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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小果 -【任家五小姐】《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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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6:35 PM
標題:
如小果 -【任家五小姐】《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10-18 01:40 PM 編輯
【書名】:
任家五小姐
【作者】:
如小果
【內容簡介】:
女主版簡介:
大婚在即,被退婚,任家五小姐前腳踏入京城,後腳便成了整個京城人的笑柄。
身為繼室生養的繼妹,嫡女幸災樂禍,庶姐暗嘲明諷。
人人都知任家五小姐是五短身材,一身肥肉,才貌全無,真正的滯銷品。
卻不知那隱藏在皮囊下是一顆成熟而堅定的靈魂。
滯銷的任家五小姐,是走上生母同樣的繼室道路?還是另辟一條陽關道?
面對各方不懷好意的目光,她是否能在種馬男橫行的古代,調教出自己理想中的伴侶?
男主版簡介:
他看上她,理由很簡單,長相安全。
她嫁給他,理由同樣很簡單,好男色就不用擔心對自己有想法。
可是,她越來越引人注目,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娶回來女子正在一點點地蛻變。
他越來越霸道,即便是穿衣打扮也要插手。終於有一天,她發現好男色的某人,把自己給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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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6:39 PM
001:進京
初秋,夜深露重之際。
室內亮著幾盞燈,隨著敞開的窗欞子,燈光搖曳不止。
任老爺坐在太師椅上,雙手平放在膝蓋上,微微垂著眼簾。雖然極力抑制,但眉眼間喜色依舊也能察覺一二。
任老太太淡淡睃了他一眼,神態肅穆,嗓音不冷不熱,「先恭喜老爺獲得陞遷。」
任老爺忙道:「是祖宗保佑,兒子才有今天的成績。」
「動身的日子可定下來了?」
「已經定了九月初六。」
老太太見他這次陞遷了,在自己面前便不像以前那麼拘束,心裡有少些不愉悅。可到底是自己的兒子,倘若一輩子都懼怕一個老太太,也沒什麼出息。只冷哼一聲,「此番到了京城,可要多備些厚禮謝謝親家老爺和林家老爺,若不是他們在京城多番為你周旋,這陞遷的文書也就不會這麼快下來了。」
任老爺點點頭,「兒子已經備好了,等到了京城,定要親自上門聊表謝意。」語氣裡,已經無法掩飾喜悅的心情。
老太太又睃了他一眼,才語重心長地道:「眼下四丫頭和五丫頭也差不多到了婚嫁的年紀,這次去了京城,定要先好好給四丫頭尋一門親事。」
聽了這話,對任老爺來說可謂又是一喜。二丫頭去年就嫁去馮家,三丫頭也在今年上半年嫁去了登州,剩下三位丫頭,四丫頭和五丫頭也差不多到了婚嫁的年紀,五丫頭的親事是老早就訂好了林家。六丫頭年紀尚小,可緩一緩,可就是四丫頭的婚事一直沒有定下來。
如今老太太親自提出來,必然也會為四丫頭好好尋一門親事。
說起四丫頭,任老爺多是偏愛,這兩年也尋了幾門親,不是對方嫌棄她是庶出,就是四丫頭和王姨娘看不上人家,如此才耽擱至今也沒個著落。
現在終於要進京了,京城青年才俊,富貴人家何其多,四丫頭模樣生的好,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要找一戶好的,在任老爺看來很容易。畢竟,任老太太當年也是京城人士,只要她肯留心,要找比林家和馮家更好的,也不在話下。
這一次談話,是許多年來任老爺面對母親最舒暢的一次。頭幾年,因為王姨娘,母子兩人中間一直擱著一個檻。去年,王姨娘打理二丫頭的嫁妝出了紕漏,老太太一怒之下,差點兒將王姨娘攆出去。
任老爺現在想起來,也對王姨娘多有怨懟,特別是拿到這次陞遷的文書後。路過那個破舊的小院,任老爺狠狠瞪了那扇破門一眼。倘若不是因為四丫頭,任老爺大概也能狠下心直接將王姨娘攆出去。
這個不知好歹的婦人,竟然剋扣了二丫頭的嫁妝!這件事好在董氏處理的好,及時給補上了,這才隱瞞下來,沒有讓馮家的人知道。
想到這裡,任老爺信步走到董氏的院子裡。
院子外靜悄悄的,只正屋亮著一盞燈,在秋風颯爽而蕭索的夜裡,那一盞燈孤零零地令人深感淒涼。想到這些年對董氏的冷落,任老爺兀自垂下頭,在院子外站了許久,才鼓起勇氣推開那扇門。
碧翠端著茶點滿臉笑容地走進來,招呼屋子裡整理行裝的丫頭們坐下來歇息。冬靈眼明手快連忙接住,就順勢告訴碧翠,「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就剩下桌上的東西沒有裝。」
碧翠就看了一眼書桌上的文房四寶,以及各類字帖和書本,禁不住微微一歎,見小姐還站在桌前整理,放下手裡的東西,走過來不由分說地搶了休竹手裡的東西,嗔怪道:「我們都坐下歇息,小姐還忙活,可就是叫我們沒臉了。」
休竹微微一笑朝眾人道:「你們都累壞了,就休息吧,這些東西我自己整理就行了。」
「可沒這樣的理兒,您是小姐,我們是奴婢,那有我們休息,你一個人忙碌的理兒?」碧翠拉著休竹坐下來,其他丫頭一邊喫茶一邊笑。
冬靈笑道:「碧翠姐姐就是比咱們心疼小姐,到了京城,小姐要去林家,碧翠姐姐也定然是要跟著去的。當初二小姐出嫁,跟了三個丫頭去,這一次也不知咱們幾個,有誰能搶來剩下那兩個名額。」
碧翠瞪了冬靈一眼,「你說什麼風涼話?小姐也定然會帶著你去的!」
剩下幾名丫頭就露出難過的神色來,碧翠和冬靈都不說話了。這些年,她們都是跟著五小姐的,從南往北,幾次搬家都沒有分開。這一次去京城,大夥兒也都是要去的,可是,去了京城,五小姐就差不多要嫁去林家了,到時候就不是所有人都能跟著去。
她們的談論,讓休竹也陷入自己思維裡,林家哥兒林輝,在休竹的印象裡,是個清瘦白淨的少年。
當真,就這樣糊里糊塗地嫁給林輝嗎?
休竹望著窗欞子外高而遠的天空出神,幾年前,她因為出差遇上泥石流到了這個世界,當初這身體只是一個六歲女童。最初的驚訝、震驚,經過這些年已經不復存在,為了讓自己看起來與這個世界的人毫無二致,她努力地把自己融入這個世界。
學習這個世界的文字、知識,努力學習女紅烹飪,然而資質有限,她除了字寫得不錯,其他也只能算是勉強過關。
這個世界的一切她都可以接受,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男人三妻四妾。和其他女人公用一隻馬桶,那感覺就好比吞下一隻蒼蠅,吐不出來,嚥不下去。
林家乃世家大族,家世背景與馮家不相上下,林輝便是富二代和官二代之下的產物,與二姐夫馮清相比較,他真的又能好到哪裡去?
碧翠見她出神,知道她想什麼去了,微微一笑安慰道:「小姐難道忘了上次咱們一同到滄州的事兒嗎?」
休竹當然不會忘記,那時候她和林輝的親事剛剛定下,林夫人同任家一起坐船,在船上,任休月為了引起林輝的注意力,不惜落水。最後林輝確實下水救了任休月,卻也對休竹解釋過了,是在情況緊急之下,不得已才這麼做的。
這件事之後也不了了之了,林夫人就是相中了當時又矮又胖的任家五小姐。為了表示誠意,隔了一年便換了庚帖,親事就此落定,再無更改。
休竹輕歎,夏天的時候,二姐任休蘭回娘家一次,倒不是休竹故意要偷聽。只是趕巧要送東西給老太太,站在窗子外就聽到了裡面的對話。
當時屋子裡也沒人,只有老太太和任休蘭,任休蘭就把所有的委屈都說出來了。原來她嫁去馮家的時候,馮清屋裡已經有一名通房丫頭有了身孕。任休蘭做主抬為姨娘,結果不久胎兒就小產了,馮清以為是任休蘭動了手腳,差點兒和任休蘭打一架。
馮清休竹也是見過的,那是一個看起來儒雅而溫柔的男子,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子乾淨的氣息。馮清如此,而英雄救美的林輝,怕是有過而無不及吧?
馮清尚且還有一母同胞的弟弟,而林輝是林夫人唯一的兒子。更何況,任休蘭長得很漂亮,即便是放在京城美人雲集的地方,那模樣也絕對不比誰家的小姐差。
收拾文房四寶的時候,有小丫頭失手打碎了一隻官窯出品的青花瓷筆筒。休竹有些惋惜,碧翠和冬靈笑道:「碎碎平安,小姐咱們這一路定然也平安了。」
休竹怕那小丫頭有負擔,也沒說,只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抱起來。其實這件東西是休竹身邊少數值錢東西之一,這只筆筒是前朝某位名人用過的,林夫人去年叫人從京城帶來的。
如今碎了,是不是有什麼暗示?
到了九月初六這天,一大早,任家老小就乘坐馬車到了碼頭。上船時,已經出落得美人一般的任休月趾高氣昂地走在前面。任休竹微笑盯著她的背影,畢竟身體裡住著一個二十多歲的靈魂,這種小孩子脾氣她根本就不願意理會。
想起這些年任休月的挑釁,和王姨娘的手段,她只是一笑了之。別人眼裡笨笨呆呆,其實只有身邊的人才知道,她並非如此。就如同董氏,任老爺冷落她多年,她不動聲響的,到最後成為真正的大贏家。
船隻不算大,任家三姐妹住在一起,任休月自然是看不慣休竹的,進進出出都冷著一張臉,好像休竹欠了她什麼。
任家對女孩兒的教養問題很注重,請了西席先生,因為任休月對音律有天賦,任老爺還專門請了師傅教她彈琴。不過兩三年,便彈得非常好了,常常在各種女眷聚會的時候展示。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任家有位才女。
相對的,休竹就被襯托的黯然無光,她沒有鮮亮的容貌,也沒有過人的天賦,每次聚會都是跟在董氏身後,或者坐在角落裡。也因為她已經訂了親事,就更無人問津了。休竹樂得清閒,只有冬靈看不過去,要休竹也學琴。
碧翠當時就反問冬靈,「四小姐擅長彈琴,可尋到了好的親事了?」
冬靈無言以對,學習彈琴的話冬靈就再也沒有說了。不過現在,冬靈又迫切地希望休竹學彈琴。
縱然琴聲悅耳動聽,可入了大夥兒的耳朵,無論如何都靜不下心來欣賞。冬靈一雙眸子更是恨不得將坐在琴邊,那婀娜多姿的身子燒一個洞。
碧翠看了看外面黑漆漆的天,真想問一句,現在彈琴給誰聽呢?給風,給天?
休竹給了她們兩人一個眼神,要她們稍安勿躁。其實有琴聲在耳倒也沒有大礙。坐了好幾次船,休竹暈船的症狀已經好了很多了。任休月想打擾她休息,可她從上船就被碧翠和冬靈安排躺下,睡了一下午,這會兒根本就沒有倦意。
只是苦了任休桃,一直拿一雙眼可憐兮兮地望著大夥兒,她很上閉上眼睡覺,可她怕剛剛睡著了,又被什麼高難度的一個轉彎給驚醒了。
再看任休月,她就好像打了雞血一般,琴聲是越來越高昂了。
002:進京(2)
終於,在一更天的時候,任休月停止了她的閒情雅致,洗了臉躺下休息了。跟著她的采荷和銀翹也同時鬆了口氣,充滿歉意地朝碧翠和冬靈笑了笑。
第二天,休竹就轉移到董氏屋裡去了,老太太說休竹是待嫁的女孩兒,去了京城要安置新家,怕是要忙的團團轉,恐董氏抽不出時間教誨休竹。
任休月臉色非常難看,她比休竹還大兩個月呢,她都沒嫁,休竹好意思嫁?
老太太語鋒一轉,「到了京城,又要忙著給四丫頭議親了。」
任休月和任老爺同時愣住,老太太這麼說的意思是,四丫頭的親事是董氏做主了?任老爺接收到女兒的求救,抬頭見老太太似是勞乏了,閉上眼休息,自知不便打擾,只得領著大夥兒出來。
休竹躺在了略微寬敞的船艙裡,雖然依舊是硬邦邦的木板床,至少耳根子是清淨了。聽了一整天的琴聲,到現在還在耳畔隱隱約約地迴盪。休竹承認,如果是換一個環境,或者換一種心情,她很樂意欣賞任休月美妙的琴聲。
只是現在,無論如何她也平靜不下來。
不是早就準備好了接受嗎?為什麼隨著距離的拉近,自己反而越來越排斥?休竹吐口氣,頗有些哀怨地望著窗欞子外的天空,難得的重生機會,難道真的就像這個世界的所有女人一樣,走上同樣的道路?
現在想這些還有什麼用?她不過是一名弱女子,擁有前世的記憶又如何呢?前世的自己也不過是一個小白領。生活就如同一句話,吃飽了等死,毫無追求,得過且過。
這一世……
「想什麼呢?」董氏走進來,見女兒怔怔出神便溫和一笑,問道。
休竹扭頭看著她,董氏很漂亮,歲月在她臉上沒有留下多少痕跡,三十歲的女人看著只有二十六七,非常典型的古代美女,溫柔而嫻靜。曾經,休竹一度覺得她很可憐,只是後來才明白,要在這個世界生存,在全部都是女人的後院生存,就必須不能讓別人覺得自己可憐。那些覺得董氏可憐的人,現在又怎麼樣了?
王姨娘和白姨娘斗了好幾年,最後還是落了個淒慘的下場,一個被直接攆出去了,一個雖然沒有被攆出去,可也徹底失去了任老爺的心。剩下那個不爭不搶的姨娘,倒還時常出現在董氏身邊。
而董氏,她溫柔嫻靜,曾經被王姨娘和白姨娘騎上了頭,現在不是一樣是任老爺的正房夫人?而隱藏在她溫柔美麗的皮囊下,那顆心,休竹看不透,也摸不透。
休竹靦腆一笑,搖搖頭道:「沒有想什麼。」
董氏在床邊上坐下,蹙眉盯著她,忽地一笑,眸子閃閃發亮,「咱們的竹兒終於長成大姑娘了!」語氣裡,頗多欣慰。
休竹跟著吃吃笑了笑,其實她早已不是個孩子。這些年董氏不受寵,她可沒少被其他姐姐欺負,如果真是孩童心性,怕是天天又哭又鬧的吧?不過,因為她的改變是落水之後,所以沒有讓大夥兒覺得太驚訝,都當是她腦子壞了。
一個腦子壞掉的人,應該不會使壞吧?而事實是,休竹就是那種從來不記仇的人,因為誰得罪了她,她緊接著就給了反擊,還讓對方吃了苦也說不出來。倘若不是這樣,現在這個身體大概也不在了吧?
「到了京城,咱們就去拜訪一下林夫人。」董氏說著牽起休竹的手握在掌心中,「林夫人雖然嚴肅了些,人卻不錯,她喜歡你是你的福氣,以後去了林家,你可要好好孝順她。」
休竹佯裝出羞澀,垂下臉輕輕點了點頭。董氏讓她深深地明白了一個道理,縱然丈夫不喜歡你,若是深得婆婆的倚重和信任,就差不多站穩了腳。當然,有得必有失,得了婆婆的心未必就能得丈夫的心。只是,董氏到底不是一般的女人,她可以隱忍許多年,最終收服丈夫的心,讓丈夫明白,誰才是好的,誰才是值得被珍惜的。
不是休竹看不起任老爺,是休竹看不起所有有小老婆的男人,雖然這個想法在這個時代很幼稚也很荒唐,而通過幾年的瞭解,休竹也在慢慢地強迫自己適應。而結果是,她無法克制那種吞了蒼蠅的噁心感覺。
「娘,女孩兒一定要嫁人嗎?」紅樓中,惜春最後嫁人了嗎?曹雪芹沒有給出答案,休竹也無從而知。不過很顯然,她的這個問題是不被允許的。
「女孩兒怎麼可以不嫁人?難不成要在娘家待一輩子?」董氏好笑地問,語氣裡卻有少些的不滿,董氏很少用這樣的語氣同休竹說話。
休竹也明白,對於任老爺來說,如果女兒嫁不出,必定是有個緣故,但無論是什麼緣故,那絕對都是不好的。由此,也會對任老爺造成影響。古代人對家族名譽,有著近乎變態的維護態度,一個不好聽的話兒,一傳十十傳百,到最後會傳成什麼樣,沒有人願意冒險一試。
「娘別生氣,女兒就是隨便問問。」
董氏笑著撫摸她的頭頂,將她的腦袋按在自己的懷裡,目無焦距地望著前方,「到了京城,娘會好好教你如何理家,還有好些規矩你也該收心好好學學了,林家是大家族,可不能給娘丟臉。」
休竹點點頭,然後在心裡感歎。如果林輝已經有幾個小老婆了,自己絕對不會讓他碰,可是,如果得罪了他被休離了,一樣也要丟任家的臉面。
休竹對任老爺沒有多少好感,可幾年下來,她也下意識地將任家當成自己的家了。在這個舉目無親的世界,她沒有那個勇氣走出深宅大院去打拼另一番天地,時代不允許,而這小身板更不被允許!
她如果真的離開任家,估計下一刻就被賣給別人家為奴為婢了,日子尚且沒有這個不受寵的小姐安穩,何苦去冒這個險呢?休竹沒有那麼衝動,也沒有那麼愚笨。
本來是說好了等到了京城才教休竹諸多大家族中的規矩,可董氏見休竹精神不錯,沒有多少暈船的症狀,便在船上就開始了。當然,她雖是繼室,卻也是名正言順的嫡母,也沒有偏袒的理兒。任休桃和任休月也被叫了來,白天的時候,大家都在一個船艙裡學習。
董氏當初嫁入任家的身份是姨娘,自然不是什麼大戶人家養出來的女兒,她教的規矩禮儀,任休月都不怎麼上心。
休竹無意提醒,其實任休月自己都忘記了,當初任老太太請了京城的引教嬤嬤教任休蘭和任休蓮的時候,董氏一直在旁邊看。因為她們三人要跟著西席先生學習認字,才沒有跟著學的。
一方面,老太太請的那位引教嬤嬤也確實老了些,人多了反而教不好,何況當時她們三個年紀尚小。
任休桃和休竹都學的很認真,在休竹看來,良好的禮儀舉止,也不失為修心養性的好途徑。
到了晚上,隔壁隱隱約約依舊能聽到一些琴聲,休竹撇撇嘴閉上眼睡覺。第二天,老太太找任休月,問她禮儀學的如何。任休月暗地裡不屑地看了董氏一眼,胡亂點頭說還好,語氣有幾分嘲諷的意味。
後來老太太又問董氏,董氏微笑道:「三位丫頭都學得很認真,兒媳還擔心教不好她們呢!」
後來,老太太便叫人收了任休月的琴。
從站姿、坐姿。再到請安的姿態,上菜上茶的姿勢,等教的差不多的時候,船隻也快了到了。然後還得坐一天的馬車,九月二十這天傍晚,終於結束了整個旅程。
休竹從馬車裡下來,看著眼前的闊氣的府邸,大概可以體會出任老爺的心境了。住進了這個宅子,才算是真正的安定下來了吧。從此以後,任老爺也是京官了,而她們這些任家的女孩,也算是京城閨秀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6:40 PM
003:新家
開門的是位上了年紀的白鬍子老頭,見了老太太就熱淚盈眶地走上前,行了一個大禮。老太太連忙叫身邊的徐媽媽攙扶他起來,平日裡嚴肅的眸子此時此刻也閃動著水光。盯著巍峨聳立的府邸大門,禁不住深深一歎。
董氏站在老太太身邊,微微笑道:「總算是到家了,老太太該高興的。」
那老頭拭了淚,疑惑地看了董氏一眼,緊接著又行了一個禮,「見過夫人。」
董氏忙伸手虛扶一把,驚恐萬分地道:「您是老前輩,哪有給晚輩行禮的理兒,豈不是折煞了晚輩等。」
老太太幾不可見地點點了頭,休竹似乎有點兒明白了,這府邸看起來真的很闊氣,如果是因為任老爹陞遷才置辦的宅子,任家一時根本就拿不出這個錢,所以這府邸應該是老太太的。
耳邊又傳來老頭的話兒,「十幾年不見,老爺是愈發地成熟穩重了,老太太卻不見老,不像我已經快走不動了。」
任老爺笑道:「您看著也不老啊,得了閒咱們喝杯酒兒何如?」
老頭捋一捋白鬍子,笑呵呵地點點頭,又瞧見三位小姐,就忙著過來給三位小姐行禮。老太太、董氏、任老爹都對他如此恭敬,休竹可不敢受了他的禮,連忙先還了一個禮,也不知該怎麼稱呼,只得叫一聲老爺爺了。
老頭朝老太太道:「這位是五丫頭吧?嘴甜,老頭兒喜歡。」
任休桃也跟著叫了一聲老爺爺,任休月撇撇嘴,假裝看新家的環境。
等老頭兒寒暄完了,大夥兒才跟著老太太從角門進去。前面時不時傳來老頭兒的笑聲,還有任老爺的說話聲。
從西角門進來便是一條長長的通道,兩邊載了花草植被,因為是秋天,所以看著有些敗落,不過從翻新的泥土來看,是近期修整過的。
通道盡頭是一排廂房,右邊有一道垂花門,垂花門前面是一處荷塘,十字樣式的小橋連通了四條路。垂花門後面便是後院了,一進去,便是一座高高的假山,還有活水從山上流下來。休竹歪著身子看,果然在假山後面看到了水車的一角,不禁微微一笑。
任休桃不知道她笑什麼,也跟著去看,看到水車也是一笑。前面的任休月發現後面的動靜,不知道她們看了什麼那麼高興,想知道卻又懶得問。
因為走了近路,不多時就到了一個大院子裡。
老頭兒要出去,老太太似是嘲笑般道:「你老都老了,還當自己是年輕人?這些丫頭叫你一聲爺爺也不為過,有什麼好忌諱的。」
老頭兒鬍子一翹老高,「我哪裡老了?」
眾人都被他的模樣給逗笑了,就連老太太也笑得彎著腰,董氏和徐媽媽一左一右幫她拍背順氣。底下的人也不敢笑得太放肆,就忙著把東西搬進去,原來這院子就是老太太以後住的院子了。
笑了一會兒,老太太讓董氏領著幾位小姐下去,說如果院子都整理出來了,就安排了,倘若沒有大伙今晚就擠擠,明天再說。
老頭兒笑道:「二姑奶奶已經帶人來整理好了,幾位小姐可直接住進去。」
這一提醒,休竹猛然意識到,自己此刻站的地方就是京城的地兒。
冬靈將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擺了一桌子,見碧翠還在櫃子前琢磨,忍不住笑道:「這屋子比原來的大了許多,要佈置的和以前一樣,要花些時間。」
碧翠點點頭,「可不是,屋子大了反而顯得空蕩了。」
一名小丫頭恰好進來,聽了她們二人的話,禁不住笑道:「兩位姐姐也別花心思佈置了,咱們小姐能住多久呢?」
冬靈白了那丫頭一眼,眼睛往隔壁努了努,「那位還沒嫁呢!」
碧翠輕輕一歎,四小姐沒嫁,怎麼能輪到五小姐呢?自從進了京城,她心裡就突突地跳,總是心神不寧的,想著林家公子儀表堂堂,年紀輕輕就是翰林院的庶吉士,還真怕有人和五小姐搶。
她們說話的時候,休竹一直埋頭整理自己的文房四寶,可腦袋裡成親兩個字就一直在徘徊。
「這有什麼好擔心的,橫豎老太太也不會耽擱了咱們小姐的婚事,反正都是訂好了的,庚帖都換了,說不定明天林夫人就要過來和夫人商議婚期了。」小丫頭美滋滋地說,好像要嫁人的是她自己。
冬靈微瞇著眼,「你就這麼希望咱們小姐嫁人?是不是你自個兒也想嫁人了?」
小丫頭臉頰緋紅,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碧翠被她逗笑了,「我看冬靈說的不錯,她就是盼著小姐嫁人了,她也好放出去配人。」
小丫頭一跺腳,放下手裡的茶點,轉身出去了。惹得冬靈和碧翠笑得更大聲,休竹抬頭看著她們。冬靈和碧翠也十六七了,比自己大兩歲,任家府裡有個規矩,奴婢十八歲就要配人,免得有違天理。一般像她們這樣的大丫鬟,都會配給府裡體面的小廝,或者是那些大管家的子孫,往後還是能在府裡做事的。
只是,自己要嫁人,冬靈和碧翠勢必也是要作為陪嫁丫鬟一同去的,到了林家,她是新媳婦,又沒有熟悉的人……
這件事一定要給董氏說說,她已今非昔比,自己是她的女兒,身邊的人她多少會看顧些。碧翠和冬靈還沉浸在快樂裡,根本就沒有想到她們的主子已經在為她們的將來打算了。
收拾到二更天還沒有收拾好,在休竹嚴肅的目光下,幾位丫頭才慢騰騰地回去休息了。這一夜,休竹翻來覆去輾轉難眠,天濛濛亮的時候,才勉強瞇上眼。
感覺自己睡了很久,醒來的時候,天才剛亮。
碧翠和冬靈進來服侍,把年前做的新衣裳拿出來,休竹蹙著眉頭,扭頭盯著她們:「你們趁著我睡著的時候又進來收拾屋子了嗎?」
兩人一臉茫然,「小姐說什麼呢?」
「今天要收拾屋子,穿新衣裳做什麼?」
碧翠和冬靈相視一笑,冬靈道:「小姐忘了嗎?昨天夫人就說了,今天等老爺回來後要去拜訪林夫人的。」
休竹想了想,是有這麼回事兒,當下也不好說什麼。梳洗完畢,就去給董氏請安。任休月和任休桃也隨後到了,接著大夥兒又去老太太屋子裡請安。
那邊老太太也才起身,在淨房裡換衣裳,大伙只好在正屋裡候著。休竹便不禁打量起老太太的屋子來,東邊設了軟榻,前面擺著矮几。兩旁各擺著兩隻一米高的花瓶,從色澤上來看,應該是有些年頭的古董。正屋中間擺了香案,供奉了白玉石雕刻的彌勒佛,前方是一尺高的青銅香爐,插著三更渺渺青煙的佛香。
黑色大理石地面,可照出人影子來。一通的暗色格調,有種冰冷的華麗。與滄州比起來,這裡奢華的多了。只有西邊牆角的兩株萬年青植被,頗有些生機盎然。
到了京城,一切都不能同滄州比較了。
不多時,徐媽媽和香珠扶著老太太出來,大家各自請安問好,老太太也不多話,好像這兒會才覺得有些疲倦了。董氏要帶著大家告退,她卻又留下大家一同用早飯。
陪著老太太吃飯就沒有平時那麼隨意了,休竹心裡明白,老太太是想看看董氏教的禮儀大伙都學的如何了。
這一頓沉默的早餐給休竹心頭帶來的一種壓抑的錯覺,放下碗筷的時候,老太太突然問董氏,「老爺是何時走的?」
董氏微笑道:「卯時初刻就出門了。」
任休月端著茶杯的手不覺握緊,似是極力抑制某種情緒。
老太太點點頭,「咱們昨天才到的,家裡亂騰騰的也不好招待客人,一會兒派人去馮家說一聲,改日請親家太太過來坐坐。林夫人那邊,你也不必帶著五丫頭刻意去拜訪了,找體面的媽媽去請安就成。」
董氏點頭稱是,臉上並沒有不愉快。
大夥兒又陪著老太太說了一會兒話,正要散去的時候,門上的媽媽滿臉喜色地進來稟報:「林夫人來拜訪老太太來了。」
休竹腳步一滯,一旁的任休月嫉妒地瞪了她一眼,轉身朝董氏道:「我身體不適,先回去休息了。」
說完,也不管大夥兒的反應如何,領著采荷和銀翹,趾高氣昂地走了。
004:來訪
董氏難掩喜色,領著休竹又回到老太太屋裡。老太太也突然一掃剛才的倦意,顯得精神抖擻。
休竹站在董氏身後,覺得大夥兒都看著自己,不由得有幾分緊張。她要嫁給林輝,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任家上上下下都是知道的。他們才來,林夫人就迫不及待的一大早就來拜訪,看起來心情比任家上下更急切,他們也是由衷地替五小姐感到高興,林夫人看重五小姐,往後去了林家,婆媳之間必然會相處的很好。
片刻後,屋外傳來問候聲,董氏拉著休竹迎出去。只見對面一群丫頭婆子擁簇著一位四十來歲,衣著華貴的夫人朝這邊走來。
休竹驚愕地發現,林夫人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她是不喜歡笑,所以偶爾笑一笑臉部就有些僵硬的感覺。可現在,她臉上的笑非常不自然,勉強修飾的痕跡太過明顯。
耳邊傳來董氏與她寒暄的話語,「……昨天才到的,家裡亂糟糟的,還想著隔幾天邀請你過來。」
董氏雖沒有見過大場面,然而她似乎天生就適合交際應酬,雖然一身穿著打扮不及林夫人,言行舉止間卻絲毫不見自貶或獻媚,落落大方極為自然。
「這些日子都閒著,在家裡也沒事,就過來看看老太太。」相對的,林夫人言語中卻帶著幾分討好之意。
也許是休竹感覺出了錯,發現林夫人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連忙規規矩矩地行了禮。林夫人一把扶起她,驚訝道:「五小姐都長這麼高了?」
休竹抿嘴微笑,好歹也有三年了,雖然沒有辦法和高挑的任休月相比較,也不算太矮吧。就她目測而言,應該也有一米六多一點兒。
董氏寵溺地看著她,「也不知年紀在她身上都長到什麼地方去了,都要嫁人了,還和小時候一個模樣。」
林夫人似是沒聽見董氏的話,眼睛往屋子裡看了看。董氏只得暫且不提,招呼著林夫人進去。休竹落在後面,鬼使神差地禁不住看了一眼跟著林夫人來的丫頭婆子,竟然在她們眼中看到類似同情的目光。
徐媽媽招呼體面的婆子去其他地方喝茶,休竹沒有多想,搖搖頭抬腳跟著進屋。香珠才領著林夫人身邊體面的丫頭進屋服侍。
老太太坐在東邊軟踏上,旁邊放了一把墊了軟墊的貴妃椅,林夫人就坐在上面,和老太太說著話兒。董氏站在老太太另一邊服侍,見丫頭們端了茶,就忙接過去遞給老太太。又打了眼色要休竹給林夫人端茶,卻被林夫人身邊的大丫鬟搶先一步,董氏溫柔的眼裡,突然閃過一絲不安和挫敗。
她也察覺出不對勁吧,休竹看到林夫人第一眼就覺得不對勁。上次見林夫人是三年前,大伙都在船上。休竹暈船很厲害,林夫人還給了休竹一盒糖,沿途對她也是頗多關照體貼的。雖然這三年任家在滄州,與林夫人再也沒有見過面,可每年的節氣上,林夫人都想辦法給任家幾位姐妹都帶了禮品,每一次休竹的禮品都會多出一兩樣。
所有的跡象都表明,林夫人對休竹很滿意,是絕對要讓她做自個兒的兒媳。而現在,除了在門外,林夫人看了休竹一眼,和休竹說了一句話話,就再也沒有關注休竹了。
碧翠和冬靈對視一眼,皆在對方眼裡看到迷惑和驚慌,就是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香珠,也露出幾分不解。大伙不禁都將目光落到休竹身上,屋子裡也安靜地只能聽到林夫人和老太太底淺的話語。
隔了好半晌,老太太抬頭看一眼休竹,揮揮手示意她出去。董氏心裡「咯?」一響,休竹福福身就退出去,任休桃也緊跟著出來。
晨光透過光禿禿的樹枝在石板鋪就的地上投下斑斑光影,縱橫交錯,盤根錯節,亂糟糟的卻好像也又條理可分明。
休竹坐在石凳上,一手托著下巴,另一手的食指百般無聊地放在嘴裡。碧翠瞧見了,氣鼓鼓地放下手裡的茶點,「小姐,您這毛病真的要改改了。」
休竹怔了怔,眨眨眼,「我有什麼毛病?」
碧翠就抓起她的手,指著她的食指要她自己看。休竹說不出話來,這個毛病跟了她兩輩子還真的不知道怎麼改的掉。上輩子她的美女老闆也多次提醒過她,二十多歲的女人怎麼像孩子似的啃指甲,到了這個世界,她還真的變成了孩子。有這個毛病,也無傷大雅,而現在……
「小姐!」冬靈火急火燎地一路喊一路跑,到了休竹身邊,碧翠忍不住說她,「後面是有狼還是有鬼?跑這麼快做什麼,給底下的小丫頭們瞧見了,都是有樣學樣的可如何是好?」
冬靈扶著石桌喘息,也不理碧翠,緩過氣便道:「也不知林夫人到底要說什麼,把屋子裡的丫頭婆子都趕出來,就連徐媽媽也出來的。我聽香珠說,好像好像和小姐的婚事有關……」
說著看了一眼休竹,見她只眉毛動了動,才接著道:「香珠說,聽林夫人身邊的人說,好像是來退親的。」
休竹和碧翠同時愣住,碧翠抓住冬靈的肩膀,聲音不覺大了幾分,「你胡說什麼?林夫人怎麼會是來退親的?」
冬靈知道碧翠只要遇上五小姐的事兒,就會失去平日的穩重和理智,忙做了個噓聲的動作,低聲道:「你這麼大聲做什麼?我還沒打聽清楚呢,只是覺得這個消息太驚訝了,才忍不住過來告訴你和小姐。」
碧翠疑惑地看著她,警告道:「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亂說,咱們小姐與林家哥兒的婚事三年前就訂好了,庚帖都換了,如今就等著年紀到了下聘禮,就要嫁過去的。」
冬靈緊緊蹙著眉頭,雖然香珠也不能肯定這事兒的真假,可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冬靈已經有幾分相信是真的了,否則她們也不會將五小姐從老太太那邊趕出來。
碧翠見冬靈這般,也漸漸冷靜下來,眉頭不覺打成死結,兩人同時扭頭看著休竹。
失落當然是有的,就好像你一直知道自己有機會晉陞,而結果卻是你被下貶。休竹現在的感覺就是這樣,說不上有多打擊,只是有些失落而已。地上縱橫交錯的樹影,彷彿已經給了她一個暗示。
天子腳下的京城,各大家族必然是盤根錯節的,而任家的家底背景尚且不如林家,說起來這門親從一開始就顯得有些不大可能。林輝是林家嫡子,為了他日後的仕途,必然要找一個能給予他幫助的岳丈,而任老爺剛到京城。任老爺能來京城,好像還是得到了林家和馮家的諸多幫助。即便老太太有些身價背景,卻已經是以前的事了,世事千變萬化,早已今非昔比。
二姐任休蘭之所以能嫁去馮家,卻與她生母的娘家脫不了干係。而休竹的母親,只是小戶人家出來的女兒,又怎麼與任休蘭的生母,任老爺的前夫人相提並論?
休竹很早就認清了這個道理,也認清了這個世界的某些規則。退親,好像也不錯,要在大家族裡生存,休竹還真沒有萬分的把握,小戶人家也一樣能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而且,家裡沒錢,也就沒有那個心思去養什麼小老婆或通房丫鬟了。
也許是休竹太不善於掩飾自己的情緒,或者說在沒有外人的情況下,她覺得沒有必要掩飾,才會把心裡所想的都在臉上表現出來。碧翠和冬靈見了,心裡別提多氣了。
「小姐,你好像還很高興!」
休竹忙搖頭,哭喪著一張臉,可憐兮兮地叫道:「我沒臉見人了,是不是我實在長得太醜了?」
冬靈一跺腳,「小姐,我們都替你難過呢,你還有心思說笑。」
碧翠道:「這事兒不是沒有確定嗎?也許是香珠聽錯了。」
這話顯然很牽強,香珠是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行事穩重,從來不會說些有的沒的。她能這麼說,已經很肯定地給了冬靈暗示,林夫人是真的來退親的。
休竹淡淡笑了笑,覺得這一路上的沉重都去掉了,也就是現在她才真正地明白,原來自己對這樁婚姻相當地排斥。
不過,休竹也忘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她被退親了,以後還真的能嫁得出去?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6:43 PM
005:理智
董氏歪在軟踏上,一言不發地抱著休竹,碧翠從屋外進來,瞧見董氏緊鎖的眉宇也禁不住輕輕一歎。
已經整整一個時辰了,休竹有些睏倦地眨眨眼,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來。
董氏的心情她能理解,女兒被退婚,就好比一巴掌狠狠地打在她臉上。不止是她憤怒,就是老太太也沉著一張臉,在她們面前,休竹小心地收起自己的小心思,讓自己看起來有些木呆呆的。
現在,木呆呆的人要睡覺,可是……
「娘?」休竹輕輕叫了一聲,不見如何反應,才抬頭看了董氏一眼。卻正好與董氏的目光對上,瞧著生母堅定的眸子閃動,休竹吞了吞口水,「其實,咱們家並沒有與林家定親不是嗎?」
「小姐,您……」碧翠蹙著眉頭,話被休竹的眼神打斷,她又不甘心地望著董氏。今天下午,四小姐還過來嘲笑了五小姐一回,她心裡到現在都堵得慌。
董氏一愣,溫柔的眸子卻更多了幾分堅定。林家毀親在先,總該為女兒討個說法吧?都要出嫁了,才退親,林家還真沒將任家放在眼裡呢!相信老爺,也不會甘心承受這一耳光子。
休竹看的分明,很想勸勸董氏,可有些話她說出來就顯得有些不合規矩。老太太是通事的老人,她能想到的,老太太必定也能想到。倒不是休竹心甘情願被欺負,可石頭和雞蛋去碰,三歲孩子都能知道結果,如果還沒有給雞蛋穿上一層比石頭更僵硬的外衣,就沒有必要去做無謂的傻事。
「竹兒,你放心,娘不會讓你這樣不清不白地就被林家隨意欺負。」
休竹能感覺到董氏緊繃的身體,也看到了她緊緊握成拳的雙手。要怎麼去爭?林家在京城根深蒂固,任家才來。任老爺今天還去林家登門道謝呢!不是休竹要看低了任老爺,就是休竹自己站在任老爺的角度,也不會去和林家結怨,再說了,不就是犧牲了一個他不怎麼喜歡的女兒嗎?
女兒和仕途比起來,孰輕孰重一目瞭然。林家理虧,自然不會把這件事鬧得太大,畢竟林輝以後也是要走上仕途這條路。
「娘,咱們根本就沒有與林家定親,咱們家與林家不過是世交。」休竹想側面地提醒董氏,這件事當真鬧大了,可就沒辦法收場了。她被退親了,已經算是承受了打擊,可不想因為各種各樣奇怪的原因,最後被迫出家。那樣的話,她這個穿越女還真的混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地淒慘。
董氏不言語,握緊的雙手慢慢鬆開,看樣子休竹的話,她是聽進去了。
董氏身邊的李媽媽過來稟報,任老爺回來了,休竹的時間掐算的剛剛好,董氏現在去見任老爺,休竹剛才的話,她還在消化。任老爺可是進士出身,如今沒了王姨娘和他纏綿,腦袋應該比較清晰。董氏再把休竹的意思帶到,相信任老爺也會左右權衡一番。
送走董氏,休竹大大地伸了個懶腰,碧翠看了直搖頭,火急火燎地拉住她,「小姐,梳洗了再睡吧。」又朝門外喊了一聲,不多時,冬靈領著幾名小丫頭端著洗漱用品進來。
安排休竹躺下,碧翠禁不住念叨:「小姐,你真的打算就這樣被退親?」
不這樣,還能怎樣?難不成要她自己穿上嫁衣,然後跑去林家大鬧一場才算解恨?
碧翠一歎,「四小姐還不知要笑話成什麼樣呢?」
冬靈接下話茬,「她連退親的機會都沒呢!」
休竹忍不住笑出聲,憋著笑瞪了冬靈一眼,「就你這張嘴,早晚要給自己惹禍上身。這生活就好比穿鞋,舒不舒服,合不合腳只有自己知道。」
碧翠和冬靈對視一眼,無奈地搖搖頭。老太太那邊都沒有說什麼,縱然五小姐心裡難過的要命,可又能怎麼辦?她們忽然意識到,這話題真不該三番四次地在五小姐跟前提起。
可她們不提,總會有人提的。
隔日早上,休竹去董氏屋子裡請安,任休月就故左言他地奚落了一番。任休桃同情地看著休竹的背影,然後暗暗地瞪了一眼任休月。
任休桃生母是衛姨娘,與任家三小姐任休蓮是一母同胞。因小時候落水被休竹救了一次,就對休竹產生了莫名的依賴感。任休蘭沒有出嫁前,任休月與任休蘭走的比較近,任休蘭不喜歡休竹也不喜歡其他妹妹。等任休蘭嫁人了,任休月也不願與其他妹妹一同,三個人反而她成了被孤立的那一個。
快到董氏的院子,任休月才閉上嘴,春風蕩漾地先一步踏進去。
董氏看起來和往常沒有差別,就是目光也依舊溫和得體。三姐妹行了禮,董氏就帶著她們去老太太處。
也和往常一樣,老太太留大家陪著她一起吃了早飯。在老太太跟前,任休月要收斂許多,陪著說了一會兒話,見老太太好像乏了,就使眼色地告退。
休竹卻被留下來,一同的還有董氏。任休月走到門口,扭頭看了一眼裡面,嘴角不覺掀起一抹嘲諷的笑。
休竹自認與老太太身邊的人相處的極好,可任休月也不比她差,林夫人退親的消息,她一樣是第一時間就得到了。甚至,昨天還偷偷去王姨娘的院子,告訴了王姨娘。王姨娘一掃之前的所有陰霾,臉上難得露出爽快的笑容來。
老太太斜眼看著休竹,有些嬰兒肥的臉龐微垂,看不見她的眼,卻也能從她身上感覺到她很輕鬆。
輕鬆,老太太突然間察覺到自己歷來就小看了休竹這個才十四歲的丫頭,如果不是早上任老爺說的那一番話,她還真的要被休竹的表象迷惑了。這個丫頭何止是穩重,心思也同樣縝密,比她的生母董氏更勝一籌。
屋子裡的氣氛隨著老太太的沉默有些壓抑,董氏稍顯不安,然而也被掩飾的極好。
隔了半晌,老太太忽然招手要休竹坐過去,休竹看了一眼董氏,才起身坐到老太太身邊。對於老太太休竹很敬重,不光是因為這些年看清楚了老太太的手段,更是因為她往年的遭遇和氣魄。據說,當年老太太是毅然帶著兒子女兒離開了寵溺小妾的任家太老爺。
老太太是土生土長的古代人,對男人三妻四妾應該比休竹這個換了靈魂的古代人更容易接受,可她沒有接受,最後雖然沒有成功和離,可老太太的舉動也算是震驚一時了。大概也就是從哪個時候開始,任家就算是徹底落敗了。
「五丫頭真的長大了。」老太太頗為感歎地說了一句,情緒不明。
休竹微愣,抬眼看董氏,見董氏眸光溫和,嘴角含笑。休竹低聲道:「孫女還是孩子呢,才十四歲!」
老太太難得樂呵呵的,「在我老太婆眼裡,你們誰不是孩子?」
這話也對,只要是長輩,哪怕晚輩四五十歲了,在年長的他們眼裡也依舊是孩子。
老太太伸手摟住休竹,嗓音徐徐而緩慢,「你能設身處地的為老爺著想,真為難你了。那林家退親,是林家人的損失。你放心,我老太婆就是拼了這張老臉不要,也要給咱們五丫頭討回一個公道。」
休竹愣住,老太太的意思是不肯放棄?
董氏道:「這事兒知道的人不多,就單是咱們府裡的人,影響倒也不大。」
經過一晚上的思考,董氏也理清楚了。能說出這一句話,就是最好的證明。
老太太眸光微閃,到底比休竹和董氏想的周全,「雖然京城知道的人不多,可難保知情的人不會透露出去,回頭你去遞張貼子,咱們邀請林夫人過來坐坐。」
董氏點頭稱是,休竹轉念一想,老太太精明著呢,肯定不會虧了自己,怎麼說自己也是她的孫女,是任老爺的女兒。
只是,不知林夫人到底要如何處理了,是徹底的把世交關係弄僵,還是……
006:義女
到了京城的第四天,馮清陪同任休蘭回娘家,休竹三姐妹也被叫去拜見了二姐夫。馮清的變化不大,高高瘦瘦的,面容清秀乾淨,渾身透著一股子儒雅的氣質。
任休蘭起色很好,雙頰微紅,穿衣打扮與在家時大不相同,一身的綾羅綢緞,珠釵寶石叫任休月羨慕的緊。任休蘭面對三位妹妹,態度談不上熱絡,就是對任休月也少了往日的親近。只是,她以前在家就是這樣清冷的人,倒也沒有讓三個妹妹覺得詫異。
王姨娘剋扣了她的嫁妝,她同樣懷恨在心,但絕對沒有因為董氏最後及時補上而對董氏抱有感激。在她看來,如果不是董氏有意讓王姨娘打點,王姨娘又怎麼會有機會插手?如今,王姨娘和白姨娘都失寵了,衛姨娘年紀大了,董氏成了最後的勝利者,完全顛覆了她對董氏以往的印象。
她如此,她的女兒休竹呢?
任休蘭淡淡看了眼那位歷來讓她討厭的繼妹,她大概還不知道,林家退親之事,在京城已經吵得沸沸揚揚了吧?
馮清也扎扎實實地看了休竹一眼,透過渺渺升起的水汽,清麗的眸光微閃。
老太太很高興馮清陪同任休蘭回來,威嚴的臉上難得露出一抹慈愛,與馮清閒聊幾句,外面的媽媽就領著馮清去拜見任老爺了。
馮清一走,屋子裡的氣氛就比剛才要隨意很多,任休月迫不及待地走到任休蘭身邊,說她的衣服好看,很羨慕的樣子。
任休蘭神色淡淡的,不想搭理任休月,任休桃瞧著就忍不住彎起嘴角好笑,扭頭看五姐,就連忙收斂了笑容,一本正經地坐著。
任休桃是任老爹最小的女兒,今年才八歲,因為從小就養在董氏身邊,衛姨娘又兢兢業業恪守本分,所以她算是無憂無慮地長大,還保持著孩童的心性。
老太太作為祖母,先教誨了任休蘭幾句,董氏也站在母親的角度簡單地問了幾個生活上的問題。任休蘭都一一回答了,老太太又問起馮清的情況,任休蘭眼底快速地閃過一抹落寞,連忙道:「父親說他尚且年輕,打算在翰林院多學習一兩年。」
老太太微微點頭,「這樣也好,年輕不經事,離家外任萬事都得靠自個兒。」
任休月點點頭,這一番話聽在別人耳朵裡倒也沒什麼,可休竹明白,老太太這是在給任休蘭出主意。
休竹忍不住在心裡歎息,任休蘭在馮家的日子並不好過,這就是高嫁的短處。娘家勢力不夠,在婆家就要處處看別人的臉色行事。
任休蘭小兩口用了午飯就回去了,送走他們就迎來了林夫人。休竹三姐妹只禮貌地拜見後,就被全部趕出來。
任休月似笑非笑地看了休竹一眼,腳步輕盈地先一步走了。任休桃握住休竹的手,似乎是給她打氣。休竹微微一笑,沒有人知道,其實她是真的很輕鬆。高嫁雖然很令人羨慕,可誰知其中的滋味?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休竹此時此刻又怎麼會猜得到,最後她會嫁給那樣的人家呢?
冬靈是坐不住的,來來回回地跑了幾趟也沒打聽到什麼消息,碧翠也安定不下來,反觀五小姐,她竟然還有心情在書桌前練字!
發現兩人的不滿,休竹抬頭笑道:「著急有什麼用?我們根本就做不了什麼。」
「可是,小姐您就不想知道,你為什麼會被退親嗎?」
休竹怔了怔,很釋然地一笑,「結果已經是這樣,如果無法改變,又何必多事去找原因?」
冬靈氣得跺腳,「小姐!」
「好啦,好啦,時間也差不多了。如果她們要讓咱們知道,咱們早晚都會知道,如果不願意讓咱們知道,就永遠不會讓咱們知道。」
兩丫頭被繞暈了,愣愣地望著休竹,正巧屋外傳來丫頭們的問候聲。
三人又同時愣住,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她們好像聽到林夫人三個字。
休竹放下手裡的筆,從書桌後面走出來,恰好有小丫頭撩開簾子,董氏和林夫人並肩走進來。
休竹來不及行禮,林夫人就一把抓住她,「委屈你了休竹。」一語未完,先拭了一把淚,董氏連忙安慰她。
冬靈和碧翠瞧著不對勁,福福身就退出去了。
屋子裡沒有外人,休竹只得自個兒去沏茶送到林夫人手裡和董氏手裡,就規規矩矩地站在一旁。林夫人鎮定下來,要休竹也坐下來,這才一五一十地把事情道來。
原來三年不見,林輝已經出落的玉樹臨風、風度翩翩,成為京城眾多女孩兒心目中理想的夫婿對象。有意要結親的就找了林夫人,林夫人只得暗示那些人,已經訂了親。
可飛揚跋扈不計後果的人處處都存在,林輝便遇上了這麼一位。據說那位尚書千金混出府,女扮男裝與林輝喝酒,最後兩人醉倒客棧,第二天被女方家人找到。可一夜孤男寡女的相處,發生了什麼沒有人知道。對方是比林家更有家世地位的,林家不能得罪,後面的事兒便順其自然了。
林夫人自然不滿意這門親,不說對方的身份,單是這女孩的作為就失德。這也就是她一下子老了很多的原因,可歸根結底,林輝也有一部分責任。
林輝心裡一直不滿與任休竹的婚事,實在是任休竹長相太過普通,還是個矮冬瓜。當晚酒喝多了,肚子裡的話就如數說出來。
千萬不要忽略的女人的八卦能力,尚書千金是什麼人,在京城算是有地位的,又是京城土生土長的人,閨中密友何其多。林夫人不滿意她,她也看的分明,於是為了心裡的平衡,有關任家五小姐的各種傳言就此拉開。
確切地說,休竹尚未踏進京城的大門,京城就不少人知道了她的存在。
休竹聽完,久久不語。她只能說,這位尚書千金,她真的服了。比休竹這個穿越女更厲害,更有魄力,可是她有沒有想過,如此也算是讓林輝背上了背信棄義的輿論壓力,縱然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可並沒有想過,這個目的到底值不值得。
也許,她覺得很值得,愛情在這種女人處處都受約束的地方,也存在無窮的力量。
林夫人雙眼微紅,董氏也不知如何安慰,她自己也需要人安慰呢!女兒就這樣被退親,如今滿京城的人都知道,自己的女兒是五短身材,才貌全無。想到這裡,董氏禁不住看了休竹一眼。
休竹好像還沒回過神,略微有點兒嬰兒肥的臉上,一雙清澈的眸子沒有焦距地望著前方。林夫人言辭中多有對未來準兒媳的不滿,卻對林輝多有維護,由此可見,那位費盡心思要嫁給林輝的人,以後的日子也未必好過了。
可也不一定,畢竟人家的娘家可以為她撐腰。好吧,現在不是擔心別人的時候,自個兒都需要擔心呢!
「休竹,我是真心喜歡你,出了這樣的事兒,是我們林家對不起你。方才與老太太談起,如果你不介意,叫我一聲義母可好?」林夫人滿是歉意地道,目光真誠多有期盼。
義母?義女?休竹詫異萬分,她還真沒料到,老太太給她找了這樣一個台階,果然人精就是人精。做不成兒媳,就做女兒,攀上林夫人這位義母,再加上林家的歉意,任家也不算吃虧。
老太太的算盤果然打得精湛,接下來的發展,應該就按照休竹的意思去了,兩家人咬死不認訂過親事,縱然外面吵得沸沸揚揚又如何?可是,所有人心裡都明白真相如何,這一點休竹也細細地琢磨過了。
越琢磨,心裡越是不安。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6:48 PM
007:赴宴(1)
休竹搖身一變成了林輝的義妹,林夫人的義女。雖然沒有舉行什麼儀式,可林夫人送來的東西還真不少,單是綾羅綢緞、四季衣裳就有許多,其餘珠寶首飾各有兩箱。好像她覺得只有這樣,才能彌補對休竹的傷害。
錢誰不喜歡?休竹也是一個俗人,何況這件事本來就是林家的錯,林家給的東西她連推辭的話都懶得說,直接收了。老太太對此也沒說什麼,好像還很滿意休竹的態度,事後董氏告訴休竹老太太的意思:姿態擺的越低,越是被人瞧不起。
一個月後,任老爺官職落實,在吏部供職,相當不錯的一個肥缺。其中也得了不少林家的幫助,為此任老爹突然對休竹也好了起來,時常抽空關心關心她。
休竹得的衣裳給了任休桃一套,改一改就能穿了。至於任休月,因為她本來就比休竹高,只好給一匹上好的料子。
任休月不屑地看了一眼,休竹很希望她拒絕,可最後她還是收了,收的非常不情願。冬靈對此非常不滿:「好像是咱們小姐求著她收下似的!」
碧翠笑了笑,沒有停下手裡的活計。冬靈歎息一聲,也開始刺繡。
古代女孩兒的生活圈子取決與長輩,任家老太太離京多年,如今上了年紀,出門走動的機會不多。董氏不是京城人,在京城就更沒有多少交際了。
這一個月,董氏就領著任家三姐妹去了馮家拜訪了一次,也去了一趟林家,那天林輝不在家,所以沒有見著。其餘時間,任家三姐妹都乖乖待在家裡,做自己想做的事兒。
因為如此,碧翠和冬靈很擔心休竹的婚事,畢竟過了年五小姐就快十五歲了,到了嫁人的年紀。可老太太和董氏一點兒也不急的樣子,倒讓她們不好說,至於當事人休竹,那好像無事人一樣。真正個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轉眼到了十月底,京城飄起了鵝毛似得大雪,今年遲來的第一場雪,這一日,任家收到了一張請帖——永昌侯七十大壽。
到了那一日,一大早,休竹就被碧翠和冬靈拖起來,碧翠把林夫人送來的衣裳全部拿出來,費盡心思地挑選,可又覺得每一件衣裳都非常好看。
最後,休竹直接找了一件普通一點兒,顏色比較喜慶的穿上。茜色小襖,湘色百褶裙,領口和袖口及裙擺,都繡了精緻的碎花,這衣裳是去年做的,花是董氏繡上去的,只穿過一次,還比較新。
碧翠覺得不好,可休竹堅持,她也不好說。最後見到任休月和任休桃,休竹覺得自己這樣穿是對的。都是任家姐妹,沒有必要她一個人穿的好,其他兩位就穿的差。關鍵是,她不能拒絕這次出行,可她必須低調。
任休月是精心裝扮了一回,桃紅色窄腰小襖,配上杏黃色百褶裙,不但不顯得臃腫,反而多了幾分嬌艷和婀娜多姿。她見休竹也穿著普通衣服,眉毛挑了挑。
壽禮昨個兒任老爺已經派人送去了,今個兒老爹有公務在身,老太太就領著任家女眷去拜壽。坐了兩輛馬車,於巳時三刻抵達永昌侯府邸外。
車水馬龍的場面非常壯觀,然而真正壯觀的是永昌侯的府邸,幾乎佔了一條街去,就連大門口兩尊石獅子也好像比任家大門口的高了許多。休竹輕歎,放下簾子,對面任休月還看得津津有味,臉上的表情也隨著變幻莫則。
到了西角門,趕車的小廝將帖子遞給門口守候的婆子,婆子過目後才叫人替換了小廝,駕著馬車從西角門進去。走了不久,耳邊傳來女人們熱鬧的寒暄聲,馬車停下,就有婆子先一步撩開簾子,扶著任家三姐妹先後下了馬車。
前面董氏攙扶著老太太,正和幾位衣著華貴的婦人寒暄,瞧見她們三姐妹,董氏便招手要她們過去。
休竹不禁掃了一眼周圍的情景,見後面還有馬車進來,前面也有許多人一邊寒暄一邊往迴廊上走,場面十分的熱鬧。只見,處處錦衣綾羅,珠光寶氣,語笑晏晏,好像京城的達官貴人基本都來了。
任家與永昌侯也算是佔了一點兒關係,林夫人的長女便是嫁給了中山侯的嫡長子,而中山侯的夫人是永昌侯的嫡長女,休竹是林夫人的義女。任休蘭的公公,馮老爺的妹妹是永昌侯嫡出三子的夫人,雖然有點兒複雜,可畢竟是有點兒關係的。
「老太太。」一位四十歲左右的貴婦驚喜地叫了一聲,隨即走過來,朝老太太行了幅禮,就抬起一張微微有些發福的臉,微笑看著老太太。
老太太蹙眉琢磨,一時想不起來,徐媽媽倒是先想起來了,低聲提醒道:「是四夫人。」
老太太恍然大悟,禁不住驚訝道:「是蘭姐兒!」
四夫人張氏微微一笑點點頭,略顯浮腫的眼皮凸起,連眼珠子都看不到了。「老太太還記得晚輩,是晚輩的福氣,前幾天回娘家,母親還向我提起老太太您呢,說您回了京城,也不邀請她聚聚,怕是忘了她。」
原來是遇上故人之女了,老太太道:「你母親身體可還好?」
張氏歎一聲,「上了年紀了,身體就大不如以前了,倒是老太太您,身體還如此硬朗呢!」
不管是不是休竹多心,總之這話聽在耳朵裡就不是個滋味。老太太的臉色果然比剛才淡了,招手招呼任家三姐妹過去,「這是我的三位孫女,快見過四夫人。」
三姐妹規規矩矩地行了禮,張氏微笑點頭,就指著休竹問道:「你就是五姑娘吧?」
聲音不大不小的,卻引來了諸多圍觀的目光。休竹真想踢她一腳,可教養不錯的她,臉上依舊帶著笑,點點頭,福福身,「休竹見過四夫人。」
一報還一報,她嗓音也格外清亮。永昌侯府邸的四夫人,是庶出四老爺的正妻,據說這位四老爺,就是一個草包,如果不是永昌侯偏愛,早就被趕出去了。不過,永昌侯去世後,四老爺和四夫人還是要被趕出去的。
「休竹。」在眾人都圍觀休竹的時候,林夫人如天神一般降臨,走過來就抓起她的手,低聲問了她冷不冷,這才朝老太太和董氏見禮問候。老太太也不想搭理張氏,就和林夫人說起話來。
來的這些客人都是有一定身價背景的,沒有幾個人願意搭理四夫人,倒是因為林夫人的關係,都走過來拜見了老太太。也有幾位老人和老太太一個輩分的,相互見禮,一路寒暄往迴廊上去了。
任家三姐妹就被擠得落後,和一群年紀相仿的女孩兒一起。任休月長得漂亮,又會說話,已經結識了幾位小姐,正努力周旋著。任休桃緊挨著休竹,走在前面,後面眾人打量的目光,休竹感覺分明。說實話,心裡很不是滋味。
「……她真的是你妹妹嗎?你們長得可一點兒也不像。」
說話的女孩年紀不過十三四歲,容貌清秀,眸光不屑地?了休竹的背影一眼。任休月感覺十分丟臉,尷尬地點點頭,好像覺得因為休竹,自己也變得被她們看不起了。
「還真的長得不咋樣,難怪會被退親呢!」那聲音不算大,可後面跟著的各位小姐卻聽得分明,低低的笑聲傳入耳畔。
任休桃身體暮地一僵,扭頭看了一眼休竹。休竹朝她一笑,雖然這些女孩兒在笑話她被退親,可語氣裡多有吃味,再加上剛才她們的家人對老太太的尊敬,就足見這些女孩的身份大概也和任家女孩一般,不見得有多尊貴了。
因為休竹不理會,這些女孩兒也甚覺無趣,嘲笑過了,就互相聊起話題。任休月不願同休竹一樣被孤立,就努力地附和著她們,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她們的態度有多敷衍。
008:赴宴(2)
永昌侯夫人與三年前去世,如今後院當家的就是永昌侯的嫡出大兒子的夫人王氏。王氏年紀頗為年輕,比四夫人張氏看著還年輕幾歲。一雙漂亮的丹鳳眼,見了誰都是一張笑臉,先見了老太太,就拉著林夫人的手,低聲問她,那位姑娘是她的義女。
休竹察覺到她們的目光,心裡咯?一跳,該不會老太太和林夫人是要把她嫁到永昌侯家裡來吧?
「休竹過來。」林夫人招手,休竹不得已只得硬著頭皮走過去了。
木木呆呆地行了個禮,「休竹拜見大太太。」
王氏扶起她,禁不住細細地打量,雖然眼底含笑,可考究的目光甚為明顯,就像挑選貨物一樣。一旁的林夫人搭腔,「這孩子平時的話不多。」
王氏便道:「不會說話也有不會說話的可疼之處,有些自以為會說話的,偏偏說出來的話也不中聽呢!」
林夫人微笑點頭,休竹大概可以理解為她們是在給自己撐腰,警告那些胡亂說話的小丫頭們,注意自個兒的嘴巴。
眼睛快速地掃一圈,果然看到很多又羨慕又嫉妒的目光,休竹很無奈,她已經低調成這樣了,怎麼還是總要引起眾人的關注呢?
不行,這個永昌侯家裡太亂了,四房人住在一塊兒,人口眾多。而且,連四夫人都一把年紀了,這王氏的兒子該有多大?還是,王氏有一位剛到適婚年紀的兒子?這樣想也不對,永昌侯這樣的人家,怕是很早就訂好了親事,哪裡能輪到休竹這個外來戶?
無論如何,這樣的人家休竹很排斥,可老太太如果非要她嫁過來呢?
「眼睛真好看,連我都喜歡上她了。」王氏放開休竹,朝林夫人笑道。
林夫人道:「我也正是因為喜歡她,女兒又嫁人了,這才認了她當我的女兒。」
王氏很羨慕的樣子,「要是我也有這麼貼心的女兒多好。」
林夫人笑容有幾分曖昧,與平日裡嚴肅的模樣相差甚遠,本來還要寒暄,因外面有客人到,王氏就招呼林夫人坐下,出去忙乎了。
休竹站在林夫人身邊目送王氏出門,這才回到老太太和董氏身邊,任休月灼人的目光落到休竹身上。因身邊其他女孩兒拉扯她,她才連忙收斂了,扭頭和那女孩說起話來。也不知兩人說了什麼,時不時地總會偷偷看一眼休竹。
林夫人從一進來就和老太太在一塊兒,見了熟人忙著寒暄,又忙著給老太太介紹。休竹和休桃只好站在她們身邊,當隱形人。不過,休竹也算是小小的名人了,想要隱身,總會接收到意味深長的打量。
對休竹來說,真的是相當的鬱悶。隔了一會兒就找了要方便的借口,董氏和林夫人囑托她快去快回,才放了她同小丫頭們一起出來。
清新冷冽的空氣迎面撲來,休竹大大地吐口氣。她不喜歡冬天,特別不喜歡冬天這樣的聚會。窗戶都關著,一屋子的人加上一屋子各種胭脂味道,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前方的池塘結了冰,被厚厚的白雪覆蓋,遠離喧嘩,走在打掃乾淨的小橋上,休竹突然有了心情看看這裡的環境。因為誰也說不準,以後自己會不會在這裡長住。
兩名小丫頭見她越走越慢,心裡著急,休竹發覺便歉意地笑道:「勞煩兩位姐姐了,其實我就是想出來走走。如果你們有事兒,就忙你們的去吧,我知道往返的路,一會兒就回去,不會亂跑的。」
兩丫頭一愣,對視一眼,隨即給了休竹一個理解的眼神。「既如此,小姐可別走遠了,奴婢們先下去了。」
休竹點點頭,「去吧。」
目送兩名丫頭離開,休竹繼續往前走,橋的盡頭是一座小山,白雪覆蓋下,松枝露出青翠的顏色,倒也是一處不錯的風景。
信步走來,剛到橋的盡頭,忽聞有人在這個地方議論自己。
「那任家的五姑娘還真是長相平凡,如今又鬧了這樣的笑話,你說大太太真會看上那姑娘?」
另一人冷哼一聲道:「依我看,若不是因為林夫人,大太太早就一口回絕了。」
「那林夫人也還不是為了兒子的前途,鬧出這樣的事兒,無論真假,終歸是不好的。現在這不是在補救嗎?如果任家一口咬定訂了親事,林夫人的兒子可就徹底毀了。」
那人又陰陽怪氣地道:「說到底,也是林家沒有將任家放在眼裡,我聽說任家老太太年輕時可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那姑娘看著挺穩重的,雖然年紀小了些,能落落大方地出現在眾人眼前,也勇氣可嘉。」這婦人若有所思地道。
「如果當真這麼好,又怎麼會傳出退親的話來?現在也不會讓林夫人忙著做媒了。我瞧著,她年紀也不小了。」
眼見著兩人走來,休竹抬頭挺胸,看她們的穿衣打扮,應該是永昌侯家裡的客人。兩人瞧見休竹,也隨即一愣,打住剛才的話題,說起另外的,裝著沒看見休竹,迅速地與她擦身而過。
休竹撇撇嘴,也學著剛才那婦人冷哼一聲,自言自語道:「論人是非,也不怕閃了舌頭!」想到她們經過自己身邊時的速度,又補上一句,「不過也是膽小鬼罷了。」
可她們說的問題,休竹還真沒仔細地想過,這個世界,十五歲就要嫁人,如果十四歲還沒有定親,就肯定是有問題的。如任休月,她因為挑剔看不上才遲遲沒有定親。那林夫人的準兒媳又是因為什麼?
哎,歸根結底,古代的女人很悲催。一生的模式就是成長,嫁人,幫丈夫管著後院和孩子,從小媳婦熬成婆,然後等死。
「喂!」
男人?休竹四處張望,這裡是女眷待的地方,怎麼會有男人出現?沒看到人,大概是自己聽錯了。
休竹自嘲地搖搖頭,繼續往前走,可那聲音又傳來,「叫你呢?沒聽見嗎?」
這回聽清楚了,真的有人,而且那聲音冷的沒有一絲人情味兒。休竹又快速地看了看周圍,終於看到左邊山腳下站著一個人。不是休竹的視力不好,關鍵是,那人穿的衣裳是白色暈染花紋,身後是雪地,衣裳和雪融合的相當好,就像是站在水墨渲染的畫裡一般。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6:50 PM
009:赴宴(3)
休竹下意識地看看自己身後,然後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感情這人將自個兒當成永昌侯家裡的丫鬟了?
「家裡客人如此多,你卻跑來這裡偷懶?說,你是誰屋子裡的人?」
孔雀男,原諒休竹這麼稱呼,她來古代好些年了,雖然沒見過多少異性,可就她瞭解,這個時代的人忌諱白色,除了家裡有白事,白色的布料一般都做鞋裡子。
這人雖長得不賴,可白色,實在是有點兒「另類」。
「你耳聾了麼?我說話你可聽清楚了?」孔雀男趾高氣昂地朝這邊走來。
其實,休竹對他第一印象挺好的,站在雪裡的白衣人,多少都有點兒唯美的味道。只多說幾句話,那些唯美的印象就全無了。
不管是永昌侯府裡的爺們,還是外面的客人,與陌生男子單獨相處,總歸是不好的。休竹連忙轉身,急匆匆地往回走。
孔雀男竟然幾步跑過來攔住她的去路,一副要教訓人的模樣。休竹翻翻白眼,正欲開口說話,耳邊又傳來一道低沉醇厚的男低音。
「這邊可是招待女眷的地方?」
孔雀男瞪了休竹一眼,忙恭恭敬敬賠笑道:「往前走便是沁香園,正是家裡招待女眷的地方。」
「既如此,可帶路返回?」
聲音雖低沉好聽,卻實在是很清冷。休竹垂著頭,終是沒忍住抬頭朝後面看了一眼。只隱約覺得這人高大威武,一身玄色袍子,其餘的都沒看清楚。
孔雀男連忙打千,笑盈盈地領著那人朝另一頭去了。休竹吐口氣,看了看自己的衣裳,雖然是不咋地,可也比永昌侯府裡的丫頭穿的好吧?再說了,這孔雀男分明就是永昌侯府裡的爺們,他會不認識自家府裡的丫頭?
看他的年紀,大概也才二十來歲……
「小姐,可算找著您了!」一名丫頭奔過來,朝休竹福福身,望了一眼遠去的兩道背影。自言自語道,「九爺怎麼會在這裡?」
休竹疑惑蹙眉,丫頭笑著解釋道:「是四老爺家的,排行九,所以府裡的下人都稱呼他為九爺。」
解釋這麼清楚做什麼?休竹問丫頭:「可是要開席了?」
「正是如此,所以奴婢才過來找您。」說完便在前方帶路。
休竹跟在後面,一邊走一邊琢磨。九爺,四夫人張氏的兒子,那個草包四老爺的兒子。原來這麼年輕!永昌侯原是先帝冊封,後來又輔佐當今聖上,很的聖上尊重,所以在京城算是大富大貴顯赫之家。
而那個孔雀男行為舉止飛揚跋扈,卻對那個人尊敬有加,可見那人的身份不一般。
來京城這一個月,雖然沒有怎麼出門,可老太太也讓林夫人將京城這些人家亂七八糟的關係大概講了一遍。當初還重點說了說永昌侯府邸,那時候休竹只想著任家與永昌侯有那麼一點兒關係,也不曾細細琢磨林夫人和老太太的用意。
休竹輕輕擺擺頭,如今已經站在了京城的地面上,又怎麼能置身事外?如果不能,那就得好好權衡一番了。耳邊響起喧嘩聲,休竹停止思索。
「可是身體不適,怎麼去了這麼久?」迎面就對上董氏擔憂的神色,休竹笑了笑道,「就覺得這裡空氣不好,所以出去透透氣。」
董氏輕歎,正巧林夫人過來邀請她們一同走。剛走到門口,就瞧見剛剛帶路的丫頭同四夫人張氏說著話兒,張氏瞧見林夫人一行人出來,就忙迎上來,「家裡客人多,招待不周的林夫人和任夫人可要見諒。」說著,意味深長地看了休竹一眼。
林夫人客氣道:「倒是我們打擾了,讓府裡各位夫人太太操勞。」
「這是哪裡的話,林夫人、任夫人,各位姑娘,這邊請。」
大隊伍基本已經離開,因林夫人和董氏要等休竹,所以才落後了。這一路走來,倒是不見多少外客,都是永昌侯府裡的下人。休竹仔仔細細地一路打量,雖然這些丫頭因為等級不同,著裝便都有差異,可到底沒有那個丫頭和自己穿著一樣。當今聖上重視節儉,永昌侯這樣的人家,斷然不會讓地下的丫頭用一兩銀子一尺的布料做衣裳。
那個孔雀男大概和他父親一樣,是個沒什麼腦子的草包。反過來想和基因也有關係,四夫人張氏也不見得是個會說話的人。休竹真懷疑,像他們這一家子到底是如何在永昌侯混下來的?
一路胡思亂想,很快就到了宴席的地方,竟是在搭了棚子的一塊四四方方的空地上,周圍用屏風隔著,又擺著幾個燒的旺盛的火爐,人又多,倒也不覺得冷。
休竹看了一眼,估計有十一二桌,已經差不多都坐了客人。張氏就領著林夫人她們往靠中間的地方去了,在主桌左下角的第三張桌子坐下。
林夫人拉著休竹坐在她身邊,任休桃和任休月就挨著董氏坐了。老太太被王氏安排在主位,見休竹來了,便不冷不熱地問:「你到哪兒去了?這是在別人家,如何能亂跑?」
張氏忙笑道:「也是府裡下人的不對,留了姑娘一人,許是迷路了。」
老太太沒再說了,倒是林夫人低聲問休竹,「你出去可遇上了什麼人?」
休竹一愣,快速地看了四夫人張氏一眼,腦袋轉的飛快,堅決地搖搖頭道:「沒遇上什麼人,就覺得屋子裡有些熱,所以出去透透氣。」
林夫人微微一笑,點頭道:「這就好。」
休竹這才注意到,馮夫人也在這一桌坐著,卻不見任休蘭。馮夫人也算年輕,還不到四十歲,看著是位極和藹的貴婦。飽滿的額頭下,是一雙銳利的眸子,只因常常掛著笑,才讓人沒有覺得鋒利,反而多了分精明。
一頓飯倒也吃的熱熱鬧鬧,飯後王氏便邀請眾人去戲檯子前看戲。這是宴會必不可少的一個節目,以往在滄州,因任休月才名在外,往往會在這樣的場合彈奏一曲。今天是不可能了,告知了老太太和董氏,便和新認識的朋友去其他地方玩耍。
老太太臉色不好,可當著眾人面也不好多說任休月的不是,只得任由她去了。見休竹和任休桃規規矩矩地坐在下面看戲,就幾不可見地點點頭。
唱了三處後,王氏終於忙完了,趁著空擋向各位年長的問好,這才找了林夫人單獨說話。她們就坐在休竹前面,聲音雖然小,隱隱約約倒也能聽見一些。
王氏說起家裡的事兒,眉頭就打成死結,「家大有家大的難處,這人口多,又沒個貼心懂事的分憂。你是知道的,原來那兒媳到底是不錯,可就是身子骨弱了些,留下個孩子也才五歲,又是個身子骨弱的……」
林夫人便低聲安慰她,王氏又道:「倒也不指望能找一個最好的……」
林夫人臉色微變,也不知該如何接下話茬,一時愣住。王氏?了一眼陪著任家老太太的董氏,到底是繼室生養的女孩,底子差了些。這一舉動,林夫人卻看的分明,想來這裡人多也不是說話的地方,便不說了。
休竹心中暗喜,王氏看不上她正和了她的心意。轉念一想,應該是找她那位丫頭立下的功勞吧,王氏定然是惱她隨意亂跑。畢竟人多,難免會遇上不該遇上的人。
那邊老太太見王氏和林夫人說完了話,雖沒下雪天氣卻冷,便要告辭。王氏領著其他幾位夫人挽留,最後親自送到垂花門前。
又是年下,各家事兒都多,林夫人和眉宇間多有愁緒的馮夫人也趁機告辭了。
回到府裡,老太太便叫了任休月和休竹去屋子裡訓話,先說了任休月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長輩都在,也不守規矩。任休月憤憤不平,老太太厲聲道:「你當你是誰?那些小姐姑娘都訂了親事,你年紀也不小,合該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
任休月咬著牙不說話,老太太不喜歡自己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以前還有老爹撐腰,如今連老爹都不怎麼管她了,她心裡如何不委屈?休竹小時候就訂了親,如今被林家退親了,緊接著就開始給她說親事,還是永昌侯府。
越想心裡越是難過,這麼長時間憋在心裡的不滿好像已經爆滿,再也容不下了。面對威嚴的老太太,大聲道:「如果老太太心疼我,我又怎麼會沒有定親?當初給休竹訂了林家的時候,可曾想過我了?如果定下的人是我,林家又怎麼會退親?」
老太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厲聲道:「混賬!五丫頭何時與林家定親了?由得你一張嘴胡說?」
休竹閉上眼,即便這個時候站出來幫任休月求情,任休月也未必會領情,只是……
任休月被老太太吼得一愣,見老太太氣得臉色鐵青,額頭上青筋凸現,腳下一軟,竟跪在地上了。休竹也跟著跪下,大家都是女孩子,休竹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和任休月比較,可她也無法阻止任休月要與自己比較的心思。
自己的身體裡畢竟住著一個成熟的靈魂,任休月才十四歲,放在原來的那個世界,她已經算是很早熟了。
010:姐妹(1)
從老太太屋子裡出來,任休月惡狠狠地瞪了休竹一眼,俊秀清麗的臉上,一對眸子還掛著淚痕,卻盛滿了不服氣和嫉妒的暗光。
休竹在心裡微微歎息,冬靈和碧翠忙迎上來,擔憂地看著她。休竹輕輕一笑,搖搖頭便往回走。
老太太也訓斥了她不該隨意亂走,休竹心裡也覺得委屈,她在女眷待的地方,怎麼能想到會遇上男人?可委屈的同時,好像也能得到某種收穫。
隔天早上,任休月那邊傳來消息,說是不肯吃飯。早上請安的時候,任休月也擺出一張幽怨淒楚的面孔,以此來與老太太抗衡。
老太太第一次沒有讓眾人陪她用早飯,受了請安禮問了問董氏家裡過年的雜事辦的如何,董氏一一答了,便讓大伙都散了。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了三天,老太太發威說四丫頭不吃飯,就不用給她準備了。慌得跟著任休月的銀翹和采荷亂了陣腳,又不敢去驚動老太太,只得找了向來穩重主意多的碧翠。
碧翠心底純良,雖不喜歡任休月孤高的做派,可畢竟是府裡的小姐,這麼鬧騰著大伙也跟著不好過。何況,這已經到了年底,大過年的誰願意看見一張哭喪臉?
但,碧翠也真沒有好辦法,只得讓銀翹和采荷暗地裡給任休月備些點心,免得真餓出病來。後來,又給休竹說了。
冬靈在一旁聽見,冷笑道:「她自個兒去撞刀尖,咱們能有什麼辦法?」
碧翠蹙眉道:「她繼續這樣,老太太心情不好,大伙的心情又怎麼好?」
「橫豎是她自個兒闖的禍,老太太雖年紀大了,心卻跟明鏡似的。你想想三小姐,還不是老太太給找的親事?雖然不能同馮家比較,可在登州,那也是個大家族。」
任休蓮婆家歷代享有清譽,任休蓮的夫君是嫡出長子,如今在登州府衙供職,是個文官。兩三年便有陞遷的機會,更重要的是,那家雖大,人口卻簡單。這門親還是老太太親自上門去求的,雖然任休蓮在家時,也不見得老太太多寵愛她,卻給她找了一門不錯的親事。
碧翠明白冬靈的意思,歎口氣道:「總不能咱們就這樣陪著她過年吧?」
冬靈不答腔,扭頭看著休竹。
休竹專心致志地練習,嘴上不經意地道:「其實,外人說起咱們家任何一個人,都不會說名字。即便真的能說出名字來,那前面定然會在前面加上『任家』兩字。」說完,正巧擱筆,看著躍然紙上的臘梅傲雪圖,微微一笑。當初自己想學水墨畫,父母怕耽擱學業不允許,後來畢業了,在生活節湊加快的現代,哪裡有這個功夫。
卻不想,一場出差意外,重生後卻迎來了這樣的機會。只是不知,那個世界的父母現在如何了?好在還有一個弟弟陪伴他們,想來也不會太寂寞。
碧翠與冬靈對視一眼,碧翠笑道:「還是小姐有辦法,我這就去告訴銀翹去。」
休竹忙攔住她,「可別說是我說的。」
碧翠笑容滿臉,「我省的。」
冬靈瞧著她愁雲散開的模樣,還沒想明白。休竹想提醒,一想冬靈也是機靈的丫頭,一會兒就能琢磨出來。就讓她看自己的畫作,冬靈被吸引,就忘了剛才的問題,一個勁兒地說,要把這當做花樣子繡出來,好給休竹做絹子。
休竹不置可否,門口卻傳來「撲哧」一聲笑,兩人抬頭望去。只見門口倚門而立著一位不過十八歲年華,做婦人打扮的女子。穿著暗紅色開襟小襖,配淺紫色十樣錦百褶裙,項上戴著赤金百獸項圈,姣好的容貌無需過多胭脂,倒也顯得白裡透紅,多有妍眉嬌態。
女子見兩人驚愕的表情,笑道:「怎麼也不叫我進去坐坐?」
休竹驚喜喊道:「三姐!」和冬靈一起迎上來,「三姐怎麼來了?也沒聽說。」
這女子也正是任家三小姐任休蓮,生母衛姨娘,去年後任休蘭兩個月嫁去登州。
「我原想著差不多一年,你這不愛女紅的性子能改改,卻不想你還是這般,絹子荷包也要丫頭們做。趕明兒你嫁人了,難不成你夫君的貼身物件也讓丫頭們幫著做不成?」到底是嫁了人,說話都與以往不同了。
休竹垂著頭,冬靈將熱茶遞給任休蓮,趁機打斷任休蓮的話茬子,笑著問道:「三姑奶奶要回來也不帶個信,這樣突然冒出來,可把我們嚇一跳了。」
任休蓮似嗔怪地瞪了冬靈一眼,笑道:「你這膽子還有害怕的?我可算是聽見好笑的事兒了。」
冬靈得意一笑,也不見惱色,又轉身給休竹倒茶。休竹便問三姐什麼時候到的?可去給老太太請安了?
「今天上午到的,就立刻來給老太太、母親請安,正巧母親在老太太屋子裡。這不,她們有事兒要說,就讓我出來找你們了。」任休蓮一說一笑,性格比以往在家時開朗許多,看來在婆家過的不錯。
休竹由衷地替她感到高興,愛情對古代女子來說是奢望而飄渺的事兒,能做到相敬如賓,安安樂樂一輩子就非常慶幸了。
任休蓮就起身去看休竹的畫作,一邊看一邊點頭,最後站在姐姐的角度提醒休竹,「這些往後可就排不上用場了,我說的話雖難聽,可也是為你好。還是多學學女紅烹飪要緊。畢竟,這東西你也不可能拿出去賣,又不能吃,又不能穿,閒來打發時間還可。」
休竹虛心受教,不是她不願意學,關鍵是沒那個天賦。任休蓮就斜眼打量她,個子不見長,身形卻比一年前瘦了些,那雙眸子還是清澈如水,臉頰有些嬰兒肥。家中五姐妹,確實不算出眾的,可林家竟然就這樣退婚。好在林夫人也算是有心人,張羅著給找了永昌侯家,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想到這裡,任休蓮微微一笑,那家雖顯貴,可也不見得日子就好過了。
「三姐可去看了四姐和六妹?」休竹不想被人如此打量,便及時找了話題。
任休蓮想起六妹就想起了自己的生母,眸子忽地黯然,又隨即掩飾起來,拉著休竹道:「你陪我去吧,聽說四妹這些日子身上不大好,咱們還是先去看看六妹,打發人過去看看四妹如何了,再去吧。」
休竹點點頭說好,冬靈也收拾了一下,跟著一同出來。見任休蓮這次回來比以往在家時更隨和,一身穿衣打扮尤顯富貴,卻沒有那貴婦的架子,心中便多了幾分親近的心。「三姑爺是陪著三姑奶奶一同來的吧?」
任休蓮滿面紅光,雙頰又染上了一點兒潮紅,真正是嬌媚的動人心魄,嬌羞地點點頭,低聲道:「一同來的,現在去見老爺去了。」
跟著任休蓮的媽媽笑道:「我們爺見少奶奶思念家人心切,特意陪同少奶奶上京的,還說往後就沒這麼便宜了,帶著小少爺就不是想出門就能出門的。」
言辭中多有對任休蓮的維護,休竹看了一眼那媽媽,穿衣打扮也與常人不同,手腕上還帶著一對赤銀手鐲,右手還有兩個赤金鑲玉的戒指。衣服的料子光滑,竟然和老太太身邊的徐媽媽一樣的體面了。
那媽媽見休竹打量自己,笑著福福身道:「五姑娘有所不知,我們少奶奶最常念叨的妹妹,就是您了。」
不該是她一母同胞的任休桃嗎?休竹似乎突然有點兒明白了任休蓮回來的目的。到了年底,哪裡有不忙的,他們卻偏偏這個時候上京,登州到京城也算不近,路上起碼要走六七天。
「三姐可是有了雙身子了?」休竹笑瞇瞇地問,清澈的眸子帶了一點兒調皮促狹的光芒。
任休蓮羞得臉更紅了,也不答話,後面的媽媽也只是笑。看來,任休蓮還沒有懷上。也是,十五六歲的女孩兒,即便出生富貴,從小養的好發育早,可畢竟十五六歲也小了些。在沒有現代醫療設備的古代,生孩子本來就是危險的事兒,還是身體成熟些好。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6:52 PM
011:姐妹(2)
任休桃也才得到消息,說任休蓮回來了,這會兒正要出門,遠遠瞧見三姐和五姐朝這邊走來,就提起裙擺不顧後面丫頭媽媽的勸阻,一路奔過來。
轉眼到了跟前,任休蓮沉著臉道:「還這麼沒規矩,都多大了。」
任休桃呵呵傻笑兩聲:「這不是瞧見姐姐回來了心裡高興嘛。」
她語態嬌憨,還帶著孩童的天真,任休蓮寵溺地摸了摸妹妹的頭頂,嘀咕道:「一年時間,也不見長高。」
一群人說著話兒進了任休桃的屋子,丫頭們忙著端茶遞水,三姐妹在一起說笑,場面熱鬧,其樂融融。任休桃纏著要任休蓮說她在登州的見聞,任休蓮也心疼這個妹妹,把沿途的風景都說了一遍。
休竹左右不見衛姨娘,便給冬靈打了個眼色,冬靈心領神會轉身出去。一會兒,衛姨娘來了,見休竹在這裡,就福福身給三姐妹請安。雖眸子裡閃動著激動的光芒,卻也不敢與任休蓮過分親近。
也不知任休蓮會住在哪兒,這會子她們母女好不容易見面了,人多又不是說話的時機。便一拍腦門,恍然大悟道:「上次三姐來信說要我寫的壽字,我已經寫好了,可我這記性不好,也不知放在了哪裡,我回去找找,如果找不著,再給三姐重寫。」
任休蓮感激了看了她一眼,忙道:「妹妹還記著,你不提醒我都忘了。我在這裡先謝謝五妹妹了!」
休竹便拉著任休桃一起出來,屋子裡忙完,其他丫頭也都出來守在門口,跟著任休蓮的媽媽倒也知趣地同休竹一塊兒出來了。「……奴婢果真猜得不錯,我們少奶奶和五姑娘最要好。」
休竹搖搖頭,「我們都是姐妹,哪裡有區別的?媽媽說笑了。」
那媽媽立刻意識到身邊還站著任家六小姐,這六小姐才是任休蓮一個母親的妹妹。尷尬地笑了笑,目送休竹等人出了院子,禁不住在心裡暗道:這五姑娘雖無出眾的相貌,心思嘴巴卻不簡單。
衛姨娘原是從小就服侍任老爺的丫頭,比任老爺還大上兩歲,歲月鋒利的刀尖在她臉上留下了許多痕跡。穿著藍色繡花襖子,青色羅裙,頭上簡單地綰了個婦人圓鬢,戴著一隻銀簪子。目光溫和,水光閃動。
任休蓮鼻子一酸,庶女,即便是面對自己的生母,也要保持距離。
衛姨娘忙道:「可別哭紅了眼,一會兒讓老太太看到了,又不高興了。」
是啊,生母在娘家依舊過著兢兢戰戰的日子,可自己又有多少差別?倘若不是相公處處維護,婆婆喜歡,那地下的人也不見得會把自己放在眼裡。想到這裡,任休蓮哪裡止得住淚。面對自己的生母,受得委屈都說了出來。
衛姨娘欣慰地笑道:「這樣我就徹底放心了,這嫁人了,誰不是從小媳婦過來的?姑爺在乎你,你婆婆喜歡你,等生了孩子,你就站穩了。」
任休蓮怕生母擔心,破涕為笑,點點頭。
「以後家去,定要好好孝敬公婆,可別偷懶,晨昏省安不可敷衍。只底下的人,也不能真的就讓他們騎上了頭,偶爾也要拿出你少奶奶的身份來壓制,太過軟弱或太過要強,都不見得有益處。」
任休蓮點頭,「您說的我都記下了。」
衛姨娘微微一笑,女兒過的好,她就心滿意足了,等過幾年六丫頭嫁人了,她這輩子算是熬出頭了。又想起一事來,慎重地叮囑女兒:「不管見了誰,你萬萬不可說起五小姐被退婚的事兒。」
任休蓮蹙眉,「好好地怎麼會退親?」
衛姨娘忙道:「才說了不能說的,你就忘記了。」
任休蓮連忙閉嘴,隔了片刻道:「您放心,我都明白的。五妹妹被退親,說是她一個人的事兒,可到底別人提起說的卻都是任家的女孩兒被退親。我和二姐是嫁出去的,家中還有三位妹妹沒有嫁人,傳出這樣的話來,誰還敢娶她們?」
衛姨娘笑容更多,嫁人了到底比以前更有見識了。「正是這個理兒,所以老太太和林家都不提這話,如今林夫人認了五小姐為乾女兒。兩家就一口咬定沒有訂過親,一則是為了保全任家女孩兒的顏面,二則也是為了保全林家哥兒。」
「可四妹和五妹也確實不小了,親事遲遲沒有定下,外人還不知怎麼議論呢?」
衛姨娘笑道:「這個就不必擔心了,老太太自有主張。」
剛剛說完話,休竹和任休桃就返回了,衛姨娘連忙站起來。休竹將字帖拿給任休蓮過目,趁機道:「三姐去看看四妹吧。」
大伙從任休桃的屋子裡出來,一同往任休月的院子去了。路上,任休蓮側目看了休竹一眼,眼裡多了幾分釋然,眼眸比剛才更明亮。
三姐妹的院子分散的比較遠,穿過迴廊,再跨過一座小橋,透過一叢積雪覆蓋的湘妃竹,隱隱約約就能瞧見任休月的院子大門了。這院子是她自己選的,離姐妹和老太太、董氏都遠一些,可這裡環境優美,難得的是清淨。
當初,休竹第一眼就看上了這個地方,雖然住不了多久。不過,任休月也看上了,那就讓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剛轉個彎,就瞧見銀翹站在門口張望,見她們來了忙迎上來,朝任休蓮行了禮,「三姑奶奶好。」
任休蓮微微點點頭,也福福身還了一禮,笑問道:「聽說四妹身子不好,我們來可別打擾她了。」
銀翹笑道:「四小姐剛剛還說要去看姑奶奶呢,這會兒在梳妝,既然姑奶奶來了,不嫌棄就進去坐坐吧。」
休竹明白,銀翹和碧翠把話帶到了。好在任休月也聰明機靈,應該是已經明白過來了。算了,就當是參觀一下吧,當初她還沒進這院子的大門,就讓給任休月了。
進門時,任休月正巧出來,有些嬌弱的臉上冷冷清清,只象徵性地和姐妹間互相見禮,又邀請大夥兒進去。即便是匆匆一眼,任休蓮也在她眼中捕捉到嫉妒,心裡不覺一聲冷笑,眼睛打量著屋子裡的佈置,嘴上讚美道:「真不錯,四妹真是心思精巧,這屋子收拾的我都不想走了。」
任休月冷淡一笑,眼睛落在任休蓮身上,從下到上,正大光明地打量了一遍,幾不可見地撇撇嘴。
眾人裝作沒看見,任休蓮哂笑著放下茶杯,叫了一聲李媽媽。那體面的媽媽就連忙過來,微微弓著背,姿態謙卑至極。任休蓮心下歡喜,笑著朝三位並排坐著的妹妹笑道:「三姐也沒珍貴的東西,就按照你們的喜好備了些小東西,妹妹們可別見怪。」
那李媽媽便叫跟著小丫頭把東西都拿來,給任休月的是一對珠釵,巧妙的是那珍珠和赤金用了點翠的工藝,又做成了葉子的模樣,看著極是漂亮。給休竹是一隻翡翠做的筆架,形象是可愛的鴨子,另外有一方墨,散發著淡淡的清香味兒,這種墨休竹還是第一次見到。給任休桃的是一隻通體碧翠的手鐲和一對漂亮的珠花。
總的老說,很是公平,沒有偏袒任何一人,可她偏偏到了任休月的屋子才將東西拿出來,就別有用心了。
李媽媽看了任休蓮一眼,夫人說的不錯,雖然少奶奶樣樣都好,卻到底有些小家子氣。
三姐妹道了謝,又陪著任休蓮說了一會兒話,便出來,一同往老太太屋子裡去了。卻不想,林夫人和永昌侯的王氏竟然在老太太屋裡。
012:過年(1)
林夫人含笑打量了任休蓮幾眼,笑道:「三姑娘愈發出眾了,都說登州是養人的地方,我如今算是信了。」
任休蓮笑容可掬,領著三位妹妹朝林夫人和王氏行禮,抬頭時快速地看了王氏一眼。見她穿著金絲鏤花小襖,下面配著石青色襦裙,頭髮簡簡單單綰了個墜馬鬢,帶著一整套赤金朝天九鳳珠釵,年紀頗顯年輕,端的是一身富貴。
想來永昌侯那樣的人家,這一身打扮算是普通了,可放在在場的人中間,那就格外突出。任休月腳下一滯,五妹真的要嫁給這樣的人家嗎?
林夫人和王氏並未多留,休竹見董氏和老太太眼底的笑意,大概可以想像她們今天下午談話的內容了。轉而安慰自己,果真要嫁,那也是高嫁。
董氏領著任家女孩兒將林夫人和王氏送到垂花門前,才返回老太太屋裡,老太太便讓董氏派人收拾幾間屋子出來,好讓任休蓮小兩口和跟著他們一起來的下人們住。
任休蓮滿臉榮幸,朝老太太拜了拜。老太太心情很不錯,又和大夥兒說了一陣子話。已到了掌燈時分,便留了眾人都在她這邊用晚飯。任老爺和任休蓮的丈夫徐宜謙,也過來了。
因都是一家人,便不用忌諱,坐了一大桌子。休竹等三位妹妹是第一次見徐宜謙,那是一位其貌不揚,卻渾身透著幹練和穩重的年輕人。擁有一雙格外有神的眸子,臉頰方正,看起來有些難以接近。
畢竟是第一次面對岳丈一家人,徐宜謙難免有些拘謹,話也不多。用晚飯,大伙留著陪老太太說話,話題多圍繞著登州風土人情和任休蓮小兩口。
任休蓮也是極聰明的女子,當著老太太的面兒都說好的,只差沒指著自個兒的丈夫誇獎他就是天下最好的夫君了。難得的是,徐宜謙自始至終都一副一本正經的表情,遇上任休蓮說的過分,才出言辯解。
老太太被他們兩口子逗得哈哈大笑,就連任老爺也笑得合不攏嘴。
「好了,老太太今個兒高興,可也該歇息了,三姑爺和三姑奶奶路上勞頓,也該讓他們下去歇歇了。」徐媽媽溫婉笑語地提醒。
老太太附和著點點頭,便讓大伙散了。
休竹與任休桃的院子挨著,兩人便一道走。路上任休桃開心地講著三姐夫,最後做了總結並展望,「……希望,五姐夫也是這樣的人!」
休竹一怔,點了她的額頭道:「你才多大,知道些什麼?」
任休桃笑道:「別當我是孩子,母親說女孩子都是要嫁人的,難不成五姐不希望嫁人嗎?而且,那永昌侯家真是氣派,你瞧王夫人那一身衣裳,就是老太太我也沒見穿過呢!以後五姐嫁過去了,也是要穿那樣的衣裳,一定非常好看!」
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任休月全身一滯,總覺得那刺耳的話是說給她聽的。雖然,她並沒有在她們身後,那話也是斷斷續續聽來的。
窗外又飄起雪花,呼嘯的北風似乎要推開窗戶,侵略躲在屋子裡取暖的人們。老太太歪在炕頭,身上蓋著一張半新不舊的羊毛毯子,手裡捧著一杯熱茶,聽完任休蓮的話,微微點頭道:「你婆婆到底是為了你好,家裡發生這樣的事兒,知道你難為才允許你們上京。可眼下也到了年底,這樣躲著終歸不對,你們住幾天就回去吧。」
任休蓮愁容不展,垂下眼簾輕輕點了點頭,又聽到老太太道:「既然是叔叔們吵著要分家,就分了吧。」
任休蓮一歎,要說話卻又不知說什麼,心裡煩的要命。分家豈是說的那麼簡單?徐家主宅原來並沒有如今這麼大,也是徐宜謙的父親後來買了周邊的地,蓋了屋子起來。現在這一分家,大宅子也要拿出來分。任休蓮想到這裡,心裡就非常不平衡。
公公不在世了,婆婆又是個軟弱的性子,丈夫雖然維護自己,卻對這些事兒都不上心。來京城之前,如果不是任休蓮讓徐宜謙咬住口不吱聲,怕是已經分家了。
任休蓮料定了那些堂叔是欺負他們這一家沒個當家的人,才讓下人們也不將他們放在眼裡!原想著娘家人到了京城,能借借娘家的勢力,豈料老太太竟是這般說辭。
到了董氏屋裡,董氏見任休蓮陰沉著臉,又見衛姨娘一臉的擔憂,心裡也明白了幾分。任老爺昨個兒就說了徐家的問題,還讓她勸勸任休蓮,讓他們在年前回去。
讓玉珠到了茶,董氏讓任休蓮坐在軟榻上,將屋子裡的外人支開,只留了衛姨娘在這裡服侍,才微笑著對任休蓮道:「這裡沒有外人,有什麼話你就說吧,憋在心裡也不好。」
任休蓮看了看董氏,見她目光溫和,笑容貼切。不禁就想起以前的日子來,那時候白姨娘和王姨娘正得寵,整日耀武揚威,董氏也是這般。沒有生氣,也沒有傷心,甚至會處處避開她們。可最後……
那張笑臉的背後,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與徐家的人比起來,她明顯要可怕許多。
任休蓮語塞,突然領悟到自己面對的敵人並不可怕。至少徐家人會把心裡所想的都在臉上表達出來,即便面對外人,大家一致表現出來的團結,會讓任休蓮一度覺得噁心。可也正是因為如此,徐家才一直沒有落敗。
「我原想著多住些日子,又怕婆婆在家沒人照顧,想了想,還是早些回去的好。又是年底,家裡事兒也多。」任休蓮釋然一笑,雙眸生輝。
衛姨娘終於放了心,董氏微微一笑。任休蓮便不打擾她們,說是要去看看三位妹妹。目送任休蓮離開,董氏笑著對衛姨娘道:「你總該放心了,並非老太太不願意管這事兒,畢竟咱們都是娘家人,過多的插手親家家
裡的事兒,就是咱們失禮了。」
王姨娘點點頭,見董氏面露愁容,知道是操心四丫頭和五丫頭的婚事。衛姨娘寬慰道:「五小姐穩重大方,王夫人也瞧著喜歡,這事準沒錯。」
董氏道:「你不知,若是王夫人沒有相中五丫頭,就怕永昌侯四房的張夫人要提親。雖是庶出,可到底不是咱們家能拒絕的。」
衛姨娘心中一驚,道:「永昌侯這樣的人家,斷不可做出這樣的事兒來。」
董氏苦笑道:「若是個識大體的也罷,可偏偏那個是不識大體的。」
衛姨娘說不出話來,正巧有管事婆子進來回事,暫且打消了董氏的煩惱。
任家到京城的第一個年,總的來說過的還不錯。三姐妹得了老太太和董氏的紅包,還拿到了馮夫人和林夫人送來的新年禮物,此外還有一個意外的收穫,永昌侯的王氏和張氏都給任家三位女孩兒送了禮物。
冬靈收撿的時候,喜滋滋地朝碧翠念叨:「京城果然不錯,如今小姐的妝奩匣子都快裝不下了,趕明兒要找個木匠師傅做一隻大的才行!」
碧翠心情也跟著愉悅,笑容滿面。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6:53 PM
013:過年(2)
大年初二,在馮清的陪同下,任休蘭回來。看她臉色臘黃,人也清瘦了許多,老太太渾濁的眸子閃著水光,休竹也才知道,原來任休蘭已經有了身孕。十六七歲的女孩就要當媽了,不知為何,休竹手心起了一層冷汗。
任家在京城也沒多少親戚,初三董氏帶著三姐妹去了馮家拜年,倒沒發生什麼事兒,可不提。
初四去了林家,無可避免地遇見了林輝。這是三年後休竹第一次見到林輝,站在積雪覆蓋的青松前面,穿著寶藍色金絲繡織袍子,髮絲用白玉髮冠綰了,披著一件駝色銀鼠大氅。白淨的肌膚,飽滿的額頭下是一雙漂亮狹長的鳳眼,鼻樑高挺,薄唇,下巴略尖,很標準的一張明星臉,即便是放在休竹原來生活的世界,也是相當出眾的。
任休月似笑非笑地看著休竹,見休竹臉色平靜,從容地福福身,不覺撇撇嘴,又打量了林輝一眼。
董氏神色有幾分尷尬,隨即掩飾起來,林輝朝她作揖,「見過嬸娘。」
董氏笑了笑,正欲說話,那邊林夫人已經迎了過來。林輝站在一邊,視線落在休竹身上,三年不見,原來她已經變了。不知不覺,目光中便多了幾分歉疚,若不是他酒後失言,她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聲名狼藉了。
休竹眼觀鼻,鼻觀心地站著,知道有很多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可這一天早晚都要面對的。作為一個被拋棄的對象,是不是該傷心一下?可她一點兒也不覺得傷心,自己太平凡,林輝太出眾,這樣的人如何叫人放心?即便他不願去招惹多餘的女子,也難保其他女子不來招惹他。而他那位未婚妻不就是現成的例子?
長痛不如短痛,休竹沒有那麼果斷地斷定,自己看透一切就真的不會對朝夕相伴的人動情。她不冷血,她也有一顆心。
可,這個世界,真心又如何?不真心又如何?
「……只顧著說話了,瞧瞧五丫頭,鼻尖都凍紅了。快去屋子暖和暖和。」林夫人笑著拉起休竹的手,打斷了休竹自我的思考。
一行人便一路說著話往屋子去了,任休桃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林輝一眼,見他站在原地發呆,眼神複雜卻叫人心中一顫。扯了扯休竹的衣角,用眼神示意她去看。休竹淡淡一笑,輕輕搖搖頭。任休桃只得自個兒歎息,又回頭望去,卻已經不見林輝的蹤影。
林夫人家中還有兩位親戚,正好湊齊了一桌牌,平常時候也沒這麼清閒,難得過年,林夫人就拉著董氏坐下來摸牌。
任家三姐妹便坐在旁邊看,古代女子的娛樂方式極少,摸牌是大眾娛樂的一種方式。以前在滄州,有要好的夫人來來往往,常常會陪著老太太摸牌。休竹便也看會了。
任休桃對這種活動很不感興趣,肚子裡又憋著一些話,坐在錦杌上,左右移動。休竹看的明白,便告知了林夫人和董氏,到外面暖炕上坐著喫茶點。
任休月不和她們說話,自己去了外面,林夫人叫了兩位媽媽陪著。
一時屋裡也沒人,任休桃才低聲道:「五姐你沒看到,方才林家二公子的眼神很……」找不出適合詞語形容,任休桃有些急。
休竹笑道:「以前義母就說過了,讓咱們叫他二哥哥,說起來,咱們倒是撿了一個便宜哥哥呢!」
任休桃撇撇嘴,她一直覺得五姐很厲害,但五姐對這件事的態度,她怎麼想都覺得不該。擺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嚴肅地看著五姐,半晌才蹙著眉頭道:「林……林家二哥我瞧著也不像那樣的人。」
休竹忍不住笑了,「哪樣人?」
「就是那種見異思遷的人,我覺得一定是什麼什麼……」
「好了!」休竹臉色略沉,低聲道,「五姐是最後一次提醒你,往後我可就不提醒了,如果你不想老太太罰你不許出門,這話以後就別說了。」
任休桃不甘心地閉上嘴,休竹想著是自己話說重了,就抓了矮几上的乾果遞給她,笑道:「我吃著這干龍眼很甜,你也嘗嘗。」
任休桃笑瞇瞇地接了,一邊吃一邊說起其他話題。正說的高興時,有媽媽進來稟報,「夫人,唐夫人來了。」
正在算錢的林夫人一愣,隨即明白過來,眼裡閃過一絲暗惱,就朝董氏笑道:「是禮部尚書唐大人的夫人。」
禮部尚書唐家,也就是林輝的未來岳丈。董氏忙忙地站起來,兩位林家的親戚也站起身整理自個兒衣裳。林夫人朝外面喊道:「她們到了哪裡了?」
那媽媽立刻回答道:「怕是已經進了後院。」
如此也來不及迴避了,林夫人帶著幾分歉意地看著董氏。董氏也快速地收起胸膛中萬般感覺,溫和地笑道:「只怕是不方便,我們……」
「有什麼不方便的?她是客,難不成你們就不是客了?」林夫人又吩咐身邊的丫頭,「去廚房通知一聲,今天中午客人多,叫多備些飯菜。」
外間,任休桃自打嘴巴,喃喃低聲道:「都怪我這張嘴,剛說著就來了,真是掃興。」
休竹已經從炕頭上下來,見林夫人、董氏等人出來,就詢問地看著董氏。林夫人拉著她的手笑道:「你們就在這裡等著,我去去就來。」
休竹點點頭,林夫人放開她的手,董氏就立刻握住她另一隻手。溫度從掌心源源不斷地傳來,似是在給她打氣。
任休桃說的不錯,真是掃興。大過年的怎麼偏偏在這個時候,遇上搶了自個兒親事的唐家人?休竹真懷疑,那唐家小姐是不是知道她今個兒來了林家,所以故意選了今天來拜訪?大年初四,家裡怎麼說也有親戚不是?唐家又不是和任家一般,才來京城落戶的!
林夫人剛走出院子,迎面就瞧見唐夫人、唐怡珍,並身後一眾丫頭婆子朝這邊走來。熱情地迎上去,「怎麼也不傳人說一聲?正想著明天去拜訪夫人。」
唐怡珍笑盈盈地福福身,「怡珍請夫人安。」
林夫人連忙扶起她,瞧著她黛眉下一雙璀璨生輝的眸子,小巧的鼻尖微紅,白淨的雙頰也因為很冷有些紅,嘴唇卻水潤透著光澤。尖尖的瓜子臉龐被雪白的兔毛大氅襯托著,俊秀嬌弱,清新可人。
誰能想到,就是這麼一位看著楚楚嬌弱的女子,卻有那麼大膽的行為。這以後,還能做出什麼事兒來,可就難以預料了……
哎,現在想這些還有什麼用?林夫人隨即收起心思,和唐夫人互相拜年,請她們進去。
014:過年(3)
唐夫人瞧著比林夫人年長,四十來歲,穿著一品紅金絲繡花裌襖,外面罩著一件同色花樣的褙子,高額頭、小眼睛,笑起來魚尾紋非常明顯。雙頰略高,瘦臉,不見得年輕時有多漂亮,生出來的女兒卻和她一點兒也不像。
「原來林夫人家裡有客人?倒是我們打擾了。」唐夫人說著,扎扎實實地看了董氏一眼,又看了看董氏身邊的兩位女孩。
林夫人便笑著做介紹,「這位是任夫人,這兩個是任家姑娘。」又拉著休竹的手,寵溺而溫柔地道,「這位就是我的乾女兒了,另外兩位是我嬸子。」
那兩位親戚雖常來林家,卻極少遇見唐夫人這樣的貴婦,聽見林夫人介紹,就連忙站出來,獻媚地行福禮。唐怡珍也規規矩矩地拜見了長輩的,只抬頭一瞬,方在她眼中瞧出一絲不屑。
眾人免不了一陣寒暄,方才落座。休竹就坐在林夫人身邊,任休桃也挨著她坐。其他客人都坐在椅子上,為首的是唐夫人,接著便是唐怡珍,另一邊坐著董氏和林家的兩位親戚。
丫頭們上了茶,休竹輕輕呷一口,透過騰升起的水汽,發現唐怡珍一直盯著自己瞧。心中一陣好笑,索性抬起頭,大大方方地朝她望過去,讓她看的清楚明白。
唐怡珍見休竹目光坦蕩,自己反而覺得臉頰滾燙,又不肯服輸,兩個女孩便這麼互相對望著。
唐怡珍覺得休竹確實很普通,配不上美男子林輝。休竹覺得唐怡珍確實很漂亮,如果不是兩人之間發生了不愉快,她很樂意認識這位女孩。畢竟,她的行為舉止,休竹很是羨慕,也曾一度想過要活的張揚,畢竟自己腦子裡擁有這個世界的人不知道的東西,可理智又告訴休竹,張揚未必妥當。既然來到了這個世界,就好好地按照這個世界的法則活下去,上輩子過的平淡,死的時候唯一遺憾的是沒有多時間陪陪父母。
這輩子,她也想平安一世,死時沒有太多遺憾。
「五姐?」任休桃輕輕扯了扯休竹的衣角,目光不善地看了唐怡珍一眼。耳畔傳來唐夫人不冷不熱地聲音,「看來我們真來的不是時候……」
林夫人笑道:「這是哪裡的話,咱們本該多多走動,只因想著貴府客人多,不便打擾,便想著隔兩天清閒些去拜訪的。」
唐夫人輕輕哼一聲,便又笑著朝董氏道:「你們才來京城,可有不習慣的?雖然我們兩家以前沒有來往,這往後也算是熟人了。」
董氏笑容妥帖,不卑不昂地道:「唐夫人說的是。」
唐夫人只覺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使不上力,不覺有些掃興,轉而朝唐怡珍道:「你與她們姊妹年紀相仿,我們長輩的說話,你們小輩的不愛聽,就出去逛逛吧?」
井然一副主人做派,林夫人心中不滿,忙笑道:「外面天寒地凍的,不如我叫丫頭們備些果子點心,你們三個女孩兒就坐在炕頭上說說話吧。」
唐夫人的話被駁回,唐怡珍臉色微霽,忙笑道:「還是夫人慮的周到,想來她們一直生活在南方,初來咱們北方,禁不起這樣的寒冬。」
言外之意也貶了任家女孩一回,休竹笑容可掬地望著林夫人和董氏道:「我就想著去賞雪,只是一路走來院子裡的雪都被清理了一二,也沒好看的。」
唐怡珍明白對方是說自己沒有眼光,氣得暗咬牙,瞪著休竹。任休桃吃吃笑道:「我曾瞧見五姐一幅寒梅映雪圖,想來那樣的景致家中並沒有,也不知五姐是哪裡看來的?」
林夫人驚訝道:「原來五丫頭會畫畫?」
休竹謙虛一笑,董氏道:「不過是小孩子頑劣畫著玩兒。」
林夫人不贊同地搖搖頭,又想起一事來,「我就愁著家中做衣裳都是那麼幾個花樣子,早知道你會畫,何不請你畫幾個花樣子?」
「夫人不知,三姐就喜歡五姐的花樣子,以前在家做荷包、絹子,都要五姐的花樣子。」任休桃說著,翻出自己的荷包遞給林夫人瞧,「這就是五姐畫的花樣子。」
林夫人便拿過來細看,只見小小的一隻荷包上,竟然有幾十朵層層疊疊的梨花,精巧別緻,看著好像就能聞到花香。不由得大大讚賞了幾句。
任休桃忍不住示威地看了唐怡珍一眼,唐怡珍不緊不慢地走過來,瞧了幾眼,笑著朝休竹道:「原來不知妹妹還有這樣的手藝,這荷包真是漂亮,送我一隻可好?」
任休桃連忙搶了回去,收進懷裡,嘴裡嚷嚷道:「這是五姐送我的!」
她表情純真,微微翹著嘴,倒不顯得失禮,只覺得可愛極了。眾人忍不住笑起來,唐怡珍撇撇嘴,冷哼一聲道:「不過是個荷包,真是小家子氣!」
董氏忙站起身,眼神微怒,要任休桃將荷包送給唐怡珍。任休桃不肯,還說這已經是用過了的舊的,送人不好。休竹還正服了任休桃這直白的話語,估計唐怡珍聽到了也會想,這是不是話裡有話,暗示她搶了別人的看不上的舊東西?
看唐怡珍氣得微紅的眼,大概休竹的猜測並沒有錯。
「既然唐小姐如此喜歡,妹妹這裡還有一隻荷包,是今個兒早上才戴上的,還是新的,就送給唐小姐了。」休竹將自己的荷包解下來遞過去。
如此這般,唐怡珍不接反而顯得有失大體了。看她吃癟的模樣,休竹心裡小小地樂了一下。她不愛麻煩,可並不代表避讓之後還任由旁人欺負她。第一次遇上唐怡珍的挑釁,算是小贏了一回,不過也虧得任休桃這丫頭。
唐怡珍只得不情不願地接了,又把自己腰上戴著一隻玉珮解下來送給了休竹。
唐夫人見愛女吃癟,也不忌諱人,和林夫人說起婚嫁諸事來。唐怡珍聽了,驕傲而不屑地看了休竹一眼,休竹很配合地露出一抹傷神,隨即也對她展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唐怡珍冷哼一聲別開臉。
正巧,透過敞開的門瞧見雪地裡一雙人朝這邊走來,仔細一瞧,才發現竟然是任休月和林輝。
唐怡珍休地站起身,動作之大,帶的椅子差點兒倒了。眾人疑惑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林夫人和董氏幾乎同時站起來,唐夫人就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盯著林夫人,「那位姑娘是誰?」
董氏已經出去了,緊幾步走過去接替了林輝的位置,三人便一同進了屋。屋子裡的女孩兒,三位是任家女孩兒,因為休竹也算是林輝的妹妹,另外一位是未婚妻,又都是自己人,便不用迴避。
林夫人見任休月一瘸一拐地,忙問她怎麼回事兒?任休月忍著疼痛,低聲道:「不小心崴了腳,恰好林二哥經過,就扶著我回來了。」
「可派人請了大夫沒?」這話問的卻是林輝,林夫人聲音嚴厲冰涼。
林輝發現唐夫人和唐怡珍,正暗惱自己不該送她回來,任休月已經搶著回答道:「不用麻煩,不礙事的。」
其實,林輝還替她檢查過,說是沒有傷到骨頭,可這話任休月不敢說出來。她也發現了有一雙火辣辣,直勾勾的眼落在自己身上,不覺抬頭望去,見唐怡珍與林輝之間的眼神交流,大概也猜到了這位女子是誰。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6:55 PM
015:親事(1)
那一刻,各種情緒在任休月胸膛裡翻騰,如果當初老太太不偏心,讓自己和林輝定了親事,現在就不會有唐怡珍的存在。如果,沒有休竹……
嫉妒、恨意,讓她那雙原本清麗的眸子黯然失色。
離開的時候,路過林家花園。白雪覆蓋的假山後面,隱隱約約傳來一陣爭吵。休竹無奈地閉上眼,她與唐怡珍對上了,畢竟唐怡珍理虧,而現在,任休月卻理虧了。這唐怡珍快人快語,只怕有關任家姑娘的傳言會越來越難聽。
董氏心情不好,即便臉色平靜溫和,眸子裡卻透出一股子冰冷。坐在馬車裡,一路上沒有說一句話。任休月尚未從自己的思維裡走出來,仍舊不善地盯著休竹的側面,任休桃察覺到馬車裡的氣氛怪異,也安安靜靜地坐著。
回到家剛到午時,董氏領著三姐妹去見老太太。老太太不曾料到她們這麼快就回來了,驚愕之餘便詢問董氏,董氏淡淡道:「四丫頭腳崴了,也不便多留,便回來了。」
老太太就忙問任休月怎麼樣了?任休月答道:「不礙事,就是有些疼。」
老太太歎口氣,神色中也不見惱色,道:「那就好好兒呆在家裡,這段日子就別出門了。」
任休月心中一驚,忙不動聲色地點點頭,讓采荷和銀翹扶著回屋子裡去。休竹和任休桃也識眼色地告辭了。
她們前腳走,老太太接著就問董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
董氏斟酌片刻,道:「不曾想唐夫人帶著唐姑娘後一步也去了林家,四丫頭外出賞雪,不小心崴了腳,恰好林家哥兒送她進屋,被唐夫人撞見了。」
老太太聽了,氣得厲聲吼道:「這個四丫頭,越來越不成樣子了!」
董氏蹙著眉頭,琢磨著安慰老太太道:「她也還是孩子。」
「也不小了,今年就要出閣,她這麼鬧騰,哪個清白人家願意要這麼一個不安分的媳婦兒?」老太太這些天偶感風寒,這一氣禁不住咳嗽起來。董氏和徐媽媽連忙幫她順氣,徐媽媽溫聲勸慰道,「兒孫自有兒孫福,您可別為了這些事氣壞了身子。」
好半晌,老太太才緩過來,臉色依舊陰沉,朝董氏道:「你去找老爺來,我有話說。」
董氏點點頭,連忙出去叫人看看老爺回來沒,又回到屋子裡,見老太太歪在炕頭,枕著引枕閉目養神,徐媽媽忙著倒茶,她便走過去,輕輕抖開羊毛毯子,蓋在老太太身上。老太太忽然握住她的手,低聲道:「你也別怪我不替五丫頭爭,五丫頭的好處多著呢,那林家哥兒想來也不過是個膚淺的下作胚子。這樣的親事退了也好,往後嫁了永昌侯,雖是繼室,可咱們這樣的人家,也算是高攀了。五丫頭聰慧過人,與眾人周旋也不見得要吃虧。」
董氏輕輕點點頭,繼室,自己也是繼室。可就像老太太說的,這樣的親事算是高攀了,拒絕了以後五丫頭還能嫁得出去嗎?
徐媽媽端了熱茶過來,笑盈盈地道:「老太太說的不錯,我瞧著五小姐穩重大方,是個難得的人兒。」
董氏輕輕一笑,見老太太睜開眼,便扶著她坐起來,「夜里長,媳婦就在這裡陪老太太說說話,解解困。」
老太太點頭,又想到她們從林家回來還沒用過午飯,便叫婆子把飯擺在這裡,讓休竹和任休桃過來用飯,至於任休月,叫人送去她屋子裡,崴了腳就不用過來了。
剛剛吃了飯,任老爺披著一身雪花回來,口內念叨:「在何大人府上遇見了靖南王,耽擱了這半日。」
董氏幫他脫下披風,一邊彈上面的雪,一邊問:「可用過午飯沒?」
任老爺點頭道:「用過了。」就連忙走到老太太跟前作揖,「老太太感覺好些了沒?」
老太太見他一回來就趕過來看自己,心裡歡喜,點頭笑道:「好多了,快到爐子前去暖和暖和。」
任老爺應諾,便往椅子上一坐,董氏從香珠手裡接過茶盅送過來去,朝休竹和任休桃使了眼色,兩姐妹拜見了父親,便退下去了。
任老爺目送她們兩人背影,才想起不見四丫頭,便問董氏。董氏看一眼老太太,不等回答,老太太就沉著臉道:「你再這麼寵著她,可就是害了她。今個兒好端端地去了林家,就崴了腳。」
任老爺明白這話裡還有沒說的,神色訕訕的,端著茶杯呷一口。
屋子裡的丫頭婆子忙完了便都退出去,老太太這才道:「你來京城也有兩三個月了,可瞧見好的年輕後輩?四丫頭的婚事,我老人家看上的,她看不上,你自個兒給她瞧一個吧!」
任老爺心中一驚,原想著老太太在給五丫頭說親事,四丫頭怕是也有了著落,卻不想還沒給四丫頭看。扭頭瞧了董氏一眼,見董氏愁眉苦臉的樣子,又想董氏溫柔體貼,不是喜歡爭的人,定然也不會因為王姨娘而另眼相看四丫頭。
心中稍安,想了想道:「我倒是相中了一位年輕的後生,如今是翰林院的庶吉士,今年二十一歲,不曾聽說成了家。」
「如此,你就打聽打聽,如果家世清白,就找人去探探他的口風。四丫頭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大戶人家未必就能過的穩當。」老太太語重心長地道。
任老爺如今到了京城,接觸的人多,看到的東西也多。老太太的顧慮,他也明白,更明白四丫頭的性子。
老太太又說起休竹的婚事來,任老爺頓時眉飛色舞,即便四丫頭嫁得不算好,五丫頭卻有幸能去永昌侯家。而他任老爺,到京城短短數日,就快成了永昌侯的親家了。回想這一切,原來就是從看清了王姨娘和白姨娘之後,他的官途才一路順暢,此時此刻,任老爺找回了年輕時的熱血,那股子燃燒的激情將他心中沒有兒子的痛,也燒的蕩然無存。
屋子裡,三人說的熱鬧,就如同外面熱熱鬧鬧的雪花。窗欞子外,一名小丫頭突然鬼鬼祟祟地從柱子後走出來,見四下無人,就提著裙擺,踏雪奔出院子,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見了。
王氏到底是看上了休竹什麼?這是休竹苦思冥想也想不通的,一個眾人皆知被退親的姑娘,即便本身沒有大問題,那也一定存在小問題,何況自己長得這麼普通。
休竹看著鏡子裡嘟起的臉頰歎口氣,生母是繼室,難道自己也要走上繼室的道路?雖然,那個繼室夫人還是有很多人眼紅。
繼室,意味著後媽!休竹趴在書桌上一動不動,眼前放著林夫人送來的顏料,五顏六色的像七彩虹,特別是那硃砂,比以往休竹叫婆子在外面買的一般的要好許多,林夫人說,這種顏料不易掉色。
休竹百般無聊地拿起筆,倒弄著顏料,突然腦子裡靈光一現。休地坐起來,彎起嘴角露出一個大大的笑,一個滿臉紅斑的姑娘,估計永昌侯家的人都看不上,當然也包括四夫人張氏。
見屋子裡沒人,休竹連忙用水調了顏料,正要拿起筆照著鏡子往臉上畫,不想耳邊傳來一聲巨響,房門被人一腳踢開。嚇得休竹右手一顫,筆從手中滑落。
抬頭望去,見滿臉怒意的任休月,瞪著一雙緋紅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她。
016:親事(2)
二月初二,花神節,這一天即便是養在深閨中的女孩兒,也能隨著家裡的大人一同外出踏青。往年在滄州,老太太也會選擇這一天去廟裡燒香拜佛。
從年前休竹就開始盼望這一天的到來了,不曾妄想能去街上逛逛,卻能透過簾子看看市井的熱鬧。可是,夢想就這樣被破滅了,因為王氏發了邀請函,置了一些酒席,請了戲班子,要請林夫人一家,任家夫人及各位小姐,還有其他京城貴婦小姐,到她家去共度花神節。
董氏捧起休竹的臉,蹙著眉頭吩咐碧翠,「再上些粉。」
休竹苦的一張臉都扭曲了,只見臉上的粉刷刷地往下掉,只得求饒:「娘,您瞧瞧我現在成什麼樣了?」說著,打了一個噴嚏,白的、紅的,空氣中全是這些粉末。
董氏無奈地歎口氣,「好端端的,怎麼一夜之間,臉上就在長了這些紅斑?」
休竹暗地裡道,當然是我的傑作。可不敢露出半點破綻,同樣蹙著眉頭,十分苦惱地樣子,「我也不知道,也沒個頭疼腦熱的,無緣無故就長了這些紅斑。娘,要不今天我就不去了。」
董氏立馬道:「這怎麼成?王夫人就是為了叫你去,才請了那些人。原本打算讓人瞧瞧,咱們家的五丫頭那點兒比不上別人,偏偏你又……」
休竹想起那天任休月的瘋狂舉止,相信她一定很想去。「要不,就讓四姐去吧。」
董氏沉下臉來,「我何曾不想讓她去?只是老太太不許。」
休竹也不知該如何對待任休月,從她來到這個世界,就發現她和任休月八成是上輩子的仇人,所以這輩子即便做了姐妹,也與仇人無異。休竹不想害她,只是想到她掐著自己的脖子,那股叫人窒息的感覺,胸膛裡就燃燒起火焰。
任休月以前想嫁去林家,因為林家相中了休竹。如今看著妹妹被退了婚,卻能嫁去比林家更顯赫的永昌侯家。而她卻要被疼愛自己的父親,許配給一個沒有背景,沒有身價的翰林院庶吉士,即便此人才高八斗又如何?要多少年才能與二姐和三姐相提並論?而到了那個時候,自己再如何風光,也已經是黃臉婆,糟糠之妻。
晨光從窗欞子照進來,金色光束中飛舞著細小的顆粒,任休月失神地盯著它們,心中的不平衡,讓她發了瘋似的,伸手去打那些細小的顆粒,嫉妒它們可以自由地在空中飛舞盤旋,而自己卻被關在這屋子裡出不去!
正值瘋狂之際,門上卻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任休月憋著一股子火氣衝著門口吼道:「滾遠點兒!」
「月兒,是娘。」王姨娘只穿著一件舊的藍布褙子,早沒了昔日的美貌,只剩下清瘦蠟黃的一張黃婆臉。又怕有人經過,禁不住四處打量,才低聲道,「你聽著,老太太她們都忙著準備去永昌侯家,這邊沒什麼人。你自個兒在屋子裡梳洗打扮一下,一會兒我來接你。」
任休月聽到生母的聲音,委屈地哭起來,嗚咽道:「娘,我好想見你。」
王姨娘鼻子一酸,想起昔日任老爺的恩愛,在府裡的地位,又看看自己身上破舊的衣裳,忙擦了淚道:「月兒,娘知道你心裡的苦,你聽著,只要你能嫁去永昌侯家,老爺就不會像現在這麼對待娘了。」
「可是,老太太根本就不許我去。」
「我沒有讓你跟著老太太一起去,我聽人說,王夫人是邀請了任家所有女眷的,你也去過永昌侯府邸,大家都是熟臉。一會兒等她們都走了,娘想辦法找人送你去。」王姨娘說著,不禁握住拳頭,又道,「五小姐昨個兒長了一臉的紅斑,她本來就長得醜,你比她漂亮,只要你去了,自然就能把她比下去。」
任休月到底還有有幾分畏懼老太太,猶豫著不知該不該聽生母的話。王姨娘見裡面沒動靜,生怕女兒怯場,忙道:「你真甘心看著樣樣比不上你的五丫頭嫁去永昌侯那樣的人家?還有,你想想娘,再想想以後,等你嫁去了永昌侯家,等你丈夫成了侯爺,你可就是侯爺夫人。娘在任家,也算是站穩了腳,到了那個時候,任她董狐媚子再多手段,老太太、老爺都會給我留幾分薄面。」
任休月一邊聽生母說話,腦子裡便構思起她說的藍圖。二姐嫁去了馮家,回來後便處處表現出一副看不起自己的模樣,就是任休蓮也穿金戴銀地回來,給她們三位妹妹的禮物,也都是極名貴的。如果自己真聽父親的話嫁給翰林院的窮庶吉士,又如何與二姐和三姐比較,更不能與休竹比較了。
如今,老太太不喜歡自己,爹爹也不喜歡自己,除了生母王姨娘,還有誰是真心實意地疼愛自己?與其說王姨娘勸說起到了作用,倒不如說任休月原本就有這個想法。隨即恢復鎮定,仔仔細細前前後後地想了一遍,對著門堅定地道:「娘,您放心,女兒絕對不會給您丟臉!」
王姨娘聽了這話,終於放心地笑了,「你好好梳洗打扮,穿最漂亮的衣裳,一會兒我會讓采荷陪著你去。」
任休月愣住,「采荷?」
「你放心,采荷這丫頭是我帶進府的,她絕對不會背叛咱們。你去了,當著眾人面,老太太、董氏也不敢給你臉色瞧。所以,你這一次去,只能成功不許失敗,否則等你空手回來,董氏又握住了你的把柄。」
任休月心中一驚,隨即又被美好的未來替代。連忙從床上爬起來,嘴裡說道:「娘,你先躲起來吧,只怕送早飯的人要來了,讓她們瞧見您,怕是會誤事兒。」
王姨娘聽她語態鎮定,連忙答應,見四周無人,忙忙地跑出去。
休竹深吸一口氣,火急火燎地解了腰上的帶子,朝董氏道:「娘,這樣穿衣裳,我還怎麼吃東西?」
董氏剛覺得這樣打扮窈窕些的,聽了休竹的話,又見她臉色通紅,像是血脈倒流一般。只得歎口氣打消了念頭,蹙著眉頭道:「這可如何是好?臉上的紅斑遮蓋不了,衣裳又……」
「娘,我就是這個樣子,他們若是看不上,那就看不上吧。難不成你要我以後嫁過去也天天穿這樣的衣裳?大概還沒兩天,我就餓死了。」休竹長長吐口氣,正兒八經地盯著董氏道,「我原本就不夠漂亮,如果她們要漂亮的女孩兒,何必看中我呢?上次我就是平常打扮去的,難不成今個兒就變了樣?然後不久之後,我又變回原來的樣子?」
我又不是百變小櫻,這句話休竹在心裡對自己說。
董氏笑起來,指著休竹朝徐媽媽道:「你瞧瞧她,我不過說了兩句,她就回了我這麼多句,也不知這些歪理,她是從哪裡得來的。」
徐媽媽笑盈盈地看著休竹,道:「細想五小姐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的。王夫人早就見過咱們五小姐,倘若是嫌棄咱們五小姐,那就是沒眼光。何況,真嫌棄也就不會選了今天這樣的日子請咱們去了。」
董氏也覺得有理,終於放過了休竹,不用刻意用帶子束腰,不過還是免不了要被細細地裝扮。種種跡象都表明,估計今天就能見到王夫人的兒子,讓他看一眼未來媳婦兒是什麼樣。
休竹真心希望那人也同林輝一般,這樣自己半夜裡爬起來的努力就算沒有白費了。最後,又想起一個嚴肅的問題,臉上的紅斑用水能洗的掉嗎?如果洗不掉,自己豈不是要一輩子頂著一張紅斑臉?
哎,哎,果然是有得必有失。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6:57 PM
017:親事(3)
因徐媽媽特特地趕過來看她們收拾的如何了,董氏自然不敢太慢,雖然最後忍舊對休竹的妝扮不滿意,也只能如此了。
一步三回頭地糾結休竹的臉,弄得休竹都有負罪感。一個走神,她想起自己方纔的話,不過是紅斑,大概也是生病造成的,王夫人相中了她,知道她的長相,又怎麼會在乎紅斑呢?
「這是怎麼回事?」顯然,老太太也對休竹的臉有疑問。
休竹回過神,緊幾步走到老太太跟前,行了福禮小聲而哀怨地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今個兒早上起來就發現長了這些紅斑。」
老太太直勾勾地盯著她的眼,似是要看進休竹心裡去,讓休竹心虛了一下,隨即笑道:「說不定明天就沒了。」
老太太收回目光,示意眾人上馬車。休竹看著她蹣跚的背影,深深地吐口氣,她這點兒伎倆,估計也只能騙一騙一般人,老太太這樣的人精,怕是一眼就看出端詳了。眼角目光撲捉到西角門有丫頭鬼鬼祟祟地探出頭張望。
那邊董氏和老太太一輛馬車,休竹和任休桃一輛馬車,後面跟來的丫頭媽媽坐了兩車,一共四輛馬車,熱熱鬧鬧地行使在平坦寬敞的官道上。
休竹掀開簾子瞧外面的景致,只見黑瓦白牆的房屋錯落有致,偶爾一支迎春花伸出牆來,隨著春風襲來一陣花香。休竹愜意地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旁邊的任休桃實在看不下去了,「五姐,你就一點兒不擔心嗎?」
休竹依舊閉著眼,笑吟吟地道:「有什麼好擔心的?不過是皮膚過敏,又不是毀容。」
「可是,今天……」任休桃年紀雖小,卻頗通世故,心思也伶俐。她恨鐵不成鋼地盯著休竹,見她不為所動,氣的側過身,好像再也不想與休竹說話了。
休竹睜開眼,瞧著任休桃彆扭的模樣笑道:「你五姐我就長這個樣子,天生便是如此,強求不來。」
任休桃不理她,索性也掀開簾子一角,打量著沿途的景致。秋天蕭索,冬天寒冷,而春天才是萬物復甦,充滿朝氣的時節。染上綠色的楊柳在空中蕩漾,偶爾飛過幾雙春燕,天空深藍,空氣芳香。而她卻若有所思地道:「我從來沒有覺得五姐相貌不如三位姐姐,在我心裡,五姐的美不在表面,而存在骨頭裡,所以……」她扭頭,鄭重其事地盯著休竹的眼睛,「五姐也不該如此自卑!」
休竹微微震住,又自嘲地笑起來,也許她是真的自卑吧。前世不過是個小白領,普通大學畢業,沒有格外突出的美麗外表,沒有天才的頭腦,混跡在白領之間,也不過是為了混口飯吃。可就在身邊朋友為她歎息時,卻不知她的心從來都自由自在。因為看清了自己的本質和能力,才沒有過多天馬行空的理想和超出自己能力之外太大的抱負,她只想過好自己的一生,彌留之際沒有太多的遺憾。
她知道,很多人都希望自己嫁去永昌侯家裡。老太太和任老爹目的相同,為了任老爺在京城能站穩腳。董氏一輩子清苦,故而盼望女兒能過上真正富貴的日子。任休桃心思單純,雖伶俐到底年紀小,以為穿上漂亮的衣裳,就是女人最好的幸福。
永昌侯,即便不是去做繼室,這樣的大家庭休竹也不願。不是畏懼,只是在任家這樣一般的家庭,大伙都各有各的心思,何況那樣的人家?難道,她這一輩子就要生活在爾虞我詐的環境中?
想到這裡,休竹閉上眼,其實任休桃說的話錯了,她不光外表不夠美麗,就是心也不夠美麗,她記仇,一旦有人惹毛了她,她會想盡辦法報復回來。一個月前,任休月掐著她的脖子,揚言要掐死她,就真正惹毛了她。
和這個身體有著血緣關係的妹妹,她不想將她推入火坑,可如果她自己願意跳呢?
恍恍惚惚,也不知走了多久,馬車終於停下,有婆子撩開簾子扶著兩姐妹下了車。不遠處和人說著話兒的張氏瞧見,忙迎過來朝老太太和董氏問好。猛然瞧見休竹臉上的紅斑,就「哎喲呀喲」地叫起來,「五姑娘這是怎麼了?」
休竹福福身道:「也不知怎麼了,今個兒早上起床才發現。」
董氏又道:「大概是因為氣候的緣故。」
張氏打哈哈笑道:「也有這麼個說法,我就聞不得花香,會打噴嚏。」
之後,便再沒有靠近任家女眷了,休竹暗笑,還是有點兒作用的。至少目前看來,如果王夫人改變主意,張氏也不會相中她了。
老太太突然拉過她的手,用僅兩人能聽到的音量道:「喜歡賭可不妥,萬一輸了,就難以收場了。」
休竹沒接話,看了老太太一眼,沒有覺得她非常憤怒,暗暗地吐吐舌頭。走到人多的地方,休竹再度淪為圍觀對象,眾人對著那張紅斑臉,有幸災樂禍的,也有驚訝的,當然也包括擔憂,林夫人就是。
休竹做派大方,要看的就大大方方地給她們看,臉上卻一直帶著笑。那笑似乎也有古怪,可給人的感覺倒不像是裝出來的,卻是發自內心。一眼望去,在各種不同的笑意中,顯得格外突出,只要多看幾眼她臉上的笑,竟然會錯覺地將她臉上的紅斑忽視掉。讓人也禁不住地,想跟著她笑。
這裡是永昌侯的後花園,滿園春色,加上滿園綵衣婀娜的妙齡少女,構成了一幅使人流連忘返的富貴春色圖。
暗沉的眸子中,犀利的光逐漸變得柔和,黝黑如同黑寶石一般的眼珠子裡,倒映著一抹淺紅色人影。
「如何,這樣美麗的景致,一年到頭也只有今天才能瞧見。」身穿米白色袍子的男子朝身邊七八位年紀或長或幼的男人們說道。
眾人皆道:「也是托九爺的福,想來古書上說的萬千佳麗的場面,也就是這樣的了。」
九爺很受用,卻又故作謙虛地道:「也是眾位肯賞臉,看得起在下。」
眾人免不了互相禮讓一番,視線又落到山下,有人「撲哧」笑道:「不知那長滿紅斑的小姐,是哪位府上的千金?」
九爺看了一眼,撇撇嘴淡淡道:「是吏部任大人的五小姐。」
「我倒是第一次瞧見有人長了滿臉的紅斑,還敢來這樣的場地。你們說,她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眾人都笑起來,一旁的玄色男子一語不發轉身離開,九爺連忙丟下眾人追上去,落後的眾人早止住笑,神色惶恐地相互對望,見他們兩人的背影即將要被漫山綻放的桃花遮掩,才急急忙忙地跑著追上去。
有人埋怨道:「明知他在,你們說話也沒個忌諱!」
那年輕的叫苦:「我也沒說什麼啊?」
「還沒說什麼?你老子給你請先生是為了叫你知道什麼是萬千佳麗?那宮裡才有萬千佳麗,你如此說,是想謀反麼?」
那年輕的一聽,嚇唬的臉都白了,「我可闖禍了,都怪九爺,非說這上面的風景好,帶著咱們上來,一時忘形就胡說了。」
埋怨聲漸漸遠去,一陣春風吹來,桃花瓣像紛紛揚起的粉色雪花,一路往山下飄去。
王夫人寬慰休竹,「也別難過,誰沒有個病災的?現在是春天,天氣變化異常,多多注意就是了。」
休竹點點頭,眼睛快速地掃過眾人,大伙已經不關注她了,都被滿院子的事物吸引,有人往樹上套紅繩子,也有互相追逐嬉鬧的,也有幾個人一起聯詩作樂的,也有坐著喝茶吃點心。
老一輩的都坐在一起話家常,年紀小的跑去摘花,整個場面熱鬧而和諧,彷彿所有人都沉浸在春天的氣息裡。
突然,所有的聲音瞬息消失,眾人不約而同地往同一個方向望去。只見院子入口的拱門下,亭亭玉立著一位翠綠色衣裳的少女。她凝脂似雪,雙頰透著桃花一般的紅暈,娥眉下那雙清麗的眸子閃著流光溢彩,小巧高挺的鼻樑,桃花色的紅唇微微上翹,下巴尖尖。映著滿園的春色,脫塵而出。
休竹穿了淺紅色衣裳,目的是映著滿院子的花不易被看到。任休月到底還是來了,不但來了,還選擇了翠綠色的衣裳,與滿院子紅色、杏黃色等等比起來,不但突出,更將她清麗的氣質襯托出來。
018:親事(4)
說過自個兒聞著花香會打噴嚏的張氏已經快一步迎上去了,熱情地握住任休月的手,問道:「怎麼現在才來?」
任休月笑道:「早來了,不過是瞧著外面的景致也不錯,多看了會兒。」
張氏臉上的得意掩飾不了,好像任休月表揚的是她本人一般。任休月不想與她過多交談,不留痕跡地抽回手,福福身便朝這邊走來。
「請夫人安。」
王夫人也才從驚艷中回神,忙虛扶一把,端詳著她的臉笑道:「任家的女孩真是一個比一個生的好看。」
任休月抿嘴一笑,?了一眼休竹,想從她眼中找到點嫉妒,卻發現她對著自己笑。收回目光,王夫人便拉著任休月到了老太太跟前,笑道:「只當貴府四姑娘身體抱恙,沒想到就來了。」
老太太笑道:「這丫頭瞧著好看的都喜歡,府上各處自成一景,也某怪她流連忘返了。」
聽了老太太這話,任休月才算是真正鬆了口氣,生母果真說的不錯,當著眾人面老太太不敢說什麼。兩步走到老太太跟前,蹲下身搖晃著老太太的胳膊,似是嗔怪,似是撒嬌,「老太太就別揭我的短處了,走進這院子裡,我才是真正長見識了。」
王夫人笑道:「只怕各位不肯賞臉呢!」
眾人應景地笑起來,任休月又時不時天真之極地說上一兩句話,逗得大伙掩嘴好笑。任休桃終於回過神,扭頭問休竹:「五姐,四姐怎麼會來?」
休竹正在想,這個任休月的城府也深,在家中關了一個月,如今出來竟然容光煥發,絲毫不見半點兒幽怨。聽見任休桃問,低聲道:「王夫人原本就邀請了她的,她來也沒什麼不對。」
任休桃蹙著眉頭,又擔憂地看著休竹。休竹扭頭看她,不巧竟看到東邊假山後有男人穿的袍子露出一角來,心中一怔,抬頭見眾人都沒有發現,就拉著任休桃往人多的地方去了。
琢磨一下,問任休桃要不要方便,任休桃搖頭,她便招手叫來侯在園中當差的丫頭,讓帶著去方便。原想著那假山後應該就是茅廁了,可丫頭卻領著她往外走。想想,大概她們都知道那假山後躲著一個人,不方便見姑娘家,所以迴避。可休竹的目的就是想噁心他,讓他沒那個心思娶自己。
畢竟,親事還沒定下來,彼此都有選擇的機會。
可是,休竹歎口氣,也沒心思欣賞永昌侯家各處的景致,一路低著頭跟著丫頭的腳步。隨著空氣中傳來的味道,休竹知道目的地到了。
那就徹底躲著吧,反正那麼多人都看見了她一臉的紅斑,聽人言而不親眼見,有時候更能起到作用。這麼想著,休竹索性不出去了。
也可巧帶她來的丫頭鬧肚子,想來休竹這麼久沒出來,便告了罪跑去丫頭們方便的地方解決自己的問題。休竹等她走遠了,方才從裡面出來,看看周圍的環境,突然發覺自己根本不知道是從那個方向來的!
在原地等了許久,也不見有人來,看看天色,不得已只好自己琢磨著往花園去,反正也不遠。可她按照常理,往修葺得更好的方向走,卻是相反的方向而自己並不知道。
走了許久也沒見到個人,才發覺不對勁。休竹有些慌了,畢竟是人家的家裡,怎好亂走的?萬一上次那個沒有眼色的九爺……
果然想什麼就能看到什麼,那前方迴廊上步履匆匆,穿米白色袍子的年輕男子可不就是孔雀男的九爺?休竹看了看身後,沒有瞧見人。又瞧見他朝這邊走來,就連忙轉身。卻瞧見他一轉身閃進一件屋子裡去。
離得也不算遠,他竟然沒有瞧見?休竹鬆口氣,正要離開時,耳邊傳來孔雀男與張氏的對話聲。
「娘,你自個兒瞧瞧,那任家五小姐長得醜也就罷了,如今還滿臉的紅斑。你要我娶她,就是死我也不肯!」
張氏道:「你小聲點兒,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怪只怪你老子沒用是庶出,你看上的,別人瞧不上你,再這麼耽擱下去,你這輩子就別想著娶老婆了!」
孔雀男冷哼一聲:「誰稀罕?我有彩惠、明霞……」
「你就這點兒能耐?她們是你媳婦麼?」
孔雀男不服氣,求饒道:「娘,你就放過我吧,好歹我如今是跟著靖南王,那些瞧不起我的,早晚有一天我要讓她們後悔。娘,我瞧著任家四姑娘不錯,您就……」
「呸!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你跑來這裡就是為了偷聽?」
突然冒出來的另外的聲音嚇了休竹一跳,心中原本就氣孔雀男說自己長得醜,窩了火扭頭望去,嘴裡道:「誰說我偷聽了?不過是迷了方向恰好聽到罷了!」
看清楚了那人的模樣,休竹立刻就收回目光,怎麼剛才就沒發現是個男人在說話?果然亂走不好,而且還讓這個男人發現自己在偷聽!
因為休竹背著身又低著頭,所以就沒有發現某人嘴角掀起的笑,「有本事偷聽就沒本事承認?」
休竹告訴自己不要衝動,可他嗓音裡的藐視讓一向冷靜自如的她莫名地衝動起來,轉身衝著他低吼道:「我承認我就是偷聽了,你能把我怎麼樣?」
玄色男子搖頭道:「我不能把你怎麼樣,不過我想告訴你,如果你再不離開,他們就要出來了。」
「我為什麼要離開呢?那孔雀男在我背後說了我的壞話,難不成我還要怕他?」休竹理直氣壯地盯著他。
男子蹙眉,似是不解。休竹樂呵呵地解釋道:「就是一種動物,超級自戀,自戀到以為只有他才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大雪天的穿白色衣裳,可不就是自戀到瘋狂?可見了鳳凰,還不是要低頭的。」
男子眉頭始終無法解開,「我是否可以理解為,你也背著他說他的壞話?」
休竹被堵著語塞,還大言不慚地道:「我說的是實話!」
「那麼,說實話的姑娘,你可知這裡是什麼地方?」
休竹有些茫然,男子輕笑道:「再往前可就是招待男人的地方了,姑娘確定要過去?」
休竹才恍然發覺,自己竟然和一個陌生男子說了半天的廢話,連忙從他身邊跑過去,卻被他一把抓住,「你走過那座橋右拐直走,半刻不到便能瞧見人,再找人帶你回去吧。」
休竹那裡還敢多留,急忙點頭一路往橋上跑去。走到橋的盡頭才反應過來,這人長得不賴,年紀看著有二十五六,又如此熟悉永昌侯府裡的地形,該不會就是王夫人的兒子吧?
自己不但沒有嚇到他,反而引來他那麼多話,是什麼意思?他,他不會是早就注意到自己,然後一路跟來的吧?可也沒有這樣的理啊,如果是一路跟來,沒理由現在才現身……
這樣想著便回頭看了一眼,正好瞧見孔雀男從屋子裡出來,彎腰駝背地請他往另一頭去了。如果是王夫人的兒子,孔雀男沒有理由如此,他會是什麼人?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6:58 PM
019:作罷
不會就是孔雀男嘴裡說的靖南王吧?休竹胸膛裡的心臟猛然一跳,靖南王出現在永昌侯府邸原本就不奇怪,何況是在踏青的節氣裡,永昌侯要招待女眷,自然也會請沐休的男人共樂。停下的步子加快速度,不遠處便瞧見幾名丫頭從前面石徑小路上走過來。
再次回到後花園中,明顯能感覺到氣氛有些古怪。一眼望去,眾人發現休竹回來,都陸陸續續地朝她望過來,眼神多有考究。
任休桃叫了一聲「五姐」就提著裙擺跑過來,張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只埋怨道:「怎麼去了那麼久?」
休竹只是一笑,一邊攜了任休桃的手往董氏和老太太這邊走來,一邊低聲問她:「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兒?」
任休桃看了一眼老太太,抿抿嘴沒說什麼。休竹明白過來,那就是不能說的,懷著滿腹疑惑快速地掃一眼眾人,不見任休月,也不見王夫人和林夫人,只瞧見張氏竄梭場中各處照料著。眾人也隨即恢復常態,與身邊的人說起話來。
而休竹也終於注意到,唐夫人和唐怡珍也來了,就坐在老太太隔壁桌邊的椅子上。唐怡珍端著一杯茶,似笑非笑地盯著她,鵝黃色褙子襯托著她嬌小玲瓏的身姿,不知不覺就將滿園女子給比下去了。
老太太眼神微霽,雖然平日裡就是個嚴肅的人,可她生氣的神態休竹還是能看出來。在人前便是如此,那麼老太太是很生氣了。不會是因為自己吧?可那人如果真的是靖南王萬不會巴巴地打發人過來告密,又無旁人瞧見自己與男子單獨相處。永昌侯養的下人多,也難免有偷懶的,況且孔雀男與張氏會選擇哪地方談話,就足可說明那地方幽靜,鮮少有人去的。
當瞧見董氏的眼神,休竹立刻明白,老太太生氣的原因不單是因為自己。
董氏握住休竹的手,細聲問道:「可有不適,如何就去了這般久?」
休竹老實答道:「帶我去的丫頭鬧肚子,我等了她一會兒,不見回來這才另外找人帶路回來了。」
董氏低不可聞地一歎,老太太低沉的嗓音淺淺地傳來:「也怨不得人,終究沒有這個命。」
董氏不答話,坐回椅子上,休竹也找了空椅子坐下,任休桃一直盯著她,似乎是有話要說,可又顧慮著這地方人多不能講。
隔了一會兒,林夫人率先在幾個丫頭婆子的帶領下從右邊迴廊上回來,見過了老太太便是一副惋惜的表情看著休竹。又因為在眾人前,急忙收斂了,笑著拉起休竹的手,道:「還以為你又被院子裡的景致迷了眼,在什麼地方單獨樂著。」
休竹一笑,低聲道:「我的臉皮子沒有那麼薄,又長了紅斑,當是多長了一張臉吧。」
林夫人笑笑,真是個敏感的孩子。走過去和董氏說話。直到用午飯的時候,換了一身衣裳的任休月才出現在人前,也不知她發生了什麼事兒,眼眶微紅像是哭過的。
王夫人依舊還是很熱情,卻總是被其他人絆住腳,鮮少到休竹這一桌來。吃了飯,王夫人挽留,老太太還是執意要回去,說是打擾了這半日。王夫人勸不得,只好送至垂花門,目送任家女眷的馬車離開。
她身邊立著一位打扮體面的媽媽,瞧見馬車走遠了,方才低聲道:「夫人當真要定下任家的女孩兒?」
王夫人冷哼一聲道:「這老太太果真是不簡單,唯恐咱們家拒絕五姑娘,故而讓那四姑娘演了這樣一齣戲。我如今算是明白了,為何當初林夫人一心給我提的就是五姑娘。那四姑娘模樣倒生的俊俏,可除了有一張不錯的臉,她還有什麼?」
那媽媽點頭道:「夫人說的很是,奴婢冷眼瞧著五姑娘穩重,也是個心善的孩子,往後必定對小少爺和對自己的骨肉無二至。只是可惜了,如今……」
王夫人淡淡道:「還有什麼如今,算起來咱們家與任家也有一點兒親戚關係,來往也屬正常,就當是親戚賞臉看得起咱們家,閒了往咱們家逛逛吧。以往是因為林夫人提起,我不得不應,後來瞧著五姑娘確實不錯,才有了這個心思。也不忌諱什麼流言,只要她是真正的好也值了。」
那媽媽點頭附和,微笑道:「也是與咱們大爺沒這個緣分……」
提到自己的兒子,王夫人眉頭微蹙,「他也是年輕了些,眼睛只能看到表面,不能看到裡頭。哎,也罷,終究是勉強不來的,倘若他不歡喜,往後的日子也難過。」
那媽媽也蹙起眉頭:「那林夫人那邊……」
「我也及時通知了林夫人,她算是半個媒人,發生了這樣的事,豈有不讓她知道的?她既明白,自然也沒得說了。」
那媽媽面帶幾分惋惜地歎口氣,一行人很快走到了人多的地方。
再說任家,老太太回來後便支退所有人,歪在炕頭閉上眼休息,甚至沒有過問任休月今天是如何突然就去了。董氏也沒說什麼,囑托丫頭們好好照料三姐妹,便也回自己院子去了。
因老太太和董氏都沒話,無言中似是暗許解了任休月的禁足令,任休月就讓采荷陪著在後院逛,趁著無人便偷偷去了王姨娘的住處。一掃方纔的委屈,換上滿臉的喜悅,推開門說的第一句話便是:「娘,你放心,你的苦日子就要到頭了。」
王姨娘聞聲從一扇破舊的門出來,幾步迎上來,只瞧見籬笆門口站著采荷在把風,便將任休月拉進屋子讓她細說。蠟黃的臉頰,似是一瞬間容光煥發,依稀可見萬種風情。
休竹抬起頭,盯著任休桃問道:「你是說,四姐進去換衣裳,然後哭著跑出來的?如何就把衣裳打濕了?」
任休桃沉著一張稚嫩的臉,道:「是唐小姐,她接茶盅的時候,不小心失了手。擺明了是故意的,還是她找了丫頭叫帶著四姐去換衣裳,又通知了王夫人。」
那就是她在報復任休月,為過年時在林家發生的事兒,要任休月出醜以解心頭的怨氣。這個任休月到底有沒有腦子,偏偏跑去唐怡珍跟前,也不知她換衣裳的時候發生了什麼?
任休桃見五姐沉思,就安靜地坐著,不再說話。
王姨娘聽得津津有味,未了笑道:「也多虧了唐小姐,若不是她那一杯茶水,也不會讓王夫人的兒子瞧見你了。」
任休月羞得紅了臉,低著頭扭捏道:「女兒覺得也是,這唐小姐真正幫了我的大忙。」
「以後嫁去了永昌侯家,可別做忘恩負義的人,要記得那些幫過你的人。」
任休月點頭笑道:「我知道,雖然我和唐小姐結了怨,可她畢竟幫過我的,往後有機會我自然會和她親近親近。不過,功勞最大的還是娘,如果不是娘,我恐怕連這宅子都出不去的。」
王姨娘滿意地笑了,伸手抱住女兒,充滿希望的眸子如同透進來的光線,明亮而璀璨。
020:求娶(1)
話說自過了年關,任老爺逐步步入仕宦上層,來往的人也多是在京城有頭有臉的人物,忙於交際應酬,時常天黑才回家,卻每日裡都精神充沛、神清氣爽,體內似有用不完的精力。
這一日因心中記掛著與永昌侯家的親事,故而推脫了幾家的邀請,早早地回到家打探消息。不曾想,一回來就見到老太太一張氣的鐵青的臉。他一句話來不及說,老太太劈頭蓋臉地就朝他道:「你自個兒去問問你的好女兒,都幹了什麼好事?」
任老爺扭頭就瞧見任休桃和休竹,一張臉頓時冷下來,盯著休竹。老太太冷哼一聲道:「你別盯著五丫頭,她何曾闖禍?」
任老爺心頭一怔,今個兒只有五丫頭和六丫頭去了,不是她們莫非是四丫頭?目光落到董氏身上,董氏委屈地垂著頭,也不看任老爺一眼。
老太太冷聲道:「早就提醒老爺,留著王姨娘終究是個禍害,你不信,你可知王姨娘今個兒買通了看門的,趁著我們不在家,偷偷讓人送了四丫頭去了永昌侯府邸。她去了也就罷了,明知那唐家姑娘不是個好相與的主兒,還巴巴地跑過去,一杯茶到在她身上。任家的女孩兒就是這麼讓她唐家作踐的不成?」
任老爺聽得滿腹霧水,又不敢吱聲,只微微弓著背,靜靜候著。老太太見狀心中更氣,「那王夫人是什麼人?水晶做的肝,只怕如今還以為是我老婆子的主意,怕她看不上五丫頭,故而耍了手段,讓四丫頭演了這麼一齣戲!」
一頓莫須有的罵讓任老爺一掃心中愉悅,後來又證實永昌侯的王夫人已經委婉地拒絕親事,想到自己這些時日的好運,不過是因為與永昌侯家走的近了得來的。倘若真是四丫頭闖了禍,影響了兩家的關係……越想心中越氣,從老太太屋裡出來,也不用晚飯,直接去了任休月的院子裡,竟然沒瞧見人。
頓下步子一想,轉身出來往王姨娘住的地方去了。
此時天色已經暗下,籬笆前站著采荷,遠遠瞧見任老爺急忙轉身往屋子裡跑去,任老爺在後面喊了兩聲她也不應,閃身消失在一扇破舊的門後。
任老爺明白定是任休月跑來了這裡,心裡更是氣。他自清醒後就不許任休月與王姨娘碰面,卻不想自己說的話女兒竟然不聽。不說以前,現在即便是面對頂頭上級,他說話人家也會聽三分進去。可謂官威十足,回到家有老太太要敬著,那畢竟是自己的生母,畢竟是長輩。
憋了一肚子的火氣,步履匆匆走來,一腳踢開木板做的門,接著又是一腳,那破舊的門禁不住他腳上的力道,竟轟然倒塌。瀰漫起的灰塵讓屋裡屋外四個人禁不住咳嗽起來。
任休月一雙眼早就哭得紅腫,王姨娘只穿著一件單薄破舊的藍布衣裳,蓋著一床補了補丁的棉被,雙頰紅腫,還印著兩個鮮紅的五指印。
采荷站在一旁低著頭不敢瞧任老爺的臉色,又有王姨娘要起身給任老爺請按,任休月攙扶著她幾經折騰才勉強坐起來。放在被面上蒼白的手臂,瘦的只剩下一層皮,任老爺瞧見她如此,不曾想以前嬌艷的人兒竟然成了這般模樣,心裡的火氣便去了三分。可想到自個兒的仕途,又隨即冷著臉將采荷支退出去,便盯著四丫頭道:「今天你在永昌侯府邸到底做了什麼?」
任休月哭得梨花帶雨,嬌楚可憐,一雙淚眼望著任老爺。她來不及回答,王姨娘已經撲通一聲撲到任老爺腳邊,哭著道:「老爺,即便是我以前有不對的地方,可四小姐好歹也是您的女兒,她比五丫頭還大兩個月,就要十五歲了。您可想過她的婚事?今個兒讓四小姐去永昌侯府邸確實是我的主意,千錯萬錯,那都是為了圓一個做母親的心。五丫頭有夫人照顧,六丫頭也有夫人照顧著,她何曾想過四丫頭?」
任老爺的心又軟了幾分,語氣也不似方纔那般興師問罪,任舊淡漠地道:「讓四丫頭好好兒說說,今個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
任休月看了一眼王姨娘,方才才在老太太那邊抹了一臉的灰回來,老太太說的那些道理,她也明白了幾分。見王姨娘輕輕點了點頭,示意她說,她方才說了。
任老爺聽完,同樣氣的臉色鐵青,也莫怪老太太會氣成那般了。揚起手就是一個耳光子,扎扎實實地落到任休月臉上,咬牙道:「任家雖不及永昌侯府邸,好歹也算是中等人家,你如此作為與那外頭市井上的女子有何區別?你還有臉去老太太跟前提,要嫁過去?你到底有沒有臉?是不是也要將我的臉也丟盡了才甘心!」
王姨娘和任休月都沒料到任老爺會如此,任休月還挨了一耳光,從小到大這還是任老爺第一次打自己。她如何不委屈?想到以前爹爹時時刻刻的表揚,她愣了愣,隨即捂著臉大哭起來。
任老爺不理會,厭惡地一腳踢開王姨娘,盯著她冷冷道:「果真留著你是個禍害,好好的女兒也要被你帶壞了!」
王姨娘一聽這話,知道是要將自己趕出去了,那裡顧得了身上的疼痛,撲過來抱住任老爺的腿,哭著道:「老爺,好歹我也陪了你那麼幾年,即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如何如此狠心?」
任休月也慌了神,跪在地上抱住任老爺另一條腿,一邊哭一邊道:「是我求著娘帶我去的,我也不曾想換衣裳的時候會看到人。」
提到這話任老爺的火氣又騰地升起來,一把拉起任休月,再一腳踢開王姨娘,拽著任休月離開這裡,好像多待一刻都嫌髒了自己的鞋子。
留下的王姨娘任舊歪坐在地上,用手撐著單薄的身體,一把辛酸淚模糊了視線,眼前的景物也漸漸被黑暗代替。
碧翠放下手裡打了一半的絡子,抬頭見休竹還保持著方纔的姿勢拿著一支筆出神,不免幽幽一歎。原本指望著能嫁去永昌侯家,不曾想就這樣被四小姐給破壞了。
起身點燃燭台上的蠟燭,細聲安慰道:「小姐別瞎想了,不管小姐最後要嫁去誰家,我和冬靈都會跟著去,服侍小姐一輩子的。等小姐生了小少爺,我們兩個就幫著小姐帶小少爺。」
休竹回神,微微一笑,半開玩笑地道:「如果我不嫁,你們也要跟著我當姑子去不成?」
「呸!小姐休得如此說,雖然我見識淺薄,也知道許多人家的女孩兒也是到了十六歲才嫁人的,這還有一年時間呢,老太太和夫人定然會好好兒給小姐找個如意良人!」
「你這小蹄子,兩天沒給你臉色,你就拿我取笑了,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說著就要追上來,碧翠忙不迭地躲避,正好撞了推門進來冬靈。
冬靈被踩了一腳,嗚呼地喊疼,嗔怪地瞪了一眼碧翠,「平日裡總說我沒規矩,現在誰沒規矩了?」
碧翠連忙福身道歉笑道:「不過是瞧見小姐悶了半天天,才拿自己給小姐取樂,就這麼一次單就被你瞧見了。」
冬靈也不是真的生氣,一笑就過去了,才壓低聲音對兩人道:「方纔聽到下面的人議論,說是老爺要把王姨娘攆出去。」
休竹心頭一震,雖然誰也沒說任休月換衣裳撞見的人是誰,可瞧著那天的情形,也能猜出一二。不用嫁去永昌侯固然可喜,可誰能想到好好的事兒,到了任休月那裡就變成了那般模樣?
她讓任休月去,不過是給王夫人的兒子一個選擇,就如同老太太說的,權當是賭一把。輸了就認命,何況任休月也是自願的,與自己沒有多大的關係。只是如今,親事作罷,任休月還被唐怡珍這麼整了一把,連帶的讓任家的女孩兒都沒了臉。
想到這裡,休竹長長地吐口氣,那邊老太太屋裡的香珠過來請休竹說去用晚飯。休竹連忙收起心思,整理了衣裳,讓碧翠和冬靈陪著,四人一路說著話往老太太那邊去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7:00 PM
021:求娶(2)
雖是春天,到了傍晚氣溫還是有些冷。京城不比南方,早晚溫差格外明顯。這一路走來,休竹的手腳冰涼。到了老太太院子裡,只瞧見迴廊上站著幾位丫頭婆子靜候著,屋子裡靜悄悄的,顯得有幾分肅穆。
休竹提了提神,她這點兒心思老太太必定是看出來了,如今任休月惹出這樣的事端來,免不了要被教訓幾句。
門口的婆子朝裡面喊了一聲「五小姐到了」,順勢撩開簾子,休竹只覺得一道冰冷的眸光射過來,是站在任老爺身邊的任休月。不作理會,休竹前去給老太太和任老爺、董氏請安,老太太方才睜開眼,叫婆子們擺飯。
任休月眼眶還有些紅腫,這一頓飯表面上祥和平靜,可每個人的心卻都不能平靜下來。特別受煎熬的便是任老爺了,一心又不忍四丫頭傷心難過,又暗惱她如此不識體面,做出如此丟人現眼的事兒來。
食不知味的一頓飯終於在老太太放下碗筷那一刻結束,丫頭們上了漱口水、不巾等物,撤了桌上的殘羹剩菜,倒了熱茶,擺上點心。
任老爺抬頭見老太太沉著臉,猶豫了片刻還是說了出來:「從今個兒開始,四丫頭就搬去惠園,有勞夫人費些心多多看顧了。」
任休月驚愕地抬起頭,似是不信方才耳裡聽到的。
董氏看了一眼老太太,見她老人家沒有意見,便點頭答應了。神態中倒沒有表現出不滿來,依舊溫和得體。
休竹倒是明白了任老爺的這一份用心,一則是為了讓董氏教管任休月,防止王姨娘接近任休月,到底是心軟了,不忍心真的將王姨娘攆出去。二則,與永昌侯家的親事作罷,恐董氏只操心休竹而不顧及任休月,便將任休月放到董氏跟前去,天天兒都能見到,自然是不能不顧及的。
休竹冷眼旁觀,任老爹果真是比先前精明了,而董氏身為嫡母,她有這個責任教管他所有的兒女。對於董氏,這個身體的生母,休竹最敬佩她的就是她沉得住氣,即便心頭極度不滿,但卻能很好地掩飾起來,不讓人擦覺半分。休竹甚至在想,如果有人將刀子抹在她脖子上,她大概也不會露出一絲驚慌來。
任老爺怕是也瞭解到董氏的厲害之處,才讓任休月跟著她好好磨練磨練吧,這份心任休月真的能體會出來嗎?
喝了一會兒茶,老太太似是乏了,董氏便帶著三姐妹離開。任老爺卻被老太太叫住,一時屋子裡沒了旁人,老太太才睜開那雙洞悉一切的眸子,盯著任老爺道:「你先時提到的那個年輕的後輩,可仔細打聽了?若是行得通就把四丫頭的婚事定了,再過一個月她就十五歲了,及笄過了還沒有定下人家,指不定外面的人如何議論。至於五丫頭,也就隨了這孩子的心願,她既然不想去大戶人家,就給她找一個清白的小戶人家罷了。只是你媳婦那邊,你自個兒去好好兒說說,免得她怨恨我老人家不心疼她。你是天天兒在外頭跑的,比不得我們這些天天兒呆在後院中的女人們,到底比我們更好打聽,打聽出來的情況也不會是作假得來的。」
任老爺點頭答應,不免有些垂頭喪氣,可事到如今也沒了辦法了。
第二天,任休月就搬去了董氏的院子,在西側整理了一間寬敞的屋子安頓她。
彼時到了春尾,一應節令少了,各家又忙著一年開端,聚會應酬等也基本都無。除了偶爾去馮家看看有身孕的任休蘭,就是受了林夫人的邀請去林夫人家。關鍵是,董氏想著林夫人在京城交際面廣,想讓她給休竹再尋一門親事。
林夫人也確實有這個心,也給董氏說了幾家,卻總是因為各種原因終是不成。董氏每每無人時,總會愁容滿面。一邊又有任休月整天哭喪著一張臉,好似天下人都對不起她。弄得整個任家都瀰漫著一股子壓抑地烏雲,老太太見狀,又加了幾分症候。自上次感染了風寒,竟是一個月都沒徹底好起來。
春花謝盡,處處洋溢著一派綠意盎然。冬靈端著剛做好的點心一路往回走,經過後花園的假山時,聽見假山後兩位婆子躲著偷懶,還一邊聊著話題,說的還是有關休竹的,便不禁悄悄地藏起來細聽。
只聽得一名婆子道:「都是讓林家給害的,若不是林家悔婚在先,咱們五小姐的親事早就定下啦!」
「可不就是這樣,林家家大,咱們任家比不得,他們就隨意欺負了。若是和永昌侯家的親事定了,也就不會如此了。」
「哎,說起來都怪四小姐,聽說老爺給四小姐尋了一門親,那家人說的好聽一一點兒是人口單薄,清白之家,說的難聽一點兒,那就是窮小子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
冬靈心頭頓感爽快,暗道:果真是應了那句俗語,不是不報是時辰未到,當初王姨娘得寵之時,可曾想過四小姐的未來?
也就沒了心思繼續偷聽,腳步輕快地一路回來,見了碧翠便將剛才聽到的都說給碧翠聽,還洋洋得意地笑道:「我的心總算是舒坦了。」扭頭卻見碧翠緊鎖著眉頭,一臉的擔憂。
碧翠深知冬靈是個大大咧咧的個性,聰明是有的,卻時常糊塗,便道:「那幾日見小姐愁眉不展,我原道她是因為不能嫁去永昌侯家故而難過,如今聽你這麼一說,我方才明白過來,五小姐怕是早就料到今天的局面了。四小姐也真是的,自己惹了事,偏偏還要連累咱們五小姐和六小姐。」
冬靈似乎還不解,碧翠歎口氣道:「只怕咱們小姐要嫁也不能在京城了,反正你我家中都沒了人,橫豎這輩子都是跟著小姐的,到了哪裡都無所謂。」
冬靈這才明白過來,心裡一慌嘴裡也沒個遮掩,「你是說這京城沒人會娶咱們家五小姐了?」
碧翠沒有點頭,她想很有可能真像小姐說的那樣,一輩子當姑子去了。先有林家退親被炒得沸沸揚揚,又忽然與永昌侯家走的近,外人豈有看不出來的?如今作罷了,五小姐還怎麼嫁人?
倘若五小姐長得像四小姐那般漂亮,也還好說,可五小姐並沒有那麼一張明艷嬌媚的臉,有的不過是外人不知道的好處。而這些好處有幾人是看得出來的?
坐在梨樹後的休竹淡淡一笑,一輩子孤單一人或許會寂寞,可如果和其他女人共用一個男人,那就是噁心,既然找不到那麼一個能與自己白頭偕老的人,還不如沒有的好。只是,老太太、董氏、任老爺,他們豈會隨了自己的心?
也罷,走一步算一步吧,真到了無路可走的時候,她也不介意張揚地活一輩子。
然而,事情總是千變萬化,就在任老爺即將要給任休月定下親事的時候,也不知任休月是從哪裡得知了,哭著鬧著要上吊自縊。好不容易勸了下來,又開始絕食抗議,每天派了幾位壯實的婆子看著,她卻日漸消瘦,鬧得一家子都不安生。任老爺無法,只得找了措辭把親事罷了。
原本以為任休月會消停,卻鬧得更厲害了,嘴裡說著大伙都不喜歡她,非要她日子難過才舒坦。氣得老太太差點兒背過氣去,清醒後找了任休月問她:「你是成心要嫁去永昌侯家?」
任休月中氣十足地道:「如果老太太有一點兒心疼我,也該多為我想想,我已經做了一回放蕩人,叫你們看輕了去,何不趁早讓我出去,也免得礙了你們的眼!」
任老爺見她臉頰通紅,目浮脹只怕是急火攻心,說出這般大逆不道的話來。忙幫襯著對老太太說好話,老太太也確實被她這些日子鬧得浮躁,冷著臉道:「一片好心你不識,往後可別怪我!」
任休月一心想高嫁,見老太太鬆口,忙道:「我有什麼好怪別人的?只要老太太滿足了我的心,我自是感激不盡。」
老太太當即便道:「此話是你說的,老爺也在場,今個兒我就用我這張老臉去求。只一件,往後若是後悔,也別擺出那張臉子到我跟前來!」說著,便讓董氏叫人給林夫人遞一張貼子,當即就開始辦事了。
任老爺心下大喜,他不曾聽說永昌侯近日有喜事,十有八九是親事沒有著落。老太太自己出馬去求,又說下這些狠話,必定是能求來的。這麼一想,反而對任休月好了起來,親自找人送她先回去靜候。
休竹在屋子裡聽聞這些,搖搖頭自己笑了笑。冬靈氣得跺腳,「小姐,您還笑呢?明明是給你說的,如今卻被她搶了去!」
碧翠笑著拍拍她,道:「你也不想想,俗語說抬頭嫁女兒,低頭娶媳婦,人家抬著頭娶媳婦,咱們四小姐非要低著頭嫁進去。」
冬靈低頭一想,也明白過來,樂呵呵地笑道:「還是你和小姐聰明,我就沒想到這上頭來。」
休竹突然淡淡地開口道:「我倒真不想四姐這般光景嫁進去。」雖不喜歡她,可也不過一年的功夫就要各自過各自的,往後見了面不過礙著姐妹的情分招呼一聲,誰和誰相干?
碧翠卻誤解了她意思,也蹙著眉頭道:「四小姐起了頭,往後咱們家的小姐,難道都要低著頭去夫家嗎?」
022:求娶(3)
碧翠這話倒沒讓休竹在意,老太太是個要面子的人,如今任老爹又身在京城,在吏部供職,雖然只是個從四品,可那地方誰都知道,是個最易陞遷的地兒,多少人擠破腦袋要進去。當初若不是林家和馮家幫襯,他如何能直接去了那裡?
官位不顯,可畢竟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老太太萬萬不會拿著自己兒子的臉去丟。至於任休月這事,也莫怪老太太狠心了,實在是她鬧得厲害,又有任老爺護著。也許,老太太也打算犧牲她而全了任家其他女孩兒的臉面。
休竹老早就看清了,單凡古代官宦家的女孩兒,有幾個不是當做棋子用的?若安分守己,長輩的喜歡在選人家的時候便會多多留心,若是不喜歡那就不得而知了。紅樓中的迎春不也是被自己的父親給賣了?
想到這裡,休竹心裡總算鬆了口氣,如果任休月能拿出一股子聰明勁兒出來,日子能過好也未可知,怕只怕,她沒有這個肚量,那位可是永昌侯的嫡長孫,而她又是繼室,屋裡還有一位五歲大的孩子是先夫人留下的。老太太和董氏能看得上,說明此人必也有可取之處。
想這些有什麼用?休竹自嘲地笑了笑,那邊冬靈又一溜煙地跑出去打探消息去了。碧翠盯著她火急火燎的背影,無奈地搖搖頭,讓門口的丫頭去打水來,一邊又朝休竹道:「今個兒中午怕是不會過去用午飯了,小姐好歹歇歇吧。」
剛說完,在老太太屋裡當差的一位老媽子便過來回話,因說道:「老太太與林夫人商議事兒,叫把幾位小姐的飯菜送到屋裡自用。」
休竹讓碧翠打了賞,道了謝,那媽媽說了幾句感激的話,便退出去。走到小院子門口,禁不住頓住步子搖搖頭,自言自語道:「也不知往後哪個有造化的,不看五小姐的模樣,娶了她回去。」
那邊,老太太從林夫人這裡得到王夫人尚未落實兒子續絃一事,留了林夫人用午飯,飯後休息一會兒便叫董氏安排馬車。董氏要跟著去,老太太道:「我老了,橫豎沒幾年活頭,都是半身入土的人,這張臉還丟得起。你還年輕,總不能跟著我去丟臉,到底也該顧及老爺的臉子,不能一家子後院的女人都給他丟臉。」
話說到此處,董氏無法只得送她出門,又原路返回。林夫人一路相隨,兩人回到屋裡,待丫頭們上了茶水點心,一時都退出去。林夫人見董氏眉頭緊鎖,知道是擔心休竹的事兒,林夫人自己心裡也急,她是明事理的人,人家好好兒的女兒就這樣被自己的兒子作踐了,心裡也多有愧疚。只是……
「再有三四個月五丫頭也及笄了。」董氏說著一歎,望著林夫人道,「我如今也想開了,女人這一輩子不在於要過的富貴,關鍵是自己的心。縱然穿金戴銀又如何呢?事事不如意,日子又如何過得好?」
林夫人聽得明白,也深知休竹的難處。先後兩次親事作罷,即便都不知真切,可多嘴的婦人也不知議論成什麼樣兒了。所以這一個多月來,縱然林夫人多番口舌,總遭人婉言謝絕。也只能將眼光放到小戶人家去了,要不然休竹這輩子都不嫁人不成?
兩人皆陷入沉思,一邊又擔心著老太太去永昌侯家的事兒。這林夫人自小在京城長大,曾經年幼時也愛說些別家的事兒取樂。那時候家中父母與任家也有來往,老太太年輕時的脾性,她也略知一二。
王夫人倒不是糊塗人,家勢那般顯赫,故而最害怕老太太這種脾氣的人。只是,縱然永昌侯家為了息事寧人答應了這門親事,任家女孩兒還不是送上門去給人家作踐的?可一想那天任休月的行為,林夫人只得一歎。分明是什麼也沒瞧見,卻非要弄得盡人皆知才好,也是個不省心的!
也罷,這都是別人家的事兒,與自己有何相干?
林夫人陪著董氏說了一會兒話,因家中也要忙著林輝迎娶唐怡珍一事,自家的事任舊火燒眉毛,那裡有心去擔憂一些有的沒的?便起身告辭,董氏也知林家喜事將近,不做挽留,送至垂花門前,目送林夫人走遠了,又才回到屋子裡,自個兒想事兒去了。
任老爺今個兒也特特請了假在家候著,一時進來見董氏眉頭緊鎖,心下便有些不愉悅。以往到王姨娘屋裡,從來就沒見她蹙過眉頭,便又想起王姨娘的好處來。轉身出來,頓了頓步子,直往書房去了。
任家閤家上下皆知老太太去了永昌侯家,目的雖沒說明白,可大家也猜出一二來,倒與往日不同,沒了心思賭錢吃酒,都精神抖擻地換著去門上打探,希望能盡快知道老太太帶回來的消息。
就在大夥兒等的不耐煩的時候,老太太終於在日落前回來了。神色肅穆,看不出喜樂,眾人雖心裡急得想知道,可也沒人敢問。
早有人第一時間通報了董氏和任老爺,老太太前腳進屋,他們夫妻後腳就跟來了。董氏攙扶著老太太坐下,從徐媽媽手裡接過茶盅遞過去,老太太看她一眼,見她神色如常,就機不可見地點點頭。再看一眼眼中明顯帶著焦急的任老爺,目光就冷淡了幾分,也不說話,慢慢地呷了一口茶水,潤潤喉方才輕輕點了點頭。
徐媽媽已經把寫著任休月生辰八字的帖子拿出來,滿臉喜色地朝任老爺和董氏福福身笑道:「賀喜老爺、夫人……」
眾人一聽這話,知道永昌侯的王夫人是答應了,都笑著向前去給主子們道喜。董氏笑容謙和、真誠,一一受了,又轉身給任老爺道喜。一屋子的喜氣洋洋,瞬間衝散了方才肅穆的氣氛。
唯獨老太太臉上全無喜色,任老爺瞧見,又親自給老太太倒了一杯茶,老太太接了,淡淡道:「只要你和四丫頭以後別怨我,就是我的福氣了。」
任老爺忙道:「老太太怎如此說?這門親也多虧了老太太,否則誰也辦不成不是?」
老太太歎口氣道:「也罷,就當是前世作孽,這輩子注定只能當一個惡人罷,以後死了也就清淨了。」
任老爺道:「老太太是要長命百歲的……」
老太太不欲多言,閉上眼養神,眾人瞧見也都安靜下來。再一細想,也都知道老太太今個兒是真的累了。特別是一直跟著老太太的徐媽媽,臉上雖有喜色,眸子裡卻全是擔憂和無奈。
一時屋子裡的人都退出來,只留了徐媽媽在裡面服侍,老太太忽地睜開眸子,盯著她道:「我這輩子也算是活盡了,什麼事兒都經歷了,也什麼算計都用過了。」
「老太太別這麼說,那是有些人不知福,倘若有那麼一二明白的,自然是知道老太太的心的。」
老太太歎道:「偏那一個明白人,又……」
徐媽媽忙安慰道:「俗語說好事多磨,老太太也別太操心。」
老太太復又閉上眼,徐媽媽也不說話,就站在一旁靜候著。
初聞這消息,任休月還有幾分不信,又聽那些媽媽說的有聲有色方才相信了,心裡的激動簡直無以言表,慢慢兒回過神來,看著前來道喜的眾人。心裡不覺冷笑一聲。當初王姨娘得寵之時,這些人便巴巴地跑來奉承,後來王姨娘失寵了。自己漸漸不得老爹的心,她們就多有看輕。如今又跑來奉承,可見人心不過就是如此,站在高處自然俯視旁人。
又想到任休蘭回來的不理會,和任休蓮回來的闊氣,再想想即將來臨的好事,她只覺得心頭豁然開朗,身子都變得輕盈。又覺得天上的星星特別明亮,或天空也不似以往那麼黑沉。
可謂有人歡喜有人憂,冬靈聽說了這個消息,氣得額頭青筋直冒,在屋子裡來回踱步,就是想不通。
休竹和碧翠勸也不聽,倒像是走火入魔了。冬靈又見碧翠和休竹如此,急得低吼道:「你們比我聰明,倒是該好好想想,往後咱們怎麼去面對四小姐!她如今身份是不同了,依著她那樣的性子,還不把咱們踩到腳底板上去?」
碧翠笑道:「她何曾把咱們踩到腳底板上去了?倘若她是個明白人,又無同胞兄弟姐妹幫襯,嫁去那樣的大戶人家,就該多和咱們家其他幾位小姐好。也免得往後沒人幫襯她,如果她不明白,那咱們也沒辦法,小姐自是不會讓她踩在咱們頭上去的!」
冬靈細想這些年的事兒,不覺點點頭,笑道:「我是被氣糊塗了,才說了些沒有見識的話。」
休竹朝碧翠一笑道:「你把你的小姐想的太聰明了,她如今身份不同,又是新嫁娘,咱們讓著就是了,真跟她鬧,與她又有什麼差別呢?」
三人又說了一會子話,也不去老太太那邊用飯,都各自在屋裡用過,便睡下了。休竹躺在床上,想前想後不覺笑了,老太太是精明人,自然也明白了自己心。任休月的親事定下了,接下來便是考慮自己的了,這中間免不了要周旋一番。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7:02 PM
023:得意
翌日一早,任休桃早早地起來,梳洗妥當便跑來休竹的院子裡,彼時天才濛濛亮。守夜的碧翠剛剛起身,推開門就瞧見任休桃,連忙迎上來見禮問候,笑道:「今個兒六小姐倒起得早。」
任休桃沉著臉道:「我是一宿都沒怎麼睡,原想著過來和五姐一起睡的,又怕五姐說我多大的人了,還撒嬌,才沒來。」
碧翠知她的心和這屋子裡的人一般,都是擔心自己小姐的,遂笑道:「五小姐昨個兒倒睡得早,現在還沒醒呢!」
任休桃咂舌,驚呼,「五姐也睡得著,倘若是我,怕是……」
話沒說完,屋裡傳來休竹的聲音,問是誰來了?任休桃便緊步進去,一路直奔倒床邊,見五姐睡眼惺忪,慵懶地歪在床頭,倒不見一點兒憔悴,心下明白五姐到底不是平常人,自己反而庸人自擾了。笑笑道:「我過來等五姐,咱們一同去母親那裡請安。」
休竹揉揉眼,笑著點頭,忙叫碧翠進來服侍。一時碧翠領著四五位小丫頭端著洗漱用品進來。任休桃無聊就隨意看看,見五姐書桌上有新的花樣子,就纏著冬靈,要她照著繡一隻荷包,冬靈笑道:「你屋裡的落霞不是挺擅長嗎?」
「她哪裡及你的手藝,我就喜歡你繡的。」
說得冬靈神采飛揚,其他小丫頭聽見了,也要冬靈的繡品。大清早的,屋子裡的氣氛卻格外熱鬧。休竹心中明白,這些人都是怕自己傷心故而才有說有笑的,也陪著說笑一回,方才在碧翠、冬靈及幾位小丫頭婆子的陪同下一路往董氏屋裡去了。
董氏老早就起床了,要忙的事兒倒不少,任休月的庚帖昨天就送去了永昌侯府邸,那邊找人看了日子,少不了王夫人要過來拜訪。加之任休月如今定了永昌侯家,這及笄禮上,必定也有一些客人要來的。
早起就和李媽媽一同商量著寫了要請的客人的名單,又商議著任休月的嫁妝,直到休竹兩姐妹來了,她們才停下。
董氏看一眼玉珠,微笑道:「你去瞧瞧四姑娘起來沒?」
任休桃就偷偷看了休竹一眼,低聲道:「你瞧瞧,這才第一天她就擺架子了。」
休竹淡淡一笑,橫豎最多不過半年時間,往後即便是想見她也不易見到了。只是,依著她這樣的性子,在永昌侯只怕還不如張氏。
隔了半刻鐘,任休月終於來了,休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估摸著比昨天要晚了一刻鐘。董氏臉色無異,三姐妹到齊了,便交代了李媽媽幾句話,就往老太太那邊去。
到底是遲了些,去的時候,老太太正在用早晚,董氏就過去服侍,三姐妹規規矩矩行了禮。老太太放下筷子,拉著任休桃的手問她用過早飯沒?
任休桃斜斜地看了任休月一眼,低聲道:「還沒呢,不過我還不餓。」
老太太聲音有幾分淡了,「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怎麼不按時吃飯?這小孩兒就和我老婆子一般,按時辰吃飯才好,往後可都要記住了。」
一句話竟是說給所有人聽的,眾人都挨了半截應是,任休月撇撇嘴,小小的一個動作也沒逃過老太太的眼。沉著臉朝任休月道:「從今個兒開始,你就好好跟著你母親學規矩,這親事是我替你求來的,去了他家丟臉也不單單是丟你一人的臉!」
任休月不言語,然而老太太的警告並沒有起到多大的作用,這府裡多的是那種趨炎附勢之人,因任休月定了永昌侯的嫡長孫,董氏忙於家中諸多事項,眼底下就又一件大好事。誰能作為四小姐的配房跟著一起去永昌侯家,名額不多,所以都擠破腦袋地想抓住這個機會。有些人甚至將目光鎖定了王姨娘。
這一連幾日,王姨娘那邊的吃食,日常用品竟然不知不覺全煥然一新。任休月也趁著董氏沒空管自己的空隙,偷偷溜來探望王姨娘。
瞧著屋子裡的一切與上次見到的不同,心下似乎更明白了,也更堅定了自己做這一切都值得。
王姨娘氣色也不錯,雖然任老爺依舊沒有搭理她,可也沒再說要把她攆出去的話。如今女兒如願能嫁去永昌侯家,所謂母憑女貴,她相信用不了多久便能挽回任老爺的心。便抓住女兒的手,說了好些話,不知不覺就拐到嫁妝上來了,王姨娘囑托任休月多多留心,別讓董氏做了手腳。
任休月冷笑道:「這親事是老太太親自求來的,董氏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動手腳,橫豎都是和二姐、三姐一樣。」
這話提到了王姨娘的痛處讓王姨娘臉色微紅,略顯尷尬地點點頭,又道:「你也太隨意了些,去了夫家如果沒有體面的嫁妝又如何說得起話?你如今與二小姐和三小姐不同,她們誰家是侯府了?再說了,二小姐的嫁妝何曾與三小姐的一樣了?二小姐還有前夫人留下的東西,只怕董氏捏在手裡,並沒有全部都讓二小姐帶去。」
任休月心中一動,馮家和徐家家勢背景顯赫,都是大周有名的書香仕宦大家族,然而這兩家並沒有封侯,地位自是不及永昌侯家顯貴。特別是徐家,自從三姐夫徐宜謙的父親去世後,就漸漸落敗了。
王姨娘見女兒沉思,便給她出主意:「這事兒董氏自是不願提的,你只能去找老爺。」
任休月便記在心裡,從王姨娘這裡回去,回去的路上,銀翹氣喘吁吁地跑來,「四小姐,總算找著您了,外面做衣裳的女紅師傅來了,要給您量做衣裳呢!」
任休月點點頭,已經走到了荷塘,估計銀翹也不知道自己才去了王姨娘那裡。便一邊走,一邊不經意地問:「是單給我一個人做呢,還是大夥兒都有?」
銀翹笑道:「四小姐怎麼忘了?到了做夏賞的時候了,府裡的人都做的。」
任休月神色有幾分不滿,采荷忙笑著搭腔:「小姐馬上就要過生日了,今年卻與往年不同,小姐自然要多做一兩身衣裳的。」
這話才說到了任休月的心坎上,得意地笑起來,心情愉悅地往回走。剛到惠園大門口,就聽到裡面任休桃喜悅的聲音傳來:「五姐穿妖紅色最好看,而且這個花樣子也不錯呢!」
休竹微笑道:「還是你穿著好看,就給你做吧!」
任休桃不要,畢竟是林夫人給五姐的,自己已經得了一套衣裳,怎麼還好意思要呢?兩人謙讓著,冷不防被任休月一把搶了過去,遞給一旁的女紅師傅,笑道:「這料子就給我做吧!」
女紅師傅為難地看著任休月,那冬靈冷很一聲低聲道:「明明是五小姐的,她也好意思要。」
休竹聽見給了冬靈一個眼色,碧翠也扯了扯冬靈的衣袖,讓她少說話。任休月到底還是聽見了,冷著臉看了冬靈一眼,又看著休竹道:「五妹不會是捨得給六妹,就不願意給我吧?」
那居高臨下的態度讓休竹心生厭惡,淡淡笑道:「四姐如果喜歡,就給四姐吧。」
任休月冷哼一聲,走幾步見女紅師傅沒有跟來,便扭頭不耐煩地道:「難不成你要在院子裡讓我站著給我量麼?」
女紅師傅為難地道:「府上五小姐和六小姐的樣式還沒……」
「先給四姐量吧,我們不急。」
女紅師傅聽休竹如此說,忙感激地朝休竹笑了笑,跟上任休月的腳步,往她暫住的屋子裡去了。
任休桃翹著嘴道:「五姐,你瞧瞧她。」
「好了,讓著她吧,不過是先後而已。」
不過,這也只是開頭,後面單凡諸事任休月必要搶在前頭,偶爾瞧見休竹有的自己沒有,也要找任老爺說一番,任老爺因想到她即將要做別人家的媳婦,以後指不定要受怎樣的委屈,便也事事順著她。任休月瞧著老爹對自己的疼愛日漸如往昔一般,便在適當的時機,提到了王姨娘說的嫁妝問題。
任老爺一聽,立刻板著臉道:「你母親最是個公道人,你如何這般說她?眼中竟沒了長輩?」
任休月瞧這狀況知道不能再說了,忙撒嬌道:「女兒不過是說一句玩話罷了。」
任老爺沉著臉道:「如此玩話以後休得胡說!女孩兒的嘴,豈是說這些有的沒的?」
任休月連忙點頭,怏怏不快地回到自己屋子裡。銀翹端上茶,見她坐在榻上發呆,想到她近日的做派,不由得心急。五小姐是大度的人,方才不計較這些,倘若遇上一兩個不大度的,豈不要鬧得雞飛狗跳?
這銀翹年紀不大,卻頗通世故,又與休竹身邊的碧翠交情不錯,兩人閒暇時常在一起磕家常話。那日碧翠就說到四小姐的處境,銀翹深為動容。今日見采荷不在屋子裡,便趁著無人輕聲道:「四小姐,奴婢心中有些話,也不知該不該說。」
任休月心裡正煩躁,隨意點點頭。銀翹見她肯聽,心下大喜,微笑道:「雖說四小姐定了一門極尊貴的親事,是咱們家不能比較的,可他們家的人未必不會將四小姐看輕。四小姐又沒個同胞的兄弟姐妹,以後倘若老爺……您還能靠誰?」
任休月冷笑道:「你的意思是,我以後嫁了人,還要靠著休竹她們麼?真正可笑,以後指不定誰要來奉承誰呢!」
銀翹微歎,知道四小姐是沒有理解自己話裡的意思。也罷,反正四小姐出嫁自己也不跟著去的。
任休月斜眼見她這般,怒氣衝上來,指著銀翹的鼻尖道:「我知道你一心不在我這裡,既然如此,何不遂了你的意願,從今日起,你就去她屋子裡得了!」
銀翹一聽,也急了,忙求饒:「小姐饒了我吧,我再不說就是了。」
任休月哪裡肯,把在任老爺那裡受的氣,都撒在銀翹身上,抓著她就打她兩個耳光子。驚動了外面的婆子,忙進來查看又急忙去稟報董氏。
024:及笄
董氏正在老太太屋裡商議任休月的及笄禮,聞得這話,唬了一跳連忙站起來往惠園去了。等她到的時候,那銀翹已經衣裳不整,臉上除了巴掌紅印,還有幾道抓痕。
董氏當即板著臉,溫柔的眸子多了幾分凌厲的冷光,盯著任休月冷聲道:「這是為何?一個丫頭縱然犯了錯,也不該你一個主子親自出手打人。不滿意的地方可以與我說,也可以說給這屋子裡管事的媽媽,她們自然會教訓,你是姑娘家,如此作為成何體統?」
任休月何曾見董氏如此,心裡隱約升起一骨子懼怕,又不肯服輸,揚起下巴道:「她是我屋子裡的丫頭,難不成我連打罵的權利都沒?」
董氏氣得不輕,冷冷道:「你如今由我管教,是不是我也可以隨便打你?」
「有本事你就打啊!反正我也不是你親生的,又搶了你女兒的親事,我知道你心裡恨!」
董氏聞言,突然笑起來,如同平日裡一般,溫和嫻靜。靠近任休月輕聲道:「我與王姨娘最大的差別除了身份不同外,還有一點是我從來不做貶低自己身份的事兒。打你,我還嫌髒了我的手!」
任休月杏眼圓瞪,臉色大變,陣紅陣白。在她眼裡,董氏的笑容似乎變得扭曲,不屑而猙獰,似乎這一刻她才看清楚,董氏不是溫柔的任由人欺負的小白兔,她是一頭披著兔毛的狼。
從那一天開始,任休月徹底安靜下來,見到董氏眸光中偶爾會閃過一絲畏懼,但董氏不在身邊時,那股子優越感又升起來,雖然沒有再與休竹攀比,卻時時會表現出看不起她的神態來。值得欣慰的是,她沒有變本加厲。
永昌侯那邊已經選出了提親和迎親的吉日,董氏看著手中鮮紅的帖子,無限惆悵湧上來。休竹將頭靠在她肩膀上,聊天似地道:「娘,您當初怎麼嫁給爹爹的?」
聽見女兒這麼問,董氏雙頰爬上紅暈,可一想女兒的古靈精怪,指不定是要套什麼話,便道:「你要說什麼就直接說,別和娘繞圈子。」
休竹吐吐舌頭,她把屋子裡的人都支出去,當然是有話說的,笑道:「娘怎麼知道我有話說?」
董氏點了一下她的額頭,幾天前教訓任休月的那一番話,可不就是這個女兒教她說出來的?她當時還以為不管用,沒想到任休月這些日子倒真的變了。她故意留在屋子裡的賬本,也有翻動的痕跡,想到這裡,董氏又蹙起眉頭,「別人的事兒,你方能留心,為何就不想想自己?別告訴我你臉上的紅斑是真的長出來的。」
「既然娘這都能看出來,也該知道女兒心中所想的吧?」
董氏道,「娘早就知道了,只是老太太那邊……」
休竹心裡一喜,「娘都知道了,老太太必然也知道。娘,小戶人家的日子雖然清苦,可卻沒有家大的煩惱,一家子就那麼幾個人,其樂融融才好。」
董氏輕歎,擁抱住女兒,看著從窗欞子射進來的金色光束出神。
一轉眼,便到了任休月生日這天,因任休月親事定了永昌侯家,故而也有一些不請自來的客人。總之,場面很是熱鬧。董氏既是主人,又作為主行者,由王夫人出面請了中山侯府上的黃夫人作為正賓,為任休月行及笄禮,休竹作為有司也就是為笄者端托盤取物,任休蘭作為贊者為任休月梳頭協助正賓。
禮儀繁複,差不多一個時辰才結束,不必細述。只說那一刻,任休月真算是抬頭挺胸做人了,看了看到場的來賓,比二姐、三姐行及笄禮時,不知熱鬧了多少。而二姐任休蘭,雖然有了身孕,卻還是回來參加了自己的及笄禮,倘若沒有定下永昌侯家的親事,她會回來嗎?
禮畢,董氏忙著邀請來賓去別處安坐,休竹也覺得挺累的,不是身體而是因為她知道,今天雖然是任休月及笄的日子,顯然真正受關注的成了自己。
那些意味不明的探究的目光,真是十分討厭。然而令人意外的是,任休蘭竟然主動與自己說話,雖然她神態中傳達出一絲幸災樂禍,卻不再是仇恨了。只是,她說了一句話,才讓休竹真正明白,她確實是為了回來看戲。
「五妹似乎只比四妹小兩個月,倘若這兩個月內五妹的親事沒有定下,七月初二也就不必行及笄禮了。」
任休月原本也不想理會神態傲慢的任休蘭,聽了她這話,心頭豁然明白過來。這女孩子行及笄禮,一般是十五歲生日這天,然而,沒有定下親事,只能推遲到二十歲,不過,這意義就完全不同了。女孩子行及笄禮,也就是告訴別人,自家的女孩兒已經定了親事。沒有行及笄禮,意思則相反,可一般女孩兒的婚事十一二歲就定下了,沒有定下那必是女孩兒自身有問題,或者定下的親事,突然因為某些人力不可為的意外而取消。
「二姐說的很是,七月也正值暑天,二姐有了身孕,也不便隨意走動了。」說著,攙扶著任休蘭,兩姐妹一路同其他年輕女眷一邊走,一邊說笑。
休竹怔怔回神,這就是董氏一直焦慮的原因吧?女兒連及笄禮都不必辦了。十五歲,小身板還沒發育成熟,推遲貌似也沒什麼不好,這話卻是自我安慰,休竹總算明白了,那些人的目光到底是什麼意義。
然而,自己不過是一個平凡的人,相貌平凡,身份平凡,如何就引起了這些人的關注?目光隨意掃過,竟然瞧見唐怡珍。她即將要嫁給林輝,這樣的場合居然還會出現?
就在休竹看她的時候,她提著十樣錦百褶裙擺,邁著蓮花步,笑容可掬地走過來,「你是林輝的義妹,自然也算是我的小姑子,我倒是希望你的及笄禮,能辦的比府上四姑娘更為熱鬧。」語風一轉,面帶嘲諷,言辭輕蔑,「不過很顯然,我的這個希望,注定是不能夠了。」
休竹看著她輕蔑的態度,微笑一笑,不置一詞。
唐怡珍見這樣刺激她,她竟然還是沒有一點兒反應,一想到林輝為她說的好話,林夫人言辭中不經意流露出對她的讚揚,而對自己卻諸多不滿。心中的嫉妒如同乾柴遇上烈火,肆意燃燒起來,「你到底還有什麼好得意的?總有一天我要讓你哭出來。」
「唐小姐,我實在不明白,你為何要花那麼多心思在我身上?就因為我是林夫人的義女麼?只是,這個理由顯然很牽強,因為我並沒有妨礙到你嫁給林輝。」休竹微笑看著她,語氣似是挑釁。
唐怡珍瞪著眼睛,發誓般咬牙道:「林輝他是我的男人,他的一切都屬於我一人,包括心。只要他想一個人,我必定就不會讓那個人好過!」
休竹還真忍不住笑起來,「唐小姐如此說是何意?莫非是來告訴我,林家哥哥心中除了你,還有了誰?」
唐怡珍氣得磨牙,哪裡還有一絲美女的做派,兩女孩站在一起,反倒是休竹看起來更可人幾分。
休竹瞧她那般,忍不住歎口氣,從唐怡珍藉著永昌侯來破壞任家女孩兒聲譽的手段來看,她遠遠比任休月聰明。可到底是什麼讓她一時又如此愚昧起來?愛情麼?真是可笑,這個世界還有愛情?
「你究竟有什麼好驕傲的?不過是任家嫁不出去的女兒!」
「這事兒還真不勞你費心,我能不能嫁出去與你何干?難道你就不明白,你愈是讓我難堪,就讓某人心中愈加愧疚麼?」休竹輕輕一笑,禮貌地點頭,「唐小姐,時辰差不多了,請移架。」
說著四處看一眼,只有碧翠、冬靈及幾個跟著唐怡珍的小丫頭在不遠處站著。便招手讓冬靈過來,讓她帶著唐怡珍去招待賓客用宴的地方去。
走到無人的地方,緊緊握住的拳頭才慢慢鬆開,碧翠見了,心中一歎,低低地換了一聲:「小姐。」
休竹扭頭朝她一笑,神色已經恢復正常。碧翠瞧著心中酸痛,雖然沒有聽到唐怡珍到底與休竹說了什麼話,可也知道唐怡珍來者不善,必定不是什麼好話。張開嘴正要說些安慰的話,耳畔傳來休竹風輕雲淡,卻是發自內心的,「我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那種憐憫會讓一個人變得越來越懦弱。」
碧翠心中一動,自己還有什麼好說的?這些年跟著小姐,應該早就瞭解她。
休竹整理了自己的思緒,慢慢地往回走。任休蘭的幸災樂禍,任休月的冷嘲暗諷,加之冒出來的唐怡珍,好像自己那點兒小心思變得非常可笑。嫁一個與自己一樣平凡的人,過著自己的小日子,就真的招惹了她們嗎?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7:04 PM
025:轉變
任休月及笄禮後,永昌侯府王夫人偕同永昌侯嫡長孫及媒人來拜訪了老太太及董氏,下聘禮與迎娶的日子都定下了,說是六月二十八是個好日子,便就在那天迎娶任休月過門。
任休月掐指一算,不禁笑起來,等她回門的那天,正巧是休竹十五歲生日。卻又不敢表露的太明顯,微微垂著頭,端端正正地坐著。老太太見她如此,心中一喜,雖然考慮到休竹的生日,可休竹婚事遲遲沒有定下,反倒不如用任休月回門的事兒掩蓋過去。
董氏有些為難,王夫人瞧出,便問:「可有不妥之處?」
老太太笑道:「甚好。」董氏也不便多說了。
送走王夫人,董氏攙扶老太太回到屋裡,老太太見她神色凝重似有無限愁緒,心下也明白,握住她的手,輕輕拍了拍道:「五丫頭的事兒,也只能放一放了,咱們這樣的人家,說富貴也不算富貴,說窮也論不上窮,身份地位不算高。可喜的是五丫頭心中長了一隻眼,把這一切都看透了,往上故而好,卻也不知會多出多少事來,往下看似不好,卻能過清淨的日子,人也跟著舒坦了。」
董氏聽了,知道女兒說老太太明白的話是真的,可一想到任家三個女孩兒都有極好的婚事,唯獨自己親生的,卻落了個這個下場,不免有些不甘心。「老太太說的極是,五丫頭還特特地找兒媳說了一回……」
話雖如此說,嗓音卻多有失望。老太太笑道:「平時看不出來,這丫頭鬼精靈著,她能說出這樣的話,也說明她是明白人。你放心,我雖老了,看人的眼力卻錯不了,五丫頭的婚事我自會好好看看,不會讓她吃虧。」
董氏聽得老太太這麼說,才笑出來。
老太太又問起任老爺的事兒,董氏道:「這段日子公務繁忙,故而每天都回來的晚。」
老太太蹙起眉頭,眸光中有幾分嚴肅,「你也總不能一味地這麼順從他,三個女兒都出閣了,該好好收收他的心了。」
董氏點點頭,再無話。
只說任休月的婚事,這永昌侯嫡長孫雖說是續絃,可任休月卻是從未有婚事的女孩兒,故而也都按照初婚時迎娶正妻的一切禮儀照辦。提親,小聘、大聘諸多事項一件不曾馬虎,也算是給任家極大的臉面了。只一件,彩禮中尊雁因一時尋覓不到,只用了白鵝代替。十來箱沉甸甸的聘禮用紅綢子打了封,擺放在廳堂中央,格外的引人注目。比馮家和徐家的聘禮足足多了一成。
任休月也面帶桃花,流露出待嫁女兒的嬌羞,只眉宇間難掩那份即將步入上流社會的驕傲。時常在休竹和任休桃跟前表現出來。然而,面對董氏卻一改以往傲慢無禮的態度,瞬間變得恭謹起來。這些日子,時時刻刻跟在董氏身邊。或端茶遞水,或跑腿傳話,無不盡心,老太太瞧著心裡格外歡喜,直說四丫頭終於懂事了。
董氏露出真心實意的笑,老太太便囑托她:「這些年都是你主持家中一切事項,雖咱們家不能與永昌侯比較,可道理都是相通的,你趁著這些日子多多教導她,往後她明白過來,自是會孝敬你。再說了,咱們家都是女孩兒,她們姐妹間往後也須得相互扶持。」
董氏點點頭,微笑道:「老太太說的很是,四丫頭嫁去那樣的人家,與咱們家老爺也諸多好處,我心裡明白的,老太太放心吧。」
老太太欣慰地笑了,她深知董氏雖是小戶人家出來的女孩兒,見識不多,但卻是個真正的明白人。這些年冷眼旁觀,老太太愈加地感覺到,自己當年極力將她扶真正是做對了。說到底,也是前面那個兒媳婦的眼力不錯,相中了她,倘若換成別人,指不定這個家會變成什麼樣。
對於任休月的改觀,府裡所有人都頗多讚美,任老爺聽見了也格外欣慰,一時想到永昌侯家的聘禮厚實,四丫頭的嫁妝是不是也該添加一些?
董氏顯得有些為難,蹙著眉頭道:「如此以來,倘若二丫頭和三丫頭知道了,豈不是要說老爺您偏心?與她們姐妹間的和睦也無益處。」
任老爺仔細一想,這話也有道理,便道:「那嫁妝咱們準備一樣的數量,只一切都用好的,畢竟是那樣的人家,咱們也不能讓四丫頭丟臉。」
董氏手頭並無寬裕的銀兩,雖然一直都是她當家,可王姨娘受寵時,任老爺私底下也不知給了她多少東西,雖然,老太太收回了不少,可在京城落戶,也花去一部分了。現如今四丫頭嫁人,緊接著還有五丫頭的婚事。
任老爺瞧著董氏的模樣,心裡冷哼一聲,董氏到底還是沒有將四丫頭當做自己的女兒一般,聲音不覺冷了幾分,道:「倘若五丫頭也能嫁入這樣的人家,倘或更尊貴的人家,嫁妝自然也不能按照她們姐妹的辦。」
董氏一聽這話不對勁,又想到五丫頭的事,心中微酸,喃喃道:「老爺這是何意?明知五丫頭不可能高嫁,您還說出這樣的話。到底也不是我偏心,前兩年二丫頭和三丫頭嫁人,只兩人的嫁妝就花去八千兩銀子,加上裡裡外外的瑣事,一共一萬兩銀子。那餘下的銀子不是我不願意拿出來,只五丫頭也到了出閣的年紀。」
任老爺不善庶務,老太太是厲害的人,這一切從來沒讓他操心,如何知道家中賬目?只一心認定董氏不肯拿出銀子來,一氣之下,當晚就去書房歇息了。
董氏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夜不曾合眼。
第二天.老太太見她精神不好,逼問下,董氏方才把昨晚任老爺說的話都說給老太太,老太太尚未聽完,已經沉下臉,「今個兒老爺回來,你讓他來找我。」
董氏忙道:「請老太太聽兒媳一句話,如果老太太是真心疼我,就別找老爺。昨夜細想,老爺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的,永昌侯府邸,那原本就是尊貴的人家,四丫頭嫁過去是高攀了。倘若穿戴不及永昌侯府上夫人奶奶們,又如何能抬得起頭說話?畢竟是任家的女孩兒,也不能讓老爺在外面丟臉。五丫頭的親事尚未定下,兒媳就先把銀子拿出來使了,等五丫頭嫁人的時候,再想辦法吧。」
老太太一聽,當即就笑起來。
門外,站在窗戶底下的任休月聽了,不禁得意洋洋地笑起來,攜著采荷一起離開,也就沒有聽到,後面老太太還對董氏說,以後休竹嫁人,她會拿出一些東西給休竹壓箱底。
采荷一直對任休月這些日子的表現感到非常迷惑,雖說討好董氏是為了嫁妝,可剛才聽董氏如此說,好像也是老爺的意思。
任休月心情愉悅,笑的天真無邪,「你真是笨蛋,你以為我喜歡討好董氏?不過是纏著她讓她教我如何理家,但我也明白,王夫人如今年輕,斷不會立刻就把權力交給我。我如此做一則是讓老太太看著喜歡,二則,這樣董氏就沒有時間給休竹說親事。」
采荷恍然大悟,禁不住讚道:「小姐真是聰明,如此神不知鬼不覺,就讓五小姐十五歲生日那天,辦不成及笄禮,可就真要貽笑大方了,看她以後還怎麼有臉出去見人。」
對於任休月的轉變,冬靈的意見是:「她大概是得了迷心症。」
碧翠笑道:「你就不說她是想通了某些道理?」
冬靈冷哼一聲道:「她若是能想通,那我也早就想通她為什麼會改變了。」
碧翠一怔,或許冬靈說的也不無道理,可任休月這麼做到底是為何?兩丫頭同時將目光落到休竹身上,而休竹正巧在這個時候不小心被針尖扎破了手指。
碧翠連忙走過來,抓起休竹的手指放在嘴裡,半晌才拿出來,看著上面幾個針眼,心疼地道:「小姐就別做了,你瞧瞧你的手。」
休竹歎道:「往後可咋辦?衣裳破了我也不能補嗎?」
碧翠道:「橫豎有我和冬靈,難不成還要你動手?」
冬靈也忙忙地點頭,「就是啊,我刺繡還能入眼,碧翠做衣裳和鞋子的手藝比裁縫還好,哪裡需要小姐動手?」
休竹看著她們,呵呵笑起來。自己應該滿足了,身邊有這樣真心實意關心自己的人。而作為姐姐的任休月,卻連她們也不及,「以後別給銀翹說些有的沒的,銀翹心底純良,嘴又直。」
碧翠和冬靈一愣,相視一眼,似是明白地點點頭。
026:來客
然而,任休月的打算卻在幾天後就落空了,因為老太太的女兒,任家姐妹的姑媽從登州來了。
任姑媽如今已是四十歲的婦人,穿著真絲碧翠紅花褙子,溫和端莊,那股子雍容華貴不消用衣飾襯托,竟是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舉手投足間自成大氣,上對老太太尊敬有加,下對任家姐妹慈祥和藹,平輩的對董氏和順,幾句話兩人便似多年的好姐妹。
休竹唯有感歎,自己要學的東西還很多,就是這身體的母親董氏身上,也有好些東西沒有學會呢!
畢竟是養尊處優的人物,本來也生的漂亮,所以,即便是四十歲的婦人,也是風韻猶存,依稀可見年輕時的風景。其實,任老爺長得也不差,看任家幾位女孩兒就知道了,只是休竹運氣不好,只吸收了他們外貌上的缺點而已,所以才顯得平凡了。
任姑媽似乎對平凡的休竹很喜歡,和董氏說話的時候,就一直拉著休竹的手。對面的任休月虎視眈眈,不甘心地一直盯著休竹,幾次想插話,偏偏也不知說什麼。
「……這些年總想著去看看母親,看看你們,奈何家中事兒多,一時又脫不開身。如今好了,京城和登州離得也不算遠,最多不過六天的行程,以後來去也方便省時了。」
休竹聽姑媽這話,總覺得是話裡有話。董氏微微點點,嗓音不緊不慢,笑道:「大姐說的是,如此一來,母親倘或思念大姐,或我們過去,或大姐來都方便了。」
「就是這個理兒。」任姑媽說著朝休竹微微一笑,丹鳳眼自生光彩。
休竹心中咯?一聲,姑媽這次來說是參加任休月的婚禮,可這時間也早了些。一定還有其他什麼原因,休竹連懷疑都免了,定是老太太托她在登州給自己尋一門親!
任休桃聽了,想到三姐任休蓮沒來,禁不住問了一聲。姑媽用另一隻手拉住任休桃,和藹地笑道:「三姑娘她婆婆這些日子身上不好,不過,你放心,隔不了多久就來了。」
任休桃還是有些失落,低著頭歎氣。人小鬼大的,模樣可人極了。姑媽笑問道:「歎氣做什麼?」
任休桃沉著嗓子,苦著臉道:「二姐、三姐都嫁人了,四姐也要嫁人了,五姐也不會在家中待多久,往後家中就只我一人。」
董氏略微沉下臉佯裝不高興,姑媽笑道:「難不成你想姐姐們都陪著你,等你嫁人了,她們才嫁?」
「我沒有這麼想,只是不想五姐也和三姐一樣,去那麼遠的地方,一年到頭見不到幾次面。」語氣帶著淡淡的憂傷,端的是叫人可憐。
姑媽憐惜地摸摸她的腦袋,意味深長地問:「倘或在那邊,過的比在家裡好,家裡舒心,你也不希望姐姐去嗎?」
任休桃嚴肅地思考了一下,慎重地問:「真的會比家裡好嗎?」
「好不好也不是姑媽說了就算數的,過日子還是要靠自己,好與不好,旁人又如何知道?」
任休桃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喃喃自語道:「姑媽說話和五姐一個語氣。」
姑媽微微愣住,詫異地看了休竹一眼,隨即笑瞇瞇地點點頭。董氏瞧著,心裡也是一喜,自己的女兒如何自己是明白的,可由自己說出來就有黃婆賣瓜的嫌疑,任休桃是孩子,而最是孩子無心機,說出來的話可信度就更高了。
晚上,任姑媽在老太太屋子裡歇息,母女兩許多年沒見面,自是有徐不完的舊話。這任姑媽夫家姓陳,是登州有著上百年歷史的書香大家族,家中族人多走仕途道路,這些年下來,也出了不少人才,直到陳姑爺這一代,就出了一個陳侑宏,如今是登州首府,屬朝中三品官員。
那登州也是極富饒的地方,是北方與南方的商業紐帶,說到商業,就不得不提登州盛家了。雖是近年才發展起來的,其財力卻不可小覷,大有登州首富的苗頭。單盛家的宅子就佔了登州南街一整條街去,而宅子裡更是修的富麗堂皇,那上古玩器也有擺在太陽底下的,或一個不顯眼的地方,看起來不顯眼的東西,因覺怪異,倘或一問,便知不是平常人家有的。
至於屋子裡的一切陳設,但凡世上有的,就一定能在盛家找出來。那鋪地用的不是一般的石頭,都是打磨的可以照出人影兒的大理石。一應木頭做成的窗戶、圍欄、桌椅等,都不是一般的木頭,或雞翅木,或檀香木,或銀杏木,就是家下丫頭小廝,身上穿的,嘴裡吃的,也與別家不同。
老太太露出幾分詫異:「那盛家原也是書香之家,如何十來年不聞消息,已經有了這般光景?」
任姑媽笑道:「母親不知,那盛家老爺因功名屢屢失意,為了一家生計才走上商賈這條路。一顆心就希望兒子能替自己完成自己沒能完成的。偏那孩子十來歲就露出經營的天賦,到底也不是不喜歡讀書,只少年老成,想著一家的生機,父親又是個書獃子,真正出去做生意,指不定要被人家蒙騙。」
老太太點點頭:「也是個難得孝順的孩子,知道體諒父母。」
任姑媽笑道:「可不是,如今才二十四歲。」
「可,這樣的人家,何來二十四歲都沒成親?」
任姑媽蹙著眉頭道:「原本是小時候定好了的親事,只不過盛家落敗之時,那家人瞧不上,死賴著來退了親,後來那女孩兒嫁了人,不料不出兩年,丈夫竟然死了。」說到這裡,任姑媽一歎,「不巧的是,這女孩兒的父親也死了,這女孩在夫家受人欺凌,不得已回來登州同母親住,孤女寡母的也沒個生計來源。盛家夫人瞧著可憐,常常使人送銀子救濟她們。原是好心,可這母女兩狗急跳牆,非說是盛家退親,她們才落得這麼個下場,每個月總要去盛家大門口鬧一場。也因為此事,那盛家的孩子一直耽擱至今……」
「這些事你既知道,旁人也必是知道的,難道就沒有……」
任姑媽明白老太太的意思,苦笑道:「自古商人的地位低下,好的女孩兒眼光高,不好的那孩子也不願。倒不是那孩子不識好歹,盛家雖說是商賈,來往的人卻不見得一般。有幾個女孩兒應付的來?」
老太太聽了歎道:「都是讀死書給害了,心裡巴不得有了這門親事,卻又難開口。」
任姑媽一聽這話,知道老太太也是有心了,笑道:「我瞧著五姑娘就不錯,做派大方,雖然沒說上幾句話,卻可見這孩子是個有主張的。」
老太太也歡喜,這門親倘或說定了,倒真是不錯。那廟堂裡的事兒,向來是官商不離。只是,想到五丫頭的好處,老太太並沒有立刻點頭,「到底還是該見一見的,這五丫頭我心裡極是喜歡,倘或那孩子不好,我第一個不願。」
任姑媽笑道:「這不難,那孩子如今就身在京城,明兒找人去知會一聲,他必然就來了。」
老太太不禁點點頭,任姑媽心裡極是歡喜,說起盛家的那孩子,端的是儀表堂堂,知書達理,對人也尊重,還真的找不出什麼壞處來。
隔日一早,董氏帶著三姐妹去給老太太請安,大夥兒又陪著老太太和姑媽用了早飯,三姐妹陸續出來回自己院子裡去。任姑媽和老太太就把昨晚的話說給董氏聽,董氏哪裡有不肯的,不說那家裡如何,單是任姑媽保媒就足夠讓她放心了,便立刻問了任姑媽那孩子落腳的地方,找了媽媽來,任姑媽寫了帖子,便去找人來了。
這事兒雖沒明著說給其他人知道,可昨天任休桃和任姑媽之間的交談,只要有腦子的都猜得出來。任休月一顆心只怪姑媽多事兒,恨不能姑媽沒來,采荷瞧著,安慰道:「小姐有什麼好難過的?即便五小姐尋了親事,那也不在京城了,三小姐生的漂亮,說是徐家不錯,可如果真不錯,去年年底如何又回家來?說不定家裡發生了什麼事兒呆不下了才回來避一避的。你再想想五小姐,除了身份,還有什麼比得上三小姐?她又是被退親了的人,橫豎再也不能和小姐你比較了,您以後可是侯夫人。」
任休月聽了這話,心情才慢慢好起來,只等著看那家到底如何。
再說任休桃,這兩日都精神萎靡,除了睡覺,其餘時間都膩在休竹身邊,好像休竹立刻就要走,以後再也見不到了。
冬靈瞧著好笑,半開玩笑地道:「要不,六小姐也跟著嫁過去吧。」
任休桃紅了臉,追著冬靈要打,嘴裡道:「我都難過死了,你還拿我取笑。雖說去了登州和三姐近了,到底不比在家裡這般,只要想去看看就能看到。」
這話讓屋子裡其他人都垂著頭,這屋裡除了冬靈和碧翠是一定會跟著五小姐去的,還有誰有這樣的機會?以後再也見不到五小姐,或被放出去配人,或繼續留在任家,卻都不比在五小姐身邊自在。
淡淡的憂傷瀰漫一屋子,休竹心裡也有感觸,今個兒早上看老太太的神色,大概是姑媽說的那家人她極是滿意,如今只希望,老太太能看在自己這些年懂事的份兒上,用她那雙火眼金睛,和慈愛的心多為自己考慮。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7:05 PM
027:相親(1)
休竹所想,也正是老太太所想,眾人尚未從低落的情緒中走出來,董氏和任姑媽卻來了。休竹忙起身讓座,碧翠等丫頭倒了茶水奉上,就識眼色地退出去。任休桃心中也明白她們是有話要說,行了福禮也告退了。
一時,屋子裡只剩董氏、任姑媽、休竹三人。任姑媽就笑著讓休竹坐到她身邊的榻上,「你是明白人,多的姑媽也不說了。只說說那家的現狀,倘或不滿意的,姑媽也就不必多提了。」
休竹十分詫異,難道她可以自己決定自己的婚姻大事?
任姑媽笑著輕輕點點頭,「這是老太太的意思。」
休竹又看了一眼董氏,受寵若驚的感覺有些飄飄然,忍不住咧嘴笑起來。
任姑媽瞧著她那雙明亮清澈的眼睛,似是波光漣漪,璀璨奪目,竟不知不覺看進去了。一時竟然忘記了該說的話,休竹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輕咳嗽一聲,任姑媽才回神,便將盛家的情況又說了一遍。
休竹聽一句,心就跟著跳一下。她身體裡住著一抹與這個世界的人不同的靈魂,即便這些年努力讓自己變成這個世界的人,可骨子裡那些身份等級概念還不算根深蒂固。商賈意味著有錢人,有錢的男人自古都有一個她不能接受的壞毛病。
這門親,說起來休竹並非很滿意。應該說,還有點兒排斥,商人走南闖北的,就算在家裡沒有小老婆,誰知道他在外面養了多少?這樣的例子實在是太多,休竹連舉例的心都沒。
瞧著她不熱衷的模樣,董氏有幾分急了,「先讓老太太瞧一瞧吧,畢竟她是長輩。」
間接地告訴休竹,雖然老太太說了要休竹自己決定的話,可也不過是面子話。如果老太太瞧上了,休竹不願意都要說願意。
休竹是明白董氏的心的,女兒馬上就十五歲了,現放著別說是登州首富,就算是清苦的小戶人家,只要能過得去,她也願意把滯銷的女兒嫁出去。因為,越是耽擱,越是嫁不好。而休竹,還真希望任姑媽能給她說一門小戶人家。
左右看看,董氏和任姑媽那渴望的眼神,讓休竹心裡升起一抹愧疚。任姑媽特特地來京城,只怕就是為了自己的婚事,一口就回絕了,倒顯得自己清高,而自己又沒有清高的資格。那就看看吧,過日子靠得是自己,只要努力過了沒有留下遺憾就好。
「老太太畢竟是比我有見識,就聽老太太的吧。」休竹說這話時,心中有些勉強的意味,語氣裡卻絲毫不見。
得到這句話,董氏和任姑媽才鬆了口氣。任姑媽又說了些那孩子的容貌、品行等方面的問題,畢竟是姑媽,休竹倒不懷疑是任姑媽打了誑語,只是也未必把那人說的太好了些。休竹一邊聽,一邊點頭,不禁自問,倘或真有這樣好,能看上自己嗎?
不多時,就有媽媽過來稟報,盛家少主子來了。董氏忙整理了衣裳,安頓休竹几句話,就和任姑媽忙忙地去了,休竹送她們到院子門口,看著她們的背影歎氣。
冬靈和碧翠瞧著,原本是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卻說不出來了,只陪著休竹回到屋裡。冬靈坐不住,站起身道:「我去找香珠問問,她在老太太跟前服侍。」
說著就忙忙地去了,碧翠拉都沒拉住,休竹也沒有阻攔,心裡亂糟糟的,好像有很多想法,一時卻又理不出頭緒來。被林輝毀親再到永昌侯家一事,加上後來林夫人說了好些人家,休竹一直都很明白自己的處境,她更明白,自己真的沒有資格挑了。
碧翠擔憂的嗓音傳來,「小姐,您沒事兒吧?」
休竹搖搖頭,微微一笑。任姑媽、老太太能在這樣的節骨眼上為自己考慮,心中應該存有感激。倘或那人不介意京城中關於自己的流言蜚語,而娶了自己,是不是說明這人也不算差?
任姑媽一來就說了這事兒,那人又身在京城,休竹不相信這只是簡單的巧合,更不相信,他就沒有從別人嘴裡打聽過自己。何況,自己在京城也算是名人一位了。這樣想,休竹整個心都放鬆下來,無論如何她都是要嫁人的,商人的社會地位在這個世界不咋樣,然而卻也少了許多的擔憂。要知道,這個世界的法律中還流行連坐,一個飛來橫禍,自己倒霉不說,還要累及別人。而休竹,她珍愛生命。
冬靈很快就回來了,一同來的還有老太太屋裡的香珠,香珠笑盈盈地先福福身道了喜,「老太太讓我來請五小姐過去,讓五小姐在角落裡看一眼。」休竹明白,定是老太太瞧上了。
冬靈滿臉笑容,她是擱不住話的人,一邊笑一邊道:「聽香珠姐姐說,咱們未來姑爺,那長相可是不比林家哥兒差。」
碧翠笑罵道:「你個小蹄子明白什麼?長得好又如何呢?要是能真正明白咱們小姐的好處,真心待小姐那才好呢!」
休竹笑著看了碧翠一眼,最瞭解自己的就是她了。可是,多金又帥氣的男人,誰不喜歡呢?休竹心裡也有那麼一點兒的虛榮心的,不過也要先看了再說。
這是老太太給的權利,休竹可不想放過,便收拾一下,同香珠、碧翠等丫頭一路往老太太那邊去了。
眾丫頭婆子都在院子裡候著,或驚奇,或羨慕的都有,見休竹來了,有幾個媽媽已經跑過來道喜,香珠忙叫她們小聲些,眾人明白,都帶著曖昧的笑看著休竹在香珠的帶領下,去了西次間的隔間。
透過一道琉璃屏風,隱約可見坐在對面太師椅上的人影。看得不算明白,只覺得那人有一雙敏銳如獵鷹的眸子,頭戴玉冠,穿著卡其色袍子,神態自若,嗓音沉穩有力,如同大提琴演奏出來的充滿磁性的低音。
「……家中只有一位小妹,今年十二歲,父親閒賦在家,母親操持一家大小事兒。」
一番說辭倒沒有休竹想像中,屬於商人該有的圓滑,語氣也不浮躁,似是發自內心的,也沒有藏著什麼或故意掩飾什麼。
老太太臉上掛著慈祥和藹的笑,董氏也越看越滿意,又問了他在外行走的時間多不多。那人答道:「如今各處據已經妥當,只年中去各處看看,來回大概一月時間。」
也就是說,基本都在老家登州處理生意上的事兒。
董氏又問了幾個看似無關痛癢的話題,卻正合了休竹的心意,讓休竹感歎,果然是生母啊,什麼都逃不開她的眼。
說起來,這位姓盛,表字默君人還算乾淨。雖然已經是二十四歲的人,家中卻無小妾,大多數都在外行走,身邊跟著幾名小廝,一位年紀略長的管家,走南闖北到底有沒有風流韻事無從而知,但至少家裡是沒有的,倘或親事定下,休竹嫁過去,往後能不能收服他就憑本事了。
不過,這位盛默君行事卻與常人不同,說話光明磊落,也是句句在理,當他提出要見休竹一面時,老太太竟答應了!
028:相親(2)
董氏有些為難,蹙著眉頭道:「怎麼說也是女孩兒,豈是說見就見得的?」
任姑媽只拿眼看著休竹,聞聲細語地道:「畢竟是商戶,豈知咱們這樣人家的理兒?他走南闖北的見的多了,大概是瞭解到閩南一代的風俗,說親事時必定是孩子們都要見上一面,也是讓女孩兒知道對方的長相品行如何,免得嫁過去後悔。再說了,咱們都在跟前,就當是見見親戚家的哥兒。」
休竹有些明白董氏的心,大概是對方太過優秀,而自己的女兒又太過平凡,怕他見了反而不答應這門親事。不過,休竹還真不想稀里糊塗地就嫁了。雖然隔著屏風看了幾眼,到底看得不清楚,便道:「姑媽說的對,我就是這麼個模樣。」
董氏道:「倘若他……這往後……」
是擔心他不禁看不上,還胡亂說吧?果真如此,休竹更要讓他見見了,免得最後嫁給一個連林輝都不如的男人!董氏瞧著休竹的模樣,知道是勸不住了。任姑媽倒是很欣賞這樣的休竹,倘若盛默君瞧不上,那他也不過是個徒有虛名的人,內裡也不過如此。雖然真心希望能結這門親,可也不能因此而壞了親戚朋友之間的關係。
董氏又忙著叫碧翠、玉珠給休竹打扮,休竹揮手叫停,「娘,我總不能以後時時刻刻都往臉上抹這些胭脂吧?」
董氏歎口氣,任姑媽笑道:「五丫頭說的很是,咱們就這樣讓他一次看得明明白白!」說著,就牽起休竹的手往門外走。
見面的地方就在西次間,也不知盛默君說了什麼話兒,老太太臉上始終帶著笑。見簾子撩開,兩人才止住話。
休竹深深吸一口氣,那感覺就像第一次去面試工作,心裡有些忐忑,倒也不是太緊張,也沒勢在必得的想法。
那盛默君連忙起身朝董氏和任姑媽作揖,眼睛規規矩矩地垂著,並沒有隨意亂瞄。休竹見過了老太太,又朝盛默君行了福禮,眼睛快速地掃過。盛默君身形高大,不是那種非常魁梧的體型,卻也不見得單薄。
皮膚不錯,大概是因為常年在外行走,不似南方男子那般白淨,是健康的古銅色,卻沒有風吹日曬的痕跡。高額頭、高鼻樑、下巴線條有些硬,總的感覺,長相非常不賴,有著幾分北方男子的狂野,卻又有著南方男子的謙和。非常矛盾的兩種特質在他身上融合的恰到好處,別說老太太,休竹也有點兒動心了。
好吧,休竹承認,她也喜歡美男。
董氏請盛默君入座,休竹在老太太身邊坐下了,香珠和徐媽媽又給大夥兒重新倒了茶,老太太便拉著休竹的手笑著朝盛默君道:「這便是我的五丫頭了。」
盛默君得到許可,才抬頭看了休竹一眼,正好對上休竹那雙清澈如同一泓清泉的眸子,而那雙眸子透出來的犀利,又讓他為之一驚。心中好笑,這女孩果真不同凡人,昨個兒身邊的小廝把打聽來的消息說給他聽,他就已經非常感興趣了。
通常被人議論的人有兩種,一種是她本身便是如此,議論者說的不過都是誇大的實話。還有一種,那便她有過人之處遭人嫉妒,故而才說出這樣的話來損害她的名譽。至於,任家五小姐到是哪一種,卻不好區分。
只是,那個透著犀利的眼神讓盛默君忽然明白,自己在選擇的同時,也在被對方選擇。只是不知,自己到底能不能入對方的眼?
這份希夷便隨著目光傳達過去,休竹端起茶杯,慢條斯理地呷一口,全當沒瞧見。那淡定自若的模樣,倒讓盛默君自愧不如了,收起眸子裡獵鷹般的犀利和敏銳,笑道:「聽姑媽說五小姐最愛筆墨,在下這裡正有從硯台鎮帶來的文房四寶,五小姐倘若不嫌棄,可試試是否好用。」
姑媽果然是特地過來給自己說親的,這東西怕是老早就準備好了!果然是商人,頭腦都精明著,礙著姑媽不好拒絕,倘或瞧不上,送了禮物聊表歉意。倘或瞧上了,這東西難不成就是定親信物了?
休竹謙虛地道:「讓公子見笑了,不過是資質愚笨,只會搬弄這些東西打發時間。公子走南闖北見過多少東西,是否好用豈有不知的?」
這話一出,盛默君、董氏、任姑媽都露出少許驚訝,唯獨老太太老神在在地坐著,臉上掛著一抹類似驕傲的笑。
休竹也淺淺一笑,低著頭喝茶去了。
隔了半晌,盛默君才反應過來,是自己唐突冒犯了,不過這女孩兒還真是有趣了,頭腦也不簡單。倘或只瞧著相貌平凡而瞧不上眼,那還真是一大損失。而接觸過後,方才知道,這樣的女孩兒外貌反而是其次,可是,她相貌也談不上多平凡,特別是那雙眼睛,清澈透明,看似什麼也沒有,卻好像能看進一個人的心裡去。
心下毅然做了決定,也不多做停留,臨走時遞給任姑媽一個眼神,就回落腳地等候消息。
任姑媽和董氏都不明白休竹的意思,送走了盛默君,兩人回到屋裡,眼巴巴地看著休竹。董氏的眼神格外幽怨,就怕休竹當著老太太的面兒拒絕,瞧著多好的年輕人啊,家裡也富足,除了是商人身份,真找不出什麼缺點的!
任姑媽有幾分急,低聲問:「你到底是何意?」
這叫休竹怎麼回答?就算成熟懂事,可也是女孩兒啊?
老太太咳嗽一聲,一個是兒媳婦,一個是自己的女兒,便是有什麼說什麼的,「你們也太沉不住氣了,倒不如五丫頭穩重。」
任姑媽道:「也是為五丫頭急啊……」
老太太一個眼神讓她停下要說的話,略略沉著臉道:「難不成就讓五丫頭收了那文房四寶,親事就如此草率地定來,那他到底把咱們家的女孩兒當什麼了?」
董氏和任姑媽細細一想,方才明白過來。任姑媽一拍額頭自嘲地笑道:「我們當真是癡長了幾十歲,還不如五丫頭。」又想到方才盛默君離開時的光景,笑道,「我們老了,不如這些年輕人。」
盛默君的表現老太太也算滿意,畢竟是年輕人,倘或有考慮不周全的才出言冒犯,不過也很快就明白了過來,及時糾正了錯誤,可以原諒。那麼,就差休竹點頭了。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休竹身上,休竹歎口氣,垂著眼簾,那就嫁吧,一輩子當米蟲也是難得的幸福!輕輕點了點頭,耳邊傳來三聲類似鬆口氣的歎息聲,讓休竹再一次受寵若驚。
還有什麼好說的呢?那盛默君已經自顧自地也叫任姑媽為姑媽了,如此明顯的暗示,誰都明白。那麼優秀的人看上了她一個滯銷的女孩兒,是不是該放鞭炮慶祝?
可是,嫁人啊,休竹迷茫了,前世連個男朋友都懶得尋找,這輩子竟然要嫁人了!
休竹點頭的消息也第一時間送到了盛默君落腳處,盛默君立即收拾行裝,準備回登州接父母過來提親,跟著他的小廝們徹底傻了眼,有人提出質疑:「爺當真要迎娶那任家五小姐麼?小的聽人說,那五小姐一身肥肉、才貌全無,還被退了親,京城許多人家都不願意要呢!」
盛默君瞪了那小廝一眼,那小廝立刻垂著頭,其他人也就不敢勸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7:07 PM
029:喜事(1)
對於任老爺來說,自從到了京城就喜事連連,這不,四丫頭馬上就要嫁去永昌侯府裡,不久的將來自己便是侯爺的岳父。雖然中途遇上五丫頭的事兒讓他顏面損失不少,可如今好了,五丫頭也有了一門不錯的親事。
任老爺坐在椅子上,手裡捧著茶杯,心中的喜歡簡直沒辦法掩飾。覺得天空比以往更藍,陽光似乎也越來越明媚,就是自己的妻子董氏,好像也比以前更動人了。
發現任老爺的目光,董氏放下手裡的賬冊,抬頭看了他一眼。黛眉下,那雙眸子溫柔似水,任老爺心中不覺一動。
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冬靈這兩天都笑得合不攏嘴,即便是獨自一人做活計,也無端地笑起來。
碧翠瞧見,忍不住調侃她:「這丫頭許是也思嫁了,小姐,你就做主把她配人了吧!」
休竹想了想,正兒八經地點點頭,惹得冬靈跳腳,碧翠哈哈大笑。
可任休桃不高興了,雖然已經做好了接受五姐也要遠嫁的準備,可是一想到以後再難相見,眼眶就忍不住濕潤了。
衛姨娘勸她:「五小姐如今有了一門極好的親事,你該為五小姐感到高興,何苦擺出這樣一張臉?你如此,五小姐瞧著也難過,難不成你真希望五小姐一直在家裡陪著你嗎?」
任休垂著臉道:「這些我都明白的,只是替五姐不值,明明該在京城的,卻偏偏只能遠嫁。」
衛姨娘笑了笑,意味深長地道:「我倒覺得在登州遠比在京城好,五小姐性子好,為人處事都是一等一的,可她畢竟太漫不經心了些,這樣的性子,去那樣的人家再好不過了。」
任休桃不是很明白,可是眾人都說好,五姐也是自願點了頭的,老太太極是滿意,或許真的很好吧!
「只是,兒女婚事不都是父母做主嗎?盛家長輩並沒有瞧見五姐,倘或他們……」任休桃又開始擔心這門親出意外了。
衛姨娘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你如何就忘記了,這門親是任姑媽保媒的,何況我瞧著那孩子,也是能自己做主的。」
語氣裡頗多讚美,任休桃再無話可說,垂頭喪氣地趴在桌子上,又想到五姐要嫁人,便往休竹那邊去了。衛姨娘目送她遠去,欣慰地笑容一直蔓延到眼底。自己的兩個女兒都懂得姐妹間和睦的道理,說到底比那王姨娘生養的任休月強了不知多少倍!
看似高嫁,又如何呢?隔不了多誰好誰壞,可就一目瞭然了。
當然,任休月這些天的心情很不好,也懶得再去董氏跟前,每天除了例行的請安、吃飯,一般都在自己院子裡或院子周圍溜躂。原本還想說幾句諷刺的話,又聽得家裡上上下下,都說那盛家如何富貴,她縱然有心,也不知能說什麼。
采荷瞧著她心情不好,便勸慰道:「到底也不是什麼名門世家,如何與小姐您相比較?我聽人言,那人如今已經二十四歲,早過了娶親的年紀,倘或不是有個什麼不能言的緣故,又如何甘心迎娶了咱們五小姐?」
看著采荷臉上那意味深長的笑,任休月細細一琢磨,也覺得有理,心情便也慢慢好起來。
只說六月初的京城便有兩件大事,一件是閩南一代猖獗將百年的海寇遇上了,素有「冷面獅」之稱的靖南王,對峙三天三夜,靖南王小勝一場。這也是長久以來,朝廷與海寇對決的第一場勝利,如何不叫人激動?
再有戶部尚書唐家嫁女,太常寺卿林大人的兒子,翰林院庶吉士林輝娶親。提到唐家就不得不說說唐家小姐,據說三歲便熟讀詩書,五歲便能自己作詩吟誦,古今中外無所不知,更是生的嬌媚可人,真正是才貌雙全的奇女子。
林輝最終抱得美人歸,也不知羨煞了多少人,就連當今聖上聞得這件事,也頗為羨煞地調侃林大人,「到底是你兒子有些本事。」又賞賜了些物品權當賀禮送上,由此轟動一時。京中貴族無不羨煞,也都紛紛送上賀禮,卻是兩家都準備了。
這一日一早,任家女眷也早早起來梳洗打扮,準備去林家赴宴。又因考慮到任姑媽在這裡,家中人都走了,豈不是冷落的客人?董氏想了想,便決定自己不去了。
老太太道:「還是你帶著女孩兒去熱鬧熱鬧,我老了,也不想動。」
正說著,豈料林夫人身邊最得力的媽媽卻在最忙的時候來了,呈上艷紅燙金帖子,站在底下回道:「是夫人特特叫奴婢來,夫人說,這些日子忙故而沒來拜訪老太太,也不知任姑奶奶回來了。昨個兒才聽說,原是準備今個兒一早親自來請,只家中事兒多,一時又脫不開身,故而叫奴婢來請姑奶奶。」
老太太笑道:「到底是你家夫人想的周到,家中事兒多,怎麼偏偏就叫你來?隨便打發個婆子也是一樣,咱們兩家如何這般客氣起來。」
任姑媽道了謝,接了帖子叫跟來的人去準備賀禮。朝那媽媽笑道:「我原打算不等你們夫人請,兩隻肩膀扛著嘴就去了。」
這任姑媽與林夫人也算是舊時,當初都在京城尚未出閣時,便是閨中密友。只因後來,任姑媽嫁去登州,林夫人留在京城,任家老爺又連番外任,故而才慢慢疏遠了。現在林夫人認了休竹為義女,自己又是休竹的姑媽,牽牽扯扯的好像比以往的關係更密切。
倘或休竹的親事沒有苗頭,董氏斷不肯讓休竹去,不過現在卻不同,安頓了任姑媽和老太太,她便急忙忙往休竹那邊去。一雙眸子笑得璀璨生輝,即便休竹做平常打扮,好像也比以往更好看了。
休竹就怕董氏又要搬弄自己的臉,給腰上緊緊地?帶子,瞧見她進來便道:「我已經收拾好了,先去看看六妹收拾好了沒。」
說著便拽著董氏往任休桃的院子去,走到門口,董氏差點兒跌倒,她佯裝責備,道:「都要出閣的女孩兒,還這麼冒冒失失,以後去了婆家,在婆婆跟前可別這麼沒規矩。」
休竹臉頰微熱,連忙點點頭,撒嬌道:「可您是娘啊,女兒以後嫁了,可沒地方撒嬌了。」
說的董氏心裡軟軟的,又有無限的愁湧上來,一旁的碧翠瞧見,笑道:「夫人別難過了,等以後咱們小姐嫁了,讓未來姑爺在京城置辦一座宅子。小姐想回來的時候,便能回來住一段時間,反正也不算遠的。」
這話正巧被迎面走來的任休月聽見,又瞧見董氏微笑點頭的光景,一時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京城寸土如今,就是任家這座宅子也是老太太的,豈是一般人家想買就能買得到的?那盛家,果真有這樣的財力?
朝董氏行了禮,任休月不甘心地偷偷瞪了休竹一眼,也不理人,就往老太太那邊去了。
巳時初刻,統共五輛馬車載著任家女眷、任姑媽及僕從,一路往林家去。賀禮任老爺昨個兒已經派人送去,今個兒一早便過去幫忙。算著時間又到門口張望,瞧見任家的馬車,連忙走過來見過了老太太。
林大人隨同也隔著簾子拜見了老太太,說了些謙虛恭謹的話,又叫門口的婆子門駕著馬車從西角門進去。
雖然任家與林家是世交,倘或不是休竹與林輝之間的事兒,如今也不見得如此的要好。林大人當著眾人面,更是待任老爺如兄弟,當然也有幾個知道他們內裡的事兒,半開玩笑地問任老爺任家五姑娘的事兒,任老爺老神在在,神態驕傲,笑容更是神秘,可就是不說。
大伙也只當他是開得起玩笑的,哪裡想到這任老爺就是打算給這些人一個驚喜,等盛家來提親,讓他們跌破眼睛。
任家女眷從馬車裡下來,一瞧見那人頭攢動的場面,冬靈已經說不出話來。任休月更是眼露羨慕,一時想到林家尚且不如永昌侯家的地位,不知自己成親的時候,會是怎麼樣的光景?只怕是比這樣的場面更熱鬧!
收起羨慕的心,任休月便也恢復正常了,跟在老太太和董氏身後,倒也規規矩站的。
早有人去通知了林夫人,林夫人聞訊,親自來垂花門前迎接,老太太道:「知道你今個兒忙,不用管我們,我們自便就是了。」
林夫人笑笑,又和董氏見了禮,瞧見任姑媽,先是一愣,隨即握住她的手,看著彼此不復往日的容顏,心裡感觸頗多,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任姑媽笑道:「你倒是沒怎麼變的,還是……」
「兒子都成家立業了,還沒變,豈不是成了老妖怪?」
兩人說笑一回,方才往裡面走。董氏知道她們有話說,便扶著老太太走在前面,林夫人和任姑媽走在後面。
一時提到休竹,林夫人不確信地問道:「剛才我身邊的李媽媽說,你這次來是專程給五丫頭說親事的,只是不知到底成了沒?是哪家?」
任姑媽道:「也是我一人在登州寂寞,故而才想著法子找個人去陪我,說的便是登州盛家。」
林夫人愣住,驚愕地問:「可是那『盛世堂』的盛家?」
任姑媽輕輕點了點頭,林夫人喜道:「阿彌托福,五丫頭到底是有福氣的,這下我總算是放寬心了,就等著預備預備,好給我這女兒添些嫁妝。」
任姑媽眨眨眼道:「到底也要等盛家來提親再說。」
林夫人也明白,不能空歡喜一場,又讓外人看了笑話去,故此也不多說了。
030:喜事(2)
唐家哥兒好幾位,女兒卻只唐怡珍一人,排行最小,又是唐老爺中年得來的,故而疼愛有加,以致嫁女,更是大手筆,只說那嫁妝,就足足有一百二十抬。綾羅綢緞,金銀器皿,竟都是用最好的。
但凡瞧見的,無不驚歎,倘或不是因為身份地位,只怕不知還要多上多少呢!
這樣的熱鬧休竹一般不太熱衷,只呆在老太太身邊,任休月和相識的女孩兒,跟著那些喜歡湊熱鬧的人一同去看。回來的時候,任休月臉上明顯帶著羨慕,恨不能自己是唐家的女兒,自己才是今天的新娘子。
一直到瞧見永昌侯的王夫人來了,她才打起精神,拜見她之後,便在她跟前轉悠,或端茶遞水,或說笑話兒取樂。王夫人不怎麼搭理她,只和老太太或者董氏、任姑媽等說話。
而老太太也冷著眼瞪了任休月幾眼,奈何任休月都沒瞧見。休竹在一旁瞧著,心裡也多不是滋味,也許是任休月太投入,所以才沒有注意到,那些來來去去賓客的眼神,仿若在欣賞小丑表演似地。
再看任休月,可不就像個小丑?休竹很想抓起她的臉問她,你到底是不是準備將臉面直接埋在地底下去?難道非要昭告天下,任家與永昌侯家這門親事是巴結來的?
算了,到底也和自己沒有多大的關係,與任休月相比較,自己這個滯銷的女兒好像更丟臉。休竹心中明白,拜唐怡珍所賜,只要自己出現在人多的地方,必定都是焦點。而今天,只怕是除了林輝和唐怡珍,自己就是第三個最受關注的吧?
那些故意從自己跟前路過,假裝不經意四處張望的目光,倘或瞧見自己故意露出的驚愕,以至於低低的議論。休竹都給予淡淡的笑,然而,那眸子中故意流露出來的凜然之光也不可忽視,幾番下來,就再也沒有人故
意打量她了。
捧著茶杯呷一口,一旁的任休桃扯了扯她的衣袖,低聲抱怨:「這裡人太多了,熱得受不了,要不咱們去別處?」
休竹看看窗欞子外的天色,輕聲道:「忍一忍吧,咱們吃了午飯就要回去的。」
董氏要準備任休月的嫁妝,裡裡外外一大推的事兒,任老爺又幫不上什麼忙,也不敢驚動老太太。古代後院中的女人,也不是一份誰都能勝任的工作。
果不然,用了午飯,眾人坐著喝了一會兒茶,老太太便提出打道回府,林夫人挽留不及,知道任家事兒也多,就只留了任姑媽和休竹、任休桃在這裡玩耍。休竹不熱衷,就算在陰涼的地方,可是人多感覺就熱。
林夫人道:「就當是多陪陪我吧,以後……」
後面的話沒說了,彼此心中卻明白。休竹不得已只好留下,林夫人微微一笑,送走老太太、董氏等,便拉著休竹等人,返回招待賓客的地方。
林家和唐家辦完喜事,接下來便是永昌侯與任家了。
六月的天已經有了酷暑的感覺,休竹握不住筆,拿針手心也全是汗,每日裡也只看看書。不過,只能看老太太和董氏給她的《女戒》之類的。
任姑媽依舊留在娘家,打算任休月出嫁了再回去,每日便陪著老太太,也會過來看休竹,給休竹說登州的風土人情。這些話兒任休桃也愛聽,白日裡大多數時間都在休竹屋裡。
瞧著她那嚮往的模樣,任姑媽半開玩笑地道:「等你到了說親的年紀,也去登州如何?到時候,和你五姐、三姐都在一塊兒了。」
任休桃紅了臉,嬌嗔地搖晃任姑媽的手臂,「您怎麼拿我玩笑兒?」
可瞧著她那模樣,好像真有這樣的心。
董氏可謂忙的焦頭爛額,又有任休月擺臉色,任老爺袒護。一邊準備任休月的嫁妝,也一邊焦急地盼望盛默君快些來提親,好把休竹的婚事定下,在十五歲生日那天,也給女兒辦及笄禮。
幾件事加在一起,心力倦怠,也沒了奉承任老爺的精力,一日兩日還可,多幾日任老爺心裡就不滿了。卻也沒糊塗到去找王姨娘,更沒有心情去衛姨娘那邊了。
每天回來,不過是去老太太那邊請安、吃飯,回到屋裡倒頭就睡,有些董氏拿不定主意的事兒要說與他聽,瞧他這般也不好說了。
一轉眼便到了任休月出嫁前夕,這一日任休月在董氏屋裡轉悠,見屋子裡沒人,心中不覺一動,胡亂翻騰,果真找到了董氏給她準備嫁妝的單子。
看著上面一目瞭然的賬目,掐指一算,也才六十八抬嫁妝,莊子田地這些一概沒有。又想到唐怡珍嫁給林輝時的光景,心裡忽地騰升起一股子怒意,待要發作時,忽聞外面有人來。便急急忙忙放好,從屋子裡出來。
董氏猛然瞧見她也吃了一驚,隨即掩飾起來,微微一笑,沒說什麼。任休月沉住氣,福福身說自己無事隨處逛逛,卻是一路讓采荷掩護,到了王姨娘破舊的院子裡。
王姨娘聽了任休月的話,碎一口罵道:「我就知道這個娼婦沒安好心,只怕是把銀子省下來要給她親生的女兒辦嫁妝去了!」
想到府裡人人都說休竹未來夫家如何有財,任休月又是委屈又是嫉恨,道:「娘沒親眼瞧見,那唐家的嫁妝何其壯觀,我心裡琢磨著,咱們家自然不能與唐家比較。可,當初二姐出嫁時,嫁妝也有八十抬,二姐嫁的那家還不如永昌侯呢!」
王姨娘冷哼一聲,「你可找你爹說過沒?」
提到任老爺,任休月蹙著眉頭,苦著臉道:「娘在這裡不知道外面的事兒,爹爹如今什麼都聽她的,她又會哄老太太喜歡,身後有老太太撐腰。縱然爹爹心中為女兒不滿,可也不好說。」
王姨娘心中一冷,這麼快那董氏就得到了老爺的心?一定是了,不知不覺自己已經在這冰冷的屋子裡待了快兩年的時間,倘若繼續這麼下去,時間再長一些,自己這輩子恐怕都翻不了身。
這樣想著,王姨娘冷靜下來,仔細琢磨一番,盯著任休月嚴肅地問道:「你可看清楚了?」
任休月點點頭,「再清楚不過了,一共四千兩銀子的東西,可也不知為何,只有六十八抬嫁妝。其他東西一概沒有,都是緞子、四季衣裳、首飾和日常用的。」
當初王姨娘得寵時,雖說是董氏當家,她卻也插手不少事兒。原本也不是什麼窮人家的女兒,卻也不是大富大貴的,家中父母在時,也跟著生母照料生計,瞭解這些東西最易藏著掖著。
四千兩銀子,也不知這中間被董氏昧了多少去了!
當初王姨娘就是因為任休蘭的嫁妝,才被任老爺冷落了,就因為任休蘭的夫家馮家能給予任老爺仕途上的幫助。如今自己的女兒要嫁去永昌侯家,比馮家更能給予任老爺幫助。倘或任老爺知道董氏對任休月的嫁妝動了手腳,只怕會氣得更厲害,到時候她王姨娘就有機會了。
打定主意,王姨娘囑托任休月,「你先回去,老爺回來你讓采荷來通知我,我自有辦法。」
任休月點點頭,充滿希望地看了王姨娘幾眼,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7:09 PM
031:喜事(3)
那董氏是何其細心的人,如何不知道任休月翻動了屜子裡的東西,只不做聲,靜候著。
到了晚間,任老爺剛走到二門上,采荷便得到了消息,告訴了任休月便偷偷摸摸地往王姨娘那邊去了。
任老爺走到老太太的院子門口,直覺耳邊涼風浮動,眼前一花,雙腿已經被人緊緊摟住。接著便傳來王姨娘幽怨淒楚的嗓音,「老爺,你好狠的心。」
這一聲立即驚動了所有人,任老爺低頭一瞧,見王姨娘穿著薄薄一件藍布衣裳,臉色消瘦蒼白,一雙含淚的眸子愈發大而楚楚可憐,想到這段日子受到董氏的冷落,又想到之前與王姨娘的恩愛,心中一時也不知是何滋味。
王姨娘見任老爺動搖了幾分,繼續哭著道:「我深知我原本不該出現在這裡,只是我這輩子心裡最要緊的人就是老爺和四小姐。承蒙老太太疼愛,給四小姐尋了門極好的親事,可卻有人看著眼紅,心有不甘。」
這分明是話裡有話的,可任老爺一聽不對勁,又是在老太太的院子口,難保不被老太太聽見,正要出言阻止。老太太的呵斥聲已經傳來了。
「大呼小叫成何體統?四丫頭馬上就要出閣,家裡要辦喜事,你這般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王姨娘淚眼摩挲地慢慢站起身,朝老太太行了禮,努力抑制激動的情緒,不緊不慢地道:「我深知之前因一時糊塗,昧著良心做了不該做的事兒,老太太、老爺憐憫故而沒有將我趕出去,這兩年也不知對著老天爺懺悔了多少次。不求別的,只求老天爺把一切都報應在我一人身上,不要連累了老太太、老爺和四小姐。老天有眼,老太太慈善給四小姐尋了門不錯的親事,與老爺也有極大的幫助。只是……」
說到這裡,任老爺、老太太那裡有不明白的?老太太冷冷看著她,王姨娘被盯得心裡發虛,只是不表現出來。
任老爺瞧著,故意冷著臉呵斥道:「胡說八道什麼?」
老太太緊接著道:「既然你知四丫頭的親事極好,這會子又鬧騰什麼?」
王姨娘見問,猶豫著看了看四周,老太太冷哼一聲,朝任老爺道:「今個兒就容她最後鬧一次,倘或又是無理取鬧,你必然給我一個交代!」
這話說得嚴肅,王姨娘心裡更虛了,可已經鬧到這裡來,倘或不把話說出來豈不冤枉?再有,她是有十分把握董氏定然在任休月的嫁妝上做了手腳。董氏當初進任家的門雖然帶著一些嫁妝,畢竟是小戶人家,東西也不多。
想到這裡,王姨娘眼裡已經沒了淚水,只說自己好歹是任休月的生母,女兒嫁人好歹也該看看嫁妝準備的如何了,圓了母女一場的情分。雖然說得圓潤,可意思擺在那兒,懷疑董氏對任休月的嫁妝做了手腳。
老太太一聽,臉色比方才更陰沉可怕,任老爺的臉色也不太好看。這老太太一直不喜王姨娘的為人做派,奈何兒子一直寵幸她,她身為母親,兒子又成家立業,母親過多的插手兒子屋子裡的事兒也不是正理兒。故此也就由著王姨娘鬧騰了那麼幾年,遇上任休蘭的事兒,原以為兒子能狠下心來,不料事與願違,但卻也冷落了她。
老太太如何不明白,王姨娘這是在做垂死掙扎,那就讓她死也死得明白,不是所有人都與她一般沒有遠見。也要讓兒子徹底看清楚,這樣愚昧無知的人到底有什麼可留戀之處!
當下便讓徐媽媽去請董氏過來,又讓丫頭們搬了椅子,就坐在院子中央,大有終極審判的架勢。
王姨娘被這場面嚇得不輕,如果那話不是女兒任休月說出來的,她也忍不住要懷疑了。然而,這是個難得的機會,能不能扳倒董氏,重獲老爺的心就看這一次了。
不消片刻,董氏便來了,瞧見王姨娘跪在老太太跟前,臉上也只淡淡地閃過一抹驚愕,隨即無事一般微笑著朝老太太和任老爺行了禮。
路上,徐媽媽已經說了要她來的目的,故而也不用裝著不知道,直接把嫁妝單子遞給了老太太過目。她則在一邊候著,垂著頭也不看任老爺。
王姨娘禁不住抬頭瞄老太太的臉色,見老太太蹙眉,心下便是一喜,果然自己猜得不錯,董氏動了手腳,只怕是自己把握了時間,她也沒時間更換了。身體跟著放鬆,偷偷拿眼睛去看任老爺。不料,耳邊卻傳來老太太欣慰溫情地話語:「也為難你有這樣的胸襟。」
董氏微微一笑輕輕搖搖頭,不置一詞。
老太太目光便落在王姨娘和她身後的任老爺身上,斂了笑容,眸光冷的能凍結六月炎熱的空氣。把嫁妝單子遞給徐媽媽,讓徐媽媽拿給任老爺自個兒瞧。
這狀況讓王姨娘心裡直打鼓,一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任老爺。任老爺不善庶務,如何知道那些東西的價錢?只是,前面有二丫頭任休蘭出嫁,當時因王姨娘鬧出事兒,他也看過那嫁妝單子,記性又不錯。如今一對比,差別並不大,臉色也不禁冷下來。
將嫁妝單子遞給徐媽媽,冷著臉朝王姨娘道:「你聽了誰的話?我今天必定要找出這個在人身後道人是非的長舌嘴來!」
王姨娘胸口裡猛地一跳,有幾分不確信地看了董氏一眼,分明在董氏眼裡看到一抹嘲諷的光,眨眨眼再看時,卻什麼也沒看到,只覺得那雙眸子溫和無害。再看任老爺的模樣,她的心不覺冷了,將頭慢慢垂下去。
任老爺再問,她只咬著牙不說,老太太瞧著不妥,直接叫人將王姨娘送回去,又對董氏說了些貼心的話,讓董氏先回去,獨留了任老爺說話。
屋子裡沒有外人,任老爺一顆心還是忐忑不安的緊,侯了半晌也不見老太太發言,等她發言時,卻不是說王姨娘,而是問他這些天都忙著什麼?
任老爺垂著手,畢恭畢敬地回答了,老太太道:「既如此,也是你對你媳婦放心,故而才事事不過問,如何今日王姨娘一提,你就不信你媳婦了?你到不知道,那嫁妝上的東西遠遠不止四千兩銀子。只是你媳婦考慮到家中其他姐妹,故而才寫了那麼多。如今看來,你就更不知道,那些多出來的銀子,都是給五丫頭準備嫁妝的。」
任老爺驚詫萬分,似是不信。
老太太冷哼一聲道:「你當每個人都同王姨娘一般?」
任老爺答不上話,想想這兩年,四丫頭的吃穿用度都與五丫頭毫無差別,董氏到底也是公道的。可是,五丫頭也有了親事,一旦定下,也即將要出閣的……
老太太瞧著知道他心中所想,道:「那不夠的,我自然會給五丫頭添上,五丫頭懂事穩重,心眼實在,倘或換做她人,指不定要鬧成什麼模樣!」
這話也暗示了老太太猜出來定是任休月去找了王姨娘,才有了王姨娘這一番折騰。任老爺也隨即明白過來,沉著臉道:「這個四丫頭也太不懂事了。」
老太太冷哼一聲道:「你也知道她不懂事,卻不知更厲害的。四丫頭要嫁去永昌侯家,雖說咱們家在京城也有一些舊交,然而不過是看你我的臉面,豈會去看她們小輩的臉子?家中都是姐妹,以後也只得她們姐妹間交好,連成一片方才不被欺負了去。」
任休月嫁去永昌侯家續絃,永昌侯嫡長孫屋裡自然是什麼人都有了,她是新人,如何比得上那些有了些根基的舊人?
這一番話才真正提醒了任老爺,讓他糊塗的心一點一點清楚明白,最後恍然大悟,「我自會找四丫頭好好教誨教誨。」
老太太繼續冷道:「你只教誨她有何用?倘或不是背後有人說三道四,她也不會如此。」
任老爺又想到上次王姨娘慫恿任休月去永昌侯家丟臉的事兒,心一橫,狠狠道:「都是這個王姨娘惹出來的,這樣的人留著有何用?現在就將她攆出去!」
說著便往外走,老太太叫住他,「你如今攆她出去,可考慮到四丫頭的親事,倘或她在外面說三道四,又如何是好?」
任老爺只一心要將禍害四丫頭的王姨娘攆出去,也沒多想,老太太問他也一時沒了主意。只看著老太太,恭恭敬敬地道:「全憑老太太做主。」
老太太冷靜地道:「發話下去再不許四丫頭去見王姨娘,然後找幾個人將王姨娘送回她老家安頓,以後再不許來京城。等四丫頭嫁了,倘或問起,只說王姨娘染了病,不便相見。」
任老爺無話可說,只心中一歎,點點頭就下去辦了。
任休月聽說任老爺訓斥了王姨娘一頓,心下便想到,定是董氏耍了詭計陷害了生母王姨娘,一氣之下摔了桌上所有的器皿。卻不知,就因為她自己一時妒忌,而害了自己再也見不到生母。
而王姨娘更沒有料到,自己巴巴跑去老太太院子口攔住任老爺,原是想當著老太太的面兒揭開董氏偽善偽賢惠的面具,最後卻弄得自己永遠也翻不了身。
直到在前往老家的馬車上,她方才悟出來,自己真的遠遠不及董氏。也是這個時候她才懂得,真正的勝利不是一時就能得到,而是永遠站在勝利的那個地方,守住自己的戰場。一旦戰場沒了,就悔不當及。這是後話,不必多提。
032:喜事(4)
王姨娘鬧出的這一場戲,幾個時辰便沒了下文。任休月在屋子裡胡亂發洩一番,又使采荷去打聽,采荷出去不久便沉著臉回來了,「老爺派了好些人在那邊守著,兩條路都被堵死了,不許任何人進去。我說是小姐您派我去的,那劉媽媽還說老爺已經發話,再不許小姐您見王姨娘。」
任休月一聽,整個人都懵了,之前任老爺也說過不許她去見王姨娘的話。可是,卻沒有像現在這般使人看守王姨娘。心下頓時明白,任老爺這次是真的狠下心了,又想到自己的嫁妝,心裡既難過又委屈。目無神采地坐在軟榻上發了一會兒怔,天黑了也不讓丫頭們點燈,偷偷抹著淚,想著想著又不甘心如此受董氏擺佈,更不甘心樣樣不如自己的任休竹這麼快就有了親事。
任姑媽處處表現出對休竹的喜歡,老太太雖沒有特特地表揚過她,卻時常不經意間便流露出對她的喜愛。家中五姐妹,如果自己不知道二姐任休蘭歷來不喜歡休竹,自己低著頭去巴結,還有誰會和自己要好?
二姐出嫁了,兩人之間的情分也就淡了。其實,任休月根本就不知道,在任休蘭眼裡,她和其他姐妹沒有差別,不過是因為董氏最後獲勝頂替了自己母親的地位,她心裡記恨罷了。衛姨娘、王姨娘還有以前的白姨娘,難道她們就沒有想過頂替自己生母的地位?
而任休月就更不知道,倘或她不仗著任老爺寵愛王姨娘,而自我抬高身份,又如何不能與其他姐妹走得近?
思來想去,直覺腦袋昏沉,晚飯也沒吃就睡下了。
任老爺聽聞,心下禁不住擔憂,使人去問,回說屋子裡很安靜,派了兩名媽媽在門口守著,一有事必定就過來稟報。
董氏看著這一切,只微微一笑,心裡的酸楚也只有自己知道罷了。想到任老爺必定還對四丫頭的嫁妝有疑心,便坐下來倒了茶,遞給任老爺的同時說起家中女孩兒的嫁妝問題。
「二丫頭出嫁時,因考慮到家裡的狀況,和老太太商議後便決定,以後每個女孩兒的嫁妝都按照四千兩銀子的規矩辦。二小姐出嫁時,因有前夫人留下的東西,都一併給了她,還有馮家提親時的聘禮,也一併都做嫁妝讓她帶去了。四小姐的必定也是這般,我算著,也有八十抬嫁妝,想著要多辦一些,畢竟是嫁去那樣體面的人家,可又怕二小姐因此產生芥蒂,不說家中還有兩位姐妹,只說三小姐她……」
料定在老太太那邊,老太太必然提過這個問題,想來任老爺也不是那非常糊塗之人,定是明白的。
任老爺見董氏說話語態溫和,始終帶著笑,心下一陣愧疚,微微垂了頭,點點下巴道:「以前都是我糊塗,才不明白你是這樣的人,只以後,後院之事全憑你做主。」
「這原是我分內之事,只要老爺不嫌棄我做的不好就是我的心了。」
話說的這般婉轉,任老爺心裡的愧疚更深,直惱自己以前的糊塗,平白信了王姨娘那愚昧之人。自此之後,任老爺愈發對董氏好起來,雖然董氏依舊是淡淡的,也不多加奉承任老爺,兩人的關係卻越來越密切。
任休月瞧著,知道王姨娘大勢已去,加上又不許她去見王姨娘,好在明白自己馬上就要出嫁。家中如何與自己也不相干,只以後過的好了,丈夫給自己撐腰,到時候王姨娘倘或在任家住不下去,大不了在外面置辦一處屋子,安頓生母住下得了。
一兩日之後,心情便漸漸好起來。
冬靈風一樣地跑進來,神秘兮兮地湊到正在做活計的碧翠跟前,道:「昨個兒王姨娘誣陷咱們夫人,老爺氣得不輕,說是要將王姨娘攆出去呢!」
碧翠頭也沒抬,道:「這話也不知說了多少遍,那王姨娘不是一樣好端端地住在家裡?」
冬靈道:「這次不一樣,王姨娘鬧到老太太那邊去了,說是因為四小姐的嫁妝。可惜,最後也不知怎麼的,反而弄了一鼻子的灰。」
碧翠笑笑還是不信,冬靈見她這般又去找正在看書的休竹說了一遍,休竹笑道:「天氣這麼熱,你也閒不下來?」
冬靈正在興頭上呢,想到之前王姨娘趾高氣昂的模樣,還處處管著她們這些在各自小姐屋裡的丫頭,心裡哪有不記恨的。沉著臉,冷哼哼地道:「她也有今天,不管你們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就等著看吧!」
其實休竹也信了,身邊的丫頭碧翠都能看到問題所在,老太太又怎麼會看不出來?怪只怪王姨娘太愚昧,或者說她遇上了董氏這樣一個摸不透的厲害角色。
三人相視一笑,各自心中卻都明確了答案。
休竹恍然明白,這個身體的生母,倘或她是個貪小的人,又如何能穩穩當當地坐住任老爺正房夫人的位置?這麼多年,休竹好像這一刻才看清了董氏這個人。而任休月,她能做到董氏這一點嗎?
王姨娘鬧出的事並沒有影響任休月即將要嫁入永昌侯家,到了六月二十七這天,陸陸續續便有客人送來賀禮,董氏忙著招待賓客,任姑媽雖是嫁出去的女兒,看著任家裡裡外外只董氏一人,便也幫襯著料理裡面的事兒。
也是這一天的傍晚,任休蓮夫婦風塵僕僕地來了。嫁出去的女兒回來便是客,任休月是新嫁娘,任休桃年紀小,董氏忙只得休竹這個尚且還算是任家小主人的人來招待她了。
因為沒有瞧見任休蘭回來,一問才知道任休蘭有了身孕,她笑容中帶著幾分羨慕。看樣子,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動靜。不過,臉上神采飛揚,氣色相當不錯,可以看出小日子也是有滋有味的。
而這段時間,任休桃心裡也有個心病,瞧見三姐,就再也安奈不住,問了三姐登州盛家的情況。
任休蓮尚且不知任姑媽做媒一事,也露出幾分好奇,「你們如何知道登州盛家?」
未出閣的女孩兒,對外面的事兒知道的甚少,何況又不是京城的。任休桃看了休竹一眼,也不說只道:「你就說說吧,那盛家如何。」
任休蓮一笑道:「盛家我也去過一趟,也是承了姑媽的情分。」說著便是一臉的感歎羨煞,「雖然我是沒什麼見識的,不過那次我去的時候,登州有頭有臉的人都在,那些比我有見識的,都無不驚訝。說他們家用黃金鋪地也不為過。我記得當時有人不小心砸壞了迴廊上的盆景,一個不起眼的盆子,看著也不精緻,眾人心中也不在意。後來才知道,原來那東西竟是價值連城的上古玩起,少說也值一千兩銀子。你們想想,有誰家把一千兩銀子的東西隨意擺放?」
別說任休桃驚愕,休竹也按耐不住了,任休蓮又一笑道:「也是,盛家在登州名聲響亮,如今又在京城有了買賣,你們知道也不奇怪。」
哪裡想得到,任姑媽給休竹說的就是這家?
「那三姐,你們來的時候有沒有聽說盛家人要來京城?」任休桃回神後,立刻又問道,還特特看了休竹一眼。
休竹知道她是好心幫自己問的,畢竟也過去半個月了,盛家還是沒有動靜,心裡怎麼樣都有點兒不是滋味。親事成不成沒關係,可這樣耗著豈不更誤事?也弄得人心不定。
任休蓮開始起疑,眼神古怪地看了看任休桃又看了看休竹,蹙著眉頭十分不解地問:「你們怎麼突然對盛家感興趣了?」
任休桃傻笑兩聲,眨眨眼意味深長地看著休竹。休竹也怪不好意思的,不禁微微紅了臉,好半晌任休蓮才明白,笑道:「我就說姑媽為何這麼早就來京城了,原來是為了五妹啊!」
第一眼看到休竹,她還想著安慰休竹几句,畢竟她的親事最後被四妹搶了去,可被任休桃給岔開了。如今知道有姑媽做媒一事,瞧著好像也成了一半。任休蓮不禁興奮地笑起來,拍手叫道:「太好了,以後咱們就在一處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7:10 PM
033:喜事(5)
相對的,任休桃又開始傷心了,可想著是四姐的大喜日子,也只把那份憂傷藏起來。姐妹三人又說了一會子話,趁著晚飯前,任休蓮帶著賀禮往任休月的院子去了。
明天就要出閣,任休月的院子裡裡外外已經佈置好,處處洋溢著喜慶,大紅的幔子,門上張貼的喜字,就連忙碌的丫頭婆子也比往日積極,來來去去,個個面帶喜色。不禁讓人起疑,到底也不是她們自個兒出嫁,何來這份心情?
冬靈瞧著冷哼一聲,只怕大家高興的不是四小姐出嫁,而是王姨娘被送走了。想起以往王姨娘飛揚跋扈的模樣,冬靈只覺得大快人心,不由得也笑得格外開心。
銀翹瞧見她們,連忙迎上來,笑著朝三位小姐見禮,道:「四小姐在屋裡呢,老太太也在裡面。」
任休蓮看了休竹一眼,也不在意,「那我們就過會兒再來吧。」
大家心裡都明白,老太太是單獨有話要交代任休月。休竹點點頭,便帶著任休蓮去廂房休息。任休蓮便把從登州帶來的禮物散給她們,又帶著幾分自嘲笑道:「等明兒你去了盛家,還有什麼是沒有的。」
休竹忙道:「還沒有的事兒,到底是三姐送的,世上除了三姐能給,還有誰能給呢?」
任休蓮也就沒了心結,自己已經嫁人了,丈夫徐宜謙和婆婆都是極好的人,生活算不上大富大貴,卻也是出門三步不離轎,身邊服侍的丫頭婆子也有十來個。再說了,休竹能嫁去盛家,有著這一層關係,對自己對自己的丈夫也有好處。
至於更能給予幫助的永昌侯,任休蓮冷笑一聲,她從來就沒想過指望任休月。也只是等著看,看她嫁去那樣的人家最終會如何?
晚飯時間推遲,卻也是一家子坐在一塊兒,其中也包括任家三女婿徐宜謙。任休月露出幾分待嫁女兒的嬌羞,也不知是老太太說了什麼,反正這一頓飯她始終垂著頭。
飯後,坐在一塊兒喫茶,任老爺看著桌上四個女孩兒,心裡升起無限感觸。四丫頭嫁了,五丫頭嫁了,以後再吃飯也就沒有現在這麼熱鬧了。
禁不住深深歎口氣,老太太瞧著,臉上也添了幾分傷感,弄得整個屋子裡的氣氛都有些壓抑。
最後,老太太發言總結,說明天家裡不知怎樣亂騰,讓大伙而都早些休息。休竹心裡也漫過一絲不捨,畢竟一個屋簷下生活了這麼幾年,就是冷血無情的人也會產生幾分不捨。何況,她與任休月還有那麼些骨肉相連的親情在裡面。
不經意抬頭看任休月時,也在她眼中發現了一點兒水光。那一刻,休竹沒有多想,只希望任休月能過好她的日子。
翌日天才濛濛亮,院子裡便有了響動,休竹起身,碧翠便帶著小丫頭們進來服侍她梳洗,說要去任休月的屋子裡瞧熱鬧去。
經過了二姐、三姐的出嫁,休竹知道這一日最辛苦的必定是新娘子,梳洗打扮也不同往日,各種繁複的禮儀都要遵循。等她們去的時候,果然是一屋子的人。
任休蓮和任休桃已經到了,可那邊圍著任休月的人太多,她們也擠不進去。休竹瞧著,只得先出來用過早飯,又陪著任休蓮去送賀禮。
這個時候,屋子裡的人才少了些,只有任姑媽和幾位丫頭陪著任休月說話。都說新娘子是最漂亮的,帶著幾分嬌羞,穿著一身嶄新行頭的任休月,收斂了平日裡那副孤高的做派,仿若換了個人似地。
任家三姐妹都準備了賀禮,自然是任休蓮的最好,不過,任休月倒也沒有表現出看不起休竹和休桃送的,都矜持地笑著收下。
話沒說上兩句,門外傳來林夫人喜慶的聲音,任姑媽便帶著任家三姐妹迎出去。跟著林夫人一同來的,就是她的兒媳婦唐怡珍了。
接收到唐怡珍似笑非笑的見面禮,休竹客氣地請她進屋。任休桃是個直腸子,她不喜歡誰就不會裝著喜歡,對唐怡珍便是愛理不理的。
林夫人和任姑媽去看新娘子,唐怡珍與任家姐妹沒有話說,也跑去看了。
接著都陸陸續續地有人來看新娘子,笑著說吉祥祝福的話,屋子裡的氣氛相當不錯。巳時三刻,外面有人叫著迎親的來了,大伙這才從屋子裡出來,去看迎親的隊伍。
董氏便帶著任休月去拜見老太太、任老爺,給老太太、任老爺、董氏磕頭,這也就是她作為任家女孩兒最後一次給家里長輩磕頭了。再回來,她便是客,這裡是娘家,意義完全不同。
任老爺熱淚盈眶,老太太眼眶也濕潤了,董氏笑得有幾分勉強,依稀可見閃動的淚花兒。就是徐媽媽安慰的話,也有幾分哽咽。家中每一個女孩兒出嫁,這一幕必定都是要上演,卻只有這一次,任老爺是真的哭了。愧疚、難過,還有包括對王姨娘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恨意,和對任休月的疼愛。
以及,對任休月以後去婆家的擔憂。
午時初刻,任休月再度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在喜娘唱諾中,蓋上蓋頭,就有永昌侯迎親的人進來,背著新娘出門上花轎。
任家這邊送親的長輩是任姑媽,平輩的便是休竹三姐妹,因為任休蘭有了身孕,這段日子不方面,今日也沒來,只馮夫人和馮清來了。再說,還有孕婦忌諱送親一說。
到了午時三刻,送親、陪嫁、迎親的大眾人馬,方才進了永昌侯府邸大門。之後的一切禮節休竹都沒參與,用了午宴,送親的人便都回到任家。
至此,任休月終於是嫁了,不過那永昌侯雖然一切禮儀都按照初婚辦的,畢竟是續絃,自然不能像林家娶親時那般熱鬧,到底也比任家熱鬧許多,嫁女和娶親也是有差別的。這可謂是任老爺的一大遺憾,得了閒禁不住就想到,自己這輩子到底能不能有個兒子?
忙碌之後,董氏也有了憂心的事兒,那就是盛家到現在還沒有消息傳來,到底是盛家有了什麼變故還是別的原因?休竹的及笄禮到底是辦還是不辦?
倘或辦了,萬一盛家不來提親,休竹以後可如何是好?不辦,她又不甘心。只恨當時應該把庚帖換了,如此也算是有了保障,偏偏那盛默君對這些事瞭解不深,又忙著回去接父母來提親。
然而,想到林家林輝毀親的事來,董氏又覺得沒有更換庚帖是對的,休竹再也禁不起這樣破壞聲譽的事兒了。
任姑媽也顯得有幾分焦急和尷尬,雖然老太太和董氏都沒有提,可也知道她們的心。盛家那孩子她是知道的,是說一不二的人,只是時間久了,連她也忍不住懷疑。
她當初收到老太太的信,就給盛家夫人提過,也說了休竹的年紀。盛家夫人想著是官宦世家養出來的女孩兒,還是嫡出,當時就允於了。只是後來盛默君態度堅決,非要自己來相看,才有了相親一事。
難道是,盛默君回了登州,把京城有關休竹的傳言說給盛家夫人聽,盛家夫人反對麼?可任姑媽知道盛家夫人並不是那古板膚淺之人,再說,盛默君分明是急不可耐地想要將休竹娶回去的。
倘或不是要等著任休月婚後三天回門,任家沒有多少親戚在,任姑媽也是沒臉繼續住下去。再有,七月初二就是休竹十五歲生日。
就連底下的下人,得了閒也忍不住說說各自的看法。
有人給予肯定的猜測:「八成是沒瞧上!」
另一人歎口氣道:「到底也是個沒見識的毛孩子,倘或是長輩的來相看,大概早就定下來了。就是四小姐嫁去的永昌侯家,我聽人說,四小姐的婆婆王夫人先瞧上的就是咱們五小姐。」
這也不算是什麼秘密了,只是以前不曾拿出來說,如今四小姐嫁了,為五小姐不平才偶爾說說。
又有人道:「大姑奶奶一直住著,與那家夫人也有交情,倘或真沒瞧上,大姑奶奶又如何不知?你們且等著看吧,不用多久就有人來提親了!」
另外的人只是笑笑,卻沒一個相信。冬靈冷眼瞧著,憋了一肚子的火氣,回到屋裡,就朝碧翠抱怨道:「那盛家人和林家人有什麼區別?我瞧著就是現在來了,咱們小姐也別嫁了!」
別說冬靈急成這樣,就是穩重的碧翠這個時候也按耐不住,跑過去問休竹,「那天到底是什麼情形?」
只因素來知道自家小姐不是那扭作態之人,碧翠情急之下也懶得拐彎抹角。看著她們那義憤填膺的模樣,休竹一邊翻書,一邊風輕雲淡地道:「計劃趕不上變化,誰知道明天到底是晴天還是雨天?」
兩個丫頭唯有乾著急的份兒,然而,誰會想到,事情最後會發生戲曲性的轉化?
034:求嫁(1)
嫁女雖是喜事,卻也帶著一點兒離別悲傷的味道兒,畢竟女兒從此便是別人家的人。可比嫁女更令人難過的,就是女兒嫁不出去!
董氏這兩天便是這樣的心情,又因任姑媽在這兒,也只得強裝出笑臉不敢把心裡的難受表現出來。
閤家上下無不著急的,完全沒有才辦了喜事的那種氣氛。一轉眼便是任休月三天回門的日子。一大早,董氏早早起來,打起精神料理完家裡的瑣事,瞧著時辰便派了馬車去永昌侯府邸接任休月夫婦回來。
而這一天也就是七月初二,休竹十五歲生日。董氏雖然心裡不甘,到底也沒有為休竹辦及笄禮,也就兩件合在一起,置辦了幾桌招待親戚的酒菜。
用過早飯,林夫人帶著唐怡珍最早來了,陪老太太說了一會兒話,便去看休竹。不久,馮夫人、挺著大肚子的任休蘭也到了。因林輝和馮清都要去翰林院,馮老爺有公務在身,林老爺倒是沐休,來了任家,也充當世交親戚,算是不冷落了新婚夫婦。
休竹一大早就被冬靈和碧翠鬧起來,梳洗打扮的時候,任休蓮和任休桃都來送了生日禮物,怕影響她的情緒,隻字不提盛家,送了禮也很快的就把話題岔開。
休竹今天穿了一身嶄新的淺紫色衣裳,下面配著同色百褶裙,碧翠在梳頭的時候,把耳邊的垂發和留海綰起,簡簡單單梳了個蝴蝶鬢,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一張娃娃臉清秀可人。
任休蓮第一眼看得愣住,她從來不知道,休竹將留海梳起來後,整個模樣都變了。
任休桃只覺眼前一亮,笑瞇瞇朝任休蓮道:「五姐是不是很漂亮?」
任休蓮呆呆地點了點頭,休竹「撲哧」一聲笑道,「不過是換了髮型,哪裡就變漂亮了?」
正說著,林夫人和唐怡珍進來了,唐怡珍瞧見休竹也愣了愣,隨即掩飾起來,親切地挽著林夫人的手臂,示威似地喊了一聲:「妹妹。」眼底的意味說不明,不過林夫人不太適應的態度很明顯就能感覺到。
休竹迎上去,笑容明朗,朝林夫人行了禮,又福福身叫了唐怡珍一聲:「嫂子。」
兩人之間的對持外人察覺的不到,唐怡珍也是極善於掩飾情緒的人,親切的態度倒讓休竹不太適應了。
林夫人拉起休竹的手,神色有些感歎,半晌什麼也沒說,讓身邊跟來的媽媽將生日禮物送上。因此囑托道:「女孩兒也別太素淨,頭飾、首飾雖麻煩,到底也要戴一些。」
送的便是一整套首飾,從頭到手,都是赤銀點翠中的精品。這樣的東西休竹也有一些,有老太太給的,也有董氏找人打造的,卻都不及林夫人送的精緻。
任休蓮半是羨煞,半是疑惑,「這些好像是今年出的新樣式。」
林夫人微笑點點頭,「是宮裡的新樣式,我年紀大了,戴這些也不好看。」
任休桃一聽,洋洋得意地看了唐怡珍一眼,休竹倒不敢收了,即便是自己真的是林夫人的女兒,也該顧及一下林夫人和唐怡珍之間的關係,何況自己只是義女。
唐怡珍笑得滿不在乎,「妹妹就收下吧,我這裡也給妹妹準備了。」說著,讓跟來的媽媽送了賀禮,同樣是頭飾,同樣是宮裡的新樣子。
看著她類似炫耀的目光,休竹只一笑。晚輩送禮何苦要與長輩的去比較?林夫人臉上雖然沒有表現出來,可她心裡會怎麼想呢?
誰都知道唐怡珍嫁給林輝是低嫁,林夫人這樣好強的人,心裡原本就不滿這樁推上來的婚事。
正說著,任休蘭和馮夫人也來看休竹,馮夫人年紀比林夫人略大,體態豐盈,慈眉善目。送了賀禮,休竹招呼大家坐著喝茶。
任休蘭一直很沉默,還有一兩個月孩子就要出世,她臉上卻沒有太多即將升級做母親的喜悅。妹妹們主動與她說話,她也不太熱衷,大伙也就由著她去了。
意外的是,任老爺同父異母的弟弟帶一家子突然出現在任家大門口。這是任家女孩兒甚至包括董氏在內,第一次見當年老太太恨之入骨的人。
驚愕當然是有的,董氏不知該如何,老太太清冷地道:「讓他們進來吧,就說我身子上不大好,不便見了。你去招待他們,別讓親戚看了笑話就是。」
董氏就忙著下去辦,馮夫人和林夫人對老太太的往事也知道一些,從休竹這邊出來,就一直呆在老太太屋裡,陪著老太太說話解悶。
任家四姐妹也規規矩矩地坐著,辰時四刻,董氏安頓了弟媳一家女眷,沒來及喘口氣,任休月夫婦的馬車到了任家大門口。
那任老爺的弟弟任宥良的內子李氏聽見了,笑道:「嫁女兒也沒給我們說一聲,白白錯過了喜事,今日來了,如何也要見見老太太和各位姑奶奶、姑娘。」
說著,招手讓自己的女兒,年滿十三歲的任休菊過來,拉著董氏的手,親切地道:「這是大丫,她整天吵著要見各位姐姐妹妹,還要見見奶奶。我想著,我沒給老太太磕過頭,好歹也該見上一面。」
董氏有些為難,「老太太身上不大好,改日再見吧。」
李氏笑笑,見董氏一身穿著打扮,都是自己沒見過的,如今幾個女孩兒都攀上了好的親事。只暗怪丈夫這些年不來親近,一面點頭說好,一面琢磨著目送董氏離開。
不見了董氏的背影,她才朝女兒道:「你瞧瞧,這個家可比咱們家大了不知多少。」
任休菊生的靦腆,性子卻通透,知道母親今日來的目的,便勸道:「爹爹都說不來了,你非要來,老太太不見咱們,一會兒等伯母忙完了,咱們就回去吧。」
李氏瞪了女兒一眼,碎罵道:「你個蹄子懂什麼?咱們坐了三天的馬車才來了這裡,豈是說走就走的?」說完又警告女兒,「你就跟著我,別出聲。」
任休菊還想勸,李氏見屋外的下人忙著去準備茶水,就拽著任休菊偷偷摸出來。任家原本就有事兒,又要招待客人,又要迎接新婚夫婦,忙得不可開交,即便有丫頭瞧見她們,也沒那功夫盤問。
只說任休月回來,永昌侯嫡長孫蔣探陪著她一起見老太太。任休月臉上掛著新婚才有的幸福表情,穿著大紅色金絲碎花衣裳,梳著婦人頭鬢,頭戴一整套九鳳朝陽赤金鑲珠頭面,頸子上掛著赤金百獸項圈,兩隻手腕帶著透體透亮的玉石手鐲,同色樣式的戒子戴了兩枚。
端的是一身富貴,又開了臉,見屋子裡人多,身邊又站著自己的丈夫,兩抹紅暈爬上雙頰,映襯的更加明艷動人。
蔣探個子高挑,濃眉大眼有幾分威嚴,初次正式見岳丈家的人,不顯拘束,一一作揖見過,態度很是恭敬,倒沒那自視身份高的做派。老太太瞧著,微笑點頭。
在場的女眷,除了唐怡珍迴避了,其他人都在。董氏便笑著介紹眾人,當蔣探的目光落到休竹身上時,不覺怔了怔。剛才還好奇這姑娘怕是任家的親戚,不曾想她是任家五姑娘。站在一群打了胭脂的年輕女子堆裡,這張不施任何胭脂的素顏,格外清新可人,像是山谷中不起眼卻散發幽香的一朵蘭花。不覺多看了幾眼。
休竹禮貌規矩地行了福禮,就斂了目光。不管蔣探目光的深意是為何,反正此人和自己沒有半點兒瓜葛,大概也是因為他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的太久,才讓休竹心裡起了噁心的感覺。
長輩的給了新婚夫婦賀禮,蔣探去見任老爺,任休月留下來,眾人都陪著說話。因有外人在場,有些話老太太也不便問,就隨意問了幾個無關痛癢的問題,任休月一一答了,她又說了些要她孝敬公婆之類的教育話題。
馮夫人笑道:「他們郎才女貌,原本就是天生一對,老太太別操心了。」
老太太呵呵呵的,任休月愈發得意起來,剛才還收斂了神態,如今再看休竹,便是滿臉的神氣。任休桃嗤之以鼻,直接選擇無視她,一會兒和任休蓮說話,一會兒和休竹說話。任休蘭淡淡的,也不想理會任休月,倒是唐怡珍和任休月說上話了。
這邊女眷正說的熱鬧,忽見外面兩個婆子急匆匆地跑進來,神色驚慌,行了禮便道:「外面來了好多官兵……」
一語未完,眾人都驚訝地不由自主從坐處站起來,就連老太太也失去了平日的鎮定,忙道:「老爺呢?可知道是為什麼事兒?」
「奴婢們也不知道,剛才聽小廝說了,就忙著過來稟報老太太。」
董氏一邊安慰老太太,一邊朝那兩名媽媽道:「平日裡多穩重,這會子怎麼了?快去打聽清楚了來回。」
兩名媽媽慌忙地點點頭,就跑出去。外面的丫頭也不知所為何事,可瞧著主子們臉色凝重,也都紛紛放下手裡的活計,不安地議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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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時間:
2012-3-2 07:12 PM
035:求嫁(2)
老太太慢慢坐下來,眾人也都是一副驚魂未定的表情,休竹也納悶,京城一直都太平,說起來這幾天還有一件閩南大勝的大喜事,如何就有官兵突然來了?
林夫人琢磨著道:「許是小廝們混說也不一定,大概是吏部那邊有事兒尋老爺,故此派了官兵來。」
雖是這麼說,到底也無法讓老太太安心,恢復鎮定的董氏急忙派了媽媽過去打聽,徐媽媽瞧著便道:「我去看看吧。」
老太太點點頭,囑托道:「快去快回。」
眾人目送徐媽媽離去,一時也沒人說話,屋子裡靜悄悄的,讓氣氛更為凝重。任休桃緊緊拽著休竹的衣袖,休竹察覺到連忙低聲安慰她幾句。
這李氏終於摸進了這院子,瞧著下人多,院子裡的陳設也與別處不同,便問了門口的丫頭。那丫頭正好奇屋子裡的主子們到底怎麼了,也沒聽清楚便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剛才徐媽媽才出去找老爺去了。」
李氏瞧她穿衣打扮都不凡,便知這裡定是老太太居所了,一面拉著任休菊往裡面走,一面大聲地喊著:「老太太。」
屋子裡眾人聞得這聲,都唬得一跳,抬頭看去,只見門口站著兩個陌生人。年紀大的婦人約莫三十七八,穿著一身粗布衣裳,卻洗的乾淨。身邊的女孩兒十二三歲,上面穿著杏色粗布衣裳,下面配著淺藍色裙子,雖然搭配有些怪異,卻看得出衣裳和裙子都是新的。
董氏瞧見李氏不禁微微蹙了蹙眉頭,李氏卻笑嘻嘻地自顧自進來,一面朝老太太行禮,一面拉著任休菊讓她跪下給老太太磕頭。
這般光景,大夥兒也都知道她們是誰了。老太太臉色不太好,剛才的事兒還懸在心上,見了她們心中又添了一些氣受,只是當著親朋的面兒不好發作,受了禮便神色淡淡地讓她們起來。
李氏見屋子裡人不少,那些夫人都是穿戴不凡的,就是幾個姑娘女孩兒也都是穿金戴銀,眼裡不覺流露出羨煞。董氏也只好將她們母女引薦給林夫人和馮夫人以及任姑媽,又引薦給唐怡珍以及任家幾個女孩兒認識。
這老太太雖是沒有見過李氏,然早在幾年前,李氏就慫恿丈夫去尋找過任老爺。偏那任老爺也算是個好性兒,雖不是一個娘胎裡出來的,到底是兄弟。背著老太太也暗暗地資助過他們一家,故而這次尋來,既老太太允許他們進來,任老爺也樂的敘敘兄弟之情,何況這裡面還有任老爺一個心病。
唐怡珍似笑非笑地朝任休月低聲道:「以前不知,原來你們家還有這樣的親戚?」
任休月不覺羞愧地紅了臉,權當是突然冒出來的親戚給她臉上抹了黑,也不願理會任休菊。
李氏又忙著和任姑媽等人套近乎,任休菊站在她身後,臉上的尷尬幾乎無法掩飾,窘迫的只想將腦袋藏起來。林夫人等人也只因礙著任家的臉面,故此勉強地笑著寒暄了幾句。
不過,經過李氏這麼一鬧,外面懸心的事兒卻緩了緩。到底也掛在心上,老太太叫香珠再去看看,香珠應諾就忙忙地去了,李氏好像這才發現屋子裡氣氛有些凝重,一時也不說話了。任秋菊只當是她們的到來破壞了氣氛,始終垂著頭,又覺得自己一身衣裳寒酸的緊,愈發不好意思起來。
任休桃瞧著卻喜歡,想來姐姐們都嫁了,又來了一個姐姐陪自己,況且她也一直觀察著,覺得這位姐姐倒不似她母親那般,臉上堆滿了獻媚討好的笑。只可能是不大見生人,故而害羞。
眾人都垂著頭,雖然表面平靜,心裡卻不知怎麼翻騰。李氏左右瞧瞧,便拉著任休菊在西邊空著的椅子上坐了。身邊便是一直淡漠的任休蘭,李氏瞧著她挺著大肚子,就問她:「幾個月了?」
任休蘭淡淡看她一眼沒回答,李氏神色有些訕訕的,憋見對面一位天仙似的小媳婦看著自己,又忙著朝她微笑打招呼。唐怡珍似笑非笑地別開臉,目光就落到李氏身後的任休菊身上。任休菊更窘迫的無地自容,只覺得眾人都看著自己,唯有把腦袋直垂到胸前。
一屋子的人除了丫頭們站著,其他主子都坐著的,休竹瞧著任休菊突兀的身影,便悄悄兒讓碧翠去給她搬張杌凳。任休桃聽見便低聲道:「讓她過來和咱們一塊兒坐吧。」
任休蓮有些排斥,休竹想了想點點頭。正巧這個時候,二門上的婆子進來稟報,臉上神色迷茫,站在下面道:「是靖南王來訪,老爺、林大人、四姑爺去迎接了。」
眾人一聽更是弄不明白,董氏忙問:「可知道是因為什麼事兒?」
那媽媽搖搖頭,蹙著眉頭道:「奴婢遠遠瞧著,他們帶了十來箱東西!兩個人抬著,沉甸甸的,也不知是什麼。」
眾人聽了比那婆子還迷惑,一個個的都低著頭琢磨。可有一點能夠確認,並不是出了什麼大事。李氏聽了那媽媽的話,愣愣地半晌才回神,王爺,那可是皇親國戚,對她們這樣的小百姓來說,那是只聽說卻一輩子都不可能見得到的人!
再一次,她覺得慫恿丈夫帶著一家子來投靠老太太是對的,早就聽說老太太是個有能耐的人,只可惜自己的婆婆和她結了仇,如今婆婆去了,卻連累他們一家子跟著受苦。想想自家那破舊的農家小院,三間瓦房,每日裡清粥就小菜,再看這屋子寬敞明亮,見過和沒見過的東西都是一等一,隨便一件也足夠他們一家子一個月的生計,那些名貴的大擺件,只怕夠他們一家子生活一年!
想到這裡,李氏覺得該說點兒什麼,可一抬頭見眾人臉色雖然緩和了一些,卻依舊凝重,一副擔憂無比的模樣。她也不好說,又一邊羨慕,一邊神遊地打量著幾位夫人的穿衣打扮,想著自己有一天也能穿上這樣的衣裳。同時又琢磨著,一會兒見了那口子,一定要讓他多多求求大房,這宅子房間那麼多,他們一家子也住進來才好呢!
眾人都沒心情理會李氏的目光,就是休竹也覺得胸口突突地跳起來。依舊如同等待終極審判般,誰也摸不清在這樣的日子,突然冒出來的靖南王到底是為何?而對任休月來說,她的心情很不好。今日原是她的日子,來了個李氏讓唐怡珍看了笑話也就罷了,還突然冒出個靖南王讓眾人心裡不安。如何看,這都不是一個好兆頭!
只是,立刻又想到今天還是休竹十五歲生日,沒有辦成及笄禮,估計她比自己更難堪。抬頭望過去,任休月臉上的笑容漸漸變得滿足了。不是說任姑媽給休竹說了登州盛家嗎?如何過去這般久,還不見盛家人來說親?
任休月冷哼一聲,那盛家何其富貴,雖然沒有權勢地位,到底也是令人又羨慕又嫉妒的大家族。那盛家的當家少主子,倘或真瞧上了休竹,才是真正白長了一雙眼睛。世上比休竹漂亮的好的女孩兒,也不知多了多少去了!
就在眾人急不可耐的時候,徐媽媽終於回來了。眾人不約而同地盯著她,她先瞧了瞧任姑媽,神態十分為難,老太太等不及要她說,她方才說道:「靖南王是上門求親的。」
這話一出,眾人驚呼聲齊齊響起,老太太鎮定卻又不信地問:「你沒弄錯吧?」
這問題明顯多餘,徐媽媽是老太太身邊最得力的人,為人隨和穩重,也是個從來不打誑語的。
徐媽媽的目光在任姑媽身上停留了一下,就停留在休竹身上,然後扭頭十分肯定地朝老太太道:「求的就是咱們五小姐,聘禮都送來了,老爺正在正堂屋裡接待。」
休竹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響,有個聲音似有似無在耳畔響起:「說實話的姑娘……」
036:求嫁(3)
驚喜、不信、等各種情緒在老太太臉上閃過,眾人也難以從驚愕中回神,唯獨唐怡珍怡然自得,漂亮清麗的鳳眼帶著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盯著休竹。
「不可能!」任休月按耐不住,忽地站起身,大聲說道。休竹,怎麼可能被一位王爺看上?難道那王爺不知道休竹是被退過親事的人麼?
樣樣都不如自己的任休竹,憑什麼所有的好事都讓她碰上?起初定了林家,後來林夫人又忙著給她說了永昌侯,而自己呢?任老爺卻要做主許配給一個翰林院窮庶吉士,倘或不是自己不甘心爭了過來,如今又是怎樣的光景?
任姑媽一來就說了盛家,盛家遲遲不來提親,如今卻被什麼靖南王搶了先?靖南王,不是那個才從閩南凱旋而歸的王爺麼?
各種情緒在任休月臉上閃過,一雙眼緊緊盯著休竹,似是要將休竹活活解剖。
這一聲卻讓眾人回了神,休竹別開臉,腦袋裡一時亂的理不出任何頭緒。她一直非常努力,希望自己能夠掌握自己的人生。然而現在,心中不覺無奈自嘲地笑笑,自以為聰明又如何?到底還不及任休月,至少她的努力有了成果,而自己的努力卻付諸東流。
如果上次遇見的那個人真的是王爺,自己終究也是脫不開走上繼室的這條路,該去怪誰呢?怪盛默君遲遲不來麼?
老太太冷著臉盯著任休月道:「什麼可能不可能的?」
任休月頓時回神,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對上老太太清冷的眸子,心中一顫改了口忙道:「任姑媽已經給休竹說了登州盛家,所以我才覺得……」
董氏也不滿地看了任休月一眼,老太太的態度更冷了。自古都有一女不許兩家之說,那登州盛家遲遲不來,如今連任姑媽也不敢打包票了,即便真說過這話,倘或盛家毀約,休竹又該如何?
任姑媽的腦子飛快地轉了一圈,笑著朝董氏賀喜,眾人也頓時明白過來。紛紛前來朝老太太和董氏賀喜,大有此事已定絕不更改的局勢。
任休蓮和任休桃也禁不住朝休竹笑著眨眼,休竹很勉強才給臉上添了一抹笑,誰能知道她心底的無奈?作為京城有名的滯銷待嫁的女孩兒,哪怕那靖南王是個老頭兒,以任家的實力,又如何去抗衡?他是凱旋而歸的英雄,又是平頭百姓根本就不敢招惹的王爺。
只是,無論如何休竹都想不明白,自己平平凡凡如何就引起了靖南王的注意?美貌沒有,才情沒有,就是一個放在人堆裡不起眼的人。
李氏是最後一個回神的,瞧見眾人都圍著老太太和董氏,她也急急忙忙擠過去,用高分貝的嗓音大聲說話,一臉賠笑。老太太雖不喜她,卻也讓這突然而來的婚事填了滿心頭的喜悅。
林夫人笑道:「靖南王年輕有為,到底是咱們五丫頭休竹有福氣。」
董氏笑容滿面,激動的不知該說什麼好,而作為主角的休竹只坐在角落裡發怔。任休月瞧著滿屋子的喜氣,卻與自己無關,心裡的滋味可想而知,一跺腳不甘心地坐下來。
唐怡珍卻突然朝休竹走過來,臉上掛著笑,眸子裡卻閃動著其他的深意,「恭喜妹妹了,想來我們都是那平凡的人,所以才沒了妹妹的福氣,這一嫁身份自然不同,往後就是我見了,也要行大禮。」
任休桃得意地笑了笑,這個搶了五姐婚事,又毀五姐的聲譽的人,她一直都不喜歡。如今瞧著她過來道喜,想來也同四姐一個心思,嫉妒罷了。
任休蓮瞧見她眸光閃動,心中起了疑心,雖然替五妹高興,可誰知道王孫貴族裡頭的規矩?她是體會過了新媳婦的日子,丈夫對你好還好些,倘或丈夫看不起你又另當別論了。可,這畢竟是靖南王親自上門來求的,她的這些擔憂好像也沒必要。
喜悅從屋裡蔓延到院子裡,冬靈聽聞半晌才回神,抓著玉珠的手臂接連地問:「我沒聽錯對吧?有人上門提親對不對?」
玉珠笑著點頭,其他丫頭也都喜形於色,好像因為休竹,她們臉上也有了光彩。隔了片刻,眾人尚未從喜悅中走出來,任老爺那邊遣了人過來通知老太太,說是靖南王要拜見老太太。
董氏和徐媽媽就忙著給老太太整理衣裳,丫頭們就忙著去把東次間收拾出來,擺上果品,眾人齊心協力,不到片刻便收拾的煥然一新。
林夫人、馮夫人、任姑媽等人也幫著打理,一時眾人就擁簇著老太太去了,屋裡就剩下小輩的女眷,就連丫頭們也跑去看熱鬧。
任休蓮見休竹神色恍惚,一絲不見該有的喜悅,心中不免擔憂,正欲說話安慰時。那邊唐怡珍底淺的嗓音淡淡傳來,「……有什麼好羨慕的?那靖南王年紀也不小了,那樣的人為何一直沒有成婚?我以前也好奇來著,後來才知道,他身邊跟著的人都是一等風流人品的男子……」
任休月訝然,唐怡珍充滿深意地淺笑道:「還聽說,靖南王身邊連姬妾都沒半個呢!」
任休月將信將疑,雖然唐怡珍說的好像很肯定,可到底還是有些不甘心。自己嫁去永昌侯為續絃,休竹卻不是。
這話自然也叫其他人聽得分明,任休桃臉色陣紅陣白,目光更是恨不得撕了唐怡珍的嘴。任休蓮只擔憂地看著休竹,任休蘭蹙蹙眉頭,目光似是厭惡地瞪了唐怡珍一眼,就低著頭想自己的事兒去了。
對面兩道目光是明明白白的幸災樂禍,休竹深吸一口氣,突然覺得老天爺給她開了一個不好笑的冷玩笑,而她卻忍不住笑了。那笑容非常輕鬆,要在古代找一個乾淨的馬桶太難,而要讓男人懂得專一的道理更是難上加難,倘或自己受不了背叛,從一開始就別存在念想。
終究都是要嫁人的,這是身為官宦家庭的女孩兒必走的道路,也是女人必走的道路。既然他喜歡的是男人,那麼對平凡普通的自己更不會存在想法了,也許這就是他娶自己的理由,反正都是沒人願意要的,他要了還明顯有些吃虧。其次,嫁給他一輩子都衣食無憂不說,還能享受上流社會貴族的待遇。算起來,自己好像還佔了便宜。
休竹也是普通人,穩重理智並非在遇見大事的時候依舊如往昔,那些自我安慰的話只是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很懦弱無助,更不想被他人看了笑話去。其他該有顧慮一時也就想不到了。
看著休竹臉上的笑不似裝出來了的,任休蓮也不知如何安慰。倒是任休桃按耐不住,站起身指著唐怡珍道:「你分明是眼紅,故而才胡說八道,有本事咱們當著靖南王的面兒去對質!」
唐怡珍只當她是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眼裡帶著幾分譏諷,笑道:「到底我說的是不是真的,等五妹妹嫁過去了自然就能證實了。」
任休桃被堵得面色鐵青,休竹淡淡一笑,似是自言自語道:「和別人共用一樣東西,那感覺就像吞了一隻活蒼蠅,既如此我又何必非要用呢?」
唐怡珍微微一怔,隨即笑起來,「五妹妹說的也有道理,可有些東西豈是一輩子都能不用的?」
休竹釋然一笑:「那就當我是沒福氣消受罷!」
這一番話在場的除了任休桃和任休菊聽得雲裡霧裡,其他人卻都明白。任休月眼裡逐漸蔓延上笑意,唐怡珍雖然盯著休竹,卻明顯在走神。任休蘭卻意外地看了休竹一眼,眼裡似是有同情的光閃過。任休蓮則是一臉的擔憂,弄得任休桃更是滿頭霧水,抓著休竹的手問,休竹只是笑笑,並不言語。
屋子裡的氣氛卻一時緩和下來,休竹靜靜地想,靖南王年紀不小尚未娶妻,自己名聲不雅,還真像兩個同病相憐的淪落人。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7:15 PM
037:求嫁(4)
不管唐怡珍說的是不是真的,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再說了他貴為王爺,這些不雅的事兒外人也只能捕風捉影。誰還敢當著他的面兒過問?
因剛才大家只顧著說話,倒沒注意到院子裡的丫頭們都迴避了,只留著幾名大丫鬟和媽媽守著,屋子裡安靜下來,大家的目光便落到院子裡。
誠如休竹想的那樣,人家貴為王爺,又是年輕有為的人,任老爺巴不得自己的女兒一個比一個嫁得好,好讓他在京城混的有聲有色。而老太太,從休竹被退親,她心中就開始焦急休竹的婚事,林夫人說的永昌侯家不成,立刻就通知了任姑媽在登州說親。
盛家遲遲不來,如今有了靖南王,她又如何不肯的呢?喜歡休竹是一回事,心底只怕更心疼的還是自己的兒子任老爺。何況,任老爺是官,他有膽量去拒絕這門親麼?靖南王,好男色故而不肯成婚顯然不太可能,只怕還有其他原因在裡面。
休竹想,自己終究都是填補空缺的那個,盛家是,只怕靖南王同樣是。否則,提親這樣的事兒,為何不見靖南王府的長輩?而是靖南王親自來了?
正出神之際,忽見林夫人、馮夫人、任姑媽及李氏從東次間的隔間悄悄兒出來,三人低頭說著話兒,李氏插不上嘴,眼神有些恍惚,大概是還不相信自己有朝一日還能親眼見到王爺。
任休月禁不住站起身,任休蓮卻已經迎出去,抓著任姑媽的手臂問裡面的情況。任姑媽笑著點點頭,意思很明顯,老太太是允於了這門親事,只眼底的失落難以抹去。盛家那邊她還得周旋一番,可一想,親事到底沒有定下,休竹也到了出閣的年紀,倘或有親事那裡還能等?
任休蓮眼神憐惜地看了休竹一眼,憋見對面唐怡珍似笑非笑看著自己,連忙掩飾了,勉強笑起來,迎著大夥兒進屋。
休竹深吸一口氣,沒事兒人一樣張羅著親戚客人安坐,又喊了外面的丫頭上了茶。林夫人笑瞇瞇地望著休竹,馮夫人笑道:「咱們只等著送賀禮了。」
林夫人贊同地點點頭,又笑著朝任姑媽道:「你也別回去了,不如等休竹嫁了,反正已經來了。」
任姑媽假意瞪她一眼,道:「你當我與你一般,兒子成家立業心裡沒有牽掛的事兒?再說成親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確定日子,等休竹出閣的時候,我必定是要來的。」
說著眾人便都望著唐怡珍笑,唐怡珍似是嬌羞地垂下頭。
李氏奉承地笑起來,走到唐怡珍身邊,親切地拉起唐怡珍的手,也不管唐怡珍掙扎,笑著朝林夫人道:「你這兒媳生的天仙似地,我見識短,還是第一次瞧見這麼標緻的模樣呢!」
哎哎!果然是見識短淺的人,任休桃不滿地看了李氏一眼,嘟著嘴,難道任家的女孩兒就不漂亮了?二姐是個冷美人,三姐生的明艷,四姐嬌艷動人,五姐骨子裡透著一股子與世無爭的嫻靜氣質,和她在一起渾身都自在。就是她自己的女兒,也是靦腆中透著穩重,那點兒不及唐怡珍了?
瞧見任休菊滿臉的難堪,任休桃忙收斂了臉上的表情,跑過去拉著任休菊說話。林夫人、馮夫人都不願理會李氏,也沒人答言,說起方才瞧見的靖南王。
兩人的聲音不大不小似是聊天,卻明顯是說給休竹聽的,不過都是讚美之言,說他如何有勇有謀,又如何將閩南猖獗的海寇一舉殲滅,以解閩南百姓之苦。
正說得熱鬧,見任老爺、林大人、蔣探等從東次間出來,瞧著任老爺那神氣的模樣,休竹忍不住輕輕一歎。緊接著就瞧見董氏攙扶著老太太也出來了,裡面服侍的體面媽媽們也陸陸續續出來,卻獨不見靖南王的身影。
休竹心中不覺一動,莫非這人也同盛默君一樣,要見自己?屋子裡的人都禁不住探頭瞧外面的動靜,也沒人說話,任休桃年紀小,老太太不在就沒了拘束,已經跑出門口探出半張臉,見老太太都過來了,也沒見還有陌生人出來,有些喪氣地歎口氣,乖乖回來坐好。
老太太心情不錯,董氏也很高興,可似乎還有一點兒擔憂,老太太朝她點點頭,也不說話。董氏便走到休竹身邊,低聲說了一句話。
果然,休竹猜的一點兒不差。可自己何德何能竟然有這樣的待遇?要自己點了頭才算數!
休竹很想問董氏,如果我不點頭,是不是不算數了?顯然,董氏很擔心休竹有這樣的問題,急急忙忙催著她去隔間。
走到門口,休竹深吸一口氣,這個靖南王果然有手段,當著眾人面見了自己,倘或自己真搖頭,那大嘴巴的唐怡珍還不知要說出怎樣的話來毀自己的名譽呢!與上次見盛默君可不同,上次只有家裡人,這一次還有親戚們在呢!
這,這分明是霸王硬上弓,還說什麼她有權自己決定。
休竹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氣又不敢發作,隔著屏風依稀可見一個高大的人影背對著站在對面,寶藍色身姿高大挺拔,頭戴玉冠,雙手負於身後。聽見腳步聲,那人影方才轉過身。
其實休竹是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的,可就是覺得他在笑,還笑的很張狂得意!
暗暗咬咬牙,隔著屏風,休竹規規矩矩地行了禮,「民女見過王爺,王爺萬福。」
半晌也沒聽到響動,休竹彎著身子沒有起來,抬頭看一眼,正巧耳邊傳來某人輕笑說話聲:「起來吧,說實話的姑娘。」
果真是他!那個時候休竹怎麼就沒想到自己會和這個人有牽扯?
休竹也不客氣,反正自己是什麼樣的人他也知道,拐彎抹角就省了,笑盈盈道:「民女母親說王爺有話要單獨問民女,不知王爺有何見教?」
一抹淺笑,犀利的眸子似是要穿透屏風看清楚對面的人,薄唇不覺上揚,嗓音中明顯帶著調侃之意,「莫非尊夫人沒說,你有權決定自己的終身大事?」
休竹咬牙,好容易才鎮定下來,依舊自如笑道:「民女心中有個疑問……」
「長相平凡在我看來也是優點。」
這人,對女孩兒有這麼說話的嗎?休竹覺得自己想打人,還沒說出來,他怎麼就猜出來了?
輕笑聲再度傳來,說話的語氣卻一本正經,「對說實話的姑娘,我也選擇說實話。我不介意模樣是否傾城傾國,而是我需要一位妻子,你不也需要有人迎娶麼?我解了你的燃眉之急,你自然也要穩坐我正妻之位,以解我的燃眉之急。」
語風忽地一轉,正色道:「只是不知姑娘是否有這個膽量?」
激將法?休竹笑起來,「您是王爺,您覺得我有可能拒絕麼?」
「你可以拒絕,我絕不強求。當然,我希望你能考慮,不用立刻拒絕。」
話說的多好聽啊,霸王硬上弓還強詞奪理,休竹笑盈盈、同樣一本正經道:「王爺真是一顆七竅玲瓏心,民女何德何能得王爺如此厚愛,果真要感謝上蒼。從此燒香禮拜,誠心實意,來報答王爺搭救之恩。」
靖南王緊繃的面部徹底癱瘓,方纔的淡漠冷靜全無,笑容直達眼底。這個姑娘實在有趣,竟是半點兒不願吃虧的,這樣的人應該能在王府活的有聲有色,絕不讓自己有半分擔憂。「燒香禮拜如今倒是不用,姑娘可還有其他疑問?」
疑問倒是有一個,可休竹不敢問,算了,人家也算是不藏著掖著的,讓自己明明白白地嫁過去。只在心裡對他說,你覺得我長相平凡故而娶了我,我覺得你好男色不會對長相平凡的我有想法,不用與眾人共享一隻馬桶,所以才嫁你。
休竹直接將他權重位高這一條省略,好像自己變成了個畏懼強權的人,雖然事實上也有這個原因在裡面,因為任家明顯被強權了。
哎,誰讓自己重生在古代?自己又沒那個能力直接改了法律,男子三妻四妾犯法,要受法律制裁。
既來之,那就安之吧!想來,那王府的日子也不會寂寞。休竹自嘲一笑,到底是自己太天真了些,這個世界,哪個地方會寂寞無聊呢?
038:求嫁(5)
從屋子裡出來,走到院子裡耳邊還迴盪著靖南王的輕笑聲,休竹敢肯定,那笑容絕對非常欠扁。
暗暗切了一聲,抬頭迎上眾多眼睛,休竹給臉上掛了一抹笑容,神態輕鬆地朝正屋走去。剛進門,那邊就傳來任老爺請靖南王移架的話語,雖然沒回頭,依舊能感覺有個目光在自己背影上停留了一下。
眾人都不做聲,弄得氣氛十分怪異,讓休竹有些尷尬。別說在古代,就是在現代,相親的時候男女雙方也會不好意啊。休竹再穩重也有不好意思的時候,只覺臉上發熱,耳根滾燙。
這模樣倒讓長輩們笑起來,老太太樂呵呵地道:「五丫頭就是太穩重了些,現在這模樣才像個女孩兒。」
難道自己以前都不像個女孩兒嗎?休竹無聲地問。
林夫人笑道:「像咱們這樣的人家,女孩兒還是穩重些好。」
馮夫人和任姑媽也附和著點點頭,李氏似是終於開竅了,連忙跑過去拉住休竹的手,道:「我一眼就喜歡五小姐,到底是大家裡養出來的,和我們這樣的人就是不同。」
休竹謙虛地笑了笑,迎上董氏的目光,休竹只覺心中暖洋洋的。董氏這麼通透的人,倘或不是因為自己,大概也不會一時犯了糊塗。為了不讓她擔心,休竹輕輕點了點頭。
董氏終於放心地笑了。
老太太心情不錯,也就留了李氏用午飯,到底還是不喜歡她,讓女孩兒們陪著自己坐一桌,也沒有冷落了任休菊。
一頓飯也算是吃的高高興興,不過桌上眾人的心裡想什麼,那就完全不同。任休月面子功夫做得不錯,只眼裡流露出的不甘心卻能擦覺一二。
今日原本是她回門的日子,主角應該是她和她的丈夫,只如今明顯變成了休竹。麻雀變鳳凰,這樣的事兒竟然也讓休竹遇上了!縱然,唐怡珍說的是真的,可畢竟往後,她是王妃了,在場的眾人,還有誰能及上她高貴的身份?
自己嫁了永昌侯府邸,丈夫雖然是嫡長孫,終究自己也能變成侯爺夫人,可那是多少年以後的事兒?老侯爺在世不說,公公也不是那白頭花甲之人。
越想越覺得心裡不甘,飯也沒吃幾口。
其他人倒是安安靜靜地吃著,任休蓮和任休桃卻時常抬頭看休竹的臉色,幾乎是吃幾口飯就忍不住歎口氣。老太太冷眼瞧著,也沒說什麼。
飯後,董氏便讓體面的媽媽將寫著休竹生辰八字的庚帖給任老爺送去,回到老太太屋子裡,眾人正陪著老太太說笑,吃了一會兒茶,想著老太太還有話要給任休月說,林夫人和馮夫人便告辭了。
董氏和任姑媽一起送她們出門,彼時,前院中,任老爺和蔣探以及任老爺的弟弟,一起將拿了休竹庚帖的靖南王和林大人送走。
外客都走了,接下來就得處理李氏的事兒了。老太太面色不善,李氏站在下面也是渾身的不自在,見眾人都不挽留,也只得說了幾句話便流露出家道艱難的意思來。不見老太太言語,說了兩句也就沒說下去了。
董氏看著她們也著實艱難,那任休菊身上的衣裳雖然都是新的,穿著小了不說,那搭配也確實怪異。素來也知道老太太的厲害,想來當年分家時,他們也沒得到什麼東西,何況那個時候任家太老爺已經不在世了,小叔子的年紀尚小。如今的日子,也就可以想像了。
便使了眼色,李氏會意立刻說出告辭的話,牽著任休菊跟著董氏出來。一路上只垂著頭,董氏帶著她回到自己屋子裡,讓玉珠拿出二十兩銀子交給李氏,因笑道:「你也知道,這個家裡四姑娘才出閣,如今五丫頭定了親事,也緊接著要出閣。實在拿不出多的了,這裡是我和老爺給的二十兩銀子,回去後給大丫做點兒衣裳。剩下的就給寶兒買些好的,他正值長身體的時候,可不能委屈了他。」
李氏訕訕地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讓嫂子破費了,也是我們沒本事,才苦了孩子。」
董氏微微一笑,目光便落在任休菊身上,眼裡溫情脈脈,閒話似地問:「十三歲可說了人家?」
李氏忙道:「比不得你們這樣的人家,我們那裡女孩兒一般都是十六七歲才嫁人。村裡的習俗,都要女孩兒長得壯實,偏偏大丫生的單薄。」說著一歎,十分擔憂地看著任休菊。
任休菊不禁紅了臉,董氏倒是喜歡任休菊,也明白李氏的意思。只是,她今天貿然跑去見老太太,已經讓老太太非常不高興。就算有心要幫他們一把,也要周旋一番了。
「我瞧著天色也不早了,家裡事兒多,招待不周全的你們擔待著。」
李氏聞得這話,眼裡便流露出不高興來,可一想老太太剛才的態度,也知自己的到來不受歡迎。和董氏閒話幾句,便起身告辭。董氏又打發了媽媽去通知任老爺,送走李氏,這才回到老太太屋裡。
彼時,老太太要對任休月說的話也都說了,他們小兩口也該動身回去。董氏將早預備的東西送給任休月,又例行般說了些話兒。任休月哪裡聽得進去,不過是撐面子地點點頭。
馬車走到任家大門口,任休月鬼使神差地掀開簾子瞧,正好瞧見幾輛馬車風塵僕僕地停在門口。下一刻,只見盛默君從馬車裡出來。
任休月放下簾子,袖子裡的手不覺握成拳頭,嘴唇緊緊抿著。董氏、任休竹……老太太張口閉口便是她們兩人,自己真的就不及她們麼?任休月暗暗地咬緊牙關,勢必要過好了給她們瞧瞧,她任休月也不是那麼無知的人。
對面蔣探察覺到新婚妻子不對勁,禁不住也掀開簾子往後面瞧,只見那幾輛馬車不過是在任家大門口停留了片刻,便緊接著離開了。
盛家老爺和夫人聽了兒子的話,不覺怔住,蹙著眉頭道:「陳夫人如何就沒有通知咱們?白白讓咱們走一趟?」
盛默君面色陰沉,垂著眼簾道:「也是今個兒才上門提親的。」
盛夫人聞見兒子嗓音低沉失落,心中不覺一動,到不知自己的兒子到底看上的什麼樣的姑娘,讓他第一次如此掛心,「既這樣,也是咱們晚了一步,早知如此,我們也該隨著你一起來京城。」
盛默君一歎,心中著實懊惱任家的作為!
翌日,任姑媽才得到盛家來京城的消息,特特地去見了盛夫人一面,盛夫人得知提親的人貴為王爺,眼裡頓時流露出失望來。可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也無法強求了。盛夫人想著不妥,送走任姑媽,便找到盛默君囑托他萬不可鬧出事兒來。
後來,任姑媽對老太太說了盛家在登州耽擱的原因,竟是那對母親得知盛家要來京城提親,一頭撞在石柱子上,好在救得及時,她們才沒事兒。後又逼著盛夫人答應讓那女子進門,由此作罷,故而耽擱了好幾日。
老太太聽了歎道:「那盛夫人也太軟弱了些,怎麼就由著那無賴之人鬧騰!」
任姑媽只是笑笑,別人家的事兒,她如何好議論的。董氏心中卻一動,暗暗慶幸沒有定下盛家,否則休竹嫁過去,指不定要被那對母女鬧騰成什麼模樣!盛夫人軟弱,盛默君雖然能自己做主,可在這件事兒上也看得出,他對從小定了親的女子還有情,否則盛夫人同意那女子進門,他為何沒有阻止?
也罷,橫豎再與休竹無關。
任姑媽又住了兩日,那邊盛家也要回登州,特地邀請了任姑媽和任休蓮夫婦,一起走了。熱鬧了半個多月的任家,因為又少了一位小姐,顯得比往日更寧靜。
然而,寧靜之下,掩飾的是一顆顆激動不安的心,誰會想到,任家最不被看好的女孩兒,會飛上枝頭搖身變鳳凰。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7:16 PM
039:落定
眾人的喜悅根本無需掩飾,任休桃卻每日愁眉苦臉。那日唐怡珍說的話,她雖不明白,問五姐,休竹也不說。可瞧著三位姐姐的模樣,也猜著定不是什麼好話,也許,五姐嫁去靖南王府反而不及盛家。
可她也明白,這門親任老爺和老太太壓根就不會拒絕,雖替五姐擔憂,卻什麼話也不能說。
最後,還是在老太太的逼問下,任休桃才把唐怡珍的原話說出來。老太太聽了,沉著臉不說話,董氏則萬分震驚。
來京城也差不多快一年的時間,京城的大家族雖然結識的不多,可到底也知道一些。這靖南王祖上原是跟著大夏開國皇帝出生入死打天下,一共兄弟七人,最後只剩了一位,而剩下的這一位,兩個兒子,便有一個犧牲了。可謂是滿門忠烈,而剩下的這個兒子,忠心耿耿輔佐兩朝皇帝收回大片疆土,玄宗五年封了平陽王。現靖南王的父親後世襲,封慶禹王,五年前慶禹王因病去世,其長子世襲得封靖南王,也就是來提親迎娶休竹的這位王爺了。
雖是外姓,拋開祖上的功績不提,當年的慶禹王雖是文官出身,在貴族中卻頗得名譽,只因他並非靠著祖上蔭庇做了官,而是靠自己的實力科班出身,只這一點就足夠令人敬重,因病離任時,也做到了正三品。
其子靖南王,十六歲便進了御禁軍御前侍衛,二十一歲慶禹王辭世,他回家守孝三年。這些年默默無聞,一度讓人揣度范家終究也要走上盛世不過百年的套路。只今年三四月間,靖南王突得皇帝器重,任命他為南平將軍,前往閩南殲滅海上猖獗張狂的海寇,最後令人跌破眼鏡,在閩南立下大功,讓范家起死回生。
如今細想,這樣的人家如何就看上了自己的女兒休竹?原來竟是這個緣故!董氏又氣又惱,雙拳不覺握緊,只怪當時昏了頭才沒有細細琢磨。
老太太冷眼瞧她一眼,揮手讓任休桃下去,又讓徐媽媽去把休竹叫來。問她既然知道有這個原因,為何還要點頭?
休竹想了想,笑道:「我只是覺得這個原因很荒唐。」其他的,就不必說了。
老太太一雙精明的眸子緊緊鎖定休竹,似是要看進她心裡去,盯了半晌,滿意地點點頭笑道:「到底你不是糊塗人,那靖南王出身好,人也年輕,結識的人形形色色,許是偶爾犯了糊塗也未可知。這男人,也需要調教才能明白事理。」
老太太似乎也相信了靖南王好男色之說,否則真找不出什麼理由能讓他看上休竹。這讓休竹很無語,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很平凡,可從來就沒有想過,平凡也會給自己惹來麻煩。
靖南王求娶任家五姑娘的消息很快便在京城傳開了,一個是人人皆知的滯銷待嫁女孩兒,一個是多次說親,卻因各種原因最終不得的靖南王。這門親事到底成不成,眾人只等著瞧。
這件事在任老爺心頭也一直掛著,隔了十來天,任老爺終於歡天喜地地來稟報老太太,說是靖南王母妃要上門拜訪了!
這個消息在任家再度掀起高潮,眾人越高興,任休桃越難過,每日纏著休竹,好像她這一去就再也不能回來一般。碧翠、冬靈等丫頭自是不知道裡頭的真正原因,只當六小姐是捨不得五小姐。
冬靈笑道:「這也算是滿足了六小姐的意願,咱們五小姐終於不用去那麼遠的地方,而是留在了京城,以後相聚的機會多著呢!」
任休桃看著她歎氣,什麼也說不出來。休竹有些心疼地撫摸著六妹的腦袋,笑瞇瞇道:「難道你不相信五姐了嗎?」
任休桃又看著休竹,深深地歎氣,休竹眨眨眼,「以後你就會明白,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兒?得到一些想要的,必然也會相應地失去一些,不過是擇重而選。」
在休竹清雅的嗓音中,任休桃感覺到一股子能令人安心的力量,心中的擔憂就慢慢地少了。可一想到五姐要嫁人,她又難過起來。
衛姨娘說過,嫁出去的女孩兒,隨隨便便是不能回娘家的,即便挨得很近。這一點,在二姐身上便能看出來。到京城差不多一年的時間,二姐回來次數卻屈指可數。
情緒低落的任休桃,在拜見高貴的靖南王母親時,也沒怎麼留心她,只從內心討厭這個要讓五姐離開家的人。
靖南王母妃是個端莊,渾身充滿高貴氣質的婦人,年紀約莫四十來歲,穿著一品紅萬字不斷頭褙子,下面著深色裙子,綰了個簡單的圓鬢,沒有刻意打扮,一身行頭似是很隨意,卻在小處花了心思,倒不顯得失禮。
又因她體型偏瘦,雖然生養了兩個兒子,身材卻依舊婀娜多姿。不笑的時候,臉上幾乎看不到皺紋,皮膚很白,眼睛漂亮有神,下巴略尖。和董氏站在一起,反而要壓過董氏了。
俗話說抬頭嫁女兒,低頭娶媳婦,老太太和董氏第一次見靖南王母妃這樣高貴的人,也表現得不卑不亢。禮畢,俺長幼輩分入座,老太太依舊坐在上方,靖南王母妃坐在東邊墊了軟墊的椅子上,董氏領著休竹和任休桃在對面略下方坐了。
丫頭們奉上茶水,大夥兒就安安靜靜地喝茶,接著,休竹再一次充當了被圍觀者。許是已經習慣了,心裡雖然有些不自在靖南王母妃的目光,可也堅持著沒有把腦袋低下去或者抬起來,而是略略低著頭,垂下眼簾,看著自己的裙擺。那上面是冬靈繡的梅花,兩朵成對,三朵成堆,很是精巧別緻。
於是,休竹就在心裡默數,看看到底有多少朵梅花。剛數到十六的時候,靖南王母妃終於開口說話了。先是讚揚了一下休竹的外貌,說休竹模樣清秀等等廢話。接著才進入主題。
「……找了師傅算過,兩個孩子很是合得來。不怕你們笑話,就為了老大的婚事,我也不知跑了多少腿兒,不是因為八字不合,就是因為其他緣故,故而耽擱了這些年。現在想來,真信了有緣分一說,否則,如何到了今日,有了貴府的五姑娘,才有了這段姻緣?」說著笑瞇瞇地看著老太太道,「上次唐突了,也是孩子年輕不經事。我也說過他了,既有這個心,就該讓長輩的來,如今只希望老太太、夫人原諒。」
呃……如此客氣?休竹微微發怔,剛才她說的其他緣故,是不是就是因為靖南王好男色,故而人家不願把自家女兒推入火坑?
董氏臉色微變,老太太倒還正常,客氣地說了幾句話,靖南王母妃同樣客氣地回了幾句,之後便提到八月初二大聘,因為大夏有明文規定,王孫貴族娶妻須得上文書與禮部。這中間便要耽擱好些天,而大聘的的時候,就能知道大婚的日期了。
於是,休竹又發了一會兒呆,好半天才從恍惚中回神,兩世,自己終於要嫁人了。
靖南王母妃留在任家用了午飯,又坐了一會兒起身告辭,董氏領著任家女孩兒和一群丫頭婆子目送她離開。不過,此刻董氏臉上已經沒有半點兒喜色了。
040:糾結
但凡遇上有關休竹的事兒,董氏十有八九便會失去平日的鎮定,何況那靖南王母妃一字一句,似乎處處都含沙射影地證實靖南王果真好男色,不願親近女人,所以才事到如今都沒有成親,且屋裡連個像樣的丫頭也沒。
雖然,她未必是這個意思,可入了董氏的耳朵便就是這個意思了。連日來心神恍惚,又不敢在休竹和老太太跟前表現出來,白白積在心裡,三五日便病到了。
休竹知道她是因為自個兒才病了,一連幾日都過來陪著她,想勸幾句,可自己畢竟身為女兒,有些話固然能說,可有些話她也不便講。只每天必是笑臉,也囑托了任休桃。任休桃原本就後悔自己不該多嘴,應該相信五姐,見嫡母病了,心裡也多有愧疚。
徐媽媽看著不妥,畢竟親事兒已經定下,倘或不出意外,五小姐出閣的日子不遠了。而五小姐嫁去的人家又是那等尊貴,比四小姐嫁去的永昌侯更甚。裡面頭疼的事兒更多,心裡一合計,稟明瞭老太太。
老太太歎道:「她也是個頑固的人,雖靈透,就是有時候太過認死理。你去勸原本也比我好,我若說了她,她尊我為婆婆,固然強撐著起來侍奉,只怕會病的更嚴重。」
徐媽媽點頭微笑道:「老太太顧慮的極是。」
便一路往董氏這邊來,彼時休竹和任休桃也才離開。屋子裡只有玉珠和兩個小丫頭服侍董氏喝藥,見徐媽媽來了,忙著招待。
董氏也掙扎著要下床,徐媽媽連忙按住她,笑道:「別急著起來,小心頭暈。」
玉珠沏了茶送上,又搬了椅子放在床邊。徐媽媽呷一口,放下茶杯,和董氏寒暄幾句,見董氏臉色蒼白,人也瞬間清瘦了不少,看著心裡不覺難過。想來董氏這些年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可從來沒有病的如此嚴重。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好。
董氏雖病著,心裡卻明白,知道徐媽媽定是過來安慰自己的,讓玉珠等丫頭們下去,便抓著徐媽媽的手,話沒說出口,眼淚卻先落下來了,哽咽道:「五丫頭原本就吃了林家的虧,只因兩家的關係,不好將此事鬧出來。可到底也不知是我前世造孽,如今報應到她頭上了?好不容易有了親事,卻……」
徐媽媽忙道:「五小姐孝順明事理,老太太也是看在眼裡的。」說著一歎,「五小姐知道這親事拒絕不得,所以二話沒說就應了,這是她的心,我們比不得。老太太昨天還說呢,是老爺和她老人家虧欠了五小姐的。」
董氏拭了淚,又道:「終究也算是我偏心,只因她是我肚子裡出來的,就為她難過。」
徐媽媽忙道:「你也不只心疼她一個,幾位小姐,哪一位不是當親生女兒看待?別說你,就是我也未必能做到你這樣的,就連老太太也說,倘或是她老人家也未必有夫人你這樣的心胸。」
見董氏不答言,徐媽媽緊接著便道:「那原本就是不可信的流言,林家媳婦是什麼樣的人,你我心裡都明白。這親事又是靖南王自己求來的,果真是這樣的人,咱們五小姐與他無冤無仇,他何苦來害咱們五小姐呢?縱然我心裡也不明白他心裡的意思,可夫人的顧慮依我看絕不能夠的,不說別的,只他這等身份也不可能一輩子不要兒子吧?」
董氏聞言,覺得徐媽媽說的也在理,只心裡不甘,「咱們五丫頭難道就是為了給他生兒子的?」明顯是賭氣的話了。
徐媽媽笑道:「夫人又多心了,依我看,他需要五小姐的地方多著呢!他如今是哪裡的大紅人,多少人眼紅,咱們才來京城,根基不深,家勢也不夠大。何況,家中只有幾位女孩兒,他又不需要岳丈幫他什麼。」
董氏聽了,低著頭琢磨一會兒,臉上才露出一抹笑容來,「也是我見識不夠,竟沒想到這一層上來。可是,五丫頭……」
徐媽媽道:「所以老奴才打腫臉充胖子來勸夫人,五小姐面上雖沒什麼,心裡哪有不難過的?畢竟年紀小,如今夫人又病了,可不是讓她更加難過?現已是七月下旬,轉眼便到了八月,聘禮下了,五小姐還能在家裡待多久呢?」
「那靖南王府比不得咱們這樣的人家,事兒繁雜,忌諱也多,以後五小姐去了,每日裡不知多少煩心事兒,現如今還能輕鬆輕鬆,夫人如此倒叫她不安。老太太瞧著,心裡也不受用,何苦呢?」
董氏垂著眼簾,一邊聽徐媽媽說,一邊暗暗地琢磨。任家如今是不起眼了,想當年老太太嫁到任家時,卻不知是怎樣的光景,好歹也算是官宦世家。休竹身為嫡女,嫁去靖南王府雖是高嫁,可也不是絕對不能夠的。
就像任休蓮嫁去的徐家,如今也大不如當年,可徐家的女兒卻是很多人都想求娶的,那徐宜謙的妹妹便是嫁去了司馬伯府。
其實相對於靖南王好男色一說,董氏更擔心的是休竹嫁過去不知要受多少委屈,娘家沒有勢力,如何給她撐腰?任休月和任休蘭倒是嫁的不錯,可也難見她們姊妹就能真的走在一起。
總之,經過徐媽媽的一番勸,董氏慢慢好起來,可沒人的時候,依舊愁眉苦臉。這一日,林夫人得了閒來拜訪老太太,見董氏氣色不好,禁不住打趣道:「莫非你有喜了?」
董氏臊的滿臉通紅,心中雖惱林夫人兒媳唐怡珍,到底也不好和林夫人惱,佯裝生氣道:「也不知是誰有喜了呢!」
兩人互相調侃一番,因林夫人是從老太太屋裡過來的,在那邊坐了許久都沒見董氏,想來董氏定是忙著準備休竹的嫁妝,便問準備的如何了?
董氏道:「上次四丫頭出閣,她們姐妹年紀相仿,有些東西都一併準備了,只是那時候不曾想五丫頭會有這門親,故而東西也都一般,現在頭疼著把能換的換了。」
林夫人蹙眉道:「那四小姐的東西不都是頂好的嗎?我瞧著都不錯,如何要換?」
董氏苦笑道:「也不怕你笑話,你也知我那老爺是不大管家裡的庶務,這些年連著幾個女孩兒出閣,都是出的多進的少。當初給四丫頭辦嫁妝的時候,雖然也給五丫頭辦了一些,可都是此等的,說起來,也是為了我的名兒,而苦了五丫頭。」
說著,忍不住掉下淚來。
林夫人深知董氏為人,也多有敬重,忙道:「這不難,你且告訴我都是在那些地方買賣的,我找人去補上些銀子,把東西換了。」
「這如何使得,我琢磨著,其實也不算難,家裡也要用的,換不換倒是沒什麼,只是一想到五丫頭要離開,我就……」
林夫人連忙拿出帕子替她拭淚,想到自己的女兒出閣時的光景,也不禁傷心起來。可好歹自己還有個兒子為伴,而董氏統共就這麼一個女兒,又極是懂事體貼的,竟比兒子更強些。
一時又想到兒子兒媳,她今日出來,嘴上說是來拜訪老太太,實則卻是在家裡呆著煩膩。唐怡珍進門前一個月倒還好,如今一個月過去了,小兩口也不知為何,每日總要吵上幾句。林輝屋裡原本有三個從小服侍的大丫鬟,其中兩個模樣好些,唐怡珍便看不過去,找了借口要攆出去。
這事兒兩人就吵了三四天,林輝無法只得順了她的意,縱然那兩個丫頭跪著磕頭也狠下心不理會。今個兒早起還好好,中午林輝從翰林院回來,兩人便又吵起來。
林夫人瞧著也不想在家裡待下去,可往別的親戚家去,難免不讓別人心中起疑,就是女兒婆家她也是不能去的。後來還是想到休竹,她既認了休竹為義女,偶爾來看看也是合情合理的。再者,老太太和董氏都不是那會背著人說三道四的,縱然她們心中起疑,也不會拿出去說。
屋子裡一時靜悄悄的,唯有火紅的夕陽從窗欞子照進來,映著牆壁上的一副水墨畫,那畫兒好似突然上了顏色,透著淺淡的紅光。
時辰差不多,林夫人雖煩可也必須得回家了,董氏挽留不住,送她到垂花門前,看著她乘坐的馬車漸漸遠去。
陪林夫人一同來的李媽媽這會兒便說起在任家時,不小心聽到的話,「……說是少奶奶那天說了什麼,後來任老太太和任夫人知道了,任夫人因此病了一場,這兩天才好些。」
提起兒媳,林夫人臉色便有些不好,想起方才董氏哭得那般傷心,怕是真和兒媳婦說的話有關係!一時又氣又惱,「虧得任家老太太和夫人都是明白人,否則我還有臉來任家麼?」
李媽媽驚訝,「夫人知道奶奶說了什麼話?」
林夫人冷哼一聲道:「縱然不知道,可她嘴裡能說出什麼好的來?她原是捧在手心裡長大的,縱然輕狂還可恕,偏偏又是那等輕薄慣了的人。」
李媽媽不便答言,林夫人又道:「我倒要看看,她到底要鬧到什麼地步,咱們林家也不是那等隨著她唐家踐踏的!」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7:19 PM
040:家事
「也不知為何,這都兩年的功夫了,就是沒有一點兒動靜。」衛姨娘眉宇間儘是憂心。
董氏道:「三丫頭身體好,很快就有了,倘或真沒動靜,五丫頭出閣,她必定要回來送送。明個兒我找信得過的媽媽出去打聽打聽,倘或有專門醫治這些疑難雜症的大夫,尋到了等三丫頭來了,請進來瞧瞧。有病咱們及時醫治了,沒病當然是最好的。」
衛姨娘聽了心裡感動不已,連忙說了些感激的話。董氏笑道:「她也是我的女兒,我如何不擔心她呢?咱們兩是沒福氣的,她們總該都是有福氣的才對。」
後面一句說的便是任老爺無子一事,衛姨娘見董氏神色黯然,又說了些安慰之言。
百密必有一疏,董氏的擔憂,休竹還真沒想到,若不是偶然聽到衛姨娘和董氏閒話,說起三姐任休蓮一直沒有身孕而憂心忡忡,休竹幾乎忘了,在古代妻子七年無所出,男方可依據女方沒有生育能力而休離。當初任家的前夫人,二姐任休蘭的生母,因為第一個孩子夭折了,才有了衛姨娘生的任休蓮。
這是往事可不提,只說當下。休竹望著四角天空發怔,那日靖南王說,要她去穩坐他的正妻之位,可如果她七年內沒有生出孩子,是不是同樣要落個被休離的下場?如果不被休離,就必須和一群男人爭風吃醋?
休竹自己先惡寒了一身雞皮疹子,相比較之下,還是覺得被休離比較好。雖然名聲不好聽,可這也不能全部怪她,自己好手好腳,難不成還真的要被餓死?
碧翠和冬靈面面相覷,見五小姐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傻笑的,不知腦袋裡想什麼。正巧玉珠從屋子裡出來,拿著水壺蓄水。見休竹在院子裡,忙過來見禮。
屋子裡,衛姨娘和董氏聽見外面有人說話,就立刻停止談話,衛姨娘又忙忙地迎出來,眾人見禮,請休竹進屋。
眼下快到八月了,京城比不得南方,入了秋氣候便漸漸涼了,董氏正忙著給閤家上下眾人做秋賞。見跟著休竹的碧翠和冬靈都來了,就讓玉珠將櫃子裡的緞子拿出來,在她們身上比劃,看她們穿這些顏色好不好看。
碧翠和冬靈一瞧那緞子的質地,驚訝的不得了,忙道:「使不得夫人,我們如何能穿這樣的衣裳?」
衛姨娘笑道:「也是夫人瞧著你們對小姐真心實意地好,又是小姐屋子裡的,總要有幾身遮羞的衣裳穿穿,當初幾位小姐出閣時,跟著幾位小姐的丫頭都做了衣裳的。」
這話說得明白,碧翠和冬靈是要作為陪嫁丫鬟跟著小姐去休竹的夫家。倒也不好推脫,可這料子,一般都是她們這樣的人家,主子小姐才會穿的,她們是奴婢……
見兩丫頭還惶恐不已,董氏笑瞇瞇道:「你們的心我都明白,這是做衣裳的,回頭給五丫頭打首飾的時候,少不了也要給你們打一些。」
說著,一抹悵然爬上眉梢,休竹便朝她們使眼色,兩丫頭意會,朝董氏行了大禮。
正說得熱鬧,忽見一名媽媽神色驚慌地跑進來,來不及行禮便道:「夫人不好,馮家剛才使人來說,二姑奶奶今個兒早起落紅不止,有……有生產的徵兆!」
這話一出,眾人皆驚愕不已,算起來任休蘭要八月底才生產,如今提前,可見是不好。
「可告訴了老太太?」
那媽媽搖頭道:「還沒,奴婢聽了心裡也唬了一跳,怕嚇著老太太,就來回夫人。」
董氏點頭,「你顧慮的極是。」又朝衛姨娘道,「我現在就過去瞧瞧,老太太倘或問起我,就說我出去了,倘或那邊沒事兒,我立刻使人回來回話。」
衛姨娘忙點頭,休竹瞧著,拉著董氏的手道:「我也跟著娘去瞧瞧。」
董氏板著臉道:「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這種時候如何能去?好好兒呆在家裡,要不就去老太太那邊陪著老太太說話解悶。」
休竹見董氏說的堅決,只得應了,想起二姐任休蘭上次挺著大肚子回來的場景,只覺得胸膛裡突突地跳,畢竟是年紀小了些,身體發育不成熟,胎兒不穩造成的。
外邊的媽媽已經備好車子,董氏換了衣裳,也不做細細裝扮,帶著玉珠及幾名媽媽,風風火火地上了馬車。
休竹只覺手腳冰涼,心裡亂的理不出頭緒,古代女人產子才是真正地在鬼門關走一遭。任休蘭性格孤僻,為人清冷,怕就怕遇見這樣的問題,她會走向極端。
碧翠握住休竹的手,無聲地安慰她,一邊的冬靈道:「二小姐一向最要強,一定不會有事兒的,小姐放心吧。」
雖是這樣說,哪有不擔心的?冬靈也說得底氣不足,不喜歡二小姐,可也不樂見她出個什麼意外。就像碧翠說的,任家只有女孩兒,以後大家彼此能靠的就是姐妹間的情誼。
到了老太太的院子,正好碰見任休桃,一見到休竹就忙湊過來問:「剛才有媽媽說瞧見母親行色匆匆地出門了,可是發生了什麼事兒?」
休竹忙朝她使眼色,偏偏任休桃聲音大,屋子裡的老太太也聽見了,叫她們姊妹進屋。休竹和衛姨娘對視一眼,見瞞不過去,只得照實說了。
「……算算日子是早了些,可也難免有誤診的時候,老太太放寬心,二姑奶奶是有福氣的人。」
老太太聽了,臉色十分陰沉,「好好兒的,如何突然落紅,明知即將臨盆,她們就不知道多多注意麼?」
這讓老太太想起任休蘭的生母,生第一個孩子的時候,也是早產,孩子落地沒兩天就夭折了。也弄挎了大人的身子骨,幾年養護方才有了二丫頭,由此卻留下病根,二丫頭三歲不到,她就撒手去了。
想到這裡,老太太陰沉的眸子中露出悲憫,眾人也不敢說話,安靜地只能聽到外面風揚起樹葉的摩挲聲。
午飯時眾人也都沒有胃口,老太太安奈不住,也要去馮家看看。徐媽媽正勸著,那邊跟著董氏去的一位媽媽回來了,一進屋便連聲道喜:「二姑奶奶產下一位小少爺,母子皆平安無事。」
這話並沒有讓老太太高興起來,當年任休蘭的生母頭胎可不就是個男孩,雖是早產,頭一天瞧著都好,誰知……
眾人見老太太臉色陰霾重重,也不知何故,唯有徐媽媽明白老太太的心,安慰道:「前夫人必定會保佑二小姐,老太太何苦擔心這些有的沒的?夫人已經去了,橫豎有她在哪兒盯著,能出什麼事兒呢?」
董氏去了,倘或老太太也去,不就是直接打馮家的臉面?說馮家沒有善待任家的女孩。聽徐媽媽如是說,休竹也才頓時醒悟過來。
老太太慢慢坐下來,又使人去看,如果有意外立刻回來告知。一顆心卻安定不下來,倘或真沒事兒,董氏又怎麼沒有回來?
這個道理大伙都心知肚明,卻無人敢點破,等待的時間變得很漫長,似是有一片烏雲壓在任家所有人的頭頂上。
至晚間,董氏才拖著疲倦的身子回來,見過老太太,就下去安息。第二天一早,家裡的事兒交代完了,又趕去馮家,如此過了三天,到了洗三禮那天,老太太、休竹等人才瞧見任休蘭。
041:孩子
任休蘭歪坐在炕頭,身上蓋著一推被褥,穿著妖紅色夾層小襖,頭髮簡簡單單地綰在後腦勺,露出一張蒼白浮腫的臉來。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就那樣欲哭又努力抑制地望著老太太。
老太太心頭一酸,緊兩步走過去,握住任休蘭的手,順勢就在她身邊坐下了。
馮夫人忙叫裡面服侍的婆子搬椅子,老太太道:「我是過來人,又是半身入土的,沒那麼多的忌諱。」
馮夫人訕訕地,她身邊的婆子臉上也不好,笑著解釋道:「因小少爺鬧了一晚上,大夥兒都跟著忙……」
這話多有搪塞之意了,休竹看了她一眼,又打量起屋子裡的擺設。古代女人生子多在耳房,這屋子橫豎不過二三十平米,靠東牆邊擺著床,掛著石青色帳子。正方擺著一張楠木桌,兩邊各放了一張椅子,西邊又設了個軟榻,其餘擺設不過幾株盆景。
又因坐月子忌吹風,窗戶都關著,窗簾子也拉上。屋子裡的采光原本就不好,又這樣關窗蔽縫兒,屋裡一旦人多,那空氣就可想而知了。
別說老太太看了生氣,休竹也覺得這是馮家的不對了。雖然忌諱不能在正屋,可這屋子也太小了。生產後身體虛弱原本就要休息好,這樣稍稍有人進來或拿東西,或作別的,一丁點響動也能聽見。何況,這外面右邊不遠處就是丫頭們的居所。
馮夫人見眾人都不說話,忙叫婆子去把小少爺抱來給老太太瞧瞧。又走到老太太身邊寒暄幾句,以此引開老太太的注意力。
任休桃不滿地收回目光,扯著休竹的衣角,低聲抱怨道:「怎麼二姐住的屋子還沒有在家時住的屋子大呢?」
這話休竹沒聽清楚,可站在她們身邊服侍的兩名婆子卻聽得一清二楚,一時臉上陣紅陣白。羞愧地垂下頭,正巧奶娘抱著孩子進來,大伙的注意力便被孩子吸引了。
馮夫人接過去,抱給老太太瞧,笑道:「還沒名兒,想借借老太太的壽,賜個吉祥的名兒。」
老太太看著襁褓裡紅彤彤,布丁兒似地孩子,心頭漸漸軟下來。小心翼翼從馮夫人手中接過去,輕輕哄拍著,神色也緩和許多。馮夫人瞧著,似是鬆了口氣,又讓婆子們搬幾張杌凳,招呼任家的女孩兒和董氏入座。
到底是做母親了,任休蘭瞧著孩子的眼神倒不似平日裡那麼清冷,多了幾分溫柔,看著比剛才好了許多,正與老太太低聲說著話兒,只見老太太輕輕點頭,臉上終於有了笑容。
馮夫人親自倒了茶給老太太送去,因說道:「找師傅算過,說孩子命格裡缺火,須得有個名兒壓著。」
老太太也不接茶,抱著孩子琢磨一會兒,取了一個字——燁。當下所有人便稱孩子燁哥兒,想著孩子早產,恐難養活,老太太又提議讓跟前服侍的下人也叫燁哥兒,別叫少爺主子,避免孩子承受不起。
馮夫人一一應下,見任休桃一副雀躍的模樣,便招手讓她和休竹也過去瞧瞧孩子。
任休桃立刻放下茶杯,拉著休竹几步走過來,看到孩子的第一眼,就驚呼出聲:「怎麼臉上毛毛的?」
這話一出,又讓馮夫人及屋子裡的婆子們神色訕訕的。孩子早產發育不成熟,臉上的胎毛沒有完全脫落……休竹也緊著看了一眼酣睡的孩子,倘或在現代,這樣的孩子是要在醫院的保溫箱裡養幾天的,因為現代有這樣的設備,所以早產兒死亡略大大減小,可古代根本就沒有這樣的設備,所以才導致任休蘭的生母第一個早產兒夭折。
「如果臉上一直毛毛的,怎麼辦?」任休桃見無人回答她的問題,又滿是擔憂地提出第二個問題,作為同樣「無知」的休竹,也配合著迷茫地望著老太太,又看了看董氏和馮夫人。
馮夫人笑著解釋道:「過些時日自然就沒了。」
任休桃不解,看著老太太問:「我小時候臉上有沒有毛?」
這個問題確實比較難回答,老太太一來,馮夫人就拋開家裡一切事兒,專門在這裡侍奉,如果老太太回答沒有,豈不是當著馮夫人的臉給了她一耳光?生氣歸生氣,可畢竟任休蘭這輩子都得在馮家過,這個時候抓住一點兒把柄就咬死不鬆手,難免不讓馮夫人對任休蘭心存芥蒂。再者,又怕任休蘭因此事與婆婆關係惡劣,往後的日子只怕更難,何況,馮夫人還有另一個兒子兒媳。
「你看看我臉上有沒有淺淺的毛?」休竹湊過去,任休桃果真嚴肅仔細地看了半晌,然後驚奇地發現,「五姐臉上也有毛!可是,五姐臉上的要很仔細才能看出來,燁哥兒臉上的毛都有眉毛那麼長。」模樣很是糾結、迷惑。
馮夫人又笑道:「以後慢慢的就少了,用不了多久就和咱們都一樣。」說著,只見外面林夫人和唐怡珍在一群丫頭婆子的擁簇下走來,又一次將任休蘭早產的話題岔開。
屋子裡的人比先時又多了許多,婆子們忙著搬椅子倒茶,林夫人過去看孩子,笑著讚美了幾句,又和任休蘭說了幾句話兒。尚未妥當,又有馮家的親戚來了,屋子裡根本就容不下這麼多人,馮夫人便請大夥兒去隔壁,收拾出來專門接待客人的大廳裡去。
老太太將孩子交給任休蘭,讓她放在身邊,雖沒明說這樣做的好處,卻也暗示了馮夫人,孩子雖然由奶娘照看,可也得放在生母身邊,比如睡著的時候。
眾人便都轉移到這邊安坐,又重新沏了茶水。話沒說上兩句,外面婆子來回,王夫人和任休月到了。馮夫人又出去迎接她們進來,眾人免不了互相見禮一番。
任休月一身裝扮尤顯華貴,說起來在場的也就她和王夫人的身份略高,馮家的親戚在京城中顯赫的不少,可畢竟都不是侯門爵戶。眾人對王夫人也多客氣,任休月瞧見唐怡珍,便過了和她寒暄,倒比自己姐妹更親厚一般。
其他人也只是瞧著,老太太臉色有些不好,董氏只得無奈的笑笑,和王夫人、林夫人說起話來。
巳時三刻,有婆子來回馮夫人,洗三禮的一切皆已準備妥當。馮夫人便邀請老太太及眾人過去。
屋子裡已經擺上香案,下面接生的穩婆在中間放了一隻金盆子,裡面盛了四分清水。老太太頭一個給盆子裡放了兩隻金元寶,王夫人、林夫人、董氏,及馮家幾位體面的親戚也各隨了金元寶。餘下的有大小金錁子不等,也有放銀元寶、銀錁子的。
到了同輩的,休竹和任休桃放了八顆金錁子,唐怡珍和任休月也都等同,不過是大小的差別。其他馮家同輩的親戚,有放金錁子幾枚,也有放碎銀子的等等,不消片刻,那盆子裡的水便要溢出來了似地。
而那說著吉祥話兒的穩婆,一張臉笑得別提多燦爛,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響亮,場面很是熱鬧。老太太瞧著,臉上的笑容也多了。
休竹見任休蘭那邊沒人,就拉著任休桃過去,將前天讓媽媽出去打的長命金鎖放在孩子身邊。任休桃也準備了一隻赤金的手鐲,上面還有兩顆鈴鐺,望著任休蘭笑得有些不好意思,「這是我小時候戴過的,二姐不要嫌棄。我聽上了年紀的媽媽說過,孩子小,用這些用過的東西就能少病少災。老太太都說我是鐵打的身體,燁哥兒一定和我一樣!」
這樣的話,再冷清的人也能感覺到溫暖吧。任休蘭露出一抹淺笑,半坐著將休竹給的長命鎖掛在孩子的脖子上,又將任休桃送的手鐲套在他手上。可孩子太小,手鐲太大,根本就戴不了。
休竹見任休蘭吐氣急躁,忙朝任休桃使了眼色。
「我才想起,落霞說著手鐲是我幾歲時候戴的,等咱們燁哥兒長大了就能戴。」說著靈機一動,「戴在腳上吧!」
這個提議很不錯,三姐妹一同把燁哥兒的小腳找出來,輕手輕腳戴上去,雖然還是顯得有些大,可卻不會掉下來了。
任休桃對燁哥兒小小的腳很感興趣,捧在手心裡看了又看,任休蘭和休竹只得無奈地望著她笑。可燁哥兒讓三姐妹這麼折騰,竟然都沒有醒來。
那邊洗三禮告一段落,眾人也都來看孩子,送上禮物,大多都是長命鎖、絡櫻項圈等物,小小的燁哥兒,顯然已經成了一個小小的財主了。這些東西大多都是赤金和赤銀,而且做工精巧。
過了片刻,燁哥兒動了動,接著就大哭起來。聲音倒也洪亮,嚇得任休桃一愣,隨即安慰他,人小鬼大的,逗得屋子裡的人哈哈大笑。
老太太連忙走過來,抱起孩子哄,馮夫人吩咐婆子去叫奶娘,又請大夥兒去剛才的屋子安坐,眾人也知不能過多地打擾任休蘭休息,便也魚貫著出來。
老太太的意思馮夫人已然明白,讓奶娘餵了奶,不哭了便抱去任休蘭身邊。緊接著馮夫人又忙著安排午飯,告了罪就下去,將一切招待等事交託給她的姨妹子周氏。眾人各自找了相熟的人說話,老太太、王夫人、林夫人等坐在一塊兒,王夫人便向董氏問起休竹的親事。
林夫人笑道:「你就等著準備賀禮吧!」
想來外面的傳言都真的了,靖南王要迎娶休竹。王夫人看了一眼休竹,笑著點頭,「這是自然。」
董氏笑容有幾分勉強,算算日子,還有幾天便是八月初二。就像徐媽媽說的,休竹還能在家裡待多久呢?她一直很想忽略掉這個問題,可也知道根本就無法忽略,以前沒有婚事她急,如今有了婚事,卻……又是這般的不如意!
目光不覺落到休竹身上,那個臉上帶著一抹笑,安靜地聽任休桃聒噪的女兒,到底是命不好,還是自己這輩子的罪孽報應到她身上去了?
再看一眼對面和唐怡珍有說有笑的任休月,董氏心中的滋味難以描敘。她公道,她不貪,可她也有七情六慾,說到底,她不過是個普通人。普通人有的一切情緒她都有,她不過是比別人更看得透徹而已。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7:20 PM
042:大聘
在馮家用了午飯,馮清特地來拜見了老太太和董氏,對老太太的賜名很是感激。陪著說了一會兒話,便告退去看任休蘭。老太太瞧著,心裡寬慰了不少。
其他親戚也各因家中有事兒陸陸續續離開,馮夫人忙著送行,老太太略坐了一會兒,吃了一盞茶,讓董氏陪著到了任休蘭屋裡。
彼時,燁哥兒又酣睡去了。任休蘭靠著引枕閉目養神,聽見響動方才睜開眼,見是老太太和董氏,緊鎖的眉頭慢慢鬆開。
老太太在床邊坐下,屋裡沒有外人,便說起體己話來。
「……好好保重身子才是要緊的事兒,其他的如今且擱著,燁哥兒雖是早了些時候,看著精神卻不錯,口才也行,沒有大礙。倒是你自己該多多注意,身體有不適的一定要說出來,別自己擱著,平白糟蹋了自個兒的身體……」
任休蘭垂著眼簾,老太太說一句,她便點一下頭。直到老太太不說話了,她才抬起頭不捨地看著老太太。
老太太嗓音不禁有幾分哽咽,「等出了月子,自然就能外出走動了,到時候我們也會來看你們。」
眼眶裡的淚水終究沒忍住,一顆顆地落下來。董氏連忙拿出娟子給她擦拭,一邊道:「這種時候萬不可流淚,我們又不是不來了。」
老太太也說月子裡忌諱哭泣,對眼睛不好,一番勸任休蘭才止住淚。一直拽著老太太的手,直到她要離開也不肯鬆開。董氏見馮夫人在門口,急忙站起身,又使了眼色。任休蘭萬般不捨地鬆開,好容易才給臉上添了一抹笑。
回去的路上,老太太問董氏可知道任休蘭早產原因。董氏沉著臉道:「那天我才來,丫頭們沏茶不及,就倒了二丫頭常用的茶水給我,我喝著總覺得有一絲甜味,不像別的,有些像干桂圓。」
老太太臉色陰冷,「這馮家到底是何意?」
董氏道:「據說是丫頭粗心把茶送錯了,那丫頭已經處置了。」
「哼!倘或泡在茶水裡,豈是一天兩天的事兒?」
董氏答不上來,畢竟馮夫人已經處置,又是女兒女婿屋裡的事兒,她如何好管的。再說了,今個兒老太太也下足了功夫,馮夫人那麼明白的人,出了這樣的事兒豈有再不管的理兒?只道:「好在大人孩子都沒事兒,因二丫頭在月子裡,恐她心裡不好受,我也沒告訴她,她們自然也是不肯說的。沒人的時候,我也勸過她了,讓她多多留心身邊的人。隔天,她便將屋子裡的事兒交給了彩明和彩明的媽媽。」
彩明一家是老太太選給任休蘭的陪房,聽董氏如此說,老太太略略放了心。可也知道,那茶水定然是任休蘭屋子裡原來的大丫鬟泡的!
又想起今個兒五丫頭和六丫頭的表現,心裡頗為滿意,一時說起休竹的婚事。一路上便商量著大聘之日的事了。
似是眨眼的功夫,休竹睜開眼,見碧翠和冬靈在櫃子前小聲地商量著今個兒該給自己穿什麼樣的衣裳,迷糊的腦袋慢慢清晰,好像今天就是八月初二,靖南王來任家大聘的日子!
見她醒了,碧翠拿著選好的衣裳過來服侍休竹更衣,冬靈去門外通知小丫頭們進來。眾人臉上皆掛著笑,冬靈自個兒高興,還打趣那些小丫頭。大家有說有笑,很是熱鬧。
碧翠靈巧的手很快就綰了一個墜馬鬢,插上兩隻簪子,休竹對著鏡子看了看,又讓碧翠將林夫人送的赤金點翠珍珠釵戴上。將額前的頭髮全部梳起來,其餘地方還和平日一樣,除了衣裳是新的。
先去給董氏瞧了瞧,董氏覺得素淨了些,在妝奩子裡找出一對白玉手鐲,給休竹戴上。晶瑩剔透的襯托的她手腕的肌膚也晶瑩剔透了,可就是沉甸甸的,休竹有些不習慣。
看著女兒彆扭的模樣,董氏敦敦教誨道:「知道你不習慣,可也必須得習慣,以後萬不能同在家時這般素淨。」
休竹受教,等任休桃來了,便一起去老太太那邊。結果老太太還是覺得休竹的裝扮太素淨了,又讓香珠去找首飾。休竹苦著一張臉。她絕對不是要編排老太太的東西,是她真的不習慣一身珠光寶氣。
她原本就長得平凡,如果再庸俗,就真的無藥可救了!見她那樣,老太太倒笑起來,「可是要給我省下東西了,也罷,今個兒就這樣吧!」
休竹如獲重釋,連忙點頭,高高興興地攙扶著老太太坐到桌邊,董氏服侍老太太用早飯,等老太太用完了,她們又才坐下來吃。
任老爺在別處用了早飯過來請安,在離間陪老太太說話,將今個兒外面各項準備回明,老太太聽了暗暗點頭,覺得兒子到了京城,見識也比以前長了不少,心下喜歡不已,對任老爺的態度也比先時好了許多。
任老爺心滿意足,坐在椅子上,老神在在地喝茶。等董氏她們吃了早飯,又囑托了董氏幾句,教誨了休竹几句,看著時辰差不多,便去外院了。
可是休竹突然發現,提親和自己好像沒有多大的關係,因為她根本就不用露面的,那為什麼還要戴這些首飾呢?
董氏似乎看出了休竹的企圖,嚴肅地道:「從今個兒起,你就開始習慣吧!」
呃……可不可以理解為她和老太太也不能確定靖南王一定會來,所以到了今日任舊沒有聽到其他話,所以才認定親事是跑不掉的了。哎哎,原來所有人都對她休竹很沒信心嘛。
訕訕地打消了念頭,休竹很聽話地回自己屋子裡,捧著一本書認真地閱讀。任休桃在旁邊坐著,總安靜不下來。除了她還有碧翠、冬靈等丫頭。
當太陽升起的時候,冬靈再也按耐不住,站起身大義凜然地道:「我去看看,然後回來說給你們聽!」
這一次碧翠都沒阻止,任休桃更是巴不得她立刻就去。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下,她大步流星,一轉眼就消失在院子門口。
走了沒多遠,就瞧見兩名媽媽有說有笑地朝這邊走來,見冬靈知道她是去幹嘛的,便笑道:「他們已經來了,這會子怕是已經到了老太太屋裡了。」
另一位媽媽笑得羨慕,「果真是大家族,提親的東西就有三十來箱,每一箱都沉甸甸的!」
那就是比永昌侯家提親時多,冬靈對此很高興,兩位媽媽想到冬靈要作為陪嫁丫鬟,又是五小姐身邊離不開的,以後指不定也能飛上高枝,禁不住就說了些打趣的話。
怎料到平日裡最是能開玩笑的冬靈,當即就板著臉,朝兩名媽媽道:「這話兒豈是你們說的?是不是也想著叫你們的女兒跟著去?我就是一輩子的奴才命,倒也比那些沒臉的活的暢快!你們真是越老越不正經!」
兩媽媽在冬靈這裡碰了一鼻子灰,心裡也不暢快起來,可她們的身份尚不及冬靈,只得訕訕地賠笑道歉。冬靈冷哼一聲,不理她們,自回去將得到的消息告訴他人知道。
眾人聽了,都按耐不住,休竹只專心看書,旁邊的一切皆不相干。但,說絲毫不受影響那是絕對不可能的,畢竟嫁人的是自己啊!至於那些聘禮,是男方給女方的,女方父母或給了女孩兒帶去便是嫁妝。而女方到了男方,男方無權挪用女方嫁妝,最後總結,嗯嗯,不錯這些以後都是自己的了。
算不算是靖南王給自己的補償?以後即便休離她也不用勞作,一輩子吃這些嫁妝就夠了?好吧,這樣消極的想法,還是暫時放一放,尚未去靖南王府,誰知道哪裡又是些什麼人!可她的東西,別人要動可就不見得那麼容易了。
午飯也是在屋子裡用的,因為冬靈忽地安靜下來,沒人去打聽那邊的事兒,飯後不覺安靜下來。碧翠瞧著便拉了冬靈去門外,站在迴廊上問她出了什麼事兒。
冬靈便將那兩位媽媽的話告訴了碧翠,碧翠碎一口罵道:「亂咬人的狗,你何必為這事兒生氣?日久見人心,只要我們的心小姐知道就罷了,橫豎與她們不相干。」
又勸了冬靈幾句,冬靈始終悶悶不樂。
靖南王下重聘禮迎娶任家五小姐的消息,不過兩天的功夫,在京城各大家族中便傳開了。有羨慕、有嫉妒,也有質疑。而跟著靖南王的永昌侯四夫人的兒子九爺蔣搵,情緒格外激動,面對令他崇拜敬仰的靖南王,失控地大叫:「可是任家那個臉上長滿紅斑的?」
靖南王眸光暗沉,渾身透著不悅,九爺蔣搵嚇得連忙垂下頭。可他就是想不通,他崇拜的人為何看上了連他也看不上的女孩兒!
莫非,那女孩兒有他不瞭解的過人之處?即便靖南王過了娶親的年紀,可他知道,比任家五小姐出身更好的,模樣漂亮的,願意與靖南王結親的大戶人家不知多少!然。此是後話了。
只說當下,下午送走提親的人,休竹才被傳去老太太那邊。院子裡放著那三十來箱的聘禮,大紅的綢子打了封,看著一片緋紅,有些刺眼。
任休桃歡喜地又蹦又跳,對著那些箱子看了又看,突然發現有聲音從最大的箱子裡發出來。唬得一跳,叫媽媽們打開,媽媽們當真把那個箱子打開了,眾人只覺眼前一花,兩隻大雁撲騰一聲跳出來。
043:嫁妝
老太太聽見響動,從屋子裡出來,董氏和任老爺一左一右扶著她,三人臉上的神色各異。老太太欣喜毋庸言表,而任老爺那一張笑得開花的臉,足夠見他的心情如何了。對休竹說話,也是從未有過的慈愛和溫和。
至於董氏,高興談不上,不高興也不像,總之眉宇間那一絲淡淡愁緒始終無法抹去,雖笑著到底有幾分勉強。
休竹到了,老太太便命人將聘禮箱子打開,一一過目,其中玉如意一對,金元寶十八對,銀元寶十八對,玉器茶具四套,赤金赤銀頭面、珍珠兩匣子、寶釵首飾、銀鼠、鹿皮、虎皮等不必細敘,另有緞面、茶、果等物,東西繁多。老太太讓董氏收著,任老爺對此也沒意見,反正女孩兒出閣都一樣,娘家準備嫁妝的銀子就那麼多,但男方給的聘禮無論多少一定都是要給女兒帶去的。
任老爺倒也不是那貪心之人,五丫頭嫁給靖南王,他在同僚中已經無形地讓人尊敬起來,可謂官場得意,家中得意,人生也是從未像現在這般得意。
這樣高昂的情緒一直持續到晚飯結束,最後,由老太太宣佈大婚的日期,定在十月中旬十六這一天。休竹很鎮定地掐指算了算,還有兩個多月,京城應該也下雪了,所以穿很厚的嫁衣也不會覺得熱。
待嫁女孩兒的心情該如何呢?滿懷期待和憧憬?可休竹好像沒有太多期待,就是想到要離開這個家會難過。然後,還有一點兒迷茫,就像她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第一次睜開眼那般,面對的都是陌生的一切。
外間,碧翠的聲音傳來:「小姐,歇息吧,時候不早了。」
休竹閉上眼,耳畔傳來秋風掃落葉的唰唰聲,在寂靜的夜裡,有種安神的效果。休竹混亂的大腦慢慢呈現冬眠狀態,四更天的時候,才迷迷糊糊睡去。
董氏真正進入忙碌的階段,一邊準備休竹的嫁妝,一邊還要記掛任休蘭的近況,每隔兩天必然要打發婆子過去問問,然後回來稟報老太太。
最頭疼的是休竹的嫁妝,原先預留的銀子在給任休月辦嫁妝的時候花去了八九百兩,這個空缺也不是一天兩天能節省出來的。再有,老太太雖說會給休竹補上,可她沒有發話,董氏也不好巴巴地去問。當然,這中間也勾起了任老爺一說,當初他大言不慚說休竹嫁得好,嫁妝必然也多,可真到了的時候,他卻再不提這話了。
董氏滿臉愁容,覺得很多東西都該辦的,可算著銀子東西要辦的和任家其他姊妹一樣,東西就次等了。任家門第原本就不及靖南王府,穿的寒酸也不知要被其他人如何看待!
衛姨娘瞧著,便提議想拿出六小姐任休桃辦嫁妝的銀子,以後慢慢地就省下來了,反正任休桃還有好幾年才出閣。
董氏理解她的好意,「畢竟是六丫頭的,你和六丫頭倒不會說什麼,可萬一旁人知道了,還說我如何不公。想來我陪嫁的東西全部拿出來,倒也能湊上,再有這些年留下的一些東西,拿出去換了錢,基本也就差不多了。」
衛姨娘勸道:「到底也該留一些,畢竟夫人還年輕。」
「女兒都要嫁人了,我哪裡年輕?這輩子就盼著她比我好就夠了。」
這話讓過來請安的休竹聽得一清二楚,近十年的母女情份,說是假的絕對不可能。只覺鼻子微酸,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好容易才吞回去,給臉上添了笑,方纔若無其事地走進去。
董氏打量著休竹的裝扮,見她頭上戴了珠釵,手腕上也戴了她給的手鐲,白淨的圓臉蛋,配上淡雅真誠的笑,黛眉下那雙眼清澈如一泓清泉。看著極是可人,令人心頭軟軟的。
衛姨娘搬了杌凳放在董氏身邊,玉珠倒了茶送上,明白她們母女有話說,便都退出來。
董氏半摟著休竹,休竹枕著董氏的腿,母女兩說了一會兒知心話,不知不覺就被休竹繞到嫁妝上來了,「……咱們家原本就不及靖南王府邸,這是眾人皆知的,即便什麼都準備好的,難免也讓他人覺得不好,既如此,何苦去在意他人的眼光?再有,京城不比滄州,來往間都不可怠慢,家裡收下的東西,也都要作為回禮送出去。倘或再有大事,用錢的地方多著呢,若說我不希望嫁妝豐厚那也是假話,可也必須要量力而行。況且,家中也不止我一位女孩兒,又無兄弟。」
董氏聽了只得一歎,「到底也要和她們一樣才行。」
「若要拿出娘所有的東西湊上,您叫女兒如何安心?爹爹是什麼樣的人你也知道,在大事上清楚明白,這些小事他何曾掛心?」說著,休竹狡黠一笑道,「我瞧著聘禮也挺多的。」
剛才還一本正經,轉眼就露出小狐狸驕傲的尾巴,惹得董氏不禁笑起來。自己的女兒到底那點兒不及別人?懂事體貼不貪心,遇上大事兒也能鎮定自如,可就是命不好。
見董氏神色黯然,休竹忙說時辰差不多了,要過去給老太太請安才岔開了董氏的思緒。從屋子裡出來,任休桃已經在院子裡侯了片刻,給董氏行了福禮,就抓著休竹的手聒噪去了。
董氏和衛姨娘見她們姐妹情深,都由衷地笑起來。
老太太雖上了年紀,記憶力卻好,今個兒吃了早飯,先說了給休竹找引教嬤嬤,再教教她王孫貴族裡頭規矩的話,緊接著就提到了休竹的嫁妝問題。
「原是擱在心裡,只這段時間記掛著二丫頭,如今她大好了,也才想起。那差的銀子我給補上。」說著便讓徐媽媽開櫃子取銀子。
董氏婉言了幾句,老太太道:「也是因為五丫頭招人喜歡,我才給她的,與你沒有半點兒關係。」
便讓徐媽媽取了三張五百兩銀子的對票,董氏只得笑笑,老太太什麼脾氣她心裡清楚明白,要對誰好就對好,若謝絕反而招她不快。不想對誰好,強求也求不來的。
見董氏收下了對票,老太太招手讓休竹到她身邊坐,又想起一事來,讓徐媽媽開另一個櫃子,因說道:「這裡有幾件大皮毛領大氅,都是以前得來的,沒有穿過一次。二丫頭出閣的時候給了她一件,三丫頭也有一件,四丫頭給了兩件大毛銀鼠的,剩下兩件大皮的,一件給你,另一件給六丫頭留著。這些顏色太艷,我如今想穿也不能穿了。」
休竹和休桃一起謝過老太太,抬頭便見徐媽媽從離間出來,手裡捧著一隻玄色包袱,老太太讓她打開。
裡子是青色,面子是猩紅色,非常鮮亮。領口用了貂毛,其餘裹邊皆是白色兔毛,確實適合年輕人穿戴。只是因為一直擱著有些褶皺,即便如此,看起來也是嶄新的東西。
休竹又謝了一次,老太太笑道:「還有呢!」
休竹訝然,老太太又道:「不光給了你,她們姊妹都有的東西。」
原來如此,休竹鬆了口氣。徐媽媽瞧著笑道:「五小姐也忒實心眼兒了,難道就不許老太太偏心?」
休竹傻笑,這個問題還是不回答的好。於是,老太太這邊,不光補了辦嫁妝的銀子,還給了很多東西,除了大氅另有緞面、器具、赤金項圈、頭飾首飾等物。直到休竹覺得受之有愧,才連忙阻止老太太繼續給下去。
瞧著休竹那誠惶誠恐的模樣,老太太眨眼笑道:「其實你心裡不是這樣想的吧?」
休竹一本正經地道:「我心裡就是這麼想的。」
其實換成對票休竹更喜歡,因為東西太大太招搖,對票就像存折,攜帶也方便。好吧,還是不要貪心為妙,身外之物死不帶去生不帶來的。
「也罷,東西也都齊全了,多的我還不給了呢!」老太太笑呵呵地拍拍休竹的手背,無限感觸地歎口氣,「一轉眼,你們姊妹都各立門戶了,我也真的老了。」
這話讓大夥兒頓時陷入惆悵中,任休桃吸吸鼻子,眼淚已經落下來了,可憐兮兮的模樣倒也惹人又傷心又好笑。
晚間,老太太留了董氏說話,把她名下的兩個鋪子也給了休竹,董氏不敢收,老太太道:「這些年我也沒給你什麼東西,你不怪我就是孝順我了。五丫頭這門親拒絕不得,我也知道你心裡的難過,替五丫頭委屈。這些東西權當是我和老爺對她的補償吧。那王府必然是步步難行,可也要相信五丫頭。這些年我也冷眼觀察了,她遇見越大的事兒越沉得住氣,心思也細膩,竟比你強些,你是她的母親,該對她有些信心才是。」
董氏垂著眼簾點點頭,事已至此,還有什麼好說的?只依稀記得某個午後,休竹歪在她懷裡,一臉憧憬地說她渴望那種小家庭的小日子。董氏何曾不明白,大家族裡生存艱難的道理?
然而,世間之事,往往接踵而來,有誰能預料?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7:22 PM
044:選人
董氏準備嫁妝的同時,老太太又給休竹選了兩家陪房,因碧翠和冬靈家裡已經都沒什麼人了,自然就不是她們的家人了。
這裡面有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名叫張財的便是那兩個鋪子的掌櫃,他媳婦兒子也都在鋪子裡幫忙,算是老太太培養起來的人才。
張財媳婦極是通世故,又是外面跑的,老太太這份用心董氏和休竹都非常感激。見過之後,覺得她行事穩重大方,便決定留在身邊。
張財一家自是非常高興,特別是他媳婦,想著家中女兒年紀小,體質弱也有心要送到休竹身邊,伺候主子的自然沒有那些粗重的活兒。這事兒讓休竹屋子裡其他人不滿了,雖然知道名額只有一個,可她們也非常想爭取那剩下的名額。
於是,一連幾日,個個都積極地在休竹跟前露臉,偏偏這個時候,任二叔家的嬸子李氏來了。
李氏打量著坐在東邊軟榻上做針線的休竹,見她穿著石青色褙子,下面穿著半新不舊的湘色十樣錦百褶裙。頭髮綰了個簡單的鬢,插著兩隻赤銀福字簪子,再有手腕上一對白玉血紅手鐲,素面朝天,極是普通的一張臉,若不是一身行頭,還不及自己的女兒呢!
心底又是羨慕,又是嫉妒,怨天不公道,為什麼同一個父親,偏偏兩個兒子差別這麼遠。同時又怪自家那口子不是老太太肚子裡出來的,否則這一身衣裳該穿在自己女兒身上,也該自己的女兒嫁去當王妃。
而自己,也因該替代了董氏的位置。想著想著不覺走神,碧翠端著茶水從灶房裡出來,猛一見到她,連忙招呼著。
休竹這才發現有人來了,見是李氏忙放下手裡的活計,招呼李氏進屋坐。李氏笑盈盈地先恭喜了休竹,才在東邊的軟榻上坐了,看見休竹的針線活,便拿起來看,一邊讚揚了幾句。
休竹笑道:「我手腳笨,這些總是做不好。」
李氏道:「那也是你有福,不用自己動手,也有人做好了給你,若不好你還不要呢!」
這話說的寒酸,碧翠都聽不過去了,道:「我們小姐從來都不是挑剔的人,就是丫頭們學做的針線,她若收下了也照樣穿戴。」
李氏訕訕笑了笑,打哈哈過去,呷了一口茶,便說茶水的味道很不錯。休竹謙虛了幾句,問她什麼時候到的?任休菊可跟著一起來了?
李氏道:「她沒跟著來,我也才來一會兒,剛剛見了你母親,她有事兒忙,我便過來瞧瞧你。我們鄉下也沒什麼東西,如今秋收了,就帶了些土產品來,讓你們嘗嘗鮮。」
休竹道謝,又寒暄了幾句,那李氏回答也算自然,卻目光閃爍,似是有話要單獨對休竹說似地。碧翠也擦覺出來,借說有事兒出去了,便在門口的迴廊上坐著,看著也不許別人進去打擾。
屋子裡沒了外人,李氏先從碧翠這樣的一看就知道是休竹身邊的大丫鬟說起,間接地問了有哪些要跟著休竹陪嫁去靖南王府。
那李氏的意思,休竹也猜著了,可畢竟是長輩的,有些話她也不好說,只道:「我身邊服侍的人已經定下了,至於外面的我也不知道。」
這話也對,大戶人家未出閣的女孩兒一般不見外人。李氏琢磨著笑道:「我瞧著剛才那丫頭年紀也不小了,莫非她也要跟著去?」
休竹不覺蹙眉,或許李氏的意思根本不是要作為陪房在外面,而是……心底不覺升起不悅來。即便是作為陪房在外面,老太太、休竹也是不肯,怎麼說在外人眼裡他們都是一家子,又隔得不遠。如此作為,將休竹置於何地?
「你是見過你那妹妹的,她身體弱不禁風的,家裡的農活做不了,在村裡恐難嫁出去。我琢磨著,也去大戶人家做活,一來也能自己養活了自己,且不用風吹雨淋的。二來,你弟弟自來多病,從小身體便不如別人,她能賺些錢補貼家用也好,或存著以後辦嫁妝,嫁人也體面容易了。」
李氏言辭婉約,說完見休竹蹙眉,臉上倒沒什麼表情,又緊接著道:「畢竟也是你妹妹,為那些沒親沒故的好,倒不如為自家妹妹。我是沒什麼見識,也不會說話,用我們村裡的俗語,倒有一句肥水不流外人田。」
若說剛才休竹不悅,現在聽了就是生氣,非常生氣。這李氏打的主意哪裡就嘴上說的那麼好聽?見過厚臉皮的,卻沒見過這麼沒臉的!家中艱難,休竹可以給她銀子周濟,或用其他辦法幫忙,只因現在她未嫁人,外面的一切皆不能知道,可她卻……面上帶著笑:「身邊服侍的人是老太太發話定下的,我不能駁了老太太的意思。」
這個推辭李氏也考慮到了,笑道:「你這一嫁就是王妃,再見老太太,她也是要行禮的。你只當是幫你嬸子叔叔一把吧,給老太太說說,她未必就不答應。」
休竹何其惶恐,忙道:「嬸子這話可叫我如何呢?老太太是長輩,無論我往後怎樣,見了她也只有我給她行禮的,哪有她給我行禮的?豈不是要叫我做千古第一不孝之人!」
李氏冷笑道:「你這話就說的沒身份了,都說是大戶人家養出來的女孩兒,卻也只有這點兒膽量。」
休竹很認真地點頭道:「我原本就沒有什麼膽量,嬸子這話倒是說對了。」
李氏明白,休竹是暗諷自個兒前面的話都說錯了,心裡冷哼一聲。見休竹不言語,拿著針線看,目光也隨移過去。暗暗道:這五丫頭,除了長相不及長房其他幾位姊妹,就是針線也這般粗略,連我也瞧不上。原來外面的傳言絲毫不錯,任家五姑娘不但沒有相貌,也沒什麼才情,那王爺瞧上她,真是瞎了眼!
再多留也沒什麼進展,李氏又說了兩句無關緊要的話,便去找董氏。
休竹起身送她到門口,一句挽留的話都懶得說。碧翠見她心情不好,忙說了些笑話,休竹勉強配合著笑了笑。想起那日初見任休菊的場面,突然對任休菊惋惜起來,那麼靦腆可愛的女孩兒,偏偏攤上這樣的母親。
李氏自以為董氏好說話,卻不想在董氏這裡一樣碰了一鼻子的灰,最後離開的時候,董氏只給了幾兩銀子作為路費。其他的一概沒有,那李氏心裡愈發恨起來,想想自己送來的東西,就這樣白白填進去了。
且不說李氏的意圖,只說任休菊與休竹關係,雖不是親姐妹,可他們各自的父親卻也是同一個父親的兄弟,她們是堂姐妹關係。哪有堂妹服侍堂姐的事兒?何況,李氏根本就是想讓任休菊去取代休竹的地位!兩姐妹共事一夫!
這件事兒,夜裡董氏也給任老爺說了,任老爺同樣氣得不輕,只說以後家裡有事兒別通知他們一家了。
陪嫁丫頭碧翠和冬靈是確定了的,她們將作為一等丫鬟,另外老太太和董氏商量了一會兒,決定多給休竹一個陪嫁丫頭,一共也就是四個貼身服侍的,另外兩個便是二等了。
張財家的女兒,名叫玉兒的便是其中一位,另一位也就是以前服侍任休月的銀翹。因她家中出了變故,本來是要放回去的,如今回去跟著叔叔嬸子倒不如回來這裡好。因求了老太太要留下,老太太允於了,又想著這丫頭本分,就決定給了休竹。
她又和碧翠要好,聽說以後能常在一處,且又是服侍五小姐,心情也好起來。
人員確定後,老太太找的引教嬤嬤也來了,一共兩位,稍顯年輕的重點培訓四位陪嫁丫鬟,年紀略大的,就專門培訓休竹,還要講解一些王孫貴族裡頭的大規矩,各項忌諱等等。
這些禮儀,算起來是第二次學了,不過是一次比一次學的精細。
待嫁的日子就這樣忙碌地持續著,有時候休竹甚至想,明天就到了也好。反正都是她要面對的,她不介意早一天或晚一天。
045:前夕
當北風吹落枯葉,人們將夾層襖子換成加了棉花的襖子,燁哥兒辦了滿月酒,馮清陪著任休蘭回娘家的事之後,休竹嫁人的吉期也就差不多到了。
從十月十三開始,便有任老爺的同僚、任家的世交前來賀喜,來往不乏一些京城中有頭有臉的大家族,頗有一人得意,全家升級的架勢。
任老爺自是欣喜若狂,可算是把那些因為五丫頭丟的臉面都賺回來了,儘管如此,他也沒有糊塗到將那些比自己官職低的人看低。對那些位高權重的,也是以禮相待,博得了不錯的名聲。
自然也有人記得上次詢問任老爺五丫頭嫁人的事兒,當時任老爺直笑不語,如今那不被看好的女孩兒竟然嫁給了王爺,可算是叫他們稱羨了一把。
有人語態含酸地笑道:「原來不肯說,竟是怕有誰搶了你的乘龍快婿。」
任老爺擺手謙虛地笑道:「哪裡哪裡,也是托各位的福。」
眾人見他隨和,不狂不燥,也說得起玩笑話,便一路打趣著從門口進來。靖南王好男色這事兒無論真假,對於他們這些京城貴族來說,壓根就不是奇談,到底誰有這樣的喜好,只是不明說罷了。
家裡養戲子的,身邊的小廝也都有那麼一兩個模樣或清秀或嫵媚的,看上模樣好的孩子,就從人牙子手裡買過來,養幾年愈發出挑了,或得知上司有這樣的喜好,還得送去。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還不是正常地成婚生子?
在外令人尊重,回到家裡關上門,怎麼胡鬧誰還去過問不成?
任老爺忙著接待外面的男人,董氏就忙著接待各家女眷,裡外都忙成一團。休竹這邊也不安靜,總是有人會來看她,往往是前一批人走了,後面緊接著又來一批。休竹就成了做同樣的動作的機器人,微笑、點頭、還得露出一抹嬌羞。
到了十四這天下午,方才安靜了些,休竹得意喘氣的功夫,一頭扎進被子裡。一大早就被碧翠和冬靈鬧騰起來梳洗打扮,當展示品好幾個時辰,如今只覺得腰酸背疼。剛吩咐了碧翠和冬靈,不許有人進來打攪她補眠,馬上門口就傳來媽媽說「林夫人到了」的話。
不得已只好打起精神,碧翠忙著給休竹整理衣裳,又打理了一下她的頭髮,林夫人和唐怡珍就倒了。
也不知是不是休竹的錯覺,她覺得唐怡珍看起來好像有些疲倦,臉上的氣色有些暗沉,也不似以往那般見了休竹就擺出看好戲的模樣,只是淡淡的。
林夫人對她也淡淡的,對著休竹說話的時候,才勉強露出笑容來。休竹見過義母和嫂嫂,得到了唐怡珍送的一套頭面,林夫人這邊準備的東西就多了許多,頭面,衣裳、緞子,還有兩條極少見的銀鼠尾毛領子,說是到了冬天可以圍在脖子上,非常暖和。
另有一荷包金錁子和一荷包銀錁子,還有一些針線活計。倒像是那些小戶人家給女兒的陪嫁了,不過是東西珍貴一些。
休竹猶豫著收不收,林夫人笑道:「難不成你嫁人了,就不認我這個義母了?」
休竹笑笑,「哪裡不認,無論我身在何方,您永遠都是我的義母。」
「既如此,你就收下吧,別嫌棄我給的少我就安心了。」
休竹道了謝,聽林夫人說了一會兒的話,許久也沒有離開的意思。那唐怡珍一直處於走神的狀態,偶爾會用一種怪異的眼神打量休竹,大多時候是自己安靜地想著事兒。所以,也就沒有發現林夫人有單獨要與休竹說話的意圖。
林夫人似不經意地瞧了唐怡珍幾眼,見她依舊不為所動,眼裡的不滿又多了幾分。休竹瞧著,其實也希望唐怡珍繼續走神,林夫人要單獨和她說話,指不定就是想背著唐怡珍給自己其他東西。
唐怡珍是什麼樣的脾氣?休竹不說十分瞭解,也瞭解了五六分,就因林輝偶爾流露出對休竹的愧疚,她便使著勁兒來詆毀休竹。休竹被林夫人認作義女,可在唐怡珍眼裡,只怕是把休竹當做她的情敵了。
再有,休竹也確實不想收林夫人太多東西,畢竟自己並非她真正的女兒。
好在任姑媽和任休蓮夫婦來了,屋子裡人多起來,丫頭婆子來來去去,林夫人也只好暫時打消念頭。
任姑媽和任休蓮也單獨給休竹準備了壓箱底的東西,然後拉著休竹說了好一會兒話,快日落時分,林夫人和唐怡珍走了,任姑媽去找董氏,任休蓮留在這裡和休竹說體己話。
「……你別信了那林家少奶奶的混言混語,男人都有糊塗的時候,以後你就會明白了。」
休竹流露出一抹羞澀來,三姐的好意她心中明白。任休蓮瞧著她的光景,似乎比自己還看得開,便也不說這話,只禁不住一歎,說起二姐任休蘭的孩子來。
任休蓮神色有些黯然,她一直沒有懷孕,雖然婆婆和丈夫都沒說什麼,可她心裡也不好受。徐宜謙自從娶了她回去,身邊的通房丫頭便再也沒有沾染,即便是小日子也都在她屋裡歇息。丈夫越是如此,她心裡的愧疚便又多了幾分,可也放不下那個心思讓丈夫去其他人的屋裡。這樣一直拖著,也不知還能拖多久。
休竹連忙安慰她:「緣分到了,自然就有了,倘或心裡有負擔,反而不易得呢!」
瞧休竹一本正經的模樣,任休蓮撲哧一聲笑出來,打趣道:「你還沒嫁人,知道什麼呢?莫不是母親已經教了你洞房之事?」
這話叫休竹一張臉瞬間變得緋紅,男女之事她倒是見過,可並沒有試過。
十月十五這天,送禮的客人少了一些,大抵都明白這一天要忙著佈置,還要整理嫁妝,收拾屋子等等繁瑣事項。就連碧翠等丫頭也忙著整理各自的東西,以及休竹屋裡的一些東西。
董氏忙的腳不沾地,幸虧還有任姑媽在裡面打理嫁妝,才顯得不那麼混亂。休竹就無所事事了,不過是陪著老太太、任休蓮說話,一邊的任休桃情緒低落,直到任休蘭抱著燁哥兒出現,才把她的心思都引到燁哥兒身上去了。一直圍著奶娘,逗燁哥兒玩笑。
可燁哥兒才兩個月不到,雖然臉上的毛毛如馮夫人說的一樣沒了,但還是小布丁點兒的,除了吃就是睡,一點兒也不給她面子,可她還是樂此不彼地拿這個給他瞧,又拿那個逗他玩兒。
任休蘭看著,臉上的笑容再不似以往那般清冷。
午飯後,任休蘭叫彩明將準備的東西拿出來,語氣淡然地道:「這裡有兩匹緞子,是今年宮裡出來的,我得了三匹,做了一身衣裳還好,這兩匹你且收著,明天開春了可以做兩身衣裳穿。」
另外還有兩小包如意金錁子,兩套首飾,戒指四對等,竟比任休蓮給的東西還多。休竹誠心實意地道了謝,就收下了。任休蘭見她這般,反而自在了許多,姐妹們一處說話,她的話也漸漸多起來,對休竹再不似在家時那般冷淡。
一時燁哥兒醒了,奶娘餵了奶見他睜著圓鼓鼓的大眼睛不睡覺,就抱過來遞給任休蘭,大夥兒的注意力成功被他吸引,都圍著燁哥兒看。
任休桃直逗著孩子看她,教他喊自己六姨媽。燁哥兒只睜著眼睛,非常淡定地看著她,就是不張嘴,急得任休桃額頭都出汗了。
任休蘭笑道:「要一兩歲才會說話呢,現在他根本就不會。」
任休桃很失落,任休蓮越看孩子越喜歡,任休蘭瞧著就讓她也抱抱孩子。任休蓮驚訝不已,原本二姐的變化她就覺詫異,如今又讓自己抱她的孩子,不知為何,鼻子突然泛酸,眼淚只在眼眶裡打轉。
小心翼翼從二姐手裡接過孩子,任休蓮忍著淚笑起來,又瞧見孩子手腕上的手鐲好像就是她派人在燁哥兒的滿月酒上送的,那眼淚就再也止不住了。
奶娘在一邊打趣,「可是孩子弄疼奶奶了?」
任休蓮忙笑道:「沒有的事兒,他才多大,我又不是豆腐做得。」
眾人陪著笑起來,屋子裡的氣氛相當好。以至於,任休月在門口站了片刻,她們都沒有發覺。
二姐何時與她們如此要好了?
再看桌上的東西,竟比自己出嫁時給的還多!心裡的滋味可想而知,正欲掉頭而去,卻被任休桃瞧見了,喊了一聲四姐。
給臉上添了笑,任休月走進來,先看了看孩子,又將給休竹準備的一套赤銀頭面送出來。和任休蘭送的放在一起,怎麼看都寒酸。一想到自己也是高嫁,嫁的比任休蘭和任休蓮還好,就暗暗地把手上的鐲子退下來,又從頭上取了兩隻簪子放上去。
眾人只當沒瞧見,休竹謝過都收下了,張羅著任休月落座上茶。
任休蘭夫婦、任休月夫婦在任家用過晚飯,方才回去,明個兒又來。任老爺對休竹說了一些教誨的話,老太太又留下休竹說了一會兒,起更的時候,大家方才散去。
走到門口,北風迎面而來,休竹頓下步子深深地吸一口氣。目光所及,皆是這一年多裡每日必能瞧見的,到了明天,一切都是另一番景象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7:28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2-3-2 07:49 PM 編輯
046:花嫁
回到自己的院子裡,休竹又站在門口出了一會兒神。她不知道是不是每個要離開家的人都會突然冒出許多留戀來,反正她是這樣,她甚至能清楚地記得,院子那幾株花草是那一天種上去的。
碧翠、冬靈、銀翹、玉兒皆靜候在她身邊,每個人臉上都露出幾分不捨來。風止,天地間靜悄悄的,只蒼穹之上,一輪清月灑下微薄的光輝。
也不知過了多久,碧翠擦去臉上的淚,走到休竹身邊,輕聲道:「小姐,進屋吧。」
休竹扭頭見她們都有哭過的痕跡,那些小丫頭見幾位姐姐如此,有幾個已經低低地抽泣起來,離別的傷感越來越濃,弄得休竹也忍不住了。
碧翠強撐著笑道:「有什麼好傷心難過的?小姐嫁人了,你們或繼續留下,或回家與親人團聚,都是可喜可賀的事兒。」
說著,自己竟又哭起來。
大家互相勸著,才慢慢止住了,一同進屋服侍休竹歇息,剛給休竹卸了妝,董氏來了。玉珠朝碧翠使了眼色,碧翠意會將屋子裡的丫頭們都支出去,她們幾個大丫頭也相繼出來,把門輕輕關上。
董氏看著女兒,縱然強忍著,那嗓音依舊哽咽地厲害,勉強說了幾句,就哭起來。休竹拿出帕子一邊給她拭淚,一邊安慰道:「女兒這一去又不是不回來,娘快別傷心了。娘說的話女兒都記下了,定然會好好孝順婆婆,體貼丈夫……」
董氏又抱著休竹哭一回,休竹也忍不住,想到自己才來這個世界的時候,董氏日日夜夜守著她兩天不曾合眼。人非草木,休竹很早以前就把董氏當做自己的媽媽,與前世的媽媽同等看待。
也不知哭了多久,母女兩才慢慢止住,董氏臉上的神色恢復平靜,只抱著休竹卻不說話。屋子裡安靜地只能聽見窗外呼嘯的北風。
遠遠傳來二更的鼓聲,董氏才動了動,快速地從懷裡拿出一隻盒子,遞給休竹,囑托道:「好生收著,別給其他人瞧。」
休竹有幾分疑惑,抬頭,董氏抹了一把眼角的淚痕,打開門出去了。休竹滿腹疑惑地打開盒子看了一眼。這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只覺得心跳加快,臉紅耳赤。急急忙忙合上蓋子,不由分說地跑去床邊藏在枕頭底下。
然後像做了壞事一樣,心虛地等待碧翠她們進來。
原諒休竹的無知,她從來不知道古代那啥教育,竟然是立體版本的,還是手工不錯的工藝品,材質雖然是常見的木頭。
躺在床上,心跳都還沒有恢復正常,好容易閉上眼,結果被自己的一個夢給嚇醒了。她居然夢見了靖南王那副欠扁的模樣!
碧翠已經起來,正要叫醒休竹,見她睜著眼,就出去叫丫頭們進來服侍休竹洗臉。趁著這個空擋,休竹就把那盒子放在了自己的貼身衣裳的箱子裡。
彼時,才五更天不到,院子裡的腳步聲就密集起來,便有喜娘進來說吉祥話兒,丫頭們給浴盆裡放滿了水,撒了花瓣,服侍休竹沐浴更衣。從裡到外,皆是新的。尚未收拾妥當,任姑媽、任休蓮、任休桃、董氏便來了。
在喜娘唱諾的聲中,董氏最後一次給休竹梳頭,幾次都差點兒哭出來,任姑媽便在一邊勸著。
梳了頭,碧翠端來點心,休竹吃了三塊,喜娘便開始給休竹化妝。給臉上撲粉施胭脂,唇上抹胭脂膏子,就再不許進食了。雖說當新娘是女人最幸福的一天,然,也絕對是女人最累的一天。
衣穿了多少層休竹沒記住,喜娘說穿的越多越吉祥,她也只好穿了,現在屋子裡人一多,就熱得不得了。如果再把那些頭飾戴上,還要這樣頂一天,休竹只想想就覺得脖子酸疼了。
天亮的時候,終於收拾妥當,兩個小丫頭抬著穿衣鏡過來。鏡子裡的女孩頭戴鳳冠,上身內穿紅娟衫,外套繡花紅袍,頸上戴著赤金項圈天官鎖,胸掛照妖鏡,肩披霞帔,肩上挎個子孫袋,手臂纏了定手銀。下身穿著紅裙、紅褲、紅緞繡花鞋,一身紅色,喜氣洋洋。
如果不是臉頰肥嘟嘟的,休竹差點兒認不出鏡子裡的新娘就是自己。然後,心裡覺得感覺怪怪的,似是有一口氣憋在胸膛裡,還有點兒緊張和忐忑。
出神之際,又來了許多人,在眾人的寒暄道喜聲中,碧翠和冬靈一左一右扶著休竹出來,去向老太太、任老爺、董氏磕頭。作為任家的女孩兒,最後一次給他們磕頭,那一刻,休竹終是沒忍住,眼淚接連地滴落下來。
老太太眼眶也濕潤了,忙叫徐媽媽攙扶休竹起身,說了些教誨吉祥的話兒。休竹又走到任老爺跟前,對於這個對子女不負責的父親,休竹心裡從來就沒有怨懟,有時候她甚至想,作為任家的女孩兒,到底也比紅樓裡的迎春幸運,至少任老爺不會將女兒賣了。
那任老爺心中也不知想起了什麼,見休竹在自己跟前跪下,竟也落下淚來。任姑媽在一旁勸了幾句,他忙叫身邊的媽媽將休竹扶起來,張嘴想說幾句話,卻也不知從何處開口。
休竹又走到董氏跟前,跪下去,深深地磕了三個頭。董氏只咬著牙,強忍著,眼淚依舊撲簌撲簌地滴落。任姑媽又勸她幾句,說今個兒是休竹的大喜日子。董氏慢慢止住,不忍多看休竹,怕會勾起更多的眼淚,直揮手叫碧翠等扶著休竹回去,她則低著頭抹淚。
休竹走了兩步,扭頭深深地看了董氏一眼,從此以後,她再不能時時在董氏跟前撒嬌了,以後,自己還有能撒嬌的對象嗎?
各種情緒在胸膛裡匯聚,休竹長長地吐口氣。想藉著風將這些情緒吹散,而拿出足夠的勇氣去面對即將要面對的一切。
辰時四刻,靖南王府迎親的隊伍到了任家大門口。底下的人頓時忙碌起來,賓客也擁著去看熱鬧,休竹的屋裡就剩下任家幾個姐妹了。
任休桃再也忍不住了,撲進休竹懷裡,抓著她的手大哭起來。任休蓮、任休蘭皆動容,只忍住沒哭。又笑著安慰任休桃:「又不是再也見不到了,你們好歹都在一塊兒,只有我,隔得那麼遠……」任休蓮說著哭起來。
休竹抓著她的手說著安慰的話兒,任休蘭也低聲勸了任休蓮幾句,唯獨任休月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發呆。方纔她進來的時候,特意數了數院子裡的嫁妝,竟比自己多了好些!想來王姨娘的話並沒有錯,定是董氏得了前夫人的東西,如今都給了休竹。
再看一眼和休竹一起的任休蘭,她覺得諷刺,更覺得任休蘭愚昧,自己的東西被別人得了,竟然還和那人好起來!只心中到底不甘,又是嫉妒,又是後悔自己當初不該一門心思地要嫁去永昌侯家。一時又想到那個五歲的孩子,婆婆、丈夫對他的遷就,任休月不禁咬了咬牙。
不久,外面便有喧嘩聲傳來,靖南王府迎親的人進來抬嫁妝了。緊接著喜娘滿臉喜色地進來,將紅蓋頭給休竹蓋上,便有那邊的喜娘進來,背著休竹腳步穩健地從屋子裡出來。原本這個時候,該考考新郎官,可畢竟人家的身份擺在哪裡,也沒人敢去考了。
休竹只覺一直顛簸,耳邊時時傳來震耳欲聾的爆竹聲,好不容易安靜了,耳邊又傳來一陣男子打趣新郎官的話語。
下一刻,休竹就被塞進花轎裡,又是一陣爆竹聲,有些暈頭轉向的休竹尚未摸清方向,就察覺到轎子顛簸了一下,開始緩緩前進。
似乎到了這一刻,休竹才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真的嫁人了。
電影裡常常有這樣的橋段,大婚之日突然遇上劫親的人……打住,休竹吐口氣,暫時合上眼,靠著轎壁養神。
047:新婚
閩南改選而歸的靖南王大婚,可謂是轟動了全京城,外面的熱鬧休竹毫無所知。不過,到底沒有遇上什麼劫親的稀罕事兒,她被順利地從正門抬進了靖南王府。
接下來便在喜娘的細心照料和指導下,完成了一系列成親禮儀程序。幾拜之下,休竹便有些暈頭轉向了,根本不記住自己到底拜了寫什麼人,只覺自己好像踩在棉花上一樣,險些站不穩,好在突然一隻手扶住了她的腰,耳邊便傳來一陣哄堂大笑聲。
有人道:「新娘子怕是累壞了,快送去洞房吧!」
這聲音耳熟,好像是永昌侯府邸的孔雀男九爺。休竹撇撇嘴,隔著紅蓋頭狠狠朝那個方向瞪了一眼。耳畔似有似無地傳來一聲輕笑聲,也不知為何,休竹竟然覺得耳根滾燙,胸膛裡好像揣著一隻不安分的小鹿。
終於,在休竹快要倒下的時候,禮儀結束,她被送去了新房。
嘈雜聲漸漸遠去,休竹垂著頭,能看到自己的裙擺,也能看到旁邊的人穿著的大紅袍子的下擺。在進門那一刻,耳邊傳來的衣裳摩擦聲和腳步聲,清楚明白地告訴她,再無旁人在場了,而身邊這個人就是今天的新郎官——靖南王。
心裡有點小忐忑,休竹略顯無措起來,像只木偶一樣,任由他扶著往前走。心裡不禁嘀咕,這難道不是喜娘司儀該做的事兒嗎?為什麼偏偏是他。耳邊傳來低淺醇厚的男低音:「到了,轉身,好,你可以坐下去了。」
休竹很聽話地坐下去,腦海裡閃過喜娘的叮囑,紅蓋頭一定要新郎官掀開,自己萬不能做主取下來。可是,她很餓。
一身大紅喜袍的靖南王站在對面,略低著頭看著坐在床上的人兒,見她穿著臃腫,又蓋著紅蓋頭,活像一推圓鼓鼓的火球似地,又想起初見時她頂著滿臉畫上去的紅斑,那大言不慚的模樣,想起提親時她嘴上不饒人的場景,不禁笑出聲。
笑?有什麼好笑的?休竹咬牙,不用想他肯定又是那副欠扁的模樣。正欲發作擠兌兩句,那靖南王率先道:「倘或餓了,這桌上有點心,跟你一道來的那幾名丫頭,一會兒自會來服飾。若有其他事兒,這門口有位錢媽媽,你儘管吩咐就是。」
呃……蓋頭不揭開怎麼吃東西?等等。
「我哪裡就餓得受不了了?」說的好像她多能吃一樣,休竹小聲嘀咕。
靖南王失笑道:「說實話的姑娘也有不說實話的時候。」
好吧,休竹承認:「我的確餓了。」
「那就是了……」正說著,門外有人稟報,說西府老侯爺請靖南王過去。靖南王匆匆交代兩句,出去又對門口的喜娘和幾名媽媽吩咐幾句,方才離開了。
靖南王走遠了,那喜娘才進來,陪著休竹說了一會兒話,便有丫頭過來請喜娘去用宴。屋子裡終於安靜了,只留下兩名小丫頭和一名老媽子在門口候著。
休竹揉了揉酸疼的脖子,真不知到底還要坐多久,也不知碧翠她們現在在什麼地方。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就想到剛才靖南王扶著自己進來的時候,還算不錯,雖然話不怎麼中聽。
只是,想到董氏給的那個立體版教材,說不心慌那絕對是假話,伴隨著心慌的就是迷茫。對陌生環境的迷茫,更或者是因為靖南王和靖南王母妃的那些似是隨意的話,而透出的各種尚且不能確定的情況。
范家,一門忠烈,祖上平陽王一共四個兒子,長子便是靖南王的父親慶禹王,二子夭折,三子後封侯爵,四子官至龍都尉將軍,如今是其長子世襲。只從整個家族來講,就是極其複雜,人口眾多的大家族。
若說小範圍的,只王府這邊,嫡出庶出也不知到底有多少平輩還有多少長輩的,或者多少晚輩。想到這些,休竹就頭疼,對靖南王突然提親一事,多少存了那麼些怨懟。任家滯銷的五小姐得了靖南王的眼,倘或拒絕了,旁人不會說任家女孩兒多清高自傲,只說任家女孩兒一定是有什麼不能說的緣故,任老爺在官場中,難免不受擠兌。
而對於休竹,只怕在任家住著,還要牽連疼愛她的董氏受任老爺的氣,即便是老太太,如果因休竹影響了任老爺,她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對休竹好了。
哎,現在想這些還有什麼用?既然已經決定了,必然要拿出十二份心好好過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手上的嫁妝也不會讓自己挨餓。
休竹自我安慰了一會兒,房門被人推開,碧翠擔憂的聲音傳來:「小姐,您還好吧?」
休竹點點下巴,方想起自己蓋著蓋頭,碧翠也看不到,便道:「我沒事兒,她們呢?」
碧翠走過來,停在休竹跟前,「我讓她們在外面看著,換那幾個小丫頭和媽媽用飯了。」
提到用飯,休竹的肚子很配合地發出抗議聲。碧翠瞧著心疼不已,早上才吃了那麼一點兒,「外面沒人,我帶了些點心來,小姐將就著吃一些吧。」
休竹一聽,立刻就把紅蓋頭扯下來,露出一張熱得緋紅的臉,入眼皆是一片喜慶的緋紅,屋子裡又燒了地龍,空氣可想而知了,便叫碧翠將窗戶打開,她則抓起點心就往嘴裡塞。
吃了幾塊,又喝了一盅茶才好些。喘了一口氣,那碧翠瞧著便匯報她初步瞭解的情況,「這院子管事的媽媽夫家姓錢,餘下皆是十二歲至十五六歲年紀不等的丫頭,我們的住的地方已經安排了,就在左後方的耳房裡,我和玉兒住在一起,冬靈和銀翹住在一起……」
休竹點點頭,「你這樣安排是對的,玉兒是才從外面來的,你帶著她也好。」
碧翠微微一笑,還要說什麼,門外的冬靈的聲音傳來,「有人過來了。」
休竹連忙回到床邊,江紅蓋頭蓋上,碧翠手腳麻利地收拾休竹吃剩下的點心,剛妥當了,便遠遠聽到一陣女眷嬉笑聲,都往這邊來看新娘子了。
休竹忍不住嘀咕,她蓋著蓋頭,到底有什麼好看?可那一大群人已經進來了,休竹只覺得鼻息下繚繞著各種胭脂味道,耳邊傳來一陣衣裳摩擦索索聲,以及珠環玉珮相撞發出的錚錚聲響。接著,便覺得有無數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眾人都不說話,只看著坐在床邊上,穿的脹鼓鼓圓鼓鼓的新娘子,有人「撲哧」一聲笑出來,笑道:「果然如嬸子所說的,是個敦厚的姑娘!」
這話是諷刺還是表揚?
又有人道;「敦厚才好呢,咱們這樣的人家,缺的就是敦厚老實的人!」
說話的人年紀略長,嗓音有幾分尖酸刻薄的味兒。
緊接著又傳來一道女童清脆的聲音:「嫂嫂看起來還沒有我高,會不會只有我這麼大呢?」
「小孩子胡說什麼,小心你娘知道了打你。」
那小女孩就再也不說話了,休竹只聽聲音想像著這些人的長相,忽然察覺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帶著外面的寒氣,低聲在自己耳邊道:「別被這些沒大沒小的嚇著了,她們都是這樣慣了,以後慢慢的你就習慣了。咱們家外頭看著規矩大,裡頭卻都是極其隨意的。」
這嗓音倒是婉約溫柔,聽聲音好像與董氏年紀差不多,不知是哪個府裡的人?
好容易這些聒噪的人走了,那靖南王母妃又帶著幾位世交家的夫人小姐來瞧新娘子,整個下午,這新房安靜的時間不到半個時辰,休竹再想吃東西也不能夠了。
好在冬天夜長晝短,酉時四刻,外面的天已經逐漸暗下,屋子裡也點上了燈燭,有些客人用了午宴便離開了,有些客人留下看戲,這會兒吃了晚飯,也都告辭。只有那些年輕人,與靖南王相熟的,想著靖南王平日裡都繃著一張嚴肅的臉,行事說話皆不敢逾越。今日是他的大喜日子,無論他們怎麼胡鬧,他都是不能生氣的,便想過來鬧新房。
可惜,那靖南王一個眼神就讓慫恿者蔣搵垂下腦袋,乖溜溜地勸著眾人回去。王府、及東西府中女眷由靖南王母妃領著,隨著喜娘一同進來,觀摩新人行最後的禮儀,也就是掀蓋頭、喝交杯酒。
喜娘托著托盤,托盤裡放著一隻秤桿,靖南王繃著臉拿起來。眾人屏住呼吸,似是比靖南王更緊張似的,眼睛也不眨地盯著。
喜娘在一旁說著吉祥話兒,休竹只覺得臉上涼風拂過,下意識地抬起頭,有些緊張地看了一眼四周。第一個感覺就是密密麻麻的眼睛,五顏六色的衣裳,以及各種笑意的面孔,就連門口也有人點著腳尖朝裡面張望。
胸膛裡一跳,喜娘吉祥的話兒一個字也沒聽進去,手裡就被塞了一杯酒,杯腳上套著一個紅線。另一頭在靖南王手中的被子上,見他仰頭喝下去,休竹也淺淺地呷了一口,真辣!
不覺蹙起眉頭,那些觀摩者便笑起來。
酒杯被喜娘收走,又用筷子夾了一塊兒餃子示意休竹吃,休竹本來就餓,看見食物更餓得發慌,哪管其他,一口咬住嚼了幾口就吞下去了。
喜娘笑瞇瞇地問:「生不生啊?」
生?休竹老實巴交地眨眨眼,迷茫地道:「我覺得是熟的。」
眾人只愣了一秒,接著便哄堂大笑起來,有些更是笑的彎著腰抱著肚子。那喜娘訕訕地笑了笑,低聲朝休竹道:「這餃子是夾生的。」
「沒熟的還拿給我吃?!」休竹更迷惑了,望著喜娘,還有點兒生氣。她餓了一天,感情要吃半生不熟的才能填飽肚子?
有人笑道:「別為難新娘子了,我瞧著她真是打心眼裡喜歡,從未見過這麼老實的姑娘。」說著,她自己又忍不住笑起來。
靖南王母妃瞧著差不多了,便讓眾人回去。喜娘最後朝靖南王和休竹道了喜,說了一些吉祥的話兒,休竹將老早準備的紅包遞給她,便讓門口的丫頭送她出去。
過了片刻,休竹才回味過來,原來那生不生的意思是問她生不生孩子!暈,喜娘提前也不說說,害的她在眾人前丟臉,還丟的這樣具有特色!
也就在這個時候,耳邊傳來還算熟悉的輕笑聲。休竹扭頭瞪了他一眼,靖南王朝她作揖,笑道:「夫人辛苦了,我已經讓下面的人備了飯菜,你是要現在吃,還是換下這身衣裳再吃?」
休竹低頭想了一下,「還是換了衣裳再吃吧。」
「如此,為夫先去書房靜候。」靖南王似笑非笑地看著休竹,特別地咬重「為夫」兩字,見她臉不紅氣不喘的,不覺又笑起來。
其實休竹哪有表面上那麼平靜,胸膛裡的小心臟也不知跳的多快,新婚之夜,哎哎,他不會突然對女人感興趣了吧?
再看看自己圓鼓鼓的穿著,要什麼沒什麼,他真瞧得上?
碧翠、冬靈、玉兒、銀翹見靖南王出去了,皆是一臉好奇地進來。休竹也懶得解釋,讓她們幫著把頭上、身上的東西一點一點取下來,又把外面的繡袍脫了,將裡面的一件裌襖褪下,再穿上繡袍。這樣才覺得輕了不少。
休竹對著鏡子看了看自己的脖子,應該慶幸還沒歪。好在一般女人一輩子就成親一次,多幾次估計沒人能受得了。
四個丫頭瞧著她疲倦不堪的樣子,皆是一臉的心疼,正巧那錢媽媽進來,說是王爺叫熱的飯菜已經好了,現在可不可以送來?
休竹打量著眼前的婆子,大概五十來歲,因是大家族裡服侍的,沒有風吹日曬故而不顯得老。穿著石青色配暗紅色繡花襖子,下面穿著青色裙子,手腕上帶著一對赤銀手鐲,看著極是精神。笑起來眼睛瞇成一條縫兒,非常和藹的樣子。
休竹忙笑道:「辛苦媽媽了,叫她們送來吧。」說著,露出幾分不好意思來。
休竹也不知道別的新娘子是不是先吃飯後洞房,但見錢媽媽臉上沒有露出什麼別樣的神色,知道這事兒是靖南王吩咐的,她們也不好說什麼。
錢媽媽出去不久,便有五位丫頭端著飯菜進來,碧翠等幫著將桌上的點心、桂圓等物收拾了,一一擺放妥當。
休竹落座,拿著碗筷不緊不慢地吃起來。錢媽媽就站在一旁看著,臉上始終帶著笑,只琢磨著自己的心思。碧翠和冬靈站在休竹身邊服侍,唯恐在這些人跟前丟臉,都是面面俱到,一切皆按照引教嬤嬤所教的那般行事。休竹几次打眼色,她們也無所知,最後只得一歎,任由她們去了。
吃到七分飽,休竹放下碗筷,漱了口,那錢媽媽回神,立刻叫一旁靜立的丫頭們收拾桌面。因說道:「時辰不早了,奶奶早些歇息,奴婢這就去請王爺過來。」
休竹微微一怔,隨機恢復正常,客氣地道:「辛苦媽媽,忙了一天,你也早些歇息了。」
錢媽媽受寵若驚似地,忙道:「不辛苦不辛苦,服侍奶奶也是奴婢的榮幸。」
休竹微微一笑,端起茶杯,露出幾分倦意,錢媽媽便抬手讓那些丫頭都退下去。
冬靈目送錢媽媽的背影,笑道:「這媽媽瞧著是個好相處的主兒,不像……」
還沒說出來,碧翠就扯了扯她的衣角,冬靈連忙打住,笑了笑。休竹也真累了,如今只想一頭扎進被子裡睡覺去,那冬靈未說出來的話,只留著明天過問了。不過,方才碧翠和冬靈的表現,她還是得提個醒,休竹笑瞇瞇地看著他們言辭婉約,嗓音輕柔地道:「……不用刻意什麼都遵照引教嬤嬤所教的那般,平白無故地顯得生硬,只稍加注意就成。」
碧翠和冬靈不禁紅了臉,剛才她們唯恐出了差錯讓這些人看了笑話去,也真是緊張過頭了,反而要被這些人看輕,心中不覺有些失悔。
休竹笑道:「以後注意點兒就是了,今天的事兒也別放在心上,就如冬靈所說,那錢媽媽看著是隨和的人,剩下那些丫頭瞧著年紀都小,還不及你們呢!」
聽休竹如此一說,又說的誠懇,碧翠和冬靈略略放了心,服侍休竹淨面更衣。一切妥當了竟不見今晚的新郎官回來,四個丫頭見休竹毫不在意,也不好過問,只裝著不知道。收拾完了,也沒人離開,休竹催了她們幾次,她們才下去了。
躺在床上,明明困得睜不開眼,卻一點兒睡意也沒,腦袋卻空空的,什麼也沒想。索性睜開眼打量起屋裡的擺設,很大的房間,大理石地面平整光滑,只是一應陳設皆貼上了大紅的喜字,一眼望去就是一片緋紅,看不出什麼細節來。
休竹歎口氣,正要強迫自己睡覺時,耳畔突然傳來開門聲,在寂靜的夜裡,那聲音顯得有幾分尖銳。
扭頭,睜開眼,已經換成常服的靖南王貌似疲倦地進來,走到床邊,自覺脫下外衣,又脫下鞋子。掀開被子,平躺下來。
休竹輕輕地挪動身體,直到身體馬上就要與牆壁接觸,身邊的靖南王忍著笑道:「你想抱著牆壁睡覺?」
休竹立刻不動了,側著身,閉上眼佯裝什麼也沒聽見,可越是安靜越是能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真害怕這聲音也讓靖南王聽見,那自己可真的太丟臉了!明知他娶自己不過是看著自己平凡,在王府這個大染缸裡好生存,而他需要一位妻子,自己的身份、長相都和了他的意,或者說合了婆婆的意,並非是他對自己有非分之想。
這話他是明明白白地告訴了自己,現在自己緊張反而好像是自己要黏上他一樣。咳咳,好吧,其實,如果他乾淨不好男色。休竹也不介意那啥,畢竟最壞的打算是被休離,可不調查一番,不瞭解一番就抱著最壞的打算過日子,貌似也太失職了。
「那個……」呃,這話怎麼說?休竹腦袋短路了,瞥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說出來,「我覺的我年紀小了些,所以……」
靖南王動也不動,一本正經地點點下巴,「嗯,夫人年紀確實小,看起來是為夫佔了便宜。」
休竹被堵了,堵得心裡冒火,你丫的明明知道我是什麼意思,偏偏誤解。好吧,咱就說實話,休竹抱著豁出去的心態,一口氣說道:「我年紀太小了,身體還沒發育好,過早地行房事,會對身體帶來極大的損壞。我不是紅顏,所以不想薄命。」
說完大大地吸了一口氣,看著靖南王那蹙眉眉頭嚴肅的臉頰,同樣嚴肅認真地問:「你可清楚明白了?」
靖南王顯得有些失神,半晌才好像明白過來,「老實夫人說的是老實話,為夫不解的是,你們女子不都是這個年紀出嫁?難道……」
「嗯,關於這個問題,那是因為每個人身體成長情況不同,所以有些人命長,有些人紅顏早逝。」
靖南王又失神了,深邃的眸子失去了方纔的敏銳,顯得有幾分迷茫。橘紅色燈光打在他臉上有股迷離的感覺,飽滿的額頭,高挺的鼻樑,略顯尖的下巴。看上去成熟穩重,透著事業有成的自信。休竹對他的第一印象便是如此,只是那兩次尷尬的見面,總讓休竹覺得他笑的很欠扁,故而把那種魅力忽略了,可現在,他眼底那一抹不易察覺的迷茫又是因為什麼?
察覺到休竹的目光,靖南王扭頭看著她,正兒八經地問:「老師夫人是如何知道這些的?」
剛才還失神呢,馬上就進入狀態了,休竹佩服,「別管我如何知道,總之我主意已定,未滿十八歲,絕對不行房事。」
「這就是你為什麼要畫著滿臉的紅斑去永昌侯府邸赴宴的原因?你一開始就打算十八歲嫁人?如此說來,我上門提親迎娶你,是我的不對了?」
嚴格說來,休竹心裡確實有一點兒是這樣認為的,可考慮到這個世界各種生存準則,她覺得還是順應比較好。等等,「你怎麼知道我臉上的紅斑是畫上去的?」
靖南王失笑:「遠遠看著像真的,仔細看便能看出來。」
失敗,那麼精心的畫工都被他看出來了,可是,「你經常仔細去看女孩兒的臉?」
靖南王被堵了,休竹小勝一局。瞧著她清澈眸光裡的得意,靖南王再次略略失神,又佯裝鎮定自如地道:「如今我已知道夫人所想所願,定不會勉強夫人。睡吧,明個兒還要早起。」
休竹愣了愣,真的真麼簡單就搞定了?
「不過,即便如此,為夫每日也要在這裡安歇。」
一句話又把休竹的睡意打跑了,一張床睡覺?
「不行,不行。堅決不同意!」
「夫人。」靖南王睜開眼,看著休竹一本正經地道,「為夫也不想夫人紅顏薄命,對說實話的夫人,為夫也說實話,希望夫人諒解。你現在看著不像女人,像個孩子,為夫縱然有那個意思,也沒那個勇氣作那個讓夫人紅顏薄命的罪魁禍首。」
呃……嫌棄她長得醜,果然是實話!休竹暗暗咬牙,我看起來就真的那麼差勁?不就是胖了點兒?可也沒有水桶腰啊,不過是比那些婀娜多姿的美人兒少了那些韻味,多了那麼一點點肉肉。
撇撇嘴躺好,輕手輕腳用被子把自己嚴嚴實實地裹起來,猛然間休竹想到了一個問題——他不會是真的好男色而對女人沒感覺吧?!
「你現在十五歲,到十八歲還有三年,我看十七歲也成。」這一回,才像商量的語氣。
可休竹愣住了,這叫啥事呢?她徹底迷茫了,不知道這靖南王到底是真好男色,還是假好男色,或者說是男女通吃?如此,竟比那些擁有無數小老婆的男人還……
「二十歲!不!三十歲!」絕對沒得商量,休竹緊緊咬著牙關,又朝牆壁角靠近,直到半個身子都貼在上面不能動了為止。失策,剛剛收拾的時候,就該多拿一床被子,現在去櫃子裡拿被子,勢必要從靖南王身上越過去。算了,大不了今晚別睡!
耳邊似有歎息聲傳來,靖南王道:「那就十八歲吧。」
「三十!」沒弄明白之前,堅決不同意。
「等你三十,為夫就老了……哎——」
「是你自己來提親的,我也沒逼你。再有,你當初可是說的好好的,要我來穩住你正妻之位,以解你的燃煤之急,其他的可沒提過!」這話休竹說的理直氣壯,心裡卻有點兒發虛,人家是王爺,她這樣是不是太不把對方放在眼裡了?可面對靖南王,她還真沒有一點兒畏懼或害怕。
半晌沒聽見響動,難道他睡著了,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鬼使神差地扭頭看了一眼。他,他竟然在笑!
「睡吧,為夫與你開玩笑,明個兒要早起去拜見太夫人。」這句話說得一本正經,而下一句,「真不知你到底怕什麼,明明看著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
怕用了不乾淨的東西會得病,這話休竹在心裡說。房間裡終於徹底安靜下來,而窗外呼嘯的北風似乎預示著今天第一場雪即將來臨。片刻後,身後傳來均勻的呼吸聲,休竹慢慢合上眼。
也不知睡了多久,耳邊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休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習慣性地朝窗屜子處望了望,結果看到是大紅色的幔子。腦袋空了一秒鐘,有些茫然地四處看了看,目光落到那高大挺拔的身體上,休竹徹底清醒過來。
她已經不在任家了,這個房間也不是她原來住的房間,這裡是她以後的家。
靖南王扭頭恰好看到他小妻子臉上的那一抹瞬間即逝的迷茫,心頭不覺一動,她真的太小了些吧。縱然有著其他人沒有的鎮定和穩重,有著一股子掩藏極好的什麼都不怕的勁兒,可年紀還是小了些。
「什麼時辰了?」休竹收回目光問道,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些。
靖南王一邊整理衣裳,一邊道:「快卯時了。」
那就是不能繼續睡覺了,休竹想起來,可想到自己穿著睡袍面對一個男人,心裡多少有些彆扭。靖南王似乎察覺到她這點兒小心思,手腳熟練而利索地收拾妥當,打開門便出去了。
門口傳來錢媽媽及眾丫頭的問候聲,原來那些下人已經起來了!休竹打起精神,剛剛翻身坐起來,錢媽媽便領著碧翠等陪嫁過來的四個丫頭,另外還有七八個丫頭同時進來,又齊刷刷地矮了半截朝休竹請安見禮。
場面頗為壯觀,休竹有些不太適應,「都起來吧。」
錢媽媽率先站起來,笑盈盈地走到床邊,福福身道:「奶奶昨個兒可還習慣?倘或有不周全的,您儘管吩咐。」
「一切都還好,只我聽著一夜北風,可下雪了?」
錢媽媽微微一怔,隨機恢復常態,點頭道:「奶奶猜的不錯,四更天的時候開始下雪了,這會兒都沒見停。」
說話間,碧翠、冬靈扶著休竹下床,玉兒拿著一件外衣給休竹披上,銀翹便遞來漱口水,有小丫頭抬著熱水去了淨房。錢媽媽便笑盈盈地引著休竹過去。
休竹沐浴時,只留著碧翠等在裡面服侍,她則領著丫頭在外間收拾被褥,一時瞧見大紅床單上那一抹暗紅,臉上露出笑容來。吩咐小丫頭重新換了乾淨的,又檢查一遍,才回到淨房外候著。
淨面、更衣,四個丫頭配合的極為默契,錢媽媽幾次要協助,都慢了一步,那底下的小丫頭,皆是一幅驚愕的表情。一個個漸漸都收斂起方纔的散漫,打起十二分精神。
因尚在新婚期,休竹穿了紅色的襖子,外面罩了一件夾層褙子,是略淺的妖紅色。脖子上戴著赤金項圈,手腕上也戴了鐲子。下面穿著一品紅裙子。與大婚之日的差別在於顏色和刺繡圖案,今天這一身圖案皆是花,顏色也不是正大紅的那種。但,非常喜慶。
梳頭的事兒就有些麻煩了,碧翠不太會梳成婚後婦人的髮飾,錢媽媽瞧著,終於輪到她出場了,「奶奶若是不嫌棄奴婢手笨,今個兒就由奴婢替奶奶梳頭吧。」
碧翠尷尬地紅了臉,錢媽媽忙道:「你們是跟著奶奶的,不會也是有的。」
「那就有勞媽媽了。」休竹笑道。
碧翠將梳子遞給錢媽媽,錢媽媽對著鏡子看了看休竹的臉,道:「今個兒就給奶奶梳個朝陽鬢吧,奴婢會的不多,倒是奴婢這裡有個人極會梳頭,如果奶奶信得過奴婢,奶奶得了閒,奴婢叫她進來讓奶奶瞧瞧如何?」
「有勞媽媽惦記了。」
錢媽媽惶恐地道:「奶奶如此真要折煞奴婢了。」
休竹抿嘴一笑,錢媽媽瞧著眼裡又多了幾分喜歡,一邊給休竹梳頭,一邊似是聊天般大體說了一些這府裡的規矩。休竹也才知道,原來平陽王的正妻尚且在世,如今年過七旬,育有四子,一子封王,一子封侯,另有一子做到龍都尉將軍,先帝念其一門忠烈,那龍都尉將軍可世襲。真可謂大夏第一夫人,然府裡並非稱她老王妃,而稱作太老夫人,就是休竹的婆婆也是稱作明夫人,故而下面的人對休竹的稱呼也就按照這個下來了,稱作大奶奶。
太老夫人原是住在王府這邊,後因慶禹王離世,靖南王守孝恐無人照管太老夫人,又怕她觸景傷情,西府侯爺便接了太老夫人過去,至如今都在那邊住著。
休竹聽了,略略琢磨一會兒,那錢媽媽已經將頭髮梳好,取出一套頭面問過休竹,便奕奕給她戴上。
一切妥當了,外面的天還沒亮。這麼早也不知太夫人起來沒?休竹朝門口看了一眼,靖南王應該會回來叫她吧?
說曹操,曹操到。休竹剛收回目光,門口便傳來丫頭的問候請安聲,帶著一身寒氣的靖南王走進來。眾人忙行禮問好,休竹也站起身行了福禮。
錢媽媽便出去傳早飯,其他丫頭忙著收拾,休竹就站著接受靖南王的打量。休竹也趁機打量了靖南王的穿著,見他上面穿了玄色襖子,外罩一件夾層袍子,可依舊顯得挺拔不臃腫,而自己這一身就顯得臃腫了。還有一點兒不公平,自己穿著喜慶的紅色,他卻穿著常服,要知道略胖的人穿紅色會顯得人越胖。
即便是這麼一個小小的不滿動作也沒逃過靖南王那雙眼,可習慣了在人前嚴肅的他這會兒只得憋著笑,又趁著這個空檔朝休竹道:「你陪嫁來的是不是有位媽媽?」
是有,不過當時想著這邊即便沒有丫頭,管事媽媽絕對有,休竹打算在適當的時機再叫她進來,如今還在外面。
她才來,還沒摸清情況呢!點點頭,「我沒叫她進來。」
靖南王隨意地看了一眼碧翠等,道:「我瞧著你這幾個丫頭不錯,想來那媽媽也不錯。有了空閒就叫她進來,跟著錢媽媽理一理。
這,這意思是他把這院子的事兒都要交給她了?休竹眨眨眼,卻不知這個動作再配著她那雙清澈的眼睛,和肉肉的嬰兒肥臉頰有多可愛。靖南王突然很想去捏捏她那肉肉的臉頰,不過理智讓他控制住了。只收回目光,在椅子上坐著。
一時早飯擺起,小丫頭們推出去,錢媽媽在一邊打點東西,碧翠等服侍休竹和靖南王用早飯。飯後吃了一盅茶的功夫,天才濛濛亮。就有小廝在二門上通知裡面打掃的媽媽,車馬備齊全了。
碧翠將老太太給的那件大皮大氅給休竹披上,這才打開門,寒冷的風迎面撲來,休竹暗暗慶幸,幸虧自己穿的多。然後暗暗竊喜,要風度沒溫度的某人,一定冷的受不了吧?斜著眼睛看了某人一眼,正巧迎上某人移過來的目光。
休竹立馬正視前方,一臉鎮定地跟著前方帶路的媽媽。灰暗的光線下,某人嘴角不覺揚起。
卻是先去拜見了明夫人,即休竹的婆婆。
休竹走進去,只見處處燈火通明,明夫人穿著一身暗紅色萬字不斷頭夾層比甲,端坐在貴妃椅上,似有萬種韻味,見到靖南王,平白的顯出幾分客氣和疏離。
休竹按照引教嬤嬤所教的那般,規規矩矩行了禮,明夫人忙叫她起來。賞了一個大紅包,休竹收下,就立在一邊聽明夫人說話。
明夫人也不過是例行般問了幾個無關緊要的問題,因想到她們要過去拜見太老夫人,再有今個兒新人還有認親一事,說了幾句便端起茶杯。
休竹和靖南王退出來,剛到門口,忽地從暗處冒出一個人來,擋在休竹面前問靖南王:「大哥這會子就要過去麼?我也要過去給太老夫人請安,咱們一道可好?」
裡面明夫人的訓斥聲立刻傳來:「不可胡鬧,待會兒咱們也要過去,你毛毛躁躁的忙什麼?」
那人便垂著腦袋進去,休竹聽他說話的聲音,和他的體型,大概猜出他應該是明夫人生的大兒子。如今二十歲,尚未娶妻。
休竹很想把心裡的疑問問出來,可張張嘴又打住了,橫豎今天就能弄個明白,也不急於一時。
便隨著靖南王一起坐上馬車,錢媽媽等人坐了後面一輛馬車,由婆子駕車,出了角門往西而去。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7:31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2-3-2 07:57 PM 編輯
048:認親
太老夫人果然是太老夫人,坐在墊了猩紅毯子和皮毛的軟榻上,滿頭銀絲梳得一絲不苟,眼角的皺紋重重疊疊都快看不到眼珠子。上面穿著寬大的襖子,外面套一件銀朱色比甲,下面著深色裙子,雙腳平放在前面的矮几上,一左一右兩名穿著體面的丫頭蹲在地上給她錘腳。她則閉著眼,頗為享受地靠著後面的引枕。
屋子裡靜悄悄的,休竹也不知何意,下意識地扭頭看了靖南王一眼,見他神態肅穆、恭敬,就是眸子裡也透著對太老夫人的尊敬。休竹忙收拾了自己的心思,眼睛也不敢隨意亂瞄,微微垂著頭靜立著。
不多時,有人從東邊屏風後走出來,約莫三十來歲,梳著婦人圓鬢,配以少許珠釵。穿著雪青雲斑襖子,下面著紫檀色襦裙。笑盈盈地走過來,休竹這琢磨著她是不是哪個夫人,最然穿著一般,和渾身透出來的氣質卻非同一般。只見她走到自己跟前,福福身行了禮,」奴婢見過王爺、奶奶。」
靖南王略點頭,休竹忙還了一禮,卻被她一把扶住,嘴裡道:「不敢當奶奶的禮。」又抬手讓那兩個一直裝著沒瞧見他們進來的丫頭過來行禮。
休竹矜持地受禮,她便在一旁稟報靖南王:「昨個兒太高興,只睡了兩個時辰,今個兒卯時起床,吃了一小碗雞絲米粥……精神很好。」
靖南王點頭表示知道了,她便去太老夫人跟前,輕輕搖了搖太老夫人的手臂,見太老夫人睜開眼,就一邊說「王爺帶新奶奶來了」,一邊示意太老夫人往這邊瞧。
休竹總算明白了,這太老夫人年老,耳朵不好使了。瞧見太老夫人的目光移過來,休竹便跟著靖南王一同跪下去給她磕頭。
錢媽媽見太老夫人點頭,方才扶著休竹站起來。她又跪下去,後面碧翠等丫頭也一同跪下去磕了頭。
有丫頭搬了椅子請靖南王和休竹入座,有奉上茶水,休竹呷一口便放下茶杯。錢媽媽就趁著服侍休竹落座的空隙,悄悄兒告訴她那穿雪青色衣裳的是朱媽媽,她從小服侍太老夫人至今的,一天也沒離開過。
這話讓休竹驚愕不已,突然間就想到了賈母身邊的鴛鴦,難怪靖南王對她那般客氣,休竹在心裡記下,感激地看了錢媽媽一眼。
那朱媽媽就笑盈盈過來請休竹去太老夫人跟前,說是太老夫人要瞧瞧她。
面對那些上了年紀的老人,休竹總會從內心裡產生一種敬仰。而太老夫人這種有著風雨一生,歷經白髮人送黑髮人,如今又子孫滿堂,有著大起大落非一般常人能經受的過往的老人,更是多了一種由衷的敬畏。
休竹就用那種敬畏的眼神看了太老夫人一眼,只覺她眸光渾濁,卻又透著一股精光。讓休竹有些緊張起來,朱媽媽在一旁解釋太老夫人眼神裡的意思,「……太老夫人很喜歡奶奶,要奶奶經常來看她……」
那目光是喜歡?休竹不解,只覺自己的手突然被一隻溫暖而乾燥的手掌握住,抬頭望去,太老夫人的表情貌似可以理解為笑,於是休竹傻呵呵地笑了笑。太老夫人又抬起另一隻手,指了指南邊的櫃子。朱媽媽點頭唉了一聲,去櫃子裡取東西去了。
此時,靖南王也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太老夫人身邊。太老夫人便左右看了看他們兩個人,也就在這個時候,靖南王竟然握住了休竹另一隻手,讓休竹一下子紅了臉。好吧,休竹明白靖南王的意思是想告訴太老夫人,他們兩人相處的不錯。再有,就是給休竹撐面子,因為站在太老夫人身後的兩名年輕貌美的女婢,目光裡分明有看不起休竹的意思。
那邊朱媽媽已經把準備好的東西一一拿出來,擺放在三隻托盤裡,有楠木念珠兩串,一尺長白玉如意擺件兩隻,翠綠色翡翠茶具一套,比目魚掛件,玉絛環四件,以及一隻由丫頭捧著的大件的古董花瓶一隻,上面是上釉彩繪仕女遊園賞春圖。
休竹和靖南王一起謝過老夫人,因為老夫人耳朵不好使以外,好像還不能說話,所以除了請安,就沒多說其他話了。可門口進來一個婆子說王府二爺過來拜見太老夫人,休竹分明在她眼裡看到一絲不樂見的神色。
休竹迷惑了,只見門口一位年輕人走進來,穿著烏色袍子,外面披著一件青色斗篷,頭上戴著斗笠,散落些許雪花,被燈光一照,閃著星星之光。身高比靖南王略矮。體型偏瘦,額頭和眼睛與靖南王有幾分神似,都是飽滿而深邃的。不過靖南王是深邃中透著敏銳和穩重,此人頗有些飛揚跋扈的味道。
他笑著朝上座的太老夫人弓背作揖,道:「孫兒請太老夫人安。」
太老夫人淡淡地別開臉,他也不在意,目光落到靖南王身上,假似抱怨道:「說了叫哥哥嫂子等等我,平白還被母親說一頓。」
說著,人已經到了靖南王跟前,毫無忌諱地看了休竹几眼,眉頭急幾可見的蹙了蹙。靖南王對他的態度談不上冷漠,但也絕對算不上熱絡,低聲對休竹介紹:「……他是二弟。」
休竹便客氣禮貌地福福身,正在此時,外面又幾位人進來,休竹一時也難確認,只下意識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眾人朝太老夫人請安完畢,便魚貫著出來。
因王府那邊沒有老一輩的男人坐鎮,加之范家供奉祖先的祠堂在西府東面,認親一事便由侯爺,也就是靖南王的三叔做主安排在了西府堂屋。
彼時,三府閤家上下,長輩的、平輩的、晚輩的皆在堂屋裡按照長幼次序落座。
由於太老夫人的身體狀況不是很好,頭位就空著了,只快五十歲,國字臉,神態嚴禁一絲不苟的侯爺坐了略下面的正方。兩邊一字排開,右邊是西府的夫人、奶奶、哥兒、小姐等。左邊頭位是位與明夫人年紀相仿的貴婦,接著便是明夫人、及西府奶奶、哥兒、小姐等。加上身後服侍的體面丫頭和婆子,一眼望去,滿滿一屋子的人,滿屋子不同目光的打量,場面很是壯觀。
休竹站在靖南王身邊,只見她穿著一身喜慶紅色,身高只及靖南王肩頭,略施胭脂的臉蛋圓圓的,雙頰兩抹緋紅,眸子清冽如一泓清泉,舉止大方,頗有些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憨厚。瞧著,還真像個沒長開的孩子!
緊跟在休竹身後的碧翠,不禁一歎,已經有些眼花繚亂了。錢媽媽偷偷斜眼看了休竹一眼,見她行動自如,臉上掛著笑,倒是一點兒不怯場的。心中不由稱奇,也不知她是裝出來的還是果真如此,倘或是裝,裝的這般逼真也著實不錯了。
其實,休竹是心裡擱著事兒,故而對大夥兒的打量不慎留意,又因侯爺坐鎮,靖南王身份尊貴,故而也無人造次,只幾位夫人的目光多有考究,其餘年紀小的平輩、晚輩則是對休竹的好奇。
早有西府管事媽媽備了茶水托盤,由小丫頭托著立在門外,明夫人便矜持地站起身,領著在靖南王陪同下的休竹給各位長輩的敬茶認親。
便是先從侯爺介紹起,休竹行了福禮,從丫頭手裡接過茶盅,按輩分叫了一聲「三叔」,西府侯爺點頭的動作都分外嚴謹,倒弄得 休竹有些無措起來。見他喝了茶,說了些要休竹以後相夫教子的話,便賞了紅包。
以此下來,見過了侯爺夫人。侯爺夫人四十多歲,娘家姓海,乃江南大家族出身,長臉,丹鳳眼,頭髮梳的一絲不苟,端端正正地坐著,與侯爺看起來很有夫妻相。就是那種看一眼,就印象深刻的人。她給的見面禮是丫頭用托盤送來的,東西還不少,休竹也沒仔細看。
再來便是東府的周夫人,與任休蘭的生母一個姓,所以休竹也立刻就記著了。她看起來略比西府海夫人略顯年輕,穿著稍顯鮮亮的紅藍混紡雲紋夾層比甲,笑容溫和,有種暖暖的感覺。再一開口說話,休竹便知道她正是昨天在新房裡,拉著自己的手說話的那個人。
或許因為所有人都陌生,唯獨聽過、她的聲音還算友好,所以就產生了一種本來就認識的隨和感,休竹對她一笑,比之前的笑要自然許多。
周夫人拉著休竹的手,表示不介意。其實休竹在來的路上,靖南王已經說了一下大概要見的人,范家四房老爺於兩年前上了文書,因腿上舊疾時常發作,嚴重的時候幾乎不能走路,每到冬天便要去暖和的南方靜養,方才少受些痛苦折磨。聖上念他半生戎馬生涯,故而准了他告老還鄉,讓其長子襲了龍都尉一職。其實,四房老爺年紀並不大,看侯爺三叔就知道了。
周夫人給的見面禮同樣是用托盤托著的,就休竹目測,和前面海夫人給的差不多。道了謝,便又隨著明夫人,見過平輩的。
有西府大少爺忠字輩的范黎,此人與他父親極為相像,國字臉,渾身透著一派正義凜然之感,及范黎正妻,年齡二十歲左右的黃氏,但因為要隨著丈夫稱呼,故而要稱呼休竹一聲大嫂。這讓休竹略顯尷尬。因為她壓根就忘記了要給平輩的和晚輩的準備見面禮。
正當她感覺無地自容的時候,錢媽媽托著托盤來了,上面放著一方硯台和一對珠釵。休竹疑惑而又感激地看了錢媽媽一眼,錢媽媽則快速地瞄了靖南王一眼。休竹頓時明白,定是靖南王叫錢媽媽準備的。
大大方方地送出去,那黃氏便和休竹說了兩句道謝的話,這聲音一聽,休竹也辨認出來就是那天那個說她敦厚的人。
心裡有小小的後悔,看范黎的年紀和靖南王年紀差不多啊,怎麼偏偏就小了月份?要是范黎年紀大,她也就不用送了。
接下來便是東府奶奶,范曦之妻赫連氏。赫連氏是個非常漂亮的女子,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身上還帶著一股子小媳婦的生澀和靦腆,笑得也很不自然,居然看著比休竹這個初來乍到的人還緊張幾分。
好容易遇見年紀差不多,處境也差不多的,休竹露出友好的笑容,送了一對手鐲。甭管好不好,反正都是靖南王準備的,而且送的一點兒也不心疼。
接下來便是早上遇見的那個二爺,范家忠字輩范炎,及王府三爺,一位十一二歲的小男孩范鴻。餘下一共四位女孩,年紀最大的十三四歲,最小的八九歲,另外還有一位兩歲的孩子,是黃氏的兒子信哥兒,侯爺的孫子,對休竹而言他是唯一的晚輩。
跟著休竹的碧翠和冬靈,也都暗暗地將這些人記住,可對於幾位爺,她們還是覺得難以區分。
人認完了,接下來便是開祠堂,新媳婦拜見范家列祖列宗,以及將休竹之名隨靖南王入范家家譜。
早有管事者備了香案,擺上牲畜果品。由三叔侯爺主持,范家男性焚香,三拜天地,方才開了祠堂門。
在靖南王的陪同下,休竹踏進去,在門口的蒲團上跪下。抬頭便是三排靈位,內裡油燈旺盛,檀香味迎面撲來。從婆子手裡接過香,休竹謹慎肅穆地拜了三拜,便有婆子接過去遞給一位穿著袈裟的老頭兒。趁著這個空檔,休竹的眼睛飛快地從眾多靈牌上閃過,很快就尋到了慶禹王的靈牌,而它右邊挨著的靈牌上隸書字體書寫著:天朝浩授慶禹王賢淑德妃史氏恭人之靈位。
很多疑惑都隨著親眼確認而解開,對靖南王,休竹心裡突然產生了一些同情。
認親禮儀全部結束,已經到了午時,西府備了午宴,三府人合眾坐了四桌。休竹這一桌都是平輩的女眷,因她身份為長,故而坐了首位。右邊是黃大奶奶,左邊是赫連奶奶,餘者幾位便是西府和東府姊妹。
古人吃飯極為講究,再有大家族中,用飯時都各有一名丫頭服侍布菜。到了這個時候,休竹終於理解了老太太的良苦用心,虧得跟著引教嬤嬤學了那麼些天,所以讓西府黃大奶奶沒有看到休竹出糗。
而碧翠也掙了一口氣,一開始因她知道休竹喜歡吃什麼,便夾給休竹,可黃大奶奶身邊的丫頭總是緊跟著也伸出筷子。有了兩次她便知對方故意為之,見休竹細嚼慢咽,便靜靜等著對方剛剛夾了菜,黃大奶奶吃的時候她才去夾菜。
其餘者大概也發現了兩個丫頭之間的較量,只是裝作沒看見。
一頓飯吃得一點兒也不舒心,雖然早就猜到會遇上一個下馬威,可也不至於做的這般明顯吧?
飯後,眾人坐著喝了一會兒茶,男人們去了外間說話,女人們便在這邊坐著。
海夫人話不多,周夫人倒和休竹說了幾句,那黃大奶奶便過來佯裝嗔怪地朝周夫人道:「四嬸子真偏心,有了新的侄兒媳婦,就把我忘記了。」
周夫人還是那般溫和,笑道:「如何就把你忘了?不過是因為她才來,對咱們不熟悉,才說多兩句罷了。」
黃大奶奶點頭笑道;「也是。」便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突然一改方纔的摸樣,極是認真真誠地對休竹道:「剛才的事兒嫂子別介意,都是下面的丫頭有失調教!自以為出自咱們這樣的人家,就比別人高一等了。」
這話休竹聽著怎麼都覺得怪異,面上毫不在乎地笑了笑,摸樣憨厚,好像根本就沒有察覺到飯桌上的事兒。
黃大奶奶瞧著,眼裡的笑意多了幾分,忙招呼著丫頭給休竹蓄茶水。
其他姊妹只是坐著,也不知是因為休竹這個生人在場,還是因為她們原來就不多話,反正沒有一個人發言。就連赫連奶奶也只安安靜靜地坐著,黃大奶奶和休竹說了幾句話,便過去找明夫人說話。
直到靖南王身邊的小廝通知錢媽媽來請休竹,眾人送休竹出來,隨靖南王去拜別太老夫人,明夫人則另行走了,餘者姊妹也都散了。
海夫人交待黃大奶奶派人將該收拾的收拾,便回自己屋裡歇著去了。黃大奶奶送走眾人,回來隨意找了地方坐下,蹙著眉頭琢磨。
這黃大奶奶娘家也在江南,因其祖父與海夫人娘家海家沾了一點兒親戚情分,海夫人瞧她摸樣標緻,為人爽利,正好補缺了兒子的沉默寡言,也不介意其商戶出身,就給兒子娶了回來。頭一兩年暗中觀察,見她頗有些能耐,便將西府諸多事項交給她,唯有大事項才是由海夫人做決策。
這黃大奶奶家中只她一位女兒,從小也受過極好的教育,讀書認字不曾馬虎。後嫁來範家,又得婆婆與丈夫之心,故而她性情外揚。今日見了休竹舉止做派,皆落落大方,偶爾流露出一點兒小女兒羞澀嬌態,便覺摸不透她的性子。
一邊的丫頭紅菱瞧她失神,以為她惱了自己在飯桌上輸給了王府新奶奶的丫頭,心裡忐忑不止,便道:「奴婢瞧著,那新來的奶奶也不見得如何,摸樣還不及她身邊的丫頭呢!」
黃大奶奶瞪了她一眼道:「你又見過多少人?就敢妄下結論?」
紅菱立刻垂著頭,耳邊傳來黃大奶奶的話語:「我瞧著她倒也有些本事,你可記得東府赫連奶奶初進門的時候?她們兩人娘家背景相似,可舉止做派卻完全不同。那東府赫連奶奶是將門出身,理論比書香之家教養出來的女孩兒更大方不怕生人,可她叫人的時候聲音都在打顫,即便是如今,跟著四嬸子出門也都是緊著著四嬸子身後,不敢多走一步路,多說一句話。」
紅菱有些不服氣:「那又如何呢?」
黃大奶奶冷笑道:「你也就那麼點兒腦子,以後別再毛毛躁躁地擅自作主張嗎,要再如次,你出去得了。」
紅菱聽了,唬得一跳,忙跪下磕頭求黃大奶奶饒恕。
黃大奶奶道:「磕頭也沒用,以後你自己掂量著,別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別人……」
正說著,見有婆子進來,黃大奶奶才止住話,一把拉紅菱站起來。吩咐了婆子丫頭如何收拾,也會去歇著了。
從太老夫人屋裡出來,落了整整一個上午的雪終於見停,然而刺骨的寒風卻絲毫不減。休竹不覺打了個寒戰,將大氅攏了攏,跟著靖南王的步子往停車處走去。心裡很是詫異,難道他就不冷嗎?那個二爺都穿了斗篷。上車的時候,靖南王拉了休竹一把,休竹驚奇的發現,她的手竟然比自己還暖和!
低淺的笑聲從身後傳來,休竹扭頭發現包括錢媽媽在內,所有人都是一副曖昧的摸樣,不就是拉了一把嗎?不就是她有些詫異靖南王手掌的溫度嗎?這些人都想什麼去了!
暗暗撇撇嘴,休竹一派正經地上了馬車,規規矩矩坐在靖南王對面,摸樣淡定自如,眼睛隨意地低垂,看著自己的腳尖。
腦海裡便將今天所見之人,所見之事認真地回想一遍。那日明夫人去任家下定,說靖南王晚婚的原因,一則是因為男女雙方八字不合,二則是因為其他緣故,故而才惹了董氏病了一場。也許那個時候,老太太、董氏便已經確定了她並非慶禹王原配妻子,並非靖南王的生母,而是慶禹王的繼室。如果真的是親生母親,何苦說些捕風捉影的話兒來詆毀自己的兒子?
所以董氏在休竹出嫁前夕,叮囑最多的便是要休竹孝順明夫人,是擔心休竹嫁過來收到明夫人的苛刻吧。她雖不是原配,但慶禹王五年前因病離世,王府一切卻都是她在打點主持,王府裡處處都是她的人。也許董氏也同情明夫人的處境,畢竟她和明夫人命運相同,故而希望能得到所有人的尊重和認可。
而明夫人突然不說休竹與靖南王八字不合,而是高高興興地辦了這場婚禮,是不是就是看中了自己是繼室生養的女孩兒,會理解她的難處?她也怕靖南王娶回來的妻子太過厲害,不將她這個婆婆放在眼裡。如此說來,靖南王是不是也顧慮到這一點兒呢?
休竹深深地吐口氣,真正理解了一句話,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如果嫁去林家要面對一個注定會擁有許多小老婆的男人,注定要淪為後院婦聯女主任。如果嫁去永昌侯府邸,對丈夫要周旋在前夫人留下的兒子和前夫人之間,並且自己不夠漂亮,他屋裡小妾美婢一大堆。
再有盛家,也有個牽扯不清的前情人要面對,何況那人已經正大光明地住進戚家去了。那人能鬧的進盛家的門,還有什麼事兒是不能鬧出來的?
左思右想,休竹只怪老天,她生平沒做什麼壞事兒,怎麼偏偏就是她重生古代?重生就重生吧,如果沒有前世的記憶也好啊,這樣就沒有那麼多比較了。她就安安分分地,理所當然地做一個地地道道的古代人。
想到這裡,休竹禁不住深深一歎。
對面的靖南王見她眉頭一會兒鬆開,一會兒皺著,巴掌大的圓臉蛋卻又百種表情,正看得興起,這一歎讓他跟著一歎,不禁問道:「怎麼,夫人是後悔了還是害怕了?」
休竹方才想起某人還在身側,忙整理情緒,笑瞇瞇地問:「夫君這話是何意?」
靖南王佯裝沒聽見,說:「聽這風聲,好像還要下雪,明天回去夫人可要多穿些衣裳。」
休竹氣結,可想起昨天靖南王的悉心照料,和今天始終站在自己身邊,還默默地替自己給平輩晚輩的準備了見面禮,心頭的氣又瞬間沒了。望著靖南王,鄭重其事地道:「你放心,你交代的任務,我定然全力以赴。」
靖南王有些不適似地別開臉,正巧馬車停下,外面的婆子請他們下車。
一行人尚且沒有進屋,就有二門上的小廝來打望,說是有人遞了帖子請靖南王。休竹瞧著外面的風越來越大,天空也陰霾重重,似是隨意地朝靖南王道:「再穿一件衣裳出去吧,身上的外衣也換了,沾了雪花。」
靖南王一愣,隨即點點頭,錢媽媽就去櫃子裡找來一件夾層襖子,和一件玄色袍子遞給休竹。
難道要她服侍他穿衣?算了,就當是感謝他這兩天的照顧,不就是給她穿個衣裳嘛!其實休竹也沒幫什麼忙,就是靖南王脫下外面的袍子,她暫時替他拿著,等他穿好夾層襖子,又把玄色袍子遞給他,將換下的衣裳給了一旁候著的錢媽媽,如此而已。
完畢,靖南王一臉正派的叮囑休竹好好歇歇,便出去了。
休竹目送他背影消失在迴廊轉角處,瞪了他背影一眼。扭頭,果然見四個丫頭並錢媽媽在內的一眾人,笑容目光格外閃動。當然不排除幾個目光別具深意的。休竹很無奈,這個靖南王分明是準備告訴眾人,這位他相中的小妻子,深得他心。
這算是一種無形的保護吧。想起昨晚和靖南王的對話,休竹有些心虛了,如果這話被別人聽見,指不定要說她腦子有問題。
屋子裡的地龍燒的旺盛,正中間又擺了個爐子,休竹將外衣脫了,喝了一杯茶。碧翠添水的時候,蹙著眉頭道:「今個兒見了好些人,我都怕記不住了。」
冬靈也走過來,道:「是啊,那幾位現在就分不清楚了。小姐,你可分得清楚?」
兩丫頭的好意休竹明白,這會兒錢媽媽出去了。屋子裡也沒多餘的人,她們是想幫休竹好好理一理。其實,休竹聽明夫人介紹的時候,已經找到了規律。范家忠字輩的男性名字,可以用一天的變化來區分。
西府范黎,取黎明之意。東府范曦,取日出之時。王府范炎,取日中炎熱時,至於他弟弟范鴻,理解成紅色的話,就是日落之時了。由此推論,靖南王的名字應該取黎明之前。當然,這都是嫡系重要人物,另外西府侯爺還有兩位庶出兒子,因年紀相仿,去老家求學去了,東府也有一位,不巧的是這兩天那孩子出疹子,忌吹風,所以休竹沒有見到。
「以後慢慢的就熟悉了。即便一時想不起,注意其他人如何稱呼,跟著稱呼就是。再有,咱們雖然挨著住,到底都是分開的,也難見到他們。」
兩丫頭贊同地點點頭,相信自家小姐已經記住,不用她們擔心。正說著,有小丫頭在門口張望,一眨眼就跑了。
冬靈眼尖,瞧見了就立刻追去門口,叫那丫頭站住。那丫頭年紀不過十一二歲才留了頭,聽見後面有人喊,知道闖了禍,頭也不回就跑的沒影兒。
冬靈氣得不輕,扭頭朝碧翠道:「你還不讓我說,你瞧瞧那丫頭,我叫她,她明明聽見了還跑!」
碧翠忙出聲阻止她,休竹瞧著,雖然知道冬靈的性子急躁,可也算是穩重,今個兒這麼生氣,定還有其他緣故。沒有訓斥她,還安慰了幾句,冬靈見休竹如此,又想到昨夜碧翠的話,也暗惱自己一時衝動。休竹問她,她反而不好說了。
休竹就看著碧翠,碧翠道:「昨個兒她聽見有人說,說小姐您還沒我們幾個丫頭好看,她就找那說話的丫頭頂撞了幾句,在心裡擱著了。」
真的只是這樣?休竹看著碧翠,正要細問,忽見門口一名大丫頭領著剛才那個小丫頭進來,雙雙都跪在地上。
休竹看著那大丫頭,見她生的白淨清秀,年紀約莫十五歲,身上穿著妖紅色襖子,下面穿著杏色裙子,即便衣裳穿的多,身形也苗條,倒是頗有幾分姿色的。
她見休竹打量自己,便落落大方的道:「奴婢夏蟬……」
休竹似是沒聽見,目光落到那小丫頭身上,笑著問道:「你方才有事兒麼?」
小丫頭怯生生抬頭看了休竹一眼,又立刻垂下頭,咬蚊子似地道:「奴婢……奴婢是來找錢媽媽的……」
冬靈冷哼一聲,正欲說話,碧翠忙扯了扯她的衣袖,要她稍安勿躁。
休竹尚未說什麼,那名叫夏蟬的丫頭就搶著道:「請奶奶恕罪,她平日不是這麼毛毛躁躁的,只是外面有人叫她帶話,是錢媽媽家裡人,所以……」
碧翠瞧著,眉頭微蹙,目光落到休竹身上,見她滿面含笑,倒是一點兒不惱的樣子,可就是不看夏蟬,只盯著小丫頭,「既然是找人,何必跑那麼快?大雪天兒的,摔一跤可不是鬧著玩兒的。錢媽媽下去了,你若有急事,去她屋裡找找吧。」
小丫頭疑惑地看了休竹一眼,見休竹又點了點頭,才慢慢站起來,告了罪下去了。
夏蟬見休竹如此,猜想她是個沒脾氣的,正要走時,忽被休竹叫住,忙又返回垂手而立,目光卻毫不避閃地看著休竹。
休竹眼角含笑,嗓音清冽,問得極是隨意,「你叫夏蟬?」
夏蟬有些疑惑,點點頭。
「下去吧,這兒沒什麼事兒了。」
夏蟬心頭莫名一顫,抬頭見休竹端起茶杯,也只得靜靜退出去。
冬靈見她走遠,不服氣地看著休竹,「小姐,您就這樣放了那個小丫頭?也太不把您放在眼裡了!」
碧翠忙勸道:「你生什麼氣?剛才那個叫夏蟬的分明就說的很清楚,小丫頭是進來找錢媽媽,這意思難道你還不明白!」
冬靈被氣糊塗了,哪裡會細想,倒是端著點心進來的銀翹笑道:「遇上咱們小姐的事兒,她哪回會細想了?碧翠姐姐也別生氣,過不了多久她自然能想明白了。」
休竹聽著三個丫頭對話,忍不住笑出來,「一個個鬼精靈投胎似地,好像就你們明白。」見冬靈還繃著臉,笑道,「我倒挺喜歡冬靈的性子,這人與人之間相處,什麼樣的人都不可或缺。」
那夏蟬的意圖休竹也大概猜著了,不過是想挑撥她和錢媽媽的關係,或者想藉著這個事兒在自己跟前露露臉。如果是後一種可能,倒還好,如果是前一種可能,這人就留不得了。
錢媽媽是服侍靖南王的,在休竹沒來之前,這院子的事兒許多都是她說了算。靖南王分明也挺信賴錢媽媽,所以才會叫休竹將陪嫁過來張財家的叫進來跟著錢媽媽學學。
正說著,遠遠聽見有丫頭問候錢媽媽,四人便都不說話。
錢媽媽因想著休竹這兩天累,便忙著準備休竹明天回門的事兒。這會子剛剛忙完,進來稟報休竹知道。
休竹叫碧翠搬了杌凳讓她挨著爐子坐,便將方纔有人尋她的話兒說了,錢媽媽看一眼碧翠等,言談也不閃躲,爽利地道:「是夫人開恩的,念老奴一把骨頭,許了老奴回家。方才是老奴賤子來尋問具體回去的時間。」
讓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人忙上忙下,休竹心裡道倒也不好意思,畢竟自己年紀太小,不過聽錢媽媽這麼一說,休竹立刻明白了靖南王要張媽媽立刻就進來的原因了。方笑道:「這原是應該,只是如今我才進來,諸多地方都不懂。」
錢媽媽笑道:「不怕奶奶說奴婢臉皮厚實,其實老奴還不想走呢!家裡比不得這裡暖和,人也多,熱鬧。」
這錢媽媽說話中聽,休竹也不再藏著什麼,感激地看著她一笑道:「只得再辛苦媽媽一些時日了。」
錢媽媽又陪著說了一會兒閒話,間接地告訴休竹,王府舊例一日三餐都是各自在各自屋裡吃,只有遇上節令才一塊兒用飯。
休竹稍顯疑惑:「二爺和三爺也是在各自屋裡吃麼?」
錢媽媽點點頭,「從三爺滿八歲就是這樣定了。」
錢媽媽說話點到即止的方式休竹比較喜歡,畢竟是大家族裡生存的,都磨出一顆晶瑩剔透的心來。三爺如今十二歲,八歲與現在四年相隔,推算回去便是老王爺孝期。明夫人趁著那時候的各種忌諱順便定下這個規矩,為的是後來能避開許多與靖南王相處的時間,她是繼室,還有兩個兒子,一位女兒,與繼子靖南王之間肯定存在很多問題,還有自己的兒子與靖南王之間的矛盾。以前有老王爺在,許多問題容易解決,老王爺不在了,有些問題一旦出現根本就無法說得清楚。所以,面對自己的兒女和繼子,不見,不常見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說了這些話,時間尚早,光線卻暗下來,外面的雪也越下越大,休竹琢磨著還是該早些去明夫人那裡請晚安禮。
卻不想明夫人那邊派了媽媽過來傳話,說外面風雪大,讓休竹今晚好好歇著,不必過去了。休竹琢磨著還是決定去一趟,邊讓碧翠收拾一下,披上大氅,由傳話的媽媽領路。
許是老天站在休竹這一邊,她這一出來,雪竟然小了,風也比剛才緩和許多。不過還是挺冷的,好在不算遠,走了十來分鐘的樣子,便瞧見了明夫人居住的院落了。皆因一切裹在白雪裡,只能瞧見房屋的稜角,沒什麼好看的。
媽媽引著休竹進了院子,門上兩名媽媽瞧見,一名進去通知明夫人,另一名迎上來見禮問候,撩開簾子。
熱氣撲面而來,休竹脫下大氅,明夫人從軟榻上站起來,對休竹的到來好像很詫異又激動的樣子,連忙拉著休竹去爐子前暖和,又急急忙忙叫丫頭倒熱茶。
「……不是怕你多心,我原就不是那麼講究的人。」
休竹靦腆地笑了笑,道:「這是兒媳應該做的。」
明夫人感歎道:「委屈你了,這麼大雪兒天。」
休竹搖搖頭,表示沒事兒,陪著明夫人說了一會兒話。明夫人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笑道:「天黑路又滑,你也累了,早歇著吧。」
休竹點頭答應,忙起身告辭,剛穿上大氅準備出門,就有婆子進來回,「王爺來了。」
這話一出,休竹發現在場的眾人,眼神都有幾分奇怪,就是明夫人也顯得有些不自然,忙理了理衣裳,又朝休竹道:「正好,你們一起回去。」
休竹只得候著,靖南王進來例行請了安,明夫人受了禮,也無多話。
049:回門
目送兩人背影走遠,明夫人低頭一歎,她身邊的媽媽忙道:「夫人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奴婢瞧著,新奶奶是個沒什麼心思,性子又純良的人。即便如今王爺對她很好,也不過是因為新婚燕爾,過些日子,才能看出端詳來呢。」
明夫人聽了,眉宇間略微鬆開,道:「這孩子豈是你瞧見的那般?今個兒的一切你沒見到,她雖出身不及咱們這樣的人家,又是繼室生養的孩子,可舉止大方穩重,也不比那些出身大戶人家的女孩兒差,就是東西府裡面的幾位姑娘,以後遇上今天這樣的事兒,未必就比她強。」
那媽媽笑道:「初生牛犢不怕虎,到底怎麼樣,看看才知道呢!京城中那些流傳她的話兒,即便都不真實,可如果她真沒什麼,何苦會遭人議論?再有,她摸樣也只能算是清秀,王爺……」
明夫人輕笑道:「你這話說得也有理,咱們只等著瞧瞧吧。她如今是沒長開,不是有句俗語——女大十八變,以後什麼摸樣誰知道呢?」
「夫人又多慮了,橫豎眼睛鼻子定了型,難不成會變成另一個人?」媽媽說著,眼中的笑意加深了幾分。
明夫人不覺點點頭,一時無人說話,只聞見窗屜子外北風刮得呼嘯肆虐。
休竹手裡捧著茶杯,坐在爐子邊墊了毛絨墊子的搖椅上烤火。靖南王就坐在正對面,手中也捧著一杯茶,不過他的神態在休竹看來是有些呆板。通過一天一夜的觀察,休竹發現他大多時候都是這樣一幅面無表情的呆板樣。其實,他長得不錯,就休竹的審美觀點而言,大體能稱得上型男。
不是休竹挑剔,關鍵是她以前看過太多通過人工改造的完美面孔,以及刻意鍛煉出來的完美體型。於是,無所事事地休竹就想像著,如果這個世界同樣能改造一個人的外貌五官,他那些地方需要改動?
鼻子貌似挺好的,眉形也不錯,嘴角……最後,還是覺得原裝比較好。
「夫人,為夫臉上有東西?」
突然冒出來的聲音嚇了休竹一跳,忙搖頭打哈哈笑道:「沒有。」
「那為何夫人看著為夫的臉,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傻笑?」
休竹拿起矮几上的點心,嘗了一口笑瞇瞇道:「味道不錯,夫君要不要嘗嘗?」
笨拙地轉移話題,靖南王盯著休竹嚴肅地看了半晌,最後道:「果然餓壞了,如此就開飯吧!」
嘴裡的點心還沒嚥下去就被噎著了,休竹捂著胸口咳嗽,靖南王一臉正派地一邊幫她拍背,一邊貌似心疼地道:「慢點兒吃,也沒人與你搶……」
休竹的臉整個一絳紫色,決定以後吃東西的時候拒絕與靖南王談話。於是,兩個人坐在一起用飯的時候,休竹只埋頭認真地吃。對面的靖南王臉上的神態,大抵可以理解為:原來你餓得這麼厲害。然後,一邊吃自己的,還一邊拿起筷子替代了丫頭的事兒,給休竹面前的碗裡夾菜,然後憐惜地看著她生怕她吃不飽似的。
這一系列動作讓錢媽媽、碧翠等一眾人看得眉飛色舞,別提多高興。之苦了休竹,她實在是撐不下去了。
吃了晚飯,靖南王借口去了書房,臨走時特地看了休竹一眼,目光裡似是由同情,休竹氣得咬牙。等他一出去就放下簾子,在屋子裡來回走動,碧翠和玉兒一邊收拾床鋪一邊看著休竹,見她臉上盛滿怒氣,只得強忍著笑。
正好著表情被休竹捕捉到了,目光隨著又看了一眼床上的被褥,好像和昨天蓋得花色不同。想起今個兒早上錢媽媽收拾被褥後,臉上那笑開花的神情來,休竹一下子就紅了臉!她也是才想到,新婚之夜不圓房會落下口實,沒想到某人已經採取措施……
「去櫃子裡再取一床被子來。」休竹說得很隨意,碧翠顯得很詫異,這被子已經很厚實了,難道還會冷?
見休竹一本正經,碧翠懷著滿腹疑惑拿出來,好心問道:「小姐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沒有啊,只是覺得夜裡冷的厲害。」
玉兒在一邊笑道:「奴婢是京城長大的,也覺得今年比往年冷。」
休竹贊同地點點頭,又在屋子裡走了幾圈,才覺得胃裡舒坦多了。其實,今年的雪是下的早了點兒,不過往年這個時候,不下雪,風沙大卻冷得要命,下雪的時候氣溫反而要好些。
時間尚早,靖南王也沒從書房那邊過來,碧翠和玉兒就在這邊陪著休竹說話,正說到明天回門的事兒,錢媽媽敲門進來,呈給休竹一張單子,上面羅列著明天要帶回去的東西。
休竹看了一眼,除了習俗上應該帶的東西,另外還準備了一些別樣的,一看就知道是要送給休竹其他姊妹,連燁哥兒的禮物都有,很是花了一番心思。
見休竹點頭,錢媽媽說了幾句閒話,估摸著時辰便告退。碧翠、玉兒服侍休竹卸妝、淨面、更衣,古代是在沒什麼可娛樂的,又想著明天早起,收拾妥當了,休竹便叫碧翠玉兒下去休息,她也要休息了。
碧翠欲言又止的,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拉著玉兒走了。
休竹自顧自地躺在床上,忽然想起出嫁前夕董氏的教誨:「丈夫要回來安歇,無論多晚一定要等著……」
等還是不等,這個問題休竹猶豫了很久,還沒結果的時候,某人撩開簾子推門而入,關門、去淨房換了衣裳,返回……重複了昨晚的一切動作。唯一不同的是,他發現床上多了一床被子,而那床被子嚴嚴實實地裹著休竹時怔了怔,隨即平躺下來。隔了半晌,揚起嘴角問:「夫人很怕冷?」
休竹平靜地道:「不冷,有湯婆子。」
「原來如此,為夫這裡好像還有一個,如果不夠你拿去。」
休竹很淡定,「一個就夠了。」心裡卻淡定不下來,所謂夫妻,也就是枕邊人,在以後漫長的日子裡,這個人無時無刻不出現,休竹知道這是無可避免的,必須要學著適應和習慣。
「那個,明天你有事沒?」休竹只是想打破安寧,找點兒話說,順便也確定下他明天是否要陪自己回娘家去。
「有事。」靖南王回答很肯定。
休竹撇撇嘴,耳邊傳來靖南王未說完的話,「明天要護送夫人回娘家。」
休竹暗暗咬牙,「哦」好吧,為了減輕自己心臟負荷,還是不說話為好。休竹扯了扯被子,聽著窗外的風聲,倦意漸漸襲來,迷糊中聽到耳畔有人低聲囈語,「……不是怕冷麼?如何還會踢被子。」
醒來的時候,屋子裡已經有人走動,休竹愣了一秒鐘,隨即明吧此人非彼人,靖南王是也。於是閉上眼佯作不知道,又覺得起來晚了不好,便翻個身提醒某人,本姑娘要起床,閒雜人等請迴避。
這在穿衣的靖南王彎起嘴角看著床上某人紅彤彤的臉蛋,突然很想知道,他這位彆扭的小妻子如果發現,身上的被子已經不是昨晚蓋得那一床會是什麼表情?
碧翠一進來就被休竹的摸樣嚇了一跳,只見她緊緊蹙著眉頭坐在床上,身上穿著一件夾層小襖,外面罩著一件素色睡袍,雙手緊緊拽著被子,似是極力抑制即將要崩潰的怒火。不覺放輕步子,走過去滿是擔憂地問:「怎麼了小姐?」
「沒怎麼!」休竹深吸一口氣,「現在什麼時辰了?」
「卯時三刻。」說話間扶著休竹下床,冬靈領著小丫頭端著洗漱用品進來。淨面、更衣,錢媽媽進來給休竹梳頭,順便道:「老奴已經將昨個兒提到的那個人叫來了,正在門外候著,奶奶要不要現在漸漸?」
休竹點頭笑道:「叫進來吧。」
便有小丫頭領著一位三十來歲的夫人走進來,只見她上面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湖藍色襖子,下面著一條深色襦裙,雖然樸素卻都洗的非常乾淨。身形身高摸樣皆是中等,見休竹打量她,也不做作,大大方方地行了福禮請安問好。
錢媽媽便笑著介紹:「她夫家姓文,就住在咱們府邸後面那條街上,以前服侍過人。」
拋開錢媽媽介紹這一條,就她個人而言,休竹也比較滿意。便隨口問了她家裡的狀況,又發現她說話也爽利,言辭清楚有條理,心下更是滿意了。錢媽媽瞧著,就讓她洗手來給休竹梳個頭,讓休竹瞧瞧。
這正合了休竹的意思,以前是可以不用在乎這些小細節,如今卻不同,不是要比較,但至少不能讓別人看了笑話去。
文家媳婦對著鏡子看了看休竹的臉型,恭敬地問:「不知奶奶要梳個什麼頭飾?」
休竹一笑道:「隨便你梳吧,只要好看就成。」
文家媳婦聽了,神態比剛才自然許多,笑容裡更是多了幾分自信,道:「那奴婢就做主了,倘或不好求奶奶擔待。」
話雖如此說,臉上卻自信滿滿的。休竹輕輕點頭,透過鏡子只見她雙手靈巧地將頭髮分成三股,將額頭亮出來,將前面一小股髮絲一擰再放下便在額頭隆起一個小鬢,瞬間就把休竹的臉型拉長了般。
髮型果然很重要,休竹很滿意。那文家媳婦又將後面兩股頭髮盤起,綰成一個錐形。錢媽媽就將妝奩子拿來,讓她自己選擇頭飾。不一會兒的功夫,就梳了一個漂亮的墮馬鬢,頭上赤金簪子、珠釵不多,但一點兒也不是華貴,最重要的是,休竹覺得不重。
當下便讓文家媳婦明天就來,因考慮到她家中有兩個半大的孩子要照顧,說只早上來給休竹梳頭,其餘時間不必來這裡候差事,月例與休竹身邊的銀翹、玉兒等同,文家媳婦很是感激。
收拾妥當了,靖南王就算準了時間進來,一時擺上早飯,兩人吃了坐著喝茶。算著時間就去明夫人那邊請安,明夫人詢問了回門一切事項,又拿出一些東西要休竹帶回去給親戚姐妹。
接著去西府拜見太老夫人,太老夫人見休竹一身裝扮,滿意地點了點頭。又指了指南邊的櫃子,朱媽媽意會,於是老太太也給了一些東西要休竹帶回去。
休竹和靖南王坐著喝了一會兒茶,海夫人、黃大奶奶,東府周夫人、赫連奶奶也來給太老夫人請安,海夫人和周夫人作為長輩,自然少不得拿出長輩的身份,於是休竹帶回去給眾姊妹的東西就比較多了。
辭別太老夫人及眾人,兩人回到王府這邊,便有門上的婆子來稟報,任家那邊的人已經來了。
踏上馬車那一刻,休竹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氣,胸膛裡突然悶悶的。離開任家不過兩三天的時間,她卻覺得很漫長。恨不能立刻就能見到董氏,立刻就能見到六妹。
辰時四刻,馬車停下,有婆子撩開簾子,休竹順著望過去,董氏、任姑姑、任休蓮、任休桃……熟悉的垂花門,熟悉的人,一切都是她熟悉的……只覺鼻子微酸,眼眶微熱。
任休桃瞧見她已經跑過來,不等休竹下馬車,抓著她的手也不說話,反正就是不鬆開。一邊的媽媽勸道:「先讓五姑奶奶下車吧。」
任休桃倔強地不肯鬆開,眼裡也只有休竹一人,根本就沒發現還有一個人下了馬車。
其他人的目光便被這個人吸引了,眼睛裡閃著難言的激動,又不敢緊瞧。休竹安頓了任休桃幾句,拉著她一起跟上靖南王的步子,看著董氏眼裡的水光,休竹忍著一肚子的話沒說,眾人見禮。董氏半晌才回神,忙邀請新女婿進去拜見老太太。
老太太屋裡,老太太高坐,林夫人、馮夫人、任休蘭、任休月分別坐在兩邊,見休竹進來,除了老太太外,其餘皆站起身迎接。休竹身邊立刻多了林夫人,帶著欣慰的笑看著她拉起她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也不說話。
任休蘭抱著燁哥兒朝休竹微微一笑,任休月只盯著休竹一身裝扮,見她上面穿著銀鼠對領祥雲百璃項圈,耳朵上一對雲母石。臉還是那張臉,卻感覺有些東西變了,不禁蹙蹙眉頭。
目光便落在她身邊的男人身上,任休月不覺握緊拳頭,好半晌才隱忍著慢慢鬆開。
一對新人對老太太行了禮,老太太樂呵呵賞賜了靖南王一套上好的鎮紙及文房四寶。接著給董氏行禮,又給任姑媽和休竹的義母林夫人行禮,皆都給了見面禮。
任姑媽和林夫人都不敢受,特別是林夫人,她與任家沒有絲毫關係,不過是休竹的義母,而休竹的母親在,這個義母也是可認可不認的。但靖南王還是堅持行了禮,這一舉動讓董氏又驚又喜,再看靖南王覺得他順眼多了。
見過諸人,媽媽領著靖南王去拜見岳父大人,休竹則留在這邊同眾女眷說話。任休蓮想著方才五妹夫靖南王的各種表現,又是替休竹感到高興,又是嫉妒的,見他一走遠就拉著休竹的手道:「還是你有福氣,你不知道,昨個兒母親還擔心他不肯來呢!」
回門是出嫁女兒第一次回娘家,丈夫原本就是可來可不利的。加之靖南王的身份擺在那兒,他不來也沒人敢說什麼。當然,他來了那就不一樣,說明他在乎自己的妻子,願意給妻子撐起這個面子。
而且他態度很好,很謙卑,該怎麼稱呼一應都隨著休竹稱呼,即便看起來有些嚴肅,可一點兒也不拘束。被他稱呼的人也能從他鄭重其事的神態中,感覺到尊重。
今個兒來的時候,休竹原打算將陪嫁的四個丫頭都帶回來,但冬靈不肯,非要留守。其他三個丫頭便一同回來了,休竹進屋的時候就叫她們去見她們想見的人,順便休竹也準備了一些小東西,要她們送給原來服侍自己的那些小丫頭,以及任休桃、老太太、董氏身邊的一些丫頭。
這會兒這邊屋裡熱鬧,那邊丫頭們聚集的地方也熱鬧,碧翠、玉兒、銀翹將準備的東西散了,又收了好些娟子、荷包等小物件。
總之,任家上下一掃前兩天因休竹出嫁的離別傷情,迎來了過年時的那種氣氛,即便天空陰霾,吐氣結冰,然而喜慶的氣氛卻越來越濃。
用過午飯,林夫人找借口先一步走了,休竹和董氏一眾人送她到垂花門外,考慮到燁哥兒,擔心二姐和馮夫人也要走,休竹回來便讓隨著一起來的錢媽媽將給眾姊妹及燁哥兒帶回來的禮物散了。
因靖南王吩咐了錢媽媽替休竹準備了一份,叫上明夫人、太老夫人、海夫人、周夫人等準備的,送到各自手裡,每人便有五件,燁哥兒除外,因為他年紀最小,輩分也小,明夫人和太老夫人皆多給了兩件。
任休月看著手裡的東西,一對赤金簪子,一對華勝髮飾,一對紅寶石耳墜,一套珠釵頭飾……再抬頭看忙著送東西的休竹,緊緊咬著一口銀牙,真恨不能將這些東西全部砸碎。又想起靖南王相貌堂堂,舉止言談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氣勢,只悔時光無法倒流,倘或那個時候沒有與休竹去爭。假如是休竹嫁去永昌侯,那麼就是休竹去接受那個五歲孩子的各種莫名其妙的情緒,去接受婆婆王夫人的偏心,接受丈夫屋裡三位虎視眈眈,各懷心思的姨娘。
以及,永昌侯府裡那些刁鑽古怪的丫頭婆子,還有她們看不起自己的那種眼神。
想著想著,那簪子的稜角深深地陷入掌心也不曾察覺。休竹遠遠瞥見她的神態,不禁低頭一歎。其實休竹自己也準備了禮物的,可想著已經這麼多了,不方便一起拿出來,才沒有送的。錢媽媽是代表丈夫靖南王準備的,其他的都是范家長輩準備的,休竹沒有理由也不能將這些東西私藏起來而不給她們。
很顯然,任休月歪解了她的意思,認為她是炫耀。休竹暗暗無奈地苦笑,自己實在是沒有什麼課炫耀的,外表光鮮,其實裡頭要面對的問題到底有多少,她自己都不能確定。
禮物送完了,休竹逗弄了一回燁哥兒,配任休蘭說了一些話,大抵都是圍繞著孩子。可以看得出,任休蘭的重心已經全部放在孩子身上。人生有了盼頭就有希望,休竹由衷地替任休蘭感到高興。
她們坐了一會兒,便也告辭了。
再回到老太太屋裡,也都只有長輩的在,任休月、任休蓮、任休桃大概被老太太支出去了。老太太坐在爐子邊的搖椅上,任姑媽在她旁邊坐著,老太太便讓徐媽媽搬來一張杌凳,放在她身邊,讓休竹坐著說話。
董氏在對面,一直盯著休竹,好像非要看看休竹身上是不是少了一塊肉,那眼神讓休竹鼻子泛酸。任姑媽打破寧靜笑道:「果真嫁人了就不同,瞧瞧咱們五丫頭這通身的氣派,可與咱們不一樣了。」
休竹忙笑道:「姑媽取笑我了。」
老太太就特特地從頭到尾又打量休竹一遍,一邊打量還一邊點頭,最後總結:「到底你還是不糊塗,既去了那樣的人家,也該有那樣人家的做派才成。」
休竹點頭受教,一時老太太便說起明夫人,休竹聽著,明白老太太大概還是不太肯定她的身份,便輕輕點了點頭。老太太不禁喟然長歎,「也是個不容易的,即便如此,你也別不尊重。」
「我省的。」休竹真誠地說,又把范家的情況大概說了一遍。
三人聽了良久說不出話來,休竹也垂著眼簾,想了想又道:「雖然挨著住,互相來往密切,但畢竟是各家過各家的。老太太不用太擔心。」她這樣說,也是不想讓董氏太過擔心。
老太太嗓音嚴肅了幾分,「你那麼明白的人,難道就沒有看到問題關鍵所在?長房無人,你婆婆又是繼室,她一個婦道人家,即便有些能耐,可外面的許多大事也要男人出面。更有些需要長輩的出面。否則,她如何能撐到今日?」
最擔心就是怕王府這邊因沒有長輩坐鎮,西府侯爺和東府要插手王府裡的一切。說不定他們早就插手管著王府的一些事兒,只是休竹才去沒有發覺而已。
如果往深的方向琢磨,更或者包括靖南王的婚事他們西府加之明夫人也暗中鬥了一把,最後互補相讓,又不好撕破臉皮,然後出現了一位沒什麼閨譽,家世也不顯赫,摸樣又不出眾的任家五姑娘。眾人一致覺得不錯,因為這個人不會對他們任何一方造成威脅。
這是休竹考慮到的最壞的可能,當然,她不希望是這樣。可是,又如何來解釋靖南王所說的燃眉之急呢?所以,這個可能性的存在也很大。慶禹王離世,他在孝期,婚事自然而然耽擱下來,明夫人又說看了許多人家,結果都因各種緣故作罷。這中間,也有可能一些親事是靖南王自己看上的,但由於三方面的阻擾,最後都沒有結果。於是年紀一天比一天大的靖南王終於看清了這個事實,才有了求娶休竹一事。
因為,無論是明夫人看上的,還是侯爺看上的,或者范家四房看上,總有兩房不滿意,那麼必然不滿意的兩房會無形中達成一致,針對那個讓他們不滿意的侄兒媳婦。
別說靖南王身份擺在那兒,封侯封王不過是個吃著皇糧的頭銜,家中長輩就是長輩,沒有越過長輩的理兒,何況還是嫡系長輩,靖南王父親的親兄弟。但就因為頭銜的差別,皇糧也有差別,這中間就必然要產生矛盾。
如果靖南王看上的,而那三方都不滿意……哎,可憐紅顏多薄命。休竹這個醜小鴨,能飛上枝頭變鳳凰,好像還虧得他們在暗中操控。殊不知,醜小鴨就是醜小鴨,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做鳳凰。
可現在已經站在枝頭上了,是披上鳳凰的外衣,還是繼續扮演醜小鴨的角色呢?
關於這個問題,老太太提供的答案是:「靜觀其變,該怎樣就怎樣,但倘或他們過分了,咱們任家的女孩兒也不是那軟柿子,任憑你搓圓搓扁……」
休竹很感激,老太太能這樣說,是已表明態度,她會站在休竹身邊。
董氏一直都沒說話,只盯著休竹看,老太太和任媽媽都知道她最擔心的事兒是什麼,可當著她們也不好問。其實,老太太也想知道,畢竟她是真心喜歡五丫頭,可通過五丫頭這一年的表現透出來的意思,她覺得這個丫頭和自己當年極為相似,都有那麼些執念。
可惜,這個執念換來的卻是家破人亡,所以老太太並不希望休竹也重蹈自己當年的覆轍。也想勸她幾句,高嫁本來就要看人臉色行事,如果為了這個執念與丈夫離了心,以後的日子只怕更難。
於是,老太太假似沒瞧見董氏焦急的眼神,而是把話題越繞越遠,終於成功地扯到了任休蓮身上。原來,任休蓮想著自己一直沒有生育,就主動給其丈夫徐宜謙身邊安排了人。
「……如今,他倒是愈發對三丫頭好起來。」
老太太瞧著休竹的摸樣,知道她聽明白了,但是並未動搖那個執念,想著一時勸未必頂用,多勸幾次,倘或一直如此,她也沒有辦法。
話說到此,老太太露出幾分倦意,三人起身告退。出來後任姑媽借口累了,便回廂房休息去了,其實就是要把休竹的時間交給董氏。畢竟,按照靖南王府的規矩,休竹是不能在外面過夜的,必須要回婆家去。
母女兩終於到了董氏屋子裡,休竹看著眼前熟悉的一切,心裡的感覺難以描述。一進屋,董氏便拉起休竹的手,近距離的,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乃至頭髮她似乎都要看清楚少沒少似地。休竹很是感動,這一世最大的幸運就是擁有董氏這個給力她生命,撫養她長大的母親。
「瘦了。」董氏檢查完畢後的結果,說得很辛酸。
休竹笑著挽住董氏的手臂,拉著她一起走到軟榻上,「……是髮型變了,才兩天怎麼就瘦了呢?」
董氏歎口氣,眼睛一個勁兒地盯著休竹的脖子,可休竹穿了銀鼠尾做成領子的襖子,所以什麼也看不到。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毛,這個眼神休竹哪裡不明白?不覺紅了臉,垂下眼簾。
而董氏根據休竹的反應得到了想要得到的答案,忽然溫柔地笑起來,敦敦教誨道:「……年紀小,初經人事也要學著保養自個兒的身體。也別事事遷就,傷口在你身上,別人如何曉得有多痛呢?」
說的休竹臉更紅了,古代的先生不教生理課,女孩兒的生理知識來源於家中女長輩。可這話從董氏嘴裡說出來……休竹抬頭看了一眼董氏,發現她也紅了臉。兩母女就尷尬地笑起來。
笑了一會兒,董氏又一本正經地叮囑休竹:「你身體比不得你三姐,該注意,別讓自己吃虧。
這話時提醒休竹注意別懷孕,讓休竹害羞的同時也驚訝,原來古代女性知道的婦科知識並不少。也知道年紀小,身體發育不成熟時有了身孕容易流產,而多流產幾次,以後就難再懷上了。但是,往往這個問題都會被忽略,因為古代女子一旦嫁了人,面臨的就是懷孕生子,不行的話還要著急。
董氏能這樣叮囑休竹,一是出於對休竹身體的瞭解,而是她真的很心疼休竹的身體,其他一切在她眼裡都沒有休竹健健康康地活著重要。
說了一會兒話,任休桃就在董氏屋子外打望了,衛姨娘從門外進來,頗顯無奈地道:「六小姐一直在院子裡等著呢。」
董氏便放休竹出來與姐妹們相聚,讓她們說知心話兒去。而她則將碧翠、銀翹、玉兒叫來問話,主要是從她們那兒瞭解靖南王對休竹如何。
碧翠便將這兩天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了董氏,包括新婚夜靖南王特地派人給休竹準備晚飯,以及認親當天靖南王一直站在休竹身邊的細節,乃至休竹去明夫人那邊請安,靖南王來接休竹的所有事兒都說了。
聽完了這些,衛姨娘便笑著朝董事道:「五姑爺真是難得細心的人,他如此夫人一顆心該好好放下了。」
董氏見三個丫頭的摸樣不想撒謊,心裡略安,又叮囑她們一些事兒,方才放她們出來。 只說休竹這邊,任休月不知何時已經走了,任休桃一直拽著休竹的衣袖,就算休竹和任休蓮說話,她也不鬆開,竟然黏休竹比任休蓮還甚。任休蓮就佯裝吃味,道:「還說隔了肚皮就不親,這話兒用在咱麼六妹身上,可一點兒用都沒,」
其實,在任休桃四五歲時不小心落水,休竹救了她那次之後,她便黏休竹黏得很緊。任休蓮對此並無意見,休竹如今自是不同,如果她與六妹要好,瞧著六妹自然也願意與她要好了,這是任休蓮很樂見的。
「我……我不光喜歡五姐,也喜歡二姐、三姐,我……」說著,眼淚就在眼眶裡打轉。
任休蓮忙勸道:「可別哭,再哭就不好看了,被燁哥兒知道了,說不定還要笑話你呢!」
任休桃慢慢講眼淚逼回去,抓著休竹的手哀求道:「五姐今天別回去了吧,晚上咱們一起睡。」
休竹寵溺的摸摸她的腦袋,不知該如何回答。王府有王府的規矩,她已嫁人,有些事根本由不得她。一邊的任休蓮幫著休竹結尾,「如果你真心喜歡你五姐,就該站在她那邊想想,你也老大不小了,總不能一直這樣不懂事。」
任休桃沮喪地垂下頭,這話衛姨娘已經說過了,她只是捨不得五姐,總希望五姐還能像以前一樣,在家裡住著,想見的時候都能見到。
休竹瞧著她的摸樣心疼不已,家中姐妹個個都出嫁,習慣了有人陪伴,突然之間只剩她一個,心裡不知如何寂寞。心中不覺一歎,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人與人之間免不了最後都會有分離的那一刻。
突然又想到任二叔家那個靦腆地任休菊來,只是……
「罷了罷了,咱們不說這個了,我聽老太太說,開了年要給六妹尋個師傅,以後六妹就有事兒做了。」
休竹忙點頭笑道:「是該學學,以前咱們一起學認字,六妹還小呢。」
任休桃不服氣地翹著嘴道:「可後來跟著五姐,我也認識了不少字。」
「是是是,咱們六妹聰慧著呢!可先生教你還是要好好學啊,以後五姐可要考你的!」
任休桃又歎氣:「以前是一起,現在只我一人,如果有人陪著多好啊——」突然,眸光一閃,笑道,「如果二叔家的那個姐姐來陪我多好!」
「怎麼可能?老太太那一關就通不過。」任休蓮直接打消任休桃的念頭,免得她去老太太那邊提,惹得老太太不高興。
任休桃就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休竹身上,拉著她的手撒嬌:「五姐替我想想辦法吧,那位姐姐雖然只見過一次,但是我很喜歡她,你們都不在家了,我一個人也沒人陪……」
休竹不忍心一口拒絕,嬸子李氏雖然不討人喜歡,可任休菊未必就是她母親那樣的人。「可你要答應五姐,在五姐沒有想到辦法之前,別去老太太跟前提。」
「我知道,謝謝五姐!」
任休蓮當休竹這是要穩住任休桃,當下也鄭重其事地吩咐了一遍。因為她也知道,老太太不喜歡任二叔一家,非常不喜歡,並不認為休竹真的能想出什麼辦法來,畢竟休竹現在嫁去那樣的人家,身邊不知多少事兒。
這一天,休竹才真正體會出時間飛逝,一轉眼便到了申時四刻,再如何不捨也必須要走了。靖南王來辭別了老太太和董氏,任家眾人,老太太除外,包括任休蓮夫婦、任姑媽一起將他們送到垂花門前,看著他們上了馬車,又目送馬車從西角門出去,最後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中……
回到王府,休竹便將娘家回禮的東西和錢媽媽一道劃分了,趁著過去拜見太老夫人一道帶去給東西兩府。兩家長輩例行過問了一下回門諸事,靖南王一一答了。彼時已是掌燈時分,拖著一身疲憊,又去給明夫人請晚安禮。
在明夫人屋裡,休竹見到了一名做少婦打扮的女子,那女子發現休竹和靖南王進來,連忙迴避,可又無處迴避,最後只得一臉惶恐地去了一道琉璃屏風後面站著。
明夫人臉色十分尷尬難看,靖南王也很生氣。休竹站在他身邊,能清楚地感覺到他渾身都透著不悅。
不就是一名少婦嗎?休竹有些迷惑,只是不知這少婦是何許人?就休竹昨天認親所瞭解的情況,好像王府及東西兩府除了自己這位新奶奶,再有就是黃氏和赫連氏。
那匆匆一眼,休竹雖然看的不大清楚明白,但也瞧見她年紀最多不過二十三四,摸樣生的俊俏標緻,體型婀娜多姿,就是穿衣打扮很素淨,但也素淨地如清水芙蓉。
難道,她是慶禹王的小妾?如此年輕貌美的小妾?!
但明夫人和靖南王一致選擇無視此少婦,所以休竹只能自己瞎想。請了安,便踩著雪一路往回走,突然休竹腦子裡又冒出一個猜測——不會是靖南王屋子裡的小妾吧?
突然眼前大手一揮,某人拉著休竹一把。
「瞎想什麼呢?走路也能失神……」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8:06 PM
050:換人
休竹是真的累了,成親當天起得早,初到陌生環境的忐忑,以及這兩日必須要接受的信息,鐵打的身體也未必承受得住。睡在床上,練「提防」靖南王的心都沒了,鑽進被窩裡就睡去。
靖南王站在床邊,端詳著小妻子晾在外面肉肉的小爪子,想了想,還是彎腰輕輕掀開被子,將她的手放進去。可他剛剛躺下,某人翻個身,整隻手臂都露在外面了,嘴裡還嘀咕了一句話,可惜沒聽清楚。
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替她掖了掖被子,然後久久盯著她的背影,她再也沒有掀被子了,靖南王才閉上眼。
隔了片刻,靖南王似是喃喃自語般說道:「也難怪你覺得熱,何苦穿那麼多睡?我並非那強人所難之人。」
室內留著一盞燈,燈芯被燒得啪啪作響,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休竹睫毛動了動蹙蹙眉頭,又翻了個身,更深地睡去。
靖南王扭頭盯著近在咫尺的臉,禁不住喟然一歎。
早起,休竹收拾妥當,靖南王換了一身朝服進來,休竹微微怔了怔,撇撇嘴讓自己承認,自己確實撿了一個長相不錯的丈夫。雖不及林輝的俊美風流,可也不是那五大三粗樣。
用了早飯,靖南王琢磨著道:「不必每日過去給太老夫人請安,她是清淨慣了的人,至於這裡的一切,就由你做主吧。」
說完,似是隨意地看了錢媽媽一眼。又道:「上次提的事兒,倘或合適就叫進來。」
休竹一一應下,靖南王放下茶杯,休竹起身送他到門口,又從錢媽媽手裡接過一件貂毛大氅,遞給靖南王,目送他出門。
一旁服侍的碧翠和冬靈相視一笑,小姐和姑爺能這般,總算是叫那些看不起小姐的人氣的撞牆去!目光輕輕掃過這對面兩名丫頭的神色,冬靈笑得更得意了。
天濛濛亮的時候,休竹去明夫人那邊請安,突然就想到了昨天晚上見到的那名少婦。不過,今天早上沒見到,只有范炎和十二歲的范鴻在明夫人屋裡。
兩兄弟見休竹進來,忙起身作揖,對於范炎,如果拋開他神態中透出了紈褲,笑容還算明朗。至於十二歲的范鴻,小小少年就是個嚴肅的人,頗有些像西府侯爺和其子范黎。
明夫人讓休竹坐到她身邊去,范炎和范鴻才坐下,范炎看一眼門外,問道:「大哥可是出門了?」
休竹點點頭,明夫人便教訓兒子:「你當每個人都與你一般,整日裡在家,出門也是廝混?」
范炎頗為不好意思瞄了休竹一眼,訕訕笑道:「今個兒不是不出門嘛,會乖乖呆在家裡,用功讀書。」
提起讀書明夫人好像更生氣了,「尚且不及你弟弟,還有臉提讀書二字?你不害臊,我都替你臊!你倒是說說,你都讀了些什麼書?你……」
當著休竹的面兒,毫無避諱地說了一大通訓斥的話,不過場面很是溫馨,似乎休竹的到來並沒有影響這裡的一切運作。
范炎聽著有些不耐煩,站起身嚷嚷道:「罷了罷了,我現在就回屋裡用功去!」說著起身,朝休竹作一揖,便揮袖大步邁出門檻。
范鴻見哥哥走了,也起身規規矩矩地作一揖,明夫人點頭,眼裡多了幾分滿意的笑:「去吧,天氣冷,叫媽媽把爐子燒旺些,別冷的手打顫。」
目送范鴻離去,明夫人朝休竹一笑,頗為無奈地道:「瞧瞧這兩人,一個性子張揚不受管束,一個就跟那沒嘴的葫蘆似地,敲一下響一聲。」
休竹笑笑,將這個話題繞開,「……也不知這雪何時能停。」
「是啊,竟比去年第一場雪落得厲害。」明夫人語氣一頓,問道:「你屋子裡可還暖和?」
休竹點點頭,笑得很滿足:「很暖和,時常還讓丫頭們把窗戶打開呢,讓夫人記掛了。」
明夫人笑道:「到底是你們年輕身體好,可也該多多注意,不是年紀輕就不需要保養。」說著親切地拉起休竹的手,歎道,「我就盼著有個能說話的人,終於把你盼來了,只是如今大雪天兒的,早上就別這麼早過來了。凍壞了,不止我看著心疼,太老夫人倘或瞧見了也心疼。」
把太老夫人都搬出來了,休竹只得應了,琢磨著明天晚點兒來。陪著明夫人小坐一會兒,見門外又體面的婆子候著,知道是來回事兒的,休竹便起身告辭。
身邊的媽媽先一步去撩開簾子,笑盈盈送走休竹,回到明夫人身邊低聲笑道:「奴婢說的不錯吧,新奶奶就是個沒脾氣的」
明夫人若有所思地道:「未必就是你瞧見的這樣,她出身擺在那兒,即便是有些見識,見了生人也未必就能像她這般自然而然地相處。」
好似對什麼都沒留心,卻對樣樣都留了心。比如自己的身份,並非靖南王生母,她怕是早就知道了。取了個這樣的兒媳婦,到底是好事兒還是壞事?
那媽媽見明夫人滿面愁容,忙勸道:「如同夫人所說,新奶奶或許心思細膩,可剛才夫人也瞧見了,她知道外面的婆子是進來回事,就急忙告退,由此可見,她並沒有夫人擔心的那個想法。再說了,即便她真的有那個想法,王爺也發了話。她身邊瞭解咱們家規矩的丫頭婆子,都是您調教出來的,到底許多事還是您說了算不是?有什麼可擔心的?」
明夫人輕歎,也不全聽進去了,只揮手叫外面回事的人進來,又格外吩咐她們明早兒有事兒要回的,都早些時候來。
回到自己屋裡,休竹歇了歇腳,就讓碧翠去找錢媽媽來,商量著讓張財家的進來。錢媽媽詢問道:「要不要先派人去說說,倘或家裡有事兒,也不必急著進來。」
休竹想了想點點頭,「還是媽媽想得周到。」
錢媽媽謙虛幾句,就下去派了小廝去休竹給的地址找人。又回到休竹身邊,說起嫁妝的事兒。
「……奶奶身邊服侍的冬靈和老奴一起將那些不常用到的都歸了庫房,這是鑰匙。」說著呈上來。
休竹接過去讓碧翠收著,笑道:「辛苦媽媽費心,我年紀輕許多地方都不懂,若錯了的媽媽定要及時提醒。」然後,讓碧翠將老早準備的一匹緞子拿出來,「權當是給媽媽的酬謝禮,媽媽不嫌棄就收下吧。」
錢媽媽一愣,忙說使不得,碧翠笑道:「媽媽就收下吧,我這裡還給媽媽做了兩個包頭,如果媽媽連奶奶給的都不收,那我準備的媽媽豈不是更不會收了?」
這話說的嚴重了點兒,不過碧翠神態自然,沒有將錢媽媽當做外人,且說的也不咄咄逼人。錢媽媽也留心觀察了休竹和休竹嫁來的四個丫頭,皆是穩重大方的,比原府裡一些大丫頭都強些,千謝萬謝,方才收了。
又讚揚碧翠手巧,做的包頭很漂亮,碧翠道:「媽媽不嫌棄我手笨就好。」
錢媽媽真心實意地道:「奶奶腳上的鞋子我原就驚訝,不知是哪個師傅有這樣的好手藝,如今見了這個包頭,才知道原來就是你。真的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我年輕的時候也會點兒針線,可沒有這麼好的手藝。」
說的碧翠都不好意思了,正巧冬靈從外面進來,聽見這話就拿出自己的荷包帕子,遞給錢媽媽笑道:「那您老人家瞧瞧我的手藝如何?」
這一瞧,錢媽媽更驚訝了,「原來奶奶穿的衣裳,上面的刺繡都是你的手藝?奴婢還以為是江南錦繡閣的!」
江南錦繡閣是近十年來,大夏貴族女眷追求的一個古代高端品牌,其最大的特點就是衣裳上繡一些非常精細小巧的花樣子,不同於普通刺繡,那種刺繡作品精細到一眼看去就像真的一樣。不出兩年便名聲大噪,最後一件衣裳要花一年的時間來訂購,三年前錦繡閣一躍成了專門給皇宮后妃做衣裳的御用繡房。因此,江南錦繡閣的東西,在外流動的就更少了,大多只有各族女眷才有。
其實,冬靈的刺繡與錦繡閣差的可不止一點兒兩點,不過是有些像罷了。京城中也有不少繡娘模仿錦繡閣的風格,但見過真正錦繡閣出品的,就一眼能看出端詳。
冬靈受到表揚很高興,回去將自己沒用過的新荷包拿了兩個來,大大方方地送給了錢媽媽。眾人圍繞著這個話題說道王府裡做衣裳的各種規矩,這個轉折錢媽媽轉的非常好,一點兒刻意的痕跡也沒。
「……底下一等丫頭每個季節每年有兩套衣裳,一件中等料子做的,一件次等料子做的,大概是十兩銀子。二等丫頭也有兩套,不過都是次等的,五兩銀子左右。餘者小丫頭小子們就只一套,都是次等的。媽媽們也是一套,有時候夫人忙不過來,就把做衣裳的份例同月例發到眾人手上……」
也就是說,王府並沒有設置專門做衣裳的繡房,這一點讓休竹頗為驚訝,古代大家族裡的部門那可是劃分的非常明細。錢媽媽如此說到底是想透露什麼意思?
休竹笑笑道:「這樣做也有好處吧,讓大伙自己做自己喜歡的,倘或有衣裳穿,餘下的銀錢也可作別的用處了。」
錢媽媽點頭,「奶奶這話倒是說道大伙心坎上了,像奴婢這樣的人,也不長個子了,也不似年輕的丫頭們要好看,衣裳多了反而不知道穿什麼才好!只是,如此以來衣裳樣式繁多,參差不齊,也不經穿。」
休竹點頭,這話也有理。任家下人不多,可也避免不了下面的人喝酒賭錢,就怕有些人拿著錢去輸了,最後衣裳沒的穿,破壞整體形象。既然錢媽媽能想到這一點,王府當初立規矩的人就沒有想到麼?即便當時沒有想到,在這麼多年的實踐中,也該完善了。
說不一定以前是有的,只是後來撤消了。
正說著,二門上的婆子進來回事兒,說是西府黃大奶奶來了。
錢媽媽忙站起身去迎接,尚未走到門口,遠遠就聽到黃大奶奶的說話聲,仔細一聽,好像在訓斥丫頭。錢媽媽不禁蹙蹙眉頭,扭頭看了休竹一眼,見休竹點頭,就忙迎上去詢問時誰惹了她。
黃大奶奶見是錢媽媽忙擺手笑道:「沒事兒,沒事兒,只是剛才瞧見一個小丫頭毛毛躁躁的忍不住說了兩句。」
錢媽媽就看了一眼那低著頭的丫頭,說了兩句,又讓那丫頭給黃大奶奶賠禮道歉,自己又賠禮道歉,弄得黃大奶奶有些訕訕的,一邊走一邊道:「媽媽如此可叫我無法受了,我原怕咱們這樣的人家丫頭不調教好,沒的叫外面的人看了笑話,故而才說了兩句,不知道的還當我是輕狂慣了的人呢!」
錢媽媽賠笑道:「奶奶也是一片好意,也是為她們好,她們心裡都明白著。」
如此一說,黃大奶奶臉色才好些,又問道:「你們奶奶在屋子裡麼?」
剛剛說完,休竹撩開簾子出來,笑盈盈地將黃大奶奶迎進屋,仿若剛才的事兒她一個字也沒聽到。
眾人見禮,碧翠呈上茶水,休竹便笑道:「大雪天的沒想到弟妹要來,這裡亂騰騰的讓弟妹看笑話了。」
黃大奶奶就打量了一下屋子,笑道:「哪裡亂了,我覺得挺好的,只是……哎,我這樣說也不怕你惱,你這邊的丫頭真該好好管教管教,橫衝直撞沒個體統。」
如此的等不及要插手了?休竹謙虛地笑道:「弟妹說的是,我才來對下面的人也不瞭解。」
黃大奶奶快速地看一眼錢媽媽,歎道:「也有這樣的理兒,以前你沒來這邊也沒幾個丫頭,又沒個正經的主子管束著,故而懶惰了。要我說,這樣不知好歹的人咱們也別要了。」
到底是說剛才的丫頭還是說錢媽媽?休竹略略斂了笑,淡淡道:「偶爾犯了錯也可原諒,丫頭年紀小毛毛躁躁的原屬心性,就是跟著我過來的,也有毛毛躁躁的呢!」
休竹嗓音柔和,卻婉轉清揚,眸子裡透著一股不可侵犯的壓力。黃大奶奶怔了怔,眨眨眼再看休竹時,只見她笑容隨和,眸光清澈,那彷彿只是黃大奶奶的錯覺一般。連忙笑著岔開話題,問泡的是什麼茶?
休竹道:「就是一般的大紅袍。」
黃大奶奶愣住,嘗了一口道:「你哄我呢,大紅袍哪來的花香?」
碧翠笑道:「這是我們奶奶的喜好,茉莉花開的時候摘下來,曬乾,和新茶葉放在一起密封了,過些時候拿出來跑,吃著就帶有花香了。」
黃大奶奶聽完,笑道:「原來如此,我吃著也喜歡,嫂子賞我一點兒如何?」
「什麼賞不賞的,你喜歡就帶些回去,又不是什麼特別的東西。」說著便讓冬靈去櫃子裡將沒有開封的那一罐拿出來。
冬靈有些不情願,碧翠忙朝她使了眼色,她才去了。
黃大奶奶又問休竹習不習慣之類的問題,井然一副主人做派,休竹心裡有小小的不悅,這裡往後就是她的地盤,怎麼總感覺有人偷窺她的地盤一樣。面上帶著謙和的笑,「一切都好,太老夫人慈祥,婆婆和藹,兩位嬸子也都是極好極隨和的人……」
「我婆婆就是怕你不習慣呢,才叮囑我經常過來和你說說話兒,免得嫂子覺得悶。偏偏那邊事兒多,我也不易得閒,嫂嫂如果沒事兒,不嫌棄弟妹嘴笨不會說話,是個可以說話解悶的,多走動走動才好呢!」黃大奶奶說的很是親切。
休竹笑道:「只怕要打攪弟妹了。」
「一家人有什麼打攪不打攪的?莫不是嫂子嫌棄弟妹?」說著就露出黯然來,似是受了什麼委屈。
「這話說的忒嚴重了,我還有許多要請教弟妹的地方,就怕弟妹煩。」
黃大奶奶臉上便露出幾分驕傲來,立刻就進入狀態,傳授休竹如何調教底下的丫頭。休竹一派謙虛受教的摸樣,直說到快午時,那邊的婆子有事兒找黃大奶奶,黃大奶奶才離去。
休竹客氣挽留幾句,送她到門口,再由錢媽媽送出院子大門。
等黃大奶奶一走遠,冬靈就忍不住道:「盡往自己臉上貼金,我們就真的不及這府裡原來的丫頭麼?」
碧翠、銀翹忙勸道:「只當沒聽見不就得了,何苦氣了自己?」
冬靈冷哼一聲,問錢媽媽:「剛才那個丫頭原就是這個院子的麼?」
錢媽媽尷尬地點點頭,道:「夫人原是準備給這裡多添些人的,王爺婉言謝絕了,所以夫人那邊就撥了兩個二等的丫頭和三個小丫頭。加上這院子原來的六個丫頭,和你們幾位一共就是十五個人,原來那六個小丫頭都是負責打掃除塵的,夫人給的暫且在後面幫襯著,沒有固定的差事。」
冬靈聽了低頭琢磨半日,那邊錢媽媽又朝休竹道:「方纔的事兒謝謝奶奶了,只是,老奴已經是要離開的人,為了老奴得罪了那邊奶奶,影響日後奶奶與各位夫人相處就是老奴的罪過了。」
能說出這一番話,就表明錢媽媽已經接受了休竹,這正是休竹需要的,也算是沒有白白浪費了那一罐茶葉。錢媽媽是王府老讓你,王府裡的事兒十有八九她都知道。何況,是黃大奶奶挑撥在先,難不成休竹就坐等她挑撥到自己頭上才反擊。笑道:「我也沒做什麼,媽媽也瞧見了,我身邊的冬靈就是個毛毛躁躁的性子。」
弦外之音很清楚,總不能讓黃大奶奶把她的陪嫁丫頭也找這樣的由頭攆出去,換別的人來吧?
一邊冬靈聽了休竹的話,一下子紅了臉,道:「我以後會注意的。」
休竹忍不住歎口氣,她突然覺得冬靈自從到了這裡,人就變得非常敏感。暫且把冬靈的問題記在心裡,有時間讓碧翠好好問問她怎麼回事,現在重要的是該開飯了。因為,身披玄色大氅,腳蹬青色皮靴,裡面穿著朝服的靖南王已經到了門口。
眾人起身見禮,休竹迎上去接住他褪下的大氅,行了福禮就讓銀翹通知擺飯。
靖南王走到爐子邊的椅子上坐下,碧翠送上茶水,便出去幫著張羅飯菜的事兒。靖南王捧著茶杯,透過渺渺升起水霧看著對面的休竹,她正在打理大氅上沾的雪花粒子。直吧大氅舉過頭頂才沒有讓下擺沾著地面,看上去好像很困難的樣子,她卻做得很輕鬆。
不知為何,靖南王突覺心頭一軟,目光頗顯迷茫。
其實休竹是故意的,慢慢的收拾,收拾完了正好可以吃飯。才免得自己尷尬不知道面度靖南王說什麼話,因為,休竹總覺得自己對他貌似有些過分。
她不是那種只要別人對你好,就理所當然享受的人。將心比心,一直是她做人的一個原則。她也不知道別人的新婚丈夫是不是這樣,但靖南王放下身段,處處維護她,休竹並不是感覺不到。
只是……
又婆子提著飯盒進來,休竹將大氅掛在靠經地龍的地方,烘乾了他下午出門正好能穿。
吃飯的時候,靖南王突然朝錢媽媽提出質疑,「這米可是今年的新米?」
錢媽媽臉露難色,委婉地道:「這是去年的陳米,聽吳總管說,是南方那邊今年受了洪澇,收成不好。」
靖南王微微蹙眉,拿起筷子繼續吃飯,自然也不忘繼續給休竹夾菜,弄得休竹很無語。
老太太在南邊也有良田,是後來任老太爺過世後置辦的,可休竹並沒有聽說那邊的災情有多嚴重。飯後,休竹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喝茶,算著時辰,靖南王應該要出門的,可一直都沒有動靜,不禁抬頭看了他一眼。
靖南王道:「下午不用去。」
「哦。」休竹敢肯定,這丫是故意的,明知道自己有多尷尬,偏偏喜歡看自己尷尬的樣子!
「夫人下午有安排?」
休竹老實搖頭,「沒有,一會兒張媽媽要過來。」
靖南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正巧二門上的婆子領著張財家的過來。休竹看了靖南王一眼,發現他沒有離開的意思,心裡便笑了。這人非常上道,不錯不錯。
張財家的猛抬頭見王爺在,忙垂下頭,驚愕也只是一閃即過,大大方方地行了福禮。不拘束,眼睛也沒有隨意亂瞄,微微垂著頭,聽休竹說話。
休竹先問了一下鋪子的近況,張媽媽回答流暢:「一切妥當,只這兩天下雪,街上無人,故而清淡了些。」
休竹就看了靖南王一眼,道:「既如此,張財和大力也照管的過來,你就進來吧。」
張媽媽一聽,心下便是一喜,面上卻不露絲毫,恭恭敬敬地答應了。休竹便將錢媽媽介紹給她,讓她們彼此認識。張媽媽何等心思,立刻明白自己是要接替這位錢媽媽的位置,對錢媽媽也恭敬有禮,喜悅適當地流露出一點兒。
等她們互相認識了,休竹便叫張媽媽回去準備準備。做這些事兒的時候,靖南王一直在場,雖然一句都沒說,可大伙心裡都知道,他是默認了。
一時,有關張媽媽進府的話就從這邊傳出去,很快就傳到明夫人耳朵裡。明夫人朝身邊的心腹媽媽歎道:「我說的不錯吧,她已經要換人了。」
那媽媽笑道:「夫人有所不知,今個兒上午西府黃大奶奶來了一趟,咱們奶奶這麼做,定然是因為黃大奶奶說了什麼話兒。可黃大奶奶的心思,夫人還不明白麼?」
明夫人冷笑道:「那也是個空有些小聰明的,仗著和她婆婆沾了點兒親戚關係,日子過的太舒坦了,什麼地方都想插一腳。」
黃大奶奶一向不將明夫人放在眼裡,背後更是挑唆下人胡言亂說,說她明夫人害了慶禹王的前王妃,故而才有機會將她扶正。因此,明夫人也不喜歡黃大奶奶,平日裡兩人見面禮尚往來很要好,卻各自在心裡恨對方恨的咬牙,巴不得對方倒霉。
如今有了休竹,明夫人心下便生一計,低聲對媽媽道:「如今我們且看著,再製造一些機會,讓那邊那個和這邊這個鬥法去,引開這邊這個的注意力。」
那媽媽立刻明白了明夫人的意思,不覺點頭道:「如此,新奶奶就沒心思盯著夫人主持中饋的事兒了,還能趁機瞧瞧新奶奶的能耐,倘或是個扶不上牆的阿斗,正好合了夫人的意。但是,王爺對新奶奶處處維護,如果……」
明夫人笑道:「如此豈不更好,她又生的那般,又沒有能耐,王爺豈會一直留心她?這男人的心,變得比天氣還快。她年紀本來就小,王爺暫時寵她不過是新鮮感,新鮮感過了,誰知道會怎樣?」
那媽媽想了想,還是有點兒擔憂,「畢竟,還有一段時間的新鮮感,倘或新奶奶有了身孕……」
這話說的明夫人臉色慢慢變得凝重,怔怔地盯著前方燒的緋紅的木炭出身,聲音不覺有幾分陰冷:「她年紀小,有了孩子也不一定能保得住,以後多小產幾個,就再難懷上了。」
「可是,畢竟錢媽媽還沒有離開。」
明夫人道:「你再取些銀錢送到錢家去,讓他們盡快來接走錢媽媽。相信錢家的人,也很希望錢媽媽早些回去頤養天年,縱然錢媽媽要報恩,如今王爺也已經成家,她的意願也達成了,定然不會死皮賴臉地繼續留下,有失了她的臉面。」
那媽媽點頭應下,當即就下去辦了。
張媽媽辦事效率不錯,當天下午從王府回去就著手收拾,帶了一些衣裳,又給錢媽媽帶了一些鋪子裡的東西。天黑前就趕到了王府,錢媽媽這邊也將安頓她居住的屋子收拾出來,直接就可以住下。
張媽媽那是沒得說,畢竟是休竹的陪房,可讓靖南王驚愕的是錢媽媽的表現。錢媽媽以前服侍的就是靖南王的生母,看著非常隨和,卻是頑固的人。不喜歡誰便不願意與誰親近,自然也就別指望她會真心實意對那人好。
然而,她對休竹與自己並無二致,張媽媽來的當晚,她便找了張媽媽秉燭夜談。顯然,也是把張媽媽歸類為可信任托付之人。
對錢媽媽,靖南王心裡頗多感激,一度想讓她回去頤養天年,享受天倫之樂。可頑固的錢媽媽嘴上答應著,並沒有走的意思。後來還是她兒子求上門,明夫人左勸右勸,她方才答應等靖南王成親後,她就回去。
到底是因為錢媽媽看在自己面子上才對休竹放下防備的心,還是因為休竹身上某些特質讓她主動放下防備的心?
靖南王想著抬頭看著在燈燭下做針線的小妻子,燈光映得她雙頰發亮,上面穿著棗紅色襖子,下面穿著栗色裙子,頭上、手上飾物早已卸下,樸素、恬靜、很安詳……
哎!又扎到手指了,休竹將冒出血珠子的手指放進嘴裡,不禁歎道:自己果真不是做針線的料!將手指從嘴裡拿出來舉著細看,上面七八個針眼有秩序地排列著,看著像自殘。
於是,休竹渾然不覺的長歎一口氣。只覺眼前一花,靖南王已經站在她跟前,看著她手指上的針眼,蹙著眉頭道:「不會就別勉強,需要什麼給錢媽媽說一聲就行了。」
說的休竹好像很無能,心裡有些不舒服。而靖南王的目光又被她手裡的活計吸引,看了半天,覺得襪子不像襪子,鞋子不像鞋子,完全一個四不像的東西,眉頭蹙得更緊了。
「這個是護膝……」休竹覺得該解釋一下,「穿衣裳的時候套在膝蓋上,這樣就沒有那麼冷了。我還在下面加長了一些,這樣還能保護小腿部位。」
靖南王緊蹙的眉頭越來越無法鬆開,「你每天都要去外面?太老夫人那邊並非要每天過去,隔幾天去看看她就成。」
休竹歎口氣,「這個其實不是給我自己用的。」
靖南王眼裡透出疑惑,休竹原打算讓碧翠或者冬靈做,可自己實在是無聊,所以才用這個來打發時間。因為休竹覺得,這種穿在裡面看不到的東西,即便針腳笨拙醜陋,也沒人看得見。除非,戴上的人要專門拿給別人看。「其實,這個是給你做的!」
休竹有些不悅地看著他,指著手裡的東西道:「你瞧瞧,我真的就那麼胖,要穿這麼大的才行?」簡直是打擊嘛,休竹明明自我感覺挺好的,為毛非要有人打擊她。
靖南王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然後嚴肅地看著那四不像的東西,實在不知道該怎麼穿。
休竹只好將做好的那一隻拿出來,在自己手上套了套示範給靖南王看,最後補充,「如果你不喜歡,我送給別人。」
送給別人?豈不是自己的損失,靖南王勉為其難地道:「我覺得不錯,可以試試。」
休竹咬牙,低聲道:「不想要就別要,也沒誰逼你。」
「嗯?」
「我沒說什麼,你聽錯了。」休竹埋頭繼續扎手指。
靖南王含笑看著她,半晌才道:「時候不早了,歇息吧,明個兒再做。」
聽他這麼一說,休竹還真有些困了,叫丫頭們打水進來,淨面更衣,鑽進被窩,閉上眼。隔了半晌,身邊徹底安靜下來。
明天便是錢媽媽離開王府的日子,想著錢媽媽這段時間對自己的好,休竹突然有些捨不得她離開。
再一細想,不知不覺已經一個月過去了,這一個月裡靖南王每天中午都會回來用飯,晚上天黑前回家,沐休的時候就帶著休竹去西府給老太太請安,偶爾出門,但是天黑前一定會回來,在家裡陪休竹吃晚飯。當然,靖南王沒有沐休,休竹也偶爾去給太老夫人請安。倒是黃大奶奶進入年底忙碌期,沒空到休竹這邊來指教休竹如何管教下人。
至於睡覺,他還真沒有一點兒逾越的行為,讓休竹嚴重懷疑唐怡珍的話也許是真的。
「明天我想給錢媽媽辦個送別宴,就在咱們這邊,由張媽媽出面,你覺得如何?」 靖南王點點下巴,「行,你要如何都可以。」
「謝啦!」休竹閉上眼,倦意慢慢爬上來。
第二天一早,休竹便讓碧翠取出二十兩銀子,送去廚房專撿錢媽媽喜歡的菜色點了幾道,又加了一些別的菜餚,算著這邊所有的丫頭婆子,加之也許還有一些府裡和錢媽媽要好的要來,一共準備了三桌,就安排在這邊院子裡左邊最大的抱夏。
其實也是想藉著錢媽媽將張媽媽介紹給大家認識,錢媽媽是一定要走的,至於誰來接替錢媽媽的位置,府裡自然不缺有想法的人。休竹嫌麻煩,索性一舉挑明,人選已經定下,你們就別來爭了。
這個意思錢媽媽自然也明白,而且非常欣賞休竹這種處事不拖泥帶水的方式,當著眾人面對張媽媽極是客氣恭敬,無形中就幫張媽媽抬起威信。讓那些有小心思小想法的人,盡快打消念頭。
碧翠、銀翹、冬靈都去幫忙,休竹這邊就留了玉兒服侍,拿著昨天未完工的護膝繼續扎手指。
辰時三刻,那邊就陸陸續續來了許多人,眼看著三桌不夠,碧翠忙過來告知休竹,「……我瞧著,有些好像是西府和東府的,也不知倒是還有多少人。」
休竹想了想,讓碧翠再拿出十兩銀子送去廚房,按照四桌的量準備。
「現如今已經有四桌……」
休竹笑道:「她們也許只是來打望風聲,並非都要留下用飯,實在不放心,就按照五桌的份例準備吧,多出來的就散給其他當差的也是一樣。」
碧翠一想也對,點點頭出去了,隔了一會兒銀翹跑進來稟報休竹,「吳總管家的都來了。」
休竹一副早就預料到的摸樣,吩咐銀翹,「好好兒招待,別失了身份。」
銀翹點點頭下去,一時之間,這院子竟比過年熱鬧。但眾人也不敢大聲喧嘩,畢竟這裡與正屋隔得不算遠,她們又都是僕從,即便體面也體面不過主子去。
休竹瞧著時辰差不多,讓玉兒陪著去明夫人那邊請安,順便講給錢媽媽辦送別宴的事兒說了一下,明夫人聽了笑瞇瞇道:「原該如此,錢媽媽是府裡的老人。」竟是一點意見也沒,還誇休竹想著周到。只最後隨口問了一下,可想中誰接替錢媽媽的位置?
應該早就知道吧?休竹微笑道:「是以前服侍兒媳的,就是上次提過的那位張媽媽。」
「以前服侍到底比其他人好,知根知底總是錯不了的。」
「兒媳也是這般認為。」
接著明夫人提了一下年底的事兒,說她忙怕忘了休竹娘家還有那些親戚,怠慢了落人口實。休竹一一說了,也提了一下任二叔家。陪著明夫人說了一會兒話,起身告辭。
回到這邊,碧翠來稟報,果然走了許多人,留下的都是沒什麼差事的,大概有四桌。玉兒對休竹的估算很是敬佩,一臉崇拜的樣子。
那邊安排好了,碧翠便過來服侍休竹,也有三個伶俐聰慧的瞧著那邊沒事兒,也都回到這邊來候著。眼瞧著快到午時,休竹終於把剩下的一點兒針線做完,伸個懶腰來不及喝口茶,就有二門上的婆子進來稟報:「……外面來了一個人,說是奶奶的嬸子。可是……奴婢瞧著不想。」
休竹的第一反應是李氏,碧翠和玉兒對視一眼,便問道:「如今在何處?」
「她是從大門進來的,已經去了夫人那邊,正巧被夫人那邊的何媽媽瞧見,帶著見夫人,奴婢就進來稟報奶奶。」
碧翠就忙去拿來大氅給休竹披上,又去告知了冬靈,便和玉兒一起陪著休竹過去瞧瞧。
想起那裡李氏的言行,休竹心裡就堵著一口氣,憋著這口氣走進明夫人的院子,順著旋開的簾子望去,那裡面一位穿著粗布衣裳,拘謹地坐在貴妃椅上的婦人,可不就是李氏。
051:親戚
王府豈是說進來就能進來的?原來李氏一大早就在門口打望,因沒有拜帖,被守門的小子們攔下,她好說歹說也沒有願意進來通報,因為誰也想不到新奶奶會有這樣的親戚。可正好被那日靖南王提親跟著一起去的一位管事瞧見,知道新奶奶娘家確實有這麼一門親戚,便呵斥了那些小子,叫媽媽領進來了。
而這一次不但李氏來了,還把任休菊也帶了來。靦腆地站在李氏身後,腦袋深深垂著,上面穿著一件薄薄的夾層襖子,看得出是新做的,可袖子卻明顯短了許多,露在外面的手凍得發青。下面穿著上次穿的那條裙子,也是薄的。
休竹吐口氣,似乎想藉著將心裡的郁氣吐出來,才笑盈盈地走進去,李氏正和明夫人說著話兒,假裝沒瞧見休竹進來,也沒聽到丫頭通報。倒是明夫人抬頭看著休竹,眼神略有詢問的意思。休竹朝明夫人見禮,便走過去見過李氏。
李氏好像現在才發現,忙不迭地站起身,朝休竹行了一個大禮,又拉著任休菊給休竹行禮。笑道:「上次家中有事兒,故而姑奶奶大喜之日嬸子沒來成,姑奶奶可別放在心裡。」
休竹客氣地道:「有勞嬸子記掛。」
明夫人忙招呼李氏落座,讓丫頭們重新上了熱茶。喝茶的間隙,李氏一雙眼睛便溜溜地在休竹身上打轉,見她上面穿著絳紫色銀線碎花襖子,外面套著一件淺色銀鼠領對襟褙子,下面穿著石榴紅百褶裙,手腕上一對赤銀手鐲,頭上飾物三四件,皆是祖母綠簪子。皮膚白皙,雙頰紅潤,臉上掛著一抹淺笑,很沒脾氣的樣子,可渾身卻又透著一股子貴氣。只是少了明夫人身上那種難以親近的感覺。
再看看自家的女兒,李氏氣不打一處出,瞪了女兒一眼,忙拉著她讓她給明夫人磕頭。那下面的丫頭只看著她們二人低頭好笑,碧翠一張臉也漲得緋紅,不覺尷尬地垂下頭。
「嬸子是什麼時候到的?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休竹放下茶杯,笑瞇瞇地問道。
李氏聽見問,放過任休菊,回答道:「才來一會兒,就是來瞧瞧姑奶奶。」
明夫人便道:「親戚間原本該多多走動,你侄女如今是我兒媳,這裡就是她的家,若得閒就多來逛逛。」
李氏見明夫人說話隨和,休竹對自己也表現的敬重,不覺飄飄然起來,笑道:「我也想多來走動走動,只是我們這樣的人,不怕夫人笑話,就是來了看著也不像,沒的給姑奶奶丟臉。」
這話說的碧翠猛然抬頭不悅地看了李氏一眼,明夫人就看了休竹一眼,見休竹臉上的笑容依舊得體。心頭一震,果真是個沉得住氣的人。
「她嬸子這話就說錯了,您是親戚,又是長輩,到了這裡就是客,誰還敢看輕誰?今個兒早上我還問了你侄兒,她就說到您了。」
李氏訝然,看著休竹,休竹便趁著機會問她可去看了老太太沒?縱然休竹問的很隨意,一點兒刻意的痕跡都沒,那李氏卻心頭一涼,忙道:「去給老太太請安了。」
任休菊聞得這話,一下子紅了臉,休竹編知李氏說的是假話了,可她對老太太的顧忌卻表現出來了。休竹想著老太太,臉上露出幾分想念來。
明夫人便問李氏:「親家老太太的身體可好?我原是準備去拜訪,只如今家裡事兒多,想來親家家裡也忙,故此不便打擾,過些時候遇上節氣,自是要去拜訪拜訪的。」
李氏說的臉不紅氣不喘,想真的一樣:「老太太身體很硬朗,只是想著我們姑奶奶,我大嫂子也念姑奶奶的緊。」
這話說的好像休竹在這裡受了多大的委屈。休竹歎口氣,想在普通燕子做的窩上找到能吃的燕窩,那是絕對不可能的。這個李氏,該說她聰明還是愚笨?
明夫人似是毫不介意,追憶般道:「當年我年輕的時候離開家,也時常想著回去,倒不知娘家人也是這般記掛。」又對休竹笑道:「這兩天的事兒忙過了,你就回去看看老太太,老人家都怕寂寞,就喜歡孫女孫子在膝下承歡。」
休竹站起身,朝明夫人感激道:「謝謝夫人。」
又說了一些家常話,已經過了午時,明夫人詢問李氏用過午飯沒?李氏道:「一早出門,還沒吃上午飯。」
休竹便道:「我那邊已經備下,嬸子不嫌棄可到我那邊坐坐。」
李氏猶豫不決,可明夫人也沒有表現出非要留她的意思,只得拜別明夫人,拉著任休菊一同隨著休竹出來。
一路上李就東張西望地打量周圍的景物房屋建築等,雖然被雪掩蓋了,可高高的房頂,大大的門,製作精細的窗格子,無一不精緻華貴,竟比任家的宅子大了不知多少。又禁不住看著前面休竹的背影,以及周圍隨行的婆子丫頭,身上穿著一般人家買不起的緞子。戴的,不是金就是銀,自己一身粗布衣裳,雖然也是新的,卻連她們腳上鞋子的面子都不及。
心中一時滋味難耐,又見女兒任休菊垂著頭默默無聞的悶葫蘆樣,氣得狠狠捏了她一把,低聲道:「你還不願來,你瞧瞧那些丫頭,穿的也比你好!」
任休菊瞅了李氏一眼,咬咬嘴唇沒說話。在家中任休菊不用幹農活,只在屋裡做針線,倒是養的不錯,白白淨淨皮膚細膩。可在吃穿方面,李氏就多有苛刻,這一身衣裳原是做了準備參加休竹大婚時穿的,結果任家並沒有發請帖,也沒有通知他們一家,李氏又沒打聽到日期,故而錯過了。今日要來卻又捨不得出錢另作,就讓任休菊講究穿著。
任休菊性子從小就靦腆,雖然很多時候都知道李氏做錯了,她也極力勸,但李氏一吼她,她就不敢再勸了。像今天這事兒,任休菊根本就不想來,又迫於李氏的淫威,不得不來。如今見了這府裡的一切,又想起李氏叫她給明夫人磕頭的事兒,只恨不能一頭撞死,免得丟人現眼。
剛邁進這邊院子的門檻,迎面靖南王就從屋子裡出來。他回來便知道休竹的親戚來了,如今見到李氏,自然也知道她就是休竹的親戚,正欲作揖,那李氏猛然躋身到他跟前,先行了一個福禮,又拉著任休菊過來給靖南王行禮。
休竹在一邊介紹:「這位是二叔家的嬸子,這位是二叔家的妹妹。」
李氏笑瞇瞇地打量靖南王幾眼,越看越滿意,家世如此顯赫,地位又高,卻和明夫人一樣,都是隨和的人,不像那些下人,一個個的不將她放在眼裡。更不像休竹,嘴裡說的好聽,心卻硬的要命,以為嫁的好了,就不願意人她這樣的親戚了。
哪裡細想休竹對她分明就如長輩,並沒有看輕她的意思,果真不認這樣的親戚,在明夫人那邊又何必會叫她一聲嬸子?現在又何必要介紹給靖南王?
正琢磨著說點什麼好,靖南王朝休竹道:「嬸子既然來了,你就好好陪陪嬸子,我外面還有點兒事兒,午飯不用留了。」
休竹點點頭,李氏聽著,心裡樂開了花,忙道:「你去忙吧,不用管我們。」
一行人目送靖南王出去,直到看不見了,李氏才收回目光。碧翠瞧著她臉上的表情就生氣,只暗暗忍著。
進了屋,碧翠下去張羅午飯,李氏就打量起休竹的屋子,只覺明晃晃的眼花,看什麼什麼都好。丫頭呈上茶水,舉了半日也不見她接。
任休菊實在看不下去了,幫她接著,又叫了她一聲,她才回神。意猶未盡又羨慕的摸樣讓門口的丫頭掩嘴發笑。
玉兒看了休竹一眼,就緊緊盯了那兩丫頭一眼,兩人忙止住笑意。
休竹呷一口茶,看著任休菊坐在那裡彆扭的樣子,便笑道:「不用拘束,這裡沒有外人。」
對任休菊休竹還是喜歡的,可李氏……哎!堪稱極品的親戚,也讓她遇上了!
「二叔如今在做什麼?」
李氏慢慢地喝著茶,隔了半晌才道:「你二叔能做什麼?還不是在地裡做農活!」
他無能與我有什麼關係?休竹沉著臉,「如今有什麼農活?」
「就因為沒有農活,閒在家裡,又到了年底,還不知如何過這個年呢!」
休竹出嫁前夕,李氏帶了一車東西送到任家,說是今年豐收。豐收了如何沒錢過年?關於任二叔一家,早年任老爺救濟的時候,就給他買了田地,雖然不多,但也足夠一家子吃穿用度,經營得當日子也過得去,且地是屬於他們的,不用上繳租子。這事兒,休竹聽董氏提過。
但李氏說話戳戳逼人,好像休竹天經地義該給她一些什麼。再好的修養也沒得受這樣的氣,何況休竹自詡並非聖母。端著茶杯,態度也漸漸冷下來,再不問李氏任何話了。
玉兒瞧著,便悄悄兒退出去。李氏和任休菊的午飯就單獨在隔壁抱夏中,讓兩個小丫頭在裡面服侍,休竹的就單獨端來正屋。
給錢媽媽辦的送別宴告一段落,眾人離開時皆在門口給休竹行了禮問好。那邊的人差不多都走了,張媽媽陪著錢媽媽說話,冬靈回來這邊服侍休竹。
一時聽玉兒和碧翠議論李氏母女,特別是聽到李氏讓任休菊給明夫人磕頭的時候,冬靈實在忍不住,罵道:「好沒臉的東西!明夫人到底是她女兒的婆婆還是祖宗?磕頭,也虧她們做得出來!」
碧翠最氣就是這一點,只是不如冬靈想罵就罵的出來。
銀翹聽著,臉色也十分難看,小心翼翼看了休竹一眼,見她沒聽見似地,禁不住一歎。
「這樣的人,還留下吃飯,也是小姐脾氣好,倘或是我,直接攆出去得了!」冬靈說著就往外走,銀翹連忙拉住他。玉兒走過去勸道,「表小姐並沒有磕頭,如今人已經進來了,你這樣鬧別人瞧見了,會如何說咱們小姐呢?」
難道真的嫁的好了,就忘本不認親戚了?
「就算沒有磕頭,有這個心都不能夠!」
休竹慢慢嚥下嘴裡的飯菜,大概也正是因為任休菊的反抗觸動了休竹,所以休竹即便氣李氏的作為,卻到底恨不起來。任休菊她並沒有被李氏帶壞,她攤上這樣的母親也很可憐。李氏沒有劉姥姥的見識,更沒有劉姥姥的能耐,實則一個可悲的人。
下午,休竹借身體不適,簡單和李氏辭別,送上了二十兩銀子。玉兒瞧著任休菊一身衣裳,偷偷回去將自己的襖子包了一件送給她。任休菊很是感激,又代表李氏要玉兒向休竹表達歉意,說以後再不會這樣冒冒失失地來了。
這話說的很堅決,玉兒忙點頭。
那邊明夫人派媽媽送了見面禮過來,大概也是瞧著任休菊的衣裳,故而送了四五匹緞面,另有一些小飾物。李氏要過去道謝,那媽媽回說夫人午睡不便相見。
送走李氏,冬靈的氣還沒消,只咬牙坐在門口的迴廊上生悶氣。其他三人瞧見,也只有歎氣的份兒。然後,休竹也忍不住歎口氣,回門那天老太太勸休竹的那一番話,讓休竹知道其實老太太對任二叔一家已經放下了不少恨意,何況,任二叔有個兒子,按理也該叫老太太一聲奶奶。
老太太也希望有個孫子,所以當初任休桃提出要任休菊來陪她的時候,休竹覺得只要話說的適當,時機對了也未必不能辦到。然而現在,休竹已經沒有那個努力的心了。
倒不是因為別的,就怕任休菊來了,李氏更是會隔三差五地來。這樣的人就像打不死的蟑螂,沒得給自己找氣受。無緣無故讓老太太不喜,得罪董氏和任老爺,以後就徹底無人幫襯他們一家。
好半晌,休竹也覺得氣順了,正巧錢媽媽進來辭行,休竹打起精神,說了一些要她沒空的時候過來逛逛的話,就將靖南王吩咐準備的東西送出去。
碧翠也趁著這一個月給錢媽媽做了兩雙鞋子,冬靈拿出四個荷包,四張娟子送給錢媽媽。玉兒和銀翹分別也準備了幾副包頭,張媽媽送了兩匹緞面。
錢媽媽給休竹磕頭,休竹忙扶起她,十分不捨地叮囑:「得了閒一定要進來逛逛。」
錢媽媽眼眶也濕潤了,低頭抹著淚,連連點頭。又與眾人依依惜別,申時才戀戀不捨地走了。小丫頭們直送她到後門口,目送她乘坐的馬車離去。
當下,休竹把張媽媽,碧翠、冬靈、銀翹、玉兒都叫到屋子裡,讓張媽媽將院子裡散漫的丫頭婆子重新劃分,以後各司專職,屋子裡的事兒就交給碧翠,主管進進出出收禮送禮銀錢等瑣事,由玉兒協助。衣裳、首飾、小物件由冬靈監管,銀翹協助,另外又從外面選了三個伶俐聰慧的小丫頭端茶倒水打掃屋子。
做完這些事已是掌燈時分,靖南王按時回來了,眾人默默見禮就悄悄退出去安頓晚飯。
休竹將他遞過來的大氅放好,轉身就發現桌上放著一個布袋,這個休竹認識,以前在家任老爺領的俸祿就是用這樣的布袋裝著的,不過顏色上有區分。
休竹很想去看看到底有多少,想了想還是算了,可靖南王看出了她的心思,正兒八經地道:「月俸一百五十兩,另有一百貫錢,夫人可檢查是否夠數。」
呃,這個不是該交給賬房嗎?
「這是給夫人打賞下人所用。」
休竹吐口氣,她還以為靖南王的意思是要她主持中饋,不過瞧明夫人的意思,似乎並不希望休竹插手過多。甚至於王府裡的一切運作,都不讓休竹瞭解。而靖南王對此好像也沒有意見。
休竹很不客氣走過去,打開往裡面瞧了瞧,又摸了摸,果然是銀子呀!按照王府定制,休竹每月有四十兩銀子的月例,與在家時每月二兩銀子的零花錢相比較,四十兩簡直就是天文數字。
不過,休竹也很快就適應了,因為身份不同,打賞也不同了。四十兩看著多,可也不經用啊。
靖南王看著某人笑得開花的臉,不禁彎起嘴角,「夫人很喜歡銀子?」
「銀子誰不喜歡?俗話說錢不是萬能的,但沒錢卻是萬萬不能的!」說完,抬頭一副生怕靖南王反悔的摸樣道,「我可收起來了?要不要去賬房入賬?」
靖南王琢磨著休竹說得俗語,不覺莞爾,「夫人這句俗語說得非常有道理,為夫受教。」
切,一說話就文鄒鄒的,古人真麻煩。休竹不理,將沉甸甸的袋子放進屜子裡,拍拍手看一眼才回到爐子邊,端起茶杯呷一口,然後愜意地靠著引枕。
夜裡,躺在床上,正要入睡時,旁邊的靖南王突然道:「你準備一下,下個月初一要進宮受封。」
「啊?」休竹的睡衣全跑了,翻過身盯著靖南王不可置信地問:「我要進宮受封?我……」
「受封王妃頭銜。」靖南王說的很理所當然,實在不理解休竹為什麼會驚訝。可下一秒卻在休竹驚訝的眼睛裡看到興奮的光。
靖南王自然無法理解休竹的心情,傳說中住著活生生皇帝的皇宮啊,那是男人嚮往的地方,同樣是很多女人嚮往的地方,是尊貴和權力的最高象徵。不過,休竹的嚮往也就是進去瞧瞧,真要住進去,那,還是免了吧。
這一夜休竹抱著感慨的心情入睡,突然覺得作為穿越女的自己活得還算不錯。
第二天,休竹去往明夫人處請安,尚未出門,二門上的婆子領著董氏身邊的媽媽進來,休竹大吃一驚,那媽媽立刻說明來意,是老太太病了,董氏讓休竹回去瞧瞧。
休竹一刻不敢怠慢,忙過去告知明夫人,得到明夫人的許可就立刻收拾出門。坐在馬車上,突然想起昨天李氏的話,心頭一陣煩躁。一旁的碧翠和玉兒也是憂心忡忡的摸樣。
大約兩刻鐘,馬車停下,休竹剛走到垂花門前,一臉疲倦的董氏迎出來,休竹忙問:「現在如何了?」
董氏歎口氣,邊走邊道:「是前天你二嬸子來了一趟,把老太太給氣著了,今天是好了些,所以叫你回來。」
這樣說來,老太太是算準了李氏一定會上門去找自己,卻不知李氏昨天已經去了。想到這裡,休竹加快步子,一行人很快到了老太太屋裡。
老太太坐在軟榻上,身上蓋著一床猩紅毛毯,微微磕著眼,聽見響動才睜開。休竹忙過去行禮,老太太便讓她坐在自己身邊,又朝徐媽媽打了眼色,徐媽媽把屋子裡的下人都支退出去。
老太太這才握著休竹的手道:「今個兒特特叫你回來,是有一事要囑托你。你這孩子雖是明白人,可有些時候卻硬不下心。去婆家一個月,該瞭解的,該理解的你都明白,處境艱難,可別因為他人而自己吃了虧。今個兒就是要告訴你,咱們任家就只咱們這一房,其他的一概不認!」
休竹心頭一驚,想了想如實道:「昨天嬸子……昨天她來找過我。」
老太太聽了當即就板著臉看著董氏道:「你早就知道她有那個心,卻不告訴我,現在如何呢?她去了,你當五丫頭的婆婆會不認?」
董氏紅了臉,休竹瞧著又道:「其實上次她來的時候,也找我說過,要休菊跟著我過去做我的丫頭。」
老太太更氣,一副恨鐵不成鋼地瞪著董氏和休竹,「果真你們是母女,都是個軟心腸的,卻不知道對有些人就是不能心軟,你心軟了她的心就硬了!你那婆婆也不是省油的燈,倘或心慈你又如何有機會嫁去那樣的人家?」
休竹慚愧,到底沒有老太太看的透徹。不敢直視老太太的目光,只得垂著頭。
老太太瞧著母女兩的摸樣,喟然長歎,也不說話。
董氏不覺靜下心琢磨著休竹的處境,自己的女兒確實不夠漂亮,女婿如今對她好,也不知這個好能維持多久。兩三年之後,屋子裡必然有小妾姨娘,但若是旁人還好相處,倘或是親戚,又是堂姐妹,休竹該如何處呢?
再有,任休菊如今還沒有長開,模樣卻不差,性子雖然瞧著靦腆,倘或去了那樣的環境。爭寵必然會發生,作為堂姐,休竹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怕時間久了,心就慢慢地變的高了。而有幾個男人禁得起枕邊風吹?
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休竹的婆婆,只怕她是巴不得休竹就在自己屋裡忙的團團轉轉!董氏越想越後怕,抬頭看著老太太,希望她能出個主意。
老太太冷冷道:「你們自己惹出的事兒,自己想辦法去。我是個冷心腸的,跟你們不一樣!」
這說的是氣話了,休竹知道老太太是設身處地為自己著想,便握住老太太的手,靜靜地垂著眼簾。
隔了半晌,老太太忽地歎口氣道:「如今那丫頭的年紀也不算小了,留心合適的,幫著尋一戶人家,貼上一副嫁妝,遠遠地嫁了才省心!」
休竹聞言感激朝老太太笑了笑,因為老太太這個辦法也只有老太太才好出面。你任二叔既然要任老太太這個嫡母,那任休菊就是老太太的孫女,祖母關心孫女的婚姻大事那是給面子,別給臉不要理,否則就翻臉不認人了!
要老太太放下身段,實屬難得,休竹如何不感激?
這個話題到此為止,休竹重新給老太太倒了一杯茶,討好地送過來,就差沒有尾巴可搖搖擺擺了。老太太瞧著忍俊不禁,「真是越長越回去了,以前沒瞧出來,你這丫頭也會撒嬌。」
董氏見老太太心情好了,忙笑道:「五丫頭最會撒嬌了。」
「哦?如此說來,五丫頭以前是怕我,所以不敢在我面前撒嬌了?」
董氏訕訕地笑了笑,休竹垂著頭低聲道:「以前也撒嬌,可老太太就是沒瞧出來。」
老太太呵呵笑道:「倒是我的不對了?」
休竹傻笑兩聲,老太太這才仔仔細細看了看休竹的穿衣打扮,還算滿意,只是瞧著孫女那張稚嫩的臉蛋,感觸到:「這世上,沒有安寧的地方,往後事事必要考慮周全,沒有人能為你遮風擋雨一輩子,你的路還很長,千萬別做讓自己追悔莫及的事兒。」
休竹輕輕點了點下巴,老太太便露出倦意,休竹和董氏告退。
從屋裡出來,任休桃立刻迎上來,抓著休竹的手臂,一邊抹淚又一邊笑著問:「五姐會留下來吃午飯吧?」
一旁的衛姨娘朝休竹行了禮,笑著朝任休桃道:「五姑奶奶自然會留下用午飯。」
任休桃就抓著休竹不放手,一路上嘰嘰喳喳說個沒完沒了,久違的溫馨感覺包圍著休竹。休竹看著天真純真的她,心中一歎,最是無憂少年時!不覺又想起任休菊來,哎……罷了,自己就這麼點兒能耐,老太太肯如此,也算是任休菊的造化。
到了董氏屋子裡,董氏才想起詢問女婿。
「……一早就去當差了,不知道我要回來。」
任休桃想起五姐夫那嚴肅樣,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問出來:「五姐,你怕不怕,嗯……怕不怕五姐夫?」
怕?休竹不甚明白。
「哎呀,看著五姐夫很凶的樣子……」
靖南王什麼時候凶了?休竹無比茫然,想了想道:「還好吧。」
任休桃不被理解,沮喪地長長歎口氣。可董氏和衛姨娘卻相視一笑,覺得任休桃這丫頭,說話沒有定數,卻總是能在適當地時候,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比如現在,她問休竹怕不怕靖南王,休竹表現迷茫,那就是說休竹和靖南王一直相處的很好。如此,董氏就不必操心他們小夫妻相處的問題了。因為,在董氏和衛姨娘看來,靖南王就是個不好相處的。雖然休竹回門那天,他態度謙和,一切都表現不錯,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感覺卻不是這麼回事兒。
那些以前服侍休竹的小丫頭得知休竹回來,都趕來在門口打望,董氏索性暫時讓她們聚聚,就說去張羅午飯,便從屋子裡出來。
董氏一走,任休桃就沒了約束,抱著休竹道:「真懷念以前五姐在家的日子,一點兒也不希望五姐回去,要不今個兒就別回去了,好不好?」
「好好好,我不走。」
「我才不信呢,說不定吃了午飯五姐就要走了,家裡又只剩下我一人。」說著低頭一歎,壓低聲音道:「我也不知嬸子那天來說了什麼話把老太太給氣的咳出血來,前天晚上,爹爹和母親守了大半晚上,我真害怕出事。現在想來,嬸子那邊的那個姐姐是不能夠來陪我了。」
休竹安慰道:「你屋子裡那麼丫頭,家裡還有老太太、母親、衛姨娘,這麼多人陪著呢!」
任休桃想想也對,五姐出嫁,去了婆家才真正是一個人,也不知以後自己嫁了會是怎樣呢?
瞧著任休桃黯然傷神的摸樣,休竹笑著轉移話題,「你這段時間在家裡做了什麼?說給五姐聽聽,可有沒有淘氣?」
任休桃一拍額頭,忙叫門口的落霞進來,讓她把帶來的東西拿給休竹看。休竹瞧著是兩個香囊袋子,繡著粉紅的桃花,驚喜無比地問:「這是六妹繡的?」
任休桃有些不好意思,點點頭道:「準備給五姐,就怕沒有冬靈姐姐繡的好,到時候被冬靈姐姐笑話。」
休竹道:「她要是敢笑話六妹,我第一個不饒她。」
任休桃唬得連忙道:「使不得,這是冬靈姐姐教我繡的,如果五姐罵了她,她不高興以後就再也不指點我了。」
休竹「撲哧」笑出聲,「你呀,既然是她教你的,怎麼又怕她看到?讓她瞧瞧,才能瞧出不足來,以後能更好地指點你啊。」
任休桃紅了臉,惹得門口的小丫頭們都笑起來。
在老太太屋裡陪著老太太一起用了午飯,瞧著老太太精神頭不多,就陪著說了一會兒話。這才有了和董氏獨處的機會,聽著董氏噓寒問暖,休竹心裡暖洋洋的十分舒服,最後感歎,要作古代人投胎就很重要。如果自己變成了任休菊,在這樣的社會形態下,到底會有多少反抗的機會呢?
冬天黑的早,天空又陰沉的好似要下雪,才申時初刻,屋子裡的光線就有些暗沉了。
「……人心都是肉長的,要想別人對你如何,首先你就要如何對別人。」董氏叮囑完最後一句,有媽媽進來稟報:「五姑爺來接五姑奶奶來了。」
董氏和休竹同時一愣,這麼早就下班啦?董氏站起身整理衣裳,又吩咐那媽媽道:「去稟報老太太一聲,再找人去看看老爺回來沒?」
靖南王突然到來,很得董氏和老太太的心,就是底下的丫頭婆子們也忍不住拿出來和四小姐比較,上次四小姐回來的時候是一個人,走的時候可沒見四姑爺來接她。
陪著老太太說了一會兒話,董氏送女兒女婿到垂花門前,對靖南王的表現再次加分。終於不再覺得休竹命苦,反而有種苦盡甘來的感觸,望著眼前白茫茫的景物,深深地歎口氣。
衛姨娘笑盈盈地道:「五小姐原本就討人喜歡的,夫人以前真是擔心過頭了。」
休竹還真沒想到靖南王會來接自己,再加之董氏諄諄教誨的話,休竹微微一歎。對面的靖南王輕笑道:「夫人似乎不希望為夫來接夫人?」
休竹搖頭,看著靖南王張張嘴,什麼也沒說,又歎了口氣。一切都很好,除了面對靖南王。休竹已經完全摸不透他這個人,或者說休竹從一開始就沒有摸透他。與他相處沒有壓力,可也無法避免不自在,他們是夫妻,卻只有夫妻之名,沒有夫妻之實,說出去也未必有人相信,而且這話休竹也不敢說出來。 如果,哪天靖南王突然說出來呢?
晚上睡覺的時候,休竹故意把身體往中間挪了挪,心裡很是忐忑緊張,怕被靖南王看到了取笑,就佯裝睡著了。豈料,靖南王一本正經極為認真地道:「夫人,你擠著為夫了。」
休竹氣得緊緊拽著被子,牙齒咬的吱吱作響,聲音從牙縫裡一字一頓地蹦出來:「我真的就那麼肥會擠著你?如此,你去其他地方睡去!」
「習慣了這張床,不習慣換。」靖南王說的煞有其事,好像還很為難。
休竹翻身坐起來,「那我換地方。」
「也合該讓累了一天的丫頭婆子謝謝,大半夜的折騰什麼?」說著自顧自地躺下來,閉上眼睛貌似很疲倦地道,「睡吧,別鬧了。」
到底是誰鬧了?休竹看著自己生了半天的氣,想了想好想是自己自作多情,自己沒事兒找事。暗暗惱了一把,耳畔靖南王呼吸勻稱,低頭一瞧他已經睡著了,而自己看著還真像小丑。
小丑就小丑吧,小丑也要吃飯睡覺。休竹躺下來,身體緊緊挨著牆壁,倦意慢慢襲來,卻在這個時候,靖南王的低沉綿長的嗓音傳來,「夫人,你是對為夫放下戒心了吧?只是為夫不解,之前夫人對為夫的戒心發自何處?」
休竹陷入沉思,很早以前就學著讓自己接受這個世界的一切,無可避免地會結婚生子,也無可避免自己的丈夫納妾,嘴上說的,心裡想的都是美好卻不現實的。自己生活在現實裡,整天想那些飄渺虛無的美好果真有用麼?那麼多女人都是這樣走過來的,自己並沒有特別的地方,又何需把自己歸為另類?
久久聽不到回應,靖南王歎道:「這樣很好,睡吧。」
之後李氏再也沒有來看休竹,大概是李氏也接受了老太太的恩典吧?明夫人也過問過一兩次,問休竹她嬸子為何沒來?莫不是得罪了她?
休竹笑道:「如今到了年底,嬸子許是有事兒忙。」
明夫人不覺點點頭,「也是,每到了年底,都有要忙的。」然後明夫人又問了問任姑媽和任休蓮,說她們都在登州,過年的禮物就一起送去。休竹對此沒意見,謝過明夫人操勞。說了一會兒閒話,瞧著時辰告辭。
明夫人目送她出門,她身邊的媽媽就笑道:「奴婢說的不錯吧?新奶奶並沒有這樣的心,如今夫人可安心給二爺好好物色個二奶奶,以後身邊就有真正能幫襯的人了。」
明夫人不覺點頭,又滿是擔憂地道:「哎,我也為此事煩悶,他如今已經是二十一歲的人,還沒收性子,又不肯用功讀書。你說我如何好開口讓王爺給他謀個差事?」
那媽媽立刻出主意:「求求侯爺,侯爺未必不肯幫。」
「我何曾沒有想過讓西府侯爺幫幫?但只去年某了那麼個差事,偏偏這個孽子不珍惜,才做了半年就……」提起這個明夫人就氣,「沒個差事,又沒有科舉功名,你說好的大戶人家如何肯把女兒嫁來?說白了,他又不是正經的嫡出,外面也不知還有多少看不起我的人呢!」那媽媽忙安慰幾句,說王爺如今不比從前,別人不看她們的面子,總要給王爺幾分面子,要給范炎找個能幫到他的岳丈未必就難……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8:10 PM
052:團聚、串門
年關將近,打掃除塵,王府也進入了忙碌期。
一轉眼,便到了休竹進宮受封的日子,一大早就醒了,睜開眼就瞧見靖南王坐在對面的椅子上,將自己給他做的護膝手法熟練地戴上,放下褲管,抬頭迎上休竹的目光。靖南王極其自然地道:「不想夫人白紮了手指,為夫勉為其難地戴上,感覺挺不錯,辛苦夫人了。」
休竹告訴自己沒什麼好生氣的,比起那些給丈夫做衣裳、做鞋子的,自己這一點兒針線沒什麼。可是,可是你就非得擺出那副吃了虧的模樣嗎?到底是誰吃虧啊?
「你知不知道,我忍你很久了?」休竹咬牙切齒。
靖南王盯著她,左看右看最後總結:「說實話的夫人終於說了一句實話了。」 休竹喘了口氣,不氣,咱不要和自己的身體健康過不去。再抬頭,眼睛笑成彎月牙,「王爺,你果真要聽實話?」
「嗯,實話雖不好聽,但偶爾聽聽也不錯。」
「那我可就說實話了。」
「說吧,為夫洗耳恭聽。」
休竹清清喉嚨,正要張口大說特說的時候,突然發覺自己好像沒什麼好說的。再看靖南王那聚精會神、洗耳恭聽的模樣,休竹覺得不能對不起觀眾,那就說一句吧,「咳咳,我想出恭。」
於是,整個早上,包括吃飯,靖南王都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欠扁樣。休竹邪惡地想著,你就憋著吧,最好憋出內傷。
吃了飯,休竹又收拾了一下妝容,畢竟是要進宮,不能太隨意。然後去明夫人處請安,說明今日進宮一事,休竹在明夫人眼裡捕捉到一抹黯然神傷,眨眨眼再看,明夫人笑容裡全是與之共榮的欣喜,好像她也盼著休竹受封王妃頭銜。
聽她囑托完畢,又去拜見太老夫人,彼時侯爺夫婦、范黎夫婦、周夫人以及范曦夫婦皆在太老夫人處按長幼秩序落座。
休竹和靖南王進來,眾人的眼光便落在他們兩人身上,侯爺夫婦及范黎還是那嚴謹得一絲不苟的模樣,至於黃大奶奶,休竹大概可以將她眼中的意思理解為羨慕。周夫人笑容溫和,給休竹一個鼓勵的眼神,赫連奶奶笑得有幾分羞澀。
朱媽媽站在太老夫人身後,輕輕拍了拍太老夫人的手,太老夫人這才睜開眼,休竹和靖南王一同行禮,見她微微點頭,朱媽媽便讓婆子搬了椅子請二人落座。彼時,外面的天還沒有亮,休竹進宮受封,眾人應該是早就知道的。
既然知道,卻沒有人指導一下休竹進宮的禮儀,海夫人和周夫人可是受封浩命夫人呀。特別是海夫人,年底朝賀她也是要進宮的。好在老太太有先見之明,出嫁前夕請的引教嬤嬤教了許多。雖不全面,今天應該還是能應付過去而不至於太丟臉。
侯爺問了外面安頓馬車諸事,靖南王一一答了,一時陷入沉默,海夫人道:「時辰也差不多了,讓他們去吧。」
侯爺點頭,靖南王和休竹起身告辭。坐在馬車上,聽著車輪碾著雪地發出的「吱吱」,休竹蹙著眉頭,她本來是一點兒也不緊張的,結果卻被眾人弄得緊張起來。也不知,他們是不是故意的。
「不用擔心,一會兒從西宮門進入,自然有宮中女官引領,你跟著便可。」
靖南王一說話,休竹就想起他整個早上忍俊不禁的模樣,忍不住笑出來。靖南王聞聲,嘴角輕輕揚起。
事實證明,休竹的擔心完全多餘,進去後被帶到一處宮殿,等候半晌便有女官過來宣旨,奉天浩赦靖南王妃之稱,大體說了些休竹賢良有德等廢話。休竹是完全緊張的像個木偶,甚至沒有多看一眼周圍的環境。整個過程懵懵懂懂,最後被帶出來,靖南王扶她上了馬車,看著她失悔的樣子,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某人終於回神,問的第一句話是:「我以後也有俸祿?」
靖南王愣了愣,點點頭。
休竹眨巴眨巴眼睛,她不工作也有工資?古代的待遇也太好了點兒吧?
後來休竹才知道,這個頭銜明夫人是沒有的,可休竹很是想不明白,明夫人作為繼室,如范家這樣的門第,明夫人當年也該是明媒正娶的呀,就像蔣探迎娶任休月,所有的一切禮儀皆按照初婚時一樣辦的,如今蔣探在翰林院供職,負責編修等差事,只因大夏明文規定,正三品以上的官員,其母、妻浩赦浩命夫人頭銜,也就是說以後蔣探世襲永昌侯爵位,任休月也是要浩赦浩命夫人。
西府海夫人、周夫人都是有浩命夫人頭銜的,為何明夫人沒有呢?侯爺屬從一品虛職,吃著從一品的皇糧,而外姓王府頭銜卻是正一品,明夫人該比海夫人和周夫人大一個品級才是。
然而,錢媽媽在這個問題上卻什麼也沒對休竹說,休竹也無處可問,只得擱在心裡。因為,隨之而來的新年,休竹也開始了周旋在上流貴婦交際中。明夫人雖然沒有讓休竹插手禮尚往來送禮等事兒,可有些世交好友發了邀請函,休竹也不得不去。
到了大年三十,由侯爺主持開祠堂祭拜祖宗,三府閤家上下給太老夫人磕頭拜新年。上至侯爺,下至小丫頭小廝們,皆在院子裡候著,一撥人一撥人輪流磕頭,場面很是壯觀。
大年三十西府設宴,大年初一王府設宴,大年初二東府設宴,這個時候四老爺依舊沒有回來,一切便由周夫人和其子范曦主持。不過休竹倒是見到了西府的兩位庶出哥兒,年紀大的十四五歲,年紀小的剛十二歲,與王府明夫人小兒子范鴻同歲,至於東府那位庶出哥兒,剛剛學會走路。 一大家子歡歡喜喜看了幾場戲,其樂融融過大年。
直到了大年初五,靖南王陪休竹回娘家。沒想到任休蓮夫婦也來了,大概是董氏想著一起招待所有女兒女婿,所以休竹到的時候,已經是滿滿的一屋子人。
任休蓮夫婦、任休蘭夫婦及燁哥兒、任休月夫婦,在加上休竹和靖南王,坐在老太太身邊的任老爺,那臉上的神情那才叫一個得意!就差沒指著他們對老太太說,您瞧瞧這些孫女婿,真是一個比一個好啊。
老太太淡淡看任老爺一眼,到底是個沉不住氣的,就算高興也別表現的那麼明顯啊。瞧瞧老太太,那一個老神在在,才叫穩重。
眾人互相見禮問候,給老太太拜年,男人們則隨著任老爺去別處擺道兒,女眷皆留在老太太處陪老太太說話,當然燁哥兒是個例外,他還沒長牙,暫且不歸類為男人。喜歡孩子是女性的天性。大夥兒都圍著燁哥兒瞧,而燁哥兒也很給面子,一邊流口水,一個「咯咯」笑不停,惹得大伙也跟著哈哈大笑。
獻寶似地任休桃拿出自己縫製的圍嘴,上面繡著一隻黃黃的小鴨子,親手給燁哥兒戴上。任休蘭十分歡喜,教唆燁哥兒喊任休桃六姨媽。
任休桃不好意思地道:「也只有我臉皮厚,做的不好看也敢拿出來。」
老太太特特瞧了一眼,「哪裡不好看了?我瞧著可比五丫頭的活計做的好!」
休竹笑著點頭,略顯撒嬌地嗔怪老太太,「淨是揭我的短處,我也努力了,可沒有六妹的心靈手巧,正慚愧著呢!」
任休桃連忙不服氣地道:「可五姐字寫得好看,花樣子也畫的好看,我就是學到老也學不來。」
老太太無奈地扶著額頭,笑道:「六丫頭處處維護五丫頭,我可再不敢說五丫頭的短處了,若是惹了六丫頭生氣,往後不來陪我這個老人家解悶,豈不是我的損失。罷了罷了,你們一個個各有各的長處,是我說不得的。」
眾人說的歡喜熱鬧,只任休月一人若有所思獨坐在人群外,淡淡地看著一切,仿若置身事外。一旁的徐媽媽瞧著,在心裡歎口氣。
吃了午飯,任休月略坐片刻,因家中有事兒與蔣探一道最早離開。老太太目送她的背影,知道她走遠了,朝董氏歎道:「這孩子也忒倔強了。」
董氏微笑道:「也莫怪四丫頭緊張,畢竟是頭一個,這裡人多,丫頭來來往往,倘或碰著她,就更不好了。」
老太太搖頭道:「這你就不懂了,她也忒心急了些。」
眾人聞言,也知道任休月是有了身孕,不過如今還一點兒也看不出來。任休蓮很失落,後嫁的四妹都有了,為何偏偏自己沒有呢?
休竹不覺點頭認同老太太的話,任休月確實心急了些。蔣探前妻留下的孩子才五六歲,又是從小失去生母的,王夫人和蔣探必定會更心疼可憐那孩子。任休月又有了,倘或是個男孩,兄弟兩年紀相差不大,是有的爭了。再者,任休月有了自己的孩子,她還會心疼前夫人的孩子嗎?
而王夫人,她真的能等同看待兩個孩子?雖然都是她的孫子,但前一個沒有母親,她可憐必然會多多留心關懷。任休月瞧著心裡又當如何?而任休月的孩子瞧見了心裡又會如何?孩子都是敏感的……
眾人皆不說話,屋子裡一時陷入寧靜。
任休桃左右望望,扯了扯休竹的衣袖,低聲問道:「五姐什麼時候有孩子?」
她聲音不大,但所有人都聽得分明,而且,皆朝這邊望過來。這叫休竹如何回答呢?孩子也不是她說想要就要的呀,何況現在還不適合要孩子。可眾人的目光,讓休竹不覺紅了臉,「我怎麼知道,你五姐我不是神算子,算不出來。」
任休桃很失落,「我做了幾件小肚兜,原本是給燁哥兒的,可他已經穿不了了。如今就盼著三姐和五姐,好給你們的孩子,既然你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那我給四姐好了,就是不知道四姐要不要。」
哎哎,這個任休桃,休竹突然發現她單純是表象,實則什麼都明白。剛才老太太和董氏可沒挑明了說任休月有了孩子,可她小腦袋瓜卻知道這些。
不過關於孩子這個話題,無論是任休月還是任休蓮都是比較傷感而沉重的,休竹忙問起任休桃的功課,這才將話題繞開。
眾人說了一會話,老太太似是乏了,大伙才退出來,四姐妹就去任休桃屋裡小坐,順順便敘敘姐妹情誼。
休竹和任休蘭瞧著任休蓮一直失落的樣子,忙安慰幾句,任休蓮一笑道:「我也知道這事兒急不得,慢慢來吧,我這兒倒是有件事要告訴你們,以後我也不回登州了。」
這話讓休竹和任休蘭同時愣住,任休蓮訕訕笑道:「你們也是知道的,我家那個雖說一直在州府當值,可也是沾了姑媽的情分,以後的路難走,他也不想一直站在原地。只因前幾年婆婆身體不好,大姑子是嫁人了,難得回去一趟,他就必須要照顧我婆婆。也沒法子安心下來讀書,便在州府謀了個差事。現在婆婆身體養好了許多,我也能照顧婆婆,杜絕了他後顧之憂。」
說著朝休竹感激一笑:「他能下定決定參加今年的春闈,也多虧了五妹夫。你回門那天,是五妹夫說了幾句鼓勵他的話。他自己也說了,今年倘或不成,再用功一年。」
這是好事啊,徐宜謙一瞧就是滿腹經綸的書生,最主要是他有上進心。休竹和任休蘭忙恭喜幾句,任休桃更歡喜的了不得,只怪三姐偏偏這個時候才說。
「是想早些告訴你的,就怕你四處混說,我們尚且沒有找到住處,沒的要老太太操心,讓母親記掛。」
「這麼說,住處已經找到了?」
任休蓮點點頭,道:「還是他大姐幫著找的,距離這邊不遠,宅子不大,一進一出有十來間屋子。」
十來間屋子的宅子,如今也難找,但畢竟已經找著了。任休蘭道:「既如此也合該給我們說說,多一個人幫著只怕早就找著了。只是,你不回登州,你婆婆怎麼辦?也接來嗎?」
任休蓮笑得很輕鬆:「我們都商量好了,現在天氣冷,婆婆身體弱,不便長途跋涉,等開了春暖和了就接過來,那邊的宅子就叫人看著。再說了,留婆婆一個人在那邊,我們也不安心。」
看得出任休蓮的日子很圓滿,只有沒孩子這麼一個問題,休竹由衷地替任休蓮感到高興,以後任家姐妹就全部都在京城了,雖然各自過著各自的日子,然對老太太來說卻是莫大的欣慰。
明夫人有句話說得不錯,老人家都怕寂寞,都希望兒孫在膝下承歡。那麼,明夫人,她的所願所想是不是也是這般?
後任休蓮將要留在京城的話告訴老太太,老太太果然很高興,任老爺對徐宜謙也頗多讚美,覺得這個女婿也是大有前途的。
站在董氏身後的衛姨娘,不覺眼眶濕潤,董氏低聲安慰道:「該高興的,一家子都在一處,好歹有個幫襯。」
衛姨娘忙擦了淚,笑著點頭。
快日落時分,任休蘭和休竹一前一後告辭。休竹臨走時,董氏突然叮囑她道:「林夫人好歹也是你的義母,既認了就別忘了,初九若是沒事兒,你也去林家逛逛吧。」
休竹點頭應下,回去的路上將這件事告訴靖南王,靖南王沉吟片刻,問道:「可是外面傳言的那之前與你定親,後又悔婚的林家?」
語氣咋聽著有些說不出的怪異,休竹怔怔點點頭,又連忙搖頭道:「我沒定過親,全是那些人胡言亂語,林家與我娘家是世交,故而一直走動著。即便那個時候,兩家長輩有這個意思,可也只是說說而已。」
靖南王淡淡道:「我只隨口問問,夫人緊張什麼?」
休竹吐口氣,「好吧,其實是定了,但人家瞧不上我,嫌棄我不夠漂亮。」
靖南王贊同地點點頭道:「這是大實話。」
休竹蹙眉,瞪著靖南王用眼神狠狠摳他。
「夫人有所誤會,為夫指的是前面一句,至於後面的……」靖南王一邊說一邊看了休竹几眼,深思片刻道,「也算是實話吧。」
休竹咬牙,嫌棄我醜,我還嫌棄你好男色、不乾淨咧!話說,這靖南王真的好男色嗎?這都快三個月了,他每晚回來,毫無例外,休竹也在家。呃……他還是偶爾要出門,說不定出門的時候就是去偷雞摸狗去了。否則,他一個成年男人每晚面對鮮花一樣的女人,真的就沒有想法?
好,休竹再承認,自己是鮮花沒錯,但的確不是芙蓉或牡丹,就一不起眼的無名花。
無名花今個兒被打擊的很深,晚飯沒吃幾口就放下筷子,靖南王疑惑地看著休竹。休竹涼涼地說:「減肥。」
靖南王無比贊同,「的確該少吃些。」
休竹沒看見,蹙著眉頭在半空中尋了半晌,最後咬牙凶巴巴地道:「最好別讓我逮著你,否則我一巴掌把你拍在牆上,摳都摳不出來!」
靖南王被米飯噎著了,休竹瞧也不瞧一眼,悠閒無比地道:「大冬天的還有蚊子,實在討厭。」
於是,靖南王一張臉完全變成了絳紫色,與今天休竹穿的衣裳相映成輝。隔了半晌,靖南王恢復正常輕笑道:「夫人原來如此愛記仇。」
原受封浩命夫人每年皆有一次去皇宮參加由皇后主持舉行的朝宴。其他宴會不提,這一年一次的朝宴可非同小可,據說會有賞賜,也就是發放年終獎吧。鑒於靖南王去年在閩南大勝凱旋而歸,夫榮妻沾光的原則,休竹琢磨著如何也能得到點兒什麼東西。
可惜,休竹的願望很快落空,因為大夏仁宗皇帝偉大賢惠的皇后娘娘病了,無法主持今年的朝宴。休竹唉聲歎氣,實在覺得皇后娘娘病的太不是時候了,更希望她立刻就好起來,這樣她也少受罪,自己又能領到年終獎,豈不是兩全其美?
休竹不死心,扭頭盯著靖南王道:「皇后娘娘總會好起來吧?她痊癒了也不辦了嗎?」
靖南王蹙眉,「痊癒了也需要時間休養,今年是不能夠了。」
休竹失落地歎口氣,繼續在心裡不滿。靖南王收拾妥當,好心提醒:「今天初九,夫人不是要求拜訪義母麼?」
休竹忙爬起來,目送某人迴避。
看著鏡子裡的臉頰,用手捏了捏,很有彈性,於是決定不減肥了。
文家媳婦笑盈盈地問道:「奶奶今個兒要出門麼?」
「嗯,不過不必梳的太複雜,簡單點兒就成。」
得到指示,文家媳婦很快就綰了一個雲鬢,看上去非常清爽,即便戴了好些頭飾。梳頭的空檔,文家媳婦感謝休竹昨天賞的點心,說兩個孩子都非常喜歡。
休竹幾乎可以想像兩個半大的孩子搶吃食的場景,笑容十分明快,「以後閒了,沒事兒將孩子帶進來玩兒。」
文家媳婦忙道:「他們年紀小,也不懂事,惹奶奶不快就是奴婢的罪過了。」
「不礙事的,小孩子哪有不貪玩的?」
文家媳婦笑著應下,梳了頭就退下去了。碧翠在一旁聽她們的對話,不覺笑得曖昧,想來定是小姐瞧著二小姐的孩子燁哥兒非常可愛,也想有個孩子。
休竹瞧見,癟癟嘴懶得解釋。吃過早飯,去明夫人那邊請安,說明今天的行程,略坐片刻才出門。
因是約好了時辰,休竹和靖南王下車時,林夫人、林大人、林輝及身後的一眾婆子已經守在垂花門前迎接。
眾人先按官品等級拜見靖南王,休竹這才以義女的身份給林夫人、林大人、林輝見禮。林夫人忙扶起她,笑道:「你母親已經到了,快進去吧。」
休竹便親切攙著林夫人的手臂,林大人則引領著靖南王走在前面,林輝緊隨其後。禁不住又扭頭快速地看了休竹一眼,見她穿著兔毛對襟襖子,雙頰一抹紅潤,笑容落落大方,舉止優雅得體,透著一股令人舒暢的恬靜。竟好似,徹底變了個人!
一邊走著,林夫人低聲道:「今個兒就晚些再回去吧,難得出一趟門。」
新媳婦也不便多出門,林夫人是過來人很能理解,休竹道:「就是準備晚些回去呢,就是怕打擾義母了。」
「你若說這話,可就是不想認我這個義母,今個兒沒別人,就咱們自己樂一樂。」
說著,便到了招待貴客的堂屋內,董氏領著任休桃見他們進來,忙起身,眾人又一番見禮。那邊任休桃瞧見五姐,立刻朝休竹眨眨眼笑了笑,休竹也趁人不注意眨眼回應。不巧這動作竟被靖南王和林輝同時瞧見。
再後來,休竹發現靖南王總喜歡站在自己前面,老是不經意間擋住自己的視線,直到林大人要求靖南王去別處,將這裡留給女眷。
林夫人就拉著休竹挨著她坐,「……雖如今你不缺什麼東西, 可這是義母的一片心意,你可一定要收下。」
休竹低頭一瞧,是一對罕見的血玉手鐲。正欲推辭,外面一位婆子笑盈盈進來拜見休竹,林夫人瞧見她,稍顯不悅。那媽媽似是沒瞧見,將一隻盒子呈上,竟是唐怡珍叫她送來的。
休竹想了想,客氣地收下了,又讓碧翠回了禮,卻不問為何不見唐怡珍。那媽媽謝過,便退出去了。
林夫人也隻字不提兒媳唐怡珍,勉強笑著和董氏、休竹閒聊,話題不覺就說到王府。
「……到底是我年紀小,很多規矩都不甚明白,免得鬧出笑話讓自己難堪,所以婆婆讓我先看看,跟著學學。」
這話說得誰也不得罪,意思卻表達出來了,倒不像有些人,自以為樣樣精通,卻連基本說話都不會!林夫人想起上次親戚來訪,說她如今兒子成家立業,該清閒下來,兒媳唐怡珍卻說林夫人嫌棄她笨手笨腳的!
誰不知道林家娶了京城有名的才女?娘家還比林家顯赫,林夫人竟然瞧不起她,那林夫人對兒媳是不是也太苛刻,要求過分了?這事兒氣的林夫人兩天都覺得胸口沉悶,直接叫唐怡珍不用在跟前伺候,唐怡珍果然不來了。因此又加一層氣,病了一場,林輝看不過去說了唐怡珍幾句,兩人竟吵起來,還差點兒打起來,最後也不知怎麼的,唐怡珍跌了一跤,就躺在地上喊肚子疼,片刻不到,臉色蒼白的嚇人,裙子濕漉漉的儘是淤血。
林輝唬的整個人都傻了,還是管事媽媽瞧著忙去請了大夫,經過診斷,竟是腹中胎兒小產的症狀。到現在,唐怡珍還在做小月子,故而沒能出來見人。
聽林夫人簡單敘述完畢,董氏忙安慰道:「都是年輕不經事,何苦與小輩的生氣?」
林夫人道:「我何曾與她生氣,這些天過去照管,而她……整日擺出一副林家對不起她的模樣。」說到這裡,林夫人眼眶已經有些濕潤。
董氏又勸了幾句,林夫人才慢慢恢復常態,道:「難道我真的就是那見不得人好過的惡婆婆麼?」
清官難斷家務事,林夫人若不是從一開始就對唐怡珍印象不好,婆媳關係也不至於此。而,唐怡珍,若是她從一開始就沒有那股子低嫁的優越感,而放下身段對林夫人,鈴夫人如何想婆媳關係如此?林夫人只有林輝這麼一個兒子,以後她老了,全憑兒子兒媳侍奉照料,難道她就不想老來安詳麼?歸根結底,到底是誰錯了,誰能說的清楚?
「又正好遇上節氣,家裡客來客往,我如何瞞得過去?你我都是過來人,都知道第一個孩子小產了,以後就難懷上了。」林夫人眉宇間盛滿憂愁,「我倒是不怕外人如何說我,只是……」
唐家如何肯善罷甘休呢?唐怡珍是唐家唐尚書的掌上明珠,嬌生慣養的長大,如何到了婆家卻受了這樣那樣的委屈?
唐怡珍之前便將林輝屋裡所有人都清除了,依著她那樣的脾氣,手裡捏著這個事兒,只怕林輝一輩子都被她牽制了。
「可這也說不定,她身體很好,再好好保養著,以後會有的,別太擔心了。」董氏的勸顯得很蒼白無力。
林夫人歎口氣,扭頭盯著休竹,如果是這樣一個乖順體貼的兒媳,自己怎麼會有這些煩心事兒?不覺歎道,果真是緣分未到,注定她們不能做婆媳。想到這裡,林夫人勉強笑起來,「原是叫你們來樂一樂,卻聽我說了一車子的話,弄得你們也沒興致了。」
董氏笑道:「咱們也不是外人,說出來總比擱在心裡好些。可是,我還等著看戲呢!」
「不怕你笑話,除了你們,這些話我還真找不到能說的人。也罷,今個兒咱們再不提這些,好好樂一樂,這還是五丫頭出閣後第一次來呢!今個兒安排了戲班子,一會兒五丫頭點兩出好的,讓我們也樂一樂吧。」
唐怡珍小產,她們在外面聽戲?休竹為難地道:「其實我不愛聽戲,吃了飯咱們湊一桌摸牌吧,還能說說話兒。」
董氏佯裝不高興盯著休竹道:「還是這般愛玩兒,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懂事。」
休竹用眾人恰好能聽見的音量道:「我好久沒摸牌了,手癢癢的怪難受。」
林夫人明白他們母女是顧著兒媳做小月子,故而才這般說,又覺休竹小小年紀卻心思細膩,考慮周全不說並能處處為別人著想。琢磨著,對兒子林輝也是又恨又氣的,怪他有眼不識金鑲玉,白白錯過了這麼好的媳婦。
「今個兒就聽五丫頭的,一會兒咱們摸牌。」
於是,接下來的話題便輕鬆了許多,大多是圍繞著穿衣打扮等等,因為董氏和林夫人一致認為休竹最不會打扮,以前在家就穿的普通,對衣裳款式沒啥要求,首飾這些更是能不戴就絕對不戴的。現如今嫁人了,雖然好了些,可她們覺得休竹還可以穿的更漂亮些。
休竹認真受教,一邊的碧翠和冬靈更是豎起耳朵聽。
午飯時,靖南王那邊由林大人和林輝作陪,安排在外頭,女眷就在裡頭,吃了飯便坐下來摸牌,休竹手氣不錯,小贏了兩貫錢,董氏和林夫人一人輸掉一貫。
瞧著時辰差不多,董氏、休竹告辭,正巧因臨時有事離開的靖南王辦完事兒來接休竹,林家人一起將客人送到垂花門前。
林輝瞧著和母親依依道別的休竹,不禁遐想到,倘或自己迎娶的是這個看著不出眾,卻越來越讓人覺得舒坦的女子,如今還會夾在母親與妻子之間兩頭為難麼?
上車的時候,靖南王代替婆子扶著休竹上了馬車,而且做的相當自然順手,好像經常這樣做似的,讓休竹小小的彆扭了一下。暗罵靖南王腹黑,在家裡隨時隨地不忘打擊她,在外面卻表現的對她多好一樣,讓她把委屈說出來老天爺都不信!
晚上,碧翠服侍休竹更衣時,禁不住說道:「林家少爺看著倒不比從前了。」
休竹微楞住,有些茫然。
「小姐難道就沒發現,他看著很疲倦?」
幹嘛要注意他?休竹認的義母是林夫人,是看在林夫人對自己確實一片真心的好,和林輝有什麼關係?沒關係的人注意那麼多幹嘛。不過想想,林輝的日子也的確不好過,花花公子遇上帶刺玫瑰,紮著手了自己疼,別人也沒法替你疼,你就受著吧。
見休竹不言語,碧翠歎口氣也不言語了。
初為人婦的第一個年,休竹就這麼似忙似閒地過去,至十五這天,西府擺宴,邀請王府、東府的爺們、夫人、奶奶看戲,給新年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過了年,氣候便慢慢暖和起來,陽光明媚,春暖花開。懶惰的休竹也被碧翠從屋子裡趕出來,讓她曬曬太陽,說整日悶在屋子裡頭,身上都有股霉味兒。
由玉兒和銀翹相陪,走在鵝卵石鋪就的羊腸小徑上,聞著清新的花香,休竹愜意地享受著,耳邊忽然傳來兩名媽媽的對話聲。
「……她也該出來了,一個冬天都悶在屋子裡。」
這是說的誰?休竹蹙眉表示不滿,那邊立刻又傳來第二句話。
「也是可憐人,沒父沒母的,幸好咱們夫人是個心好的收留了她,否則如今也不知身在何處呢?」
「哎……所以說,有些人不是奶奶命,終究不是奶奶命,就算起初樣樣不錯,也要老來才看得明白呢!有些人生來就是做奶奶的命,就算出身與咱們一樣……」
這話說的逾越了,那媽媽立刻察覺,左右左右瞧瞧,不遠不近瞧見休竹往她們那邊走去,忙止住話題走過來給休竹見禮。
休竹也裝著沒看見,笑瞇瞇問她們忙什麼,簡單寒暄幾句,便繼續往前走。那兩位媽媽走遠了還心裡忐忑的緊,「……也不知她聽見沒?」
「聽見又如何,咱們也沒指名道姓,新奶奶最是個沒脾氣的。」
那媽媽不贊同地道:「這也未必,面上看著隨和罷了。」
走到小徑盡頭,便是一片開闊的水域,邊上幾株桃花稀稀拉拉、七零八落地綻放,桃花樹下,站著一位身穿素色衣裳的少婦。休竹瞇著眼細細看一眼,有些眼熟,就是那天在明夫人處偶然瞧見的人。
053 矛盾
碧翠和冬靈也對此人頗為驚愕,看衣裳質地料子要比府裡的媳婦子體面很多,但也實在太素淨了。月白色夾層襖子,下面穿著麻色襦裙,梳著簡單的婦人圓鬢,頭上、身上一概飾物全無。一張清水芙蓉面未施胭脂,下巴尖尖,眉尖微蹙,似有無限愁緒滿心頭,身形纖纖細細如風拂柳。
春風乍起,裙擺揚起,她也好似要飛起來般。
休竹足足看了半晌才回神,美女,傳說中林黛玉一般的美女呀!休竹更有一種錯覺,彷彿看到她就看到了明夫人年輕時的風采。也不知是不是這種錯覺作祟,覺得她和明夫人還真的長的很相像。
少婦身後跟著兩名十一二歲才留頭的小丫頭,察覺身後有人打量,回頭一瞧忙低聲朝那少婦說了什麼。那少婦明顯愣了愣,也跟著扭頭,眼神略有些黯然,怔怔地走過來,站在休竹對面行了福禮:「雪娘見過奶奶,奶奶萬福。」
她嗓音輕柔婉轉,聽在耳朵裡,如水拂過般,形態更是楚楚可憐、人見猶憐。休竹面帶微笑,端詳她半晌,「起來吧。」
雪娘方才慢慢直起身,垂著眼簾並不敢直視休竹,對於她見過休竹並且認識的這一點上,她並沒有掩飾。跟著她的兩個小丫頭朝休竹行禮,就規規矩矩地站著,休竹一時還真猜不出她的身份,正欲去架在水面上的亭子去瞧瞧,院子裡的丫頭夏蟬提著裙擺一路奔來。
因上次小丫頭的事件,休竹特地囑托了張媽媽,讓這位名叫夏蟬的丫頭就在後面當差,一般不讓她進正屋。
「奶奶,奴婢可算找著您了,西府那邊黃大奶奶過來找奶奶。」夏蟬一邊見禮,一般喘氣說道。
傳話、找人這樣的事兒自有屋子裡端茶遞水的小丫頭和門上的婆子,她卻跑來了。不過瞧著她看雪娘那匆匆一瞥,卻盛滿瞧不起的目光,休竹覺得未必不能從這個丫頭身上知道這雪娘到底是什麼人了。
笑盈盈問道:「黃大奶奶在何處?」
夏蟬見休竹笑容隨和,似是已經不惱她,微微一愣忙道:「在正屋裡呢,碧翠姐姐在那邊服侍,奴婢就過來尋奶奶了。」
休竹領著丫頭原路返回,又斜眼看了一眼立在邊上的雪娘,眼裡露出幾分疑惑。夏蟬瞧得分明,直走的差不多瞧不見雪娘人影了,方才低聲道:「她是夫人的外侄女兒雪娘。」
難怪長得像,可夏蟬一個丫頭卻對她直呼其名。休竹淡淡看她一眼,夏蟬似是沒瞧見,自顧自地介紹雪娘。原來她是幼年喪母,明夫人瞧著可憐便抱過來替過世的姐姐養著,一直在王府長大,十六歲尋了一戶小戶人家嫁了,豈料一年不到,她新婚丈夫就得病死了。婆家說她命硬剋夫,又說她守寡不知檢點,霸佔了她的嫁妝,將她攆出來。她無路可走,明夫人也只得又將她接回來,在王府偏僻的地方整理了一處院子,拍了兩名小丫頭,兩名老媽子服侍。
竟然是個寡婦!休竹明白了,原來那天匆匆一眼明夫人臉色尷尬,靖南王非常生氣,要知道在古代遇上新婚這樣的喜事,寡婦是不能衝撞的。
夏蟬年紀不大,這事兒的來龍去脈卻知道清清楚楚,可見府裡也沒有多少人是不知道的了。也難怪夏蟬瞧不起雪娘,說到底她也不是王府什麼正經的主子。估計整個范家也沒幾個人真的瞧得起雪娘吧,不過是礙著明夫人的面子,不好明目張膽地表現出來。
這夏蟬卻例外了,她也是明夫人指派過來的,可她如此對休竹說明夫人的外侄女兒,就不怕休竹告狀?就不怕休竹身邊的人說給明夫人聽?
呃……休竹不能忽略夏蟬重點說的雪娘為何被婆家攆出來的原因,特別是那句——守寡不知檢點。
不愧是大家裡的丫頭,心思精明著呢,她這是在提醒休竹注意那個雪娘,向休竹示好?
夏蟬雖垂著頭,卻一直不忘偷偷打量休竹的臉色,見她神色淡淡,似是沒怎麼留意,不覺暗暗冷哼一聲。
黃大奶奶的聲音傳來,「嫂子在哪裡逛去了?」
「讓弟妹久等了,只覺在屋子裡悶,難得今兒個天氣好,就出去隨意逛逛。」說著,攜著黃大奶奶一同進屋,「……還想著吃了午飯過去給太老夫人請安。」
黃大奶奶笑道:「是該多多走動的,如今你閒著,不像我,想到嫂子跟前侍奉,陪著說說話解解悶,偏偏不得閒。怕嫂子不知道,今個兒是特特過來給嫂子說,後天是周嬸子的生日,四叔也要回來了,後天定要過去玩兒一天。」
這話還真沒誰給休竹說過,「謝謝弟妹提醒,今個兒你那邊可忙?」
黃大奶奶就一副無奈感歎道:「倒沒什麼大事兒,比不得嫂子有福氣,夫人樣樣替你打理。」
這話說得,到底羨慕還是笑話?休竹不在意地笑道:「畢竟我年紀小,比不得弟妹,所謂能者多勞。」
黃大奶奶嗤笑一聲,忙換了神情,羨煞道:「那也是嫂子有福氣,夫人年輕。」
是啊,明夫人確實不老,可海夫人和周夫人年紀也不大呀。東府一切如今也是周夫人打理,赫連奶奶也只幫著,說到底,所有的一切還是周夫人張羅。
黃大奶奶就瞧了瞧裡面幾個丫頭,好好地讚美了碧翠和冬靈幾句,語鋒一轉湊過來,賊兮兮低聲朝休竹道:「你這幾個丫頭裡面,我瞧著那叫碧翠不錯,大方穩重,模樣也標誌,你是不是打算把她放在屋裡?」
休竹面露霽色,黃大奶奶笑道:「嫂子可別多心,多心了弟妹可不敢說了。」
休竹還真不想黃大奶奶說下去,可黃大奶奶自我感覺良好,倚著過來人的身份道:「雖稱嫂子一聲嫂子,到底也比你大,如今也算不得新媳婦了。倚老賣老當一回過來人,也是不想嫂子吃虧。咱們做女人的,雖然有些東西捨不得,可多了反而無益。與其等著不是知根知底的人進來,倒不如放自己知根知底的。」
這話暗示的非常明顯,如今三四月過去了,休竹和靖南王的新婚也過了,作為賢惠的妻子,也該給丈夫換換口味。如果妻子不夠深明大義,婆婆看不過去,可就把人送過來了,自己的人對自己好歹還有那麼些尊重,就是得寵了也會感恩於心,別人送來的,要感恩也與你無關,是別人的功勞,要感恩的也是別人。
黃大奶奶雖然是悄悄和休竹說這些話,可屋子裡也沒有外人,聲音不大碧翠和冬靈可卻是聽得一清二楚。那翠碧的臉色可想而知,陣紅陣白,冬靈只咬牙隱忍著。休竹正欲駁回,豈料穩重的翠碧這回也被激怒了,搶了在休竹牽頭朝黃大奶奶道:「這事兒不用奶奶操心,我們就是奴才命,這輩子就是奴才命,沒得做那些沒臉的人,惹人嫌!」
說完,一轉身就走了,冬靈看一眼翠碧的背影,也瞥了黃大奶奶一眼,轉身出去。
竟被一個丫頭說她沒臉,黃大奶奶自然氣得不輕,「嫂子這裡的丫頭也忒不尊重了,明明是大好的事兒,她們卻好似我要害他們一般。」
休竹淡淡道:「她們何曾明白這些,不過是從小服侍我,瞭解我的脾氣罷了。」
黃大奶奶怔怔,冷笑道:「我原也是一片好心,卻不知嫂子也不能理解。」
「弟妹說得並無錯,只她們服侍我一場,我並非將她們當做下人,而是當做姐妹。她們日後有她們的日子,沒的姐姐妹妹一輩子都在一處?」說著,笑起來,謙虛地道:「弟妹可別多心了,我對這些原本就不甚瞭解,弟妹的好意我心裡是明白的。」
黃大奶奶氣尚未消,想著碧翠的模樣估摸著年紀,道:「她們年紀確實不小了,是該放出去配人,只你才來,對這邊的人也不甚瞭解,我得閒了幫嫂子瞧瞧,倘或合適的你再瞧瞧,回頭多給些壓箱底,額也算是圓了一場服侍的情分。如此不知好歹的,留著也無用。」
這個黃大奶奶,是不是也忒把自己當成個人了?
休竹婉言謝絕,「弟妹事兒也多,怎敢還給弟妹添亂?我這裡已經瞧了,不過她們年紀尚未到配人,想著多留兩年,畢竟都是跟著我的,一是走了也不習慣。」
正說著,只見碧翠一邊抹淚一邊跑進來,跪在休竹跟前哭道:「小姐若要趕我走,我一頭撞死得了。」說著就去撞牆,冬靈和兩名小丫頭忙拉住她,冬靈心直口快,冷冷道:「沒見的要把人逼死麼?就是一輩子跟著我們小姐不嫁人,也是我們的心,與旁人無干。」
休竹忙站起身勸,那黃大奶奶只訕訕在一旁看著,被這場面唬的愣住。好半晌才把碧翠勸住,瞧著休竹低聲對一個丫頭說好話,黃大奶奶只覺自己的氣也消了大半,暗暗冷道:「對丫頭都沒個體面,也難怪要被明夫人壓著,讓那明夫人將王府的銀錢都捏著,以後好給她的兒子二爺和三爺。
怪道明夫人為何每每給王爺說婚事,總有萬般個緣故是不能夠成的,原來就是為了討一個沒能耐的媳婦。也難怪外面的人如此議論她,果真是無才無貌。可這王府早晚要歸她,只怕到了那個時候,王府也只剩下個空架子了。既如此,何不幫休竹一把?她對一個丫頭尚且如此,何況自己幫了她,豈不更得他心,到了那個時候……
想到這裡,黃大奶奶忙走過來,拉著翠碧的手笑道:「不過是句玩笑話,何苦就較真了呢?我這個人原本也是個不會說話的,好妹妹,快別哭了,我給你賠罪。」
說著就福了一禮,碧翠只低著頭抹淚,冬靈看葉不看一眼,休竹道:「這個丫頭就是有些認死理,平常都沒人敢跟她說玩笑話。」又低聲勸了翠碧幾句,讓冬靈陪著去洗把臉整理妝容。
瞧著翠碧等人走遠了,黃大奶奶又道:「雖然我說的是玩話,可嫂子也不得不防,咱不說別的,只說嫂子這邊不遠不近就住著這麼一個人。」
休竹心中一動,這黃大奶奶又打什麼注意?
黃大奶奶這回是將聲音徹底壓低了,「你是新婚,故而沒有見到。那人就叫雪娘,是明夫人的外侄女兒,從小在明夫人身邊長大。年紀又不大不小的,如今正好二十一歲。這話我也是聽這府裡以前的老人說得,說她早就有那個心思,當時給她說了親事要她嫁人,她還不要臉的鬧了一場,最後還是嫁了,婚後一年不到就守寡了。」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如今在府裡住著,去年你才嫁來,她是寡婦要迴避,只怕如今又要出來了。何況,那雪娘生的標緻,是個男人見了都要動心。」
寡婦再嫁不是沒有可能,休竹漸漸沉下臉,黃大奶奶瞧著又使把勁兒,「倒不是咱們這樣的人家就容不下這樣的人,可嫂子也不得不防。沒的鬧出去,讓別人看咱們這樣人家的笑話。」
寡婦不守貞潔的後果很嚴重,可剛才丫頭夏蟬就明明白白的說雪娘是因為受不住寂寞不受貞潔才被攆出婆家,現在黃大奶奶雖沒明說,可字裡行間也透著雪娘不安分的意思。
雪娘不守貞潔,只是單單攆出來而已,要知道寡婦如果不守貞潔被抓,丟了婆家的臉被活活打死的也不是少數。她卻回來了,竟然半個主子的待遇,難道這事兒靖南王就沒有意見?
不對,算算時間,雪娘回來的時候那該正巧遇上慶禹王離世,靖南王守孝,所以沒有過問?可是侯爺和四老爺呢?那個時候慶禹王才離世,他們難道就沒有幫著打理後事?就沒有管管王府的運作?何況,侯爺看起來是個嚴謹得人,靖南王怎麼說也是他的侄兒,血緣關係如此貼近,他就不擔心年輕氣盛的靖南王受不住誘惑,而犯下無可挽回的錯誤,從而丟了整個范家的臉?
休竹淡淡笑道:「謝謝弟妹提醒,我今個兒倒是見到她了,只是不知道她還有這段過往,想來也是個可憐人。」
黃大奶奶重重一歎:「你就是太好心了,人心隔肚皮,其實肉眼能瞧見的。」
是啊,這話說得不錯,黃大奶奶突然轉變態度,休竹的確還看不透她又打什麼主意。「她既是守寡,哪有常常出來逛的?」
黃大奶奶冷笑道:「他如果真安分的住,為何現在就跑出來了呢?她如果不出來,嫂子又如何能見到她?」
休竹不覺點點頭,很煩惱擔憂的樣子,黃大奶奶瞧著也低頭琢磨。其實,黃大奶奶初嫁來見過雪娘之後,也有心要將雪娘攆走,關鍵是雪娘的模樣生的太標緻了,年紀輕,別說男人,女人見了也心動,她也擔心自己的丈夫受不住誘惑。不過幾年下來,丈夫的表現她還是頗為滿意的。畢竟,隔著重重圍牆大門,即便有那個心思也難辦到。休竹這裡就不同,一個宅子裡住著,來往也方便。
快到午時,黃大奶奶才離開,冬靈瞧見她一走,就走到休竹跟前道:「這個黃大奶奶也忒不要臉子了,哪有管到別人屋子裡來的?她又不是個長輩。」
休竹只怔怔出神,半晌才問冬靈,碧翠怎麼樣了?
「還能怎樣,碧翠本就倔強,心又重,如今黃大奶奶這樣一鬧,她雖嘴裡沒說什麼。心裡卻不知如何難受呢?」
一旁的玉兒忽地歎口氣,道:「黃大奶奶確實不對,可我瞧來,咱們也有不對的。只要咱們心裡明白的就成,沒的和這樣的人一般見識,讓她覺得咱們小姐好欺負似的,連丫頭都這樣,一點兒不對就尋死覓活。」
休竹停了不覺琢磨起來,黃大奶奶難道就為了挑撥自己和丫頭之間的關係麼?可後來她為何突然又轉變了態度,如果她真有這個心要自己屋裡亂騰騰的,為何又提醒自己提防雪娘?
抑或,黃大奶奶早就想插手這邊的事兒,可惜從明夫人那裡無法插上手,現在瞧著自己沒能耐,想幫著自己將主持中的事兒爭過來,之後自己感激她必然事事請教他,她覺得自己比明夫人更容易掌控?
可是碧翠,碧翠一向穩重,心思細膩,何況黃大奶奶這樣說,休竹也完全有措辭蓋過去,她為何突然就鬧起來?
「我去瞧瞧碧翠。」休竹歎口氣,起身往碧翠住的耳房走去。
碧翠坐在床邊抹淚,銀翹正在裡面勸著,見休竹來了,連忙起身見禮,休竹示意不必,就走到碧翠身邊。銀翹歎口氣,退出去將門帶上。
「別哭了,你的心如何我一直是明白的。」碧翠不會無緣無故失去平日的穩重,也不知到底是什麼事兒擱在她心裡了。休竹一邊勸一邊琢磨。
碧翠扭頭看著休竹,哽咽道:「我……我知道今個兒是衝動了些,只以後不能在小姐跟前服侍了。」
休竹怔住,「這話如何說得?不過是黃大奶奶胡言亂語,何苦較真?」
碧翠見休竹如此說,哭的更是傷心,「小姐,我八歲進府,十歲道小姐跟前,小姐一直沒有將我當做奴婢,在我心裡,小姐就是我的親人。只要是為了小姐,要我做什麼都可以,何況只是不能在跟前服侍。」
休竹被她說得更是迷糊,卻又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
「你真是糊塗,你以為這樣就能杜絕了她們的心嗎?」
「至少暫時是杜絕了,等小姐生了哥兒,那個時候就有了依靠了。」碧翠語氣十分堅決。
休竹知道,這院子裡不少人都想進來。可,這樣真的能起作用?碧翠是休竹的陪嫁丫鬟,尚且如此對待,倘或換做她人呢?豈不是要寒了大伙的心?
說到底,碧翠也是一片忠心為休竹考慮,也擔心王爺被那些漂亮貌美的人迷了心,變成了另一個任老爺。而休竹,也要走上董氏那樣的道路,不受寵,被姨娘小妾排擠。其實,碧翠也算是給休竹提了一個醒,倘或真到了那一天,自己又該如何面對?像所有古代後院中的女人一樣,替丈夫管著孩子、小老婆,做一個賢良的妻子,死時得到一個賢惠的名聲……
「今天的事兒你別放在心上,也別再做這樣的傻事了。」休竹語氣異常平靜,「你們四個的心如何,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又是四個裡面最穩重,心思最細膩的。也只是因為擔心我才衝動,所以沒有細細考慮。你仔細想想,為何我們沒來的時候,這屋子裡一直沒有像樣的丫頭?」
范炎屋裡尚且有兩個漂亮的通房丫頭,為何明夫人沒有往靖南王屋子裡安排,是靖南王反對,還是明夫人壓根就不想靖南王親近女色?
翠碧琢磨了半晌,臉色逐漸白了,驚呼道:「難道是明夫人……」
這個可能也不能排除,靖南王不是明夫人的兒子,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至於雪娘,倘若明夫人真有那個意思,為何又把她嫁給其他人了?根據她的年紀,完全可以嫁給靖南王,即便不是正妻,小妾總可以吧,雪娘和靖南王可是沒有一點兒血緣關係,何況古人也不反對近親結婚。
最關鍵的一個人還是靖南王,休竹到現在也不知道靖南王心裡到底是如何盤算的。她不會糊塗的認為這一切靖南王沒有發覺,所以最重要的還是靖南王的態度。如果靖南王提出讓休竹主持中饋,明夫人難道不肯?這個王府的繼承人是靖南王,以後也是靖南王的兒子的……
那麼,有關靖南王喜好男色,不願親近女色的話是不是也是明夫人誤導別人?所以,提親的時候,明夫人言辭中就透出了那個意思,那個時候她是不希望休竹嫁過來的,活著她壓根就不希望靖南王成親!
休竹突然覺得自己走進了一個漩渦裡,明明出口就近在眼前,她卻始終走不出去。
靖南王回來時,屋子裡只有休竹一人,正抓著一隻小貓用繩子五花八門地捆綁著,屋子裡也只有小貓的求救聲。
「夫人為何如此對待它?」靖南王湊近,那隻貓就用哀怨的眼神望著靖南王,其容甚憐。
休竹頭也不抬,道:「不知是哪裡來的野貓,在屋子裡亂叫,得罪我了。」
靖南王愣了愣,遂嘴角含笑語重心長地敦敦教誨道:「貓叫雖煩,好歹也能捉耗,才得了一室安寧,到底還有用處。夫人,做人不能忘本。」
休竹抬頭看了靖南王一眼,「如果它下次不單單是吵到我了,而是抓傷我呢?我也放過它?」
靖南王沉吟片刻,「如此不識抬舉的貓,剪了它的爪子。」
休竹再看看小貓,突然覺得它挺無辜的,「算了,看在它能抓耗子的份上,我不和它計較了。」說完,又把繩子解下來,得到自由的貓一竄就沒影了。
黃大奶奶造訪,休竹的陪嫁丫頭大鬧,這事兒想瞞也瞞不住。黃大奶奶被海夫人訓斥了一頓,說她閒得無聊,嘴裡沒個遮掩。據說,范黎也數落了黃大奶奶一頓,隔天黃大奶奶身體抱恙沒出門。
「……這個黃大奶奶真有意思,不過,倒也看出咱們這邊這個奶奶也和她一般能耐,聽說大鬧的這位丫頭還是她最倚重的。」媽媽一邊給明夫人捶腿,一邊緩緩說道。
明夫人微瞇著眼,「只希望真是你說得這般才好,就怕她是裝著糊塗。」
那媽媽輕笑道:「真糊塗也好,假糊塗也好,到底不是咱們這樣的人家養出來的,如何知道咱們的規矩?就這樣養著吧,慢慢的人就養懶惰的,習慣易養成,卻不易改掉。」
這一日,便是周夫人壽辰,因不是整數,故而也只有三府本家人一起熱鬧了一回。周夫人穿的很喜慶,太老夫人不在,便是她這個壽星做了頭位,依次是海夫人、明夫人、休竹、看著有些憔悴的黃大奶奶、不愛說話的赫連奶奶,以及兩府幾位小姐。
男人則在另一處安頓,靖南王和范黎都不是沐休,故而中午回來吃了飯就去當差了。下午看了一會兒戲,周夫人就帶著休竹去見四老爺。
四老爺給休竹的第一印象是,歷經風霜,一臉滄桑,看著好像比侯爺大,實際上比侯爺小三歲多。不過比侯爺看著和藹多了,坐在太師椅上,像個和藹的老頭兒,實難想像,他還有個才會走路的兒子。
休竹行了福禮,四老爺忙擺手,周夫人便立刻扶起休竹。
「我也無甚可說,三府雖不住在一起,到底都是一家人,有什麼不能解決的,或找四叔,也可尋你嬸子。」
休竹點頭應下,侯爺又說了說靖南王,大體意思是,倘或靖南王有什麼地方做的不對,他可以出面教訓,呃……站在長輩的角度教訓。其實,這也是客套話了,他們在官場可是同僚,靖南王的品級還比他高,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倘或他真訓了靖南王,只怕外人還說他依著長輩的身份賣乖。
「謝謝四叔,王爺他對我很好。」休竹說這話的時候,給臉上添了甜甜的又有點兒羞澀的笑。
周夫人笑道:「王爺是個懂事的孩子,你也是個懂事的孩子,能結為夫妻是你們的緣分。有了這個緣分,還有什麼不順的?」
休竹害羞的垂下眼簾,四老爺便讓他們出來。走在安靜的迴廊上,周夫人親切地握著休竹的手,「如今天氣暖和了,你也別總是悶在屋子裡頭,多多出來走動走動,嬸子這裡雖沒有好的東西招待,一杯薄酒還是有的。」
「就怕打擾了。」
「不過是逛逛,難道你還想嬸子給你找戲班子唱戲?」周夫人井然不再將休竹當做新媳婦,而是很相熟人的語氣了。
這種感覺很好,沒有將你當做外人,無形中就拉近了距離,「如果真是這樣,侄兒媳婦更不敢來了。」
周夫人不覺點頭,笑瞇瞇的:「正是這個理兒,都是一家子,何必說兩家話?」
一路嘮叨著走到唱戲的地方,恰好最後一齣戲結束,準備開晚飯。周夫人便拉著休竹一起邀請眾人移駕去吃晚飯。海夫人自有黃大奶奶陪同,明夫人走在中間,與前面海夫人和黃大奶奶保持一定的距離。後面跟著赫連奶奶,休竹和周夫人走在最後面。
休竹抬頭看一眼明夫人的背影,這一整天,無論是海夫人、黃大奶奶還是作為主人的周夫人和赫連奶奶,都沒怎麼同明夫人說話。心中不覺一歎,口口聲聲說著是一家人,到底有幾個是真心把彼此當做一家人?
而明夫人突兀的背影,讓休竹理解了靖南王所說的做人不能忘本,明夫人有她自己的想法和目的,但靖南王也恰好地利用了她的想法和目的。否則,王府如今豈是能獨立的?
還是回到娘家好呀!
休竹跳下馬車就露出一個無比明快的笑,一旁的靖南王瞧著略略失神。任休桃奔過來拉著休竹的手,「可算是來了,老太太剛剛還念叨呢!」
今天是老太太壽辰,也不是整數,但除了任家姊妹都帶著女婿回來,林夫人、任姑媽也來了,比二月份時周夫人的壽辰熱鬧多了。滿滿一屋子的人,雖然有些熱,可語笑晏晏,其樂融融,大夥兒的熱情可比四月的太陽熱烈。
快九個月的燁哥兒倔強地要學走路,小腿兒又沒力氣,剛剛扶著站起來,又一屁股坐下去,惹得大伙笑得前傾後仰。
老太太穿著暗紅色壽字衣裳,坐在軟榻上,直笑得捂著肚子。任休蘭被兒子折騰地出了一身汗,一隻手扶著兒子,一隻手忙著拭汗。燁哥兒也不管娘累不累,滿屋子的人都笑他,他非要站起來走兩步給他們瞧瞧。
這樣的場面,幾個大男人瞧著也忍俊不禁了。
「罷了,罷了,快抱起來,沒的閃著腿了。」老太太開始心疼。
任休蘭便把燁哥兒抱去老太太身邊,眾人齊齊拜壽完畢,男人們去男人們的地方,女人們就待在這邊了。
任休月的肚子已經有些凸顯出來,遠遠避開人坐在角落裡,奇怪的是任休蓮的,她也不往人多的地方擠,休竹有些迷惑,任休蘭努努嘴眨眨眼,低聲道:「她也有喜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8:14 PM
054 意外
休竹裝著沒聽見,瞧了瞧窗欞子外的天,「時辰差不多了,是不是該開飯了?」
董氏就看著休竹在心裡輕輕一歎。
飯後,燁哥兒午睡,任家眾姐妹在老太太跟前陪著說話,又怕吵著了燁哥兒,故此都放低了聲音。
「雖是好不容易懷上的,略加注意就成,別太金貴了。」老太太顯得有些嚴肅,盯著任休蓮緩緩道:「你婆婆是個軟弱的人,這是你的福氣,別身在福中不知福,該盡孝的時候別仗著雙身子就懶惰了。」
任休蓮點頭:「老太太說得我都記下了,每日裡還是在跟前侍候著,反而是婆婆唯恐我累著。」
好容易盼來了,任休蓮的婆婆當然緊張了。老太太就是想著她婆婆有這樣的心思才叮囑任休蓮,莫要失了做兒媳婦的體統。在這件事兒上,任休蘭深有感觸,婆婆叫你不用侍候是體諒你,莫到萬不得已之時,你依舊得咬著牙撐著。熬到一定的侍候,也就過來,等自己的兒子成家立業,就該自己的兒媳婦在自己跟前來侍奉。到了那個時候,你再擺擺婆婆的譜兒。
老太太又看著休竹,見她裡面穿著對襟裳,外面套著一件茜色暗紋祥雲圖案的襟子,一張臉不施胭脂,倒也清爽乾淨,下巴少了以前的圓潤,竟是開始抽條了。不過,倒比從前好看,難得的是她去了夫家著半年多,每次回來必然高高興興,縱然心裡擱著許多事兒,能保持一顆平常穩重的心態,就強過許多人去了。
再看看四丫頭,如今有了身孕,身體倒是長得圓潤,卻不愛言語,與姐妹間相處也不熟絡。老太太禁不住一歎,朝任休月叮囑,「如今身子尚且不重,還是多多走動為好,別這樣一坐就是一整天,不利於生產。」
古代生子全憑自己生,吃得好,玩得好大家族中最易出現難產,一則因為胎兒過大,二則因為缺少運動。
任休月點點頭,臉上沒啥表情,淡淡地看了休竹一眼。出嫁的四個姐妹,如今只有休竹一個人沒有身孕,任休月不禁暗道:唐怡珍說的話果真不假,那靖南王不親近女人,說不定到現在靖南王也沒碰她。
只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任休竹的模樣一點一點變了?沒有以前肥嘟嘟的臉頰,身形也突然間變得纖細……是在那邊的日子不好過吧?
想到這裡,任休月不覺泛起一抹笑。
眾人正細細聊著,只覺眼前光線一閃,簾子被撩開,一名媽媽神色驚慌地進來,站在下面一邊見禮,一邊回道:「剛才衙門裡來了人,老爺被叫去了。」
眾人唬得都站起來,董氏忙問道:「幾位姑爺呢?」
那媽媽道:「幾個姑爺還在外面堂屋。」
眾人只扭頭看著老太太,見她臉色凝重,只悄悄兒不做聲。董氏琢磨片刻,遂道:「你找人問問幾位姑爺……」
話沒說完,就有門外的婆子朝裡面稟報:「二姑爺來了。」
說著,只見馮清走進來,臉上的神色倒不似很驚慌,朝老太太作揖道:「衙門的人請岳父大人去認人,靖南王隨著一同去了,老太太無需擔心。」
「認人,認什麼人?可是誰犯了事兒?」
馮清蹙眉,似乎也不太清楚,只道:「聽來人的語氣,倒不像什麼大事兒,說是確定什麼……晚輩當時沒聽清楚,岳丈大人就跟著去了。」
這如何叫眾人放心,休竹也不禁琢磨,這段時間一切都太平,能發生什麼事兒?任老爺雖為人糊塗,在朝中卻不糊塗。便安慰老太太道:「聽二姐夫的語氣,倒真不是什麼大事兒。」
老太太不放心:「五姑爺都跟著去了……」
是啊,靖南王都跟著去了,真的不是大事?這話叫眾人更擔憂了,面面相覷也不知說什麼好。剛才還和諧溫馨的氣氛,瞬間就變得凝重。
休竹心裡也直打鼓,琢磨著是不是真有什麼變故,因為過年時皇后娘娘那場病據說現在都沒好。過年時很多邀請都由靖南王出面回絕了,只怕京城真有什麼變故……「先派人去打聽打聽吧,如果真有事兒,老爺也會派人回來通知咱們。」
董氏一聽,忙朝那媽媽吩咐,叫指派兩個經常跟著老爺出門的小廝去打聽。隔了一會兒,那媽媽又回來,帶回來一個令眾人都不敢置信的消息,竟是任二叔和李氏死了!
老太太驚愕半晌才回神,目光渾濁,一臉悲憫,「如何就死了?」
那媽媽道:「聽說是夜裡趕路,車子翻下山頭,就在城外十公里外的那個鳴翠山,今個兒早上有人經過才發現的。衙門裡的人去的時候,二老爺和二太太已經沒氣了,只有車子裡的表小姐和表少爺受了些輕傷,帶回衙門請了大夫看病,詢問她們是否還有親人,他們就說了老爺和老太太……」
昨晚下了一場大雨,天黑路滑,任二叔和李氏卻在趕路?如今任休菊和弟弟任寶兒井然已淪為無父無母的孤兒,任老爺和老太太絕對不放放任不管。
董氏怔怔發呆,好半晌目光才落到老太太身上,只見老太太喟然一歎,問道:「老爺可回來了?」
那媽媽琢磨琢磨才道:「老爺派人回來通知一聲,讓取一百兩銀子去,再派幾個人去接表小姐和表少爺。」
到底都是任家的子孫,任老爺又一直暗暗地接濟他們一家,如今任休菊和任寶兒淪為孤兒,他不會坐視不管。至於老太太,顯然也動了慈悲之心,何況她痛恨的人早已死了,不知好歹的李氏也死了,孩子卻是無辜的,「罷了,快去接回來吧。」
董氏聽了,忙出去安排媽媽婆子們去接,屋子裡眾人也只坐著發呆,卻無一個人說話。老太太也疲倦地閉上眼,眾人見了悄悄兒退出來。
走到院子裡,任休桃抓著休竹的手,休竹低頭一瞧,見她臉色蒼白,眼裡閃著恐懼。剛才大伙只顧著琢磨任二叔和李氏死訊,卻獨獨忘了任休桃年紀小。再一想任休菊和任寶兒,他們只怕嚇得比任休桃更厲害。
即便到了外面,面對明媚的驕陽,那份沉重依舊無法揮去。任姑媽牽起任休桃的手,低聲安慰幾句,只說以後她在家不寂寞了,有了一個姐姐和弟弟陪伴著,即便如此,任休桃還是怔怔的無法回神。
任家突然發生了這樣的事兒,老太太的生日也只能這樣,老太太讓董氏安排,就讓任休蘭夫婦、任休月夫婦、任休蓮夫婦先回去,林夫人瞧著發生了這樣的意外,安慰老太太和董氏幾句,也起身告辭。因靖南王沒有歸來,休竹便留在這裡靜候。
一直到日落時分,靖南王、任老爺才回來,身後幾名婆子牽著臉色蒼白、渾身擦傷的任休菊,抱著已經睡過去的任寶兒,一起來拜見老太太。
「……已經安檢入棺,靈柩暫且放在蘭法寺,明日下葬。」任老爺垂手而立而立,嗓音很是沉重。
老太太歎口氣,目光便落在任休菊身上,見她巴掌大的一張臉上,雙眼已經哭得紅腫,外面穿著不知是哪位婆子的石青色衣裳襯得臉色愈發蒼白,裡面的衣裳卻多有破處。在媽媽懷裡睡去的任寶兒眼角還掛著淚,老太太只覺心中一陣酸楚,不忍多看,別開臉揮手吩咐媽媽帶他們下去休息,又叫人準備吃食。
這些董氏已經安排好,考慮他們姐弟的情況,便暫時安排在一處,又親自送任休菊去了安居處,語氣溫婉地叮囑:「……以後這裡就是你們的家,有什麼需要就和伯母說。」
任休菊只怔怔點頭,好像靈魂出竅般,讓她坐便坐,讓她吃便吃。董氏瞧著,不覺暗暗抹了一把淚,又吩咐丫頭媽媽們好好服侍,才出去了。
無論李氏這人如何,對任休菊和任寶兒來說,她都是他們的母親,一個人一輩子只有一個能給與生命的生母。何況,連父親也一併沒了。休竹說不出自己心裡的感覺,只是想起任休菊和任寶兒的模樣,就覺得心酸。
碧翠歎口氣,勸道:「雖然沒了父母,好歹還有老太太和夫人,還有老爺呢!他們都是心慈的人,表小姐和表少爺跟著他們也未必就比跟著二老爺和二太太差。」
休竹歎口氣,自己的父母是誰也不能取代的,他們到了任家,到了老太太身邊縱然比在鄉下好,然而心裡缺失的那一塊你?那個需要父親和母親的地方呢?不管是擁有一個糊塗愚昧的母親,還是擁有一個犯渾的父親,可至少想到的時候會覺得自己有依靠,會覺得背後有人為自己擋風遮雨,即便他們很多時候都不能為你遮風避雨。
碧翠見休竹如此,還想勸,只見靖南王從外面進來,便止住了,福福身退出去。
靖南王兩步走近,「夫人,你哭了?」
休竹忙將眼眶裡的淚逼回去,扭頭盯著靖南王的臉,他生母去世的時候,他剛到記事懂事的年紀,比任休菊和任寶兒更小吧。那個時候,他該多彷徨?應該就和自己在這個世界第一次醒來的時候一樣……
真的很想抱住他,這個想法在腦海裡閃過的同時,手和腳已經付出行動。靖南王被這突來的變故驚愕了半晌才回神,嘴角不覺掀起一抹笑,可又覺得這個時候笑不好,只沉聲安慰道:「誰也不能預知杜絕意外,既然已經發生,為何不願往好的方面想?」
休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為什麼哭,是為任休菊、任寶兒的遭遇,還是為靖南王這些年周旋在這些所謂的家人之中,抑或,也為自己哭……
「乖,原本就不好看,還哭什麼,都這麼大的人……」大手掌輕輕放在休竹的頭頂上,臉上的神態一本正經,可聲音裡明明就有笑意。
休竹猛然回神,發現自己抱著靖南王的腰,姿態別提多曖昧,那些傷感情緒早就跑的沒影兒了,只差沒找個地洞鑽進去。怔了怔,休竹快速把眼淚鼻涕順勢擦在某人身上,整理了情緒,頂著一雙紅彤彤的眼睛佯裝鎮定,並威脅:「誰哭了?」
變臉比翻書還快,靖南王要笑不笑的,想起上次被休竹捆綁的那只可憐的小貓,突然發現自己娶回來的這個看著溫順的小妻子,偶爾也會伸出鋒利的爪子。「夫人沒哭,是為夫看花眼了。」
一邊說一邊看了看自己的衣裳,上面還留著證據。
誰也不能杜絕意外的發生,就像自己,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好好的會遇上泥石流。既然已經發生,那就學的靖南王,沉著冷靜地去面對。任休菊到了老太太身邊,這樣養一兩年,親事必然能說上好的。特別是任寶兒,有了任老爺這位進士出身的伯父悉心培養,日後怎樣誰也難料,終究比跟著李氏那樣的人強些吧?
事到如今,也只有這樣想了。
「夫人,天氣越來越熱了。」
什麼意思?休竹忙收起心思,提高警惕。
靖南王見狀,忍著笑道:「夫人不僅穿了兩件衣裳,還蓋著厚重的被子,夫人不熱麼?」
這人分明就是在逗自己!休竹咬牙,「我喜歡,礙著你了?」
「難道夫人不知?大多時夫人那床被子都蓋在為夫身上,為夫很熱。」靖南王為此很苦惱,語氣也十分苦惱。
休竹很想讓自己鎮定,可他一直熱,熱……說的她也感覺熱了。「既如此,我去軟榻上睡。」
「罷了,為夫就繼續熱吧。」靖南王說著歎口氣,他每晚面對的哪裡只是熱,還有小妻子突然伸過來的手腳。發現身邊的人沒動靜,不覺低語,「你何時才會再對我說一句老實話。」
真的能說麼?休竹閉著眼想,只怕說出來也是笑話。可一直這樣下去又該如何?很多問題不是一直逃避就能避免的,老太太一直說自己有一個平常心,那些只是面對身邊環境的改變,有些事自己也想讓步,可卻辦不到。
一夜翻來覆去不曾入睡,早上起床無可避免的擁有一雙熊貓眼,文家媳婦瞧見了,特特給休竹打了胭脂,可還是無法完全遮蓋。去明夫人處請安,明夫人瞧見,忙關心了幾句,又說起任二叔家的任休菊和任寶兒。
「……可憐見的,幸而親家老太太、夫人、老爺都是極好的人,也算是他們的福氣,快別再傷心了。」明夫人一臉哀悼,語氣溫軟。
休竹微微笑道:「我省的,謝謝夫人關心。」
明夫人點頭:「你也是個難得心善的孩子。」
任二叔一家發生意外幾天後,王府倒也發生了一件令人頗感意外的事兒,倒不是別的什麼,就是年初明夫人給范炎相中了永平府長房三小姐,但是永平府是婉言回絕了。後來明夫人親自上門拜訪了兩次,又趁著永平府太夫人壽辰,領著休竹,順帶將范炎也帶去了。
如今過去三個月,那邊又突然改變了態度。
黃大奶奶為此時特特跑來找休竹說。
「……也不知那家人如何就看上三爺,依弟妹看來,只怕是明夫人有什麼打算!」黃大奶奶說的煞有其事盯著休竹,休竹淺淺一笑。
自二月份那件事後,黃大奶奶似乎完全站在休竹這邊,真的開始為休竹爭奪王府主持中饋一事,不禁在太老夫人處提了幾次,還對靖南王說了兩次。靖南王對此沒有明確的表態,不過侯爺倒是找過靖南王說了兩次話。
黃大奶奶見休竹如此不上心,急的口不擇言了,「嫂子果真是清淨慣了,那明夫人也不是嫂子什麼正經婆婆,你這樣對她,她未必就真的會這樣對你?」
休竹停了,忙朝碧翠打了眼色,只惱黃大奶奶說話也不忌諱人,她這樣明目張膽地挑撥休竹和明夫人的婆媳關係,就不怕傳出去?
「那永平府三小姐看著不錯,二爺能有這樣的妻子,這樣的岳丈大人,對他仕途必然大有用處。」休竹一邊琢磨一邊斟酌道。
黃大奶奶冷笑道:「是啊,嫂子也知道對二爺有用處,可對王爺有好處麼?對嫂子有好處麼?弟妹如今也不把嫂子當做外人,說句心裡話,明夫人如此處心積慮地為二爺尋那樣的人家,還不是為了把嫂子比下去。」
休竹已經習慣了黃大奶奶這樣直來直去的性子,雖然聽著不咋舒坦,可卻是大實話。休竹的娘家任家確實比不得永平府,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實,而明夫人為范炎尋了這樣的兒媳婦,目的黃大奶奶大概也猜著了。
不,是明夫人的動機太過明顯,給靖南王尋親事的時候,遇上大戶人家的女孩兒總是八字不合,萬般緣故,可遇上自己的兒子范炎就不同了。是靖南王沒那個命格娶大戶人家的小姐,還是范炎命格注定能迎娶大戶人家的小姐?
休竹笑道:「夫人很好,哪有弟妹說的那般?她對我我也很好啊。」
「是啊,她對嫂子很好,如果是真的好,為何嫂子嫁過來快一年了,她也不讓嫂子插手家裡的事兒?難道她能幫著打理一輩子,說句不好聽的,她也不可能活過兩百歲吧?既如此,這王府早晚都是嫂子要打理的。哎,王爺也是個沒心的,嫂子和王爺都是這樣的人,也難怪明夫人得逞了!」
怎麼覺得黃大奶奶和明夫人好像有仇似地,休竹就納悶了,明夫人也不是她的婆婆,也管不著她,她怎麼就處處針對明夫人?
「我到底也比弟妹年紀小,你也知道我娘家背景,初來乍到的,沒的出了錯兒讓自己更沒臉,夫人也是為我考慮,到底是弟妹多心了。」
黃大奶奶徹底無話可說,只覺被自己稱呼一聲嫂子的休竹就一顆木魚腦袋,怎麼敲都敲不靈。最後徹底失望,「真不明白,嫂子和王爺是怎麼想的?」
休竹神態自若,笑道:「我就是這樣的想的。」
「看來,嫂子真被明夫人養懶惰了,今個兒該說的我也說了,沒的好像我是喜歡多事的人。」說著深深歎口氣,一副無可奈何的失落模樣。
休竹端著茶杯呷一口,就等著黃大奶奶感歎完了繼續說。黃大奶奶也很配合,待休竹嚥下兩口解了渴,她果真一副下定決定的模樣道:「以後我抽些時間出來,我帶著嫂子吧。雖然不是同一個宅子,裡面的事兒大徑相同,然後再幫嫂子拿回當家權力。」
黃大奶奶說的誓言坦坦,雖然神態看上去有些傲慢,可休竹還真介意不起來。「如此不太好吧,耽擱弟妹時間不說,別人還當弟妹和我……」
「這有什麼?不過是我和嫂子合得來,又都是做人家媳婦的,常常一處說說話兒解解悶罷了。」
休竹猶豫不定,「只是……」
「別只是了,咱們妯娌間和睦難道不好麼?東府赫連奶奶是個悶葫蘆,我又是個多話的。再說了,嫂子整天這樣無所事事,弟妹來陪著解解悶有何好說的?」黃大奶奶一副此事已定再無更改的模樣,休竹也只得欣然答應。
傍晚靖南王回來,發現休竹懷抱一隻小貓,慵懶地坐在椅子上,一手輕輕撫摸著小貓,一手拿著一塊兒電信,溫聲囈語,「乖,吃飽了好睡覺……」
靖南王湊近,好奇問道:「今個兒它沒吵著夫人?」
休竹笑瞇瞇道:「今個兒它很乖,我真越來越喜歡它了。」
靖南王不覺失笑:「夫人不是喜歡記仇麼?」
「我從來不記仇,記仇太累,有仇當時就報了。」休竹說完,抬頭看著靖南王,獻寶似的舉起來,「你瞧,它是不是很可愛?」
靖南王端詳半晌,點頭道:「惹急了還是會咬人的。」
休竹蹙起眉頭,「說的不錯,惹急了還是會咬人的,那怎麼辦?」
靖南王再也忍不住了,笑道:「它若咬了夫人,為夫替你教訓。可夫人說自己不記仇,卻偏偏一直記著。」
休竹嚴重不滿,「我現在哪裡是記仇了,沒瞧見我給它吃點心麼?」
再說下去靖南王覺得自己會憋出內傷,忙轉移話題說起休竹的生辰,再有幾天便是七月初二了,鑒於休竹是到夫家後第一個生日,明夫人要給休竹辦幾桌,邀請老太太、董氏、任家眾姐妹、東西府的夫人奶奶,另還有一些親戚在內,給休竹慶生。
這事兒明夫人已經跟休竹提過了,明夫人事事考慮周全,連請帖也無需她操心,她只需要人到了就成,如此她還有什麼可說的。
吃了晚飯躺在床上,休竹閉著眼就要睡著了,靖南王突然貌出一句,「夫人,若是把你惹急了,你會咬人麼?」
又開始逗她了!休竹十分平靜地道:「沒人試過,我也不知道。」
靖南王失笑,想著在外人前溫順乖巧的模樣,再想想她時而露出的小狡黠,只覺自己撿了個寶。只是不知,她真的沒有沒有那個膽量,面對這個府裡各種各樣的人?
范炎與永平侯府三小姐的婚事很快便落定,而黃大奶奶尋找休竹說話解悶的時間也越來越多。明夫人身邊的媽媽瞧著不妥,立刻回稟了明夫人。
明夫人冷笑道:「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那黃大奶奶真有什麼能耐麼?果真有能耐海夫人為何不肯全權讓她打理?不過是一些不起眼的小事兒,這都好幾年過去了,她還是這般就足可見了。」
那媽媽不覺點頭,笑道:「如今就盼著二奶奶進門了。」
明夫人笑起來,「是啊,那孩子瞧著機靈也穩重。」
那媽媽忙獻媚道:「夫人瞧上的準沒錯。」
說得明夫人笑起來,只笑容剛剛抵達眼底,明夫人忽又想起一事來,眼中便有幾分擔憂:「吳總管家的今個兒跟我說,王爺找了吳總管,只怕王爺……」
那媽媽愣了愣,忙安慰道:「王爺雖看著淡薄,到底不是那起子不知恩的小人,夫人以前如何待他,他心裡豈有不知的,沒的做那過河拆橋的人。」
雖是如此說,明夫人心裡到底還是不安,只垂著頭琢磨。屋子裡一時陷入安靜,只夕陽透過窗屜子照進來,在地上投下點點斑駁。
055 生辰
七月初二這一日,休竹早早起床,目送靖南王出門,又回到屋裡收拾片刻,瞧著時辰去了明夫人處。
彼時,早有婆子丫頭進進出出忙著準備宴客一切事宜,明夫人正和幾位管事媽媽對賬,見休竹進來,忙招手腳休竹過去,看了看休竹的打扮,扭頭吩咐身邊的大丫頭,「把昨個兒內務府送來的宮花拿出來。」
那丫頭「哎」一聲就去櫃子裡尋去了,休竹靜靜站在明夫人身邊,見她今個兒也不似平常穿的那般隨意,梳了朝陽鬢,上面穿著金絲鏤花深紅色比甲,下面穿著深色襦裙,看上去和所有貴婦一樣華貴而端莊。其實,明夫人很會打扮,即便穿樣式極普通的衣裳,戴的首飾也不多,可給人的感覺就是華貴。不似海夫人那般刻意,也不似周夫人那般隨意不在乎。
管事媽媽們拿著賬本朝休竹福福身退出去,正巧那丫頭已經拿著一個四四方方的大盒子出來,明夫人便讓她打開,叫休竹走近了細看。只見盒子裡整整齊齊放著十對花色各異,顏色艷麗、或牡丹、或芙蓉等花樣子的堆沙宮花,花蕊卻用了別的材質,不是赤金便是赤銀,甚至還有雕刻精細的玉石,很是精巧漂亮。
「你拿著,或自己戴或給姐妹們都成,只西府和東府倒是不必送了,那邊都是有的。」明夫人細聲囑托。
休竹道:「夫人也留幾對吧。」
明夫人笑道:「我也不是小姑娘小媳婦了,還戴這些,豈不是要笑掉別人的大牙?」
休竹道了謝,讓碧翠收著,見明夫人似無其他事兒,便陪著說話,「……就怕兒媳母親知道責怪兒媳,竟讓夫人辛勞記掛。」
明夫人笑道:「也是你孝順,長輩的瞧著都喜歡。再者,這也是應該的,是你來咱們家的第一個生日,也正巧請親家老太太、夫人、姊妹過來樂一樂,忙裡偷閒罷了。」
正說著,只見外面兩個丫頭領著雪娘進來,這是休竹自二月份遇見她之後,第一次見她。穿著打扮依舊素淨,只是衣裳穿的少了,那纖細婀娜的身姿愈發玲瓏誘人。走到明夫人和休竹跟前,低垂眉宇行了福禮,「見過夫人、奶奶,夫人、奶奶萬福。」
明夫人便叫丫頭扶她起來,神態雖有些不高興,卻掩飾的極好,又朝休竹介紹道:「她是我侄女兒,你叫她雪娘便可。」
休竹是認識的,也沒必要裝著不認識,笑著寒暄幾句,那雪娘便說明來意,「……聽聞今個兒是奶奶生日,雪娘也沒貴重的禮物,這裡有幾隻荷包是雪娘做的,奶奶若不嫌棄權當領了雪娘的心意。」
她身後的丫頭便走過來,將手中的絹子打開,裡面是四個繡著春夏秋冬四季不同花色的荷包,手藝上乘,倒比冬靈的女紅更勝一籌。休竹忙道了謝,因出門時沒想到會遇上她,也沒備什麼回禮,如今就把身上佩戴的一塊玉絛環解下來,作為回禮送給雪娘。
雪娘推辭幾句,低眉順眼地收下了。
明夫人似是沒有那個藥留下她的意思,休竹只當沒瞧見,端著茶杯喫茶。那雪娘訕訕地站了片刻,失魂落魄地低聲告辭。等她一走,明夫人便說起休竹生辰的安排,好像雪娘沒有來過一樣。一時之間還真讓休竹弄不明白,明夫人和雪娘之間到底如何了。
明夫人能留下她,說明她對雪娘挺好的,雪娘的穿著就是最好的證明。雖然素淨,可那些料子都不錯,而兩次遇上她身上的衣裳都是八成新的。
雖說寡婦不宜參加這樣的聚會,休竹還是留心幾下,得了空便讓碧翠記著,一會兒揀幾樣果子點心給她送去。
讓休竹頗感意外的是,太老夫人竟然過來了。
朱媽媽和幾位壯實的婆子前前後後扶著她,笑著朝休竹見禮,道:「說今個兒不冷不熱的,太老夫人精神好,就非要過來瞧瞧。」
說著看了明夫人一眼,又朝明夫人點點頭,扶著太老夫人在上位坐了。本事很簡單的動作,太老夫人卻花了大把力氣才坐穩,看上去真的快老得不能動了,休竹瞧著鼻子微酸,忙笑著過去給太老夫人見禮。
朱媽媽一把扶起她,笑道:「太老夫人說,今個兒壽星最大。」話雖如此,禮數卻還是要遵守的,休竹行了福禮,朱媽媽扶起她。
明夫人也笑盈盈地朝太老夫人見了禮,正說著話兒,海夫人和黃大奶奶、周夫人和赫連奶奶也到了。休竹見過兩位夫人,收下兩位嬸子的禮物,客氣的寒暄著,那黃大奶奶就道:「嫂子嫁過來也快一年吧?」
這不廢話嗎?休竹只得笑著點頭,黃大奶奶就看了明夫人一眼,張開嘴卻被海夫人一個眼神給制止了。休竹還真想知道,如果當著明夫人的面兒,黃大奶奶把要自己主持中饋的話兒說出來,明夫人會如何應對?
黃大奶奶神色有些不服,可也畏懼自己那位看著一副冷面菩薩樣的婆婆。這一大家子,休竹是明白了,各有各的心,就是周夫人看著溫和,可也是自掃門前雪,不管他人門前事,關著門過自己日子的主兒。
至於赫連奶奶,黃大奶奶說的不錯,整一個羞澀的悶葫蘆。
眾人見禮完畢,就有二門上的婆子來回,老太太、董氏帶著任家姊妹來了。明夫人和休竹便出去迎接,周夫人瞧著就說去伴月馨,那邊招待客人的地方。海夫人等人沒有意見,扶著太老夫人慢慢兒往那邊去。
瞧見老太太等人,明夫人忙迎上去見禮,老太太微微點頭,寒暄幾句,便抓著休竹的手,讓休竹領著她進去。出門做客時,任休桃也是安分的,再說她雖不是第一次來,到底像王府這樣的大家族還是少有走動。和任休菊、任寶兒一起,跟在董氏身後。明夫人和董氏一路走,一路寒暄,話題大多圍繞著休竹。
董氏客氣的說自己的女兒給明夫人添亂,明夫人便說休竹很孝順,人也溫順懂事。董氏聽著,臉上的笑多了幾分,瞧著明夫人倒不是老太太認為的那般,會刁難休竹,畢竟她也不是休竹的親婆婆。
大概又因兩人命運相似,皆有種遇見知己的親切,這一路說得很是熱鬧,大有相見恨晚又不能常聊的遺憾。
走到伴月馨,大夥兒又一番見禮,明夫人介紹各位親戚互相認識,休竹便將東西府的姊妹介紹給任休桃、任休菊認識。
任休桃的表現要大方很多,任休菊有些拘謹,還沒說話先紅了臉。可也有進步,至少她沒有將腦袋一直垂著,至於任寶兒,虎頭虎腦看起來有些呆呆的,因年紀小,所以還是留在這邊。他就一直跟在任休菊身後,見人也不說話,也不喊人。
那邊老太太和太老夫人並起坐了,董氏坐在老太太下首,太老夫人那邊則是海夫人、周夫人。休竹領著任休桃、任休菊、任寶兒過來拜見太老夫人,朱媽媽給他們三人各自都給了見面禮。海夫人、周夫人、黃大奶奶、赫連奶奶也有見面禮。
周夫人瞧著任休桃機靈可愛,語態嬌憨,十分喜歡的抓著他的手,問她咋家裡做什麼?
任休桃笑道:「做做針線,偶爾和姐姐弟弟一處玩耍。」
那邊明夫人就抓著任休菊的手,神態難掩悲傷,「可憐見得,好在還有親家老太太、夫人照顧你們,也算你們的造化。」
任休菊眼眶微紅,明夫人忙道:「別哭,我不過說說。」
偏偏在這個時候提到這樣傷感的話題,這聲音不大不小的,眾人也都能聽見。休竹心裡一沉,下意識地看了老太太一眼,果然見老太太眼裡有幾分不悅。招收叫任寶兒過她那邊去,才把明夫人的話打斷。
明夫人忙歉意朝老太太和董氏望去,笑了笑就忙著安排其他事兒了。休竹就看了老太太一眼,也想在老太太那裡討個主意。老太太不留痕跡的點點下巴,給了休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這樣的日子很累,休竹覺得自己必須要找一個突破口,一方面是明夫人,一方面是靖南王。還有這一家子,她想要明明白白地活,不是為了爭,而是不想自己活的這般累。很懷念在任家的日子,王姨娘、任休月她們都是挑明了和你爭,和你搶,那些小打小鬧是充實了生活,而這些呢?
明夫人處處對你好,把你當菩薩一樣的供著,到底誰是婆婆,誰是兒媳婦?弄得休竹都迷糊了。可,若真的對你,為何又要處處防著你,難道是賊不成?有時候,甚至很想如黃大奶奶那般,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說話間隙,便有一些休竹不曾認識的親戚拍了體面婆子送了禮物,黃大奶奶這個時候就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將來人一一給休竹介紹了一遍。休竹沒記住多少,不過很驚訝黃大奶奶的識人的本領。所以,不管怎麼樣的人,都有可取之處。
不過,海夫人的臉色不太好,有些暗怪黃大奶奶多事。可黃大奶奶絲毫沒有察覺,對自己的表現很是滿意,於是休竹也很滿意,決定回去給那只聽話的小貓一條魚解解饞。
尚且沒有忙完,林夫人、任休蓮、帶著燁哥兒的任休蘭一同到了。只任休月派人送了禮物,因她身子愈發重了,這樣的場合一般都不會出面。
任休蓮的肚子也有凸顯,臉上的笑容充滿了期待和憧憬。林夫人看著有些疲勞,不過對休竹的疼愛表現的淋漓盡致,好像休竹就是她親生一樣,可又和親生女兒不一樣。自己的女兒去了婆家,自己去的時候也只能交代她多多孝敬長輩。休竹又恰好不是林夫人的女兒,只是義女,所以林夫人可以把董氏不能表現出來的心疼表現出來。
「……瘦了。」
「如果一直胖下去也不好看,我胃口和以前一樣好呢。」休竹親切地挽著她的手臂扶著她坐下。
翠碧在一邊搭腔,「夫人不知,奶奶有時候還要吃宵夜呢。」
那就是心裡擱著事兒吧,這個暗示不明顯,可細細琢磨便輕易能琢磨出來。事實上,休竹真沒怎麼在意自己的體型,也許,是心裡擱著事兒……
林夫人笑道:「倒比以前出挑了。」
休竹面露嬌羞,大伙應景地笑著。任休菊不覺抬頭看了休竹一眼,見她裡面穿著嫣紅絹質上衣,外面套著一件杏色淺綠暗紋比甲,下面穿著石青醇紅混紡十樣錦百褶裙,依稀記得,自己見她幾次,每次的衣裳都不一樣,卻都非常漂亮。是自己曾經,想都不敢想的。
不覺幽幽一歎,垂著頭看著腳尖。她很想將那些丫頭婆子的目光忽視,可她知道,不是自己裝沒作沒瞧見,她們就真的沒有打量自己。上次和母親起來的時候,那些底淺的譏諷嘲笑聲,一直在腦海裡徘徊,即便現在自己身上的衣裳已經比那些婆子丫頭身上的衣裳體面,手上,頭上也有金銀飾物,可不及她們是什麼呢?
自己終究不是這深門大院裡的人啊,即便現在一切都比從前好,卻是爹娘用性命換來的。如果爹和娘還在,自己如今又是怎樣呢?天天兒在家做針線,幫爹娘帶弟弟,做家裡的家務事。而不是如今這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底下丫頭婆子處處小心翼翼伺候,出門了卻要遭受冷眼的境遇。
任休桃見她出神,扯了扯她的衣角,道:「堂姐,你瞧那邊那花,你認識嗎?」
任休菊順著看了一眼,有些暗惱地搖頭低聲道:「我何曾認識這些名貴的花兒草兒?」
任休桃嘻嘻笑道:「堂姐都沒仔細瞧,你瞧那花咱們院子裡不是也有一株嗎?還是五姐在家時種的,後來她走了,我就搬過去了。叫什麼茉莉花,摘下來放在荷包裡,很香的。而且,五姐還用來泡茶……」
任休桃嘴裡永遠離不開就是五姐,五姐……任休菊深吸一口氣,笑道:「五姐知道的可真不少。」
「是啊,可惜咱們不能經常來,如果你和五姐相處久了,你也會喜歡五姐的。」任休桃說著望著休竹笑了笑。
休竹回她一個笑,又扭頭去看燁哥兒搖搖擺擺地走路。燁哥兒雖是早產兒,可身體一直不錯,病痛這些都比較少,看著兒子一天天長大,任休蘭的性子也隨著開闊許多,大概是很多她一直糾結的問題都想通了。
如今自己成了母親,更能體會母親對孩子的重要性。倘或自己真的突然不在了,兒子命好會遇上董氏這樣的人,倘或不好呢?
「今個兒王爺沒在家麼?」任休蘭將孩子交給奶娘,讓奶娘扶著他繼續獻寶去。她則走到休竹旁邊,和休竹聊起來。
休竹搖頭笑道:「早上出門了,中午要回來用午飯。」
任休蘭道:「也是,他畢竟不同你二姐夫,你二姐夫是個閒職。」
任休蓮笑道:「二姐夫也不錯,我也是聽我家那位說的,說二姐夫這樣在翰林院供職,雖然陞遷慢,卻比外任穩當,不似外任起起伏伏不定,且又經常搬家。」
這個任家姐妹都能理解,任老爺便是這樣一路走過來的,搬了好幾次家,不過任老爺的仕途還算順利,這當然多虧了馮老爺和林老爺幫忙,否則說不定現在還在外任。不過,外任只要有些成績,再有些人幫著打點,陞遷速度就快得多。然,內閣文官多出自翰林。
馮家祖上也出了一位內閣大臣,馮老爺這輩子是不能夠了,希望大概就寄托在馮清和馮淵身上了。
說到這兒,必然就想起馮清的同胞弟弟馮淵,任休蘭笑道:「已經下定了,最遲明年吧,明年他要參加春闈,倘或一舉高中,也是雙喜臨門的大好事。」
馮夫人更心疼小兒子,這事兒任家人都知道,想著現在任休蘭一心帶著孩子,與家裡的事一概不問,任休蓮都有些替她著急。「……如今孩子也大了,何不就讓奶娘帶著?你幫著婆婆打理家務,也是孝順。」
任休蘭不說話只看著休竹,其實她的問題比休竹好了很多,至少兒子是親生兒子,婆婆也是親婆婆,休竹這位婆婆可不是親婆婆,但卻有兩個親生兒子。
正說著,明夫人領著小兒子范鴻來見各位長輩,都是半大的孩子,也就不用迴避了。老太太給了見面禮,是一方上好的硯台,董氏給了一套上等宣紙。餘者不必細敘。
見過之後,又有京城幾家大戶送了禮物來,休竹倒不知,自己這一年沒怎麼出門,還會有人記著自己的生日?
明夫人代為給來人打了賞,又回了禮。叫媽媽請來人去別處安坐,吃了午飯回去。忙完了也差不多到了午時,丫頭婆子忙著搬桌子擺飯。
靖南王身穿朝服回來,便忙著過來拜見老太太等諸位長輩,聽老太太說了幾句話,見過平輩晚輩,就去了外院,那邊還有侯爺等親戚需要男主人出面接待。
休竹目送他遠去,收回目光發現任休菊臉漲得通紅,很是無地自容的樣子。想了想,就偶過來安慰她幾句,「……不必拘束,和在家是一樣的。」
又扭頭囑托任休桃,讓她好好照應任休菊,任休桃欣然答應。
午宴,明夫人準備的很豐盛,因都是親戚,眾人吃的也比較隨意,太老夫人都喝了兩杯酒,休竹也喝了好幾杯,感覺頭都有些暈。明夫人瞧著忙笑道:「快別為難她了。」
黃大奶奶端著酒杯,道:「別人的都喝了,難道我這杯偏偏就不能喝不成?」
眾人看著她們笑,休竹只好接過來,一仰頭喝下去,險些站不穩了,「一會兒我可不能夠了,這樣下去,非要躺下不可。」
周夫人也幫著勸了幾句,黃大奶奶才依了,又端著酒杯去敬任家姐妹。任休蓮有身孕,以茶代酒,任休蘭要帶孩子,也只淺嘗了一口,任休桃年紀小,老太太不讓喝。任休菊勉強吞了一口,就雙頰泛紅,也是個沒有酒量的。
拜黃大奶奶的熱心,一頓飯吃的很是熱鬧,飯後眾人坐著喝了一會兒茶,那邊的戲台已經準備就緒。明夫人邀請眾人過去。太老夫人有些乏回去了,老太太也要歇歇,休竹喝了酒有些暈,便陪著老太太到自己屋子裡去歇歇,餘者就由明夫人領著,都去看戲。
一時進了休竹起居安息的正屋,老太太打量著屋子裡的陳設,就笑著朝休竹道:「原該如此的,沒的讓下人說你吝嗇,讓外人瞧見了笑話你寒磣。」
休竹點頭笑道:「這些都是一早就佈置好了的,我也沒怎麼用心。」
老太太面色漸漸沉了下來,碧翠上了茶,就讓屋子裡的丫頭婆子都支退出去,站在門口迴廊上守著,屋子裡留了銀翹服侍。
休竹捧著茶杯靜靜坐著,腦袋有些犯暈,只暗怪黃大奶奶,就算要表現出和自己很好的樣子,也不必非要在酒桌上喝酒啊,女人又不是男人,需要用酒話英雄。今個兒這樣的情況,即便自己不喝酒也要陪老太太不是?畢竟是娘家的長輩,與婆家長輩不同,自己如今已是婆家的人了。
老太太呷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就用眼睛看著休竹。「也虧得你是個沉得住氣,王爺求了你來,他能處處維護你,竟比其他幾位姑爺強些,也是你的造化。」
休竹一笑,靖南王的確處處維護她,可面對明夫人,休竹總有一股無力感。沉不住氣又能如何?婆婆把你當菩薩一樣供著,處處對你好,樣樣考慮周全,不需要你動一點兒腦筋。卻又處處防著你,防賊一樣防著你,叫你喘氣的時候都覺得胸口堵著一塊大石頭。
也許,靖南王也有這種無力感,明夫人不是親媽,但她一樣當親兒子一樣對待靖南王,甚至比對親兒子還好。至少人們眼裡看到是這樣,至於背後的意思,外人豈會注意?
她對你好,你不能過河拆橋,即便不是親媽,那也是撫養你長大的長輩,你對她不好,外人看來你就是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她要對你好,你不接受,那你就是不識抬舉,不知好歹。
休竹就站在這樣的位置上,明明知道她對你不是真心實意的,卻又找不到那個突破口。
真正厲害的人,不是看著多凶悍。而是,這種讓你說也說不清,道也道不明的人。
就連老太太也陷入沉默,休竹垂著眉宇。半晌,耳邊才傳來老太太的話:「王爺如何說?」
休竹如實說:「他說做人不能忘本。」雖然那話也不一定是指的明夫人,不過也差不到哪裡去。
老太太歎口氣,「真不知這家子到底是些什麼人!你婆婆不讓你插手王府的事兒,難道就是等著她那親兒子媳婦來打理麼?這邊沒有長輩,東西兩府的長輩就沒的說?」說著,她自己又忍不住歎口氣,「那太老夫人倒是不錯,可惜……」
太老夫人今個兒突然過來,其實也是給休竹撐面子,可問題是她不但耳朵不好使,好像連話也不能說了。太老夫人對明夫人沒有好臉色,休竹王府這些日子,也發現明夫人極少去見太老夫人,除非遇上節氣或西府宴請。太老夫人和明夫人的相處一點兒也不像老太太和董氏。
休竹哂笑,望著老太太。老太太是休竹娘家人,也只能偶爾聚聚替休竹想想法子,出出主意,又不能插手。可偏偏休竹就遇上了這樣連她老婆子也一時琢磨不出頭緒的事兒。其實休竹也不知道,只是覺得王府的一切都是獨立的,東西府並沒有插手,可好像又不是這麼回事兒。
半晌老太太又歎道:「這事兒我回去想想,和你母親商量商量,眼下,只說你和王爺之間。」說著,正色地盯著休竹,「你倒是該問問他作何打算,倘或他甘心你這樣,你也無話可說。」
「我……」遇上這樣一個叫你挑不出錯兒的繼母,她熱心要為你打點,你能不接受嗎?你不接受,外人瞧來……
正巧在這個時候,門外傳來一位婆婆的說話聲。
「……是內閣梅大人給王爺送來了幾個十來歲的小子,夫人叫問問奶奶,這邊要不要留兩個跑腿傳話的?」
碧翠站在迴廊上道:「老太太在裡面歇著,奶奶也喝了些酒,等醒了我替媽媽問問。」
休竹閉上眼調整了情緒,睜開眼果見老太太的臉色相當難看,簡直是陰霾重重。等外面那媽媽的腳步聲遠去了,才喘著粗氣沉吟問道:「難道他果真……」喜好男色四字沒說出來。
古代流行錢財以外的東西,上級或將身邊的丫頭打賞給下屬,或下屬巴結上級會根據上級的喜好送丫頭或清秀的小子,以供上級褻玩兒。這種事,對老太太來說並不奇怪,京城貴族中多有這樣有龍陽怪癖的男人。但畢竟事不關己啊,如今這事兒讓自己的孫女碰上了,那情況就不一樣了。
「他處處維護你,是不是就是因為……如果說來,他是不是壓根就沒有碰你?」老太太的臉色陣青陣白,話都氣的有些說不順暢了。
休竹也不知如何回答老太太這個問題,她確實沒有被靖南王碰過,不過這是她自己要求的,問題是靖南王,休竹徹底被靖南王弄迷糊了。可她畢竟對這事兒已經相當淡定,老太太過於吃驚,就沒注意到是明夫人打發人過來問問的。明夫人明明就知道老太太在這邊,明夫人這麼做到底是什麼意思?
七月的午後,陽光嬌艷炙熱,休竹卻不覺打了個冷戰。
祖孫二人坐著,好半晌也無人說話。只蟬鳴間隙著遠遠傳來,或一陣風吹得院子裡的樹葉沙沙作響。
「如此也有好處,至少這屋裡乾淨!」也不知隔了多久,老太太就說了這麼一句。
休竹苦澀地笑了,是啊,丈夫喜好男色,你送女人來幹嘛?問題是,丈夫不親近女人,休竹怎麼辦?一輩子守活寡?還是把丈夫的小子拿過來玩玩……
老太太斜眼看著休竹的模樣,淡淡道:「別跟我老婆子裝糊塗,這些把戲未必就能蒙了我老婆子的眼。你那婆婆果真不是個省油的燈!也不是個什麼好東西!」
說著,又忍不住歎口氣,神情緩和了些,目光還帶著幾分憐憫,「王爺也是個苦命的孩子,親娘沒了,來了個笑裡藏刀的後娘,如今瞧來,大概這世間也只你母親是難得的人。」
休竹怔怔,果然老太太還是老太太,立刻就能看到問題的關鍵了。休竹想想靖南王,其實相比起來,自己幸運很多,至少還有過一段快樂的童年。也許,靖南王也曾經擁有過,他十六歲才進了御林軍,呃……對於這樣的出身來說,好像確實有些早了。說了一下午,其實也沒什麼實質性的進展。不過說出來心裡卻好受多了,面對一個這樣的婆婆,那是相當的憋屈,你不能鬧,鬧了就是你的不對。忘恩負義,不孝等各種輿論罪名一起壓過來。
那你就繼續讓她把你當菩薩一樣供著吧,最好一輩子都這樣供著。她一邊供著你,又一邊讓你知道她防賊一樣防著你……
如果,能糊里糊塗地一輩子這麼過下去,那還是不錯地。問題是,休竹她不糊塗,而且這種感覺,她相當不喜歡。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8:19 PM
056 夜話
休竹同徐媽媽一起將老太太扶上馬車,身後明夫人與董氏依依惜別。
「……得了閒再請老太太、夫人過來。」
「今個兒已經嘮叨了一整天了……」
老太太淡淡看了董氏一眼,徐媽媽爬上馬車,扶著老太太進去。休竹回到董氏身邊,董氏就拉著她的手低聲囑托,要休竹好好孝順明夫人。明夫人在一旁搭腔,說休竹原本就是孝順體貼的孩子,董氏眼裡的笑容愈發璀璨起來。
任休桃拽著休竹的手,很不捨得鬆開,又不知道能說什麼,明夫人瞧見笑道:「想你姐姐了帶個話兒,我派人去接你們來。」
任休桃聞言,眼裡興奮地發亮,瞬間又熄滅了,如果能經常來她當然會來,可衛姨娘說她來了就是客,要給五姐添亂。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送走老太太等人,西府海夫人、黃大奶奶,東府周夫人、赫連奶奶相繼告辭,明夫人安排管事們派人打掃殘局,讓休竹早些回去歇息,休竹不好意思道:「勞夫人也累了一天……」
明夫人微笑搖頭:「尚且還能幫王爺打理,指不定哪天就不能動了。」
還真希望你馬上就不能動了,休竹打住這個想法,貌似有些太邪惡,笑道:「也是兒媳沒用,不能替夫人分憂。」
明夫人笑容溫和,休竹就等著她回答,偏偏這個時候范炎進來了。朝明夫人和休竹作揖,明夫人問道:「今個兒又做什麼去了?」
「陪著四叔下棋,還贏了一局。」說著把今個兒的戰況,神采飛揚地講了一遍,范炎正說到高興處,明夫人淡淡打斷,「是不打算參加明天春闈了?」
范炎立刻耷拉下腦袋,偷偷看了休竹一眼,忙笑道:「嫂子今個兒生辰,難得清閒一天。」
休竹好笑,我的生日又不是你的生日,不過這個借口還不錯,自己在這裡,明夫人也不好說什麼了,雖然臉色不好。
「得了,下去吧!」明夫人頗顯疲憊地拂拂額頭,范炎一溜煙地跑了,讓明夫人臉色看上去更無奈疲倦。
休竹起身行了福禮告退,明夫人微微點頭,笑著目送她出門。
回到自己屋裡,休竹站在門口看著屋子裡的陳設,西邊設了軟榻做平日安坐之處,兩邊各放著一張楠木填漆矮几,分別擺著青花瓷古董花瓶和掐絲琉璃水晶盤,盤裡裝著時令果蔬。坐北朝南擺著一張鴛鴦填漆雕花大床,掛著清爽的竹青色翠煙羅帳子,床的斜對面靠牆放著衣櫃,東邊放著幾株常青籐盆景,設了一張書桌,上面還有休竹昨個兒寫的字帖。過去便是裡間,中間一道牆隔開,一邊是淨房,一邊略大的屋子有暖炕,以作冬季安歇之處……至於小件的擺件,樣樣精緻,更有一株放在書桌上的紅寶石與翡翠相結合的雕刻盆景,看上去如真的一般,翠綠色的葉子,紅彤彤嬌艷欲滴的果實,瞧著似乎就能嗅到一股香甜……
休竹深吸一口,是該好好問問靖南王了,再這樣下去,她也快成了這屋子裡的一個擺件了。就如老太太說的那般,如果他要自己這樣,自己還能如何?
靖南王進屋的時候,休竹低著頭坐在床邊上沉思,卸了妝容的雙頰被燈光襯得發亮,一頭烏黑長髮柔順地披在肩上,裡面穿著月白色絲質衣裳,外面披著一件棗紅色褙子,眉頭蹙著,鼻尖上一層薄薄的水光,微微張著嘴,貝齒啃著右手食指。模樣像極了孩子,卻又偏偏做出一副冷清嚴肅樣,笑容在靖南王臉龐上不覺蕩漾,似乎心也跟著開闊了。
「夫人,想什麼呢?」靖南王湊近,順著在身邊坐下,鼻息下那一抹熟悉的暗香飄來,似是陳年美酒令人沉醉。
「我想,如果把貓兒養的太肥,是不是以後就沒心捉耗子了?習慣了不勞作就好吃好睡……」休竹深吸一口氣,扭頭看著靖南王,「我不想繼續這樣下去,我不貪心,我要的不多,平平淡淡地過日子,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讓無數只眼睛盯著我。」
笑容讓靖南王深邃的眸子發亮,沉厚的嗓音帶著久違的欣喜,與嚴肅認真的休竹形成鮮明的對比,「說實話的夫人終於肯再對為夫說實話了。」
休竹微微怔住,忽然有種才看清楚了靖南王這個人的感覺。上次他說貓惹急了會咬人,不是說黃大奶奶而是暗指了所有人,包括明夫人、他、還有就是自己,抑或還有別人……
其實休竹很早就想到這一點了,慶禹王離世,靖南王守孝,侯爺和四老爺是長輩理所當然要插手王府的事兒,美其名曰是幫著侄兒打點。就休竹這些時間的觀察,侯爺和四老爺是壓根就沒管這邊的事兒,而且對靖南王也看不出絲毫關懷疼愛。否則,靖南王這樣身份背景的人,為何就由著明夫人對他的婚事屢屢阻擾而置之不理,最後讓休竹這個滯銷的,其貌不揚的,聲名狼藉的醜小鴨嫁給了他呢?
但,侯爺和四老爺插手,明夫人肯定不願。靖南王作為晚輩,又在孝期,他也不好出面駁了侯爺和四老爺的好意。所以,就讓明夫人和他們爭去,因為明夫人有兩個兒子,就算她不是靖南王的親媽,可兩個兒子和靖南王是兄弟。王府是她能住的地方,她住的地方為何要別人來插手?
靖南王恰好就利用了這一點,晚輩不好爭,明夫人總能和他們爭吧。雖然不知道明夫人到底是怎麼樣從他們手裡爭過來的,只要她爭過來了,把耗子攆跑了就是一隻好貓。
而明夫人對靖南王的婚事阻撓,也就是之前休竹想的,明夫人也怕靖南王的媳婦太過厲害,不將她這個婆婆放在眼裡,於是靖南王求娶休竹,明夫人一瞧不錯,出身背景等等方面都還行,於是就同意了。
如今休竹進了門,又不爭不搶正合了她的意,於是就供著,當擺設一樣供著。結果靖南王處處維護她,她擔心了,於是就故意試探、故意防備,又不許休竹偷窺她如何理家。
最關鍵的是,休竹的出身是遠遠不及王府這樣的大家族,又是繼室生養的,即便是嫡女又如何?那赫連奶奶還是將門之後呢,也不過如此,所以就算休竹要理家,她也會大大方方地交出來,又給親兒子娶了個大家族出身的兒媳婦。她料定休竹會把王府弄得一團亂,休竹不行了,二奶奶經過調教就派上了用場。
歸根結底,明夫人擔心自己的兒子沒出息,以後會分家,分家了兒子的日子就難過了。可如果休竹這個擺設離不開二奶奶和她,那就不會分家。因為,靖南王不可能天天呆在家裡處理家裡的瑣事。
如果問題只是這樣簡單,休竹又何必去爭?但明明很多信息都透出,明夫人的想法其實壓根就不是那麼一點兒。倘或這樣,即便以後兒子分家了,難道靖南王就不供養她了?
靖南王說過,做人不能忘本,貓起到了作用,不能因為一點兒不和諧的叫聲,就忽略了貓捉耗子的功勞。但這個貓開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和小心思,是靖南王不能接受的,所以靖南王這只被明夫人伺候供養著的貓也被惹急了,他也會咬人。是這樣麼?
至於靖南王,他是在等自己看清這些問題麼?如果自己看不來,自己不提出來,他也不敢讓自己插手?
靖南王凝神關注著休竹臉上千變萬化的表情,嘴角含著一抹笑,「夫人會害怕麼?」雖是這樣問,語氣裡卻無一點兒擔憂。
害怕,休竹認真地理解了一下,是擔心明夫人放權後,侯爺和四老爺又要插手。還有,整個王府都是明夫人的人,肯定會千方百計地為難她。
「王爺害怕嗎?」休竹笑著反問。
靖南王想了想,搖搖頭,蹙眉,「很煩。」
休竹贊同地點頭,「貓也叫,耗子也叫,確實很煩很吵。」
靖南王笑著摸摸她的頭,「那麼夫人要不要和為夫一起把這些不聽話的貓調教調教,好好供養起來,把耗子都攆出去?」
休竹彎起嘴角,「這正是我的想法,不過……」神情跟著語風一轉,滿是疑惑地問:「今個兒內閣梅大人送了幾個小子來,我著實不解,莫非是送給我的?」
靖南王笑容凝固在嘴角,眼裡冒出火星子,「夫人打算作何用處?」
這回終於輪到休竹翻身逗他了,托著下巴故意裝出沉思狀,「穿衣、吃飯、就寢都是丫頭服侍,小子我還真想不出放在屋裡能做什麼……」
靖南王嘴角抽了抽,沉著嗓音道:「你還想放在屋裡?」
休竹眨眨眼,「反正都送來的,不要白不要,你那邊又不缺人,我不放在屋裡放在哪裡?如果你那邊缺人……」
「夫人,為夫可不可以理解為夫人在給為夫某些暗示?」
狗屁好男色,老太太一雙火眼晶晶果真不錯,現在休竹連懷疑都免了。明夫人的目的,呵呵,休竹是終於猜著了,以前因為有太老夫人在這邊坐鎮,她不好對靖南王如何,所以才把靖南王當親生兒子一樣對待,以博得太老夫人給她撐腰。如今太老夫人不能說,不能聽,侯爺四老爺置之不管。可靖南王不但成年還建功立業,她對靖南王也做不了什麼,所以才沒有往靖南王屋裡放人,並且處處暗示靖南王有龍陽怪癖,她壓根就不想靖南王有兒子!
休竹不覺握緊拳頭,老娘偏偏生個兒子出來!
「夫人稍安勿躁,為夫先幫夫人將猖狂的耗子逮住。」
很明顯靖南王錯解了休竹的意思,不過靖南王這話休竹喜歡,「為何現在才想起要逮耗子?」靖南王眼底笑意加深幾分,「免得打草驚蛇。」
切,明明就是擔心把耗子攆走了,其他耗子又跑進來了,歸根結底是擔心休竹這只溫順的小貓害怕,最後白忙活一場。「既如此,當初為何要娶我來?」
「夫人可記得提親那天夫人說的話?」
休竹細細想了想,不就是心裡不爽擠兌了幾句嗎?這廝如此記仇!休竹瞪他一眼,聽他娓娓道來,「……何德何能得王爺如此厚愛,果真要感謝上蒼,從此燒香拜佛,誠心實意,來報答王爺搭救之恩。」
休竹愣住,當時自己果真這麼不怕死地,當著面兒詛咒靖南王死?應該,不會吧?
「看來夫人大概是忘了。」
休竹看看窗欞子外漆黑的天空,故意打了一個哈欠,揉揉眼睛,避開靖南王爬上床。和衣睡下,蓋上被子,閉上眼。這一系列動作做的相當順暢而自然,不過刻意的痕跡也很明顯,心裡的事兒擱下,靖南王很想逗逗她。
「夫人今個兒就滿十六了吧?接下來是吃十七歲的飯了。」
休竹沒聽見,和周公約會去了。
「休竹可還記得新婚夜的約定?」靖南王一邊脫掉鞋子,一邊輕笑道。
「今個兒內閣梅大人送了幾個小子,我想著我實在沒地方可用,琢磨著應該是給王爺的。」周公嚇跑了,休竹涼涼地道:,又不留痕跡地拉了拉被子。
呃,這話大概也只有自己的小妻子才能如此理所當然地說出來,靖南王覺得自己需要解釋一下,「為夫並無其他不良嗜好,有關此類疑問夫人心中想必已經有了答案,而為夫也恰好能派上用場……」
休竹就套用了老太太的話,「其實我覺得這樣挺好的,屋裡乾淨。」
靖南王愣了愣,原來她一直擔心的是這個問題,思緒不覺飄遠,年幼時的記憶零碎地在腦海裡閃過。依稀記得那個時候,父親不但有母親還有其他女人,可後來那些女人都無緣無故地不在了。後來有了明夫人,父親身邊其他女人也如過眼雲煙……那個時候,母親應該也有與小妻子一樣的想法吧?只是……
休竹候了半晌出沒聽到回音,不覺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實在太天真,從古至今,天下的男人都一個樣!閉上眼,深吸一口氣,也許是今個兒實在累著了,又用了這麼些精神頭,加上說了這些話,不覺便睡去。只迷迷糊糊間,好像聽到靖南王說「這話不錯,屋裡乾淨也清淨……」。
休竹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濃濃的睡意促使她根本沒有辦法醒過來細問。
靖南王看著她的背影,嘴裡溢出一聲歎息,在半空中盪開,最後被隱隱約約傳來的夜蟲鳴叫掩蓋。睜著眼半晌,剛剛閉上眼,小妻子那肉肉的胳膊打過來。扭頭望去,果然被子被踢到腳那頭去了。
哎,明明自己都感覺熱,還非要蓋厚被子!靖南王很無奈地將蓋在自己身上的薄毯子,分出一半蓋在她身上,許久不見她再有動作,才閉上眼睡去。
休竹充分理解了靖南王所說的勿要「打草驚蛇」,每日裡依舊和往常一樣,按時去明夫人處請安,餘下的時光,就在屋子裡練練字,井然已經習慣了被明夫人菩薩一樣供著的生活,並且過的愜意而滋潤。
黃大奶奶依舊為休竹打抱不平,每次來總要擠兌明夫人一番,只這一日,黃大奶奶的臉色很難看。休竹忙請她坐下,從碧翠手裡接過茶盅,遞給她的同時問到:「今個兒怎麼了?」
黃大奶奶出了半天神,才道:「也不知哪個王八羔子,又背著我告狀,說我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休竹愣了愣,要黃大奶奶細說。黃大奶奶看著休竹,歎口氣道:「我這也是為了嫂子,如今卻弄得我裡外不是人,嫂子倒是說說,我到嫂子這裡來。不過是陪送嫂子解解悶,如何就礙著誰了?」
有關這個問題,黃大奶奶也不是第一次被海夫人說了,甚至她公公候爺、丈夫范黎都說過她。可也沒見黃大奶奶的熱情降低,很多時候是越來越高漲。雖然休竹也不指望能在黃大奶奶這裡學到什麼,可黃大奶奶不錯的記憶力和識人能力,卻能幫休竹理清許多范家的世交,包括來往人情,與京城各家族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
於休竹也有諸多幫助,所以休竹從不喜歡她,到如今已經變成喜歡她了。而且休竹發現,黃大奶奶這個人如果認定了一件事兒,不管旁人說什麼,如何阻止她,她都會做下去,頗有些越挫越勇的精神,這是休竹需要學習的。
但,今天這樣的情況倒是第一次出現,休竹也頗為擔心了,「到底怎麼了,你倒是說說。」
黃大奶奶苦著臉,看著休竹半晌,好像有些難以啟齒似地,休竹被她吊了半天的嗓門,急得催促道:「你不說我如何知道?」
「昨個兒我丈夫領了兩個女人回來,說是翰林院張大人賞的。如今就在屋裡,一副狐媚樣,我瞧著心裡就來氣!」
這不缺德嗎?把女人當玩物一樣地賞來賞去,不過既是上司賞的,下屬還真不好拒絕。
黃大奶奶又接著道:「我婆婆今個兒早上還說,讓我好好看住那兩個狐媚子,別讓她們迷惑了爺的心!我琢磨著,定是誰告了我的狀,拖住我不讓我來嫂子這邊!」
休竹怔了怔,黃大奶奶的想像力很豐富,難道為了不讓她來這邊,能驚動范黎的上司?休竹笑笑,「是你想多了吧?許是他表現好,得了上司的賞識。」
黃大奶奶冷哼一聲,「嫂子也太天真了,誰知道是不是明夫人在公公……」說到這裡黃大奶奶似乎意識到說了不該說的,連忙打住,改了口道,「明夫人之前也往我那邊送了人,我才來的時候,身邊的丫頭不夠使。雖然是如此說,那兩個丫頭可一直不安分,後來尋了錯兒打發出去了。」
明夫人送的是丫頭,自然可發出去,但張大人擺明了送女人,如果打發出去就是瞧不起上司送的。這事兒還真有些難辦,黃大奶奶不是王熙鳳,沒有那個手段。休竹也沒那麼狠心,不過這樣的女人一般都不會安分,開始站在一條船上,後開就想獨霸這條船,必然會內戰。
范黎屋裡不是沒有小妾、同房丫頭,反正黃大奶奶已經習慣了。倘或那兩個女人安分守已,沒有非份之想,雖然身份低下,到底比做丫頭強些。好吧,休竹承認,自己沒有站在她們的角度上思考,可這和自己有什麼關係?自己命好會投胎,沒有她們那樣的命運,何況自己又不是聖母,也沒心做救世主。小三小四很無奈,難道正房妻子就不無奈了?
「嬸子說的不錯,弟妹確實該看著她們,可也不必時時防著,你越防著她們,她們就越……」
黃大奶奶氣得喘氣,「還指望嫂子給我出主意,我早該想到嫂子根本就沒辦法。」
哎,休竹歎氣,她都說的很明顯了,就讓黃大奶奶由著她們折騰去。她們能折騰多久?范黎這人瞧著也不是糊塗蟲啊。
「算了,也不單是屋裡有,東府赫連奶奶屋裡一樣也送了兩個來。」
這話叫休竹愣住,感情這段時間時興送人?黃大奶奶瞧著冷笑道:「嫂子倒是好福氣,屋裡乾淨。得了,我還是回去盯著她們去。」
說著起身,送走黃大奶奶,休竹就黃大奶奶最後兩句話展開思考。如果以後也有人往靖南王這裡送女人來怎麼辦?
退貨,換小子來!這主意貌似還不錯,反正靖南王好男色的話已經傳出去了,沒得讓其他女人跟自己一起守活寡。
轉眼到了八月十五,三府合眾往西府陪太老夫人過團圓節。賞月的地點安排在西府後花園的一片水域之上的大亭子裡,三面用屏風圍住,只留正面正巧可以看到天上的月亮,以及在水面上倒映的月影。
男人們與女人們分開坐了兩大桌,中間隔了一道屏風,裡面燈火通明,丫頭婆子來來去去,氣氛熱鬧溫馨。太老夫人坐在首位,范黎之子信哥兒讓黃大奶奶抱著站在太老夫人身邊,太老夫人手裡拿著餅子逗信哥兒。信哥兒井然遺傳了他爺爺奶奶乃至父親的優良基因,不管朱媽媽和黃大奶奶怎麼說好話哄他,他都不為所動,就是不接也不吭聲。
周夫人笑道:「這孩子從小就穩重,以後指不定也和咱先祖一樣,為天朝立下汗馬功勞。」
這裡的先祖指的自然是太老夫人的丈夫平陽王,輔佐兩朝皇帝,打下這大片家業,造福了子孫後代。太老夫人聞言,點點頭放下餅子就用手去撫摸信哥兒的小腦袋,這回信哥兒倒是很聽話,沒有反抗就是小眉頭蹙著,有些不高興。
黃大奶奶聽了周夫人的話,臉上自然而然流露出得意之色,想到范黎這些時候經常去那兩個女人屋子,又有些不爽。好在兒子是個寄托,范黎不回來安歇,她就抱著兒子睡。
「以後等任大奶奶給王爺生了兒子,給太老夫人添了重孫子就更熱鬧了。」
朱媽媽一句話讓休竹做不成隱身人,察覺眾人的目光,休竹羞澀地笑了笑,目光快速掃過眾人的臉。太老夫人的神情大概可以理解為一種安慰的笑,海夫人還是那千年不變的冷菩薩樣,周夫人笑得很欣慰,好像也盼著休竹生子,赫連奶奶不在狀態。一開始和休竹一樣當做隱形人的明夫人笑的比周夫人還欣慰憧憬。至於黃大奶奶,呃,休竹自己解釋了一下她的笑,她應該是覺得不管休竹生了什麼樣的兒子,都沒有她的兒子好!
休竹靦腆地垂下眼簾,半晌才發覺眾人似乎等著她發言,怔了怔,笑道:「許是緣分未到……」
朱媽媽擠眉弄眼,促狹地笑道:「還不加把勁,太老夫人可是盼著呢!」
休竹紅了臉,不是裝的是真的,因為家裡的男人們可都在隔壁,那道屏風也不是隔音的,朱媽媽適才的聲音不大不小,那邊的靖南王沒聽見才叫一個奇怪,說不定今天晚上又要被他逗了!
休竹這模樣惹得朱媽媽笑起來,眾人也應景地笑了笑,只見水中一輪玉盤蕩漾,眾人的目光漸漸皆被天上的圓月吸引,只不說話,靜靜地仰頭看著。
浩瀚縹緲的蒼穹,那輪散發清輝薄光的圓月如銀盆懸浮於深藍幽暗無盡頭的幔布上,依稀可見月亮表面上的暗影,小時候長輩說那是嫦娥抱著玉兔,於是就希望也能飛上去,後來長大了才知道,其實那是月球表面凹凸不平通過太陽的反照,折射出來的自然現象。
耳畔傳來黃大奶奶低低地話語,對信哥兒講起嫦娥奔月的故事。休竹不覺微微笑起來,連傳說都是一樣,可誰能理解她偶爾望著天空,心裡那種全世界只你一人的那種孤獨?身邊縱然再多的人,縱然再熱鬧,那種獨孤依舊存在……
碧翠輕輕扯了扯休竹的衣袖,擔憂地看著她。休竹才恍然發覺雙頰一層薄涼,忙用絹子拭去,道:「許是瞧得久了,眼睛受不了。」
周夫人接下話茬子,贊同地道:「我覺得也是。」又忙說給朱媽媽聽,讓老太太也別一直盯著月亮瞧。
黃大奶奶瞧著,便讓婆子把溫著的酒拿來,親自給太老夫人、幾位夫人斟上。朱媽媽忙搶了去,道:「奶奶可別動手,剩下的我來斟倒,你快坐著歇歇去。」
朱媽媽這話一出,西府那幾位在一旁伺候的體面婆子忙過來搶了酒壺,幾個人就把剛才壓抑的氣氛說的熱鬧起來,海夫人發言,讓黃大奶奶坐著,就讓幾個婆子斟酒,又吩咐身邊的丫頭去把早安排的說書先生請過來。
一時進來一位三十來歲的婦人,手裡舉著一個本子,身後跟著一位十一二歲的小女孩,梳著孩提雙鬢,穿著麻色衣裳,抱著幾樣樂器。
海夫人接過本子遞給朱媽媽,讓太老夫人選喜歡的。休竹就詫異,太老夫人的耳朵不是不好使嗎?只見朱媽媽接過,太老夫人看一眼便閉上眼,朱媽媽就笑著朝海夫人道:「太老夫人許是不想聽說書,問問他們可會什麼曲兒?不如彈幾出,應應景兒便罷了。」
海夫人就問那婦人,婦人福福身一一回了,朱媽媽問過太老夫人的意思,太老夫人點頭,就讓那個小女孩兒坐在西邊角落裡彈曲兒去了。
眾人也都凝神細聽起來,只隔壁偶爾傳來瓷器酒杯碰撞聲,一曲結束,黃大奶奶瞧著這邊的氣氛,便端起酒杯敬太老夫人的酒,眾人瞧見也都舉起酒杯,太老夫人尚且沒有喝下去,那邊侯爺、靖南王領著范黎、范曦、范炎等人過來敬酒。
太老夫人看著兒子、孫子、重孫子、兒媳婦、孫媳婦,臉上頗有些感觸,端著酒杯竟一口喝下去。海夫人瞧見,忙吩咐身邊的人,讓後面給太老夫人都少斟些酒。
等男人們走了,這邊的氣氛已經被充分調動起來,黃大奶奶好酒量派上用場,敬了太老夫人,又敬了周夫人、明夫人、休竹、赫連奶奶。周夫人道:「你婆婆的為何就不敬了?」
黃大奶奶訕訕看了海夫人一眼,到底還是敬了一杯,那周夫人便讓東西府的幾位小姐敬黃大奶奶這位東道主兒,幾個姑娘多是靦腆的性子,只舉著酒杯也不說話,弄得大伙禁不住都笑了起來。
幾杯酒下肚,黃大奶奶豪放了,又輪番敬酒,到了休竹這兒,便趁著酒興笑道:「趕明兒嫂子也置一桌讓我們過去樂樂如何?嫂子來咱們家也快一年了,可還沒做過東請過我們呢!」
其實遇上節氣,倘或東西府有事兒,明夫人這邊還是會請他們兩府的人過來,今年年初,周夫人生辰後,明夫人生辰也請了她們,不過那天下雨,太老夫人沒來,海夫人身體抱恙,西府就只黃大奶奶帶了信哥兒和兩位女孩兒來了。西府周夫人吃了午飯略略坐了坐就走了,赫連奶奶倒是走的遲,但此人話不多,也就一個擺設。
大概明夫人也知道這樣的情況,加上一些親朋辦了三四桌,還餘下一桌最後打賞給體面的婆子丫頭吃了。
不說別的,一個月前休竹生辰也請了她們的,不過一切都是明夫人代辦。
休竹笑道:「只怕嬸子、弟妹們忙,打攪了。」
那海夫人淡淡道:「何曾沒有請過你了,如此說也不怕別人笑話你小家子氣。」
太老夫人的臉色便淡了幾分,黃大奶奶對海夫人的擠兌沒放在心上,悄悄兒擠眉弄眼地暗指明夫人。休竹只當沒瞧見,端著酒杯淺嘗一口。反正主持中饋這事兒,明夫人早晚要放手,她不可能不經過休竹就直接交給王府二奶奶,如此不將休竹和王爺放在眼裡,就是她理虧了。明夫人倒不至於這樣,否則以後與王爺之間只怕更難相處。何況,她是想永遠住在王府,還要兩個兒子也住在王府。
眾人閒談吃酒直至三更天,太老夫人撐不住歪著頭打瞌睡,底下信哥兒及幾位小姐也都撐不住先一步走了。周夫人便站起身說散了的話,朱媽媽叫醒太老夫人,一旁四名壯實的婆子已經準備好滑竿椅,扶著太老夫人坐上去,餘者才陸陸續續從亭子裡出來。
回到王府,明夫人囑托休竹和靖南王早些歇息,便由丫頭婆子簇擁著回去,范炎朝靖南王和休竹打一千,十分犯困,好像已經睜不開眼睛了,一旁的小丫頭只低頭好笑,靖南王道:「回去吧。」那范炎便一溜煙地跑的沒影。
前面兩名媽媽打著燈籠,碧翠扶著休竹,玉兒跟在身後,靖南王雙手負於腰後,步伐不快不慢,與休竹並肩而行。身後幾名媽媽,伴幾位小丫頭也提著燈籠。
月色宜人,夜風颯爽,隱隱約約飄來一陣桂花香。
媽媽服侍明夫人脫了外衣,見明夫人臉色微沉,想來定是因為賞月時黃大奶奶的緣故,這些時候,那黃大奶奶隔三差五總要這麼說一回,別說明夫人擱在心裡不爽,這媽媽聽了也不爽。
「咱們這邊這位不是沒話說麼?夫人何苦如此。」
明夫人不言語,坐在榻上端著茶杯,一邊凝神琢磨,一邊用茶蓋兒敲著茶杯,發出清脆的瓷器聲,一聲一聲似是敲在心坎上。那媽媽被明夫人弄得緊張起來,便把屋子裡忙著這準備就寢的小丫頭支退出去。
隔了許久,明夫人才幽幽吐出一句話,「眼下已是八月,再有倆三個月便是年底了……」
「是,十月底去永平侯下聘,翻過年二奶奶緊接著就要進門了。」媽媽低聲笑道。
明夫人沒有接話,突然說起別的事兒,「你可仔細觀察了,那邊的人都沒動靜,只黃大奶奶偶爾去去?」
那媽媽想了想才明白明夫人問的是誰,笑著搖頭:「大奶奶每日裡都在屋子裡,不過那院子裡接替以前錢媽媽位置的張媽媽倒是經常在外面走動,這媽媽嘴巴了得,又會獻媚,與幾位管事媽媽關係看著倒不錯。」
明夫人聽了又沉思片刻,忽地眼裡泛起笑來。
057:感動
隔天,休竹去明夫人屋時請安,明夫人笑容溫和地拉著她的手說:「……是該學著理家,我到底也不能為王爺打理一輩子。」
休竹愣住,十分迷茫惶恐地看著明夫人,道:「夫人如何說起這話,可是兒媳哪裡惹了夫人不高興?兒媳說句心裡話,能遇上婆婆這樣和藹的人,是兒媳的福氣……」
連明夫人身邊的倚重的媽媽也驚愕地看著明夫人,明夫人如此說,竟是要主動將王府諸事交予休竹了。
只見明夫人輕輕一歎,眼裡溫情浮動,笑得愈發溫和慈愛,「你是個好孩子,大方穩重,也莫怪王爺喜歡你。只我也漸漸大不如如昔,你來我咱們家也差不多一年了,盼著你來可不就是為了替王爺分分憂,也算是替我分憂了。」
「夫人也還年輕,哪裡就如夫人說的那般,只兒媳從未經手過這些事兒,只怕到時候也是鬧笑話了,何況兒媳對王府的規矩也是一知半解,許多都不甚明白。」休竹還真的大吃一驚,不說別的,只眼下范炎的婚事,她這個當嫂子也不好出面啊。
明夫人笑道:「我原來也不懂,還是過來了。只眼下二爺的婚事須得長輩出面,等聘禮這事兒忙完了,我好好帶帶你,若說起規矩,大家小家差別無甚。當下又是年底,是一年中最忙的時候,也是事兒最多的時候,倘或你跟著見識過了,其他的倒也沒什麼了。」
明夫人這又是唱的哪出戲?難道,她真的是誠心實意要交給休竹?以前還是休竹誤解她了,連靖南王也誤解她了?難道這一直以來的感覺都是錯覺?還是,她覺得休竹這隻小貓已經養的很聽話了?
休竹有些迷糊,明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輕輕笑道:「我也不能一輩子為王爺打理,你要明白這世上沒有誰能一輩子給你們遮風避雨。」
這話說得休竹十分感動,眼眶微微泛紅,「夫人……」
那媽媽瞧了瞧明夫人的臉色,雖也有些不明白,但瞧著休竹似是哭了,忙陪笑著安慰幾句,替明夫人說了幾句,又鼓勵的休竹几句。
休竹還是誠惶誠恐的,明夫人又道:「你放心,我在後面看著呢!」
說說到這份兒上,休竹騎虎難下,不答應就是不體諒婆婆勞累,不願替丈夫靖南王分憂,只得應了,聽明夫人說了一會兒閒話,耷拉著腦袋出來。
瞧見她走遠了,明夫人身邊的媽媽才趕緊問明夫人,「夫人這是何意?」
明夫人笑道:「她也該學著理理了,這樣一直拖著外人到說我的不是了。這來往親朋有幾個不知道我是王爺的後娘?雖都敬著我,不過是看著太老夫人以前替我撐腰,王爺也肯孝順我。可這王府說到底也是王爺的,王爺倘或可憐我,認我這個母親,我倒還可在這裡頤養天年,倘或……哎!「
一番話說到最後,眼裡竟有水光,那媽媽聽了也一時說不出話來。隔了半晌才道:」夫人放心,咱們這位奶奶瞧著也不是那起予心腸毒辣的主兒,何況她娘家母親也同夫人一般,最是能體諒夫人了。「
明夫人歎道:」我何嘗不是這麼想的呢。」
只說休竹,從明夫人屋裡出來,一時還真有些理不出頭緒,弄不明白明夫人的意圖,一路沉思回到屋裡。碧翠倒了茶水送來,笑道:「我瞧著夫人的神態倒像是誠心實意要教奶奶理家,以後的日子倒不似現在這般清閒了。」
休竹愣了愣,難道真的是自己以前錯解了明夫人?可是靖南王呢?難道他們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明夫人不但主動交出來還主動提出教她,又說得那般懇切……到底是什麼促使明夫人突然改變了態度?休竹低頭琢磨,十月底要去永平侯府下聘,大聘一白天內過門,最遲開了年就要給范炎把這個兒媳娶進門。明夫人突然讓休竹插手……
想到這裡,休竹嘴角不覺泛起一抹冷笑,明夫人嘴裡說的好聽,只怕到時候壓根就不是這麼一回事兒,她是想讓自己主動將王府裡的事兒交給未過門的二奶奶。所以,才會選擇在年底最忙的時候讓自己插手,自己不行又交給明夫人,之後二奶奶也正好進門了,明夫人推脫身子骨承受不住,理所當然是要二奶奶管著的。反正你休竹不行。
二奶奶還年輕,就算以後自己想要回這個當家的權利,只怕也沒有說辭了。畢竟人家出身背景擺在哪兒,難道你還有不滿的?人家肯為你打理,是你的福氣。
袖子裡的手不覺握緊,休竹緊緊咬著牙關,到底明夫人給自己出了多少難題?就料定自己真的走不過這個坎?
晚上靖南王回來,兩人一起用了飯,坐著喝茶的時候,休竹把今天明夫人說的話說了。靖南王倒不是太驚訝,只含笑問休竹:「夫人害怕了?」
休竹老老實實地點點頭,「有點兒忐忑。」不過,瞧靖南王鎮定自如的模樣,好像他早就預料到了的模樣,讓休竹心裡又奇異地平靜下來。
靖南王給了休竹一個鼓勵的眼神,笑道:「沒事兒,為夫的給你撐腰。」
這句話沒來由的讓休竹心裡暖融融的,眼睛笑瞇瞇地,彎著嘴角,像是討要到了糖果的孩子,「謝謝王爺。」
靖南王瞧著她白淨的雙頰一抹自然的粉紅,一雙眼清澈透亮,彎起的嘴角好似六月海棠,嬌艷動人。不知不覺,自己的小妻子已經變了,靖南王略略失神,半晌才含笑問道:「夫人打算如何謝?」
休竹眨巴眼睛,「王爺要我如何謝呢?」
靖南王低頭琢磨半日,「等為人想到了再告訴夫人。」
碧翠給兩人續茶水,聽見兩的的對話,不覺抿嘴笑起來。靖南王收起那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模樣,一本正經地坐著,休竹嚴重鄙視。
隔日一早,靖南王出門不久,休竹尚且沒有動身往明夫人那邊去,就有二門上的媽媽領著一位婆子進來。休竹瞧著面生,一問才知道是董氏派來的,而帶來的消息更讓休竹大吃一驚。
竟是,任休月難產!
碧翠聞言也唬得臉色都白了,休竹定定神,才問道:「現在如何了?」
那婆子道:「夫人只讓奴婢來給奶奶說一聲,夫人今個兒一早就過去了,說是昨個兒上午有了動靜,一直到晚上也沒生下來,今個兒早上四姑爺府上的人來說的。」
一天一夜也沒生下來,如果羊水破了,不但大人受不了,就是孩子也不能在肚子裡呆的太久。休竹慢慢坐下來,任休月懷孕後就不常走動,估計老太太說的話她也沒放在心上,到了後期身體重了,就更懶得動了。古代生子是極具危險的事兒,沒有破腹產一說,全憑自己生,好吃好睡,胎兒過大的可能性原本就很大。
何況,依著任休月的性子,這孩子是她盼來的,如何不緊張,卻不想自己緊張反而會害了自己和孩子。
「奶奶,要不要去看看?」碧翠低聲詢問。
那婆子忙道:「夫人說讓奶奶別去。」
是怕休竹去了瞧見那樣的景象會畏屈服於畏懼,而來通知休竹一聲是想休竹派人過去看看,圓了一場姊妹情分,想到這裡,休竹立刻叫來張媽媽,準備了一些東西讓她帶去。目送她們出門,坐著發了一會兒呆,才去明夫人那邊請安。明夫人聽聞這件事,也唬得一跳,看休竹臉色凝重,很是擔憂,又忙勸了幾句:「……也有兩三天才能生下來的,別太擔心了。」
休竹勉強笑了笑,明夫人瞧著又派了兩位體面的婆子帶著東西去看看,朝休竹說了半天要休竹放寬心的話,見休竹神色不改,歎道:「也是你們姊妹情誼,如今她在鬼門關,沒有瞧見她,如何你也放不下心,要不也去瞧瞧吧。」
休竹感激道:「謝謝夫人體諒,也是兒媳年紀小,沒有經歷過,所以才……」
「咱們做女人的都要走這一關,我坐頭一個的時候,自己都唬得不得了,過了就沒事兒了。」說著拍拍休竹的手,「實在不放心,就去看看吧。」
董氏讓自己別去,明夫人讓自己去。從明夫人屋裡出來,休竹不禁深吸一口氣,產婦產子時,產房不但不允許男人進去,也不允許姑娘和沒生過孩子的女人,是怕她們被女人生子時那慘烈的場景嚇破膽,以後遇上自己生子,首先就嚇得沒力氣了,還拿什麼來生孩子?
即便休竹去了,也見不到任休月,何況人家家裡也忙得團團轉,還要招待客人,再說了董氏已經去了。休竹也巴巴地去,有些人會說是她們姊妹情深,但在任休月婆家眼裡估計就不是這麼個看法了。
走在羊腸小徑上,碧翠低聲勸道:「四小姐是要強的人,這個時候無論如何她都能挺過來,何況,夫人已經去了……」雖是如此說,她也一樣放心不下,只盼著張媽媽快些回來。
休竹歎口氣幽幽道:「大概真的是年紀小了吧,燁哥兒早產,如今她又遇上難產……」
早產還好些,孩子就算夭折了,大人至少是好的,保養得當並非以後就沒機會要孩子。而難產,不但孩子在母親肚子裡容易窒息,就是大人也很容易血崩,古代沒辦法輸血,只怕到時候不但孩子保不住,大人也保不住。
到底是姐妹,以前不合,可休竹也不希望任休月紅顏薄命。
滿腹擔憂地回到屋裡,不曾想靖南王今個兒早早就回來了,見休竹臉色難看,也顧不得有丫頭在場,沉著臉問發生了什麼事兒。
休竹悶悶地坐著,蹙著眉頭,低著頭沉思,似是沒聽見。靖南王便詢問地看了碧翠一眼,碧翠想了想如實道:「今個兒早上得知的消息,四姑奶奶難產,奶奶打發了人過去,如今還沒回來。」
靖南王愣住,神色也逐漸變得凝重,低頭看著休竹,見她雙手緊緊捏著衣袖,嘴唇抿著,臉色有些蒼白。心頭不覺一動,走過去握住她有些冰涼的手。
正巧這個時候,門外張媽媽行色匆匆地回來了。碧翠忙讓她進來,休竹也似是才回神,見張媽媽也顧不得身邊還有人,就問了任休月的情況。
張媽媽看了靖南王一眼,見他點頭才沉著嗓音道:「四姑奶奶昏厥幾次,如今孩子還沒出來,那邊……」
底下的話張媽媽斟酌一番,到底沒說出來,只道:「奶奶不必太擔心,那邊四個穩婆,也請了兩個大夫,四姑奶奶吉人自有天相,定然能順利生產。」
休竹如何不明白張媽媽是保留了嚴重的沒說,想到上次見任休月挺著大肚子的模樣,眼睛微微發酸。呆呆坐著,靖南王揮手讓眾人退下,瞧著休竹的模樣,只覺胸口似是被什麼東西堵住,想安慰幾句,偏他一個大男人也不知女人生子一事,真找不出安慰的話來。
一時,屋子裡靜悄悄的,也不知過了多久,休竹漸漸平靜下來。想來古代那麼多女孩兒都是任休月這個年紀生子,不是都好好的麼,任休月定然也能順利是走過這一關。
可直到晚間,也沒有消息傳來,晚飯休竹沒吃幾口就放下筷子,靖南王第一次沒有調侃她,叫丫頭們收了,便讓碧翠服侍休竹安歇。
這一夜,靖南王是抱著休竹入睡,而休竹也乖乖地在他的懷裡沒有動彈半分,只是這一夜,他也知道小妻子睡得不安穩。
第二天一早,靖南王和休竹正在用早飯之際,昨天來的那位婆子就趕來了。休竹瞧見她,臉色忽地一沉,靖南王拍了拍休竹放在桌上的手,才問那婆子任休月的情況。
那婆子忙笑道:「夫人讓奴婢一早來說一聲,就是怕五姑奶奶心裡惦記。昨個兒一更天的時候,四姑奶奶產下一姐兒,母女皆平安無事。」
虛驚一場,休竹不放心又問幾句,那婆子皆句句實在地說了。
「……雖四姑奶奶生下孩子就睡過去了,不過臨睡前也吃了東西,大夫也細瞧過了,說是無礙,老太太和夫人都放了心。」
送走靖南王,休竹坐著喝茶,碧翠一邊忙活一邊笑道:「奶奶總算可以放寬心了,想來四姑奶奶生下女兒,也是好事兒。」
這話不錯,王夫人還沒有孫女,必定也會疼愛任休月的女兒。不是休竹心腸歹毒,要故意詛咒什麼的,任休月婚後幾次回來,神情都不好,想來也是蔣探前夫人留下的孩子惹了她。她的性情如何休竹還是知道的,自己有了兒子自然就有了別的想法,畢竟蔣探是侯爺的長孫,以後要繼承爵位。蔣探的長子也要繼承爵位,前夫人留下的孩子還那麼小,還是個身體蠃弱的,如今被王夫人接去身邊養著。
可這也不是長久之計,一兩年還可,時間久了指不定就有人說王夫人或者說任休月的不是,婆媳關係惡化,更會讓人心裡產生怨懟。就怕怨懟一旦多了,最後爆發就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只怕,王夫人也盼著是個孫女,也不是盼著是個孫子。如今難產,身體保養幾年,再生兒子女兒也都無礙了,因為那個時候,前夫人留下的孩子已經漸漸大了。
「就你什麼都看的明白。」休竹一邊喝茶,一邊笑道。
碧翠笑道:「奶奶不是也看的明白麼?我也是跟著奶奶才明白的。」說著走過來,低聲笑道,「奶奶,咱們今個兒要不要早些過去請安?」
這正是休竹的想法,既然碧翠已經提出來了,當下就收拾妥當,一路往明夫人那邊去。
時間雖比平日裡早些,不過明夫人院子裡還是靜悄悄的,只迴廊上兩個丫頭守著,門口兩名婆子在閒聊。瞧見休竹忙大聲請安問好,迎上來。
屋裡明夫人睜開眼,與那媽媽對視一眼,嘴角泛起一抹譏諷的笑,「果然還是個沉不住氣的,你瞧她可不就是來了?」
後來經過明夫人的提點,這媽媽已經明白了明夫人意思,此時聽明夫人一說,不覺笑著點頭,「沉不住氣的才好呢。」
說話間,簾子打開,休竹憶經進來。這媽媽忙迎上去見禮,端茶遞水忙活一陣,休竹給明夫人行了福禮,就在一旁椅子上坐了,笑道:「托夫人吉言,昨個兒是兒媳不經事過於擔心,今個兒早上得知,四姐已經順利生產。」
來這麼早也就是要告訴你這消息,你早早把人都散了,是不是防的太明顯了?還說要教休竹理家呢,原來就是這樣教得!
明夫人是天生的演員,可休竹演技也不差,看上去就像是有了好消息按耐不住要來說給明夫人聽。可沒有半點兒別的心思,你瞎緊張什麼?
明夫人笑盈盈點頭,「到底都是有福氣的,昨個兒也擔心也一夜……」
說著,禁不住用袖子掩住嘴,打了個哈欠,眉宇間露出幾分倦意。休竹在心裡冷笑,面上滿是擔憂惶恐,「都是兒媳莽撞,讓夫人記掛了。」
明夫人不在意地擺擺手,「也是早上起得早了,如今不比你們年輕,有些乏了。」
休竹滿是歉意地看著她,又有些無措。最後道:「兒媳先告退了,夫人好好歇歇。」
明夫人微笑點頭,目送休竹出門,見她垂著頭,不覺笑起來,眼裡哪裡有半分疲倦?
從明夫人屋裡出來,休竹忍不住在心裡「切」了一聲,就是碧翠也沉下臉子,回到屋裡把小丫頭支退出去,就道:「這明夫人到底是什麼意思?昨個兒說要教奶奶理家,今個兒開始身體就不行了。」
休竹給了她一個要她鎮定的眼神,道:「只怕這才是開頭,說不定到了我理家的時候,她就徹底動不了了。」
這一語才點醒碧翠,臉色比剛才還驚愕,眼裡更有幾分驚慌。如果奶奶理家不行,勢必又要明夫人出面,之後如果奶奶要理家,就真的沒有說辭了。可是,這差不多一年的時間,她們都呆在這院子裡,外面的事兒……
想到這裡碧翠扭頭看了休竹一眼,見休竹神態自若,似是早就預料到一般,心裡的心慌慢慢散去。
「……咱們就這樣吧,她辛勞十幾年也不能明著逼她現在就撩開手,咱們適當地表現出急切也是人之常情,如果太過,以後更沒得說了。」畢竟,明夫人已經說過要教休竹的話,休竹偶爾請教也是應當的,到時候她如果藉著精神不濟全然不理,那休竹可就全部按自己的意思去辦了,如果她有意見,那就像靖南王說的那樣,好好的把她供起來。
休竹想想心裡就興奮,一雙眸子璀璨發亮。好似這些時日憋在心裡的悶氣都散出去了。
晚上躺在床上,休竹沒有刻意和靖南王保持距離,閒聊似的說任休月終於平安生下女兒的事,真心實意地道:「……是我太緊張了,害的王爺昨個兒跟著緊張了一夜。」
靖南王很享受這樣的談話,笑容在臉上盪開,「夫人擔心也屬正常,再說……」如果沒有任休月的事兒,他昨晚也不能抱著小妻子睡覺啊,而且小妻子也很乖,沒有伸出鋒利的爪子。
休竹眨眨眼,有時候她對靖南王真的很無語,雖說有了新婚夜的約定,可這些日子自己也沒少給他暗示,偏偏他就裝出一副無知樣。要休竹清楚明白地說出那啥的話,她也說不出口啊。
身體往那邊挪了挪,休竹捂著怦怦跳的胸口,佯裝鎮定地低聲道:「其實,也不是每個人都會像四姐這樣……」
「夫人。」靖南王嚴肅地看著她,一本正經地道,「我不想夫人有任何意外。」
休竹愣了愣,她又被拒絕了,可是為什麼她突然很想哭?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8:23 PM
58 慌亂
長臂伸過來,休竹的臉埋在靖南王的胸膛裡,隔著絲滑的月魄睡袍,能嗅到一股乾淨的屬於陽光的味道。不曾想能在這個世界尋到這樣的人,如今是那麼了嗎?
靖南王嘴角揚起,大手一起一落輕輕拍著休竹的肩膀,磁性的嗓音如大提琴奏出的低音隔了好半晌才奏響,「夫人,為夫忍得很辛苦。」
休竹蹭了蹭,把眼淚鼻涕一起擦在他衣服上,不滿地嘀咕道:「誰叫你忍著的?」
靖南王很冤枉,他是遵守約定好不好,明明是她自己說的未滿十七歲不行房事,理由一大堆,最嚴重的可能是紅顏薄命……而這次任休月的事兒,他還真不想發生在小妻子身上,雖說最後大人孩子都平安無事,倘或有事呢?
「那夫人的意思是,為夫可以有所行動了?」
這人,休竹賭氣翻過身直接背對他得了,沒見過還要怎麼主動的,難道非查她霸王硬上弓?休竹的臉皮沒這麼厚,而且以後指不定每次都要被他拿出來說。
靖南王看著小妻子彆扭的模樣,嘴角的笑慢慢擴散,再度將小妻子攬入懷裡,輕笑道:「為夫能抱著夫人已深感榮幸。夫人往後,睡覺就不必穿那麼厚。」
休竹撇撇嘴,心裡很是緊張忐忑,可是隔了很久對方也沒動作,果真是抱著她就睡著了。就這樣?休竹扭頭看一眼,那張近在咫尺的臉,閉著眼睛,呼吸流暢好像真的睡著了。
不會真的對女人沒感覺吧?休竹動了動,還是沒反應,又蹭了蹭,耳畔傳來某人不滿地囈語:「夫人如此,為夫真的會忍不住。」說著,別一隻手伸過來,將休竹緊緊圈住,吐一口再也不言語了。
休竹睜著眼半晌,最後結論: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早上被一陣悉悉索索穿衣聲驚醒,休竹睜開眼,靖南王一身朝服已經穿戴整齊,高大挺拔的身姿只背影看去就氣宇軒昂,休竹心裡美滋滋的。越看靖南王越順眼,不覺犯起花癡。
「夫人,你的笑很詭異?」靖南王轉身,看著休竹一本正經地道。
笑容僵在嘴角,感情自己看上去就一色狼?休竹氣急,牙齒咬的咯咯作響,真情不得打掉靖南王這張面具臉。
洗三禮那天,休竹見到了任休月,同樣送上了一塊赤金長命鎖,因孩子出生是八月,幫取名桂姐兒。桂姐兒生下來就有七斤,瞧著比當初的燁哥兒大很多。 紅彤彤的圓鼓鼓的小臉蛋,非常可愛,任休桃瞧著眼饞,很想去摸摸,可瞧著任休月不冷不淡的臉色,又促使她收回了手,從床邊退到休竹身邊。
屋子裡雖然人多,可氣氛卻有些清冷,那些丫頭小子婆子來來去去都看任休月的臉色,休竹冷眼瞧著,不覺一歎,就聽到有婆子低聲抱怨道:「生了女兒也成了我們的不是了……」
一旁的任休桃蹙起眉頭,扯了扯休竹的衣袖,休竹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她別說話。雖然料到任休月是想一舉得男,可卻不想這才兩三天,她便沉不住氣了。這些婆子都是人精,何其穩重,今個兒老太太、董氏可都來了,她們這樣不是故意說給任家人聽麼?
那邊老太太臉色一沉,王夫人忙完了,笑盈盈進來,忙招丫頭婆子搬椅子讓座,才把這尷尬的氣氛蓋過去。休竹不覺打量起做月子的耳房,確實比任休蘭生子時寬敞很多,而且還有隔間,是夜裡奶娘安歇的地方。其餘桌椅櫃子樣樣齊全不說,就是小處擺件也都應有盡有,丫頭婆子站了一屋子,外面還有候著的。
已經如此了,任休月到底還有什麼不滿的?縱然她不滿,老太太也沒法給她撐腰,何況,那王夫人瞧著也是一臉的疲倦,要旁人看來,可就是任休月的不對了。如此下去……
「……年紀小不經事,倒是讓親家多費心了。」董氏客氣地朝王夫人道。
王夫人搖搖頭,笑道:「咱們都是過來人,第一次也是這般,生第二個就好了。」
董氏贊同地點頭,看了任休月一眼,目光便落到桂姐兒身上。王夫人也跟著望過去,笑容慈愛,眼裡儘是寵溺道:「桂姐兒很乖,吃了就睡,哭鬧的時候不多。」
說著,便將桂姐兒抱去給老太太瞧,任家姐妹都圍過去看孩子。只任休月默不作聲地坐著,神情冷淡孤傲,好似這一切與她無關一樣。
不多時,又有其他親戚來,王夫人忙著招待,桂姐兒吃了奶睡去。那任休月的模樣,就是老太太也沒心和她說話,倒是董氏看不過去,說了兩句,豈料任休月冷聲駁回:「我又不是你的女兒,如今也不是任家的人,你管我做何?我好與不好與你何干?」
董氏被堵得沉下臉,歎口氣從屋子裡出來。走在前頭的老太太,只氣得渾身發抖,徐媽媽扭頭看了任休月一眼,無奈地歎口氣。
眾人到了待客的客廳,剛坐下,一臉陰沉的林夫人在王夫人的帶領下進來,眾人見禮,任休蓮便趁著這個空隙偷偷朝休竹道:「你瞧林夫人的臉色,我聽外頭的議論,說是她兒媳如今鬧著要和離。」
這話讓休竹大吃一驚,不過想想,唐怡珍大概還真做得出來。任休蓮語風又一轉,道:「可惜,唐家不同意,所以兩家都鬧著。林家奶奶在家裡鬧,唐家在外面鬧,說是林家不善待唐家的女兒。」
休竹出門機會不多,這些事兒還真不知道,就是偶爾回趟娘家,也不好打聽別人家的事兒。可上次休竹生日林夫人也來了,瞧著氣色雖不好,可不見得會鬧得這麼厲害。一時,還真有些同情林夫人來。
任休蓮忽地一歎,冷笑道:「那林奶奶如今自己不能生孩子,還不許屋裡有人,我覺得和離也不錯。」
休竹沒有發表意見,見林夫人朝這邊起來,便迎上去見禮。任家姊妹也都過來見禮,林夫人話不多,只點頭受了便去老太太那邊。看起來,是真的被唐怡珍鬧得受不了了。
唐怡珍如果以後都不能生孩子,又不許林輝屋裡放人,時間久了,縱然唐家不同意,也是唐家理虧,到時候就是休離唐怡珍唐家也沒得說了。
洗三禮結束,老太太拉著休竹在僻靜地地方問了王府的事兒,休竹一字不保留地說了。老太太就拍拍休竹的手道:「原該如此,你和王爺已是夫妻,別這樣悶著,時間久了,彼此都會失去耐性。」
休竹受教,點點頭。
老太太沉思片刻又道:「別真的指望你哪婆婆會教你什麼。一家子的事兒不外乎那些,以前在家也跟著你母親看過。家業大不外乎是多了一些同樣的事兒,只要鎮得住那些人就夠了,別被告你婆婆故意遮著掩著就嚇著了。」
休竹露出一個要老太太放心的笑,瞧著也不似裝出來的,老太太略略放心,又問起張媽媽。
休竹道:「主要是讓她熟悉了府裡各處,沒得到時候我腦袋空空,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老太太笑起來,「也不算糊塗,這用人不在於多,而在於精,張媽媽是外面跑的,什麼樣的人都見過,何況以前也是我身邊的丫頭,見識這些雖比不上王府裡那些體面的婆子,可她畢竟是你帶進去的,她心存感激,必然會等同回報你。」
休竹感激地朝老太太笑了笑,扶著老太太往人多的地方去了,彼時有些永昌侯府的親戚因家中有事兒,已經離開了一部分,只少部分留在屋裡。老太太也被任休月氣著了,和休竹說了話,便也提出離開。
董氏猶豫一會兒還是決定留下,畢竟娘家人都走了也不好,休竹主動提出送老太太回去,她自己再回去。董氏點頭答應,任休蘭道:「我也要回去,燁哥兒這兩天身上不大好,還在吃藥。」
畢竟孩子要緊,王夫人也不她挽留,只得將她們送出來。
休竹上車時問了燁哥兒的身體狀況,任休蘭道:「倒也不是什麼大病,小孩子遇上氣候變化,總有些頭痛腦熱的。」
看她說的輕鬆,休竹和老太太才放心,老太太囑托她好好兒照顧燁哥兒,又吩咐她多些時候去馮夫人跟前侍候,任休蘭點頭應下,一時無話。休竹送老太太回了任家,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
回到王府,恰好午時,靖南王才回來。見休竹也回來了,顯得有些吃驚,休竹聳聳肩苦笑道:「她跟我從來不合,如今心裡不順,留在那裡反而不好。」
靖南王不覺點頭,想起上次任休月的眼神,心裡有些不爽。自己的小妻子有時瞧著張牙舞爪的,可也不是那主動要與人結怨的人,她連西府黃大奶奶都能忍下來就足以可見了。
明夫人提出要休竹理家的話後,休竹也斟酌著幾次表現出急切,明夫人對此也教了一次休竹看賬本,收穫不大不小,大概瞭解了府裡丫頭等級制度,以及月錢等事兒,至於外面的田產、地產這些一根不知。
明夫人忙著籌備范炎聘禮一事,隨著日子的臨近,她倒是愈發忙碌起來了。有時候,休竹去請安,不是忙著置辦沒有置辦齊全的東西,就累得筋疲力盡。轉眼便是十月低,京城下起了第一場雪。
這一日,天還沒亮,就有丫頭婆子忙碌起來,將三十六箱聘禮一箱一箱檢查完畢,打上大紅綢帶,整整齊齊擺放在院子裡。
休竹去的時候,還沒有往車上裝,看著有些壯觀。那些婆子瞧著休竹來了,都忙著過來見禮問候,可臉上的神情著實怪異,讓休竹心裡不爽。其實休竹也知道她們透露的意思是什麼,當初靖南王下聘迎娶休竹,也是三十六箱聘禮,如今是范炎,沒有功名在身,也不在哪裡供職,聘禮卻和王爺一樣多。
不就是想說休竹的身份不及永平侯府的正經嫡出小姐麼?
這還沒開始理家,就給了一個下馬威。休竹笑盈盈走進去,明夫人正在整理妝容,上面穿著暗紅壽字不斷頭襖子,外面套一件銀鼠金絲繡花寬邊比甲,梳著流雲鬢,帶著一支赤金點翠金步搖,和一套赤金朝鳳珠釵。耳垂上一對紅寶石耳釘,襯托的肌膚愈發白皙。下面穿著棕色襦裙,腳蹬一雙白底青面繡花鞋,一身華貴,很是正式。
冬靈瞧著便想起明夫人到任家下聘時的穿著,不覺微微蹙眉,休竹不留痕跡了給她一個眼神,笑著迎上去行了福禮。
明夫人笑道:「原說今個兒叫你也去,偏偏下雪,外面又冷。」
其實,應該叫靖南王去才對,畢竟范炎是靖南王的弟弟,家裡沒有男長輩,長兄為父。不過,今個兒靖南王一早就去當差了,提親與為皇帝效命,自然或者更重要。
「謝謝夫人關心。」休竹低眉順眼地道。
明夫人收拾妥當,臉上蕩起安詳的笑,和休竹隨意嘮話,「只盼著有個人能管管這個孽障,也算是給他個激勵,希望明年春閨他能拿出一點兒成績才好。」
休竹笑著點頭,「夫人說的是,不過二爺倒也不是那頑劣的人,只是沒有收心,以後弟妹來了,成家立業自然就成熟穩重了。」
明夫人點頭,「正是這個理兒。」
正說著,就有婆子來回,車馬已經備好了,明夫人看了看牆上的自鳴鐘,已經指向辰時四刻,休竹便起身告辭。
走出明夫人的院子,冬靈禁不住扭頭朝明夫人院子那個方向呸了一聲,拉著碧翠道:「我就說明夫人不是什麼好婆婆,面上對咱們奶奶敬著,可做出來的就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兒了!你瞧那院子裡的聘禮,感情二爺也和王爺一樣的身份了?」
碧翠歎口氣,拿眼睛朝休竹努了努,冬靈自知失言,可心裡的火氣也實在憋不住了。這些時候,要不是銀翹每每勸阻,她就要去大吵大鬧了。
休竹輕笑道:「都忍過來,也不急於這一時。」
冬靈鼓著肋幫子生氣,碧翠看了看休竹,低聲勸道:「她處處這麼做,你想想她為的是什麼?為的就是讓咱們奶奶沉不住氣和她大鬧。她是咱們王爺的後娘,一手把王爺撫養長大,如果大鬧起來,你說王爺該站在那邊?倘或站在咱們奶奶這邊,王爺可就背上了不孝的罪名。倘或站在夫人那邊,你叫咱們奶奶如何處呢?這都一年了,咱們也過來了。夫人既然已經主動提出要咱們奶奶不定期家,就沒有收回去的理兒,如果她要收回去,那時便是她理虧了。」
這話銀翹不知說了多少遍,可一想到聘禮的事兒,冬靈心裡就來氣。
碧翠歎口氣道:「縱然明夫人要這樣準備,王爺還會說別的麼?畢竟未來二奶奶是那樣的出身背景,少了也丟王府的臉子啊。就是拿到太老夫人哪裡去說,太老夫人也不能說不啊。」
回到屋裡,休竹喝了一盅茶,扭頭一瞧,冬靈竟然還在生悶氣,不覺笑起來,「碧翠說的不錯,不過是聘禮而已,也不能因為咱們不滿而失了禮數,到時候可就是咱們的不對了。」
二奶奶以後進門,妯娌只見也要和睦相處才是正經。休竹不是那種要主動挑起是非的人,再說,休竹也真心實意地希望未來二奶奶是個媽相處的。
冬靈沉著嗓音道:「我倒不是為聘禮生氣,就是氣那些人的眼神,估計他們都忘了,誰才是這裡的女主子。一個個的嘴臉著實可惡!難不成,我們都不在她們眼裡了?」
玉兒忙給她端了一杯茶去,「清清火吧,橫豎咱們奶奶也要理家了。」
說起理家,休竹看了看屋子裡四個丫頭,碧翠穩重且記性好,玉兒年紀雖小,只因她哥哥大力在鋪子裡幫忙,從小學習記賬,認得幾個字,玉兒跟著哥哥也認得幾個字,這屋子裡的東西都是她記賬的。銀翹溫順,平常不大說話,但性子純良。最後就是冬靈,脾氣火爆,嘴巴也厲害,關鍵是只要她能想到的,就一定能說的出來。
四個人各有各的長處,也恰好可以彌補其他人的短處,當初冬靈的脾氣也被老太太說過多次,休竹卻不介意,還幫著冬靈說了一些好話,因此就由著她去了。而且,這種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的性子,休竹頗為喜歡。因為她自己並沒有那種張揚的氣勢,所以冬靈算是彌補了休竹的短處。
今個兒明夫人去永平侯府下聘,休竹算著,最多不過兩三天的時間,應該就要讓她插手了。只是不知道明夫人到底會用什麼樣的方式,一種是明著要休竹處理,卻事事都要插手。而另一種,很有可能是她全然不管,所有的一切都由休竹去琢磨處理。
前一種可能,只要自己沉得住氣,她也不好死皮賴臉地一直霸佔王府中饋不放手,而且彼此也不用撕破臉皮。就算她不會真的教什麼,至少自己能看,能自己琢磨。
至於後一種可能,想到這裡,休竹讓玉兒去將張媽媽請來。
冬季晝短夜長,又因下雪,天氣陰霾重重,明夫人回來時,外面似乎都要黑了。休竹這邊得知消息,正要過去請安問好,豈料明夫人那邊已經派了媽媽過來傳話。說風雪大,讓休竹不要過去。
休竹笑著讓碧翠給傳話的媽媽打了賞,送走那位媽媽,碧翠便看著休竹,沉著臉道:「只怕夫人又想推脫了。」
冬靈狠狠地道:「只要她有這個臉子。」
休竹蹙著眉頭,琢磨著只怕真的會是最後一種可能。
夜裡說給靖南王聽,靖南王深思片刻,搖頭道:「夫人想太多了。」
休竹一時無言,隔了片刻靖南王又道:「夫人放心,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為夫給你撐腰。」
而事實證明,休竹的擔心並沒有錯,第二天她剛起身,沒來得及梳洗,明夫主那邊就打發媽媽過來稟報:「……昨個兒夜裡回來有些勞乏,半夜裡就說有些不舒服,奴婢們說過來稟報王爺奶奶,夫人又說不用。今個兒早上就起不來,身子發燙,人也錯沉沉的。」
屋子裡忙碌的眾人皆是一愣,不約而同地望著休竹。休竹不覺冷哼一聲,果然自己並非杞人憂天,昨個兒歡歡喜喜去給范炎下聘,今個兒就不行了。
不用細說,張媽媽也明白是什麼意思,腦袋轉的飛快,果真如休竹預料的那般,明夫人是打算一開頭就給一個下馬威,讓奶奶措手不及。心裡不覺一陣慌亂,抬頭看了休竹一眼,見她沉著冷靜,絲毫不見驚慌,不覺也冷靜下來,忙道:「這事兒一般都是吳總管家的張羅,這會兒只怕還沒進來。」
休竹不說話,可半晌碧翠也沒給她穿上衣裳,低頭一瞧碧翠的手,竟然在打顫。心裡有些後悔昨個兒不該說那些話,讓穩重的碧翠都驚慌起來。再看看其他丫頭,除了張媽媽臉色略微鎮定,冬靈一臉怒意,銀翹和玉兒都愣著沒回神。
明夫人不留痕跡地就先讓自己亂了陣腳,這大概就是她想要的吧?
「不用慌,慢慢穿就是了。」休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柔和。
碧翠抬頭一瞧,見休竹眉眼含笑,又見她朝自己輕輕點了點頭,心頭一動,慢慢鎮定下來。一時文家媳婦進來梳頭,休竹想了想,讓她把頭髮都綰起來。
剛收拾妥當,只見靖南王沉著臉進來。
而那傳話的媽媽也不禁抬頭端詳休竹的表情,見她臉色平靜,心裡咯?一跳,忙垂下頭。耳畔傳來休竹略顯焦急的問話:「可打發人去請了大夫?」
「尚且沒有開門,所以……」
休竹低頭一琢磨,一邊讓碧翠給自己空衣裳,一邊沉著冷靜地道:「勞煩媽媽跑一趟,找個小廝去請大夫,先給夫人瞧瞧要緊。我這邊收拾妥當了,就立刻過來。」
雖然休竹語態平平,那媽媽卻心頭一慌,忙忙地去了。
目送她出門,休竹扭頭吩咐玉兒,「去瞧瞧張媽媽起來沒?」
正說著,張媽媽已經進來了,見眾人神色微霽,冬靈更是咬著嘴唇,眼裡冒出火星子。忙走到休竹身邊行了福禮。
「府裡一般生病請大夫,你可知道相熟的?」
張媽媽不解這一問,「可是奶奶身體不舒服?」
那冬靈嗤一聲道:「哪裡是我們奶奶病了,是夫人好不好正巧今個兒病了。」
059:理家
休竹笑盈盈迎上去,一邊吩咐碧翠等安排早飯。
靖南王不覺打量起休竹,見她梳著圓鬢,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頭上飾物兩三件,上面穿著醬紫色窄腰寬邊對襟高領襖子,下面穿著黛色十樣錦十二福裙子,耳垂上一對祖母綠耳針,胸前戴著赤金百獸項圈,手腕上一對血紅玉手鐲。略施胭脂,紅唇潤澤,眉目含笑,神態中絲毫不見驚慌不說,還有一股子沉著自信從眼睛裡透出來的,讓整個人神采飛揚。
靖南王不覺看癡了,從來不知道小妻子認真裝扮過,也美得耀眼。心頭不禁一鬆,略帶歉意的口吻道:「剛剛得到消息,我要馬上出門。」
這算什麼?碧翠端著早點盤子,愣愣半晌才回神。張媽媽、玉兒、銀翹等皆一臉不可置信地盯著靖南王。今個兒明夫人擺明了是動不了的,休竹初次理家,還是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更重要的是,靖南王這個時候不能幫她撐場面!
耳畔傳來休竹溫婉沉著的聲音:「今個兒風大,王爺要不要再穿一件夾層衣裳?」
靖南王深吸一口氣,走過來握住休竹的手,奇異地發現,小妻子的手竟然比自己暖和,而那暖融融的感覺,似是瞬間使蔓延全身,緊繃著的下巴隨之鬆懈。笑容裡多了幾分輕鬆,他怎麼就忘了,這個小妻子當著他的面都敢明裡暗裡地擠兌他,她到底還會怕什麼呢?
一年的沉寂,不過是顧慮著自己和明夫人之間的關係,並非真的就害怕了誰。
一時早飯擺放齊全,休竹坐焉吃了一些,靖南王也匆匆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外面便有小廝讓媽媽通報,車馬已準備妥當。
休竹忙叫碧翠包了點心讓靖南王帶上,好在車上吃。送走靖南王,休竹扭頭見眾人都望著自己,縱然心裡多少還是有些忐忑,卻也絲毫沒有表現出來,說話也與往常沒有差別,「今個兒銀翹留在屋裡吧,碧翠、玉兒、冬靈跟著我去,張媽媽也一起吧。」
碧翠取了一件銀鼠領子石青色大氅給休竹披上,走到門外,天才濛濛亮,早有丫頭婆子在院子裡掃雪。卻是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見休竹出來才慌忙地散開。
休竹瞧著,嘴角不覺上揚,多少還是有些忌憚的,靖南王的維護並非她們就真的沒有注意,想到這裡,休竹對靖南王今天不能給自己撐場子的事兒也不那麼介意了。
碧翠等人緊緊跟在休竹身後,前面兩個婆子打著燈籠,這是休竹成親後第二次這麼早地去明夫人處請安。
彼時,明夫人院子裡早已燈火通明,正屋半開著,門口一十二個體面的婆子候著,另有小丫頭等來來去去,也不知忙什麼。總之,場面零亂,也頗為壯觀。
休竹來了,眾人忙過來見禮,休竹微微點頭,那邊明夫人屋裡的婆子撩開簾子,休竹踏進屋時,耳邊似有不滿的聲音的傳來,「……今個兒怎麼了?若是遲些,午飯也沒法子弄出來了。」
休竹身後幾人,不覺相視一眼,皆看到對方蹙眉。休竹似是沒聽見,緊幾步直到榻前。只見明夫人一夜之間竟變得蓬頭垢面,身上披著繡花錦被,只裡面穿著一件睡袍,套一件襖子。一旁一名小丫頭扶著她,她剛端著茶杯喫茶,氣色不太好,雙頰有些不自然的紅。
早有明夫人身邊的媽媽迎過來,滿是擔憂地道:「許是昨個兒染了風寒,昨夜裡睡不著,早起就發燒,外面的婆子都等著回事兒,可夫人……」
休竹略點頭,也是一臉的擔憂,:大夫還沒來麼?「
那媽媽搖頭,歎口氣,「平日裡倒好,一有事兒就推三阻四,這會兒大夫也沒叫來。」
休竹沒說話,不過那媽媽的聲音倒是不大不小,屋子裡的人都聽見了。遇上明夫人的事兒都推三阻四的,那今天遇上自己豈不更厲害?這是暗示那些人,能推三阻四的就推不顧一切阻四麼?
休竹在床邊的機凳上坐下,正巧明夫人將茶杯遞過來,休竹順手接住,遞給一旁的媽媽,就聽到明夫人吃邊的聲音傳來,「也是我實在無能,平常不得病,這一病就起不來,今個兒也只為難你了。我……」
一旁的媽媽搭腔,「也有平常身體好,一生病就厲害了。」
休竹聽了,忙扶著明夫人躺下,神色倒不是太驚慌,從明夫人和媽媽的言辭中,大概明夫人早就佈局了今個兒會發生的一切。既然自己接手了就沒打算交出來,倒不必再裝的害怕了,免得讓她們瞧著更猖狂。
不過,有些話也不得不說,「我也不知如何理家處理,對外面的人也不熟悉,夫人這般也不能叫夫人勞累……這如何是好?」
明夫人微笑道:「一會兒吳媽媽就來了,她是府裡的老人,又是吳總管家的,對府裡的一切也熟知。我身邊的媽媽,平日裡倒是也看過,可畢竟都是傳話跑腿兒,大字不認得一個。」
說著,便讓那媽媽將一個大匣子取來,朝休竹解釋道:「對版牌都在這裡面,需要支取錢的拿著對牌去取,上次教你看的那個賬本,便是咱們裡面的賬本,每日裡都記賬,月底和賬房對賬,再去總賬上或添或減。」
而恰好,今個兒就是月底,明夫人病的很是時候。
休竹點點頭,讓張媽媽接住,抬頭依舊不見大夫來。明夫人似是看出休竹的擔憂,忙笑著安慰道:「不過是偶染風寒,沒有大礙。」
」可夫人如此,由不得不叫人擔憂。「
明夫人寬慰地笑道:「你是個孝順的孩子,我倒撐得過去,別讓外面的亂起來才好,如今又是年底,陸陸續續便有許多事兒。今個兒為難你了,若有不明白的,便來問我,你去吧。」
因想到婆子們今個兒都來了這邊,明夫人又仰起頭吩咐丫頭,去把西邊抱夏整理出來,讓下面管事今個兒暫且就在那邊回事兒。
話說到此,休竹點點頭,又不放心地囑托明夫人好好休息,讓身邊的媽媽好好服侍,才領著張媽媽等人出來。
那院子裡的管事們早炸開了窩,見休竹出來,略安靜了一下,便有體面的婆子進明夫人屋裡去詢問。休竹只當沒瞧見,由前頭明夫人屋裡的丫頭領著,一路往西邊抱夏去了。她就不信,後面的張媽媽抱著對牌匣子,她們這些人的眼睛就沒瞧見?
暗暗抑制胸膛裡的火氣,休竹不緊不慢走著,臉上的依舊掛著一抹笑。一時進了西邊抱夏,三十來平米四四方方空空蕩蕩一間屋子,只東邊擺著一張楠木填漆八仙桌,兩張椅子,其他一概沒有,連窗簾子也沒掛,竟是一室冰冷,涼風直從腳地往上竄。那丫頭倒是機靈,見休竹略蹙眉,忙道:「以往都是在夫人屋裡回事兒,只今個兒夫人病了,想著就這屋子乾淨。又是……」
又是突發事件,來不及給這屋子燒上地龍,連爐子也沒空兒抬一個進來,休竹笑道:「夫人是該安安靜靜地歇歇,這裡不錯,桌椅倒也齊全。」
那丫頭訕訕地笑了笑,見休竹不氣不惱,羞愧地紅了臉,像做了錯事般忙不迭地道:「奴婢去給奶奶拿只暖手爐來。」
說著便出去了,碧翠扶著休竹在椅子上坐下,那冬靈已經在門口朝院子裡的粗使婆子喊道,要她們去弄個爐子進來。
冬靈話間剛落,對面就傳來明夫人身邊那個媽媽的說話聲:「……夫人今個兒病了,今個兒各位管事媽媽要回事兒就告訴奶奶……」
底下毫無意外的一片嘩然,碧翠等丫頭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休竹嘴角泛起一抹輕笑,慢條斯理地讓張媽媽把匣子放下,吩咐玉兒把匣子裡的筆墨紙硯等拿出來,碧翠瞧著就去門口叫丫頭們打水進來好研磨。
正巧,先前領著休竹進來的那丫頭端著茶水暖爐進來,身後跟著一眾管事婆子,一起進來,黑壓壓站了半個屋子,個個臉上都堆著笑,齊齊給休竹見禮,玉兒被這場面嚇得手打顫,手裡的墨條啪的一聲落在桌上。在瞬間安靜的屋裡,格外尖銳刺耳,再看那些婆子,眼裡便多了幾分不屑,不等休竹發言,就開始回事兒。爭先恐後的,好似每個人的事兒都急,說了一大堆,也沒聽清楚都說了些什麼。
張媽媽不覺緊緊蹙起眉頭,都說大戶人家規矩多,如何這些婆子竟然一時齊齊忘了規矩?看看個個穿著體面,不是綾羅便是錦綢緞子,手上頭上戴的,不是赤金便是赤銀簪子。難道以往,她們在明夫人處也是這般回事兒?
那些婆子嘰嘰喳喳說完了,半晌沒等到有人回應,不覺齊齊抬頭看著休竹。這些人也有見過休竹的,不過因休竹不理家,多數是沒見過的。可對休竹的出身卻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被退親,無才無貌,這才嫁來王府一年,年紀小,明夫人一天都沒有正式帶過。可那端著茶杯慢條斯理地喝著茶,不言不語,不驚不慌,垂著眼簾,端莊坐著的真的是哪個無才無貌似的沒人要的姑娘?
一身衣裳雖顏色老氣,穿在她身上卻有一股子渾然天成的清貴,略顯稚嫩的臉上掛著笑,一派溫婉恬靜,卻無緣無故地叫人心底一顫。
玉兒等人原是驚慌,瞧著休竹如此,似也被她的鎮定感染,慢慢恢復正常。
等耳根子徹底安靜了,休竹才放下茶杯,抬頭看一眼眾人,目光所及,那人必然微微垂了眼簾。一時靜悄無聲,休竹聲音不大不小詢問道:「吳總管家的可來了沒?」
下面的人便左右觀望,也沒人應,休竹心裡已經明白,吳總管家的必然也有事絆住腳了。正巧,一名小丫頭急急忙忙跑進來,只跑到休竹跟前,行了禮便道:「吳媽媽昨個兒給夫人告了假,今個兒有事故而沒來。
這話一出,碧翠等人皆是一愣,眾人也只看著休竹,休竹淺笑點頭,表示知道了。又問一般是哪位媽媽記賬?隔了半晌,才有人說,那媽媽孫女病了,也告了假。
好吧,剩下的也不必再問了,都是因為各種緣故,反正今天個兒是來不了的。明夫人這般明顯,難道真的把休竹當做一個白癡了?如此明顯的巧合,休竹就真的看不出來?
冬靈已經氣得雙眼緋紅,張媽媽給了她使了眼色,她才沒有罵出來。而下面的婆子,眼裡神態各異,就算明夫人不是和所有人都串通一氣,可這些婆子也未必就看不出明夫人在為難休竹。
而此時,張媽媽也明白了,為何今個兒叫玉兒跟來,是料到了今天的一切,必然都要用自己的人,倘或沒有這麼一個會寫字的,難道要休竹自己動手?休竹身邊沒有可用的人,只怕正和了明夫人的意。
想到這裡,張媽媽立刻走到玉兒身邊,低聲囑托,可玉兒心裡驚慌,那賬本上都用小楷,張媽媽頗為難,休竹只拿眼睛看了碧翠一眼,碧翠會意是她好好記著,事後再記賬便輕輕點了點下巴。休竹才朝下面眾人道:」夫人今個兒病了,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了。也不怕眾人笑話,我是第一次理家……「
這話沒說完,便有婆子嗤笑一聲,冬靈便順著那方向,冷冷瞪了那婆子一眼。休竹彎起嘴角倒不見惱色,頓了頓繼續道:「諸多地方都是一知半解,也才沾手這些事兒,不得當的地方,還請大伙見諒。」
一知半解,並非一點兒不懂。這話說的明白,眾人心裡都能拐過這個彎兒,待休竹說完,只面面相覷,卻無一人站出來的說話。
休竹倒也不急,給了玉兒一個鼓勵的眼神,便詢問張媽媽:「廚房採辦處的婆子可來了沒?」
被點名的婆子不等張媽媽發言,就忙忙地站出來,心裡想著早上那話必定惹了大奶奶不爽快,必定成了第一個被她開涮的。也暗惱信了別人的話,認定新奶奶就是個沒長大的丫頭。可這一小會兒,她沉著冷靜,沒有被大伙嚇著,竟是個有見識的,讓幾個經常在明夫人跟前走動的婆子都安分下來,心裡的緊張可想而知了。
休竹看著她,笑道:「我也沒得及看賬本,今個兒採辦需要多少銀子,媽媽心裡必然有數。」
那媽媽看了一眼張媽媽,見張媽媽點頭,便也點頭讓她在匣子裡尋了三十兩銀子對牌遞給她,笑道:「媽媽快去吧,沒得耽擱了午飯的時辰。」
那媽媽老臉脹得通紅,一點頭福福身就忙忙地去了,一時又陷入冷場,沒一個人說話。休竹倒也不急,看著最前頭,穿著比其他婆子略顯體面的笑著問道:「往常除了吳媽媽張羅請醫看病一事,還有誰時常跟著去的?」
不巧休竹問對了人,這媽媽平常也是在明夫人屋裡跑腿的,聽見休竹這麼問自然知道是因為明夫人的病,倒也不好掩飾什麼,道:「都是打發外面的經常跟著王爺出門的小廝,去請太醫院的李太醫。」
休竹聽她說的有名有姓,就叫她先回了事兒,給了對牌,好去安排請太醫進來給明夫人診斷。因關係著明夫人,那媽媽也不能推脫只得去了,張媽媽瞧著不覺低頭一笑,這婆子其實沒什麼要緊的事兒回,大概是明夫人派來的專門嚇唬人的。如今她去了,剩下的婆子倒更安分了些。
也有動了心思的,瞧著大奶奶雖是第一天理家,話雖不多,模樣也不凶,偏偏她不緊不慢地說話,能讓人心底產生一股子敬畏。沒來由的讓人面對她,反而會生出緊張。
王熙鳳是潑辣狠毒出了名,休竹還真想潑辣一回瀉瀉火氣,不過想想,當初王熙鳳是去寧國府幫忙,不過幾日,到底不長久,而長久的那邊,也是仗著婆婆和老太太撐腰,底下的人才不敢多說。如今自己理家,上面有個婆婆指望不上,也沒有人老太太撐腰,一時半會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換了,再說如今到了年下,換的新人也不知規矩。而下面的婆子,也不是個個愚昧執著,看清形勢未必就不能用。
對於用人,休竹經驗不多,可當老闆的都喜歡頭腦清晰、識時務者。這種人圓滑世故,讓人痛恨,焉知就是這樣的人方可永保自己的地位,也並百沒有可取之處。當下,臉上的笑容多了幾分。
接下來幾件事,管事婆子都細細說明白,把賬也清清楚楚地算出來,用途等也詳細闡述。玉兒也沒了剛才的驚慌,落筆迅速穩重,一切漸入正軌。
一盞茶的功夫,屋裡的管事婆子已經散了七七八八。
「……今個兒中山侯太老夫人壽辰,因不是整數,故而沒有宴客,往年不是整數也送了壽禮。」那婆子不鹹不淡地站在下面回道。
休竹不覺琢磨,黃大奶奶提到的人情關係網中,倒沒有中山侯,不過京城這些大家族即便沒有關係,也是都有來往的。至於壽禮,她還真不知從什麼地方來。一則,今個兒第一天,手裡只有這一個匣子的對牌,二則,王府收下的東西也不知在何處存放。
那婆子就靜靜候著,眼底帶著幾分嘲諷,休竹倒是淡淡笑道:「這事兒我去和夫人說說,你先等著,下一個。」
另一個婆子上前一步,恭敬地笑道:「……三爺那邊的先生今個兒要離開,之前明夫人說要多給十兩銀子作為來往車馬勞頓費用。」
「之前的先生的月例可支付了?」
「尚且沒有,都是年終結算的,到底多少奴婢也不知,不過吳媽媽是知道的。」
之前的壽禮,吳媽媽怕是也知道吧,可這人偏偏就請了假,休竹略帶歉意道:「還得勞媽媽等候片刻了,這事兒我也不知,須得問過夫人。」
後面兩位婆子皆是因為日常用的東西,拿著對牌去庫房取便是了。
明夫人屋裡,一名媽媽站在床邊說著西邊抱夏的情形。
「……屋子裡冷的僵手,可奶奶說話也不打顫,神態鎮定自如,一開始她身邊那三個丫頭倒是瞧得唬得不輕,可慢慢的也都沒事兒了。今個兒賴媽媽沒來,卻不想奶奶那邊陪嫁來的一個十三四歲的丫頭竟然會記賬。」
明夫人臉色漸漸沉下,另一媽媽忙道:「夫人別急,如今是第一天,事兒不多,明天的事兒就多了。」
明夫人一想明天的事兒,臉上的神色才漸漸緩和。聽見外面有丫頭喊奶奶來了,忙躺下去,閉著眼。
休竹一進屋,迎面撲來就是一股暖流。與剛才那間抱夏比起來,這屋子實在是暖和。將大氅脫下遞給碧翠拿著,便緊走到明夫人榻前。
「夫人感覺可好些了?兒媳已經叫人去請李太醫來。」
明夫人睜開眼,笑著搖搖頭,便佯裝不知道休竹理家的場景,問休竹那些婆子可刁難她了?
休竹笑道:「也多虧了她們,個個都會算賬,倒也沒什麼大事兒。只兩件事兒媳拿不定主意,一件是三爺那邊的先生今個兒要走,一件是中山侯太夫人壽辰。」說完,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態度謙卑,今人難以拒絕。
即便明夫人不想說,也不得不說了,「先生那邊給八十兩銀子就夠了,中山侯那邊的壽禮,我已經打點好了。」
說著便叫她身邊的媽媽去取了來,休竹讓碧翠送去抱夏,兩件事也就解決了。休竹留在這裡,一時就有丫頭端著早點進來,兩名媽媽服侍明夫人用飯,休竹便坐在一旁靜候。
待明夫人吃完,漱了口,休竹陪著說了一會兒話,一時太醫來了,休竹去隔壁迴避。張媽媽等人從抱夏出來,隨著休竹一起去了隔間,小丫頭奉上茶水,便被冬靈支退出去。
「這些人分明是故意的,雖我不知道一家子到底有多少事兒,可今天有幾件是重要的?人多就想嚇唬我們!還有那些婆子的眼神,我真恨不能一個個都給挖了!」
碧翠忙制止住冬靈繼續大吼大叫,張媽媽笑道:「冬靈這話一針見血,當時我也唬住了,虧得奶奶沉得住氣,要換做冬靈這脾氣,第一天就鬧個不愉快,接下來還不知如何繼續呢。」
說到這裡,碧翠不覺低了頭,想想當時自己的緊張情緒,倒不及冬靈。休竹瞧著,走過去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反正今天是過了,萬事開頭難,開了頭以後就好了。」
說著眨眨眼,惹得大家一掃緊張,都笑起來。休竹又大大讚揚了玉兒一番,玉兒羞澀地垂下頭,拿著賬本道:「當時緊張,也不知道對不對。」
休竹看也不看,「哪裡有不對的,你媽媽也一直在旁邊看著呢。」
主僕幾個說了一番話,便有明夫人屋裡的媽媽站在門外道:「李太醫已經診斷完畢。」
休竹忙出來,詢問病情。
那媽媽滿是擔憂地道:「太醫說是血氣虧損導致體熱,需要靜養調理,開了方子已經讓媽媽去抓藥了。」
靜養?休竹心頭一動,那就是以後連請教的也不能夠了。不過這個靜養也好,休竹不覺暗暗冷哼一聲,隨著媽媽進了屋,見明夫人已經閉上眼睡去,便悄悄兒退出來。囑托丫頭婆子好好照應,若是有事兒及時告知,又讓明夫人身邊得力的媽媽把這邊的賬本都取出來,也免得明個兒一早過來打攪。
剛走出明夫人的院子,迎面黃大奶奶打著傘過來,說是聽說明夫人病了,過來看看。
「昨個兒鬧了一夜,剛剛才睡去。」
黃大奶奶哪裡是真心過來看明夫人,不過是過來瞧瞧,明夫人病了,這邊是不是亂成了一團,可斜眼瞧著院子裡靜悄悄的,休竹身後張媽媽抱著一隻匣子,玉兒抱著幾本賬冊。心裡頓時明白過來,「如今是嫂子理家?」
這不廢話麼?休竹笑首點頭,頗顯為難地道:「這才第一天,什麼事兒都不清楚,夫人又病了,我正亂的理不出頭緒。」
黃大奶奶立刻道:「這有何難?反正我已經過來了,就到嫂子屋子坐坐,嫂子有不明白的,儘管問弟妹好了。」
這麼上道,休竹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兒,「真是謝謝弟妹。」
「一家子如何說起兩家話,也是嫂子看得起弟妹……」黃大奶奶難得謙虛一回。
一路閒聊回到屋裡,銀翹遠遠瞧著,就忙叫小丫頭備茶備水,又迎上來接了張媽媽手裡的匣子。一行人進了屋,立刻被熱氣熏得臉頰紅撲撲的。
明夫人需要靜養,其實透出來的意思很明顯,明天的事兒絕非今天這麼簡單。休竹琢磨著也就是發放月例是月初,其他的倒琢磨不出來,可發放月錢到底是個什麼法子,還是得問問。
黃大奶奶很不屑地回答道:「都是按各主子屋裡、各處人頭清算,這些照著上個月的就是了。」
休竹的理解是各處管事婆子匯報了人頭數來領取,不想還是與自己想的有出入。至少與任家不同,還是問問比較好。
另有日常用品買賣、最近的人情客往、各處田產地產年奉的日期等,越到後面,黃大奶奶才驚愕地發現,休竹並非什麼都不知道,否則她如何理家第一天,就發現了這些問題看似雜亂無章,卻是面面俱到。
而休竹態度謙虛,讓黃大奶奶也不得不把知道的都說出來。
中午,靖南王沒有回來用午飯。下午,休竹讓玉兒把上個月的賬冊翻了一遍,找到月例那一欄,讓她單獨寫下來。趁著這個機會,休竹也徹底熟悉了一下王府到底設了那些專司。
另外,讓張媽媽找人將東邊一間暖閣收拾出來,以後便做回事處了,又派了粗使婆子去各處知會一聲。反正明夫人需要靜養,以後就不在她院子裡打擾她休息。當然,為了不打擾她休息,去請安的時間依舊是每天半上午。
忙完這些,賬房那邊便有管事婆子及兩名小廝過來對賬,休竹這邊玉兒和張媽媽都認得幾個字,便讓他們去隔間對賬,休竹派人去總賬房那邊取了上個月的所有賬目,包括收禮送禮等,這些都是必須要熟悉的。明夫人不就是等著休竹什麼都不知道,將王府弄得一團亂,好讓她抱病起來主持王府中饋,那裡休竹便是大大的理虧。
待二奶奶進了門,明夫人便能順理成章地交給二奶奶,那時候休竹不但不能說不,還得好生感激她們。哼,休竹偏偏就不讓明夫人如願,大不了辛苦這些日子,以後就將明夫人好好供養起來。
理家而已,難道就真的能難住休竹?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8:28 PM
060:混亂
落了一整天的雪,不知何時消停,漫漫雪地上,一行三人緩緩而來。
雪娘扯了扯身上的素色大氅,又是一股強勁的北風,手裡的油紙傘險些握不住,身體也跟著一歪。若不是身後兩個小丫頭及時拉住她,她單薄的身子骨大概也要跟著油紙傘被風捲走。
壁畫微微一歎,低聲勸道:「姑娘,咱們回去吧,今個兒風大,即便要送,也不急於這一時。」
雪娘雙頰凍得通紅,凝脂似玉的肌膚那經受得起這風雪的折磨,仔細瞧去細小的血絲仿若一道道小小的口子。而她卻倔強地,一腳深一腳淺繼續前進。兩丫頭相視一眼,只得繼續跟上。
這樣也不知走了多久,終於瞧見那敞開的熟悉的院門,迴廊上已經點上了燈籠,隨著風胡亂搖擺,幾個丫頭來來去去,給暮色添了幾分熱鬧。一時想到自己那邊的冷清,幾滴淚便搖搖欲墜地掛在睫毛上。只失神地望著裡面,呆呆地立著。
休竹揉了揉酸疼的眼睛,一抬頭就瞧見冬靈滿臉怒意地進來,下意識地看了看一旁挑燈的碧翠。碧翠搖搖頭,也不知是誰又惹了她不快。
休竹放下手裡的賬本,才發現不知不覺已經天黑了。靖南王卻還沒有回來。也不知忙什麼去了。想了想,正準備問問冬靈,豈料冬靈自己就開口了。
「也不知哪個雪娘到底是什麼意思?這都第三次了,頭兩次來的時候奶奶不在,這一次都要黑了,她來這裡做什麼?」
「既你瞧見了,為何不問問她?」碧翠一邊說一邊開門,順著望過去,正巧見靖南王從外面回來,根本就沒有看到雪娘,而靖南王身後也壓根沒有人。
休竹見碧翠在門口發怔,也走過來瞧,碧翠忙打開六扭頭道:「王爺回來了。」
冬靈冷哼一聲,「原來就是為了等王爺!」
碧翠忙朝冬靈使了眼色,冬靈不服氣,悶悶地哼一聲,在靖南王進門前去了隔壁。
休竹只覺一陣冷風灌進來,而比冷風更冷的是靖南王的臉色,陰霾重重很是嚇人。碧翠低著頭見禮,便說去通知傳晚飯。
休竹道:「先別急,過去瞧瞧夫人再回來吃。」
這話一出,靖南王臉色愈發難看,休竹一時也摸不著頭腦,只走過去踮起腳解了大氅帶子,身體順著一歪接住大氅。冷不防腰間多出一雙手臂,後背已經貼著靖南王的胸膛,休竹愣愣地,只瞧見門口兩個丫頭驚呼一聲,忙忙散開。
這,什麼情況?
休竹徹底呆住了,半晌才回神,而回神後才覺得連耳根子都火辣辣的。懷裡抱著靖南王剛脫下的玄色大氅,上面的雪珠子在溫暖的空氣中化成晶瑩的水珠,燈光下折射出淡薄曖昧的光亮。
「王爺?」休竹聲音有些不自然,雖然極力控制了,可靖南王今天太反常,雖說晚上他是抱著自己的,可白天的時候都永遠一副認真嚴肅樣。「那個,外面的人都看著呢……」
靖南王不說話,下巴輕輕擱在小妻子頭頂上,閉了眼半晌才睜開,目光所及便是書桌上十來本厚厚的賬冊,旁邊放著筆墨紙硯,右邊分散擺放著幾張筆墨未干的字帖。
深吸一口氣,有些瘖啞的噪音在休竹耳畔響起,「夫人沒有怪為夫吧?」
休竹愣了愣才明白他問的是今天的事兒,笑著搖搖頭道:「王爺也不可能天天陪著我去,早晚都要我單獨面對,從一開始就習慣,還更容易些。其實,王爺已經幫了我不少了,否則今個兒我也不會順利過關!」
說到後面,休竹有些抑制不住興奮,道:「李太醫診斷後說夫人需要靜養,所以我決定以後早上就不用去夫人那邊處理雜事,讓管事媽媽到這邊來。王爺覺得如何?」
雖沒有看到休竹的臉,不過靖南王腦海裡卻清晰地浮現某人神采飛揚的模樣。不覺彎起嘴角,笑容讓緊繃的面部線條逐漸柔和下來,輕輕點點下巴道:「夫人考慮的周全,既然要靜養,咱們也別去打擾了。」
「還是該過去瞧瞧,順便說一聲,否則明兒早上又要那邊的丫頭婆子早早起來忙碌,吵著夫人靜養。」休竹真的是出於對明夫人的關心,絕對沒有其他意思。好吧,其實是為所有人著想,免得大夥兒白折騰,有了今天的例子,明天那邊的丫頭婆子不可能不做準備。
「嗯。」靖南王猶豫半晌,最後點頭贊成。
到了明夫人院子裡,天已經全黑了,正屋門開著,裡面燈火通明,時而有丫頭婆子進進出出。一時瞧見靖南王、休竹一行人,忙過來見禮,又朝屋子裡面稟報了一聲。
靖南王沉著一張臉,在婆子撩開簾子時進去,休竹緊跟其後。
彼時,明夫人正在用飯,一張矮几放在床邊,上面三樣清淡菜藝蔬和一小碟鹹菜。聽見靖南王和休竹來了,兩個媽媽忙給她披上外衣,將帳子放下。范炎和范鴻在西邊椅子上坐著,見靖南王和休竹,忙站起身作揖。
靖南王略頷首,兩兄弟才站直了身子。范炎的目光不經意落在休竹身上,見她穿著兔毛領子一品紅小襖,一張圓圓的臉蛋在燈光下愈發精細白淨,雙眸清澈含笑,溫和恬靜不失可愛,竟然看得又幾分癡迷。
直到耳邊傳來一聲咳嗽才回神,忙收回目光,嬉皮笑臉地問靖南王:「大哥今個兒才回來麼?」
靖南王眼底有幾分不悅,略點頭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淡淡道:「過來瞧瞧母親,不知這會兒可好些了?」
范炎笑道:「也不是大病,就是偶染風寒。」
靖南王似是沒聽見,只盯著站在床邊上的媽媽。那媽媽也只說不是大病,靜養調理一些時日便能痊癒。躺在床上的明夫人便一聲高一聲低,艱難地表達了她不能理家的歉意,最後休竹總結。
「……想著夫人需要靜養,所以就讓管事媽媽在兒媳那邊去回事。」
明夫人道:「難為你有心,為我考慮。」
休竹孝順地道:「這也是兒媳應該做的。」
明夫人又道:雖年輕也合該保養,早上也不必那麼早過來,我這裡也有人陪著說話解悶。」
休竹點頭答應「是」,明夫人便讓眾人都回去,大家齊齊起身告辭,待腳步聲遠去。明夫人忽地坐起來,撩開簾子,看去哪裡有半分病容?只攝制著怒意冷冷道:「以前都是咱們看走了眼!」
那媽媽忙彎腰扶著明夫人,安慰道:「這才第一天夫人如何就下了結論?奶奶雖瞧著沒什麼,眼底卻有不少倦意,她年紀小,以前在家都是清閒慣了,如今不過一時新鮮,能堅持多久呢?」
明夫人冷笑道:「她帶著王爺過來說以後回事的地方就在她那邊,你難道看不出她的意思麼?她有王爺撐腰,即便把王府弄得一團亂,王爺也不會說什麼。那些管事媽媽有幾個不是牆頭上的草兒,風往哪邊吹就往哪邊倒?」
那媽媽聽了一時找不出勸慰的話兒,不禁低頭琢磨半晌,才笑道:「一天的雜事不多,可馬上就有忙的了,再說,前前後後裡裡外外,也沒幾個原來的舊人……」
明夫人似是沒聽見,只自顧沉吟道:「咱們都被她迷惑了眼,一年她能沉住氣,不吵不鬧,卻由著黃大奶奶挑唆。她為的就是要我主動提出讓她主持中饋,這一年她雖沒出屋子,瞧著對事事都不上心,可她一雙眼大概早就注意了王府的一切,她裝出這樣一副模樣來,不過是為了迷惑咱們的眼……」
越想臉色越加難看,最後狠狠道:「如今我裝病,正合了她的心意,她怕是早就巴不得我早早死了!」
那媽媽唬得一跳,忙按住明夫人的手,「夫人再別提這話,二奶奶沒有進門。三爺年紀尚小,如果夫人氣出了病,二爺三爺該如何呢?」
明夫人不言不語,只怒視前方,牙齒咬的咯咯作響,在安靜的屋子裡格外尖銳清晰,那媽媽不覺心頭一顫,身子跟著顯然了晃。
其實,休竹這一年真的沒怎麼注意王府的一切,她也沒有明夫人想的那麼厲害高明,不過是笨人用笨人的辦法。這不,吃了飯又拿起賬本看,有重要的需要記住的,還會提筆寫下來。要在短時間內熟悉一切,也不大可能,不過是先把她認為重要的熟悉了,再徐徐漸進。
茶水換了一杯,休竹頭埋在賬本裡,道:「你們先下去歇息吧,不用都守在這裡。」說著伸出手,靖南王端起茶杯遞到她手上。
桌上點著兩盞燈,靖南王立在對面嘴角含笑看著她,眉梢一顆不明顯的紅痣,羽扇似地睫毛下那雙眸子多了幾分認真專注,張著小嘴,輕輕吹散騰升起的白色水汽,她自己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一『那對經過茶水滋潤的唇瓣嬌艷疲倦,叫人心疼。
「夫人,已經二更天了,明兒早上還要早起。」
休竹一邊翻頁,一邊胡亂應道:「你們先歇息吧,我這裡只有一點兒了。」
靖南王歎口氣,「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休竹撇撇嘴,合上賬本伸個懶腰,一扭頭見靖南王盯著自己,不覺紅了臉,忙掩飾著從書桌後面出來。去叫丫頭打水進來,見碧翠等一直候在外面,心裡多少有些過意不去。
淨面、更衣收拾妥當從淨房出來,靖南王卻坐在書桌前拿著休竹的筆記細看。待丫頭們出去關上門,靖南王抬頭由衷地笑道:「夫人的字寫的不錯。」
「這是我唯一的長處。」
靖南王一愣,想起腿上戴的護膝,那是去年小妻子扎破手指做的,不覺點頭笑道:「夫人這話不假。」
休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自顧自上床睡覺,腦海裡把今天吸收的信息過濾一遍,明個兒要發放月例,而這兩天又到年底收租的時節,祖上御賜田產地產與東西府尚且都在一處,如今太老夫人在西府住著,自然是由西府匯總收了再分給王府和東府。而王府這邊,有靖南王生母王妃留下的四個莊子,這四個莊子在南邊蜀地,另東省有三個莊子,離京城最近的登州也有兩處莊子。
休竹琢磨著,東省因雪下得早,路途遙遠時間要晚一些,蜀地雖鄧沒有大雪封山,也差不多該來了,最想不到的就是登州,不過五六天的行程,倘或貨物多,路上多走一兩天,也差不多該到了。
而今年的賬上卻沒有,難道這些不需要她插手的麼?休竹一時也弄不明白,只知道任家的兩個莊子,都是將東西銀錢交給董氏。不過,家大也有家大的規矩,只外面就設了兩個賬房,一個是平日裡去取銀子的賬房,一個是總賬房。
總賬房就是由吳總管管著的,分幾房管事姓賴,今個兒休竹反發婆子去拿賬本,倒是很快就拿來了。她不知是不是這些東西在另一個賬本上?其實,休竹就想弄明白,王府一年的收入到底有多少,光靠靖南王世襲和現有官品的年傣月傣是壓根就養活不了王府這麼一大家子人。所以,私有的田產、地產莊子絕對是有的,黃大奶奶說的未必就真,想來也差不了多遠。
而依據任家兩個莊子和任老爺的收入,以及老太太拿出來的,雖遠遠不及王府這樣的大家族,可在休竹印象裡,也只每年七八月,秋收承接不上才會吃舊年陳米。但現在休竹和靖南王吃了半年的陳米,又吃了這幾個月半陳不新的米,要知道陳米和新米的價格差異很大,一個王府的主子連新米都吃不上,說出去也沒人相信。
可這樣的事兒就發生在休竹和靖南王身上,僅僅是因為去年南邊鬧了水患。以前都是明夫人主持中饋,休竹不好過問這些,沒得好像她嬌生慣養,陳米就吃不下口。休竹對這些也壓根就沒在意,若不是那次靖南王詢問,她也不會注意。可是,莊子每年的收成連穀物都沒有麼?其他的銀錢連新米也買不起?
躺在床上,休竹左思右想想不通,只得將問題問出來。
靖南王神色漸漸凝固,深邃的眸子透著一股子冰涼怒意,休竹下意識地縮了縮腦袋,說實話,靖南王這個模樣確實有些嚇人。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問題?
「那個,我只是隨口問問……」
靖南王輕輕打斷:「這就是為夫要捉住的耗子。」說著,伸出手臂將休竹攬入懷中,「夫人心口早就有這疑問對吧?」
休竹老實地點點頭,「我天天兒吃著,倒沒覺得有什麼不一樣,是張媽媽說,新米和陳米煮熟了瞧著有差別。她們不說,我還辨別不出來呢!」
靖南王沒說話,怔怔地盯著床頂上的承塵,隔了半晌才道:「讓夫人跟著為夫受委屈了。」
休竹抿嘴笑道:「我也沒覺得委屈啊,有的吃就不錯了。」
這略顯調皮的話語,讓靖南王凝固的面部為之鬆懈,「可咱們也不能讓別人吃了咱們的,咱們卻吃不上。只是,如此以來,夫人又要勞累了。」
咱們一詞讓休竹心裡倍感親切,傻笑道:「也是為了咱們呀,我倒不覺得累。」
靖南王不禁笑起來,手上力道隨之加了幾分,語氣也比方才輕鬆了許多,「那就趕在年底前,將耗子逮住。」
說著低頭看著小妻子,見小妻子雙眸發光,靈動可愛,嘴裡還發出「嘰嘰」笑聲,不禁爽朗地笑起來。捏著她小巧的鼻頭,帶著溫熱體溫的唇瓣就落到她光潔的額頭上。
休竹又怔住了,那蜻蜓點水的親吻好像不存在,不覺呆呆地看了靖南王一眼。只見對方眼裡頗具深意,又偏做出一本正經的模樣,「夫人在引誘為夫?」
剛才非禮過休竹的靖南王,這一刻又給休竹扣了一個引誘的罪名,看著靖南王那欠扁的笑,休竹揮手就是一拳頭,嘴裡嚷嚷道:「是誰非禮誰了?」
那一拳不痛不癢地打在靖南王胸膛上,在加上休竹氣鼓鼓的模樣,令他笑聲更為爽朗。只教休竹鬱悶死了,索性翻過身不理他,可惜剛剛動一下,就被靖南王強有力的臂膀給制止住。又忍著笑哄孩子似的哄休竹睡覺,恨得休竹咬牙切齒,踢了他一腳才覺得舒坦。
迷迷糊糊也不知何時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恍惚中見靖南王大臉近在咫尺,色迷迷地翹著嘴巴要親自己,休竹一個激靈,就給嚇醒了。睜開眼,果然見靖南王近在咫尺的臉。想到剛才的夢境,休竹立刻拉開距離。不但沒成功,反而因為自己的力量大,又反彈回來,於是這一次休竹成功非禮了靖南王。
整個早上,休竹都在靖南王充滿深意笑容的關注中度過。讓碧翠等丫頭深感怪異,一個是平常不愛笑的王爺,突然一個早上都在笑,雖然笑得有些令人「毛骨悚然」。一個是平常笑容從不在眼裡消失的休竹,突然一個早上都面無表情。
雖然與往常有差別,可也沒破壞良好的氣氛,一起用了早飯,便有管事婆子陸陸續續來了。靖南王倒也不急著出門,而是陪著休竹去了東邊暖閣。
玉兒和張媽媽已經在裡面做好準備,因為有了昨天的經歷,如今又是在熟悉的地方,玉兒已經完全看不到緊張。小丫頭早將茶水備齊,見靖南王和休竹同時進來,每人臉上都毫無意外地露出幾分驚愕,齊齊矮了半截。
暖閣自然沒有昨個兒早上那個抱夏冷清,佈置也花了心思,東邊有暖炕,炕上一張矮几,炕頭一張桌子是玉兒記賬處,南邊靠牆擺了一張條桌,桌上一隻花瓶。正牆上貼著四幅四季不同的工筆風景圖,西邊靠窗設了塌座,幾株綠色植被點綴,窗簾選用了湘色米黃混紡雲絞紡紗,簡潔大方又寬敞明亮。
靖南王落座,休竹便在矮几另一頭坐了,緊挨著的就是玉兒。因為靖南王突然來了,玉兒倒生出幾分緊張,張媽媽心朝她使了眼色,她看了休竹一眼,見休竹和昨個兒一樣,才慢慢恢復下來。
當然,玉兒既然能緊張,下面的婆子也沒幾個是不緊張的。這府裡後院的事兒,王爺倒是第一次出面,一個個都不知這是何意,只垂著頭琢磨,或互相看臉色,也沒人敢先說話。
休竹喝了一口茶,放茶杯的空隙瞧了靖南王一眼,見他沒開口說話的跡象,便朝著下面道:「今個兒月初,各處管事媽媽可都到齊了?」
嗓音不高不低,語速不緊不慢,眼裡含笑,親和中含帶抉擇者的氣魄,讓靖南王刮目相看。一時之間,只關注休竹去了。
「……三爺那邊的先生昨個兒不是走了麼?跟著先生的小子是咱們府裡的人?」
那媽媽窘的紅了臉,忙陪笑道:「奴婢一時混忘了。兩個小子都是先生帶來的,在咱們府裡就是咱們府裡給月錢,走了就不必了。」
休竹笑道:「媽媽倒不必緊張,原是我也不清楚的,所以才這麼問一問。」
那媽媽只陪著笑,休竹拿了對牌,笑盈盈遞給她。除了休竹自己屋裡,幾位主子屋裡的月錢便發放完畢,因有了前三爺屋裡的失誤,餘下者也不知是畏懼靖南王在場,還是畏懼休竹,反正只要有人員變動的,都主動提出來,讓休竹頗感欣慰,禁不住扭頭朝靖南王笑了笑。
月錢一項結束,靖南王便要去當差,休竹等一行人送他出門,又回來繼續處理下面的事兒,需要買辦,各處門上交鑰匙,今鑰匙等諸多雜事不必細敘。等所有管事婆子走了,正好天亮。
休竹活動活動筋骨,碧翠重新沏了熱茶送來,笑道:「奶奶歇歇神兒罷。」
休竹喝一口茶,笑道:「還是先去夫人那邊瞧瞧。」
總不能一開始理家,就不將婆婆放在眼裡了。不管是不是親婆婆,明夫人始終是婆婆,沒得還要讓外面的人說三道四。碧翠想著,不覺點頭,就去拿了大氅過來。
玉兒和張媽媽留著整理今天的賬目,休竹便讓碧翠和銀翹陪著過去。一路走來倒不似昨個兒那麼冷,雪停了,粗使婆子小丫頭忙著掃雪,東邊一片紅霞,似乎預測著今個兒是個難得好天氣。
走到明夫人院子口,正巧遇見請安出來的范炎。范炎忙恭恭敬敬地作揖,笑著道:「母親剛剛起來,就擔心嫂子那邊如何,可巧嫂子就來了。」
說著,不禁抬眼看了一眼休竹,見她今個兒披著一件猩紅大氅,鼻頭微紅,笑容明媚,愈發俊俏似地。讓碧翠不覺蹙眉,倘或是冬靈瞧見范炎這眼神,估計又要破口大罵了。
休竹不留痕跡地讓一步,矜持地點點頭,便往裡面去了。范炎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簾子後,才搖搖頭歎一聲揚長而去。
明夫人已經吃過早飯,歪坐在暖爐邊的貴妃椅上,身上披著一件羊毛毯子,只瞧著精神有些萎靡,聲音也似有幾分中氣不足。
「昨個兒又是一夜沒怎麼合眼,這會兒起來走動走動,倒想睡了。」
休竹關心地道:「要不再讓李太醫瞧瞧?夫人身上不安,兒媳心裡也不安。」
明夫人笑容溫和,搖搖頭道:「不過是養養就好了……」
正說著,只見玉兒神色驚慌地進來,休竹扭頭看一眼,心裡不覺咯?一跳。明夫人善解人意地道:「你去吧,難為你了。」
休竹笑笑,滿是歉意地道:「那兒媳就去了。」
明夫人點頭,嘴角含笑目送休竹出門,直到她背影消失,嘴角的笑才慢慢變得冰冷。眼裡更有幾分嘲諷,「我倒要瞧瞧,她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能頂過今天去?」
站在明夫人身後的媽媽,臉上也不覺掛起同樣幸災樂禍的笑,禁不住又獻媚道:「夫人此舉絕妙,咱們就靜候消息吧。」
分賬房和總賬房皆緊鎖著門,賴大管家一家不知去向,吳總管到現在還沒來,月錢根本就沒辦法領出來……
下面的丫頭婆子亂成一團,都拋開手裡的事兒,在院子裡鬧著……
休竹閉上眼,碧翠忙示意玉兒不要再說了,只問:「你媽媽呢?」
玉兒道:「在院子裡鎮著大夥兒,就叫我來通知奶奶。」
說著看了休竹一眼,道:「奶奶,這下可如何是好?王爺又不在家,夫人又……」
這不正是明夫人想要的麼?昨個兒只是試試,今天才是真正的開戰。明夫人把持王府中饋多年,賴大管家和吳總管不都是她的人麼?靖南王所說的耗子,指的不就是這兩家人?
夾帶私逃,這樣的事兒他們也敢做?休竹不覺握緊拳頭,眼瞧著便是熟悉的院門,才鎮定地吩咐身後三人,「碧翠把咱們庫房的鑰匙交給銀翹,去門上找平常跟著王爺出門的小廝,將府裡的情況最快速度送到。玉兒和銀翹跟著我進去,別先自己亂了陣腳,記住,月錢這點兒銀子咱們不是拿不出來。」
三人只點頭,碧翠解下套在腰上的鑰匙,銀翹一緊張,沒接住。休竹瞧著,便給臉上添了笑,語速放慢,「別緊張,不過是虛張聲勢,她們真的敢鬧出什麼名堂來麼?」
三人怔怔看著休竹,見她和平常無異,不覺鬆口氣。想來也是,不過都是奴才罷了,即便被主子打罵又能如何?遇上休竹是她們的福氣。不打不罵,也從未當做下人看待。遇上別的主子未必就有這樣的待遇。
待三人神色略安,休竹便邁開步子,遠遠便聽見喧嘩聲一陣陣傳來。各種議論也隨之聽了一耳朵。
「……賴大管家這次怕是夾帶私逃,雖說他那邊的存銀不多,可也基本中咱們王府半年的開支。如今也不知還有剩餘沒?」
「……吳總管也沒來,該不會也是一起逃了吧?王府一切都在他手裡,如果他……」那就是王府所有的東西都被帶走了。
「只一夜之間如何就能全部拿走?」
有人嗤笑道:「這話也太天真了,敢做出這樣的事兒,難道一天兩天就成?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偷偷地往家裡運了。正巧遇上今個兒發月錢,咱們每人能拿幾個子兒?不過是各位主子一個月的月錢就比咱們一年多……」
又聽到有人喊:「奶奶來了!」
那幾個揚聲說話的婆子只當沒聽見,口裡說個不停,倒是後面的瞧見休竹,都下意識地後退一步,主動讓開道兒。
張媽媽站在正屋門口,冬靈雙手叉腰,杏眼圓瞪,見那幾個婆子不將休竹放在眼裡,禁不住破口大罵道:「一個個沒臉的東西,越老越不知害臊,這裡豈是你們這些不成東西的下作胚子大聲說話的地方?王府是少了你們吃的,還日常生活了你們穿的,當真有能耐,也學賴大管家逃啊?這會兒在這裡嚎叫,算什麼東西!?」
那幾個婆子見罵人的是一個丫頭,為覺紅了老臉,愈發大聲地辯解起來,不外乎是說休竹理家第二天便發生這樣的事兒,如今府裡拿不出銀錢來,她們今天個兒有吃的明個兒有吃的,可這個年如何過?
說到底,就是瞧著休竹沒錢,即便真的把這個月的月錢發了,下個月呢?
休竹暗讚冬靈罵得好,心裡也頓然明白這些人大鬧的原因,就是要休竹現在去找明夫人。而明夫人又恰好今個兒病重,抱病起來理家,往後也必然要抱病起來理家。只是,休竹真沒想到,明夫人會下這樣一手,將賬房的管家弄走了!
賴媽媽昨個兒沒來,今天也沒來,休竹當時倒沒注意,現在細想起來,吳總管家的這兩天也沒來……忙著熟悉府裡的一切,倒把這些忽略了。
一路想,一路往正屋起來,眾人見休竹腳步穩重,不慌不忙,臉上掛著一抹淺笑,只眼底有幾分冷意。再想到今個兒早上王爺的舉動,有些人便想著偷偷溜走。
停在正屋門口,休竹轉身,一雙眼珠子盯著那幾個罵罵咧咧的婆子。那幾個婆子只覺心頭一顫,漸漸的都垂下頭,沒了聲音。其他人只不敢抬頭具休竹的臉色,也似是忽然被定住不能動彈半分,站在原地,腦袋愈發垂著的低了。
一時之間,院子裡人雖多卻鴉雀無聲,而休竹站在台階上,身披猩紅大氅,遠遠瞧去頗像引領千軍沉著冷靜的大將軍。叫院門口的黃大奶奶和周夫人一行人隨之這一怔,詫異驚愕地望著她。
溫婉的嗓音在寂靜的上空迴盪,:各處管事媽媽留下,其他人回各自司職。」
不像命令的口吻,但那股子鎮定自如卻叫人心起敬畏。有些人更是巴不得立馬就離開,倘或被奶奶認出來,以後指不定會有什麼樣的下場。而就在這個時候,院門口兩個粗使婆子又慌慌張張地跑來,朝黃大姐姐和周夫人見禮後,又加快了速度跑到休竹跟前,喘著氣道:「吳總管一早去面見各處莊子的管事,豈料錦衣府突然來了人,把吳總管帶走了。如今那些莊子管事都在大門口候著,等著上繳年奉。」
這話一出,眾人又禁不住低聲議論,一個個唬得顏色都變了,一時之間倒猜不出是什麼緣故。休竹不禁冷哼一聲,道:「張媽媽,你帶著這兩位婆子先去將各處莊子管事安頓在松園。」
張媽媽應諾,那兩個婆子聽得這話,欠欠身就跟著張媽媽一起去了。休竹又看了眾人一眼,問道:「廚房的管事媽媽可在?」
隔了半晌,那媽媽便主動站出來,休竹看著她笑道:「勞煩媽媽費心,今個兒中午留他們用飯。」說著叫銀翹取了二十兩銀子出來,交給那媽媽,「先下去準備吧。
那媽媽拿著銀子,也不知為何,老臉紅的猴屁股似地,無地自容地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又見休竹面上含笑,倒無絲毫責備之意,心裡一時又是感激又是羞愧。原想說話,張張嘴半晌才發誓似地道:「奶奶放心,廚房的事兒交給奴婢吧。」
休竹頗為感激地朝她一笑,點點頭便示意她先下去,待她走了,那些小丫頭也靜悄悄走了一些,冬靈只狠狠瞪著眾人,那邊黃大奶奶回神,便「哎喲哎喲」叫起來,一邊朝裡面走一邊道:「這是怎麼回事兒?這時辰都日上三竿了,難道王府上下都沒事兒,聚在這裡等著喫茶?」
自然下面的人不敢接這話,冬靈嗤笑道:「感情有些人也把自個兒當奶奶了,不要臉的事兒也就是這些人做的吧。」
休竹扭頭看了冬靈一眼,是要責備她多話,可眼裡卻沒那個意思。冬靈自知話說到些就足夠,何況說多了,反而會讓這些人心存怨懟,適當給個台階也是必要的。便越過去給黃大奶奶和周夫人見禮。
周夫人瞧著院子裡的管束媽媽們,淡淡道:「瞧著你們這邊夫人病了就不安分了麼?」
休竹迎上來,笑道:「讓嬸子看笑話,也是我年紀小了。」
年紀小卻只站著不說話就能鎮住這些人,周夫人禁不住細細端詳休竹,好似今個兒才認識她似地。休竹將周夫人和黃大奶奶迎進屋,讓她們坐在爐子前取暖,待小丫頭奉上茶水,便歉意地道:「勞嬸子和弟妹等等我,我去去便來。」
黃大奶奶一把抓住她,急著道:「剛才聽說賴大管家連夜逃了,吳總管也被錦衣府的人帶走。如今你外面也沒個管事的男人,等我回去給婆婆說一聲,讓我們那邊的管事過來應對兩天如何?」
這確實是不錯的時機,等忙過了,那邊便又能說這邊休竹年紀小,還是要老管家才好,感情兩隻耗子一個逃一個被抓,立馬又讓耗子進來?休竹感激道:「如今到了年底,你們那邊豈有不忙的?王爺一會兒就回來,這事兒還得他說了算。」
周夫人笑道:「可一時半會倘或找不到男管家,難道要你一個女人去見那些莊子管事?」
這一點休竹倒不擔心,雖然靖南王昨個兒說要等年後再收拾,可瞧著也不像沒有準備的。便笑道:「王爺快回來了,再說外面的事兒咱們也不好插手,我只管好裡面就行了。」
沒得要越過一家的男主子去,就是西府和東府,女人也只管裡面的。這一點休竹在黃大奶奶嘴裡早就確定了的,只王府這邊,那幾年遇上靖南王孝期,明夫人不得已才全權打理。如今明夫人交給休竹,休竹是靖南王的妻子,又不是長輩,如何好越過去的?畢竟人家是王爺,拋開輩分,也比侯爺和四老爺身份高呀。
黃大奶奶和周夫人沒得說,休竹又告了罪便從裡面出來。而外面那幾個婆子又鬧著要去找明夫人出來,不過也只是她們幾個鬧騰罷了,其他人瞧見休竹都安靜下來。
休竹給了銀翹一個眼神,要銀翹將這些人記住,自個兒也一個個地細細看了看,待底下聲音徹底沒了。便讓銀翹去取銀子出來,讓各位管事媽媽去東暖閣候著……
正在這時,靖南王陰沉著一張臉,身後跟著一位四十來歲,模樣老實淳樸的男人。休竹一眼就認出來,這是老太太當初給她選的另一家陪房的男主人——陳忠。多年來一直管老太太的產業,只跟著休竹過來,在外面靜候了一年。
而讓休竹意想不到的是,靖南王會親自將他帶進來。也不知心裡什麼滋味,只眼睛禁不住有些發熱,喉嚨似是被什麼東西堵住,發不出聲音。
061:攜手
天藍雲白,太陽照著雪地,晃得人睜不開眼,然而北風卻一陣一陣,斷斷續續地肆虐著難得的好天氣。平靜的院子,幾個丫頭和粗使婆子將迴廊上,過道上的積雪一點一點掃成堆,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由遠而近,憑空叫心裡起了煩躁,而站在正屋門口的媽媽,卻不覺彎起嘴角,一轉身就進了屋子。
「夫人,估摸著應該是那邊的人來了。」
明夫人慢條斯理地坐起來,兩個丫頭拿來衣裳給她披上,剛剛穿上鞋子,只覺眼前一亮,簾子被人撩開,一名媽媽慌慌張張跑進來。明夫人不覺抬頭望去,頓時眼裡就露出幾分詫異。
「吳總管被錦衣府帶走了!」匆匆來稟報消息的媽媽臉上驚恐萬分,聲音不覺有些發抖。
明夫人蹙眉,頓了頓輕笑道:「媽媽渾說什麼?」
「吳總管真的被抓了,賴大管家一家不知去向,大夥兒都在大奶奶院子裡鬧,偏偏商鬧起來。也不知大奶奶使了什麼法子,那些平日孝敬夫人的人,這會子都孝敬她去了。吳總管被抓的消息前一刻傳進來,各處莊子管事後一刻就在大門候著,大奶奶派了她身邊的張媽媽去張羅,這會兒王爺已經回來了,還帶了一個新管家來,是大奶奶的陪房。」那媽媽一口氣匯報完畢,就狠狠喘了兩口氣 。
屋裡三個媽媽,幾個丫頭皆是一愣,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落到明夫人身上。只見明夫人雙手緊緊捏著石青色綢緞床單,指骨發白,「咯咯」作響。面上陰霾重重,一雙緋紅的眸子早沒了平日的溫和,嘴唇緊緊抿著,模樣扭曲駭人,就是常在身邊伺候的媽媽,也不由得縮了縮脖子,背心冒起一層冷汗。
吳總管是西府侯爺推薦給明夫人的人,當初太老夫人清醒能說話的時候相看過,也點了頭。在王府管事十多年之久,最初也只是一個賬房先生,做總管還是五六年前,老王爺離世後,原來的總管年邁又悲痛欲絕,一時口不能言,告老還鄉去了,才將吳總管從賬房先生提升起來為王府總管。
這吳總管為人不善言語,這會兒突然被抓,也不知犯了什麼事兒?
至於賴大管家,原是明夫人的遠房親戚,投靠明夫人而來,他的突然離開,只是明夫人特意安排。為的就是今個兒吳總管在外查收莊子收入,兩邊賬房都沒人,月錢無法支出,底下婆子胡亂一鬧,大奶奶必然心存恐慌畏懼。她一個年輕的媳婦,如何經受得了那些婆子的胡攪蠻纏,必然要來求夫人出面……
後面,大奶奶因沒有能力主持王府中饋,明夫人抱病起來打理。等二奶奶進門,順理成章的就交給二奶奶了。只是,誰也沒有想到,事情沒有往明夫人預料的方向發展,大奶奶竟然將那些人給治住了!少數幾個,又如何鬧得起來?
眾人只不做聲,那來稟報的媽媽偷偷看了看明夫人的臉色,聲音不覺低了幾分,諾諾道:「西府黃大奶奶和東府周夫人也來了,這會子還在大奶奶屋裡。」
這兩個人也是明夫人極為痛恨的,一個是明裡暗裡看不起她。一個是笑容溫和,眼底卻時時刻刻殘留一抹嘲諷,想到她們明夫人更昌咬緊牙關。
眾人不覺面面相覷互看臉色,屋子裡一時寂靜無聲,只隔著窗欞子,外面丫頭掃雪發出的「沙沙」聲,有規律地傳來,又有風吹動窗簾發出的聲音,以及爐子裡火炭爆裂聲。
也不知隔了多久,明夫人突然抬起頭,衝著身邊的媽媽低吼道:「我就說咱們看走了眼,到底是如何派人盯著她的?倘或是早知她是這樣的人,咱們就該換個法子!」
那個媽媽被吼得倒退一步,身子晃了晃才站穩,其他人也隨之一震,腦袋垂得更低了。接著,明夫人冰冷的嗓音再度響起:「去找侯爺來!」
那媽媽一聽,忙抬起頭,將屋子裡眾人都支退出去,探頭看了看門口兩邊,皆是無人,才緊緊關上房門,快幾步走到明夫人跟前,鬥著膽子道:「夫人這個時候如何找侯爺?再說,即便夫人不找侯爺,侯爺也不會坐視不管。如今倒是夫人的身子要緊,沒得氣出病來。二奶奶尚且沒有進門,這不過才兩天,以後的日子長著呢,何苦……」
明夫人冷冷道:「不找侯爺,難道由著東府周夫人?」
那媽媽一愣,琢磨片刻道:「大奶奶既沒有過來求夫人,如何又去求周夫人,讓周夫人插手呢?」
倘或,大奶奶真是這樣的糊塗人,這會子就過來了。只這一句媽媽沒說出來,如果休竹真的不過來求明夫人,反而由著周夫人插手,又該如何說?明夫人雖不是親婆婆,好歹也是婆婆。周夫人雖是嬸子,可都是各自過各自的,對外說是自家人,歸根結底卻不是關上門一起過日子的一家人。
就算明夫人病了,那也是操勞府裡一切累病的。沒得辛苦還計不到好?如此,可就是休竹理虧,對外人也比對自己婆婆親厚,那之前明夫人對她那麼好,地』她都忘記了?即便,不是真心實意,到底看著確實是好。
面對周夫人的一番擔憂好意,休竹感激地道:「嬸子的心意侄兒媳婦明白,如今我婆婆病著,我又是才接手第二天就發生這樣的事兒,這會子指不定她多擔憂。好在王爺回來了,慢慢地理理也能理出頭緒,嬸子那邊也是一大堆的事兒,怎敢勞嬸子掛心。」
伸手不打笑臉人,休竹的笑容又真誠,感激之情也完全地表現出來。明夫人已經累得病了,如果周夫人也因此一勞累病了可如何是好?
周夫人一時接不上話,半晌才笑道:「到底是你孝順,是該去瞧瞧你婆婆,這會子要是得知了消息,指不定急成什麼,只怕強撐著也要起來。」
休竹不覺點頭,眼裡露出擔憂。黃大奶奶瞧著,冷笑道:「你那婆婆果真病了?這事兒早不出,晚不出,偏偏她病了就出事了?」
還沒說完,只見靖南王沉著臉進來,黃大奶奶立刻閉上嘴。周夫人站起身詢問了外面的情況。靖南王簡單明瞭地回答道:「都安頓好了。」
周夫人訕訕地笑了笑,黃大奶奶面對靖南王也不敢多話,兩人略略坐坐就起身告辭。休竹將她們送到院門口,因事兒雜亂,她們連勸休竹快些回來。休竹充滿歉意地道:「今個兒亂哄哄的,招待不周,望嬸子、弟妹多多擔待。」
黃大奶奶癟癟嘴起碼擺手叫休竹進去,周夫人心疼地看了休竹几眼,囑托道:「倘或不明白的,你婆婆又起不來,派人給嬸子說一聲,嬸子教你。」
休竹感激地點點頭,目送她們遠去。轉身看著院子裡忙碌的丫頭婆子,不覺深吸一口氣,今天也算是順利過關了嗎?不還有很多事兒,吳總管和賴大管家留下的爛攤子。可是,以後再沒有耗子在府裡處處打地洞,不用擔心一不小心就吃著了耗子屎,累點兒也沒關係。
剛踏進門檻,休竹就落入靖南王懷裡。碧翠派人通知靖南王后,就在外面幫著張媽媽料理各處莊子管事一事,玉兒幫著新管家陳忠忙著發放月錢,銀?和冬靈在一旁打雜。屋裡幾個丫頭早被靖南王支出去了,如今就剩他們兩人。
懷裡抱著小妻子,靖南王緊繃的下巴慢慢放鬆。休竹雖有些不太適應,卻也沒有反抗,再說,她也有私心。靖南王一正常男人,如果過分地拒絕,他受不了去找別的女人怎麼辦?乾淨的還是自己先用了再說,以後的事兒,那就各憑本事吧。愛情、婚姻,從來都是男人與女人之間的戰爭,與旁人無關。
只是,現在好像不是溫存的時機,外面還亂著呢。
「王爺?」休竹試探性地喊了一聲,半晌沒聽到回應,只覺得腰間的手臂收緊,勒的她有些喘氣不順暢。
暖陽從窗欞子外照進來,白光打在休竹耳垂上,晶瑩透著粉粉的紅。靖南王終於開口說話,「以後別穿這樣的衣裳,難看。」
呃,休竹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妖紅色窄腰寬邊小襖,外面套著一件夾層褙子。因為皮膚白,穿紅色能讓她的氣色看起來好些。以前,這樣的窄腰襖子休竹還不敢穿呢,現在抽條了才敢拿出來穿。關鍵是,休竹覺得挺漂亮的,碧翠她們也都說好看,哪裡難看了?
扭頭,頗為不滿地道:「誰叫你看了?」
「士為知己者用,女為悅已者容。」靖南王一本正經地看著休竹的眼睛,「夫人讀書認字,應該聽過這句話吧?」
休竹磨牙,「我穿給我自己看的,沒叫你看!」
「可為夫天天都能看到夫人。」靖南王很為難,蹙著眉頭,眼裡卻帶著笑意,模樣十分欠扁。
休竹捏了捏拳頭,豈料被靖南王識破了,還沒揮出去就被大掌握住,順勢而來的一個親吻就落到休竹額頭上。待休竹還沒回神,靖南王又恢復了一本正經的模樣。
恰好有丫頭端著茶水點心進來,靖南王去爐子前坐著喫茶,休竹站了片刻,覺得自己太容易生氣,對身體很不好,深吸一口調節了心態才走過去,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
這會兒外面已經基本恢復往日的平靜,靖南王將休竹的陪房陳忠帶進來,一時之間王府也就他一個管家,還是不瞭解王府情況的,又遇年底忙碌,顯然人手不夠。畢竟,休竹也不能太拋頭露面,關鍵是吳總管和賴大管家留下的爛攤子,到底有多爛休竹尚且不知。
「……先把如今現擺著的事兒理順,各處莊子管事也要趁著年底回去過年,避免耽擱他們的行程,年奉一事這兩天就該結束。」
靖南王聽著小妻子有條理的分析,不覺點頭。
「陳忠雖然以前是管著老太太的產業,到底沒有經歷大的場面,分賬房他倒可用,總賬房那邊須得王爺安排一個人才好。」休竹考慮的是,如今她才理家,雖然出了這樣的意外,可也不能全部換成她的人。陳忠這個時候進來,就是測試他能力的時候,倘或不行連分賬房也是不能留的。如果沒有出這件事,陳忠即便進來也不過是個賬房先生,如果管著賬房,只怕又有得說了。
這一點靖南王之前也琢磨過,卻沒想到休竹會主動提出來,要知道陳忠這個時候進來,幫著把王府理順,也就是王府功臣,即便要他為總管也不為過。靖南王倒是安排了一個人,原想著過了年再來,卻不料吳總管突然出事,讓靖南王措手不及,破壞了原來的計劃。
「為夫這裡有人,不過,此人不在京城。」
休竹愣住,不能立刻就來,只怕又要給人鑽空子了。周夫人和黃大奶奶都提到了,今天是應付過去,明天、後天呢?侯爺和四老爺哪兒呢?
休竹顯得有幾分急,「那人何時能到?」
靖南王吐口氣,語氣有幾分凝重,「最快也要一個月的時間。」說著,盯著休竹,慎重地道。「所以夫人和為夫必須攜手努力,一起將這個位置保住。」
這回是真的說的很認真,休竹嚥了一口口水,靖南王很少這樣慎重的說話。侯爺和四老爺要插手王府的事兒,無疑在靖南王這裡得到了確定。再想想吳總管,他不就是侯爺推薦的人才麼?
靖南王見休竹低著頭深思,心頭莫名有些緊張,就擔心她害怕,不過,休竹卻突然笑了,感動於靖南王鄭重其事的「攜手」一詞,好像只是這兩個字,就把他們拴在一起了。不同於成親,而是心與心的貼近。
「好!我都聽王爺的!」
看著小妻子明亮的笑容,靖南王不禁跟著一笑,若不是想著天光尚早,外面來來去去諸多丫頭婆子,真恨不能將她攬入懷中。
正說著,只見張媽媽和碧翠回來,外面莊子管事皆已安排在松園,廚房正在準備午飯。休竹想了想朝靖南王提議道:「讓陳忠過去陪他們吃午飯吧,熟悉彼此也好根據各位管事的路程,分出先後來。」
靖南王笑著點頭,「這會子我也不出門了,先過去瞧瞧。」
休竹目送他出門,一轉身,玉兒和陳忠從東暖閣出來,一起過來匯報情況。陳忠也趁機將他從玉兒口中得知的信息總結,並發表了意見,與休竹和靖南王商量的結果不謀而合。休竹見陳忠說話條理分明,知道老太太選的人不錯,即便靖南王提到的總管人選一時不能達到,他和休竹也能將王府理順。
對此,休竹提議讓陳忠在外面查收,將結果送進來,休竹在裡面入賬。
陳忠忙惶恐道:「怎敢勞姑奶奶動手?老媽夜裡趕緊些,也能趕出來。」
休竹笑道:「王府情況想必你心裡也有數,既然王爺帶你進來,也是王爺器重你。只今個兒才來,許多地方也需要你去熟悉。」
這也是實話,不能國為賬房混亂,王府的運作就用受到影響,如今又是年底,買賣天天兒都有。陳忠低頭一琢磨,只得應了。
休竹又提了擔要他以後就管著分賬房的事兒,陳忠唬得愣住,誠惶誠恐地道:「姑奶奶抬舉老奴,老奴能進來孝敬姑奶奶和王爺,已讓老奴……」
休竹輕輕打斷他的話,笑道:「所以,也只得讓你辛苦這些日子了。」
陳忠忙跪在地上磕頭,鄭重地道:「老奴必定竭盡所能,以報姑奶奶和王爺的賞識。」
休竹忙叫他起來,感激地道:「如果不是你來,今個兒還指不定要亂成什麼樣。」
「老奴不敢當。」
休竹笑著歎口氣,古代人說話就是麻煩。趁著午飯前,靖南王還沒有從松園回來,休竹便叫外頭的人領著陳忠過去。又叫張媽媽去外院,派人收拾陳忠居住的房間,這些時候他必定是不能回去了,以後理順了也能像原來的管家一樣,早上進來,晚上回去。
等靖南王回來一起用了午飯,吃了一盞茶,休竹琢磨猶豫了一會兒,提出過去看看明夫人。早上瞧著氣色不好,忙了一上午也沒來得及派人去請李太醫。
靖南王聽了,臉色有些難看。休竹笑道:「也該過去說說,這麼大的事兒,她那邊也聽到了。」
其實,休竹也在想,這個時候去看明夫人,是不是有示威顯擺的嫌疑。可是,不去看也說不過去,她畢竟是長輩。於情於理,家裡發生了變故,都該給長輩的說一聲,可她偏偏又生病……
去不去好像都不對,這讓休竹很犯難,好在能推給靖南王。
隔了半晌,靖南王才淡淡道:「去看看也好,省得她掛心。」
正說著,外面有婆子朝裡面稟報:「二爺來了。」
休竹想到早上遇上他的情形,心裡有些不悅,正要迴避,范炎已經撩開簾子進來。打一下請安,便道:「聽說吳總管的犯了事兒,大哥可知道是什麼事兒?」
靖南王神色淡漠,聲音也不覺冷了幾分,全一長輩父兄的態度道:「你不好好唸書,管這些事兒做什麼?」
范炎訕訕的,想了想道:「不過是問問,想知道他犯的事兒會不會影響大哥。」
靖南王臉色愈發陰沉,休竹心裡也咯?一跳,家奴犯法,也是主子督教不嚴。便抬頭,同樣焦急地看著靖南王。
靖南王只盯著范炎,嚴肅地道:「回去好好念你的書,這還有多少日子了,明年春閨你能拿出什麼成績來?」
范炎被訓得垂頭喪氣,只得回去了。
待他走到門外,靖南王才發現小妻子抓著自己的手,臉上滿是擔憂。不覺心頭一軟,給了一個要她放心的眼神,保證似地道:「沒事,不用擔心。」
一路往明夫人這邊走來,靖南王真正履行了攜手一詞,從出門就牽著休竹的手。身後幾個丫頭婆子隨行,走在前面,休竹能清楚地感覺到各種目光,很是不自在了一把。可是,靖南王的手真的很暖和,那股子暖意似是從掌心流淌到了心底。
靖南王扭頭就瞧見小妻子的傻笑,冬陽也不及她的笑明亮,使他不由自主地就彎起嘴角。
明夫人歪坐在貴妃椅上,屋子裡只兩個丫頭和一名媽媽服侍,引領休竹和靖南王入座,奉上茶水。明夫人才緩緩道:「外面的事兒我已經知道了,真難為你們,我這裡的一切都好,你們該安心好好理理外面的事兒。我又沒有那個精神,只你們辛苦了。」
靖南王面無表情,這是他每次見明夫人時的表情。休竹看了他一眼,便笑著搖頭,表示外面的倒不必擔心,又問了侍候明夫人的媽媽,明夫人中午吃了多少飯,藥可吃了?
「中午吃了碗鴨絲米粥,藥也喝了。」
休竹就看著明夫人道:「要不再派人去請李太醫瞧瞧吧?」
明夫人輕輕搖了搖頭,很高興似地道:「你外面一堆事兒,還得掛心著我,前開的藥方子就不錯,今個兒也覺得好些了。明兒再請吧。」
說著,似是想起吳總管的事來,臉色不禁沉下來,「以前瞧著倒好,卻不料竟是個仗勢欺人的狗奴才。」
這話不好接,吳總管是明夫人的人,休竹捧著茶杯喫茶,靖南王同樣不置一詞。
明夫人看了他們兩人一眼,不覺冷哼一聲,面上卻露出擔憂,同樣是害怕這事兒影響靖南王。只當事人不想發表意見,她也只得說說。
一時冷場,明夫人露出乏意。休竹忙站起身告退,和靖南王一同出來。媽媽將他們送到門口,回到明夫人身邊便道:「他們既然來了,夫人為何不出去幫著理理?」
在媽媽瞧來,這也是一個機會,明夫人又不是不能推薦人才。
明夫人冷笑道:「我何苦討這個嫌兒?吳總管是我的人,他們未必就不懷疑吳總管犯事與我有關。」
那媽媽腦袋一轉,忙道:「夫人顧慮的是,如今也只得由他們了。可以後……」
提到以後,明夫人眼裡冷光聚集,半晌才一字一頓地道:「以後的事兒,以後再說。」
注定是忙碌的一天,從明夫人那邊回來,正屋裡已經坐著兩排人,嚴謹的侯爺、冷菩薩的海夫人、極度想發言的黃大奶奶、笑容溫和的周夫人、嚴肅的范黎、神色淡淡的范曦,以及羞澀靦腆的赫連奶奶,如果四老爺不是去了南邊修養,今個兒也定然會出現的。而讓休竹詫異的是,今天范黎和范曦都不當差麼?
老侯爺如今是掛了一個虛職,閒來喝喝小酒,逗逗孫子,日子過得相當舒坦。他這個時候出現,在休竹預料之中。
可是,要不要把場面弄得這麼,這麼壯觀?人多欺負人少是不是?休竹心裡的不滿大大多過畏懼和緊張,如果她是冬靈那脾氣,估計不罵人也沒好臉色。
恭恭敬敬拜見了各位長輩,又與平輩的見禮。侯爺便示意一旁候著的丫頭搬椅子讓休竹和靖南王坐下,準備開會。
碧翠等丫頭瞧著這陣勢,早就嚇得不輕,直到休竹和靖南王回來,臉色才略好些。可端茶的時候,險些失手。眾人只盯著看,靖南王面無表情,休竹神態自若,眼裡含笑,甚至還給了碧翠等丫頭一個要她們鎮定的眼神。
也莫怪她們會如此了,瞧瞧那幾尊大神的臉色和這架勢,好像休竹和靖南王做了多大的錯事一樣!
屋子裡一時靜悄無聲,只聽得侯爺翻著茶蓋兒,瓷器聲被烘托的格外尖銳,一聲一聲似是敲在心坎上。又「咚」的一聲,茶杯放在了桌上。
「如何發生了這樣的大事也不叫人通知一聲?」侯爺冷冰冰的話語含帶威懾,畢竟是官場混的,官威耍的非常熟練而自然。
靖南王保持外人前說話的格調,淡漠而清冷,「如今皆已安頓妥當。」
侯爺冷哼一聲,「外頭各處莊子管事可妥當了?賬房也理順了?」
「勞三叔記掛,那邊已經有管事張羅。賬房自然也有人清理。」
「總管呢?可有人選?」
果然還是盯著王府總管的位置,休竹嗤之以鼻,吳總管還是你侯爺推薦的呢,怎麼不說說吳總管?
侯爺冷著眼瞧了靖南王一眼,淡淡道:「人在何處,傳進來我看看。」
靖南王保持紋絲不動的坐姿,立刻道:「尚且沒有抵達。」
侯爺聞得這話,氣得瞪眼,「如何不早說,這邊如今怎麼個亂法?又是年下。」說著,便叫范黎去把那邊的二等管事叫一個來幫著打理。
靖南王立刻回絕,毫不猶豫的讓休竹忍不住先在心裡大大讚揚一番。侯爺沒料到靖南王拒絕得如此果斷,且讓他顏面盡失,頓時惱羞成怒,一拍桌子道:「胡鬧,傳出去也不怕人笑話,一個王府竟連個總管也無,莫非你是要天天呆在家裡處理家事?」
靖南王抬頭,不甘示弱地盯著侯爺,叔叔與侄兒對峙,旗鼓相當,氣氛高度緊繃。休竹忙笑著打圓場:「三叔別生氣,今個兒吳總管才出了事兒,尚且還沒得到具體的消息,也不知到底如何。王爺也是心裡惦記著。」
靖南王立刻瞥了休竹一眼,似是怪休竹多話。休竹只得畏懼又委屈地坐下來,周夫人忙給了休竹一個安慰的眼神。
黃大奶奶尋歡作樂被靖南王的模樣嚇著了,呆呆地只看著侯爺和靖南王,一旁的海夫人理理衣袖,慢條斯理淡淡道:侯爺也是擔心王府出事,如今這邊也沒有男長輩的坐鎮,明夫人又病著,你們兩個都年輕,出了賴大管家這樣的事兒,難保沒有人有樣學樣,你們又如何知道家亂的危害?」
休竹贊同地點點頭,又畏懼地看了靖南王一眼,想勸也不敢勸啊,靖南王那模樣太嚇人了。
赫連奶奶同情地看了休竹一眼,好吧,休竹暫且把她的目光理解為同情,因為對於羞澀靦腆的赫連奶奶,這樣的眼神休竹還是第一次見到。
「是啊,家亂。」靖南王別具深意地重複說了四個字。
侯爺老臉陣紅陣白,只抿著嘴唇不說話,靖南王也不說話。其他人保持現狀,維持一分鐘左右,侯爺再度開口:「如今外面新來的管事是何人?」
這不明知故問嘛,休竹就不相信他們來之前沒有打聽清楚這邊的情況,可還是的恭恭敬敬又難以啟齒的模樣道:「是跟著侄兒媳婦來的陪房,叫陳忠。」
侯爺的目光從靖南王身上落到休竹身上,見休竹忐忑緊張,臉脹得通紅,瞧著可憐,竟不好說這人的不好了。畢竟,女人主內,外頭的大事還是要男人決定。
趁著侯爺收回目光的時候,休竹示意碧翠續茶,以此來結束這一段對話,開始下一段對話。因為,外頭一堆事兒要處理,不能總讓他們耗在這裡,沒得真要出亂子。
不過,由於靖南王態度格外堅持,侯爺說什麼都聽不進去,最後道:「就隨你們胡鬧一回,吃了虧才有的後悔!」
說完,一近衣袖,怒火沖天地走了。靖南王送他出門,范黎、范曦緊隨而去。這裡也就剩下慢一拍的女眷,休竹上前朝海夫人致歉,又謝了周夫人,筆臉陪了許多,那海夫人才淡淡道:「你合該勸勸王爺,難不成他三叔會害他不成?」
「是是,侄兒媳婦記住嬸子的話了。」一想到靖南王,休竹露出畏懼的表情。
黃大姐姐不屑地嗤了一聲,道:「嫂子才開始理家,不懂的東西多著,雖說咱們都在裡面,可外面咱們也不能瞧著亂就不管不顧。如今連個總管也沒有,年下禮尚往來,你一個人如何料理的過來。」
「弟妹說得也有道理,我找王爺試著說說吧,只是,前一個總管……」
黃大奶奶來了興致,忙問道:「嫂子可知道吳總管犯了什麼事兒?」
海夫人冷冷瞥了黃大奶奶一眼,嫌黃大奶奶多嘴,休竹只當沒瞧見,萬分憂心地道:「具體的我也不清楚,可王爺回來臉色很難看。」
黃大奶奶蹙蹙眉頭,正準備發言,海夫人道:「話也說到了同,你們聽不聽是你們的事兒,長輩的也盡到了長輩的心了,如此,我們就先回去了。」
休竹送她們出門,周夫人又道:「都是自家人,不用送我們了,你這裡也有得忙的了。」說著,就是一歎。
休竹感激地笑了笑,恰好靖南王回來,兩人一起將她們送到院子門口,休竹又說了些感激的話,靖南王面無表情地站在旁邊冷眼旁觀。好容易送走各位大神,休竹長長舒口氣,扭頭問靖南王:「如果次數多了,我詞窮咋辦?」
明明想扮出很擔憂模樣,偏偏又扮不像,靖南王看著小妻子,不覺鬆弛了面部表情,揚起嘴角笑起來。又極其自然地牽起休竹的手,一邊往回走,一邊道:「委屈夫人為了為夫陪那麼多的不是。」
休竹沒覺得委屈,反而想起侯爺的模樣覺得好笑,侯爺可是氣得吹鬍子瞪眼,一絲不苟的形態全給毀了。不禁笑道:「咱們分工合作。」
他們是長輩,靖南王如果一開始態度就不硬起來,肯定要被這些所謂的長輩壓制住,如此一來,誰知道會不會有第二個吳總管。保險起見,還是不要他們的人好,王府是王府,侯府是侯府,早就分家了,以前的不追究就是給了臉面了,難道非要一輩子都活在他們所謂的保護裡面?
耳邊突然傳來靖南王略顯擔憂的話語,「夫人會不會為夫?」
呃,這轉的也太快了點,休竹琢磨著應該是問自己怕不怕他板著臉,冷冰冰的凶悍模樣。休竹很老實地點頭:「如果你那樣對我,我肯定會害怕。」
靖南王腳步一頓,休竹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見他輕啟薄唇,慎重地說道:「為夫不會對夫人如此。」
休竹彎起嘴角,一邊點頭一邊笑道:「我知道,所以剛才我不害怕,可是萬一以後王爺這樣對我說話呢?」
靖南王一歎,看著小一妻子道:「絕對不會。」
得了便宜還賣乖,休竹道:「以後的事兒誰說的清楚?這樣的保證最沒有實用價值。」
靖南王握緊休竹的手,那力道幾乎要她休竹的指骨捏碎,「君子一言九鼎。」
如吧,休竹識時務地不再追問了,再下去自己的手可就保不住了。
陳忠那邊,四個東省莊子是最遠的,吃了午飯,便開始清點貨物,查收年奉。靖南王出了一趟門,早早就回來,也去那邊看了看。總賬房和分賬房的鑰匙暫時放在休竹這裡,趁著陳忠沒有將查收結果送進來,便去了一趟外院的總賬房,裡面倒是一致整整齊齊,讓玉兒幫著把去年年奉的賬本找出來,又將上一年的找出來。
其他東西一概沒動,保持原狀。捧著找出來的賬本,回到正屋沒來得及看,桌上已經放著幾張單子,是外面陳忠查收年奉的結果。休竹粗略地看了看,便讓裡面服侍的銀翹去把張媽媽找來。
「派個小子去王爺那邊問問,晚上要不要招待一下各處莊子管事。」中午是吃了一個便飯,人家辛勞一年,主人家總該給個表示。就好比單位裡的年會,老闆請員工吃年飯吧,花不了多少錢,吃的也不算好,可取得的效果卻是大大的。
很快得到王爺的贊同的答覆,休竹便叫張媽媽去廚房通知一聲,將晚飯安排在松園最大的廳堂裡,一切事項就交給張媽媽打理。見張媽媽大冬天的額頭竟冒出汗水,休竹有些不好意思。
張媽媽笑道:「奴婢就喜歡忙,整日裡閒著就渾身不自在。」
玉兒在一邊搭腔道:「我媽媽以前在家時,也是閒不住的,不是去鋪子裡幫忙,就是自己找些活兒做。爹爹和哥哥勸都勸不住。」
不管是不是真的,可她們的心休竹都知道,話再多也無益,只感激地看著她們。張媽媽瞧著休竹眼眶一紅,忙掩飾地笑道:「奴婢先下去忙了。」
安頓完這些事兒,休竹先翻了翻以前的舊賬,對吳總管的記賬方式很是欣賞,不過想想,這種分類記賬應該很多人都知道。不過,吳總管這裡是分成了兩本,一本是詳細地記著各自莊子的各項收入,最後有個總和。另一本是分類的,然後分類各項也有個總和。
如此以來,每年收入的差異,就一目瞭然了。而減少的是些什麼東西,也一目瞭然。休竹略略翻了翻,心中已經有個數目。東省四個莊子,兩個莊子主要是地產和田產另有水產,兩個莊子主要是山林。地產、田產、水產出產的主要是人物和魚類,王府半年的大米和麵粉來自這兩個莊子。另外兩個山林山雞、人參、貂皮、鹿茸、香菇、木耳、碳等,這裡有實物東西,也有莊子管事買賣後上供的銀錢。另外,這兩個山林莊子,也飼養牛羊,今年就有二十頭牛和四十四羊。
與黃大奶奶透露的消息不同,靖南王生母史王妃在南邊有三個莊子的產業,史家在史王妃仙逝後並沒有收回,而由史王妃的兒子靖南王全部繼承了。這些年也是一起交由賬房打理,一年的收入也歸了官中。
如此以來,休竹這邊入賬就要寫兩次,而且她算賬的功夫不行,好在玉兒一把算盤還打的不錯。瞧著桌上的單子越來越多,休竹也下筆如飛,看得玉兒目瞪口呆,張著嘴巴根本就合不上。
碧翠瞧著撲哧一聲笑道:「奶奶寫字就算快,也寫的很好。」
這是實話,休竹媽歹練了七八年的毛筆字,最熟悉的就是小楷,人總要有個長處,其他不行,總有自己行別人不行的。面對真實的表揚,休竹很大方地接受,抬頭露出一個驕傲的笑,可這個笑碧翠和玉兒沒看到,被靖南王看到了。
碧翠和玉兒不知何時已經悄悄地退出去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8:33 PM
062:忙亂、喜悅
靖南王呆了半晌才回神,自己搬了一張椅子放在休竹旁邊,雖然手裡拿著賬本,眼睛卻留在小妻子身上。看著她的一舉一動,煩躁的情緒逐漸沉澱,休竹身上透出的恬靜和自信,似乎感染了從窗欞子外透進來的夕陽。
漫漫午後,歲月靜好。
陳忠忙了一個下午,也只查收了兩個莊子的年奉。日落前,靖南王去了松園,休竹整理了桌上的賬本,就趕緊伸了個懶腰。銀翹和冬靈立刻就放下手裡的活計,過來給休竹揉酸疼的臂膀。
碧翠端來點心,便詢問道:「王爺要回來用晚飯麼?」
忘了問了,休竹嚥下嘴裡的點心,「等等吧,夫人那邊的晚飯可送去了?」
「剛才廚房媽媽來詢問這邊的晚飯,我已經問過了。這會兒應該送去了。」說著,又想起一事來,「廚房熬了燕窩粥,是剛剛莊子管事上供的,要不我叫他們現在送來,奶奶先吃一點兒墊墊底。」
燕窩不錯,冬季吃了對皮膚有好處,休竹點點頭,「叫廚房給夫人那邊也送一份去。」
碧翠答應一聲就下去張羅,冬靈等碧翠走遠了才道:「奶奶樣樣想著夫人,也不知以前她想著奶奶沒?」
銀翹忙使眼色,冬靈癟癟嘴。休竹不在意地笑了笑,明夫人之前也是樣樣考慮周全,即使是休竹的生辰,也把能請的人,該請的人都請來了。如今她病著,自然要多多關心才好。
可碧翠剛剛出去,立刻又回來,朝玉兒問道:「今個兒發放月錢,雪園那邊的人來沒?」
玉兒低頭琢磨半晌,有些茫然地搖搖頭:「倒沒注意,好像沒有派人來領月錢。」
「那就是了,這會兒外面來了個小丫頭,在門口張望,瞧著好像是雪園那邊的。」
冬靈立刻冷哼一聲,轉身就出去。休竹忙打眼色叫銀翹攔住她,又讓碧翠去拿了月錢送去。雪娘守寡,那邊一個小院落三四間屋子,一名粗使打掃的媽媽和兩個小丫頭。雪娘每個月有五兩銀子的月錢,做衣裳這些與大丫頭等同,不過是料子上等。
想到這裡,休竹就想起那個嬌柔的美人兒來,不禁一歎。
吃了燕窩還不見靖南王回來,休竹只得繼續拿起賬本琢磨,又知道了一個信息,史王妃在京城還有一處五進三出的宅子,是嫁給慶禹王時現買的,而史王妃是蜀地人,所以田產、地產莊子都在蜀地。
那座宅子自然也是由靖南王繼承,如今是零散地租給一些上京備考的學子,每年也只有幾百兩銀子的收入。休竹一邊琢磨史王妃的嫁妝,一邊又想了想自己的嫁妝,除了老太太給的那兩個鋪子每年有一二百兩銀子的純收入,和親婆婆史王妃比起來,那真是天壤之別。
如今手裡也有銀子,每個月的月錢沒有剩餘,可每個月還有幾十兩銀子的月俸,一年也有幾百兩,是不是也該辦點兒田產、地產,好留給自己的子孫?但是,萬一朝廷有個什麼變故,這些東西會不會被沒收?
「夫人,想什麼呢?」
突然冒出來的聲音嚇了休竹一大跳,手裡的茶杯險些沒抓穩。最後茶杯接住了,茶水卻潑了一裙子,濕漉漉的暈開一大塊。休竹瞪了靖南王一眼,「我心臟不好,會被你嚇死的。」
這才發現靖南王雙頰微紅,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陳年米酒香,而他那雙深邃的眼眸,迷離如漩渦,好想能把人吸進去。太不對勁了,休竹後退一步,鎮定地指了指自己的裙子,「我去換換。」
靖南王看著休竹有些驚慌的背影,嘀咕道:「我又不吃人,她怕什麼?」
碧翠一邊服侍休竹換衣裳,一邊低聲道:「那邊的小子說王爺只喝了幾杯酒。」
那就是沒醉,休竹鬆了口氣,都說酒後容易那啥……神態自如地從淨房出來,就吩咐碧翠通知傳飯。
靖南王自己說在那邊沒吃多少,坐下來陪休竹吃,不過飯桌上他動筷子也基本是給休竹夾菜,他倒沒吃幾口。而面對靖南王的關注,休竹覺得有些難以下嚥,還有點兒小緊張,總覺得好像今晚會發生點兒什麼。
沐浴更衣、卸妝上床,休竹鄙視了自己一把,你丫的怎麼就想些少兒不宜的畫面?暗暗和自個兒生了一回氣,閉上眼睛就聽到了關門聲,接著是靖南王那有規律的腳步聲,從遠而近,停在床邊。
「夫人?」
被子緊緊裹住小妻子,靖南王知道她沒睡,因為她睡著了的時候,手臂基本都在外面。當然,之後靖南王抱著她睡的時候,她的手臂就沒法伸出去了。不覺一笑,靖南王頗為無奈地搖搖頭,脫了衣裳鞋子躺上床。
從後面抱住休竹,大手不經意從她突兀有致的腰上撫過,手掌下能清楚地感覺到小妻子身體緊繃,揚起嘴角,輕聲道:「夫人瘦了。」
要死,休竹緊緊閉上眼,誰要說第一次不緊張,她就不相信。可是,靖南王要不要這麼磨人?一會兒摸摸背,說瘦的只剩一層皮。一會兒摸摸手臂,說已經沒肉了。
最後總結:「該好好養養夫人了。」
咬牙聲「咯咯」響起,在安靜的夜晚裡,活像一頭飢餓的狼看到了獵物。休竹的臉憋得通紅,翻身過來看著靖南王咬牙切齒地道:「我又不是豬!」
靖南王很無辜,「為夫是說夫人瘦了。」
「瘦了就瘦了,你摸來摸去幹嘛?」弄得人家緊張了那麼久。
靖南王說的相當的理所當然,而極其認真,「夫人是為夫的夫人。」
休竹長長吸一口氣,直接湊上去報復似的啃了靖南王一口,然後佯裝鎮定地看著靖南王驚愕的表情。可他驚愕的時間太長,長到休竹都沒感覺了。好吧,男人的成熟不能用年齡和時間計算,特別是有些方面,休竹想,難道這些也要自己親自調教?
只是,到底是誰調教誰呢?
休竹糊里糊塗中,靖南王已經有樣學樣地把剛剛學到的東西充分發揮在休竹身上,從生疏到熟練,只弄得休竹暈頭轉向,頭昏腦脹,外加嘴巴上傳來的一陣陣疼痛。靖南王這哪裡是親吻,簡直是吃人!
再這樣下去,明天別出門了。休竹推開他,一邊喘氣一邊道:「你晚飯沒吃飽嗎?」
靖南王看著小妻子紅撲撲的臉蛋和紅腫嬌艷的唇瓣,眼裡極具深意,笑道:「吃飽了。」
「吃飽了咬我做什麼?」
靖南王沒回答,只看著休竹。橘色燈光透過床帳,烘托一簾曖昧,空氣中繚繞著淡淡的酒香,而他嗅到的卻是從小妻子身上散發出來的熟悉的不知名的幽香。
休竹被他看得臉紅耳赤,胸膛裡如同揣著一隻驚慌的小鹿,忙垂下眼簾,被子裡的手不覺握緊。同床共枕一年有餘,他以正常男人能忍到今天實屬罕見,十六七歲生孩子雖然是個危險的活兒,可稍加注意,一樣會順利。
休竹閉上眼睛,不留痕跡地靠近靖南王,這個人是她的丈夫,自己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女人。他征服了自己,自己也要征服他,這是一場游擊戰。
只是,靖南王只輕輕摟住她,低吟道:「睡吧,今個兒夫人已經累壞了。」
休竹呆呆地,最後沒忍住就問出來:「你到底喜不喜歡女人?」
「這個問題,為夫不是已經解釋過麼?為夫並無其他不良怪癖。」
那,為什麼都這樣了他還能忍得住?休竹腦海裡不覺冒出一個可怕的想法,該不會是他壓根就不能人道吧?
看著休竹巨變的臉色,靖南王歎道:「夫人又想多了。」
休竹撇撇嘴,發誓以後再也不自作多情,沒得好像她特別需要男人一樣。
翌日,靖南王一早就出了門,休竹處理完每日雜事,去明夫人那邊請安回來,緊接著就開始處理賬本。所有的一切都很平靜,包括下面的管事媽媽、丫頭、婆子。陳忠查收年奉,銀錢暫時送到了休竹這邊存放,實物按照原來的規定歸了庫房,鑰匙由陳忠暫時管著。
正當休竹忙碌之際,黃大奶奶造訪,休竹忙站起身讓座。黃大奶奶瞧了瞧書桌上的東西,癟癟嘴道:「派人過來幫嫂子,嫂子還不要。」
意思是休竹不識好歹,如今只有自己累了。休竹無所謂地笑笑,領著黃大奶奶在西邊軟榻上坐了,才笑道:「今個兒弟妹那邊沒事兒?」
黃大奶奶道:「我能有多少事兒?不過是幫著婆婆料理一些雜事罷了,不像嫂子,明夫人病了,就全部都要嫂子料理。」
休竹依稀記得,以前黃大奶奶總說很忙,如今到了年下反而清閒了。休竹端著茶杯喝茶,黃大奶奶深深歎口氣,湊過來低聲朝休竹道:「你到底知不知道吳總管到底犯了什麼事兒?」
休竹搖頭,黃大奶奶不信,休竹道:「我心裡也七上八下的,倘或知道了哪有不說的?」
「你就沒有問過王爺?」
休竹想了想搖搖頭,眼裡露出幾分畏懼。黃大奶奶目光更是不屑,「以前覺得嫂子是多有膽量的人,如今才知道原來嫂子也膽小。」
休竹慚愧地笑了笑,實在覺得黃大奶奶也實在好笑,她自己明明害怕靖南王,還笑別人膽小,到底是誰膽小了?
不過,今個兒黃大奶奶來的目的也只有一個,那就是推薦人才,說不定一會兒周夫人也要來。休竹剛這麼想著,就有婆子進來稟報周夫人來了。
休竹和黃大奶奶站起身,周夫人便已到了門口,三人一番見禮,休竹讓周夫人在軟榻上做了,自己和黃大奶奶在旁邊椅子上落座。
周夫人喝了一口茶,便問休竹,「今個兒理的如何?」
「到底比昨天好些了,再有些時日,就差不多了。」
周夫人心疼地看著休竹,歎道:「王爺也太頑固了,總賬房的幾個人都被帶走,分賬房又亂著,如今外面就一個管事的,多少事兒也盡推到你頭上。也虧得你讀書認字,倘或像我那兒媳,也不知會如何呢?讀書認字倒行,可卻對這些一竅不通。」
休竹靦腆地笑了笑,她能有什麼辦法呢?王爺連長輩的侯爺說的都聽不進去,休竹就更沒有能力勸王爺了。「侄兒媳婦也試著和王爺說了,嬸子叔叔們的疼愛侄兒媳婦心裡都明白,也十分感激。王爺倘或得罪了,只求嬸子原諒著。」
周夫人又歎道:「果真應了那句俗語,年少輕狂。王爺畢竟年輕,老王爺走得早,從小兒性子就不活潑,不愛說話。也委屈你了,他倘或得罪了你,也別放在心上。夫妻總要走過這麼一遭兒,以後慢慢的就好了。」
說到最後,反而擔心起休竹被靖南王欺負,休竹十分感動。
周夫人瞧著,目光中又多了幾分疼愛,休竹低頭喫茶,默默祈禱她們兩個快些離開,這裡一堆的事兒。可是黃大奶奶和周夫人都沒有要走的跡象,說了幾句話,又提出去看看明夫人,休竹只得作陪。
從明夫人那裡回來,已經到了午時,周夫人喝黃大奶奶才剛離開。休竹回到屋裡,看著書桌上多出來的單子,嚴重懷疑黃大奶奶和周夫人是故意的。她們明明知道自己很忙,還跑來打擾。好吧,她們是關心這邊的情況,休竹想歪了。可是,不能不叫休竹想歪啊。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人手太少,休竹琢磨著和靖南王商議一下,要不要去找些人來。靖南王既然心裡有了總管的人選,未必就沒有其他人選啊。
午飯後,休竹還沒開口,靖南王就提到了總賬房的人選問題。
「……如今查明,另外幾個倒沒事,今個兒下午就回來。暫時還是將他們幾個留在總賬房,等新總管來了再另做打算。」靖南王放下茶杯,眼裡多了幾分歉意,「只夫人還得辛勞了,那邊的總賬暫且送進來保管。另外,陳忠也須得勞累些日子,總賬房的鑰匙暫時由他保管吧。」
休竹不覺點頭,說起上午黃大奶奶和周夫人來訪的事兒,靖南王臉色略沉,正巧張媽媽進來回事兒。靖南王瞧見她,才想起休竹還有一房陪房。既能在外面管著兩個鋪子,倒也不錯,就提出來讓張財暫時也進來,等新總管來了,就讓他回去。
休竹驚訝道:「這如何使得?」
她才理家幾天,就把自己的人全部安排進來,即便是靖南王的意思,可外人如何知道?侯爺和周夫人要推薦人才,靖南王一個都不要,偏偏就瞧上了休竹的?這不擺明了要和東西府對著幹。
靖南王誤解了休竹的意思,笑道:「耽擱了鋪子的買賣,為夫給夫人補上。」
「根本就不是這個緣故,王爺說的那幾個人原就是賬房的,對賬房的情況也熟悉,總賬房倒也沒什麼,只是差一個主事的。就分賬房亂了些,讓他們幫著陳忠理理分賬房、年奉入庫等事項,王爺提到的那個人也差不多來了。以後交給他,要用什麼樣人,就由他決定。」休竹一邊琢磨一邊道。
倘或換成別人,怕是巴不得都是自己的人吧。靖南王親暱地摸了摸休竹的頭,笑道:「就聽夫人的。」
休竹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紅了臉,垂著眼簾。突然又想起一事來,去年過年的時候,休竹收到了三份從南邊送來的新婚賀禮,裝了兩大車,雖然有一半是那邊的特產,但其他貴重的東西也不少,其中八匹綾羅,八匹錦綢,在京城市場上還很難買到。休竹回了一些禮,可大多數都是明夫人張羅。
王府與史王妃娘家走的近的就是靖南王的三位舅老爺,大舅老爺已告老還鄉,二舅老爺棄文從商去了,三舅老爺如今在那邊任上。休竹不知道三個舅老爺家裡都有些什麼人,明夫人要靜養也不便打擾,只有問靖南王了。
畢竟是第一次張羅,休竹覺得落下任何一個人都不好說。
靖南王那個這才意識到,自己給了小妻子太多事兒,看休竹精神飽滿,他卻心疼,「倒也不必準備太多。」
「那怎麼成?我收了那麼多,總不好只收不給吧?」親戚間還是多多走動走動,雖然遠親不如近鄰,但也有遠親更牽掛一說,如果要長輩給靖南王撐腰,范家這些長輩也許還不及史家呢。
史王妃可史家嫡系唯一的女孩兒,瞧史王妃的嫁妝就知道,她在娘家時絕對很受寵愛。靖南王是史家唯一的外甥,每年幾位舅老爺都要送東西來。如果史家有人在京城,靖南王也許早就娶媳婦了,哪裡輪得到休竹?
見休竹堅持,靖南王只得說了。一大串的人名,也難為靖南王記得住,休竹忙去書桌前用筆記下來,最後寫了密密麻麻兩張,休竹目瞪口呆。然後看著靖南王,很想抱抱他。雖然已經許多年了,可休竹知道,他一定非常想念他的親生母親。
送走靖南王,想著南邊莊子管事回去正好能將年禮帶去,便找來張媽媽,詢問了京城這邊的特產,羅列出單子,取出銀子便打發採辦處的人出去買辦。
剛喝了一口茶,門口幾個媽媽推搡著要進來,休竹扭頭瞧去,一共五人,三人瞧著體面些,另外兩個略差些。
碧翠忙去門口詢問,那五個婆子皆是異口同聲要進來給休竹磕頭。
休竹低頭一琢磨,大概猜到了她們是什麼人了,便道:「進來吧。」
五個媽媽忙笑盈盈地走進來,齊齊站在下面,又齊齊跪下去,「奴婢們來叩謝奶奶恩德。」
休竹笑著叫起,那五個媽媽陸陸續續站起來,其中一個體面的,很是大方,代替其他人說明了來意。正是賬房那邊幾個人的家屬,有丈夫在裡面打雜的,有兒子在裡面跑腿的,也有丈夫是賬房先生的。
「……謝謝奶奶在王爺跟前說了好話,否則他們也不能回來。只以後,必定忠心耿耿孝敬奶奶。」
休竹笑道:「原本他們也都沒錯,王爺心裡明白,所以才讓他們回來,我也沒說什麼。」
機靈的立刻就明白了休竹的意思,侯爺和周夫人一直要奶奶勸王爺什麼,奶奶皆不能勸,他們能回來,只要心裡明白是奶奶的恩德便可,實在不該拿出來說。
忙改了口笑道:「是王爺和奶奶的恩德,也是奴婢們的造化。」
休竹瞧這媽媽頗通世故,說話大方,腦子也轉的快,心裡有幾分喜歡,便問她之前做什麼?
那媽媽笑道:「也就是跑腿傳話的,有新來丫頭,奴婢帶著。」
也就是沒有正式司職,如今自己這邊只張媽媽一人也著實累著她了,倒不如將這位媽媽留下,甭管以前如何,能看清形式的就是聰明人。那媽媽夫家姓繆,繆媽媽抬頭瞧休竹的臉色,心下便明白過來,恭恭敬敬地道:「如今沒有新來的丫頭,奴婢也閒著了,如果奶奶需要,儘管吩咐奴婢。」
其他幾位媽媽都有各自的司職,雖羨慕繆媽媽倒也不好多說,也都下去了。繆媽媽獨自留在這裡,休竹笑道:「眼下倒有一件事需要媽媽。」
繆媽媽忙道:「請奶奶吩咐。」
休竹也不扭捏,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就爽快地把史家年禮的事兒說了。繆媽媽笑道:「以前也瞧過夫人準備,奴婢也不十分瞭解。」
「不過是幫著看看,媽媽在府裡多少年了?」
「十二歲入府,算起來已經二十多年了。」
如此就是家生奴婢,休竹看著她道:「那媽媽又何必謙虛呢?」
繆媽媽一怔,心裡憑空多了幾分緊張,顯得有些窘迫。
休竹笑道:「媽媽就陪我去庫房瞧瞧吧。」
說著叫碧翠去外面叫幾個壯實的婆子並小廝,帶著庫房的鑰匙,一起往庫房去了。這是休竹第一次進王府庫房,也就是存放,皇帝賞賜的,先祖留下的,禮上外來的,或莊子管事,王府其他管事節氣上送來的禮,以及太老夫人、侯爺、四老爺偶爾送的東西。
跟在休竹身後的碧翠,瞧著諾大的庫房,琳琅滿目的東西,不覺驚呼一聲,又覺失禮忙掩住嘴巴。而這還是其中一個庫房而已,所以王府不算窮的連米也買不起。
繆媽媽一路都看著休竹的臉色,見她神態自若,沒有半點兒驚訝,心中不覺稱奇。其實休竹只是覺得,再好的東西,別人送給你了,你也要送出去。能留著的根本就不多,再如何捨不得也沒用,這叫禮尚往來。
因三位舅老爺家裡的人實在多,一個下午就忙著這事兒了。待日落時分,又去了自己的庫房,選了一些送給平輩或晚輩們。繆媽媽確實是不錯的幫手,東西選好後,當即就叫其他人裝箱,休竹怕弄混了,又寫了紙條,註明是送給誰的。
如此忙到靖南王踏著暮色回來,看著院子裡大大小小的箱子,休竹很有成就感。叫人先搬進西邊抱夏,休竹朝靖南王笑道:「那繆媽媽還不錯,如果不是她我現在也忙不完。」
靖南王看著小妻子神采飛揚的模樣,只覺心裡暖洋洋,卻又有絲絲愧疚。牽起她的手進屋,安頓她坐下便親自倒了一杯茶。
幸而屋裡沒人,要是被人瞧見,又有的說了。不過,這樣的感覺還不錯,休竹愜意地閉上眼。
用過晚飯,便去書桌前準備入賬,豈料靖南王自告奮勇,要攬下這事兒。休竹就在一旁念,靖南王寫,只是,靖南王的速度趕不上休竹。
「算了,還是我來寫吧。」這樣下去也不知要忙到什麼時辰。
靖南王道:「夫人是嫌棄為夫麼?」
這麼小氣?
「王爺在外累了一天,合該歇歇,我是關心王爺。」
這還差不多,靖南王把地方讓給休竹,由他來念,休竹寫。
窗外北風呼嘯,屋內暖意融融,休竹寫著寫著,不覺傻笑起來。其實,這樣真的已經很好了,古代的夫妻,能相敬如賓一輩子就相當不錯。而像休竹這樣,在丈夫面前,完全把自己的優點、缺點展現出來,不必活得那麼約束的女人,有幾個呢?
直忙到二更天,才上床歇息。休竹的眼皮子直打架,沾床就睡去了。第一次她很安分,沒有掀被子,靖南王盯著她的睡顏半晌,親了她額頭一下,抱著她閉上眼,嘴角那一抹笑一直沒有散去。
第二天,休竹去明夫人處請安,陪著說了一會兒閒話,簡單地說了說府裡的情況。瞧著明夫人精神不錯,就提了幾個問題,明夫人詳細地回答了。又說了些休竹辛苦的話,便露出乏意。
休竹回來,剛到門口,突然二門上的婆子進來稟報,說董氏來了。
碧翠等人心裡一喜,陪著休竹忙迎出來,遠遠就瞧見幾個婆子領著董氏、任休菊、任休桃,身後一群丫頭婆子陪著,往這邊而來。
休竹按耐不住,提著裙擺迎上去。董氏忙嗔怪道:「如何這般沒有形象?」
休竹身邊的繆媽媽笑道:「奶奶也是念夫人念的緊,這會兒瞧見夫人來了,如何不喜歡呢。」
董氏就看著那媽媽一眼,眼裡略有詫異,休竹簡單地介紹了一下。任休桃就抓著休竹的手,問休竹想她沒?
休竹捏了捏任休桃紅紅的鼻頭,寵溺地道:「如何不想呢?外面冷,我們去屋裡坐吧。」
一手牽著任休桃,一手拉著任休菊,一行人進了屋。碧翠等丫頭張羅茶水,任休桃粘著休竹,偷偷要休竹看董氏。休竹不解,任休桃有些急,低聲道:「五姐仔細瞧,母親有沒有什麼變化?」
這話被董氏聽到了,道:「我能有什麼變化?」
任休桃只是笑,大夥兒都被她弄糊塗了。休竹扭頭看著任休菊,任休菊還是很靦腆,垂著頭沒見到休竹看她。
董氏就和休竹寒暄幾句,因說道:「昨個兒才得知你婆婆病了,如何不通知我一聲,我該來瞧瞧。」
休竹慚愧地低下頭,這兩天忙昏頭了,倒沒想到這一層。董氏瞧著自己女兒不過兩三個月沒見到,竟瘦了一圈,心中不覺一歎。想來大家族也實在是磨人,倒不忍心多加責備。
「太醫診斷,夫人是血氣虧損,需要靜養。」
董氏一震,這樣的病狀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忙道:「這兩天可好些了?」
休竹道:「這兩天瞧著精神不錯,只是人懶洋洋的。」
董氏歎道:「她雖……可畢竟是你婆婆,你還是該好好孝敬她。」董氏想著老太太說的那些話,實在不相信明夫人是那樣的人,可自己的女兒明顯憔悴了許多,初次理家便是憑著自己去摸索。小戶出身,大家族裡頭的事兒原本就多。自己雖然教了她一些,可畢竟一個家有一個家的規矩。
「女兒省的,每日裡上午去請安。夫人瞧著府裡的情況,說她需要靜養,下午不讓我去。」
董氏和休竹閒聊之際,任休桃就纏著熟悉的碧翠、冬靈。只任休菊安靜地坐著,耳朵裡聽著董氏和休竹的對話,不覺抬頭打量起休竹。
這一次的衣裳又是自己沒見過的,顏色雖不鮮亮,可穿著她身上卻非常好看。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是跟任休桃一起做的新衣裳,一樣的料子,不同的顏色花紋和款式。很漂亮,可是,為什麼面對她總覺得少了些什麼呢?
「……還是去瞧瞧她吧,今日來主要就是為了這事兒。」
董氏說著,便叫任休桃過來,休竹作陪,一路往明夫人那邊走去。任休桃明白董氏和休竹有話說,便和任休菊並肩走在後面。瞧著任休菊每次出門都悶悶不樂的,就找了一些話說,可一路上任休菊都沒怎麼聽,只垂著頭走路。
早有婆子先一步去明夫人那邊稟報,休竹等人到的時候,她已經穿戴整齊。媽媽將眾人迎進屋,明夫人撐著起來見禮,董氏忙扶著她坐下,明夫人拉著董氏一起坐在軟榻上。
任休桃和任休菊過來拜見明夫人,明夫人讓媽媽給了見面禮。拉著休桃的手,朝董氏道:「有勞親家夫人、老太太掛念,天兒這麼冷,瞧著她們姊妹手都凍得冰涼。」
任休桃天真地笑道:「偶爾出來走動走動,冬天就沒那麼冷了。」
明夫人點頭,笑道:「六姑娘這話不錯,以後得了閒隨時過來玩兒,你五姐也想念你們姊妹呢!」
休竹感激地朝明夫人笑了笑,董氏就看著休竹,「她到底年紀小,倒是夫人多費心指教她,有不對的地方,該說的也要說說。」
「不是我誇大,王爺娶她是王爺的眼光,也是我的福氣。這孩子孝順體貼,又穩重。」
說的休竹都不好意思起來,只垂著頭。
董氏又婉轉地問起明夫人的病因,明夫人道:「不過是休養休養就好了。」
話題都沒啥營養,一盞茶的功夫,董氏起身告辭,明夫人挽留幾句,留董氏在這邊用午飯,董氏道:「擾了半日,夫人合該歇歇了。」
明夫人又囑托休竹留董氏和任休桃、任休菊吃了午飯再回去,休竹點頭答應。明夫人送她們到門口,董氏勸她進去。
回去的路上,董氏不禁想到,到底老太太的話有幾分真?明夫人看著和順,又不拿大。可是,王府的情況又真真實實地擺在眼前,休竹沒說,可領著她進來的婆子卻說了。大總管犯事被抓,大管家夾帶私逃,兩件大事都發生在休竹理家的第二天,難道只是巧合?
那天到底什麼情況董氏未能親眼瞧見,可是依自己女兒這樣的出身,嫁到這樣的人家,下人也未必會將她放在眼裡。只是,如今這一路瞧來,倒也相安無事,多少有些放下心了。
「五姐,那個人是誰?」
任休桃突然指著遠處的人問道,眾人不覺順著看去,冬靈的臉色立刻就變了。董氏遠遠瞧著對方的相貌體型,心裡也是一震。
休竹解釋道:「是夫人的侄女兒。」
董氏詫異地看著休竹,休竹知道董氏的意思,輕輕搖了搖頭,董氏臉色才略好些。
那邊雪娘瞧著迴避不及,只得迎上來拜見,恭恭敬敬朝眾人見禮,就低著頭朝明夫人那邊去了。董氏瞧著雪娘的裝扮,不用問也知道是個可憐人,禁不住一歎。
任休菊半晌才回神,那是她見過的最美的女子。任家幾個姐妹,除了休竹,個個都不差。可都不及那女子,自己與她相比,差的就更遠了。想到這裡,心裡突然騰升起一股子失落煩躁。
休竹又問了問老太太的近況,董氏說一切都好,不必掛念。任休桃瞧著又抓住休竹的手,神秘兮兮地問:「五姐還沒看出端詳嗎?」
休竹真的滿頭霧水,實在不知道看什麼。董氏還和往常一樣,穿衣打扮,說話舉止。休竹又細細看了幾眼,搖搖頭。
任休桃很是沮喪,一行人回來屋裡安坐,休竹便叫碧翠廚房說一聲,中午有客。董氏道:「你這邊事兒多,倒不必太麻煩。」
碧翠笑道:「夫人不必擔心,難得來一趟,姑奶奶心裡歡喜呢。」
董氏不再多說,吃了幾口茶放下茶杯便將來路上聽說的都問了一遍。休竹怕她回去說給老太太聽,兩個人都掛念,便輕鬆地笑道:「王爺把陳忠帶進來了,外頭陳忠幫著料理,裡頭倒沒什麼事兒。」
這話的意思很明顯,王爺給她撐腰,下面的人對她也多有顧忌。董氏想到女婿,臉上笑容就多了幾分滿意,「也是你的福氣,可不能因此輕狂。」
休竹笑著點頭,又看著任休菊問了任寶兒的情況。董氏道:「老爺說明年就給他找個先生,雖小了些,寶哥兒這孩子安靜聽話,早些啟蒙也有益處。」
任老爺自會親兒子一樣對待任寶兒,這一點休竹壓根不用懷疑。
那任休菊聽了,心裡卻實在不是滋味。倘或不是到了這邊,在原來的家裡,母親會給任寶兒找先生叫他讀書認字麼?一個人的命運真是難以琢磨,那個時候她一直知道自己以後也會和母親一樣,在村子裡隨便找個人嫁了,一輩子勞碌。然而現在……
休竹瞧著任休菊的模樣,知道她是想念父母了,柔聲安慰幾句,說了些開導的話。任休菊只垂著眼簾,點下巴答應。
突然,董氏犯起噁心,臉色也變了,捂著嘴巴極力抑制。一旁的丫頭瞧見,忙拿來痰盂。休竹也緊張起來,忙過去拍背幫董氏順順,董氏倒沒吐出來,擺擺手表示無礙。休竹緊問了幾句,董氏只是不說。
任休桃歎口氣道:「五姐一直沒瞧出來嗎?老太太說母親要給咱們添個弟弟呢!這些日子天天在屋裡燒香拜佛,爹爹每天回來也要去老太太那邊拜一回呢!」
休竹真的又驚又喜,半晌才喜著問:「多久了?」
董氏倒臊起來,怪任休桃多嘴,可也難掩喜色,微微紅了臉低聲道:「大概有兩個二月了。」
兩個月如何瞧得出來,休竹激動的不知該說什麼,董氏年紀雖不小了,可身體一直不錯。如今有了孩子,只怕老太太也緊張她了。再說,這是第二個,都說第二個比第一個容易生產。不管是妹妹也好,弟弟也好,等任休桃和任休菊出閣了,都有人在他們膝下承歡。
任休桃笑嘻嘻道:「我也希望是個弟弟呢,等弟弟能拿筆的時候,我就教他寫字!」
這也想的,太遠了點兒吧。
屋子裡都是相熟的人,聽了這話都高興起來。正巧張媽媽進來,瞧著眾人臉色,一問之下忙道:「初期害喜聞不得一些味道。」
休竹看著矮几上的桂花糕點,屋子裡沒有熏香,想來定是這個味道,忙叫丫頭端出去,又開門開窗通通風。回到董氏身邊,緊張地問好些沒。
董事笑道:「我又不是第一次,哪裡那麼金貴了?」
063:無題
喜悅一直延續到靖南王回來,一進屋就瞧見小妻子明亮的笑容,暖意逐漸從心底蔓延至全身,身與心都無比舒暢。走過來拜見董氏,任休桃和任休菊也垂著頭規規矩矩地行了禮。
任休桃心底一直有些懼怕靖南王,見到他總覺他會欺負五姐,可是五姐見到他卻很高興,任休桃覺得有些難以理解。這一次,抬頭看了五姐夫和五姐好幾眼,突然覺得五姐夫好像沒有那麼凶了。
任休菊只垂著頭,偶爾偷偷看一眼靖南王,只覺臉紅耳赤,愈發把腦袋垂得低了。耳畔卻清晰地傳來他的說話聲,不同於另外三位姐夫,這位姐夫的嗓音醇厚,似是能抓住人的心一般。
董氏矜持簡單地問了問靖南王當差情況,又問了問王府近況。靖南王看了休竹一眼,由衷地表達了對休竹的謝意,董氏連眉毛都在笑了,對這個女婿的印象終於成了滿分。
修築有些不好意思,垂頭側目之際,正好瞧見任休菊偷偷打量靖南王,一張臉脹的緋紅,連耳根子也紅的好似染了胭脂,休竹不覺輕輕蹙了蹙眉頭。
靖南王說完話,轉身囑托休竹好好陪陪董氏及兩位姐妹,他去外面松園瞧瞧,中午就在那邊吃飯。很體貼地把這裡交給休竹,讓她和娘家人好好說說話兒。
任休菊聽得這話,心裡有些失落。見任休桃站起身行福禮,也才忙忙地站起來。
送走靖南王,休竹便讓一旁的丫頭通知傳飯,朝董氏和任休桃、任休菊道:「中午就在我這屋裡吃吧。」
董氏嗔怪似地道:「到了你這裡,難不成我們就講究了?」
「五姐客氣起來,我以後可不敢來了。」任休桃皺著眉頭,佯裝不滿地說道。
眾人瞧著,都笑起來。繆媽媽和張媽媽收拾了桌椅,那邊廚房一行五六個婆子並五六個小丫頭提著楠木填漆雕刻飯盒子已經在門口候著了。管事媽媽見裡面收拾妥當,就詢問地看了碧翠一眼,見碧翠點頭,便朝後面一揮手,率先走進來朝董氏、休竹行了禮,又朝任休菊和任休桃欠欠身,笑著簡單地介紹了一下午飯的菜品,大多數都是莊子管事才送來的。
董氏聽了忙道:「不過一個便飯,這麼多菜如何吃得了?」
休竹笑道:「都是現有的,母親要吃沒有的,我還拿不出來呢!」
董氏歎口氣,不再多言,免得讓休竹難堪。
那任休菊只瞧了地面,打磨光鮮的大理石映著來來去去許多人影,好半晌方才漸漸安靜了,餘者退出去,只留了碧翠等人在裡面服侍。張媽媽和繆媽媽也在旁邊候著。
休竹扶著董氏坐了首位,任休桃自顧自地坐下,只任休菊還站在一旁,看著滿滿一桌形態美觀,香氣四溢,自己見都沒見過的菜餚發怔。
玉兒招呼她坐下,就站在她身後服侍了。任休菊反倒更不自在起來,不覺想起那次來任家,玉兒贈襖子一事,只恨這件事不曾發生,袖子裡的手握緊。
休竹輕聲問董氏:「可有不舒服的味道沒?」
董氏搖頭,瞧著滿桌子的菜餚,笑道:「你這裡的廚子也太會花心思了,菜弄得這麼精緻漂亮,都不忍心吃了。」
休竹笑道:「也是她們心靈手巧啊,要是我做,我肯定做不來。」又叫任休桃和任休菊吃菜,「不用拘束講究,就和在家一樣的就成。」
范家聚餐吃飯,每個人後面都有一個專司丫頭負責夾菜,每次覺得好吃的也不能吃多少,不好吃的也必須得吃,因為丫頭瞧著你碗裡沒有了,就給你夾菜。這樣雖然瞧著衛生乾淨,可也完全沒了吃飯的樂趣。
飯後,任休桃拉著任休菊出去玩兒,任休菊雖不肯,可也知道是董氏和休竹要單獨說話。就像在任家,每次老太太和董氏說話的時候,其他人都會走開,好像防著她似地。
碧翠上了茶,就將屋子裡的丫頭支退出去,張媽媽和繆媽媽也出去了。
屋子裡一時沒人,董氏就抓住休竹的手,半晌都沒說出一句話來。休竹明白她是知道王府的情況,故而擔憂,便保證似地道:「真的沒事了,外頭有王爺,我只在裡頭料理。」
董氏歎道:「好在王爺不錯,倘或換成……換成你四姐夫,真不知該如何了。」
休竹心裡一震,這才多久?
「他們兩口子也不知是誰對誰錯,前個兒大吵一架,你四姐帶著桂姐兒回來了。就是老太太問,你四姐也不說,這都兩天了,那邊也沒人來接她回去。」董氏說著,眉頭打成死結,「老太太也氣得不輕,要我勸勸你四姐。我這過去還沒到門口,她就關上了門。這門親事是她求著老太太去求來的,如今不過一年多,便這樣的鬧,以後……」董氏嗓音裡滿是擔憂,「以後真要鬧得和林家媳婦一樣麼?」
唐怡珍鬧著要和離,唐家那邊死活不肯,非要林家給個說法。這事兒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當初那場盛大的婚禮,彷彿還是昨天才發生的,今個兒就變了。
可是,和離又能如何?古代不是現代,古代離過婚的女人哪有那麼容易再嫁人?即便嫁人,門當戶對的真的能尋覓到麼?但凡有點兒背景的人家,也不會要一個和離過的女人,何況還是這般大鬧過的。誰會要一個不安分的媳婦?
任休月和唐怡珍不同,任家沒有唐家的顯赫的家勢背景。
「老爺沒說什麼麼?」以前任老爺最喜歡的女兒就是任休月,說不定任休月反而能聽他的話。
董氏皺著眉頭道:「老爺如何不曾說?你四姐又吵著要見王姨娘,說了些大逆不道的話,老爺都氣著了,說不管她了。要在家裡住著就住著,不過是多個人吃飯。」
到底還是心疼她的,休竹面對任休月也沒啥好說的,老太太當初就看的非常清楚明白,倘或不是這樣的大戶人家,她的日子還好些。可她一門心思要和休竹比較。
只是,任休月一直這樣在家裡住著也不好啊,幾日還說的過去,時間久了,外人瞧著對任家和蔣家都不好。
「就先讓她冷靜冷靜吧,王夫人不是那種不明事理的人,四姐夫瞧著也不是糊塗人。會盡快來接四姐回去。」休竹只得說些寬慰的話了,任休月那脾氣,老太太都沒辦法,她能有什麼辦法。
董氏點頭,「也只能這樣想了,難不成要我們送她回去?」
休竹說起其他話題,不留痕跡拐到任休菊和任寶兒身上,「……她是幾月生辰?瞧這年紀也不小了。」
「說是五月生,具體哪天她也沒說,明年就十五了,我和老太太也琢磨過這事兒。她沒了爹娘,到了咱們家也不能委屈了她。」董氏還是比較喜歡這個靦腆的孩子。
休竹突然想起今年八九月份時,任老爺留了幾個上京準備趕考的學子,這倒是不錯的人選。任休菊如今是住在任家,到底不是任老爺的女兒,要尋常大戶人家別人未必瞧得上。便提出來,董氏笑道:「老太太也有這個打算,已經讓老爺去打聽了,三個都差不多到了婚配的年紀,家裡也沒定下親事。」
「如此,等明年春閨過了,就好確定。」休竹會心一笑,只怕那幾個人也有這個心,任老爺雖說官品不高,卻是在吏部任職。幾個女婿都不錯,攀上任家這門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老太太可不就是這個意思。」
接著又說起任休蓮,董氏很是欣慰的樣子,「……老爺給三姑爺出了一道題目,要三姑爺做文章,不出一天就拿來了。老爺看後十分高興,直說三姑爺明年春閨定能取得好成績!」
任老爺說別的倒不算十分可信,可任老爺是進士出身,老太太當年給任老爺尋的那位先生,教出了三個狀元,兩個探花,四五個榜眼。所以,任老爺說的這話,休竹倒十分相信了。
「真替三姐高興。」
「可不是呢,她懷相好,又緊實,老太太都說是個男孩。」說著不覺歎道,「也是她的造化。」
休竹笑道:「娘也別擔心,我們姐妹一定會再多一個弟弟。」
說的董氏紅了臉,嗔怪地瞪了休竹一眼,休竹撒嬌地摟著她的胳膊。
董氏明白休竹這裡事兒多,到了未申時便提出回去。休竹叫碧翠將給任休桃和任休菊的東西拿出來,想到任休月和桂姐兒,又多準備了一份。
送董氏等人上了馬車,目光隨馬車遠去才回到屋裡忙碌。
董氏到家,便立刻去見老太太,將在王府看到的都說了。老太太聽完,神色緩和許多,「也難為她了,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也能挺過來。」
董氏安慰地笑道:「也是王爺肯給她撐腰。」
老太太不覺點頭,眼裡也露出幾分笑意,「當初咱們是吊著一顆心將她嫁過去,如今瞧著倒可放心了。只是不知,她和王爺之間……」
想起五丫頭的執念,老太太又露出幾分擔憂來。上次修築生辰,她是在休竹那裡得到了準確的答案,王爺壓根就沒碰她。這事兒老太太怕董氏多心,一直沒說。
「我瞧著,他們相處倒不錯。」董氏說的十分肯定。
只是,老太太蹙著眉頭卻沒有鬆開,也不說話。直到瞧見董氏神情變得緊張,才道:「沒別的事兒了,回去歇歇吧。」
董氏只當老太太是擔憂任休月的事兒,心中一歎,福福身就退出去了。
休竹回到屋裡,這一忙直忙到天黑,靖南王踏著暮色回來才結束。看著靖南王肩頭上的雪花兒,才知道外面下雪了。
吃了晚飯,休竹和靖南王坐著喫茶,靖南王突然問道:「今個兒她們沒來吧?」
休竹明白是問的黃大奶奶和周夫人,狡黠地眨眨眼笑道:「她們也不好意天天兒來吧?」
看著她靖南王失笑,可想到小妻子忙,心裡也著實過意不去。休竹輕鬆地道:「還好,今個兒下午年奉一事結束了,陳忠那邊也有幾個懂得的幫襯。從明兒開始清理分賬房,以後慢慢就閒暇了。」
虧得休竹說得輕鬆,如今到了年下,哪裡有清閒的。只靖南王喜歡看她這樣,好像再大的坎也能順利過去,朝氣蓬勃如上午的陽光,明媚卻不刺眼。
而事實證明,休竹要閒暇那是不可能的,賬房的事兒不必操心,裡頭的事兒卻多了起來。主子丫頭們要做過年衣裳,要打金錁子銀錁子過年打賞用的,另有京城幾家宴請,準備賀禮,日常的瑣事也比平日多。加之,明夫人那邊請醫買藥,范鴻突然出疹子。
外加,黃大奶奶和周夫人的打擾。
這一日,又是難得的好天氣,休竹剛處理了幾件瑣事,黃大奶奶就來了。一如既往地提到賬房一事,休竹捧著茶杯道:「基本已經差不多了。」
黃大奶奶冷哼一聲,「那賴大管家夾帶私逃到底帶走了多少東西?嫂子心裡可有數?」
關於這個問題,其實休竹和靖南王,乃至明夫人都在迴避。都知道賴大管家是投奔明夫人來的親戚,明夫人對此事定然十分難過,她的病又一直沒有好轉,怎麼好提?
即便提出來又怎麼解決呢?報官將賴大管家一家子追回來?可到底中間夾著一個明夫人,而且賴大管家只是把賬房弄得得長混亂,值錢的東西還真沒帶走多少,大概一千兩銀子左右。
這是陳忠匯報的結果,不肯有假。當然,休竹也有想不通的,王府每年的收入並不算少,可庫存真的沒多少。前幾年慶禹王離世,王府不可能大肆鋪張,從那個時候到現在,也就休竹嫁進門時,鋪張了一回。
也許,休竹是知道的,只是不願意想那麼明白罷了。人,有時候糊塗一點兒,反而過的更開心。
休竹只笑了笑,並不願意多說這個話題,黃大奶奶卻好似要透給休竹什麼信息,自顧自冷笑道:「那賴大管家帶著一家老小趕路,也確實帶不走多少東西。只是不知,以前有沒有拿什麼東西出去。」
休竹道:「以前的事兒我如何知道呢。」
黃大奶奶繼續冷笑道:「是啊,以前嫂子沒來,這王府弟妹我都難得來一趟呢,現在有了嫂子,弟妹才來罷了。關上門的事兒,外人如何知道呢?」
這話越說越逾越了,休竹不留痕跡地給碧翠使了眼色。碧翠悄悄兒退出去,一會兒便有婆子進來回事兒,暫時把這個話題繞開了。
休竹就說起別的,問了問臘八節要準備些什麼。
黃大奶奶雖不願說,可瞧著休竹虛心求教的份兒上,勉為其難地說了,「不過是準備臘八粥而已,嫂子這邊要送那些人家,弟妹也不十分清楚。」
這個倒沒什麼,休竹身邊有繆媽媽可以問問。
「對了嫂子,吳總管犯的事兒嫂子現在還不知道麼?」
休竹很懷疑這個吳總管是不是黃大奶奶的親戚,她好像關注的有些過分了。休竹琢磨著道:「具體什麼事兒不清楚,衙門裡的人不是在查麼?」
這話並不假,休竹已經從靖南王那裡知道,吳總管犯的事兒是拿著王府的錢,在外面放利子錢,欠債的沒有在約定的日子還上,吳總管找人把那人打了一頓,據說死了。如此才東窗事發,可因為牽扯到王府,所以刑部那邊要徹查真相。
休竹為此事也懸了好幾天的心,靖南王瞧著便說,吳總管是他送去錦衣府的,如此即便查明確有此事,也少受牽連。不過,因為這事兒,侯爺一直沒再過問王府總管一事,休竹懷疑可能是靖南王動了手腳。
正說著,只見外面一個婆子來回,侯爺過來了。
黃大奶奶臉色微變,休竹吃了一驚,兩人忙站起身。那婆子忙道:「侯爺是過來瞧瞧三爺,如今只往三爺屋裡去了。」
范鴻出疹子,這兩天一直發燒,明夫人雖病著,也一隻守在那邊。休竹想了想朝黃大奶奶問道:「弟妹要不要過去?」
來都來了,不過去瞧瞧怎麼說得過去?黃大奶奶不情願地點點頭,休竹理了理衣裳,披上大氅,帶著碧翠、玉兒及兩個小丫頭,兩個婆子跟著從屋裡出來。
路上黃大奶奶一直很安靜,直走到三爺院子門口,她突然低聲問休竹:「這病不會過人吧?」
休竹搖搖頭,黃大奶奶緊接著道:「弟妹倒不是怕別的,信哥兒年紀小。」
休竹理解地笑了笑,就有門口迴廊上守著的婆子進去稟報。帶休竹和黃大奶奶走到門口,就有婆子撩開簾子。
明夫人和侯爺皆坐在外間,一個在西邊榻上,一個在東邊椅子上。明夫人病懨懨地,侯爺依舊嚴謹,休竹和黃大奶奶一起過去給二人見禮,侯爺叫坐,兩人便在下面椅子上坐了。
黃大奶奶微微垂著頭,顯得有幾分緊張,休竹抬頭之際正好瞧見侯爺盯著黃大奶奶,眼裡似有不悅。休竹只當沒瞧見,招來這邊屋裡服侍的婆子,問了問范鴻的情況。
明夫人道:「難為你三叔惦記,特特過來瞧瞧。」
休竹站起身感激了一回,侯爺淡淡道:「這邊沒個長輩,你四叔不在家,多虧你操勞。」
呃,需要解釋一番嗎?侯爺到了三爺屋裡,不是來看三爺,那是來看誰?休竹笑盈盈道:「都是這邊丫頭婆子細心照料。」
明夫人微笑道:「也不必謙虛什麼,都是我突然就病了。」
休竹忙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夫人不必過於憂心,三爺有李太醫、王太醫診治,定能快速康復。」
侯爺提出要看看藥方子,休竹便叫婆子去取了來。侯爺看後道:「這藥量過了些,他身子如何受得住?」
語氣裡責備的意味非常明顯,休竹在心裡冷哼一聲,一臉茫然地看著明夫人,道:「侄兒媳婦年紀小不懂這些,認為既是太醫開的藥方子,就錯不了。」
侯爺看了休竹一眼,似是無意般道:「以前的吳總管倒懂一些醫理……」
切,既然吳總管懂得醫理,幹嗎不去太醫院?太醫院怎麼說也比王府一個管家強吧。關鍵是,說出去體面,不是人家的奴才。休竹哂笑,沒有答言,她算是給了侯爺面子,倘或把吳總管犯的事兒說出來,看他如何回答。
明夫人忙忙地道:「這方子我也瞧過,這兩三天爺吃著略好些,下午請李太醫再來瞧瞧,酌情減量便可。」
休竹點頭,把這事兒記下了。侯爺也不好再提,將藥方子遞給一邊的婆子,只端著茶杯喫茶。屋子裡一時沒有人說話,休竹體貼地站起身告辭。黃大奶奶也緊跟著出來,好像一刻也不願在那屋子裡多停留。
走到門口,休竹轉身吩咐這邊的婆子,「中午太陽好些,就把窗戶、門打開通通風,三爺這邊倘或需要什麼,打發人過來取便是。」
那婆子點頭答應,一時從三爺院子裡出來,黃大奶奶便道:「弟妹也不打攪嫂子忙了,先回去改日在來瞧嫂子。」
休竹目送她離開,總覺得她走路的速度好像比平日快許多。碧翠也納悶,「黃大奶奶好像很趕時間似地。」
冬靈笑道:「往日她還說過我呢,說我走路就好像背後有人追趕似地,難道今個兒黃大奶奶身後也有人追趕?如何我就沒瞧見人呢?」
一路說著往回走,遠遠的只見雪娘朝這邊走來,休竹故意放慢可步子,等雪娘見禮後往三爺那邊去。果不然,一小會兒就瞧見她神色略顯慌張,腳步凌亂地出來。
休竹嘴角彎起露出一抹笑,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8:37 PM
064:出事
靖南王說的新管家終於在年前抵達王府,令休竹意外的是,這個管家的年紀一點兒也不大,不過二十八九,瞧著是個非常憨厚的老實人,可那一手的算盤打的只叫人眼花繚亂。清理賬本時頭腦非常清晰,且記性相當不錯,不過半個時辰,隔著屏風的休竹就完全折服了。
靖南王微笑道:「往後就交給錢總管了。」
休竹怔了怔,「是錢媽媽的兒子?」錢媽媽的夫家姓錢,所以就貫了夫家的姓氏。
靖南王搖搖頭,錢媽媽到底不錯,然而錢媽媽的兒子卻不是能用的人,「是……母親陪房的後人。」
史王妃的陪房,休竹靠過去拍了拍靖南王的手,無聲地給他安慰。靖南王釋然一笑,伸出手反將休竹攬入懷中。
外間錢總管和陳忠核對無誤,便隔著屏風告退,休竹忙坐好,紅著臉佯裝鎮定地吩咐張媽媽將錢總管暫住的屋子整理出來。因錢總管四年前父親離世,他送父親靈柩回了老家,又在老家守孝。他來的匆忙,又是冬天,故而妻兒沒有隨行,如今就暫時住在王府。等他妻兒明天開春來了,便在王府外後方辟一個院子讓他們一家入住。
錢總管的祖父曾經是私塾先生,到了錢總管父親那一代徹底落敗,雖認識幾個字,卻應了那句百無一用是書生的俗語,一日三餐都成問題。後來一個大冬天的夜裡,在史家門口差點兒凍死,被救後便住在史家了。
之後史王妃出嫁,又瞧著他在賬房裡呆了幾年,人也老實,便作為陪房到了京城范家。後又回去照管史王妃的莊子去了。錢總管從小跟著他父親,算是他父親一手調教出來的。
「只怕他們又有的說了。」休竹倒不懷疑靖南王的眼光,也不懷疑錢總管的能力,關鍵是他年紀不夠,資歷不夠,侯爺如果知道了,豈不是要氣死?
靖南王不在意地笑了笑,給了休竹一個要她放心的眼神。休竹見他這般,也不好多說,道:「不帶去讓夫人瞧瞧麼?」
以休竹對明夫人的瞭解,這件事她不會說不,無論靖南王還是休竹,如今做什麼她都不會提出任何意見。可如果不給她說,就是沒有將她這個長輩放在眼裡。
瞧靖南王的臉色,休竹又道:「三爺病情略有好轉,王爺總該去去吧,幾天前侯爺還來瞧過三爺呢。」
靖南王臉色愈發下沉,休竹看著他,心裡禁不住歎口氣。隔了半晌,靖南王才道:「去看看吧。」
說著牽起休竹的手,迎著午後華白的冬陽,看著被雪覆蓋晶瑩剔透十分純淨的世界,一路往西而行。
明夫人聽了休竹的話,只笑道:「你們商量著辦吧,吳總管除了那樣的事兒,我心裡也難過。到底是我看人不准,沒得又給王爺添亂了。」
休竹笑了笑沒有接話,問起范鴻的情況。明夫人身邊的媽媽忙道:「中午吃了兩碗米粥,剛剛才睡著。」
靖南王走到床邊看了一眼,背對著所有人,故而沒人看清楚他臉上的表情,只是在床邊停留的時間略長。明夫人身邊的媽媽就看了明夫人一眼,眼裡的神情很是怪異。見明夫人不說話,便做主道:「三爺已經退燒,再養幾天必然就徹底好了,王爺不必掛心。」
靖南王轉身,神態肅穆,和往常見外人一般。休竹陪著明夫人說了一會兒閒話,提到臘八節西府設宴,邀請了王府和東府的事兒。明夫人道:「到了再說吧。」
看起來有些不想去的模樣,休竹笑著點頭,便和靖南王起身告辭。
錢總管來了之後,休竹算是比較清閒了,臘八節頭一天,便和繆媽媽商議著將要送禮的人家寫下來,讓她和張媽媽張羅著派一些體面的婆子挨個送去。而到了臘八節這天,處理完日常雜事,便過去給明夫人請安。
不出所料,明夫人推說精神不濟,便不去了。讓休竹、靖南王、范炎過去給太老夫人、各位長輩請安問好,向太老夫人告罪。
目送休竹等人出門,明夫人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一雙眸子直勾勾地瞪著晃動的簾子,牙齒咬的咯咯作響,袖子裡的手緊緊握成拳頭。
任休竹,果然是小瞧了這個丫頭!
她身邊的媽媽瞧著,忙安慰道:「夫人別氣壞了身子,開了年還要主持二爺的婚事。」
明夫人冷冷地低吼道:「還需要我操持什麼?她不是把所有的一切都料理的極好麼?哪裡還需要我了,我不過是這府裡的一個擺設罷了,還要天天兒提心吊膽地擔心這個擔心那個。」
那媽媽被吼得一愣,隔了半晌道:「大奶奶年輕,這樣的大事如何經歷過,到時候必然要夫人您出面的。」
明夫人冷笑道:「我出面了又如何?事情過了,我還有什麼理由插手呢?府裡的人換的換,走的走,還有誰將我放在眼裡。你知道王爺換的那個總管是誰麼?是他母親的陪房!」
那媽媽聽了,一時也說不出話來。
臨出門時,靖南王突然叫碧翠端些點心來,休竹納悶,「王爺這會兒就餓了?」
靖南王隨意吃了一塊,讓休竹也吃些,「一會兒面對他們夫人能吃得下去?」
休竹琢磨了一下靖南王話裡的意思,覺得非常有道理,也趕緊吃了幾塊。到了西府,剛下馬車,便有婆子將靖南王請到書房,說是侯爺找他。靖南王瞭然地看了休竹一眼,休竹用眼神給他加油。
靖南王一邊笑,一邊頗為無奈地搖搖頭,跟著婆子往外院而去。休竹則由婆子領著到了後院,海夫人的起居室。
彼時,周夫人和赫連奶奶已經到了,黃大奶奶到門口迎接,眾人一番見禮才進屋。海夫人端坐在上方,休竹上前行了福禮,便笑著道:「明夫人因身體不適,今個兒便不過來了,讓侄兒媳婦向兩位嬸子問好。」
海夫人神情淡淡的點點頭,好像明夫人來不來都一樣。休竹身後的黃大奶奶卻冷哼一聲,周夫人笑著拉起休竹的手,笑道:「就等著你來,咱們一起去見太老夫人。」
休竹歉意地笑了笑道:「只因那邊忙,故而沒有來給太老夫人、兩位嬸子請安。」
周夫人忙道:「都是一家子何必說兩家話?」
休竹點點頭,又和兩府其他姐妹見禮,大火結伴往太老夫人那邊走去。
自到了冬季,太老夫人便不怎麼出門,一日三餐都是在屋裡吃,今個兒也是一樣,所以才要先給她請安,再去用午飯的地方。
她又偏愛安靜,屋子裡也只留了兩三個丫頭和朱媽媽侍候。大夥一到,屋子裡就熱鬧起來,太老夫人歪坐在軟榻上,身上蓋著棕紅毯子,瞧見休竹忙示意朱媽媽將她領過去。
她說不出話,也只握著休竹的手,渾濁的眸子流露著一絲溫情,嘴角微微上揚,一邊的朱媽媽笑道:「太老夫人常常念叨大奶奶和王爺,怕你們忙,又不許我派人帶話。」
休竹愈發不好意思起來,垂著頭道:「都是我不懂事,以後必然常常過來給太老夫人請安。」
眾人站在下面齊齊給太老夫人行禮,各自讓座,陪著太老夫人說了一會兒閒話。瞧著時辰差不多了,海夫人給黃大奶奶一個顏色,黃大奶奶便站起身笑著請大伙過去。
午飯安排在一個比較大的廳房裡,中間依舊擺上一道屏風,將男人與女眷隔開。各人入座,黃大奶奶就在休竹身邊坐了,好像就等著這個時辰好向休竹打聽王府總管一事,休竹坦然道:「已經來了好幾天了,姓錢。」
「弟妹聽說那錢總管很是年輕?」
休竹點頭,不解地看著黃大奶奶,「弟妹既然知道為何要問我呢?」
黃大奶奶冷笑道:「還以為王爺會找一個什麼樣的人呢,我們這邊的總管,都是四十歲才能上位,你那邊倒好,也不怕他弄得一團糟。」
即便弄得一團糟,也是休竹和王爺的事兒,關你黃大奶奶什麼事兒?休竹淡淡笑道:「每個人的看法都有不同,錢總管為人謹慎老實,瞧著倒不錯。」
黃大奶奶再愚昧也知道休竹這話暗指之前的吳總管,撇撇嘴冷哼一聲。正巧那邊男人也陸陸續續來了,氣氛隨著侯爺進來,就變得很不一般。主要是,侯爺走路好像用跳的一樣,一聲一聲格外刺耳。
除了靖南王依舊是淡漠的模樣,其他人或多或少都顯得有些小心翼翼,可見侯爺氣得不輕。休竹冷笑,別人家的事兒也能把他氣成這樣,能好好兒活到現在是多麼的不容易啊。
所以,女眷這邊的氣氛也變得詭異,眾人總是不經意間看休竹的臉色,讓休竹想忽視都不可能。何況,海夫人眼神太冷,周夫人眼裡深意太重,黃大奶奶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
好不容易熬到吃飯的時候,那邊的侯爺突然冷冷道:「好好好,以後你們要如何,我一律不再過問!」
誰叫你過問了,休竹撇撇嘴,一抬頭發現眾人都看著自己,便歉意地朝眾人笑了笑。很想走過去要侯爺把他說著這句話寫下來,再按上手印。因為上次他都說了不管的話,現在又管了,說話不算話,還是有個證據才好。
可她休竹又沒有那個膽量,自己和王爺分工合作,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到底也不能和東西府絕交吧?侯爺是長輩,靖南王就算是王爺,也是侯爺的晚輩,關上門鬧一鬧沒什麼,傳到外面去了可就不好了。
一時無人說話,這邊幾個小姐聽得侯爺的話,臉色都唬得白了。休竹覺得,自己也該露出幾分畏懼才是,可剛才已經很淡定,並且用歉意的笑表達了自己和王爺的不對。
海夫人淡淡道:「開飯吧。」
黃大奶奶連忙站起身張羅,休竹鬆了口氣,看著丫頭婆子忙碌起來,不消片刻,桌上已經擺滿了精緻漂亮的菜餚。丫頭們又給各位主子剩了一份熬得稀爛的臘八粥,香甜的味道非常濃郁,幾乎把菜餚的味道都掩蓋過去了。
一時之間,只聽得碗兒勺子相碰發出的瓷器聲,休竹剛嘗了一口,覺得不錯,準備吃第二口時,忽見門口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廝神色慌張的進來,只往男人那邊而去。
眾人皆放下碗歪著腦袋看,那邊就傳來侯爺的問話聲:「可說是什麼事兒了沒?」
「回稟侯爺,只說有急事要告訴王爺,催得緊,奴才沒問就進來回。」
找靖南王,休竹心頭一跳,不覺豎起耳朵聽。只聽得一陣腳步聲,靖南王跟著那小廝出去了,范黎和范曦也緊跟著去。個個的臉色瞧著都十分凝重,這邊女眷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只面面相覷。
黃大奶奶瞧著便朝海夫人道:「我出去問問。」
海夫人點頭,黃大奶奶剛走到門口,張媽媽便迎面走來,見了黃大奶奶就道:「奴婢請大奶奶回去,親家夫人突然造訪。」
這話裡面的人聽得一清二楚,海夫人道:「既然親家夫人來了,何不請過來。」
這會兒吃午飯的時辰,董氏突然來了,休竹心裡一時七上八下,周夫人瞧著便道:「定是有事兒要找侄兒媳婦,讓她回去瞧瞧也好安心。」
這話正說到休竹心坎上,剛才王爺才行色匆匆地走了,便感激地看了周夫人一眼,站起身朝海夫人及眾人告罪。
那邊侯爺隔著屏風也同意了休竹回去,休竹這才從屋裡出來,張媽媽便迎上來,攙扶著休竹低聲道:「夫人臉色瞧著不好,像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兒。」
休竹聽得這話,不覺加快步子。這邊的下人辦事效率極快,走到垂花門前,馬車已經備好。休竹上車時,遠遠瞧見范黎和范曦返回,步履匆忙,幾乎小跑著往用飯那邊去了。休竹心裡愈發不安,也不叫人扶,快速地爬上馬車,囑托趕車的婆子加快速度。
好在距離不算遠,不過幾分鐘馬車停下,後面跟著一起去的人還沒到,休竹自己下了馬車,門上的婆子忙迎上來。知道休竹回來見親家夫人,便道:「親家夫人在奶奶屋裡候著,繆媽媽在裡面陪著。」
休竹一邊點頭一邊小跑著進去,只覺自己一顆心咚咚地跳。一進屋,董氏就迎上來,直問:「王爺呢?」
休竹扶著董氏坐下,看一眼繆媽媽,繆媽媽便將屋裡的丫頭都支退出去,她也跟著出去。休竹這才道:「王爺出門了,今個兒在西府侯爺那邊用午飯,還沒吃完就走了。娘,是不是出事了?」
董氏見休竹這樣,好似完全沒了主張,可一想也確實是件大事兒,「中午老爺遣人帶話回來,說有人參了王爺一本,說王爺目無國法,縱容下人將人打死!」
休竹怔了半晌才回神,早就預感到吳總管這事兒不會輕易了結,想到靖南王的鎮定,休竹反而不緊張了。「這事兒王爺應該早就預料到了。」
董氏雖小戶出身,可跟著任老爺這麼多年,廟堂裡的事兒也略知一二。靖南王因在閩南立下大功,一時成為皇帝身邊的大紅人,多少人瞧著眼紅。抓住這樣的把柄,還不根根地參幾本?必然會影響靖南王以後的道路。說不定,還會有更嚴重的後果……
董氏想著就出了一身冷汗,休竹忙安慰道:「吳總管是王爺送去的,也配合了刑部查明此事,應該不會有多大的問題。」
雖是這樣的說,卻說的沒有一點兒底氣。靖南王在閩南立功,范家又是大夏開國功勳世家,如今已差不多百年歷史,在京城這種各大家族盤根錯節連成一氣的情況下。倘或皇帝對這些大家族忌憚不滿,未必不會借題發揮,以此來警告這些世家。
屋子裡一時安靜無聲,張媽媽站在門口道:「夫人奶奶尚且沒用午飯,我現在叫廚房準備,奶奶覺得如何?」
休竹回神,鎮定地道:「去吧,把臘八粥也剩一些過來,剩下的賞給各位管事媽媽們。」
張媽媽答應,自去不提。
休竹看著董氏,她如今有了身孕,又是前三個月最要緊的時候,這樣擔驚受怕終究不妥。理了理情緒,嗓音不覺放的柔和,只和平常說話一個語氣,「娘放心吧,這事兒王爺如果沒有十拿九穩的把握,萬不會貿然行事。前面就說了,吳總管犯事是王爺發現的,王爺報了官吳總管才被錦衣府帶了去,對下人督教不嚴,但畢竟這事兒沒有藏著掖著,不是有坦白從寬一說麼?王爺必定會受到影響,但影響也不會如同娘想的那麼嚴重。」
這一番說完,休竹還真的鎮定下來,告訴自己應該相信靖南王。
董氏蹙著眉頭半晌才道:「如何你這裡竟有這樣的人,平常下人吃酒賭錢倒是小事,怎麼就有這樣的膽量呢?」
休竹歎道:「都是以前的事兒了,如今吳總管已經被抓。」
這是實在話,這事兒已經發生了,時光不可倒流。但,靖南王也許早就察覺到這事兒,為何當時沒有處理?如果是怕解決了吳總管,又來第二個吳總管,可畢竟是拿著王府的錢出去放利子錢,難道吳總管身後還有誰給他撐腰?
明夫人?不太可能,明夫人要依附王爺生存,范炎、范鴻沒有成家立業,也要在王府住著,如果靖南王出了事,她又該何去何從?如果事兒犯的大了,一個罪名扣下來,再來一個連坐,東西府都跑不掉的。
同理,東西府任何人都不太可能,可吳總管分明又是侯爺推薦過來的人才。難道是,他們這些年把王府掏空了,如今休竹來了,總管、管家都換了,他們再無處下手,故而來個魚死網破?吳總管既能為總管,也定是聰明人,又如何甘願為棋子?
想來想去,休竹認為最大的可能就是靖南王故意放任吳總管如此胡作非為。可是,靖南王為什麼要這樣做?他好容易在閩南立下大功,讓沉寂二三十年的范家起死回生,如今又……
董氏憂心忡忡地看著休竹,只聽見門外婆子喊道:「夫人過來了。」
休竹愣了愣,忙站起身出門迎接,董氏也跟著一同到了門口。對面明夫人在兩位媽媽的攙扶下,腳步凌亂地走來,臉色瞧著非常不好,不像是裝出來的。
休竹迎上去,明夫人直接問道:「王爺可派人帶話回來沒?」
休竹搖搖頭,知道自己想的並沒有錯,明夫人也很擔心靖南王出事。將明夫人迎進屋,三人坐定,休竹便問明夫人吃過午飯沒?
明夫人身邊的媽媽道:「飯菜剛擺上桌,就得到王爺出門的消息,聽見外頭的議論,說是出了大事,夫人就忙穿衣過來問問。」
待那媽媽說完,明夫人緊著問道:「你可知道出了什麼事兒。」
休竹便將董氏帶來的消息說了,明夫人聽完這個臉色都變了,緊緊咬著牙,半晌才狠狠道:「這個忘恩負義的狗東西,虧我以前信任他,不想他竟做出這種事兒來!」
明夫人的模樣嚇了休竹一跳,就是董氏也愣愣的。從來都笑容溫和,瞧著永遠端莊高貴的明夫人,這一刻竟好似變了個人似地。
明夫人身邊的媽媽瞧著,不留痕跡地扯了扯明夫人的衣裳,明夫人才恍然回神,神色略緩和許多,「派人去打聽了沒?這會子正值吃午飯的時辰,王爺是去找誰了?」
休竹也才想起,忙叫外面候著繆媽媽去找平常跟著靖南王出門的小子去打聽。
回來坐定,眾人皆是無語。隔了半晌,張媽媽進來回午飯已經準備妥當。休竹看了董氏和明夫人一眼,道:「先吃飯吧,還是母親、夫人的身子要緊。」
明夫人想著董氏未必吃了午飯,到底是客,不能怠慢了,便點頭。休竹給碧翠一個顏色,碧翠便領著小丫頭收拾桌子。
一時飯菜皆已齊全,休竹請董氏和明夫人入座,自己才又坐下,看著桌上的菜餚,實在沒什麼胃口。又怕她們瞧著更沒有胃口,便端起吃了一小碗臘八粥,其他的沒動。董氏和明夫人也是,一碗臘八粥吃完了就放下碗筷。
三人又回到西邊坐著,那邊的丫頭婆子們瞧著兩位主子,親家夫人的臉色,皆比平日更小心些,盡量不發出一點兒聲音,剛剛收拾妥當。
海夫人、黃大奶奶、周夫人、赫連奶奶齊齊從西府過來,一進屋周夫人便代表她們問休竹:「可有消息傳回來?」
休竹搖頭,周夫人臉色也不好,很是擔憂。就連海夫人那雙清冷的眸子也流露出幾分憂心。黃大奶奶也不敢多話,休竹請大伙入座,張羅茶水,海夫人瞧著淡淡道:「不拘什麼,這會兒沒的那些講究。」
休竹便讓倒一樣的茶水來,聽得海夫人又道:「侯爺已經派人出去打聽去了,倘或那邊有消息也定會及時傳來。」
「勞兩位嬸子掛心。」
海夫人沒說話,端著茶杯喫茶。周夫人給了休竹一個要休竹安心的眼神,又拉著休竹坐下來,大有一起在這邊等候消息的架勢,沒得讓休竹反而緊張不安了。
屋子裡的氣氛壓抑至極,個個臉色都十分凝重。冬季晝短夜長,至申時四刻,外面的太陽便落山了,董氏起身告退。明夫人挽留幾句,休竹送董氏出來。
「娘放心吧,不會有事兒的。」
董氏憂心忡忡道:「這會子都沒有消息傳來,由不得不叫人憂心。」
休竹笑了笑道:「沒有消息也是好消息啊,娘回去可別說給老太太聽,她畢竟上了年紀。娘也要多注意身體,倘或娘憂心,老太太必然有所察覺的。」
董氏點頭,又囑托休竹几句,方才上了馬車去了。
休竹回來,海夫人等人也起身告辭,說了些要休竹和明夫人寬心的話,等王爺回來過去見見侯爺之類的。休竹一邊點頭,客氣地留她們吃了晚飯再回去,她們執意要回去,休竹便送她們到了院門外。周夫人只說讓休竹回去,一家子不必客氣。
目送她們遠去,休竹回到屋裡。明夫人歪坐在榻上閉目養神,見休竹進來,睜開眼問道:「尚且沒有消息傳回來?」
休竹搖搖頭,就像董氏說的,已經幾個時辰,由不得不叫人懸心。明夫人、海夫人、周夫人個個的表現都證明這件事非同小可,休竹如何不擔心,可想到靖南王之前的鎮定……
天色漸漸暗下,靖南王還沒有回來,明夫人瞧著天色,囑托休竹,王爺回來問明了叫人給她帶話,便讓媽媽扶著回去。
休竹送她道門口,回到屋裡直等到掌燈時分,夜幕四合。才有婆子急匆匆來稟報,「王爺回來了,這會兒往侯爺那邊去了,讓小子帶話給奶奶,要奶奶放心。」
休竹不覺吐口氣。
065:過節
至酉時四刻,靖南王帶著一身寒氣回來。休竹忙迎上去,接了他遞過來的大氅,滿是擔憂地看著他,卻見他滿臉輕鬆,也不知是不是怕休竹擔憂,故而這麼表現的。
碧翠倒了茶送來,休竹接過去,遞給靖南王,就緊跟在他身後。靖南王瞧著嘴角不覺上揚,心裡只想抱著她好好安慰安慰,奈何屋裡有人。不過,碧翠等也識得眼色,找了通知晚飯的借口便退出去。
等人走了,休竹忙問道:「怎麼樣了?」
靖南王看著她緊張的模樣,笑道:「真的沒事兒。」
休竹疑惑地蹙蹙眉頭,靖南王突然拉住她的手,稍用力休竹便落入他懷裡。擁著小妻子在爐子前坐著,靖南王道:「讓夫人掛心,這事兒影響不大,只是可惜了,今年夫人因為為夫的事兒不能參加朝宴了。」
皇后娘娘的病不是沒好嘛,休竹壓根就沒指望今年皇后娘娘會主持朝宴。只是,聽靖南王如此說,又緊張起來。「處理的結果出來沒?」
靖南王長長舒一口氣,語氣很是輕鬆,「罰了半年的俸祿,吳總管私吞的財物全部追回,總計三千兩銀子。」
三千兩,全部?王府一個莊子銀錢、實物持平計算半年的收入,算上史王妃的嫁妝,王府一共八個莊子,如果這個數據極具可信度,吳總管私吞的財物真的不算多。而且,還是放利子錢得來的。
休竹蹙著眉頭計算,靖南王瞧著,語重心長地道:「過去的咱們就不計較了,權當是給個回報。」
其實休竹也一直迴避這個問題,靖南王不計較,她又怎麼去計較?歸根結底,誰沒有那麼一點兒私心。若是要去計較,又該如何說,和所有人撕破臉皮?不是不能這樣做,而是撕破臉皮後就能追回來麼?人,總是該往前看,錢財這些身外物如果看得太重,必然活的辛苦。
「我何曾想著計較了,你也忒小瞧了我了。」休竹悶悶地說,雖然心裡是有些不甘心。這些都是靖南王的,憑什麼被其他人拿去用了?可如果反過來想,也正因為這些都是靖南王的,所以她才會想盡辦法收入自己口袋裡。靖南王,你可真是大度,最後休竹在心裡不滿地道。
靖南王捏了捏她的鼻頭,笑道:「三叔剛才說今年收成不錯,咱們這邊也有五千兩銀子的入賬。」
切,卻是用靖南王半年俸祿換來的。不知道以前能分過少,不過五千兩銀子確實不是一個小數目。而休竹更關心的問題是,「三叔以後還會管咱們這邊的事兒嗎?」
靖南王反問道:「夫人覺得呢?」
休竹琢磨著嚴肅地道:「三叔臉皮薄,大概會不好意思。」
這明顯是反話了,靖南王失笑:「三叔到底還是要面子的。」
休竹一本正經地道:「有沒有讓他簽字畫押?我覺得有個證據才好,免得以後我不小心駁了他的臉面,讓他難堪。」
靖南王徹底無語,不過小妻子這模樣也實在逗人,手臂上的力道不覺加重,似是不經意般道:「皇后娘娘鳳體欠安,今年的朝宴由賢妃娘娘與德妃娘娘共同主持。」
休竹愣了愣,突然覺得靖南王這個人城府太深,吳總管一事有驚無險地解決了,不但讓侯爺以後沒臉能插手王府一事,還讓侯爺心中有愧多給了銀子,又巧妙地避開了廟堂裡的紛爭。
只是,真的能避開嗎?不管是賢妃的娘家還是德妃的娘家,盤踞京城的各大家族或多或少都有聯繫。萬幸的是,范家與這兩家都沒有親戚關係,不外乎都是京城貴族,故而來往都走動著。
其實,靖南王活的很累,生母仙逝他年紀尚小,史家遠在蜀地,離京城較遠,若不是太老夫人護著,小小年紀的他如何能安然長大?都說失去能依靠的親人的孩子早熟,靖南王也許那個時候就看清了自己的處境。
只是,到底是什麼原因讓慶禹王沒有再娶,而是讓明夫人一步步晉陞為夫人的呢?是考慮到靖南王麼?還是史家給了這個壓力?這些休竹不想去探明,只說明夫人,她雖有私慾,可如果她沒有這個私慾,慶禹王離世,王府一切必然要被侯爺和四老爺插手。
如今的情況只怕就和御賜是地產田產一樣,侯爺和四老爺管著,他們說收成好必然多給,說收成不好必然少給。現在要拿回去,難道就不給辛苦費了?靖南王利用了明夫人去和侯爺和四老爺爭,因為明夫人也想私吞,但因為她的身份在哪裡,所以即便私吞,也要在確保王府正常運作的情況才能私吞,倘或王府不能正常運作,就給了侯爺和四老爺機會。
而就休竹的觀察,四老爺壓根沒有插手王府的事兒,這王府裡沒有四老爺推薦的人。靖南王就利用了四老爺來監視明夫人,如果明夫人明面上將王府的地產田產莊子吞併了,四老爺必然會抓住這個把柄,打著替靖南王討公道的名號插手王府的事兒。到了那個時候,明夫人也無話可說,甚至會弄得聲名狼藉不得善終。
明夫人是非常聰明的女人,從一個不是明媒正娶的小妾一步步走上夫人正位,並將王府清理的乾乾淨淨,還能得到太老夫人給她撐腰,就足可見她並非目光短淺者。她要的是一輩子富貴生活。
也許那個時候,她對靖南王也是真心實意地好,所以太老夫人才會給她撐腰,那麼慶禹王沒有再正式地續絃,是不是也有太老夫人的功勞在裡面?因為續絃而來的正王妃,也會生子,會不會有讓自己兒子取代靖南王的想法和舉動就不好說了。
只是,一個年紀不算大的王爺,沒有再娶就不怕別人說閒話嗎?休竹想了想,最後覺得只有一個可能,也許那個時候,慶禹王的身體已經不好了。他覺得自己活不長久,娶不娶都無所謂,反正繼承者也有了。
至於休竹為何說明夫人不是正娶的,因為之前靖南王迎娶休竹時,就知道大夏明文規定,得封世襲罔替爵位的大家族,嫡系長子孫娶妻、續絃皆要上文書與禮部經審核,等正式迎娶過門,必然要進宮接受浩赦。而明夫人,她沒有浩赦頭銜。現成的例子就是任休月,以後蔣探世襲爵位,任休月也是要浩赦夫人,開始領取皇糧。
慶禹王從文,靖南王十六歲進御禁軍,顯然是棄文從武。是不是那個時候他就發現明夫人變了,而那個時候太老夫人也漸漸上了年紀,沒有人再維護他,他必須自己保護自己。可王府也必須有明夫人這樣一個角色存在,他選擇在自己沒有足夠強大的時候,隱忍下來,借明夫人之手,維護屬於自己的東西。
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靖南王能保持樂觀的心態,真的讓休竹這個擁有現代靈魂的人也折服了。他說做人不能忘本,他的心態很積極,沒有讓自己活在仇恨算計裡,而是往前看。
人生不過幾十載,如果覺得所有人都對不起自己,還有活下去的勇氣麼?報復算計成功,並非就能讓自己變得快樂。複雜的問題簡單化,未嘗就不是好事,平平淡淡也是一種難得福分。
王府還是王府,除了總庫房是空的,其他東西卻都還在,明夫人拿去的就當是給明夫人的報酬。她一輩子也活得壓抑,活的讓海夫人、周夫人甚至黃大奶奶都瞧不起。
何況,如今她也沒有理由再插手王府裡的事兒了,聰明如她,未必就不懂事安分守己,方可永保平安的道理。
休竹伸出手,抱住靖南王的臂膀,胸口像堵了一塊石頭。很想哭,卻又哭不出來。因為她知道,靖南王不喜歡那樣的她。
吃晚飯前,休竹派了張媽媽去明夫人那邊稟報王爺回來的事兒,也把處理結果簡單地說了一遍。
吃飯的時候,情緒逐漸穩定的休竹想起一件犯難的事兒,如今年下,送禮是個大問題,也不知要如何才能避免廟堂這一場明裡暗裡的紛爭。靖南王給的意見是,還和往年一樣,休竹想了想,覺得這個做法保守,但也只有這麼辦。
心裡琢磨著,也不知馮家、永昌侯府是什麼態度。范家姻親除了休竹,海夫人、黃大奶奶、赫連奶奶娘家都不在京城,而且與京城各大家族的瓜葛並不深,由此可見,范家對歷來這樣的爭鬥都選擇迴避的態度。可休竹的到來就不同了,任家幾個女孩兒都嫁的不錯,還都到了京城,無形中就把范家和京城一些家族聯繫起來了。
靖南王似瞧出休竹的心中所想,笑道:「連成一氣也會產生忌憚。」
好吧,休竹不是政治學家,那裡面的道理她也不懂,既然靖南王說沒事兒,那就沒事兒。反正,她只要相信靖南王就夠了。
隔天,靖南王沐休,休竹處理完日常雜事,便去明夫人處請安。明夫人氣色瞧著好了許多,聲音也不似以往那般懶洋洋沒力氣。
而最讓休竹意外的是,明夫人突然拿出五百兩銀子,說是剛剛才想起的,怕以後又忘了,就讓休竹收著,開了年好請人將二爺范炎的院子修茸一番。
五百兩不多,到底明夫人還是拿出來了。二爺范炎現住的那院子看著也不是特別陳舊,也基本都夠了。休竹推辭幾句,明夫人笑道:「王府的情況我也知道,只往年我也沒有怎麼過問總賬房的事兒,這銀子你且收著吧,咱們苦一苦,一兩年就好了。」
這話雖說的讓休竹覺得很不是滋味,倒也是實話,王府這些年已經習慣了不講究排場,人員配備夠用,沒有養太多閒人。之前慶禹王離世,明夫人也不大出門走動,王府要辦的大事眼下就範炎成親這一件。
休竹收下,又陪著明夫人說了一會兒閒話,便起身告辭。
寒風從細縫裡鑽進來,吹著茶色簾子輕輕揚起,屋裡安靜的能聽到針落地的聲音。
知道身邊的媽媽滿是疑惑不解,明夫人淡淡道:「他們不是不知道,心裡都明白著呢,只是沒有拿出來說罷了。我又何必藏著掖著?我是什麼樣的出身,她心裡會不明白麼?」
說著冷笑一聲道:「他們都要臉面,就讓他們保住臉面吧。」
可這滋味並不會令人舒暢,就好比頭頂上懸著一塊大石頭,隨時都有可能落下來砸到自己,讓自己粉身碎骨。
那媽媽聽了,只得一歎。
因吳總管的事兒,這個年過的很是壓抑,一切程序照舊,大年三十西府設宴,大年初一王府設宴,大年初二東府設宴。就是黃大奶奶,也鮮少來這邊打攪休竹,而大年初一那天,海夫人只是略坐了坐,推說身體不適早早就走了。
休竹是第一次辦這樣的宴會,好在身邊的張媽媽和繆媽媽都是能人,倒也順順利利地過去了。加上吳總管的事兒,即便有不好的地方,侯爺等人也沒有提出來。
朝宴一事不但休竹沒有去成,海夫人和周夫人也沒有去,在京城的親戚不多,出了一兩趟們,其餘能推掉的一概都推掉了,幾乎都是各自在各自家裡過的,只休竹初五要回娘家。
這天一大早,將府裡的事兒處理完畢,留了張媽媽、碧翠,休竹帶著其他丫頭並幾個婆子,和靖南王一起上了馬車。
不同於范家的冷清,任家很是熱鬧。嫁出去的女兒都領著女婿,有兒子的也把兒子抱回來,其場面可想而知了。
休竹和靖南王到得時候,除了任休月還沒有來,其他的都回來了。一起給老太太拜了年,拿了老太太的壓歲錢,男人們便隨著任老爺去了,女眷依舊留在老太太屋裡。
任休蓮產期接近,雖然穿著厚衣裳,高高聳起的肚皮還是非常明顯。董氏害喜症狀好些了,忙著招待大夥兒,徐媽媽忙勸她坐下,一切事兒都由徐媽媽張羅。老太太笑容滿臉,只看著休竹時,眼眼裡多了幾分陰霾。
屋子裡的氣氛相當好,休竹不想因為她和靖南王而破壞了好氣氛,但也阻擋不了關心她的人。任休桃還是那樣每次都粘著她,任休蓮本著大姐姐的身份,體貼地問了問,見休竹神態輕鬆,也就鬆了口氣。
任休蘭側著問了問靖南王對這次廟堂紛爭的態度,休竹明明白白地說了,任休蘭不覺點頭,「你二姐夫也是這麼想的。」
休竹愣了愣接著就笑了,從這裡可以看出,任休蘭和馮清之間的關係已經漸漸明朗,不管是因為兒子,還是因為別的,這都是好事兒。
姐妹們說了一會兒話,休竹便走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讓她在身邊坐了,開口第一句話便是:「王爺也忒胡鬧了,好在這事兒有驚無險。」
休竹知道說的是吳管家的事兒,微微一笑道:「雖然冒險,倒也有用。」
無需多言,老太太也明白休竹的意思。只是頗為不讚賞,「倘或不是這麼輕易的解決了,你們可曾想過後果?」
吳總管確實犯了這事兒,人也確實死了,一時能瞞得住,卻也像一個放在身邊的定時炸彈,隨時都有可能引爆而一發不可收拾。及時發現,及時處理,未嘗不是明智之舉。「老太太不必擔心了,反正都過去了。」
老太太歎口氣,冷聲道:「就你看的明白,卻不知別人是不是這樣想的?也罷,這事兒也算是給老爺提了一個醒,沒得真要出大亂子。」
其實不是休竹看的明白,是靖南王不想計較,如果靖南王真的要計較,他計較的事兒也太多了,一輩子都計較這些算了。不過後面一句令休竹愣住,老太太淡淡道:「有人瞧上了六丫頭,四丫頭那邊雖然有一些牽連,倒也不礙大事,老侯爺又是謹慎的人,如今只希望早些結束,也好早些叫人放心。」
說的便是皇后娘娘病重,賢妃和德妃共同協助皇后娘娘主持朝宴一事,據說那天除了范家的女眷沒有到,其他的都到了。好吧,廟堂裡的事兒休竹不懂,也就不發表意見了。反正現在她和靖南王是拴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想要順利的走下去,處於身後的休竹只能跟著前面的靖南王。
「六妹年紀尚小,這事兒可緩一緩。」休竹隔了半晌,提出自己的建議,如今廟堂裡動盪不安,還是等安定了再做決定。
老太太嗔怪地看了休竹一眼,「你才多大,明白什麼?」
休竹是不太明白,可是現在確實不是說親的時候,誰知道明天又是誰的天下?可以選擇下賭注,可萬一賭錯了怎麼辦?反正又不是必須的,還是遠遠避開才好。
正說著,有婆子進來回,四姑奶奶和四姑爺來了。
屋子裡眾人愣了一秒,只見簾子撩開,任休月懷裡抱著桂姐兒,身後跟著蔣探一起走進來。老太太神色不改,還保留著欣喜,只任休月那副冷冰冰又彆扭的模樣讓老太太心裡不喜。因為上次任休月回娘家,蔣探隔了四天才來接任休月回去,後來王夫人說過他一回,他見到老太太也甚覺尷尬。
垂著頭給老太太作揖,目光不經意間落到老太太身邊的作婦人打扮的年紀女子身上,不覺愣了愣,似是認識卻又好像不認識。只覺眼前一亮,倒不是容貌多美,而是那女子清澈的眸子和明朗的笑容,瞧著會讓人心底舒暢。
不覺多看了幾眼,耳邊響起任休月冷哼聲,蔣探忙收回目光,站直身子。老太太嘴角含笑,讓任休月將桂姐兒抱過來。老太太逗樂一會兒,憐惜地看著小小的人兒,低聲詢問任休月桂姐兒睡不睡的好,口才好不好等問題。
任休月一一答了,目光就落到休竹身上,眸子裡多有怨懟。休竹只當沒瞧見,把給桂姐兒準備的年禮,用荷包裝了在桂姐兒眼前晃了晃,逗桂姐兒來拿。桂姐兒只睜著圓溜溜的黑漆漆的眼睛看。老太太嗔怪笑道:「她才多大,你以為她就知道拿了?」
休竹傻笑兩聲,把荷包放在桂姐兒手邊。
那邊任家其他姐妹也都上前,把準備給小輩的年禮拿出來,任休蘭給了十顆如意金錁子,任休蓮給了一對赤銀手鐲,任休桃給了四件新做的圍嘴和一件小衣裳,另外還有四顆金錁子。只任休菊看著任休蘭和任休蓮給的東西,雖不知休竹給的到底是什麼,可那沉甸甸的荷包裝的脹鼓鼓的,心一橫把休竹給她的一荷包金錁子取了一半出來,用用自己繡的荷包裝著給了桂姐兒。
任休桃瞧著不覺愣了楞,心中一歎。
等任家姐妹們送了禮,董氏和老太太才將準備給任休月和桂姐兒的紅包給了,便有婆子來邀請蔣探去任老爺那邊。臨出門時,蔣探禁不住又扭頭看了屋子裡眾人一眼。
任休月暗暗咬著牙,袖子裡的手不覺握緊。
午飯熱熱鬧鬧地吃了,大夥兒陪著老太太說話,各自都撿一些好笑的事兒說,時常逗得老太太呵呵地笑,加上燁哥兒在屋子裡中間的空地上耍寶,任休蘭又怕他摔著碰著,氣氛相當不錯。只任休月抱著桂姐兒一言不發地坐在西邊,似是羨慕地看著燁哥兒,任休菊靠近門口坐著,時常心不在焉地朝門口張望。
燁哥兒調皮了一會兒,就開始揉眼睛,任休蘭立刻抱起他,大夥兒都知道燁哥兒要午睡了,也都漸次安靜下來。燁哥兒不哭不鬧,到了任休蘭的臂彎裡,一小會兒就睡去。老太太叫丫頭將裡間暖炕收拾出來,讓燁哥兒在裡面睡覺。
其他人也知道老人家不能太勞神,見燁哥兒睡了,便也告辭出來。一事屋子裡安靜下來,任休蘭留在這裡守著燁哥兒,老太太等她從裡間出來,讓她在身邊坐下,便語重心長地道:「燁哥兒漸漸大了,你也能撩開手,又是長媳,合該替你婆婆分憂。」
任休蘭垂著頭,心裡明白老太太是真心實意地對自己好,便道:「也幫著料理了一些,婆婆倒沒說什麼,每日裡也帶著燁哥兒過去請安,婆婆很喜歡燁哥兒。」
老太太不覺露出歡喜的笑,想起燁哥兒心裡也是由衷的喜歡。
那邊,休竹等姐妹便跟著董氏到了董氏屋裡,瞧著任休月懷裡的孩子也睡著了,董氏便讓丫頭把這邊裡間的暖坑收拾出來,換上新的被褥,才讓任休月抱著桂姐兒進去。休竹跟著一起進去張羅,任休月將桂姐兒放下,扭頭就狠狠地瞪著休竹,好似休竹搶了她的東西。
這邊丫頭瞧見,皆是一愣,休竹覺得有些話是該說說了,否則也就不會跟著進來。使了眼色叫裡頭的丫頭們退下,這才走到任休月跟前,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任休月,斂了笑,眸子裡同樣能射出冷光,然後用任休月熟悉的冷嘲熱諷,一字一頓地道:「從小你就和我爭,如今你爭著什麼了?我從來就不屑與你一般見識,可是你卻逼著我注意你,你現在的日子不好過吧?你可知,瞧著你這樣,我有多開心?」
任休月看著任休竹,眸子瞬間一片緋紅,緊緊咬著牙關,雙手握緊骨骼「咯咯」作響。看著她討厭厭惡的休竹,聽著她冷笑道:「你越是不好過,我心裡越開心。」
是啊,早就知道她會看笑話,爭了這麼些年,最後失敗的人卻是自己。嫁的沒有她好,過的也沒有她好,可是她真的就過的好麼?同樣的出身背景,自己嫁的還不及王府,便讓眾人瞧不起,王府裡的人真的就瞧得起她。
靖南王就真的會處處維護她麼?她沒有自己漂亮,她什麼都不如自己,為何還要讓一個不如自己的人看了自己的笑話?
可是,每一次她回來,靖南王必然會陪伴左右,即便是表面上的功夫,可自己卻只有新婚那些時候才有。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的丈夫到自己這邊的次數越來越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要出門,蔣探都不願陪著了?
一開始不是這樣的,一開始蔣探對自己很好……
休竹從裡間出來,神色還有幾分凝重,董氏瞧著眼裡多了幾分擔憂,休竹吐口氣輕輕搖了搖頭。任休桃只當是四姐又說了什麼話,有些不滿地看了裡間的門一眼。
休竹知道,如果是自己站在任休月的那個角度,也未必能釋然地面對一切,可是當初她知道自己沒有那份釋然,所以就想辦法不讓它發生在自己身上。任休月當初也完全有機會不用面對,可她自己偏偏選了這一條路。
既然選擇了,休竹也希望她能好好地走下去,而不是把一切都怪到別人身上。老太太一心一意為自己考慮,自己就當是看在老太太的份兒上,替老太太分憂吧。任家沒有誰會願意看自家人的笑話,任休蘭尚且可以從陰影裡走出來,任休月倘或辦不到,休竹也盡力了。
只是,依著任休月的性子,以後只怕會更痛恨休竹。有些人習慣鼓勵,而有些人偏偏就喜歡打擊。
下午臨走時,休竹想起林夫人,也不知今年要不要去看看?董氏蹙著眉頭道:「罷了,今年不去打擾了。」
休竹點頭答應,林家和唐家鬧著,林夫人也沒心招待客人。也不知,他們兩家到底要鬧得什麼時候,這樣鬧了差不多一年,以後唐怡珍和林輝和好如初的可能性幾乎沒有。
別人家的事也不好多加議論,董氏也不想多提,只想起王府二爺范炎的婚事,休竹道:「擇了二月初六迎娶。」
董氏琢磨著道:「你沒經歷這樣的大事,到時候還得多多請教你婆婆。」
休竹點頭,明夫人的身體已經慢慢好起來,算著日子到了范炎大婚時,應該會徹底恢復。范炎是她的親兒子,她也不可能讓別人看了兒子的笑話,這一點休竹到不擔心。
一路說著到了垂花門前,任家姐妹相繼辭了董氏、任老爺,各自坐上馬車。任休月臨上車前示威地看了休竹一眼,休竹淺淺一笑,任休月冷哼一聲,讓蔣探扶著進入馬車。
只任休蓮因怕馬車顛簸,故而坐了轎子來,董氏囑托了好幾句要她小心注意的話,又說如果有了動靜,那邊忙不過來帶個話兒回來,這邊好讓懂得的媽媽去照應。
任休蓮幸福地看了徐宜謙一眼,笑道:「穩婆已經找了兩個來,如今在家裡住著,母親不用擔心,我們會注意的。」
任休蓮也有婆婆,即便任休蓮不懂,她婆婆總該懂得,董氏明白不能說太多,只笑著點了點頭,便讓他們兩口子回去,怕天色暗了出意外。
其他姐妹都走了,任休桃過來辭別休竹,任休菊只站在任休桃身後,垂著頭不說話,卻時常抬頭看休竹身後和任老爺說話的靖南王。這動作恰好被董氏瞧見,不覺蹙了蹙眉頭。想起之前李氏透出的意思,又想到之前休竹回來特特問過她的婚事,心裡還真不是滋味。
後來說給老太太聽,老太太冷哼一聲道:「既然如此,年後就給她尋一戶人家,把親事定下!」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8:46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2-3-2 08:48 PM 編輯
066:準備
過了正月十五,漸次便清閒下來,王府一切都走上正軌,日子過得很是平靜。沒有侯爺的不滿,黃大奶奶的騷擾,周夫人的關心。
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黃大奶奶突然黑著一張臉到了休竹屋裡,一聲不吭自顧自找了地方坐下。
休竹與幾位丫頭面面相覷,碧翠放下手裡的活計,忙到了一杯茶送去,休竹放下手裡的筆,從書桌後面走出來,停在黃大奶奶對面,端詳著她的臉半晌,真猜不出是什麼事兒讓黃大奶奶這麼鬱悶。
黃大奶奶接過茶杯猛喝了幾口,抬頭看著休竹,眼神充滿了怨恨,不過倒可以看出她怨恨的人不是休竹,而是哪個讓她生氣的人。
休竹琢磨著在旁邊坐下,給碧翠等使了眼色,待她們出去後,沒來得及說話,黃大奶奶就咬牙切齒地道:「那個狐媚子竟然懷孕了!」
呃,休竹想了想,應該是去年范黎的上司送給范黎的兩個女子,其中一名女子據說得了能傳染人的病被送到莊子上去了,是死是活現在還不知道。黃大奶奶說的懷孕的這一個,應該是有幸留下的那一個。
「這是好事啊,信哥兒有了弟弟妹妹……」
黃大奶奶「呸」一聲打斷休竹的話:「什麼好事?沒有發生在嫂子身上,嫂子當然會這樣說!」
休竹往後縮了縮,好在避開的及時,否則真避不開黃大奶奶的唾沫星子。愣了愣笑道:「弟妹別氣,你想想,你是嫡母,以後管誰生的孩子」都該叫你一聲母親。是兒子能與信哥兒為伴,是女兒能養在身邊……
黃大奶奶冷笑道:「嫂子這話倒說得輕巧,就怕弟妹撫養一場,也只是養了一個白眼狼。」
人家還沒生,怎麼就知道是個白眼狼了?休竹無話可說,這黃大奶奶是一根腸子通到底,說再多她也未必聽得進去,之所以過來找休竹說,不過是為了發洩一下心裡的鬱悶。再說,休竹對這樣的事兒也沒什麼經驗,自然不能提出什麼建設性的建議。
不過,鑒於黃大奶奶給休竹的諸多幫助,休竹也樂於聽她嘮叨嘮叨,有些話說出來總比憋在心裡舒坦。其實黃大奶奶這樣性格的人,不會存在心理壓力,是長壽的命。
黃大奶奶獨自一人生了一會兒悶氣,就盯著休竹冷笑道:「嫂子倒是好命,屋裡乾乾淨淨的,幾個丫頭也都忠心耿耿,沒有私慾。」
是羨慕還是嫉妒?休竹謙虛地笑了笑,誰叫靖南王好男色呢?
不過,黃大奶奶語風又一轉,看著休竹的肚皮,「嫂子嫁過來也差不多一年半了,怎麼還沒有一點兒動靜?」
「許是緣分不夠吧。」為了配合一下黃大奶奶,休竹苦澀地笑了笑。
黃大奶奶心裡略略覺得舒坦了,神色緩了緩道:「嫂子也合該努力努力。」這語氣倒不像鼓勵,而有些像幸災樂禍。
這也不是一個人努力就能辦到的,休竹微微紅了眼,關鍵是靖南王啊,生孩子總該要丈夫提供一點兒什麼吧。其實,休竹也挺悶的,看著燁哥兒一天一天長大,她也希望有個孩子啊,一定得想個辦法讓靖南王知道自己的想法。
看著休竹糾結的模樣,黃大奶奶的心情終於好了,歎口氣道:「也罷,不管是生個男孩還是女孩,都得叫我一聲母親。孝順的,咱就多多費些心,不孝順的,管他如何長大,橫豎都不是自己親生的,沒得還真指望以後會孝順我?」
這話也說得太直白了,不過卻也是實在話,古代後院中的嫡母,可不就是這樣的心聲。
和黃大奶奶說了半天的話,都是圍繞著一些沒什麼營養的話題,不過黃大奶奶卻再也沒有提王府任何庶務。瞧著天色,便起身告辭,臨出門時又幸災樂禍地告訴休竹:「赫連奶奶那邊,聽說兩個都懷孕了。」
休竹無語,碧翠瞧著她走遠了,好奇地問休竹黃大奶奶說了些什麼話?休竹想著這事兒也不算秘密,反正以後那個小妾生了孩子,也不可能藏起來,就說了。
碧翠再一聯想黃大奶奶臨走時說的話,「撲哧」一聲笑道:「這個黃大奶奶真有意思。」
休竹也笑了笑,這樣的人其實活的很輕鬆,雖然拿別人來比較的做法有些不好,可卻能快速給自己找到一個平衡點。不過,赫連奶奶都沒有生子,那邊兩個小妾憑什麼生孩子?只怕,周夫人也不允許的。
回到屋裡,繆媽媽從外面回來。
「安排好了,二十號便進王府開工,依著奶奶說的那些,不過十來天就能完工。」說的便是修葺范炎院子一事。
休竹想了想問道:「可先讓他們那邊派一個人進來瞧瞧,倘或需要什麼東西,咱們這邊也快些叫人出去買辦。」
畢竟,時間還是算緊迫的,因為工匠們也要過年,年前忙著也沒來得及辦這事兒,二月初六便是范炎大婚日期。
休竹琢磨著又道:「讓他們那邊多派些人來,最好五六天就能完工。這新修葺的屋子怎麼好立刻就住人?總該晾一晾。」
繆媽媽忙點頭,就下去辦這件事。休竹瞧著時間尚早,靖南王沒有那麼快回來,便決定去明夫人那邊說說這件事。
「……只怕要委屈二爺先去別處住幾天了。」
明夫人笑道:「難為你想的這麼周到,一會兒我找人去給他說,讓他自己去客房那邊,倘或去三爺那邊擠擠。」
休竹忙道:「也不是現在就進來。」
「總該讓那邊的人把裡面常用的東西慢慢的收拾了,沒得到時候人多手雜,倘或遺失,到底也不知是外面來的人手腳不乾淨,還是咱們裡面的人手腳不乾淨。」
這一點顧慮休竹倒沒有想到,忙點頭笑道:「也是夫人想的周全,收起來的東西便暫且放在就近的地方,讓二爺屋裡的管事媽媽管著。」
明夫人點頭,看著休竹,臉上笑容溫和,「倘或不明白的,你就來問我吧。」
畢竟是范炎的親事,明夫人作為生母總該操心的,休竹點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又要讓夫人費神。」
明夫人輕輕搖搖頭,拍了拍休竹的手,語重心長地說:「也是我拖累了你,這兩個月倒是讓你累壞了。」
休竹笑了笑沒說話,明夫人身邊的媽媽倒笑道:「也是咱們大奶奶有孝心。」
這話是真是假休竹也不想追究,不過明夫人是一定會好起來,因為她如果不好起來,休竹又沒經歷過這樣的大事,只怕周夫人要關心休竹了。
說起來,休竹對辦大型宴會還真是一點兒頭緒都沒有,那邊范炎的新房修葺翻新後,緊接著就要準備喜宴了,這事兒還得細細琢磨琢磨。
休竹回到屋裡,坐在書桌前,把自己能想到的問題寫下來。喜帖倒是發出去了,喜宴上的人員配備,算上各處的丫頭管事媽媽們,倒也夠用,新買的幾個丫頭需要調教,只能放在後面了。
廚房人員卻是問題,一般節氣上,準備幾桌倒問題不大,這喜宴好說歹說也有二三事桌,來的都上貴客,不能怠慢。
寫了幾個問題下來,正巧繆媽媽和張媽媽一起進來回事,見休竹蹙著眉頭,忙問什麼事兒?
休竹看著繆媽媽,心裡闊然開朗,當初自己進門明夫人是如何打理的繆媽媽應該是知道的,現成的例子擺在眼前,竟一時忘了。忙虛心請教,把不懂的都問出來。
繆媽媽見休竹態度謙虛,說話真誠,心裡還過意不去,忙欠欠身道:「奶奶抬舉奴婢了,奴婢知道的定然都告訴奶奶。」
休竹洗耳恭聽,只聽得繆媽媽娓娓道來:「讓廚房列下幾個菜單子,奶奶和夫人確定了菜品,前幾天便要將能存放的都採辦回來。咱們府裡的廚師手藝也不錯,幾個大菜可以交給他們,做其他菜品的師傅就去外面請。這裡需要奶奶問問夫人,奶奶進門時這事兒並非奴婢經手,奴婢也不知道是請的哪裡的師傅……」
繆媽媽說話條理分明,想的也極是周全,休竹一邊聽一邊點頭,剛剛說完,外面婆子進來回靖南王回來了。
休竹迎出來,繆媽媽和張媽媽也跟來給靖南王行了福禮,便退下去。碧翠倒了茶送來,靖南王呷一口在椅子上坐著便問休竹忙著什麼,這個時候還在屋子裡和兩位媽媽商量。
「二爺的婚事,王爺不會忘了吧?」休竹很好奇,這算是大事啊。
靖南王皺眉道,「這還有一段日子,怎麼這麼早就開始準備了?」
休竹謙虛地道:「笨鳥先飛,我不懂所以早些請教懂得的人,免得到時候一緊張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靖南王不覺點頭,「夫人說的是老實話。」
休竹咬牙,嗔怪地瞪著靖南王。暗暗叫囂:這叫謙虛。不過是好長一段時間沒有這樣的感覺了,被靖南王一本正經的模樣氣得磨牙。
看著小妻子不滿的樣子,靖南王伸出長臂,剛把小妻子攬入懷裡,就有個小丫頭跑進來,一瞧那場面,紅著臉跑出去,弄得休竹很鬱悶。
吃了晚飯躺在床上,休竹無聊說起黃大奶奶今日拜訪的事兒。靖南王的臉色立刻就沉下,休竹道:「倒不是為了別的,只是她心情不好,才到我這邊來發洩。」
感情他靖南王的妻子是拿給別人發洩的?靖南王臉色更是陰沉,休竹想笑的,可是如果說起黃大奶奶那事兒,她如果笑就有幸災樂禍的嫌疑,還是不笑好了。
「去年范黎的上司不是送了兩個女子給范黎麼?其中一個懷孕了,所以黃大奶奶心情不好。」休竹說完,還學著黃大奶奶的模樣和口氣說了黃大奶奶說的話。
靖南王臉色略好些,抱著休竹輕聲說道:「夫人要說什麼直接說,不用牽扯出別人。」
休竹怔住,想了想算了,還是不說了。悶悶地看了靖南王一眼,直接翻過身去。靖南王失笑,從小妻子身後擁住小妻子,嗓音柔和如水拂面,卻浸到心底,「夫人該對為夫有些信心。」
休竹無語了,她明明就不是靖南王想的那個意思。真不知道自己到底遇上了一個什麼樣的男人,天天兒晚上抱著自己睡覺,偏偏就沒一點兒感覺。
夜,寂靜無聲,休竹睡意全無。也不知過了多久,耳畔傳來靖南王勻稱的呼吸聲,休竹輕輕翻過身,藉著微薄的光亮打量著靖南王的臉,雖然知道靖南王睡著了會蹙著眉頭,可依舊每次看到還是會覺得心疼。
他,到底在顧慮什麼?
是因為史王妃的過往麼?休竹知道,史王妃是和任休蘭的生母周氏遭遇一樣,頭一個孩子早產夭折,身體大大受損,隔了好幾年才有了靖南王,可生下靖南王之後,身體便一日不如一日,靖南王剛記事的年紀,她便撒手去了。
休竹突然想起新婚夜,自己說紅顏薄命的那段話時,靖南王失神了很久,是想起了史王妃吧。所以,他沒有覺得自己說的話奇怪,不但同意了,這個彆扭又固執的男人還一直遵守著。
想到這裡,休竹伸出手抱住他,一個男人能捨身處地為自己著想,很多東西其實根本就不用多說了。如今,只希望時間過得快些,再快些……
休竹閉上眼,腦袋往靖南王暖融融的胸膛裡蹭了蹭,耳邊傳來靖南王略顯不滿的低語:「夫人,大半夜的,睡吧。」
休竹很想踢一腳靖南王,可到底還是安安分分一動不動地窩在他懷裡睡著了。
外面的工匠隔天便派了人進來,讓二爺園子裡的丫頭們迴避,只由兩位媽媽領著四處看了看,瞧了瞧。其實不外乎就是翻新,窗格子要上新漆,裡頭的一些傢俱也要換上新的,這倒是在休竹接手中饋之前明夫人已經做好了。另外就是房頂上的瓦,和一些蟲蛀過領子要換換頗費事些。院子裡的花草也該修整修整。
那人瞧過之後,只說加班加點趕工,五六天應該不成問題。眼下便又有一個問題,這些人進來施工,丫頭們要迴避,暫時也不能在那邊住了,得暫時讓她們有個去處。好在二爺院子裡大丫鬟兩個,二等丫頭兩個,其他的都是小丫頭,一共也就七個,婆子兩位,管事媽媽一位。
說與那邊的管事媽媽,那媽媽忙道:「費心費力地收拾出來也只住幾天,二爺都是去三爺那邊擠擠,奴婢們也去其他地方擠擠就是了。」
休竹也正有這個想法,當然由她們提出來更好,「就你們各自找相熟的,白天無事就一起把二爺那邊的東西理一理,以後要用的和不用的分開,以後那邊收拾出來了不用的便收撿起來」
管事媽媽詫異地看了休竹一眼,休竹心裡迷惑,難道自己說錯了?呃,二爺屋裡不用的東西要歸官中庫房,可官中庫房錢總管和陳忠還沒有徹底整理出來。有些陳年舊物,還有那些舊賬他們兩人一致認為該理一理,休竹也覺得是該好好理一理,免得自己主持中饋,連庫房的東西也不清楚。
「等過些日子,總庫房那邊清理出來了,再歸總庫吧。」
管事媽媽忙賠笑點頭,說了一些閒話退下去。
休竹想著范炎屋裡的事兒,讓碧翠將張媽媽叫來,「從明個兒開始,下去給底下各處的丫頭們說說,衣裳別晾在外頭。再有,讓外面閒著的小子或者飼馬處閒暇的人在二門和後門上各派兩個人,上夜的婆子這段時間要勤走動。再去找錢總管,讓他多安排幾個男人,外院各處也要勤走動。」
張媽媽也深知這事兒的重要性,外頭來的人,也不知根知底,總該防一防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你和底下的管事媽媽商量商量,他們來去只走一條路,這條路就別讓咱們府裡的丫頭經過了。」
張媽媽連連點頭,等休竹說完了,便下去辦這件事。
休竹看了看天色,到了給明夫人請安的時辰。讓碧翠和玉兒跟著,留了冬靈和銀翹在屋裡,便往明夫人那邊去了。
坐著吃了幾口茶,就說起明天便是外頭來人修葺范炎新房一事,明夫人沒有提出意見,接著休竹就說了準備喜宴的廚子一事。
「……雖時間尚早,兒媳覺得還是該提早就確定,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明夫人點頭笑道:「是該早些確定,這事兒我派個時常在外面走動的媽媽去問問,上次你和王爺大婚,那一些廚子不錯。」
休竹點頭,其實她壓根就沒有品嚐,靖南王叫人準備的晚飯,是府裡的廚娘做的。
正說著,那邊廚房就派了人將擬好的幾個菜單拿來,休竹遞給明夫人。明夫人道:「你瞧瞧就好。」
休竹慚愧,「兒媳來京城的日子說短不算短,說長也不長,到底沒有夫人的經驗,也不知什麼菜好,什麼不好。」
明夫人只得拿起看了看,和休竹商量了半天,終於把菜品確定下來。
再返回來說說這邊,休竹去明夫人處請安,冬靈在屋子裡做了一會兒針線,就覺得脖子酸疼,讓銀翹在屋裡,她便到院子裡走走,一時走到後面花園。
雖已快到二月,積雪化了,萬物尚未甦醒,光禿禿的樹丫和才翻新泥土,也沒什麼有趣的可看,除了假山後一股清泉叮叮咚咚,這裡也寂靜無人。正要轉身離開,突然聽到聲音從假山後傳來。
「……也不止一次瞧見了,實在不相信王爺真的有那樣的怪癖。」
另一個丫頭冷哼一聲道:「倘或沒有,如何大奶奶進門差不多一年半卻連半點兒響動都沒?你也別天真的,橫豎與咱們有什麼相干的?你瞧見大奶奶屋裡那四個人沒?壓根就不許多餘的人進去。你還是算運氣好的,到了正屋裡端茶遞水,我們這些就只能在後面做粗活。我倒是勸你一句,別癡心妄想那些有的沒的,好好兒服侍一場,以後奶奶瞧著喜歡,倘或放出去配人,倘或給你找個實在的小子就是你的造化了。」
先說話的那丫頭不覺紅了臉,低聲諾諾地道:「我倒沒想什麼,可是……」
另一個丫頭好似也不感興趣,急急道:「別可是可是了,咱們守著多大的碗兒吃多少的飯。」
「我也是心裡矛盾,這事兒是夏蟬姐姐叫我注意的……」
這話沒說完,另一個丫頭忙摀住她的嘴巴,低聲嚴肅地道:「誰叫你說出來的,橫豎別說給我聽,這些閒言閒語你還是爛在肚子裡好!大奶奶瞧著好相處,心思不知多細膩縝密,去年那樣的事兒大奶奶都能順利挺過來,她還有什麼是看不到的?」
那丫頭年紀不過十一二歲,被這丫頭的模樣嚇得臉色都變了,慌忙點頭答應。
冬靈聽著心裡也不覺琢磨著她們說的怪癖到底是什麼?又聽到那丫頭道:「若是你信我的話,以後就別和夏蟬走的太近,你是後來的,不知道她是因為什麼緣故才來了這邊。多的我也不想說,以後好好服侍奶奶才是正經,其他一概不要去理會。」
正說著,只見對門一道房門被人用力地拉開,竟是夏蟬從那屋子裡出來。原來今個兒夏蟬身體抱恙,手裡的事兒交給其他人,自己到了沒人的屋子裡休息去了。
也恰好這邊平常都沒有人來,她就選擇了這裡,偏偏就聽到了外面兩個丫頭的對話。
冬靈聽見響動,忙閃身躲到門後面藏著,只靜靜聽著那邊的動靜。
夏蟬幾步走過來,一把就抓住那丫頭的領子,惡狠狠地道:「你倒是說說我是因為什麼緣故才來了這邊?你說啊,沒得有你這種說話不怕閃著舌頭的人!」
那個年紀小的丫頭,瞧著這陣仗嚇得只躲到一邊兒去。但另一個丫頭卻不是那膽小怕事者,冷著聲音反問道:「你當真就不怕我說出來?沒得以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夫人開了恩,就該知道檢點,這會兒也不知動了什麼心思。」
夏蟬緊逼道:「我到底動了什麼心思,你說啊?」
那小丫頭見兩人這狀況,只怕真的要說出什麼話來,忙四處看了看,抖著膽子走過去勸道:「兩位姐姐別吵了,奶奶一會兒就要回來了,倘或聽到響動……」
這話沒說完,夏蟬就道:「奶奶回來又如何?我也沒做什麼呀,整日裡都呆在後面,鮮少出去能做什麼事兒?倒是有些人怕是動了什麼心思吧。」
這話說的那略大的丫頭不覺紅了臉,都是十五六歲,略知人事的年紀。只是夏蟬歷來胡攪蠻纏,與她真沒什麼好說的,只瞪著她要她放手。
夏蟬用力一推,那丫頭差點兒跌倒,站穩了就和夏蟬廝打起來。一旁的小丫頭九兒嚇得哭起來,若不是想著一會兒休竹回來煩心,冬靈還真不想站出來。那夏蟬她早就看不慣了,每日裡精裝打扮,也不知打扮給誰看!
從門後過去,只大聲吼道:「你們是想翻天不成?奶奶才離開一會兒,你們就鬧騰起來。倘或不願留在這裡,直接說出來,奶奶未必就不會隨了你們的意願!」
三人扭頭一瞧是冬靈,兩個廝打在一起連忙鬆開,夏蟬便笑著走過來道:「不過是鬧著玩兒,冬靈姐姐別介意。」
說著伸出手挽著冬靈的手臂,冬靈嫌惡地甩開,冷哼一聲道:「我倒是第一次瞧見這個玩法兒,一會兒奶奶回來了,你們去奶奶那邊玩給奶奶瞧瞧!」
夏蟬訕訕地笑了笑,九兒忙跪在地上道:「冬靈姐姐別生氣,都是九兒的錯。」
冬靈冷冷瞥了九兒一眼道:「你有什麼錯兒?難道是你要看她們這樣玩兒?」
九兒只嚇得一身冷汗,奶奶屋裡就冬靈最難相處,偏偏今天被她瞧見,倘或是其他三位姐姐尚且好說,一時也無法言語了。
冬靈看著另一個丫頭,好像是之前跟著錢媽媽的,叫什麼倒記得不清楚。
「該做什麼做什麼去,別在這裡丟人現眼了。」
三丫頭只垂著答應,冬靈哼一聲離開,那丫頭扶起九兒,讓九兒快些回去。瞪了夏蟬一眼,便離開了。
留在原地的夏蟬越想越氣,不過是沒有她們四個的命好,不能在之前遇上奶奶,才不能作為陪嫁丫頭。望著那門的方向,自言自語道:「何必裝出一副高貴模樣,大伙的心思都一般罷了,誰又能比誰好到哪裡去!」
這邊冬靈回到屋裡就坐著生氣,九兒戰戰兢兢在門口徘徊,銀翹滿頭霧水,見九兒臉色不好,忙叫她進來。
冬靈瞧見她,不覺就想起她說的那個什麼怪癖,盯著九兒的眼睛,冷聲道:「你告訴我你說的那個怪癖是什麼,今個兒的事兒就和你沒關係!」
銀翹一聽這話,忙問道:「你不過是出去走走,又發生了什麼事兒?」
冬靈不說話,只盯著九兒,九兒七魂嚇走六魄,話沒說卻「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只磕頭求冬靈饒命。又想到冬靈既然問出這話來,必然後面說的她都聽到了,加上想起香兒姐姐的話,眼淚簌簌地落下來,腦袋在地上磕得砰砰作響。
銀翹忙拽著她起來,道:「這樣下去非出人命不可,有什麼事是不能說的?」
冬靈冷笑道,「我也就好奇到底是什麼事兒是不能說的,非要磕頭?」
九兒只是哭,銀翹看一眼冬靈,歎口氣忙低聲勸了九兒好一陣,那九兒才慢慢止住哭聲。銀翹也知道,冬靈並非是那種故意尋事的人,定是聽了什麼話才這般生氣,而一般情況,都是和休竹有關聯,倒也急起來,忙問九兒。
九兒看著銀翹,才低聲道:「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只聽她們說,說,說王爺有什麼怪癖,不喜歡女子,喜歡男人。」
這話沒得叫銀翹和冬靈大吃一驚,九兒瞧著又忙道:「只是聽說罷了,奴婢也不知到底何意。」
「那夏蟬為何要你注意,注意什麼?」冬靈回神又連忙問道。
九兒不覺紅了臉,那話卻如何也說不出口,夏蟬姐姐是叫她注意王爺和奶奶之間有沒有親密的舉動。九兒年紀尚小,只瞧見王爺偶爾抱著奶奶會臉紅,所以就覺得這應該是夏蟬說的親密舉動了。
見她不說,冬靈便吵著要打她,銀翹忙勸住她,又使了眼色讓九兒暫且退下,和冬靈並排坐著,一時也無人說話。
隔了好半晌,銀翹突然道:「何必為這些有的沒的勞神?王爺和奶奶挺好的,不過是她們混說罷了。」
「我雖笨可也知道一句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奶奶到如今都沒有動靜,不管這事兒真假,那些人都動了不該動的心思。」冬靈咬牙切齒,「特別是那個叫夏蟬的。」
銀翹笑道:「你還記得上次碧翠姐姐和黃大奶奶大鬧的那次麼?這後面多少人沒有心思,難道就因此把她們都攆走不成?新來的也難保日子久了不會有其他心思,再說,隔幾年奶奶這屋裡就真的會和現在一樣?」
這話說的冬靈垂下眼簾,雖是丫頭到底是從小在任家長大,大戶人家的後院姨娘小妾多的去了。
銀翹又叮囑道:「這事兒別說給奶奶聽,如果你實在不喜歡那個夏蟬,哪天逮著了她的錯兒,說給奶奶聽打發出去便是。」
冬靈沒說話,銀翹瞧著歎口氣,想著那九兒被嚇得臉色蒼白,便尋九兒去了。
休竹回來,冬靈還坐在門檻上生悶氣,碧翠和玉兒相視一眼,忙叫了冬靈一聲,冬靈才忙忙地站起來,神色恢復正常。
休竹要忙其他事倒也沒仔細注意冬靈,只叫人去將繆媽媽找來,問了新買來的丫頭調教的如何。
繆媽媽笑道:「倒也無礙,放在後面磨練磨練也是能用的。」
休竹想了想笑道:「我相信媽媽的眼光,找兩個機靈的送來,暫且放在後面,其他的你瞧瞧哪裡有漸漸大了的,暫且送去交給管事媽媽們。」
繆媽媽點點頭去了,恰好張媽媽進來回事,「二爺那邊已經收拾妥當,東西也都搬出去了,今個兒下午要不要就讓他們進來?」
休竹點頭,早一天完工也好,又說起丫頭一事來:「媽媽瞧著選兩個這邊機靈的丫頭,等二奶奶進門就送去,那邊的丫頭瞧著倒少了一些。」
這話冬靈一聽,立刻就抬起頭,巴巴地看著張媽媽。張媽媽笑道:「奶奶說的極是,我下去仔細瞧瞧,選兩個好一點兒的預備著。」
休竹笑道:「二奶奶初進門,對咱們家也不是特別瞭解,一定要穩重懂事的。」
這邊張媽媽出來,冬靈就湊上去說了夏蟬的名字,張媽媽笑著點頭,說她也有這個意思。夏蟬和香兒打架的事兒,外面的人知道的不多,可後面的卻都知道,一時聽到張媽媽和冬靈提到夏蟬的名字,都給唬住了,那九兒年紀小,身體又羸弱,竟嚇得大病一場,倒也就此讓其他人安分了不少。
至一月二十七,范炎新房修葺完工,明夫人身體痊癒,休竹陪著一起看了新房,又張羅擺放傢俱,掛上新窗簾子。正屋、耳房、抱夏皆煥然一新,從裡面出來,明夫人滿意地點點頭笑道:「這些人倒也不錯,這麼短的時間竟完工了。」
說著,又問了問其他準備情況,休竹一一答了,到了明夫人屋裡。明夫人讓身邊的媽媽又取出五百兩銀子,交給休竹。
休竹推辭,明夫人執意要給。還是原來那句話,因她知道王府的情況。休竹倒也明白明夫人的意思,未來二奶奶是正正經經的侯門嫡出小姐,她這樣做也是為了給她自己撐面子。沒得以後被二奶奶瞧不起。
可是,這樣做卻也想透出另一個信息——王府虧空,但願只是休竹想多了罷了。
臨近大婚,范炎倒好似變了個人似的,開始用功讀書了,每日裡呆在范鴻的屋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明夫人瞧著格外歡喜。
今年春闈三場大考定在了二月十二、十五、十八,范炎大婚後緊接著就是大考,休竹聽說他用功,還真的驚訝了一把,難道男人真的要成家後才懂得立業的道理?
一月的最後一天,任休蓮順利產子,一個六斤八兩重的大胖小子。這個消息讓休竹高興了一個晚上,靖南王瞧著小妻子閃亮的眸子,聽她嘰嘰喳喳沒完沒了,也憧憬著自己有兒子的場景。
067:新人
二月初二任休蓮的兒子洗三,休竹處理完日常瑣事,便前往明夫人處請安,順便稟明今個兒上午要出門的事兒。
明夫人微微笑道:「這是大喜的事兒,又是你姐姐,合該去瞧瞧。眼下又要忙碌幾天,今個兒就吃了午飯再回來也不遲。」
休竹感激一笑,明夫人接著說:「家裡的一切事你也都安排妥當了,也沒什麼可操心的,我這兒也準備了一份兒薄禮,你帶去吧。」
說著便讓身邊的媽媽取了一對金元寶和一對福字赤金手鐲。休竹代替任休蓮謝過明夫人,便收下了。
告別明夫人,休竹出來便叫張媽媽去門上準備馬車,回到屋裡取了給任休蓮兒子預備的洗三禮,略略收拾完畢,留了碧翠和玉兒在屋裡,領著冬靈、銀翹及幾個小丫頭張媽媽等人,坐了兩輛馬車,一路往任休蓮一家子在京城暫住的宅子去。
天氣晴朗,陽光明媚,馬車平穩的行駛在寬敞的大道上,休竹掀開簾子往外瞧,只見安靜的寬敞的巷子圍牆上,不知誰家的迎春花,黃燦燦的開滿枝頭。隨著春風,搖曳出一陣芬芳,沁人心脾,十分舒暢。
休竹深吸一口氣,耳畔遠遠傳來喧嘩聲,便放下簾子,靠著車壁。
冬靈是憋了很久很久,實在憋不住了,反正今個兒是去看三姑奶奶的兒子,正好也有這麼個話題可以說說,琢磨著便笑道:「想來三姑奶奶的孩子一定非常漂亮。」
都說兒子長得更像母親,任休蓮生得漂亮,她的兒子自然也漂亮了,再說,徐宜謙雖不能算是大帥哥,模樣也絲毫不差呀。修築瞇著眼笑了笑,輕輕點了點下吧,其實任休蓮是如願以償了,一舉得男,只怕徐宜謙高興的要秉燭夜讀,為了讓自己在兒子面前有面子。
冬靈便朝一旁的銀翹使眼色,銀翹心領神會,立刻就笑著道:「等咱們奶奶生了二子,一定是最漂亮的。」
休竹笑意更甚,不覺也幻想著自己的兒子是什麼模樣,如果長得像自己,雖然平凡了一點兒,卻也是一種福分,免得到處沾花惹草。如果長得像靖南王,那一定要好好管教了。
可是,是不是想得太長遠了,修築不覺歎口氣,雖不明顯,可冬靈和銀翹卻看得分明,只覺心裡一跳,有種不好的感覺。兩個人相視一眼,一路上就再沒說話了。
休竹到的時候,恰好老太太、董氏、任休菊以及任休桃來了,因見休竹一個人來,不見靖南王,老太太和董氏眼裡便露出詢問。休竹笑道:「他今個兒要去當差。」
老太太陳著臉不滿的低聲道:「發了半年的俸祿,竟然還要賣命。」
這話讓休竹大吃一驚,實在覺得不像是老太太會說的,不過卻真的說到休竹的心坎上,很是贊同而同仇敵愾地點了點頭,祖孫兩個的模樣,惹得董氏都掩嘴笑起來。其實,這話也透出了另一個意思,靖南王並沒有因此而受到皇帝太多的譴責,還是一如既往的重用他,就是沒工資而已,總比那些停薪留職或降級的好多了。
任休菊瞧著,心裡不覺一刺,看著老太太面對休竹時眼裡留露出的各種溫情,又盯著休竹一身華美精緻的衣裳、頭飾、首飾以及那張平凡的臉上那對璀璨生輝的眸子。她早就發現,老太太最喜歡的孫女是休竹,只因為她是嫁的最好的一個,連任老爺見了五姐夫也要作揖,態度恭敬。
老太太喜歡任休桃, 不過是因為任休桃最討任休竹喜歡,而和休竹關係補好的四姐,其他幾位姐姐不但不喜歡,連老太太也極是不喜歡。歸根結底,只是因為其他姐妹和任休竹的關係好,老夫人是看在休竹的面子上才喜歡的。
嫁得好,原來可以得到這麼多,如果自己嫁得好,是不是老太太也會喜歡自己?
「堂姐?」任休桃扯了扯任休菊的衣袖,仰著臉疑惑地看著她。
任休菊低頭看了一眼任休桃,只在心裡冷哼道,還不去巴結你的五姐,跑來找我做什麼?
「堂姐,烙鐵頭她們都進屋了,咱們也進去吧。」
任休菊仰頭看了一眼,只見裡面徐夫人忙著招待,親切地握著休竹的手,不知道說什麼,卻笑得那麼愉悅而獻媚。
任休蓮半坐在床上,沒有產子後的疲勞,只有產子後的喜悅,見徐夫人忙來忙去,又多了一層擔憂。休竹瞧見,便朝徐夫人道:「我們都是一家人,別這樣的客氣。」
說著,接過徐夫人手裡的茶杯,轉身遞給老太太,那張媽媽瞧著,忙過來幫襯。
徐家如今全靠分的家產過日子,徐夫人又是個軟性子的人,分家的時候也不知怎麼被其他人欺負了去,自燃沒有大家裡的僕從多,徐宜謙如今別說是賺錢,還要花家裡的錢,這宅子當初又花去了一大筆,當然是能節省的都要節省。
徐夫人倒不覺得休竹這樣做會不好意思,只覺得和任家這門親事結對了,任家老太太雖瞧著嚴肅,可也是心慈的人。兒媳雖是庶出,卻知書達理,就是嫁的最好的休竹,也沒有那高高在上的做派。穩重大方,透著一股子靈氣,真不知當初到底誰說她不好。
休竹沒得忙了,便去床邊看任休蓮的孩子。任休蓮看著和老太太說話的徐夫人,嗓音裡有些許擔憂:「昨個兒都沒怎麼睡,今個兒一早就起來,身子才好些,又這樣勞累,勸都勸不住。」
徐夫人喜得孫子,心情自然好,休竹安慰道:「也別太擔心,都說心情好了萬病除。這頭兩天,夫人是高興得睡不著,過幾天就好了。」
任休蓮無奈的笑了笑,道:「也只能這麼想了,其實家裡的人也夠用,她偏偏要忙,我若說得多了,又怕她多心。」
這倒也是,婆婆不是自己的母親,不是想說什麼就能說什麼的,不過任休蓮和徐夫人相處一直很好。徐夫人不是那種刁難兒媳的人,任休蓮也不是那種得了便宜賣乖的人,徐夫人對她好,她自然也會對徐夫人好。
休竹看著襁褓裡粉嘟嘟的小肉球,小傢伙很能睡,這裡人多喧嘩,他也不醒來。任休蓮瞧著休竹喜歡孩子,想著她一直沒有動靜,只怕心裡也急,正想安慰幾句,外面任休蘭抱著燁哥兒來了。
眾人一番見禮,燁哥兒已經跑到床邊,指著任休蓮的孩子「依依呀呀」的不知道說什麼,只惹得大伙笑。任休蘭怕燁哥兒抓著小嬰兒,忙過來抱起他。
眾人齊聚到床邊,各自都拿出見面禮。一小會,那孩子身邊就放了許多赤金、赤銀手鐲、長命鎖、項圈等禮物,休竹先拿出明夫人給的,又拿出自己給的。
任休桃送了一套自己跟著女紅師傅學做的小衣裳,又給了一個赤銀手鐲。任休菊給的是赤金腳環,到讓眾人驚訝了一把,卻也沒人說什麼,只老太太面色不虞輕輕搖了搖頭。
隔了一會,徐夫人的女兒女婿來了,任休月也在丈夫蔣探的陪同下,抱著桂姐兒來了。另有有一些徐家在京城的遠親近鄰,齊齊聚了一屋子,穩婆擺上香案,知道快午時,洗三禮方才結束。
徐夫人張羅午飯,客人們便在一個比較大的廳房裡坐著喝茶聊天。任休月抱著桂姐兒坐在安靜的地方,也不和眾人說話,老太太那邊只有上了年紀的一起聊天,休竹等人和董氏坐在一起。
衣裳比冬天穿的少了,董氏的肚皮倒能看出一點兒懷像,嘴角含笑,聽著她們姐妹說話。燁哥兒不安分,總想著從母親身上下去,這裡人多,下面婆子來來往往,任秀蘭只怕他碰著摔著。
好容易才讓燁哥兒安分下來,任休蘭就朝休竹和董氏苦笑道:「越來愈調皮搗蛋,三個丫頭看著,他也能惹出事兒來。」
董氏寵溺地看著燁哥兒,笑道:「小孩子都是這般,不調皮才該著急呢。」
如今燁哥兒是才學會走路,對所有的東西都非常感興趣的階段,休竹越看越羨慕,那種心情無法用言語描述,大概是屬於女人的天性。休竹年紀不大,可畢竟思想並非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
任休桃聽董氏如此說,便好奇地問道:「母親,我小時候調皮嗎?」
董氏一副追憶的模樣,休竹替董氏回答了,「如果不調皮也就不會不聽丫頭媽媽勸阻,跑去水池邊上玩兒了。」
這話說得任休桃微微紅了臉,那一次是五姐救了她,其實她自己記的不清楚,時候來任休蓮告訴她的。,從那個時候她就粘著休竹了,記事的年紀就已就已經這樣了。
任休菊在一旁聽著,不覺就想起自己的弟弟任寶兒來,從小就木木呆呆,到現在都是那樣……
「還是堂弟弟最乖了。」任休桃說著扯了扯任休菊的衣袖,笑瞇瞇道,「堂姐也很乖呢,像我這樣大的時候就開始照顧弟弟。」
董氏贊同地點點頭,「所以你該向你堂姐學學。」
任休桃忙點頭答應,「以後我一定會照顧弟弟的!」,只是她原本是怕任休菊不說話悶著,才說起這番話,刻入了任休菊的耳朵卻完全變了味兒。這裡的乖巧,似乎變成了嘲諷的意思。讓她尷尬地紅了臉,她們從小就有丫頭媽媽服侍,而自己卻要照顧弟弟,要作針線……
吃了午飯,任家幾個姐妹又在任休蓮坐月子的屋裡坐了一會兒,說了一會閒話。徐夫人忙著送客返回,直朝任家的人道歉,說招待不周。
老太太笑著擺手,董氏握著徐夫人的手,說了些任休蓮年輕不懂事,要徐夫人多多調教的話。徐夫人大大讚美了任休蓮,言辭懇求,並無造作。那床上的任休蓮都聽不過去了,忙叫徐夫人別說了,可她眼裡流露出來的卻是真的知足。
在前面忙的徐宜謙特來拜見了老太太,任家嫁出去和沒嫁出去的這才告辭。任休蘭讓丫頭婆子陪著自己帶著燁哥兒來的,休竹也是這樣,唯獨任休月是由丈夫蔣探陪著。臨上車時,任休月特地示威地看了休竹和任休蘭一眼。
任休蘭和休竹只得對望,相視無奈一笑,又同時搖了搖頭。
如此,回到王府,已經是日落時分,休竹先去明夫人那邊報告。明夫人正和幾位媽媽張羅范炎大婚之日穿的喜袍和喜床要用的被褥等物,見休竹來了,便叫休竹也瞧瞧。
大紅個顏色,龍鳳呈祥喜字背面,很是喜慶。,休竹就刺繡讚揚了幾句,明夫人笑容溫和,讓媽媽們收起來,便坐到軟榻上,休竹在對面的椅子上坐著,吃了兩口茶,明夫人便問了問任休蓮洗三禮的狀況。
「……大人孩子都很好,夫人送的赤金手鐲三姐和孩子很喜歡,讓兒媳謝謝夫人。」
「親戚間本該多多走動,徐家也是書香門第,聽說三姑爺今年也要參加大考?一徐家的教育,必然能取得好成績。」
休竹代表任休蓮笑道:「承夫人吉言。」
明夫人歎一聲道:「只望二爺這一次也能爭口氣。」
「二爺也在努力,以往成績略差,到底也是有經驗的,今天定能取得不錯的成績。」
「臨時抱佛腳,哎,也罷,等娶了媳婦,總該長大了。」
接著辯說起喜宴之事,明天就是初三,廚房那邊要準備碗兒碟兒等物,庫房這邊要將座椅板凳拿出來清洗晾乾,戲班子也要作安排。初四佈置喜宴場地,各處張貼喜字,初五佈置新房等等瑣事。
有了明夫人幫著料理這些事兒,休竹倒覺得不累。看著來來去去忙碌的丫頭婆子,不覺就想起自己嫁過來的場景,只怕頭兩天也是這樣忙碌的。
只是,不知道那個時候靖南王在做什麼。
夜裡躺在床上,休竹沒忍住就問出來,靖南王沉思良久,盯著修竹反問:「夫人那個時候在做什麼?」
休竹想了想,印象最深的就是任休桃哭紅了的眼睛,和那種對未來的迷茫。不過,這些情緒早就沒影了,休竹搖搖頭不說話,把腦袋往靖南王胸膛裡蹭了蹭,低聲道:「燁哥兒越來越調皮了,三姐的孩子真漂亮……」
嗓音軟軟的,熨貼著靖南王的心,手上的力道不覺加重,將小妻子攬入懷裡。靖南王吐出一口氣,輕聲道:「睡吧,明兒有的忙的。」
休竹身體一僵,再也不想說話了,不但不想說話,也不想被靖南王抱著。身體往牆角方向挪了挪,用被子緊緊裹住。靖南王怔了怔,也跟著挪過來,不想小妻子生氣的推開他,甚至還用腳踢。
當然,最後勝利的是靖南王,誰叫休竹力氣不如人,身材也沒有別人高大,人家一隻手就把她抱住。掙扎的最後結果還是會被靖南王抱著,索性不掙扎了,閉上眼睡覺去。
靖南王的話一點兒也沒錯,第二天絕對是個最忙的一天。早起,范炎那邊就忙著收拾新郎官,明夫人在那邊料理。休竹這邊就要派人收拾桌椅板凳,太陽東昇之際,便有主人來不了,而指派體面婆子送賀禮,張媽媽的繆媽媽忙得腳不沾地,其他管事媽媽皆在休竹這邊待命,打賞了來送禮的婆子,便由她們領著下去安排用了午飯回去,或送這些人出門。
靖南王長兄為父,在外招待男客,侯爺、范黎等人也皆在外面,海夫人、周夫人等便在女眷歇息處等陪伴一會來的女客。
黃大奶奶一路走來,直奔休竹這邊,一進來便說:「這排場倒比嫂子那時辦的大了。」
這話沒的叫眾人都安靜下來,只看著休竹的表情。休竹也不知當初自己進門時是什麼排場,不過范炎大喜辦的也算不錯,畢竟二奶奶出身擺在那兒,黃大奶奶要表達的意思可不就是這個?
休竹淺淺一笑,起身讓座,道:「第一次辦這樣的大事,就怕辦不好呢。」
黃大奶奶神色訕訕的,休竹主持王府中饋,自己卻只幫著海夫人料理一些小事。
等丫頭上了茶,大伙的神的也恢復正常,休竹瞧著時辰差不多,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便邀請黃大奶奶同自己一起出來迎接客人。
至巳時初刻,新郎官隨著迎親隊伍去迎親,董氏領著任休桃和任休菊到了,老太太身上不大好便沒有來。緊接著,邊陸陸續續有客人到,休竹身邊有個黃大奶奶,倒也沒出醜。不過也注意到了,明夫人娘家無人,京城各大封侯大家族只有三府的夫人奶奶來了,都是祖上和范家交情不錯的,任休月夫婦、任休蘭夫婦,其他遠親近鄰不必細述,一共預備了二三十桌,大概也就二十來桌,但賀禮卻收了不少。
陪著客人聊天,忙著處理突發事件,時間一眨眼,二門婆子來回,新娘子進門。明夫人忙往行大禮的正堂屋去,其他女眷也有喜歡湊熱鬧的,跟著一道過去觀禮,休竹留在這裡陪著不想去看熱鬧的女眷。
任家的當然也沒去湊這個熱鬧,黃大奶奶等人去了,海夫人留在這裡一言不發地坐在椅子上喝茶。
董氏瞧著休竹額頭都冒出汗水,有些心疼,瞧著沒外人在,忙叫她坐下。任休桃趕忙叫丫頭叫了一杯茶送來,又拿出帕子給休竹擦額頭上的汗水,休竹寵溺地摸了摸她的腦袋。
任休蘭趁著空隙,忙問道:「裡裡外外都是你一個人料理麼?」
休竹搖搖頭:「明夫人已經痊癒,這些天也在打理,否則我又沒經歷過,如何有今天的模樣。」
任休蘭聽了不覺皺皺眉頭,因海夫人在場,有些話也不好說。
只瞧見那邊,遠遠一行人抬著嫁妝進來,足足走了一盞茶的功夫才看到大紅隊伍的尾巴。嫁妝還真是不少,瞧著倒比休竹進門時多了去了。
那邊由繆媽媽領著,一路和那邊陪嫁來的體面婆子說話,到了新房。那來的婆子看著園子,眼裡便露出鄙夷不滿,讓大伙放嫁妝的時候,一個勁兒地說:「挨近點兒,沒的待會新娘子也沒地方通過,難不成要踩著嫁妝入新房?」
繆媽媽多瞧那婆子兩眼,穿金戴銀,倒也體面,可說的話實在不怎麼中庭。只站在旁邊,一聲不吭。
嫁妝放好了,那婆子又嚷道:「如何連個丫頭都沒?討口水喝該找誰?」
新房門口候著幾個丫頭,忙去後罩房倒水來。這婆子喝了幾口,就說要進去看新房。繆媽媽有些不願,那婆子忙笑道:「也沒別的意思,只是我家小姐有些習慣媽媽大概不知,所以……」
繆媽媽陪笑道:「原來如此,不過新房已經佈置好了,待會新娘子便要過來,一時半會也騰不出時間重新擺放。」
那婆子臉上的笑容便有幾分掛不住了,繆媽媽才道:「讓媽媽您瞧瞧也好,倘或來得及的,就聽媽媽安排吧。」
說著,叫了這邊的管事媽媽來,讓幾個丫頭跟著進去。那婆子身後自然也跟著四個陪嫁來的丫頭,最小的瞧著十三四歲,最大的也不過十六七歲,其中一名模樣標誌,皮膚白淨,其他三個倒也一般,尚且不及夏蟬的姿色,只是神態與先前那挑起的婆子一樣,好像看什麼什麼都不順眼。
婆子對新房佈局的意見提了不下十條,不是床沒有擺正,就是桌上備的點心不齊全等等。繆媽媽聽得心裡愈發不悅起來,范炎屋裡的管是媽媽是和順的人,這會子也不覺垂下臉。
一個婆子便這樣挑剔,那二奶奶本人該是如何挑剔的?而那四個陪嫁來的丫頭,也盡然像小姐一樣,只叫這邊的丫頭給她們端茶送水。
終於等婆子挑剔完了,能改動的也改動了,這才去早備好的房間休息。
一時,繆媽媽和這邊的管事媽媽攜伴出來,想著剛才那婆子尖酸的話語,繆媽媽「呸」一聲道:「這人到底是沒腦子的,沒見過大婚當天要把大夥兒都得罪的」
管事媽媽擔憂地道:「只怕是一來就給一個下馬威。」
繆媽媽道:「什麼下馬威?到了別人家就是別人家的媳婦,初來乍到的不說把上上下下的關係搞好,卻非要擺出仍人厭惡的嘴臉。你瞧瞧這滿院子的嫁妝,沒的好像咱們家連新房用的傢俱也辦不起。」
管事媽媽看著陪嫁的桌椅板凳櫃子,聽著繆媽媽的話,不覺失笑。單子上說是一百三十六抬嫁妝,卻也是算上這些傢俱的。
繆媽媽又看著這位管事媽媽,深深歎一口氣,很是擔憂地道:「只怕以後你在這邊受委屈了。」
管事媽媽無所謂地笑了笑道:「即便受委屈,我也沒幾年能受著委屈了。」
繆媽媽心裡明白,這管事媽媽也漸漸地老了,沒幾年便要回家頤養天年。那婆子一來就瞧不起眾人,大概也是想以後成為這院子裡的管事媽媽罷了。
其實,對於嫁妝置辦傢俱倒也沒什麼,有些人家不但辦齊全了一輩子要穿的衣裳,就是死後穿的壽衣也是辦好了的,說是到了婆家也是吃自己的,嫁妝多越是得婆家喜歡。這就是俗話說的,十里紅妝。
打理結束後,新郎官牽著新娘子,後面明夫人以及眾多丫頭婆子隨行,還有看熱鬧的客人正好返回,一大群人簇擁而來。
休竹瞧了瞧天色,日頭漸漸正中,便讓身邊的碧翠等丫頭去各出通知準備,喜宴緊接著開始。又讓一旁閒暇的婆子去廚房取些點心送到新房去了,裡面雖備了一些,卻是要等最後的程序結束後才能動的。休竹有過這樣的經驗,新婚那天真是餓壞了。
不一會兒,一身喜氣,笑容滿面的明夫人及眾人回到這邊,便張羅眾客人往用宴的大廳而去。又是一陣忙亂,待客人入座,正式開席,休竹方得了個空閒。
那繆媽媽瞧著,便走過來將之前在新房那邊所見所聞說給休竹聽,休竹嘴角含笑,倒沒什麼別的表情。只是,繆媽媽也是好心提醒,這二奶奶一來就擺架子,只怕以後的事而更多。
正說著,耳邊傳來一聲驚呼,眾人的目光齊齊望過去,接著倒吸一口涼氣,竟是一道菜被丫頭打翻全落在任休菊身上。
那丫頭跪在地上磕頭,任休桃忙忙拿出絹子擦任休菊臉上的菜湯。休竹緊幾步走過去,好在不是湯菜,大部分都倒在衣裳上了,沒有傷著,安頓任休菊幾句,忙叫人過來收拾,繆媽媽領著已經嚇得哭起來的丫頭下去。
明夫人也走過來關心幾句,好像這個意外她並沒有生氣。董氏不覺鬆了口氣,「帶去換身衣裳吧。」
明夫人笑著朝休竹道:「你帶著去吧,她也嚇壞了,這裡有我。」
休竹點點頭,看一眼眾人,歉意的笑了笑,牽著任休菊出來時,眾人已經恢復常態,互相敬酒或談論喜歡的話題。
漸漸走到僻靜的地方,任休菊才低聲道:「對不起五姐,我不是故意的。」
「也是丫頭失誤,好在沒傷著。不用放在心上,沒事兒的。」休竹輕聲安慰著,一路回到自己的院子,派了兩個丫頭去打些熱水,又讓跟著一起回來的碧翠去櫃子裡拿了自己的衣裳出來。
王府沒有其他姐妹,也只有休竹的衣裳她能穿,便讓碧翠找了一套顏色略淺的,帶著任休菊去淨房,留了兩個丫頭在裡面服侍,便出來坐著等。
碧翠把衣裳送去,又端了些點心來「奶奶吃點兒吧,忙了一上午,這會兒歇歇也好。」
休竹吃了幾塊,又喝了一盅茶。恰好洗漱完畢,換號衣裳的任休菊從淨放裡面出來,衣服卻還合身,加上任休菊模樣較好,穿在她身上十分漂亮。只是垂著頭,一張臉憋得通紅,唯唯諾諾楚楚可憐的惹人憐愛。
碧翠忙上前笑著讚美了幾句,任休菊臉上才勉強露出一絲笑,淨房裡有穿衣鏡,她已經看過好幾遍。衣裳華美精緻,上面刺繡的手藝上乘,嫣紅裡裳,外面套一件鵝黃色夾層褙子,下面是一條略淺的橘紅色十祥錦百褶裙,裙擺繡著漂亮的不知名的碎花,任休菊從來就沒穿過這麼好的衣裳。
很漂亮,她自己也這麼覺得,比船載休竹身上更漂亮。
休竹笑盈盈走過來,任休菊雖然捨不得,還是忍著說道:「謝謝五姐,我那身衣裳讓她們拿下去洗了,下午離開時就換下這身衣裳。」
「你穿著比我好看,如果不嫌棄就送給你吧。」
任休菊誠惶誠恐的,碧翠笑道:「這衣裳是去年做的,做好了天氣漸漸熱了,不能穿就一直擱淺了,還是新的沒穿過呢。」
任休菊一聽這話,忙道:「如何使得,還是換下來穿別的吧。」不是休竹經常穿的,沒穿過的……
休竹只當她不好意思,笑道:「給你的就拿著,到底也叫我一聲五姐,對你和六妹我都是一樣的。沒的你到了五姐這裡,連一件新衣裳也捨不得的。」
任休菊沒法再拒絕,低頭看著身上的衣裳,越來越覺得不好看,醜的要死。碧翠說是不能穿才擱淺著,可她從來沒有見過休竹穿這樣淺色的衣裳,定是她不要的,不要的才給了自己。可這想法外人如何知道?何況,任休菊皮膚白皙透紅,這樣的顏色搭配穿在她身上,只覺清新可人,是真的好看。
回到用宴的地方,換了衣裳的任休菊好似換了一個人,大有讓人驚艷的感覺。待任休菊坐下,任休桃頗帶羨慕的語氣道:「真漂亮,堂姐這樣穿我差點沒認出來。」
漂亮有什麼用?不是她經常穿的,是她從來就不穿的!袖子裡的手不覺握緊,不經意間抬頭瞧見眾人驚艷的眼神,心中不覺一動。
用了午宴,明夫人張羅著邀請眾人看戲,董氏有孕要休息,燁哥兒要午睡,桂姐兒年紀小,明夫人便讓休竹領著她們回休竹那邊,那邊才略安靜些。
休竹讓碧翠、張媽媽先領著她們過去,將這邊收拾殘羹剩菜的事兒料理完畢,去戲台前向各位親朋請安問好,告了罪才回到自己屋裡。
燁哥兒和桂姐兒都睡了,大人只坐在正屋裡喫茶說話。任休月不覺打量著這屋子裡的擺設,心裡羨慕,卻只淡淡的看幾眼。任休桃每次來就覺得書桌上那一個盆景非常漂亮,這會拿著筆在那邊照著畫,任休菊直說吃的多了,在院子裡散散。
休竹不以為意,進了屋,董氏便讓她坐下歇歇,很是心疼的模樣。
說了一會兒閒話,任休蘭就抓著休竹的手,低身問道:「明夫人如今身體好了,以後……」
這也是董氏擔心的問題,修築明白她問的是以後明夫人會不會查收,休竹很肯定的搖搖頭道:「全部都不管也不可能,她畢竟是家裡的長輩,有些事兒總要聽聽她的意見的。」
董氏不覺點頭,「你能這樣想也是對的,將心比心,她也操勞了這些年。」
休竹輕輕點頭,說起其他話題。
只說任休菊在園子裡徘徊許久,也不見其他人來,又說要去外面走走,玉兒主動提出陪她,告知休竹,休竹又派了兩個婆子跟著,知道玉兒穩重,定也不會帶她隨意看亂走,便由她們去了。
只是,任休菊今個兒的行為確實有些怪異,繆媽媽回說,當時那丫頭上菜是提醒了她注意的,大概是她沒聽見,一揚手才將菜打翻。這話到底真不真休竹也無從而知,只怕是那丫頭怕受責罰,才這樣說的。
想到這裡,休竹問了問董氏任休菊的說親一事,董氏道:「瞧好了兩個家世清白的,老爺的意思是等大考結束,酌情考慮一個。這兩個的品行都不錯,據說天天兒在屋子裡溫習,也不出門遊玩,老爺沐休又虛心請教。」
可萬一兩個成績都不好怎麼辦?休竹眉頭不覺蹙著,當初李氏有那個意思,任休菊未必不知。而這些時候冷眼觀察,她處處要顯出不同來,還和任休桃明裡暗裡較真。她好像已經不是原來那個靦腆的小姑娘了,是環境改變了她麼?
董氏瞧著休竹的模樣:「老太太的意思是明確的,這可兩個即便這一次沒考出好成績,也是要定下的。一來她也漸漸大了,二來,畢竟是二房要尋得好的,豈是那般容易。」
到底都是會打聽的,就像年前,任休桃尚未到說親的年紀,卻有人提出來。而任休菊再有一年便可嫁人,卻沒有過來提,老太太當年痛恨二房一家,如今也放下成見為任休菊考慮了,可見老太太心底還是有他們姐弟。
休竹問起任寶兒的情況,董氏蹙眉歎道:「那孩子不哭不鬧也不說話,先生教他,他好像什麼也聽不懂。」
休竹愣住,這話的意思是那孩子有些呆傻不正常?
只見董氏輕輕點了點頭,「問過休菊,她說從小就這樣。」
眾人陷入沉思,氣氛不覺有些壓抑。
申時四刻開晚宴,掌燈時分,外客已經全部離去,熱鬧了一天的王府終於也漸漸安靜下來。只丫頭婆子來來去去,忙著收拾。
海夫人早就走了,侯爺也回去了。媳婦只黃大奶奶留著看最後的禮,周夫人和赫連奶奶也留下,眾人一起到了新房。
裡面張燈結綵,迴廊上、門上皆已掛上燈籠,喝的有些搖搖晃晃的范炎在兩個婆子攙扶下隨喜娘進了新房。
明夫人瞧著心裡來氣,只是不表現出來,大伙也隨後進去。只見新娘子坐在床邊,頭上蓋著紅蓋頭,喜娘將秤桿遞給范炎,范炎挑了幾次方才挑開,眾人終於見到了新娘子的廬山真面目。
翠眉下一雙剔透的鳳眼顧盼生姿,匆匆看一眼眾人,就垂下頭,一張俏臉通紅,嬌羞動人,真正是個美人兒。眾人連著讚美了好幾句,那邊喜娘呈上交杯酒,兩人在眾人的關注下喝了,又夾了一個半生不熟的餃子讓新娘子吃。
新娘子輕輕咬一口,喜娘便笑著問:「生不生啊?」
新娘子低眉垂眼,羞答答半響才說了一個字「生」,休竹想起自己當時的模樣,也難怪會被大夥兒而取笑。可是這一次,大伙也笑起來,曉得是前俯後仰,黃大奶奶心直口快,大笑道:「讓我想起來了嫂子進門那天的事兒。」
休竹也才知道,原來大伙和自己一樣,都想到那天去了,不覺也笑起來。
新娘子抬頭看著眾人,目光迷惑,似是詢問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好笑的事兒,眾人只顧著笑,也沒人說。
喜娘宣佈禮成,新郎官又醉成那樣,也沒人鬧新房,都各自散出來。至此,二奶奶終於進門,明夫人走到院子門口,不覺回頭望一眼,深深歎一口氣。
身邊的媽媽忙笑道:「夫人這下總算了了一份心願,二奶奶模樣標誌,為人和順。」
明夫人點頭,微笑道:「如今只忘二爺爭口氣罷了。」
只是,婚後去參加大考,真的行麼?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8:49 PM
068:狀況
大婚後應該很累,好吧,休竹承認自己想歪了。
拖著有些疲憊的身體,踏著月色,休竹一路胡思亂想回到自己屋裡。靖南王已經回來了,坐在椅子上靠著椅背閉目養神,手裡端著一杯茶,臉頰有些紅,雖然已經沐浴更衣,屋子裡還是瀰漫著淡淡的酒氣。
今個兒是肯定喝了酒的,休竹瞧著吩咐東陵區廚房,讓廚娘弄些醒酒湯來。雖然明天靖南王還是木秀,可明天是二奶奶認親的日子,也是一早要起來的。
冬靈點頭下去,休竹坐在妝篋台前,低聲叫了兩聲,靖南王沒反應。又伸出手推了推,還是沒反應。
這人到底喝了多少就?休竹蹙著眉頭,低聲嘀咕道:「今個兒又不是你成親,有這麼高興麼?」
說著轉身,冷不防靖南王突然從後面抱住她,大部分身體的重量都落在休竹身上,如不是及時扶住了桌子,休竹根本就站不穩。
「夫人,為夫沒醉。」醇厚的嗓音在耳畔奏響,熱氣癢癢地吹拂著耳後肌膚。
話都說不清楚了,還嘴硬說沒喝醉?休竹嘴巴打架,「沒,沒醉就自己站穩了,把桌上的湯喝了好睡覺。」
「好,為夫聽夫人的。」
休竹只覺全身一鬆,身後傳來一陣劈裡啪啦聲,竟是靖南王搖搖晃晃把椅子都推到了。還說沒醉呢!這叫什麼?休竹趕緊把椅子扶起來,扶著靖南王催促他坐下去,一會要是一不小心一屁股坐在地上去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他身材又高大。
靖南王睜開迷離泛紅的眼,很聽話地在休竹的引導下坐下去,又指了指桌上的醒酒湯,道:「有勞夫人給為夫端來。」
可是,他這樣子根本就端不穩啊,不但端不穩,休竹舉到他跟前,他的手只是胡亂抓,許是醉的眼睛都花了。休竹歎口氣,道:「你坐著別動,我餵你喝。」
靖南王立刻一動不動了,嘴角帶著笑,孩子似的張大嘴巴,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讓休竹哭笑不得。搬了椅子過來坐在對面,一手端著醒酒湯,一手拿著勺子,先在嘴邊試了試溫度,又吹了吹感覺不燙了才送到靖南王的嘴巴裡。
靖南王只看著她,眼裡哪裡來的迷離,明明透著可喜的精光。可惜休竹專心致志地餵他喝湯,只注意碗、勺子、靖南王的嘴巴,壓根就沒注意到他的眼睛。
直到一碗湯全部灌進了靖南王的嘴巴裡,休竹才抬頭,看著靖南王的眼睛,眨眨眼知道自己上當受騙了。靖南王那裡這麼容易就醉了,歎口氣癟癟嘴將碗和勺子放桌上,好像一點兒也不生氣。
靖南王看著小妻子一言不發走去床邊,脫了外衣,爬上床。心裡突然有些忐忑,小妻子這樣才是生氣的模樣吧?忙跟著過來,猶豫了半天才到:「為夫……為夫……」
為夫了半天也沒下文,休竹瞧著反而笑了起來,「快上來睡覺吧,我真的沒生氣,服飾王爺是我的福分。」
「夫人說的是真話?」靖南王覺得還是確定一下比較好,沒得一會被她踢下床。
休竹很肯定的點了點頭,老實道:「剛剛是有一點點兒火氣,倒沒生氣,,反正我是王爺的妻子,王爺要我如何我就如何。」
還說沒生氣,這可不就是氣話,靖南王站在床邊麼,絞盡腦汁想要解釋一下剛才突然來了興致的捉弄行為,順便回味了一番剛才小妻子認真只專注於他一人的那種感覺。好像,即便被踢幾腳也是值得的、
靖南王終於爬上床,預想的沒有發生,小妻子卻主動鑽進自己懷裡,還伴隨著她軟綿綿嗔怪撒嬌似的嗓音:「王爺想要我喂王爺喝湯,明說就可以了,不用裝著喝醉了,還要讓我擔心。」
靖南王怔了怔,揚起嘴角蕩起愉悅的笑,什麼也沒說,只是更緊地抱著小妻子,聞著他身上沐浴後留下的皂香,體內那股熟悉的火竄上來,又生生被他抑制下去,不覺長長舒口氣。懷裡抱著暖香玉,是種舒坦,也是種折磨,好在日子總算一天天臨近。
第二日,二奶奶認親,休竹早起和靖南王一起用過早飯,處理了昨天留下的一些首飾瑣事、日常雜事等,便攜伴到明夫人這邊請安。
雖比平常早了些時辰,明夫人也已經穿戴整齊,用過早飯。那邊范炎和二奶奶卻還沒有來,休竹陪著明夫人說了一會閒話,雖然她臉上看不出什麼,卻不留痕跡地讓一旁候著的媽媽去看了兩次。
外面婆子又回來說,車馬已經準備妥當,明夫人的臉色才露出幾分不虞和惱色。:
那邊靖南王臉上也露出不滿來,休竹端著茶杯喫茶,兩盞茶的時間過去了,外面太陽從窗欞子照進來。才有范炎那邊的婆子神色匆忙地跑來回說:「二奶奶早起鬧肚子,這會子才好了些。」
鬧肚子?休竹驚愕地看著那婆子,婆子訕訕陪笑道:「可能是因為昨個兒吃了那半生不熟的餃子。」
果然是嬌生慣養的,當初休竹吃了整整一個,硬是什麼狀況都沒出,二奶奶小小咬了一口,居然就鬧肚子,還鬧到現在!
明夫人顯然是氣著了,臉上雖然還保留著端莊,聲音卻有幾分冷意,「可派人去請大夫沒?為何現在才來說?」
那婆子忙道:「二奶奶說不用,所以就沒有派人去請大夫,一邊收拾,一遍就去了淨房幾趟。」
意思是她很早就起來的,結果一大早上的時間全用在解決人生三急去了。明夫人隱忍著緊握拳頭,隔了半響才道:「派人去請大夫瞧瞧。」
那婆子應下,欠欠身退下去。剛走到門口,外面就傳來婆子稟報,二爺、二奶奶來了。
明夫人臉色才略好些,理了理衣裳,端莊地坐著。門口簾子被人撩開,只見穿著紅色絹制繡花衣裳,外罩一件紅色對襟高領褙子,豎著朝陽鬢,戴著赤金頭飾,胸前戴著赤金百獸項圈,手腕上一對翠綠色的翡翠手鐲,體態輕盈步伐略有不穩的二奶奶在范炎的攙扶下走進來。
二奶奶低眉垂眼,嬌羞盡顯,小鳥依人地站在范炎身邊,臉色瞧這確實有些不好,雖打了胭脂,瞧這還是有些蒼白。那范炎見靖南王在這裡,就立刻垂下了頭,兩個新人的模樣還真是非常相似,休竹瞧著想笑又忍著沒笑。
明夫人問了問二奶奶的身體情況,范炎立刻道:「誰叫廚房做了半生不熟的餃子!」
一句話然明夫人無言以對,只有生氣的份兒,二奶奶忙扯了扯繁衍的衣袖,低聲道:「也是兒媳不爭氣,現在已經無礙。」
明夫人不想多言,略略說了說今個兒認親一事,便起身率先走出去。
休竹和靖南王也跟著出來,後面二奶奶略顯擔憂的嗓音似有似無地傳來:「……夫人好像生氣了。」
范炎忙安慰道:「無礙,不用擔心。」
二奶奶輕輕點了點頭,又問起認親要注意哪些事項,范炎的回答卻聽不清楚了。
走到垂花門前,五輛馬車已經等候多時了,明夫人上了第一輛馬車,休竹和靖南王做了第二輛,二奶奶和范炎坐了第三輛,後面輛車是體面的媽媽和近身服侍各位主子的大丫頭們。只跟著二奶奶的就擠了一輛馬車,剩餘的坐了一車。
到了西府,已是巳時二刻,那邊後者的婆子丫頭已經等得不耐煩,見馬車來了,臉上的表情還有幾分不滿。恰好黃大奶奶出來瞧,見休竹下了馬車,直嚷嚷道:「還以為今個兒不來了呢,沒的要我們白白準備一場。」
休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後面二奶奶和范炎也恰好下了馬車,聽到黃大奶奶的話,二奶奶一張臉瞬時漲的通紅,頗為無地自容。黃大奶奶冷笑一聲,也不過去拜見明夫人,也不去和二奶奶見禮,竟然直接無視靖南王,挽著休竹的胳膊,低聲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休竹道:「二弟妹鬧肚子,所以耽擱了。」
黃大奶奶更覺好笑:「沒得到了咱們家第一天就出問題,好好兒的鬧肚子,誰信?」
人家還是新人,總不能因為這點事兒要如何如何把,再說二奶奶的臉色瞧這確實不好,「她走路都有些不穩,臉色也不好呢。」休竹略顯擔憂地道。
黃大奶奶特地扭頭看了一眼,聲音又壓低幾分,賊兮兮的道:「只怕不是鬧肚子,是昨個兒晚上折騰的太久,今個兒早上起不來。」
這……休竹白了黃大奶奶一眼,不過這個可能也是存在的。好吧,休竹又想歪了。
黃大奶奶接著冷哼道:「還說是大家族出身呢,這樣的事兒她也有臉,二爺不是馬上要參加大考麼?這麼著下去,別考試的時候睡著了才好。」
休竹不接話,黃大奶奶就越說越起勁,休竹聽了滿滿一耳朵,實在不想繼續聽下去了才反問道:「當初弟妹可起來了?」
璜大奶奶立刻紅了臉,訕訕笑了笑也不說話了。休竹扭頭看了一眼臉色不好的靖南王,苦逼地回想了自己那一天的事兒。
到了西府後院,明夫人要范炎領著二奶奶去拜見太老夫人,不想那邊的朱媽媽過來了,笑著朝明夫人道:「太老夫人昨個兒沒怎麼好睡,早期在屋子裡走了兩圈,這會子才剛剛睡去。」
即便說得好聽,可誰都明白,二奶奶今個兒來遲了,她老人家不願意見了。明夫人心裡有些不爽,面上卻沒有表露出來,親切地握住朱媽媽的手,問了問太老婦人的身體狀況。
朱媽媽笑道:「謝夫人掛念,太老夫人這些日子也能吃,就只昨個兒高興多吃了一塊點心,擱在肚子裡有些不舒暢。」
明夫人直打眼色叫二奶奶過來見過朱媽媽,二奶奶紅著臉慢慢走過來,祝媽媽打量幾眼,笑著欠身稱讚道:「模樣真是標緻。」
二奶奶羞澀地笑了笑,朝朱媽媽行了福禮。朱媽媽看著休竹,休竹忙過來見禮,朱媽媽虛扶一把笑道:「太老夫人一直惦記著大奶奶呢!」
二奶奶快速地看了休竹一眼,只聽得休竹巧笑嫣然,帶著幾分愧疚:「多虧了朱媽媽在太老夫人身邊陪著,一會太老夫人醒了,我去請安。」
那見眾人對她朱媽媽皆有幾分尊敬,不由得又看了幾眼,似是嗔怪地瞪了范炎一眼,見范炎垂著頭站在靖南王身邊,心裡多少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那邊海夫人派了婆子來過來,回說一切早已準備妥當,請新人過去。明夫人寫過傳話的媽媽,打了賞,辭別朱媽媽領著眾人往祠堂那邊而去。
侯爺、四老爺、周夫人、海夫人,及兩府平輩晚輩,爺們奶奶皆按輩分順序落座。與上次休竹認親的變動不大,只是這一次休竹坐在了周夫人下首,這邊女眷們,對面男人們,場面瞧著比上次更為壯觀。明夫人領著二奶奶一一做介紹,二奶奶大大方方一一敬茶,因范炎排行小,三位哥哥嫂子都要敬茶。
敬茶同時眾人也給了見面禮,休竹給了一套珠釵點翠頭面和一對赤金點翠華勝頭飾。黃大奶奶給了一個赤銀項圈和一對赤金戒指。接著二奶奶又見過年紀小的平輩和晚輩,一一給了見面禮。
結束後,侯爺宣佈開祠堂,二奶奶進去拜見范家祖上靈位,只過了午時三刻才結束。那邊信哥兒早就嚷嚷著餓了要吃飯,這聲音不大不小的,只教二奶奶的腦袋垂的愈發低了。
西府照樣準備了午飯,爺們和女人們分開入座,一頓飯吃的有些怪異,沒人說話,連地下的丫頭婆子也輕手輕腳的。好容易吃了,眾人坐著喝茶。海夫人依舊淡淡的,一副身外人的感覺,周夫人眼眸含笑,可以句話都不說。赫連奶奶不提,連黃大奶奶也安靜下來。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一盞茶的功夫,海夫人推說乏了,讓黃大奶奶在這邊陪著,她回屋歇息去了。等海夫人走了,周夫人也說家裡有事兒,領著赫連奶奶離開。
明夫人掩飾功夫俱佳,但此刻也有些掛不住了。那二奶奶只垂著頭,倒是跟著她的兩個丫頭眼裡有幾分不屑和不滿。又恰好被黃大奶奶瞧見,冷笑一聲,拉著休竹的手道:「上次你畫的花樣子不錯,今個兒反正也不急著回去,求嫂子給弟妹再畫幾個吧。」
黃大奶奶不提醒,休竹倒差點兒忘記了,眼下要做純裳。黃大奶奶這時候說這話,擺明了是不想理會明夫人和二奶奶,要把她們晾在這裡,可拉傷休竹做什麼?
「我那邊正巧之前畫了幾個新鮮的,一會回去後打發人給弟妹送來。」說著看著碧翠道,「你過去瞧瞧太老夫人醒了沒,回來說一聲。」
翠碧點點頭去了,黃大奶奶撇撇嘴,很不滿休竹幫明夫人和新人二奶奶解圍。
休竹淡淡的笑了笑,這才開沒的要把關係弄僵,和平共處才是好事兒。這二奶奶好歹是出身名門,下人倘或輕狂,她本人畢竟還是有修養的。今個兒大夥兒如此,她已經很無地自容了,還要火上澆油不成。
丫頭們又給在座的各位倒了茶,黃達奶奶身為最後一個主人,再如何也沒有公然晾著客人的理兒。
一時無人說話,那邊碧翠回來,福福身道:「太老夫人已經醒了。」
明夫人便囑托二奶奶跟著休竹過去,二奶奶驚愕地抬頭看了明夫人。明夫人露出幾分乏意,推說身體不適,看著也好像真的挺累的。
二奶奶只得點頭,明夫人便起身由身邊的媽媽扶著出去。
三人起身向送到門外園子裡,目送明夫人遠去,二奶奶正要過去和休竹說話,那邊黃大奶奶已經挽住休竹的手臂,不覺多看了黃大奶奶一眼,雖接觸的時間不長,可也猜到這黃大奶奶定不是什麼大家出身,說話多是不中聽的。
再看和她說話的休竹,穿著棗紅色衣裳,下面穿著栗色百褶裙,皮膚白皙細膩,黛眉下一雙眸子格外引人注目,清澈的好似一汪清泉,實難想像她就是外面傳言無貌無才的任家五小姐。整體面容雖不十分精緻出色,然而那一身做派和透出來的感覺卻令人舒暢的同時,又似乎透著一股子壓力。
臉上總掛著笑容,說話聲輕柔脆耳,應該是好相處的。
「……二弟妹,咱們走吧。」
二奶奶出神之際,休竹走過來輕聲笑道。二奶奶不及點頭,黃大奶奶就拽著休竹走,休竹很無奈地扭頭朝二奶奶歉意地笑了笑,拖著黃大奶奶等著她跟上來。
黃大奶奶低聲說:」咱們走咱們的,橫豎也有人領著她,難不成在咱們家不但要吃壞肚子,還會迷路走丟了?「
「好了,弟妹就少說兩句吧。」人家就在身後,也不怕人家聽見。再說。黃大奶奶到底是為何對著二奶奶這麼多意見和不滿?她昨天才進門,今天是第一次能說上話的,雖然沒有誰願意主動和她說話。
「我也不想說什麼,嫂子當初認親時,一早就過來了。今個兒讓我們這邊的人等了那麼久,真把自個兒當成什麼了!」
這,這黃大奶奶難倒真由這歌心要挑撥休竹和二奶奶之間的妯娌關係?休竹有些鬱悶,別說什麼都帶上她好不好,頓住步子在原地等了片刻。二奶奶到了她們身後三步的距離,黃大奶奶終於停止了,休竹扭頭關心地問道:「這會子感覺好些沒?」
二奶奶點點頭,雙頰有些紅,聲音卻大大方方:「無礙,謝嫂子掛心。」
休竹又道:「馬上就要到了,太老夫人很隨和,不必過於緊張了。」
二奶奶很感激的樣子,朝休竹笑了笑。黃大奶奶在一邊撇撇嘴,三人並排走到老太夫人園子裡,門上的婆子遠遠瞧見,立刻進去稟報一聲。
休竹等剛到門口,朱媽媽就掀開簾子迎出來,眾人一番見禮,朱媽媽親自撩開簾子引這三人進來。因太老夫人喜愛清淨,丫頭們都不許進去。
沒想到靖南王和范炎已經來了,二奶奶瞧見范炎,不覺鬆口氣。范炎迎過來,朝休竹作揖便扶著二奶奶過去給太老夫人磕頭。
太老夫人歪坐在軟榻上,微微闔著眼,一對新人行了大禮。朱媽媽忙攙扶著奶奶起身,早有丫鬟將預備的見面禮拿過來,朱媽媽代替太老夫人給了二奶奶。二奶奶昨個兒就聽范炎說過,太老夫人年紀大,耳朵不好使,說話好像都有困難,再抬頭看太老夫人時,眼裡多了幾分同情。
朱媽媽笑笑,忙叫二奶奶入座,范炎扶著她一起坐在對面,休竹在這邊挨靖南王坐了。一時無人說話,休竹略略詢問了台老婦人的身體近況,朱媽媽忙笑道:「現在天氣一天天的暖和,比嚴冬好了許多,大奶奶不必掛心。」
休竹點點頭,端起茶杯喝一口茶,太老夫人一直保持著那個姿勢沒動,該不會是睡著了吧?休竹詢問地看了朱媽媽一眼,朱媽媽走過去輕輕扯了扯太老夫人的衣袖,太老夫人才睜開渾濁的眸子,扭頭朝下望一眼,看著靖南王和休竹指揮手要他們過去。
范炎垂著頭,二奶奶心裡有些不是滋味,感情方纔他們兩口子磕頭的時候,太老夫人壓根就不知道?瞧著走過去的靖南王休竹,也跟著起身,范炎卻突然伸手按住她。,二奶奶心下頓然明白,太老夫人是不願見到他們的,所以明夫人才沒有過來,讓自己跟著休竹過來。
二奶奶是何等靈透的人,今個兒認親,除了侯爺和四老爺她不好做評定,海夫人、周夫人兩位嬸子對她也不見得多熱情,黃大奶奶跟是背著自己不知道說了多少冷嘲熱諷的話,心裡一時又氣又愧,只暗暗狠狠掐了范炎一把,范炎疼的眉頭打結,又不敢聲張,只得咬著牙求饒地看著二奶奶。
那邊朱媽媽低淺的笑語傳來:「……太老婦人沒有責怪大奶奶,就怕大奶奶累著,如今好了,二奶奶進了門,總該要清閒一些。」
休竹慚愧的道:「以後定多多過來陪陪太老夫人,勞朱媽媽日日夜夜照顧,替我們這些孫兒媳婦子盡孝……」說著朝朱媽媽行了福禮,朱媽媽不敢當,忙扶著休竹站起來。
太老夫人的目光在靖南王身上停留了一會兒,就停留在休竹身上。眉頭蹙了蹙,朱媽媽立刻領會了太老夫人的意思,笑道:「太老夫人是問王爺和大奶奶什麼時候給她添重孫子。」
休竹不覺紅了臉,匆匆看一眼靖南王,低著頭小聲道:「我努力著呢。」
靖南王聽得差點兒笑出來,雖然最終沒笑出來,可臉上的神色分明柔和了幾分。朱媽媽忍俊不禁,朝太老夫人眨眨眼,太老夫人就拉著休竹的手,殷切地盯著休竹的眼睛,朱媽媽在一旁闡述太老夫人的意思,多是希望休竹快些生個重孫子給她抱抱等類。
說看了好一會兒麼話,太老夫人才放了休竹和靖南王下去,目光就落到范炎和二奶奶身上,朱媽媽忙過來請二奶奶過去,范炎跟在後面。
太老夫人同樣握住了二奶奶的手,一邊細細端詳她的模樣打扮,二奶奶微微垂著眼簾,想著上午來遲了的事,臉有些紅也不知該說什麼。
朱媽媽笑著站在一邊,隔了一會兒,太老夫人放開二奶奶,便疲倦的閉上眼。二奶奶瞧著欠欠身子就下來了,朱媽媽拿來一張薄毯子蓋在太老夫人身上,休竹和靖南王也知道她不能太勞神,便起身告辭。
回到王府,靖南王將范炎叫去書房,休竹和二奶奶結伴往明夫人那邊去,這一次沒有黃大奶奶在場,二奶奶就親切地挽住休竹的手臂,好似她們已經認識很多久了。二奶奶說起今個兒的事,滿是擔憂的摸樣。
休竹安慰道:「無礙,三嬸子原是不愛說話的人,黃大奶奶歷來心直口快,以後慢慢的就習慣的。」
就是現在黃大奶奶對休竹說話,也時常是冷嘲熱諷的語氣,休竹都習慣了,其實直到她也就這樣說說而已,到底不會擱在心裡。
二奶奶蹙著眉頭,「只怕夫人也生氣了,頭一個早上我就鬧了個不愉快。」
休竹沒來得及說什麼,二奶奶身邊的丫頭卻插嘴道:「這也不是二奶奶故意為之,誰沒個病災,也不是誰能預料的。」
休竹看看了那丫頭一眼,二奶奶瞪了那丫頭一眼嫌棄她多話,又忙朝休竹解釋道:「嫂子別和這些不懂事的丫頭計較,弟妹年紀也小,倘或有不對的嫂子一定要擔著。」
休竹淡淡笑道:「她說的也對,我琢磨著還是請個大夫來瞧瞧才好,早上鬧得那麼厲害,現在是好些了,萬一晚上鬧起來只能熬到明天去了。」
說著便讓碧翠找人去請大夫,二奶奶有些慌,忙道:「真的不礙事的,以前在家也是這般的,鬧一鬧自己就好了。」
休竹道也不想為難,關鍵是那丫頭說話太沖了些,現在聽二奶奶這樣說,也不為難她了。一起到了明夫人屋子裡,休竹先說了說太老夫人的情況,明夫人轉而看著二奶奶,目光溫和,好似一點兒也不為早上的事兒生氣。只說起范炎大考的事兒,二奶奶當即羞愧難當,垂著頭一言不發。
明夫人淡淡看一眼,休竹和二奶奶起身告辭,目送兩人離去,明夫人臉上的神色漸漸凝固,身邊的媽媽瞧著,安慰道:「也是第一天,夫人何苦與她置氣,沒得上了自個兒身子。」
明夫人冷哼一聲道:「這才第一天,便是這般,以後可還了得?我原是瞧著她溫順,才幾番求了這門親,如今……」
「夫人這話說得早了,總要些日子才能瞧出,夫人一向看人準確,大奶奶可不就是現成的例子?」
明夫人垂著頭沉思,也不說話。
只說那邊兒奶奶回到屋裡,范炎也回來了,一件她便將屋子丫頭支退出去就黏上來。二奶奶氣的一把推開他,直地吼道:「明明是真的鬧肚子,到了她們眼裡就好似我撒謊。」
范炎忙安慰幾句,那二奶奶盯著他,保持三步距離,認真嚴肅的道:「今個兒晚上你去書房,沒得到時候你大考失利也盡數怪罪到我頭上。」
范炎求了許久,二奶奶就是不鬆口,范炎無法。垂頭喪氣地推開門出去。二奶奶瞧著他的模樣,心裡更添了幾分火氣,悶悶地坐下來。
069:婆媳
隔日一早,天濛濛亮二奶奶就醒了,叫丫頭進來服侍更衣,跟著她陪嫁來的嬤嬤也隨著丫頭們一道進來,站在旁邊陪著笑道:「二奶奶這會子早起來做什麼?」
二奶奶歎口氣道:「昨個兒沒起來,今天總要早些吧,沒的還以為我是多輕狂慣了的人。」
那嬤嬤笑道:「我已經打聽了,奶奶不用去夫人那邊盡孝,只一會去請安就罷了。那大奶奶每日皆是如此呢,沒得這會兒去,夫人尚未起身。」
二奶奶微微怔住,就她觀察而言,大奶奶對明夫人多是尊敬的,怎麼會如此?出嫁前,母親一直教導她要在婆婆跟前立規矩,要服侍婆婆用飯,然後自己才能吃飯。
見二奶奶疑惑,那嬤嬤又道:「這話原是大奶奶那邊送來的丫頭說的。我也問過府裡其他人,皆是這樣如此說,大奶奶自進門的第三天便如此了。」
二奶奶垂著頭,明夫人是自己的親婆婆,但卻不是大奶奶的親婆婆。明夫人自然不會為難大奶奶,對自己可就不一定了。想到這裡,二奶奶淺笑道:「到底還是該早些去,媽媽不必多說,我心裡有數。」
那嬤嬤琢磨著,靠近二奶奶聲音壓低幾分,緩緩道:「依我看,奶奶不如先去大奶奶那邊請安,一會兒跟著大奶奶一起去夫人那邊豈不更好?」
這話讓二奶奶臉色巨變,左右瞧瞧都是自己人,才壓低聲音責備道:「媽媽以後別再說這話了。」先去大奶奶那邊請安,擺明了是不將明夫人這個親婆婆放在眼裡,二奶奶嗔怪地瞪了那嬤嬤一眼,吩咐丫頭們給她整理妝容,又叫人去將范炎叫起來,好一起去明夫人那邊盡孝。
雖是一大早就起來,那邊范炎在書房磨磨蹭蹭了許久才出來,更衣洗漱完畢後,天已大亮,日頭已經照的屋子裡亮騰騰的。
彼時,明夫人也早就在屋子裡候著,吃了兩盞茶,一抬頭,橘色晨光透過窗欞子照進來,靜靜地在地上投下一道光束。不覺握緊手裡的茶杯,眼神愈發冰涼發狠。
屋裡幾個丫頭只戰戰兢兢候著,偶爾朝明夫人身邊的媽媽望去。往常這個時候已經用過早飯了,一會大奶奶就要過來請安。可今個兒早上,夫人一直不許廚房傳飯。難不成是等著二奶奶過來一道用飯?
就是門外候著的婆子也愈發不安起來,新婚頭一天二奶奶出了狀況,第二天難道又出了狀況?新媳婦進門要在婆婆跟前立規矩的事兒,莫非二奶奶的娘家就沒有教導過?大奶奶那個時候也是早早的來了,不過是夫人打發回去,顧及著王爺不是親兒子,她也不是親婆婆,可二爺是夫人的親兒子啊。
「你瞧瞧,我還真找了個不錯的兒媳!」明夫人氣得朝身邊的媽媽低吼道。
那媽媽忙安慰道:「到底年輕不懂規矩麼,夫人慢慢調教便是。」
不懂規矩,怕是壓根就沒將她這個婆婆放眼裡,明夫人「啪」一聲,將茶杯放在矮几上,當初瞧著休竹小戶出身,生母為繼室,就算嫡出也是沒什麼見識和本事的,卻不想跟本就看走了眼。范炎不爭氣,給他求了這樣出身的大家閨秀,原是要激勵范炎用功,又能得岳丈大人撐腰,卻不料這個兒媳竟是這般目中無人。
正在氣頭上,外面一個婆子撩開簾子進來稟報:「二爺。二奶奶來了。」
明夫人冷哼一聲,氣的咬碎一口銀牙,待二奶奶和范炎進屋,才端出平日裡那端莊溫和的模樣來。坐在軟榻上,眉目含笑地看著范炎和二奶奶。
二奶奶滿臉羞愧,雖明夫人臉色瞧著沒什麼,可門上那幾個婆子臉色她卻瞧見了,規規矩矩地拉著范炎請了安,暗惱自己的丈夫范炎。
明夫人遠遠地虛扶一把,含笑問道:「今個兒可感覺好些了?」
這個時候說不好就顯得虛偽矯情,若說好卻現在才來,怎麼回答都是錯,二奶奶略略琢磨,抬頭感激地笑道:「已經無礙,謝夫人關心。」
明夫人叫媽媽搬了椅子,讓她和二爺坐下,只端著茶杯也不說話。其他人瞧見也不知道該不該傳飯?
隔了半晌,明夫人盯著范炎,聲音有幾分嚴厲冷清,「別只顧著沒要緊的事兒,大考的日期愈發近了,合該努力一把。」
這話入了二奶奶的耳朵裡,還真不是滋味,什麼是沒要緊的事兒?明顯暗裡都是指她這個兒媳不對,不覺抬頭看了明夫人一眼。
范炎原是不覺得請安有什麼,來的路上聽自己的媳婦說了幾個道理,如今又見明夫人多有不喜。范炎原也不是那種沒腦子的人,明夫人話裡透出的意思,他也察覺了一二分,心中對妻子多了幾分愧疚,忙幫著自己媳婦說話,「昨個兒我在書房看了半夜的書,今個兒早上沒起來,她等我故而晚了些。」
這個她自然指的就是二奶奶,明夫人面上雖笑著,心裡卻同樣多不是滋味,嗓音淡了幾分,「如此,你們可用過早飯沒?」
范炎搖頭:「還沒呢!」
「既然這樣,先回去吃飯吧,我這裡也沒什麼事兒。只記得,雖然要用功,也沒得要天天兒熬夜,溫習了一年,這個時候逼得緊了反而無益。」明夫人說著端起茶杯。
二奶奶微微垂著臉,貝齒緊緊咬著嘴唇,只隱忍著不好發作,和范炎一起站起身,欠欠身子就準備離開。
可這個時候,外面傳來婆子通報聲,大奶奶來了。
二奶奶突然不想走了,大奶奶這個時候才來,她倒要瞧瞧明夫人又如何對待了!反正,她既然來了,總該見見嫂子的。
休竹滿臉笑意地走進來,瞧見二奶奶和范炎,只微微一愣,隨即恢復常態,走上前規規矩矩朝明夫人行了福禮。明夫人眼裡笑意濃厚,眸光溫和,略揚手示意,碧翠便扶著休竹站直身子。
二奶奶和范炎朝休竹見禮,休竹矜持地點點頭,三人讓座。休竹呷了一口茶,見無人說話,才態度謙卑地笑著朝明夫人道:「過幾天是周嬸子生辰,兒媳一時拿不定主意,不知該送什麼樣的壽禮,故而來問問夫人,請夫人指點。」
這事兒雖小,可畢竟是將明夫人放在眼裡了。明夫人端著茶杯,輕輕吹開浮萍,一邊抬眼瞧了二奶奶一眼,呷一口才慢悠悠的道:「不是整數,只是三府人過去聚一聚,倒不必準備得太隆重,你看著辦便可。」
這個回答和沒回答一樣,休竹還是微笑著點頭應下,又將范炎大婚後,各處的收撿情況一一回了。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倘或二奶奶再不明白王府如今中饋一事是大奶奶打理,就白長了一顆腦袋。而這個信息也是這兩天被她忽視了的,再看休竹態度謙卑,腦子不覺也轉的飛快。
休竹該說的能說的說完了,明夫人又看著二奶奶,說起明天二奶奶回門一事。這邊是要準備一些東西讓二奶奶帶回去,可明夫人建在,所以休竹也沒那個心自作多情要來打理。她沒主動提出來,明夫人何等聰明的人,自然知道休竹的意思。
這樣做對雙方都有好處,明夫人可以借此告知二奶奶,她在這個家不是沒有地位。對於休竹而言,二房的事兒她是絕對不管的,如今范鴻年幼,明夫人年輕,分家的可能性不大。她休竹主持中饋,但卻不是管著所有人包括下人的吃喝拉撒睡,這二奶奶陪嫁來的下人喜歡挑剔,也別在她跟前去挑剔就得了,橫豎就是多幾個人吃飯。
好吧,這樣想確實有些不近人情,可休竹也不過是個大嫂而已,范炎和靖南王還不是一個娘胎裡出來的。關注多了,要麼說你好心,要麼還會嫌棄你說你狗拿耗子自作多情。
只說當下,二奶奶這個時候才來明夫人這裡請安,不管是不是故意的,反正透出來的意思就是看不起明夫人。明夫人是她的親婆婆,她尚且如此,自己還不是她的親嫂子,難道指望她真的會誠心實意地待自己?
自己敬著明夫人,那是因為明夫人是長輩,難道自己還要去敬著二奶奶?
二奶奶微笑道:「全憑夫人做主便是了。」
明夫人好似對這句話很是滿意,笑意不覺擴散,「倘或有什麼特別需要的,說一聲便是了。」
二奶奶點頭,擦覺耳邊靜悄悄的,就不留痕跡地扯了扯范炎的衣袖,兩人便站起身告退。
目送他們兩人離開,休竹又陪著明夫人說了一會閒話,才起身告辭。
休竹剛剛離開,明夫人身邊的媽媽忙叫外面的婆子傳飯,一大早上到現在明夫人還沒有吃一點兒東西。
明夫人攔住她淡淡道:「罷了,過一會兒便到午飯的時辰了,這會子吃了一會兒反而吃不下。」
那媽媽只得作罷,去櫃子裡端了一盤昨天廚房新作的新式水晶糕點,呈給明夫人的同時,忍不住道:「沒想到大奶奶今個兒反而給夫人撐了面子。」
這話說得讓明夫人有幾分不悅,卻也是老實話,只冷哼一聲道:「誰知道她打得什麼主意,如今王府一切都是她在打理,前面有王爺撐腰,如何會把咱們放在眼裡了?不過是面子功夫做得絕佳。。。」
即便是面子功夫,自己的親兒媳卻也懶得做!明夫人沒了胃口,放下手裡的糕點,端著茶杯靜靜出神。
那媽媽瞧著,琢磨一會兒笑道:「今個兒大奶奶給夫人撐了面子,二奶奶那麼個人兒如何看不明白?」
明夫人冷笑道:「她若是有點兒腦子,如何連面子功夫也懶得做?」
那媽媽不贊同地輕輕搖了搖頭,緩緩將大婚那日新房那邊發生的事兒說了一遍,最後總結道:「二奶奶怕是被那些陪嫁來的人挑唆著呢,我昨個兒找了那邊的小丫頭問話,她們都說二奶奶很好相處,只是那些丫頭婆子挑剔了些。」
明夫人冷笑一聲沒有答言,當初提親明夫人跑了三趟,永平侯方才應下,說起來也是最後那次帶著休竹去了。永平侯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能結下這門親,大概也是瞧著休竹溫順對自己敬重,才不擔心以後二奶奶過門會受了欺負。
說起來壓根就不是瞧著明夫人,而是瞧著休竹和王爺,那個時候,王爺在閩南立功,正是聖上身邊的紅人。即便范炎和王爺不是一個娘胎裡出來的兄弟,但王爺也只有范炎和范鴻兩個弟弟,慶禹王離世,他長兄為父,必然會為范炎和范鴻打算。
想到這裡,明夫人自嘲起來,也莫怪二奶奶瞧不起自己,這些問題自己早就明白,那二奶奶不明白,難道二奶奶的長輩就沒有給她說?
現在想這些還有什麼用?明夫人疲倦地閉上眼,總覺得是一步錯,步步錯。可是,這叫她如何甘心?
那二奶奶回到自個兒屋裡,就催著范炎去書房溫習功課備考,她則把跟著自己來的嬤嬤獨自叫進屋,開口就問道:「王府一切可是大奶奶打理?」
那嬤嬤一聽這話,臉上頓時露出滿意的笑來,稱讚道:「奶奶還算明白,我今個兒早上就準備說的,這王府一切自去年十一月初便是那邊大奶奶打理了,聽說當時夫人去咱們家下聘回來就病倒了。」
二奶奶不覺蹙蹙眉頭,「如何就病的那般巧?既然是生病,大奶奶代為打理,為何現在夫人痊癒了,還是大奶奶打理?」
那嬤嬤笑道:「奶奶也知道明夫人並非王爺親娘,這王府畢竟是王爺的,大奶奶能打理,自然是由大奶奶打理,沒得還要老一輩的操心。」
這話也沒錯,可今個兒早上瞧著,大奶奶連一件小事都要細細回給明夫人聽。明夫人打理王府多年,到底還是有自己人約束了大奶奶,所以。。。
「夫人如今也就是府裡拱著的一個長輩罷了,你瞧大奶奶日上三竿才去請安,奶奶也不必那麼大早上的去請安,沒得還要貶低了自己的身份。」那嬤嬤說到最後,不覺將音量抬高。想到請安時,明夫人明裡暗裡透出來的意思,又替二奶奶氣道,「竟然有像她這樣的婆婆,大奶奶雖是王妃,她也畢竟是長輩,對大奶奶可以放寬規矩,為何對奶奶您就不成?」
二奶奶似是沒聽見,低著頭琢磨自己的事兒。隔了半晌,說起明天回門的事兒,要那嬤嬤下去準備一些東西明兒好帶回去。
休竹回到屋裡,冬靈就湊上來纏著碧翠,直問道:「剛才聽說二奶奶和昨個兒早上一樣,日頭出來才去明夫人哪裡,可是真的?」
碧翠不滿意地蹙著眉頭,好在屋裡沒有外人,就冬靈這幸災樂禍的語氣被他人聽見,免不得要傳到明夫人耳朵裡去了。撇撇嘴沒說話,去給休竹倒了一杯茶,順便提醒休竹,「奶奶,咱們要不要準備一些東西讓二奶奶帶去?」
休竹也正在琢磨這事兒,自己當初回門時,明夫人站在長輩的角度是該備一些東西的,連太老夫人、海夫人和周夫人都備了的。如今自己作為大嫂,於情於理都該備一些,當然不會越過明夫人去了。
「備幾樣吧,明兒早上瞧著拿出來。」
碧翠會意休竹的意思,是瞧著明夫人備的往外拿,點點頭去叫來玉兒,便開櫃子張羅起來。冬靈剛才的問題碧翠沒有回答,這會兒見休竹沒事兒,就湊上來問道:「往後奶奶還是原來的時辰去夫人那邊請安麼?」
這自然又是一個問題,如果二奶奶從明個兒開始要去明夫人跟前立規矩,那自己悠閒了一年半是不是也該去明夫人那邊立規矩?
以前,明夫人是防著她不許她去,她理解所以就沒去,現在明夫人沒有防著她了,她到底是去還是不去立規矩?若是去,自己活得也太憋屈了,簡直就是需要就拿來用用,不需要就擱一邊還要防著。
不過,反過來站在明夫人的角度想,休竹覺得這個問題在明夫人那裡同樣是個難題。休竹一進門就不用立規矩,二奶奶一進門就要立規矩,她到底是心疼休竹呢,還是心疼二奶奶?
站在二奶奶的角度,自然會覺得她不心疼自己的親兒媳,反而心疼休竹。
站在休竹的角度,你們才是一家人,休竹和王爺和你們不是一家。明夫人會忌憚休竹和王爺,在二奶奶跟前失了威信,也可以說休竹和王爺沒有將她放在眼裡,所以才沒有去。可當初休竹是規規矩矩,天不亮就去了的,結果她不讓休竹去,還把太老夫人都搬出來了,休竹不能不從啊。
好吧,既然明夫人同樣覺得是個難題,反正她又閒著,就讓她去琢磨吧,休竹只需要等她的結果就好了。以明夫人的為人,縱然心裡對休竹和王爺再多不滿,也絕對不會表現出來,因為她沒有理由。
休竹孝敬她,雖然主持中饋,可也什麼事兒都說給她這個長輩知道,不能做主的也問過了她的意思,而且很聽話的。
夜裡躺在床上,休竹無聊就把這個問題搬出來和靖南王說,靖南王琢磨片刻道:「明夫人她自不會為難你。」
這麼肯定?休竹才不信,「不過是表面上罷了,我這人生的愚笨,也只能理解她表面上的意思了。」
靖南王瞧著失笑,拍了拍小妻子的腦袋,戲語道:「真不知道你這裡面都是些什麼?」
休竹自己也搖搖頭,老老實實一本正經地說:「我也很想知道。」
靖南王憋著笑,休竹也抿嘴一笑,忽然又很八卦地看著靖南王問道:「二弟妹吃了一小口半生不熟的餃子就鬧肚子,我當初吃了一整個怎麼偏偏就沒事?是不是我體質太好了?」
靖南王笑著點頭,「夫人的體質的確很好。」
休竹撇撇嘴,不滿地嘀咕道:「果然人家才是嬌生慣養的,我就是粗人。」
呃,怎麼就扯上粗人了?靖南王抱緊小妻子,很是認真地說:「咱們不和別人比較,咱們是咱們。」
休竹無比沮喪啊,那二奶奶到底是不是鬧肚子還真不好說,除了當事人外人如何知道?可黃大奶奶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哎!算了,不想了,休竹深吸一口氣閉上眼。
第二天開始,便基本閒暇下來,每日裡的家事也不多。休竹早早處理完畢,因二奶奶回門,便也不按平常日子的時辰到明夫人這邊,而是提前了許多。
彼時,天剛大亮,遠遠尚有雞鳴傳來。到了明夫人院子裡,那邊二奶奶陪嫁來的丫頭皆在門口迴廊上候著,今天倒還不錯,竟然早早就過來了。
門上婆子瞧見休竹,忙迎上來見禮,說道:「夫人正在用早飯。」
休竹略點頭便進去,明夫人坐在桌前吃飯,二奶奶和范炎在一旁並排坐著,也就是說明夫人並沒有讓二奶奶服侍她用早飯。休竹會心一笑,明夫人到底還是不會怎麼為難二奶奶,雖然這兩天對二奶奶很是不滿意。
休竹前去見禮,明夫人便讓婆子搬了椅子讓休竹落座,略吃了幾口就讓婆子收了,坐著吃了一杯茶,休竹瞧著便稟報道:「外面的車子已經備好了,二爺和二弟妹是現在去西府請安,還是等一會兒去?」
二奶奶驚愕地看了范炎一眼,沒想到還要去西府請安。
明夫人朝休竹一笑,就看著二奶奶和范炎道:「時候也不早了,你們去吧,到太老夫人那邊請安即可,不必去侯爺那邊。」
二奶奶和范炎點頭,站起身就準備下去,突然門上的婆子領著西府的人進來,休竹雖不熟悉來的人,卻也知道她是太老夫人身邊服侍的,難道太老夫人今個兒也不見他們?
休竹剛這麼想,那丫頭便回道:「一早太老夫人那邊就傳了太醫,朱媽媽讓奴婢來稟報一聲,今個兒二奶奶和二爺不必過去,改日去請安也是一樣的。」
明夫人臉色微變,只袖子裡的手握緊,隔了半晌讓身邊的媽媽給傳話的丫頭打了賞,神態自如,很是擔憂地問道:「病情是否嚴重?那太醫如何說?」
那丫頭謝了恩,道:「太醫只說需要養養神就好,開了一個散瘀的方子,朱媽媽原是說她過來的,又怕其他人服侍不好,故而才叫奴婢來。」
明夫人不留痕跡地看著一邊靜立著的休竹,見她臉上多是擔憂,卻不見其他神色,心裡不覺冷哼一聲,只怕是暗暗地偷著樂吧!太老夫人不待見自己,她不可能看不出來,如今連范炎和二奶奶也不得她老人家待見了。
二奶奶瞧著明夫人的神態,心裡不覺一動,又看了一眼范炎。見范炎神態裡倒沒什麼,心下也明白了,大概是因為昨個兒的事兒,太老夫人生氣所以才不肯見自己。可是,太老夫人住在西府,王府和西府早已分家,還要去敬著太老夫人做什麼?那太老夫人耳不能聞,口不能言的。
二奶奶倒不覺得什麼,笑盈盈道:「老人家都喜歡清淨,改日兒媳再去賠罪吧。」
不改日還能如何?明夫人笑著輕輕點了點頭,囑托那傳話的丫頭,若是太老夫人那邊有什麼事兒,定要及時過來稟報。
那丫頭應下,欠欠身退出去。明夫人就看著休竹,又囑托道:「待會兒你再使人過去問問,別驚動太老夫人就是。」
「兒媳省的,一會兒就讓張媽媽過去問問。」
不用去西府,時間尚早,永平侯還沒有派馬車過來接二奶奶回去,大伙就只得在明夫人這裡候著了。一時,明夫人便張羅著要讓二奶奶帶回去的東西,除了禮節上的,也另外備了一些,讓她帶回去送給家中晚輩或姊妹。
休竹瞧著就給碧翠使了眼色,便關注著明夫人的預備的,也不知是不是明夫人故意,反正不慌不忙也忙了大半天。直到二門上的婆子來回,親家馬車到了門口。
明夫人忙叫幾個壯實的婆子將東西抬出去,裝上這邊備的馬車,至辰巳時,二奶奶和范炎終於走了。明夫人不覺鬆了一口氣。
自二奶奶回門後的第二天開始,便是早早的就去明夫人跟前立規矩,這樣堅持兩天下來,休竹犯難了,明夫人如果要繼續這樣下去,自己不去就太說不過去了。說實在話,心裡很是不爽,這明夫人還真的要明面上讓自己的臉子過不去?
還是,她就想告訴所有人,休竹不尊敬她這個長輩?她又蠢蠢欲動了,應該是她壓根就沒想過要安分,王府她把持多年,休竹理家,總賬的差異她和靖南王沒有追究,就把他們當做好欺負的了?還是之前二奶奶不尊敬她,她想在二奶奶面前立威?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8:51 PM
070:求籤
明夫人到底是什麼打算,休竹也一時琢磨不出來,倒也不怕她撕破臉皮子大鬧,橫豎休竹也是占理的。
不過很快,明夫人那邊就有舉措了,臨近大考的頭一天,休竹略早了時候去明夫人那裡請安,彼時二奶奶恰好服侍明夫人吃過早飯,見休竹來了,就提出今個兒要出門子的事兒。
明夫人語態安詳平緩,說的句句在理,「……一來給太老夫人祈福,二來也給二爺去求一支籤,不求他取得多好的成績,能中個舉人我也就心滿意足了。再有,你嫁過來也快兩年時間,肚子尚且沒有動靜,王爺又老大不小,今個兒也跟著一起去,求求觀音菩薩吧。」
休竹微微紅了臉,二奶奶親切地攙扶著明夫人,笑盈盈道:「兒媳也跟著去吧,多一個人多一心。」
明夫人寵溺地看著二奶奶,對她很是滿意的模樣,讓休竹有些驚訝。二奶奶的態度轉變的也太快了,瞧來定是回門那天,娘家人教導了她。
對於生子,休竹是有心無力,靖南王不提供點兒什麼東西,菩薩應該也沒辦法吧?不過能出去走走也不錯,休竹雖不迷信倒也想藉著這個機會給生母董氏求一支籤,希望她能順順利利生下個弟弟或者妹妹,如果是弟弟就更好了,不但滿足了老太太和任老爺的心,也隨了董氏的心。
休竹笑道:「兒媳這便去叫人準備車子。」
明夫人忙道:「不必太多人跟著,淨慈寺裡的主持與咱們家走得近,派人提前去通知一聲,一會咱們收拾妥當就出門。只今個兒家中無事,吃了午齋再回來。」
休竹應下,便回去張羅出門的事兒,既然跟去的人不多,也就是三位主子各一輛馬車,三位主子的丫頭婆子各一輛馬車,還有安排一些小廝漢子跟著。
古代人出門子,即便簡單也簡單不到哪裡去,何況那淨慈寺在城外。
休竹留了冬靈和銀翹在屋裡守著張媽媽和繆媽媽分頭行動,不過一刻鐘便已經安排妥當,回來覆命。
今個兒太陽不錯,天氣也一天天暖和,休竹回來將裡面夾層的衣裳脫了,穿了一件略薄的在裡面。從淨房出來麼,見繆媽媽便笑著請教道:「往年咱們府上給淨慈寺的香火錢是多?」
繆媽媽琢磨著笑道:「奶奶估摸著給就是了。不外乎五六十兩銀子,那邊夫人和二奶奶必然也要單獨給的。」
五六十兩銀子,這麼多!果然都是迷信的,隨然明夫人和二奶奶也要給,想了想還是讓碧翠取了八十來兩銀子出來,兩個月的月俸就這樣沒了……
正要出門去明夫人那邊知會時,不曾想黃大奶奶竟然來了。
「瞧著垂花門準備了車子,你們是準備出門麼?」
休竹便將今日去廟裡祈福一事說了,黃大奶奶頓時眼裡發光,忙道:「你們等等我,我回去收拾收拾和你們一道去!」
這都什麼時辰了?休竹想叫住黃大奶奶,奈何她跑的忒快了,一轉眼就到院子門口。冬靈瞧著捂著肚皮大笑:「這黃大奶奶以後總不能說我的不是了。」
休竹無奈的歎口氣,吩咐張媽媽道:「再去備一輛馬車吧。」
那邊明夫人派了媽媽過來稟報,明夫人和二奶奶已經往垂花門前去了,休竹料理完靖南王午飯的事兒,理理衣裳叫上繆媽媽作陪,領著丫頭婆子趕緊出門。
卻不想黃大奶奶的速度也挺快的,已經候在那裡了,也不和明夫人和二奶奶說話,一個人單獨站著,瞧見休竹忙迎過來。
休竹詫異地看著她,莫非這人會飛?
黃大奶奶笑道:「本來想回去說一聲,又怕耽擱時間,所以就打發了個婆子回去知會一聲。」
也就是說,她今個兒沒帶銀子,一會要花錢就只能休竹給她墊著了。黃大奶奶又道:「弟妹不介意和嫂子坐一輛馬車。」
還挺委屈的,你不介意,我介意啊。休竹能說什麼,就只一會兒耳根子受些折磨罷了。
那邊明夫人瞧著都妥當了,便率先上了馬車,二奶奶過來見過休竹和黃大奶奶,也在丫頭婆子的攙扶下上了馬車。休竹原是讓碧翠、玉兒和自己一起,如今他二人只能去後面了。
黃大奶奶的表現很是興奮,好似一輩子都沒出過門子。休竹知道,她們這樣身份的人不能經常出門,不過到底自己在京城還有娘家和姊妹,黃大奶奶和海夫人的娘家都不在京城,出門的機會相對要少許多。以黃大奶奶這樣的性子,也難為她受得了這些規矩的約束。
而今天,她是跟著明夫人、休竹等出來的,又沒有海夫人的約束,其心情可想而知了。
馬車很快駛出安靜的巷子,耳邊傳來集市上熱鬧的喧嘩聲,黃大奶奶再也按耐不住了,掀開簾子一覺偷偷往外面看。
「你瞧,那是什麼?」
休竹閉著眼睛養神,黃大奶奶叫一聲沒反應又扯了扯休竹的衣角,催促她去看看。休竹勉為其難順著望出去,不外乎來來往往的人流,可馬車行駛的速度卻比較平穩,想來定是人們主動讓開了道。
休竹看了半晌,也沒發現奇怪的,黃大奶奶急急地道:「就是那邊……算了,已經看不到了。」
黃大奶奶有些鬱悶,也沒興趣繼續看了,回來端端正正坐好,看著休竹突然問道:「明夫人真的是去給太老夫人祈福?」
「還有二爺明兒大考。」
黃大奶奶一聽,不屑地冷哼一聲道:「求菩薩就有用的話,幹嘛那些人還要十年寒窗苦讀?沒有那個本事,就是求菩薩也沒用。」
這話很實在,休竹笑道:「這就做信仰,能讓人安心。」
黃大奶奶冷笑道:「也就只有心虛的人,做了虧心事的人,才會求乞菩薩保佑。」
休竹不想曲解,可很自然地就想到,這話是指明夫人心虛做了虧心事?黃大奶奶處處擠兌明夫人,海夫人和周夫人對明夫人態度冷淡,她們都不喜歡明夫人。休竹閉上眼,不接黃大奶奶的話,黃大奶奶自知無趣,又問道:「嫂子今個兒也是去給太老夫人祈福?」
這還用問,黃大奶奶不也是找了個這樣的借口出門麼?休竹不好意思地笑道:「太老夫人在你們那邊住著,衣食住行全部要弟妹和嬸子費心,我能做的就是求菩薩保佑她老人家健健康康安享晚年。」
「我倒覺得嫂子該好好管管王爺,總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依我說,求菩薩還不如你快些生個兒子。」黃大奶奶說著一歎,道,「雖我不想承認,可我也知道,太老夫人最疼愛的就是王爺,我們生再多的重孫子給她抱,未必及嫂子和王爺生一個。」
休竹驚愕地眨眨眼,黃大奶奶原來還是會側著說話的,要休竹管管靖南王,分明是知道靖南王好男色一事。既然知道,當初還害得碧翠大鬧一場,不過唐怡珍能知道,她知道也不奇怪。
黃大奶奶瞥了休竹一眼,冷著聲音道:「別那麼得以,太老夫人還不是瞧著王爺從小失去親娘,心裡可憐。」
這才是黃大奶奶說話的風格,休竹不點頭也不搖頭,就只深深歎口氣。黃大奶奶冷眼瞧著,又很八卦地湊上來低聲問道:「那個,嫂子和王爺之間有沒有那個……」
休竹羞得滿臉通紅,黃大奶奶還真問得出口,嗔怪地瞪她一眼,休竹扭開臉。
黃大奶奶自顧自笑起來,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想著這裡反正沒有外人在,自己說了什麼不合規矩的,休竹也不會告訴別人,便笑道:「我常聽人說,凡是男人沾染了就丟不開手,嫂子和王爺之間也不是沒有,嫂子真該努力一把,改明兒弟妹給嫂子一樣東西,嫂子學學吧?」
休竹的第一反應是春宮圖,古代的春宮圖,不好奇覺得不可能。可是,黃大奶奶哪來的這些東西,就是男人也不會在家裡私藏,黃大奶奶竟然有!
休竹沒答話,黃大奶奶以為她默認了,這才安靜了一會兒。
耳邊喧嘩聲漸漸遠去,想來已經出城。一陣風吹進來,合著花的芬芳,休竹掀開了簾子往外瞧,只見管道兩旁,稀稀疏疏幾株桃花爭相怒放,煞是美麗。
如此又行駛了兩刻鐘的時辰,馬車停下,黃大奶奶迫不及待地不等婆子攙扶就跳下去了,休竹緊跟著下來。
面前一道長長的石階,約有兩米寬,每五階一個石頭柱子,雕刻著栩栩如生的菩薩像。最高處,一道寬敞的大拱門,上面匾額提著「淨慈寺」三個大字,另有一排小字註明建寺年份,休竹大概算了一下,有近一百年的歷史,難怪瞧著大門也古色古香很有歷史的味道。
不見任何香客,卻早有七八個十一二歲的小道姑在石階下的空地上候著,見眾人下車,其中一個年紀小的,忙順著石階爬上去,剩下的變過來行禮。
二奶奶扶著明夫人,雀躍地瞧著周圍的環境,春光爛漫,石階兩旁的草叢裡開著許多不知名的小花,隨著春風晃著腦袋。
明夫人雙手合十與小道姑打了招呼,便率先踏上石階,休竹和黃大奶奶跟上,後面又是一大群隨著來的丫頭婆子,場面瞧著有些壯觀。
一時入寺,便有一位年紀約莫四十幾歲的老尼姑過來拜見明夫人,又見過休竹等人,明夫人便與她並肩隨行,一邊走一邊道:「也是臨時起意,不知是否打擾了大師靜修?」
「施主此話嚴重,佛門之地原是為……」
休竹是第一次來,不覺就打量著寺廟的佈局,和一般寺廟沒有兩樣,一進來便是供奉如來的大雄寶殿,三米高的朱紅色大門敞開著,依稀可見裡面香火鼎盛。外面一個巨大的青銅鼎,裡面插著許多佛香,煙霧繚繞,香火味道特別濃烈。
先由那法號靜安的大師,帶領著叩拜了幾尊佛,不必細緻。一時出來,休竹供上香火錢,那靜安大師說了些佛語,不外乎是說菩薩會保佑休竹等人之類的話。
明夫人微笑著一邊聽一邊點頭,待靜安大師說完,才朝休竹等人道:「難得出門一趟,你們隨意去逛逛吧,我有些乏了。」
那靜安大師便連忙叫了幾個年紀或大或小的尼姑來陪著她們,她就引著明夫人去了寺廟後院的廂房。
這靜安大師與明夫人是舊識,明夫人的一切她都知道一二,今日見明夫人領著三位年輕媳婦前來,近期又聽說范家王府二爺大婚一事,想來那年紀最小的媳婦定是才過門的二奶奶,便笑著稱讚道:「府上大奶奶瞧著和善溫順,二奶奶模樣標緻,夫人到底是有福氣的人。」
明夫人端起茶杯,慢慢地喝了幾口,待廂房的人盡數退出去,才一改方纔的模樣,苦著一張臉道:「大師生得一雙慧眼,何苦說出這些話來?一個家有一個家的難處,我心裡的苦,大師如何不明白?」
靜安師傅笑道:「到底是夫人多心,據說二奶奶出身名門,二爺有了這樣的媳婦和岳丈大人,前途光明,夫人還有什麼好擔憂的?」
「你也知那二奶奶出身名門。我是什麼身份,你不是不知道。」這話說的也算明白,二奶奶瞧不起她這個婆婆。
靜安師傅輕笑著搖搖頭,「我瞧著二奶奶對夫人多有尊敬,莫不是夫人多心?」
明夫人歎口氣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說起別的,「……我這麼個身份到底難做,那時候她是新媳婦,我又不是她親婆婆,讓她到我跟前立規矩,倒顯得我賣弄婆婆身份,只得讓她每日來請安罷了。可笑的是,兒媳婦進門頭一天就日上三竿才起床,第二天依舊是太陽照在窗格子上才起來,這兩天略好些,懂得在我跟前立規矩。可又有了大奶奶的先例,你說說,這叫什麼事兒?」
靜安師傅心裡已經明白了明夫人的意思,安慰幾句問道:「夫人是準備將菩薩請回府上供奉?」
明夫人略點頭,「我如今還能如何?那大兒媳瞧著和善溫順,卻是一顆七竅玲瓏心。二兒媳……」說到這裡,明夫人似乎是不想繼續說下去了,改了口道:「勞煩大師相看,於禮佛一事上我有諸多不明之處,還請大師指導。」
靜安師傅忙點頭應下,兩人便在廂房中細細討論起來。
只說外面休竹等人,黃大奶奶一路都挨著休竹,二奶奶也想同她們說說話,奈何每次她開口,總要被黃大奶奶岔開。跟著二奶奶的丫頭,暗地裡不知道朝黃大奶奶甩了多少個白眼,這一路走來,幾乎把整個淨慈寺走完了。又瞧見那邊山頭上幾樹盛開的桃花,三人都有興致去瞧瞧。
由尼姑帶領著,三人爬上山頂,一眼望去,竟然瞧見對面也是一個寺廟,和這邊的格局相似,上空也有渺渺升起的煙霧。
一旁的尼姑解釋道:「那邊也喚淨慈寺,原是只有那邊,這邊是後來建的。」
休竹一開始聽名字就覺得奇怪,淨慈寺是寺廟,按理是和尚住的地方,尼姑住的地方應該叫什麼什麼庵才對,現在才明白,原來這邊是依附那邊建造的,而她們剛剛走了那麼一大圈,原來只有對面那個寺廟一半大。
「我原也以為這裡只有這邊呢,原來淨慈寺竟然那樣大。」二奶奶驚訝地道。
黃大奶奶撇撇嘴,低聲嘀咕一句:「原來也是沒什麼見識的。」
休竹忙扯了扯黃大奶奶的衣袖,笑著道:「這上面風景倒不錯,就是風大了些,咱們下去吧。」
尼姑便領著下來,二奶奶幾步上前挽住休竹的胳膊笑著提議,「咱們去求籤如何?反正都來了,求個平安回去吧。」
休竹點頭,二奶奶又朝尼姑問道:「今個兒可有解籤的師傅?」
那尼姑忙點頭說有,三人復又繞著走了半圈,到了觀世音菩薩像殿外,黃大奶奶說不錯,還低聲讓休竹好好求一求。休竹嗔怪地瞪她一眼,三人一同進去,在佛前叩首三拜,拿起香案上的籤筒,閉上眼一邊默默祈禱,一邊輕輕搖晃。
也不知是不是休竹的力氣最大,反正她是第一個有簽落在地上,撿起來一瞧,上面的字她半個都不認識!
舉著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到底是象形文字,還是甲骨文字,難怪需要解籤的人,這上面的字估計身後的尼姑也不認識。
那邊黃大奶奶和二奶奶也各求了一簽,尼姑領著她們三人到了後院一處廂房內,裡面一位大師模樣的尼姑盤腿打坐,中間隔著一道若隱若現的簾子。尼姑先領著休竹過去,在一張杌凳上坐下,就將簽拿進去給大師。大師瞧了一眼,問道:「施主所求何事?」
休竹斟酌著吐出兩個字:「求子。」
大師略沉吟安靜片刻,道:「此卦上簽,卻亦有凶相,施主身邊有小鬼作惡,須得小心謹慎才好。」
這話不但讓休竹臉色變了,二奶奶和黃大奶奶的臉色也不好看,忙問道:「大師,可有化解之法?」
大師搖頭,嗓音清冷淡薄:「此非我能為之事,施主只需小心謹慎方可。」
早知道就不來求這個簽了,休竹悶悶地回到原處,讓黃大奶奶過去了。二奶奶見休竹神色不好,低聲安慰道:「大師說是上簽,嫂子不必太過擔心,咱們多多注意就好了。」
問題是注意什麼?小鬼?什麼是小鬼?休竹吐口氣,感激地朝二奶奶一笑。
那邊黃大奶奶歡歡喜喜地回來,換了二奶奶過去。休竹瞧著也不知她求了什麼?黃大奶奶倒自己說出來了,低聲道:「我求得是希望那個狐媚子生個女兒,大師剛才解說正是如此,嫂子說我能不高興麼?」
「那也不一定,沒有生下來誰都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休竹不是成心打擊黃大奶奶,關鍵是她心裡很不安,很希望這個簽壓根就不存在。
黃大奶奶倒沒生氣,很體諒休竹的心情,甚至還出言安慰,「大師都說無礙,只要略加注意便可,別那麼憂心了,你不是還沒有懷上嗎?」
休竹沒說話,這支籤她是給董氏求的,早知道這樣讓人不安心,還不如不求了呢!
那邊二奶奶解籤回來,她自然是幫范炎求的,是一支不好不壞的中籤。二奶奶倒沒多大的反應,范炎這樣的出身,即便沒有科舉功名在身,憑著范家和她娘家的實力要謀一個體面地官職也不是難事兒。
從廂房出來,便有小道姑過來請大伙過去用齋飯。休竹抬頭一瞧,裡頭正中,一行人隨著道姑到了用飯的屋子。
明夫人已經在裡面坐著了,三人上前行禮,明夫人閒話似的,問了問她們進了哪些地方,一時說到求籤,二奶奶快言快語地道:「大嫂求了一支上簽,原是好的,大師卻說要注意什麼,大嫂心裡正不安呢。」
明夫人便看著休竹,問道:「求的什麼簽?」
休竹道:「求子。」然後,很及時地在明夫人眼裡捕捉到什麼。眨眼再看時,明夫人已是滿心歡喜的模樣,「這是好事兒,求子得上簽,必定是哥兒。」
二奶奶略帶羨慕地笑道:「可不是呢,我求的是一支中籤。」
「既如此,還有什麼不安?」明夫人望著休竹問道。
休竹像,如果把大師的原話說出來,只怕明夫人心裡也不好受,想想還是算了,只笑道:「不礙事的,倒是我第一次求籤,所以難免有些多心。」
明夫人見休竹不願說,也沒有多問,讓她們挨著坐下,那邊便有廟裡的道姑進來擺飯。黃大奶奶雖不喜明夫人,倒還是一桌子安安分分地吃了,飯後吃了一會茶,明夫人提議寫寫再回去。
靜安師傅便笑道:「隔壁廂房已經備好。」
就有道姑進來領著她們出來,靖安師父隨著明夫人進了一間廂房,二奶奶知道黃大奶奶要纏著休竹也自覺去了另一間屋子裡。
跟著她的媽媽也隨著進去,廂房裡雖簡陋倒也乾淨,二奶奶左右打量一番,邊在椅子上坐下。跟著來的媽媽立刻將小道姑支退出去,走到二奶奶跟前便笑道:「方纔聽廟裡的人說,夫人這次來主要是為了商議禮佛一事,要在屋裡供奉神像呢。」
二奶奶聞言,不覺一怔,接著冷笑一聲,慢悠悠地道:「母親果然說的不錯,我回來在她跟前立了兩天的規矩,她就不敢接受了。」
那媽媽一時沒明白,二奶奶瞧著解釋道:「她也只能找這樣的借口了,大奶奶進門她便不要大奶奶去她跟前立規矩,沒的非要我去,如此一來大奶奶那邊也不好看了。」
這樣一說,那媽媽才頓時醒悟過來,「用這樣的借口,也確實好,老王爺早就沒了,禮佛恰好打發時間。」接著冷哼一聲道,「她也真把自己當成什麼了,大伙將她稱之為夫人,就真的當自己是夫人。」
二奶奶瞪了那媽媽一眼,冷著臉道:「以後這話休再說了,大奶奶尚且敬重她,倘或我們做的不好,豈不是讓別人看了笑話?王爺的生母早就仙逝,王爺也是她撫養長大的。」
那媽媽雖心裡不服,可瞧著二奶奶的臉色,也不敢再提。忙拿起茶壺給二奶奶茶杯裡續水,以此說別的。
這邊休竹和黃大奶奶剛進了廂房坐好,碧翠和玉兒將道姑支退出去,由她們給休竹和黃大奶奶倒茶。
不想,道姑們剛剛退出去,房門沒關上,就來了一個十一二歲的小沙彌,說是那邊有位施主給的東西要送給休竹。
眾人不免驚訝,碧翠忙走出去將小沙彌叫到一旁,緊著問道:「什麼東西?是什麼人叫送來的?是不是送錯了?」
小沙彌見碧翠一連問了幾個問題,還語氣嚴肅,唬得怔怔的。這邊道姑忙過去安頓幾句,那小沙彌才道:「我並不知到底是什麼人,是師傅叫我送來的,送給靖南王妃。」
說完,還不確定地問那道姑,「難道我找錯人了?」
人是沒錯,可來路不明的東西誰敢收?碧翠也不等休竹的意見,道:「小師傅找錯認了。」
道姑見她如此說,只打眼色叫小沙彌回去,那小沙彌愣愣的,滿是疑惑地又問道:「今個兒可不是靖南王府的人來了麼?」
道姑瞧他呆頭呆腦的,忙道:「叫你回去就回去,這裡都是女眷,豈是你隨便來的?」
那小沙彌瞧著,摸摸光溜溜的腦袋,懷裡揣著一個大盒子,慢悠悠地走了。
碧翠回到屋裡,黃大奶奶就一臉好奇地看著她,碧翠忙笑道:「是找錯人了。」
黃大奶奶撇撇嘴,和休竹說了一會閒話,見休竹露出乏意,也不好繼續打攪,只得出來去隔壁備好的廂房稍作休息。
等她走了,碧翠才走到休竹身邊,低聲道:「指名道姓是要送給奶奶,這裡人多眼雜,我就說找錯了人。」
在外面接收東西,還是那邊小沙彌送來的,自然是異性。休竹笑著稱讚道:「你這樣是對的。」
「可是,到底是什麼人知道咱們來了,還把東西送到這邊來?」碧翠蹙著眉頭琢磨。
休竹淺笑道:「這件事只當沒發生就好了,何苦去想呢?」
碧翠聞言,釋然一笑。
然而,那送東西的人好似鐵了心非要送來似的,隔了一會兒,那小沙彌竟然原路返回。休竹本不想見,可那小沙彌偏偏呆頭呆腦,任憑門外的人如何說,他都是一句話,沒有完成師傅交代的事兒,回去要挨打。
這樣鬧下去,難免不會驚動其他人。休竹無法,只得叫碧翠去把東西收下,趕快讓那小沙彌回去,如此才安靜下來。
一個約有兩尺長,半尺高,一尺寬的長方形盒子,外面不甚精美,就是普通的木質材料,沒有填漆也沒有雕刻。休竹蹙著眉頭,實在想不通到底會是誰?
碧翠和玉兒也滿腦袋的疑惑,望著桌上那只盒子,玉兒道:「該不會是誰鬧著玩兒吧?」
「這種事兒如何能鬧著玩兒,就像奶奶說的,管他是誰,橫豎這件事沒有發生過。這盒子就放在這裡罷了,咱們也別動了。」
玉兒擔憂地道:「這事兒也不是只有咱們瞧見了,這裡的尼姑也瞧見了,咱們不說,難道她們就不會說麼?」
是啊,休竹咬牙,到底是誰非要來破壞她的清譽?休竹也非常想知道,可只看盒子壓根就瞧不出什麼,想了想便讓碧翠將盒子打開,碧翠猶豫了一會兒,到底還是聽了休竹的話。
而裡面擺放的東西,讓休竹大吃一驚——竟是文房四寶!
「蓋上吧,這東西確定是送錯了的。」休竹快速恢復常態,鎮定自若地吩咐道,「拿出去給這裡的人,讓她們以後注意些,別什麼東西都亂送人,今個兒的事兒咱們就不追究了。」
碧翠忙點頭,蓋上蓋子就拿出去,找到一旁靜候的尼姑,轉述了休竹的話,又加了幾句道:「想來這裡與夫人熟悉,故而才來的,卻不想今個兒發生了這樣的事兒,如此,以後我們奶奶也不敢來了。」
那尼姑唬得接連道歉,只說這事兒定會給奶奶一個說法。休竹今個兒是第一次來,便是大手筆的香火錢,她們這些靠香火吃飯的人自然不敢得罪香客,特別是這樣的大家族。之後如何處理不必提,只是不敢將此事聲張出去。
可那盒子裡的東西還真讓休竹徹底無語了,這到底叫什麼事兒呢?簡直可笑至極,於是也只笑笑罷了。
回到王府已經是酉時初刻,下車後明夫人便囑托休竹和二奶奶歇歇,傍晚不必過去請安。目送明夫人先行走了,二奶奶又朝休竹行禮辭別,往不同方向而去。
明日便是范炎入場大考,靖南王傍晚回來,特地找范炎去前院書房說了半個時辰的話。也不知道說了什麼,倒是那邊的婆子說,范炎出來臉色很好,靖南王的臉色反而有些陰沉。
二日一早,天濛濛亮休竹便處理完瑣事,隨著靖南王一道去往明夫人處。
范炎和二奶奶也到了,明夫人忙著張羅范炎要帶的東西,瞧著入場時間,大伙也不多話,只收拾好了便一道送范炎出來。休竹等人也只將他送到垂花門前,目送他隨著幾個小廝和兩個二中年漢子遠去。
明夫人不禁雙手合十,垂著頭默默念了一句佛語,休竹和二奶奶並肩站著,好半晌明夫人才抬頭,看著她們二人道:「一大早就起來了,先回去歇歇吧。」
回到屋裡,休竹看了看這幾天的賬目,卻總是靜不下心來,總會想起昨個兒求籤的事兒。碧翠瞧她心神不寧,只當是昨個兒那莫名其妙的東西引起的,由不得照著休竹昨天說的話反過來安慰休竹几句。
休竹微微一笑,道:「我也不是為那個事兒。你去瞧瞧張媽媽在忙什麼?如果她得閒兒,叫她進來一趟。」
碧翠放下茶杯點點頭就出去,不一會兒就把張媽媽找來了。休竹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道:「今兒你手上的事兒將交給繆媽媽,我這裡準備一些東西,你替我給老太太送去,順便代我請安問好。」
張媽媽笑盈盈應下,又問道:「奶奶可還有其他話要帶給夫人的?」
休竹想說,話到嘴邊沒說出來,自己便已經有些不安,倘或董氏知道了只怕更不安。這算命卜卦一事,往往是好事不靈驗,壞事兒卻十有八九會應驗。琢磨著道:「替我請安吧,就說我說的,要母親好好保重身體,如今氣候差異大,更要多多注意些,免得我掛心。」
張媽媽應下,碧翠將東西拿出來遞給張媽媽,便叫她快去快回。
瞧著張媽媽走了,休竹心裡才略安,復又拿起賬本,是年前兩處宅子的租子,賬房拿過來休竹過目,也是要休竹心裡有個數的意思。
中午,大伙都在明夫人屋裡用飯,靖南王沒有回來,范炎回來了。瞧著他神態輕鬆,絲毫沒有緊張,明夫人面上很不喜,可瞧著范炎大口大口吃飯,又心疼他,一個勁地叫丫頭給他碗裡夾菜。
飯後略略坐坐,明夫人便朝范炎道:「下去歇歇吧,今個兒是頭一天,倒不必溫習功課,明個兒溫習一天,後天也歇歇,好準備下一場。」
范炎點頭,巴不得明夫人如此說,目光不覺就落到二奶奶身上。二奶奶低眉垂目,眼觀鼻,鼻觀心。
明夫人是暗暗冷哼一聲,淡淡道:「去吧。」
范炎便站起來,拉著二奶奶行了禮就下去。休竹正要走,明夫人突然叫住她,一改剛才的不高興,笑瞇瞇道:「一會兒淨慈寺的人要進來,你去給門上的說一聲,直接領到我這裡來便可?」
休竹有幾分疑惑,明夫人便笑著說她要禮佛的事兒,總之話裡的意思就是,她如今守寡,家裡的事兒休竹打理了,免得旁人說三道四,也求個清淨,畢竟也不是年輕人了。
當然,明夫人說的很側面,休竹倒覺得她話裡多多少少有些不甘心,可瞧著模樣又好像早就希望能一心向佛,只是以前不能夠,如今能夠了。
休竹點頭應下,回到屋裡,張媽媽已經在屋裡候著,站在下面回道:「老太太身體硬朗,夫人胎象穩固,沒有大礙。」
休竹一顆心落下,暗暗道,以後再也不去求神拜佛卜卦算命了!
自淨慈寺的尼姑來過之後,明夫人便是一心開始禮佛,二奶奶也不必過去立規矩了,也和休竹請安的時辰一樣。
轉眼,范炎大考結束,放榜的日子尚且比較遠,他雖說的自信滿滿,可卻沒有一個人相信他能取得好成績,特別是明夫人。
二月底,任休蓮的兒子辦滿月酒,休竹琢磨著讓靖南王也去,早早就說了,可偏偏那天不是靖南王沐休的日子。
休竹很鬱悶,夜裡躺在床上,不許靖南王抱她,還多拿了一床被子裹住自己,耍了耍小性子。
靖南王瞧著小妻子倔強的背影,輕笑著問道:「夫人是怪為夫上次沒有陪著夫人一起去麼?」
「我哪裡怪過王爺了,王爺公務繁忙,我……」不過是想讓你去瞧瞧,燁哥兒多可愛啊,三姐的兒子多漂亮啊,還有桂姐兒,這麼小就是一個文文靜靜的姑娘很招人喜歡的。這話,休竹沒有說出口,不覺深吸一口氣。轉過身,不留痕跡地把身體往中間挪了挪,小性子可以調節情緒,可也不能過。對男人,總要給他足夠的臉面,相對的,他也會對你多一些維護,特別是靖南王這樣的人。
「王爺忙,這些事兒原是該我去處理的,不能陪著我去就罷了。」休竹說著朝他一笑,道,「反正你又不是沒見過燁哥兒。」
靖南王如何不明白休竹的意思,只是裝作不知道罷了,伸出手抱住小妻子,將多餘的被子踢到牆角。嘴角含笑,輕聲道:「睡吧,明兒下午為夫來接夫人。」
休竹在心裡長長歎一口氣,只聽得耳邊漸漸傳來勻稱的呼吸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又似乎聽到外面的風聲夾雜著雨聲,蕭蕭索索,也不知何時才睡去。
071:心思
淅淅瀝瀝下了一夜的雨,早上的風有些清冷,休竹攏了攏衣裳,放下手裡的茶杯,去櫃子裡找了一件略厚一點兒的裡衫出來。見靖南王從門外歸來,忙叫他去淨房換上。
靖南王倒沒覺得多冷,只要瞧見小妻子在身邊,心就是暖的。
被靖南王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休竹道:「瞧著這雨一時半會也停不了,王爺還是穿上吧。」
靖南王站著沒動,休竹幽幽地歎口氣,率先往淨房去了,靖南王低頭一笑,緊著跟過來。
兩人從淨房出來,恰好碧翠領著丫頭婆子進來擺飯,也不知是不是休竹看花了眼,她怎麼總覺得大伙的笑很是詭異?她服侍靖南王穿衣,就有那麼好笑麼?靖南王還給她端茶遞水呢!
這種「詭異」的氣氛一直持續到靖南王出門,碧翠湊過來賊兮兮地道:「王爺從來不要別人服侍他更衣。」
畫外音就是,靖南王對休竹很有感情,不同於別人新婚一年後,便相敬如賓,而他們好像是越相處感覺越和諧。
休竹倒是知道的,每天自己醒來的時候,靖南王基本都已經穿戴整齊,然後很自覺地迴避。其實,那是因為靖南王好男色,從來不親近女色,休竹覺得這個理由一定要充分地利用起來。佯裝嗔怪地瞪了碧翠一眼,「就你什麼都明白。」
碧翠低頭一笑,休竹的嘴角也不覺蕩起笑,心情愉悅地去東暖閣處理日常瑣事。因是月底,要結算丫頭婆子,裡裡外外眾人的月錢,故而就把張媽媽和玉兒留下了,讓繆媽媽陪著一起出門子。
其他瑣事不必細敘,瞧著比平常早些時辰,便往明夫人那邊去了,這麼早去當然是有事兒的。那就是二奶奶的月錢問題,范炎和范鴻每月的月錢是二十兩銀子,出門備車是府上另算的,不必要的東西他們倘或要置辦,就是用自個兒的月錢。只目前,范鴻的月錢是拿到了明夫人那裡,他年紀尚小,平常都在屋子裡讀書,實在沒地方使用銀子。
如今范炎成家立業,會不會有什麼不同,休竹也不甚清楚。西府和東府都沒有王府這樣的例子,也不好借鑒,還有就是,以前的賬本早就不知道放在什麼地方去了。
而聰明的明夫人也沒打算用這樣的小事兒為難休竹,瞧著休竹早了些時候,也不覺詫異,寒暄幾句,就主動說到月錢一事上,說是按范家原來的舊例,算二十兩銀子。
這樣的算法其實也不算過分,靖南王在工作,在往家裡賺錢,范炎那邊是沒有一分錢的進賬。關鍵是王府總賬那邊,靖南王生母的嫁妝有一定的比例。靖南王和休竹多算的,也是用的史王妃留下的,並非老王爺留下的資產。
休竹懷疑,如果按照舊例,自己也該是二十兩銀子。當初明夫人給了四十兩,只怕是做給靖南王看的,證明她並沒有將史王妃的嫁妝收入也貪了去。明夫人很不簡單,休竹一直都知道,不過能這樣相安無事,休竹也樂的安寧。
月錢一事解決,明夫人就詢問起任休蓮孩子滿月的事兒,休竹笑道:「就是今兒。」
明夫人扭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囑托道:「雖不是冬天,這樣的季節上下雨也冷,多注意些。」
休竹笑著點頭,明夫人忙叫身邊的媽媽去準備滿月禮,笑說道:「你帶去吧,見了親家老太太替我請安問好。」
休竹替任休蓮謝過明夫人,點頭應下。恰好,二奶奶過來請安,見休竹已經到了,神色略略有些驚訝,似乎還有點兒不安。
朝明夫人行了禮,見明夫人笑容溫和,與往常沒有兩樣,才略略安心。又朝休竹見禮,三人坐著說了一會兒閒話,二奶奶聽說休竹三姐滿月,今個兒要出門子,就忙叫跟來的丫頭回去取賀禮來。
休竹猶豫著不想收,二奶奶笑道:「既然是嫂子的三姐,也是弟妹的三姐,想跟著嫂子一起去瞧瞧,只怕唐突了。」
休竹大大方方收下,代表任休蓮謝過二奶奶,說了幾句沒營養的話,起身告退。
因下雨,徐家宅子倒沒有來多少客人,許多親戚都是找了借口只派人將賀禮送來就罷了。不過,任家姐妹除了任休月因桂姐兒這兩天身上不大好,所以沒來,其他姐妹都來了,董氏也一樣來了。徐夫人格外歡喜,忙裡忙外瞧著精神比上次來的時候還好了許多。
任休蓮搬回正屋,在徐夫人的叮囑下不得不繼續在床上坐著,很感激地朝休竹等道:「謝謝你們都來了。」
很多親戚都沒來,如果任家姐妹也不來,這個滿月酒就顯得太冷清。這是其次,關鍵是任家姐妹能來,也是肯給任休蓮撐場面。
任休蘭寵溺地看著燁哥兒笑道:「燁哥兒吵著要來看表弟,我也想出來走動走動。」
任休蓮摸了摸燁哥兒的腦袋,和燁哥兒說了兩句話。轉而看著休竹問道:「現在還沒動靜麼?」
這問的就是休竹的肚皮了,休竹微微紅了臉,垂著眼簾輕輕搖搖頭。任休蘭和任休蓮同時露出擔憂來,轉而又忙安慰道:「不用著急,就和我一樣,該有的時候就會有了。」
休竹輕輕點頭,任休桃也扯了扯休竹的衣袖,看著休竹給休竹打氣。休竹心頭暖暖的,看了看姐姐妹妹們笑道:「這種事兒我知道的,不能急,太著急反而不易得。我真的沒事兒,再說現在這樣也挺好的。」
這話也只有任休蓮和任休蘭才聽得明白,王府二奶奶進門了,如果休竹這個時候有了身孕,明夫人必然會因此冠冕堂皇地讓二奶奶幫著休竹打理。如今休竹理家時間不長,根基還不算穩定。二奶奶有明夫人協助,休竹這些日子的努力,只怕要付諸東流。
那邊任休菊不覺低頭冷笑一聲,上次偶然聽到董氏和老太太說話,說休竹壓根就沒有和靖南王圓房。任休菊雖年紀小,以前在家裡,村裡的婦人經常聚在一起說這些話,她早就知道孩子是怎麼來的,雖然當時聽著臉紅心跳暗惱她們說話沒個顧忌。
這個話題因任休蓮和任休蘭的沉默顯得有些沉重,休竹提到徐宜謙大考的事兒,任休蓮輕鬆地笑了笑道:「不管如何,反正我是相信他的,今年若是不成,再努力吧。畢竟還年輕,實在不能夠,看他的意思另做打算。」
徐宜謙性子穩重,這些事任休蓮和徐夫人故而會操心,可現在有了兒子,徐宜謙本人也不會讓她們太過操心。
恰好這個時候,許久不見的林夫人來了。不但休竹驚訝,董氏也驚愕地站起身,忙迎出去。只見徐夫人了林夫人並肩走進來,林夫人起色瞧著不錯,只看著身形消瘦了些。
眾人忙起身見禮,徐夫人、董氏、林夫人三人說了一會兒閒話,林夫人便走過來看任休蓮的孩子。拿出一隻赤金長命金鎖,微笑朝任休蓮道:「上次洗三原是準備來瞧瞧,只家裡事兒多,脫不開身,今個兒有空料定你們姐妹都回來,我也來湊湊熱鬧。」
任休蓮早就激動的不知說什麼了,很顯然林夫人是站在娘家的角度來的,忙叫丫頭搬了椅子來,請林夫人入座,又下床親自給林夫人倒了茶送去,不好意思地笑道:「我這裡屋子窄,也亂騰騰的……」
話沒說完,林夫人輕輕打斷笑道:「這樣才熱鬧呢,不像我……」
唐怡珍和林輝鬧著,宅子雖大,卻沒一個真正清淨的地方。林夫人黯然失色,只一瞬又恢復常態,拉著任休蓮的手說了幾句話,又逗了逗燁哥兒,便讓休竹到她身邊去。握著休竹的手,左右上下細細打量一遍,這個義女是不一樣了,從骨子裡透出來的氣息,通身的氣派,乃至容貌身形。
雖不十分出眾,卻有股子讓人心裡突然溫暖的感覺,讓人想要親近,而不是那唐怡珍一副任何人都欠她的模樣。
林夫人眼裡多了幾分心疼,就像心疼自己的女兒一般,那王府也不是安寧的地方,可每次瞧見休竹,從來沒有在她眼裡看到過真正的愁緒。說到底,也是林家虧欠了休竹,不僅被那個沒有眼光的兒子毀了閨譽,還……
可是,休竹她並沒有因此而懷恨在心,殊不知,正是因為如此,林夫人心裡愈發覺得愧疚。嗓音底淺,充滿擔憂,「如今你那裡一切還好吧?」
休竹笑著用力點了點頭,笑道:「義母不必擔心,我過的很好。」
董氏滿臉寵溺安詳地看著休竹,林夫人也不禁想起靖南王來,雖只見了幾次,不過印象挺好的。就是,外面人說靖南王好男色不親近女色,而休竹這麼久也沒動靜,由不得不叫她擔心的。蹙著眉頭看了看休竹平坦的小腹,休竹很鬱悶,現在所有人都注意她的肚皮去了。
於是,休竹只好將林夫人的目光引到董氏肚皮上去,三人說了一些生孩子的話題,一時陷入沉默。恰好徐宜謙進來拜見長輩,瞧著他謙虛有禮,眉眼裡露出的幾分喜色,林夫人突然悄悄兒朝董氏和休竹道:「也是聽我家老爺說的,到底真不真倒不知,想來也不是空穴來風,說任家三女婿這次文章做得不錯……」
林老爺在京城為官多年,同僚之間關係定然不錯,而林夫人又不是那挨打誑語的人。她這樣說,必然是確有其事,何況過年時,任老爺也考過徐宜謙,也說徐宜謙才學不錯。
休竹和董氏面露喜色,待徐宜謙走後,林夫人又朝董氏道:「徐家也是書香大家族,老太太到底是有眼光的,三姑奶奶也是有福氣的。」
這話無疑不是表明徐宜謙靠的相當不錯,難道會是狀元?休竹轉而一想,大考前三甲要經過殿試,但只要名列前三名,哪怕是進入前三甲,仕途之路也必然順暢。任老爺當年就是二甲進士出身,林輝是三甲同進士,只因他大考那年,是前三甲裡年紀最小的一個,故而轟動一時,成為京城富家子弟的表率,加之他模樣生的一等風流俊美,成為京城中諸多待字閨中女孩兒的理想夫婿。不過,後來被同樣才貌雙全的唐怡珍拿下了。
董氏心裡自然歡喜,笑道:「如今還沒確切的消息,還是要放榜之後才知道到底如何。」
林夫人微微一笑,想到自己的兒子林輝,當然也是她的驕傲,如今卻……心裡不免有些難過,休竹瞧著也不知該如何安慰,想了想還是算了。林夫人今個兒來了,就說明她已經找到了解決的辦法,或者說她已經看開了許多。
董氏琢磨著側面地問了問林夫人林輝的打算,在翰林院三年學習考核結束,成績優異的留在翰林院,也可在京城六部或其他地方某個官職,或者外放。以林家的實力,要在京城給林輝謀一職也不算難事兒。
可林夫人卻道:「準備外任。」
董氏和休竹同時露出驚訝的神色,林夫人只有林輝這麼一個兒子,真捨得他外放?
林夫人坦坦蕩蕩地道:「我家什麼情況你們也知道的,外放反而更好,雖說苦了些,到底更磨練人。」
林夫人如此說的意思是,林輝外放,是不打算讓唐怡珍跟著去的。唐怡珍要和離,唐家不肯,又在家裡鬧不許林輝有別的女人。林輝外放,身邊定然缺不了女人,到時候生了兒子,唐怡珍也不能如何了。即便唐家不肯,唐怡珍又不能生養,不和離就把孩子養到身邊當時自己生的也一樣。
雖說嫡子和庶子有差別,可如今唐家和林家也只有這麼辦了,總不能讓林家斷子絕孫吧。唐怡珍也不能老來無依靠。
難怪林夫人瞧著輕鬆了不少,原來是已經這樣打算了。只怕,外放的日子都定下了。董氏一問,果然聽到林夫人道:「下個月中旬動身,前往潮州。」
這麼遠?比滄州還遠!
林夫人淺笑道:「我也合該清淨清淨了,這樣下去我還能堅持多久?」
董氏歎口氣,話說到此,恰好開午飯。林夫人整理了情緒,大伙便在徐夫人的帶領下飯廳去了。
吃了午飯,林夫人略坐一會兒便告辭,休竹和董氏知道,她是回去張羅林輝外放的事兒。徐夫人挽留幾句,將她送到門口。
任休蓮瞧著忙招手要休竹過去,八卦地問林夫人都說了什麼?休竹輕描淡寫地道:「林家大哥要外放。」
只一句話,任休蓮就徹底明白了,嗤笑一聲道:「總算是嘗到苦果了!」
任休蘭笑著搖搖頭,恰好任休蓮的兒子醒了,任休蓮忙抱起來,一邊叫著元哥兒,一邊輕輕哄著。
任休桃撲哧一聲笑出來,「三姐怎麼改了這樣的名字?」
任休蓮笑瞇瞇道:「是第一個孩子所以就叫元哥兒了。」當然還有另一個意思,希望元哥兒的父親能高中狀元郎。
休竹和任休蘭心裡明白,只是不點破罷了。不過學識不錯的徐宜謙能容忍這個名字,對任休蓮也是諸多維護,他們兩口子的感情不錯。
落了一天的雨,終於在午飯後停了,外面的風愈發刮得冷,屋子裡卻熱鬧非凡。至申時三刻,靖南王和馮清一起來了,燁哥兒聽見,便要去門外接父親,任休蘭笑得無奈而溫柔。
徐夫人忙張羅晚飯,讓眾人吃了晚飯再回去,董氏推辭道:「已經打攪了半日,你們也該歇歇了。」
徐夫人忙道:「吃了再走也不遲。」
董氏說老太太一個人在家裡,徐夫人也不好多加挽留,依依不捨將大伙送出來,又握住董氏的手,要董氏常來逛逛。一路走,一路說說笑笑。
任休菊默默無聞跟在眾人後面,只抬頭時不時地朝門口張望,轉角後終於看到了那個高大的背影。和二姐夫、三姐夫站在一起,其他兩個人明顯挨了半截。舉手投足總有一股子吸力,老太太說的那個書生哪裡比得上他,連一根腳趾頭都比不上!
不時正妻又如何,一輩子跟著那個書生,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機會出頭。何況,不是還有一種母憑子貴的說法麼?就拿任家來說,倘或當初的王姨娘生了兒子,四姐任休月是兒子而不是女兒,老太太會喜歡董氏麼?董氏雖為正妻,只怕還不如姨娘的身份。
靖南王沒有問題,而是看不上模樣平淡的任休竹,任休竹生不出孩子,只有被靖南王休離的下場。到了那個時候,老太太還會喜歡任休竹麼?
任家,老太太、董氏、任老爺、任休桃,好像所有人都對自己很好,可是她們是真心的麼?自己和她們終究不是一家人,她們會一心一意為自己打算麼?答案是否定的,既然如此,自己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任休菊根本就沒有察覺到,她落在休竹悲傷的目光是幸災樂禍和冰冷的決絕,讓任休桃不覺渾身一顫,慢慢地拉開距離,靠近董氏那邊去了。
任休菊怎麼會這樣看著五姐?任休桃想不明白,只是突然間不想再和任休菊站在一起了。
可是第二天,聽到一個消息後,任休桃好像有些明白了。那個消息是,老太太給任休菊瞧上的那個書生突然找到任老爺,磕頭請罪,說是家裡人突然帶了消息來,說是家里長輩已經尋了一門親事,聘禮都下了,叫他回去成親。
任休桃聽到消息後,立刻就趕到老太太那邊去,董氏和任休菊都在,也不知說了什麼話,任休菊眼睛哭得有些紅腫董氏正輕聲安慰。
老太太清冷地道:「有什麼好傷心的?咱們任家的女孩兒也不是只有他家才能嫁!」
任休菊愈發哭得傷心,老太太不覺想起當初的休竹,林家不但毀親,還壞了休竹的名譽,也沒見休竹傷心地哭過,還能理智地顧全大局想到對策。終究,老天爺也算待休竹不薄,也是靖南王一雙慧眼識珠。
任休桃看著任休菊,她不像是裝出來的,是真的很傷心,可任休桃依舊忍不住要懷疑。
董氏又勸了一些話,見任休菊情緒穩定了,才讓跟著的媽媽扶她回去休息。見任休桃還在這裡,也叫她回去了,老太太要被任休菊鬧乏了。
任休桃卻不想走,看了看身邊的丫頭婆子,董氏不明所以,老太太卻讓徐媽媽將丫頭婆子支退出去,關上房門,任休桃這才把昨個兒任休菊看休竹的那種眼神形容出來,「……也許是我看錯了。」
任休菊方才哭得很傷心,楚楚可憐的只教人心疼。
老太太冷著聲音道:「只怕她也真有這個心思。」
不但有心思還有手段,讓那個書生來退親!董氏到底不願這樣認定任休菊,斟酌著道:「只怕是巧合而已,休菊這孩子生的靦腆。再說了,這門親事那吳公子也滿心歡喜……」
與任家結親,與他們這些出身一般的書生來說,可是天上掉下來的大好事。即便不是任老爺的親女兒,可畢竟和任家沾了親戚情分,任老爺必然也會看顧幾分。
老太太冷哼一聲道:「管它是不是巧合,趕緊再給她尋一門親事要緊。難道你希望五丫頭忙著周旋范家那些人的同時,還要操心屋子裡的事兒?何況她現在還沒動靜,只怕她那婆婆也緊緊盯著她的肚子,咱們不能幫上別的忙,也不能給她添亂!」
董氏紅了臉,垂下頭答應。老太太瞧著又道:「算了,這事兒我找老爺說去,你如今也該好好保重自己,別讓我的孫子吃苦頭。」
老太太聲音冷淡,董氏卻明白她是嘴硬心軟,真心實意關心自己,忙笑著點頭道:「兒媳省的。」
老太太露出乏意,董氏和任休桃起身告退,一起出來。到了院子裡,任休桃拉著董氏的手,低聲而擔憂地道:「往後,咱們別經常去五姐哪裡了。」
董氏一怔,低頭看著任休桃,只見她滿臉的居喪,自顧自地道:「雖然我也很想念五姐,可是我不想給她添亂。」
董氏寵溺地摸了摸任休桃的腦袋,吐口氣牽起任休桃的手慢慢走出來。
春光明媚,萬里無雲,花香草香混合著泥土清香,不遠處的花叢裡,幾隻彩蝶翩翩起舞……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8:53 PM
072:暗鬥
大考終於放榜,任老爺收留的幾個人當中,有兩個都中了舉人,屬那姓吳的書生成績最好,總榜第一百二十九名,只一名只差便名列三甲。徐宜謙更是大展身手,考了總榜第三名,不久便要參加殿試,於徐家、任家都是一大喜之事。無論殿試結果如何,徐宜謙都是一甲出身,可直接授予官職。
范炎的成績很不理想,這也在意料之中,這兩日基本都躲起來了,不敢前來見明夫人。眾人也不在明夫人跟前提大考一事,倒是明夫人當著休竹的面兒,很是羨慕地說起徐宜謙,「……任家的女孩兒到底都是有福氣的。」
休竹微微一笑,二奶奶垂著頭不說話,明夫人歎口氣,淡淡看了她一眼,便露出乏意。休竹和二奶奶起身告退。二奶奶回到屋裡就坐在椅子上生悶氣,丫頭呈上茶水,忙開解道:「夫人並未說什麼,奶奶何苦自個兒氣了自個兒呢?」
二奶奶冷哼了一聲道:「面上沒說,誰知道她心裡是怎麼想的?之前便是句句警告我,如果咱們爺這次考得不好,都是我的責任,我才嫁過來多久?」
那丫頭說不出話來,只見范炎垂著頭進來,二奶奶怒目瞪過去,丫頭瞧著忙退出去。
范炎黏上來,嬉皮笑臉地一把抱住二奶奶,嘴裡沒顧忌地亂叫,手也不安分地亂摸。二奶奶氣得拳打腳踢,嘴裡冷冷地嚷嚷道:「你就不能有些出息?」
語氣裡多有嫌棄,范炎停下來,一言不發就轉身出去,二奶奶忙叫住他,「你幹嘛去?」
范炎頭也不回,只道:「讓自己有出息去。」
二奶奶氣得跺腳,只說范炎如果出了這個門,這輩子就別進來,范炎一聽,又嬉皮笑臉地返回來。二奶奶只得一歎,任由他抱著去了。
四月初,徐宜謙參加殿試,聖上親授第二名進士出身,也就是榜眼。徐家、任家皆大歡喜,再有任老爺幫著打點,徐宜謙又有靖南王這個妹夫,順理成章安排在了戶部供職。也就是說,徐家此後不出意外就要在京城落地生根了。
四月裡董氏生辰休竹回了任家一趟,再有四月中旬馮老爺次子馮淵大婚,轉眼便是五月,天氣一天比一天熱,院子裡的芍葯花爭相怒放,大朵大朵如同渲染。
因西府侯爺和二奶奶娘家人周旋打點,終於給范炎謀了一個虛職,二奶奶原是滿心歡喜,卻不想范炎竟找著要當值的借口,每日裡在外面鬼混。二奶奶說多了他又不愛聽,身邊的婆子又勸著,怕她和范炎鬧得不愉快。要說給明夫人聽,只怕明夫人也要多心。
二奶奶歪坐在椅子上,身後兩名丫頭打扇,到底是心情浮躁,將手裡剛端來的冰鎮酸梅湯遞給身邊的丫頭,讓重新去換一碗來。
如此折騰幾次,那丫頭心裡就犯嘀咕,恰好陪嫁來的嬤嬤遠遠兒走來,丫頭忙迎上去見禮,笑著道:「到底您年紀大,吃的鹽也比我們吃的米多,您去瞧瞧奶奶,今兒不知怎麼了,人懶洋洋的,吃了午飯就一直坐著,不起來走動走動,只怕要擱在心裡了。」
那嬤嬤聽見奉承話,臉上頓時多了笑容來,隨著丫頭一起進來,站在下面給二奶奶行了福禮。二奶奶不等她起身便道:「您老終於回來了,外頭的生意如何?」
那嬤嬤笑盈盈道:「生意倒還好,只是……」
「有什麼就快說,這裡沒有外人。」
那嬤嬤只看了看兩邊的丫頭,二奶奶瞧著便將丫頭支退出去,讓那嬤嬤走到跟前,笑道:「現在總該可以說了,只是什麼?」
那嬤嬤琢磨半響,忽地一笑道:「倒也沒什麼,只是瞧著隔壁鋪子的生意不錯,今兒去的時候,恰好瞧見熟面孔,好像是夫人跟前的人,取了一個沉甸甸的包袱回來。那鋪子經營布匹,可那東西卻不像是料子。」
二奶奶輕笑道:「那你說會是什麼東西?」
「我瞧著像銀子,好像還有賬本呢。」說著又忙笑道,「我瞧得也不真切,不過鋪子裡的掌櫃對那媽媽很是恭敬,不像是對客人。」
二奶奶似是明白了嬤嬤的話,猜測道:「你是說那鋪子可能是夫人的?」
嬤嬤輕輕點了點頭,二奶奶嗤笑道,「夫人哪來的鋪子?她不是……」不是小妾出身麼?二奶奶沒將這話說出來,只是滿臉的不信。
「我也是這樣覺得,所以也詫異。」
二奶奶聽了,心中不覺一動,低頭琢磨半日,猜測道:「你說會不會是後來她自己買的鋪子?可是一個鋪子要買下來需要的錢不是小數目。莫非,夫人她是有嫁妝的?」
那嬤嬤眼裡露出鄙夷,一個小妾哪來的嫁妝?若是有錢辦嫁妝又豈會讓她為妾?明夫人年輕時是什麼模樣,她們不知道,可如今瞧著卻是風韻猶存,模樣又不差,嫁給小戶人家,只怕多的是人上門提親。
而這裡,嬤嬤又聽說了雪娘這個年輕守寡的寡婦,雖是明夫人的侄女兒,可見明夫人娘家無人,所以雪娘只能投靠明夫人這裡來。由此可見,明夫人的出身也不見得能好到哪裡去,只怕之前也不過是王府的婢女罷了,只因模樣生得好,得了老王爺的心,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二奶奶也不覺琢磨起來,老王爺離世,王府一切都是明夫人在打理,這麼大一個家業,只御賜良田只怕也夠開支了,畢竟王府的人不算多。倘或還有其他產業……
想到這裡,二奶奶笑著反問那嬤嬤道:「就算是夫人的又如何?這後院中的女人,誰手上沒有嫁妝?她這樣也是為自己的將來打算。」
那嬤嬤笑道:「也是奶奶心善,事事為她人考慮周全,可是奶奶如何就沒有細細想過,當初侯爺和夫人為何要同意這門親事?」
二奶奶是嫡出小姐,縱然明夫人是老王爺繼室,那范炎也不過是次子罷了,還是個沒有什麼本事的。世襲罔替的頭銜已經被靖南王襲了,伺候也是靖南王的兒子世襲。二奶奶倒真沒仔細想這個問題,當初范炎去永平侯府的時候,她是躲在角落地看了一眼的,覺得模樣各方面還不錯。
關鍵是明夫人身份擺在哪裡,她嫁過來必定不用吃太多小媳婦的苦。靖南王娶的休竹又是個沒脾氣,不像娘家裡兩位嫂子,明面上好的不得了,背地裡卻恨得你死我活。這一兩個月也確實證明自己的看法不錯,明夫人禮佛去了,大嫂理家,也沒怎麼為難自己。
日子雖無聊了些,到底還算舒暢。
那嬤嬤見二奶奶神態輕鬆,不覺一歎,覺得該好好點醒一下二奶奶,斟酌著道:「據說去年王府出了一件大事,大管家夾帶私逃,總管犯事入獄,因為此事,王爺因督查管教下人不嚴被罰了半年了俸祿。按理,一個大管家和總管就算天天兒往家裡運銀子,可不可能將王府所有庫存運走了還沒有被人發現吧?」
這話也算說的明白,大管家和總管壓根就沒貪圖多少,而是被明夫人私吞了。二奶奶臉色微變,低聲呵斥道:「你可別胡說,這樣的事兒沒有真憑實據的,被別人聽到了也不見得好。」
「倘或奶奶不信,隨便找個人來問問就是了。我還聽說,這院子年前修葺了一番,還是夫人拿出來的銀子,大婚之日夫人又拿了一部分銀子出來辦。這事兒,府裡許多人都知道。」嬤嬤說的雖不十分肯定,卻也不像胡編亂造的。
二奶奶蹙蹙眉頭,望著桌上的茶壺出了半天神。那嬤嬤靜靜站在旁邊,嘴角帶著笑,眼裡卻有幾分急。
隔了好半響,二奶奶突然笑道:「反正咱們也無事,不如去夫人那邊瞧瞧。」
那嬤嬤不覺蹙蹙眉頭,不是該去大奶奶那邊瞧瞧麼?疑問還沒問出來,二奶奶便叫外面的丫頭進來,換了一身薄一點兒的衣裳,便散步似的往明夫人那邊去,卻得知明夫人去瞧范鴻去了。
二奶奶在心裡冷哼一聲,就略加快了步子出來,也去了范鴻的院子。
正巧今兒范鴻的先生休息,彼時明夫人在范鴻正屋裡坐著,手裡捧著涼茶,看著書桌前認真臨帖的范鴻。
屋裡屋外都安安靜靜的,門上的丫頭瞧見二奶奶,正要行福禮打招呼,二奶奶忙揚手示意不必,放輕了步子,輕輕地走進來。不覺就打量起屋子裡的擺設,格局大抵相同,只是暗格裡多放著書本,雖然素淨,也有那麼兩三件只一眼就知道是珍貴物品的擺件,黑色大理石鋪地和琥珀色窗簾子有種低調的華麗。整體感覺還不錯,寬敞大方,還有點兒冷清和肅穆,也許是因為范鴻這個人瞧著有些少年老成的嚴肅,而產生的連鎖感覺。
范鴻瞧見二奶奶,忙出書桌後走出來,垂著頭規規矩矩地作揖,明夫人好像現在才發現二奶奶來了,眼裡不覺露出幾分驚愕,又隨即掩飾起來,笑瞇瞇問道:「怎麼來了?」
二奶奶笑道:「瞧著沒事便想去找夫人說一會兒話,夫人來了這裡,我就想來瞧瞧三爺。」說著往書桌那邊看了一眼,明知故問道,「三爺是在習字麼?我可打攪了?」
范鴻低著頭道:「不曾。」
二奶奶又笑道:「現在天兒越來越熱,三爺年紀小,合該多多注意。」
明夫人瞧著,好似非常喜歡二奶奶關心范鴻,眸光溫情脈脈,聽她寒暄幾句,便叫丫頭搬了椅子放在身邊,讓二奶奶坐下。便親切地握住她的手,笑道:「下午的太陽雖不毒辣,地氣卻熱,小心可別中暑了。」
二奶奶撒嬌道:「兒媳也不曾那般嬌貴過,只想著夫人下午也沒事兒,就過來陪夫人說說話解解悶。」
明夫人臉上的笑容愈發多了,略坐了坐,明夫人囑托范鴻多多休息,雖說身體已經徹底痊癒,也不能太過勞累。從吃穿到低下丫頭婆子,事無鉅細都一一叮囑一遍。二奶奶在一旁瞧著,心裡多不是滋味。
明夫人每次見到范炎從來就沒有好臉色,果然是更心疼小兒子!
叮囑完了,明夫人攜著二奶奶的手出來,又叮囑二奶奶道:「雖下午的日子沒有正午那般毒辣,也不能仗著年輕就不懂得保養,我還指望著你快些給我生個孫子抱抱呢!」
這原是關心之語,可入了二奶奶的耳朵卻多不是滋味,莫非自己就是給她生孫子抱的?雖是這樣想,面上卻帶著笑,輕輕點頭道:「兒媳省的,只今個兒瞧著不是那般熱,所以才出來走動走動。」
一路說著到了明夫人屋裡,二奶奶一眼就瞧見了那個放在櫃子上的包袱,果真如嬤嬤說的,瞧著沉甸甸的。這鋪子的賬基本都是年底結算,有些是半年結算一次,一個鋪子的收益,一年也賺不了多少錢,不過是添一些胭脂首飾罷了。
「天兒也不早了,回去吧。」
二奶奶出神之際,耳邊傳來明夫人溫柔體貼的話語。便站起身告退,明夫人目送二奶奶離去,臉上的笑容逐漸凝固。
夕陽從窗欞子外照進來,一道光恰好打在櫃子上的玄色包袱上。緞面的料子在光影裡折射出光粒,好似許多細小的發光寶石。
明夫人收回目光,冷冷哼一聲朝身邊的媽媽道:「去問問,最近有沒有人要買鋪子,把挨著她的鋪子盤了。」
那媽媽愣了愣不解地道:「那鋪子生意不錯,為何要盤出去?」
「我原瞧著她有些腦子,可卻沒料到她的腦子也不過如此。今個兒惠媽媽不是說了麼,她身邊的媽媽今個兒也去了,指不定是那媽媽回來給她說了什麼,所以她才巴巴地跑來。」
那媽媽好似有些明白了,可又不確定,明夫人瞧著,也不打算解釋,只道:「如今咱們只當不知道,讓掌櫃的放出消息,如果她有眼光要買下那鋪子,價格……價格就放低一些吧。」
說完最後一句,明夫人閉上眼深吸一口氣,二奶奶心裡是如何想的,她基本也猜到了。原放出王府虧空的消息是想讓她明白,分家也分不了什麼,故而能安安分分地在王府住下去。可她大概認為王府虧空的錢財都到了自己手裡。
剛才在范鴻哪裡,故意那般細細關懷一般,她眼裡便有不滿意。她是想弄明白自己有多少產業吧?不是為了分家,而是想知道自己死後,她能得多少東西,又怕自己不公道,多給了范鴻而少給了她和范炎。
她實在是太清閒了,清閒的不知道能做什麼,故而才胡思亂想!既然沒事可做,就給她找些事兒做!
明夫人嘴角上揚,嗤笑一聲,悄悄兒朝身邊心腹媽媽說了幾句話。那媽媽一邊聽,一邊點頭,待明夫人說完,眼裡才有幾分迷茫。這樣做不太好吧,二奶奶才進門多久呢?
明夫人只叫她去辦,多得也不想解釋。
明夫人倒也真猜著了二奶奶的心思,不但明夫人瞧出來了,二奶奶身邊的嬤嬤也瞧出來,對此有不同的意見。
只那嬤嬤尚未開口,二奶奶就說道:「大奶奶主持王府中饋理所當然,倘或她沒有那麼能耐也就罷了,可偏偏又讓人挑不出錯兒來。夫人對此都沒有辦法,我還能有什麼辦法?咱們爺是什麼貨色大伙心裡都清楚,如今在這裡住的好,吃的好,何苦挑哪個嫌兒惹大奶奶不愉快?只是……」
二奶奶想到初進門那兩天明夫人的臉子,心裡就憋得慌。只婚姻大事向來父母做主,范炎雖不務正業,好歹對自己還算不錯,明夫人對范鴻的喜歡明顯多過對自己丈夫的喜歡。如今自己和范炎是套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總該為兩人的以後打算。
這一番話,那嬤嬤細細一琢磨,也覺得有理。王府虧空,這是之前壓根就沒有想到的,可現在知道王府虧空掉得的財產,都進了明夫人的荷包,倒也是好事兒。「那麼以後,奶奶該多去夫人跟前走動走動了。」
二奶奶贊同地笑著點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如果她真沒私心,能做到公平公正,也就不會藏著掖著了。」
正說著,只見范炎灰頭土臉地從外面回來,兩人忙打住話題迎上去。
時間雖說過的很快,可在休竹眼裡,依舊過的很緩慢,五月結束,終於到了六月。院子裡開著紅艷艷的海棠花,休竹呷一口冰鎮紅茶,愜意地閉上眼,聞著花香,聽著風聲和家雀吟唱。
難得安靜的午後,頭頂烈日,黃大奶奶突然造訪。懷裡揣著一個木盒子,臉頰紅撲撲的,怎麼瞧都有些鬼鬼祟祟的樣子,惹得冬靈只捂著嘴巴笑。
休竹起身讓座,黃大奶奶刻意地把盒子往身後藏了藏,惹得大伙更好奇裡面到底裝著什麼奇怪的東西。只是瞧著那盒子,休竹無緣無故就想到淨慈寺發生的事兒。
黃大奶奶足足吃了兩盞茶,好像才解了渴,一開口倒不是說盒子,而是用極度幸災樂禍的語氣朝休竹道:「嫂子可聽說了一件新鮮事兒沒?」
難道是赫連奶奶那邊的小妾生了孩子了?休竹壓根沒聽說啊,而且覺得實在沒有可能,因為赫連奶奶才診斷出來有了身孕,即便小妾要生子,也要等赫連奶奶生下孩子再說。至於黃大奶奶屋子那個有了身孕的小妾,據說生了一場病,孩子沒保住,早產出來倒真是個女嬰。卻已經是一個月前的事兒,如果不是在娘胎裡就死了,那個孩子還能養活。
眾人也都猜不出來,黃大奶奶神態就有些得意,也不打算繼續賣關子,直接用那幸災樂禍地語氣道:「范炎前兒替我公公辦成了一件事兒,我公公送了個丫頭給他。」
侯爺送女人給范炎,如此為老不尊的事兒他也做得出來?二奶奶才進門多久啊?休竹顯然不信,黃大奶奶笑道:「今兒晚上應該就要過來了,那個丫頭雖是新買的,模樣卻不差,年紀也才十三四歲,那身段絕對比這邊二奶奶強多了!」
休竹嗔怪地瞪了黃大奶奶一眼,就為這事兒,她頂著烈日巴巴地過來說?
黃大奶奶瞧著休竹的模樣,冷笑著問道:「難道嫂子不高興麼?那二奶奶瞧著就不討喜,總把自己當成什麼了,三爺屋裡雖然以前有丫頭,模樣到底略差了些。她來了,三爺喜歡她就以為只有她才好看,殊不知這世上比她好看的多的去了!」
明夫人給范炎安排的通房丫頭確實不咋地,可見明夫人還是花了一番心思,怕范炎沉迷女色誤了其他。如今范炎又謀了一個虛職,兩個月倒還安分沒有出事,雖不知道到底給侯爺辦成了什麼事兒,可見他還是長進了不少,果然成家了就不一樣了。
休竹不接話,管他誰給范炎屋裡送人,和自己又沒有關係,幹嘛要浪費自己的表情?休竹比較感興趣的還是黃大奶奶藏在身後的那個盒子,不知道裡面是不是她上次說的那啥。
黃大奶奶歎口氣,也不顧及什麼,冷笑道:「嫂子還真是放心,就不怕我公公改明兒也往嫂子這裡送?」
就算送也因該送小子吧?休竹淡淡一笑,這才是黃大奶奶說話的風格。瞧見休竹漫不經心的模樣,黃大奶奶不覺冷哼一聲,休竹屋子裡倒是乾淨,可王爺不喜歡女色,她若不努力生不出孩子,就不見得以後的日子好過了。
這樣一想,黃大奶奶覺得是該好好提點提點她了,雖然是嫂子,到底比自己年紀小,諸多事兒也不甚明白。其實,黃大奶奶和休竹接觸後,早就忘記了當初要接近休竹是為了什麼,說話雖不動聽,心卻不見得壞。這樣的人,總比那些面熱心冷、口蜜腹劍的好太多。
這話話題終於結束,黃大奶奶幸災樂禍完了,休竹以為她馬上要說到盒子的事兒,卻不料她語風一轉,又說起赫連奶奶。
「……她都懷上了,嫂子怎麼還沒動靜?」
休竹撇撇嘴沒答言,深深歎口氣,話題好似又圍繞著生孩子。可這叫休竹一個人怎麼生?
黃大奶奶瞧著,眼裡竟露出幾分同情,居然還出言安慰起休竹,「別擔心,橫豎還有好幾年,慢慢來就是了。」
妻子七年無所出,丈夫便可順理成章地休離妻子另娶。但黃大奶奶是第一次安慰休竹,莫怪休竹驚愕,就是屋子裡的丫頭們也驚訝地看著黃大奶奶。黃大奶奶被看得莫名其妙,瞪了眾人一眼,冷著聲音道:「有什麼好驚訝的?」
碧翠忙擺手賠笑,「沒,我們沒驚訝。」
黃大奶奶語氣不善地道:「既然沒有驚訝,哪裡涼快到哪裡去,我有話要單獨給嫂子說。」
眾人的目光不自覺地瞄了瞄黃大奶奶的身後,黃大奶奶突然臊紅了臉,只催促著閒雜人等都快些退出去。休竹也是滿心的好奇,只打眼色,瞧著她們不甘不願的背影。
待人影子都沒有,休竹就雀躍地盯著黃大奶奶。黃大奶奶慢條斯理地將身後的盒子拿出來,左右看看,又側耳聽了聽門外的動靜,確定附近沒人了,才湊到休竹耳邊,壓低聲音道:「這裡面的東西你可一定要藏好了,千萬別被其他人瞧見,也不能弄丟了,我還有用呢!」
這屋裡除了媽媽們和休竹本人是成親了的,其他丫頭都沒有成親,休竹自然不敢讓她們看見這些東西。關鍵是,休竹沒那個臉皮讓讓她們看。一個勁兒地點了點,就盯著盒子要黃大奶奶打開瞧瞧。
黃大奶奶好似對休竹很不放心,琢磨著又道:「這是我出嫁時我親娘給的,所以……」
是嫁妝,不能弄丟了,以後要傳給自己兒女的。呃,休竹知道,一定是婚前那啥教育課本,自己的是立體版的,不知道黃大奶奶的是不是?
只見黃大奶奶終於打開了盒子,休竹只覺眼前一亮,確實是立體版的,一共有四個也就是四個姿勢,材質不是石頭,是玉石!小小巧巧,栩栩如生,很不錯的雕刻手藝,小到胸脯上的櫻桃。因為休竹驚訝材質去了,竟忘了臉紅。
黃大奶奶卻臉紅的好似打了幾層胭脂,忙忙地蓋上蓋子,將盒子塞進休竹懷裡,快速地說道:「除了第一個,後面三個你好好學學吧。」
學什麼?休竹有些茫然,黃大奶奶想解釋,可她自己又說不出口,只道:「沒人的時候,你拿出來瞧瞧就是了,過幾天我就過來取。」到底放在休竹這裡她不放心,也怕別人知道了說三道四。
囑托完這些,黃大奶奶紅著臉告辭,領著丫頭婆子們急急忙忙走了。休竹將那盒子放在床底下,恰好碧翠等人進來。冬靈站在門口望著黃大奶奶行色匆匆的背影,好奇地問道:「她怎麼走的那般急?」
休竹淡定自如地道:「忽然想起還有事兒,所以就走了。」
眾人瞧休竹神色正常,也就信以為真,不過很快冬靈就想到了那個盒子,湊過來問休竹。休竹端著茶杯,一本正經地道:「沒什麼,不過是一些小玩意兒。」
這也不算撒謊,就是一個五六寸高的小玩意兒,休竹說得臉不紅心不跳,冬靈還想問,玉兒站在一旁沉思道:「二奶奶才進門半年不到,侯爺就送丫頭給他,夫人難道沒有意見?」
大伙陷入沉思,休竹漫不經心地看著外頭的在花叢中嬉戲的一對彩蝶。隔了片刻,銀翹不確定地道:「也許夫人也巴不得如此呢!」
這話自然有一定的道理,明夫人那般心高氣傲,二奶奶進門頭兩天的事兒她雖面上沒怎麼,心裡指不定多惦記。二奶奶出身好,范炎又寵愛她,明夫人不爽了。
可是,以明夫人的為人,她也不至於如此啊。這邊銀翹都能聯想到明夫人,二奶奶就聯想不到麼?如此以來,她們兩人的關係只會越來越糟。如果真的是明夫人的意思,休竹就琢磨不出她打的什麼主意了。
至日落時分,靖南王回來之前,冬靈就興沖沖地跑來告訴休竹,黃大奶奶說的不假,范炎真的帶了一個模樣標緻,身姿曼妙的丫頭回來,穿著打扮不似一般丫頭,一身行頭不錯,還有幾個大箱子的東西呢!
二奶奶看一眼那低眉垂眼,羞答答不知所措站在范炎身邊的丫頭。再看一眼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的丈夫,只氣的咬碎一口銀牙,暗地裡狠狠罵了為老不尊的西府侯爺一回。一言不發地起身,往離間去了。
范炎又看了看兩旁的丫頭,都是二奶奶陪嫁來的,如今瞧著他多是不滿。再看看身邊的女孩兒,從上望下去,裡面紅色抹胸若隱若現,渾身散發著一股子沁人心扉的幽香。一時心猿意馬,渾身難耐。
這幾日因他回來的晚,二奶奶都不許他碰,屋子裡兩個能碰的通房丫頭,偏偏模樣不及二奶奶,有了二奶奶怎麼瞧她們都不順眼了,也別說興趣。現在卻不同,這個丫頭……
二奶奶不理睬,范炎只得暗忍著慾火,帶著她出來。隨意看見了人,還沒說話,那人總是有要忙的事兒。顯然都不敢接了范炎安排的燙手山芋,范炎也不知能安排在哪裡,一時犯了難。
恰好夏蟬無聊從後面出來逛逛,聽見范炎喊她,忙過來搭話。這夏蟬也是聰明人,只見了范炎身邊那丫頭的模樣就知道了個大概,心中不覺一動,笑道:「如今這院子裡已經沒了空著的屋子,如果這位姐姐不嫌棄,可跟我暫時住在一起。」
那丫頭忙感激地朝夏蟬笑了笑,初來的第一天,滿院子的人都不喜歡自個兒,站了這些時候,她已經無地自容了。夏蟬如此,終於給她解了圍,如何能不感激的。
范炎也不覺打量起夏蟬,一直不知道,原來院子裡還有這等模樣的丫頭,她們兩人站在一起,還真是一道風景,「你叫什麼名字?」
夏蟬垂著頭,微微紅了臉,低聲道:「夏蟬。」
范炎聞言高興的拍手叫絕,喜道:「她叫秋蟬,聞明兒到你們像是一對姐妹花呢!」
如此,便催著夏蟬領著秋蟬下去安頓,瞧著她們二人的背影,范炎心裡樂滋滋的。只屋子裡的二奶奶,聽得外面的話,忍不住「呸」一聲道,「什麼姐妹花!」
那身邊的嬤嬤忙勸道:「奶奶別氣,那丫頭是侯爺送的,奶奶這樣擺臉子,咱們爺不但不高興,那邊侯爺聽說了也不好……」
「我才進門多久呢?大奶奶那邊如何就不見侯爺送女人去了?這事兒他們也真做的出來,如果瞧不上我,何不給我一紙休書,我走就是了!」
那嬤嬤忙道:「奶奶可別說這樣的話,咱們明著不能把那丫頭如何,暗的難道還不成麼?其實說來,奶奶這些日子也不該和爺鬧性子,爺年輕氣盛,能忍得了一兩日,怎麼忍得了長久呢?」
二奶奶垂著頭,語氣幽怨,「如何不見誰往王爺那邊送人?」
那嬤嬤輕笑一聲道:「送是有人送的,不過都是小子罷了。」
二奶奶疑惑不已,那嬤嬤也知道,二奶奶在家時因夫人老爺管的嚴,沒人在她跟前說什麼,所以就不知道靖南王是出了名的好男色不親近。因此一直尋不到親事,才娶了任家那位同樣流言滿天飛的五小姐,也就是現在大奶奶。
而大奶奶進門近兩年時間,卻一直沒有動靜,這中間難道就沒有蹊蹺?
「王爺屋裡除了大奶奶,倒真沒有其他人,我還聽說,王爺身邊從來就沒有過女人,跟著他的小廝們,倒是個個生的嫵媚風流。」
要說原來二奶奶對這些只是略有耳聞,成親後有一段時間和范炎也是無話不說的,倒也知道男人那些奇怪的嗜好。再一琢磨,不覺驚呼出聲,那嬤嬤忙打了眼色,二奶奶才沒有說出來。
瞧著二奶奶這模樣,那嬤嬤緊接著又道:「所以奶奶該好好抓住爺的心,早些生了孩子才是要緊的事兒,別的咱們暫且不提。」
二奶奶點點頭,不覺冷哼一聲,生孩子是要努力,可侯爺送女人給范炎這事兒也不能放任著不管。
073:生意
翌日,休竹和二奶奶同時抵達明夫人屋裡,明夫人受了請安禮,就看了看兩個並肩而坐的兒媳。休竹笑容溫順甜美,衣裳穿的少了,身形瞧著倒不錯,那雙清澈明亮的眸子又給整體模樣加了分。
再看二兒媳,臉上倒沒什麼,眉宇間卻略見倦意,舉手投足有些懶洋洋似的,瞧著好像很累。明夫人不覺暗暗點頭,如此看來這二奶奶倒也不算愚昧,知道目前最重要的事兒不是盯著自己,而是盯著范炎,早些生孩子才是正經事兒。
殊不知她這樣的打量,倒讓二奶奶心裡起疑。今個兒無論從什麼角度看,明夫人的心情都非常好,不像以往到底有幾分勉強佯裝出來的。自己心情惡劣到了極點,她有什麼好高興的?難道,侯爺送給丈夫的女人,和她有關係?
二奶奶暗暗冷哼一聲,這樣的事兒以前在娘家也見過的,婆婆不喜歡兒媳,就使勁往兒子屋子裡放人。如今,她禮佛去了這些事兒不便親自辦,就轉給侯爺去了。可是,西府侯爺和明夫人有什麼聯繫?
王府和東西兩府是分開過的,明夫人也不常過去走動,連太老夫人那邊也不常去。二奶奶每次去,都是跟著休竹。
丫頭上了茶水,休竹呷一口,屋子裡的檀香味兒太過隆重,把茶的幽香掩蓋去了。自從明夫人開始禮佛,不但穿著打扮素淨,屋子裡也逐漸素淨起來,以往那些名貴的擺件基本都收了起來,只正屋中間擺了一個香案,香案上供著一尊塑金身的佛。裡間暖炕右邊同樣供了一尊佛,明夫人每日早起便是在裡間誦經祈禱。
休竹打量完畢,放下茶杯便朝一旁靜候的碧翠打了眼色,朝明夫人笑道:「兒媳抄錄了一本《金剛經》,今個兒早上才抄完,就拿過來給夫人瞧瞧。」
明夫人訝然道:「可是真的?我正想著找人抄錄一本呢。」
碧翠用托盤呈上,明夫人拿起來瞧了瞧,禁不住讚美道:「你這字兒寫得真好,難為你有心了。」
休竹笑道:「兒媳愚笨,別的都做不了,就會寫幾個字兒。夫人不嫌棄就好。」
明夫人哪裡會嫌棄,愛不釋手地看了好幾遍,一邊看還一邊點頭,只誇休竹孝順。休竹微微紅了臉,不好意思地垂下頭。
二奶奶在一旁坐著,只心裡冷笑罷了。可二奶奶身邊的嬤嬤卻扎扎實實看了休竹一眼,見她低眉順眼,一派溫和。只是,她這樣做未必不是透出另一個信息,她如今理家卻十分閒暇,王府運作一切正常,她看似漫不經心,做事卻滴水不露。
明夫人不是她的親婆婆,她對明夫人可以尊敬有加,體貼孝順,不但讓明夫人心情愉悅了,外人瞧著她也是賢惠的。家事處理的好,婆婆跟前也好,這任家五小姐能在各種流言滿天飛的京城生存下來,原本就不是簡單的角色。
二奶奶進門也有一段時間,如果她忙不過來倒還好說,二奶奶可以幫忙打理。可問題是她不但料理的很好,還很清閒,如此以來,二奶奶想要插手王府中饋就萬分困難了。
明夫人從一窮二白的小妾,到現在手裡有多少產業是個未知數,可明夫人主動放權就足夠說明她手上的產業夠她下半輩子吃穿用了。一個王府的收入,一年也不是一個小數目,而關鍵的問題在於,長久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范炎成親,可以獨立門戶,也就是說很可能會分家。至於分家,這王府裡的東西除了二奶奶的嫁妝能帶走的東西有多少?
何況,這麼大一個王府,竟然虧空了!別說她不信,就是二奶奶也絕對不會相信,說不定也是她們演出來給二奶奶看的,但是要如何知道總賬呢?大奶奶就不會做手腳麼?如今瞧來,明夫人好似站在大奶奶那邊去,幫著大奶奶反而疏遠二奶奶了。
那嬤嬤想到這裡,愈發看不起明夫人,總覺得明夫人就是一個表面純良,實則趨炎附勢的下作小人。為了她能在王府安穩地住下去,就處處維護大奶奶去了。
屋子裡一時寂靜無聲,只有明夫人翻動紙張發出的細微聲響,二奶奶瞧著,忽地一笑朝休竹道:「嫂子生辰要到了,不知嫂子喜歡什麼,弟妹別的不行,也會做一點兒針線,反正也是閒著。」
呃,自己剛剛送了明夫人東西,二奶奶不說給明夫人準備什麼,反而給自己準備?休竹笑盈盈道:「針線這些屋子裡都有人做的,再說也不是整數,不必破費。」
明夫人將手裡的東西遞給一旁的媽媽,也笑道:「雖不是整數,也該樂一樂,到時候把親家老太太、夫人、姊妹都叫來,我雖沒什麼,你們也多久沒樂了。」
二奶奶附和著道:「是啊,讓弟妹也跟著樂一樂。」
休竹只得笑著點頭,明夫人突然想起一事兒來,望著休竹問道:「親家夫人的產期是不是快到了?」
還有一個月,算起來就在休竹生日之後,不過也不知道確不確定,大概就是如此了。休竹點頭笑道:「夫人還記得,不提醒兒媳反而要忽略了。」
「如此,你該經常打發媽媽回去請安問好,家裡清閒,得了閒也多回去看看吧。」
休竹點頭,陪著說了一會兒閒話,明夫人露出乏意,休竹和二奶奶起身告辭。
待二人走遠,明夫人復又拿起休竹送來的《金剛經》,只盯著上面娟秀灑脫的字出神,目光閃爍不定,手上的力道卻不知不覺地加重,似要將那些紙張捏碎一般。
那明夫人身邊的媽媽瞧著,忙弓著背低聲安慰幾句,「……大奶奶終究還是不敢越了夫人去,說起來,倒比二奶奶強些。如今這樣不也挺好的麼?」
是啊,看起來她至少是將自己放在眼裡了,如今禮佛她也能想到孝敬的法子,想在她身上尋一處錯兒,竟然尋不到!這感覺並不舒暢,她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可偏偏裝出不知道的模樣來,就好比一拳頭打在棉花上,使再大的力氣也沒用,因為你壓根就使不出力。
如今這樣真的挺好的?明夫人冷笑道:「你真以為她就樂於如今這樣麼?不過是找不到決口罷了,等她尋著了……」
從明夫人那邊回到屋裡,二奶奶猛喝了幾口茶才平復了心裡的火氣,見陪嫁嬤嬤進來,就朝她道:「今兒夫人問都沒咱們屋子裡的事兒,你說她這叫什麼婆婆?我進門半年不到,難道半年不到沒有懷上,就該讓其他女人先生孩子麼?」
那嬤嬤忙過來,拿了丫頭手裡的扇子,一邊給二奶奶打扇,一邊溫聲安慰道:「奶奶何苦為這事兒生氣?夫人不過問才是好事啊。」
二奶奶疑惑地看她一眼,只見她眼裡頗具深意,緩緩道:「夫人既然不過問這丫頭什麼時候來,自然也不會過問她什麼時候走啊。」
二奶奶心中一動,嘴角慢慢蕩起一抹冷笑,耳邊那嬤嬤緩慢的話語再度傳來:「再說了,無論是在哪家,都沒有正房奶奶尚且沒有生孩子的情況下,讓其他女人先生子,奶奶才進門多久?大奶奶那邊可是已經快兩年了,一直都沒有動靜呢!」
雖是如此說,可二奶奶到底心裡難平,想著那丫頭嫵媚風流、嬌羞萬分的模樣,心裡就來氣,冷著聲音問道:「昨兒個是誰安排那丫頭的?可是這院子裡原來那管事媽媽?」
嬤嬤忙道:「管事媽媽不是給奶奶告假了麼?要後兒才回來,昨兒奶奶生氣,下面也沒人敢管,倒是一個叫夏蟬的丫頭領著去丫頭屋裡安歇了。因奶奶在氣頭上,這事兒就由著她們去了。」
二奶奶冷哼一聲,「我就覺得那丫頭心術不正,說不定大奶奶就是瞧著她不妥當才送到咱們這裡來的。」
正說著,外面傳來一陣對話,竟是夏蟬要進來見二奶奶。
二奶奶和那嬤嬤對視一眼,隨即理了理衣裳,讓夏蟬進來。
夏蟬走到二奶奶跟前便跪下去,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衣裳,白淨的瓜子臉上,一雙眸子黑白分明,雖素面朝天卻頗有幾分姿色。二奶奶打量完畢,淡淡道:「你有事兒?」
夏蟬琢磨半響,瞧著雖有些畏懼二奶奶,話卻說得非常流暢,「昨兒咱們二爺讓奴婢安排了一個丫頭,如今在奴婢屋子裡住著,奴婢過來詢問奶奶,要如何處理。」
二奶奶冷笑道:「你不是已經處理了麼?這會兒倒跑來問我了,要問也該去問二爺如何處理吧?」
夏蟬一聽,忙道:「奴婢並無它意,昨兒只當是新來的丫頭,今兒早上才知道是……是西府侯爺送來的。」
聽到西府侯爺四字,二奶奶心裡的火氣更甚,緊緊抿著嘴唇,一雙眸子瞪著夏蟬。夏蟬只覺背心都起了一層汗,只佯裝鎮定地道:「因為侯爺送的,所以奴婢覺得,咱們不能駁了侯爺的面子。」
這話二奶奶身邊的嬤嬤也說過幾遍了,半響,二奶奶才平復下了,淡淡道:「你是這府裡原來的丫頭,這家裡有什麼規矩想必你比我更瞭解。你說,咱們要如何安排才不能駁了侯爺的面子?」
夏蟬一聽,正巧是自己在二奶奶跟前露臉的機會,以前在大奶奶跟前幾次都沒有成功,這一次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了。夏蟬主意打定,抬頭看了看二奶奶,又看了看兩邊的丫頭。二奶奶會意,隨即將丫頭支退出去,夏蟬這才道:「幾個月前,東府赫連奶奶屋裡有兩個女人懷孕,可因為赫連奶奶沒有生孩子,所以都打掉了。幾天前奴婢聽說,其中一位姨娘已經得病死了。」
二奶奶不覺蹙蹙眉頭,夏蟬又道:「姨娘總不能越過奶奶們去,所以孩子是周夫人讓打掉的。」
也就是說,如今侯爺送來的這個女人,同樣可以用這個方法。二奶奶看了夏蟬一眼,忽地渾身一顫,忙整理情緒淡淡道:「你下去,從今兒開始,你就好好服侍她,至於她今後住的地方,我瞧瞧在說。」
夏蟬一聽忙站起身,行了福禮便退下去。見她走了,外頭候著的嬤嬤才進來,二奶奶便立刻道:「這個叫夏蟬的丫頭留不得,你尋個錯兒打發她去吧。」
那嬤嬤一聽忙道:「這丫頭是大奶奶送來的,年紀也不小了,如今打發出去,倒不如咱們等等,年紀到了放出去配人,也不算是駁了大奶奶的面子。」
二奶奶只搖頭道:「留不得,你可知她剛才對我說了什麼?」說著,便將夏蟬的話告訴嬤嬤,那嬤嬤一聽,輕笑道,「這丫頭心思不簡單,是留不得,不如就先讓她服侍那個叫秋蟬的,她既有這個心思,就讓和秋蟬較勁去,咱們不管就是了。」
二奶奶細細琢磨一番,不覺點點頭。不過,夏蟬自從在二奶奶跟前露臉後,常常藉著向二奶奶匯報秋蟬情況的借口,到二奶奶跟前奉承,此是後話,再次不必多提。
只說休竹,想著董氏產期臨近,就開始張羅著給還沒見面的弟弟或者妹妹準備小衣裳、圍嘴、抱被、長命金鎖等物。碧翠、冬靈等丫頭也為此忙的不亦樂乎,只是想著休竹肚子一直沒有動靜,她們心裡也萬分的著急。
也不知是不是大夥兒的手腳太麻利,不過十來天,就準備了很多。堆了滿滿一桌子,男孩女孩的都有,各種花色樣式,有些還是成人服裝款式的縮小版,非常的可愛。
這一日,大伙正忙著,只見張媽媽進來,說是張財有事兒進來回報。休竹愣了愣,鋪子都是年終結算,張財這個時候來,只怕是上次休竹讓張媽媽回去給他說,讓他留意擴展生意的事兒有了眉目了。
心頭不覺一喜,忙叫張媽媽將張財領著去抱夏,略略收拾了一下,也趕去抱夏。
張財不似陳忠那般瞧著就敦厚的模樣,因一直在外打理老太太的鋪子,身上多了幾分屬於商人的幹練敏銳。見休竹進來,忙站起身打千,就垂著頭靜靜地侯在旁邊。
休竹落座,讓張財也坐下,張財推辭,休竹笑道:「這裡沒有外人,我是什麼樣的人,張媽媽再清楚不過了,你坐下吧,站著說話我有壓力。」
張媽媽扯了扯張財的衣角,張財才坐下去,廢話不多說,直接道:「西街那邊有個賣布匹的鋪子要盤出去,我瞧著那邊人流不錯,這幾日派了大力過去觀察,生意也不錯。問了裡面的掌櫃,是因老闆急需要銀錢做別的買賣,所以才要盤出來的。今兒特來問問姑奶奶的意思。」
張財是老太太推薦的人,休竹從來就沒有懷疑過他的能力,笑道:「只要你覺得可行,咱們又有那個實力,就盤下來吧。」
張財聽休竹語氣爽快,絲毫沒有猶豫,多有老太太的作風,心下一喜。只是,那鋪子也必須要買下,如此就需要很大一筆錢。
瞧著張財的模樣,休竹心裡已知大概,笑道:「需要多少錢你直接說吧,咱們拿得出來就拿出來,實在拿不出來也只有另尋了。只是,京城這樣的地方,商機好尋,就是鋪子的問題犯難,這算是一個難得的機會。既然你瞧準了,必然也估摸了一番的,有什麼直說無妨。」
果然是爽快人,張財聽休竹如此說,也大膽地說出來了:「倘或要盤下那鋪子,把另外兩個鋪子上半年的收入盡數拿出來,也差不了多少,鋪子裡的周旋銀錢須得奶奶這邊拿出來,我大概算了一下,還差四五百兩銀子。」
就是說休竹如果要盤下那鋪子,就要把自己的積蓄拿出來,而且今年年底結算的就比較少了。張財今兒能來找休竹,必然是已經算過一番了,他經營老太太的鋪子多年,沒有十成把握就不會來。
休竹依舊爽快地道:「這個沒問題。」
張財愣住,張媽媽也驚愕地看著休竹,休竹只看著張財非常確定地點點頭。無需言語,張財也知道,休竹是完完全全信任他,並且相信他的能力,對於張財這樣的人來說,無疑不是最大的動力。
自休竹出嫁,老太太將張財給了休竹做陪房,那張財心裡還有不願,只怕休竹不似老太太那般爽利的人,年紀又小,在她手底下自然沒有在老太太手底下做的爽快。今兒算是見識了,這個瞧著年紀小的姑奶奶,其實渾身都透著老太太身上的那種魄力。
瞧著張財臉上的神色變化,休竹會心一笑,便讓碧翠開櫃子取銀子。休竹領了一年的皇糧月俸,恰好就存下了四百多兩,從去年的鋪子收益中取出一百多兩補上,一共六百兩,盡數點給張財。
張財特地開了一個收下款項的收據,還慎重地拿出隨身攜帶的印泥蓋上了手指印,這是他嚴謹辦事的風格,休竹沒說什麼就收下了。張財瞧著,不覺暗暗點頭。
可巧的是,這鋪子就挨著二奶奶陪嫁的鋪子,明夫人放出風聲後,二奶奶鋪子裡的掌櫃也提過此事。二奶奶原是打算買下,可她身邊的嬤嬤卻說著鋪子不花錢也早晚就是她的。哪裡想得到,就是這猶豫的空隙,張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一個還算不吃虧的價格盤下來了。
因那邊有兩個鋪子需要張財打理,這個鋪子和休竹商議以後,想著鋪子轉手就能經營,便交給張財的兒子大力。大力從未在王府總動,那邊明夫人聽說鋪子盤出來了,本以為多給一些時間讓二奶奶籌備銀錢,如今卻不是二奶奶接手,而是另外的人,只氣的咬牙,可又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什麼人。
看著外面掌櫃送進來的銀子,明夫人眼裡能冒出火來,朝身邊的媽媽道:「到底是如何給他們說的,怎麼偏偏就把鋪子賣出去了?」
那媽媽瞧著明夫人的模樣,嚇得臉色都變了,諾諾道:「許是掌櫃的誤解了夫人的意思。」
「如此,還留著這樣的人有何用處,直接打發了!」
那媽媽一聽,就忙忙地轉身出去辦這事兒,只怕留在這裡被明夫人訓斥。說到底,明夫人當時的話就是要把鋪子賣掉,如果二奶奶要買價格就低一些,並沒有明說不賣給其他人啊?
明夫人越想越氣,那二奶奶真是個沒見識的,那樣的大戶出身,難道這點兒銀子都拿不出來,難道就不知道錢存放在櫃子裡就是死的。兩個鋪子挨著,這邊鋪子的生意如何,她鋪子裡的掌櫃就瞧不見麼?
坐著氣了半響都沒平復下來,明夫人深吸一口氣,站起身緩緩往裡間走去,來到菩薩跟前,點了一枝香。拿起桌上的佛珠,閉著眼默默沉思。
休竹一下子拿出這麼多銀子,手裡所剩的還真的沒什麼了,碧翠和銀翹整理後的結果,休竹還有一百兩銀子可用。好在董氏生子這些都備好了,用銀子的地方不多,可萬一需要怎麼辦?
反正她們兩人一致認為休竹這樣做太冒險了,那天因張媽媽和張財都在,她們也不敢說,如今屋裡沒人,碧翠琢磨著才說出來。
休竹淺淺一笑,冒險是冒險了點兒,可這鋪子買下來,即便生意做不成,鋪子卻在自己手裡了,哪怕往後將鋪子出租,也是有收入的。
「張財是一直在外面跑的,又是老太太選的人,我覺沒錯。就好比你們,既然跟著我了,我自然會信任你們每一個人,對張財和大力也是一樣的。」說到大力,好像已經到了婚配的年紀,只是不知張媽媽那邊有沒有定下?
休竹想到這裡,就看著陪嫁來的四個丫頭中,年紀最大的碧翠,她已經十九了。她和玉兒關係不錯,這事兒要問問了。
「碧翠,我突然想吃你做的綠豆湯。」休竹討好地眨眨眼,朝碧翠說道。
碧翠愣住,怎麼就轉的這麼快?可休竹要吃,她也很樂意去做,便將手裡的事兒交給銀翹,轉身往廚房去了。
張媽媽今兒不在,休竹便讓銀翹去將玉兒找來,想從玉兒這裡打聽打聽。玉兒一聽休竹的話,臉上立刻就冒出喜色,笑道:「我媽媽說這事兒要奶奶做主的,不知奶奶心裡可有人選?」
休竹才反應過來,作為主子是要操心拉拉紅線,管管下人的婚姻大事,就是府裡的家生子到了婚配的年紀也要張羅的,只有那些不是家生子的下人們,到了婚配的年紀,要放回去讓家人替她們尋親事,免得有違天理。
休竹看著玉兒,眨眨眼問道:「你覺得誰適合你哥哥?」
玉兒忙喜道:「我哥哥為人木訥,平常話不多,可對人是絕對好的。要我說,碧翠姐姐就不錯。」
休竹忍不住讚道:「倒是你有眼光。」
玉兒心裡更喜,要猜到休竹這個打算也不難,這院子裡除了碧翠年紀大些,其他人尚且還沒有到婚配的年紀。關鍵是,這也是玉兒所願,碧翠為人穩重,待人也好,和哥哥很是般配的。只是,大力模樣倒一般,碧翠姐姐又生的漂亮,只怕碧翠不願。
瞧著玉兒忽地垂下頭,有些沮喪的樣子,休竹道:「這事兒先別說,等那鋪子走上正軌,傳你哥哥進來,先讓他們兩人見一面。」
雖說丫頭們的婚事只要休竹定了就可以,但休竹也不想她們面上願意,心裡不願。不能婚前談一場戀愛,至少也要彼此看對眼啊,這樣婚後的相處才能更好。就好比自己和靖南王,也是婚前見了一面的,雖然當初靖南王那種做法讓休竹根本沒辦法拒絕,可至少他也讓自己明明白白地嫁過來。
正想著,只見靖南王從外走進來。玉兒行了福禮給靖南王倒了茶水,就退下去。靖南王見小妻子小臉發光,心情瞬間舒暢,嘴角不覺揚起笑。
休竹舉著新做好的小衣裳,直問靖南王好不好看?
靖南王蹙蹙眉頭,「這個能穿?」好像就比他手掌大那麼一點兒。
休竹失笑,「怎麼不能穿了,難道王爺小時候都沒穿衣裳的?」說著,休竹就滿懷希夷地盯著靖南王。
靖南王認真地想了想,老實巴交地道:「太小了,為夫不記得了。」
休竹垮下臉,看了看手裡可愛的小衣裳,又不死心地舉起另一件,十分驕傲地朝靖南王道:「這一件是我做的,好看嗎?」
其實靖南王一眼就看出手藝的不同來,但目光還是在兩件衣裳上來回巡視半響,最後依舊很老實地道:「沒有頭一件好看,如果,夫人是為為夫做的,應該還能過得去。」
休竹咬牙,只要你敢穿在外面,我就做!暫且不理這個不解風情的人,休竹將桌上,床上的小衣裳認真地折疊起來,今個兒特地擺的到處都是,就是擺給靖南王看的,可他偏偏……
正想的入神,冷不防耳畔傳來一道低沉醇厚略帶調戲的聲音,「夫人做了這麼多,是預備生多少孩子?」
休竹沒好氣地道:「誰說我要生孩子了,這個是給我沒見面的弟弟或者妹妹準備的。」
聲音裡有些小小的失望,「哦,原來如此。」
休竹頓了頓,心裡暗暗道,我想生孩子一個人也不能生啊。雖嘴裡抱怨,心卻滿滿地盛滿許多東西。很想轉身抱住他,可天還沒黑,又怕人看到。只是,手腳卻不聽大腦使喚,已經自發自抱住了靖南王的腰。
於是,靖南王不滿地控訴休竹:「夫人引誘為夫。」
休竹紅了臉,不甘心地辯解道:「王爺不是讓我給王爺做衣裳麼?我量一量王爺腰的尺寸。」
靖南王閉嘴,很愜意地閉上眼,隔了半響,小妻子還沒動靜,靖南王十分好奇地問:「夫人還沒量好麼?」
休竹洩氣地鬆開他,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我覺得還是用尺子量準確一些。」
靖南王憋笑差點兒憋出內傷,看著在床邊整理小孩兒衣裳的小妻子,從後面抱住她,別具深意地低聲笑道:「夫人生日要到了……」
休竹只覺得心跳急劇加速,是快到了,還有幾天而已。好吧,沒有什麼好怕的,反正都有那麼一次。可是心裡雖這樣想,休竹卻彆扭起來,晚上睡覺很是安分,動都沒動一下,心情是既期待又緊張忐忑。
之後的幾天裡,休竹總覺得靖南王的目光很滾燙,總是一個不留意就紅了臉。那滋味竟然像是新婚,而她和靖南王已經成親差不多兩年了。是很想鎮定自如的,可靖南王非要那麼看著她,白天如此,晚上還是如此。如此就算了吧,還偏偏什麼行動都沒,就讓休竹一顆心懸著。
休竹不得不懷疑,到底是自己不夠吸引人,還是靖南王真的喜歡男色?
看著穿衣鏡裡面的女子,沒有傾城傾國的容貌,可也是柳葉眉、大眼睛,身材沒有骨感,但也是該有的都有啊。
休竹歎口氣,冷不防身後黃大奶奶的聲音傳來:「嫂子對著鏡子看什麼?」
休竹忙轉身,搖頭笑道:「沒什麼,弟妹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也沒人通報一聲?」
黃大奶奶道:「不是沒有人通報,是嫂子太入神,沒有聽到罷了。」
休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拉著黃大奶奶從淨房裡出來,黃大奶奶說明來意,「嫂子生辰要到了,弟妹過來瞧瞧,有沒有要幫忙的。」
生日這事兒,休竹原不打算做的,因為董氏產期臨近,今年是沒法子來的。可到底還有海夫人等人,休竹笑道:「置辦幾桌酒菜,叫了個戲班子,就怕嬸子弟妹們不肯賞臉。」
黃大奶奶冷哼一聲道:「什麼賞臉不賞臉的?那也要看人不是,嫂子這裡不請我們也會來的,再說了這是嫂子第一次請我們吃飯,弟妹可是一直盼著的。」
正說著,外面婆子稟報二奶奶來了。黃大奶奶聞言,撇撇嘴很不願見的模樣,休竹起身迎接。二奶奶見黃大奶奶在這裡,臉上也有那麼幾分不愉快,可當著休竹的面兒也不好表現的太過明顯。
休竹知道,這二奶奶和黃大奶奶也不知是怎麼反正就是互相看不對眼,黃大奶奶覺得二奶奶出身名門也不過如此。二奶奶覺得黃大奶奶粗魯,是個沒教養的人。
二奶奶今個兒來,也是為了休竹生辰一事,因為和黃大奶奶的目的相同,也不過是兩人互相冷嘲熱諷一番。
送走兩人,休竹看著夕陽投下的光影發怔,恰好張媽媽回來。休竹回神,忙叫張媽媽進屋,張媽媽站在下面笑道:「夫人很好,這些天能吃能睡,就是有些浮腫的症狀,沒有大礙,奶奶放心吧。」
休竹鬆口氣,說了不迷信,可還是忍不住要擔心。如果依著簽上的提示,只要董氏順利生產就沒事兒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8:57 PM
074:吃醋
早起,任休菊特特換了一身沒穿過的新衣裳,梳頭的時候,讓丫頭把額前的留海全部綰起來,露出光潔的額頭。如此對著鏡子看了幾遍,覺得不錯才出門。
路過院子中間的小花園時,看了一眼早已凋零落敗的茉莉花。不覺冷哼一聲,這種花到底有什麼好的?不過是有那麼一點兒香味兒罷了,卻凋零的極快。隨手摘了一朵鮮紅嬌艷的月季,準備戴在頭上,想了想還是沒戴上去。
領著小丫頭,在太陽尚未衝出雲端,到了董氏屋裡請安。
彼時任休桃還沒有過來,董氏因身體愈發沉重,又嗜睡,這會兒正在梳洗,任休菊請安後便候在一旁看著董氏整理妝容。許是心情過於急迫,總覺得董氏身後的丫頭動作格外緩慢。
自上次任休蓮的元哥兒滿月後,董氏就再也沒有出門,今個兒是休竹的生日,定是要去靖南王府的。任休菊想著,心就已經飛揚起來。
董氏終於梳好了頭,兩個丫頭扶著身體笨重的董氏坐在桌邊,董氏看了任休菊一眼,瞧的出是細心裝扮了一回,連身上的衣裳也是才做的新的。董氏有些不是滋味,平常不見得會如此打扮,今兒倒是個例外。
只面上帶著笑,例行地問了幾句話,一時任休桃那邊的婆子神色驚慌地進來,「六小姐今兒早起渾身發燙。」
董氏怔住,忙道:「可通知人請大夫沒?」
那婆子忙道:「原這個時辰早就起來了,今兒早上一直沒叫丫頭進屋去,只當她昨兒累了就沒在意,奴婢不放心進去看時。六小姐還沒有醒來,叫了幾聲沒反應,一摸額頭,滾燙的嚇人。」
董氏有些慌,忙站起身,一手捧著高高隆起的肚皮,一邊往外走,一邊道:「快去請大夫進來瞧瞧,我現在就過去看看,先別給老太太說,免得嚇著了老太太。」
那婆子點點頭就慌忙地出了門,任休菊瞧著,心裡不覺咯噔一跳,任休桃昨兒還好好地,在房間裡做了一天的針線,怎麼今兒就病了?
見董氏出了門,任休菊忙跟上去,一起到了任休桃院子裡,只見門口丫頭婆子們進進出出,見董氏來了,忙過來見禮,領董氏進屋。
任休桃躺在床上,雖然已經醒了,卻難受地閉著眼,眉頭緊緊蹙著,小臉紅彤彤的。落霞急得都要哭了,哽咽道:「都怪我,昨兒小姐說不用我陪著,我就沒……如果我一直守著,也不會這會子才發現。」
董氏搖搖頭安慰落霞幾句,走到床邊坐下,伸手摸了摸額頭,倒不是很滾燙,只是任休桃平常大病小病都沒,今兒突然病了,才嚇壞了人。又摸了摸任休桃身上,好在只有額頭有些熱其他還好。
「去倒杯水來。」
丫頭們聞言,又是一陣忙亂,董氏輕輕叫了任休桃兩聲,任休桃睜開眼,嗓音啞啞地道:「母親,我沒事兒,就是有些難受。」
董氏微笑道:「你現在有些發熱,聽話,多喝些水。一會兒大夫就來了。」
任休桃點點頭,兩個丫頭扶著她半坐起來,喝了滿滿一杯。瞧著渾身無力,董氏就忙叫她躺下。
一時,大夫帶到,丫頭們迴避出來,董氏坐在桌邊椅子上,裡面只一位媽媽候著。大夫很快診斷完畢,弓著背恭敬地道:「貴府小姐無甚大礙,是吃了什麼不易消化的食物擱在心裡了,開一方疏散的藥,吃一記就好了。夫人請放心。」
董氏鬆口氣,忙叫媽媽打賞,派人跟著大夫去拿藥。復又回到床邊安頓任休桃幾句,吩咐婆子去廚房做一些米粥過來。這才領著任休菊往老太太那邊去。
這才拿起筷子吃飯,任休菊匆匆幾口就吃完了,老太太冷著看一眼,倒也注意到她今個兒與往常不同。上次給她說親事,對方到家裡來相看,她卻偏偏兒穿了一身舊衣裳,還擺出一張哭喪臉,別說老太太瞧著不喜歡,人家瞧著也晦氣。
看來她的主意倒是打定了,今個兒要去靖南王府,特特就裝扮一回!老太太也突然沒了胃口,放下筷子。董氏瞧著,也忙幾口吃完。丫頭上了漱口水,又上了茶水,任休菊看著老太太和董氏,心裡急得要命,偏偏她們兩個慢條斯理的喫茶!
陽光透過敞開的窗欞子照進來,早晨的風多了幾分涼意,老太太放下茶杯,歎口氣語重心長地朝董氏道:「今兒是五丫頭生辰,我這裡也給她預備的禮物,一會兒你派個體面地媽媽送去。」
董氏點頭應下,那邊任休菊一聽這話,腦袋嗡的一聲響。老太太的嗓音再度響起:「你身體愈發重了,產期又臨近,今兒就不去了。一家子都在京城,也不在於這一天。五丫頭是明白人,咱們不去她也不會多心。」
董氏微微一笑,「兒媳也是這樣想的,原是想讓六丫頭和休菊去樂一樂,偏偏兒六丫頭又病了。」說著一歎道,「好在不是大病。」
老太太微微頷首,斜著眼見任休菊失魂落魄的模樣,不覺冷哼一聲。囑托董氏幾句,要董氏多多注意的話,便示意她們退出去。
從老太太那邊回來,任休菊越想越氣,看著鏡子裡精裝打扮的自己,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小丑。一氣之下,拿起絹子就胡亂地擦,老太太緊張董氏肚子裡的孩子,所以不許她坐車,不許她出門。董事說原打算讓自己和任休桃去,偏偏任休桃病了!
任休桃病的還真的巧,以前不是很喜歡休竹麼?為什麼這麼長時間也不說去看看休竹呢,她就是這樣喜歡休竹的,也不過都是演戲給人看的罷了!
這些人都會演戲,面上一套心裡一套,說喜歡未必是真心喜歡。就好比自己和弟弟,董氏、老太太、任老爺,所有人都說這裡就是他們姐弟的家,可是為什麼在自己家裡也有那麼多不能去的地方?為什麼每次董氏和老太太說要緊的話,都要把他們支開?
為什麼任家其他女孩兒都有那麼好的親事,輪到自己就不成了?說到底,老太太真的把自己和弟弟當做親孫女孫子了麼?
不,老太太痛恨自己的父母,痛恨自己的親奶奶。老太太、任家所有人不過是可憐他們姐弟無依無靠才給了一個安身的地方,只是同情他們罷了。可是,他們為什麼會變成沒有爹娘的孩子?不就是因為父母要來給老太太拜壽麼?
如果,爹娘不來給老太太拜壽,爹娘就不會死於非命!
想到這裡,任休菊眼裡有的不單單是怒意,還有恨意。呆呆地坐了好一會兒,才將那股子不甘心抑制下去,站起身一路往任休桃院子去。
任休桃真的病了麼?任休菊冷哼一聲,她偏要去看看是不是真的病了。
遠遠的就味道一股子藥味,任休菊進屋時,任休桃正在喝藥,苦的她一張臉都打成死結,衛姨娘一臉心疼地瞅著,見她喝完了,忙給她嘴巴裡塞了一塊甜點。寵溺地看著她,拿去絹子將她嘴角的藥汁擦去。
曾幾時李氏也是這樣對自己的,雖然嘴裡抱怨自己是賠錢貨,可依舊細心地照顧。可是現在呢?
任休菊招呼也沒打,轉身走出來。
彼時,任休蓮抱著元哥兒第一個抵達靖南王府,由門上媽媽領著一路往休竹這邊來。
休竹的屋裡因為有了黃大奶奶和二奶奶,好像還很是熱鬧。聽到媽媽稟報任休蓮來了,兩人才暫且停止了口水戰,忙站起身和休竹一起迎出來。
看到已經長得肥嘟嘟的元哥兒,休竹忙抱在懷裡,元哥兒也不認生,見休竹逗他,他就咧著小嘴兒笑,笑得口水順著嘴角流下來,模樣可愛極了。看的休竹一顆心都軟綿綿了的,愛不釋手的都不肯還給任休蓮。
眾人互相見禮,黃大奶奶也跑過來看元哥兒,拿出準備的見面禮,一隻赤金手鐲子逗他。元哥兒瞧著閃亮的東西,就舉著肥妞妞的小爪子亂抓,惹得大夥兒都大笑起來。
「好可愛,才多久沒見,就完全變了樣兒了。」休竹實在是太喜歡了。
黃大奶奶是這裡生養孩子最有經驗的人,當然少不了她的發言,見休竹大驚小怪的模樣,涼涼地說道:「嫂子不知道,這小孩兒都是一天一個樣兒,今天瞧著和明兒瞧著就不同呢!」
任休蓮認同地點點頭,笑道:「是啊,才生下來那會兒瞧著還好,過了一天就乾巴巴的,養幾天就長了肉肉了。」
「就是如此,趕明兒嫂子生了孩子,就知道了。」黃大奶奶說著,還朝休竹曖昧地眨眨眼,弄得休竹不好意思起來。
一邊說著話兒進了屋,碧翠等張羅著大夥兒入座,休竹抱著元哥兒越看越喜歡,直到元哥兒開始找娘親,不得已才還給任休蓮。心裡就嘀咕,這麼小的孩子,怎麼就認得娘了?
扭頭看去,任休蓮竟然餵奶!
不光黃大奶奶驚愕,二奶奶也十分驚訝。任休蓮的丈夫徐宜謙可是今年欽點榜眼,徐家又是世家,不可能連奶娘也沒有吧?
任休蓮似是瞧出了大夥兒的心思,笑著解釋道:「原是找了奶娘的,可我反正也有奶水,不讓元哥兒吃,反而脹得難受,索性就給他吃,等奶水不夠了,再找奶娘。」
這件事徐宜謙和徐夫人都十分高興,因為當年徐宜謙也是吃徐夫人的奶,不過因徐夫人身體差,只吃了兩個月就沒什麼奶水了。再說,任休蓮覺得讓孩子吃自己的奶水,更能讓孩子與自己親近。
黃大奶奶和二奶奶瞧著任休蓮一身穿衣打扮,雖不十分富貴,倒也渾身都透著貴婦氣質。而這件事也給了休竹啟發,以後有了孩子,也要讓孩子吃自己的奶水。前世雖沒當過母親,可也聽過一句話,母乳是母愛最好的體現,而能給予孩子最想得到的母愛就是給給予他生命的母親。
想到這裡,休竹想起了靖南王這幾日的目光,就覺得耳根子有些熱熱的,好像自己太急切了。
正說著,外面任休蘭帶著燁哥兒來了,那燁哥兒也不等丫頭領著,咚咚的就跑進來,直接跑去任休蓮身邊,看著在吃奶的元哥兒。十分好奇瞪圓了眼睛,奶聲奶氣地問任休蓮:「他也要吃奶?」
任休蓮好笑,「燁哥兒是吃奶長大的,當然元哥兒也要吃奶呀。」
燁哥兒蹙著眉頭道:「可娘說乖孩兒要吃飯,原來元哥兒也不乖!」
這話說的眾人都哈哈大笑起來,任休蘭尷尬地道:「燁哥兒兩歲了,也不好好吃飯,都這麼大了,天天兒還要吃奶。」
黃大奶奶道:「這有什麼,我兒子信哥兒吃到了三歲呢!」
反正奶娘是找來的,這個奶娘的奶水沒了,再尋一個就是。可問題是孩子天天想著奶水,就不肯好好吃飯。殊不知孩子越來越大,需要的營養越來越多,奶水根本就無法供應身體需要的。這樣反而不利於健康成長,任休蘭無奈地道:「就為了他吃飯,我也不知想了多少法子。」
黃大奶奶對此有經驗,走到任休蘭身邊低聲道:「用黃連泡水,然後擦在奶娘的乳頭上,多幾次他自己就不吃了。」
黃連最苦,燁哥兒最怕苦,這個辦法果然不錯。任休蘭忙感激地朝黃大奶奶笑了笑,兩人便坐著說起關於教養孩子的問題。
那燁哥兒見元哥兒吃奶吃的歡,無聊便在屋子裡,院子裡來來去去,幾個丫頭婆子就跟著他東跑西跑,歡聲笑語,氣氛十分的好。
休竹陪著說了一會兒話,便去張羅午飯的事兒,回到屋裡,恰好任休月那邊派了媽媽過來,送上賀禮只說任休月身體不適,今兒來不了。休竹客氣地謝過那媽媽,打了賞便讓張媽媽帶下去招待。
元哥兒吃了奶就睡去了,任休蓮將他放在裡間,讓媽媽守著便出來尋休竹說話。
那邊黃大奶奶和任休蘭好似很合得來,兩人越聊越熱烈,二奶奶插不上話,只單獨坐著喫茶,若有所思地不知道想什麼去了。任休蓮原是想過去說說話兒,想了想還是讓屋裡丫頭帶著找到休竹。
休竹這裡正忙著見一些送禮的人,基本都是經常走動的大家族,因府裡沒有大辦,也都是像任休月那般,打發婆子送禮請安罷了。
任休蓮站在門口瞧著,只見休竹端坐在上方,臉上掛著溫和的笑,舉止熟練大方,再也不是在家時的模樣了。誰也沒有想到,那個時候的她會有今天。看來,她在王府過的也不錯,那二奶奶雖出身名門,到底也壓不住休竹去。
送走最後一個來請安的媽媽,休竹抬頭見任休蓮,忙站起身迎出來。任休蓮笑道:「就在這邊坐坐吧,咱們說說話兒。」
休竹點頭,叫丫頭上茶,拉著任休蓮在西邊的榻上一起坐了。任休蓮就打量起這抱夏來,問道:「平常府裡的管事媽媽都來這裡回事兒?」
休竹點頭,放下茶杯問起徐宜謙,任休蓮笑道:「多虧了王爺周旋,他與同僚之間的關係還不錯,總之慢慢來吧,已經是一個很好的開頭了。」
說著又問道:「明夫人之後都沒有過問王府中饋一事麼?」
「夫人如今禮佛去了,家裡的事兒一概不過問。」
任休蓮聞言,便笑道:「這是好事兒,她這樣到底難做。那二奶奶瞧著倒是個文靜的人,應該好相處吧?」
休竹笑著點頭:「二弟妹平常都在自個兒屋裡,只偶爾過來走動。」
任休蓮聽了,放心地點點頭,兩姐妹又說了一會兒閒話,外面婆子來回,海夫人、周夫人、赫連奶奶來了,休竹忙迎出去。
眾人見禮,沒想到朱媽媽也來了,懷裡捧著太老夫人賞給休竹的生日禮物,和休竹說了一會兒話,眾人進屋。又是一番見禮,好在彼此都是認識的,便不做介紹。休竹瞧著時辰,便讓丫頭去通知廚房準備。
周夫人拉著休竹的手,說了些閒話,才問起明夫人。休竹笑道:「夫人今兒吃齋,讓我給兩位嬸子請安告罪,好好招待兩位嬸子。」
海夫人聽了,淡淡別開臉,周夫人意味深長地一笑,目光在二奶奶身上掃過,又朝休竹笑道:「到底是明夫人有心,也不枉費太老夫人心疼了一場。」
這話說的,明夫人禮佛一事對外宣稱是為太老夫人祈福,而到底是為了什麼,大夥兒都心知肚明,只是不說出來罷了。這周夫人還特特地看了二奶奶一眼才說,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休竹淺淺一笑,以邀請大夥兒過去用午飯為借口,避開了周夫人的話題。
外面男人們自有靖南王招待陪同,女眷也不多,東西兩府的夫人奶奶姊妹,任休蓮和任休蘭又是休竹的姐姐,一頓飯倒也吃得其樂融融。
就黃大奶奶遇上這樣的場合,難免不發揮一點兒作用,於是她的好酒量又派上了用場,敬了休竹好幾杯,又慫恿其他姊妹也敬酒,菜沒上齊休竹已經不勝酒力了。
可黃大奶奶還是不肯放過休竹,又端著酒杯過來,休竹看著頭疼,忙擺手笑道:「再不能夠了,如此下去,一會兒我可就躺下了。」
黃大奶奶道:「前兒二奶奶敬酒你喝了,這會子弟妹敬酒嫂子就不喝,難不成這一杯下去,你就真躺下了?」
不躺下也差不多,休竹只得求救海夫人和周夫人兩位長輩了。海夫人淡淡的,到底還是周夫人解圍,笑道:「這一杯喝下去,咱們都別喝,侄兒媳婦是真的不能夠了,她的酒量你還不知道?」
黃大奶奶看一眼周夫人,笑道:「四嬸子別總是護著嫂子,這一杯就是酒,即便嫂子醉了,大不了吃了飯就去歇著,正好我們樂我們的。」
說著,又催促休竹喝下去,休竹歎口氣,也只得接了,只是心裡記掛著任休桃的病情,便道:「這是最後一杯了,再也不能夠了。」
黃大奶奶見休竹站都站不穩,也沒打算為難她,倒也沒打算放過她,待休竹喝下去,便補充道:「晚上咱們再喝,倘或嫂子不應,弟妹可不依。」
休竹忙點頭,晚上的事兒晚上說,現在可別真的醉了就好。
一頓飯就在黃大奶奶的大嗓門烘托下結束,休竹有些暈,黃大奶奶自告奮勇幫著休竹招待客人,倒讓二奶奶閒著,想上去幫忙,偏偏也爭不過黃大奶奶。何況,她也發現了,自己在這裡並不討喜,兩位嬸子不過是禮儀上的點頭打招呼,卻不像對休竹那般親切。也莫怪會如此,一來自己嫁進來的時間不長,也不大去東西兩府走動,海夫人為人清冷,赫連奶奶是個悶葫蘆。二來,今個兒休竹是主角,大伙注意她也是應該,何況任休蓮和任休蘭是她的姐姐,自然和她親厚。
吃了飯,眾人去看戲,開戲後都靜靜地聽戲,二奶奶瞧著便靜悄悄退出來。回自己屋裡歇息。
剛走到院子裡,只見那邊范炎身形一閃,進了秋蟬的屋子。二奶奶頓時怒火攻心,要不是身邊的嬤嬤及時拉住,她真會衝過去。
回到房中,二奶奶冷哼一聲道:「我倒不知他還真會鑽空子,平常兒我盯得緊了,他不去,這會子料定我在那邊就趕緊回來了!」
那嬤嬤忙倒了茶送來,一邊低聲道:「奶奶何苦呢,那夏蟬說的方法倒也不錯,倘或奶奶一時狠不下這個心,任由她在這院子住著,等奶奶有了身孕,才讓咱們二爺去碰,倒了那個時候,即便她有了身孕咱們也不能做什麼。」
如果那個時候有了身孕,孩子突然沒了即便不是二奶奶動了手腳,只怕范炎也要這般認為了。二奶奶心裡明白這個道理,只恨那侯爺好死不死送個女人過來。氣了一會兒才平復下來,歪在軟榻上閉目養神。
嬤嬤一邊打扇,一邊若有所思地道:「大奶奶和東西兩府夫人奶奶們的關係瞧著倒不錯,又是晚輩,又不是整數,海夫人和周夫人竟然都來了。」
二奶奶聞言冷哼一聲道:「也不知是不是真心的,這樣的事兒見得多了,咱們這邊王爺是那裡的大紅人,所謂妻憑夫貴,也莫怪她們如此了。」
那嬤嬤微笑點頭,「奶奶也是明白人,只是,奶奶為何不肯多去親近大奶奶呢?」
二奶奶也明白那嬤嬤的意思,歎口氣道:「親近有何用?這府裡上上下下都說她好,你以為我還有機會?」
休竹把一切都打理的很好,其他人都在她的照顧下,關鍵是明夫人不肯站出來給自己撐腰。想到這裡,二奶奶深吸一口氣,只是如今已經沒有後悔的餘地,若早知這王府是這般,她才不要嫁過來呢!
只說那邊,休竹喝了一些酒,這會兒實在撐不住,周夫人瞧著只勸她回去歇歇。休竹告了罪,左右不見二奶奶,也只得讓黃大奶奶繼續照管,黃大奶奶滿口答應。說是照管,其實也沒什麼事兒,留在這裡的都是要看戲的,就海夫人、周夫人、赫連奶奶罷了,任休蓮和任休蘭要帶孩子,都在休竹院子裡去了。
讓碧翠和冬靈左右扶著,休竹步子懸浮,看什麼都在動,好容易走到院子裡,就忍不住胃裡翻騰,吐了一回。丫頭婆子門手腳忙亂地伺候著,瞧著休竹難受地模樣,連穩重的碧翠也忍不住抱怨起黃大奶奶來,「明知咱們奶奶最是沒酒量的,偏偏勸著逼著奶奶喝。」
任休蓮和任休蘭聽到響動忙從屋子裡出來,見休竹整個人都軟了,心疼的要命。忙叫人扶著進屋,說是喝酒吹風會頭疼。
安頓休竹在床上躺下,碧翠就忙叫丫頭打了水來,給休竹洗了兩把臉。休竹倒覺得吐了還舒服些,腦袋是清醒的,可就是身體不聽使喚,說話嘴巴還打結。
恰好張媽媽從任家回來,休竹見了,又掙扎著起身。張媽媽緊幾步上前,知道休竹心裡惦記著任家的事兒,便忙回道:「六小姐沒有大礙,大夫診斷說是吃了東西擱在心裡,奶奶不必擔心。我回來的時候,六小姐已經好了很多。」
任休蓮一聽,才知道任休桃病了,又拉著張媽媽的手細問。張媽媽笑道:「我親自去瞧了瞧六小姐的,只早起渾身發熱,這會兒已經好了。」
人休蓮略略放心,想了想又打發跟著自己來的婆子去任家問問。
正說著,外面又一個婆子進來稟報道:「……王爺在伴月馨書房那邊,要奶奶過去一趟。」
休竹怔了怔,張媽媽瞧著走過去朝那婆子道:「奶奶中午喝了些酒,這會子有些頭暈,你去給王爺說一聲吧。」
那婆子歪著腦袋看一眼,便欠欠身退出去。待她走了,休竹心裡反而不安起來。靖南王知道今個兒自己要招待女眷,怎麼偏偏打發婆子過來叫?想了想,還是強撐著站起來,眾人都勸著休竹躺下。
張媽媽道:「要不我過去瞧瞧吧,倘或王爺有要事奶奶再去吧。」
休竹點頭,想著今兒自己是主人家,卻弄得要任休蓮和任休蘭照顧,頗有些不好意。任休蘭道:「都不是外人,不礙事兒的。」又勸休竹睡一會兒,休竹才躺下來閉上眼。
到底也睡不著,只是喝醉的感覺實在難受,隔了一會兒廚房送來醒酒湯,休竹喝了一大碗。半坐在床上和任休蓮、任休蘭說閒話兒。她們兩人最擔心的還是休竹的肚皮,這都快兩年了,由不得不叫人著急的。任休蓮很能理解休竹的心情,當初她也是這樣,休竹笑的無奈:「急也沒用的,孩子總會有的。」
休竹雖說的輕鬆,任休蓮和任休蘭卻並不覺得輕鬆。很多都知道靖南王喜好男色,而休竹嫁過來差不多兩年都沒有懷上,外面的人不知怎麼議論。靖南王在外對休竹維護有加,瞧著倒是夫妻恩愛……
這個話題有些沉重,任休蓮改口說起任休菊,「……真有些像當初的四妹,上次回去正巧瞧見老太太給她說親事,那家人瞧了她之後就婉言回絕了。這還不是第一次,她也十五歲了,老太太連著說了幾家。竟然都不成,你們說奇怪不奇怪?」
休竹淺淺一笑,任休蘭蹙著眉頭道:「到底不是老爺的親女兒,其他人總要看看的。」
何況,任休菊沒了親爹親娘,除了任家也沒有其他親戚長輩。任休菊已經十五歲了,當初休竹十五歲之前沒有定下親事,老太太和董氏就急得不得了。等過了十五再尋親事,只怕更難。
想到這裡,休竹歎口氣,任休菊是什麼心思她心裡明白,可實在不知當初靦腆的任休菊,如何就變成現在這樣?
任休蓮冷笑一聲道:「我瞧著倒不是因為她不是老爺的親女兒,聽六妹說,每次說親事任休菊都表現得不情願。嘴上沒說什麼,一見了看人的人,立刻就哭喪著一張臉。老太太和董氏多說她幾句,她也不回嘴只是哭。」
這樣下去老太太的耐心也會磨光了,最後放任不管,年紀一天大一天,到最後只怕是連個清白的小戶人家也不好尋了。休竹幽幽地歎口氣,狠心也罷,自私也罷,她都不能讓任休菊如願。其他任何事兒都好說,唯獨自己的丈夫,絕對沒有拱手讓人的理兒,而且靖南王也給休竹選了一個很好的借口,他好男色,所以親近妻子那是沒辦法,因為要傳宗接代。至於其他女人,還是算了吧。
正說著,燁哥兒午睡醒了,揉著眼睛懵懵懂懂地走出來,這個話題結束。不一會兒元哥兒也醒了,任休蓮抱著餵奶,屋子裡的氣氛慢慢熱鬧起來。休竹的酒也醒了大半,忙穿了衣服起來,讓碧翠開櫃子。給未出生的弟弟或妹妹準備的衣裳還真的挺多的,有些是半歲大的孩子穿的,休竹便選了兩件給元哥兒。
申時末就開了晚飯,眾人吃過便相繼告辭,拜黃大奶奶熱心所賜,休竹又喝了幾杯酒,倒沒有中午那感覺,只是全身軟綿綿的沒力氣。
眾人都走了,休竹和二奶奶結伴往明夫人這邊來。瞧著休竹雙頰通紅,又有酒氣,明夫人只叫休竹回去歇著。休竹告罪出來,回到屋裡就歪坐在軟榻上不想動了。
碧翠瞧著想到中午休竹嘔吐那場景,道:「好在一年也就這麼一次,多幾次身子骨也受不住。」
休竹無所謂地笑了笑,黃大奶奶就是這麼個性子罷了,倒也不是存心。正說著只見靖南王從外面進來,他倒好瞧著一身清爽。可臉色似乎有些不好看,碧翠等丫頭不覺心裡咯噔一跳,上了茶就忙退出來。
等丫頭一走,靖南王立刻挨著休竹坐下,只是不說話,微微垂著頭。休竹歪著腦袋看,好奇地問道:「王爺怎麼了?」
怎麼了?今兒有人給小妻子送來生辰禮物,連帶的還送了一封挑釁信,他才知道原來在自己提親之前,休竹那邊已經相看了另外的人。只是因為自己去的時候早了些,才將小妻子娶進門,如今那人又跑來京城,信中的意思是說自己會誤了小妻子的一生!
想到這裡,靖南王吐口氣,朝門外喊了一聲,便有一個媽媽捧著一個盒子進來。休竹瞧著眼熟,好像就是在淨慈寺時,那個小沙彌送過來的盒子。不覺蹙蹙眉頭,這人也實在是太……
靖南王看著小妻子臉上的表情變化,問道:「夫人認識這個盒子?」
說還是不說?休竹犯難了,因為靖南王現在的模樣看起來是在生氣,也就是說他知道了,既然知道還是老老實實說了,「上次去淨慈寺,一個小沙彌送來的,非要說是送給我。」
靖南王朝那媽媽點頭,媽媽將東西放在桌上便退下去。靖南王又看著休竹,休竹心裡不痛快了,這陣仗怎麼瞧著好像在審問自己?聲音不覺冷了幾分,「我知道是誰送的,只是那人叫什麼名字,長什麼模樣,我覺得沒有必要記住,所以就忘了。」
靖南王看著休竹倔強的模樣,心不覺軟下來,低聲道:「為夫只是問問罷了,夫人如何生氣了?」
這叫問問,休竹瞪了靖南王一眼,「我沒有生氣。」
靖南王沉默半響,又道:「夫人真的不記得那個人了?」
休竹真想罵人,可最終還是搖搖頭,「不記得是假的,我又不是上了年紀的人,記性還是有的。」
靖南王又沉下臉,休竹瞧著,心裡不覺一動,莫非靖南王這是在吃醋?盛默君與王府無親無故,之前也沒有來往,突然送了東西來,靖南王勢必會驚訝。下午那會子他找自己說不定就是為了這件事。休竹也惱盛默君的行為,都已經結婚了突然冒出來,還真是以前錯看了這個人。
想到這裡,休竹一五一十地道:「是姑媽說的親事,不過當時因為他失禮,所以就沒有說定。」
當初盛默君送了一套文房四寶,休竹意會老太太的意思所以就沒收。在淨慈寺瞧見盒子裡的東西,休竹就猜到是他。沒想到,他竟然會送到王府來,也不知送來時是個什麼場景。要是送到休竹這裡,休竹直接就打發怎麼來就怎麼回去。
說完歪著頭看著靖南王,緊蹙的眉頭沒有鬆開,也不知想什麼去了,隔了好半天才開口道:「夫人可曾後悔嫁給為夫?」
休竹眨眨眼,顯得非常迷茫。「可以後悔嗎?」
靖南王不悅地看著她,咬牙道:「不能後悔,後悔也沒用!」
休竹甩給靖南王一個「這不就結了」的表情,可靖南王臉上的不悅越來越濃,休竹忙補充道:「我沒有後悔過,真的沒有。我說的絕對是老實話。」最後一句,休竹說的一本正經。
靖南王對這個答案還算滿意,道:「既如此,他送來的其他東西為夫就替夫人處理了吧。」
還有其他?
靖南王解釋說盛世堂盛家如今已經變成皇商,宮裡所有人上至貴妃,下到宮女太監,所有衣裳料子都由盛世堂盛家供應。盛家很有錢,如今又是皇商,休竹眼眸發亮,靖南王一個不悅的眼神,她只得讓發亮的眸子黯然失色。
說了這些話,外面的天色漸漸暗下,休竹渾身酒味兒,叫靖南王迴避去書房。才讓碧翠通知丫頭打水進來,她必須要好好泡個澡。酒氣和汗味兒混合的出來的味道,實在是不好聞。
躺在溫熱的水裡,休竹想著靖南王剛才的模樣,不覺失笑。腦袋有些暈,思緒卻清晰無比,今晚是不是會發生點兒什麼事兒?
不想還罷了,這樣一想,休竹只覺得胸膛裡的心臟撲通撲通跳的極快,呼吸都有些不順暢了。後面碧翠發現異樣,忙擔憂地問道:「奶奶可是有什麼不舒服的?」
休竹搖搖頭,好半響才整理好情緒,可又想到黃大奶奶送來的東西,心跳又加速了。從淨房裡出來,靖南王還沒有回來,休竹不覺鬆口氣。坐在梳妝台前,拿著乾爽的帕子擦拭著頭髮,佯裝鎮定。
待頭髮干了,靖南王竟然還沒有回來。休竹坐著發了一會兒呆,瞧著時辰讓碧翠等下去歇著,自己爬上床,睡下來躺好。好吧,沒有什麼好怕的。
雖這樣想,可當耳邊傳來熟悉的腳步聲,休竹不緊張才怪。捂著砰砰跳的心臟,面朝裡面側身躺著,閉上眼強迫自己睡覺。都說喝醉的人容易睡著,休竹卻半點兒睡意都沒。當靖南王大手掌伸過來,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他的手滾燙,熨燙的肌膚發熱。
耳根子吹來一股熱氣,靖南王低沉醇厚蠱惑的嗓音在寂靜的夜裡悄然奏響:「夫人可還記得新婚夜的約定?」
075:甜蜜、董氏產子
休竹呼吸一窒,身體不由自主地緊繃,雙手緊捏成拳頭,好半響才將自己的呼吸調整順暢。耳根子不斷有熱氣吹拂過來,好似要將那裡的肌膚灼熱,而那種灼熱,順著耳後一小片肌膚逐漸蔓延全身,握緊成拳頭的手心已經出了一層滑膩的汗水。
裝睡吧,從來淡定自如的休竹這一刻真巴不得自己睡過去,因為她醒著根本就無法抑制劇烈的心跳。一聲聲那麼明顯清脆,只怕不但自己聽得一清二楚,身後的靖南王也聽到了。
可靖南王沒有給她這個機會,大掌稍微用點兒力,休竹措不及防,忍不住驚呼一聲,抬眼就看到靖南王那張近在咫尺的臉。嘴角含著笑,高挺的鼻樑上,那雙深邃的眸子逐漸變色,休竹慌忙地垂下臉,可以想像,自己的臉到底多紅。
其實,靖南王也好不到那裡去,不過到底是男人,如何也沒有小妻子的那種嬌態。多少個日日夜夜,懷裡抱著小妻子,大半夜突然醒來,看著小妻子安然熟睡,自己才能睡去。而今天,誰也不能理解他的那種心情,看到突然冒出來的信,以及那個人字裡行間透出來的意思。
如果小妻子嫁給那個人也許會過的沒有現在這樣累,小妻子從來就沒有說,可是他知道。十六七歲的女孩兒,撐起偌大一個王府的後院,沒有長輩給她撐腰,一切都要靠她自己去摸索。而她做到了,沒有怨言,坦蕩而勇往直前。這叫他如何不喜,或許沒有讓外人驚艷的容貌,殊不知在他心裡,任何女子都比不上她。
幸運的是,最終得到她的是自己,而她卻越來越引人注目……想到這裡,靖南王不覺又加了幾分力道,將小妻子緊緊擁在懷裡,沐浴後的清香混合著陳年酒香,而小妻子就是那令人沉醉的陳年美酒,只能是他一個人品嚐的美酒。
微微低頭,休竹趴在自己胸膛上,透過月白色睡袍,裡面紅色肚兜若隱若現,胸前那一片雪白被擠壓而呼之欲出。
休竹看著靖南王愈發起伏劇烈的胸膛,緊張的只能閉上眼,以前主動那是因為她知道靖南王不會真的有什麼動作,可現在不同,寂靜的夜裡,兩道不平常的呼吸聲一高一低地湊響,昏黃的燈光透過帳子照進來,柔和地打在相擁在一起的兩人身上。
隔了一小會兒,靖南王也只是這樣擁著休竹,休竹忍不住好奇,難道又是自己多心了?抬頭,見靖南王已經閉上了眼,而好奇的休竹突然沒了那些緊張忐忑,因為靖南王的胸膛還在起起伏伏,不覺伸出手去觸摸,靖南王沒反應,她又摸了摸,終於摸到心臟的位置,那劇烈的跳動好似心臟要跳出來一般。
這樣都能睡的著?休竹撇撇嘴,喃喃低語道:「我沒忘。」
而靖南王卻詞不搭言,用低沉暗啞的嗓音控訴,「夫人引誘為夫。」
怎麼引誘了?休竹抬頭嗔怪地瞪了靖南王一眼,低頭才發現自己的手不知何時竟然伸進了靖南王的衣裳裡面,連忙把手縮回來。可靖南王卻抓住了她的手,睜開有些紅的眸子,低著頭不滿地看著懷裡的小妻子。
如果休竹抬頭仔細看靖南王的眼睛,一定可以發現一絲狼狽和無措,可休竹沒有抬頭。而是羞答答地抽回手,去抱住靖南王的腰,隔著一層單薄的睡袍,她能感覺到熱量源源不斷穿透衣裳灼燒著她的手臂。
腦袋往靖南王胸膛裡蹭了蹭,引誘也罷,這個男人終究都是自己的。再這樣逼下去,萬一他跑去找別的女人,自己就太吃虧了!
真是磨人的小妖精!靖南王呼吸一窒大掌一揮,輕而易舉地就把小妻子抱上來。看著那嬌艷欲滴微微張合的朱唇,俯身下去擒住。抑制了那麼久的火因子,似是傾盡而去,不熟練的親吻讓休竹不到片刻就受不住了,嘴唇上傳來一陣疼痛,休竹很想告訴靖南王親吻不是啃食,可是她根本就講不出話。
呼吸不順,令休竹本能地想掙脫開,然而,這樣的動作似是給了靖南王其他啟示,滾燙的手掌將休竹的不安分的雙手握住,另一手憑著感覺在休竹身上拂過。所到之處,必然引起一連串的火花。
終於,靖南王放過休竹那已經被啃得紅腫的嘴唇,轉而向下。得以自由呼吸的休竹,只張著嘴巴呼吸,壓根就沒注意到腰上的帶子被靖南王輕輕拉開,紅色肚兜映襯的靖南王的眸子愈發緋紅……
「夫人……」沙啞透頂的嗓音帶著渴望傳來。
休竹羞得只能閉上眼,喃喃「嗯」了一聲,殊不知這樣的低吟,把靖南王最後一絲堅持擊碎。親吻終於不是啃食,那樣的感覺休竹說不上來,只好像真的醉了一般,腦袋暈乎乎,期待、忐忑,可又不甘似地給予回應。
漫漫夏夜,幽暗的蒼穹星光似是一瞬間發出奪目的光,涼爽的夜風從窗欞子鑽進來,吹得竹青色帳子輕輕蕩漾。
看著小妻子緊蹙的眉頭慢慢鬆開,靖南王吸一口氣,很想克制,只是身體叫囂著不滿。而休竹沒有想到平常對自己溫柔的靖南王,在這個時候竟然一點兒也不懂得憐香惜玉。雖然疼痛只有一會兒,可畢竟是第一次,身體好像生生被撐開,她怕發出聲音,只得緊緊咬著嘴唇。
多久才結束的,休竹根本就不清楚,只知道自己筋疲力盡時,靖南王還在努力,似是要把這長久以來累積的全部發洩出來。
寂靜的夜裡,急促的呼吸與那輕輕晃動的竹青色帳子的節奏一致,奏出旖旎的樂章。
等終於歇下時,休竹迷迷糊糊地睡去。靖南王側身躺下來,嘴角一抹滿足的笑,小妻子終於完完全全是他的。扭頭看著小妻子嬌艷的臉龐,輕輕拉來毯子將她曼妙的身子蓋住,這才坐起來披上外衣,去淨房取來兩張乾淨的帕子。
休竹是被一陣酥癢弄醒的,睜開有些疲倦的眼,靖南王一臉笑容地望著她。「夫人醒了?」
休竹眨眨眼,有些茫然,只下意識地看了看窗格子,有薄薄的光印著,應該差不多到了起床的時辰。可是,靖南王怎麼沒起床?這個時候,他應該已經穿戴整齊。好吧,休竹不裝傻了,昨晚那麼瘋狂地事兒,她不可能忘記,而且現在身體還傳來一陣陣不適感。
嗔怪地瞪了靖南王一眼,這廝到底碰過女人還是沒碰過女人?為什麼到了後面反而是他引導自己,而非自己調教他?休竹嚴重懷疑中,想問問吧,偏偏也不知道該怎麼問。
靖南王看著小妻子臉上的表情,雖神色鎮定,卻紅了臉,瞧的他又蠢蠢欲動了,特別是小妻子身上就穿了一件肚兜,胸前風光一覽無餘。到底還是抑制下去了,小妻子那麼嬌柔,怎禁得起自己?何況,也真的該起床了。
知道小妻子羞澀,靖南王沒有逗她,坐起來披上外衣下床,去櫃子裡找了衣裳,便去淨房穿上。出來的時候,休竹已經穿上睡袍,見靖南王看著自己,不覺燒紅了臉。
靖南王走到床邊坐下,看著休竹,眸子裡帶著別具深意的笑,還有幾分歉意:「為夫讓夫人受累了。」
休竹很鎮定,「是王爺累了。」
靖南王搖頭,輕笑道:「為夫不累。」要不是怕小妻子承受不住,今個兒早起他就不會抑制了,不但不累,而且精力很好,心情更是飛揚。
休竹彎起嘴角勾出一抹笑,不甘示弱地挑釁,道:「是嗎?」
靖南王微微一怔,看來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身體往前一傾。休竹本能地後退,警惕地看著靖南王。靖南王忽地一笑,伸手拉了拉休竹的衣襟,溫熱的指腹似是不經意拂過她頸部肌膚。感覺她渾身一粟,靖南王失笑道:「該起來了,為夫讓廚房備了熱水。」
休竹握緊拳頭,靖南王絕對是故意的!看著他背影消失在門口,休竹坐著和自己生了一會兒氣,忽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兒,見丫頭尚且沒有進來,忙掀開被子在茜色印花床單上尋找那一抹紅,結果沒尋到反而瞧見床單上一個手掌大的洞,邊緣不整齊,顯然是被撕掉了。
撕掉了!休竹怔怔的,靖南王精力未免太好,自己累的睡過去了,他竟然還有精力撕床單!
耳邊傳來一陣腳步聲,休竹忙回神,快速地扯過毯子蓋住那個洞,抬頭恰好碧翠領著幾個小丫頭進來。後面兩個壯實的婆子,抬著一桶水去了淨房。
休竹鎮定地下床,很想表現的和往常一樣,可又覺得無論如何都會不一樣。特別是碧翠突然大驚小怪地指著休竹的嘴唇,驚愕地道:「昨兒是不是我忘了點驅蚊熏香?」
休竹看了一眼床腳,熏香現在還冒著一縷青煙,只這熏香沒有味道。心裡暗惱靖南王笨拙的親吻,看著敞開的窗欞子,暗示碧翠。
可休竹沐浴時,碧翠看到休竹身上的淤青,雖無男女之事的經驗,可也聽過。不覺一張臉燒得通紅,也頓時明白過來,王爺今兒早上突然叫預備熱水是因為什麼緣故。
這是以前沒有的例子,碧翠心中一震,該不會休竹和王爺昨晚才……這樣想著,待休竹沐浴更衣出來,文家媳婦給休竹梳頭的空隙,碧翠特意去整理已經整理過的床。許是先前的丫頭粗心沒有發現,所以碧翠掀開被子就看到了床單上那個巴掌大的洞。
心頭一喜,嘴角不覺揚起一抹笑,忙去櫃子裡找了新床單換上,而這一張床單,只折疊起來放好,等自個兒閒了再洗。這件事雖可大可小,只碧翠覺得沒必要讓其他人覺得怪異,免得背地裡讓人說三道四。
和靖南王一起用了早飯,休竹打起精神去抱夏處理一天的雜事。昨兒收的禮今個兒要入賬入庫,另有管事婆子報了名單上來,有幾個丫頭已經到了婚配的年紀,不是家生子的賞了銀子,讓家裡人來帶回去。其中兩個家生子丫頭的媽媽也跟著來了,都是要休竹做主給定下婚事。
其他管事媽媽退下,休竹才笑道:「這事兒想必你們也留意了,外頭瞧著合適的,說一聲我才好做主。畢竟,外頭的人與我接觸也不多,倒是你們自個兒能打聽打聽。」
兩位媽媽倒沒想到休竹會這樣說,其中一個樂的忙行禮謝休竹的好意。休竹微笑點頭,那媽媽就帶著自己的閨女下去了,另一個卻留在這裡。
休竹看一眼,好像是司馬處那邊管事的內人,她女兒到頗有幾分姿色,羞答答地垂首而立,有些不自在。
那媽媽瞧著休竹看自己閨女,忙笑道:「請奶奶做主吧。」
剛才休竹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要她們自己下去相看,這樣才好打聽。而這位媽媽偏偏要休竹做主?休竹蹙了蹙眉頭,見那媽媽似是刻意地看了張媽媽一眼。休竹明白了,這媽媽是想休竹做主把她女兒配給自己的陪房。
可是,休竹的陪房只有大力到了適婚的歲數,並且沒有配親。但休竹已經給碧翠相中了。「我對外頭的人也不甚熟悉,還是媽媽先去問問吧。說句實在話,我到底年輕,沒有媽媽們的眼力。」
那媽媽見休竹如此說,只得歎口氣,笑盈盈地福福身帶著自己閨女下去了。休竹轉而看著張媽媽,笑著問道:「媽媽覺得那丫頭如何?」
張媽媽愣住,玉兒已經透給自己休竹給大力瞧上的是碧翠,這會兒怎麼這樣問?而張媽媽心裡也相中了碧翠,這丫頭穩重大方,對人和善。
倒是玉兒見碧翠不在這裡,忙笑道:「我覺得還是碧翠姐姐好。」
這一句話才點醒了張媽媽,也趕緊附和著點頭道:「碧翠更好。」
「真的?」休竹看著張媽媽,又問道。
張媽媽這回一點兒也沒有猶豫,堅決地點點頭。休竹滿意地笑了笑,雖然都是在一處當差,到底和一家人不同。碧翠跟著自己那麼長時間,定要好好相看,張媽媽對碧翠滿意,以後碧翠嫁過去做了張媽媽的媳婦,日子和和美美才是最要緊的。
這事兒如今就看碧翠的意思了,休竹想著便朝張媽媽道:「等大力那天閒了,叫進來瞧瞧吧,畢竟咱們只能牽紅線提一提,到底也要他們自己相看。」
這話透出來的意思無疑不是休竹器重碧翠和大力,雖說婚事只要父母相看定下就好,可張媽媽是過來人,她能理解出嫁前任何女子都希望先知道未來丈夫是什麼樣的人。而作為男人,同樣也有這樣的想法。
對於自己的兒子,張媽媽是沒有懷疑的,碧翠那麼如花似玉的模樣,只怕看一眼飯都不想吃了。就怕碧翠瞧不上大力,可就張媽媽對碧翠的觀察,覺得她倒不是那心高氣傲的人,如果真是,她也瞧不上了。
「謝奶奶恩典,這事兒我盡快安排。」
休竹失笑:「倒也不必太急,我還有點兒捨不得碧翠呢!」
正說著,只見二門上一個婆子急匆匆跑進來,那邊碧翠端著茶水經過,差點兒被她打翻了。眾人一怔,齊刷刷地望過去。
那婆子緊著喘了兩口氣,道:「方纔奶奶娘家使人來說,親家夫人要生了。」
休竹微微一怔,隨即露出喜色,那碧翠聽得這話,忙問道:「可說了是哥兒還是姐兒?」
那婆子蹙著眉頭,「來人只說要生了,如果奶奶得閒請奶奶回去一趟,其他的沒說。還有,傳話的媽媽說她夫家姓徐。」
老太太跟前的徐媽媽,既然來了卻沒有進來。休竹心裡立刻騰升起不好的預感,忙叫碧翠跟著去明夫人處。
彼時明夫人恰好在用早飯,見休竹來了也不由得吃了一驚,休竹請了安,便說了董氏生產要回娘家的事兒。明夫人一聽忙道:「如此就快些回去,雖不能幫上忙,到底能安心些。」
休竹也懶得廢話,福福身就出來。那邊張媽媽已經備好了馬車,休竹只吩咐碧翠去屋子裡拿東西,後面跟著來,她剛叫冬靈和銀翹一起坐上馬車,一路馬不停蹄往任家而去。
也不知是因為熱還是因為太過擔心,休竹的額頭不斷冒出汗珠,直吩咐駕車的婆子快些。冬靈和碧翠瞧著,想安慰偏她們看著休竹那樣,也格外擔心起來。
到了董氏的院子裡,早已是人來人往,忙的不可開交。老太太由徐媽媽和香珠攙扶著站在院子中央,右手緊緊捏著枴杖,一臉肅穆地望著董氏生產的耳房。
任老爺只在院子西邊來回踱步,瞧見休竹忙走過來,休竹欠欠身行禮就問道:「娘現在如何了?」
任老爺只看著休竹歎口氣,那邊徐媽媽瞧見休竹回來,忙低聲朝老太太說了什麼。老太太扭頭,休竹忙走過去,話沒說出口,老太太就冷聲道:「你來這裡做什麼?快出去。」
休竹一臉急色,老太太冷冷瞪了休竹一眼。給徐媽媽打了眼色,徐媽媽就拉著休竹往外走,一邊道:「姑奶奶不必太擔心,夫人不會有事,姑奶奶先去六小姐那邊等候吧。」
說話間,休竹已經被拉出來,徐媽媽見休竹不肯走,便看了冬靈和銀翹一眼。休竹扭頭才發現兩丫頭臉色格外蒼白難看。
這就是女人生子不許未生子的女人進入的原因,休竹不得已只得點點頭,徐媽媽又道:「請姑奶奶回來,是想給夫人打氣,只要姑奶奶回來了就好。」
而這兩句話,無疑不叫休竹更加擔憂。還想問時,徐媽媽已經進去了,休竹看了看冬靈和銀翹,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往任休桃的院子走去。
任休桃一見休竹,忙跑過來抱住休竹,低聲道:「昨個兒夜裡母親就覺得不舒服,可她們說半夜裡尋不到穩婆,天亮了才找了穩婆來。」
也就是說董氏的產期還沒有到,如果相差時間不多,以老太太的作風,穩婆應該已經在府裡住下了。
休竹安慰任休桃幾句,牽著她進屋,可心裡卻愈發不安。昨個兒到現在,現在已經是辰時四刻左右。想到這裡,休竹發現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打顫,張媽媽瞧著忙安慰道:「產子一事,因人而異,有些人很快,有些人很慢……」
任休桃輕輕打斷,「不是這樣的,昨個兒吃了晚飯,母親和往常一樣在荷塘那邊散步消食,被堂弟寶兒撞了一下。」
任寶兒?休竹詫異地看著任休桃,任休桃道:「這些都是早上衛姨娘告訴我的,當時衛姨娘就在母親身邊,可是寶兒跑過來的時候,大家都沒有注意。衛姨娘當時就說找大夫瞧瞧的,母親沒有覺得不舒服,就算了。可半夜裡……」
休竹閉上眼,任寶兒,那個瞧著傻呆呆的孩子。是調皮還是故意的?
屋子裡一時陷入安靜,只聽得一陣腳步聲傳來,眾人循聲望去,跑來的婆子面帶喜色,到了休竹跟前,欠欠身便道:「夫人產下一位哥兒,母子平安。」
眾人不覺舒口氣,休竹忙朝門外走,後面任休桃也急忙跟來,只是兩人臉上雖有喜色,卻依舊有幾分凝重。
再回到董氏院子裡,與剛才緊張而忙碌的氣氛完全不同。任老爺一臉喜色,老太太無比欣慰。耳房門口婆子忙進忙出。老太太見休竹和任休桃來了,忙招手讓她們姊妹過去。
瞧著老太太的神色,休竹一顆心才完全放下。不多時,耳房已經收拾妥當,老太太卻不許休竹和任休桃進去,說是屋子裡血氣重,她一個老婆子不必在意。
休竹道:「我不信這些,我想進去看看母親。」
任休桃也忙點頭,急切地表達了和休竹同樣的心思。老太太卻堅持搖頭,只說至少也要隔一會兒才能進去。到底是怕屋子裡的血腥味兒,嚇著她們了。
休竹和任休桃只得站在院子裡等著,當然,還有同樣著急的任老爺,他也被老太太攔在門外。三個人只能互相眼巴巴地對望,然後聽著裡面孩提清脆響亮的哭聲,一聲聲只撓在任老爺心上,任老爺站不住了,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在原地來回踱步。
休竹完全可以想像任老爹的心情,估計他已經在心裡吶喊了好幾回,他終於有兒子了!可又不能立刻去看看兒子的模樣,因為有個說法是新生兒第一天忌吹風,他是男人,老太太更不會讓他進產房的。
到底是老太太體諒任老爺,隔了片刻,只見老太太懷裡抱著一團小被褥走到門口,休竹、任休桃、任老爺瞧見,三個人急忙走過去。老太太把孩子紅彤彤的小臉露出來。任老爺一瞧,臉都笑爛了。搓手摩掌,很想伸手去抱,結果老太太一轉身,別說抱,看都看不到了。
看著任老爺無比沮喪的表情,休竹和休桃只有隱忍著笑的份兒,一切看起來都很好,孩子沒事兒。董氏也沒事兒,休竹長長舒口氣,十七年前的昨天,董氏生了自己這幅身體。而自己與弟弟,生日只差一天。
差不多快到午時,老太太才允許休竹和任休桃進去,而任老爺依舊被攔在門外。眼巴巴地望著休竹和任休桃的背影,豈容堪憐。
董氏折騰了這麼久,現在終於睡去了,臉色瞧著蒼白,眉頭卻沒有蹙著。裡頭服侍的婆子都盡量放輕腳步,而千呼萬喚始出來的孩子,這會子也累的在老太太懷裡睡過去了。
任休桃看著看著,就忍不住伸手去摸,老太太微微一笑,朝休竹道:「家裡沒別的事兒吧?」
即便有事,休竹也會趕回來。笑著搖搖頭,「一切都好,沒有事兒。」
老太太略點頭,慈愛的目光又落到孫兒身上,就捨不得移開。雖沒足月孩子瞧著卻不小,紅彤彤的小臉蛋,小鼻頭,眼睛閉著看起來就和所有的新生兒一樣。
「五姐,我就說一定是弟弟。」任休桃仰起臉,笑得無比燦爛。
休竹會心一笑,突然覺得屋子裡的氣氛有些變化,看了老太太一眼,才發現老太太一雙冰冷的眸子盯著門口。而任休菊就站在哪兒。休竹瞧著,必然是老太太也知道任寶兒撞了董氏,才導致董氏今天就生產了。
這個孩子是所有人盼來了,特別是老太太和任老爺,董氏懷孕四五個月的時候,老太太便不許她隨意坐車出門,即便是在自家後院走動,身邊也跟著好幾個丫頭和婆子。就怕董氏有個意外,畢竟她也不算年輕。而這些年來,自衛姨娘生了任休桃,任老爺幾個姨娘就再也沒有懷孕。到了京城,事業一點點起步,任老爺求子的心才慢慢淡了。所以,得知董氏懷孕,看著董氏的肚皮一天天大起來,老太太和任老爺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
不管任寶兒是故意還是無意,這事兒在老太太和任老爺眼裡,都變得無可饒恕,何況,董氏生下來的是個男孩,是任家的獨苗香火。
任休菊尷尬地站在門口,雖然微微垂著頭,可緊繃的身體和神態中的不安,根本就逃不過老太太一雙眸子。聲音也冷得能凍結七月的空氣,「你來這裡做什麼?」
任休菊聽見問,忙道:「我來看看伯母。」雖說的流暢,聲音卻有些發抖。
「倒不用你看,這裡不是你來的地方,回去!」
任休菊更顯得無措起來,老太太似是不願看到她,打了眼色給徐媽媽,徐媽媽便過去勸任休菊離開。待任休菊走了,屋子裡的氣氛還沒有恢復到剛才的喜悅。任休桃抬頭看了休竹一眼,休竹輕輕搖搖頭,示意她什麼都別說。
這件事老太太必然會查清楚,倘或任寶兒真的是故意的,以後他們……
吃了午飯,董氏才幽幽轉醒,見休竹在這裡,顯得頗有些不好意思。女兒成家她還生了孩子,倒是休竹更自然些,忙問她感覺如何。
董氏低聲道:「我沒事兒,也不是第一次了。」
休竹就把孩子抱過來放在董氏枕頭邊,見屋子裡沒有外人,就和任休桃一起形容了任老爺焦急的模樣,逗得董氏也忍不住欣慰地笑起來,這不笑還好,笑起來就牽扯的傷口疼。休竹和任休桃見她蹙眉,忙緊張地喊外面的媽媽進來。
彼時,老太太屋裡,任寶兒呆頭呆腦地站著,任憑老太太和任老爺如何軟硬逼問,他就是咬牙不張口。只神色中明顯有不安,可就是因為這樣,才讓老太太覺得這個八九歲的孩子很可怕。
讓媽媽將任寶兒帶出去,老太太便冷著臉看著任老爺道:「好在你媳婦和孩子都平安無事,倘或真有個意外,你怎麼處理?」
關係到別的還好說,可畢竟關係到的是自己的親兒子,任老爺如何不氣不緊張,「把他們姐弟送走吧。」
老太太冷哼一聲,這個時候突然把他們都送走,外人會如何看?有了兒子就不要他們了?
「休菊已經到了婚配的年紀,老爺隨便看個人把婚事定下,這一次由不得她同意不同意,倘或不同意直接送回鄉下去。至於寶兒,以後找人看緊些,明年開了春他也差不多要十歲了,送到老家去找個私塾先生,倘或是個爭氣,那是他自個兒的造化。倘或不爭氣,那也是他的命。」沒有人能一輩子養著他們,即便是他們的親爹娘也不可能一輩子到老都養著他們。
老太太說完這些,臉上露出乏意,任老爺作揖退下去。彼時,徐媽媽回來,處在老太太耳邊說了什麼,只見老太太目光愈發冰冷,氣得杵了杵枴杖,吼道:「還以為她就和她那母親一個樣,沒想到我卻低估了她,你下去吩咐那邊的媽媽們,從今兒開始不許她踏出房一步!」
原來,任寶兒撞了董氏,真的是任休菊慫恿鼓動的。當時徐媽媽把任寶兒送回去,任休菊就在任寶兒院子裡不安地來回走動,大概是因為之前任休菊在董氏屋子外被老太太嚇著了。雖然聰明鎮定,可畢竟年紀小,聽到任寶兒被老太太叫去問話,就急得不行。
而徐媽媽送任寶兒回去時,任寶兒見到任休菊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沒有告訴老太太,我沒有說,姐姐放心。」
任休菊聞言,臉色當場就變了,只拉著任寶兒跪下在徐媽媽跟前,要徐媽媽在老太太跟前求情,又懇求徐媽媽不要說。
徐媽媽看著任休菊,整個心都寒了。自他們姐弟到了任家,任家上上下下誰對他們不好?卻不想養了兩個白眼狼在院子裡。而徐媽媽想不通的是,任休菊到底為何要這樣做?任寶兒雖不是任老爺的親兒子,任老爺對他也著實不錯,請了先生教他讀書認字,閒來還親自指導。井然,是當做親兒子一般教養。
這任休菊也不是愚昧的人,為何就不用腦子想想,他們是靠著任家而活,這樣做會有什麼好處?
當下老太太就叫了任老爺進來,讓他盡快找個人把任休菊娶了去,不管什麼人,只要遠離京城就行。任老爺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絲毫沒有猶豫,覺得任寶兒也是留不得的,雖然呆頭呆腦,可既然有了這一次,就難保沒有下一次。
任休菊原是因為不能去王府,一時衝動才做下這樣的事兒,卻不想自己的私心不但害了自己,反而連累了呆頭呆腦的弟弟。此事已是後話,只說當下下午,任休菊估摸著時間,嚷著要去方便讓丫頭開門。當門打開,她卻一把推倒前來開門的丫頭,鼓足的勁兒一路跑去垂花門前。她知道這是最後的機會,最後的機會她也要搏一搏。
她很聰明,也算準了時間,那時候恰好是靖南王來接休竹回去,任休菊奔過來就跪在休竹跟前,雙手緊緊抱住休竹的腿,哭著道:「堂姐救我,求求你堂姐,救救我!」
她哭得梨花帶雨,又跑的太急,一張臉脹得緋紅。休竹深吸一口氣,一旁的靖南王不覺蹙蹙眉頭。卻不想任休菊又飛撲到靖南王腳邊,跪在地上,楚楚可憐地道:「要我做什麼都可以,我不能在這裡待下去了,堂姐夫,救我……」
這陣仗別說那些丫頭婆子始料未及也不知任休菊到底是唱的哪出,就是已經瞭解真相的休竹也想不到任休菊會跑出來,對任休菊最後一絲同情也被她這樣擊碎。看著她淡淡道:「誰要害你,為什麼這裡就住不下去?」
這一問倒把任休菊問住了,而反應過來的丫頭婆子忙上前七手八腳地將任休菊拉開。那邊聞訊而來的任老爺,一個巴掌扎扎實實打在任休菊臉上,一雙眸子能噴出火來,若不是估計靖南王在這裡,只怕他會再送上幾個巴掌。
然而,這一巴掌確實任休菊想要的,任憑丫頭婆子拉著,她一邊掙扎,一邊扭頭看著靖南王哀求道:「求求你,救救我……」
靖南王卻只當沒看見,牽起休竹的手,扶著她上了馬車,跟著也上了馬車。壓根就沒有扭頭看一眼,而剛才發生的一切,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8:58 PM
076結果
事情鬧到這個地步,不會再有任何轉機。休竹閉上眼,頭靠著車壁,靖南王扭頭看著他,伸出手將她的腦袋放在自己肩膀上,吸一口氣語重心長地道:「不是每個人都明白不能忘本的道理。」
即便靖南王什麼都不知道,可任休菊和任寶兒的遭遇他卻很清楚。任家老太太瞧著是淡漠的人,然而能收留他們就足夠證明是面冷心熱,他們不知感恩,反而說出這樣令人寒心的話來。
休竹吐口氣,身體往靖南王身邊挪了挪。靖南王是自己的,為什麼要在他跟前提別的女人?任休菊如何她也不能為力,一個人的心思一旦扭曲,就難以扶正。休竹不是心理學家,也不是萬能無敵的人,當然也實在稱不上一個聖母,沒有那個能把自己的東西讓給別人的心胸。
「王爺覺得我弟弟可愛麼?」還是這個話題比較好,休竹笑瞇瞇地問。
靖南王低頭看她一眼,輕笑道:「可愛,和夫人很像。」
這話休竹可不可以理解為靖南王誇獎自己可愛?好吧,休竹就這麼理解了,「謝謝,其實我也覺得和我挺像的。」
兩句話就讓馬車內的氣氛活躍起來,靖南王看著小妻子亮晶晶的眸子,只恨如今身在馬車中,只能抱抱她了。長臂伸過來,稍稍用力一拉,休竹陷入靖南王懷中。耳邊傳來陣陣車輪碾地聲,休竹安靜下來,感覺有些熱,可還是捨不得動一下。
腦子忍不住地胡思亂想,於是很不妙地想到了昨晚的事兒。靖南王親吻的姿勢很笨拙,可除了這一點笨拙外,還有不懂得憐香惜玉外,好像其他的都很熟練。是不是該好好審問審問?
可問出來不是太奇怪了?
靖南王見懷裡小妻子一會兒蹙眉,一會兒傻笑,一會兒深思,只數著她到底有多少個表情。可怎麼變著變著就紅了臉?
「夫人在想什麼?」靖南王很好奇小妻子的腦袋裡,到底還有些什麼東西是自己不知道。
休竹聽見問,臉更紅的厲害了。忙搖搖頭道:「沒想什麼,真的,我就是覺得好奇……」於是,好奇的休竹還是沒忍住問出來了。
然後,她看到靖南王紅了臉,雖然馬車裡的光線不甚明亮,可靖南王的臉真的紅了。休竹「呵呵」笑起來。靖南王故意沉下臉,然後用非常嚴肅而認真地語氣教誨休竹:「夫人的私人物件以後萬不可隨意亂放,為夫瞧見了倒沒什麼,被其他人瞧見了可就不好了。」
什麼什麼私人物件?休竹結巴,沒明白。
靖南王一本正經地道:「就是夫人放在枕頭邊上的盒子。」
休竹腦袋轉的飛快,只新婚那天,董氏給的那啥立體版教材休竹怕碧翠等整理時打開看,所以趁著沒人就放在了枕頭邊藏著……想到這裡,休竹只覺得耳根子像著了火,立刻端正坐著。
靖南王隱忍著笑,長臂再次伸過來,將小妻子攬入懷中。這一路上,休竹再也沒有講話了。她怕再問,靖南王還會說出床底下那個盒子。休竹想著,回去之後一定要讓黃大奶奶盡快取回去。
回到王府,靖南王陪著休竹見過明夫人。明夫人聽說董氏順利產下兒子,立刻喜歡地雙手合十,連著念了好幾聲佛語,好像比休竹還高興似的。
休竹陪著說了一會兒閒話,明夫人露出乏意,休竹和靖南王起身告退。到了房中,靖南王便去了書房,休竹找了借口將屋子裡的丫頭都支退出去,取出放在妝奩匣子最底層的鑰匙,去櫃子處打開最靠角落的屜子。
一隻木盒子安靜地躺在裡面,毫無意外地很乾淨,沒有一點兒塵埃。休竹吸一口氣打開。除了那立體版教材,旁邊多了一隻半新不舊的荷包,休竹拿起來打開往裡面一瞧。雖然在預料之中,可休竹還是忍不住雙手握成拳頭。
實在不明白,靖南王到底是如何發現自己放在這裡的,而且還把昨個兒撕下來的床單也放在裡面!實在是,太可怕了!
遠遠傳來腳步聲,休竹忙將東西放好,上了鎖,轉身回到外間。繆媽媽笑盈盈走進來,「奶奶回來了,親家夫人可好?」
休竹點頭笑道:「謝媽媽關係,生產還算順利。」
繆媽媽喜道:「如此奶奶也終於可以放寬心了。」
繆媽媽陪著說了一會兒閒話,不留痕跡地就拐到二奶奶那邊來,「……今兒奶奶出門後,二奶奶許是不知道奶奶出門,過來尋奶奶,恰好有位媽媽也來尋奶奶,說是為了她閨女陪人的事兒。二奶奶聽了,便給那媽媽看了二奶奶自個兒的陪房。」
休竹不覺蹙眉,繆媽媽忙道:「就是司馬處那管事的閨女,馬上就二十歲了。」
休竹也猜是那個媽媽,不在意地笑道:「既然她們看對眼了,那就這樣吧。」
繆媽媽見休竹不上心,琢磨半響,緩緩笑道:「細想來倒也沒什麼,不過是司馬處一個管事。」
這明顯是話裡有話了,王府管事不算少,一個司馬處也抵不上什麼,真正有實權的還是賬房那一塊。不過,繆媽媽的意思很明顯,二奶奶是想籠絡人。
正說著,碧翠領著廚房婆子丫頭進來擺飯,繆媽媽將話題打住,也過去幫忙。一時飯菜上齊,靖南王也恰好從書房回來。
待兩人吃了飯,外面已是天幕四合,睡覺早了些。休竹沐浴出來,便去書桌前講上個月的賬目拿來看,還有分賬房和總賬房的賬本。這是錢總管和陳忠商議的決定的,每個月勢必都要拿來休竹過目,不管休竹看還是沒看,這個規矩就此定下。也算是總賬房和分賬房那邊多了一道監督屏障,避免原吳總管那樣的事兒再度發生。
不過,這件事最後做決定還是靖南王,也只有他才好定下這樣的規矩,畢竟總賬房是屬於外院,是靖南王的管轄範圍。當然,這是休竹理家之後的事了。
看到一半就犯困,休竹伸個懶腰在屋子裡掃一圈,靖南王去書房還沒有回來。瞧著時辰也不早了,便讓屋子裡候著的丫頭下去歇著。待丫頭們剛剛退下去,靖南王就回來了。
休竹有些尷尬,總覺得兩個人之前的氣氛有些怪異,很想坦然一些,可偏偏做不到。倒是靖南王,還和往常一樣,關門,脫掉外衣。見小妻子一動不動,輕聲提醒:「夫人,該安歇了。」
休竹一下子就紅了臉,偏做出鎮定的模樣來,避開靖南王率先爬上床。看著小妻子有些僵硬的動作,靖南王想笑又不敢笑。跟著也爬上床,側身躺下來。
耳邊漸漸安靜,只聽得隱隱約約有夏蟲鳴叫聲傳來。靖南王深吸一口氣,伸出手臂將小妻子攬入懷中,明顯地發覺小妻子身體猛然繃緊。
休竹有些忐忑,雖然有了一次,可也完全做不到坦然面對。即便他們已經同床共眠快兩年。殊不知,這樣的嬌態,反而激起靖南王征服的慾望。大手掌稍稍用力,休竹一張紅蘋果似地臉就映入靖南王深邃的眸子中。
鼻息下繚繞著熟悉的暗香,是小妻子身上才有的味道,靖南王的聲音沙啞透了,「夫人……」
休竹暗惱了靖南王一回,她都已經羞得要死了,沒得要這樣折磨人。睜開眼嗔怪地瞪了靖南王一眼,事先聲明:「不准啃我!」
如果天天兒頂著一張紅腫的嘴巴見人,還不如直接找個地洞鑽進去。
靖南王很是茫然,休竹吐口氣,告訴自己是為自己著想,所以才教他的。身體往上挪了挪,休竹主動湊上去吻住靖南王的嘴,動作很快,靖南王始料未及所以怔了怔。不過休竹的方法也不見的多好,但靖南王很會舉一反三。到最後,反而是休竹被吻的暈頭轉向。
然而,靖南王好似不滿足於這一點兒,大手掌從休竹身上拂過,很快就尋到了腰上的帶子,修長的手指輕輕一挑。顯得有些粗糙的手掌癢酥酥地順著腰際游上來,在那一片聳起的雪白上停留片刻,又劃至背脊,順利的觸摸到後面的帶子。
休竹只覺胸前一陣涼風,暈乎乎的大腦清醒了大半。不覺睜開眼,靖南王一雙眸子早已緋紅一片,似是噴出了火讓休竹只覺雙頰滾燙,下意識地閉上眼。又禁不住靖南王輪番親吻的攻勢,嘴裡溢出一陣低吟。
這樣的低吟更是催發了靖南王體內躁動不安的因子,大手掌轉而向下,翻山越嶺,撥開濃密的花叢,終於尋覓到那一彎甜美的甘泉。
雖不是第一次見,可休竹還是不適地蹙了蹙眉,靖南王連忙停下,看著小妻子,低聲問道:「疼麼?」
不是疼,是脹痛的難受,休竹昨晚就經歷了那種脹痛難耐的感覺,以為是第一次的緣故,可是今晚依舊。雖不適,卻又無不渴求。休竹堅持地搖搖頭,輕輕吻住小妻子嬌艷欲滴的紅唇,等到她不適的感覺過去再繼續,雖身體叫囂著不滿,到底也抑制住了。
可這樣的親吻和撫摸,卻讓休竹不由自主地扭動起來,即便動作幅度不大,卻讓靖南王再也抑制不住。一聲低吼,休竹倒吸一口涼氣……
喘息聲,低吟聲,將夏蟲鳴叫聲掩蓋。晃動不止的竹青色帳子,遮掩著旖旎的風光。
激情褪去,休竹整個人都軟了,渾身上下再也沒有一點兒多餘的力氣。不同故昨晚,這一次靖南王更不懂得憐香惜玉,如今她完全一破布娃娃。而身體卻前所未有地滿足,休竹閉上疲倦的雙眼,嘴角掛著一抹笑,沉沉地進入夢鄉。
靖南王平復了喘息,扯過毯子將小妻子曼妙的身子蓋住,披上外衣下床,去淨房取來乾淨的帕子,細心地將歡愛後殘留的蜜汁擦拭乾淨。做完這些,才重新躺下來,抱住小妻子滿足地進入夢鄉。
七月的陽光炙熱而明媚,然而再如何明媚,也不及休竹的笑容。冬靈覺得休竹不一樣了,可也看不出到底不一樣的是什麼地方,這會兒閒得無聊,又盯著休竹的臉細看。
休竹正在給黃大奶奶畫花樣子,碧翠端著冰鎮梅子湯進來,就瞧見冬靈蹙著眉頭緊緊盯著休竹,專注的渾然忘我。一時好奇,走過來低聲問道:「你看什麼?」
冬靈抬頭見識碧翠,忙站起身處在碧翠耳邊悄悄問道:「難道你沒發現奶奶變了麼?反正瞧著和以前不一樣了。」
碧翠迷茫地看了休竹一眼,扭頭朝冬靈道:「奶奶是比以前瘦了些。」
「我說的不是這個,你仔細看,看奶奶的臉和眼睛。」
冬靈剛說完,那邊休竹溫婉的嗓音傳來:「你們兩個嘀嘀咕咕說什麼呢?」
「冬靈說……」
冬靈忙打斷,笑呵呵道:「沒說什麼,是不是我們打擾到奶奶了?」
休竹放下筆,抬頭一笑道:「沒有打擾,這裡是五個花樣子,一會兒派人給黃大奶奶送去。」
正說著,門外黃大奶奶的聲音就傳來了。休竹迎出來,黃大奶奶一見休竹,忙走過來挽住休竹的胳膊,笑道:「昨兒聽所嫂子添了個弟弟,弟妹這裡備了一些小玩意兒,明兒嫂子回去隨便帶去,就當是酬謝嫂子給弟妹的花樣子吧。」
送禮就送禮,還說什麼酬謝,黃大奶奶就是不會說話罷了,難道休竹不給她花樣子,她就不送了?休竹笑道:「讓弟妹破費了。」
黃大奶奶撇撇嘴道:「那也要看人不是,嫂子沒有將弟妹當做外人,弟妹自然也不會和嫂子見外。原是想明兒也去湊湊熱鬧,只這兩天信哥兒有些中暑,離得久了他哭鬧。」
休竹忙道:「還是信哥兒要緊,既如此,弟妹怎麼還跑一趟?」
「他這會子睡了,沒有那麼快醒來,弟妹就過來瞧瞧嫂子。這裡我婆婆也準備兩件小玩意兒。」黃大奶奶說著,就示意跟著她來的婆子將東西拿出來。
休竹一一謝過,不過就休竹對黃大奶奶的瞭解,這樣的事兒倒不會勞她走一趟,說不定還有別的事兒要說。果不然,幾句話就繞到二奶奶屋裡的秋蟬身上去了。
休竹真不知秋蟬的情況,畢竟是范炎屋裡的事兒,休竹作為嫂子也不好過問。黃大奶奶顯得有些失望,低頭半日,什麼也沒說就起身告辭,弄的休竹等人莫名其妙。
剛送走黃大奶奶,張媽媽從外面回來,回了事兒,見休竹茶杯空了,就忙拿起茶壺給休竹蓄水,一邊低聲道:「剛才二奶奶那邊請了大夫,我上前一問,竟是二爺屋裡的秋蟬診斷出喜脈。」
休竹差點兒被嘴裡的茶水嗆住,驚愕地抬頭看著張媽媽。秋蟬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點兒吧,她才到范炎屋子裡多久?
張媽媽笑得眼裡頗具深意,休竹怔怔地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氣。這事兒知道也就罷了,沒必要拿出來細說,不過秋蟬肚子裡的孩子是留不得的了。二奶奶尚且沒有懷孕生子,沒得一個小妾越過頭去。
翌日,休竹要回任家參加小弟的洗三禮,處理完一天的雜事,便早早去了明夫人屋子裡。不想,二奶奶今兒個竟然也早早來了,此時正在屋裡和明夫人說話,見休竹進來,兩人才止住話題。
休竹只當沒發現,走過來笑盈盈給明夫人請了安,明夫人讓媽媽搬了張椅子讓休竹坐下,看著休竹笑著道:「今兒小舅子洗三,你過去後替我給親家老太太請安問好罷,得了閒請親家老太太過來坐坐。」說完,便讓身邊的媽媽將早預備的禮拿出來。
休竹站起身謝過明夫人,那邊二奶奶笑道:「弟妹這裡也備了一份兒薄禮,嫂子帶去吧。」
說著從懷裡拿出一個荷包,不知道裡面是什麼,但瞧著也就一件東西。明夫人看著,不覺蹙蹙眉頭,巴巴的用一個荷包裝著,難不成真是一份兒不好意思拿出來被其他人瞧見的薄禮?
倒不是明夫人要多心,而是又不得不多心。上次鋪子的事兒,她如今也沒緩過來,好好兒一個鋪子生意也好,竟然就這樣被賣了!想到這事兒,明夫人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
休竹謝過二奶奶,復又坐下來說了一會兒閒話,明夫人露出乏意,她和二奶奶才起身告辭。攜伴從明夫人屋裡出來,到了院子裡,二奶奶欠欠身,說了幾句閒話便往自己院子那邊去了。
休竹沒有刻意留二奶奶的模樣,倒也瞧出今兒笑得有幾分勉強。算了,反正也是別人屋子裡的事兒,休竹吐口氣,轉身回到屋裡,準備各項物件就要出門。
只說二奶奶,走到院門口一雙緋紅的眸子就盯著西邊抱夏最右邊緊閉的房門,袖子裡的手不覺緊握,身邊的嬤嬤瞧見,忙緩緩安慰道:「奶奶何苦氣呢,這孩子夫人也說留不得。」
二奶奶冷哼一聲道:「嬤嬤當我什麼都不明白麼?我氣的根本就不是她肚子裡的孩子,氣的是二爺竟然看上這種殘花敗柳!」
更氣得是那個老不知廉恥的侯爺,瞧著一絲不苟嚴謹正派的人,做出來的事兒卻連禽獸都不如!送人就送人,卻是已經……想到這裡,二奶奶氣得胸前劇烈起伏。
那嬤嬤忙勸著二奶奶進屋,到了茶送到二奶奶手裡,一邊笑道:「大夫診斷結果,算起來時間也能對上,奶奶如何說出這樣的話來?」
二奶奶看一眼嬤嬤,「嬤嬤糊塗,二爺之前也只去過她屋裡一回,怎麼偏巧那一回她就懷上了?我……」後面的話沒說出來,二奶奶的臉忽的漲的通紅。
那嬤嬤歎口氣道:「這種事兒還真說不準,有些人一次就能懷上也不一定。」
縱然嬤嬤如何說,二奶奶的想法終究也沒能改變。只侯爺往范炎這裡送人一事,二奶奶就認定那侯爺是披著人皮的禽獸。范炎到底辦了什麼事兒辦成了?如果真要打賞范炎,如何不送能用的銀錢物件?偏偏兒送一個要吃飯穿衣的大活人,還是一個女人!
可秋蟬自從來了范炎這裡,平常除了到二奶奶跟前請安,院門口都沒有邁出一步,都是在自個兒屋裡做針線。那邊夏蟬每每來匯報,也說秋蟬都在屋子裡。再說,嬤嬤這邊也有人盯著,夏蟬的話從來不假,二奶奶心裡的懷疑,在她瞧來都是瞎想罷了。
這邊二奶奶氣了一回,便叫嬤嬤使人去請大夫來,開一方藥將孩子打掉。那秋蟬也明白這孩子留不得,還是痛苦了一回。至晚間,秋蟬腹痛難耐,二更天的時候一個快成型的胎兒落地。那嬤嬤瞧著,唬得臉色都白了,忙叫人將胎兒埋了,此是後話不提。
只說休竹,回到任家,幾個出嫁的姐妹都回來了,這一次連任休月也帶著桂姐兒回來。老太太抱著已經取了名兒的承哥兒坐在椅子上,臉上笑容慈愛,喜悅欣慰言表於外。到底也不似任老爺那般,笑得合不攏嘴,看上去有幾分傻氣。
見老太太一直抱著承哥兒,手癢癢的難耐,幾番伸出手都被老太太無視了。任老爺不覺感歎,他這個老爹當得太失敗,到現在為止,竟然還沒抱抱自己的兒子呢!
休竹等姊妹瞧見那邊的場景,只抿著嘴忍著笑,任休桃低聲朝姐姐們道:「昨個兒我還抱了弟弟呢,爹爹真可憐。」
這話讓忍著笑的休竹、任休蓮、任休蘭笑出來,那邊王夫人、馮夫人、林夫人相互聊著話題,子自林輝外任後,林家和唐家算是安靜下來了,唐怡珍沒有繼續鬧騰,只每日關在屋子裡,林夫人心情逐漸好起來,一連往林輝那邊送了四五個丫頭。
休竹暗暗想,林夫人也不怕自己的兒子被女色掏空。不過,休竹也能理解林夫人的心情,畢竟兒子成家立業,她接下來盼望的就是孫子了,管她誰肚子裡生出來的孩子,遇上唐怡珍這樣的媳婦,有總比沒有好。
休竹見眾人都在這裡,便往董氏那邊去。其他人瞧見也沒跟著去,畢竟都是明白人,休竹好容易回來一趟,母女間總有一些話要單獨說。
董氏起色瞧著不錯,見休竹進來,忙歪著坐起來。雖是過來人,在女兒面前卻不好意思起來,不覺紅了臉笑道:「我沒事兒,一直躺著也無益,偶爾起身坐坐也無礙。」
休竹就著床邊的杌凳坐下,董氏瞧著她好似比以往明艷動人,不覺細細打量起女兒,只見她裡面穿著薄薄一件對領娟質衣裳,外面套著一件薄薄的丁香色比甲,下面穿著藕色百褶紗織湘群。梳著墮馬鬢,帶著三年件珠釵,圓潤的耳垂上一對粉色珍珠耳墜,露出小半截雪白細膩的肌膚。
而就董氏打量休竹這個角度,恰好瞧見休竹左邊鎖骨中間一個淺色圓點淤痕。不覺一怔,隨即露出一抹放心的笑。休竹察覺董氏的目光,多有些不自在,不禁扯了扯衣裳,然而這樣的動作未免不是坐實了董氏猜測,一邊點頭一邊笑道:「是該努力了,你也老大不小了,緊著要個孩子才好。」
休竹垂下眼簾,只覺得雙頰微熱,在心裡暗暗道,要孩子也不會這麼快,不過倒是努力著。越想,反而臉越紅。而看在董氏眼裡,更多了幾分寬慰。
董氏不想自己的女兒對其他事兒淡定自如,卻唯獨對此事羞澀難當,到底是年輕人啊。卻不想想自己在女兒跟前,提到生子一事,也頗為難以啟齒。
這個話題不提,董氏問了問太老夫人、明夫人等人,休竹一一答了,又說了寫沒要緊的話,一時穩婆進來,老太太抱著承哥兒,其他人也緊跟著來了。洗三禮正式開始,休竹望去,基本都是認識的人,不外乎與任家有些親戚關係的,還有幾個任老爺同僚的夫人也來了,滿滿一屋子,別提多熱鬧。
待長輩的打賞完了,任家幾個姐妹才上前,那邊任休月突然問起任休菊,這聲音不大不小,眾人卻都聽見了,老太太臉色不覺冷下來,其他人只當不知道。任休月更是疑惑,挨著她站得任休桃扯了扯任休月的衣角。
任休月渾然不覺,「我只沒見她,故而才問的。」
老太太忍著聲音道:「身子骨不好,在屋子裡躺著。」
聽得老太太嗓音裡的不悅,任休月連忙住嘴,那邊王夫人不悅地看了她一眼。明明起初提到那叫任休菊的,老太太眼裡便有幾分不悅,這兒媳竟看不出來。不過,這事兒影響到不大,穩婆是見多識廣的人,忙又抬高音量說了些吉祥的話兒。
老太太聽了歡喜,又拿出一個銀元寶放在水盆裡,其他人瞧見也都跟上,氣氛很快回到最初的熱鬧。
吃了午飯,董事要休息,長輩的便去了老太太那邊,小輩的都往任休桃那邊去了,因為任休蓮也好奇任休菊的事兒。誰都看得出,老太太臉色不好,但也明白不是因為任休菊身子不好,而是別的。
當任休桃把前前後後說一遍時,任休蓮呸一聲罵道:「原來竟是這樣的人,好在母親沒事兒。」
那邊衛姨娘聽了,溫聲笑道:「如今也無大礙,老爺認識一個做生意的外地人,那人因常年在外走動,一直沒有成婚。如今決定回老家去,過幾天就要走,那邊老太太已經備了一份嫁妝。」
任休蓮蹙眉道:「這樣的人幹嘛還給她備嫁妝?」
衛姨娘眼裡露出幾分不悅,這畢竟是老太太作為長輩給了一點兒心意罷了,也是老太太心慈。可說到底,任休菊畢竟也是任家人,雖是旁支在任家住了這麼些日子,一份嫁妝都不給,外人瞧著也不好。
休竹卻明白,老太太到底給任休菊留了一條路,只是也不見得這條路就好。那人到京城做生意,如今要回老家,顯然是生意做不成了。又年紀偏大,說不定還有其他毛病。想到這裡休竹歎口氣,其實之前老太太給她尋的那些人家都不錯,特別是那個姓吳的書生,第一次大考就考出那麼好的成績,如果任休菊乖乖兒嫁個他,依著任老爺禮遇讀書人的性子,以後多的是指點的機會。那姓吳的心理感激,必然會對任休菊好。
現在想這些有什麼用?一個人的命運別人從來就沒辦法掌控,無論身在何處,面對怎樣的環境,終究能靠得都是自己。長輩的也只能給你指導一個方向,不可能給你打拼幸福美滿。
「那寶兒呢?」休竹想起那呆頭呆腦的孩子,心裡不覺又幾分凝重。
衛姨娘微笑道:「過幾天等他姐姐嫁了,就送回去老家舊宅那邊。」
到底還是不願意講寶兒繼續留在京城,休竹深吸一口氣,這樣也挺好的,以後任寶兒到底如何就看他的造化了,老太太和任老爺都沒有趕盡殺絕。
這個略顯沉重的話題結束,恰好那邊老太太使人過來請姐妹們過去。眾人結伴出來,任休月跟在最後面,越過幾道背影看著休竹。不覺冷哼一聲,撇撇嘴讓奶娘抱著桂姐兒跟上。
也不知那邊眾人說了什麼話兒,老太太樂呵呵的,見眾姐妹都來了,便道:「我們剛剛商議了,七月二十四龍樹菩薩聖誕,你們若是得了閒,一起去淨慈寺祈福祭拜。」
這話一出,這些小輩的不高興才怪呢。都是一般情況難出門一趟的人,這一回真是難得。瞧著眾人臉上的表情,長輩的都笑起來。
林夫人笑道:「我就說只要老太太一提,沒有人不去的,這話可不假吧。」
雖然老太太明白,並非是林夫人說的這個理兒,不過心裡也樂,得了孫子能不高興麼!
077:生氣
太陽偏西,光線昏黃燦爛,任休菊巴巴地望著金黃的窗格子上的光影,這個時候靖南王回來接休竹。如果不出意外,他一定回來,可是為什麼那個人不是自己?為什麼關在這屋子裡的人是自己?
她出不去,以後再也沒有機會見到靖南王,再也沒有機會了……
林夫人欣慰而羨慕地看了一眼人群後那個高大的身影,拉著休竹的手輕聲笑道:「以後的了閒經常來看看義母吧。」
休竹忙笑著點頭,什麼多餘的話也不必說了。林夫人深深歎口氣,自顧無奈一笑,命運終究是凡人看不透的東西,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沒有預料到今天的一切。如今,也不再有那癡心,妄想與自己攜手的休竹是自己的兒媳婦,自己的兒子終究沒有那個命,錯過了就錯過了,即便後悔也沒有。
而這個道理,林夫人也希望遠在南部的林輝明白。
眾女眷一一上了馬車,那邊任老爺和四位女婿說了一會兒話,這才放眾位女婿各自上了馬車。要說心情好,大概仁老爺和老太太有的一拼,女婿個個不錯,如今兒子也有了。
對,承哥兒,承載他們殷切期盼而來承哥兒,他現在還沒抱一抱呢!老太太說男人不能進產房,這會兒老太太不在董氏屋裡,自個兒去了不讓那些下人說出去,老太太就不知道了!
想到這裡,任老爺轉身快步往回走。一路走到董氏坐月子的耳房內,眾人瞧見忙叫他出去,董氏也唬得坐起來,連聲問道:「老爺怎麼進來了?」
任老爺緊幾步走到床邊,讓董氏躺下休息,他則輕輕抱去熟睡的兒子,姿勢笨拙,又怕自己力氣大弄疼了小小的人兒,一邊還冷著聲音朝屋子裡的婆子們到:「不許告訴老太太!」
眾人瞧著是想笑又不敢笑,唯有董氏「撲哧」一聲笑出來,任老爺原以為是哪個婆子,不悅地抬頭,見是董氏,忙笑兩聲道:「我就想抱抱咱們的兒子,說什麼血光之災,我是不打算信了,這話完全沒道理。」
董氏笑得更厲害,見任老爺抱著孩子頗有幾分無所適從,柔聲笑著指導幾句,最後道:「抱一抱就出去吧,一會兒老太太指不定要過來。」
任老爺立刻垮下臉,好似有人跟他搶一般,手上的力道加重幾分,熟睡中的承哥兒咧嘴大哭起來。
外頭老太太焦急的嗓音傳來:「乖孫子怎麼啦?奶奶來了,別哭奶奶了……」
任老爺一聽,躲避不及,又不捨得將孩子遞給身邊焦急的奶娘。老太天一進屋就瞧見任老爺,見他抱著承哥兒那姿勢和神態,又氣又好笑的,場面溫馨甜膩。
馬車裡,休竹忽地笑起來。靖南王疑惑地看著她發光似的臉蛋,休竹只是笑也不打算解釋,因為她想著任老爹那模樣就忍不住的想笑,然後把任老爹的臉換成靖南王的,如果自己生了孩子,靖南王會是什麼樣呢?
「王爺,你喜歡孩子麼?」休竹雖問的隨意,眼裡卻有幾分期待和不安,孩子在靖南王眼裡到底重要與否?他會要孩子,可休竹更希望他也能喜歡孩子。
靖南王長臂一伸,認真而虛心的反問道:「夫人,是不是為夫努力不夠?」
休竹怔住,很不自熱地紅了臉,決定不說話了。
夜裡,兩人相擁而眠,靖南王抱著休竹,一動也不動。馬車上說要努力,現在卻好像睡著了。真的睡著了?休竹在他懷裡蹭了蹭,沒反應,又蹭了蹭。
「夫人……」
休竹「嗯」一聲抬頭望去,靖南王一臉無奈和難耐,嗓音出奇地暗啞「為夫不想夫人太過辛苦。」
休竹只差沒找個地洞鑽進去,這種話他竟然依舊可以用那種正經無比的語氣說出來。地洞沒有,被窩卻有,休竹慢慢往下挪動,身體盡量不碰觸靖南王。可因為靖南王抱著她,兩人之間多餘的空間本來就不多,即便不是碰,還是無可避免地碰到了,腿窩明顯感覺到一個硬物。休竹不知那是什麼才怪,只覺渾身一粟,休竹再也不敢動了。
然而,面對靖南王,很多時候,嘴巴和肢體都不受她大腦控制,一個聲音在安靜的夜裡響起……
「其實,我不覺得累……」
是誰在說話?這聲音聽著好耳熟?休竹恨恨地想罵人,冷不防身子突然被靖南王提起來,身上的毯子滑落,涼爽的夜風穿透竹青色帳子,吹拂在身上,也能感覺到一點兒涼意。等休竹反應過來,人已經趴在靖南王寬闊結實的胸膛上。靖南王十六歲進了御禁軍,從來就不似一般大家族出身的古代公子哥兒,雖身份在其他人當中,略為顯得出眾,卻也是一步一個腳印,憑著他自己的努力有了今天的成就。
說起來,靖南王也算是軍人,如今是指揮其他人的將軍,到底也是有真本事才能讓那些跟著他的人心服口服。武官與文官不同,而靖南王與那些紙上談兵、滿腹經綸的武官又不同,真正能領導士兵打勝仗,沒有讓軍營裡那些粗魯但擁有軍人本質的軍人臣服的本領,也不過是讓那些人表面臣服,心裡看不起的角色罷了。
休竹沒有見過靖南王鍛煉,可如果靖南王沒有堅持鍛煉,身形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了。休竹的手不停使喚地觸摸著結實的肌肉,突然有些後悔,很想自打嘴巴,然而,靖南王壓根就沒有給她自打嘴巴的機會。那嬌艷的紅唇,展示出誘人的馨香,是他極度想品嚐的美酒,總有令他回味無窮的誘惑。
片刻不到,休竹就軟綿綿地趴在他身上,親吻的技巧逐漸熟練,何況,遇上無師自通的經難忘。敏捷輕巧的一個翻身,休竹平躺在床上,靖南王一邊親吻,一邊在她身上遊走,有些粗糙的手掌摩挲在細膩絲滑的肌膚上,胸前隆起的渾圓被他輕輕托在手裡。休竹只覺全身一粟,身體本能地緊繃。而下一刻,靖南王給她自由呼吸的空間,溫熱的唇瓣從下巴延伸下去,最後停留在那直挺起來的紅梅之上……
夜風吹拂而來,休竹驚呼一聲,忙出言想要阻止:「不可以!」
然而,這根本就阻止不了靖南王,掰開緊閉的雙腿,手指輕輕地撥開濃密的花叢,尋覓到那甘露源泉,直到小妻子受不住而自然放鬆,他埋下頭去。他想品嚐更多,更多的只有他才能品嚐的,唯一會讓他渴望品嚐的甘露美酒。
休竹羞得想哭,這樣的事兒她知道,可她根本就沒有經歷過,一度以為只是他人杜撰。可卻發生在自己身上,嗓音裡帶著哭腔,「王爺,求你別……」
壓抑低沉的嗓音自下傳來,「叫為夫啟辰。」
啟辰,什麼啟辰?休竹只想他能離開那兒,「啟辰……啟辰……別」可與不成調,一陣陣酥麻戰慄的感覺,霸佔了休竹整個思維,這,只是一個開始而已。
當真正的暴風雨襲來時,休竹才知道,頭兩天靖南王到底有多抑制,是怕她承受不住而刻意壓抑著。今晚一切都不同,靖南王如何禁錮已久終於得以自由狂奔的烈馬,在小妻子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痕跡,激起一波又一波驚濤駭浪。
休竹唯有緊緊抓住他的臂膀,即便修剪整齊的指甲,也禁不住深深地陷進他肌膚裡去。而且還有其他顧忌,她怕嘴裡發出太過響亮的聲音會讓其人人聽到,只緊緊咬住牙關。
這是她那個被人說成好男色的丈夫,可誰能告訴她,這個好男色的丈夫為什麼這麼久都不能停下來?休竹真累了,累的說不出話來,可身體卻是渴望的,嘴巴可以撒謊,身體卻從來不會說謊。在暴風雨中得休竹,唯有喉嚨裡無可壓抑的聲音接連傳出來。混著靖南王酣暢淋漓急促的喘息,奏出旖旎美妙,令人聞聲就臉紅心跳的樂曲。
當一切停下來之時,休竹連睜開眼皮的力氣也沒了,靖南王最後說了什麼,她不知道,只是滿足二疲倦地睡去。
很累,可還是在同一個時辰醒過來,她以為可以看到一個同樣疲倦的靖南王,可這一次她又錯了。靖南王已經穿戴整齊,精神抖擻,容光煥發,器宇軒昂。抬頭見休竹睜開眼望著自己,淺笑著走過來,理了理休竹額前的頭髮,「再睡一會兒吧,時辰尚早。」
休竹紅著臉,佯裝鎮定地看了看窗欞子,哪裡早了,一會兒丫頭就要進來了。嗔怪地瞪了靖南王一眼,示意靖南王出去,她要穿衣裳起來。穿衣裳,可衣裳什麼時候已經穿在身上了?
靖南王笑意更深,低聲戲語道:「讓夫人受累了。」
逗她?休竹一本正經地道:「是王爺辛苦了。」
有誰會像他們,早上起來會津津有味地討論這些事兒。休竹再怎麼裝也裝不贏靖南王,反正臉紅的那個人是休竹,面不改色的那個人是靖南王。
「家裡無事,再睡一會兒吧。」靖南王好心提議。
休竹咬牙瞪著他,以前沒有理家倒還好說,如今理家起得晚了休竹還不被底下那些婆子媽媽的議論聲淹死?休竹理了理衣裳,避開靖南王下床。
靖南王有些心疼,到底還是太過了,見休竹往淨房去,便從屋裡出啦。碧翠領著幾個丫頭在迴廊上守著。靖南王原是打算吩咐她們預備熱水,話沒說出來,已經有婆子將熱水備來了。
好在如今天氣熱,早起洗澡還說得過去。沐浴後感覺就好了很多,至少疲勞的感覺減輕了。休竹打起精神,和靖南王一道吃了早飯,發現靖南王爺換了一身衣裳。撇撇嘴沒說什麼,送走靖南王便去處理一天瑣碎的雜事。
再回到屋裡,那邊繆媽媽風風火火、行色匆匆地進來。休竹放下茶杯,繆媽媽行一禮就走到休竹跟前,壓低聲音道:「昨個兒二爺屋裡秋蟬的孩子打掉了,聽那邊下頭的婆子說,瞧著差不多兩個多月。」
休竹怔住,秋蟬送來的時間不長,怎麼會有個兩個多月大的胎兒?
「可是那些人胡說八道。」休竹淡淡一笑,無甚在意。
繆媽媽瞧著,低頭琢磨半日,遂笑道:「奶奶說的也對,定是有些人搬弄是非渾說罷了。」
這種事兒本來就不好拿出來說,管她孩子到底多大,反正這個孩子是不能生出來的,何況二奶奶進門才時間也不長。可如果這件事是真的,二奶奶心裡就沒有想法麼?侯爺送個女人給范炎,她心裡原本就氣不過,偏偏這個女人肚子裡還有個來路私明不明的孩子!
休竹這樣想也是有原因的,范炎對秋蟬還算是不錯的,既是侯爺送來的,也不定送來的女人就是不乾淨。之前有段時間,范炎常常早出晚歸,他身上也不過掛著一個閒職罷了,能有多少正事,誰知他是不是鬼混去了。
別人屋裡的事兒,休竹也懶得花心思去琢磨,和繆媽媽商議了一下做秋裳的事兒,瞧著時辰差不多,便起身去明夫人處請安。
遠遠的就瞧見雪娘,好像才從明夫人屋裡出來。范炎成親是喜事,雪娘在自個兒的小院子待了半年。見休竹過來,雪娘緊走幾步,低眉順眼地福福身,嗓音溫軟地請了安,休竹略點頭,她身邊的丫頭扶著她站起來。
與她休竹也沒什麼話說,她自己也明白,打過招呼就低著頭走了,腳步略顯慌亂。休竹扭頭看一眼,耳邊就傳來二奶奶的笑語:「嫂子好。」
休竹扭頭,二奶奶上前行福禮,瞧著氣色不錯,好像秋蟬的事兒對她影響不大。而在二奶奶眼裡看,覺得休竹瞧著有些變化,具體的也說不上來,倒能瞧出幾分疲倦,可一雙眸子卻明艷動人。
妯娌攜伴一起往明夫人屋裡去,請安了,明夫人便讓兩人坐下。略略說了一些閒話,就提到二奶奶生辰。因是到婆家的第一個生辰,娘家人必定要過來瞧瞧,如此就要準備一番。
二奶奶笑道:「我年紀小,做生日也承受不住。」
明夫人溫和地看著她,笑道:「到底是成親後第一個生日,你知道親家夫人奶奶們喜歡吃什麼,說給廚房管事便是。就當是請她們過來樂一樂吧。」
當初休竹第一個生日,也是隆重地辦了一回,除了東西兩府和娘家人,林夫人都請來了的。如今給二奶奶辦倒也說得過去,可明夫人好像把休竹給無視了。好吧,休竹也樂於如此,明夫人要辦要給她自己在二奶奶跟前撐面子,就讓她撐吧,憋屈的太久,一旦爆發麻煩更多。
休竹捧著一杯溫茶,面帶微笑聽著明夫人和二奶奶說話。隔了一會兒,兩人說完,詢問休竹的意見,休竹點頭贊成,因為明夫人用了個還算公平的法子,一個作為長輩,一個作為嫂子,她拿出三十兩銀子,休竹自然不會和她比,拿出二十兩銀子,湊份子給二奶奶做生日。
此事定下,二奶奶生日是七月二十,還有很多天。明夫人現在就拿出來說,可見是為了表達她維護重視二奶奶的態度。
也有可能是因為范炎屋裡秋蟬的事兒,她知道了,怕二奶奶一直擱在心裡,或者多心,所以就提早表達她的關懷和重視。
又說了一會兒閒話,明夫人端起茶杯,休竹和二奶奶起身告辭。待二人出門走遠,明夫人臉上的神色逐漸下沉,嗓音也隨著冷了幾分,朝身邊的媽媽問道:「你說的可是實話?那打掉的胎兒真的已經快要成型?」
那媽媽忙點頭道:「那邊瞧見的人是這樣說的,二奶奶陪嫁來的嬤嬤當場就叫人拿出去埋了,二奶奶如今知不知道,到不清楚。」
可遲早都會知道,既然二奶奶身邊的嬤嬤立刻就讓埋了,今個兒瞧著二奶奶神色輕鬆,大概那嬤嬤也沒告訴她。
明夫人冷哼一聲道:「真是個禽獸!」
突然冒出來的低吼把那媽媽嚇得一跳,看一眼明夫人也不敢接下這話。只見明夫人捏著茶杯,指骨泛白,隔了好半響,情緒才漸漸恢復。想起今兒休竹的模樣來,眉宇間略見倦怠,一雙眸子也比之前明艷,種種跡象都表明……
想到這裡,明夫人深吸一口氣,是小看了她,性子溫吞是假象。身邊幾個丫頭也被小瞧了,那邊的人她不用換,因為即便是親眼看到的也未必就是真的。
靖南王到底好不好男色明夫人最清楚不過,當年給他屋裡放人,他主動提出不要,明夫人才有了這麼一個想法,把他身邊的小廝都換成模樣清秀的,久而久之,眾人便以為他喜好男色,不願親近女色。
然而,明夫人自己都沒有想到,這差不多兩年的時間,從來沒有接近女色的靖南王壓根就沒碰過休竹,而是最近才碰的。
是她忽略了,一開始就忽略了性子瞧著溫吞,態度謙卑的休竹,完全被她製造的假象迷惑了雙眼。同時,也忽略了靖南王,或者說,從某種心理上明夫人比任何人都希望靖南王好男色,不願親近女色。
明夫人暗自氣了一回,扭頭朝身邊的媽媽道:「讓那邊的人好好盯著大奶奶,有一點兒不尋常的都過來稟報。」
那媽媽點頭應下,不過心裡卻明白,要盯著大奶奶豈是那般容易。面對外人從來都是一副極好相處的模樣。可那正屋裡面,四個丫頭,兩個媽媽像幾尊大神一般,除了裡面端茶遞水的小丫頭,一般人如何進得去?像
倒也明白明夫人是讓人盯著大奶奶的肚子,不過這事兒盯不盯著有什麼關係?大奶奶一旦有了身孕,如何都是能知道的。心裡這些想法自然不敢說出來,明夫人的性子與以往相比,如今更容易動怒。
那媽媽應下之後,便出來派了兩個小丫頭進去服侍,她則慢悠悠地走出院子。
紙總是包不住火的,秋蟬流掉的孩子那麼多人都瞧見了,哪有不拿出來說的?其中服侍秋蟬的夏蟬就是其一,自秋蟬的孩子打掉,她對秋蟬的態度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每日裡少不得冷嘲熱諷一番。
那秋蟬原本身子骨也不算硬,如今孩子沒有本來就傷心難過,加之連日來下面流血不止,人愈發消瘦,懶得動彈,不過幾日便連起身的力氣也沒了。喫茶吃飯都指望夏蟬照顧,面對夏蟬的冷嘲熱諷,也唯有一把辛酸淚往肚子裡吞。就是范炎來瞧她,也不敢把夏蟬如何對她的說出來,甚至還處處表揚夏蟬對她親厚,親如姐妹。
這范炎聽了心裡反而歡喜,看夏蟬愈發順眼。倒是這夏蟬頗有幾分見識,知道這個時候讓范炎得手反而會失去二奶奶的倚重,范炎對她再怎麼樣,都能被她輕易避開,弄得范炎更是心癢難耐。
便時常用瞧秋蟬的借口到這邊屋裡來,秋蟬瞧在眼裡,心裡更是不受用。身上的傷,加上心裡的悲涼,橫豎幾天的功夫,連飯也沒了胃口吃。
這一日,夏蟬照例按著時辰端著飯菜進來,瞧見床邊矮几上送來的早飯沒有動,冷哼一聲走過來。一邊將早飯撤了,一邊將午飯擺上去,嘴裡說道:「到底也是二奶奶心善。沒得留著你,給你一條命,還好吃好喝地供著。你到不滿起來,莫非是嫌棄這飯菜不好了?說起來誰虧待你了,這一日三餐都比丫頭吃的好,也不想想自己做的那些事!沒得將我們二爺當做傻子,把我們也當做傻子!」
那秋蟬聽了,只閉著眼淌淚,心裡的苦無處訴。
那邊夏蟬將飯菜擺好,看一眼躺在床上的秋蟬,又道:「沒臉的下作胚子,肚子裡懷著別人的種,還好意思擺臉子!」
這話讓秋蟬哭得更為傷心,只恨給她避孕湯的婆子,花了錢卻給了假貨。如今,縱然自己十張嘴也說不清。待夏蟬走後,秋蟬越想越絕望。原指望二爺,可二爺如今眼裡只怕是早沒了自己,這樣活下去還有什麼出路,不如一死了之。
這邊夏蟬從屋子裡出來,將碗兒碟兒送去廚房,復又回來,瞧見二奶奶屋裡的嬤嬤外出,二奶奶跟前無人說話解悶,心中一動便抬腳往二奶奶正屋裡去。
彼時,二奶奶正和兩個丫頭分線,夏蟬上前行一禮請安問好,二奶奶頭也不抬,淡淡道:「這會兒可是有事兒?」
夏蟬笑道:「沒事,所以才到奶奶跟前來聽奶奶吩咐。」
二奶奶歎口氣道:「我也是閒人,也沒事兒。」
這有支退夏蟬的意思,夏蟬忙笑道:「來告訴奶奶,秋蟬今兒早上又沒吃飯。」
二奶奶手裡的動作一滯,輕笑道:「可是你又說了什麼,她心裡不痛快?」
夏蟬笑道:「我也沒說什麼,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她肚子裡的孩子來路不明,只咱們二爺被迷惑了故而不追究,依我說,這樣不知檢點的人,還是送出去才好。」
二奶奶聞言不覺蹙眉,身邊兩個丫頭也抬頭看著夏蟬,夏蟬到不知她們不知道,如今瞧著便琢磨琢磨,見左右只二奶奶身邊的人,便低聲道:「我是不懂這些,可那些婆子到底見多識廣,她們都說秋蟬肚子裡落出來的胎兒有兩個多月了。」
這話沒得叫二奶奶一氣之下竟然將手中的幾根線扯斷,杏眼圓瞪憤憤說道:「一開始我就懷疑,她怎麼好巧不巧一次就有了,果真被我猜著了。」
那夏蟬忙勸幾句,二奶奶只不說話,一雙眸子氣得緋紅。這事兒分明就是大伙都當她是傻子好欺負,壓根就沒有將她放在眼裡。還有二爺,明著對她多好,自去了秋蟬屋子裡一次,其他日子都在這邊正屋,連自個兒小日子也是。
難不成,二爺早就知道,既然知道還把這個女人帶回來!那侯爺真是沒臉的老東西……二奶奶越想越氣,不但氣侯爺和二爺,更氣自己身邊的嬤嬤,她處理的這樣事,明明知道卻不告訴自己,讓自己像個傻瓜一樣,也難怪這幾日低下的媽媽瞧自己的眼神奇怪。
那夏蟬瞧著二奶奶的摸樣,心裡多少有些不安,卻沒想到,隔了半響二奶奶竟說了幾句體己的話。夏蟬自知這一步是走對了,二奶奶定然對自己的戒備少了些。於是更是盡心盡力,出謀劃策,說道:「這事兒咱們二爺必然心裡十分愧疚,奶奶不如和二爺說說,看二爺如何處理。」
二奶奶聽了也覺有理,秋蟬沒了清白范炎依舊帶她回來,可見范炎對她也有幾分心。如果自己貿然將秋蟬處理掉,還會因此失去范炎的心,這事兒橫豎都是自己占理,如果范炎對此事的態度並非自己預想的那般,自己再另作打算。
想到這裡,二奶奶朝夏蟬一笑,道:「你先下去吧,好好兒看著秋蟬。」
那夏蟬剛出門,二奶奶身邊的嬤嬤就辦完事兒回來,二奶奶一見她,臉色便冷了幾分。那嬤嬤來不及說話,二奶奶便冷笑問道:「那秋蟬肚子裡的孩子是不是兩個多月了?」
那嬤嬤一聽,知道這事兒包不住。原是想著如果二奶奶知道了,必然心裡多了一分受氣。再說,秋蟬都是要處理了,沒得讓這件事擱在二奶奶心裡,反而讓二奶奶與二爺之間有了隔膜。
加上二奶奶之前的猜測,都是沒道理的。侯爺再混賬,也不是如此糊塗的人,難道真會送一個被他玷污過的女人過來?即便玷污過,也不可能讓她懷孕。想來想去,最後的可能便是范炎。說不定之前范炎去西府,就和秋蟬有染,侯爺雖是打著送去人給范炎。指不定還是范炎自己求的,怕二奶奶不答應,才把侯爺搬出來。而男人,年輕氣盛時總會做些糊塗事兒,二爺將秋蟬帶回來之後,對二奶奶也是很好的。可秋蟬懷孕一事,就足可見這人是留不得的。
「我……」
那嬤嬤剛要說話,二奶奶冷聲打斷,「別人當我是傻子就也罷了,難道嬤嬤也如此麼?在這裡我還能相信誰去?就讓你們看盡我的笑話?」
這話說的十分嚴重呢,那嬤嬤一聽忙跪下去,嘴裡道:「奴婢絕非這個意思……」
「不是這麼個意思是什麼意思?低下的媽媽們也不知嘲笑了多久,如果我還不知道,難道嬤嬤就預備讓她們繼續嘲笑下去?」二奶奶氣的低吼出聲。
那嬤嬤正欲辯解,外面一個小丫頭急匆匆跑進來,驚慌失色道:「……秋蟬割脈自盡了!」
屋裡幾人聽得,都唬得一怔,二奶奶冷哼一聲道:「自盡就自盡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她自己做了哪些事,沒臉活下去,能怪誰?」
那嬤嬤聽了,忙站起身道:「快去請大夫,叫個媽媽前去看看。」
二奶奶倒也沒有阻止,那個丫頭瞧著急急忙忙下去。嬤嬤才朝二奶奶解釋道:「沒得讓這樣的人死在院子裡,添了晦氣。」
二奶奶也知自己剛才說了氣話,不過這割脈自盡到也及時。端起茶杯,身子慢慢向椅背靠去。
原來那秋蟬是打碎了碗,對著手腕割下去,又因連日沒有胃口,渾身無力使不出什麼力道,傷口故而不深。前面媽媽略略清理包紮,後面大夫來瞧過之後,開了方子,最終也是自盡未遂。
晚上二奶奶將這話添油加醋地說個范炎聽,只說秋蟬是沒了孩子有些瘋癲。反正這人是不能繼續留下去了。那二爺因這事對二奶奶心裡也多有愧疚,加上秋蟬自打孩子流掉身子骨每況愈下,早沒了之前的嫵媚風流,他的心自然也沒往他身上去了。
聽二奶奶說秋蟬有些瘋癲,范炎樂得順著桿子往下爬,道:「將她送走罷。」
這正是二奶奶想要來,只歎一聲道:「每日裡請醫吃藥,也不知她到底是哪裡想不開了。」
范炎瞧著笑道:「誰知道呢,咱們也別說這些沒要緊的人兒事兒……」
沒要緊這三字二奶奶喜歡,想來範炎也不過是圖個一時新鮮,此後慢慢調教,多些防範就成。人已經嫁個他了,後悔也沒用,時間男人大抵如此,誰比誰又能好到哪裡去?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9:01 PM
078:雜事
隔日,二奶奶將此事回給明夫人聽,明夫人臉色也頗為難看,沉吟道:「送出去也罷了。」
二奶奶也不覺冷哼一聲,不送走又能如何,縱然秋蟬肚子裡的孩子是范炎的,沒得她正房奶奶尚且沒有懷孕生子,就有小妾懷孕生子的道理。她進門的時間才多久?那邊大奶奶快兩年了都沒有身孕,怎麼就不見誰送人去那邊?
總之,這件事范炎沒有過多的解釋,二奶奶已經一心認定,秋蟬是侯爺玷污過的。這樣的事兒哪家沒有?外表瞧著光鮮,關上門盡幹些偷雞摸狗的勾當。只那侯爺,才真正是人面獸心,瞧著多正派的人,一把年紀也不知檢點!
明夫人見二奶奶臉上神色千轉百回,不知道想什麼去了,便說起二奶奶生辰一事。也就這一兩日的功夫,正說著,恰好休竹過來請安,手裡拿著廚房管事擬的菜單,讓明夫人和二奶奶過目。
休竹的到來才讓屋子裡的氣氛好了許多,二奶奶也不願讓休竹瞧出什麼端詳,好似自己過的還不如她。故而也強裝著笑臉,看了一回站起身來朝休竹行一禮,感激地道:「讓嫂子操心,弟妹心中著實有愧。」
休竹淺笑道:「不打緊,家裡這樣的聚會原本就不多,就怕我經驗不足,讓親戚們看了笑話。」說著,扭頭看著明夫人,「多虧了夫人從中點撥,否則兒媳也不能夠了。」
明夫人溫婉一笑,休竹便提到二奶奶生辰那日的安排,一一咨詢了明夫人的一件,態度極是謙卑,對明夫人提出任何見解都虛心接受。
那邊二奶奶瞧著,心裡的感覺很是怪異,明夫人和休竹之間,看不出有多親近,可瞧著卻極是親近的。而休竹為人看似謙卑,卻也恰好是這個謙卑的態度,讓明夫人不得不提點她,指導她理家一事。
不是明夫人樂意為之,而是面對謙卑的休竹,明夫人沒有理由拒絕,也擱不下那個臉子拒絕。倘或錯誤地引導休竹,造成失誤的結果,那也是明夫人的錯。明夫人不是她的親婆婆,在這個王府她只是由小妾扶正的繼母,能有多少人將她放在眼裡,就是自個兒身邊的丫頭也不將她放在眼裡。
休竹不會主動與她撕破臉皮,這樣做休竹就不佔理了,再怎麼說明夫人也是繼母,對靖南王有撫養的恩德。明夫人同樣不會主動和休竹撕破臉皮,不能明著為難休竹,這樣外人瞧著就是明夫人故意刁難她,不是親婆婆,還是由小妾扶正的繼母,即便休竹出聲不好,她有什麼資格刁難明媒正娶的靖南王正王妃?這個王府的女主人?
很混亂,二奶奶越想越混亂,偏偏這兩個人都安於現狀,彼此較勁。
「……還是夫人考慮周全,兒媳就沒想到這些。」休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明夫人笑著輕輕搖搖頭,又說了些閒話,明夫人轉而看著二奶奶道:「請帖的事兒你留些心,你娘家那邊大概多少人,也好及時確定,沒得第一次就怠慢了親家夫人奶奶們。」
二奶奶點頭應下,明夫人露出幾分倦意,休竹和二奶奶起身告退。
回到屋裡,二奶奶將邀請的名單寫下來,不外乎母親和兩位嫂嫂,家中其他幾位未出閣的姊妹,以及幾位堂嫂罷了,原打算再請,想了想還是擱下筆做罷。
吃了午飯,略略歇了歇,瞧著時辰便拿著單子往休竹那邊去。走到門口,又折回來,打發一個丫頭過去瞧瞧,休竹那邊有沒有人,主要是以前每次去,都能碰上黃大奶奶。二奶奶對黃大奶奶頗為反感,不願與她過多接觸。
可也實在不明白,休竹為何就與那黃大奶奶走的近。
很快,那邊的丫頭就過來回了,休竹屋裡沒有其他人。二奶奶這才由幾個丫頭陪著一道往休竹那邊去。
彼時,休竹也恰好把明夫人提到的幾點處理了,碧翠立刻重新沏了茶送到休竹手裡,見休竹眉宇間有幾分疲憊,一手端著茶杯,一手揉著肩膀。就忙過來給休竹揉捏,休竹頗為愜意地閉上眼,微笑道:「如果我身邊沒有你了,還不知怎麼過呢?」
碧翠聞言一臉驚愕,「奶奶說的什麼話?我又不會離開奶奶。」
休竹直笑不語,恰好玉兒進來聽得這話,笑著笑碧翠道:「難道碧翠姐姐也不打算嫁人?」
這話說的碧翠紅了臉,嗔怪地瞪了玉兒一眼道:「你這小蹄子才多大的年紀,明白什麼事嫁人麼?」
玉兒放下手裡的糕點,笑道:「女孩兒都是要嫁人的,就算不明白,可也必須得明白呀。」說著,朝碧翠曖昧地眨眨眼。
碧翠暗惱,追著玉兒喊打,玉兒忙朝休竹求救,「奶奶,碧翠姐姐惱了,您快說說她,生成了女孩兒都是要嫁人的,就是作為男人也是要娶妻的呀。莫非,我這話說錯了?」
休竹只看著她們兩人好笑,那邊迴廊上做針線的冬靈聽到笑語,走到門口看著碧翠和玉兒在屋子裡追逐,直到:「了不得了,碧翠都不穩重了。」
玉兒聽見,一邊躲著碧翠,一邊扭頭朝冬靈道:「冬靈姐姐也評評理,我不過是說女孩兒要嫁人,碧翠姐姐就追著我喊打。我又沒說,要嫁人的是碧翠姐姐。」
冬靈肯定地道:「碧翠是思嫁了。」
碧翠一張臉漲得通紅,一跺腳指著玉兒和冬靈道:「你們兩個促狹鬼,閒的無事就拿我取笑,奶奶也是,就不說說她們兩個。」
休竹呷一口茶,故意板著臉朝冬靈和玉兒道:「你們兩個越來越不像話了,碧翠嫁人的事兒豈是拿出來取樂的。」
這話說是訓斥,其實也明明白白暗示碧翠,要準備將她嫁了。碧翠明白自己年紀一天大一天,一直在這裡呆著必定不成,雖捨不得休竹,可也如同玉兒說的,身為女孩兒都是要嫁人的,不管嫁得好還是不好。
說起來,身為她們這樣的女孩兒,到底比休竹這樣的小姐好很多,日子雖過的清苦,但婚後經營得當,兩口子同心協力,日子也可以過得和和美美,至少不會像這樣的大家族,身為大夫的妻子,不但要管著一家子的瑣事,還要管著丈夫和兒女以及小老婆。
這樣的想法,是很早以前聽休竹說的,那個時候,休竹年紀不大。老太太和林夫人剛給休竹定了林家這門親,她知道休竹心裡抗拒,然而那個時候,休竹又如何去反抗?老太太為休竹考慮是老太太的一片心,休竹不能不識抬舉。
後來,半路殺出個唐怡珍,休竹和林輝的親事毀了,休竹可以很鎮定地面對。以至於後來各種流言,休竹都坦然接受,沒有難過。碧翠明白休竹心裡的想法,這些流言的負面影響便是她不用嫁去大家族。
然而,誰也不能預料事情最後的轉變,休竹的想法落空了。不能讓董氏傷心,不能讓老太太擔憂,她只有接受變故。那個時候,不管先到的是靖南王還是威默君,休竹都會嫁的。
想到這裡,碧翠深吸一口氣,淺淺一笑,門外一個婆子朝裡面喊道:「二奶奶來了。」
碧翠和玉兒忙各自理了理衣裳,率先迎出去。休竹放下茶杯,那二奶奶已經走到門口。休竹起身讓座,二奶奶行一禮,笑道:「沒打擾嫂子午睡吧?」
這個時辰即便午睡也該醒了,休竹笑笑。丫頭上了茶水,二奶奶吃了幾口,便示意跟著來的丫頭把單子拿出來,再次表達了她的慚愧:「讓嫂子費心,弟妹心裡著實過意不去。」
休竹笑著搖頭沒說話,略略看了看,便遞給一旁的碧翠,吩咐碧翠好生收著。二奶奶不禁抬頭打量起碧翠來,模樣倒也標緻,瞧著穩重大方,就是年紀看著不小了。不過,她是休竹屋裡最受休竹倚重的陪嫁大丫頭,聽說是從小服侍休竹的。
二奶奶不禁看了看冬靈和玉兒,那冬靈是個心直口快的,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的人,性子外揚乖張。玉兒是張媽媽的女兒,休竹的陪房,難得的是這個丫頭頗認得幾個字,年紀卻不大。
好像還有一個叫銀翹的丫頭,二奶奶不覺往外面看了一眼,耳邊傳來休竹的話語:「……弟妹娘家人我認識不多,到了後兒,還得弟妹多費心。」
二奶奶聞言忙回神,點點頭,很是心不在焉的樣子。休竹看著她笑道:「我理家的時間也不長,到底也有考慮不周全的,倘或怠慢了,弟妹替嫂子說說話。」
二奶奶點頭答應,才覺得這個頭點的不對,在明夫人跟前休竹謙卑是尊敬長輩。在她這個弟妹跟前,這叫隨和,自己隨意點頭就有些不尊重她的意思了。忙改了口笑道:「嫂子這話可叫弟妹以及弟妹娘家人不敢當了。」
休竹淺淺一笑,略略說了說那天的具體安排,也就是要告訴二奶奶,到時候二奶奶要去迎客。二奶奶沒有意見,客客氣氣地說了些感激的話。一時想到娘家人,情緒顯得有些低落。
休竹關心地問了兩句,二奶奶卻張口提到秋蟬的事兒:「已經派人叫她家裡人來接回去,哎,到底也不知怎麼的,她偏偏就想不開?」
休竹心中不覺一歎,淺笑道:「送回去也好。」送回去,至少家裡人會好好照顧她,可是這樣子回去,只怕照顧沒有,更要受些氣!要感歎這樣的女子,實在太多,有些人說命運可以靠自己掌握,可這個世界的女孩兒,有幾個能把自己的命運牢牢握在自己手裡?
休竹不禁想起唐怡珍來,倒挺羨慕她的敢作敢為,只是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到她了,也不知到底怎麼樣了?
想到這裡,不覺幽幽一歎。二奶奶瞧著時辰差不多,起身告退,碧翠送她到院門口。二奶奶又扭頭看了碧翠一眼,這才由丫頭陪著回去。
旁晚靖南王披著夜色回來,神色中有幾分凝重,休竹詫異地看著他,來不及行禮,他就脫掉外衣遞給休竹。休竹忙接住,屋子裡幾個丫頭瞧著也覺怪異,靖南王雖為人不苟言笑,可每天回來見到休竹,臉上的神情就會不由地放鬆。
今兒倒是奇怪了,休竹也不解其意,打了眼裡讓屋子裡的人退出去,將靖南王脫下的外衣掛好,又倒了杯茶送到他手裡,才低聲問道:「怎麼了王爺?」
靖南王扭頭看了休竹一眼,不說話端著茶杯在椅子上坐了,吃了幾口就靠著椅背疲憊地閉上眼。
是累了?休竹走過來站在椅子後面,很體貼地給他捶背捏肩。手法還不錯,雖然力道不行,靖南王倒不知休竹還有這手藝,心情逐漸好轉,「沒什麼,今個兒可有人往府裡送禮?」
能勞靖南王記掛的禮,自然不會是二奶奶生辰的賀禮了,再說現在也沒人送禮來。休竹心中一怔,該不會是京城的天兒要變了吧?
沒有及時聽到休竹的答覆,靖南王剛剛好轉的臉色又有幾分凝重,「當真是有人送禮了?」
休竹聽這語氣不善,忙到:「沒人來說這事兒,應該沒有吧。」
禮尚往來也需休竹掛心,有人送禮來,休竹不可能不知道。
聽了這話,靖南王臉色才又略好了,身體不覺放鬆,閉上眼頗為享受地讓小妻子服侍。接連幾天,門上都會收到同一個人遞來的求見帖子,靖南王都是一口回絕。今兒倒好,那人竟請動了內務府總管大人引薦。
如此推脫不掉,靖南王才去見了那人,場面不必細敘,愉快說不上。那人也懂得進退的道理,見過之後,靖南王對此人說不上反感,但也談不上好感。
隔了半響,休竹的手都快麻了,靖南王好似才想起她,睜開眼轉過頭,一改之前的凝重,平和地道:「擺飯吧,夫人一定餓了。」
休竹無話可說,男人也會莫名其妙地鬧鬧小脾氣,深吸一口,便去門上叫外面候著丫頭通知廚房。
夜裡躺在床上,靖南王睜著眼良久地盯著床頂,直至耳邊傳來勻稱的呼吸。靖南王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身上,果然毯子都推在身上了,難怪會突然覺得熱。而穿著月白色睡袍的小妻子捲縮著,這樣瞧著小小好像只有自己一半的高度。
眼裡的笑意不覺加深,輕手輕腳地將毯子扯出一半該在她身上,閉上眼片刻復又睜開,最後還是決定抱著她睡更踏實些。
這一晚休竹也睡得很踏實,早上醒來一點兒疲勞的感覺都沒,好像還比以往早了些時辰,因為靖南王還沒有起床,而是瞪著眼睛看著自己。
休竹垂下眼瞧了瞧,沒什麼異樣啊,「王爺看什麼呢?」
靖南王突然問道:「夫人可還記得那晚的事兒?」
那晚是哪晚?休竹很是茫然,當然也有些羞澀。晚上能發生什麼,兩個人同床共枕,不外乎就是那麼點兒事兒。不過,靖南王倒也算體貼,瘋狂的時候較少,這些日子算下來統共也就那麼一次,當然也是夜夜都有那啥。想到這裡,休竹只覺臉火辣辣的,依稀記得有句話,說男人早上起來生理需求更大!
這個早上可醒的真不是時候,休竹心跳的厲害,要是靖南王真忍不住,外面丫頭候著可如何是好?
瞧著休竹的模樣,靖南王知道她想偏了,可這嬌羞的模樣,讓靖南王極力抑制的不安分因子,又蠢蠢欲動起來。手上的力道加重,語氣卻正兒八經,「為夫是想問夫人,可還記得為夫的名字。」
呃,休竹自我反省一下,然後點點下巴道:「記得,不過那應該是王爺的表字吧?」
范家忠字輩取名都只用一字,兩字的沒有。好吧,休竹這個妻子當得不上心,丈夫的名字都不知道。可以,人人都叫他王爺,那邊侯爺等人稱呼他為侄兒,范家宗譜休竹沒機會看,名字一事也無處可問。心裡倒琢磨了琢磨,大概是猜著了,結果是表字。
靖南王摸了摸休竹的腦袋,微笑道:「對,往後就叫為夫名字吧。」
是私底下叫名字,休竹在心裡補充一句,其實夫人、為夫也聽習慣了,特別是已經習慣了靖南王正兒八經說話的模樣,哪怕他說的是戲語。但叫名字好像也不錯,休竹咧嘴一笑,「好啊。」
「叫來聽聽。」靖南王似乎很有閒情雅致。
休竹張張嘴,突然覺得王爺叫習慣了,突然改口叫啟辰有些怪異,特別是一想到得知他名字是在那樣的情況下。這嘴巴張了半響也沒發出聲音,最後紅著臉,鎮定地道:「改日吧。」
靖南王顯得有些失望,休竹瞧著,衝動地開口叫了一聲:「啟辰……」
就是這一聲惹了禍,都說衝動會接受懲罰,休竹深深地體會到了。如同夏天的暴雨,來得急卻酣暢淋漓,最後趴在床上連衣裳也沒力氣穿了。靖南王自己穿了衣裳起來,見休竹如此,扯過毯子蓋住,低聲道:「再睡了一會兒吧。」
明知不可能還這樣說,休竹瞪了靖南王一眼,嘀咕道:「以後早上醒了也裝沒醒。」今兒幸虧時辰早,現在倒也是起床的時候了。
靖南王聞言,嘴角笑意擴散,看著小妻子紅撲撲的臉蛋,配上一雙類似幽怨的眸子,竟又是一番撩撥。嗓音不覺有些暗啞:「為夫幫夫人穿衣裳吧。」
休竹立刻抓緊被子,催促道:「快迴避,我真的要起來了,一會兒丫頭進來我還不找個地洞鑽進去。」
迴避?靖南王好笑:「夫人,為夫不是沒有給夫人穿過。」
休竹啞口無言,這個靖南王是不是心情太好了?要休竹當著靖南王面兒穿衣裳倒沒什麼,關鍵是她不發坦然地接受靖南王那正兒八經的目光,感覺很是奇怪,如果是迷戀或是別的還好些……
靖南王也沒打算繼續為難休竹,這小妻子在其他事兒上好說,唯獨兩人相處是總會有幾分羞澀。倒不是故意裝出來的,大概是兩人相處的時間短了,以後慢慢的自然要好些了。
那邊靖南王披上外衣,背著身子,估摸著休竹穿上睡袍,扭頭看一眼才抬腳走到門口,推開門。迴廊上銀翹領著幾個丫頭已經候著了,見靖南王出來,欠欠身行了禮才進屋。
休竹羞得不得了,總覺得屋子裡還瀰漫著自己和王爺歡愛後的味道,發誓以後早上醒了,一定要注意身邊的動靜,等靖南王穿戴整齊再睜開眼。隱隱約約的,休竹總覺得心裡還有個問題徘徊,銀翹一說話竟打斷了思路。
「奶奶,今兒早起碧翠有些不適。」
休竹楞了楞,瞧著張媽媽進來,便吩咐道:「去找個大夫進來瞧瞧吧。」
張媽媽還以為是休竹身上不好,唬得一愣,銀翹解釋道:「是碧翠,昨個兒夜裡就有些不舒坦,今兒早起渾身乏力。」
張媽媽聞言,忙福福身就下去,瞧著張媽媽頗有些緊張的模樣,休竹會心一笑。張媽媽的為人和碧翠的為人都是好的,之後她們變成一家人,定然沒有多少婆媳矛盾。
處理完一天的雜事,休竹從抱夏出來,剛走到正屋門口就頓住步子,去碧翠屋裡瞧瞧。沒想到張媽媽竟然在裡面呢,碧翠不敢承接張媽媽親自照顧,兩個正在互相推辭。休竹瞧在眼裡,更是喜在心裡。
碧翠瞧見休竹便要下床見禮,休竹忙攔住她,笑道:「今兒好好歇一歇吧。」
碧翠復又躺下,臉色有些白,精神頭瞧著還好。一時大夫進來,休竹才和銀翹等迴避出來。
今兒不外乎就是要為明天的事兒做準備,繆媽媽和張媽媽兩個能人料理,休竹要操心的也沒啥。從明夫人那邊請安回來,不想黃大奶奶在正屋裡等著。
一見休竹進來,便笑著不屑地說道:「明兒是二奶奶生辰,弟妹婆婆讓弟妹來告訴嫂子,明兒她不過來了,叫別準備了。」
休竹露出驚訝,「可是三嬸子身上不好?」這話說出口,休竹就覺得錯了,可也是本能啊。
果然,黃大奶奶瞪了休竹一眼,道:「什麼不好,別咒我婆婆了。」
休竹忙道歉,黃大奶奶倒不似真介意,冷笑一聲好像已經洞察了海夫人的心思,道:「我婆婆就是不想來罷了,讓我過來隨便樂一樂,陪著嫂子說說話兒。」
明兒二奶奶娘家人要來,對方與西府一樣都是世襲罔替的侯府大家族,不過休竹倒也知道,這以前范家與永平侯府走動的不見得密切,禮尚往來也是因都在京城,才有了一點兒走動。
加之這兩年,海夫人愈發懶得動彈,一般情況下只要能推掉的一概不見。之前明夫人倒外出走動,不過大家族往來也少,畢竟她身份擺在那兒,沒得出去叫別人看不起,又是守寡的人。
休竹現在理家,新媳婦出門不便,總之除了有事兒別人送禮回禮,這邊送禮,走動卻是極少的。
海夫人不來,休竹倒沒想到,畢竟同樣身份的貴婦,到底還是該見見吧。這樣不見,不是擺明了不給面子。
黃大奶奶嗤笑道:「我倒要瞧瞧二奶奶還有什麼資格狂,做了別人家的媳婦,就該有些新媳婦的做派!」
呃,還在為幾個月前二奶奶認親一事生氣?休竹不接這話,問起太老夫人。黃大奶奶道:「這個嫂子倒不必掛心,太老夫人身邊有朱媽媽,凡是都朱媽媽打理,她從小兒跟著太老夫人,也只有她最是明白太老夫人心思的,我們比不得。」
休竹點頭,這倒是,如果不是朱媽媽,休竹也無法理解太老夫人偶然一個眼神一個動作要表達的意思。
黃大奶奶神態一改,八卦地問起秋蟬。休竹道:「說是流掉孩子後有些瘋掉,已經送回去了,弟妹難道不知道?」
秋蟬是西府送來的人,家裡人也是西府那邊的,黃大奶奶冷笑一聲道:「什麼瘋癲不瘋掉,這二奶奶倒是咱們看走眼了,外表賢良,手段卻厲害。」
休竹不發表意見,黃大奶奶看著大大咧咧,之前范黎領回來的兩個女人,如今是個都不剩了。東府赫連奶奶那邊,聽說兩個都還在呢,半斤八兩,差距也不大。
翌日,不但海夫人沒來,周夫人也一早就打發人過來說,身上不舒坦,賀禮送到,人就不過來了。只一會兒赫連奶奶領著那邊的姐兒過來樂一樂。
彼時,休竹和二奶奶都在明夫人屋裡,那體面婆子站在地下回話,明夫人臉色雖露出關心,眼裡卻有幾分不屑。
只二奶奶心裡頗不是滋味,一時太老夫人那邊也打賞了東西送來,明夫人領著二奶奶謝過送東西的婆子,大有把周夫人打發的婆子晾起來的意思。明夫人更是攜了太老夫人那邊婆子的手,關切地問了問太老夫人的近況,那婆子笑盈盈一一答了,明夫人打賞了一錠銀子,只說想來無事多過來逛逛。
那婆子謝過之後,又說了一些閒話,便告退。明夫人這才又朝周夫人打發的婆子問起周夫人的病情:「可請了大夫瞧過?」
那婆子心裡自然不是滋味,雖說代表的人不同,身份也有那麼點差異,但明夫人表現的太過明顯。神色淡淡欠欠身道:「謝夫人記掛,並無大礙,只是早兒起來身上懶惰不想動。」
不是病,就是不想來罷了。休竹吸一口氣,一向溫和慈愛的周夫人這又是唱的哪出啊?好歹如今與永平侯沾親帶故了,論起身份,周夫人還不及二奶奶的娘呢。
明夫人簡單寒暄幾句,叫身邊的媽媽打了賞,那婆子謝過之後便也告退。此時,站在二奶奶身後的嬤嬤臉上有些掛不住了,尚且不及二奶奶來的自然,但屋子裡的氣氛不怪異才叫奇怪。
海夫人和周夫人擺明了同時不給面子,管你二奶奶出聲如何,她們是長輩,不來就不來。誰叫你一來就擺臉子了,竟然叫長輩的等。
休竹瞧了瞧外面的天色,笑道:「時辰差不多了,只怕客人也快要到了。」
明夫人也瞧了瞧,面不改色笑著點點頭,休竹率先站起來,二奶奶也隨著站起來,兩人一同從屋子裡出來,剛走到院門口,遠遠一個丫頭跑來,休竹微瞇眼一瞧,是雪娘跟前的。
那丫頭跑過來便朝休竹行一禮,轉而朝二奶奶行禮,是雪娘打發她來給二奶奶送生辰賀禮的。不外乎也是一些針線活計,二奶奶沒有直接接住,而是叫身邊的媽媽家了,矜持地看著那個丫頭道:「替我道聲謝兒,有勞她惦記了。」
那丫頭點頭應下,二奶奶身上沒帶回禮,就從頭上取下一隻簪子,要丫頭帶回去,嬤嬤又從隨身攜帶的荷包裡取出一顆銀錁子打賞了丫頭。
目送丫頭遠去,二奶奶朝休竹笑道:「讓嫂子受累,弟妹不敢當,這會子我母親她們沒來,嫂子先回去歇歇吧,一大早就起來了。」
這二奶奶倒也是上道的人兒,休竹也不推辭,點點頭便與二奶奶分手。回來屋裡,繆媽媽才笑道:「這二奶奶身邊倒比她身邊的婆子有些心思。」
休竹只笑不語,除了頭幾天輕狂了些,之後都還好。不過休竹也實在好奇,二奶奶陪嫁來的嬤嬤竟是那樣的人,心思是有的,就是太目中無人了些。這一點就 有失大家族出來的做派了。
說是歇歇,這一杯茶還沒喝上口,外面黃大奶奶領著西府姊妹過來了,沒有直接去見二奶奶或是明夫人,倒先來了休竹這裡。休竹起身讓座,又命丫頭上茶上點心,一時大伙入座,話沒說上兩句,赫連奶奶也來了。
瞧著赫連奶奶有分發福,定是懷孕後好吃好睡的緣故,眾人見禮,赫連奶奶便隱形人似地安靜地坐著,只黃大奶奶說些話取樂,因有姊妹在場看,她的話比平時略好聽些,倒也不忘擠兌二奶奶幾句,連帶也諷刺明夫人。
休竹只當不明白,一時二門上婆子來回,永平侯各位夫人奶奶到了。
大夥兒聽了,便隨著休竹一同往今兒招待客人的廳房去。因氣候緣故,安排在了後院西側那一片水域之上的亭子裡。周圍風光不錯,陽光普照之下,水面波光粼粼。清風揚起紗簾,不冷不熱很是舒暢。
永平侯夫人娘家姓顧,二奶奶算是她中年得女,故而也不算年輕。兩位兒媳,大兒媳娘家姓許,瞧著二十五六的年紀,丹鳳眼,身形偏瘦,很是幹練。二兒媳身份特殊,是顧夫人外侄女,即是顧夫人表妹的女兒,年紀與黃大奶奶一般,娘家姓金。休竹琢磨著,這樣的親戚關係算不算近親結婚?餘者是永平侯唐親,不必細敘。
加上跟著來的丫頭婆子,王府這樣服侍的丫頭婆子,慢慢站了一亭子,場面壯觀熱鬧。眾人見休竹過來,那顧夫人便先領著眾人以及丈夫為官品級見過休竹,一一將眾人介紹一番,休竹這才朝顧夫人及其他人見禮。黃大奶奶和赫連奶奶也隨著見禮。
禮畢,明夫人也在丫頭婆子簇擁下來了,眾人少不得又一番見禮,那顧夫人和明夫人挨著坐了上方,兩人說著話兒。地下丫頭們忙著上茶上水,休竹也在下首落座,只覺得兩道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不覺抬頭望去,竟是許氏和金氏。休竹心裡冒充幾分不悅,這目光太過考究了,真不知到底看什麼?
面上帶著笑,微微點頭打過招呼,許氏也露出一笑,金氏別開臉假裝沒瞧見休竹望過來。這兩妯娌坐在一塊兒,瞧著好像也無話可說似的,金氏旁邊是赫連奶奶,金氏便主動和赫連奶奶攀談起來。
熱熱鬧鬧吃了午飯,略作休息的空檔,顧夫人提出去二奶奶屋裡歇歇的話兒,大伙知道這是母女要說些體己話,餘者便留在這裡,由二奶奶扶著她卻了。
一時進屋,待丫頭上了茶水,二奶奶將屋子裡的人都支退出來,看著顧夫人,似有千言萬語要說,卻一時不知從何處開口。倒想起兩個嫂子來,擔憂地問道:「大嫂和二嫂還鬧著麼?」
079:家事
顧夫人不覺蹙著眉頭一歎,二奶奶瞧在眼裡,道:「既如此和不隨了她們的意願,母親年紀也大了,沒得還要受這些氣。」
俗話說,父在子不分,如今永平侯尚且健在,何況是這樣的大家族。顧夫人眼裡露出幾分不悅來,二奶奶自知說了不該說的,只是心裡一直都是這樣琢磨著的。大家要世襲父親的爵位,二哥如今也捐了一個實職,之前大嫂進門還是母親理家,後原是要交給大嫂許氏打理,奈何頭一個孩子小產,身體需要調理。後來二嫂金氏進門,大嫂才有了身孕,母親又突然犯病,不得已只得交給二嫂打理。
那金氏是個七竅玲瓏心的人,上上下下都哄得極是歡喜,就連叔叔嬸子們也格外歡喜她。待顧夫人身體調理復原,許氏平安產子,金氏已經打理家務近一年時間,如何肯罷手?
許氏心裡自然不滿,雖明著沒說顧夫人什麼,一家子和和氣氣,暗地裡不知怎麼議論顧夫人偏心。何況,金氏還是顧夫人的外侄女兒,與婆婆之間多了一層親戚關係,也莫怪許氏多心了。
二奶奶出身於這樣的大家族,來往的也多是這樣的家族,外面瞧著父慈子孝,妯娌姑子和睦,內裡到底如何,也只有裡面的人才知道。
想到這裡,二奶奶還真的舉得分家更好些,大哥是科舉出身如今在京城謀了個常知。二哥是家裡花錢捐的一個實職,只這一件事上,大嫂許氏也不知明裡暗裡擠兌了金氏多少次,多是諷刺二哥無用,靠家裡出錢才得了一個官品。
二奶奶道:「母親也別生氣,我不過是實話實話罷了,以往我在家,尚可在母親跟前說說話兒解解悶,如今我是不能夠了,只想著母親順順暢暢的便好。依我說,倘或不願隨了她們,母親只當什麼都不知,沒得白白擱在心裡讓自個兒的身子受損。」
顧夫人聽二奶奶如此一說,竟露出笑臉來,到底比在家時懂事多了,一邊點頭,一邊問范炎,今兒倒是沒見著女婿。
二奶奶一笑道:「他原是沐休,只今兒一早來人尋了他去。」
顧夫人聽了這話心裡倒歡喜起來,語重心長地道:「這年輕人大多如此,等年紀慢慢大了,就愈發懂事知上進。」這話沒說完,卻由不得歎口氣,眼裡更是多了一分愧疚。
二奶奶心裡明白,琢磨著又勸道:「依我說,母親也合該再管管了,家裡的情況如何,我雖不十分清楚,倒也知道七八分。何苦去在乎外人如何看呢?能減的就減了吧。」
這話才真說道顧夫人心裡去了,可一時半會豈是那般容易的,大多都是祖上訂製的舊例子,這些年也是這般過來的。家裡人口不斷增添,一應開支日益增多。突然要去掉一些舊制,只怕下面的人也難保不說三道四,別人看了笑話倒是其次,就怕如此一來,不但下面亂了,上頭的更要亂了,最後事兒沒辦成,還憑空多出多少麻煩事兒出來。
顧夫人心裡也一直不順暢,好在許氏和金氏也只在下面暗著鬧來鬧區,沒有當著她的面兒。原也是雙耳一閉,只當不知道,但這一年更鬧得厲害起來,兩邊的人面上和和氣氣,算計耍手段卻層出不窮。
手心手背都是肉,兩個都是親兒子親媳婦,如今看來,倒不如生一個兒子好。那顧夫人年紀愈發長了,精神頭也大不如以前,病了一場之後,雖說好了,卻也不及頭幾年了,又被兩個兒媳婦這樣鬧騰,早已是心力疲憊。二奶奶瞧在眼裡,心裡也多是心疼,嗓音不覺帶著幾分哽咽:「早該知道我嫁了,母親身邊更無人說話解悶,我還不如不嫁呢!」
這孩子氣話倒讓顧夫人心情好起來,想著今兒原是女兒到婆家的第一個生辰,便收拾起情緒嗔怪地笑道:「已經成家,還說這樣的話,也不怕別人聽見了笑話你。」
二奶奶道:「這有什麼好笑話的?我惦記母親,也是孝心所至。」
顧夫人微笑道:「你既明白這理,在你婆婆跟前就該多些孝順。她雖禮佛去了,到底也該多多陪著說說話兒。」
這話二奶奶心裡滿不在乎,只礙於顧夫人的面兒,只得點頭。心裡卻暗道,不是她不想去孝順明夫人,而是明夫人自己處事不公。也是從心裡有些瞧不起這個婆婆的緣故,一個小妾能扶正,這樣的女人豈是心慈之流?
母女兩又說了一會兒話,二奶奶忽而想起一事來,忙在屜子裡拿了鑰匙,打開櫃子取出一隻楠木錦盒出來。走在顧夫人身邊,才將錦盒打開,裡面是一隻體粗枝大的極品人參。
「母親別多心,我不是說這樣的東西家裡就沒錢買了,只是外面市面上買來的未必就真。這是我們二爺在外面得的,拿去找相熟的人辨認過了,是真的。我也用不著,母親帶回去配藥吧。」
顧夫人歎口氣,「你留著吧,家裡去年買的還有。」
二奶奶堅持道:「家裡是家裡的,這個是我的心意,母親就當是收下我的孝順了。我不能在跟前盡孝,已經不安。」
顧夫人失笑,「你呀,身為女孩兒豈有一直留在娘家的理兒。只你不怨我,就是孝順了。」
怨,有什麼好怨的?如今這樣倒好許多,這邊的大嫂子為人溫順,明夫人就算是自己的親婆婆,因處境不同於別的婆婆,倒少了些兒媳婦的規矩。就是如今娘家那邊,許氏和金氏也是要去顧夫人跟前立規矩的。
想到這裡,二奶奶瞧著母親精神頭不錯,又道:「母親真該管管家裡了,不能這樣下去。您要去管,難不成大嫂和二嫂會說什麼?即便要說也不會當著您的面兒,您只當不知道就罷了。」
說了許久的話兒,大多都是圍繞著二奶奶娘家,即便顧夫人偶爾詢問二奶奶近況,也總是被二奶奶岔開,多幾次顧夫人再不留心也就怪了。
臉色逐漸沉下,盯著二奶奶半響,二奶奶不自覺地垂下眼簾,顧夫人沉聲道:「可是你與你婆婆之間又怎麼了?」
自己的女兒自己倒是清楚,中年得女,必然多了許多疼愛,雖讀書認字,性子卻驕縱。嫡出排行最小,又是她唯一的女兒,莫不是家裡的狀況,也不肯將她嫁給范炎。倒也考慮過女兒的性子,若是去了別家,只怕更要吃些苦頭。
這明夫人是幾次上門求娶,方才應了的,如今明夫人去禮佛,可見她也沒怎麼為難女兒。
二奶奶沒說話,顧夫人沉著聲道:「你也不是那不明事理的人,再如何說她也是你婆婆。又是這府裡的長輩,你敬著她多的是好處。你瞧瞧靖南王妃,身份自是清貴,對你婆婆也多是尊敬。外人瞧著,難不成會說她自貶身份?只說她賢惠孝順。」
這個道理二奶奶不是不明白,只是氣秋蟬一事。進門時間不長,那侯爺就送個女人來,她是晚輩的不好說,明夫人如何就不去提一提呢?不但不提,竟沒有過問一句。范炎是不爭氣,到底是她的兒子,這些時候怎麼就不見明夫人到她院子裡去瞧一瞧,關心三爺也比關心二爺多,自己母親同樣是兩個兒子,可到底也沒有厚此薄彼。
禮佛一事,說起來若不是之前有大奶奶,她何必去禮佛?
這些想法在二奶奶心裡徘徊多日,今兒原是要說給母親聽,如今瞧來也不必了。橫豎好像都是自己錯了,只知道母親心裡也有糾結的事兒,不想她又多一個心記掛自己,忙虛心笑道:「我省的,只是夫人每日裡也只叫我去請安,我都是按著時辰去的,她如今愈發喜歡清靜。」
顧夫人見二奶奶說的真心實意,好似放了心。一時那邊明夫人打發體面婆子過來請顧夫人和二奶奶過去,說是戲已經開場了。
二奶奶應了一聲,便扶著顧夫人從屋子裡出來,顧夫人又看了看二奶奶居住的院落,雖不是很大,卻也修建的格外精緻,正屋坐北朝南一排三間大屋兩件小屋,迴廊與抱夏相連,一道月形拱門之後,又是一個小院,與後罩房相連,應該是這邊丫頭婆子居住的。
從院門口進來,院子裡中間修建了一個小型水池,池子裡餵養了幾條紅鯉,中間重巒疊嶂一座小型假山,石頭上青籐纏繞別具趣味。
到了戲台處,恰好一出唱畢,休竹瞧見二奶奶和顧夫人來了,便起身讓座。眾人相互見禮,明夫人邀請顧夫人一同坐了頭首,一左一右中間一張小桌子,上面擺著兩道點心及一盤時令水果。
丫頭上了茶,那邊管事婆子便取了戲牌過來,明夫人接了遞給顧夫人,笑道:「也不知親家夫人喜歡什麼戲?」
顧夫人矜持地笑道:「讓她們小輩的點吧,這裡小輩的多,咱們喜歡的她們未必就喜歡。」
那邊黃大奶奶聞言,道:「我們每人都點了一出,夫人見多識廣,聽得戲也比我們多,點幾出我們聽聽才好呢!」
這是要顧夫人點一出大伙都沒聽過的,二奶奶帶著幾分不悅看了黃大奶奶一眼。顧夫人一笑,點頭道:「如此我就點一出。」先問了問婆子點了哪些,這才斟酌著點了一出。
那婆子記下之後,欠欠身便退下。戲未開場,明夫人和顧夫人寒暄起來,多是圍繞一些沒營養的話題。
那邊黃大奶奶還惦記著顧夫人點的戲,待那管事婆子返回後,只招手過來詢問,聽到答案不覺撇撇嘴。這動作瞧在二奶奶眼裡,更覺黃大奶奶庸俗粗魯。
這樣的應酬休竹也不喜歡,好在終於結束了,申酉時,顧夫人提出告辭,明夫人要留下眾人吃了晚飯再回去,顧夫人等婉言謝絕。這個挽留也真沒有實質意義,這樣不是本家的親戚,都是吃了午飯略略坐坐便要回家去的。
女人不同男人,女人沒有外宿的規矩,還得在日落前回家。當然也有例外,不過這樣的走動不在例外之內。
明夫人親自送顧夫人道到垂花門前,兩人攜了手,一路上都說著話兒。顧夫人只是說些明夫人多多指導調教二奶奶的話。明夫人保留一貫作風,說盡了二奶奶的好處,當初董氏提到休竹,明夫人便也是如此說的。
由此可見,她的話到底有幾分真呢?
送走顧夫人等人,黃大奶奶和赫連奶奶也告辭了。
坐了一下午,休竹此時才真正的腰酸背痛,回到屋裡便去軟榻上歪著,玉兒和銀翹忙過來學者碧翠給休竹按摩,冬靈去倒了茶送來,笑道:「即便碧翠不在奶奶身邊,我們三個也能比得上她的。」
碧翠要出嫁,這事兒眾人都明白。休竹睜開眼嗔怪地看了冬靈一眼,嫌她多嘴,自己卻看著玉兒問道:「你母親可給你哥哥提過沒?」
玉兒連忙點頭,笑道:「提過了。」玉兒想起哥哥大力紅著臉羞答答的模樣來,自顧自地好笑。
大夥兒問,她又學著大力的模樣,惹得大伙笑得肚子都疼了。門外一個婆子的聲音傳來:「王爺回來了。」
大伙這才止住笑,休竹打起精神,站起身理理衣裳忙到門口迎接,後面三個丫頭忍著笑跟著過來。
今兒靖南王回來的比較早,而且瞧上去臉色很好,應該是心情不錯。眾人行了禮便退出去,休竹倒了熱茶送到靖南王手裡,剛準備說話,靖南王卻盯著她的臉看。休竹被看得迷茫,準備說的話兒都忘了,眨眨眼問道:「王爺看什麼呢?」
靖南王接了茶盅,順勢在椅子上坐了,呷了一口茶將茶杯放在眼前的矮几上,伸出手握住休竹的手,力道適中,休竹坐到他腿上去了。
休竹忙看了門口一眼,因怕小蟲子飛進來,夏天都掛了一層紗簾,可依舊能看到外面的事物,就是不知道外面能不能看到裡面了。可是,天還沒黑,被丫頭瞧見真正要丟臉了。
紅著臉嗔怪道:「王爺該多多注意形象。」
好吧,這樣的感覺其實挺不錯的,丈夫每天回來給個擁抱什麼,或者自己每天給丈夫一個擁抱。休竹心裡美滋滋的,就算被別人看見,那也是自己的丈夫抱著自己。
靖南王輕聲笑著問道:「剛才你們說了什麼話兒?」
「呃…… 碧翠年紀不小了,我給她看了個人,剛才這幾個丫頭見碧翠不在就拿碧翠取笑。」休竹回答完畢,扭頭詫異地看這個靖南王,今兒他心情未免太好了。
靖南王再也沒說話,擁著小妻子做了半響,瞧著天色漸漸下沉,有丫頭要進來點燈才鬆開休竹,順便說道:「夫人瞧著好像不累。」
休竹怔怔地,靖南王眼裡頗具深意,不歪解都不可能。於是休竹忍不住在心裡感歎一句,瞧瞧,他都憋成什麼樣了,實在可憐。
直到吃了晚飯,沐浴更衣躺在床上,休竹才想起自己要給靖南王說的事兒。一時靖南王進屋,脫掉外衣也爬上床,休竹想著一定要提前說,要不又要忘記了。
趁著靖南王躺下來的空隙,休竹到:「上次回娘家,老太太說二十四這天一起去淨慈寺祈福。」
靖南王的動作明顯一滯,休竹莫名其妙地突然有些忐忑,緊張地看著靖南王。只見他還和往常一樣,躺下來就伸出手抱住自己,神態平靜,半響才點了點下巴道:「家裡無事出門走走也有益處。」
休竹鬆了口氣,不過到底靖南王心裡好像還是不悅,因為他一直沒動。若是其他時候到好說,可明明他傍晚時給了休竹暗示的,現在卻沒行動了。
男人有時候比女人還小氣,休竹琢磨著道:「也不是非要去不可。」想出門走走休竹很樂意,古代女人大門不邁二門不出,這樣的機會多難得。
靖南王扭頭,盯著小妻子忐忑緊張的模樣,失笑道:「為夫覺得外出走動也有益處,夫人想去為夫哪有不同意的理兒?」
「真話還是假話?」
靖南王摸摸休竹的腦袋,點點下巴道:「真話。」
休竹放心了,往靖南王懷裡蹭了蹭,低低地叫了聲:「啟辰……」
靖南王沒動,休竹撇撇嘴,嘀咕道:「還說是真話呢。」明明就不樂意。
可休竹真誤解了靖南王,靖南王覺得該認真解釋一下,「夫人好像又瘦了,為夫不能讓夫人太累。」
休竹抬起頭,「真的?」剛問了就後悔,靖南王的眸子已經在逐漸地變色。休竹垂下頭,把臉藏起來。說起累,這一點休竹必須承認,靖南王能發現問題並且自我克制,實在不錯。可今晚這火是休竹自己點燃的。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9:04 PM
080:變故
而真到了二十四這天,原本不沐休的靖南王突然沐休。
早起,休竹按慣例起床更衣,選了顏色清新淡雅的服飾,讓文家媳婦梳了個清爽簡單的圓鬢,剛整體妥當,靖南王從書房起來。眾人見禮,便各自退出去準備早飯。
靖南王上下打量休竹,休竹索性站起來,再轉一個圈,笑著問道:「好看吧?」
上面穿著窄腰比甲,下面穿著湘裙,裙擺繡著清新的米黃色桂花。休竹個字不高,比甲按照自己的喜好做成了短款,窄腰的樣式恰好襯托出細腰,短款的比甲可以讓身材看起來高一點兒。
這是新作的秋裳,休竹今兒是第一次穿,原是滿懷欣喜地等待靖南王讚揚幾句,可靖南王卻蹙著眉頭否定:「不好看。」
很肯定並且很認真地給出答案,這之前他還細細打量了許久。
休竹垮下臉,靖南王補充道:「在家裡穿穿尚可,出門就算了。」很為難的樣子,好像休竹這樣出去會給他丟臉似的。
休竹不滿了,怎麼就不好看了?剛才文家媳婦還說好看來著,而靖南王卻去櫃子裡找了一身半舊不新的衣裳出來,休竹張著嘴巴變天沒回神,這些衣裳一般都是碧翠等人打理,就是休竹自己去找,也不會那麼準確迅速,立刻就把衣裳找出來。
蹙著眉頭,心不甘情不願去了淨房,這衣裳是之前做的,那時候休竹還沒有現在這樣的苗條身段,所以衣裳就比較大套,如今穿在身上明顯不合身。可靖南王卻好像非常滿意。
休竹眉頭打成死結,無比擔憂地問:「這樣真的好看麼?」
靖南王一本正經地點點頭,休竹嚴重懷疑靖南王的用心。想想算了,古代女孩兒大多數都床這樣比較大套的衣裳,休竹之所以做一件窄腰比甲,也是想證明自己身材不錯。
靖南王沐休之日,必然要去西府給太老夫人請安,吃了早飯,休竹便先打發人過去給朱媽媽說一聲,等處理完日常雜事,先去明夫人處說了說今兒去請安和出門的事兒。
時間雖早,二奶奶卻也來了,因每次過去請安,二奶奶都是與休竹一道。今兒也不例外,明夫人囑托兩媳婦幾句,便擺手道:「去吧,見了太老夫人替我請安告罪。」
休竹點頭應下,二奶奶也跟著點頭,除了認親那天,明夫人再也沒有去過西府,太老夫人那邊也從來不去請安。想到這裡,二奶奶不覺冷哼一聲,海夫人和周夫人不喜歡明夫人,連帶的也不待見自己。
二奶奶倒沒那個心非要兩位嬸子歡喜不可,與太老夫人跟前也無所謂,畢竟東西兩府只是本家親戚,早已分家,橫豎沒有多少瓜葛。而太老婦人也一把年紀,口不能言,耳不能聞。就只心裡有些不是滋味,特別是提到西府,必然就想起秋蟬來。
從明夫人院子裡出來,二奶奶笑著朝休竹問道:「今兒弟妹也想與嫂子一道出門,也不知道弟妹跟著去是否冒犯了?」
休竹笑著搖頭:「哪裡,今兒原是老太太的主意,人多越是熱鬧,我也希望弟妹去呢。」
二奶奶驚喜地道:「如此,我現在就叫人準備準備,一會兒從太老夫人那邊回來,咱們就好出門了。」
二奶奶說著,就雀躍地吩咐身邊的丫頭,叫回去準備。那丫頭也歡喜地點頭,瞧的出,都是在這後院給憋壞了人。
吩咐完這些,二奶奶更是親暱地挽著休竹的手臂,說了一些趣事,休竹應景地笑了笑。二奶奶突然停下來,望著前方。
休竹一怔也抬頭望去,前面垂花門前,靖南王正與范鴻說著話兒。范鴻少年老成,清瘦少年一派老成作風,中規中矩一絲不苟。休竹倒很想忽略那種看到他就好像看到西府侯爺和范黎的感覺,范鴻一般都在自己屋裡跟著先生讀書,子明夫人禮佛後,更是難得見到他,時間隔得久了,反而愈加覺得他長得和范黎相似。
神態、氣度上,與侯爺更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這樣的感覺,只怕二奶奶也有。
沒有見過慶禹王,不知道當年的慶禹王到底是什麼模樣,不過靖南王和范炎在外貌上有幾分相似。四老爺不笑的時候,瞧著和侯爺也很像,其子范曦更像周夫人。
收起心思,休竹笑盈盈走過去,二奶奶也連忙跟上。朝靖南王見禮,那范鴻便中規中矩朝休竹和二奶奶作揖,少年嗓音尚且稚嫩,語氣卻十分嚴謹:「見過大嫂、二嫂。」
休竹笑著點頭,范鴻便朝後面一輛馬車去了。靖南王吩咐休竹和二奶奶一起,便也去了後面的馬車,與范鴻一道。
這邊婆子過來扶著休竹上車,二奶奶才回神,跟著也上了馬車。
一路上二奶奶都若有所思的,休竹閉上眼養神,隔了半響,二奶奶好似才從神遊中返回,笑著問道:「今兒黃大奶奶不會去吧?」
這個還真不好說,黃大奶奶一頭熱,休竹笑道:「尚且沒有給她說。」
二奶奶突然有些後悔了,前兒說了要去,如果黃大奶奶也去,自己突然不去反而不好,只怕是更合了黃大奶奶的心意。二奶奶也不知這黃大奶奶到底哪根筋不對,海夫人和周夫人不待見自己,倒也不像她明裡暗裡的諷刺,偏偏說話也不婉轉,是個人都能聽出來。自己倘或跟她惱了,反而顯得自己沒有修養和她一樣粗俗。要知道,這黃大奶奶面對休竹,說話的語氣也不見得好。休竹尚且能容忍,親戚間關係也很好,自己再怎麼樣也不能連休竹都閉不上吧。
想到這裡,二奶奶笑道:「她若是跟著去也好,咱們又多了一個人,更是熱鬧了。」
休竹笑著點頭,一時馬車停下,外面黃大奶奶的大嗓門已經傳來了。
休竹下了馬車,黃大奶奶立刻迎上來,「嫂子可算來了……」一語未說完,就瞧見二奶奶跟著下了馬車,黃大奶奶臉上的笑容逐漸變得不屑,朝二奶奶道:「真是稀客呢,今兒二弟妹也來了。」
二奶奶笑盈盈朝黃大奶奶見禮,笑道:「過來給太老夫人請安。」
黃大奶奶冷笑道:「虧得太老夫人在這邊住著呢,否則二弟妹如何肯來呢?咱們家到底不比那些講究的人家,四處都亂騰騰的。」
休竹朝同樣一臉無奈地碧翠一笑,這兩人一見面就是這般。不過今兒黃大奶奶倒沒有多說,瞧著那邊靖南王領著范鴻過來,就立刻閉上了嘴,不屑的目光就落到范鴻身上。
范鴻倒是禮貌地朝黃大奶奶作揖,黃大奶奶一擺手就走到休竹身邊閒聊似的道:「嫂子真會選時候,今兒太老夫人 精神頭不錯,我婆婆、公公都在那邊陪著說話呢。」
這話原是沒什麼,二奶奶卻不覺留了心,包括黃大奶奶看范鴻那複雜的眼神,她也留了心。揣著一肚子心思,二奶奶沉默地跟在休竹和黃大奶奶身邊。
一時到了太老夫人院子裡,早在門口候著的朱媽媽忙走過來,朝靖南王見禮,靖南王先一步領著范鴻進屋。朱媽媽過來朝休竹等人見禮,休竹笑著詢問了太老夫人的近況,朱媽媽到:「讓奶奶掛心了,太老夫人這些日子胃口不錯,每頓飯都能吃一小碗,有時還要再用半小碗呢。」
就是非常不錯,現在的氣候只早晚有些涼意,休竹略略囑托幾句,說多了也不好,顯得朱媽媽好像不會照顧人。若是不說也不好,畢竟作為不能再跟前伺候的長孫媳婦,有些關係提點是必要的。朱媽媽笑盈盈點頭,到了門口,親自撩開簾子。
休竹道了謝,後面黃大奶奶和二奶奶也魚貫著跟著進來,朱媽媽跟在最後。那些一起來的丫頭婆子就在門外候著。
太老夫人依舊坐在高高在上的軟榻上,下首海夫人和侯爺對面而坐,海夫人依舊是一張冷菩薩樣,即便到了太老夫人這裡也是,好像她的面部已經再也做不出其他表情了。
侯爺端正地坐著,威風十足。
休竹領著二奶奶先給太老夫人行禮,這才朝侯爺和海夫人見禮,朱媽媽就吩咐屋裡的丫頭搬了椅子過來,休竹等女眷坐在海夫人這邊,靖南王和范炎坐在侯爺那邊。
丫頭上了茶水,休竹呷一口。說起到太老夫人這邊請安,也就相當於打個招呼,往常海夫人和侯爺不在,休竹會去太老夫人身邊,陪著坐一會兒。太老夫人不會說話,一般都是朱媽媽問休竹回答,也不知太老夫人到底能不能聽見,反正她的模樣看起來是在聽。
屋子裡靜悄悄的,二奶奶捧著茶杯,眼睛卻不經意地在侯爺和范鴻臉上掃過,越看心裡的迷惑越多,又不覺多看了靖南王幾眼,腦海裡浮現出丈夫范炎的模樣來。王府三兄弟,范鴻算得上是一個另類,而更讓二奶奶迷惑的是,同是明夫人生養的孩子,兩兄弟之間的差距怎麼就那麼大?
范鴻喜愛讀書,沒有見過范鴻做文章,小小年紀一手字卻寫得極好。這一點就和范炎不像,范炎如果有范鴻一半用功,這個年紀不說別的,至少舉人該中的!范炎也不是那種沒腦子的人。
像這樣有祖上庇蔭的家族,功名倒也不十分重要。范炎沒有功名,如今也謀了個職名,吃著朝廷的俸祿。可他終究不能同靖南王、范曦、范黎相比較,這三人都是有世襲的頭銜,相對於他們來說,讀書更是沒有必要的。范炎卻沒有,能靠家族勢力謀官,但終究有一天還得靠自己。
這一番百轉千回的胡思亂想,讓二奶奶更是混亂起來,一個大家族裡的事兒原本就是理不清的,糊里糊塗一輩子倒也沒什麼,但終究還是要為將來打算,明天的事兒就是老天爺也無法預料。這一點,二奶奶從來就不糊塗。
想到這裡,二奶奶才回神,恰好那邊海夫人冷著臉和休竹商議,說是太老夫人的意思,今年的中秋,太老夫人想去王府過。
休竹倒不覺的詫異,只抬頭看了太老夫人和朱媽媽一眼,朱媽媽笑著點頭。如此也就真的是太老夫人的意思了,海夫人淡淡道:「太老夫人想過去小住幾天,侄兒媳婦早些安排吧。」
休竹點頭,心裡琢磨著讓太老夫人住在哪個院子,那邊侯爺見事兒商定,便起身告退。海夫人也起身福一禮退出去,休竹起身相送。朱媽媽將侯爺和海夫人送至門口,返回走到休竹身邊,笑道:「奶奶不必擔心,只叫人將以前太老夫人住的院子整理出來便可。」
休竹感激地朝朱媽媽笑道:「辛苦媽媽了,倘或我有哪裡不對的,媽媽一定要提出來。」
朱媽媽搖搖頭低聲笑道:「太老夫人就是想過去住住,她心裡想的,奶奶也知道。還有什麼事兒能讓太老夫人高興呢?」
休竹不好意思地垂下頭,太老夫人就盯著自己的肚子,可休竹真沒想到,太老夫人這樣了還在為自己和靖南王考慮。想到這裡,眼眶微微有些發熱,為自己不能再太老夫人跟前盡孝,更覺慚愧。
朱媽媽瞧著忙安慰幾句,「早些完成太老夫人的心願,就比什麼都好了。」
休竹點點頭,那朱媽媽就提到休竹今兒出門的事兒,說太老夫人已經知道了,讓休竹快去,免得親家老太太等人久等。休竹告了罪出來,走到門外,太陽已經穿透枝葉,灑下斑斑光點。
馬車剛到西府角門,那邊老太太就打發了婆子過來詢問,說老太太已經出門了,馬車裡二奶奶聽得,忙到:「咱們直接去吧,叫後面的人把沒帶的東西帶上就是了。」
也只能如此了,如果不是說起中秋節的事兒,倒也不會遲。休竹點頭,朝簾子外吩咐幾句,就叫趕車的婆子直接出城。
黃大奶奶因信哥兒出天花,這兩天也不出門,所以二奶奶心情很不錯,一路上都陪著休竹說話,還說一會兒去了淨慈寺再求一支籤。這個自然是求子了,二奶奶倒是為休竹考慮,可休竹真有些敬謝不敏的排斥。
上次給董氏求了那麼一支籤,擔心了好久,後來差點兒就除了意外。所以求神拜佛這些事兒,一般是好的不靈,壞的覺得靈驗。
想到這裡自然就想到了任休菊,承哥兒洗三禮後,任休菊就嫁了。只怕如今已經到了他丈夫的老家,任寶兒也於幾天前送去任家南邊的祖宅。他們姐弟,這輩子要再見面只怕也難了。
休竹深吸一口氣,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淨慈寺。婆子撩開簾子,休竹真被那熱鬧的場面給嚇傻了,老太天、林夫人、王夫人、馮夫人、以及任家出嫁和沒出嫁的姊妹,自然還有燁哥兒、元哥兒和桂姐兒。
眾人熱熱鬧鬧地互相見禮,在靜安大師的帶領下,爬山高高石梯。這個天也還算過的不錯,就是很累。老太太精神頭不錯,腿腳也不錯,幾乎把整個這邊的佛都拜完了,中午吃了齋飯,寺廟安排了歇息的廂房。
老太太把休竹叫了去,其他人也各自去各自廂房休息。老太太說話從來不拐彎抹角,見屋裡沒有,就直接問休竹和靖南王通房與否。問的休竹只覺得臉頰火辣辣的,老太太冷哼一聲到:「我就說這樣的把戲是蒙騙人的!」
休竹就差沒拍手叫好,老太太語風一轉,道:「是該加把勁兒,如今太老夫人尚且沒有徹底糊塗。」
休竹驚愕地看著老太太,神仙也不及老太太這心思呀,今兒早上才發生的事兒,老太太竟然知道了!
瞧著休竹的模樣,老太太冷哼一聲道:「之前你放不下執念,如今放下了,我自然能如此說了。那范家上邊的,除了太老夫人肯給你撐腰,還有誰肯給你撐腰了?倘或你不快些生個兒子出來,你當她還會給你撐腰。」說到底,太老夫人也是給靖南王撐腰。
休竹撇撇嘴,這樣說怎麼聽著都有些太過世故了,太老夫人確實是想早些看到靖南王的孫子。就是休竹理家一事,明夫人不也是怕等到太老夫人張口會臉面盡失,才主動放權的。太老夫人不滿明夫人,這是誰都看得出來的,可太老夫人畢竟也沒有和明夫人徹底撕破臉皮。
明夫人不去太老夫人跟前請安,是知道太老夫人不想見她,也算是體諒太老夫人的心了。大家就這樣過吧,不是休竹詛咒,橫豎太老夫人也沒幾年了,到了那個時候……
「我省的,也在努力。」休竹羞答答地垂下頭,小日子才結束,反正現在是沒懷上。
老太太瞧著她模樣,反而覺得好笑。笑得休竹愈發不好意了,唯有深深歎口氣。
回到王府已是日落時分,休竹去明夫人說了一會兒閒話,提到了太老夫人要過來小住的事兒。明夫人似是怔了怔,又忙道:「那院子許久沒住人,是該緊著安排人修葺一番,雖說小住,也不能太過簡單。」
休竹點頭應下,明夫人又說了一些太老夫人的喜好,讓休竹頗為驚訝,倘或太老夫人過來住了,明夫人是不是也要晨昏審定?
瞧著明夫人,好像很是希望太老夫人搬來王府住下一般。
081:疑心
夜裡和靖南王並肩躺在床上,休竹睡不著就隨意找了些話說,不知不覺就提到老太太今兒說的話,靖南王聽了,扭頭看著休竹問道:「夫人是如何回答老太太的?」
這一問休竹到不好意思起來,垂下眼簾輕聲道:「我還能怎麼回答,就說自己在努力呀。」
靖南王沉吟片刻,長臂伸過來,溫熱的唇瓣適時落在休竹額頭上,道:「為夫和夫人一起努力吧。」
說著,大手掌已經輕輕地從休竹腰際上劃過,窗外夜風颯爽,屋內纏綿的樂章悄悄奏響。
一轉眼便是八月,承哥兒滿月酒後,緊接著就要佈置太老夫人過來暫住的院子,因那邊一直都有三四個粗使婆子打掃,這一次要修葺的部分也不多,五六天就完工了。
休竹請安時和明夫人說起,明夫人溫和地笑道:「。。。早些接過來也好,如今天氣一日比一日涼快,早些接過來也能多住一些日子。」
休竹笑著點頭,「還是夫人想得周到。」
明夫人搖搖頭笑道:「到底也要與侯爺等長輩商議,雖說是小住,也該選個日子。」
這商議的事兒靖南王沒空的話,自然就是休竹去商議了,「一會兒過去給太老夫人請安,就問問叔叔和嬸子的意思吧。」
明夫人笑著點頭,那邊一直沉默坐著的二奶奶,聽得這話,忙朝休竹笑道:「弟妹也跟著嫂子一道過去請安。」
明夫人聽了這話,臉上呈現幾分滿意,笑瞇瞇看著二奶奶道:「是該多多走動才好。」
二奶奶微笑點頭,幾天前去請安後,那件事就一直徘徊在二奶奶心頭,雖然想法很是詭異,卻禁不住地想去弄明白。這明夫人原就不是表面瞧著那樣溫和的人,她由小妾扶正為繼室,海夫人、周夫人看不起她是一回事兒,可即便是看不起,也不會如此明顯地排斥明夫人吧?
當年,如果不是太老夫人給明夫人撐腰,這諾大的王府,她一個由小妾扶正的繼室,如何能撐過來?太老夫人以前肯給她撐腰,為什麼現在就不喜歡她了?
二奶奶越想越驚心,加上之前秋蟬一事,那侯爺也是個人面獸性的偽君子。這幾日又細細琢磨過,太老夫人搬去西府是在慶禹王離世之後,那個時候,如果侯爺和四老爺要插手王府的事兒何其容易?
太老夫人因傷心過度,一下子就病倒了,縱然明夫人已經主持王府中饋多年,可慶禹王病逝畢竟是一件大事,她一個女人能料理裡面,外面的事兒卻必須得侯爺和四老爺出面。這個口子侯爺和四老爺打開了,為什麼後來又收手了?
二奶奶倒不會覺得侯爺和四老爺不貪心,倘或真的不貪心,那御賜良田為何不拿出來分了?卻是由侯爺和四老爺掌管,只到了年下才從收入中拿出一部分給王府。這件事也是二奶奶這兩天才打聽出來的,實在也不明白,靖南王和休竹為何對此事沒有追究?
從明夫人院子裡出來,二奶奶琢磨著不知該如何說,可就在這個時候,好巧不巧竟然瞧見范鴻過來給明夫人請安。
之前倒也能碰上范鴻,只是二奶奶不曾留心,如今留心了就禁不住細細端詳范鴻,不但覺得他長相和侯爺相似,就連走路也極為相似。
待范鴻作揖從休竹和二奶奶身邊走過,二奶奶挽著休竹的手臂,一路朝垂花門去,似是開玩笑般不經意地笑道:「三爺倒不像是王爺和二爺的兄弟,更相似西府大爺的兄弟。」
這話雖說得極其自然,休竹心裡卻不覺一怔,扭頭笑道:「弟妹不覺得他們堂兄堂弟都有幾分神似麼?」
二奶奶微微一愣,心裡明白過來,這話雖是玩笑話,到底不能渾說的,遂笑道:「嫂子說的是,細想來,他們還真的都有幾分相似呢。」
休竹微微一笑,對范鴻她心裡早就起疑了,第一次見到范鴻就微微驚訝,後來範鴻生病,侯爺特地過來探望,休竹過去瞧的時候,明夫人還巴巴地解釋了一番,說侯爺是擔心范鴻所以來看看。這兩點到沒什麼,最關鍵的是,侯爺沒有插手王府一切,除了給明夫人推薦了人才之外。
明夫人不但讓侯爺沒有插手,連東府四老爺也沒有插手,明夫人到底是怎麼做到?
只是,這件事不管真假,都是不能拿出來說的。倘或是真的,弟占兄妻,這話傳出去,侯爺也別想混了。與病逝的慶禹王,也失了顏面。
主要是,這件事即便是真的,如今也拿不出證據啊,明夫人閉門不出,侯爺也鮮少過來。倘或拿范鴻出來作證,萬一不是真的,可就沒辦法收場了。畢竟,都是范家的子孫,范鴻的性格像范家哪個人,還真不能就此就判定他是誰的兒子,這基因遺傳問題,還真不好說。
二奶奶之後倒沒再提這話,只一路上都若有所失的模樣,直到進了太老婦人的院子,朱媽媽滿臉笑容地迎出來,二奶奶方才回神,朝朱媽媽見禮。
朱媽媽不敢當,忙扶起二人,笑道:「太老夫人剛剛兒還叫我打發人過去問問呢,這幾日天氣瞧著好,不冷不熱的,正好外出走動走動。」
休竹笑道:「今兒就是過來商議此事,那邊已經準備妥當的,還想勞煩媽媽先過去瞧瞧。」
朱媽媽道:「奶奶打點好了就好,這過去也住不了幾日。」
一邊說著話兒進屋,休竹和二奶奶朝太老夫人見禮,朱媽媽已經走到太老夫人身邊,說明休竹過來請安之外,問問什麼時候過去。太老夫人蒼老的眼角依稀可見一點兒笑容,渾濁的目光落到休竹身上,輕輕點了點下巴。
朱媽媽又笑著傳達了休竹的意思,「要是侯爺和夫人商議日子。」
太老夫人又點了點下巴,朱媽媽便打發外面的丫頭過去請侯爺和海夫人過來,又命人拿出黃歷,找了會看的婆子瞧過,那婆子看畢,笑盈盈朝朱媽媽欠欠身道:「八月十二是個好日子,易搬遷。」
今兒初八,還有幾天也不算匆忙。只太老夫人心情似乎有些急迫,臉色瞧著有些不好。朱媽媽忙朝那婆子道:「再瞧瞧看之前有沒有好日子?」
那婆子復又拿起黃歷細看,搖搖頭。
太老夫人瞧見,輕輕揚起手擺了擺,朱媽媽略點頭便叫那婆子下去。
一時侯爺和海夫人尚且沒到,休竹略略問了問太老夫人的近況,陪著說了一會兒閒話。外面婆子來回,侯爺和海夫人到了。
朱媽媽忙從太老夫人那邊過來去門口迎接,休竹和二奶奶也站起身。待侯爺和海夫人進來,眾人見禮完畢,一一落座。
侯爺便問起休竹王府準備工作,休竹一一回了,海夫人道:「既如此,擇了日子搬過去小住幾日,待中秋過了就接太老夫人回來,往後天兒冷了於太老夫人身體也無益處。」
意思很明確,只是小住,萬不會讓太老夫人留在王府。休竹也知道,素來有養兒防老一說,如今王府慶禹王沒了,侯爺和四老爺尚且健在,萬不會同意太老夫人搬過去讓孫子照顧,他們兩個兒子反倒撩開手。這要是傳出去,侯爺和四老爺面子上也不好過,何況大夏風俗,極重孝道。
休竹笑著點頭應下,「侄兒媳婦也是這樣想的,如今天氣倒還暖和,只一早一晚有些涼意。」
海夫人淡淡地點點頭,朱媽媽便將剛才看的日子說了。侯爺和海夫人也沒有意見,只囑托朱媽媽費些心打點。
眾人只說這事兒,唯二奶奶一雙眼睛總是趁人不備在侯爺臉上掃過,心中萬般心思,也沒留意大伙話說到何處,直到休竹叫了她一聲,她才回神。
妯娌起身相送侯爺和海夫人,那侯爺走了幾步又扭頭朝休竹道:「老太太這邊的廚子也跟著一道過去,你瞧著隨便安排個住處給她們。」
廚子一事之前明夫人就提到過,太老夫人只吃這兩個廚子做的飯菜。休竹點頭道:「皆已安排妥當了。」
侯爺點頭,信步邁出門檻。送走侯爺和海夫人,休竹找到朱媽媽,商議了一些細節,太老夫人跟前服侍的人都是要跟著過去的,這邊也只留兩三個打掃屋子。雖是時間不長,這搬遷也不是那般容易。
餘下幾天,太老夫人那邊便陸陸續續送了一些平常穿的衣裳,日常用的器具等物,雖不算忙碌,每日裡也要來一兩趟,這倒叫侯爺有些不安,瞧著好像太老夫人這次搬去王府就不搬回西府住了。
明夫人倒是沉得住氣,唯有她身邊的媽媽也不安起來,送走來請安的休竹和二奶奶,將屋子裡的丫頭支退出去,走到明夫人身邊,低聲道:「倘或太老夫人搬來了就在這邊住下可如何是好?」
明夫人慢條斯理地呷一口茶,放下茶杯,捻住手裡的佛珠,淡淡道:「就算太老夫人有那個意思,侯爺和四老爺也未必肯。」
那媽媽道:「太老夫人非要住下,侯爺和四老爺也不是沒有辦法麼?」
明夫人冷笑一聲道:「你不瞭解太老夫人,她想顧全所有人的體面,這事兒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再說,大奶奶那邊不是沒動靜麼?」
那媽媽點頭,「這倒是,大奶奶小日子才結束,據那邊的丫頭說,日子都對的上。」
明夫人給了那媽媽一個「這不就結了」的表情,那媽媽略略放心,又提到另一事兒來,「二奶奶進門時間也不短了,倒是也沒動靜。」
這才是明夫人掛心的,雖然對二奶奶不甚滿意,這兒媳畢竟已經娶進門,再說范炎謀官一事上,永平侯也出了一把力。即便是厚著臉皮把這個兒媳求來了,到底還是有用處的。
只是,明夫人自己都沒有想到,二奶奶如今關心的倒不是自己的肚子,只關注范鴻去了。可很多問題,也只在腦袋裡徘徊,倒底也沒有理出個頭緒。
這一日,在屋子裡坐的久了,便想著去外面走走,恰好過了午時,太陽漸漸偏西,天高雲白,秋風颯爽,空氣中又飄來陣陣桂花香。
自秋蟬送走之後,夏蟬雖說還是在後面打雜,可大伙都知道二奶奶對她不同於常人,一般的事兒都不會派給她做。每日裡不過是瞧著時辰點卯,閒來無事便給二奶奶屋裡其他丫頭做些針線。久而久之,與這些丫頭倒也走近了。而面對范炎,她總是保持一定的距離,不管是當著眾人,還是當著二奶奶的面,或者是無人之時。
加之,這一連幾日,二奶奶都心思重重,身邊陪嫁來的丫頭也不敢問,想來夏蟬倒是個會逗二奶奶開心的人。今兒瞧著二奶奶有心情出門逛逛,便打發丫頭去叫了夏蟬來,隨著二奶奶一道。
這夏蟬自然是丟了手裡的活計,立馬就跟著來了。二奶奶瞧見她,冷笑一聲道:「你倒是會取巧,這會兒沒別的事兒麼?」
夏蟬忙笑道:「奴婢是服侍二奶奶的,二奶奶有事兒吩咐奴婢立馬就去。」
二奶奶歎口氣,「我倒沒什麼可吩咐的,只是想來這王府你來的日子比我和我身邊的丫頭多,定是非常瞭解,今兒無事,帶我四處走走可好?」
夏蟬巴不得在二奶奶跟前多露面,聽二奶奶如此說,忙點頭緊兩步走到二奶奶跟前。二奶奶身邊的丫頭自然就把位置讓出來,讓夏蟬扶著二奶奶。
這二奶奶嘴裡說著四處走走,心裡卻不知打著什麼主意,專挑一些羊腸小徑。王府佔地面積兩百畝左右,前院與後院分開,相對而言前院面積是整個佔地面積的三分之一,後院佔地約有一百五十畝左右。
前院除了有靖南王安歇之處,另有書房、客房,招待男客的廳房,再者便是前面各處小子管事居住的地方,總賬房與分賬房緊挨著後院,其中分賬房更是設在了前院與後院的相交之處,一道長長的迴廊盡頭,是避免外來女眷與外面男人碰面,又方便府裡管事婆子支取銀錢。
原王府配備人員遠不止目前這些人,只因慶禹王離世,明夫人縮減了許多人員開支。如今雖然人少,但各處並不見落敗,二奶奶這一路走來,碰見的人也不多,只是各處負責打掃照管的丫頭婆子。
走到一處,只見兩邊高高的圍牆,橫豎不過兩米寬的巷子,遠遠的能瞧見一道上了鎖的門,那門多有破敗,瞧來是長時間無人走動的。
夏蟬不等二奶奶問,便笑道:「這門倘或開了,過去便是西府後花園。聽以前的媽媽說,咱們三府各位爺小時候都在一起讀書,這道門是方便西府大爺才開的,那時候太老夫人也住在咱們這邊,海夫人和周夫人過來請安,也經常是走這條路。」
二奶奶聽了,裝作不在意,轉過身邊瞧見兩條岔路,一條是剛才她走來的,另一條卻不知通向何處,夏蟬指著另一條路笑道:「這條路走過去,便是太老夫人和前王妃的住處了。前王妃仙逝後,那邊的院子就空了出來,太老夫人搬去西府,這條路漸漸的也沒人走了。」
沒人走,可瞧著卻打掃得很是乾淨,二奶奶決定走過去看看。夏蟬緊跟著趕上,一路上便說了一些關於史王妃的話,靖南王生母史王妃仙逝多年,這夏蟬的話也未必真,二奶奶只當是聽著她說解悶。
可聽到史王妃是因為第一個孩子小產,身體受損,隔幾年生了靖南王后就重病纏身,還是驚訝了一把。在心裡默默算著時間,明夫人當初給慶禹王做妾的時候,年紀也不大,而慶禹王的年紀卻不小了,後來慶禹王又常年害病,而范鴻的年紀卻如此小。
腦海裡徘徊著這事兒,二奶奶也無心看周圍的景物,直到耳畔響起一陣喧嘩才回神。夏蟬笑道:「前面便是太老夫人以前住的院子了,如今太老夫人要過來小住幾日,也就安排在這個院子。」
二奶奶點點頭,那邊忙碌的丫頭婆子瞧見二奶奶,忙過來見禮,二奶奶笑道:「你們忙你們的,我在屋裡悶得慌,就出來走走罷了。」
那些丫頭婆子告了罪,便繼續忙著手裡的事兒。二奶奶從院門口經過,特地往裡面瞧了瞧,相對來說,這院子比自己現在住的院子略大,裡面格局大同小異,只正屋多了幾間,院子裡空落落地一片空地,兩邊的花圃也是才種植的。
穿過一叢竹林,眼前的景象便開闊了,竟是王府後院那片水域的西側,一道九曲橋橫跨過來,史王妃和慶禹王在世時,居住的院子也是王府後院最好的一處。
這裡采光好,視野也開闊,只那院子的大門,瞧著也比別處更高,高高的圍牆頂部,只瞧見房屋的菱角,在蔚藍的天空下,有股子蔚然聳立的肅穆。
夏蟬道:「二奶奶咱們走吧。」
語氣裡好似有些懼意,二奶奶停在原地看了好一會兒,扭頭問道:「這裡可有人打掃?」
夏蟬道:「有專人照看,如今太老夫人要搬過來,許是過去幫忙了。」
二奶奶不覺自語道:「難怪這裡瞧著也整潔。」一時又想到自己娘家來,宅子如今也大,下人不少,可卻不似這王府,各處都井井有條般。心裡倒對明夫人升起一股子敬畏。她不是大戶出身,有這份兒能耐,也實屬罕見。
從院門口經過,二奶奶在夏蟬的帶領下踏上九曲橋,一時又忍不住回頭,只見挨著史王妃居住院子的右側靠後,不大不小也有個院子,相對而言略微簡陋,可也不難猜出,這院子之前都住著什麼人。不過是如今沒人了,也沒有安排打掃,倒是今兒二奶奶見得最落敗的一處了。
迎著涼爽的秋風,穿過九曲橋,到了盡頭的一處亭子裡,夏蟬拿出帕子擦拭了亭子裡的椅子,請二奶奶坐下,笑道:「奶奶也逛了許久了,歇歇就回去吧,這太陽西斜,風愈發大了。」
二奶奶搖搖頭,笑道:「經常走走倒好,剛剛兒咱們走的那條路,我記得還有一個岔口,你可知是你可知是通向哪裡的?」
夏蟬道;「奶奶說的是哪一出我到不知,這府裡橫七豎八也不知到底有幾條路,以前我是小丫頭的時候,也跟著媽媽從打雜做起的,有些熟悉,有些路就是我也沒走過。」
二奶奶聽她這樣,也沒問。只瞇著眼睛看著前方,直到瞧清楚了東邊那個大亭子就是上次自己生辰請客的地方,才大概摸清了方向。
略略坐了坐,二奶奶起身便摸著方向回去,走到岸邊,又回頭看一眼。這後院的大格局在心裡也有數了,如今大夥兒都住在另一邊,休竹和靖南王的居所靠中,明夫人在南側,自己在西側,范鴻靠北距離自己住的院子不遠。來往倒不用從自己院門口經過,應該是另有路通向外面的。
不過,二奶奶倒對另一條曲徑通幽,比別出更為幽靜的小徑感興趣。只見兩邊種植著許多開著不知名碎花的植被,盡頭是一道高高的石梯,兩邊幾株懷抱粗的槐樹,如今葉已開始落敗,隱隱約約透出房屋菱角。
二奶奶正要抬腳走去瞧瞧,夏蟬忙拉住她,道:「這裡奶奶還是不去了吧。」
二奶奶詫異,夏蟬正要說話時,眼角瞄見一個素色人影。竟是雪娘在兩個丫頭的陪同下回來了。
雪娘也沒想到會碰上二奶奶,這裡地處偏僻,這條路向來無人經過,也只雪娘偶爾進出去看明夫人才走的。
碰上她二奶奶心裡也覺晦氣,不過這算是二奶奶第一次近距離地端詳雪娘的模樣,倒也被她那如風扶柳的身段,素面朝天卻依舊難掩起貌美的容顏怔住。心裡不覺呼道:竟是這樣一個美人兒!
雪娘規規矩矩地行了禮,便垂頭立在一邊,夏蟬扯了扯二奶奶的衣袖,二奶奶方才從驚艷中回神,矜持地朝雪娘點點頭,便朝另一方向走了。
雪娘的容貌一直在二奶奶心頭迴盪,知道她是明夫人的外侄女兒,可卻沒有想到,她的模樣竟於明夫人有幾分相似,換句話說,明夫人年輕時的風采在雪娘身上足見一二了。
靖南王容忍她一個寡婦住在王府,難道。。。這倒是不好問,二奶奶改了口輕笑道:「她住的地方倒比別處幽靜。」
夏蟬問題,忍不住嗤笑一聲,二奶奶扭頭看著她,她方才斂了笑,恭敬地道:「這裡原是沒有屋子的,只是後來才建的。半山腰上,四處冷冷清清的那裡好了?」
這倒是真話,二奶奶也不覺笑起來。冷冷清清,她做了什麼,別人才不知道呀。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9:07 PM
082
「。。。她閒著無事,也只能擺弄這些花花草草,平常不出門,都是給了錢叫其他人出去買些種回來。」夏蟬語氣裡倒沒有多少對雪娘的同情,「她把這裡收拾得妥妥當當,誰知道她心裡想什麼去了。」
二奶奶頓住步子,扭頭盯著夏蟬道:「莫非你知道她心裡想什麼?」
夏蟬嗤笑一聲道:「她那心思誰不知道?可惜。。。」說了半句就頓住,夏蟬連忙閉上嘴,發覺自己的話好像說多了。
二奶奶卻急於知道,不禁反問,「可惜什麼?」
夏蟬抬頭看一眼二奶奶,又扭頭看了看暮色中若隱若現孤零零的房屋菱角,靠近二奶奶,低聲道:「奶奶細細想想自然就明白了,雪娘出嫁不到一年就被婆家趕出來,因沒有娘家人和別的親戚明夫人才收留了她。我倒不知她是如何讓明夫人收留的,只聽說出嫁之前,她是一顆心都放在咱們王爺身上,可惜咱們王爺瞧不上,夫人也不許。如今守寡,誰知道她能不能耐得住。」
這話聽的二奶奶都不好意起來,夏蟬卻說得極為自然,一個年紀不大的黃花閨女,這府裡的事兒卻知道的不少。說起風月話,竟比自己這個成了親的人還不害臊。
二奶奶淡淡哼一聲,迎著暮色回到自個兒屋裡,便叫夏蟬退下,也不讓屋子裡的丫頭點燈,只坐在椅子上出神。
隔了一會兒,范炎推開門進來,二奶奶才回神,忙從椅子上起身,朝范炎行了一禮。范炎忙抱起她,嘴裡心肝寶貝地叫著,也不管屋子外又沒有人瞧見,手就不安分地伸進二奶奶衣裳裡亂摸。
二奶奶暗惱,到底是有教養的,一把推開他,瞪著他道:「橫豎吃了飯再說,你這會兒急什麼?」
范炎訕訕地笑了笑,忙去門外叫丫頭婆子傳飯,匆匆幾口吃了,就放下筷子。二奶奶倒是慢條斯理的,自秋蟬送走後,范炎是愈發離不開她,這是男人的通病。不覺的就想起雪娘來。
吃了飯,范炎就叫丫頭婆子撤了,不等二奶奶卸妝,就黏上來。二奶奶卻突然一本正經地問起雪娘,范炎愣了愣,「你問她做什麼?」
二奶奶瞧著范炎不自在的摸樣,心裡起了一股子怒火,只壓抑著道:「今兒巧遇上她,所以才問問。」
范炎淡淡道:「以後瞧見她,只當不認識就罷了。」
這個回答倒讓二奶奶意外,「她應該是你的表妹吧?聽說從小兒都在府裡。」
范炎不願多說雪娘,只敷衍道;「三歲母親帶進來的,只剩下母親這一個親人,母親瞧著她孤苦伶仃才收養的。」
這些事二奶奶早就知道,現在更想知道自己的丈夫對雪娘有沒有想法。不過細想來,明夫人既然讓雪娘另嫁,應該也是防著范炎不許他靠近雪娘才對,可夏蟬的話也說得不錯,一個年輕守寡的寡婦,真耐得住寂寞麼?那樣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兒,別說男人,就是同樣身為女人的二奶奶瞧見她,也油然升起一股子同情。
明夫人肯將雪娘留在王府,到底是什麼打算。倘或范炎多瞧見雪娘幾次,起了邪心豈不是要害了范炎?與寡婦通姦,這事兒鬧出來,范炎一輩子可就毀了。
想到這裡,二奶奶背心都冒出冷汗,自己的婆婆瞧著溫婉慈愛,可除掉這表面上看到的,她的真面目到底是什麼樣?
二奶奶早就沒了應酬范炎的心,自去卸妝更衣,回來躺在床上,不管范炎如何,都是淡淡的。范炎心裡便有不滿,背過身去也不理二奶奶,兩口子背對而眠,范炎不到片刻就睡去,二奶奶卻盯著帳子發怔,也不知何時才迷迷糊糊睡去。
窗外,秋風吹著落葉沙沙作響,風從窗欞子縫兒鑽進來,輕輕揚起簾子,吹落了桌上幾張紙屑。休竹動也不動看著飄飄蕩蕩,在空中盤旋飛舞的紙張,身上多了一件披風。
靖南王從後面抱住她,輕聲道:「夫人,該安歇了。」
休竹扭頭朝他一笑,攏了攏衣襟,依附著靖南王的胸膛站起來,轉身抱住靖南王的腰。今兒休竹去了一趟錦院,史王妃身前居住的院子,這麼多年一直都安排了專人打掃,很乾淨,一應器具擺設就好像有人住在裡面一般。可是,一走進去那冷冷清清的感覺就撲面而來。
明夫人扶正後,也沒有搬進那個院子,乃至慶禹王也沒有涉足。這或許是一種象徵,象徵史王妃無人取代的地位和靖南王的地位。
靖南王擁著小妻子,嘴角揚起一抹笑,隔了許久也不見懷裡的人兒有動靜,難道是累的睡著了?
靖南王輕輕動了動,腰上纏繞的手臂卻更用力了,懷裡的人兒往懷裡蹭了蹭。小妻子也會這樣黏人?靖南王笑意更深,輕聲道:「夫人怎麼了?」
休竹深吸一口氣,喃喃道:「有點兒冷。」
靖南王失笑:「如此就去床上吧。」
休竹沒動,靖南王怔了怔,攔腰抱起她。身體突然騰空,休竹下意識地伸出手摟住靖南王的脖子,只覺得靖南王一雙眸子變色,才發現這個動作很是曖昧。
大概是越心急,反而越沒用,別人一次兩次就能懷孕,自己卻還麼有反應。休竹放下碗筷,對面靖南王也跟著放下碗筷,眼裡有幾分擔憂:「可是身上不舒坦?」
休竹搖頭,終於體會出當初任休蓮的急迫心情了。送走靖南王,休竹照倒處理一些瑣事,回到屋裡沒想到繆媽媽派人將太醫請來了。
見休竹驚愕的摸樣,碧翠笑道:「早上瞧著奶奶臉色不好,又沒什麼胃口,故而才請來太醫來瞧瞧。」
休竹啞口無言,其實眾人心裡想的什麼,休竹都明白。可這樣是不是有些太誇張的?小日子才結束,即便之後一兩次有了,也沒這麼快吧?
繆媽媽笑盈盈道:「瞧瞧總是好的,奶奶沒什麼胃口,咱們王爺也沒吃幾口就放下碗筷了。」
可問題是,休竹壓根就沒病,就是心情的緣故才沒了胃口。只是,大伙的心意讓她很感動。琢磨著道:「叫進來瞧瞧吧。」
其他小丫頭便迴避出去,碧翠和繆媽媽在裡面服侍。一時太醫低著頭在婆子的帶領下進屋。
晨曦灑下刺眼的光芒,隨著簾子撩開,屋裡頓時一片光亮,簾子放下時,那光亮便淡去。正在更衣的明夫人不悅地抬頭望去,身邊的媽媽朝冒冒失失闖進來的婆子道:「大早上的,你慌慌張張作何?」
那婆子喘了兩口氣,也不理那媽媽,只道:「大奶奶今兒請了太醫進來瞧,那邊的人說,大奶奶沒胃口吃飯。」
明夫人身邊的媽媽聞言,臉色頓時就變了,連聲問道:「可是真的?」
顯然是多此一問了,那婆子略抬頭看了明夫人一眼,輕輕點了點下巴。明夫人冷笑一聲道:「不是小日子才結束麼?即便大奶奶真有了,這回子也看不出什麼來,由得你們冒冒失失的?」
那婆子怔住,想來明夫人吩咐過只要那邊有一點兒動靜便過來稟報,這會子來了,怎麼反倒不高興?心裡雖略有些不滿,到底不敢表現出來,只垂著頭。
明夫人慢慢做下來,神態看不出什麼端詳,那媽媽瞧著又問道:「可是身上不大好才請了太醫?」
「如何不好呢?這麼長時間,大奶奶也沒個病痛,今兒突然叫了太醫,我心裡迷惑,故而才來告訴夫人的。」明夫人之前便叫他們多多注意,注意什麼沒有明說,可這些磨成人精的婆子未必就揣測不出來。加上剛才明夫人那幾句話,也透出了要他們注意什麼了。
明夫人只不說話,盯著前方出神。身邊的媽媽揮手叫那婆子退下,這才低聲道:「夫人,咱們是不是該。。。」
明夫人扭頭瞪了那媽媽一眼,厲聲道:「休得提這話,大奶奶倘或有喜,原就是大喜的事兒!」
盼了這麼久,也真的該懷孕了。明夫人緩緩閉上眼,右手緊緊捏著佛珠,如果她再沒有動靜,這事兒可就難辦了。拖得越久,也不見得是好事兒,畢竟還有史家人。
那媽媽見明夫人沉思,也不敢再說話,可絞盡腦汁也琢磨不出明夫人如今的打算了。大奶奶和靖南王沒有再繼續順著明夫人鋪就的路走下去,很多事兒都在明夫人打算之外。如今,明夫人自然不會按原來的打算行事,但那媽媽卻琢磨不出明夫人的意思。
休竹聽著太醫的診斷結果好笑,胃寒故而懶得進食。挑挑眉,看著碧翠笑道:「你覺得我該喝藥嗎?」
碧翠笑道:「瞧瞧總能放心,方才繆媽媽說,這藥倒是不用吃了。」
正說著,冬靈從外面進來,道:「方纔瞧著一個丫頭鬼鬼祟祟從外面回來。」
碧翠聞言看了休竹一眼,休竹算是明白了,也明白今兒請太醫的事兒是碧翠的主意。不過,休竹的想法卻恰好相反,看著碧翠笑道:「你擔心的問題如今尚早。」
083:喜訊
依著明夫人的性子,她有的是耐心,轉眼已經兩年,這會兒更不會著急。這麼多年都忍過來了,怎麼會功虧一簣?如果休竹沒有猜錯,明夫人的打算是在靖南王不能休妻的情況下,讓靖南王無子。
換句話說,明夫人希望休竹立刻懷孕的心情和休竹本人一樣急迫。至於懷孕後出個什麼意外,導致休竹再無身孕,而靖南王又不喜女色,如此也就不會有其他女人。其實,這樣根本就說不通,如果休竹真生不出孩子,靖南王為了子嗣難道就不會刻意去接近其他女人麼?畢竟,靖南王壓根就是一正常男人。
太老夫人是沒辦法怎麼管了,侯爺也不會管,可還有史家。老太太能看穿靖南王好男色的真相,難道史家就看不出端詳麼?只是讓休竹奇怪的是,史家為何一直沒有管,是隔得遠而鞭長莫及麼?
想到這裡,休竹莞爾一笑,碧翠這樣也算是給自己提個醒,即便現在還沒有懷孕,保護工作也該進行了。院子裡的丫頭該換的也要換了,沒得天天兒讓眾人盯著,那感覺也不怎麼舒坦。
面對溫軟的明夫人,縱然如今休竹掌握王府大權,縱然明夫人不是親婆婆,可在這個極重孝道的社會環境下,她是長輩。而休竹拋開浩赦王妃頭銜,休竹也是她繼子的兒媳婦。她對休竹很好,休竹能對她不好麼?至少,面子功夫總要做足。
她辛辛苦苦撫養靖南王長大,讓靖南王順利世襲,又辛苦持家多年。她身份不尊貴,可於靖南王而言,也有一份恩情在裡面。至少這些東西在別人眼裡如此,真相如何有幾個人會細細去琢磨?
可顯然,明夫人也有些沉不住氣了。和明夫人這樣的人相處,拼的大概就是耐性。休竹想了想,只吩咐冬靈下去瞧瞧,那些丫頭下人不守規矩。碧翠聞得這話,心裡已經明白休竹的意思,忙笑道:「如今我手裡也無事,就和冬靈一起去吧。」
休竹滿意地點點頭,冬靈冒冒失失可這院子裡的人怕她,碧翠行事穩重,她們二人倒是個不錯的組合。
正說著,張媽媽面帶喜色從外面進來,碧翠和冬靈與她見禮便下去。休竹喝了幾口茶,瞧著張媽媽目送碧翠的背影,想來定是大力那邊得了閒。
待碧翠和冬靈走遠了,張媽媽又行了福禮,說起要回的事兒。與休竹猜測的一致,不禁笑道:「如此,媽媽就瞧著安排一下吧,如今太老夫人尚且還沒有過來,府裡的事兒也不多。」
張媽媽難掩喜色,「謝奶奶恩典。」
瞧著對碧翠這個準兒媳是極度滿意的,休竹也有打算,將碧翠嫁給大力,以後生了孩子,張媽媽年紀大了可以回家頤養天年,碧翠便又能回來接替張媽媽的位置。
隔天,張媽媽便將大力帶進來,休竹見他時,專門帶了碧翠去。大概是因為張媽媽已經給大力說了什麼,所以當大力看到碧翠,一張鎮定自如的臉竟然極其不自然地紅了。
碧翠也是明白人,瞧著這番景象,心裡哪有不明白的。以至於最後休竹提到這事兒,碧翠雖羞答答的,卻也沒有一絲一毫勉強接受的意味。休竹第一次當媒人,成績還算不錯。
餘下幾天,休竹這邊也零零散散換了些人,而換下的人是家生子的到了別處打雜,不是家生子的直接打發回去。繆媽媽那邊培養出來的丫頭,送進來調教調教也能用。動作不算大,可於地下的人而言,卻也非同小可。他們不得不好好審視審視,到底這王府誰才是真正的主子。
至於明夫人,只氣得咬碎一口銀牙,休竹要換人她原就沒有理兒去管,可休竹偏偏兒在太老夫人搬過來住的時候換人,是巧合還是故意?
可不管是巧合還是故意,明夫人都深深地體會到了,自己在這王府已經逐漸的沒有說話的份量。
眸光裡透出冰冷、不甘心,手裡的佛珠更是被捏著「咯咯」作響,在安靜的屋裡格外刺耳。是啊,明夫人怎麼會甘心,她過得實在憋屈,不能露出絲毫不滿,不能明著為難休竹。以前獨自拿大的風光,好像再也不會回來,一切的錯,都歸結於她錯看了休竹。
一旁候著的媽媽瞧著,背心已經冒出薄薄一層冷汗,臉色煞白,垂著頭半晌不敢言語。
直到,一個小丫頭隔著簾子稟報,「大奶奶和二奶奶來請安了。」
那媽媽聞得這話,才敢抬頭詢問地看著明夫人。明夫人閉了閉眼,深深地吐了幾口氣,面部神態逐漸柔和。
在媽媽撩開簾子將休竹和二奶奶迎進屋時,明夫人終於恢復到一貫模樣來,臉上掛著安詳的笑。端莊地坐在軟榻上,身上透著一股子清貴,神態卻平易近人。
休竹和二奶奶入座,明夫人笑著朝休竹道:「明兒太老夫人就要過來。」
休竹點頭,「已經預備妥當,西府那邊也零零散散把一些東西提前送來了。」
話題就圍繞著太老夫人展開,明夫人笑著又複述了一遍太老夫人的喜好,與朱媽媽說的詫異不大,可見明夫人對太老夫人很是瞭解。休竹虛心受教,明夫人再無別的話。休竹原就不是多話的人,以前還有不明白的地方請教明夫人,理家這麼長時間,早就已經理順了。
兩人之間變得客套起來,感受最深的便是二奶奶。二奶奶自己和明夫人也無話可說,何況,如今心裡琢磨著一些事兒,對明夫人更是瞧不起了。
那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不屑,一點兒不差地落到明夫人眼裡,她露出幾分乏意。擺擺手道:「下去吧,等太老夫人來了,你們早些過去請安。」
休竹和二奶奶點頭應下,便起身告退。明夫人目送兩人在婆子的簇擁下離去,袖子裡的手再度握成拳頭,這一次氣的倒不是休竹,而是自己的親兒媳婦二奶奶。
十二這天,靖南王沐休,兩人一起吃了飯,靖南王吩咐休竹就在家裡等著,他過去接太老夫人。休竹點頭,那邊侯爺和海夫人必然會親自送太老夫人過來,還有周夫人和即將要去南方的四老爺,人本來就多。
再有,休竹全當是靖南王體諒自己吧。
看著休竹臉上的笑,靖南王嘴角不覺也揚起,放下碗筷便出門了。
至巳時三刻,幾輛馬車終於停在了王府垂花門前的空地上,明夫人率先走過去,休竹和二奶奶緊隨其後,范鴻也連忙跟上。
婆子撩開簾子,朱媽媽先下車,不及見禮便和兩外兩個壯實的婆子將太老夫人攙扶下來。一旁已經備好了轎子,雖說從垂花門去太老夫人要住的院子不遠,但畢竟是與年輕人而言,太老夫人一把年紀,要走這麼長一條路很不現實。
後面東西兩府的爺們、夫人、奶奶也都下了馬車,走到這邊,眾人免不得一番見禮。海夫人淡淡的,就是周夫人與明夫人之間,也不過彼此點了點下巴算是打了招呼。周夫人不願和明夫人多話,明夫人自然也不會倒貼。三人之間的氣氛,在那一瞬間顯得怪異。
休竹上前見過兩位嬸子和兩位叔叔,眾人又齊心協力地將太老夫人送進轎子,一行人便跟在轎子後面。
黃大奶奶過來親切地挽住了休竹的胳膊,因海夫人和侯爺在場,她也不敢大聲說話,只偶爾抬頭不屑地看著明夫人挺直優雅的背影,嘴裡喃喃低語:「有什麼好狂的?」
休竹只當沒聽見,黃大奶奶又低聲說起其他話題,不過是幾日沒有過來尋找休竹,好像已經積累下了一肚子的話。休竹聽了一耳朵,最後細想黃大奶奶絮絮叨叨根本就沒有實質內容。
到了太老夫人暫住的院子,黃大奶奶才住口。眾人畢恭畢敬地等著太老夫人從轎子裡出來,太老夫人站在院子裡打量了一圈院子裡的佈局,渾濁的眸子裡透著時過境遷的滄桑。朱媽媽瞧著,低聲說了幾句話,便扶著步履微顫的太老夫人一步一步慢慢地朝屋子裡走去。
眾人跟著魚貫進屋,一一入座,人雖多卻不聞一點兒雜音,屋子裡一時安靜的能聽到眾人的呼吸聲。侯爺扭頭,朝坐在他身邊的靖南王吩咐一些事兒。
這邊海夫人也例行公例似地,面無表情地朝休竹道:「倘或有什麼事兒,就立刻打發人過來稟告我們知道。」
這話說的有幾分僵硬,海夫人說話時淡淡看了明夫人一眼。明夫人端著茶杯喫茶,休竹微笑點頭。
一旁的周夫人笑道:「侄兒媳婦心思細膩,辦事穩當,我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海夫人沒有接話,而是端起茶杯。周夫人又朝休竹笑道:「今兒這裡忙了大半天,太老夫人也過來了,嬸子就不留在這裡打擾了。」
休竹忙挽留周夫人留下來用了飯再回去,「已經叫廚房備下了。」
周夫人笑道:「難為你有心了,太老夫人偏愛清淨,我們在這裡倒打擾她休息,再說,中秋節還要過來。」
如此,休竹也不好多做挽留,周夫人起身告退,海夫人等也相繼告辭。不過一小會兒,屋子裡的人就少了大半。休竹送兩位嬸子到門口,返回時明夫人也從太老夫人屋子裡出來,笑容溫和,「你留下陪太老夫人說說話兒。」
意思明確,她就不在這裡多待了。二奶奶不覺在心裡冷哼一聲,從太老夫人過來到目前截止,太老夫人從來就沒有正眼瞧過明夫人。二奶奶有十足的把握確定,所有人都不待見明夫人,可卻沒有任何人在言語上對她不敬,或者說,眾人只是與明夫人保持距離,或態度上流露出疏遠和瞧不起。
明夫人又轉頭看著二奶奶,笑著吩咐道:「你也留下吧。」
二奶奶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和休竹一起目送明夫人離開才進屋。
屋子裡比剛才更為安靜,太老夫人歪在榻上閉目養神,朱媽媽拿著一張猩紅毯子輕輕蓋在太老夫人身上,其他忙著收拾打理的丫頭婆子都輕手輕腳不發出一點兒雜音。讓休竹和二奶奶也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
朱媽媽整理好毯子,抬頭見休竹和二奶奶,便走過來欠欠身,低聲朝休竹笑道:「太老夫人乏了。」
老人家精神頭總是有些差,休竹理解地點點頭,便示意朱媽媽到別處說話。就休竹觀察而言,太老夫人也不是全然聽不到,她的聽力有可能是間歇性失聰,不過是能聽到的時間不多,大多數都是聽不到,即便如此,當她歇息時,身邊的人都會盡可能地保證安靜。
到了隔壁屋子,朱媽媽似乎知道休竹的問題,不等休竹詢問,便笑道:「太老夫人午飯時間略微晚一些,相對的晚飯時間也要晚一些。是怕夜裡餓了吃了東西反而擱在心裡了。」
休竹理解地笑道:「如此,我們就先回去了,一會兒再過來。」
朱媽媽也正是這個意思,休竹倒是知道,太老夫人一直都是單獨用飯,在西府便是如此。不過對於她飲食習慣,休竹今兒才知道。
從屋裡出來,見院子裡丫頭婆子都安安靜靜地做著自己的事兒,休竹無甚可說,只點頭與朱媽媽作別,二奶奶一直沉默地跟在後面。直到出了院子,才笑著詢問休竹道:「待會兒弟妹先過來尋嫂子,咱們一起來這邊可好?」
休竹笑著點頭,在丫頭的陪同下回到自己屋裡。靖南王已經在屋裡等著了,見休竹回來便叫外面的婆子傳飯。
休竹深深地吐口氣,靖南王瞧著忙問:「怎麼了?」
他這一問反倒叫屋裡其他人都朝休竹望過來,其實是休竹一直刻意沒有去理解靖南王的心思,但休竹知道,靖南王也關注自己的肚子。雖然有些可笑,因為時間太過短暫,可這樣的話休竹面對靖南王如何也說不出來。
只要一提到這話,在靖南王眼裡好像就變成了某種暗示,於是一場暴風雨必然會上演。休竹沉浸其中,打心底說,感覺還算不錯。
也許是海夫人和周夫人都擔心太老夫人在王府這邊住的不舒暢,平常兒無事絕對不會過來的她們,這兩天都會過來。休竹忙於預備中秋節一事,還得作為主人去招待兩位嬸子。明夫人一早一晚也會過太老夫人那邊去,但總會和海夫人和周夫人錯開時間。侯爺和四老爺倒是沒有再來,而黃大奶奶似乎找到了更好地借口來王府,每天下午必定是在相同的時辰出現在休竹屋裡。
包括十五這天,張媽媽和繆媽媽回了中秋節預備情況的事兒,黃大奶奶就出現在門口,讓信哥兒的奶娘帶著信哥兒去別處玩兒,她則自顧自進來,朝休竹略略行禮便自個兒找了椅子坐下。
張媽媽和繆媽媽退下去,黃大奶奶就問道:「預備的怎麼樣了?我婆婆叫我過來瞧瞧,可需要幫忙的?」
休竹感激地笑道:「替我謝謝嬸子,倒是沒有要緊的事兒。」
黃大奶奶撇撇嘴,這話在她的意料之中,正說著又有婆子進來回事,黃大奶奶只坐在一邊無聊的打量這屋子裡的陳設。一轉眼,之間外面二奶奶在幾個丫頭婆子的簇擁下來,黃大奶奶臉上的神情變得更不自在起來。
只是,當二奶奶走到門檻時,臉色突然變得極為難看,一手拽著身邊丫頭的手臂,另一隻手捂著嘴巴,似是極力抑制什麼。
這景象休竹有幾分熟悉,沒有留心細想,忙從軟榻上站起來,叫人將二奶奶扶進屋。二奶奶騰出一隻手,無力地擺了擺示意她沒事兒。可跟著她的丫頭婆子都嚇壞了,因為二奶奶的臉色看著格外蒼白。
黃大奶奶嫌惡似地讓開,讓二奶奶坐在最靠近門口的椅子上,碧翠到了一杯休竹平常吃的茶過來,沒想到二奶奶聞著那味道好像更為難受。這茶是休竹叫碧翠密封的茉莉花茶,有一股淡淡的茉莉清香,往常二奶奶來這邊還說這茶的味道不錯。今兒,實在是反常。
休竹蹙著眉頭,跟著二奶奶的丫頭擔憂地道:「今兒早起就沒什麼胃口,午飯也只吃了一點兒。」
現在的天氣一早一晚涼快,中午有點兒熱,感染風寒的可能不是沒有。「可派人找了大夫?」
那丫頭低聲道:「二奶奶說無礙,不讓請大夫。」
這話沒得叫黃大奶奶嗤笑出聲,語氣裡的諷刺格外明顯:「莫非弟妹又是吃了什麼東西,吃壞了肚子吧?」
二奶奶沒心情和黃大奶奶鬥嘴,只看著休竹道:「嫂子不必擔心,我真的沒事兒,就是胃裡有些不舒坦。」
跟著二奶奶的另一個丫頭猜測道:「許是吃了冷硬的東西。」
這話叫黃大奶奶笑得更為嘲諷,不過瞧著二奶奶不像是裝出來的,倒沒說什麼諷刺的話了。二奶奶略略好些,碧翠重新倒了一杯茶過去,二奶奶勉強接住,只聞著那味道怎麼也不想吃。
一旁的銀翹忙去換了一杯白水來,二奶奶這才吃了幾口下去,臉色依舊蒼白,休竹瞧著叫來外面的婆子,派人去請太醫進來瞧瞧。吃壞了東西會導致嘔吐,可這二奶奶的體質還真的太過嬌貴了,只怕不吃藥會繼續吐下去。
對於她成親時那一小口半生不熟餃子的事兒,大伙都影響深刻,足足鬧騰了一大早上,讓黃大奶奶明裡暗裡諷刺了這麼久,還在繼續諷刺著呢。
二奶奶慢慢恢復正常,休竹瞧著,便讓二奶奶回去歇著,太老夫人那邊她回去說。二奶奶點頭,一臉歉意惶恐和無奈。
目送二奶奶的背影消失在門口,黃大奶奶冷笑道:「她的毛病還真不是一般的多。」
休竹倒覺二奶奶不是裝的,這兩天都好端端的,沒必要這個時候突然出個什麼狀況。二奶奶不是黃大奶奶這樣直來直去,心裡擱不住事兒的人,認親已經讓眾位長輩不滿,後來她態度也極是好的,顯然也在挽救,只是不屑於做的太過明顯罷了。
可休竹真沒想到,二奶奶的這些反應竟是有喜了!難怪會覺得場景熟悉,當初董氏懷承哥兒初期也是這樣,不過她是對桂花的香味兒敏感。
當時,休竹正在太老夫人屋裡陪著太老夫人說話,外面的婆子滿臉喜色地進來稟報,黃大奶奶冷笑一聲,朱媽媽喜道:「大夫如何說?」
那婆子笑道:「就是害喜嚴重了些,說是過些日子就好了。」
朱媽媽便轉而向太老夫人道喜,太老夫人神態淡淡的,倒是沒有多大的喜悅,只扭頭看了休竹一眼。休竹被她那眼神弄得有些發虛,深吸一口氣朝那婆子笑道:「派人給夫人說一聲,讓二奶奶在屋裡好好兒休息吧。」
那婆子應下,欠欠身便退出去了。
那邊明夫人聽了這個消息,立刻雙手合十喃喃念了一句佛語,讓身邊的媽媽給報喜的丫頭打了賞,其喜悅自是難以言表。好像一瞬間,屋子都變得敞亮起來。
媽媽瞧著心裡也歡喜,賞了一弔錢給丫頭,便叫那丫頭退下,走到夫人身邊,行了一禮喜道:「夫人總算可以放心了。」
明夫人滿臉笑容,不禁點點頭,又忙站起身朝離間走去,嘴裡說道:「要好好謝謝菩薩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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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時間:
2012-3-2 09:08 PM
084:動氣
一連幾日京城的天氣都不錯,今兒也是如此,西邊一片火紅,如同灑下了胭脂,給這片水域也上了顏色。
丫頭婆子來來去去忙著佈置,張媽媽和繆媽媽分兩頭料理,賞月的地點安排西邊臨水而建的一排水上廳房裡,也只有這一處離太老夫人暫住的院子不遠,並且視野不錯,不用屏風擋風。
黃大奶奶隨著休竹從太老夫人屋裡一起出來,話頭也實在憋不住了,黃大奶奶原是打算諷刺二奶奶幾句,想了想還是覺得該給休竹提個醒,「嫂子合該努把力了。」
這話也難得她說的十分懇切,休竹頗為感動,這個時候確實是懷孕的最好時機,二奶奶有了身孕,又是頭胎,自然是要好好保養的。如果休竹懷孕,明夫人體諒休竹也讓休竹保養,待休竹產子後,自然一切還是交由休竹打理。
想到這裡,休竹苦笑一下,道:「這也要看緣分。」
不過反過來想,明夫人真要趁著休竹懷孕時將王府一切交給二奶奶打理,也就做的太明顯了。這不是明夫人辦事的風格,倒也不用擔心,除非,休竹不能理家。
黃大奶奶見休竹一臉的輕鬆,不覺冷笑一聲道:「嫂子屋裡現在乾乾淨淨的,誰知道以後呢?弟妹說句不好聽的,就是王爺他也未必肯,男人善變,何況嫂子進門的時間也不短了。」
確實不短了,新婚一個月後,賢惠的妻子便要張羅著給丈夫換換口味,休竹成親快兩年了,靖南王除了休竹,還真沒有其他女人。黃大奶奶的意思休竹倒也明白,就如同老太太說的,太老夫人肯給休竹撐腰,是盼著休竹能給靖南王生個兒子出來,如果休竹生不出來,太老夫人未必就不會做主給靖南王屋裡放人。
侯爺受制明夫人,和明夫人一樣默認了靖南王不願接近女色的事實,自然不會給靖南王屋裡放人。可太老夫人要這樣做,誰也不能阻止。這也正是隱隱約約盤旋在休竹腦海裡的事兒,休竹不明白,為什麼靖南王願意默認自己好男色的傳言,而不揭穿這事兒。
然而,休竹必須得承認,她也打心裡想默認這事兒,至少希望靖南王會一直默認下去。休竹閉上眼,迎著涼爽的晚風,笑道:「謝謝弟妹掛心。」
黃大奶奶冷哼一聲道:「謝我有何用?我給嫂子的那些東西,嫂子到底學沒學?」
休竹「撲哧」一聲笑出來,黃大奶奶實在可愛,剛剛說的話題那麼沉重,轉眼就變了。休竹扭頭盯著黃大奶奶,看的黃大奶奶有些臊了,忙打哈哈說起別的,「不是弟妹多嘴,那二弟妹這樣嬌貴的人兒,懷孕後嫂子可得注意。」
休竹暗惱黃大奶奶說話沒個忌諱,恰好繆媽媽來回事兒,才把這個話題止住了。二奶奶吃了一點兒不合胃口的東西便上吐下瀉的,這會子懷孕了,只怕更會小心翼翼了。可休竹也實在沒立場去注意什麼,二房屋如何橫豎與她不相干的,明夫人會比二奶奶更緊張二奶奶肚子裡的孩子,能出什麼意外?
一時,二門上婆子來回,海夫人和侯爺等人到了,休竹瞧了瞧準備工作,便去太老夫人屋裡等著。
酉戌時三府合眾吃了晚飯,四個壯實的婆子用滑竿將太老夫人抬到賞月地點,裡頭早已燈火通明。依舊是爺們和女眷分開入座,中間隔了一道琉璃屏風,太老夫人坐了頭首,那邊自是侯爺和四老爺坐了頭首。
大伙入座,二奶奶也來了。給眾人見禮,明夫人忙叫她坐下,黃大奶奶瞧著冷哼一聲,拉著休竹大聲道:「嫂子也別忙了,坐下來吧。」
那邊太老夫人便示意休竹坐到她身邊去,恰好周夫人尚且沒有入座,忙也勸著休竹挨著太老夫人坐,她側過去挨著海夫人坐了。接著黃大奶奶就挨著休竹坐了,又喊其他姊妹跟著入座,大家讓一會,倒也是熱熱鬧鬧的。
可在二奶奶瞧來卻實在不是滋味,明夫人雖也挨著周夫人坐了,她卻只能挨著明夫人坐,還有一種被眾人遺忘的感覺。不覺得扭頭看了明夫人一眼,見明夫人笑容得體,端莊尊貴,似是絲毫不介意。
目光不覺從眾人臉上掃過,東西府姊妹都是文文靜靜的,赫連奶奶背靠著椅子,顯然不太適應這樣長久端坐的姿勢。黃大奶奶和休竹低聲說著額話來,休竹直笑不語,那黃大奶奶似是察覺到二奶奶的目光,不覺抬頭似笑非笑地看了二奶奶一眼。
這時,周夫人便叫婆子把溫酒斟上,黃大奶奶聞言笑道:「四嬸子也別急,今兒嫂子少不得嬸子的酒。」
周夫人笑道:「你還不知道,你嬸子也是沒酒量的,今兒大家賞月為主,飲酒取樂,不能過了。」
休竹忙點頭,這黃大奶奶的酒量她是不能比得,可依著黃大奶奶喝了幾杯就酒性大發的性子,估計不喝幾杯也難。
這邊倒還好,隔壁就安靜了許多,不時就瞧見范鴻等年紀尚小的兄弟走出廳房,去外面亭子裡賞月。
朱媽媽打發婆子過去詢問,回說那邊侯爺讓幾位哥兒作詩助興呢!朱媽媽說給太老夫人聽,太老夫人臉上露出笑來。休竹便打發婆子去準備文房四寶,這邊周夫人笑道:「給他們兄弟說,做得好的,我們這邊也有賞。」
那婆子笑盈盈過去,一時侯爺和四老爺、靖南王端著酒杯過來敬太老夫人的酒,眾人也隨著喝了一杯。二奶奶不由得就緊緊盯著侯爺,只見侯爺立在太老夫人跟前,微微弓著背,眼睛垂著,也不看眾人。
太老夫人只嘗了一小口,侯爺忙制止了,大伙也都勸著,太老夫人放下酒杯,頗為欣慰地瞧著一屋子的人。四老爺陪著說了幾句話兒,三人方才過去。
因此,黃大奶奶也不敢多勸大伙喝酒,氣氛有些壓抑,談不上愉悅。其他人或喫茶,或品嚐點心和下酒小菜。
終於,在東西府及范鴻從亭子外回來才有些熱鬧,那邊侯爺和四老爺看過眾人的文章,又拿過來念給太老夫人聽,眾人也聚精會神。休竹對詩詞沒什麼造詣,不過也聽得出唯獨范鴻一首七律詩做得最有意境,且不浮誇。
小小年紀有這樣的才華,讓休竹想起了慶禹王。慶禹王自幼身體羸弱,所以不似范家祖先和侯爺及四老爺,而是文科出身。在這樣的大家族,他作為長子也實屬難得。
最後侯爺宣佈排名,毫無意外范鴻得了首魁。太老夫人便讓他們幾個兄弟進來,東西兩府的都是庶出哥兒,今年夏天才從外求學回來,如今也是各自在家請了先生讀書。年紀略大的已經開始學做文章,準備參加科考。
明夫人滿是慈愛地看著范鴻,侯爺雖無特別明顯的歡喜,目光落到范鴻身上,卻有些複雜難懂。二奶奶眨眨眼再看時,侯爺的臉已經面朝太老夫人去了,朝太老夫人作揖。
朱夫人替太老夫人打了賞,其他哥兒也分別都有,就範鴻多了一樣。周夫人和海夫人尾隨,各自賞了幾支毛筆和上等宣紙,其他兄弟略少一些。
明夫人瞧著她們,不覺在心裡冷哼,只面上笑盈盈的,忙叫范鴻謝謝太老夫人和兩位嬸子。休竹等同輩的,作為嫂子也賞了一些東西出去。
熱鬧氣氛過去,屋外月亮升起,大夥兒賞了一會兒月,太老夫人露出乏意,只揮手示意大伙繼續,她要去歇歇了。
大家自然也不會繼續,赫連奶奶身懷六甲,早就撐不住了,周夫人隨著大夥一起將太老夫人送進屋,便提出回去,二更天的時候,海夫人、侯爺等都相繼散去。
休竹留下張媽媽和繆媽媽打理,也同靖南王一起從太老夫人屋裡出來。月色甚好,不需要燈籠依舊能看清楚腳下的路,後面丫頭婆子尾隨,保持五步的距離,休竹和靖南王並肩而行,挨得也算近了,如果挽住靖南王的胳膊,後面的人應該看不到吧?
休竹早就想這樣做了,現在有機會自然不會放過,雖然靖南王明顯身子一僵有些不太適應,休竹卻沒打算放手,反而抓得更緊,好似怕靖南王溜掉一般。
這倒惹得靖南王揚起嘴角笑起來,休竹沒瞧見,而是琢磨著說道:「我想從現在開始,讓繆媽媽協助張媽媽打理一般瑣事,王爺如何看?」
靖南王自然明白休竹的打算,何況他也不想休竹如此勞累,點頭笑道:「夫人要怎麼做就怎麼做。」
那就是鼎力支持,休竹很滿意,一天瑣事不外乎那些,張媽媽跟著休竹也看了快一年,而且眾人也知她的身份,自是會服從她。這事兒必定要在休竹懷孕前定下來,到時候眾人也就不會驚訝了。即便那個時候明夫人體諒休竹要幫著料理,卻也受了限制。
有那麼一刻,休竹覺得是自己多心,畢竟明夫人這些日子確實安靜了。可想到靖南王,休竹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當初自己便是這般讓明夫人放鬆了警惕,只怕明夫人也學著了。
耳邊突然傳來靖南王喃喃低語:「為夫已經非常努力了。」
休竹紅了臉,扭頭嗔怪地瞪了靖南王一眼。她的臉籠罩在朦朧月色下,卻似乎比天上那一輪明月更為耀眼,耀眼的讓他很想將她吞進肚子裡。
終於回到屋裡,看著靖南王微紅的眸子,休竹直接叫碧翠等丫頭不用服侍,直接下去歇息。休竹到了一杯茶,耳邊傳來關門聲,下一刻就陷入靖南王寬闊的胸膛裡。熱氣從休竹耳根子上拂過,溫熱的唇瓣落下來,很快休竹就有些犯暈了,軟綿綿地靠在靖南王懷裡,直到大手掌覆蓋住胸前的柔軟,休竹回神,喘著氣低聲道:「讓我先去換衣裳。」
靖南王不肯,更緊地抱住小妻子越來越纖細的腰肢,溫熱的唇瓣如雨點兒似地密密麻麻落在休竹頸子上。
最終,還是拗不過小妻子,靖南王隨著一道去了淨房,休竹紅著臉趕他出去,靖南王失笑:「夫人身上哪一處為夫不知道?」
知道是一回事兒,可畢竟燈光沒有那麼亮,眼看著休竹就要發怒,靖南王無奈地搖搖頭出去。休竹鬆了口氣,靖南王越來越百無禁忌,休竹不想因為別的什麼而破壞氣氛。
而事實證明,休竹的考慮很正確,那種穿透骨髓的酥麻從身體各處傳來,粗重的喘息在夜裡悄然奏響,羞得窗外萬物也靜悄悄的不敢發出一點兒雜音。
激情褪去,休竹依偎在靖南王懷裡,身體的滿足讓她不覺舒口氣。心裡默默算著日子,雖然腦袋睏倦得有些迷迷糊糊,可也清楚地記得自己的小日子。
耳邊傳來靖南王漸漸勻稱的呼吸,以及他特有的低沉醇厚的嗓音,「夫人還不累麼?」
休竹立刻一動不動,閉上沉重的眼皮,悠然進入夢鄉。
靖南王彎起嘴角,扭頭一個親吻自然而然地落在休竹光潔的額頭上,撥開額發,貼著小妻子暖融融的臉頰睡去。
中秋過了,氣候便是一日比一日涼快,太老夫人在這邊住了三天後,海夫人便過來透出要接太老夫人回去的意思。這話也只說給休竹聽,倒也不敢擋著太老夫人的面兒。
休竹有些為難,笑道:「先給朱媽媽說一說吧。」
王府任何人去說都有趕走太老夫人的意思,休竹還是希望海夫人自己去說。侯爺放下茶杯,對此也不表態,海夫人眼裡露出幾分不悅來。
黃大奶奶瞧著道:「嫂子說的不錯,先給朱媽媽說說。」
放眼整個范家,除了朱媽媽怕是沒人敢駁太老夫人的意思,即便是侯爺。海夫人扭頭看了黃大奶奶一眼,也不說話,隔了半晌說乏了便起身回去。臨走時,特特瞧了侯爺一眼,侯爺囑托休竹几句,也跟著回去了。
不過,侯爺也很好勸太老夫人,他作為兒子,擔心母親理所當然,同樣可以用當初的借口請太老夫人立刻回去。海夫人不滿的倒不是休竹,而是侯爺,所以每次侯爺過來給太老夫人請安,她便隨著一同來,然後跟著一起回去。
其實,沒有多少人是天生就冷淡的。之前錢媽媽在的時候,便說起過年輕時的海夫人,話雖不多,倒不是每日裡都板著一張面孔。大戶人家的夫妻,舉案齊眉的少之又少,相敬如賓的卻也不多,海夫人已經很不錯了,她很理智,遇上侯爺這樣的人。
可她不理智又能如何?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古代女子出嫁,就相當於第二次投胎,好與不好還有多少拚搏的路子?甚至比第一次投胎更為重要,然後這些卻都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即便最初自己掌握了,可命運的走向,有幾個人能看透的?
總之,太老夫人近期是沒打算回西府,但也絕對不會住多長時間,太老夫人也想保全侯爺的臉面,不想讓侯爺落個不孝的名聲。
二奶奶害喜厲害,自中秋那天診斷出喜脈,朱媽媽便傳達了太老夫人的意思,讓她在屋裡養胎,明夫人自然也效仿了太老夫人的意思,說頭三個月最要緊,不必每日請安。
二奶奶也樂得不用跑來跑去,安安心心地在床上躺著了。范炎自是歡喜,每日裡早早回來,沐休也不去別處,就待在二奶奶屋裡。嗯,
這樣過了幾天,二奶奶身邊的嬤嬤便好言勸道:「奶奶合該給二爺身邊安排人了,這樣下去,日子久了也難保不會再出別的事故。」
二奶奶淡淡看了那嬤嬤一眼,心裡對上次秋蟬的事兒依舊有些介懷,也不想怎麼搭理這嬤嬤。可自己在這邊,除了跟著過來的人可信任,其他人如何肯信的?再說,她也涼了這嬤嬤一段日子,如今這院裡原來的管事婆子年紀大了,也合該有個自己的人掌管院子裡的事兒。
「嬤嬤說的,我心裡自然明白,原來不是有兩個丫頭麼?一會兒你下去安頓一下,晚上我就叫二爺過去。」
那嬤嬤一聽,立刻笑盈盈道:「奶奶理應如此,沒得落下個不好的名聲。」
二奶奶輕笑一聲,晚上叫范炎過去,范炎心裡原還樂著,心想必然是二奶奶陪嫁丫頭或者夏蟬,哪裡想到是以前的通房丫頭。范炎頓時沒了興致,只抱著二奶奶說就在這邊陪著二奶奶。
二奶奶如何不明白范炎的心思,夏蟬雖不經常出現在范炎跟前,可底下的丫頭都知道范炎經常藉故找夏蟬。只這夏蟬行事與別人不同,不但主動避開范炎,還多次婉言拒絕。
翌日,二奶奶特意叫了夏蟬到屋裡說話,還把其他丫頭都支退出去,婉轉地透出要夏蟬伺候范炎,等以後生子便抬為姨娘。
那夏蟬聽了,竟然眼眶一紅,跪在地上求二奶奶開恩,嘴裡道:「奶奶這可叫奴婢還有什麼臉面?倘或奶奶覺得我有二心,只做主打發出去便可。」
二奶奶冷眼看著她,見她說的情深意重格外認真,心裡不覺動容。細想來也許夏蟬真沒有這樣的心思,又想到夏蟬對王府一切都瞭解頗深,對自己倒也有用處,忙笑道;「你先起來吧,我只是說說罷了。」
夏蟬聞言才站起來,二奶奶故意歎口氣,滿是愁容地道:「我身邊的幾個丫頭你也瞧見了,模樣不算標緻,二爺也瞧不上。可如今我自是不能夠,讓二爺難為我心裡也過意不去。倘或去外面買幾個丫頭,不是知根知底的,也不知是否乾淨。」
夏蟬聽了,知道二奶奶是想在自己這裡尋個主意,忙擦了淚,細細琢磨一番,笑道:「奶奶何苦去外面尋?眼皮底下就有一個,年紀雖然大了點兒,可畢竟更懂得照顧人。」
這話讓二奶奶怔住,疑惑地看著夏蟬,夏蟬伸出大拇指。二奶奶蹙著眉頭琢磨,年紀大的,大奶奶身邊也只碧翠年紀大。可也未必肯呀,跟著大奶奶如何也比跟著二爺好吧?
夏蟬明白二奶奶的擔憂,輕笑一聲道:「奶奶怎麼忘了,咱們王爺連那半山腰上的人都瞧不上,如何瞧得上她呢?」
靖南王喜好男色,大奶奶進門兩年無所出,侯爺和四老爺乃至明夫人對此都沒有說辭,加上雪娘那麼一個妙人兒。想到這裡,二奶奶心裡不覺一怔,緩緩笑道:「你說的也有道理,可這話我如何說得出口?」
碧翠是休竹身邊得力助手,果真讓碧翠過來,倒是不錯的主意。二奶奶對夏蟬的提議很滿意,可同時也很為難。先不說她肯不肯的話,如果過來了,有了身孕可就不好動手腳了,畢竟是大奶奶的人,不能不給大奶奶面子。
夏蟬笑著說起東府的一事來,赫連奶奶之前也一直沒有身孕,後來一個通房丫頭懷孕了,赫連奶奶做主抬為姨娘,安排了兩個丫頭和兩個婆子心細照料,每日吃食必定都是好的,後來那姨娘臨盆,卻因為胎兒過大難產,最後一屍兩命,意外死了。
二奶奶聽了手心都冒出冷汗來,赫連奶奶那麼靦腆的一個人,果真有這樣的手段?二奶奶忙放下手裡的點心,只面上沒有露出什麼來,朝夏蟬道:「真是可憐人。」
夏蟬點點頭贊同,禁不住深深地吐口氣。
二奶奶瞧著冷笑道:「你如何知道這些的?」
夏蟬道:「三府雖是分開的,可畢竟來往甚多,出了這樣的事兒,哪裡有不知道的?」
二奶奶不覺點點頭,赫連奶奶這個法子不錯,比起黃大奶奶那些手段,這個才叫厲害的,叫人明白卻不能說出別的話來。畢竟,她作為正方奶奶,能這樣照顧一個姨娘,別人只會說她心胸大度。
想到這裡,二奶奶又琢磨著如何開口要人的問題,夏蟬提議,「讓嬤嬤先去說說,透透這個意思,倘或她是明白人,自然應了。如果她應了,大奶奶也不好說別的,奶奶面上也好過。你情我願的事兒,就更加順理成章的。」
收攏了休竹身邊的人,又體貼了丈夫。
「可如果她不應呢?」
夏蟬垂下眼簾,「奶奶只當是試一試,萬一不成再另做打算。」
成不成功是一回事兒,如果不試一試,誰知道會不會成功?二奶奶叫夏蟬下去,便找來嬤嬤商議這事兒。
那嬤嬤原是打算駁了二奶奶的意思,可也明白這段日子二奶奶冷落她,想著反正只是問問罷了,也沒有抱多大的希望,就當過去給大奶奶請安,問不問是另一回事兒。
當下便笑道:「明兒我尋個時辰過去打聽打聽,也不知她到底有沒有配人。」
二奶奶道:「就是叫你打聽打聽,別叫其他人知道才好,只單獨當著她的面兒問問,咱們也不能強求。」
聽二奶奶這樣說,嬤嬤鬆了口氣。
說來也巧,嬤嬤第二天去的時候,休竹正巧讓張媽媽張羅著一些東西,好送給三個鋪子裡的掌櫃和夥計,畢竟好歹也是過節。
這大力自見了碧翠的面兒,一顆心便落到碧翠身上了。這樣好的機會,哪有不進來的?只在外面一處屋子候著,裡面冬靈等得知大力來了,都拿碧翠取笑,碧翠臊的不行,瞧見二奶奶身邊的嬤嬤來了,才忙過去見禮。
那嬤嬤原是不打算進來,畢竟幾個丫頭的笑語她都聽見了,但被瞧見也只好硬著頭皮進來,笑著欠欠身道:「過來給大奶奶請安。」
銀翹笑道:「奶奶去了太老夫人哪裡,嬤嬤屋裡坐坐吧。」
那嬤嬤忙推辭道:「不必了,我也沒要緊的事兒。」說著,就要出門。
這時,張媽媽從屋裡出來,冬靈跑過去挽住張媽媽的手臂,笑道:「媽媽歇歇吧,已經打點好了,讓碧翠領著他們送過去也是一樣的。」
這話說的碧翠又紅了臉,可也不好當著未來婆婆的面兒說什麼,只暗暗地嗔怪地瞪了冬靈幾眼。張媽媽笑著擺手道:「瞧瞧你們一個個的,有客人在也不規矩。」這客人指的自然是二奶奶身邊的嬤嬤,那嬤嬤忙笑道:「都是一家子。」
張媽媽走過去朝那嬤嬤見禮,笑道:「讓嬤嬤見笑了,大奶奶不在,她們就成了脫韁的馬。」
「媽媽此話嚴重,幾位姑娘穩重大方,不說別的,就這模樣做派走出去,也不比誰家的小姐差。」說著又看了看冬靈等人。
冬靈冷哼一聲,遂笑道:「嬤嬤可別表揚我們了,那天倘或我們冒犯了,可如何說呢?我們就是丫頭罷了,走出去也是丫頭,比不得大戶人家出來的小姐。」
那嬤嬤聞言,臉上有些不好,眾人只當沒瞧見,張媽媽又陪著那嬤嬤說了幾句話,便帶著丫頭將預備的東西送去。這嬤嬤也跟著告辭,同張媽媽一道出來。目送張媽媽去了不遠處的一排屋子,就瞧見一個高達魁梧的男子從裡面出來。
距離不算太遠,那人的模樣也敲出了幾分,可越瞧這嬤嬤心裡越納悶。
很眼熟,似是在什麼地方見過,嬤嬤不禁細細琢磨,心頭猛地一震,轉身急匆匆地回去。
彼時,明夫人正在二奶奶屋裡,瞧見嬤嬤的臉色,二奶奶只當是嬤嬤受了什麼委屈,可明夫人在此也不好多問。
明夫人該說的也說了,不外乎是囑托二奶奶多多休息,表達了她的關懷之情。既然她們有話要說,明夫人也沒必要留在這裡。
二奶奶起身送到門口,明夫人忽地扭頭看了那嬤嬤一眼,面上帶著笑,可眸子裡卻透著不明的光芒,那嬤嬤不由得一怔。
「好了,不必送了,你回去歇著吧。」到了院門口,明夫人握住二奶奶的手,溫情脈脈地道。
二奶奶點頭,目送明夫人離去,看也不看那嬤嬤一眼,一邊往屋裡走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可有消息了。」
那嬤嬤只搖搖頭,壓低聲音道:「今兒趕巧,我倒碰見了一個人。」
二奶奶蹙眉看著那嬤嬤,嬤嬤示意到屋裡說,二奶奶心下明白,回到屋裡便將其他丫頭支退,只留了身邊的丫頭服侍,這才看著嬤嬤,要嬤嬤細說。
「奶奶可還記得咱們鋪子隔壁那個鋪子?」
「不是夫人的麼?」這事兒後來是確定了,可明夫人倒好,好像生怕自己佔了她的東西似地,隔了不久就換了人。
京城的鋪子原本就緊缺,何況還是生意好的,即便要換人,也沒得說要將鋪子盤出去。當初二奶奶倒是有心要把鋪子買下來的,可一時半會也拿不出那些錢來,再說當初嬤嬤就勸她,這鋪子既然是夫人的,以後她還能給誰?不是范炎便是范鴻,難不成會給了靖南王?
「今兒瞧見那鋪子的新掌櫃,竟然是大奶奶的人!」
嬤嬤一句話叫二奶奶半晌說不出話來,回神後便急忙問道:「你可瞧仔細了?那鋪子的掌櫃。。。」
嬤嬤十分肯定地道:「瞧仔細了,後來我也去了兩次,隔壁鋪子的掌櫃很年輕,方才過去聽那邊的丫頭話裡的意思,大奶奶身邊的大丫頭碧翠已經配給了那個掌櫃。」
明夫人竟然將她苦心經營的鋪子給了大奶奶!這個信息二奶奶花費了半晌的功夫才消化了,只氣得捏緊手裡的茶杯,冷著聲音,咬牙道:「她也真做得出來,沒得見過她這樣的人!」
再想到明夫人對范炎的冷淡,連帶的有那麼一段時間也苛刻地要求自己。然而,卻從來沒有為難大奶奶,是啊,她的想法很正常,靖南王是王爺,她要依附王爺而活過,自然要討好王爺和大奶奶。
可也不想想,靖南王並非她親生兒子,還是身份較輕由小妾扶正的繼室。何況,王府在她掌握大權的情況下竟然虧空了,靖南王和大奶奶是愚笨的人麼?他們就看不出她的心思,這樣算計將王府的東西變成她自己的,王爺和大奶奶面上沒說什麼,心裡就不會想想麼?
可是,她卻把千辛萬苦算計來的東西拱手給了大奶奶!
「她以為這樣就有用?倘或是我,我也不會如此的好說話!」二奶奶氣得摔了手裡的茶杯,王府一切都在休竹的打理之中,自己根本就插不上手。分家的念頭在二奶奶腦海裡一閃而過。
那嬤嬤瞧著二奶奶動氣,忙安慰道:「奶奶要注意肚子裡的孩子,再說這事兒我也只瞧見了一眼,需得打聽打聽才知道呢。」
二奶奶冷笑道:「有什麼好打聽的,既然那人出現在大奶奶那邊,難道還會是夫人的人麼?就是我也不會愚蠢到讓其他人幫我打理我自己的東西!」
更何況是明夫人,她倒底有多少東西,她敢拿出來叫眾人知道麼?一個沒有聘禮和嫁妝的小妾,即便扶正成為正房夫人,只靠每月的那點兒月例,夠用就不錯了,哪裡會有餘錢?更別說鋪子了。
這一番心思只叫二奶奶愈加動氣,想到方才明夫人噓寒問暖的模樣,心裡就是一陣噁心。突然間,二奶奶也徹底地明白了,明夫人至始至終都不肯給自己撐腰,她從來都只為她自己打算,或者為范鴻打算。
想到范鴻,二奶奶牙齒咬的咯咯作響。
後來那嬤嬤到底還是打聽了一番,才知道張媽媽一家和陳忠一樣都是大奶奶的陪房,大奶奶在外面有三個鋪子,其他兩人是陪嫁的,後來這個鋪子也就是挨著二奶奶的那個鋪子,是從別人手裡買來的。
這邊嬤嬤打聽,少不得引起了休竹身邊人的注意,當然也引來了明夫人的注意。明夫人知道鋪子是被休竹買下,氣得也不比二奶奶輕,連摔了幾個茶杯才逐漸鎮定下來。
這一日,張媽媽笑盈盈進來回道:「不曾想這鋪子原來的主任是咱們夫人。」
冬靈「撲哧」一聲差點兒被茶水嗆著了,只讓張媽媽細說。張媽媽耐心地將事情來龍去脈說了一遍,玉兒頗為不解,「既然是夫人的,當初何必買呢?」
冬靈輕笑道:「管她當初是為什麼,反正這鋪子如今是咱們奶奶的了,地契房契都在奶奶手裡。」
冬靈過分明顯的幸災樂禍銀翹頗為不滿,歎口氣道:「她到底也是難做。」
冬靈嗤笑道:「她難做,咱們奶奶就不難做了?你不會忘了去年的事兒吧?」
明夫人留下了一個爛攤子,休竹接手足足累了幾個月才理順,銀翹不說話,碧翠突然道:「這事兒咱們只當不知道就罷了,沒得拿出來說。」
冬靈道:「說了又如何,她還有臉要回去不成?」
銀翹忙給冬靈打了眼色,冬靈還想說什麼,那邊休竹開口,道:「碧翠的話不錯。」
明夫人自是不會叫休竹還給她,可也沒必要戳戳逼人,一個後院住著,日子還是平靜點兒好。
正說著,靖南王面色凝重地回來,休竹忙上前見禮,眾人也跟著過來。靖南王略點頭,走進去便在椅子上坐了,休竹支退眾人,到了一杯茶送到靖南王手中,沉著聲擔憂地問道:「怎麼了?」
靖南王閉著眼半晌,才道:「皇后娘娘病重,太醫院眾多太醫束手無策。」
休竹怔住,皇后娘娘病重,太醫束手無策。皇后娘娘病了兩年,從來就沒好過,眼下只怕是。。。
085:國喪
看著休竹驚愕的模樣,靖南王歎口氣溫聲道:「別擔心。」
縱然靖南王嗓音裡有股安定人心的鎮定,可休竹還是覺得腦袋「嗡嗡」作響,京城要變天了。皇后倘或薨世,廟堂和後宮只怕是有一場紛爭,古代女子地位卑微,可在這個男權時代,女子不外乎也成了政治棋子。
休竹還記得去年朝宴,是賢妃與德妃共同主持的,也就是說後宮應該也是兩位貴妃娘娘主持。休竹快速地在腦袋裡轉了一圈,從黃大奶奶哪裡得來的信息,范家與兩位貴妃的娘家沒有親戚關係。
這才讓休竹慢慢鎮定下來,朝靖南王微微一笑道:「吃飯吧。」
靖南王點頭,休竹便叫外面守著的丫頭傳飯。一時飯菜上齊,外面一名婆子進來回話:「侯爺和四老爺在書房,請王爺過去。」
休竹蹙蹙眉頭,看著靖南王,靖南王給了休竹一個要休竹放心的笑,低聲囑托道:「先吃吧,不用等我。」
休竹想了想,朝一旁的碧翠吩咐道:「立刻叫廚房備飯菜,安排在書房那邊吧。」轉而又徵求靖南王的意見。
侯爺和四老爺在吃飯的時候來,必定也是沒有吃飯的,靖南王點點頭。碧翠就忙出去傳話,安排婆子去那邊張羅。
靖南王去淨房換了一身衣裳出來,這才趕著出門。休竹送他到門口,瞧了瞧逐漸暗下來的天空。中午還是晴空萬里,此時卻好像有重重烏雲陰霾地要壓下來,只叫人心裡愈發不安。
站在門口發了一會兒怔,休竹回到屋裡,看著滿桌子的菜餚沒有一點兒胃口,銀翹忙勸了幾句。休竹勉強吃了一小碗,便叫丫頭們撤了,走在軟塌上喫茶,隔了半晌又派人過去瞧瞧,回來只說侯爺和四老爺都在書房,范黎和范曦也來了。
休竹耐著性子等著,卻發覺時間難熬,索性拿起一本書翻閱,卻始終無法看進去。既然范家與兩位貴妃娘娘沒有親戚關係,應該影響也不大才對。休竹倒是明白,也正是因為范家與京城大家族只保持一般官僚關係,所以隨著侯爺掛了個閒職,四老爺告病歸家,慶禹王病逝,范家一度落敗下來。
這種落敗也給范家帶來了好處,歷代開國國君,沒有幾個會縱容開國功臣做大,即便是以後的皇帝也是如此。之前,市井間便流傳一句話形容這樣的大家族,榮華富貴不過百年。范家也名列其中,可在休竹嫁給靖南王之前,靖南王在閩南大獲全勝扭轉了范家的狀況。
然而,即便如此對范家也沒有帶來多大的好處,范家在京城的地位不算高,在朝中的影響尚且不及那些手握權貴的人。可范家同樣也不能令人小覷,范家祖上對大夏的貢獻載入史冊,這是後人無可泯滅的事實。
范家安分守己,不拉幫結派才得以保全。
既如此,為什麼靖南王去了那麼久都沒有回來?難道有什麼是休竹忽略了的?史家,難道是史家麼?關於史家的親戚網,休竹還真不十分清楚,可史家不在京城。
也不知過了多久,靖南王終於回來了,休竹忙迎上去。靖南王的臉色有些不好,雖然他很多時候都面無表情,可深邃的眸子裡分明透出一股子怒意。休竹張著嘴卻問不出來,只接過他脫下的外衣,然後叫外面的婆子備熱水。
這個時候,休竹才發現外面下起了雨,靖南王髮梢上密密一層小小的水珠子。看著他疲倦地閉上眼,休竹默默地倒了一杯熱茶過去。
漸漸的,外面的雨愈發落得急促,成串的水珠子從屋簷上落下來,潮濕的風吹來一陣寒意。碧翠忙去關了窗戶,休竹歎了口氣,笑道:「你們下去歇著吧。」
大伙面面相覷,都察覺出今兒氣氛的不同來,可瞧著休竹一臉輕鬆,只得魚貫著從屋裡出來。恰好靖南王從隔壁屋子更衣回來,休竹第一次服侍他入睡,然後自己才爬上床。挨著靖南王仰面平躺著,聽著外面的雨聲。
隔了半晌,靖南王低沉的嗓音響起,「明兒三叔過來接太老夫人回去。」
休竹一怔,這麼急?「太老夫人可知道?」
靖南王沒說話,緊緊抿著嘴唇。休竹扭頭看著他,低聲問道:「是不是皇后娘娘的病情惡化了?」
問也是白問,靖南王極少談論外面的事兒,今兒無論從那個角度都能瞧出不尋常來,休竹吐口氣,「明兒一早便過去安排吧。」
靖南王點點下巴,嗓音帶著濃濃的疲倦,輕聲道:「睡吧。」
休竹閉上眼,即便沒有一點兒睡意。過了許久,耳畔傳來勻稱的呼吸,休竹睜開眼,側目,不由自主地往靖南王身邊挪了挪。大概是這個動作驚醒了靖南王,他伸出手臂圈住休竹的腰,喃喃囈語道:「睡吧。」
背部貼著暖融融的胸膛,休竹幽幽地吐口氣,她承認已經習慣了被靖南王抱著。可是,休竹不知道,如果靖南王沒有抱著她,她是不是就睡不著?這個想法讓休竹莫名的有些難過,睜著眼盯著帳子出神,也不知何時才睡去。
醒來的時候,靖南王已經穿戴整齊,扭頭見休竹睜著眼,語氣低沉道:「待會兒三叔和嬸子就要過來,夫人那邊打發個人過去說一聲。」
休竹點點頭,看著靖南王拿起衣架上的斗篷,快速地披上。休竹急急問道:「王爺不吃早飯麼?」
「我要先去趟宮裡。」靖南王說的很急,休竹忙爬起來,披上外衣去櫃子裡拿出一盤昨兒廚房送來的點心,又拿起爐子上的水壺,倒了一杯茶放在桌上,朝靖南王道:「好歹吃一點兒吧。」
看著小妻子蹙著的眉頭,已經準備出門的靖南王又退回來,匆匆吃了幾塊,端起茶杯一口氣喝了,朝休竹一笑,道:「夫人不必擔心。」
休竹勉強扯出一抹笑,點點頭又走過來理了理靖南王的衣襟。
送走靖南王,碧翠就領著小丫頭進來,瞧著碧翠肩膀上一團濕潤,休竹蹙眉看了看外面,隨口問道:「雨下的很急麼?」
隨後進來的文家媳婦笑道:「是有點兒急,昨兒一夜沒停。」
休竹不覺蹙眉,這樣的天氣太老夫人要回西府,只怕也不妥,剛想著,外面就有婆子進來稟報,說是西府海夫人打發婆子過來說,一會兒侯爺和海夫人要過來。看來是非要接太老夫人回去了。
梳洗完畢,吃了早飯,外面的天才有些濛濛亮,休竹瞧著就打發繆媽媽過去給明夫人說一聲,通知她太老夫人要回西府的事兒。
彼時,明夫人也已經起來了。初聽這事兒也是一愣,蹙著眉頭問道:「可是說今兒要回去的?」
那婆子點頭道:「正是如此,一會兒侯爺和海夫人要過來。」
明夫人更是疑惑,送走傳話的婆子,便朝身邊的媽媽道:「可是這幾日發生了什麼事兒?」
太老夫人住不長久,可這會子突然要回西府,怎樣都有些急了。何況,外面一直下雨。
那媽媽想了半晌,只搖頭道:「倒沒聽說什麼事兒。」
明夫人低頭琢磨半日,那媽媽瞧著,略帶喜色地道:「太老夫人回去總歸是好的。」
明夫人似是沒聽見,抬頭道:「你瞧瞧二爺出門沒?倘或沒出門叫過來我有話說。」
那媽媽不明所以,到底還是立刻就去外面打發個婆子過去傳話,這才回到屋裡。隔了良久,范炎才來了。規規矩矩給明夫人請安,明夫人也不說別的,只問道:「可是發生了什麼事兒?」
范炎還是些迷迷糊糊的,壓根不知道明夫人這問的是什麼,瞧著范炎那模樣,明夫人冷冷道:「這會兒別人早就起來了,你倒還沒清醒!」
被明夫人冷言說了幾句,范炎才漸漸清醒過來,也不敢抬頭看明夫人的臉色,只垂手立在下面,一副等待訓斥的模樣。明夫人氣得更厲害,只抑制著正色問道:「我問你可是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兒?」
范炎疑惑了半晌,撓撓後腦勺,琢磨著道:「外面能發生什麼,好端端的。」
明夫人瞧著,不耐煩地揮手叫他下去,便讓身邊的媽媽通知傳飯。待吃了早飯,外面的天才亮了。雨卻沒有停的跡象,明夫人穿上斗篷,身邊一名媽媽扶著她,另一名小丫頭打著傘,一路往太老夫人那邊去。
太老夫人正在用早飯,朱媽媽讓其他人服侍,跟著休竹到了隔壁。初聞侯爺要過來接太老夫人回去的話,不禁蹙眉看著外面的天兒,道:「這樣的天氣,如何這般急。」
休竹搖頭,「其他我也不甚清楚,昨兒侯爺和四老爺一起過來和王爺商議了半天,就決定今天便接太老夫人回去。」頓了頓又道,「皇后娘娘病重。」
朱媽媽唬得愣住,原想多問,可考慮到自己的身份不能談論這些事兒,休竹告訴她也是讓她說給太老夫人聽。「如此,我去和太老夫人說說吧。」
休竹朝朱媽媽一笑點點頭,朱媽媽欠欠身邊去了正屋。休竹坐在椅子上,看著窗欞子外陰霾重重的天空,瞧著這雨一時片刻也停不了。
沒想到,太老夫人立刻就同意了,朱媽媽進來稟報一聲,休竹跟著一起去了太老夫人那邊。瞧著屋裡的丫頭婆子已經開始收撿,休竹和朱媽媽一道將太老夫人扶到離間。休竹留下來陪著太老夫人,朱媽媽也出去張羅著收撿事項。
辰時四刻,侯爺和海夫人就來了,詢問了朱媽媽收撿事項,便也進來陪著太老夫人。侯爺臉色頗有幾分凝重,讓屋子裡的氣氛有些壓抑。直到,明夫人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海夫人眼皮動了動,放在膝蓋上的手自覺地握緊。
休竹吐口氣,只當沒瞧見侯爺和海夫人的細微變化,站起身從離間出來。明夫人瞧見休竹,忙問道:「如何這般急,可是太老夫人在這邊住的不順暢?」
朱媽媽聞言,笑盈盈道:「夫人多心了,太老夫人在這裡住的挺好,還說等明年暖和了又過來小住。」
明夫人似是放了心,又問起車馬安排一事。休竹沒來及回答,門口傳來黃大奶奶不冷不熱的話語,「已經安排妥當了,不勞夫人掛心。」
明夫人眼裡閃過一絲不悅,扭頭朝黃大奶奶望去。黃大奶奶脫下斗篷,過來略略行了一禮,就拉著休竹道:「去看看太老夫人吧。」
說著就拽著休竹去裡間,明夫人半晌才抑制住心裡的火氣,面帶微笑地和朱媽媽說起話來,卻一直沒有去裡間給太老夫人請安。
隔了一會兒,周夫人也來了。四老爺因腿上的傷每到天氣變化之時便疼痛難耐,周夫人替四老爺向太老夫人告罪。人到齊了,侯爺吩咐海夫人叫過來接太老夫人的婆子進來。
朱媽媽給太老夫人披上一件大氅,兩個壯實的婆子扶著出門。轎子就停在了正屋的屋簷下,眾人齊心協力將太老夫人扶進去,其他人則打著傘一路尾隨至垂花門前。
早有馬車侯在這裡,因雨落得急,風也比較大,海夫人提議就讓太老夫人坐轎子,免得一進一出吹了風。明夫人聞言忙叫身邊的媽媽去叫幾個壯實的婆子來,對此海夫人和侯爺都沒有意見。
目送一行人遠去,明夫人扭頭朝休竹微笑道:「回去吧,太老夫人住的那院子叫人整理整理。」
休竹點點頭,眾人原路返回,明夫人故意放慢了步子,等休竹腳步跟上,才用隨意的語氣問休竹太老夫人突然要回去的真正原因。
她應該盼著太老夫人回去才對,休竹不禁想起朱媽媽臨別時說的話,太老夫人是擔心在這邊給休竹添亂。雖說的隱晦,休竹也明白到底是什麼意思。倘或皇后娘娘薨世,這些大家族有浩赦頭銜的女眷都是要進宮哭喪的,太老夫人也是要去的,除非皇帝下旨免了。太老夫人要進宮,注意的事項就比較多,何況休竹對此也沒有任何經驗。
這事兒沒什麼可隱瞞的,休竹婉言道:「大概與宮裡的事兒有關吧。」
明夫人蹙眉,倒也沒有再問。她也知道,這些事兒輪不到她們這樣身居後院的女人談論。分路時,明夫人讓休竹今兒不必過去請安,說是雨天兒路滑。
後面尾隨的東靈撇撇嘴,冷哼一聲在心裡道:這樣也只是為了二奶奶罷了,二奶奶懷孕初期是該好好注意的。
回到屋裡,碧翠忙去櫃子裡找出衣裳,休竹也覺得冷颼颼的,雖然披了斗篷,可風太大,裙擺都濕透了,黏在腿上一點兒也不舒服。
至午時,靖南王沒有回來,只打發了小廝回來回話,靖南王中午不回來。休竹心頭不覺一怔,眾人瞧著也跟著緊張起來。不知道休竹說宮裡出了事兒,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兒。
這一整天,都在下雨,沉重的雲層壓在頭頂,像是天要塌下來一般。申時屋子裡就點了燈,直到外面天幕四合,雨才漸漸歇了。
休竹擱筆,碧翠忙重新到了茶送去,低聲道:「奶奶要不要先吃點兒點心?」
休竹也覺得有點兒餓了,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戌時。」
不知不覺都這個時候,靖南王卻還沒有回來。休竹看了看外面的天,搖搖頭道:「等等吧,王爺應該要回來了。」
這話剛說完,外面就傳來婆子請安問候聲,靖南王回來了。休竹忙從書桌後走出來,靖南王脫下還在滴水的斗篷,遞給一旁的婆子。休竹行了一禮,接過碧翠送來的茶水,送到靖南王手裡,便叫碧翠通知傳飯。
靖南王好像很疲倦,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衣裳下擺也是濕透了的,髮梢黏在一起,休竹瞧著,忙叫外面的婆子備熱水,又去櫃子裡找了衣裳出來。
靖南王看著她忙碌的背影,心裡的事兒好似變得輕了,道:「夫人不必忙碌,這點兒雨水對為夫不會造成影響。」
休竹瞧他說的一臉輕鬆,蹙眉道:「快去洗洗吧,濕衣裳穿在身上也不舒服。」
靖南王揚起嘴角,頗為無奈地點點頭。
外面的雨漸漸停了,屋子裡就愈發顯得安靜,休竹閉著眼,倦意襲來迷迷糊糊中聽到靖南王低聲道:「橫豎也就這幾天了。」
休竹微微怔住,半晌才明白靖南王說的是皇后娘娘的病情。休竹也沒見過皇后娘娘,倒知道皇帝的年紀不大,那麼皇后娘娘。。。紅顏薄命吧,站在那個高度,卻最終無法堅守。
靖南王再也沒有說話,這一夜安靜的沒有一點兒風聲。翌日一早,靖南王照例早早出門,休竹讓張媽媽和繆媽媽處理完日常雜事,只撿了幾樣要緊的問了問,瞧著時辰往明夫人那邊去。
天空不在陰霾,東方還能見到太陽的影子,而雨後的空氣也尤為清新,風有些清冷。北方不比南方,秋後氣候愈發多變。休竹從屋裡出來,竟然打了個冷戰。
「奶奶,要不再穿一件衣裳吧?」
休竹搖搖頭,碧翠知道多勸也無用,便扶著休竹一路往明夫人那邊去。剛走到明夫人院子門口,遠遠一個婆子急匆匆跑來,說是黃大奶奶來了。
瞧那婆子很急切的樣子,碧翠忙問道:「黃大奶奶找奶奶何事?」
那婆子搖頭,「奴婢也不知,不過瞧著好像很急的樣子。」
就說話時,張媽媽也形色匆匆地趕來,走到休竹跟前欠欠身低聲道:「剛剛兒傳來消息,皇后娘娘今兒卯時三刻薨世了。」
這話叫休竹愣住,碧翠也是一臉的驚愕,張媽媽又道:「黃大奶奶過來便是商議做喪服的事兒。」
也就是說西府得到消息後,立馬就過來通知休竹了。休竹抬頭看了一眼半開的房門,緊幾步走進來。
二奶奶正在明夫人屋裡,瞧見休竹忙站起身請安,休竹請了安。也顧不得寒暄,直接說了事兒。明夫人臉色凝重,忙道:「如此你就回去吧,我這裡也沒什麼。」
休竹點點頭,明夫人沒有任何浩赦頭銜,進宮哭喪的事兒自然與她無關。這一點兒二奶奶倒也十分清楚,送休竹倒門口,又回到屋裡,說著一些閒話,一邊觀察明夫人的模樣。
可二奶奶很失望,明夫人臉上是一半郁氣一半溫情,好像在哀悼皇后娘娘薨世的同時,又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對二奶奶的關懷。二奶奶想著明夫人的作為,心裡不禁一陣噁心,只覺得明夫人惺惺作態。
說了幾句話,就回去了。而同時,二奶奶也明白,自己和明夫人一樣,沒有浩赦頭銜,指望范炎那可能性絕對不大。二奶奶是認命的同時,又有些不甘心。
注定是多事之秋,宮裡下旨,命京城但凡有浩赦頭銜者,皆於三日後進宮哭喪。進宮的外命婦因丈夫品級不同,著裝也有要求。好在海夫人體諒休竹,這一切便由西府打理,可偏偏這個時候,太老夫人因上次搬回西府受了涼,連著兩日都不好。
進宮的頭一天,休竹和靖南王一起過去探望太老夫人,一進屋就聞著濃濃的藥味兒。海夫人在裡面服侍,黃大奶奶在一旁協助。
待太老夫人勉強服了藥,眾人見禮,一時侯爺派人請靖南王去書房,這邊也就留著女眷了。
海夫人吃了幾口茶,朝休竹淡淡道:「明兒卯時出門,每人身邊允許帶一名貼身服侍的進去,侄兒媳婦瞧著選個穩重大方的吧。」
這事兒休竹已經知道,點點頭道:「安排了碧翠跟著一起去,只太老夫人這邊,只有讓嬸子費心了。」
海夫人略點頭,黃大奶奶突然問道:「嫂子去了,家裡誰管著?」
海夫人聞言,責備地看了黃大奶奶一眼,黃大奶奶毫無所覺,朝休竹道:「弟妹是要留在家裡的。」
意思很顯然,她想過去幫著打理打理,休竹謝了一回,道:「皆已安排妥當了,那邊人口少,每日裡也不外乎那些事兒。」
黃大奶奶倒沒失望,嘴角還露出一抹讚賞的笑,休竹明白了黃大奶奶的意思,她似乎是怕明夫人藉著這事兒又插手王府的事兒了。不過,即便明夫人真的要管,也只這幾天,還要被人懷疑,明夫人未必會主動提出來。
休竹自然也不會去勞動她了,雖然張媽媽和繆媽媽攜手處理庶務的時間不長,可已經開了頭,而且下面也沒什麼反應。
留在西府吃了午飯,一時外面傳來消息,說是皇帝念太老夫人年老體衰,不用去宮裡哭喪。海夫人聽了,不覺鬆口氣。休竹臨別時,海夫人又囑托了幾句明兒進宮要注意的事項,雖簡短卻也說得面面俱到。
午飯後,靖南王便出門了,休竹獨自回來,瞧著時間尚早,琢磨著還是去明夫人那邊說說。
明夫人笑道:「明兒有海夫人和周夫人在,倒也不必過於緊張了。」
休竹現在還沒覺得緊張,好歹也是去過一回的,雖然那次沒見著正主兒,也沒注意周圍的環境,但至少陌生的感覺會少一些,再說,明天去的都是哭喪的,休竹很難想像到底是一番什麼景象。
明夫人又道:「家裡的事兒可打點好了?」
要主動了?休竹微笑道:「已經打點好了,張媽媽和繆媽媽也學著理了這幾日。」
明夫人道:「雖是如此說,到底也要派人看緊些才是,明兒一早就出門,要下午才能回來。」
休竹點頭,明夫人看著她垂著眼簾,袖子裡的手不覺握緊,面上卻依舊帶著溫婉的笑容,「早些回去歇著吧,早上不必過來。」
目送休竹離開,明夫人捏著手裡的茶杯,半晌也沒恢復情緒,朝一旁的媽媽低吼道:「你瞧瞧她,面上對我多好似得,卻也處處防著我。」
那媽媽也不敢說話,只想著當初大奶奶同樣也是如此,讓明夫人細心地照顧著、養著,可這話媽媽如何也不敢說出來罷了。倘或退一步,這樣也非常不錯。大奶奶沒有因為明夫人是繼室就瞧不起,也算是明夫人的福氣。倘或是二奶奶站在大奶奶的那個角度,只怕明夫人如今的日子更難了。
想到這裡,那媽媽幽幽歎口氣,竟讓明夫人看的分明,眸光愈發冷了。對屋子外面的人而言,自己說話越來越沒有份量,難道自己身邊的人也如此了麼?這個想法讓明夫人胸膛裡冒出火來,好半晌才把這一股子火抑制下去。
從她到了王府算起,之前有太老夫人壓著,後來太老夫人去了西府,她才把心口那一團氣吐出來。而如今,自己卻找了一個來壓著自己的人。
又是安靜的一個夜晚,靖南王嗓音低沉地說著休竹明兒進宮要注意的事項,每一件休竹都默默記在心裡。結果,反而有些緊張了。
翌日,略比平日早了半個時辰起床,梳洗妥當,張媽媽和繆媽媽便進來候著,休竹讓玉兒將對牌匣子交給張媽媽和繆媽媽。
繆媽媽道:「跟著奶奶去的人會不會少了?」
休竹想了想道:「繆媽媽也跟著一起去吧,今兒家裡也無事。」
繆媽媽連忙點頭,其實她心裡明白,休竹是打算讓張媽媽一人處理那些雜事便可,只是想著她一人鎮不住眾人,故而才叫了自己去。這幾日張媽媽也處理的極好,自己再厚著臉皮不找個台階下,反而不好。
休竹也頗為喜歡繆媽媽的聰明,此事定下。留了玉兒和東靈,貼身服侍的便是碧翠和銀翹,另有幾位小丫頭婆子隨行。
靖南王提前出門,休竹匆匆吃了早飯,打發婆子過去給明夫人說一聲,便也出門。此時,東府兩府也早已是燈火通明,丫頭婆子來來去去忙著準備主子進宮一事,待到天濛濛亮,三府在西府大門集合,一路幾輛馬車靜靜地行駛在官道上。
待馬車停下,天還沒有完全亮,寬敞的廣場上已經停了不少馬車,西宮門敞開,眾人沉默地魚貫進去,留在原地看車子的婆子,都安安分分地待在自己該待的地方,沒有互相寒暄問候聲,整個上空如同早上的天空一樣,格外安靜。
休竹不覺吐口氣,發現碧翠扶著自己的手有些微微顫抖,忙給了她一個要她鎮定地眼神。因為碧翠的緣故,休竹緊張的情緒全無,只是有些不太適應走在海夫人和周夫人前面。好吧,有點兒矯情,卻是休竹真實的感受。
到了裡面,休竹和海夫人、周夫人便分開了,由另外的女官領著到了一處,尚且沒有進殿便隱隱約約傳來一陣壓抑的哭聲。
怎麼說,確實感覺有些怪異,可那哭聲聽得久了,真有點兒忍不住要哭。休竹也不知這裡面到底是些什麼人,確切地說,休竹認識的京城貴婦不多,只學著她們的模樣。
從卯時四刻進去,每隔半個時辰可到別處休息一會兒,一直到未申時結束,整個過程都在悲痛的哭聲中度過,休竹有些腳麻。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9:10 PM
086:驚愕
宮裡準備了午飯,但在樣的情況下休竹幾乎沒什麼胃口。何況,整個過程都無比安靜,安靜地只能聽到衣裳摩擦發出的細微的聲音。直到從哪沉悶的地方出來,休竹長長舒了口氣,銀翹和繆媽媽立刻迎上來。
休竹扭頭看一眼巍峨肅穆的宮門,陸陸續續都有貴婦從裡面出來,依舊不聞一點兒嘈雜音,片刻,海夫人和周夫人也攜伴出來,兩人徑直朝休竹走來。
周夫人臉上有幾分關切,海夫人依舊淡淡的,周夫人和休竹說了幾句話,各自上了馬車。碧翠拿出早上預備的點心,休竹撿著吃了幾塊,回到王府,才日落時分,休竹卻感覺很睏倦。想著定是早上起得太早的緣故。
碧翠瞧著忙道:「奶奶歇歇吧,明兒還要去呢。」
休竹不做聲,一進張媽媽進來回話,「夫人讓奶奶歇著,不必過去。」
休竹換下身上的喪服,歪在軟榻上就困得睜不開眼,心裡惦記著太老夫人的情況,又讓張媽媽親自過去瞧瞧。
到了晚上,更是爬上床就睡著了,靖南王瞧著眼裡多了幾分心疼。一連幾天,休竹都要進宮,家裡一概瑣事皆由張媽媽等人打理。
東西兩府以及王府,上上下下每日都忙著進宮一事,西府由黃大奶奶打理,東府赫連奶奶身懷六甲,原定了啟程去南邊修養的四老爺,只得留在家裡坐鎮。三府倒沒發生什麼大事,只比往日忙碌了些罷了。
只說二奶奶,害喜的情況卻意外地漸漸好轉了,明夫人免了她晨昏審定請安一事,每日呆在屋裡也著實無聊的緊。想著回娘家瞧瞧,可也知道母親也是要進宮的,回去面對兩位笑裡藏刀的嫂子,還不如不回去。
范炎每日依舊是早出晚歸,因宮裡的事兒,二奶奶也無話可說,至於給范炎屋裡放人的事兒,也被二奶奶房間地忽略了。
只說這一日,二奶奶瞧著天氣不錯,想外出走動走動,叫了夏蟬陪著,嬤嬤又特意安排了兩個壯實的婆子和幾個丫頭尾隨,迎著上午溫暖的陽光,從院子裡出來。
漸漸入秋,以前翠綠的葉子逐漸變色,花圃中只剩殘枝敗葉,唯獨幾株菊花綻放,顏色各異,瞧著朝氣蓬勃的。二奶奶站在看了半晌,抬頭望去,只見前方還有幾株叫不出名字的花草,也開得別樣好看。
二奶奶原是打算過去瞧瞧,心裡卻不覺一動,上次她逛了一圈王府,像這樣不知名的小花,也只在雪娘住的那地方見過,這些都不算名貴。抬頭看了看周圍的環境,不是雪娘那邊,往前拐個彎,便是范鴻住的院子。
所謂無巧不成書,休竹進宮,家裡一切皆安排給其他人打理,明夫人心裡如何氣惱,也沒得厚著臉皮主動包攬下來。連日來也過的相當鬱悶,這一日瞧著天氣好,便也從屋裡出來,去范鴻那邊看看,過問他的學業。
明夫人是後來做了慶禹王的小妾才開始讀書認字,學識自然談不上,倒也認得一些字,讀過一些書,陶冶性情。可巧的是,這一日侯爺也沒有外出,在家裡考兒子們的學業,卻想著中秋節時范鴻那幾句詩來,心裡頗為欣賞,打發了小廝過來知會一聲,也來瞧范鴻來了。
明夫人已經在范鴻屋裡,二奶奶拐過彎便瞧見侯爺從另一頭走來,那侯爺原是走路快的人,可之前二奶奶壓根沒注意到,這會子看去好像他躲著什麼似的。
再說,二奶奶走的這條路才是平常范鴻進出走的,侯爺卻偏偏從那邊走來,又是那樣快,二奶奶心裡不起疑心才怪。
夏蟬瞧著,笑道:「因這邊沒有長輩的,侯爺經常過來督促三爺的功課,之前也經常查看咱們二爺呢!」
二奶奶沒說話,朝一旁的丫頭吩咐道:「你過去瞧瞧,看看有沒有夫人身邊的人。」
二奶奶這麼一說,夏蟬立刻垂下頭,一臉的古怪樣。二奶奶沒注意她,只轉身退回來。這幾日海夫人和休竹一樣都進宮去了,侯爺卻巴巴地跑過來,倘或明夫人真的在范鴻屋裡,那麼,那麼。。。。。。
想到這裡,二奶奶只覺得胸膛裡咚咚地響,一聲比一聲急促,手都忍不住顫抖起來,不知道是害怕還是覺得噁心。
隔了片刻,過去查看的丫頭就回來了,帶回了一個叫二奶奶差點兒站不穩的消息——明夫人果真在范鴻屋裡!
如果以前二奶奶只是懷疑,如今算是肯定了。非常肯定,明夫人不再年輕,看上去高貴端莊,舉手投足卻自然而然流露出韻味,當初二奶奶第一次見明夫人也著實不相信她的年紀,沒有幾個到了她這個年紀還有人眼球的魅力。
雪娘與明夫人有些相似,只看雪娘就知道明夫人年輕時的風采。加上侯爺,表面嚴謹一絲不苟,正氣凜然,卻在自己進門不久就送了個女人給范炎,送了也就罷了,竟然還是個被他玷污的!
海夫人、周夫人等,大伙都不待見明夫人,只要明夫人出現,氣氛就十分怪異。加上之前慶禹王文科出身,又是因病離世,足可見慶禹王身子骨。。。。。。
范鴻的相貌、舉止與侯爺極為相似。。。。。。
二奶奶越想越緊張,臉色愈發蒼白,唬得大伙都傻了眼,忙扶著二奶奶回去。七手八腳安頓二奶奶坐下,夏蟬就催著嬤嬤派人去請太醫,屋子裡鬧得格外厲害,年紀大的婆子瞧著不妥,忙去稟告明夫人。
周圍很安靜,只聽得到明夫人溫柔的噪音:「。。。。。。怎麼了?可是身上不適?」
隔了好半晌,二奶奶才漸漸回神,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前方。自己的婆婆,自己的婆婆竟然是這樣的人!
耳邊眾人說了什麼,二奶奶沒聽見,腦袋只有一個聲音,鄙夷明夫人的聲音。模模糊糊中,明夫人的臉在靠近,白淨的皮膚,只眼角有細細的紋理,一雙漂亮的鳳眼盛滿了擔憂,卻非常有神。。。。。。
這聲音把二奶奶飄然遠的魂魄拉回來,感覺到自己的手正握住,下意識地低頭看一眼,猛地收回來,好像被銳利的東西紮了一樣。
明夫人顯得有些尷尬,卻立刻掩飾了,挨著二奶奶坐下來,細聲問道:「是身上不舒坦麼?」
二奶奶下意識搖搖頭,接著長長地舒口氣,身子不留痕跡地往旁邊挪了挪,好容易才給臉上添了笑,搖搖頭道:「兒媳很好。」
明夫人又細細端詳二奶奶,見她臉頰上漸漸有了紅暈,說話也正常,略畋放了心,依舊道:「還是請太醫瞧瞧才好放心。」
二奶奶直搖頭,想了想又點了點頭,她不能如同明夫人那樣面對任何事兒都能自然而然地應對。或者說,二奶奶聽說過很多這樣的事兒,卻也是捕風捉影地知道一點兒罷了,當這樣的情況變得真實,她還不能那麼從容地去面對。可又不想讓明夫人察覺自己的心思,是,二奶奶心底產生了恐懼,她不知道自己的婆婆到底是什麼樣的人,這種茫然迷惑讓她對明夫人產生了強烈的排斥。
作為大家族出嶴的嫡出女孩兒,命運竟然給她安排這樣一個婆婆。
大約午時,大醫終於來了,明夫人一直在這裡陪著二奶奶,直到太醫診斷說是一切都是好的,才徹底放心了。
「好好養著,這頭三個月最為重要,過了就好了。倘或有什麼想吃的打法婆子去廚房說一聲便是,你哥哥嫂子都不是那。。。。。。」說著頓了頓,改口笑道,「有什麼不舒坦的,別擱在心裡不告訴人。」
二奶奶垂著眼簾,頗顯煩躁地點點頭,明夫人倒不介意,她是過來人,懷孕初期情緒多變,只法年她身份不同,只得忍著了。想到這裡,心裡也多不是滋味,扭頭看著屋子裡的丫頭婆子,語氣有幾分嚴厲,「你們好好兒伺候著!」
眾人都是第一次見明夫人板著臉說話,微微愣了愣,皆矮了半截,齊齊道:「是。」
明夫人的目光又落到二奶奶身上,臉上立刻多了溫婉的笑容,囑托道:「歇著吧,不必起來送了。」
待明夫人前腳出門,二奶奶立刻叫來心腹大丫頭,讓她找個借口去范鴻屋裡瞧瞧那邊還有沒有別人。恰好這丫頭與范鴻屋裡一位大丫頭關係不錯,這一去隔了半晌才回來。
侯爺倒是已經回去了,可那丫頭卻打聽到另一件事兒,二奶奶將屋裡其他人支退出去,才叫她說出來,那丫頭神情忐忑,眉頭蹙著,半天也不肯說。
瞧著二奶奶臉上露出不悅,才快速地說道:「都說三爺的模樣、做派和西府侯爺越來越相似。」
也就是說,不但二奶奶心裡起疑,那些丫頭心裡同樣疑惑。既如此,那侯爺竟然還不忌諱地往三爺這邊來,難道就那麼離不得明夫人麼?!
海夫人確實比不得明夫人,可他們如此將海夫人置於何地?大伙都有疑心,難道太老夫人就沒有疑心麼?她為何要縱容下去?
二奶奶憋了一肚子的話不敢說出來,腦袋亂哄哄似有千百個聲音同時響起,午飯也沒吃幾口,就放下碗筷去軟榻上歪著。
其他人瞧著也不敢說話,即便是夏蟬這個時候好像也害怕什麼似地,躲到後面去了。唯獨從小看著二奶奶長大的嬤嬤,親自倒了一杯茶送過去,又把其他丫頭支退出去,立在二奶奶身側,微微弓著背,緩緩問道:「奶奶心裡隔著事兒了?」
二奶奶下意識地搖頭,這事兒即便知道了也不能說出來,就海夫人的態度,也定是知道的,可刀子同樣不能說。弟占兄妻,倘或落實,侯爺奮鬥一生就徹底毀了,不但毀了還會給范家蒙羞。
所以,太老夫人即便知道,明著也不敢對明夫人如何。明夫人抓住的就是這一點,侯爺是貨真價實的衣冠禽獸,但他同時也是太老夫人的兒子。
但,並不是因此就拿明夫人徹底沒有辦法,二奶奶想不明白,為什麼明夫人風風光光地活著,還打理王府多年。或許,太老夫人是後來才知道的,從幾年前,太老夫人突然不待見明夫人起,可依舊容忍了明夫人這些年。。。。。。
「奶奶?奶奶?」嬤嬤擔憂而急促的噪音又一次打斷了二奶奶的思路。
二奶奶妞頭嗔怪地瞪了她一眼,那嬤嬤忙欠欠身道:「太醫剛才就說了,讓奶奶保持心態,方才可是把大伙嚇得不輕。」
二奶奶氣惱地瞪了她一眼,道:「我要歇歇,你先下去吧。」
那嬤嬤猶豫著道:「奶奶倘或是有心事,也別擱在心晨,說出來總是好的。」
憋在肚子裡確實難受,何況這嬤嬤是自己人,雖然上次秋蟬的事兒讓二奶奶心頭不痛快,後來想想,嬤嬤這樣做未必不是為了二爺的臉子,反正秋蟬如今沒了,自己在府裡也沒幾個自己人。這樣想著,二奶奶扭頭瞧了瞧窗外,示意嬤嬤靠近。
嬤嬤將耳朵貼過來,只聽得二奶奶耳語疲乏:「你覺不覺得三爺有問題?」
那嬤嬤做出疑惑狀,二奶奶一咬牙直接道:「難道你不覺得咱們這邊的三爺,瞧著更像西府范黎的兄弟麼?」
那嬤嬤聞得這話,臉色刷地就變了,忙道:「奶奶這話可別說給其他人知道。」
二奶奶冷哼一聲道:「我何苦去說呢,只怕許多人心裡都明白著,只咱們蒙在鼓裡罷了。」說著看了嬤嬤一眼,眼裡的意思很明顯,嬤嬤也是有這樣的疑心的。
那嬤嬤倒也默認了,琢磨著低聲道:「奶奶只當沒有這個疑心就罷了,夫人那邊該如何就如何。」
「哼,她是這樣的人,也莫怪大伙都看不起她,我何苦敬著這樣的婆婆。」二奶奶說著,心裡就是一陣噁心的感覺。
「奶奶如何就不明白,既然大伙爛在肚子裡,未必是沒有個緣故的。俗語說捉賊捉贓。。。。。。」後面那句俗語,嬤人說了一半,後面那一半,即便不說二奶奶心裡也明白。
這確實是個問題,沒有證據的猜測也無用處,可二奶奶立刻就想到,范鴻可不就是個證據?他與靖南王、范炎長得可沒有范黎那麼像樣,特別是言談舉止,簡直就是和侯爺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而這件事,即便是真的,也有了證據,卻依舊不能說出來。通姦之罪可不輕,明夫人果然好手段,讓整個范家人都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由此可見,這事兒大概也是近幾年才浮出水面的,如果一開始就發現了,世上早就同明夫人這個人了。
然而,二奶奶還是不得不歎服明夫人的作為,鄙夷是一回事兒,像明夫人這樣出身的女人,沒有娘家人撐腰,要走到今天這個位置,沒有膽識和魄力如何成呢?
說到底,也是那侯爺徹頭徹尾不是人!
太老夫人之所以留著明夫人,只怕也是考慮到王府,慶禹王因病離世,靖南王守孝,與其將王府交給侯爺和四老爺的人打理,倒不如就用明夫人,明夫人身份不及他們二人,即便貪也不敢太過。
何況,明夫人費勁手段,要得到不就是這個麼?
二奶奶長長地舒了口氣,冷笑道:「今個兒我算是大開眼界了。」
那嬤嬤沒說話,只覺得二奶奶目光冷清,接著又傳來二奶奶嗤之以鼻的冷哼,「如今想來,蒙在鼓裡未必不是件好事兒。」
「奶奶能如此想是好的,夫人到底難做,她如此也是為了咱們二爺和三爺。。。。。。」
二奶奶冷笑道:「你也未必把她看高了,倘或真的不是為了她自己,何苦將她千辛萬苦打理的鋪子轉手給了大奶奶?她一邊擺出婆婆的模樣,又一邊獻媚討好。這樣的心思和能耐,咱們是不能比的了。」
聲音裡不覺得就帶著濃濃的不屑,嬤嬤低頭不語,算是也默認了二奶奶的說辭。
兩人沉默半晌,那嬤嬤又道:「奶奶此後萬不可提這話了。」
二奶奶滿不在乎地冷哼一聲,她自然是不會提的,可眾人心裡都明白,也不知背後自己如何議論呢。自己一個大家族嫡出女兒,卻要受著各種各樣的眼神,即便裝作不知道,心裡也不舒坦,這樣的日子過得也難受。
二奶奶又垂下眼簾琢磨起來,想著等宮裡的事兒結束,定要回趟娘家。想到娘家,又是一陣心煩躁。
這邊休竹等人接連幾日進宮的事兒終於結束,只皇后娘娘出殯之日再去,然而,太老夫人的病情似乎加重了。每日裡太醫必然要來兩三趟,一天也只吃兩三碗清淡的米粥,餘下全是湯藥。
這一日,休竹過去探望太老夫人,太老夫人昏昏沉沉睡著了,海夫人和周夫人在隔壁屋裡商議起太老夫人的後事。畢竟,太老夫人已經上了年紀,到底不比年輕人,病了這幾日,明顯瘦了一大圈,露在被子外面佈滿老年斑的手,乾枯的只剩下一層皮。
整個西府上空,好似被一層烏雲壓著,讓人的心情不由得變得凝重起來。
休竹站在床頭,距離很近,卻似乎都聽不到太老夫人的呼吸聲。她的模樣瞧著很安詳。卻又透著一股子叫人心驚的寒冷。
朱媽媽哽咽的嗓音輕輕響起,卻只說了「太老夫人」幾個字,就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忙低頭拭去臉上的淚痕,故作輕鬆地道:「太老夫人終於能睡著了。」
是啊,太老夫人只是睡著了,這幾天病的夜裡都沒有睡覺,雖然閉產豐眼,卻是醒著的。
休竹只覺得胸膛裡似是被什麼東西堵住,好半晌才讓自己呼吸順暢,輕手輕腳地從屋子裡出來。
一名婆子立刻請休竹去隔壁,海夫人和周夫人皆是一臉的悲痛,婆子搬了椅子請休竹入座,海夫人才道:「只怕就是這幾日了。。。。。。」
休竹說不出話來,只聽得周夫又道:「該預備的我們也已經預備了,晚上王爺回來,給他說一聲吧。」
太老夫人真的大限已近了麼?休竹點了點沉重的下巴,也許是真的。那個躺在床上,毫無生機的老人,終於要走到人生的盡頭了麼?休竹無法說服自己相信,在范家自己和靖南王,能依靠的人要走了。
是懷著沉重的心情回到王府,見到靖南王,休竹突然無法告訴他太老夫人的情況。任何人不管多麼強大自信,心底少不得都會期盼一個可以依靠的地方,太老夫人便是靖南王心底那個可依靠的,雖然,他已經不再需要真正的依靠,然而心底那一部分期盼任何人都有,靖南王同樣如此。
休竹很想表現得輕鬆一些,可她做不到。休竹比任何人都清楚失去依靠的那種感覺,來到這個體世界的初期,有那麼一段日子,茫然無措各種情緒,休竹很難忘卻。後來接受了事實,也有了可依靠的董氏和老太太。
可,靖南王呢?休竹沒有強大到可以讓靖南王依靠,反而是休竹依靠著靖南王。
屋子裡只點了一盞燈,讓氣氛又多了幾分悲涼,靖南王看著垂著眼簾的休竹,無聲地抱住她。
直到晚上躺在床上,休竹才把海夫人和周夫人商議的事兒說出來。靖南王很平靜,只眼裡流出一絲迷茫,就像新婚夜休竹提到紅顏薄命四字時的模樣,可也有不同。那時候靖南王是在回憶,現在是在消化這個消息。
隔了半晌,靖南王才低聲道:「明兒一早我去瞧瞧。」
休竹輕輕點了點頭,伸出手抱住他,似是眷念他的體溫,又好像是無聲地方給他力量。就像他抱著自己那樣。
夜,漸漸安靜下來,只偶爾傳來一陣風聲。
隔日一早,休竹和靖南王準備去西府時,明夫人和二奶奶也隨後到了垂花門前,自然有范炎和范鴻。
繆媽媽忙安排著我備了馬車,這才一起往西府而去。
時間尚早,西府各處卻早已是燈火通明,太老夫人的院子比別處更亮,門口一眾丫頭婆子安靜地候著。這陣仗叫靖南王等人心裡不覺一驚,也不等婆子進去通報,靖南王就率先進去了。其他人忙碌跟著進去。
屋子裡人很多,侯爺、范黎、海夫人、黃大奶奶等,隨後周夫人、四老爺、范曦等也都來了,加上丫頭婆子,整個屋裡除了太老夫人床邊一片空地,其他地方多一個人就再也這容不下了。然而,整個屋子裡卻只聽得到一個聲音,沙啞的、尖銳的太老夫人的咳嗽聲。那一聲聲似是尖銳鋒利的東西,要刺進每個人的心尖上。
休竹只蜱腕上傳來一陣疼痛,低頭看去,才發現是靖南王捏著自己。那力道似是要將她的手腕捏碎一般,可休竹無法提醒他,他很難過,比任何人都難過,因為他也是平凡真實的普通人。
也不知太老夫人到底咳了多久,在休竹痛得麻木的時候,終於停止了。休竹抬頭望去,太老夫人的臉卻恰好被朱媽媽的背影擋住,眾人都瞧不見。可給太老夫人把脈的太醫,卻意外地鬆了口氣。
接著,便依稀能聽到太老夫人的呼吸主,這裡這麼多人,雖然沒有其他雜音,可每個人都在呼吸。卻依舊能聽到,手腕上的靖南王放鬆了,緊接著,也聽到侯爺等人鬆口氣的聲音。
年老的太醫診斷完畢拿著太老夫人咳出的東西起身,眾人讓出道兒,太醫垂著頭出去。侯爺等男人們也隨著出去,屋子裡的少了許多,休竹隨著海夫人和周夫人忙走到床邊。
太老夫人睜著眼,痛苦地神色少了許多,瞧著依舊很難受似地,可卻比昨個兒的情況好了很多。甚至能朝大伙擺手。
周夫人瞧著福福身喜道:「太老夫人無礙,晚輩們就安心了,鬧了這些民乏了,晚輩們先退出去,一會兒再來瞧您可好?」
太老夫人輕輕點了點頭,眾人魚貫著出來,一起到隔壁等候太醫診斷結果。
隔了片刻,便有婆子眼帶喜色地進來回說:「太醫說外感失治,在風邪或寒邪侵肺時,使肺內的津液凝聚成痰。導致脾主運化,思慮過度、勞倦及飲食不節,造成水濕內停凝結成痰。如今咳出來再吃上幾記疏通的藥,便可無礙。太醫說的很有把握,夫人奶奶們可安心了。」
這一番話,總算叫眾人都放心了,氣氛隨之活躍起來,海夫人和周夫人說話話兒,大概是她們預備太老夫人後事的事兒,顯然現在是不用了。
如此,該去當值的都出了門,明夫人略略坐了坐,去瞧過太老夫人便提前走了。二奶奶不願與她同行,留下來等著和休竹一起回去。
天亮的時候,太老夫人緩過氣,歪在炕頭,餘者才進去陪著說了一會兒話,瞧著太老夫人露出乏意才又出來。
雖太醫說是無礙了,但接下來的幾天,依舊是掛在眾人心上。休竹每日過去,明夫人隔著去了兩三次,二奶奶卻同樣是天天都去的,和休竹一起。隨著太老夫人的好轉,眾人的心情便不同了。這黃大奶奶和二奶奶少不得又開始冷嘲熱諷,樂此不疲地演繹著冤家路窄的戲碼。
轉眼便是九月,太老夫人吃完最後一劑藥,太醫給出康復的診斷結果。盤旋在范家上空的陰霾終於徹底消失了。
這一日,黃大奶奶把二奶奶氣得臉色鐵青,找了借口去外面逛逛,黃大奶奶目送她的背影,嗤笑道:「大戶人家養出來的也不過如此罷了,幾句玩笑就當真。」
休竹差點兒噴茶,黃大奶奶的玩笑話確實與眾不同,倒也是她的作風。
接著黃大奶奶幸災樂禍地道:「她如今是有了身孕,若是被我幾句話氣得掉了,那可就是我的罪過了。」
可黃大奶奶臉上卻沒有一點兒話裡說的確那麼意思,休竹贊同她點點頭。黃大奶奶瞪了休竹一眼,「說到底弟妹還不是為了。。。。。。」
後面的話是被黃大奶奶嚥下去了,休竹瞧著很溫順,可偶爾一個眼神卻有著與她年紀不相當的魄力。黃大奶奶訕訕地笑了笑,八卦地問道:「嫂子,沒動靜麼?」
休竹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可突然間她想到了一個事兒,如今已近是九月份了。
她的小日子一直都非常準確,每月二十左右,可上個月的小日子卻混同有一點兒記憶。這些天記掛的事兒太多,卻唯獨把這件事給忽略了。
想到這裡,休竹只覺得心臟跳的極快,腦袋反應有些遲鈍,胸膛裡被什麼東西填的滿滿的,卻沒有壓迫感。
黃大奶奶瞧著休竹發怔的模樣,心裡突然有些懊悔自己再而三地提到這個問題。在休竹進門診之前,靖南王身邊從來就沒有出現過女人,其他人也從來不會問休竹這個問題。黃大奶奶也是在懷疑與相信之間徘徊不定,然而,她又總覺得每次問起休竹,休竹的模樣都很苦澀,這讓她不得不相信那個說法了。
懊悔的黃大奶奶根本就不知道休竹的大腦一團亂,休竹費力地在腦海裡尋找各種懷孕信息,小日子停了、會害喜、嗜睡、胃口很不錯。。。。。。然而能與自己狀況掛鉤的只有第一個信息。
現在找大夫瞧,能瞧出來麼?沒有測孕棒。。。。。。
好半晌,休竹才鎮定下來,耳邊傳來黃大奶奶的道歉聲。休竹迷惑地看著她,黃大奶奶歎口氣道:「罷了,以後弟妹再不說就是了,嫂子別掛在心上,嫂子也是知道的。弟妹就是個口無擇言的人。」
休竹驚愕地看著她,黃大奶奶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嘛。
從西府回來的路上,休竹還是決定不請太醫了,如今即便是有了,時間也太短了,診脈未必能診斷出來。反正現在除了小日子是個問題,其他一切都很好,身體沒有不良反應,一切都和往常一樣。
087:教訓
日子隨著歸於平靜,籠罩在京城上空的烏雲散去,天空藍而高遠。只是,這些都存於表面,皇后娘娘的葬禮尚球完全結束,對朝中局勢的影響還沒有正式到來。
靖南王依舊早出晚歸,沐休取消,神情中偶爾流露出疲倦。但太老夫人的康復對他來說卻是欣慰的,休竹很想將自己的情況也說給靖南王,可又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好吧,休竹承認這個擔心絕對是多餘的,靖南王已經不止一次地表示他非常喜歡孩子,他之所以沒有將這個話題拿出來說,大概也是怕休竹多心。
休竹心裡既是歡喜又是擔憂,只要當思考的問題繞過那個坎兒,就立刻命令自己停下。可不往哪方面想,不代表休竹就沒有意識到那個問題的存在。自己懷孕了,就徹底地粉碎了靖南王好男色一說。
金秋的陽光溫暖而恬靜,片片黃葉在空中盤旋飛舞,安靜的迴廊上,一名婆子領著另外一位年輕的媽媽,一路無聲地朝這邊走來。
在門檻上做針線的冬靈聽到腳步聲,禁不住抬頭望去,臉上立刻露出喜色,迎上去福福身驚喜地道:「真的是徐媽媽!」
屋子裡休竹一怔,擱下竹從收桌後走出來,婆子領著徐媽媽進來,徐媽媽行了大禮。休竹忙叫碧翠搬來杌凳,叫她坐下,徐媽媽讓了一回,只坐了小半截,道:「老太太和夫人叫奴婢來衣安,不知太老夫人可大好了?」
休竹點頭笑道:「太老夫人已經大好了,這兩天精神瞧著不錯。老太太和夫人、承哥兒可還好?」
「一切都好,只惦記著姑奶奶這邊。」
休竹心裡暖融融的,「回去替我給老太太、夫人請安問好,請她們不用惦記,我好著的。」
徐媽媽抬眼看了休竹兩眼,不覺點頭,休竹問起承哥兒,徐媽媽便說了一些趣事兒,聽得休竹心裡癢癢的難受。還有十來天,只要這個月的小日子依舊沒有來,請太醫瞧就能瞧出來了。
休竹的心情很急迫,可徐媽媽和休竹談話,也引起了碧翠等人的注意。她們是跟前服侍休竹的,可她們上個月同樣也忽略了休竹小日子的問題!
幾個丫頭面面相覷,皆在對方眼裡看到驚喜。冬靈給碧翠打了眼色,兩個人便一同悄悄地退出來。
走到門口的迴廊上,確定屋裡休竹聽不到,冬靈才滿懷驚喜地問道:「頭個月奶奶的小日子是不是沒有來?我之前就和繆媽媽打聽了,繆媽媽說如果小日子停了,便是有了身孕的意思。」
碧翠也安奈不住這個猜測,想了想道:「那幾天奶奶天天兒忙著進宮的事兒,我也沒注意,現在想來好像是真的沒來。」
冬靈立刻道:「讓張媽媽派人去請個太醫來瞧瞧吧。」
碧翠陷入沉思,如果明夫人知道這個消息會有什麼樣的反應?碧翠不敢想下去,卻堅決地搖搖頭道:「咱們暫且不急,但這些日子可要多多注意了。」
冬靈雖性子大大咧咧的,倒也不是沒有腦子的人,即便一開始有些糊塗,這麼長時間,該明白的也都明白了。冬靈時常都在想,如果休竹是自己這樣的性子,早就把明夫人攆出去了。不過,這顯然是不太現實,沒得還落下個忘恩負義的罪名背著。
可既然她們能起疑心,其他人未必就不會有疑心。日子平靜下來,二奶奶害喜好了,明夫人對她擔憂的心自然就轉移到休竹這邊來了,恰好徐媽媽從休竹那邊過來給明夫人請安,兩人略略寒暄幾句,徐媽媽就告辭了。
明夫人讓身邊的媽媽準備了一些要徐媽媽帶回去的東西,便打了人送徐媽媽出門。眼神閃爍著,忽而問道:「大奶奶那邊可有動靜沒?」
那媽媽也跟著一愣,就打發人過去問問,卻也沒問出所以然來,只因休竹和靖南王平常換洗的衣物都有專人清洗整理,這些人如今也換得七七八八,剩下一兩個老實巴交的,都是勞苦人的面相,一問三不知,再問就要起疑心。
老實人很可怕,因為心裡擱不住事兒,而且老實人說的話可信度就比較高。休竹和靖南王沒有同明夫人徹底撕破臉皮,明夫人也不想徹底撕破臉皮,她能忍,也有足夠的耐力。刀子只有一個目標,哪怕花一輩子的時間去完成。
迷漫著禪香味兒的房間,氣氛隨著明夫人逐漸冷下來的面孔變得壓抑。
看似平靜的王府也有不平靜的事兒,皇后娘娘下葬的日子是下個月初,還有二十來天。范炎掛著個閒職,不比靖南王和范黎等人,慢慢的也就閒暇了。
才得知二奶奶懷孕,范炎高興了那麼一段時間,漸漸的他也高興不起來了。太醫特地囑托過二奶奶,這懷孕初期房事要禁忌,連著一個月沒有讓范炎碰一下,范炎每晚抱著她,渾身像被火燒一樣難受。
後來實在不行,去了一次原來通房丫頭的屋裡,腦海裡卻是二奶奶的影子,壓根就提不起興致。
這一日,二奶奶午睡,范炎在書房閒的無聊,便讓丫頭搬了椅子在門口坐著。手裡捧著書,眼睛卻出神地看著院子裡偶爾經過的丫頭。
不多時,就眼前一亮,正屋迴廊上正是夏蟬過來了。范炎扭頭朝跟前的丫頭吩咐道:「去把夏蟬叫來,我有話說。」
說完,便回到屋裡,坐在一張長椅上,捧著書裝模作樣地讀起來。
那夏蟬得知范炎找她,心裡就明白了個大概,只是現在根本就不是時機,自己好容易才讓二奶奶信任了,不能因此破壞。夏蟬對自己的姿色頗有信心,低頭一琢磨,心裡就生了一計。
這丫頭之間的競爭也有許多看不到的激烈,夏蟬一直在後面打雜,說是打雜,但因二奶奶和范炎對她的態度,沒人敢為難她不說,連帶著她們的媽媽也不敢派什麼活兒給夏蟬。
可後面的丫頭不像前面的,只管著主子的吃穿,陪著說說話或做做針線,後面的都是做巧克力的。最主要的是,月錢也有差別。夏蟬混的好,自然有人眼紅,流言蜚語在丫頭之間傳的非常熱鬧。
這自然也威脅到了夏蟬,她痛恨那個說三道四嘴巴不乾淨的丫頭。
夏蟬也不忌諱什麼,大搖大擺地就到了書房,剛進門,冷不防就被范炎給抱住。夏蟬也不敢掙扎,引著走到裡面。那范炎滿口渾說,上下其手,立刻就伸進夏蟬衣服裡。夏蟬雖知道男女之事,到底沒經歷過,這會子只有覺得臉紅的可怕。
范炎瞧著,再也按捺不住了,慌手慌腳地解褲帶,一個硬物就抵在夏蟬臀部。驚慌中,夏蟬忙扭頭,哽咽地問道:「二爺是想我死麼?」
范炎愣住,夏蟬接著道:「這會子光天白日的,二爺豈不是要夏蟬死?夏蟬死不足惜,可萬一二奶奶知道了呢?沒有夏蟬死了,二爺和二奶奶。。。。。。。」
像是一盆冷水潑下來,范炎鬆開夏蟬,垂頭喪氣地坐在椅子上,心裡一想覺得還有戲。禁不住抬頭看著夏蟬,夏蟬理了理衣裳,垂著頭,咬蚊子似地道:「二爺倘或真的想要了夏蟬,夏蟬自然願意。只是,這白天,這地方。。。。。。」
范炎心頭一動,夏蟬瞧著,心裡一喜,接著羞答答快速地道:「後面朝西左拐後罩房第三間。」
從書房出來,夏蟬的神色已經恢復正常,那邊二奶奶跟前的丫頭瞧見,一臉戒備地問:「二爺單獨找你為的是何事?」
夏蟬面不改色笑道:「昨個兒我做了點心給二奶奶,二爺吃了因知道是什麼,故而叫了我去問問。」
說著,又適當地露出一點兒虛心,那丫頭瞧得分明,只不做聲。
到了晚上,二奶奶睡著後,范炎便偷偷從屋子裡溜出來,一路摸著往後面去了,找到夏蟬說的房間。這房間原是有兩個丫頭住著,可這晚上,其中一個丫頭鬧肚子,長時間地往茅房去。門雖關著卻沒有拴,燈也被她拿走了,這范炎輕輕一推門就開了。
心想定是夏蟬特意給他留了門,抵制不住心裡的狂喜,藉著薄薄的星光找到床的位置,撲上去果真抱住一個軟綿綿、熱乎首的身體。心裡的邪火撐得難受,三兩下解了褲子。
那丫頭被范炎的動作給嚇醒了,張嘴就大叫了一聲,慌亂中范炎摀住她的嘴巴,一個勁兒地低聲說:「是我,我。。。。。。」
那丫頭一聽是二爺的聲音,頓時更是六神無主,也才十四五歲的年紀,雖心裡明白范炎的意圖卻緊張不知如何反應。
范炎只當她是怕了,一邊摸著她柔軟光滑的身體,一邊用暗啞的聲音道:「我也不會虧待你,跟著我總比這樣強。」
這一番話才說到了那丫頭的心坎上,想來自己沒有夏蟬的姿色,二爺能看上自己也是自己的機會。漸漸的便也接受了,何況范炎手法熟練,那些陌生的戰慄感覺貫穿全身,心底卻又無比期待,很快,黑暗的屋子裡便傳來一陣令人臉紅心跳的喘息聲。
只說那鬧肚子的丫頭提著燈籠回來,沒到門口就覺得不對以勁,忙滅了燈,耳朵貼的房門,聽著那聲音唬得心跳就停了,又斷斷續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細細一聽才辨認出是二爺!
手裡的燈籠落地,可房間裡兩人壓根就沒聽到這響動。這丫頭心裡是既害怕又害羞,這大半夜的又不能進屋,只得找了個避風的角落蹲著。一時心裡又氣,從來沒鬧過肚子,今兒吃了她帶回來的點心就鬧起肚子了?
原來,竟是為了這事兒!
只因素來那丫頭嘴裡便說夏蟬如何勾引男人,這丫頭原本就覺得她是個輕浮的人,再受了一夜的凍,隔日一大早這事兒就鬧開了。
二奶奶剛起床,范炎前腳一走,二奶奶身邊的丫頭後腳就將這事說給二奶奶聽。二奶奶的臉色可想而知,是一陣青一陣白,最後氣得臉紅脖子粗。
「到底是我昨天兒誤會了夏蟬,沒想到竟是另一個人,只怕二爺昨兒叫夏蟬便是問那丫頭住在什麼地方。」
二奶奶冷哼一聲道:「果然是千防萬防家賊難防!那夏蟬也不是個東西,既然知道如何不告訴我們?」
這丫頭倒幫著夏蟬說起好話來,「昨兒二爺一直沒出門,倘或咱們防著還指不定鬧成什麼樣呢。再說夏蟬,她也不過是個下人,奶奶是主子,二爺也是她的主子,二爺有這個心,今兒防著了明兒呢?」
無論怎麼說,這二奶奶心裡的氣是如何也平不了,國孝在身,這范炎竟然是這般糊塗!好呀,全部都學著明夫人的手段了,有個明夫人在,只怕永遠也杜絕不了這些膽大妄為的小人。
二奶奶不覺握緊拳頭,中午范炎回來吃午飯。二奶奶想讓自己冷靜,可巧昨個兒那丫頭從門口經過,了不知是有意是無意,快速地看了屋子裡一眼。這才讓二奶奶再也控制不住了,抓起手裡的碗就往地上扔。
瓷器破碎發出尖銳的聲響,把范炎唬得一愣,嗔怪地瞪了二奶奶一眼,二奶奶怒視他道:「別以為你做的那些好事兒我就不知道。!」
二爺做了那事兒原來就後悔,這會子聽二奶奶說不覺有些心虛,可又不願當著丫頭們的面兒丟了臉子,也衝著二奶奶道:「我到底做了什麼事兒?」
兩口子就此吵起來,驚動了好些丫頭婆子都勸不住,差點兒就打起來了。不得已只得去稟告明夫人知道,待明夫人走到院門口時,那二奶奶終於說出了她最想說的那句話,「。。。。。。果然是應了那句俗語,有什麼樣的母親就有什麼樣的兒子!」
這聲音被一些丫頭婆子的勸阻聲掩蓋了幾分,可也叫人聽得分明,范炎氣紅了眼,揚手就要打二奶奶,若不是婆子拉住了,只怕二奶奶真要挨一巴掌。
明夫人聽沒聽見就不得而知了,刀子臉上是看不到什麼,可跟著她的媽媽卻臉色相當難看。明夫人緊幾步走進去,一句話不說,揚手就一個耳光落在范炎臉上,那「啪」的一聲終於叫眾人安靜下來。
明夫人冷聲訓斥道:「你是越來越有能耐了,是想氣死我不成?」
這話聽在二奶奶耳朵裡,好像是有夫人是說給自己聽得,冷哼一聲吩咐身邊的嬤嬤道:「今兒天氣不錯,我要回娘家瞧瞧母親去。」
明夫人只當沒聽見,依舊冷著聲音訓斥范炎無法無天,在一片訓斥聲中,二奶奶走出院子。明夫人身邊的媽媽忙提醒二爺去勸二奶奶,二爺哪裡肯,只站著不動,媽媽又看著明夫人。
明夫人歎口氣道:「讓她回去逛逛也好。」
兩人鬧得這麼厲害,這會兒都在氣頭上,不如叫他們彼此冷靜。明夫人只朝余的丫頭打聽到底是什麼事兒,聽了之後,直氣得半晌才說出話來,「早知你如此不識好歹,我何苦厚著臉皮三番四次地給你尋了這門親?你年紀也不小了,國孝在身竟然做出這樣的事兒。」
又扭頭朝身邊的媽媽冷聲道:「去把那丫頭給我找來!」
彼時那丫頭知道事兒鬧出來,六神無主正準備潛逃,哪裡知道根本就逃不了,連拖帶拉弄到明夫人跟前,范炎才看清楚壓根就不是夏蟬,頓時又氣又惱。
明夫人端坐在椅子上,冷冰冰地盯著跪在地主衣裳不整的丫頭,屋子裡也頓時安靜下來,媽媽將其他人支退,只留了兩個壯實的婆子在這裡守著。
越是安靜,越是令人不安,這丫頭連哭都哭不出來了,只拿一雙眼睛看著范炎,希望范炎救她,可她哪裡知道,即便是范炎有心也救世主不了她了。
「啪」的一聲,得到明夫人示意的媽媽那一耳光可算是使出了全力,一巴掌下去那丫頭的臉頰就是紅了一片。又讓另外兩個壯實的婆婆子左右開弓,巴掌清脆的一聲接一聲地響起,小范炎實不忍心看下去,「夠了!」
兩個婆子住手,明夫人冷哼一聲道:「既然知道心疼,何苦犯下這樣的錯事?」
范炎緊緊抿著唇沒說話,明夫人又訓斥了那丫頭幾句,當即就讓這院子裡的二等管事婆子將所有丫頭都叫來,但凡有點姿色的全部通知各自的媽媽或家人帶回去。
休竹這邊得到消息的時候,明夫人已經處理完畢,冬靈幸災樂禍有聲有色地描述著聽來的場景。其他人只蹙著眉頭,將信將疑的。
最後,碧翠詢問休竹的意見,「奶奶要不要過去瞧瞧?」
二房屋裡的事兒有什麼好瞧的,沒得還讓人誤解她是去看笑話的。好吧,休竹承認,腦袋裡確實存在一部分活躍的邪惡因子,這會子正在狂歡。
明夫人給范炎找了個不錯的媳婦,以後明夫人就關注他們兩口子去,別用那雙眼睛盯著我了。
冬靈忙笑道:「是該過去瞧瞧的,一個府裡住著,總該關心關心。」
銀翹嗔怪地瞪了冬靈一眼,道:「冬靈就安分點吧,咱們知道就罷了,沒得還去給傷口上撒鹽的。」
冬靈慢條斯理無比真誠地道:「焉知我就是喜歡往別人傷口上撒鹽。」
正說著,有婆子進來稟報明夫人來了。眾人這才沒說這話了,休竹站起身讓座。明夫人臉色不好,完全沒有掩飾,那模樣休竹等人是第一次瞧見,還有點兒不適應。可知,明夫人從來都是笑瞇瞇的,看著又端莊高貴又平易近人,這會子完全變了,呃,變得有些駭人。
明夫人吃了幾口茶,臉色才略好些,就直接說她的來意:「。。。。。。二爺屋裡一些不安分的丫頭今兒我打發出去了,瞧著從各處挑幾個穩重的去。這事兒我讓媽媽去做了,到時候你這邊也幫著看看。」
休竹點點頭,很想略略詢問一下,最後是覺得不詢問才好。傷口上撒鹽故而可以得到一時快樂,可萬一把野獸激怒了,不知要多出多少事兒來。休竹倒不是怕她什麼,只是如今情況不同,明夫人這樣的人,是拿著自己的一切在下賭注。休竹從來就不讚賞這樣的確做法,說她懦弱也好,貪生怕死也罷,沒得拿自己寶貴的生命和肚子裡那個不當回事兒。
畢竟,明夫人是徹底被供養起來了,她也鬧不出什麼來。還有那鋪子的事兒,休竹也算是陰差陽錯地讓明夫人得到了一點兒報應。她這樣的人,自然有能夠磨她的人出現,現在那個人出現了,就去磨吧。
明夫人說了這些,也就無話可說了,午飯也只吃了一增,略略說了幾句閒話就告辭。休竹起身相送到門口,待明夫人走遠了,冬靈終於忍不住笑起來,「今兒是第一次見夫人那模樣,可算是樂死我了。」
銀翹翻翻白眼,休竹回到屋裡,禁不住深深歎口氣。
夜裡將此事說給靖南王聽,靖南王也氣得不輕,緊緊繃著下巴,半晌沒說話。靖南王雖對人冷淡,可也算是比較關心范炎,要不范炎也不會怕他了。所謂長兄為父,靖南王聽到范炎犯下這樣的荒唐事兒,生氣是必然的,他的兄弟原本就不多。
休竹琢磨著想挽回這個不好的氣氛,張口就問道:「是不是你們男人。。。。。。」那話怎麼說的?休竹覺得自己又開了一個不好的頭,有些忐忑起來。
靖南王扭頭看著小妻子彆扭萬分的模樣,胸膛裡的氣不覺就消了大半,低聲道:「並非所有人都是如此。」
這麼肯定?休竹詫異地睜大眼睛,看著靖南王。
靖南王一本正經地問道:「夫人到底想說什麼?」
「我已經說的很明白了,王爺別裝糊塗不知道。」休竹理直氣壯地道。
靖南王失笑,伸出手抱住小妻子,耳語道:「夫人想多了。」
得寸進尺是什麼,就是休竹現在的模樣,「你敢發誓麼?」
靖南王扭頭看著她,四目相對,一雙眸子笑意甚濃,一雙眸子明顯帶著示威挑釁。最後,靖南王投降,休竹卻摀住他的嘴巴,傻笑道:「我知道就罷了,幹嘛說給老天爺聽?反正王爺不說老天爺也知道。」
再說,誓言最不可靠。有反而不如沒有,靖南王那麼多年都忍過來,自己真的該對他有些信心才是。就怕以後生了孩子身材走形,真是煩惱,然而這樣的感覺卻給了自己很多真實感。
想到這裡,休竹往靖南王胸膛裡蹭了蹭,嘴裡道:「王爺也累壞了,睡吧。」
一夜無話不提,第二天早上,靖南王派人叫了范炎去了外院書房,自然是又訓斥了范炎一頓,不必細敘。
只說范炎院子裡換人一事,休竹讓張媽媽協助明夫人指派的人一起將缺的補上,又張羅著從外面買了一些丫頭進來,順帶的把這邊幾個有二心的也換掉了。
冬靈最愛八卦,也跟著去看。一回來就笑道:「夫人真是狠心,你們是沒瞧見,那些丫頭真是一個比一個具有特色!」
這個特色自然不是褒義,明夫人沒辦法杜絕范炎的本性,也只能這樣防著,院子裡不能亂起來,至於外面,她也鞭長莫及。
碧翠忙噓聲叫冬靈安靜,又指了指裡面,冬靈歪著腦袋看。休竹臥在榻上睡著了,冬靈立刻摀住自己的嘴巴,吃吃地朝碧翠笑了笑,忍不住低聲道:「我問過張媽媽了,張媽媽說有了身孕的人總是覺得困,我瞧著咱們也該把要準備的都著手開始準備才好。」
碧翠揚起手裡的活計,低聲笑道:「我這不能開始了麼?幸而給承哥兒準備過。」
冬靈贊同地點點頭,兩個丫頭又低聲笑起來。床上睡著了的休竹不知做了什麼夢,也揚起嘴角露出一抹笑來。
這邊屋裡的氣氛恬靜而和平,然,明夫人屋裡的氣氛卻實在怪異。
范炎屋裡的人是換了,對范炎的氣也消了大半,卻又想起了二奶奶那一句話來。相對於范炎,那句話更叫明夫人恨不能咬碎一口銀牙。
有其母必有其子,大家族出身的二奶奶,是如何說出這樣的話來的?!
她到底都知道了些什麼?
手裡的佛珠被捏得發出「吱吱」聲響,刺耳地叫人渾身起疹子。屋子裡除了端坐在軟榻上的明夫人,只有一位心腹媽媽靜候在一旁。
陽光透過茶色窗簾照進來,屋子裡不算明亮,故而更覺壓抑。桌上一杯茶冒著淡淡的白霧,窗前的盆景葉子摩擦著發出細微的聲音,青銅香爐的佛香升起渺渺青煙。一瞬間,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被定格,只有被明夫人扯斷的佛珠,一顆接一顆從她膝蓋上落下來,朝四面八方滾去。
那媽媽的視線就隨著其中一顆移動,看著它孤零零地最終滾到櫃子底下,那個陰暗的角落裡去了。
耳邊傳來明夫人銳利冰冷的嗓音,「如何就有這樣沒有腦子的人!」
明夫人從來就不後悔自己這輩子鑄的一切,只恨自己一而再地看錯了人,只恨范炎不爭氣,恨自己的出身。
那媽媽答不上話,收回目光只垂著頭。
明夫人抬頭看著她,忽然問道:「你說說,那永平侯府是如何教育女孩兒的?尚且不及小戶出身的任家女兒穩重。」
媽媽在心裡默默道:倘或二奶奶站在大奶奶那個位置,只怕明夫人已經無處容身了。不過,這事兒太老夫人都肯隱瞞下來,二奶奶站在大奶奶那個位置也不會長久。媽媽想著,又意識到一個問題。
不覺抬頭朝明夫人望去,明夫人氣惱,可眼裡分明也有茫然。
利用別人的同時,自己也被利用了。這話是以前明夫人自己說出來的,她利用侯爺,利用太老夫人,焉知太老夫人也是在利用她,利用她保護靖南王,防著侯爺和四老爺的手伸向王府,太老夫人想一家子平靜,哪怕是流於表面的。
然而,如今明夫人對他們而言已經沒有利用的價值了。。。。。。
媽媽想到這裡,手心都冒出冷汗。
明夫人冰冷的嗓音傳來,「有時候聰明人未必有用。」
這話叫媽媽忍不住渾身顫抖起來,又怕被明夫人察覺,忙試著穩定情緒。跟明夫人二十來年,她見過明夫人一切手段。是啊,明夫人在威脅她,可威脅的同時,明夫人心裡產生了一種眾叛親離的悲涼感覺。
這一天,范炎到底還是去了永平侯府,要將二奶奶接回來。她就在這一天,事發的第二天,那個丫頭因不堪受辱,在自己家裡自縊身亡。范炎院子裡其他丫頭聽說後,一個個唬得臉色都白了。有好長一段時間,那盤旋在上空的氣氛都不曾散去,此是後話不必細敘。
只說二奶奶回到娘家,原是一肚子的委屈要訴說,豈料母親顧夫人竟然病了。這一連好幾日都去宮裡,顧夫人身子原就不行,一點兒風寒就承受不了。二奶奶瞧著十分憔悴的顧夫人,哪裡還敢說別的,忙將自己的情緒掩飾起來。
顧夫人撐著坐起來,蠟黃的臉上添了慈愛的笑,揮手叫二奶奶坐到床邊去,道:「既有了雙身子就該好好兒養著,這車馬勞頓如何受得了?」
二奶奶忙笑道:「我沒什麼的,母親不必擔心,只是。。。。。。」
說著蹙起眉頭,「母親病了我竟不知,實乃不孝。」
「我好著呢,只是有些懶惰罷了,修養修養就好了。」
二奶奶順著點頭,母女寒暄幾句,便聽到一陣笑聲傳來,接著房門推開,一群丫頭婆子簇擁著金氏走進來。
「妹妹回來了怎麼也不預先打發人說一聲?」
話說間人已經走到二奶奶跟前,親切地握住二奶奶的手,忽而歎口氣道:「好像昨兒妹妹還在家裡住著呢,今兒卻已經是要作母親的人了。」
這話讓二奶奶覺得刺耳,不留痕跡地抽回手,假笑道:「我也懷念以前在家的日子。」
金氏只是笑笑罷了,接著忙朝顧夫人見禮,彼此寒暄著。片刻,許氏也來了,二奶奶想單獨與顧夫人說話眼看著是不能夠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2-3-2 09:14 PM
088:確定
到了晚上,二奶奶原是想在顧夫人屋裡住一晚,奈何金氏和許氏乃至顧夫人都勸著她,說是怕過了病氣,要二奶奶顧著肚子裡的孩子,二奶奶無法只得應了。回到自己出嫁前的閨房,住了一晚。
次日一是上,金氏和許氏來顧夫人屋裡侍候,直到顧夫人吃了早飯,露出乏意,兩人離開,二奶奶才得以與顧夫人說些心裡話。
這二奶奶一晚上輾轉難眠,這個時候心裡的氣也消了大半。世間男人大多如此,二奶奶在娘家裡,不知聽說過多少偷雞摸狗的風言風語。如今想來,反倒是自己沉不住氣,可想到明夫人,二奶奶的拳頭就不覺握緊。在她瞧來,這似乎成了一種對自己的侮辱。
即便二奶奶什麼也沒說,顧夫人猜也能猜定是她和女婿范炎之間出了問題。二奶奶沒有預先打發人回來說一聲就回來了,又是雙身子。
顧夫人歪在榻上,身上蓋著一張毯子,看著二奶奶語重心長地道:「畢竟年輕,難免氣盛,今兒他來接你,就乖乖兒跟著回去。兩口子小打小鬧哪有隔夜的仇?」
二奶奶垂著眼簾,怕顧夫人多心,遂抬頭笑道:「只是想著天氣不錯,就回來看看母親,沒有母親想的那些。」
顧夫人歎道:「你如何騙得過我去?到底是為了什麼?」
在顧夫人突然變得嚴肅的眸光中,二奶奶差點兒就說出明夫人來,可依舊還是忍住了,笑著撒嬌地依偎到顧夫人懷裡,道:「真的沒什麼的,就是擔心母親,前些日子母親天天進宮,我又是不能去的。」
顧夫人哪裡相信,板著臉道:「可是又和你婆婆鬧了?」
二奶奶不由自主地冷聲道:「她那樣的人也配我惦記?!」
顧夫人臉色愈發嚴肅,訓斥道:「如何這般目無長輩?你也不是那不明道理的人,她好歹也是你婆婆,是你丈夫的母親。」
有這樣的婆婆倒不如沒有!這話二奶奶沒說出來,只緊緊咬著牙。顧夫人又訓斥了一些大道理,二奶奶聽不下去,想來回去了這些憋在肚子裡的話,就無處訴說了,道:「母親是不知道她做的那些事兒,就是我也沒辦法說出來。」
顧夫人眉頭打成死結,證據嚴厲地道:「不管她曾經做了什麼,你作為她的兒媳都不該如此說她,你可明白,你這樣就是不孝。」
二奶奶氣得喘氣,卻也說不出反駁顧夫人的話來中,最後一狠心,道:「我真想搬出那裡,眼不見方為乾淨!」
話沒說完,顧夫人就打斷二奶奶,冷聲道:「此話萬不可再說,你們搬出來了,你婆婆怎麼辦?」
二奶奶不說話,靖南王不是明夫人的兒子,范炎才是。范鴻年紀小,如果當真搬出來,明夫人會留在王府麼?二奶奶倒是覺得明夫人會繼續留在王府,她做了那麼多事兒,不就是為了一輩子住在王府麼?
她以為她住在王府裡面,身份就高貴了?真是愚蠢的想法,一塊石頭不管如何打磨雕刻,即便面相瞧著不錯,到底都是石頭,不可能變成價值連城的寶物。
不過直到最後,二奶奶依舊還是沒說出什麼所以然來,她牴觸明夫人,不滿意這個婆婆間接地也表明她不滿意這樁婚姻。顧夫人一顆慈悲心,總想著一家子人人都好,對自己也是疼愛有加。怕自己到了婆家受一點兒委屈,故此才有了這門親。再說,當初顧夫人也是問過了她意思,她點了頭方才應了。
如今嫁了,再鬧也實在沒意思,平白無故還叫顧夫人擔心自己。想到這裡,二奶奶問起娘家的事兒來。
成功地轉移了顧夫人的注意力,只聽得一聲歎息,顧夫人道:「宮裡發生那樣的事兒,過了年只怕是有一陣動盪,到底都是識大體的,明白以大局為重。」
二奶奶放了心,一個大家族的,即便分家單過都是連襟在一起的。這個道理二奶奶也是明白的。
顧夫人又問道:「王府那邊如何?」
這問的便是靖南王和侯爺的意思,二奶奶不十分清楚,只道:「這陣子那家敢隨意來往?」都是關著門過自己的日子,只有前皇后的娘家親戚怕是慌了神,可也不敢在皇后尚未入土為安之際就有什麼大動作。
正說著,外面有婆子進來回說范炎到了。顧夫人神色一鬆,語氣也比適才緩和許多,朝二奶奶道:「他既來了,你就跟著回去吧,做好自己的本分,別成天想那些有的沒的。」
二奶奶沒說話,垂著眼簾。顧夫人忙起身讓丫頭婆子服侍著更衣、梳洗打扮,收拾妥當了才讓范炎進來。
范炎態度誠懇,老老實實地陳述了自己犯下的錯事,沒有提到丫頭的事兒,只說不該和二奶奶發生口角,不體諒二奶奶有孕在身。顧夫人見他神色懊悔,一雙眼時不時懇求地看著女兒,心裡頗為滿意,看著一旁的二奶奶,眼裡就傳達了一個意思,既然范炎已經認錯,二奶奶也合該原諒他。
留在永平府吃了午飯,二奶奶這才辭別顧夫人以及金氏、許氏等人上了馬車,范炎和二奶奶相對坐在馬車裡,顯得非常尷尬。
想說話,偏偏也不知能說什麼。范炎倒是真的從這件事上吸取了教訓,十分的後悔,可畢竟做出了那樣的事兒,當著二奶奶的面兒也不知如何道歉。一直到抵達王府垂花門前,范炎才極不自然地道:「以後再也不會,你別生氣了。」
二奶奶瞧著他那模樣,又是氣又是好笑,「我自然也有不對了,可也是為了二爺的子,為了我肚子裡還沒出世的孩子。」
范炎紅著臉點點頭,又親自扶著二奶奶下了馬車。兩口子也算和好了。
回到自個兒院子裡,二奶奶瞧著滿院子許多陌生面孔,只冷笑一聲沒有說什麼。倒是夏蟬心裡頗為得意,昨個兒二奶奶要回娘家,她是死皮賴臉求著一起跟著回去的,雖然在二奶奶門前跪了大半晚上才得到二奶奶的原諒,可二奶奶跟前的丫頭都替她說好話,分明是把她當成了自己人。這一石二鳥的小計謀,沒想到能收到這樣的成效。
范炎對她是冷淡了許多,可這院子裡除了她模樣標緻些,還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她相信范炎的態度只是一時。要做長久的打算,就必須學著明夫人,先堅守住戰場。要留在二奶奶和范炎身邊,就必須先取得二奶奶的信任。有了二十奶奶替她撐腰,才能得以保全。
否則,她的下場大概就是前面那丫頭那樣了。
倒是范炎,自此之後彷彿變了個人,他掛了個閒職,只偶爾有那麼一兩件差事,外出的時間越來越少,去書房的時間卻越來越多。二奶奶瞧在眼裡,總算是得到了一點兒安慰。
二奶奶回來兩天後,才去給明夫人請安,態度也不似從前那麼恭敬,總是淡淡的。明夫人倒和從前一樣,不管是見到二奶奶還是見到休竹,都是一副溫婉慈愛的模樣。殊不知,她愈是如此,二奶奶愈發覺得她虛偽噁心。
倘或她不是范炎的生母,二奶奶一步也不想踏進這屋子,瞧著乾淨整潔,卻覺得處處都骯髒。
明夫人不經意地看了一眼走神的二奶奶,笑著朝休竹道:「昨兒聽底下的丫頭說,你好像也有了身孕?可請大夫瞧過了?」
休竹腹誹,怕是早就是知道了。略略點頭,十分不確定的模樣,「倒沒什麼症狀,只是小日子遲遲沒有來。」
明夫人露出大喜之色,滿心歡喜地點著頭,道:「定是錯不了的,但也該請太醫來瞧瞧,倘或是。。。。。。」這話沒說完,忙改口道:「確定了也好說給太老夫人知道,讓她也喜歡喜歡。」
休竹微微紅了臉點點頭,明夫人一點兒也不驚訝自己有了身孕,不過她這也算不得自打嘴巴。她可從來沒明說靖南王好男色一事,只是給了暗示就激起一連串漣漪,她只坐著看戲便可。
二奶奶好像對這個話題感興趣,說了今兒的第一句話,「嫂子真沒一點兒反應?」
休竹搖搖頭面,她不是假裝,是確實沒有什麼反應,什麼樣的味道聞著也不會作嘔,就是常常覺得睏倦,卻也不是特別嗜睡,「大概是日子短的緣故吧,再說我也不十分肯定的。」
二奶奶蹙著眉頭,十分關切地看著休竹,道:「嫂子真該請太醫瞧瞧,隔幾天要去宮裡,倘或不知道沒注意,有個閃失就不妙了。」
休竹琢磨著點點頭,現在差不多也有一個月了,應該能診斷出結果來。
兩個都有身孕的人,好像話題就比較多,二奶奶的話匣子被打開,因之前在娘家目睹兩位嫂子懷孕生子,自認見過的多,就和休竹分享起經驗來,卻將更有經驗的明夫人給晾在一邊了。
明夫人身邊的媽媽臉色不覺有幾分難看,反觀明夫人,依然怡然自得地喫茶,臉上的神情是欣慰而滿足的,看著她們妯娌如此和睦,彷彿是發自內心。
說了一會兒閒話,二奶奶停頓的空檔,明夫人便讓她們回去好好兒休息。瞧著她們一前一後由丫頭攙扶著出了門,明夫人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
氣得是二奶奶目中無人,再氣的是休竹似是特意,又好像不是特意的掩飾她懷孕的消息。休竹敬著自己,又防著自己怕自己插手府裡的事兒,這滋味並不叫人覺得舒暢。雙後不覺握成拳,話費了半晌的功夫才叫自己穩定下來。
她不能被她們氣死,絕對不能!
二奶奶那樣子大鬧了一場,底下的丫頭婆子們難免不議論的。消息有可能不會外流,但三府來往甚密,要讓東西兩府的人不知道,那也絕對不可能的。
這天下午,黃大奶奶就幸災樂禍地跑來尋找休竹,分享她的歡喜,一進院子,只見正屋門虛掩著,隔壁抱夏卻好像很是熱鬧。
正是碧翠等忙著做新生兒衣物,見黃大奶奶來了,碧翠忙迎出來見禮。黃大奶奶只當她們是給二奶奶的孩子預備的,冷著聲音說二奶奶不配。
冬靈瞧著掩嘴好笑,其他丫頭則下意識地蹙蹙眉頭,最後清寒是碧翠透出消息,笑道:「不是給別人預備的。」
黃大奶奶懶得聽,揮手急急忙忙地問道:「你們奶奶呢?」
「奶奶正在午睡呢。」銀翹從正屋出來,遠遠地朝黃大奶奶見禮,不高不低地道。
黃大奶奶蹙眉,「如今天兒越來越短,夜越來越長,你們奶奶還睡得著?」
眾人不知如何回答,裡面睡得朦朦朧朧的休竹聽見黃大奶奶的大嗓門,這會子反而被吵醒了,便叫銀翹請黃大奶奶進屋。
黃大奶奶聞言,走得比銀翹還快,一隻腳剛剛邁過門檻,嘴裡就迫不及待地問道:「聽說二奶奶和明夫人吵架了,到底是不是真的?」
休竹頓了頓,果然謠言可怕,一個人嘴裡說出的話兒,傳到第十人人那裡,就完全變味兒了。
丫頭手腳麻利給休竹穿上外衣,略略理理了頭髮,才從裡間出來。黃大奶奶緊兩步以休竹身邊,接替了丫頭位置,挽住休竹的胳膊,道:「我前兒早上聽說的,所以來問問,到底是不是真的?」
休竹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這些話你也要當真?」
黃大奶奶撇撇嘴冷哼一聲道:「弟妹就是不確定才過來問問的,怎麼?難道是假的?可二奶奶不是回了趟娘家住了一晚上麼?」
休竹忍不住想翻白眼,即便是確有此事,黃大奶奶要確定也可以去找別人,卻偏偏來找休竹,休竹能點頭麼?
還是只能說二奶奶說的那個借口:「顧夫人這些天身上不大好,所以二弟妹回去瞧瞧。」
黃大奶奶表示非常懷疑,瞇著眼琢磨琢磨,最後嗤笑,道:「弟妹也不問了,所謂蒼蠅不呆無縫的蛋,嫂子不必說弟妹心裡明白。」
然後黃大奶奶又露出幸災樂禍的笑來,見休竹臉色淡下去,才忙收斂了,可依舊忍不住得意地笑道:「明夫人也有今天,可能她自己也沒料到。」
這倒是實話,休竹端起茶杯喫茶,黃大奶奶四周打量著,才想到隔壁屋裡碧翠等人的針線活,眨著眼睛問道:「莫非是嫂子的母親又懷孕了?」
休竹險些被茶水嗆住,這黃大奶奶也真敢想,承哥兒才多大?;連其他一旁服侍的小丫頭,都忍不住低頭隱忍著笑。黃大奶奶疑惑萬分,最後眼睛瞪得圓圓的,驚愕地看著休竹的小腹,喉嚨裡發出不可思議的嗓音,「莫非是嫂子有喜了?」
休竹也沒點頭也沒搖頭,「要明兒請太醫瞧過才知道。」
黃大奶奶還保持著剛才的模樣,「怎麼可能呢?」
這話叫休竹心裡有些不悅,什麼叫怎麼可能?黃大奶奶這反應也太奇怪了,難道她相信了靖南王好男色的說法?
而黃大奶奶也很快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又道:「既然如此,嫂子早就察覺了,這麼還沒請太醫瞧?」
休竹沒回答,盯著黃大奶奶道:「如今還沒確定,你也別說給太老夫人知道,萬一不是。。。。。。」豈不是要太老夫人空歡喜一場,休竹不想因為任何事兒去刺激一個上了年紀的和藹老人。
黃大奶奶點著頭滿口答應,揚起手想伸過來摸一摸,可又覺得不合宜,只得作罷,望著休竹笑道:「這是大事兒,嫂子倒忍得住,要是弟妹我,發現不對勁就立刻請太醫了。」
休竹笑笑不語,黃大奶奶作為有切身經驗的過來人,整個下午都在休竹這邊傳授經驗,直到日落時分,靖南王回來,她才回去。
瞧著黃大奶奶遠去的背影,靖南王下意識地蹙蹙眉,問道:「她過來做什麼?可是太老夫人。。。。。。」
休竹一邊接住他脫下的外衣,一邊笑道:「她只是過來逛逛罷了,早上朱媽媽還派人送了東西過來,我也問過了,太老夫人很好。明兒下午我過去請安。」
靖南王放鬆面孔,走到椅子上坐了,就朝後靠著椅背,瞧著好像十分疲倦。休竹倒了茶送去,擔憂地問道:「怎麼了?」
隔了半晌,靖南王才低聲回答:「聖上龍體欠安。」
休竹怔住,皇后娘娘薨世,皇上龍體欠安,外面還能平靜麼?
靖南王接著又道:「沒有大礙。」說著長長吐了口氣,即便沒有大礙,可因為身份不同,激起的暗潮就不同了。
外面的局勢表面風平浪靜,暗潮卻已經洶湧澎湃。靖南王閉目養神,休竹安安靜靜地在旁邊椅子上坐了。
一夜無話不提,只說黃大奶奶嘴裡答應了休竹不會說給太老夫人知道,昨兒傍晚從王府回去,立刻就跑去告訴了朱媽媽。朱媽媽心裡大喜,自然也會說給太老夫人知道。
只一是晚上,三府已經是無人不知的了。第二天早上,靖南王還沒出門,王府的大門二門才打開,太老夫人那邊就特意打發了婆子過來請安詢問。後知後覺的靖南王才知道,原來小妻子已經懷了他的孩子!
而作為孩子父親的他,竟然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看著靖南王愈發暗沉的臉色,休竹心裡堵得發慌,脹得難受,十分懷疑靖南王到底是真喜歡孩子,還是假喜歡孩子。可耳邊卻傳來靖南王貌似氣急敗壞的聲音:「如何不先告訴我知道?」
休竹眨眨眼,這是哪出?難道他。。。。。。
休竹揚起嘴角,不自然地笑道:「我也不能確定,原是打算先讓太醫瞧過確定了再告訴王爺的,這不還沒請太醫麼?」
「可他們卻已經知道了。」靖南王嚴重地不滿。
休竹無語,硬著頭皮道:「我也沒經驗,怎麼有自己確定?昨兒黃大奶奶來瞧,說是這樣。。。。。。」越說越沒底氣,休竹早就想說的,可總是陰差陽錯地岔開了。
靖南王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休竹的肚皮上,眼神十分怪異,讓休竹毛骨悚然,眼看著外頭的小廝已經打望了,忍不住提醒靖南王該出門。
靖南王臨走時說他會去找來瞧,休竹鬆了口氣,待太醫來的時候,周夫人和黃大奶奶一起來了,碧翠領著她們去隔壁屋子迴避。
一時太醫診斷完畢,張媽媽和繆媽媽尾隨去聽了診斷結果,毫無疑問,休竹確實有喜了。而且休竹沒有任何害喜症狀,太醫只說了要注意的包含,便告退了。
這消息在院子裡頓時炸開,周夫人和黃大奶奶滿臉笑容地走進來,休竹起身讓座,周夫人忙走過來叫休竹坐下,長歎一聲,道:「大嫂子九泉之下得知這個消息,定然也徹底安心了。」
這個大嫂子指的自然是靖南王的生母史王妃,不提明夫人,專門把薨世二十多年的史王妃提出來,還說史王妃徹底安心了。周夫人擠兌明夫人的說辭到底是與眾不同,休竹微微笑著,看來並不是所有人都會相信靖南王真的好男色,可作為叔叔嬸子,卻無人站出來替靖南王撐腰。
黃大奶奶笑道:「可不是呢,我早就說過。。。。。。」黃大奶奶頓住,看了看屋子裡的人,壓低聲音朝休竹道:「那明夫人不安好心。」
這是什麼情況?休竹輕輕蹙蹙眉頭,黃大奶奶還說的過去,畢竟她的心思不能深,休竹可不認為周夫人也是黃大奶奶這樣的人。黃大奶奶說明這話周夫人分明聽見了,而且休竹清楚地看到周夫人點頭的動作,好像她是故意做給休竹看的。
休竹只是笑了笑,朝周夫人感激地道:「嬸子一早就過來,竟讓嬸子掛心了。」
周夫人憐惜地看著她,笑道:「也是侄兒媳婦招人疼愛,再說你這邊也沒個。。。。。。」話沒說完,卻忍不住又是一歎。
休竹更是納悶了,黃大奶奶道:「嬸子心疼嫂子就不心疼我了,再說,嫂子倘或有不明白的,也可請教我們這些過來人。」
周夫人眼裡閃過一道不明之光,立刻又附和著黃大奶奶的話,笑著點頭道:「你說的也對,倘或有不懂的,那些婆子不甚明白的,只打發人去嬸子那兒問一問。」
休竹笑著點頭,十分感激周夫人的關懷,雖然知道她關懷之下還有另一個意思。
果然,說了一會兒閒話,周夫人問起王府庶務,休竹道:「夫人禮佛已經多日不問這些事兒,我也做了一些安排,再說這邊人口少,如今前皇后娘娘。。。。。。所以,一天也沒幾件要緊的事兒。」
周夫人不覺點頭,讚賞說:「到底是你孝順。」
只是,休竹覺得周夫人說的那些話壓根就和王府庶務無關,她到底是什麼意思,休竹一時天麻不出來。但有一點兒是肯定的,周夫人絕對不喜歡明夫人。
正說著,明夫人身邊的心腹媽媽親自來了,站在下面朝眾人行禮,笑著傳達明夫人的話:「。。。。。。夫人讓大奶奶好生保養,不心過去請安。」
周夫人神情出現瞬間的古怪,黃大奶奶冷哼一聲,那媽媽又提到明夫人身體抱恙的話兒,說是人懶洋洋的,倒沒其他大的症候。
讓媽媽退下,黃大奶奶冷笑一聲,嘀咕道:「她每次都病的非常是時候。」
休竹倒是明白,明夫人這是在給自己找一個理由,她要向眾人表明,她不會從休竹手裡將王府中饋大權拿過去。好吧,暫且也不去細想她這樣做的目的,畢竟孩子最重要,要保持良好輕鬆的心態,據說這樣更利於胎兒發育。
再有,既然已經確定了,休竹也該親自過去將這個消息說給老太夫人知道,留了周夫人和黃大奶奶吃了午飯,略略歇了歇,便坐車一起去了西府。
一場大病之後,太老夫人竟比之前更有精神,臉上的笑容終於能看出是笑容了,渾濁的眸子比以前有神,周夫人盡撿了一些太老夫人喜歡的話題說,自然是圍繞著有瞭解身孕的休竹,憧憬著肚子裡的孩子是什麼模樣。
也不知太老夫人到底聽沒聽見,反正整整一個時辰,幾乎都欣慰地笑著。後又賞了些料子,要休竹預備小孩兒衣裳。
之後,海夫人也給了一些東西,申酉時休竹才從王府回來。想著又找來張媽媽,預備了一些東西,叫張媽媽明兒抽空去趟任家,向老太太和董氏請安,順便也告知她們一聲。
暮色時分,靖南王步履匆忙地回來,一進屋就尋找著小妻子的身影。屋子裡點著一盞燈,只碧翠和玉兒在裡面侍候,朝靖南王見禮便去軟榻上叫醒休竹。
靖南王忙阻止了,又叫她們退下,這才輕手輕腳地走過去。
休竹捲曲著歪在軟榻上,身上蓋著一床顏色素雅的毯子,右手枕著腦袋,左手露在外面。燈光下,她雙頰發亮,小鼻尖下的嘴角彎著,模樣十分安詳,安詳到讓人不忍心吵醒她。
身上的、心裡的疲倦在看到小妻子恬靜的睡顏時,不知不覺就散了。更何況,小妻子的肚子裡正孕育著他的骨肉,那股子狂喜簡直無法用言語描述。
而同時,靖南王又發現,小妻子真的很小, 雖然只有她睡著了才能在她臉上看到幾分稚氣,可就她的體型而言,真的叫人擔心。
靖南王深吸一口氣,休竹睡得並不十分安穩。只是習慣了午睡,今兒沒有睡所以才睏倦了。靖南王盯著她看,氣場明顯起了變化,朦朦朧朧中睜開眼。
眼前的人影逐漸清晰,看清楚是靖南王,休竹就徹底醒了,「王爺回來了?如何都沒人說一聲音?」
靖南王理了理她額前有些凌亂的髮絲,笑道:「是我讓她們不出聲的。」
休竹有些心虛,不過心裡更多的還是甜蜜,傻笑兩聲,站起身理了理衣裳的褶皺,才叫碧翠通知傳飯。
而吃飯的時候,休竹鬱悶了,面對一個勁兒地往自己碗裡夾菜的靖南王,休竹覺得好像回到了以前。有那麼一段時間,靖南王總是喜歡用那種就怕休竹吃不飽的眼神看著她,現在,靖南王是一個勁兒地叫休竹多吃。
「真的夠了,再吃下去晚上別想睡覺了。」因為是被撐著了,休竹求饒地看著靖南王。
一旁服侍的碧翠等,只垂著頭偷偷掩著嘴巴好笑。
靖南王訕訕地把筷子縮回來,深秋的夜風已經蕭蕭帶有寒意,屋子裡的氣氛卻暖融融好似浸透人心。
晚上睡覺,靖南王更是小心翼翼,抱著休竹,壓根不敢使一點兒力,即便如此,擔憂地問會不會壓著孩子。休竹無奈地翻翻白眼,「現在大概也只有手指頭那麼一丁點兒。」
靖南王習慣性地蹙眉,非常好學地問:「夫人如何知道的?」
「因為現在什麼也看不出來呀,所以肯定很小,等過一兩個月,大概就能看出來了。」休竹努力地回憶著前世模糊的記憶,想從那些記憶中找出更多一點兒信息。
外面的一切並沒有影響靖南王連日來的好心情,每天回來的第一件事必然是詢問休竹的感覺。日子轉眼即逝,皇后娘娘出殯在即,頭一天就開始忙著進宮一事。
089:結局(上)
十月初,前皇后葬禮結束,京城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場雪,紛紛揚揚落了一夜,隔天整個世界都換上了銀裝,白茫茫一片。
人們躲在屋裡不出來,連街道上的鋪子也大多關了,京城的上空,陰霾重重,昭示著將有一場更大的雪即將來臨。
相對於寒冷的外面而言,屋子裡就熱鬧多了。廚房裡後面的後罩房,幾個婆子圍繞著爐子而坐,兩個七八歲的小丫頭溫了酒,又找了杯子給幾個婆子斟上,其中一名模樣清秀的丫頭,不小心將酒灑了一點兒出來。
立刻就招來一名婆子的怒罵:「。。。。。。這這雙手生來有何用處?不能提不能拿,每日裡只知道偷懶。」
那小丫頭垂著頭不說話,其他婆子忙勸著,這婆子原喝了幾口酒,藉著酒興就打了那丫頭兩個耳光,眾人瞧著忙拉住婆子。
「生個女兒到底有什麼用處?將來都是別人家的人,老娘還得添一份兒嫁妝。」
另一婆子笑勸道:「你這閨女瞧著就是寶貴命,模樣生得可比其他人好,如今年紀小,以後慢慢的大了,指不定能成為半個主子呢,你就等著享福吧!」
那婆子「呸」一聲道:「有那個面相未必有那個命,即便有那個命也未必有那個本事。」
其他婆子只是笑著,忙勸著婆子喝酒,又打眼色叫那丫頭迴避。又是幾杯熱酒下肚,話題越扯越遠,恰好外面二奶奶那邊一個丫頭過來要東西。廚房的婆子忙出去應酬,復又回到,嘴裡埋怨道:「咱們大奶奶懷孕,沒見得像二奶奶那樣,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聞的。 你們是不知道,前兒二奶奶那邊就做了三次午飯,喜歡吃的送去了,說吃膩了,換了新鮮的,卻又不合胃口。折騰過來折騰過去,好好的東西就那樣糟蹋了,如今是冬天,新鮮的東西能有幾樣,就是拿著錢去外面也買不著啊!」
其他婆子忙附和著,道:「像我們有了身孕時,別說要吃好的,有的吃就不錯了,還得幹活,依我說來,這就是富貴病,二奶奶懷孕夫人緊張著,自然什麼都順著她了。咱們還能如何?總不能把這些事兒告訴大奶奶去,大奶奶也有了身孕,沒得操心外頭還得為這些小事兒傷腦筋。」
另一人冷哼一聲,道:「二奶奶如今能這樣講究,誰知道以後?」
這話引起了大家的興趣,要那婆子細說,那婆子冷笑道:「她如今有孕夫人緊張著她,等以後生了孩子,難不成夫人還要緊張她?莫非你們就不能知道,上次二奶奶鬧脾氣和夫人吵了一架,被氣回娘家去了。」
有人提出質疑:「不是說是個小丫頭惹得禍嗎?」
「這你就不知道了,原是丫頭惹了事兒讓二奶奶心頭不痛快,可你們知道二奶奶說了什麼麼?二奶奶說。。。。。。。」後面的話幾乎聽不見,然而,其他婆子卻已經是早就知道了。
「焉知二奶奶就是實話實說罷了,像這樣的大家子,如何會沒有一些見不得人的事兒。咱們知道就罷了,還是別說這個才好。」
另一婆子冷哼一聲道:「即便咱們不說,難不成別人就不說嗎?昨兒遇見東府的李媽子,她還向我打聽來著。說到底,紙包不住火。」
越說越離譜,另一婆子忙斟酒招呼大家喝酒,說起別的話題來,直到快到午時,大家方才散去。
當冬靈將聽來的這些謠言說給休竹聽時,休竹終於明白了周夫人的意思。黃大奶奶和海夫人是馬不得明地人人死,這一點兒早就能看出來,現在周夫人卻也要將明夫人置於死地。不能說這些謠言是周夫人故意叫人散佈的,周夫人只是恰好地抓住這些謠言罷了。然而,這些謠言很顯然對侯爺也非常不利。
倘或是扯上別的人倒還好說,可扯上的偏偏是侯爺和明夫人。
北風肆虐,幾乎要將窗格子上的新糊上去的布吹破,窗簾子全部拉開,屋子裡非常明亮,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明亮過,連房門也是敞開的,簾子掛在門上。即便爐子裡的火燒的旺盛,可屋子裡依舊冷的叫人顫抖。
明夫人好似失去知覺般,靜靜地看著供奉在香案上佛像,長明燈早就被風吹滅,佛像騰升起的清煙轉瞬即逝,一如它們不曾出現過一樣。
身後只一位冷得嘴唇發紫的媽媽靜候著,刀子不知過了多久,明夫人終於回神,抬起有些顫抖的腳,一深一淺從裡間出來。嗓音亦往常那般溫婉,「把門關上吧,從今兒開始,咱們不出門了。」
那媽媽得到指令,立刻叫門外候著的丫頭進來,關門關窗,放下窗簾和簾子。屋子裡的溫度漸漸回升,明夫人在軟榻上歪著,嘴角含笑,卻亦有幾分悲涼。
很多事兒她還沒來得及做,可顯然她已經做不了了。失去了被利用的價值,她是一個面臨死亡的棋子,可她還是不想死。 不到最後一刻,她不想放棄。
亦不能這樣放棄!
這個謠言就像一塊大石頭破壞了平靜的湖面,激起幾丈高的浪花。
朱媽媽親自過來找了休竹,細細地問過這邊的情況,避開直接談論這件事,卻拐彎抹角地問了許多,最後沉著聲道:「倘或不是周夫人要我留意,別讓丫頭婆子在太老夫人身邊渾說,我不打聽,竟是不知道的。」
周夫人去說的,休竹對這一點倒不覺意外,可太老夫人的病才好,倘或太壞第夫人知道了,豈不是又要氣得生病?
這些謠言靖南王也是知道的,休竹也採取了一引起措施,可短時間內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打發走,如今年下,忙的事兒多了。
朱媽媽又擔憂地道:「如何就鬧開了,這幾年了。」
休竹詫異地看著朱媽媽,朱媽媽道:「以前知道的人並不多,也差不多都已經不在府裡了。現在。。。。。。」
朱媽媽沒有說下去,眼裡透出憐憫。休竹明白,這事了確實是包不住了,太老夫人早就想明夫人死,可明夫人死了,侯爺和四老爺必定要插手王府的事兒。
所以,侯爺和四老爺才會默認靖南王好男色的說法,而不站出來給靖南王撐腰。周夫人想置明夫人於死地,他們打的主意和明夫人一樣?
休竹想到這裡,手心裡都冒出冷汗。
「太老夫人現在知道嗎?」休竹盡量讓自己鎮定。
朱媽媽搖頭道:「早晚會知道的。」
周夫人不說,海夫人和黃大奶奶也會說。而且,最有可能是朱媽媽,朱媽媽瞭解太老夫人的心思。休竹不可壓制地有些緊張起來,這是一個注定不會寧靜的冬天。
前皇后娘娘薨世,皇帝必然要冊立另一個皇后來維持朝中平衡,要讓他自己的後宮安寧,雖然要過二十五個月,可顯然已經開始籌備了。
大雪紛飛的京城,陸陸續續傳來三個大家族被抄家的消息,或貶官,或外放,幾乎每隔幾天都會傳來一個這樣的消息。
靖南王晚上回來的時辰越來越晚,連侯爺也連續出門,好像外面的天翻地覆,讓王府寧靜下來。
一直到十二月初,終於平靜了。
這一天,天氣放晴,休竹原是打算親自回去瞧瞧老太太和董氏,以及承哥兒和任休桃。可老太太卻不許她回去,特讓徐媽媽過來請安,親自傳話。
見到徐媽媽還和往常一樣,休竹頗感親切,忙叫碧翠搬了椅子讓徐媽媽坐下。
「家裡老太太很好,老爺當差之時也拜見過王爺,讓姑奶奶不必掛心,一切皆以身子要緊。」
休竹點頭,又問起承哥兒。徐媽媽笑道:「非常健康,不哭不鬧的,老太太晚上還抱著承哥兒睡,承哥兒也不鬧的。」
休竹想像著徐媽媽說的那個畫面,終於放心地笑了。
徐媽媽又傳達了老太太的囑托,都是要休竹好好保養的話,還有各種吃食忌諱。竟然還專門列了一張單子,說是要碧翠等貼身服侍的丫頭好好兒記住。
其實,這已經不用,前幾天太老夫人覺得身上不好,請了相熟的太醫。恰好明夫人身體也不好,就派那太醫過來給明夫人瞧瞧,說是明夫人得了個大症候,要及時醫治,倘或不及時,後果不堪設想。
徐媽媽愣住,問道:「到底是什麼病?現在如何了?」
冬靈嗤笑了一聲,不過她離得遠,徐媽媽和休竹都沒聽見。
休竹歎口氣道:「太醫說的我也不記得,只這幾日天天兒都過來瞧,夫人開始不吃藥,太醫都能瞧出來。直搖頭說再不吃就沒一點兒辦法了,夫人這才吃了。」
也許是明夫人已經看透了,她自己是必死無疑,所以才吃了太醫的藥。好長一段時間她連門也不出的,休竹總覺得毛骨悚然,倘或不知道,不明白或許還好些。她無法像黃大奶奶那樣幸災樂禍,也無法像周夫人那樣假裝著表達出深深的關懷,可她也沒辦法去阻止。
京城這一場變動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開頭,可誰也不敢去涉險,被抄家的那三家算不上大富大貴之家,也不是那些真正有權勢的人。而被抄家的理由,更是提都不用提或許是真有此事,反正是皇帝的意思,他要殺雞給猴看,警告那些人安分些。
范家西府和東府,也算不上有權勢,然而,靖南王如今卻不比當年,王府自然也不比當年。靖南王直接效命皇帝,是皇帝身邊的人,更是容不得出一點兒問題。西府和東府就如同任家一樣,無論是從政治角度還是從親戚關係的角度,都要圍繞著靖南王。如果他們出了問題,難免不讓某些人借題發揮。
范家,從來就沒有站到德妃與賢妃任何一方去,中立的位置很容易受到雙面夾擊,因為雙方都擔心他會朝另一方倒去。
徐媽媽半晌沒說話,碧翠重新換了茶水,笑著問道:「六小姐還好嗎?」
徐媽媽回神,忙叫跟著一起來的丫頭將東西拿上來,「是六小姐和衛姨娘做的,讓奴婢轉交給奶奶。」
提到任休桃,休竹由衷地笑了,看著碧翠呈上來的圍嘴,彷彿能看到任休桃做針線時的認真模樣來。這已經好幾個月沒有見著她了,肯定是越長越漂亮了。
徐媽媽道:「六小姐原是想跟著一起來的,只今兒風特別大,夫人沒同意,就叫奴婢只把東西拿過來,說是天氣好了,定要過來拜見姑奶奶。」
說著又詢問休竹的意見,要不要過去瞧瞧明夫人?
休竹點頭道:「我這會子也要過去瞧瞧。」
今天沒有下雪,也沒有太陽,風卻很大。二奶奶緊了緊貂皮大氅,小心翼翼地邁上石階。明夫人今兒還是不願見她,好吧,不見就不見,二奶奶回到屋裡,熱氣迎面撲來。
夏蟬忙去爐子上倒了一杯滾燙的熱茶送來,二奶奶吃了幾口,頓覺身子也暖和許多,夏蟬靜候在一旁,輕聲詢問道:「要不明兒奶奶先打發人過去問問,倘或明夫人願意見人,奶奶再過去如何?」
二奶奶不覺點頭,她早就這樣想了,可范炎每天早上都囑托她過去瞧瞧,二奶奶也只得去,不能因為明夫人的事兒破壞他們兩口子的感情。
只是,明夫人這病真是蹊蹺,二奶奶不是琢磨不出來,只是不願往那方面想,畢竟明夫人這樣好像和她也脫不了關係似的。
明夫人或生或死,二奶奶倒沒特別的感覺。現在明夫人在王府也沒什麼地位了,說話更是沒份量,一切都在靖南王和休竹手裡握著,她只是依附王府而活,不管明夫人是生是死,也不可能一輩子住在王府。
可這一切來得太快,二奶奶措手不及,更不知如何反應了。明夫人活著對她和范炎來說,也沒有多少好外,死了應該也不會有多大的影響吧?畢竟,范炎是靖南王的兄弟,唯獨范鴻的身份不明。
二奶奶輕輕滑動著茶杯蓋子,瓷器摩擦出細微的聲響。屋子裡十分安靜,明夫人不願見她,是要把所有東西都留給范鴻嗎?
明夫人身邊的媽媽將休竹請到隔壁屋子裡,徐媽媽露出幾分詫異,倒也沒有多問。休竹落座,先示意徐媽媽說話,徐媽媽便朝那媽媽欠欠身道:「過來給夫人請安,不知夫人病了。」
那媽媽歎道:「如今瞧著是愈發嚴重了。」
是啊,大伙心裡都明白,可誰也不能阻止,等到明夫人大鬧,那就是丟臉的事兒。
徐媽媽還想說話,只聽得正屋那國這傳來一陣瓷器破碎聲,眾人不約而同地朝那緊閉的房門望去。
從明夫人臥床不起之後,就已經拒絕面見所有人,也許她也想保留最後一點兒尊嚴,不想叫眾人看到她如今的模樣。
翌日,天氣晴好,董氏帶著任休桃過來,說是探一探生病的明夫人。自然,也是沒見著面兒的。從明夫人那邊回來,董氏深深歎口氣,半晌沒說話。
穿著石青色碎花襖子的任休桃,模樣比之前愈發標緻,臉頰紅撲撲的非常可愛,雖然她已經十一歲,看著卻好像還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屋子裡的氣氛有些壓抑,任休桃瞧著輕輕走到休竹身邊,盯著休竹的肚子看了半天,「五姐肚子裡真的有個小寶寶?」
董氏回神,休竹淺笑著點點頭,任休桃又歎口氣道:「可是要等多久才能看到,我現在就想抱抱他了。」
碧翠等忍不住笑出來,冬靈道:「六小姐想抱真的要等幾個月了,現在還沒出懷呢!等下次六小姐來,我們奶奶出懷了就快了。」
任休桃很沮喪,「那要等好久好久。」
氣氛到底好了許多,任休桃又獻寶似地說著承哥兒的趣事兒,董氏聽著臉上始終帶著寬慰滿足的笑,其他人則聽得津津有味。
等她說的累了,休竹才問起其他姐妹的近況,董氏笑道:「也只你二姐和三姐回來過一次,加姑奶奶那邊倒沒什麼消息,也不知她近來如何了。」
任休桃聽說碧翠等也做了小孩兒穿的衣裳,便要去看,幾個丫頭一同去了。看著任休桃少年不知愁的模樣,休竹真希望她一輩子都能如此。
屋子裡安靜下來,董氏問起明夫人的病情,休竹沉吟道:「大概是風寒所致吧,太醫瞧過說,還有其他症候。」
董氏慢慢地自然也能天麻出來裡頭的緣故,歎一聲道:「好歹也是這裡的長輩,她病著,多關心關心才是。」
休竹點頭應下,她不是喜歡落井下石的人,這會子真的闖進去見明夫人,只怕明夫人更多了一層氣受。其實,反過來想,倘或明夫人一氣之下尋死,對她來說未必是好事兒。
可太老夫人考慮到這一點,派了幾個壯實的婆子在裡面,日夜交替守在裡面,她要尋死也難。
今年的年注定要在一片不平靜的氣氛中度過,明夫人病情越來越嚴重,呈現瘋癲狀態,人也瘦的只剩下一層皮,跟著她服侍的媽媽瞧著,只有暗暗抹淚的份兒。可她們也知道,明夫人求生的慾望很強烈,大口大口地吃飯,卻不肯喝藥,她越是不喝藥,情緒變化越大。
媽媽們瞧著,只得強行灌喝藥。
大年三十去西府祭拜范家列祖列宗,眾人似乎忘卻了明夫人這個人,雖不像以往那般鋪張,可也算得上熱熱鬧鬧。黃大奶奶更是神清氣爽,只要一想到明夫人的現狀,她就無比歡暢。
連海夫人也難得露出淡淡的笑顏,周夫人說著一些趣事兒,赫連奶奶懷裡抱著才一個多月大的孩子慧姐兒。太老夫人安詳地高坐,休竹緊挨著她,一隻手一直被太老夫人握著。
二奶奶挨著赫連奶奶坐著,好像有些不太適應這樣熱鬧的氣氛。
「明天這個時候,可就更熱鬧了。咱們家又要添丁了!」黃大奶奶大笑著說道,曖昧地朝休竹眨眨眼。
周夫人接下話茬,「若說命好的,咱們老太太當屬第一,大侄兒媳婦就數第二了,不像咱們那樣,被孩子折騰。可見這未出世的孩子定是和他父親一樣,將來可要為咱們范家爭光。」
說的太老夫人更是歡喜,輕輕拍了拍休竹的手。
外面已經天幕四合,卻有一名婆子神色驚慌地闖進西府,帶來一個令人驚訝的消息——范鴻失蹤了!
當謠言傳開的時候,休竹特別注意了這個問題,專門安插了幾個老實的婆子在范鴻院子裡,阻止被范鴻聽到。不管上一輩的做了什麼,他到底都是無辜的,靖南王已經做了打算,開了年就送他去別處求學。
以前明夫人好著,也不便插手。何況,明夫人把他留在身邊,也就是要挾持侯爺,必要的時候,她準備來個魚死網破。
可太老夫人並沒有給她這個機會,她現在到底是什麼模樣,休竹也不清楚,只是聽說,她已經不能下床了。這好比一場貓捉老鼠的遊戲,貓抓住老鼠,並不會立刻就把老鼠殺了,它會逗老鼠,看老鼠無措四處流竄又逃不走的模樣。
休竹心情很複雜,那感覺說不出來。覺得自己虛偽矯情,明明有那麼一部分快感,卻又不敢表示出來。休竹並不恨明夫人,只是覺得明夫人這人很可悲,因為她一直在玩火,於是更多的是同情。可如果真的是同情,大概會有心幫助她吧。
所以,休竹也覺得自己並非一個徹底的好人。她沒有插手這件事,可必須承認,她也在一定程度上放任了這件事的發展。
單指明夫人的事兒,與范鴻的事兒無關。
眾人臉上皆是驚愕之色,休竹最早反應過來,鎮定地問道:「什麼時候不見的?」昨兒范鴻感染風寒,今兒上午還請了太醫瞧過,就因為如此,才沒有叫他來這邊,其實也是怕他出門反而能聽到什麼風聲。
可到底他還是知道了。
那婆子喘著氣道:「今兒吃了午飯,他說頭疼就睡下了,也不要人服侍。我叫了人在門口候著,這會子該吃晚飯,去敲門也沒人應,推門進去就不見了。櫃子被翻過,銀子和幾件冬天穿的衣裳不見了。「
今兒休竹等要來西府,所以大門小門必然是開著的,以方便丫頭取東西行走,還開了後門。中午,現在民經是晚上,他到底什麼時候走的,還真不好說。
休竹冷靜地道:「去告訴王府一聲,現在你先回去,叫人把府裡各處仔細找一遍。」
黃大奶奶不緊不慢地道:「顯然現在不在府裡了,還是去外面找吧。」
大冬天的,范鴻到底能去哪兒?如果他離開的時間不長,應該是出不了城的,可他鮮少出門,外面的一切對他來說很陌生,他年紀小,說不定自己回來。
休竹堅持讓人在府裡尋找,又瞧了瞧牆上的自鳴鐘,已經戌時四刻,不覺蹙蹙眉頭。來稟報的婆子忙道:「適才已經在府裡尋了一遍,沒有找著,所以才。。。。。。」
朱媽媽道:「早就發現了如何不早點兒來說?」
那婆子無話可說,因為范鴻說過,叫不許打擾他休息,一直以為他在屋裡,實在是後來覺得不對勁才進去瞧得。
休竹瞧著那婆子的臉色,就知道定是才發現問題。
那邊碧翠已經過去告知了靖南王,回來說道:「王爺和二爺已經回去了,侯爺也派了人出去尋找。」
海夫人臉色淡淡的,太老夫人吐口氣,略微顯得有些焦急。朱媽媽忙安慰幾句,周夫人瞧著便道:「時間也晚了,不如咱們也散了吧。」
太老夫人帶著乏意點點頭,眾人起身告退,靖南王和范炎先走了,二奶奶便和休竹一道。回到王府,只見各處燈火通明,婆子、小廝打著燈籠四處尋找。
瞧著這些,二奶奶扭頭問休竹,「嫂子可知道三爺會去什麼地方?」
休竹下意識地搖搖頭,作為嫂子,她並不瞭解范鴻的性子,見面的機會都不多。
二奶奶琢磨著:「說不定問問夫人,夫人知道呢。」
休竹不覺蹙眉,二奶奶到底想說什麼?對了,明夫人病了之後,就拒絕見任何人,包括二奶奶在內。二奶奶是不是懷疑范鴻是被明夫人送走的?
明夫人已經不能下床了,何況她沒必要送走范鴻,范鴻脫離王府並不能得到什麼好處。那麼二奶奶是。。。。。。
休竹搖頭道:「他們已經出去尋找了,范鴻應該就在城內。」
二奶奶有些失望,倒也沒說什麼,福福身就回自己屋裡去。
碧翠扶著休竹回到屋裡,又將范鴻那邊的婆子叫過來細細盤問,然後找了明夫人身邊的媽媽。倒得到了一點兒線索,下午申時初刻,范鴻到過明夫人的院子,但是並沒有進屋,只在院門口望了一眼。
正說著,只聽見外面一陣吵鬧聲,碧翠忙出去查看。如果不是那媽媽過去驚訝地叫明夫人,碧翠簡直不敢相信,那個披頭散髮,形如枯槁的婦人會是明夫人。
碧翠呆住了,連冬靈也說不出話來,傻呆呆地望著那個掙扎著要撲過來的人。
明夫人的嗓音尖銳而嘶啞,嘴裡瘋癲地說著胡話,說大家要殺了她,說大伙殺了她兒子。。。。。。
休竹走到門口,張媽媽忙扶著休竹進屋,就怕那邊的婆子拉不住明夫人,要是她撲過來,說不定會傷著休竹。
明夫人不是病的很嚴重嗎?怎麼會有那麼大力氣?而且,她很不正常,休竹有些發怔,任由張媽媽和碧翠扶著進去。
一時,又傳來靖南王冰冷的呵斥聲,叫那些婆子將明夫人弄回去,好生看著。聽到他的聲音,休竹忙從椅子上站起來,外面安靜了不少,明夫人神情顯得有些呆滯。
來去不過一個多月時間,休竹實在難以想像,心智被徹底摧毀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
范炎也呆呆地看著明夫人,眼裡同樣閃著難以置信,看著那些婆子將明夫人抬走,直到遠遠地離開了,才逐漸回神。至此,明夫人摸底神經錯亂,不是假裝,是事實。她分不清白天黑夜,生活不能自理,形同廢人。
范鴻並沒有走太遠,因為他摸不清方向,錯過了出城的時間,靖南王派去的人很快就在王府附近找到他了。
但是他死活不肯回去來,面對嚴厲的靖南王,或者范炎的好言相勸,最後靖南王只得將他送去史王妃的舊宅子裡,瓣膜了人繼續守著。
休竹聽完,長長吐了口氣,腦袋枕著靖南王結實的手臂,嗓音低沉地問道:「王爺如何打算?」
靖南王沉吟片刻,道:「明兒就將他送到王老先生老家去。」
范鴻只是不想在京城住下去,他是個孩子,可他並非什麼都不知道。離開京城,是他最好的選擇,他是明白,並且也看清楚了。
明夫人大限在即,即便明夫人死了,人們看到他依舊會想起這些往事。看他的目光依舊充滿了探究。而他依舊是個尷尬的存在,到底是繼續留在王府還是回到西府?
顯然,兩個地方都不適合他。即便靖南王會同意他繼續留下,他自己也不願。侯爺想收留他,卻不現實。
休竹想著,也不知還能說什麼。時光不能倒流,人生的每一天都江堰在做選擇,昨天的選擇到了今天就沒有反悔的餘地。所以,休竹很謹慎地決定著自己的每一天如何度過。
整個冬天,京城的各家各戶都過得相當低調,即便是過年也是如此。二奶奶低調地回了趟娘家,范炎陪著。即便明夫人的事兒讓范炎和二奶奶之間產生了隔膜,然而,范炎也終於理解了明夫人給她娶這個媳婦的用心。
不能說明夫人的事兒范炎不知道,所以范炎相信明夫人也預見了她的結局,才在有能力的時候盡量為他多做一些事兒。他悔恨自己之前的頹廢消極,誤了大把的光陰,只能在以後的光陰裡將這些彌補回來。
他與二奶奶,只能說的上是相敬如賓。好在范炎並沒有太多怨恨,他把一切都往好的方面,積極的方面去想了。二奶奶的娘家,永平侯只要能度過這兩年的動盪,將對他的未來也有好處。加上,還有大哥靖南王,只要他有能力,即便以後脫離王府,也能過得好。
范炎也在籌劃自己的未來,告別曾經荒唐的歲月。
休竹自然也回了趟任家,見到了可愛的承哥兒,可任老爺一直抱著他,別人都搶不過去,老太太想抱得話,他就抱著重承哥兒去隔壁屋子裡,好像別人會搶走承哥兒一樣,叫人哭笑不得。
任休月、任休蓮、任休蘭,姐妹們難得聚在一起,好像有無盡的話說也說不完。任休月比以前更沉默了,但瞧著更穩重了。到底也算是經過了一番磨練,懂得了更多生活的方式。
任休蘭懷上了第二個,休竹驚訝地看著她。任休鏈笑道:「應該比你肚子裡那個大,已經四個月了。」
休竹嗔怪道:「如何都不告訴我?我竟然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任休蘭歉意地笑道:「原是打算去說一聲,誰知發生了這麼些事兒,想來你那邊也忙,待到生了再說也不遲。」
任休蓮羨慕地憧憬著:「等你們生了,我的元哥兒又多了伴兒了。」
任休蘭笑道:「我倒是希望是個女孩兒,如果是個兒子,兩兄弟要打架的。」
這話也只能在姐妹之間說說了,馮清只怕是更希望是男孩兒,馮家長輩亦是如此。該死的封建思想,也不想想自以為尊貴的男人,其實都是女人生出來的。
那邊任休月聽著,心裡頗為煩躁,巴不得懷孕的人是自己。
晚上,休竹問靖南王,如果是個女孩兒他會喜歡嗎?
看著小妻子緊張忐忑的模樣,靖南王摸摸休竹的腦袋,一本正經保證似地道:「她也是我的女兒。」
不是你的,難不成是別人的?呸呸呸,這都想些什麼去了,休竹連忙打住。只聽得靖南王又道:「反正咱們有的是時間,慢慢來吧。」
休竹傻眼了,難不成以後想一年生一個?這是個多麼艱巨的任務啊,當自己白髮蒼蒼的時候,懷裡還抱著一個才滿月的小肉球,那畫面絕對詭異。
同樣白髮蒼蒼的靖南王突然走過來,圖文並茂這是孫子。
休竹被這個奇怪的夢給嚇醒了,身邊靖南王已經起身,碧翠神色心慌地進來道:「夫人沒了。」
090:結局(下)
天濛濛亮的時候,消息即刻傳到東西兩府,對於這個消息,彷彿都在預料之中,只下面的丫頭婆子一個個唬得不輕。然而,明白的人都知道其中的緣故,明夫人算計一輩子,最後清寒是落得個這樣的下場。太老夫人要她死,她就只有死的份兒,與其到最後落個死無葬身之地,還不及就在這個時候了結。
休竹趕到明夫人院子裡時,范炎和二奶奶已經來了。范炎垂首立在門前,穿著單薄的衣裳,幾乎來不及梳洗,垂在肩膀上的髮絲顯和有些凌亂。整個人,好像被定住了一般,二奶奶瞧著,心裡了不知是何滋味,堵著發慌。
裡頭服侍明夫人的媽媽正在給明夫人淨面更衣,繆媽媽和幾位管事婆子張羅著佈置靈堂,忙碌的丫頭婆子們都很安靜。
休竹也說不清自己心裡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很沉重。隨著明夫人的死訊的到來,過去的一切好像一瞬間都變得模糊起來,幾乎記不起明夫人的模樣來。
因國喪期間,葬禮一切從簡,在府裡停放七日,也只親戚間來弔唁,范鴻趕回來與范炎一起為明夫人守靈,七日之後,便送往家廟停靈七日,正月二十三日結束。
期間,西府發生了一件大事,侯爺一場風寒症候差點兒要了他的老命,調理半個月後,病情逐漸好轉,緊接著又得了中風的症候,口不能言,四肢麻木,西府籠罩在一片陰霾之中。
明夫人的葬禮結束,范鴻依舊選擇離開王府,那個沉默的,背影單薄的少年,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承受著怎樣的心理負擔。休竹和靖南王商議後,便將范鴻送到了莊子上。
范炎也完全變了一個人,與二奶奶分房而住,去年謀的閒職罷了,如今只在屋裡讀書。
天氣逐漸暖和,積雪融化,枝頭冒出嫩芽,太陽能也一日比一日好。
二奶奶望著那緊閉的房門半晌,終於把目光收回來。手裡的茶早已冷卻,歎一聲將茶杯放在矮几上,身邊的嬤嬤瞧著,忙道:「奶奶歎氣做什麼?二爺能這般也是奶奶的福氣,幸而發生了這些,否則這屋裡如何能這般安靜?」
二奶奶沒說話,明夫人就那樣死了,留下了許多謎團,范鴻到底是誰的兒子?倘或范鴻真的是侯爺的兒子,明夫人如何有那個膽量把孩子生出來。也許明夫人自己也弄不明白范鴻的父親是誰,只有後來隨著范鴻的成長,相貌上與侯爺更相似,所以。。。。。。
二奶奶記得夏蟬說過,慶禹王病逝後,太老夫人對明夫人的態度才逐漸冷淡的,也就是說太老夫人發覺的時候已經晚了。或者是,其他人知道,可因為牽扯侯爺,牽扯整個范家的名譽,才沒有說出來。
現在想這些還有什麼用?明夫人死了,侯爺病得糊里糊塗,周夫人要將太老夫人接去東府,他們的視線從王府轉移,王府平靜下來,明夫人留下的產業下落不明。
想到這裡,二奶奶就是一陣心煩氣躁。索性去外面院子走走,迎著春天暖融融的陽光。
三月初,二奶奶順利產下一名男嬰。四月,京城又發生了一場變動,對范家而言沒有壞的影響,而對靖南王而言,這是一件好事。大舅爺的長子調往京城,大舅爺舉家搬遷至京城,於四月底動身,五月中旬抵達。
大舅爺順利抵達京城的那天,休竹正在經歷人生最艱辛的一個旅程——生產。
從頭天晚上開始有了反應,靖南王徹夜不眠陪在休竹身邊,不管穩婆如何勸說男人不該進產房,靖南王充耳不聞。
休竹對疼痛原就非常敏感,五月的天氣不算熱,額頭上的汗水從來就沒停,折騰一晚上,到了第二日凌晨,疼痛逐漸密集。上午辰時四刻,終於產下一名男嬰,休竹只看了兒子一眼,就沉沉地睡去了。
靖南王傍晚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小妻子的狀況,早上因為她的威脅,體諒他不能怠慢大舅爺才出了門。
此時,休竹才剛醒來,臉色疲倦蒼白,眉頭自然而然地打成死結,瞧見靖南王衝進來,忙叫一旁的婆子攔住他,可根本就來不及。
看著他那緊張的模樣,休竹突然覺得不疼了,甚至還取笑靖南王大驚小怪,讓張媽媽將孩子抱過來,「王爺給取個名字吧。」
小傢伙剛剛吃了奶,這會子沉沉地睡去,紅撲撲的小臉蛋,讓靖南王非常無措而且很是驚奇。這個肉球就是從小妻子肚子裡落出來的,是他的兒子,他正式成為了父親。那種心情難以用語言描述。
直到二更天,休竹几番催促他才戀戀不捨地從耳房回到正屋。
第二天,海夫人、黃大奶奶、周夫人陪著太老夫人一起過來看孩子,耳房裡一直很熱鬧。而到了洗三禮這天,更是熱鬧了。
除了東西兩府的人,任家姐妹,連老太太和林夫人也來了。
孩子便是這個人抱一會兒,另一個人又 抱過去了,抱的最多的當屬太老夫人和老太太,這兩位老人讓其他人也不敢跟著搶。
林夫人氣色不錯,坐在床邊陪著休竹說了一會兒,大概透出了她也即將要抱孫子的信息。唐怡珍鬧和離,到底沒有成功,這一次京城的變故,唐尚書連降兩級,如今官品尚且不及林老爺。
唐怡珍或許也看清楚了她的處境,聽林夫人說起,她倒是安分了。每日裡連門也不出,可總是說些奇怪的話。
林夫人說著,不覺歎口氣道:「雖如此,到底也不能看著她出事。」
休竹不解,林夫人苦笑道:「她常常說死了就回去了,太醫診斷,大概是得了失心瘋。」
「她還說了別的什麼話嗎?」
林夫人蹙眉想著,不確定地道:「什麼車禍,什麼公司,盡說些大伙都不明白的。」
後來來休竹問起董氏,才知道,林夫人怕她尋死,鬧出來不好看,一直都關在屋子裡的,日夜交替地讓人守著,以防萬一。
若說休竹以前是懷疑,如今就是肯定了。在這個茫然陌生的異世,也有一個和自己一樣的人。只是她們的選擇不同,唐怡珍選擇了與眾不同,休竹選擇低調地融入這個世界。
大舅爺、大舅媽等也風塵僕僕地來了。休竹是第一次見到她們,舅媽瞧著慈祥和藹,大表嫂端莊穩重,雖然是第一次見到休竹,卻表現的極為親切,好像她們不是第一次見面。
滿月酒沒有大辦,也只近親來吃了一頓飯。休竹從耳房搬回正屋,因為不管吃什麼都沒有奶水,休竹只得遺憾地抵了兩位奶娘給孩子餵奶。就住在隔壁,這樣孩子睡著了,休竹就把孩子抱過來和自己一起睡,幸而天氣漸漸暖和了,大人和孩子倒不算受罪。
靖南王對此倒也沒意見,兒子、妻子,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每晚看著大孩子和小孩子安睡的模樣,對他來說是一種享受。周夫人卻婉轉地說了一回,休竹只得假裝不懂。人家靖南王都沒說什麼,她還真是喜歡多事。
這一日,天氣晴好,休竹出月子第一次帶著孩子去給太老夫人請安。
老人家精神不錯,可眼底的歡喜也只一瞬間明亮,接著就黯然下去。海夫人愁容面滿,黃大奶奶話也不多,因為侯爺的病情愈發嚴重,如今飯也不能吃了,眼看著就是熬日子罷了。海夫人已經讓范黎暗暗地把後事該預備的預備了。
好像一切都有兆頭似地,原是好好的晴天,午飯後卻烏雲密佈,一聲悶雷驚得朱媽媽忙朝太老夫人望去。
太老夫人睜著一雙眼,朱媽媽瞧著不對勁,忙叫人通知三府的人。
休竹得到消息,即刻趕到西府,又打發人去通知靖南王。范家幾輩人齊齊聚在一起,一眼望去只是黑壓壓的人頭。
緊接著,外頭有傳來侯爺不好的話,海夫人忙叫范黎過去照看。西府忙成一團,丫頭婆子驚慌失措。
待太老夫人看了靖南王最後一眼,最後一口氣終於落下,朱媽媽一邊默默抹淚,一邊將太老夫人之前叫她羅列的單子拿出來。那上面全是太老夫人的東西,留下置辦喪事的五千兩銀子,其餘分給了三府。
至此,太老夫人走到了人生的盡頭。
掌燈時分,經過太醫診斷,侯爺病逝。海夫人當場昏厥過去,西府出現一片混亂。靖南王和范黎在外面打理,周夫人稱病,裡頭黃大奶奶完全摸不著頭腦,只得求助休竹。
外面的人如何說,休竹不知,但裡頭真的很混亂。用了兩天的時間,才讓一切變得有秩序了。
不同於明夫人的葬禮,太老夫人和侯爺的葬禮即便從簡也很複雜。京城各大家族每天都有人來悼唁,休竹生產才結束,只能在裡頭料理,黃大奶奶和二奶奶及周夫人在外面招待客人。
靖南王等范家忠字輩的有一百天的喪假,范徐因侯爺病逝,回家丁憂三年,待到太老夫人和侯爺的喪事結束,炎熱的夏天已經過去。
三府中特別是西府,一片死氣沉沉。煙經輝煌一時的范家,似乎真正應了那句不過百年繁華的俗語。
三年後,范炎出乎意料一舉進了前三甲,殿試結果更是叫人跌破眼鏡,竟成了范家第一個狀元郎!官拜巡鹽御史。同年,靖南王北片凱旋而歸,官拜一品大將軍。
范家走向了另一個頂峰,而這個時候,休竹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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