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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貝兒 - 穿越當上河神妻【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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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agmag
時間:
2012-7-27 10:26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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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貝兒 - 穿越當上河神妻【單】
本帖最後由 magmag 於 2012-7-27 10:43 A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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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看那麼多穿越的言情小說,待遇最差的還能當個婢女,
只有她穿越過去被丟入河裡嫁河神,簡直是活人獻祭!
而那個在河邊烤魚見死不救的男人居然就是河神,
真是太沒人性啦!而她居然要「嫁」給這種男人??
是說這位河神長得也未免太好看了,簡直就是太妖孽了!
如果他眼神能深情點,說話再溫柔點,簡直就是師奶殺手。
偏偏他說話毒,老把她當廚娘使喚,「人妻」果真不好當啊!
兩百年來,百姓送來的那些閨女,他從來不曾多看一眼,
這回難得破了例,出手救了這個女人,她既不哭也不鬧,
更別說有一絲害怕了,還對他很放肆,膽敢罵他好色,
責怪他每十年就要百姓貢獻一個閨女??
他幾時要百姓丟閨女給他來著? 百姓癡愚怨他什麼!
她還罵他只知道吃,連烤魚都不會!哼!他等著看──
她魚能燒得多好,如果伺候不來他的嘴,就把她丟回河裡!
【出版日期】2012/05/08
【出版社名稱】果樹
【書系及編號】橘子說996
作者:
magmag
時間:
2012-7-27 10:29 AM
楔子
連日來持續的高溫,讓人恨不得整天都躲在冷氣房內。
一個人在家的高明月只開了電風扇,不過身上只穿著細肩帶背心和牛仔短褲,襯托出自然白皙的肌膚。
她將及腰的黑髮紮成粗辮子,垂在腦後,覆在額頭上的劉海讓略圓的臉蛋多了幾分俏麗,再加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瞳眸,在長長的睫毛半掩之下,依舊可以看出蘊含的明朗光彩,讓她渾身上下散發著年輕旺盛的生命力。她不像同年紀的女孩子,喜歡在耳朵上打幾個洞,或是將時間用在化妝打扮上,全身上下唯一的裝飾品,就只有套在左手腕上的那串老硨磲。
房間內只有電風扇轉動的聲音,高明月隨興地趴在木質地板上,一面吃著紅豆牛奶剉冰,一面看著言情小說。
「真是奇怪……」終於把書看完,她有些納悶地咕噥。「為什麼女主角都喜歡穿越到清朝?那個朝代很好玩嗎?而且穿越過去不是變成格格就是當上福晉,真是一點創意也沒有……」
說著,又拿起另一本言情小說。「至少這套系列算是例外,女主角穿越過去當的是婢女,最後也不是嫁給王爺或貝勒,不過要換作是我,寧可穿越到一個沒有歷史、完全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的朝代,那才好玩。」
她才吃完紅豆牛奶剉冰,就聽見家裡的門鈴響了。
「會是誰來了?」高明月赤著腳下樓開門,原來是住隔壁裡,從國小到國中都和她是同班同學的好友塗曉月。
「我來還上次跟你借的小說……」長相秀氣纖細的塗曉月收起陽傘,沒見到屋裡還有其他人在。「高爸爸和高媽媽不在家嗎?」
明月除了招呼對方進屋,也順便去冰箱裡將切好的西瓜端到二樓房間。「他們前天跟團去吳哥窟玩了……吃西瓜!」說著,便將其中一片遞給她。
先將手上的小說放在桌上,塗曉月才接過西瓜,有些不太確定地問:「他們不擔心嗎?」
「擔心什麼?我會煮飯,不會餓死的……」她咬了一口西瓜。「再說我阿爸和阿母七十歲了,都已經退休了,還能夠到處遊山玩水就是一種福氣,不要因為我的關係,讓他們一直掛心,哪裡都不能去,所以我才說服他們參加這次的旅行團……這顆西瓜好甜……」
聽她說得不在意,而且是真的不在意,塗曉月反而不曉得該說什麼,只是靜靜地吃著西瓜。
兩個同樣十八歲的女孩子,一動一靜,看來個性完全不同,可是又因為名字都有個「月」字,加上兩家住得近,感情就像親姊妹一樣。
高明月吃完手上的西瓜,抽了張面紙擦嘴。「你也知道我阿爸和阿母直到五十歲才有了我,連醫生都覺得不可思議,而菩薩在事先就托夢說我只會當他們十八年的女兒,現在生日都過了一個月,已經相當感恩了,還說要謝謝菩薩讓他們有機會體會為人父母的辛苦和快樂,不管什麼時候分開,都會抱持一顆歡喜心去接受,而我來到這世上的第一個使命也算完成。」
「你真的捨得下他們?」塗曉月實在不想失去這個好友。
她淡淡一笑。「緣起緣盡,自有天定,切莫執著。」
這十二個字高明月打從懂事以來,便一直在腦海中迴盪,彷彿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經有個溫柔慈悲的嗓音不斷地跟自己這麼耳提面命,不過到底是誰,她怎麼也想不起來。
雖然她嘴巴上說得灑脫,但心裡還是有些感傷,畢竟相處這麼多年,不可能沒有感情,想到就要丟下年邁的父母,情緒也會跟著低落,看來她還是太過執著,參不透生死這一關。
「難怪你從小就跟神佛有緣,不只能看見,還能跟祂們說話。」由於塗曉月跟她一起長大,所以非常瞭解。
「想看不到也很難。」她笑歎地說。
聞言,塗曉月偏頭想了想。「會不會是因為你手上戴的那串手珠的關係?我有上網查過,上面寫說硨磲會散發出很強的磁場能量,聽說還有很多高僧把它拿來當佛珠,或許是因為這樣才能看到神佛。」
「我還以為只是避邪保平安,讓那些不好的東西不敢靠近……」高明月看著左手腕上的老硨磲,想不到有這麼神奇的力量。「對了!昨天去一家新開的租書店借小說,正好隔壁是間宮廟,裡頭的三太子突然跑出來拉住我,要我陪祂玩,我說沒空,祂就給我躺在地上大哭。」
「然後呢?」塗曉月睜著秀眸問道。
高明月嬌哼一聲。「當然是打祂屁股了,然後三太子就乖乖地收起眼淚,逃回宮廟裡去。」
她不禁張口結舌地問:「你、你打了三太子的屁股?三太子算是神吧?這樣祂會不會生氣?」
「我也沒辦法,每次遇到這種任性又愛耍賴的死小孩,以為用哭的就能達到目的,就會想要好好管教一下,不然長大還得了,一時忘記祂是神,不是人,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到現在才發現不只可以看到神佛,可以跟祂們說話,甚至還能摸到……」高明月望著自己的雙手,都過了一天,還是難以置信。
「祂們跟人一樣有形體,可以觸碰得到,這種感覺真的好奇妙,不知道有沒有人跟我同樣的狀況。」真希望有人能為她解惑。
塗曉月又是目瞪口呆。「摸起來的感覺真的跟人一樣?」
「對我來說,真的沒什麼不同。」說著,高明月呈大字形的躺在木質地板上。「我到底是什麼?超能力者?還是超級敏感體質?」
塗曉月也和她一樣躺下來,順手拉好裙子。
一時之間,房內都沒有人說話,都在想這個問題。
「其實我一直想問,你的第二個使命是什麼?」過了十分鐘,塗曉月才又再度開口。
「當初菩薩給我阿母托夢,只說我這一世會有兩個使命,第一個使命就是投胎當他們的女兒,第二個使命就是……」
不知是不是天氣真的太熱了,讓高明月的心情變得浮躁,有些躺不住了。
「天機不可洩漏,所以我也不曉得是什麼,反正到時候就知道了……」說完,她翻身坐起。「我決定了!我們班有幾個同學說月底要去玩高空彈跳,釋放一下壓力,我也報名參加好了。」
「會不會有危險?」塗曉月擔心地問。
她擺了擺手。「我已經玩過兩次,不會有事的,你要不要一起去?」
「可是……我怕高。」
「我都忘了你有懼高症。」高明月一派輕鬆地保證。「不要擔心,現場還有教練在,也會先做好安全措施,所以很安全的。」
作者:
magmag
時間:
2012-7-27 10:29 AM
第一章
「小姑娘!小姑娘!」
明月有些頭重腳輕地醒來,恢復意識之後,發現自己倒在一片稻田裡,臉、頭髮和衣服都是泥巴,頓時愣住了。
「發生什麼事了?」話才出口,猛地想起上一秒正在玩高空彈跳,下一秒卻倒在稻田裡,臉色頓時一白。「難道我從橋上摔下來了?」所以說再好的安全措施,也未必是安全的。
「小姑娘沒事吧?」
「是不是聽不懂咱們說的話?」
她一臉錯愕地起身,看著圍在身邊幾個古裝打扮的阿公阿婆,正對著自己指指點點,又是一怔,本能地環視了下四周,不只不見大橋的蹤影,也沒看見一起來玩高空彈跳的同學,只有遠處的山巒,和幾間茅屋,就算是在南部鄉下,也找不到這種房子。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明月吶吶地問。
聽她開口說話,幾個阿公阿婆總算安心了。
「這裡叫六甲村……」
「看來是沒事……」
「不過這小姑娘的口音和打扮,不像咱們這兒的人……」
明月雖然聽得懂他們所說的每一個字,不過腔調並不是平日經常聽到的,腦袋又是一片空白。
「老村長來了!」
只見村子裡最德高望重的老村長來到田埂旁,和藹可親地打量著她。「小姑娘是不是迷路了?」
「呃……大概是吧。」明月還搞不清楚狀況,只好這麼回道。
老村長笑瞇了眼,和善地邀請她。「小姑娘要是不嫌棄,就跟我回去,先換件乾淨的衣服再說。」
「謝謝。」慶幸自己遇到好人,她不禁感激地說。
待明月來到老村長的家中,對方馬上叫兒子燒熱水讓她洗澡,又要媳婦兒拿衣服給她穿,並煮了幾道家常小菜讓自己填飽肚子。
「小姑娘,多吃一點……」
「是啊,可別跟咱們客氣……」
「你們這兒叫……六甲村?」明月吞下嘴裡的飯菜,又問一次。
幾個阿公阿婆都很熱情地搶著說話。
「這兒是叫六甲村沒錯……」
「小姑娘是打哪兒來的?」
「難道是異族人?」
不知該怎麼解釋自己的來歷,明月只好順著他們的話點頭了。
「也可以這麼說……」當她看到這裡的村民,男的身穿短褐、腳穿草鞋,女的則是粗布衣裙,髮髻用布包著,簡直就像是走進古裝劇片場,腦子陡然之間像被一道雷給劈中,忍不住心驚肉跳地問:「請問……現在是哪個朝代?」
阿公阿婆先是面面相覷,然後才回答明月。
聽到所處的朝代根本不在教科書裡頭,難道是平行世界?就在她從橋上跳下來的那一瞬間,兩個世界正好產生交集,明月想起之前還半開玩笑的說要穿越就要穿越到一個沒有歷史、不曉得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的地方,那才真的有趣,想不到居然成真了。
難道她真的「穿越」了?
該不會菩薩口中所說的「天機不可洩漏」,指的就是要她到這個平行世界來完成第二個使命?
而在親耳聽見明月承認自己是異族人,老村長和幾個阿公阿婆很快地交換一個眼色,心想這是個大好機會,事不宜遲,只能這麼做了。
「謝謝你們救了我。」對於跟父母差不多年紀的阿公阿婆,明月也沒有防備之心,自然看不出對方在盤算什麼。
老村長親自端了杯熱茶過來給她,「小姑娘,天色已經暗了,今晚就好好睡一覺,有事明天再說吧。」
「謝謝。」她連忙伸手接過。
「快喝、快喝。」
幾個阿公阿婆都用熱切的眼神注視著明月,讓她不得不趕緊把杯緣湊到嘴邊,喝了幾口。
不期然地,明月突然覺得好睏,眼皮也好重,難道是太累了?思緒才到這裡,接下來什麼都不知道了。
☆ ☆ ☆
不知昏睡多久,明月是被此起彼落的鞭炮聲給吵醒的,接著又聞到刺鼻的硝煙味,讓她的意識逐漸清晰。
明月本能地揉了揉太陽穴,這才發現自己坐在一個窄小昏暗的空間內,而且還會晃動,心頭一驚,本能地循著微弱的光線,用力一推,沒想到是布簾,整個人差點跌了出去,幸好有人及時扶住她。
「她醒來了!」
「不要讓她出來!」
外頭有人大喊。
當她看到外頭聚集了好多男女老少,先是一陣錯愕,接著又發現自己原來是坐在轎子內,身上還穿著古代新娘子的大紅嫁衣,頭上更戴著鳳冠,這身打扮讓明月又愣了好幾下,怎麼才睡個一覺就完全變了樣……
那杯茶有問題!
明月後知後覺地想起昏迷之前的記憶,怎麼也想不到看起來和善熱心的阿公阿婆會下藥害她。
她把頭探出轎外,驚疑不定地問:「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老村長有些愧疚地來到花轎旁。「小姑娘,看在咱們救了你一命的分上,你也救救咱們吧……」
「救?怎麼救?」明月吶吶地問。
「今天是十年一度河神娶妻的日子,縣太爺命令咱們六甲村要貢獻一名閨女,不過村子裡老的老、小的小,要不然就是嫁人了,實在找不到適合的人選,正巧小姑娘出現,只好委屈你嫁給河神……」老村長用袖子抹著老淚,不禁娓娓道來。「如此便能保佑在這十年內,青河一帶的百姓免受水患之苦。」
明月聽到嘴巴都合不攏了。「河……河神娶妻?」
看了那麼多本言情小說,最差的待遇至少還能當個婢女,可沒有哪一本是穿越過去嫁給河神的。
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再次大作,花轎也愈來愈靠近目的地了。
「等一下……」明月真的慌了,想到民間故事裡的「河神娶妻」根本是迷信,被扔到河裡的新娘子全都溺死了,至少她這輩子還沒看過河神長什麼模樣,可不想要這種莫名其妙的死法。
「我可以幫你們去跟河神談判,叫祂以後改成三牲五果就好了……」因為鞭炮聲太大了,她只能用嚷的,可惜沒有人在聽。
當花轎來到目的地,明月被幾個中年婦人左右架著,從轎內拖了出來,面對這麼多人,她根本無力反抗。
她扯開喉嚨,試圖讓眾人冷靜下來。「你們先聽我說……把我嫁給河神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十年後你們還是要再去面對同樣的情況……」
「動作快一點!」
「不要耽誤了時辰!」
只見崖岸上擺了祭壇,道士一手持著桃木劍,一手搖著鈴,雙腳走著禹步,口中唸唸有詞,還有好幾名穿著官服的官員在現場,以縣太爺為首,其他人跟著拿香跪拜,數百名百姓也跟著分列兩旁,拿著三炷清香,冷眼旁觀著無辜的人成為祭品。
「怎麼辦?」明月左右張望,希望能找到一線生機。
當道士作法到一個段落,便比了個手勢。「把新娘子帶過來!」
「放開我……」她試圖掙脫。
「快點!」縣太爺不耐煩地斥道。
這下真的死定了嗎?明月被拖到祭壇前,可以聽到崖岸下頭傳來嘩啦啦的水聲,她又望著週遭一張張冷漠的臉孔,為了保護自己和家人,不得不選擇犧牲別人,這是人性的現實和黑暗面,不是不能理解,可是這種死法實在太不值得了,而且居然還有人在旁邊一派悠閒地烤魚,也未免太冷血了,乾脆再叫一些炸豬排、烤香腸和賣滷味的攤子來擺不是更好。
明月不禁怒瞪著距離祭壇不遠的崖岸旁,有一小塊凸出的空地,一名大概二十多歲的男人在那裡生起火堆,上頭架著兩條魚,手忙腳亂地翻動開始焦黑的魚身,不只是見死不救,還無視周圍的騷動,好像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似的。
「喂!你這個人簡直沒有人性,有人快死了,你還在那兒烤魚……」就算她這輩子只能活到十八歲,也不想死得這麼冤枉。
眾人聽見明月這麼說,不禁左顧右盼,也沒瞧見有人在烤魚,都以為她是驚嚇過度而在胡言亂語。
瞥見火堆上冒出黑煙,眼看兩條魚就要烤成焦炭,從小當總鋪師的父母就教自己如何用最尊重的態度來對待每一道食材,絕不能浪費和糟蹋,面對這種情景,明月不禁嘲弄地哼了哼。「連魚都不會烤,就只知道吃……」
這句話終於引起原本專心對付烤魚的男人注意,抬頭往她看了過來,似乎有些訝異,不過在訝異些什麼,明月來不及思索,就要被丟下河了。
道士掐指一算。「時辰到了!」
「喂……殺人是犯法的……」她被硬拉著往前走,在掙扎當中,頭上的鳳冠掉了,梳起的髮髻也散落下來。
在場的百姓們全都低著頭,雙手合十,沒有一個人開口為明月求情,因為事關青河境內,包括兩個郡、十多個縣、還有數十個大小村子、兩萬多人的身家財產安全,只好遮住眼睛和耳朵,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到。
待明月看清崖岸下是條寬闊湍急的河流,還有許多大小石頭,就算她會游泳,掉下去還是會死的。
「哇!」有人從後面用力一推,明月便往前栽了。
儘管她有玩高空彈跳的經驗,不過這次可沒有安全措施,頓時嚇得心臟緊縮,只能閉上眼皮……
阿爸、阿母……
明月在心中大叫著,腦海裡突然出現好多畫面,一下子就認出是她去玩高空彈跳的那座橋,好多警察和搜救人員都在現場,還有她的父母也來了——
「我沒有騙你,她真的在半空中消失了……」
「我們這麼多人都可以作證,她就這麼不見了……」
好幾個警察在詢問目擊者的說法,不過得到的答案都一樣。
在橋下的十幾名搜救人員已經找了快二十四小時,還是遍尋不著傷者,甚至連遺體也沒有發現。
「高先生、高太太不要擔心,搜救人員會努力在黃金七十二小時內找到你們的女兒……」警察好心地安慰這對年邁的夫妻。
「我們明月是被菩薩帶走,你們找不到的……」
「她來這世上當我們女兒的使命已經結束了……」
老夫妻倆緊握著彼此的手,布著皺紋的眼角閃著淚光,不過嘴角卻泛著笑意,因為他們知道女兒並沒有死,只是依照菩薩的指示,去履行她第二個使命。
原來她的第一個使命已經完成了……
阿爸、阿母,你們要好好照顧自己……
幾乎在和河面發生撞擊的一剎那,明月便失去了意識。
☆ ☆ ☆
當明月再度睜開眼皮,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發現自己躺在鋪滿大小石子的河床上,於是坐起身,捏了下臉頰,確定會痛。
「我還活著?我沒有死?」她大喜過望地跳起來,儘管身上的新娘喜服又濕又髒,不過手腳完好無缺才是重點。「人類果然是潛力無窮,可以靠自己的求生意志,從那麼湍急的河水裡爬上來……」
她馬上合掌,看著天上,一臉虔敬地說:「感謝菩薩保佑。」
「……你感謝錯人了。」
一個有些傲慢、有些輕蔑,可是聲線卻富有磁性、而且好聽到讓人忍不住起雞皮疙瘩的男中音陡地響起,把明月嚇了一大跳。
只見突然憑空出現的男人大約二十五、六歲,頭上戴著……明月絞盡腦汁地回想教科書上讀到的,有點類似遠遊冠,再用兩條細繩綁在下顎,不過又不完全相像,反正這裡是平行世界,什麼事都有,什麼事也都不奇怪,倒是他身上穿的袍服繡工精美華麗,領口、袖口部分還有菱紋花邊,束腰上更繫了好幾串玉珮掛飾,盛裝打扮出現在這種地方還真有些突兀。
「你是誰?」她警覺地開口。
自從喝了那杯被人下了藥的茶水,明月才開始有了防人之心,畢竟現在身處異地,求助無門,還是小心為妙。
男中音的主人……寒璟兩手擱在腰後,下巴微微上仰,高高在上地睥睨她道:「你真的看得見我?」
「嗄?」明月一怔。
寒璟抬了抬下巴。「我在問你話!」
「呃……」她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通常會這麼問我的人,不是神就是佛……咦?還真有點面熟……」
這個發現讓明月不禁上前一步,想將對方的長相看個仔細。
「到底在什麼地方看過……」她口中嘀咕著,不禁又想這個男人也未免長得太好看……套句網路用語,就是太妖孽了。
明月這下不得不仔細打量一番,只見冠帽下方是兩道濃黑入鬢的劍眉、深邃的雙眼皮讓目光更是炯炯有神,她還真的很少見到有男人的睫毛又密又長,只不過兩丸黑眼珠盯著人看時有些嘲弄、有些無禮,好像他是個位高權重的大人物,而自己不過是個小老百姓,根本不放在眼裡。再來,位在臉孔中央的是一管高挺的鼻樑,再配上兩片厚薄適中的唇瓣,不只五官比例完美,連高大健壯的身材更是那些當紅的韓國男藝人比不上的,如果他的眼神能深情一點、說話口氣再溫柔一點,簡直就是不折不扣的「師奶殺手」了。
「你真的看得見我。」這次他很肯定了。
「是看得見沒錯,請問……怎麼稱呼?」明月把他從頭看到腳,神佛太多,她沒辦法全部記住。
「按照百姓的說法,我便是他們口中的河神。」儘管他根本不承認。
聞言,明月嘴巴頓時張得好大。「你……你就是河神?看你長得人模人樣,想不到這麼好色,簡直是人面獸心,居然每十年就要百姓貢獻一個閨女給你……」
「放肆!」他大聲斥喝。
「放肆你個頭!」她可一點都沒在怕。「人家把女兒養到那麼大,卻白白便宜了你這個混蛋,知不知道當父母的心會有多痛?」
「那是百姓們自作聰明,我可從來不曾要求過他們進獻閨女。」寒璟嗤哼一聲。「別把這筆爛帳算在我頭上!」
明月不信地斜睨。「真的嗎?那你為什麼不出面阻止?為什麼不現身告訴那些百姓,要他們以後不要再把誰家的女兒丟進河裡?」
「百姓的愚蠢和無知又與我何干?」
她聽得很刺耳。「你是河神,怎麼可以這麼不負責任?」
「那不過是兩百年前一時無聊,打跑了在青河沿岸興風作浪的惡蛟,讓一名具有通天眼的百姓看到,便把這事傳揚開來,還自作主張的塑了石雕和畫像,讓所有的人供奉我為河神。」寒璟低哼一聲。「我可從來不想當!」
「原來是接受了眾生的香火才成為神,這也是一種恩惠,就該好好地報答他們才對。」明月想起曾經有土地公這麼跟她說過,所謂的神就是鬼道中的有福德者,或是對國家或人類有貢獻,為了追思其恩澤,而被立廟祭祀。
寒璟發出低嗤。「那麼我救了你一命,是否也該回報?」
「要我怎麼回報?」話才出口,明月想到什麼,連忙抓著衣襟,退後兩步,語帶防備。「你可別想亂來!」
「比你美的女人,我不知見過多少,又怎麼可能對一株貌不起眼的小草動了心,大可不必擔心你的貞潔。」他話說得嘲諷。
「這個男人……不是,這個河神說話有夠毒的……」
「跟我來!」
明月一面咕噥,一面跟著走了兩步,差點被垂地的袍擺絆了一跤。「這身衣服有夠笨重,連路都不能好好走……」
「瞧你一身狼狽,看來真是可笑。」寒璟右手一揮,就讓明月從頭到腳的穿著打扮全變了。
她摸了摸腦後的髮髻,似乎還插了簪子,又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襦裙。「當神還真是方便,想變什麼就變什麼……」一面說還一面好奇地掀起裙子,想知道裡頭穿了什麼。
「你這是在做什麼?」他瞠大俊目,可沒見過哪個姑娘家當著男人的面有如此不莊重的舉止。
「沒什麼。」明月趕緊把裙子整理好。
寒璟不禁有些疑惑地斜睨,儘管這兩百年來,百姓們送來的那些閨女,他從來不曾多看一眼,也一向冷眼旁觀,她們是生是死都與自己無關,這回難得破了例,才注意到這個女人在獲救之後,既不哭也不鬧,更別說有一絲害怕了,跟想像中的不太一樣。
「不要慢吞吞的,快跟我來。」他啟唇喝道。
「來了、來了。」明月要自己忍耐,不要跟這種說話沒禮貌的男人……應該說河神一般見識。
待寒璟帶著她來到火堆旁,明月一眼看到那兩條可憐的烤魚,頓時想起來了。「啊!你就是那個……」
「沒錯!」他也大方地承認。
「你就是剛剛在旁邊烤魚,還見死不救……」是因為這樣才覺得眼熟嗎?
「見死不救?」寒璟冷笑一聲,桀驁不馴地啟唇。「那麼你現在就不會站在這兒跟我說話,早就溺死了。」
「這麼說也沒錯。」明月不得不把話吞回去。
「你不是說我只會吃,連烤魚都不會。」他挑起一道眉,似笑非笑。「就讓我瞧瞧你有多大的本事,要是烤得好,便沒有白救你一命,要是烤得不好……」
「就怎麼樣?」她本能地反問。
寒璟往前頭不遠的河面看了一眼,逸出哼笑。「自然是再把你丟回河裡,任你自生自滅了。」
說完,他右手又是一揮,原本已經熄滅的火堆再次生起火了。
看到那兩條表皮已經焦黑的魚再度受到火焰的凌遲,明月真的看不下去了,趕緊出手拯救它們。
「不要再虐待它們了……」她將火堆踢開,忍不住犯嘀咕。「還有河裡的魚蝦不是你這個河神的手下嗎?你這個當老大的居然還狠得下心把它們給烤來吃……」
「沒有火要如何處置這兩條魚?」對於明月自以為是的批判,寒璟充耳不聞,也不屑解釋。
明月先檢視兩條魚的狀況,馬上決定怎麼料理了。「先給我一間廚房,要有灶和炒菜鍋,菜刀、砧板不能少,另外調味料……像是鹽、醬油、辣椒、糖、醋、姜、蒜,這些東西都要……」
見他沒有動作,明月開口催促。「還在發什麼呆?快點變出來給我。」會做菜的人才是老大。
聞言,寒璟眸光閃過冷芒,似乎不太習慣被人使喚,不過還是滿足了明月的要求,變出所有的東西。
「這簡直比哆啦A夢的百寶袋還要方便……」當她站在一間用磚瓦蓋成的古代廚房內,忍不住哇了一聲。「還有灶裡的火也幫我生起來。」
他抿了下薄唇,連手都沒抬,只是瞥了一眼,灶裡就有火了。
「你這個河神還真厲害。」明月忍不住誇獎。
寒璟嗤哼一聲。「別以為灌迷湯就有用,要是做不出讓我滿意的菜色,還是會把你丟回河裡去。」
「我怎麼可能做不出來?」覺得被看扁了,她一把抄起菜刀,總鋪師的架勢十足。「我阿爸和阿母可是上港有名聲、下港有出名的阿水師、阿水嬸,收的徒子徒孫就有上百個,我可是有家傳淵源,三歲就會做菜……」
「上港……下港……那是什麼意思?還有阿爸、阿母又是什麼?」這女人說話有著口音,還有脫口而出的怪異詞彙,不像是我朝中人,難不成是異族人?他在心中揣測著。
明月將兩條魚放在砧板上,隨口回道。「阿爸阿母就是你們所說的爹娘,至於上港下港算是一種地方俚語……喂!這些魚鱗和魚內臟你都沒有事先處理,就直接拿來烤了?」
「還要處理?」
她白了眼前的河神一眼,順手把之前烤焦的魚皮部分去除。「聽你這句話就知道從來沒下過廚,說你只會吃還不服氣……去、去、去,到旁邊坐著等,別在這兒礙手礙腳的。」
「你說我礙手礙腳?」寒璟雙眼陡地變得通紅,唇畔揚起冰冷的可怕笑意,周圍更散發出黑色氣團,恨不得將這個大膽的女人丟回河裡。
「不然你來切辣椒……」明月將手上的菜刀遞上前,敢惹做菜的人,就讓你沒得吃。
寒璟瞪著她半晌,接著拂袖而去。
「這個河神的脾氣還真大,如果是在原本的世界,想吃我做的菜,也要看我心情好不好。」她嘀咕一句,便開始煎魚,然後跟著準備其他材料。
☆ ☆ ☆
已經多少年了?
是兩百年……不!已經過了兩百二十年了。
寒璟佇立在幻化出來的小屋外,眺望著不遠處的山巒,耳邊還能聽見兩軍廝殺所發出的吶喊,以及血流成河的畫面,經過如此漫長的歲月,依舊無法遺忘,心中的恨意至今難消。
他好恨……
恨蒼天無眼、恨出賣背叛他的人……
好恨……
「河神!」
身後嬌脆響亮的嗓音震醒了他。
明月探出頭嚷著:「已經做好了,快進來吧。」
按捺住那股想要毀天滅地的強烈恨意,寒璟才凜著俊臉,轉身踱回屋內,就見小桌上擺了一大盤醬汁魚,香氣勾起陳封已久的記憶。
「我做的這道是紅燒魚……」她擺上了雙筷子。
「是醬汁魚。」他在案前坐下,當場糾正。
「這麼說也沒錯,因為紅燒魚就是由醬汁魚演變而來的,只是做醬汁魚不需要事先把魚油炸或油煎……」明月頷了下首,附和他的話。「這可是我的拿手菜之一,品質掛保證。」
寒璟又橫了她一眼,心想這些怪異詞彙究竟出自哪一族的,似乎不曾聽過。
「快吃吃看味道合不合。」她對自己的廚藝一向有信心,這條小命絕對可以保住的。
他拿起竹箸,挾了一口魚肉來吃,咀嚼了幾下,然後停頓了片刻,像是在回味般,馬上又挾了一口,就這樣,一口接著一口,直到只剩下魚骨頭。
「怎麼樣?不錯吧?」明月一臉洋洋得意。
「……」寒璟好半晌都沒有出聲,只有眉頭愈皺愈深,呼吸微促,像是在隱忍著什麼。
「難道不好吃?」她訝然地問。
這次,寒璟回答了。
當他抬起右手,用寬大的袖口遮住了臉孔,微微地抽氣,還明顯地顫抖著,就算沒看到表情,也可以猜得出來發生什麼事。
她怎麼也沒想到這個脾氣很大,又趾高氣揚的河神會有如此出乎意料的反應,不禁搔了搔面頰。
「呃……雖然我做的這道紅燒魚很好吃,可是也不需要感動到哭,這樣會讓我變得太自大……」明月不禁想起《深夜食堂》這套書,主角經營一間食堂,只在深夜開門營業,上門的客人經常因為一道簡單平凡的菜而觸動內心最柔軟的角落,那份感動、流淚的心情,她自然能夠理解,只要想到再也吃不到阿爸和阿母做的菜,心也跟著酸了。
而對一個做菜的人來說,這是最大的讚美。
看來就算當了河神,還是有脆弱的一面,應該是說他還在世時,也跟其他人一樣,會哭、會笑,經歷過無數的悲歡離合,才會有所感觸。
「好了,別哭了,過去的都過去了,要學會放下,不要太過執著……」明月先是笨拙地拍拍他的肩頭,旋即又看著自己的手心,偏不信邪,又拍了兩下。「還真的可以摸到……」
原本明月心裡還自我安慰,三太子只是個例外,不過湊巧才能打到祂的屁股,想不到連河神也一樣可以碰觸到形體。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呢?
難道跟她的第二個使命有關?
終於意識到她無禮的舉動,寒璟怒瞪一眼。「誰說我哭了?」
「是、是,你沒有哭,只是沙子跑進眼裡了。」她已經替他找好藉口。「這下你不會把我丟回河裡了吧?」
他定定地看著明月,唇角揚高,笑得俊美妖異。
「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笑?」明月猛地打了個冷顫,有種不太好的預感。「會讓我心裡毛毛的……」
「可是有很多女人希望博我一笑,如此便能得到更多寵愛。」他不禁低哼,似乎在指責她不識抬舉。
明月乾笑一聲。「我只是一株貌不起眼的小草,怎麼敢奢望得到河神的寵愛,這種福氣還是讓給別人吧。」
「別忘了,在名義上,你已經嫁給百姓心目中的河神為妻了。」寒璟就等著看她驚慌失色。
她嘴角抽搐。「沒有法律效力,又沒有感情基礎,我可不會承認……」
「什麼?」
「我是說你可以休妻,我不介意的。」明月假笑地建議。
寒璟嗤笑一聲。「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方纔還有些同情他,結果一眨眼又故態復萌了,這個男人不能對他太好,明月沒好氣地忖道。
「不過看你做的這道醬汁魚,味道還可以,我就姑且認了。」他高不可攀地說。「至於往後就看你的表現。」
看你的頭!明月愈聽愈火大,可是現實的狀況又不容許得罪這個河神,畢竟自己在這個世界人生地不熟的,只能仰賴對方,不過等到熟悉之後,可以自力更生了,再想辦法甩掉他。
「你說的都對,不過現在太陽都下山了,要先想好今晚住的地方……」
不待她把話說完,寒璟已經站起身,右手一揮,眼前的一切全都消失。
「哇!」明月整個人跌坐在地上,疼得齜牙咧嘴。「你要把凳子變不見,也先提醒我一下……呃……我的屁股……」
「走吧!」他逕自舉步離開。
明月揉著臀部起身。「要走去哪裡?河神……等等我……」
「不要叫我河神。」寒璟根本不屑當所謂的神。
「好,不叫就不叫……」她也盡力配合。「那麼請問大名?」
他輕鄙地揚起殷紅唇角。「本藩的名諱不是你能叫的。」
「本藩?」明月不太明白。「應該自稱本神吧。」
寒璟陡地停下腳步,回頭朝她一睞,語氣狂妄至極。「好好地聽清楚,本藩的封號為寧王……」
說著,他很滿意地覷著明月目瞪口呆的表情。
作者:
magmag
時間:
2012-7-27 10:31 AM
第二章
明月又一路走回了河床,不遠處便是湍急奔騰的青河,不過似乎還未察覺到前往的地點,只是怔怔地望著自稱是「寧王」的高大背影,真想不到這個河神還是個藩王……不對!應該說在世時是個藩王。
「下去吧!」寒璟冷冷地說。
她猛地回過神來。「下、下去哪裡?」
「自然是河底……」
「河底?」明月愣愣地重複,然後才意識到對方的意思。「河底!」
寒璟懶得跟她解釋,右袖一揮,河水瞬間整個翻湧了起來,足足升起了好幾丈高,接著撲向兩人,讓明月張大小口,以為就要被吞噬了。
「啊……」原來她還是逃不過溺死的命運。
出於本能地,明月兩手抱頭,蹲下身來,這是自我保護的姿勢。
「你還蹲在那兒做什麼?」
這句話讓她下意識地抬起頭來,發現自己從頭到腳都是乾的,一點水也沒有,而眼前則是矗立一座高聳莊嚴的朱色宮門。
「咦?這裡是河底?真是太厲害了……」
「奉承的話就省省吧。」寒璟不領情地說。
明月還中駐為觀止,一直哇哇哇的叫著。「可是既然是在河底,四周應該有水,還有很多種類的大小魚蝦在身邊游動,這樣一點臨場感都沒有……」
「什麼是臨場感?」
她沉吟一會兒。「就是身歷其境的意思。」
「你真想要身歷其境,那我就成全你……」說著,他便舉起右手,就要揮下,明月趕緊陪著笑臉。
「不用了、不用了,我可以運用想像力。」當明月仰高腦袋,努力看清宮門上掛著一塊寫著「皇極門」三個字的扛棒,還真有種來到古代皇宮門口的錯覺。「這是什麼地方?」
寒璟哼笑一聲。「自然是本藩居住的宮殿。」
「嗄?」明月愣愣地看著他,心想皇帝住的地方才能叫宮殿吧。
「開門!」他揚聲大喝。
話聲方落,就聽見呀的一聲,兩扇緊閉的朱色宮門緩緩地開啟了。
當門扉開啟到一半,原來還很好奇地往門縫裡張望的明月,在這一剎那遭到無形的「攻擊」了。
這個「攻擊」不是針對她的肉體,而是精神,彷彿有某種強大的意念匯成一股氣流,從門內衝了出來,直撲向她,其中包括了怨氣、無奈,悲鳴和憤恨,全部緊絞在一塊兒,讓明月咬緊牙關,彎下腰來抵擋。
明月從來沒有感受過像這種既可怕……但又忍不住想要嚎啕大哭的高漲情緒,充斥著全身的每一個細胞、每一條血管,讓她不禁劇烈地發抖,擔心再這樣下去,整個人就會爆炸了。
下意識地,她用右手按住套在左腕上的那串老硨磲手珠,希望藉由它避邪的力量來抵禦。
「怎麼了?」聽見身後的呻吟聲,寒璟回頭一看,這才瞅見她臉色蒼白、額冒冷汗,呼吸急促的模樣。
她喘了一大口氣,雖然還是很難受,但是起碼可以開口說話了。「那裡頭……有什麼東西?」
聞言,寒璟露出驕傲自負的俊邪笑意。「除了宮殿之外,當然還有本藩的五千大軍……看來你是被他們的軍威震懾住,才會身子不適。」
「五、五千大軍?」明月不禁張口結舌。
寒璟袍袖一揚。「進來吧!本藩就讓你好好地見識見識。」
「可以不要進去嗎?」她難得怯丑地問。
「嗯……」他語帶威嚇的拉長尾音。
明月吞嚥一下。「我進去就是了。」
於是,她先做幾個深呼吸,這才跟著寒璟踏進了名為「皇極門」的宮門,只見偌大的廣場上空蕩蕩一片,什麼人也沒看到,不過明月還是能感覺到有不好的東西存在。
「這是怎麼回事?」寒璟對著空無一人的廣場怒喝,然後停頓片刻,彷彿正在凝聽稟奏,接著偏頭質問明月。「你身上藏了法器?」
「什麼法器?」她一臉不明所以。「我只載了這個……」說著,明月舉高左手腕上的老硨磲手珠。
寒璟臉色變得很難看。
「原來是戴了地藏王菩薩的法器,可以渡化亡魂,可惜這個東西對我沒用。」他冷冷一哼。「你可看到本藩的大軍?」
明月左顧右盼。「用眼睛看是看不到……」不過可以感覺得到那股無形的力量有多強大。
「是嗎?」寒璟先是低嗤,接著右手往她眼前一揮,嘴角揚起一道邪肆的弧度。「張大眼睛看清楚!」
「哇……」她大叫一聲。
這還是明月活到十八歲,第一次看到「阿飄」,五千大軍的陣容是如此浩大整齊,一個個身穿盔甲,威武肅穆,只是懼於她身上的那串老硨磲手珠所擁有的法力,全部退到好幾尺外了。
寒璟傲然大笑。「看到了嗎?這便是本藩的五千大軍,他們擊退過無數的敵人,更為朝廷立下不少大功。」
「他們……」明月看著一張又一張男性面容,模樣並不嚇人,也沒有缺條腿或少只胳膊,只是沒有一絲表情,眼神更是毫無光彩,不過她知道這些「阿飄」並不是沒有喜怒哀樂的,方才在宮門外頭感受到的就是他們內心的情緒。「他們為什麼全都在這裡?」
「他們是本藩麾下的大軍,自然要跟著了。」他理所當然地說。
聞言,她小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可是他們已經死了,死了就該進入輪迴,投胎轉世才對。」
他笑了,那笑卻讓人毛骨悚然。「那又如何?他們生是本藩的人,死也是本藩的鬼,本藩在哪裡,他們就得跟隨到底。」
軍令如山,五千大軍霎時屈下單膝,齊聲附和。
「吾等願永生永世效忠千歲……」
「千歲千歲千千歲……」
眾人所發出的誓願足以上達天聽、下至地府,任誰也無法動搖。
見他們面無表情地聽命服從,明月又怔怔地看著眼前的男人,這麼偏執、這麼扭曲,按照自己的個性,面對這種要不到糖吃便耍脾氣,根本就是個被寵壞的死小孩,應該替他的父母管教一番,可是不知怎麼搞的,卻好想哭,她並不是多愁善感的女生,哭點也很高,還是忍不住地掉下眼淚。
「你哭什麼?」寒璟有些錯愕。
「我……我替這五千個『人』哭……」她用手背拚命抹淚,都死了還被拘禁在這個地方,又無法反抗命令,真是太慘無人道了。
「好一副悲天憫人的心腸!」他冷漠地大笑。
明月嗚咽一聲。「我也替你哭……」
「不必!」話才出口,寒璟全身籠罩著重重黑氣,那團黑氣帶著強烈的惡意撲向明月。
她從小到大見過不少神佛,並不畏神力,卻被這股力量給擊倒了。
人的執念果然是這世上最可怕的武器……
在昏過去之前,明月不禁這麼想。
☆ ☆ ☆
這是第幾次昏倒了?
當明月清醒過來,也不禁覺得好笑,坐起身之後,瞧見自己躺在一張寢榻上,再看看週遭奢華富麗的擺設和用品,還真像是古裝劇裡皇宮的場景。
還以為那個人在盛怒之下,會後悔救了自己,想不到還是收留了她,看來是真的很喜歡吃那道紅燒魚,實在是好險,不過慶幸之餘,明月不禁撫摸著戴在手腕上的老硨磲手珠。
她記得父母曾經說過,這是她出生剛滿月那一天,半夜裡突然有位頭戴天冠、身穿袈裟、左手持寶珠、右手握錫杖的師父到家裡來化緣,阿爸就趕緊下廚煮了兩道齋菜和白飯給他,對方臨走之前留下這串手珠結緣,並指明要給自己,事後父母還很奇怪,怎麼會知道他們剛生了一個女兒。
「原來那是地藏王菩薩……」明月口中低喃,只是為什麼要送給她呢?有什麼特別的用意嗎?
「王后娘娘醒了……」
忽然聽到有人說話,可把明月嚇得差點跌下初始榻。
只見兩名宮女打扮的身影從模糊到明顯,讓她不禁瞠大雙眼。「她們也是變出來的嗎?」
宮女聲音平板地開口:「請王后娘娘梳洗更衣……」
「為什麼叫我王后娘娘?」她先是疑惑,然後猜測地說。「因為他是藩王,而藩王的妻子就是王后嗎?」
兩名宮女卻恍若未聞般,自顧自的做著分內的事,不只幫明月端來洗臉水,又為她梳髮、更衣。
「這麼熱的天氣還穿了好幾層,等一下不中暑才怪……」明月低頭看著身上用綾羅綢緞製成的衣服,將長髮梳擾在腦後,再綰個髻,又綴上一堆髮釵、珠花,讓她覺得好拘束,動作更不敢太大,不禁歎了口氣。「古代的女人果然不好當,不過言情小說中的女主角好像很少會抱怨這種事,而且一點都不像現代人穿越過去,完全是個古人……」
一個好聽又帶著狂傲的男中音,伴隨著推門而入的男性身影,有些不耐煩地揚聲回道——
「醒來了嗎?」
「醒了、醒了。」明月慶幸已經穿好衣服,不然豈不是被看光光。
見他進門,兩名宮女福了個身,又漸漸消失了。
「總算是醒了……」寒璟哼了一聲,隨意地上下打量她的裝扮。「果然是人要衣裝,只不過稍微打扮,就比之前像樣多了。」
她嘴角抽搐。「我說河神……」
在原來居住的世界,自己可算是嬌俏可人的美女,真不曉得這個平行世界審美觀與眾不同,還是這個男人的眼睛有問題。
「你在叫誰?」
「就算你不想當河神,還是接受了眾生的香火,由不得你說不要就不要。」明月「好意」提醒他。
寒璟臉色一沉。「那又如何?沒有人能強迫本藩。」
聽他開口「本藩」、閉口又是「本藩」,明月翻了個白眼,勉強忍住給他吐槽的衝動,就怕對方真把自己丟進河裡。
「材料和魚都準備好了,再去做那道醬汁魚。」要不是因為看中她的廚藝,早就把這個女人扔進青河。
明月怔了怔。「又要吃紅燒魚?要不要換一下菜色?」
「叫你做就做。」寒璟低喝。
在他的威嚇之下,明月只好乖乖照辦。
差不多過了半個多小時,她從所謂的「御膳房」將紅燒魚端進一間至少百坪的廳堂內,只見桌椅都是金碧輝煌,天花板和樑柱更是雕龍畫棟,又有好幾名太監和宮女在旁邊伺候,可是感覺卻十分冰冷空虛。
「你的紅燒魚來了,我還另外做了雞肉卷和竹筍炒肉絲……」明月連自己的分也一起煮,她是凡人,也是要吃東西的。
話才說完,明月跟著坐下,端起白飯,也不跟他客氣,開始動筷子了。
寒璟陰陰地斜睨,他真是太縱容這個女人了。
她口中還含著飯菜,口齒不清地問:「怎麼不吃?」
他低哼一聲,看在這道魚的分上,就暫且饒過她,於是執起銀箸,默默地挾起魚肉來吃。
「這些太監和宮女是怎麼來的?」明月找到機會問了。
「不過是用了幾條小魚變的。」他說。
明月噴笑一聲,「原來是『式神』,你以為自己是安倍晴明……」
「什麼?」
她悶笑地搖頭。「沒事。」
寒璟又狐疑地瞥了她一眼,並未再追問下去,反正這個女人口中的怪異詞彙不止一樁,不需要去理會。
吃完了飯,明月忍不住又打量著他,還是覺得有些似曾相識。「我們以前是不是在什麼地方見過?總覺得有點印象,可是又想不起來……」
「這時候才想攀親帶故,未免太晚了。」寒璟嗤之以鼻地回道。
她也不想自討沒趣,只是沒有問個清楚,放在心裡又很難過。
「汝亦無所愛,汝亦無所恨,味合你意者,只有紅燒魚……」見他光只吃魚,其他菜都不碰,按理說這個男人已經進階成神了,不必再吃凡人的食物,多半又是放不下過去,心中的執念所造成的。
寒璟輕咳一聲,很難得的被她逗笑了。「看不出你還能咬文嚼字,算是有一點學問。」
「我也是借人家的話來用一用,算不上學問。」明月可不敢居功。「為什麼你這麼喜歡吃紅燒魚?」
他馬上斂起唇角,過了半晌都沒有吭一聲,就在明月以為不會回答時,突然開口了。
「那一年……就在要去就藩的那前一天,母妃親自下廚做了一道醬汁魚,那是唯一一次吃到母妃親手做的菜……」彷彿打開塵封已久的回憶,寒璟神情有些恍惚,有些傷感。
明月一聽便明白了。
因為媽媽的味道是一輩子的記憶,是到死都無法忘懷的,只要味道有一點點相似,思念的心情就會被觸動了,明月能夠感同身受。
「我懂、我懂。」她拍了拍寒璟的肩說。
此刻的寒璟還深陷在回憶當中,沒有留意到這個大膽的舉動。「母妃最大的心願就是自己的兒子有朝一日能夠坐上皇位……本藩終究讓她失望了……」
難怪這個男人把自己住的地方叫做宮殿,又拘著五大軍的魂魄,還變出宮女和太監,人都死了還作著皇帝夢,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那些為人父母的往往不瞭解他們過度的期待會給孩子帶來多大的壓力,只會一味地要求,希望他們比別人強,所以才有孩子因為課業太重而自殺,或是得了憂鬱症,難道念一間人人羨慕的好學校,或是到一間外人眼中的知名大公司上班,會比孩子的幸福重要嗎?
想到這兒,明月真不知該同情他,還是笑他不過是在自欺欺人,因為夢終歸是夢,作得再久也不會成真。
「這一道紅燒魚是我娘教的,雖然每個人都說做出來的味道一模一樣,不過總是少了點什麼,我想那應該就是母親對孩子的愛,那是別人模仿不來的。」明月對這個執拗到欠扁的男人,不禁心生憐憫。「要是你覺得哪些地方不對,儘管跟我說,我可以隨時調整味道。」
如果這道紅燒魚能夠解開他的心結,可以放下過去,不再執著,也是功德一件,明月願意每天做給他吃。
這番話讓寒璟表情起了一絲絲波瀾,不過旋即又轉為狂妄偏執。
「你這麼討好本藩,有何用意?」
明月真的很想翻白眼,這個男人的被害妄想症也太嚴重了。「不需要也沒關係,我不會勉強,也會每天做給你吃,只是有個交換條件……」
他瞪著她,等待下文。
「可不可以不要開口閉口就是本藩,你不覺得繞口,我聽得耳朵很不舒服。」明月心想至少把他這個習慣改掉,在世時封王封爵又如何,那都過去了,不要一直眷戀不捨。「怎麼樣?」
寒璟倏地起身,丟下一句話。「明天照樣做這一道醬汁魚。」說完,他轉身便步出廳堂了。
「這句話的意思是答應了?」她不太確定地喃道。
原本明月打算熟悉這個世界之後,就想辦法甩掉這位河神,然後找個工作養活自己,可是現在想法卻改變了,如果付出一點心力,就能夠幫助別人,她很樂意伸出援手的。
她從來不認為自己有多偉大,只是因為跟一般人不同,可以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所以做不到袖手旁觀。
這一剎那,明月終於明白菩薩的意思了,她的第二個使命就是為了這個男人而來,希望他不再執著於前世種種,要學會放下一切。
只是……這個使命的難度也未免太高了。
☆ ☆ ☆
翌日——
明月在這虛華空洞的幾座宮殿內晃了一天一夜,餓了就到「御膳房」煮東西來吃,裡頭的食材多得數不清,一個人又吃不完,還真有些浪費,困了就回到「寢宮」睡覺,早上醒來還有宮女為她梳妝打扮,真是過足了古代后妃的癮。
而消失了一天一夜的寒璟終於現身了。
「吃飯了!吃飯了!」她一面端著香氣四溢的紅燒魚進門,一面嚷著,身後的幾個宮女則捧著食案,上頭擺了其他菜色和湯,還有一小鍋白飯。
他看著明月又自顧自地坐下,只是斜睨一眼,算是默認這個行為了。
「今天的紅燒魚我只用汆燙去腥味和血水,沒有油煎或油炸,又加了黃豆醬和酒,吃起來應該會比較像傳統的醬汁魚……」明月可是研究了一個早上,對成果很滿意。「你先嘗嘗看味道像不像。」
寒璟勾起一邊的嘴角,俊魅的笑臉看來有些邪氣,可是又漂亮到令人看得目不轉睛。「你這麼巴結奉承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讓你說對了,我的確是有目的。」看著眼前的男人,明月不禁要想,雖然他長得相當賞心悅目,可是脾氣卻喜怒無常,時不時就會踩到地雷,應付起來還真有點傷腦筋,不過現在就說放棄,未免太早了,所以還是會努力看著。
聽她親口承認,寒璟神色陡地一變,顯得猙獰。
「我只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夠說服你答應讓那五千大軍離開,讓他們得以進入輪迴,該投胎去哪裡就去哪裡。」沒有這個男人下的命令,明月知道他們是不會走的,真是一群愚忠的笨蛋。
他仰頭大笑,笑聲囂張邪肆。
「有什麼好笑的?」
「你也想學地藏王菩薩,渡化一切眾生嗎?」寒璟彷彿在嘲笑她無知似的。「若你希望得到大功德,將來能夠成佛,得先改吃素才行。」
明月一臉沒好氣地說:「我沒想過要成佛,何況這跟吃不吃素也沒有關係,這世上還是有吃齋念佛的人去幹壞事的例子,無論是葷還是供需,都要懷著尊重感恩的心情來對待,這也是父母從小教我的。」
這番論調是寒璟從未聽過的。
「我更沒那個本事去渡化別人,只是有些於心不忍,所以——」
「他們的事不需要你操心。」他直接潑了一盆冷水。
她沒有再說下去,真的激怒這個男人可沒有好處。「對了!你怎麼都不問我叫什麼名字?」
寒璟吃著他的魚,置若罔聞,好像是在說沒那個必要。
「那以後要怎麼稱呼你?你又不告訴我名字,也不想被叫河神……」
他嗤哼一聲。「自然是千歲。」
「我還是叫你寧王好了……」千什麼歲,明月在心裡嘀咕著,不過幸好這個男人沒說要稱呼一聲萬歲,不然她可能會巴他的頭。「其實你把真正的名字告訴我也不太好,說不定會有點危險。」
「危險?」寒璟才脫口而出,就有些後悔搭這個腔。
這個女人名義上是自己的妻子,不過他可不是真心承認,只是為了留下來解悶,每天做那道醬汁魚罷了,根本不需要在她身上浪費唇舌。
明月用手絹擦了下嘴。「你不知道嗎?這世上最短的咒就是『名』,像是人、山、海、鬼、怪、神都有,比如說挾菜用的兩根細長竹枝,把取名為『筷子』,那麼它就成了『筷子』,把太陽叫做『大餅』,那麼它以後就真的叫做『大餅』了,這就是『咒』,只要有『名』就會受到『咒』的束縛,如果隨便告訴別人,說不定就會被對方所箝制了。」
「……」他聽得一愣一愣的。
她到底是打哪兒來的,總是有前所未聞的想法,還有語言詞彙,說是異族人,又想不出來究竟來自哪一族。
她嚥下口中的飯菜,「我姓高,叫高明月,你就叫我明月吧。」
聞言,寒璟不禁怒氣上升。「你方才不是說不能隨便把告訴別人,會被對方所束縛箝制嗎?」
這個女人說話前後不一,難不成是在愚弄他?寒璟臉色頓時鐵青。
「沒關係,因為我很強的,所以一點都不怕。」明月一臉笑吟吟,可不能承認是用《陰陽師》裡頭的對白在拐他。「不然你也告訴我,這樣也可以證明自己很厲害,不會被我束縛箝制。」
他額際陡地抽搐,聲調也降了好幾度。「你以為我會上當?」
「被發現了,真是可惜。」她扼腕地說。
寒璟瞇起雙眼。「我該馬上讓你溺死在青河之中。」
「請原諒我。」做人要能屈能伸,明月很識時務地道歉了。
「哼!」
明月放下碗筷,用食指比了比天花板。「老是待在河底真的很無聊,可不可以上岸去走一走?我保證不會逃跑的,只是想透透氣。」
「不管你逃到什麼地方,我照樣可以把你逮回來。」
她呵呵一笑。「你放心好了,就算現在想趕我走,我也不會走的,我比較擔心的是你以後會捨不得讓我離開。」
這番不知害臊的話讓寒璟怪異地瞥她一眼。「大丈夫何患無妻,保況妻子可以休了再娶,別太抬舉自己。」
「不過可沒有女人會做紅燒魚給你吃,還有像我這樣陪你鬥嘴,難道真的不會寂寞嗎?」就算可以拘住那五千縷魂魄,可以變出宮女、太監,明月還是感到到這個地方冷冰冰的、沒有生氣,以及充滿深沉的哀傷,讓人喘不過氣來。
寒璟猛地站起身,像在掩飾什麼。「不是要上岸?走吧!」
「我先換個衣服……」這麼盛裝打扮可是會嚇到人的。
片刻之後,明月已經讓宮女幫她換上襦裙,不過又不想梳太複雜的髮髻,便按照平常的習慣所了條辮子就好了。
「讓你久等了!」她喘著氣跑過來。
他上下審視明月一番,語帶刻薄地說:「已經生得貌不起眼了,又不喜歡打扮,我倒是頭一回見到不愛美的女人。」
明月馬上反將一軍。「美不美都無所謂,只要你這個相公不嫌棄就好了,我這麼說對不對?」
「哼!」寒璟先是一愣,接著像在生悶氣地踱開。
她捂嘴偷笑,這個男人還真像個動不動就鬧彆扭的小孩,要是被人說中心事,就會惱羞成怒地佛袖離去,只要抓到這個重點,應該就不難相處了。
待兩人步出宮門,明月等著他下一個動作。
「你在看什麼?」見她兩眼晶亮地盯著自己,寒璟突然有些懷念起女人用含羞帶怯的眼神望著他的模樣。
「當然是看你怎麼把我們變上岸。」明月不想錯過這種機會。
這女人當是在耍猴戲嗎?寒璟不禁陰陰地睨她一眼。
他右袖一揮,兩人面前起了無數水紋,接著出現一條跟,順著路往前走,居然就走到河床上了。
明月馬上拍手叫好。「哇!太神奇了、太厲害了、太了不起了……」
「夠了!」他惱怒地斥道。
她撇了撇粉唇。「不喜歡聽這種奉承的話嗎?我還以為你已經很習慣被人巴結,也很享受這種虛榮感,所以才會這麼執著前世受封的爵位。」
「你根本就不明白。」怒吼一句,寒璟逕自走過河床,來到平地。
「那就說給我聽……」明月提著裙擺,趕上他的腳步。
寒璟陡地轉過身,兩眼殷紅,將右臂平舉,指著依舊湍急奔騰的河面。
「這條青河便是我的葬身之地,直到嚥下最後一口氣,都等不到朝廷送達的糧草,還有答應派來的援軍……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我麾下的大軍一個個倒下……」他是被自己的父皇給遺棄、殺害的,只因威脅到了身為皇帝的權威,所以一步一步削除他的努力,最後命他帶兵對抗外敵,藉他人之手除去了心腹大患。
聽著這番描述,明月彷彿也能看到當時的慘況,那不是古裝劇裡或是小說中所看到的那麼簡單,而是真正的死亡……
咦?腦中好像閃過一個畫面,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他從齒縫中迸出聲音。「你不明白我有多恨!」
「就因為你恨,所以拘著不讓他們離開?」她有些不以為然,假笑一下。「要我給你鼓掌嗎?」
他哼了一聲,繼續往前走。
就算沒人瞭解也無妨,這兩百二十年,寒璟拒絕放走那五千大軍,也不想再重新投胎做人,更不屑當神,除非上天要他灰飛煙滅,否則誰也奈何不了自己。
看著走在前方的僵直背影,明月歎了口氣,抬頭看了看天上,菩薩啊菩薩,要完成這個使命真是太困難了。
作者:
magmag
時間:
2012-7-27 10:32 AM
第三章
六甲村——
明月上岸第一件事就是到這個村子來。
當她愈往裡頭走,遇到的村民愈多,就見他們的表情愈驚恐,因為從來沒有聽過嫁給河神為妻的新娘子活著回來。
看著村民們紛紛奔走相告,明月真想說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今天要不是碰到她,還不曉得有多少閨女被扔進河裡,這種迷信的陋習絕對要廢除才行。
她又繼續往前走,連年幼的孩子們也被大人驚慌失措的模樣給嚇得哇哇大哭,讓原來想替自己報一下仇的明月,怒氣也慢慢消了,因為再怎麼生氣,總不能以牙還牙。
「你來這兒做什麼?他們可是把你丟進河裡的兇手……」寒璟欣賞著村民四處逃竄的情景,冷笑地說:「如果想殺了他們,這一點我倒是可以幫忙。」
「河神殺人也是有罪的。」明月沒好氣地說。
寒璟嗤笑一聲。「罪?我的罪何止一樁,再多一樁又何妨?」
「原來你也知道自己罪,這表示還懂得反省,不是完全無藥可救。」她揶揄地笑說。
他的回答是一記怒瞪。
又走了幾步,就見老村長在所有村民的簇擁下,顫巍巍地朝明月走來了,所有的人都不敢相信能再見到她。
老村長吶吶地開口:「你……你……」
「其實你們心裡都很清楚,那些嫁給河神為妻的閨女,最後的下場都是死,所以看到我還活著才會驚訝。」看著曾經熱心款待自己的老村長,還有幾個阿公阿婆,那一張張羞愧的表情,明月只有無奈,並不恨他們。
「我來這裡只是想要告訴你們,河神娶妻這種事根本是子虛烏有,也不是河神要的,所以別再把誰家的女兒丟進河裡了……」
村民們七嘴八舌地開口問了。
「你……你見到河神了?」
「河神真的這麼說?」
明月瞥了身旁的男人一眼。「你趕快現身告訴這些村民,要他們別再相信河神娶妻那一套了。」
「原來你到這兒來是在打這個主意。」寒璟臉色不太好看,覺得被她騙了。「他們信不信又與我何干?」
她跺了下腳。「要你現個身,說句話會少塊肉嗎?」
「你、你在跟誰說話?」老材長抖著聲音問。
其他村民只看到明月一個人自問自答,不禁面面相覷。
「就是你們口中的河神了。」她把答案揭曉。
這句話引起了大騷動。
「真的是河神?」
見明月還能活著回來,已經相當不可思議了,而且又能跟河神對話,更是信了八、九成。
「是河神……」
「快跪下來!」
由老村長帶頭,所有的村民全都屈膝下跪,又手合十。
明月忙用食指比著一個方位。「他在這裡!」
「請求河神保佑……」
「保佑咱們村子老小平安……」見數十名村民跪在面前,寒璟依然無動於衷,只是不甘被騙到這兒來,右袖一揮,挾帶著冷冽的風勢離開了。
在場的人全都感受到那股威力,不禁心生敬畏。
「河神看到你們跟他下跪,他不好意思地走了,其實他那個人很害羞的。」明月乾笑地解釋。「快起來吧!」
「你不恨咱們嗎?」老村長表情相當內疚。
「是啊,你不過是異族人,又初來乍到,卻被咱們當成了祭品……」
「可是咱們是萬不得已才這麼做……」
「全都是為了活命……」
明月板起小臉,「我的確是生氣,不管是打哪兒來的,都是一條人命,何況這裡有好幾個孩子,當中也有誰家的女兒,她們會長大,也會有被選上的一天,你們真的忍心嗎?」
「可是萬一又有水患……」老村長有些為難。
她馬上反問他們。「那麼你們每十年就把一個閨女嫁給河神為妻,難道就真的沒有水患了嗎?」
「這……」老村長被問得啞口無言。
「水患大概就是河道堵塞的關係,要請政府……就該說朝廷派專門的官員來負責改善,以後就不會再發生。」明月想起每年的颱風季,就會開始清除淤泥垃圾,否則很容易淹水,應該是同樣的道理。
「唉!沒有用的……」
幾個阿公阿婆馬上搖頭歎息。
「這條青河經過兩個郡、十多個縣、數十個大小村子、兩萬多口人,當官的只在乎會不會發生水患,會不會受到朝廷的責罰,根本不管百姓的死活。」
「縣太爺只會要咱們把閨女交出來。」
「咱們這些小老百姓根本鬥不過那些官。」
明月不禁左思右想。「那就跟縣太爺說河神已經娶妻了……」
「縣太爺不會相信的……」
「青河經過之處有十多個縣太爺,縣太爺上頭有郡守,郡守上頭還有更高的大官,要一個個去說服他們談何容易。」老村長見多聽多,早就死心了。
「確實是有點麻煩。」她一時也想不出對策。
老村長嗟歎一聲。「小姑娘……不是,應該稱呼一聲河神夫人,謝謝你不記仇,還願意替咱們想辦法,這都是命。」
「只要你別恨咱們就夠了。」那些阿公阿婆慚愧地說。
聽他們這麼說,明月反而覺得過意不去。「對了,你們救了我那一天,當時身上穿的那些衣服和鞋子還留著嗎?」
「媳婦兒,那些東西呢?」老村長詢問站在身邊的婦人。
聽公公這麼問,媳婦兒面有難色。「已經……都燒了……」
「燒了?」明月一愣,不過馬上就釋懷了。「燒了就燒了,沒關係,你們不用在意。」就算留著也沒用,又穿不到,在原本的世界,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父母,其他都是身外之物。
「那我走了,你們多保重。」說完,她便轉身往村外走。
明月一面走一面想,雖然很多事早就注定好了,可是還不到最後關頭,說放棄又太早了,她可不想以後才說「早知道當時應該怎樣」的話。
可是該怎麼做呢?
她步出村外,見到了條小河,便在河畔挑了顆大石頭坐下,一手托著下巴,苦思對策。
「該怎麼說服他呢?」明月知道這才是最困難的。
「……你還要在這兒待多久?」
一個明月逐漸熟稔的男中音從背後冒了出來,害她險些摔進小河。
「嚇了我一跳……」她拍了拍胸口,先壓壓驚。「你不是走了?」
寒璟瞪著她,暗自揣測著。「如果以為故意惹火我,我就會答應放你走,那就太愚蠢了。」
明月拍去襦裙上的泥土,走到他面前,別有用心地問道:「是不是不管我怎麼惹火你,你都不會放我走?」
「沒錯!」他扯高一邊的嘴角,笑肆意妄為。
「好!」明月回答得乾脆。
「什麼?」寒璟被這個「好」字給搞得一頭霧水。
她彎起紅潤的嘴角,笑得真誠。「意思就是以後不管我做了什麼惹你生氣,絕對不要放我走。」
既然是使命,明月這輩子就跟他耗定了。
這番話讓寒璟呆住了。
以為這個女人會想盡辦法逃走,也根本不想留在自己身邊,可是這會兒卻要他不要放她走……
她是不是傻了、瘋了?可是明明又很正常……
寒璟直到這時才用正眼看她,才真正地將明月的五官容貌收進眼底,不再只是表面上的美醜,而是認識她這個人。
「就這麼說定了!」她笑意晏晏地說。
他說不出話來……應該說受到極大的震撼,不知該如何響應才好。
這個叫「明月」的女人是自己見過最與眾不同的。
「回神了……」五根纖白手指在他眼前揮動。
「咳!」他清了清喉嚨。「你真的……願意一輩子留在我身邊?」
已經有多久不曾有人對自己說這句話了?
即使是麾下的五千大軍,也是用軍令、用執念將他們拘禁在手中,根本不在乎是否真心效忠,是否心甘情願留下,可是這個女人卻主動說要待在自己身邊,根本不需要強迫。
明月用力頷首。「我可以發誓,不過……」
「不過什麼?」寒璟以為她又想耍什麼花樣了。
她聳了下肩頭。「不過我是人,會老也會死,一輩子很短,如果你還願意,我當然可以捨命陪君子了。」
聞言,寒璟怔怔地瞅著她臉上那抹豁達的美麗笑靨,真是如此光彩耀眼,情不自禁地被它給迷惑了。
「怎麼樣?」等了半天都等不到回音,明月只好開口問了。
寒璟倏地旋過身軀,嗓音透著壓抑地說:「該回去了。」
「喔……」她方才靈光一閃,想到一個好方法。「對了!寧王,皇宮到底長什麼樣子?我說的是真正的皇宮,皇帝住的地方。」
他的聲調恢復正常才開口:「你很好奇?」
「當然好奇了,畢竟那個地方不是任何人都能進去的,有機會的話,當然想看一眼。」明月佯裝閒聊似地說。
寒璟兩手背在身後,又走了兩步。「想看當然可以帶你去了。」
「真的嗎?那我們要怎麼去?」明月略圓的臉蛋倏地一亮,興奮地拍打他的臂膀。「是要坐馬車還是驢車?」
他皺著眉頭,斜睨著被拍打的部位,換作以前,早就確了這女人的腦袋,不過眼下更納悶的是這個女人不只看得見自己,還能碰觸到他,絕不是一般凡人做得到的,看來得找機會弄個清楚。
「只要由我帶著你,一眨眼就到了。」他隨口說道。
「你是說用變的?那多沒意思……」這麼一來就不能達到自己所要的結果。「所謂的旅行就是面欣賞沿途風光、一面增長見聞,順便品嚐庶民美食,如此才能打開眼界,不再當只井底之蛙。」
聽完,寒璟再次感到匪夷所思。「你寧願經歷旅途勞頓的過程,辛辛苦苦地走到目的地?」
明月反倒困惑了。「這才叫旅行不是嗎?旅途之後的勞頓也包括在其中,讓人再三回味。」
「你是我見過最不聰明的女人。」他下了評語。
她撇了撇唇。「不要就算了,何必罵人?」
「要去就乘坐馬車,不過可別走了沒多遠就受不了,嚷著要我用『變.』的。」寒璟把醜話說在前頭。
「我一定會撐到最後的。」明月下定決心地說。
寒璟抿了抿嘴角,不想去深思縱容她的原因,就當作是打發時間吧。
「該回去了。」說完,舉步就走。
「好。」明月跟在他身後,幸好沒被發覺,順利過關了。
其實她的用意很簡單,無非是希望藉由這趟旅行,找機會開啟他的心扉,不再執著過去的愛恨怨憎,學會放下。
另一方面,也希望能說服青河境內的百姓不再迷信,要真正地從根本做起,那才是解決之道。
☆ ☆ ☆
由於明天一早才要出發,所以當晚還是住在河底的宮殿內。
明月睡不著,便坐在寢宮外的石階上,兩手托腮,看著天上的月亮,明知它是虛幻的,還是覺得好美。
「希望阿爸和阿母不要太難過……」他們都知道這一天早晚會來到,也做好心理準備,可是當它真的來了,還是會不捨。
她是不捨又怎樣?明月很坦然地面對自己的心情,也承認它的存在,這跟執不執著並沒有關係,而是因為她是人,只要是人就會有感情,那是與生俱來的能力,如果失去了它,那才真的可悲。
「雖然再也見不到了,可是他們在我心中永遠佔著最重要的位置,相信阿爸和阿母也會收到我的祝福,平安度過晚年。」這麼一想,彷彿胸腔中的鬱悶也全都散去了,不再糾結。
「……怎麼還不就寢?」
帶著磁性的男中音在半夜聽來,充滿蠱惑的魅力。
睇著在眼前慢慢現形的高大身影,明月這一次倒是沒被嚇到,依然保持坐姿不動。「你不是也還沒睡?」
寒璟涼涼地回道:「我並不需要。」
「說得也是。」她不免好奇。「既然你連覺也不用睡了,這兩百多……究竟是多少年了?」
「兩百二十年。」
她驚歎一聲。「兩百二十年?已經這麼久了?那你都是怎麼熬過去的?平常都在做些什麼?」
聞言,寒璟不禁語塞。
「難道都在發呆?還是作白日夢?」
沉吟片刻,他才恨恨地說:「只是……想著過去。」
「既然都過去,有什麼好想的?」
「與你無關!」寒璟臉色不太好看。
她驚歎一聲。「想了兩百二十年,有想出什麼嗎?我想應該沒有,歷史一樣沒有改變,你也無法坐上龍椅,當上皇帝……」
「住口!」寒璟不禁勃然大怒,右手跟著一揮,把她的身子甩了出去。
沒預期到會有這個舉動,明月只覺得自己飛了出去,然後額頭撞上什麼東西,接著倒地,當她感覺到痛楚的那一瞬間,真的恨不得馬上昏倒,而動手的寒璟也同樣愣住,右手掄成拳狀,臉上掠過一道懊悔之色。
「唔……」
這聲呻吟讓寒璟回過神來,一個箭步,上前將明月從地上扶起,撞到額頭果然紅腫流血了。
寒璟從齒縫中迸出話來。「你不該惹我生氣的!」
「我看到……看到星星……好多星星……」原來這就是眼冒金星。
見明月搖頭晃腦,似乎快要暈厥過去,寒璟不假思索地將她打橫抱起,很快地走進寢宮,安置在寢榻上。
「把藥取來!」他高聲下令。
雖然此刻頭暈目眩,不過明月還是看見他臉上的憂虛……以及自責,如果真的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就不會有這種表情了。
話聲方落,一名官女已經捧著藥箱,憑空出現了。
「就不能好好管住自己的嘴巴,偏要說些惹我生氣的話。」寒璟一面幫明月上藥,一面斥責。
明月無力地靠在床柱上,吃疼地嘶了一聲。「要是早知道你會打女人,我就不會說了。」
「我從不打女人!」寒璟為之氣結。
「那麼我是第一個被打的,還真是榮幸。」她嘲弄地回嘴。
「我……」他無法為自己辯駁。
「我的頭好重好暈,還有點想吐,會不會是腦震盪?」明月閉上眼皮,嘴裡咕噥著。「寧王,你快變個大夫出來幫我看看……」
寒璟迅速地幫她止血、上藥,低哼一聲,「就算變出來,也不是真的大夫,幫人看不了病。」
「原來你也知道那些不過是鏡花水月,不是真實存在的,腦代還算清醒……」她支著額際,忍不住吐槽。
「你能不能閉嘴?」他抽緊下顎,隱忍怒氣。
雖然真的閉嘴了,不過總有權利表達心中的不滿,於是明月吃力地揚起下巴,用眼神無言的抗議。
接觸到她氣勢十足的眼神,寒璟頓時感到理虧,不過從出生到現在,可從來不曾開口跟人道過歉,要他說出口是不可能的事。
「我保證……不會再有下次了。」這句話是最大的限度。
明月見他眼中有著愧疚,話也說得低聲下氣的,似乎真的知道錯了,就再給一次機會好了。
「看你這麼有誠意,我也不是個小心眼的人,這次就算了……」她躺進錦被底下,嗓音有氣無力的。「我還是躺一下,說不定明天就會好一點。」
他根本不必有一絲內疚,偏偏就是無法視若無睹。「還是延後兩天再出發吧,我可不想你在半路上昏倒,到時還得照顧你。」
其實他大可變個宮女來,根本不需要親自照顧,這個男人明明關心自己的傷勢,卻又不肯直說,喜歡用反話,還真是一個彆扭的小孩。
「也只好這樣了……」明月沒有戳破他。「要是到明天早上還沒醒過來,你要快點幫我找個大夫,可不能見死不救……」
還沒等到寒璟的回答,她已經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寒璟不禁低喃:「你到底是打哪兒來的?」
這麼一個稀奇古怪的異族女人,攪得他都糊塗了,卻又莫名地在意起來,寒璟似乎也愈來愈不瞭解自己。
待明月睜開眼皮,先聞到的是中藥味。
「王后娘娘醒了……」
「王后娘娘該喝藥了……」
兩名宮女早已站在寢榻旁等待伺候。
她被扶坐起來,才發現額頭的傷口已經包紮好了,又看著宮女端在手上的藥碗,「這是什麼?」
「請王后娘娘喝藥……」
「娘娘請喝藥……」宮女無法回答,只會說制式的話。
想到她們都是魚變出來的「式神」,有可能聽不太懂人話,問了也是白問,明月也不好太強求。
「我喝、我喝。」直到她把那碗湯藥全喝下肚,兩名宮女的身影跟著往後退,接著便消失了。
寒璟也在同時踏時門。「藥喝了嗎?」
「剛剛喝了……你可別告訴我那碗藥也是變出來的。」她不免要這麼懷疑。
他一臉悻悻然地說:「是我請大夫來看病,還派人抓藥回來煎煮,保證是真的。」
「你把大夫找來這兒?」明月不禁張口結舌,「沒把他嚇死吧?」
「嚇死倒是沒有,不過相去不遠,放他走之前動了一點手腳,什麼都不會記得的……」寒璟趨身向前,檢視她額頭上的傷口。「頭還暈嗎?」
明月稍稍轉動了下脖子。「已經好多了。」
「等你的傷全好了再啟程吧。」他說。
她想了想,還是別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自找罪受。
「好吧,等過幾天看看情況再說……」明月一面說著,一面則是調整坐姿,想找個舒服的姿勢,也因為晃動太大,頭部突然一陣暈眩,身子跟著一歪,就要跌下寢榻了。
見狀,寒璟下意識地伸臂撈起她,自然而然地將明月攬在懷中,惡聲惡氣地斥責:「你就不能安分一點嗎?」
「這又是誰害的?」明月昂首頂回去。
在這一剎那,兩人終於意識到彼此的臉孔有多靠近。
只有三寸左右。
寒璟可以從她漆黑的瞳仁中看到自己的表情,似乎多了些什麼,那是除了強烈的怨恨和對世間萬物的冷漠之外……勉強可以稱為感情的東西,像是無奈、挫敗,甚至擔憂,這些情緒已經多久不曾有過了?
原來自己還保有這些感情。
是因為她的緣故嗎?
他不懂,為何會是這個女人?
真不該將她留在身邊……
可是……偏又好想緊緊地抓牢……
這個念頭讓寒璟不禁抬起右手,撫向她的臉蛋……
而明月也被他那雙複雜鼓噪,就好像本來只是座死火,可是突然有復活跡象的眼瞳給凝望著,臉頰的溫度也莫名地升高,這種感覺有點熟悉……
好像言情小說中經常出現……
「哇!」明月大叫一聲,接著用手摀住唇,往後退開。
在兩人之間流動的曖昧氣氛跟著退散。
她避而遠之的反應讓寒璟有些不滿。
「你這是什麼態度?」早知就不要拉她一把了。
明月把手心移開,有些戒備地問:「你……剛剛是不是想吻我?」
言情小說中最常用的梗,就是因為一個小小的意外,導致男女主角抱在一塊兒,接下來兩個便情不自禁地接吻了。
這一句天外飛來的話,讓寒璟險些岔了氣。
「你……」他瞪著明月半晌,實在不曉得這個女人腦子在想些什麼。「你怎麼會以為……」
難道不是嗎?寒璟心裡有一個聲音驀地響起了。
「原來是我誤會了,不是就好,呵呵。」明月笑得有些尷尬,可不想讓這個男人覺得她在自作多情。
聽明月這麼說,他想要發火,卻又不明白怒氣從何而來。
「你好好地休息吧。」寒璟說完便拂袖而去。
明月都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他旋風似的離開了。
「真的是言情小說看太多了……」她屈起指節,輕敲一下額頭,忘記上頭還有傷口。「嘶……好疼……」
她是來完成第二個使命,可不是來談戀愛的,再說兩人名義上雖是夫妻,那也是被人硬送作堆的,並不是建立在感情上,可要好好地把持住,不能隨便掐進去,明月在心裡提醒自己。
就這樣,明月花了將近十天的時間養傷,直到額頭消腫,傷口也看不太出來,不再出現暈眩狀況,終於可以展開旅程。
這天早上,她離開河底宮殿,跟著寒璟上了岸,已經有輛馬車,以及一名車伕在等著他們了。
「我還是第一次坐馬車……」明月小心地摸著負責拉車的馬匹。
寒璟有些迷惑地瞥了她一眼,其實有很多事想問,但是又不想太過在意,於是強迫自己不聞不問。
「該準備啟程了。」他淡淡地說。
她坐上馬車,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這個男人似乎在避著自己,連著好幾天都看不到人影,也不再開口說要吃紅燒魚,明月很想問他怎麼了,又怕踩到地雷,還是再觀察一陣子。
馬車就在兩人各懷心思之下,喀啦喀啦地前進了。
作者:
magmag
時間:
2012-7-27 10:33 AM
第四章
十日後——
安詳鎮是個平和安靜的小鎮,正如其名。
當馬車進入小鎮內,已經入夜了,只見家家戶戶門口掛著燈籠,卻找不到可以住宿的地方。
「這個小鎮看起來很大,可是怎麼連一間旅店都沒……」明月朝外頭不斷張望。「我們今晚要睡哪裡?」
由於這幾天經過的都是些小村莊,就算想要借宿,那些人家也沒有多餘的房間,不得已只好「變」出屋子來,否則就得露宿在荒郊野外了,可是這麼一來,也失去意義。
寒璟斜倚著身子。「如果你覺得累了,隨時可以改變主意,只要一眨眼工夫,就能帶你到皇宮去。」
「我不累,一定會撐到最後。」才剛開始,明月不想就這麼放棄。
原本閉眼假寐的他不禁掀開眼皮。「為何如此堅持?」
她不禁慶幸週遭很暗,看不到自己心虛的表情,否則一下子就穿幫了。
「有人陪你遊山玩水不好嗎?你就當作是在打發時間,不然下回想要有這種機會,不知道要等上幾百年。」明月也是希望他能出來接觸外頭的世界,而不是一直待在河底宮殿裡,作他的皇帝夢。
「隨你!」他只是不想看到她疲憊的模樣,既然人家不領情,也就當作什麼也沒說。
見他口氣不悅,明月實在不搞懂他又在氣什麼。
馬車又喀啦喀啦地往前跑了一小段路,坐在前頭的車伕不知瞧見什麼,冷不防地拉緊韁繩,而明月也因為突來的「緊急煞車」,身子跟著東倒西歪,本能地想要抓住身邊的東西。
「哇……好痛……」額角不小心擦撞到什麼。
一條男性手臂陡地將她攬了過去。「你就不能小心一點嗎?」
帶著磁性的男子嗓音挾了股莫名的怒氣,在明月的耳畔響起,只覺得耳根子先是癢癢的,接著便是一熱,然後彷彿會傳染似的,那股熱氣漸漸蔓延到整張臉蛋,還好光線夠暗,不會讓人瞧見了。
「我、我怎麼知道馬車會突然停下來……」語氣有些虛弱。
她不用摸也知道臉很燙,想到平常跟男同學打打鬧鬧的,也會有一些肢體接觸,可從來不曾有這些奇怪的反應。
高明月,振作一點……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別被男色給引誘了!
「外面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明月佯裝不在意地挪動身子,掀開布簾察看情況,隱約見到地上躺了個人,不禁大吃一驚。「撞到人了嗎?」
見明月就要下去,寒璟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不會有事的。」彷彿已經知曉外頭的狀況。
「不下去確認又怎麼會知道?」她可不想擔起「肇事逃逸」的罪名,迅速地鑽出簾外,跳下馬車察看。
待她走近,原來跌坐在地上的是個約莫八、九歲,長得瘦瘦小小,頭上紮著又髻的小女孩,趕緊蹲下來,檢視對方的傷勢。
「小妹妹,有沒有撞到哪裡?這麼晚了怎麼一個人跑出來?」明月輕輕碰觸小女孩的頭部,還有手腳,不斷地追問。「會痛嗎?哪裡受傷了?」
因為天色已暗,能見度不高,實在看不太清楚,明月連忙偏頭,要車伕把燈籠提過來。
由螃蟹變成的車伕很快地提了一隻燈籠來到她們身邊,幸好沒看到任何血跡,讓明月暫時鬆了口氣。
「告訴姊姊有沒有哪裡受傷?還是什麼地方會痛?」明月見她都不說話,臉上似乎還掛著兩行淚,以為是受到驚嚇了,口氣又放輕些。「小妹妹不要怕,你住在哪裡,姊姊送你回家……」
「姊姊看得到我?」頭上紮著雙髻,稚氣的臉蛋上露出驚訝的表情。
「啊!」難道又是……
「姊姊似乎不是普通人……」小女孩有些好奇地端詳著她。
「我確實不是普通人,才能看得到你。」明月先將她從地上扶起,伸手拍了拍小女孩裙上的塵土。「你是?」
「我是地主神。」小女孩仰高頭顱,天真地說。
「地主神……」明月俯下頭看著她。
「就是房舍的守護神。」小女孩又說。
「原來你是地基主……」明月這才會意過來。「我以前也有看過,不過從來沒見過年紀這麼小的。」
所謂的地基主就是原本居在那間屋舍的人,不幸往生後,卻夫人奉祀的孤魂,之後便成為守護神,除了保護這個家的成員之外,也會傳遞功德是非給當地的土地公,再由土地公傳遞給城隍爺知道。
「姊姊也是第一個看到我的人。」地主神露出符合年紀的笑靨,忘了方才一邊跑一邊哭,才會沒有瞧見迎面而來的馬車。
她噗哧一笑。「我想也是。」而且還不只能看到,還能摸到。
「你們聊夠了嗎?」寒璟不耐煩地步下馬車。
見到他的出現,小女孩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力量,像是神力,可是又不完全是,馬上躲到明月的身後。
「你……你……不是人?」
寒璟兩丸冰冷的眼珠高高在上地睥睨著小小地主神。
「你說對了,他的確不是人……」明月這句話引來一記怒瞪,不禁要懷疑她是故意諷刺。「他是河神!」
聞言,地主神才怯怯地從她身後出來,福了個身。「見過河神大人!」神籍也是有高低分別的,她不過是下級的神祇,當然要講究禮數。
「免了!」寒璟冷冷地說:「既然沒事,可以走了吧?」這句話自然是對明月說的。
明月又低頭問著地主神。「我們在找今晚可以住宿的地方,能不能告訴我鎮上哪裡有旅店?」
「這個鎮上沒有旅店,因為很少有外地人會來,就算真的有,也是找戶人家借宿一晚……」地主神一臉垂頭喪氣。「我幫不上姊姊的忙。」
她摸了摸地主神的頭,微微一笑。「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不要放在心上,不過這麼晚了還在外頭亂跑,是住在這附近嗎?」地基主通常都是守在那個家,不會走太遠。
「不是,我住在西郊……」直到這時,地主神才想到跑到鎮上的目的,淚水又在眼中打轉了。「是來這兒找大夫的……可是……大夫看不到我,不管我怎麼拜託他都沒用……」
「你要找大夫?是生病了嗎?」這倒是頭一回聽到。
地主神皺起小小的臉蛋,嗚咽一聲。「不是我,是……住在那個家裡的小嬰兒生病了,他才出生兩個月,一直發高燒,可是……又沒有銀子請大夫來看病……我什麼忙也幫不了……」
「大夫住在哪裡?你快帶我去……」明月才這麼說,有人開口制止了。
寒璟臉色不悅地說:「你就非得管這閒事不可嗎?」
「既然都碰上了,也不能就這麼走掉,那種事我做不到。」她只是不想對不起自己的良心,於是一把牽起地主神的小手。「現在帶我去找大夫……」
聞言,地主神不禁破涕為笑。「往這邊走!」
一大一小的身影就這麼奔跑在夜色中。
「住在西郊的人家都很窮,連三餐都吃不飽,也沒有多餘的飯菜用來祭拜地主神……」她一面帶著明月往前跑,一面用袖口抹去淚水。「直到他們一家人搬到那間屋子裡,每個月的初二、十六都會煮盤青菜,和一個饅頭,還有燒金紙給我……我卻連這個恩惠都無法報答……」
明月一手提著裙擺,一手牽緊她。「這不是你的錯,你有想要保佑他們的意才是最重要的……還有多遠?」
「就在前面轉角……」
當她們來到藥鋪門外,正好看到夥計要把大門關上。
「等一下!先不要關……」明月不由分說地衝進屋子。「我要找醫生……不是!我要找大夫……」夥計搔了搔腦袋。「姑娘明早再來,吳大夫已經睡了。」
「快點把他叫起來,就說有病人……」
他面有難色地說:「吳大夫這麼晚了是不出診的。」
「一個人生病是不會分白天還是晚上,當大夫的隨時都要做好準備……」她提高嗓門大嚷。「快去把人叫起來,不然我自己進去!」
「姑娘就別為難我了,我只不過是個夥計……」夥計趕緊擋在她面前,不讓明月硬闖。
明月低頭問著地主神:「鎮上就只有一個大夫?」
「就只有這間藥鋪的大夫。」所以大家都得看他臉色。
夥計有些驚疑不定地問:「姑娘是在跟誰說話?」
「你就再進去問問看……」明月又氣又急。「說不定大夫願意出診……」
「外頭這麼吵,發生什麼事了?」吳大夫打著呵欠出來。
見吳大夫出來了,夥計連忙跟他解釋,免得丟了差事。「是有人生病,要來請吳大夫出診的。」
她連忙上前詢問:「你就是大夫?有孩子生病了……」
吳大夫沒有把話聽完,就直接趕人了。「都這麼晚了,早上再來。」
「一定要等到早上才肯去嗎?」明月真的火大了。「身為醫者就有救人的責任,這是天職,要是病人出了事,你能負責嗎?」
被個姑娘家罵得很沒面子,吳大夫悻悻然地問:「病人住在哪裡?」
「就住在西郊。」
聽到「西郊」二字,吳大夫臉色又變了。「有沒有銀子?」
明月愣了愣。「銀子?」
「沒有銀子就什麼都不必說了。」他揮手趕人。
她情急地扯住吳大夫的袖子。「銀子我先欠著,先救人要緊!」
「姑娘,我可不是開善堂的……」吳大夫眼尖地看到明月左手腕上的那串老硨磲,眼睛發光,馬上換了一張嘴臉。
「這……這串佛珠是……如果姑娘願意用它來抵,我馬上出診。」他見過寺廟裡的高僧手上拿的法器就是這種佛珠,聽說用來唸經修佛,功德可以加倍,當然要想辦法得到手。
「好!」明月將老硨磲拿下。
不知何時來到身旁的寒璟,不敢置信地箝住她的手腕。「這是地藏王菩薩贈予的法器,怎可隨意送給他人?」
「人命比它重要多了。」若非萬不得已,她也不想這麼做,不過更相信地藏王菩薩能夠體諒。
寒璟惱她為了陌生人這般拚命,簡直愚蠢極了。「對方跟你非親非故,甚至你連見都尚未見過,何須為了不相干的人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如果我看不到地主神,當然可以不管,可是今晚讓我遇到了,就不能什麼事也不做。」明月目光堅定地看著他。
他被那雙認真的眼神給擊敗了,將手掌收回,既然當事人都不在手了,自己又何必替她心疼。
明月才將老硨磲塞進吳大夫手中,不過馬上又搶回去。「我可先跟你說好,不只是出診費,還有藥錢也包括在內,你要是不答應就算了。」
她也不笨,看得出這個大夫根本就是見錢眼開,還是要先說好條件,免得到時對方反悔,可真的會嘔死。
「那是當然、那是當然。」吳大夫先是點頭如搗蒜,接著又左右張望,並沒有瞧她身旁有人。「姑娘方才是在跟誰說話?」
「這個你不用管!」明月把老硨磲給他,連忙催促。「快點!」
吳大夫涎著一張笑臉。「是、是,對了,病人是什麼狀況?」
「是個出生才兩個月的嬰兒,這兩天一直發高燒,還哭個不停……」她照著地主神所形容的回答。
「我先進去拿藥箱,再抓幾樣可以救急的藥,以防萬一……」吳大夫寶貝似的將老硨磲收進袖中,轉身進入內室。
片刻之後,當明月踏出藥鋪,就見馬車停在外頭了。
「坐馬車去吧!」寒璟的身影出現在一旁,他可不是為了救人,別人的生死都與他無關,那麼又是為了什麼,他不想深究原因。
明月衝著他笑了笑,旋即招呼身後的吳大夫先上馬車。
「你來帶路……」接著,她又將地主神也抱上車。
待他們都坐上馬車,寒璟右袖一揮,由螃蟹變成的車伕甩動手中的韁繩,驅車往西郊的方向前進。
這兩百二十年來,他總是冷眼旁觀世間的一切變遷,從來不為所動,卻怎麼也沒想到這個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異族女人,偏偏就喜歡把麻煩往身上攬,簡直是自不量力,讓寒璟氣也不是、惱也不是,很想用力吼她幾句,這樣的情緒波動,有多久不曾有過了?
寒璟不想去深究背後的意義,只想盡快解決這樁閒事,離開這個小鎮。
直到馬車走遠了,高大身影才漸漸隱去。
☆ ☆ ☆
西郊——
馬車來到茅屋前的竹籬外頭停下,明月率先跳下來,已經可以聽到屋裡傳來嬰兒的哭聲,還有其他孩子,以及大人們的啜泣。
「就是這裡!」地主神焦急地說。
明月不假思索地推開竹籬,上前敲門。「有人在嗎?有人在嗎?」
「是誰?」一位老人家紅著眼,出來應門。
她劈頭就問對方。「府上是不是有孩子生病了?我請大夫來了,快讓他進去幫孩子看病。」
「姑娘……」老人家不禁傻住了,怎麼也想不到有人會幫他們請大夫。
屋裡響起男人的聲音。「爹,是誰來了?」
「吳大夫,你快點進去!」明月索性將人推進屋裡。
只見狹小的屋裡還有三個較大的孩子,一個個哭紅了眼,接著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看來是這些孩子的爹,滿臉疲倦地從內房出來。
「吳大夫?」男人自然認得出這是鎮上唯一的大夫,有些錯愕。
「病人在哪裡?」吳大夫提著藥箱,要不是為了那串佛珠,他可不想到這種地方來幫人看病。
「就在裡頭。」他馬上反應過來,領著吳大夫進了後頭的小房間。「孩子的娘,吳大夫來了……」
小房間內馬上傳出婦人哭聲。「吳大夫,求你救救我的兒子……」
「好了、好了,先讓我看看……」
聽著裡頭的對話,明月總算可以喘口氣了。
「姑娘……」老人家一臉感激涕零地看著她。「姑娘究竟是誰?怎麼知道咱們家裡有孩子生病了?」
明月揚高嘴角。「是你們家的地主神告訴我的。」
「地、地主神告訴姑娘的?」他張口結舌地喃道。
「地主神說你們雖然窮,不過每個月初二、十六都不會忘了準備些吃的來祭拜她……」明月低頭覷了一眼低著頭、有些難為情的小小地主神。「她力量雖然很小,可是真的很想保護這個家的人。」
老人家不禁老淚縱橫。「姑娘看得到地主神?」
「是,我看得到。」她點頭承認。
「我曾聽說有福報的人才能見到神佛,想必就是像姑娘這樣的好心人……」老人家頻頻拭淚。「真是謝謝你……」
她搖了搖頭。「你們該謝的是地主神,她真的很努力,所以請你們往後好好供奉她,相信她會更有力量保護這個家。」
「是,我記住了……」老人家拭著淚答允了。
過了片刻,吳大夫一面走出來,一面交代。
「把藥煎給病人喝,因為才兩個月大,一次不要太多,分個幾次來喝……明天早上再到藥鋪來拿另一帖藥回來煎……」
孩子的爹很認真地聽著。「是,謝謝吳大夫。」
「怎麼樣?孩子的病嚴不嚴重?」明月趕緊問道。
吳大夫陪著笑臉。「不嚴重、不嚴重,只要喝個兩三帖藥就會沒事了。」
「藥錢我可都給你了,你得負責醫好病人。」
他乾笑一聲。「當然、當然,那我先回藥鋪去了。」
待吳大夫離開,孩子的爹鄭重地跟明月道謝。「姑娘是咱們家的恩人,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你們快點過來謝謝恩人……」
三個較大的孩子很聽話地來到明月跟前,跟她下跪磕頭。
明月有些手足無措。「你們快點起來……」
而老人家則是一臉過意不去。「都已經這麼晚了,咱們家的房間很小,姑娘若是不嫌棄,至少進去休息一下……」
「不用了,你們比我更需要好好睡個一覺,只要把灶房借我就好了。」她也不想太叨擾人家。
父子倆一聽,不禁納悶。「灶房?」
「嗯。」明月最喜歡的地方,廚房便是其中之一。
無視父子倆心中的困惑,明月跟他們要了一小根蠟燭,靠著微弱的火光,窩在灶房的牆角邊。
「委屈姊姊了。」地主神也跟著坐在身邊。
她輕擁著小小的身子。「沒什麼委屈不委屈的,你不用放在心上……」才這麼說,肚子突咕嚕咕嚕叫著,不禁笑了出來,想到剛剛跑來跑去的,果然很容易餓,不過忍一下就過去了。
「你在這裡待很久了嗎?」明月隨口聊著。
地主神歪著小腦袋,回想一下。「應該有好幾十年了……當時我和弟弟都生病了,可是家裡窮,爹娘攢了好久的銀子,只夠買一個人吃的藥,我就說先救弟弟吧,因為弟弟是兒子……」
「原來是這樣。」她微微一哂。「你真的很了不起。」
「其實我心裡很害怕的,可是又不想看到爹娘為難的樣子,等我死了之後,爹娘很傷心,便帶著弟弟到外地找工作……」地主神低著頭,聲音好小好小。「而我就一直待在這裡,說不定有一天,爹娘會回來看我。」
明月撫著她的髮髻,實話總是很殘忍,不過還是要說。「都過了這麼多年,他們也許已經不在了。」
「我知道,可是……」
「每個人來到這世上,都有著自己的使命,一旦壽命結束了,就表示使命已經完成,不管是你的爹娘,還是你都一樣,就去該去的地方,如果有緣,也許會有再見面的一天……」明月淡淡地笑了。「就算見不到也沒關係,只要心裡祝福著對方,希望他們都過得很好,那麼就夠了。」
地主神偎在她身畔,默默地想著這番話。
就這樣,兩人都不再說話。
而明月也感到又困又累,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似乎才剛睡著,天就亮了。
「姑娘醒了……」老人家見到她,一臉過意不去。「委屈你在灶房睡了一晚,我煮了一點米粥,請過來用。」
明月看著三個較大的孩子望著米粥猛吞口水,又怎麼好意思吃。
「呃,我還不餓……孩子的燒退了嗎?」她問。
他笑彎了滿是皺紋的眼角。「退了、已經退了,真的是菩薩保佑,還有托了姑娘的福,我兒子方纔已經去藥鋪拿藥,只要再喝一帖,應該就會痊癒了。」
就在這時,滿臉憔悴,卻又帶著笑容的婦人抱著襁褓中的兒子出來,淚眼婆娑地朝她跪下。「姑娘,謝謝你救了我的兒子……」
「不要這麼說,我只是盡力而已。」她連忙扶起婦人,看著小嬰兒睡得很香,也跟著微笑。「既然已經沒事,那我也該走了。」
於是,明月又回到陰暗的灶房內跟地主神道別。
地主神一臉不捨。「姊姊要走了?」
「有緣的話會再見面,就算見不到,姊姊也會永遠記得你的。」她緊緊地抱了小小的身軀一下。
「姊姊,我知道我的使命是什麼了……」小小的臉蛋多了決心,不再迷惘。「就是善盡地主神的責任,好好保護這個家。」
明月揉了揉她的頭。「我相信你會做得很好的。」
「我也不會忘記姊姊的……」說著,小小的身影漸漸消失了。
而換成另一道高大身影出現在她身邊。
見明月站在原地不動,寒璟微慍地問:「還捨不得走?」
她搖頭否認。「不是捨不得……只是在想人的一生當中,要面對無數次的相聚和分別,無論傷心還是快樂,都是一輩子的美好回憶,也就是因為可以擁有這些,所以願意一再地輪迴轉世。」
寒璟不禁有所警覺。「跟我說這個做什麼?」
「我只不過是有感而發,你不要太敏感……」明月聳了聳肩。「走吧!」
於是,老人家帶著媳婦和三個孫子,親自送明月到屋外。
「還不知道姑娘怎麼稱呼?」老人家終於想到要問恩人尊姓大名,等小孫子長大之後,好告訴他。
明月一臉笑吟吟地說道:「我是河神的妻子。」
這話一出,就見老老小小全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請你們幫我告訴大家,河神已經娶妻,別再把誰家的閨女丟進河裡了,還有青河之所以會有水患,是因為河道堵塞淤積的關係,只要想辦法整治就不會再發生了……」說到這兒,彷彿要證實她所言不假,一輛馬車憑空出現在明月身後,而車伕就坐在前頭,兩手拉著韁繩,隨時準備啟程。
已經坐在上頭的寒璟很沒有耐性地催促。「你要磨蹭到幾時?」
「來了!」明月又回頭看著一家老小。「請多多保重!」
直到馬車走遠了,那一家人才意識過來,不是在作夢,而是真的。
「原來是河神的妻子……」
「是河神夫人救了我兒子……」
老人家趕緊要媳婦和孫子們朝馬車離去的方向,雙手合十跪拜,發誓一定要把河神夫人所說的話告訴見到的每一個人。
☆ ☆ ☆
「我好餓……」馬車走了一小段,明月才撫著肚子喃道。
寒璟語帶嘲弄,「我以為你已經成佛,不必吃東西了。」
「我才不想成佛……」她回答得有氣無力。「只是當下什麼都不做,將來我一定會說『啊!早知道當初應該怎樣怎樣。』,那時後悔已經太晚了……」
「你以為這麼做就能改變別人的命運?」他不禁嗤之以鼻。
明月白他一眼。「你根本沒弄懂我的意思,其實我很清楚這世上有很多事不是光靠努力就可以改變得了,就好比死亡,可是我還是想試試看,如果做了還是挽救不了,也不會留下遺憾,因為我真的盡力了……都是你害我說了這麼多話,現在肚子更餓了……」
他低哼一聲,從袖中拿出一樣東西,然後執起明月的左腕,將它套在上頭。「別再隨便給人了。」
「這不是……」明月看著左腕上的老硨磲手珠,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不禁大感意外。「你把它拿回來了?」
「這原本就是你的東西。」寒璟不認為這麼做有何不對。
明月撫摸每一顆有著天然紋路的老硨磲。「可是又沒給錢子……」
「拿走之前,我在盒中擺了一錠銀子。」寒璟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的。
她眨了眨眼。「用什麼變的?」
「……石頭。」
聞言,明月不禁笑到前俯後仰,想到吳大夫發現手珠變成銀子,又從銀子變成石頭,表情一定很好玩。
「不過吳大夫發現之後,會不會去找那一戶人家的麻煩,要他們付藥錢?」她突然有點擔心。
寒璟眼中閃著殷紅的戾氣。「方纔在離開之前,不是跟那一戶人家說,你是河神的妻子嗎?那個吳大夫要是還敢那麼做,我不在乎讓河水淹了他的藥鋪。」
「你真的不介意?」
「介意什麼?」他問。
明月試探地問道:「就是用河神妻子的名義,要大家別再迷信,不要再把閨女丟進河裡,而是改用疏通河道的方式來預防水患發生?」
「如果我說介意,你就不做嗎?」
她回答很快。「當然還是會繼續做了。」
「哼!」那麼這句話就白問了。
似乎明白他的意思,明月粲然一笑。「寧王,謝謝你。」
寒璟撇開頭,不想被她的笑顏打動了。
馬車依然往前走,在震動搖晃中,反而讓人昏昏欲睡……
「肚子好餓……」她一面打起瞌睡,一面咕噥著。「好想吃麵……還有喝熱熱的湯……酸辣湯……竹筍排骨湯……味噌湯……」
聽她喃喃自語,寒璟也無法繼續保持無動於衷。
「要不就先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吧。」他說。
等了好一會兒,明月都沒有回答,身子左右搖晃幾下,跟著便要往一旁倒下,寒璟本能地伸臂攬住,讓她靠在自己懷中。
她吐出夢囈。「……不要吵……讓我睡一下……」
「把自己折騰得這麼累,真的值得嗎?」寒璟垂眸著著懷中這張沉睡的嬌顏,總是惹他生氣心煩,可是又想對她好,想讓明月成為受寵的女人,其他女人嫉妒的對象。
這種想要憐惜疼寵的心情以為不會再有了……
寒璟不自覺地將明月摟得更緊些,明明是一個不懂得曲意承歡,老愛惹他發怒的女人,好像愈是這樣,就愈捨不得放開她。
作者:
magmag
時間:
2012-7-27 10:34 AM
第五章
過了數日——
明月終於還是碰上每個月都會有的日子,肚子悶悶的,整個人也懶洋洋,大概要三天才會恢復正常。
她回想之前看過的那些以穿越為題材的言情小說,好像都是輕描淡寫地帶過,親身體驗之後,才知道有多麼不方便。
幸好建安縣內有旅店可以投宿,也幸好明月雖然很愛乾淨,還不至於有太嚴重的潔癖,否則真的會奪門而出。
「被蚊子咬就算了,希望不會有老鼠……」她半臥在簡陋的床板上,因為太硬了,躺到全身的骨頭好痛。
由蝴蝶變成的丫鬟端了兩碗熱騰騰的湯過來。「夫人快趁熱喝了。」
「謝謝……」明月原本都會喝一杯熱巧克力,可惜這裡不可能有,只好改喝桂圓湯。「喝點甜的果然比較舒服了。」
丫鬟接過空碗,無聲地出去了。
「好些了嗎?」一道男性身影不知何時已經坐在床沿。
明月一臉沒好氣地說:「你進來之前能不能敲門?」
「咱們是夫妻。」寒璟回得理所當然。
「那不過是權宜之計,又不是真的夫妻。」她嘀咕兩句。
「我可以立刻讓它成真!」他威嚇地警告。
「不准亂來!」明月將被子攬在胸口,要不是現在全身無力,早就一腳將他踹下床去。
寒璟哼笑一聲。「不准?還沒有人對我說過這兩個字……」
「不、准!」她再說一次。
「不要故意惹我生氣!」他臉色顯得陰沉。
「就算我再怎麼惹你生氣,你也捨不得趕我走不是嗎?」明月一臉笑吟吟,等著他老羞成怒地拂袖而去,可是等了半天,面前的男人都不吭一聲,這才警覺到不對勁。
「你怎麼不否認?」她呆呆地問。
「為何要否認?」寒璟反倒有些不解。
明月吶吶地開口。「你真的捨不得了?」
「我的確是捨不得趕你走了。」他終於正視自己的心情。
她張大小口,說不出話來。
見狀,寒璟心情大好,笑得更為俊魅妖異。「你贏了!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別想逃離我身邊,即便是死亡,我也會拘住你的魂魄,誰也搶不走。」
「呃……」她哪裡做錯了?怎麼會讓這個男人更偏執?
寒璟伸手輕撫她的面頰,眼中有著癡迷。「你是我的!永遠是我的!」只要有她在身邊,再漫長的歲月也不會空虛寂寞。
這下真的不妙了!到底是哪個地方出錯?明月拚命地轉動腦子,還是想不出個結果,既然這樣,不如……
「那麼用我來換你的五千大軍吧。」她提出交換條件。
「你說什麼?」
明月又重複一次。「我來跟你的五千大軍做交換,放他們離開吧。」
他嗓音陡地降到冰點。「你再說一遍!」
「我說我留下來,讓他們去投胎……」
「原來你之所以願意留在我身邊,全是為了他們……」寒璟繃緊下頷,兩手緊扣住她的肩頭,用力搖晃。「不是為了我……從來不是為了我……」
「我當然是為了你……」明月被搖得頭都暈了。
「真是為了我嗎?」他雙眼殷紅,大聲嘶吼。「方纔你心裡是不是在想『我入地獄,誰入地獄。』,用你一個來換五千個人很值得,我說得對不對?」
「我……」明月為之語塞。
「哈哈……」寒璟站起身來,大聲狂笑,目光瘋狂。「從來沒有一個人是為了我……不是為了我這個人……連你也一樣……」
才一眨眼工夫,人就不見了。
「寧王!」她才挪動了下身子,血流量馬上增加了,只好捂著小腹,又坐了回去。「偏偏挑這時候來……」
想到那個男人方纔的反應,是兩個相識以來,從未有過的激烈情緒,讓明月不禁要反省,難道錯了嗎?
「我剛才不該那麼說嗎?可是……」
明月敲著自己的腦袋,還是想不透。
只不過是希望他不要再糾結生前的種種,願意放手,就算只是當個河神,也要讓自己過得快樂一點……
這麼做錯了嗎?
她真的不懂。
「菩薩,你告訴我要怎麼完成使命……」明月茫然地喃道。
當然不會有人回答她。
於是,這個晚上,明月怎麼也睡不著,更等不到人回來。
「該不會回他的宮殿去了?」她兩手抓亂了頭髮,忿忿地啐罵道:「有什麼不滿就說出來,居然把我丟在這兒,一個人跑了,算什麼男人?」
反正該做的都做了,已經盡力了,就算無法完成使命也不是她的錯,明月有些賭氣地想著,好不容易擺脫了那個男人,接下來要為自己往後的日子打算,不要再管他了。
可是真的能不管嗎?
明月兩手圈抱著膝蓋,想到他一個人守著幻化出來的宮殿,作者他的皇帝夢,已經渡過兩百二十年,還有無數個兩百二十年在等著他,可以說永無止盡,一顆心就好難過,更氣那個男人想不開。
「到底該怎麼做才是對的?」她突然對自己的想法,還有做過的事充滿了不確定。「難道我一直都是自以為在對別人好,以為所做的事都是正確的,其實……並不是這樣?」
「從來沒有一個人是為了我……不是為了我這個人……連你也一樣……」
那一聲又一聲痛苦狂怒的吶喊,敲打在明月的心坎上,句句都在指責著她,原來自己根本還不夠用心去瞭解那個男人,也不是真的在為他著想,只是把期望強加在他身上,想要快點完成第二個使命。
原來她是這麼自私……
怎麼會犯這麼大的錯誤?
「寧王!寧王!」明月滿臉懊悔地叫著,希望他能馬上出現在眼前。「寧王,你快點出來……我有話要跟你說……」
明月真的好氣,傷了別人卻不自知。
那個男人一定以為她對他好,只是想要利用他。
對於一個擁有自己的封地、軍隊的藩王來說,自然是掌握極大的權勢,可是相對的,會接近他的人大都懷有目的,都不是出自真心的,難怪會發那麼大的脾氣,因為連自己也是一樣,雖然不是故意的,可是傷害還是造成了。
「傷了別人的心,還沾沾自喜的以為是對人家好……高明月,你真是白癡、笨蛋……」她對著半空中大喊。「寧王,你出來!我要跟你道歉……你不能這樣就走掉了,至少讓我跟你說一聲對不起……」
該怎麼跟他賠不是?
要如何才能完整表達內心的想法?
人生這一條路,真的還有很多事要學習。
☆ ☆ ☆
等了三天,寒璟都沒有出現。
不過明月肯定他並沒有完全斷了聯繫,因為負責伺候的丫鬟還在,如果真的不管自己,早就收回「式神」了。
現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因為月事結束,明月也能夠自由行動,不必一直躺在床上,偶爾會到外頭透透氣,而旅店內又龍蛇雜處的,早就聽說有個單身姑娘投宿在這裡,見到本人之後,自然也引起不少邪念。
當天晚上,明月才剛要睡著,就聽到房門傳來怪聲,好像有人企圖打開它,原本以為是寒璟回來了,不過轉念又想,他根本不用開門進來,這個念頭讓她趕緊跳下床,用桌椅來堵住房門。
「怎麼打不開?」
「我來試試看……」
幾個喝得醉醺醺的男人索性用撞的。
「姑娘一個人很寂寞吧……」
「咱們來陪你……」
「快點開門……」
明月靠著微弱的燭火,四處尋找防身的武器。
這段日子因為有那個男人在,所以根本不曾真正落單過,也不曾想過會遇到這種狀況,直到此時此刻,明月才真的害怕了。
她把能夠堵在房門的東西都用上,可是畢竟不多,外頭的人如果要硬闖進來,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我不能坐以待斃……」可是喊救命有用嗎?這裡不是原本居住的世界,沒有警察,更不會有人伸出援手,就算被強暴,甚至被殺,也只能自認倒霉。
房門不斷傳來砰砰的聲響,根本不見旅店的人出面干涉,明月背貼著牆壁,緊盯著那扇不堪一擊的門扉,外面的人隨時都有可能破門而入,而自己不只腦子一片空白,連手心都在冒冷汗。
就在這當口,外頭又是一陣騷動。
「哇……」
「怎麼回……啊!」
「有鬼啊!」
幾個企圖闖進房間的男人發出驚恐的叫聲,接著是物體摔落在地上的重擊聲,然後又是哀號,最後連滾帶爬的逃之夭夭了。
當一切又歸於寧靜,一道眼熟的高大身影穿門而入。
寒璟憤怒漸褪,只剩焦急。「你沒事吧?」
「你跑到哪裡去了?」明月見到他的身影出現,馬上撲上去又哭又罵。「居然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
他因明月撲到自己懷中的舉動而怔愣一下。「我並沒有把你一個人丟在這兒……不是有讓丫鬟來伺候你嗎?」
「我沒看到你,也不知道你是不是不回來了……」在受到驚嚇之後,她變得有些歇斯底裡。「就算生氣,你可以打我、罵我……不要把我丟在這個地方……」
「我也沒說過不回來……」見明月哭得凶,讓寒璟有些不知所措。
「至少也要變一把菜刀給我,我還可以自衛……」她哭到抽搐,把眼淚、鼻水往寒璟身上擦。
「不用菜刀,我會在身邊保護你的。」
明月挾著哭音罵人。「你又不在,怎麼保護我?下次再這樣搞失蹤,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她知道這種口頭上的威脅,聽來很幼稚,可是也管不了這麼多,就是不想再經歷一次方纔的恐懼。
「我保證下次不會了。」寒璟有些無奈、有些想笑,但是又有更多憐惜,知道她嚇壞了,才會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謝謝你來救我……」她把額頭抵在他胸口上,不斷地抽噎。
終於把懼意發洩完了,也冷靜不少,明月開口道了謝。
寒璟不發一語,只是將臂彎收擾,緊緊地抱住她,這份溫暖是自己不想失去的,想要永遠掌握在手中。
「還有……對不起。」她悶悶地說。
「為何道歉?」
「因為我傷了你的心……」明月用手背抹了下眼角。「也為了我的自以為是向你道歉,一直以來我都認為自己能夠感受別人的痛苦,能夠安慰別人,結果那不過只是嘴巴說說而已……我根本看不到真正的傷口,更別說感同身受了……」
明月用力吸了吸氣,盯著他的胸口,沒臉抬起頭來看他。
「從頭到尾只想到自己,並不是在為你著想……明明想要幫你,卻又附帶交換條件,沒有比這個更傷人的了,換作是我也會氣得吐血……」她總算是想通了。「請你原諒我,也請讓我收回那天說的話……」
他用右手捧著明月的臉蛋,用拇指輕撫上頭細緻的肌膚。
「你真的這麼想?」即便有再大的怒氣,也因她的理解而得到撫慰。
「嗯。」明月鄭重地頷了下首,然後揚起哭腫的眼看著他。「我答應你,只要還活著的每一天,我都願意陪在你身邊,不需要交換條件,也不需要付出代價,是真的心甘情願留下來。」
寒璟眸光激動。「這可是你親口答應的。」
「是我親口答應的沒錯,不過……」她昂起下巴。「等到這一世結束,你想要拘住我的魂魄,就看你有沒有本事了,因為我不會乖乖地束手就擒。」
他用力捧住明月的臉龐,大聲質問。「為什麼?」
「因為那不叫『活著』……」明月想那五千大軍的悲傷、哀鳴、怨氣,沉重到令人無法承受,她真的不想成為其中之一。「就算我再怎麼喜歡你,有多麼想要留在你身邊,我也不要那樣活著。」
明月承認喜歡這個生前是位高權重的藩王,之後又受到眾生香火供奉而成為河神,既偏執卻又彆扭得可愛的男人,更是自己第一個喜歡上的異性,想要瞭解他,知道他的想法,不想見到他不快樂的樣子。
但是喜歡歸喜歡,不能盲目到失去理智,什麼都依了他,那不是在幫他,而是在害他。
「既然喜歡我,既然想留在我身邊,為什麼不肯永生永世的陪著我?」他紅著眼眶嘶吼道。
明月抓住他的手,認真地問:「永生永世的陪著你,你就會覺得幸福嗎?」
「……幸福?」這兩個字對他來說好陌生。
她定定地看著露出疑惑表情的男人,彷彿從來不曾聽過什麼叫做幸福,讓明月好心疼。
這十八年來,明月是在一個平凡但充滿愛的環境中長大,過得非常幸福,可是該如何形容這種感覺?要怎麼做才能讓他體會到呢?
「就算你拘住我,可是我的心並不在裡頭,少了執念的魂魄,沒有感情、沒有反應,只會讓你更寂寞而已……」她眨去眼中的濕意。「如果你非要那麼做不可,我也不會阻止,就看你辦不辦得到了。」
「為什麼?」寒璟吼著。
「因為我喜歡你啊……」明月盡可能地抱緊他。「所以希望你過得快樂,你能得到該有的幸福,不要再這麼痛苦了,可是該怎麼做才能讓你感受到呢?寧王,你告訴我……」
「不要離開我!」他用雙臂箍緊她,臉孔埋在明月頸間,嗓音壓抑而嗄啞。
明月想哭,可是又想笑。
小手輕撫著寒璟僵直的背脊,直到肌肉慢慢放鬆下來才又開口。
「看來暫時無法達成共識了……不過也沒關係,雖然我不知道自己的壽命有多長,可是應該還有一點時間才對。」她哽笑一聲。「我們一起來找,一定可以找到對彼此最好的辦法,在這之前,我會一直一直陪著你……」
「真的會一直一直陪著我?」寒璟痛恨此刻的自己,簡直脆弱得像孩子,不該讓這種事發生才對。
他不該被任何人動搖了,可是當原來封閉的心扉出現了縫隙,便讓敵人有機可乘,再也不是無堅不摧,一直到兵敗如山倒。
「只要活著一天,我絕不會離開你……」明月親口對他允諾,也重申自己的決定。「我也會努力讓你得到幸福的。」
這樣的心情還是第一次。
想要把自己身上的幸福和愛分一些給他。
不是光用嘴巴來開導,就能讓這個男人學會放下過去、就能想開,而是要更用心,還有用實際的行動來證明。
寒璟繃緊的下顎微微抽動,看著眼前含笑的嬌潤小臉,克制著在胸腔內翻滾的情緒。「那一天不該為了道醬汁魚而把你留在身邊……」
「那些紅燒魚都被你吃掉了,後悔已經來不及。」她揶揄地笑說。
「不,我不後悔……」他用指腹輕撫著明月的鼻、唇。
「不後悔就好。」明月笑得好溫柔。
「幸好沒讓你溺死在清河之中……」光是想到當時若沒有出手救她,寒璟不禁要捏一把冷汗。
說著,他俯下頭,額頭抵著明月的。
兩人的臉孔貼得好近……
明月一臉無措地眨著眼,似乎已經猜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緊張地舔了舔嘴唇,這個動作像是勾引,也像是在邀請。
看著俊美中帶著邪氣的男性臉孔又湊近一些,她半閉著眼皮,等待著體驗初吻的滋味。
寒璟又退離一寸,讓她揚起眼瞼,稍微露出失望的表情。
接著,他又重新俯向兩片粉唇,似乎想要用力攫取,可是又不願真正行動,鼻尖與鼻尖輕輕地摩擦過,就這樣連續三次,讓明月的心一會兒提起、一會兒又落下,根本是在戲弄她。
「你到底要不要親?」她著惱地嬌斥。
他揚高嘴角,壞笑地說:「我還以為你會拒絕。」
明月不禁面紅耳斥。「不想親就算了……」
「我並非是在取笑你!」寒璟趕緊把她拉回懷中。「只是想要小心一點……」
「小心?為什麼?」
他想了又想,試著說出結論。「大概是因為你很重要。」
「大概?」她提高音量。
寒璟忍俊不禁地笑了。「不,應該說因為你很重要。」
「這還差不多。」明月滿意地點頭。
「所以才要小心,不想太過心急……」自己曾經擁有過的女人,都不及明月的一分一毫,想要給予最好的,也想要討她歡心。
討一個女人的歡心,可是過去從未有過的想法。
「聽起來很像經驗豐富的情場高手。」明月嗔罵。
「這是誇獎?」他慢慢地覆上垂涎已久的粉唇。
「是誇獎沒錯……」她照著聽來和看來的知識,不想只是閉著小嘴,被動的接受,而是試著回吮對方有點涼卻又柔軟的唇瓣。
明月沒想到她的初吻是送給「河神」,之前根本連想都沒想過,現在不只看得到摸得著,甚至還能接吻。
「我從來……不曾遇過像你這樣……的女人……」寒璟先是淺吮慢吻,直到上頭沾染自己的味道,舌尖才輕輕劃過明月的唇線,感受到她既大膽又生澀的響應,喉結上下滾動著。
她不禁笑出聲來。「我想應該不會有第二個……」
是否該告訴他,自己究竟是從哪裡來的?可是說了又能怎樣?她的第一個使命既然完成,代表再也回不去原本的世界,知不知道都已經無所謂了。
不想把時間浪費在談話上,寒璟加深了這個吻,想要更多,男性手掌也撫上她柔軟有彈性的臀部。
「唔……」她快喘不過氣來了。
寒璟另一隻手揉上明月的胸口,想要更真實的接觸。
不知何時,明月已經被按倒在床板上。
「等……等一下……」她挪開嘴唇,開口喊停。
「等什麼?」寒璟粗啞地問。
明月用力推了推他,只因為感受到對方的「明顯反應」,這個驚人的發現,再次顛覆了原本的想像。
「神也會有……呃……慾望嗎?你有沒有感覺到自己身體上的變化嗎?」她差點咬到舌頭,有些困窘地說完。
「你是指這個?」他將亢奮貼近些,讓明月不禁滿臉通紅。「既然你都說我是神了,只要施點神通,讓旁人都能看到、觸碰到,顯現一切該有的正常反應,令人分辯不出,這一點小事又豈會辦不到。」
「你是說……現在的你連其他人都能看到摸到,會呼吸、流汗,也會有衝動,完全跟人一模一樣?」明月再確定一次。
寒璟得意地掀了掀眉。「沒錯。」
「當神還真是方便……」明月乾笑兩聲,原來神都是屬於「具象化系」,可以化不可能為可能。
寒璟再次俯下頭,讓她猛地回過神來。
「我、我、我還沒準備好……」他們才經過告白、接吻,然後就要直接跳到上床,未免進展得太快了。
男性大掌已經鑽進裙內。「還需要準備什麼?三媒六聘?」
「當然不是……」明月已經滿臉通紅,抓出他正在亂摸的大掌。「只是……給我一點時間醞釀……」
「醞釀?」他還是頭一回聽到。
「總之今晚還不行。」她嗔瞪一眼。
由於從小所受的家教,讓明月對性的觀念還是很保守,就算對象是自己喜歡的男人,要突破心理上那一關,還是需要時間去克服。
果然不像言情小說中寫得那麼容易,只要被男主角親得暈頭轉向,就會很自然地滾上床,明月不禁有些傷腦筋,雖然該有的知識都有,可是真的要付諸行動,還是會忍不住怯步。
寒璟望著她臉紅得快冒煙了,眼底閃過慌亂之色,不是女人慣用的欲拒還迎那種手段,不得不按捺住高漲的慾火。
「夜深了,睡吧。」儘管身軀依舊緊繃,卻不想強迫明月接受。
明月先是一怔,接著便因這份體貼而泛起笑意,把頭枕在他的手臂上,以為會不習慣這個姿勢,想不到幾乎是立刻就睡著了。
直到她睡得很沉,寒璟還是保持原本的姿勢,一動也不動。
像這樣,什麼都不做,只是摟著她,心情似乎也不再焦躁不安,就像原本是奔騰湍急的河水,轉眼之間化成一道涓涓細流,充滿寧靜祥和。
他也跟著閉上眼皮,並非有了睡意,而是想要品嚐這份難得的平靜。
第二天一早,當明月掀開眼簾,瞥見近在眼前的俊臉,看了好久好久,也不明白為何會喜歡上這個脾氣執拗到想揍他一頓的男人,簡直是在自找苦吃,不過她還是選擇而對自己的心情,既然喜歡上,也就認了,是什麼原因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要走的路還很遙遠。
「醒了。」比平常低沉些的男性嗓音響起。
明月打了個呵欠。「吃完早飯之後,我們也該出發了。」
雖然路還很遙遠,不過還是要往前走。
「隨你。」他沒有意見。
她唇畔的笑意更深。「接下來會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又會遇到什麼人呢?真是讓人期待……」
「對我來說都無所謂,只要有你在就好。」寒璟將她頰邊的髮絲撥開。
「那是當然,我會一直一直陪在你身邊。」這是她的承諾。
作者:
magmag
時間:
2012-7-27 10:39 AM
第六章
他們在離開建安縣之後,來到位在同個郡內的漳縣。
明月不想再坐馬車,決定改用步行的方式,悠閒地走在大街上,很快地發現有好多間金紙鋪,以及大大小小的廟宇,可見得這個地方的百姓有著相當虔誠的宗教信仰。
「連空氣都有燒金紙的味道……」她也注意到家家戶戶都在拜拜,心想今天是初一還是十五,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都沒有特別留意。
於是,明月問了正好經過身邊的婦人,想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姑娘一定是打外地來的,所以才會不知道……」對方很和氣地說明。「今天是初五,也是河神大人的壽誕。」
她下意識地反問對方:「哪個河神大人?」
「……自然是保護青河境內百姓的河神大人。」婦人說完便走了。
「今天是你的壽誕?」明月仰頭問身邊的男人。「怎麼不早一點跟我說呢?我好做你最愛吃的紅燒魚來慶祝一下。」
寒璟不以為然地斜睨。「是誰說今天的?」
「難道青河的河神除了你之外,還有別人?」她疑惑地問。
「多半是百姓私自訂的,與我無關。」他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明月又見沿途有不少百姓提著食籃,手持清香,全湧向同一個方向,不免有些好奇。「這些人是要去哪裡?」
正好一手拉著孫子、一手挽著食籃,打從明月身旁經過的老婆婆不禁和藹地回答她。「今天是河神大人的壽誕,當然是要去河神廟了。」
「河神廟?」明月這才恍然大悟,要經過百姓的香火供奉,才得以成神,當然要先有廟了。「我怎麼沒想到,那我也要去……」
「你去做什麼?」寒璟一點都不感興趣。
她一臉笑意晏晏地催促著。「那可是百姓為你建的廟,你不想去參觀一下嗎?走嘛、走嘛,看一眼也好……」
寒璟的左掌被只柔軟的小手牽著,雖然不想去,卻也沒有強硬的拒絕。「你真是喜歡湊熱鬧,那有什麼好看的?」
「反正沒事,去開一下眼界也不錯。」明月笑吟吟地說。
走了幾步,見他居然沒有掙開手,不由得看了一眼。雖然身旁的男人臉色不太好看,一副很心不甘情不願的模樣,可是卻不再擺架子來命令她,讓明月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你在笑什麼?」寒璟狐疑地問。
明月笑得肩頭一聳一聳的,當然不能老實告訴他了。「只是突然覺得喜歡鬧彆扭的孩子也很可愛。」
「什麼孩子?」他表情更疑惑了。
她笑而不語。
以前總認為自己喜歡的是溫柔體貼的男生,可是真正遇上了才知道跟原本期望的完全相反,以為應該討厭的類型,卻讓她怦然心動。
「我一直想知道你究竟是來自哪一族?家鄉又在何處?」寒璟問出放在心中多時的疑惑。
「我的家鄉……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明月眼底流露出一抹思念之情。「恐怕你連聽都沒聽過,不過那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人就在這裡,在你的身邊,哪裡都不會去。」
這番話讓寒璟將掌中的小手握得更緊。
說得沒錯,不管她來自何處,只要願意留在自己身邊就好。
這時,明月才發覺熙來攘往的路人當中,有不少人對她投以怪的眼光,在外人眼中,一個人自言自語,恐怕真的會被當成瘋子。
「因為除了我,沒有人能看得見他……」
這種感覺一定很寂寞吧?明月心頭不由得泛疼,所以成神成佛有什麼好的,還是當人有趣多了。
她又睇著那些原本應該穿身而過的路人,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阻擋,不知不覺地避開,可見得這個男人有多討厭和人接觸,不過卻肯讓自己接近,甚至在兩人獨處時,願意化為實體,這個想法讓明月有種說不出的滿足感。
因為每個女生都希望自己喜歡的男生心目中是獨一無二,是最特別的,那是種虛榮,也是被重視的感覺,原來連她也不例外。
寒璟斜覷著她變化萬千的表情,實在是猜不透在轉什麼心思,可是卻又如此生動耀眼,讓自己捨不得移開目光。
「好像到了……」明月瞥見前頭擠滿了人潮,應該就是河神廟了。
見狀,他兩道眉頭愈鎖愈緊,索性站在原地不動。「你一個人進去看,我在這兒等你。」他不喜歡人多嘈雜的地方。
明月拉著他的大手。「都已經到了,一下子就好……」
為了不掃她的興,寒璟只得勉為其難地踏進這座蓋得金光燦燦的河神廟,越過那些正在磕頭膜拜的信眾,來到神案旁邊,有幾位師父跪在那兒誦經。
他不禁逸出冷笑,似乎在嘲笑他們的無知,當真以為求神拜佛就能達成每個人的心願。
「請問……那幅畫像裡的人是誰?」
明月飽含困惑的嗓音又挾著可疑的笑意,將寒璟的思緒拉了回來。
「姑娘,這兒是河神廟,拜的當然是河神大人了。」被詢問的中年人像是在怪她不懂事,瞪眼回道。
她不禁伸手比著掛在神桌後頭那幅畫像中的「人」,嘴角憋著笑意。「你真的確定……那個是河神大人?」
「怎麼可以用手指著河神大人?小心遭天譴……」
「喔。」明月把手指縮了回來,又看了看那幅畫像,是一名頭戴盔帽、身披甲冑,手上舉著寶劍的男人立在翻湧的河面上,看來十分威風凜凜,連五官也是俊美如神祇,真有幾分神似,只不過……他的下半身……
「噗……」她按著肚子,不敢笑得太大聲。
寒璟臉色鐵青地瞪著那幅畫像。
「你的……你的魚尾巴藏在什麼地方?」明月笑不可抑地看著人頭魚身的「河神」圖像,其實應該叫美人魚……不!美男魚才對,還真是佩服畫這幅圖的人,居然有這麼豐富的想像力。
「你何時看到我有魚尾巴了?」他說咬牙切齒。
「所以才要問你是不是藏起來,不好意思讓我看到……噗……」
「哼!」寒璟舉起右手,就要毀了那幅畫像。
明月趕緊將他的右手扯下來,又怕引起其他人的注意,連忙降低音量。「你想幹什麼?這樣會引起信眾恐慌……」
「放手!」他低斥。
她還是抓著不放。「就是因為你都不肯現身,要百姓別再相信河神娶妻那一套,才會造成這種誤會。」
就在明月想將他拉出大殿之際,誦經聲停止了,河神廟裡的住持走到信眾們的面前,手握佛珠,雙手合十。
「今天是保護咱們青河境內百姓,免受水患之苦的河神大人壽誕之日,各位善男信女要懷著感謝的心情,表達自己的心意……」
穿著袈裟的住持一臉慈悲,所說的話也相當贏得信任。「獻給河神大人的香油錢越多,相信河神大人愈能保佑大家平平安安……」
「光聽就知道是在掛羊頭賣狗肉。」明月差點又看走了眼,這個住持根本是個神棍……應該說詐騙集團比較貼切,因為無論是哪一個宗教,只要牽扯到錢,就不再單純。
寒璟冷嗤一聲。「真是一群無知的百姓。」
「會相信也是很正常的事,因為大家都想過好日子。」她看著信眾們紛紛地將身上的銅錢或銀子投進神桌上的金甕中,有一顆虔誠的心,才會讓有心人抓住弱點,善加利用。「我去……」
彷彿猜到明月想到什麼,他伸臂攬住明月的纖腰,不過一眨眼工夫,便移形換影,離開了大殿。
待她站穩身子,發現兩人已經站在河神廟外了。
「我話都還沒說完……」
「方纔若是當眾揭穿廟方的騙局,只怕對方不會善了,說不定還會引起公憤。」寒璟淡嘲地回道。
明月用力地點頭。「說得也是,那麼等晚上再行動。」
聞言,他的額際隱隱抽痛。「我的意思是要你別管這個閒事。」
「他們打著你的名號在幹壞事,你真的可以袖手旁觀嗎?」明月一句話就堵住他的口。「你可不承認自己是河神,可是不承認並不代表真的不存在,當百姓知道他們上當了,心中的怨恨還是會加諸在你身上,你一樣是難辭其咎。」
寒璟眼中閃過一道冷芒。「那麼你要我怎麼做?現在就毀了這座廟,殺了那個住持?這倒是容易……」
「至少先確認他們的罪行,最好讓百姓們親眼目睹,否則不會有人相信的。」明月一把捉住他的手腕,免得他輕舉妄動。「所以我們等晚上再來。」
他陰沉著臉,不過並沒有再反對。
「我肚子餓了,先找個地方……」明月才轉個身,和個身高差不多到胸口的小女孩發生擦撞。「啊!小心!」
明月眼捷手快地扶住對方,才沒有害人家跌倒。「不好意思,我沒看到你,有沒有怎麼樣?」
「我沒事,謝謝姊姊關心。」小女孩靦腆地笑說。
「婉兒!」一名婦人在前頭叫她。
她乖巧地頷了下首。「娘在叫我,我得走了。」
目送那個叫婉兒的小女孩奔向在前頭等待的母親,明月也沒有放在心上,跟著寒璟往反方向離開。
☆ ☆ ☆
接近子時,河神廟內外一片靜謐,少了白天時的喧囂熱鬧。
兩道身影憑空出現,只有燭火,不見半個人。
「已經這麼晚了,廟方的人說不定都睡了……」明月嬌脆的嗓音在空無一人的大殿中迴盪。
寒璟瞪著掛在神案後方的那幅畫像,眼中精光一閃,畫像中的「河神」瞬間產生變化,原本的魚尾巴,換成穿上黑靴的雙腳。
「我還沒看過你穿盔甲的樣子,一定很神氣。」她兩眼發光地說。
他佯哼一聲。「別想要我『變.』給你看。」
「小氣!」明月嘟囔一聲。「我們到後頭看看……」
於是,她從旁邊的小門出去,來到大殿後方,是一座不大的院子,穿過院子,似乎就是一間間廂房了。
「好唷,都看不到路了……」
「往這邊走!」寒璟只好牽著她的手,為她帶路。
兩人才穿過院子,就看見其中一間廂房有亮光,於是朝它走了過去,才走到窗邊,就聽見屋裡傳來男人的怒斥。
「……小孩子懂什麼?」
明月站在窗邊,仔細凝聽裡頭的對話。
「可是……騙人是不對的……」一個細細的嗓音怯怯地響起。
她覺得這個聲音有點耳熟,於是偷偷在窗紙上戳了個洞,往屋裡一瞧,認出就是白天遇到的小女孩,怎麼也沒想到會跟這個詐騙集團有關係,不過卻企圖阻止對方,可見是個好孩子,但是更讓明月驚訝的還在後頭,那名口氣兇惡的男人居然就是白天見到的住持。
「……滾開!」住持兇惡地咆道。
似乎有人撞到東西,發出碰撞聲,接著是婦人著急的聲音傳來——
「婉兒!」
「娘,我沒事……」
住持又撂下狠話。「再妨礙老子,有你罪受的。」
「相公,婉兒也是為你好……」陳氏哭哭啼啼地喚道。
「什麼叫做為我好?當年真不該娶你這個帶著拖油瓶的女人,幫你把女兒養大就算了,這個女兒還不懂得感激,老是喜歡扯後腿……」他仰頭灌了口酒,不滿地數落。
婉兒還是不放棄,想要勸醒他。「可是利用河神大人來騙人,是會有報應的,我只是不希望爹一錯再錯……」
「你敢咒老子!」
「相公想做什麼?」陳氏發出驚呼。
他發起狠來。「當然是打死這個臭丫頭……」
在外面偷聽的明月已經忍不住了,正在衝進屋裡救人。
寒璟將她拉回來。「冷靜一點!」
「等他一拳打下去就沒命了……」她情急地嚷道。
「是誰在外頭?」聽見有人說話,住持馬上衝出來,完全看不出白日時的慈眉善目,簡直變了個樣子。
而這麼一吼,睡在附近廂房的其他同夥也全都出來察看。
那五、六名假扮成和尚的同夥還沒搞清楚狀況,紛紛回道——
「發生什麼事了?」
「怎麼回事?」
住持兩眼瞪著明月,心想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很輕易就能解決了。「姑娘是怎麼進來的?剛才有聽到什麼嗎?」
「你以為做的事都不會有人知道嗎?」她慢慢地往後退。「就算能夠騙過所有的人,也騙不過河神。」
不只住持,其他同夥有的手執火把,有的抄起傢伙,一步步逼近。
「河神?哈哈哈……」住持不禁仰頭大笑。「要是這世上真的有河神,就叫他出來讓咱們瞧上一眼……」
這句話馬上引來哄堂大笑。
明月已經退到院子,看了下身旁始終不吭一聲的男人。「他們都不相信有河神,你就現身讓他們見識一下。」
「你以為激將法對我有用?」寒璟嗤哼一聲,愈是要他現身在眾人面前,就愈不想這麼做。
她撇了撇唇。「個性彆扭的男人有時真的很欠扁……」
「你在跟誰說話?」住持眼露警覺地察看四周。「少在那兒裝神弄鬼……」
「看來你們是真的打算殺人滅口了。」明月冷冷一笑。「其實我很早以前就想這麼喊一次……」
住持和他的同夥又跨前一步。
「上吧!式神寧王!」明月高喊。
寒璟一臉莫名其妙地瞪著她,很想問「式神」到底是什麼東西,不過又有一種預感,自己不會想聽到答案的。
「快把他們綁起來!」她使著眼色催促。
他一手支著青筋爆凸的額際。「我不禁要懷疑是不是地藏王菩薩派你來懲罰我,只因我不肯被他渡化。」
「地藏王菩薩才不會那麼小家子氣。」明月不假思索地反駁。
聞言,寒璟臉上佈滿妒意。「你居然替別的男人說話。」
「他是菩薩,才不是男人……咦?好像也不能說不是男人……」她覺得怎麼說都好像怪怪的。
「你到底在跟誰說話?」住持又驚又怒。
「大哥,先抓住這個姑娘再說……」
「瞧她生得還真不錯,在殺掉之前,讓咱們兄弟享受一下……」
她趕緊躲到寒璟的身後,尋求保護。
而這番下流的話,讓他的臉色顯得陰冷可怕。
不需要動手,只是一記眼神,就讓說出那句話的假和尚整個人摔出去,直接撞到樹幹,頭破血流的癱在地上。
明月大驚失色。「寧王,你不能殺人……」
「死不了的。」寒璟冷嗤地說。
「這是……怎麼回事?」
「是誰幹的?出來!」
住持等人驚慌失色地大叫,可是除了眼前的姑娘,就是不見其他人。
「我勸你們明天早上就把騙來的香油錢還給那些信眾,否則河神一定會嚴厲的處罰你們的。」明月跟他們下了最後通牒。
「抓住她!」
當他們衝過去,卻沒想到撲了個空。
「人呢?」
「怎麼不見了?」
「該不會是遇到鬼了?」
☆ ☆ ☆
就在同一時間,明月已經回到住宿的旅店,由於河神廟香火鼎盛,不時有外地來的香客,所以旅店也比其他地方多。
「你確定那個人不會死?」她不曉得河神殺了人是犯什麼罪,不過肯定會受到上天的處分。
寒璟事不關己的地回道:「死了也好,世間就少一個禍害。」
「我擔心的是你。」明月往他胸口搥了一下。
「你擔心我?」原本盛怒的俊臉露了抹喜色。
「這還用說?我可沒有善良到去同情壞人,當然是因為擔心你了。」她一臉煩惱。「我不要你為了我殺人。」
聽見她的話,他的怒氣瞬間蒸發。「你是我的女人,誰也不准碰。」
「就算是這樣,我也要不你為了我而殺人。」明月認真地尋求他的保證。「寧王,答應我!」
「好,我答應你。」見她為自己擔驚受怕,寒璟還有什麼不能允的。
明月見他難得不鬧彆扭,一口就答應,不禁泛起笑意。
其實像這種不善於把溫柔體貼表現於外,可是卻又會在必要時,做些令人覺得窩心的事的男人,才真的讓她心動。
「寧王,我喜歡你。」
寒璟目光一怔,有些困窘地說:「你說過了。」
「我知道,不過我還是想要讓你知道,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喜歡一個人就要讓對方知道,這是阿爸和阿母從小教她的,不要吝於把愛給別人,因為自己擁有的已經太多太多了。
他垂眸睇著近在眼前的嬌美笑靨,那顆曾被狂怒、怨恨所蒙蔽,以為死寂的心臟,彷彿又復活了。
「你這樣……教我怎麼放得了手?」寒璟嗓音透著嗄啞。
明月兩手捧住他的臉,也十分捨不得丟下這個男人。
「有生就有死,這是很天經地義的事,就算將來不得不分開,我的心裡還是只有喜歡你一個。」
「……」他想說些什麼,可是喉頭梗住,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她踮起腳尖,伸臂摟著的頸項。「只要記住,我真的好喜歡你……」
「嗯……」寒璟將隱忍著痛苦的臉孔埋在她的肩窩,只用鼻尖和嘴唇慢慢摩擦著,漸漸的,覺得這樣的接觸不夠,漲滿胸腔的情緒需要宣洩。
脖子一陣酥酥癢癢,讓明月瑟縮了下,不過並沒有拒絕這樣的親暱,反而主動將唇瓣湊過去吻他。
寒璟用力吮咬她,幾乎要將嘴唇咬出血了。
「明月……明月……」他該怎麼做才好?
若是將來硬是拘住她的魂,這個女人不會高興的,可是讓她進入輪迴,轉世投胎,再也不記得自己了,又如何捨得?
他內心掙扎著,陷入了兩難。
明月滿臉通紅地暗示他。「我……咳、咳,我已經準備好了……」
直到此時,她的身心才真正想和這個男人在一起,不再有一絲猶豫,願意交付自己的所有。
看著明月有些羞澀,可是又分外堅定的眼神,沒有一個男人抵抗得了,寒璟也不例外,想要她,想要得到完整的她,這是此刻唯一的念頭。
當他喉頭逸出似嘶似吼的叫聲,便加重了親吻的力道,雙手更是粗暴地拉扯著明月身上的襦裙,不希望有任何東西相隔在彼此之間。
明月跟不上他的速度,嬌軀只能無力地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宛如快要被道巨浪給吞沒了。
「寧王……慢一點……」她快要窒息了。
他卸去明月下身的裙子,帶繭的掌心撫向腿間的隱密處,感受那份細膩和緊窒,這一剎那,幾乎要把持不住的噴洩而出。
「寒璟……我的名……喚我的名……」
聽到寒璟這麼說,明月突然很想哭,那是無法形容的感動。「不怕告訴我……會被我下咒箝制?」
「即便如此,也是心甘情願。」
「你這個人鬧彆扭的時候……真的會氣死人……可是……可是……」明月嗚咽一聲。「偶爾又讓人……讓人覺得好窩心……」
寒璟迅速地褪去自己的衣物,不太贊同地瞪著她問:「偶爾?」
「不過我就是喜歡這種『偶爾』……」她笑出眼淚來了。
聞言,他不禁逸出一聲歎息,就是因為這個女人不會曲意承歡,才會越發顯得珍貴,讓寒璟不再滿足於兩肯身軀互相磨蹭的快感,渴望能更進一步。
「寒璟……寒璟……」明月一面念著,一面親著他的眼、鼻、唇。
被這麼呼喚著,讓他慾望勃發,讓他迫不及待。
明月早就知道第一次會痛,可是真正經歷了之後,才知道超乎原本的想像,忍不住咬緊牙關,才有辦法繼續進行下去。
「很疼?」寒璟馬上感覺到了。
她試著放鬆自己。「沒關係……是我心甘情願的……」
「明月……明月……」除了這麼喚她,不知還能如何表達。
「我在這裡……」明月摟緊他,像在安撫受傷的孩子。
寒璟挺身進入,完完全全得到她。
不只身體,還有心。
這個女人真的屬於自己的了。
他們緊擁著彼此,在疼痛之後的愉悅中,都不希望它太快結束,恨不得能延長到永生永世。
☆ ☆ ☆
當明月在又酸又疼的情況下醒來,天色早已大亮。
「糟了!」她才動一下,發現從頭到腳,連骨頭都在痛,還是不太習慣睡在木板床上。
由蝴蝶變成的丫鬟早已立在一旁,等著伺候明月。
「他跑去哪裡了?」梳洗之後,明月的精神才好些。
等用過早膳,寒璟才回來。
「你回來得正好……」她急急地起身。「我們快去河神廟,看那些人有沒有把騙來的香油錢交出來……」
寒璟將她按回凳子上。「我去過了。」
「你去過了?」原來他方才在是因為去了河神廟。「怎麼樣?」
「看來並沒有將你的勸告聽進去。」他並不意外。
她肩頭一垮,失望地喃道:「現在該怎麼辦?」
「不過……」
「不過什麼?」明月不明所以的看著他。
「昨晚我不是在那幅畫動了手腳?」見她點了下頭,寒璟勾起一邊的嘴角,倨傲地笑了笑。「倒是被視為神跡,一大早就湧進不少信眾到廟裡上香。」
明月靈機一動,想到了個好辦法。
「寒璟。」她甜甜地喚道。
看出明月有所求,他索性把臉撇開。「撒嬌也沒用。」
她將寒璟的臉轉回來。「不然你看著我!」
「我為何要幫?」寒璟不禁氣悶,偏偏做不到無動於衷。
「如果你真不想幫,就會跑去河神廟了。」她笑吟吟地說。
被她說中心事,寒璟登時語塞。
「除非我連幫他們的力量都沒有,那就另當別論,可是明明就有,要我袖手旁觀真的辦不到。」這是她的個性,改也改不了。
「你哪來的力量?」寒璟不免疑惑。
「你就是我的力量。」明月馬上灌迷湯地說。
他低哼一聲,儘管表面上依然裝作不在意,可是男人的虛榮心還是得到很大的滿足。
「你打算怎麼幫?」最後寒璟還是鬆了口。
「就是這樣……」明月早就猜到他會答應。於是,她將腦中的計劃說出來。
作者:
magmag
時間:
2012-7-27 10:40 AM
第七章
河神廟——
在聽聞河神的畫像出現神跡,絡繹不絕的信眾和香客便將裡裡外外擠得水洩不通,還有許多人等著進去參拜。
不只是百姓們,就連縣太爺也領著一干大小官員趕來,無非是希望祈求河神大人能讓他們官運亨通、步步高陞。
住持和他的同夥目睹如此盛況空前的場面,不禁面面相覷,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心想該不會和昨晚那位姑娘有關,不過貪婪早就掩蓋他們的良知,順勢扯出更大的謊言。
「昨夜河神大降臨本寺,還親口允諾會保佑漳縣百姓,為了表示謝意,本寺決定塑一座金身,還請大家隨意捐獻香油錢……」
話才說完,信眾們爭先恐後的丟下身上所有的銀子,只希望能得到河神大人的庇佑。
就在這當口,懸掛在神案後頭的河神畫像突然出萬丈光芒,讓在場的人都睜不開眼睛。
當光芒慢慢減弱,眾人便親眼看到原本在畫像裡頭的河神大人居然慢慢地走了出來,個個先是目瞪口呆,接著趕緊跪在地上,有的雙手合十,口中唸唸有詞,有的磕著響頭,祈求平安。
「是河神大人……」
「大家快跪下來磕頭……」
「河神大人現身了……」
寒璟一身盔甲,腰間繫著寶劍,若隱若現的浮現在半空中,當他目光凜冽地朝住持等人瞪去,頓時讓他們兩腿發軟,坐倒在地。
「漳縣縣令何在?」他冷怒地開口。
「本官在。」縣太爺既緊張又榮幸地來到寒璟面前跪下。
「這些惡人假冒本神的名義,在此地招搖撞騙,罪不可恕,立即將他們捉拿治罪,並把香油錢全數還給百姓。」寒璟嗓音極冷,讓眾人不禁打了個哆嗦,全都震懾於其神威之下。
「本、本官即刻就辦……」縣太爺可不敢說個不字。
跌坐在地上的住持可沒想到真的有河神存在,連一聲都不敢吭,和其他同夥一起被衙役拖出了河神廟。
「相公……」陳氏啜泣地喚道。
婉兒看著喚了好幾年爹的男人被抓走了,心裡也很難過,連忙代為求情。「河神大人,請給我爹一個機會……」
「這就要看他肯不肯改過自新,重新做人了。」寒璟照著明月事先擬好的台詞,把戲演完。「往後這間河神廟就由你們母女來管理,也是為了替他贖罪,不要再讓同樣的事發生。」
「是,河神大人。」婉兒用袖口抹著淚,用力點頭。
寒璟冷冷地開口。「漳縣縣令……」
「本官在。」
「青河之所以會發生水患,是因為河道淤塞所致,即刻上奏朝廷,盡快派人前來處理,便能早日解決,還有……本神已經娶妻,別再每十年就把一名閨女扔進河中,此種迷信得要徹底根除,別讓本神再為無辜枉死的人命扛下罪名,否則饒不了你。」寒璟語出威嚇地說。
「是、是,本官明白了,本官即刻上奏朝廷。」
在場的信眾和香客聽了這席話,不禁喜極而泣,往後不必擔心自己的女兒被選上,不得不嫁給河神為妻。
就在一道光芒閃過之後,寒璟的身影消失了。
「多謝河神大人……」
在場所有的人馬上朝河神的畫像跪拜啊首。
而在此時,等在廟外不遠處的明月一點都不擔心,因為寒璟既然答應了,自然就相信他會把事情辦妥。
「……照你的意思全都說了。」依然一身盔甲的寒璟出現在她面前。
她粲然一笑。「辛苦你……」
「哼!」要不是為了明月,他連管都不想管。
明月再次上下打量他。「看你這身打扮,我可以非常肯定以前曾經見過你,可是又想不起來是在什麼地方……」
「以前?是指何時?」
「就是想不起來……」明月總覺得腦海中有什麼呼之欲出,只差一步便能想起來,索性兩手捧著寒璟的臉龐,再仔細地回想。
不過她這個怪異舉動,看在經過的路人眼中,都不禁好奇地多看一眼,想知道明月到底在做什麼。
率先留意到,拉下她的小手。「先回旅店再說。」
「也好。」
當天夜裡,明月作了個夢,在夢中回到八歲那一年——
那天在曉月家玩得太晚,沒有注意到時間,直到都過了晚上九點多了,她才匆匆忙忙地回家。
因為兩家住得很近,走路不到十分鐘,父母一向很放心,可是這個晚上,明月卻走了好久……
「這裡是哪裡?」
她居然迷路了。
明月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一個人站在河床上,四周是完全陌生的環境,而且明明是晚上,突然之間卻變成白天。
「咦?我家要往哪邊走?」兩旁除了山就是河,不見平日熟悉的公寓和商店,讓她忍不住有點害怕。
真是奇怪,她明明是要回家的,怎麼會走到這裡來?
於是,明月又往前走,想要找到回家的路,突然之間,她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接著便看到有人面孔朝上的躺在河床上,腰部以下的身軀都浸在河水裡,還以為有人受傷,趕緊跑過去。
當她看清對方身上的打扮,很像電視古裝劇裡頭,不幸戰死沙場的大將軍所穿的,上頭沾滿了鮮血,也把周圍的河水染紅了。
「大叔……」她小心地碰了對方的肩頭,那人動也不動一下。「該不會真的死掉了?該怎麼辦?對,要去找大人來幫忙……」
她張望四周,連房子都沒有,更別說人了,想要不管,可是……一個人躺在那裡已經很可憐,萬一又有野狗跑來啃食不就更慘了。
心裡這麼一想,明月又走了回去,只能硬著頭皮,兩隻小手抓住那人的手臂,相當吃力地將對方拖上來。
「接下來要做什麼?」見大叔臉上都是血,明月下意識地從口袋裡拿出了條手帕,沾濕之後,輕輕地幫他擦乾淨,看他應該不到三十,跟堂哥、表哥他們差不多年紀,這麼年輕就死了,他的阿爸阿母一定很傷心。
「我不知道大叔的家人住在哪裡,也沒辦法通知他們,只好這樣做了……」明月揀拾河床上的大小石頭,一一擺在那人身上,直到覆蓋全身,堆成座小山丘,最後又手合十,朝他拜了拜。
「大叔,緣起緣盡,自有天定,切莫執著……你已經死了,就要去該去的地方,不要留戀知道嗎?」說完,她才起身離開,可是很奇怪,才走沒兩步路,明月已經站在自家門前了。
陡地從夢中驚醒過來,明月的眼角滑下兩行淚來。
她想起來了。
那天回家之後,她突然大病一場,足足有一個禮拜沒辦法上學,阿爸和阿母很擔心,就去問神,神明說她做了件善事,只要休息幾天就沒事了。
可是當明月的身體恢復之後,已經忘了那天晚上的事,一直到現在才想起全部的經過。
「原來是在那時候見過……」她在八歲那一年就曾經穿越到這個世界,和寒璟「相遇」了,可是現在想起來,除了同情,還有更多的心疼。
一個磁性的男中間在明月耳畔響起,在靜夜中聽來多了幾分曖昧,讓人心頭麻麻癢癢的。
「怎麼醒了?」在昏暗中聽見她的自言自語,不禁疑惑地問。
明月猛地伸臂摟住他,靠在寒璟胸前啜泣。
「作惡夢了嗎?」他關心地問。
她搖了搖頭,哽咽地說:「不是惡夢,是個……讓人很難過的夢……」
「既然會難過,就把它忘了。」寒璟輕聲哄著。
「我想起什麼時候見過你了……」
寒璟在昏暗中挑起眉梢,「在何時見過?」
「在……」明月實在說不出口,「以後再告訴你……」
他也不以為意。「天還沒亮,再睡一會兒吧。」
「寒璟……」
「怎麼了?」
明月吸了吸氣。「沒什麼,只是想說我很高興遇到你。」她想要救他,不是為了要完成菩薩所托付的使命,而是因為愛。
「我也是。」寒璟收擾臂彎,將她擁緊。
他的心已經有多久不曾像這樣跳動、溫暖過了?
不!應該說自己曾經有過類似的感受嗎?
即便他還是人,身為一名皇子,打從出生起就注定享受榮華富貴,封為藩王之後,更是擁有莫大權力,除了皇位之外,沒有得不到的東西,可是依然覺得空虛,得不到滿足。
但是在明月身上,他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情感,那是用金錢和權勢也無法獲得的,漸漸地,在內心紮了根,宛如荊棘般的怨恨,不再那般椎心刺骨,讓寒璟不知不覺中得以喘息,四肢百骸也跟著放鬆了。
寒璟緩緩閉上眼皮,過去的種種似乎變得好遙遠。也許真有那麼一天,他可以放下生前的愛恨怨憎,得到平靜。
☆ ☆ ☆
半個月後——
已經是秋天了,旅程卻還走到一半。
最近天氣變化很大,還經常下雨。
馬車行經一處小村子,見到的都是些茅屋,讓明月想跟人家借宿一晚,都開不了口,於是暫時停在棵樹葉茂密的老樹下。
「……看來今晚要睡在馬車上了。」明月把頭探出去,見外頭的雨還在下,嘴裡不禁咕噥。
寒璟一手托腮,目光須臾不離地停留在她身上。「我看這個村子人口不多,地方又大,可以找個偏僻之處,變出一間屋子來,應該也不會引起太多懷疑,能夠好好休息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真的沒辦法,也只能這樣了。」她只好退而求其次。
他有時真不懂明月在堅持什麼,才要開口,外頭傳來說話聲——
「小姑娘是打外地來的嗎?」
那是一名白髮蒼蒼、身形嬌小的老婦,正好撐傘經過,見到明月從篷車內探出頭來,好心過來詢問。
明月搔了搔臉頰。
「是,因為雨愈下愈大,想要找一戶人家借宿,可是……又不好意思開口。」
「出門在外,總有許多不方便,何況你又是個姑娘家,要是不嫌棄的話,不如到我家來……」老婦比了個方向。「就往那兒走,不會太遠的。」
「謝謝,那我不客氣。」明月笑逐顏開地說。
於是,她拿了包袱,很快地跳下馬車。
老婦一臉歉意地說:「因為家裡小,你的車伕……」
「不用擔心,他睡在馬車上就好了。」明月擺了擺手,要她別介意,反正待會兒寒璟就會把「式神」給收了。
「那就好。」老婦把傘移一半到她頭上。
就這樣,明月順利的找到今晚可以借宿的人家。
待她走進一間不大的茅屋,小廳內有神案,放著祖先牌位,還有一張桌、兩張椅子,簡樸卻乾淨。
「我叫明月,今晚打擾了。」她說。
老婦笑瞇了眼,「你可以叫我一聲王婆婆,其實有個人可以說說話,是我該說謝謝才是。」
「王婆婆沒有跟兒女住在一起?」明月很自然地坐下來聊天。
「我沒有兒女……」王婆婆倒了杯水給她。「因為我並沒有家人,自從雙親過世之後,就一個人住在這兒了。」
明月接過杯子,道了聲謝。「原來是這樣,不過一個人住也是有壞處的,萬一臨時有事,可找不到人幫忙。」
「是啊……」滿是皺紋的臉上有著淡淡的笑意,連捧著杯子的雙手都有著歲月的痕跡。「可是一旦嫁了人之後,就得忘掉心裡面那個人,否則對不起相公,所以最後還是選擇不嫁。」
她思索著這番話,然後頷了下首。「我懂了。」
「要是餓了,我早上有做一些桂花糕,可以先墊個肚子。」王婆婆又人裡頭端出點心。「我一個人也吃不完……」
「那我不客氣了。」明月拿起一塊就吃,儘管要有防人之後,不過對於別人的好意,還是要欣然接受,老是抱持著懷疑的心態看待別人,實在太辛苦了。「這個好好吃,濕潤但又保有鬆軟的口感……王婆婆,這裡頭加了什麼?我有聞到桂花香……除了桂花的香氣,似乎還有別的……」
王婆婆也很樂於和她分享製作方法。
於是,一老一小很快地熟稔起來。
當寒璟的身影穿門而入,就見兩個女人聊得正起勁,明月連自己進來了都沒注意到,讓他有些吃味。
「好久沒聊得這麼開心了……」王婆婆笑歎一聲。「要是不趕路的話,真希望你能多留幾天。」
明月見她似乎真的很寂寞,平日一定連個說話的對象都沒有,看到王婆婆,就想到阿母,便不假思索地答應了。
「當然好了,我也想請王婆婆教我做這道糕點。」
王婆婆不禁眉開眼笑。「好、好。」
「王婆婆既然決定不嫁人,為什麼不去找你心裡的那個人?那個人又為什麼不娶你?」明月跟她一見如故,忍不住打抱不平。
「其實……他不可能,我也不可能嫁給他。」她臉色黯然地說。
「為什麼?」
「那是因為他不是凡人,而是山神。」王婆婆微笑地說。
這個答案出乎明月的意料之外。「山神?是真的山神?」
「沒錯,他是山神。」
明月不禁追問,以為遇到同伴了。「王婆婆看得到神佛?」
「看不到,我只看得到他。」
她沉吟一下。「那又怎麼確定他就是山神?」該不會是山精妖怪變的?雖然沒見過,可是不代表就真的不存在。
「咱們永安縣內幾個村子的村民並不是靠青河為主,而是到前頭的那座靈山砍柴打獵來維持家計,依照先人留下來的傳統,每個月初一都會祭拜山神,請他保佑一家平安。」王婆婆娓娓道來。
「就在我十二歲那一年,我爹跟平常一樣上山確柴,可是過了三天都沒回來,我和我娘很擔心,就拜託村民一起去找,同樣找了三天都沒找到人,大家都以為他是掉進山溝,或是被山裡的野獸給吃了……」
王婆婆喝了口水,潤了潤喉,在明月期待的目光下繼續說。
「我娘傷心過度病倒了,而我怎麼也不願相信爹就這麼拋下咱們走了,於是一個人跑到山上,想請山神幫忙找人,我一面哭一面跑,求山神快點出來,最後還在山裡迷了路,又累又餓的……」
她可以猜到接下來的劇情。「然後山神突然冒出來?」
「你說得沒錯,就在這時候,山神突然出現在我眼前,看起來跟凡人差不多,一身書生打扮,他說我爹為了多賺點銀子,居然想砍掉一棵有靈性的千年老樹,那是山神最愛的樹,為了懲罰我爹,便把他囚禁起來……」王婆婆說到這裡,喘了一口氣。「當時我不停地替爹求情,甚至願意代他受罰,只要能讓我爹回家,什麼事都願意做……」
明月聽到精彩處,猛點著頭。「然後呢?」
「山神就說只要我每天上山陪他下一盤棋,他就願意讓我爹回家,可是我又不會,山神便說多下幾盤自然就會了。」
「還真是惡趣味。」明月往翻了個白眼。「怎麼當神的都這麼任性?」
聽到她後面說的那一句分明在指桑罵槐,寒璟不禁為自己辯駁。「別一竿子打翻整船人,我跟那個山神可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她小聲回道。「還不是為了一道紅燒魚,才肯救我,不然早就把我丟進河裡了。」
「我……」寒璟為之語塞。
「你說什麼?」王婆婆沒聽清楚。
「後來怎麼樣了?」她問。
王婆婆露出靦腆的笑意。「當我爹回家之後,我娘的病也好了,就從那天起,我每天都去陪山神下棋,就這麼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管是颳風下雨,也一定會去,不知何時開始,只要一天沒見到他,就好像少了什麼,要是見到面了,就會好開心,不過當時的我還不瞭解那種心情意味著什麼……其實山神老早就說過不用再去陪他下棋,他已經原諒我爹了,可我依然去了,直到十七歲那年,有人上門來提親,我才領悟到自己的心意……」
「就算你跟山神說了,也一定會說人和神不可能在一起,因為他無法給你一個家,讓你生兒育女,不會有將來的對不對?」明月這番話立刻引起寒璟的側目,讓他臉色微變。
聞言,王婆婆搖了搖頭,眼中有著濃濃的失望。「那天我上山去找他,只跟他說有人上門來提親的事,山神聽了只是微微一笑,說我長大了,已經是個大姑娘,確實該嫁人了。」
明月怔了怔。「沒有說你喜歡他?」
「我怎麼好意思說呢?那有多難為情……」王婆婆一面說一面笑,不過那抹笑意很快地便褪去了。「想不到隔日再去山上,卻怎麼也等不到山神出現了,從那一天開始,便再也沒有見到他……我一直等一直等,總想再見他一面,不是奢望嫁給他,而是想要把心意說出來。」
「一直等到現在?」她吶吶地問。
王婆婆摸了摸滿是皺紋的臉龐,懊悔不已。「我已經老了,山神要是見到我,恐怕也認不出來,要是當年有那份勇氣說出來就好了……」
於是,明月一面吃著桂花糕,想著山神不肯現身的原因。
「……我在後院種了菜,去拔一些待會兒可以炒來吃。」或許是不想讓明月看到自己難過的樣子,王婆婆說著就往屋後走去。
「寒璟,你說山神為什麼會避不見……」話還沒說完,就被摟進一具男性胸膛內,明月疑惑地仰起頭。「怎麼了?」
寒璟厲聲地問:「為何說人和神是不可能在一起,也不會有將來?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了嗎?」
「你在說什麼?我指的是王婆婆跟山神,他們和我跟你的情況又不一樣。」明月沒想到他會錯了意,連忙解釋。
「在這兒我又沒有家人,不會有人過問跟誰在一起,也不必為夫家生兒育女,盡個媳婦的責任,這就是我跟王婆婆不同的地方,只要跟你在一起,不管在哪裡都是我的家。」
他神色和緩下來。「你真的這麼想?」
「那是當然了,不過……等我年老色衰,你不能嫌我,然後去找小三,我可是會拿菜刀砍你。」她佯怒地說。
被明月這麼威脅,寒璟反倒笑了。「小三是誰?」
「就是狐狸精。」
「原來如此。」他忍俊不禁地笑說。
明月哼哼兩聲。「別以為我只是說說而已。」
「再美的狐狸精也比不上你。」寒璟討好地說。
她暗笑一聲。「嘴巴變得這麼甜,還真是不習慣。」
「以後每天說給你聽。」為了明月,他什麼事都願意做。
「好。」明月笑倒在他懷中。
吃過王婆婆準備的飯菜,又聊了一會兒,才各自回房休息。
明月坐在只容得下一張木板床,不到兩坪的小房間,不過已經比窩在馬車上睡覺舒服多了,於是踢掉鞋子,往後一倒。
當寒璟的身形出現在床頭,見她很孩子氣的在上頭滾來滾去,不禁莞爾。「你這是在做什麼?」
明月一面滾一面回道:「我在想事情,這樣有助於思考……」
「還不睏嗎?」他在床沿坐下來。
「當然困了,可是——」
寒璟涼涼地打斷她。「又想管閒事了?」
用手肘撐起上身,明月想要聽聽他的看法。「你想山神為什麼避不見面?」
「我既不是他,如何知曉他的想法。」寒璟不慍不火地回道。
「就猜到你會這麼說。」他歎道。
明月又笑嘻嘻地爬起來,一把摟住他的頸項。「這就代表你愈來愈瞭解我了,我也不想跟王婆婆一樣,這幾十年來都在後悔中度過,所以要把事情弄清楚,才不會留下疙瘩在。」
「我能阻止得了你嗎?」寒璟圈著她的腰,無奈地問。
「不能!」
「那就去做吧。」他把額頭抵著她的。
「寒璟,我愛你!」明月欣喜若狂地往他嘴上親了一口。
寒璟怔愣地說不出話來,眼底瞬間像有什麼在凝聚。
「怎麼了?」
「沒、沒什麼。」寒璟將有些扭曲隱忍的臉孔埋在她的頸窩,不想讓明月瞧見此刻的神情。
明月思索一下,這才意識到她剛剛脫口而出的話,目光一柔,情不自禁地將嬌軀偎得更近。「我愛你,寒璟……」
「嗯。」他喉頭梗住,只能發出單音。
小手輕撫著他的背,溫柔地安撫著、保證著,想要讓他安心。
「我真的比王婆婆幸福多了……」明月嬌笑地說。
他的嗓音悶悶地響起。「即使我無法給你一個家……也無法讓你跟其他女人一樣生兒育女,也不會……後悔?」
「我才不想為了生兒育女嫁給不愛的人,能跟你在一起,已經勝過一切。」她真心地說。
寒璟身軀微微顫抖,像在強忍幾欲崩堤的情緒。
「……明月,你在跟誰說話?」簾子外頭傳來王婆婆的聲音。
明月趕緊摀住小口,想到這裡沒有隔音設備,睡在隔壁的王婆婆一定會聽到她在自言自語。
「我……剛剛在說夢話……」她隨便找個理由。
王婆婆不疑有它。「快點睡吧。」
「好。」聽到腳步聲走開,明月才吁了口氣。
情緒已經恢復的寒璟冷不防地說:「她的壽命就快要結束了。」在見到的第一眼他便看出來了。
「……你確定?」她一臉震驚,只能用嘴形回道。
他頷了下首。「應該就在這幾天吧。」
呆呆的坐在床板上,明月花了好久的時間才消化這個壞消息,既然無法改變一個人的生死,那麼就幫她完成這輩子最後的心願。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怎麼做?」以為她會難過、會掉淚,沒想到這麼平靜的接受了。
明月深吸了口氣,作出了決定。「明天一早,我就去找山神,至少讓王婆婆見他最後一面。」
這也是她唯一能幫的。
作者:
magmag
時間:
2012-7-27 10:41 AM
第八章
第二天,太陽升起,雨也停了。
明月配著王婆婆醃的醬菜,先是吃了碗米粥,又在對方的熱情招呼之下,多添了一碗,便說要出去走一走,然後就出門了。
「走吧!」確定四下無人,她才朝身旁的你確定說。
他伸臂擁住明月,身形瞬間消失。
「……這兒就是靈山了。」不過一眨眼工夫,寒璟已經帶著她來到目的地。「應該就在附近。」
聽寒璟這麼說,明月馬上開始展開尋人行動。
「山神!」她將兩手圈在唇旁,拉開嗓門大喊。「山神,你在哪裡?快點出來!聽見沒有?山神……」
明月一邊叫喊、一邊走動,聲音也在山谷中迴盪,驚起樹梢上的無數鳥兒,加上昨天才下過雨,地上相當泥濘不堪,一個沒踩穩,差點滑倒。
「小心!」寒璟及時勾住她的纖腰。
她低頭看著沾滿泥巴的繡花鞋,也管不了這麼多,又繼續往前走了。「山神,快點出來……我有事要找你……山神……」
叫到喉嚨都啞了,還是沒看到山神的影子,讓明月不禁要懷疑王婆婆見到的根本不是山神,或是早已不在這座山上了。
「是不是不在這裡?」她問。
寒璟施展神力,探尋整座山頭,試圖找到山神的下落。
「不,確實有感覺到,不過……若是對方無心現身,硬是要躲,你就是喊破了喉嚨也沒用。」
「可是王婆婆的時間不多了,就算是可憐她好了,山神也不該連最後一面都捨不得給。」明月實在覺得太不通情理了。
說完,她又繼續喊著——
「山神!王婆婆想要見你一面,這是她等待了幾十年的心願,你連去露一下臉都不肯,根本是心胸狹窄,存心要報復她爹曾經想要砍了你最心愛的老樹……枉費村民把你供奉為山神,居然連這一點小忙都不肯幫,真的太吝嗇了……山神,你……咳咳……」
「已經夠了,別再喊了。」寒璟輕拍她的背說。
明月見左方有條小溪,於是走過去,彎身掬了一口溪水來喝,喉嚨才得到了舒緩,繼續開罵。
「你根本是沒種,才會不敢出來見人,你這個混蛋,到底是不是男人啊?山神,你還不快給我滾出來……」
他按著抽痛的太陽穴,考慮要不要摀住明月那張口沒遮攔的小嘴。
陡地之間,一陣山風吹來,讓寒璟警覺地將她拉進懷中保護。
「姑娘何必苦苦相逼呢?」一個溫文的嗓音歎道。
只見一名約莫二十來歲的男子站在面前,有著一張俊秀的面容,修長的身形,手持折扇,作儒生打扮,就跟王婆婆形容的十分相似。
「你就是山神?」明月劈頭就問。
山神眼神微帶訝然。「姑娘真的看得到我?」
「我現在不是對著你說話嗎?」她有點火氣地頂回去。
「你……並非普通的凡人。」望著明月,山神像是要看透她似的。
「我當然不普通了,因為可以看到你這個招惹了人家,然後就無緣無故落跑的負心漢。」明月話也說得重。
目光掠過出言不遜的明月,不想多言,山神又看向一旁高傲俊邪的寒璟。「青河的河神為何來此?」
「自然是為了她,我的妻子。」他淡淡地回道。
在他們身上兜轉一圈,山神溫和的口氣中帶著幾分凝重。「萬物皆有歸處,人亦相同,身為河神,不該擾亂凡人的命運。」
寒璟狂肆一笑。「你以為我會在乎河神這個封號?若非為了她,想請我來,還得看我的心情。」
「現在不是在討論我的事,你不要轉移焦點……」明月質問山神。「為什麼不現身讓王婆婆看到你?」
「當年那個孩子為了救自己的爹,無論跌倒幾次,還是忍痛爬起來,最後在山裡迷了路,也因為被這份孝心感動,不得不現身,之後她代父受過,每天風雨無阻來陪我下棋,就這麼五年過去了……」山神表情那一剎那像是迷失了,不過眨眼間便將情緒隱藏起來。
「對我來說,那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卻忘了她會長大,有自己的人生要過,所以我便不再刻意現身,她自然也見不到我了。」
她仔細聽完之後,只有一個評語。「你根本是在逃避,不只逃避王婆婆,也在逃避自己的感表。」
「你錯了!」俊朗溫文的面容多了怒氣。
明月嬌哼一聲。「我錯了嗎?如果你對王婆婆沒有感情,可以大大方方的祝福她,希望她能得到幸福,而她也可以安心出嫁,而不是突然消失不見,根本就是心裡有鬼。」
「姑娘不該妄下斷語。」山神矢口否認。
「是夫人。」寒璟冷冷地糾正。
「若讓天庭知曉此事,只怕會降罪,甚至削去神職。」他不以為然地說。
「我懂了,原來你是害怕被王婆婆連累,所以才會選擇避不見面,總而言之,當山神還是比她重要。」明月嘲弄地笑說。
「沒錯。」山神緊閉了下眼。就讓她這麼認為吧。
「在世上,不是每一對相愛的男女都能如願在一起,可是就算分開,也要把話說清楚,才不枉費曾付出的心意,更不會留下遺憾……」她一臉沒好氣地數落。「打扮得像書生就算了,連腦袋也這麼迂腐,書都讀到背上去了,如果一個規矩這麼沒有人性,早就該打破了。」
山神依舊沉默不語。
「王婆婆的壽命就快結束了!」明月快氣炸了。
「她……」山神身軀一震。
「這是她最後的心願,你就不能替她完成嗎?」
山神脫口而出。「我必須遵守承諾……」
「什麼承諾?」她似乎聽到關鍵詞眼。
「……你們走吧!」說完,山神便再度消失了。
她忙不迭大喊:「山神!山神!」
「依這座山本身所擁有的靈氣,以及百姓們的虔誠供奉,他的神力不該只有如此。」寒璟有些疑心地說。
「什麼意思?」
寒璟無法確定。「先回去吧。」
「也只好這樣了。」山神執意要躲起來,她叫得再久也沒用。
待明月回到王婆婆住的地方,見她身上的襦裙和鞋子都沾滿泥巴,連忙取來年輕時所穿的衣服讓她換上,就連鞋子的尺寸都差不多,正好派上用場。
「你不是想學昨天吃到的桂花糕嗎?」王婆婆笑呵呵地說:「反正今天沒事,下午來教你做吧。」
明月馬上點頭。「當然好了。」
於是,這個下午,明月都跟著王婆婆學做桂花糕,對於料理,她向來拿手,不過對糕餅就沒有研究了。
「……晚上換我來做菜,讓王婆婆嘗嘗我的手藝。」她揉著麵團,也想露一手,算是回報。
王婆婆笑瞇了眼。「好、好,像你這麼好心的姑娘,一定可以嫁個好人家,能娶到你,可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說得沒錯。」明月故意朝站在一旁的男人使了個眼色,像是在說「聽到了沒有」,讓寒璟有些忍俊不禁地笑了。
「王婆婆會不會累?要不要休息一下?」她問。
「不用、不用,這兩天不知怎麼精神特別好,可能是因為和你特別投緣,又談得來……」王婆婆笑呵呵地說:「已經好多年沒有這麼高興過了。」
明月鼻頭一酸。「我也是,能遇到王婆婆真是太好了。」
「來,揉好的麵團就先擱著,然後……在上頭抹點油……」她又拿出模子,教明月下一個步驟。
就這樣,一老一小,一面做著糕餅,一面聊著,度過了整個下午。
等到傍晚左右,明月利用現有的食材,親自下廚做了兩道菜,讓王婆婆滿意地直點著頭。
她掩不住渴望的表情,不禁有感而發。「原來是你娘教的?有你這麼一個好女兒,真是令人羨慕。」
「那就多吃一點。」明月幫她挾菜。
「你也吃、你也吃。」王婆婆滿臉的感動。
「我來盛湯……」就像在家裡和父母一起吃飯,這些都是她經常做的。
「好、好。」宛如有個女兒在身邊,也讓王婆婆得到了些慰藉。
一直到各自回房,夜深人靜之後,只有聽到蟬鳴。
睡到一半,明月又醒來了,像在洩憤似的搥著木板床,發出砰砰的聲響,不過想到可能會吵醒王婆婆,連忙收手。
「……天亮之後,我要再上山去找山神,這次就算用求的,也要把他求來見王婆婆一面。」她想再努力一次。
「那就快睡吧。」寒璟可以明顯地感受到她焦灼的心情,從來不在乎別人的喜怒哀樂,卻因為明月的情緒而起伏。
「嗯。」明月偎近他,強迫自己再次睡著。
於是,翌日一早,他們又上了靈山,可惜沒有見到山神。
她不想放棄,過了一天,又再去找一次。
直到第六天早上。
「……明月。」寒璟試圖喚醒她。
明月揉了揉眼皮,連著好幾天都去山上找人,真的很累。「什麼事?」
「他來了。」
簡單的三個字讓明月整個人完全清醒。
當明月穿好衣服,披著一頭長髮,奔到敞開的大門口,還沒跨出門坎,就瞥見陽光從樹葉縫隙灑落而下,映照著王婆婆臉上的淚水,不過唇畔卻掛著宛如少女般的嬌羞笑意,癡疾地望著面前的山神,而相貌俊雅的山神則握著她帶著歲月斑點的雙手,兩人喁喁細談著,像是要把累積數十年放在心底的話說完。
不想打擾到他們,明月只是站在門看著,更慶幸這位山神不是冥頑不靈,也不是無藥可救。
「總算來了……」她欣慰地說。
寒璟在旁邊轉述。「他方才告訴我,就在王婆婆十七歲生辰那一天,連下了好多天的雨,可是她依然上山,結果發生山崩,她應該死在那一次的意外當中,是他改變了王婆婆的命運,因為無法眼睜睜地看著喜歡的姑娘在眼前死去,所以出手干預凡人的生死……」
聽到這裡,明月滿臉錯愕。「那我不就錯怪他了。」沒想到背後還有這麼感人的故事。
「這件事讓掌管生死的判官查出,呈報給了閻王,便要擇日拘直王婆婆的魂魄,也是他從中力阻,最後用大半的神力來做交換,閻王雖然答應這個條件,不過要他從此不再見王婆婆。」
寒璟能夠感同身受,換成自己,也會作出同樣的決定。
「當王婆婆告訴他有人上門提親,山神也終於可以安心,只是沒料到他的消失會讓王婆婆決定這一生都不嫁人,想要現身勸她答應婚事,又擔心不遵守承諾,閻王會再派牛頭馬面前來,如今確認她即將壽終正寢,時辰真的到了,才主動來見王婆婆一面。」他說。
明月吶只見地說:「原來這才是真相……那麼山神那天說的話全是一番好意,就怕你會跟他一樣,因為改變了我的命運,落得不能相見的下場。」
只見山神不知說了什麼,王婆婆便哭倒在他胸前,他伸臂擁住對方,訴說著內心的情意,真是多麼令人動容的一幕。
「我被治癒了。」明月捂著心口說。
「治癒?」他一臉疑惑。
「就是受創的心靈得到了溫暖。」
「受創?」他為何看不出來?
明月又歎了口氣。「我最無法抵抗這種療愈系的劇情……」
「療什麼?」
說完,她蹦蹦跳跳地往屋後走。「我去準備早飯……」
見明月開心到渾然,自己也跟著笑了,寒璟覺得原本凍結笛膜的心頭一陣暖意,這應該就是幸福吧……
幸福?他似乎開始明白了,「幸福」是自然而然地發自內心,它也能讓痛苦慢慢減輕。
就在明月將煮好的早飯端上桌,正好王婆婆用袖品拭著眼角,跨進屋內,她假裝不知情地招呼。
「我以為王婆婆不在,就先煮了米粥,快趁熱吃吧。」
王婆婆想到這輩子唯一的心願終於達成,不禁又喜極而泣。「山神來找我了,早上開門,見他站在外頭,還以為是在作夢……」
「真的嗎?」明月佯裝驚訝地問。
「總算可以把心意告訴他……」王婆婆用袖口蒙住臉孔,嗚咽地說著:「山神說我是唯一讓他心動的姑娘,可是又希望我擁有普通女子該有的幸福,能夠得到丈夫的疼惜,還有生兒育女,所以才會選擇避不見面,他該早一點出來見我才對,還讓我等了這麼多年……這樣就夠了……」
自己不過想聽到這番話,已經很滿足了。
「真是太好了……」明月掏出手絹給她。
看來山神並沒有說出真相,不過這是善意的謊言,不希望讓王婆婆有心理負擔,兩人終於見面了才是重點。
「我已經沒有遺憾了……」
等用過早飯,王婆婆說有點累了,想要進房躺一會兒,明月並沒有想太多,便和寒璟到外頭散步。
途中遇到幾個住在附近的村民,明月主動上前問候,因為知道曉她是借住在王婆婆家中的客人,這幾天都會將家裡的一些食物送來。
「你怎麼都不說話?」明月有些疑惑地問。
寒璟兩手背在身後走著,看到山神和王婆婆的處境,就像看到自己和明月的未來。
「只是在想事情。」他和明月眼前確實能像夫妻般相處,那麼將來呢?明月是凡人,總有壽命結束的一天,有她該走的路,硬是拘住她的魂魄,她不會高興的,可是若讓她進入輪迴,那麼自己呢?
光是想到無止無盡的歲月,卻少了明月的陪伴,便讓寒璟幾欲發狂、崩潰,他已經無法像過去那樣忍受孤獨和寂寞了。
「在想什麼?」
「沒什麼。」寒璟找不到答案。
明月看他似乎心事重重,不過這個男人不說,也無法勉強。「好吧,那等你想說的時候再告訴我,我都會聽你說。」
「明月……」他欲言又止。
她彷彿猜到寒璟的心思,堆起笑意。「我會一直陪著你,直到走完人生,即使分開了,也不會忘記你。」
「只有這樣……怎麼夠呢?」寒璟痛苦地喃道。
「寒璟……寒璟……不要這樣……」她張臂抱住他,就怕寒璟又會鑽進牛角尖。「我也會跟著難過……」
寒璟從齒縫迸出聲。「你告訴我該怎麼做?」
「我不能左右你的想法,也不能把感表拿來當作交換條件,所以你必須自己去想才行……」明月撫著他抽緊的下顎。「不管選擇哪一條路都不要後悔。」
他緊閉著眼,努力思索著。
待兩人回到王婆婆的家,才到門外,彷彿感到應到什麼,寒璟臉色微凜,偏頭看著明月,有些難以啟齒。
「明月,王婆婆已經……」
不必把話說完,明月馬上會意過來,立即衝進房內,就見王婆婆像是睡了般,嘴角揚起,安詳地離世。
明月蹲在床頭前,先確定還有沒有心跳及呼吸。「王婆婆真的走了……不過她的表情看起來幸福。」
擔心她會哭、會傷心,寒璟看著明月,發現她只是淡淡的笑著。
「王婆婆……」她沒有掉半滴淚,她應該高興才對,因為能在睡夢中辭世,是很有福氣的,於是舉起戴著老硨磲的左手,輕撫著王婆婆失溫的額頭。
「緣起緣心,自有天定,切莫執著……願你能夠放下生前的一切,去該去的地方,不要留戀……」
這番話聽在寒璟耳裡,卻如遭雷擊般,腦中發出轟隆巨響。
「我不知道大叔的家人住在哪裡,也沒辦法通知他們,只好這樣做了……」
「大叔,緣起緣盡,自有天定,切莫執著……你已經死了,就要去該去的地方,不要留戀知道嗎?」
腦中響起一道嬌脆稚氣的嗓音,挖氣出了最深覺的記憶,以為只有恨,卻沒想到其中隱藏著一絲溫暖。
他想起來了……
寒璟望著明月雙手合十,朝王婆婆拜了拜,許多畫面也一一浮現在眼前。
「我去找人來幫忙……」說著,明月便出去找最近的一戶人家,來協助處理王婆婆的後事。
而他靜靜地跟在明月身後,看著她跑來跑去,通知其他村民,還有幫忙張羅一些事宜,甚至跟著燒紙錢,面對一個才認識幾天的王婆婆,卻能做到這種地步,跟記憶中那個小丫頭的影像重迭……
真的很像明月,也同樣戴著一串老硨磲,可是……不可能……
怎麼可能有這種事呢?
☆ ☆ ☆
三天後——
王婆婆的喪事辦完了,因為村裡的人都不富裕,所以辦得很簡單。
而在村民的慰留下,明月多住了一晚,相信王婆婆不會介意。
「王婆婆應該不在這兒了……」因為看不到「阿飄」,所以明月無法確定,只希望她不要捨不得離去。
寒璟淡淡地說:「不要擔心,她已經去了該去的地方了。」
「那就好……」明月打了個呵欠,真的好睏,連眼角都擠出淚水。「明天一早,我們就離開這裡。」
他沉默片刻才開口。「這幾天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了什麼?」見寒璟肯主動談起心事,明月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側過身子問道。
「想起自己是如何身中數刀,倒進冰冷的河水中,靠著意志力,試圖再重新站起來,不想就這麼死了……可是最後體力不支,癱倒在河床,還記得那天的天空就像河水般清澈……從來不曾這麼仔細看過……」他口氣中沒有怒氣,只有深沉的哀傷。
「接著感覺到自己在往上飄,魂魄離開了肉體,原來我真的死了……我的願望還未實現,怎麼可以死呢?我不甘心,我還不能死……可是既無法回到原本的身軀內,更不願就此離開,恐懼令我像發了狂似的,只能不斷地大聲叫囂、吶喊……而排山倒海般的恨意更將我的神智吞噬……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我要報仇……我要那些出賣背叛我的人血債血還……」
寒璟有些激憤地描述當下的心境。
「就在這時,一個不知打哪兒冒出來小丫頭出現,是她幫我收了屍,讓我感受到在人世間最後一絲暖意,也是她的話撫平我的驚恐和不安,才沒有令我化為厲鬼……
「我居然把這麼重要的事給忘了……這兩百年二十年來,只記得恨……恨老天爺不公平……恨遺棄我的父皇……還有出賣我的親手足……不願再轉世為人,更不屑當神……」他迷茫地低喃。「那麼現在這個我又算什麼呢?」
聞言,明月不禁眼熱鼻酸。「如果當時知道你就在旁邊,一定會說——大叔,你已經死了,還想待在這裡幹什麼?快去該去的地方,這輩子過得不開心又怎樣?下輩子可以重新再來,總有一天可以找到幸福的。」
「你……真的是你?」
她吸了吸氣。「對,是我,應該說八歲時的我……」於是,明月說出當晚的奇遇。「我和你早就見面過了。」
寒璟激動不已地抱緊她。「可是怎麼會……」
於是,明月說出自己的來自另一個世界,也可以說未來,還有她的使命,一五一十地告訴他,沒有隱藏。
「寒璟,我是為了你而來的……」
「是因為使用嗎?」他落寞地問。
明月搖了搖頭。「不是為了使命,而是把愛帶來給你,讓你幸福。」
「真的不是為了使命?」
她捧著寒璟神情有些失落的臉。「我不想騙你,原本我以為是為了使命才到這裡和你相遇,直到愛上你,這才完全明白,我是為了愛你才來的,八歲時的我能幫的有限,所以才會再來一次。」
「若沒有你,我在當下便會化為厲鬼,說不定早已受到上天懲罰,從此灰飛煙滅,咱們也不可能再見面。」這是頭一次,寒璟衷心感謝老天爺垂憐,又將她送到這裡。「你已經幫了我。」
「那就好。」明月臉上堆滿了笑意。
「明月……」
「嗯?」
他嗓音飽含感情,俯近明月。「謝謝你幫了我。」
「不客氣。」她貼著寒璟的唇,嘴角上揚地笑說。
寒璟一步步地敞開心胸,試圖找尋內心深處的自己,除了恨意之外,或許還有別的,卻被他給遺忘了。
「可以告訴我有關你住的那個地方的事嗎?」他想要多瞭解她。
於是,她像在說故事般,開始敘述從小到大的日常生活,以及一些聽來匪夷所思的現代文明產物。
「你確定不是在誆我?」寒璟不禁要懷疑全是捏造的。
明月笑倒在他懷中,又說了更多更多,令人無法想像的事來,直到撐不住,迷迷糊糊地睡著為止。
而從她的話語口氣中,可以察覺到明月對那個世界的感情,也讓寒璟更懂得珍惜。
「我絕不會讓你後悔留在我身邊的……」他會加倍地對她好。
作者:
magmag
時間:
2012-7-27 10:42 AM
第九章
一個多月後——
馬車來到永安郡內,一個叫苻縣的地方。
明月用袖口抹著汗水,都已經到秋天的尾聲了,天氣還是這麼熱,害她好想吃一碗剉冰。
「寒璟,快變一塊冰塊給我……」她打算用菜刀敲碎,再煮個紅豆湯淋上去,就是一碗紅豆剉冰了。
過了片刻,都沒聽到身旁的男人回答,明月才發現他不見了,這可是從未有過的情形,連忙回頭找人。
她走沒幾步路,就見寒璟站在路邊,看著一對年輕母子,孩子差不多三歲,因為走不動,正哇哇地哭鬧,當娘的蹲下來哄了幾句,最後背過身去,讓兒子趴在她的背上。
寒璟不由得想起幼年時的事,記得那一天,他因為受了風寒,身體不適,格外思念母妃,於是趁宮女不注意,偷偷地跑出去找她,而母妃聽說他生病,也心急如焚地趕來探望。
當母妃抱著正在發高燒的自己,顧不得優雅尊貴的儀態,當場痛哭失聲,最後還親自背他回去……他居然忘了,以為母妃只想有個坐上皇位的兒子,並不是真的在乎他。
其實母妃還是深愛著自己……
他不應該忘了……
見寒璟的目光須臾不離地追隨著那對母子,像是在懷念,明月也不出聲,耐心地等待。
其實她並不遲鈍,早就看出寒璟這陣子的明顯轉變,以往憤世嫉俗的神情,總是譏誚嘲弄的口吻,似乎已經很久不曾出現,給人的感覺也柔和許多,應該算是一種好現象。
直到已經看不見那對母子的身影,寒璟才收回目光,卻見她笑嘻嘻地望著自己,不禁有些窘迫,於是清了清喉嚨。
「你在笑什麼?」他問。
她馬上狀若無事地說:「沒什麼……只是覺得今天天氣真好。」
寒璟聽得一頭霧水,還是舉步跟上。
「這裡已經不在青河境內了吧?」明月見沒人注意,才開口問道,否則又會引來怪異眼光。
他淡淡地「嗯」了一聲。
「你是河神,可以離開青河境內嗎?」之前都沒想過這個問題,她還是確定一次比較好。
「我可不曾承認過。」寒璟佯哼一聲,成為河神全是無心插柳的結果,也是百姓們自作主張,如今他只希望明月能長伴左右、永不分離。
「真是的,到現在還這麼說……」明月已經很習慣他這種彆扭的性格,不以為忤地笑了笑。「走吧!到前面看看。」
於是,明月走在前面,一路逛著,或許是因為離京城近了,只覺得這座苻縣和其他地方相比,似乎更繁榮些,來往的商旅也多。
才拐了個彎,是另一條商店街,店舖林立。
明月不期然地停下腳步,偏頭瞥向位在店舖和店舖之間的一座小小矮矮的土地公廟,覷見一名白髮白胡、頭戴冠帽、容貌慈祥的老爺爺坐在香爐旁邊,笑呵呵地看著來往的人潮。
「他是土地公嗎?」她小聲地問著寒璟。
在原本的世界,可以從穿著打扮來分辯是人還是神佛,不過在這個平行世界,大家都穿古裝,明月實在很難第一眼就看出來。
寒璟涼涼地問:「是又如何?」
「只是問問則已。」明月知道他以為自己又要管閒事了。
彷彿察覺到她視線,土地公不由得抬起頭來,和明月四目相對,不禁怔住,一人一神就這麼凝睇著對方。
「小姑娘看來不像普通人。」他驚奇地說。
她不禁失笑。「這句話我已經聽了好幾次了。」
土地公拄著手邊的枴杖,慢慢地起身。「小姑娘跟其他凡人不同,似乎不是由凡人來轉世投胎。」
「怎麼可能?」明月噗哧一笑,並未當真。
他捻著下巴上的白胡,有些不服氣。「小姑娘可別小看土地神,咱們職位低,不過權力可大得很,可以知曉大大小小的事。」
「好,那我是什麼來投胎的?」她笑不可抑地問。
土地公為了證明,於是閉上眼皮,施展神通,因為經常執招魂幡引領亡魂到地府接受閻王審判,所以和判官十分交好,只要看了生死簿便能知曉此人的陽壽、死因,以及累世的善惡業。
「你本是天庭的一株仙草……」土地公不小心洩漏了天機。「只因接受了觀世音菩薩淨瓶中的甘露水,而有了靈性,這才被派到凡間投胎。」
「你確定嗎?」仙草?明月不由得想到夏天喜歡吃的點心。
以為她還是不信,土地公吹鬍子瞪眼睛,跺了下手中的枴杖。「當然確定了,你這小姑娘真是太無禮了。」
聞言,明月心中一動,想起腦海當中,那個溫柔又慈悲的嗓音——
緣起緣盡,自有天定,切莫執著……
難道是觀世音菩薩說的?
「不可能!」寒璟臉色不變地喝道。
「寒璟……」她看向身旁怒不可遏的男人,有些錯愕。
「你既是河神,就該待在管轄之處,不該任意離開。」土地公好意提醒。
寒璟根本聽不見勸告,狂躁的怒火再席捲他的心神。
「我不相信!」
隨著一聲吼叫,明月先是感到暈眩,身子也跟著東倒西歪,當她好不容易站穩腳跟,發現自己回到寒璟用執念幻化出來的河底宮殿。
「咦?怎麼突然跑回來了?」
話才說完,明月被一雙鐵臂緊緊箝住,幾乎要把他折成兩半。
「誰也不能把你搶走……誰也不能……」寒璟嘶啞地喊著,不禁曲下雙膝,跪倒在地面上。
「寒璟……」明月也跟著跪在地上,因他突來的失控而擔憂。
「你是我的……是我的……」
「看著我!看著我!」她捧住眼前扭曲痛藏苦的男性臉龐。
僅剩的一絲理智,被明月拉了回來,寒璟兩眼殷紅地看著她。
「到底怎麼了?你不說出來我怎麼知道?」她連忙問道。
「若你真是天界的仙草來投胎,當這一世結束,說不定就會返回天庭……」寒璟身軀顫抖著,嗓音碎不成聲。「就算我願意進入輪迴,來世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你已經去了我到達不了的地方……」
原來明月之所以能看到、也能碰觸到自己,是因為她不是普通凡人,儘管解開了疑惑,也讓寒璟不禁心驚膽顫,生怕失去擁有她的機會。
才聽到這兒,明月已經愣住了,沒想到他願間為了自己,放棄所有的神力,既感動又高興。
「我已經想過了,既不能拘住你的魂魄,讓你過得不開心,那麼唯一一條路便是再次轉為人,等你這一世結束,我便和你一起進入輪迴,投胎轉世之後,一定會找到你,然後正式娶你為妻,給你一個家,咱們還可以生幾個孩子,過著平平凡凡的日子……」
「聽起來很棒。」她想要的就是這種生活。
這個回答讓寒璟一怔。
「我也說過不想成佛,更不用說回去當仙草了,只想當個人,因為當人真的很有趣,可以體會很多事,認識很多人,還可以當人家的女兒,再當人家的妻子,最後當人家的娘,這輩子無法經歷的過程,希望下輩子有機會去嘗試……」明月笑歎一聲。「我還是做不到菩薩囑咐的,真的太執著了。」
「沒有騙我?」他緊盯著明月,企求保證。
「我有騙過你嗎?」她環住寒璟的腰,不希望他作出後悔的決。「那麼你呢?真的想清楚了嗎?一旦當了人就要面對生老病死,不只會有好事,也會遇到壞事,你真的願意?」
寒璟把額頭抵著她,沸騰狂亂的情緒總算穩定下來。
「我從來不想當河神,即便是孤魂野鬼也無所謂,每一天都像是死水般,沒有生氣,又像是在黑暗中摸索,見不到一絲光明,是你讓我對未來開始有了期待,渴望能抓到一絲希望……」
「把我說得這麼好,我會太驕傲的。」明月打趣地說。
他飽含感情看著明月。「你比我說的還要好太多太多了……」
「可是就算輪迴轉世投胎,我和你也未必能在一起。」雖然在言情小說中,男女主角都會有個完美的結局,不過故事歸故事,還是不要太樂觀。
「我會找到你,一定會找到。」寒璟執著地說。
明月望時他眼中的執拗,這回不得不認輸。「好,我等你。」
就因為是人,做不到無心無情的地步,保況執著也沒什麼不好,反而令人變得更堅強,而自己同樣渴望來世,能和他當一對真正的夫妻。
「我會找到你的。」他抱緊她說。
她在寒璟胸前點頭。「就這麼說定了……」
走到這一步,兩人對彼此的心意不再有一絲懷疑。
「在離開之前,我還有件事必須要做……」說著,寒璟右袖一揮,原來富麗堂皇的宮殿突然憑空消失了。
轉眼之間,兩人已經站在空曠的廣場上,除了一座高台之外,便是陣容整齊的五千大軍,身穿盔甲,手持刀劍盾牌,面無表情地等待命令。
寒璟一步步地走上高台,面對底下這一群曾與自己同生共死的軍隊,這兩百二十年來,被他的執念囚禁在此,依然服從命令,忠心耿耿地堅守崗位,此刻悔悟,是否來得及挽救所犯的罪?
若真有罪,就全部降在他身上吧!
他甘願領罰!
「戰事已經結束,各位將士辛苦了,你們……可以返家了。」他喉頭一哽,下達最後一道命令。
話才說完,原本一張又一張木然的面容,全都流下男兒淚。
終於可以回到家鄉,與親人團聚了……
明月雖然看不到,可是她能感染到所有的情緒,那由悲而喜、由苦而樂,得到解脫之後的歡喜心,也不禁熱淚盈眶。
「感謝千歲……」
「千歲千歲千千歲……」
只見一片雙手抱拳,單膝下跪的將士身影,在高喊告歲的聲浪當中,逐漸模糊,直到再也看不到為止。
望著空無一人的廣場,寒璟不再有眷戀,只有深深的懺悔。
等在下頭的明月似乎可以看出他在心境上的轉變,瞥見寒璟每走下一階,原本戴的冠帽換成頭巾,身上那件華麗隆重的袍掛也跟著幻化成普通百姓所穿的布衣,腳上踩著棉布鞋,一步一步地拋棄過往的榮耀和爵位。
直到踏下最後一階,身後的高台也消失了。
寒璟看著迎接自己的那張笑臉,宛如陽光般燦爛奪目,是她引領自己走出心中的陰暗,對於過去,不再有一絲不捨。
「我突然想要快點到京城,看看皇宮長什麼樣子……」明月很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現在就去吧!」
他一臉戲謔地說:「終於要我用『變』的了。」
「我可不是因為覺得辛苦,才要你用『變』的,而是人生本來就是要多一點變化才好玩,反正旅行隨時可以繼續,只不過先抄一下近路。」
「雖然不是很明白,不過只要你高興就好。」寒璟寵愛地說。
明月不禁揶揄說:「還以為你會挖苦我、諷刺我。」
「此一時彼一時。」他回得理直氣壯。
她驀地低下頭,先抽噎兩下,再用指腹揩著不見淚水的眼角。「我聽了好感動……嗚嗚……」
「犯不著感動到哭吧?」寒璟頓時緊張地把她擁進懷中。
「因為孩子終於長大……也變得懂事了,真是令人欣慰……」她又假哭兩聲,再也憋不住地笑出來。「噗……哈哈……」
「孩子?」他陰惻惻地睇昭然。「我就證明給你看,我到底是不是孩子……」
「你想幹什麼?」明月又笑又躲。「不要亂來……」
寒璟吻上她翹高的嘴角。「只有大人才能對你『亂來.』……」
「說得也是,那你打算怎麼『亂來.』……」她笑到眼角都濕了。
他將嬌軀貼自己身上。「我可以做給你看……」
「樂意之至。」明月主動加深這個吻。
菩薩啊菩薩,我只想跟這個男人在一起,無論來世是否真能如願結為夫妻,都會抱著期待和希望,一直走下去……
這不是為了使命,而是因為愛。
☆ ☆ ☆
京城——
「你確定要這麼做?」明月問著化為實體的男人。
寒璟仍是普通百姓打扮,走在大街上,與一般人無異。「這麼一來,可以不必顧忌,能夠自在地說話,別人也不會用異樣眼光看你。」
「其實你不用介意的,別人怎麼看我,我都不會放在心上。」她才不會因為一點小事就受傷。
他目光一柔。「可是我在乎。」
「你這麼愛我,我很高興。」明月可是感受到他逐漸敞開了心胸,不再排拒與他人接近,願意現身就是最好的證明。
見明月總是習慣地把喜歡和愛掛在嘴邊,自然得就像是喝水、吃飯,聽過幾次之後,也不再那般驚訝,不過還是讓他有些窘迫。
「咳,走吧!」
明月看得出他在害羞,抿嘴偷笑,腳步也輕快地跟上。
「京城果然就是不一樣……」她不由得發出讚歎。「住在這裡的人在穿著打扮上比其他地方華麗,高官貴族多了,轎子、馬車自然也就滿街跑……」
相對的,走在她身旁的寒璟倒是不發一語。
舊地重遊,難免有許多感觸。
「你想念這裡嗎?」明月隨口問道。
他像是被看穿了心事,神色有些複雜,不過並未否認。
「這裡曾經是我最愛……也是最恨的地方,與其說想念,不如說是渴望有朝一日回到這裡,踏進皇宮,坐上那張眾人可望而不及、充滿著血腥,但又代表尊貴權勢的龍椅……」說完,寒璟嗤笑一聲,「就為了這個理由,父子、兄弟之情猶如糞土,不再存在。」
「請務必讓我坐一次看看。」明月拱手拜託。
寒璟先是一怔,接著從喉嚨滾出笑聲。「要是讓人聽見,可是要殺頭的。」
「我才不是想當皇帝,只是那麼多人搶一張椅子,當然要坐坐看,到底是有多舒服。」她雖然有看過一些古代宮廷展覽,其中也展示過龍椅,可惜不能讓人上去試坐,真的很想知道。
他胸口因笑聲而上下震動。「只要是你的願望,我都會為你實現。」
「感激不盡。」明月打躬作揖地說。
原本陷入低迷的情緒,被她這麼一攪和,寒璟突然覺得心情不好顯得可笑,因為現在的他擁有更寶貴的東西。
那就是明月。
曾經,他得到太多,卻一心一意企盼掌握更大的權力,現在一無所有之後,才學會了珍惜。
一個人活在世上,有得必有失,若無法體會這一點,最後什麼也抓不住。
「這麼多年,你都不曾回來過?」明月問。
寒璟不免自嘲地說:「或許我也害怕自己的力量,會控制不住心中的恨意,殺光宮裡的人,因此不曾離開青河半步。」
「那麼現在呢?有什麼感覺?」
「我也說不上來……」他停下腳步,像在思索,又像是困惑。
「沒關係,你慢慢想,我會一直陪著你。」無論要說幾次,明月都想讓他知道,他不再是一個人了。
不在意別人的目光,兩人的手都緊握著彼此。
「跟以前相比,變化大嗎?」明月繼續陪著他回憶過往。
「都過了兩百二十年了,變化當然大,應該說比過去更加興盛繁華了。」寒璟淡淡地下了評論。
「那就表示現在這個皇帝做得不錯。」她心裡也明白,這趟京城之行,對寒璟來說是一大考驗,如果真的想通了,放下了,才算真正走出心中的陰影。
這句話讓寒璟神色有些苦澀,不過很快就恢復過來。「若是做得不好,我絕不會輕易饒了他。」
她點頭贊同。「也算我一份。」
「你會怎麼做?」他失笑地問。
「讓我想相看……」明月歪著腦袋思考,頭上的燈泡登的一聲亮了。「有了!不如每天半夜叫他起床尿尿,保證他從此奮發圖強。」
寒璟簡直笑到快喘不過氣了。「我可以……保證……他會立刻請道士進言……來抓鬼……」
「你是河神,又不是鬼,不用怕。」她撫著下巴。「如果剛好有嬪妃躺在身邊,也順便叫起來,保證沒有女人敢再跟他一起睡,可以戒掉用下半身思考的方式,多用用上半身的腦子。」
「這個法子……不錯……」他拚命忍住大笑的衝動。
「那是當然,看是誰想出來的。」她自誇地說。
費了一番功夫,總算把笑意嚥了回去,寒璟覺得胸口漲滿滿,裝的都是對她的愛。「明月……」
「嗯?」
「我愛你。」無論有再大痛苦,只要有明月在,便顯得微不足道。
明月眼眶開始發熱,鼻頭也酸酸,知道這個男人個性有多彆扭,要說出這三個字真的很容易。
「你要告白也要看場合,這裡是大街上,人來人往的,多不好意思。」她假裝抱怨地嗔道。
「那麼待會兒找個沒有人的地方,我再說一次。」他要讓明月知道,自己有多在乎她,有多愛她。
「現在就去找!」她二話不說,拉了人就走。
方纔壓下的笑聲頓時從寒璟喉嚨中不斷地滾了出來。
明月,是你的出現,讓我的心得到了救贖……
寒璟充滿愛意地望著身旁的女人,若明月沒有來到自己身邊,不知會變得如何,只曉得有了明月,才深刻地體會到能夠被愛,是件多麼多麼難能可貴的事。
比起恨,他更渴望得到幸福。
☆ ☆ ☆
當晚,他們投宿在京城內的旅店中。
明月在等,等他準備好。
兩人相互依偎地坐在床上,享受著夜晚的靜謐。
「我還以為到了這裡,你會立刻要求去參觀皇宮。」就在明月快睡著之際,寒璟才開口,依照這陣子對她的瞭解,確實有些不太尋常。
「我在等你。」她閉著眼,唇角微揚。
「等我?」
「嗯。」明月輕頷下首。「我在等你準備好,沒有勉強,也沒有掙扎,可以踏出一步,再去參觀不遲,反正皇宮一直都在那裡,又不會跑掉,早幾天或晚幾天還不都一樣。」
寒璟好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體會到明月為自己著想的這份心意,不只感動,也讓他拋去僅剩的猶豫,多了勇氣,不再退縮。
「……那麼明天就去。」他嚥下喉中的硬塊,才有辦法發出聲音。
「好。」明月偏頭衝著他笑。
他吻上那張噙著笑意的小嘴,如果連言語都無法完整形容自己有多愛明月,只有再加上行動來證明了。
「我愛你……我愛你……」
「我知道……」明月勾住他的頸項,唇舌交纏著。
「我愛你……」寒璟開始褪去彼此身上的衣物,令兩具身軀可分,一面吻著,一面低喃,彷彿擔心表達得不夠,無法讓她真實地感受到。
「我知道……」她伸出小手,探索著屬於男性陽剛的肌肉和線條。
「下輩子……願意嫁我為妻嗎?」
「我願意。」明月拱起嬌軀,迎向他轉為熱世的愛撫。
寒璟卷吸著她的舌尖,鼻息漸濃,猶不知足地攻城略地,用嘴巴、用雙手,用硬挺的男性長驅直入,強而有力地抵進她的深處。
「寒璟……」她嬌吟地喚道。
「我喜歡……你喚我的名……」他喉頭哽塞。
「我也是……」
「明月……明月……」隨著每次的呼喚,亢奮的男性慾望一次又一次地抽送、撞擊,讓她微張小口,逸出嬌軟呻吟。
「我在這裡……」明月夾住他堅實有力的腰部,配合著律動。
「我一定會找到你……」佈滿汗水的俊臉因即將抵達高潮而脹紅,結實的男性臀部在白皙的雙腿之間衝刺、退出。
纖白的十指在寒璟的學部劃出一道道的痕跡,發出難耐的嬌喘,像是快要被欲潮給淹沒了。
他嗓音透著嗄啞。「來世……當我開口的第一句……便是喚你的名……這是我對你的……承諾……」
「好……」明月再也承受不住地哭出聲來。
寒璟繃緊下顎,將她的雙腿曲到胸前,令彼此的結合更加深入。
一波又一波的綿密快感隨之而來,不禁顫抖著,直到最後一刻,只覺得腦子一片空白,全身僵直……
感受到歡愛的極致,兩人幾乎要為此屏住氣息。
明月拂去因為汗水而黏在頰側的髮絲,有些昏昏欲睡,還是想讓他知道。「我愛你……寒璟……」
「我知道……」他為此想要落淚。
「如果……我只是假設,下輩子我和你還是沒能在一起,也會向菩薩祈求,有人能給你幸福,可以好好地愛你……」下輩子會變成什麼樣子,誰也無法預料,明月還是得面對其他可能性。
「即便那個人不是你?」他的心一顫。
「愛一個人就想看到對方得到幸福,就算不是我,我也衷民希望那個人能比我更愛你,能全心全意地對你好……」明月用指腹緩緩地拂過他的眉、眼、鼻、唇,綻出一朵溫柔美麗的笑花。「這就是我愛你的方式……」
寒璟伏在她胸前,低聲地哭泣。
「一定要得到幸福……」
「嗯……」他除了發出單音,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因為被人愛著、被疼惜著,感受到了溫暖,就算有再大的創傷和痛苦,也都會被一一撫平。
明月攬緊身上的男人,用言語、用行動,努力將自身擁有的愛傳達給他。
這個晚上,在寒璟內心深處的最後一小塊陰影,迅速地消失無蹤,完全看不出曾經存在的痕跡。
☆ ☆ ☆
皇宮——
午時,日正當中。
一男一女的身影出現在高大巍峨的宮牆內,來到內廷,沒有驚動宮中的侍衛,甚至沒有任何人發現。
「他們真的看不到我?」明月睜著晶亮的雙眼問。
「你可以試試看。」寒璟見她一臉興致勃勃的表情,也跟著笑了。
說著,就見幾名太監捧著物品正好經過,明月馬上跑過去,在他們面前晃來晃去,果然一個個都無動於衷。
「真的看不到我……」她伸手拍了其中一名太監的肩膀,對方回過頭來,卻什麼也沒看到,有些疑惑,接著又繼續往前走。
「你想先參觀什麼地方?」他問。
明月沉吟一下,「在你去就藩之前,一直都住在宮裡吧?」
「就住在端本宮……」
說著,周圍的景物也都跟著轉變了,寒璟已經帶著她來到身為皇子時所住的宮殿。
她一路參觀著跟其他宮殿大同小異的端本宮,接著又看到好多宮女和太監跟在小皇子的身後,小心伺候著,就怕有個閃失。
「你小時候也是像他這樣,不管走到哪裡,就有一堆人跟在後面?」原來電視裡演的宮廷戲都很符合事實,並不誇張。
寒璟看著小小年紀卻趾高氣揚的小皇子,就像見到當年的自己。「每位皇子都是這麼長大成人的。」
就見那位小皇子突然發起脾氣,用腳踢身邊的太監。
「我可以打他屁股嗎?」明月脫下了只繡花鞋,作勢要出手,對於這種仗著老爸是皇帝,就自以為了不起的死小孩,當然要好好管教了。
「就算你出手教訓,也無法改變他的習性和命運……」他不禁失笑,趕緊把人拉走,「接下來呢?」
明月將繡花鞋又穿回去,「我還想參觀……御膳房。」
「御膳房?」見她用力點頭,寒璟抬起右手,周圍的景物再一次轉換,來到一處可以容納數十人的大廚房。
兩人就像旁觀者般,站在門外看著廚子們忙碌不已、卻井然有序的身影,而手邊每一樣食材都是用最好的。
「明明剩下的部分都還可以利用,卻把它們丟掉了,真是浪費……」明月在每個廚子身邊走動,看得手都癢了,「要是換成我,可以多做出好幾道菜來……啊!我想到一個好辦法了……」
明月打算將來在京城經營一間沒有菜單的食堂,在這個世界應該算是創舉,既能發揮所長,又能賺錢,還能善加利用這些遭到御膳房丟棄的高級食材,做到不浪費,可說是一舉數得。
「什麼辦法?」
「以後再告訴你。」她躍躍欲試地笑道。
寒璟也不急,她早晚都會說的,「那麼接下來呢?」
「你呢?想去哪裡?」輪到明月問他了。
他怔忡了下,「我想去……奉天殿。」
「那麼就走吧。」
明月的笑臉讓他鼓起勇氣,不過眨眼之間,兩人來到外廷,也就是皇帝每日上朝聽政的大殿,有股莊嚴肅穆的氣氛。
「那張就是俗稱的龍椅?」她伸手指著高台上雕工精細的御座問。
「沒錯……」寒璟仰望著龍椅,再次站在它面前,心情卻平靜到連自己都感到不敢置信。
「來吧!」她牽起他的手掌。
寒璟一步步地跟隨她拾級而上,最後來到龍椅旁。
「坐下來!」明月將他按在上頭。
就這樣,寒璟坐在這張曾經費盡心機,代表著至高皇權的御座上,雙手握著兩旁的扶手。
突然之間,他覺得自己好傻……
打從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加入爭奪的行列,這兩百二十年來,沒有一日忘卻野心和夢想,可是最後又得到了什麼?
無論再等多久,人生也不可能重來……
他恨的人也早已不在……
那麼自己又在恨什麼呢?
明月站在一旁,審視著他有些苦澀、有些自嘲的神色,接著是恍然大悟,彷彿真正想通了,露出釋懷的表情。
「你也坐下吧……」寒璟將她拉到身邊笑問:「感覺如何?」
她扭了扭身子,似乎不是很滿意。
「坐久了屁股會痛,靠背又離得太遠,坐姿不正,很容易傷到脊椎,實在不怎麼舒服。」
聽完評論,寒更應發自內心地大笑。
「難道我說得不對?」
「不,你說得很對,確實很不舒服。」寒璟伸臂擁著她。
「然後呢?」明月嗔笑地問。
「旅行尚未結束不是嗎?」
「那麼就把它走完吧。」她的左手和寒璟的右手緊緊握住,手腕上那串有著天然紋路的老硨磲泛出祥和濕潤的光芒。
他目光堅定不移的看著明月,作出了個重大的決定,「我會陪你走完這一世,在這期間,盡所能地贖罪,不再讓人枉死,更不再讓水患發生,只願得到上天垂憐,讓我和你能一起投胎轉世。」
明月看著他,為了自己,願意放下高傲和自尊,卑微地祈求著,那麼她也要盡一份力量,「我也會幫你的。」
「就算喝下孟婆湯,我都不會忘記咱們的約定。」寒璟堅定是說。
「我也是。」這不是執著,而是因為愛。
「走吧!」他頭也不回地和明月離開這座曾經充滿著愛恨怨憎的皇宮,不再有一絲眷戀。
就從那天起,青河境內若還有地方尚未禁止河神娶妻的風俗,河神便會現身斥責懲罰,也會現身在相關官員面前,催促他們忙稟奏朝廷,進行青河整治疏浚的工作,幾年下來,水患已經不再發生。
據說每次河神現身,身邊總會跟著一名嬌秀女子,自稱其妻,漸漸的,各地的河神廟內,便多了一尊河神夫人的畫像或石雕,香火更為鼎盛。
時光荏苒,五十年之後,迷信早已廢除,也不再聽聞河神和其夫人現身的事跡了,不過信眾依然虔誠地供奉。
作者:
magmag
時間:
2012-7-27 10:43 AM
尾聲
又過了二十年——
世居京城的趙家以經營布莊為業,三代單傳,到了這一代,唯一的兒子已經七歲,卻不曾開口說過半句話,甚至出生時,也不像其他嬰孩那般哇哇大哭,請過不少大夫,都診斷不出原因,讓夫妻倆憂心忡忡。
「景玉,我可憐的孩子……」趙母含淚望著長相俊秀的獨子,年紀雖小,個性卻十分沉穩,不但能專心凝聽教書先生上課,還會認真習字,完全不用別人操心,不過她寧可孩子不是啞巴,會叫爹娘。
見母親潸然淚下,景玉用袖口為她擦拭,讓趙母更回自責和難過。
「娘對不起你……」是她害得孩子一出生就帶著殘缺。
景玉望著傷心的母親,有些內疚,於是牽起她的手,母子倆一同步出寢房,來到外頭的院子,接著舉起左手,指著一牆之隔的周家。
不是他不想說話,而是時辰未到。
這是自己許下的承諾。
即便喝下孟婆湯,也無法令他忘懷。
「你是在說周家嗎?」趙母猜測著他的意思,想到隔壁周家世世代代都從事米糧買賣,兩家的交情也頗為深厚。
「自從周夫人確定有了身孕,你這孩子就成天往隔壁跑,是希望有個伴可以陪你玩嗎?只怪娘的肚子不爭氣,這麼多年來,無法再幫你生個弟弟或妹妹,讓你一個人這麼寂寞……」
話未說完,就有婢女前來通報。
「夫人,隔壁的周夫人已經生了……」
趙母不禁訝然,「這麼快?不是說還要等個兩、三天才會臨盆嗎?」
「聽說昨天傍晚就開始陣痛了,今早天還沒這,就順利生下了個女兒。」婢女把大致的經過說完。
「只要母女平安就好……景玉……你要上哪兒去?景玉……」她邊喚了幾聲,兒子的身影卻愈跑愈遠,腳步更不曾停歇。
婢女笑著點醒主子,「少爺一定是上周家去了。」
「不過這時候過去會不會打擾到人家?」說著,趙母連忙跟在兒子身後,「我去把他帶回來……」
於是,當趙母也來到周家,門房見到是隔壁的趙夫人,便立刻開門。
「景玉少爺剛進去。」對於這個常到府裡來走動的隔壁小少爺,周家上下都很喜歡,也很心疼他的遭遇。
「這孩子真是性急……」她一面搖頭笑歎,一面跟著周家的婢女來到周夫人的寢房,就先聽到嬰孩的哭聲。
只見周母抱著襁褓中的女兒,不住地安撫著,「不哭、不哭……」
「景玉……」跟著婢女進房的趙母,連忙要將兒子帶走,「要看小娃兒,明天再過來,別吵她睡覺……」
景玉還是站在床頭,兩眼直盯著女嬰,不肯離開。
「景玉很乖,一點都不吵,倒是我這個女兒哭個不停,怎麼哄都沒用,明明已經餵過奶了,不像是肚子餓……」周母初為人母,實在有些手忙腳亂,「真不知是怎麼回事,該不會是病了?」
「先別慌,讓我瞧瞧。」於是,趙母往床沿一坐,兩手小心地接過不斷啼哭的女嬰,「好乖好乖……不哭了……」
看著被母親抱在懷中,皺著小臉蛋的女嬰,景玉怯怯地伸出一隻手指,輕輕撫著她紅通通的面頰。
「來世開口第一句話,便是喚你的名,這是我對你的承諾……」
他蠕動嘴唇,努力發出聲音,「明……明……」
一旁的趙母不禁又驚又喜,跟著淚流滿面,「我的兒子……不是啞巴,他會說話了,他開口說話了……」
「明……明月……」因為不曾開口說過話,有些吃力,景玉必須用力才能發出聲音,「明月……」
而原本哭個不停的女嬰聽到他的叫喚,彷彿知曉聲音的主人是誰,哭聲漸漸地止住,最後安心地睡著了。
「不哭了?」周母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女兒的睡臉,嘴角微揚,似乎很開心,不禁笑歎道:「看來這兩個孩子很有緣。」
趙母點頭附和,「你說得沒錯。」
兩位母親相視一笑,似乎達成了某種共識。
「明月……」景玉凝視著小小的可愛的睡臉,捨不得移開,在心中發誓,這一世輪到自己給她幸福。
「我一定會找到你……」
「我會等你……」
「就算菩薩不讓咱們在一起,我也會找到你……」
「就算不是我,也希望那個人比我更愛你,能給你幸福……」
「下輩子我會娶你為妻,給你一個家,再生幾個孩子……」
「就這麼說定了……」
「終於可以在一起了……」
「這不是為了使命,而是因為……愛。」
——全書完——
作者:
magmag
時間:
2012-7-27 10:43 AM
後記 梅貝兒
這本《穿越當上河神妻》算是第二本神怪類的作品,寫的又是河神,可是從來沒寫過的人物,雖然答應接受挑戰,不過也擔心無法掌握這個特殊的角色。
而在下筆之後,自然也遇到不少糾結的地方,像是女主角除了可以看到神佛之外,到底能不能觸碰到河神,如果女主角連摸都摸不到男主角,這個故事就很難演下去了,兩人要如何發生感情,可不是在嘴巴上談情說愛就可以了,那麼就賦予女主角「使命」,因為出生就帶有「使命」,所以是特例,連三太子、地基主對她來說,都是有形體的,這麼一來,故事應該就能說得通。
等到雙方有了感情,難免就要進入肢體上的親密接觸,因為是河神,不是人,到底會不會有慾望,不過神有神通,自然能以人的姿態現身,不只是女主角連其他人都能看到摸到,讓身體具象化,擁有所有的本能和衝動,也是小事一樁,不然就不會有一些人神相戀的民間故事出現了,希望可以讓讀者很順暢地看完這本書。
至於女主角,是在幸福的家庭中長大,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寫這類的角色了,也因為心中沒有創作和陰影,才能用滿滿的愛來渡化男主角心中的恨,真愛可以戰勝怨恨,也是我想要說的。
終於寫完《穿越當河神妻》,希望鍾楚涵小姐和大家都會喜歡這本書,我也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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