便以黑旗箭隊統稱!其後成祖皇帝五征漠北,我東廠黑旗箭隊俱都隨征,立下戰功無數,射殺蒙古兵數萬,威名遠播大漠,蒙古人懼怕箭隊,呼之為「黑番」!」

    說到這裡,紀用也好,劉應坤也好,李朝欽也好,人人臉上都是一臉自豪,似在感慨當年黑旗箭隊縱橫大漠的豪風。

    袁大海卻是一頭霧水,後世的史料中均沒有提及過朱棣五征蒙古的大軍中,有一支隸屬東廠的黑旗箭隊,而紀用說黑旗箭隊斬殺蒙古兵數萬,自身卻才六百人,折算下來平均一人要射殺百人,這讓袁大海難以接受,他不相信這個很誇張的戰果,除非這黑旗箭隊的成員人手一把AK47....

    估計戰果是有的,但絕沒有數萬之多,可能是這幫太監們在往臉上貼金,以誇耀東廠的輝煌過去,否則何以史書沒有記載這支箭隊的,又何以這支箭隊就好像消失般,自己身為東廠的人也沒有聽說過的呢?

    紀用見袁大海愣愣的看著自己,不由問道:「袁司房有疑問?」

    「屬下愚鈍,既然這黑旗箭隊如此厲害,卻為何屬下從未聽聞箭隊存在呢?」

    袁大海實話實說,沒聽過就是沒聽過,劉應坤說這黑旗箭隊與自己的差事有關,還是問清楚點好,省得到時亂了手腳。

    聽了袁大海的疑問,劉應坤輕歎口氣,李朝欽也是微微搖了搖頭,紀用更是一臉黯然,扭頭看向劉應坤,得到對方的同意後,方又開口說道:「你之所以未聽說過黑旗箭隊的存在,只因為箭隊自天順四年後便已被裁撤。」

    「為什麼?」袁大海脫口問道,如果黑旗箭隊真的如紀用所說那般厲害,怎麼就會被裁撤了?這等厲害的箭隊留在東廠,恐怕歷任廠公做夢都能笑醒。

    紀用歎息道:「天順四年,司禮掌印兼提督東廠太監曹吉祥謀反,黑旗箭隊涉於其中,故曹吉祥事敗後,皇上特旨裁撤黑旗箭隊。算起來,黑旗箭隊被裁至今已是百年了...」

    說到這裡,紀用停了下來,一臉的可惜樣,卻不是在可惜曹公公事敗還是可惜黑旗箭隊被裁。

    紀用說得委婉,十分的不詳細,袁大海卻知道怎麼回事了,想來這黑旗箭隊便是當年英宗時期的大宦官曹吉祥養子曹欽手下的那幫韃官,再加上曹吉祥提督東廠,廠公要造反,黑旗箭隊只有跟著的份,未想曹公公命苦,謀反不成反丟了小命,身為造反主力軍的黑旗箭隊便也跟著背了個謀逆罪名,不被裁撤繼續保留在東廠才是怪事。

    再一想,袁大海想起後世有部電影《龍門客棧》,上面的曹公公手下不就是有一幫彪悍的箭隊嘛,莫不成導演便是取材於這黑旗箭隊?

    想得有些遠了,黑旗箭隊怎麼回事算是搞清楚了,但是劉應坤將這令牌取出肯定是有用意的,而且必然是與這已經不存在的箭隊有關,因此袁大海施了一禮,問道:「敢問公公,屬下的差事可是與這黑旗箭隊有關?」

    「九千歲要擴編東廠,孟公公交待咱家與劉公公,擇一能幹之人重建黑旗箭隊,以為九千歲臂助。方才見你對咱家這些公公們頗為忠義,故劉公公的意思便是由你來重建黑旗箭隊。」說話的是李朝欽,他對袁大海方纔的表現很滿意,有這等忠義番子在,東廠大興指日可待。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1:07 PM

第四十三章 南海子

    「讓屬下重建黑旗箭隊?」

    李朝欽的話讓袁大海不由興奮起來,正瞅睡覺沒地呢,這「叭」的一下就掉床棉被下來!

    能夠正大光明的組建一支屬於自己的力量,是袁大海一直所希望的,但他卻沒想到機會竟然來得這麼快,原以為要替魏忠賢充當一陣爪牙,干倒東林黨後才能著手,不想老天爺格外開眼,竟然這會就把餡餅砸到自個頭上了,真他娘的是柳暗花明,柳暗花明啊!剛才的險冒得值,太他娘的值了…

    等等…等等…不對…不對…

    黑旗箭隊早壓根沒人了,你公公大嘴一張就要我重建,我上哪去找八百精於騎射的箭手來?京城裡肯定不會有這票現成的人等著自己,難不成要我去蒙古人那裡出差?

    出京?不行,絕對不行!

    只要阮大鋮一上折子彈劾左光斗和汪文言結黨,天啟四年的這場大戲便正式拉開,自己現在左手拉著阮大鋮,右手牽著馮銓,只等再查實幾件汪文言的罪狀,便可以直接參與閹黨,為魏忠賢對付東林黨出謀劃策,一步登天,拳打崔呈秀,腳踢許顯純,牢牢抱緊魏公公的大腿,成為新一代閹黨的核心骨幹!

    可要是劉應坤把自己給支出京城,跑蒙古人那裡去挑選箭手,自己的一番謀劃可不就前功盡棄了嗎!等自己回到京城,黃花菜都涼了,恐怕勝利的果實早就被別人摘了,連杯殘羹都別想喝上!

    近水樓台先得月,只有留在京城、留在魏忠賢身邊才能大展手腳,要是出了京城,有力都沒地方使。

    不成,黑旗箭隊固然吸引人,但是閹黨骨幹更吸引人!

    一想到這,袁大海忙換了一張苦臉,向劉應坤和李朝欽訴苦了:「公公們如此看重屬下,將重建黑旗箭隊的大任要交給屬下,屬下身為東廠之人,本應是責無旁貸,誓死為東廠效力,為九千歲和諸位大檔頭們分憂的!但是黑旗箭隊裁撤已久,匆忙再建,屬下一時之間又到哪裡去挑選精於騎射的人手呢?....屬下不是怕完不成重建黑旗的重任,只是擔心要是耗時久了,會讓九千歲和公公們失望!」說完一臉誠懇的望著劉李二人。

    魏忠賢既然急於擴編東廠,重建黑旗箭隊,用心根本不需猜測,只要動動腦子就知道肯定是準備對付東林黨的,看來那晚勸魏忠賢開大獄的意見已經被他採納,不然劉應坤和李朝欽就不會出現在東廠了。既然魏忠賢已經在做第二手準備,自己更是萬萬不能出京的了!袁大海如此想道。

    聽了袁大海的苦處,紀用卻是不以為然道:「袁司房不用擔心,黑旗箭隊名義上是不存在的,但實際上還是存在的,只不過…」只不過什麼,紀用沒有直接說出來,而是徵詢了一下劉應坤。

    劉應坤擺了擺手,說道:「既要袁司房重建黑旗,自不必瞞他,你將實情告訴他。」

    聞言,紀用會意,當下告訴袁大海:「袁司房有所不知,當年曹吉祥謀反事敗,皇上裁撤黑旗箭隊時,因箭隊之中都是朵顏三衛蒙古人,所以並未誅殺,而是另遷南海子,專替皇家牧馬,由南海子提督太監統管。」

    「紀公公的意思是說黑旗箭隊還存在?」聽了紀用的話,袁大海吃了一驚。

    紀用點了點頭,繼續說道:「不僅存在,而且百年來,我東廠歷任廠公對箭隊後人都照顧有加,司禮監有不成文的規矩,即調派南海子太監必須保證黑旗箭隊的戰力。因此袁司房根本無須重新招選箭手,直須持這鐵牌到南海了走一趟,黑旗箭隊便可重現人間!」

    這個?敢情好!

    袁大海的臉變得很快,紀用話還沒說完,就跪在了劉應坤和李朝欽的面前,信誓旦旦道:「二位公公請放心,只要有屬下在,黑旗箭隊便在!」言罷,還覺不夠,不由又加了句:「今後,公公們劍指何方,黑旗箭隊便射向何方,不管何人,只要敢跟公公們過不去,便是黑旗箭隊不共戴天的仇人!」

    確保太監指揮槍桿子!

    魏忠賢重建黑旗箭隊的目的便是對付那些東林黨,袁大海只需在劉應坤和李朝欽面前表現出自己的忠義,表現出他們對黑旗箭隊擁有不可動搖的指揮權,自然就會讓公公們滿意。

    果然,劉應坤笑了,尖利的笑聲使得剛進堂內的金良輔下意識的停在了那裡,也使得其他的番子們都停了下來,不知道劉公公這是要喜還是要怒,嚇得不敢再動。

    「李公公說你是可造之材,這話一點也沒有說錯,只要你一心報效東廠,報效九千歲,咱家這些檔頭們自然不會虧待你。」

    「黑旗箭隊重建事關重大,你馬上持令牌到南海子求見提督太監石公公,不須多說什麼,石公公自會給你安排。」

    李朝欽說完之後,揮手吩咐紀用:「你陪袁司房一同前往。」

    「是,公公!」紀用忙應了聲,示意袁大海這就隨自己前往南海子。

    這麼快?袁大海一愣,想起一事,忙道:「二位公公,九千歲責令屬下緝查汪文言不法之事,屬下現已查明汪文言索要熊廷弼之子熊友安四萬兩銀子,答應熊家可將熊廷弼放出詔獄,現有熊友安口供在此,請二公公轉呈九千歲!」說完便將熊友安那分供詞掏了出來交給劉應坤。

    劉應坤掃了一眼後,冷哼一聲:「熊廷弼是想早點死嗎?」扭頭看向李朝欽:「聽說他在詔獄中過得挺舒服,看來得使人敲打下劉僑了。」

    李朝欽冷笑一聲:「劉仕不是在咱們手中嘛,拿他做文章好了。」

    聞言,劉應坤嘴角一翹,點了點頭:「劉仕是個軟骨頭,先前以為錦衣衛的人會跟隨他,這才敢有底氣與咱們對著幹,不過底氣一去,人就慫了,嘿嘿,他既然慫了,咱們可不能糟蹋了他...」

    劉應坤沒有多說,見袁大海還跪在那,便揮手要他即刻去南海子,他與李朝欽還要安排東廠擴建和安撫這幫錦衣衛番子。

    但袁大海還有話說,只聽他說道:「熊友安供詞尚不足定汪文言的罪,故屬下想再調查他其他的罪狀,不過屬下並無人手,所以想請二位公公能安排一下,也好早日查清汪文言不法之事,以供九千歲決奪!」

    「嗯。」

    霍維安獻策對付東林黨的事情,劉應坤已經知道,當下對袁大海說道:「此事咱家會馬上安排,你無須擔心,眼下你頭等大事便是將這黑旗箭隊再現人間,其他的事情,咱家自會處置。」

    「是,公公,屬下告辭!」

    得到劉應坤肯定,袁大海也不再囉嗦,當即退了下去,領著手下與紀用一起前往南海子。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1:08 PM

第四十四章 武裝太監

    南海子又稱南苑,因苑內有永定河故道穿過,形成大片湖泊沼澤,草木繁茂,禽獸、麋鹿聚集,乃天子腳下一方動物樂土。成祖朱棣遷都北京後,趕走了所有居住在海子裡的居民,擴建殿堂宮室,四周修砌圍牆120里,謂之「南海子」,並把偽元時期的獵場擴大了數十倍。周辟四門,內建衙署,設總提督一人、提督四人負責管理。至隆慶年間,改由司禮監派太監提督南海子,管理海戶、馬戶,不再單設總提督衙門。

    現任南海子提督太監石元雅乃北直隸保定府雄縣人。萬曆二十九年被選入宮,在兵杖局任寫字。他善騎射,喜打獵,但不喜歡讀書。泰昌元年年底,由魏忠賢奏請,升入司禮監文書房,天啟三年又升任現職,以司禮秉筆太監之銜兼掌針工局和提督南海子。

    魏忠賢對石元雅十分信任,每次見他,總要屏退左右,對他長時間面授機宜,而外人哪怕是如王體乾、李永貞這等司禮大員都不知魏對石說了些什麼,由此可見石元雅與魏的關係是如何密切。當然,這些事情袁大海是不知道的,告訴他的人是紀用。

    紀用,真的有用,雖然只不過是尚寶監的隨堂太監,但對於內廷人事的瞭如指掌,卻是袁大海只能仰望的。

    從東廠出發後,袁大海便刻意與其套近乎,不想紀公公也是善談之人,才出永定門,袁司房、紀公公就好似多年未見故人般,相談甚歡了。談得越多,袁大海越相信眼前這個紀用便是兩年後在寧遠監軍的那個太監,而紀用也是越來越賞識這個即將統調黑旗箭隊的東廠新貴。

    「石公公這人,好武,從前在宮裡時,便為內操總守,常跟那幫大漢將軍們比武,每次也都能贏了。噢,對,石公公的箭術尤其厲害,百步穿楊不在話下,呆會見了他,你須在這方面用點心思,石公公若是也賞識你,對你今後的前程可是大有幫助的。」

    「多謝公公提醒!」

    袁大海忙謝了一聲,紀用這人真不錯,不僅告訴自己一些內廷隱事,還提點自己見了石元雅後該怎麼做,不由是好感大生。見紀用打馬向前奔去,忙揮鞭在後緊跟。錢恩等人一直吊著他們半里地,見前面打馬奔起來了,便也一個個吆喝起來在後跟上。

    紀用的騎術很好,在前面奔得飛快,身形卻絕不搖晃,控馬之術讓邊兵出身的袁大海也是刮目相看。郭可綱、張德喜、李慶三人卻是有些羞愧,他們可沒想到一個太監的馬術竟然比自己這個正常人還好。見紀用和袁大海越奔越快,再不趕上就落得遠了,忙拚命拍打起座騎來。一時之間,通往南海子的官道上響徹的都是「駕、駕」的催馬聲。路上行人見了,也全是早早的退到一邊,免得被這幫不知哪個衙門的「冒失鬼」給撞了。

    …………

    李朝欽武藝精湛,石元雅箭術高超,再加上這個馬術一流的紀用,袁大海不禁要問:內廷之中到底還有多少藏龍臥虎之輩!難不成數風流人物,還看大內不成?

    紀用可不管袁大海在想什麼,只在那催道:「袁司房,可要快些,此地離南海子還有十幾里地,要不加緊些,可要摸黑進城了。」

    聽了紀用的叫喊,袁大海思緒一定,忙快馬加鞭奔到前面。此處已遠離京郊,集鎮越來越少,路人也難得見上一個,隱約可見前面數里外有一片密林,不時還能看見成群的飛鳥從林中展翅飛向空中。

    趕上紀用後,袁大海便與他一左一右雙雙向前奔去,又行了片刻,紀用忽然放緩馬速,袁大海忙也跟著減速,朝前面看了看,並未見到南海子的圍牆,不由一臉疑惑的問紀用:「公公,怎麼慢下來了?」

    紀用拿馬鞭一指前面,笑道:「此地已是南海子的範圍,石公公一向不喜歡外人在他的地盤奔馬的,要是叫他手下那幫武監看到了,多半會把咱們當野獸給射死的!」

    已經到了南海子了嗎?袁大海四周看了一眼,周圍是樹林,沒有見著湖泊水草什麼的,不由有些奇怪,但紀用說到就到了吧。當下不敢多問,又尋思起紀用說的武監是什麼。行了半里地,忽然想起一事,想了想,還是問問得好,便開口對紀用道:「公公,屬下還有一事不明,不知當不當問?」

    紀用扭頭看了一眼袁大海,「呵呵」一笑:「你只管問,既然劉公公他們點了你,咱家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

    「既然黑旗箭隊已被裁撤,按理他們犯了謀逆的大罪,被英宗發到南海子牧馬就當守本份,安心替皇家牧馬便是,何以我東廠歷任廠公卻要私下照顧箭隊後人,還要保存箭隊的戰力,難道不怕事情傳出去,皇上會生疑心嗎?」

    聽了這個問題,紀用「嗯」了一聲,一邊看著前方,一邊隨口說道:「以你之見,爾今東廠與錦衣衛相比,誰更強一點呢?」

    東廠和錦衣衛誰更強一點?

    袁大海不知道紀用為什麼問這個問題,遲疑一下,說道:「我東廠番子大半來自於錦衣衛,除幾位大檔頭外,事務大都由千戶、百戶們負責,而錦衣衛上下卻是不須理會我東廠半分,因此屬下以為,若真比較起來,應是錦衣衛強些。」

    紀用聽後,側臉道:「若是東廠有了黑旗箭隊,錦衣衛還能比東廠強嗎?」

    「以黑旗箭隊之威,自當是東廠要強!」袁大海脫口便道,東廠真要有了黑旗箭隊,錦衣衛如何能比得過!

    「這不就是了,試問我東廠歷任廠督誰不想壓過錦衣衛呢?箭隊雖然被裁撤,但只要人在,日後有機會總是能再建的。」

    說到這,紀用微微一笑,瞥了一眼袁大海,饒有深意道:「只是先前歷任廠公可沒有九千歲這般膽大,未經皇上同意就重建這黑旗箭隊,不過這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現今的形勢,九千歲也是逼不得已啊…」

    聞言,袁大海一愣,紀用怎麼這麼說?

    紀用卻是不在乎袁大海詫異的目光,自顧自道:「有些話咱家能說,你不能說;咱家不能說,你卻能說。到底能不能說,就看這人心是怎麼想的。袁司房,你好好幹,咱家看人一向很準,說不得過不了多久,咱家可就不能與你這般並肩縱馬了,呵呵...」

    一聽這話,袁大海忙道:「公公這話可是折殺屬下了,屬下就是有那飛黃騰達一天,也絕不敢在公公面前充大...」

    袁大海剛要說以後還得請紀用在內廷諸位公公面前多多美言什麼的,卻見前方數里外的官道上揚起一片灰塵,震耳的馬蹄聲驚得四周林中飛鳥走獸俱都驚起,不由大吃一驚,打馬衝到紀用前面,欲要拔刀,卻聽紀用叫道:「切莫拔刀,來得是石公公手下的武監!」

    「武監?」

    急切趕到的錢恩等人「吁」的一聲勒住馬鞍,一臉不解的望著前方。

    蹄聲越來越近,也越來越爭促,遠遠看去,來的騎士有數十人之多,馬速根本不減,並排直向這邊衝來,待衝到一里地外時,袁大海這才看清那幫騎士的裝扮,只見他們清一色明盔亮甲,卻不是大明騎兵是什麼?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1:08 PM

第四十五章 耳目一新

    「何人敢擅闖我南苑禁地!」

    那幫騎兵不等袁大海看清模樣,便高聲叫喚起來,馬勢依然不減。眼看對方就要直撲而來,錢恩他們不由色變,如此馬速,要是直衝上來,己方這幾人還不立馬給撞翻在地,踏成肉泥嗎!

    袁大海也是提心吊膽,倒是紀用一臉鎮定,立在馬上笑意滿滿的看著那幫騎兵,眼神之中還有幾分讚許。

    「咱家尚寶監紀用,奉掌印太監劉應坤公公之命,攜東廠司房袁大海求見南海子提督石公公!」

    千鈞一髮之際,紀用中氣十足的叫了一聲,聽到叫聲,馬隊當先一騎士瞬間一勒馬韁:「吁!」頓時戰馬騰空高起,雙蹄並撅,騎士腿夾馬肚,煞是威風!

    身後數十騎也是同時急勒,戰馬嘶鳴之聲充耳不絕。數十騎有如一人般,動作整齊,並排有致,端的是強軍風範,看得袁大海也是佩服不已,就憑這幫騎兵勒馬的動作,就不比那九邊精銳差。

    但旋即,袁大海呆住了,難以相信的眨巴眨巴眼睛,確信自己沒有看錯,差點失聲叫起來:太監?!

    原來這幫騎士清一色沒有鬍鬚,這與大明男子不管是官還是民或是兵普遍都有鬍鬚形成強烈反差,不是幫太監是什麼!

    嘖嘖,不想石元雅手下竟然養了一幫可和九邊精銳媲美的武裝太監,當真是公公太有雄心大志了!

    看直了眼的袁大海不知道如何評價這幫武裝太監,反正這會他很震憾,發自內心的震憾,能將一幫太監訓練成如此精銳之師,那石元雅當真是用心良苦了!

    不過話說回來,你一提督太監在皇家馬場裡訓練一幫不能派出去打仗的太監騎兵幹什麼?

    袁大海奇怪了,十分的奇怪,若說東廠建有黑旗箭隊還可以理解,但石元雅一個提督南海子的太監私下也搞了一支武裝力量,這算什麼?

    ………

    戰馬立定後,當先那騎士於馬上雙手抱拳,行了一個軍中之禮後,才尖聲說道:「卑職南苑馬隊趙子義見過紀公公!」稍頓,回鞭一指:「石公公正在海子內獵鹿,請紀公公隨卑職前往!」

    「前頭帶路!」

    紀用也不多話,看得出,他與這幫太監騎兵是打過交道的。趙子義一點頭,也不多說,調轉馬頭當先帶路。

    袁大海打馬走到紀用身邊,輕聲叫了句:「公公…」他是想問紀用這幫武裝太監是幹什麼的,不過紀用卻擺了擺手,低聲吩咐他:「不要說話,跟著咱家就是。」

    「是。」

    袁大海當下不敢多問,示意錢恩他們隨在自己身後,跟著紀用和那幫太監騎兵往南海子奔去。

    奔了約有三里地,前方便是一片開闊地,沒有樹木,觸眼所及皆是比人還高的蘆葦,不時還能看到很多面積不大的湖泊,好像珍珠般點綴著這片蘆葦地。這場景讓袁大海想起後世的北大荒來,卻不知此地是否也能一棒打死個孢子、一瓢舀出幾條魚來?

    一路之上,無人說話,只有戰馬的蹄聲。

    又行了數里地,一條很長的圍牆出現在眾人眼前,長牆直向兩側沿伸,不知道有多長。

    南海子到了!

    紀用說過,南海子是被圍牆隔開的,裡面除了海戶、馬戶和守衛之外,就再也沒有其他人了,周邊居民也是嚴禁出入南海子的。圍牆之內一應事務全是由提督太監石元雅負責,說南海子是個獨立小王國也是可以的。

    門在哪裡?

    圍牆實在是太長了,加上前方的視線中全是比人還高的蘆葦,袁大海一時沒有看到進入南海子的大門。好在沒過多久,官道轉彎後便看到前面出現一座門樓,上面寫著「大紅門」三字。

    門樓後不到半里處便是長牆,圍牆當中開了一個豁口,約有五六米高,十米寬。門前有條寬數丈的小河,卻沒有橋,但圍牆上方的台樓上卻吊著一具橋板。

    行到河邊,趙子義郎聲叫道:「宮裡來人要見石公公,把吊腳放下!」

    聽到叫聲,門後有人大聲應了一聲,爾後便見有幾人跑到圍牆上面修築的台樓忙碌起來,隨著鐵鏈的轉動聲,吊橋被緩緩放下。

    吊橋放下後,趙子義做了個「請」的動作,恭聲對紀用道:「紀公公,裡邊請!」

    紀用點了點頭,一夾馬肚,座騎緩緩向門後走去,袁大海和錢恩他們也隨其後,待他們過橋之後,趙子義才帶著那幫太監騎兵過橋。

    大門前後的守衛卻不是太監,都是些正常人,看服飾,似是京營的人馬。

    南海子作為皇家牧場與獵場,有京營的人守衛一點不稀奇。袁大海稀奇的是這幫武裝太監和那個石元雅石公公,當然,黑旗箭隊的後人也是他最關心的,他很想知道這支將由自己統領的箭隊是何許模樣。其實他倒也不強求現今的黑旗箭隊,能跟當年隨朱棣五征漠北時的先輩一樣,但只要能趕得上眼前這幫武裝太監,便足以使他欣喜若狂了。

    帶著未知、好奇、期待的心情,袁大海駕馬緩緩的走進了門後,只一眼,便讓他眼前一亮,但見前方草樹連綿、狐兔競奔,一派草原景象,當真是天高地廣,塞上江南!一陣清風吹過,雲動樹搖,百草伏波,叫人耳目一新!

    好一個南海子!

    袁大海情不自禁暗讚一聲,身後錢恩、郭可綱他們也是目瞪口呆,均感不可思議,沒想到在京師之中,竟然還有這麼大的一片草原,真是叫人開了眼界!

    見袁大海和手下們一臉驚喜,紀用笑道:「袁司房,這裡如何?」

    袁大海感慨萬分:「妙,妙不可言!」

    聞言,紀用「哈哈」一笑:「咱家知道你會這麼說,想當初咱家初次見到這景象時,也是吃驚萬分,試想我等身處京城之內,何時見過這等草原風貌!」

    趙子義等武裝太監對外人初次進得南海子的反應,見怪不怪了,立在一邊待袁大海他們心情平復後,方對紀用道:「紀公公,石公公在鹿場,公公是自己去,還是由卑職去通傳一聲,請石公公回來?」

    「咱家有要緊事,有勞你這就帶咱家和袁司房他們前去鹿場吧。」

    紀用不願等候,再說這南海子他也是不常來,今日既然來了,自然也要好生觀賞一下。

    趙子義聞言,點頭道:「那好,卑職這就帶公公前往鹿場!」猛一揮手,數十名武裝太監頓時揚鞭直往東北方向疾馳。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1:09 PM

第四十六章 南苑賽馬

    鹿場在南海子東北方向,距離大紅門有十里地之遙,眾人打馬奔在草原之上,但見遠處不時有牧馬人持著長桿驅趕馬群奔過,均是興奮不已。

    見錢恩他們一個個高興得什麼似的,袁大海便向紀用請求讓手們下盡情在這草原上馳騁一番。紀用倒也好說話,笑著答應了。

    一聽允許自由奔馳,錢恩、張德喜他們樂壞了,從隊伍中脫馬而出便奔到另一邊去了。

    郭可綱年紀最小,這番從未見過的景象讓他按捺不住,興致勃勃地哈哈笑道:「他娘的,今兒個真是開了眼,沒想到京城之中還有這等好地方!」

    李慶見郭可綱這麼高興,跟個大小孩似的,不由笑道:「這南海子確是個好地方,不說你高興,我們瞧著也是身心舒坦。只可惜,這地方不是能隨便來的,不然往後隔三岔五也要來一趟,哪怕什麼事都不幹,躺在這草地上都叫人舒服得很!」

    聽李慶這麼說,郭可綱可惜道:「是啊,也就這趟跟著司房來開了眼界,回去之後可是再沒機會來嘍!」

    錢恩在前頭聽了,回過頭來揚了揚手:「難得如此盡興,大伙比一比,看誰跑得快!」

    「好!」張德喜甩手一馬鞭向前衝去,「先到鹿場者贏!」

    話音未落,連人帶馬已是跑前面去了,郭可綱他們見狀,笑罵一聲,紛紛喝馬攆了過去。

    見手下們在那賽起馬來,袁大海看著也是歡喜,心裡也是癢癢的,恨不能也參與其中。躍躍欲試的樣子被紀用看在眼裡,便想成全他,笑著揚起手中馬鞭,叫了一聲:「袁司房,咱家看著你這幫手下賽馬,手也癢了起來,不如你我單賽一場如何?」

    「好啊!」

    袁大海求之不得,抱拳笑道:「恭敬不如從命,公公先請!」

    「那咱家可就不客氣了,駕!」

    紀用哈哈一笑,一鞭抽下,座騎嘶鳴一聲撒腿便往前方奔去,袁大海忙緊跟而上。

    紀用馬術雖好,但袁大海也不差,饒是紀用鞭子抽得再凶,始終也落不下袁大海,二人就這麼一前一後的貼著,互爭高低。

    其實袁大海是不敢贏紀用的,但卻也不能輸得太難看,好比陪皇帝下棋一樣,贏是別想的,但也不能輕鬆就落敗,總要讓對方贏得吃力些,才顯得有成就感。

    紀用是宮裡的人,地位哪怕再低,袁大海都得好生供著,不然要是一個不小心惹惱了紀公公,隨便在哪個掌印公公面前挑撥兩句,他可就是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紀用卻沒有袁大海的顧慮,使出渾身解數縱馬狂奔,袁大海在後緊攆不下,眼看就要追上紀用,眼角餘光卻見左側衝出一人來,定睛一看卻是那騎兵太監的頭——趙子義!

    再一看,那幫太監們也都衝了上來,一邊拚命駕馬,一邊還在朝袁大海看,尤其是那趙子義,眼神之中還帶有幾分挑釁。

    跟我比?怕你們不成!

    對紀用,袁大海有顧慮,但對這幫武監,他可就沒有什麼顧慮了。這些人與紀用不同,愣他們再厲害,也不過是些「兵」,不像紀用這般在宮裡當差,一句閒言就能影響到袁大海。而且但凡兵者,互較高低是常事,如家常便飯般,絕不會因為輸贏而記恨對方,給對方穿什麼小鞋。因此袁大海不怕那個趙子義因為比輸而在石元雅面前進自己的讒言,當下精神一抖,沖趙子義嘿嘿一笑,雙腿一夾,頓時座騎如離弦之箭般向前衝去,轉眼就將趙子義他們落了一大截。

    見狀,趙子義悶哼一聲,憋足勁要壓這東廠番子一頭,甩手一鞭狠狠抽在戰馬屁股上,戰馬吃痛不過,哀鳴一聲奮起直追。武監們有樣學樣,一個個卯足精神,拚命抽打戰馬,都想著在這幫東廠番子面前亮一手。

    武監們參與進來,紀用不以為意,反而求勝之心更旺,存心要亮一手了,叫這幫武監們瞧瞧:咱家可不單單是會擬聖旨的,這馬上的功夫那也是做不得假的!

    草原上這會可熱鬧了,前有錢恩、郭可綱他們四個東廠番子在賽,後有袁大海、紀用、趙子義等武監鬥成一團,不時他進一丈,你反超一尺的,一個個全是卯足勁頭,個個不甘人後,賽到興致處,袁大海早把不能贏紀公公的念頭拋到腦後去了,一馬當先,恨不得能一躍而至鹿場,給他來個傲視群監!…

    論實力,袁大海自信自己穩贏,因為身體的主人數年前可是遼東邊兵的精銳騎兵,當初在薩爾滸,正是靠了這一身高超的騎術才得以逃脫生天,否則早被那些個女真蠻子給追上了。

    當年後面緊跟著數百女真蠻子,都能順利逃脫,現今不過是與一幫武裝太監比拚,要贏還不是小菜一碟!

    把顧慮拋到腦後的袁大海將馬術發揮到極致,見他騎術這般高超,趙子義等武監吃驚萬分,旋即漲紅著臉便要超過他。

    「嗚…喝…」

    遠處正在牧馬的馬戶們看到武監們和一幫外人在賽馬,也都興奮起來,遠遠的打馬在邊上跟著,想瞧瞧哪邊會贏。如此一來,遠遠看去,百馬疾奔,壯觀不已!

    ………

    鹿場西南兩面臨著草場,東西方向卻是密林。袁大海他們從大紅門出發,是直往東北方向,在那十里長的草原上縱馬疾馳後,袁大海果然不負「己望」,率先到達終點。不過優勢並不大,只領先趙子義數丈路程,紀用使盡全力卻是跑了個第三。

    先一步到達的錢恩他們見司房贏了,不禁都歡呼起來,袁大海也很高興,等看到紀用過來,才從興奮中回過神來:壞了!

    正不知如何辦才好,紀用卻是一臉笑容的打馬走到他面前,讚道:「不想袁司房騎術如此高超,咱家是打心眼裡的佩服,佩服啊!」

    紀用這話一點也不假,從他的眼神和不做作的笑容上,袁大海確信紀公公對自己並沒有不滿,當下鬆了一口氣,謙虛道:「屬下也是贏得僥倖,僥倖…」

    「袁司房要是贏得僥倖,那咱們可就是輸得不值了!」

    趙子義打馬過來沖袁大海一抱拳,爾後尖聲說道:「贏便是贏了,輸便是輸了,何來僥倖一說?我看袁司房也是大好的漢子,怎麼偏偏學那朝臣們一般做作呢?」

    「呃…」

    袁大海臉一紅,這趙子義說話也太直接了點吧,一點台階也不給人。紀用見狀,忙打個哈哈,對趙子義道:「石公公在鹿場何處?」

    趙子義忙舉鞭指向密林深處,說道:「不遠,片刻便到,我這就帶公公前去。」

    「好,有勞!」

    紀用正準備打馬隨趙子義去找石元雅,卻見前方林中傳來一聲爽朗的笑聲:「紀用,你怎麼有空到我這南海子來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1:10 PM

第四十七章 班門弄斧

    聞聲,紀用也是哈哈一笑,朝那聲音來處作輯施了一禮,笑道:「石公公是曉得奴婢的,奴婢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兒個前來正是有要緊事要告於公公知曉!」

    「咱家就知道你紀用肯定是有事,說吧,什麼事?可是司禮監又想打咱家手下這幫騎兵的主意了?若是,那你從哪來就趕緊回哪去,咱家這可是沒得半點商量的。」

    伴隨著聲音,前方林中湧出數十人,皆是作獵戶裝扮,當先一人又矮又胖,若不細看,還以為是那東廠的大傻子唐成。仔細一瞧,二人雖然體形極度相似,但面容卻是天地之別。

    唐成的臉給袁大海的感覺是憨厚有餘,而這人給袁大海的感覺卻是不怒自威那種,兩者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上。聽此人與紀用對話,顯然便是那提督南海子太監石元雅,但看清此人面容後,袁大海卻是不敢下這個斷言,因為此人的臉上竟然濃髯密佈,與那傳說的虯髯客倒是極為相似。

    如此一個大鬍子,會是石元雅?

    袁大海以為自己看錯了,石元雅另有其人,不想紀用卻是朝前迎了上去,笑著說道:「石公公為何總認為司禮監的公公們要打你南苑馬隊的主意呢?」

    見狀,袁大海咯?一下,下意識在心中暗叫一聲:大鬍子你可千萬別答話!

    然而事實卻不是他的想法能夠改變的,接紀用話的還真就是那大鬍子!

    「不為咱家手下這幫兒郎,司禮監隔三岔五老派人到南海子幹什麼?難不成我這有蟠桃宴,唐僧肉不成?」

    石元雅的話無疑晴天霹靂,深深剌激到了袁大海,刮目相看,刮目相看!做太監竟然做到長鬍子,實在是古往今來一大奇聞!震驚之餘,情不自禁想到後世某部電影中的那句經典台詞「太監是一個不完整的男人…」

    其實太監長鬍子並不稀奇,後世有人統計過,通常每三十個太監中就有一個是有鬍子的,導致這些太監長鬍子的原因多種多樣,諸如閹割未盡,又或是成年之後才閹,又或是天生男性荷爾蒙激素就高,總之,不管是史實還是研究資料都表明:在古代,太監長鬍子是存在的。

    例如,北宋有名的宦官李憲與王繼恩等人便都是長鬚飄逸的。只不過因為太監長鬍子的比例太小,而且出名的大太監都沒有鬍子,形象統一是「面白無鬚、性陰歹毒」,故而冷不丁冒出個大鬍子太監來,袁大海還是十分吃驚的,甚至在第一時間想到:這廝好大的膽子,竟敢學那一個太監闖**!…

    ……………

    「石公公多心了,奴婢此次來可真不是司禮監幾位公公們的意思,而是為東廠的事情而來。」

    紀用見石元雅誤會自己是來打他南苑馬隊主意,不由解釋起來。

    「東廠?」

    石元雅咧嘴一笑:「你紀用什麼時候跟東廠搭上線了?…噢,對,劉應坤可是東廠的三檔頭,你在他手下當差,自然也算是東廠的人了。」

    注意到紀用身後列著幾名東廠番子,不由問道:「他們就是東廠的?」

    紀用點了點頭,回首示意袁大海:「袁司房,請將黑旗箭隊令牌呈給石公公過目。」

    「黑旗箭隊令牌?」石元雅「咯?」一下,待看到袁大海從懷中摸出那塊繡跡斑斑的鐵牌後,神情大變,募然看向紀用,沉聲道:「京中出了什麼事?」

    紀用左右看了一眼,輕聲道:「現今形勢對魏公公十分不妙,本著最壞打算,魏公公著東廠未雨綢繆,重建黑旗箭隊,以備不時之需!」稍頓,又道:「具體內情,奴婢知道得不多,但奴婢想,石公公怕很快就要回京中一趟了。」

    聞言,石元雅凶光一閃,怒哼一聲:「東林小兒,咱家幾年前就想收拾他們了,但魏公公卻說什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由著他們禍亂朝堂,清除異己,今日這矛頭終是對向咱們內廷了,哼哼,哼哼,咱家等了這麼久,總算是等來這機會了!」猛然看向袁大海,上下打量一下,十分不屑道:「東廠之中,可堪大用者不過那麼幾人,何以你這姓袁的咱家從未聽聞呢?能得東廠四大檔頭看中的,想必本領不差,你且說給咱家聽聽,你都有哪些本事?要是沒有真本事,咱家勸你還是趕緊滾蛋,省得在咱家這裡丟人現眼!」

    袁大海對長著一臉大鬍子的石元雅是十分敬佩的,渾不覺對方體形與滿臉大鬍子有什麼不配之處,聯想到紀用對他的描述,心中很是生了幾分敬仰起來。但不想此人卻如此輕視自己,而且高高在上的,根本不正眼看他,這讓他十分的不爽,但不爽歸不爽,卻不能性子上來和他硬頂,當下說道:「回石公公話,屬下是沒有什麼大本事,但屬下卻知道一個忠字,在屬下看來,一個忠字,便是屬下最大的本事!」

    「嗯?」

    聽了這種回答,石元雅微哼一聲,冷冷說道:「年輕人,嘴皮厲害可不是什麼本事,這種話誰都會說,你若以為只憑一個忠字就可以讓咱家放手將黑旗箭隊交給你,卻是癡人說夢了!」

    說完不去理會袁大海,逕直朝前走去,一邊走一邊道:「黑旗箭隊在我南海子已有百年,重建之事又事關我內廷上下,咱家身為南海子提督太監,自然不敢輕易就將箭隊交到你手中。你若是想讓咱家交出箭隊,還是得顯些身手才行!不然,哪怕你是持魏公公手諭前來,咱家也照樣讓你吃閉門羹!」

    「石公公...」

    見石元雅刁難起袁大海來,紀用忙要上前勸阻,事情已經定下,當務之急是趕緊將黑旗箭隊重建起來,可不能由得石元雅節外生枝。再說袁大海是劉李二位公公定下的人選,也是東廠的事務,與南海子可是沒有關係的!

    黑旗箭隊名義上是由南海子提管,但內廷所有人都知道,那不過是暫管,雖說這暫管的年頭有些長,但司禮監百年的規矩可是誰也不能改的,這黑旗箭隊毫無疑問是屬於東廠的,與石元雅沒有關係,東廠安排何人提調石元雅是不可以干涉的。現在你石元雅卻擺明不想讓出黑旗箭隊,這讓紀用十分不滿,但是對方身份比自己高,當下只能勸,而不是喝止。

    「哎!」

    石元雅卻是揮手打斷紀用,根本不讓他說下去,扭頭看向袁大海:「咱家也不考你其他,你只需把箭術亮給咱家瞧瞧便行,要是果然有一手,咱家自然如你所願將黑旗箭隊交給你,但若你沒那本事,可就怨不得咱家不近人情,不給你們東廠面子了。」

    我拿令牌來接管我的箭隊,你一外人憑什麼要考我!袁大海心頭大火,看石元雅這油米不進的架勢,今天若是不按他說的亮一手,怕對方真能扣下黑旗箭隊,屆時自己可就被動了。灰溜溜的回到東廠去訴苦,肯定是太丟份,檔頭們到時可不是想石元雅多事欺人,而是在想他袁大海無能,連自己的部下都接管不了,今後還能派什麼用場!

    思來想去,似乎自己也只有亮一手才行,不過石元雅是箭術高手,要是入不得他法眼,卻又如何是好?

    左右為難,見石元雅有些不耐煩了,只好硬著頭皮道:「石公公箭術一流,屬下在東廠之時便早有耳聞,在公公這等箭術大家面前,屬下焉敢班門弄斧!」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1:11 PM

第四十八章 公公莫慌

    「班門弄斧也好,深藏不露也好,眼見才為實!你少與咱家再囉嗦,也不必怕咱家,因為咱家可不會與你比試,不然你們東廠的那些大檔頭們又要說咱家欺負晚輩了!要是事後不認帳,死皮賴臉還要再來強要黑旗箭隊,咱家可是煩得慌!這樣吧,咱家就讓手下這幫兒郎與你一較高低,如此,你們東廠也不會說咱家以大欺小什麼的了。嗯,此地是南苑鹿場,別的沒有,但鹿卻是多得很,你就跟咱家的人比一比,看誰能先射中一隻,若你能贏得了咱家的人,咱家便將黑旗箭隊交給你!」

    石元雅是真不耐煩了,對東廠的人,他一向就沒有好感,而且打心眼裡不願將黑旗箭隊交出。他一生最愛武事,尤愛帶兵,可惜他是太監之身,並不能真正帶兵,因此便在南苑之中自己訓練了幫同為閹人的太監騎兵出來,號稱「南苑馬隊」,其威名早就傳至京中,引得司禮監那幫人眼紅了,一個個想著法子要將馬隊調進御馬監,說是等內操之時供皇上親閱,以顯內廷之能!這便是為什麼石元雅一見到紀用,就說他是來打馬隊主意的原因。

    皇上親自檢閱自然是好,大漲威風,臉上也貼金,可是石元雅卻不吃這一套,他寧肯把馬隊捂自己手裡不見人,也絕不去參加什麼內操!因為他清楚得很,這馬隊只要一進京,可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復還了!司禮監的那幫人德性可是比狗都不如,能乖乖把馬隊還給自己!

    而黑旗箭隊雖然不如自己的南苑馬隊,但那是因為見不得光的緣故,現在魏公公決心黑旗重現人間,只要對箭隊加以整治,憑那幫蒙古人的身手,用不了多久,定然可以超越南苑馬隊。因此,石元雅自然也不肯將黑旗箭隊交出,在他看來,黑旗箭隊由自己統調要比歸還給東廠實用得多!

    好玉得由有心人來雕琢,東廠的人有狗屁的本事能將黑旗再現人間?放眼天下,唯有我石元雅才能再現黑旗之威!

    歸還,是萬萬不可能的了,比箭術,借口而已,石元雅可不信這袁大海是什麼深藏不露的高手,打黑旗箭隊被裁後,就沒聽說東廠出過什麼箭術高手!這幫番子大白天的去破門入戶還行,真要較起身手來,恐怕也就五城兵馬司的水平,而自己手下這幫人卻是天天練箭獵物,隨便挑一個都要比這不起眼的番子強!

    這事,已是穩操勝券!想要黑旗箭隊,門都沒有!

    石元雅主意已決,一定要讓這東廠番子知難而退,轉身便看向自己那幫作獵戶裝扮的部下,隨手指了一人:「胡常清,你來與袁司房比一比箭術!」

    「屬下領命!」

    獵戶之中奔出一年輕太監,二十出頭模樣,與石元雅一樣,一臉橫氣,出來之後,什麼也不問,只抱拳沖石元雅喝了一聲:「謝公公!」那樣子好像是在感激石元雅給他一個大大的功勞似的,當真是一點也沒有將袁大海放在眼中,好像自己贏定了一般。

    「牽咱家的白馬給他!」

    石元雅一揮手,頓時有武監將他的座騎白龍馬牽到胡常清面前,胡常清二話不說,從同伴手中接過弓箭,一躍跳上那白馬,牽上緩繩一抖,輕加一鞭。那馬本來出自蒙古,膘肥體壯,就地撒歡兒兜了個圈子,長嘶一聲便向林中奔去。

    絲!

    自己還沒說要比,這傢伙竟然就開始了!你他娘的也太不地道了吧!

    看那胡常清模樣,比石元雅還橫,從頭到尾正眼都不瞧自己一下,簡直就是目中無人!

    袁大海大怒,石元雅可惡,這胡常清更是可惡!

    但此刻,已是由不得袁大海再猶豫,若他再不出手,恐怕胡常清已經「凱旋而歸」了,到時石元雅一句「勝負已定」,他便是再無機會了,當下猛一咬牙,雙腿一夾馬肚,從石元雅一部下手中搶過弓箭,風馳電掣般也趕了過去。

    石元雅見二人進了林中,冷冷一笑,翻身也上了一匹馬,大喝一聲跟了進去,餘人見狀,也紛紛打馬進林。紀用此時心中五味雜陳,十分不是滋味,但石元雅一意孤行,他是毫無辦法,只能盼著袁大海能贏,不然也只能回去如實稟報,請劉公公他們出面了。

    錢恩、郭可綱他們是心中都感不岔,惱石元雅存心刁難,又怕袁司房技不如人,只恨自己箭術不行,否則定要替袁司房、替東廠爭這口氣!

    ……

    胡袁二人縱馬進林後,所到之處,兔子、?子等小獸被驚得「?」的一下從草叢中竄了出來,沒頭沒腦的到處亂奔。此時正值初春,林中野獸雖多,但大多不大,很多都是才生長不過數月的小獸,突然看到兩馬飛奔而來,嚇得蹦著小腿跟在父母身後東蹦西蹦,有的更是嚇得連跑都不敢跑,趴在地上不住的哆嗦。好在這些小獸並不是胡袁的目標,馬蹄過後,卻是無一箭射出。

    在林中狂奔了二三里地後,前方一里之外隱約可見有一鹿群,仔細一看,卻不是什麼梅花鹿,而是那有著「四不像」之稱的麋鹿。

    袁大海和胡常清幾乎是同時發現了那鹿群,二人各自一聲大喝,就衝了上去!

    袁大海當年在遼東邊軍中練有箭術,自感箭術還算可以,張弓後便要拔箭拉弦,卻見前面的胡常清已從箭囊之中抽出一支雕花狼牙箭搭在弓上,扯得滿月一般,「嗖」的一聲射出去了。

    「糟糕!」

    袁大海暗叫一聲不好,這姓胡的身手好快,自己才剛剛拉弓,他的箭就已經射了出去!

    僅此一手,袁大海便自愧不如,心中頓時浮現陰影,知道自己怕是要輸了。

    胡常清一箭射出後,離弦之箭便飛速向前方射去。袁大海已經沒有射箭的必要,此時兩眼瞪得大大的,可以說是目不轉睛的望著胡常清的那支箭。

    別中,千萬別中!

    在袁大海的千呼萬求中,一隻母鹿卻應聲翻倒在草叢裡,打個滾兒不動了。鹿群見狀,頓時驚亂起來,紛紛掉頭向後方逃去。

    壞了!

    袁大海傻眼了,這他娘的胡常清哪裡是石元雅隨手指出來跟自己比的,這傢伙怕是石手下箭術最高超的吧!

    看到胡常清一箭射中,那幫獵戶和武監們頓時發出歡呼起來,紀用卻是臉色蒼白,錢恩他們也是瞬間蔫了下來,立在馬上失望不已。

    「袁司房,對不住了!」

    胡常清在馬上揚弓大笑,極其得意,言下之意自然是說袁大海輸了。

    是輸了,袁大海承認,胡常清的箭術要比自己高出不少,他輸得不冤枉,這會也不會有奇跡發生——那母鹿突然活蹦亂跳的又跑起來了...

    「勝負已分,便沒有什麼好說的了,紀用,你回去告訴劉應坤,叫他不要再想動黑旗箭隊的念頭了,咱家明日便進京向魏公公稟明,黑旗箭隊由我南海子重建!」

    石元雅笑得十分開心,吩咐手下去將那鹿抬回來,晚上好剝了吃肉。

    幾個獵戶裝扮的太監頓時笑著便要去抬那中箭的母鹿,剛打馬到那母鹿身邊,突然看到那群麋鹿又從前面折了回來,不顧前方的人群,奪路狂奔,一隻又一隻的從人馬的空當處向逃去。看它們驚慌的樣子,好像身後的林中有怪物一般。

    「咦?」

    紀用有些詫異,怎麼回事?正要開口詢問石元雅,卻聽前面的袁大海大吼一聲「大家小心,前面有老虎!」

    一聽這叫聲,眾人都是色變。

    「袁司房,此地哪來的老虎?就你這種膽色,也配提調黑旗箭隊?」

    胡常清被袁大海叫得心頭一突,但朝前面看了看卻沒發現有什麼老虎出來,不由譏諷了袁大海一句,話音剛落,卻是臉色一變,因為他感到座下的白馬有些不安的撅蹄了。

    真有老虎?眾人的座騎都不安起來,那幫獵戶打扮的太監知道不妙,忙呼拉一下連鹿也不要了,打馬便向後逃,趙子義那幫武監們也是緊張萬分的望著前面的密林。

    未有片刻,就聽前面林中草叢中傳來一陣響動,突然一隻斑斕猛虎從草叢中探出頭來,虎頭高昂,發出粗重而低沉的一聲長嘯。虎嘯之時,有幾個太監身下的戰馬竟嚇得一下子軟癱在地,胡常清身下的白馬也是踉蹌一步直往後退。

    南海子雖由長牆圍著,但有幾處豁口卻是與山脈橫連,有老虎竄進苑內並不奇怪。但這幫太監包括石元雅在內,自來到南海子後,也只是聽海戶、馬戶的老人說起過海子內有老虎,卻是從未親眼見過,因此只當是那些賤戶老人嚇唬他們,哪裡知道,今日卻是真就見到了一隻!頓時一個個都嚇得臉白了。

    紀用膽子雖大,但哪曾見過猛虎,見那老虎兇猛,不由嚇得臉色蒼白,郭可綱更是差點失口喊上一句「我的娘哎!」

    那虎全身足有七尺多長!見到前面的人群後,頓時惱怒起來,將一根三尺多長的尾巴直豎起來,齜起牙猛吼了聲,嚇得那些馬是不住的打著噴嚏。袁大海身下的座騎也是腿軟,站在那裡直發抖,袁大海知道這馬靠不住,忙從馬上跳下,本能促使他必須馬上往回跑!

    和老虎肉搏?那他娘的是水滸看多了,老子可沒武二爺的本事!

    「呼!…」

    那老虎好像是只餓虎,已有多日未進食,餓得瘋了,竟然咆哮著就衝向了最前面的胡常清,想一口將他吞下!

    看到那老虎咧出的獠牙,胡常清膽子瞬間破裂,高喊一聲「我的親娘呀!」便從馬上跳下,只往後面的石元雅跑,口中還叫著「公公救我,公公救我!」。逃跑的可憐樣子與剛才那不可一世的驕狂樣判若兩人。

    他這一跑不要緊,老虎連那白馬也不要了,竟然就衝他來了,不住咆哮著衝了上去。

    「混蛋!」

    石元雅見胡常清把那老虎引到自己這邊來了,不由罵了聲,他是知道老虎厲害的,當下忙揚手喝道:「快來保護咱家!」

    哪曾想,那幫手下比他還膽小,早嚇得愣在那裡,上來也不是,逃也不是,趙子義等人倒是想過來保護石元雅,奈何身下的戰馬跟沒了魂似的,動也不肯動一步。

    關鍵時刻,近百名太監武士竟沒一個衝上來,這讓正在狂跑的袁大海停下了腳,看看那幫太監,再看看石元雅,又瞅瞅那比自己大出半截的老虎,喉嚨是咽來咽去...

    老虎已經衝到距離胡常清不足數丈的距離,而胡常清離石元雅也不過幾步之遙,似是覺察出面前這些人都在怕自己,那老虎不由更是兇猛起來,大嘴一張,一聲虎嘯,駭得人心直抖。

    胡常清從自己身邊跑過去時,石元雅將他祖宗十八代操了個遍,身下那馬跟個呆子似的,定定的望著撲過來的老虎,馬上的石元雅是大氣不敢出一聲,冷汗直冒,只盼這老虎認死理,繼續追胡常清去。不料那虎卻是餓太久了,實在不勝「長途奔跑」,躍到石元雅身邊後,果斷放棄哇哇鬼叫向後狂奔的胡常清,吊睛額頭猛的一扭,虎眼一瞅,大嘴一張,後腿一蹬,撲向了石元雅!

    「我命休矣!」

    石元雅再強悍,也自知不是這老虎之敵,須知這世上可真沒那隻手空拳敢肉搏猛虎的勇士,就是有,也是少得可憐,古往今來聽得幾個?

    把眼一閉,便要等死,但聽耳畔傳來一聲大呼「石公公莫慌!」爾後就聽「嗖」的一聲,隨即便覺眼前就要籠罩自己的黑影跌落,進而便聽到那虎悲嘯一聲...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1:12 PM

第四十九章 咱家成全你

    射!

    箭中虎臀!

    老虎落地那刻,袁大海發一聲吼,弓也不要了,拔出繡春刀,大吼一聲就衝了上去。

    富貴險中求,這前程也是險中求!

    不說救了石元雅能順利接收黑旗箭隊,就沖石元雅和魏忠賢之間的「親密戰友」關係,也不能坐視他被老虎吃了!

    怕,袁大海如何不怕,再膽大的人也不敢去摸動物園老虎的屁股,何況眼前這只餓瘋了的猛虎呢!

    但當救人的價值遠超出心中的恐懼時,這人就無所畏懼了。

    那虎被一箭射中屁股,頓時吃痛,哀叫幾聲,虎尾一甩,見一人正向自己逼近,也是凶性大發,將兩前腿一伏,後臀高聳起來,長嘯一聲撲向袁大海,粗大的雙爪沒頭沒臉地猛抓起來。

    好大的力氣!

    袁大海仗著一口膽氣伸手便去擋那虎爪,不想卻是被瞬間撲倒在地,毫無還手之力。

    那虎也不知有多重,壓在袁大海身上讓他一陣氣短!

    眼看虎嘴張開,就要咬向自己,袁大海慌忙將頭側開,拼拿的揮動雙拳猛擊虎身。

    這會兒也是紅了眼,不是虎死就是他死,為了活下去,天王老子也要殺了。拳頭死命捶著,牙齒也不閒著,張嘴就向虎脖子咬去!

    敢咬老子,老子先咬死你!

    也該袁大海命大,那老虎屁股中箭,血流不止,動一下都痛,又被袁大海這麼一陣猛擊,真應了那句老話,虎落平陽被犬欺,再加上腹中無食數日,哪還有什麼力氣,壓著袁大海試著咬了幾次徒勞無力後,是再也提不起氣力了。

    幾拳捶過,袁大海便紅了眼,見那老虎沒有什麼後力了,忙大吼一聲伸手抱著虎脖子,往邊上一扭,竟和虎緊緊抱成一團。他一手死死摟著老虎脖子,另一隻手向老虎頦下、肋間猛擊。那老虎張著血盆大口,卻因袁大海與它緊貼著身子咬不著,情急之下,老虎便用前爪後爪連扒帶抓。袁大海後背被它撕得一條一條,腿部也被抓得流出了殷紅的鮮血。

    人虎相鬥,聞所未聞,石元雅和紀用都看得呆了,那幫太監們也是直了眼。這麼多人看著,竟沒一人想到要上前幫忙!

    「快救司房!」

    錢恩第一個反應過來,「嘩啦」一聲從馬上跳下,拔出繡春刀便衝上去救人。張德喜、李慶忙也跟上,郭可綱猶豫一下,他是真的怕那老虎,那怕受傷了看著也怕,但一想到袁大海的安危,也豁出去了,咬牙拔刀怪叫一聲也撲了上去。

    「砍它!」

    袁大海和虎摟在一塊,脫不得身,聞聽腳步聲,知道有人來救自己了,忙大叫一聲,摸到藏在綁腿裡的匕首,不由大喜,抽了出來看也不看便剌了下去。

    一匕首下去,虎血狂噴,卻是虎頭被袁大海的匕首紮了一下,袁大海已經發狂,啊啊大叫著直剌,如此猛扎數次。虎血、人血狼藉滿地,那老虎漸漸沒了氣力,被袁大海一翻身壓在身下,卡住了脖子。

    「砍死它!」

    錢恩等人一擁而上,有的扯腿,有的用腳猛踢,有的拿刀猛砍,如此一陣,那老虎已是大氣也不能出一下了,口鼻滿是鮮血,噴在袁大海臉上,腥味撲鼻。

    「他娘的,要你咬我,要你咬我!…」

    虎已經死了,袁大海卻還是發著狂,拚命的用腳踹打著虎身,直至力竭癱軟在地,趴在那裡是怔怔發呆。

    望著那老虎猶自看著自己的雙眼,想到自己差點成了它肚中之食,袁大海惡由心中生,拿起匕首對著虎眼就剌了過去,如此兩下,那虎眼頓時一片稀爛,看著瞧人磣得慌。

    如此凶狀,也叫那幫太監們脊背一陣發涼。

    石元雅也是看得心驚,紀用卻是眼前一亮,微微點了點頭。

    ..............

    虎死了,死在東廠司房袁大海手下;石元雅得救,救他的人是他看不上眼的人。

    林中一片安靜,所有人都在怔怔的望著那只死虎,有慶幸、有後怕、有佩服、有嚇得尿褲子的...

    胡常清尿了褲子,老虎死去的瞬間,他突然想起自己剛才的所作所為,臉色頓時一片蒼白,不見一絲血色。抬眼去看石元雅,卻見石公公也在看著自己,臉上沒有憤怒,淡得和張紙一樣,但卻讓胡常清肝膽欲裂,「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向石元雅爬去,眼淚鼻涕一把抓的哀求道:「公公饒命,公公饒命!…」

    「咱家何時說過要殺你?」石元雅聲音十分柔和,聽在胡常清耳裡卻是索命的無常。

    「屬下一時慌張,差點害死公公,屬下罪該萬死,罪該萬死...還請公公看在屬下跟在你身邊鞍前馬後這麼多年的份上,饒過屬下這一次吧...」胡常清不想死,他期盼著石元雅能饒過他。

    「咱家平日裡待你不薄,視你為左膀右臂,一心要栽培於你,可是你…太讓咱家失望了…」

    石元雅的目光緩緩從胡常清臉上掃過,扭過頭去便不再看他一眼。見狀,胡常清只覺天旋地轉,知道自己是必死無疑了,想到石公公的那些手段,不由一陣哆嗦,呆呆的看著地面發呆片刻,突然朝懷中摸出一粒藥丸,什麼也不說便塞進嘴中,大口嚼了幾下,起身便向遠處跑去。未等跑得幾步,整個人便向地上撲去,抱著肚子蜷縮成一團。

    胡常清服毒自殺,或許,這般死法也是一種解脫。

    袁大海不明白胡常清為什麼要自殺,他只不過是膽小而已,算不上什麼大罪,石元雅就是遷怒於他,頂多責罰一頓,想必也不會要了他命吧。但當袁大海從那些海戶口中得知石元雅那些折磨人的手段後,才明白胡常清當時的選擇是對的,試問那種生不如死的折磨又有誰人能吃得曉呢。而當他又將那些手段照搬到東廠,甚至用到楊漣、左光斗身上時,他卻是再也不願想胡常清為什麼要選擇自殺了。

    .............

    虎死、人亡。

    活著的人卻是更恐懼,胡常清的死讓趙子義等武監恐懼萬分,或立在馬上,或站在地上,皆是面無人色。他們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命運是什麼,他們只知道,石公公不會饒過他們。

    「你救了咱家的命,咱家恩怨分明,成全你們東廠,從今往後,黑旗箭隊便歸你提調了!你持令牌前去涼水河便是!」

    打馬從袁大海身前一掠而過,石元雅一步也不停,扔下那幫曾讓他引以為豪的武監們徑直向林外奔去。他這會就是想說,也說不出什麼了,再留在這裡,自己都覺臊得慌。

    望著石公公遠去的背影,武監們感到大難臨頭,沒人說一句話,一片死寂。有些人已經想到學胡常清一般,來個自我了斷了。

    面對一隻撲面而來的猛虎,人的本能反應都是會逃,絕不會是迎向猛虎,袁大海能夠這麼做,一來是因為他經歷過很多生死置之度外的場面,二來是救人之後的利益誘惑了他,迫使他不得不提著腦袋冒回險。但是這幫太監們卻沒有他的經歷,更沒有他的動機,因此面對一隻惡虎,沒能及時出手相救石元雅,是可以理解的。

    武裝太監也是太監,就算身手再好,終是比正常人缺了點男人心性,而且他們訓練得再好,卻是沒有親手沾過人血,不像袁大海一般是從薩爾滸的屍堆中爬出來的,血肉橫飛,人頭來邀功的血腥場面他早已適應,但這幫太監們卻如一群養在籠中的金絲雀,架勢再足,身手再好,終是只能供人觀賞,而不能派上實際用場。面對生死考驗,他們的選擇沒有什麼好非議的。

    見那幫武監們人人面若死灰,袁大海也不知道怎麼才能幫他們,扭頭看向紀用,卻見紀用走到趙子義身前,對他低聲說了幾句,後者聞言,臉上一喜,便要拜倒在地,卻被紀用攔住,搖搖頭走到袁大海身邊,盯著他看了一眼,忽然重重一拍他肩膀,讚道:「這回京裡可要熱鬧好幾天了,東廠番子力搏猛虎,嘖嘖,怕是咱家回去一說,內廷的諸位公公們便都要爭著見你嘍。」

    袁大海張了張嘴,紀用卻一把拉過他,笑道:「什麼都別說了,石公公已經成全你,你若是想早點看到你的黑旗箭隊,就不要在此地再耽擱了,趕緊隨咱家去涼水河吧!」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1:13 PM

第五十章 烏合之眾

    這裡說一下,殺虎之事並非杜撰,為了情節而情節,而是取自閹黨另一鷹犬干將田爾耕之事改變而來。史載天啟三年,田爾耕於長城腳下獵殺猛虎一隻,立時名聞京城,魏忠賢看中其勇猛,從此平步青雲,號為閹黨「五虎」。

    石元雅於南苑之中練有太監馬隊,也為史實,後調入御馬監,供內廷內操閱,天啟閱後曾大讚之「內廷武勇,不遜邊兵」,然此馬隊一直就是花瓶角色,並無大用。崇禎上台,立行驅逐,馬隊成員大多京城乞討,淒慘度日。

    骨頭作品中大多情節是構建於真實歷史,有時為了情節需要,改編套用於主人公,此為小說需要,讀者不必較真。

    …………

    紀用對趙子義說了什麼,使得對方和那幫太監一個個如再世為人般充滿生機起來,袁大海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在前往涼水河的路上,他的腦子裡只有黑旗箭隊。

    郭可綱在走之前神神秘秘的跑到虎屍那裡扒拉了幾下,袁大海初時不知這傢伙幹了什麼,直到半路上郭可綱才顯擺似的摸出條血淋淋的虎鞭,得意的說道差點浪費了好東西,聽說這東西大補,等晚上回去叫婆娘給燉了,看看這玩意是不是真的那麼神。

    眾人聞言,哈哈大笑起來,都是男人,自然明白虎鞭是幹嘛用的。紀用卻是樂不起來,卻也沒什麼好惱的,只在前頭駕馬。袁大海笑了幾聲,醒悟過來,不敢再與郭可綱逗樂,忙打馬追了上去,說些黑旗箭隊的事好讓紀公公分分心。

    南海子佔地面積很大,海子裡的湖泊河流也很多,涼水河便是其中之一。顧名思義,涼水河的得名自然是因為水比較涼,而黑旗箭隊所在的區域便位於涼水河和大泡子湖交叉的三角地帶,那裡水草茂盛,是一塊天然的馬場。

    奔了約有半柱香時間,眾人便見到前方出現數百個帳篷,與那草原之上的蒙古包極其相似,想到黑旗箭隊是從朵顏三衛挑的蒙古箭手組建,現存的箭隊後人自然是蒙古人,因此對於天子腳下出現這蒙古包,袁大海也沒什麼奇怪的。

    四周有正在牧馬的馬戶,見到袁大海他們,都是好奇得很。涼水河邊有數十個婦人在洗衣打水,河邊成群結隊的小孩在玩鬧著,若不是知道黑旗箭隊在這裡,袁大海只以為自己來到了一個世外桃源。

    涼水河水並不深,剛及馬肚,縱馬可以直接過河。眾人揚鞭渡河後,直奔最近的一座帳篷。帳篷周圍有十多個漢子正在切馬草,見有外人前來,全放下手中活計,一臉疑惑的望著他們。

    看這些漢子長相,不像蒙古人,倒是像極了漢人。袁大海便以為他們是此處的馬戶,沒有理會,翹頭朝四周張望起來,想看看那一身黑的箭隊在何處。但看來看去,除了不時牧馬回來的馬戶,卻是一個穿黑衣服的都沒見到。

    「此處管事的是誰,叫他出來答話!」

    紀用這會架子高了起來,擺出宮裡來人的樣子來,的確是嚇到那些個漢子了,一個漢子小心翼翼的答應一聲,撒腿便往中間的帳篷跑去。不一會,就見一個中年太監急匆匆的跑了過來,見到馬上的紀用和袁大海他們,先是愣了一下,隨後恭敬萬分的對紀用道:「奴婢是此處的管事太監周明,不知公公來此地有何貴幹?」

    紀用點了點頭:「咱家是尚寶監的紀用!」朝袁大海一指:「這位是東廠新任黑旗箭隊統領袁大海司房!」稍頓,吩咐袁大海將黑旗箭隊令牌出示。

    袁大海依言掏出令牌向周明展示了一下,周明一見,吃了一驚,那十多個漢子也都是勃然變色,全圍了過來盯著那令牌看,眼睛一動也不動,神情也是肅然。

    袁大海急於見到黑旗箭隊,便對周明道:「周公公,我東廠要重建黑旗箭隊,本統領奉命前來接管箭隊,還請公公這就召集箭隊,本統領即刻帶領他們回歸東廠!」

    紀用跟著吩咐道:「事情緊急,不能耽擱,石公公那裡已經報備過,你這便召集箭隊前來吧。」

    「是,公公!」

    周明聞言,忙應了一聲,扭頭與那些正盯著令牌看的漢子低語幾句,那些漢子聽了個個喜出望外,忙向四周跑去,不一會,便見數騎飛奔而去。

    派人去召集箭隊成員後,周明恭敬萬分的對紀用和袁大海道:「奴婢已經叫人去召集箭隊前來,要等一會,要不二位先到奴婢的帳中用些茶水,邊喝邊等?」

    聞言,紀用擺了擺手:「不必了,咱家和袁統領就在這等著便是。」

    紀用這樣說,袁大海自然不會有異議。因第一次來涼水河,便帶著錢恩他們到那些帳篷間看一看,見識見識蒙古人的習俗。帳篷有數百個之多,看得出,每一個帳篷都是單獨的一家人,沿途看到好多婦女,說的卻是清一色漢話,那些小孩子們說得也是漢話,唱的童謠與京城裡的孩子一般,再看他們臉蛋,哪裡還有一點蒙古人的樣子,活脫脫全是漢人的孩子。那些小孩子們頭次見到外人,一個個高興的在那跟著袁大海又蹦又跳的,婦女們在旁邊也是笑得十分開心,並不害怕袁大海他們,想必是不知這幾人乃東廠番子的緣故。

    帳篷群中的成年男子極少,一路看去,只有幾十人,大都不是在切馬草就是在套牲口,偶見幾個剛牧馬回來的,見了袁大海他們,都站在遠處輕聲交談著什麼。

    如此走了一會,袁大海覺得沒什麼意思,便招手要錢恩他們回去,剛回頭走了十幾步,就聽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伴隨著「嘍嘍嘍…」叫喊聲。

    黑旗箭隊回來了!

    袁大海一陣驚喜,大步跑到外面,抬眼望去,只見四面八方都有騎士朝這邊奔來,那些騎士們或是揮動著手中的馬桿,或是甩著馬鞭,嘴裡大聲吆喝著什麼,看起來十分興奮的樣子。

    數百騎從四面八方快速向涼水河奔來,讓袁大海有了一種身處戰場之上的感覺,頓時內心一陣豪邁,看那些騎士在馬上的姿態,顯然都是控馬高手,這讓他心中更是欣喜。但當看清最前面的騎士裝扮時,卻是奇怪起來,原來那些騎士穿的可不是什麼黑衣,而是如尋常馬戶一般穿著,有的穿的跟漢人一樣,有的卻是穿著蒙古人特有的那種肥飾。五花八門的,再加上他們的奇怪吆喝,看起來十分的熱鬧。

    疑惑只是一時的,很快袁大海就釋然了,心道:是了,黑旗箭隊後人在南海子內可是專伺牧馬的,當然不能再穿東廠的黑旗袍服了,試問一幫養馬牧馬的賤戶難道還能再披他們祖先的戰袍不成。

    騎士們奔到帳篷群外圍,便紛紛下馬,一個個興高彩烈的就往周明和紀用所在的地方奔去,爭先恐後的,好像那裡有金元寶可撿似的。

    袁大海也早就拉上錢恩他們趕去和紀用會合了,一口氣不停的跑到地方時,已密密麻麻的擠滿了好幾百號人,正「嗡嗡嗡」的說個不停,好像趕集般,一個個站沒站樣,坐沒坐樣,一眼掃去,哪裡有半分精銳的模樣,倒好似那烏合之眾一般。

    這就是黑旗箭隊?

    看著這幫五花八門前來「趕大集」的漢子,袁大海呆住了,眼前的景象讓他很難將這些騎士與傳說中的「黑旗箭隊」聯繫起來。一時站在那裡竟然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周明卻滿臉堆笑的跑到他面前,說道:「袁統領,箭隊都在這裡了,他們聽說東廠要重建黑旗箭隊,都十分的高興。」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2 11:21 PM

第五十一章 鳴鏑(上)

    他們高興,袁大海可不高興了,紀用這會也是大跌眼界,這幫來「趕集」的騎士可不是他心目中的東廠精銳--黑旗箭隊該有的樣子。

    想當年黑旗箭隊是何等威風,箭隊八百人如一人,縱橫大漠,所向披靡,而眼前這數百騎士與其說是一幫烏合之眾,倒不如說是一幫亂民貼切點。

    再三盤問周明後,袁紀二人方確認,這數百兵不像兵、民不像民的騎士的確就是黑旗箭隊的後人,不過確不能說他們是蒙古人了。因為一百多年來,箭隊後人一直是與南海子的海戶、馬戶女子通婚,除了仍住蒙古包和祖先留下的騎射本領外,他們與漢人已經沒有什麼兩樣。

    怎麼辦?難道就帶這幫無組織、無紀律的傢伙回東廠去,然後對外號稱我東廠的精銳「黑旗箭隊」已經再現人間了?

    想都別想!

    要真這般做了,袁大海敢肯定,別說魏忠賢了,劉應坤和李朝欽都能把自己咬死,因為他們要的可是真正的黑旗箭隊,而不是徒有其名,名不符實的烏合之眾。

    頭疼,袁大海真的頭疼了,他沒有想到黑旗箭隊的後人已經完全沒有先祖的遺風,而魏忠賢他們要的是真正的東廠勁旅,一支足以叫政敵聞風色變的精銳,絕不是這幫淳樸至極的牧民馬戶!

    「袁統領?」

    袁大海緊皺眉頭的樣子讓一邊的周明十分納悶,黑旗箭隊在這啊,你瞅瞅,一個個養得五大三粗的,馬上功夫也是個頂個的強悍,我南海子可沒虧待你東廠的人!自打自己受命到這任管事太監起,就把這幫蒙古人當爺供著的,如今你們說要拉走,咱家自然沒話可講,可你也不能平白無故就丟臉子給咱家看啊?這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的,你東廠的人了不起是吧?…

    周明是越想越氣,慢慢的臉也冷了下來,紀用在旁見了,知道他在想什麼,不由苦笑一聲,這事他也沒法解釋。

    沒辦法,時間緊急,好歹也就他們了,不然從哪去找人手重建黑旗箭隊?

    紀用歎口氣,上前兩步輕聲對袁大海說道︰「袁司房,別多想了,咱們還是把人帶走吧。」

    袁大海搖了搖頭︰「公公,你說就這樣把人帶回去,劉公公他們會如何看屬下?」

    紀用知道他擔心什麼,但這事他也沒辦法,只能先把人拉回去,走一步算一步了,當下勸道︰「袁司房莫急,依咱家看,一口吃不成胖子,還是把人先拉回去,然後再慢慢訓練吧。方才咱家也看了,這些蒙古人的騎射本領都在,只需假以時日,必能再復祖先風光。所以咱們也不要急,凡事都有個過程,回去咱家會在劉公公他們面前替你說幾句,劉公公他們也是明事理的,斷不會就因此而輕看了你。」

    聽了紀用的話,袁大海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突然抱拳向紀用施了一禮︰「屬下想請公公幫一個忙!」

    幫忙?好說!紀用道︰「只要咱家能幫上的,你直管說。」

    「屬下想將箭隊先留在南海子,三日之後再帶回東廠去,另請公公能幫屬下找一批…」

    當下袁大海將自己想到的辦法與紀用說了,後者聽了,先是驚訝,旋即點了點頭,深以為然道︰「是了,咱家怎麼沒想到,嗯,若是奏效,確能在最短時間內恢復黑旗箭隊戰力…你放心,這忙咱家幫定了。」

    紀用既承諾幫忙,袁大海便稍微輕鬆,有他在劉應坤面前替自己爭取,這事總能辦下來。紀用也不多留,當下袁大海便派李慶和張德喜送紀用回京。

    紀用走後,袁大海也不急著訓練這幫蒙古人,而是從懷中摸出一張一千兩的銀票遞給周明,這銀票是當日阮大鋮送的,袁大海留了一千兩,這會也不心疼,直接就給了周明。

    天上掉個餡餅,猛不丁砸了一千兩銀票到自個頭上,周明的臉頓時一片燦爛,先前的不滿瞬間煙消雲散。他這管理馬戶的差事實在是沒什麼油水,一年到頭能私下贈得百十兩銀子便是好的了,現在憑空得了一千兩,能不叫他樂開花嘛。但拿人手短,吃人嘴軟的道理他還是明白的,知道袁大海肯定是有事要他做,所謂無功不受祿是不是。待聽說是箭隊還要留在南海子三日,另外箭隊走後,請他照顧箭隊成員家眷後,周明也不用請示誰,拍著胸口就應了。

    涼水河一帶的馬戶都歸周明管,他也不必如何照顧箭隊家眷,以前怎麼管今後還怎麼管就是,再說這黑箭箭隊既然東廠要重建了,那這些箭隊家眷自然也就是東廠的人,不再是什麼賤戶了,說不得用不了多長時間便要全部回京城。而黑旗箭隊是幹什麼的,周明心裡可清楚得很,能和這提調箭隊的東廠番子攀上交情,打好關係,日後自己說不定也能沾沾光,從這什麼油水也沒有的涼水泡調回到京中。因此,哪怕是沒這一千兩銀票,不用袁大海特意交待,他也會把箭隊家眷照顧得妥妥當當,有了這一千兩,那自然是更好了。

    當下,在極度熱情的周明協助下,袁大海將箭隊成員按年齡劃分了一下,只取十八歲以上,三十歲以下的青壯年,最後符合條件的只有六百人。這六百人一聽說自己被抽中可以參加祖先的黑旗箭隊後,興奮的不得了,在袁大海和周明等人的好一番彈壓下,才安靜了下來。另外數百沒有被選中的失望一會卻也沒什麼想法,各回各的帳篷,忙著和老婆孩子熱炕頭去了,全沒有重振祖先雄風的覺悟。

    因天色已晚,袁大海便令這六百人於涼水河對岸重新立帳篷,不再住在原先的帳篷,與家人也不得再見面,一應按軍營方法管理。周明那邊也調了數十個馬戶幫助袁大海管理箭隊。六百箭手對於這樣的安排並無不滿,很明顯,他們對袁大海這個統領的懼意遠不如對管事太監周明來得厲害,有時,袁大海鎮不住他們,周明便會立即出面,也不多說,冷冷看一眼,就嚇得這些箭手們噤若寒蟬,誰也不敢再不聽話。

    縣官不如現管,周明這個管事太監掌管馬戶們的生殺大權,其對於這些半個時辰前還是馬戶的箭手而言,絕對是一尊壓在頭上的大佛,再加上這些蒙古漢子已經沒有先祖的血性,與怕官的老百姓沒有什麼區別了。在自己沒有形成絕對權威前,要想讓這六百漢子聽話,袁大海也只能仰仗周明的積威了。

    次日,袁大海令六百人分做三隊,每隊兩百人,袁大海自帶一支,錢恩和郭可綱各帶一支,專習箭術,優勝者由周明負責撥給其家眷一些鹽、布等生活用品。對於這個安排,箭手們的心態可以用「遊戲」來形容,只覺得好玩,但有誰勝出分得一袋鹽或者領一小匹布,四周準能響起一片噓聲。

    在這過程中,如果沒有周明在場,箭手們往往會開小差,經常有人偷偷溜回對岸,對此,袁大海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管不問。因為他知道,即使他去管,這些蒙古人也不會聽自己的,因為他們還沒有成為士兵的覺悟。

    如果紀用進展順利,明天就將會帶著自己需要的東西回來了。夕陽西下時,袁大海命令結束今天的箭術練習。箭手們一聽不練了,全歡呼起來,興高彩烈的回營。

    對於今天的箭術演練,袁大海是滿意的,他不是滿意這些箭手們的態度,而是滿意這些蒙古人後代還沒有忘記祖先的本領,使得他不需要再額外去訓練他們。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3 12:07 PM

第五十二章 鳴鏑 (中)

    紀用是第二日中午時分回來的,與他一同來的還有數十名東廠番子,領隊的是新晉百戶藍國安。與他們一同回來的還有數十輛囚車,每輛車裡都塞滿了人,最後面則是幾輛大馬車,不知裝的什麼東西。

    人來的時候,袁大海正在周明的帳篷裡吃飯,吃錢恩說人到了,忙扔下飯碗迎了出去。

    「袁兄弟,恭喜、恭喜啊!」藍國安遠遠看到出來相迎的袁大海,就在馬上賀起喜來了,一句「袁兄弟」頓時將他與袁大海的關係拉近一步,熱情的樣子好像和袁大海真的是好兄弟一樣,典型的自來熟。

    喜從何來?

    袁大海認識這藍國安,知道這傢伙剛因奢安之亂偵緝軍情有功而榮升百戶,但卻不明白他向自己賀什麼喜,不解的看向已奔到身前的紀用。

    紀用呵呵一笑,翻身下馬,說道︰「袁司房已晉百戶,當然要賀喜了。」

    藍國安也從馬上下來,走到袁大海面前,很是羨慕的看了一眼他,「袁兄弟這百戶可是廠公親自下令升的,嘖嘖,再加上袁兄弟奉命提調黑旗箭隊,我東廠之內現在就數袁兄弟最是風光了。」

    紀用拿出一塊百戶鐵牌遞與袁大海,笑道︰「聽說袁百戶那塊司房鐵牌拿了不過才半月,不想就又換百戶鐵牌了,一月未到從番役連升數級至百戶,我東廠之內可是數十年未有人能晉陞如此之快了。」

    一番話聽得藍國安是眼紅不已,羨慕這個袁大海機遇如此之好,竟然能平步青雲至此,暗暗打定主意,此人正當紅,可需好生與他拉好關係。

    張德喜和李慶等人也過來向袁大海賀喜,郭可綱笑得嘴都合不攏了,袁司房升了百戶,他們這幫人自然要水漲船高,爾今黑旗箭隊在手,將來東廠上下誰敢不正眼瞧他們!卯顆的人終於他娘的算出人頭地了!

    升為百戶,袁大海自然也是高興,捏著那塊百戶鐵牌是暗喜不已,但仍謙虛道︰「此都是廠公與諸位大檔頭對屬下的厚愛,屬下得他們垂青,誠惶誠恐得很!」拱手朝藍國安又道︰「小弟新任百戶,今後還少不得藍大哥多多提攜。」

    藍國安一聽,忙擺手道︰「袁兄弟這話我可不敢當,我看恐怕往後可是你要多多提攜老哥才是!」

    「你們二位就不要在這說誰提攜誰了,咱們還是把大事給辦了吧。」

    紀用笑著打斷袁大海和藍國安在那客氣,指著那些囚車和馬車對袁大海道︰「袁百戶,你要的東西咱家都給你帶來了,八百件黑旗箭隊袍服,二百名死囚,是一個都不差!」

    袁大海一喜,忙朝紀用施了一禮︰「多謝公公!」

    紀用「哎」了一聲︰「你可不用謝咱家,這些東西可是你自己的面子大才得來的。」

    「我的面子大?」袁大海不解。

    紀用笑道︰「打虎好漢的面子誰人能不給呢?」

    藍國安也笑道︰「袁兄弟可知道,現在京裡盛傳咱東廠出了個打虎英雄,不但咱們東廠上下對你佩服不已,就連外面人都誇你是條好漢子呢。聽說就連宮裡都知道這事了!」

    袁大海輕笑一聲︰「殺虎之事,小弟現在想起來都後怕得很,不瞞藍大哥,要不是石公公有危險,小弟說不定是跑得最快的一個…」

    聽袁大海這般說,藍國安對了脾氣,「哈哈」一笑道︰「這倒是實話,試問誰他娘的不怕老虎?」

    「你們幾個,去把犯人都帶下車。」

    紀用吩咐李慶一聲後,轉頭對袁大海道︰「你可知咱家回京之後將你所需之物一說,劉公公可是二話不說就答應了,還告訴咱家,你查出的汪文言勒索熊家四萬兩銀子之事,讓九千歲他老人家很是高興,當著司禮監眾位公公的面誇你精明能幹,黑旗箭隊由你來重建,肯定不會叫人失望的。你想,有九千歲這等評價,劉公公他們難道還能為難你不成,再加上你力搏猛虎,又有誰人敢不賣你面子呢,呵呵...」

    想起一事,問袁大海︰「想必有一事怕你是始料未及的。說來也是有趣,那汪文言一個內閣中書舍人能有什麼能耐敢將詔獄中的熊廷弼放出來,所以他還得找人幫忙,你可知他找的是誰?」

    「屬下愚鈍,請公公明示。」袁大海當然知道是誰,但卻是搖頭說自己不知道。

    紀用嘿嘿一笑︰「他找得就是咱們九千歲!」

    藍國安聽了,凶光一閃︰「這汪文言膽子可真夠大的,平日裡與九千歲做對,有事卻想九千歲幫忙,真是自尋死路!」

    紀用點了點頭︰「九千歲平生最痛恨人家欺騙自己,汪文言敢欺瞞他老人家,自然饒他不得,所以九千歲已經下令錦衣衛將汪文言鎖入詔獄了。」

    汪文言入詔獄了?袁大海一突。

    「現在京中可著實熱鬧得很,吏科給事中阮大鋮昨日突然上折子,彈劾汪方言與左光斗結黨營私,再加上熊廷弼這事,可就不需咱們再多做手腳了。」

    紀用一邊說一邊往箭隊營盤走去,見箭手們正在練習箭術,有模有樣的,不由點了點頭,對袁大海道︰「人和衣服咱家都給你帶來了,劉公公的意思是盡快將黑旗箭隊帶回東廠,所以現在就看你的了。」稍頓,沉聲道︰「你須抓緊些,說不得這幾日就要派上用場!」

    袁大海一凜,派上用場是什麼意思可是不必多說的,因為黑旗箭隊就是用來殺人的,阮大鋮既然上了折子,那這場好戲就正式開幕了,黑旗箭隊也應該去殺人了。

    ...................

    八百件黑旗戰服都是連夜趕製出來的,據紀用說是宮裡針工局操辦的,當下袁大海讓錢恩他們將衣服分發下去,叫箭手們立即換裝,集結待命。

    囚車裡一共關押著二百名犯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很多人身上、臉上還滿是血漬,污穢不堪,看得出,他們在獄中是吃了不少苦頭的。

    這些犯人都是死囚,至於是順天府還是刑部又或是詔獄的死囚,這個袁大海就不清楚了。

    讓紀用給自己找這些死囚的目的是為了鳴鏑。

    鳴鏑,是袁大海想到的唯一辦法,也只有通過這種方式才能讓這六百蒙古箭手真正做到號令如一,成為一支世人眼中可怕的武裝力量。

    鳴為響聲,鏑為箭頭,鳴鏑就是響箭,它射出時箭頭能發出響聲。鳴鏑者,所射而不射者,斬之。

    以鳴鏑使黑旗號令如一,以死囚使黑旗嗜血如狂。

    換裝過後的黑旗箭隊讓人耳目一新,比起先前的樣子新添一股精氣。箭手們有新衣服穿,也是人人興奮,在那交頭接耳的談個不停。袁大海也不去喝令他們肅靜,而是向那些死囚走去,走了沒幾步,卻聽前面有嬰兒的啼哭聲。

    哪來的孩子?袁大海怔在了那裡,順著哭聲看去,只見囚犯當中有幾個婦女正圍在一個年輕女子的周圍,而那嬰兒的啼哭聲正是從那年輕女子手中傳出。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3 12:08 PM

第五十三章 鳴鏑(下)

    死囚是袁大海用來讓黑旗箭隊鳴鏑的,本就沒有存活之理,但內中卻突然出現個嬰兒,讓他頓時感到棘手。他再心狠,也不能將一嬰兒也給處死吧,而且直覺告訴他,這幾個婦人可不是什麼死囚,再看那些男囚,內中幾人正一臉憤怒的看著自己,臉上正氣凜然,哪裡有半分宵小之輩的模樣。

    「公公,這些人?…」

    袁大海得問個清楚,紀用帶來的這兩百名死囚犯到底是不是待斬的死囚。他雖決意投靠閹黨,做魏忠賢手中的利劍,但是也不能亂殺無辜,尤其是這等不知人事的孩童嬰兒。若是不問青紅皂白,一股腦的就拿去射死,試問,這與禽獸又有何不同!

    袁大海的疑惑,紀用不以為意,輕笑一聲︰「這些人可都是劉公公特意從刑部大牢提出來的,你放心好了,全部都是該死之人,你毋須多心。」

    刑部尚書張瑞圖是閹黨中人,刑部建有大牢,關押著大批重刑犯,有許多是皇帝已經批紅秋後便要處決的。紀用回京將黑旗箭隊現狀及袁大海要鳴鏑練兵的要求說出後,劉應坤當下請示魏忠賢,持了手諭前往刑部要張瑞圖提兩百死囚交給東廠。

    刑部大牢不比錦衣衛詔獄,雖有許顯純、田爾耕等錦衣衛指揮使投靠魏忠賢,但都督駱思恭和魏忠賢尿不到一個壺中,再加上掌詔獄的北鎮撫司使是劉僑,此人和東林黨關係緊密,因此詔獄的犯人魏忠賢是沒法提出來的。但刑部卻是六部之中唯一尚書、侍郎都是由閹黨中人把持的衙門,暗箱操作之下,提兩百犯人還不是小事一樁,何況這刑部大牢中本就關押著一批從天啟二年至今曾與魏忠賢做對的官員,就為這些人,東林黨人隔三岔五都要出來攻擊他一番,所以魏忠賢也早就有意將他們處決,省得將來出什麼差錯。因此袁大海所看到的這兩百名「死囚」當中實際只有數十人是真正的死囚,大多數都是這兩年攻擊過魏忠賢,被他以各種名義罷官入獄的朝廷官員及他們的家屬。

    那個年輕女子是前刑部尚書王紀的兒媳,而他手中的孩子則是王紀的孫子,王紀因為雙腿已斷,這會正被家人抬在人群的中間。王紀入獄是咎由自取,其出發點本來是好的,只可惜大腦太過發熱,為了扳倒魏忠賢,信口胡扯,把與魏不相干的事情也硬扯到魏身上,還牽到奉聖夫人頭上,頓時激怒天啟,一道聖旨便給罷官入獄。因他是浙黨成員,所以東林黨把持的內閣見死不救,樂於見他倒霉,但看在其是反對魏忠賢的份上,首輔葉向高還是在天啟面前替他求了情,將他下入刑部大牢待審而不是鎖入詔獄。

    入刑部大牢便可走正常的司法途徑,有罪沒罪,三法司審一審,內閣潤色潤色,說不定還能起死回生。但進了詔獄可就不同了,那是皇帝直接過問,三法司使不上力,因此王紀倒也不擔心,哪怕是老婆孩子都被一股腦塞到刑部大牢,他也不擔心。哪曾想,這牢一做就是兩年多,期間根本無人提審,皇帝也好像忘記他一樣,再加上新任尚書張瑞圖是魏忠賢的人,將王紀以前的親信全部給擠走,如此一來,他這牢便做得不舒坦了,每月總要被提出來審上幾次。說是是審,其實就是打,張瑞圖為了邀功,逼迫王紀供認幕後是有人指使他的,而這個指使他的人便是內閣次輔韓,想借此拔掉內閣中的這根東林釘子,進一步孤立葉向高。

    王紀嘴硬,人也硬,打死也不肯遂張瑞圖的願供出韓來。張瑞圖拿他也沒辦法,兩條腿已經打斷了,再打可是直接要打死的,萬一皇上哪天想起王紀來,他可就沒法交待了。劉應坤持魏忠賢手諭來要提人,並指名王紀不可活,張瑞圖心中害怕,但魏公公的命令他不敢不聽,只好將人提出來交給東廠帶走。

    聽紀用簡單說了下這些死囚的真實身份後,袁大海微微搖了搖頭,殺王紀等反對魏忠賢的官員他沒有心理負擔,但那些官員家眷和孩子他卻是無法下這殺手。便請求紀用︰「公公,這些人攻擊九千歲罪該萬死,但這些女人和孩子卻罪不致死,還請公公將他們帶回。」

    「袁百戶,婦人之仁可是要不得的。」紀用盯著袁大海語重心長的說了句︰「忠字可不是掛在嘴邊的,這些人可是九千歲親自點的名。」

    聞言,袁大海沉默。

    「袁兄弟若是下不了手,老哥幫你這忙好了。」

    見袁大海不想殺掉這些女人孩子,藍國安想幫他一把,把手一揮,便要帶人將婦女孩子提到一邊單獨處決。袁大海見狀,忙攔住他︰「藍大哥好意,小弟心領,不須大哥動手,小弟自會處決他們!」

    轉身朝紀用抱拳︰「屬下身為黑旗箭隊統領,唯東廠之命是從!九千歲的敵人便是我黑旗箭隊的敵人,九千歲要殺的人便是我黑旗箭隊要殺的人!」

    不待紀用說話,回身便是大喝一聲︰「黑旗隨我來!」

    打馬飛奔到已經集結的六百箭手面前,縱馬奔了一圈後,袁大海勒馬立定,指著身後李慶扛著一面黑色三角瓖邊大旗喝道︰「本統領問你們,那是什麼!」

    一色黑的箭手們齊致向那黑旗看去,祖先留下的黑旗印象頓時浮現,人群中發出一片哄然大叫︰

    「黑旗!」

    「我們的黑旗!」

    袁大海大吼一聲︰「是,這就是你們先祖為之戰鬥的黑旗!當年在這面旗幟下,你們的先祖用生命證明了,黑旗箭隊是最強的,無人可敵的!是我東廠最精銳的力量!但是,百年過去了,你們告訴我,你們現在的樣子配得起這面黑旗嗎!」

    箭手們聽了這話,頓時嗡嗡一片,在他們的嘈雜聲中,袁大海解下繫在腰間的鐵牌,高舉在中,揚聲喝道︰

    「令牌一出,誰敢不從!本統領要帶你們重振先祖雄風,再現我東廠風光!現在聽我號令,本統領箭指何處,你們便要射向何處!」

    話音未落,袁大海便張弓搭箭,那箭卻是昨日新制的響箭,「噓!」的一聲,射向遠處。

    鳴鏑之聲,響箭落地!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3 12:10 PM

第五十四章 閹狗害我

    稀里糊塗的被從刑部大牢帶到南海子來,又眼睜睜的看著妻兒被番子分開,王維正很想痛哭一番,但當著父親的面,尤其是父親那痛苦的表情,使得他只能強忍心頭痛楚,默默的替父親擦拭著腿腳的血跡,以免父親心裡難過。

    王紀的腿已經斷了一年多,早已癒合,腿上的新傷是昨日在刑部大牢叫番子們給打的,原因是他不肯隨番子們回東廠。

    兒子的痛苦,王紀又如何能不知,當真是感同身受,不遠處孫兒的啼哭尤讓他心如刀割,但他不後悔自己的選擇,內廷婦寺當道,結黨成派,禍亂朝綱,身為大明臣子,如何能視而不見!只可恨那客魏二人欺上瞞下,哄騙聖上,反叫自己擔了個「欺君罔上」之罪,身陷囹圄而不能自辨,當真是蒼天無眼,要叫忠臣義士血灑青天!

    閹豎,老夫與你誓不兩立!

    怒到氣頭,王紀頓感胸口一陣巨悶,旋即喉嚨一陣腥氣,「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嚇得王維正與旁邊的犯人們忙上前拍背的拍背、擦嘴的擦嘴、勸導的勸導。七手八腳之下,王紀才覺胸中平復,稍稍好些。見他好些,身邊一年紀與王紀差不多的老頭才輕聲問了句︰「王大人,你說這東廠的人把咱們帶到這裡是要幹什麼?」

    老頭是前刑部侍郎潘佑,因王紀被下獄時上折子為他鳴不平,結果也被下了獄,但他比王紀好些,只是自己一人入獄,家人沒有受牽連,不像王紀,全家上下二十多口人全在刑部大牢裡呆著了。

    王紀這一問,一中年男子瞬間變了臉色,擔憂道︰「會不會是魏忠賢要殺咱們?」

    「不會的。」

    說話的是原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齊文道,他不相信魏忠賢真的膽大包天,敢未經聖旨就把他們殺害。

    「魏大襠有幾個腦袋,敢背著皇上把咱們殺了?就算他真的膽大包天,內閣就不管了?」

    那中年男子是前大理寺少卿周正義,聽了齊文道的話,他搖了搖頭,說道︰「可不是想殺咱們,為什麼把咱們從刑部大牢帶到這南海子來?聽說此地的提督太監石元雅可是魏忠賢的心腹。在刑部大牢尚有外人看著,但在此地,誰又知咱們死活了,更何況未經聖旨,未經內閣,東廠的人就把咱們給帶到此地,分明就沒有安什麼好意!恐怕咱們這次真的是凶多吉少了。」說完歎了口氣,他不怕死,但這麼不明不白的死去,卻當真叫人痛苦得很。

    周正義的一番話聽得眾人都沉默了,見他們都有擔憂之色,王紀掙扎著叫兒子扶起自己,緩緩看了一眼眾人,道︰「是生是死,咱們總是躲不過的,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事到如今,各位還有什麼好怕的?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就算他魏忠賢要殺咱們,咱們難道還能說個不字嗎?與其叫這幫閹黨恥笑咱們貪生怕死,不如死得硬氣些,將來總會有人替咱們報仇的!自古閹貨干政一時,難道還能干政一世,又有哪個能有好下場的,王振、劉謹之輩便是他魏忠賢的前車之鑒!」

    「王大人說得對,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怕的!」潘佑摸了摸自己已經好久沒有梳洗過的鬍子,仰頭笑道︰「身為大明臣子,為社稷江山而死,也算死得其所了!」

    周正義苦笑一聲︰「當初我上折子彈劾魏忠賢時,就沒想到過能夠善終,今日之局面卻是早就想到了的。在那刑部大牢中的日子算是多活的。」

    齊文道還是不相信魏忠賢敢這樣殺他們,正要寬慰眾人幾句,卻見王維正指著遠處問王紀︰「父親,那幫黑衣番子在幹什麼?」

    眾人順手勢看去,只見數百黑衣騎士正在一東廠番子的帶領下跑馬射箭,那番子的箭乃響箭,箭到何處,騎士們便緊跟著射向何處,初時只在那草地上隨意演射,後那番子卻突然棄馬,爾後將手中的箭指向了自己的座騎,那幫騎士見狀,忙也跟著射去,那馬頓時身中數百箭,悲嘶倒地。

    看到這裡,潘佑不禁失聲叫道︰「鳴鏑!」

    「鳴鏑?」王維正不解,他雖是刑部尚書的兒子,但可惜自幼便不好讀書,因此對鳴鏑之故不甚其詳。

    周正義為他解釋道︰「這鳴鏑一說緣於當年太史公所作《史記》,內中《匈奴列傳》便記載了這「鳴鏑」的來歷。」

    「不錯,鳴鏑者,響箭也!」

    潘佑好長時間沒有與人談史論故了,跟著道︰「冒頓乃匈奴單于頭曼之子,其本為匈奴太子,但是頭曼又和其小妾生了另一個兒子,於是便想廢掉冒頓,把他送到月氏國做人質。冒頓剛到月氏國,頭曼就向月氏國發動攻擊。冒頓於是偷了匹快馬僥倖逃回,一心報仇,便作鳴鏑訓練乃部騎兵。先射其馬,後射其愛妻,左右皆跟其發射,有敢不射者都被殺掉。最後冒頓和頭曼打獵,用鳴鏑射殺之,左右跟從射殺之,遂盡誅其後母與弟及大臣不聽從者,一統匈奴,是為大單于!」一番賣弄的講解完畢,潘佑忍不住舒了口氣,旋又黯然失色,自己縱有一肚學問,今後也不能再使半分了,唉…

    周正義盯著那幫黑衣騎士看了又看,點頭道︰「那為首的東廠番子現在就是在學冒頓訓練這幫黑衣騎士,看見沒,手法如出一撤,確是鳴鏑無疑。」說到這裡,想起一事,驚訝道︰「看這幫騎士黑衣裝扮,莫不成便是那東廠的黑旗箭隊?可是…可是這黑旗箭隊不早在天順年間就被裁撤掉了嗎?」

    王紀聽了,點頭道︰「東廠確有過一支號為黑旗的箭隊,但天順年間曹吉祥謀反,黑旗參與其中,已被裁撤,我看這些黑衣騎士,不像是早就有的,應是近日才建,只不過卻是照搬那黑旗箭隊而已。」

    聞言,潘佑臉色一變,恨聲道︰「魏忠賢公然重建黑旗,他難道是想學曹吉祥造反不成!」

    眾人聞言,都是一凜,周正義一臉不安道︰「不管魏忠賢是不是想造反,僅憑他重建黑旗,就罪不容誅,但是此事顯然不為外人知,須得趕緊使朝中諸公知曉才好,否則…怕有大禍啊…」

    潘佑歎口氣︰「我等皆為階下囚,如何能通風報信?」

    「是啊,如何是好啊!」

    眾人一想到不能將魏忠賢重建黑旗的消息傳回京中,都是苦悶不已,一時之間倒忘了他們是身處險境之中的。

    眾人正尋思著辦法,卻聽「噓!」一聲長嘯由遠及近,一支利箭破空直指這邊,箭由百步外射來,射箭之人顯然未用全力,箭至人群上空時已無多少力,堪堪的落在王紀的腿邊。

    「這?...」

    眾人一呆,遂既全是色變,潘佑最先反應過來,失聲叫道︰「不好,閹狗害我!」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3 12:11 PM

第五十五章 借爾項上人頭一用

    鳴鏑箭頭直沒入土,箭尾翎毛輕晃不止,聽得潘佑叫喊,齊文道面若死灰,猶自不信東廠竟敢擅殺他們,然瞬息所見,但見數百箭如漫天飛雨射來,頓時渾飛魄散,本能揮舞雙手,放聲大叫︰「我乃朝廷命官,你們不能殺我,不能殺我!…」他卻忘記自己那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早就被罷了。

    話音未落,但聽「嗖」的一聲,旋即脖子一陣巨痛,卻是喉嚨正中一箭。

    「呃…」

    嗓音如四處透風破屋般嘶啞,無一語能出,未及氣絕,「撲、撲」數聲悶響,又是數箭連至,入肉之聲不絕於耳。

    我乃朝廷命官,我乃朝廷命官,他們如何就敢殺我!…

    腦海一片空白,轟然倒地,心猶不甘,眼黑之前,耳畔皆是慘叫之聲。

    鳴鏑至,亂箭齊射!

    漫天箭雨下,囚犯毫無遮攔,死傷大片,哀叫哭泣之聲彼此起伏。有反應快的撒腿四散而逃,然那黑旗箭隊如索命無常般至後跟上,張弓搭箭,全無人性,不管老弱,皆一箭射去。

    大多官員文弱書生,跑得不及羊快,面對那呼嘯而至的黑騎,只有徒號「蒼天無眼」的份。

    有強壯之死囚,曾為綠林中人的,兀自仗著身強體壯,手上有些功夫,妄想奪馬逃跑,但那黑旗箭隊成批而來,馬勢洶湧,又如何是赤手空拳能奪馬而逃的。稍愣數秒,便被射成刺蝟。

    ………..

    「父親!父親!父親!…」

    鳴鏑掉落腿邊時,王紀便知不好,急促間便要叫兒子王維正快跑,但嘴巴剛動,箭雨便至,其身中數箭,已然不活。

    被驚慌人群撞倒在地的王維正救父心切,見父親已經中箭,不顧右腿中箭的鑽心巨痛,蹣跚而行至父親屍體旁,一探鼻息,已經氣絕,不禁嚎啕大哭起來。聽得身後又有箭枝呼嘯而至聲,不加思索便趴在其父身體之上,任憑破空箭枝將向自己襲來。

    嗚呼,古往今來,父子之情,天地間何物可奪!

    忠孝自古相伴,孝者忠者,忠者孝者!只歎王紀父子生不逢時,撞上那本不應該出現的袁大海,撞上那本不應該重建的黑旗箭隊。

    黑番們射殺成性,先前同伴被砍下的血淋淋腦袋恍若催命符般促使他們向著鳴鏑的目標衝殺,那被殺之人的慘叫聲再大也不及統領的「所射不射者,皆斬之!」來得更為嚇人。

    一具具倒下的屍體使得他們更加殘酷無情,那一聲聲淒慘至極的號叫聲彷彿人世間最美妙的音樂,滌蕩著他們的心靈。

    鮮血是鑄就鐵血的不二法則,一支沒有見過血的箭隊永遠無法稱做「精銳」,正如那連一隻老虎都害怕的南苑馬隊一般,只能是籠中的金絲雀供人賞玩而已。

    黑旗,袁大海要的是一支真正的黑旗,號令如一的鐵血箭隊!

    手中的鳴鏑不斷的射出,他的眼中沒有活人,只有死人,那些本不該死,又或罪不該死,甚至可以說是無辜冤枉的囚犯在他的眼中只是自己向上攀爬的階梯。

    你們終有一天會死去,就讓你們的提前離世助我袁大海一臂之力吧!

    …………

    「魏忠賢,你殘害忠良,不得好死!」

    「皇上啊,你睜眼看看啊,臣等冤枉啊!」

    「潘大人、齊大人、王大人,你們都死了,都死了…」

    遍地屍體中,身中數箭尚未氣絕的大理寺少卿周正義瘋了,瘋了的人是不知道疼痛的,在那些屍體前翻來覆去,不時還隨手將自己身上的箭枝拔下,任那鮮血噴濺,卻毫無反應。

    笑,傻笑,在那死人的屍體旁傻笑。

    「嗖」的一聲,一枝長箭射中他的左腿,左腿頓時無力,半跪在地。

    仍不覺痛,瘋了的周大人只覺自己的腿上多了一件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他伸出右手去拔,然而一箭又至,卻是將他的右手也一起釘在了大腿上。

    右手動不了,鮮血淋漓,模樣恐怖。

    吃力的伸出左手想再拔,遠處又是一箭,卻是正中他的心口,箭頭穿心而過,在陽光的映射下閃閃發耀。

    ………….

    「這才是我東廠黑旗箭隊!」

    鳴鏑奏效,紀用大讚,藍國安等一班番子也是看直了眼,如此箭隊,果是我東廠黑旗?

    這般殺人場面如狂風暴雨一般,饒是藍國安也是見過大陣仗的,卻也是口乾舌燥,難以適應。

    被趕到一邊的女人們被眼前的慘狀嚇呆了,當第一個人倒下的時候,她們尖叫,她們瘋狂,但當所有人都倒下,再也見不到一個活人時,她們沉默了。

    眼淚早已乾透,只剩滿臉的淚痕。

    如果走近了看,會發現她們中的很多人嘴唇上都是血,那是憎恨的鮮血。

    她們的眼神空洞,但是空洞的深處卻是仇恨。

    男人們死去後,天地間靜了下來,嬰兒的啼哭也停止了,面對黑壓壓靠攏過來的黑旗箭隊,女人們的眼楮突然柔和了下來,她們不約而同的轉過身去,看著人群當中的孩子。

    母親的手在嬰兒的臉上摸了又摸,熟悉的童謠聲讓一無所知的孩子露出了燦爛的笑臉。

    ………………

    「周公公!」

    勒馬立在一邊看直了眼的周明身前五十步外,袁大海的臉上滿是笑意,抱拳說道︰「有勞周公公這兩日照應,袁某感激不盡!」

    「袁統領這是什麼話,這些都是咱家份內之事!」周明有些不敢看袁大海的眼楮,就是眼前這個滿臉笑容的男人,剛剛帶著他那群黑衣部下活生生的射死了一百多人。

    殺人啊!這可是殺人啊!殺了這麼多人,你卻滿臉笑容,真是夠毒辣的!

    一想到只要對方射出鳴鏑,就會有幾百枝箭同時射去,周明不禁一陣哆嗦,從心底發出寒意。

    袁大海卻不去管周公公這會在想什麼,只見他依舊笑容滿面的揚聲說道︰「不過袁某還有一事要請公公幫忙,卻不知公公是否願意?」

    「好說,好說,袁統領但請說,咱家一定幫忙,一定幫忙,呵呵…」周明不住的點頭,他現在是真怕對方。

    「那好,既然公公願意幫忙,那袁某也不客氣了!」袁大海輕一勒馬,揚聲叫道︰「袁某想跟公公借一樣東西!」

    周明忙問︰「袁統領要借什麼東西?」

    「此物就在公公身上,好借得很。」袁大海乾笑數聲,突然面色一沉,厲聲道︰「袁某要借的便是公公的項上人頭!」話音未落,已是張弓搭箭,只見弓弦一抖,那支從屍體中拔出的鳴鏑便向周明射去!

    「袁統領,你要幹什麼?!」

    周明沒想到對方竟然要殺自己,但見那響箭朝自己射來,瞬間之間容不得多想,忙側身避開,驚魂未定之時卻是募然色變,眼楮所及處,黑旗箭隊的數百張弓已經瞄向了自己。

    「紀公公救命!」

    淒厲的慘叫聲驚得遠處的紀用嚇了一跳,扭頭看去,卻是見一人身上插滿了密密麻麻的箭枝,兩手高舉著緩緩倒下。

    黑旗箭隊只能有一個權威!一山尚不容二虎,何況你這管事太監!

    殺掉周明,是袁大海臨時起意,因為他想到了這兩日箭隊的這幫蒙古漢子對周明的懼怕。

    黑旗箭隊是我的,除了我,黑旗箭隊不能懼怕任何人!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3 12:13 PM

第五十六章 黑旗進京(上)

    「袁大海,你怎能擅殺管事太監!」

    望著已變成刺蝟的周明,紀用張大嘴巴,久久不能平復,心中震驚難以言表。憤怒之餘,對袁大海是惱怒有加,官名也不呼了,直呼其名。

    袁大海翻身下馬,近至紀用身邊,低聲說道︰「非屬下膽大,實乃這人對我黑旗不利,如不除去,我黑旗上下便不知惟東廠之令是從!」當下將這兩日黑旗上下對周明的畏懼說了。

    紀用一怔,旋即歎口氣,道︰「他是石公公的人,現在卻被你所殺,叫咱家如何向石公公解釋?要是石公公不依,你便是大禍臨頭,任你再有天大功勞,終不及石公公在九千歲面前一句話。」

    聞言,袁大海也是一突,石元雅與魏忠賢關係親密,若他真要怪罪下來,自己確是難以收場。但卻不悔殺周明,說道︰「周公公墜馬而死,屬下也是悲痛萬分…此事還請公公代為周旋一番才是!」

    「罷了…罷了…人都被你殺了,咱家還有何好說的,此事咱家自會替你周旋,想你在鹿場救了石公公一命,縱然他不信周明墜馬死,想也不會深究。然此事萬不可再發生,否則咱家可保不住你!」說到這裡,紀用覺得有必要提點眼前這個「新貴」,話鋒一轉,沉聲對他說了一句︰「內廷有內廷的規矩,東廠也有東廠的規矩,你若不按規矩來,可是犯了公公們的大忌,朝堂之上固然容不下以下犯上之人,內廷之中更是容不下你這等肆意之舉!有些話咱家須得與你說到,否則日後你惹下什麼禍事,無人保得住你時,可須怪不了別人!」

    袁大海聽後,忙保證道︰「只此一回,下不為例,公公請放心!」

    「咱家對你,當真是喜歡得緊,你可莫要讓咱家失望。咱家這便前去找石公公,你將這裡趕緊處置掉,切莫要讓外人瞧見。」又看了眼周明的屍首,紀用搖了搖頭,負手離開。藍國安跟在身後,想說什麼,看了一眼那幫黑旗後,識趣的什麼也不說。

    ………

    紀用走後,袁大海忙揮手叫來錢恩,吩咐他立刻帶人將囚犯和周明的屍體掩埋掉。

    錢恩答應下來,又問道︰「方纔那十幾個被殺的箭手如何處置?」

    錢恩指的是先前鳴鏑之時因未能聽令被袁大海下令當眾斬殺的蒙古人。

    「一併埋了吧。」

    袁大海想讓錢恩送些油鹽米布之類的生活用品撫恤一下那些蒙古人的家眷,但想了想沒有這樣做,因為這些人是抗令被殺,如果死後得到撫恤,對剛剛才像點樣子,知道什麼是「服從命令」的黑旗箭隊其他人而言,恐怕會產生不好的反效果。

    黑旗箭隊和那些家眷會不會因為這些箭手的死而對袁大海乃至東廠心生不滿,這點袁大海不擔心,因為這些個擁有高超箭術的「牧馬人」百年下來,已經「怕官」了,在他們眼中,死去的周明固然是不能得罪的,現在的袁大海更是他們的生殺主宰者。當真如袁大海一開始所盼那般,黑旗箭隊已經深深的畏懼他。

    死囚的血和不聽令的後果已經使黑旗箭隊具備精銳雛形,再經幾次鍛煉,袁大海相信,當年赫赫有名的黑旗箭隊一定會在自己手中發揚光大。而且這幫蒙古人經此一回後,隱隱也有了嗜血好殺之色,引導得位,絕對是一把殺人如麻的東廠利劍。

    …………

    錢恩帶人去掩埋屍體後,郭可綱和李慶雙雙過來,指著那數十個被圍起來的女人問袁大海︰「統領大人,那些女人怎麼辦?」

    李慶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也殺了?」在錦衣衛時,李慶便隨錦衣衛查抄過官員的家,殺婦孺之事也是常有的,固而不覺得殺掉這些女人有什麼不好下手的。郭可綱是街頭無賴出身,平日雖說常借東廠之名行欺壓弱小之事,但多是敲些小錢,卻不曾真的傷人過,因此聽了李慶的話,一個寒顫,十分的不忍。

    見紀用和藍國安他們已經行得遠了,袁大海略一思慮,吩咐他們二人︰「先將人安置在涼水泡,待我進京之後再作商議。」他不想殺掉這些女人,尤其是當中還有孩子,能保就保吧,縱使她們剛剛親眼目睹了丈夫、兒子被自己下令射殺,他也無意殺掉這些婦孺,斬草除根之說是對於異族而言,本族之內殺了男人也便算了,將這些個婦孺也除去算什麼。

    婦人之仁了,只因他一時之念,卻導致日後一樁大麻煩。此時後話,暫時不提。

    …………

    紀用找到石元雅的時候,他正在喝悶酒,一手栽培出來的南苑馬隊竟然孬成那種樣子,實在讓他大失所望。聽紀用說涼水泡的管事太監周明墜馬而死,石元雅只愣了片刻,便揮手說死就死了吧,隨後便不理會紀用,自顧喝他的悶酒。紀用見狀,也不多留,告辭出來,前腳剛走,後腳石元雅手下一個太監趕來告訴他,「石公公說了,涼水泡的馬戶都是你們東廠的人,既然你們東廠重建黑旗,這些人自然不能再留在南海子了,還請你回京與你們東廠諸位大檔頭說一下,盡快將人遷走。」

    紀用答應下來,請那太監回稟石元雅,東廠一定盡快將人遷走。那太監聽了,也不多說,打馬而回。路上,紀用尋思重建黑旗是魏忠賢的意思,皇上那還不知,爾今黑旗要回京候命,卻不知內廷是如何打算,外朝的人知道後又是如何反應。總得皇上下個聖旨才是妥當,否則外朝的人閒言閒語起來,倒是難事。打定主意,一進京便要請劉公公去找九千歲,請得聖旨下來。

    趕到涼水泡時,眼前景象卻讓紀用吃了一驚,藍國安他們更是驚得目瞪口呆。

    只見前方黑旗箭隊列隊完畢,數百人成一方陣,一色肅殺黑衣。大陣前,數十面長幡隨風飄動,那長幡依次而列,最前面乃「欽命提督東廠太監統領黑旗箭隊」字樣,稍後為「朝廷心腹內廷股肱」字樣,其後依次排有內官監、司設監、御馬監、尚寶監、惜薪司、鐘鼓司、寶鈔司、混堂司、兵仗局、銀作局、司苑局、針工局等內廷十二監四司八局長幡。

    見得紀用等人出現,箭隊右翼飛馬奔十人,手持號角吹鳴起來,「嗚嗚」聲中,袁大海打馬而出,於馬上抱拳揚聲叫道︰

    「黑旗箭隊重建完畢,請紀公公校閱!」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3 12:15 PM

第五十七章 黑旗進京(中)

    東緝事廠,校場內,旌旗飛舞,眾番林立。

    司禮秉筆、欽命提督東廠太監魏忠賢一身紅袍,坐於校場中央高台之上,一臉傲然之色。

    兩側,內廷外朝爪牙負手恭立。

    內廷中來了司禮掌印太監王體干、司禮秉筆太監李永貞、梁棟、許秉彝、王國泰,除提督南海子太監石元雅及司禮秉筆、掌御馬監大印並兼乾清宮管事,同時還提督太倉銀庫和節慎庫的塗文輔未到外,司禮大佬無一缺席,全部到場!

    除這些人外,東廠四大檔頭孟忠、張文元、劉應坤、李朝欽也都候在台下,不時探頭翹望一番,劉應坤臉上更是有急色。

    除內廷東廠太監外,依附於魏忠賢的外朝官員也來了不少,內閣大學士顧秉謙、魏廣徽列在文官班首,二人一個滿臉喜色,一個則是一臉憂色,一喜一憂,叫人看了不知為何。

    刑部尚書張瑞圖、兵部侍郎霍維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淮揚巡撫崔呈秀、御史石三畏、太僕寺少卿魯生等二十餘名外朝官員與內廷諸公並排而立,但人人都自覺持恭禮,除那兩位內閣大學士,眾人均是不敢直視對面的內廷大太監們。

    錦衣衛的人也來了不少,從左至右分別是經歷司指揮使田爾耕、指揮使許顯純、指揮使孫雲鶴、千戶崔應元、楊寰。五人未與內廷諸公及外朝諸官同立,而是各按手中繡刀,環立於魏忠賢身後。

    打天啟元年接掌東廠,四年間魏忠賢總共就來了東廠三次,一是接任之時,二是天啟二年被御史彈劾盜寶案時,三是去年七月,一時興起來看看,逛了一圈便走。似這等大場面,內廷外朝的心腹全部到來,可謂是古往今來頭一遭。

    番子們不知道廠公今兒個這麼大陣仗來東場是為了什麼,百戶以上的卻都得到通知了,知道九千歲他老人家如此興致勃勃的來東廠,可不是為了校閱東廠的番子,而是為了校閱即將進京的黑旗箭隊。

    羨慕,人人羨慕那新任黑旗箭隊統領袁大海,也不知這小子走了什麼狗屎運,竟然能平步青雲,飛黃直入九千歲法眼。

    羨慕之餘卻是後悔,腸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如此,當日自己就應該先站出來旗幟鮮明的保護公公,而不是讓這小子得了先機。

    東廠這幾日新進番子著實不少,各檔頭、百戶司房們抓住機遇,滿京城的收入,短短三日,竟然一下擴了六千多名番子,而且聽上面幾位大檔頭的意思,人還不夠!

    為了完成擴編的任務,檔頭百戶們只好繼續進人,以致於良劣摻半,一夜之間京城地面上的地痞無賴子全不見了,倒叫順天府和五城兵馬司樂壞了。嗯,人一下多了這麼多,番子們的袍服也來不及做,只好從兵仗局調了一批繡刀來,給那些發給袍服長得高大些的,而長得不順眼的則全部列在後頭,如此從遠處一看,也是有模有樣。

    …………

    時辰還早,見魏公公臉有急色,枯瘦無比、臉如死人般沒有血色的東廠大檔頭孟忠出列說道︰「九千歲莫急,紀用已遣人來報,黑旗箭隊正在路上,午時前定能趕到!」

    「咱家怎能不急?」

    魏忠賢輕抬了抬屁股,呵呵笑道︰「百年來歷任督主都未嘗能將黑旗重建,今咱家冒天下之大不韙,力排眾議重建這黑箭,可是頂著不少壓力的。倘若是這黑旗能如當年一般厲害,那咱家在皇上那邊倒也好說,若是碌碌無為,與尋常人一般,咱家這張臉可就是沒處擱嘍。」

    「九千歲放心,據紀用說,那黑旗統領袁大海頗有才幹,以鳴鏑之法練那黑旗,已練得六百精銳之士,呆會九千歲親自一閱便知!」

    袁大海這人,孟大檔頭可沒見過,不過既然劉應坤和李朝欽均說此子可用,再加上南苑傳來此子搏殺猛虎一隻,以及紀用對他的密報,心下自然也是不疑的。

    「如果真是,那咱家可就放下心來了。那袁大海確是可用,咱家也是一心想重用他的,若是他真為咱家練出了這東廠精銳,咱家也不會虧待於他。」

    說到這裡,魏忠賢起身朝前走了幾步,看了一眼伺立於高台下的一眾心腹,再一掃遠處列得密密麻麻的番子,頓時意氣大發,雄心壯志,恨不能與那內操之時一般,騎馬持箭在這眾手下面前亮一亮身手。但今兒來可是為了看那黑旗箭隊的,可不能本末倒置。瞥眼看到霍維華,不由想起阮大鋮那事,笑著問道︰「對了,士達,阮大鋮那折子你們是怎麼應對的?」

    聽到魏公公點了自己,霍維華忙出列說道︰「下官已經令咱們的御史、科員們集體上折子彈劾左光斗與汪文言了,東林黨那邊也動了,高攀龍、黃尊素等人連名上了折子,不過他們倒是知趣,知道那阮大鋮不是我們的人,這矛頭沒法衝咱們來,所以全都盯著了那阮大鋮。咱們也不需多做,只要不停的上折子彈劾汪左二人便是,總叫他們顧此失彼,脫不了身。」

    魏忠賢聞言,輕拍一掌,笑道︰「阮大鋮這折子上得好,上得好啊,可解了咱家的燃眉之急!」稍頓,有些可惜道︰「只可惜他不是咱家的人,要不然,咱家定要好生謝他一番才是!」

    扭頭看向司禮掌印太監王體干︰「王公,內閣保周士樸補吏科都給事中的折子,可曾駁回?」

    王體干微一欠身︰「折子一到司禮監,我就讓人給退了回去。」

    王體干是北直隸順天府昌平州人,入宮的時間很早,萬曆六年張居正還在的時候就進來了,先在杭州織造太監孫隆的名下。萬曆二十八年,王體干到司禮監文書房任職。泰昌元年,他升了典璽局掌印太監,成了二十四衙門的頭兒之一,一個月後,又升司禮監太監兼御馬監,成為內廷裡顯赫的大人物。

    移宮案發生後,李選侍倒台,魏忠賢得客氏相助,在天啟面前十分受寵。而王體干在資歷和位置上要比魏忠賢高得多,但他卻一眼看出魏忠賢前途無量,因此便屈尊投靠魏忠賢。

    天啟元年,王安死後,司禮掌印空出,因魏忠賢不識字,所以不便出任司禮監掌印太監,因此便由王體幹出任,當然這也是魏忠賢抱有「槍打出頭鳥」的念頭,想推出王體干來吸引外朝的目光,不過事與願違,不管是內廷還是外朝,都清楚知道王體幹不過是他的傳聲筒,內廷的真正主宰還是他魏忠賢!

    司禮掌印需要有很高的文化,不然奏疏都讀不下來,在司禮監的幾位大員中,給魏忠賢拿主意的,就是王體干和李永貞。碰上需要天啟親筆改動內閣票擬的時候,就由王體干一個人面奏,告訴皇上怎麼改為好。通常這個時候,魏忠賢是不露面的,因為他看不懂內閣的票擬,萬一天啟問起來,反倒是尷尬。

    王體干對魏忠賢始終忠心不二,在司禮監的文書上,年月之下,是他和魏忠賢的名字並列第一排,第二排才是其他人。因此相對於李永貞、梁棟他們而言,王體幹才是魏忠賢在內廷的謀主。

    因這層關係,所以魏忠賢從不直呼王體干的大名,而是稱他為「王公」,如此待遇放眼內廷,可是絕無僅有的。

    「嗯,這周士樸不是好東西,去年就罵過咱們,這人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升了。」魏忠賢肚量很大,很能容人,不然也不會有這麼多三黨中人前來投靠他,但他卻是最容不下外朝攻擊內廷,尤其是這去年指桑罵愧針對過自己的周士樸。

    王體干重一點頭︰「九千歲放心,司禮監知道怎麼做。」

    魏忠賢笑了笑,說了句︰「如果吏部改了人選,傳下話去,除了阮大鋮,別的人咱家一個都不答應!」

    「是!」王體干輕聲應下。

    見魏忠賢心情不錯,剛認了魏當爹,被中旨保下繼續當他的淮揚巡撫的崔呈秀,滿臉堆笑的出來想對阿爹說說汪文言在詔獄的事,不想還沒等他開口,就聽東廠大門外有番子高聲叫了起來︰「黑旗箭隊來了,黑旗箭隊來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3 12:18 PM

第五十八章 黑旗進京(下)

    欽命提督東廠太監統領黑旗箭隊!

    朝廷心腹內廷股肱!

    司禮監、司設監、御馬監、尚寶監...

    十二監四司八局二十四衙門一個不缺,俱有長幡,黑旗白字,赫然在目,井然有序,魚躍而入。

    自永定門入城之時,京中便已轟動,街巷小民從未看過如此黑衣裝束箭隊,只覺十分威風,待看清是東廠的番子後,哄然一聲作鳥獸散,躲於遠處提心吊膽張望。

    膽大之人則駐足不前,於道路兩旁近觀那黑旗箭隊,有心之人看清之後,二話不說便飛奔而去,有向六部衙門跑去,有向各自家主急報的。

    有正經過永定門的外地來京官員車馬,遠見東廠黑旗後,都是停了下來,一邊打量,一邊盤算,各動各的心思。

    官員車駕中有河北大名知府盧象升者,見東廠黑旗囂張跋扈,為首番子不可一世,憤而向僕人怒道︰「閹黨逞兵仗之威,其心可誅!」

    其聲恰被已乞休原吏部主事孫傳庭聽到,遂於車內遙呼︰「前方何人,不怕東廠耳目嗎?」

    盧象升聞言,扭頭無畏道︰「我乃大明官員,難道連話都不能說了嗎?東廠若要拿我,來抓便是,有何可畏的!」

    孫傳庭驚異,掀簾拱手道︰「敢問閣下尊姓?」

    「本官盧象升!」

    「原來是盧大人,久聞大名,久聞大名!…」

    孫傳庭難掩心頭激動,已從車上跳下,「在下吏部主事孫傳庭,因不願看那朝堂污穢,遂自請乞休,現欲歸還鄉里,不想卻在這出京之時能見到孫大人,當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稍頓,一指前方酒樓,邀請道︰「不知盧大人能否賞臉,與在下飲上幾杯?」

    「恭敬不如從命!」

    盧象升雖是文官,但脾氣卻與武將一般,見孫傳庭不似奸邪小人,當下也不客氣,反正前方道路被東廠番子堵塞,一時也進不了城,不如去飲上幾杯,去去這心頭污氣。

    「盧大人請!」

    孫傳庭大喜,當下前頭帶路,與盧象升一前一後往那酒樓而去。

    若袁大海知道在他正耀武揚威,不可一世率領黑旗箭隊入城時,城門口有兩個明末軍事大家正在鄙夷自己時,怕能一頭從馬上摔下。京城百姓如何看待,他才不管,既是要張顯這黑旗箭隊威名,自然越是大張其勢越好,只要討得了魏忠賢的歡心,天塌下來也由他老人家頂著。

    袁大海本無意如此張狂,紀用卻堅持要他這麼做,也不說原因,只說如此做了,九千歲自會對你刮目相看。袁大海尋思魏忠賢的確是喜好如此場面的,不然也不會搞個一萬人的武裝太監在宮中內操了。當下志得意滿的帶領黑箭箭隊高舉長幡向京城出發了。

    箭隊分甲乙丙丁四隊,甲隊提調錢恩,乙隊提調郭可綱、丙隊提調張德喜、丁隊提調李慶,以下不做細分。一隊百多人皆聽一人令,四隊提調人選袁大海十分放心,四人可謂自己嫡系。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現今自己榮升東廠百戶、黑旗箭隊統領,四名手下理應水漲船高,與自己共同進步,待日後尋個機會,為四個都補了司房掌班之職才是正事。

    紀用已早早遣人進京回稟黑旗入京,東廠業已通知五城兵馬司,故守軍及巡城兵丁無人敢攔阻黑旗進城。

    入城未到半柱香,內閣、六部皆已知曉東廠有號「黑旗箭隊」進城,現正往東廠而去。首輔葉向高聞訊大吃一驚,別人不知黑旗箭隊是什麼,他如何不知!當下急派人到司禮監查問,卻被告知魏忠賢及眾司禮公公上午便去了東廠,監內只隨堂太監數人,內閣所問之事毫不知情。

    不知情!胡說八道!這麼大的事情你們這些司禮隨堂能不知情!

    葉向高氣得直跺腳,在朝堂打滾數十年,他一眼便能看出魏忠賢在安什麼鬼主意,那黑旗箭隊進城,怕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崔呈秀半夜求見魏忠賢,高呼「東林要害家翁」;阮大鋮突然發神經彈劾汪文言與左光斗結黨;魏忠賢不經內閣擅抓汪文言入詔獄;東廠重建黑旗箭隊並調入京城,再加上坊間流傳楊漣與高攀龍等人不滿自己偏向魏忠賢,要上「二十四條大罪」死諫魏忠賢…

    種種跡象表明,局勢已非自己這個內閣首輔所能掌控,事情惡化到這種地步,葉向高不由心寒,自再任首輔四年來,他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便是東林與閹黨發生爭鬥,因為他深知此事極易讓東林惹上滔天大禍。

    當今聖上可不是先帝那身子骨,且不似先帝那般信任外朝,而只對內廷閹貨寵信萬分,此番景象無異於當年王振之英宗,劉謹之武宗,試想這兩者又有哪一個是外朝除去了的!因此,最明智的做法便是與當初同王安合作一般,再與那魏大襠合作,如此才能去禍消災。奈何楊漣、左光斗、高攀龍他們對自己尊敬有之,聽命卻無,只將自己當佛供著,行事卻處處與自己唱反調,再加上趙南星那個老糊塗要借京察一鍋端掉閹黨,除掉魏忠賢!

    心倒是大得很,口氣也是狂妄得很,但卻是一幫迂腐的書生,行事又不周密,魏忠賢握有東廠、錦衣衛內爪牙又多,怎可能不知風聲!

    唉,事到如今,也只有自己親往東廠去見魏忠賢,無論如何也要將那黑旗趕出京去,不然,只怕北京城中要血雨腥風了!

    念及此處,葉向高顧不得與次輔韓交待幾句,便著急叫道︰「來人,備轎!」

    有書辦見首輔一臉焦急,急著要出去,不由在旁問道︰「閣老要去哪裡?」

    「東廠!」

    扔下二字,葉向高頭也不回便出了內閣簽押房。

    首輔趕往東廠,各部在內閣都有眼線,早就傳開了,一時之間,朝官們竊竊私語︰魏大襠在搞什麼鬼?葉閣老此去又為哪般?那黑旗箭隊又是什麼來頭?

    與此同時,有幾人卻不約而同趕往都察院,這數人分別為楊漣、左光斗、高攀龍、黃尊素、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等東林骨幹...

    「咱家的黑旗箭隊在哪!」

    翹望至今,卻不見黑旗箭隊入得東廠大門來,魏忠賢有些急不可耐了,再三催問孟忠他們。

    孟忠也急得很,再三派人去探,回報的人說是已經到了。但大門外空無一人,哪來的黑旗箭隊?

    內廷眾公公們也都不耐煩了,就在魏忠賢第四次催問時,東廠大門外響起了「嗚嗚!」的號角聲,旋即就聽大地一片顫動,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如悶雷們震蕩人心。

    來了,終於來了!

    最先映入魏忠賢眼簾的是一面巨幅長幡,上書「欽命提督東廠太監統領黑旗箭隊」十六個大字,隨後又是一騎高舉「朝廷心腹內廷股肱!」八字幡!

    此二幡入內後,相繼又有各監長幡縱馬而入。

    「哎,看,是咱家們的司禮監!」

    「嘿,這不是咱家掌的司設監嗎!」

    「哈哈,此幡是咱家的尚寶監!」

    「……」

    二十四衙門長幡在二十四黑騎的高舉下,縱馬直奔校場而來,看得內廷諸位公公人人都是喜笑顏開,高聲笑談著。

    長幡引導下,數百黑衣騎士秩序井然縱馬而入,打馬繞場一圈,如黑色長龍般壯觀不已,看得人是眼花繚亂。

    「吁!」

    猛勒馬韁,袁大海當先勒在「朝廷心腹內廷股肱」八字幡下,深吸一口氣,拔刀高舉,對著高台上的魏忠賢就是大吼一聲︰「廠公威武!」

    頓時,數百騎士同聲共呼︰「廠公威武!」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3 12:20 PM

第五十九章 葉閣老來了

    「好!好!好!」

    那震耳的「廠公威武」叫得魏忠賢是心花怒放,一連三個好字,足見他此刻有多麼的高興。

    下面內廷一眾公公們也是人人面有喜色,彼此交頭接耳,對黑旗箭隊俱是誇讚不已。見狀,袁大海暗鬆一口氣︰二十四衙門的長幡果然沒有白做!

    三聲「廠公威武」後,他揚起右手,頓時,聲歇音止,黑旗一片肅穆。

    將刀收回,翻身下馬,畢恭畢敬的向高台下走去,至內廷諸公和朝官一丈距離內,袁大海半膝而跪,口稱︰「屬下袁大海幸不辱命,已將我東廠黑旗箭隊重建,現請廠公校閱!」

    此言一出,孟忠暗讚一聲,向劉應坤使了個眼色,後者忙一招手,叫了聲︰「牽九千歲青龍駒來!」

    「噢?讓咱家校閱黑旗?」

    魏忠賢有些意外,旋即滿意的點了點頭,見小太監已將自己心愛的青龍駒牽來,當下爽朗一笑,走向高台,翻身便上了馬,身手敏捷不下於尋常騎士,與他那快六十歲的年紀完全不符。

    立在馬上,魏忠賢神輕氣爽,校場之上,放眼望去,群番環立,黑旗精銳,不由感慨萬分,大明開國二百年有餘,又有哪幾位內廷公公能有如此武事威嚴呢!

    恍惚間,好似自己已立馬山海關上,遙望關外,身後千軍萬馬,旌旗飛揚。

    好,就讓咱家一校這黑旗箭隊!

    收回思緒,魏忠賢輕拉馬韁,那青龍駒頓時在黑旗方陣前奔去,每隔三十步,便聽黑旗箭隊高呼︰

    「忠君愛民,唯我廠公!」

    「揚威異域,唯我廠公!」

    「朝廷重柱,唯我廠公!」

    「扶保社稷,唯我廠公!」

    「保我邊關,唯我廠公!」

    「江山永固,唯我廠公!」

    「……」

    一連十數個「XXXX,唯我廠公」聽得在場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有深以為然,有不以為然,有身同感受,也有鄙夷不屑的,當中尤以霍維華等人最是厭惡,均道這袁大海拍起馬屁來也太過無邊了。

    顧秉謙卻是找到同道中人的感覺了,兩隻眼楮大放亮彩的盯著袁大海︰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前程無量啊...

    崔呈秀臉上堆著笑容,甚至還跟著叫上幾句,但是心裡卻想上前捅袁大海兩刀,這他娘的搶生意不帶這麼玩的,你要拍馬屁也成,總得給爺留碗飯吃吧!這他娘的你老是玩這麼別出心裁的馬屁,還讓不讓人混了!…

    錦衣衛那幫人都是大老粗,許顯純雖是武進士出身,但實際也是屁大一個字不認識,田爾耕比他好不了多少,在刑部大堂「聽記」時,都是由手下人記,他聽。所以論起拍馬屁來,這五個大老粗天然就比不上那些文官們,平日裡見顧閣老他們在那大拍九千歲馬屁,就自愧不如了,現在猛一聽那黑旗箭隊的阿諛之詞,一個個都如入定般,半天沒回過神來。

    千戶崔應元喉嚨嚥了又咽,終下決心,等哪天找個空得拜訪一下這個袁大海,跟他請教請教才是

    最後,在一片「九千歲千歲千千歲」的吶喊聲中,魏忠賢心滿意足的結束此次校閱。

    馬屁?不,在魏公公心裡,黑旗箭隊所發出的每一聲吶喊都是實事求是的,都是發自內心的,都是與自己的所作所為相匹配的,普天之下,也只有自己能夠當得了如此多的讚美。

    不錯,真的很不錯!

    「不錯」二字是魏忠賢對黑旗箭隊的評價,僅觀其聲勢面貌,便是一支不可多得的勁旅!

    剛剛勒定青龍駒,又見袁大海恭敬上前,遞上一把長弓,並奉上一支骨質的響箭,說道︰「請九千歲鳴鏑!」

    「鳴鏑?」

    魏忠賢一怔,很快想到孟忠他們對自己說過鳴鏑的用意,不由輕笑一聲,看了一眼袁大海,說道︰「好!」旋即便張弓搭箭,箭頭所指卻是東廠大門。

    「嗖」的一聲,鳴鏑飛速而去,正中轅門!

    大門有數十個番子值守,見猛不丁有一枝冷箭射向大門,均嚇了一跳,扭頭一看,均是色變,來不及跑了,反應快的就地就趴了下去,趴倒在時,還不忘護住腦袋和屁股。

    那邊魏忠賢一箭正中轅門,崔呈秀張嘴就叫︰「阿爹好箭法!」話音還沒落,就見數百枝箭同時向大門射去,鋪天蓋地,猶如下雨,瞬間就釘得密密麻麻,早已看不到方才阿爹射得箭在哪裡了!

    可憐那些趴在地上的番子們,雖沒有人被射中,但卻有幾人嚇得尿都出來了,待箭嘯聲消失後,才敢抬頭張望。

    「嘩!」

    魏忠賢也是倒吸一口涼氣,鳴鏑之厲讓他吃驚萬分,回首看去,數百黑旗正凝目看向自己,似是只要自己一聲令下,這數百勇士便要撲向何方!

    大丈夫在世,能有此精銳部下,還有何求!

    「賞!」

    此時不賞,還待何時!

    梁棟機靈,一聽魏忠賢說賞,忙不失迭的出列笑道︰「不知九千歲要賞些什麼?」

    「賞銀...」

    話到嘴邊,魏忠賢硬生生的止住了,原本是說賞每人十兩銀子的,但一想賞銀太俗,如此東廠精銳為自己所有,確是叫人興奮的大喜事,要賞就要賞得漂亮些,賞些金啊銀啊的未免太掉價。

    嗯,有了!

    魏忠賢眼楮一亮,哈哈笑道︰「咱家這黑旗箭隊可不能不如邊軍精銳,更不能比京營的差了,不如就賞他們每人一張上等良弓,外加全套鎧甲馬鞍好了!良弓配勇士,好甲襯英雄嘛,哈哈!…」

    「九千歲英明!」

    梁棟忙帶頭讚了一聲,眾人忙跟著讚了起來。袁大海也是再次半跪,拱手施禮道︰「屬下替黑旗箭隊謝九千歲賞!」

    「你起來!」

    魏忠賢翻身下馬,走到袁大海面前,突然伸手扶起他,見狀,眾人又是一陣羨慕。

    仔細又打量了一眼袁大海,魏忠賢和聲問道︰「百戶鐵牌可收到?」

    袁大海一臉受寵若驚的樣子,都有些泣不成聲了,「回…回九千歲話…鐵牌…鐵牌紀公公已轉交屬下!」

    見了袁大海這個樣子,魏忠賢十分受用,勉勵似的看著他,輕聲說道︰「你需好好幹,替咱家帶好黑旗,今後咱家可有大用!」

    袁大海忙毅然道︰「屬下明白,請公公放心!」

    「嗯!」

    魏忠賢大手一揚,笑容滿面向高台走去,正在這時,廠外有一番子急急找到劉應坤,低聲說了幾句,劉應坤聽後忙又低聲告訴孟忠,孟忠聽後,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不敢耽擱,當下出列向正朝這邊走的魏忠賢稟道︰「啟稟九千歲,葉閣老求見!」

    「葉向高來了?」

    魏忠賢下意識停下腳步,扭頭問一邊的王體干︰「王公,葉向高怎麼找到東廠來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3 12:23 PM

第六十章 黑獄(一)

    王體干輕笑一聲︰「想必是為這黑旗來的。」

    一邊李永貞嘴角一翹,露出一絲冷笑︰「黑旗進城這麼大的動靜,葉閣老如果不來找九千歲,反而是稀奇了。」

    魏忠賢點了點頭︰「不錯,咱家重建黑旗,外朝的人不可能不防著,葉向高是個老狐狸,不可能不知道咱家這一手是為什麼。他倒聰明,知道直接來找咱家,估摸著是想和咱家談談條件,你們說,咱家是見他的好,還是不見的好?」

    刑部尚書張瑞圖不加思索便道︰「葉向高是首輔,他來找千歲,千歲可不能不見。」

    「張大人言之有理,下官也以為千歲還是見見葉閣老的好。」

    霍維華也贊同魏忠賢見葉向高,因為葉向高一直以來與楊漣、左光斗他們都是意見不合的,在一定程度上是偏向魏忠賢的,此番他親來東廠,魏忠賢要是不見的話,恐怕會讓他直接倒向楊漣他們,那樣一來,形勢對魏忠賢就越加不利了。

    在東林和魏忠賢之間,葉向高的態度至關重要,無論他徹底倒向那邊,對另一邊都是致命的打擊。霍維華雖已與葉向高脫離門生關係,一心要為魏忠賢打倒東林,徹底將這些只知黨爭的所謂「君子」趕出朝堂,但對這位前恩師,他還是很敬重的。當然,還有一點霍維華沒有明說,那就是他不贊同重建這勞什子黑旗箭隊,而且提調箭隊的又是袁大海這個溜鬚拍馬的武夫!

    打一開始,霍維華就不喜歡袁大海,認為此人不堪大用,哪曾想,這傢伙竟然一天一個樣,而且還在短短數日間將那散亂的黑旗重建好了。方纔那馬屁拍得,直讓他厭惡不止。並且,他可是一直記著袁大海曾對魏忠賢說過的那八字進言--偵緝四出、大興廠獄!

    這也是霍維華最不願意看到的,解決東林黨是應該的,但絕不能將這事情交付給東廠,私興大獄,必定生靈塗炭,到時天下嘩然,群情激憤,何人能收拾得了這爛攤子!而且,他絕不能看著東廠的人趁機控制朝堂,當年汪直的西廠之禍可是歷歷在目的!

    魏忠賢興致高,霍維華不敢潑他冷水,但是由葉向高出面要求魏忠賢裁撤這才建的黑旗,卻是再好不過了。霍維華深知魏忠賢在大事面前向來拿捏不住,而自己的那位前座師又是天生好口才,一通說辭下來必然能將這黑旗給說沒。沒了黑旗,倒要看看他袁大海如何趾高氣昂下去,又看看他東廠如何能在京師逞威!

    不管東林倒台與否,這操控朝堂的只能是大明的文官,斷不能是是粗鄙武夫又或是閹雜內豎!

    魏忠賢也好,司禮監也好,只要他們是太監,就不可能親自擔任內閣首輔、六部尚書,因此,最終辦事的人還得是外臣們,霍維華工於心計,現在閹黨中入主內閣的兩人,顧秉謙只知阿諛奉承,又是七十多的老匹夫,能再熬幾年?魏廣徽反對向東林動手,也早被魏忠賢冷淡,不足為慮!因此,只要東林一倒,自己必然入主內閣,到時必然能取代顧魏二人,成為大明首輔!其他人?不值一提!

    為將來計,便萬萬不能讓東廠的人得意起來,否則,尾大不掉,自己便是做了內閣首輔也要處處受制,一腔抱負還是難以實現。

    ………

    「千歲若是要見葉閣老,下官和魏大人是不是避一避?」

    葉向高是內閣首輔,若是魏忠賢真的要見他,顧秉謙覺得自己和魏廣徽還是避避的好,畢竟二人也是內閣大學士,公然現身在東廠有點說不過去。

    魏忠賢聽了之後,卻一擺手,十分不快道︰「有什麼好避的?他葉向高又沒長個三頭六臂的,還怕他吃了你們不成。」稍頓,冷冷瞅了一眼默不作聲的魏廣徽,哼道︰「現在朝中很多人都等著看咱家的笑話,想看咱家是怎麼死的!那些人背後打的小算盤,真當咱家不知道嗎!咱家只不過是不想與他們一般見識,畢竟這幾年他們也幫了咱家不少忙,現在咱家有難,人家自保前程也說得過去。不過咱家這人打進宮起,就不服輸,既然東林黨對我不義,咱家也不會坐以待斃!」說完扭頭吩咐來報番子︰「請葉閣老東廠大堂坐!」

    那番子正要領命下去,王體干卻叫了聲「且慢」,上前兩步,沉聲對魏忠賢道︰「千歲,依我看,還是不見葉向高的好。」

    「王公的意思是?」魏忠賢疑惑,不明白王體干為何不讓他見葉向高。

    王體干微一點頭︰「現在千歲得做個姿態讓外朝看看,黑旗進京,怕的是東林黨他們,葉向高來東廠,為的也是這黑旗,如果千歲見了葉葉高,他必然要咱們把黑旗撤出京去,到時千歲是答應的好,還是不答應的好?如果答應,那萬事皆休,東林黨那幫人以為咱們怕了他們;如果不答應,葉向高肯定會去找皇上,要是說辭與千歲的不同,皇上肯定會過問,如此一來,勢必多生事端。所以依我看,既然已經撕破臉皮,索性就一扯到底,不見他葉向高,隨他們如何去想,讓他們心裡擔著點也好,千歲只需這幾日留在皇上身邊便是,外朝的事,咱們擋著!」

    王體干剛說完,崔呈秀就迫不及待的出來附和他了,剛才張瑞圖和霍維華說要魏忠賢去見葉向高時,他就火大,恨不得上前一人給他們一大耳刮!但見魏忠賢已開口說要見葉向高,他沒辦法,不想柳暗花明,司禮掌印王體干卻出來反對,聽他一說,崔呈秀大喜過望。

    「葉向高是東林元老,雖說現今在東林之內影響不如楊漣、左光斗他們,但其畢竟是首輔,多半東林黨人還是唯他馬首是瞻的,倘若阿爹給他來個閉門羹,這可是大漲志氣之事,好叫東林那幫小人知道,阿爹也是有脾氣的,倘若他們再不知收斂,可是自己尋死的了!」

    崔呈秀是打心眼裡不願魏忠賢見葉向高,他可是記著葉向高的仇呢,當日廷議之時,若不是他態度模稜兩可,高攀龍他們也不可能就將自己定了個「充軍流配」,幸好自己果斷投靠魏忠賢,憑著中旨得以留任,否則現在恐怕不是在大牢裡呆著就是已經捲鋪蓋流配去了。因此他最想幹的事情除了幹掉高攀龍、左光斗他們,便是把葉向高這內閣首輔給拉下來,以報當日一箭之仇。現在好不容易魏忠賢要動手對付東林黨,重建黑旗準備下手,葉向高卻跑過來,傻子也知道他是為什麼來的,因此斷不能讓魏忠賢見他,不然鬼知道魏忠賢是不是又跟前兩年一樣,再次被葉向高說得自願退讓。

    御史石畏三也不同意魏忠賢再見葉向高,見崔呈秀出面反對,便跟著說道︰「千歲,恕下官直言,自汪文言入詔獄那刻,千歲與東林黨之間便沒有商量餘地,不是他們死便是千歲死。而葉向高素來是在千歲和楊漣他們中間和稀泥的,若下官沒有猜錯,他此番來東廠,恐怕多半是讓千歲將黑旗撤出京城,並變著法子讓千歲退讓,如此一來,形勢恐怕會對千歲越加不利,須知楊漣、左光斗之輩可是沒有千歲這麼大的肚量和心氣的。千歲大人大量,示之以好,可是他們卻不會如此看,只怕會認為千歲更加好欺而已!」

    聽了這幾人的勸阻,尤其是當中還有自己最信任的王體干,魏忠賢果然意動,「嗯,你們說得不錯,咱家和葉閣老是沒有什麼好說的。」揮手吩咐那番子︰「去,告訴葉閣老,咱家不在東廠,讓他回吧。」

    崔呈秀心頭一喜,趁機說道︰「阿爹,聽說汪文言在詔獄之中日子過得挺舒坦,哪裡有一點待罪之人的樣子!劉僑那王八蛋擺明了不將阿爹放在眼裡,仗著駱思恭那個老不死的撐腰,公然和東林黨人勾肩搭背,汪文言在他的地盤,能指望他供出什麼來?」提醒道︰「阿爹可不要忘了,當年汪文言從詔獄中脫身之事,倘若這次再讓他脫身,可就沒法將左光斗、趙南星他們一網打盡了!因此,兒子的意思是趕緊把罪名給他定了才是,以免夜長夢多!」

    聽了崔呈秀的話,魏忠賢也是氣不打一處來︰恨恨說道︰「詔獄掌在劉僑手中,倒是壞事,可恨咱家屢次想換了他,卻被駱思恭那個老東西攔了下來,皇上對這老東西也是信得很,詔獄在他們手中,咱家是食不能寐啊!」想到一事,回首看向東廠大檔頭孟忠︰「劉仕死了沒有?」

    孟忠道︰「還有一口氣。」

    魏忠賢凶光一閃︰「處死他!」

    孟忠一點反應也沒有,只點了點頭︰「是,千歲。」

    魏忠賢又吩咐他︰「派人去詔獄一趟,不管什麼法子,三天內,咱家要看到汪文言的供詞!」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3 12:23 PM

第六十一章 黑獄(二)

    「大明三百年,忠烈剛強第一人。」--偽清編修《明史》評魏大中。

    都察院,群情喧鬧,人聲鼎沸。

    戶科都給事中魏大中振臂高呼︰

    「黑旗者,謀逆之後!今魏大襠重建黑旗,便是謀反!我等身為大明臣子,忠君報國便在此時,願與大洪同去者,隨我進宮去!」

    禮部郎中顧大章轟然響應︰「閹黨逆流,舉國不容,願隨大洪共赴國難,不鋤大襠,天理難容!」

    吏科給事中周朝瑞見人心可用,亦是激動叫道︰「東廠,閹豎鷹犬,今建黑旗,便是謀我!諸君都是正綱之輩,事到臨頭,難道還要坐以待斃嗎!今有大洪願領我等進宮,焉有不追隨之理!」一馬當先向門外衝去,口呼「誓誅閹賊,保我大明!」

    「誓誅閹賊,保我大明!」

    「誓誅閹賊,保我大明!」

    經三人如此一調動,頓時,數十名東林黨御史齊聲響應,爭先恐後便往大門衝去,唯恐落於人後。如此情形,嚇得那些非東林出身御史躲在屋內不敢露頭,就連那與閹黨有瓜葛的御史們也都不敢出來,這種情形,明哲保身才是正道。

    …………

    大洪者,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楊漣也,大洪乃號,文孺乃字,時人稱為東林第一人!

    其於萬曆三十五年中進士,曾任常熟知縣,戶科給事中,後又任兵科右給事中。天啟二年用為禮科都給事中,不久又升為太常寺少卿,天啟三年又升左僉都御史,三月前,又升左副都御史。短短三年,從正六品一躍而至從二品大員,楊漣所靠者乃移宮有功!

    移宮者,人所不恥。

    萬曆四十八年七月,萬曆病危,楊漣連夜至東宮,與太子心腹太監王安並王安門客汪文言密謀,道萬曆必死,太子若不進宮,恐事有變。王安不敢答應,汪文言卻極促其領太子進宮,王安遂深夜領太子強闖入宮,次日萬曆病死,太子登基,年號「泰昌」。

    其時,楊漣不過一兵科給事中,官不過六品;汪文言,太監王安門下一食客,早先為獄吏,江湖中人,宋江之輩。然此二人卻力促太子未得內廷通報,在萬曆未死之時鼓動太子擅自入宮,有投機之巧。須知,先帝死,太子登基理所當然,何需冒險擅自進宮,此事與「奪門」如出一撤,均是趁先帝病重不省人事,欲得「擁立之功」而由小臣者擅為之事。

    泰昌登基後,對於楊漣提前報信之功報以青眼,一月後,泰昌帝病危臨終前,破例將楊漣列入顧命大臣之內,親自接見,矚目良久,其榮耀非同一般。泰昌死後,楊漣恐新帝登基,東林一黨權力旁落,遂編造名目,揚言李選侍挾持太子,污蔑其欲學武氏,女主臨朝,大肆散播謠言,以逼李選侍將太子交由東林黨。李選侍不從,楊漣遂親率數十受蒙騙官員直闖皇宮,在太監王安配合下,強搶太子朱由校,以致太子受到驚嚇,失聲痛哭不止。內廷聞訊,遣人來責外朝欺人太甚,諸官理虧,楊漣卻瞞騙太子他們是為太子著想,太子不知其計,旋喝斥眾監,眾監攝於太子威,無奈退,諸官旋擁太子於乾清宮登基,李選侍也被從乾清宮攆走。從此,東林一黨悉數入朝,大明天下也從此黨爭不止,陷於內耗之中,楊漣之名--「楊大鬍子」卻名動天下,以小官而震天下。

    得報東廠黑旗入京,楊漣大怒,急遣人召同黨心腹至都察院密議,未議數句,便率先發難,要諸人悉隨他去見皇帝,請求誅閹賊!

    魏大中、顧大章、周朝瑞等人悉東林骨幹,遇事向衝在前面,從不甘人後,因此甚有美名,也早就叫囂要除內廷,清耳目,聽楊漣提議後,三人自然附合,旋鼓噪眾人。在三人調動下,一眾御史均是難抑心頭熱血,均要隨楊漣去做這大明忠臣之事,以求名垂青古!

    楊漣也是躊躇滿志,當今皇帝乃他一手扶保,寵信極重,今他振臂一呼,百官必然響應,魏忠賢一介內廷閹豎,如何能抗!

    不料眾人剛衝至都察院大門時,卻有一人急忙衝來,攔在楊漣身前,大喝道︰「魏大襠爾今可非昔日吳下阿蒙,文孺怎能如此輕敵!事情未明之前,焉能如此草率行事,若黑旗進京乃皇上聖意,你們這一去豈不是自討沒趣,一不能借此除了那閹賊,二不能使皇上知我等忠心,三不能震攝百官,所為為何?」

    說話者乃都御史高攀龍,其人穩重,見楊漣竟然這般就要去行事,不由大急,明知此攔必遭眾人非議,但也是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也要攔下楊漣,萬不能讓他這般衝動行事。現葉閣老已去東廠,總要等他回來才能確定魏忠賢重建黑旗到底是為哪般,倘若重建黑旗是出自聖意,又憑什麼說魏大襠謀逆呢?

    捕風捉影,信口開河而陷囹圄者,前刑部尚書王紀可是前車之鑒!

    果然,話音剛落,便有人不滿的叫道︰「恩師怎能長他人志氣,滅我威風!魏忠賢謀逆,黑旗便是鐵證,若是真是皇上意思,為何不知會外朝一聲?由此可見,那黑旗定是魏大襠背著皇上重建調進京來的,所為者還不是想借東廠把咱們一網打盡!既然事已至此,咱們還要等什麼?恩師難道要眼睜睜的看著咱們東林被閹賊所害嗎!」說話的是魏大中,乃高攀龍的學生,此番情急之下,也顧不得恩師的面子,言辭犀利,絲毫不讓。

    周朝瑞緊跟著一揮拳頭,朝眾人叫道︰「汪大人已經被下了詔獄,左大人被阮大鋮那小人所害,咱們再不動起來,禍事便不遠矣!大伙千萬不要退縮,隨大洪進宮去!」

    「胡鬧!」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3 12:26 PM

六十二章 黑獄(三)

    正氣長留海岳愁,浩然一往復何求。

    十年世路無工拙,一片剛腸總禍尤。

    麟鳳途窮悲此際,燕蔦聲雜值今秋。

    錢塘有浪胥門目,惟取忠魂泣髑髏。

    --黃尊素

    …………….

    胡鬧?誰敢如此說我!

    聽了那「胡鬧」二字,周朝瑞循聲望去,張嘴便要駁斥,但見一人滿臉怒氣的向自己走來後,唾沫一咽,到嘴的話卻是嚥了回去。神情也瞬間變得極是恭敬,朝那人作了一輯,稱道︰「黃大人!」

    這個讓周朝瑞態度大變的人便是御史黃尊素,其雖為御史,但卻與汪文言一起成為被東林上下公認的智囊人物,號為「南黃北汪」。

    黃尊素年輕時為鄉村塾師,萬曆四十四年中進士,授寧國推官等職,天啟二年升御史,仕途一般,但他卻有著一顆與其官職十分不匹配的腦袋。但凡事情到了黃尊素這裡,不管什麼,他都能一眼看出其背後的意圖,深謀遠慮之處就是連魏忠賢都怕他幾分。而且和汪文言不同,他不好錢財這等身外之物,在東林之內也是以廉潔著稱的。很多時候,首輔葉向高都會向他親自討教,可以說,內閣的政事,十之五六都是黃尊素最終拍板的。如此人物,周朝瑞自然是不敢與其硬頂的,哪怕對方是一臉憤怒的走向自己,他也是硬不起頭皮來駁斥什麼。

    一眾御史見到黃尊素到來,也紛紛施禮稱呼,一時風頭無二,這讓楊漣十分不是滋味,撇了撇嘴沒有說話,冷眼看著黃尊素,想看看他搞什麼把戲。

    黃尊素自後而來,並不去理會楊漣,而是直接走到周朝瑞面前,怒哼一聲︰「周大人,你讓我說你什麼好!你既明知汪大人入了詔獄,就該想法去營救,為何卻在此跟著楊大人胡鬧呢!」

    這話可是一點也不給楊漣面子了,直指楊漣此舉為胡鬧,饒是楊漣再如何沉得住性子,也不能淡定了。「嘩」的一下快步走到黃尊素面前,怒道︰「黃尊素,你這是什麼意思?」

    高攀龍見楊漣發火,暗道不好,大洪這人是急性子,爆脾氣,藏不住話,要是和黃尊素鬧將起來,對東林黨可不是什麼好事。當下便要上前做和事佬,卻聽黃尊素說了句︰

    「楊大人,我問你,你可有十分把握叫皇上下旨殺了那閹賊?」

    這?

    楊漣一怔,他沒想到黃尊素會問自己這個,說起來,自己確是沒有十足把握能借這黑旗扳倒魏忠賢,之所以要煽動這些御史隨自己進宮,無非是借此告訴皇上、告訴百官,自己與他魏忠賢誓不兩立,同時也告訴葉向高等人,在東林之中,誰才是真正的領袖!

    雖然沒有十足把握,但楊漣也是直性子人,倒也不虛偽,實話實說︰「沒有!」

    黃尊素知道他沒有,聽罷,搖了搖頭,勸道︰「既沒有十成把握,你不如聽我一言,這宮裡還是不去的好。」

    楊漣聞言,把手一揚,激憤道︰「如果因沒有把握而不去做,那我也不是楊大洪了!當日先帝尚在東宮之時,百官無人敢出面,獨我楊大洪敢!李選侍霸佔乾清宮,欲挾持天子之時,百官何人敢說不字,唯我楊大洪敢!試問這些事,我楊大洪可曾做不成了!那魏大襠昔年不過是我喝斥小兒,今日再如何寵耀,我又焉會怕他!黃大人,你如不願與我等一起去,那我自不會勸你,但也請你休要阻撓,今日便是除賊之日!」

    楊漣說的這些事都是和移宮有關的,且都做成了,而魏忠賢當年便是被他喝斥的眾監之一,還當面挖苦過他幾句,故楊漣在魏忠賢、王啟年等一干李選侍老人的心中,還是著實有些陰影的。好幾次魏忠賢都想除之而後快,但一想到當日情景,都是後怕得很。無他,這楊漣實在太過潑皮,甩起狠來天王老子都攔不住他,沒有十足把握,魏忠賢是不敢對付他的,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但這一次卻是趙南星那老匹夫要借京察置他於死地,再加上聽聞楊漣給自己羅列了什麼二十四條大罪,一心要置自己於死地,故魏忠賢只能出手反擊,否則,斷不會有好死!

    …………

    一聽楊漣又把當年移宮的事掛在嘴邊,黃尊素不禁暗歎一口氣,這楊漣,什麼都好,唯有一點不好,那就是太過於好出風頭,行事不計後果,他一人不要緊,但卻關係著東林上下,著實叫人太惱了。而且每回有人質疑反對他時,他總要將當年的功勞擺出來,叫人不知道說他什麼才好!

    或是換做從前,黃尊素或許不願和楊漣翻臉,因為楊漣是左副都御史,自己只是御史,要受他管,若是得罪了他,縱有葉閣老保著,也難保這人不會給自己小鞋穿。但這次,無論如何,他也不能讓楊漣就這般帶人去闖宮,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念及此處,黃尊素沉聲說道︰「楊大人,說到這移宮之事,我想大人不會忘記你曾寫過的那《移宮兩朝始末記》了吧?」

    聽黃尊素提到自己當年寫的《移宮兩朝始末記》,楊漣不禁面私一變,打了個寒顫。一邊的高攀龍、周朝瑞他們也均是臉有異私,靠得近幾人都是神情有變,離得遠的御史們聽得不甚清楚,只見楊漣變私,卻不知為何。

    《移宮兩朝始末記》可是楊漣最不願提及的,原因無他,只為他差點因此而永遠退出朝堂。

    事情的緣由是泰昌元年十月,被楊漣趕出乾清宮的李選侍剛搬到噦鸞宮,宮裡就突發大火,火勢極大,將整個噦鸞宮給燒個片瓦不留,結果引起內外不安。李選侍身邊的一些太監趁機造謠說給外朝李選侍的待遇不好,她已自縊身亡,其唯一的女兒「皇八妹」也投井自盡了!

    先帝的妃子自殺,皇女投井,這可是天大的事!

    御史賈繼春等人聽信謠言,便給內閣寫信為李選侍鳴不平。內閣也對楊漣十分不滿,其多次未經內閣,擅自出頭攻擊內廷早讓內閣不滿了。而且對李選侍的安置幾乎是楊漣一人在安排,現在出了事,內閣自然無意替楊漣背黑鍋。風頭他出盡了,惹出的爛攤子難道還指望別人替他擦屁股不成?

    隨著謠言的散佈面越來越大,很多官員早就看不慣楊漣好出風頭了,於是不但內廷在罵,外朝也在罵,東林黨內也在罵他,楊漣處於內外皆罵之下,苦不堪言,只好寫了《移宮兩朝始末記》予以闢謠。天啟因念著楊漣將自己扶上皇帝寶座的情,再加上謠言查清了,沒影的事,自然沒有追究他。

    楊漣沒有受到處置,賈繼春等人不服,謠言被澄清不要緊,他們還掌著楊漣的致命要害,那就是楊漣結交近侍王安,圖謀入閣!

    這實際上是東林黨與三黨之爭,因為當時內閣首輔是浙黨的方從哲,楊漣結交王安,為的就是想擠走方從哲,自己來出任內閣首輔之位。賈繼春這次上折說得可不是聽來的謠言,而是確切之事,僅從楊漣每見王安總要高呼「王公」,與王安門客汪文言稱兄道弟便可看出。試問,縱然楊漣不是想通過王安謀到首輔之位,他一外臣結交內侍又是所圖為何?

    賈繼春等人以結交近侍的罪名上疏,正切中楊漣要害,楊漣恐惶之下,想到以退為進的辦法,便上疏自請引咎辭職,請天啟定奪。他相信天啟是不會拋棄自己的,因為他爹和他都是自己帶人保當皇位的(他以為是,事實卻是不須他保,皇位也不可能輪到別人,他是拿皇帝當賭注,搏自己的名聲和前程!)

    交了奏疏後,既然是辭職了,楊漣便要裝好樣子,當天就打好行李,跑到京城之外去聽通知了。按慣例,臣子被御史彈劾,自請免職,只不過是臣下做的姿態,皇帝肯定要下詔挽留一下,然後當事人推辭一下就可以繼續當他的官。楊漣的算盤也正是如此,只要皇上不同意,他便可以留下來繼續當他的官,別人不能再說什麼,當年張居正不就是這樣做的嗎?

    事情一開始,正如楊漣所想的,天啟覺得楊漣有功於自己,如今自己剛登基,正要這等忠臣扶保,如何能讓他就走了?再說御史說他結交內侍,這內侍不就是自己寵信的王安嘛,有什麼打緊的?於是準備下詔挽留楊漣了。

    但是,楊漣為了把戲演足,出城後便逢人就宣揚自己肯定不當官了,一定回鄉去,以顯示自己不圖當官,不為名利,乃真正「君子」!他卻想不到,戲演多了卻容易假戲真做,當錦衣衛將他的這些舉動報告天啟後,搞得天啟也糊塗了︰楊漣是真的不想幹了嗎?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3 12:28 PM

第六十三章 黑獄(四)

    天啟猶豫了,真的猶豫了,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挽留楊漣,於是他去問一個人的主意,這個人便是魏忠賢。

    魏忠賢做夢也沒有想到皇上會徵詢自己的意見,當時他正焦頭爛額,因為楊漣是百官之中第一個上折子參他盜寶的,跟在他後面的是內閣一幫大佬,就連首輔方從哲都聯名參他參與盜寶了。

    所謂盜寶,實際是無中生有的事,大意是楊漣聽說魏忠賢和李選侍的心腹內侍劉遜、劉朝、田詔等人,見李選侍倉促移宮便樹倒猢猻散,把李選侍的首飾衣服劫掠一空,又趁機盜竊內府財寶。有人因為太貪心了,衣服裡裝得太多,路過干清門時一個跟斗絆倒,被門衛發現。可巧,在這批人裡,還有一個叫「李進忠」的,而當時魏忠賢還沒有被皇上賜名「忠賢」,改回本姓李,所以楊漣便以為這個李進忠就是魏忠賢。一想到那日搶太子時正是這個李進忠差點害自己功虧一簣,楊漣自然是要投井下石,棍打落湯激的。一道折子上去,沖的就是魏忠賢的小命來的!還好,內廷的幾個司禮太監是公正的,查出那個李進忠可不是魏忠賢,而是與他同名,並報到皇上那,說明原委,魏忠賢的小命才得以保全。

    新仇加舊恨,差點被楊漣害死,魏忠賢自然是打骨子裡恨楊漣,不知道這傢伙為什麼老把矛頭對準自己!所以一聽皇上要問自己楊漣是留還是去的意見後,他立即去找奉聖夫人客氏商量,客氏簡單的替他分析一下後,笑著告訴他,把楊漣趕走簡單得很。

    次日,客氏便為天啟親自辦了一桌酒席,做了天啟小時最喜歡吃的菜,在天啟吃得正歡時,客氏站在桌邊一面伺候,一面就陪著皇上瞎聊。「無意」間聊到楊漣,客氏便說︰楊大人勞苦功高,扶保皇上登基,實在是功不可沒。但聽聞他們東林黨人最是重名,不喜朝堂,想必此番他便是真的要激流通退,想回歸鄉里過隱翁生活吧,否則何以表現得如此堅決呢?陛下應該做的是准了他的辭呈,如此,才能讓臣子安心,顯皇上體恤臣下之情。

    天啟一想,客巴巴說得在理!未等吃完,就下詔准楊漣回家閒住。

    聖旨來的時候,楊漣是欲哭無淚,沒想到皇上竟然就真的讓自己走了,聖命難違,無奈之下,只好把清高裝到底,與一眾東林同僚一一告別,回歸鄉里去了。

    明面上他是真的回去了,但私底下楊漣卻是不斷的活動,要人在京中替他造勢,說什麼楊漣是先帝欽命的顧命大臣之一,又是天下最負盛名的忠臣,對兩代皇帝都有擁立之功,此次突然被放歸,勢必讓天下人寒心,說皇上薄情寡義,比起先帝來差得太多什麼的。

    楊漣的心腹,御史馬逢皋首先上疏,大聲為他疾呼,他在折子上說當日力促移宮究竟是功還是過?如果移宮有過,那不應是楊漣一個人負責,參與的人多了。如今真正的罪人未除,而揭發者卻向隅而泣!陛下始安,而護衛之人卻淪為江上之客!楊漣此時求去,不過是表明為臣的氣節而已。陛下亦知楊漣去後,事態物情將如何,何不立刻將他召回呢?

    馬逢皋說得很有道理,天啟的確是楊漣移宮力保下來的,現在卻叫人家走人,實在是有點說不過去。如此一來,天啟就不知道如何回答了,於是再一次徵詢魏忠賢的意見,問他「馬逢皋要朕召回楊漣,你看朕如何答覆才好?是召回還是不召回?」

    魏忠賢的回答是︰楊漣是個忠臣不假,可陛下您讓他回家也是順從他本意,沒有什麼懲罰的意思,爾今外朝卻為這事而攻擊皇上,實在是莫名其妙得很,依老奴看,皇上還是下道聖旨堵住外朝的嘴吧,省得他們老是無事生非。

    這個說辭讓天啟覺得不錯,便補下一道聖旨,說「朕知楊漣忠直,暫准病告。」意思不是罷免楊漣,而是准楊漣休病假,並強調要外朝不要就此事再上折子了。

    病假?這怎麼行!我要的可是立即復職!

    楊漣接到消息後,氣得差點要吐血,他好不容易才藉著移宮發跡,身為顧命大臣,前途一片錦繡,如何能就此歸隱呢!忙指使御史高弘圖上疏,要他再提此事,一定要讓皇上把自己召回。沒想到,高弘圖的折子一上,天啟發火了︰朕都說明白了,你們怎麼還說朕薄情寡義!

    大怒之後,下詔斥高弘圖是「搖惑視聽、背公植私」,要革去高弘圖的官職,後經閣臣說情,才改為罰俸二年。

    如此一來,楊漣算是絕望了,朝中心腹沒人敢替他出聲了。他算真的退隱了,不由對自己當初的決定懊悔萬分。好在,三個月後,天啟心血來潮想到移宮時若不是楊大鬍子身先士卒,力保自己登基,自己不知現在是不是能當上這皇上。於是便下了道聖旨要楊漣回京復職,魏忠賢得知後聖旨已是下到內閣去了,攔不住了,只好眼睜睜的看著楊漣再次回京。

    這些事情都是因為移宮引起,而黃尊素將這舊事提出,顯然是提醒楊漣不要老將移宮的事情掛在嘴邊,這事雖值得他顯擺,但也同樣讓他差點永遠退出朝堂。真要深究起來,這事可不是一點把柄沒有,也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說白了不過是欺負人家孤兒寡母而已。

    楊漣青紅一片,脖子一硬,兀自嘴硬道︰「就算黑旗一事不能扳倒那閹賊,本官還掌握了他二十四條大罪,任憑一條,便可讓他認罪伏法,何況二十四條乎!」說完,朝那幫御史揮臂一呼︰「此行進宮,除賊有望,大伙隨我來!」拔腿便要走,根本不理會黃尊素。

    黃尊素見他一意孤行,氣不打一處來,高攀龍眼明手快,已是一把拉住楊漣,輕聲勸道︰「大洪,你就聽聽真長的話吧,你不能現在就進宮!」

    楊漣惱高攀龍不幫自己,不滿道︰「如果此時我們不進宮面見聖上,難道傻傻的等那東廠番子上門嗎!」

    黃尊素急道︰「楊大人,你怎麼就不明白!如果魏忠賢真是要用那黑旗箭隊來對付咱們,他又怎會如此大張旗鼓!」

    黃尊素所說正是高攀龍所想,忙跟著道︰「不錯,這只是魏忠賢虛晃一槍,想利用黑旗箭隊逼我們自亂陣腳,他好從中得利!」

    見楊漣還不為所動,黃尊素一急,跺腳叫道︰「真正能要咱們東林命的不是那黑旗,而是詔獄中的汪文言!」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3 12:29 PM

第六十四章 黑獄(五)

    袁大海沒有想到,三檔頭劉應坤在魏忠賢回宮後,便交給了自己一件差事--去詔獄審汪文言。

    審汪文言?

    對於這個差事,袁大海有些奇怪,按理這件事情應該是東廠擅長刑訊的人去辦,或者由錦衣衛的許顯純、田爾耕他們來審才是,怎麼會讓自己去審呢?

    「此事非你不可,熊友安的供詞是你審出來的,爾今千歲已然決意,將這事做成鐵案,故由你來辦最好不過。不管你用什麼方法,總之,不僅要借這事牽出左光斗,還要把趙南星、楊漣他們都牽涉進來,人證、物證都要做實。」

    聽了劉應坤的話,袁大海暗自苦笑,看來東廠也是物盡其用,誰辦的差就爛誰手裡了。他不想去審汪文言,黑旗新建,自己地位也不牢固,萬一因為這事黑旗被別人給沾了去,那自己當真是有冤無處喊了。而且聽劉應坤的意思,魏忠賢已經不準備就汪文言其它不法之事做文章,認準熊廷弼行賄之事了,如此一來,汪文言固然要載,熊廷弼可也是在劫難逃。

    熊廷弼有過不假,但也有功,袁大海打心裡不願這人死在自己手裡,他明白此去詔獄審汪文言,絕不是單純的「審」,汪文言那麼聰明的人,如何會反咬東林一口?所以,這差事是個難啃的骨頭,並且詔獄在劉僑手中,劉僑又是東林黨一派,魏忠賢又剛剛下令處死他弟弟劉仕,現在自己再跑他地盤去審東林智囊,你說劉僑會行方便嗎?

    思來想去,袁大海覺得到詔獄去審汪文言不會有什麼結果,除非劉僑倒台,不然,詔獄內他是施展不了什麼手腳的。就算做假口供,搞刑訊逼供你也得要有人配合才行!

    想到這裡,袁大海便試探性的說道︰「公公,屬下不擅刑訊之事,審汪文言事關九千歲大計,屬下怕把差事辦砸了,誤了千歲大事,公公是不是另派他人前往?」

    聽了袁大海的話,劉應坤緩緩轉身,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滿的說道︰「袁百戶,這差事可是咱家在孟公公面前為你力爭下來的,你現在說不想去,你叫咱家如何跟孟公公交待呢?」

    聽了這話,袁大海不敢拒絕了,劉應坤的神情明明白白的在告訴他,這件事情你是辦也得辦,不辦也得辦,容不得說個不字。

    心裡暗罵,嘴裡卻恭聲道︰「屬下多謝公公栽培!」稍頓,遲疑道︰「屬下不知如何將這案子辦實了,還望公公能提點屬下一二,好叫屬下不致誤了事。」

    見袁大海願意去,劉應坤點了點頭,輕聲道︰「熊廷弼行賄東林黨人四萬兩銀子欲圖自保,洗清罪責,所以你此去,只消拿到他和汪文言的口供,這案子便是辦實了。至於怎麼拿,這個你得自己尋思,有些話咱家可不能說得太徹,你明白嗎?」

    「屬下明白!」

    不能說得太徹的事,自然是沒法拿上檯面的,而審問犯人有什麼事拿不上檯面,這點袁大海自然清楚。但問題是汪文言在詔獄,而北鎮撫司使劉僑又是東林黨的人,自己跑他地盤去審汪文言,這跟在太歲頭上動土有什麼區別?

    去是肯定要去了,但去之前,袁大海必須從劉應坤這裡得個准信,如何應付劉僑。如果劉僑根本不讓自己提審汪文言和熊廷弼,又或是明裡答應了,但卻處處為難自己,那自己就是想破腦袋,也不可能把這案子辦實了的。

    「公公,恕屬下直言,千歲剛下令處死劉仕,劉僑必然對千歲懷恨在心,屬下此去提審汪文言,其勢必會有所阻撓,若事實如屬下所想,屬下又應如何應對?」

    劉應坤卻沒有正面告訴袁大海要怎麼做,而是輕笑一聲,說了句︰「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你只要記得,這樁差事要是辦好了,往後咱們東廠便能壓住錦衣衛,不管何人接了大都督,咱們東廠在千歲心中總是要重一些的,但若辦砸了…」下面的話他沒有說出來,而是話鋒一轉,對袁大海道︰「你馬上去交待一下手底下的人將黑旗安置在北校場,然後立即前往詔獄提審,不得有誤!」

    「公公?...」

    這麼急?袁大海還要再言,卻見劉應坤已經負手轉身了,無奈,只好抱拳施了一禮︰「是,公公!」心裡直嘀咕︰劉應坤方纔那句話什麼意思?

    ………….

    國家置三法司,專理刑獄,或主質成,或主平反。權臣不得以恩怨為出入,天子不得以喜怒為重輕。自錦衣鎮撫之官專理詔獄,而法司幾成虛設。

    錦衣衛,全名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洪武元年,太祖創御用拱衛司,後改制儀鸞司,終制大內親軍都督府。都指揮使武職二品,威權極重。

    錦衣衛指揮使衙門不在京城,而在天津,設有天津衛,經歷司與指揮使衙門一同設於天津,而南鎮撫司設於南京,北鎮撫司卻設於北京,詔獄亦由北鎮撫司管轄。

    ........

    交待錢恩和郭可綱安置黑旗後,袁大海便領著張德喜和李慶前往詔獄所在的北鎮撫司使。

    北鎮撫司衙門在地安門前,憑藉著後世的記憶,袁大海大概確定這個地點就是後世那位偉人水晶棺的擺放點,誤差應該不會超過十米。

    北鎮撫司衙門佔地很大,但門匾卻很低調,簡單幾個大字,不似其他衙門,大老遠便能看到碩大無比的衙門招牌。

    鎮撫司前有七八個小校值守,領隊的是一個小旗,見到袁大海他們前來,當即上前喝道︰「詔獄重地,來人止步!」

    「我們是東廠的,奉命來提審犯人,此是駕貼!」

    李慶上前將東廠的駕貼遞上,那小旗接過看了一眼,抬頭上下打量了一眼袁大海,將那駕貼一合,冷冷說了一句「你們稍候,我要去稟報一聲。」便頭也不回進了鎮撫司。

    不一會,那小旗便走了出來,甩手便將那駕貼扔在了地上,沒好氣的說了句「詔獄犯人,除有聖旨,任何人不得提審!」

    張德喜見狀大怒,上前喝道︰「你看清楚了,我們可是東廠的!」

    那小旗冷笑一聲︰「東廠的又怎樣?老子就是不讓你們進,你能奈我何!有本事,你去拿聖旨來,別拿你們東廠的破駕貼唬人!」

    「你!」張德喜以前也是錦衣衛的,見這小旗這麼蠻橫,急得便要動手。

    袁大海猛一拉他,示意張德喜不要亂來,揮手要他跟自己回去。

    三人剛往回走了十幾步,便聽身後傳來「呸」的一聲︰「什麼玩意,東廠的人有什麼了不起的!」

    張德喜不岔,忍不住要回頭罵那小旗兩句,卻見一頂小轎急匆匆的從身邊而過,直到鎮撫司門前方停,轎子一停,轎內便出來一中年文士,見到那小旗,張口就問︰「指揮使可在衙門?」

    那小旗認得這人,忙恭聲說道︰「劉指揮在裡面,黃大人請隨我來!」

    那中年文士也不和小旗多說,當下便隨他進了鎮撫司。袁大海見他好像經常來北鎮撫司,不由疑惑起來,一邊李慶見了,忙低聲說道︰「屬下見過這人,他是都察院的御史黃尊素。」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3 12:31 PM

第六十五章 黑獄(六)

    黃昏時刻,三名官員匆匆進了恭子廠吏部尚書趙南星的府邸,此三人皆為趙南星門生,分別是禮部給事中王剛、吏部給事中齊文羽、工部主事黃權。

    三人進去後不久,府內便傳出趙南星的怒罵聲︰「黃尊素誤我東林,此人該死,該死!」

    「老夫早就說過,黃尊素與那汪文言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出的儘是些餿主意,可偏偏葉閣老就信他們,先前也還罷了,可如今是與那魏大襠正面交鋒,如何還能聽他們的!」

    「楊大洪也真是的,怎麼就被黃尊素三言兩語給勸住了呢!他也不想想,汪文言什麼德性?有這人在,我東林反受其累!爾今之計是奏那魏大襠欲借黑旗謀逆,怎可本末倒置,去救什麼汪文言,當真是胡鬧,胡鬧!」

    因為過於生氣,趙南星的身子都抖了起來。齊文羽見狀,忙上前扶住老師,勸慰道︰「恩師消消氣,千萬別動了肝火,您可是我東林擎天之柱,要是氣壞了身子,咱們東林可是群龍無首了。」

    黃權也在那說道︰「是啊,恩師您別激動,事情總有解決的法子,學生們此來便是聽您老指示的,總不會讓黃尊素他們誤了我東林大事的。」

    王剛也關切的說道︰「京察還有幾日便要開始,老師為這次京察已謀劃半年之久,萬不能在這節骨眼上為那些渾事氣壞了身子。」

    見學生們如此關心自己,趙南星不由老懷舒坦,點了點頭,打起精神道︰「為師已主持過兩屆京察,什麼風浪沒見過,還不致為了這些渾事誤了正事!」

    聞言,王剛一臉敬佩道︰「老師主持的那兩屆京察,端得是名動天下,振我東林,試問我東林上下誰不佩服老師!...此次京察,老師必然能再復當年盛景,將那閹黨宵小之輩盡數逐出朝堂,還我大明天下一片清明!」

    王剛所說的這兩次讓趙南星出盡風頭,名動天下的京察分別指萬曆二十一年,趙南星出任吏部考功郎中時,與吏部尚書孫一起主持當年的京察。在這次京察中,趙南星使起鐵腕來六親不認,就連孫的外甥呂胤昌、閣老趙志皋的弟弟、趙南星本人的姻親王三余,也一樣被免職。一時之間,朝野稱快,謂此次京察為大明立國二百年來所僅見。趙南星正是借這次京察的鐵面無情,為他贏得了無數聲譽,在東林之中獲得一席之地。

    第二次則是天啟二年時,趙南星再次主持京察,不過這次他不是為自己樹名聲,而是舊事重提,把矛頭對向「邪黨」,指責給事中亓詩教(齊黨)、趙興邦(浙黨)、官應震、吳亮嗣(楚黨)過去曾「結黨亂政」,要把三黨中人趕盡殺絕。為此他還特意寫了一篇《四凶論》,最終三黨首腦在他的凶狠打擊下一股腦的被趕下了台,從此朝中東林一黨獨大,再無人能的撼動東林黨「眾正盈朝」的局面,但也正是這次京察,使得數以百計的三黨官員為求自保,轉而投向內廷。可以說,此次京察的弊要遠大於利,在趙南星的志得意滿和親手造就下,日後毀滅東林的「閹黨」正式浮出水面。

    不過在趙南星心裡,這兩次京察是他平生最得意之舉,也是最引以為傲的大事,因此聽了王剛的話,頓時露出笑容,深以為然道︰「嗯,不錯,只要京察由老夫主持,任那魏大襠鬧什麼妖蛾子,老夫也是不慮的!」

    黃權忙不迭的深深作了一輯︰「學生恭祝恩師此次京察大展手腳,為我大明除賊,為我東林揚威!」

    齊文羽卻是有些擔心道︰「不過有一事卻是麻煩,老師不能不防。」

    趙南星看向他,問道︰「何事?」

    齊文羽道︰「阮大鋮那小人上折彈劾左汪結黨,閹黨那幫言官現在正抓著這事不放,學生怕他們會將這火燒向老師。萬一矛頭轉向老師的話,老師怕很難全心主持京察,如此,勢必為閹黨所乘。」

    「無妨!」

    學生的擔心,趙南星不以為然,曬然道︰「為師行得正,做得直,閹黨能攻擊為師什麼?!」頓了一頓,恨恨說道︰「阮大鋮那小人卻是可惡,為一己之利而叛我東林,做那親者恨,仇者快之事,待京察過後,必要將此人趕出朝堂,省得這種小人玷污我輩之眼!」

    見恩師如此有信心,齊文羽自然也放下心來,又道︰「老師舉周士樸的折子司禮監給駁了回來,不知老師有何打算的?」

    「這事卻是有些棘手,為師一時也沒能想到何人能替周士樸。」這事趙南星是頭疼,司禮監不批紅,吏科都給事中便要空缺,京察還有數日,若不能選一得力之人相助自己,到時那麼大一攤子,自己勢必難以事事辦得周全。但除了周士樸,他卻一時想不到還有何人能夠擔當都給事中一職的,眼前這三個學生還太年輕,雖有心栽培他們,但也不是能一蹴而就的,總得慢慢磨練才行。

    王剛在旁卻說︰「照學生看,老師莫不如成全那阮大鋮算了。」

    趙南星聞言,不滿說道︰「為師這輩子最痛恨的就是這種小人,你怎能要為師成全他?」

    王剛忙解釋道︰「老師放心,阮大鋮做出這樁事來,他已經不可能再在朝堂立足,就算他當了這吏部都給事中,位置也坐不長,到時不需老師出手,我東林上下也是容不得這等叛徒的。既然阮大鋮根本做不下去,不如老師成全他,如此也能堵住他的嘴。此番他明面上彈劾汪左,但未必沒有攻擊老師的意思,閹黨又抓著這個機會上表攻擊我東林,老師如果成全了阮大鋮,他必定不敢再亂咬下去,當事人偃旗息鼓,閹黨那幫言官就不能順桿子上來,如此一來,老師的壓力總能減少些,對葉閣老那邊也能有個交待。」

    齊文羽附和道︰「汪文言已被下了詔獄,這人立身不正,污點頗多,閹黨極易從此人身上尋突破口,如果左光斗為此牽進去,閹黨肯定要大做文章,肆意胡咬起來,對老師總是禍事。既然這事是阮大鋮挑起來,就讓他自己把事壓下去,學生相信他也不傻,總不會心甘情願被閹黨當槍使的。得了好處若是不知收斂,那到時也不能怪老師了。」

    聽了兩個學生的話,趙南星略一尋思,微一點頭︰「也好。」抬眼看了三個學生一眼,叮囑道︰「你們幾個這幾日要各安本份,千萬不要參與楊漣、黃尊素他們的事,不管他們幹什麼,都不要搭理,眼前最重要的事是京察!除了這事,就是天塌下來,咱們也不要理會!」

    「是,老師!」

    三人忙齊聲應道,說了句「學生告退!」便要退出書房,剛至書房門口,趙南星想起一事,叫住黃權,問他︰「長林,你前些日子對為師說的那事,可查出是東廠何人所為沒有?」

    一聽老師問這事,黃權恨恨說道︰「還無頭緒,據家父說去的一共五人,卻沒有留下姓名,而東廠番子有上千號人,所以學生一時之間也沒辦法查清到底是何人所為。」

    趙南星眉頭一皺,沉聲道︰「你放心,這事為師一定為你做主!待除掉那魏大襠,為師便奏請聖上整頓東廠,將那敗類為你揪出!」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3 12:32 PM

第六十六章 黑獄(七)

    夕陽西下,殘景如歌。

    御馬監內,琴音天籟隱約可聞,那琴音如展翅欲飛的蝴蝶,撲閃著靈動的翅膀,清亮亮的流淌著,又好像塞外悠遠的天空,沉澱著清澄的光當真是高山流水,叫聽者不禁陶醉於那琴音之中,不能自拔。

    一曲彈罷,撫琴之人以指觸琴,閉目微搖。餘音繞樑,三日不止。

    「沒想到,公公竟然如此精於琴道,顯純當真是歎為觀止,佩服佩服!…」

    擊掌聲中,錦衣衛指揮使許顯純一臉笑意的上前,為那撫琴之人斟上一杯清茶,不敢有一絲怠慢。

    許顯純身為錦衣衛指揮使,卻如此放下身段恭維這個撫琴太監,概因此人身份太過嚇人--他便是司禮秉筆太監兼御馬監掌印,提轄太倉與節慎庫、提督京營四團營的塗文輔!

    說實話,許顯純很眼紅塗文輔,因為他實在是太年輕了,與同為司禮秉筆的王體干、李永貞等人比起來,塗文輔簡直算是他們的孫子輩,以不到三十歲的年紀成為司禮紅袍,發跡之快可謂當世第一,內外廷皆無人可比!

    身為錦衣衛指揮使,許顯純自然對塗文輔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知道這人除了本身相貌極其俊美外,還通曉文理,與李永貞一樣,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塗文輔比魏忠賢還早一步攀上了奉聖夫人這條線,而且還是奉聖夫人獨子候國興的老師,因此論在客氏心目中誰才是自己人,恐怕首選便是這位塗公公,而不是九千歲魏公公!

    一身集三人之寵,塗文輔不但是魏忠賢的親信,更是奉聖夫人的親信,還是當今皇上最喜歡的玩伴。因此,許顯純不敢對眼前這個年輕的大太監有一絲輕視,他告誡自己,必須牢牢拉住此人,通過他走奉聖夫人和皇上的線,如此才有可能取劉僑而代之,成為錦衣衛的新大都督!

    在許顯純的恭維聲中,塗文輔緩緩睜開眼楮,微微一笑︰「其實咱家在你這錦衣衛指揮使眼中,不過是個目不識丁,不學無術的鄙夷之人罷了,說不定許指揮這會還在心想,咱家一個閹寺,內廷的奴才,卻沒事學那些文人騷客附庸風雅,簡直就是自取其辱罷。」言畢右手食指輕輕一挑琴弦,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公公何必枉自菲薄呢,顯純有自知之明,與公公比起來,是不及公公萬分之一的。顯純知公公定不會輕信我,所以顯純也不打算多說,但顯純只想讓公公明白,顯純對公公卻是佩服得很!」話音未落,許顯純已經半膝而跪,一臉誠懇的望著塗文輔。

    塗文畏悠悠的歎口氣,抬手示意許顯純起來,「許指揮真是太抬舉咱家了,其實,你所求之事,咱家也不定能幫到你。」

    聽了塗文輔這話,許顯純忙道︰「內外廷誰不知道公公是千歲和奉聖夫人最器重之人?千歲精與用人之道,對此,顯純從不懷疑他的目光。所以,只要公公願意幫顯純,顯純大事便可成!」

    「大用之人,不一定就是可用之人。欲求之事,不一定就能如你所願。試問,這世間如何有那麼多盡遂人意之事?」塗文輔不置可否,始終不露口風。

    他越是這般,許顯純就越是篤信他一定會幫自己,雙手抱拳,斬釘截鐵道︰「顯純自信乃可用之人,只要做了那位置,便如魚躍龍門,鷹擊長空,還請公公成全!」

    塗文輔輕笑一聲︰「那就要看用人的人到底是誰了?世間將才不多,可是真正心懷山豁,胸如淵海的將師就更如鳳毛麟角,片目皆是心裡連一條船都容不下的得志小人。世上要是沒有伯樂,又何來千里駒呢?可惜咱家不是伯樂,至於許指揮是不是千里神駒,咱家可就不知道了。」

    聞言,許顯純一滯,有些尷尬,只好岔開話題道︰「公公學琴多久了?」

    「已有十載光著眼前的琴,塗文輔的眼神很是柔和。

    「那也不簡單了,怪不得琴音動人肺腑,惹人遐思阿。顯純也略曉音律,常道琴音如魂,曲音如神啊,剛才一曲聽起來,蒼涼無奈,如萬千抑鬱無處可洩,頗有不甘之態。怒顯純直言,莫非公公此刻也有如斯同感麼?」

    聞言,塗文輔呵呵一笑︰「琴音本無意,只怕聽者別有用心罷了。就算曲中另有苦衷,那也只是慨歎月圓不熟,大丈夫無用武之地,鴻圖之志無大展之時。許指揮可千萬不要想多了,這人啊,想多了可就容易犯錯。」

    許顯純一怔︰「公公這話可是因人而發的麼?」

    塗文輔也不瞞他,直言道︰「是的。」

    許顯純問道︰「那公公指的是誰呢?」

    塗文畏緩緩起身,目光看向前方的小竹林,輕聲說道︰「你何必明知顧問呢?你我既非庸人,當然不會自尋煩惱。一山不容二虎,你好自為之吧,咱家幫不了你。」

    「大將不走小路,勝者不留餘地。既然勝券在握,公公何必畏首畏尾呢!」許顯純不甘心,如果塗文輔不幫自己,那自己定然難以如願。「心無大志,寥無勝算的人,才要瞻前顧後,公公乃人中靈傑,又豈甘位於他人之下?顯純不才,只要能做了那位子,從今往後,錦衣衛唯公公馬首是瞻!」

    「呵呵,你啊,幸好此處就你我二人,否則別人聽了你這話,還道咱家要謀千歲的反呢。」

    塗文輔笑著轉過身,盯著許顯純看了片刻,神情突然一冷,沉聲道︰「縱使咱家幫你謀了那位子,你錦衣衛又和咱家有何關係,你又能幫得了咱家什麼?只怕到時你如了願,咱家卻是一無好處。如此買賣,你說咱家會做嗎?」

    「公公會做!」

    許顯純毫不猶豫道︰「東廠已經重建黑旗,爾今又將手伸向錦衣衛,汪文言要是落到東廠手裡,那孟忠他們必然會趁勢吞併我錦衣衛,到時廠衛一家,內廷諸公便無人可抗孟忠!」

    「你這話危言聳聽了,汪文言在詔獄裡呆著,劉僑可不是吃乾飯的,他東廠未必就能提得了人。」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請公公三思!」

    「這麼說,咱家還真是要幫你這一回了?不過,就算咱家肯幫你,你又能趕得及在東廠前頭把案子辦實?」

    「公公放下,詔獄裡有顯純的人,只要劉僑不鬆口,東廠想要提審汪文言,想都別想!只要公公成全,汪文言一介豎子,顯純自信別的本事沒有,但翹開這人的嘴卻是輕而易舉的!」

    「哦?那咱家倒要拭目以待了。」塗文輔哈哈笑了起來,「功名富貴皆為自取,這話算是說到點子上了,許指揮,你可知要是千歲知道你與我所說,會有什麼後果嗎?」

    許顯純亦是哈哈一笑︰「公公放心,我這人向來只求痛快,不管痛楚!」

    聽了許顯純的話,塗文輔心中一動,輕啟嘴唇道︰「既然如此,咱家這就進宮去請奉聖夫人幫你謀那錦衣都督之職,以後的路怎麼走,許指揮想必也清楚。」

    「多謝公公!」

    許顯純欣喜若狂,也不再多說,沖塗文輔抱拳施了一禮,「顯純這便回去,靜候公公佳音!」說完便向後退去。

    盯著許顯純遠去的背影,塗文輔的嘴角突然翹起,冷笑一聲︰「又是一個亡命之徒!」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3 12:34 PM

第六十七章 黑獄(八)

    深夜,內廷,尚寶監。輕風微拂,燭火忽明忽暗,諾大院中,不見一人,只那監室大堂外左側走廊裡站著一個提著茶壺的小太監,他已經在那站了半個時辰,卻遲遲沒有聽到裡面公公們的傳喚。

    尚寶監正印大堂內,東廠四大檔頭孟忠、張文元、劉應坤、李朝欽相對而坐,四人誰也沒有說話,只靜靜的坐著。桌上的茶碗已經涼透,但誰也沒有去叫外面的小太監,就那麼坐著。

    孟忠枯瘦,兩頰完全凹陷下去,好似一具骷髏般,白天見了就讓人汗毛倒豎,在這深夜,尤其是在那忽明忽暗的燭光映射下,更是憑添幾分恐怖。

    張文元大腹便便,四人中數他最胖,長想也最討人喜,端坐在那,如彌勒佛般,透著祥和,叫人看了,忍不住要生出幾分親近之意。

    劉應坤雙目微閉,好似入定老僧般,風吹草動全不與他相干。李朝欽則一臉肅然,一動不動的看著眼前的地面。地上,掉落著幾隻飛蟲。

    ...............

    許久,院子的門被人輕輕推開,一個黑影如幽靈般閃進,見到大堂內的燈火後,黑影熟門熟路的徑直往大堂走去。

    黑影快到門口時,李朝欽的身子突然動了一下,在一隻飛蛾落地的瞬間,他已是到了門口。門外那黑影見到他,低聲說了幾句後便迅速退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黑夜之中。

    「大檔頭,錦衣衛眼線密報,黃尊素黃昏時去了北鎮撫司,與劉僑在屋內談了半柱香方才離開,咱們的人不知道他和劉僑說了什麼。另外,袁大海沒能進得北鎮撫司,直接被擋在門外了。」李朝欽說完之後,朝後退了幾步,又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隨腳還把那只還在撲騰的飛蛾給踩了個稀巴爛。

    待李朝欽坐下之後,劉應坤的眼楮才張了開來,視線看向孟忠,輕聲說道︰「黃尊素是看出千歲的用意了,他去北鎮撫司明顯是想救火。」

    「嗯,南黃北汪可不是東林黨的自吹自擂,黃尊素這人是有真本事的,千歲曾說過,東林黨內,楊漣、趙南星他們不過是急先鋒,做事不經大腦,唯汪文言和黃尊素二人才是狗頭軍師,做什麼事前都會動動腦子,這種人,可比楊漣他們難對付得很…不過這一次,黃尊素可是撲不了這火了,恐怕連自己也要搭進去。」孟忠枯瘦的臉上突然浮出詭異的笑容。

    孟忠的話讓張文元深有同感,感慨道︰「這一次千歲出手,可是沒有餘地的,東林黨不完也得完…」搖了搖頭,似是有些可憐那幫正人君子們,嘴巴一撇,又有些佩服道︰「不過劉僑倒也能忍,他親兄弟被千歲給處死,他這當哥哥的卻能隱忍不發,就衝他這股忍勁,咱家倒是有些佩服他了。」

    聞言,劉應坤曬然道︰「他就是不忍,又能怎樣?難道他敢和千歲硬來不成!」

    孟忠點了點頭,說道︰「劉僑是聰明人,也是糊塗蛋,可惜,這世上沒有兩全其美的事,他既然認準了東林黨,那咱們就成全他好了。」

    李朝欽鼻子一抽,突然說了句︰「歷來廠衛都是一家,他劉僑卻不向著千歲,跟咱們東廠做對,哼,他以為咱們東廠被他錦衣衛的人把持著,就能翻了天不成!縱使把那幫錦衣衛全殺了,東廠也一樣是東廠!」

    張文元笑道︰「處死劉仕和那些帶頭的就行了,真把錦衣衛的人全殺了,咱們一時半會到哪去找能辦事的人手來?李公公莫不真以為那些新收的番子能派上用場?」

    李朝欽聽了,微一點頭,沒有說話。新收的番子人數雖多,但多是不能派上用場的,充其量也就是壯壯門面,充充聲勢,真正能用的番子還是錦衣衛那幫人。真要把這些人全殺了,東廠可就要癱瘓了。

    ...............

    劉應坤起身朝孟忠施了一禮,道︰「大檔頭,屬下有一事不明。」

    「說。」孟忠擺了擺手,示意劉應坤說下去。

    「汪文言人在詔獄,由許顯純他們這幫錦衣衛的人來審最好不過,卻不知大檔頭何以要在千歲面前搶下這差事?」

    聽了劉應坤這個問題,張文元和李朝欽都不禁看向孟忠,顯然,他們心中對孟忠的這個舉動也奇怪。

    孟忠看了他們一眼,朝前走了幾步,忽然返身問他們︰「你們有沒有想過,咱們東廠控制住錦衣衛會是一番什麼局面?」

    聞言,三人一怔,旋即一亮,張文元驚喜道︰「如若真能那樣,那咱們東廠可就是無人能夠撼動了,大檔頭在內廷之中,也非他人可比了!」

    孟忠不露聲色,緩緩說道︰「和東林黨鬥,是咱們內廷的大事,身為內廷中人,咱家和你們都應該全力以赴!不過咱們也得順勢得些好處才行。咱家一直以來都在想,廠衛為何不能一家?」

    劉應坤聞言,心中一動,略一尋思,便問道︰「大檔頭想法固然好,但卻不知咱們應該如何著手,縱使劉僑失勢,錦衣衛還有許顯純、田爾耕他們,千歲又如何會將錦衣衛交給咱們東廠呢?」

    「這事可就著落在那袁大海身上了。」孟忠不動聲色的扭頭朝外面看去。

    聽孟忠提起那個新晉提調黑旗的百戶,張文元忙起身走到他身邊,遲疑一下,問道︰「大檔頭,袁大海不過一介武夫,如何能替大檔頭做那大事呢?」

    「咱家讓他去詔獄提審汪文言,只要他能撬開汪文言的嘴,便算替咱東廠立了大功,咱們東廠在對付東林黨上出了大力,千歲自然會高看咱們東廠一眼。許顯純也好,田爾耕也好,只要他們不能出力,便不能接掌錦衣衛,如此一來,錦衣衛中又有何人能與咱們東廠抗衡?到時只需費些心思,千歲自然會把錦衣衛置於我東廠控制之下。」稍頓,孟忠微微一笑︰「其實廠衛一家,可不單單是咱家在想,千歲對這事,可也是惦記著很呢。說白了,在千歲心目中,咱們這些內廷的人遠比那些外朝的人要可信的多,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嗎?」

    劉應坤明白是明白了,但他對孟忠的安排卻是不明白得很。

    「大檔頭是不是太過於相信袁大海了,此人連詔獄的大門都進不去,又如何能撬開汪文言的嘴呢?」

    孟忠扭頭看了他一眼,沉聲道︰「在咱家眼裡,此人可不是如你們所說,只不過是一介武夫,他啊,腦袋瓜子比咱們精明得很。試問,一個武夫能搞出那麼多的花樣來哄千歲歡喜嗎?」

    劉應坤一怔︰「大檔頭的意思是這人能有辦法進詔獄?」

    「他有沒有辦法咱家不知道,咱家只知道他只有三天時間,若是三天內他不能為咱家撬開汪文言的嘴,那咱家可就對他太失望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3 12:36 PM

第六十八章 黑獄(九)

    東廠,北校場。

    「這些是什麼人?」袁大海指著遠處那幾個被按在地上的漢子問錢恩。

    錢恩道︰「屬下不知,人是紀公公送來的,只說讓咱們練箭。」

    「紀公公送來的?」

    袁大海點了點頭,既是紀用送來的人,那就不必問是些什麼人了,只要知道他們應該死就行了。問得多了,徒增煩惱而已,活亦好,死亦好,與自己何干。

    抬腳上前從桌上拿起一枝長滿倒鉤的箭,問錢恩︰「這是什麼箭?」

    「犬齒倒鉤箭!」

    「犬齒倒鉤箭?」

    袁大海一笑,將那箭放下,說道︰「倒是名符其實得很,這些箭便是千歲賞給咱們黑旗的?」

    「正是!」

    錢恩又道︰「紀公公說,這些箭都是當年黑旗箭隊所用的樣式,圖紙一直留著,兵仗局正在替咱們趕製,這幾枝只是拿來讓咱們試試效果的。」

    「嗯,倒難為紀公公為咱們黑旗如此費心了,這箭名犬齒倒鉤,聽起來確是蠻威風的,卻不知效果如何?」

    袁大海想了一下,示意錢恩︰「找人射一枝給我看看。」

    「是,百戶!」

    錢恩揚手喝了一聲︰「演犬齒倒鉤箭!」

    頓時一騎飛出,張弓搭弦。

    錢恩又朝遠處正在看押犯人的番子喝道︰「放人!」

    聽到命令,番子們立即從地上提起一人,解開其身上繩索,喝罵幾句,將其推了出去。

    那漢子上身精光,只穿一條短褲,身上滿是傷痕,突然被番子推出,不知所以,待看到有一黑騎正張弓對著自己,不由肝膽欲裂,本能的拔腿便向遠處的大門跑去。

    「告訴他,只要他能跑得出去,本統領就放了他!」

    袁大海冷笑一聲,右手微抬。演犬齒倒鉤箭箭手見狀,大喝一聲「駕」拍馬便向那漢子跑去。

    急促馬蹄聲中,那漢子不時回頭張望,眼神之中滿是恐懼。百步之外的大門如天堂與地獄般遙不可及。

    「犬齒倒鉤箭!」

    箭手大喝一聲,「嗖」的一聲,利箭如鬼魅般射向那漢子。

    「撲哧」聲中,犬齒倒鉤穿入腹腔,頓時,血如泉湧。

    「東廠鷹犬,我做鬼也饒不了你們!」嚥氣前,漢子咬牙大喝。

    聽了那惡毒的話語,袁大海微一搖頭︰活著尚且不怕你,死了又能怎樣?

    ………

    箭手放緩馬速,奔到屍體前翻身下馬,試圖將那犬齒倒鉤箭拔出,但拔了數次,卻是不能出。

    袁大海與錢恩等人過來察看,發現那箭頭因倒鉤甚多,已然與肉不可分,每拔之,便帶出一片血肉,內中創傷比尋常箭枝更厲,人若中此箭,根本無法活。

    好毒!

    側臉看了已被眼前情形嚇得蒼白一片的犯人,袁大海冷冷的吩咐道︰「把那幾種箭也試一下吧。」

    「鳳尾箭!」

    「穿雲箭!」

    「胡天射雕箭!」

    「……」

    殺人利箭,利箭殺人。

    人活時不知名,人死後亦不知名。

    眼前的屍體如塵世間過客,匆匆一隙。

    前世無怨,今世無仇,奈何要死在我的手中呢?

    駐足,凝思,半響,揮手道︰「把人埋了,坑挖得深些,不要讓荒地裡的野狗把他們再刨出來。」

    ……………

    「還請公公教我!」

    「袁百戶應是有了主意,何必來問咱家。」

    「事關千歲大計,也系屬下前程,屬下不敢妄為。」

    「不敢妄為?」

    紀用哈哈一笑︰「你在南苑射殺周明時,可曾想過此乃妄為?」

    袁大海緩緩抬起頭,一字一句道︰「此一時,彼一時。」

    「好一個此一時,彼一時!」

    紀用正色道︰「路是你自己走的,別人幫得了你一時,又能幫得了你一世?袁百戶,你想怎麼做是你的事情,如果每做一件事前,你都要思來想去,顧東顧西,那你與其他人又有什麼不同?你應該明白,你能有今日之地位,靠得不是別人,而是你自己。」

    「屬下只問公公一句,若屬下真行了那妄為之事,內廷諸公是保還是不保?」

    「你說呢?」

    紀用不置可否,卻笑了起來,負手向前方走去。

    …………

    望著這個與自己有生死之交的好兄弟,袁大海有些猶豫,但終是開了口,沉聲道︰「還記得當年在薩爾滸嗎?」

    「從不敢忘!」痛苦的神情從錢恩臉上掠過。

    「你知道嗎,我這輩子最大的願望是什麼?」

    「我知道,你想重回薩爾滸。」

    「是,我一直沒有忘記死去的弟兄們,我想去薩爾滸,哪怕是看一眼弟兄們的骸骨也好!但你知道,咱們現在這個樣子,回去也沒有用。在別人眼裡,我們只是一群螻蟻而已,那些人根本不會在乎我們這些螻蟻在想什麼,他們眼裡只有他們自己!哪怕就是再死上一百萬螻蟻,他們也不會為我們掉一滴淚!」袁大海有些激動。

    「所以你不想再做螻蟻,而要做踩死螻蟻的那個人?」錢恩的目光閃爍著,像是要看透袁大海的內心一般。

    深深的吸了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袁大海淡淡的說道︰「或許吧,我只是不願自己的命運再被別人掌控。」

    錢恩搖了搖頭︰「你變了,變得我快認不出來你了,以前你從不會有這種想法,那時你說得最多的是攢夠錢,娶個媳婦,生幾個娃,讓你老袁家後繼有人。現在,你卻在想如何往上爬,為了達到你的目的,你不在乎死多少人,也不在乎死的是什麼人。」

    聽了錢恩的話,袁大海長長的歎了口氣,無奈道︰「人是會變的…我要去做一件大事,這事成了,你我今後飛黃騰達,若敗,無葬身之地。」

    錢恩笑了︰「你是在問我願不願意隨你去死?」

    「也許吧。」袁大海苦笑一聲,錢恩真的是太瞭解他了,在他面前,自己其實是不需要說太多廢話的。

    「其實在薩爾滸時,我就應該死了。」

    一滴淚水突然從錢恩的左眼滴落,看得袁大海也是心酸。

    「如果你要去,我一定會隨你去,但是我希望,從今往後你不要再來問我願不願意,那樣我會以為你不再當我是兄弟。」錢恩的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平淡如水,但看在袁大海眼裡,卻是那麼的值得依賴。

    「我知道,你一定會這麼說。」

    袁大海笑了,笑得很開心,笑聲過後,他突然轉過身,看向校場上的黑旗,揚聲喝令︰「點黑旗!」

    正在提調箭隊練箭的李慶聞令一愣,打馬過來問道︰「百戶,去哪?」

    袁大海冷冷看向西邊︰「詔獄!」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3 12:37 PM

第六十九章 黑獄(十)

    正午時分,北鎮撫司。

    總旗牛二大清早起來眼皮就跳得厲害,老話說左跳財,右跳災,要是左眼跳也就好了,偏是右眼皮跳個不停,這都兩個時辰了,還不時的跳來跳去,讓牛二莫名一陣煩燥。

    燥歸燥,飯點到了,總是要換班去吃飯的。朝身後瞅了眼,見來接班的人已經到了,牛二便揮手對手下叫道︰「走,弟兄們,吃飯去。」

    七八個力士校尉一聽去吃飯,頓時喜笑顏開,紛紛呼喝著便要往裡面去。眾人都動了,唯力士蔣安卻站在那裡動也不動一下,兩眼直勾勾的望著前方。

    牛二上前沒好氣的踢了他屁股一腳,喝道︰「瞎看什麼,你小子不想吃飯了?」

    不想蔣安卻是一點反應也沒有,跟被施了法似的,兩個眼楮珠子死死盯著前方,對總旗的話是充耳不聞。

    「你他娘的看什麼?」

    牛二以為有什麼稀奇事,忙也跟著朝前方看去,視線所及之處,卻見一個人正舉著一面黑旗立在馬上朝這邊看。

    見狀,牛二大怒,這小子是誰,活得不耐煩了,敢在鎮撫司衙門前如此張望!

    將手一揚,喝了一聲︰「來人,給我把那人抓過來!」

    話音未落,卻聽一聲尖嘯由遠至近,那嘯聲尖厲剌耳,剌得人耳膜都難受。

    「什…」

    牛二剛要張嘴問什麼東西,耳邊卻好像被什麼東西釘了一下,一陣巨痛,旋即便聽門柱上發出一聲悶響,定楮一看,卻是一隻羽箭,那箭身赫然沾著血跡,下意識伸手往右耳一摸,攤開手來,卻是鮮血淋漓。

    喉嚨一咽,牛二驚恐的望著那枝羽箭,心頭「撲通」直跳。

    門前的力士校尉和來接班的都被這突然射來的一箭嚇到了,再看牛二那被穿了個洞的右耳,眾人均是色變。一校尉反應過來,二話不說拔出繡春刀,便要去抓那騎士。

    才邁數步,卻鬼使神差的停了下來,一眾校尉力士們清楚的看到,隨著那騎士手中的黑旗揮動,從兩側房屋的街道上湧出一撥又一撥的黑騎,那些黑騎手中的大弓無一例外都對著這邊。

    「東廠辦案,敢有亂動者,格殺勿論!」

    …………

    控制住值守的錦衣衛後,袁大海當即命令李慶、張德喜二人率所部提調黑旗衝進鎮撫司,不管遇到何人,一律拿下,敢有反抗者,可直接格殺。他與錢恩則領一隊黑旗去抓劉僑,郭可綱率本部黑旗控制大門,不使一人進出。

    一隊隊黑衣番子從大門魚躍而入,如十幾隊長龍游向鎮撫司內。從來都是錦衣衛上別人的門,今兒卻被東廠的番子殺上門來,一時之間,北鎮撫司內大亂。番子來得太過突然,毫無徵兆,鎮撫司內空有數百錦衣衛,卻是亂成一團,千戶也好,百戶也好,面對那些瞄向自己的勁弓,沒有人敢硬起頭皮組織手下反抗。

    北鎮撫司指揮司劉僑正在文房內提筆寫給皇帝的奏折,聞聽外面亂哄哄一片,有人在大驚小叫什麼,不由大怒,起身推開屋門,欲要查看何人這麼大膽,不想門被打開的剎那,幾柄寒刀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耳邊傳來冷冷的一句話「敢動一下,要你的命!」

    長刀架脖,寒意逼人,劉僑不由哆嗦一下,待看清是東廠的人後,勃然變色,怒道︰「東廠是要造反嗎,你們可知本官是誰!」

    「劉指揮,廢話咱們就不要多說了,還請劉指揮行個方便,這就帶我們去詔獄吧。」

    袁大海走上前,上下打量了一眼劉僑後,微一搖頭,大手一伸,示意劉僑前頭帶路,不要耽擱時間。

    黑旗箭隊擅闖北鎮撫司,可是捅破天的大事,袁大海相信,只怕自己還未從這裡出去,上至內廷魏忠賢,內閣葉向高,下至街巷小民,怕都要知道了。所以他必須抓緊時間,將人從詔獄中提出直接帶往東廠,然後再立即去向魏忠賢「負荊請罪」,說明原委。只要魏忠賢認可自己的行為,天下人皆言自己可殺,也可高忱無憂也。

    ………

    「你可知擅闖詔獄是死罪!」

    知道對方是誰,劉僑的懼意便消了幾分,東廠的人再膽大,也不致敢將他堂堂北鎮撫司使給殺了吧!

    袁大海歎口氣,將自己的駕貼在劉僑眼前晃了一下︰「誰說我是擅闖的,我可是有東廠的駕貼的,劉指揮不會認不得吧。」

    「詔獄犯人,除有聖旨,否則任何人不能提審,此乃太祖鐵製,你們東廠的駕貼怎麼能和聖旨相提並論!」

    「劉指揮,我想你是糊塗了,你難道還沒明白過來?我們既然來了,便是要把事辦了的,你若是再不識時務,可休怪我們不認你這北鎮撫司使了。」

    袁大海乾笑一聲,輕一擺手,頓時錢恩目露凶光,上前不由分說拽著劉僑便走。

    「呸!」

    劉僑唾了一口唾沫,怒目瞪向袁大海︰「想叫本官帶你們去詔獄,你妄想,除非本官死了,否則你就斷了這念頭!」

    聞言,袁大海搖了搖頭,歎口氣︰「劉指揮真是太不知好歹了,你這又何苦呢?你以為我真不敢殺你?」

    「你敢!」

    嘴巴剛張,便見對方已經抽刀在手砍向自己,劉僑大驚,本能閉上眼楮,腦袋卻是一痛,旋即眼前一黑,已是不省人事。

    用刀把砸暈劉僑後,袁大海滿目猙獰的走到一錦衣百戶面前,說道︰「帶我們進詔獄!敢說一個不字,立時叫你人頭落地!」

    …………

    詔獄,建於北鎮撫司南側地底,上下兩層,全部密封,不見一絲陽光。內中空氣腐臭難聞,一進詔獄,袁大海就下意識的將鼻子摀住。待眼楮適應了裡面昏暗的光線後,他才將手拿開,吩咐那錦衣百戶︰「帶我們去找汪文言。」

    百戶攝於東廠之威,不敢猶豫,領著袁大海等人往最裡側走去。兩側,皆是鐵牢,有空置,也有關押鬍子與頭髮一樣長的犯人。那些犯人見到袁大海他們,竟然是一點反應也沒有,原本是什麼樣還是什麼樣,視若無睹。好似這個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已經與他們沒有關係一般。

    待走到最裡面一間很是乾淨的牢房後,袁大海便看到一個衣衫乾淨的灰衣男子正望著自己,眼神之中充滿疑惑。他的這間牢房不僅乾淨,還有一張木床和一張書桌,不僅擺有文房四寶,還擺了幾碟酒菜,床頭擺著幾卷書籍,看得出,此人在詔獄的日子過得還是蠻舒坦的。

    「此人便是汪文言?」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3 12:39 PM

第七十章 黑獄(十一)

    汪文言,獄吏出身,智巧俠氣、饒具謀略,因監守自盜,逃到京師投奔王安門下,與楊漣、左光斗、魏大中等東林黨人過從甚密。泰昌、天啟年間,汪文言在外廷倚仗劉一,在內宮靠王安撐腰,為東林黨聯絡通信,並用計離間齊、楚、浙三黨,從此東林一黨獨大,後在東林內閣首輔葉向高扶持下官至中書舍人。

    目光停留在汪文言的臉上,袁大海很自然想到後世對他的有關記載,其實不管怎麼形容這人,說他是東林黨的吳用應是最恰當不過的。至於他那段獄吏生涯,確切的說,與那「宋押司」倒是如一個模子所刻。或許他可能看過施耐庵寫的書,對於他筆下的及時雨很是嚮往吧,袁大海如此想道。

    「你們是?」

    望著這幾些自己從未見過的人,汪文言有些奇怪,不解的看向那百戶。

    那百戶卻是不敢與他說一句話,只恭敬的對袁大海說道︰「他便是汪文言。」

    袁大海點了點頭,抬手示意這百戶︰「把門打開。」

    百戶應了一聲,從後面的一個守衛手中接過鑰匙,但是卻是有些猶豫,見狀,錢恩上前將刀在他的後脖上輕輕靠了一下。

    「別,別,別!」

    感受到脖子上的冰涼寒意後,那百戶跟只受驚兔子般跳了起來,急急忙忙的便去開鎖,許是太過害怕,他的手抖得有些厲害,連帶著那銅鎖也跟著發出顫動聲。

    見那百戶開鎖時抖成那樣,汪文言心中一突,警惕的朝後退了幾步,眼神緊緊盯住袁大海,沉聲問了句︰「你們是什麼人?」

    袁大海沒有回答他,而是等鎖打開後,朝錢恩點了點頭。

    頓時,錢恩帶了兩個番子便衝進了牢房內,不顧汪文言的掙扎便將他連拖帶拉的拽了出來。

    汪文言驚懼,大聲咆哮︰「你們要幹什麼?!」

    袁大海緩緩的抬起手,示意汪文言不要這麼緊張,帶有一絲笑容道︰「汪大人不要害怕,我們不幹什麼,只是給大人換間寬敞些的牢房而已。」

    「你們要把我帶到哪去?」汪文言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心跳得厲害。

    盯著汪文言的眼楮,袁大海輕笑一聲︰「東廠。」

    「東廠?」

    汪文言大吃一驚,旋即心中恐懼,怎麼東廠的人會來詔獄的,劉僑呢?!

    定了定神,他脫口問道︰「是皇上讓你們東廠來提我的?」

    「不是。」袁大海搖了搖頭。

    汪文言一怔,點了點頭,意料之中道︰「那看來是你們督公魏忠賢了?」

    「也不是。」袁大海還是微一搖頭。

    「不是魏忠賢?」

    汪文言愣在了那裡,不是皇上,也不是魏忠賢,那這些東廠番子是奉何人的命令來詔獄提我?

    見汪文言臉上變化不定,袁大海收起笑容,冷冷對他道︰「你不用想了,沒有人命令我們來提你。」

    「什麼意思?」汪文言有些糊塗了。

    「沒意思。」袁大海的嘴角翹了一翹,突然面色一沉,喝了聲︰「把汪大人的嘴堵上!」

    「你們?…」

    一句話沒有說出口,汪文言的喉嚨就被掐住了,很快,嘴巴就被麻布塞了個結結實實,在那「唔…唔」的抗議著。但任他怎麼掙扎,怎麼抗議,塞在嘴裡的麻布都是沒有辦法再取出來了。

    一旁的錦衣衛們看了,都是不敢吱聲一句,那百戶神情陰晴不定,低著腦袋不知在想什麼。

    「把人帶出去。」

    吩咐錢恩把汪文言立刻帶出去後,袁大海轉身問那錦衣百戶︰「熊廷弼關押在何處?」

    「熊廷弼?」那百戶一愣,喃喃說道︰「他是欽定死囚,關押在下面一層,怎麼?你們東廠連他也要提走嗎?」

    聽了百戶的話,袁大海陰側側的看向他︰「我只問你熊廷弼關在何處。」

    那百戶見了袁大海的面目,一個激靈,再也不敢多說一句,跌跌撞撞的就帶他們去找熊廷弼。

    ………

    「殺人放火、打家劫舍是為惡賊,危害蒼生、禍國殃民則為梟雄,反正事情就是如此,倒不如讓我亦正亦邪吧。」

    「邪不能壓正!」

    「如果正不比邪,又何談壓邪?熊大人,我勸你還是看開一點,活著,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未必是一件好事。死,看起來很困難,但真正做起來卻也容易。」

    「我不想死。」

    「你死與不死,不是我能決定的,如果天意非要你死,難道你要逆天而為嗎?」

    「我不該死!」

    「那遼東的百萬大明子民就該死嗎?」

    一個大活人,被困在不見天日的詔獄四年,四年之內,除了每日鐵門外獄卒的腳步聲,他就再也聽不到這個世界上任何一種聲音,那種孤獨和讓人抓狂的窒息感足以改變任何一個意志堅強的人。熊廷弼便是如此。

    袁大海沒有想到傳說中的熊蠻子熊廷弼竟然如此善談,一見到自己就好像見到多年未見故友般,凱凱而談起來。可笑的是,自己居然竟然忘記時間,就這麼和他談了起來。談到最後,袁大海發現這世上真沒有人不怕死,哪怕是這位讓努爾哈赤感到頭疼的熊廷弼,也是怕死的。

    熊廷弼說自己不應該死,袁大海反問他,難道被他放棄的遼東百萬子民就應該死嗎?這個問題讓熊廷弼一時之間無法再開口。

    「熊大人還是不要想那麼多了,或許你會感謝我。」

    袁大海突然笑了起來,有些得意的對熊廷弼說道︰「因為我能夠讓大人離開詔獄,去享受幾天有陽光照射的日子。」

    熊廷弼苦笑一聲︰「你們東廠的太陽可是黑得很。」

    「不管黑還是不黑,總是天上的明日,何況,現在,也不是熊大人能夠自己決定的。」袁大海饒有興趣的打量著這個還不到五十歲的明末名人。

    熊廷弼呆了一呆,似有所悟,抬頭用他那已經沒有什麼光彩的眼楮看向袁大海︰「魏忠賢終於要出手對付東林黨了嗎?」

    「督公的事情,不是我們這些做屬下應該知道的。」

    「正如我方纔所言,世上這事,終究是邪不能壓正的。」

    「那請大人告訴我,東林與我督公到底誰正誰邪?如果大人認為東林是正,豈非大人是邪嗎?大人不要忘了,讓你進詔獄的可是東林黨,而非我們督公。」

    「唉,看來我在詔獄呆的太長了,腦袋已經不好使了。」熊廷弼歎了口氣,有些費力的從地上起身,緩緩走到袁大海面前,爾後默默的向門外走去。

    「既然魏忠賢要我死,我就是再不想死也得死,只求你們東廠不要去連累我的家人。」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3 12:40 PM

第七十一章 黑獄(十二)

    夜色中,金水河邊,風聲颯颯,水霧氤氳。

    剛從乾清宮伺候皇上出來的魏忠賢一臉心事的走在金水河邊,身後,四個手持佛塵的小太監低眉順跟的緊跟在後。魏走,他們走;魏停,他們停。

    前方不遠處便是金水橋,許是夜風太涼,魏忠賢的脖子往領口裡縮了一縮,大紅袍外罩著的紫色披風在夜風的吹拂下,微微的擺動著。

    邁步走到橋邊時,前方一盞宮燈飛速向這邊奔馳,提燈之人腳步匆匆,聽在魏忠賢耳裡卻是十分的熟悉。也不去看一眼,便脫口叫道︰「是梁棟嗎?」

    「奴婢是梁棟!」

    司禮秉筆太監,掌著酒醋面局的梁棟口氣十分恭謹的答應一聲,快步奔到橋頭,一躬到底跪了下去。

    在宮燈的照映下,魏忠賢看到的是一張滿是焦急的臉,不由問道︰「出什麼事了,讓你如此慌張?」

    因奔得急,梁棟還沒順過氣來,大口呼吸了下,才急道︰「千歲,不好了!東廠袁大海帶黑旗闖了詔獄,把汪文言和熊廷弼從詔獄提到了東廠!」

    「黑旗闖了詔獄?」

    魏忠賢大吃一驚,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那袁大海太過於大膽了,但旋即面色一沉,問梁棟︰「什麼時候的事?」

    梁棟抬頭回道︰「正午的事。」

    「正午的事,怎麼到現在才來報!你們眼裡還有沒有咱家了!」

    魏忠賢大怒,出了這麼大的事,竟然到現在才向自己稟報,下面人是怎麼辦的差!

    魏忠賢發這麼大的火,梁棟害怕,賠著小心道︰「千歲,奴婢也是剛剛得知的,這不,一得訊就趕來向千歲稟報了,這中間可是一點也沒有耽擱!」

    魏忠賢知道梁棟所言不假,從他那還沉重的呼吸聲中便能聽出他是急趕而來的。

    冷哼一聲,眉頭鎖了一下,陰著臉問道︰「是誰壓的這事?」

    梁棟想都不想,脫口便道︰「是孟忠!」

    魏忠賢聽後,鼻子輕輕一抽,冷冷道︰「他人呢?」

    梁棟回道︰「去了東廠,聽說已經將袁大海鎖拿了。」

    聞言,魏忠賢牙齒微微一銼,輕一擺手︰「走,去東廠!」言畢,當先朝前頭走去,才走數步,又轉過身來對梁棟說道︰「黑旗箭隊闖了詔獄,外朝不可能沒有動靜,都幾個時辰了,你們都探出什麼了?」

    梁棟剛從地上起身,聞言忙深深一躬,道︰「內閣早先就鬧開了,但不知怎的,他們卻沒有動靜,連帶著六部都沒什麼反應,倒是都察院那幫人到內閣來鬧過,但隨後就散了。」

    「噢?」

    內閣沒有動靜?魏忠賢有些奇怪︰不應該這樣啊?

    臉色陰沉的問梁棟︰「今兒內閣當值的是誰?」

    梁棟忙道︰「回千歲,今兒當值的是韓。」

    「韓?」

    魏忠賢一怔,若是今兒當值的是顧秉謙或魏廣徽,那這事還可以解釋,東廠是自己提領的,爾今東廠的人去闖了詔獄,顧魏二人自然要替自己壓下外朝的憤怒,但這個次輔韓卻是東林黨的人,出了這麼大的事,他會好心幫著彈壓?

    蹊蹺,太蹊蹺了!

    「這事有古怪。」

    魏忠賢「嗯」了一聲,猛然看向梁棟,吩咐他道︰「你馬上派人去找許顯純、田爾耕二人,就說咱家說了,北鎮撫司的事與他們無關,叫他們不要亂動。」

    「是,千歲!」

    梁棟低頭應了,他知道魏忠賢這是怕許顯純、田爾耕他們會因此事和東廠掐起來,在這節骨眼,東廠要是和錦衣衛內訌,對內廷可不是什麼好事!

    魏忠賢想到什麼,又聲色俱厲的對梁棟說道︰「孟忠現在是越來越不像話了,這麼大的事,他就敢自作主張壓下去嗎!哪個給他的膽量,又是哪個給他的底氣,東廠的掌印太監到底是咱家還是他!」

    越想越氣,尤其是想到最近內廷中有很多太監背著自己和東林黨勾結,魏忠賢不禁火上心頭,怒罵道︰「咱家現在還有口氣,人還沒被東林黨逼死呢,他們就敢背著咱家做事了!他媽的,咱家要是死了,他們是不是要把咱家的屍體拖到菜市口活剮了啊!」罵到恨處,「他媽的」這三字經也從九千歲嘴裡蹦出來了,聽得梁棟和那幾個小太監是面面相覷,嚇得都是不敢吭聲。

    罵完了,心裡也舒坦多了,恨恨的走到橋邊,雙手重重的拍在橋欄上,望著眼前的金水河,魏忠賢不吱一聲,只有那沉重的鼻吸聲在告訴梁棟他們︰九千歲現在很生氣!

    梁棟覺得這會自己應該表一表態度才好,但又怕會觸九千歲的霉頭,把他老人家的火氣洩到自己身上來,想來想去,還是硬著頭皮輕步走到魏忠賢身邊,十分恭敬的說道︰「千歲明鑒,奴婢對千歲赤膽忠心,蒼天可證!」

    聽了梁棟的話,魏忠賢緩緩轉過身來,盯著他看了片刻,歎了口氣︰「眼下咱家也只有你們幾個能信了,其他人,都恨不得咱家早點死呢!」稍頓,苦笑一聲︰「你可知道,今兒個皇后給皇上看了本什麼書?」

    皇后給皇上看什麼書,梁棟如何能知,當下搖了搖頭︰「奴婢不知。」

    魏忠賢抬眼看向乾清宮方向,冷笑一聲︰「是《趙高傳》!」

    趙高傳?梁棟一個激靈,趙高是何人,他豈能不知,皇后給皇上看這書,那不就是指桑罵槐,意有所指嗎?想到怕處,面色不禁有些蒼白,惶恐的望著魏忠賢,嘴巴張了張,卻是沒有說出來。他這會實在是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魏忠賢沒有理會梁棟什麼表情,只是搖了搖頭,歎氣道︰「咱家可不是趙高,皇后對咱家未免太過偏見了,唉…」長長的歎氣聲後,他揮了揮手,輕聲叫道︰「來人!」

    一個小太監忙急步上前應道︰「奴婢在!」

    魏忠賢吩咐他道︰「去司禮監告訴王李二位公公,叫他們即刻出宮去東廠。」

    「是,千歲!」

    小太監忙應聲前去司禮監通傳。魏忠賢在橋上又站了片刻,便帶著梁棟趕往東廠。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3 12:42 PM

第七十二章 黑獄(十三)

    這是一間不起眼的小屋,座落於東廠北校場西側,兩邊是一排馬房。屋子原先是堆積馬料的地方,現在被臨時改成了刑房。

    從那扇有些發朽的木門朝裡看去,屋內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清,但當爐火被點燃後,屋內頓時發出耀眼的光亮,室溫也隨之快速上升,漸漸的,呆在裡面的人已經汗流浹背了。

    地上,夾棍、腦箍、攔馬棍、釘指、烙鐵、剌鞭等讓人觸目驚心的刑具擺滿了一地。不知是火光的照映還是原本就是那種顏色,這些刑具好像都是紅的。

    當爐中的火燒得足夠旺,旺到那烙鐵已經通紅時,袁大海才輕輕的推開木門,走了進來。他沒有去看那些從錦衣衛帶回來的刑具,而是徑直走到被綁在木架上的汪文言前面,和聲說道︰「你這一次可猜錯了,我的腦袋還在脖子上。」

    「那是你運氣好。」

    汪文言抬起頭,兩道銳利的目光緊緊盯住袁大海,輕聲問道︰「魏忠賢來了?」

    「是的,我們督公來了,嗯,已經有一會功夫了,這會正在大堂和檔頭們說話。」

    袁大海點了點頭,他不打算瞞汪文言什麼,因為正是魏忠賢的到來才讓他能夠有機會再次看到汪文言。

    汪文言歎了口氣,忽然笑道︰「那你還等什麼?」

    袁大海正色道︰「我在等你自己開口。」

    「出賣朋友的事情,我一向是做不來的。」汪文言的臉上沒有害怕的神情,相反,卻帶著幾分戲謔,好像眼前的袁大海只是個小丑而已。

    對於汪文言的神情,袁大海選擇性的忽視,淡淡說道︰「做不來並不意味著你不能做。」

    聞言,汪文言點了點頭,他贊同這句話,但是這不意味著他會屈服。反問道︰「如果換作是你,你會怎麼辦?」

    「你的這個問題有點難倒我了。」袁大海搖了搖頭,「或許一個人如果不交朋友,那就永遠不會出賣朋友了。但可惜,世上的人都是會有朋友的。說實話,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你,因為你這個問題讓我沒有辦法回答。也許,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你應該明白,這不是我要的答案。」

    「既然知道我在想什麼,你又何必要問呢?」對於眼前這個番子,汪文言有種很有趣的感覺,至少,和他從前看到的那些番子相比,眼前這位實在是太有意思了。

    袁大海不覺得有意思,他只想盡快撬開汪文言的嘴。凝視片刻後,他緩緩說道︰「之所以問你,是因為這是我的職責。」稍頓,見汪文言因為疼痛而緊緊咬住嘴唇,額頭也是皺得緊緊的,米粒大的汗珠從他的額頭滴落,不禁既是同情又是可憐,歎口氣道︰

    「十指連心,想必你現在很疼吧?如果你痛得受不了,可以叫出來,我和我的人是不會笑話你的。不過,你這又是何苦呢,你要知道,不管你受了多大的苦,你那些在外面的朋友都是不會知道的。」

    在袁大海說話的瞬間,汪文言左手的第二片指甲再一次被竹籤硬生生的剝開,和他的大拇指一樣,鮮血頓時湧了出來,紅通通的。

    「你們東廠的鷹犬除了這些還能做什麼?」

    汪文言極力使自己不要叫出來,雖然他能清楚的感受到左手的筋脈因為巨痛在使勁的跳動,但他還是咬牙撐了下來。

    「行到水盡處,坐看雲起時。」

    將汪文言的兩片新剝開的指甲捏在手中仔細看了一眼後,袁大海搖了搖頭,輕輕的一抖,頓時,兩片沾血的指甲掉落在地面。

    「我們固然是你們眼中的鷹犬,但我們卻從不小看敵人,但也不妄自菲薄。或許,汪大人應該這麼想,我們這些鷹犬可以要你的命,而你卻不能要我們的命,這便是你我的區別所在,也是強弱所在。」

    「魏忠賢不會有好下場的,你們跟著他,只有死路一條!」汪文言咬牙說了句。

    「這只是你的想法,卻不是事實。」

    袁大海輕咳一聲︰「你還是招了吧,熊家那四萬兩銀子你是怎麼分的,左光斗拿了多少,楊漣又拿了多少,還有哪些人得了?只要你說出來,我可以保證,不會再讓你受半點皮肉之苦,甚至我還可以向督公替你求情,讓你安然無恙的從我們東廠走出去。怎麼樣,你覺得如何?」

    聽了袁大海的話,汪文言「哈哈」笑了起來︰「你以為折磨我就可以讓我出賣朋友嗎?你錯了,我汪文言這輩子雖然沒干多少好事,但至少,我還從沒有幹過出賣朋友的事。」笑聲突然止住,斬釘截鐵道︰「你們還是殺了我吧,因為你不可能從我這裡得到任何你想要的東西!我從來不知道熊家什麼四萬兩銀子,更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人死可就永遠不能復生了。」

    袁大海有些敬佩起汪文言來,他沒有想到這個傢伙竟然如此硬氣,但是,這不是他想要的。微一搖頭,將自己的手在汪文言的眼前晃了一晃︰「我這雙沾過血的手永遠也不會再乾淨了,你還是說吧,不然我真的會殺了你。」

    「要殺便殺,多說無益。」說完這八個字後,汪文言的嘴巴再也不張了,眼楮也閉了起來,一幅求死的樣子,意志之堅決,讓錢恩和那兩個行刑的番子都有些佩服起來。

    「好的東西不一定要握在手中,就像好酒不該常喝,這樣才能保持好的感覺。」

    袁大海幽幽的歎口氣︰「不過你想死,但我卻不能就這麼讓你死,因為那樣一來,你痛快了,我可不痛快。」說完,面目突然變得猙獰起來,緩緩朝後退了兩步,冷冷說道︰「兩根手指頭不能讓他怕,那就五根,切斷他的右手!」

    頓時兩個番子將汪文言的手按住,錢恩從地上隨手撿起一把已經銹了的馬刀,將汪文言的右手放了上去。

    眼楮雖然閉著,但耳朵沒有聾,當右手涼意傳來的時候,汪文言的心突了一下,但很快,他卻是什麼想法也沒有了。

    死都不怕,還怕少了一隻手嗎?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3 12:44 PM

第七十三章 黑獄(十四)

    錢恩很殘忍,當那把生銹了的馬刀在他全力按下時並未能整個切斷汪文言的右手時,他索性直接拿起馬刀朝汪的右手使勁砸去,一下、兩下、三下…

    斷了,血肉模糊,骨頭渣子濺得到處都是,甚至袁大海的臉上也沾上了飛來的碎肉裂骨。

    這不是刑罰,而是變態的折磨。

    沒有人可以眼生生的看著一條完整的手臂在自己眼前被砸得稀巴爛。嘔吐,那兩個幫刑的番子吐了,因為他們實在是受不了那種血腥,更受不了錢恩的大聲咆哮。

    袁大海讓他們出去,這兩個番子不是他的人,他們如果不在場,有些事情自己會更好辦一些。

    汪文言不是聖人,更不是神仙,他不可能不叫出來。他叫了,只不過在一聲「呃!…」之後,他暈了過去。

    這個時候,暈過去或許是最好的解脫。

    袁大海冷冷的看著汪文言的斷臂,吩咐錢恩︰「替他止血,不能讓他死了。」

    「我知道。」錢恩頭也不抬應了聲,從懷中掏出金創藥灑在汪的斷臂上,但血如泉湧,根本止不住。

    灑了半瓶金創藥後仍不見血止,錢恩想了一下,返身從爐中取出那柄已經通紅的烙鐵,直接燙在了汪的斷臂處,頓時「哧」的一聲,焦糊味瞬間瀰漫整個屋子。

    …………….

    血止住了,傷口也被包紮好,汪文言沒有死,很虛弱,臉上看不見一絲血色,蒼白蒼白的,好像死人一般。

    處理完汪文言的傷口後,錢恩轉身問袁大海︰「是不是讓人給他喂點參湯吊命?」

    「不必了。」袁大海擺了擺手,苦笑一聲︰「深更半夜的到哪找參湯去。」

    錢恩有些擔心道︰「如果他死了,你怎麼跟千歲交待?」

    袁大海笑了笑︰「千歲要的不是汪文言,而是他的供詞,所以咱們只要拿到他的供詞就行了。」

    「他是不會招供的。」

    錢恩扭頭看向昏迷的汪文言,搖了搖頭︰「而且你看他現在這個樣子,還能問話嗎?」

    袁大海道︰「我沒想讓他自己說。」

    「那你想怎麼辦?」

    錢恩不解的看著袁大海,不明白他的意思,魏忠賢要的是汪文言的供詞,如果不讓汪文言自己招供,袁大海拿什麼去交差?

    「咱們替他寫。」

    在錢恩疑惑的目光中,袁大海從懷中拿出準備好的白紙,朝錢恩看了一眼,他知道錢恩身上是帶有筆墨的。

    錢恩一怔,旋即明白了袁大海要幹什麼,沒有多想,從懷中摸出筆墨,找了點水化開墨餅後,問袁大海︰「寫什麼?」

    「不用寫那麼多,越簡單越好。」袁大海想了想,說道︰「就寫楊漣受熊家賄銀一萬兩,左光斗得一萬兩,魏大中六千兩,周朝瑞六千兩,袁化中四千兩,顧大章四千兩。」

    「好!」

    提筆在紙上寫了之後,錢恩又看了下,抬頭有些不放心的說道︰「不寫點其他的?」

    袁大海搖頭道︰「不用,就寫這些就行。」

    錢恩疑惑道︰「千歲會信嗎?」

    袁大海輕笑一聲︰「千歲不會信。」

    錢恩一愣︰「千歲不信,咱們寫這個有什麼用。」

    袁大海解釋道︰「千歲是不信,因為這事本來就沒人信,但沒人信不要緊,要緊的是這些是汪文言供出來的就行。」見錢恩還沒明白過來,袁大海歎口氣又道︰「難道你還沒明白過來,汪文言只是個幌子,楊漣他們受賄也是幌子,千歲要的不過是個借口,一個可以光明正大將東林黨人捕下大牢的借口。至於這個借口是什麼,根本就是無關緊要的。」

    「那豈不是栽贓陷害?」錢恩嚥了咽喉嚨,他可以殺人,但是,他必須得為自己尋個合適的理由,如果事實真如袁大海所說,他是有此難以接受的。畢竟,他也是有良知的。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誰讓他們要置千歲於死地呢?」

    袁大海沒有辦法跟錢恩多解釋為什麼一定要置東林於死地,因為這件事說起來太複雜了。

    上前拍了拍錢恩的肩膀︰「你只要知道,我們是在為自己做事就行。」

    錢恩凝思袁大海片刻,歎了口氣︰「希望你做得是對的。」扭頭看向汪文言︰「這人是條漢子,就這麼死了,有些冤枉。」

    袁大海點了點頭︰「我知道,所以我再給他一次機會。」吩咐錢恩︰「你去找些水來澆醒他,我們再問一次。」

    …………

    一桶水全潑在汪文言的臉上後,他悠悠的醒了過來,但第一感覺就是巨痛。望著被袁大海拿在手中的五個連著手掌的手指,汪文言的臉變得十分難看,盯著袁大海的眼楮瞬間變得十分惡毒。

    「你不要怪我,你應該知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袁大海無辜的攤了攤手,「要是你不肯招供,死的不僅是你,也會是我。為求自保,我只能如此對你。」

    盯著袁大海看了片刻,汪文言的嘴巴微微動了動︰「那我就拖你一起死。」

    「這又何必呢?」

    袁大海歎息道︰「你我前世無仇,今世無冤,你何必非拉著我一起死呢?」

    汪文言慘笑一聲︰「因為我想黃泉路上有個能說話的人,至少,和你說話我會覺得十分有趣。」

    「呵呵…」袁大海也笑了起來,笑完後,輕聲說了句︰「這麼說,你是執意不肯招的了?」

    「我無罪,有何可招?」汪文言態度十分堅決,毫無屈服之色。

    「我知道,在你眼裡,你們東林黨人永遠是對的,永遠沒有罪,但你知不知道,執著於對,所以才會有錯。」

    說到這裡,袁大海話鋒一轉,冷冷道︰「其實你才是錯的,只不過你不知道而已,因為你看得太膚淺,以致被蒙蔽雙眼。如果真要從你們和督公中選擇一個對的,那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訴你,錯的那個永遠不會是我們督公!」

    言畢,從錢恩手中接過那張紙,輕聲說道︰「或許,你會有興趣想知道這上面寫了什麼。」

    「我不感興趣。」汪文言扭頭看向旁邊,他不打算再和這個番子多說什麼了,而且失血過多讓他現在直想好好睡一覺,他已經沒有什麼精力了。

    「是嗎?不過我想你聽完之後,就會有興趣了,因為這上面寫的是你們東林黨人受賄的罪證!」

    袁大海可不管汪文言現在想不想聽,自顧自的念了起來︰「楊漣受熊家賄銀一萬兩,左光斗得一萬兩,魏大中六千兩,周朝瑞六千兩,袁化中四千兩,顧大章四千兩。」最後,他還重重的加了一句︰「汪文言供!」念完饒有興趣的盯著汪文言,他知道,汪文言不可能真的無動於衷。

    果然,汪文言為之所動了,不過他卻不是如袁大海所想罵他栽贓誣陷,而是仰頭大笑︰「世間豈有貪贓楊大洪哉!」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3 12:46 PM

第七十四章 黑獄(十五)

    「這只是你的看法,但是事實擺在眼前,楊漣的確受賄了。黑紙白字,可寫得明明白白,由不得抵賴的。」

    袁大海笑咪咪的看著汪文言,目光很柔和,沒有一絲虛偽,好像他手中拿的真是楊漣罪證一般。

    無恥!卑鄙!小人!

    怔怔的看著袁大海半響,汪文言突然笑了,笑得上氣不接不氣,因為笑得有些急劇,以致眼淚都出來了。

    袁大海由著他笑,始終保持著笑容,平靜的望著他。

    終於,汪文言的笑聲停了下來,嘲笑的看著袁大海,不恥道︰「你錯了,錯得很離譜,你要知道,你可以陷害我東林的任何一人,說他們貪髒受賄,但唯獨你不能說楊漣受賄!因為世上人都知道,他不會貪髒,更不會受賄!你拿這所謂的供詞去陷害他,只能是自尋其辱,沒有人會信你的!」

    「唉…」

    幽幽歎口氣,袁大海承認道︰「楊漣是不會貪髒,這事你知道,我也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可是…」嘴巴一翹,同情的瞥了汪文言一眼,微笑道︰「可是這有什麼關係?你要知道,皇上並不知道。」

    聞言,汪文言怔在了那裡,臉上陰晴變化不定。袁大海的話如重錘擊垮了他的心理防線,他開始意識到,也許自己的堅持並不能挽救東林黨,也許,自己的死,將一點價值也沒有。

    「多說無益,你我各為其主,誰勝誰敗自由老天決定,或許,這便是身在局中的苦惱吧,因為我們都不能如自己所願行事。很多時候,人都是無奈的。你是,我也是,但是從一開始,就注定我們只能繼續朝前走下去,沿著各自的路走。我想,當年你一無所有來到京城的時候,怕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朝一日成為朝堂中的風雲人物,更不會想到有今天的下場吧?…路是你自己走的,你就不要後悔,汪大人,我想你應該知道,你有今天的下場不冤,如果你能知道收斂,知道錢財這種身外之物從來都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或許就能明白我在說什麼了吧。」

    朝前走了兩步,將那供詞平捧在汪文言的左手下,請道︰「按手印吧,手印一按,這事就算結了,以後的事情,就不是你我所能干預的了。或許,你說不定可以活得更久些。」

    汪文言鼻腔一「哧」,扭過頭去,吐出兩字︰「休想!」

    「那好,我自己來。」

    袁大海不以為意,而是緩緩朝後退了幾步,然後彎下腰去,從地上撿起汪文言的斷掌,捏住那滿是鮮血的大拇指在供詞上輕輕的按了上去。

    將那紅通通的手印晃了一晃︰「汪大人,這手印可沒做假吧,這可是貨真價實由你親手按的。」

    「你!」

    汪文言氣火攻心,忍不住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兩隻眼楮如牛玲般瞪著袁大海,嘴巴一張,想要怒罵幾句,可是,眼前卻突然暗了下來,隨即腦袋暈漲得厲害,眼皮好像有千斤重般無法抬起,慢慢慢慢,他已經再沒有意識了。

    探了探鼻息,錢恩搖了搖頭︰「沒死,暈過去了。」

    袁大海點了點頭︰「不用弄醒他了,我們的事情做完了。」

    錢恩看了一眼袁手中的供詞︰「現在就送給千歲?」

    大海搖了搖頭︰「我還有件事要辦。」

    「什麼?」錢恩問道。

    「和熊廷弼再聊一聊。」袁大海邊說邊往外走。

    「和他聊什麼?」錢恩跟上來問。

    「或許我能救熊廷弼一命。」

    袁大海的腳步頓了一下,旋即又往外走去。

    ……………

    活著的熊廷弼比死掉的熊廷弼更有用。

    袁大海意識到,魏忠賢的身邊從來沒有一個能夠在遼東獨當一面的軍事統帥,他接連起用的兵部尚書孫承宗及兵部左侍郎袁可立等人,都是東林黨人,而且是骨子裡和他作對的。但魏忠賢在邊事上還是容忍了這些東林官員,只是到了天啟晏駕前,才臨時起用了崔呈秀任兵部尚書,並匆忙讓自己的心腹劉廷元替換掉屢與自己作梗,而將要去南京赴任兵部尚書參贊機務的袁可立。

    這些事實說明,魏忠賢知道國事與自己的私人利益孰重孰輕,也說明,在閹黨之中,魏忠賢沒有一個能用的武將。哪怕是牆頭草袁崇煥,都不是一個合格的帥才。所以,袁大海覺得,應該為魏忠賢物色一個可以取代孫承宗的帥才。

    熊廷弼無疑很合適,第一,他是有本領的;第二,他是被東林黨投入大獄的;第三,熊廷弼不想死。

    一個不想死的人,應該是一個可以利用的人。

    如果熊廷弼的命是自己保下,也是由自己推薦給魏忠賢,那袁大海相信,熊廷弼不會不念自己情的。

    …………

    熊廷弼被關押在馬房不遠處的一間屋子,沒有上刑具,只在門口安排了幾個番子守衛。

    對袁大海的到來,熊廷弼不覺得奇怪,因為他不知道幾個時辰前,這個將自己從詔獄提到東廠的番子差點被當場杖斃在東廠大堂。

    見到熊廷弼的第一眼,袁大海就告訴他︰「汪文言招供了。」

    聞言,熊廷弼點了點頭,問道︰「你用刑了?」

    「用了。」袁大海沒有隱瞞什麼。

    熊廷弼苦笑一聲︰「那也難怪,世上沒幾個人可以受得了你們東廠的酷刑。」

    袁大海笑了起來,「你錯了,汪文言是那唯一的幾個人。」

    熊廷弼一愣︰「那他怎麼招供的?」

    「我替他招的。」袁大海一臉嚴肅。

    沉默片刻,熊廷弼歎口氣,道︰「你們是說他收了我熊家四萬兩銀子,嗯,看來,老夫也命不久矣了。」

    袁大海搖了搖頭︰「熊大人又想錯了,我不想讓你死。」

    「為何?」熊廷弼呆了一下。

    袁大海平靜的看著他,淡淡道︰「因為我想,如果熊大人能夠戴罪立功,對我大明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怎麼可能,我犯的是死罪,廷議當死,而且你們是拿我的事做東林黨的文章,又怎麼可能讓我活著出去。」熊廷弼根本不信自己能活著出去。

    「事在人為。」袁大海沒有多說什麼,他也不確定魏忠賢是否一定會聽從自己的意見。

    「你這麼好心幫我,想讓我做什麼?」四年詔獄只將熊廷弼的性子變了,卻沒讓他腦子也變壞。

    「如果熊大人能夠活著出獄,而且能再次督師遼東,我希望熊大人不要忘記那些因你而死的百萬大明子民!」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3 12:48 PM

第七十五章 黑獄(十六)

    廠臣魏忠賢功在社稷,海內之共見共聞,業已銘刻金石,無容職贅。至其身任邊事,誓圖恢復,梟滅逆虜,任用劉應干、陶文、紀用等,而關內外禦敵之伏甲、軍器、馬匹、懸簾等項俱以家資置辦,日逐來,又助軍需。臣方一意巡緝嚴警,諸營將吏不敢貪懦營私,不敢饋遺隱串,改虛為實,化賈為真;易怯而勇,以有今日。從古內臣誰有出其右者?通侯之世賞宜也!

    --遼東巡撫袁崇煥疏稱

    ………………

    東廠,掌印大堂內,孟忠、張文元、劉應坤、李朝欽並排而跪,均低頭不敢抬望,臉上神情不一。

    堂上,魏忠賢面無表情,王體干眉頭緊皺,梁棟心裡卻是幸災樂禍。

    李永貞與孟忠私交甚好,他知道孟忠斷不是懷了二心的,所以,他必須為孟忠說幾句話。

    「千歲,孟忠也是護主心切,情急之下才擅做了主張,確不是故意為之,還請千歲看在他忠心耿耿的份上,饒過他這一回。」

    「倘若人人如他這般遇事就擅做主張,那置咱家於何處?」魏忠賢的怒氣還沒有消,冷冷的掃了孟忠一眼。

    見狀,王體干緩緩起身,朝地上跪著的四人揮了揮手︰「都起來吧,跪了這麼長了,都老胳膊老腿的,怕都吃不消了吧。」

    王體干是司禮掌印,與魏忠賢關係又最為親近,他說的話可以視作魏忠賢說的,因此孟忠和張文元他們都從地上起來,齊聲道︰「多謝王公公!」爾後站在那裡望著魏忠賢,誰也不敢吭一聲。

    王體幹出面,魏忠賢不能不給他面子,當下微嗯一聲︰「咱家不是信不過你們,只是這事,你們不該瞞著咱家!黑旗闖了詔獄,是捅了天,但只要咱家在,這天就塌不下來!再說,袁大海為什麼去闖詔獄,難道你們就不清楚嗎?」

    聞言,孟忠嘴角一動,想為自己辯駁幾句,但想了想,終是沒有開口。他知道這會任他如此解釋,魏忠賢都不會信自己,最明智的選擇莫過於不出聲。

    一邊的張文元卻是硬頭頭皮朝前邁了一步,小心翼翼說道︰「奴婢們是想到這層了,但是袁大海太過大膽,未經請示就做了這等妄為之事,不予以懲戒,奴婢們恐日後難以服眾。」

    李永貞也道︰「一個小小百戶,未經檔頭同意就敢擅自行事,這回是闖了詔獄,下回豈不是要闖了大內?」

    李永貞的意思很明白,他是贊同對袁大海懲戒的,魏忠賢聽後卻不滿道︰「凡事要往好的方面想,咱家想的跟你們不一樣,如果東廠之內人人如袁大海般,眼裡只有咱家,沒有他人,那咱家就是做夢都能笑醒。山道再難不如世道難,天色再黑也不如人心黑,咱家現在是眾矢之的,難得有人如此忠心,你們說,咱家是該罰他還是賞他呢?」說完,不經意的瞄了孟忠一眼。

    一聽魏忠賢這麼說,張文元和李永貞均是「咯噔」一下,都有些後悔自己不該說這話了。孟忠的臉卻是越來越白了,不過他的臉本來就沒有血色,所以不管再怎麼蒼白,看起來好像都沒有變化。

    見魏忠賢的矛頭對著孟忠,王體干覺得還是出面和下稀泥才好,孟忠這事辦得不地道,但他相信,說孟忠腦後長反骨,卻是不可能的。

    上前勸道︰「事情既然出了,那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好了,只要拿到汪文言的供詞,咱們便直接出手,正所謂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千歲已然決意對付東林,黑旗闖詔獄也好,不闖詔獄也好,都是沒什麼影響的,所慮的不過是那病在床上的駱思恭,但我看,他就算知道,也鬧騰不了什麼。至於劉僑嘛,殺了便是,省得麻煩。」

    聞言,魏忠賢點了點頭︰「咱家也是這麼想的,王公,依你看,錦衣衛中何人能替劉僑...」

    正說著,門外進來一個番子稟道︰「千歲,袁百戶求見!」

    「這麼快?」魏忠賢一怔,旋即一喜,揮手吩咐那番子︰「叫他進來吧。」

    ………

    「汪文言怎麼招的?」

    看著那張印著大紅血手印的供詞,魏忠賢笑了起來,饒有興趣的問袁大海,他可是不信汪文言那無賴肯乖乖招供。

    袁大海恭聲道︰「屬下斷了他一隻手,威脅他,如果再不招,就斷了他另一隻手。」

    「原來如此。」

    魏忠賢沒有不滿,而是「嗯」了一聲,點頭道︰「非常時刻就該行非常手段,好,很好!」轉身看向王體干︰「楊漣他們確是受了熊家人的銀子,你看,咱們是不是該和皇上說了。」

    王體干輕聲一笑︰「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既然罪證有了,那就該讓皇上知道楊漣他們的真面目。」

    魏忠賢微一點頭,有了汪文言的供詞,自己便穩操勝券了,凶光一閃︰「先把這供詞上的六個人抓了,至於高攀龍、趙南星、鄒元標他們,也一個都別想跑,咱家倒是要瞧瞧,這幫東林黨拿什麼和咱家鬥!」

    李永貞想了下,上前道︰「千歲準備什麼時候動手?」

    魏忠賢咬牙道︰「明天!」扭頭看著袁大海︰「如果咱家沒記錯,你與咱家說過要開廠獄是吧?」

    袁大海沉聲道︰「屬下一直認為,千歲要抓的那些人得由信得過的人來審。」

    魏忠賢聽了,不置可否,問王體干︰「王公,你怎麼看?」

    「千歲看著辦好了,不過黑旗闖了詔獄,打暈了劉僑,人要是送到詔獄,反而會誤事。」說完,王體干看了一眼袁大海。

    魏忠賢略一尋思,轉身對孟忠他們道︰「打今兒起,你們東廠騰塊地,專門關押咱家要抓的那些人!」

    孟忠他們忙應了︰「奴婢領命!」

    魏忠賢又看了一眼袁大海,沉聲道︰「這廠獄就交給你打理,你給咱家一個個審,把他們的嘴給我一一撬開!」

    袁大海一喜,抱拳喝道︰「屬下遵命!」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3 12:49 PM

第七十六章 大幕拉開

    「孟公公那邊你準備怎麼辦?」

    「事到如今,我只能把身家性命押在千歲身上,孟忠怎麼想,我管不了。」

    「沒有孟公公的支持,憑你一人之力,這廠獄能開起來?」

    「我不是一個人在干,我有你們,還有黑旗!」

    孟忠如何看自己,袁大海無所謂,魏忠賢明日便進宮見天啟,如無意外,當他再出來的時候,就應該是自己持駕貼拿人的時候了。到時廠獄一開,管他東林什麼前六君子,後七君子,都將統統成為自己的囊中之物。他相信,憑藉著鎮壓東林的功勞,魏忠賢一定會重用自己。

    重用到何種程度,袁大海不知道,但他知道,至少,自己已經取代了許顯純,因為他現在所做的一切原本應是由許顯純來完成的。

    狡兔死,走狗烹?

    魏忠賢不是一個過河拆橋的人,縱觀他一生,還從沒丟棄過願意替他賣命的人!

    這個險值得冒,或者說,袁大海願意去賭一把,與其做四大檔頭的槍,倒不如全心全意成為九千歲的刀。捨小搏大,前景誘人。

    「你這樣做太冒險了,你在東廠沒有根基,除了黑旗,你還有什麼?如果連孟公公他們都憎恨你,你根本沒有辦法成事的。」

    錢恩依舊擔心,在他看來,魏忠賢再怎麼重用袁大海,袁大海都無法越過頂在頭上的四位大檔頭。要是孟忠他們不想袁大海成事,袁大海再怎麼做也斷難成功的。除非,他能去彌補和大檔頭們的裂痕,但這似乎已經不可能。從大堂退出的時候,錢恩刻意看了孟忠一眼,發現孟公公的眼神是那麼的嚇人。

    大戰在即,袁大海不想錢恩有太多其他的念頭,勸慰道︰「想那麼多有什麼用,當做則做,如果因為害怕而不去做,那咱們現在還是在菜市口巡街的小番子,根本不會站在這裡討論這些。」

    「那倒也是。」錢恩苦笑一聲,點了點頭︰「千歲把北校場劃給咱們黑旗,這廠獄怎麼設法?」

    「把那排馬房全部清空,另外再找人在周圍築起長牆,要封死,你親自帶一隊黑旗值守,任何人都不能進入。」

    「好,我這就去辦。」

    錢恩說做就做,也不管外面天正黑著,袁大海想讓他明日再去做,但想明天可能就要有「客人」入住,還是提前安排好,省得到時手忙腳亂。

    錢恩走後,袁大海揮手叫來李慶,吩咐他︰「你去找一下翰林院的馮銓馮大人,告訴他,明天晚上我替他向千歲引見。」

    李慶點頭應了,又不解的問了句︰「那小白臉有什麼用處?」

    袁大海笑了笑︰「他的用處很大。」

    ……………

    「大檔頭,難道眼睜睜的看著袁大海越過咱們?」

    魏忠賢把廠獄直接交給一個百戶而不是由四大檔頭來辦,讓張文元有些心寒,又有些嫉妒,誰都知道,辦好廠獄意味著什麼。

    孟忠卻冷笑一聲︰「他既想出頭,咱家就成全他!省得外人說咱家不能容人。」

    張文元一怔︰「大檔頭的意思是?」

    孟忠淡淡道︰「木秀於林必受風摧,咱家原先是想栽培栽培這個袁大海,但可惜,他不受咱家所控,既然他比咱們都心急,那就讓他去當這個出頭鳥好了。哼哼,他以為東林黨是那麼好對付的嗎?」

    張文元明白過了,但還是有些不放心,擔憂道︰「但千歲對他這麼看重,把廠獄委他辦理,若是他真做成了,怕到時尾大不掉,我看大檔頭還是應該早做準備才是。」

    「無妨,自古以來,手上沾血的都不會有好下場,袁大海既想靠沾血晉身,那就讓他好好的沾一沾東林黨的血吧。咱家不對付他,自然會有人對付他,你等著瞧吧,錦衣衛的那幫人怕比咱們還要急呢。」

    孟忠一臉自信的樣子讓張文元有些摸不透,想到今日九千歲對孟忠的態度,心裡還是有些惴惴的。

    孟忠沒有注意到張文元的表情,叮囑他道︰「袁大海是劉應坤保上來的,你不要在他面前透露太多口風。」

    「是,我明白。」張文元點頭應了。

    ................

    「內官不許干預外事,違者法無赦。聖明在上,卻有肆無忌憚、濁亂朝常如東廠太監魏忠賢者。斗膽列其罪狀,為陛下言之。

    魏忠賢本市井無賴,中年淨身,夤緣入宮。起初只詐為小忠小信以邀寵,繼而敢為大奸大惡以亂政。祖制擬旨專由內閣,而自魏忠賢起擅權,聖旨多由宮內傳出,真偽莫辨。近來更指使宦官,三五成群到內閣威逼閣臣按其意願擬旨,或不經票擬、逕自內批。壞祖宗二百餘年之政體。此大罪一。

    劉一、周嘉謨均為顧命大臣。當往昔人心惶惶之際,親捧陛下御手,擁陛下速見群臣,以安天下。魏忠賢不容陛下任用父之臣,急於剪除異己,令孫傑上疏逐二臣。大罪二。

    先帝賓天,進藥之間實有隱恨。孫慎行、鄒元標以公心議論,魏忠賢卻將二人排擠出朝。而對袒護李選侍的沈?A則多方給予維護,親亂賊而仇忠義。大罪三。

    王紀、鍾羽正先前為安國本有功,及至王紀為刑部尚書,執法如山;鍾羽正為工部尚書,清修如鶴。魏忠賢卻將二人構陷斥逐,必不容盛世有正色立朝之直臣。大罪四。

    .............

    聞今春魏忠賢騎馬奔於御前,大無人臣禮,陛下射殺其馬,恕其不死。魏忠賢不思伏罪,進有傲色,退有怨言;朝夕提防,介介不釋。從來亂臣賊子,只差一念縱容,遂至不可收拾,何以養虎於肘腋間?今若寸臠魏忠賢,亦不足抵其罪!大罪二十四!」

    一氣念完自己給魏忠賢擬定的二十四條大罪,楊漣哈哈一笑,神采飛揚道︰「博浪一椎,易水一別,志士千古立德,就在此一舉!你們不要再勸我了,我意已決,明早便進宮將這二十四條大罪呈給皇上,為我大明除那閹賊!」

    「大洪真乃我東林硬漢也!」

    「二十四大罪,罪罪當誅,誅除閹賊,大洪當記首功!」

    左光斗和魏大中已被那二十四條大罪振奮,激動之餘,忍不住為楊漣叫好。

    汪文言被東廠的人強行從詔獄帶走後,左魏二人便知道,與閹黨的鬥爭已經到了白熱化,再無周旋餘地。而由楊漣進宮向皇上彈劾魏忠賢,確實有優勢,第一,朝中都知楊漣在東林之內威望甚高,第二,皇上信任楊漣!

    再加上這二十四條大罪,魏閹伏首,當在明朝!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3 12:50 PM

第七十七章 無愧於心

    為何千百年來,總有惡人可以日日作威作福,好人卻要日日忍耐下去,天理何在?

    自古有言都說邪不壓正,為何臨到我輩,就要看惡人的臉色苟且存活?

    想我楊大洪,堂堂朝廷命官,今日竟致與那內廷閹寺抗爭,奇恥大辱,奇恥大辱!

    大丈夫者,頂天立地也!明日進宮,便是萬死,也不惜此身!為江山社稷、為黎民百姓,為那公理與正道,誓誅魏忠賢!

    為了書寫「二十四罪疏」,楊漣已是一連幾夜沒有睡踏實覺了,他時常在半夜醒來,苦思那上疏劾奏魏閹一事,反反覆覆權衡利害,有時直到天亮。

    得到好友左光斗和魏大中支持後,楊漣感到自己的付出值了,前天他便應該進宮了,不想卻鬼使神差被黃尊素所誤,結果汪文言直接被東廠的人從詔獄提了去,爾今已是慢了魏忠賢一步。

    雖從未當汪文言是至交,但楊漣也相信汪文言斷不是那是胡亂攀咬的小人,東廠縱使拿了他去,也威脅不了自己。但他做事,向來是急於在前,從不甘為人後,尤恨行事被人所制,現在慢了魏忠賢一步,讓他俞發焦慮。但現在卻不怕了,因為他已經打定主意明日便進宮向皇上呈上這「二十四大罪疏」,他相信,魏忠賢一定會完蛋!

    邪不壓正!何為正,我楊大洪也;何為邪,魏大襠也!

    楊漣堅信,自己的所作所為都是代表公理與正道的,是人心所向的,而魏忠賢卻是閹寺小人,是天大的惡人!自己一身正氣,必能降妖伏魔,還朝堂一片清明!

    ………………

    送左光斗和魏大中二人出府後,楊漣感到有些睏意,想到明天早上要進宮,便上床歇了。但這次,他卻比前幾夜醒得更早,醒來的時候,外面的天色還是黑的,空蕩蕩的大街上聽不見任何響動床頭的蠟燭還在燃燒著。

    唉…

    不知為什麼,楊漣突然有種心事重重的感覺,胸口好像壓著塊石頭般,壓得讓他透不過氣來。長長的吸了口氣後,他穿上鞋輕手推開門,走到院中。

    迎面襲來一股清涼,他感到愜意,身子朝大樹下的躺椅上一躺,仰面觀望起夜空來。碧空如水,月上中天,他不禁脫口吟出蘇東坡的詩句︰「月白風情,如此良夜何!」

    享受了一會兒涼風拂面的佳境,思緒又集中在醞釀已久的參劾魏閹一事上。他彷彿是在自己與自己對話︰我豈不知「惡虎」會傷人,機怒它會惹來滅門之禍?可我實在嚥不下這口氣,見不得魏客表裡為奸竊弄權柄。國家大體所傷甚多,我已是心不能寧事、義不能忍聲,而一身一家何足道哉?若問動機何在?我此次上疏,就如同張良博浪一擊秦始皇一樣,萬一社稷有靈,令魏忠賢稍知自己身份,曉得開國皇帝的禁令,不至於認為外廷皆觀望不敢言,無人敢聲討奸閹,我此舉是盡自己做臣子之力,為國而清君側!

    若問一擊不成會反受其禍?我早已想好,自古忠臣受禍者,何獨我一人;岳飛何等功勳,「莫須有」三字荼毒了性命。若問可曾想過入獄後事?自古刑罰歸於法司,我必入刑部勘問,中官則無權干預,事情或許不至於一死?……

    思索中,不知不覺,楊漣再次進入夢鄉,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發現有人輕輕推自己的肩頭,睜開眼一看,竟是夫人詹氏。

    「老爺回屋睡吧,夜深風涼,留神病了!」

    詹氏眉宇間帶著幾分憂色,有些心疼的望著丈夫。

    「你也睡吧。」

    見夫人眉宇有憂色,楊漣輕聲一笑︰「莫要為我擔憂,你我夫妻,你應是最瞭解為夫,試問這幾年來,為夫哪次敗過?明日之舉,雖過於凶險,但也正因凶險,為夫才更要去做!只要為夫成功扳倒那魏閹,朝堂之上,為夫便能穩坐泰山,人人皆要仰望為夫了!說不得,為夫幾年前的心願終能一償也!」

    身為妻子,夫君的夙願是什麼,詹氏當然清楚,她知道,夫君這輩子最大的心願便是能當上內閣的首輔,從此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揮手朝堂間,笑傲天下也。

    但是,明日的事情太過凶險,詹氏不似楊漣那麼樂觀,她總覺得此次不同以往,猶豫一下,忍不住道︰「這事難道不能讓別人去做嗎?」

    聽了妻子的話,楊漣一怔,旋即擺了擺手︰「哎,要是讓別人做了,為夫如何自處?欲窮千里目,須更上一層樓,為夫志向所在,你又不是不明白,眼前大好機會在,若成,不但揚名天下,更能坐收實利,怎能不為之呢?」

    「夫君當真覺得那魏閹非殺不可嗎?」

    詹氏撇了撇嘴,遲疑一下,雖知丈夫不願意聽這些話,但還是大著膽子輕聲說道︰「夫君或許對魏閹太過偏見了,想那魏閹這幾年並未有什大惡,夫君那二十四罪多是未經核實之事,以此來定他大惡,怕是不妥吧?」

    「住嘴!」

    聽妻子竟然這麼說,楊漣大怒,抬手便給了詹氏一個耳光,吼道︰「婦道人家,懂什麼!你給我滾,滾!」

    「夫君

    詹氏委屈的捂著臉,不敢再言,慌忙往屋裡而去。

    「哼,一個婦人懂什麼!我楊大洪所做所為無愧於心!」

    被妻子如此一說,楊漣火氣忒大,覺肯定是沒法再睡了,索性自去書房找本閒書來看,直待天亮便進宮。

    他卻不知,在牆外的某個角落,一直有一雙眼楮在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他與左光斗、魏大中乃至與妻子的言談都被那人默默記了下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3 12:52 PM

第七十八章 劉瑾的教訓

    從楊漣家出來後,左光斗和魏大中便各自回家,因順路都要打恭子廠那邊走,所以二人的轎子便一前一後往家趕。二人在轎內也沒閒著,一個想著明日發動都察院的同僚如何助楊漣聲威,一個則在想明日聯絡六部的事情。

    不想還未到恭子廠,左魏二人的轎子便被三人攔了下來。攔下他們的分別是御史李應升和黃尊素,還有一個則是首輔葉向高的門生、翰林院左諭德繆昌期。三人顯然已等候多時,一見左魏的轎子,便匆忙迎了上來。

    「這麼晚了,三位有什麼事嗎?」

    左光斗詫異,不知道三人這麼晚了在此等候是為何事。魏大中也從轎中走出,疑惑不解的看著前面。

    李應升是個直性子,說話不喜歡拐彎抹腳,直接問左光斗︰「楊大洪是不是明日便要進宮呈遞二十四條大罪?」

    「咦?」左光斗和魏大中同時發出了驚訝的叫聲。

    「此事你們從何得知?」

    左光斗心中駭然,他剛剛才與魏大中和楊漣定下明日進宮的事情,怎麼一轉眼李應升他們就知道了呢?

    「從何得知?」

    黃尊素苦笑一聲走上前去,道︰「這個,左大人得問楊大洪去,他那張大嘴可是向來存不住事的。」

    聞言,左光斗和魏大中對視一眼,彼此搖了搖頭,都想起兩月前便風傳的楊漣上疏之事,不禁暗歎楊漣這人就是藏不住事。但事到臨頭,也沒什麼打緊的了,只待天一亮,楊漣便要發動了。

    「你們是為此事而來?」

    左光斗心道如果三人確是為此事而來,那正好將明日之事與他們詳細說了,好讓三人即刻去發動黨人,以壯明日聲勢。

    李應升點了點頭,但隨後說的話讓左光斗和魏大中都是一愣。

    「左大人,我等三人連夜前來找大人的目的,為的是請大人能阻止楊漣明日進宮!」

    「為何?」左光斗面色一變。

    李應升道︰「楊大洪此疏若一擊不成,那魏閹必鋌而走險,張口咬人!而大洪身為先帝欽留的顧命大臣,又名列九卿,是社稷重臣,怎可輕易喋血捐軀呢?倘若一擊不中,如何是好?」

    左光斗聽後,卻搖頭道︰「這點我和魏大人都想到了,但事已至此,若不行這非常手段,我等又能如何?再說,楊漣心意已決,恐非任何人所能勸阻的,既然如此,我們就應該全力支持他,以成此一功!」

    李應升聞言,忙道︰「大人誤會了,下官不是不同意上疏彈劾魏忠賢,而是下官以為,明日上疏的人選或許可以更改一下。下官和黃繆二位大人都商議過了,一致認為明日最好是由下官出面上疏,如此才能盡最大可能保護楊大洪,避免魏閹事急跳牆,胡亂咬人。」

    「楊漣出面也好,由你出面也好,這有什麼不同?」左光斗本是想說由楊漣上疏比起你李應升來,這份量可是一個天一個地的,但話到嘴邊,卻臨時改了口。因為要那般說,可是要得罪人的。

    李應升作了一輯,道︰「下官與楊大洪不同,我身為言官,彈劾不法是我的職責,而我朝御史權柄又極重,上可參大學士閣臣,中可糾六部曹屬,下可劾內官外戚,所以這進宮上疏之事應該由下官來做,即使我不成,也不過犧牲我一人,不至於牽動全局!而若是由楊大洪來上疏,以他在我東林之內的地位,怕魏閹定會暴怒而痛下殺手,若楊大洪有事,則我東林上下勢難保全,因此還請大人成全下官,即刻規勸楊大洪,讓他萬萬不要冒這大險!……」

    李應升說得誠懇,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左光斗不能不為之所動,而且李所說的這番話也確實有道理,這讓他有些猶豫了,但想到楊漣已決意明日進宮,以他的脾氣,怕是不可能有人能勸阻得了。一時之間,也是不知如何辦才好。

    正為難著,又聽黃尊素急切道︰「左大人,自古以來,若清君側,必有內援!下官問大人,他楊大洪於內廷可有內援乎?若沒有,此疏一發,恕我直言,怕我輩東林便死無葬身之地矣!」

    聞言,魏大中霍的上前幾步,氣急敗壞道︰「黃大人未免太過危言聳聽了吧!」

    「是不是危言聳聽,魏大人只要好生想一想就知道了!」

    繆昌期身上有門g古血統,一向是快意恩仇,呼道︰「攻擊內襠,成敗只在呼吸之間。若一擊不中,則國家隨之敗壞。今宮內無援手之內shi,外廷無主持之大臣,楊大洪再擬一百條大罪,此事也萬難成功!」

    沒有內援,就無法離間天啟與魏忠賢的關係!黃尊素和繆昌期對這一點看得透徹,別看楊漣身上光環耀眼,有東林人脈鼎助,移功護駕之恩,又深得皇上信任,但與看著皇上長大的魏忠賢比起來,根本不能同日而語。而且,更要命的是,內廷之中,除了魏忠賢,還有一個讓皇上事事都聽的奉聖夫人!偏這奉聖夫人是魏忠賢的「對食」,試問,憑楊漣那捕風捉影的二十四條大罪,真能抵得過客魏兩人在皇上心目中的份量嗎!

    黃尊素和繆昌期的話讓魏大中再是忍耐不住,漲紅臉駁道︰「什麼時候,我外朝想要除內閹,還要靠他內閹的同類了!這置我外朝百官於何處!倘若人人都如你們這麼想,那我大明百年以來,豈非沒有直臣,諫臣了!」

    黃尊素不理會魏大中,現在只要能勸動左光斗便行,魏大中,不過一匹夫耳,懂個什麼!

    沉聲提醒左光斗︰「大人想想,劉瑾是怎麼死的?」

    黃尊素冷笑一聲︰「他可不是死在我們外廷之手!」

    聽二人提起劉瑾,左光斗臉上陰晴不定,他知道,劉瑾倒台是因為內廷發生了內訌,外廷借勢而上,絕非是外廷直接除去的他。因此黃繆二人的顧慮並不是危言聳聽,真正能幹倒權閹的力量好像還真的須是他的同類,不然,任外廷再怎麼鼓噪,只要內廷不亂,皇帝不疑,那就只能是空喊而已。當真應了「有心殺賊,無力回天」這話。

    「可是眼下根本勸不得楊漣了,若事情真如你們所說那般,那可如何是好?」左光斗急了,他相信黃繆的分析是對的,楊漣明天進宮確是死路一條。

    「若大人也不能勸得了楊大洪,那當務之急是趕緊去找葉韓二位閣老,請他們明天阻止楊漣進宮!」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3 12:53 PM

第七十九章 袖手旁觀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黨的地方就有派系。

    東林黨,不是鐵板一塊,在內部也有溫和派與激進派之分。如首輔葉向高、黃尊素、鄒元標等人,都是溫和派的,而楊漣、趙南星、魏大中等人則屬於激進派。溫和派是不主張與閹黨撕破臉皮,非要鬥個你死我活的,相反,他們主張與魏忠賢合作。然而正是因為如此,身為大明首輔的葉向高在東林黨內卻得不到多少支持,很多時候,他的話遠沒有趙南星或者楊漣、左光斗來得硬氣。

    正如所有人都在叫嚷「打」的時候,那幾個堅持「不打」的人自然成了眾人喊打的目標,然而,又有誰知,堅持「不打」的人或許遠比叫嚷「打」的人更愛國,更忠君,他們之所以沒有選擇從大流,只因為他們知道真正的替國家民族考慮,而不是僅僅為了一個「美名」。

    自古清流多誤國,大臣者為大臣事,小臣者行小臣事。大臣行事,於公度,於國計;小臣行事,為己利,為名益。

    ………

    身為首輔的葉向高的很苦惱,因為他眼看著東林的天要塌下來,卻不能伸手去頂住它。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力有所不及。

    首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按理是可以力挽狂瀾,翻天覆地的,但是葉向高知道,面對即將到來的暴風雨,他能做的僅僅是保住幾個對國家有利,真正能做事的人!至於其他人,只能由他們去了。是生是死,是福是禍,都是命中早已注定,自己不是神仙,決定不了別人的命運。

    深夜來訪的次輔韓與葉向高已經枯坐了半柱香,等到事情傳來時,終是歎口氣道︰「楊大洪此舉成功的希望並不大,正德朝楊一清除滅權閹劉瑾,那是有太監張永做內應的。而今日楊大洪僅憑口舌去相爭,這如同空手博猛虎啊!」

    韓也是東林黨元老,但與葉向高一樣,他也是屬於溫和派的,所辦之事都是以公允來定奪,因此當年與浙黨、楚黨等所謂「邪黨」諸臣能夠共處,為人所崇。天啟元年紅丸案爆發時,東林黨企圖藉機洩憤,把三黨盡數驅逐,但由於韓據實上奏詳陳進藥始末,從而保護了首輔方從哲,未造成大冤案。自此之後,他便被楊漣、左光斗、高攀龍他們所忌恨,儼然視為東林叛徒。但因他入閣乃是葉向高一手操辦,所以雖被大半東林黨人不恥,但這次輔之位卻也是輕易不能拿下。

    聽了韓的話,葉向高苦笑一聲︰「楊漣糊塗,此等事言官可以諫言,九卿卻不可以輕言,若一擊不中,將有東漢竇武、何進之流因謀誅宦官,事洩被殺之禍!」

    「唉!…」

    韓歎了口氣,他和葉向高都老了,兩鬢華發早生,原想著過兩年便要還鄉養老,哪想卻要深陷這黨爭之禍。

    歎氣之後,還是忍不住問道︰「閣老當真不保楊大洪了嗎?」

    「他需要老夫保嗎?老夫又哪裡保得了他…」

    葉向高緩緩起身,無力的看向窗外,輕聲道︰「我現在連見魏忠賢一面都不可求,又如何能發揮作用。現今,我們只能做身外客,盡量為東林保下些血脈了。」

    葉向高的態度顯然是已經放棄楊漣他們,而聽他的意思好像魏忠賢這次定會揮起屠刀,這讓韓不由一怔,猶豫道︰「魏忠賢應不是那種斬盡殺絕之輩,況且你我二人對他多有臂助,他總不會把事做絕吧。」

    葉向高也是苦笑一聲︰「大獄一起,他就是想收手也收不住了。」

    韓還是有些不敢相信魏忠賢會連他們也解決掉,想到一事,忙道︰「東廠黑旗箭隊闖了詔獄,是我壓下來的,咱們算是賣了他一個天大人情,他總不能不領情吧。」

    葉向高悠悠道︰「或許他想得跟咱們不同,說不得他這會在想,你韓怎麼就這麼好心,幫他壓下外朝的,怕是有古怪,有古怪,呵呵…」笑聲很是淒涼。

    「要不,明天咱們進宮?」韓不願束手待斃,他覺得哪怕事情壞到不可挽救的地步,他們也應該去試一試,如果真的能避免事情的發生,對東林黨,對大明都是好事。

    「明天咱們哪裡也不去,就在家呆著。」葉向高的聲音不大,但語氣卻很堅決。

    「不上朝?」韓呆了一下,明天是朝會之日,身為內閣的首輔和次輔,怎能不上朝?

    葉向高心意已決,揮手道︰「不上,老夫不想看到楊漣他們事敗的模樣,也不願看到內廷爪牙不可一世的醜態。」

    韓想了想,事到如今,或許不去親眼目睹是個好的選擇。

    「也好,若是楊漣事敗,魏忠賢也不可能馬上就牽連咱們,咱們總能想到化解之法,要是楊漣事成,咱們也樂見其成。」

    葉向高聞言,沉默了一下,旋即歎道︰「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韓聽後,不是滋味,葉向高這話明顯是對楊漣他們所作所為的憤慨,想到自己這幾年的遭遇,也是慼慼然,感同身受。

    ..............

    夜已深,既然葉向高不準備阻止,韓也不便再留,當下起身要告辭,正要說,外面來了葉府的門人稟報道︰「相爺,都察院左都御史左光斗大人求見!」

    「噢?左光斗來了?還有誰?」韓一喜,事情莫非還有轉機?

    那門人恭聲道︰「御史黃尊素、李應升、還有相爺的門生繆昌期大人。」

    葉向高一摸鬍鬚,微一沉吟︰「嗯,看來他們幾個也不傻,知道楊大洪明日所為不會成功,這才想來求老夫出面阻止他。」

    「閣老見見他們?」不管政見如何不同,韓總是不願親眼看到東林黨的垮臺,若是有機會,他還是願意試一試的。

    葉向高眉頭皺了一皺,顯然也是猶豫見還是不見,但最後,他終是揮手吩咐那門人︰「告訴左大人他們,就說老夫身子不適,沒法見客,叫他們回去吧。」

    「這…」門人一怔,相爺這不好好的嗎,怎麼不見客的?

    葉向高見他怔在那裡,微哼一聲︰「還不快去。」

    那門人一凜,忙應了一聲急忙退了出去。

    韓欲開口勸阻,但見葉向高態度堅決,便罷了這念頭。當下與葉向高告辭,轉而從後門而出。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3 12:54 PM

第八十章 螳螂捕蟬

    「閣老不見我們?」

    那門人把葉向高不見客一說,左光斗和黃尊素他們都急了。

    「還勞再去通報,我等有急事要見葉閣老,事關我大明安危,江山社稷,萬萬不能耽誤!」

    「你就告訴葉閣老,如果他不見我們,明日我大明的天就要變色了!」

    那門人聽幾位大人說得這麼嚴重,心中一突,遲疑一下,決定硬著頭皮進去替他們再通報,但很快就出來一臉哭喪的對左光斗他們說道︰「相爺真的身子不適,頭疼的厲害,實在是沒有法子見客,請幾位大人回去吧!」

    「不行,今天我們必須見到閣老!」

    左光斗不甘心,還要門人再去通報,卻被黃尊素攔了下來,苦笑一聲道︰「沒用的,閣老是被楊大洪寒了心了。」

    左光斗一跺腳,急道︰「如果閣老不出面,那我們怎麼辦?」

    黃尊素歎口氣道︰「回去,各安天命,但願楊大洪能夠成事吧。

    「即便閣老不出面,我等也不能不有所作為!難道真的眼睜睜的看著楊大洪事敗,我東林全軍覆沒嗎?」李應升突然激昂叫了起來,臉上呈現出一副生死置之度外的神情。

    見了李應升的樣子,左光斗自愧不如,繆昌期也是油然起敬,黃尊素暗歎一聲,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實乃真漢子!

    葉向高不願出面,天下間再也無人能阻止楊漣了,倘若楊漣事敗,東林上下勢必要受牽連,既然如此,不如盡全力支持他楊大洪此遭吧。

    罷了,罷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就陪著他楊大洪走這趟鬼門關吧!

    念及於此,黃尊素當下點頭說道︰「也好,你馬上回去寫一份奏疏,就作為聲援楊大洪的第一篇吧!不過,你做好準備,那魏閹或許不敢馬上對大洪下手,因為大洪位列九卿,又是顧命大臣,可你就不一樣了,魏閹很可能先拿你開刀!」

    「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閒。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一首于謙的《石灰吟》誦罷,李應升面色坦然,流露出一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神情,道︰「死有何懼,但使死有所值,就算到了黃泉,我也不會後悔半點!」

    「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好!要是真是一個死字,我繆昌期與你同死!」

    受到李應升感染,繆昌期也不禁熱血沸騰,既然老師不願出面,那就讓他這做學生的去粉身碎骨吧!

    黃尊素眼眶一紅,幾欲落淚,終是強忍住,回首對左光斗道︰「事已至此,咱們總不能束手待斃,還勞大人明日發動都察院同僚一同在朝會發難,不管結局如何,我們總要盡力而為!楊大洪一人之力畢竟勢微,但我東林上下之力卻可撼天!」

    繆昌期也道︰「我馬上去聯絡翰林院,明日我翰林院上下同仁一起聲援楊大洪!這回,總是要分出個勝負的,不是他魏忠賢死,便是我等死!」

    黃尊素素有智謀,見他也改變主意,轉而支持楊漣,左光斗心中一熱,重一點頭︰「事在人為,只要咱們盡力了,哪怕事敗,也總好過不為!」

    當下,幾人又各自分工了下,爾後立即分頭聯絡,此時離天亮還有不到兩個時辰,眾人均是一門心思︰不管事情成敗於否,都要盡力而為,如此,縱死,也不枉此生!

    眾人散去後,兩道人影從黑處閃現,對望一眼,其中一黑影迅速朝東安門方向奔去,另一黑影卻繼續閃到暗處,眼楮一動不動的盯著葉府的大門。

    ……………

    「這麼說,葉向高和韓是打算縮在一邊,看著楊漣去送死了。」

    聽完郭可綱的密報,袁大海冷笑一聲,「黃尊素、左光斗這些人也是千歲的眼中釘,既然他們一起送上門來,咱們也沒道理不接著。」

    郭可綱摩拳擦掌,一臉心熱︰「要不要現在就派人去抓?」

    袁大海笑道︰「不行,哪有還沒有開鑼,就把戲子抓了的道理,別急,這可是場好戲,咱們總得他們演得熱火時再出手也不遲,不然,可顯不出咱們東廠的手段來。」

    聞言,郭可綱「嘿嘿」一笑︰「那倒也是,煮熟的鴨子飛不了,這幫東林黨敢跟咱督公鬥,不是找死嗎!」

    袁大海點了點頭,吩咐他道︰「你繼續盯著他們,一舉一動都要向我稟報,不能出一點岔子,不然,你我小命可就懸了。」

    郭可綱一拍胸脯,信誓旦旦道︰「大人放心,屬下的人可是日夜盯著他們,一點也不敢懈怠!這幫東林黨的人可沒有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屬下可是等不及要讓他們見識見識咱們的厲害了,嘿嘿!」頓了一頓,面露苦色道︰「不過東林黨的人那麼多,屬下手中只有乙隊一百多號人,實在是監察不過來,大人能不能再給屬下調撥點人手?」

    袁大海斷然搖頭︰「現在不行,錢恩要帶人辦廠獄,李慶和德喜的兩隊黑旗要隨時出擊抓人,要是撒出去,召集起來就有些麻煩了。這個節骨眼,要的就是一個快字,萬不能有所耽擱的。」言畢,拍拍郭可綱的肩膀︰「放心好了,此番事畢,我會給你擴充人手的。你現在就回去,給我盯著葉向高!別人我不怕,唯獨這個此人卻不能不防,關鍵時候可不能讓他把事給攪了!」說完,眼中凶光一閃。

    「是,大人!」

    郭可綱走後,袁大海從桌上取過盯在楊漣家黑旗記錄的「二十四大罪疏」,仔細又看了一遍,嘴角翹了一翹,疊好放在懷中,出門而去。

    門外守衛的四個黑旗番子見到提調大人出來,一人上前恭聲問道︰「大人有何吩咐?」

    袁大海大手一揮︰「隨我去見九千歲!」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3 12:55 PM

第八十一章 千歲也害怕

    已是子時時分,袁大海擔心魏忠賢已經歇了,還好,把來意一說,府前從東廠新調來值守的幾個番子便替他通傳了,不大一會,二門過來一個太監,告訴袁大海,九千歲讓他進去。

    進府的時候,袁大海四周看了一下,沒有發現老太監王啟年的身影,估摸這會怕正在睡覺吧。

    上回隨魏忠賢進去過,所以熟門熟路,在那小太監提燈照映下,拐了幾拐,袁大海便來了魏忠賢的書房。

    書房的燈光亮著,依稀有幾個人影晃動。

    有心事的人是不會睡著覺的,何況事關自己的腦袋。

    到書房門口兩丈多遠時,小太監停了下來,袁大海忙上前朝屋內輕聲說道︰「啟稟千歲,屬下袁大海有事求見!」

    裡面傳來魏忠賢的聲音「進來吧,你來得正好,咱家先前還想派人去找你呢。」

    「不知千歲找屬下有何事?」

    進屋之後,袁大海先問了聲,但很快整個人就怔在了那裡,因為他發現,魏忠賢右側的一張椅子上竟然坐著一個紫衣女子,而這個紫衣女子看起來是那麼的眼熟。

    是她?!

    短暫的一回憶,袁大海吃了一驚,這女子不就是上次從河間府回來,路過固義鎮見到的那個不把東廠放在眼裡的姑娘嗎?

    回京之後忙著自己的事,袁大海差不多都快把這個女子忘記了,現冷不丁在魏忠賢家看到她,叫袁大海不能不吃驚。

    看這女子竟然能夠和李永貞、梁棟兩個司禮太監並座,而且和魏忠賢有說有笑,當是魏的極親密之人,袁大海不由一突︰莫非她便是上回魏所說的那個小姐?

    那女子看到袁大海,也是有些驚訝,見袁大海正盯著她看,莞爾一笑,以手掩齒低聲與魏忠賢說了一句什麼,魏聽後,抬頭朝袁大海看了一眼,笑著點了點頭。

    袁大海擔心這女的會向魏告自己一狀,但見魏沒有不滿與怒色,不由稍稍定下心來,暗道自己也沒怎麼得罪這女子,想必她不會給自己小鞋穿吧。

    「廠獄辦得如何了?」魏忠賢輕抬手臂,示意袁大海起來說話。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從地上起身後,袁大海又向梁棟和李永貞施了一禮。

    「嗯,廠獄的事,你萬不能掉以輕心,缺什麼,你只管跟大檔頭們要,咱家已經吩咐過,東廠目前最緊要的事就是你這個廠獄,其它的事可以先放一放。」

    魏忠賢很滿意,說了幾句後,才問道︰「你這麼晚來求見咱家有什麼事嗎?」

    說到正事了,袁大海忙道︰「屬下查探出楊漣草擬了千歲的所謂二十四大罪疏,準備明日進宮彈劾千歲,故屬下連夜前來向千歲報訊!請千歲早作防備!」

    原以為魏忠賢聽後會大吃一驚,失色什麼,甚至嚇得跳起來,不想魏聽後,只點了點頭,很是平靜說道︰「這事,咱家已經知道了。這不,正在說這事呢。」

    一邊李永貞說道︰「千歲,咱們還是得盡快搞清楊漣這二十四大罪疏到底寫了些什麼,如此,才能一一應對。兵法有雲,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爾今我們雖知道楊漣明天要上疏,但他那奏疏上到底寫了什麼卻是不清,要是不能趕在皇上知道前搞清上面到底寫了什麼,皇上要是問起來,千歲可就難應付得很。」

    梁棟也是面露難色道︰「關鍵是咱們現在不知道他楊漣到底寫了些什麼,這就有些棘手了。」

    聽了二人的話,魏忠賢歎了口氣︰「是啊,那楊漣可不是好惹的,向來做事都是咄咄逼人!移宮時他喊聲如雷,不達目的不罷休,當時把咱家都鎮住了。如今他不要命的要參咱家,咱家這心還真是七上八下,慌得很,唉,此人當真是不要命的,也不知他到底給咱家擬了些什麼罪名…」

    聽了魏忠賢這番話,袁大海當真是欣喜若狂,面上不動聲色,沉聲道︰「千歲,楊漣的二十四罪疏,屬下已經著人抄寫了過來。」

    「什麼?你抄了過來?」

    聽袁大海說抄了過來,魏忠賢一愣,旋即大喜,大手一伸急道︰「快!拿來讓咱家瞧瞧!」

    袁大海忙將抄寫下來的二十四大罪疏呈給魏忠賢,魏忠賢一接到手,便迫不及待的看了起來。但也就數秒時間,他便將紙甩手遞給了李永貞,對袁大海苦笑一聲,道︰「咱家急糊塗了,倒是忘記咱家可不識字,這上面寫著什麼,它們認得咱家,咱家可不認得它們。」言畢,忙吩咐李永貞︰「快給咱家唸唸,楊漣到底給咱家定了些什麼罪?」

    ……………

    「魏忠賢今日討獎賞,明日討祠額,毀人居室,建立牌坊,刻鳳刻龍,高插雲霄。所造瑩地,擅用朝官規制,模仿皇陵規模,大罪十五。

    魏忠賢一家,今日蔭錦衣衛官明日蔭內閣中書,封賜之人都是乳臭未乾目不識丁之徒,如魏良卿傅應星等。五侯七貴,何以加在他們身上?不知魏忠賢有何軍功有何相業,也敢來褻瀆朝廷名器?大罪十六。

    魏忠賢用立枷枷死皇親家人數命,本意是扳倒皇親,多虧閣臣維持,不然后妃的親人將身陷囹圄,大罪十七。

    奸細韓宗功潛入京城,偵察虛實,往來魏忠賢家,後事情敗露,魏才令韓避去。假如奸細事成,魏忠賢豈不是首功之人?大罪十八…」

    李永貞的聲音聽起來很是悅耳,但念出來的東西卻讓魏忠賢陣陣心驚。袁大海抬眼偷看了一下魏忠賢,見他臉色很難看,陰沉沉的,顯得有些底氣不足。

    李永貞也是越念越怕,手都有些抖了起來,見魏忠賢神色那麼難看,不由有些猶豫,不知還該不該念下去,梁棟卻在一旁催促說︰「快往下念呀,讓千歲聽聽這姓楊的還罵些什麼!」

    李永貞無奈,暗罵梁棟不曉事,只好繼續念下去,掃了一眼後面的內容,有幾句彷彿是罵自己和王體干還有內閣顧秉謙、魏廣微的,說什麼無識無骨苟圖富貴之徒,扳枝附葉倚托門牆,便略去不讀,專撿那些攻擊魏忠賢的文字讀起來。

    「事勢至此,羽翼將成,騎虎難下,太阿倒持,主勢益孤,不知皇上之宗社何所,貴妃皇子之安危何所?萬一少有差誤,臣即使以死報皇上,也很難來不及!乞請皇上召集大小文武勳戚,敕令法司,逐款嚴訊,立刻正法,以快神人。其奉聖夫人一併敕令居外,以全恩施。如此則天意回,人心悅,海內不立奏治安者,請斬臣以謝忠賢,臣死不恨。」

    一口氣,毫不停歇的將楊漣這二十四大罪疏念完後,李永貞出了一身冷汗,嘴巴微張,有些不知所措。袁大海抬眼又瞧了瞧魏忠賢,見他神色變得慌亂起來,一臉的忐忑不安,臉上陰晴不定,突然伸手抓住李永貞的胳臂,顫聲道︰「永貞,你點子多,快說說,有什麼辦法能解救咱家?不然皇上要是看到這些,咱家可是萬事皆休矣!…」

    嗯?

    魏忠賢的反應讓袁大海有些奇怪,這二十四大罪疏大多都是未經核實之事,根本沒有實據,魏忠賢只要一一辯駁,應是無事,怎的他卻害怕成這個樣子?

    袁大海有所不知,要換在一年前,魏忠賢根本不懼楊漣的奏疏,但現在,他卻是害怕得很,因為最近他在皇上那邊可真是流年不利。

    今春以來,大明不但天災人禍,同時也是他魏大襠大不順的時候。上月,魏在宮中策馬飛馳,路過一座便殿,結果天啟正好在那,結果就驚了聖駕。天啟很惱火,張弓搭箭,一下就把魏的坐騎給射死了。前不久,又因小事惱他,將他放歸回私宅思過。

    這些事情都讓魏忠賢頭次感受到伴君如伴虎的滋味,再加上皇后也要推他一把,給皇上看什麼趙高傳,這些都讓魏忠賢惶恐難安。別看他在內廷一眾太監和外廷一眾心腹面前裝得很是泰若,但他內心卻也是真的怕。楊漣偏就選在君威難測之時,放出這一箭,而且還搞了二十四條罪名,雖說大半都是不實,但一想到天啟最近對自己的態度,魏忠賢如何能不怕。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3 12:57 PM

第八十二章 釜底抽薪

    魏忠賢所害怕的,李永貞自然也知道,見魏慌成這樣,他也有些心急,但卻不能也亂了手腳,須知要是魏倒了,第一個沒好果子吃的肯定就是他。當下忙安慰道︰「千歲莫慌,楊漣這奏疏雖毒,但也不是無法挽救。」

    魏忠賢這會這愛聽的就是這話了,如撈到救命稻草般緊緊握住李永貞的手,急切道︰「有何法子能化解,永貞快說!」

    李永貞定了定心神,說道︰「楊漣定是要在明日朝會之上發難,咱們肯定沒法阻止他,唯今之計,只有搶在他前面,讓內閣按下此事,不讓他楊漣上疏,如此,眼前之危便能化掉。」

    「對,對,得讓內閣壓下楊漣,叫他上不了這奏疏!」

    病急亂投醫,何況李永貞這法子確也是可行,魏忠賢不假思索,忙喝令梁棟︰「你趕緊去找顧大學士,叫他明日無論如何也要攔下楊漣,萬不能讓他上朝!」

    梁棟卻搖頭道︰「千歲,這事怕顧大人也壓不住,要是換做別人,顧大人或許能夠出面平息,但是眼下卻是楊漣上疏,怕顧大人震不住他,奴婢想,恐怕內閣之中只有葉閣老出面方能阻止他楊漣啊。」

    袁大海在邊上聽了,卻是忙道︰「葉閣老不會幫千歲的,千歲難道忘了前幾日他可是被千歲拒見的,如今千歲有難,葉閣老又如何肯幫千歲?」

    聽了袁大海的話,魏忠賢一怔,臉色頓時黯淡下來。

    魏忠賢在東廠拒見葉向高那刻起,葉向高這條路就算斷了,現在回頭去求人家幫忙,肯定是自討沒趣。

    經袁大海一提醒,梁棟也想到了這點,頓時面色苦了下來。

    李永貞想了想,上前說道︰「既然葉閣老那邊不會幫千歲,倒不如去求一求韓閣老,那韓老兒人還和氣,求他出面給調解調解,千歲再多少假裝認個錯兒,先過了這個坎兒再說。」

    之所以讓魏忠賢去求韓幫忙,李永貞自有他的考慮。首先,韓雖也是東林黨人,但卻不是和趙南星、楊漣他們一般偏執,與東林黨那些骨幹之間有一定距離;其二就是葉向高遲早要去位,騰出來的位置必屬韓無疑。一個新任首輔,一般都希望在內廷有個合適的搭檔,如果魏忠賢此次去求韓,曉之以利害,韓看在將來的份上,想必能出手相助。

    .............

    李永貞讓自己去求韓,魏忠賢猶豫了,有些拿不定主意,因為內閣四人中,顧秉謙和魏廣徽是自己的人,葉向高雖與自己還算和氣,但前幾日決定對付東林黨後,就已經斷了與他的聯繫,而這個韓卻是從未與自己打過交道,如今冒昧去求他,怕人家不定願意拉自己一把。要是真的拒絕了自己,這張老臉沒處掛是小事,只怕身家性命也要葬送。

    「千歲,事到如今,別無他法,也只能去求一求韓了。」

    李永貞見魏忠賢猶豫,便催了一下,離天亮可不到一個多時辰了,要是等到天亮,魏忠賢還沒有個准見下來,那可一切都遲了。

    唉…

    想來想去,也沒有其他路可走了,魏忠賢長歎一口氣,便要吩咐人備轎,親自去求一求韓,不想袁大海卻突然在旁輕聲插了句︰「如果千歲不願意去求韓閣老,屬下倒是有個主意,不知當不當講?」

    「噢?」

    一聽這話,魏忠賢忙看向袁大海,急道︰「都這個時候了,還有什麼當講不當講的,你快與咱家說說!」

    李永貞和梁棟也不約而同的看向袁大海,想知道這個番子能有什麼好主意。那個紫衣女子也是有些驚異,在她的印象中,東廠的番子不過是些鷹犬,一幫武夫而已,怎麼可能有什麼好主意能幫的了乾爹呢。

    魏忠賢一臉期盼的看著自己,袁大海不敢有半點遲疑,沉聲說道︰「千歲,其實楊漣這奏疏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外朝那幫東林黨如果一窩蜂的響應,群起上疏攻擊千歲,那事情就鬧大了,硬壓,肯定是壓不住的,壓得狠了,反而激怒外朝。若是百官鼓噪起來,跑到宮門鬧事,反而對千歲更加不利。因此屬下在想,能不能給他來個釜底抽薪,叫楊漣這奏疏到不了皇上手中!」

    聽了袁大海這番話,魏忠賢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李永貞卻是眼楮一亮,想到了什麼,讚許的看了一眼袁大海,露出欣賞之色。梁棟卻沒有明白過來︰天亮天就要上朝,楊漣在朝會上疏,怎麼可能到不了皇上手中?

    那紫衣女子卻是明白袁大海的意思了,有些吃驚又有些佩服。

    「楊漣上這二十四罪大疏,目的便是要置千歲於死地,可是當今天下能殺得了千歲的也只有皇上一人。倘若皇上看不到楊漣這份奏疏,那楊漣的目的便不能得逞!緩過這一關,千歲便不須怕他楊漣,只要汪文言的供詞一到皇上手中,皇上勢必會要千歲拿人,到時人在我們手中,他楊漣又如何再能上他的疏呢?因此,屬下認為,千歲如今要辦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立即進宮,想盡一切辦法讓皇上今兒個上不上朝,明天,後天都不能上朝!」

    一口氣將自己的辦法說完後,袁大海恭敬的立在那邊,臉上平靜如水,一點也沒有因為自己出了個好主意而沾沾自喜的樣子。

    「好一招釜底抽薪!」

    明白過來的梁棟第一個擊掌稱妙,拱手對魏忠賢道︰「千歲,袁百戶說得沒錯,與其去求人,倒不如咱們自個把事給辦了,只消皇上今日不上朝,他楊漣這奏疏就到不了皇上手中!」

    「嗯,不錯,皇上要是不上朝,楊漣就不能在朝會發難,他能做的也只有將奏疏從會極門遞進宮,而走會極門上疏,這奏疏就得走我們司禮監!如此一來,皇上能不能看到這奏疏還得千歲來定。」李永貞不迭點頭,袁大海的這個主意確是個好辦法。

    「皇上不上朝…皇上不上朝…嗯,如此好計,怎麼昨家就沒想到呢!」

    此刻的魏忠賢心情已經由陰轉晴,別的事情他辦不到,但讓皇上今天不上朝,卻是小事一樁。只消皇上不上朝,楊漣就是有天大的手段,也斷然無法施展,如此一來,自己豈不是仍然穩若泰山!

    在魏忠賢心情大為放鬆之時,袁大海突然又說道︰「千歲,屬下這個法子只能解燃眉之急,卻不能解一世之危,皇上一日不上朝可以,卻不可能一直不上朝,所以千歲還得做一件事。」

    「什麼事?你快說!」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3 12:58 PM

第八十三章 貴妃名號

    魏忠賢迫不及待的問道,他現在是越發歡喜這個袁大海了,這傢伙當真是自己的福星啊,噢,不是,是諸葛孔明,諸葛孔明啊。歡喜之下,卻忘記他老人家一直以來認為的諸葛軍師可是霍維華霍大人。

    不想袁大海卻說︰「千歲須與司禮監諸位公公將楊漣這份奏疏主動呈給皇上看。」

    「什麼?」

    魏忠賢吃了一驚,他沒想到袁大海竟然要自己主動將楊漣的奏疏給皇上看,不由失聲道︰「咱家正唯恐皇上看到這奏疏,你怎的還要咱家主動給皇上看呢,你這不是…不是陷咱家於死地嗎!」言到最後,已經是一臉不滿,都有些激動了。

    梁棟和李永貞也是聽得糊塗了,不讓皇上上朝就是為了不讓他看到楊漣的這份奏疏,怎的現在袁大海又要九千歲主動把楊漣的這奏疏給皇上呢?這前後反差也太大了吧。

    那紫衣女子卻是微微點了點頭,細眉輕顰,似是在想什麼。

    魏忠賢的反應在袁大海意料之中,但不管魏忠賢怎麼想,他也必須把自己要說的給說出來,因為只有這樣,楊漣的攻勢才有可能被徹底化解。而且他現在所說的這些辦法就是王體干在原本的歷史上給魏忠賢出的主意,所以他根本不用擔心自己出的這些辦法會不奏效。

    胸有成竹,自然不怕,當下十分自信道︰「千歲,難道您不覺得楊漣這二十四條罪名中有些是可以做文章的嗎?」說完視線瞄向李永貞手中的那張紙上。

    什麼意思?魏忠賢怔了一下,疑惑不解的跟著望向那張記有楊漣奏疏內容的紙捲上。

    袁大海突然提到楊漣這奏疏,李永貞先是一愣,但他畢竟腦子轉得快,微一琢磨,便知道袁大海的用意了。當下暗讚一聲,上前笑著對魏忠賢道︰「千歲,袁百戶說得不錯,咱們是得主動把這奏疏給皇上看一看。」

    「你怎麼也這麼說?」魏忠賢沒想到連李永貞也這麼說,但見他笑容滿面,好像這事是非做不可的,不由大為不解。

    「千歲,袁百戶的意思很簡單...」李永貞指著那那二十四罪疏對魏忠賢解釋道︰「其實楊漣這奏疏上大多都是捕風捉影之事,當不得真的,咱們只要略去幾樁與千歲有干係的,單提那幾件不實的與皇上說。皇上聽後,自然會以為楊漣與那王紀一般,都是信口開河,胡亂指責,如此一來,這份奏疏自然就不可能置千歲於死地。」

    梁棟腦子轉得沒李永貞這麼快,但經李永貞一解釋,他馬上也就明白了,笑著上前附和道︰「不錯,要皇上不上朝是容易,但讓皇上一直不上朝卻不可能,所以只消在這奏疏上做做文章,如此,釜底抽薪之計便算絕了,任他楊漣再如何口舌之利,終究是不能影響皇上半毫的。」

    「李公公所說正是屬下心中所想,唯有如此,千歲才能穩立不敗之地!」

    楊漣要上奏疏,這是法定程序,除了直接捕拿楊漣,否則就沒人阻止得了他。而現在外朝鬧得凶,在沒有天啟聖旨的合法外衣下,魏忠賢不可能直接讓東廠去捕拿東林黨人,而且內閣葉向高也不會任魏忠賢如此大膽妄為,況且山海關還臥著只猛虎孫傳宗,倘若魏忠賢不管不顧,直接下令東廠拿人,那霍維華所擔心的孫承宗「清君側」之事必然會發生。

    既然事情摀不住,又不能胡來,魏忠賢要做的就是如何把不利變成對他有利。讓天啟今天不上朝,只能緩一時之急,治標不治本,關鍵的是要讓天啟知道,楊漣這份奏疏是不實,是對他最信任的魏大襠污蔑,是離間他們「君臣」關係,這樣一來,楊漣辛辛苦苦搞的二十四大罪疏就發揮不了它應有的作用,相反,卻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阮大鋮上疏彈劾汪文言和左光斗結黨營私是導火索,汪文言下獄則是多米諾骨牌倒下的第一張牌,而楊漣的完蛋則意味著整個東林黨的覆沒,任他趙南星、高攀龍、鄒元標、魏大中他們如何翻盤,多米諾骨牌終究一張張倒下,沒有人能夠阻止得了。

    魏忠賢不糊塗,李永貞和梁棟已經說得透徹,他如何還能不明白。要在這奏疏上動手腳,簡單得很,反正皇上每次看臣子的奏疏都不是自己看,而是由王體干或李永貞念給他聽,屆時只要這二人撿些沒有實據,無關輕重的罪名念上一念,皇上這心自然還是信賴他魏大襠的。

    「好,就這麼辦了,咱家現在就進宮,今兒個皇上無論如何也不能上朝!」

    魏忠賢急x ng子,說做就做,當下就要叫人備轎進宮。這邊梁棟眼楮一轉,又上前對他說道︰「千歲還得再去找下奉聖夫人,她最善於彌縫兒,有她幫襯著,事情便萬無一失了。」說完,嘿嘿一笑︰「這世上,可沒有兒子不聽娘的。」

    聞言,魏忠賢哈哈一笑︰「倒忘了這茬,幸虧你提醒,不然咱家倒把夫人給忘了。」朝前邁了幾步,正要出去,想到一事,回過頭來對那紫衣女子吩咐道︰「敏兒,你也收拾一下,馬上隨乾爹進宮。」

    紫衣女子一聽,臉色瞬間變得十分難看,很是不情願道︰「乾爹,我不想進宮。」

    魏忠賢「哎」了一聲︰「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自古以來便是如此。乾爹讓你進宮伺候皇上,是好事,你這丫頭怎的就不願呢。你可要知道,有多少女子可是做夢都想進宮呢。」

    紫衣女子卻是不為所動,搖了搖頭,輕聲說道︰「皇上嬪妃那麼多,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敏兒知道乾爹是為敏兒好,可是敏兒不願進宮,乾爹您還是去忙您的大事吧,等過些日子再說吧。」

    見乾女兒這樣說,魏忠賢以為她是擔心名份的問題,忙笑道︰「你放心好了,你是我魏忠賢的乾女兒,總不會讓你沒名沒份的,等我和奉聖夫人商量一下,進宮後給你個貴妃名號,你看可好?」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3 01:00 PM

八十四章 任容妃

    梁棟也是滿臉堆笑的對那紫衣女子勸道︰「千歲給小姐擬的可是容妃名號,且是貴妃,只要小姐進宮後能為皇上生下一男半女,立即便是皇貴妃,到時這宮女之中除了皇后,便是小姐最尊了。而且…」說到這,斜眼看了看魏忠賢,見後者臉上並無異色,便大著膽子道︰「而且小姐要知道,皇后入宮幾年,一直沒有子嗣,自古以來,身為中宮者,若無子嗣出,這位子便是坐得不踏實的。」說完,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那紫衣女子。

    「千歲最疼小姐,焉會讓小姐進宮受人欺。」李永貞也在一邊勸道,不過他沒有多說什麼,不像梁棟那般說得露骨。

    那紫衣女子聽了兩位司禮公公的話,好像有些心動,但又似還是有疑慮,薄唇微啟,欲言又止。

    魏忠賢是打心眼裡歡喜這個乾女兒,倒不是因為她爹是浙江巡撫任國遠的緣故,而是這丫頭確實瞧著就叫人喜歡得緊。安排這丫頭進宮,可是魏忠賢為長遠安排的一招好棋,因為張皇后越來越不待見他,鐵了心的要扳倒他魏大襠,這讓魏忠賢十分不是滋味。王體干曾勸過他除掉皇后,但魏思來想去,沒有這麼做,當今聖上是個極重親情之人,他雖不怎麼與皇后親熱,但偏偏對皇后十分尊重,這便使得他不能除掉這個一心想扳倒他的皇后娘娘。

    有時想想,魏忠賢真的後悔萬分,天啟元年皇上大婚時,他相中的皇后人選是宸妃。可是選皇后不是他份內的事,而是由秉筆太監劉克敬、楊舜臣負責,他們二人選中的卻是河南生員張國紀的女兒。人選報上來後,魏忠賢是有不滿的,但見皇上沒什麼意見,便也默認了。哪曾想,這個皇后娘娘進宮後就不斷挑他的剌,還經常把奉聖夫人召去訓上幾句,實在是讓老魏鬱悶的很。那張皇后的父親張國紀,父憑女貴,也由一名生員得封太康伯,成了大明朝頭號皇親,與英國公張國維等人一起不買自己的帳,就差和東林黨穿一條褲子了.

    因果報應,今日之禍,昔日所種,爾今後悔也沒有用,能不能淡化皇后在皇上心中的份量,希望可全在這個有著天姿之色的乾女兒身上了。

    安排自己的乾女兒進宮伺候皇上,從而削弱皇后在皇上心中的地位,魏忠賢是極有把握的,因為他這個乾女兒長得實在是天色國香,皇上不可能不動心。而且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感情日益淡薄,親情在,感情卻無。

    三月前宮裡舉行內操,皇上想拉皇后一起閱操,為此親率三百宦官為左陣,旗幟上繪龍;想讓張皇后率三百宮女為右陣,旗幟上繪鳳。然而張後卻借口身體不適,不願與皇上閱操。這讓皇上頓覺下不了台,尷尬異常。待皇后離去後,只好吩咐挑選一位身材高挑的宮女頂替皇后。但是選來選去沒有合適的,只好挑出幾個宮女一起領頭。操練了一陣兒,假的畢竟是假的,天啟覺得無味,便草草收場。諸如此類事情多了,皇上與皇后之間日生齟齬,漸漸地沒話可說了,能做的也只能是「相敬如賓」了,在這個時候送自己的乾女兒進宮,魏忠賢相信,皇上一定會大為受用的,從而減輕皇后娘娘在皇上那邊對自己施加的壓力。

    任敏?容妃?魏忠賢的乾女兒?

    幾條線索結合在一處,望著眼前這位沒有男人能夠抗拒的絕色女子,袁大海卻想到了後世流傳的一個故事。這個故事說得是甲申年間北京城破後,**中有一嬪妃冒充已殉節的張皇后迎降李自成,爾後突然不知不所蹤,野史考據,這位冒充張皇后的嬪妃便是天啟的容妃,有說是魏的外孫女,也有說是乾女兒的,到底是魏的外孫女還是乾女兒,誰也說不清。

    偽清編修的《明史》也說這位容妃為人「麗而狡」,初封容妃,天啟五年因生獻懷太子朱慈炅,被封皇貴妃。明朝滅亡,任容妃逃離了皇宮,藏於民間,改嫁民間男子。

    結合以上線索,袁大海對這位任敏任容妃就有了個大概印象,現在是天啟四年,她是於天啟五年生下獻懷太子被封皇貴妃,由此說明,任敏是在今年進的宮。

    但讓袁大海疑惑的是,任敏似乎不願進宮,隱約對皇宮有很大的排斥,這與一般女子對入宮為妃的反應截然不同,再加上在固義鎮時,這個任敏對他們東廠抱有敵意,卻又是魏忠賢的乾女兒,種種跡象疊加起來,這個任容妃倒真如後世所傳那般神秘莫測了。

    不過,任敏是否入宮與自己有何干係?

    美色,是男人都喜歡,袁大海自然也不例外,但他還沒有色迷心竅,想阻止這位任容妃進宮,然後成為自己的胯下尤物。

    大戰在即,袁大海可不會去做白日夢,幻想著這位即將成為皇帝女人會躺在自己的床上。

    李永貞見外邊的天際已經泛起魚肚白了,魏忠賢還在和任敏就進宮的事相持,不想再耽擱下去,便對魏忠賢說道︰「千歲,時辰不早了,還是趕緊進宮,免得誤了大事。小姐要是現在不願進宮,那就過幾日再說也不遲。」

    梁棟見狀,也說還是先進宮請皇上不要上朝,小姐進宮的事緩幾日再說。

    「也好。」

    魏忠賢點了點頭,事情是不急在這一時,看了一眼任敏,和聲道︰「乾爹有大事要辦,就不與你多說什麼,你可得想通,乾爹不願逼你,但乾爹可是真心為了你好。」

    「敏兒知道。」任敏輕一點頭,嘴角浮現一絲笑容。

    「走,進宮。」

    魏忠賢不再多說,揚手示意李永貞和梁棟隨自己進宮。袁大海見狀,便躬身道︰「屬下告退!」

    魏忠賢卻道︰「不忙,你與咱家一起進宮,這幾日你就暫時不要回東廠了,就留在咱家身邊吧。」

    聞言,袁大海一喜,忙應道︰「是,千歲!」

    李永貞和梁棟對魏忠賢的這個安排不置可否,並未有什麼不滿。當下,小太監們備好了轎子,在許雲鶴率領的一幫錦衣衛的簇擁下,急急往宮裡趕去。

    遠處,魚肚白已經泛起紅色。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3 01:01 PM

第八十五章 怕什麼?有我呢!

    袁大海是頭次進宮,魏忠賢、李永貞他們有小轎坐,他可是沒有的,便跟在魏的轎子邊步行進宮,與他並肩前行的是許雲鶴帶領的一幫錦衣衛。

    許雲鶴是錦衣衛的指揮使,也是魏忠賢的私人護衛頭領,與魏基本上是形影不離的。

    魏忠賢為什麼要讓錦衣衛的人來保護他,而不是由他親掌的東廠番子護衛,袁大海一直沒有搞清楚。但他卻清楚一件事,許雲鶴對自己抱有敵意,雖然他從來沒有和自己說過一句話,但從他的眼神中,袁大海就清晰的感受到一種敵意。

    對於許雲鶴為什麼對自己抱有敵意,袁大海是心知肚明的,因為至今為止,他所幹的事情大多是在踩人家錦衣衛的盤子,其中兩件事最要命。第一便是在東廠大堂反抗劉僑,致使東廠的錦衣衛番子大部倒戈,不再唯錦衣衛的命令是從;第二,他帶了黑旗箭隊闖了詔獄,打暈北鎮撫司使劉僑,從詔獄搶了汪文言和熊廷弼;第三,他辦了廠獄,廠獄一開,詔獄還有什麼用?

    正如東林黨內有激進與溫和派之分,閹黨內也不是鐵板一塊,在魏忠賢這面大旗下,聚攏的可是來自五湖四海的「同道中人」。要細分的話,袁大海都覺得不可能分得清,但要粗分的話,卻容易,東廠代表的內廷勢力、錦衣衛代表的特務勢力、霍維華、崔呈秀代表的朝官勢力。

    三股勢力,你有中我,我中有你,內部也有不同的小勢力,正所謂一百個人一百條心,大家都想藉著魏忠賢獲取自己的利益,所以,你要是越過界,自然會受到別的勢力記恨。更何況袁大海是在公然砸人家錦衣衛的場子,哪怕劉僑是魏忠賢不對付的人,但畢竟同在一個衙門,試問,許雲鶴他們這幫錦衣衛的人如何可能不對袁大海不滿呢。

    自闖了詔獄後,袁大海雖沒見過許顯純、田爾耕他們,但是不用想也知道,怕「五彪」他們正恨自己恨得牙癢呢。對此,他也沒有辦法,自己的所作所為本來就不地道,他所幹的一切本應該是人家許顯純、田爾耕要做的。現在卻被他摻了一腳,許田二人倒是沒事做了,換你,你服氣嗎?

    在明面上,大家都是魏公公的人,私底下,可不是這麼說。人啊,不能太高調,太過拉風會遭人恨,不過眼下也沒有什麼好辦法能夠化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袁大海如此心道。好在魏忠賢對他現在是格外青眼有加,倒不慮許顯純乃至孟忠他們馬上就對自己下黑手。

    ……………

    天啟住在乾清宮,宮裡有東、西兩殿,西邊的弘德殿便是天啟皇帝的寢宮。而乾清宮的北邊就是皇后住的坤寧宮,坤寧宮也有東、西兩個殿,但是沒有起名,一般宮裡的太監宮女管這兩殿叫東暖殿和西暖殿,皇后張氏大多數情況下是住在西暖殿的,因為西暖殿離弘德殿較近,來往比較方便。

    因梁棟提醒魏忠賢要先去見奉聖夫人,所以魏忠賢進宮後,轎子沒有往乾清宮而去,而是直接抬去了交泰殿。

    交泰殿在乾清宮和坤寧宮兩宮之間,奉聖夫人客印月的「直房」就設在交泰殿的西偏房。這個位置正好夾在乾清宮和坤寧宮兩宮之間,為什麼奉聖夫人的直房要如此設置,卻是不用多說了。

    有些事情,說得太透了就難堪了,你說當今皇上都二十歲的人了,還留著一個奶媽在宮裡,晚上還要留下來接著照顧,你要說這裡面沒有點桃色在裡面,當真是叫人不信的。

    不過想到成化皇帝和萬貴妃,萬曆和鄭貴妃,對於天啟和客印月客巴巴的曖昧關係,袁大海也是想得通的,畢竟嘛,祖上的基因在那,喜好熟婦也不算是天大的事,後世不是很流行嘛。

    奉聖夫人很妖,相當妖,妖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如果說任敏是那種處子之天香國色,那麼客印月身上所散發的就是成熟女人的那種特有的妖媚。

    魏忠賢到交泰殿的時候,客印月已經聞訊出來了。因為天還沒亮,客奶媽還沒有睡醒,更來不及梳妝打扮,所以就隨手拿了件粉紅玫瑰色的香袍裹在身上,下身罩著條翠綠煙紗散花裙,披肩長髮顯得有些凌亂,髮髻上珠釵玉妝什麼的都沒插,臉上沒有粉墨之色,一切看上去是那麼的自然,但這種自然散發的美艷卻是讓袁大海難以自制的,尤其那綠煙紗花裙不知是用什麼材質做的,竟然具有透視效果,一眼看過去,但見兩條修長且妖妖艷艷勾人魂魄的玉腿,玉腿上邊粉紅小袤褲若隱若現,再配上她那得以橫行後宮的巨乳,當真是叫人歎為觀止。

    人生贏家,天啟乎?忠賢乎?

    暗歎,暗讚,比起成化皇帝的那位肥胖萬大媽來,客印月客少奶奶這身段,這臉蛋,當真是世上一絕。

    看得入神,但卻不能分神,在魏忠賢的視線轉向自己的瞬間,袁大海的臉上恢復如初,得緊緊的,好像眼前的奉聖夫人是妖怪,而不是妖精。

    魏忠賢心裡存著事,一見到客印月,就急忙上前緊握她的細手,急道︰「夫人,咱家有難了,那楊漣要置咱家於死地!」急趕著便將楊漣朝會要上自己二十四大罪疏給說了。

    睡得正香被人叫醒,正迷糊著,老對食開口就說自己有難,待聽完魏忠賢把事說清後,客印月不由白了他一眼,不屑道︰「平日看你倒像個不皺眉的漢子,今兒怎這麼沉不住氣?怕什麼,天塌下來,還有我呢!」說完兩眉一挑,嗔道︰「不就是都察院姓楊的參了你一本嘛,有什麼大不了的?等會我跟你一道去見皇上,替你打圓場彌縫兒不就結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3 01:01 PM

第八十六章 天啟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魏忠賢急性子,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幹什麼事都是火急火了,他那「菜戶」客少奶奶也這性子,用袁大海的說,那就是一小辣椒,不過卻是只熟透了的小辣椒。

    辣椒,顧名思義,風風火火。

    前頭剛把話摞這,後腳就進殿換衣服了。換衣服的空當,客印月叫貼身的太監,也是這交泰殿的管事陸寶先到乾清宮吱會一聲,說老祖太太今兒想給皇上做點小時候最愛吃的點心,讓御膳房不要另外備了。

    老祖太太在皇上心目中是什麼地位,皇宮裡就沒一個不曉得的。因此陸寶到了乾清宮把老祖太太要來的意思一說,乾清宮當值的太監就忙進去和天啟說了。天啟這會也起床了,在宮女伺候下正要換衣,然後用些點心便要去上朝。一聽奉聖夫人要來給自己做點心吃,天啟頓時一陣開心,巴巴的等著客巴巴過來呢。

    ………

    換好衣服再出來的客印月讓袁大海又看直了眼,與先前那熟婦妖艷不同的是,這盛妝的奉聖夫人更是吊人心肝。只見她一襲淡綠色的長裙,袖口上還繡著淡藍色的牡丹,銀絲線勾出了幾片祥雲,下擺密麻麻一排藍色的海水雲圖,胸前是寬片淡黃色錦緞裹胸,身子輕輕轉動長裙散開,舉手投足如風拂揚柳般婀娜多姿。

    得此美人,人生贏家啊!

    感慨一番後,袁大海鬱悶了,因為客印月可是自始自終沒正眼瞧過他,眼楮只盯著魏忠賢,稍帶對李永貞、梁棟也是視若無睹,更別提許雲鶴了。

    這什麼眼神?

    望著客印月那含情似水的眼楮,袁大海口水直咽,他就納悶了,難道魏公公的口活當真就那麼叫人癡迷麼?

    有太監一路小跑過來報道︰「千歲,楊漣那奏疏已送到王公公手中,千歲交待的事情小的已經給王公公說了,王公公讓小的回報千歲,請千歲放心,他知道怎麼做。」

    「王公公去見皇上了嗎?」

    「已經去了。」

    進宮時,魏忠賢便叫太監把記有楊漣奏疏內容的紙卷送到司禮監王體干手中,聽王體干已經去幹清宮了,魏忠賢忙點了點頭,上前拉住客印月的嫩手,柔聲道︰「夫人,王公已經去了,咱們也給皇上問好去吧。」

    「走吧。」

    客印月懶洋洋的一抬手,頓時,十幾個太監抬著她那頂專用軟轎奔了過來,客印月也不多說,抬腳便上了轎。轎子旁,兩個宮女各拎一隻食盒,看樣子便是給天啟備的點心什麼。

    魏忠賢倒沒上轎,因這交泰殿離乾清宮那也不過幾百步距離,走片刻便到。但他知道,不管在宮裡還是在宮外,「老祖太太」都是轎不離身的,甭管到哪,都是坐著這頂大轎。當下也不多言,當先帶頭,領著李永貞、梁棟便往乾清宮而去。袁大海自然也在後跟著,很知趣的跟在最後,不敢稍越李梁二人一步。對他這一恭順態度,李永貞和梁棟很是受用,尤其是後者,不時還回頭和袁大海說兩句。

    路上,魏忠賢又與李永貞、梁棟商量了幾句,大意是皇上今天要是不上朝,外朝肯定會鬧,到時如何辦如何辦什麼的。期間也問了袁大海有什麼想法,袁大海也照直說了。

    ………

    奉聖夫人大轎往乾清宮門口一停,當值的管事太監周清便屁顛屁顛的過來給老祖太太掀轎簾了。

    「老祖太太,皇上可是等了有一會了,可急著呢。」

    抬頭朝後一瞧,見魏忠賢和李永貞他們也來了,忙快跑幾步,當頭磕了下去,口稱︰「奴婢周清見過千歲!李公公、梁公公!」

    魏忠賢笑了笑,示意周清起來,問他︰「塗公公呢?」塗公公指的是乾清宮的管事太監塗文輔。

    「回千歲話,塗公公昨晚沒在宮裡當值,在御馬監辦差呢。」周清恭聲回道。

    「噢。」

    魏忠賢聽後,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走到從轎中出來的客印月身邊,輕聲提醒道︰「王公正在給皇上念楊漣的奏疏,等會進去,你可得注意些,可別把事辦砸了。」

    「知道了,我辦事,你還不放心嗎?」

    客印月笑著輕輕一掐魏忠賢的胳膊,然後旁若無人的便往弘德殿去了。

    …………

    一進弘德殿,魏忠賢便瞅見天啟正站坐在床上,而王體干則跪在他的腳下,正一句一字的念楊漣那二十四罪疏。

    天啟也瞧見魏忠賢了,剛想招手叫他,就見魏忠賢突然快步往自己奔過來,沒到近前,就「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用膝蓋往前爬了幾步,才重一磕頭,叫道︰「皇上,外朝要害老奴,皇上得給老奴做主啊!」

    看到魏忠賢瞬間就能做出如此一幅可憐兮兮的樣子,袁大海不禁暗豎大拇指,喝了一聲︰好個能屈能伸魏公公!

    天啟被魏忠賢這一出搞懵了,一時沒回過神來,待看到客印月後,忙指了指魏忠賢,張嘴想說什麼,卻不知道說什麼。

    見狀,客印月忙上前屈身笑道︰「皇上,老魏今兒個怎麼了?」朝王體干看了眼,有些疑惑道︰「怎麼王公公也在這?」指了指他手中那張紙,問道︰「你給皇上念什麼呢?」說完朝王體干眨巴眨巴眼楮。

    王體干會意過來,忙道︰「回夫人話,老奴念的是外朝楊漣彈劾魏公公的罪疏。」

    「怎的?老魏犯事了?」

    客印月故意裝出一幅吃驚的樣子。天啟見了,不由點頭說道︰「楊漣說大襠有二十四大罪,這不,王公公正給朕念呢。」

    「皇上,這都是楊漣他們要害老奴,皇上可千萬不能信啊!…」魏忠賢不迭的又叫了一句,爾後低著頭在那作哽咽狀。

    天啟剛要說話,客印月卻搶著說道︰「有沒有罪,總得皇上自個曉得才是,你老魏要是沒罪,皇上自然會給你做主,要是有罪,你老魏還是趕緊找個繩子自己了結了,瞎嚷什麼...」回頭朝天啟放了個眼波,嫵媚一笑︰「楊漣都說老魏什麼了?」

    天啟心中一片蕩漾,小心「撲通」直跳,口乾舌燥吩咐王體干︰「快給夫人唸唸。」眼楮卻不是看王體干,而是直溜溜的看著他的好奶.媽。此情此景看在袁大海眼裡,當真是羨煞是也。

    「是,皇上!」

    王體干偷眼瞄了魏忠賢一眼,不動聲色的繼續念楊漣的二十四罪大疏,不過他已得了魏忠賢吩咐,自然知道有什麼能念,什麼不能念,當下避重就輕,盡撿些無關輕重不實的來念。

    得他爺爺萬曆照顧,天啟本來就認字不多,聽王掌印連念帶講,仍有許多不明白之處,不過他倒是聽懂了第十六條大罪中的「用立枷枷死皇親家人數命」這句話。猛然,他想起了不久前有個言官,也曾參劾過此事,不由臉色一變,質問起魏忠賢︰「前日有個姓沈的科道官,參你立枷害人一案,你如何解說?」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4 08:35 PM

第八十七章 化凶為吉
    「這…」

    枷死皇親這事,確是真的,被枷死的乃先帝一妃子的叔叔,此人不過是仗著皇親的身份,平日做些強買強賣的事,倒算不得大惡。但魏忠賢聽了魏廣徽的意見,硬是把這人枷死了,為的只是震懾京城的大小皇親們,叫他們不要再犯王法。出發點是好的,不過這刑罰用得重了,而且死的又是先帝嬪妃的家人,故而外朝對此頗多非議。現在天啟問起這事來,魏忠賢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為自己辯解才能開脫,這事他做得是過了,說他草菅人命也不為虛。

    王體干和李永貞他們有心要為魏忠賢辯解幾句,但卻一時不知道如何開口。袁大海對這事可是稀里糊塗的,但想魏忠賢總能化解,還是老實的站那啥也別說好。對天啟的印象,袁大海還是蠻親切的,眼前這個才二十歲的帝國皇帝看起來是那麼的可親,就好像鄰家少年一般,讓人忍不住心生保護他的念頭。

    天啟見魏忠賢猶猶豫豫,吱吱唔唔的,倒真像是做了這罪事,不由臉色沉了下來,魏忠賢偷眼一看,頓時一個激靈,沉默瞬間後,突然號啕大哭起來︰「皇上,這些都是子虛烏有之事,純屬外朝那幫小人設計誣害老奴,他們不但要害老奴,還誹謗皇爺和皇上,為的就是想要皇上事事聽他們的,老奴不願皇上被外朝蒙蔽,他們就視老奴為眼中釘,肉中剌……」

    魏忠賢是越哭越來勁,聲容並貌,腦袋不怕疼似的往地上敲著,哭到傷心處,真像那白髮人送黑髮人一般。

    李永貞和梁棟也迅速做出了反應,雙雙跪在天啟面前,聲淚俱下的為魏忠賢叫起冤來。二位司禮大佬跪了,袁大海可不敢站了,忙也跟著跪下,但他不敢開口,只做出惶恐不安狀。天啟注意力在魏忠賢和客巴巴身上,對他這東廠百戶倒未留意。

    「魏公公對皇上忠心耿耿,外朝要害魏公公,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們抓不到魏公公實據,就胡言妄猜,目的便是要皇上受騙,從而達到他們不可告人之目的,說魏公公犯了這些事,奴婢是萬萬不信的,還請皇上三思!」王體干亦表現出莫大憤慨,就差拍著胸脯來保魏忠賢沒幹那些事了。

    天啟頭一次見大襠哭得這麼傷心,又見王體干他們力證魏忠賢冤枉,不由有所動搖,他本就不信魏忠賢敢背著自己做那些大逆不道之事,而且眼前跪著的都是自己信任的人,不免動了惻隱之心,再想到自母親王才人去世後,自己孤獨無依,全仗老魏關懷服侍,心中的不滿頓時淡了許多。遂抬手叫魏忠賢︰「大襠莫要再哭了,朕信你還不成?」

    站在天啟一邊的客印月可一直盯著天啟看呢,見他臉色緩了下來,知道該輪到她了,將兩手輕輕的放在天啟的肩上,一邊替他捏,一邊柔聲道︰「皇上不記得先皇的遺言啦,先皇不是說過老魏這個人「內侍忠直,獨此一人」嘛,既然先皇都這麼說了,那皇上還有什麼猶豫不放心的?…」稍頓,很是不滿的說了句︰「皇上千萬甭聽那幫子言官的一面之辭,尤其是那個楊漣,前些時候皇上才讓他回來復職,他卻不安心當差,整日來挑皇上的剌,害皇上的人,仗著自己移宮有功,不把皇上放在眼裡,他這是在欺皇上呢!也虧得老魏在,要不然,皇上身邊可就連個能對付他們的人也沒有了!」說完,還覺不夠,又加一句︰「都察院這幫子人,專會無事生非,怪不得神宗皇帝不待見他們,說他們整日裝神弄鬼!依我看,一點也沒錯!」

    客印月這番話說得可是有技巧了,以輕轉重,以淡轉濃,言語裡全是關心,就像一位母親在好言好語規勸兒子,既入理又親切,聽在天啟耳裡,確是十分的受用,臉上的表情也漸漸平和了。

    魏忠賢瞅見天啟氣消了,心裡暗喜,仍裝出一幅委屈的樣子,哭泣道︰「皇上,老奴雖是冤枉,但既然楊漣要彈劾老奴,那就請皇上免去老奴廠臣一職吧!老奴從今往後再也不敢執掌東廠了,不然他楊漣可是要把老奴生吞活剝了!.」

    嗯,以退為進,恰到好處。魏忠賢這個表態讓袁大海暗點了點頭,心道老魏雖然不識字,倒也不是個大老粗,心眼還是蠻活的。

    果然,聽了魏忠賢的話,天啟笑了,指著他道︰「你怎麼跟個孩子似的賭氣呢?嘻,朕又沒說要治你罪,你怕個什麼?東廠你還管著,外朝那邊,朕幫你應付。」說完,眼楮轉向王體干,想了想,如此說道︰「楊漣此疏捕風捉影,門戶之見,大膽妄為!朕傳諭命大學士顧秉謙,擬旨切責楊漣,叫外朝不要再多事了。」

    聞言,王體干忙高興的應了一聲︰「奴婢領旨!」

    「對了,巴巴,你說給朕做的點心呢?」處理完楊漣這奏疏的事,天啟才想起自己等了這麼長的正事。

    一聽天啟說點心,客印月嬌笑一聲︰「吆,瞧,差點給忘了,都是讓楊漣給鬧的。」朝宮外叫了聲︰「把給皇上準備的點心呈上來吧。」

    外面候著的宮女聽了奉聖夫人叫喚,忙將那兩個食盒拎了過來,一一打開,從裡面各取出了兩疊點心放在桌上。天啟一見,果是自己小時候最愛吃的,頓時歡喜不已,拉著客印月的手便坐了過去,親手捏了一塊放到客巴巴面前的碗裡,爾後才捏了一塊放進自己的嘴裡。一邊細嚼,一邊讚道︰「還是巴巴做的東西好吃,朕是百吃不膩。」

    客印月笑道︰「皇上要是愛吃,我天天給皇上做不就行了。」

    天啟又吃了幾塊,這才拍了拍手,一抹嘴邊的餅屑子,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朕得去上朝了,巴巴你就留在這裡,等朕回來。」

    一聽天啟說要上朝,魏忠賢的臉頓時苦了下來,朝王體干使了個眼色,王體干忙上前對天啟道︰「難得皇上今兒高興,這朝就不要上了。」

    天啟一怔︰「不上朝怎麼行?」

    魏忠賢過來笑道︰「外朝的事,有內閣在,哪能事事要皇上親為呢?這上朝不上朝的沒多大干係,去了也不過是做做樣子,倒不如皇上自個找些樂子呢。」

    客印月忙配合道︰「我聽說皇上最近做了個玩意,可以噴水柱,是不是真的啊?」

    「當然是真的!」

    這世上沒有什麼事能比自己親手做的那些機械好玩了,見客巴巴不信,天啟二話不說拉著他就往宮外走,一邊走一邊迫不及待道︰「巴巴你是沒看見,朕做的這玩意那可是真的神了...」

    天啟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後,魏忠賢和李永貞他們不約而同的鬆了口氣,彼此看了一眼,露出會心一笑。

    袁大海也滿臉堆笑的上前恭賀魏忠賢︰「屬下恭喜千歲化凶為吉!」

    ........................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4 08:36 PM

第八十八章 蓄勢待發
    大明朝會分常朝和大朝會,常朝就是每天都會舉行的朝會,大朝會則只在每年正旦、冬至和皇帝生日舉行,以及每月初一、十五兩日,但凡參加大朝會,在京四品以上官員皆要參加。按規矩,早朝時,臣子必須午夜起床,穿越半個京城前往午門。寅時到達午門外等候。當午門城樓上的鼓敲響時,就要排好隊伍。到卯時凌晨點左右鐘聲響起時,宮門方才開啟。百官依次進入,過金水橋在廣場整隊依次行到奉天門前等候。因大朝會都在奉天門舉行,所以又稱御門聽政。

    不過自嘉靖與萬曆長年不上朝後,這大朝會舉行的次數便少了,天啟元年時,內閣首輔方從哲奏請恢復朝會,這才又復開。

    楊漣選擇在今日上他的「二十四罪大疏」,原因就在於今天的朝會是大朝會。不但在京四品以上官員都要參加,就連勳戚們也要參加,當真是百官齊聚。在這種場合公然上疏彈劾魏閹,楊漣相信,此舉不但皇帝震動,百官震動,天下也將為之震動!

    為了今日的揚眉吐氣,楊漣可是整整一宿沒睡,早早的就往肚子胡亂塞了些吃食,爾後便上了轎子吩咐轎夫直奔午門。等他到午門時,百官已經來了很多,見到楊漣出現,那些已經聞知風聲的東林官員們忙呼拉聚攏而來。你一言我一語的叫喚著︰

    「楊公,我等已等候多時!」

    「成敗便在今日,我等唯楊公馬首是瞻!」

    「我東林上下齊來聲援楊公,但盼楊公旗開得勝,為我大明誅除閹賊!」

    「楊大洪,真乃我東林鐵漢子,有大洪在,我大明的天就變不了色!」

    「......」

    人群中叫嚷得最凶的是都察院的那幫御史,還有幾個各科的給事中,這幫人裡三層外三層的把楊漣圍在當中,隨著來上朝的官員越來越多,短短片刻,楊漣的周圍便圍了百多號官員。

    左光斗和黃尊素他們也是一夜沒睡,來得也比楊漣要早,從人群中擠到楊漣身邊,左光斗滿懷深情的看了一眼楊漣,沉聲道︰「大洪,都察院上下同僚可都看著你呢。」

    「我知道。」

    楊漣重一點頭,臉上浮現出志在必得神情,視線從人群一掃而過,揚聲說道︰「大伙的心意,我楊漣領了,除賊之時,便在今日!望大伙能與我楊大洪一起,還我大明朗朗乾坤!男兒在世,不過一死,倘能為國家為社稷誅除逆惡,這死便是重於泰山!」

    「好!」

    聽了楊漣的話,眾人一片叫好,年輕的東林官員更是激動的熱淚盈眶,當年移宮時他們沒趕上,逐「邪黨」沒輪到,爾今總算可以親身參與這大場面了,想到東林先輩們的壯舉,這些東林後輩們當真是熱血沸騰。

    其實最激動,也最積極的這幫官員都是些四品以下的,不過因為都是言官,所以不受四品之限。也正是這幫人,充任了歷次黨爭的急先鋒,但凡衝殺,必在前面。如果說,楊漣、左光斗、趙南星他們是東林黨的支柱,那麼這些年輕的言官則是東林黨的基石。

    ................

    看到眾人如此支持自己,楊漣也是激動萬分,越加堅定上疏之心。左光斗也很激動,但仍不忘囑咐楊漣︰「大洪,等會見了皇上,可得小心些,魏忠賢可是條老狐狸,咱們不能不防著他狗急跳牆。」

    楊漣卻不以為然,說道︰「今兒大朝,百官都在,他魏忠賢敢玩什麼花樣,莫怕,只要皇上看了我的奏疏,魏忠賢便離死不遠了!」

    聽了楊漣的話,左光斗想想也是,便不再多說什麼,正要拉著楊漣朝前走,卻見黃尊素和李應升二人到了,不過奇怪的是,李應升是一臉苦色。

    黃尊素上前拱手朝楊漣施了一禮,說道︰「楊大人,昨夜我…」

    不想才說了幾個字,卻被楊漣擺手打斷了,盯著他的臉看了眼,冷哼一聲︰「黃大人又想勸我收手?」他還記著黃尊素上回阻止他彈劾東廠黑旗,改為營救汪文言這事呢。

    楊漣如此態度,黃尊素不禁有些惱怒,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支持他楊漣,因此便壓下不滿,輕聲說道︰「我不是來勸楊公什麼的,而是和都察院眾位同僚一起來支持楊公的,望楊公此舉,能誅除閹賊,重振朝綱!」

    李應升也上前說道︰「是啊,楊公,我們都是來支持你的!」

    聽他二人這麼說,楊漣倒是有些吃驚,不明白黃尊素怎麼改了性子的。

    左光斗想到李應升要第一個上疏聲援楊漣,便問他︰「你奏疏寫好了嗎?」

    聞言,李應升苦笑一聲︰「原是寫好,不想卻被兄長燒了...」

    左光斗吃了一驚︰「燒了?」

    李應升點了點頭,將事情大概說了下。原來他昨夜與黃尊素、左光斗他們分開後,便回到家中提筆寫聲援楊漣的奏疏,好在早朝時能夠第一個聲援楊漣。一氣呵成寫好之後,文稿便放在了書房。怎料準備上朝時,卻在書房怎麼也找不到自己寫的文稿。細問之下才知,原來他大哥今早無意在書房看到他要上的這份奏疏,閱後大驚失色,擔心會此疏會帶來滅門之禍,殃及父母雙親,便不聲不響給燒燬了。李應升並沒有去責備哥哥,他能理解兄長的用心,但臨時再寫已經來不及,他便決定先去上朝,爾後再回都察院重新寫一份。

    ……………

    聽完李應升所說,左光斗、黃尊素他們歎了口氣,安慰了下李應升,楊漣也有些感激,畢竟人家是頭一個要上疏聲援自己的,正要說些客氣話,就見國子監左諭德繆昌期沉著臉朝自己這邊過來。

    黃尊素和繆昌期私交甚好,見他如此神情,疑惑之下上前問他出了什麼事。

    繆昌期也不瞞他,說昨晚你們走後,他又回頭找了老師葉向高。這回葉向高看在學生的份上,倒見了他。繆昌期一見葉向高,便告知了楊漣上疏之事,並勸老師採取行動,說︰「除君側之惡,是大臣的責任!」言下之意,葉向高身為內閣首輔,理當擔起重任來,而不是讓楊漣一人去為。

    不想葉向高聽後,卻笑著對他說︰「大洪太片面,也太偏執,那魏忠賢並非一無是處,而是在皇上面前時有匡正。譬如一次飛鳥入宮,聖上爬上梯子伸手去捉,而忠賢挽著聖上的衣服,極力阻攔。還有一次,皇上賜給小太監一件紅袍,小太監當時就想試穿一下,魏忠賢呵斥他說「不許穿!此衣不是你這個職分能穿的?」其認真如此,若依照大洪所說,今後恐怕很難再找到像魏這樣謹慎小心服侍聖上的人了?」

    這些事情繆昌期聞所不聞,當下就以為誰在蒙騙老師,便怒道︰「這是誰在編造故事蒙騙老師?說此話者,可斬!」

    葉向高聽後,面色陡變,不發一言,拂袖而去,繆昌期反應過來,已經有下人過來讓自己出去了。

    得罪了老師,又沒幫得了楊漣,繆昌期這心情自然好不起來。

    「葉閣老是擺明不願摻和此事,你又何必去自討沒趣呢。不過好在我東林上下齊致支持楊大洪,這事還有可為之機。」黃尊素安慰繆昌期幾句,便要他去和國子監的人再聯絡下,等會上朝時好呼應。繆昌期依言去後,那邊人群又騷動起來,原來卻是吏部尚書趙南星到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4 08:37 PM

第八十九章 今日免朝

「王大人,齊大人,你們都來了啊…」

    趙南星一下轎子,便與相熟的幾位六部官員打起了招呼,並未直接過來找楊漣。他今兒氣色相當不錯,面色極為紅潤,中氣十足,顯得很有精神氣。跟在他身後的一幹吏部的官員也一個個笑容滿面,一點也沒有擔心什麼的樣子。

    在東林之中,趙南星的地位不比楊漣差,加之又是吏部尚書,即將主持六日後的京察,所以圍到他那邊的官員也著實不少,風頭並不比楊漣這邊遜色。

    老匹夫!

    被趙南星搶了風頭,楊漣不禁暗罵一聲,臉上卻故作無事,見顧大章、袁化中、周朝瑞他們都來了,忙笑著與眾人一一招呼。左光斗和黃尊素他們則忙著聯絡官員,等會好為楊漣在朝會上壯聲勢。

    「楊公,怎未見葉韓二位閣老身影?」

    袁化中四處瞧了瞧,發現內閣只有顧秉謙和魏廣徽來了,正和閹黨的那些官員聚在午門下低聲交談,而首輔葉向高和次輔韓卻沒有出現在人群中,不由感到奇怪︰今日可是大朝,首輔和次輔卻不露面,這算怎麼回事?

    周朝瑞也注意到葉韓二人沒有來,不禁有些擔心的對楊漣道︰「葉向高是不是聽到什麼風聲了?」

    「他們不來便不來,難道少了他們,我楊大洪就不能上疏了嗎!」

    楊漣巴不得葉向高和韓不露面,當他們的縮頭烏龜去,因為這樣一來,剷除魏閹的功勞可就全是他楊漣一人的,到時東林上下,更加唯他馬首是瞻,彼時取代他葉向高也將順理成章。所以對袁週二人的擔心不以為意,反而沾沾自喜,但心裡所想卻不能如實反應在臉上,在那鐵骨錚錚般說了句後,抬眼朝午門樓上看去,他已是迫不及待要聽到錦衣衛大漢將軍叫喊的上朝聲了。

    …………

    物以類聚,東林黨的人混不到閹黨中,閹黨的人也混不到東林黨那邊,所以午門前,百官各有各的陣營,彼此井水不犯河水。閹黨這邊官員也不在少數,以六部居多,東林那邊以都察院居多,而勳戚那邊也自成一幫,兩邊誰都不搭。不過不同的是,閹黨官員始終是聚集成一堆,不像東林那邊分成了兩三堆,這樣表面看起來,閹黨官員們還是很團結的。

    刑部尚書張瑞圖的心一直提著,望著東林黨的那幫人吵嚷著要誅什麼閹賊,想到楊漣在移宮時的凶悍樣,心裡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見內閣學士顧秉謙好像沒事人一樣抄著手閉目養神,以為對方還不知道楊漣要上疏的事,忙湊到他身邊,低聲問道︰「顧大人,聽到風聲了嗎?」

    「有所耳聞。」顧秉謙睜眼看了眼張瑞圖。

    張瑞圖朝宮裡指了指︰「千歲可知道此事?」

    顧秉謙朝楊漣那邊撇了撇嘴,冷冷一笑︰「鬧得這麼熱鬧,你說千歲知道不知道。」

    聞言,張瑞圖稍稍放下心來,既然魏忠賢知道楊漣要上疏奏他二十四大罪,那想必應該有所作為了,總不會束手待斃吧。又有些不放心的對顧秉謙說道︰「依我看,這回楊漣是鐵了心要與千歲過不去,咱們可得想法保千歲周全才行,要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啊。」

    顧秉謙卻輕笑一聲︰「張大人不用擔心,放心,這天塌不下來。」

    一聽這話,張瑞圖眼楮一亮,急切問道︰「莫非千歲已有了應對之策?」

    「這個嘛...」顧秉謙打個哈哈︰「不可說,不可說,呵呵,張大人還是把心放肚子裡去吧,咱們等著看好戲便是了。」

    「噢,好,好…」

    聽顧秉謙說得這麼肯定,張瑞圖越加心定,心道顧秉謙既然敢這麼說,那就說明魏忠賢已經做好了準備,恐怕楊漣這次要自討苦吃了,嘿嘿…

    與大多數閹黨官員這會都在擔心楊漣上疏一事不同的是,魏廣徽卻在擔心楊漣的命運,屢次想要去勸阻楊漣,但這步子硬是邁不動,望著楊漣與那幫都察院的官員義憤填膺的在那聲討魏忠賢,魏廣徽是既無奈又心酸。

    最高興的人莫過於崔呈秀了,最盼著楊漣完蛋的也應該屬他了,雖然不知道「阿爹」的應對之策是什麼,但看顧秉謙那老神哉哉的樣子,他就知道,楊漣今兒討不了好。

    霍維華的心思倒不在楊漣上疏上,而是一直盯著趙南星。汪文言被東廠抓了去,聽說供詞出來了,但魏忠賢那邊還遲遲沒動,這眼看離京察還有幾天光景了,要是再不把左光斗牽進來,趙南星這吏部尚書就仍在位子上。萬一京察開始,趙南星還沒倒,那趙南星肯定會清洗掉和自己一樣投靠魏忠賢的官員,等到外朝魏系人馬都被清理乾淨,魏忠賢想要翻盤,恐怕就不現實了。

    …………

    吏部侍郎蔣旭是趙南星親手提拔上來的,算是他的鐵桿心腹,見趙南星來了之後並不去找楊漣,不由在後提醒道︰「尚書大人還是和楊漣談一談吧。」

    聽了這話,趙南星沒好氣的回頭道︰「談什麼?」

    見他這樣子,蔣旭不由在心中歎口氣,知道趙南星對楊漣成見太深,應是不會支持他,但還是勸道︰「楊漣上疏彈劾魏忠賢畢竟關係咱們東林上下安危,大人是我東林元老,又是吏部尚書,眼下葉韓二位閣老避讓此事,若是由你出面表個態,對我東林上下總是個鼓舞不是?」

    趙南星想也不想,脫口便道:「等他楊大洪眼裡什麼時候有老夫,老夫再去鼓舞他也不遲!」

    蔣旭一時語滯,失望不已,還想再勸,就聽午門城樓上的鐘鼓敲了起來,爾後一隊大漢將軍從城樓上探出頭來,對著廣場上的百官轟然叫道︰「上朝!」

    頓時,廣場上一片寂靜,再也聽不到一絲聲音,大小百官各按本位依次列隊,不管是閹黨還是東林黨,或是中立的,這上朝的規矩都是按本衙來的,亂不得。在大漢將軍的維持下,隊伍很快排列好,緊接著午門被緩緩拉開,官員的隊伍開始依次進入。

    魏忠賢,今日之局,有你沒我,有我沒你!

    楊漣用手摸了摸懷中的彈劾魏忠賢二十四大罪的奏疏,神態凝重,一副捨我其誰,我不入虎穴誰入虎穴的氣概,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當他還沒從午門門洞中穿過去時,一個乾清宮的太監匆匆跑來,對著正在行進的百官急宣道︰「上諭,今日免朝!」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4 08:39 PM

第九十章 公公放心   
免朝?

    楊漣一怔,旋即大吃一驚,顧不得什麼班列,什麼儀態了,急急忙忙奔到那小太監跟前,一把抓住他喝道︰「胡說!今日大朝,皇上怎麼會傳旨免朝呢!你快說,是不是魏忠賢叫你來假傳聖旨的!」

    那小太監不認得楊漣,在宮中又是個沒職事的,但見面前這官凶神惡煞,不由嚇得真哆嗦,顫聲道︰「小的奉皇上旨意宣諭,可不是廠爺叫小的來矯詔的…」

    楊漣見這小太監如此害怕,觀其神態,不似做偽,看樣子真是皇上傳諭免朝,不由氣得急火攻心!

    萬般籌備,只待今日揚名,他如何能甘心就此收手,急怒之下,竟然惡語相向那小太監︰「你這閹狗,快說,皇上現在何處!」

    「小的不知…」

    那小太監只是被派來傳諭,其他一概不知,被楊漣的樣子嚇倒,竟然失聲哭了起來。

    兵部侍郎霍維華見楊漣竟然將傳旨中官嚇哭,不由怒上心頭,出列橫眉怒指楊漣︰「大膽楊漣,中官乃奉旨宣諭,你這般欺壓於他,可知是犯上之罪!」

    「皇上傳旨免朝,做臣子的自當遵旨行事,楊大人卻威喝中官,莫非要抗旨不遵?」說話的是崔呈秀,一臉冷笑的望著楊漣。

    刑部尚書張瑞圖也冷聲說道︰「奉旨辦事,便是欽差,楊漣你目無欽差,便是目無皇上,莫不成你楊漣要做那曹操不成!」

    此言一出,百官皆色變,楊漣也是一驚,下意識鬆手,往後退了一步。霍維華說得沒錯,這小太監雖然位卑,但卻是奉皇上之命來宣諭的,行的便是欽差職事,爾今自己如此待他,要是追究起來,一個犯上之罪是逃不得的。

    皇上突然傳諭免朝,左光斗始料未及,但楊漣的舉動更讓他嚇了一跳,眼看閹黨就要把個大罪壓到楊漣頭上,忙奔到楊漣身邊,低聲勸道︰「大洪切莫衝動,皇上既然免朝,那就明日再說吧。」

    李應升和繆昌期他們也都過來勸楊漣︰「楊公萬不能與傳諭中官衝突,否則可是給了魏閹口舌了!」

    「皇上突然免朝,定是魏閹做了什麼手腳,但大洪萬萬不能衝動,今日免了大朝,明日常朝總不會免吧。不如等上一日,待明日再奏也不遲!」

    黃尊素和袁化中他們也都圍了過來,三言兩語的勸說著,眾人都唯恐楊漣一時想不開,做了什麼犯上之舉。

    楊漣此時已經醒悟過來,見閹黨官員都幸災樂禍的看著自己,知道要是自己再鬧下去,定然不會有好果子吃,不由暗自責怪︰楊漣啊楊漣,你怎得如此糊塗呢,魏閹未誅,焉能先害自身!

    但醒悟歸醒悟,他卻也不願示弱,冷掃一眼閹黨的那幫官員,目光停在顧秉謙臉上,嘴角一翹,冷哼一聲,什麼話也不說,負手便往午門外走。左光斗他們見了,忙緊隨其後。

    霍維華、張瑞圖他們見楊漣退讓,也沒有進逼他什麼,方纔所言也是恫嚇之辭,楊漣現在服軟,自然不可能真的給他定上什麼罪名。那小太監見凶人走了,一抹眼淚,撒腿便往乾清宮跑去。

    楊漣一走,東林的官員頓時跟了百十號人去,餘下的人左顧右盼,都等著趙南星發話。

    蔣旭問道︰「大人,我們怎麼辦?」

    趙南星的視線卻盯著遠去的楊漣,聽了蔣旭問話,冷笑一聲道︰「看到沒,如此一個渾人,怎值得我東林上下來保他?」

    蔣旭聽後,默然無語,楊漣方纔的舉動確是凶險了,一點也不冷靜,但這倒符合他楊漣的一慣為人,若不是這般急先鋒,楊漣又怎會在移宮之時聲名鵲起呢。

    等楊漣他們的身影從視線中消失後,趙南星才心情愉快的朝眾人道︰「各位都自歸本衙吧,皇上免朝,但是咱們可還是有差事要辦的。」說完當先走去。

    東林黨的人都散了後,那些中立的官員見沒什麼事,也都三五成群的散了,勳戚們大多是來等著看好戲的,哪想好戲沒的演了,便也招他喚你,相約到哪聚上一聚了。

    人群散得差不多了,閹黨的官員卻還沒動,一個個大眼瞪小眼的盯著顧秉謙,見狀,顧秉謙輕笑一聲,抬了抬手︰「各位還等什麼?皇上不是說了嘛,今兒免朝,都各回本衙去吧。」

    出了午門後,楊漣是越想越不甘心,暗道自己上疏糾彈魏閹一事,現在已是朝臣盡知,若再拖延,肯定會夜長夢多,萬一被魏閹蒙騙皇上先下手對付自己,那就悔之晚矣!

    不行,無論如何不能等到明日,今天說什麼也要把這奏疏遞到皇上手中!

    但皇上免朝,自己又如何能將奏疏遞上去呢?

    楊漣左右尋思,突然,腦子裡蹦出個念頭︰莫不如直接去會極門投疏,那裡有值班太監,定會把奏疏送進乾清宮!

    對,就這麼辦!想到這裡,楊漣立即停下腳步,扭身便往會極門方向而去。

    左光斗、李應升他們見狀,都愣了一下,追上去問楊漣這是要做什麼,待楊漣說要將奏疏從會極門遞上去,眾人均道不錯。因為在大明,通政司掌管內外奏章,外朝有通政司,內宮有會極門,都接受大臣的章奏。每日申時,由會極門投進的實封文書,先送到司禮監文書房,交給有關太監拆看,並草擬批語,然後再送到乾清宮。在此過程中,任何人都不能扣留奏疏,否則論罪處死。

    既然走會極門這條路可以將奏疏送到皇上手中,左光斗他們自然不會阻止,一眾東林官員們的心氣瞬間再次復燃,鼓噪著相擁往會極門而去。唯黃尊素卻面無人色的站在那裡,望著興高采烈的言官們,心中滿是絕望。因為他想到了楊漣這個計劃的一個致命缺陷,那就是走會極門遞上去的奏疏雖然肯定會到皇上手中,但在此之前,須由司禮掌印太監或秉筆太監審閱,爾後才能送到乾清宮。而司禮監中可全是魏忠賢的人!

    但黃尊素已經攔不住楊漣,無奈之下,只好歎了口氣,返身便往自家回,他已預感楊漣必會失敗,為免受牽累,只能離京避難了。

    …………

    會極門的當值太監遠遠瞧見一大幫官員沖這邊而來,嚇了一跳,以為出什麼事了,待為首的楊漣將奏疏呈上,告訴他要遞進宮時,忙不迭答應了。

    楊漣倒不以為會出什麼岔子,等當值太監將他的奏疏送進去後,當下與左光斗他們相約就在都察院等信,但他萬萬沒有料到,此時的司禮監中,掌印太監王體干正拿著他那份奏疏和身邊的東廠百戶袁大海在笑談。

    「還好有你,否則楊漣這奏疏當真是叫咱家措手不及噢。」王體乾笑著將楊漣的奏疏隨手扔在桌上。

    「楊漣行事不密,活該他咎由自取。」袁大海在一邊陪笑道。

    「嗯,對了,楊漣這奏疏現在怕是人盡皆知,你知道,這東林黨向來喜好煽動百姓,蒙騙無知之人,咱家想,怕現在他那奏疏已在坊間流傳。這百姓不知事實真相,人云亦云,難免會跟著起哄,尤其是那幫翰林院、國子監的人,這會怕都在說千歲的閒言碎語,這動靜大了,對千歲可是不利。」

    袁大海忙道︰「公公放心,只有皇上聽不到的閒言,卻絕沒有我們東廠查不到的碎語!屬下這就去安排,管保京城之內無人敢有隻言片語誹謗千歲!」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4 08:40 PM

第九十一章 自作多情
    「皇上要我擬旨斥責楊漣?」

    剛回內閣簽押房,宮裡就來人了,把聖旨一宣,顧秉謙頓時有些發愁了,因為到現在為止,他還沒搞清楊漣上的那二十四罪疏到底寫了些什麼。好在來宣旨的太監事先得了李永貞吩咐,把袁大海呈上的那份記有楊漣奏疏內容的紙卷給一併帶了過來。

    顧秉謙接過之後,從頭到尾細讀了一遍,發現文中有「門生宰相」、「苟圖富貴之徒」、「依托門牆」等語,不用深思就知道這是楊漣在譏諷自己,頓時惱羞成怒。忖度再三,決定抓住疏中指控魏忠賢殘害后妃一事來大做文章,以臣子不該隨便議論**事作為罪名,申斥楊漣。於是他擬旨寫道︰

    「朕自嗣位以來,一切政事都是朕親自裁定,大權何從旁落?至於中宮、皇貴妃並裕妃之事,宮禁嚴密,外廷由何透知?何況沒有指實?疏中大談毒害中宮及貴妃皇子等語,純屬捏造,其目的是屏除朕身邊的人,使朕孤立於上,哪裡有忠愛之心?」接著指責楊漣為求取忠直之名,惡意滋事,最後強調本打算逐款追究楊漣罪名,考慮到時下多事,朝廷不宜紛擾,「姑且不論!」。在聖旨結尾處,顧秉謙還不忘以皇帝的名義警告支持楊漣的那些東林黨人,「大小各官,不得隨聲附和,有不遵的,國法俱在,決不姑息。」

    擬完之後,顧秉謙滿意的又復看了下自己的傑作,小心吹乾之後,將聖旨遞給周清,再由周清送到司禮監去用印,如此才能正式下發。

    事情辦完之後,顧秉謙心情大為輕鬆,他知道這道聖旨一旦下發,楊漣這事便算揭過,往後也不可能再有人拿這奏疏做什麼文章了。

    回首望了眼空著的首輔和次輔席位,顧秉謙冷哼一聲,見魏廣徽從午門回來後,就一直耷拉著腦袋坐在那裡不吭聲,好像魂掉了似的,不由上前勸解道︰「事已至此,你又何必與自己過不去呢?你也不想想,東林黨他們何時正眼看過你,你能有今日,還不是魏公公照應,這做人理當思報,如此簡單道理,你難道就不明白嗎?」

    聽了這番話,魏廣徽緩緩抬起頭來看向顧秉謙,苦笑一聲︰「**星說我家父「見泉無子」,我怕再如此下去,他這話許是真驗了。」

    「胡說!」

    對於魏廣徽這個晚輩,顧秉謙還是很想拉他一把的,眼見他在魏忠賢面前越來越不得信,再這般下去恐怕很快就要被魏掃地出門,因此不能不勸勸這個小後進。聽他如此說自己,當下正色道︰

    「自萬曆年間顧憲成等人結社東林以來,所作所為哪樁是為了國事?所謂黨爭,便是他們首倡,時事演變,與唐末又有何異?你應有體會,自古清流宜做,大臣難為,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我之輩,如何能自甘墮落?眼下國事艱難,遼東邊事不順,國內又屢有災變,若再由東林胡為下去,我大明必將烽煙四起,這官逼民反而致一朝滅亡之事,古今可多了去。我知你想做實事,既想做實事,便不能容忍東林在朝中鼓噪,他們不做事,難道叫別人也不得做事嗎?...最近你在魏公公那邊,實是做得不好,再說,他楊大洪當真值得你為他如此嗎?」

    顧秉謙說得道理,魏廣徽都知道,但他卻是實在不忍見東林覆沒,歎口氣道︰「我知楊漣不會領我情意,也知東林於朝堂無益,但這心卻終是放不心,實不忍看楊漣喪命。或許,這便是我自作多情罷了。」

    「既知自作多情,還要如此,真不知你如何想的!」見魏廣徽如此,顧秉謙搖了搖頭,忍不住道︰「唉,你好自為之吧,皇上讓我擬旨斥責楊漣,這旨一下,楊漣便翻不得身。」頓了一頓,沉聲道︰「王紀的事情你也知道,你可知他現在人在何處?」

    「他不是在刑部大牢關著嗎?」魏廣徽一怔,不明白顧秉謙怎麼說起王紀來了。

    「刑部大牢?」顧秉謙微哼一聲︰「他已經被東廠處決了!」

    「什麼?!」魏廣徽大吃一驚,王紀不是被關在刑部大牢嗎,怎麼就被處決了?內閣沒有接到過相關命令啊?

    顧秉謙沒他那般大驚小對,曬然道︰「你也不必大驚小怪,你不要忘了,東廠是掌在何人手中。總之,楊漣再這般下去,下場便與王紀一樣,神仙也救不了他。」有些話點到為止就可,往深了說犯忌。

    顧秉謙相信魏廣徽是個明白人,眼下糊塗,但只要開導得分,總能醒悟過來,不會再往那牛角尖裡鑽。不想魏廣徽聽後卻突然神經質的站了起來,快步便往外走。

    顧秉謙一驚︰「你去哪裡?」

    魏廣徽頭也不回道︰「我去找楊漣!」

    顧秉謙一跺腳︰「沒用的,他楊漣自大慣了,如何能信你的,只怕反會譏笑,你莫要忘了,在他們東林眼中,咱們這些人可是閹黨走狗!」

    「不管他聽不聽我的,總要再盡一次力,哪怕是罵得我狗血噴頭,我總還是要再勸他一勸的。倘若老天真要他死,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但竭力而為,成與不成,事後總不會後悔。」

    說著,魏廣徽的身影便消失在顧秉謙眼前,顧秉謙苦笑一聲,暗歎魏廣徽真是對東林用心良苦了,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魏廣徽走了,內閣就剩顧秉謙一人,今日楊漣上疏,舉朝轟動,想來除了這事,大小官員們也不會說其他的了。葉向高和韓兩個老狐狸告假在家,不來摻和混水,由他們好了。就讓我來當一日內閣獨相吧,顧秉謙如此想道。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4 08:41 PM

第九十二章 百官上疏
    從司禮監出來後,拿著王體干給他的手諭,袁大海便準備去東廠調人彈壓京城輿論,不想卻在路上碰見從尚寶監出來的紀用。紀用一見到他,就以不快的語氣指責他不應該擅做主張,調黑旗闖詔獄,更不應該應承魏忠賢辦廠獄,因為這些事都是越過四大檔頭行事,對於袁大海這個屬下而言,絕不是應該做的。

    袁大海卻為自己辯駁道︰「公公這話可錯了,我只是在做自己應該做的事而已。」

    在紀用面前,袁大海覺得自己不需要多說什麼,與紀用相處的經歷告訴他,這個敢將生死置之度外的監軍太監是個聰明人。聰明人與聰明人對話,說些不聰明的話可就是愚蠢的行為了。

    聽了這話,紀用怔了一下,旋即問他︰「什麼是應該做,什麼是不應該做?」

    袁大海正色道︰「幫著千歲對付東林黨便是應該做,只要能達成此目的,不管做什麼,都是應該的。而置身事外,不敢放手去做,便是不應該。」

    聞言,紀用一呆,道︰「看來,在你眼裡,利於自己的便是應該做,不利於自己的便是不應該做的了,嗯,聽上去,倒確是個明白人。」神情突然一凝,話鋒一轉道︰「但咱家不明白,你既然如此明白,可為什麼還要得罪孟公公他們呢,你要知道,魏公公雖然掌著東廠的大印,但是真正主宰東廠的卻是四大檔頭。爾今孟公公對你可是很不滿的,這對於你今後可不是件好事。一個聰明人知道這事做了對自己不利,那就斷然不會去做,但偏偏你做了!你可知道,因為這事,劉公公和李公公沒少受孟公公責罵嗎?」

    袁大海苦笑一聲︰「事非得已,我現在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待過些日子再向孟公公請罪吧。」

    「為什麼要過些日子呢,難道現在你就抽不出空去向孟公公賠罪?」

    紀用有些不滿,袁大海能有今日全賴劉應坤和李朝欽提舉,自己也沒少幫他忙,但現在孟忠和張文元卻為此怪罪劉李二人,連帶著自己也沒少挨罵,細細一想,袁大海害得他們當真不淺。

    語重心長道︰「退一步海闊天空,忍一時風平浪靜,袁百戶,如今你雖得千歲重用,但切莫忘了,你還是東廠的人!」

    袁大海卻沒有領他這情,而是搖頭道︰「公公,如今這個年頭,退一步未必海闊天空,忍一時只怕風浪更大。」

    紀用聽後,沒有說話,彷彿第一次認清眼前這人般,視線慢慢從袁大海臉上掃過,落在遠處的金水橋,突然說道︰「路由人走,你既然選擇現在這條路,那你自然明白繼續走下去的後果,這條路未必平坦,也未必一曲到底,能不能逢凶化吉或者羽化成蝶,就看你自己的了。咱家念在與你有些交情,也甚為欣賞你的份上,與你說這些話,換作別人,咱家只怕一句也不會多說。」

    「多謝公公好意,屬下現在身不由己,要麼借此一躍而起,要麼一頭撞死,沒有別的路可走。」說完,袁大海突然抱拳向紀用施了一禮。

    見狀,紀用微歎口氣,問他︰「你現在去哪?」

    袁大海回道︰「王公公說不想外面太過議論千歲,讓屬下去想法彈壓一下,以免那些閒言碎語傳到皇上耳裡。」

    紀用聽後,點了點頭,說道︰「王公公讓你去管別人的嘴,這可不是件好差事,須知,防民之口甚於防川。說實話,咱家現在很擔心你,要知道,處於風口浪尖之上,固然可以風光無限,但一個滔天大浪過來,這人便是要沉的。」

    袁大海也有些無奈,道︰「公公說的,我自然知道,這事確是凶險,但請問公公,我現在還有回頭路可走嗎?」

    紀用沉默片刻,抬眼看他︰「那你想怎麼做?」

    袁大海沒有多想,照實說了自己的辦法︰「百姓的嘴巴是堵不住的,但若是把當官的嘴巴堵住,倒不是難事。一旦堵住了那些官員的嘴,這風浪便能小下來,百姓不知內情,只要另做疏導,將不利轉為有利,事情便能平息下來。」

    紀用聽後,想了想,點頭道︰「這也不失是個辦法,咱家提醒你下,歷來多事的除了都察院的那幫言官外,國子監、翰林院這兩個地方也是鬧得凶的,你最好馬上去鎮住他們。不然要是那幫監生和翰林鬧將起來,尋到宮門來,到時你可脫不了干係。」

    袁大海忙道︰「多謝公公提醒!屬下定不會讓這事發生!」

    紀用側臉又看了眼袁大海,說句︰「咱家還有差事,就不與你多說了,但盼你這次能夠得償所願吧。」說完轉身離去。

    袁大海在原地停了片刻後,嘴角微抬,自嘲似的笑了笑後,急忙向宮門走去。

    …………

    在袁大海前往東廠調人時,京城早已經轟動,隨著散朝官員的口口相傳,一時間,整個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在熱議著楊漣上疏彈劾魏忠賢的事情。而楊漣和左光斗他們回到都察院後,也開始指使東林的言官們開始上疏聲援楊漣。

    衝在最前面的,第一個將自己的奏疏送到通政司衙門的仍然是御史李應升,他重新草擬了一篇《罪巧遇護身,明主不宜分過,謹直髮其欺君之罪疏》來聲援楊漣。而魏大中則寫了篇《合詞請納憲臣之忠以除逆疏》。在這份疏中,魏大中說道楊漣上疏也是我的心聲,皇上應按照憲臣之言,治忠賢之罪,斥客氏回外宅。

    緊隨李魏上疏的還有黃尊素,他在《劾奏逆閹魏忠賢》一疏中破天荒的說道︰普天之下有大政歸閹人,卻能出現的清平世界嗎?今忠賢不法之事,廷臣已揭露無餘,陛下若不早斷,那忠賢必不會收其已縱之韁繩,而淨滌腸胃?如今他們的堡壘已十分堅牢,造成的危害誰也無能為力,眼下言官的彈劾尚不能挫敗他,日後即使動用武力也很難,臣為社稷謀畫,立即撤掉忠賢廠務一職!

    河南道御史袁化中和周朝瑞、顧大章他們也不甘落後,紛紛上疏說魏忠賢障日蔽月,朝野共危,神人共憤。還說魏有可能鋌而走險,其狼子野心不僅危及士大夫,更將危害皇帝的性命。

    國子監祭酒蔡毅中與左諭德繆昌期一回到國子監,就發動了國子監師生千餘人聲援楊漣。除此之外,還有東林黨的御史周宗建、劉芳、劉廷佑、胡良機、林汝翥;給事中陳良訓、許譽卿、劉茂傳;吏部郎中鄒維漣、卿寺胡世賞朱卿相、兵部尚書趙彥、詹事翁正春、撫寧侯朱國弼等不下百餘名官員也相繼上疏。整個上午,通政司衙門的官員就忙個不停,不斷的將官員們的上疏送到內閣,面對堆積如山的彈劾奏疏,顧秉謙是眉頭直皺。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4 08:42 PM

第九十三章 大事不妙

    文華殿後的花園中有一御池,裡面養了不少金色鯉魚,在池子的東頭,有一涼亭,涼亭中,魏忠賢正陪著天啟在那興高采烈的看著什麼。一旁奉聖夫人客印月亦是眉眼俏笑,掩手在那樂個不停。水池中,剛從御馬監回來的司禮太監塗文輔卻正赤膊在搭建著什麼,邊上還有幾個太監拿著各種料子。

    「皇上,好了,可以轉了!」

    排除掉機械的故障後,塗文輔迫不及待的從水中爬出,不顧一身水淋淋的,就興沖沖的演示了起來。隨著他的手轉動,很快,池子中就出現一具用木頭架好的怪異物體,在木架的最上方,有一噴水口,塗文輔將水壓滿後,頓時木架開始自己噴水,噴出的水流或如噴珠,或如瀑布,操縱自如,流水皆能自流,再也無須人力。水花甚至能托起核桃大的木球,久而不墮,令人稱奇。

    「皇上的手真巧,老奴這眼楮都看花了,嘖嘖,咱皇上當真是魯班在世!...」

    魏忠賢這會心情大好,司禮監已經把顧秉謙擬的斥責楊漣的聖旨下發了,在他看來,只要聖旨一出宮門,楊漣和那幫東林黨就得乖乖的閉嘴。到時,捏圓的還是捏方的,還不是自個說了算。沒了擔心,這心情自然就大好起來,滿臉堆笑的陪著天啟樂。

    客印月一邊用手帕替天啟擦拭額頭的汗水,一邊嬌笑道︰「咱皇上這雙手,打小就巧,做出的這玩意別說魯班在世了,怕那魯班活過來都不及咱皇上呢。」

    「大襠和巴巴把朕說得也太神了,魯班是木門祖師,朕如何能比得了。」

    天啟嘴上謙虛著,臉上的笑容卻怎麼也止不住。玩心大起,忍不住便去捲褲腿,想跳到池中戲水玩,嚇得魏忠賢和客印月忙拉住他,再三勸說之下才讓天啟打消下水的念頭。

    天啟有些掃興,想到前幾日交待塗文輔辦的事,便問他︰「塗文輔,朕做的那些凳子可是賣出去了?百姓們可喜歡?」

    塗文輔的注意力正在那機械上,他怕再出故障,聽到天啟問話,忙扭過頭來,笑著說道︰「回皇上,奴婢將那些凳子拿到朝陽門外的集市上去賣,剛擺好攤子,百姓們就圍了上來,都誇這凳子做得精美,比京裡那些老字號做得都巧,沒用半個時辰,幾十隻凳子就都賣出去了,一個都沒剩!」

    「是嗎?」

    天啟一聽自己做的凳子全被百姓買了,一下興奮起來,像個大小孩似的跳了起來,高興的嚷道︰「那下回朕再做些別的,你還給朕拿去賣!」

    塗文輔笑道︰「百姓們要是知道這是皇上親手做的,怕是買回去得天天供著呢。」

    聞言,天啟卻不以為然道︰「那可不成,朕既然做了出來,便是要叫百姓們用的,若是不用,那朕賣它們做什麼?」

    魏忠賢在旁笑道︰「皇上放心好了,文輔每次賣的時候都沒說是皇上做的,要不百姓還不敢買呢,呵呵...」

    「咱皇上就是心眼實在,對了,塗文輔,東西你賣了,貨錢你得給皇上啊,可不能私下揣自己兜裡噢。」客氏笑著對塗文輔說了句。

    塗文輔知道這是奉聖夫人打趣自己,但卻正色道︰「奴婢可是不敢貪皇上的銀子,幾次賣貨的錢都擱在乾清宮呢,回頭奴婢便交給皇上。」

    見塗文輔這麼正經,天啟哈哈一笑︰「朕是天子,要銀子有何用,那些貨錢就賞你好了。」

    「謝皇上!」塗文輔慌忙跪下磕了個頭,他哪會在乎那幾個銅板,不過這是皇上賞的,再少都是龍恩,都得感激著。

    魏忠賢他們又陪著天啟說笑了幾句,池子對面司禮秉筆太監劉若愚不知什麼時候來了,站在那假山後朝魏忠賢招了招手,魏忠賢見狀,知道劉若愚這是有事對自己說,便對天啟道︰「皇上您先玩著,老奴去去就來。」

    「嗯,你去吧。」天啟抬了抬手,也不理會魏忠賢上哪,只顧忙著和塗文輔商量應該怎麼再改進下這個機械,好讓它可以噴得更凶些。

    這邊,劉若愚一見魏忠賢,就急道︰「廠爺,顧閣老那邊傳話過來,叫廠爺到內閣去一趟。」

    魏忠賢眉頭一皺︰「有說什麼事嗎?」

    劉若愚搖搖頭︰「那倒沒說,來人只說事急,要廠爺無論如何去一趟。」

    魏忠賢想了想,點頭道︰「嗯,那好,我去和皇上說聲便去。」回到亭子裡,輕聲對天啟說道︰「皇上,外朝有些雜事,老奴得去料理一下。」

    天啟聽後,頭也不抬就擺了擺手,示意魏忠賢自去,莫要煩他。魏忠賢又朝塗文輔打了個眼色,爾後方對客印月道︰「夫人,老魏去去就來。」

    客印月白了他一眼,輕聲道︰「你是廠爺,事當然多了,快去吧,皇上有我陪著呢。」

    魏忠賢嘿嘿一笑,轉身朝劉若愚打了個眼色,二人便急步往內閣走去。

    ……………………

    「你是說這些奏疏都是要彈劾咱家的?」

    望著眼前堆積如山的奏疏,魏忠賢情不自禁一個寒顫,嘴巴張了又張,面色有些難看。劉若愚也是看直了眼,打他入宮這麼多年來,可是頭一回看到外朝騎內臣的奏疏能上這麼多的,想當年,外朝為了神宗皇帝立太子之事上的奏疏怕也沒這麼多吧?

    「這些是六部九卿的,這些是都察院的,這一堆則是各部給事中和那些各部小官的。方才下官叫人數了數,連同撫寧候朱國弼等人,總共上了一百六十八道奏疏。」

    說到這,顧秉謙有些擔心道︰「照這光景看,怕明日上的更多。」

    「這些個混蛋,咱家到底哪得罪了他們,他們怎麼一個個非要置咱家於死地呢!」

    魏忠賢不識字,這些奏疏上說什麼他看不了,也不想看,閉著眼楮也能猜出來,總之,肯定沒一句好話。

    「皇上的聖旨都發了出去,這些人怎麼還要上疏的?」

    魏忠賢想不通,真的想不通,按他的設想,這會外朝應該歇了,風平浪靜才對,怎麼會是一窩蜂的上疏呢?難道他們就不怕皇上惱了?

    顧秉謙苦笑道︰「千歲,這次怕是皇上的聖旨也不頂用了,事情已經鬧大,看來不分出個死活,這事便沒個盡頭。」

    聽了顧秉謙的話,魏忠賢愣了愣,旋即問他︰「你準備怎麼處理這些奏疏?」

    顧秉謙坦誠道︰「千歲,今兒葉向高和韓沒來,下官能壓下來,但若是明天他們來了,那下官肯定做不了主,若下官沒有猜錯,葉韓二人肯定會把這些奏疏送到司禮監去。」

    「送到司禮監就送到司禮監,難道咱家還怕了他們不成!」魏忠賢怒哼一聲,皇上已經知道楊漣奏疏,也下旨斥責楊漣,如今百官們卻不肯停手,這打的可不是他了,而是連皇上的臉也一塊打了!皇上若是能信他們的,那才叫怪事呢!

    顧秉謙也想到這點了,但有一事他不能不告訴魏忠賢。從案上拿起一份奏疏走到魏忠賢面前,沉聲道︰「千歲,其實那些奏疏要不了千歲的命,要命的是這封。」

    「誰的?」魏忠賢的目光看向顧秉謙手中。

    顧秉謙嘴角一動,說道︰「錦衣衛僉事陳居恭!」

    「陳居恭?」魏忠賢一聽這名字,吃了一驚,脫口便道︰「他不是咱家的人嗎?他也上疏罵咱家了?」

    秉謙點了點頭,陳居恭和許顯純他們一樣,都是錦衣衛中投靠魏忠賢的人。

    魏忠賢又是一怔,他沒想到連陳居恭也反了自己,不由失聲道︰「他說咱家什麼?」

    魏秉謙搖頭道︰「陳居恭這奏疏上說的和那些差不多,無萬乎是些陳詞濫調,人云亦云而已。」說完,擔心道︰「千歲,千里長堤潰於蟻穴,這陳居恭是千歲的人,卻公然上疏彈劾千歲,這說明,咱們中有些人靠不住,千歲沒事時,他們來依附千歲,一旦千歲有事,這些人就露出真面目了。陳居恭是錦衣衛的人,倒不慮皇上被他影響,但要是內廷之中有能夠親近皇上的人在皇上面前進了千歲饞言,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4 08:43 PM

第九十四章 做一個大反派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只有自以為是的傢伙才會自認自己能夠通過種種手段來達到這一不可告人的目的。

    千百年的歷史告訴袁大海,真想禁絕人的嘴巴根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但是,現實又必須讓他去做這件不可能的事。因為這是件政治任務,且關係自己前程,最能體現自己辦事能力的大事。所以他必須去做,不但要做,還要做得夠漂亮。

    有些時候,明知不可為,卻偏要為,這或許便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

    袁大海不知道魏忠賢有沒有把楊漣的奏疏給天啟看,但想應該還沒有,否則自己現在不是受命去堵人嘴巴,而是應該直接去拿人了。前往東廠的路上,他又仔細想了想,結合後世的某些「通常」做法,他心中的計劃大致如下︰

    首先便是要定位準確,找出那些流言的幕後推手,這個其實已經明瞭,不需要再費心去查,一干首腦可都窩在都察院呢。

    知道傳播源後,事情就好辦了,派人定點布控,只要有人從都察院出來,不管你是誰,上前搜就行,總之,不能使任何記有對魏忠賢不利的文字流傳出去。尤其是楊漣的二十四罪疏內容,這個絕對不能流傳太廣。

    爾後便是國子監、翰林院的那幫人,前者多是學生,後者卻是幫閒著沒事幹的翰林,對付他們也簡單,只要發現超過五人以上的,統統先抓起來再說。

    告?袁大海不怕!

    別忘了,東廠可是領皇命辦差的,可以先斬後奏,把人拿了之後再說。當然,還少不得再找一些筆桿子來粉飾粉飾,這個就叫佔領輿論至高點,如此自然可以讓老百姓的風評為之變上一變,為後面的捕拿楊漣等東林黨人打好輿論基礎。

    不過柿子撿軟的捏道理,袁大海還是懂的,他還沒大膽到直接把都察院給抄了,畢竟楊漣沒倒,東林黨還沒垮,現在不過是大戰的開場而已,對方主力尚在,自己要是冒冒失失的開火,那可就成眾矢之的了。這種傻事他當然不會做,因此,真要抓人,也只能抓那些翰林,抓那些學生,大不了等事情過後再把人放了。

    王法?

    仔細想了想,袁大海斷然搖頭︰我這般做,可沒觸犯王法,因為這是東廠的特權,這個權力是皇帝給的,皇帝給的權力,那還不夠臭屁的嗎?

    要做鷹犬,就得做只一擊必中的鷹犬。

    要做爪牙,就得做讓人一見就害怕的爪牙。

    若是連鷹犬爪牙都做不好,那才叫失敗。

    也許,我如今的所做所衛在那些衛道士眼中,是一個大惡不赦的壞人,是一個後世電視電影中經常會出現的反派,是個比成奎安還要猙獰、比黃秋生還要變態、比任達華還要奸詐、比張耀揚還要囂張的大反派。

    嗯?電影中反派主角會有好下場嗎?有?沒有?

    ***,編劇屁股太歪!

    走自己的路,叫別人讓路。

    我在,故我精彩,我精彩,只因我是一個大反派,一個世人眼裡的大反派。

    袁大海到東廠時,金良輔正和百戶藍國安、李述生、萬景良等人安排新進番子事誼,見到袁大海,金良輔愣了一下,旋即起身向他走去,臉帶笑容問道︰「袁百戶不是陪著千歲進宮了嗎,怎麼有空回來的?」

    「屬下見過金公公!」

    袁大海向金良輔施了一禮,爾後才道︰「今兒楊漣上疏彈劾千歲,外朝現在鬧得凶,所以王公公叫屬下回東廠調些人手,監察百官行跡,以免百姓被東林一面之辭所騙。」說著取出王體干寫給自己的手諭,遞到金良輔面前︰「這是王公公的手諭,請金公公驗核。」

    「嗯,不錯,是王公公的手跡。」

    王體干的字跡,金良輔當然認得,見確是無疑,點了點頭後,便問袁大海︰「你要多少人手?」

    控制京城輿論可是個龐大而又複雜的差事,定然要牽涉不少人手,隨便哪一塊都不能出岔子,所以袁大海自然是想要越多番子越好,便道︰「至少需要一千人。」

    「一千人?」

    金良輔怔了怔,不過還是很爽快道︰「那好,咱家這就給你調人,嗯…」扭首看了看那幾個百戶一眼,視線落在藍國安、萬景良二人身上,隨口便吩咐道︰「你們便聽袁百戶差遣吧。」

    「是,公公!」

    藍國安和萬景良都是百戶,袁大海也是百戶,但現在金良輔卻要他們聽命袁大海調遣,這可是十分沒面子的事,但不想,二人竟然並沒有什麼不滿,反而聞言一喜,笑著上前與袁大海一一施禮。

    袁大海與二人客套幾句,便對金良輔道︰「多謝公公!王公公吩咐得急,屬下不敢耽擱,這就先行告退!」

    「去吧。」

    金良輔不以為意,笑道︰「千歲的事要緊,東林那幫人別的本事沒有,造謠惑聽的本事卻是強的,可不能讓他們胡鬧下去。」

    當下袁大海便領著藍國安、萬景良退了下去。等他們走後,金良輔的笑容卻瞬間凝在了那裡,揮手叫來一個番子,低聲吩咐他幾句,那番子一聽,怔了一下,遂既點了點頭,快步退了出去。

    藍國安是因奢安之亂偵緝軍情有功新升的百戶,袁大海和他在南海子有過一面之緣,也算談得來。而萬景良本是個司房,此番東廠擴編,招了不少番子進來,他便跟著水漲船高,也撈了個百戶做做。但二人名下的番子雖說不少,真正能用的卻還是以前的班底,還多是錦衣衛出身的,人數大體在百人左右,其餘的都是些市井無賴子。穿上衣服,也不像個人那種。

    不過此刻袁大海也沒功夫挑肥撿瘦了,把楊漣上疏和王體干擔心的事情大體與他二人說了說後,便安排道︰「藍大哥的人負責國子監和翰林院還有六部,萬大哥的人則負責各個城門,另外還要安排人手沿街查訪,但有非議千歲者,一律拿下再說。總之,不管是說還好,寫還好,咱們的任務就是叫那些對千歲不利的謠言擴散不出去。」

    藍國安大致明白了袁大海的意思,不過提出了一個問題︰「袁老弟,咱們就這麼大搖大擺的去?」說完指了指自己那幫身著番子服的手下。

    萬景良也說︰「咱們這身衣服出去,那些人一看就知道咱們是東廠的,肯定會避開咱們,如此一來,咱們如何拿人?」

    袁大海想了一下,笑道︰「兩位可挑一些精明的手下先換上百姓衣服,散在各自區域內,查探明白後,再調大隊拿人便是。」

    「好!」

    藍國安摩拳擦掌,心熱得很,他知道,這差事要辦好了,自己肯定有好處。萬景良卻有顧慮,不知當不當說,遲疑一會,還是說道︰「袁老弟,咱們這般做法是不是有些太過了?要是百官反彈起來,鬧到皇上那,怕咱們可要吃不了兜著走。」

    聞言,袁大海抬眼看了他一眼,悠悠道︰「萬老哥的擔心不無道理,可小弟我卻知道,要是咱們不這麼做,那督公肯定會比百官先一步收拾咱們。」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4 08:43 PM

第九十五章 都察院

    「諸位,好消息,好消息」

    剛剛得到消息的魏大中連轎子也不坐了,直接就從禮部跑回了都察院,人還沒進去,聲音就已傳得老遠了。

    一進都察院,就直奔左光斗的值房而去,推開屋門後,興奮的衝著滿屋人就叫了起來︰「孫大人也上疏了,孫大人也上疏了…」

    正和左光斗他們商議下一步如何做的楊漣聞言一愣,不解的看向魏大中,問他︰「哪個孫大人?」

    「禮部尚書孫慎行啊」

    許是太渴了,瞅見周朝瑞面前有一碗茶,魏大中也沒那麼多講究,上前端起就大口喝了起來。喝得急了,水滴都順著他的嘴角淌了下來。

    「孫大人不是告病在家嗎?」。左光斗記得清楚,上月孫慎行就告病在家了,這麼多天可是從來沒出門過,怎麼今兒也上疏了?

    一碗茶水下肚,心清氣爽,魏大中邊擦嘴邊解釋道︰「孫大人是病了,但一聽說大洪上疏彈劾魏閹,便叫家人立即扶他起床,說是一定要上疏聲援大洪,否則就枉為我東林一員了…奏疏寫好後,是孫大人的次子親自跑到通政司遞上去的」

    李應升聽後,有些激動的站了起來,對眾人道︰「孫大人是我東林元老,又是禮部尚書,他上疏聲援大洪,份量之重,可不是我輩能比的」

    楊漣也是高興,孫慎行在東林之中和李三才他們一樣,都屬元老級人物,論影響力,還要高於葉向高,如今他也站出來支持自己,如何不能讓他欣喜。心喜之下,又問魏大中︰「各科給事中都發動了嗎?」。

    大中忙道︰「工部和戶部、禮部所有的都給事中、給事中都上疏支持咱們,兵部那邊也是站在咱們這邊的,只有刑部那邊沒什麼動靜。」

    聞言,楊漣點了點頭,一臉不屑道︰「張瑞圖是魏忠賢的一條狗,他要是肯支持咱們,當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頓了頓,猶豫一下,還是問道︰「那吏部呢?」

    「吏部?」

    一提起吏部,魏大中就氣不打一處來,憤憤道︰「**星不肯聲援咱們,我去他吏部找些要好的同僚,想請大家聯名上疏聲援大洪,不想到了他吏部大門,卻連門都沒讓我進」

    「欺人太甚他**星還是不是我們東林黨人?」周朝瑞暴脾氣,一聽**星不讓魏大中進吏部的大門,頓時火了,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袁化中倒沒如周朝瑞這般衝動,而是一臉疑惑的問左光斗︰「**星葫蘆裡倒底裝的什麼藥?」

    他這一問,眾人頓時都看向左光斗,因為大伙都知道,左光斗和**星的關係可不是一般。前不久,阮大鋮上疏彈劾汪文言和左光斗結黨,背後的矛頭實際便是對準**星的。阮大鋮逢人就說是左光斗和**星合夥擺了他一道,但事實真相大家卻都清楚,知道左光斗沒有算計阮大鋮,阮大鋮被拿下完全是**星一個人的主張。

    說起來,左光斗也算倒霉,莫名其妙被阮大鋮給參了一疏,搞得直到現在,還是有些灰頭土臉,否則,以他左都御史之尊,何以不與楊漣一起聯名上疏,而是讓楊漣一個人上疏呢?原因就在於他怕自己和楊漣聯名後,閹黨那些人會拿阮大鋮的奏疏做文章,畢竟汪文言人被東廠提去了,要是魏忠賢狗急跳牆,不問青紅皂白抓著阮大鋮那「結黨」的罪名搞株連,一時半會他也無法自辨。為免麻煩,他也只能讓楊漣當這先鋒了,自己還是在幕後策劃的好。

    見眾人都看著自己,左光斗暗自歎口氣,苦笑一聲道︰「我如何知道?」他說的是實情,**星這個態度的確是他始料未及的。

    左光斗說不知道,眾人自然不疑。楊漣不露聲色道︰「既然趙大人不願為我東林出頭,那就由他去好了,過幾日便是京察了,趙大人身為吏部尚書,京察的主持者,自然貴人事多,大伙不必在意。」

    楊漣這話可是帶剌的了,左光斗聽後,微微搖頭,沒有說什麼,李應升和袁化中他們也沒多想,京察這事**星策劃了幾個月,為的是要剷除投靠魏忠賢的那些三黨官員,說來也是為了東林出力,不過楊漣是直接對向魏忠賢本人,**星卻是先斬斷他的外圍手腳,本質都是一樣,行事方法不同。但只要都是為了東林,都是為了對付閹黨,是不是一定要來聲援楊漣,卻是沒多大干係的。

    一直坐在邊上只聽不說的顧大章這會起身對眾人道︰「諸位,咱們還是商量下明日朝會的事情,皇上今兒免朝,明日總不會再免,大洪的奏疏已經遞進宮,這會皇上應是看到了,怕會在明日朝會發問。所以咱們得把事想在前頭,明日朝會之時,誰在前面,誰在後面,誰呼應,這些可都要安排好…」

    御史周宗建聞言忙點頭道︰「不錯,凡事都要想在先頭,這樣才不致亂了陣腳。」

    「聲援大洪的奏疏已經有很多了,這些奏疏通政司衙門不敢壓,肯定要送進宮去,我就不信魏忠賢他們敢把百官奏疏壓下。不過,除了上疏聲援大洪,咱們還得發動百官明日在朝會上響應咱們,另外最好能讓國子監動起來,叫那幫學生出監門鬧一鬧,把聲勢搞得越大越好。」說這話的是山東道御史胡良機。

    左光斗和楊漣一邊聽,一邊叫人記下,等會好讓人去安排,正說著,進來一個都察院的守衛,恭聲對左光斗道︰「大人,內閣魏廣徽大人來了,說是要見楊大人。」

    「他來做什麼?」

    楊漣一聽魏廣徽要見自己,毫不猶豫揮手吩咐那守衛︰「你去告訴他,道不同,不相為謀,叫他趕緊走。」

    左光斗卻勸道︰「大洪,魏廣徽這人本質不惡,此番來見咱們,或許能從他嘴中得到些魏閹舉動也未可知,依我看,大洪還是見見他吧。」

    「共之休要勸我,你是知道我的,對這種奸惡小人,喪盡廉恥之徒,我向來是不假以顏色的,不管他是何人,所為何來,我楊漣終是不屑與他多說一句的」

    楊漣的態度很堅決,左光斗見他如此執著,便不好再勸。邊上李應升他們對楊漣見不見魏廣徽不置可否。

    那守衛卻是開口道︰「楊大人,魏大人說,如果大人執意不見他,就叫小的帶句話給大人。」

    楊漣一怔︰「什麼話?」

    那守衛回道︰「魏大人說,那邊已有準備,大人努力終將落空,還說什麼前刑部尚書王紀的教訓,大人斷不能忘記。」

    聽了這話,楊漣不禁眉頭一皺,若有所思起來。周朝瑞問那守衛︰「除了這些,他還說什麼了?」

    「沒有了。」守衛搖了搖頭。

    「你下去吧。」左光斗朝他擺了擺手,守衛朝楊漣看了一眼,還是問了句︰「大人是見還是不見的?」

    「嗯…」

    楊漣遲疑片刻,還是決定不見,叫守衛直接去對魏廣徽說便是。

    「是,那小的這就去回報魏大人。」

    守衛退下去後,袁化中想想不對勁,有些擔憂的說道︰「魏廣徽這話什麼意思?」

    「莫不是魏閹在皇上那做了什麼手腳?」魏大中突然失聲道。

    楊漣聞言,斷然道︰「不可能,他魏忠賢膽子再大,也不敢篡改我的奏疏」

    「魏廣徽這話不可能沒有目的,我看,他這話裡有話…」說到這,周朝瑞臉色一變,驚道︰「莫不成他是在提醒咱們,皇上根本不信楊公的奏疏,反而會將楊公下獄嗎?」。

    王紀為什麼被下獄,眾人都清楚,聽了周朝瑞這話,不由都突了一下,齊致看向楊漣。

    楊漣被他們看得頭皮有些發麻,但想自己的奏疏可不像王紀那般信口胡言,縱使有那麼幾條不實,但大部卻是實的,只要皇上看了,魏閹定然討不了好。既然如此,有什麼好怕的。

    安慰眾人道︰「大伙莫要為我擔心,當今天子還是聖明的,再說,現在百官上疏聲援於我,皇上總不能連他們也不信吧。」

    眾人聽了,稍稍心安,左光斗卻還是有些不放心,想了想,開口說道︰「大洪,話是這麼說,但小人之心,不可以常人之理度之,要是魏忠賢真在皇上那做了什麼手腳,皇上不察,被他蒙蔽,魏廣徽所言就有可能驗了。依我看,為防萬一,咱們還是去求見葉閣老,請他明日來主持大局吧,如此也穩妥些。」

    話音剛落,李應升就第一個附和道︰「不錯,有葉閣老主持,誅除魏閹更有把握些。」

    「咱們昨夜不是沒去找過葉閣老,可他根本不見咱們,爾今大洪奏疏已經遞了上去,怕他更是不肯主面主持。」魏大中對葉向高這個和稀泥的實在是沒什麼好感,見左光斗和李應升又提議請葉向高主持大局,不由提醒了他們昨夜之事。扭頭去看楊漣,卻見楊漣正低頭在想什麼。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4 08:46 PM

第九十六章 跋扈至此嗎?
    魏廣徽所說讓楊漣真有些擔心,嘴上說不怕,但魏忠賢要是真的亂來,改了自己奏疏,或者私下做了什麼手腳,自己卻渾然不知,那豈不是如盲人摸像一般,任他魏忠賢宰割?想到尚在刑部大牢的王紀,楊漣下意識就是一個寒顫。說到底,他是為求名求利,而不是要將自己求到大牢裡去,若事情真如魏廣徽所言那般凶險,那他的確得好生斟酌斟酌了。

    「大洪,誅除魏閹不是你一人之事,乃我東林全體同僚之事,葉向高也是我東林中人,他沒有理由置身事外,我看還是請他來主持大局的好,畢竟他是首輔,要是魏忠賢誣陷大洪什麼,有他在,皇上總不會就輕信了。」左光斗一心想要葉向高出面主持,仍在那勸說著。

    周朝瑞和顧大章等人也傾向於請葉向高出面,他們這些人都是言官,雖說禮部尚書孫慎行和兵部尚書趙彥也出面支持,但葉向高畢竟是首輔,份量要比他們中的任何一人都重,如果他肯出面,這勝算便能多了幾分了。

    聽了眾人的勸說,楊漣想了又想,最後緩緩起身,朝左光斗點了點頭,說道︰「那好,共之,你這便與我去見葉向高。」

    見楊漣同意去請葉向高,左光斗大喜,忙吩咐人備轎立即趕往葉府。

    不想眾人剛從屋裡出來,就見幾個錦衣衛簇擁著一個太監徑直奔這邊過來了。

    「聖旨到,楊漣接旨」

    …………

    「朕自嗣位以來,一應政事皆為親裁,權柄何從旁落?至於中宮、皇貴妃並裕妃之事,宮禁嚴密,外廷由何透知?楊漣疏中大談毒害中宮及貴妃皇子等語,純屬捏造,其目的是屏除朕身邊的人,使朕孤立於上,哪裡有忠愛之心?身為臣子者……大小各官,不得隨聲附和,有不遵的,國法俱在,決不姑息。」

    來宣旨的太監是司禮監的隨堂太監韋德安,一氣不歇的將聖旨念完後,瞄了楊漣一眼,上前一步,尖聲道︰「楊大人,謝恩吧。」

    楊漣此時已是驚出一身冷汗,他萬萬沒有想到,皇上會下道這樣的聖旨給自己,若按這旨意上所說,自己所作所為便是與那王紀一般,皆是信口胡言。而要如聖旨這般講,自即刻起,還有哪個官員敢上疏支持自己。一旦失去百官支持,自己定然獨臂難支,屆時魏忠賢肯定要報復自己,楊漣越想越怕,竟呆在那裡不知道反應了。

    左光斗見狀,忙輕輕捅了他一下,楊漣這才醒悟過來,抬眼見韋德安正陰側側的盯著自己,又是一突,嚥了咽喉嚨方起身從對方手中接過聖旨,說了句「臣楊漣接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今兒都察院倒是蠻熱鬧的嘛。」

    韋德安皮笑肉不笑的從一干御史言官臉上掃過,最後停在楊漣臉上,乾笑一聲︰「楊大人,旨意咱家給你帶來了,還請大人好自為之。」把個「之」字拖得長長的,爾後二話不說扭頭便走,那幾個錦衣衛忙也跟了出去。

    韋德安前腳剛走,魏大中就漲紅著臉,振臂呼道︰「這聖旨是假的肯定是假的」

    周朝瑞也嚷道︰「皇上如何會擬這聖旨,定是魏忠賢叫人矯的詔」

    「魏閹蒙蔽聖上,矯詔斥我忠良,士可忍,孰不可忍,諸位這就隨我至宮門為大洪申冤」

    魏大中說著就要往皇宮那去,嚇他李應升忙將他拉住。其他人可不像魏大中這般魯莽,周宗建湊到楊漣身邊,看了一眼那聖旨後,搖了搖頭,對魏大中和周朝瑞說道︰「不管這聖旨是不是皇上的本意,但卻是從宮裡出來的,能做得了假?」

    「聖旨不會有假,這擬旨的卻未必就是皇上。」李應升咬牙說了句。

    周宗建歎口氣道︰「話是這麼說,但不管是何人擬的這詔,爾今聖旨一下,只怕大洪處境不妙了。」

    「不錯,如按聖旨上所說,那我等可就被動了。」袁化中眉頭緊鎖,一臉的痛心和不甘。

    「大洪,切莫氣餒,聖旨雖下,但不是沒有挽回餘地,當務之急,還是得請葉閣老出面才是」

    左光斗見楊漣盯著手中的聖旨發呆,以為他被聖旨上的斥責寒心,進而有所灰心,忙在邊上為他打氣。

    楊漣雖被這聖旨搞得措手不及,但也從來不是一個肯認輸的人,如今他已與魏閹撕破臉皮,魏閹如何饒得過他,為求自保,也得將這事進行到底。當下定了定心神,對眾人道︰「事尚有救,諸位且按先前商量的去做,我與共之去請葉閣老,我東林上下一心,那魏閹再如何詭計多端,也定會伏首認法」

    ………………

    「大人,攔不攔?」

    「這人不能攔。」

    示意郭可綱不要去攔魏廣徽後,袁大海有些疑惑,這個節骨眼,魏廣徽身為魏忠賢在內閣的棋子,怎麼會跑都察院來了?聯想到先前魏廣徽在魏府的種種言行,袁大海有些明白了,心道看來魏廣徽是身在閹營心在東林了。不過看他那落寞的神態,想來是在楊漣那裡吃了閉門羹,唉,這又是何苦呢。

    袁大海有些為魏廣徽不值,等了會,就見宮裡來傳旨的太監進了都察院,不一會又從裡面出來。這一次,郭可綱可沒問要不要攔,就算問了,他們也不敢攔。

    又等了會,見都察院裡沒什麼動靜,袁大海便準備回宮,此地交給郭可綱,反正都安排好了,下面的人照做便是。正要走,卻見幾個官員神色匆匆的從都察院裡走了出來。一見前面兩位身著二品大員袍服,袁大海想都不想,脫口便道︰「攔下他們,給我搜」

    一聽命令,郭可綱忙帶著十來個番子衝了過去,「站住」

    「你們幹什麼?」

    突然冒出來的東廠番子讓左光斗和楊漣吃了一驚,最先想到的莫不是魏忠賢出動廠衛拿人了?

    但見那些番子只叫他們站住,卻沒有上來動手,不由有些奇怪。左光斗是從二品的左都御史,只要這些番子不是目無王法胡來,他還真不放在眼裡。當下把臉一扳,怒道︰「你們要幹什麼?」

    「不幹什麼。」

    郭可綱嘴角一咧,他還真不把對方放在眼裡,把手一揮,大喝一聲︰「搜」頓時番子們如狼似虎的就撲向這幫官員們。

    「混帳,本官是朝廷命官,你們敢….」

    左光斗話還沒說完,就被番子們圍了起來,楊漣見狀不好,忙回頭叫守衛,不想卻看到值守的兵丁已經被一隊黑旗給控制了。

    一幫書生如何是五大三粗的番子對手,三四個對一個,很快就把他們控制了。不過那些番子卻也沒有讓他們吃苦頭,只挨個在他們身上搜來搜去,搜出些紙片什麼的,也不管是什麼,拿了就走。

    搜出來的紙片交由識字的番子辨認,卻發現沒寫什麼不利魏忠賢的文字,郭可綱便過來向袁大海覆命︰「大人,沒有。」

    袁大海點頭道︰「沒有,就放人吧。」說完走到左光斗他們面前,作了一輯,賠笑道︰「幾位大人,多有得罪…」頓了一頓,做了個請的動作︰「幾位大人,請吧」

    「你們東廠當真跋扈至此嗎」

    楊漣的眼中滿是怒火,剛才發生的事情比接到皇上斥責自己的聖旨都要令他震驚,他萬沒想到東廠的番子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敢在這都察院大衙前就如此羞辱自己

    左光斗和李應升他們也是義憤填膺,望著袁大海和他的手下怒目相向。

    袁大海臉皮很厚,他敢這麼做,自然就不怕這些馬上要完蛋的大官們如何看自己,煞有介事道︰「大人莫要如此說,只是最近京中有遼東奸細潛入,據說朝中有人和女真私通,所以卑職便奉命搜查。大人想必也知道,遼東事緊,若真是朝中有人和女真人私通,洩露我方軍情,那可是天大的禍事。所以為防萬一,卑職本著寧搜錯一千,不錯過一人的念頭行事,若是有所冒犯,還請幾位大人見諒」他知道眼前這個臉色鐵青的官員是楊漣,說實在的,看到楊漣的第一眼感覺還是讓他蠻欽佩的,當真是應了那鐵骨漢子之說,只可惜,爾今雙方各為其主,各謀其事,注定是生死對頭,所以自然談不上客氣,只言語意思下便是了。

    聽了袁大海這番說辭,楊漣氣得破口大叫︰「荒謬簡直是一派胡言」

    聞言,袁大海也不生氣,只淡淡的問道︰「荒謬?大人這是從何說起的?若是卑職沒有記錯,大人今早在會極門上的那奏疏上列了我家督公二十四條大罪,而那第二十條大罪所言,大人難道就不覺得荒謬嗎?」。

    聽了這話,楊漣愣住了,臉上有些訕訕,因為對方所說的那二十款是︰奸細韓宗功潛入京城,偵察虛實,往來魏忠賢家,後事情敗露,魏才令韓避去。假如奸細事成,魏忠賢豈不是首功之人?

    魏忠賢有沒有和遼東奸細私通,這個楊漣真的是聽了傳言,說實在的,說魏忠賢和女真人私通,他自己也不信但是為了讓自己的奏疏更具殺傷力些,便將這純屬污蔑的事情給列了上去。現在,袁大海用這條罪名反問他荒謬不荒謬,真叫他無從答起。

    「哼,本官不和你這鷹犬說些無用的,本官只問你,你們東廠眼裡還有沒有朝廷?還有沒有皇上你可知我等皆乃朝廷命官,你卻如此對待我們,難道東廠可以凌駕朝廷之上嗎」

    楊漣瞬間轉變說辭,話鋒一轉便來質問袁大海胡作非為了,如此讓他先前的尷尬能夠化解。不想對方聽了後,卻突然給他背了一段話。

    「東廠本為明察犯上作亂之人,非擾民也。自魏忠賢上任後,鬧得雞犬不寧,片言隻語違背了他,立即遭逮捕。如近日抓捕汪文言,不令內閣知曉,不需內閣擬票,任憑造謀者設網害人,其勢不亞於宋朝的黨禍。」

    神情不變的將楊漣奏疏二十一條背了出來後,袁大海朝他躬身施了一禮,抬眼一臉無辜的說道︰「大人,你自己也說了,我們東廠胡作非為,目無王法,何以現在又來問我們呢?」

    「你」

    楊漣氣得差點沒跳起來,竭力使自己鎮靜下來,怒吸一口氣,沉聲問道︰「你是何人?」

    「卑職小人物,賤名不值大人一聞。」袁大海直起身,突然沖楊漣笑了笑。

    「大洪,莫與這番子摳氣,正事要緊」左光斗雖然也是怒火中燒,但見楊漣情緒激動,怕他再與這番子糾纏不清,當下強忍怒火,提醒楊漣還是趕緊找葉向高為是。

    楊漣聽後,知道左光斗說得沒錯,站在那裡瞪了袁大海片刻後,冷冷說道︰「本官記住你了」扭頭一喝︰「咱們走」

    望著遠去的楊漣,袁大海突然朝前邁了一步,叫道︰「大人慢走前面的路可是顛得很...」

    …………….

    帶著一肚子怒氣到了葉府後,左光斗向門房說了來意之後,不一會,門房就過來說︰「閣老請幾位大人進去。」

    嗯?左光斗一怔︰這麼順利?

    但肯見總是好的,當下忙拉著楊漣他們進了葉府。到了客廳後,便見葉向高正端坐在那,老神哉哉的品著清茶。

    見葉向高這個樣子,楊漣氣不打一處來,暗罵一聲,急步上前說道︰「閣老,如今魏閹專權,國勢衰落,閣老您為首輔大臣,應向皇上奏請,將魏閹殺皇子、嬪妃之事按大逆處分,以清君側。若現在不圖,貽禍將大,國家置相又有何用?」

    楊漣在話中使了激將法,想以此激怒葉向高出面,不想葉向高聽後,卻是無動於衷,只輕笑一聲,示意楊漣、左光斗他們坐下說話,爾後才緩緩道︰「老夫年邁,雖不惜一身報國,但倘若皇上不聽,公等將置於何地呢?」

    楊漣一聽這話,急了,葉向高這擺明是袖手旁觀,不受自己的激,情緒激動之下,忍不住起身怒道︰「閣老身為大明首輔,卻坐視國視衰落;身為東林之首,卻眼看吾黨危亡。倘若我東林覆沒,魏閹必權傾朝野,屆時大明之危,皆是公之過錯」

    「放肆」

    楊漣這話說得太過傷人,葉向高再和氣,也不能不動怒。霍的起身,盯著楊漣怒道︰「你眼中何曾有過內閣,又何曾把我東林安危掛在心上如今你自己舉事不慎,肆意妄為,置我東林於險地,若是形勢逆轉,老夫不倒,尚能挽回,老夫若倒,則我東林上下還有何人能救你們」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4 08:47 PM

第九十七章 內廷有人

    「國家安危,誠在此舉吾大臣不言,誰為言之」——南京兵部尚書陳道亨言。,,。

    …………

    與葉向高談崩之後,賓主雙方不歡而散,楊漣惱葉向高不肯幫自己,葉向高惱楊漣不肯聽自己,二人各持己見,誰也不肯退讓一步,如此,自然無話可說。左光斗他們雖然心急,但誰也勸不了誰,無奈,只能另圖他法。

    站在葉府門外,望著眼前人來車往,左光斗憂心重重,爾今皇上下旨斥責楊漣,還明旨要百官不得再為此事上疏,這無疑是斬了楊漣最大的臂助,無形之中化解了魏忠賢的壓力。須知,百官鬧將起來,群起而攻之,皇上不可能不為所動。但現在,礙於聖旨,固然還有人願意上疏聲援,但人數必然大為減少,如此一來,楊漣上疏的影響力就大大減弱,甚至最後可能彌於無影,這對眼前局勢而言是很不利的。汪文言被東廠拿了,以魏忠賢的性子,肯定要借此事興起大獄,若不能先發制人,只待他緩過氣來,便會露出獠牙咬人了。想到東林前程堪憂,左光斗愈發心沉。

    陪楊漣一起來葉府的還有御史周宗建和李應升,二人見左光斗愁眉苦臉,想到皇上的旨意和葉閣老的態度,都有些垂頭喪氣,均感此番楊漣怕是有禍,這禍還會波及東林上下,屆時,怕無人能夠獨善其身。
   
    不過,楊漣卻與他們不同,從葉府出來後,卻好像換了個人似的,一掃先前因為聖旨帶來的頹喪,意得志滿的望著前方,兩眼烔烔有神,嘴角甚至還有一絲笑意。

    他這樣子讓左光斗和周宗建他們都困惑不已,彼此對視一眼,均不明白楊漣怎麼還有這等好心情的。

    左光斗苦笑一聲,上前對楊漣說道:「大洪,到了如今這般地步,你怎麼還能想得這麼開的?」

    「大洪這是泰山壓頂,面不改色,不愧我東林鐵漢子。」周宗建越發欽佩楊漣起來,有些自愧不如,自感若是自己是楊漣,怕絕不會做得像他這般鎮定自如。

    楊漣扭頭看了他們一眼,突然笑了起來,爾後道:「難道你們想看一個愁眉苦臉,再無鬥志的楊漣?」

    「那倒不是。」左光斗嘆口氣,微一搖頭,朝葉府大門看了一眼,嘆道:「方纔你不應該和閣老那般說話的,現在閣老這條路算是徹底斷了,皇上又下旨斥責於你,不準百官再上疏聲援於你,我真想不到還能有什麼挽救之法。」

    聞言,楊漣盯著左光斗看了足有數秒,開口說道:「莫非共之以為我被魏閹小小反擊一下,就束手待斃了嗎?」。

    「大洪莫要再強撐了,皇上不為你的奏疏所動,葉閣老又不願出面主持,我等現在也是有心殺賊,無力回天了。」李應升有些悲觀了,一腔熱血他有,但處處碰壁之後,難免心生無力。

    「我不是強撐,而是我有必勝把握。」

    楊漣的臉上露出十分自信的神情。先前聖旨來的時候,卻是讓他措手不及,又聽左光斗要請葉向高出面,尋思去見一見葉也好,葉若能出面,那勝算更大。葉若不肯出面,無疑是自降東林聲威。因此毫不猶豫答應去請葉向高,到了葉府後,說那般話也是楊漣刻意而為,葉向高若答應了,那是他楊漣激將之功,若不答應,傳了出去,人人只會說他懦夫,而不會說楊大洪無禮。現在,該裝的也裝了,是時候亮出自己的殺手鑭了

    聽了楊漣的話,左光斗「嗞」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道:「大洪是說你還有後招?」

    李應升、周宗建也被楊漣這話驚了一下。李應升心氣為之一振,咋舌道:「大洪還有何策,快說與我們聽聽。」

    楊漣點了點頭,瞅了一眼門房,壓低聲音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魏閹定是在我那奏疏上動了什麼手腳,所以皇上才被他蒙蔽,不追究他的罪責,反而斥我胡言。他以為只要皇上的聖旨一下,朝中就沒人再敢呼應與我,而葉向高又袖手旁觀,憑我楊漣一人之力,斷不可能再掀起什麼風浪…哼哼,不過他想得倒是不錯,但他卻不應該忘記,當年是何人在西李面前喝罵於他的」

    當年移宮時,魏忠賢被楊漣當眾怒罵之事不是什麼秘聞,知道的人很多,所以左光斗他們聽了,都點了點頭,但不明白楊漣說這個和他那後招有什麼聯繫。

    楊漣見他們疑惑,便接著說道:「魏閹以為我在內廷無人,這才有恃無恐,哪怕矯詔害我,我也是有口難辨。不過他若真那樣想,卻是太小瞧我楊漣了。」頓了一頓,有些神秘道:「他道內廷之中就沒有我楊漣的人嗎?」。

    左光斗大吃一驚,不可思議道:「大洪是說,內廷有咱們的人?」

    「自王安死後,從未聞楊公與內廷有何來往,楊公這話從何說起?」

    周宗建十分不解,打王安死後,眾所周知,楊漣便斷了與內廷的合作,哪怕魏忠賢親自上門請他,也斷然予以拒絕。可以說,對內廷諸閹之恨,楊漣那是超出常人的,但現在卻突然說自己早與內廷有所勾結,這讓周宗建震驚萬分?不由尋思內廷有何人與楊漣已經暗通,王體乾?李永貞?塗文輔?...

    左光斗也早把司禮監的幾個有權勢的太監挨個從腦海過了一遍,但卻是一一排除了,他不信司禮監的人會和楊漣早有聯絡。但見楊漣說得這般肯定,由不得他不信。好奇之下,忍不住問道:「大洪說的那人是誰?」

    楊漣沒有回答他,而是笑道:「這是我早就布下的一招暗棋,以前不值得動,爾今卻是要動了。若我估計沒錯,這人怕正在想法替我在皇上面前澄清呢吧。」

    見楊漣不肯說,左光斗也不追問,一直以來,他所擔心的就是內廷那邊無人為東林張目,爾今有了內應,皇上一旦得知事情真相,肯定不會讓魏忠賢胡作非為下去,一想到魏閹伏首的場景,不由大感振奮。

    李應升書生氣最重,也是最激動的,興奮連連道:「魏閹隻手遮天靠的就是蒙蔽皇上,要是皇上不為他所蒙蔽,大事便能為」

    見三人鬥志重燃,楊漣暗一點頭,又道:「不過咱們也不能全靠內廷那邊,該做的準備還是一個不能少。明日朝會,依然是要當廷與他魏閹對質的」說完吩咐周宗建:「你馬上去聯絡國子監,請蔡祭酒與繆諭德發動監生至宮門請誅閹賊我要重演北宋末年太學生請誅六賊之壯舉」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9-4 08:47 PM

第九十八章 監生鬧事

  聞楊漣上疏參廠臣,是時,京師之內忠義之氣,鼓暢一時,然於局外言,若楊漣事成,則東林於朝中再無制衡,於國於民無益.加以時日,或皇命不可出大內,亦不可知。又小臣、言官,陡行大臣事,必不可一世,黨禍之厲更甚一時。——浙江布政使司杜參言
  …………
  位於安定門內的國子監與孔廟相鄰,又稱京師國子學,監前大道名成賢街,每日士子監生絡繹不絕,往來全無白丁。
  自萬曆四十一年起,東林黨人便掌控國子監,歷任祭酒皆東林黨人,治監多搬無錫東林書院方法,監內公然懸掛無錫書院「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一聯,上至祭酒、下至教諭,人人皆以東林小書院為榮。
  今早楊漣於會極門上疏參劾魏忠賢後,東林黨人、師從東林開派祖師顧憲成的祭酒蔡毅中便暗中部署,指使心腹監丞陸雲、司業趙孟等人於監中大做輿論,鼓噪楊漣此舉乃國朝兩百年來第一盛舉,前人遠遠不及。並書寫一疏,疾呼要對魏處以極刑。不僅如此,還使人謄寫楊漣奏疏內容,交由監生傳抄,一時之間,不知真相監生爭相傳抄此奏疏,以致京師之中竟一時洛陽紙貴!

  翰林院左諭德繆昌期師從東林首輔葉向高,自昨夜起便串連翰林院大小官員,引以為楊漣聲援,並自告奮勇前往國子監聯絡,與蔡毅中等人一拍即合,開始有目的組織監生公開討論楊漣奏疏內容,並帶頭高喊「楊公為國除賊,我等身為大明臣子,聖賢傳人,焉能不為之歡呼!」
  又言:「自來視我輩讀書人百無一用,然今日,我等要叫世人明白,讀書人亦有大用!固我等不能上疏直達天聽,但亦可提筆奮書,好叫天下人曉得,那閹賊之真面目!」
  監中求學多為年輕人,書生意氣,又不明真相,只知內廷閹人必然大惡,東林諸公定為大正。爾今有楊漣楊公帶頭上疏要誅閹賊,確是大振人心之舉。在熱血激盪與有心人引導下,士子們或附書謳歌,或擊掌相慶、或相邀於茶樓酒肆好聚,言談間,片字不離鐵骨漢子楊大洪。一時間,坊間也紛紛流傳,有說書人更加以附會演義,倒也聽者雲集。
  午時,周宗建奉楊漣之命前往國子監,欲與蔡毅中等人商量,組織學生前往午門為楊漣鳴冤。蔡毅中等人已知皇上聖旨內容,此刻均是不岔,都道皇上被魏閹蒙蔽,此詔當為矯詔。待聽周宗建說完來意後,蔡毅中欣然答應,命監丞陸雲、司業趙孟等人即刻分頭行事,在監內各處將聖旨中皇上斥責楊漣內容公之於眾,以激怒學生,再號召他們前往午門。周宗建言語間再三叮囑陸趙等人,要他們對監生多講些北宋末年太學生除六賊之事。

  所謂太學生除六賊之事,乃指北宋末年,開封太學生陳東率領太學千餘師生求誅以蔡京、童貫、梁師成為首的六賊之事,並一舉成事,使六賊伏法。周宗建此刻說這典故,眾人自然心領神會,當下分頭行事。
  周宗建這邊又遣人至翰林院,並密召一些五品以下小官,要他們前來相會,另外還派人通知順天府丞萬休與五城兵部司指揮命陳彪,叫他們千萬不要派人阻攔。為保萬無一失,周宗建還吩咐去通傳之人,但說這是葉閣老的意思。
  …………
  從都察院離開後,袁大海便急忙要進宮,大體事情他都已安排到位,藍國安、萬景良、郭可綱他們都是錦衣衛出身,在東廠也都干了有些年頭,如何做自然有數,應該不會什麼岔子。自己這會最好還是呆在魏忠賢身邊,看能不能有機會接近天啟。
  不想,人還未到宮城,就被兩個騎著快馬飛奔而來的番子給攔了下來。
  當先的那個番子一臉焦急稟道:「大人,藍百戶急報!」
  「什麼事?」袁大海見這兩個番子神態如此慌張,心中一突,心想莫不成藍國安抓人時見了血?
  那番子想是趕得急,氣還沒喘過來,順了口氣後,才急忙說道:「國子監上千名學生在祭酒蔡毅中、監丞陸雲及翰林院左諭德繆昌期等人的率領下,正前往午門,沿途不斷呼叫誅除國賊等口號,一路上有大批百姓加入,還有數十名翰林參與其中!藍百戶要小的來問大人,該如何處置!」

  話音剛落,就見眼前的袁百戶臉一下變得烏黑,還晃了一晃,怔在那裡半響後,才破口大罵:「他媽的,藍國安怎麼辦的事!我不是告訴他,但凡有五人以上監生在一起的,都要抓起來嗎!現如今倒好,竟然給我搞出個上千人出來,他藍國安是吃乾飯的嗎!」
  那兩個番子見袁大海暴跳如雷,嚇得也不敢吭聲。就這麼聽袁百戶在那咆哮半天後,當先那番子才小心翼翼道:「大人,那幫人是先在國子監內先集會,咱們的人在外面,根本不知道,等他們一下從監中出來後,人太多了,群情洶湧,咱們的人根本不敢攔!」
  另一個番子也道:「是啊,大人,你沒看到,那幫監生們跟吃了火藥似的,暴得很,瞅見咱們的人,啥都不說,先罵咱們是閹狗爪牙,爾後便要衝上來打咱們。說實話,小的在東廠這些年,今兒也是頭次看到這麼多監生鬧事...」說到這裡,不敢再往下說了。
  袁大海這會也是亂了手腳,這個情況不在他的意料之中,愣了愣後,開口問那兩個番子:「人群現在到哪了?」
  「已經出了安定門,估摸著…」後面那番子盤算了下,說道:「半柱香後怕就到了午門!」
  「半柱香後!」
  袁大海又是一驚,半柱香燒得可快,二十分鐘了不得了,要是由著這幫監生鬧到午門來,魏忠賢和王體乾不扒了自己皮才怪。

  媽的,這是你們自找的!心慈幹不了大事!
  袁大海眼中凶光一閃,回首喝道:「來人!」
  一個侍衛他的番子忙上前聽命:「屬下在!」
  「你立即前往東廠傳我命,叫張德喜立即帶他所部黑旗前往雞鳴市待命!」
  「是!」那番子二話不說,轉身翻身上馬便往東廠奔去。
  雞鳴市是安定門到午門的必經之路,離內城還有一段距離,鬧出再大的動靜宮裡也聽不到,因此袁大海便準備在這條監生們的必經之路攔截。
  時間不多,袁大海正要趕往雞鳴市,眼珠一轉,突然又回首吩咐那兩個藍國安的手下幾句。二人聽後,一臉不解,但還是領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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