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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尼采對現代科學的評價 [打印本頁]

作者: Goethe    時間: 2011-11-18 05:35 AM     標題: 尼采對現代科學的評價

尼采對現代科學的評價 作者:戴暉
文章來源:學術中國
瀏覽:490 次  一、情緒的符號語言
  傳統理性是自在並且在萬物中的清明的注意力,在古希臘成就了理論洞見,在中世紀體現於信仰學說(神學),在近代則採取了科學體系的形式。同樣是在近代,理性被設定為自然的人的本性,也就是所謂人的理性能力。而現代的世界理性在它的核心省思(馬克思、尼采和海德格爾)那裡接受了人性的自我剝奪的經驗,海德格爾把這種缺失經驗作為現代的基本經驗。從這種基本經驗出發,現代不容忍純粹理性的真理認識。和海德格爾一樣,尼采把在技術理性統領下的現代科學看作是"形而上學"傳統的繼續,他說:"科學,就像今天所從事的樣子,它在這個意義上竟成可能,這證明生命的所有基本直覺、防衛和保護直覺不再起作用了。我們不再積攢,我們揮霍祖先的財產,甚至還在我們的認識方式上--"(13, 398-21)
  尼采對現代科學的評價屬於他的一切價值轉換的工作。他把認識放到了生命體驗的基礎上,確立了在人的生活世界的視角性的認識。現代的真理是權力意志的行動,在贊成與反對中確立自己的視角,在與其他視角性認識的較量中創造出真理。尼采把這種較量放到對人性的歷史性省思的維度上,以權力意志收服真理意志,在提出"上帝死了"的同時宣告自我超越的新真理。
  然而在權力意志的尺度下,沒有一切真理,只有某種真理。"某種"所傳達的特殊性,尼采也稱之為世界性的趣味。它仍然與普遍性和個別性一道形成合理性關係嗎?就像康德在衡量感性世界的自由的界限時涉及的是把特殊作為特殊的判斷力1,但是,為了贏得這種判斷力,作為世界本質存在的人需要理性和知性的教養,在理性忘記自身的尺度的地方,美和趣味也到了盡頭。
  特殊性,挑剔,尼采把這種世界性的趣味上升到生命鬥爭的普遍性上。不過普遍性不是科學認識的邏輯必然性,而是生活世界的可能性。"生命本身就是--評價!評價是品味。......一切生命都是品味和趣味以及為了趣味和品味而進行的鬥爭!"(10, 401-22)在這場鬥爭中科學認識是提升生命的輔助手段,服務於生命的"統治性的情感"--權力意志。
  尼采認為科學認識從一開始就與情緒和直覺不可分。它在起源上就與道德這種更為本源的價值評價處在衝突之中2,而哲學被理解為與基督教教會一脈相承的道德意識形態。尼采說,哲人懷疑科學是因為道德的緣故;他們為道德進行辯護的手段是理論,而理論作為闡釋藝術則近乎詭辯術3,這種為美德和正義辯護的手段是非道德的。和其他有勇氣承認自身的惡的人一樣,哲人是完美的偽君子,於是蘇格拉底和柏拉圖在尼采口中變成了猶太人,甚至辯證法也是隱恨的復仇形式。4哲學的希臘開端,所謂理論的人的文化,就已經是基督教心理學的先兆。
  二、苦行僧理想
  在討論科學的認識時,尼采雖然也像追溯價值評價活動的起源那樣回到原始的生命世界--所謂"自然"。但是科學就像道德一樣,在尼采眼裡已經進入了現代性,因而認識和認識形式是對生活的理解和理解方式。理解和自我體驗不可分,這一點以後在狄爾泰的解釋學中成為人的歷史理性的當下所在。不同的是,狄爾泰在他的精神科學及其世界觀類型說中找出人類靈魂狀態的結構和公式,滿足於解釋學的歷史意識的一流社會服務功能,而作為先行者的尼采,他的意趣正好相反,尼采的闡釋藝術取消了歷史中的理性,不是把理解所闡釋的歷史世界觀念化,形成世界觀的理解學說,而是把歷史世界的價值秩序放到先行的生命鬥爭中去,用生命原始的闡釋性--距離的激情5--來懷疑人的觀念體系,揭露科學或者認識理論和道德學說的反生命特徵,從而使迄今的歷史世界降而為人性的前史,而歷史意識從屬於懷疑精神,它以重估一切價值的行動服務於將來的現代靈魂的世界。
  《道德譜系》是尼采的闡釋藝術的範例。他從虛無主義的歷史危機這種獨特的現代人的親身經歷出發來評價基督教的道德歷史,以"好與壞"和"善與惡"兩種價值體系的鬥爭揭示歷史世界的整體關聯,這場由愛與恨所掀起的生命鬥爭結束於復仇精神的全面勝利;道德歷史是記憶中的前史,其現實意義在現代人病態的良心中獲得當下,在這樣一種虛弱的靈魂狀態中,生命沒有理解,理性倒轉成瘋狂;最後,尼采以苦行僧理想的效應切入現代科學世界,虛構出人的自我理解的歷史連續性,其中一以貫之的真理意志決定了歷史世界在虛無主義危機中的結束。
  恰是在苦行僧理想的主題下,尼采深入剖析了他所理解的科學認識的現代特徵--理性的自虐。它是現代人的自我蔑視在認識上的表現,偽造認識上的英雄,精神的懺悔者。在《道德譜系》第一章第14節裡,尼采就問:"人是怎樣在大地上製造理想的?"理想不是在地上,而是在地下製造出來的。在地下的秘密是什麼?在第二章第18節和第22節那裡我們獲悉,理想的隱秘的源泉是內化了的自由直覺--權力意志的"壞良心"。如同精神和靈魂在人性歷史上第一次出現就是否定性的惡的精神和病態的靈魂,理想是負疚的意識和自虐的意志施予"喪我"、"自我否定"和"自我犧牲"等消極狀態的道德美化和宗教神化,其否定性在宗教聖人那裡達到極致。
  可是,道德和宗教在現代社會不僅已經喪失建構生活的力量,墮落成意識狀態,而且虛幻的意識狀態也已經穿上皇帝的新裝,變成"新偶像"6。尤其是苦行牧師,現代人對他們幾乎沒有任何印象。就何而言苦行僧理想仍然規定著現代科學?它又是怎樣發揮出創造性的作用的呢?苦行僧理想在尼采思想中呈現為某種歷史規定的謎語。
  三、猜謎高於推理
  謎首先表現在繁複多樣的現象上。既然已經確定謎的內容是對生命的否定,尼采在揭示這種思維方式的歷史規定時,不是從"苦行理想是什麼?"入手,而是追問:它究竟是什麼人的理想?藝術家,哲人和學者,女人,殘疾人,牧師和聖人。其中藝術家和聖人構成意志的兩極:藝術家或者要虛無,或者要雜亂無章;而聖人要虛無中的"神",他的意志抵達虛無主義的零點:寧願要虛無,也不願不要。尼采在這裡看到生命的基本事實:它需要一個目標。這個人的意志的基本事實出現在《道德譜系》第三章的開始。尼采這裡問讀者有沒有理解這個話題,並讓虛構的聲音回答"根本沒有!"。謎是一個矛盾。有言道:日常觀念總是在思考矛盾之前就已經結束了它。
  令人驚訝的是,虛無主義的零點並沒有中斷虛無主義的意志,這個"零"甚至是聖人的一即一切。神人這裡顯現出的世界的深淵不禁叫人想起弗雷格關於"0"的定義,它是"一切與自身不相等同的事物的類"。弗雷格,現代數理邏輯之父,正是他把對數的理解與數的日常觀念嚴格區別開來,打破了數字與對象的直接聯繫,也打破了把某一特殊學科的數字概念與其他學科中的相提並論的習慣,讓現代技術之思嶄露頭角。7我們不妨再用弗雷格給"1"的定義來理解虛無主義的"神",它是符合"等於0"的數,是"一切與0相等同的類所組成的類"。這樣,虛無主義的"神"經過概念理解的中介成為現代技術世界的組成部分。我們不妨稱"寧願要虛無,也不願不要"為"虛無的函式",與虛無主義的"神"所表達的內容雖不是世界的統一性,但卻是在現代世界成長起來的外在關涉性。就像"函式"一詞的另一個意思是功能,虛無主義的"神"在現代社會具有強大的攏集力量。8
  瓦格納歌頌虛無之"神"的音樂劇至今仍然為西方人崇奉。9不過藝術家才是苦行理想的邊緣現象,這是因為他沒有自己的意志,借助於哲人才擺脫達官顯貴的僕人和大眾偶像的地位,進入苦行理想的核心。服務於苦行理想的藝術講究的是效果,造出"否定性的事實",虛擬生命的現實性,製造再體驗和再認識。尼采沒有重提女人和落魄者所代表的兩種苦行,他們是多數人,雖然也想顯得對這個世界來說太好了,但是他們自身並沒有統治性的意志。
  哲人守節是為了創造工作的有利條件,"他們想著自己,--何關'神聖'?"10苦行使人既不受追隨者的打擾,也不受敵人的打擾,在孤獨中享受得道者的愉悅。這是哪一種哲人?和前面兩章一樣,尼采談的似乎是法和良心尚未出現的世界史之前的狀況,目的卻是通過重新激活原始的生命體驗,在世界的當下挑起重估一切價值的鬥爭。他懷疑、否定、伺機守候、分析、研究、尋找、冒險、比較和權衡,他的口號是:"我們追求禁忌"11。面臨這樣一種危險的褻瀆神聖的工作,哲人需要披上牧師的外衣,掩飾追求禁忌的人已經沒有禁忌。以哲人的面目偽裝虔信者,這是現代反宗教立場的頂峰。
  尼采自己控訴了現代對自然、上帝和人自身的褻瀆。現代的生存方式在強暴自然、否認上帝的同時,也強暴自身,把人變成實驗對象,為了滿足好奇心不惜拿靈魂來做活體解剖。12傳統理性喪失了作為顯現者整體的理論對象,萬象的起因和道德的根據更不復存在,而人自身,他不認得任何法度,這是現代懷疑精神所處的位置。以懷疑為特徵的認識首先懷疑身體,在權力直覺無條件地肯定生命的地方尋找謬誤,身是苦,苦是幻,以道德的方式蔑視它;進而懷疑理性自身,設想出一個超越理性的真理王國,又把自身永遠排斥在這個王國之外;其結論不僅是身體為虛幻,理性也成為虛幻。尼采雖然援引古印度婆羅門教為例證,稱之為"最老的哲人",可他卻把視線投向這種古老的厭世意志的最新翻版--叔本華。
  這種苦行僧的自我蔑視的理性並非傳統哲學的自我規定的理性,它也許更適合權力意志的自我保存和自我超越的兩面性。尼采也以叔本華為例,分析這種權力意志在現象上的偽裝。13然而,尼采關心的只是反生命的理想所造成的價值轉換的徹底性,視角的認識賦予了他贊成和反對的自由。在現代對人性的省思這裡,沒有真理的約束性,只有統治性的視角。他認為任何理想都是退化的生命直覺。不是把現時代的精神狀態作為"人性歷史上的例外和怪事",而是認定它是"最廣泛最悠久的事實之一",14於是重新認識這種"一級自戀"和自相矛盾的生命形態才具有再現歷史整體世界的意義。廣泛深入地討論苦行僧理想,盡可能確立多種多樣的情緒判斷,從不同的視角來闡釋虛無主義理想的凝聚力,為的卻是結束這一歷史效應的連續性,恢復權力意志的自由:"今天已有足夠的驕傲、膽略、勇敢、自信、精神的意志、責任的意志、意志的自由,從此在大地上'哲人'真地是可能的嗎?......"15
  四、精神療法或病人的看護
  具有啟蒙思想作風的哲人需要喬裝成苦行僧才獲得生存的自信,才表現出哲人風範。苦行僧理想何以具有如此魅力呢?尼采通過考察牧師理想揭示了苦行僧理想的來源。在《道德譜系》第一章中尼采談到,是猶太民族給奴隸道德以精神性,隱恨的精神使人變得有趣,把他與受直覺控制的健康動物區分開來。病成為人的常態,並在人身上開啟了一個在別處根本不可能的領域--人性的非確定性的領域,它也是人和超人之間的地帶。人是受病魔威脅的動物,也是敢於吃苦,拿自己做實驗的動物。正因如此,在歷史上第一次全面價值轉換的偉大試驗之後,尼采開始一項全新的實驗,通過新的目標投射改變人的生活,通過第二次全面價值轉換創造超人的可能性。
  在這樣思想背景下,尼采認為苦行理想的作用是保護和治療生命自身的退化。牧師是對他在的希望--化為肉身的希望。"他在"被解釋為在他方,在幻覺世界裡不會再發生退化。這種希望是權力意志的語言,把牧師繫縛於此在,使他成為改善或者修正人生的工具。未來鞭策著他,然而強烈的希望很快成為新的枷鎖,成為他對痛苦的厭足和對人的同情,導向毀滅和自我毀滅。16要另一種存在的意願是他的病根,對自身忍無可忍而又無可奈何的意志凝聚成這樣的表達:"我是我所是:我怎麼可能擺脫自己?但是--我實在是厭倦了自己!"17
  這種自白之所以可怕,是它企圖在仇恨的盟誓中尋求解脫。"同情"字面上是"同苦"(Mitleiden),同情者總是在身外尋找痛苦的根源,所謂原始的罪犯,並且一直找到科學中,用復仇者的眼光猜測誰是歷史中的罪人。仇恨轉向所謂的"勝利者",他們在自我超越中從"我是我所是"18中解脫出來,成為戰勝自我者,以行動把 "我是我所是"斥為非真理。由於人性普遍的病態,自我超越只是罕見的特例。因此,尼采要求把健康的人與病人分開,讓牧師成為病人的看護,而不是讓幸福的人感染上噁心和同情,從而懷疑幸福的權利。距離的激情把人的不同使命也分開。牧師團結病人,也治癒部分病人;不過他治癒的是因病而產生的痛苦,而不是病本身。19
  對現代人性、尤其是對泛道德主義的深刻反省,使尼采也懷疑自己作為心理學家的誠實。道德的虛偽已經化作肉體的無辜,這個肉體是現代文化的載體。揭露這種"無辜"也許是心理學家的工作中最噁心的一部份,也是他的危險。《道德譜系》第三章第20節在分析現代人性的病症上走出了關鍵的一步,揭露牧師發明精神救藥的方法:把病人的意識引導到自責上。牧師是魔術師,把負債人變成罪人,在他締造的王國裡,人重新認識自己的過去--在上帝面前的罪業成為病人的最強烈的興奮劑。尼采在原罪說上看到歐洲的真正災難,牧師的拯救其實使病人精神錯亂,歐洲人的靈魂從此喪失生趣,不再有強壯的心和無以倫比的天真。20懲罰或許可以赦免,但是罪業無法消除,無法挽回的過去成為靈魂永恆的折磨。這裡或許暗示了,為什麼查拉圖斯特拉要成為同者永恆輪迴說的老師,才有力量做超人宣告者。21宣告超人是自我超越的行動的結果,用海德格爾的話說:權力意志抵達它的權力。否則,即使是查拉圖斯特拉也受魔術師的打擾。22魔術師的弱點不在無法承受真相,而是沒有超越自身而創造的意志。因此,在謊言被揭穿的地方,表演仍在繼續。
  尼采認為,苦行僧理想構成人性歷史的巨大張力,表明自身是迄今唯一的權力意志的語言。它沒有相反的理想,不由對立面來規定,其權威貫徹在一切價值的等級秩序上。面對生命,它表現為厭世的意志。創造價值的權力意志在迄今歷史中出現在否定意義上,而積極的價值目標只有在對厭世意志的反抗中才能夠出現。因此,尼采為了重估一切價值而充分承認對手的力量,在考察苦行僧理想的主要形態的一開始,就把苦行牧師看作是真正的"嚴肅的代表"23,並且正是鑒於身體--這一世界理性的居住地。
  五、真理意志
  從苦行僧理想在現象上的多義性到其特定類型的單義性或者明確性,尼采逐漸深入到這一腐朽生活觀念在歷史的當下現實中的呈現--苦行僧理想在現代科學中的統治地位。然而,現代科學不是苦行僧理想的征服者嗎?尼采也自問:不正是整個現代科學繼承了啟蒙哲學的精神,無須上帝、彼岸、各種否定性的美德而對付到今天嗎?24
  尼采認為思想的創造性依賴於生命的創造性,科學是權力意志在認識中的表現形式,現代用實證科學取代了哲學科學,現代科學的形式把"做主人"還原為做某一個主人,做紛繁複雜的世界中的個別事態的主人。這是知識專家的意志,它要求對理性的限制和還原。良心是他們菲薄的勞動道德,他們運用嚴格的科學手段,滿足於科學對社會的服務功能。尼采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第四卷《血蛭》篇中曾揭示這種科學精神的良心世界。
  尼采所反對的不只是對科學的信仰,而且是在科學中的對真理的信仰。對科學的信仰以形而上學的信仰為依據--神是真理,真理是神性的。古老的神學真理演變為直接現存的"真理"的一隅,混合著知與愚昧、狂妄和卑微。面對在上帝面前的良心的深淵,愛真理的苦行僧曾經說身體及此在皆是虛幻;與牧師對待身體的"真誠的"謊言相比,獵取真理的知識人半真半假,從科學中形成的思維把身體當作意識圖像,在刺激和體驗中弄假成真,沒有當下與將來之間的深淵,良心也只是"不真誠的"謊言,它不夠假,缺乏造假的力量,無法要求它"面對自己睜開眼睛,知道在自己身上區分'真'與'假'",25現代人的良心只是當好人的所有感覺。尼采緊接著問:誰堪忍受關於這種人的真理?這些人當中誰堪忍受一部真實的傳記?神的追尋者早已墮落為鄰人的猴子。
  在《道德譜系》第三章第23節中尼采說,這些現實性的吹鼓手是糟糕的音樂人,從他們的聲音裡聽不到科學良心的深淵,而當今科學的良心就是一個深淵,"科學"這個詞也是一種濫用,原因是它喪盡對自身的信仰,更沒有關於自身的理想。作為對真理的熱望以及這種虛榮心的空虛,不如說現代科學是苦行僧理想的最新穎的模式,科學工作的論證是忘卻痛苦的麻醉劑,窮究根底的科學精神埋頭於虛無主義的現實籌劃,用來掩飾古老的對生命的信賴的失落。
  然而,信仰和理想不是非科學的嗎?啟蒙的科學就認為自己是理想的否定者,知識分子的良心與信仰不相容。可是,尼采懷疑這種反對者的態度恰是理想的最廣泛的效應,來自要真理的意志的誘惑。"令人幸福的強大的信仰,是對它所信仰的東西的懷疑,信仰不論證'真理',它論證一定的概率--欺幻的概率。"26這句話觸及哲學古老的核心,它的追求理性洞見的信仰,思想信賴真理,這種信仰本身要求懷疑和經受了懷疑的理性抉擇。
  這種理性抉擇在哲學的開始就表現在巴門尼德的"自一性"上:"可洞見者"與"如其應然"是一和同一。27它為女神所啟示,不是人的知見,甚至也不是人之中的智者巴門尼德的思想。女神把它帶到必然性的論證中並且令可朽者透徹地思考由自一性而來的萬物。28思想的任務並非論證真理,而是為真理所說服,就像康德說哲學不能夠帶來道德原則,道德法是理性承認的事實,哲學的任務是給這個原則及其真理帶來說服力。思想的路是說服,論證恰好是針對"如其不是",涉及拒絕岔路的理由,理性辨別的根據是:如其不是,它就不應是。這是對"如其是"的補充。29空洞的同一性A=A是人的思想的造物,它在近代哲學中和自然科學的競爭才取得原則性地位,而黑格爾總結近代哲學的關鍵性步驟在於辯證地揚棄了費希特的"我"的同一性。
  尼采認為對真理的信仰也是科學工作的先決條件,是它生存的根據。現代科學在要真理的意志上與形而上學如出一轍。他的思考集中在科學的現代性危機上,這裡,真理越來越不可信,上帝自身變成人的最悠久的謊言。苦行僧理想其實是隨著信仰的衰落才成為話題。啟蒙對信仰的批判把上帝逐出生活的現實性,在被斥為愚昧的神和真理逃往彼岸之後,生命才成為苦行,上帝才變成苦行僧理想的他方之在--真理變成了虛構。在這樣的歷史當下,尼采質疑真理對生命的價值,要求廢除苦行僧理想和它的神。在《偶像的黃昏》的著名篇章《"真實的世界"如何最終變成了寓言》裡,尼采說,假象世界也隨真實的世界一道被我們廢棄掉了。
  現代科學的真理意志要求先決條件本身也必須是科學的,建立了科學史和科學哲學來考察和評價科學的發展進程。可是尼采認為,科學與信仰的截然區分仍是舊世界的遺產,它相信有真與假的原則區分。科學的苦行與虛幻世界的思想是同道。就像維特根斯坦在《邏輯哲學論》裡說:世界是一切實況之所是,世界也為事實所規定,而在邏輯空間中的諸事實並非我們熟悉的在世之物。最簡單的事實由簡單對像組成,這個對象沒有實例,它是思想所虛擬的存在。
  尼采提出應該在與生命的價值關係上重新衡量真理和謊言。可是在苦行理想及其科學中人們相信真理不可掂量。沒有評價,就沒有價值,更沒有寶藏。單純描述的方法是科學苦行的結果。宗教和道德良心的虛無主義仍然保留著對虛無的感歎:一切徒然發生,無端毀滅。自我蔑視的激情仍然強化著"要虛無"的意志,從而構成虛無主義的歷史危機,讓尼采期待意志的自我救贖,把闡釋藝術所重新認識的世界歷史服務於人的自我超越,服務於身體和靈魂復活的希望。而科學的虛無主義似乎戰勝了自我蔑視的激情,沒有意志,也許剩下些許權力,還要真理嗎?為什麼不呢--
  (摘自《尼采的"查拉圖斯特拉"》,商務印書館,北京2008,177-197)
  註釋:
  1 參見賀伯特·博德,《形而上學的拓撲學》(TM)508頁:"不是把特殊納入給定的普遍之下--這樣的行為曾是知性--,而是為給定的特殊而尋找普遍,把特殊作為特殊加以'反思',反思它的普遍。"
  2 參見"哲人與科學的鬥爭",《尼采全集》供研究用15捲縮印本,歷史考證版(縮寫KSA),出版人柯利,蒙梯那利,13卷,324頁(Wissenschaft bek?mpft von den Philosophen, Nietzsche, Kritische Studienausgabe (KSA), Herausgegeben von Giorgio Colli und Mazzino Montinari,2233, 324)。尼采在1887年秋至1888年秋投入大量精力對付哲學概念和邏輯。就像在現代藝術中作品與作家的生命體驗不可分,尼采以懷疑主義態度把哲人看作是哲學的組成部分,理論的抽像變成哲人道德淨化的抉擇,於是哲學活動成為靈魂的實驗。然而尼采以現代生理心理學等"新技術"所揭示的是現代人失血的靈魂,理論直接與落魄者為其生存的辯解劃等號。在此,在控訴自身人格的墮落之處,尼采陷入方法上的絕望。詳情參見編者柯利的後記。
  3 參見"詭辯家",《尼采全集》13卷,331頁。全集編者註明這段殘篇的思想內容深受布克哈特的《希臘文化史》講座的影響,參見《尼采全集》14卷,761頁
  4 見於《尼采全集》13卷,331-29。
  參見《道德譜系》第一章第7、8、16節,精神原始地就是惡,它通過猶太民族而獲得世界歷史意義。
  參見《偶像的黃昏》,"蘇格拉底問題"的第7段。
  參見拙著《從人道主義世界觀到現代對世界的省思》,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113頁,121頁以下。尼采肯定了復仇精神在人性歷史上的關鍵地位,並且把這一歷史性的記憶--良心--放到創造人性將來的行動中去評價。我們應注意的是,人性歷史不是哲學史,而是人的世界歷史。這裡的人性沒有概念的獨立性,而是在其主要性格的生成歷史中考察人的價值設置、宗教依據和科學運作。
  5 參見《道德譜系》第一章第2節,"益用"的視角與高人何干?從優越和距離的自由直覺中他們造出善與義,給價值命名。
  6 參見《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第一卷《新偶像》篇。現代國家是現代社會的偶像。個人意志要統一到國家意志中只能借助高人的意志。高人或者是組織現代國家並維持這一組織的最好工具,或者是多餘的人。
  7 參見賀伯特·博德,《現代的理性形構》,35頁以下,弗萊堡/慕尼黑 1988(Boeder, Das Vernunft-Gefuge der Moderne (VGM), Freiburg/Munchen1988)。
  8 參見賀伯特·博德,《現代的理性形構》,36頁。現代省思與傳統哲學徹底分離。弗雷格強調概念的攏集力量並"作比較:'概念的攏集力量遠遠超過了綜合統覺的統一力量。通過後者尚無法把德意志王國的成員結合為一個整體;但是卻能夠把他們歸納到'德意志王國'的概念下並且數一數。'(《算術基礎》,61頁)"
  9 瓦格納的後期作品表達了叔本華的意志。他重新闡釋中世紀的神聖,把神聖變成音樂狀態或者不如說音樂效果。叔本華的《世界作為意志和表象》以放棄意志的客觀化--"涅磐"--為目標,標榜沒有上帝的聖人。聖人這種棄絕了世界的"死亡意志"本無狀態,也無法顯現,借助音樂才獲得直接的情緒宣洩。瓦格納的音樂借此也脫開摹本,進入現代性,通過叔本華這座橋樑成為現代意識形態的"首席演員"。尼采也稱他是"彼岸的電話"(見《道德譜系》第三章第五節)。
  10 《尼采全集》第5卷,351-31。
  11 《尼采全集》第5卷,357-14。
  12 參見《道德譜系》第三章的第9節。
  13 參見《道德譜系》第三章的第7節。這位"哲人"的意志依賴於他的敵人。談論敵人變成一種享受,沉溺在憤怒中自得其樂。與叔本華的"涅磐"理想不同,尼采在他的行為中恰好看到要此在的意志。
  14 《尼采全集》第5卷,362-21以下。
  15 《道德譜系》第三章的第10節末。
  16 參見《道德譜系》第三章的第13節。
  17 《尼采全集》第5卷,368-28。
  18 "我是我所是"這句話在《舊約》中意謂上帝,說的是忠誠於自身的榮耀。在尼采這裡這句話成為希望另一種存在的引子和沒有辦法做到的借口。在末人口中,語言遊戲只是在不可能優越的地方顯示優越感,避免承認自己的無能。
  19 《道德譜系》第三章的第15節講牧師施展權力的策略,第16節區分病人和健康人這兩個世界,第17節講宗教治療日常無聊的手段,第18節:用"藥"的目的和療效,第19節:為現代大眾喜聞樂見的三幅藥,每一幅都圍繞著"感覺的誇張",尼采避免了道德化的詞語,如"精神振奮"。
  20 《道德譜系》第三章的第22節通過對比《舊約》和《新約》在敬畏心上的不同分寸,談歐洲歷史上的趣味墮落。
  21 參見《從人道主義世界觀到現代對世界的省思》第六章第三節"同者永恆輪迴的世界"。
  22 見《蘇錄支語錄》,卷之四《巫師》,商務印書館1992。巫師又稱魔術師。
  23 《尼采全集》第5卷,361-16。
  24 參見《道德譜系》第三章的第23節。
  25 《尼采全集》第5卷,386-10。
  26 《尼采全集》第5卷,398-21
  27 巴門尼德殘篇之三。
  28 巴門尼德殘篇之六。
  29 巴門尼德殘篇之二,女神指出的第一條路。
作者: st851430    時間: 2011-11-19 08:59 AM

其實我對科學的定義很像他  但是  我的解釋比較簡單:科學是建立在理性之上  但是這理性是以欲望為基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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