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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寄秋 -【巧乞兒之一】庶女王妃 [打印本頁]

作者: wonhuilin    時間: 2012-8-25 03:08 AM     標題: 寄秋 -【巧乞兒之一】庶女王妃

本帖最後由 wonhuilin 於 2012-8-25 09:43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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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喬淇的人生像在洗三溫暖,前一刻還是人人稱羨的企業繼承人,
下一刻卻穿越成小窮女,變乞丐的好麻吉,還多了個傻弟弟要照顧,
不想再天天為餐飯煩惱,她趕緊祭出穿越前的知識殺出一條生存血路,
原打算靠著賣食單賺錢過活,不想卻被當成要飯的掃地出門,
她氣得誓要賺到人生第一桶金雪恥,將來給這些勢利眼瞧瞧,
奮發圖強後,好運也跟著來,先是晉升客棧女掌櫃,又當上丐幫顧問,
表面上賣美味餐點風靡全城,私底下靠賣小道消息大賺特賺,
命中的桃花也開了,意外被長得像已逝情人的王爺世子當成小偷,
兩人不吵不相識,這位仁兄從此賴上她,還硬賴在她的小客棧不走。
有王爺世子隱居在此,三不五時還有乞丐同伴來串門子蹭飯,
她這客棧現在是天天熱鬧到不行,豈知這天卻來了意外之客,
說她是將軍府流落在外的千金,要來接她回家,
但聽說將軍府內鬥嚴重,她這「放羊」的灰姑娘未來的命運恐難預料……

【出版日期】2012/06/06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藍海E2501

作者: wonhuilin    時間: 2012-8-25 03:22 AM

  【編輯推薦】灰姑娘的玻璃鞋自己賺!

  前一陣子有部很古早的動畫被拍成電影,喚起小編的童年回憶,影片劇情描述某個小女孩有個神奇的粉餅盒,藉由粉餅盒的魔法,她能夠任意變身成任何角色。

  小編小時候很羨慕這個女主角,因爲當時的我對長大後的世界充滿向往,夢想成爲老師、空姐或是歌手等夢幻職業,總想著要是哪天也能得到那個魔法粉餅盒,便能完成心願。

  不知道各位讀者如果幸運擁有了魔法粉餅盒,會想變成什麼樣的角色?對小編來說,有時候生活忙碌,看著家中那只成天睡覺,醒了就悠閑遊玩的貓,會覺得變成貓是個不錯的選擇,不過這個願望感覺好像有點沒用了些……XD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理想的自己,羨慕著灰姑娘般麻雀變鳳凰的經曆,我們都在等待一個機會,期待能夠擺脫不滿意的現狀,迎向更加美好的人生。有些人著重于心靈層面的提升,于是選擇進修、學習才藝爲途徑,有些人崇尚外表的美麗、物質的富足,寄托于整形和樂透,其實這些方式無所謂好或不好,畢竟我們沒有魔法,只能靠著自己的努力去達成目標,而選擇以何種方式來達成,則是憑個人價值觀來取舍。

  《巧乞兒~庶女王妃》是個麻雀變鳳凰的故事,不過咱們的女主角喬淇卻不是倚仗什麼神奇的魔法,或是像某些作品的主角一樣大開主角威能,她堅毅善良、聰明獨立,對自己充滿自信,對于她來說,倚靠別人不如靠自己,是個想法非常實際的人,因此她也不會幻想著平空變得富貴、高人一等。

  喬淇在現代的生活優渥,事業也剛達到頂峰,哪知突然一場穿越到了古代,失去所有的她過著一貧如洗、要什麼沒什麼的生活,這還真是不小的打擊。

  不過喬淇相當有自信,不論在哪個階段都能不喪失自我,這是小編相當佩服的一點,當我們在遭遇到挫折時,難免變得猶豫不決,退縮、懷疑自己的能力,但喬淇卻始終能夠相信自己,不放棄希望。

  綜觀喬淇這一路奮鬥的過程可是一點也不平順,雖然期間不乏貴人相助,可起跑點的條件本就不怎麼樣,即使日後進了喬府當千金,她依然不太走運,身爲弱勢姨娘所出的庶女,使她連帶著受到正室夫人母女的惡意欺壓。

  喬淇之所以能變成鳳凰,許多機會都是靠她自己開創的,生活貧困沒關系,她想出各種法子維持生計,還和乞丐們混得好交情,換取幫助,後來創立丐幫……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她並沒有想得太多,只想讓生活變得更好,給自己掙一口氣,而在不知不覺中,她的努力不懈感動了其他人,使得她頻頻獲得他人幫助。

  當我們看著故事中的原本處于弱勢主角戰勝困境,會感到痛快是因爲這能帶給我們希望與勇氣,因此灰姑娘的故事才令人憧憬。相信各位讀者在閱讀本書的過程中,都會受到喬淇的自信魅力所吸引,也期望大家看見她無所畏懼、勇往直前的奮鬥過程的同時,都能獲得信心。
作者: wonhuilin    時間: 2012-8-25 09:13 PM

  楔子 兩個月亮

  我不知道,有一張挑剔的嘴是好是壞。

  正確的說,我不知道有一張挑剔的嘴,在古代是好是壞。

  我叫喬淇,從小,我就是衆人捧在手掌心疼愛的天之驕女,如衆星拱月般享盡無數的羨慕與贊美,承載著家族長輩們的期望。

  打從十歲開始,我便在家人的刻意培植下,學習成爲一位頂尖的人物,盡管身爲女子,我也絲毫不比男人差,甚至淩駕其上。

  我一向是最好的!總是獨占鰲頭,不論是課業才藝,還是一位上流世家的閨秀該有的端雅姿態,從不教人失望,一直是家族中的驕傲。

  我的家族企業是飲食業界的龍頭,而我這張絕頂挑剔的嘴,就是在如此環境下養成的,所謂挑剔,倒不是指言語刻薄,而是入了我口中的食物,都難以欺瞞我精妙的味覺,無論采用何種食材、新鮮度、添加何種調味料、以何種烹調方式、甚至是火候,都在我的舌尖上無所遁形,所以我在事業上成功了。

  不到二十歲的年紀,我在家族企業裏發揮所長,從基礎的挑菜選菜、訂菜單開始,一步一步突破周遭的人對於我的極限的猜測,穩健的走向接班人的位置,人稱商界女強人,如今三十二歲了,打造出年收益百億的連鎖餐飲集團,無比風光。

  但是現在,我只想死一死算了,應該說,死第二次。

  事情該從那天晚上一場爲偏遠地區建學校的募款晚會開始說起,我一如往常,大手筆地捐贈一億元做爲建校基金,幫助弱小孩童脫貧,教育是唯一途徑。

  這不是沽名釣譽,也並非出於企業形象的考量,我只是很單純的希望讓每個孩子都有飯吃。

  晨風說過,「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麼幸運,餐餐飯有美味的食物,能受良好教育,還……長得這麼美麗。」

  我不能讓每個人都長得好看,不過吃好吃的、受教育還能辦到,所以我努力去做,只是在賦予別人希望的同時,卻令我更加深刻的體會到,我已經與希望擦肩而過。

  今夜是晨風的忌日,他的妹妹如今成爲我的秘書,繼續支持我前進,但我多麼希望陪伴自己參加這場晚宴的人是他。

  呼——

  這聲沈重的歎息裏伴著濃濃的酒氣,卻吐不盡我滿腔的郁悶。

  入秋的天空澄澈乾淨,即使是夜晚,暗黑色的夜幕也透著深深的藍,看起來美麗,但又如我此刻心中的憂愁。夜風透著微微的寒冷,我拉緊身上的大衣,腳下的高跟鞋叩叩地敲響柏油路面,有些晚了,路上沒什麼行人。

  本來該一如既往,直接讓司機接送我回家,可我拒絕了,甚至也不要晨風妹妹的陪伴,今夜我的心情格外不同,除了苦悶與抑郁之外,還有濃濃的傷感,我的心靈變得空落落的,像是被刨去什麼般隱隱發疼。

  孟晨風,溫文爾雅的他是管家的兒子,我們是青梅竹馬,深深了解彼此,愛情在日久生情中滋生,他不同於其他男人,了解我的好強是爲了在將來扛起整個家族事業,他不在意我的成就高過他,時時包容支持我,與我分享我的風光驕傲。

  但是我也不是樣樣都很棒的……想起那一年他生日,我特地爲他擬了菜單,准備在他生日那天大展身手。

  他從小身體就不好,口味一向清淡,不太能吃辣,因此我准備的菜色調整過調味料比例,開胃菜是糖醋藕丁炒肉絲,吃來酸甜開胃、清香爽口,主菜是孔雀開屏鱸魚、醋溜腰花海蜇魷魚、水晶萵筍,還有一道清甜的海鮮湯,都是些家常菜,我想他會喜歡。

  沒想到我算盤打得響亮,等到真正動手時才突然意識到,縱然我滿口料理經說得頭頭是道,指導旗下餐廳的大廚時,也能犀利地指出其不足處,給出適當建議,可要自己操起庖刀……

  一場災難。

  原來做料理也要手眼協調和靈敏的應變能力,我空有滿腹理論,但烹飪的技巧實在不行,一桌餐點經過我的手後,成爲難以言喻的詭異滋味。

  當時我只嚐了一口糖醋藕丁,恨不得將滿桌的菜統統倒掉,我的人生可不需要這種錯誤!晨風卻不理會我的阻止,笑咪咪的硬將那兩個人也不一定吃得完的失敗料理吃得精光,看著他一臉滿足卻又飽得難受,嘴角還露出一抹有些狼狽的笑意,我很感動又忍不住好笑。

  這些過往一幕幕在眼前浮現,淚水也爬滿我的臉上,我努力讓自己笑出聲,希望歡快的笑音能夠感染自己的情緒,好驅逐內心的哀傷。

  盡管我們是如此相愛,晨風還是走了,一顆小小的腫瘤吞噬了他的生命,到了我無可抵達的世界。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無力,竟然連挽留住戀人的能力都沒有。

  「咦……雙月?」

  呵呵……我以爲是我看錯了,酒喝得多了,居然把夜空中的月亮看成雙影,今晚我確實太放縱了,把酒當成解憂的良藥,可若不這麼做,我心中的空洞太令人難以承受。

  距離晨風的死已經多年,連他的家人都能逐漸重拾笑容,唯有我遲遲走不出傷痛,醉吧、醉吧,人生難有幾回醉,我爲什麼不能喝醉呢?

  我無法忘記自己錯失了什麼,一個與他共築愛巢的夢,以及如今只能在夢中出現的他的容顔,那是我最初的愛戀。

  多久了?我爽朗清澈的笑聲已不複聽見。

  多久了?我的腦海中不再有作夢的希冀。

  多久了?我用驕傲武裝自己,忽視心裏的聲音,用工作填滿生活。

  如果人生能夠重來,還能有第二種選擇,我能許願過不一樣的生活嗎?

  「如果人生能重來……如果還能再遇見他……」

  我開玩笑似的對夜空中的雙月說出願望,但就連自己都覺得荒謬,對,就像天空中出現的兩個月亮一般荒謬。

  揉揉眼,我試圖看清眼前的幻象,那兩輪雙月一黃一白,黃的像我,散發著炫目張揚的光芒,白的像他,慘白得令人心驚,又溫和得令人心疼,兩道光暈一閃一閃,世界在黑白黃之間不停變換,我看得眼花撩亂,腦袋發脹發暈,晃晃腦袋,想減輕暈眩的不適感,卻聽見一道極其熟悉且令我懷念的聲音——

  「如果有來生,我們一定會再相見……」

  我猛然一抖,酒意頓時醒了大半,那聲音是那樣真實,肯定不是幻想,我著急的東張西望,想尋找聲音出處,豈知一轉身竟踩了空,來時的路不見了,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只剩兩輪月亮還在眼前囂張的閃耀光輝。

  我的身子不斷下墜,卻沒有如想像中迎來粉身碎骨的疼痛,我的意識漸漸模糊……

  我不知道,有一張挑剔的嘴,在古代是好是壞。

  我只清楚,我再也回不去了。
作者: wonhuilin    時間: 2012-8-25 09:17 PM

  第一章 給小乞兒煮湯

  「唔……」

  喬淇被渾身劇烈的疼痛逼得恢複清醒,望著破洞處處的茅草屋頂,她神態怔忡片刻,開始說服自己。

  是夢,沒錯,她肯定是在作夢,這絕對是夢,荒謬且無稽的可笑夢魘。

  人一入夢,什麼光怪陸離的事都有可能發生,譬如說,她還在這個鬼地方!譬如說,她這個夢作了兩個多月都還沒醒,且真實得令她難以忽視,甚至難以否認這個事實——她穿越了!

  不,這麼荒謬且違反物理原則的事情,教她如何接受!肯定是近日壓力過重,事多又少眠,身體出現警訊,導致精神出了狀況,才會陷入想醒卻醒不過來的幻境。

  再睡一會吧!她告訴自己,睡飽了眼前的幻覺也將消失,現實中不存在的事,只能用夢來解釋。

  她緩緩的閉上圓睜大眼,試著入睡,想等自己再度醒來的時候一切恢複如常,再也不會出現什麼可笑的茅草屋。

  但是,爲何她還醒不過來,猶自在夢中?潮濕的黴味不斷由身上的被褥傳入鼻腔,不知哪撿回來的木板拼成的床嘎吱作響,稍有動作便彷佛要散架似,讓躺在上頭的她不敢翻身,唯恐床塌了。

  這是她目前的處境,可怕又難以置信的惡夢,她連作夢也想不到的「意外」——

  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現代都會女子,竟然陷在她不知道的朝代,騰龍王朝。

  不經意的刺痛讓喬淇不得不睜開雙眸,面對她這不願相信的現實,曾是精明幹練、風采迷人的她,如今變成滿身是傷的小姑娘。

  她已然放棄去思考自己的靈魂怎會進入一個十四歲小女孩的身軀裏,對原主隱約有些記憶,知道這身體原是屬於「七兒」的,七兒有個癡憨的弟弟叫八兒,他們的父母目不識丁,一路生下來就照著排行取名,而前頭的一二三四五六,早都夭折了。

  這個七兒之所以會身受重傷、喪失生命的原因,是爲了搶一顆饅頭,瘦小的她如何打得過別人?結果受了一身的傷,承受著令她欲生不能、欲死不成的折磨,一命嗚呼,幸好她來了,這具傷痕累累的軀體才得以苟延殘喘。

  喬淇略擡高頭,掃視簡陋的小屋一圈,這是她如今的家了,狹窄破落的茅屋中只有一張床和一張桌腳歪得厲害的小桌,一旁的櫃子上擺了兩個神主牌,那是姊弟倆的父母,穿過用一塊破得離譜的藍布所掩著的門之後就是外廳,再過去的小房間是廚房,不過姊弟倆生活貧困,幾乎不怎麼使用。

  父母雙亡,又無親戚照料,可憐的七兒八兒相依爲命,年長的七兒身兼母職,扛起一家生計,卻始終難以填飽兩人的小肚子。

  雖然很不想承認,喬淇也知道自己是不得不在此處落腳了,縱使每天入睡前都希望醒來時能夠重回到生活便利、衣食無虞、她能呼風喚雨的現代,不過失望了兩個月,她深刻明白想回去是萬萬不可能的,因此她醒著的時候,盡量想辦法來提高這個家的生活品質。

  無奈的是,如今她所在的世界和現代的生活條件落差太大,兩個孤苦的孩子能幹的活計實在有限,與健壯的成年人相比,競爭力幾乎是零。

  此刻她發著高燒,頭沈重得難受,因貧窮沒錢請大夫,她的傷口只敷著八兒天天弄來的不知名藥草,看著天生癡傻的八兒爲姊姊如此努力,她心裏也暖暖的,從前是獨生女,喬淇盡管備受家人寵愛,其實也想要有個弟妹陪伴,因此她也不在乎八兒把那一坨坨看起來惡心、不知是否具有藥效的爛草泥塗在自個兒的傷口上。

  所幸老天保佑,這麼做確實有些效果,傷口雖依舊紅腫,至少不再流膿,藥草涼涼的觸感也減緩了些疼痛感。

  「七兒、七兒,我們有新衣服穿了,你看,新衣服沒有一點補丁,而且是乾淨的,我們有新衣服穿了……」

  一陣喳喳呼呼的興奮聲由遠而近的飄進耳內,將喬淇從思緒中拉回,躺在床上的她無奈的揚起唇角,露出苦中作樂的笑意。

  「七兒,這衣服是我花了十個銅板買來的,掌櫃的說他算我很便宜,打了折扣賣給我……」一顆小頭顱探進門來,髒髒的小臉上泛著喜孜孜的傻笑。

  「十個銅板?」喬淇很輕地哼了聲,擺擺手讓八兒到跟前來。

  八兒很瘦,許是因爲長年跟著姊姊在外幹活,到處跑來跑去,他的皮膚曬得黝黑,看起來健康,但仔細一瞧,那小臉瘦得顴骨突出、雙頰凹陷,全身上下找不出一絲堪稱爲脂肪的東西,看起來就是極度缺乏營養。

  也因爲太瘦了,所以補了又補的灰褲穿在他身上,宛如一塊破布披掛在會走動的曬衣架上,有些好笑,可喬淇心裏更多的是心疼,八兒的模樣比起她曾經在報紙上看過非洲饑民孩童的照片好不了多少,不過他的臉上始終不見愁苦,帶著憨傻的笑容,每每笑得那樣天真無邪,偶爾讓喬淇對於莫名穿越到這個時空的怨懟減少了些。

  不過她自個沒照過鏡子,不知道自己跟十二歲的八兒比起來差不多大,個頭一樣高的兩人站在一起,分不清她是姊姊還是妹妹。

  「七……七兒,我……我有討價還價,掌櫃的是好人……」八兒脖子一縮,憨直地吞咽唾涎,囁嚅的道。

  「掌櫃的是好人,那我是壞人嘍?」喬淇這一聲語氣不輕不重,隱含著些許不悅。

  八兒立即搖頭如博浪鼓,飛快地否認,「不是不是,七兒是對八兒最好的人,七兒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七兒是好人……」

  「叫姊姊。」

  「姊姊……」八兒喊得靦覥,露出一貫的燦爛笑容。

  她點了點頭,笑著伸手輕捏他的臉頰,「傻八兒,你被人誆了。」

  「誆了?」他一臉不知所措,似乎不明白怎麼一回事。

  喬淇皺了皺眉,前幾日八兒扶著她又去賣花,結果因爲早飯吃得少,餓得發昏一時扶不住她,兩人重重摔了一跤,八兒的褲子還因此破了個洞。

  她想反正兩人的衣服早破爛得不成樣子,掂量著手頭上的錢還夠,去了趟舊衣鋪爲兩人添置衣服,那掌櫃的好心地說要幫姊弟倆把衣服尺寸修改好,到今日才去取衣服,豈知那狡猾的掌櫃瞧只有八兒一人,立時動了壞心思。

  「姊姊那日就跟掌櫃的說好,七個銅板兩套衣衫,你今天去取他怎麼又多收三個銅板?」她質問道,卻也明白人人瞧見八兒這一副傻樣,又是個孩子,難免占他便宜。

  八兒害羞的抓抓臉,低頭看著手裏的包袱,吶吶解釋,「掌櫃的說這是他鋪子裏最好的衣服,本來要賣十五個銅板,他看我投緣還少算五個銅板。」

  因天生癡傻,八兒眼神清澈得像五歲孩童,少了世故的心機,多了稚氣的純真,一副傻裏傻氣,彷佛世界上最重要的事只有能不能吃飽,最大的煩惱是屋頂破了個洞,雨會下到屋子裏。

  「再好也是舊衣,舊衣鋪的掌櫃沒天良,連咱們活口的錢也要坑!」欺八兒無知是吧,待她傷好了,努力改善家裏的生活,讓錢來說話,看誰還敢欺負她的傻弟弟!

  她很清楚如今的處境,孤苦的姊弟倆勢不如人,而旁人欺淩弱小是常有的事,怨不得世道炎涼,舉凡是人皆向富貴看,誰又瞧得起貧家的小兒小女?眼下她吃一次虧,就當消一次業障,三枚銅板要說多其實也買不了什麼,頂多少吃幾個饅頭就補回來了,她還挨得住餓……才怪!

  她想到不久前在現代時,自己爲了瘦身特意設計出一套瘦身餐,那時她東挑西揀不肯入口,不是嫌味道過淡,便是無肉難歡,勉強撐了半個月最終還是破功了。

  紙包雞、辣汁鯉魚、荷葉蒸牛肉、蟹肉燉蛋、冬菜鴨肉湯……命人把一道又一道的美食佳肴搬上桌,她瘦得下來才有鬼,只能安慰自家餐飲不捧場,哪有顧客會上門……

  唉!這會兒那些美食都只能是空想,她已許久未嚐肉味,滿嘴苦澀,再不想辦法吃點油膩,她懷疑這具瘦得前胸貼後背的軀體還能撐多久。

  擡眸一睨,不用錢的日光從頭頂灑下,喬淇深深體會沒錢的悲涼。

  再富裕的國家也有乞丐,騰龍王朝占地利之便,西起飛鵝山,蘊藏豐富鐵礦,冶鑄強弩弓劍,兵強將猛,南方是一大片平原,一條渡虹江滋養土地,魚米蝦蟹豐足,光是這裏一季的收獲,就抵得上其他地方一年的收成。

  北方是萬裏長沙的戈壁沙漠,流沙遍及,人煙罕至,是道天然屏障,阻擋生性好戰的狼族,百年居安,東方則是港埠,來往商船密集,外域的瑪瑙、珍珠大多由此進口,繁華景色不下天子腳下的帝都,不時可見高額尖鼻的異國人士。

  天涼城是靠近帝都約五十裏的小城,人口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因與京城相距不遠的緣故,來往商賈不在少數,熱鬧景象一點也不輸給帝都。

  可是住在城裏的七兒姊弟卻是最下層的貧民,幹勞力的活兒沒本事,身板單薄,手腳細得如同岸邊柳,沒法扛重物,風一吹便東倒西歪,哪有人願意雇用?過去七兒只能尋點零工做做,偶爾幫人跑跑腿,活兒一天有一天無的,賺足了一餐,往往不知道下一頓有沒有著落。幸好有著現代經商頭腦的喬淇來了,盡管對這個時代的情形了解不多,但她想總會有辦法好好生存的。

  「七兒……呃,姊姊,別發愁,我們再去摘花來賣,賣花換銀兩。」八兒安慰道。

  賣花是喬淇先前想到的掙錢點子,老實說,這主意得來的過程可是驚險,當初她高燒不退之際,八兒爲了讓她退燒,竟異想天開地背著她到河邊,企圖以冰涼的河水幫她退燒,好在她還保有點意識,否則就讓這個傻小子丟進河裏,成了具四肢僵硬的屍體。

  那時半昏半醒的她,乍見滿樹林嬌妍正盛的各式花卉,腦子一動便打起賣花的主意,可惜八兒腦筋不夠靈活、口齒不便給,不會做生意,一束一束的美麗花兒不是賣不出去,就是被人一再砍價,賣不出好價錢,頭一天只賺回三個銅板,讓她得拖著孱弱身軀,到天涼城最負盛名的月老廟,靠那一張逢人拍迎的巧口賣起無本錢的花,一點一滴攢下買米買糧的小錢,也因此這傷養了兩個月也沒辦法全好。

  只是,如今他們想再以賣花營生卻是不能了。

  「花期過了。」她遺憾的道,這幾日她看八兒采回的花賣相都不太好。

  「啊,什麼花臍過了,花也有肚臍眼呀?」八兒低頭一瞧藏在補丁下的肚臍,呵呵憨笑。

  喬淇眼角微抽的扶著他的手臂,小心的下了床。「花謝了,賣相不好就賣不了錢,江邊的野花咱們也摘得差不多了,沒法再摘來賣錢。」

  「那怎麼辦?我把錢都拿去買衣服,明天要餓肚子了……」八兒急得快哭了,一張小臉皺得難看。

  拍拍他的手示意沒關系,喬淇試著伸伸懶腰,「別發愁,姊姊來想辦法。」

  「有什麼辦法?」八兒聽她這麼說立時眼睛發亮,興奮地問。

  真不愧是七兒,好聰明哪!尤其是最近變得更加聰明了,總能想到許多賺錢的好法子,有姊姊在,他永遠都不需要擔心。

  清風迎面拂來,喬淇讓八兒背了個大籃筐,自己一拐一拐的跟在他後頭走。

  今天的晚餐還沒有著落,她想去采些野菜,勉強湊合一餐。

  時值夏季,能采的野菜有牛舌菜、觀音菜、燕尾菜等,來到河邊時,她看見幾叢茂盛的馬齒莧,數量還不少,讓八兒多采些,等到回家再做後續處理。

  涼拌馬齒莧的味道不錯,做法也簡單,她雖然不會做菜,但八兒可以,這兩個多月來她訓練了八兒一些料理方式,這孩子雖癡傻但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學得挺快,如今只要有食材,再靠她這一口「說菜」的功夫,八兒也能做上幾道簡單的菜色。

  「姊姊,有人來了。」八兒的眉頭也緊緊皺了起來。

  喬淇聽他的語氣不對勁,擡頭一瞧,見是幾個小乞兒大搖大擺的走過來,嘴裏還唱著歌兒,她認出其中有幾人曾辱罵過八兒,也難怪他會這麼害怕。

  「別管他們,咱們采完菜趕快回家,不去招惹他們,他們也不會來招惹咱們的。」她繼續采菜,手上的動作變得迅速,好似生怕那些乞兒也來搶摘菜。

  姊弟倆蹲著低頭專心采菜,小乞兒的歌聲越來越近,八兒顯得很緊張,拔菜的動作就有些粗魯。

  「小心點,別把好好的菜糟蹋了。」喬淇拍拍他的手,從他手中拉出那被掐得皺巴巴、擠出汁來的馬齒莧。

  她見八兒越來越不安,隨口問起他今日上街的情況,想藉此轉移他的注意力,但乞兒的歌聲逐漸靠近,八兒答得結結巴巴,她也聽不清楚他到底講了什麼,看他因忙著講話,摘菜的動作反而慢下,正想說算了,那群乞兒的歌聲卻在來到他們身後時打住了。

  「喲,傻小子在做啥啊?」

  喬淇回過頭,見是那帶頭的小乞丐在嘲諷八兒,她皺了皺眉,見他們有的人拿著削尖的木棍,怕他們胡來惹事,便代八兒答道︰「采菜。」

  「摘馬齒莧來吃?真是窮酸。」

  那帶頭的乞丐笑得一臉不屑,還用手中的木棒戳了戳她眼前的那株菜,其他的小乞兒都吃吃笑了起來,也學著他用木棒亂撥著。

  可笑可歎,她竟然落魄到被乞丐笑窮酸?

  「小傻子真是沒用,摘個菜還要姊姊陪!」有個小乞丐譏笑道。

  喬淇一瞥八兒,見他臉漲得通紅,眼睛瞪得大大的,小嘴嚅動,一副想辯解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那些小乞兒也看到他的模樣,更是開心,連聲笑罵他,「真沒用!」

  「我、我不傻,也不沒用!」八兒忽然站了起來,大聲喊道。

  喬淇嚇了一跳,也趕緊站起,擋在他前面,對那群乞丐道︰「我們摘菜又不礙著你們,別找麻煩!」

  別看她身量瘦小,前生可是叱吒商場的風雲人物,氣勢豈會輸給這一群小鬼頭,這一吼吼出往昔的悍勁,那領頭的小乞丐一愣,其他乞兒多半與八兒年歲差不多,甚至還有更小的,被她這麼一喝更是嚇得噤聲。

  喬淇知道他們向來欺善怕惡,吼一吼也就怕了,不可能真發狠,只是那乞丐頭大概覺得面子掛不住,仍不死心的罵道——

  「哇,凶婆娘罵人了,小傻兒沒用,要凶婆娘撐腰!」說完一溜煙跑向河邊,其他的小乞兒也馬上跟上去。

  幼稚無聊的小鬼!不用理他們!

  喬淇摸了摸八兒的頭給予安慰,讓他先穩下情緒,回頭又瞧那群乞兒到了河邊,一個個挽起衣袖褲腳,有的乾脆脫了上衫,接著舉著木棒跳進河裏,頓時明白過來他們來此的目的,原來是要捉魚。

  「小子們!按照我的話分工,年紀小的在岸邊撿柴生火,河裏危險,你們別下來,其他的分成兩批,一批和我刺魚,一批負責趕魚。」那領頭的乞丐聲音宏亮地下達指令。

  沒想到這群小痞子還懂得分工合作喬淇心裏訝異,果真見他們很有紀律的分散開來,按照那領頭的乞丐吩咐執行。

  沒多久陸陸續續聽見有人開心的喊捕到魚、大豐收什麼的,聽著那歡快的笑聲不斷傳來,又聞到烤魚的香味,喬淇低頭看看手中的馬齒莧,感覺餓得慌,不禁舔舔嘴唇。

  「姊姊,摘完菜我們趕快回家,別理他們。」八兒見她停下動作,拉拉她的袖子提醒。

  她回過神,見八兒傻愣愣睜著大眼睛看著自己,背上籃筐裏已裝了不少馬齒莧。

  唉,今天又要吃草,她想吃肉想得快瘋了,一歎起身就要離開,冷不防卻聽見一聲抱怨——

  「唉,這烤魚好吃歸好吃,只是每次都送烤魚給老前輩,我看他都吃膩了。」

  「你說得沒錯,我看最近幾次送過去,他老人家的臉色都不太好看,這回再送,他恐怕會嫌棄。」

  「老前輩的嘴也太挑了些,像我只要能夠吃得飽飽的就很高興了。」

  「你們就不能想點新鮮的菜色嗎?」

  「我們能弄到的就是這些了,人家施舍的東西哪能有好的?」

  喬淇從他們的對話,猜出他們烤魚是要送給某人吃的,但好像那個某人烤魚吃得多了會不高興,才讓這群小乞丐這麼煩惱。

  都當了乞丐還這麼挑嘴,真不知是哪個高人這麼有個性?她心裏暗笑道,驀地想起金庸小說裏的丐幫幫主洪七公,靈光一閃。

  「嘿,姊姊有好主意了,說不定我們今晚也能有烤魚吃。」她一拍八兒的頭,投以一笑。

  站起身,她走近那些小乞丐,他們一見到她立刻警戒起來,那個帶頭的更是操著木棒凶惡的叫囂,「喂,凶婆娘,你想幹什麼?」

  「沒幹什麼,只是聽你們似乎在煩惱沒好菜色,我有個提議,不知你想不想聽?」她略頓了頓,解釋道︰「我有一道好吃的魚料理,可以讓你們那位挑嘴的老前輩嚐嚐鮮,解決你們的煩惱,但我有個條件,就是想用這道料理跟你們換幾條魚。」

  那小乞丐頭兒叫作阿龍,聞言不信道:「你剛剛還罵我們呢,憑什麼讓我相信你?」

  「剛剛是你們先找我弟弟麻煩,現在我是誠心想和你們做個交易,我老實說吧,我想吃魚但我和我弟弟都不會抓魚,就請小爺行行好,若我的料理能幫上各位的忙,便跟我們換幾條魚。」

  她姿態放得低,話也說得軟,阿龍聽她竟然喊自己小爺,覺得被看重,頗有幾分飄飄然,斟酌一番後便一口應下。「你要做什麼料理?」

  「就用現有的食材做道魚湯,清甜爽口,魚肉燉煮起來也更爲鮮嫩,而且我不只做,還會將烹飪的方法告訴你們,往後你們那位老前輩若想再喝也能做給他。」

  「小子們,你們都聽到了,覺得如何?這丫頭說要教我們做魚湯給老前輩呢。」

  喬淇看這個小鬼看來不過和八兒年紀相當,竟然喊自己丫頭,不大高興,不過現在不是計較這種事的時候,更沒想過是自己的身量太過瘦小,難怪人家將她小看。

  說好要做魚湯,她喚來八兒,讓他回家去把鹽和一把缺角的鍋子拿來,至於姜蒜等物,在河邊找了找,果然看到野生姜蒜,甚至還有香菜,連忙取了些洗淨。

  趁著八兒回家的空檔,她讓阿龍他們處理魚,自己又把馬齒莧揀過洗好。

  八兒氣喘籲籲的拿著東西跑回來,她要他煮了一鍋水,接著用「說」的煮起料理,八兒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照做,倒也配合無間。

  先把處理好的魚放入滾湯裏,加入姜瓣,又用小瓢子把浮渣瀝去,此時魚湯飄出陣陣清香,聞得到魚肉的鮮甜滋味和野姜特有的辛香,很能助長食慾,其他小乞兒也都圍了過來,他們多半吃乞討來的東西,偶爾也會烤魚,但不講究烹調方式,親眼見喬淇指導作菜,覺得新鮮,又聞那魚湯的香氣,剛剛填飽的肚子不知不覺間彷佛又餓了,口水流了下來。

  「湯煮到乳白色時就可以加入馬齒莧,略煮一會再放蒜瓣,燜一下燜出蒜香。」哈哈,這些小乞兒都露出期待的表情,喬淇心裏十分得意,這計畫太成功了!

  最後撒了鹽和香菜,魚湯大功告成,盡管少了幾味調料,但味道應該不會差。

  舀了一勺湯給已垂涎欲滴的阿龍,他喝了一口大贊道︰「這湯頭真鮮真甜,好喝,我還是第一次喝到這麼鮮的魚湯呢!」

  「若是下回小爺們有酒,煮湯時能添入少許,更能去魚腥,湯的風味也更佳。」喬淇補充幾句,期盼他們覺得得了她的好處,魚也能多給幾條。

  「你這道料理確實不錯,咱們答應你的也不會食言。」

  阿龍說完,讓人把烤魚都給了她。

  有肉吃了!喬淇眼睛一亮,高興的拉著八兒一同道謝。八兒在煮湯時大顯身手,讓一衆小乞兒對他刮目相看,不再鄙夷他,反而和他稱兄道弟起來,小家夥現在也不害怕了,雙眼眯眯的笑得憨厚。

  「丫頭,我瞧著你人不錯,還以爲你只會凶人呢。往後有什麼困難,有人得罪你或是欺負小弟,你報上我阿龍的名字,這一帶肯定沒人敢找你們麻煩。」

  這算附加價值?喬淇又道謝一番,拉著八兒回家去,不過才走沒多遠,有個小乞兒卻追上來。

  「丫頭,我們頭兒讓你跟著去見老前輩,他老人家嘴特刁,知道你會做好吃的,肯定很歡喜。」

  喬淇想了想,如果跟這群小乞兒混出交情來,或許也有不少好處,去見一見那位老前輩也沒什麼不好,便答應了。



  第二章 賺錢的法子

  「哇!好香好香,是什麼味道這麼香?香得我肚子裏的小饞蟲直打滾,就要從喉嚨口沖出來了。」哎呀!這饞液怎麼不斷地從嘴角流出?

  喬淇和八兒跟著小乞兒們來到一處破廟,還沒進門,就見到一個老頭從廟裏沖了出來,他生得眼小嘴大,披散一頭亂發,一手拿著葫蘆酒壺,一手持握長長翠綠竹杖,神色怪異地東嗅西嗅,像是一只緝毒犬。

  「老前輩,我們來了。」阿龍喊道。

  喬淇瞥了他一眼,剛來的路上,她知道阿龍年齡比八兒大一歲,言語間可以感覺得出他爲人講義氣,難怪那些小乞丐會對他信服。

  只是……這老頭就是他們口中那個很有威望的老前輩嗎?形象確實有點像小說中的洪七公,但更像個酒醉瘋癲的糟老頭罷了。

  「小龍啊,你聞到了沒有,什麼東西這麼香?」朱角綠豆般的小眼睛驀地瞪得有如銅鈴大,抓著阿龍的肩膀邊問還邊不停嗅著。

  「哈,老前輩鼻子真是靈,今天我們帶了好東西來呢。」

  「原來是你帶來的好東西,還不快拿出來給我嚐嚐,沒看到我饞得很嗎?」他一副迫不期待,興奮的聲音顯得尖銳,吵得喬淇皺起眉頭。

  阿龍讓端湯的小乞丐上前,朱角立即揭開鍋蓋,見白白的魚肉若隱若現的浮在乳白色的熱湯中,鮮綠的馬齒莧沒有煮得太爛,看來極爲清脆可口,姜蒜的辛辣味和著魚的甜香溢出,刺激著在場衆人鼻子,讓人光是聞著口水便不由自主的直分泌。

  他端了鍋子逕自轉身進入屋內,喬淇等人也跟了進去,只見他拿著湯杓,抱著鍋子喝起湯來了,幾個乞兒和他說話也不理。

  屋子內還有一些乞丐,喬淇發現他們見了阿龍等人後神色各異,有的朝阿龍高興地笑,有的上前來和他們說話,卻有一些人惡狠狠地瞪著他們。

  「阿龍,原來你都是這樣巴結老前輩的,難怪他總是護著你。」角落裏有個臉上長麻子的少年冷聲譏誚道。

  「你閉嘴,上回的教訓還沒能讓你反省嗎?我不用老前輩護著也比你強,勸你少再找麻煩,否則我定給你好看!」阿龍冷冷回嘴,拳頭也握得緊緊的。

  「教訓?上回我們可沒分出勝負呢,哪是你教訓我,我才不怕你!」那麻子臉站起身來,他的身形比阿龍矮多了,但個子卻壯了不少。

  喬淇見情況不對勁,連忙將八兒拉得離遠些,心裏暗暗叫糟,原本看阿龍和他的夥伴一片和樂,以爲只是來送個湯,和這個老前輩談天說地聊一番,豈知會遇上這劍拔弩張的場面,看他們表情猙獰的怒視對方,縱使她從前談生意時見慣了各種場面,還能沈得住氣,但不得不考慮該如何全身而退。

  「喂!」原本淅瀝呼嚕喝著湯的朱角忽然大喝一聲,衆人嚇了一跳,轉頭看他,卻見他一手拿著魚肉啃,一手指著喬淇,「好面生的小姑娘和小子,你們是誰?」

  「老、老前輩,他們叫七兒和八兒,您老人家這道魚湯就是他們做的。」阿龍上前解釋,不知爲何他剛剛的氣勢全不見了,此刻看來有些怯懦。

  經老乞丐這一打岔,原本一觸即發的雙方都突然臉色一緩,恍若什麼事也沒發生一般,喬淇暗暗納罕,見老乞丐掃向四周的眼神極其銳利,自有一股懾人的氣勢。

  「這道魚湯真是棒啊,你怎麼會想幫老頭子我做湯啊?」

  這話問得犀利,人人見到乞丐都是嗤之以鼻,他懷疑這兩個窮小孩這麼做的用意。

  「我們做了交易,我教他們煮魚湯,他們把烤魚分給我們。」

  「原來如此,你這湯做得真不錯,我喜歡,不過我喝了湯,肚子裏的酒蟲也醒了,你既會做菜,那再做幾道小菜來下酒吧!」

  這老家夥開口這麼直截了當,喝了整鍋魚湯還不夠,竟還指使她做下酒菜喬淇有些傻眼,心裏窩火,但想到方才得了不少烤魚,只好擠出笑容,壓下怒氣。

  「做菜是可以,不過不知道老人家這裏有什麼食材?」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沒有東西恐怕實難端出什麼好菜。

  「當然有,今早我在破廟邊的竹林裏挖了兩顆筍,上街時得了一把花生米。」朱角想到那魚湯的滋味,回味無窮的咂咂嘴。

  這時有個小乞丐從包袱裏掏出半條黃瓜貢獻出來,說要給老前輩加菜,朱角頓時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喬淇想了想,東西雖少些,但做下酒菜應付應付還行,便想變著花樣多做幾種,應該能令這老頭吃得滿意。她摸了摸藏在衣襟裏放調味料的袋子,剛煮完魚湯還有剩,只是爲數不多了,不禁有些後悔不該跟來,他們姊弟現在可沒錢買調味料,沒鹽的話那食物怎麼入口,豈不要活活餓死她

  苦著一張小臉,她不甘不願的道:「我試試吧,但調味料不夠充足,若味道差了點,還望老人家不要嫌棄。」

  「不會不會,你做的我肯定喜歡。」朱角高興得拿出筷子敲著碗,一口一口喝著葫蘆裏的酒。

  喬淇有些無奈,到屋外和八兒汲井水洗菜,又讓小乞丐幫忙生火燒水。

  「小丫頭,你先說說要給我做些什麼菜啊?」朱角嘴饞得忍不住,直想趕快吃到下一道菜,連忙跟出來湊近問道。

  「辣拌黃瓜筍絲、蒜泥筍絲、清蒸魚絲筍瓣、筍脯花生、紅油綠瓜四道吧。」她回答,一邊指示八兒把筍殼剝了,將竹筍切成丁和細絲。

  朱角在一旁津津有味的看著,覺得姊弟倆一人說菜、一人做菜的方式很有趣,看著八兒切細絲時手腳俐落,細瘦的手提著把大菜刀很順手,絲毫不顯笨拙,那豆點大的眼睛迸出幾許贊歎的光芒。

  「小子,看不出你年紀雖小,刀工真不錯。」他略有所思的說了這麼一句,在細細打量過八兒後,眼睛直盯著他的臉看不停,總覺得似曾相識……

  姊弟倆沒注意到他的怪異,喬淇拿出一尾烤魚除下魚肉剝成絲,好和清蒸筍瓣拌在一起。

  八兒分心的轉頭對他嘻嘻一笑,高聲道︰「是姊姊教我的!姊姊好厲害,會好多好吃的菜,她說什麼八兒就做什麼,八兒最喜歡吃姊姊說的菜!」

  聽他一番童言童語,朱角也微微一笑,從舊砧板上挑了片黃瓜放入嘴裏嚼,那黃瓜被沁涼井水浸洗過,吃在嘴裏甘甜清涼,他滿足地說︰「你們好好做菜吧,趕緊做好,我先去一旁喝酒吹吹風!」拍了拍八兒的肩,搖著酒葫蘆緩緩往竹林裏踱去。

  做這幾道菜並不費什麼工夫,將筍絲黃瓜汆燙清蒸,和了調味料即可,幾道菜做好後,喬淇用一些磕的坑坑巴巴、缺角裂痕的碟子裝起,送到竹林給老乞丐。

  朱角完全不在乎髒汙,席地坐下,以一塊略顯平整的大石頭爲桌,先捧起那碟紅油綠瓜吃了兩口,這道小菜是將黃瓜切塊水煮,拌上爆香的蒜泥、辣椒等調味料,晶瑩嫩綠的黃瓜裹著一層微紅的醬汁,看起來格外美味,他意猶未盡的閉眼半晌,才陸陸續續用了其他道,眉眼早笑得密合起來,其他小乞兒屏氣凝神,等著他說些什麼,這氣氛弄得喬淇都有點緊張,好似正參加什麼料理競賽。

  只見朱角喝了一口酒,嘴裏疊聲迸出,「好好好!」

  他起身看著喬淇和八兒,重重拍著他們的肩膀,「我可高興啦,這四道小菜都妙極,黃瓜爽口清甜,筍子脆嫩清香,魚絲和花生也香啊,嗯嗯,只是單吃稍嫌清淡,拌著這些醬料更引發食慾,酸酸辣辣的一吃欲罷不能。」

  他也不坐了,站著端起碟子,大口嚼著菜,嘴裏不時發出贊歎的嘖嘖聲。

  「太好了,我看這丫頭很厲害的,往後老前輩想吃什麼盡管說,我都讓小的們弄來,讓丫頭做了孝敬您。」

  「哈哈,太好了,小龍你這句話最中聽,老頭子我平日真沒白疼你!」朱角大笑三聲,拍拍肚子道︰「我這幾日可是一心想吃豬肘子啊,日夜都想著那滋味,正愁沒能吃呢!」

  這老頭真是得寸進尺,人家是一片孝心,他竟這麼獅子大開口,都窮得當乞丐了還妄想吃豬肘子,那東西哪是那麼容易弄來的?

  喬淇鄙夷的看他一眼,又偷瞄剛剛發話的阿龍,見他果然露出爲難的臉色,只是卻是轉頭看向自己

  「丫頭,你知道怎麼料理豬肘子嗎?」

  喬淇想也不想就吐出一個菜名,「東坡肘子。」這一味也是她的最愛。

  「東坡肘子這菜名聽來有趣,東坡是什麼食材啊,我怎麼聽也沒聽過?」不是他吹牛,他一向愛吃,天下美食雖不曾都吃遍,但知道許多菜色,這所謂「東坡」卻沒聽過,有機會的話他定要嚐嚐。

  見老乞丐認真地打著「東坡」的主意,喬淇忍不住噗哧笑出聲,雖然已知道這時空的人絕不認識蘇東坡,但把他這位大文豪當成食材也未免太誇張了,她澄清道:「東坡哪裏是能吃的,他是發明這料理做法的人。」

  朱角也不覺得困窘,笑嘻嘻的又問:「原來如此,那這道菜到底是怎麼樣的做法,又是如何好吃?」

  「做法說得太多你們也不明白,總之這是一道費工費時的功夫菜,首先得將肘子用火烤得金黃,再浸泡熱水,把焦糊的豬皮泡得軟了,用刷子刷去焦黑,之後浸泡糖汁再入鍋油炸,這道程序關系到肘子的色澤,因此調制糖汁時不宜濃稠,否則會發黑,還會有苦味;等熱油將肘子的水分炸乾,肉才會香,且能保住本身的油脂,肘子得夠肥,吃起來滑嫩又有焦香味道才夠好。這道東坡肘子燜煮得入味,吃來香鹹甘甜、肥嫩多汁,保證吃了上癮。」

  「這……這麼複雜啊?」阿龍聽得目瞪口呆,過去老前輩老在他耳邊說什麼好菜得靠「功夫」,他還好奇做菜還得防身不成,原來此功夫非彼功夫,現在聽這丫頭一說可算開了眼界,一道肘子又泡又炸又烤的,聽得他一頭霧水,東西不都是熟了就能入口的嗎,怎麼需要說上這樣一堆道理?

  他外行人不懂門道,朱角這老饕聽了可是恨不得一嚐這東坡肘子,「這肘子好啊,這麼繁複講究做出來的菜色肯定沒有二話,就是好!真想哪天也能嚐嚐這道肘子喲。」他有些遺憾,畢竟這輩子他想吃這道菜怕是有困難,以前定是沒問題,現在……唉!

  阿龍見他歎氣,知道他是在遺憾不能吃到這道菜,畢竟他們連普通食材都難弄到手了,更何況豬肘子,如此想著,他忽然有了主意,「我有辦法了,你這道菜這麼別致,那些大客棧肯定會喜歡,你不妨把這料理的做法賣給他們,如此一來就能賺到錢,有錢就能買肘子了。」

  哇咧,他們這是把主意打到別人的錢上了,開玩笑,她賺了錢當然是要先讓家裏變得更好,才不想供奉給這個貪嘴的老頭吃呢!

  不過,阿龍說的這個賣食單的法子倒是不錯,她先前怎麼沒想到呢?料理可是她的老本行,靠這個謀生比做其他工作容易多了。

  天涼城雖小,但前往京城的商旅多行經此地,投宿的旅人也多,人氣一旺,各種買賣就興盛,城裏大大小小的店舖應有盡有,百姓齊集的小吃攤、閨秀小姐們喜好的香粉鋪珠寶閣、供人閑憩娛樂的戲樓茶水鋪,除此之外還有金銀樓、古玩鋪、書鋪、文具鋪、點心鋪等等,衆多買賣中最大宗的就數客棧和酒樓,這兩種生意對於來往的商旅來說是休憩與應酬的最佳去處。

  喬淇帶著八兒走在城裏最繁榮的錦榮街上,五花八門的招牌讓他們看得眼花撩亂,平日裏爲了討生活奔波庸碌,哪有閑情逸致逛街。

  喬淇在現代再熱鬧的場景都見過,態度自然淡定,只觀察著古代商家是如何做買賣的,八兒則是見什麼都新奇,小嘴不斷發出連連驚歎,最後硬賴在一間糕點鋪前,直嚷嚷著要吃甜糕。

  「姊姊,這個看起來好好吃,八兒想吃。」他仰著臉看著喬淇,大大的圓眼發出期盼的光芒。

  「不行,我們今天是出來賣食單的,沒賺到錢不准亂買東西。」喬淇拒絕他的請求,拉著他的小手臂把人拖走。

  「姊姊,那賺到錢以後就買甜糕給八兒吃?」八兒不死心,搖著她的手臂撒嬌。

  喬淇有時候很懷疑八兒是不是真傻,雖然他的處世能力與判斷力確實不如一個十二歲大的孩子,那對永遠閃著天真的大眼更令她覺得他只有五六歲大,但一向乖巧的八兒極懂得看她的臉色,知道什麼時候該撒嬌爭取,什麼時候該安靜退讓。

  還有一點,當喬淇教他做菜時,他的吸收力也令她驚奇,到目前爲止姊弟倆合作多次,雖都是弄些簡便小菜,但火候的控制、下刀的技巧、起鍋的時機等,這些事情他教過就會,做個幾次就頗爲熟練,喬淇不禁想道,比起智能有所缺陷的八兒,自己這個空有滿腹理論,只能做出一堆不明物質的「餐飲顧問」,或許更笨一些。

  自從得知能賣食單賺錢後,喬淇立即向阿龍等人問清楚這時代人的喜好,各家酒樓推出的菜色又是以什麼爲主,得來的資訊頗爲詳盡。

  做好市場調查後,她興奮得徹夜沒闔眼,腦筋一直轉著,要推出什麼食譜才能賣得好價錢,還異想天開,說不定會遇上伯樂,重金禮聘她開發新菜色。

  此刻她冷靜下來,覺得自己昨夜的想法太不切實際,許是因爲這陣子窮怕了的關系,居然妄想一夜致富,這種事她以前可是嗤之以鼻,她的信條是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即便她出身好,能有後來的成就也都是靠自己努力得來的,她始終信奉著,只要肯努力,便沒有辦不到的事情。

  不管怎麼說,喬淇對於賣食單養家一事寄於厚望,所謂民以食爲天,不管在哪個時代哪個地方,餐飲都是很賺錢的行業,窮人們貪圖溫飽,富人們講求排場,文人雅士吃的則是氣氛,生活條件提高到一定的水平後,人們對於吃這一事更爲講究,不但要吃得好還要吃得精巧,越新奇的菜式越能引起人們注意,她對這買賣可說是信心十足。

  若說到天涼城裏最富盛名的酒樓,非「一品香」莫屬,這也是小乞兒們告訴她的,據說一品香大廚過去是禦廚出身,所做的菜色味香俱全,水准極高,加上大掌櫃很有商業手腕,抓准官賈仕紳們喜好附庸風雅的習性,平日酒樓裏也有禮聘來的伶人唱曲跳舞,一時賓客雲集,獨霸城中,不時還有聞風從京城趕來嚐鮮的客人。

  既然一品香這樣有名氣,喬淇自然是以它爲兜售食單的第一目標,一來掌櫃的見多識廣,能懂得她這食單的特色,比較能談得到好價錢,二來是客棧生意好,爲求好菜色也會不吝於花大錢買。

  她一路前行,盤算著等會見到一品香的大掌櫃該怎麼開口,能夠將一家酒樓經營得這麼好,肯定是個精明犀利的人物,絕不好哄騙,沈溺在思緒裏,她也就沒注意到周遭的環境,不知不覺她和八兒已經離開最熱鬧的市集,各家店鋪夥計的叫賣聲和嘈雜人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陣絲竹樂音及婉轉優柔的小曲。

  擡頭一看,就見一品香大黑檀木制的招牌。

  一品香是一棟六角形四層的樓閣建築,樓外圈了一小塊地,設有圍柵和大門,賓客得在門前下車,穿過大門,沿著鋪著青石板小徑抵達主樓閣,這距離不過幾步遠的兩道門旁都有小二招呼來往賓客,因爲是門面,他們的穿著打扮都乾淨體面,看起來精神奕奕,口中喝的聲音也宏亮如鍾。

  喬淇今日特地讓自己和八兒換了最齊整的衣裳,她挺起胸膛,露出得宜的笑容,走上前去。

  「滾開!」

  可還沒走到近前,就受了這一聲惡喝,只見那原本臉上堆笑的小二瞪著她和八兒,好似見到什麼瘟神,表情充滿鄙夷與厭恨。

  「叫你們滾開沒聽見嗎?到別處去,這裏可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狗眼看人低的勢利鬼!

  許是年紀小、許是即使是最乾淨沒補丁的衣裳,在這小二眼裏還是窮酸鬼,毫不留情的喝罵,喬淇被罵得惱火,正要發作,又想她自己目的是要來賣食單,不好鬧事,忍耐下來,不跟這種目光短淺的人一般見識,口氣保持平和的道︰「這位小哥,我有要事想找你們掌櫃的。」

  「你是哪來的臭丫頭,我們掌櫃的可是大忙人,哪有空見你這種窮鬼!」

  那小二見姊弟倆不動竟動手推他們,八兒沒防備,被推得往後退了幾步,險些跌倒,喬淇快手拉住他,這才沒事。

  喬淇見小二態度蠻橫,脾氣也上來了,打定主意不走。

  「你這人怎麼這樣無理,我是真有要事找掌櫃的,不是來找麻煩,你就不能通報一聲嗎?難道這就是堂堂大酒樓一品香的待客之道?」顧客服務,不及格!

  「我們一品香只招待有錢的貴人們,豈是你們這種臭乞丐來的地方,別來這裏給我們添晦氣,要是沖撞了貴客,看我不教訓你!」那小二口氣囂張得很,面目猙獰得難看,說沒幾句話從門後拿了根木棍,作勢揮舞著。

  「姊姊……我們走,這人可怕!」

  八兒見小二要打人,小臉嚇得發白,身子哆嗦,硬是拉著喬淇要離開,卻被她撥開手。

  「不走,我才不是乞丐,來這裏是要談正經事的,怎能就這麼讓人趕走?今日沒見到掌櫃的,我就在這門外站著,難道你還真敢打我們不成?」先動手的人就是不對,這時代還是有王法。

  「你這潑皮乞丐,膽敢……」

  「在吵什麼?別打擾了客人們的清靜!」

  正當兩人鬧得僵持不下,一道嚴肅渾厚的聲音打斷他們。

  門後走出一個中年男子,原本罵人罵得臉紅脖子粗的小二一見到他,趕緊退到一旁。

  「掌櫃的,這兩個臭乞丐來鬧事,硬是說要見你。」

  趙掌櫃聽了,銳利的眼神轉向喬淇姊弟,心想難道是有人存心來搗亂不成?

  喬淇連忙上前解釋,「掌櫃的,我不是來鬧事,而是有要事相談。」

  「要事?」他狐疑地看她一眼。

  「我有幾道食單要賣,想跟掌櫃的談談,覺得好的話就開個價錢。」

  趙掌櫃聽了卻一臉興致缺缺,「我不能買你的食單。」

  「爲什麼不能買?」

  還沒聽聽看就說不買,這是什麼道理?

  他輕蔑一笑,「恐怕小姑娘的菜,我們的貴客吃不慣的。」

  「怎麼會吃不慣?我這道金玉滿堂……」喬淇報出特別篩選過的一些大飯店名菜,豈知連菜名都還沒說全,就被掌櫃的打斷。

  趙掌櫃塞了十個銅板過來,「小姑娘你別鬧了,我不會買你的食單,這十文錢拿去買東西吃吧,請你離開。」

  喬淇看著手中的銅板,臉漲得通紅,又羞又怒。她過去養尊處優,誰看到她不是恭恭敬敬的喊聲「大小姐」,這兩個古代人竟敢瞧不起她!胸中一把火熊熊狂燒,這點錢她不看在眼裏!

  一把將那銅錢丟到對方身上,「誰希罕你的破錢,什麼一品香,真是欺人太甚!」

  小二見狀氣沖沖上前,「臭要飯的,給你臉還不要臉,再不走我就……」

  趙掌櫃喝住他,彎腰把銅錢一個個拾起,「別跟他們一般見識,貴客就要來了,趕緊准備好。」

  話剛落下,一輛氣派的馬車就駛到近前,小二立刻將喬淇姊弟趕到一邊,和掌櫃的和和氣氣的迎客。

  喬淇遠遠瞪著他們,氣得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也不管八兒催促著要離去,雙腳像紮根似的硬是不動。

  盡管那勢利小二很討厭,但那掌櫃的更是可惡,外表文質彬彬、客氣有禮,實際上和小二一樣都瞧不起他們。喬淇平生絕不吃虧,更討厭被人看輕,這令她想起當初繼承家族事業時,一些人見她年紀輕,擺出倚老賣老的嘴臉對她冷嘲熱諷,如今這兩人可是貨真價實踩到她的地雷。

  「一品香有多了不起?來日我定要開一間更大的酒樓,把你們踩在腳下!」

  她怒啐一聲,眼角余光無意間瞥到那個從馬車上下來的人,眼底的憤怒瞬間澆熄,取而代之的是驚愕。

  「晨……晨風」

  她腦海一片空白,嗡嗡作響,當年孟晨風死前的情景又在她眼前浮現,他慘白的面色令她心驚,寒涼的體溫令她心疼,而那個相約來世再見的誓言,宛如還在耳邊低回……

  不可能,孟晨風死了,他怎麼會在這裏?

  「姊姊,你怎麼了……」八兒見她神色震驚,愣了愣後沖了出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好跟在她後面跑。

  「晨風!」

  喬淇大聲喊著,心中的驚訝和狂喜源源湧出,她確定自己沒看錯,那張俊秀的臉龐她至死也不會忘記。

  「臭丫頭你幹什麼?」小二看到她突然發狂似的疾沖上來,嚇得急忙攔下她。

  「晨風,是你嗎?」

  她被小二攔住,使勁想擺脫他的手,喊了這一聲後,就見那個身穿錦衣的男子回過頭。

  那確實是一張和孟晨風相同的容顔,可對方皺著眉,微眯著眼睛睨了她一眼,眸子裏盡是冷淡陌生的疑惑,令喬淇不由得一怔。

  「不是讓你滾了嗎,臭丫頭!」小二氣得把喬淇推倒在地。

  「沈公子趕緊裏面請,瘋兒鬧事呢,這點小事交給我們處理,萬萬不能擾了您的興致。」趙掌櫃上前,擋在那錦衣公子與喬淇的視線之間。

  那人進了酒樓,喬淇和八兒再次被小二攆走,她如今也沒心情賣食單了,帶著八兒返家。

  一路上她都在想,晨風曾經說過,來世還要再見,雖然她沒有投胎轉世,而是來到這個奇怪的地方,雖然這個像晨風的男人不認識她,但對她來說都一樣,都是一個希望,這個希望在她的心裏埋下,像一顆種子發芽抽長,長出許多喜悅,也有幾許悵惘。
作者: wonhuilin    時間: 2012-8-25 09:26 PM

  第三章 到賭坊賺第一桶金

  虎落平陽被犬欺,千金落難是心酸手也酸哪!

  近日喬淇攬了洗衣的活兒,過去她十指不沾陽春水,自然做不慣這種苦差事,剛開始也吃了不少苦,爲了活下去,她這短短幾個月做的活比前生三十二年做的分量多了不知多少倍,如今雖不能說做得很熟練,但至少已慢慢習慣,不得不說人的潛力真無窮。

  自從上次在一品香遭到羞辱之後,已過了十二天,她不死心,趁空拿著食單往各家酒樓跑,沒想到情況不如預期,好幾天過去了,只賣出了兩道菜,共得幾十兩。

  這筆錢暫時解了家中困境,但畢竟日子還很長遠,再者她現在心懷開間酒樓與一品香一較高低的野心,自然得要掙得更多的錢。

  她這份洗衣活兒的主家是城裏的一戶商家,因原本的洗衣婆子跌倒傷了腰,臨時找人幫忙。他們給的工錢不錯,有許多人都爭著攬下,原本是輪不到喬淇的,多虧她之前工作認真,前雇主與這主家娘子熟識,從旁說了許多好話,又講了她家的難處,這才獲得雇用,在這段期間內,八兒也會幫主家跑跑腿,賺點小零花。

  不過,那洗衣婆傷好就會回來幹活,她這份工作到今天就要結束了,喬淇爲此發愁不已,不知下一份工作在哪裏。

  「辛苦你啦,七兒。」許娘子和氣的招呼她,「這是你的這些日子的工錢。」

  喬淇道謝,接過錢袋,點清後發現多了五百文錢,奇怪道︰「大娘,怎麼是三貫錢,原本我們說好的工錢是兩貫五百文錢啊?」

  許娘子笑道︰「那五百文是多給你的,王家嫂子說得沒錯,你做事果然盡心,我也很想繼續雇用你,可李婆子在我們這裏做得久了,也從沒什麼過失,同時雇兩個人又嫌多余……不過日後我若知道有人還缺幫傭,定會告訴你。」

  「那就謝謝大娘了。」她感激許娘子的好心,也讓八兒跟著自己再道謝一番。

  「謝謝大娘,八兒下次再來找你吃糖!」八兒開心地笑,每次他跑腿回來,許娘子都會給他一塊糖,讓小家夥很高興。

  「好好,八兒乖,大娘等會給你一袋糖讓你帶回家吃,往後再想吃就來找大娘。」她憐惜八兒癡傻,也喜歡他的純真可愛,平時對他疼愛有加。

  「大娘,你別太寵他了。」

  「沒關系,八兒這麼可愛,當然得人疼。」

  雙方又客套一番,喬淇就要帶著八兒離去。

  「七兒,你回去的時候去找找我家那老頭,讓他趕緊回來吃飯,這都日正當中了,還混在那鬼地方,整天無所事事。」

  喬淇應好,這家主人愛賭,鋪子裏的事務都交由底下人來打理,他早上到各家分號巡視一圈後,就轉到賭坊去搞自己的第二事業。

  喬淇過去也曾受許娘子囑托到賭坊去尋人,自是熟門熟路的帶著八兒來到這間「八方賭坊」。

  「來來來,下好離手……」

  「押大押小,快點下注,莊家要開了!」

  「嘿!就賭這一把了,想贏大錢就趕緊丟銀子,一、二、三,小啦!」

  一踏進賭坊,果然就聽到五喝六聲此起彼落,搖著骰子的莊家大聲叫喝,攢著銀兩的賭客賭紅了眼,一次又一次地掏光懷裏的銀子。

  賭是十賭九輸,唯一贏家是賭坊老板,他數錢數到手軟,笑得闔不攏嘴。

  賭徒骨子裏的賭性是改不了,不相信自個兒的賭運差,明知賭之一途害人傾家蕩産、典妻鬻兒,還是一頭栽進去,總以爲輸得精光的不會是自己。

  富商仕紳、販夫走卒,只要有錢就能走進八方迎客的賭坊,人頭攢動的台子邊擠滿形形色色的人,爲一博手氣掏金掏銀。

  喬淇拉著八兒在擁擠的賭坊內尋找許老爺的身影,但小小的屋子裏擠了這麼多人,走動起來都極爲困難。

  「姊姊,這裏好吵,八兒不喜歡。」聲音好大,頭很痛。

  「我也不喜歡,你忍一忍,等找到人就走了。」

  走沒多久,八兒又拉拉她的手。

  「八兒別怕,我們找到許老爺就回家。」

  她以爲八兒是見人多害怕,卻見他伸出小手一指,順著看過去,就見一個穿著藍袍子,袖子高高挽起,一腳踩在凳子上,瞪著牛鈴大眼,口中大聲喝著「中!中!」的中年人,可不正是那許老爺?

  喬淇很識趣的等著這一局結束才開口道︰「許老爺,大娘要你趕緊回去了。」

  許老爺今天似乎贏了幾場,笑咪咪道︰「等等,我再玩兩把,手氣正好呢,待會買包子給你和八兒吃。」

  喬淇本想傳了話就離開,但聽到他說要請吃包子,決定再等等,能省一餐是一餐。

  她在旁邊乾等無聊,不禁觀察起賭桌上的情形,原來他們是在比大小,且賠率不低,看著許老爺又贏了一把,她也有點躍躍欲試。

  比大小的規則並不難,單純就是靠運氣,因此第二局時她也掏出五十文錢來賭,想說試試運氣,沒想到真的贏了,還得了五百文錢。

  她興奮得身子都微微顫抖,雖說清楚沈迷賭博的可怕,但這回一試就得手,嚐到了勝利果實的美味,頓時來了勁頭。

  八兒拉拉她,「姊姊,我肚子餓。」

  喬淇只得再喚了許老爺一聲,「許老爺,大娘等你回去吃飯呢。」

  許老爺見好就收,帶著姊弟倆出了賭坊,到一邊的小吃攤上買了兩個熱騰騰的大肉包,遞給喬淇姊弟,聽見八兒興奮地道謝,他和藹的摸摸他的頭,心情極好地離開了。

  喬淇卻還念念不忘剛剛的甜頭,想再去賭一把,她已看出些門道來了,想藉此賺點錢……應該大有可爲。

  不過爲避免麻煩,她想了想後還是先回家去,換了八兒的衣服,又戴了頂家中本來就有的破鬥笠,裝成一副農家小子樣,本來她想讓八兒待在家裏,沒想到他直呼著要跟,只好再找出一頂以前七兒八兒爹的舊青布帽讓八兒戴上,帽子略大,頭臉都蓋住大半,喬淇看著他,滿意的點點頭。

  賭片電影她也看過幾部,麻將大俠把人家贏到脫褲子後,一到暗巷就被蓋布袋拳打腳踢一番,她可不想落得如此下場,喬裝後要躲人比較方便些。

  她從今早得來的工錢裏拿了一貫錢,連同剛剛贏得的五百文當作賭資,其余一概放進瓦罐裏藏好。

  回到賭坊,兩人姊弟很低調,以不引人注目的方式,慢慢地擠到一張賭桌旁。喬淇打量四周環境,她和八兒沒有成人隨行,總覺得心裏不太踏實。

  「姊姊,八兒怕……這兒的人都好凶!」

  賭坊嘈雜,人人都得大聲說話,在八兒看來都像在罵人般。

  喬淇安撫他,敏銳地注意到在場有幾個打手模樣、四下走動的剽悍大漢,爲防萬一,她先看好逃走路線。

  接著她小心翼翼掏出五十文加入賭局,見那一臉凶悍的莊家看過來,趕緊把銅錢舉給他看。

  「下好離手。」嗓門奇大的莊家蔑然地看了一眼,酷酷的指了指滿是銀子的台面。

  喬淇露出卑微的笑,故作小心翼翼地問道︰「一賠十的意思是不是我下一枚銅板就有十枚銅板?」

  莊家嘲笑地一勾唇,「那也要你能贏才成。」

  「喔,那請大叔搖骰了。」她把銅板捏在兩指間,一副想下又怕輸掉的樣子。

  「哼,還用你催,押大押小,下好離手!賭桌勝負乃常事,贏了自當繼續試運氣,輸了也別氣餒,有福氣的自然能大豐收。」他手裏迅速的搖骰盅。

  不像剛剛順利,喬淇這一回輸了,她一臉不甘心的又掏出用帕子包得密密實實的銅板,這一回,下了一百文銅錢。

  看她小家子氣的玩法,旁人訕笑了幾聲也不在意。

  直到第三回,喬淇終於贏了,這一下賺進一千五百文錢,將方才輸的錢都賺回來,她忍住心裏的喜悅,保持鎮定,把錢收好。她這一次贏得雖多,但比她更瘋狂的賭徒亦有,賭坊內灑大錢的爺兒多得是,頂多有人瞟了她一眼,當是運氣好,並未引起太多人關注。

  接下來的回合,她都只下五十文錢,這玩法是有竅門的,叫賭金加倍法,每輸一回便將賭金翻倍,若是贏了即以原始金額下注,因爲賠率高的關系,盡管前面的回合輸了許多,一旦贏了就能全數賺回來,只是這種玩法仍有缺點,因爲逢輸必賭金加倍,賭客必須准備足夠的賭本才行。幸好剛剛贏了那一把,要不她早就輸光回家了。

  之後的情況亦是如此,盡管輸的次數多,看起來輸得很慘,被莊家當成肥羊宰,但實際上喬淇贏得荷包滿滿,懷兜裏都快裝不下了。

  「姊姊,我們回家吧,都快輸光光了……」八兒見喬淇輸了這麼多回,也會心疼錢,拉拉她的袖子,急得額頭直冒汗,但他沒發現,他們輸錢輸很多是沒錯,可是銅錢始終輸不完。

  「噓!別說話,下完這一把我們就走了。」她懷兜沈沈,覺得差不多該收手了,否則贏得太多易招來橫禍。

  「喔!我不說話。」八兒乖巧的用手捂住嘴巴。

  「哎呀!又輸了,我就這幾枚銅板……竟都輸光了,不玩不玩了,回家肯定被阿爹打斷雙腿……」低嚷著,喬淇順勢而退。

  一間賭坊裏什麼樣的人都有,誰會留心一個小鬼頭?她退場得無聲無息,隨人群推擠慢慢走出賭坊。

  八兒雖傻,但很聽話,從賭坊離開,直到他們來到一處僻靜的小巷子裏,喬淇示意安全了之後,他才抽抽噎噎地開口,眼睛盈滿了眼淚。

  「姊姊,我們輸了好多錢……」

  看他哭得一臉眼淚鼻涕,喬淇好笑地往他腦門一拍。「誰說我們輸錢了,走,姊姊帶你去吃好吃的。」

  「我們還……還有錢吃好吃的嗎?」他用力吸鼻子,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有有有,八兒想吃什麼,姊姊買給你吃。」瞧他一聽到吃就笑了,果真是個孩子。

  此時天色早就黑了,這附近的人家都已歇息,除了賭坊還有燈火,其他巷弄裏都很昏暗。

  喬淇牽著八兒想趕緊回家,畢竟她現在揣著這麼多錢,萬一出了什麼意外就不好了,不知是不是這麼想的緣故,她心裏也有些不好的預感,腳步走得更急,沒想到跟在後頭的八兒突然一個踉蹌,重重摔倒。

  「哇!」

  喬淇趕緊扶起他,見他膝蓋上跌出一大片擦傷,摔得不輕。

  她安撫他兩句,兩人正要走出巷子時,前面的路卻被人堵住了,有個彪形大漢攔在巷口,一臉不懷好意的看著姊弟兩人。

  喬淇當即轉身,拉著八兒往回跑,不想跑沒多遠,就見前方有道人影截住去路。

  他們身處小巷子裏,路的兩頭都被堵住了,猶同甕中之鼈。

  這下子不妙了,喬淇不得已停下腳步,攬著嚇得發抖的八兒,安撫他別哭別嚷,這種情形下最好不要引起騷動,若呼救能因此無事是僥幸,如果這兩個壞蛋起了殺心就不妙了。

  看著兩人嘴邊的那抹壞笑,喬淇認出是賭坊裏的打手,心裏暗暗叫糟,她以爲自己夠小心了,沒想到還是被人看穿。

  「兩、兩位大哥……有事?」盡管慌得心若擊鼓,她還是努力保持鎮定。

  其中一人對她笑道︰「小兄弟,你今日贏得很多嘛……」

  「沒、沒有,這不是都輸光了才趕著回家嗎?輸了這麼多,回去准被我爹罵死……」

  她還想假裝,哪知話說到一半,對方重重「呸」了一聲,上前要來拉她,她敏捷閃躲開,另一人卻轉眼間抓住八兒。

  那惡漢凶巴巴的一吼,「把錢交出來,不然今天別想走!」

  喬淇害怕萬分,八兒被逮住了,她必然走不了,她不可能丟下八兒,兩人這幾個月相處下來,感情形同真正的姊弟,八兒是那樣乖巧體貼,即便愚笨,還是努力幫忙減輕她的負擔,在她受傷時也是他殷勤的照顧她,因此她沒多想就把手摸向懷兜,牙一咬,想把錢交出來,只是又怕對方不肯輕易放人。

  「我認了,兩位大哥,我將錢交出來,但請兩位放了我弟弟。」

  兩個大漢見她識相,點點頭略松了松手。

  喬淇歎了口氣,早知道就別心存僥幸來賭坊賭博,這種地方向來牛鬼蛇神群聚,最容易滋事,這回她是被賺錢的念頭沖昏腦袋了,只可惜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吃。

  她拿出裝著錢一坨鼓鼓的帕子,遞了出去,沒想到那大漢竟用力的一推八兒,奸笑地道︰「小子,雖然我想放你一馬,但你這種贏了錢就想走的態度可是不對,人家讓我教訓你呢。」

  「你、你們想幹麼?我已經把錢都給你們了,你們行行好,放過我們,我求求你……」

  喬淇一緊張,忘了壓低聲音說話,那兩人一聽她的聲音頓時笑得更加詭異。

  「原來是個女的啊,女娃跟著人上賭坊做什麼?」

  「是啊,如果想要錢,不如陪陪我們兄弟,包准比你賭來的多!」

  兩個大漢越說越興奮,一步步逼近喬淇。

  「你們這兩個畜生,拿了錢還不走……」喬淇此時已不顧一切,大聲喊了起來,剛剛是擔心對方起殺心,但現在的情況變得更爲嚴重,她只得指望能有路見不平、仗義勇爲的救星出現了!

  「臭丫頭,誰讓你叫這麼大聲的!」

  大漢怒咒一聲,兩三下就抓住喬淇,八兒嚎啕大哭,那抓住他的人啐了一聲,抓起他敲了一記,可憐的八兒當場軟倒,暈厥過去。

  「八兒!你們幹麼傷害我弟弟……」喬淇惡狠狠地瞪著那大漢,恨不得痛扁他一頓,只可惜無能爲力,她此刻連掙脫箝制住自己的那個男人的桎梏都是艱難。

  「閉嘴,你也給我安分點!」

  那大漢搧了她兩巴掌,喬淇被打得眼冒金星,另一人竟要動手脫她的衣服,她又驚又怒的手腳亂揮亂蹬,口中放聲大喊,「放開我!來人啊——」

  眼中越來越絕望,難道自己今日就要毀在這兩個惡漢手上?

  「閉嘴,臭丫頭……誰打我!」

  那大漢正要再賞她巴掌,忽地被一顆石子打中了腦袋,他立即東張西望,喬淇本想趁機大叫卻被捂住了嘴,再也發不出聲音。

  這時,有道纖瘦的人影出現在屋檐,雖然光線晦暗,看不清容貌,但顯然是個男子。

  「臭小子,給我下來,站在那種地方算什麼英雄好漢!」大漢破口大罵。

  那人朗亮的聲音嗤笑道︰「怪了,那你們趁著夜色欺侮女子幼童,又是哪門子的英雄好漢?」

  「少管閑事!敢壞我的好事,還不快下來讓我教訓你一頓,或許還能饒你一命。」

  「笑話,我若下去,你們這兩個龜孫子就要給我磕頭,喊一聲好爺爺!」

  「少說大話,你下來才該給我磕頭喊爺爺!」

  那男子一聽嘴角噙起一抹笑,身姿俐落的跳了下來,喬淇感覺好像只是眨眼之間,他就來到另一個大漢面前,出拳如風的一拳襲向大漢,大漢吃了這一記重拳,毫無招架余地,砰然倒地。

  「現在又如何?」男子輕笑兩聲,踹了踹那個已昏迷不醒的漢子,又看向抓著喬淇的惡漢,聲音裏帶著張狂的笑意,喬淇只聽見他問道——

  「那你呢,承不承認你也是龜孫子?」



  第四章 買下蓮香樓

  天還沒亮喬淇就醒了,瞧見窗外仍是黑漆漆一片,她猜現在約是……寅時?反正應是淩晨三四點鍾左右吧。

  她從沒這麼早起過,看見身旁的八兒睡得沈,不忍吵醒他,便又躺回去想再睡一會。

  昨夜裏的那番驚魂,她作了惡夢,夢見自己和八兒被那兩個惡漢追趕,那條不過幾公尺的小巷子怎麼也跑不到盡頭,還衍生出許多小岔路,幾次驚險時她避入岔路中,又見其中還有無數支道,岔路越來越多,她的心也就越亂,最後都快被那股壓力逼瘋了。

  兩個惡漢在後頭拚命追,卻始終沒追上他們,即使如此,唯恐被追趕上的恐懼依舊盤繞在她心頭。對她來說,這種不見結果的惡夢格外折磨人,一顆心在被抓與逃脫的惶恐情緒之間不斷擺蕩,沒能安定,與其這樣,她反而希望乾脆點給個痛快,大不了一死。

  昨夜那見義勇爲的男子擊退了惡漢,又將錢討要回來,之後什麼都沒說就走了,沒問候也沒接受她的道謝,一如電視劇裏那些刻意耍酷的大俠,然而喬淇心靈上可是個成熟女子,自然不會像年輕小妹妹一樣,覺得這種行徑很帥,而是覺得莫名其妙,不過還很感激他就是。

  實在躺不住了,她索性起來,輕手輕腳的怕擾了八兒的好夢,這孩子昨日被人敲了頸後暈過去,被她又推又拍臉的折騰半天,好不容易醒來,哇哇大哭個不停,喬淇費力安撫後他才恢複平靜,半扶半拉的帶他回家,一段半小時的路程,硬是拖了快一個時辰到家。

  想到因爲自己魯莽的決定,讓八兒和她一同經曆危險,喬淇不禁心疼的撫摸著他的頭。八兒黑黑的細發像春天新生的草一般柔軟,總角的發型最初看見時喬淇還覺得好笑,現在看久了倒覺可愛非常。

  套了外衫,她步出房門後,轉到廚房舀水洗漱,之後繞到外頭去給先前從野外移植回來的菜蔬灑水。

  古代的生活真的很不容易,凡事得靠自己動手做,不像現代有許多科技能夠減輕負擔,現在家裏的用水也是她和八兒去河邊合力挑回來的,這種苦差事以前的她難以想像,本來很不習慣,時不時妄想著能回到現代,好從這種天天爲柴米油鹽愁苦的日子裏解脫。

  不過自從與八兒熟稔,産生感情,她漸漸發現這種單純的生活也有優點,加上前幾天遇見的那個和晨風有著相同面貌的男子,她忍不住想,或許自己會穿越到這時代是命運的安排,爲的是和早逝的戀人再續前緣。

  想到晨風,想到那男子,她心中頓時充滿企盼,很想盡早再見到他……

  等喬淇打理好,天光已是大亮,八兒也起床整頓好了,姊弟倆准備再到街上攬活兒,可臨出門時,阿龍來了。

  他今日身邊只帶著兩個乞兒,一進門就笑咧了嘴問好,「七兒、八兒早啊,看來我來得不巧,你們正要出門?」

  「正要上街攬活兒呢,你今天來,難道是那事情有著落了?」

  自從幫朱角做飯後,阿龍那一群小乞兒就和喬淇姊弟常有來往,雖然雙方都窮成鬼不理了,但有好東西還是會互通有——只是這種機會其實極少,大多他們分享的還是無形的資産,比如一些小道消息,八卦一下排解排解生活苦悶。

  上回喬淇把遭到一品香羞辱的事情說了,小乞兒們知道後也氣得不行,阿龍自告奮勇說要幫她的忙,號召來一衆同伴,幫她想法子惡整一品香。

  她覺得不妥,要挫挫一品香的銳氣,還是得在生意上打敗它才能夠解氣,便說出想開酒樓的想法。她自然知道做事要一步步來,現在沒那麼多錢去經營酒樓,她只想先找個地方做生意,讓收入更多更快些,阿龍聽了允諾會幫忙打聽打聽哪裏有便宜的攤位要頂讓。

  「確實是那件事情,不過……」他突然支支吾吾,表情也變了。

  阿龍一向快人快語,這會兒這樣扭捏很不像他,喬淇問︰「怎麼啦?」

  他跟著喬淇進屋後才道︰「我有兩個消息,一好一壞,你想先聽哪個?」

  喬淇見他表情凝重,態度也嚴肅起來。「先說壞的吧。」先苦後甘,她如今也只能如此苦中作樂了。

  他歎口氣道:「我看你想整垮一品香的事還是算了吧。」

  「爲什麼?」雄心壯志被人澆了冷水,喬淇很不滿,語氣也有些冷颼颼。

  「不是我觸你黴頭,是那一品香金主的來頭可大著呢,欸,這內情小三子知道,你聽他細細說吧。」他把一旁的矮個子男孩推向前。

  這小三子長得小鼻子、圓圓眼,兩顆暴牙特別突出,看起來像只兔子,因咬合不正的關系,講起話來稍微漏風,平時爲人諂媚,尤其在乞討時更是狗腿。

  「嘶這樣的七兒,那一品香背後的大金主可嘶靖王府啊,靖王爺嘶皇帝的親兄弟,咱們跟他比起來就跟臭蟲一樣,他一根手指就可以把咱們戳死……惹不起啊!」

  「對啊,如果是這街面上的事情還好擺平,我不行還有老前輩在呢,可是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王爺,最好別招惹,否則我看就算有十個老前輩出馬也擺不平這事的。」

  喬淇出身現代的平等社會,不如他們對階級觀念看重,雖然知道得罪皇親貴胄下場淒慘,但還是覺得貴族們不過出身高貴些,終究是人,只要是人就沒什麼好怕的。

  「你們別慌,我是想光明正大做生意贏過一品香,哪裏算招惹他們了?他們要是不服,想辦法贏我就是,難道靖王爺還雞腸小肚的不准別人做生意太賺錢?」

  阿龍等人覺得她的話有幾分道理,不過心裏依然畏懼得很,又不知道該怎麼勸她,只好面面相覷。

  「唉,我看你先把另一個消息也說了吧。」阿龍另一個高個子的同伴,名叫阿狗的開口道。

  「是啊,另外的好消息是什麼?」

  阿龍吞了吞唾液,帶著些不可置信的口氣道:「這消息其實算半好半壞,你不是想買酒樓嗎?東城那邊有家酒樓要以五百兩便宜頂讓,正常來說沒個幾千兩怎麼可能盤得下一家酒樓?這價格簡直可以說是賤價了,但還是乏人問津,不過這價錢雖低,對我們來說還是天價就是了。」

  「五百兩啊……」喬淇忖度著,昨天僥幸得回來的賭資,加上先前賣食單、自己努力幹活存下的錢,也不過逼近百兩,這其余的四百多兩,賣掉十個她都不夠。

  難怪阿龍要說這消息半好半壞,沒有用的好消息,可不是當場變壞消息嗎?

  阿龍瞥了失望的她一眼,「其實我們也打聽到,那家掌櫃的好像挺好商量的,你錢如果還不夠,可以和那掌櫃的說說,他們的酒樓遲遲賣不出去,掌櫃的也苦惱著呢,價錢應該好談。」

  喔,有這樣的好事?天下沒白吃的午餐,裏頭一定有問題。「既然掌櫃的這麼好商量,爲什麼還遲遲賣不出去?」

  「阿龍,你話說得不清不楚,重點都沒講,我來說好了。」這消息是阿狗第一手聽來的,他最清楚其中的來龍去脈,「那家酒樓叫蓮香樓,早年很有名氣,生意興隆,可後來不知怎麼得罪了一品香,遭受打壓,生意一落千丈。自從去年底老掌櫃的死後,酒樓由他的獨生女接管,老掌櫃死前便欠下債務,酒樓的生意也始終沒有起色,這才想賣了還債。」

  喬淇略一想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說,因爲蓮香樓得罪了一品香,其他人怕得罪一品香背後的金主靖王府,所以價錢再怎麼低也沒人敢買?」

  「就是這樣,我聽到風聲說,靖王府是想給他們難看呢,要是盤下蓮香樓,讓掌櫃的一家償了債務,豈不是和靖王府作對嗎?」

  「那靖王府竟然這麼惡劣,真是人渣!」喬淇氣得忍不住低咒。

  阿龍等人聽到她這大不敬的話,嚇得臉上變色,小三子還跑到門外去看有沒有人。

  阿狗嚇白了臉,「小心隔牆有耳啊!」

  「你這嘴巴怎麼這麼沒遮攔呢,以往看你凶巴巴的,但罵我們也就算了,怎麼連靖王府也敢罵?」

  「做這種肮髒事,弄倒別人的酒樓,還想逼得人走投無路,還怕人罵?」

  喬淇最恨欺侮弱小,雖然商場上講求狠勁果斷,但對於已經失敗的人狠狠相逼,不僅對自己沒什麼好處,還很缺德。

  「七兒,你行行好,別硬要和那種大人物鬥,我們嘶鬥不過他的,你有那個膽,我們可沒命陪你玩。」小三子也在一旁勸著。

  喬淇見他們三人這副德行,睨他們一眼嘲笑道︰「真是沒用,就你們這點膽子也敢跟人家出來混!」

  阿龍撓撓頭勸道:「七兒,我們是爲你好,老前輩也說了,不必要的麻煩別惹,小心引火燒身。」

  「你要我別惹一品香和靖王府,那告訴我蓮香樓要賤賣的消息做什麼,哄我開心嗎?」她不以爲然的反駁。

  阿龍一臉爲難,「我看你一心想盤間客棧酒樓的,也是想幫你,但惹到靖王府可是大大不妙。總之,我既然答應幫你打聽消息,自然會遵守約定,至於這其中糾葛,也不能當作不知道。」

  喬淇心中贊道阿龍果真好義氣,權衡再三後,她不想錯失這個好機會,再者也對蓮香樓的那個掌櫃的有些同仇敵愾起來,畢竟酒樓的價格已壓得如此低,恐怕還不夠還債呢。以前她就時常行善,現在變窮了沒法救濟他人,但也不願坐視好人被欺壓,總之還是想走一趟蓮香樓吧,不論最後能不能做成交易,她或許能替對方想想辦法。

  阿龍等人離開後,喬淇坐在外間廳裏盤算良久,八兒見她呆坐著,乖乖的也在一旁坐下並不吵鬧。

  她不是在爲買蓮香樓會得罪靖王府的事煩惱,而是爲了盤下蓮香樓的五百兩銀子。手頭的這些錢,她本來還想先補補自家屋頂的破洞呢,看來得再緩緩,只期盼老天爺別下雨才好。

  自己的錢連開價的五分之一都不到,如何能成?雖然還有殺價這一法子,但既知對方也有難處,她實在開不了口。

  吃過午飯後,她就帶著八兒去了東城。

  東城是天涼城內極熱鬧的商業活動區,因附近有間香火鼎盛的百年寺廟,周遭商家多是一些與大衆吃食有關的營生,其余是玩賞器物的古玩鋪和賣香品、果品的。

  喬淇姊弟倆對這裏路不熟,幸好蓮香樓本身就是明顯的地標,她一路問,很快便找到地方。

  蓮香樓的地段相當好,主建築是棟三層樓閣,飛檐翹角,屋後是小橋流水的園林造景,別有一番清幽雅趣——本該是如此的,但園中一個人也沒有,反倒顯得蕭索荒涼。

  她探頭進了大門,喊道:「掌櫃的在嗎?」見板凳和長椅都倒放在桌上,又喚了一聲,「有人在嗎?」

  沒多久,就見一個少女從裏間出來。

  「誰來了?」穿著秋香色襦裙,梳著少女發式,蓮步款款而出的莫香問道,她的聲音清亮,帶著些許怯意。

  「我聽說這裏要頂讓,來問問情況。」喬淇向她露出一笑,手壓著八兒的背,讓他也行禮。

  莫香年紀大七兒兩歲,模樣清秀,白膚若雪,星眸如點漆,只是態度有些畏縮,似是怕生。

  她聽說喬淇是來談頂讓酒樓的事情,多打量她幾眼,見她年紀小、衣著破舊,這樣一個丫頭要買一家大酒樓?雖十分訝異,不過想想,自己母親早亡,父親去年過世後她獨力接掌酒樓,受盡外界輕視,現在她也不想這樣以貌取人。

  擠出個笑容,她客氣的招呼姊弟倆進裏間坐,爲他們倒了茶水。

  喬淇資金不夠,苦思一番後決定以入股合資的方式來談合作,她臉上噙著自信的笑容,想起二十歲那年,第一次出馬說服客戶簽下合約的事,那時對方覺得她根本是個大學生,經過她一番精辟解說自家飯店的優勢及合作遠景後,客戶迫不及待的催促她簽約。

  二十歲的喬淇辦得到,三十二歲的她更是沒問題……呃,肉體是十四歲啦,但相加除以二還是比二十歲大。

  蓮香樓目前情況窘迫,急於突破困境,加上掌櫃的也是女子,只要她提出的方法足以說服對方,那成功的機率應該還是有的。

  喬淇先分析各項利害,因目前蓮香樓的售價過低,壓根不能解決老掌櫃留下的債務問題,若合資重新經營雖有風險,畢竟是一個機會,想要東山再起並非不可能。

  只是,蓮香樓已經蕭條了一陣子,又有一品香的打壓,想要出頭再次吸引顧客,必須要有更爲驚人強勁的做法才行,針對這點,喬淇已有了幾個點子,這時便一一說出。

  「莫姑娘,我們若能合作,首要之務便是令蓮香樓再次得到顧客們的注意。」

  讓客人回流,才有機會銷售。

  喬淇天生有領導人的魅力,又有現代經營經驗爲基礎,莫香聽了她這一番分析,提出經營期間會遭遇的情形及解決方案等等皆是面面俱到,佩服之余已是動心。

  當初她是因急於處理債務才打算賣掉蓮香樓,如今若以合資方式,不僅償還債務有望,未來生計也不成問題,這法子應該可以一試。

  不過她並沒有立即答應,打算先聽聽喬淇要以什麼方式來挽救蓮香樓的人氣。

  「一開始我們的資金不多,得節省成本,所以推出的菜色種類力求簡單,打響名聲,使它們成爲店裏的招牌菜,這樣一來食材的開銷就能壓低,至於如何吸引顧客上門,就得以噱頭取勝。」

  莫香聽得頻頻點頭,緊接著問道︰「這要怎麼做?」

  「很簡單,開張初期推出優惠,只要是人都貪小便宜,如果我們推出一道菜一文錢,或是用餐免費的優惠,先給了人們好處,還怕他們不來?」

  「這……這方法恐怕不妥吧,這麼做的話,縱使咱們真能吸引顧客上門又如何?只怕沒能撐上幾天,咱們就給先吃垮了,萬萬不可行。」

  「莫姑娘別急,先聽我說,咱們得先訂出規矩,讓顧客們以抽簽的方式取得優惠,並限制優惠數目,如一天僅提供二十位一道菜一文錢或三人用餐免費的優惠,另外能以用餐消費減少一成、兩成、三成的優惠,而其中大部分的簽都是沒有優惠的。」

  「原來如此,用抽簽的方式取得優惠,聽來新鮮,再者限制了數目,咱們的負擔就不會那麼大了。」

  「沒錯,這方式有贏有輸,趣味性高,客人獲得優惠之余,還能得到像賭博般的刺激感,玩得盡興定然會再上門,不論有無抽中,這種事情都使人著迷。」喬淇笑著解釋,這其實是結合她去賭博的感想,只要獲勝一次,那勝利的滋味實在教人難忘。

  「所謂物以稀爲貴,一天只有三人用餐免費、二十位一道菜一文錢的優惠,利用人愛新奇,貪小便宜的習性,確實可行,或許還有客官會爲了想試運氣而頻頻上門呢。」莫香彷佛已預見酒樓裏大排長龍的景象,笑得闔不攏嘴。

  別以爲她的手段只有這樣,現代人物慾高漲,這些刺激消費的銷售法子是功不可沒。

  「再來呢,咱們可以先賣出優惠餐券,未來來店裏即能以餐券代替銀兩。」

  莫香雙眼一亮,「我明白了,你說的這個餐券,就是像銀票一樣的東西吧?」

  喬淇含笑點頭,越說越有信心,這筆交易應該十拿九穩了。「對,我們讓顧客買餐券,就像他在咱們這兒存了一筆錢,屆時用餐直接以餐券付款,而我們能用賣餐券得來的資金維持酒樓的開銷。」

  「這法子好,而且互惠,有利於咱們經營,客人也得了便宜。再者客人買了餐券,將來自然得再到咱們酒樓裏用餐,成爲老主顧。七兒姑娘,你太厲害了,小小年紀竟有這般出奇的想法,眼光獨到深遠,真是做生意的奇才,聽你說了這些,我覺得蓮香樓肯定能東山再起。」

  「我相信咱們一起努力,蓮香樓肯定能變得更好。」見莫香話裏透出答應合作的意思,喬淇高興得握住她的手。「其實這些點子也是我聽來的,不算什麼,不過我還有個主意,不知莫姑娘可願意聽聽?」

  「那當然,好妹妹還有什麼絕妙的點子,姊姊都洗耳恭聽,一一領教。」

  人被逼到絕境時,突然天降救命繩索,就算是根稻草她都會牢牢抓住。莫香心想,一定是她爹娘在天之靈保佑她,讓這麼個好姑娘來幫忙。

  喬淇回笑道︰「現在時值秋季,正是食補的好時節,我想以時令食材做成食補宴應該不錯,此外秋闈將至,咱們酒樓也能推出住宿包餐點的優惠,對於那些應試士子而言能省下一筆開銷,必然會優先考慮咱們酒樓。」

  「這主意好,就這麼辦吧。」

  「真是太好了,那我們這幾日訂好合作契書,就能著手准備了。」事情順利成功,喬淇很高興,不過還有件事得先解決。

  「莫姊姊,不知你的債務能否再延一延?」見莫香皺了皺眉頭,似乎犯難,她問道:「是不是不太好辦?」

  現在她們資金不多,客棧要重整旗鼓開銷勢必不少,要應付已是勉強,若債務方面不能緩些,恐怕會有困難。

  「倒不太難,那些債主多是我爹舊識,我再請他們幫幫忙,最多是多付點利錢罷了。」

  兩人於是約了三日後正式簽合資契書,莫香送喬淇姊弟倆出門,到了門前她拉著喬淇的手,懇切地道︰「七兒姑娘,雖說今後是合作關系,但我心底明白,你對我們蓮香樓是雪中送炭的恩情。我想你也聽說了,蓮香樓會落到今日這樣的境地,是因爲我爹得罪了靖王府……」

  見她神情一黯,本不想多問此事的喬淇安慰了幾句,「只要咱們東西好吃,實實在在做生意,不怕沒人上門的。」頓了頓,她還是忍不住問了,「得罪靖王府……到底是怎麼回事?」

  歎了口氣,莫香說得眼眶都紅了,「前年一品香的趙掌櫃曾帶了個人來,說要買下蓮香樓,改做珠寶生意,讓我爹婉拒了。這蓮香樓可是他老人家多年的心血,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賣了它,我原本也應如此的,只是這一兩年欠下的債務太多,酒樓的生意也始終不見好轉,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這才想賣了還債。

  「我要賣酒樓的消息剛放出去時,一品香的趙掌櫃也有過來,但我不答應賣他,我萬萬不願我爹的心血落到那種人手裏,可自從那日之後,就沒人上門來談頂讓的事,我實在是沒了辦法……

  「昨日我嬸娘來跟我說,讓我乾脆嫁給京城府尹的堂兄王老爺當妾室,他願意幫我家償債,只是那人年紀比我爹還大,要我白白葬送了青春,我實在……幸好今日你來了……」

  她說到最後已是泣不成聲,喬淇好生安慰。回家的路上,她仍爲哭成淚人兒的莫香氣憤不已,心裏對於靖王府與一品香的厭惡更深了,她下定決心,絕對要把蓮香樓經營得有聲有色,絕對不會低頭認輸,要替莫香出一口氣!
作者: wonhuilin    時間: 2012-8-25 09:27 PM

  第五章 我不是偷兒

  十日後,蓮香樓重新開張,閉幕前兩天,優惠的風聲便傳了出去,一大早竟就有人來排隊。

  喬淇這開張當日用餐即享九折優惠,且每人多送一道四寶糟米粥,果然成功吸引來人氣,之後推出的「秋闈考生優惠方案」,不僅包吃包住,還開放三樓住房爲考生專用樓層,避免士子們讀書時受到其他客官幹擾,這項別家客棧酒樓沒有的優待在士子間廣受好評,甚至還有人直接預約春闈時的房間。

  而最主力推動的「抽簽享優惠」活動,更是大成功,造成滿城轟動,一時賓客如雲集,日日貴客滿座,好不熱鬧。

  「太好啦,本大爺這回走了大運,可終于讓我抽中免三成飯錢的好簽嘍!」一名藍衣大漢樂得大喊,激動地站了起來,用力拍著一旁捧著簽桶的小二肩膀。

  「賀喜牛老爺,您老一看就是貴人面相,遲早要享盡富貴榮華的,就憑這好手氣哪有抽不中簽的道理,前幾天只是時候不到罷了。您瞧瞧,今日就抽到這支好簽,這一日在座的貴客中也只有十人才有這樣難得的好機運,您搶先享了福氣,實在可喜可賀。」

  酒樓裏的小二當然都經過喬淇的「客服特訓」,保證讓每一位上門的客官滿意度百分百。

  「牛老爺,你別聽他的,瞧他這一張玲瓏嘴舌燦蓮花,什麼都能硬和富貴扯上邊,您不過才免了三成飯錢,哪裏是他說的那樣呢,若要說真正的好運氣,肯定是指劉秀才了,人家前兩天整頓飯菜錢都省了呢。」

  小二也不惱,笑臉盈盈的開口,「李公子你這麼說就不對了,劉秀才那自然是天大的好運氣,不過能免了三成菜錢也不是尋常人能得的福氣啊,再說凡是光臨小店的客人都是貴客,又抽中好簽享了福氣,正是既福氣又富貴,所謂以小見大,僅是吃這一頓飯菜就能享得福氣,將來必是能夠飛黃騰達,得享大富大貴的!」

  「他說得對,李家小子,大爺我難得撞大運,你刻意潑我冷水做啥?我看你連連來了幾日都沒抽中,八成是你每次來都點些幹果木耳粥那樣小家子氣的菜色,如何能招來好運,連財神都討厭你這雞腸小肚的窮酸性子,不給你一筆小財花花呢!」

  「牛大爺,我不過說說而已,你怎麼損人呢?」李公子被一語道中心中郁悶,惱羞成怒,不由得提高音量。

  「我抽中好簽正高興著呢,誰讓你潑我冷水……」牛大爺哼聲道。

  眼看兩位客人快吵起來了,小二連忙阻止,「兩位貴客別動怒,讓各位嘉賓高高興興地用餐是小店的最高宗旨,不如我給兩位上碗菊花雪梨茶,消消火氣解解渴。」

  說完他便到廚房吩咐一聲,沒多久就捧著兩碗茶盞回來,手腳俐落的爲兩位客人上茶水,解說道:「這道涼茶是小店新推出的食補宴中的一道甜點,取梨的甘甜、菊的馨香,加了枸杞、冰糖熬制而成,清肝明目,滋潤肺燥,在金秋時節裏喝最是合適。」

  小掌櫃說,這叫「試吃」,有很強大的宣傳效果。小掌櫃說的話他有些雖聽不明白,但弄懂意思後,還是佩服她佩服得緊,客官試喝完這盞茶,皆對食補宴産生興趣,特意會再來嘗鮮,這兩日他用這招不知招練多少筆生意了。

  他過去在蓮香樓做小二多年,名叫小伍,爲人有情有義,一聽說蓮香樓要重新開張,二話不說馬上歸隊。

  「小二,我們的馬蹄鮮蝦餅和松菇烤兔肉怎麼還不來啊,你趕緊去廚房催一催,我們酒喝得正盡興,沒了配菜多無趣?」

  「客官別急,咱們大廚說了,這兩道料理的火候很重要的,您且耐心等等,好菜馬上就能上桌!」

  他答了一聲,快步跟到廚房門前,就見大掌櫃正問著小掌櫃,何時該將兔肉下鍋。

  爲了節省聘請人的開支,也是避免招牌菜做法外流,莫香自告奮勇擔當大廚,她對下廚很有興趣,打小就在竈間繞著廚子腿邊學藝,才十六歲年紀,做菜資曆超過十年,喬淇一說菜,她領悟力極強,偶爾還能舉一反三,給出不錯的建議。

  「七兒,你怎麼知道這猩唇的做法?這可不是普通常見的食材呢。」莫香曾疑惑的問她道,事實上,在更加了解七兒後,她真不懂憑七兒那家徒四壁的家境,怎麼能如此見多識廣,她甚至還識字。

  喬淇每每都打哈哈岔開話題笑著帶過,總不能告訴她,自己前輩子過著錦衣玉食的大小姐人生吧。

  小伍問了何時能出兔肉後,見小掌櫃也出了廚房來,笑道:「小掌櫃,您想出的秋季食補宴菜色很受客人歡迎,有不少人詢問,想定日子辦筵席呢。」

  喬淇聽了很高興,這食補宴的主意是她曾經用過的食品企畫之一,從前晨風身子虛弱,時常生病,她聽人建議中藥食補能改善體質,且藥性溫和、無副作用,便著手研究,孟晨風吃了一陣子雖頗見療效,卻依舊不足以挽回他生命的流逝。「那就太好了,今日抽簽的情況如何?」

  「目前還沒有人抽中免餐費的簽,一文錢菜的也是,免三成的被牛老爺抽中了,還剩四個名額,至于免兩成、免一成的分別是三個和七個。」

  「知道了,看來還行,現在才晌午,記得每個時段抽中簽的人數得平均些,才不致惹得晚上上門的客人們抱怨。」她囑咐一聲,探頭看了看滿座的大廳,又問道:「我弟弟到哪兒去了?」

  「剛剛給三樓的客人喚去提水了……」

  兩人說話間,大門外卻來了三個意想不到的客人。

  「阿龍、小墨子,你們說看看,那丫頭是不是很不夠意思,如今都成了這座氣派酒樓的掌櫃,也不懂得弄些好吃的來給我這老頭嘗嘗,以前倒還提懂得做人的……」

  這來人正是當日喬淇做菜給他吃的老乞丐朱角,四處張望打量著蓮香樓,嘴裏喃喃抱怨著,充滿委屈。

  「師父,您老人家能不能長點記性,我都說多少遍了,別叫我小墨子!」聽起來像公公,他可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漢。

  跟在老乞丐身旁另一個少年,他不像衣衫檻樓、頂著蓬頭亂發的阿龍和朱角,一看就是十足的乞丐樣,縱然穿得一身黑,卻是整齊幹淨,只是盡管口稱師父,對朱角的態度卻不能說是尊敬。

  「老前輩,我想是這幾日酒樓剛開張,七兒太忙碌才沒去找你,她心裏肯定是念著你老人家的,咱們現在去找她和八兒,看看他們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因爲了節省人事開銷,蓮香樓大門外並不像一品香那樣還有夥計看著,三人于是大刺刺的進了大門,走在小徑上。阿龍看到蓮香樓三重飛蒼反檐,美輪美奐,頗受震撼,他從沒出入過這樣的地方,多半只是遠遠觀望,真正站到近前就覺得有股壓迫感襲來,會覺得局促,舉步艱難,正猶豫著該不該進門,那一對師徒倒是毫無顧忌的直接進去。

  「哇!好香哪,你也快聞聞,這是烤兔肉的香味,光聞這焦酥的香,肯定是只又肥又壯的大野兔。欸,你說這丫頭真是的,有好肉也不留給我,就只惦念著臭銅錢,無情無義!」

  朱角發完牢騷,肚子立刻很配合的發出咕嚕叫聲,墨盡日完全不想理他,徑自擡頭往滿座的客人掃了掃。

  「小二,你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放了兩個乞丐進來,難怪我聞到一股臭味,真惡心!還不快把他們趕出去,這教我怎麼吃得下飯?」席間客人發現三人立刻叫嚷起來。

  「哎喲,客官抱歉了。」小伍接著趕緊大呼上前,「喂,那老頭和小子,要飯別往人家的門面來行不行?懂不懂得規矩啊,還不先到門外等著。」

  阿龍和朱角已被小伍推著往外走,阿龍大喊道:「我們來找七兒!」

  推拉間,忽地聽到一聲呼喊--「等等!」

  喬淇到二三樓巡視完畢,剛好下樓,就見小伍在驅趕兩人,一旁有個少年冷眼旁觀,像在看好戲。

  「小掌櫃?」小伍聞聲擡頭一望。

  「他們是我的朋友,我帶他們進雅間裏坐。」對喬淇來說,朋友不分身分貴賤、衣飾新舊,只要認定是朋友,自是真心誠意招待盡興。

  如果不是因爲要做菜給朱角吃,她和阿龍也不會認識,蓮香樓要買掉的消息更不可能傳進她耳裏,說起來,招待他們吃一桌當作「仲介費」也不爲過。

  吩咐小伍後,她旋即招呼朱角和阿龍到二樓雅間,卻見方才在一旁看好戲的少年也跟了上來,阿龍立即介紹--

  「七兒,這是老前輩的徒弟墨大哥。」

  喬淇見對方約是十六七歲年紀,眼大而長,眼尾上挑,是對十足的桃花眼,盼睞間流波閃閃,雖然面上斂著冷漠,表情酷酷的,眼底卻有抹藏不住的興味。

  喬淇向他問候了聲,墨盡日卻只一點頭,不知爲何,這耍酷的作風讓她想起那日救了自個姊弟的那個恩人,不禁又打量了他片刻,不過當時自己根本沒瞧見對方的模樣,此刻自然看不出什麼。

  墨盡日倒是趁機打量喬淇一番,這七兒和八兒近來老是聽師父掛在嘴邊,他曾偷偷跟蹤觀察過,有回還救了他們,那八兒還好,這叫七兒的丫頭倒真是有些特別,行事跟一般的閨女或是村姑野婦很不一般,似乎像介于兩者之間,多了點他形容不出的什麼。

  將三人安排到雅間坐好,喬淇便往廚房去了一會,沒多久就送了幾道菜來,朱角見了滿桌的菜,笑得合不攏嘴,光聞香味就連聲贊好吃,高興得直和阿龍搶菜吃。

  經過一番激烈的搶食,祭了五髒廟後,阿龍滿足地撫著圓圓的肚子,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道:「七兒,你們最近應該沒遇到什麼麻煩吧?」

  他這一說,立即引起朱角的注意,就連墨盡日也瞧了喬淇一眼。

  喬淇心知阿龍是擔心一品香和靖王府來找碴。她搖搖頭,「沒有,本來還擔心著呢,不過這幾天挺順利的,就是忙了些。」

  「麻煩?!誰會找你麻煩?」朱角不解地問。

  等兩人向他解釋後,他竟反常的收斂了嘻皮笑臉的態度,嚴肅地陷入沈吟,「這事情竟還扯上那個人,確實不是普通的麻煩……」

  見朱角這樣異常慎重,喬淇原本僥幸的心也跟著凝重起來,正要開口說什麼,又聽朱角問向墨盡日。

  「你看這事該如何是好?」

  喬淇有些摸不著頭腦,難道墨盡日能搞定靖王爺不成?不由得看著墨盡日,期待他說出什麼好法子來。

  豈知他只是冷嗤一聲,語氣輕蔑,「哼,放心,那老家夥最近可沒心思管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

  對方可是王爺欸,這麼不屑?!喬淇猜想莫非墨盡日也和靖王爺有什麼糾葛?

  朱角的態度更加凝重了,「這話怎麼說?」他挪了姿勢,不再懶散的歪在椅凳上,而是坐得端正。

  「那老頭最近不在城中,忙著他的大事業。」墨盡日嘴邊的笑意十分冷淡。

  朱角聞言表情變得更嚴肅了,喬淇和阿龍都不懂他爲何有如此反應,靖王不在城內,代表著不會有麻煩找上門來,這不正是好事嗎?

  察覺到他們兩人困惑的目光,朱角一怔之後哈哈笑了笑,撫著肚皮打算拍拍屁股走人了,「七兒丫頭,這一頓飯真是不錯,尤其是那道烤兔肉……嘖嘖,那好滋味我可是許久沒嘗到啦,老乞兒沒錢,也不興賒帳那一套,不如允你一個要求,說吧。」

  喬淇黑溜的眼珠子轉了轉,笑道:「老前輩您盡量吃,隨時來蓮香樓都歡迎,至于這要求還是先賒著吧,等我想到了再告訴你心。」

  嘿嘿,她是真的有件事想求他,不過一頓飯可能不夠用,還是多讓他欠幾頓再說。

  這一日,蓮香樓下午才開始營業,前一晚有個客人臨時追加五桌食補宴,導致部分食材和藥材提前用罄,小伍的娘一早摔斷腿,小伍早上也告了假,喬淇和莫香商量後決定休息半天,兩人外出采買,趁機到處繞繞,看看市面上有什麼特別的食材,多些做新菜的靈感。

  市集和藥鋪都衆集在東城,兩人徒步走去,先是前往幾家藥鋪和菜鋪,一番討價還價後講定價錢便讓對方晚點把東西送到蓮香樓。

  之後兩人四處閑逛,東看看西看看,一邊討論著,不多時便討論出幾道當季新菜色,畢竟都是女孩子,辦完正事後,她倆來到一個賣首飾香粉的攤子前,莫香看得高興,喬淇沒見到喜歡的,就在一旁等她。

  就在這時,前方的人群裏起了騷動,一陣鬧烘烘的,隱約聽見有人喊提賊,莫香發現不對,緊張得要命,喬淇本來想去看看情況,卻被她死死拉住。

  「前面的混亂不知道是什麼狀況,我們還是離遠起了免得被波及……啊!」

  莫香正跟她說先避一避,不想突然有一個頭戴高窟笠帽的男子,往她們這邊撞了過來,喬淇一個踉蹌,勉強穩住了身子,莫香卻因防備不及而摔倒在地。

  同一時間,喬淇驀地感到手裏一沈,又聽見那男子的聲音低低道--

  「接著!」

  接什麼接?莫名其妙!她一時反應不過來,這人爲何突然塞一包沈甸甸的東西給她?正想問清楚,對方轉眼就不見了,接著一個大漢氣沖沖地排開人群朝她們而來。

  她心道不妙,下意識地把手裏的東西放進袖子裏攏緊了,眼看大漢無視自己,徑自去追人,提著的一口氣正要松下,手卻被人從旁一把揪起,那顆好不容易放下的心頓時又高高懸起。

  「站住,給我回來!」一聲冷然的聲音喝道,但不是針對被揪住的喬淇,而是對那個去追人的大漠。

  喬淇被人栽贓到被人揪住的過程,不過轉瞬之間,直到現在看到這「人贓俱獲」的場面才恍然大悟,想要辯解,一回頭又怔楞當場。

  這人竟是晨風……不,是那個與晨風有著相同容貌的沈公子,他一身雪白錦衣飛揚,衣擺翩然,如冰霜傲雪,白得張狂。

  在此之前,喬淇一直都想再見他一面,怎知兩次見面自己都是如此狼狽?!她無力的垂下頭,心裏萬般酸澀,同時也感到羞恥,過去她是高高在上的,晨風總是將她當成公主般捧在手心呵護,怎麼一遇上這個沈公子她會落得這麼恥辱的境地,尤其這回還……

  「好大的膽子,連本大爺的錢袋也敢偷--」沈天洛壓低聲音,面上沒什麼表情,瞪著喬淇的眼神森冷駭人,尤其那一個「偷」字重重的撞在喬淇心上,令她身上失溫。

  「偷……」她頭皮微微發麻,不安地看著地面,臉色越來越難看,揪著袖子的手抓得更緊了。

  沈天洛的手下祁安怒罵道:「無知小賊,你可知我家主子是何許人也,竟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你那雙賊手不想要了嗎?」看這個小姑娘長得清清秀秀的,豈知膽大包天,竟敢偷到他家主子身上了!

  「你說誰是賊……喂,你幹麼?」

  她原想耍賴到底,哪知沈天洛的手居然猛地探入她的袖中,兀自掏出一個繡工精巧的鍛布袋,一看就知道是極貴重的物品。

  喬淇被他唐突的舉動嚇了一跳,正想痛罵他一頓,卻聽見圍觀民衆傳來竊竊私語,看她的目光盡是鄙視與厭惡,氣勢馬上弱了下來,她想解釋這東西是別人塞給她的,卻也清楚即使這是事實,說出來又有誰會信呢?

  「還想狡辯,那你不妨說說這錢袋爲何在你手上?這上面繡了個洛字,是我的名字,莫非你名字裏也有個洛字,還和我用相同款式的錢袋,同樣繡了名字?」沈天洛嗤之以鼻地道。

  喬淇的臉被他用力的扳過,那個錢袋湊近到她面前,用力撞在她鼻子上,她一瞧,確實上面有個奇特字體的「洛」字。

  看著貌似晨風的男人以蔑視的眼神看著自己,儼然把她當成犯人,喬淇的心一寸寸寒冷,那因爲過于思念愛人,連帶著對沈天洛産生的好戲頓時全轉化成憤怒與怨恨。

  是啊,就算有著相同的容貌又如何,她怎麼會愚蠢的錯認呢?這家夥狂妄的態度壓根比不上她的晨風,她最愛的男人擁有著那樣溫柔細膩的心,時時念著她、爲她著想,一舉一動、一言一語都牽動著她的心,然而,他死了,不再有呼吸,不再說愛她。喬淇的心作痛起來,撕裂的心窩淌著血,只因沈天洛此際的無情,令她再次深刻的明白,那個溫柔寵著她的人早已不在了。

  晨風的死奪走了她的幸福和開懷笑聲、奪走她想爲某人下廚的、爲他做些什麼的沖動,她沒辦法再愛,再沒一個男人能引起她的注意力,除了眼前的這個男子,只是,他真的不是晨風。

  「我真是太蠢了,你們根本不是同一人啊。」她眼眶紅了,鼻頭酸了,嗓子嘶啞,近乎絕望的道。

  「你說什麼?」沈天洛見她臉色變得蒼白,莫名的,她那悲淒的表情意外地牽動他的心。

  喬淇冷笑一聲,諷刺道:「我不識這種字,看不懂繡的是豬狗牛羊還是禽獸畜生。」她好歹曾是商界頂尖龍頭的繼承人,莫名其妙受了這一頓氣,原就不可能忍氣吞聲,此時再也不甘居于弱勢,狠狠反譏。

  「放肆,你這刁嘴的賊丫頭,竟拐著彎辱罵我家主子,今天不抽你十大板你不知道怕!」祁安大聲斥道,說著就要街上前教訓喬淇。

  「住手,誰讓你自作主張!」沈天洛制止他,轉過視線,冷哼道:「你這賊丫頭真是跟老天借了膽,做賊非但不心虛,還這般趾高氣揚。」

  不過令沈天洛更加在意的是,她剛剛的哀傷是爲了什麼?還有那頃刻間變化的氣質。他當然不知道,喬淇可是當了三十幾年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大小姐,天生的嬌氣欲蓋難掩,一顰一語之間流露無遺,都帶著小戶人家暗秀所沒有的矜貴和高雅。

  「那東西確實不是我偷的,你硬要人認罪,還教唆手下威逼良民,仗勢欺淩百姓,若是逼死無辜是你造孽,王法之下還有天理呢!」論起辯舌,她少有敵手。

  還真是能辯,沈天洛眉頭輕揚,不怒反笑,「倒像是我的不是了!你所持之物爲我所有,縱然一開始偷竊的人不是你,但肯定是你的同夥,你想撇清責任實是狡辯!」

  「我不是偷兒,更沒有什麼同夥,那東西是方才有人丟給我的,我壓根不認識他!」喬淇自知理虧,索性把話說白了。

  「你認爲我會信你?」他又冷笑。

  「信不信在你,我坦然無愧。」她該說的都說了,他如果不相信,死咬著她不放,自己說再多也是無用。

  見喬淇雙手抱胸前,一臉倔傲,做了賊還拚命強調自己是清白的人不是沒有,但多半是刁鑽的慣犯,否則犯罪者總有心理壓力,可這丫頭卻說得理直氣壯,沒有一點心虛害怕,使得沈天洛對她不禁風興趣起來。

  他打量著喬淇,怔怔出神,說美,這丫頭頂多只能稱清秀,外表看來約十二、三歲,可那雙靈璟臻的眸兒十分鮮活,不似秋水多情,卻有遠山標渺的靈性,藏著早熟的睿智,若只盯著她的眼,定然不會把她當成個不解世事的黃毛丫頭。對他而言,女人容貌再美又如何,不夠有趣的,他就是瞧一眼也嫌多余。

  莫香在旁邊越看越擔心,怎麼無端端七兒會被當成賊,身上還搜出贓物,更加不知所措,雖說明白七兒的爲人,想幫忙澄清,但見沈天洛主仆倆氣勢洶洶、出身非凡,根本就提不起膽子上前。

  如今見喬淇反駁了幾句,情勢似乎也略緩和了起了不再如前一刻劍拔弩張,嚥了嚥口水,鼓起勇氣道:「兩位公子,我想這其中必然有誤會,我可以爲七兒擔保,她絕不會偷竊的,剛才確實有人撞了我們一下,說不定正是那個時候……」

  「閉嘴,誰讓你說話的?多你一個人狡辯,我們也不會信!」祁安怒罵一聲,見莫香害怕地噤了聲,又轉向對沈天洛道:「主子,別聽她們多說了,統統提拿到官府去,自然能徹查明白,到時我看她們還怎麼說!」

  他說得氣勢十足,以爲主子肯定同意,不料--

  「祁安,你退下。」沈天洛唇畔微勾,對喬淇笑得有如三月春花,「你叫作七兒?姓什麼?」

  「問那麼多幹麼,你要拿我問官?」見沈天洛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喬淇很不服,偏是不從。

  「問官倒是不必了。」他打開隨身的折扇,嘴巴湊到她耳邊,悄聲說道:「你這丫頭頗有膽識,很是不凡,令本世子感興趣了,所以決定放你一馬。」

  喬淇被弄得莫名其妙,更不懂爲何沈天洛突然放過自己,狐疑地看他一眼,不過她也知道現在不是解答疑問的時候,趕緊偕同莫香回去,還想著順路到附近的廟裏上香拜拜,去去這一身晦氣!

  看著喬淇離去的背影,沈天洛一語不發,他身後的祁安問道:「王子,你爲何要放了那個小賊?」

  那錢袋裏裝的可不只有銀子,還有能證明沈天洛身分的玉印,若是失竊非同小可。

  「你還不知罪嗎?」沈天洛平淡的聲線冷得透出寒意,此時他臉上已沒了笑容。

  「別忘了我現在的處境,東西能要回來就好,豈能鬧得人盡皆知?」

  祁安馬上下跪,「小的知罪,請主子饒恕。」

  「算了,你也是忠心耿耿。」沈天洛擺擺手,讓他起來。

  祁安站起後,猶豫的道:「主子,有件事得跟您說一聲,剛剛替那小賊說情的姑娘,應是蓮香樓已故掌櫃的女兒。我這幾日聽說,蓮香樓重新開張,推出的食補宴不日即名滿天涼城。」

  「喔,原來是她。」沈天洛一挑眉,「那叫七兒的丫頭居然和那莫掌櫃的女兒在一起,這倒是有趣了。」

  搖了搖折扇,腦海裏時不時閃現出喬淇那憤怒的臉龐,小臉被她那股強烈的氣焰染上紅霞,此刻回味起來,只覺得明豔動人。

  他沈吟半晌,忽然又問道:「你最近有無聽到什麼消息?」

  「主子是指王……老爺的消息?」祁安搖搖頭,「仍和前幾日一樣,老爺仍未回城。」

  沈天洛點點頭,沈吟一會後道:「你剛說蓮香樓重新開張,本世子有興趣了,找一日就去會一會它!」

  或是,她。



  第六章 用美食賺到一個師父

  「七兒,你剛剛不該和那位公子硬碰硬的,我看他衣著華貴,不像尋常人家,那家仆又生得孔武有力,萬一你被他們傷著了可該如何是好?」

  遠離了方才那是非之地,莫香還是忍不住擔憂地道,想起剛剛的情景她心有余悸,不由得抓住喬淇的手。

  喬淇拍拍她的手安慰道:「讓你爲我操心了,可我就是看不慣他們兩人那咄咄逼人的蝕樣,都說我是冤枉的,還硬說我是賊,實在欺人太甚!」說著,氣憤地踩一下腳。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那賊人早跑了,東西又是在你身上搜到的,唉,怎麼會突然遇上這種事?我看待會就去寺裏上香,去去晦氣,求求菩薩保佑。」莫香雙手合十,向天空拜了拜,「幸虧那公子最後不計較,若是硬將你送官府可就大大不妙了。」

  喬淇也覺得如此,只是對于此事心裏還是有些疙瘩,撇撇嘴道:「但話說回來,你不覺得那個沈公子很可惡嗎?什麼態度嘛,一下惡狠狠說你是賊要嚴懲,一下心情好了又說放你一馬,真搞不懂他在想什麼,根本是要人」說到一半,忽地想起沈天洛最後的那句話,「對了,香兒姊姊,你可知世子是什麼?」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嗎?

  「世子?」見她突然問這問題,莫香有些摸不著頭腦。

  「目前後那人跟我說話時,自稱本世子,這世子是什麼了不起的人?」

  「本世子……姓沈……」莫香面色一變,惶惶不安起來,「不好了,七兒,我們可是得罪了不得了的人了!」

  喬淇見她急得就要落淚,嚇得停住腳步,「這話怎麼說?你別急,慢慢告訴我,他究竟是什麼人?」

  莫香深吸幾口氣,「那位公子姓沈,名字裏有個洛字,又自稱世子,肯定是靖王世子沈天洛。」她急得哭了出來,哽咽道:「怎麼辦,咱們蓮香樓才剛開張,居然又惹上這個煞星,難道我們莫家做錯了什麼,老天爺不高興,才要這樣懲罰我們……」

  喬淇連忙攬住莫香的肩頭,見她哭成淚人見似的,不由得暗惱自己的魯莽惹事了。

  「別怕,那姓沈的都說要原諒我們,不會再追究的,若再追究,就說明他這人也不是什麼君子,而是雞腸小肚的小人……啊,不說他了,你別哭,這件事是我一人引起的,怎麼說也不會連累蓮香樓和你,若他真的還要計較這件事,我會擔起這個責任!」

  一人做事一人當……雖然,這件事並不是她做的就是。

  「這可不成,你也是被栽贓的,這不是你的錯……」

  見莫香臉上淌著淚,還善良地說不怪自己,喬淇備受感動,正要安慰她,就見一道黑影子從一旁的屋檐上跳下,幾個起落來到兩人面前。

  對方突然出現,不僅令喬淇莫香一怔,也引起旁人的側目,但他並不在意,要兩人跟著他到一邊無人的巷子裏。

  來人是墨盡日,喬淇頓時想通了一些事,認出那個栽贓她的賊人的聲音就是他!她氣憤地罵道:「墨盡日,你這是什麼意思?」

  「東西呢?」墨盡日卻不理會她的怒氣,徑自問道。

  「要東西就自己去拿,別假手他人,你一個大男人犯下了錯事,竟要女人庇護不成?」藏頭藏尾,小人行徑。

  墨盡日狠狠瞪她一眼,卻依舊不做解釋,只關心那東西下落,「你把東西給他了?」語氣裏壓抑怒氣,似乎就要爆發。

  他這樣不講理,連莫香也看不下去,責怪道:「這位公子,你既認識七兒,爲何要陷害她,你可知她差點就被送到官府了……」說著又替喬淇委屈,聲音再度哽咽。

  「香兒姊姊,不用跟這種小人多說。」喬淇回瞪他,「本姑娘可不愛做人家的代罪羔羊,你不管我的死活,我何必顧忌你,自然得想辦法自己脫身了。」

  「臭丫頭,你可知那東西有多重要!」他可是費了不少時間才逮到那家夥出府。

  「臭小子,那東西多重要與我何幹,我只知道某人惹火了姑奶奶我,現在正向我討打呢!」喬淇氣得口不擇言,壓根忘了自己比墨盡日矮小許多,真要動手起來,人家一根指頭就能捏死她。

  「我不跟女人動手。」墨盡日冷嗤一聲,心底卻莫名地對凶悍的她感到讀賞。

  「現在裝君子也沒用,根本就是個陷害女人以求自保的小人!」見他死不認錯還裝酷,喬淇更是鄙夷他。

  「我跟你道歉,你別得理不饒人。」墨盡日見她連連罵自己小人,十分不悅,但也自知理虧,只得放軟態度。

  「你道歉可得有誠意些,這麼隨便我不接受。」害她受了侮辱,又是這副跋扈態度,她才不肯輕易算了。

  「隨便你!」難得放下身段道歉,沒想到吃了癟,墨盡日怒啐道。

  「當然隨便我了,這回可是我救了你,難不成還要我求著跟你討道歉?」

  「妳……哼,這回確是我錯了,只因情勢險急,才想將東西托給你,以爲手腳快,應該不會被他發現才是……」他咬牙道,別別再扭扭地解釋。

  「算了,我接受了。」喬淇並非咬著他人錯誤不放的人,退了一步地道:「這回就當你救了我和八兒那回抵銷吧。」

  墨盡日詫異的看她,「你怎麼知道那是我?」

  「就憑你那副臭態度和那化成灰我也認得的可恨聲音,我想忘還忘不了。」喬淇哼道。

  他也哼了聲,本來打算轉身就離開,卻被喬淇趁機敲詐,要他到蓮香樓當一日長工,幫忙砍柴,不知是否出于陷害喬淇的愧疚,他意外的答應了。

  等他們回到蓮香樓,朱角和阿龍竟都來了,阿龍坐在大門邊等候,朱角則在園子裏和八兒說話,兩人還擺著奇怪的姿勢。

  「今天到底吹的是什麼風,你們這一個個都往我這裏來了?」

  自從喬淇成了蓮香樓的小掌櫃,適逢有天夜裏下了雨,知道喬淇家裏的破茅草屋頂沒修理,莫香幹脆要他們姊弟和她一起住在酒樓後的自家廂房,反正她如今也是孤女一個,有人相照應也能心安。

  「老前輩說要來看看八兒……」

  阿龍回答到一半,就被朱角高聲打斷--

  「哎喲!正等著你呢,老頭我今天特地來找你蹭飯,自從上回吃了那桌好菜,我作夢都想著它的滋味呢。」

  喬淇笑道:「今日你們來得不巧,酒樓裏沒什麼好菜,中午我打算讓香兒姊姊弄道白玉百菇芙蓉粥簡單吃吃,不嫌棄是寒酸東西,就留下來一道用吧。」

  「好,就吃這道!老頭我早說了,丫頭你的菜特別合我的胃口,你有什麼我就吃什麼,絕不嫌棄。」一想到有好東西吃,朱角興奮地擊掌歡呼。

  「哈哈,我托了老前輩的福,連著兩回來都趕上有好吃的。」阿龍說著又狐疑道:「你剛剛說什麼白玉芙蓉的,名字聽起來好別致,究竟是什麼?」

  「阿龍,這你就不懂啦,凡是酒樓客棧裏的菜名都極爲講究的,要取得動聽還要寓意吉祥,才能討得客人歡心,豈能讓你一眼看出吃的是什麼。你問的白玉和芙蓉,依現在這個時節來看,白玉不是節瓜就是冬瓜,這兩樣瓜肉水煮之後如玉石剔透,至于英蓉就是指蛋白了。丫頭,我說得對不對?」

  朱角有滿腹的美食經,一開口就滔滔不絕,喬淇懷疑他過去肯定是個大財主,大概是爲了吃食散盡家財,晚景才這般窮途漂倒。

  「老前輩說得不錯,那我和香兒姊姊就去准備了,你們先進屋吧。」她殷勤招呼。

  朱角卻搖搖頭,「你們忙吧,別招呼我們了。」見八兒要隨喬淇進屋,又連忙喊道:「欸,八兒你去哪兒?」

  「我要和姊姊一起……朱爺爺你忙,我不招呼你了。」八兒憨憨一笑,擡腳就要走。

  朱角趕緊拉住他,訕訕說道:「八兒等等,我還有事要和你說呢。」

  喬淇一瞧他似乎挺喜歡八兒的樣子,又想起剛剛進門前看到他和八兒擺那些姿勢,會不會在教八兒武功?心想巴不得他看上自己的傻弟弟,最好收他爲徒,此時哪會阻止,笑道:「八兒,你留下來陪老前輩吧。」

  八兒聽話地點點頭,朱角讓他又去練方才的動作。

  等喬淇離開,墨盡日對朱角使了個眼色,兩人走到角落,低聲交談。

  「師父,事情搞砸了。」

  朱角一挑眉,不需多問對他所說之事了然于心。「不礙事,他既離了家,那下手的機會多得是,我們反而不可操之過急,那小子被惹毛了,可能比他老子還難纏。」

  墨盡日師徒長期留意靖王的動靜,近日得知靖王找上一名老匠師,似是要仿造玉璽,意圖不明,但想來鐵定不是什麼好事,他們才想竊取世子印信,假作世子的人前去探聽。

  「再難纏我也不怕,我只要靖王府付出代價……」他聲音壓得更低了,語氣卻變得狠戾,話裏的怨恨濃得藏不住。

  「稍安勿躁,你的脾性不改改,恐難成就大事。」朱角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勸道。

  墨盡日卻不領情,嘴角噙著嘲弄的笑意,「都淪落爲乞丐了,還妄想成就什麼大事?」

  朱角不以爲然,「當乞丐有啥不好?以天爲蓋地爲輿,終日只需煩惱三餐和一處棲身地,壓根不需理會世俗那等糟心事,比那些富貴人家汲汲營營、忙于心計好多了。」

  對于被徒兒駁斥,他不以爲忤,此時看來不如平常瘋廳,像是個真正替徒弟著想的師父。

  「師父眼下說這些,和你讓我去做的事情可不是自相矛盾?」

  他問得犀利,朱角也只能露出苦笑,「唉,這些年過去,我很多事情都看開了,也就唯獨這一件放不下,老頭我一生只欠人這一次,卻重得壓在心頭上,時刻喘不過氣。」低低一歎,眉間凝聚的憂愁更深了。

  「師父沒忘記便好,我也不會忘了,直到那喪盡天良的老家夥得到報應爲止。」墨盡日恨恨道。

  朱角喟然感慨,「你年紀輕輕,遇事別盡鑽牛角尖,縱然這仇必然要報,但被仇狠蒙蔽雙眼,會使你失去很多東西,該看開時就得看開。」

  墨盡日聽了他這一番勸,提起低垂的頭與他對視,良久才道:「我曉得了。」

  「你曉得,也得做得到才行。」朱角話音剛落,就見小伍走過來,他遂收起凝重的臉色,恢複慣常嘻笑的神情。

  「七兒姑娘找你呢,要你趕緊到柴房把柴劈一劈。」小伍說完便到前堂裏幹活了。

  朱角聞言眼神露出奸詐的喜意,嘿嘿廚房的方向又瞧著徒弟,「喲,小墨子這麼好心要幫忙砍柴啊,那待會順便幫爲師跑個腿,去街上那王二的酒鋪買體劍南春?」

  墨盡日沒好氣的回道:「想得美,我的錢可不花在酒鬼身上,還有不許再用那稱呼叫我!」

  遭到拒絕,朱角立刻擺出臭臉,撇了撇嘴,「行了行了,你翅膀長硬了,老頭我可管不住你。」

  「要不你老人家就收了那個傻小弟當徒弟,像他這樣才是永遠不會違逆你的好徒弟。」他斜脫了在一旁練蹲馬步的八兒,見八兒小臉因努力維持姿勢漲得紅彤彤的,不由得輕笑,師父的那點心思,他這個多年的徒弟又豈會看不出?

  朱角聽他說八兒傻,不太服氣,辯道:「說這什麼話呢,八兒傻歸傻,我看他挺有資質,我若收了他,將來好好鍛煉,必然能勝過你!」

  他大聲說道,不過墨盡日已轉身走遠,對他搖了搖手,也不知究竟有無聽見。

  「臭小子!」朱角低罵一聲,卻拿他無可奈何。

  約過了半個時辰,日頭轉到中天,淡淡的粥香也從廚房裏飄了出來。

  八兒和朱角在園子裏蹲了一陣子馬步,早就餓得肚子咕嚕叫,不等喬淇來喊吃飯,早已進到前堂,隨意坐在一張桌子旁。

  沒多久,去柴房劈柴的墨盡日也過來了,在朱角身邊坐下。喬淇從廚房出來,瞧見他們都已經在此等候,微微笑道:「粥已經熬好了,我再讓莫香弄兩道小菜就能吃飯了。」

  說完,她喚了小伍,轉身回廚房,而小伍捧著兩大碗粥送往二三樓給住店的房客們後,廚房裏忽然飄出一陣惡臭。

  「這是什麼臭味啊,丫頭不是說要弄兩道小菜,怎麼臭得像屎?」朱角掩鼻大叫,拉著八兒三兩步退到門邊大口呼吸。

  「說不定是菜壞了,我去廚房看看怎麼回事。」阿龍也受不了,他們雖是乞丐,乞討人家吃剩吃食,卻也不吃餿掉的豬食。

  來到廚房門口,他被臭味嗆得不敢進去,向裏頭喊道:「七兒,怎麼這麼臭?」

  他看見莫香掌著油鍋,而喬淇手上抓個一塊灰黑的豆腐往鍋裏丟,豆腐下到鍋裏,立刻響起劈哩咱啦的聲響,隨之而來的是一股臭不可聞的氣味撲鼻而來,黑得他接連退了三步,心生狐疑,那塊豆腐之所以呈現灰黑色,分明就是發黴所致,七兒爲何要拿發黴的豆腐給他們吃?

  面上猶帶驚懼的回到前堂,見連墨盡日也避到門外,他吞吞吐吐地道:「老前輩,墨大哥……」

  朱角性急,最討厭人要說不說地吊人胃口,催促道:「阿龍,你到底看見什麼?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快說來聽聽。」

  阿龍撓撓一頭亂發,「你們誰何時得罪七兒,她居然要拿發黴的豆腐給我們吃。」

  墨盡日聽他問是否得罪了喬淇,頓時心虛,眉頭不悅地皺在一起,面上卻強作鎮定,只裝作毫不知情。

  朱角咳聲歎氣道:「莫不是丫頭不高興我們來騙吃騙喝,這才拿臭掉的豆腐來整我們?」

  「臭豆腐好吃,八兒喜歡。」八兒不曉得他們的心思,聞到臭豆腐的惡臭雖也捏著小鼻子,卻是一臉開心。

  三人一聽全訝異地看,向他。「八兒也吃過這比狗屎還臭的豆腐?」

  不會吧,七兒一向疼八兒,怎麼會拿這壞掉的豆腐給他吃?

  八兒還未回應,就見喬淇已端著一鍋臭哄哄的東西過來。

  「你們怎麼都站在門口?」喬淇瞥了一眼心知他們定是被臭豆腐的惡臭嚇到了,偷偷好笑,卻故意道:「快過來吧,菜要上桌了,馬上就能開飯。」

  「你、你手上端著的是什麼東西?」親眼見到她手上端著悚目驚心、惡臭沖天的黑色物體,就連墨盡日也無法再保持淡定。

  「這個呀,可是人間美味呢!」喬淇朗笑道,卻不想她溫和的笑容在三人眼裏卻像七爺八爺的催命符般使人儡障。

  「丫頭,莫非咱們真是哪裏得罪了你,要給咱們餿食吃,這東西的味道如此可怕,怎麼會是人間美味?」朱角直挺挺地站在門口,絲毫不敢靠近,「你大人有大量,就別跟我們計較了吧,往後我不敢再上你這兒蹭飯就是。」

  喬淇噗啼笑了出來,她走進前堂裏,將臭豆腐放在桌上,再過去招呼著朱角,朱角不情不願地來到桌邊,以一臉看到怪物似的神情盯著那一盤臭豆腐。

  「老前輩,七兒怎麼會惡整你呢,相反地我是有求于你,這才請你吃這一餐的。」

  她說得誠懇,見朱角仍半信半疑,又耐心解釋,「你別看這東西臭,其實味道香酥可口,若不信,我先嘗一口給你看看,」

  說著,她夾了一塊上頭灑著一點蒜泥、蔥花、油膏的臭豆腐,並夾了些泡菜,將豆腐送入口中。

  她滿足的咀嚼著,臭豆腐一點都不臭,人間美味,至高享受。

  阿龍見狀瑟縮了一下,嘖,看來這七兒真有當乞兒的天分,這麼可怕的東西也塞得入口。

  「七兒,朱爺爺他們果然不敢吃吧?」莫香端著粥也來到前堂,見了朱角三人臉上驚懼的表情,心下明白,好笑地解釋道:「這道菜叫臭豆腐,味道聞起來實在嚇人,我一開始也以爲七兒怎會要拿饅豆腐做菜呢,禁不住她頻頻勸說,我勉強吃了一塊,口感酥脆,只嘗一次那濃郁的獨特香味真令人難忘,連八兒被逼著吃過後,也是喜歡得不得了,直喊好吃。」

  「話是這麼說,但我看它黑抹抹的,忍不住頭皮發麻,怪惡心的。」朱角舉箸艱難,緩緩夾起一塊,又想轉移話題,「丫頭,你說有事要我幫忙,到底是什麼事情?」

  喬淇笑道:「咱們飯桌上不談公事,晚些再談也不要緊。」見朱角把臭豆腐夾進碗中就不再動作,她快手往阿龍、墨盡日兩人碗中也夾了一塊,催促道:「快吃吧,若是怕這股臭味,可以多加點蔥蒜和泡菜壓壓味,敢吃辣的話淋些辣油也行,是男子漢大丈夫就別拖拖拉拉,不過是塊小豆腐也難得住你們?」

  她索性用了激將法,三個愛逞面子的男人這才動了筷子。

  不出她所料,才吃了一口,朱角就誇張地嚷嚷道:「啊!燙……唔,這味道……天哪!又香又臭,這味道真是曠古絕今,外皮焦酥、內中軟嫩,配著調味料又酸又麻又辣又好吃!老乞丐要哭了……」

  另兩人安靜的埋頭吃著,沒一會就主動動手夾三四塊,喬淇見狀,滿意的對莫香笑道:「看來我這項實驗也成功了,往後酒樓裏的菜單就加上這一道吧。」

  「沒這麼簡單,你沒見他們剛才死命拒絕嗎?到時候我們可不能拿刀架著硬逼客人吃,光聞味道恐怕還是要嚇退一群人的。」莫香謹慎的道。

  喬淇想想她所言也有道理,只得歎了口氣,「你說得也是,看來這麼好吃的菜只能我們自己人獨享了。」

  見他們幾下就把臭豆腐吃光,喬淇又爲每人盛了一碗百菇粥,莫香也到廚房裏端出其他的菜。

  衆人正吃得胃口大開,沒多久又將這一桌好菜一掃而空,喬淇見朱角吃得眉眼帶笑,時機差不多了,于是開口道:「老前輩,我瞧你對八兒挺照顧的,不知你覺得八兒如何呢?」

  「好啊,小家夥雖腦袋不靈光,但手腳勤快,又聽話,我覺得他比某些天資聰穎卻不懂得敬老尊賢的家夥好多了。」朱角說著瞧向墨盡日,果然見他一臉不悅地回瞪。

  「老前輩記得曾說過要答應我一個請求的事吧?我想讓老爺爺收了八兒爲徒可好?」

  這念頭其實已盤桓在她心中多時了,那回從賭坊離開遇到麻煩的事,讓她深深覺得活在沒保鏢的古代,學些武功來防身是必要的,不過她懶,知道這武功學起來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還是讓不聰明可耐心十足的八兒來學就好,反正他們姊弟形影不離,他有本事了她這姊姊自然就靠他保護。

  再者,她看出朱角和八兒很投緣,願意教八兒武功,不如索性讓八兒拜他爲師,定了這名分,往後八兒也好多個依靠。

  之所以有這份心思,是因爲喬淇慢慢想起七兒殘留的記憶,隱約知道八兒和七兒並非血緣至親,八兒是爹娘拾來的棄兒,不過關于八兒的真實身分、爲何被父母舍棄,她一概不知,想得越多越苦惱,總而言之多些靠山准沒錯。

  見朱角未置可否,喬淇又送上頂高帽道:「我看墨大哥的功夫不錯,定是老前輩教得好,雖然八兒天生愚笨,但只要能得名師教導,也能開竅,就算不能上天入地,有功夫能防身也很足夠了。」

  朱角沈吟一會,不知是在考慮什麼,片刻後笑著看,向八兒,點點頭道:「就算丫頭你不提這事,我也正有這打算呢,我看八兒這孩子筋骨奇佳,是塊學武的料子,又甚投我眼緣,我其實也想收他當徒弟,就怕你不樂意讓他跟著我這老乞丐吃苦,嫌棄沒出息。」

  喬淇聞言大喜,連忙對八兒道:「快過來,給師父磕頭。」

  「磕頭?」八兒一臉茫然,但向來姊姊說什麼他就做什麼,于是挪動身子來到朱角面前,雙腿一跪連磕了三個響頭。

  「省了省了,我可沒這麼大的規矩……」

  朱角拾須笑開懷,急忙拉起八兒,墨盡日卻在一旁直翻白眼,埋怨他是差別待遇。喬淇笑著又指示八兒,「要叫聲師父。」

  「師父。」

  憨直的八兒喊得響亮,朱角像得了金孫似的,眉眼笑得更開了,歡悅地指指墨盡日道:「叫他小墨子師兄。」

  「小墨子師兄!」

  朱角樂極,又追加要求,「再喊我們兩個一聲。」

  「師父、小墨子師兄!」八兒乖巧,一一應了。

  「對對對,真乖……」

  「師、父!」墨盡日忍無可忍,氣得臉色發黑。
作者: wonhuilin    時間: 2012-8-25 09:29 PM

  第七章 世子爺當房客

  八兒跟著朱角學武之後,酒樓這兒更加不時有乞兒出沒,多少影響到一些客人的觀感,她和莫香頗爲苦惱,但想憑著蓮香樓的收入救濟這群乞兒,卻是杯水車薪,所謂給他們魚吃不如教他們怎麼抓魚,在某日見幾個乞兒聚在門口討論著街頭巷尾的新八卦時,喬淇腦中靈光一閃後,想到個解決的法子。

  如今她白日裏處理酒樓瑣事,還要充當帳房,夜裏既要想入冬後要推出的食補菜色,又要想新計畫的執行,忙得昏天黑地。

  准備了一段時日,她終于打定主意,去找朱角等人商量,持著兩個食籃,來到朱角平日歇息的破廟。

  今日這裏聚集的不只朱角、阿龍和墨盡日,還有東西南北城各處的乞丐頭子,喬淇特意請朱角將這些在地方上具有影響力的乞丐找過來,見人都到齊了,她緩緩說出今日要他們來的目的。

  「你想整合乞丐的各方勢力?」

  毫不意外的,這想法一說出立刻引起衆人的質疑與訝異,乞兒們竊竊私語不斷,有的以好奇的眼光看,向她,有的則是一臉警戒地猜測她的意圖。

  「這真是個不得了的想法,若真可行,我等便能自力更生,再不受人白眼。」一個中年落拓的乞丐思索片刻後,點頭贊同,對她的提議很感興趣。

  喬淇認得他,他是西城一個屢試不中的秀才,家中本就貧困,幾年前他娘先是因病去世,娘子沒多久也操勞過度暴斃而亡,他大受打擊之下萬念俱灰,淪落成乞丐,卻因識字,平日教導一些上進的小乞丐讀書,在西城再帝的乞丐圈中頗受敬重。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這道理看來在乞丐界裏也適用,瞧瞧衆人在他說完之後都點著頭,沒有表達任何異議,那些本對她有輕視之意的,見他沒持反對意見,難看的面色也稍緩了起了

  「柳先生,就像我說的那樣吧,這丫頭年紀雖小卻非比尋常,總有些獨特的想法,我一聽也覺得這法子可行。」朱角得意地笑,又轉頭對喬淇眨了眨眼。

  喬淇深吸口氣,知道這是老前輩在給自己暗示,這些人是因自己年輕又是女子,無法信賴,她板起臉來,讓自己看來精明能幹些。

  其實面對這種場面,她並不陌生,想起當初繼承家族事業時,面對親戚與股東的第一場會議,當時她以一番完美的論說贏得支持,而這回她同樣有信心。

  清了清喉嚨,她朗朗說道:「建議整合各方勢力,我的用意是想成立一個情報網絡,乞兒們遍及城中角落,聽到各式各樣的消息,除了因爲咱們善于打聽,懂得許多門路之外,百姓一向看不起我們,容易掉以輕心,不加防備,如果我們能妥善利用這些情報,肯定能從中獲得商機。」

  一個老乞丐譏嘲道:「說得好聽,那你說說看,你要如何整合各方勢力,該不會以整合爲借口,想並吞我們的勢力吧?」

  乞丐的勢力畫分和黑道有異曲同工之妙,誰能乞討哪條街都得事先講好,免得大家搶食的結果是人見人憎家家趕,最後餓得還不是自己的肚皮。

  「這位老人家言重了,我今日既然敢跟各位提這件事,自然是希望能獲得各位的認同,怎敢有所欺瞞或是得罪各位,不過是希望能給雙方開一條財路罷了。關于如何整合勢力,絕不會影響各位的地盤,首先得由各位頭子們建立起合作關系,往後互相配合,再選出一位負責統審、發號司令的總指揮即可。」

  「總指揮?」衆人面面相覷。

  「就是丐幫幫主的意思。」她巧笑情兮地解釋一句,連日的思考與觀察,她發覺這個朝代並無丐幫這類組織。

  朱角喃喃道:「丐幫?有意思!就知道這丫頭的花樣多。」

  「七兒姑娘,我想知道,你究竟想如何開通這一條財路?」

  「你說的幫主人選並非容易,得是個衆人信服的人才行,否則萬一起了沖突,如何有能耐調解平息?」

  喬淇一一應付衆人的問題,因她答得誠懇且循循有序,大夥不再認爲她別有意圖,或是天馬行空的妄言,對她有了些信心。

  「各位應當曉得,我是蓮香樓的掌櫃,我們酒樓裏來去的人多,商機也多,因而我想以酒樓爲情報網中心,進行情報買賣,依需求發出情報搜集的工作,再由總指揮分派工作,進行調查,酒樓只充作牙行,事成也只抽成,其余則論各位的功勞計酬……」

  柳先生一路聽下來卻沒有表示任何意見,只是靜靜看著衆人討論,阿龍越聽喬淇的想法越是心動,有了錢,就表示能有穩定的生活,當乞兒自由自在的生活雖好,不過只要是人,都渴望過上更好的日子。「柳先生,你覺得如何?」不管是出自私心還是站在朋友的立場,他都希望喬淇能夠獲得衆人的贊同。

  「阿龍,在問我的想法之前,不如先說說你的看法吧。」柳先生從面前的盤中拈起一塊蓮心酥送入口中,輕松說道。

  阿龍如實地道:「我覺得這想法挺不錯的,如果能多一條掙錢的路子,大家就不用再這麼辛苦乞討了。」

  柳先生點點頭,喝了一口茶,沒什麼表示,但見阿龍一臉想追問的神情,不禁笑道:「阿龍,你如此好奇我的想法,我怎麼想也不過是一己之見,不是嗎?」

  阿龍卻搖頭,「柳先生的話比起我們說的分量要重得多了,您和老前輩一樣,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只要你們都說好的事情,那就絕對錯不了。」

  了不起?不過是考運奇糟的窮酸秀才罷了,這輩子已不奢望能有何作爲,平安度日便是。柳先生暗歎一聲,開口道:「阿龍,你年紀雖小,但也是東城這一群小乞兒的頭兒,既然身爲一個頭兒,自然得爲同伴們考量,這點在場的諸位都是一樣的。如果你認爲七兒姑娘的想法很好,那肯定也有人這麼想,若是你們都認同七兒姑娘,那不論我答不答應這件事都能成的,比起相信我,你應該更相信自己才對。」

  阿龍迎上柳先生的目光,用力點點頭。

  衆人談了一個下午,卻沒有談出一個結論,喬淇心想,自己畢竟是外人,怕有些事她在場他們會不好談,便借口要回去忙酒樓生意,先回去了,總之,靜待結果就是。

  這日午後,忙碌的午餐時段剛過,酒樓裏的人漸漸少了,讓八兒和小伍看著前堂,喬淇到裏間算帳,算到平十突然感到嘴讒,想吃南瓜餅。

  秋季正是南瓜的收成期,將南瓜蒸熟後搗成泥做成小圓餅,再加些豆沙錯,裹了糯米粉和芝麻下鍋油炸,咬下一口金黃香脆的餅皮,芝麻香與南瓜香盈滿口中,內能松軟有嚼勁,綿密的南瓜泥散發淡淡香氣,配上甜而不膩的豆沙餡更教人難以克制的想一個接一個往嘴裏送,若能再配上一盞熱茶,便是相當美味的下午茶了。喬淇光是用想的,口水就差點流出來,心下立即決定到廚房請莫香做一些來吃。

  豈知她剛動了心思,莫香就很有默契地推開裏間的門進來。

  「七兒,我有個好消息,你猜猜是什麼事?」莫香神秘兮兮地,俏皮的對她道。

  「好消息……難不成你做了南瓜餅?」喬淇滿腦子都只想著吃的。

  「你又嘴讒了是嗎?」莫香噗嚇一笑,公布答案,「剛剛兵部尚書府差了人來,說要在咱們這兒辦一桌筵席呢,想想咱們重新開張也不過快滿一個月,竟然就有貴人要來設宴,真是神明保佑。」

  喬淇聽了也喜笑顔開,「他們可有說要什麼樣的菜色,什麼時候辦?」

  「要辦在後天午時,主客是一位駱公子,這人口味挑剔,他們給了一張單子列有那位駱公子的喜好,你瞧瞧,當天咱們出什麼菜好?」

  喬淇接過單子,眼一掃大略瞧過,得出結論,「看樣子這人喜食海鮮,偏好清淡口味,倒是不難辦。他們這一桌預計多少價位?」

  「聽了你可別嚇著。」莫香今日心情好,特別喜歡吊她的胃口,只見她伸出一只手,展開五根手指。

  「五兩銀子?」一兩銀子就能叫上一桌好菜了,不過他們要辦海鮮宴,海鮮稀有,價格,自然高,五兩銀子差不多了。

  「是五十兩!」莫香興奮喊道,語調激昂。

  喬淇訝異地挑眉,「真是財大氣粗,好大的手筆,不過有這充足的資金,咱們也能放手去做了。」

  「對方已預付二十五兩銀子的訂金,那兵部尚書府的家人還說了,若是這次菜色讓駱公子滿意,另外還有賞,咱們得趕緊把菜單列出來,我再讓人送過去給他們過目。」

  莫香高興道,靠過來拉著喬淇的手,「你可有什麼想法了?」

  「這人要求這麼多,我得仔細研究研究,等擬出一些菜色後再和你商討。」

  莫香出去後,房內剩下寂靜,只有些微清風拂動門簾引起的輕響,喬淇將身子靠著椅背,深深呼了一口氣,手上拿著那張記載著駱公子喜好的單子,楞怔出神。

  這位駱公子喜歡鱸魚、鯛魚與蝦,喜歡蟶子不喜牡蠣,喜歡就魚不喜墨魚,也不喜歡魚生……天下竟然有這麼巧的事情,他的喜好竟然和晨風一模一樣?!

  喬淇歎息一聲,晨風死後,她用忙碌的工作填滿生命空白的時光,想藉此忘卻他,但再怎麼繁忙也都還是會想起來,似乎不論經過多少年,她依然無法忘懷,對他的情感不只跨越時間,也跨越了空間,來到這個陌生時代,無論看見什麼,都會牽動她對他的思念,她不禁要懷疑,自己是否會抱著這一份對晨風的眷戀孤獨死去……

  搖搖頭,她將注意力放到菜色的挑選上,或許在感情上她是剩女,但拚起事業來她絕對是勝女,永遠的女強人。

  喬淇擬的宴客菜單很順利的獲得贊允,兵部尚書府還慎重其事的派人來試菜,令喬淇莫香相當好奇,不知這一位駱公子究竟是什麼來頭?

  這一日,街上十分熱鬧,中秋節將近,節慶味濃,這陣子蓮香樓應景推出的秋菊桂花宴也廣受好評,每日平均席開十幾桌,賓客們吃的菜飯點心也都有鮮花入菜,喝的茶湯酒散發芬芳,每個人吃完都是口齒留香,實在風雅詩意,極得文人雅士捧場。

  中午時分,兵部尚書府的人如期來到,在小伍的殷勤招呼下,到了雅間。

  「客官,稍坐片刻,先喝杯用山泉泡的枸杞菊花茶解解渴,小的就去廚房傳菜,好菜馬上就能上桌。」小伍說完立刻出了雅間。

  「沒想到這蓮香樓十分別致,從前我竟沒曾來過。」

  說話的人是兵部尚書之子燕蝶衣,他是個標准的紈绔公子哥兒,成天結交各種人士到處遊玩,此時他憑攔倚窗看著樓外的園林景色,頗有種對蓮香樓相見恨晚的感慨。

  「你沒來過是正常的,京城裏那些酒樓青樓衆多,各色紅粉佳人集天下大成,就夠迷得你暈頭轉向了,小小天涼城裏的一家尋常酒樓,如何能引起你的興趣?」沈天洛歎了口茶,甘甜的茶水散發清香入喉,使人頓感舒暢。

  「是了,都是托了你這個浪蕩子的福,我這尊大佛才有機會離開我那舒適的大廟,來到這小地方。」他搖搖手中扇子,一雙靈動媚眼似乎本該爲女子所有,卻生錯了身軀,他笑眯眼地湊到沈天洛身邊,低聲道:「你這回出門,王府裏鬧得雞犬不甯,你還有心思來這裏吃好吃的,等王爺回來,你吃不完的可是一蘿筐的麻煩。」

  沈天洛一笑置之,隨手揀著幾個桌上的幹果吃,絲毫不在意。「我若怕麻煩就不會出走了,至于我父王找我的麻煩,從小到大我何曾少吃過他的排頭,豈會害怕?」

  「我聽說,你這回是爲了婚事不滿?」燕蝶衣又問。

  他哼了哼,「這只是其一,我這回鬧的是家變。」

  「家變?!你真是跟天借來的狗膽,你父王是什麼性子你自己最清楚,你偶爾發發脾氣也就罷了,學人家鬧什麼家變,這次我實在不敢多幫你,萬一王爺怪罪下來,我爹的烏紗帽哪還能保得住?」

  燕蝶衣誇張地嚷嚷著,沈天洛嫌他太吵,瞪他一眼,不屑地道:「你懂什麼,他不就是個王爺,官員聘任是奉皇上之命,他哪能有那麼大的能耐?」

  「哎呀,你這個像個閨女一樣平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世子爺才不懂呢……呃!」一道細影「咻」地從耳邊劃過,一根槽木鎮象牙筷「篤」地一聲釘入他身後的柱子,燕蝶衣驚覺失言,結巴地連連道歉。

  「說話小心些,把本世子比成暗女,你是不想活了是吧?!若非要松懈我父王的戒心,你以爲我喜歡待在那個悶死人的鬼地方?」撂下警告後,他轉而露出陰側側的笑容,「我倒想問問你這成天往外跑的,究竟聽到什麼絕妙的好消息了?」

  「這事我想你也該知道了,你父王他這些年看似安分守己,但私底下在朝廷的勢力不小,有謠言傳王爺他恐怕……」

  「恐怕心懷不軌?」沈天洛一語道出,似是早就心知肚明。

  「嘿,這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啊,小心隔牆有耳,萬一給人聽去了,你我可就不妙啦!」

  沈天洛本還要開口,卻突然頓了一頓,「你說得對,這話咱們擇時再議。」

  他話一說完,小伍和八兒就推門進來,兩人合力擡著一個特制的箱籠。

  「客官上菜嘍!」小伍從箱籠裏首先端上一道蜜汁山藥,嘴裏介紹道:「這道開胃小菜是山藥下水入水燙後,再灑上枸杞,冰鎮後再淋上糖漿和蜂蜜,吃起來清脆香甜,是本店的招牌菜之一。」

  兩道小菜之後,即是主菜,菜色有發菜竹筍魚肚、蟹黃豆腐羹、幹燒海魚頭、清蒸魚肉獅子丸、醬燒鰻魚、酒釀繪明蝦、主黃繕魚、三椒水晶蝦球、淡菜做魚肉餅、咖哩炒香蟹等道,湯品則是冬瓜幹貝湯,甜點是糖霜南瓜球和山獐銀耳羹,滿滿一桌海鮮,小伍見這雅間裏只有兩位客人,不由得懷疑這一桌子菜真吃得完嗎?

  燕蝶衣看著滿桌菜早已食指大動,就連沈天洛也迫不及待而舀了一碗蟹黃豆腐,嘖嘖贊道:「金秋時候吃蟹才夠享受。」

  「我不就是知道你愛吃海鮮,才讓廚子給你專挑海鮮做,除了這道蟹黃,那道炒香蟹聽說用的是南洋香料,吃起來別有風味,等會兒你也嘗嘗。」

  兩人邊吃邊聊,連將幾道好菜掃入腹中,沈天洛突然想起一件事,朝門外喚了一聲,守在門外的祁安馬上進來。

  「主子,有何吩咐?」

  「你去找小二,讓他告訴掌櫃的,說這筵席辦得極好,讓她務必來領賞。」

  埋頭猛吃的燕蝶衣聞言擡起頭,「菜好吃不是應該賞廚子嗎?怎會是賞掌櫃的?」

  「本世子心情好,今日就想賞掌櫃的。」他勾唇一笑,沒說出口的是,他真正屬興趣的是那個當街與他力爭的小賊七兒,他讓人調查之後,才知她是蓮香樓的小掌櫃。

  喬淇聽說有客官找她過去,也沒多想,跟著小伍來到雅間前,就聽到門內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那熟悉的聲音,眼前仿佛閃過纏綿病榻的孟晨風身影,心頭狠狠揪痛,一股濃烈的悲傷一擁而上,淹沒過她的喉嚨,讓她發出的聲音嘶啞不已。

  應和她的叩門聲的,是一道忍著笑的聲音--

  「進來。」

  她推開門,正好聽見那道陌生的男聲嘲笑著另一位客人不敢吃辣,擡眼一掃,就見到那捂著嘴巴猛咳不送的沈天洛,祁安站在一旁遞茶水,當下腦海裏一聲轟隆。

  原來這位「駱公子」竟是「洛公子」?!喬淇想到那天他誣指自己是賊的事,頓時沒好氣,本想立刻轉身離去,雙腳不知爲何卻始終挪不動,就連眼睛也移不開,她看著沈天洛斯文白皙的臉色因劇咳而泛起微微紅暈,清亮犀利的眼睛因爲辛香料的刺激而滿布血絲,讓喬淇不禁想起病弱的晨風,她無法視若無睹,即使她討厭眼前這個男人。

  「別給他喝熱茶,那樣根本解不了辣。」她努力告訴自己,這人不是晨風,勉強自己掛上笑容,擺出一個掌櫃應有的形象,吩咐道:「小伍,你到廚房去拿些碎冰,淋上釀梅子汁,送來給這位公子。」

  「你就是掌櫃的?」燕蝶衣在接收到無數個沈天洛的白眼後,止住了笑意,問向喬淇,她根本還是個小丫頭,不由得多打量兩眼。

  喬淇壓根沒注意到他的目光,就算發覺了也不在意,每個初到蓮香樓的客人都會把她當哪個來用餐客人家的丫鬟,但只要一聽她對答幾句,馬上就放下對她的輕視之意。

  沈天洛喝了幾口熱茶,依舊受辛辣的燒灼感所苦,但咳嗽稍微緩下,他皺著眉,訕訕道:「我不是吩咐過不要放太多調味料?」

  雖然他語氣含怒,那泛著紅暈的狼狽臉色卻讓他看起來顯得無比委屈。

  喬淇見了頓覺好笑,難道他說不要重口味,是因爲他不敢吃辣嗎?

  她態度恭謹地回道:「確實有吩咐不宜重口味的菜色,但這道香妙螃蟹是因咖哩粉本身帶有辛香,並不算太辣,頂多是有些輕微的辣味罷了,不過未顧慮到客官的狀況,的確是我的疏失。」

  盡管她表面恭敬,沈天洛卻看得出她眼底的不以爲然,眉頭不禁皺得更深。

  燕蝶衣不知兩人恩怨,在一旁點頭附和,「你也別太刁難人家掌櫃的,我剛剛也嘗了這道菜,真的不太辣……」

  尚未說完,就招來沈天洛一大白眼,他立刻住了口。

  小伍沒多久後便送來一盅梅汁冰沙,喬淇再次致歉,親自替沈天洛盛了一小碗,這似乎很合他的口味,他連喝兩小碗,心情也好轉不少。

  接過喬淇遞來的手巾擦嘴,沈天洛瞧了她兩眼,啓唇輕道:「不說別的,你這一席海鮮宴確實做得不錯,那道炒香蟹是辣了些,也算得上美味。」

  他的贊美令喬淇受寵若驚,頓時不知該做何反應,只能順著他的話客套一番,「多虧公子寬容,不計較小店過失。」

  沈天洛點點頭,突然又說:「知道你們廚子廚藝不錯,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麼?喬淇弄不清他想表達什麼,心裏的不安更濃,難不成這家夥打著什麼壞主意,例如想挖角廚子?這思緒一動,她立刻想起靖王府之前對付蓮香樓的下三濫招數,臉色也冷了下來,她倒不認爲莫香會被挖走,但人一旦起了壞心,爲達目的可不知會做出什麼事情來,不得不防。

  「我聽人說,你們蓮香樓推出的食補宴不錯,一直有心來嘗試……」

  說到一半冷不防頓住話頭,喬淇的心也被提得高高的,卻遲遲等不到下一句話,定眼一瞧,就見沈天洛看著自己的眼神熱烈,就像一只狩獵的豹子般,令她不寒而栗。

  她在商場上一向不是保守防衛派,索性直接問道:「沈公子,你究竟想說什麼?」

  沈天洛見了喬淇的反應覺得有趣,這丫頭無疑是會主動出擊的性子,兩人上回在街上起了沖突,她被逼急了也是豁出去和他理論,那種自信強悍的美麗,對他來說散發著難以抗拒的吸引力,在他面前哪個女子不是溫和柔順的?唯有她,與衆不同。

  而即便當時覺得她在狡辯,事後想想,她也並非是無理取鬧,光是這點就足夠使他對她心生好感了。

  燕蝶衣插話道:「沒什麼,沈公子想在這兒住上一陣子,不放心吃食……」

  喬淇馬上拒絕,「想在這裏住,不可能!」她才不做引狼入室的笨蛋!

  「爲什麼?」沈天洛琵異,眼光變得淩厲。

  「小店不是什麼人都歡迎的。」喬淇板起臉。

  沈天洛聞言面上浮起怒色,祁安察見主子不悅,立刻出聲罵道:「臭丫頭,你這什麼態度,我家主子不計較你上回的過失,如今要住你這破店是你的福氣,不歡迎是什麼意思?!」

  「住口,祁安!」沈天洛怒斥,他這小廝雖忠心,急躁的性子卻常把事情搞砸。

  「我想請教姑娘,爲什麼我不受貴店歡迎?」

  她哼道:「沈公子家中不就有一家盛名遠播的大酒樓一品香嗎,爲何不去那邊住?我這間小破廟很有自知之明,不敢不自量力收容你這尊大佛了。」

  嘖,瞧瞧這丫頭是在用那安的話諷刺他呢,沈天洛冰冷的臉色丕變,可心裏已爲了她的反應軟了下來,原來她是因一品香的緣故。

  「很不巧,我這尊大佛暫時不便住在大寺廟裏,如果姑娘願意讓我住在這兒,來日定當全力回報。」

  喬淇一挑眉,「這是什麼意思?」

  「詳細內情我不能多說,不過我保證絕不會虧待你,關于這住店費,價錢隨你開。」他說著起身,走近喬淇,「如果姑娘還介意上回的事,不如我破例幫上一個忙,向你賠罪。」

  「什麼忙?」

  「一品香與蓮香樓的恩怨,這其中肯定有我父王的意思,只要我出馬,這件事就能一筆勾銷。」嘴邊的笑意很深,他確信這項提議定能打動喬淇的心。他現在的處境的確不能到一品香住下,但不可否認,硬要在蓮香樓住的決定是出于他的私心--他想多認識這個特別的丫頭。

  喬淇微眯起眼睛,一番思量後終于給出答複,「好。」

  王爺世子的面子的確夠大,她這是以退爲進,若讓一品香掌櫃知道世子爺竟住在蓮香樓,也算是讓他沒面子吧,如此想著,她的嘴角忍不住上揚,已迫不及待地想把這消息大大宣傳出去--



  第八章 隱藏的關心

  靖王府世子要在蓮香樓長期居住的事情定案之後,喬淇帶著沈天洛主仆來到酒樓裏最好的房間天字一號房。

  沈天洛只隨意掃視幾眼,點了點頭說:「小了點,不過還算幹淨。」

  喬淇暗翻個白眼,以她的眼光來看,這天字一號房都快有百坪大了還嫌小,在現代鐵定是總統套房級的,有錢人真是不好伺候。

  接著要說的事很重要,住宿費可得好好算算,她心底盤算一番後,獅子大開口,要了五百兩的天價住房費,沈天洛果然有金主的氣魄,馬上答應,不過同時她也必須答應他開出的三個條件--

  「第一條,我的身分和在這裏的事情必須保密,但凡有人問起,只說是來以食補養生的,其余廢話無須多說。」

  啊,那就不能達到宣傳目的,喬淇坐地起價,當場加了一百兩。

  沈天洛不跟她計較這點小錢,二話不說的應允,隨即說出第二個條件。

  「除非我傳喚,不然無事就別來煩我。」

  她毫無異議地點頭,這是客人的隱私權,越有錢的金主越需要這項權利,沒問題,她保證隨傳隨到、不傳不到。

  「第三條,我希望每日飲食能以養生藥膳爲主,菜色事先知會我,記住口味要清淡點,至于我的喜好就依著這張單子即可。」

  喬淇想吐槽他,每日食補難道不怕補過頭嗎?又聽他強調口味清淡,看來真是怕吃辣,不禁覺得好笑,沒想到小小的辣椒就能整倒一個威風世子爺。

  「掌櫃的有什麼高見嗎?」沈天洛皺眉,見喬淇嘴角抽搐,一臉要笑不笑的醜樣,心知她在嘲笑自己,臉色不由得一沈。

  見他惱羞成怒,喬淇更是忍俊不禁,輕笑道:「沒有,這三個條件都簡單得很。」

  沈天洛見了喬淇綻放笑顔,眉眼間流露出溫順的風情,心頭的怒火奇妙地轉瞬熄滅,「很好,今天晚上我想吃那秋菊桂花宴,快去准備。」

  喬淇不由分說的就被祁安給趕出來,看著那道掩上的門,她忍不住瞄咕道:「世子爺了不起啊,架子這麼大,三兩句說完我都還來不及提意見呢,就被趕出門……」

  「人家是養尊處優的貴人,和我們自是不同了,反正咱們也忙,待久了怠慢其他客人也不好,早早出來也好去忙別的事。」小伍說話一向圓滑,兩方都不得罪,三兩下便和緩了氣氛。

  「哼,掌櫃的我可受不了氣,他繼續這樣跋扈無理,哪天我忍不住了就給他菜裏加點料,看他還敢不敢囂張!」

  「小掌櫃消消氣,讓人吃壞肚子會影響咱們蓮香樓的生意,再說他可是王爺世子,萬萬不能得罪,咱們的生意最近好不容易上了正軌,禁不起再一次波折……」

  喬淇見小伍說得慌張,撲哧一笑道:「誰說要讓他吃壞肚子了,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他不是愛吃食補藥膳,那就弄道地龍擱鳳爪、冬瓜燉地龍,清熱息風、通絡、平喘、利尿,多滋補啊。」

  房內的主仆倆對此毫不知情,祁安猶是不解地問向主子道:「主子,您怎麼如此縱容那臭丫頭撒野,我看那丫頭還未及非就掌管一家酒樓,根本是把生意當成兒戲,一個黃毛丫頭能成什麼氣候?我看,恐怕她就是因此自比天高,不可一世,壓根沒把咱們靖王府看在眼裏,您若不好好教訓她一頓,咱們不就顔面掃地?」

  沈天洛兀自端著茶盞走入內廳,瞧著博古架上擺著的器物,「祁安,你出去吧,我想清靜清靜。」

  祁安只得依從,臨到門邊又聽他吩咐--

  「等等你去告訴掌櫃的一聲,我這會兒嘴讒,想吃甜的。」

  祁安應聲而去,不過兩刻鍾,就見喬淇捧著托盤來了,原來此時正忙碌,夥計們都沒空,她這掌櫃的只得充當跑堂。

  沈天洛見了她,挑了挑眉,問道:「做了什麼來?」

  「金桂蜜釀貓耳朵。」喬淇將小碗擺上桌,簡短答道。

  看著碗裏黃色的湯水上漂浮著幾點桂花,舀動調羹,見一個個白色的貓耳朵,像花瓣隨風飛舞一般,他吃了一口,點頭笑道:「挺不錯,吃起來很有嚼勁。」

  「你覺得好吃?」喬淇眼睛驀地一亮,見他笑了,更是訝異,在她印象裏,沈天洛的笑容總是帶著狂妄傲慢,這會兒卻像個天真的孩子,單純地爲了美食陶醉欣悅,對于一個料理人而言,這樣的笑容是最棒的贊美。

  料理人?沒錯,這道金桂蜜釀貓耳朵是喬淇自己動手做的。

  她本想這道點心簡單,莫香在忙,祁安催得緊,她幹脆自己揉了面做貓耳朵,用莫香自制的桂花釀調甜湯,做了這道小甜點。

  端著甜湯剛走出廚房門口,就聽到身後傳來莫香的嚷嚷聲,「這貓耳朵誰做的?面這麼生怎麼吃?」

  喬淇臉一紅,見前頭祁安發覺她停下腳步,不解地看過來,不好開口自己想重做,硬著頭皮上菜。

  沒想到他覺得好吃……他是除了晨風外,第三個覺得她煮的東西好吃的人。

  不過他又跟晨風不一樣,從前,她看得出晨風的勉強,明明不好吃卻硬是塞進嘴裏,可是沈天洛卻吃得一臉滿足,難道這叫作情人眼裏出大廚……

  呸呸,誰跟他是情人,他們什麼都不是,沈天洛只是長得像她已故情人的男人而已。

  「這道點心是我做的,我手藝差,你喜歡就好。」不知是否受了他的笑容影響,她忘了隱藏心底的話,一古腦地說出來後頓覺尷尬,迅速地告退出去。

  沈天洛要喊她已是來不及,看了看那甜湯,嘴角不由得勾起笑意,又吃了一口裹著金黃蜜衣的貓耳朵,一股濃稠的馨甜順著喉頭似乎沁入心間。

  「怪了怪了,我難道中邪了,跟那家夥說這麼多做什麼?」喬淇邊下樓邊喃念道。

  「掌櫃的!」小伍在樓下看到她喚了聲,「墨公子來了,說有事要與你商談,我請他到裏間等你。」

  喬淇點點頭,轉到裏間去,見到墨盡日後笑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你是來說上回整合丐幫勢力的事嗎,結果如何?」

  墨盡日依舊一臉酷樣,簡單扼要地道:「師父和阿龍費了一番工夫替你作保,此外柳先生也替你說話,這事勉強算成了,只是你這提出主意的人不在,後面該如何做也不知道。」

  「這倒不算什麼大問題,既然決定了,那麼就能開始著手進行。」喬淇樂得綻開笑靨,「總指揮的人選呢?是老前輩還是柳先生?」

  「柳先生說既是我們這邊提出的點子,就由師父擔了丐幫幫主的名頭,柳先生是副幫主,柳先生說,讓你也做個參謀。」

  「參謀?」喬淇腦海中浮現留著兩撇小胡子的師爺形象,不由得笑了笑,「也把我算成一員啊,好啊,那你呢?」她一拍墨盡日的肩,興奮地問。

  「我自然替師父管著東城這邊的勢力。」墨盡日受不了她疏于男女之防,立刻鎖緊眉頭。

  「以後咱們也算是夥伴了,請你多多指教。」她俏皮地一眨眼。

  他忽地感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轉過眼,淡淡地哼道:「沒想到你這丫頭提的荒唐主意,也能得到大夥認可,如今還要正式實行了。」

  「說什麼話,你可知道爲了這件事,我花了多少心力,殺死多少腦細胞。」

  「腦細胞是什麼?」

  「就是腦漿啦。」糟!說了古人不懂的名詞。她吐了吐舌,簡單幾個字糊弄過去。

  墨盡日瞥見那粉色丁香,黝黑的臉一紅,撇開視線後拉回正題道:「我不否認你的努力,只是這其中有許多困難,光是要說服各個乞丐頭子就不容易,若不是他們心甘情願接受,難保他們不會從中作棋捅摟子,你倒好,起了個頭,後面這些事都由我師父和柳先生應付了。」

  喬淇可不認爲自己有卸責之嫌,「所謂術業有專攻,他們兩位這樣有人望,鎮場子的事情自然得交由他們處理,我這出主意的人只要把各項措施想妥當了,讓大家順利執行就好,他們出的是苦力,我出的是腦力、心力,一點也不輕松,你可別胡亂抹殺了我的功勞……」

  「不知是否我眼花了不成,怎麼現在和掌櫃的又說又笑的男人,竟像是上回偷了我錢袋的賊人?」

  無聲無息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沈天洛竟來到門邊,自個兒掀開門簾,聽見他的聲音喬淇心頭一顫。

  擔心他再計較那事會與墨盡日打起來,喬淇心念一轉,立刻選擇替墨盡日掩護,再說墨盡日當天戴著鬥笠掩住容貌,他輕功又好,沈天洛沒道理認出他。

  「你胡說什麼?」她裝得若無其事,沈天洛的眼光卻淩厲得仿佛要從她身上創下一塊肉來。

  面對盛怒的他,她心一跳,想想當時在擁擠的人潮間,沈天洛竟能毫無預警地出現在她身邊,識破東西就藏在她袖中,他敏銳的觀察力不容小顱,此刻自己不免有些心虛。

  「是我胡說,還是你胡說?」沈天洛冷哼。

  他吃完甜湯,心情極好,一股沖動想再跟她說說話,到了前堂卻不見她蹤影,問了癡傻的八兒,他說姊姊在裏間,于是過來想吩咐她再做一碗來,誰知竟見到她和人有說有笑的,而那人還是曾經企圖偷他東西的竊賊!

  墨盡日一見沈天洛也是如見天敵,立時橫眉倒豎,「這家夥爲何會出現在這裏?妳跟我好好解釋解釋!」

  「我……」喬淇被兩人質問得莫名其妙,怎麼瞧眼下這情景,像是她偷人被抓包?正要辯解,話卻被打斷了。

  「我也要你一個解釋!你當日口口聲聲說是遭人栽贓,但現在偷我東西的賊廝怎麼和你混到一處了?可別以爲他戴了笠帽我就認不出他,看來我當日說你是賊,也不算冤屈了妳。」見她擺明了掩護墨盡日,他心中莫名的怒火狂燒不止。

  見兩人一個比一個凶,尤其沈天洛問話一句比一句犀利,她答什麼就被反駁什麼,喬淇急得冷汗直流,咬咬牙豁出去了!

  「有什麼好解釋的?當天我被那賊人撞得暈頭轉向,才因此被栽贓了東西,壓根沒看清他的面目。」說完又指向墨盡日,「至于你問他爲何在這兒,他就是來這裏吃食補養身子的,我們這兒是酒樓,客人給錢我們就提供服務,哪有拒之門外的道理?」兩人都是不服,要再開口,喬淇只好又道:「你們兩人一人一句連連逼問我,還以爲自己是審案子的縣老爺不成?好了,我現在解釋了,你們別再反駁,再反駁我也說不出什麼新花樣,信不信,由你們自個兒!」

  她一說完,墨盡日狠瞪她一眼,轉身就走,只撂下一句話,「來日再找你算帳!」

  走了一個,剩下更難纏的沈天洛,他眼神銳利地看著喬淇道:「你再怎麼詭辯也無用,我不認爲我會看錯人。」

  喬淇無奈,「既然你的看法是雷打不動,那我還能說什麼?」

  「總有一天,我會讓你說明白的,你和那家夥究竟在玩什麼花樣?」

  沈天洛也走了,喬淇心裏其實對他感到愧疚,他的怒氣是情有可原,當日的事畢竟是墨盡日有錯在先,自己卻在還不清楚墨盡日行竊動機的情況下就選擇欺騙沈天洛,確實說不過去。只是再怎麼說,墨盡日如今已是她的夥伴,她也不能出賣他呀!

  當晚,在小伍去天字一號房收拾餐盤碗筷後,喬淇問了沈天洛的情況,果然這位世子爺心情不爽快,飯菜用得極少,大半都原封不動地撒了回來。

  喬淇看著那些菜,突然想起下午他吃貓耳朵時的笑容,心底的歉意更深,想了想後,她讓莫香做了道什錦鮮菇海鮮粥,又配上幾碟醬菜,親自爲他送過去。

  「臭丫頭,你想幹麼?」

  來到天字一號房前,喬淇卻被祁安這個程咬金擋在門外,不禁內心嘀咕,唉,她怎麼忘了還有這個刁蠻的奴才呢,表面上卻不得不堆上笑臉道:「我看沈公子晚飯用得少,怕他夜裏餓了,就做了些粥送來。」

  「確實,主子今晚食欲不佳,我看他似是生著悶氣。」祁安說著突然牛眼一瞪,嚇了喬淇一跳。「你怎會變得這麼好心,莫不是我家主子就是被你給氣的吧?」

  這小子直覺竟然這麼神准……喬淇嚥了嚥口水,好聲言道:「這位小哥怎麼這樣說話,你們既然住在我這蓮香樓,就是我的客人,我們酒樓管的就是吃得飽睡得好,要是讓人知道我們蓮香樓竟然讓客人大半夜裏餓肚子,豈不教人笑話?」

  她自覺說得誠懇,演技很到位,但祁安卻一臉不信的看著她,「我看你還是省省吧,說不定你這粥裏下了蒙汗藥,打算把我們迷昏了打劫。」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喂,你也太無理了,我也是好心……你別推我……」

  祁安二話不說推著喬淇要她離開,喬淇端著粥生怕一不小心翻倒,因而不敢跟他爭,只得妥協。

  「臭小子,總有一天給你好看!哪天姑奶奶不高興了,賞你一道地龍炒巴豆,惡死你、痛死你……」喬淇端著粥下樓,滿心不愉快,小聲地忿忿罵著。

  「你要給誰好看?」

  一道人影擋住她的去路,聽聞問話,她一擡頭,身子瞬間一震,「你、你不是在房內?」

  沈天洛一臉狐疑地看著她,「我剛剛去圈子裏逛了一圈。」

  喬淇像做了壞事被拆穿般莫名心虛,吶吶說道:「是嗎?」

  「妳找我有事?」眼睛瞄了喬淇手上的托盤一眼,思緒略轉,已猜到怎麼回事,笑意立即躍上眼底,灼灼地看著她。

  喬淇見他看著自己,眼神中似乎有種莫名的情緒,突然瞥扭起來,磨贈老半天才道:「我見沈公子晚飯用得少,送粥過來。」

  沈天洛微微一笑,溫柔的笑意魅惑人心,讓喬淇有一瞬間失神。

  「我下午被某人氣飽了,晚飯自然用得少,但我記得並未曾吩咐掌櫃的送粥來。」

  喬淇被他這麼一說,困窘得不知該怎麼回答,更不情願對他坦露自己的擔心,于是小臉一揚道:「既然你不餓,那我這粥就不送了,沈公子你歇息吧。」

  說完,徑自要下樓,卻被沈天洛伸手一攔。

  「等等,剛剛是不餓,這會兒散完步活動了筋骨,倒想再吃點東西。掌櫃的既然送來了粥,我也不好意思拒絕你的好意,便請掌櫃的將東西送到我房裏吧。」他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

  喬淇只得轉身又上樓,來到天字一號房門前,見祁安先跟他主子問好,又不悅地瞪自己一眼後,這才開了門。

  進了房門,待沈天洛在桌前坐下,她揭開粥碗的蓋子,用大湯約將粥裝進小碗中。

  沈天洛靜靜看著她盛粥,不說話,只是笑得詭異。

  笑成這樣幹啥啊,盯著她的一舉一動是沒被人伺候過嗎?喬淇努力忽視他的視線,自顧自做著手上的動作。

  「那只大紅蝦還請掌櫃的剝殼。」

  真把她當丫鬟使喚啊,喬淇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恐怕不太方便,我的手髒,萬一讓沈公子吃壞肚子就糟了。」

  沈天洛笑笑道:「不礙事,我讓祁安盛水來。」

  說著果真就喚祁安去要來一盆溫水,喬淇無可奈何,只得淨了手,幫他剝蝦。

  沈天洛吃著粥,米粒滾得綿軟,吸足了湯汁,每一口都飽含海味的鮮甜,他邊吃邊看著喬淇剝蝦,見她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的小手,纖細的指頭靈巧地剝去蝦殼,動作極爲優雅,絲毫沒有貧戶女的粗鄙,盡管早先已爲她的氣質驚豔,這會兒還是再次感到驚訝。

  待喬淇將剝好的蝦放入他的碗中,他問道:「我說掌櫃的今晚是怎麼回事,又是爲我送粥又是剝蝦的,這般討好我,是打算爲了下午的事情跟我賠禮嗎?」

  實情雖說真是如此,但她拉不下那個臉來承認,「沈公子多慮了,送粥只是出于對客人的關心,至于剝蝦,您這貴人都開金口了,我怎敢拒絕?」

  見她一臉驕傲,沈天洛卻沒有任何不悅,只覺得她個強耍嘴皮子的性子很可愛,察覺到自己對她的縱容,他有些訝異,然而也不打算收回。

  他還是咬著下午的事不放,「掌櫃的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什麼話?」喬淇不解。

  「你和那個賊廝到底是什麼關系?」

  「這與你有何關系?」喬淇沒好氣地答道。

  她這態度讓沈天洛的眸中閃過一抹冷厲。「如何沒有關系,你以爲我看不出妳在掩護他?」他語氣透出霜寒,加重聲音低道:「當日你口口聲聲說被冤枉,如今又是這般,難道你真是他的同夥?」

  許是他的眼神充滿防備,太過距人千裏之外,喬淇下意識地就道:「不是!」歎口氣後,決定如實解釋,「我和他如今確實是朋友,但那一次的事情我完全不知情,也不曉得他爲何要偷你的東西,但我想他並沒有惡意……」

  她本以爲坦誠之後,沈天洛會勃然大怒,沒想到他竟一臉溫柔的有如三月春風。

  「你不用維護他,七兒,我才不在意那家夥有沒有惡意。」

  身爲靖王世子,加上父王的狼子野心之故,從小到大針對他而來明的暗的、家裏外頭的惡意向來不少,他壓根懶得一一在意,只是誰敢觸怒他,他也不會善罷甘休就是。

  喬淇呆楞住了,這家夥幹麼突然叫她的名字,還笑得一臉春天到了的樣子,不行不行,讓長得像晨風的一張臉這樣對自己笑,有十顆心都不夠淪陷。

  心兒怦怦亂跳地慌亂著,又見到沈天洛嘴邊那一抹得意的笑容,她更是被撩撥得心頭不定,立刻告退離去。

  祁安見門突地打開,喬淇神色奇怪的出來,心底疑惑,不由得好奇地看了看房裏頭,主子柔情款款地望著那丫頭的背影,他差點還以爲自己眼花看錯了。

  那樣威風不可一世的主子,何曾有過現在這副表情?
作者: wonhuilin    時間: 2012-8-25 09:30 PM

  第九章 他其實還不錯

  中秋節過後,緊接著就是八月十八天涼城的觀潮節,百姓們習慣在觀潮節時到海岸邊觀賞壯觀的漲潮景象。

  出了天涼城有一處名聞遐遁的觀漸地點叫松濤灣,因地勢特殊,每到漲潮的時候浪潮特別洶湧,充沛的海水湧進狹淺的河道,造就怒濤高千尺的驚險奇景,年年都吸引大批百姓來觀潮,連帶著岸邊一座供奉潮汐之神的廟宇也是香火鼎盛。

  騰龍王朝百姓相信水屬財,覺得潮水能帶來財富,商人們也多熱中于參與觀潮活動,並到廟裏祭祀潮神,祈求財源如潮水滾滾而來。

  喬淇雖不迷信,但她聽莫香說參與觀潮節活動是蓮香樓的老傳統,到時也有許多熱鬧可看,然而去觀潮可得費去兩日時間,喬淇不放心酒樓生意,卻禁不起莫香的一再請求,決定帶上八兒一同前往,阿龍聽說這件事,興奮地直說也要跟著去。

  蓮香樓在中秋節前就貼出公告,告知客人觀潮節期間不開張,讓小伍和一位新聘的廚子留守。

  他們雇了輛馬車,十六日早上出發,下午即抵達松濤灣邊的白鶴寺,過去莫掌櫃帶著妻女來觀潮時多在此歇宿,次數多了,莫家與住持也算熟識,如今只要到了觀潮節,住持會爲他們留下廂房。

  十七日早上,他們早早就起來,准備出發到松濤灣,想搶個好位置,畢竟人潮擁擠,去晚了可就什麼都看不到了。

  「以前我常聽老前輩說過他到松濤灣觀潮的事情,據說那巨大的浪潮幾乎能卷上天,潮水聲如震天驚雷一般,如今終于能親眼見識一番了。」阿龍高聲歡呼。

  「朱角老爺爺說得不錯,這裏是僅次于南方龍王江的最佳觀潮去處,視野極好,浪濤也是最強勁的,你這兩日可得好好瞧了,定能大開眼界。」難得出來一趟,莫香也很興奮地道。

  「這多虧七兒和香兒姊姊願意讓我跟著來,這才有增長見識的機會,來日我定要好好報答你們。」

  喬淇聽了笑道:「說什麼報答,你平常對八兒照顧有加,也幫了我不少忙,反正都雇了馬車,帶上你也不麻煩,算是我稿賞你過去的辛勞。」順水人情,何樂不爲?

  「是啊,我看七兒也早把你當成親弟弟看待,姊姊疼弟弟是天經地義的事,何況阿龍你這樣懂事。」莫香應和道,卻見阿龍聽了她的話笑了出來。

  「你怎麼笑了,我說得不對嗎?」莫香狐疑地和喬淇面面相顱,見她聳聳肩,才又看向阿龍。

  「以往見七兒和八兒模樣不過一般大,哪知她長我一歲,還一直當她是妹妹。」

  喬淇聽了滿心無奈,她原就苦惱于自己身子太過瘦小,賺到些錢後,對于營養攝取特別注意,三餐吃得也多,但不知是否從前餓得太過分,不論她吃多少,身子的發育還是算慢,八兒許是有在練武,個頭都長得比她快,她想自己身高就算了,萬一該凸的不凸、該翹的沒翹,那就不妙了。

  「趕緊出發吧,今日有弄潮競賽呢,這可有趣了,你們都是第一次來,千萬不能錯過。」對觀潮各項活動了若指掌的莫香頻頻催促道。

  來到松濤灣時,一下車便見萬頭攢動,軒蓋如雲。

  松江灣畔沿著岸邊建有一排約兩三樓高的屋子,用途是在觀潮節期間提供給那些名流富商等歇息,或從高處觀潮。

  喬淇他們沒有閑錢花在這上頭,莫香帶著他們來到岸邊搭起的棚子,此處眼下己都是人,爲了避免觀潮的人群因推擠不慎落海,棚子邊設有石制的圍欄。

  奮力擠過人群,莫香倚在石欄上直喘氣,狼狽笑道:「終于到了,人真是多呢。」

  阿龍和八兒都是第一次到海邊來,看到一望無際的廣闊海洋,口中連連驚歎,又見那白花花的浪一波波襲向岸邊,一潮高過一潮,氣勢磅禱,看得興致高昂,尤其每當浪濤撞上沿岸的巨大礁石時,激起鯨波千仞,發出雷霆轟聲,更加忘情尖叫。

  喬淇見他們倆這麼開心,也感染了激昂的情緒,扶著石欄俯轍,看見下方淺岸上已經聚集一群穿著彩褲、裸露上身的男子,他們手上舉著一支大旗子,高聲喧嘩著。

  「他們是弄潮人,你瞧他們身上的紋身,都是祈求平安以及勝利的紋樣,這裏的男人多以參加弄潮爲榮,這算是榮耀的標志。」莫香向她解釋,又招手讓八兒他們靠過來一點,「待會弄潮就要開始了,到時人會更多,你們別亂跑,小心走散了。」

  正這麼說著,後頭的人潮突然激動起來,不停推擠著他們,莫香驚慌叫道:「別擠啊,前面就是懸崖了,再擠我們會被擠下去的!」

  「姑娘,後頭的人推個不停,我只得往前啊。」一個大嬸無奈地道。

  喬淇緊緊拉著八兒的手,見人群急進,不停往前湧過來,擔心萬一發生意外就不好了,她對莫香道:「不如我們退避到一旁去,這邊人太多了,萬一被推擠落海,更不是好玩的。」

  「也是,那我們尋另一處地方吧。」莫香雖不情願放棄這個好位置,卻也沒辦法。

  他們開始突破人群往外走,只是剛剛是順著人潮前進,還算順利,現在逆著人潮走卻變得困難萬分,一番挨挨擠擠,就快要走出人群時,喬淇突然被一股極大的力道撞到,一個重心不穩,和八兒牽著的手頓時松開,連驚呼都來不及發出,直接往面前的人撲倒過去,所幸她及時揪住對方,才不至于重摔在地,免去一場血光之災,這是不幸中的大幸,但盡管如此,她受這猛力一撞仍是吃疼,頭也暈眩不已,一時還站不穩腳步。

  「咱們的世子爺真是豔福不淺,不僅美景當前,還擁美人在懷呢。」

  「開玩笑也得有個限度,人家姑娘的名聲豈能讓你這一張髒嘴輕薄了?」沈天洛輕斥損友,在扶起懷中的人之後卻是一楞,「是你?」

  喬淇聽見沈天洛的聲音,嚇得一擡頭,見到他英俊的面容卻宛如撞見貓咪的老鼠一般,立即跳開幾步遠,不想又被後方的人牆一撞,再度很沒形象的撞進他的懷中。

  這次她立即彈了開來,漲紅臉色,腦海裏一片空白,過往豐富的交際手腕竟全然派不上用場,無法解決此時的窘境,她只能像個懷春少女似的,含羞低垂著頭。

  「原來是蓮香樓的小掌櫃七兒姑娘,你沒事吧?」

  見是認識的人,燕蝶衣伸手要去扶她,哪知被沈天洛用扇子一拍。他疑惑的看過去,就見沈天洛薄唇一抿,笑得邪氣。

  「沒想到才一日不見,掌櫃的就這般熱情,我真是受寵若驚。」

  「你這是……」燕蝶衣驚訝地看著他,剛剛不是還讓自己別打趣人家姑娘,現在這副態度又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不小心被人撞了一下,多謝沈公子扶我一把。」

  喬淇故意三言兩語輕松帶過,只是她羞紅著臉,刻意避開沈天洛視線的舉動卻顯得不夠從容。

  「七兒姑娘也是來觀潮,和誰一塊來的?」燕蝶衣朝好友眨了眨眼睛,見到沈天洛那反常的應對,他也饒富興昧地看起好戲來。

  喬淇這才發覺被推了那麼一下,和莫香等人走散了,慌忙回頭要去找,只是眼前一片茫茫人海,頓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就在此時,擁擠的人牆中忽地鑽出一顆小頭顱,正是八兒。

  他一見到她高興地露齒燦爛一笑,又朝後方高呼道:「香兒姊姊、阿龍哥,找到七兒姊姊了。」

  待三人也擠到近前來,莫香一見沈天洛就慌忙行禮。「沈公子也來這兒觀潮,真是巧合。」

  「大掌櫃說得不錯,相逢即是有緣,咱們不約而同到這松濤灣觀潮,可不正是天賜的良緣,我知道這附近有間不錯的酒樓,不如讓我作東,請幾位一塊吃飯?」

  聽到燕蝶衣這番話,喬淇想起剛才的事情,心裏不禁怦怦亂跳,瞪了他一眼,暗罵這個紈绔子真是胡說八道,什麼天賜良緣,這話是可以隨便說的嗎?眼角余光偷瞄到沈天洛一副沒事人的模樣,似乎是注意到她的視線,側頭向她看來。

  喬淇很沒用的馬上偏過頭,並安慰自己之所以心頭小鹿亂撞,都是因爲他長得像晨風的緣故。

  「承蒙公子的好意,我們已有准備吃食,不多叨擾二位了。」

  聽見莫香婉拒,她也趕緊附和,找了個借口,「沒錯,再說我們的身分也不好一起上桌吃飯,您的這份好意我們擔受不起。」

  燕蝶衣長年來廝混煙花之地,早練就察言觀色的好眼力,他一瞥沈天洛,見他臉上故作漠然,依自己對他的了解,他擺明很在意這個蓮香樓小掌櫃,身爲知交好友,當然有必要爲其分憂解勞一番。

  「兩位姑娘可太見外了,上回在蓮香樓裏吃的那一頓海鮮宴,美味令人難忘,而這聽潮樓裏海鮮料理也是一絕,這才想招待各位去嘗嘗,或許吃了後有些收獲,將來我到蓮香樓也能多享點口福,此外有緣千裏來相逢,又說他鄉遇故知,此處雖離天涼城不算遺,但能在茫茫人海中見到熟識的人,確實是一大樂事,大夥若一邊觀浪濤奇景,一邊享用好菜,豈不美事長咱?」

  說完他又搖搖扇子,悠悠說道:「這只是在下的一番心意,望各位別攬了難得的好興致,畢竟你們開門做生意,萬事以和爲貴不是?」

  哇哇,說到後來是威脅啦?靖主府得罪不起,惹到兵部尚書府蓮香樓同樣沒好果子吃。

  喬淇和莫香面面相覷一眼,只得點點頭答應。

  「兩位姑娘真是爽快,放心好了,這一餐絕不教兩位失望的。」燕蝶衣滿意了,說話間向莫香靠近幾分,嚇得莫香趕緊退避到喬淇身後。

  這油嘴滑舌的紈绔子,他當是上花樓調戲花姐兒嗎?哼,既然有人要當大爺,不讓他花錢像身上長蝨子,渾身癢得不對勁,喬淇本著「助人爲善」的心,等會兒一定挑最貴的菜點一桌,吃得他肉疼!

  聽潮樓是一棟臨海三層樓閣,它不像蓮香樓和一品香注重園林景致,樓外只簡單設置馬棚和柴房。

  一行人跟著小二要上樓時,大門口處起了一陣騷動,一位雍容華貴的老婦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擁著進來,喬淇注意到沈天洛和燕蝶衣都轉頭看了一眼,神情似是認識對方,卻不見他們上前招呼,又跟著小二往上走,來到三樓據小二說是酒樓裏最大的雅間。

  雅間裏頭臨窗面,向海灣,視野極好,最特別的是還設有露台,一看就知是專門提供客人觀浪的。

  「小二,快上幾道你們招牌的海鮮料理,再溫壺酒,再叫個會唱曲的姑娘來,辦得好的話我自當好好賞你。」燕蝶衣一進門便喋喋不休地吩咐。

  那小二見這位幾天前就預訂好雅間的貴客,塞來四綻沈甸甸的銀子,踮量了下估計有四十兩,心頭直樂得高聲應道:「燕公子,小的必定辦得讓您滿意!」

  他們剛坐定,燕蝶衣嘻嘻笑道:「你們猜我剛剛看見誰了?」

  「你都看見了,我豈會沒發現?」沈天洛興致缺缺地道。

  喬淇自顧自地端起桌上的香茗品著,沒興趣理會他賣什麼關子,莫香則是因和兩位貴人同桌,有些局促難安,八兒和阿龍餓得慌,己大刺刺的吃起桌上的果子。

  燕蝶衣見沒人配合,摸摸鼻子無趣地對著沈天洛道:「馬夫人怎麼會到這兒來?」

  「這觀潮節是一大盛事,她爲何不能來?」大驚小怪。

  「你這方面的消息太不靈通了,馬夫人年後病了一場,身子一直很不好呢。」

  沈天洛挑挑眉沒說什麼,並不怎麼在意。

  燕蝶衣徑自說下去,「聽說是積濕生瘓,疲濕墨盛,以致肝風挾疾上擾才會發病,馬夫人時常暈眩昏倒,不好好在家中將養,跑來海邊吹風做啥?」

  喬淇暗翻一個白眼,這位燕公子長得脂粉氣就算了,連性子都很三姑六婆,連人家生什麼病都知道。不過,這位馬夫人是誰?

  沈天洛略有不耐地道:「許是經大夫診治了,病情有所改善也說不定,總不能病著就窩在家裏不動吧?」

  「你說到這個,我倒想到一件事情,大小掌櫃的也聽一聽,這樁事對你們蓮香樓也有益處。」

  燕蝶衣這一說,喬淇和莫香都同時看向他。

  他打開折扇搧了搧,「馬大人夫婦鶼鰈情深,爲了夫人的這病,馬大人是傷透腦筋,聽那終禦醫說,這病不能僅靠吃藥,還得配合食補才能使療效加倍,因此馬大人要重金征求天下深譜此道的能人獻藥補食譜。」

  莫香和喬淇一聽有商機,立刻追問詳情。

  燕蝶衣又皺起眉頭,「話說回來,這雖是樁好差事但卻不太好辦,畢竟馬夫人先前病情險惡,萬一有個不好,那肯定會被牽連,這件事情你們若要做務必謹慎,此外還得迎合馬夫人口味才成。」

  古代沒有報章媒體網路,能打廣告的資源有限,聽到有這麼個可以替蓮香樓出名的大好機會,怎麼能放過。

  喬淇馬上苦思冥想起來,「也對,既然是爲配合藥方吃的,不能與藥性相克,更不能對身子造成負擔。」過去她研究食補是爲了晨風,用的都是滋補的方子,這回對象病症完全不一樣,她可得好好想想。

  燕蝶衣又鼓動道:「我想以蓮香樓食補料理名氣之盛,不如借著這個機會在京城嶄露頭角。」

  喬淇十分心動,很想一試,問向莫香,「燕公子提了個好建議,我覺得這是個打響蓮香樓名氣的好機會,你覺得如何?」

  入主京城,蓮香樓就成連鎖酒樓,她這事業心強的女強人怎麼可能舍棄這拓展版圖的好機會?!

  莫香思索半晌,沒把握的道:「不知這位馬大人是哪位大人?若是個不好惹的人物,我想還是……」

  「沒事的,馬大人爲人謙虛溫和,名聲極好,不是什麼惡人。」

  「究竟是哪位馬大人?」莫香追問。

  「右相大人馬賢仲。」他說得一副無所謂,卻害莫香和阿龍都嚇壞了。

  喬淇見兩人怪異,一臉茫然正要問,就聽莫香結結巴巴道:「你、你說右相馬大人?」

  「正是,有什麼不對?」燕蝶衣覺得她反應太過,這點小事用得著這般驚駭?

  「那不是當今國丈,皇後娘娘的爹嗎?」莫香驚訝得張大嘴。

  喬淇終于懂了他們爲何反應這麼激烈,原來對方竟是皇後的父母,這可不是能胡亂招惹的。

  「不、不……這事我們不能接,也承擔不起啊……」

  「呃……雖然我剛剛勸你們謹慎,但並不希望你們因畏懼而拒絕此事。」燕蝶衣有些失望,眼巴巴望向沈天洛,希望他能幫腔幾句。

  沈天洛卻道破他的企圖,「我說你這回怎麼如此熱心,莫非這件事其實是你向馬大人攬下的吧?」

  果然他一說,燕蝶衣就尷尬地笑了笑,確實這件事情是他自告奮勇攬下的,畢竟他家和馬大人家交情不錯,想著反正沈天洛住在蓮香樓中,幫忙說情一下這事應該就穩當了才對,豈知他竟袖手旁觀。

  「燕公子,你隨意替我們攬下差事可是惹了麻煩,那等尊貴人家的事情哪裏是我們平頭百姓能過問的呢,再說宮裏不是有禦醫在,我們怎敢越俎代居?」看到憂心不已的莫香,喬淇不悅地道,當初蓮香樓得罪靖王府費了一番工夫如今才東山再起,她們不想再來招惹個皇親國戚,病沒好沒賞錢拿不打緊,別把小命也賠進去。

  「唉,那些禦醫只懂得看病,哪裏懂做菜,他們既讓馬夫人油鹽不沾,這不給吃那不給碰的,弄得馬夫人都沒食欲了,即使找來的廚子聞了食單,禦醫過目後無一不退回,都說口味太重。」燕蝶衣用扇子敲敲頭,一副懊惱樣,「我見上回蓮香樓做的料理雖清淡,卻頗有滋味,心想不如讓你們試試。」

  衆人一陣沈默,最後是沈天洛輕哼一聲,打破寂靜。

  「七兒,你剛剛也說這是好機會,現在卻猶豫了,莫非真是怕了人家的地位而畏縮?我聽人說過,你曾誓言要贏過一品香,難道只是逞強的假話?」告訴他的人是八兒,這傻小子十分單純,問一分回十分,一串糖葫蘆就把親姊姊的事都出賣光了。

  沈天洛話裏的挑釁意濃,讓喬淇皺起眉頭,其實她是想試試看的,只是擔心萬一弄不好會遭罪,但剛剛聽到食單會先給禦醫過目,覺得這事還算穩妥,再受了沈天洛的言語刺激,不禁沖動道:「我認爲這件事可行!」

  莫香一聽慌得直搖頭,她趕緊向她解釋,莫香聽完還是有些不安,但決定相信這個福星似的七兒,深深一歎道:「也罷,我們就試試吧。」

  喬淇對她一笑,又問燕蝶衣,「不知道能不能請禦醫列一張清單,告知我們哪些食材和藥材不適合夫人服用?」

  見促成此事,自己已能向馬大人交代,燕蝶衣射手笑道:「這沒問題,我過兩天回京城就去找馬大人,讓他跟禦醫說一聲!」

  幾天後,燕蝶衣命人快馬捎來禦醫提供的飲食建議,喬淇猜想馬夫人應是患了高血壓之類的疾病,那日倉卒一瞥,她記得馬夫人的身材圓滾滾的,古人多是營養不良,因此反而將肥胖視爲健康、有福氣,富貴人家餐餐大魚大肉,患上高血壓是極有可能的。

  不過這只是喬淇的猜測,因此她打算照著禦醫所列的食材來設計食單,無奈那張單子上多是注意事項,右相府希望她擬出一個月份的食譜,這難住了她,光靠上頭幾樣簡單食材要設計出餐餐不同的菜色來,難度真的很高。

  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呀!

  這天夜裏,她算完今日的帳後,又挑燈研究起來。

  這陣子她天天熬夜想食譜,連日的勞累使得她白日精神不濟,但古代又沒有咖啡可以提神,害得她只能以苦茶代替,日子過得真是「苦不堪言」。

  「不行不行!」拍拍臉頰,她站起身做了簡單的體操醒神,「紅薯紅薯……該配什麼好呢,配綠豆熬粥應該不錯……」嘴裏喃喃念著,她拿起桌上的筆,寫下不算出色,但至少工整的筆記。

  叩叩叩!寂靜的夜裏突然響起敲門聲,喬淇心想是莫香給她送宵夜來了,起身去開門,哪知,門開後竟是沈天洛?!

  「這麼晚了,沈公子有何貴幹?」

  沈天洛綻開一記笑容,喬淇一看頓時目眩神迷,拜托,不要這樣對她笑,她對溫柔的晨風一點抵抗力都沒有。

  他從懷裏掏出一個油紙包,「我讓祁安買了餅,他買多了,不如你也吃些吧。」

  觀看房內一眼,不等喬淇說話就徑自走入。

  「喂,你怎麼自己進來了!」喬淇來不及攔他,見他兀自在椅上坐下。

  「等你吃完餅我就走。」他又冷不防對喬淇輕輕一笑,害得她心跳漏了幾拍,沒想到他見她臉上泛起嫣紅,故意放柔了聲音打趣她,「上回七兒你夜裏給我送粥,這回我爲你送餅,也算是禮尚往來。」

  喬淇白了他一眼,這家夥近來越來越愛喚她七兒,這令她相當不自在,「我說過許多次了,我和沈公子的交情應該沒好到能以名字相稱吧?」

  「你不也讓蝶衣這麼喚你?」他一副不滿地問。

  那是因爲他這樣叫,對她這個沒啥男女大防觀念的現代人而言,壓根沒厭覺,不像他,每回一喚,她都覺得像是有根羽毛拂過心間……

  見她語塞,沈天洛狡狤一笑,打開油紙包,拿了一塊餅給她,還爲她倒了杯茶。

  喬淇發現餅熱得有些燙手,訝異地看了他一眼,這餅應該是剛買來的吧?她咬了一口,口感松軟,韜兒香味在口中擴散開來,有甜甜的味道。

  「這餅真好吃。」她由衷贊美,瞥扭地向他道謝。

  沈天洛輕輕勾唇,沒有答話,伸手取過桌上的書,「你在看醫書?」

  她歎口茶潤潤喉。「是啊,禦醫單子上列的食材太少,要做的菜色卻太多,還有配料也是問題,我想著研究看看還有什麼食材能用的。」

  「你能識字倒令我驚奇,醫理也懂嗎?」見她搖頭,他皺著眉頭,不以爲然地道:「這醫書不是一時半刻就能看得懂的,難怪馬夫人的藥補食單你遲遲沒進展。」

  喬淇聽了有些不服,正想辯駁,他卻又說:「我過去也讀過一點醫書,不如看看有什麼地方我幫得上忙的。」

  因爲不想攪和進父親的陰謀中,他過去長期裝病,爲了當個稱職的病人,曾研究過不少醫書。

  「不用了,我自己來就行。」

  「別逞強了,即使你相較于一般女子已是能幹,但總有不擅長的事情,這種時候依賴他人又何妨?」

  喬淇一震,從來,都是她在照顧人、她讓人倚靠,病弱的晨風、傻氣的八兒,身爲獨生女她從小就得學著如何獨立,沒有人會跟她說:我讓你靠。

  他的眼神十分認真,她拒絕不了,只得順從,請他幫忙看看自己列出的幾項菜。

  桌上油燈昏黃的光芒映在沈天洛如玉光潔的面容上,令他素來冷漠的臉龐顯得溫柔可親,見他一臉認真,拿著筆在自己所做的筆記上寫下建議,喬淇看著他的側臉,又吃了一塊餅,心底像是被六月豔陽曬過一般,暖烘烘的。

  接下來,只要沈天洛有空閑,便會幫喬淇看食譜,有了他的幫忙,果然進展快多了,經過十來天反反複覆的斟酌考慮後,喬淇已列好將近一百多道的菜色,讓燕蝶衣送到右相府。

  沒隔多久,右相府背來消息和高額酬金,說菜單已給禦醫看過,確定沒問題,而馬夫人吃了也很喜歡,據說贊不絕口。

  馬夫人這塊活廣告名聲一打響,蓮香樓更是炙手可熱,喬淇生意頭腦動得快,將這些菜色整理成一套養生宴,與冬季食補一道推出,大受好評,如今蓮香樓每日都是貴客滿座,生意好得不得了,賺得盆滿缽盈,不僅莫家的債務慢慢清償,喬淇也有閑錢修蓋她家的破屋頂。

  就這樣過了兩個月余,忙忙碌碌之間己入冬,天氣漸漸變冷了,蓮香樓這日來了兩個體面的小太監,說是奉皇後娘娘懿旨,賞賜喬淇、莫香,說是馬夫人吃了那些養生菜色,病情有所改善,身子也硬朗許多。

  這件事傳開來之後,蓮香樓的生意好得熱火朝天,喬淇每日忙得腳不沾地,同時,丐幫情報網順利成立進行,她夜夜數銀子數得樂開懷,誰能想得到不到一年前她和八兒差點餓死,現在誰見了她,無不巴結討好的喊聲「小掌櫃」,喬淇對這樣的生活滿意極了,殊不知,生活即將有新的變數……



  第十章 陳年肮髒事

  京城大將軍府

  這一日午後,僻靜的靜香齋如以往一般,傳出篤篤的敲木魚聲以及低低的誦經聲。

  佛堂裏淡淡的檀香味飄出,只見一個婦人跪在神龜前,雙手合十地虔敬祝禱。

  神龜上一尊慈眉善目的白玉觀音大士像低眉輕斂,右手持柳枝,左托八德淨瓶普渡萬千世界,救助一切苦厄,兩側隨侍的金童玉女模樣天真,笑臉迎人,與雙眉凝斂的婦人形成對比,突顯出神仙之無憂,世間之多愁。

  婦人正是喬大將軍喬繁已故獨子喬航的偏房,她年紀輕輕,約三十左右,恰是風華正盛的時期,卻脂粉不施、珠環不佩,身上的衣衫也很樸素,看起來頗顯老態。

  她一手擊敲木魚,一手握檀木佛珠,口中默念大悲咒,每念一回轉一顆珠子,念完一百零八遍方肯罷休,只是人們念經是企圖藉由領悟佛經真義,追求心靈的平靜,斬斷塵事煩擾,她卻是越念經心中越生煩思。

  昨夜裏她又夢見她那苦命的孩兒了,那剛一出生便夭折,與她甚至沒有一面之緣的孩子來到她夢境之中,瑟縮著小小的身軀哭冷訴餓,而她這個母親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孩子受苦,絲毫無力守護他,這對她來說,是心中永遠的痛與遺瓶,更是她煩惱的根源。

  想到孩子的屍骨無存,就連座墳也不得立,恐怕至今仍曝屍荒野,這事成爲她一輩子過不去的魔障,只有寄托于佛,日日虔心吃齋誦經,讓早夭的孩子能夠早日脫離苦海,重新進入輪回,她心中的罪孽感才能減輕。

  「弟子喬謝氏願將今日所做功德,回向給我的孩子喬緣,消除其生生世世的一切罪業……」

  她私自將無緣的孩子取名爲緣,意欲重新系上兩人的親緣,期盼來生再做母子。

  做完迥向,她搖搖晃晃地起身,一旁侍立的大丫頭綠秧見了立即上前,「二太太,我扶您起來。」

  「二太太?」謝姨娘微帶苦澀地發出輕唱,語氣雲淡風輕,恍如早已看破,「咱們私底下這般喚無妨,別在他人面前喊,大太太可不會樂意府裏多一位太太。」

  喬家父子倆都是善待下人的好主子,但喬老太爺長年征戰在外,老夫人早逝,偌大的府邸無人主事,便由喬航的正室柳氏當家,柳氏管家確實有一手,下人無不對她順從服帖,因謝姨娘爲人溫順,從不爭寵,共侍一夫倒也和樂,從不起勃谿。

  可惜,在喬航過世後,柳氏無所顧忌,經常在背地裏排擠生性善良的謝姨娘,借故找她麻煩,不是克扣月錢分例,就是處處爲難,甚至那些得寵的下人也都不當謝姨娘是主子,凡事怠慢不說,還故意在她面前說些冷言閑語,而主子都遭到這樣的待遇了,兩個大丫頭綠秧綠苗自然也受了不少氣。

  「夫人深受老爺寵愛,老爺在世時也是要下人們喊你二太太,奴婢並無喊錯。」另一個丫頭綠苗不滿地出聲,爲自家主子抱不平。

  「如今情況早不同了,老爺過世多年,我沒給喬家留下子嗣,無依無靠,大太太還肯收留我已是寬厚。」別無所求了,她這輩子獲得丈夫的愛情,雖是委身做妾室,又失去他的孩子,最後還能有個棲身之所已經足夠,往後的日子只願不問世事,恬淡生活,別人怎麼事都與她無幹。

  「要是小主子當年沒有夭折,如今肯定能爲您分憂解勞,說不定還能給您爭一口氣,大太太也不敢再言語刻薄地諷刺人……」當初若非老太爺留人,不讓兒媳流落在外無人照料,大太太巴不得趕二太太離府。

  「綠苗,你少說兩句,沒事提起這些傷心事幹什麼,存心要二太太傷心嗎?再說隔牆有耳,這些話若是讓人聽了去,嚼舌根生事,二太太的日子豈不是更難過了?」向來懂事的綠秧輕斥,阻止綠苗不知輕重、明目張膽地批評主子。

  「我……我不是有心的,二太太您別生奴婢的氣,綠苗以後不敢了。」她自知失言,立即懺悔。

  謝姨娘面容慈祥地拍拍她,「我知道你這丫頭有口無心,不會放在心上。」

  綠苗松口氣,拍著自個的胸口道:「那就好,我還怕說錯話,讓二太太不高興。」

  「你這孩子擔什麼心,我是吃齋念佛的人,豈會雞腸小肚的計較這點小事?那件事我已經釋懷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何必再提,就算計較再多,她無緣的孩兒和丈夫也不會起死回生。

  「二太太宅心仁厚,將來必定有大福報,綠苗要一直服侍二太太。」她笑著來牽謝姨娘的手。

  這兩個丫頭伴她良久,一個謹慎體貼,是她的知心人,另一個可愛真誠,總能博得她的笑聲,有她們時時相伴,在喬府中處境困苦的謝姨娘才能夠支持下去。

  看著綠苗討喜的笑顔,謝姨娘舒眉一笑,也寬心了。「來,我們到花園走走,園裏的茶梅開得好,我們摘幾枝供奉菩薩,也讓菩薩聞得花香。」

  「是,二太太。」

  綠秧綠苗一人手拎裝花的小籃子,一人取了一件鬥蓬爲謝姨娘披上,一左一右地攪扶著她,出了靜香齋的院落,來到花園裏。

  喬家內院的格局以喬繁與繼室方氏起居的滄然居最大,其次是喬航和柳氏的荷香齋,原本謝姨娘是分得荷香齋中的一處廂房居住,後來喬航死後,柳氏便令她搬到如今的靜香齋來,這兒離主屋遠,屋舍也小起了謝姨娘卻不介意,覺得夠住就好了,也沒什麼不滿,且現在住在這兒,不像以前與柳氏擡頭不見低頭見,多了清靜。

  此外府中還有一位二爺,名叫喬艇,是無所出的方氏從宗族過繼的養子,原本方氏冀望他能承繼家業,誰知他生性懦弱沒擔當,縱然找了先生和傳授武藝的師父來教導,也不見有什麼長進。

  因前陣子花匠剛植下一批冬季花草,花園中依舊顯得生機盎然,除了山茶花、仙客來,架上的三角梅開得旺盛,桃紅的豔華奪人目光。

  謝姨娘所說的茶梅就開在一座八角亭旁,綠葉蓊郁,花朵開得正美,鮮豔的紅花十分討喜,淡雅的白花可愛,令人看了賞心悅目。

  「二太太你瞧這朵如何,它開得正盛,顔色也好看。」綠苗湊近花朵一聞,重瓣的紅茶梅散發出淡淡的甜香。

  謝姨娘瞧了瞧,溫婉地道:「好呀,就摘了它吧。」花留校頭亦早謝,不如早早離枝供喜薩。

  接過綠秧遞上的花剪子,謝姨娘將那朵紅梅剪下,卻沒有放入籃中,而是往綠苗頭上一插,打趣道:「好花配上好姑娘,正是好上加好。」

  「夫人,你怎麼笑話人家……」見謝姨娘和綠秧都笑了,綠苗不依地噘起小嘴,雙頰鼓了起來,紅彤彤的甚是可愛。

  今日晴光正好,謝姨娘在園中逛了逛,見了各色花朵,一路上又聽綠苗說笑話哄得開心,心底的陰郁一掃而空,心情也開朗些,爲綠苗戴了花後,又笑對綠秧說:「妳也挑一朵吧,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綠秧原要推拒,最後抵不過謝姨娘的堅持,才在一處角落挑了一小東丁香花。

  「你這丫頭,還是花樣的年紀怎麼選這麼樸素的花朵,明明還有粉紫、藍紫、紫紅的,偏選白花呢?」

  「二太太,我就喜歡這白花的單純,其他的配這一身衣衫太豔,再說夫人不也是青春,照樣穿得素雅,人家說其主必有其仆,我怎能搶了主子的光彩?」

  謝姨娘無奈地笑,「不跟你說了,你這丫頭怎麼也學人貧嘴,我是嫁人了的,怎麼能和你一般比較?」

  一旁的綠苗聽得笑咧了嘴,無意間透過濃密樹影看見走廊轉角有道鬼鬼崇祟的人影,不由得驚呼,「秦嬤嬤來了!」

  秦嬤嬤是柳氏身邊得力的婆子,向來仗勢欺人,綠苗過去是小丫頭的時候就吃過她太多苦頭,如今依舊很怕她。

  她這一聲引得另兩人注意,綠秧正要叮囑她輕聲些,謝姨娘卻在看清躡手躡腳跟在秦嬤嬤後頭的人後百般震驚,「劉大娘……」心頭震攝難止,她手中的花剪子握不住,掉落在地上。

  「劉大娘是誰?」綠苗看著那個矮胖的婦人,見她生得一臉勢利尖酸樣,直覺認定不是什麼好人。

  謝姨娘悵然若失,眼神一黯,苦澀地說:「她是當年爲我接生的産婆。」

  「産婆?」綠秧疑惑,「咱們府裏沒聽說誰有身孕啊,産婆來做啥?」

  「閑事莫理,咱們摘完花就回去,人是秦嬤嬤去請的,興許是大太太有事要辦,咱們就別過問了。」謝姨娘見自己解釋之後,兩個丫頭好奇心更盛,趕緊勸道,現在她只想平靜過日子,不願沾染是非。

  「好嘛,不看就不看,反正也管不了。」她再瞄一眼就好。

  好奇心人皆有之,綠苗性情浮躁,尤其喜歡八卦,不若綠秧沈穩,她嘴上嚷著要安分,可是骨碌碌的眼珠子還是直瞥往劉大娘身上。

  「二太太你看看,秦嬤嬤和劉大娘怎麼突然拉拉扯扯起來,不知是爲了什麼事情起爭執?」膽子忒大,敢在府內吵鬧,要是鬧到大太太跟前,肯定是一頓罰。

  「咱們別理了,萬一牽連進去……」

  見那兩人吵嚷不休,向來膽小的謝姨娘心生害怕,可綠苗卻不顧綠秧的勸阻,硬是要弄個明白。

  「說不定她們在計畫什麼壞事呢,談不攏才鬧翻,先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反正她們現在顧著吵,我們躲在這兒,小心點就不會被發現的。」

  謝姨娘不樂意,卻勸不走綠苗,擔心她沖動惹禍,只得也跟著留下。

  秦嬤嬤這人她是招惹不起,除了老太爺和大太太外,對于其他人秦嬤嬤一概不放在眼裏,就連她也在秦嬤嬤手底下吃過幾次虧。

  「什麼,還要錢?!」秦嬤嬤嗓門特大,拉高了音調道。

  「哎呀,世道不好過,我老了接不了活,家裏人口多要吃飯,我手頭上緊了點,只好厚著老臉上門討個方便……」誕著笑臉諂笑的劉大娘直搓著手,神情格外熱絡。

  「話不是這麼說,你前前後後來要了幾回銀子,一次要的比一次多,就這麼多年的事了,你還頻頻來鬧,一具當喬府是好欺負的!」瞧瞧這副要錢的嘴臉,醜陋得很!

  即使被說得這麼難聽,劉大娘仍是笑,絲毫沒有半點怒氣,「我兒子如今也大了,是時候該娶媳婦,沒拿出點象樣的聘金能看嗎?反正現在府內當家作主的是大太太,拿個一百兩零花也沒那麼困難才是。」

  「一百兩?!你獅子大開口!我一年的月錢加起來也才二十兩,你好意思這麼貪心?」短缺這一大筆銀子要從哪裏補,府裏帳面不符若被老太爺知曉定要追究的。

  劉大娘裝傻地咧開滿嘴黃板牙,胡攪蠻纏道:「大太太有今日的地位,老婆子我也幫了不少忙,還因此害了一條人命……」

  「妳住口!不許再說了。」秦嬤嬤神色慌張地東張西望,措住她口無遮攔的嘴。

  「不說不說了,只要銀子足夠,我絕對不會說出當年謝姨娘那個孩子不是夭折,而是被活活害死的……」她壞笑道,既然抓住一株搖錢樹就要海撈一筆,不賺個夠本才不願善罷甘休。

  「你這個……」秦嬤嬤氣急,真恨不得把這婆子指死,免除後患。

  「什麼,我的孩子是被害死的?!」這一句話如同青天霹靂,謝姨娘失態地驚呼出聲,口中喃喃念著「孩子沒死」,模樣失魂落魄,嚇得綠秧和綠苗擔心地直喚她,急得手足無措。

  劉大娘和秦嬤嬤聽見謝姨娘的聲音,驚覺東窗事發,嚇得魂都快飛了,看見那躲在丁香樹叢後的主仆三人,後背冷汗直流,臉色慘白,平日盛氣淩人的秦嬤嬤也楞在當場,她們看著謝姨娘搖搖晃晃地從樹叢後走出來,嚇得六神無主。

  「劉大娘,你剛剛說的可是真的?我的孩子是被害死的……不是夭折,是被害死的……」謝姨娘臉色白得嚇人,面上滿布淚水,嘴裏發出悲戚的鳴咽聲。

  「我的孩子在哪裏?還我孩子,把我的孩子還給我……我的兒呀!你們怎麼做得出來……」她一口氣上不來,身子軟倒,幸虧綠苗和綠秧及時扶住。

  稍稍站穩之後,她擺脫兩人的攪扶,直沖向前去,緊揪著劉大娘討要孩子。

  「哎喲喂,你別捉著我呀,這件事和我無關,你去找大太太要孩子,我只是拿銀子辦事而已……」她見謝姨娘陷入瘋狂,著急地抵抗,想要擺脫她。

  爲母則強,向來軟弱的謝姨娘也不知哪來的手勁,竟死捉著劉大娘不放,「沒天良的事你也敢做,不怕絕子絕孫嗎?我的孩子是妳接生的,妳竟害了他……」

  「這……呃……緩著點,別激動,這都是大太太的主意,與我無關……」冤有頭債有主,要找就去找那些歹心的幕後黑手。

  「什麼,大太太……是大太太害了我的孩兒……」謝姨娘遭受連番震瘋,根本喪失思考能力,只不住地流淚,放聲大哭。

  「姨娘你別被騙了,大太太怎麼會害你的孩子呢?都是這瘋婆子胡說……」秦嬤嬤謝姨娘這一吵鬧驚擾了其他人,連忙上前安撫她。

  「說我瘋,你們才瘋呢,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現在要你們花錢消災還推三阻四的。」劉大娘見謝姨娘轉而纏上秦嬤嬤,幸災樂禍地說風涼話。

  秦嬤嬤見她到了這種時候仍然要錢,怒道:「你這瘋婆子別鬧,這事情你也有分,鬧開了你也別想撇清關系!」

  「你們在做什麼?鬧出這麼大動靜,是想讓全天下都說喬府沒體統,可以恣意胡鬧嗎?」

  一個衣著鮮麗、綰著朝天發髻的華貴婦人出現,高聲喝著糾纏的三人,來人正是喬府的當家主母柳氏。

  因秦嬤嬤久去未歸,她派個小丫頭探看情況,得知竟鬧了起來,連忙趕來,乍見心虛不已的劉大娘和哭得梨花帶淚的謝姨娘,心裏打了個突,意會到當年的事可能瞞不住了。

  但她仍故作鎮定,冷眼一瞪哭得無力癱坐在地上的謝姨娘,又怒斥綠苗綠秧,「主子胡來,你們這兩個蠢丫頭也不會勸著點,府裏養你們有何用處,還不快扶了她回去,還想在這裏丟人現眼嗎?」

  她打算打死不認,反正謝姨娘眼下情緒不穩定,誰會相信她的話?相較之下,自己掌管府中事務,說話極有分量,要想壓下這事並不難。

  若是過往的謝姨娘經柳氏這一番痛罵,早嚇得連忙走避,半點不敢吭聲,可她這時得知孩子死因,思緒陷入混亂,壓根忘了害怕,只想討回孩子。

  「我給你磕頭了,大太太,你把孩子還給我吧!我保證什麼都不會跟你爭,帶著孩子躲得遠遠的,這一輩子不讓你瞧見,你把孩子還給我吧……」

  謝姨娘又是下跪又是磕頭的,地上的青石板硬得很,她磕得頭都破了,血流滿面,令人看了相當不忍。

  「你找我討孩子有什麼用,大夥都瞧見他一出生就沒氣了,這都是命,閻王不讓他活,神仙也救不回,孩子沒了我們也傷心,你就別胡鬧了,都過了這麼多年……」她嘴上說著勸慰的話,心裏卻是冷笑,只想快快打發走謝姨娘。

  淚眼婆娑的謝姨娘膝行幾步,一把抱住柳氏的雙腿,仍是哀聲懇求,「大太太,你怎能這麼狠心,那是我懷胎十月的骨肉啊,把孩子還我……我要孩子……」

  柳氏嚇了一大跳,連忙讓人拉開她,「你、你抱著我幹什麼?還不來人拉開謝姨娘,沒瞧見我新做的蓮花裙都給扯皺了。」

  謝姨娘被秦嬤嬤大力架開,絕望地嘶吼道:「爲何要害我的孩兒,他是無辜的啊,我要老太爺替我作主……」

  一搬出老太爺,做了壞事的柳氏氣勢頓時減弱,「你……你少胡說,誰說我害了你的孩子……」

  「這般大聲吵嚷是怎麼回事?」

  混亂之間,來了一群體面的丫頭,她們簇擁著一位年近四十的婦人,她銳利的雙眼帶著責難看向柳氏,柳氏被她看得毛骨悚然,而謝姨娘一見她如同見了救星,發出淒厲的哭喊聲。

  「老夫人,您得給我作主啊……」

  明道堂是喬府議事之處,平時柳氏都是在這裏料理家務,方氏命人將所有人都帶往這裏來。

  方氏嫁入的時間比較晚,雖然在府裏的女眷中地位最高,但她入喬府時府中已由柳氏掌管數年,治家有方,挑不出錯處來,她這位年輕的老夫人也不便插手家務。

  然而這其實令方氏極爲不滿,因而處處和柳氏作對,只是兩人幾次交手後,她屢屢落敗,最後也不得不承認,柳氏的手段確實比自己高明,吃多了悶虧,她就不再表面上明事,而是以退爲進,因此像今日這般能夠利用老夫人的身分,給柳氏下馬威的好機會,她自是不會錯過,尤其在問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後,知道事關一條喬家子嗣的生命,她更是會好好利用,抓住這壓制柳氏的最佳把柄。

  坐在廳中首位的圈椅上,接過大丫頭新荷奉上的八寶茶,輕啜一口後語帶譏諷地道:「你真是行啊,大媳婦,原只當你能幹罷了,不想竟是這般心狠手辣,連咱們喬家的子嗣你也下得了手?」

  柳氏被她損得面色難看,心裏恨得牙癢癢的,「老夫人,事情不是這樣的,是那個瘋婆想誣賴我,她當時明明告訴我孩子是死胎……我沒道理要害死老爺的骨肉啊……」

  方氏卻不給她解釋的機會,擺擺手,一臉不信,「瞧了剛剛你那副凶惡的嘴臉,你認爲我敢相信你的話嗎?」說著嘴裏嘖嘖兩聲,露出快意的笑容。

  謝姨娘見有人爲自己作主,哭哭啼啼道:「老夫人,這件事你千萬得爲我作主啊,我可憐的孩子……」

  「好了好了,謝姨娘,你別哭,我現在不正是在給你和你苦命的兒討公道嗎?」方氏惺惺作態地拉著謝姨娘在身邊坐下,拍拍她的手輕聲安慰。「謝姨娘,你把當時的事情說清楚,我把前因後果弄明白,看清她們在玩什麼把戲,也才好給你作主。」

  「老夫人……」謝姨娘眼底充滿驚喜,淚水一顆顆沿著瘦削的臉龐滾落,楚楚可憐,惹人心疼,但方氏心裏卻沒什麼同情,她認爲事情會演變至此都是謝姨娘自己太過懦弱所致,所謂的替她討公道,只是想給柳氏難看而已。

  謝姨娘不懂她複雜的心思,哽咽幾聲就娓娓道來,「當年因老太爺被牽涉進墨將軍一事,怕朝廷降罪,咱們幾個婦人南下避難,我當時已經懷胎十月,半路上陣痛起來,大太太臨時給我找了個産婆來,就是這劉大娘……」她說著又哭泣不止,後面的話語含糊在嘴裏,壓根聽不清楚。

  方氏有些不耐煩,催促她道:「你別只是哭,快繼續說下去啊。」邊說,眼睛瞟向柳氏,見她鐵青著臉色卻仍故作鎮定,眼底即染上喜意。

  柳氏果然忍不住了,急忙解釋,「老夫人,當時她暈了過去,人事不知,哪裏知道實情呢……」

  「你閉上嘴,我現在是問謝姨娘可沒問你!」

  被方氏一聲打回來,柳氏心頭怒火直燒,卻顧忌方氏身分,不敢對她發作,只怒瞪向謝姨娘,警告她別說出什麼不得體的話。

  謝姨娘原本傷心,見她做了壞事還瞪自己,脾氣也上來了,「當時我確實暈了過去,可在此之前大夫曾診斷過,說我脈象正常,孩子健康得很,怎會無緣無故夭折,肯定是大太太和劉大娘她……我可憐的孩子,老夫人,你定要爲我作主,不然我那孩子死不瞑目啊……」

  她嚎陶大哭,尖銳的哭聲讓方氏不悅的皺起眉頭,正要再說些什麼刺激柳氏,就見柳氏氣得沖上前來拉謝姨娘。

  「你這賤人,憑什麼含血噴人?說我惡意害你的孩子,你有證據嗎?劉大娘人老了、瘋了,難道連你也跟著瘋?」

  謝姨娘傷心過度再顧不得大局,卯足了勁抵抗柳氏,兩人拉拉扯扯,吵鬧不休,方氏急忙讓人拉開她們。

  「你們兩個都安靜些,出了這等醜事,咱們喬府的名聲都丟光了!」

  她估量著這件事情若不好好處理,鬧出去恐教人笑話,說不定還會惹來朝廷非議,遂決定趕緊做個了斷。只是即使她再怎麼想挫挫柳氏的威風,卻不好真的將她送官,當家主母鬧出謀害人命的事,對喬府也是一種傷害,大家可是一艘船上的人。于是她心生一計,想劉大娘到底是個普通百姓,說要上官府定會畏懼,若是先嚇嚇她,再給她點好處,事情也就容易擺平了。

  「這件事情攸關一條人命,我僅能管家事,這種謀財害命的事可擺不平,況且你們各執一詞,我也辨不清真假,你們有什麼冤屈都向縣太爺說去。至于劉大娘,你爲貪財做幫凶,害了一條人命,這死罪必不能兔,書命賠命是天經地義的道理……」

  「老夫人明察啊,我是冤枉的啊,我雖是受了唆使,但絕對沒有殺人!」一聽要告宮,劉大娘果然嚇得驚惶失措。

  「怎麼沒有殺人,事到如今你還想再辯嗎?要狡辯到縣太爺面前去說吧。」

  「老夫人,你聽我說……我只是愛錢,可沒膽子害人性命,當初拿了錢之後,我狠不下心把那小娃娃掐死,于是把他裝在竹籃裏放水流了……」

  她這一番招認把三人都嚇了一跳,其中以謝姨娘的反應最激烈,「放到河裏漂走……這麼說……我的孩子沒死,還活著嘍?」她興奮地上前抓著劉大娘問。

  「對……運氣好的話,孩子應該會被人發現……」劉大娘沒把握的幹笑道。

  「太好了!老夫人,請您趕緊派人去把孩子找回來吧,我可憐的孩子還活著真是老天保佑……」謝姨娘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拉著方氏的手直懇求,「太好了……這事我得告訴老太爺,讓他老人家高興高興……」

  「慢著,這人都還沒找到呢,你急什麼?」這意外的消息令方氏不太高興,孩子沒死,對于她可就是個威脅了。她趕緊問劉大娘,「你可有印象那孩子是男是女?」

  「是啊是啊,我生的是兒子還是女兒?」

  同樣的問題,方氏和謝姨娘的心思卻是不同,謝姨娘純粹是想多知道孩子的事情,方氏卻是擔心萬一謝姨娘生了兒子,將來會搶了喬艇的地位,即使是庶出之子,依舊是喬航真正的血脈,而柳氏同樣也很在意,畢竟她只生了兩個女兒。

  三人屏氣凝神,靜待著劉大娘的回答,只見她靜默了一會兒,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後道:「是女兒。」

  方氏和柳氏的一顆心頓時放下,方氏端起茶喝了一口,待消除了剛剛的緊張之後,吩咐道:「劉大娘、大媳婦,你們做了這等肮髒事就得自己收拾幹淨,這次可莫要再要什麼花招,替謝姨娘把孩子找回來,知道嗎?」

  被方氏瞪了一眼,柳氏不甘不願地答應了聲。

  事情解決完後,衆人各自散了,秦騙她騙她受柳氏交代,欲領劉大娘離開喬府,豈知劉大娘卻是趕上柳氏,叫喚道:「大太太,有件事我得和您先說一聲。」

  「你這婆子的瘋言瘋語還沒說夠嗎?」她現在見了劉大娘那諂媚的面孔就憎惡不已。

  「太太確定不聽,說不定因爲這事,你日後還得感激我呢。」

  「說,什麼事?」打過幾次交道,柳氏知道這婆子心思刁鑽,定又打著什麼壞主音。

  「其實謝姨娘當年生的壓根不是千金,而是位少爺呢,你說,若我剛剛這麼對老夫人說了,太太這些年來的算盤豈不是砸了?」

  柳氏忍無可忍地痛罵,「你先前拿了我這麼多好處,如今反咬我一口,就這點小事也敢跟我討人情?」

  劉大娘笑了笑,「小事?既然太太認爲是小事,那我還是跟老夫人說一聲吧,畢竟阻礙人家母子不能團圓,可是大大的罪過……」

  見她要走,秦撥撥急得叫住她,「站住!妳敢!」

  「爲了錢,我這個人自然沒有什麼不敢做的,不過我還算念舊情,看在太太……和銀兩的面子上,或許我還能繼續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替你將那流落在外的千金找回來」

  盡管痛惡這貪財婆子的行徑,柳氏最終還是妥協,「你……要多少?」

  「不多不少,就要兩百兩。」坐地起價,將來時要求的一百兩翻了一倍。

  「你別欺人太甚!」柳氏憤怒得眼睛幾乎要遊射出火花,卻只能咬著牙,吩咐秦嬤嬤去她房裏取出私房錢,給了劉大娘兩張一百兩的銀票。

  劉大娘接過銀票折好,小心翼翼的收入衣襟裏,笑得合不攏嘴,「謝謝了,大太太,您的恩情我永生難忘,將來若有任何需要我幫忙的地方,記得再喚我,我定當盡力而爲。」

作者: wonhuilin    時間: 2012-8-25 09:31 PM

  第十一章 陪我看日出

  轉眼己來到漫天飛雪的歲末,出生在亞熱帶的喬淇過去雖然爲了工作跑遍世界各地,不曾水土不服,但就是受不了氣候變化,尤其受不了嚴寒氣候,這在騰龍王朝落腳的第一個冬天,讓她恨不得回到溫暖的現代。

  「啊喔,我受不了好冷好冷!」她感冒了,鼻塞得嚴重,盡管身子早裏得像顆大肉粽,仍是直畏寒。

  「已經站在爐竈旁了還喊冷?」莫香笑著搖搖頭,「既然冷就到燒著地龍的前堂裏去,我和李嬸、何嬸做得來的。」

  李嬸、何嬸是近來聘雇的燒菜婆子,負責給莫香打下手,加上先前聘的那個廚子,幾人還是忙得團團轉。

  喬淇點點頭,看了眼大鍋裏以文火慢燉的紫紅米粥,裏頭加了紅葉、栗子、青紅絲、菱角、蓮子、桂圓、紅豆、綠豆等,色彩繽紛,香氣襲人,滿意地笑著踱步出廚房。

  今天是臘八節,喬淇決定辦幾桌臘八宴邀請丐幫夥伴,蓮香樓歇業一日。

  她特地辦這臘八宴是有原因的,這段日子以來,丐幫在朱角與柳先生等人的努力下,規模越漸擴大,連其他地方的乞丐也加入,情報網的計畫實施十分順利,乞丐們藉著這個外快賺了些錢,生活改善許多,前陣子她還聽說柳先生那一夥人買了一頭豬和一小塊地,過起乞討兼農家的複合式生活,乍聽這消息她還忍俊不禁,心道這群人太有創意了。

  不過這臘八宴也不是人人都能來,畢竟以目前丐幫龐大的人數來看,蓮香樓恐怕無法全部容納,主要宴請各個乞丐頭子和一些得力部下,喬淇要求每個來參與的人都得帶上一碗乞討來的五谷雜糧,除了不忘本,因臘八有布施的習俗,也有沾了他人福氣,共結善緣的意思,至于其他菜色,就由蓮香樓包辦。

  奸商如喬淇,她要辦十幾桌好菜自然得花上一筆不小的錢,她便找上沈天洛這個大金主募款。

  「臘八宴聽來有趣,也算上我一份。」

  世子爺答應得爽快,十足的富貴人家做派,即使聽說他是逃家依舊衣食無虞,隨便從指甲縫中剔出渣津都夠小老百姓吃上一陣子。

  「不過我就不跟你那些朋友同桌坐了,到時我會另外帶兩個人來。」

  喬淇也不多爲難他,兩人這些時日相處下來,已摸清楚雙方性格,喬淇已不會把他當晨風的分身……他差晨風差得遠了!脾氣那麼臭、那麼驕傲、那麼不可一世,不過,他和晨風一樣心善就是。

  他雖說要求不和乞丐們坐同一桌,卻不是因爲鄙夷,而是怕擾了大夥的興致,再者許是因爲他天生性子冷僻慢熟,面對乞丐們的熱情不太招架得住,這點喬淇是從他和阿龍相處時注意到的。

  喬淇來到前堂,早到的乞丐們已一夥一夥地緊集一桌,滿屋子鬧烘烘,她上前招呼,見阿龍和朱角也到了,正和柳先生在瞌瓜子配熱茶聊天。

  「七兒,你自去忙,不用招呼我們,老頭只等著吃,什麼都好解決。」朱角對于吃比誰都急,她還沒坐下呢,就直趕她去廚房。

  「老前輩,你催我也沒用,廚房是莫香在管,我就是被她趕出來的。」她坐下後喝了一口茶,終于覺得身子暖和多了。「咦,怎麼老前輩、柳先生和阿龍都到了,墨大哥卻不見人影?」

  「哈,墨大哥正在外頭指點他的小師弟呢!」阿龍笑道。

  「真沒想到他這麼熱心。」喬淇嘴上訝異,心裏其實也知道墨盡日人很好。

  「沒想到吧,那個瞥扭小墨子對八兒可是上心得很,不過這也沒什麼好訝異的,八兒乖巧勤勉,老頭子我都喜歡得緊。」

  「墨大哥是刀子口豆腐心,他一向待我們挺好的。」阿龍附和道。

  一群人笑著閑聊,沒多久喬淇見大門外有人走進來,是沈天洛,後頭跟著祁安、燕蝶衣還有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她起身上前招呼,沈天洛卻悶聲不吭地點頭,看來心情不大好。

  燕蝶衣嘻皮笑臉地打圓場,「七兒姑娘,好久不見。」說著介紹起那個陌生男子,「這位是杜雲鶴杜公子,和我與沈兄是多年好友,一直說要來嘗嘗蓮香樓的手藝,今日剛好趕上這臘八宴。」

  喬淇見杜雲鶴一身鴨卵青直撥外罩藍黑鶴塹,生得淨白面皮、細眉鳳眼,書卷味濃厚,幾句問候有禮得當,心下就對他生了幾分好感。

  「你替我們安排的座位在哪裏?」沈天洛泠冷地開口,和樂的氣氛頓時僵住。

  喬淇暗自嘀咕,不知道這位大少爺在鬧什麼脾氣,火藥味這麼重。她揚手一指,「在二樓的雅間。」那是臨著圍欄的位置,可俯瞰前堂,既能感受歡樂氣氛,又不至于讓這群貴公子夾在乞丐之間顯得格格不入。

  沈天洛徑自擡腳就走,杜雲鶴向喬淇作一揖,趕緊跟上。

  燕蝶衣見喬淇錯愕,趕忙解釋,「七兒姑娘別誤會,他是有事心裏煩,不是故意給你臉色看的。」

  喬淇站在原地,看著幾人的背影,方才沈天洛確實心事重重的樣子,也就不再多想,正轉身想回座,卻迎上八兒燦爛的笑臉,他身旁的墨盡日正惡狠狠盯著二樓。

  也不知墨盡日和沈天洛是怎麼回事,完全不對盤就算了,還似是有血海深仇。喬淇暗歎口氣,招呼道:「墨大哥,快些入座吧,我去廚房吩咐可以上菜了。」

  「你別和那種人走得太近。」他突然丟出這句令喬淇不明所以的話。

  「哪種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不需過問那麼多,如果不想受到傷害,聽我的話就是了。」語畢轉身走向朱角那桌。

  「今日我是犯了晦氣不成,連續兩次熱臉貼冷屁股,唔,就兩位大少爺脾氣大,我活該成受氣包!」心裏的委屈不斷膨脹,喬淇邊罵邊走向廚房。

  不消多久便開席上菜,在衆人的期待下,臘八粥先登場,接著豐富的菜色也依次上桌,有桂圓紅葉燒排骨、枸杞蓮子雞湯、花素鮮蝦水晶蒸餃、木耳炒三鮮、香辣花生蹄筋、菱角栗泥餅、杏仁茶等,菜香滿室飄散,令人食指大動,紛紛大快朵頤。

  等到酒過三巡,在衆人起哄下,要喬淇說幾句話,喬淇也不推辭,她本來就有目的,這樣開場也不錯。她先是說了些歡迎各位賞光捧場的套話,接著進入正題--

  「今日請諸位來,主要是想辦一桌好菜稿賞咱們丐幫衆人們的辛勞,在大夥兒的努力下,咱們丐幫的情報網已極其盛名,任何一條小道消息都逃不出咱們的耳目。另外我想辦個小小的比試,激勵激勵大家,請各位都說上一條消息,看誰知道的情報最私密最厲害,讓大夥兒評比一番,優勝者能得到蓮香樓一個月的餐券。」

  人皆有好勝心,透過比賽能活化競爭力,加上第一名獎品吸引人,就不信這樣做不會把丐幫情報網生意推向另一高峰,若效果確實不錯,往後每月都舉行褒獎大會,選出丐幫的「本月最佳員工」。

  此話一出現場頓時轟動,立刻就有幾個人躍躍欲試,喬淇將主持的工作交給小伍,自己坐到八兒旁邊,邊享美食邊聽八卦。

  「我要說的可是喬大將軍府的秘辛,大夥都知道十幾年前大將軍爲幫同僚,差點遭奸人陷害,讓朝廷問罪的事吧?」

  姓喬?喬淇本來低頭喝湯,此時擡起頭來注意聽,因她同樣姓喬,對這消息多了幾分興趣。

  說話的這男子人稱鼠崽子,身材幹瘦,生得獐頭鼠目,長了一對暴牙,儼然一副鼠樣,連聲音也很尖細。

  「據說喬將軍的兒子死後,大夫人容不下丈夫的通房小妾,強硬地逼迫她們投井,結果前些日子裏有個姨娘的冤魂就來索命了,當年那姨娘是有身孕的,這一投井一屍兩命,才來催討啊……」

  典型的鬼魂複仇題材,可以賣給柳枝巷裏那個專講怪談的金老爹,喬淇在心中默記。

  「鼠崽子你這消息哪來的?錯得可離譜了!」

  見有人反駁,鼠崽子氣憤道:「這是我親耳聽來的,包准千真萬確,哪裏有錯?」

  「你這消息差得十萬八千裏,那姨娘的鬼魂還真有耐性,要報仇不趕緊報,特地等到這麼多年之後?」

  那人一說在場的人都笑了,鼠崽子不服地道:「你厲害!你知道實情就說吧,我看你打聽得了什麼好消息!」

  反駁鼠崽子的是個皮膚黝黑、亂發蓬蓬的中年男子,他佝僂著背起身,「那喬大夫人害的人並非是那個姨娘,而是姨娘的孩子,她怕那孩子將來繼承家業,自己地位不保,便用錢收買産婆,把孩子害死,豈知那産婆貪錢卻沒膽……」

  坐在喬淇另一邊的墨盡白忽然道:「他說的這消息我也知道。」頓了頓,又說:「該說是我們的人接到那産婆的委托找孩子。」

  喬淇訝異轉頭,「別傻了,都過了十幾年如何找得到?」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

  「本來我也是這禮想的,但最近意外地掌握到些線索。」他目光複雜地看著她。

  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喬淇將視線轉回到中年男子身上,他已經講完了,正換另一人說。「喔,你們還真是幸運,看來能順利完成任務。」

  「這倒不是問題,只是這算好運抑或壞運,現在還說不准。」

  接下來幾個人講的盡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喬淇聽得有些興致缺缺,嘟嚷了句,「看來天下太平啊,都沒什麼大消息。」

  哪知墨盡日卻冷笑一聲,「那可不一定,我有個大秘密,鐵定比什麼尋找流落在外的骨肉更值得一提。」

  「什麼秘密?」看著他陰沈的表情,喬淇卻莫名地有些不安起來。

  「靠過來一點。」墨盡日比了個手勢讓她靠近,自己也湊過去附在她耳邊,說出了極其震攝性的話,「靖王要反了。」

  靖王要反了?!喬淇滿臉不可思議,「你確定……」

  話還沒問完,肩膀忽地被人一拍,她摔不及防被驚嚇到,差點跳了起來。

  來人是燕蝶衣,他先是向怒瞪自己的墨盡日輕笑一下,接著爽朗地對喬淇道:「七兒姑娘,能否借一步說話?」

  喬淇只得起身,燕蝶衣領著她是直到二樓雅間。

  到了近前,她往幾人看了一眼,就見沈天洛陰沈著臉,氣氛顯得凝重。

  「沈兄有話要對七兒姑娘說,你請坐。」燕蝶衣按著茫然的喬淇在沈天洛身旁坐下。「兩位慢慢談,我們先行一步……」走前不忘把不情不願的祁安帶走,又對杜雲鶴使了個眼色。

  世子爺因家事國事,本就心情不好,方才又看到小掌櫃跟死對頭親親熱熱,自然更加不爽快,他燕蝶衣文不成武不就,最厲害的就是察言觀色,二話不說就把罪魁禍首抓占來。

  喬淇見杜雲鶴也起身,驚覺好像有些不對,手卻被沈天洛蠻力抓住,沒能喚住他指引。

  她皺起眉頭,「沈公子要說什麼話能不能先松手,你抓得我很疼。」

  「你倒是總喊我沈公子,卻叫他大哥,果真分得這麼清楚嗎?」

  突然說這話是在玩哪招?一頭霧水的喬淇反問道:「不然你說我該怎麼叫,也喊你世子……」

  「我希望……妳能喊我的名字。」

  這是……在跟她示好、搞曖昧?喬淇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他的臉猛然湊到面前,她的心跳紊亂起來,他身上的佩蘭熏香侵襲著她的嗅覺,過往聞著舒服,如今卻透露出陣陣危險的訊息。

  她還聞到些酒味,眼角余光瞥到桌上有幾個酒壺,連忙道:「你、你喝多了吧?」

  「這與喝多喝少有何幹系,還是說喝多了,你便會答應我的要求?」

  「喝醉的人說的話不能信,至于要求更是不能答應,免得你清醒時後悔找我理論。」

  沈天洛輕嗤一聲,那緊蹙起的眉頭卻令喬淇感到一陣心酸,他笑起來多好看,何必擺出這樣一副愁雲慘淡的表情。

  「我清醒得很,你少哄我,我把你的不悅與排斥看得清清楚楚,但我不打算放手!」

  他到底在說什麼?這家夥根本醉得一塌糊塗了吧!「你有什麼心事不妨說來聽聽,尋我開心做啥?」等等,她突然想到墨盡日方才說的事,墨盡日都知道了,沈天洛沒理由不知情,他應該是爲此心緒不佳吧。

  燕蝶衣曾說溜嘴,她知道沈天洛與靖王父子不合的事,甚至離家出走,長居在蓮香樓,可自己父親要謀皮,這可是殺頭大罪,也難怪他心情糟了。

  「心事……」露出苦澀一笑,沈天洛以自暴自棄的口吻道:「不是什麼事情都能借酒裝瘋說出來。」

  「你是在煩惱……你家裏的事吧?」見他沒否認,喬淇大膽地道:「如果你確定了心意,就放手去做。」

  親情,永遠是人心中最難放下的罣礙,瀟灑樂觀如她,有時想起過世的父母,仍會掉下幾滴思念的眼淚,孺慕之情是天性,正所謂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只要是有良知的人,都不會想要嘗到樹欲靜而風不止的感慨。

  她不知道他要怎麼做,但確定他絕不是袖手旁觀之人,如今國泰民安,皇帝算是好皇帝,廣受百姓愛戴,這樣的人要沈天洛去推翻以成就自己的野心,他,不是那種人。

  所以他會感到迷惘無措,不知該站在哪一邊,一方是君、一方是父,君臣父子之情難兩全,舍棄哪一邊都不對。

  確定了心意,就放手去做……沈天洛那困蒙著憂愁而黯淡的眸子突然綻放光亮,他直盯著喬淇,久久不說話。

  這丫頭初見時外表稚嫩,沒交談過誰都不敢相信她是一間大酒樓的掌櫃,但越相處,越讓人對她不敢小覷與好奇,她那雙閃著靈動神菜的慧眸,像是有無盡的吸引力,讓人信賴、放松,只要相信她、跟著她的腳步,一切都不會有錯。

  喬淇被他看得雙頰飛起紅雲,閃躲地回避他的視線。她不是不解世事的單純女子,知道這樣的目光代表什麼意思,那裏面有欣賞、愛慕和……掠奪--

  思緒驀地被打斷,他的頭備下,迅速攫取她的吻。

  隨著他唇舌的侵略,她的身軀被他緊緊擁進懷中,心思被他的吻撩亂,腦海裏一片空白,鼻子裏充盈著那股獨特的佩蘭香氣,就連他松開桂桔遠離了她,那股香味依然縈繞在她心間。

  片刻後,她回過神,稍平複呼吸後微慍道:「你這麼做是什麼意思?」

  沈天洛勾起一抹笑,那自信的笑容恢複了往昔慣有的張揚風姿。

  「是你說的,確定了心意就放手去做。」

  這天晚上,喬淇直過了子時才闡眼,她輾轉反側半天,心裏煩躁得要命。

  都是那沈天洛!害得她一閉眼腦中就浮現兩人唇齒交纏的親密畫面,本以爲己如枯井般的心這一生不會再爲了誰動了情思,誰知……

  她清楚的知道他不是晨風,卻一樣無法抗拒他的魅力,甚至,她更喜歡他身上那一股晨風所沒有的集驚不馴的生命力,她喜歡和他鬥嘴,偶爾唱反調,從對峙中感受他頑強的存在感。

  實在太過困倦,這才迷迷糊糊睡去,豈知才到了下半夜就悠悠轉醒,正想起身喝杯水,意外地發現窗外有道黑影,頓時警戒起來。

  采花賊?感覺不太像,那人只在門外徘徊,久久不離去,始終沒進門的打算。

  喬淇壯起膽子,胡亂套上外衫,攝手攝腳地來到門邊,偷偷用手指戳破窗紙去瞧,一見來人卻是一怔。

  直起腰,她索性開了房門,晨曦將明未明之際,屋外仍是昏暗地,她一臉似笑非笑的看著沈天洛。「敢問沈公子幾時改行當梁上君子了,小女子很窮,翻箱倒櫃也搜不出一兩銀子。」長睫搧了搧,善睞的明眸閃著狡狷的神采。

  出乎她的意料,他沒有露出想象中做壞事被撞破的羞赧或尷尬,竟是朝她那魅一笑,「我來劫色。」

  喬淇「哼」了一聲,這叫食髓知味,沈天洛的手跟著撫上她的臉頰,她撥了開來,「你可是酒醉還沒清醒,要不要我給你弄碗醒酒茶?」

  他沒回答,徑自進了她的屋裏,在桌邊坐下。

  喬淇無奈,上前點了燭火,又爲他倒了一杯茶,又跳離他幾步遠。開玩笑,他說要劫色就隨便給他劫嗎?。兩入沒名沒分的,放到現代來說,連男女朋友都不是!

  沈天洛見她眼睛裏全是警戒,突然笑道:「我見你平日說話做事無所畏懼,這會兒卻躲我躲這麼遠,你怕我?」

  她撇撇嘴道:「我是怕了你了,世子爺你行行好,喝完這杯茶就趕緊回房睡覺。」

  「我睡不著。」腦中不平靜的事太多,

  「那很抱歉,我愛莫能助,我不會唱催眠曲。」她五音不全,高低音不分。

  「催眠曲?」他不解。

  懶得解釋,她又建議,「要不你試著數羊?」

  「我沒養羊。」他滿頭問號,「我數羊和睡不睡有何關系?」

  「數羊,是一種召喚周公的方法。」見他還是不懂,幹脆直接道:「就是助眠。」

  沈天洛搖搖頭,「我睡不著,也不想睡。」頓了頓,他又說:「妳陪我去看日出吧。」

  不知爲何,她腦海中驀地浮現「朝朝共暮暮」這句話,臉一紅,她轉身從妝台上取了簪子綰起長發,「行,但僅此這一回。」看來她今天得舍周公陪君子了。

  「怕也沒有下一回了。」他露出苦笑,微不可聞地說了這一句。

  「你說什麼?」她沒聽清楚。

  他沒回答,只說了句,「走吧。」但人卻來到窗邊打開窗戶?「走這裏。」

  喬淇傻眼,「這裏是三樓,你以爲……哇啊!」正要吐槽,冷不防被他打橫抱起,躍出窗外。

  兩人身子急速下墜,她不禁揪緊沈天洛的衣襟,眼看以爲自己就要摔成肉泥,他足下一點臨窗一棵松樹樹枝,身子一騰,接連幾個踩踏就躍上屋頂。

  即使站在屋瓦上,腳下踏實了,喬淇仍驚魂未定,想不到他武功這麼好,輕功十分了得。

  風裏透著寒意,她不禁打了個寒顫,沈天洛發覺了問道:「冷嗎?」

  見她點頭,他二話不說地躍下屋頂。喬淇心頭一緊,他不會把我扔在這兒吧?

  胡思亂想才剛起頭,就見沈天洛又跳上屋頂,手裏多了條被子。

  「怎麼不是拿披風?」喬淇哭笑不得。

  裹著被子坐在屋頂等看日出,這畫面光用想象的就好笑,她不由得撲哧笑出聲,沈天洛緊挨著她坐在她身邊,伸出長臂將她連人帶被的擁入懷中。

  沒有人說話,兩人靜靜分享這份靜謐,看著月下西山,星子變得黯淡,天亮了。

  那原被晨靄籠罩的街道上,已有三三兩兩趕早市的人,她第一次感受到早晨能這樣平靜祥和,現代科技高超,就是夜晚也能亮如白畫,光書撲滅璀燦星光,城市沒有睡眠,時時紛鬧喧囂,忙碌的人們爲了多掙一份錢、多貪圖一分享樂,心甘情願犧牲夜晚的時間,早晨變得痛苦且匆忙。

  她轉頭覷著沈天洛,他目光清亮,炯炯有神,五官剛直俊毅,刀削似的臉龐有著清貴的冷傲,他是不可一世的,雄鷹之姿隱隱展露。

  心兒怦怦作響,冷不防接觸到他低垂的視線,她臉一紅,羞赧的避開他的眼,瞧見遠方山巒透出的紅光,她轉移注意力地喊,「日頭出來了!」

  日出的美只在一剎那,眨眼稍縱即逝,瞬逝的美麗卻使人贊歎不已。

  兩人眺望遠方紅日,這種天地美景的震擻,只讓人感覺自己渺小如大倉一栗。

  「沈天洛,你爲什麼睡不著?」許久之後,她幽幽開口。

  聽到她喚了自己的名,不是冷冰冰的沈公子或高高在上的世子爺,他唇角勾笑,坦然的說出心事,將心底最深沈的負擔全盤托出。「妳……想要天下嗎?」

  「啊?」她一怔,好沈重的話題。

  「有個人盼了大半輩子,對帝位誓在必得。」那個人,是他的父王。

  他心中苦悶,若是這世間凡事都有正確且唯一的解答,那他也不會陷入左右爲難,在他看來,做爲皇帝的叔父賢明治世,頗得民心,在他的治理下海晏河清、民富國安,他極不願讓這太平盛世陷入兵馬慌亂的亂世。

  在忠與義之間徘徊不定,他拚命渴求著一個答案,然而答案其實很清楚,只是他無法狠下心選擇罷了。

  認真地想了想,喬淇朗聲回道:「成王敗寇,想爭就去爭,只要不後悔即可。」當初面對那些與她爭奪繼承人之位的親戚們,她也是抱持著這份信念對抗的。

  「即使生靈塗炭?」他訝然她異于常人的想法,黑如沈墨的眼眸盯著益發嬌俏的英蓉臉。

  「若是上位者腐敗,取而代之未嘗不可,如果一國君王連臣生異心都未有防備,那就該有人來打醒他,居安不思危乃帝之弊。」她以現代民主制度看古代封建帝王,做不好就得下台,換個能做事的人,一個國家只掌控在一個人手中太不公平了。

  戰爭離她很遠,她沒有經曆過被戰火波及的年代,不過商場與人生的戰爭卻沒少曆練,曆史教訓告訴她,改革將有所犧牲,也許變好,也許更壞,端看人們怎麼適應,就像她穿越到這裏一樣。

  「不能反,百姓無辜。」以一己之私禍害萬民,與畜生何異?

  「沒說要反呀,也有不流血革命……」看他驀地膛大眼,喬淇話鋒一轉,「我是說能不流血就不流血,皇上是真龍天子,哪能說換就換,那是殺頭大罪,民間百姓想都不敢想。」

  「可若你身邊的人卻執迷不誤,甘冒大不韙呢?」他目光深沈,說到心中苦楚,語帶沈痛。

  「那就勸他,勸到他清醒。」心知他是在講靖王,喬淇心裏也爲他感到苦澀。

  「勸不了。」沈天洛苦笑著搖頭,「江山多嬌,才使古今英雄競相折腰,手握至高權力,豈能教人不心動?」

  「那就任他自食惡果吧。」從失敗中記取教訓也不失爲一個好方法,有時候跌得痛了,反而才能讓人修正錯誤。

  知道他難以抉擇,喬淇歎口氣道:「你作不了決定,也不用硬逼著自己非抉擇不可,就看天意行事如何?只是聽天命之前,不妨再盡一回人事,盡力之後,不論結果如何,遺憾總會少些。」

  他訝異地看向她,眸中盡是欣賞,「你一個女子竟能說出這些話,我真是佩服妳,你的小腦袋瓜裏到底裝了多少令人驚奇的想法?難怪我如此抗拒不了你,對你傾心……」

  未料他突然告白,喬淇心中甜滋滋的,忽地一陣冷風吹來,凍得她打個哆嗦,也讓她在瞬間恢複理智。

  退離他的懷抱,她快刀斬亂麻地道:「這些話我聽過就算了,世子爺莫要再提。」

  又叫他世子爺!沈天洛不愛,瞪著她,「這話怎麼說?難道你喜歡的是墨盡日?」

  嫌惡地說出這個名字,他無法坦承自己是嫉妒墨盡目的,不只因平時喬淇的偏護,還是昨日看到他倆有說有笑,最後頭甚至還親密的靠在一塊……

  見她搖搖頭,他不相信地追問,「那是爲什麼?」

  「門戶之見、身分之別,你是王爺世子,我卻是不得不拋頭露面忙于掙錢的貧戶女,你以爲這世上的人能容得下這種事情?」她與晨風之間她可以不在乎,那是因爲是在現代,多數人都有人人平等的觀念,如今在這種古代社會裏,她即使可以不管別人眼光,可他行嗎?

  「我才不在乎他人怎麼看,我其實我早該離開了,本想就這麼走的,但始終放不開手……」他握住她的手,大掌緊了緊,握得她生疼。

  「我從不是你抓在手裏的東西,何來放不開的道理?」她使勁想抽離手,卻辦不到,幹脆說得狠些,畢竟長痛不如短痛。「我們要的東西從來就不同,你求的是一個新奇特別的女子,而我求的卻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一生一世一雙人?」沈天洛詫異,可隨即也釋然了,他愛的不就是她與衆不同的想法嗎?

  喬淇點點頭笑了,聲音變得悶悶的,「對,所以我們不該走到一處的。現在時候到了,你不放手也不行,咱們得下去了。」

  見他失望的低垂著頭,她心底浮上感傷,滿心酸澀。



  第十二章 變身泥鳳凰

  「你說有東西要給我看,怎麼會是帶我來我家?」喬淇疑惑地問。

  一早,墨盡日來到蓮香樓找她,只說有東西給她看,便帶著她來到她和八兒的家。

  如今這裏修咠過了,外觀雖還是舊,不過裏頭沒破洞再不怕漏水,姊弟倆爲做生意方便,平時都住在蓮香樓,偶爾才會回來看看。

  墨盡日一指裏間,示意她跟著進入,裏間的擺設如同往昔,就見他從角落一個箱籃,取出一樣東西。

  「上回我和八兒過來時,意外發現這個。」

  「這是……」喬淇接過他遞來的一塊布,仔細審視,這塊白布的料子原本應該不錯,因時日過久已起黃斑,還有蟲蛀的孔洞。

  「你看這裏,你可知道這圖樣意味著什麼?」墨盡日拿過那塊布,翻到背面,指著一個飛鳥狀的紋樣間,見她搖頭,直接告訴她答案,「這是喬大將軍府的家徽。」

  「是前日說要尋找流落千金的那戶人家?」喬淇訝異不已,努力搜尋著腦海中屬于七兒的記憶。

  「對。」墨盡日面上的表情顯得怪異,欲言又止地道:「我想這應該是你的。」

  喬淇下意識地搖頭,「這不是我的。」她隱隱約約想起,七兒三四歲時,有天正扯著這塊布玩,她娘打了她一記屁股說不行,這是弟弟的……

  「那是誰的?」他問得急躁,顯然很在意這件事。

  她有些遲疑地道:「我想是八兒的。」難道八兒竟跟大將軍府有關系?

  聞言,墨盡日先是松了一口氣,隨即又困惑反問,「怎會是八兒的?對方要找的是個千金。」

  她也想不明白,「總之我肯定不是我的。」

  墨盡日沈默了,難道對方弄錯了?不可能,懸賞那麼高的賞金,怎麼可能連要找的人是男是女都弄錯。「這事你想怎麼處理?」

  喬淇眉頭皺起,「如果八兒真是喬府的子孫,我想讓他認祖歸宗,他應該回去過屬于他的人生。」

  雖然不舍,但回到大將軍府,八兒的未來會比現在跟著她四處奔忙更好。

  「我倒不認爲這是個好法子。」墨盡日哼道:「不論是你或八兒,回到喬府並非好事。」

  她不解地看,向他,「我聽說大將軍金印紫餒,位同三公,出身這樣的府第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認祖歸宗怎會不是好事?」

  「那種大宅門的齷齪事還需要多說?!」他嗤笑道:「當年起殺心害人,現在才想贖罪,恐怕也不是真心,若真關心骨肉流落在外,也不會拖到今日才來尋,況且尋的還是個千金!」

  喬淇也覺得有理,只是她也有她的想法,「這終究是你的猜測,或許他們早想尋人,只是到了最近才找上咱們幫忙。總之這件事關系到八兒的一生,不能胡亂下定論,我們先試探喬家的心思再說。」

  「你打算怎麼做?」

  「狸貓換太子!他們既是要找千金,我就給他一個千金,趁此機會混進喬府去瞧瞧情況。」

  墨盡日一聽搖頭失笑,「真虧你想得出這法子,只是你入了喬府,沒人能護著你,到時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哭爹喊娘也沒用,還有蓮香樓這邊怎麼辦,你可得想清楚。」

  她根唇一笑,「我爹娘早投胎去了,哭爹喊娘自然沒用,但我能用美食引得老前輩上鈎,順便算上你和阿龍,有整個丐幫做我靠山,我還怕什麼?」

  墨盡日想自己和師父也絕不可能放他們姊弟不管,既然如此,走一步算一步吧。

  兩人又商討一番,決定隔日讓墨盡日帶人來認親。

  「姊姊、姊姊,有人尋來了,他們要找人,找一個人……」

  門簾被人撞開,飛得老高才落下,喬淇正在廚房裏和莫香、李嬉何播說話,就見八兒慌慌張張闖進來,嘴裏大聲嚷嚷著。

  「姊姊,外……外面有個人說咱……咱們家有走失的孩子,要來認親。」

  八兒神色倉皇,似乎懂得這件事代表著現有生活即將迎來變化,對此感到不安。

  喬淇摸了摸他的頭,聽了這幾句話她己心知肚明。「緩著點說,別急,帶姊姊去找那人。」

  「姊姊,我們家沒走失的孩子對吧……」八兒的大眼中淚光閃爍,緊張地間,伸手拉著喬淇。

  「這是怎麼回事,找孩子怎會找到咱們這裏來?」莫香摸不著頭腦,另兩個嬸子也是面面相覷。

  「這事有些複雜,我先去前頭看看情形,晚些再和你說。」

  喬淇說完拉著八兒到前堂,莫香越想越擔心,也沒了幹活的心思,交代兩個嬸子一聲,跟了出去。

  喬淇牽著八兒,不快不慢地低頭緩行,思索著待會兒該如何應對。

  不過一切的思量遠不如直接面對,來到大門口,她立時看見路旁停著一輛驢車,墨盡日身邊站著一個矮胖的婦人,那婦人有著一口黃板牙,頭發半灰半黑,約是五十多歲的年紀,她一眼看出這人雖老,眼神卻透著狡狷,恐怕不好應付。

  「你是小乞丐七兒?」劉大娘瞧八兒連同一個少女上前,心知這該是八兒口中的姊姊了,不過見她一身舊衣衫樸素得緊,不由得心生輕鄙,故意給她下馬威。

  喬淇頓覺自己被冒犯,狠瞪她一眼,她雖然家貧又常和阿龍等人在一起,但好歹現在是蓮香樓的掌櫃,衣著雖舊但幹淨整齊,這婆子怎會這樣喊她?

  見對方眼中充滿輕蔑,她也不是吃素的,和墨盡日交換一個眼神就計上心來,索性順應其意裝出粗鄙樣,故意道:「你這個老婆子找我是有何貴幹?我阿爹阿娘早已去閻羅殿當老鬼了,你要說媒就問我,我沒二話,先擡聘金來,銀子不夠多不給娶!」

  劉大娘聽她說話不成體統,大爲訝然,氣呼呼地斥道:「好沒禮貌的閏女,說話真是口無遮攔,什麼婆子,好歹也叫聲大娘,還有我是穩婆,不是媒婆。」

  喬淇見她一激就怒,看來是個容易捉摸的性子,心裏轉了幾個點子,沒啥好氣地瞪回去,「死了爹娘當然沒人教,你不是喊我小乞丐嗎?」

  劉大娘一聽她又提起爹娘,這回突然想到什麼,臉色說變就變,換上喜色熱情道:「哎呀,瞧我老婆子沖動,被你一嚷險些忘了正事。」手一拍額頭,她拉過喬淇,裝出一臉親切,「姑娘,人人都叫我劉大娘,今兒個是有要事來找的,咱們談正事要緊,別在小事上起沖突。」

  看她面露諂笑,喬淇心知她要進入正題了,同時覺得自己代替八兒進喬府的決定對極了,看這婆子可憎的德行,喬府中人必定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大娘我是來問姑娘一件事兒,我聽說你們家多年前撿到了一個孩子……據說就是姑娘妳?」

  喬淇露出一記傻笑,裝得興奮道:「喔,原來你是爲了這事來的,怎麼不早說,我正等著大娘上門呢,咱們快進來裏面談。」

  劉婆子雖是奉命來找人,不過心底打的是陽奉陰違的主意,反正當初謝姨娘生的孩子是女兒這事是個謊話,她上哪兒找個正牌喬家閨女回去,自然是隨便找個頂替的。

  只是她沒想到,自己原打算做做樣子放消息出去,之後再買個女娃來冒充,哪知竟真找到人了,對方持有喬府信物,且如她放出的消息一樣是女兒,難不成這娃兒是喬老爺當年在外頭的私生女,或者根本是個冒牌的,故意圓她的謊來演戲?!她不得不做此聯想,畢竟即使是庶女,攀上了喬大將軍府這樣的顯貴人家依然不得了,人難免有飛上枝頭當鳳凰的妄想。

  「大娘喝茶,咱們慢慢說,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喬淇明白劉大娘大抵是怎麼樣的心思,因而故意裝得殷勤,果真劉大娘完全把她當成是想攀高枝的虛榮女子,還露出一笑配合她演戲。

  「姑娘有禮了,老婆子是粗鄙人,哪敢勞煩您?」她接過茶喝了一口道:「敢問姑娘今年貴庚?」

  「今年剛滿十二。」

  劉大娘一瞧喬淇,見她身軀瘦小,差不多就是十二三歲的模樣,滿意地點點頭又問:「我聽說姑娘還留著當年的包巾?」

  「是的,那上頭還有喬大將軍府的家紋呢,大娘可是要看,我去取來給你。」

  喬淇進到裏間,取出從家中帶出來的包巾再回到前堂。

  劉大娘看了幾眼,虛僞地尖聲道:「哎呀!就是這條包巾,當年我親手接生的肯定就是姑娘了,真是可憐的孩子,白白吃了這幾年苦。」

  說著伸手攬過喬淇,「難怪我瞧姑娘的眉目這般眼熟,長得可真像那謝姨娘啊,恭喜小姐,你心今日可是麻雀變鳳凰、鹹魚大翻身,得以認祖歸宗,快些收拾好,與我一道回喬府,家裏的老太爺和夫人們都等著您呢。」

  喬淇一聽轉喜爲悲,露出不舍的表情道:「我也想趕緊去見娘和祖父,可是……可是我從小和弟弟相依爲命,他天生憨傻,過去總要我這個姊姊照顧,現在我要回家,丟下他一人,我實在放心不下……」

  劉大娘這人狡狷得像只狐狸,此時看向一旁緊揪著喬淇的八兒,大約猜到他應該才是正主兒,但這又如何,她只關心自己的利益,喬家內院裏的紛爭與她無關,只要荷包賺飽了就好,且又想著或許將來還能借著八兒再敲上柳氏一筆竹杠?

  她喜笑顔開地開口道:「沒事,喬府財大勢大,豈會在乎多養一個人?知道姑娘有情有義,老太爺說不准更開心呢!」

  「太好了,八兒,我們不用分開了!」喬淇抱緊八兒,心裏爲計畫成功喝彩。

  天真的八兒不懂兩人之間的爾虞我詐,聽到不用和姊姊分開,心底的陰霾散去,也用力回抱喬淇。

  「姑娘好好准備,老婆子我在這裏等,衣裳行李可別落下,咱們上了京要再回來一趟可不是容易的事。」

  跟著回房整理行李的喬淇,莫香趕緊上前探問情況,她早聽得一頭霧水,卻不知道墨盡日和喬淇在玩什麼把戲,怕自己插話壞事,硬是忍到現在才問。

  喬淇回房後才與她簡略地說了大概,見她擔心又嗔怪自己魯莽,拉著她的手頻安慰,「謝謝香兒姊姊關心,但我也有我的顧慮,八兒還是認祖歸宗好,只是我擔心他在那裏會遭人欺負,才出此下策。往後我有機會會常常回來見你們,蓮香樓就交給姊姊照料了,當然我不會就此撒手不管,每個月你差個人到將軍府跟我回報狀況吧。」

  莫香一一應好,眼眶裏淚珠直打轉,喬淇想起這些日子以來兩人相互扶持打氣,硬是將原本債築高台的蓮香樓撐起恢複榮景,不禁一陣鼻酸。

  見墨盡日也跟來了,靜默在一旁,她放開莫香,轉而對他道:「墨大哥,往後這兒也麻煩你和阿龍多關照,別讓人以爲香兒姊姊心善就來找碴,還有丐幫的事……」

  「這些事你不需要多操心,還是多想想往後到將軍府後的處境吧。」墨盡日還是擔心她,萬一將來她這冒牌千金身分被揭發,她該怎麼辦?「你們倆也奇怪,天涼城距離京城也不算太遠,何必搞得像生離死別?」

  莫香氣得難得大聲道:「呸,胡說什麼,什麼生離死別,太不吉利了!」

  喬淇破涕爲笑,「他就是這張嘴巴壞。」

  門外忽地傳來沈天洛問著八兒的聲音--

  「八兒,你拿著包袱要去哪裏?」

  喬淇想起那日和沈天洛看日出的事,他說過要離開,沒想到還沒等到他走,先說道別的人會是自己,離別的惆悵再度緊攏,柳眉不自覺地鎖緊,胸口悶悶的,臉上的笑容也斂去,她的反應莫香和墨盡日看在眼底,兩人心思各異,卻都沒說什麼。

  「我出去一下。」不等兩人應聲就直接出了門,喬淇一掀簾子就與沈天洛打個照面。

  「我姊姊是走失的孩子,我們要回家了。」八兒擡頭回了沈天洛這麼一句,看到她出來,開心的喚道:「姊姊,我收拾好了,咱們可以出發了。」

  沈天洛銳利的目光落在喬淇臉上,「你要離開了?」

  她戀戀不舍地多看他好幾眼,「嗯。」

  他抿了抿唇,「到我房裏再說。」

  喬淇要八兒在她房中等她,接著連忙跟上沈天洛,進房門後,祁安將房門關上,守在門外,臨關上門前,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她無暇去深思他那眼神是什麼意思,轉過身來,她深深呼吸,刻意說得開朗,讓聲音聽起來精神奕奕。「他們說我是喬大將軍府流離在外的親骨肉,現在要接我回去呢,我如今可說是麻雀變鳳凰,貧戶女變千金,說不定來日還能做個女王、公主的。」

  「胡說八道。」沈天洛輕笑佯斥,又問:「喬大將軍府?是喬繁喬老將軍?」

  見她點頭,他眼中閃過一抹高深莫測的情緒。「我原本預計明日走的,沒想到今日卻是你先離開了。」

  他這話像是喃喃自語,喬淇靠得近了才聽得分明,他低沈悅耳的嗓音和隱隱散發的佩蘭香,更是增添了她的離愁。

  「這……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天涼城和京城也不遠,有緣千裏都能相會,咱們離得這麼近應該能多見上幾次面的。」她撐起低垂的眉眼,擠出一個俏皮的笑靨。

  「有緣……我們的確是出乎我意料的有緣分。」他嘴角露出苦笑,看著她道:「如今你都說你是鳳凰了,那麼當日說的話應該不作數了吧?」什麼門戶之見、身分之別,現在都不用再擔心。

  她臉一紅,心有靈犀地居然懂了他的意思,「還有一個條件呢。」

  沈天洛一笑,他從懷中掏出一個東西,遞到她手裏。

  她低頭一看,見是一塊羊脂白玉細雕而成的龍鳳玉玦,就著她的手,他觸動一處機關,玉玦竟一分爲二,他拿走龍形那塊,「龍鳳玉玦是我父母打算送給他們未來兒媳婦的見面禮,讓我先取了來,如今,我將鳳形玉玦給你,要做你的一生一世一雙人。」

  眼圈兒紅了,喬淇撲身過來,投入他的懷中,雙手攬著他的頸脖,哽咽道:「只要你認定我,我就是你的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愛憐地撫著她的發,「你要等我,我定會去大將軍府迎娶你。」

  此時無聲勝有聲,偏偏離別的號角聲聲催,也不知過了多久,八兒在門外喊道--

  「姊姊、姊姊,大娘問你收拾好了沒?」

  沈天洛放開她,聲音裏含著濃濃的不舍,「好了,你該走了,莫讓人等你。」

  喬淇仰著頭深深的看著他,這副容貌她早已刻在心間許多年,卻仿佛永遠看不夠似的,再看一眼、多看一眼就好。

  「姊姊……」八兒的聲音又響起。

  她朝門的方向看了看,又轉過頭來,輕聲道了句,「我走了。」正要轉身,卻被他拉過身子,他俯下頭,深深一吻--

  一吻結束,沈天洛看著她的背影遠去,強抑住再次喚她的沖動。

  這樣就可以了,要進一步還不是時候。
作者: wonhuilin    時間: 2012-8-25 09:32 PM

  第十三章 初入大宅門

  喬家世代爲武將,祖先助開國皇帝平定內亂,抵禦外敵,建有從龍之功,子孫也忠心耿耿,喬家深受曆代皇帝信任。

  大將軍喬繁長年征戰在外,戒馬鮮衣數十載,立下無數輝煌戰功,可在十多年前,遭奸人讀言陷害,皇帝氣得欲拿下喬繁問罪,此時喬繁獨子喬航剛過世不久,全家尚在居喪,當家主母柳氏在喬繁授意下,擔心喬家若留在京城動輒得咎,無故被牽連,令全家人遠離這是非之地,遷至別莊暫居,豈知途經天涼城,謝姨娘恰好臨盆,她原就擔心

  得寵的謝姨娘若生下男孩會危及自己的地位,竟收買産婆劉大娘般嬰,這才造就今日這一樁尋骨肉的事。

  認祖歸宗是件大事,縱然只是庶出子女也馬虎不得,喬淇的第一關是先見見喬家長輩,其中自然包括大家長喬老太爺。

  這位老將軍如今已告老在家,據說剛正不阿,有武勇、有謀略,是少見的軍事奇才,卻不知實際上是怎麼樣的人,像這種傳說中的英雄人物,光憑街頭巷尾的傳言,喬淇總覺得不太可信。

  姊弟倆在入府後都被徹頭徹尾打扮一番,一個嬤嬤和他們解說簡單的禮節,才領著他們到武教堂正廳。

  喬淇瞧了瞧門上的黑木區額,據說這是當年喬繁洗刷冤屈,他回戰場大勝狼族,皇帝爲稿賞他的豐功偉業親書賜下。她雖沒什麼書法底子,卻看得出那字體端正,筆力道勁,透出赫赫王者氣勢。

  剛強直理謂之武,強而能斷、勇而近仁謂之毅,若喬老太爺的形象真如區額所評價,喬淇想自己進到喬府後應該不會太受刁難。

  進入廳中,就見正中坐著個五六十歲的剛毅老者,面目凜然,留著一絡白須,一雙老眼綻發精光,看見喬淇姊弟卻沒什麼笑容。他右側坐著個年約四十的貴婦,衣著華貴雍容,穿著杏紅棉襖配湘色對襟禱裙,綰著元寶髻,氣質大方,微微笑地望著兩人。

  先前墨盡日告訴過她一些關于喬府的事,她推測貴婦應是喬老太爺的繼室方氏。

  那坐在左側下首坐著的婦人定是已故喬老爺的正室柳氏,她年歲差不多三十多歲,穿著一樣貴氣,眉眼間透出驕傲神色,一旁依著她坐的兩個少女,想來便是她的女兒喬清、喬淳。

  喬淇牽著八兒走上前,依次向衆人見禮。她被衆人審視著,雖然除了喬繁以外,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笑,但她卻感受到幾道不善的目光。

  柳氏朗聲問道:「你就是謝姨娘流落在外的孩子?」

  喬淇看向她,老太爺和老夫人都還沒發話,她這媳婦卻先開口,想必不是個好應付的。「回太太的話,我想是錯不了的,劉大娘也這麼說。」

  柳氏是知道內情的,見喬淇提起劉大娘,暗暗冷笑。劉大娘說這丫頭是她買來做戲的,又狠狠賺了她一筆,此刻她正窩火呢,卻不好表現出來,只好擺出主母姿態讓喬淇上前。

  「你這孩子怎麼畏畏縮縮的?這兒是你的家,我們都是你的親人,不必這麼拘束。」她扯了扯喬淇幹瘦的手臂,狀似親昵,手上的勁道卻不小。「我是妳爹的嫡妻,你就跟你兩個姊姊一樣喊我母親吧。」

  喬淇不傻,柳氏這粗糙的演技騙不了她,但也不好明著違逆,擠出害羞的笑容順從地喊,「是的,母親。」

  過去曆經企業繼承權之事,喬淇十分洞悉大宅門,中的險惡,雖說是親人,一旦損及利益可是比敵人更加凶狠,許多互鬥較勁都在台面下進行,表面上人人仍是和氣臉色,說有多惡心就有多惡心。

  雖然她剛進入喬府,這裏頭的水有多深也不清楚,但在她看來,若光憑柳氏這般演技不足爲懼。

  「你往後有什麼問題就問問兩位姊姊,淳姐兒和你年歲相當,兩人親近一些也好,她女紅不錯,你多跟她學學。」說著柳氏又牽過大女兒喬清的手,表情滿是驕傲。「至于琴棋書畫,是你大姊姊拿手的,你多和她請教也好,這幾年落下許多功課,日後可得幫你好好補補……」

  喬清喬淳都是她所出,但人心本就偏向一邊,對于貌美多才的喬清她向來寵愛,也引以爲榮。

  至于喬淳,因她剛出生喬航就死了,算命的說她生來帶煞,是父母克星,柳氏因此而不待見她,也不願與她過于親近。

  「我聽說你在一家酒樓當掌櫃,可有這事?」喬清的眼神充滿不屑。

  喬淇心想她問得真直接,卻又見原本絮絮切切的柳氏也住了嘴,既沒有指責女見,也沒打圓場,擺明了想等她回答。

  「你們母女倆別拉著她自顧自說話,先讓她過來給老太爺和我好好看看,凡事總該有個秩序不是?」方氏開口,直接挑明柳氏忽略禮節。

  柳氏本想在老太爺面前展現一番器量,被方氏一說頓時成了怠忽禮儀,心裏不樂卻敢怒不敢言。「太太說得對,瞧我一時高興竟忘了禮數。」她三兩句笑語帶過,又催促喬淇,「你快上前讓老太爺看看,他盼著你來盼了好久。」

  也許是想和柳氏較勁,方氏見了喬淇也是綻開一臉笑,親切地把她攬在懷裏,「這丫頭生得真好看,老太爺你瞧,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越看越有航兒的神韻。」眼光一掃柳氏,話鋒又轉,「我本來還擔心那劉産婆心術不正,會不會聯合外人騙咱們,但這丫頭我覺得投緣,肯定不會錯的。」說完又對喬淇噓寒問暖,問了過去種種,養父母如何去雲。

  喬淇本來對方氏印象不錯,以爲是個婉約的大家貴婦,此時見她和柳氏一般惺惺作態,刻意吹捧自己,不知在耍什麼伎倆,忍不住感歎喬府的婆媳鬥爭也太過明目張膽。

  正思考著將來在喬府該如何自處時,就聽見一道蒼老卻有精神的聲音問道:「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一轉頭,見喬繁看著自己,神情沒有什麼變化,依舊威武嚴肅,但喬淇卻覺得,他的聲音裏充滿溫暖人心的和藹。「稟老太爺,我叫七兒。」

  「叫爺爺就好,剛剛你母親不是說了,咱們是一家人。」見喬淇乖巧,一應回答有禮合宜,且他心裏憐惜謝姨娘的處境,因而對喬淇有心照顧。

  點點頭,喬淇感覺得出喬繁是真心對自己好,對這位威嚴的老人心生好感,也打從心裏敬愛他。喬繁可說是府中支柱,討好了日後也能有個靠山,她絕不想卷入柳氏和方氏的戰爭中,得先爲自己和八兒尋求庇護才行。

  「七兒……說來真是湊巧,我先前盤算著該給你取什麼名字,結果你猜如何?」喬繁對她溫文一笑,從袖袋中掏出一張紙,「你可識字?」問完他自己似乎覺得荒謬,一個貧戶養女吃飽都有問題了,怎麼可能識字?

  喬淇點頭,編了個借口,「因爲要記帳,多少學了些。」

  他驚訝地挑眉,「這真是再好不過,你自己瞧吧。」

  「老太爺取了什麼樣的名字,這麼神秘?」方氏也湊過來瞧。

  喬淇展開紙,見到白色宣紙上寫著的字,心頭頓時似有一股暖流湧出。

  「你這一輩孫兒的名字帶水,我爲你取名喬淇,七兒淇兒,看來我取對名字了。」

  喬淇心想喬繁事先已替她取名字,定是將自己當成孫女,看著他和藹可親的面容,不禁令她想起已故的父親,感到一陣鼻酸。

  「淇兒,你喜歡這名字嗎?」

  淇兒,父親從前也都這麼喚她,想起往日父親的疼愛,和父親死後自己在家族間所遭遇的種種委屈,她再也忍不住心裏澎湃的悲傷,一頭撲進喬繁懷裏。「謝謝爺爺,這名字我很喜歡!」

  「喲,老太爺怎麼弄哭小丫頭了?」方氏笑道。

  喬繁撫了撫喬淇的頭,頻頻安慰,「好了,丫頭不哭,你還沒見見你娘,也還沒跟我介紹那個跟你一起來的小子。」

  喬淇擡起頭,連忙擦幹眼淚,一時羞搬不己,自己怎麼一時克制不住情感了?

  她喚了八兒上前。「八兒今年十歲,是我養父母的孩子。」她撒了謊,以免八兒的身分被看穿。「他可愛懂事卻天生癡傻,我怕他沒了我照料,日後會受欺侮,想問爺爺能否也讓八兒留下?」

  「這有什麼問題,淇兒心善,如此重情義,爺爺歡喜都來不及。」他見八兒模樣憨厚討喜,點點頭道:「你娘那院子向來冷清,多了你二人可就熱鬧多了。」

  他話剛說完,方氏就奇怪地道:「說到謝姨娘,她怎麼這時都還沒來?」

  方氏心知必然是柳氏作怪,剛剛不提,現在才提,有意要給她難看。

  柳氏早准備好說詞,「謝姨娘說老太爺在,這場合她不好出來。」

  妾室的地位極低,許多正式場合是不便出面的,然而今日情況特殊,流落在外多年的孩子回家,爲人母親的自是迫不及待,但柳氏這說法卻好似謝姨娘故意回避喬老太爺,故意不出面。

  幸好喬繁了解謝姨娘爲人,知她一向拘謹,未往他處想去,「她何必這麼小心翼翼,今日情況特殊,她出來見孩子又有誰會怪罪?」說完,就命人去請。「好了,待會兒你們母女倆見面好好說話,我累了,先回去歇歇。」

  衆人一同送走喬繁和方氏後,武毅堂中便剩下喬淇姊弟與柳氏母女。

  柳氏討厭謝姨娘,不想留下來見她,帶著兩個女兒就要離開,沒想到喬清卻走向喬淇。

  她從小備受嬌寵,心高氣傲且氣量狹小,就連對喬淳這個嫡親妹妹也是只當仆人使喚,眼下更不把喬淇放在眼裏,剛剛見喬淇與喬繁互動親密,只覺她格外礙眼。「妳果然是做掌櫃的料。」

  喬淇不明所以,喬清又道:「從剛剛見你巴結爺爺的樣子就知道,你平時也是這麼巴結客人的吧?爺爺對你這種不知從哪裏來的野丫頭才不感興趣,不過是裝裝樣子罷了,你休想以爲能討得什麼好處。」

  喬淇暗笑,這樣也算巴結客人?那舌燦蓮花的小伍算什麼?她從前在現代也讓家人嬌慣,但好歹在社會上曆練過,懂得進退應退,最受不了這種明明什麼都不懂,只會仗著父母之勢欺人的人。

  顧慮到柳氏在場,她擺出一臉和善地道:「大姊姊,我那不是巴結,而是真情流露。」頓了一下,又說:「不過既然大姊姊滿心都是巴結和利益,你恐怕不知什麼叫作真情流露吧?」

  話才說完,頰上竟被重重甩了一巴掌。

  「就憑你也配喊我姊姊?」

  「我是不配。」她也不想認一個臭屁的黃毛丫頭當姊姊。

  喬清指著喬淇的鼻頭,氣沖沖地怒道:「我聞著你身上就是臭,聽說你從前常和一些乞丐在一起,難怪這般無禮,給你三分顔色就開起染坊,我們喬府好心收養你這個野丫頭,你倒好意思又帶個拖油瓶回來。」

  喬清氣沖牛鬥地叫罵,一旁的喬淳喝著茶插嘴說風涼話。「大姊,你別誤會人家了,或許她是想自己將來也是個主子,沒個丫頭小廝不成樣,才自備一個帶進府來,八成是從前乞討的同伴吧?」

  這話說到喬清的心坎上,她嬌笑三聲,「有可能,只是你瞧,外來的野丫頭果然沒見識,丫頭小廝也得挑個機靈的,我看這個又呆又傻,怕是什麼都不會。」

  八兒雖槽槽懂懂,但也聽出來人家在罵自己,急道:「八兒不傻,你才傻、你才傻!」

  喬清聽了氣得追打八兒,喬淇連忙上前阻攔。

  「放肆,你一個野丫頭也敢攔我?」

  她氣勢洶洶,喬淇也不怕她,反諷道:「大小姐,你口口聲聲野丫頭,我瞧你才像個野丫頭,動不動就打人好神氣,可惜跟個大家閨秀該有的模樣差遠了。」

  喬清見她竟敢頂撞自己,簡直不可置信,她平日受衆人誇贊,自視爲閨秀的榜樣,這野丫頭居然這麼說她?!「你……你說什麼?」

  「我本來聽說喬府大小姐是個才女,還以爲性子溫柔婉約,你說得沒錯,我確實沒見識,真不曾見過有這般刁蠻跋扈的才女,今日托大姊姊的福,總算大開眼界。」

  被說得如此不堪,喬清氣得連聲結巴,最後,向母親討救兵。「娘,你瞧這野丫頭,這張嘴可真是無禮!」

  柳氏原本冷眼旁觀,看著女兒欺侮庶女,默不吭聲,這會兒終于發話,「我才正要說你呢,吵吵嚷嚷地成什麼體統,她說得也沒錯,你是什麼身分的人,她又是什麼身分,你跟她這樣一般見識?」

  先說了女兒一番,她冷笑一聲後板起面孔向喬淇道:「不過我說你可知道你自己是什麼身分?不過是個庶出的,也敢這般無禮,今日我念你是剛進府,令你掌嘴一百下,就算給你點教訓,好教你懂得禮數,省得日後外人笑話喬府教養不力。」

  喬淇見這對母女欺人太甚,態度囂張,豈肯低頭屈服,倔強起來硬是不動,不願意嚥下這口氣。「我說的可是實話。」

  喬清見喬淇怒睜杏眼,一臉不馴,加油添酷道:「娘,你瞧這蠻丫頭脾氣真倔,八成仗著老太爺的寬容,今日不叫她受點教訓,往後鐵定無法無天。」

  喬淇不齒笑諷道:「從前聽人說過相由心生,一直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見大小姐方才閉著嘴巴不說話,看起來還算端淑嫻麗,此刻這副跋扈模樣,還真不是普通的醜陋。」

  喬清被她徹底惹毛,臉氣得漲紅,大聲向一旁的婆子丫頭喊道:「你們還杵在那裏幹什麼,三小姐不會掌嘴,你們還不幫幫她?」

  「是!」一群人慌亂地沖上前,七手八腳抓住喬淇。

  喬淇三兩下就被壓制在地,小臉被用力托起,一個婆子擡起粗胖的手臂,下手毫不留情,啪啪啪地打了三巴掌。

  「大力些,巴掌聲不夠響亮可不行,喬府沒給你們缺餐少飯,別說什麼使不上力。」喬清站在柳氏身旁,得意揚揚地道。

  八兒見姊姊被人壓著打,著急地要護衛她,「你們別欺負七兒,壞夫人、壞小姐!」

  「臭小鬼,別碰我,髒死了!」喬清被八兒一把拉住,嚇得一把推開他,但八兒卻不放,她氣急敗壞地怒吼,「你們還讓他抓著我做什麼?快上來拉開他啊!」

  喬淇見幾個丫頭粗魯地拖開八兒,擔心他也挨打,「不許對八兒動粗……你們放開他!」說著又被賞了幾巴掌。

  八兒被拖到一旁,被打了好幾下,大聲哇哇地哭叫,喬淇掙紮著大吼,叫她們別打八兒,卻是莫可奈何。

  「不……大太太手下留情……太太求求妳!」

  就在這個時候,讓人請來的謝姨娘從門外沖進來,神色倉皇地頻頻求饒。

  柳氏眼底流露出得意神色,虛僞地親切道:「姨娘你可來了。」

  「大太太,孩子犯了什麼錯就由我受罰好了,都是我的錯,這些年她已經受了夠多的苦,別再打她了……」

  謝姨娘見喬淇被壓倒在地,小臉被打得腫得像饅頭,心如刀割。

  柳氏沒理會她,倒是喬清道:「姨娘,瞧瞧你這莽撞德行,這般沒體統,難怪生的女兒也是這種行徑。」

  臉色難看的謝姨娘也不反駁,低著頭溫順地說:「大小姐教訓得是,都是我不好,以後我會好好管教她的,今日就饒了她這一回吧……她剛入府,什麼都不懂……」

  柳氏高聲反駁,「那可不成,這府中女眷管教不好是我這主母的責任,她日後要再出錯可不行,今日我令她掌嘴一百,受完罰你再領她回去吧。」

  看著那些粗使婆子粗壯的手臂和喬淇強忍著屈辱的淚水,謝姨娘咬咬牙,「大太太,我想這孩子已經明白了,剩下的就由我受了吧,莫讓孩子臉腫了,明日老太爺問起就不好……」

  喬淇心有不甘,連累無辜的人她更是不願意。「這可不成……」

  謝姨娘厲聲大喝,「你閉嘴!大太太怪你教養不好,你得懂事點!」

  柳氏見狀,咳了一聲,「姨娘你的膽子也不小,如今會拿老太爺來壓我了,莫怪女兒也是一樣囂張。」悠悠端起茶喝一口,「也行,今日你們母女情深,我也不擾了你表現母愛的機會,剩下的就由你來受吧。」

  說完,她優雅地放下茶碗,領著女兒和幾個丫頭出去。

  謝姨娘代喬淇受完剩下的五十巴掌,早已淚眼婆娑,她一被打完,卻馬上掙開綠秧綠苗的攪扶,前去抱住喬淇,噴咽地道:「女兒,你受委屈了,但娘要教你知道,這家裏如今是大太太管著的,更別說是這內院裏的事情。她雖嚴苛些,起碼還願意讓我們住在這府中,不致流連在外,無家可歸,我們應該感激她才是……」

  被她摟在懷中的喬淇不自在地挪挪身子,不甘地想反駁,可不知是否因爲臉上腫痛,還是心裏太過委屈,眼淚一滴滴落下,痛得開不了口。

  謝姨娘輕輕摸摸她的臉,「你得答應娘別再惹事,大小姐、二小姐也是惹不得的,大小姐與靖王世子互有婚約,將來是要做世子妃的人,與我們的身分不一樣……」

  這話如雷貫耳,喬淇頓時止住眼淚,不敢相信。

  「娘,你說什麼……大小姐和誰有婚約?」

  「靖王世子爺啊,這是前幾年定下的,還是王爺親自派人來提的親。」

  「靖王世子……」喬淇很不安,手摸向掛在胸前的鳳形訣,「你是指哪個靖王世子?」

  謝姨娘不明白她怎麼如此關心這事,不過還是一一回答,「還有哪個,自然是皇上的親侄子,沈天洛世子爺……」

  喬淇心裏一寒,捏著玉映的手指過度用力變得蒼白,「這是千真萬確的事?」

  「木已成舟的事豈能有錯,端午節不久後犬小姐滿十七,王爺就派了人來,商議著明年就要迎娶大小姐過門了。」謝姨娘說著黯然神傷,她多希望女兒也能獲得好歸宿。

  歎了一口氣,她看著女兒不舍地道:「淇兒,如今你回來了,就跟娘一起好好過活,娘要好好補償你,這幾年真是苦了你了……」

  喬淇悵然若失,只從喉頭擠出幾聲,「好……好……」

  很好,太好了,好得不得了!

  沈天洛,原來你那些誓言都是屁,壓根不能信!

  她覺得臉頰熱辣辣地好痛,但心比臉上痛一百倍,一千倍!

  見喬淇露出的蒼涼笑意,謝姨娘有些心驚,死命抱緊了她,直安慰道:「好孩子,沒事的,以後咱們娘倆好好過日子……好女兒……」

  八兒見兩人相擁痛哭,也含淚湊上前來,「姊姊別哭,好夫人別哭,八兒不哭了,你們也別哭……」

  謝姨娘一轉頭,這才發現八兒,見他小臉腫得可怕,卻仍忍住淚意來安慰她們,心中的不舍油然而生,也伸長手將他擁到懷中。感到瘦弱的八兒回擁她們母女,圓圓的頭顱埋在自己胸前,也許是天生母性使然,她摸著姊弟倆的頭低低安慰,心底的傷痛慢慢減輕不少。

  無論如何,女兒總算是回到身邊,她們團圓了。



  第十四章 他是我的男人!

  夜裏,窗外下起茫茫白雪,白得慘淡的月光映照大地,呈現出一種蒼涼的寂靜。

  今日發生了許多事,喬淇心頭亂糟糟的,她的手下意識地摸往胸前的鳳形玦,心緒糾結成一團,理也理不清。

  進到喬府生活的過程確實如她所想不算糟也不算好,好的是喬老太爺對于她這個失而複得的孫女很關心,她娘對她寵愛有加,糟的是柳氏母女。這些墨盡日之前都跟她說過了,她也不意外,最意外、目前打擊的是,喬清居然和沈天洛訂親?

  可惡,這件事墨盡日怎麼沒先告知她?難道他不知道?不,就算他知道也沒必要告訴自己,他又不知道她跟世子爺偷偷談戀愛。

  想到那兩人的婚事,她胸口就悶得喘不過氣,雖說猜想多半是順從父母之命,但她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竟會介入他人的感情,當起人人喊打的小三……就算這時代第三者是合法的,她也不想擠進人家的婚姻裏,雙人床上躺三人太擁擠。

  見女兒頻頻歎氣,謝姨娘看向她,憂心地道:「淇兒,今天你肯定累壞了,」對于謝姨娘喬淇的認識還不深,但感覺得出來她是個溫柔乖順的傳統女性,她的柔順使得她在面對柳氏欺壓時顯得軟弱,但同時也讓她對八兒視如己出,仔細呵護。

  一瞧謝姨娘紅腫的雙頰,喬淇滿是歉意地道:「娘,女兒在天涼城與人合夥開了酒樓,因爲走得匆忙,許多事怕沒交代妥當,我想過幾日回去瞧瞧,你若有什麼想吃的或想要的東西就說一聲,我幫你帶回來。」她見謝姨娘衣衫陳舊,屋裏的東西也是簡陋,不由得不舍的道。

  謝姨娘感動不己,眼眶忍不住又紅了,轉瞬卻又爲難,「這……娘很高興你這麼能幹,只是如今你已是千金小姐了,再拋頭露面恐是不妥,再說咱們家裏也不缺什麼。」

  「娘說的我曉得,我打算讓香兒姊姊再尋一位掌櫃,我只負責出主意就好。我和香兒姊姊過去一路辛勞才有如今的成果,要我就此不管實在放不下。」她握住謝姨娘的手,笑了笑道:「香兒姊姊是蓮香樓的大掌櫃,娘,我們蓮香樓的食膳很有名氣,連一些宮家老爺都愛吃呢,我看你這麼瘦,改天我帶你上那兒給你辦一桌好菜如何?」

  「你有這份心我就很高興了。」謝姨娘無奈一笑,「唉,你既放不下這事兒,我也就不攔你,但還得稟告了大太太才行。」

  「哼,稟告她的話,這事肯定不用想了。」她壓根不認爲柳氏會順遂她的要求。

  謝姨娘勸她,「大太太雖嚴苛些,處事還算明理,你和她說情看看,或許還有機會。」頓了頓,又道:「不然設法和老夫人說說……雖然這麼做也不是十分妥當。」

  喬淇頓時明白謝姨娘雖然個性軟弱,卻不是個沒主意的,也懂得利用柳氏和方氏的不和,並非不懂變通。

  「娘可知道老夫人喜歡什麼樣的點心,趕明見我讓人做了送過去孝敬她,讓她高興了再和她談談這件事。」

  謝姨娘雖不想潑她冷水,卻不得不提醒,「慢著,你總得先和大太太商量,如今是她在當家,如此越過她不好。」

  喬淇心想也對,自己魯莽忘了這環節,多虧謝姨娘做事圓滑。「娘說得是,那我明日去,向大太太請安時趁機提一提吧。」

  謝姨娘見喬淇要起身又說:「你如今還沒有服侍的丫頭,不如把綠秧帶在身邊,她行事穩妥,能多給你提點些。」

  喬淇正要推拒,綠秧也不太情願,因爲謝姨娘身邊也沒幾個穩妥人。綠秧道:「二夫人太擡舉我了,比起我,綠苗想是更適合小姐,她腦子靈活,不僅能爲小姐分憂解勞,還能哄得小姐開心。」

  謝姨娘想了想後點點頭,綠苗想著喬淇與自己年紀相當,看起來又是好相處的,對謝姨娘的安排並無二話。

  喬淇被分配在澄水軒,臨著謝姨娘的屋子,綠苗領著她進房,替她鋪床打點好一切,便要留下來值夜。見她竟在地板上鋪墊楞,喬淇趕緊阻止,主仆倆一番推讓後,喬淇終于說服她到外間的隔間睡。

  聽綠苗再三囑咐,有需要務必找她服侍後,喬淇笑著關了房門,一轉眼卻見一道黑影坐在床上--

  「哇!」她嚇得喊了一聲。

  「小聲點!」墨盡日見她叫出聲,低聲喝了一句,「你想招人來嗎?」

  果然立即聽見綠苗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小姐,怎麼了?」

  喬淇趕緊道:「沒事,我剛剛不小心絆了下。」見綠苗似要來開門,她連忙又說:「我困極要睡了,你也早點安歇吧。」

  見映在門窗紙上的人影離去,確定再沒有任何動靜,喬淇才轉頭對墨盡日低道:「你怎麼鬼鬼祟崇地出現,差點把我嚇死。」

  方才喬淇情急之下竟要把他往床簾後藏,他覺得好笑地道:「你也知道害怕,剛剛何必喊這麼大聲,是想讓人知道你暗房藏著男人嗎?」

  喬淇沒好氣地罵他,「胡說什麼,你來這裏到底要做什麼?」

  「師父和莫姑娘不放心你,讓我過來瞧瞧。」

  聞言,她心裏暖暖的,今日所受的氣頓時散了大半,不禁自嘲道:「臉都腫得像面龜了,還會好嗎?」

  「面龜是什麼?我看倒是像豬頭。」

  喬淇翻個白眼,「好了,你也看夠了,快點回去吧,萬一讓人發現就不好。」

  「我這大半夜的來探視你,你卻是這般態度,會不會太無情了?」嘴上說得委屈,但他臉上是玩笑的表情,接著才從袖子裏掏出樣東西,交給喬淇,「喏,這給你。」

  「這是?」喬淇見是個小瓷瓶,疑惑道。

  他指指她的臉頰,「這是我隨身帶的金創藥膏,剩的量不多了,你這兩天先湊合著用,改日我再帶瓶新的給你。」

  夥伴的關懷之誼讓喬淇非常感動,她立即道謝。

  「謝什麼。」墨盡日抓抓臉,有些尷尬地道:「你若覺得這喬府不能待了,就帶著小師弟回來吧,這才一日不見,師父就叨念頻頻,再這麼下去我耳朵可要長繭了,別讓大夥兒成天一顆心爲你們姊弟倆懸著,擔憂你們的情況。」說著,他的眼睛又往她臉上看。

  她的眼眶紅了,內心感到無比溫暖,「謝謝你們關心,但我不打算就這麼屈服。」

  他會意地點頭笑道:「想來你也該是會這麼想的。」見她又要謝,他阻止道:「要道謝就用感激的表情來道謝,看到這麼醜的臉,我絲毫沒被人感謝的成就感。」

  喬淇佯怒地瞪大雙眼,「你這家夥的嘴巴非得這麼壞不可?」

  「本性難改。」他聳聳肩道。

  他說得欠扁,喬淇正想再催他走,驀地聽見綠苗的聲音傳來--

  「小姐,是你在說話嗎?」

  「糟了,你快走吧!」她嚇了一跳,一面趕墨盡日,又向綠苗喊話,「沒、沒事,我說夢話呢!」

  「喔……」綠苗的聲音聽起來充滿困意,也沒再追問。

  墨盡日推開窗,臨出去又轉頭叮囑道:「你記住我的話,別再搭理那個姓沈的。」

  提起沈天洛,喬淇心中又生惆悵,卻嘴硬道:「他不來招惹我,我也不會去搭理他的。」

  他卻還不滿意她的回答,「那也不成,他來招惹你也不行,小心被卷入麻煩裏。」

  「麻煩?」略一思索,她就猜到了,他定是指靖王謀反的事。「你放心吧,那種人我也不想再見到他了。」

  見他躍出窗外,幾個起落就消失在視線裏,喬淇關上窗戶,上床睡下,本以爲會累極馬上睡去,誰知睡是睡了,夢中竟滿滿都是那個她說再也不想看到的男人……

  隔日一早,喬淇跟著謝姨娘到荷香齋跟柳氏請安,但母女倆卻被丫頭擋在門外。

  「太太正在廳裏迎接貴客呢,盼咐說姨娘和三小姐今日的請安就免了。」

  喬淇心想,不過就是個當家主母,這口氣倒像她在古裝宮廷劇裏看過的太後、皇後,也太狂妄了吧,不過一瞧謝姨娘松了一口氣的模樣,又想隨便這柳氏愛演慈禧還是武則天,請安能免則免。

  母女倆回到靜香齋用了簡便的飯菜,謝姨娘到佛堂禮佛後,喬淇在綠苗的建議下,陪著她到梅林散步,大將軍府中種了許多紅梅,紅豔如火的梅花與昨夜落下的白雪形成難得的美景,正好適合讓母女倆邊欣賞邊談心。

  披上披風,捧著燒得暖呼呼的手爐到梅林去,八兒則由謝姨娘屋裏的一個小丫頭陪著玩耍,他玩得正高興,說什麼也不肯跟著出來賞梅。

  昨夜的雪勢雖小,經過一夜光景也是積了厚厚一一膺,府內夾道老早就讓下人鏟幹淨了,到了林間,喬淇才知道雪量驚人。

  謝姨娘看了美景,又有女兒在旁,心裏無比滿足喜悅,「今年的梅花開得真美,年景也好,我聽說今年各地豐收,是個豐年呢。」又喃喃道:「多虧今年運好,娘才能這麼快就尋回你。」

  喬淇附和幾句,母女倆說說笑笑,好不和諧,另一邊也有一群人正在賞梅,氣氛卻是不同。

  「世子哥哥,你終于來了,清兒好想你呢……你根本對清兒無心,就連人家的生辰宴也沒來……」喬清嬌顔含羞,語氣裏滿是委屈和殷切的企盼。

  柳氏低聲喝斥女兒的無狀舉止,「清兒,別胡鬧,王妃那日不就派人來說過了嗎,世子爺是病了才不能來,你別無理取鬧,要懂得體貼世子爺。」

  沈天洛見這對母女裝腔作態,不耐地眯起雙眼,別過頭去。

  這樁婚事完全是靖王爲拉攏喬繁的一步棋,對于驕縱的喬清他從來沒放在心上過,今見個來喬府他自然是爲了喬淇來的,卻毫不意外地會被這對母女纏住。

  「娘說得對,世子哥哥身子可好多了?若還沒好全,可別急著來看清見。」喬清低垂著頭,嬌滴滴地道:「清兒雖然思念世子哥哥,但也希望您健康平安。」

  對于她的熱情,沈天洛大多冷臉回應,但喬清絲毫不在意,依然對他說東道西,好似有說不完的話。

  「世子爺瞧這丫頭,她如今可是一心向著你,只等著明年嫁過去王府呢。」柳氏也一搭一唱,替女兒說好話。

  一提及婚事,沈天洛就心生不悅,先前是出于不願被胡亂婚配,以及被父親當成棋子的不甘,如今則是因爲心裏有了人,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婚事是我父王作的主,我自己可沒有與喬小姐成婚的打算。」他冷冷地道,希望母女倆能識相地住嘴。

  向來精明犀利的柳氏,眼下卻遲鈍的聽不明他話裏的冷淡,「世子爺說笑呢,婚姻大事聽從父母之命是天經地義,世于爺如今沒這心思是還沒習慣罷了,咱們清兒也是如此,到現在還會撒嬌地跟我說舍不得娘。」

  「喬小姐如果舍不得夫人,不要出嫁亦可。」沈天洛嗤笑道,他的耐性瀕臨極限,若非顧及喬老將軍的面子,他才不會這般隱忍。

  柳氏一楞,終于感到有些不對勁,只是又說服自己這應該是錯覺。

  見母親惹了心上人生氣,喬清嗔怪道:「娘,都是你不會說話,讓世子哥哥誤會了。」說著也不知哪來的勇氣,不在意男女授受不親的規炬,竟上前抓住沈天洛的手想撒嬌。

  沈天洛不動聲色地甩開她,俊眉不悅地皺起,哪想喬清思慕心重,壓根沒注意他的臉色,以爲他是在害羞,又再次抓住他的袖子。

  當謝姨娘一行人走近,喬淇一眼看見的畫面是他們兩人親密相偎,喬清用嬌滴滴的聲音對沈天洛傾訴情意--

  「世子哥哥別生氣,清兒雖舍不得娘,但依然要嫁人的。清兒仰慕世子哥哥的英名已久,一直想嫁給世子哥哥爲妻,如今得償宿願,高興得不得了,怎麼可能不嫁呢?」

  喬淇看不見背對她的沈天洛表情,聞言當場臉色丕變,停頓腳步想往回走。

  謝姨娘見她停下,雖不明就裏,但她不想與柳氏打交道,也索性打道回府。

  豈知柳氏早就遠遠看見她們,心想佳婿難得上門,打算向謝姨娘誇耀一番,于是語氣裝得親切,高聲喊道:「這不是姨娘嗎?」

  被點名了,謝姨娘這會兒只得上前請安。

  沈天洛看見喬淇,暗自高興,立刻甩開喬清上前幾步,但因在場還有其他人在,他也不好貿然接近。

  喬清以爲他的舉動是因人多害羞,沒再多糾纏,她笑得一臉得意,對喬淇殷切道:「淇兒妹妹,今日世子哥哥來看我,我瞧咱們園裏的梅花開得正好,邀他一起來逛逛。」

  她又靠近沈天洛想故作親昵好炫耀,不料他卻閃開她,還徑自走向喬淇。

  喬淇見兩人互動甜蜜,怒火正盛,見他走近故意笑道:「這位世子爺想必就是大姊姊未來的夫君了,我昨日才耳聞未來姊夫是翩翩君子,令兒個一見果然如此,大姊姊真是好福氣,世子爺這般好人品,莫怪大姊姊想早日出嫁了。」

  話裏全是諷刺,聽得沈天洛眉頭緊皺,臉色也很難看。

  喬清卻得意極了,絲毫不察,還心想這野丫頭怎麼轉了性子,狗嘴裏也能說出人話來,「淇兒妹妹真是的,怎麼連你也打趣我……」

  沒想到話才說到一半,就見沈天洛臉色鐵青地兀自拉著喬淇走到一旁。

  「你說這是什麼話?」他壓抑著怒火,低聲質問喬淇。

  「世子爺,你幹什麼?」喬淇被他魯莽的舉動嚇著,急著要掙脫,但完全不敵他的蠻力。

  喬清見狀更是震驚,高聲急喊,「世子哥哥!」

  「世子爺,您這是做什麼」

  柳氏和謝姨娘見狀茫然,同時驚覺不對,待要上前卻讓沈天洛狠狠一瞪,又被他晚了一聲不准上前來,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她們都知道,這位世子爺不是好惹的。

  「夫人、小姐別驚慌……」祁安攔住要追過去的喬清,暗怨主子莽撞,但也只得爲他善後,「世子和七兒姑娘原就相識,這會兒有重要的事情要說,不礙事的。」

  「哪裏不礙事,你別攔著我!」喬清見沈天洛拉著喬淇的手,憤怒的雙眼幾乎要噴出火來,見祁安死命攔著她,她氣得不顧形象,施展花拳繡腿朝他身上招呼。

  祁安臉上被發狂的喬清抓了好幾下,痛得疾呼,「主子你要說話就快些,小的攔不住啦……」

  「閉嘴,別吵吵嚷嚷的!」

  沈天洛正質問喬淇剛剛的態度,見她絲毫不肯合作,他說一句她頂三句的,又聽一旁吵鬧,氣得大吼,他索性硬是拉著喬淇往林子裏走,除了祁安,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見他如此失態大怒,全怔楞住了。

  「你是怎麼了,我今日特意來看你,你爲何這般對我?」居然叫他姊夫,把他推給別的女人?

  喬淇腦海裏都是喬清與沈天洛那番郎有情妹有意的情景,此時哪裏還能好聲好氣與他說話,冷笑道:「姊夫,我與你無冤無仇,你何必來招惹我!」

  聽她刻意加重「姊夫」兩字,沈天洛非常不滿,厲聲道:「我爲什麼招惹你,難道我先前說得還不夠清楚嗎?」

  想到鳳形玦、想起他對自己說過的情話,喬淇更是生氣,她覺得自己只不過是一個小醜,是沈天洛和喬清成婚前一場娛樂節目,她自尊心強,哪裏能容忍這些,氣憤地將胸前戴著的鳳形玦丟還給沈天洛。「不過是塊破玉,還給你就是!」

  見她這麼生氣,沈天洛隱隱察覺不對,心底除了憤怒之外還有不安,「七兒,你這是做什麼……」

  「我這是在拒絕你!」喬淇驕傲地一笑,卻不知自個兒臉上呈現出來的是心痛與酸楚,「抱歉了,偉大的世子爺,你的心意恕小女子無福消受。」

  「你在鬧什麼脾氣?」沈天洛不解,安撫地解釋,「她不過是我父王擅自定下的未婚妻,我可不認她。」

  喬淇先前就猜過是這樣,但她的心情並未因爲他的證實而平複,反而故意刺激他道:「萬萬別這麼說,我喬淇可不做小三,壞人姻緣!」

  她糾結的是,若他不認喬清這個未婚妻,爲何剛剛與她那麼親昵?這令喬淇心中湧出罪惡感,雖然她討厭喬清,可是更討厭自己成爲第三者,愛情的忠誠是她最爲重視的,不允許愛人的背叛,更不允許自己成爲毀滅他人姻緣的元凶!

  小三?他聽不懂,不過壞人姻緣幾個字可是沒聽漏。沈天洛又把鳳形殃掛回她脖子上,抓著她的手,不讓她再拿下。

  「你放手!」

  「妳收下我就放!」

  「不放!」喬淇與他角力,力氣上輸了,氣勢上卻不服,聲嘶力竭地諷笑道:「堂堂世子爺果然霸道,你想愛人就愛,卻不允許別人拒絕你嗎?」

  沈天洛以前聽喬淇故意討好或挖苦他而喊他世子爺時,只覺得她萬般可愛,如今卻痛恨起她刻意用這稱呼在兩人之間劃開鴻溝。

  「別再世子爺世子爺的喊我!」見她絲毫聽不進自己的解釋,他動氣地吼道。

  「當然可以!你今後就是我姊夫了嘛,再這麼叫可就疏遠了。」喬淇硬是與他作對。

  「妳……」沈天洛氣極卻拿她無法,索性一把抱住她,「你這是瞎吃什麼醋,我和她沒什麼!」

  感受到他的體溫,聞到那撲鼻而來的熟悉香氣,喬淇眼眶的淚水不爭氣地潰堤,「剛剛偎得那麼近,還怪她不早日嫁給你呢,現在卻來糾纏我,你也太貪心了……」

  「別無理取鬧,七兒。」見了她的眼淚,沈天洛的態度也緩和下來,溫柔地哄著她,「我今日是來看你的,你沒受到什麼委屈吧?」

  畢竟已將人擺入心間了,要拔除哪那麼容易,被他一安撫,喬淇硬撐起的堅強僞裝隨著淚水瓦解,只是動了動身子以示反抗。「放開我。」

  「不放。」難得見她軟弱,流露出我見猶憐的風情,他收緊圈著她的手臂,一時情動,低低說出誓言,「我今生今世都不打算放開你。」

  「這些話你留著對喬清說吧。」喬淇卻已軟化下來,暗氣自己竟然這麼沒用,憑他這麼幾句話就被說服了。

  「這些話,我只對心愛的女人說。」他說得慎重無比,「除了你,其他的女人休想進我靖王府的家門。」

  「你……」該不該相信他?她內心好掙紮。

  就在這時,一道殺豬般的慘叫聲突兀地響起--

  「你們、你們快給我分開!」喬清沖了過來,花容哭得狼狽不堪。

  「喬清小姐!」祁安一路追在她身後,連聲叫嚷。

  喬清凶狠地瞪著喬淇,一把推開她,「你這個狐狸精!」

  沈天洛連忙揪住她要追打喬淇的手,又令祁安來抓人。

  「世子哥哥,你這是做什麼?」喬清瞪大淚眼,不敢相信沈天洛居然會變心?!

  「你還看不明白嗎?我喜歡她。」他索性說清楚,要她勿再來糾纏。

  喬清哪能接受,氣急敗壞地指責喬淇,「你這只騷狐狸,給我說清楚,你們究竟是什麼關系?」看喬淇的態度,兩人應該不是兩情相悅,但她也不信世子爺會看上這野丫頭,主動追求,明明他對自己壓根不理睬……

  喬淇見到她的瘋狂樣,突然覺得好笑,女人嫉妒的模樣真是醜陋,她自己剛剛也是這副德行嗎?

  「你笑什麼?」喬清見她竟然笑了,頓時又羞又惱。

  她泠冷一笑,回道:「我笑你笨,若他說得這麼明白了你都還不懂,那我只得下猛藥了!」

  接著突然探出雙手,冷不防地摟上沈天洛的頸子,做了一件令衆人眼珠子都快瞪凸了的驚人舉動--

  她吻上沈天洛的唇。

  這下不僅喬清,就連祁安也是當場驚呆,「主子……」

  「妳妳……」喬清嚇得連聲結巴。

  「不要你你你了,我們之間就是這麼一回事,大姊姊別怨妹妹我橫刀奪愛,雖然你們倆締結婚約在先,但沒感情的婚姻實在要不得,強要了也是自己痛苦,奉勸大姊姊還得看開些,感情這回事勉強不了」

  她不想說得太難聽,畢竟女人何苦爲難女人,能贏得心上人的心是福氣,她很感恩,卻不想利用這點分出什麼勝負,更不想羞辱他人。

  喬清難以置信,問向沈天洛,「世子哥哥,難道你也想娶她過門?你在開玩笑……你已經有我了,如今我都還沒嫁過去,你竟然就想納妾,你置我于何地?」她絕對不允許,世子哥哥是她一個人的。

  「不是納妾,是明媒正娶的嫡妻。」他說出了對她的承諾。

  喬清聞言臉色慘白,絕望得幾乎昏厥,「你要我與她做平妻?」

  「不是平妻,是……」

  喬清打斷他的解釋,她不想聽,也害怕聽,將怒氣全指向喬淇,「妳……下賤!」

  見她羞辱心愛的女人,沈天洛厲聲制止,「喬清,注意你的措詞。」

  「世子哥哥……」她喘著淚,楚楚可憐,偏偏他看也不看她一眼。

  喬淇咬咬牙,見喬清仍執迷不悟,狠下心道:「別世子哥哥的喊,他,沈天洛,不是你的世子哥哥,是我喬淇的男人!」

  喬淇強悍的宣言令沈天洛驕傲地勾起嘴角,他向來架驚不馴,更厭惡旁人自以爲是地將他歸爲所有物,不僅是生他的父親,或是自以爲是他良配的喬清,沒有人能妄想擁有他,在喬淇說出這一句話前,他都是這麼想的。

  打從他發現自己喜歡上她,也只是想讓她成爲自己的女人,如此單純,不涉門第與權謀,如今聽她高調宣示主權,他對自己沒有絲毫不高興反而莫名生出的喜悅這件事,感到無比驚訝。

  他是她的男人,而她是他的女人……這樣的感覺真是不錯,他的笑意更深了。
作者: wonhuilin    時間: 2012-8-25 09:33 PM

  第十五章 死人不會變心

  「真愛我的話,就喝了它!」

  沈天洛詫異地看喬淇指著桌上的一碗湯藥,又看看那碗湯藥旁的一只死溝鼠,神情肅然,斂著眉頭久久不語。

  剛剛他親眼看喬淇讓那只溝鼠喝了相同的湯藥,溝鼠的身子劇烈抽擂,隨即暴斃,見了這一幕,要說他現在毫無懼意就太虛假了。

  他又看向喬淇,見她眼神充滿認真決絕,猜想著她究竟是什麼心思。

  她方才向自己聲明,她要的是從一而終的感情,說她的眼裏容不下一粒沙,且不相信「他們」這世代的男人能夠做到專一無二,然後就提出這個瘋狂的要求。

  若愛她就得死,這是什麼荒謬的理論?

  「你在開玩笑嗎,七兒?」他鄭重地問,仔細觀察她的反應,似乎捕捉到她眼裏的失望。

  「我的態度像在開玩笑嗎?」

  「爲何你會提出如此荒謬無稽的要求,你想要我死?」他一向喜愛她天馬行空的想法,但這個念頭實在讓人難以接受。

  經過白日那場鬧劇後,他本以爲自己和七兒應是心意確定得很清楚了,所以當她讓八兒到他客居的翠竹院悄話給他,要他今晚只身秘密前來她的閨房,她有事跟他說,他毫不猶豫地走了這一趟,憑他的武功,要避過那些守院的家丁輕而易舉,來到她房外,果然見到房中亮著燭光,丫鬟也被找借口打發出去。

  只是完全沒想到,她找他來竟是要他赴黃泉?!

  「你覺得我想讓你死?」喬淇的輕笑裏有著濃濃的自嘲與諷刺,似乎在責怪他的不信任。

  他實在不知她在玩什麼把戲,但他的耐性已然告罄,不想再玩猜謎,直接問道:「要我喝當然可以,但我要聽理由,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的。」

  見沈天洛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喬淇直直迎視著他,「我只相信死人不會變心!男人慣于付出誓言,卻不一定會實踐,唯有死人才能真正的從一而終。你把這湯藥喝掉,死了,我就嫁給你的牌位!」她端起碗,一字一句道:「你死後我會爲你守寡,咱們做一輩子的夫妻。」

  沈天洛目光不移,看著她良久良久,發現她的堅定認真,他深吸一口氣,接過那碗湯藥高舉了舉,向她一敬,笑道:「我就是喜歡這樣的你。」

  她自信強勢,極有主見,不同于世間女子的柔弱無依,終日依賴男人,甘于以男人爲天地,喪失自我,百般委曲求全。過去他可說是見證了她爲蓮香樓的努力,爲了辯駁自己不是偷兒,向他抗議,眼下品著過往的回憶,那樣的她耀眼得令他眷戀。

  即使做的是這麼愚蠢的事,爲了她,他甘之如飴,他相信她的誓言,他爲那句「做一輩子的夫妻」深深心動,他相信她,願意相信他聰明的七兒作的一切決定都是最好的,作的選擇是不會後悔的,他們是彼此選中的人,最無悔的唯一執著。

  一飲而盡,他痛快地抹去嘴角邊的藥漬。

  喬淇身軀一震,眼眶驀地紅了,憑世子爺的家世、人才,要什麼女人沒有,願意爲她這個沒錢沒背景的小庶女賭上性命,她信了,信他的真心,他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誓言。

  動情地走近他,她伸手緩緩抱住他,正想向他全盤托出實情,那不是毒藥,冷不防他卻突然壓下一枚重重的吻。

  「嗯……」

  喬淇被他的舉動一嚇,張開小口驚呼,正好令他的舌頭長驅直入。

  「嗯……放開……」

  感覺到唇舌間泛著濃濃苦味,他竟是將最後一口藥汁渡進自己口中,喬淇被嗆了一下,用力推著他掙紮著,卻因他猛烈的索取糾纏而虛軟無力。

  她被嗆得難過,又被他奪去呼吸,相當難受,最後是強烈的咳嗽使他放開了她。

  他爲她倒來一杯茶,她連忙接過喝下潤潤喉,刷洗被苦味占據的味蕾,稍緩過氣來不禁嗔道:「你做什麼……」

  「我突然後悔了,不想孤獨地上黃泉路,更舍不得拋下你不管,就讓我們做對同命鴛鴦。」沈天洛對她露出一抹邪氣的笑容,又不懷好意地湊近她,「看來娘子還活蹦亂跳,掛有元氣的,不如爲夫再渡些毒給你?」語畢又絨封住她的櫻桃小口。

  剛剛湯藥一入口,沈天洛頓時知道那其實只是一碗黃連湯,他從前長期裝病,什麼補藥沒吃過,一嘗自然識破她的小心機。

  喬淇不似古代女子矜持保守,對于戀人間親密的互動早已習慣,此時明白沈天洛的真心,對他的索求不再抗拒,兩人忘情地交換無數個吻。

  長長的一吻後,沈天洛松開對她的桎梏,他深一呼吸,壓抑著微顫的聲音道:「妳這小丫頭竟敢玩弄我,用這種方式測試我的真心,該罰!」

  「甜頭你都嘗盡了,你還想罰什麼?」她俏皮地對他笑咧嘴,反問道。

  她大方的詢問反而令他愕然,屈指一彈她額頭,「堂堂姑娘家,有些渾話可不能胡說。」

  「咦,沒想到堂堂世子爺一向恣意妄爲,居然會顧及這種繁文褥節?」說完,被他一瞪,她旋即住口,嘴角始終控制不住地往上翹。

  「你等我,我會盡快退了與喬清的婚事。」他低頭與她對視,將她攬往自己的腿上坐下。「這樁婚事是我父王瞞著我定下的,我發現後很不高興,又因故與他大吵一架,憤而離家出走,也才遇見你。從前因爲我父王的關系,對這婚事我只是一拖再拖,放著不管,反正眼不見爲淨,可如今有了你,該斷的就得斷得幹淨。」

  他露齒一笑,忽地想到一事,瞄瞄她的前胸,「對了,你今年到底幾歲?之前我問過八兒,他說你來年就十五了,但是若你真是喬大將軍孫女,年紀似乎不對。」

  喬淇順著他的視線也看了自己胸前一眼,臉微微紅起,雖然還小,但她還在青春期好不好!

  哼,就憑她藥補的本事,天天狂嗑青木瓜系列,不怕事業線長不出來!

  她簡單說了八兒身世,她這個「真假千金」的計畫,聽得沈天洛眉頭皺起,不想也不舍心愛的女子與喬府那群人成日勾心鬥角,不過如今騎虎難下,也只能繼續扮下去,再說此舉也不是沒好處,至少喬府庶女與蓮香樓掌櫃,他想娶她前者會更順利些。

  「你呀,總是這麼膽大妄爲!」他搖頭笑著又吻了她一口。「可是我就是喜歡。」

  感受到他強勢的吻,看著他眼中張揚的得意與滿足,看著他酷似晨風的臉,喬淇心頭頓時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如果他們倆是太陽,那麼強勢的沈天洛是夏日豔陽,晨風則如冬天暖陽,一個給予她希望,一個給她包容的溫暖;如果他們倆是風,沈天洛是那強勢地攪亂她心湖的暴風,晨風是和煦地撫平她思緒的微風。

  他們不一樣,相同的是在她生命不同階段,占據她心裏最重要的位置。

  她深深地望著他,眼神裏充滿無盡愛意,沈天洛被她看得眸色漸深,大掌一伸遮在她閃亮的瞳眸上。

  「做什麼?」喬淇笑著拉下他的手。

  「以後別用這種眼神看男人。」

  聽他渾厚音色中隱含壓抑,她起了玩心地逗他,「是是是,從今以後我只這麼看世子爺,如何?」

  他滿意一笑,捏了捏她的俏鼻,「撲火的飛蛾可沒能落得好下場。」

  「喔,世子爺舍得讓我有壞的下場?」她對他眨眨眼,笑得好不燦爛。

  沈天洛咳了咳正色道:「我今兒個來還有另一件要事,被你一開竟差點忘了說。」喬淇見他說得一本正經,問道:「什麼事?」

  「上回聽過你那一席話,我想了很久。」

  喬淇略一思索便知他是指靖王謀亂一事,也跟著整肅臉色。

  「從小我很崇拜我父玉,文韜武略他確實都是數一數二,當年他方及弱冠,統領八十萬大軍抵禦北方狼族,下進南荒,爲我騰龍王朝開疆拓土,之後卸下兵權,改任文職也有多項佳績,擁有如此能力,屈尊爲臣的確是委屈了他。」他說著一歎,「當年先帝也很看重我父王,他又身爲長子,只是因嫡庶之分,帝位無望,他十分不服,尤其日後結交一衆門客,聽著那些人漫無邊際的吹捧,益發妄想那件事。」

  喬淇點點頭,如此經世濟民的人才,如今要他做個閑散王爺,也難怪他不肯安分。

  「爲人君者,必得有識人用人之能,在這點上我父王確實差皇上許多,且他心胸太過狹窄,不能容人……」他又歎口氣,話鋒一轉,「知道他要行大逆之事,我和母妃都曾苦口婆心勸他,只是他一意孤行,最後我母妃勸不了索性袖手不理,我亦是躑躅于忠義之間……那一日你說,先盡人事,再聽天命,我反複思量後,這才下定決心。」

  他深吸一口氣,直望她清澈的眼底,「我決定再去勸勸我父主。」

  「我知道了,你萬事小心。」她伸手握著他的手,給他勇氣,她知道他作出這項決定並不容易,「我會在這裏等你。」

  「知道你在等我,我會早去早回的。」他輕笑,俯首輕輕吻在她梳得整齊的鬢角。

  「剩下的,等我回來再跟你討。」

  真的得走了,溫柔鄉果真是英雄塚,再待下去他這君子會淪落爲野獸。

  喬淇應了一聲,目送他帶著微笑消失在月色之中,心底雖是踏實,卻也隱隱不安。

  關上房門時,她沒注意到,小院裏一棵愧樹上,藏著一道身影。

  綠苗沒多久後回來了,伺候著她梳洗好後吹燈就寢,望著廂房內變得幽暗寂靜,墨盡日這才回過神來,拳頭因緊握過久生疼,他們倆竟壓抑著滿腔妒意,他黯然躍上屋藩,穿梭夜色而去。

  那一場賞梅風波後來並未引起太大騷動,別說傳到外頭,連府內下人都沒什麼人敢議論,喬淇猜想應該是柳氏把事情壓下,畢竟這對喬清來說是天大的羞辱。

  她靜下心想想,自己當時真是太過沖動了,被嫉妒沖昏頭,受不了喬清刺激,頭脹腦熱地公開她和沈天洛的關系,害得自己在喬府中的處境益發艱難。

  她每日都被叫到柳氏房裏學習禮儀和女紅,只有除夕到初三那幾天稍稍喘口氣能休息,若說國際禮儀喬淇可說是筒中能手,但古代的三跪九叩首,又是蹲又是鞠躬的禮節繁複不說,滿頭一堆珠釵首飾,宛如頂著一顆幾百斤的大豬頭,教她苦不堪言。

  且不論她學得多努力、做得多標准,那一對骨裏挑刺的母女倆也總有辦法挑出瑕疵,批評個沒完,總歸她們的目的不是在于教會她,而是折磨她。

  喬淇好幾次都受不了了,想掀桌子摔椅子地反抗,但想到此刻不僅是自己受苦,謝姨娘和綠秧綠苗甚至是八兒都爲她所累,一舉一動動輒得咎,她不敢再生事端,增加其他人的苦難。

  「氣死我了,這兩個臭三八,別得意得太旱,日後換我如意了,准教你們有淚哭不出、有氣不能發……嘶,痛痛痛!」罵得太用力,忘情地踩一下腳,忘記自己現在可憐的膝蓋已受不得折磨。

  中午用膳時分早過了,喬淇卻直等到柳氏母女用過飯後,才被放行返回澄水軒,在經過園子的時候,無意間聽到幾聲狂妄的譏笑聲。

  「我說你的豆腐腦袋怎麼還掛在脖子上,晃來晃去蠢得像豬,幹脆掛個牛鈴上去,叮叮咚咚地煞是好聽……」

  遠遠看似一頭豬……哦不,是那位體形腕腫,圍得像顆球的二爺喬艇,方頭大耳的他搖頭晃腦,故作風雅的搖著描金扇,嘴裏吐出的話卻甚是粗鄙。

  喬艇是方氏過繼子嗣,卻很不長進,仗著方氏的寵愛,在府中也是橫行無阻,唯獨不敢和喬清作對。她之前沒跟他見過面,不過憑身材和打扮,猜也猜得出是他。

  他是在罵誰呢?喬淇好奇地看過去,見到他身邊還有個身穿鵝黃衣衫的喬淳。

  這兩人怎麼會湊到一塊?

  喬淳給喬淇的印象是冷漠刻薄,總愛在一旁添幾句冷言冷語,搧風點火,她小時候曾被算命說命克雙親,讓柳氏對她刻意冷落,漠不關心,偶爾發怒時還會挑出這點來打罵她,造就她性格上的孤僻。

  此時她站在喬艇身邊,對高一個輩分的叔叔指手畫腳地命令,嘴邊帶著的殘酷笑意令喬淇心驚,直想快點回去少和他們打交道,哪知,卻意外聽見一道熟悉的哭聲。

  「二叔,你看這小傻子哭了呢!」

  「小蠢貨果真沒用,哭聲這麼秀氣,一點男子漢氣概也沒有,再哭大聲一點!」

  喬淇察覺不對,這才發現被盆栽擋住的緣故,她沒看到倒在地上啜泣的八兒。

  她立即沖上前去,就見喬艇正高擡左腳,急得她高喊一聲,「給我住手!」

  她上前查看八兒的情況,見他頭上有道很深的傷口,正汩汩滲血,她連忙掏出帕子爲他止血。

  還來不及質問,正想扶起八兒,她背上竟猛地受了一腳,整個人重心不穩,往前撲倒,本就痛到不行的膝蓋再受重創,疼得她淚都飆了出來。

  「你在做什麼?!」喬淇爬起來,氣得火冒三丈,怒聲喝問。

  喬艇和喬淳笑嘻嘻地對視一眼,露出無所謂的表情。

  喬淇碰到親友被欺侮之事最不能容忍,尤其他們竟是欺侮無知的八兒,這更是讓她不能原諒。「八兒哪裏招惹你們,你們要這樣傷害他?」

  「哪來的臭丫頭這麼囂張,主子做事,由得著你來議論,快滾!」喬艇罵道,眼睛卻毫不避諱地打量喬淇。

  喬淳笑嘻嘻地湊到喬艇耳邊,嘰哩咕嚕的不知說了什麼,就見喬艇面上露出嫌惡的神情。

  「原來是謝姨娘那流落在外的女兒啊,奇怪,姨娘十分貌美,怎麼你這丫頭要身材沒身材,容貌也是差強人意?」口氣輕蝕,一點也不把謝姨娘看在眼裏,恣意妄論。

  「野丫頭,見了二叔也不知道來見禮,果真沒教養。」喬淳仗著喬艇在旁,說話也毫不客氣。

  「是啊,我可是喬府的二老爺呢,快上前來喊聲叔叔。」

  喬淇見兩人這作威作福的惡形惡狀就討厭,怒瞪著他們拳頭緊握,恨不得一拳把他們打成豬頭,但見喬艇光是一只胳膊就快比自己的腰粗,登時冷靜下來,別沖動行事。

  「姊姊,我們回去找姨娘,八兒沒事……」八兒按著肚子,搖搖晃晃地爬起來。

  喬淇舍不得地連忙靠過去扶起弟弟,八兒是怕自己和人起沖突會吃虧,才委屈地說沒事,哪會沒事呢,他頭上流血,臉上也都青腫一片了。她心底又感動又愧疚,自己曾說要好好保護八兒,如今卻讓他遇到這種事情,不由得責怪自己粗心疏忽。

  「二老爺、二姊姊,你們好樣的,我家八兒蒙兩位照顧了。」

  看到她眼神冷厲非常,兩人對現一眼,喬艇挺了挺胸,不以爲然地道:「我告訴你,在這喬府裏我這二爺最大,將來喬府的一切都是我的,你最好不要開罪我。」

  「是嗎?」她哼嗤一聲,「若我在老太爺耳邊嚼舌根,說方氏其實是你親娘,你想老太爺還能容得下你嗎?」這小道消息自然也是之前墨盡日告訴她的。

  果然喬艇一聽這話,驚得眼珠子瞠如銅鈴大,「你胡說!我娘她才不可能……」

  「野丫頭,你胡說什麼?」喬淳罵道,這事其實她知道,是前幾年她娘故意放出去的風聲,結果討不了好惹了一身腥,被老太爺下令徹查,差點查到她娘身上,萬一真又鬧到老太爺面前,自己肯定會被娘親責怪。

  「喔,這是胡說嗎?要不要去問問當初那個說出去的人呢?」喬淇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喬淳臉色變得難看,卻逞強地又罵道:「野丫頭就是沒教養,專學三姑六婆嚼舌根。」

  喬淇瞥了她一眼,笑得特別令人膽寒,「若是有天夜裏,爹的牌位出現在二姊姊床上,不曉得太太會怎麼說?是贊你佫守孝道,徹夜守靈,還是棒棍齊下,指責你是克父書親的不孝女?」

  「你敢說我克死爹……你敢陷害我……」喬淳抖著唇,慘白一張雪顔,這件事是她心頭的一根刺。

  「說你命中克親的可不是我,是那個鐵口直斷的算命仙。」

  被再三戳中心事,喬淳氣急敗壞,「你住嘴,再繼續說我一定讓你們姊弟往後沒好日子過!」

  「到底是誰不讓誰好過,二姊姊要不要等著看?人家敬我一尺,我還人一丈,反之也別怪我心狠如蛇蠍,如今對我們姊弟和娘親緊緊相逼的可是你們。二姊姊須知,狗急了也會跳牆,人急起來同樣是六親不認。」喬淇陰側側一笑,「今日這件事我會牢牢記在心底,倘若還有下一次,姊姊可別埋怨我沒先警告,我定會不擇手段,連帶這一次的仇也一並報了。」

  「三妹妹果然了得,先是得了老太爺歡心,又搶了大姊的未婚夫,如今真是得意了,也敢對我折狠話。」喬淳聽了喬淇剛剛那一番話,暗自有些寒意,但要她就此退縮太沒面子了。

  「我做事一向無所畏懼,唯獨最怕一件事,就是吃虧,但凡吃虧必得加倍討回。」

  喬淇感到八兒緊抓自己的手,她也用力回握安撫他。八兒是她必須保護的存在,她就是爲了他才進喬府的,如此想著,她挺直了背脊,不屈服這些欺負他們的壞家夥。

  「說得真好聽,不過你再高興又能有多久?」

  敏銳地察覺到話中有話,她問:「什麼意思?」

  喬淳得意地笑,見喬淇色變,又恢複幾分氣勢,「世子爺只不過是一時糊塗才會看上你這個蠢丫頭,你以爲他會喜歡你多久,最多玩膩了就丟了罷了,他連大姊都看不上,怎麼可能看上你?」

  喬淇盯了她一會,突然若有所悟,似是看穿她的心思,「二姊姊這番話的意思,難道是他就會看上你嗎?」

  「你、你胡說什麼!」雖是否認,但臉上的緋紅讓她的心思昭然若揭,「反正我告訴你,你休想嫁給世子爺,你以爲上次鬧了那一出,娘和大姊會放過你嗎?我看在姊妹一場的分上給你提個醒,趕緊回去和姨娘商量一下,該開始准備嫁妝了!」話裏充滿幸災樂禍。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喬淇緊皺眉頭,心中隱約有了不祥的預獻。

  「三妹妹不是很聰明嗎?自己好好想想吧!」喬淳丟下這一句話,轉身就要走。

  喬淇趕忙拉住她,「你給我說清楚,否則休想走!」

  她用開喬淇,「我就是不說,你能拿我如何?瞧瞧你這般凶巴巴的模樣,鐵定難討未來夫君歡心,我再勸你一句,女兒家還是溫柔乖順爲上。」

  說完她自覺勝了一場,和喬艇笑著離去,喬淇看著他倆的背影低咒一聲。

  可惡,難不成柳氏爲幫女兒的姻緣除去阻礙,瞞著老太爺私下給她安排了婚事?



  第十六章 父子反目

  喬淇猜測柳氏爲自己安排婚事一事,在三天後得到證實。

  喬淇借口陪謝姨娘到廟裏上香還願,找到在京城中的丐幫分舵,隔日墨盡日就讓個小叫花丫頭進府來把查到的事告訴她。

  原來,柳氏竟想將她許配給一個老秀才的兒子當繼室,那口齒伶俐的小丫頭說對方是個流連花街柳巷的風流紈绔,房裏早收了五個通房小妾。

  「臭柳氏,果然不安好心!」喬淇忍不住咒罵出聲,滿心思考著該如何解決這事。

  她眼睛骨碌碌地轉了轉,望見生在一旁的八兒雙手支著下額,眨眨圓滾滾的雙眼看向自己,她愛憐地摸摸他的頭,見他右額上裹著紗布,心又隱隱作疼。

  「你們這兩個孩子,大好天氣的窩在我這房裏發呆做什麼,怎不出去玩玩?」謝姨娘和藹笑道,如今有了喬淇和八兒的陪伴,她的笑容漸漸多了起來,只是兩個孩子受的苦她也都看在眼裏,卻只能心疼不舍,無計可施。

  「姨娘,秦嬤嬤來了。」綠秧揭了簾子,進來稟道。

  秦嬤嬤一進來就朗聲笑語不斷,說太太給三小姐做了幾身衣服送來,謝姨娘等人自是驚奇訝異,這可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來了,除了喬淇其他人都是一頭霧水,不解柳氏在玩什麼花樣。

  「這麼好的衣服,勞煩太太費心了。」看著那漂亮的衣裙,謝姨娘怯怯地伸手摸摸料子,是上好的網綢,繡花是最時興的,她向秦嬤嬤勉強露出一個笑容。

  她很不安,柳氏絕不會無緣無故地向她示好。

  秦嬤嬤上前拉著謝姨娘的手道:「太太這回是有件事情讓姨娘和三小姐幫個忙。」

  謝姨娘面色微變,強作鎮定地問:「什麼事情,若是能力可及」

  秦墉楷體迫不及待地打斷她的話,「姨娘放心,咱們能有什麼麻煩的事情?不過是上回普濟寺住持遞了帖子來邀太太,說這月十五請來高僧說法,但廣武伯上月剛添了小孫子,太太那日得去祝賀滿月禮,便想讓姨娘帶著三小姐代爲赴會。」

  謝姨娘半信半疑,愁容漸收,「原來是這樣,這事讓老夫人出面不是更妥當嗎?」

  「老夫人那日也有事呢。」秦嬤嬤臉色有些不高興,「怎麼,姨娘不方便嗎?」

  「這機會難得,既然是太太吩咐,我就帶著淇兒去一趟,順道去寺裏上香。」謝姨娘連忙說道,又讓喬淇道謝嬤嬤跑這一趟送衣服來。

  喬淇皮笑肉不笑,知道自己笑得肯定很難看,還能笑出來已經算是她修養好,內心快氣炸了,去聽高僧說法是個幌子,照小丫頭告訴她的,柳氏肯定是要騙自己去相親!想到這裏,她恨不得將這些衣服撕成碎片,擲到柳氏臉上。

  柳氏,你們既然對我百般脅迫,休怪我也不留情!

  眯了眯隱含憤怒的眼,她略一思慮隨即計上心頭。

  隔天下午,喬淳收到一封意外的信,使得她心情極好,幾乎按擦不住興奮,即使見著了平日最爲嫉妒的喬清也能打從心底露出真心笑容。

  十五日一大早,秦嬤嬤匆匆來到,說是奉大太太的命令來爲喬淇梳妝打扮。

  「大太太說了,今日在場還有許多家的夫人、小姐,三小姐一定要好好打扮一番,不能丟了咱們大將軍府的面子。」

  柳氏前幾日送來那些好衣裳,今天又派秦嬤嬤親自爲喬淇打扮,謝姨娘道謝連連,對此感到受寵若驚,喬淇對秦嬤嬤的殷勤作態冷眼旁觀,隨她擺弄。

  「這人果然得要衣裝,姨娘瞧瞧,這一身桃紅襦裙襯得三小姐氣色更好了,再插上幾朵簪花,活脫脫是個標致的大家閏秀,今日肯定能夠事成。」

  「事成……什麼事成?」

  「呃……就是能讓那些夫人小姐們刮目相看哪。」說溜嘴的秦嬤嬤幹笑道:「畢竟咱們大將軍府好不容易尋回三小姐,其他府裏的夫人小姐也都想瞧瞧三小姐是個什麼模樣,今日到普濟寺可說是三小姐初次亮相,得博得一個好印象,未來找人家豈不容易些?」

  謝姨娘剛享受幾天的天倫之樂,舍不得女兒太早嫁人。「秦嬤嬤別打趣她了,她現在這麼小,談婚事還早。」

  「這事當然得趁早,早些定下好人家,將來才不用愁。」

  說說笑笑一陣,秦嬤嬤催著她們趕緊到西角門上轎,又指揮小廝、丫頭們備妥東西,旋即出發。

  喬淇這是第一次坐轎,喬府的轎夫訓練有素,行進快又不怎麼顛簸。

  「居然舍得派了秦嬤嬤這個心腹來……」她揭開窗簾往外看,見秦嬤嬤跟隨一旁,心中的猜測又篤定幾分。

  看來今日百分百肯定柳氏要設計她相親,才會派秦嬤嬤來監視她,不過她早有准備,誰設計誰還不知道呢。

  到了普濟寺,知客僧人上前招呼,又說高僧說法得等到午膳過後,讓一個小沙彌帶她們到一處廂房休息。

  她們剛在廂房裏坐定,秦嬤嬤熱絡地介紹,「三小姐,你才剛進京城,先前可聽過普濟寺的名聲?」見喬淇笑說不曾,她又續道:「普濟寺是禦敕建造的廟宇,寺中大雄寶殿的區額還是咱們開國皇帝所書,可是普濟寺的鎮寺之寶,寺後的碑林也有幾位大文豪的手筆。」

  說完,她忽然一擊掌,「對了,聽說碑林附近的山坡上梅花都開了,咱們也別在這兒枯等,就去逛逛可好?」又看看謝姨娘,語氣有些不客氣,「姨娘平素少勞動,如果累了就在這兒休息吧。」

  喬淇知她不想讓謝姨娘跟,必定是爲了那計畫,故意不讓她得逞,「沒關系,娘也一道去吧,就是因爲平素少動,這時候才得走走,鍛煉鍛煉體力。」

  沒什麼心機的謝姨娘不懂女兒與秦嬤嬤私底下的暗潮洶湧,意動地笑道:「也好,咱們也去看看。」

  到了山坡處,果然如秦嬤嬤所說,紅白梅花遍地開,非常美麗,謝姨娘平時少出門來,左瞧右盼的好不高興,喬淇牽著她沿著石徑一路走,忽然見秦嬤嬤東張西望,舉止鬼祟,故意問道:「秦嬤嬤是在找什麼嗎?」

  被她一問,秦嬤嬤故作鎮定地笑著敷衍,「沒、沒呢,奴婢是在看花……花開得真美。」說著,眉頭疑惑地皺起,想了想後又指著前方不遠處的涼亭道:「姨娘、三小姐,咱們走了這一路也該歇息了,不如到那涼亭裏坐一會兒,泡茶吃果子吧?」

  她立即讓丫頭們去布置茶具,拉著母女倆到亭子裏坐,「這普濟寺臨山有口山泉用來泡茶格外甘美,奴才立即去取來,泡了茶讓三小姐和姨娘嘗嘗。」接著迅速領著一個小丫頭離去。

  見她走了,連綠苗也察覺有異,困惑道:「秦嬤嬤好像太殷勤了些,不知要耍什麼花樣?」

  謝姨娘見這丫頭又口出不敬,怕她惹禍連忙制止,「綠苗,秦嬤嬤是熱心,不能這般胡說。」

  綠秧也懷疑,「不過取個水,秦嬤嬤何必自個兒去取,讓小丫頭去不就得了。」

  喬淇笑答,「我想秦嬤嬤是去找人了。」找那始終不見蹤影的相親對象。

  綠苗見她笑得狡黯,不解地問:「找人,找什麼人呢?」

  她吃著幹果,笑眯了眼賣關子,「這我怎麼知道呢?」

  她們在亭子裏吃果子,談天說笑,說得喬淇正覺得渴了,才見秦嬤嬤體搖晃著胖胖的身子,步履蹣跚地回來。

  回來後她的臉色頗爲難看,匆匆催促著丫頭們泡茶,又坐了一會兒,才口氣不好地催著喬淇等人前去聽高僧說法。

  喬淇見她沒什麼好臉色,直到回府都不曾好聲好氣說過話,雖是受了她的氣,但心情依舊好得不得了,因爲秦嬤嬤的態度表示她的計畫成功了。

  果不其然,當天晚上荷香齋內即傳出柳氏破口大罵的聲音,喬淇派綠苗去打聽,不久她回來後,臉上有著掩飾不住的竊喜。

  「到底怎麼回事?」喬淇迫不及待地問。

  「大太太氣得七竅生煙,好幾個丫頭都挨了打。」綠苗替那些丫頭們抱不平,口氣一轉又帶著看好戲的口氣道:「二小姐今日居然和個年輕男子偷偷幽會,這消息鬧得滿城皆知,大太太簡直氣炸了。」

  謝姨娘聞言嚇得不敢置信,「幽會?!二小姐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男女授受不親,幽會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綠苗繼續說:「據說那男人是京城出名的紈绔子,姓李,他見了二小姐就直拉著二小姐說話,我聽太太那邊的小丫頭說,聽說這人在秦樓楚館混慣的,一開口就是花言巧語,要哄誰誰不得手?」

  相較于綠苗和喬淇的幸災樂禍,心善的謝姨娘卻很著急,「這可怎麼辦,老太爺知道這事嗎?」

  「老太爺遲早會知道的,如今這件事情鬧開了,大太太勢必要對方負責。」

  這個結果令喬淇大大滿意,她請墨盡日他們幫忙,各以沈天洛和柳氏的名義,送信給喬淳和李秀才,一則是邀約喬淳,一則是向李秀才說改了見面的地點,本來她還擔心這計謀會被看穿,若是喬淳和李秀才多長了心眼,這事恐怕就不是如今這局面了。

  雖然覺得喬淳的下場有些可憐,但想起秦嬤嬤今日獻殷勤的模樣及柳氏的陰謀,她又感到後怕,倘若不是她早有准備,現在等著要出嫁的,真的就是自己了。

  接獲靖王即將回到京城的消息,沈天洛返回京城舊王府,至今已有十余日,期間還過了年,靖王卻連到了除夕團聚夜,都沒有回府。

  從離家出走後,沈天洛手底下的人定時回報靖王的一舉一動,年前,他知道他父王喬裝秘密出現在京設附近的藍城、南山等處,這些地方都是京營駐紮的軍事重地,他的意圖是再明白不過。

  祭祀節後,靖王妃便由靖王封地天涼城到京中,預備初一宮中家宴,靖王因與皇帝有心結,家宴多年未至,今年沒來,自然也沒人感到奇怪。

  沈天洛返家的目的是想規勸靖王,哪知一回府就讓母親纏上,怕他又再次離家不歸,看他看得緊,連門也不讓他踏出一步。

  靖王妃與喬繁繼室方氏爲遠親表姊妹,性子懦弱毫無主見,若不是出身尊貴,恐怕坐不穩這親王嫡妻的大位。

  對于靖王妃來說,平生最大的煩惱倒不是和丈夫那一群小妾鬥,而是丈夫與兒子的不合,她隱約知道丈夫在謀畫些什麼事情,但即使知道是萬惡大逆的罪行,面對態度強硬的丈夫一意孤行,她幾次規勸無用,也就灰心地蒙著眼睛、捂著耳朵,過著眼不見耳不聞的清幽日子。

  偏偏獨子老愛和他父親作對,半年多前父子倆大吵一架後,丈夫不日接即出門遠行,兒子則在幾日後也無聲無息地離家出走,急得她派人到處找,卻是一無所獲。

  禁不住母妃一再苦苦哀求,沈天洛被迫留在家中,心裏卻著急得不得了,只好派人密切注意父王動向。

  在確定靖王即將入城的這天上午,他焦慮地在書房中來回跛步,頻頻望向那堆滿玩賞器其的博古架,心思複雜,在那博古架後面的暗格裏,藏著他和他父王談判的籌碼。

  正等到不耐時,祁安匆匆從小徑過來,進門後急急稟報,「主子,王爺回城了。」

  沈天洛聽聞這個消息精神一振,「父王現在在哪兒,可是要回府了,幾時回城的?」

  祁安迅速稟道:「昨夜回城的,卻是歇在城東王大人家裏,現在正在劉大人府上作客。皇後鳳體微惡,王妃今早入宮探視。」

  沈天洛點點頭,「母妃不在正好,快,命人趕緊備馬,立刻出門。」

  祁安躬身道:「小的即刻去預備拜帖。」

  主仆倆一前一後騎著駿馬,後頭帶著一隊護衛。沈天洛懷裏藏著從暗格取出的物品,心中萬般苦澀,沈重不已。

  來到劉大人的府邸,門房見了他的拜帖,立即入內通報,不久就有一個小廝領他們進去,一路連過幾道門,來到劉大人的內書房,裏頭除了主人外,還有王李孫等五六位文武官員及靖王。

  「世子爺,真是好久不見,你心益發英氣瘋爽,玉樹臨風,就像王爺當年……」劉大人一見到他,熱情地迎上前招呼。

  沈天洛卻越過他,徑自走到靖王面前,「父王。」

  靖王見了他臉色不太好看,語氣裏含著沈沈怒氣,「你來此做什麼?」

  「孩兒是來勸父王的。」

  他這話一說,在場衆人神色都是一變,短暫面面相覷後,連忙打起圓場,然而他理都不理那些人,看著父親、嘴角僵直地又道:「請父王不要繼續執迷不悟,一錯再錯。」

  靖王嗤笑一聲,不屑道:「勸我?我和你還有什麼好說的,再說我做了什麼,什麼叫一錯再錯,我哪裏錯了?」

  沈天洛剛想開口,卻被他打斷--

  「祁安,世子猶在病中,你讓他跑出府做啥,若他有個閃失,我唯你是問!」他不耐煩地想打發兒子走。

  被點名的祁安惶惶不安,看著主子不知所措。

  沈天洛不理他,兀自又對靖王道:「我想說的事情,父王和在座各位大人都是知道的。」一說完,他瞧見衆人頓時臉色鐵青,有的懼怕,有的不安,有的緊張,有的面色如常,有的則是戒備地看著他。

  靖王雖憤怒,卻避重就輕道:「關于你私自離府一事,我確實想好好跟你算帳。」

  「父王,你至今仍要睜眼說瞎話?」他再一瞧在場的人,其中有些人也加入,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你的野心如今還有誰不知曉嗎?就連民間也盛傳你要謀皮,再不收斂……」

  話到一半,就被靖王氣沖沖打斷,「笑話!我既膽敢這麼做,難道還會怕事嗎?」

  他聲音洪亮如雷,劉大人怕父子倆吵開來,想上前勸阻卻被靖王大臂一揮甩開。

  熊目怒瞪,靖王惡狠狠地道:「我真不知他給了你什麼好處,你竟這麼死心塌地地向著他?你從前尚且乖巧,知道你父王的好,怎麼如今長大了卻幫著外人?」

  那個他,指的是當今聖上,沈煜。

  沈天洛沈痛道:「我確實崇拜過父王,但我如今長大懂事了,知道什麼可爲,什麼不可爲,聖賢書告訴我們忠君愛國之理……」

  「聖賢書?那種酸儒奉爲圭梟的東西也能信?!你到底是吃錯了什麼藥,我就不懂,他日我大業既成,你日後繼承大統,受萬民所景仰,你不心動?怎麼可能甘心居于人下!」

  「皇上賢明治國,才能受萬民景仰,一個大逆不道的黨國賊如何妄想得到民心,我第一個不服!」見父王勸不回頭,他幾近心寒,從懷中掏出一樣物事,揭開其上包裏的布,赫然是騰龍皇帝的玉璽,衆人見狀震驚不已,議論紛紛,而劉大人臉色煞白,不知所措,額頭上冷汗直冒。

  靖王當場身子猛然一震,「你從哪裏拿到這東西?」伸手要搶,卻被他躲開。

  沈天洛泠冷的道:「父王認得這東西吧,你以那老匠師一家性命爲要脅,強迫他爲你打造此物……」

  騰龍王朝玉璽制作精細,爲避免不肯逆賊仿制,上頭文字以陰陽文交錯呈現,還有許多防僞紋樣,因此匠師不僅需有高超的蒙刻技巧,還得擅長機巧之工,全天下唯有那姓公孫的老匠師有此本事,偏偏這門手藝傳子不傳女,未生出兒子的老匠師懷璧其罪,家人被靖王抓走軟禁,他被威脅打造出傳國玉璽,好在兵變時僞造聖旨,逼皇帝禪位。

  沈天洛調查到此線,利用世子身分,取得軟禁公孫家老小之人信任,將人帶上京,其實已暗中送至遠地。老匠師將玉璽給他之際,還給了他龍鳳玉玦,當初靖王便是以要制作給兒媳見面禮爲由,引他入凱歌。

  「劉東臨,你幹什麼吃的?」靖王滿臉怒色,表情扭曲猙獰地瞪向劉大人。

  他當場軟腳跪下,「屬下無用,底下人連人也看不好……」

  「父王,孩兒費盡心思做這一切,一片真心想維護父王,不想讓父王鑄下逆天之錯事!」迎上父親凶狠的目光,沈天洛無懼地凜然說道:「父王若是就此罷休,孩兒就假裝從不知這事,假若父王」

  靖王冷嗤,「本王若是不肯,你又如何?我現在萬事具備,豈能就此罷手,你這孽子才該好好醒悟,助我一統江山,將來也能當個皇帝!」

  「不可能!」

  一聲沈痛怒吼後,沈天洛振臂將手中的玉璽往桌上一放,發出巨響,那枚羊脂白玉玉璽竟被他的內力震碎!

  「孩兒不會和父王同流合汙,父王既然執迷不悟,休怪孩兒不孝,大義滅親!」

  「本王今日就砍了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孽畜!」靖王暴跳如雷,拔出腰間佩劍,砍向沈天洛。

  見父親居然對自己刀劍相向,沈天洛徹底心寒,「來人,把這群逆賊都抓起來!」

  內書房的門瞬間被撞開,一群青衣護衛舉劍闖進來,包圍衆人。

  被兩人以刀架住,靖王卻瘋狂大笑,「反了、反了!」

  沈天洛走至他面前,拿開他手中的劍,「父王,孩兒也不願如此,若父王願意向皇上請罪……」

  「呸,要我認輸,休想!」靖王狠笑。

  沈天洛歎口氣,「孩兒只好親自押著父王前去請罪!」

  「你如果有這個能耐的話!」

  靖王冷不防擡腳使勁往沈天洛胸口一踹,轉瞬擺脫那兩個護衛,奪回佩劍,架在沈天洛頸項上,另一手點了他幾個穴道,讓他頓時動彈不得。

  與此同時,在他一聲令下,另有一批人數更多的黑衣護衛迅速進入屋內,把青衣護衛一一制伏。

  他一手指住沈天洛頸項,手上勁道之大,沈天洛壓根無法言語,呼吸困難。

  「就憑你這小子也敢反我,真是翅膀長硬了。」

  祁安見靖王發狠,怕他真動了殺心,連忙下跪連連磕頭求情,「王爺,請饒過世子,世子也是不願見王爺犯下錯事……」

  「閉嘴!將這多事的主仆狠狠教訓一頓,把這個孽子軟禁起來!」靖王憤然下令,無法容忍兒子的件逆。

  沈天洛被靖王卸了力氣,再無力反抗,只能任人用繩子將自己牢牢姻綁,他望著靖王帶著那群同黨揚長而去,心中已然絕望。
作者: wonhuilin    時間: 2012-8-25 09:34 PM

  第十七章 四處討就兵

  靖王趁著皇帝前往京郊祭天之時謀反了!

  這個消息在京城中開始傳得繪聲繪影,卻沒人敢證實,京中少數一些知情的官民人心惶惶,只是奇怪的是,雖然城中謠言滿天飛,還不時能看見軍馬飛馳出城外的景象,卻不見朝廷下達戒嚴令,除了出入城門時會受到比平時更刁難的盤查與限制之外,百姓的生活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大部分的人甚至不知道此事,只是這樣的平靜卻如同黎明前的黑暗一般,令人更加不能安甯。

  喬淇身在喬府中,雖然不能常常出門,卻也敏感地注意到這股異樣氣氛,加上沈天洛當日說過要回去勸靖玉,過了這許久卻都沒有任何音信,她心底的不安日漸擴大。

  此外,原以告老辭官的喬繁,昨天一整日突然頻頻有客來訪,會唔完畢後,他更是一臉愁容,就連喬淇前去請安,他也顯得心事重重,不知在憂愁什麼,直到今日一早,他整頓行囊出城去了。

  見老人家竟然穿上那一副厚重的盔甲,帶著一隊人馬急匆匆奔馳離去,她心中有了不祥的預感。

  到底發生什麼事,要打仗了嗎?她不由得這麼猜測,豈知真實情況更加嚴重。

  上回攪黃了柳氏的計畫,害得喬淳得下嫁李秀才的風流兒子,她因而被柳氏下令拘束在家,即使還能靠著綠苗打聽些消息,範圍也只限定于喬府內,外界的事情依舊一頭霧水。

  對于喬繁突然出城一事,起疑心的不只有喬淇,柳氏也同樣察覺有異,派了些人出去打聽。

  不到正午,那幾個得力管事匆匆返回,他們到交好的官員府邸探問,每個人得到的消息大同小異,看來此事假不了。

  柳氏聞訊後震驚非常,「什麼,靖王爺意圖謀反?」她像是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張了張,卻說不出其他話來。

  「昨日皇上出城至天壇祭天,靖王爺勾結南山營、蒲玉營、藍城營起兵叛變,南山營從後方追擊,與皇上的禁衛親軍打了起來,太子得知消息後派出天衛軍和地衛軍的人馬在京議迎擊蒲玉營和藍城營……恐怕今早召老太爺從南門出城,是要讓老太爺帶人去前線援助。」

  柳氏越聽越感心驚,「這可是逆天大罪啊,王爺怎麼會幹出這種傻事?」

  「其實十三年前那事,就有傳聞說王爺有不軌之心……」

  她暗罵靖王糊塗,急得一捶小幾,又問道:「當年的叛軍不是墨家軍嗎?還牽連咱們老太爺,險些被皇上誤認爲叛賊怎麼會是靖王爺?」

  那管事低著頭道:「這些小的不知。」

  柳氏焦躁得坐不住,站起身走來走去,「你們這消息可信嗎?靖王謀亂可是大事,京中至今卻沒什麼動靜,難不成是你弄錯了吧?」

  「稟太太,從昨日起,各城門已開始嚴格盤查,北門那處更是派駐關山營軍,據說不讓全城戒嚴是太子爺的意思,爲的是不使京城百姓惶恐。」

  她走到一名管事面前,沈吟問道:「今日老太爺出去,莫非是爲了救駕?」

  「應該不是,據說聖駕今早已回京,還讓侍衛親軍步兵抄了靖王府,擒住靖王世子與王妃,又命人徹查與靖王來往頻密的勳貴。」

  「皇上擒了世子和王妃,還要徹查……糟了,咱們家好歹和靖王府也算有姻親關系,皇上會不會也拿咱們開刀?」

  柳氏登時冷汗直流,十二年前倉皇逃離那事記憶猶新,如今主心骨老太爺不在,也沒人發話該怎麼做……不行,如今情勢和當初又不相同,那時老太爺只是說情,這回他們可是與王府聯姻,關系非同小可啊!

  她越想越氣,這婚事是靖王府主動來提的,現在犯下這等滔天罪孽,豈不是陷他們喬府于不義嗎?怎麼想怎麼心驚,她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得保住喬府。

  「秦嬤嬤,快准備筆墨,我得寫一封陳情書呈進宮裏。」她走到桌前坐下,又吩咐道:「命人將我的封詰品服取出,再備車馬,待會兒我到娘家一趟,讓我爹與我一同去求情,求皇上開恩,把這樁婚事退掉,萬萬不可讓咱們府裏也被拖下水去!」

  幾個下人得了吩咐,各自忙去辦事,生怕一個閃失爲府中招來禍患。他們腳步匆忙,一陣慌亂,壓根沒注意外頭窗下有個人無意間也聽見了這事。

  綠苗小心翼翼地起身,飛快跑回澄水軒,見喬淇正坐在窗邊看書,連忙一把抓住她,卻因爲又急又喘,半天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發生什麼大事,你怎麼跑得這麼急,先緩口氣,喝杯茶吧。」喬淇見她這一副急驚風的樣子,忍不住笑道。

  「小姐……大事、發生大事了!」

  喬淇聽她這麼說,又見她六神無主的驚惶,心裏咯噔一下,覺得不妙。

  綠苗話說得極快,聽完後,喬淇臉色頓時變得慘白無血色,她難以置信地問:「妳說靖王叛變,世子爺被打入天牢?」

  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後,她焦急地抓住綠苗的手,「他是無辜的啊,皇上怎麼不分青紅皂白地亂抓人……不行,咱們得想辦法替他說情……」

  綠苗怕她惹禍上身,趕緊勸道:「小姐,這件事情很嚴重,咱們替世子爺說情肯定會讓皇上懷疑的。」

  喬淇搖搖頭,她不斷告訴自己要冷靜,面色嚴肅得令綠苗害怕,頻頻喚她她卻都置若罔聞。

  良久之後,她才又開口,語氣已是趨于平靜,似是有了主意。「皇上素有賢名,只要跟他說明情況,他肯定會聽的。」

  「可是皇上在宮裏,咱們哪裏見得了皇上?雖然大太太說要上陳情書,那是因她有個當官的爹,自己也是個詰命夫人,才能獲准入宮。」

  喬淇不太懂得古代規矩,聽綠苗一說才知,但得知柳氏也要陳情,頓時覺得有希望。「太太要寫陳情書嗎?也對,大小姐對世子爺可說是死心塌地,自然會要求她出面說情……」

  綠苗見她誤會,趕緊又道:「小姐你誤會了,大太太寫陳情書並非是爲了保住世子,而是要請皇上退婚以表忠誠,免得咱們府裏因這門婚事與靖王府根株相連遭罪。」

  「什麼?!你說大太太竟是要撇清關系,以求自保?可惡,我該想到她沒如此好心,以往把他當成金龜佳婿,抱著人家的大腿死命諂媚,如今世子有難,她卻是自私的只求自己安好……」

  「其實……我覺得太太也沒做錯,靖王犯下滔天大罪,咱們要是被牽連進去,可都要沒命了,太太這也是爲了咱們府裏好……」謝姨娘不知什麼時候進來的,亦是不知聽了多久,直到憂心地說出這句話,喬淇主仆兩人才發現她的存在。

  喬淇卻不認同,「娘,縱使靖王有罪,世子卻是無罪的。」想到沈天洛是因自己的話決定回靖王府,才會遇到這樣的事情,她心裏十分愧疚,「他是爲了勸靖王放棄謀亂才回去的,哪知道會……」她真恨自己當初多嘴了。

  謝姨娘是個聰明人,即使不清楚前次賞梅風波,但此刻聽女兒這麼說,也聯想到她和世子情誼非比尋常。她歎了口氣,勸道:「不管他有沒有罪,咱們都幫不了忙。」

  喬淇喃喃自語,眉頭深鎖的苦思冥想,「我一定可以想到辦法,一定可以的……」

  見女兒愁容滿面的模樣,謝姨娘十分不舍,她又安慰地說:「我聽說世子爺和大理寺卿、兵部尚書的公子是知交,既然世于是無辜的,他們定會出面保他的。」

  喬淇點點頭,見謝姨娘溫柔地摸了摸自己的頭,她忍不住抱住她,獲取一點安全感,才能夠支持得住。

  此時綠秧掀了簾子進來稟報道:「小姐,外頭有個人自稱是天涼城蓮香樓的掌櫃,說有要事要見你,卻被大太太打發了,正巧給我碰上,她便讓我托話,說她會在城裏的仙鶴樓等你。」

  一聽是莫香來找,喬淇有些訝異,但她也沒心思多加猜測,跟謝姨娘說了一聲後,命綠苗准備出門。

  她心知自己這會兒要外出柳氏必然不會同意,索性不去報備,結果到了後門就被看門的婆子攝下,經過一番好說歹說,又塞了綻銀兩過去,那婆子才肯放行,又連聲囑咐她得早點回來。

  仙鶴樓在城中十分知名,綠苗知道在哪,主仆倆雇了輛驢車就往那裏趕去,才剛下了車入了酒樓,就見莫香匆匆迎上前。

  「香兒姊姊,這是怎麼回事?」

  莫香也不和她多寒喧,蒼白著臉色直將她拉到二樓的一間雅間門前,這才低聲說:「七兒,出大事了,世子爺被抓了!」

  喬淇早穩住心緒,反倒安撫她冷靜,「這事情我知道,你怎麼會到京城裏來?」

  「你先隨我進屋,咱們到裏面詳談,見著裏頭的人你就明白了。」

  正疑惑要見的人是誰,進了門,對方果然是令她意想不到的人,「祁安……你怎麼會在這見?」

  祁安此刻見到她,絲毫沒有過去那種不客氣的態度,反而哭喪著一張臉,低聲下氣地哀求,「七兒姑娘,過去我對你惡言相向實在對不住,求您大人有大量,救救我家主子,來日我給你做牛做馬……我家主子有難了,只求你能幫幫忙,轉告喬老將軍。」

  祁安接著說了來龍去脈,喬淇這才知道沈天洛與靖王父子反目而被軟禁,祁安本來也被關在柴房,戒備相對于看守沈天洛的人手而言弱了許多,他趁機逃出來討救兵,哪知逃出王府沒多久,就傳出侍衛親軍包圍靖王府的事,得知王子被打入天牢,他更是心焦如焚,無奈如今靖王成了逆賊,他也成了過街老鼠,求救無門。

  「你希望喬府出面說情,但你可知喬老太爺今日一早就奉命出城了,現在府內只能聽大太太的話行事,而她如今打算解除婚約,以求保住喬府,是絕對不能指望了。」

  見祁安失望的垂下頭,她又道:「你別急,我也正在想法子,來的路上,我想到我娘說世子爺的兩個知交父親是兵部尚書和大理寺卿,應該能夠幫上忙,你去找過他們沒有?」

  「是燕公子和杜公子,可我現在是逃奴身分,不好出面,逼不得已偷偷回到天涼城請來莫香姑娘去找你,如今還請七兒姑娘帶上這個去找杜公子和燕公子。」他說完拿出一樣物事,正是沈天洛的玉印。

  喬淇接過,想了想後又道:「這兩個人靠得住嗎?」杜公子是指杜雲鶴吧?這人她不熟,但那燕公子指的一定是燕蝶衣,那家夥顯然不怎麼可靠。

  「兩位公子過去是世子爺的陪讀,他們幾人自小感情就相當好,王子向來有事也多找他們商量,應該是靠得住。」雖損亦是友,兩肋插刀的好交情。

  「祁安,你知道的內情比我多,不如喬裝和我一塊去。」她考慮過後如此道。

  要祁安躲在酒樓裏等消息,其實他也坐不住,聽到這話馬上應允,讓莫香和綠苗幫著他改頭換面成個不起眼的車夫。

  接著幾人立即前往兵部尚書府,到了那裏卻撲了個空,府中下人說老爺和少爺進宮去了,到了杜家也是如此。

  他們只好乘著驢車匆匆來到官員出入的宮門前,打算守株待兔等兩人出來,然而等了一兩個時辰,卻始終不見兩人蹤影。

  實在等得太久了,祁安怕再等下去若還見不到兩人恐會誤事,有些發急地道:「七兒姑娘,兩位公子會不會和咱們剛好擦身而過,要不我們再返回兩家府上看看?」

  「不用了,說人人到。」喬淇一指車窗外,果然見一白一藍的兩道人影緩緩走出來,走到近前,他們臉上都是陰霾重重。

  聽見喬淇叫喚,燕蝶衣驚訝道:「七兒姑娘,你怎麼會來這裏?」

  「你們先上車,再一一詳談。」

  兩人上了車後,不大的車廂就有點擠了,但喬淇顧不了那麼多,迫不及待地問:「我聽說沈公子入了天牢,這是真是假?」

  燕蝶衣皺起眉頭,「是真的,我們就是爲了此事求見皇上。」

  杜雲鶴歎了一口氣,開口道:「今日我和蝶衣各自與父親入宮,但皇上只召了我爹和燕大人進去,至于我們倆直等到現在都沒能獲得召見,只得退了出來。恐怕這次皇上真是鐵了心要治靖王的罪。」

  「連兩位大人出面求情都沒辦法……」祁安絕望地跪倒,痛哭失聲,「兩位公子,我家世子現在情況如何?他沒被爲難吧……」

  「世子現在在天牢裏,那裏時時有人嚴守,就連我們也進不去,不過我想他應該暫時不會有事才對。」

  「那該如何是好?」莫香雖畏懼沈天洛,自己家也曾受過靖王府的迫害,但沈天洛住店期間她已知道他人好,此時亦是爲他擔憂不已。

  喬淇沈思一會後,驀地出聲道:「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得想想還能從哪處著手。」

  「世子長年裝病,知己寥寥可數,除了我和蝶衣,少與朝中人往來。」杜雲鶴看,向喬淇,「要說有力人士,若喬老將軍出面或許能一保,七兒姑娘,你如今是喬府千金,不如向老將軍求情?」

  見他們也把希望放在喬繁身上,喬淇不禁歎道:「老太爺今早出城了,他走後我才知道靖王謀反的消息,現下我家大太太爲求自保,已經打算跟靖王府畫清界線了。」

  燕蝶衣失神地喃喃自語,「看來連喬府這個希望都沒了。」

  杜雲鶴思慮半附後道:「不,我想還有可爲,咱們派人快馬追上大將軍,向他稟明此事,大將軍信義,處事向來公允,雖然靖王叛變,但詳細與他說明世子處境,請他上書一封替世子說情,求皇上讓世子戴罪立功,或許還有救。」

  燕蝶衣卻頗爲猶豫,「你確定喬大將軍願意這麼做嗎?多年前墨將軍之事……」

  杜雲鶴卻挺有自信,「大將軍向來不結黨營私,世子過去雖裝病不外山山,沒什麼實際作爲,不過大將軍若非賞識他,也不會答應與靖王府結親。」

  喬淇點點頭,如今先求爺爺再說。此時燕蝶衣卻一彈指,突然恢複精神,朗聲樂道:「嘿,我想到了,還有一位大人物或許能給我們幫上大忙!」

  衆人驚疑,齊聲問道:「誰?」

  「皇後娘娘!」

  「別傻了,皇後娘娘怎麼可能幫忙?」喬淇瞪他一眼,這種緊張時刻,虧他還能這麼異想天開!皇後娘娘自然是和皇帝站同一陣線,哪有幫著外人的道理?」

  他看,向喬淇道:「能使皇後娘娘願意幫忙的關鍵人物正是你。」

  「我?」喬淇不解地一指自己,想了想後終于想到他爲何會這麼說了。「你是指之前我爲馬夫人設計藥補食譜的事吧?但那時皇後娘娘就已經給過賞賜了。」

  「如今馬夫人身體大好,你的藥補食譜功不可沒,這救人一命可是不得了的恩德,皇後雖是賞過一回,心裏應該還是感念你的,總之咱們死馬當活馬醫,你就跟她討人情看看,說不定能成。」

  聽他說的也算有道理,只是喬淇不敢寄予太多希望,畢竟這是沒個准的事。

  她當初爲馬夫人設計那食譜其實是想借著皇家之名來打響蓮香樓的名聲,後來也的確如願以償,不過她現在卻不覺得自己那點功勞能夠打動皇後,靖王叛亂是多麼嚴重的罪過,不論皇帝有多大度,也不可能會對一個禍根手下留情。

  她實際地考慮道:「皇後娘娘幫我,對她有什麼好處?」可這麼否認的同時,她覺得心痛了起來,好似也把沈天洛活著的希望否決了。

  杜雲鶴沈吟道:「自然有好處,世子早已暗中搜集許多靖王私下活動的紀錄,其中定有可用的情報,咱們請皇後向皇上陳情,讓世子戴罪立功,那些情報派上用場,便能使這場叛亂盡早結束。」

  雖然與杜雲鶴只有過一面之緣,不過喬淇覺得他比燕蝶衣可靠得多,此時聽他也贊同走皇後這條路子,頓時信心增加不少。

  又商量一陣後,決定由杜雲鶴去追喬繁,與右相府素有交情的燕蝶衣則帶著喬淇去找馬夫人,央請她進宮一回,向皇後提一提此事。



  第十八章 皇上的恩典

  喬淇等人來到右相府,卻是直接求見馬夫人。

  聽完他們前來的目的,馬夫人原先不願答應,但經他們苦苦哀求,才勉爲其難松口答應,說是看在喬淇過去幫忙的分上願意試試,只是也事先明說,僅幫著跟皇後提一提,並不保證能夠起到什麼作用。

  而他們在外爲救助沈天洛奔波,沈天洛自己身陷天牢後,不想坐以待斃,要來筆墨將所知的情報彙整,寫了滿滿三道卷軸轉呈給皇帝。

  幾日後禦書房中,皇帝坐在桌前翻看各個大臣呈上的折子,當沈天洛在大內總管李公公的帶領下來到時,就見裏頭已有兩三個朝中大老在,他一上前立即行大禮謝罪。

  「你起來,在你尚未洗刷清白之前,朕不打算赦免你,只給你機會戴罪立功。」

  沈煜面目五官和靖王依稀有相似之處,年近五十,正當盛年,話音不怒自威,雙眼清明有神,見到沈天洛他面上喜怒不顯,指著那一桌折子道:「你看看,只是施與你一個小小的機會,就給朕招來朝中大臣這樣的反彈,現下這幾個人也正爲這件事爭論不休,鬧得朕沒能安甯。」

  沈天洛連聲謝罪,卻又被他制止,「你是否好奇,朕願意給你這戴罪立功的機會,是要讓你做什麼事?」

  沈天洛低頭恭謹答道:「罪臣父親野心甚巨,不知忠君重義,如今行此大逆之事,罪應當誅。罪臣既無力勸父悔改,亦無能及時揭發其罪,致使今日朝中內亂,理應同罪,多虧聖上仁慈給罪臣機會,罪臣定大義滅親,爲陣前卒,肝腦塗地以報君恩。」

  沈煜聽畢臉上終于露出喜色,朗聲連連道好,「好!好個大義滅親,朕且信你一回。」

  他一瞧這個親倒子,見他在天牢裏待了這些日子,形容消瘦不少,命李公公上了碗姜茶給他。

  「你過去雖並未有什麼卓越表現,但這回出了此等大事,盡管群臣皆反對朕放你出牢,卻也有許多人保你,喬大將軍和大理寺卿也贊你是蟄伏的大鵬,不鳴則己,一鳴驚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朕看了你寫的折子,確實思緒清晰、條理分明,幾項方針也不錯,你且說說有何良策平定這場禍亂,也讓朕看看你那腹中的才華。」

  他一招手,令一大臣將手中捧著的戰情地勢圖在案上展開,又令人爲沈天洛解說最近戰況。

  「京鐵駐兵的兵營有南山營、蒲玉營、藍城營、連城營、今川營等五處,根據獲得的消息,南山營、蒲玉營、藍城營早與逆賊勾結,因這三營兵馬衆多,加上各地皆有其黨羽,故不能及時平亂,反而令他們南下占據惱南。之後逆賊陸續在南方生事,今以涵南爲根據地,欲越過渡虹山,取桂、湘二州,若此二處皆失,逆賊將與朝廷有分庭抗禮

  之勢,今雖已令桂州師與湘州師先行抵擋,又令京城駐軍前往協助,但路程太遠恐有所不及,不知世子有何高見?」

  沈天洛聽人稱呼父親逆賊,心中萬般酸澀,盡管在此之前他早就料想到會有今天這樣的局面,但與父親站在相互敵對的陣營裏,還是令他覺得難堪。

  忍住心中苦楚,他緩緩道出,「逆賊在南方的主力爲王野、劉方、李允三人,在戰略上擅長水戰和快攻……」

  他分析過去所搜集的情報,二對應現今戰情,指出靖王布兵上的強弱,又依據朝廷現有軍隊提出多項建議。

  他自幼喜讀兵書,令人諷刺的是,他的許多戰略知識還是靖王所教導,他與杜雲鶴結交,兩人在行軍布陣之術上是有志一同,他也常和家將們談論戰場之事,雖未曾有過實際帶兵的經驗,在軍事謀略上卻很有心得。

  這樣的他其實也想過爲國進獻一己之力,只是自從得知父親的野心之後,父子經常爭吵不休,靖王爲不使他破壞計畫,阻止他爲朝廷效力,讓他終日無所事事,他悲憤之余,索性裝病蟄伏家中。

  沈煜見他說起戰事頗有見解,不禁心生激賞,在場有著多年隨軍經驗的老臣也露出驚豔神情,一掃先前態度,頻頻提出進一步的疑問及相應計策的建議。

  沈天洛說到告一段落後,沈煜站起身來,上前拍拍他的肩,贊賞道:「說得不錯,難得你蟄居在王府裏也有如此見識,怎不早入朝爲朕效力?不過朕還有一點疑問,靖王是你親爹,你爲何不幫他反倒助朕?」

  沈天洛又一行禮,誠懇道出,「罪臣自幼讀聖賢書,深知爲民、爲臣者需有忠君愛國之心,更知不該妄想非己之物,因而與父親信念背道而馳。自皇上親政以來,國富兵強,深受百姓愛戴,我騰龍王朝能得如陸下這般明君實爲難得,更不敢有叛逆之心,理當盡心輔佐,爲天下盡一份心力。」

  沈煜滿意地一頷首,「爲難你這般懂事,唉,朕也爲難,靖王乃朕的兄弟,伐他自是于心不忍,然而不治他又難杜悠悠衆口,更無以面對其他忠良。」

  說完這話,他重重一歎,人人雖說他是幹古明君,可他這幾年來其實是日漸心神乏力。

  靖王心懷不軌他早已知情,卻因念及兄弟情誼遲遲不忍動手,一些重臣們如今互相傾乳,眼裏不識對錯,只分敵我,爲了私利將朝廷視爲己物,造成官場內間,他也知情,然而這一切之所以未付諸行動整治,都因眼下早已沒有能夠信任的股眩。

  看著眼前的侄子,他想起當年充滿雄心壯志,誓言開創千古盛世的自己,略一沈吟後,他決心給他和自己一個機會,將讓這個侄子代替其父,爲己所用。

  沈煜沈沈閉口,「你父親雖爲逆賊,罪及九族,倘若你這回戴罪立功,助朕平亂,朕可給你個恩典,保住你家的世襲爵位。」

  沈天洛深吸口氣,朗聲謝恩,「謝萬歲隆恩,罪臣必當盡心盡力,聲討逆賊,平定亂事。」

  「好了,你既決定效忠朕,就不必再稱罪臣。」他親自扶起沈天洛,「朕打算讓你前去支援喬繁,你當他的副將,幫著他好好打贏這一仗!」

  「是,臣謹遵皇上吩咐。」

  「你們都退下吧,我還有事和他單獨相談。」沈煜揮手,讓大臣們謝恩告退,又令李公公搬了錦敬讓沈天洛坐。

  沈天洛卻不肯落坐,雙腳一屈,又是下跪,「臣有一事相求,還望皇上恕罪。」

  沈煜詫異,臉色一凜,「你現在是跪什麼,想求朕何事?」

  「罪父犯下滔天過錯,臣知是死不足惜,但臣仍鬥膽懇請皇上,免除罪父一死,臣甯可不要爵位,甘願自貶爲民!」

  「自貶爲民?朕還指望著以後讓你成就一番大事,不想你竟抱持這番心思。」頓了頓,他緩和語氣,只是再無先前的溫和,龍顔一肅,「你只管做好你的差事,其余的事就看你差事辦得如何,再做議論。」

  沈天洛一心想盡早平息戰爭,立下大功以保父親不死,一連獻了幾條計策給喬繁,果真朝廷這方勢如破竹,連番告捷,打得叛賊落花流水,迅速奪回被占領的失地。

  京城裏靖王造反的事傳得沸沸揚揚,不過隨著日日捷報傳來,人心安定,只當茶余飯後閑磕牙的話題,每日裏皇帝看著六百裏加急戰報,臉上的笑意從未消散。

  今日,他下了朝後,想起近來慈惠宮裏的嬌客,據聞是難得的玲瓏心思,哄得皇後天天眉開眼笑,喜歡得緊,便讓李公公去慈惠宮傳了話,中午在那兒擺飯。

  等他中午到了慈惠宮,還沒入殿門口,就聽見殿裏傳來一陣陣爽朗的女子笑語,他特意令人先別通報,想去看看到底是怎麼樣的情形。

  站在門邊望進去,就見到一個小丫頭雙手誇張地比畫著,脆生生的聲音如鈴,婉轉悅耳,抑揚頓挫,鍾鏘有力地道--

  「他看見兒子沒穿衣服跪在雪地裏,心稟就不服氣了,怪母親怎麼忍心讓兒子受這種罪,于是自己也脫光衣服,跪在兒子旁。結果他母親問說,你這麼做是爲何……皇後娘娘,您猜這男子怎麼回答呢?」

  見衆人全都搖頭,她才得意揚揚地道:「他說,誰教你凍我的兒子,我當然也凍你的孩子,讓你心疼!」

  一說完立即惹得皇後及一幹宮女笑聲不止。

  沈煜走進殿裏,也大笑道:「這故事有趣!」走到近前又怪皇後,「你這裏來了這麼位有趣的客人,也不跟朕說一聲,讓朕也樂一樂。」

  見衆人連忙要行大禮,卻被他阻止了,「朕來這裏圖個清靜,免了你們的禮吧。」

  皇後扶著皇帝入座,笑言道:「皇上近日忙于平亂,臣妾怎好還去煩你,不過倒是讓人把淇兒說的新奇笑話全膳錄下來,打算改日說給皇上聽呢。」

  之前馬夫人轉達了喬淇的請求,讓皇後替沈天洛說情,皇後爽快應允了,但除了是因看在喬淇設計的藥捕食譜令母親身子有所好轉的分上,還有其他利益因素。

  喬淇伺候一旁,看著帝後和諧恩愛,回想起近日來的經曆,直覺得不可思議。

  那日,她從燕蝶衣那裏得知沈天洛終于被釋放,心底大大松了一口氣,哪知不多時自己也被一道旨意召進宮中,說是皇後想見見她。

  原本想說皇宮中規矩大,她怕自己一不注意犯了錯恐怕不好,不過皇後待她和善,多有包容,這段日子裏她除了陪著皇後,說些趣聞給她聽之外,也會出些點子讓禦膳房做些別致的菜色討她歡心,混得風生水起。

  待皇帝入座後,皇後簡單再介紹過喬淇身分,又熱絡地道:「皇上,淇兒丫頭過去沒回喬府前,是天涼城蓮香樓掌櫃,對于吃頗有研究,今日臣妾看入春後,禦花園裏花開得漂亮,興致來了,讓她出點子做一桌百花宴,皇上今日來臣妾這兒真是趕巧了。」

  沈煜接過皇後親自倒來的茶水潤潤喉,一聽有百花宴,眼睛閃爍著屁興趣的光芒,「朕倒想起,曾聽幾個大臣提過天涼城蓮香樓最擅長弄些時令食宴,去歲的秋菊桂花宴好幾個大臣都去嘗過,贊不絕口。朕老早就感興趣,還想著哪日微服去吃一頓,今日托皇後的福能嘗一回鮮了。」

  皇帝有興趣,皇後自然高興,樂得說道:「皇上有興趣就好,臣妾現在讓人上菜來。」

  話畢,領頭的宮女立即傳膳進來。

  喬淇每次見宮人傳飯都覺得是奇景,那一群宮女源源不絕地出出入入,端來一道道好菜,每個人皆是低首垂目,步伐卻很齊整,未有人出過差錯,加上又都穿著粉綠宮裝,好似什麼軍隊一般。

  一會後,芝麻百花脆菊炸大蝦、香花鮮筍海蟑螂、桃花酥豬蹄、山茶懦米藉、蓮子白梅粥、山杜鵑煎餅、紅杏鬧春等多道料理已然上桌,其中有些是以現采鮮花入菜,有些則是選用烘幹的花食材,道道色彩繽紛,芬芳飄逸。

  皇帝與皇後歡歡喜喜地吃了百花宴,贊不絕口,又說了好些話,歡聲笑語不絕,皇後還取笑喬淇,以後沈天洛那小子有口福了,皇帝好奇問了幾句,這才知道皇後與喬淇結緣的經過。

  「世子真是豔福不淺,遭了大禍時,你家主母上書要毀婚約,你卻不然,不但沒有棄他而去,還到處替他找救兵,真可謂情深意重。」沈煜話到一半卻轉了話鋒,「只是聽說他當初定下的是你大姊,怎會是你爲他這般赴湯蹈火?」

  喬淇一愕後如實答道:「我與他相識時,還是蓮香樓的掌櫃,因他誤會我偷取他的錢財,起了一番爭執。日後他到我們蓮香樓住店,才有近一步相知相許,只是當時我尚不知道他已有婚約……」

  沈煜聽了沈默片刻,點了點頭,「這也算是緣分,朕就破例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他一笑道:「禍亂已平,那些逆賊皆已投降,世子派人來報,說已動身回京,想來不日就能和你團聚。」

  見喬淇嬌顔微紅又莞爾道:「朕也不打趣你了,多虧有你們這些人爲他求情,朕才能得了他這個得力臂助,今日能順利平定亂事,他有功勞,你也算一份!」

  喬淇見皇帝喝了幾杯酒,興致漸高,話說得有些過頭了,立即推辭道:「臣女萬萬不敢居功,皇上鴻福乃是因賢明治國,受萬民愛戴,天命自然不絕,臣女無德無能,怎會有功?」

  喬淇這趟入宮的收獲,硬要說的話便是拍馬屁的功夫有所進展,眼下說出這麼狗腿的話也是臉不紅氣不喘,更不覺得惡心,比起小伍的狗腿功力可說不分軒輊。

  沈煜微微笑道:「你再說這些客套話可就無趣了,不如猜猜朕想給你什麼好處。」嘿,皇上心情好要賞賜了,喬淇想了想,想要的東西自然是有,卻不知道能不能成,「臣女只求家中平安,但皇上若真要給臣女什麼好處,還希望皇上能……」

  她越說聲量越低,旁人聽不分明,沈煜卻聽得清清楚楚的,大笑出聲,「哈哈哈,你這丫頭可真逗趣,要是讓他知道你竟是求了這個,恐怕定不饒你。」

  指著喬淇的食指晃了晃,又擺出一臉有趣的表情,「也罷,你不求他也是會開口的。你在宮裏待了這些日子,皇後的慈惠宮裏多了許多笑聲,朕也想留你久住,但你家人恐怕擔心,晚些我就讓人送你回去,你回了家也可告訴家裏准備迎接好消息。」

  喬淇連聲謝恩,隱約猜到皇帝所說的好消息是什麼,心裏隨之興奮不己。

  幾日後,喬繁與沈天洛的軍隊風風光光地回到京城,然而在衆人眼裏意氣風發的世子爺,心裏的苦澀又有誰知?

  這一個月以來,他除了擔心仗打不贏外,也擔心父親是否在戰亂之中會發生什麼不測,在最終一戰時,父子兩人場上對陣交鋒,他更是心如刀割。

  騎著高頭大馬入城遊街時,聽著百姓熱烈的歡呼聲,他卻一點也關心不起來,嘴邊的笑容也是僵硬。

  喬繁知道他的心思,安慰他幾句,說他這是爲國建功,成了天下的英雄,是英雄就該拋棄自己的小情小愛。

  沈天洛不置可否,他從來不看重名利,什麼英雄、什麼小人他並不在乎,他所要的不過是對得起自己罷了,就像七兒說的,想要就去爭取,認爲是對的事情堅持到底,對得起自己,不悔即可。

  此刻他站在輝煌的泰和殿上,衆朝臣皆已退下,獨留他和那高高坐在龍椅上的皇帝,除此之外,就是皇帝身旁的大內總管李公公。

  「別拘束,在人前你我是君臣,但私底下咱們是叔侄。」沈煜走下台階,身上那件繡有騰龍駕雲紋的黃袍使他看起來威風凜凜,十足真龍天子本色。

  「皇上!」沈天洛卻猛地跪下,語氣懇切,朗朗的聲音在殿中散開,隱隱還能聽見回音。

  沈煜走到他面前,臉上斂去笑容,低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想要當個孝子,朕本不該阻止你,朕也想當個友愛兄弟的好皇帝,只是朕退讓了,他卻處處逼朕,到時又有誰給我一條活路?」

  沈天洛將頭壓得更低,「臣願舍棄爵位,用一世榮祿換取我父王性命。」

  沈煜重重歎一口氣,什麼話也沒說,徑自繞著大殿走起來,他腳步緩慢,足音重重回響在寬闊殿中,每一聲都讓沈天洛神經緊繃。

  良久,正當沈天洛被近乎死寂的安靜逼得忍耐不住時,皇帝終于開了口--

  「讓他永世屋圈,不得再重見天日!」

  縱然能讓父親不死已是天大的恩德,但聽說竟是施以屋圈之刑,沈天洛心中仍是震驚,卻也只能道:「謝……謝主隆恩。」

  「你平身吧。」沈煜的聲音聽起來意興闌珊,見他起身後又道:「你此行立了大功,雖是爲贖罪建功,但有功就得賞,你可想求什麼?」

  「皇上願饒罪父不死,已是無上恩德,臣別無他求。」

  「別無他求?話且別說得太早。」沈煜脫他一眼,「李恭,把喬府的折子裏上稟。」

  聽見是喬府的折子,沈天洛擡頭望了一眼,見李公公用托盤將折子舉至面前,看了看卻有些猶豫,「這是……」

  沈煜見他不接,用下巴努了努,「你先看看再說。」看他展開折子看了一會,臉色瞬間變得難看,又說:「那賊婦人可真是懂得見風轉舵,你認爲朕是准了這退婚的請求,還是置之不理?」

  他心底冷笑,面無表情地說出答複,「臣與喬清是憑父母之命所定下的婚事,對她本是無心,既無法與她成爲夫妻,自然不求她與臣禍福同當,就請聖上准奏吧。」

  沈煜從鼻子輕哼一聲,「你倒是說得輕巧,你敢說要我准賽就沒有別的私心,譬如說……讓我准了喬三姑娘的請求?」

  「喬三姑娘……七兒叫皇上這是什麼意思?」對于皇帝提及喬淇,他頗感詫異,喬淇不過是庶出之女,如何見得了皇帝?

  見他一臉不可思議,沈煜笑道:「說來你也夠窩囊了,身陷天牢被未婚妻棄之不顧,還得靠著紅粉知己帶著你那一幫好友爲你討救兵,最後還勞動皇後出面保你。」

  這句話更令他驚奇,「皇上是指……七兒請皇後娘娘替微臣說情?」

  「是了,正是如此。」沈煜點點頭,「那麼現在,你爲了要補償人家姑娘的辛勞,是不是該開口跟朕要求個恩典?」

  皇帝話都說得這麼明白了,他自然懂得,內心狂喜不已,「臣……臣叩謝皇上恩恤!」

  見他故作鎮定,沈煜故意打趣,「謝什麼?你什麼都還沒求,朕也什麼都沒答應,你又知道朕定會准了你?」

  沈天洛臉色變了變,瞬間恢複如常,語氣吶吶地道:「臣與喬大將軍孫女喬淇兩相情悅,情投意合,懇請皇上賜婚,成全我倆……」

  見他坦白,沈煜這才大笑,爽快應道:「朕准了!」
作者: wonhuilin    時間: 2012-8-25 09:39 PM

  第十九章 揭發真相

  「小姐,你快來瞧瞧,全是皇上和皇後的賞賜,金釵金簪金步搖,還有玉如意,雙福玉佩……哇,都是上好的東西呢,奴婢看得眼都花了。」綠苗誇張地撫著額,大聲歡呼。

  皇帝賜婚的旨意下達,喬府內是幾家歡樂幾家愁,當初柳氏爲避免被牽連,毅然退了女兒與沈天洛的婚約,豈知沈天洛戴罪立功,皇帝讓他承襲靖王爵位,還下旨讓他娶喬淇。

  眼看原本毫不起眼的庶女,轉眼飛上枝頭變鳳凰,成爲未來的靖王妃,柳氏母女對此可是氣得牙癢癢的,可是再後悔也無法。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喬淇身分大不相同,在府裏的地位一飛沖天,就連原本受柳氏欺壓,忍氣吞聲地受盡委屈的謝姨娘,如今也是春風得意。

  「小心點,要是摔壞了一樣,你十條命也不夠賠。」綠秧笑著伸指彈她眉心,提醒綠苗別得意忘形,宮中賞賜非等閑之物,不可輕忽。

  「小姐得了宮中這麼多賞賜,我替她高興都不行嗎?」綠苗委屈地噘起嘴。

  「以後你跟著小姐到王府後,見到的好東西還會少嗎,現在見著這些就大驚小怪怎麼行?」綠秧取笑她的沒見識。

  「小姐嫁了靖王爺,就成了王妃,往後可大大風光了,看還有誰敢欺負二太太!」

  綠苗高興地道,雖然她跟了喬淇,還是十分關心謝姨娘。

  「你們吱吱喳喳地吵個不停,到前面忙去,讓我和娘清靜清靜。」

  對于皇帝賜婚喬淇自然高興,但一想到自己即將離開喬府,再繼續隱瞞八兒的身分可不好,決定先對謝姨娘說明白,于是找了個借口把丫頭們打發出去。

  兩個丫頭滿臉喜色地轉過月亮門,剛好和夾道那端一臉忿忿走來的喬清錯開。

  見房中只剩她們母女倆,喬淇這才轉過頭,發現謝姨娘安靜地擦著眼淚,「娘,你怎麼哭了呢?」

  謝姨娘露出一抹高興的笑容,「娘實在替你高興,你這孩子命苦,一出生就離了爹娘,過了這麼久的苦日子,終于能享福了……」

  喬淇抱住她安慰,「娘,你別傷心,以後我會常常回來看你的。」接著咬了咬牙,略有躊躇地說:「娘,有件事情我應該盡早跟你說才對,現在才說,你會不會怪我?」

  謝姨娘見她一臉正色,心裏覺得怪異,卻仍笑道:「傻孩子,無緣無故娘爲何要怪你,有什麼心事盡管跟娘說,娘會幫你想辦法。」說著又打趣,「但是可不能說什麼舍不得娘、不想嫁人的話啊。」

  喬淇深吸口氣,露出苦笑,「其實其實淇見不是娘親生的孩子。」

  謝姨娘一楞,有些反應不過來,「你、你這傻孩子胡說八道什麼,娘千辛萬苦才找回妳,你這眼睛鼻子和你爹可像著了,怎麼就不是娘親生的?」

  知道她說的不過是安慰的話,喬淇緊握住她的手,緩緩說出,「娘,你聽我說,我的確不是你親生的孩子,八兒才是!」

  這事情來得突然,謝姨娘壓根接受不了,嘴裏喃喃念著,神情十分慌亂,「八兒?八兒確實是個好孩子,娘和他很投緣,也很喜歡他,你放心,你嫁了人後,娘會幫你好好照顧他……」

  喬淇見她逃避,索性說得更清楚些,「娘,你聽我說,當年我爹娘拾到的孩子其實是男娃兒,那嬰兒包巾上有喬府的家紋,且八兒今年已是十三歲,而我只是生得嬌小,其實已要十五了。當初我聽說喬府情況複雜,怕八兒憨傻,獨自進府會遭人欺負,才頂替他進府。」

  謝姨娘怔怔地道:「可是、可是劉大娘說我生的是女兒……」仔細一想,確實八兒的眉眼和死去的丈夫有些神似,過去總覺得八兒這孩子投她的緣,難道是母子連心?

  她皺起眉頭,「我不知道劉大娘爲何說謊,但總之這件事情不單純,娘曾經說劉大娘是收了大太太的好處才把孩子丟掉,那她爲了幫助太太保住府中地位,謊稱你生的是女兒,這事也是有可能的。」

  「這麼說,八兒……八兒才是我的孩子,你確定嗎?」她知道喬淇這孩子不會騙她,見她說得有條有理也就相信了,可想想又覺得心酸,「我可憐的孩子啊,她們爲何……要這樣騙我……」

  「娘,你冷靜一點……」喬淇見她情緒失控,連忙安慰。

  兩人壓根沒發覺門簾外立了個人,將這些對話全聽了去。

  喬清對于喬淇要嫁給沈天洛一事非常不滿,原先是想來對她說些難聽的話出氣,哪知意外聽聞這麼駭人的消息,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八兒竟是謝姨娘的親兒,這也意昧著,他是喬府唯一的子嗣……想到這事若揭開來,會對母親和自己這邊造成多大的影響,她頓覺背脊一陣發冷,想也不想慌忙跑開,不曉得該如何是好。

  她拔足狂奔到院中深處,等回神時才發現自己竟到了園林的池子邊,耳邊聽到一陣穩隱約約的天真兒歌,走到近前一看,見是八兒在池上的小橋上追著一只蝴蝶玩。

  她剛剛得知這個青天霹靂的消息,滿心恐懼八兒和謝姨娘會奪了自己和母親的地位,心裏立即湧出一個邪惡的念頭--這個小傻子是爹的親骨肉,會毀我和娘現在擁有的一切,瞧瞧那個喬淇不過是冒婢貨,就搶走世子哥哥,那這個真的,又會搶走什麼?

  只要他不在了,屬于我的東西都不會被搶走……

  粗喘了幾口大氣,平穩狂亂的心跳,她抖著腳步往前,腦海裏將所有的過錯都推到無知的八兒身上,被恐懼與仇恨吞沒理智,腳下步伐漸快,迅速接近八兒,雙手猛力一推,將他推到池子裏。

  「哇!」毫無防備的八兒落了水,小小的身子在池中不停掙紮,張開的大嘴裏呼不出求救聲,只不斷湧進冰冷的池水,奪去他的體溫。

  喬清眼睜睜看著八兒在水裏掙紮的動作越來越微弱,心頭忽然感起強烈的不安,下意識就想跳下水去救人,哪知猛地被人從後方一把拉住。

  因爲做了壞事,她心虛得很,此時連看也不看來人就急忙大喊,「不是我做的,他是自己掉下去的……」

  「他自然是自己掉下去的!」

  說話的人是柳氏,她拉著喬清快速離去,又囑咐跟隨的秦嬤嬤,「這件事你就當作沒看見,不許走漏風聲,那個孩子是自己跌落水去的。」

  喬淇好不容易安撫了謝姨娘,于是差人去找八兒來,一心想著待會母子相見時的溫馨場景,哪知沒一會兒,就聽見綠苗驚惶的通報聲--

  「不好了、不好了,小姐、二太太,八兒他……他落水了……」

  謝姨娘一聽這消息,頓時身子癱軟無力,眼前一黑就軟倒在地。

  喬淇不敢相信,她剛剛才鼓足勇氣告訴謝姨娘八兒的身世,正想自己能功成身退了,怎麼眨眼之間八兒就發生了不幸……

  當她匆忙趕到池邊,就見幾個下人已撈起八兒,這個自她穿越後始終陪伴著她的可愛弟弟,竟成了全身冷冰冰、臉色白得嚇人的死屍,她完全無法接受這件事。

  「八兒……八兒你醒醒……」喬淇哭喊出聲,手直掐著八兒的臉蛋,但不論她怎麼喚,八兒始終沒清醒。

  「我的孩子……快讓我看看八兒……」謝姨娘稍後也在綠秧的攪扶下趕來,撲在八兒身上嚎晦大哭。

  「八兒一定是被謀害的……」喬淇恨恨地道,她的直覺告訴她,這件事絕不單純!

  「別傻了,誰會謀害一個癡兒?」

  柳氏充滿諷刺的聲音突然響起,想來是聽到消息也趕了來,喬淇憤怒地轉頭瞪著被衆多丫頭簇擁著出現的她。

  「瞪我做什麼?」柳氏被她瞪得心虛,但早已准備好說詞,深吸一口氣後便大聲罵道:「你這野丫頭還真是會裝,我看害死這小傻子的人就是你吧!」

  被莫名其妙指著說是凶手,喬淇一時錯愕,忘了該如何回應。

  「不用再裝了,你這個冒牌貨,如今要嫁入靖王府,擔心日後你的身分曝光,所以才把知道真相的憨小子滅口,我猜的沒錯吧?」柳氏笑得難看,打定主意把這件事情推給喬淇,同時覺得這真是一石二鳥之計。

  「你胡說什麼……」還有她怎麼會知道自己是假千金?

  喬淇想要問清楚,但柳氏才不給她機會,二話不說吩咐下人動手將她個綁起來。

  「大太太,你要做什麼?」謝姨娘見狀慌忙喊道,想去阻止,但力氣根本不敵那些婆子,幾下就被推開。

  柳氏一把將她扯遠,「你瘋了不成,這丫頭根本不是你的孩子,她是假冒的,那個八兒才是你的兒子,我要把這大膽的丫頭送去官府,讓官府處置她!」

  謝姨娘連聲求情,急得眼淚流了滿面,「大太太,這不是淇兒的錯……她不是故意的……」

  她火大地道:「這丫頭假扮成你的女兒,害死你兒子,你還想包庇她?」

  「她假冒身分是有原因的,等老太爺回來,聽明了事情再處置也不遲……」謝姨娘不死心,還想阻止。

  「這丫頭若頂著咱們喬府千金的名義嫁入靖王府,可是犯下欺君之罪,是要殺頭的,如何能等,到時皇上連帶怪罪咱們府裏,你擔當得起嗎?」

  柳氏大聲罵完,甩開謝姨娘,領著大批人離去。

  在柳氏一力主導下,喬淇迅速被送入官府,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謝姨娘眼見自己根本阻止不了,連忙派綠秧去找沈天洛。

  沈天洛聽明來龍去脈後,立即入宮向皇帝稟明此事,請沈煜出面作主。

  沈煜聽過皇後誇贊喬淇,她于危亂中仍對沈天洛不離不棄,對她的印象很不錯,不認爲她會是個招搖撞騙、貪圖富貴的騙子,加上沈天洛說情作保,說明她爲何要頂替弟弟進喬府,又想想這對璧人的婚事是自己一手促成的,索性插手到底,令刑部下了文書給負責審理此案的官府,此案由他親自審理。

  皇帝都這麼開口了,官員哪敢不從,連忙准備妥當好接駕,而事情發展成這局面,柳氏等人始料未及,心裏惶惶不安,尤其劉大娘這個平民百姓,平時見到小縣令的機會都難得,一聽到皇上要親審此案,心中慌得直打鼓。

  沈煜簡便出宮,除了隨行護衛,便只帶了李公公和沈天洛來到官府。

  一群人面聖見禮完畢,他高坐公堂之上,沈天洛退居一側旁聽。

  「皇上,臣婦懇請皇上明察秋毫,還我喬家公道,不可讓心存惡意者僥幸得逞。」

  柳氏見了皇帝,雖然害怕,但事到如今也沒有退路,只得裝出誠懇價慨的樣子來。

  沈煜看了看狀紙,又看著堂下神色各異的人,柳氏理直氣壯,那姓劉的産婆瑟縮地跪著,喬淇雖是被指控的嫌犯,臉上卻沒有驚恐心虛,雙眉凝聚悲傷,他心如明鏡地道:「柳氏,你狀紙上陳訴喬淇並非謝氏所親生,可有明證?」

  「她自己親口承認,小女親耳聽到的,當年負責接生的産婆也可以作證。」柳氏垂眸恭謹道:「皇上,你要替喬府作主,這本名叫七兒的丫頭爲了獲得皇上賜婚才欺瞞真實身分,其心可議!」接著又高呼不容許有人冒名頂替喬府子孫,要皇帝嚴懲喬淇。

  沈煜看,向喬淇,「柳氏所言可有虛假?」

  喬淇低頭答道:「沒有,我的確不是謝姨娘的女兒。」

  沈煜皺起眉頭,「你承認是冒名頂替,竟敢頂著喬府千金之名欺瞞朕?」

  「頂替是真,歎瞞爲假,我這麼做絕非爲貪圖榮華富貴!」

  沈煜哼道:「你好大膽子,竟敢假冒大將軍府的千金,你說自己不爲貪圖富貴,那是爲何?」

  「我這麼做完全是爲了保護八兒……」提到八兒,她忍不住悲傷,落淚不止,她硬咽地說出實情,「八兒是我相依爲命的弟弟,當年我爹娘撿到他,他身上包著有喬府家紋的包巾,他才是真正的喬府子孫。可是當初劉大娘來找人時,竟說要找的是千金,我覺得奇怪,又聽人說謝姨娘被欺負得很慘,怕八兒入府後反而日子不好過,這才頂替了他,先看看情況再說……哪知道如今八兒還是死了……」說到最後,痛哭失聲。

  「死了……這是怎麼回事?」沈煜十分意外。

  「皇上,求您一定要查清此事,八兒肯定是被人害死的!」那池上小橋護欄高度超過八兒的腰,除非有外力因素,要不怎會跌下池子裏?

  柳氏駁斥道:「皇上,你別聽她胡說八道,那孩子根本是她害死的!」

  喬淇被她刺激,怒瞪她,「你胡說,我爲什麼要害死八兒?」

  沈天洛見柳氏擾亂問訊,制止道:「放肆!喬夫人,皇上問的是七兒,不是你!」

  但沈煜卻轉而問柳氏,「你既然說孩子是喬淇害死的,可有什麼證據?」

  「這還不簡單嗎,這丫頭扮成假千金,如今就要嫁給王爺當王妃了,怕事情被拆穿,這才殺人滅口。」柳氏趾高氣揚,一臉理所當然。

  「你別含血噴人,我從沒想用這身分騙人爲自己牟利,我已經向姨娘坦白這件事情,靖王更是早就清楚我的身世。」見柳氏硬是扭曲事實,她氣急敗壞地說出自己的推測道:「皇上,謝姨娘當初會失去孩子,就是柳氏搞的鬼,之後真相曝光了,才會來找孩子,如今八兒死去,最大的獲利者可不就是柳氏?」

  沈煜追問,「你說當初謝姨娘失去孩子之事與柳氏有關,這事是怎麼回事?」

  柳氏和劉大娘聽皇帝問起過往的事情,早嚇得不知所措,頻頻喊冤,擾得皇帝不悅,命人封了兩人的嘴。

  喬淇將一番推測說出來,猜中人心的她說得八九不離十,沈煜又召來謝姨娘審問,謝姨娘一雙眼已哭得如核桃大,說出當初意外聽到劉大娘說孩子是她收錢害死的事,只是後來找到孩子,這事便不再追究。沈煜一聽看,向柳氏和劉大娘的眼光變得厭惡。

  「柳氏你的手段可真陰毒……」

  皇帝問話,街役便將柳氏和劉大娘嘴上的布條撤去,劉大娘立即求饒,「皇上,當年的事情是我錯了,但這回不是我啊,當年我接生的的確是個兒子,鐵定是八兒……」

  此案審的是喬淇扮成假千金一事,雖是大事,但與八兒之死和當年謀害謝姨娘孩子之事,倒也不算什麼了。

  沈煜不給柳氏辯解的機會,威嚇道:「廢話不用多說,你這婦人心腸歹毒,告了喬淇一狀,倒是把自己的齷齪事扯出來了。喬淇假冒喬府千金一事雖是真的,但念你護弟情深,情有可原,朕恕你無罪,至于你弟弟八兒之死還得繼續調查,朕會下旨予以他厚葬,入宗譜、進祠堂,同受後人香火……」

  案件審畢,皇帝就要下達判決,豈料話卻被人打斷--

  「等一下,這些都免了,八兒沒死!」

  衆人大爲震掘,不只爲了這個消息,還有意外出現的幾個人。

  朱角從堂門外走進來,身後跟著的除了墨盡日,還有理應在京營中的喬老太爺。喬繁此番臨危受命,領兵追剿逆賊,寶刀未老,但他畢竟年事已高,無心戀棧沙場,平亂之後立即自請卸下兵權,皇帝命他協助訓練京營精兵,他每日應卯前去。今日家中發生這等事,府中管事思前想後還是派人去告知他,他得訊後立即趕來。

  但最讓皇帝意外的卻是朱角這個故人,他一臉不可置信,良久才喚出一聲,「阿嶽……是你嗎?」

  皇帝在前,朱角卻絲毫不在乎禮節,光著腳丫,手舉著酒葫蘆晃呀晃,笑得沒分寸,「世上早已沒有阿嶽,老乞丐我叫朱角,是來證明那丫頭的清白。」

  喬繁上前向皇帝行禮,「皇上,喬淇雖然並非是真正的喬家子孫,但這些日子相處以來,我和她早已情同祖孫,她是個懂事的孩子,絕不會欺騙他人做壞事……若皇上顧慮她的身分配不上靖王爺,臣願意收她爲義女。」

  他這一決定令謝姨娘、喬淇驚喜,柳氏如遭雷辟刃,沈煜卻很是滿意,贊道:「都說喬老將軍剛教正直,想不到也有這麼寬容變通的一面,好!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朕若還阻止可就太不通情達理。」

  「爺爺……」喬淇感動不己,雖然她和喬繁相處的時間不長,但喬繁對她是真心的疼惜,讓她感到親情的溫暖。

  「什麼爺爺,該叫爹了。」他催著喬淇叫喚,見她順從地喚了聲,他安慰地笑道:「八兒沒事了,他在家裏等著妳。」

  「確實,你趕緊回去吧。」沈煜見所有事都已圓滿,他急著想問問多年不見的故人情況,一揮手,就讓衆人各自散去,卻留下朱角師徒。

  臨走前,喬繁對皇帝歉意地道:「今日微臣家醜竟還勞動皇上,真是罪過,接下來的事情就由臣來處置,不敢再勞動皇上。」

  喬淇則感激地向朱角道謝,不僅爲他前來搭救,更是爲了他帶來的好消息。

  喬繁又對朱角一拱手道:「子嶽兄,今日事多,他日定要來我府上敘話,我們兄弟多年不見,下回不喝個不醉不歸不罷休。」

  等人全都離開後,就只剩下沈煜、朱角和墨盡日三人,衛門裏的官員們全很納罕皇帝和朱角的關系,高高在上的皇上怎麼會認識一個老乞丐,真是一件奇事?

  「阿嶽,你這幾年可好?」沈煜看著朱角,內心感慨不已,多年過去了,這個過往他最信任的臣子也蒼老不少,幾乎不見當年意氣風發的模樣。

  皇帝感傷的問候,朱角卻不領情,招手喚來墨盡日。

  「他是……」看見那面色冷若冰霜,雙眼甚至隱含著怨恨的年輕男子上前,沈煜只覺得眼熟,腦中那些刻意遺忘的模糊記憶慢慢蘇醒,他應該是認識他的,但若是他心裏想的那個人,還活著的話早就不是這樣年輕的年紀……

  「你知不知道朕有多信任你,讓你跟在身邊當帶刀侍衛,朕把性命托負在你手中,你回報朕的是什麼?」

  「臣知罪。」跪地的銀衣侍衛低垂著頭,一身剛直正氣。「皇上,鎮南將軍是忠君臣子,臣不能不保。」就算一死也要力保到底。

  「他造反了!率十萬大軍攻朕城下,你怎麼保,用什麼保,那是誅九族的大罪。」

  「不是他,臣敢用性命擔保,他是勤王之師,絕無反心。」墨將軍唯一的錯是太沖動,輕率地領軍南下。

  沈煜一臉疲憊地坐回龍座。「不管是不是他,謀逆之罪他是擔定了,從他擅離營地那一刻起,朕就保不了他。」連他都保不住的人,三品官階的禦前侍衛又怎能保得住?

  「可是皇上,將軍是被陷害的,你明知道是……」

  「住口。」他大喝一聲,不許他說出口。「你要朕誅殺手足?」

  朱子嶽默然,沈煜見他不服的表情,歎口氣道:「阿嶽,朕有朕的難處,你要體諒朕,朕不是無情,朕是憂慮天下蒼生慘遭荼毒,兵戒相見要死多少百姓……」

  他仍是不說話,沈煜極其無奈,「下去吧!明日,狀會下自鎮南將軍府滿門抄斬,你能救幾個就是幾個。」這是天子唯一的法外開恩。

  「皇土--」他大驚失色。

  「從今而後朝堂上再無三品帶刀侍衛朱子嶽,你袒護罪臣,公然犯土,朕罰你連生獲罪,貶入民間百姓,不許再入堂爲官。」

  貶入民間……能救幾個是幾個?

  鎮南將軍府上三百八十二口人,他奮力地浴血殺出重圍,竟只救下年僅七歲的將軍椅子,將軍夫人及其家眷慘死亂刀之下。

  見皇帝神色變得激動,朱角擺擺手,「莫急莫急,讓老乞丐向皇上介紹,他就是當年鎮南將軍全府三百多口人僅存的一線血脈。」

  沈煜神色瞬間變得頹然,似蒼老了許多,「竟只救了他一人……」

  朱角苦笑,「是幸好還有這一人……」

  他看向墨盡日,前塵往事浮上心頭,令他慨歎萬千。「看來你把他照顧得很好……朕當年錯了,太糊塗了,爲了這麼一個孽賊,竟損了一個忠良……」說著幾乎愧疚得老淚縱橫,「朕欠了墨愛卿,定然會還他一個公道,朕打算下詔爲他洗清汙名,追封他爲護國公,讓這孩子承繼封爵,享皇家俸祿。」

  「小墨子,還不謝恩。」這死小子,千年不改的一張冰山臉。

  墨盡日卻硬是挺直背脊,望著皇帝一語不發,不肯謝恩。

  「算了,這都是朕的錯,是朕虧欠墨氏滿門,朕……很後悔。」沈煜不計較地道。

  「人都死光才來後悔,未免太可笑。」始終沈默的墨盡日突然發出低低嗤笑聲,他墨家的忠心成了這皇帝給兄弟擦屁股的犧牲品,換得一紙滿門抄斬的聖旨,人都死了,墨家聲名早已毀盡,一聲道歉能挽回什麼?

  朱角重重地咳了一聲。「小墨子,不可無禮。」熬了這些年,還不就是盼著這日。

  「哼!」他一撇頭,「我不希罕虛名和封賞,只要昭告天下還我墨家的清白,讓我爹和族人死得瞑目即可。」至于他,高官厚祿不如快意江湖,爲自己而活,總比父親爲君效命,卻害了族人的命好。

  「老乞丐也有個請求,七兒這事定會惹來朝中非議,她是個好孩子,還請皇上要幫幫她……」

  被他那嘻皮笑臉打了岔,沈煜也牽動嘴角,「朕說不計較這事,還有誰敢計較?」

  不看僧面看佛面,靖王一心護著喬淇,愛憐有加,他自己也頗喜歡那丫頭,他護短得這麼明顯,還有誰敢不買他的帳?

  至于柳氏明顯是挾怨報複,另有私心,想藉由皇命鏟除異己,他豈會看不透,被人利用而不自知,若非她是喬老將軍的家眷,他定嚴懲其荒謬行徑。

  「既然都沒事了,那老乞丐告辭了。」朱角只一躬身,不行君臣禮,像是跟老朋友道別。

  「阿嶽……」沈煜喚他一聲,想留故人一敘。

  「走了走了,千山萬水不相送,老乞丐不在朝堂,皇上日後多保重。」

  說完,瀟灑地大刺刺地離去,身後跟著背挺得筆直的墨盡日。沈煜望著兩人的身影出了門後旋即消失,不禁又是唷然一歎。



  第二十章 千金出閣

  回到喬府後,天色已轉黑,喬繁命人點亮武毅堂,召來府中家眷,當衆問清柳氏與劉大娘當年的罪行,即刻發落。劉大娘迅速被擱綁拖下,預備送官。

  對于柳氏這個媳婦,他過去是極爲信任的,讓她當家,也不理會她們內宅婦人之事,即使她與方氏不合,他也多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如今……柳氏讓他太過失望!

  「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喬繁坐在首位,淩厲雙眸眯瞪柳氏。

  柳氏攝于他的威勢,忍不住畏縮,支支吾吾地不知老太爺現在問哪一樁事情?

  見她默不吭聲,他索性點明,「八兒是喬家真正子孫這件事,看來你早就知情,竟敢瞞著我不說,是不是要等到我百年以後再來愧對列祖列宗?」他盼了幾十年才盼得的金孫,他兒子的親骨肉,這個狠心的婦人竟然處心積慮地除掉他!

  不禁厲聲質問,「八兒落水,是不是你的主意?」見柳氏失口否認,又問:「好,既然不是妳,那誰是犯人?」

  「我不知道……」柳氏死命搖頭,被喬繁凶惡的表情嚇得六神無主。

  喬繁見再怎麼追問她也是無果,又問其他人,沒人能給出個答案,于是吩咐道:「既然都沒人知道,那讓八兒自個兒出來指認。」

  喬淇一回府就等不及想看看八兒,喬繁卻要她等等,說先把八兒落水一事問明白。

  沒多久後,八兒在一個丫頭的攙扶下緩緩走進來,喬淇欣喜的上前,八兒見了她不知是不是驚嚇過度的後遺症,閃避她的碰觸,她莫名的覺得八兒有些不對勁,他臉上雖帶著笑容,卻不再是過往的憨笑,透著一股陌生的從容沈穩。

  柳氏、喬清和秦嬤嬤一見八兒,一顆心失序狂跳,膽顫心驚都不足以形容她們此時的驚懼。柳氏顫抖著聲音,指著八兒問道:「你真的還活著……」親眼所見,摧毀她先前所有的僥幸心理。

  八兒口齒清晰,緩緩開口道:「對……大太太,我沒死,我還活得好好的。」他嘴角的那抹笑容看似如常,卻令心虛的幾個人從脊椎生起寒意。

  「八兒你……」喬淇與他長期相處,不可能沒發現他的不同。「你不傻了?」

  她訝異地睜大眼,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他,而其他人經她一說,也發覺似是如此,八兒憨實傻氣,但眼前的瘦弱少年明明是和八兒一般模樣,語調與眼神卻像變了個人。

  八兒頓了頓,伸手環腰抱住她,「姊姊,我不憨了,以後我來保護你,不讓別人再欺負我們。」說著露出一口白牙,笑得燦爛有神。

  喬淇頓然紅了眼眶,高興地摸摸他的頭,「我家八兒靈竅開了,是個聰明孩子,姊姊很欣慰……」

  「是我、是我,全是我的功勞,丫頭要弄什麼好菜來謝我?」朱角和墨盡日離開街門後又回到喬府來,也不讓人通報,直接翻牆上屋頂,進到大堂來。對起身欲請他上座的喬繁揮揮手,走到八兒身邊。

  「是老前輩救活八兒的?」喬淇訝異。

  「是啊,我今兒個心血來潮想找徒弟玩,怎知你家下人卻說他死了,要爲他辦後事。」朱角誇張地比劃著手腳,「要老頭我說,這都是一派胡言,我一看就知道,八兒溺水後用了我過去教過他的龜息大法,真是絕頂聰明……」

  龜息大法?這也太扯了,喬淇不相信,但想起朱角曾說過八兒筋骨精奇,極適合練武,不免也是半信半疑,「八兒怎麼會這麼厲害的武功?」

  「八成是慌亂中無意使出,這才不會收功,讓你們誤以爲他死了。」這也不無可能,練功一不小心就練得走火入魔的例子不是沒有。

  她又問:「那他的腦子……怎麼變靈光了?整個人變得不一樣,雙眼有神,應答也合宜。」

  朱角撫著胡子嘿嘿直笑,「我檢查他有無傷處之時,發現他後腦勺有道陳年舊傷,想來可能是顱內瘀血久結成塊,氣血運行不通,這才思慮不清明。我喂他幾顆緊靈丹,化了他腦裏的瘀血,人也就好了。如今變聰明了更好,我朱角一世英才,怎麼可以有一個笨徒兒……」

  「前輩,你真是活神仙,七兒佩服得五體投地……」喬淇一聽,高興地想抱住朱角,哪知卻被沈天洛拉住袖子。

  朱角一看知道他是在吃醋了,扁扁嘴轉身對墨盡日道:「唉!男人打翻醋桶的嘴臉真難看,小墨子,你幹萬可別學他,否則師父我將你逐出師門。」

  墨盡日沒理會他的瘋言瘋語,只淡淡看了喬淇一眼,隨即漠然地移開。

  「咳!子嶽兄,先讓老夫處理好家事,稍後再到後堂痛快暢飲一番。」喬繁閉口對朱角道。

  老乞丐搖頭晃腦地擺擺手,表示不打擾他的家務事,葫蘆就口地喝上一大口,繼續看戲。

  「八兒過來,告訴爺爺你是怎麼掉進池裏的?」包藏禍心者不揪出來,後患無窮。

  八兒視線往衆人一掃,清明的目光定在躲在秦嬤嬤身後的喬清身上,喬清被他看得害怕,頭垂得低低的,好似這樣他就看不到自己。

  「是她。」他食指一指,讓喬清無所遁形。

  「傻小子瘋了,你胡說!」喬清指著八兒破口大罵,嬌美的面孔扭曲猙獰。

  面對她異常激動的情緒,喬繁不耐地怒聲一喝。「閉嘴!」

  喬清即使平日再刁蠻跋區也不敢違逆他,但此時頓了頓後仍是嘴硬的繼續道:「不是我害的,我……我沒推……推他,是他誣蔑我,對,一定是臭丫頭教他的!」

  見了她這般慌張失措的模樣,誰會相信她說的話?

  喬淇看著喬清,只覺得這位千金大小姐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心狠手辣如柳氏,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住口!做錯事不認錯,還想推護他人?」喬繁也認定是喬清所爲,心寒失望之余亦是憤怒,「有人說是你推八兒嗎?你這是不打自招,清兒,你太讓老夫失望了。」

  一句失望逼出她心底的恐慌和不甘,她轉而滿腹委屈地哭訴,「我身爲女兒讓大家失望,當年爹不疼我,娘只會要我爭氣,現在老太爺聽了那傻小子的話就認定是我害他,好,你要爲他作主我就認了,反正我是沒用的女兒,怎樣都不打緊,以後這家裏就算不是傻小子繼承,也是喬艇的我又不是自願生爲女兒,卻還是該死……」

  「不孝女!你心性如此凶殘竟敢怪罪別人。」喬繁痛心地看向柳氏,「看你教出什麼女兒,自身沒做好,品性不佳,才讓她有樣學樣,敗壞門風。」

  「老太爺,媳婦不服,清兒一時糊塗哪能怪在我頭上,這些年來媳婦盡心盡力地操勞家務,從無一絲懈怠,沒有我哪有今日的喬府?」她也死不認錯,擡出苦勞來邀功。

  「不知悔悟,強詞奪理,給我把這對母女關進柴房裏!」他給她留余地,她卻自找死路。「你們兩人給我好好反省,什麼時候知道自己錯了,什麼時候才出柴房!」

  兩人被拖下去後,喬繁歎了口氣,方氏卻暗喜,看來以後這個家由自己當了。

  喬繁看著喬淇和八兒,口氣略帶愧疚的問:「老夫這般處置,你們會不會不服氣?」他雖然一度氣得想把柳氏母女送官處置,但最終還是沒法子狠下心。

  喬淇見他眉頭深鎖,神情沈痛,想這也是人之常情,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大義滅親,握緊與八兒相牽的手,慶幸地道:「總之八兒沒事就好……」

  八兒若是有事,她不會饒她們,若再有下次,她絕不善罷甘休。

  幾個月後,喬府千金出閣了。

  歡鑼喜鼓,咚隆咚隆鏘--長長的迎親隊伍占據喬府到靖王府必經的街道,凡是花轎所經之處都燃放鞭炮,聚集滿滿的民衆圍觀。

  百姓們議論著這位不凡的新嫁娘,聽說她出身貧戶,做過乞丐,又當過酒樓掌櫃的,最後不知走了什麼好運,竟然一舉麻雀變鳳凰,被喬大將軍收爲義女,還得了皇上賜婚,嫁給靖王爺當王妃,這般傳奇的經曆人人競相傳誦,成爲一時佳話。

  隨著那綿延不絕的迎親隊伍扛著一擡擡嫁妝走出喬府,群衆們拉長了脖子興奮地數著數,試圖弄清她究竟有多少身價,但眼看那數也數不盡的嫁妝,人人都豔羨不已。

  不過比起這些,最令人感興趣的,莫過于送親的隊伍居然都是乞丐?喬府千金嫁的可不是什麼乞丐王,而是正宗的皇室、堂堂的親王啊,這著實令人摸不著頭腦,靖王爺怎麼會允許這種事?

  「怎麼不允許,這位新嫁娘可是丐幫的參謀呢,這些乞丐都是來祝賀的。」

  每當有人問起,知情的人就迫不及待地分享這個秘辛。

  送親的乞丐人數衆多,依目測絕對有幾百個,甚至上千也有可能,每個人胸前都系了一朵大紅花,那一身繽紛補丁的衣裳看起來無比鮮麗,一片喜氣洋洋。

  但在這個歡天喜地的大好日子裏,還是有人埋怨不已,大吐苦水。

  「爲什麼我這個堂堂貴公子得要幫他們牽馬,這下子面子可丟大了。」燕蝶衣以袖遮面,唯恐被熟人瞧見。

  「因爲你是靖王妃口中的豬朋狗友,理所當然要爲他們的喜事貢獻一點心意。」可憐他這個良朋益友無辜被拖下水。

  扯著布滿補丁的大紅衣抱,杜雲鶴小有怨言,比起連累了自己的燕蝶衣,他才是最有資格抱怨的人。

  「這算什麼心意,咱們還不夠鞠躬盡猝,死而後已嗎?這樣整我們。」他絕對要和沈天洛絕交,切袍斷義。

  「你還敢說自己沒動歪腦筋,梨花院的玉演姑娘弄進靖王府裏,還被靖王妃逮個正著,萬一這樁婚事出了什麼變故,王爺直接讓你投胎變成豬都可能,絕不只丟臉就能了事。」杜雲鶴沒好氣地道。

  沈天洛尚未娶親就「妻管嚴」,看不下去的燕蝶衣送上一份厚禮,他將青樓名妓藏在自己的轎子裏帶進靖王府,早囑咐過要她好好伺候靖王。

  玉況姑娘也是個頗有心機的人,她一聽恩客是靖王,便興起托付終身的念頭,毫不猶豫的把自個脫得精光躺進被褥裏,等著靖王來享用。

  哪知道進房來的是醋勁大的喬淇,她一瞧見裸女獻身,當下喊著要退婚,沈天洛怒極,把始作俑者找出來解釋一番,又允諾一些會書死朋友的條件,喬淇這才肯消氣,答應婚禮如期舉行。

  燕蝶衣想到醋勁大發的喬淇當時氣得杏眼通紅,揚言叫八兒務必把他打得連娘都認

  不出,沈天洛也在一旁對他露出陰寒的笑意,他全身的雞皮疙瘩忍不住冒了出來。

  杜雲鶴看了一眼身側高大的駿馬,無奈地歎氣,兩匹馬身各貼上「朋」、「友」兩字,然後牽馬的人也就是他和燕蝶衣,分別戴上豬和狗的面真,合起來便是豬朋狗友,這個靖王妃整人的伎倆真是一絕。

  吉時已到,花轎抵達靖王府,新人被迎入大廳。

  拜堂禮行畢,送入洞房一喊完,賓客全都笑開了,因爲猴急的新郎官已經迫不及待地抱起新娘,直奔新房。

  「快快快,我快等不及了,這衣服怎麼這麼難脫,存心折騰人……」

  衆人聽了尷尬地面面相覷,怎麼這新嫁娘比新郎還猴急?

  有好事者跟去聽洞房,聽得臉紅心跳,心中直呼沒見過這麼大膽的新娘。

  「別急,你越慌越解不開,你先解開鳳裙的系帶,繞到後邊再轉向前……七兒,你不要動來動去,我沒辦法……」

  接下來發出的窸窣窸窣聲響有點曖昧,令人想入非非。

  「人家忍不住,都忍了一整天,我已經忍無可忍……」喬淇高聲叫道,語氣焦急。

  「可惜了這件嫁裳,看來我只好撕了它。」反正只穿一次,沒必要留著它。

  一解開束縛,喬淇一下從他懷中瞪出來,跑到屏風後找馬桶。

  沈天洛傻眼,這才知道自己會錯意。

  「輕松多了,從一早憋到這會兒,我還以爲膀脫會爆掉呢!」花轎晃來晃去,晃得她更想跑廁所。

  聽她說得粗俗,沈天洛頓時失笑,輕檸她的小俏鼻埋怨道:「這下我成了衆人取笑的對象,全拜你所賜。」

  粉妝輕抹的嬌人兒笑著杏眸輕腕,眼波盈盈,勾人情動。「你敢說你不急?難道打算虛度春光?」

  他笑意漸消,眼眸染上濃濃的欲望之色。「急呀!急得把你變成我的。」說完就湊近她,吻住她的唇。

  喬祺被他吻得喘不過氣來,推了推他,「別、別急,你還得要出去敬酒,要等宴客鬧完洞房後……」

  他臉色一凜,「本王的洞房誰敢來鬧?」

  躲在門外窗下的衆人瑟縮一下,躡手躡腳地偷偷離開。

  他忍得夠久了,不想再等,喬淇的及葬禮趕在婚前幾日辦妥,之前他忍著不敢愉越,眼下已能名正言順擁有她,他是滿心的迫不及待。

  「你是打定主意不出去了,客人怎麼辦?」她家王爺脾氣個起來無人管得了,但今天外頭可是來了許多貴客,怎能怠慢了?

  「外頭有李管家帶人招呼著。」意思是,他這主子不出去也行。

  喬淇見他又來扯自己的中衣,她連忙按住他的手,「輕些,你剛剛已經毀了我的嫁衣……」她那件價值千金的彩鳳嫁衣狼狽地丟在屏風前的地上。

  「再毀一件又有何妨。」他用力一扯,她胸前頓時只剩一片抹胸,又羞又急地擡手遮擋。

  「你太粗魯了……」她抱怨的話卻淹沒在他嘴裏。

  「七兒,你好美……」沈天洛聲音低啞,大掌罩著桃色抹胸,惹得她嬌吟。

  她輕喘著反駁,「我又瘦又幹,哪裏美了?」

  這些時日她被謝姨娘拉著天天吃補,好歹己比過去豐腴些,雖然還只能稱作小饅頭,但相信她這女強人總有一天會拚出深深的事業線。

  「在我眼裏你最美,何況就算美若天仙又如何,我只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此生能占據我心裏的只有你而已。」

  「天洛,說你愛我……」情話聽再多也不厭,女人呀,就是貪心,非要聽見這句三字箴言。

  「我愛你,七兒。」她是他的妻,他割舍不了的心頭肉。

  「我也愛你,很愛很愛,愛到我願意拋棄穿越前的自己……」她是喬淇,也是七兒,從今而後她只是他的妻。

  「穿越?」他停下動作,眼神略帶困惑,喬淇微笑著搖搖頭,環上他的頸,送上一吻。

  她什麼也不會說,「穿越」這種事對他們來說太不可思議,再說她不願他惶惶終日,擔心她不知幾時會穿回去,所以,這是一個不能說的秘密,她會一直保密下去。

  深深一吻後,沈天洛一把將她抱上床,除去她的抹胸和襯裙,讓她妓好的身軀毫無保留地呈現在自己面前,那白皙勝雪的凝脂肌膚映著喜帳的紅,如同一朵盛開的嬌豔花朵。

  「看什麼?」喬淇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決定化被動爲主動,大膽地勾上他的肩。

  見她挑逗自己,沈天洛欣喜不已,興致更高,摟著佳人纖腰,讓她更貼近自己,在她纖美的頸上落下細碎的吻。

  「咚!」

  窗外響起一道敲擊聲,但這打擾不了房內的春情蕩漾,沈天洛只是一皺眉,理都不理。

  「咚咚咚!」

  豈知那聲音接二連三作響,毫不死心地把洞房花燭的美好氣氛毀壞殆盡。

  「誰?」沈天洛吼道,倏地起身,拉下床椎遮住愛妻春光。

  「看你不順眼的人!」窗外有道黑影晃動,聲音很熟悉。

  「咦,是墨大哥?」喬淇訝然驚呼。

  聽見這個名字,沈天洛眉心一緊,這個他從來就看不順眼的家夥來幹麼?

  「出來和我比試幾招,贏了就放你回去抱女人。」墨盡日聲音裏透著六分醉意四分不甘,看來是存心來挑釁。

  「我何必答應你的要求?」沈天洛冷聲嗤笑,就算不比,老婆也能任他抱個高興。

  「你不出來我就在門外吹簫,陪你們一夜。」看誰有耐性撐得久!

  「你這個可惡的瘋子!」他咬牙切齒,迅速穿了件衣服下床,取下掛在牆上的長劍,氣沖沖准備開窗。

  「喂,你們別胡鬧……」她可不要新婚之夜變月黑風高殺人夜。

  可是喬淇話還來不及說完,被激得理智全失的沈天洛已飛身出去,幾個躍落就消失在她眼前。

  喬淇氣得說不出話來,索性用錦被包住自己,赤著雪足下床,走到桌邊吃起上頭的四喜糕點,獨自喝著合歪酒。

  她喝著喝著,越喝越多,沒多久就感到眼前一片天旋地轉。

  當沈天洛再度入房時,看見她玉腮染著醉紅,裹著被子趴在桌上睡得香甜。

  他剛剛追著那臭小子出去,兩人各據屋頂一方對峙,他等著他出招,墨盡日沈默老半天,他耐心都快磨盡時,那小子才用狠厲的語氣狠狠警告他,不許他欺負七兒,要一輩子對她好,永不變心,否則他會一劍刺穿他的心帶走她!

  他哼了一聲,回道:「你永遠不會有這個機會!」

  眼下看著她甜美的模樣,嘴裏嘟嘟嚷嚷地說著不知夢話還是醉話,「沈天洛,可惡,丟下我……」

  他失笑地將人抱起,在她耳邊輕聲道:「我回來了。」小心地用被褥裹住她媚人雪肌,鞋襪一除上了床榻,輕輕將打著酒嗝的人兒擁入懷中,親吻她朱唇。

  這個惱人的丫頭呀,終于是他的妻。



  尾聲 庶女王妃

  「快點,別慢吞吞的!」

  「不能快、不能快,王妃……妳如今有了身子得慢些。」

  天涼城靖王府內院院門處,一乘轎子與幾個小廝老早就在門邊候著,此時聽聞兩道清脆的女聲笑語逐漸接近,全不約而同低下頭。

  催促人的那個自然是王妃,後一道女聲正是王妃得力的陪房大丫頭綠苗,她個性隨和開朗,忠心護主,與王府下人關系十分良好,所謂有其仆必有其主,靖王妃亦是爲人和善,個性爽朗,雖然她嫁入王府前的身分不甚高貴,讓有些下人對她不服,甚至看不起她,但經過這半年多的日子,見識到喬淇賞罰分明,做事麻利的作風,無一不感到佩服,如今上下對她都是敬畏服帖。

  她與靖王鶼鰈情深,婚後恩愛美滿,不出三個月就有了身孕,愛妻的靖主對她更是呵護得無微不至。偏偏王妃是靜不下來的性子,成天東忙西忙,一刻閑不下來,有一天不小心在園子裏摔了一跤,雖她身子康健,絲毫沒什麼大礙,但靖王依然擔憂地找來太醫天天診斷,連續幾日都確定胎象穩定後才安了心。

  「我被禁足了三個月,好不容易能出來透透氣,卻得在未時之前回去,不快點就沒得玩了。」想到要出遊,喬淇興奮不已,幹脆回頭拉著綠苗走快一點。

  「王妃,您現在怎麼還想著玩,要當娘了的人得文靜安分點。」綠苗搖頭道,反過來扶著她,就怕她又不小心磕著摔著。

  「我再安分下去就瘋了,三個月不能跑不能跳,不能到外頭逛逛,成天只在那院子裏轉悠,我忍無可忍。」喬淇嘟嘴抗議道。

  來到轎前,綠苗替她掀了轎簾,靖王待王妃這般細心,她可是由衷替主子高興,「王爺這也是爲你好,誰讓你剛有孕就跌一跤,嚇得王爺魂都飛了,才這麼緊張你。」

  「是是是,爲了孩子我當然會小心的,你們都太操心了。」喬淇撇撇嘴道。

  喬淇坐上轎子,來到大門換了馬車,綠苗隨即讓人起程出發到蓮香樓。

  成婚後,沈天洛將一品香都交給她打理,爲了使兩家酒樓做出市場區隔,她調整了經營方式,一品香的娛樂措施多,走的是高價位的精致路線,蓮香樓繼續經營藥補食膳,兩家的生意都是蒸蒸日上,近來她和莫香商量,要在京城設立蓮香樓分號,多賺些達官貴人的銀子。

  「王妃,蓮香樓到了。」

  喬淇看著窗外想事情,想得正出神,聽見一旁的綠苗提醒,這才回過神。

  馬車在蓮香樓大門前停下,她在綠苗的攪扶下下車,穿過那條熟悉的小石徑,在入門前,她擡頭看了看門上嶄新的禦筆區額,書著「蓮香遠播」的四大字充滿王者霸氣,這是她當日向皇帝討來的恩典,想起換上新區額的儀式那日,蓮香樓聚滿道賀的人群,她嘴角忍不住揚起笑。

  一進門,小伍欣喜的過來要將她迎往二樓的雅間,她卻說不用。

  「我想在這前堂裏尋個角落坐就好,看看咱們酒樓裏熱熱鬧鬧的景象。」

  小伍點點頭,依言帶著她入座後,又轉往廚房去喚莫香。

  莫香隨即出來,邊走手邊抹著腰上的圍裙,她菜做到一半,聽到喬淇來了,趕緊先出來。「你可來了,我還以爲你來不了呢。」

  「你說要給我驚喜,我不來怎麼行?」喬淇拉住她的手,笑得眼都眯了起來,又忙問莫香她說的驚喜是什麼。

  「呵呵,驚喜晚點再說,我先讓人上菜,咱們邊吃邊聊。」

  菜都上齊後,莫香指著其中一道說:「嘗嘗這道准山悶肉丸,益氣血、補脾胃,還能減緩孕婦疲勞。」

  「我看看你這一桌,鮮蔬紅軍用繪雞丁、當歸枸杞蝦、夜苓雲吞……這麼多的菜,我們才幾個人,會不會太多啦?」

  「你如今一個人抵得上兩個人了,當然得吃多一些。」莫香笑咪咪地又介紹其他菜,「還有芥藍炒羊肉、八寶菜、山藥鮑魚雞湯也得嘗嘗,這些菜最適合孕婦吃,你嘗嘗看味道好不好,將來可以在咱們的分號推出。」

  「好主意!京城貴婦多,肯定會對這有興趣。」喬淇動著吃了一口羊肉,吃得滿口溢香,嘖嘖贊不停。

  「你這丫頭真是沒用,庶女就是庶女,永遠成不了氣候!」

  冷不防聽到這一聲怒吼,大廳裏用餐的衆人不禁往二樓看去,喬淇使了個眼色,幾個小二連忙上去探視情況,不過隔壁桌的客人倒是已經討論起來--

  「哎喲,陳姨娘又在教訓女兒啦。」

  「其實我覺得龍二小姐很不錯了,琴棋書畫樣樣通,氣質出衆,據說繡活也是好得很,不知陳姨娘不滿她什麼。」

  最先說話的黃衣客人道:「這你就不懂了,人家這是望女成鳳。陳姨娘很得龍員外寵愛,但龍夫人死後,她至今無法扶正,聽說是顧慮龍大小姐,龍夫人是戶部吳大人的堂妹,得罪不起啊,陳姨娘處處討好龍大小姐,反倒不顧親女兒了。」

  同桌另一人插話道:「沒辦法,從來嫡貴于庶,嫡女重要多了,我聽說那網鍛鋪蔡東家近來正和龍員外商議婚事呢,想討龍大小姐給兒子做媳婦。」

  那同情龍二小姐的客人驚訝道:「你消息可真靈通,這樁婚事要是成了可不得了,天涼城這一半産業都在這蔡龍二家手中了。」

  「是吧,這就是嫡女的好處,庶女可沒得比!」黃衣客人說得得意,又大口喝酒。

  「話也不盡然如此,你沒瞧人家靖王妃即便是庶出,後來還變成認的,照樣嫁得親王,成了皇眷,被靖王爺捧在手心疼呢,至于那個喬大小姐,卻至今還愁嫁不掉。」

  他一說完,兩人都笑了。

  喬淇翻翻白眼與莫香相視一笑,滿足又感慨的笑道:「其實身爲庶女又怎樣,小窮女、小乞兒也無妨,只要肯努力、有好運氣,都能飛上枝頭變鳳凰!」
作者: wonhuilin    時間: 2012-8-25 09:42 PM

  番外 月下的師徒倆

  夜已深,可在丐幫總部裏依舊燈火通明,如今丐幫擴大,他們改建原本那間破廟,又在一旁的荒地上增建幾排矮房,爲了保有丐幫精神,這些房屋並未修建得華麗,而是以茅草、黃土和木頭搭建,實用大于美觀。

  墨盡日獨坐在月下,看著朱角留給自己的信,那張信紙經他一揉再揉,幾次險些撕成碎片,早已面目全非,上頭用黑炭寫的訊息糊成一團,他最後還是沒有丟。

  對于朱角這個師父,他有時雖對他氣得牙癢癢的,但其實打從心底敬佩他,並且深深感激。

  「幫主。」阿龍過來喚了他一聲。

  一聽這叫喚,他楞了楞才意識到是在叫自己,頓時心頭怒火又起。「什麼事?」

  阿龍被他凶狠的眼神嚇了一跳,上心志地上前向他稟報幫務要事。

  「知道了。」他淡淡答了一聲,語氣中的憤怒不滅,又低低咒了一聲,「可惡,盡是丟這種爛攤子給我扛!」

  阿龍知道他在氣什麼,連忙緩頰道:「幫主,老前輩這也是看重你的能力……」

  「看重是假,偷懶推托才是真吧?」

  他再度揉爛那張信,隨手一丟,阿龍見狀上前幫他拾回來,這回他卻不接。

  「連見我也不敢,這不擺明了他心虛嗎?」

  昨夜副幫主柳先生先派人送來這封信,說朱角不耐俗務要去浪跡天涯、遊山玩水,將幫主之位傳給他最看重的徒弟。

  墨盡日當時氣得臉都黑了,今早立刻去找柳先生詢問,並想說服他接受幫主之位,他一點都不想擔起這個重擔,但不論他怎麼說,柳先生都不肯答應,一個勁地說完全遵照前幫主的吩咐。

  「想不到柳先生也跟那老頭一個樣,都是怕麻煩的。」他憤憤起身,不經意看向被自己丟在一旁,那代表丐幫幫主身分的翠竹棒,氣忽然全消了,露出一笑。這是七兒的主意,說是丐幫幫主就得拿著這項信物,他們嘲笑說一根破棒子有何用處,她卻搬出一堆道理,說什麼書上都是這樣寫的,問她哪本書,她支支吾吾的說是個姓金寫的書。

  望向天上的明月,他想起與那對姊弟第一次見面的情景。

  七兒與八兒,那陣子他聽那個成天無憂無慮,只對美食上心的師父,開口閉口都離不開這兩個名字,還向他贊道七兒多懂料理、八兒做菜多有架式。

  他一連聽了幾天,忍不住好奇,向其他小乞丐詢問,才知是一對貧戶姊弟。

  他一開始不太相信,窮苦人家吃飽都有問題了,誰還有閑情逸致講求吃的花樣,再說家裏都這麼貧窮了,又有誰會如此好心替個老乞丐做飯,至少這種沒報酬的事他就不會做。他不禁懷疑起那對姊弟接近師父的動機,開始暗中觀察他們,意外恰巧救了這對姊弟被那賭坊的惡漢欺負。

  那個時候,他根本想不到這對姊弟會和他們師徒有這麼深的交集,更想不到自己竟對那個看似平凡的小丫頭,有了特別的感覺。

  這十幾年裏,他所有的努力都是爲了報複靖王府與皇帝,替家人討回公道,過往的傷痛讓他無法輕易信人,爲人孤僻,習慣獨來獨往,然而對于七兒,他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過往獨善其身的態度,主動爲她做了許多事情。

  她爽朗直率,想罵就罵,想笑就笑,愛恨分明的性子令他覺得很舒服,不需防備,他很訝異自己竟然就這樣讓她一點一滴地入侵心底,但就在他猶豫著是否先報仇雪恨之後再來想成家之事,誰知她卻已和那家夥走得這般近了。

  早知結果如此,他當初鐵定不會將偷來的錢袋塞給她,將她推向別的男人懷裏。

  他們離開後,不遠處樹林裏一棵高聳的杉樹上,傳出一陣輕輕笑聲。

  「小墨子,別怪師父啊,師父這是讓你靠忙碌治療情傷……」笑說著,朱角喝了一口酒。

  他望著月亮,邀月一敬,影孤,人也單,往事如風揚起。

  那年,同樣是這樣有著一輪明月的夜,渾身是血的他,懷中抱著瑟瑟發抖的七歲男孩,小家夥沒有哭,但緊咬的牙關看得出他的忍耐,他睜大眼,一副失神的模樣,帶他到了河邊想讓兩人先洗洗身上的血汙,他的手緊緊揪住他的衣角,說什麼也不放。

  他幹脆抱著他跳進冰冷的河水中,墨盡日被河水嗆了幾口,這才回過神來,對他破口大罵,「你這瘋老頭幹什麼?可惡!咳咳可惡,氣死我了,混蛋……」

  小家夥用最惡毒的字眼辱罵他,邊罵眼淚也湧了出來,他似乎是不想承認自己哭泣,頭一低埋進河水裏,嘩啦啦的水漬分不清是河水還是淚水。

  那一夜後,他沒看他再哭過,習武再怎麼苦,他從無怨言,沈默寡語,一出口就是傷人的惡毒話語。一日日過去,他長成偉岸堅毅的男子漢,時時想著如何爲父母複仇雪恨。

  皇帝下詔爲鎮南將軍平反,對墨盡日恩賞連連,他沒有笑,只是不屑地退回那些賞賜金銀,完全不怕此舉會觸怒龍顔。

  他哭了,在靖王成婚那夜,他和沈天洛在屋頂上說了幾句話,沈天洛離開後,他遠遠的望見這小子用袖子不甘心的往臉上一抹。

  「小墨子,你如今長得夠大了,萬般出色絲毫不遜當年你的父親,老頭我也算是對得起故友了,如今是到你該出師的時候了。」

  至于他自己,想起八兒……今後還有其他事情等著他。

  又喝了一口酒,朱角才搖搖晃晃地直起身,腳下一使勁,身影瞬間從樹上消失,只留下淒迷的月色依舊。



  番外 你要幸福

  「小淇,我們要去給梅梅慶生,一起去好嗎?」

  放學的鍾聲響起,鄰座女同學問向喬淇。

  喬淇還在振筆疾書地抄著黑板上的筆記,頭擡也沒擡就說:「沒空,我很忙,抱歉了。」

  女同學扁扁嘴,自覺討了沒趣,轉身叫他喝其他同學就走了。

  喬淇讀的這所高中是貴族學校,同學都是來自政商名流的世家,彼此交往除了興趣相投,也有些家族合作目的,此時的喬淇對于這樣的應酬相當反感,總是興趣缺缺。

  她抄完筆記,收拾好書包起身走出教室,迎面一個同學對她揮揮手,笑道:「小淇,今天也沒跟孟學長一起回家?」

  「沒必要每天都跟他膩在一起吧?」她說完,發覺自己的口氣有些糟,和那同學轉移話題地說笑幾句後才道別。

  她和孟晨風最近陷入冷戰,正確來說,是她單方面不理孟晨風。

  可是,這絕非她無理取鬧,晨風近來總是不陪她,她覺得自己被冷落了,更可惡的是,爲了使他注意到自己的不滿,她也故意對他不理不睬,然而他似乎不在意,依然沒什麼反應。

  難道,他對她再也不關心了嗎?

  難道他們才剛開始,就要結束了?

  喬淇很驕傲,她才不想低頭,當初是晨風先說喜歡她的,現在剛交往不到幾個月,竟然就把她陳在一邊,還常常讓她找不到人,這麼過分的行爲不能輕易原諒!

  「從前他根本不是這樣的……」喬淇委屈地噘起嘴,柳眉輕蹙。

  她和晨風是青梅竹馬,喬淇早習慣有他的陪伴,因此對于交往之後,他突然改變態度,讓她覺得很生氣也很不安,不知該怎麼辦。

  來到校門口,等候的司機立刻爲她打開車門,她剛坐進車裏,就看見晨風走出校門口。

  喬淇心跳漸快,他看到她了嗎?他會走過來吧?司機正要駕車駛離校門口,她不禁急叫道:「等一下……」

  司機已敏捷地停下車,向她問道:「大小姐,怎麼了?」

  「沒有……快開車吧。」見孟晨風並未朝車子的方向走來,而是轉向一旁的公車候車亭,她的眼光頓時變得黯淡。

  他是沒看到她,還是故意不跟她一起回家?喬淇想得心煩意亂,降下車窗吹風,不想再去思索這個問題。

  回到家後,那聘來教導她鋼琴的名師已在等候,她簡單吃了點心就進入琴房練琴。

  「喬小姐今天的琴音有些混亂,這首曲子該柔和些,不能急躁,也不能彈得這麼用力……」

  喬淇暗歎了一口氣,連老師都注意她失常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繼續被晨風擾亂思緒,她的生活步調都要被打亂了。

  或許,是該到了結束的時候,就算她十分不舍,但該斬斷時就該斷得徹底,否則只會深陷泥掉。

  三個小時後,鋼琴課結束了,她今天怎麼彈都不順,老師索性讓她複習舊曲目,喬淇對此也不滿意,她不喜歡失去原本的步調。

  緊接著是法語會話課,等到課程結束之後已是十一點了,她假裝不經意地向孟管家詢問,得知晨風竟還未回來,不由得又生起悶氣。

  「孟叔知道他最近在忙什麼嗎?」她忍不住問出口,孟叔應該知道兒子到底在搞什麼鬼才對。

  孟叔卻只是聳聳肩,「他只說有事,也沒仔細說。」

  孟叔雖然故意擺出一副若無其事樣,但孟叔從小看她長大,她同樣也十分了解他,察覺到異樣,這對父子到底瞞著她什麼秘密?

  難道,晨風劈腿了,孟叔怕她知道會傷心,所以幫忙隱瞞?喬淇再也無法抑制腦海中狂冒出的這個想法,驕傲的柳眉緊皺,心裏的醋意一股股往上冒出,她甚至覺得怒氣讓自己的眼睛快噴出火來,因爲她的眼眶熱熱的,好像有霧氣侵蝕她的視線。

  撇過頭,打算回房去洗澡睡覺,養足精神明天再去找孟晨風說個明白,要分手就分,不要拖拖拉拉地浪費她的青春。

  樓下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音,是孟晨風回來了,女傭正殷勤地問候他,接著是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孟晨風上樓,微喘著氣來到她面前。

  「有事?」她故意冷著臉,也不看他,但她聽見他低笑了一聲。

  她都氣成這樣了,他還笑得出來?喬淇忍不住瞪他一眼,手卻被他輕輕拉起。

  孟晨風喚了她一聲,見她沒回應也不在意,徑自在她手上套了一個東西,她低頭看去,見是一只設計典雅的鑲寶石銀手鐲。

  「小淇,該是再見的時候了,你要幸福。」他突然說了這麼一句。

  喬淇頓時反應不過來,這是什麼意思,他這是要和她分手嗎?見他臉上的表情竟是微笑,她更加生氣,可在下一瞬間,他的臉忽然變得模糊。

  她的眼眶濕了,很不甘心,但不知爲何,哭著哭著,她的不甘心被巨大的悲傷淹沒,她莫名其妙地痛哭不止。

  感覺到晨風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臉,她下意識地撥開他的手,又瞪向他,可眼前的晨風卻不再是高中時期那張稚氣的臉龐,他的臉色更加蒼白,臉頰更加瘦削,神韻也成熟許多……

  「晨風……」她感到懷念,不可思議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

  「小淇,該是說再見的時候了。」他伸手遮住她的眼睛。「該忘記了,將孟晨風這個名字塵封起來,再不要想起。」

  他遮在她眼睛上的手掌微微發涼,喬淇不斷流淚,她知道那股莫名悲傷來自爲何,他要離她而去了……

  「我走了,妳要幸福。」

  感覺到遮在眼上的手撤去,喬淇慢慢地睜開眼睛,她試著動動身子,但動彈不得,像是被什麼人緊緊困住一般。

  「別動,再讓我抱一會兒。」

  一道低沈的男音往她頸邊湊近,穩定了她的不安。

  她微微轉過頭,透過窗外撒進來的月光,看清楚這緊抱自己的男人,光看這張緊閉雙眼、安穩祥和的睡顔,根本看不出他平時的狂傲。

  打量著沈天洛的面容,這鼻子、這眼睛、這嘴巴,全和晨風一模一樣,唯獨一點不同的是,沈天洛身爲王者驕傲的氣質。

  這個男人是她如今最深愛的人,她伸手攬上他的頸項,不意瞥見自己的皓腕上戴著的銀色鐲子。

  這不是夢裏孟晨風送她的鐲子?她楞了一楞,不對,這是昨天丈夫送她的「結婚紀念日」禮物。

  她前陣子就預告過要慶祝他們成婚一周年,沈天洛很期待,昨晚她親自下廚,照足西式餐廳的布置,沈天洛見了驚喜不己,直說他就是喜歡她腦中無窮無盡的有趣主意,有她,日子總過得比別人精彩。

  她煮出來的東西老實說,還是沒有一樣能入口,她自己臉紅的吃著廚子另外呈上的膳食,可沈天洛堅持要吃完「愛妻料理」,毫無勉強,她說那道魚煮得有點太老,他說正好他也不喜歡吃魚生,她說那道肉鹵得太辣,他也說偶爾換吃吃重口味也不錯……

  用完膳後,他拿出這手鐲爲她套上,他說這是他親自設計,讓京城裏最著名的銀樓「金寶記」打造,全天下獨一無二。

  喬淇莞爾一笑,想起夢裏發生的事情其實確有其事,晨風是因爲要送她生日禮物才瞞著她偷偷去打工,沒時間陪她,這才引起她的誤會。

  只是,晨風當時送她的是一款項鏈。

  看著這個手鐲,她忽然想起晨風在夢裏說的話,他說「再見」,他的再見是道別,還是重逢的意思?

  正思考著,那原本緊閉雙眼熟睡的男人悄悄地湊過來偷香,圈在她腰間的手又不安分地遊移,讓她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來。

  「王妃在想什麼想得這樣出神?」他對她壞壞一笑,在她唇間烙下一個吻。

  「想我……現在過得很幸福。」她回以甜甜一笑。

  是啊,她現在有了心愛的丈夫,愛的結晶幾個月後也即將出生,日子真的很幸福。

  晨風向她說再見,不論是何種意思都無所謂,她相信,盡管相隔不同的時空,在天上的晨風一定也暗暗守護著她,她會幸福,一生一世。



  番外 天倫之樂

  天氣晴朗,風和日麗,今兒個靖王府的下人們早早就起身,各忙各自的差事。

  綠苗見時候差不多了,指揮著小丫頭們准備盥洗的臉盆、臉巾等,來到喬淇和沈天洛的房裏。

  「王妃,該起身了。」她打起簾子輕輕叫喚,「再晚些二太太就要來了。」

  喬淇睜開眼,手下意識地往身旁一摸,發現枕邊的人已不在,她緩緩坐起身。

  「姨娘他們不是說午前才會到嗎?」她揉著惺松睡眼,還沒完全清醒。

  綠苗見她仍舊恍惚,催促道:「是啊,但現在都巳時了,再不起身梳洗可不行。」

  「這麼晚了,怎麼不叫我起來?」喬淇一聽嚇得來了精神,連忙接過小丫頭遞來的巾子擦臉。

  「王爺說您近日沒什麼精神,吩咐讓您多睡一會兒。」綠苗笑著服侍喬淇起身。

  「糟了,孩子該不會餓壞了吧?」

  喬淇想起兒子,趕緊下床,暗自責備自己這個母親太不稱職。

  半個多月前,她爲沈天洛添了一個胖娃娃,初爲人父的他高興得立即入宮向皇帝報喜訊,皇上除了賞賜不斷,還親自替孩子取名爲沈旻霖,夫婦倆十分高興。

  「王妃放心,還有奶娘呢,不會讓小世子餓著的。」綠苗將她按回床上坐著,爲她梳頭。

  喬淇無奈一歎,大概是因爲從前長期營養不良,她的身子不夠強壯,導致産後乳水分泌不足,根本沒辦法喂飽那個小讒鬼,只好找來奶娘,只是對于一個母親而言,她還是希望能親自哺育孩子,多和孩子親近,培養母子感情。

  許是對這件事情耿耿于懷,她近來郁郁寡歡,沈天洛見她悶悶不樂,于是找來謝姨娘陪陪她,分享女人心事,轉移她的注意力。

  等她整衣完畢,在綠苗的服侍下用了早膳,就聽到小丫頭來報說謝姨娘和喬少爺到了。

  八兒認祖歸宗後,喬繁爲他取名爲喬灝,他已經十四歲了,身高抽長不少,持續練武不斷,體格變得壯碩許多,如今看起來已是個威風凜凜的挺拔少年。

  由于喬淇還在坐月子,只得坐在床上見客,見喬灝扶著謝姨娘進門後打算行禮,連忙擺擺手制止,「不用這麼客氣,大家都是自己人。」

  「雖是自己人,但姑姑貴爲親王妃,禮不能廢。」喬顛笑著對她一眨眼,依然向她見禮。

  她招手讓喬灝坐到身邊,打量一番親昵地一捏他的鼻子,「小家夥看來過得不錯,越來越俊俏了。」

  喬繁收喬淇爲義女,她和喬灝兩人就從姊弟變成姑侄,可她依舊習慣喊他爲八兒,對于喬灝喊自己姑姑也是極爲不習慣,不過喬灝倒叫得極爲順口。

  喬灝看了屋內一圈,問道:「姑姑,小世子在哪,抱來給娘看看。」

  喬淇笑答孩子在奶娘那兒,又讓綠苗領著他去找奶娘。

  「還是這麼愛玩。」喬淇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寵溺地笑笑。

  「他是太久沒見到你,今日才特別興奮,昨夜就催著丫頭們准備呢。」謝姨娘見她有精神,放心不少,笑著又道:「灝兒很認真,學堂裏的先生對他很贊賞,說他舉一反三,一點就通,幸虧他這麼爭氣,讀書起步雖比其他人晚,可先生說他有資質,很看重他,打算讓他明年就去應考。」

  喬淇聞言十分驚訝,「我懷孕後雖不常出王府,也聽過王爺說起他的事,說許多見過他的大人們都誇他是文武雙全,將來肯定能得文武雙狀元。」她每每聽到都覺得未免言過其實,搖搖頭道:「真沒想到,當初看他是個小癡兒,憨厚老實,還怕他被人欺負,如今竟變得如此成才,以後姨娘可就輕松多了。」

  話說起來,應該是自那回他落水被救起來後,他就變得神智清明,思緒敏捷靈活,與過往的表現可說是天差地別,所有人都大爲驚訝。

  喬淇雖然不信當初朱角那套玄妙的說法,但喬灝巨大的轉變是事實也是好事,反正連她自己都穿越,世界上總有許多難以言喻的奇事。她其實有偷偷想過他是不是也是穿越的,說話時故意露口風測試他,不過他一臉霧水的模樣不像裝的,因而她也不想想太多了。

  「娘和姑姑在說誰的事說得這麼開心?」

  此時喬灝已經回來,抱著孩子來讓謝姨娘逗著玩。

  「正說你這位喬大少爺變得這樣有出息,姨娘未來就能放心了。」喬淇打趣他。

  讓謝姨娘抱過孩子,喬灝大力拍著胸脯朗聲道:「不只娘,就是姑姑將來要倚靠我也行,從前是你辛苦地照拂我,現在換我來保護你。」

  如今喬灝特別愛說這句話,喬淇也百聽不厭,每次聽到都極爲感動。

  她從前幫助八兒其實從未企圖過什麼,除了是出于對弱者的同情憐惜,還有是對家人的維護。

  八兒是她穿越到這個時空後第一個遇見的人,雖然他憨傻愚癡,卻懂得體貼,即便生得瘦小,可一且她受人欺負、遭遇危險的時候,八兒都會毫不猶豫地擋在她面前。想起這些往事,喬淇眼中不禁充盈淚光。

  她忍不住伸手抱住他,「八兒果然還是八兒,不管是聰明還是愚笨,都一樣愛護七兒。」

  對于她的擁抱,喬灝似乎顯得很不自在,沒多久就趕緊從她的懷中掙脫,神情驕傲地道:「這是當然的,男人保護女人是天經地義的事。」

  「小兔崽子,這是誰教你說的花言巧語?」

  見他這小子竟說出這話,喬淇好氣又好笑,「我聽王爺說你在外頭混得風生水起,好不快活,還結交許多權貴子弟,現在一五一十給我招來,平時都是和誰來往、去哪兒玩耍,若是對方品性不好,千萬別跟他來往,我可不希望你也成爲那些成天只知避樂,不知上進的紈绔子弟,給咱們喬府丟了臉面事小,要是膽敢惹禍,我絕對不饒你!」

  「姑姑,我可不敢啊……」喬灝拱手連連求饒,見她瞪自己一眼後,又調皮地道:「姑姑不愧是爲人妻、爲人母的人了,比以往更愛教訓人。」

  喬淇佯怒,作勢要打他,「臭小子,有膽再說一次!」

  「好了,你們別鬧了。」謝姨娘笑著勸阻。

  沈天洛隨後也進房來,一家人說說笑笑,滿室歡聲笑語不斷,喬淇邊和兩人敘舊,邊問些喬府的情況,看著丈夫接過兒子逗弄不停,大夥的視線全被這對父子吸引過去,她心裏實在很慶幸自己能擁有這般天倫之樂,她萬分感謝老天爺給她這個穿越重生的機會,擁有一個美好的人生。



  【後記】這是一篇聽說是後記的東西寄秋

  秋呀!非常汗顔,羞愧地無顔見人。

  說起在藍海書系的第一本書《巧乞兒~庶女王妃》,秋真的……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秋……嗚……寫得好淒楚。

  一開始得知要寫藍海書系的書時,秋是傻眼再傻眼,整個人楞住,呆若木雞。

  怎麼可能寫得出來嘛,又不是秋擅長的寫法,寫得出來才有鬼,喜歡看跟寫成一本書是兩回事,秋的腦子要爆炸了。

  這是一個陰謀。

  天大地大的陰謀,徐阿姊和絮小絹看秋的小日子過得太舒心了,決定聯手逼瘋可憐又無助的菩薩秋,讓秋提早得道成仙。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自己寫不寫得出來?」

  爲了這一句話,秋拿斧頭砍腦袋,跟她們拚了。

  哼!不寫寫看怎麼曉得自個兒會不會寫,不就是一口氣寫出十幾萬字嘛!別人做得到,沒道理秋不行,平平都是人生父母養的,大腦結構也相同。

  在開稿前秋做了不少心理建設,不斷自我催眠,再把自己當成死人……不是死人,是古人,用詞遣詞稍微偏離羅曼史小說一點。

  說句老實話,秋覺得自己這本寫得不好,盡管走上這條路已經十余年,但是這回真的是全新的挑戰,很多精髓不能說捉得精准,總覺得可以再補一些再修一點。

  人吶!總是不夠完美,老想著要更好。

  秋也不例外,是個貪心又不知足的小人精,是妖、是怪,是入了魔的邪魅,要得很多卻永遠也填不滿那只名叫「黑洞」的怪獸。

  所以呀--咳咳!各位看完書的讀者偷偷在心裏罵兩句就好,不要罵得太大聲,也不要罵得太殘暴,秋有羞恥心,下一本會努力再努力,懸梁刺骨,三天不吃臭豆腐……

  嗯!這樣應該夠狠了吧?!

  寫完後,秋想,如果再重寫一遍喬淇的故事,秋會寫得不一樣。

  很怪,同樣的題材,同樣的大綱,秋沒法寫出一樣的內容,總會想把它變得不同,看起來像是另一個故事。

  真是自虐的性格,也不知道遺傳到誰。

  啊!寫到這裏,秋要大吐苦水啦?!

  絮小絹打電話來邀序時,本來秋還很爽快的說,欠債欠很久的悠小宇終于嘔心瀝心、用了數年工夫孵出一兩千字的序,秋爽到爆,以爲可以不用寫序了。

  誰知蒼天呀蒼天,居然讓秋大吐血,爽字才喊得正過癮,一道天雷橫劈而行--

  「這是你在藍海書系第一本書,不能代序。」

  這麼沒天良的話到底是誰說的,阿絹絹,秋恨你一萬年啦~啦~啦~(一萬年很久,讓秋多喊一會兒。)

  哼!沒關系,來日方長,秋還沒打算封筆,總會用到悠小宇的這篇序。

  還有,秋的小侄女、敗家小公主呢呢要上高中了,以她愛出風頭的個性,肯定會多寫幾篇序來風騷風騷,秋從現在盯死她,逼她寫序。

  順便一提,台北複興南路一段的「知苑租書店」,感謝妳呀!老板娘,特別從台北寄書到秋這個窮鄉僻壤小鄉鎮,讓秋看了很多字多又耗時的原創類型的小說。

  喔,秋可不是看白書,當然也付了租書費。

  秋呀!只有兩樣東西不省,砸再多錢也在所不情,一是小說,二是吃,爲了看小說廢寢忘食,六親不認,當然要謝人嘍!

  唉,越想越不安,雖然小絹絹一再跟秋說徐阿姊跟編編看過之後都說贊,但是惶恐秋還是沒自信,這種感覺有點像當年初次投稿時,當個小菜鳥的心情,原來不只故事裏的主角可以穿越重來,連真實的人生都能重溫舊夢(惡夢)

  總之,秋盡力了,若是看過書後還是認爲傷眼,歡迎上網去罵秋,反正看不到,嘿!嘿!秋是電腦白癡,從不上網,秋是用木柴燒火的古早人。

  要是覺得秋寫得還可以,歡迎加入古早人行列,寫封信來給秋打打氣。

  下一本,秋一定寫得更好!你們等著看!

  哈--哈--哈--(手扠腰,仰天長嘯三聲,狂妄又欠扁。)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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