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討論區

標題: 策蘭與「詩歌的終結」 [打印本頁]

作者: Goethe    時間: 2012-7-17 02:06 PM     標題: 策蘭與「詩歌的終結」

策蘭與「詩歌的終結」 作者:王家新
文章來源:中國藝術批評
瀏覽:251 次    我的腳步坡,腦筋山
  ——策蘭與「詩歌的終結」
                             
  王家新
  「奧斯維辛」之後,德國語言破產了。
  它帶著一種燒焦味,帶著一種福爾馬林味,久久揮之不去。
  哀悼是不可能的,見證是不可能的,寫詩——縱然你不能接受阿多諾的論斷,也幾乎是不可能的。
  一個像策蘭這樣的詩人和倖存者,只能從這「不可能」中開始:
    把赭石鋪進我的眼睛:
    你已不再
    生活在那裡,
    省下
    殉葬的
    物品,省下,
    讓那一排石頭
    列步於你的手上,
    以它們的夢
    塗抹
    顳顓骨之鱗
    的印戳,
    在那
    巨大的
    分岔處,重新
    把你自己數向赭石,
    三遍,九遍。
      ——《把赭石鋪進》
     
  這是語言對自身的哀悼。在死亡的收割中,一個詩人能夠「省下」的只是他自己的詞語。他只能對自己這樣講話:「讓那一排石頭/列步於你的手上」。
  這就是我們看到的策蘭。他不只是猶太民族苦難的見證人,他更是一位「以語言為對像和任務」的詩人。在《死亡賦格》之後他要面對的,就是語言的自我哀悼和徹底清算。
  出於某種必然,海德格爾也思考起死亡與語言的關係了。在《語言之本性》中他這樣寫道:終有一死者「是那些把死亡當作死亡來經驗的人。動物不能這麼做。但動物也不能說話。死亡與語言之間的本質關聯,在我們面前閃出,卻仍然未經思考。然而,它能召喚我們走向這樣的道路——在這條路上,語言的本性把我們拉進它的關切——並因此把我們和它自己聯繫起來,也許,死亡也屬於那設法抓住我們,觸及我們的東西。」(王立秋譯)
  海德格爾也許是通過他在黑森林山上的小屋裡的哲學冥思達到這一點,而策蘭呢?他的回答也許只有一個字:鏟!——當年他在納粹勞工營裡這麼幹,後來在他一生的寫作中他依然如此,「字詞的陰影/劈刻出來,堆積/在深坑裡/圍繞著鐵鎬……」(《雪部》)
  甚至,對於這位一生處在死亡的「逆光」之下的倖存者來說,如果他要繼續寫作,他也只能以他的「死」來寫作。
  而在他的寫作中,死亡之花也綻開了。它簡直開得「不像它自己」。「它不在時間裡開放」(摘自策蘭自盡前寫下的一首詩)。——這是死亡的勝利,還是詩的勝利?
  弗萊堡大學教授胡戈·弗裡德裡希的《現代詩歌的結構——19世紀中期至20世紀中期的抒情詩》,是一本精闢的闡述波德萊爾以來歐洲現代詩歌的書。但是它也有一個問題:好像它的作者從來沒有經歷過「奧斯維辛」似的!因而他所描述的現代詩的「電流般的悚慄」會發生短路。他所推崇的本恩的「絕對詩」(Absolute Poesie),比起策蘭的詩,也多少顯得有些蒼白。弗裡德裡希的這本書出版於1955年,他當然沒有讀到策蘭這樣的詩作:
    毫不躊躇,
    厭惡的濃霧降臨,
    懸垂的灼熱燭台
    向我們,襲下
    多肢的烈焰,
    尋找它的烙印,聽,
    從哪裡,人的皮膚近處,
    絲地一聲,
    找到,
    失去,
    陡峭的
    閱讀自己,數分鐘之久,
    那沉重的,
    發光的,
    指令。
      ——《毫不躊躇》
  
  那烙鐵一般多肢的烈焰,那慘痛的「絲地一聲」——就在這一刻,「找到」與「失去」同時發生!





歡迎光臨 伊莉討論區 (http://a401.file-static.com/) Powered by Discu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