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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綠光 -【穿越是這麼玩的之一】穿越做蕩婦 [打印本頁]

作者: l11011101    時間: 2012-8-11 01:09 PM     標題: 綠光 -【穿越是這麼玩的之一】穿越做蕩婦

本帖最後由 l11011101 於 2012-8-11 09:43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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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哪家的寡婦如此不守婦道,又是撿花娘又是買男奴的,
是她!可她是無辜的,莫名其妙穿來這個鬼地方,
還被冠上蕩婦的名號,既然如此,不演得稱職點怎對得起自己?
她出奇招買俏花娘、俊男奴回來「走秀」,幫自家織坊招攬生意,
但這會生意還沒招攬來,她就不小心「稱職的」招惹她家男奴了,
真是罪過、罪過……

哪家的將軍倒楣到慘無人道,又是坐牢又是淪為奴的,
是他!可他是無辜的,因惹毛皇帝而被貶為奴隸,
還被個俏寡婦買回家,事已如此,不扮演好男奴的角色怎麼行?
但她明明只是善意為他的背擦藥,此舉卻引來她養男寵的傳聞,
讓他對她的溫柔動心之際,她卻溜得飛快,說不願再壞他名聲,
哼哼,名聲算什麼,他要讓她知道,下等奴配俏寡婦,正好!

【出版日期】2012/02/10
【出版社名稱】花園文化
【系名及編號】花園系列1651

作者: l11011101    時間: 2012-8-11 06:47 PM

本帖最後由 l11011101 於 2012-8-11 06:48 PM 編輯

第一章.【撿花娘】

  都闐王朝康廉元年.十一月

  強勁的寒風伴隨著細雨,然而卻不影響聚祿城裡熙來攘往的人潮。
  
  聚祿城是都闐王朝的京城,每年逐季有四回開放鄰國商隊在此進行交易,而城北外的碎陽城,更有各國商隊必得一訪的馬市,只因這塊大陸上最勇猛的赤目馬,唯有都闐才有,並以碎陽城為最大集散地。

  於是,饒是這種天雨路滑的壞天氣,城裡還是人滿為患。

  儘管有數條大道允許馬車通行,但此刻,卻有不少馬車被堵在路上動彈不得。

  坐在馬車上的常家寡婦鐵凝香百無聊賴,索性動手掀開車簾,但是——

  「放下,妳不知道外頭冷得緊嗎?」坐在對面的女子不善地開口。

  鐵凝香頓了下,雖然放下車簾,但還是偷偷拉歪一角,瞧著外頭流水般的人潮,順便透口氣。

  「我說,大嫂,妳什麼時候不去布坊,偏選在這當頭,這天冷地凍的,咱們就卡在這裡,妳心裡可痛快了?」屈瑞英身為常家二房媳婦,嘴裡是喚著大嫂,但數落的口吻,就像在罵女兒似的。

  「……不搭馬車不就不會卡在這裡了?」鐵凝香嘟囔一句。

  布坊她是想去,可搭馬車是瑞英強力要求的,現在反倒是算到她頭上了。

  「哎呀,敢情大嫂是在怪罪我了?」屈瑞英長得極俏,可惜就是說話有些咄咄逼人。

  「不,我的意思是想步行去就沒事了。」一開口,鐵凝香就後悔了。

  她這個妯娌,就像顆炸彈,她只要說錯接話,就像是點燃引信,她會馬上爆給她看。

  唉,頭好痛呀。

  「妳說這話也未免太不知好歹﹗」屈瑞英瞇起眼,上下打量著她。「也對,像妳這種鄉下地方長大的農家女,哪來的福氣搭馬車?也真不知道當初大伯怎麼會娶妳,更天殺的是,才娶進門沒三天,大伯就無故升天了,我說,該不是妳下了什麼藥吧?」

  擁有織造廠和布坊的常家在城裡也算是大戶人家,她真的不太能理解,大伯怎會迎娶這種門不當戶不對的對象。

  鐵凝香聞言,臉色微凜。「弟妹,話不能隨便亂說。」

  屈瑞英撇了撇唇。她不得不承認,這個看起來像是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大嫂,生起氣來還是有些魄力的。

  雖說才十八歲,但她雙目有神,擁有不符合年紀的從容,就在大伯死後,她也不擔憂自個兒在府裡會失勢,甚至主動想要介入布坊的經營……這女人,要她怎能不提防?

  要是不小心一點,說不定哪天,她就把常家的產業全給獨吞了。

  鐵凝香不想猜測她肚裡的九拐十八彎,總覺得跟她相處真的很累人。

  偏偏自己又是半點選擇都沒有。

  甚至,有的時候,還得強迫自己和她閒聊,從她口中套到一些許關於鐵凝香的身世背景。

  有什麼辦法?誰讓她莫名其妙地附到這個小寡婦身上來了?

  嘆了口氣,鐵凝香從窗簾縫隙看出去,直覺外頭的街景,真的很像她拍戲的現場。

  她,鐵凝香,不,正確的說,她是侯雅君。

  她來自二十一世紀,原本是打算成為服裝設計師,卻在畢展時被星探發掘,成了模特兒,後來甚至還跨足大銀幕,其實她對成為藝人一點興趣都沒有,只是想藉此掙錢留學巴黎,可誰知道一場爆破戲,徹底改變了她的命運。

  她想,自己應該已經死了,要不然她的靈魂怎會穿越到這裡?

  都闐王朝……雖然她不是主修歷史,但她真的對這個朝代一點印象都沒有。

  硬要說的話,這裡和明朝有點相似。

  這觀察,來自於她對服裝的歷史有研究。

  外頭的人潮裡,可見男人身穿罩甲,頭戴小帽或網巾。

  如果她沒記錯,網巾是明朝時發明的……

  目光停留在街角一隅,她突然喊道:「停車。」

  車伕聞言,立刻停住馬車。

  鐵凝香迅速打開車門,等不及馬車外的丫鬟打傘過來,已經快步朝街角走去。

  「喂,大嫂!」瞧她撩起裙襬跑步而去,屈瑞英暗嘖了聲,跟著下馬車,等著丫鬟打傘,一邊低罵著,「村姑就是村姑,居然在大街上撩裙跑……這像話嗎?壽兒,還不趕緊跟上大夫人!」

  在屈瑞英的氣急敗壞聲中,一名大約十五歲的丫鬟已經打傘小跑步追上去。

  「掌櫃的,何必如此呢?」

  站在知名客棧重陽樓門口,鐵凝香彎腰拉起一名跌坐在地的婦人並幫忙查看她懷中的孩子受傷有無,確定只有身上染上髒污後,她回頭看著把人趕出客棧外的掌櫃,好言相勸。

  「妳又是誰?」掌櫃上上下下打量她,瞧她穿著華服,首飾不少,猜測八成是個富貴人家的少奶奶,所以儘管不耐,但口氣緩和了些。

  「我家主子是城西常家的大夫人。」壽兒已經快步跑來,撐傘替她遮雨。

  「喔……就是那個過門三天便剋死丈夫的小寡婦。」掌櫃拖長尾音,語氣明顯的不屑。

  「喂,你怎麼可以……」

  鐵凝香伸手,制止貼身丫鬟未竟的話,淡噙笑意道:「掌櫃的,開門做生意,求的是和氣生財,何必如此粗魯趕人?」

  她將壽兒的傘接過手,替身旁的婦人遮雨。

  那婦人見狀詫異不已,卻不敢消受,趕緊往後退一步。

  「瞧,連她都有自知之明的退開,妳還在這裡湊什麼熱鬧?」掌櫃哼笑了聲。「聽說妳是常家大少爺從南方的村落迎娶來的,果真是連一點世事都不懂,還是少出門,免得丟常家的臉。」話落,氣勢囂張地轉進客棧裡。

  壽兒氣得牙癢癢。「什麼嘛,我家大夫人好歹是個主子,你也不過是個夥計罷了,跩什麼跩啊你。」她罵著,但聲音幾乎是含在嘴裡,因為奴籍的她沒有身分和資格罵人。

  鐵凝香倒未將掌櫃的態度放在心上,側眼望去,瞧那婦人真的退至傘外,趕緊再把傘給遞過去。「小嫂子,就算妳不怕冷,但也得要替孩子著想。」

  那婦人猶豫了下,終於接受好意,走到傘下。

  「大夫人,不可以。」壽兒趕緊拉著她。

  「為什麼不可以?」

  「她是賣身的花娘。」她指著婦人額間,小小的花形烙印,解釋著。「王朝中妓籍是賤民中最下等的,額間都會烙上印記。」

  鐵凝香輕呀了聲,總算搞清楚掌櫃的剛才最後一句話的意思,但——

  「那又如何?」

  「大夫人……」

  「壽兒,妳身為奴婢,被他人歧視的感覺妳也很清楚,如今,妳怎能用同樣的眼光去看待花娘?」

  壽兒不禁語塞。

  沒再多說什麼,鐵凝香朝著那位花娘輕笑。「這位小嫂子,妳是要上哪去?要是順路的話,我送妳一程吧。」

  那位花娘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彷彿已經許久不曾有人關懷,一時間熱淚盈眶,更加用力地抱緊懷裡的孩子,道出自己的處境。「我……無處可去。」

  「那麼,就到我這兒來吧。」鐵凝香柔聲道。

  「大夫人……」壽兒呆住。

  「可是,我……」那花娘同樣震愕。

  鐵凝香凝睇著她,發現她有張巴掌大的瓜子臉,年約二十出頭,但神色極為憔悴,就連身形都極為消瘦,在這種情況下,都能讓人覺得清豔了,可以想見她在生產前,必定是豔冠群芳。

  「我說大嫂,妳這是在做什麼?」

  身後傳來一道咬牙切齒的的嗓音,鐵凝香溫婉回頭。「我正要跟妳提,我手底下缺了個辦事的人。」

  「再怎麼缺也不該找個花娘,而且是被花樓給掃出門的花娘。」屈瑞英走近,眼神不善地上下打量。瞧她那模樣,八成是為了生下恩客的孩子,才會被老鴇給趕出門。

  「花娘有什麼不好?花娘在青樓裡官人富紳見得多,最懂手腕,有她在,剛好可以幫我打理布坊。」

  雖然這藉口是鐵凝香信手拈來的,但聽在屈瑞英耳裡,已教她刷白了臉。

  「妳竟要這下九流的花娘打理布坊?」

  「有何不可?」

  「妳是腦袋壞了不成?誰會找個花娘打理布坊﹗」屈瑞英覺得自己快要吐血,很想掐死眼前這話語天真,偏又一派正經的大嫂。

  「沒人做過嗎?那我就做那第一人。」凡事總是要有人開先例的。

  「下九流是不能從事原籍外的工作,她如果是花娘,到死都是花娘,妳要是敢做那第一人,就是要累及常家被罰。」

  鐵凝香微揚起眉。沒想到這年代的階級制度竟如此嚴苛,不過……「找個名目把她轉為奴籍,不就得了?再不,我認她當乾姊姊,她來幫我的忙,不犯法吧。」

  規矩是人定的,總有漏洞可鑽。

  屈瑞英瞪大眼,覺得自己要不是身子夠硬朗,真要吐出一大口血了。「不……我不准!我絕對不允許妳做出這種事。」

  哪個良家婦女會認個花娘當乾姊姊?傳出去,常家的臉要往哪擱。

  鐵凝香還是笑笑的。「妳沒有資格跟我說允不允許,因為論輩分,妳還得喚我一聲大嫂。」她討厭用身分壓人,但要是用在這當頭,還挺方便的。

  「妳當我相公死了嗎?常家還有我相公當家。」

  「那就叫妳相公來跟我談,好歹我才是常家名正言順的大夫人。」確定弟妹已經被她氣得說不出話,才滿意地點點頭,回頭想問那花娘的名字,卻見對方早已跑開。「她怎麼走了?」

  「不知道,但走了就走了吧,大夫人,妳就別管了。」自家主子的言行太驚世駭俗,壽兒也不由得勸道。

  「那怎麼成?她看起來那麼疲累又抱個小孩,天候寒凍,要是不管她的話,他們母子會橫死街頭的。」

  說著,她便朝前追去,壽兒猶豫了下,也只能跟上。

  瞪著她的背影,屈瑞英向身後的丫鬟低聲吩咐,「去通知二爺,要他到布坊候著。」

  「是。」那丫鬟溫順應聲,領命離開。

  而屈瑞英撐傘站在雨中,簡直是咬牙切齒,多想打道回府去喝一碗熱湯,偏又不能放任大嫂胡搞瞎搞。

  ***

  鐵凝香撐著傘往前跑,可因為前頭的人潮更為擁擠,讓她始終追趕不上那位花娘。

  開口想要喚她,偏又不知道她的名字。

  所幸,跑了一小段距離之後,人潮少了點,不知怎地,原本熱絡的嘈雜聲突然然消停了。

  她沒細想太多,只想追上那花娘。

  卻見對方竟跌了一跤,為了護及懷中孩子,而以自身為肉墊。

  鐵凝香趕忙加快腳步,想要將她扶起,但有個男人比她快一步,彎腰拉了那花娘一把,不過,不是用手,而是銬住雙手的枷鎖,她不禁一愣。

  那花娘抓著枷鎖,緩慢地站起身,還未道謝,便聽前頭有人重聲斥責著。

  「誰准你動了?」

  罵的同時,鞭子落下,咻的一聲,結實地打在背上。

  鐵凝香正對著他,自然看不見他背上皮開肉綻的鞭傷,但那鞭子聲,還有對面人潮瞬間驚嚇的表情,足以想見那一鞭打得有多重。

  可是,被打的人卻連眉眼都沒動,確定那花娘已經站妥,才緩緩收回枷鎖,面無表情地朝前望去。

  那男人的姿態,讓鐵凝香看直了眼。

  他有張傷疤橫陳的臉,尤其是從鼻梁橫過的那道疤,看起來極為猙獰而嚇人,但仔細看他五官,雙眼深邃,眉骨立體,讓那兩道濃眉看似剛毅,卻嚴而不惡。

  他相當有型,深目高鼻,加上古銅色肌膚,非常陽剛而好看。

  最讓她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姿態,那是渾然天成的尊貴,噙著從不示弱的頑固,背上正滲著血,但他卻吭也不吭一聲,挺直背脊往前走去。

  她幾乎移不開眼,直到貼身丫鬟喚她的聲音傳來,她才急忙回神,趕緊先將那花娘給攔下來。

  「妳怎麼跑了,這天寒地凍的,妳帶著孩子要去哪?」

  「夫人,我不能連累妳,像我這種人……不該給妳添麻煩。」那花娘倔強地將淚水噙在眸底。「這是我的命,都怪我天真,以為給他添了個孩子,他就願意收我當妾……」

  「妳沒錯,要怪就怪那男人太薄情寡義,可眼前妳要以孩子為重,好好將孩子扶養長大。」

  「可是……」

  「放心,一個妳,我豈有保不了的道理?」鐵凝香勾笑地安撫她,而壽兒已經跑至身旁。「壽兒,帶著……對了,我該怎麼稱呼妳?」

  正要吩咐壽兒帶她上布坊,倏地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她的姓名。

  「我……被賣進青樓之前,我爹總是喚我喜芽。」

  「喜芽嗎?好名字。」鐵凝香笑瞇眼。「壽兒,就麻煩妳路上照顧著喜芽。」

  「大夫人,妳還要上哪?」她那口氣讓人不安極了。

  「想去瞧瞧眼前那陣仗……」她指著那一列身穿囚服、戴上枷鎖腳鐐的囚犯。

  「哦,哪個啊……為了解決牢裡人滿為患浪費國帑的情形,每逢年節之前,官兵都會從大牢裡領出一批囚犯,帶到廣場上拍賣為奴。」

  「嗄?囚犯賣身為奴?」

  「這又和我們這種因為家境而賣身的奴隸有所不同,一旦犯罪進大牢的人,身上都有烙印,就算轉為奴籍,也只能成為最下等的奴。」壽兒解釋。

  沒辦法,她這主子並非京城人,很多事都不懂,她自然要多講解一些。

  「下等的奴?」鐵凝香有點想笑。

  因為,不都一樣是奴嗎?

  「一等奴,指的是王公貴族家中的奴隸,二等奴的話就像我,是大戶人家的奴隸,可是三等奴,就只能當苦力,不能住進大宅裡。」

  這下她笑不出來了,極為厭惡這年代的迂腐陋規。

  「所以,那一長列的奴隸都是要拍賣的?」鐵凝香問著,一手牽著喜芽,防她又逃。

  殊不知,她這舉措看在喜芽眼裡,窩心極了,安撫了她內心的不安。

  「是啊,價錢都很低廉,而且通常是被一些商人給買去當苦力,就算被操死,主人家也是沒罪的,但要是膽敢逃走,官差就會派人緝捕,倘若不從,是可以直接殺頭的。」

  「……這麼沒人性?」鐵凝香咕噥著。

  「所以,大夫人妳可別跟去看,一個女人出現在那種場合,傳了出去,並不好聽。」瞧她直往前走,壽兒不禁好心地提醒她。

  鐵凝香微噘起嘴。

  確實,她不該太多管閒事,畢竟處在這人命似乎不太值錢的年代裡,要是一個不小心害死自己事小,連累別人,她就罪過了。

  可是,不過是買個奴隸,應該也不算什麼大過大錯吧。

  況且,剛剛那個男人幫了喜芽。

  那個舉動在現代也許沒什麼大不了,可是在這種男尊女卑、階級制度嚴明的年代,他算是對姑娘家極友善的了,而且身為階下囚,明明自身難保他卻依舊樂意助人。

  這種人,怎麼可能是什麼大奸大惡之人呢?

  「妳帶喜芽先走。」

  「大夫人﹗」

  鐵凝香不管壽兒的阻止,執意管這檔子事,但才走了幾步,屈瑞英便已迎面走來,教她頭痛地嘆了口氣。

  「大嫂,玩夠了,該去布坊了吧。」她皮笑肉不笑地問。

  「呃……再等我一下。」

  「妳又要做什麼?」橫步一擋。

  「沒要做什麼。」

  「那就跟我回馬車上。」屈瑞英只想趕緊把她送到布坊去,讓自家相公來整治她。

  「嗯,再等我一下,讓我瞧瞧前頭是在熱鬧什麼。」說著,她就閃過她走向前去。

  「前頭還能有什麼?不就是……」神色一變,屈瑞英小碎步地跟上,咬牙問:「妳該不是想要去看拍賣吧?」

  「是呀,弟妹真是聰明。」

  「我聰明?妳去看那做什麼?被拍賣的那些人全都是壞蛋,妳不會愚蠢到想要……」

  「就說妳聰明,猜得真準。」鐵凝香笑著,加快腳步。

  「妳!」屈瑞英氣得直跺腳,一把拉住她。「那種拍賣一向是男人的場子,妳一個婦道人家跟人家湊什麼熱鬧?」

  「就看熱鬧嘛。」

  「那有什麼熱鬧可言,倒不如去逛首飾舖子。」

  「好啊,待會再去瞧瞧。」輕輕拉開她的手,繼續往前。

  多虧這個身體的原主人出身農家,雖然身材不顯粗壯,但力氣相較京城的千金小姐倒是大一些。

  屈瑞英攔不住人,只得跟著走。

  一小段路後,就見那列囚犯停在衙門前的小廣場上,此刻前頭圍了不少人,但鐵凝香還是硬擠了進去。

  不少男人見她出現,皆多看了兩眼,隨即便專注在拍賣上。

  聽著這些男人交頭接耳的內容,感覺像在做牲口買賣,評論著誰比較耐操,鐵凝香忍不住搖頭嘆氣。

  就在這時,持鞭的官兵震聲吼道:「從他開始拍賣,底價十錢。」指向排在第一列的男子。

  鐵凝香難以置信起價竟低廉到這地步,畢竟就她所知,這個時代包子一顆也才一文錢而已,看看周圍那些買苦力的大爺還興致缺缺呢……

  不過,也不是不能理解,因為這第一個被拍賣的男人,實在是太瘦小,年紀又大了。

  一會,到底還是有人花了十錢買下。

  就這樣,拍賣迅速地進行。

  鐵凝香靜心看著,直到剛剛那男人被拉到前頭,主持拍賣的官兵中氣十足地喊道:「底價,一錢。」

  沒想到他的起價竟只有一錢,她心間一抖,想著自己要是不趕緊出價,被人捷足先登就糟了。

  他身上帶傷,要是還被買走當苦力,那還不去掉半條命?

  但正開口,卻見現場一片冷清。

  欸?這是怎麼了?
作者: l11011101    時間: 2012-8-11 06:50 PM

第二章.【買將軍】

  鐵凝香一頭霧水地偷覷著其他人。

  而等著被拍賣的男人,狀似閉目養神,卻又剛硬如磐石般地站立著。

  現場浮動著弔詭的氛圍,甚至無人敢直睇著他。

  「這是怎麼回事?」她小聲咕噥。

  「廢話,誰敢買他?」屈瑞英扯著她往後退,這才壓低嗓音地開口。

  「為什麼?」

  「妳……」屈瑞英不禁瞇眼瞪她。「妳到底是從哪個鄉野村莊來的?怎會連京城發生這麼大的事都不知道?」

  「呃……我就不知道嘛。」鐵凝香裝可愛地笑著。

  她怎麼可能知道?畢竟她來到這裡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不過,想來這裡的民風也是很八卦呀。

  好比那客棧掌櫃,光聽說常家大夫人,就知道她是剋夫的小寡婦……敢情是太平盛世大夥沒事幹,只好聊別人的閒話。

  「這……反正那號人物是不可能有人會出價的。」這裡人多嘴雜,如果可以,她還真不想在這裡陪大嫂說這些有的沒的。

  「為什麼?」

   「妳還問我為什麼?」這幾天相處下來,想掐死她的次數,已經多到自己記不清了。「那是因為他們買不起。」

  「才一錢耶。」

  「一錢是皇帝老子拿來羞辱他的價碼。」

  「皇帝老子……他到底是誰?」

  「他是五軍都督兼千勝將軍墨澈,是一代名門將領,可不知道是吃錯藥還是押錯寶,反正他和好幾個皇子趁先皇去世當頭夥同宮變,結果反而成了階下囚。」屈瑞英用最簡短的句子介紹完畢。

  「欸?」她疑惑地再看向他。

  那人高大挺拔,眉目沉斂,怎麼看都不像是會謀逆的亂臣賊子……「是不是因為先皇選的儲君為人不好?」

  屈瑞英趕緊摀住她的嘴。「妳想死,我還想活欸。妳知不知道公然評論皇家的不是,是會被斬立決的?」

  鐵凝香一愣,連忙閉緊嘴,不敢胡亂再發問。

  屈瑞英這才緩緩地鬆開手,扯著她要離開。

  但鐵凝香卻像是腳下生了根不肯走。不管橫看豎看,她都覺得他不是壞人,所以——

  「一錢。」話脫口而出的同時,她才發現自己還順便舉了手。

  瞬間,她成了萬眾矚目的焦點。

  屈瑞英臉色刷地一白,好恨自己剛剛幹麼把貼身丫鬟遣走。她應該和翠兒合力直接把她拖回府的,也不會落得現在這種狀況……

  墨澈聞聲,緩緩張眼,精準地看向開口出價的她。

  那是一個少婦,有張討喜的笑臉,眉目之間噙著像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天真,卻又像是順心而為的從容。

  她沒有轉開眼,甚至還朝著他笑。

  「大人,沒有其他人出價,是不是我給了一文錢,就可以帶他離開了?」她問著。

  那位持鞭的官兵怔了下,立即回神問道:「還有沒有人要出價?」

  眾人在這時皆已回神,一個個難以置信地瞪著鐵凝香,甚至還帶著些許嘲弄和鄙夷。

  但她沒興趣細究那一雙雙眼睛背後的思緒,只想先帶他去找大夫。

  「一兩。」突地,有個人從角落出聲。

  眾人將目光挪移過去,一樣難以置信,但沒有嘲弄鄙夷,反倒是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

  鐵凝香看去,只見那人穿著講究,看起來有些年紀,不苟言笑的表情讓人猜不出思緒,於是想了下,她立刻加價。「十兩。」

  瞬間,她身旁響起很大的抽氣聲。

  鐵凝香回頭看去,驚見弟妹竟摀著心口,趕忙緊握著她的手。「瑞英,妳不要緊吧?」她有點緊張,怕她是因為自己而身子不適,可她的手很暖,氣色也不差,到底是哪裡不舒服?

  「我心痛,快喘不過氣……」屈瑞英氣若遊絲地道。

  如果這個大嫂還有點良心,就趕緊跟她回馬車上。

  「這麼嚴重?」鐵凝香愣了下,掃了四下一眼。「翠兒呢?她怎麼把妳一個人丟在這裡?」

  「還不是因為妳!」她咬牙切齒的低吼。

  「欸?」不是心疾發作怎麼這麼中氣十足?

  「二十兩。」那男人又把價錢往上疊。

  鐵凝香注意力又被引開,正要開口之際,嘴巴卻被人摀住,她烏溜溜的大眼睨向摀住她嘴巴的人。

  「別再出價,那個男人不是妳買得起的。」屈瑞英徹底服輸,口氣卑微得好可憐。「就請妳別再開口,算我求妳了。」

  「……」她皺起眉。

  已經揚聲詢問。

  「還有沒有人要出價?」

  張不開嘴,鐵凝香立刻舉高纖指,比著一。

  那官兵詫異地問:「一百兩?」

  屈瑞英瞪著她那蔥白指尖,胸口窒悶得難受。

  這婆娘是妖孽啊……那一百兩就像是從她胸口挖走了一塊肉般,痛得她淚水盈眶,無力地鬆開摀住她的手。

  嘴巴得到自由,鐵凝香看著官兵,硬著頭皮回答,「……是。」其實,她只是想加十兩而已……她知道一百兩很貴,那是一大筆錢,不過,人家都誤會了,她能改口嗎?

  現場響起陣陣抽氣聲,搞得她覺得自己有點缺氧。

  「那麼,還有人要加價嗎?」官兵再問。

  角落裡的那個男人面有難色地看著鐵凝香,最終只是無奈地閉上嘴。

  「由妳得標,請到這裡簽妥賣買契約,並立刻支付一百兩。」

  「是。」鐵凝香回頭想跟弟妹調頭寸,卻見她淚流滿面。「瑞英,妳不要緊吧?」

  「……」屈瑞英一口氣梗在喉頭上,無語問蒼天。

  妖孽啊,花了一百兩買了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將軍奴……待會她一定要去醫館問大夫,有沒有什麼毒藥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毒死人,要不然也要打斷她的腿,讓她上不了街!

  ***

  在鐵凝香派人通知帳房送來一百兩,便帶著屈瑞英和墨澈上醫館,在確定無礙之後,幾人又轉陣地來到常家位在城北的布坊。

  商舖位置不是頂佳,布料也非上上之選,但是佔地頗大,展示的種類多到讓鐵凝香感動得說不出話。

  天啊,她該說自己死得好嗎?

  這話聽起來有點荒唐,但能走這一遭,她真的覺得老天滿足了她一直以來未能完成的夢想。

  這裡有許多她在書本上讀過的布料,有的織法甚至早已失傳,讓她這個織品控瞬間進入自己的世界。

  「大夫人……」眼見主子忘情的把臉貼上那些布料磨蹭,壽兒忍不住輕喚著。

  她不是故意要打擾大夫人,問題是,二爺來了耶。

  「嗄?」鐵凝香一臉滿足地笑問,眼角餘光瞥見門口出現一個男人,不禁笑得更燦爛。「二弟。」

  常家二爺常青雲,寬額鼻挺,長得非常威猛有型,不笑時還帶了點兇惡,要是在臉上劃道疤,就會跟告示上的殺人犯長得很像,可是她壓根不怕他。

  「大嫂,聽說妳剛剛花了一百兩買了個男人。」常青雲臉色鐵青地走向她。

  「不是男人,是男奴。」

  「都一樣。」常青雲朝她使了記眼色。「到後頭說話。」

  「可是我還沒給他們分派工作。」

  「……他們不需要工作。」他要談的就是這件事。

  「要的,這世道要是不工作,怎麼圖溫飽?」她還是笑笑的。

  「他們自有去處。」

  「就在這兒呀。」她理所當然道。

  常青雲眼角一抽,額際青筋暴跳,讓那張看似兇惡的臉更加殺傷力十足,嚇得壽兒幾乎腿軟。

  「二弟,放輕鬆點,你嚇到壽兒了。」她呵呵笑著,看向打從她進門就沒多看她一眼的布坊掌櫃。「吳掌櫃,麻煩你先差人準備熱水,等兩人梳洗後,再給他們幾套乾淨的衣裳。」

  吳掌櫃置若罔聞。

  鐵凝香微揚眉,忍不住又想嘆氣。

  她也明白這個時代男尊女卑,底下人肯定不服氣聽她一個寡婦的話做事,要想逆轉情勢,她得端出一番成績才行。

  至於眼前——

  「二弟,就這麼著吧,接下來咱們到後頭聊聊如何振興家業。」

  常青雲聞言,朝吳掌櫃使了記眼色,後者便立刻將兩人給帶下去。

  「到裡頭。」他說著,大步而去。

  常家布坊佔地廣,前頭是店舖,後頭有座內院,格局是很道地的江南建築,就連院子都相當講究,小橋流水,梅竹松佔領一隅,各自雍容。

  常青雲一走進大廳,已有奴隸備上茶水伺候。

  但他還未坐上主位,鐵凝香就已隨便撿了個位子坐下,教他錯愕地瞪著她。

  「大嫂,我還沒坐下。」這天底下有男人尚未落坐,女人便先行搶坐的嗎?

  「坐呀,別客氣。」她笑著招呼。

  常青雲臉色青中帶白,忍著氣坐下,擺手示意奴隸們退下。

  確定所有人都退離大廳,他才緩聲道:「大嫂該當知道,女子是不能介入夫家產業經營的。」

  「是。」這時代有多男尊女卑,由此可見一斑。

  「今日破例讓妳進到布坊,那是因為妳說,大哥死前曾囑咐妳如何振興家業,但是妳還未做出任何成績,就收了個下九流的花娘,後來還花了一百兩買下那位叛國奴隸……」

  說到最後,他幾乎得拚命吸氣,才能忍住掐死她的衝動。

  鐵凝香不疾不徐地喝了口茶。「二弟,你要知道,要怎麼收穫先要怎麼栽。」

  「敢問妳買下叛國奴隸,到底意欲為何?」

  「我看過帳簿,知曉有些帳根本尚未收回,要是能仗著這位將軍,咱們就能將那些呆帳收回。」當然,這些說詞是她臨時胡謅的。

  常青雲很不客氣地哼笑了聲。「一個叛國奴隸,誰會賣他面子?更何況,他待在布坊裡,也不知道會替咱們惹出什麼麻煩來。」

  「皇上既已將他貶為奴隸,甚至公開拍賣,那就代表皇上是故意要屈辱他的,有人買了,說不定皇上還會因此龍心大悅。」這是她的推測,就算不是真的,至少聽起來很像一回事。

  「最好是這樣,否則那一百兩……」

  「放心,這筆錢我會在半年之內翻倍賺回。」

  瞧她說得很有自信,常青雲不禁雙手環胸瞪著她。「大嫂,我醜話說在先,按都闐律例,妳沒有所出,常家沒有養妳的義務,一旦妳做不到的話,別怪我將妳趕出家門。」

  「當然。」鐵凝香勾笑,有種泰山崩於前也笑笑視之的神態。

  前些天,就是因為他打算把她掃地出門,她才會胡謅他大哥留下振興家業的方法,好讓自己有個地方棲身,否則身無分文的她要如何在這個世界活下去。

  但事實上,她跟他大哥很不熟呀,因為她穿越到此時,他大哥已故。

  不過,常家經營的是織造廠和布坊,正是她專業所在,那麼和他一搏又有何不可?

  「那麼,眼前妳打算怎麼做?」

  「布坊的布料太單調了。」

  「我不懂妳的意思。」

  「從現在開始,除了布料要有變化外,織造的花樣布料顏色都得改革,另外,行銷也是一個大問題,我們先做色卡,或者布料樣本,方便客戶訂貨。」

  她說得頭頭是道,常青雲是每個字分開都懂也湊得起來,卻有些不太明白,但他告訴自己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能夠賺錢最重要。「咱們要找誰做這些改變?」

  他大哥是個經商能者,手段圓滑、交友廣闊,但卻也因為太重友,導致有些帳款收不回。

  常家在大哥經營之下,就算有不少新興布坊崛起,但還不至於威脅到常家的發展,但大哥亡故得突然,幾個生意對手聯合削價競爭,瓜分了常家布坊的客源。

  如今常家面臨困境,他竟得將希望放在大哥的遺言,助他守成。

  「我呀。」鐵凝香指著自己。

  「妳?」

  「我剛才跟你說的,我全都會,否則你以為當初你大哥為什麼要娶我?」

  「我大哥說,他娶妳是因為妳年輕貌美又聽話,加上屁股圓潤,肯定能替常家開枝展葉。」

  雖然被吐槽,但沒關係,因為那是鐵凝香那個本尊,而她這個分身可要替她平反,女人並不是只有生孩子的功能!

  「其實還因為我擅長厭織造和衣服設計。」她輕哼了聲,再啜口茶。「眼前,我打算從織造改進,讓布料花樣繁複一點,要是能夠加點金繡銀鏽,視覺上的效果就更好。」

  常青雲皺起眉。「妳難道不知道尋常百姓不准穿金繡銀鏽的衣裳?」

  鐵凝香眨了眨眼,心思立轉。「誰說非得用繡的,咱們把金絲銀絲給織進布料裡,那色澤可會大大不同的。」

  「妳真知道怎麼織?」他不太相信地瞇起眼。

  「試試你就知道了。」鐵凝香笑睇著他。「二弟何不拭目以待。」

  「我會的。」

  「還有,我並非要介入經營,不過,過段時間,我要成立一家成衣坊。」她再道。

  「成衣坊?」

  「就好比街上的鞋舖,咱們也依幾種尺寸,做出可以立刻穿的衣裳,布料不用太好,但款式要新穎,走平價路線。」

  平價路線……常青雲有聽沒有懂,但絕對不問出口,免得顯得自己太弱。不過對於她提起的做法,他相當驚詫,畢竟這觀念以往從來沒有提起過。想了想,他擺了擺手。「妳先做個成品讓我瞧瞧,我再決定。」

  真是怪了,當初大哥迎娶她時,她讓人感覺傻氣,怎麼現在每多看她一回,她覺得她又精明了幾分?

  「那好,我先去織造廠一趟。」

  「我會差人通知一聲。」

  「還有,我剛剛帶來的兩個人,我要一併帶走。」

  「妳把他們帶來這裡,不是要他們待在布坊?」

  「吳掌櫃狗眼看人低,把他們留在這裡,對他們沒有半點好處。」未來的一段時間,她會較長待在織造廠,把他們帶到那邊,她比較放人。

  「他哪裡狗眼看人低了?一個被趕出花樓的花娘,一個被拍賣的三等奴,尋常人都不會多看一眼,是妳……與眾不同。」

  面對他話中的嘲諷,鐵凝香不以為杵。「我倒覺得人都一樣,沒有誰比較清高誰比較低下。」

  「……隨便妳。」常青雲起身,撢了撢衣襬,眸色冷沉地看著她。「但我警告妳,不准再隨意買什麼撿什麼,否則……」

  「知道了,二弟。」

  目送著常青雲離去,鐵凝香垂睫沉思著。

  來到這裡,她試著從親近的幾個人口中,得知原本的鐵凝香是什麼性子,不是她要扮演原本的鐵凝香,而是不希望落差太大,讓人對她起疑。

  當然,這段時間,為了自保,她觀察著常氏夫妻,也試探著他們的底限。

  在她看來,常青雲兇惡的只有那張臉,心地倒還不差,否則,她胡亂花了一百兩,早就應該把她丟到山裡餵狼了。

  至於屈瑞英,對於一個貪財的人,想要掌握,就更不困難了。

  幾年的演藝圈磨利了一雙眼,也讓她習慣判讀對方的個性,再圓滑的配合對方,也正因為如此,她的人際關係向來不差。

  話說回來,她今天遇到的那個男人,非常特別。

  儘管一身狼狽,但挺直的背脊像無人能摧毀的鋼鐵,那神態沉斂得教人無法忽視,彷彿在無聲地告訴眾人,他無罪。

  她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相信他。

  雖然她沒能力替他平反,但至少可以不讓他成為被人凌虐至死的三等奴。

  「大夫人,這兩位已經都打理妥當。」

  外頭響起吳掌櫃的聲音,她緩緩抬眼。

  喜芽梳洗過後,長髮簡單挽成髻,穿上簡單的粉藕色交領棉襖,襯得她膚色極白,腰間束帶突顯她腰肢不盈一握,身材比例相當好,而且她的性顏可真是天生麗質。

  而墨澈,換上一襲青衣,外搭了件玄色對襟比甲,腰束革帶,身形高大昂藏,不再蓬頭垢面,就算臉上有著猙獰的傷疤,卻無損他剛毅有型的臉龐。

  這兩人站在一塊,還真是男俊女俏呢……瞬間,她腦袋出現了妙點子--

  成衣坊開幕之際,要是能弄場走秀炒熱氣氛,這宣傳方式肯定可以在這個時代引起熱烈迴響。

  想著,她走到廳外,忍不住繞著兩人前後端詳著。

  等到她繞回墨澈面前,打量他超過一八○的身高,還有他的寬肩尺寸,腰收得極窄,而臀也挺緊翹的,腿形相當不錯,至於他臉蛋,要是在現代,肯定是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男模。

  但就在四目交接之間,她從他淡定的眼神裡讀出些許訊息,不由得一愣。

  怪了,是她的錯覺嗎?

  為何他疑惑地帶著審視的目光讓她感覺,他彷彿看穿了她並非是這身體的真正主人?

  念頭一起,她立刻轉開眼,沉住氣,勾笑看向吳掌櫃。「這位是墨澈,我把他留在這裡。」

  吳掌櫃聞言,立刻面有難色。

  「要是對我的指派有任何意見,我可是會告訴二爺的。」她笑道。

  那口吻就像是在威脅小孩似的,半點殺傷力皆無。

  她想,吳掌櫃就算不賣她面子,但總不可能無視常青雲的命令吧。

  「……是」

  她滿意地點點頭,看向喜芽。「妳就跟我到織造廠。」

  「是。」

  鐵凝香沒再多說什麼,逕自從墨澈身邊走過,卻不敢再看他,更不敢跟他多說什麼。

  原本她是打算帶著他倆一起去織造廠的,但他那雙眼太過銳利,像是要將她剖開看見她的真目,令她畏懼。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來到這裡,佔領他人軀體亦非她的意願,不過這世間就是有些能人異士……她不確定墨澈是不是,甚至他或許認識真正的鐵凝香,無論如何,還是少接近妥當。

  她怕,好不容易安定的生活會被破壞。
作者: l11011101    時間: 2012-8-11 06:52 PM

第三章.【玩花樣】

  常家織造廠在城北郊外,由外向內,格局為三屋兩庭,分為染坊、織坊,最後頭則是繅絲局和打棉房。

  鐵凝香一踏進裡頭,完美暴走。

  摸著羅織機,她忍不住地笑傻,撫過剛染好的布料,她激動得淚水盈眶,輕抓著軟綿綿的棉絮,她興奮的用臉磨蹭,一度嚇得壽兒手足無措。

  所幸,她終究是個看過世面的人,忘情一會兒,馬上強迫自己恢復正常,和織娘、夥計們,開始展開檢討大作戰。

  因為無法確定自己會在這個軀體裡待多久,所以她不願意浪費一分一秒,在集結大夥的意見,分析出常家布坊的優劣勢之後,她決定依照自己原本的想法進行變革。

  首先,她要改變的是織法。

  大學時代,她唸過許多織品理論,雖然沒有真的上機過,但試過幾次,抓出邏輯,編織花樣,對她而言就不太難。

  她要求將銀絲藏在絲線裡織,儘管表面不見銀絲,但光澤會表現在布面,出現似絹布般的細膩的色彩。

  染布嘛,更是難不得她,畢竟染坊裡,什麼顏色都有,但特別的是,這個年代還沒有蠟染。

  「大夫人,妳這是做什麼?」壽兒跟在她身邊團團轉,瞧她一會差人取來素布,又要人準備蠟燭,可現在明明天色就不晚。

  「妳在燒蠟燭?」她驚詫地看著主子把蠟燭全部丟進小盆裡,點了把火,把蠟燭給熔了。

  「待會妳就知道。」鐵凝香笑得賊兮兮的,握著毛筆沾上熔化的蠟,感覺自己好像第一次上實習課一樣興奮。

  「大夫人是想要在上頭作畫?」喜芽走到她身旁。

  「是呀,可惜我的畫功很差……」嘆氣。

  「不如這樣吧,妳把想畫的圖案告訴我,我來畫。」

  「妳會作畫?」鐵凝香雙眼一亮。

  「嗯,但不算頂尖,而且我只擅長花草。」

  「這就夠了,不過妳懂陰陽畫法嗎?」

  「……大夫人懂得真多。」喜芽微詫地看著她。她聽織造廠的師傅說,大夫人是從南方小村莊嫁到京城來的,但她那氣韻神態,怎麼看都不像個鄉野村姑。「我略懂一點。」

  「那好,妳先畫出輪廓,我再告訴妳那邊要加線條。」鐵凝香把毛筆交給她。

  「是。」喜芽接過毛筆,沾了蠟,輕輕在素布上畫下一筆。「可是大夫人,在布上以蠟作畫,到底有什麼作用?」

  「我要染布。」

  喜芽愣了下。「這麼一來,這蠟覆蓋之處,不就染不過去,變成花樣?」

  鐵凝香驚詫地看著她。「妳真厲害,竟猜得出來。」看來她是撿到寶了。

  喜芽手腳俐落,而且非常聰穎,常常能夠舉一反三,交代她的事,總是能夠在最短的時間之內完成。

  「不,厲害的是大夫人,竟想出如些絕妙的染法。」

  「還有呢,染法多的是,看是要紮染還是編染都成。」

  鐵凝香話一出口,染坊的夥計看她的眼光逐漸不同。她剛踏進織造廠時,大夥只當這位大夫人是來玩的,看她指揮大夥改絲線、架梭羅,甚至又要人準備染料和蠟燭,像存心整人似的,不過一天下來,她也沒閒著,捲著衣袖和大夥一起忙進忙出,還能說出一番見解,眾人紛紛改觀,對於她的吩咐,自然不敢怠慢。

  但她想玩的花想,豈只有這些?

  雖然不可能將二十一世紀的流行元素完全copy,但就現況的幾種衣著稍加改變,倒也無不可。

  好比,她打算把寬袖改窄,衣襬收短,把長裙改成小寬褲甚至是飛鼠褲都行,如此一來,方便姑娘家做事,依冬天來說,也比較保暖。

  而男人的衣著,首重衣飾和細部設計。

  她腦袋裡是幻想得很開心,可真要實行,卻有困難。

  因為她無法打版,沒有原型就抓不準尺寸,如果要做立體剪裁,她就得有模特兒才行。

  不過,除此之外,一一著手進行的成品,倒是教她滿意極了。

  翌日,蠟染的成果,比她想像中還要完美。

  洗淨染料,再逐一摳除上頭的蠟,色彩的反差,讓喜芽筆下的牡丹或是山景更顯立體。

  染布一塊塊披掛在竹竿上,各色布料上的景致隨風飄揚,織造廠裡的織娘夥計全都看傻了眼。

  鐵凝香見狀,不由得笑瞇了眼。

  「大夫人,讓妳到裡頭瞧瞧剛剛再調整過,現已織好的布。」負責織造的大娘輕喚著。

  「好。」

  她一踏進織坊,就見數種花機正同時進行著。

  那些正織就的布,輕屋外微弱的陽光照射,淡淡閃動金光銀芒。

  「大夫人,我織布二十多年,平時在市集也會注意別家的布料,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般特別的。」王大娘將一匹布交到她手中。「沒想到光是絲線的排列,就可以織出這般細膩的花紋。」

  鐵凝香接過手,那匹布質地非常精細,灰藍色調,但仔細一看,可以瞧見銀線織就的吉祥圖騰。

  「是妳們織得好,真是太感謝妳們了。」她由衷道。

  她的話讓王大娘嚇了一跳。「不不不,大夫人別這麼說,這是咱的本分。」

  「不,沒有妳們,光我一個人什麼也做不了。」她笑盈盈地說:「年關將近,趁這當頭,大家幸苦點,多做些布匹,到了年終,我再加發一筆獎金給大家。」

  「大夫人……」王大娘難以置信極了。

  織造廠的夥計織娘,全都是按月領餉,從沒聽過有獎金什麼的,突然聽到年終可以多筆收入,教她心花怒放又不敢表露。

  「不過,這匹布先當樣本。」鐵凝香說著,拉著她走到一張桌旁,指著上頭的冊子。「往後每匹布都預留三尺當樣本,裁成一寸見方,貼在冊上,記載清楚名稱。」

  「是。」王大娘用心地記下。

  「那麼,這匹布,先裁出幾條兩寸寬的布條給我,剩餘的,送去給人裁件冬衣給二夫人。」

  「大夫人待二夫人真好。」

  鐵凝香聞言,笑而不語。

  她待瑞英好嗎?與其說是待她好,倒不如說是在籠絡人心。

  「大夫人,布坊吳掌櫃派人來取貨了。」壽兒跑進來稟報。

  「好,請夥計過來這邊搬布。」鐵凝香說著,開始點算布匹,眼角餘光瞥見有人走近,她沒抬頭便指著堆放在角落的布匹。「這些都是,總計有七十二匹,布匹上有編號,搬到布坊後,記得要做記錄。

  「是。」沉潤的嗓音沒有起伏地應著。

  鐵凝香一愣,抬眼望去。「是你?」

  「是。」墨澈天性寡言,應了聲,就開始彎腰搬貨,雙臂收緊,一提就有五、六匹布。

  目送他健步如飛的背影,鐵凝香是目瞪口呆。

  一匹布有三十來斤,織娘總要兩個才搬動一匹,結果他一個人就搬了五、六匹……真不愧是曾經當過將軍的人,就是有一夫當關的威猛。

  「唉,墨澈將軍出身將門,又是禹親王的表哥,先皇更曾打算指個公主給他,可誰知道他竟會叛國,如今淪落為三等奴……」王大娘說著,語氣中滿是不解和不捨。

  「的確可惜……」鐵凝香淡淡附和。

  其實她也覺得很奇怪,一個出身名門的大將軍,功績彪炳,如皇族又有親戚關係,在這種情況下,他又為什麼要叛國?她是滿想問王大娘,是不是先皇太昏庸無能,可瑞英告誡過她了,所以她只能忍著不問。

  沒一會兒,瞧見墨澈又蹙回,她不禁問:「其他人呢?」

  「沒有。」他搬了布又走。

  她怔了下,轉頭問:「王大娘,布坊的工人來取貨,通常只派一個人嗎?」

  「布坊的人力很充足,每回總會派上兩、三個來,再押著推車回布坊。」

  「那為什麼這一次,只有他一個?」

  「……吳掌櫃眼睛長在頭頂上,八成是故意要差使他的吧。」

  鐵凝香忖著,微瞇起眼,走到門口喊道:「你們幾個進來幫忙。」

  正在廣場上忙著洗染缸的夥計跑了進來,她指著角落的布匹吩咐他們。

  「幫忙把這些布搬到布坊的推車上,搬最多的人,我給十文錢當獎勵。」

  幾個夥計聞言,開始爭先恐後搬運,墨澈再蹙回時,和他們擦身而過,等到踏進織造廠裡,發現已經少了好幾匹布,不由得看向笑盈盈的鐵凝香。

  「對了,你等會點完貨,等我一下,我也要去布坊。」

  墨澈沒吭聲,直睇著她。

  鐵凝香笑瞇眼,覺得對他有點抱歉。

  本來以為吳掌櫃會善待他的,沒想到還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她……既然如此,她當然得走一趟布坊。

  ***

  來到布坊,想不到連布匹搬進店舖後方的倉庫都是墨澈獨自在搬。鐵凝香怎麼吞得下這口氣,從店舖找到內院,見人便要人去幫忙,卻沒有半個願意,推說掌櫃的吩咐,不准任何人幫忙,要她別為難他們。

  她氣極了,走回倉庫,瞧見墨澈已把布匹都搬好,而吳掌櫃正要走進倉庫裡點貨。

  「吳掌櫃。」鐵凝香喚著。

  他置若罔聞,朝墨澈低聲說了些話,墨澈猶豫了下,還是往店舖的方向走去。

  鐵凝香見狀,微撩裙襬,小跑步進倉庫,就見吳掌櫃拿著冊子點算著貨。

  「吳掌櫃,我代替亡夫感謝你這些年為常家勞心勞力。」她漾著笑,姿態擺得很低。

  「……大夫人不需要這麼客氣。」

  「應該的,這布坊要不是有吳掌櫃在,怎能經營得有聲有色。」她滿嘴甜,客套地捧他幾句,才切入正題。「不過,剛剛我在內院找你時,發現布坊的夥計其實已經足夠,所以我在想,不如讓我把墨澈調到織造廠吧,畢竟距離過年只剩一個月了,織造廠很忙。」

  從頭到尾沒看她一眼的吳掌櫃,這才撥了點空看她。「是二爺的意思?」

  「不,是我的意思。」

  「那就找二爺跟我說。」

  鐵凝香聞言,不禁緊握粉拳。

  瞧,如果連她都遭受這種不公平的對待,那就更別奢望他會對墨澈有多好。

  她人都到了這裡,豈有回頭搬救兵的道理?

  正忖著要怎麼說時,倉庫的門突然被關上,光線瞬間隱去大半,嚇得她回頭一看,驚見門邊有顆巴掌大的土球,緩緩地冒出煙來。

  怪了,那是什麼?

  她剛皺起眉,吳掌櫃便從她身邊走過,直朝門邊而去,還不斷地喊著,「喂,是誰在外頭?」

  瞬間,那冒煙的土球竄出點點火星,鐵凝香立刻衝向前,使盡所有力氣,扯著他往後退,沒有防備的他幾乎往後摔在地。

  「大夫人?」他疑惑不已地看向她,正要詢問,轟的一聲,那顆火球已經冒出火。

  吳掌櫃瞪大眼,意識到剛剛要不是她拉他一把,恐怕他現在已經被那顆火球給燒上身。

  火勢迅速蔓延,門板和周圍的牆,瞬間被火如吞噬,甚至還沿著兩邊擱放布匹的架子燒去。

  鐵凝香見狀,衝向前去,想要把布匹給扯下來,可是布匹太重,她根本就扯不動。

  「吳掌櫃,過來幫忙,把布給搬下來!」她大喊。

  門已經被堵,她更看不出這倉庫裡有什麼可以滅火的東西,所以只能想辦法移開助燃源,免得火勢燒得更狂。

  吳掌櫃被突來的火勢嚇得腦中一片空白,直到鐵凝香又喊了第二遍,他才回過神來,趕緊將布匹扯下架子往後丟。

  可火勢燒得太快,扯掉布匹,卻燒上架子。

  倉庫被變得悶熱,濃湮密佈,呼吸開始困難。

  「吳掌櫃,這裡有沒有後門?」她咳著,掩著口鼻問。

  她看過了,倉庫裡沒有窗子,光線不佳,她實在看不出有沒有後門。

  「沒有。」

  「那……應該會有人發現這裡失火吧?」

  「可這時分,夥計都在內院用膳。」

  這裡到後院有一段距離,就算喊破喉嚨,恐怕也不會有人聽見,況且午膳時間未過,更不會有人往前舖的方向走……她驀地想到一個人。「墨澈呢?」

  剛才好像看他往店舖的方向走。

  「我……我沒讓他用午膳,要他去守舖子……」

  「你!」鐵凝香怒瞪著他,沒想到他竟連午膳都不給墨澈吃。這根本就是虐待他!

  然而,此刻,她已經沒心情問他到底給墨澈吃過幾頓飯,眼前,她必須先逃出這裡。

  於是,她用盡吃奶的力氣,拔聲大喊,「墨澈!」

  內院離倉庫較遠,可店舖距離倉庫,大概只有五十公尺左右,她用力地叫,拿東西砸著牆,製造出聲響。

  她不能死在這裡,她還有太多事想做,而且她才剛答應要給織造廠的所有員工加發年終獎金,另外,她還打算認喜芽的兒子當乾兒子,還有……在她死前,她至少要讓墨澈吃一頓飽,要不然她一定死不瞑目!

  所以--

  「墨澈!」她沒有力氣了,這可能是她最後一次呼喚他了……

  霎時,外頭傳來一道低喝聲,「退開!」

  聽到他的聲音,鐵凝香儘管被濃煙嗆得難受,還是開心地勾出笑來,扯著吳掌櫃往後急退,才剛退開,門板突然被踹開,火星爆開,打上倉庫牆面,威力大到彈至她腳邊,她見狀,趕緊將火星踩熄。

  再抬頭時,他已經來到面前。

  烈火在他背後燃燒,但他毫無畏懼,清雋黑眸在火光的照映下,深邃得異常迷人,火舌隨風在他身旁搖擺,他彷彿穿著玄色盔甲的戰神,驍勇無敵的踏著火,來到她身邊。

  她看傻了眼,一時之間竟無法反應,直到他開口,「大夫人,失禮了。」

  在她還搞不清楚狀況時,他已經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大步流星地奔至倉庫外,輕柔地將她放到地上。

  「有受傷嗎?」

  鐵凝香心還在狂跳著,好一會才消化了他的問話,想起吳掌櫃還在倉庫裡,正要開口,他彷彿看穿她的心思,先一步道:「我正打算這麼做。」

  說完,反身衝進倉庫,把吳掌櫃扛了出來,然後又取來一塊沾濕的大布,再次衝進倉庫,從火勢較大的範圍進行局部撲滅。

  沒一會,他竟將火勢給撲滅了。

  看在鐵凝香眼裡,他根本就是神,她幾乎要為他歡呼叫好。

  「要不要緊?」他走到她面前問著。

  剛走進倉庫時,他瞧見門邊有顆火球。

  火球是王朝軍隊所使用的一種火藥,爆炸威力不大,但是因為含有一種特殊礦粉,會在火球燃燒爆開時,隨著火星噴濺出去,引發大火,正因為他瞧見火球,才會採取這種滅火模式。

  一來可以抹去礦粉,二來也不需要用水潑濕布匹。

  「我不要緊,倒是吳掌櫃……」她擔心地看著他,見他像是一臉難受。

  墨澈蹲下身,大手按向他背部,驀地一壓,吳掌櫃重咳了聲,吐出許穢物。

  「感覺好點了沒?」

  「唔,好像好多了。」吳掌櫃一臉驚異地看著他。「你怎麼知道我胸口悶得難受?」

  「猜測。」他淡道。

  如果起火原因是火球,吳掌櫃便很有可能是在火球爆開時吸入礦粉,事實證明他果然沒有猜錯。

  不過,比較令人耐人尋味的是,軍隊使用的火球,為什麼會出現在布坊的倉庫裡?

  「墨澈,你的手受傷了。」

  他一愣,垂眼看她正握著自己的手。

  「……小傷。」

  「什麼小傷?掌心都焦了,你這傷得和吳掌櫃一起上醫館一趟才行。」鐵凝香不容置喙道。

  瞥見有人從內院小徑走來,她立刻站起身,把人喚來分配善後工作。

  還派人去請常青雲過來一趟,等到他來到,把情形包括她覺得古怪的火球都說了,麻煩他去報官之後,她才帶著吳掌櫃和墨澈上醫館。

  鐵凝香和墨澈的不計前嫌,讓吳掌櫃好感動,暗自決定,將來要是有機會,一定要好生報答。

  ***

  「大夫人,我可以待在布坊就好。」

  馬車停在常家門口,壽兒牽著鐵凝香一下馬車,跟在馬車後的墨澈立刻向前一步表示。

  「不行,你的傷比吳掌櫃嚴重得多,加上舊傷未癒,是很容易感染,併發高燒的。」鐵凝香的外貌極為柔弱,但行事作風卻是當機立斷。

  剛剛在醫館,大夫說他是底子好,換作其他人早就昏迷發燒。

  其實,壽兒也想要阻止她,但她知道大夫人根本就不會聽她的,索性乖乖閉上嘴。

  墨澈還想要再說什麼,眼角餘光瞥見有個年約四十的男人走來。

  「大夫人,這位是誰?」來人是常家的總管駱偉,他一雙小眼上下打量著墨澈,旋即像是認出他來,臉色立變。「一個三等奴,是沒有資格踏進府裡的,大夫人。」

  鐵凝香聞言,深吸口氣,抱緊自己手上的畫冊,笑道:「駱總管,墨澈今天幫忙滅了布坊的火,還救了我和吳掌櫃,他受了點傷,我把他帶回府裡靜養,並不為過。」

  「一個三等奴,做事本就該盡心盡力,滅了火就想邀功?」駱偉撇唇,笑得嘲諷。「天底下沒有這種道理,請大夫人將他遣回布坊。」

  「依我說,還沒踏進府裡就趕人才沒道理。」反覆聽著那句三等奴,她火氣都冒上來了。

  「身為常家總管,我不允許一個三等奴踏進府裡。」

  「身為常家大夫人,我要誰來,誰都能來。」鐵凝香怒瞪著他,不等他開口,搶口道:「於禮,身為總管的你,以下犯上,難道沒有違逆禮教?於情,一個下人為公受傷,帶他回府休養,有何不可?難道你一點容人之量都沒有?」

  像是被人給打了耳光,駱偉臉色鐵青地瞪著她。「一個寡婦老是拋頭露面,甚至帶著三等奴回府,這又像話嗎?」

  「就算是寡婦,還是你府上的大夫人,你說這話是看不起我,還是看不起已故的大爺?」鐵凝香不慌不忙,應對得有條有理。

  「妳……」

  「相公,好了。」大門左側的小徑,一名婦人疾步走來,出聲勸阻著。

  「妳懂什麼?!」不能把氣發在大夫人身上,駱偉索性遷怒於妻子,推了她一把後,拂袖而去。

  婦人被推得跪倒在地。

  壽兒見狀,趕緊上前扶起她。「雙菱姊姊,妳不要緊吧?」

  「我沒事。」雙菱笑得苦澀,瞧大夫人走到面前,忙道:「大夫人,我相公他只是脾氣較衝,沒有惡意的。」

  「雙菱,我沒生氣。」鐵凝香深吸口氣,伸手拉她一把。

  她不是個容易動怒的人,可剛剛她真的火大了,尤其見他把自己的妻子推開的當下。

  而就在拉雙菱一把的當頭,她手中的畫冊掉落在地,散落數張她今天畫好的設計圖。

  雙菱雖然身形圓潤,但身手非常俐落,一會兒便替她將圖給收妥,遞到她面前時,不禁讚嘆道:「大夫人圖畫得真好,每一件衣裳都漂亮極了。」

  說到自己的興趣,鐵凝香心頭冒起的火瞬間消失不見。「妳也覺得漂亮嗎?可惜,我還不知道要如何裁製成衣裳。」

  「怎麼會?很簡單的呀,好比這件錦袍,依尺寸裁製兩塊布,從脅邊縫製就可以了。」雙菱指著圖著。

  聞言,她雙眼都發亮了。「雙菱,妳知道如何裁衣?」

  「懂呀,姑娘家總是懂一些,像我相公的衣袍都是我縫製的。」

  「那我畫的,妳都看得懂嗎?」她趕緊抽出一張張的畫紙。

  「懂呀。」雙菱看了眼,點點頭。

  鐵凝香睇著她,突然興奮地抱住她。「雙菱,妳真是太厲害了。」天啊,想不到高手就在身邊。「妳可以幫我裁衣嗎?」

  這真是太棒了,因為她的專業是設計,而非裁剪縫製。

  雙菱要是看得懂,往後就交給她打版,不就好了?

  從來沒被人這麼熱情的抱住,雙菱被嚇得有點手足無措,但如果能哄主子開心的話,也許……「大夫人,這當然沒問題,主子的吩咐,本來就是我分內的事,不過……我斗膽請求大夫人,別生我相公的氣,好不好?」

  「什麼生氣?我都忘了。」她現在開心得快飛上天,還氣什麼?「走走走,跟我到我房裡,咱們多聊聊。」

  「是,可是這位……」雙菱看著還站在門外的墨澈。

  「對呴,我都忘了。」鐵凝香輕拍著額,笑得一臉抱歉。「墨澈,抱歉,我一時開心把你給忘了,你不會怪我吧?」

  墨澈一臉不解,面對不按牌裡出牌的她,他很難應對。

  他曾是一朝將領,府中奴隸無數,通常沒有主子會在乎下人的感受,但她……很特別。

  「過來吧。」她招著手,又問向雙菱。「能不能替他安排一間單房?」

  「這……」雙菱面有難色。

  「他身上有傷,必須好好休養。」鐵凝香央求著,「對了,能不能讓他離我住的東廂近一點?」

  「嗄?」

  「因為我要他當我的模特兒。」

  其實,她原本就有這個打算,只是之前不想和他獨處,所以作罷。

  白天吳掌櫃派他來織造廠搬布,她始終不敢多看他一眼,但如今想想,八成是她自己嚇自己。

  不論如何,他因緣際會來到常家,她要是不好好利用,那就太可惜了。
作者: l11011101    時間: 2012-8-11 06:55 PM

第四章.【衣架子】

  當天,鐵凝香原是打算帶著雙菱去一趟布坊的,但由於時間已晚,便作罷。用過晚膳後,請人送了幾匹布到府裡,馬上要雙菱裁製,等待的時間,她也沒閒著,差壽兒把墨澈找來。

  她將他安置在她東廂角落的僕人房,聽雙菱說,這個安排已是極限,不可能再靠近。

  雙菱都這麼說了,她也只能接受。

  她之所以要求別讓墨澈離她太遠,其實有兩個用意。其一,是怕他在自己沒看到的角落被欺負;其二,則是因為常家太大了,常常找個人,一來一回就要費上不少時間。

  等到壽兒把墨澈找來,雙菱已經縫好一個脅邊。

  「大夫人,他來了。」壽兒進門輕喚著。好歹墨澈以前曾是一朝將領,就算現在只是個三等奴,但要她直喚他的名字,她還是辦不到。

  「抹藥了沒?」鐵凝香抬頭問著。

  「……還沒。」

  「過來吧。」她招著手。

  但墨澈還是站在門外。

  「怎麼了?過來呀。」她不禁沒好氣地催促。

  「……不妥。」他眉目不動地回道。

  「哪裡不妥?」她看了看,在場只有她和壽兒、雙菱……敢情他是瞧不起姑娘家,不想同處一室?

  也不對,他要是會看輕姑娘家,當初就不會扶喜芽一把了。

  「大夫人,時候不早,他不方便進房。」雙菱提醒著。

  她知道這位大夫人出身鄉野,但沒想到她不拘小節到這種地步,也難怪她家相公老是在她面前道三說四。

  「可他不進房,我要如何幫他抹藥?」鐵凝香皺起眉。

  真的太麻煩了,怎麼規矩這麼多……

  「小的可以自己抹藥。」墨澈突道。

  「我不相信你的手抹得到背上的傷口。」

  「小的可以請其他人抹藥。」

  「我不相信別人會好好幫你抹藥。」

  「……於禮不合。」最終,他沉聲吐出四個字,彷彿下最後通牒,宣告他的耐性告罄。

  「只是抹藥而已……」她垂著臉低喊,「有沒有這麼麻煩啊?」

  不是她要說,而是半裸的男人,她真的看很多很多了。

  這年頭想當人,真的不是很容易耶。

  見墨澈不進門就是不進門,鐵凝香只好使出殺手鑑--

  「你是我用一百兩所買回來的奴隸,我要你進來就給我進來,哪來那麼多的廢話?」為了讓自己說話有氣勢一點,她還不忘拍了下桌子,但那桌子是實心梨木打造的,痛得她齜牙咧嘴暗呼。

  墨澈濃眉微擰,猶豫了一會,終究還是踏進門內。

  「把衣服脫了!」可惡,好痛,都是他害的。

  話一出口,她瞬間感受到三雙目光轉到自己身上,她一一回應,突覺從他們眼中瞧見令人髮指的登徒子。

  「衣服不脫,怎麼抹藥?」可不可以別用看變態的眼神看她?

  墨澈走到她面前,對她大膽的行徑,無法理解。

  「快點。」她沒好氣地催促。

  拜託,別搞得他們花娘,她像摧花的風流大爺好不好。

  遲疑半晌,墨澈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伸手解開腰間革帶。

  「啊--」壽兒花容失色的把眼摀上。

  鐵凝香涼涼看去。有必要反應這麼大呀?

  可當墨澈拉開衣襟,將衣袍褪至腰間時,就連雙菱也趕緊背過身去。

  突然之間,鐵凝香覺得自己很不正常,因為她很不捧場,一點反應都沒有。

  大驚小怪,男人不都是一個樣?

  她沒好氣地抬眼一望,很大方地看著他的身體,突然發現……他的身體比例好到嚇人。

  他的肩很寬,鎖骨突出,胸膛極為厚實,看得出來這是鍛鍊過的身體,腹肌完美顯露,勾勒出他腰側漂亮的「人字線」,加上他腿的長度,根本就是黃金比例了嘛。

  是說,他不是關在大牢裡一年嗎?通常關在牢裡,缺乏運動或者是吃不飽,都會出現肥或瘦兩種極端狀態,可他線條緊實的身體,感覺上像是有在持之以恆的訓練著。

  真想知道他待的到底是哪座大牢,要是有人想減肥,她會熱力推薦。

  「大夫人,傷口在背部。」

  他低沉的嗓音傳來,鐵凝香一回神,驚見自己竟對他伸出鹹豬手!

  「對、對、對……對不起。」

  天啊,她是鬼迷心竅不成,怎會對人胡亂的摸呀……可真不是她要說,他的膚質好好哦,骨架勻稱,而在她指尖下的肌肉緊實又有彈性……沒來由的,她的臉有點燙。

  「要抹藥了嗎?」他啞聲提醒。

  「轉、轉過去。」她趕忙擺手,拿起擱在桌上的藥膏。

  墨澈緩緩轉過身,她沾了藥膏,抬眼要幫他抹藥,卻瞥見他背上有許多傷痕大小不一,密佈橫陳,而那天被鞭打的傷竟橫過整片背,裂開一道口子。

  「大夫人?」他略回頭,瞧見她臉色凝重也看著他的背。

  「你身上有很多傷痕。」她深吸口氣,輕柔地替他抹著藥。

  「已經好了。」

  「有人在大牢對你刑求嗎?」她很難不做此想。

  「……不全是。」

  鐵凝香想再追問,突然想起弟妹說過,他也曾征戰沙場,推敲有些傷疤八成是在戰場上留下的,只是依他現在的處境,要他再說從前,似乎為難他了。

  想著,她便不再追問,專心抹著藥,邊問:「痛嗎?」

  「不痛。」

  她不禁搖頭。還真是鐵錚錚的漢子呢,傷口那麼深,上藥時怎麼可能不痛?

  抹好藥,等了一會,她才又道:「可以拉上衣服了。」

  墨澈立即拉上衣服,但她卻像是想到什麼,揪住他的衣角。

  「大夫人?」他回頭看著她,那神情像是極力容忍她的任性。

  「脫下。」

  他攢起眉,還沒回應,她已動手拉他的衣服。

  「動作快。」說著,她走到桌邊,拿起一匹布。

  「雙菱,這些針,借我一下。」他順手拿起針盒。

  雙菱抬眼要問,卻見墨澈已褪去上衣,又趕忙害羞垂下眼。

  鐵凝香動作飛快地將布蓋到他身上,然後拿起針依著他的體型將針扎在布上,秀了一手拉立體剪裁的本事。

  但看在壽兒和雙菱的眼裡,一致懷疑,難道大夫人是打算凌虐他?

  難怪她們會如些猜想了,布就貼著身體,要是一個不小心,針就要扎到身上去了。

  墨澈卻動也不動,連眉眼都沒皺一下,他略垂眼,看著嬌小的她在身旁不斷地繞啊繞的,直到她突然抬眼,衝著他一笑。

  那笑容非常開朗而愉快,他非常熟悉,胸口不由得一緊。

  「大功告成!」她笑喊著,像個孩子。

  那一瞬間,墨澈竟轉不開眼。

  五官不像、身形不像,可是她笑時的神韻,笑露編貝,笑瞇杏眼,打從內心的笑意,像是可以感染眾人……真的好像她。

  「剪子、剪子。」她回頭找著。

  「大夫人,到底是哪裡大功告成了?」壽兒把剪子遞給她,一邊覷著幾乎被針給扎得不得動彈的墨澈。

  「待會妳就知道了。」

  只見她拿起剪子,在墨澈面前晃啊晃的,忖著要從哪裡下手。

  雙菱和壽兒冷汗直冒。大夫人看起來好像正在盤算要從何處下手刑求墨澈耶!

  「大嫂,妳在做什麼?!」

  正當鐵凝香抓起下襬,準備下手之際,門外傳來常青雲的暴咆聲,嚇得她手一偏,硬是剪斜一段距離,她氣呼呼地回頭瞪他,卻見駱總管也跟在他身後,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

  她立刻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氣惱的將剪子往桌上一放。

  「二弟,有事?」她難得板著臉。

  「沒事,我豈會在這時分打擾大嫂?大嫂妳怎能讓一個男人在天黑以後進入妳的房間,這成何體統?」聽了總管加油添醋的話後,常青雲打算要下點馬威,省得她老是爬到他頭上,但她太嬌小,害他不小心視線溜到墨澈臉上,對上他那雙冷厲肅殺的眸,他忍不住嚥了嚥口水。

  有點怕,可他不能退縮,否則就輸了。

  「二爺,不是大,大夫人、大夫人是在罰他,要他懂規矩。」像是怕他們不信似的,壽兒趕緊指著他身上的針。

  鐵凝香聞言,呆了下,臉上滑下數條黑線。罰?真有創意的說法。

  常青雲視線往下一溜,嚇了一跳。

  乖乖,難不成大嫂有什麼怪癖?竟拿布披在他身上,還以針扎著布。

  「二爺,依小的看,這陣仗,彷彿是他不從,大夫人才打算罰他,至於他到底是不從什麼,二爺可得問個清楚。」駱偉哼笑道。

  鐵凝香瞇起杏眼,胸口一把火又燒了起來。

  真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壞蛋……非得這般害她?

  「大嫂,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常青雲重凝氣勢,一雙大眼瞇得很兇殘。

  事關常家聲譽,他不能不小心處理。

  「二弟,我說過,我要弄家成衣坊吧。」鐵凝香冷聲道。

  「是。」他皺起眉,突然發現她不笑時,那張臉還挺冷的。

  難不成才短短幾個時辰,她便讓這個男人給教壞了?

  「這是一種剪裁方式,你過來看。」她朝他勾著手指。

  這個動作很失禮,而且很瞧不起人,但基於求知的心態,他可以大人有大量的不跟她計較。

  「雙菱,過來幫個忙。」鐵凝香喊道。

  她走向前去,駱偉卻突然不滿地嚷著,「這算什麼,竟要我的妻子攪入這淌渾水裡!」

  雙菱不由得頓下腳步。

  鐵凝香見狀,冷冷看著常青雲。「你自己看著辦。」

  為了搞清楚她到底想做什麼,他只能招手。「雙菱,過來。」

  「是。」再為難,她也要聽主子的吩咐。

  走向前,聽著鐵凝香的指揮,在某些點上,先做簡單的縫製,而鐵凝香則照著原本的構思,順著布開始剪裁。

  沒一會,披掛在墨澈身上的布逐漸成形,等到鐵凝香將剪子放下,一件改良式的錦袍已經完工。

  常青雲看傻了眼,就連墨澈也錯愕不已,但他錯愕的卻不只是她的匠心巧手,而是越接近她,他越是發現她和「她」的相似點。

  「我打算在成衣坊開幕時,用這點當噱頭吸引人潮,還有,如果可以,我要辦一場秀。」鐵凝香說出自己的夢想。

  每個服裝設計師,都希望辦場秀展現成果,儘管她現在設計的不是時裝,但古裝的設計更具挑戰性。

  「秀?」

  「到時候再跟你說,眼前我要跟你說的是,墨澈是我的模特兒,我要他住在這裡,你有異議嗎?」

  常青雲瞪著雙手環胸的她,覺得她的姿態很挑釁,說話的口吻很囂張,不像在商量,反而像是在告知他。身為常家的當家,他應該殺殺她的威風,在下人面前挽回他二爺的威嚴,可是……

  「可以,但入夜之後,他不可以進妳房間。」為了常家大業,他退讓一步,不過有但書。

  「如果有其他人在場呢?」

  「盡量避免。」

  「那麼如果是在書房或是花廳裡呢?」

  「……下次再有這種況狀,妳至少要等到我在場。」他再退了一大步,可以了吧,別再囉唆了。

  「可你接下來會很忙,沒有時間在這裡盯梢。」

  「如果我很忙,就由妳作主。」如果他可以忙到連家都回不來,他也甘願啦。

  「一言既出--」鐵凝香喊著,朝他伸出手。

  常青雲嘖了聲。上次她央求去布坊時,也是這麼做的,他已經不太想提醒她行事要矜持,也朝她伸出手,道:「駟馬難追!」話落,卻沒握到她的手,她的手先一步被人攔截。

  鐵凝香怔怔地看著握住她手的墨澈。「你……」

  墨澈不禁微愣,趕緊放開了手。

  他怎會做出這動作?儘管她連這習慣都和「她」極為相似,他也不該做出違背禮教的行為。

  「算了,已經很晚了,各自回房歇息。」常青雲喊著。

  壽兒和雙菱趕緊收拾著桌面,而駱偉早已氣得早一步離去。

  而墨澈,則在常青雲緊盯的狀況下,離開了房間。

  待所有人都離去,壽兒伺候她上床睡覺,她卻輾轉反側。

  手心,還殘留著他掌心的熱度。

  閉上眼,她看見的是他傷痕密佈的背,心裡有很多疑問,很想問他為何叛國,卻又怕太失禮。

  可是,一個為國征戰,身上擁有無數傷痕勳章的男人,又怎會輕易叛國?她真想知道答案,等到他們再熟識一些時,不知道他願不願意告訴她?

  ***

  一早,貴客來訪。

  「大夫人、大夫人,不好了。」

  一早用過早膳,正在房裡畫設計圖的鐵凝香,遠遠便聽到貼身丫鬟殺雞般的吼著,她慢條斯理的倒了杯茶,等壽兒氣喘吁吁地出現在面前,二話不說地把茶遞給她。

  壽兒受寵若驚,卻不敢真的把茶接過手,喘了喘之後,才趕緊道:「大夫人,禹親王過府拜訪,二爺正在大廳接待呢。」

  鐵凝香微揚起眉,晃著茶杯。「我手痠了。」

  壽兒誠惶誠恐地接過茶杯,靦覥道:「多謝大夫人。」

  「不客氣,倒是妳說的禹親王,是什麼人物?」她抓著毛筆,繼續完成自己一早起床冒出的靈感。

  本來想找雙菱研究如何打版,可惜一早就找不到人,她只好提筆設計,省得滿腦子都被墨澈那漂亮的身體給佔據。

  「禹親王是當今皇上的弟弟。」

  鐵凝香揚起眉,擱下筆。「他是二爺的朋友?」怪了,常青雲要是有這麼顯貴的朋友,怎會在商場上吃不開。

  「當然不是。」

  「不然,這麼高貴的人到咱們府裡做什麼?」

  「禹親王想要買回墨澈將軍,正在大廳和二爺議價,墨澈也在場呢。」

  「咦?」鐵凝香驀地站起身。「我去瞧瞧。」

  「大夫人,有訪客在,二爺沒吩咐,女眷是不能進大廳的。」壽兒趕緊阻止。這回是非擋不可,因為作客的可是禹親王,要是出了什麼差錯,就難排解了。

  「我躲在外頭看,總可以吧。」她沒好氣地說。

  去,是一定要去,人是她帶回府裡的,她就有責任,況且她因為墨澈而產生不少靈感,要是在這當頭把他給轉賣出去,她就虧了,不過要是對方能夠善待他,也不是不能商量。

  等到她來到大廳,便瞧見弟妹站在廳門邊,朝裡偷覷著。

  「瑞英。」她喊道。

  屈瑞英嚇了跳,回頭看她。「大嫂,怎麼妳也來了?」她壓低聲嗓問,順便拉著她往後退上幾步,以免打擾了廳裡的對談。

  「妳都來了,我能不來嗎?」鐵凝香順應地退上幾步,輕柔地挽起她的手問:「身子好點了沒?」

  打從上街買下墨澈那天之後,這弟妹就在房裡躺著,她一直想去探望她,可惜事多,便這麼耽擱了下來。

  「多謝大嫂關心,我好多了。」屈瑞英也跟著笑臉以對。

  等她相公把墨澈高價賣出去,相信她的病會立刻消失。

  「裡頭的情況如何?」

  「我剛剛聽到禹親王願意以兩百兩將墨澈買回。」說時,她的唇角不自覺得上揚,就連眼睛都無法控制地被笑意佔領。

  兩百兩呀……也不過是幾天光景,就能淨賺一百兩,天底下哪有這麼迷人的買賣?

  「喔?可是,他既然是皇上的弟弟,就不怕這麼做擾了皇上整墨澈的興致嗎?況且他若有心要買,應該在拍賣那天就出手,怎會等到現在?」就是因為覺得不合理,她才想要一探究竟。

  「其實那天在拍賣廣場跟妳競價的那個人,就是禹親王府裡的總管,因為當時禹親王人不在京城,所以派了總管前去,可誰知道大嫂開了天價,那總管不敢自作主張,才讓大嫂將人買下,直到昨日禹親王回到京城,知曉這件事,一早就過府請求。」屈瑞英將自己聽到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轉述。

  請求耶,對方可是高高在上的禹親王尉遲禦,竟紆降貴地對她相公請求,這說出去多長臉。

  「是喔,可是皇上不會怪罪他嗎?」

  「不會,畢竟禹親王是皇上的弟弟,而墨澈又是禹親王的表哥,禹親王幫墨澈一把也是人之常情,說不定他日,墨澈又能夠重回朝堂,咱們不應該擋著人家的前程,對不?」屈瑞英分析得頭頭是道,就怕做事不按牌理出牌的大嫂從中作梗,那事情可就糟了。

  就賣禹親王一個面子,又能多賺一百兩,他日墨澈飛黃騰達,說不定還會提攜他們一把,這十全十美的好事,豈能往外推。

  「那墨澈怎麼說?」

  「他有可能會說不嗎?畢竟禹親王可是讓他重回朝堂的最佳跳板,他沒道理不要。」

  像是頗認同她的說法,鐵凝香點點頭。「那好,我去瞧瞧。」

  「大嫂。」屈瑞英一臉驚恐的抓住她,就怕她一出場,自己剛剛在腦海中畫好的大餅會瞬間落空。

  「墨澈是我買回來的,就算要轉賣,也得先讓我看看買主吧。」瞧弟妹的臉色刷白,她突然笑出聲。「瑞英,妳別這麼誇張,我不會搞砸的,妳放心。」

  真是的,臉色差成這樣,要是待會得回房躺個幾天,常青雲豈不是要恨她了?

  「可是,沒有我相公傳喚,女眷……」

  「問題是,我才是大房的主子呀。」什麼女眷不能上大廳?在她的認知裡,沒有這種道理。

  所以,她毫不猶豫且動作飛快地閃過屈瑞英的捕捉、避開壽兒的擒拿,恣態娉婷地跨過門檻。

  頓時,大廳裡的三個男人,目光一致地投向她。
作者: l11011101    時間: 2012-8-11 06:57 PM

第五章.【禹親王】

  「大嫂……」常青雲立刻朝她走來,看她的目光,像是要當場將她掐成肉團,丟到池裡餵魚。

  她要是想死,也死遠一點,不該到這裡鬧場,連累他和常家。

  「二弟,不是你差人要我來的嗎?」鐵凝香巧笑道,還裝著傻氣。

  常青雲聞言,只能硬著頭皮附和,「是呀,畢竟墨澈是妳買回來的,告知妳一聲是應該的。」那咬牙的力道,幾乎可以咬斷牛皮。

  「妳就是將墨澈買下的常家大夫人?」坐在主位的尉遲禦輕聲道。

  鐵凝香抬眼,微微一福。「見過禹親王。」

  睇著禹親王,她眸色動了下。

  眼前的男人,長髮束起,戴著小冠,身穿紫色錦袍,身形比不上墨澈挺拔,但是那張臉,卻和墨澈有幾分相似,五官一樣的立體出色,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眸色比不上墨澈澄淨。

  墨澈給人感覺沉默寡言,但是這個男人,連藏在笑意下的打量,都噙著皇族天生的爾虞我詐。

  「太放肆了,大夫人。」墨澈低聲提醒著。

  她打量的目光太大膽,讓他微微不快,說不出為什麼,但他就是不喜歡她這樣看別的男人。

  「抱歉。」鐵凝香立刻垂斂長睫。

  「既然常家大夫人在此,那麼這事,是不是就此解決?」尉遲禦問著,眼光看向常青雲,認為他才是真正作主的人。

  「常然……」

  「不。」

  常青雲話未竟,已被鐵凝香給半路攔截,教他揚在唇角的笑意瞬間凍住,緊張萬分地看向她。

  「為什麼不?」尉遲禦噙笑低問。

  「墨澈。」她柔聲輕喚,看著他的目光,羞怯不已。

  他怔了下,緩步走向她。

  「你想離開我嗎?」她朝他伸出手,話語說得噯昧。

  看她伸出手,他遲疑著該不該握住,也不明白她說這話的用意,是為什麼?

  瞧他沒反應,鐵凝香主動地握住他的手,嬌軟地控訴著,「你抱了我,不用對我負責任嗎?」

  她話一出口,常青雲霎時倒抽口氣,不確定自己要不要在這當頭翻桌捍衛他常家門風,畢竟,在場一個是禹親王,一個雖然現在是三等奴,但一年前還是兼任五軍都督的大將軍。

  他就知道她會把墨澈帶回府並不單純,如今親耳聽到,要他怎麼面對列祖列宗啊?

  墨澈直瞅著她,一時之間竟難以猜透她的想法。

  「墨澈,你……喜歡常家大夫人?」尉遲禦頗意外地問。

  他所認識的墨澈,是個非常謹守禮教的人,要是要了一個姑娘家,那就代表他是非卿莫娶。

  「我--」

  「如果不喜歡,你為什麼要抱我?」鐵凝香硬是打斷他未竟的話,毫不在乎拿自己的名節當扣住他的利器。

  因為她絕對不會讓他跟禹親王走。

  也許是她想太多,但昨天布坊才失火,禹親王今天就出現……火球可不是尋常人拿得到的武器,昨天常青雲報官回來,說官府甚至懷疑那是來自軍中的武器。

  軍中武器誰能夠隨便地帶出?

  推敲下來,眼下這個禹親王的嫌疑很大,雖然他並沒有殺她的動機……不,有的,如果他對墨澈誓在必得,那麼買下墨澈就是壞他好事的程咬金。

  一個無視人命到這種地步的人,外表如此風光霽月,那不是讓人害怕嗎?

  所以,就算賠上名節讓人誤解也無所謂,因為名節絕對不會比一條命還重要。

  墨澈瞅著她。她那急切的眸色像是正想盡辦法保住他……明明是截然不同的兩張臉,可為什麼他一直在她身上看到「她」的影子?

  於是,他脫口道:「喜歡……」那嗓音很沉,像噙著就連他都沒發覺的情愫。

  鐵凝香聞言,怔了下。

  他是順著她的話說,還是真喜歡她呀?她忖著,控制不了臉上燒紅的熱度,就連心跳都跟著暴走。

  反倒是他舉措自然,輕摟著她,看向尉遲禦,「王爺,我就不勞你費心,省得你將我買回,引發皇上不悅。」

  尉遲禦微揚起眉,笑得雋雅。「我倒不怕皇上怪罪我,不過,要是你真覓得良緣,我也不便多說什麼,只是挑個寡婦……」

  「我現在也不過是個三等奴,不比寡婦高尚。」

  鐵凝香瞧著他唇角淺淺的笑,發現那笑意不是自嘲,反倒是虛應……難道說,他也察覺禹親王不是什麼好人?

  她無從猜測,因為她不清楚一年前事情發生的始末。

  再者,他手握得很緊,緊到她可以感覺他的熱度,還有他掌心的傷勢,想起他昨天是如何勇敢無懼地救了她。

  「既然如此,本王自有成人之美。」話落,他緩緩起身,撢了撢衣服。

  墨澈即走向前。「我送王爺。」

  「咱們之間需要這麼生分嗎?」尉遲禦笑著往他肩頭一拍。「送我一程可以,王爺這聲稱呼就省了。」

  他看了常青雲一眼,便由墨澈送出常家。

  等他們走遠,大廳外突然爆出一聲,「我的兩百兩!」那悲慘的哀嚎聲,簡直跟殺雞沒兩樣。

  常青雲趕緊走向門口,就連鐵凝香也趕忙跟上,就見屈瑞英幾乎站不住腳,只能倚著牆撐住自己。

  「瑞英。」他心疼地將她摟進懷裡。「妳別激動。」

  「相公,我們常家要倒了,眼看就要淨賺一百兩,結果她……她居然跟個三等奴有染,還得罪了禹親王……咱們要怎麼辦吶?趕緊變賣家產,逃離京城?還是乾脆把她趕出家門,免得禍延咱們?」屈瑞英近乎快崩潰,覺得鐵凝香根本就是個禍害。

  常青雲臉色凝重,不知道該如何安撫妻子。

  倒是鐵凝香一派氣定神閒,走到她面前蹲下,緩聲道:「瑞英,別擔心,我剛才那麼說,只是為了將墨澈留住,好歹他是禹親王的表哥,再看兩人的互動,禹親王很有可能愛烏及烏地善待咱們。」

  屈瑞英似懂非懂,因為她的腦袋已經被嚇得一片空白。

  返回的墨澈聞言,濃眉攢起,像是不敢相信她留下他,只是想利用他和尉遲禦的關係。

  而陪著墨澈送禹親王出府的駱偉,回來瞧見這一幕,再加上剛剛親耳聽她招認和墨澈有染,當下惱怒向前。

  「二爺,大夫人既然不守婦道,就該將她逐出府裡,否則這事要是傳到外頭,咱們常家要怎麼做人?再者,她若是仗著有禹親王撐腰,硬是霸佔了家裡的產業,這……」

  鐵凝香微惱地閉了閉眼,不想理他,逕自道:「二弟、瑞英,我說過了,那不過是權宜之計,還有,我對常家的產業一點興趣都沒有,我現在所做的,只是大爺臨終前的吩咐,請你們相信我。」

  常青雲和妻子對看一眼,沉聲問:「妳又要如何證明,自己說的是真是假?」他很猶豫,因為他昨天去過織造廠和布坊,親眼瞧見她重新設計的綾羅,還有從未見過的雙色花樣染布。

  常家如果想要恢復往日風光,她極可能是不能或缺的關鍵。

  「我不管帳,只要是帳面上的事,統統交給你處理,我有任何公用需要再找你提領。」她說著,又道:「如果可以,我希望把帳交給瑞英掌管。」

  屈瑞英聞言,不解地看著她。

  「為什麼?」

  「因為未來你會很忙,當然需要一個賢內助幫忙持家,還有,接下來要是有筵席邀請,我希望你們都能夠一起出席,而我待在後頭就好。」

  夫妻倆不禁又對看一眼。

  「二爺,你可千萬別相信她的話,她把這三等奴帶回府裡,就代表了她居心叵測。」駱偉拔聲說著,像個忠心老奴,一心為主。

  鐵凝香用力地吸了口氣,忍住脾氣,又道:「對了,我請織造廠的王大娘拿最新的布,替你們倆裁製了新衣。」說著,她從懷裡取出一條綴上流蘇的髮帶,輕巧地綁在弟妹的髻上。「那花色,就跟這髮帶一樣,妳一定會喜歡的。」

  屈瑞英抓著髮帶,被那白銀般的閃亮色澤給迷住。「真漂亮……這就是妳設計的綾羅?」

  「瞧,我就說妳一定會喜歡,所以我在想,乾脆咱們自個兒弄間成衣坊,找些善於裁縫的大娘們裁製就好。」擒賊先擒王,要想掌握住常青雲,就得先搞定屈瑞英。

  在她的認知裡,這對夫妻絕非惡人,一個一心想守住家業,一個雖然貪財,但卻是刀子嘴豆腐心。而她拉攏兩人,純粹是希望未來做事時,別讓他們綁住她的手腳,害她玩得不盡興。

  「可是,咱們上哪找?」

  「雙菱呀,她很厲害,我打算成立成衣坊時,讓她去打理。」

  「哼,那婆娘昨晚就被我給趕出門了。」駱偉傲聲道。

  鐵凝香愣了下,繼而立刻回頭,怒聲問:「她做了什麼要讓你把她趕出家門?」昨晚很冷,雙菱被突然趕出門,能去哪?

  「她不守婦道。」駱偉振振有詞,「她昨天和夫君以外的男人入夜相處,我當然可以休離她。」

  她惱火地站起身。「混帳東西,雙菱是應我的要求、幫我的忙,要是有錯,也是我的錯,關她什麼事!你憑什麼用那種混蛋理由把她趕出門?你難道不知道昨晚很冷?我不管,你去把人給我找回來!」

  她氣得渾身打顫,在旁的墨澈暗暗觀察著。

  「休離的妻子就像是潑出去的水,沒有收回的道理。」駱偉高傲地負手而立,壓根沒將她視為主子。

  鐵凝香深吸口氣,握著拳頭,回頭看向小叔。「二弟,你管家業,瑞英管帳,我管人事,可否?」

  常青雲聽得一頭霧水。「妳說這話的意思是……」

  「我要把他趕出常家。」她指著駱偉。「而且,我要派人把雙菱找回來,我要讓她當府裡的新總管。」

  「妳憑什麼?!」駱偉氣急敗壞道。

  「二弟,一句話,你要是肯,往後不管我為常家賺進多少利益,都是你的,要是不肯,我現在馬上離開。」

  「不!我沒說我不答應。」

  「那就馬上趕走他,否則再讓這種人留在府裡,是禍不是福。」

  「我進府二十年,沒有犯下大錯,誰都不能趕我走。」

  「你把雙菱休離就是犯下大錯,除非你把人給找回來,否則我絕對不會原諒你!」鐵凝香很少發火,一旦發起火來就像是江水氾濫,誰來擋不住。「你給我好好地想,雙菱這個妻子真有讓你這般討厭嗎?你捫心自問,雙菱不好嗎?如果是昨晚的事,請你算在我頭上,和她無關!」

  駱偉聽得一愣一愣。雖說他從不認為鐵凝香是主子,甚至還認為大爺會死就是被她給剋死的,可是,她真的是他見過最不像主子的主子。

  「還不快去找?!」她罵道。

  聞言,他還真的拔腿就跑。

  「二弟,多找幾個人去幫忙找雙菱好不好?」鐵凝香回頭央求著,可憐兮兮地扁起嘴,擔心得像是快掉淚。

  常青雲簡直被她搞得一頭霧水。明明剛剛還很有氣勢地訓斥人,轉眼間就變成惹人憐愛的小姑娘,詢問他的意思。

  轉變這麼大,他很難調適。

  「我知道雙菱在哪裡。」墨澈突道。

  「你知道?!」鐵凝香驚詫地看向他。「她在哪?」

  「昨晚我循著哭聲在大門外發現她,聽她說了大概,所以就帶她去布坊暫住一宿。」

  「墨澈,你真好。」鐵凝香開心地跑向他,用力地抱住他。「還好有你,否則雙菱該怎麼辦?」

  這無預警的擁抱教墨澈頓住,無法動彈。

  常青雲和屈瑞英瞬間瞪大眼,開始懷疑這兩人根本就是有一腿。

  糟的是,鐵凝香壓根沒發覺自己的舉動有何不妥,放開他的同時,很自然地牽住他的手。

  「走,你跟我一道去。」她拉著他走了兩步,像是想到了什麼,回頭看著小叔夫婦。「先說好,別跟駱總管說,我知道雙菱在哪。」

  看著她握住的手,常青雲忍不住地提醒,「妳要不要先放開他的手?」

  「嚇!」她嚇了一跳,連自己什麼時候握住墨澈的手都不知道,趕忙道歉著。「對不起、對不起,我太開心了。」

  天啊,她到底在幹什麼?

  「嗯。」墨澈沉聲應了聲,看著手,突然覺得空虛。

  「走吧。」

  ***

  確定雙菱的安好之後,鐵凝香立刻帶著人前往織造廠,研究著她的設計圖如何落實。

  這一談,就談到午膳時間。

  鐵凝香伸了個懶腰,卻突然察覺到兩道灼熱的目光,她一回頭才發現是被自己晾在外頭極久的墨澈,趕忙一臉抱歉地走到他身前。

  「對不起,我一忙起來就把你給忘了,你生氣了嗎?」她這毛病真的很糟糕。

  「不。」

  事實上,他一直在觀察她,猜想她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結果越看,越是轉不開眼。

  她有太多面貌。明明上一刻才威風凜凜地斥責不知好歹的常家總管,轉眼又變成個小女孩般向大娘撒嬌,商談沒結果時,她會咬筆皺眉,待結果出爐,又會開心地拍手叫好。

  她聰穎,但沒有心機,待人真誠而直率,她包容,不過有底限,將尺度拿捏得恰到好處,很快地融入人群,讓人喜歡親近她。

  「真的沒有?」看著面無表情的他,她很難判斷他到底有沒有生氣。

  垂眼瞅著她,他啞聲道:「妳……留下我,是想要利用我?」

  鐵凝香怔住,這才想起自己好多事都沒跟他解釋。「不是,當然不是,我會跟瑞英那麼說,是為了安撫她。」

  「是嗎?」總覺得她不像尋常女子,難以掌握。但不可否認的是,因為她的解釋,他的心裡好受了些。「那麼,妳是想要我這個人,所以才把我留下來?」

  「呃……」鐵凝香覺得他的問話有點曖昧。但比起自己先前舉動,他的還含蓄多了,要是不解釋清楚,往後相處起來,不是很尷尬嗎?「其實,我是有所顧慮才不把你轉賣給禹親王。」

  「為什麼?」

  「因為他是一個不能依靠的人。」
 
  墨澈微揚起眉。「為什麼?」

  「他是你的兄弟,我或許不該這麼說,但我還是要提醒你,他……不是個能夠信任的人。」她斟酌著用字。

  他驀地瞪大眼。這句話,「她」也說過。

  忍不住的,他問:「那麼,妳覺得什麼樣的人,是值得信任的?」

  「你呀。」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為什麼?」

  「你知道嗎?人吶,就看一雙眼,再老謀深算的人,心思還是會藏在眼裡,光看一雙眼,再看對方說話的習慣,大抵就能猜出對方是什麼樣的人。」這是她的經驗談,準確度還滿高的。

  「所以,妳留下我,是為了保護我?」

  「是。」

  「為什麼?」

  「我買下你,就有保護你的責任,不是嗎?」

  「妳不惜賠上名節,也要保護我?」換句話說,她剛才說的曖昧話語,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

  他不得不誇她聰明,確實,唯有這麼做,尉遲禦才會打消買他回府的念頭,但此刻他卻有種被擾亂一池春水,卻又得平復心情的不悅感。

  「我……我也沒說錯呀,你昨天救我的時候,不是抱著我嗎?」是他們自己要想太多的。

  「妳為了救任何一個人,都能做到這種地步?」問著,他驚覺自己的不滿。

  他在不自覺中,拿自己和雙菱相比,而她的做法,是毫不保留地保護著她認為該保護的弱者。

  「也不是每一個人,而是你……」她噘起嘴,卻突然頓住。

  她發現自己的做法好像還是有所區別的,可是……這也很正常的吧,因為墨澈真的太好,他善待每個女人,不像這個時代大多數的男人,帶著嚴重的男女歧視。

  「嗯?」

  他逼得太近,那雙深邃的眸彷彿會勾魂似的,她有些慌地別開眼。「我本來是不想說的,可我覺得昨天那場火來得很怪,我又沒與人結怨,火球也不是平常人家可以擁有的,禹親王偏又今日到來,所以我……」她想解釋,卻發現解釋到後頭,好像在明示他表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壞蛋。

  「妳想太多了。」

  「是喔……」她也覺得自己很會胡思亂想,那麼……「你是想要到禹親王那邊嗎?可我真的覺得他……」

  「不,我並不想讓他為難。」

  「喔。」她安心了。

  「畢竟,妳在他面前道出我們的關係,我要是再到他那裡去,豈不是被他以為我是個負心漢?」

  鐵凝香頓了下,驀地瞪大眼。

  天,他笑了,笑得有點邪、有點壞,而且他這話意……「可、可是你該知道我會那麼說,只是權宜之計而已。」

  「我不知道。」他唇角輕勾。

  看她慌,看她不知所措,看到她更多不同的面貌,他滿足著。

  「你……你明明知道。」

  「我只知道三等奴配寡婦剛剛好。」話落,瞧她瞠目結舌的模樣,墨澈笑柔了眼。「開玩笑的。」

  鐵凝香呆住,皺眉看著他,瞧見他唇角可惡的笑,連想也沒想地抬手往他胸膛一拍。「你很可惡喔,明知道我是想要保護你才撒謊的,還鬧我……」

  這一拍,她不禁又呻吟了聲。

  她在幹麼呀?怎麼一面對他,她的壞習慣全都跑出來了?

  都怪他,笑得那麼可惡……這人也不是那麼冷的人嘛,還有捉弄人的壞心眼。

  「所以,在妳心裡,是看重我的,對不對?」

  「當然。」她要保護人也會挑對象,如果是駱偉的話,她才不管呢。

  「那麼,如果妳想保護我,往後得和我形影不離才行。」

  遇上她,計劃亂了套,他只能選擇保護她。經過昨日的火災,他便知道,已把她牽扯在內,剛才為了保護他,她不惜自毀名節,那麼,他又怎麼可能拋下她不管。

  不管怎樣,他絕對不能再重蹈覆轍。

  「為什麼?」不用做到形影不離吧。

  「不,禹親王會派人監視,要是發現妳撒謊,妳可是有罪的。」

  「真的?」

  「所以,不管妳在哪裡,我都會跟隨。」

  他的眸炯亮發熱,讓那張天生冷臉也跟著有些許熱度。

  像是會感染似的,熱度爬上她的臉。

  總覺得他這席話,像是一種承諾,甚至像告白,害得她的心跳又亂七八糟地失控起來。

  氣氛越來越曖昧,站在邊上看了老半天的喜芽,這才輕喊道:「大夫人,午膳已經準備好了。」

  「喔,我知道了。」她連忙回應著,垂著臉對他說:「過來一道用膳吧。」

  「不了,裡頭都是女眷。」

  「有什麼關係,過來啦。」瞧他動也不動,像是和她槓上似的,她嘖了聲,乾脆主動牽起他的手。

  這動作壽兒和雙菱已經見怪不怪,可其他人瞧見的,就不是這麼回事,一個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但倒不是在道人長短,反而像是在對墨澈品頭論足,看兩人的速配度,其中,以喜芽笑得最為壞心眼。

  這一回,墨澈沒有抽回手,由著她牽著。

  一年前,曾經有個女人莫名奇妙地出現在他的世界裡,不斷地警告他、不斷地央求他,可是他始終沒聽進去,直到她為了保護他而死,他才真正地相信了她,她是為了保護他而來。

  所以,當在常府鐵凝香用同樣的眼神、同樣的口吻央求他時,他配合了她的說法,像是為了彌補當年的遺憾。

  是這樣的吧。他問著自己。

  因為,她太像「她」了。

  這一年來,待在牢裡的日子,他沒有一日將她遺忘。

  因為是他,她才會落得死無全屍的下場……那一幕,直到現在,還深深地烙在他的心底。

  是移情也好,是內疚也罷,此刻,他只想待在鐵凝香的身邊,用他的命,守護她。
作者: l11011101    時間: 2012-8-11 06:59 PM

他六章.【寡婦門前是非多】

  墨澈言出必行,從許下承諾的那天開始,他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邊。

  幾天下來,鐵凝香也習慣了他的陪伴,而且還發現他是個文武雙全的人。

  「一匹布成本八百八十文,可以裁成四件錦袍,換算……」

  「定價至少要一兩。」

  她抬眼。「一兩?」

  「布匹成本和工錢必須算在內。」

  「你以前不是將軍嗎?」一問出,她突然覺得自己踩到地雷。

  畢竟往事不堪回首,他從未主動提起,她也就忍著一肚子八卦不問。

  「我在五軍都督府時,負責調配底下司衛所的軍餉和糧秣,大致知道商人如何買賣計價。」

  「喔……」她拖長尾音,眼珠轉呀轉的。

  現在的氣氛好像還不錯,要是她再追問下去,不知道他說不說?

  「那個……」她很想問,可總覺得好像在傷口上撒鹽。

  「還有問題?」

  「呃……我是在想,這幾天大夥都忙得晚,每每回家時,他們總縮著脖子走,就算我送每人一條帔子,還是禦不了寒,所以我想要做羽絨衣。」她說得很快,不讓他發現,其實她很想挖他的過去。

  「羽絨衣?」

  「就是把鵝毛篩選過,縫入襖的內裡。」要做現在的羽絨衣難度和接受度都是必須克服的問題,可如果做成披風、斗篷,或者把棉襖改成羽絨襖,問題便迎刃而解。

  「這樣會暖?」

  「很暖。」絕對比棉的效果好。

  近來她開始編圍市,但那是打算製造一股時尚風潮,真正要保暖,還是要穿在身上的較實用。

  墨澈想也沒想地說:「還不簡單,碎陽城專司牲口買賣,去那邊就可以找到妳想要的,而且價格絕對低廉,畢竟鵝毛通常是直接丟掉。」

  「真的?」她雙眼發亮,暗自盤算著。如此一來,成本壓低,誰都買得起了。

  「只是這些事,妳犯不著自己去做,倒不如請二爺去洽談更適合。」

  「對喔。」她又不是只有一個人,她手邊有很多資源,不過……「成衣坊的舖子,我要自己找。」

  「這不容易。」在這種時代,女子想要與人商洽,就算有身家背景,對方也不見得會賣面子。

  「我想要在成衣坊開幕時辦場秀,所以我一定要親自去勘查。」

  她也知道,親自出馬買舖子,絕對會遭遇挫折,可要是不能親自挑選的話,就怕秀會打折扣。

  「秀?」

  這段時日相處下來,他發現她偶爾會冒出難的詞彙,還有許多不可思議的點子。雖然聽說她是打南方來的,但差異會如此大嗎?

  「就是……反正,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因為你也要上場。」她笑得賊兮兮的。

  她幾乎可以預見他冷著臉上伸展台,那場面肯定有趣。

  墨澈微皺著眉,但瞧她笑得壞心眼,壓根不在乎她想使什麼壞,反倒是被她的笑給感染。

  唇角緩緩勾彎,柔和了那張沒有表情的俊臉,鐵凝香睇著,心跳又開始失序。

  唉,糟,再這樣下去,她一定會栽在他手裡。

  但這是不行的,她絕對要把持住,否則是會害他被說得更難聽。

  「走走走,我們去看舖子,前兩天去布坊的路上,我瞧見一棟宅子貼了要賣的紅紙,外觀瞧起來還不錯,咱們去問問。」說著,趕緊在紙上寫了些交代,打算待會吩咐壽兒交給給常青雲處理。

  墨澈沒應聲,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的背影。

  他的眼很利,戰場上瞬息萬變,他幾乎能做出最準確的判斷,又怎會看不見她的退縮?

  她不想愛,這是他得到的結論。

  他在意,在意到不禁自問,為何在意?

  ***

  城北,春同大街上。

  「請問這位大哥,這間屋子是不是要賣?」鐵凝香站在宅子門外詢問看守的下人,一邊往內打量。

  穿常廳後是大廳,左右兩側皆有長廊,襯著種在廊邊的梅,還有紅瓦上垂下的紫藤,極為詩情畫意。

  她想好了,大廳就改成舖子,到時候伸展台就架在長廊上,要是有音樂搭配,便完美極了。

  那看守的下人懶懶一瞥。「不賣。」

  「欸?可門上不是貼了要賣宅的紅紙?」她指著門。既然紅紙還在,那就代表宅子還沒賣出去,不是嗎?

  「咱們這宅子誰都賣,就是不賣給女人。」說著,當著她的面要將門關上。

  鐵凝香立刻抵著門。「大哥,買賣交易犯得著分男女嗎?」說是男尊女卑,可這標準也未免太天差地遠。

  「男人有錢的是大爺,女人有錢還是女人,就算……妳有本事豢養男寵,還是不賣。」那下人笑得極為鄙夷,來回看著兩人。

  她呆了下,胸口有把火在燒,可這宅子她實在是太喜歡,實在不想動怒,毀了這樁買賣。

  「大哥,你誤解了,我……」

  「誰誤解了?妳到大街上問問,常家寡婦豢養了男寵,這事誰都知道。」那下人先是嗤哼了聲,繼而打量了她一下,鹹豬手一伸握住她抵住門的柔荑。「喲,白膩膩的呢,看來是受盡男人的疼愛。」

  鐵凝香咬緊牙根,忍住想甩對方一巴掌的衝動,不過身後的墨澈卻已大步向前,一把握住那隻鹹豬手,頓時,那下人發出殺豬般的哀嚎聲。

  「墨澈!」她急喊著,卻見他眸底凝聚冷肅殺氣,當下一愣,又趕緊抓著他。「放開他。」

  垂下長睫,他瞅著那下人疼痛地跪在地上,才緩緩地鬆開手。

  緊握著彷彿被折斷般的手,那下人痛瞇眼地罵道:「三等奴姘頭,竟敢對我動手,馬上給我滾,否則我立刻報官。」

  墨澈再向前一步,那下人嚇得趕忙把門拉緊,像是只要他有下一個動作,他就要立刻關上門。

  「大哥,你誤會了……」鐵凝香頭痛地說。

  她只是來看舖子而已,為什麼有這麼多麻煩?

  「女人首重名節,就算夫死也得守節,有人命好,沒在守寡之後被趕出家門,竟還敢養男寵,失德淫蕩!」

  鐵凝香氣得握緊粉拳,還沒發難,墨澈已經踹開門。

  力道大得讓那下人連滾帶爬,心裡怕著,嘴上卻不饒人。「你想打我嗎?告訴你,你已經不是五軍都督,不過是個三等奴,你敢打我,我就到官府告你!」

  墨澈沒動手打他,反倒是作勢要拉他一把。

  那下人猶豫了下,看他面無表情,沒有半點怒氣,才總算安了點心,伸出手,嘴上又開始逞口舌之快。「哼,就算當過將軍又如何?你要是敢鬧事,我就告死你,連你身邊的蕩婦一起……啊!」

  在墨澈握住他手的瞬間,他發出殺豬般的鬼叫聲。

  下一秒,鐵凝香聽到疑似骨頭斷裂的聲響,看見那下人的手被握得變形,指尖充斥著可怕的紫紺色。

  「墨……墨澈,你趕快放開他。」她趕忙扯著他,但墨澈卻像是鐵了心,緩慢而殘忍地凌遲著那下人。

  他黑眸如夜色,冷沉而晦黯,卻噙著可怕的死亡味道。

  「貴德,發生什麼事了?」

  突然一道沉定的嗓音傳來,鐵凝香和墨澈都同時回過頭去。

  那人一瞧見墨澈,驚詫喊道:「墨將軍。」

  「……仇伯父。」

  ***

  話說,多年前,仇老爺的兒子是墨澈的麾下副將,三年前戰死沙場之後,是墨澈親自捧著骨灰交到仇老爺手中。

  那時戰況危急,可墨澈的行事作風是弟兄就算戰死沙場,他也要想盡辦法帶著屍首離開,絕不讓弟兄曝屍荒野。

  仇老爺痛失愛子,卻極為感激墨澈帶回愛子的骨灰。

  當得知鐵凝香想要購屋置舖,他立刻表示願意以最低價將這宅子賣給她。

  「仇伯父,這宅子並不只值八十兩。」墨澈道。

  「我要回南方了,宅子空也是空著,低價賣出,就當是我還你一份人情吧。」

  「那是我該做的。」墨澈自然知道他指的是哪一樁。

  「你真正該做的是,替自己洗刷冤情。」

  他垂睫不語。

  「你明明不可能夥同二皇子叛變,為什麼卻什麼都不說?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什麼事?」仇老爺激憤地說。

  鐵凝香假裝看著長廊,可是雙耳豎得尖尖的。

  「你明明是被牽連的,為何甘願為奴?甚至讓皇上給羞辱拍賣……現在還傳出你和常家寡婦有染,你……到底打算自甘墮落到什麼地步?!」

  她聽出了仇老爺的不甘心,但總覺得有點受傷。

  和她有染,算是自甘墮落嗎?

  能活著就好,何必去管身分呢?當醒來後發現自己附在一個寡婦身上,她不曾在意,但是現在卻突然發現,這層身分對這個時代的女人而言是多大的枷鎖。

  「仇伯父,多謝你願意把宅子賣給常家大夫人。」

  「將軍,你沒有反駁,難道你真是常家寡婦豢養的男寵?」

  「常家改日會再派人過來洽談買賣事宜。」墨澈說著,垂眼,看她一眼落寞,卻又努力勾笑的模樣,心口一緊,想也沒想地牽起她的手。

  「將軍,難道你壓根不想重回朝堂,只想當個男寵?!」仇老爺在後頭喊著。

  「他不是……」鐵凝香想解釋,墨澈卻拉著她走得很急。

  「你為什麼不讓我向他解釋?」直到走出宅外,她才悶聲問著。

  「沒必要。」因為仇老爺並不會相信,真要解釋,只會讓她聽到更傷人的話。

  傷他,無所謂,傷她,會讓他無法忍受。

  「可是……」她還想說什麼,卻發現迎面走來的路人不斷地指指點點,這才驚覺他牽著自己,趕忙道:「墨澈,放開我。」

  她想抽回手,但他握得好緊,教她莫名害羞著。

  墨澈驀地停下腳步,回頭瞅著她。「我不能握?」

  她不解地看著他。

  這話……好像很有含意。牽手對她而言,並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可對他而言,應該是吧。

  初次見到時,他扶著喜芽起身,用的還是手上的枷鎖。

  他很謹守禮教,就連讓她抹藥都會掙扎好半晌,可是現在他卻公然在大街上牽她的手。

  「那人摸了妳的手……妳沒有反抗。」他突道。

  鐵凝香恍然大悟。「我想,忍一下就……」唉,原來他是在意這種小地方。她當然不喜歡別人胡亂碰觸自己,可要是稍微忍一下,可以讓事情平歇,她受點委屈也不算什麼。

  所以,他會一直凌虐那個人,是為了她。

  只是他為什麼要在意那種事?

  「不准。」他說得霸道。

  鐵凝香愣了下,對上那雙噙怒的黑眸。「為什麼?」

  「因為我不能忍受。」他毫不隱瞞,一併認了自己的心情。

  她瞠目結舌,沒料到竟會聽到他近乎告白的言語。

  「你瞧,她是他們兩個?」

  「真教人不敢相信,竟在大街上手牽手……」

  「這常家寡婦也太丟人了,竟勾搭上被眨為三等奴的前將軍……真不知道常家二爺的臉要往哪擱。」

  耳語從四面八方而來,鐵凝香再無追問他的心思,用力抽回手後,急急忙忙地跑開了。

  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沒有人會比她更清楚,言行舉止過於大膽,那是時空背景的差異所致,別人要如何胡言亂語,她可以不在乎,可是如果因此連累她身邊的人,那是她最不願意看到的。

  墨澈怔愣地看著空無一物的掌心,半晌,緩緩抬頭,那冷到骨子裡的目光,讓站在街邊竊竊私語的人們,一個個噤若寒蟬。

  他守禮,那是爹娘的教導,所以他待人一視同仁,行事問心無愧。

  可是,他心動了。

  他就喜歡她直率的性子,喜歡她一心為人著想的體貼,喜歡她開心時笑得像個孩子,更難忘她遇難時喊著他的名字,彷彿多麼信任他……

  生平第一次這麼想要擁有一個人,所以,他沒道理錯過她。

  ***

  鐵凝香改變了做法,她開始漠視他,不讓他跟隨,然而他卻像影子般,不管她走到哪裡,必定相隨。

  糟的是,成衣坊成立的日子已經迫在眉睫,大夥得趕緊試衣,還要挑選上場的人選,並訓練台步。

  而他是預定的模特兒,怎能不在場?

  「連妳也不幫我?」鐵凝香苦著臉道。

  「大夫人,我得練習走台步,妳說過了,我是主秀,我要穿八件衣裳耶。」喜芽一臉愛莫能助。「妳去找雙菱吧。」

  「可雙菱說了,駱偉不允許她碰觸其他男人,否則要休了她。」鐵凝香重重地嘆口氣。

  她得讓墨澈試衣,確定尺寸無誤,可他說他不會自己著裝,非要有人幫他……聽他在唬爛,他不會自己著裝,那他早上時是怎麼出門,是誰幫他穿的?

  她知道他是故意製造兩人獨處的空間,但她最不明白的是,她這干好姊妹,不是忙得走不開,就是各有各自的難處,教她找不到半個人幫忙。

  出嫁的說,不能幫相公以外的男人著裝,未出嫁的說,接近男人會害羞……所以她就是那個最隨便的,注定要幫他著裝?

  「大夫人,我真的沒辦法。」喜芽一臉為難。

  鐵凝香嘆口氣,覺得自己的雙腳好沉重,像是要赴刑場。

  好不容易踏進成衣坊的廳裡,就見墨澈好整以暇地等著她。

  她只能硬著頭皮拿起擱在桌上的衣袍,正打算要幫他穿上,他卻動手褪去身上的中衣。

  「你……幹什麼?」之前要幫他抹藥,他推三阻四的,現在傷都好了,藥也不用抹了,他脫衣服會不會脫得太自然了。

  「喜芽說,把中衣脫掉試衣較準。」

  瞪著他刀鑿似的胸腹,鐵凝香臉上有點燥熱。「穿上……衣服是我設計的,我說了算。」真是的,喜芽幹麼騙他?

  「是。」

  瞧他很自然地伸出雙臂,她心想他好歹也是將門之後,肯定很習慣有人替他穿衣。

  原本,她也不覺得幫他穿衣有什麼大不了,畢竟她可是親自為他抹過藥,把他的上半身看光光,但現在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她莫名的口乾舌燥。

  懷疑自己把衣物的尺寸抓得太小了,迫使她得整個人貼上他,才能幫他穿好衣袍……不,問題根本就出在鐵凝香這身軀太嬌小。

  腿短、手短,可是……胸部很有料。

  所以,在踮腳尖幫他拉好衣襟時,她的胸部幾乎要貼上他的,可弔詭的是,他居然不閃不避。

  「你是故意不退開的?」她抬眼瞪他。

  「我退開了,妳就整不了衣襟。」他臉不紅氣不喘地說:「還是妳認為,我是故意不退開,要吃妳豆腐?」

  「……我沒這麼說。」她小臉漲紅地垂下。

  可惡,難道說,現在是她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不成?

  「明天成衣坊就要開幕,妳很開心吧?」他神色自若地問。

  要她伺候穿衣,他無意輕薄她,只是想要偷得片刻與她相處,不希望她繼續漠視他。

  「當然。」她回著,拿來玉帶替他束上。

  「為什麼妳看起來並不開心?」

  鐵凝香怔了下,隨口敷衍,「哪有?我很開心啊。」

  「我沒瞧見妳的笑臉。」

  「開心就一定要笑嗎?」

  「妳之前不是這樣的。」

  「……」成衣坊成立,雜事多如牛毛,這是她始料未及的,慶幸的是,常青雲夫婦替她分擔不少,否則她肯定忙到趴。

  而在這麼忙亂時,他如影隨形,那目光緊盯著她,雖然表面上無動於衷,可卻常常因為他而把自己搞得更累。

  「因為我的關係?」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沒好氣道。

  「如果是……」

  她心頭顫了下,等著下文。

  「我無能為力。」

  她瞬眼瞪大眼,緩緩抬頭。「什麼叫做你無能為力?」

  「我喜歡妳。」

  鐵凝香瞠目結舌。沒想到他還真的告白了,一切都不是她胡思亂想,而她,騙不了自己,她心底是開心的,可是……

  「胡言亂語。」她啐了聲,轉身就走。

  「我喜歡妳。」墨澈再道。

  她撩起裙襬就跑。

  他不能喜歡她,不該喜歡她。

  他說不定有機會可以平反自己的罪,那麼那就不該在這當頭逗留於此,甚至喜歡她,徒留一筆污名。

  她不能害他,她不能。

  ***

  下午,預備演練台步。走到做為伸展台的長廊上,鐵凝香驀地瞪大眼。

  只因木階上,墨澈正享受著帝王級的眾星拱月。

  這是怎麼回事?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搶手?

  喜芽、壽兒……還有那些織娘也就算了,怎麼連雙菱也對他百般殷勤?

  剛剛她們是怎麼跟她說的?

  出嫁的說,不能幫相公以外的男人著裝;未出嫁的說,接近男人會害羞……言猶在耳,但眼前的演出卻是完全背道而馳。

  這是怎樣?

  「墨澈,我幫你載上束環。」

  「好的。」

  她看見壽兒替他載上束環,他毫不守禮。

  更扯的是--

  「墨澈,這衣襟繫繩綁得太緊,我幫你拉鬆一點好不好?」

  「謝謝。」

  她看見喜芽替他鬆開繫繩,那雙小手還在他胸膛上流連,他竟然大方享受。

  「墨澈,你的胸膛好結實……」

  「墨澈!」鐵凝香忍無可忍。

  聽聽,喜芽到底在說什麼?!

  是打算重操舊業不成?

  更讓她無法置信的是,墨澈竟會放任喜芽調戲他!既然要做君子,就該貫徹始終,而不是放任這群失心瘋的鶯鶯燕燕纏在他身邊,搞得像這裡是他的後宮!

  這男人,上午時,才剛跟她告白而已!

  「是。」他立刻起身,緩步走到她面前。「有事?」

  她抿了抿唇。「繫繩太鬆了。」她看到他的鎖骨和胸前那條男性事業線,深覺不妥。

  「會嗎?」

  「會,綁緊。」

  墨澈沒有動作,只是垂眼瞅著她。

  鐵凝香氣得抿緊唇,趨前幫他把繫繩重綁,綁得結結實實,半點春光也看不見為止。

  滿意地停下手,抬眼瞪他,卻見他笑柔的眼帶著幾分尋釁,像是在告訴她,他就是故意的。

  很想罵他幼稚,可是,她一旦回應了,只怕他會更加得意吧?

  話說回來,這票女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很像是陣前倒戈了呀!

  啊!不管了!

  「好了,準備走了!」她化身秀導,開始安排路線和節奏。

  一個個扭扭捏捏,但沒辦法,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要她們突然解開束縛,傲視向前,實在是太為難她們了。

  但當喜芽踏上長廊時,那蓮步款移之間,微幅的扭腰擺臀,美目凝笑,讓爬上牆偷瞧的夥計,都忍不住吹口哨。
作者: l11011101    時間: 2012-8-11 07:01 PM

第七章.【服裝秀】

  「走快一點,喜芽!」照她這種走法,走完一圈,天都黑了!

  說真的,她一點都不在意喜芽以往從事的行業,可當她走到墨澈面前搔首弄姿時,她忍不住開始討厭她。

  唉,好討厭自己……不要墨澈喜歡她,卻又不允許自己以外的女人接近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自私到這種地步……其實,他和喜芽站在一塊,是很登對的,尤其他的度量大,根本不介意喜芽的出身。

  但……她真的不願意他們貼得那麼近,更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安排他們兩個走壓軸。

  喜芽挽著他,而他也毫不避嫌,兩人齊步向前,看起來就像天造地設的一對,尤其當喜芽把臉貼在他手臂上時--

  「等等!」鐵凝香不顧形象地吼著。

  「怎麼了?」喜芽笑盈盈地問。

  她撩起裙襬,走到兩人面前,把喜芽從他身上扒下來,然後硬著頭皮道:「妳的走法不對,我示範一遍。」

  「喔?怎麼我剛剛走錯時,妳都沒跟我說。」喜芽像是和她槓上似的問。

  「那是因為妳一個人走時還好,可是兩個人走時,要配合彼此的節奏。」她越說越心虛。

  「那妳走給我瞧瞧吧。」
 
  她抿了抿唇,挺直腰桿往前走了兩步。

  「大夫人,她把墨澈丟下了,怎麼配合彼此的節奏?」喜芽毫不客氣地吐槽. 

  鐵凝香回頭看著他。「你不會跟上嗎?我動了,你就要跟上,看我的腳步,配合我的速度。」

  「沒一道走過,不知道怎麼拿捏。」墨澈聳聳肩,硬是杵在原地不動。「我倒覺得妳挽著我,比較好走。」

  「……我從沒教人挽著走,我之前說過,可以走幾步,挑個定點,兩人貼近一點就好。」拜託,這個時代世俗眼光嚴苛得要命,要是男女挽手走在一塊,還不被罵姦夫淫婦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走。」

  鐵凝香眼角抽搐著。他根本就是故意找碴,雖然她也很想對他大吼「滾吧,你不要走了!」但問題是,她只有他這麼一個男模。

  成衣坊開幕,吸引的是男男女女,她還向常青雲提議過,最好是找比較年輕的男人,像是富二代之類的,那一款的上門,才夠殺。

  基於現實考量,為了證明自己能替常家開拓財源,贏得常青雲夫婦的信任,她不得不妥協。

  後退幾步,她抬眼看著墨澈。「不用挽,我數節拍,我們一起走,總共四個定點,就在我派人綁上緞炎的樹前停下,默數個一二三,再往前走。」

  「……是。」

  「好,現在……一二走。」她邊走邊數。「一二、一二……」

  走到定點,她轉向,面對著廊外,默數著,要再左轉往前走時,卻險些撞上墨澈。「你停在這裡做什麼?要繼續往前走。」

  「妳回去休息吧。」

  「嗄?」

  「妳看起來很累,腳步有點虛浮,是不是這幾天忙,睡得太少?」

  鐵凝香抿了抿唇,不得不承認他觀察入微。但害她睡得少的兇手,是他。

  她滿腦子都是仇老爺說的那席話,她不敢隨便接近他,怕因為自己害他蒙羞。

  「妳去休息,剩下的,我會和她們繼續排練。」

  她垂下長睫。和她們排練?看妳們繼續玩眾星拱月的爛戲碼?

  腹誹之際,她不禁深深地自我厭惡著。明明都是她的好姊妹,可她卻把她們當賊防,更可笑的是,她沒打算和墨澈交往,卻又不允許別人靠近他。

  唉,只能說是遇不逢時,如果不是在這種情況下遇到他,她才不會顧慮東顧慮西的。

  鐵凝香的沉默,讓他察覺她的掙扎。「妳……很在意?」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

  笨死了!回答得這麼快,不就代表她知道嗎?

  她罵著自己,轉身就想落跑,卻被一道強勁的力道擒住,圈進溫熱的懷裡。

  心跳得很快,水眸瞪得老大,眼角餘光瞥見有人在不遠處瞧著,她連忙推著他說:「放開我,有人看見了。」

  她早習慣了流言,根本不痛不癢,但他不同,就算他被貶為三等奴,可還是有人掛念他的好、記住他的恩情……她不能害他變成眾矢之的。

  「要是沒人看見,那就無所謂了?」他貼著她耳畔啞聲道:「凝香,我喜歡妳。」

  她胸口一窒,不敢相信他竟直呼她的名字。她是打算無視世俗眼光追求她了?明明就是個穩重性子的人,到底是從哪裡生出如此狂烈的熱情?

  「不准。」

  「為什麼?」

  他性感嗓音伴隨熱氣拂向她敏感的耳廓,她不由自主地縮起肩。

  「因為……我又不喜歡你。」

  「撒謊。」他含住她耳廓輕咬。

  她低呼一聲,回頭瞪他,才剛開口,他便已張口封住她的唇。

  他的吻熾烈,彷彿他早存有這份渴望。

  鐵凝香難以置信,他竟荒唐至此。想也沒想的,將他推開之後,就賞了他一巴掌。

  墨澈眉眼不動地瞅著她,那子夜般深邃的眸子,映著羞惱的她。

  「你……太可惡!」她在保護他耶,他到底知不知道?!

  什麼謹守禮教,他的行為根本比現代人還要衝動!竟敢吻她……都不知道她在忍耐,要是她越來越離不開他,該怎麼辦?

  氣得跺腳,她轉頭就跑。

  墨澈垂睫,輕撫著頰,壓根不覺得痛,甚至還頗為留戀她留下的掌溫。

  「墨澈……」一票女眷擁上前來。

  「不礙事。」

  「抱歉,是不是我們玩過頭了?」喜芽一臉愧疚的開口。

  說穿了,這是他們的計謀。

  她早看出這兩人互有好感,於是試探了墨澈,確定了猜想,便聯合所有人打算給大夫人當頭棒喝,可誰知道會演變成這樣。

  「不,不關妳們的事,接下來,是我自己的問題。」

  他想保護她,但因為他的情感揭露,讓她開始閃避他……說真的,如果可以他也想給她時間思考,但他怕她在躲著他時,自己會護她不及,這才索性將情意直接訴出,讓她接受,不再閃避。

  畢竟她對他,並不是一點情愫都沒有。

  「真是的,大夫人到底在顧忌什麼?常家大少爺早就不在了,她只要離開常家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和你在一塊……況且她根本就不是個會在意他人眼光的人。」喜芽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鐵凝香收留了她這個下九流。

  「她顧忌的是身邊的人。」他勾起淡笑,看著一票女子包拳。「近來,多謝各位了,我先走一步。」

  那淡淡的笑迷倒一票姑娘家,連他都走遠了,還回不了神。

  「可惜,我嫁人了……」

  「就算妳沒嫁也沒用,看不出來他眼裡只有大夫人嗎?」喜芽笑著。「好了,大夫人不在,咱們也不能懈怠,明天的秀,一定要做到盡善盡美。」

  待一票女子三三兩兩走回原位,壽兒才小聲問她。「喜芽,妳不會是真的喜歡上墨澈了吧?」她總覺得喜芽黏墨澈,黏得好自然。

  「妳以為我假裝幫忙,實際上是想巴上他?」她苦笑。

  「不是、不是。」壽兒趕忙擺手。「大夫人說過妳很好,她很信任妳的,可我怕妳不小心真的喜歡上墨澈。」

  「大夫人這麼說我?」喜芽微詫,露出感動的笑。「壽兒,我這輩子已經準備依靠我兒子就子,男人吶……我不期待了,眼前,我只想報答大夫人。」

  ***
  
  一夜輾轉反側,隔日鐵凝香還是起了個大早,拖著疲累的身體來到成衣坊。

  「大嫂,安排得如何了?」常青雲夫婦穿著成套衣袍到來,待見她轉過身來,雙雙嚇得瞪大眼。「妳是怎麼了?臉色怎會糟成這樣?」

  「很糟嗎?」她不禁撫著臉。

  壽兒也是這麼說的,還要她化點妝……墨澈一見到她,更是濃眉擰起。

  嘖,誰害的,混蛋!

  「我幫妳沾點胭脂吧。」屈瑞英拉著她。

  「不用了。」她覺得素顏很舒服,以前為了工作不得不在臉上塗塗抹抹,像現在這樣很好。

  「妳頂著這麼蒼白的臉,禹親王上門要是瞧見,說不定會怪咱們沒將妳給照顧好。「屈瑞英不由分說地拉著她往內院走。她聽說大嫂安排了一場表演,而預計上場的人,都在內院打點著,肯定有胭脂水粉。

  「禹親王?」

  「他是墨澈的表弟,再加上曾經到過咱們府上,這邀帖是非發給他不可,相信他一定也會前來。」當然,她心裡打著另一個算盤。如果禹親王真能到場,照外人看來,必定認為常定有他撐腰。

  「……」鐵凝香沒有回答,一進到內院,便見墨澈已換上一襲玄色錦袍,黑眸灼灼地看著她。

  「過來這邊。」屈瑞英拉著她,和雙菱拿了胭脂,開始往她臉上著妝。

  鐵凝香閉上眼,避開墨澈炙熱的目光。

  約莫一刻鐘後,成衣坊大門打開,持有邀帖的人陸續上門。不一會,賓客幾乎全數人席,甚至還有人擠在門外,不住地朝裡張望。

  「禹親王駕到。」

  一聽到這聲,坊內所有人全朝門口望去,常青雲夫婦更是趕緊上前迎接貴客。

  當戶部尚書季辛寅陪著禹親王出現時,眾人一致認為常家要發達了,更推論禹親王的現身,是因為墨澈的關係。

  早知如此,當初就該將他買下才是。

  眾人懊惱不迭,沒人注意禹親王身邊,有個身形頗為高大的男人。

  他的眉宇之間和尉遲禦有些相似,但仔細分辨的話,尉遲禦較如煦陽,而那男人則如皎潔月光,儘管刻意低調,也難掩渾身外露的光芒。

  等尉遲禦一票人入座之後,絲竹聲起,走秀開始。

  伸展台設在凹字形長廊上,展示的模特兒就從左側開始,順著長廊走到右方,而店鋪三方大門全開,讓人得以欣賞裡頭的衣袍佈置,也讓鐵凝香掌控全局。

  長廊外,設置長桌和座椅,讓賓客平視欣賞。而長桌上早已備好茶點,還有一本本目錄。

  打頭陣的模特兒,是織造廠裡最年輕貌美的織女,原以為她膽子大,應該走得最穩,可當她從簾子後走出,發現在場的賓客多到嚇人,而且一雙雙眼睛都盯著她,瞬間膽子不見了,走起路來畏畏縮縮。

  什麼定點、節奏全都忘光光,走到一半,還差點軟腳,讓站在簾後偷瞧的鐵凝香撫額呻吟。

  接下來的更慘,有人同手同腳,還有人走到一半就嚇哭,打死也不願再走第二趟。

  鐵凝香不禁自問,為什麼她的處女秀會這麼荒腔走板?

  直到外頭響起笑聲,她瞇眼望去,發現沒有人覺得無趣才放下心。有人看、有人笑,這就等於有賣點,可以交代就好。

  後來,輪到喜芽上場,真不愧是見過世面的,喜芽扭腰擺臀走得風情萬種,一雙勾魂眼每到定點,就毫不吝嗇地放電,讓底下的人對她品頭論足時,也清楚瞧見她的裝扮。

  但當墨澈穿第一套服出場時,全場鴉雀無聲。鐵凝香則緊張得快要胃出血,就怕又有人對他說什麼不好聽的。

  所幸,他一趟走完,半點聲響都沒有。

  「快,把繫繩拉掉。」見他繞一圈走回後,鐵凝香趕緊催促,拉著他進到圓形簾子後,因為他還有兩套衣服要換。「雙菱,幫我注意一下前頭的狀況,還有……壽兒,給我呼吸!」

  「大夫人……」小丫頭哭喪著臉。「我可不可以別上場了?」

  鐵凝香將墨澈要換的衣袍全都拽在懷裡,一邊安慰著貼身丫鬟,「可是,壽兒,妳今天扮得像仙女一樣,要是不上場的話,太可惜了。」說完,還不斷朝雙菱使眼色,要她接棒安慰。

  「真的嗎?」壽兒抓著質地輕軟的寬鬆褲子,又看著身上聽說裏著鵝毛的粉藕色短襖,很懷疑自己有沒有大夫人說的那麼美。

  「有,美得要命,去去去,往前走,別回頭!」雙菱催促著,一把將她往前推去。

  壽兒一站出去,渾身不能動,呆在現場。

  「大夫人,壽兒僵住了。」雙菱喊道。

  正忙著替墨澈換上天青色雙染錦袍的鐵凝香,揚聲道:「喜芽,上!」

  「來了!」她從店舖後方的房裡走出,身上已經換上桃紅色交領繡花襖,石榴羅裙隨著她的步姿搖曳成浪。經過圓簾時,偷掀一角,低笑著,「哇,養眼吶。」

  「快去!」鐵凝香將他衣襟拉緊,絕不洩露半點春光給任何人瞧見。

  「是。」喜芽笑嘻嘻地走到台前,拉著壽兒一道走,那畫面儼然像個夫人帶丫鬟。

  而圓簾內--

  「別慌,時間還很充足。」墨澈瞅著她急得有點發顫的手。

  「你自個兒也要動手。」她沉聲道。

  「我來,妳就歇著吧。」他握住她的手說。

  鐵凝香瞬間像是觸電般地將手抽回,垂下小臉不看他。

  今天狀況多得要命,她才會親自為他著裝,否則她並不想和他獨處於這種近乎密閉的空間。

  圓簾裡的空間不大,頂多只能容納四個人,加上他太高大,加上他太高大,她根本無處可避。

  「我先到外頭。」

  「對不起。」他突道。

  她拉開簾子的動作一頓。

  「對不起,是我嚇到妳,下回吻妳時,我會告訴妳。」

  鐵凝香難以置信自己聽到什麼,回頭狠狠地瞪他。還有下回?還要先告訴她?!

  「妳終於正視我了。」墨澈勾唇,笑得微邪。

  看著他,她突然發現,也許此刻的他,才是真正的他,而他之前的冷情,八成是因為他原本不想與她有過深的牽扯。

  這樣的他感覺比較有人味,可是……她不能靠近,因為殺傷力太強了。

  走到圓簾外,她撫著胸口,皺著眉無聲地哀叫著。再這樣下去,她早晚會淪陷的……怎麼辦?

  就在這當頭,她聽到前頭傳來一些嘈雜聲。因為距離有點遠,她聽不清楚,便問向在簾前排人上場的雙菱。

  「發生什麼事了?」

  「呃……好像有人在起鬨。」

  鐵凝香皺起眉。剛剛走場的是喜芽……難道有人拿她的身分作文章?可這已是喜芽第二次上場,如果要鬧,早在初登場時就該鬧了。

  她無法理解,也不方便走到前頭去問屈瑞英,等喜芽繞了一圈回來,她急忙追問道:「怎麼了?」

  「大夫人,他們……」壽兒正要回答,喜芽不動聲色地扯了她一下,阻止她開口。

  「沒事。」喜芽笑嘻嘻的,看不出異狀。

  「是嗎?」鐵凝香不大相信,然而喜芽一逕的笑,她也問不出個所以然,只能讓後頭的人繼續上場,一邊注意墨澈上場之後,是否有何異狀,慶幸的是,依舊鴉雀無聲。

  她猜想,也許是禹親王在場,沒有人敢造次。不管禹親王究竟是好是壞,這當頭有他在,真是好極了。

  可是,當喜芽再次上場時,這一回,她清楚聽到不堪耳的謾罵--

  「一個被趕出花樓的下九流,竟敢出現在親王面前,真不知道常家到底是怎麼想的?」

  「瞧,那股騷樣,分明就是要勾引男人。」

  「不,聽說真正淫蕩的是常家大夫人,還把墨澈安排在她住的東廂。」

  「怎麼沒瞧見她?真想瞧瞧那蕩婦長得到底什麼德行。」

  「躲在簾後,不敢見人。」

  「那咱們先瞧瞧這騷貨,倒也不賴。」

  「喂,乾脆把衣裳給脫了吧,下九流的不需要穿衣裳,更不需要在這裡走,脫光了往我床上躺去,大爺開心了就打賞。」

  起鬨聲幾乎壓過絲竹聲,氣得鐵凝香握緊粉拳,掀開簾子要衝到外頭。

  「大夫人……」雙菱趕忙將她拉住。「妳別衝動,冷靜一點。」

  「可是喜芽……」

  「她要上場之前,必定設想過這種情況,她不會在意的。」

  「怎麼可能不在意?」她真恨不得衝向前去撕了那些人的嘴。「可是,最不應該的是我……我竟然沒能設身處地為喜芽想,一頭熱地想著自己的計劃,還給她排了四套衣裳……」

  她氣那些口無遮攔的人,更氣自己做事不經大腦,只擔心著墨澈會受人訕笑,卻忘了喜芽的處境更容易引來他人的嘲諷。

  等到喜芽走回,她的臉上還是帶著笑,瞧鐵凝香氣得紅了眼眶,她不由得笑瞇了眼。「有什麼好氣的?再難聽的話,在青樓時早就聽到不想聽了,剛剛那些話,我不痛不癢……我的聲音不夠大,所以妳沒聽到我回了他們,想要我躺上床,也要他們滿足得了我才行。」

  說著,她一笑,卻見她仍是氣呼呼的,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

  「怎麼了?」

  「別在我面前故作不在意。」鐵凝香一把將喜芽摟住。「等一下,妳不要上去了。」

  「咦?可是,我還有兩套……」

  「不要穿了。」她悶聲道。

  「很可惜耶,那兩套我很喜歡呢。」

  「我送給妳。」

  「哈哈,那我可賺到了。」喜芽笑著,眼眶泛紅。「可是,最後一套月牙白的精繡羅裙,是要和墨澈搭配,要是我沒上場,他要怎麼上場?」

  「可以換人……」

  「不然,妳代替我上場吧。」喜芽笑睇著她。

  說到底,她還是很想將兩人湊成一對。

  「嗄?」

  「雖然妳是常家大夫人,可妳是寡婦,一旦離開常家,妳就是自由的,就算改嫁了,也沒有人能道妳長短……妳不是我,就算我離開了青樓,還是去不掉額上的烙印,到死,我還是個花娘。」她笑得自嘲苦澀。

  淚水在眸底打轉,鐵凝香咬牙忍下,承諾道:「喜芽,我向妳保證,有一天,我會讓所有看不起妳的人,都跪在妳腳邊求妳。」

  喜芽一愣,勾笑瞬間,淚水滑落。

  她嚐盡人情冷暖,所以就曾經汲汲營營地想要抓住依靠,可是在她最落魄的時候,她收留了她,教她甘心為她做牛做馬,就算面對再多訕笑譏諷,她都能夠一笑視之。

  這是何其珍貴?她竟能遇到一個無條件信任自己,把自己視為姊妹的人。

  「也許,我們改變不了過去,但我們可以改變未來。」鐵凝香抹去她的淚水。

  喜芽笑著,淚水掉個不停。在她面前,她藏不了自己。「大夫人,先從改變現在開始好不好?」

  「嗯?」

  「走,我幫妳換衣裳,妳得代替我壓軸演出。」

  「可是,我比較矮,那裙子的長度……」

  「放心,剛剛好。」抹去淚,拉著她往小房間走。

  「……為什麼會剛剛好?」

  「因為從一開始就是依妳的身形裁製的。」喜芽笑得很賊。
作者: l11011101    時間: 2012-8-11 07:03 PM

第八章.【粉墨登場】

  原來,她是被算計的。

  不管今天發生任何狀況,這票她最信任的女人,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打她推入火坑……喔,不,把她推上壓軸。

  「該走了。」

  身旁人催促著,鐵凝香不禁抬眼。

  墨澈長髮束環,身形頎長,不過分壯碩也不單薄,穿著她設計的月牙白錦袍,非常有型。

  尤其當他勾笑看著她時,她的心就會失控……唉!真是沒定力。

  「妳怯場了?」他道。

  「我會怯場?」她失笑。

  不是她自誇,她從小就獨立自主,膽子更是被工作訓練得很大,要不然,她怎能在這個世界適應得這麼好?
 
  「該走了。」

  「等等。」她回頭。「雙菱,幫我把我今天帶來的小籃子拿來。」

  雙菱聞言,趕忙將小籃子取來。

  鐵凝香打開籃蓋,取出她昨晚剛編織好的圍巾。

  這是她用棉紗編織的,質地極柔,重量很輕,最重要的是,還具有保暖效果,絕對可以帶動時尚潮流。

  「你彎下來一點。」緩緩將圍巾抖直。

  「大夫人,這是帔子嗎?」

  「不是,這是圍巾,不管男女都能使用,而且比帔子還要保暖。」鐵凝香簡單解說著,等著他彎腰,把圍巾給他披上。

  然而,等了好一會,他卻動也不動。

  鐵凝香疑惑地抬眼,卻見他難以置信地瞪大眼。

  她不解地皺地眉,發現他的視線是落在她手上的圍巾……這圍巾,有這麼教人驚訝嗎?

  正忖著,她聽到他喊,「雅君。」

  她瞬間頭發麻,瞪直了眼。他……

  「大夫人,品兒已經繞到左側長廊了。」雙菱掀開簾子說。

  鐵凝香聞言,決定先摒除雜念。「快點,彎腰。」雅君?這應該只是巧合吧,說不定他剛好也認識一個叫做雅君的姑娘……

  墨澈緩緩地彎下腰,內心激動著,眸底滿是無法理解的疑惑。他想要將她擁入懷,問她,她到底是不是雅君,可是,她又怎麼可能是她?

  雅君死了,就死在他面前。

  她不可能還能出現在他面前,可是……

 「好了,走了。」沒心思分析他的激動,鐵凝香推開簾子,逕自往前走。

  隨著節奏,她走到定點,停頓一會,垂眼環顧四周,就見底下的賓客不敢光明正大地指指點點,而是偏著臉,把話含在嘴裡議論。

  真是一群無聊又八卦的人。

  她非讓今天的秀成功,把他們荷包裡的錢全挖出來不可。

  然而,越往前走,私語越響。

  她忍不住想,喜芽剛剛遭遇的,只怕比眼前這些更令人難忍受。

  真是一群混蛋!她暗罵著,眉眼笑得更媚,唇角勾得極彎,帶著蓄意的誘惑,揉合著甜美純真和挑逗治豔,讓底下的賓客看得一愣一愣,連話都忘了說。

  但身旁的墨澈像是無法容忍,一把將她拽進懷裡。

  她呆了下,回過神,想起自己正站在長廊上,而底下還有一大票的賓客……想也沒想地掙扎起來,但他雙手環在她腰上,不容她脫逃,急得她快跳腳。

  他到底在想什麼?非把這樁事給鬧到檯面上嗎?

  以為這麼做就可以逼她就範?

  瞬間,底下議論四起。

  「簡直不像話,只有不正經的女人,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偎在男人懷裡,根本就是失德蕩婦!」

  鐵凝香聞言,微瞇起眼。

  別說她是蕩婦,那真是太污辱正牌蕩婦了!

  她這種舉止要是算蕩婦的話,那麼二十一世紀的台北街頭,就可以看到滿坑滿谷的蕩婦了!

  「不過,蕩婦配著三等奴,倒也挺搭的,還真是絕配。」那人再道。

  一聽到三等奴,鐵凝香瞬間失去理智,比聽到有人罵她蕩婦還要教她不服氣。

  「你又是誰?三等奴礙著你什麼,由著你說嘴?給我收回去!」

  她討厭這給人身分烙上印記的階級制度,彷彿處於底層就活該遭人謾罵欺負,完全忘了人的本質,只在乎那個名諱。

  「妳憑什麼要我收回?也對,敗壞夫家門風的蕩婦難怪敢口出狂言,甚至起用一干奴婢花娘拋頭露臉,髒了咱們的眼。」

  鐵凝香氣得銀牙暗咬,也不知道打哪生出來的力氣,硬是從墨澈懷裡掙脫,大步走到長廊邊上,指著那人罵道:「大夥都是人,親王是人,奴才也是人,花娘更是人,沒有誰比較清高、誰比較低下,大夥都是要吃喝拉撒睡,流出的血一樣是紅的,時間一到一樣要下黃泉,就算躺的是不一樣的棺,但去的地方都一樣,你囂張什麼?!」

  要不是她修養太好,還真想問候他全家!

  可惡,昨天沒睡好,害她罵起來人好喘,頭好昏。

  「妳……一個失德蕩婦,妳才囂張無禮!」那人氣得臉紅脖子粗。

  「誰無禮?你站在誰的地盤上?又是憑什麼瞧不起咱們?花娘難道就不能洗盡鉛華重活一遍,難道奴才就不能另闢人生,活該倒楣被你這種無禮的傢伙恥笑?」她罵得暢快淋漓。
  
  喜芽剛剛遭受侮辱,她一直想找機會吐口惡氣,現在剛好讓她逮到……她突然頓住,想起這事端全都是起於墨澈抱著她……他無端端的抱著她,難道……

  忍不住的,她回過頭看著他。

  墨澈面無表情地走到她身旁,沒瞧那人,反而是瞪著那人身前,身穿官服的那位,就開口道:「去年……三十一萬兩。」

  鐵凝香呆住,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這文法有問題呀……

  坐在墨澈面前的男子,正是戶部尚書季辛寅。他原本不解,但後來像是想起什麼,突然臉色大變。

  「妳這個不要臉的……」

  那人正張罵出,季辛寅已經起身,不由分說賞了記耳刮子。「混帳東西,禹親王在此,你胡說八道什麼?」

  鐵凝香覺得有哪裡不對勁,但一時之間又理不清。

  這個穿著官服的人打了後頭的人,那就代表那是他帶來的家僕吧。而禹親王在場,外頭流言滿天飛,這官肯定知道墨澈和她的流言,怎會放任家僕大放厥詞,直到墨澈開口才制止?這似乎不合理……

  思索間,她瞧見坐在禹親王身旁的男人拍手叫好。「好,說的說!禹親王,難道不覺得應該打賞嗎?」

  鐵凝香瞅著那人,發覺他和禹親王長得有幾分相似、但眉宇間多了抹毫不遮掩的邪氣,兩人擺在一塊相比,要說禹親王是偽君子,那麼這男人就是真小人了。

  至於她身旁的墨澈,根本就是個假道學!

  一開始尊禮守分際,結果現在一逮到機會就猛吃她豆腐……對了,他剛剛該不是故意抱住她,引得那人放聲批鬥,讓她發火出口惡氣吧?

  「既然皇……你都這麼說了,那麼,」尉遲禦微擺手,笑道:「剛剛那幾套衣裳,就各送二十套到禹親王府吧。」

  「這怎麼夠?我也想要。」他身旁的男人笑得邪氣。

  尉遲禦竟絲毫不見惱色,看向季辛寅,後者立刻意會地從懷裡取出一張邀帖。「這是今年的百商宴。」

  那邀帖一出現,現場發生陣陣抽氣聲,遠在角落的屈瑞英幾乎軟腿。那張帖子的價值,等同一座金礦啊。

  季辛寅起身,拿著邀帖,卻不知該交給誰。

  墨澈不悅地瞪著尉遲禦身旁的男人,一把將那百商宴邀帖抽走,交到鐵凝香手中。

  「什麼是百商宴?」她垂眼低問。

  「宮中年底都會邀請百商進宮,商談來宮中採買一事。」他低聲解釋。

  鐵凝香驀地抬眼。「那不就是一大筆的訂單?」

  「宮中人數上萬,妳認為呢?」

  她檀口輕啟,卻激動得說不出話,突然眼前一黑,人渾身無力倒下,墨澈眼明手快地將她撈進懷裡。

  「這是怎麼著?太開心了?」尉遲禦身旁的男人站起身,懶懶地走向前,似笑非笑的瞅著他。

  墨澈冷眸噙怒,隨即在眾目睽睽之下,抱著她離開。

  身為常家當家,常青雲實在該跳出來捍衛一下門風,但妻子正腿軟,教他抽不開身。

  慶幸的是,接下來,無人理睬那兩人,一個個爭先恐後地搶著下訂單。

  眼看訂單如雪片般飛起來,常青雲更無暇再過問兩人姦情。

  更沒人注意到,禹親王身旁的男人瞅著戶部尚書,笑得讓人頭皮發麻。「季卿,告訴朕,那三十一萬兩,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

  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她常想,當自己睡著再張開眼,會不會回到原本的世界,然而,每個天亮到來,她還是在這裡。當然,這一回也是……

  「嚇!你怎麼會在這裡?」鐵凝香一張開眼,墨澈那張俊臉貼得好近,害她嚇了一跳。

  「我在照顧妳。」他說得理所當然。

  「壽兒呢?」她下意識地往內牆縮。

  雖然她個性不算保守,但也不習慣一睡醒,有個男人坐在床邊,這種狀態讓她很不自在。

  「她在成衣坊。」

  「啊……對了,後來呢?」

  「後來……」

  「大嫂、大嫂!」

  門外突然傳來弟妹的鬼叫聲,她驀地坐起身,猜想必定是發生大事,否則瑞英不會這麼失禮,更不會特地跑到她房裡。

  「躺著,大夫說妳太過勞累,必須好好靜養。」他微使勁,將她又推回床上。

  「可是……等等,你不要坐我床邊!」她爬不起來,乾脆用力地推,可惜他就是不動如山,直到屈瑞英開了門跑進來,她才暫時放棄。

  「發生什麼事了?」

  「妳沒事吧?」屈瑞英走到床邊,看了墨澈一眼,沒轍地嘆了口氣。「我在成衣坊忙昏了頭,要回來時,上了趟醫館才知道大夫早已來過,說妳是身子太勞累,得好生靜養一段時日。

  「沒事,不過是這陣子太忙睡得少罷了。」她趕忙握著她的手追問:「是不是舖子發生什麼事了?」

  「沒呀。」

  「那妳剛剛幹麼鬼叫?」

  「……我擔心妳呀。」她抿了抿了唇,彷彿要將這些話說出口,她有多難為情。

  鐵凝香怔住。「妳擔心我?」

  「怎麼,妳把我想成沒心沒肺了?還是妳以為是因為成衣坊聲名大噪,訂單接到手軟,我才對妳好?」

  「訂單接到手軟?啊……對,我想起來了,百商宴,那可是宮裡一年度的採買耶,瑞英!」她笑得很激動,緊握著她的手。「就跟妳說吧,我肯定可以賺回雙倍的錢。」

  「不只,那些上門的賓客,一看咱們拿了百商宴的邀帖,一個個急著下單訂貨,就怕咱們的布匹往後只供大內,那些訂單……青雲還擔心吃不下。」

  「不用擔心,我早就規劃好了,成衣坊後還有一大片空地和一棟空屋,二廠設在那裡,如此一來,就不怕應付不來訂單。」鐵凝香腦袋運轉得極手,恨不得趕緊下床,和大夥一起打拚。

  「可是這麼一來,咱們人手不足。」

  「那就趕快召集人手,而且,我會在成衣坊坐鎮。」

  「大夫說妳必須靜養幾日。」墨澈冷聲道。

  鐵凝香不禁噘嘴瞪他。

  「把成衣坊交給喜芽打理,可好?」她詢問著。

  她想,要過瑞英這關,恐怕需要花一點時間跟她溝通,正想著要如何說服她,卻聽她說:「好。」

  她一怔。「妳說好?」

  「妳看中的,能有差池嗎?」大嫂在成衣坊的那席話如當頭棒喝,她聽了很有感觸。

  鐵凝香不禁感動得笑瞇眼。「謝謝妳,瑞英。」

  「我才該跟妳道歉……之前一直防著妳,可這陣子我親瞧見妳有多忙……」屈瑞英歉疚地垂下眼。

  「別放在心上,我沒介意。」她早看穿瑞英只是替丈夫守著家產,事實上,她這人沒什麼壞心眼。

  「那好,妳好生歇息,我去吩咐人幫妳弄點吃的。」

  「我已經差人準備,藥也差不多該熬好了。」墨澈道。

  「……你會不會太自動自發了?」鐵凝香瞥他一眼。也難怪人家會把他倆當成姦夫淫婦……在常家的地盤上這麼神色自若,真不知道該說他臉皮厚,還是有股天生氣勢讓人不敢造次。

  「我要照顧妳。」

  「你……」她輕咳了聲,小臉微微泛紅。想起這傢伙在眾人面前抱她,要說他們兩個沒一腿,大概也沒有人會信了,是說,瑞英在場,他是不是該收歛一點?

  「大嫂,其實……大哥已故,妳如果想離開常家,也不是不可以。」屈瑞英看著兩人互動,再聽墨澈的話,猜想兩人大概是日久生情了。

  鐵凝香疑惑地看向她。

  「先說好,我不是要趕妳走,只是要告訴妳,妳可以先離開常家,我再要青雲收妳當義妹,如此一來,他日如果妳要出嫁,總有個娘家可以依靠。」

  她原本的娘家位在南方小村莊,聽大哥說過,把一個女兒遠嫁到京城,在當地人來說,就等同賣斷女兒的一生。

  鐵凝香聽得目瞪口呆。這一刻,她突然能夠體會為何喜芽那時會落淚,原來那是喜極而泣……她很獨立、很大膽,可是來到這陌生的環境,她當然還是希望有人可以接納自己,讓她有歸屬感。

  她忍著淚,笑得傻氣,就連屈瑞英也是莫名地想掉淚,適巧丫鬟端著膳食和藥走進房裡。

  「我先走了,妳吃點東西再喝藥。」屈瑞英輕拍著她的手。

  「妳不留下來一道吃?」

  「不了,我得去織造廠一趟,青雲擔心蠶絲不夠,要我過去清點。」

  「喔……」

  丫鬟們將膳食和湯藥擱下後,也跟著離去,房裡瞬間靜默下來。

  正當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墨澈起身,端來膳食,再坐床邊,那姿態就像是要親口餵她吃似的。

  還真如她所料,他舀了勺粥後,放在嘴邊吹涼了,輕輕地遞到她唇邊。

  「我自己吃。」

  「我餵。」我堅持。

  鐵凝香無奈,只好張口由著他餵。

  她一口一口地吃,想起成衣坊發生的事,不由得問:「今天在成衣坊時,你對那個穿官服的男人所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要他記住自己貪污的金額。」

  「咦?你怎麼會知道?」

  「當時我還在朝堂裡,都督府的用度花費都得經過戶部審核,自然有眼線會跟我回報一些消息。」

  「那你怎麼不跟皇上說呢?」

  「來不及。」

  「為什?」

  「因為宮變。」

  她輕呀了聲,睇著他半晌,試探性地問:「你根本就沒有叛變,為什麼被牽累了卻不說?」

  「妳怎會知道我沒有叛變,又怎會認為我是被牽累的?」他長睫顫了下。

  「因為你根本就不是那種人,你要是,怎會注意那個官貪污?話說回來,為何你一說出貪污的事,那個官就臉色大變地制止那混蛋?而那個混蛋又怎會那麼囂張地批鬥咱們?好歹禹親王在場,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不是嗎?」她一直覺得很難理解。

  墨澈有些驚訝她竟將細微處看得如此仔細。

  「喂,當年宮變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有,今天的況狀怎麼那麼怪,你倒是說說呀。」她催促著。

  他想了下,瞧她把粥吃得快要見底,站起來,把湯藥端來。「把湯藥喝下,我就告訴妳。」

  鐵凝香橫眼睨他。「我聞到苦味了。」這人……要聽他說往事,還得同意他條件,他不當商人還真是可惜了。

  「良藥苦口。」

  「我討厭吃苦。」

  墨澈端著碗,瞟她一眼。「還是要我親口餵妳?」

  她瞬間瞪大眼,趕忙阻止,「我自己喝。」

  哇,原來他是個狠角色,軟的不行就來硬的。

  墨澈單手扶著她坐起,將藥碗端到她面前。

  她無奈地垂下臉,深吸口氣,接過藥碗,先是淺啜一口,發現那湯藥苦澀還帶腥,一臉可憐兮兮地向他求救。

  「如果我喝可以治好妳,我會馬上喝下。」他道。

  鐵凝香小臉爬上紅潮,搖了搖頭,認命端起藥碗,一鼓作氣地吞下,苦得她張嘴吐舌,眼角餘光瞥見陰影接近,她以為他是要接過碗,抬眼,正要把碗遞給他時,他卻吻上她的唇。

  輕柔如風掠過她的唇腔,如細雨般洗滌她口中的苦澀,轉而纏上她的舌,挑誘的輕吮著。

  她的心跳得好快,覺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這人行事正直,看似冷靜自持,豈料,很有當姦夫的資質呀。

  而且他的吻很溫柔,沒有激情,像是安撫,沒有狂烈,卻令人流連。

  半晌,他止住吻,接過她手中的藥碗,粗聲問:「還苦嗎?」

  她哪知道?她滿嘴都是他的氣息,什麼苦啊澀的不知道跑哪去了。

  鐵凝香羞得不敢看他,任由他輕柔地扶著她躺下。

  「喂,我藥已經喝了,你也該跟我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吧。」要是敢食言,她翻臉喔。

  墨澈將藥碗擱好,坐回床邊,替她拉妥被子,低聲道:「原本我是鎮守北方邊境的將領,三年前因為父喪回京城,先皇念及我母親只有我一個孩子,封我為五軍都督留在京城,但遺憾的是,一年後我母親抑鬱成疾,也隨我父親而去。」

  她靜靜聽著,知道他等於是在向她介紹他的家世。「宮變呢?」

  「那天是冬至,先皇病重,在幾天前,我得到確切消息,知道四皇子和五皇子要造反,於是我加強宮裡的兵馬戒備,就在子時一刻侍衛交班時,兩位皇子兵分兩路從東啟門闖入皇宮,緝拿過程中,遇見帶著兵馬進宮的二皇子,事發突然,我護送著他先離開,卻被大皇子麾下的皇城軍拿下。」

  「就這樣?」

  「宮中律例,一旦私自帶兵進宮,視同叛變,二皇子說,有人通知他,即將發生宮變,於是他帶兵進宮想鎮壓叛軍,卻因犯宮律,而被流放邊境,而我則是掩護罪黨,被打進大牢,眨為三等奴。」

  「怎麼可以這樣?這分明就是有人栽贓,為什麼沒人查清楚?」她憤憤不平。

  「只能說二皇子行事太莽撞,正中對方下懷。」墨澈口吻平淡,像是敘述一樁事不關已的小事。

  「幹麼這樣陷害別人?就為了要當皇帝嗎?」她嗤之以鼻。

  「大皇子和二皇子是先皇最寵愛的賢妃所生,三皇子則是皇后所生,是為嫡長子,而四、五皇子身分最低,想繼位根本就不可能,許是在他人煽動之下,豁出去發動宮變。」

  「那麼,現在的皇上到底是誰?」

  「宮變之後,有人發現先皇竟已駕崩,四皇子和五皇子因罪證確鑿被處斬,二皇子被流收,而大皇子則在三皇子的力挺之下,登基為新皇。」

  鐵凝香輕呀了聲,「所以三皇子就是現在的禹親王。」

  「是。」

  「可是……這樣說也不對,三皇子明明最具繼承資格,朝中應該有擁護他的派系,他為什麼要把皇位拱手讓人?另外,今天那個開口起鬨的混蛋,給我感覺很刻意……他為什麼要激你?這麼做,到底是誰得到好處?還是想作戲給誰看?」她越想越古怪。

  墨澈不禁失笑。她並不如外表文弱天真,反倒是非常精明而聰穎。

  他不能說太多,否則恐怕她會發現他和皇上的計劃。

  他的沉默,讓她不由得眨了眨眼。「先說清楚,我不是要誤導你什麼,只是覺得禹親王真的是……」

  「妳曾經告訴過我。」

  「是啊,我是跟你說過,不過我不是要挑撥你們的感情……好比說,今天跟在他身邊的那個人,雖然眼神帶邪,但以我看來,他是個真小人,絕不會來陰的,然而禹親王卻剛好相反……」說到此,她趕緊閉上嘴。

  不行,再說下去,她真的覺得自己很像道人是非的三姑六婆。

  「妳告訴過我,但那時我並不相信妳……因為不相信,才累得妳為我而死。」

  鐵凝香突然愣住,一臉狐疑地問:「你說到哪去了?我……我沒死啊。」

  「我說的是一年前的事……雅君。」

  她臉色愀變地瞪著他。這是他第二次如此喚她,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作者: l11011101    時間: 2012-8-11 07:06 PM

第九章.【百商宴】

  見她臉色複雜像在思忖什麼,墨澈不疾不徐地從懷中取出她為他披上的銀白色圍巾。

  「一年前,有個名為雅君的女人來到了五軍都督府,她自願為奴,不斷地接近我,我卻對她有所防備,認為她可能是細作,但後來她卻告訴我,三皇子主導了一場陰謀,將陷害我入獄。」

  鐵凝香握拳,吸了口氣。對,沒必要想太多,畢竟雅君是個菜市場名,所以他說的雅君,不見得是她。

  「那時,我並不相信她,因為我和禦情如手足,我深知他的性子,我不認為他會叛變。」

  「然後呢?」

  「宮變那晚,她為了救我……被火藥炸死。」

  鐵凝香倒抽口氣。

  「她的死讓我耿耿於懷,在牢裡的一年內,我一直反覆地想,如果當初我相信了她,那麼是否一切都會變得不同?」

  「你跟我說這些……到底是想要求證什麼?」不是她想太多,她真的認為,他根本就把她當成那個名喚雅君的女人。

  「她待在我府裡時,也編了一條圍巾給我,在那之前,我根本不曾見過這種東西。」

  「所以,當你看到我拿出圍巾時,就把我當成她?」這種理由會不會太牽強?

  「她說過這玩意,只有她才會編織,而且她還預言,我將入獄一年,再被帶到廣場拍賣,最後被常家寡婦鐵凝香給買下。」

  她震愕的微啟檀口,「所以,當初,你才會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

  「因為她說的都一一應驗了。」

  她深吸口氣,「你說的雅君……她姓什麼?」

  「姓侯。」

  鐵凝香倒抽口氣,再問:「她長什麼樣子?」

  「她長得極高,約莫到我下巴,身形偏瘦,長相偏豔,但是笑起來唇下有兩個梨渦,極為可愛。」

  她閉上眼,已經沒力氣再問其他。

  那是她呀……是真正的侯雅君呀!誰能告訴她,這到底是什麼狀況?

  「她說,她來自另一個世界,是個模特兒演員,她的到來是為了要救我。」

  鐵凝香錯愕得說不出話,好半晌才顫著聲道:「不可能……我在這裡呀,怎麼去到一年前救你?」

  難道說,在穿越的過程中出現差錯,還是說,有人佔了她的身體?仰或是,有人偷了她的記憶或時間?

  「是妳,對不對?」

  望向他盈滿深情的眸子,鐵凝香腦袋混亂得像是快要爆炸。

  「等等……所以你喜歡我……是因為那個女人?」她還不能證明那個侯雅君是她的本尊,只能就目前的狀況慢慢釐清一些事。

  「不,那時我對她並沒有任何情愫。」頂多是有點在意。

  「那麼……」

  「在牢獄的一年裡,我一直活在後悔中,我總想著要是能夠再遇到她,我會竭盡所能地保護她。」

  鐵凝香這下總算明白他給予的承諾是基於什麼。「那只是一種贖罪心態,你並不愛我。」

  這人怎麼可以這麼可惡,自己搞錯心情,卻在讓她動情之後,才發現真相的不堪。

  「不,我是和妳相處之後,喜歡上妳的性子。」

  「可那也是因為你和侯雅君相處後,在你心底留下影子,你才會產生移情作用吧。」

  「但,那也是妳,不是嗎?」

  「你怎能接受這種光怪陸離的事?」就連她都還覺得匪夷所思,他這個古人,怎能接受得這麼理所當然?

  「相近的性子,還有圍巾……有太多跡象證明妳們是同一個人,儘管我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但移魂也不是不可能。」

  「不……」光是時間點就不對。

  假設一年前的那個侯雅君真是她,那就代表她有段時間和記憶不見了,可怎麼可能有這種事?她明明在爆破後就醒過來了,況且要是在這之前穿越,她怎麼認識他,還知道這麼多事?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我愛著現在的妳,不夠嗎?」

  「我……」那雙灼熱的眸,瞧得她胸口發燙著。

  「妳也愛著我,否則又怎會在意我是移情,或是想贖罪?」他輕勾笑意,那是種勝券在握的笑。

  鐵凝香呻吟著。這人難怪是千勝將軍,根本就是專打心理戰的嘛。

  「我喜歡妳的性子,妳的仗義執言,妳的體貼窩心,妳的善良熱情……」他低喃著,貼近她。「我可以吻妳嗎?」

  「……你剛剛已經吻過了。」現在才問,會不會太慢了?

  「剛剛是為妳去除苦味。」他的唇輕緩摩挲著她的。「我說過,吻妳之前,我會先告訴妳。」

  「幹麼問啊……」她一張口就可以咬住他的唇,都已經貼這麼近,再問,會不會顯得太多此一舉?

  「我可以吻妳嗎?」他再問。

  她嘖了聲,咬上他的唇,裝兇狠地說:「我告訴你,我給你機會逃了,是你不要的,往後就算你後悔,我也不會放開你,你聽懂了沒?」

  她不敢依靠,就怕有一天失去他,她會無法習慣,但想到喜芽今天對她說的那席話,她突然想要改變,放手去愛。

  「樂意至極。「他粗聲喃著,吻上她的唇。

  唇舌輕柔交纏著,裏著濃情和兩情相悅的甜蜜,她不自覺地環上他的頸項,然而他卻突然停下。

  「怎麼了?」

  「不可以再繼續下去。」他粗嘎地道,把她從身上拉下。

  「為什麼?」

  「剩下的事要等到成親之後。」他調勻著氣息。

  她臉上滑下數條黑線。「你這個人道德感有奇怪喔。」可以吻,不可以……有這種規距嗎?就連守禮都只守半套,不如不要守。

  「與道德無關,妳的身子現在需要靜養,躺著吧。」

  鐵凝香乖乖地躺上床,由他蓋妥被子,張眼睇著他半晌,偷偷伸手抓住他袍角。

  「怎麼了?」

  「沒有,只是抓著比較安心。」她只是不能確定自己能不能在這裡擁有什麼,更怕一旦擁有,無法適應失去。

  「睡吧,我會一直待在這裡。」他握著她的手。

  那溫熱的掌心一路暖進她心裡,讓她知道,在這裡,她不再孤單。

  ***

  在被強迫靜養兩日之後,鐵凝香終於忍不住抗議,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她才發現,墨澈是個非常霸道的人。

  不過,霸道歸霸道,他還是在她扮可憐、裝可愛的雙重攻擊下軟化,終於放她自由。

  軟禁解除,她立刻飛奔成衣坊,絡釋不絕的客人讓她笑瞇了眼。

  「大夫人?」一看見她站在店舖門口,忙得像顆陀螺的喜芽,趕忙將她拉進店內,拉了張椅子讓她坐下。「妳怎麼來了?身子要不要緊?怎麼不多歇個幾日?」

  「沒事、沒事。」她笑嘻嘻地問:「生意還忙得過來嗎?妳有沒有好好歇息?妳掌管舖子,有沒有人找妳麻煩?」

  喜芽立刻明白她的話意,笑瞇了眼。「常家拿到百商宴的邀帖,我身為常家成衣坊的女掌櫃,誰敢找我麻煩?」

  「那就好。」

  「還是妳今天過來,是要為百商宴做準備?正巧,雙菱前兩天幫妳縫製了一套新衣,今兒個晚上,妳就可以穿去宮中了。」

  鐵凝香愣了下。「百商宴是今天?」

  「是啊,我聽二爺說,每年都是今日。」

  她點了點頭,抬頭看向站在身旁的墨澈。

  真是個卑鄙的傢伙……要不是今天她拚命地拗,恐怕他還不會放她出來,現在想想,他根本就是打算把她關在家裡,不讓她參加百商宴。

  要不然,他怎麼都沒提醒她今日就是百商宴?

  墨澈撇了撇唇,「常家參加百商宴,又不是非要妳出面。」

  「我也沒說我要去,你那麼緊張做什麼?」那是皇宮,又不是市場,規矩一大堆,她要是不小心得罪人,那不是要連累常家了?

  「我沒緊張。」

  「是嗎?」她笑得壞心眼,小手牽著他的。「怎麼了?就那麼想把我關起來,哪兒都不讓我去?」

  墨澈垂下長睫,眼角餘光瞥見店裡,有不少雙眼朝這裡偷覷。他想,自己該抽開手,可握著他的人是她,她怎麼捨得將她推遠?

  「妳要是再撒嬌,我會馬上把妳抱回家。」那語氣與其說是恐嚇,倒不如說是鼓勵犯罪,好讓他有機會行刑。

  鐵凝香二話不說地鬆開手,還把兩隻手藏到袖裡,免得不小心犯罪。

  喜芽見狀,不禁掩嘴低笑。

  「那……到底還要不要試衣裳?」她問。

  「這個嘛……」

  鐵凝香正猶豫著,瞥見弟妹疾步從外面走進來,揚聲喊道:「大嫂,不好了,青雲昏過去了。」

  「嗄?」

  ***

  原來這兩日,常青雲不但得坐鎮指揮,還要到處調貨,眼前一黑便厥了過去,屈瑞英趕忙找來大夫,這才知道,他不是昏倒,而是睡著了。

  鐵凝香回府看過人,吩咐常青雲好好休息之後,便接下了所有工作,就連晚上的百商宴,都必須由她出面。

  挑出一套可以當活廣告的衣裳。她穿上一件銀白交領長襖,玉色綢裙,搭了件秋香色比甲,外罩一襲幾乎曳地的裘篷,髮髻上沒有贅飾,僅有一支金步搖,隨著她腳步而輕晃。

  「走慢點,在那種場合說話要小心點。」

  上馬車前,屈瑞英還不斷囑咐著,但這一回並不是怕她出亂子連累常家,是怕一個差池,她就再也回不了府。

  「我知道了。」鐵凝香嘆著氣。

  她原本只當自己是去吃喜宴,和戶部把約簽好就能走人,可瑞英這樣一路交代著,搞得她覺得自己要去的地方是龍潭虎穴似的。

  「墨澈,你要注意一點,千萬別讓大嫂落單。」屈瑞英不放心地看著他交代。

  「是。」他沉聲道,臉色微臭。

  他身穿豎領白綾長袍,袍上的織紋隨著肢體擺動微泛金色光澤,腰間革帶更襯得他身形昂藏挺拔,渾身噙著武人才有的冷斂,卻也張揚著文人特有的雋雅,而今天髮上的束環還是她為他戴上的。

  不看臉上的疤的話,他確實長得相當有型。

  嗯……如果笑容再多一點,應該會更好。

  她看著他,瞧他放下車簾,馬車便徐緩地往前駛去。

  鐵凝香獨自坐在馬車內,想要掀簾和他聊聊,但瞧見他臉色那麼臭,遂作罷。真到馬車來到南啟門外,依宮規,從皇宮四大門進入,都必須步行。

  此刻,附近已停了不少馬車。

  她下了馬車,正要踏進南啟門時,後頭的墨澈被守宮門的衛兵給攔下。

  「為什麼攔下他?」鐵凝香不解地問。

  「奴隸不得進宮。」那衛兵口氣不善地回道。

  「可是……」

  「這是宮規。」墨澈淡聲說。

  鐵凝香突然明白為何他會臭著臉。因為如果她要進宮,他是沒辦法陪她的,他保護不了她,自然沒有好臉色。

  眼看有許多人從身邊走過,不斷朝他指指點點,她不禁更氣自己沒有想到這一點,想也沒想地,她走到他身旁,緊握著他的手。

  「凝香?」他微詫。

  「走,我們回去。」

  墨澈明白她是不想讓他一個人遭受指指點點。

  她明知道,她要是不進宮,就拿不到宮內的採買,如此一來,對常家的影響是非常巨大,可是她卻來到他身邊,如此義無反顧。

  這動作柔軟了他的心。

  「墨澈。」

  突然有人喊著,兩人同時回頭,便見禹親王下了馬車,朝他倆走來。

  「王爺。」墨澈垂首喚道,鐵凝香也意思意思地垂下臉,不想跟他打照面。

  尉遲禦看了眼衛兵,明白了狀況,淡聲道:「走,跟我進來。」

  鐵凝香不想欠他人情,可是……她要是空手而回的話,要如何跟青雲和瑞英交代?

  想著,只好跟著尉遲禦一道進宮。

  時值歲寒,北風刮得面頰生痛,鐵凝香不禁縮著頸子,拉緊身上的裘篷,墨澈立刻向前一步,擋住大半風勢,溫熱的大手緊握著她的。

  後頭,有不少人跟著要進擎天殿,她想,要不是風勢太大,她肯定能聽到很多人在竊竊私語,議論著她的是非。

  但,由著他們吧。

  她甘心為他,背負蕩婦之名。

  「看來你確實是相當喜歡常家大夫人呢。」走在前頭的尉遲禦微微回頭道。

  「是。」墨澈直言坦白。

  他的表情有點意外。「本王真沒想到,你竟會愛上一個寡婦。」

  「那是因為她特別。」

  「這倒是,像她這般大膽傻氣的女子倒是不多見。」

  傻氣?鐵凝香不禁自問,她到底是哪裡傻氣了?

  「與那位雅君姑娘都同為奇女子。」

  鐵凝香聞言,心頭一顫,偷覷墨澈,瞧他眉眼不變,像是誰也看不穿他此刻的想法。

  「雅君姑娘也是相當特別,夠嗆、夠勇敢,能夠為你擋死。」尉遲禦勾笑,那笑意極為玩味,像是蓄意挑起墨澈的記憶。

  她不禁垂下臉,繼續走自己的路,當什麼都沒聽到。

  無聊,不管那個雅君到底是不是她的本尊,對她而言都不重要了,因為墨澈說過,他愛的是她。

  這句話是絕對無敵,強壯地在她心裡發芽。

  「都過去了。」墨澈說完,握緊鐵凝香的手,走過鐸凌宮正殿齊善殿,沿著曲廊,來到宮宴所在的擎天殿。

  殿內,早有官員在場,更有不少人入席,就連龍座上,皇上也已就位。

  就在他們要踏進殿內時,兩個御前侍衛雙雙舉劍,阻擋了墨澈。

  他懶懶一瞥,兩人都曾是他麾下士兵,如今都擋著他入殿。

  「喂,你們在做什麼?」鐵凝香喝道。

  御前侍衛不動如山。

  「做什麼?難道你們認不出來墨澈是你們以往的長官?」尉遲禦趨前詰問。

  「回王爺的話,宮中有律,奴隸不得進宮。」
  
  「你們沒看到他與本王是一道的?」

  「回王爺的話,宮中有律,奴隸不得進宮。」聲音平板地複誦著。

  尉遲禦氣得拂袖進殿,而鐵凝香則是乾脆杵在殿外陪墨澈。

  她不知道禹親王進去裡頭,大聲嚷嚷的到底是在跟皇上說什麼,她現在是完全不希罕和戶部牽上線了。

  她無法容忍墨澈一再受到污辱,尤其是在她確知他是無辜的狀態下。

  「墨澈,咱們走。」什麼爛地方,氣死她了。

  他睇著殿內,裡頭突然傳來太監的通傳聲。「宣,常家大夫人覲見。」

  鐵凝香愣了下。「那是在叫我嗎?」

  「去吧,小心應對。」

  她想想,挺直背脊,輕撩裙襬,從容踏進殿裡。

  她應該要緊張的,畢竟這可是電視電影裡才看得見的場景,但是她只有一肚子火,就算踏上紅毯,聽到兩旁有不少人正對她品頭論足,她也不在乎。

  「民婦叩見皇上。」她娉婷屈膝,作勢要跪下。

  「平身,今兒個是百商宴,無須大禮。」

  「謝皇上。」她緩緩抬眼,瞧見坐在龍椅上的男人,不由得瞪大眼。「你……」

  他不是成衣坊開幕那日,和禹親王坐在下頭看秀的男人嗎?

  當今天子尉遲肅慵懶地笑瞇眼。「妳何以如此看著朕?」

  「是民婦失禮了,望皇上開恩。」她垂目,心中豁然開朗。

  啊,難怪那個官員一聽墨澈提了個數字,便嚇得斥責家僕,也難怪那個家僕膽敢在禹親王面前嘲弄她,想來全都是做給皇上看的。

  面對將墨澈眨為奴隸的皇上,她該怎麼應對?

  「果然是個美人胚子,難怪連墨澈都動了心,明知道妳是寡婦,還是想要得到妳……別說他,連朕都心癢了。」

  聞言,鐵凝香一愣。難道他是打算調戲她,藉此羞辱墨澈?

  「皇上,常氏乃是墨澈喜歡的女子,皇上出此言,豈不是要奪人所好?」

  禹親王仗義執言,然而她怎麼聽就是覺得不對勁。

  「荒唐,墨澈是誰?他和朕不是君臣,更不是手足,還是朕顧念什麼?況且,她的身分還是寡婦,又不是他的妻,難道朕碰不得?」

  「皇上和墨澈好歹從小一塊長大,曾經情同手足,難道會不知道墨澈不是個輕易動情的人?明知她是個寡婦,還是動了心,那就代表他是有心要迎娶為妻的。」

  「憑他的身分迎娶得了嗎?倒不如到朕的身邊,好生伺候朕。」

  「皇上,這麼做是故意要羞辱墨澈?」

  那口吻聽在鐵凝香耳裡,總覺得尉遲禦不是替墨澈保護她,反倒像是在搧風點火。

  她心思轉動得極快,想著皇上和墨澈一塊長大,有著手足情誼……依墨澈那正直性子,豈可能勉強自己和絕情寡義之人交結?

  如果禹親王如她猜想,是個惡人,那麼……她能否大膽假設,皇上並非是真的是羞辱墨澈,而只是做個表面功夫,另有其他目的?

  「如果朕說……是,又如何?」

  鐵凝香想了下,試探性地問:「皇上後宮佳麗三千,豈會看上我這個寡婦?」

  「偏偏朕就是看上了。」尉遲肅噙笑打量著她。

  從他眸裡看不見半點猥瑣和淫念。她是個模特兒,參加過許多飯局,常能從他人眼中瞧見對自己的覬覦,但這個皇帝卻不染半點邪思。

  她當下放手一博地說:「那好,民婦就跟了皇上。」

  殿外的墨澈濃眉一攢,而尉遲肅笑瞇的眼微染殺氣。

  「但是,我希望皇上可以徹查當年宮變一事,還墨澈一個清白。」

  他微揚起眉,懶聲道:「所以,妳是拿自己來和朕談條件?」

  「是。」

  「墨澈值得妳這麼做?」

  「是。」

  「就算朕要妳在今晚侍寢?」

  「……」事到如今,她也沒有回頭路可走了,如果拿她的清白可以換回他的清白,這樁買賣也不算吃虧,況且……她想,也許情況根本沒那麼糟。

  忍無可忍,墨澈揮開長劍,怒斥道:「退下!」

  與生俱來的威武氣勢,震懾得兩個御前侍衛不敢再擋。

  「沒必要。」墨澈大步走到鐵凝香身旁。

  他語氣平板無波,但只是識得他的人,皆能從他冷沉的面容,看出他已怒不可遏。

  「退下,朕沒准你上殿。」

  「皇上,王朝律例規定,三等奴有誓死護主之義務。」

  尉遲肅不禁失笑。「怎麼,你認為朕會吃了她嗎?」

  「主子的安危更勝於我的命,缺不得一角。」他沉聲道。

  「喔?」就像是和墨澈槓上似的,尉遲肅朝鐵凝香笑得邪氣。「今晚,妳就留下吧。」

  「這有什麼問題?」她輕笑著。「皇上要民婦侍寢,民婦不敢不從,就怕……皇上會失去更多。」

  她大膽而且從容,那是因為她看出一些蹊蹺。

  尉遲肅放聲笑著。「好,朕倒是要看看,是不是如妳所言。」

  笑著,他挑釁地看著墨澈,眼角餘光也沒過站在邊上,暗暗噙笑的三皇弟。

  「來人,將墨澈押進大牢。」他突道。

  鐵凝香臉色瞬變,不解地看著他,再看向身後的墨澈。

  不會吧,她押錯注了?

  「皇上,為何--」尉遲禦急聲問。

  「一個三等奴擅入殿堂,將他拿下,明日再飭回。」尉遲肅懶懶打斷他未竟的話,再看向鐵凝香。「來人,將常家寡婦帶往朕的寢殿。」

  「遵旨。」御前侍衛立刻向前,兩個抓著墨澈,兩個押著鐵凝香要離開大殿。

  然而,墨澈卻動也不動,目眥盡裂地瞪著皇上。

  「怎麼?不服氣嗎?」尉遲肅笑瞇黑眸。「你可以造次,但是後果自理。」

  言下之意,是在威脅他,一旦他有所行動,他會立刻要人殺了鐵凝香。

  墨澈緊握的拳青筋顫跳。

  鐵凝香泫然欲泣,暗惱自己竟會判斷失誤,累得他要被押進牢裡。

  「常氏,要是妳伺候朕開心了,朕會放墨澈走,還會讓戶部和常家簽下一紙合約,但妳要是膽敢胡來,朕保證……讓妳一無所有。」

  「我要的是墨澈的清白!」她吼著。

  「妳沒有跟朕討價還價的資,帶下去。」

  「君無戲言,你騙我!」

  「朕從一開始就沒答應妳。」尉遲肅斂笑。「不過是個人盡可夫的寡婦,在朕的面前,裝什麼清高?」

  鐵凝香難以置信。這人竟小人到這種地步!
作者: l11011101    時間: 2012-8-11 07:08 PM

本帖最後由 l11011101 於 2012-8-11 09:42 PM 編輯

第十章.【定情物】

  百商宴還熱鬧著,但皇上卻早早離席,留下滿堂文武和應邀而來的商賈,熱烈討論著今晚的戲碼,推測墨澈已無翻身之日,竟連姘頭都教皇上給弄上手。

  討論得太熱烈,沒人瞧見一抹身影疾如流星竄過殿外長廊,不一會,那抹影子幾乎是足不點地,火速來到皇上寢殿之外。

  「你來了。」坐在錦榻上的尉遲肅眼也不抬地說。

  「凝香在哪?」來者不是別人,正是理該被押進牢裡的墨澈。

  「怎麼,真以為朕會吃了她?」

  「她在哪?」墨澈大步向前,黑眸冷絕。

  尉遲肅咂著嘴。「我要宮人將她帶到隔壁的暖房,沒碰她一根寒毛,犯不著拿殺人的目光看朕。」

  聞言,他才總算安下心來。

  「看來那常氏真有莫大的能耐,能教你動了心。」尉遲肅哼笑著。

  「別把她捲入其中。」

  「沒辦法,誰要她從一開始就介入計劃之中?只好借她當棋子了。」

  墨澈攢緊濃眉,無法反駁。

  事實上,去年宮變一結束,先皇就駕崩了,但卻不是死於病症,而是有人下了毒,於是肅推測有人在推動計謀,要讓他們成為代罪羔羊。

  至於幕後黑手,追查之下發現,正是尉遲禦。

  就連他會推肅坐上龍椅,不過是因為宮變之時,沒能將肅給一網打盡,怕正面衝突會將自己的野心暴露,坐實弒父殺兄的罪名,繼而失去民心,他才暫時退讓,也為自己博得美名。

  當時尉遲禦以為就算將兄長推上龍椅,也可以利用外戚的勢力架空他的權力,逐步得到皇位,沒想到肅也不是省油的燈,直到現在,依舊穩坐龍椅。

  後來肅到牢裡找了他,和他商議所知道的消息之後,要他在牢裡待滿一年消除尉遲禦的戒心,等到一年一度的奴隸拍賣會,再將他押出牢外,篤定尉遲禦會買下他,行使借刀殺人。

  豈料,凝香半路殺出,破壞了他們原本的計劃。

  「不需要借用她當棋子,禦已經沉不住氣,否則成衣坊開幕時,他不會邀你一道前來。」墨澈沉聲道:「更不會在一開始,便想要置凝香於死地。」

  在成衣坊看見肅時,他已經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於是刻意在大庭廣眾擁凝香入懷,讓肅知道,凝香對他的重要性。

  「他要季辛寅送出百商宴的邀帖,為的就是要朕當眾羞辱你,讓你心生妒恨而想要造反……想讓你動怒,鐵凝香是個絕佳的棋子,也唯有做到這種地步,他才會相信。」尉遲肅懶懶地靠在墊上。「朕要是不推你一把,說不準你沉醉在兒女私情裡,早就忘了計劃。」

  「……我沒忘,只是希望先將她安頓好。」

  「那就讓她待在宮裡,朕就不信誰敢在朕的眼皮底下動她。」

  「不,我可以保護她。」

  尉遲肅不禁失笑。「不過是個寡婦,已不是完璧之身,只有你才會當成寶。」

  「我不在乎那些。」

  「她似乎也不怎麼在乎,否則又豈會大方地和朕談條件?」

  「她只是想洗脫我的罪名。」

  「那就對了,如果不將禹親王拿下,你永遠沒有洗脫罪名的一天。」尉遲肅長指輕敲著,像是在盤算著什麼。「另外,朕已經將粲從北境調回,應該近日就會抵達,到時候這事得在過年前一併清算。」

  「我知道。」

  「還有這個。」他從一旁取來一張合約。「交給常氏,接下這一大筆的訂單有得她忙,讓你有空和禦聯絡感情,另一方面,戶部那邊一旦知道朕給了合約,必定會立刻告訴禦,朕已經得到常氏。」

  放眼朝中重臣,十個中有八個是禹親王一派,水可載舟亦可覆舟,他便要反過來利用對方的勢力達成目的。

  「……」墨澈垂斂長睫,忖著,今晚過後,肯定又會傳得滿城風雨。

  像是猜出他在想什麼,尉遲肅笑得不懷好意。「反正,她早已沒有名節可說,況且,要是能夠攀上朕,總比攀上你好。」

  墨澈拳頭緊握。「我和她還是清白的。」

  他知道,凝香不在乎世俗眼光,他也不在乎,但是他不能忍受她因為他而必須背負莫須有的惡名。

  「……你在大庭廣眾之下抱著她,結果……」

  「那是成親之後的事。」墨澈將合約收進懷裡。

  「既然如此,你還當眾抱她,那是故意要壞她名節?或者,你愛她,愛到無法忍受有人污辱她?」

  見墨澈並有回應,他不禁輕嘆,「澈,這不是好事,她已經成了你的致命弱點,為了護她,你說出季辛寅貪污一事,朕要是不辦,顯得太矯情,朕要是辦了,禦又可能起疑朕仍信任你……」

  「不會再有下次。」

  「最好如此,否則任何可能破壞計劃的人,朕……會全數掃除。」

  面對斂笑不語的皇上,墨澈睨了一眼,隨即如風離去。

  隔壁的暖房前,有尉遲肅最信任的宮人守著,一見到墨澈到來,福了福身便退下。

  他緩緩地推開門,黑眸掃過一圈,沒瞧見心上人的身影,心口微窒的同時,聽到極細微的呼吸聲,忍不住啞聲啟口,「凝香?」

  「墨澈?」

  得到回應,他關上門,發現她渾身發抖地躲在門後,手裡還拿著小凳子,彷彿誰敢靠近她,她就要跟對方拚了。

  「是我。」他喃著,伸出雙臂。

  鐵凝香瞅著他,再三確定眼前人是她的情人,才撲了上去。

  「墨澈、墨澈……真的是你……我好怕你因為我的關係,被關進牢裡永遠出不來。」她緊緊地抱著他,像在確認這不是自己在作夢。「我太自以為是了,我原以為皇上不是個大惡人……我錯了,錯得好離譜,還連累了你……」

  「沒有,沒有連累。」他動容地將她摟得更緊。

  「我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你。」她抬起婆娑淚眼。「你怎會在這裡?你怎麼離開大牢的?」

  打從被押進房,她惶恐不安,怕自己逃不出去,更怕他並非只是被押進牢,說不定還會被惡人皇帝假借任何名義給砍頭……幸好,他還好好的。

  「總是有法子可以跑。」忍不住的,他傾近地親吻她。「別怕,我不會再離開妳了。」

  「嗯。」她用力抱緊他,不敢放開,就怕他眨眼間就消失不見。

  墨澈見狀,不禁低笑出聲。

  他是如此被她需要著……在牢中的一年,他想過許多事,但在他腦海中停留最久的是,那位名叫雅君的姑娘曾經緊緊地抱住他,哭求他不要死……當時,他只覺得荒唐,但如今,他明白了那是愛。

  他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對於認為對的事,他會執行到底,對於錯的事,他會徹底鏟除,可是,一年前的那個擁抱,再加上宮變事件,讓他學會用其他角度看待自己在乎的人事物,當發現一個人的喜怒哀樂可以牽動自己心緒,他才明白生命的共享,是多麼令人感動。

  「你笑我?」鐵凝香嗔罵著。

  在她哭得這麼傷心的時候,他竟然笑她?有沒有良心啊?

  「不是笑妳,而是發自內心的歡喜妳能夠來到我的生命中。」他低頭親吻她的額。「我們先離開這裡。」他將她打橫抱起。

  「你要用跑的嗎?你跑得夠快嗎?還是別抱著我好了,你先走。」

  墨澈愛憐地親吻她。「放心,我跑得夠快,沒人追得上我的,所以妳要抱緊一點。」

  「嗯。」她死命地摟緊他的頸項,又擔心勒得太緊,趕忙又鬆開一些。

  墨澈失笑,開了門後,如識途老馬,繞到鐸陵宮後方,走僻靜小徑,避開巡邏侍衛,直朝皇宮東方奔去,翻牆而出。

  一落地,他疾如流星地朝宮外的東林胡同而去。

  坐落東林胡同的,不是官員府邸,便是富康家宅,此刻時間已晚,周遭極為謐靜,唯有打更聲遠遠傳來。

  墨澈疾步來到一座被貼上封條的宅邸前。

  「都督府?」鐵凝香睇著上方的匾額疑惑地喃道。

  朱紅大門已經掉漆,看不出原本恢弘的氣勢。

  「抱緊。」他突道。

  鐵凝香才剛摟緊他頸項,他立刻縱身躍起,嚇得她抱得更緊,直到他落地,微弱月光映照出滿院無人整理的雜草,就連屋牆都顯得老舊而蒙塵。

  兩人皆沒開口,墨澈踏上長廊,抱著她走進主屋的一間房。

  放下她,他沒點上燭火,不需要光亮,他比誰都熟識這個地方。走到床邊,拉開百寶格,取出一樣東西,回頭看著她。

  「凝香。」

  「嗯?」她看向他,透窗而入的月光暗淡,她隱約只能看見他臉部的輪廓。

  墨澈牽起她的手,輕輕地將一只七彩琉璃手鐲戴進她右腕中。

  她驚詫地看著腕上的手鐲。

  屋裡沒有燈火,但這手鐲閃動著七彩光芒,在昏暗之中顯得潤亮剔透。

  「這是……」

  「這是我娘留下的遺物。」他解釋著。「這手鐲是我父母的結緣之物,聽我娘說,她和我爹在同一間舖子,挑中同一只手鐲,因而結下不解之緣……我娘總說,這手鐲一定要留給她媳婦,好讓她媳婦永遠離不開她兒子。」

  「所以……」

  「等所有的事告一段落,我會娶妳為妻,這手鐲是我給妳的定情信物。」

  鐵凝香動容地看著他,沒想到這一夜竟讓她同時經歷了大悲大喜。

  兩個鐘頭前,她絕望得無法再活,結果現在,她不但和他逃出皇宮,他還向求婚了……

  「我……」還未開口,眼淚就往下掉。

  她看過無數次求婚的場景,絕大部分的女孩子在面對情人求婚時都會落淚,當時她總覺得自己一定不會哭,可唯有自己面臨同樣的感動,才懂得那喜悅。

  「怎麼哭了?妳不願意嗎?」她無預警的淚水讓他慌了手腳。

  「不是,我是開心。」她今天心情起伏大到像是坐了趟雲霄飛車。

  「也許還得再等一段時日,但……不會太久了。」為了她,他必須加快腳步,跟尉遲禦有更密切的聯繫才行。

  「那沒有關係,倒是……」離開皇宮後,心底一鬆,她才驀地發現疑點重重。「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你……是不是瞞著我什麼?」

  墨澈沒轍地嘆了口氣,早知道瞞不住她,於是從懷裡取出皇上給他的合約。

  「皇上決定由常家提供宮中所需的布料。」

  鐵凝香沒接過手,因為這裡太暗,她根本沒辦法看清上頭寫什麼,而且重點是--「誰給你這張合約的?」

  「……皇上。」

  她倒抽口氣,杏眸瞠圓,好半晌才擠出聲音,「所以……他在作戲對不對?他根本就沒打算要對我如何,你們……是不是有什麼計劃?」

  墨澈面對她,總覺得像是面對另一個尉遲肅,什麼都瞞不過他倆。「這說來話長,過來這邊吧。」

  他走向床,隨意撢了撢灰塵,拉著她坐下,將事情始末告訴她,包括她明天開始恐怕得背負更可怕的惡名,不過卻不點明,所謂的計劃是從何時開始,又要如何執行。
 
  「……皇上發現先皇並非死於疾病,而是被人毒害,於是展開祕密追查才發現禹親王是幕後黑手。」

  「……所以說,皇上也認為你是無罪的?」聽完之後,她怔怔地問著。

  「是。」

  墨澈的回答讓她呆滯的眼神慢慢地跳竄著火花。「你坐牢是假,三等奴也是假的!你……」她內心五味雜陳,真不知道要怎麼形容這瞬間的衝擊。

  如果他不是三等奴,她其實是很替他開心的,至少往後他不需要再遭遇那些可惡的嘲弄謾罵。

  可是,她有種被欺騙的感覺。

  「坐牢是真的,我確實在牢裡待了一年,只是比一般的囚犯待遇較好罷了。」

  「難怪你可以維持這麼好的體格。」當初看到他的身材時,她就有小小的懷疑過,沒想到還真的大有文章。思緒一轉,她驀地想到一件事。「那皇上該不是要叫你現在離開常家吧?」

  「……」墨澈忍不住嘆氣。「為了早日平反我的罪名,這是沒辦法的事。」

  鐵凝香嘴角一垮。「那麼,你把一切告訴我,是要讓我知道,未來可能有段時間,我是看不到你的?」

  她現在是要扮演一個巴上皇帝,卻又被皇上享用完便一腳踢開的蕩婦,而他因此惱火,轉而投向禹親王,從此與她老死不相往來?

  「很快的,事情會很快的落幕。」墨澈將她摟進懷裡保證。

  「那麼,你們的計劃到底要如何進行?」偎在他懷裡,她不安又恐懼,畢竟宮廷鬥爭向來最血腥,要是他出了什麼事,憑她的力量沒有辦法幫助他。

  「妳別問。」

  「是啊,因為我幫不上忙,還可能幫倒忙,就好比今天晚上我在擎天殿所說的那些話,就可能讓禹親王對你難以信任。」

  「不,依我對他的了解,他會認為我將自己的不滿告訴了妳,再加上皇上當眾將妳押下,我肯定妒恨難抑,他若在這當頭找我,必能夠說動我。」

  鐵凝香鬆了口氣。「還好,沒扯你後腿。」

  「所以今晚,我們在裡待下,等到天亮再回去。」

  「嗯。」偎在他懷裡,安靜的空間、曖昧的依偎,讓她突然感到緊張,心想他剛剛求婚了,那麼現在是不是要……

  「睡吧。」墨澈挪好位置,拉起有點、霉味的被子蓋妥她。「有點味道,忍耐一點。」

  忍耐什麼?她面無表情地瞪著床頂。忍耐霉味,還是忍耐她內心的淫蕩?

  這是什麼情況呀?雖然不是花前月下,但至少有氛圍呀,正常的男人都不會放過這麼大好的機會!

  這個木頭!

  氣呼呼的閉上眼,鐵凝香往他身上趴去,卻發現--「你有反應耶……」那灼熱的硬物就抵在她腿邊。

  墨澈皺起了眉,卻無法調勻心跳。

  「你……」她忽然覺得有點尷尬。

  他明明已經是箭在弦上的狀態,但卻沒有行動,這是否意謂著這純粹是生理衝動,無關喜不喜愛。

  忍不住的,她問:「你是不是很介意我寡婦的身分?」她只能這麼猜想。

  儘管他不像時下的男人,存有嚴重的男尊女卑觀念,可多少還是會在意的吧,也是,現代有些男人還有處女情結,更何況保守的古代人。

  「不是。」

  「那你為什麼不碰我?」雖說由她提出這個實在是很害羞,可有話就說開,總比心裡有疙瘩好。

  墨澈沉默著。

  鐵凝香瞇眼瞪著他,好半晌,才道:「我問你,那個侯雅君的外貌,是不是你喜歡的樣子。」

  「……」

  「不然你待在牢裡時,為什麼一直想著她?」她不斷地追問著。「有吧,你至少有一丁點的在意吧。」

  墨澈顏微赧,但黑暗之中,她自然看不見,只能逕自推論著。

  「你不回答,也就是默認了。」她嘆了聲。「難怪,你一點都不想碰我,原來是因為我不是你喜歡的樣子。」

  唉,說來真是矛盾,她竟然在嫉妒自己。

  「誰說我不想碰妳?」

  「因為……」話未完,一陣天旋地轉,她已被壓在床上,她驚詫地在他熠亮的眸底瞧見慾望。

  「我愛上的並不是妳的外貌,而是妳的性子,不碰妳,只是因為我覺得尚未成親……」

  關鍵答案出現的瞬間,鐵凝香主動地封住他的口。

  墨澈的微詫只有須臾,立即化被動為主動,纏吮著她的丁香小舌,大手沿著衣襬探入。

  那溫熱掌手熨燙著她敏感的身體,他的吻放肆而狂烈,幾乎讓她喘不過氣,直到他的大掌覆在她的胸上,她驚得倒抽口氣。

  黑暗中,她瞧見那雙氤氳慾望的眸亮得像頭野獸,眨也不眨地瞅著她。他的衣衫被撩高,露出酥軟的胸。她並不恐懼,身體在他熾熱的視線下發燙著。

  他褪去衣袍,露出了刀鑿似的胸腹,緩緩地覆在她身上,張口舔吮著那粉色蓓蕾,帶來麻慄的快意,教她情難自禁地發出嬌吟。

  尤其當他的指來到早已濕潤的花心,她覺得自己快要發狂。

  她渴望著他,全身細胞都在叫囂,彷彿她曾經嚐過這甜蜜滋味,渴望由他來填滿她的空虛,可是天曉得在二十一世紀,她從沒和任何人如此親密過,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體內住了個蕩婦,如此收肆地擺動著腰,迎合著他的愛撫。

  她的眸底染上情慾,雪嫩胴體染上誘人的緋紅,他再也忍不住地褪去最後的束縳。

  昂首的灼熱在她濕潮的腿間摩挲著,輕抵在那柔軟的花徑外。

  驀地,他挺腰推入,但卻遭受阻礙。

  「啊……」撕裂般的痛楚教她尖聲嘶喊。

  墨澈粗喘著氣,那緊窒的觸感,讓他察覺一個事實。

  「妳是處子?」他粗嗄地問著。

  「我……不知道……」她痛得緊抱著他。

  「妳怎會不知道?」

  「我……以後再跟你說,你……」她痛得直掉淚,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喊卡。

  他壓抑著慾望,直到感覺她不再緊繃得教他發痛,他才緩緩退出,淺進輕抽,等到她痛楚漸退,他開始加深律動,完全地進入她濕潤的深處。

  像是發了狂般,隨著那烙鐵般的熾燙兇悍地在她體內興風作浪……

  鐵凝香忘情地咬著他的肩,引來他更加兇猛的節奏,幾乎每個撞擊都直達最深處,她激狂的嬌啼,本來半掩面的月兒羞得完全躲到烏雲後。

  直到他發出加野獸般的低吼聲,而夜還很漫長。
作者: l11011101    時間: 2012-8-11 07:09 PM

第十一章.【引君入甕】

  翌日一早,鐵凝香被墨澈一路抱著疾奔回府。

  她幾乎一夜未眠,感覺整個人輕飄飄的,只想偎在他懷裡不想動。

  待接近常家,在無人的街角,他將她放下,啞聲問:「身子還好嗎?」

  「嗯……」她羞怯地垂下長睫。事實上,她現在渾身痠痛得要命。

  「我在想,常家要是得知這件事,不知道會怎麼待妳。」墨澈嘆道。

  為了他和皇上的大計必須犧牲她的名節,他既不忍更不快,但不盡快拿下尉遲禦,被捲入這場紛爭的她也休想全身而退。

  「嗯……我也不知道,如果青雲覺得門風被敗壞而趕我走,那你就帶我走。」

  「……不行。」他搖頭。

  「為什麼?你直到現在都沒跟我說,你到底在盤算什麼,究竟計劃是如何,也沒告訴我。」

  「我不想妳介入太深,這是為妳好。」

  「可是……」

  「放心,不會有事的。」他喃著,兩人已走到常家大門。

  對街有三兩個路人瞧見他們手牽著手,交頭接耳的不知道在說什麼。

  墨澈鬆開了手,催促道:「走吧。」

  「嗯。」

  屈瑞英在大廳裡來回團走,一瞥見她,眼眶立刻泛紅,用力地抓著她的手。

  「大嫂……」

  她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瞧大嫂髮散釵落,衣衫看得出是褪下過的,不禁悲從中來。

  「瑞英?」鐵凝香緊張地瞅著她,猜想她是不是聽到流言,可還這麼早,流言沒傳的這麼快吧。於是,她趕緊取出合約。「妳瞧,我拿到大訂單了耶。」

  她不說還好,一說,屈瑞英淚水滾滾淌落。

  「昨晚,妳一直沒回來,青雲沉不住氣到皇宮外等妳,得知妳被皇上留下……青雲怒極,不死心地在宮門前站了一晚,結果卻凍壞了,現在人還在醫館。」

  「他要不要緊?」

  「大夫說他得靜養一段時日。」

  「那就好。」鐵凝香暗鬆口氣,很想跟她解釋其實根本什麼事都沒發生,但墨澈不斷對她使眼色,她也只好忍著不說。「那我去成衣坊瞧瞧,要是有什麼事,我便先作主決定。」

  「妳別去,昨晚的事……恐怕已是滿城皆知了。」

  「嗄……」流言未免也傳得太快了點?

  「青雲很自責,早知如此,昨晚不管怎樣都應該由他去……」屈瑞英不敢問墨澈是什麼想法,畢竟天底下沒有一個男人可以忍受自己的女人去暖別人的床,皇上擺明就是要羞辱,可憐大嫂這一趟不但失了身子,恐怕也留不住這個男人了。

  鐵凝香忍不住看了墨澈一眼,見他搖了搖頭,只好將到嘴邊的話吞下。

  「不然,我先處理這合約上要的原料好了,像這個就需羊毛,羊毛得上哪去找?」她故作輕鬆地問。

  屈瑞英看在眼裡,卻認為她是在強顏歡笑,內心更加自責。

  「常家對不起妳,是常家對不起妳,竟讓大嫂妳……早知如此,這合約不要也罷!」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鐵凝香手忙腳亂地幫她拭淚,卻聽到外頭有腳步聲傳來。

  她回頭望去,不禁咕噥著,這人會不會來得太快了點。

  「墨澈!」尉遲禦快步走來,一瞧見鐵凝香髮散衣亂,分明是昨晚與男人私合,立刻悲憤也罵道:「皇上怎能這麼對你?!」

  鐵凝香呆住,有股衝動想要拍手喝采,誇他演技真好。

  墨澈沉默不語。

  「墨澈,昨兒個二皇兄回來找我,我有事想和你倆談談,你跟我一道走吧。」

  「……好。」

  「墨澈……」鐵凝香伸手想拉住他,但他卻閃身避開,教她一愣。

  這也是計劃的一部分嗎?

  應該是吧,因為墨澈說過,禹親王很快就會上門,雖然有心理準備,他這個動作還是傷到她了。

  墨澈沒看向她,率先往外走去。

  尉遲禦見狀,竊喜卻不形於色,一臉憐憫地看著她道:「本王先告辭了。」

  鐵凝香一路追到大門外,卻見他頭也不回的坐上馬車揚長而去。

  「墨澈!」她聲嘶力竭地喊著。

  他怎能走得這般決絕?

  這是計嗎?是戲嗎?

  她糊塗了。

  「大嫂,別叫他了,天底下沒有一個男人能夠忍受這種事的。」屈瑞英到門外拉著她往裡走。

  「可是……」

  「他走了也好,畢竟這事也是因他而起,這就是當初我為什麼不讓妳買下他,因為他是災難呀。」

  「不是,他不是……」她想解釋,但不能,否則會破壞他和皇上的計劃。

  但是,她卻忍不住迷惑了,懷疑他是不是和皇上一樣,當她是棋子……她該相信他的,可是昨晚的溫存、眼前的無情……她無法將兩個他連在一塊。

  「別哭,別哭了……就讓他走,當你們不曾相遇過。」

  不……鐵凝香無聲落淚,心痛得像是被刀剮開似的,目光落在自己右腕上的琉璃手鐲,那閃動的光澤像是在提醒她,昨晚他是在什麼樣的心情下將手鐲交給她,他是在安她的心,怕她胡思亂想,才用這只手鐲表示心跡。

  慢慢的,她的心冷靜下來。

  他不是個絕情寡義的人,這一點她比誰都清楚,她不能感情用事,絕對不能動搖,她要相信他。

  ***

  禹親王府到處可見雕樑畫棟,中庭大片紅梅正含苞待放,而在紅梅掩映之間,有座觀景樓,極為隱密。

  此刻,方桌上正燒著泉水,燃著松香,沖開的茶水泛著清潤的翠黃色。

  墨澈端起晶瑩剔透的玉瓷杯,在指尖把玩,心不在焉地像在想什麼。

  他想得極為出神,就連尉遲禦走到身旁也沒發覺。

  「墨澈。」

  聞言,他面不改色地放下玉瓷杯。「王爺。」

  「跟你說過了,咱們兄弟私底下直接喚名字就好。」尉遲禦隔著圓形雲石桌,在他對面坐下。「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

  「沒。」

  「想常家寡婦?」

  「……不。」墨澈垂斂長睫,像是不願被人看穿心思。

  他的反應看在尉遲禦的眼裡,彷彿壓抑極深沉的不甘。「你放心,這口氣,我一定會替你出。」

  看來鐵凝香侍寢一事,確實讓墨澈大受打擊。他和墨澈相識二十幾年,還不曾見他如此沉默。

  來到禹親王府多日,他成天待在這裡,就連他二哥也沒將他給逗笑。

  墨澈沒搭腔,動手替他倒了一杯茶。

  「對了,怎麼沒看到二哥?」他左右張望了下。

  「不曉得,許是溜到外頭走動了吧。」

  「二哥真是的,他是私自返回京城,要是在外走動被皇上的眼線瞧見,那還得了?」

  「當你二哥那麼倒楣,只是在外走動都會被皇上的眼線瞧見?」後頭傳來爽朗又洪亮的聲音。

  「二哥,不是跟你說了,小心駛得萬年船,要是破壞了咱們的計劃,你這回可不是被流放邊境而已。」

  「行了,少嚇唬我,我一回京城,就天天窩在你府裡,不讓訝而外頭透氣,是想要悶死我?」尉遲粲大剌剌地坐在墨澈身旁,往他肩頭一搭。「墨澈,我說的對不對?」

  他長得濃眉大眼,唇角勾著笑紋,顯示是極為愛笑之人。

  墨澈沒有回應,淺啜著茶水。

  「嘖,你這是怎麼著,天天端著一張死人臉,是想嚇?」

  「二哥,我不是都跟你說過了?」尉遲禦提醒著。

  「唉,不就是女人嘛,就跟衣服一樣,髒了再換一件就好。」墨澈橫眼睨來,尉遲粲趕緊跳開。「兄弟,我開玩笑的,冷靜。」

  「二哥,少說兩句,從今天開始,沒事就別出門了。」

  尉遲粲又坐回墨澈身邊,一會撓撓臉,一會拿了塊糕點吃了起來。「我說……三弟,你的計劃到底什麼時候要開始?你也沒個期限,要我成天窩在這裡,墨澈的臉又臭得要死,都快把我悶壞了。」

  「二哥,我已經想好了,兵馬也都備妥了。」

  「喔?什麼時候?」尉遲粲懶懶笑著,神韻和尉遲肅極為相似。

  「就暫定為大年初一,你倆意下如何?」

  尉遲禦話落,等著兩人搭腔。

  「你是想趁他主持開春大典時,殺他個措手不及?」尉遲粲幾乎立刻猜到三弟打的算盤。本來他也是個聰明人,只是個性衝動,加上當年宮變時事發突然,他一時情急才中了圈套。

  「沒錯,這一次一定要將大皇兄拉下龍椅,當年他不分青紅皂白把二哥流放邊境,將墨澈入獄,已經說明他為了坐上龍椅,手足情誼、是非黑白都可以不顧,甚至為了羞辱墨澈,還強要了他的女人……這口氣,我是吞不下,畢竟墨澈也是我兄弟。」

  「墨澈遇到這種事,我當然也不可能置身事外,尤其我和大皇兄之間還有筆帳要算,就算你不幫我……我也不會放過他。」尉遲粲冷笑著,把玩著玉瓷杯。

  「可初一當日,皇城和宮內都是二級戒備狀態,想要整軍攻入,太難。」墨澈快手拿下尉遲粲手中的玉瓷杯,倒了杯茶再遞給他。

  「放心,我可以拿到虎符。」

  「喔?」墨澈垂睫忖思。

  他曾經掌管軍政,知道每逢節慶,宮內的侍衛加強巡邏,想要帶兵帶宮,不是件簡單的事,尤其現今天五軍都督,是皇上的心腹。

  可是,如果拿到可以調動兵馬的虎符,京城的四方共有四大城池為最後護城邊防,包括碎陽城的左麒衛營、崆峒城的右麒衛營、入烽城的前麟衛營、沛歲城的後麟衛營……如果編制沒變,這四大衛營裡,至少都有五萬兵。

  一旦一舉攻進城,那可是一場腥風血雨。

  「王爺。」

  樓台石階下,禹親王的總管輕喚著。

  「什麼事?在這裡的都是本王兄弟,沒什麼不能說的。」尉遲禦淺啜著茶,以行動彰顯對他倆的信任。

  「兵部盧尚書求見。」總管道。

  「讓他等等,本王馬上過去。」

  「是。」

  尉遲禦垂著眼睫,突然揚笑放下玉瓷杯。「說人人到,你們待在這兒,我去去就來。」

  「去吧。」尉遲粲擺了擺手。

  「二哥,別又到外頭晃。」臨走前,不忘再叮囑一遍。

  他掏掏耳朵。「知道了。」

  待禹親王走得夠遠,墨澈才淡聲道:「這消息要回報給皇上嗎?」

  「我會找機會告訴他,讓他自個兒判斷。」尉遲粲手往他肩頭一搭。「墨澈你認為禦真信任咱們?」

  「你要是再往外跑,恐怕會折損他對你的信任。」

  「折損了也沒辦法。」他懶懶地伸直腰。「我在北境天天跑馬,回來京城天天窩在這府裡,能不悶壞我嗎?等把事給處理完,我非跟大皇兄好好聊聊不可。」

  「皇上將你流放北境是為了保護你。」墨澈淡道。

  當初情況緊急,要不是肅當機立斷,將他流放到北境的話,說不定他早就和四、五皇子一併被處刑了。

  「我知道。」但是,知道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是說,大皇兄對你喜歡的女人……是真的還假的?」

  墨澈沒吭聲。

  「不會吧,你連二哥都不信任?」尉遲粲氣得哇哇大叫。「在戰場上,咱們兄弟倆一起出生入死多少次,你敢不信我?」

  「我不能再喚你二哥。」以往喚他二哥,那是跟著尉遲禦一起喊的,如今他將要除去這傷他最深的至親,也代表著他和粲之間,將失去那層牽絆。

  尉遲粲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他,我是我,就算沒有他,你一樣是我兄弟。」

  墨澈唇角勾起淺淡笑意。

  「而且,兄弟我剛剛問你大皇兄的事,自然有我的道理。」他貼得很近,一雙大眼還不斷地朝四周張望,像是在提防隔牆有耳。「方才我外出時,經過常家成衣坊,有個標致的姑娘穿著清透的紗衫……」

  墨澈驀地抬眼。

  「聽人說,那姑娘天天穿著紗衫,模樣還真是清豔,尤其是那雙眼,勾魂吶,還有那身段……」他嘖了幾聲。「紗衫太清透了,連抹胸都看得一清二楚,二哥我都忍不住心頭發癢。」

  「你瞧她身長多少?」墨澈沉聲問。

  「這個嘛……」尉遲粲站起身,往胸口一比。「跟一般姑娘相比,她算是比較嬌小,最重要的是,她手上戴了一只很顯眼的七彩琉璃手鐲。」

  瞬間,某人手中的玉瓷杯爆碎。

  他忍不住吹了聲口哨,還沒說話,墨澈已跳下樓台,疾飛而去。

  「……跑得真快呀。」他忍不住拍手叫好。

  ***

  常家成衣坊

  「大夫人,妳穿這樣不冷嗎?」喜芽問著坐在舖子外的鐵凝香。

  「……下雪了。」她置若罔聞,幽幽說道。

  從前天開始,京城降起雪來,從一開始的綿綿細雪,到今日已經變成鵝毛滿天飛,就連上街採買年貨的人都變少了。

  她怎麼可以不冷,但比起她等得逐漸冰冷的心,這種程度的寒冷,她還比較能夠忍受。

  「……大夫人,別再等了。」喜芽終究忍不住點破她。

  其實她猜得出大夫人為何蓄意穿上暴露的夏衫待在店舖口,說穿了,她不過是希冀藉由這個動作,讓瞧見的人傳出流言,心想總會傳到墨澈耳裡。

  可是,都已經幾天了?

  墨澈如果會出現,早該出現了。

  打從百商宴過後,城裡的流言已經難聽到連她都不能忍受,她相信墨澈就算就夠忍受,也無法面對大夫人,然而大夫人還是執意等,壓根不在乎將名節一再地賠進去。

  「……我沒有等。」她啞聲道,不想承認。

  她只是思念,只是希望他可以來見她……因為她不能去找他,不能破壞他的計劃,所以她只能用這種方式讓他知道,為了能見他一面,她沒有做不到的事。

  「天都黑了,先回房歇著吧,妳再待下去,真會染上風寒了。」喜芽看了眼天色,橫下心朝後頭使了眼色,要夥計找來幾個親近的織娘,合力將大夫人給架到內院廂房歇息。

  許是累了,抑或者這幾日她少食少眠,所以連想掙扎都沒有力氣。

  等到將人安置好,喜芽剛走出廂房,一抹高大影子迤灑到面前,她微愕地抬眼望去。

  「凝香呢?」

  「……在裡頭。」

  墨澈輕點頭,要從她身旁走過時,她卻橫步一擋,低聲問:「我只問你一句,你還要大夫人嗎?」

  「要。」他沒有猶豫地回答。

  喜芽瞅著他半晌,往旁退開。

  他立刻推開門,緩步走向床,瞧著閉眼休息的她一臉憔悴,心發痛著。

  「喜芽,我沒事,妳不用留下來陪我。」那嗓音裏著濃濃的鼻音。

  墨澈的心因那故作堅強的嗓音而揪痛著,他在床邊緩緩坐下,長指輕輕抹去她隱在長睫下的淚。

  瞬間,她張開眼,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直到淚水模糊她的視線,她伸長雙臂。「墨澈……」

  「凝香。」他輕嘆一聲,將她擁入懷裡。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她從不知道自己是這麼脆弱。

  她以為自己可以忍耐,但她不能。看不到他,摸不到他,感覺不到他的氣息,讓她變得好不安。她惶恐不已,胡思亂想地嚇自己,整個人像是著了魔,她無法冷靜、無法理智,一心一意只想見到他。

  「對不起,讓妳擔心了。」他沙啞喃著,不捨地撫著她的背。「我以為尉遲禦已經準備行動,沒想到會一拖再拖……我不敢見妳,就怕留下任何把柄,失去他的信任。」

  茲事體大,他不能冒險。

  「我想找你,可我怕害了你……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她真的快瘋了,只好利用流言,希望流言可以把他帶到身邊。

  墨澈聞言,略微拉開彼此距離,瞧見她穿著開襟衣衫,酥胸呼之欲出,腰間只繫了條粉帶,勾勒著她不盈一握的腰肢……

  「妳……」他惱,卻是氣自己。「妳不知道外頭已經在下雪了嗎?」

  「我……」

  「妳穿這麼少,外頭會把妳說得不堪?」

  「我才不管,我只想見你。」流言殺不死她,思念才會將她折磨死。

  「問題是妳穿這樣……」他嫉妒得想要挖掉每一雙瞧過她的眼睛。「我不准妳穿這衣裳,絕對不准。」

  「可是……」

  「沒有可是,這件事很快就會結束,妳等著,再五天……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他等待,就只為未來。

  「真的?」

  「真的,所以不准妳再穿這個樣子。」他惱道,傾前吻上細嫩的頸項。

  她微詫,嬌羞地垂斂長睫,卻發現--「你留下吻痕?」

  「對,我要在妳每個裸露的地方留下吻痕。」

  她愣了下,不禁失笑,他竟打算用這種方法讓她再也穿不了裸露的衣裳。

  她一笑,他立即吻上她的唇,充滿憐惜而不捨地一再纏吮著。

  好半晌,他結束了吻,粗嗄喃道:「我必須回去了。」

  「嗯……」鐵凝香笑著,不讓他看見她的不捨。

  她不能成為墨澈的絆腳石,所以她讓他走,但送到門邊,她才驚覺外頭大雪紛飛,趕忙從房裡取出一條圍巾替他圍上。

  他吻了吻她的頰,儘管不捨,但為了大局,他必須離開。

  望去他離去的身影,她悲傷,不過至少不再感到絕望。
作者: l11011101    時間: 2012-8-11 07:11 PM

第十二章.【死別】

  終於到了除夕當日。

  這一天,天氣特別陰霾,天色很早就暗下來,家家戶戶早早點上燭火,準備吃團圓飯,好不熱鬧。

  然而,禹親王府裡,卻籠罩在一股極為弔詭的凝滯氛圍中。

  因為府裡多了許多重兵,府外更有一營兵等候著。

  「今晚?」

  「對,今晚。」尉遲禦笑道。

  墨澈神色不變,反倒是尉遲粲咧嘴笑著。「你這小子,神神祕祕的,是把二哥當外人了?」

  「二哥,你這話就不對了,你是領兵作戰過的人,應當知道所謂出奇制勝,我本來是想在大年初一出兵的,可後來想想除夕更好,再晚一點,大皇兄就要沐浴上天壇祭祖,咱們趕在他上天壇之前動手,這時機點,你不覺得更為妥當?」

  尉遲粲邊笑邊點頭。「確實是如此,那麼接下來呢?誰負責先鋒?」

  「當然是……皇城三十二衛營。」

  眉尾微抽著。「那我呢?」這混蛋根本也在防他嘛!

  「二哥就跟墨澈和我一道進宮吧,放心,要對付大皇兄那一刀,我一定留給兩位。」尉遲禦說著,外頭有人走近,他便又道:「走吧,咱們要拉下昏君了。」

  尉遲粲勾笑。「我等這天很久了。」只是想殺的不是昏君,而是你這混蛋。

  說完,他勾著墨澈的肩往外走,以眼神詢問著他,瞧他淡淡抿笑,才稍微安心了點,卻發現他衣襟處似乎有條毛線。

  「這是什麼?」他輕扯著。

  墨澈動作飛快地護住胸口,但尉遲禦還是瞧見了那條圍巾。

  那玩意,他曾在一個地方見過,而且只見過那一次。

  思及此,他眸色微黯。

  ***

  今晚,常家熱鬧非凡。雖然流言再三打擊著常家,但反而把常家成衣坊的招牌打得更響亮。

  有鑑於大夥的確忙得昏天暗地,而且財源滾滾而來,常青雲答應了鐵凝香的要求,給了織造廠、布坊和成衣坊的所有夥計織女獎金,更邀請喜芽到府作客,還帶來她的兒子,只為逗大嫂開心。

  但鐵凝香仍然愁眉不展。

  因為決戰的日子就在明天,她的心一直惴惴不安。教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大夫人,妳乾兒子已經逗了妳老半天,妳一個笑容也不給,妳乾兒子都快要哭了。」

  喜芽的聲音近在耳邊,她才驀地回神,一臉抱歉地望著抱在懷裡的乾兒子。

  「小歉,對不起,乾娘在想事情。」

  「大夫人在想墨澈的事?」

  「……嗯。」她逗弄著小歉。

  這娃兒遺傳他娘親漂亮的五官,而且極為愛笑。

  「那晚,他來找大夫人,我還以為他會多待一會,結果他一下子就走了。」

  「他有事。」她輕描淡寫的說。

  畢竟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對妳……有什麼打算嗎?」她這麼問,純粹是擔憂大夫人能否得到幸福。

  如果不是大夫人,也許她早就和兒子死在街頭,這份恩情,她沒齒難忘。

  鐵凝香垂斂長睫,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時,突然聽見外頭傳來古怪的聲響。

  「這麼晚了,是有人來了嗎?」她頭一次在這裡過年,不確定在除夕夜,是否會有客人來訪。

  是說,那鬧出的動靜也未免太大了。

  她所在的東廂與大廳是有段距離的,但她居然聽到有人在吼什麼,府裡瞬間忙亂起來。

  「不曉得,我去瞧瞧好了。」

  喜芽起身,順著長廊在大廳,遠遠的便瞧見廳外有不少官兵。

  她忙攔下一個驚慌走過身邊的丫鬟。

  「發生什麼事了?」

  那丫鬟臉色蒼白的說:「是禹親王派人來請大夫人過府作客,可是大年夜,又天寒地凍的,二爺一直在替大夫人婉拒,但那個領頭的官爺態度很強硬,完全不像來請人,還比較像……來拿人。」

  喜芽聽到這裡,驚顫不已,轉身拔腿就跑。

  一路衝回東廂。

  「喜芽,怎麼了?妳怎麼跑得這麼急?」那腳步聲讓鐵凝香不解地抬起眼。

  「大夫人,快走。」她將她懷中孩子抱起,先擱在床上,拉著她就要往外跑。

  「去哪?」她的驚慌,讓鐵凝香也慌了起來。「發生什麼事了?」

  「先走,路上再說。」

  「可是小歉……」

  喜芽回頭看了眼正瞅著自己的兒子,抿了抿唇。「待會再來。」那些人再兇殘應該也不會殺個娃兒,眼下要先保住大夫人。

  她當機立斷,正拉著鐵凝香步出房門時,奉常青雲之命來通風報信的駱偉也剛好跑至,一瞧見她倆,話都還沒說,她便先搶白,「後門在哪?」

  「走小徑,直通到底。」

  「你去找二夫人,動作快。」喜芽喊著,拉著鐵凝香往小徑跑。

  「好。」駱偉趕緊繞後方長廊而去。

  「喜芽,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

  「常府要被抄家了。」

  鐵凝香驀地停下腳步。「為什麼?」

  「大夫人,先走。」

  「妳先告訴我為什麼。」

  喜芽無言以對。

  「因為我?」

  抄家,普天之下誰有這麼大的權力行使這麼可怕的命令?

  不是會皇上,因為他和墨澈有私議……那麼,是否意謂著墨澈出事了,所以禹親王派人要抓她,卻禍及常家?

  「大夫人,不關妳的事。」

  「不關我的事,妳為什麼要帶我走,還將小歉丟在房裡?」說著,她轉頭就朝來時路走。

  她不能這麼自私,她怎能讓他們因她而死?

  天底下沒有這種道理,而且她想知道墨澈是不是事跡敗露,她想知道他是否安好,如果他已經出事了……

  「大夫人,二爺派駱總管來通知妳,那代表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妳……」喜芽話到一半突然打住,因為她聽到雜亂的腳步聲,和哀嚎聲。

  「瑞英?」鐵凝香朝聲音來源望去。

  那聲音像極了瑞英,難道說她……

  「大夫人,有人來了,快躲起來。」喜芽拉著她躲進小徑旁的牡丹叢裡。
 
  鐵凝香怔愣著,聽著不遠處的哀嚎聲,覺得眼前的一切像是一場惡夢。

  怎會如此?前一刻大夥還開開心心地圍爐,為什麼這一刻卻是哀鴻遍野?

  這到底是怎麼了……她不禁掩嘴低泣。

  這時,有人奔至附近,大喊著,「有聲音,往裡頭搜。」

  鐵凝香瞠大淚眼。常家處處懸上燈火,此刻她和喜芽躲在牡丹叢裡,看不見那些人在哪裡,卻聽得出人數不少,而且腳步聲直朝她們躲藏之處而來。

  怎麼辦?

  就在她忖度的當下,喜芽已站起來往另一頭跑去,她完全反應不及,而官兵也被喜芽引開,她淚如泉湧。

  她知道自己應該要挺身而出,不該躲藏,可是喜芽這麼做就是想要保護她……

  接下來,她聽到喜芽和官兵的對話隨風傳來--

  「妳跑什麼?難道妳就是常家大夫人?」

  「不!我只是受雇常家的一個女掌櫃,突然看到你們這麼多人搜索常府,被嚇到才躲起來。」

  「那妳有沒有看見常家大夫人?」

  「她不是在房裡?」

  「妳沒瞧見她?」

  「沒……」

  話未完的瞬間,刀已落下。

  鐵凝香從花叢的縫隙中看見喜芽倒下,那官兵把抽出帶血的刀,鮮血淋漓,還準備再補上一刀。

  「不--喜芽、喜芽!」她起身喊著。「不要殺她,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來人,抓住她!」

  不一會功夫,鐵凝香已被人架住,拉出牡丹叢。「喜芽……官爺,請你們幫幫忙,去醫館找大夫好不好……」

  那些官兵置若罔聞,架著她便要離去。

  「大夫人……」喜芽還在掙扎,用沾滿血的手扯著那些官兵的腳,卻被無情地踢踹。

  「喜芽!」鐵凝香又怒又悲。「放開我……救她,我求你們,我求你們……喜芽……」都是她、都是她,才會牽連了喜芽。

  那些人充耳不聞,架著她往大廳走。

  一路上,她看見屍橫遍野,常家的下人,甚至是瑞英、青雲,無一倖存。

  雖然早知道這是個視人命如螻蟻的世界,但這是她第一次親眼見識到,她在這裡,看到了真正的地獄。

  ***

  皇宮齊善殿前廣場

  從南啟門大搖大擺地進入皇宮,墨澈和尉遲粲便隱隱察覺有異,但卻只能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殿前廣場必須拾階而上,直通齊善殿,而此處便是每年大年初一,舉行開春大典之處。

  然而此刻,沒有鋪上大紅地毯,更不見半個宮人。

  「我說三弟,咱們就大大方方地站在這吹冷風,啥事都不用幹?」尉遲粲耐不住地問道。

  「是啊。」笑得一臉勝券在握。

  「難道你的意思是說,先鋒部隊已經殺進去了?」尉遲粲心頭不安,卻不形於色。

  尉遲禦笑而不答,此時一人從齊善殿裡走出,幾個大跨步,來到他面前,必恭必敬地單膝跪下。

  「王爺。」

  「結果呢?」

  「已除去。」

  尉遲粲倒抽一口氣,墨澈則眸色森冷,殺氣迸現。

  「哈哈哈,怎會如此簡單呢?」得知結果,尉遲禦仰天大笑,隨即喝令,「來人,將尉遲粲和墨澈兩人拿下!」

  霎時,原本跟隨在後的三十二衛營士兵,立刻將兩人包圍。

  迅速與墨澈交換一記眼神,尉遲粲撇嘴道:「三弟,你這是在做什麼?」

  「二哥,明眼人不說暗話,」他搖頭失笑著。「你應該知道我在做什麼。」

  墨澈怒目瞪他。「當年,你先是毒死先皇,而後煽動其他皇子、帶兵入宮,製造出宮變的假象……如今,你如法炮製地對付我和粲……禦,我真沒想到你會泯滅人性到這種地步。」

  「是你逼我的。」尉遲禦斂笑凜目。「你胸口藏著那個蕩婦送你的圍巾,那就代表你對她餘情未了,可天底下有哪個男人能夠忍受自己的女人去伺候其他男人?所以很顯然,你在作戲,換言之,你和大哥有私議,打算除去我!」

  墨澈眸色微變,沒料到他竟是因為圍巾而察覺古怪……說來他根本是多疑的人,寧可錯殺也不放過。

  「我不懂你為什麼要做到這種程度……難道你就那麼想當皇帝?」

  尉遲禦眸色有些失神地看著他。「誰要父皇打算將皇位傳給大哥?我才是嫡長子,是皇位最正統的繼承人,我本來無心傷害你和二哥,我還想仰賴你們替我鞏固江山,偏偏我這般離間你們,你們還是認他為主,那就怪不了我了。」話到最後已癲狂。

  「如果我這樣就被你收買,我才是真的愚蠢!尉遲禦,你這個逼宮坐上的皇位會穩嗎?世人都知道你是弒兄篡位的暴君!」尉遲粲惱火地罵道。

  「所以我才需要你們啊!」

  墨澈和尉遲粲對視一眼,總算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等著由他們兩個替死鬼擔罪,絲毫不影響他光風霽月的名聲。就如當年,他假借他人之手除去障礙。

  突然,身後有動靜。

  墨澈瞇眼望去,驚見鐵凝香竟一身狼狽地被架到尉遲禦身旁。

  「凝香……尉遲禦,你放開她!」他吼著,向前一步。

  「所有的人……都可以背叛我,唯有你不能。」尉遲禦低笑著,捏起鐵凝香的下巴。「因為你是我的姨表兄弟,母后去世前總說,比起其他兄弟,你更值得信任的,但你卻和這個下賤的女人作戲,欺騙我!」

  話落瞬間,他狠狠刮下一巴掌,她頓時唇角溢出血珠。

  「住手!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墨澈目眥盡裂地瞪著他。

  「你問我為什麼?」他放聲笑得極狂。「當然是我好心想要讓你們做一對亡命鴛鴦啊。」他把劍架上她的頸項。

  「你……」墨澈心急如焚,痛恨自己竟無計可施。

  鐵凝香緩緩抬眼,像是喃喃自語,「墨澈……他們都死了……喜芽、瑞英、青雲……壽兒、雙菱……」她泣不成聲。

  她到底是來這個世界做什麼的?

  竟然因為她連累了這麼多人……她不該來的,她這個早該死去的人就讓她下地獄,何必讓她來到這裡牽累更多人?

  「凝香……」

  「來人,將他們拿下!」尉遲禦喊著。

  墨澈和尉遲粲背貼著背,正打算殺出重圍時,竟聽到齊善殿內傳來一道命令。

  「來人,給朕拿下禹親王!」

  兩人回頭望去,就見尉遲肅站在丹樨上,身後一列弓箭手已經準備就緒,甚至有重兵從廣場的四面八方疾奔而來。

  「大皇兄,我就知道你沒事。」尉遲粲縱身朝丹樨躍去。

  「你最好這般料事如神。」他哼了聲。

  尉遲禦登時怔住,回頭問道:「不是已經將他除去了?」

  但那通報之人早就不在場,就連他帶來的三十二衛營,也持劍對著他,只餘數十個親信還跟隨著,情勢大逆轉。

  他錯愕,看向丹樨上的尉遲肅,瞧見百官竟都站在他身後。「連你們……都背叛了本王……」

  那百官裡,至少有一半是他養的狗,想不到今日竟回過頭反咬他一口!

  「尉遲禦,這都得怪你行事太過狠辣,沒人敢再為你賣命。」尉遲肅笑得冷傲。「你想要架空朕,那真是太小看朕了。」

  「我就討厭你這副模樣,從小便瞧不起我!」尉遲禦吼著,架在鐵凝香頸上的劍割出傷口,淌著血。

  墨澈強迫自己冷靜。

  他不能妄動,他必須伺機而動才能救她!

  「那是因為你仗著自己是嫡長子,就以為是天之驕子,不把其他兄弟看在眼裡,什麼都想拿到手。」尉遲肅斂笑,殺氣橫生。「甚至荒唐到下毒弒父!」

  「誰要他把皇位傳給你,我不服氣!」

  「朕不管你服不服氣,這些話……你到黃泉底下去跟父皇說吧!」

  尉遲肅喊著,弓箭手已拉緊弦,墨澈暗叫不妙。

  「你敢動我,我馬上殺了她。」他將鐵凝香扯到面前,頸項上的血已經沾濕她銀白的襖袍。

  「放箭!」尉遲肅毫不遲疑地下令。

  尉遲粲見狀,大喊道:「大皇兄,不要!」

  然而,箭已射出,如雨,鋪天蓋地而落。

  見狀,尉遲禦直接以鐵凝香為盾。

  墨澈疾衝而出,在箭翎落下的瞬間,將她抱入懷裡,正欲避開箭雨時,背部遭受銳刃刺入。

  「墨澈!」她拔尖喊著。

  他咬牙,一手緊握著她的手,一手拿劍的打落飛來的箭矢。

  同一刻,尉遲禦趁他不注意揚劍砍下鐵凝香的手。

  「啊……」她痛得跌趴在地,摀著鮮血直流的石臂。

  墨澈緊握的手,七彩琉璃手鐲從斷處滑落,碎了一地。

  「凝香!」他要抱起她,胸口卻被利刃穿過,他怔了下,緩緩抬眼,瞧見是胸口已中箭的尉遲禦。

  「本王活不了……也要拖幾個墊背……」他張狂笑著,踹著鐵凝香,不讓墨澈碰觸到她。「痛吧……誰叫你背叛本王……」

  墨澈怒不可遏,大步走向他 不管劍刃不斷地刺入胸口,直到他的手扣住他頸項,發狂地緊掐,隨著頸骨傳來碎裂聲,那刺耳的笑聲乍止。

  將他甩開,墨澈想要走到她身旁,卻無力的撲倒在地。

  「凝香……」他探出手,卻握不到她。

  「墨澈……」她哭喊,伸出手,卻碰觸不到他,掌心只抓到手鐲的碎片。

  他的眼眨也不眨地看著她,直到自己再也無法動。

  鐵凝香怔住,她覺得好冷,雪花紛飛著,劍影閃動著,她渾身抽顫,手伸得再長,也碰觸不到他,一顆淚珠滑落眼眶,也帶走一縷不屬於這個時空的幽魂……

  「墨澈!」尉遲粲趕到時,瞧見已無生息的兩人趴伏在地面,各自伸長了手,但那指尖卻相差了一寸的距離。

  他掩面痛哭。

  「澈……」尉遲肅走來,不敢相信自己最倚重的愛將已死。「這不是朕要的結果呀,墨澈……是朕錯了嗎?」

  他抬眼,雪花淒迷,漫天纏綿,不知道是誰的淚。
作者: l11011101    時間: 2012-8-11 07:13 PM

第十三章.【似夢非夢】

  耳邊是一陣烘亂的嘈雜,逼得她自黑暗中張開雙眼。

  「雅君,妳總算醒了!妳把我給嚇死了。」

  眼前的女人抱著她,又笑又哭。她有些疑惑,這人是眼熟的,可她一時之間卻記不得對方的名字。

  總覺得像是作了一場漫長的夢,讓她有點分不清楚夢境與現實。

  「雅君,妳不要緊吧?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女人連珠炮地問著。

  她閉了閉眼,緩聲低喃著,「嚴姊,我沒事,妳不要緊張。」

  她想起來了,這人是她的經紀人,陪著她一路走來,是真誠待她,就像是親姊姊的人。

  「那就好。」嚴家璇鬆了口氣。

  侯雅君緩緩坐起身,發現身旁還圍著不少工作人員,她有一瞬間的恍惚,但記憶很快回籠。

  「不好意思,讓你們擔心了,我沒事。」她笑得一臉抱歉。「對了,那個畫面還可以嗎?」

  「導演說可以,可是接下來要趕拍吊鋼絲那一幕,妳現在沒問題嗎?」

  「嗯,沒問題的。」

  接下來,工作人員全數移往山景後方,準備拍攝一幕女主角飛天的畫面。

  侯雅君補好妝,套上鋼絲護甲之後,再罩了件裸色系紗衫,儼然像個古代女俠站在起飛地點上,由導演講解著飛掠的路線和時間。

  她聽完,點了點頭,深吸了一口氣,由造型師幫她做最後的整理。

  「雅君,妳手裡是握著什麼?」嚴家璇問。

  「我?」侯雅君不由得伸出手,果真瞧見自己的手緊握著。

  她疑惑地攤開掌心,瞧見自己握著的是塊碎片,而且因為她握得極緊,那碎片還刺破她的皮膚。

  她皺起眉,仔細地瞧,那碎片七彩流溢,摸起來像是……琉璃。

  瞬間,有什麼竄過她心頭。

  「好了,準備開拍。」副導在不遠處喊著。

  聞言,她收斂精神,隨著被鋼絲緩緩吊高,她彷彿聽到有人在她耳邊說--

  抱緊。

  男人的嗓音低沉悅耳,他視若珍寶地摟緊她,帶著她飛掠到一棟宅邸前,進入一間房裡,取出一只七彩琉璃手鐲套到她的手腕上。

  他說那是他父母的結緣之物,他現在交給她,當作是他們之間的定情信物。

  他是誰?

  光線太暗,她看不清楚那個男人的臉,想不起他的名子,可她記得他的體溫,記得他強而有力的擁抱……記得他衝入箭雨中救她,記得他滿身是血地伸長手,他喊著--

  凝香。

  霎時,記憶如浪般席捲而來,打進她的心底。

  「墨澈……」看著掌心的琉璃碎片,她淚水掉得倉卒。

  那死別一刻的痛還鏤在她心底……是她害死他的,倘若她沒有去到那個世界,就不會跟他相遇,破壞他的計劃。

  她不該和他相遇……

  抬眼看著遠方的山景,鋼絲正緩緩朝前移動,風景不斷地掠至腦後。

  可是 如果能再給她一次機會,她絕對不會犯錯,她會用自己的命保住他。

  可不可以讓她回去?她淚眼迷濛地看著遠方。

  她想要回去……有誰可以幫助她回去……她想要回去!

  驀地,緊握在手的琉璃碎片綻放七彩光芒,眼前的畫面加速掠過,她隱約聽到底下有人高分貝喊著,「天啊,鋼絲斷了!」

  伴隨著嘈雜聲,黑暗降臨,她像是失去意識,卻又像是清醒的,只是在黑暗中蟄伏等待,直到嘈雜聲再起,她感覺自己處在移動的空間,聽到馬車的轆轆聲,還有低沉的對談聲。

  「這是今年的貢茶,待會到都督府泡上一壺嚐嚐。」

  「嗯。」

  兩個男人的對談聲近在耳邊,她想要張開眼,卻怎麼也張不開。

  「倒是這姑娘,你打算怎麼處理?」

  「先帶回府再做打算。」

  男人這回回話的字句長了點,那低醇的嗓音教她瞬間張開眼,首先瞧見的是男人的腿,再往上看,是兩個男人並肩坐在一塊。

  看起來像是在馬車裡,她不禁自問:難道說,她回來了?

  「不過,這還是我頭一次瞧你不避嫌地跟姑娘家同坐馬車。」

  「都遇上了,總不能將她丟在冰天雪地裡吧。」

  熟悉的嗓音,讓她怔怔地再往上看去--

  「欸,姑娘,妳醒了?」

  她沒看問話的人,雙眼直瞅著那個雙手環胸,眸色冷淡的男人。

  「墨澈……」話一出口,淚水已失控滑落。

  她回來了,她真的回來了!

  想也沒想的,伸出雙臂撲過去,緊緊地將他抱住。

  「太好了,你沒事,我知道了,那是我在作夢,只是夢而已……」墨澈是溫熱的,就在她面前,完好無缺。

  他僵硬如石。

  身旁的尉遲禦已經忍不住地放聲大笑,「原來你根本就認識這位姑娘,難怪你會不避嫌地讓她進馬車。」

  墨澈臉色鐵青,想要將她推開,但她哭得淚如雨下,教他拉開也不是,不拉開也不對。

  他不禁暗罵自己,怎會惹上這麻煩。

  「墨澈……」她喜極而泣,可是他的反應冷淡到她慢慢冷卻下來,仔細地看著他,突然發現--「你臉上的疤怎麼不見了?」

  「姑娘自重!」當她的手要摸上他的臉時,他微惱地別開臉低斥。

  侯雅君傻眼。她曾經見過淡漠的他,可再如何淡漠,他都不會露出不耐和嫌惡的表情。

  為什麼?淚水滴滴滑落,她無法理解他為何變得如此冷淡。

  「你不記得我了?」他那神情就像是看一個陌生人,甚至極端厭惡著。

  「墨澈,你該不是對姑娘家始亂終棄吧……」尉遲禦收起笑臉,驚詫萬分地來回看著兩人。

  依他對墨澈的了解,他不認為他會做出這種事,可是這姑娘哭得好像兩人轟轟烈烈愛了一場,結果墨澈卻是翻臉不認人似的。

  墨澈瞧也不瞧她一眼,黑眸瞪著車窗外。「姑娘,下去。」

  聞言,侯雅君啞聲問著,「為什麼?你不要我了嗎?」

  這其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濃眉攢緊。「我不認得妳,從未見過妳。」

  「可是……」

  話未竟,馬車突然停住,有人從外頭打開馬車門,尉遲禦率先下了馬車,笑睇著裡頭的兩人。

  墨澈不耐道:「下去。」

  侯雅君可憐兮兮地從他身上爬下,緩緩地下了馬車,看著他冷著臉從馬車裡下來,站在她面前。

  她驀然發現問題出在哪裡。

  現在的她,是侯雅君本尊,不再是鐵凝香,難怪他認不出她是誰,可是……

  「姑娘,既然妳已經醒了,那麼就請妳自行回家。」墨澈出聲打斷她的思緒。

  她呆了半晌,站在原地,看著他和尉遲禦一起踏進都督府。

  她不禁疑惑了。為什麼他會跟禹親王站在一起?那個大惡人不是死了嗎?

  而墨澈……

  如果墨澈早在那一刻死去,為什麼他又完好無缺地出現在她面前?她正視著眼前的問題抽絲剝繭。

  她想起墨澈說過,在遇見鐵凝香的一年前,曾經有個女人來到都督府,一再提醒他要防範尉遲禦,最後還為了保護他而死,而那個姑娘名喚--侯雅君!

  「墨澈,現在是哪一年?」她拔聲問著,不管都督府前的侍衛和總管驚詫地看著她。

  他停下腳步,回頭瞪她。

  他不曾見過她,所以無法理解她為什麼用這麼親暱的口吻喚他。

  「今年是元碩二十七年。」墨澈沒說話,反倒是身旁的尉遲禦代為回答。「天寒地凍的,姑娘妳回去吧。」

  「元碩二十七年……這是哪一年啊?」她喃喃自問著。

  她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時,瑞英說過是康廉元年,那現在到底離康廉元年有多久?她忖著,突然想通,管他是哪一年,重要的是,這是先皇還在的時候,所有的禍事都還沒發生!

  這也意謂著,這時的墨澈還不認識鐵凝香!

  「墨澈!」她追向前去。

  她回來了,可是時間提早了,這是好事,因為她可以從這一刻開始改變墨澈的命運!

  「放肆!」守門侍衛毫不留情地持劍將她掃開。

  侯雅君被打得趴伏在地,可是,她沒有時間喊痛,她必須進入都督府,才能把知道的事告訴墨澈。

  她剛撐起上身,一抹黑影已來到身旁,重聲低咆,「混帳,是誰准許你們對一個姑娘家動粗?!」

  沒想到他竟會為他又踅回,她驚詫地看著他。

  「可不是嗎?」尉遲禦也懶懶走來。「如此嬌俏的美人,你們居然用劍將她掃開,真是太不懂得憐香惜玉了。」

  「妳站得起來嗎?」墨澈垂睫問著。

  侯雅君扁緊嘴,搖了搖頭。

  其實她站得起來,可是她不想錯過可以接近他的機會。

  墨澈嘆了口氣,低下身,伸出手,但卻不是握她的手,而是要她抓著他的肘,好讓他可以使力將她撐起。

  這大好的機會豈能放過?

  侯雅君一手抓著肘,一手握住他的手,整個人往他身上貼去。

  馨雅香氣伴隨柔軟軀體壓在他手上,墨澈想要避嫌,但瞧她站得極為艱辛,只能閉眼等著她站妥。

  「姑娘,手下侍衛有所造次,還請海涵,天快黑了,回去吧。」他連她為何會倒在街角都不想過問,不欲和她有太多接觸。

  「我沒有地方可以去……你收留我好不好?」這個要求非常厚顏無恥,可只要可以改變歷史,再難為情的話,她也會說出口。

  「妳……」墨澈攢緊眉,暗惱自己真的做錯了。

  他應該放任她凍死在街角,而不是好心地將她帶回。

  「墨澈,留下她吧。反正你當初救她時,就打算帶她回府不是嗎?」尉遲禦勾笑勸說著。「如果她真的無處可去,你又趕她走,那當初何必救她?」

  侯雅君作夢也沒想到尉遲禦竟會幫她說話……這般溫文儒雅,真的很難把他和除夕夜發狂的那個禹親王聯想在一起。

  墨澈閉了閉眼,無奈道:「一晚,妳明天就必須離開。」

  聞言,侯雅君喜出望外地勾唇笑著。

  誰理你呀?只要讓我踏進府裡,誰也別想趕我走!她暗自發誓。

  ***

  侯雅君的雄心壯志,在進入都督府的頭一晚,就被削減了一角。

  府裡的丫鬟,每個都把他當做空氣,沒有人要跟她說話,很明顯地排擠著她。她想,恐怕是有人造謠,抑或者有人瞧見她老是纏著墨澈,她們因此認為她根本就居心叵測,不屑理她。

  但無所謂,反正她又不是來交朋友的,重要的是,她必須把所知道的事告訴墨澈才行。

  所以,沒有準備她的房間……也沒關係。

  她不斷地摩挲雙臂,很想找間房躲進去,但又怕進到不該進去的地方。

  走著走著,侯雅君繞到主屋,遠遠的瞧著一間房,突然發現那間房極像是他的房間,瞧四周無人,她放膽地朝那裡走去。

  打從進入都督府後,他就把她丟給其他人發落,她再也沒見到他。

  現在就算見不到他的面,能待在他門外,確定他安好,也教她感動得不知道如何感謝老天爺。

  「誰在外頭?」在她踏上房外長廊時,房裡突然響起他冷漠的沉嗓。

  她心頭抽痛著,明知這時的他並不識得她,她不該為了這種事傷心,可他的口氣真的好冷漠……

  倏地,門板打開,露出他寒厲的眉眼。

  她怔住,好半晌才擠出虛弱的笑。「嗨!」噢,他的眼神好傷人。

  「妳在這裡做什麼?」

  「看風景啊,今天的天氣很好呢。」

  「下雪了。」

  「……有月亮啊。」她不死心地指著天空,豈料竟是黑壓壓一片。

  「被雲遮住了。」

  她頹喪地垂下小臉,酸楚爬上鼻頭,淚水忍不住又湧了出來。

  差別太大了……原來在愛與不愛之間,他的差別對待,竟會大到這種地步。雖然他對姑娘家極好,但其實是帶著客套和疏離的,跟只專注她一人時,截然不同。

  墨澈雙手環胸,完全想不起在哪見過她,但她看他的目光,彷彿是看著至愛的人……難道是他長得像她的情人?忖著,又覺得不對,因為她喊的是他的名字。

  他應該問清原由,但時間已晚,孤男寡女不該獨處。

  「回去吧。」他道。

  「回去哪?」她抬眼,笑得苦澀。

  沒來由的,他心頭一顫。

  她是個美人胚子,巴掌臉上嵌著秀雅五官,豔而不俗,媚而不妖,尤其是當她忍淚勾笑時,楚楚可憐的神情抽動著他的心。

  「慕總管沒為妳備房?」

  侯雅君張口,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要是照實說出,他會不會罰那些人?事實上,她連晚飯都沒吃呢。

  可是餓一餐,折磨不了她,見不到他,才是煎熬。

  「有啊。」她抿唇笑著。

  「那就回房休息。」

  「喔。」她點點頭,卻不知道自己能在哪裡休息。

  就在這當頭,她的肚子很不爭氣地咕嚕作響,羞得她趕緊按緊肚皮。

  墨澈微揚地眉,繞過她,走到長廊轉角處喊道:「來人!」

  不一會,有人從前頭奔來,單膝跪在他面前。「大人有何差遣?」

  「準備一份夜宵到花廳。」

  「是。」

  墨澈回頭看著她。「過來。」

  「喔……」她羞得絞衣角,如老牛拖步般地走。

  好丟臉,真的好丟臉……

  侯雅君跟著他的腳步來到花廳,瞧他往主位一坐,她不知道該站還是坐,只能眼巴巴地看著他。

  「坐那頭。」他指向離自己最遠的位置。

  「喔……」她拉長尾音,走到那位子坐下。

  「妳從哪來的?是京城人氏嗎?」

  做為軍政重地,都督府實在不適合留宿一個來路不明的人,就算是個文弱女子都不應該。

  「我……」要她怎麼解釋呢?「我不是京城人氏,而且舉目無親,你可以收留我嗎?」

  如果可以,她想趕緊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他,好讓他有所防範,可她太清楚他的性子,對人如此防備,她要是現在告訴他,說不定他會在一氣之下把她給趕出去。

  思及此,她突然一頓,忖著自己現在的到來,該不會就是墨澈記憶中的第一次相遇吧?

  那豈不是代表著,歷史的齒輪是從這一刻開始,她到來,吐露一切,但他卻不信,所以她為了救他而被火藥炸死,而他最終最是被打入牢獄,開始了他和皇上尉遲肅的計劃?

  可是如果她在這裡死了,一年後又要怎麼成為鐵凝香和他相遇?

  「妳在想什麼?」瞧她攢眉想得驚懼,他忍不住低問。

  「我……」她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如果,她現在離開他,是不是就會和他說的「過去」截然不同?

  可是,她要是離開他,也沒有辦法讓他擺脫宮變的牽連……她不知道墨澈提起的過去,是什麼樣的情形,但現在的她,掌握了所有先機,那麼,她是不是可以從這一刻創造出,和墨澈記憶中的「過去」,完全不同的結局?

  可以的吧,就像星爺的電影,拿著月光寶盒回到過去,他還是可以改變既定的命運!

  她必須這麼想,因為機會只有一次,她必須拿命賭。

  「怎麼?」

  「沒、沒事。」侯雅君勾笑地說:「我很擅長裁製衣服,你要是留下我,我可以--」

  「不用。」他冷聲打斷她。

  她不死心又道:「我裁製的衣袍可是和外頭的不一樣,我……」

  「府裡有專門的丫鬟裁製衣袍。」

  「那我可以幫忙,現在這麼冷,要加製冬衣,丫鬟們一定忙不過來。」

  墨澈瞇眼打量著她,這時下人端來夜宵,他懶聲道:「吃吧。」

  「這是給我的?」她受寵若驚地看著那幾樣菜色和溫熱的清粥,感動得都快掉淚。

  瞧吧,他不過是行事給人淡漠的感覺,實際上,他很有人情味的。

  「吃吧。」他垂下長睫,不想瞧見她的笑靨。

  沒來由的,她的淚、她的笑,異常地牽動著他,他清楚這一點,所以故意漠視她。

  「嗯。」侯雅君笑得甜柔,拿起粥配著菜下口,吃得眉開眼笑。「好好吃喔,謝謝你。」

  他覷她一眼,那甜柔笑臉像抹春風,拂進他的心裡。

  她那模樣,看起來也不像是細作,如果她真的無家可歸,留她下來倒也不是不可。

  畢竟,她有顆良善的心。

  她沒用晚膳,可見慕總管根本沒好好地發落她的事,而她在外頭走動,說不準是她連可以休息的房都沒有,結果她沒坦言下人的不是,反倒是為了維護他們而撒謊,衝著這一點,他應該可以相信她。

  「妳叫什麼名字?」忖著,他竟脫口問道。

  侯雅君笑睇著他。「鐵……雅君,侯雅君。」她當鐵凝香太久了,一時還會說錯自己的名字。

  「妳真懂得裁縫?」

  她用力點頭。

  在成衣坊成立的那段時日,她在雙菱的訓練下,已經知道如何打版縫製。

  「妳是真的無處可去?」再問。

  「是真的,這時候你要是把我趕出去,我肯定凍死在街頭。」她擱下碗筷,說得好不可憐。

  墨澈嘆了口氣。「今年適逢百年大雪,冬至已近,接著就快過年了,既然妳懂縫製,那就留下吧。」

  「百年大雪……冬至已近?」

  「再十幾天就要冬至……妳連日子都忘了?」他突然想起,她曾經問過他現在是哪一年。

  「墨澈,你爹是不是在兩年前去世,然後你娘也在一年後跟著去了?」她問著,渾身不住發顫。

  明明剛吃了熱粥,可她背脊卻竄起惡寒。

  「妳為什麼這麼清楚我的事?」他戒備地瞇起眼。

  「完了……」她喃喃自語著。

  當初墨澈跟她說,他和侯雅君相遇是一年前的事,因為他說的時候是十一月,所以他和侯雅君相遇時是十一月,那麼距離宮變不就已經迫在眉睫?

  可是現在距離冬至只剩十幾天了……那她如何有時間慢慢地取信於他,再把一切說出呢?

  尉遲禦那個大惡人已經在精心策劃,可卻讓人全然看不透!

  「妳說什麼?」

  「墨澈,你……」她該怎麼辦?她現在說了,他也不會信!

  「妳還沒回答我,妳為什麼那麼清楚我的事。」他站起身,大步逼近她。

  她嚥了嚥口水。「我……」

  「妳既然不是京城人氏,又怎麼會知道我的事?」墨澈冷凜的鷹目決絕無情。「說!」

  皇上近來病痛纏身,正打算要立太子,惹得皇子們之間蠢蠢欲動。

  在這敏感時機,她的出現,讓他不得不防。

  侯雅君淚水緩緩淌下。

  他想殺她,用這麼陌生而可怕的眼神看她,到底要她怎麼說?
作者: l11011101    時間: 2012-8-11 07:15 PM

本帖最後由 l11011101 於 2012-8-12 07:59 AM 編輯

第十四章.【逆轉奇蹟】

  「說!」墨澈重聲低咆。

  他暗惱自己竟差點因為心軟就將她留下。

  侯雅君淚如雨下,下斷地搖著頭回答,「我不知道要怎麼跟你說,但是請你相信我,我是為了保護你而來,我不可能傷害你……我寧可傷害自己,也不可能傷了你……」

  「我並不識得妳,我們之間沒有妳說的情深義重!說,到底是誰派妳來的?」

  「沒有人派我來,我是為你而來!」她覺得好委屈,她為他而回來,可他竟然這樣對待她……

  「為我而來,又是所為何事?」

  「我說了,我是為了保護你而來!」

  「妳又要如何保護我?」

  「我會想辦法,保護你不受宮變牽累!」她聲淚俱下地大吼,一回神,才驚覺自己竟脫口道出。

  「宮變?」他瞇起黑眸,沒漏過她臉上每個表情。

  「那是……「她很想找個話題搪塞,可是他表情寒鷙得教她心慌。

  「誰會發動宮變?」無視她的淚,墨澈沉聲質問。「哪個皇子?說!否則休怪我無情!」

  他受的教養,不允許他對個姑娘家動手。

  但要是她選擇隱瞞,那麼,他會為她破例。

  「尉遲禦!」侯雅君悲至極致,怒聲吼著,「我說了,你開心了沒,你滿意了沒?」

  在那雙高深莫測的眸裡,她瞧見他壓抑的怒火和殺氣!

  他想殺她……他真的想殺她……她不能怪他,因為這時的他並不認識她,可是他的行為還是傷到她,像有好幾把刀凌遲著她!

  沒有了那些相愛的記憶的他,還是她的墨澈嗎?她不禁直問。

  「荒唐!」他低斥。

  「對,我就知道你會不信,所以我才不願說!」侯雅君瞪著他,淚水撲簌簌掉個不停。「他是你表弟,你們情同手足,我說的你不可能信,可是你要我怎麼辦?不說,眼睜睜地看著你掉進他的圈套裡,到最後還被牽累入獄!然後你還會……」話到一半,她突然打住。

  儘管她怒極悲極,但她還是力求冷靜,想著墨澈說過「過去」的侯雅君曾告訴他,他將在入獄一年後被鐵凝香給買走……那麼,只要她現在不說出這一點,他或許就不會對鐵凝香產生情愫,那麼就算她改變不了現狀,至少還可以保護他未來無事,對不對?

  「住口!妳好大的膽子,竟敢胡亂造謠生事?」

  她深吸口氣。「我沒有,我說的都是真的。」既然都說了,那就將一切都攤開吧!

  「胡說八道!」他驀地扣住她頸項。

  侯雅君噙著淚,抿緊唇。「我沒有胡說,墨澈,你聽我說,冬至之夜,宮內侍衛子時一刻交班時,四皇子和五皇子會帶兵,分別從東啟門和西啟門攻進皇宮,而二皇子亦會聞風聲領軍而來,你為了掩護二皇子受到牽連……」

  墨澈聽著心頭一顫。

  只因她說得太像一回事。她眼神澄澈無懼地看著他,她沒有說謊他看得出來,可是那明明是尚未發生的事,為何她卻像是已經目睹一切的發生?況且他預定將冬至之夜時的侍衛交接時刻延後一刻……這命令他尚未佈達,為何她會知道?

  「妳是誰派來的細作?」在無法理解的情況下,他只能這麼推測。

  「我不是!」侯雅君氣得直跺腳。「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你告訴我的!」

  「胡說,我要如何告訴妳?」

  「是你在未來告訴我的!」相信她……她從不知道要得到他的信任,竟是如此困難的事。

  墨澈怔愣地鬆開手,看她的目光像在看什麼妖魔鬼怪。

  「真的……」她碎聲的解釋著,「墨澈,我來自另一個世界,在未來,我們相過了,也相愛了……可是,我們卻因為捲進宮廷鬥爭而死別,所以我回來,是要你從這一刻開始改變命運。」

  墨澈搖著頭,往後退了兩步,腦袋裡一片混亂。

  他們曾經相愛……在未來……所以她才會用這麼炙熱的眼光看著他,可是她既在未來,又是如何出現在他面前?

  他握拳覷著她,她哭得像個淚人兒,是那般傷心難過,彷彿受了多大的委屈。

  「墨澈,冬至之夜,尉遲禦煽動兩位皇子舉兵進宮,他想要坐享漁翁之利,所以……」

  「妳別再說了!」

  「聽我說,皇上得到急症,那其實不是病,是有人對他下了毒!而且,越接近冬至,他的病症就會越嚴重,到了冬至那晚……他就會死去……」

  墨澈怔愣得說不出話。

  皇上得到急症,已經多日不早朝,但狀況卻讓御醫們束手無策,因為尚未立太子的緣故,怕民心動盪,這事不可能流到宮外,到底是誰告訴她的?

  「妳到底是誰的細作?!」他重複質問。

  「我不是細作,我來只是想要保護你,你……為什麼不相信我?」侯雅君哭得抽抽噎噎。

  她很少掉淚,天大的事也不能撼動她,可面對無法解釋的狀態,她真的好急好怕……

  墨澈橫下心,扣住她的手,扯著她往外走。

  「你要帶我去哪?」她又驚又懼。

  「離開都督府。」

  「為什麼?」

  「因為妳不能再待在這裡。」他冷聲道。

  他沒有辦法確定她的底細,身為五軍都督,他身負保家衛國的責任,理該將任何可能造成王朝動盪的因子都掃除,可是……他下不了殺手,只能趕她走,任她自生自滅!

  聞言,侯雅君雙腿一軟。

  在她說了那麼多之後,他的選擇竟是趕她走……悲傷和委屈瞬間到達臨界點,透過淚水,不斷地傳遞她的傷悲。

  墨澈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哭倒在地的她。

  「難道我回來一點意義都沒有?若是如此,為何讓我回來?如果不是你給我琉璃手鐲,我也不可能再回來……」她哭得柔腸寸斷,旋即像是想到什麼,她猛地抬眼。「琉璃手鐲,你娘留給你的遺物,那是你父母相遇的契機,你娘留給你,希望給你未來的妻子,戴上手鐲永不分離……」

  墨澈瞠目結舌。

  宮中侍衛交班時刻、皇上患上急症,如果她是細作,這些都可從情報網獲知,但她現在說的是他娘去世前的遺言,他沒告訴過任何人,不可能有人知道的。

  「大人?」守在屋外的侍衛和慕總管聞聲趕來,驚詫地看著向來沉斂守禮的主子,竟拖著來路不明的姑娘。

  「是誰告訴妳的?」墨澈啞聲地問。

  她淚眼矇矓地瞅著他。「你呀……除了你,還有誰知道這件事?」

  他震得退後兩步。那麼,她說的都是真的?

  「大人,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慕總管試探性地問。

  墨澈神色複雜地看著她,半晌才粗聲道:「安排一間單人房給她,讓她到裁房幫忙,記住,三頓膳食別忘了送去。」話落,他轉身就走,步伐快得像是要逃離毒蛇猛獸。

  聞言,慕總管心頭一驚,趕緊垂首道:「小的知道了。」

  待主子離去,他才走到侯雅君面前。

  「我的姑奶奶快點起來吧,夜深露重,男人都受不了,況且是妳?」

  跟在主子身邊十多年,未曾見過主子對哪位姑娘特別留情,而今主子特別吩咐給她安排一間單人房,那就代表她的身分並非一般奴婢,他自然不敢怠慢。

  侯雅君追逐著墨澈的背影。怎麼辦?

  時間這麼緊迫,她到底要如何讓他相信她?

  ***

  翌日一早,慕總管便帶著她到裁房,和一群丫鬟縫製冬衣。

  儘管慕總管三申五令地交代了,但還是沒人睬她,這也好,她落得輕鬆,邊縫邊想到底該怎麼做。

  雖然覺得受盡委屈,但她人都來到這裡還無法改變命運的話,她才真會嘔死。

  可是,她如果一直待在這裡,無法接近他,她無法製造信任的契機。

  侯雅君忖著,不禁輕嘆一聲,視線落在手上,想起他將手鐲戴到她腕間時的柔情萬千,對比現在的冷漠疏離,她忍不住又紅了眼眶。

  如果琉璃手鐲還在她手邊的話,他一定會相信她說的話……驀地一道靈光閃過腦際,她想起琉璃手鐲在這時根本還沒碎,而且就放在他房裡。

  等著時間來到中午,趁丫鬟去廚房取膳時,她溜到主屋,發現附近並沒有侍衛在,猜想他八成外出辦事還沒回來,於是躡手躡腳地推門進房。

  進門,她看向床邊的百寶格,卻瞥見床上躺著人。

  那人背對著門側躺著,被子拉得極高。

  她怔了下,趕忙走到床邊,整個人貼近,動手扳動著他。「墨澈,你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那男人張開了眼,皺著眉,像是有些氣惱被擾醒。

  「你……尉遲肅……」他怎會在墨澈的房裡?

  ***
 
  都督府的中庭涼亭裡,石爐裡的松果燒出一片輕煙緲緲。

  尉遲粲沏著茶,倒出三杯聞香茶,再繼續沖泡著茶。

  「墨澈,在發什麼呆?「將聞香茶遞給他時,瞧他出神得厲害,不禁問他。

  他緩緩抬眼,拿起聞香茶淺啜。

  「喂,頭泡是拿來聞香,不是拿來喝的!」尉遲粲大叫著,身旁的尉遲禦則是放聲大笑,「喂,你到底是怎麼了?瞧你今日一整天魂不守舍的。」

  「二哥,墨澈是被個姑娘給勾了魂。」尉遲禦笑道。

  「真的還假的?誰家的姑娘?」

  墨澈面無表情地擱下茶杯。

  他沒心情笑鬧,因為他今早和御醫聊過之後,確定了皇上的病情確實是一天天加重。

  侯雅君說的事一一應驗了,但如此巧妙的巧合,他真的可以認為她來自未來這種離奇說法能相信嗎?

  更何況,她說的主謀還是禦……不由自主地,他看向相處二十幾年的表弟,真的無法相信他會在冬至之夜時發起宮變。

  「幹麼一直看著我?難道是怪我大嘴巴?」

  他垂下長睫,心思煩亂理不出頭緒。

  「幹麼愁眉苦臉的?真要喜歡了,就趕緊迎娶回府,不容易呀,難得看你對一個姑娘上心。」尉遲粲揶揄著。

  「我想的是皇上的病。」墨澈淡道。

  如果侯雅君說的都是真的,那麼不如就由他來稍微試探看看。

  「父皇的年紀大了……」尉遲粲嘆口氣。「父皇至今未立太子,身子又不好,四皇弟和五皇弟私底下動作不少,真是煩人。」

  「可不是嗎?也不知道父皇到底是什麼病,怎會連御醫都無法可治。」

  墨澈不動聲色地問:「你們認為……有沒有可能是毒?」

  問著的同時,他瞅著尉遲粲,眼角餘光則注意著表弟的反應。

  尉遲禦愣了下,忙問:「你怎會做如此想?」

  那神情像是很意外,而且急於找到答安,墨澈的心微微一凜。

  「可是不可能呀,父皇的膳食都有人試毒。」尉遲粲就事論事地道:「而且能出入父皇寢殿的,只有御醫、后妃、皇子、公主……難道是四皇弟或五皇弟?」

  墨澈表面淡定,心頭其實微微抽痛著。

  粲的反應,來自於他是個武將,習慣抽絲剝繭再推演,可是禦的反應,像在試探他。

  什麼心態會教他反向試探著他?是作賊心虛吧。

  「二哥,別胡亂猜測,畢竟咱們可是常往父皇寢殿走動,尤其是大皇兄,昨兒個一晚守著父皇,現在……對了,大皇兄還在你房裡睡嗎?墨澈。」

  「應該是……」

  這時不遠處傳來一道尖叫聲,認出那是侯雅君的聲音,墨澈立刻足不點地地朝主屋的方向奔去。

  一推開房門,就見侯雅君被大皇子強壓在床上,衣襟大開,露出飽滿酥胸。

  沒來由的,一股怒火兇猛地燒向心窩,他大步衝向床邊,一把揪起尉遲肅的衣襟。

  「墨澈!」尉遲粲如風般地趕到,在他拳頭落下之前,及時將他拉開。

  墨澈怔住,不解地看著自己握得死緊的拳頭。

  他這是在做什麼?他竟然未問原由,就揮拳對著自己的兄弟。

  隨後進房的尉遲禦笑睇著這狀況,而尉遲肅顯然微詫了下,但隨即恢復正常,走下床,撢了撢有點發皺的衣衫。

  「這是怎麼著?你連問都不問就要動用私刑了?」他似笑非笑地道。

  墨澈抿緊著唇,瞪向躺在床上,將衣襟拉得死緊的侯雅君。「妳在我房裡做什麼?」

  「我……」她想說,但有其他人在場,她不該也不能說。

  「說不出口,那就讓本皇子說吧。」尉遲肅哼了聲。「本皇子在床上睡得好好的,她卻溜進房裡,從本皇子背後一抱,擾得本皇子心猿意馬,這會倒把罪都推到本皇子頭上了?」

  聞言,墨澈瞇緊墨眸,發狠地瞪著侯雅君。

  「不是,我以為他是你,我想這時間你在房裡睡,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她趕忙澄清,「我有喊你的名字。」

  「用這種方法詢問人?姑娘妳貼得那麼緊……分明是在誘惑人。」

  「我……」她真的是百口莫辯。

  因為也想要測他的額溫,要是不貼緊一點,如何扳正他的身體?

  「人家都喊了墨澈的名字,你明知道她誤認了人,還吃人家豆腐……要不是她叫了,你豈不是要把她給吃乾抹淨?」尉遲粲跳出來開罵,粗獷陽剛的俊臉上竟有幾分猙獰。

  侯雅君一愣,直瞅著他,知道他是誰,但跟他很不熟。不過照她聽起來,他這種罵人的口氣很大有文章啊!

  「關你什麼事?」尉遲肅冷哼了聲。

  「不關我的事?」尉遲粲吼著,硬是扯著他往外走。

  「放開我,混帳東西!」

  「我就是不放,你咬我!啊……你真的咬!」

  兩人儘管走遠,但聲音還近在耳邊,尉遲禦沒興趣看他們兩個鬥嘴,將注意力放在房內的兩個人。

  墨澈沉默不語,侯雅君則是不知所措地瞅著他。

  「禦,麻煩你先離開。」好半晌,墨澈啞聲道。

  「這有什麼問題?」尉遲禦離去前,不忘帶上門。

  房內,兩人視線對峙著。

 「我真的以為他是你……」

  「妳到我房裡做什麼?!」他重咆著,驚覺自己逐漸失控中。

  為什麼?為什麼為了一個相識不過一天的女人如此失控?

  「我……」她嘴一扁,淚水立刻滾落。「我到你房裡找琉璃手鐲……」

  她總算明白,自己以往為什麼總是不哭,原來她把淚水的配額全挪到這個時候了……

  「妳知道琉璃手鐲在我房裡?」她到底還要如何的混亂他?

  「就在百寶格上面算來弟三層,右邊算是第二格。」她記得那時他是從那裡取出手鐲的。

  墨澈覺得自己簡直快要瘋了。

  琉璃手鐲放在哪裡,除了他,絕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可是……她知道。

  突然之間,他覺得渾身乏力,一抹臉坐上床。

  「墨澈……」侯雅君爬坐起身,不敢隨意碰觸他,就怕又惹惱他。

  他回頭瞅著她。

  這到底是什麼樣的命運?

  他並不識得她,可她卻可以說出不為人知的祕密,讓他不得不相信她。更重要的是,她的眼對他蓄滿深情,他無法視而不見。

  「我想找出琉璃手鐲,是因為想要證明自己沒有騙你,我對你說的都是真的,你一定要防範尉遲……」

  話未竟,他一把摀住她的嘴。

  她張大水眸,難以置信他竟會碰觸自己,儘管只是一個制止她說話的舉動。

  「夠了。」他啞聲道,緩緩地放開手。

  「你相信我?」

  「噓。」隔牆有耳,他不希望打草驚蛇。

  侯雅君激動地摟住他。

  他先是一震,垂在身側的雙手,猶豫了下,逐漸抬高,不過微使勁,便將她擁入懷裡。

  她是這般柔嫩,彷彿只是他稍使勁,就會將她碰壞,他不禁趕緊鬆開手。

  但她是如此期待一個擁抱拂去自己內心的不安,她雙手環過他的頸項,主動與他貼合,至少在這一刻,他們的心靈是相通的,他是相信她的。

  「妳……」他深受禮教束縛,想要拉開她,但她鬆開手的瞬間,竟是捧著他的臉,吻上他。

  丁香小舌試探性地撬開他的唇,他的呼吸漸亂,理智與情感拉鋸著,終究還是忍不住地張口吞沒了她的挑逗。

  一個吻,瞬間撕裂他受禮教束縛的外殼,顯露出他熱情的一面。

  唇舌交纏著,他吻得濃烈而放肆,直到她快要不能呼吸了,他才驚覺自己的失態。

  「對不起。」他粗嗄地喃著。

  「幹麼對不起?我又沒說不可以……」她羞澀地垂斂長睫。

  望著她含羞帶怯的神情,他心旌動搖,卻強逼自己必須坐直身子。

  「往後妳就暫時待在裁房,直到過年後。」調勻呼吸之後,他啞聲道。

  「可是你要怎麼……」

  他探指放在她唇上,但那柔嫩的觸感,教他趕忙收回手,難以置信自己的自制力竟薄弱到這種地步。

  「就這麼決定。」隔牆有耳,任何線索都不該從她嘴裡說出,否則只會替她招來殺身之禍。

  他不願意累及她……但他不懂,不過是素昧平生的人,為何他會在一遇見她之後,就深受吸引,不自覺想以她為重。

  像娘所說的,當她遇見爹時,彷彿是命運一般,他們注定相戀。

  而他現在,似乎可以體會那種感覺。

  ***

  那天過後,侯雅君少有機會和他碰頭。

  一方面是年節將近,他的軍務本來就不少,另一方面是他刻意不和她見面,而她冷靜之後,彷彿能與他心靈相通,知道他這麼做,是為了保護她。

  可是,如此一來,她沒有辦法把更詳細的情形告訴他。

  有時候,她好不容易逮到了機會碰見他,偏偏尉遲禦就跟在他身旁,讓她無法開口……眼看冬至逼近,她實在無法冷靜。

  適巧瞧見裁房裡有不少質料不佳的棉紗,她向裁房管事要來棉紗,還削了兩根木條充當棒針,連夜加緊編織著。

  天寒地凍的,她送他圍巾禦寒,沒有人會起疑的,對不?

  那麼,只要她把一些話編織在裡頭,稍加囑咐他,他就會看見。

  冬至這天,天色未亮,她一完工,便趕緊跑往主屋找他,卻見尉遲禦竟站在他房門外。

  她的心狠狠地顫著,惡寒從腳底板急速往腦門竄。

  「侯姑娘,起得真早。」他噙著儒雅的笑跟她打招呼。

  她強迫自己微笑。「三皇子今天怎會這麼早來?」她不禁懷疑,他根本就是對她起疑了,否則怎會天天到都督府報到。

  「本皇子來還要向妳報告?」

  「不,對不起,我太多話了。」在這關鍵時分,她能忍讓就忍讓,絕對不能因為她而起紛爭。

  尉遲禦的視線落在她手中的物品,正要開口,墨澈已開門走出。

  「妳怎麼來了?」他攢眉看向她。

  「我……」她抖開手中的圍巾。「今天下雪了,我瞧你總是連披風也不穿,所以幫你準備了一條保暖的圍巾。」

  「圍巾?」

  「嗯,這是我家鄉特有的一種保暖物。」她想幫他圍上,可瞧見尉遲禦在旁,不由得猶豫起來。

  她不知道墨澈是怎麼解釋她的身分,怕太過親密的動作會惹來尉遲禦的疑心。

  這人有多多疑,她是見識過的,而他的狠毒無情,直到現在還教她駭懼。

  見狀,尉遲禦背過身去,算是有禮的迴避開來,以他的身分而言,這個動作已經算是很給墨澈面子了。

  可惜,侯雅君並不滿意,因為他不離開,她就沒辦法和墨澈說些悄悄話。

  「雅君。」

  聽著心上人的低喚,她不禁笑瞇起眼,走向前,將圍巾繫在他頸項間。

  這是墨澈第一次喊她的名字,是很值得記念的一刻,她開心,但卻擔憂這可能是他最後一次喚她。

  「天氣很冷,回房歇著吧。」他輕輕地拉下她的手。

  「你什麼時候會回來?」

  墨澈說過,「過去」的侯雅君為了救他而被火藥炸死,所以這一次,她會忍住不踏出房門一步,不給他添麻煩。

  她很清楚,在這個世界,她一點能力也沒有,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保護好,別扯他後腿。

  「初二吧。」

  「那……你要小心,要是冷了,拉緊圍巾,這圍巾是我親手編的,是我的一片心意,你要是得閒,要拿下來瞧瞧。」她暗示著,就怕他根本看不到她織在裡頭的祕密。

  墨澈凝睇著她,多日不見,她眉間的哀愁不變,教他想要探手拂去她眉間的皺摺,然而--

  「原來墨澈也會被兒女私情給困住……本皇子站得腳都快麻了,墨澈。」尉遲禦背對著他倆,懶聲提醒著。

  他抿了抿唇。「回房去吧。」他不捨地放開她的手。

  侯雅君瞅著他半晌,好怕這將是兩人的最後一面,忍不住踮起腳尖,探手拉下他的頸項。

  墨澈瞪大眼,感覺她柔嫩的唇拂過他的,隨即羞怯地垂下臉地說:「我等你回來。」

  他深吸口氣,啞聲道:「等我回來。」



第十五章.【續前緣】

  和往年相比,今年宮中的冬至之夜冷清許多。因為皇上如今時而昏迷、時而清醒,於是這一晚,並沒有安排任何活動,只點亮所有宮殿的燈。

  亥時四刻,在墨澈的坐鎮下,宮裡嚴加戒備著。

  「墨澈。」

  一瞧見尉遲粲到來,他略微鬆了口氣,連忙起身。「墨澈見過二皇子。」

  「什麼二皇子,跟你說過多少遍,叫二哥就好。」尉遲粲沒好氣地道,走到他面前。「發生什麼事了?聽說你昨兒個就一直派人找我。」

  他不答反問:「你沒有帶兵馬進宮吧?」

  尉遲粲忍不住雙手環胸。「衝著你一句話,我沒帶任何兵馬,不過我很好奇,為何你會猜到我要帶兵馬進宮?」

  墨澈黑眸微縮著。「我得到消息,今晚有皇子將造反。」

  「跟我得到的消息一樣,那你還要我別帶兵進宮?」

  「有詐。」

  「詐?」

  「這會是個計中計,有人在幕後操控,只要帶兵馬進宮的,一律被視為叛變,所以我才要你別帶一兵一卒進宮。」

  「你哪來的消息?」

  「不能說。」他現在的佈局,全部是接照雅君說過的情形在走,一方面派兵部署在東西兩門,同時杜絕粲被捲入宮變風波裡。

  「這麼神祕?」尉遲粲抿了抿唇。「大皇兄也是天天對我耳提面命,不管我聽到任何消息,都別輕舉妄動。」

  「是嗎?」他低吟著,忖度自己到底該不該去向大皇子共謀對策。

  可是時間已經逼近關鍵時刻,這時候他不適合離開崗位。

  不過,既然肅會對粲幾番提醒,就表示他已經掌握一些消息,那麼……關於下毒的事,他沒跟他提過,不知道他是否有同感。

  「你在想什麼?」

  「我……」他忖了下,問得極為漫不經心。「二哥,如果你要對一個人下毒,會用什麼方式,下得神不知鬼不覺?」

  「我沒經驗耶。」尉遲粲不禁失笑。「不過要下得神不知鬼不覺,首先,被下毒的人肯定對下毒的人沒有防心才有辦法吧。」

  雅君說,冬至當夜,皇上即將死去,可是她並未提及是誰下的手,能夠讓皇上沒有防心的,絕對是他最親密的人……

  「你到現在還在想這事?別想了,我跟大皇兄提過,他派人查了,每回父皇用膳時,不管是誰在伺候著,必有御醫在旁試毒,當三弟陪父皇吃夜宵時,更是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著,而且每道膳食大皇兄都派了眼線在御膳房盯著,不可能出任何差錯的。」

  「是嗎?」墨澈皺緊眉頭。

  難道是雅君記錯了?

  原本他打算要問御醫,可是怕打草驚蛇,他便打消念頭……不過,肅會做出防備,那就意謂他也有相同的懷疑……

  「這什麼東西,這麼特別?」

  墨澈來不及阻止,尉遲粲已經快手抽掉他頸上的圍巾。

  「欸,這上頭好像有字……」

  他抬眼望去。圍巾拉開,中央部位顏色較沉,仔細一看,竟織著三個字。

  「進寢殿?」尉遲粲唸著。「這是什麼意思?」

  墨澈想起她說要拿起來瞧一瞧。「這時間,誰會在皇上寢殿?」他突問。

  「這時間……三弟要是有空的話,都會陪父皇在寢殿裡用膳。」

  「糟了!」他立即朝外奔去,向門口侍衛道:「聽令,帶一隊衛兵前往三皇子的德興殿,不准任何人出入。」

  「是。」

  墨澈足不點地地朝前奔去。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尉遲粲追在他身後問著。

  他沒有回答,直朝皇上寢殿而去,來到殿外,通傳太監立刻向前一步。

  「墨大人急忙前來,所為何事?」

  「三皇子是否在寢殿內?」

  「是,需要奴才通報一聲嗎?」

  「墨澈,你跑到這來做什麼?」尉遲粲遲了一步才到,氣息微亂地往他肩上一靠。

  「奴才見過二皇子。」通傳太監必恭必敬地行禮。

  尉遲粲擺了擺手,還沒開口,寢殿大門已經打開。

  「二哥?墨澈,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沒錯過尉遲禦臉上一閃而逝的驚詫,墨澈淡聲說:「啟稟三皇子,臣聽二皇子提起皇上龍體有恙,所以前來探望。」

  聞言,尉遲粲揚起眉,但選擇不戳破他的謊言。

  「那就進來吧。」尉遲禦轉身走進裡頭。

  「謝三皇子。」

  墨澈欲踏進寢殿內,尉遲粲輕扯著他,以眼示意地問他到底想做什麼,他一雙沉眸眨也不眨地瞅著殿內,尉遲粲明白答案可能得自己去找,便鬆開手,與他一起踏進寢殿。

  看著睡在龍床上的皇上,墨澈濃眉攢緊。

  他不過幾日沒見皇上,皇上竟已病容枯槁,像是只剩下最後一口氣,確實是看不出中毒的跡象,但此刻,他選擇相信雅君,所以他心裡有了大膽的假設。

  「三皇子,皇上看似病得極重,怎麼你還陪著皇上吃夜宵?」墨澈看著皇上唇角的湯汁,再看向擺在床邊花架上的一碗湯。

  「墨澈,你這話問得古怪。」尉遲禦低笑著。「你問御醫,皇上是否已一日夜沒有用膳?本皇子正想辦法灌一些藥膳湯汁,好讓皇上有些體力,而且這碗湯,是御膳房送來的,有什麼問題嗎?」

  墨澈看向站在床頭的御醫,他還沒開口,對方便已道:「情形的確如三皇子所言。」

  尉遲粲的視線在三人間來來回回。

  他現在總算知道墨澈想做什麼,可是他剛剛也跟他說過,三弟總是他一口又一口地吃著,要是那湯有問題,三弟早就也中毒了。

  他滿腹疑問,但他相信墨澈這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也就不急著出聲介入。

  「御醫,皇上的病情似乎是一天比一天還不樂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沉聲問。

  御醫誠惶誠恐地道:「下官不才,找不出皇上的病因,罪該萬死。」

  「可是……」

  墨澈突然拿起擱在花架上的湯。「要是這湯裡有毒,你能否驗出?」

  「這……剛剛已經驗過,銀針並沒有反應。」御醫不知所措地看向房裡兩個皇子。

  「所有的毒,銀針都驗得出?」

  「不……」

  「墨澈,難不成你現在是在懷疑我?」尉遲禦沉聲質問,臉上的笑意早已盡。

  「是。」墨澈抬眼望著他。「下官大膽猜測,皇上非病而是中毒,但皇上所有膳食皆是從御膳房所出,而且都經過御醫試毒,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你將毒粉塞至牙間,經過你一口皇上一口……毒慢慢地混入湯中,一日一回,情形逐重。」

  「放肆!你以為你現在是跟誰說話?」尉遲禦重喝著,眉目冷凝。「你可知道你現在的行徑是在誣陷本皇子!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我和你一起成長……難道在你心裡,我是心思如此歹毒的人?」

  墨澈抽緊下顎,沉默以對。

  他也不想相信……可是,他並非盲目地相信雅君的說詞,而是禦的神情出現破綻,讓他證實他得確心狠手辣地策動計謀。

  「二哥,你也不相信我?」尉遲禦轉問他。

  「這……」尉遲粲為難的皺著眉。

  一個是親弟弟,一個是至友,他不知道自己該相信誰。

  「下官建議,延請宮外大夫聯合診治皇上,而且這段時間勿讓三皇子再接近皇上。」墨澈聲色俱厲地道:「如果查證之後,是下官錯怪三皇子,下官自請入獄,聽候刑部裁決。」

  「你……好!到時候要是證明本皇子的清白,你莫怪本皇子不念舊情,秉公處理!」

  「不用那麼麻煩,我現在就可以秉公處理,讓你心服口服!」

  殿門突然被推開,尉遲肅風塵僕僕而來。

  「大皇兄,你是上哪去了?」尉遲粲走向他。

  尉遲肅沒理睬他,大步走向床邊,旋即從懷裡取出了兩只小瓷瓶,將其中一只打開。「粲,拿水來。」

  「好。」尉遲粲立刻倒了杯茶送上。

  他接過手,倒入瓷瓶裡的粉末,稍微攪拌了下,往床邊一坐,扶起父皇,小口餵入他口中。

  「大皇兄,你這是在做什麼?」尉遲禦神色微變。

  「待會你就知道。」

  待皇上喝完,不一會,雖說人未轉醒,但青皇的臉上出現些微紅潤。

  尉遲肅站起身,朝他笑得邪氣,提起手中另一小瓷瓶。

  「禦,這是我從宮外找來的毒藥,無色無味,銀針驗不出,每日只要食以一三撮,便會出現類似風寒的症狀,要是持續服用,很快就能登上西方極樂世界。」

  「大皇兄,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尉遲禦笑著,拳頭卻緊握著。

  「你儘管不認罪,我說過我會讓你心服口服。」他看向御醫。「藍御醫,麻煩你診一下皇上的脈,看皇上的脈象是否比較穩定。」

  藍御醫趕緊向前,握起皇上的手診脈。「回大皇子的話,確實比較穩定了。」

  「這麼說來,皇上並不是生病而是中毒嘍?」

  「回大皇子的話,確實是如此,就算是靈丹妙藥也不可能有其奇效,除非皇上是中毒,剛才服下的則是解藥。」

  「就算如此,也不可能就此將我論罪!我可是陪著父皇一起吃夜宵,要是父皇中毒,那麼我也會中毒。」

  「不,只要你事先服下解藥,你自然不會毒發。」尉遲肅端起湯碗。「但如果我喝下這碗湯,出現一模一樣的中毒現象,就足以證明你確實下了毒。」

  「等等,就算要喝也是我喝。」尉遲粲趕緊搶過手。

  「不需要以身試毒,下官已派人包圍德興殿,只要從殿裡搜出同樣的毒藥,就能將三皇子論罪。」墨澈沉聲道。

  尉遲禦難以置信地瞪著他。「你竟然背叛我……你忘了誰才是你的兄弟?!」

  「那你就知道,要拿你治罪,對我有多煎熬!你不該弒君的,這是大逆不道的罪行!」當雅君說他是幕後主謀時,不管她說再多,他還是不願相信,私心企盼他不過是被利用罷了,主謀另有其人,可如今……事實已擺在面前。

  「誰讓他要傳位給大皇兄!我不甘心!我才是嫡長子,是皇后所出,為何皇位竟是給了他!」

  尉遲肅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就連尉遲粲也嘆聲連連。

  「墨澈,將他押往刑部。」尉遲肅淡道。

  「是。」墨澈往前一步,將他拘住。

  「你背叛我,我也不會讓你好過的。」尉遲禦突然笑得猙獰。「再等一會,你們一個個也逃不掉。」

  墨澈黑眸痛縮,悲傷自己竟沒有察覺他已改變如此多。「不會的,我已經加派兩衛營的兵守住四大城門,尤其是在東西啟門各佈下一萬大軍,就算是四皇子、五皇子率軍前來,也進不了宮門。」

  「你……」他震愕不已。

  「走吧。」

  「好你個墨澈……」他放聲大笑著。「是那個女人對不對?我真後悔讓她踏進都督府……現在除去她,雖然為時已晚,不過至少本皇子黃泉路上不寂寞。」

  他發現墨澈開始壞疑父皇的病不單純是從那個女人出現之後,為了不讓他的計劃生變,他早就不打算放過她。

  墨澈神色一凜。「你……」

  「你膽敢背叛我,我就要你嚐到加倍的痛!」尉遲禦笑得張狂,像是已瘋癲。

  他心頭抽得死緊。

  尉遲肅吩咐,「墨澈,你先去吧,這裡交給我!」

  他立刻鬆開對尉遲禦的箝制,足不點地地朝外狂奔而去。

  ***

  入夜之後,侯雅君在都督府的中庭涼亭裡來回團走,她恐懼不安無法入睡,不停在心裡祈禱,直到夜深,她聞到一股古怪的油燒味。

  順著油燒味,她朝後院僕人房走去,卻驚見幾棟建築起火,在風的助長下火勢蔓延得極快。呆愣一瞬,她立刻拔聲喊著,「失火了,快來人!」

  她奔向井旁,打起一通水,脫下外衫沾濕,再將水往身上一淋,冷得渾身直打哆嗦,她也咬牙忍住,頭上罩著外衫,拔腿就往僕人房跑去。

  侯雅君抬腿踹開著火的門板,大喊,「快,趕緊出來!」

  丫鬟一個個睡眼惺忪,但一瞧見大火,立即清醒過來,卻不知道要往哪邊逃。

  「往這邊,快!」她拿著濕外衫,罩著兩個丫鬟先往外跑,再跑回去,多次往返,終於將丫鬟全數救出。

  此刻,府中侍衛和慕總管也已趕到,加入滅火的行列。

  「女眷先往外走。」慕總管指揮著,「中庭一帶也著火了。」

  聞言,侯雅君立刻拔腿朝中庭跑去,果真瞧見主屋也已燒起。

  這怎麼成?墨澈他娘的遺物還在他房裡……想也沒想的,她衝進已經著火的房間,裡頭著火,卻異常的黑暗,教她只能憑記憶摸索百寶格的位置。

  等她好不容易找到琉璃手鐲,回頭要離開時,屋頂橫樑被燒得斜落倒下,擋住出口的方向。

  她心裡恐懼著,但她強迫自己冷靜,尋找其他出口,然而窗口也都著火,她已經無路可走。

  怎麼辦?她緊緊拽著琉璃手鐲,不斷地左右觀望,就怕屋頂承受不住火勢整片摔落。

  難道說,她注定逃不過一死?

  正忖著,門口方向傳來巨響,嚇得她抱頭蹲下,然後她聽到有人喊她。

  侯雅君驀地抬眼,煙嗆得她幾乎喘不過氣,火勢烘得她快張不開眼,可是……黑暗中,他踩過火焰,來到她面前,像個戰神散發著光芒,照亮著她的黑暗。

  就像在布坊那一次,他強悍而驍勇地踩過怒焰,走進她心裡。

  「墨澈……」她撲進他的懷裡。「你沒事了?!」

  他抱著她離開房間,外頭已有侍衛列隊滅火。

  將她帶到安全地帶,確定她安好之後,他才惱聲咆著,「妳為何明知道房間著火還跑進去?」

  「我……」她扁著嘴,取出她緊拽在懷裡的琉璃手鐲。「我想幫你把手鐲拿出來啊……這是你娘的遺物,要是被火燒壞了怎麼辦?」

  墨澈不禁動容。「妳……傻瓜,一個手鐲怎麼比得上妳重要?」

  「重要,因為我還等著你把手鐲戴到我手上。」這是他給的定情信物,是那一夜,他給予的承諾。

  他拿起琉璃手鐲,輕輕地套進她白潤的手腕裡。

  「墨澈?」

  「別再讓我為妳擔心受怕,一次就夠了。」

  「你……」侯雅君喜極而泣,緊緊地抱著他。「墨澈,我愛你……我真的好愛你……」

  「我知道。」

  她說的未來,不在他的記憶中,但是他知道,她愛他。

  ***

  翌日,皇上清醒過來,在得知所有事之後,怒極下令將三位皇子處斬。

  但許是這次的宮變對他打擊過大,鬱鬱寡歡的他終究在幾個月後駕崩。

  於是,尉遲肅正式登基為帝,而尉遲粲則受封為頤親王,墨澈加封為千勝侯,賜侯爺府一座。

  在墨澈喬遷之日,也一併迎入侯雅君這美嬌娘。

  這些歷史和當初侯雅君所說的有些出入。

  「因為我已經改變歷史了。」

  她是這麼告訴他的,他至今仍難以理解,但是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愛他。

  「因為你先愛我的,所以現在換我來愛你。」

  她的說法總是令人參不透,可是因為她的愛,讓他嚐到爹娘之間的情愛,覺得生命是非常值得珍惜的。

  她的愛並感染著他,讓他覺得只要一刻沒見到她,就會嚐到她說的相思滋味。

  他懷疑,她對他下了蠱,否則相思怎會如此難捱?

  下朝之後,他無視粲的訕笑,趕回府中,瞧她和府裡的丫鬟忙碌製衣,那笑靨深深牽動著他。

  唯有一點,直到現在,他還是很難接受,儘管她說,那不過是基本禮儀罷了。

  好比眼前--

  「多謝皇上!」侯雅君整個人撲到尉遲肅的身上。

  「侯雅君!」他吼著,怒不可遏。

  真教人不敢相信,她竟可以一再地當著他的面撲到其他男人的身上!

  另一個在場的男人也低聲罵道:「皇上,自重!」

  「你吼那麼大聲做什麼?這是皇上耶。」侯雅君沒好氣地瞪他。

  「是誰都一樣!」他一把將她揪進懷裡。

  「喔,千勝侯這麼火冒三丈,難不成是要休妻了?那好,朕的後宮正空虛著,很歡迎雅君入主。」尉遲肅笑得邪氣。

  她也笑瞇了眼。「這樣好嗎?我怕有人會發火。」說著,她目光掃向臉色已經變得鐵青的頤親王。

  尉遲肅不由得微瞇起眼。「朕……不喜歡太聰明的女人。」

  「是呀,我也不喜歡太有心機的男人。」侯雅君笑咪咪道。

  但話對話和眼波流轉,看在墨澈眼裡,只覺得這兩人根本就是在眉來眼去,不過在他還未下達逐客令前,尉遲粲已先將尉遲肅給擄走。

  侯爺府的大廳裡頓時只餘兩人。

  「侯雅君……」墨澈幾乎快咬碎牙。

  「幹麼那麼生氣?皇上特地賞賜我一匹布耶,我一時開心就……」總不能要她點明,他們尉遲兄弟是兄有情弟有意,兩個人其實有一腿吧……她撲人也是看對象的。

  「不過就是一塊布罷了。」

  「這不是普通的布,是姑絨耶。」這是很高級的羊毛編織出的,是非常珍貴的布料。

  「就是布。」墨澈臉色鐵青。「我警告過妳了,妳要是膽敢再犯,我不會輕饒。」

  她是累犯,而且不管他好說歹說,這壞習慣還是改不了。

  「好嘛,我答應你,我以後絕對不會再犯了,你別生氣了嘛。」她在他身上磨蹭著。

  通常這撒嬌祕技一出手,都能讓他鋼鐵化為繞指柔,但是這一回她是打錯了如意算盤。

  「從今以後,妳不准再給我踏進裁房。」他發現,打一開始讓她進入裁房就是個錯誤的決定。

  「咦?」

  ***

  墨澈向來言出必行,翌日立刻派兩個丫鬟盯著她,只要她犯錯,他便罰丫鬟。

  他太清楚她的個性,絕不會讓丫鬟為了她受罰。

  幾日之後,她開始變得落落寡歡,見他回府也不迎接。

  墨澈狠足了心,視而不見。

  再幾日,他一回府,房門一開,他一怔,立刻關上房門。

  「歡迎侯爺回府。」侯雅君伏地迎接他。

  「妳這是在做什麼?」他瞇眼瞅著她身上單薄的涼衫。

  那涼衫是霧紗裁製,色彩豔紅,但質地薄透,可見她底下只穿著奇怪的貼身衣物,像是布料縮水的抹胸和褻褲。

  她坐直身,讓他清楚瞧見那特殊抹胸將她的酥胸擠得呼之欲出,再見她娉婷起身,那褻褲只有三分之一的布料,她轉身翩翩舞動時,可見唯有一條絲帶繞過股間,勾勒出她渾圓的翹臀,他不禁喉頭發緊。

  「侯爺,喜歡嗎?」她整個人貼了上去,吐氣如蘭。

  「妳在幹什麼?」他的呼息漸重。

  「教你怎麼脫呀。」她拉著他的手撫上她的腰際。「這裡有絲帶,往旁一拉,就可以脫掉了……你要不要試試看?」

  這是她設計的比基尼式內衣褲,深V的設計加上誘人的丁字褲,就不信他這個假道學會無動於衷。

  「妳在胡說什麼?天色都還未暗,妳……」

  侯雅君像蝶般地翩然舞去,拉下窗子和門簾。「這樣子,天色不就暗了?」她回頭嬌笑著,輕解紗衫,露出她引以為傲的軀體,跳著令他瘋狂的豔舞。「侯爺,你真的不要嗎?」

  熱氣直往下腹竄去,但他仍死守著原則。

  「別以為這麼做,我就會讓妳去裁房,讓妳再見皇上。」他已經受夠她一收到絲線布料,就開心地往皇上身上撲去。

  不想罵她像個蕩婦,可是她……還真像個蕩婦。

  沒想到他這個假道學竟可以無視她的魅力,侯雅君嘴角一垮,好不挫折地往床上一坐。

  「你知道我喜歡裁縫嘛,收到一些特別的絲線和布料,當然會很開心啊,要不然,你讓我自己弄家布坊……」話出口的瞬間,她像是突然想到什麼,眼睛一亮。「我知道要跟誰合作了。」

  「誰?」墨澈瞇起眼。

  「常家。」她好笨,怎會把青雲和瑞英給忘了?

  她改變了歷史,那就代表他們都還活著呀。

  「哪個常家?」瞧她一臉喜出望外,他的臉更臭了。

  她笑盈盈地抬眼,瞧他走到床邊,她站起身,捧著他的臉親吻。「侯爺,只要你答應我和常家合作裁縫事業,我就保證絕對改掉壞習慣,而且我還會設計更多的花樣……你說,你到底喜不喜歡我身上穿的這套?」

  他撫上她不盈一握的腰,試著拉開絲帶。「布料太少……」他粗嗄地喃著。

  「太少嗎?」

  「不過……方便。」他將她壓上床,抽開絲帶,輕柔地推開布料,愛撫著她柔嫩的花核。

  她笑嗔著。

  瞧,假道學!

  

尾聲.【兌現承諾】

  侯雅君想要重溫往日在常家時的快樂生活,但她不敢貿然前去,就怕自己的介入,也一併改變常家的歷史。

  而且,在那之前,她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得做。

  這一日,她央求著丈夫帶她前往城裡最負盛名的客棧重陽樓。

  她坐在臨窗的位置,雙眼直瞅著窗外。

  「侯爺大駕光臨,小店蓬畢生輝,這是小店招牌小菜,還請大人品嚐。」重陽樓掌櫃領著小二端上菜餚。

  侯雅君至今還記得他是用多麼刻薄的嘴臉推開喜芽的,根本不想理他。

  這個舉動惹來墨澈的不悅。

  「妳說要到重陽樓用膳,人都來了,結果妳卻連嚐都不嚐,冷著一張臉是怎麼回事?」

  「唉,你不懂啦。」她嘆氣,拿起筷子撥著菜。

  「說來聽聽。」

  看了他一眼,她挾了口菜,嚼了兩下,微揚起眉,忍不住再多嚐幾口。

  墨澈見狀不禁失笑。「瞧妳剛剛那表情,像是誰得罪了妳。」

  「是啊,掌櫃得罪了我。」

  「什麼時候?」

  「就……」想了下,她終究還是說了,反正她也跟他提過那一段。「他看不起喜芽,我到現在想起來還氣。」

  「下九流的花娘確實是……」

  「你也瞧不起花娘?」她把筷子一擺,雙手環胸。

  墨澈啼笑皆非。「那是世俗的看法,我並不在乎,況且妳如此看重她,那就代表她是個良善之輩,出身反倒不重要。」

  「是呀,喜芽真的對我很好,可是我卻……」想到喜芽為自己而死,她不由得悲從中來,卻忽然聽到--

  「去去去!妳這下九流到一旁要飯去。」

  侯雅君立即往窗外看去,瞧見被推倒在水窪裡的喜芽,淚水幾乎湧出。

  「來了!」她撩起裙襬就跑。

  瞪著她的背影,墨澈沒轍地跟著她身後。

  喜芽拜託著,「掌櫃的,請你行行好,可以給我一些米漿嗎?我兒子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

  「去!誰管妳幾天沒吃東西了,沒瞧見外頭有官爺站著?這就代表裡頭有大官在,妳別給我待在這裡。」

  眼看掌櫃抬腿要踹人,侯雅君想也沒想地撲過去,那大腳丫就硬生生踩踹在她腰上,痛得她低呼了聲。

  「夫人!」掌櫃當場臉色發白,伸手要將她扶起,卻被一把力道推開,抬眼望去,竟是臉色冷沉的侯爺,嚇得他險些尿褲子。「侯爺,小的不是故意的,還請恕罪……全是那個下九流害的!」

  「你說誰是下九流?喜芽是我的姊妹!」侯雅君罵著。

  被她護在身下的喜芽不禁微怔。「妳怎會知道我的名字?」識得她的人,只知道她的花名,無人知道她的真實姓名。

  侯雅君看著她,淚水緩緩流出。「喜芽……」活著的,是活著的。忍不住的,她緊緊抱著她。「喜芽,別怕,有我在,沒有人傷得了妳。」

  她要用一輩子去報答喜芽的捨身相救。

  喜芽錯愕不已,壓根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相公,我要帶喜芽回家。」她抬眼要求。

  「好。」看向她時,墨澈眸色溫柔。「腰疼嗎?」

  「好疼好疼喔……」她可憐兮兮地扁起嘴,順便眨落兩滴淚。

  墨澈回頭,俊顏冷凜道:「來人啊,將重陽樓掌櫃押入官府,吩咐下去,給本侯爺重重地審!」

  「是。」侍衛立刻向前。

  掌櫃嚇得面無人色,不斷地磕頭。「小的知錯,侯爺恕罪、恕罪。」

  「相公,你該不是真要狠狠罰他吧。」被丈夫輕柔扶起時,侯雅君小聲問著。

  「他不該踹到妳。」

  「也還好,沒有那麼痛啦。」

  「是嗎?」他朝下屬使了記眼色。

  侍衛立即明白主子是打算嚇嚇這掌櫃,於是將他拖起,直往官府而去。

  喜芽驚惶地看著兩人,抱著孩子想要離去,侯雅君眼明手快地將她拉住。「喜芽,別怕,我找妳,是有事想拜託妳,求妳別跑。」

  「可是我們素昧平生,妳……」

  「就當是幫我一個忙吧,讓我照顧你們母子。」

  她說過的話絕不會忘,而現在,她正要實現自己的諾言。

  畢竟她可是今非昔比了呀,她不但有個侯爺相公當靠山,手中還握有皇上的把柄,誰都不能在她面前動喜芽。

  ***

  將喜芽接進侯爺府後,侯雅君在丈夫的支持下,開始進行她的成衣坊計劃。

  她帶著喜芽前往常府,發現常家大爺急病而逝,而新婦鐵凝香傷心欲絕跟著而去,此刻依舊是常青雲當家。

  她的到來讓他非常惶恐,在聽了她籌備成衣坊和入主常家織造廠的打算之後,立刻開心得快要飛上天,二話不說答應下來。

  「但是,我有兩個條件。」侯雅君啜了口茶。

  「夫人請說。」常青雲笑得臉都快要抽筋,不管她開出什麼條件,他都會照單全收。

  「我要她當成衣坊的掌櫃。」她指著身旁的喜芽。

  一見那額上的烙印,常青雲便猜出她的出身,心裡雖有幾分猶豫,但看在是侯爺夫人的分上,他還是答應了。

  「我還要雙菱和壽兒當我的左右手。」

  常青雲儘管不解她為何認識家中的下人,不過相較於第一個條件,這個條件就更沒問題,於是豪氣的同意。

  細節談妥,成衣坊緊鑼密鼓中籌備著。

  開幕這一天,成衣坊凹字形長廊外,已坐滿賓客,而其中坐在主位上的,竟是當今聖上和頤親王,讓一些商賈擠破頭都想要和常家攀上關係。

  但,有一點,墨澈非常不能理解。「為什麼我會跟妳一道站在這裡?」他瞪著前方的長廊。

  她提過,她想要辦一場秀,所以前陣子都待在成衣坊訓練一干女眷的走姿。這造成她早出晚歸,已經教他有所不滿。

  「人家想要跟你走壓軸嘛。」滿足一下她真正的夢想嘛。

  「不要。」他臭著臉。

  絲竹聲響起,前頭女子走得像跳殭屍般,而他不想和她一起走上長廊,讓坐在底下的人看他笑話,尤其當中還有皇上和頤親王。

  「好嘛,人家今天會帶很多新花樣回家喔。」她誘之以利。

  「妳以為我是個重色慾的人?」他瞇眼。

  「當然不是,我家相公剛正不阿,豈會流連溫柔鄉?可這是夫妻情趣啊。」她在他身上磨啊蹭的,嬌聲呢喃著,「最重要的是,我知道相公最疼我了。」

  「……」墨澈無言,開始懷疑娶了她,不是很正確的選擇。

  「相以,你愛我嗎?」她微噘起嘴,看似楚楚可憐。

  嘆口氣,他握緊她的手。「走吧。」

  他還能如何呢?

  他愛她呀。

  於是在掌聲和尉遲家兩兄弟的笑聲,他倆踏上長廊,她笑得像是擁有全世界般幸福,而他只能無奈地漾開笑。

  「雅君,妳身上穿的這套衣裳,替朕裁製二十套,朕要送給後宮嬪妃。」

  皇上金口一開,頤親王立刻不甘示弱地下單,「墨澈,你身上穿的這套,替本王裁製個二十套,本王要送給知心好友。」

  侯雅君不禁笑瞇眼,大聲道:「不好意思,要訂製衣袍的,請找成衣坊的掌櫃喜芽,由她點頭才算數。」話落,比著站在廊邊的喜芽。

  霎時,眾人的目光看向喜芽,靠近她的賓客,連忙向前攀關係。管她是不是下九流,錢潮最重要呀。

  喜芽受寵若驚地看著侯雅君,豆大淚水滑落。

  「妳實現了對妳的承諾,那麼今晚,就等著妳實現剛剛的諾言。」墨澈有些吃味地道。畢竟他這陣子被冷落得太久了。

  「這有什麼問題呢?相公。」她笑瞇眼。

  她感謝老天給她機會,穿越愛上他,讓她找到真正的歸屬。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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