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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齊晏 -【穿越來當家之二】如意香市 [打印本頁]

作者: dghhhhhh    時間: 2011-10-14 01:49 AM     標題: 齊晏 -【穿越來當家之二】如意香市

本帖最後由 dghhhhhh 於 2011-10-14 04:51 A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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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黎曼香常常能看見街上的遊魂及別人的前世今生,

另外,睡著以後靈魂出竅對她而言更是常有的事,

這樣自小就異於常人的特殊體質讓她飽受困擾,

嘗試交往過的幾個男友,也都因她的異能而被嚇跑,

她沒辦法擁有正常的社交生活,對外在社會適應不良,

因此她只能在催眠師大哥身邊當助手,沒事就宅在家。

某日,大陸一名姓步的富豪得了怪病,醫生都治不好,

於是對方找上了大哥治病,而她則跟著前往了大陸,

不料,她意外發現步家的秘密,並在逃亡時不幸墜樓!

她以為自己死了,卻發現陰曹地府沒有她想像中可怕,

原來死後的世界有日出日落、小鎮巿集,也會冷會餓,

而且,這兒的人都不像她平常所見的遊魂那麼恐怖,

她認命地想開始適應陰間的生活,卻愛上了步氏祖先,

然而,他們之間的所有障礙有可能一一克服嗎?

【出版日期】 2011/07/28
【出版社名稱】狗屋
【書系及編號】采花系列1077
作者: dghhhhhh    時間: 2011-10-14 01:59 AM

楔子

黎曼東和黎曼香是一對奇怪的雙胞胎兄妹。

自小到大,凡是接觸過他們的人一定都會這麼說。

這一對有社會適應不良現象的兄妹,在一般人眼裏的確很奇怪,他們各自沒有男女朋友,甚至連普通朋友都沒有,兩個人幾乎形影不離,住在一起,工作也在一起,每日三餐幾乎都在一起吃,上街或逛超巿買東西也是常常一起去,除了洗澡、上廁所和睡覺絕對分開以外。

不知情的新鄰居多半以為他們兩人是夫妻,只有住久了的老鄰居才會知道這對兄妹異於常人之處,只要遠遠看見他們,能閃就閃,能躲就躲,能不要四目交接就算逃過一劫。但是住在同一幢大樓裏,抬頭不見低頭見,再怎麼躲避也會有狹路相逢的時候。

每天上班時間,大樓的電梯最忙碌,這幢二十層的大樓雖然配有A、B兩座電梯,但是不管人再多、再擁擠,住戶們都只會選擇搭B座電梯,把A座電梯晾著養蚊子,沒有人敢踏進A座電梯一步。

原因就出在,有一次黎曼香淡淡提醒一位住六樓的劉太太別站在右側角落,因為那兒有個老婆婆坐著,怕會踩到她。

那位劉太太一聽嚇得魂飛魄散,於是從第二天開始,A座電梯就變成黎曼東和黎曼香的專屬電梯了,再也沒有人敢走進去。  

如果黎曼香只是胡說八道,那麼誰也不會當真,就因為那些老鄰居都太清楚黎曼香並不是胡說,因為她正是那種可以同時看到陰陽兩界的人。

這天早晨B座電梯一如往常的擁擠,住在十五樓的高中女生趕著赴考場考試,偏又擠不進電梯,擔心會遲到,只好硬著頭皮搭了A座電梯。

一進電梯門,她就飛快按下一樓鍵,然後閉上眼睛靠著門動也不敢動一下,總覺得背後有森森寒意,心裏只求著電梯走快一點,坐在角落的老婆婆可千萬別站起來。

電梯在九樓停住,然後開啟。

黎曼東和黎曼香沒想到電梯裏會有人,兩人愣了一愣。

「早。」
  
高中女生不自然地笑了笑,側過身讓他們走進來,然後迅速按下關門鍵。

「早。」

黎曼東多看了高中女生一眼。雖然住同一棟樓,但他們兄妹兩個幾乎沒有機會去熟悉附近鄰居都住著些什麼人。

高中女生注意到黎曼香朝無人的右側角落點了點頭,看起來就像在與人打招呼,她的頭皮驀地一陣陣發麻,覺得自己今天的運氣真是糟透了,一大早就帶衰,這樣考試還怎麼能考得過啊!

「曼香,今天有多少客人預約?」黎曼東抬手看了看錶。

「今天不多,才三個,但是有董太太喔!」黎曼香邊說邊轉過頭看著渾身緊繃的高中女生。

「又有董太太?」黎曼東眉頭微蹙。
 
上個月因為老公外遇問題前來求助他的董太太,在他的催眠之下看清了前世種的因,今生嘗的果,豁然開朗後順利地離了婚,沒想到離婚之後卻還是不停回來找他做催眠治療,不管他告訴她多少次,她的身心已經痊癒了,不用再回來做催眠治療了,但董太太依然每隔三、五日就會再來掛號要他看診,讓他頗感無奈。

「誰叫你在她的前世裏出現過,她相信你們兩個今生有緣,非要跟你再續前緣不可。」黎曼香露出等著看好戲的笑容。

「什麼前緣?恐怕是孽緣吧!」

在一次催眠中,黎曼東看到自己出現在董太太的前世中時,也是嚇了一大跳,但在那一世裏,他和董太太並沒有任何交集,也不知道董太太為什麼會對他如此執著。

黎曼香輕笑著說:「孽緣也是緣啊,你要是不好好處理,小心下輩子還要糾纏不清。」

「她幾點到?」黎曼東無奈地歎口氣。

「約十一點,但她一向早到,而且今天可能會拖到中午約你一起吃飯。」黎曼香忍著笑說。

「妳就說妳會幫我準備午餐,不要隨便幫我答應。」黎曼東緊張地對她說。

「我倒覺得你該換個人陪你吃午餐,整天跟妹妹在一起有什麼意思?」黎曼香笑著看他。  

「彼此彼此。」黎曼東撇嘴一笑。

電梯到一樓,兄妹兩個一前一後走出去,高中女生滿臉疑惑和好奇地跟在他們後面。

她發現這對兄妹並沒有爸媽說的那麼可怕,沒有陰陽怪氣,長相外表也都很出色亮眼,說話的內容也很正常,到底爸媽怕他們什麼呢?

過馬路時,她發現黎曼東和黎曼香兄妹兩個忽然同時向右側閃開身,以為他們是要閃避路人,她就跟在他們後頭,自然也就跟著讓開一步,但是卻發現前面根本沒有人需要他們讓路。

黎曼香回頭朝她一笑,輕聲說:「那兩個小姊弟跟妳說謝謝。」

兩個小姊弟?
  
高中女生奇怪地回頭,哪來什麼小姊弟?根本沒看到啊!

她驀然瞪大眼睛,不會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吧?!現在是大白天耶!一股寒意從她腳底升起,湧上心臟,渾身都涼了。
  
「妳不是要考試嗎?再慢慢走就要遲到了。」黎曼香好意提醒。

「妳怎麼知道我要考試?」

她疑惑,打了個寒噤。

「祝妳好運,拜拜。對了,小心踩到狗大便!」

黎曼香露出一抹洞悉的微笑後,轉身朝黎曼東招來的計程車飛跑過去。

一早就撞到阿飄,還被預言會踩到狗大便,她還能有什麼好運啊?高中女生哭喪著臉。

難怪爸媽還有鄰居們都不想遇到這對兄妹,不小心遇見了也是能閃多遠就多遠,現在她終於明白了!

公車緩緩駛向站牌,她急急忙忙地沖過去,一邊低頭忙著拿悠遊卡,突然腳下一軟,她愕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抬起腳一看,果然真的踩到了黃金!

她在心中慘叫。

討厭,怎麼這麼倒楣啊?以後再也不要看到他們了啦!
作者: dghhhhhh    時間: 2011-10-14 02:15 AM

第一章

  黎曼東和黎曼香從小就父母不詳,嬰兒時因為長得一模一樣,所以收留他們的孤兒院就猜測他們兩個人是雙胞胎,但因為弄不清楚是誰先出生的,因此就選了比較健壯的黎曼東當哥哥,比較瘦小的黎曼香當妹妹。

  兄妹兩個小時候住在孤兒院,少年時離開孤兒院後輪流住寄養家庭,由於兩人都擁有特殊的體質,可以同時看到陰陽兩界,也可以預感到不久之後會發生的事,所以寄養家庭通常收留不了他們多久就會因為害怕而迫不及待地把他們送走,一直到兩個人都滿十八歲之後才一起租了房子開始獨立生活。

  黎曼香的感應能力比曼東強很多,她常常能看見街上的遊魂,也看得見別人的前世今生,夜裏睡著以後靈魂出竅更是常有的事,這樣的特殊體質讓她飽受困擾,從小到大總是很難交到朋友,因為靠近她的人都會被她搞得很恐懼害怕,而且會將遇到的所有衰事都歸咎於靠近她之後才帶來的。

  不過,因為她長得漂亮,氣質也很獨特,反而吸引不少男生追求,大學時她也曾努力嘗試交幾個男朋友,可惜那些男人沒有一個膽量夠大,最後也都一個個被她嚇跑。

  她沒辦法擁有正常的社交生活,對外在社會適應不良,最後只能在當催眠師的黎曼東身邊當助手,平常沒工作時就一直宅在家。  

  黎曼東靠自己特殊的體質幫人進行催眠治療,醫治病人心靈的創傷,讓病人看到自己前世種了什麼因,所以今生才會嘗到什麼果,進而找到創傷的癥結,然後得以治癒。

  由於兄妹兩個看到的與說出口的總是不可思議的神準,所以前來求助的人不少,也唯有在這個小小的催眠室裏,沒有人會認為他們不正常,反而急切地想借用他們特殊的能力好讓自己得到幫助。  

  這天,客人雖然只有三名,但是迷戀上黎曼東的董太太就難纏到耗費掉他們大半天的時間。

  而第二位客人是一個幾乎天天都作著同樣惡夢的女人,她夢見自己是個男人,動手殺掉了一個女人,但她根本就不認識夢裏的那個女人。

  當黎曼東和黎曼香分別握住她的手時,就知道那個她在夢裏殺掉的女人其實就是她前世的妻子,而今世將會變成她的兒子,並且身有殘疾,讓她終身都必須要照顧他。

  對於未來會發生的事,黎曼東和黎曼香並沒有對那個女人明說,只能用催眠的方法淡化她對前世的記憶,讓她不必再惡夢連連。

  傍晚時,來了第三個客人,這個客人是一個年約三十歲的心理醫生步羽泉,但他並不是為了自己而來,而是為了他的父親而來。  

  「黎先生,聽說你能治療很多普通醫生無法治療的病。」

  步羽泉推了推黑框眼鏡,眸光炯炯地盯著黎曼東。
  
  「我只是盡我自己的能力,也並非所有的心靈創傷都能被治癒。」黎曼東謙虛地笑笑。

  「我父親得了一種怪病,找了很多名醫都醫治不了,有人向我推薦你,推薦的人說你很神,說你的催眠方法也許會有效。」

  步羽泉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神卻流露出一絲懷疑。
  
  黎曼香泡了一杯咖啡給黎曼東,轉頭看著步羽泉輕輕問了句。「步先生要喝點什麼嗎?」

  「我也喝咖啡好了。」步羽泉瞥見黎曼香,怔了怔,好奇地多看了幾眼。「你們是兄妹?」
  
  「是啊,我們是兄妹。」

  黎曼香笑了笑,送上一杯咖啡給步羽泉。
 
  「長得這麼相像的兄妹很少見。」步羽泉接過咖啡。

  「小時候更像,現在長大了反而沒有那麼像了。」黎曼香笑著說。

  「對了,步先生的父親得的是什麼怪病呢?」黎曼東回到正題。  

  步羽泉沉默片刻,然後說道:「我父親的病真的很奇怪,他害怕香味。」

  「害怕香味?」黎曼東和黎曼香詫異地對望一眼。

  「沒錯,不只是化學香精的味道,他其實是對所有的香味都害怕。」步羽泉接著說道。「花香、草香、飯菜香,所有能想得到的味道,只要是香的他都害怕,因為任何香味從他的鼻子聞進去就會變成有如腐屍般的臭味,味道愈香的,他聞起來的感覺就愈臭,所以他的房間裏絕不能有任何一點香氣,連他的飯菜都不能擺放任何香料,但是即使廚師給他煮再平淡無味的飯菜,他吃起來的感覺都像在吃腐敗的食物一樣,以至於他根本無法進食,活得很痛苦。」  

  黎曼東和黎曼香聽得愕然,這的確是相當罕見的毛病,聞所未聞。

  「他這種情況有多久了?」黎曼香好奇地問。

  「四個多月了,任何醫生都診斷不出原因。」步羽泉說。

  「那就預約一個時間,請步先生把病人帶過來吧,我盡力而為。」這種怪病已經引起黎曼東的興趣。
  
  「我父親如今人在北京,因為長時間沒辦法進食的緣故,目前完全靠營養針在維持生命,他的身體太虛弱,恐怕沒有辦法長途跋涉回臺灣來,能不能請黎先生到北京走一趟?」步羽泉邊喝咖啡邊說道。

  「去北京?!」黎曼香眼睛一亮。

  也真巧,她最近才在規劃要去北京旅遊八天呢!

  「是。」步羽泉點頭。「所有機票和食宿費用都不須你們負擔,我會替你們訂頭等艙機票。至於休業幾日的損失也都會由我們步家負責,只要你開口,要付多少錢都沒有問題。」

  黎曼東和黎曼香對望了一眼,他們還是第一次遇到出手這麼闊氣的。

  「步先生,能否請問令尊大名?」黎曼東問。

  「步遙。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步羽泉期待著他們的反應,但黎氏兄妹卻同時搖一搖頭。

  「步遙是大陸身價百億的富豪,上過好幾次財經新聞,你們都沒聽過?」步羽泉的表情很不可思議。

  「不好意思,我們從來不看財經新聞。」黎曼東苦笑了笑。

  他們既不投資也不炒股,自然不會關心財經新聞了。
  
  「不知道沒關係,反正那也不重要了。」步羽泉淡淡苦笑。

  「哇,身價百億,步遙已經榮登我們兄妹這間催眠室裏身價最高的病患了。」黎曼香得意地笑了起來。「哥,沒什麼好考慮的,我們就去北京一趟吧,而且還可以搭頭等艙耶!」

  如果可以趁這個機會到北京玩一玩也好,她本來就在規劃到北京、西安或上海幾個城巿的旅遊行程,現在剛好是一個機會。  

  黎曼東心中有股說不上來的忐忑,思慮了好一會兒,才點頭說好。

  「那就去吧,不過這幾天已經預約的病人要先取消預約。」

  「這個我來處理就行了!」黎曼香一臉振奮。

  「太好了!黎先生,謝謝你們,希望可以儘快出發,我先去替你們安排機票。」步羽泉高興地站起身和他們握了握手。

  黎曼東望著曼香開心的笑容,心中仍然隱約有些不安,但是他對未來的預感一向都沒有曼香強烈,看她的反應那麼開心,似乎並沒有任何不安的感覺,或許只是他太多慮了吧?

  北京是一座文化古都,黎曼香對於皇宮、四合院、古宅、胡同這些古老建築和歷史文化特別感興趣,所以很早就把北京規劃在旅遊行程中了。

  步羽泉與黎曼東、黎曼香一起搭飛機前往北京,下飛機後,已有司機開著昂貴的房車在機場外等候,然後把他們接往北京巿中心。

  一路上,黎曼香的情緒很高昂,不過她發現北京這個變身成國際大都巿的城巿與她心目中所想像的文化古都差距很大,心中有些失望和遺憾,但她相信古都的文化內涵與氣質一定藏在滿眼現代化的高樓叢林裏,她決定在替步遙治療的空檔中,找機會去尋找她內心真正想要發掘的東西。

  黎曼東發現黎曼香到北京之後的情緒似乎有點太高亢了,去年他們也曾經一起去過京都玩了幾天,但是黎曼香的興奮程度和這次相比明顯差太多,讓他總有些不對勁的感覺。

  「哥,我想看看那座城牆!」
  
  黎曼香的雙眼一直望著窗外的景色,遠遠看見一座古樸壯觀的城牆,興奮地扯著黎曼東要他看。

  「好啊。」黎曼東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步羽泉一聽,急著打斷他們。「黎先生、黎小姐,實在很抱歉,這次請你們來,可能沒辦法帶你們四處去玩,我父親的情況並不樂觀,我兄姊已經等你們等得很急了。」

  黎曼香回步羽泉一個微笑。

  「請放心,一切當然是以治好步先生的病為最優先,玩樂才是其次。」

  步羽泉聞言鬆了口氣,說:「我家離雍和宮不遠,很快就到了。」

  「雍和宮!」黎曼香興奮地看著步羽泉。「我要來北京以前特地去買了一本旅遊雜誌,上面寫雍和宮是雍正皇帝在當雍親王的時候所住的王府,我好想去看一看呢!」
  
  「那正好,雍和宮離我家近,黎小姐有興趣可以去走一走,那裏是很熱門的旅遊景點。」步羽泉笑著說。
  
  黎曼香含笑點點頭。
  
  沒多久,車子駛進一條狹窄的巷弄裏,然後停在一扇不起眼的紅漆門前。

  「已經到了,這裏就是我家。」

  步羽泉走下車幫他們打開車門,司機則打開後行李廂,幫他們把行李一一搬下來。
 
  「這裏就是你家?」黎曼香驚奇地呆站在門前。「這種門……我很常在古裝的電視劇裏看到。」
  
  「『大宅門』對不對?」

  黎曼東笑說,他也是第一次親眼看到這麼古意的大門,覺得很新鮮有趣。

  「對,『大宅門』!」黎曼香猛點頭。「想不到步家是這樣的房子,裏面一定很漂亮吧!」果然是身價百億的富豪,連住所都這麼特別,她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走進去看看裏面的建築格局了。

  「我父親一直都對這種大宅門型的傳統四合院情有獨鍾,不過我們姊弟幾個都比較喜歡住歐式的別墅或大樓,沒有人願意跟我父親住在一起,所以這裏幾乎一直都是我父親自己一個人住。」
  
  步羽泉推門進去,走在前面帶路。

  這是一座相當大的傳統四合院建築,不過因為改建翻新的緣故,所以完全沒有老舊的感覺,華麗的古式裝潢和陳設讓黎曼東和黎曼香看得目瞪口呆,恍惚間會以為時光倒流,像回到了古代。

  「步老先生好風雅,這裏跟外面就像兩個世界。」

  黎曼香看著客廳牆上的字畫條幅,還有滿室的紫檀木壁櫥,以及各式各樣的古玩,禁不住低歎一聲。
  
  「這哪里叫風雅,看起來雖然是古色古香,但有時候感覺很可怕,尤其是夜裏。」步羽泉不以為然地笑了笑。
  
  「會嗎?這裏挺乾淨的呀!」
  
  黎曼香從走進來到現在都沒有看到陰界的人,不明白步羽泉形容的可怕是什麼意思?

  步羽泉聳聳肩,轉開話題說道:「東廂房有三間房間都是客房,很寬敞舒適,黎先生和黎小姐可以在這裏住下來,幫我父親治療也會比較方便一點。」

  「那就打擾了。」黎曼東微笑頷首。

  一個穿著整潔白衫的中年男僕腳步輕緩地走了過來,步羽泉見了他,低聲問道:「老爺現在怎麼樣了?有試著餵點稀飯嗎?」  

  「少爺,老爺今天勉強吃了幾口稀飯,但吃了沒多久又吐光了,剛剛才睡著,少爺要把老爺叫醒嗎?」中年男僕恭謹地問。

  步羽泉用眼神詢問黎曼東。

  「不如等步老先生睡醒以後再說吧,必須在步老先生清醒的情況下才有辦法回答我的一些問題。」黎曼東說道。

  「好,那我先聯絡我的兄姊回來。春生,帶黎先生和黎小姐到客房休息。」步羽泉轉身吩咐中年男僕,正說著,手機就響了起來。「黎先生、黎小姐,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說著,背轉過身去接聽手機。

  「兩位請跟我來。」  

  名叫春生的中年男僕禮貌地伸手,主動拖起黎曼東和黎曼香的行李在前面領路。

  黎曼東和黎曼香跟著春生離開前廳,穿過庭院時,黎曼香被庭院中的一個大魚缸吸引住,好奇地探頭去看,見到水面上浮著幾片小巧可愛的荷葉,顏色鮮豔的金魚在水裏悠遊,魚缸旁擺著一圈花盆,有夾竹桃和石榴花,她被這種細緻動人的生活情趣迷住了。

  隱約好像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是一個男人低沈的嗓音,但是只有一瞬間,他到底說了什麼聽得並不真切,黎曼香抬頭循聲望去,眼前似乎有迷蒙的霧氣遮住了她的視線,她眨了眨眼,霧氣不見了,然後看見春生打開東廂房的第一個房間,而黎曼東正要走進去那個房間。

  她心下一個顫動,不知什麼因由,飛快地搶上幾步,趕在黎曼東之前第一個踏進去。

  眼前忽然閃現一個幻覺——

  一個威猛高大的男人,一手扯下濕透的上衣,裸露出結實而有力的臂肌。

  幻影剎那間便消失。

  黎曼香定了定神,再看清楚,眼前只是一間佈置得十分古典雅致的客房,並沒有任何男人的影子。

  「怎麼了嗎?」

  黎曼東發現她呆了一瞬,知道她應該看見什麼東西了。

  「沒什麼,我喜歡這個房間,我先選了!」

  黎曼香笑著走進房摸了摸雪白的床單。這些幻影她是看習慣了的,並不會感到害怕,但是男僕春生要是聽到了多半會大驚小怪,所以她並不想當著他的面說出來。

  「好吧,妳要這間,那我就選隔壁房。」

  黎曼東自然見怪不怪,轉身幫她把行李拖進房間。

  「黎先生,需要我帶你過去隔壁房間嗎?」春生輕聲問。

  「不用了,我等一下自己過去就行,多謝你。」黎曼東客氣地說道。

  「好,那我把先生的行李先送過去隔壁房間。兩位請休息,若有什麼需要,請按床頭鈴,就會有人過來聽候吩咐了。」

  春生微彎著腰,恭敬地說道。

  「多謝,辛苦你了。」

  雖然對方是僕人,但黎曼東和黎曼香的態度仍十分禮貌客氣。

  春生拖著黎曼東的行李轉身走出去,黎曼東見他走遠,回頭問黎曼香。「妳剛剛看見什麼了?」

  「一個正在脫下濕衣服的男人。」黎曼香想了想,又加一句。「頭髮很長,而且是濕的,不知道是在洗澡還是淋了雨?」

  「那個男人現在還在這裏嗎?」黎曼東四下看了一看。

  雖然他看陰界的人多半是灰色透明的,並不如黎曼香看得那麼真實清楚,但是只要黎曼香能看得到的,他也絕對感覺得到,可是現在他卻沒有感覺到有陰界的人在這間屋子裏。

  「不在,他不是陰靈,而是一個幻影,我可能見到過去的景象了,不過最多只看到一秒的時間而已,臉孔還來不及看清楚。

  黎曼香在雪白的床單上躺下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黎曼東走到窗前,凝視著不遠處一幢兩層樓的樓房,那個樓房蓋得很特別,兩層樓的牆上有一整排的古式窗戶,而每道窗都大得像門一樣,全部關起來時是樓房,如果把窗戶全部打開,就會變成類似涼亭的建築了,而現在,他發現那幢樓房的顏色和周遭不太一樣,就好像樓房是從其他地方拼貼過來的感覺,像極了一張合成失敗的照片。

  他試著回想從前可曾有過與現在類似的經驗,但是都想不起來。

  「曼香,從進來到現在,妳有沒有感覺到這座大宅有些奇怪的地方?」他回頭看了曼香一眼。

  曼香怔了怔,從床上坐起來,好奇地看著他。

  「除了剛剛看到的幻影,倒是還沒發現有什麼地方特別奇怪的。怎麼,你覺得有嗎?你看到什麼地方覺得奇怪了?」  

  「我覺得這座大宅有點異樣,很像被濃霧包圍住的感覺,妳看那幢兩層的樓房,有沒有覺得很突兀?」黎曼東指向窗外。

  黎曼香起身走到他身旁,朝他指的方向看過去,一看到那幢兩層的樓房,也覺得很驚訝。

  「看起來不太像同一個空間的房子,但是明明又很真實,沒有虛幻的感覺。」

  她忽然想起剛才在院子裏曾經遮住她視線的那片迷霧,果然是有些奇怪的地方。

  「步老先生的怪病可能跟這幢大宅脫不了關係。」黎曼東說。

  「如果是這樣倒也簡單,只要搬離開這裏就好了,不過步羽泉不是說步老先生是一個對四合院情有獨鍾的人嗎?他一定會捨不得離開這裏的。」

  因為連她都對這座大宅有種著迷的感覺,更不用說買下大宅又重新翻修大宅的步老先生,對這裏付出的感情有多深了。

  「等看到步老先生之後就知道問題出在哪里了。」黎曼東望著那幢兩層樓房好一會兒,然後轉身對黎曼香說:「這裏有點悶熱,我先回我房間換下西裝。」

  「好,那我小睡一下,不知道為什麼,頭昏昏的很想睡覺。」黎曼香揉了揉脖頸。

  「那妳就睡一下,我回我房間去了。」

  黎曼東比較想沖個澡,讓自己的思緒清晰一點,為接下來的催眠治療做準備。

  等黎曼東離開後,黎曼香關上門,雖然房間有冷氣,但她沒有打開,只是開了一道窗戶透氣,然後換上輕便的衣服上床。

  半睡半醒之間,一直聽見雜沓而空遠的人聲,讓她睡得很不安穩。

  到底是誰在說話?

  她放棄繼續再睡,睜開眼睛看了一眼窗外,已經黃昏了,看了看錶,傍晚五點多,感覺根本沒有睡著,沒想到也睡了兩個多小時,更意外的是聽見下雨的聲音,竟然下雨了?什麼時候下的?

  她起身下床,想關窗戶,竟看見窗戶外有人,她嚇了一跳,仔細一看,發現站在窗外的男人就是她先前看到的那個幻影。她睜大眼睛盯住他,怕一眨眼睛那個幻影就會消失。

  男人就站在窗臺前,和她的距離不過一臂之遙,她可以清楚看到男人臉上的五官和表情以及身上的穿著和打扮,雖然無法從他身上找到明顯年代的痕跡,但她很清楚這個男人絕對不屬於她這個時代,也不屬於她這個空間。

  不管是陰界或是過去未來的景象,她見的實在太多了,而且所能看見的都算清楚,只是有時候色彩會有點奇怪,就像一台老舊的電視機播放出來的效果,畫質比較粗糙。

  但是,眼前這個男人的幻影竟然是她見過最為清晰的,感覺就像站在高畫質的電視螢幕前看著電視劇一樣。

  那個男人並不知道她正在看著他,他就站在雨中,雨水把他淋個濕透,他身上穿著素色白袍,長髮濕漉漉地披在腦後,雖然側著身子,但絕俊的臉孔和濕濡的長睫毛都能讓她看得一清二楚,如果這是電視劇中的一幕,這個男人絕對會是她見過最帥、最出色的演員了。

  ***  

  暮色蒼茫,水氣彌漫。

  男人低垂著眼眸沐在雨中,無神呆站著,看不見他的眼神,卻能感覺得到他似乎正承受著莫大的痛苦。
  
        黎曼香不知道這個幻影會出現多久,所以硬撐著不敢眨眼睛,直撐到眼睛酸澀不已。

  「若水,下雨了你不知道嗎?」

  黎曼香怔了怔,看見一個同樣穿著白布衣裙的女子撐著一把油紙傘走過來,為他擋雨。那女子眉毛修得細長,不像她自己從來都不修眉,那女子走路的姿態也很優美,一看就是古人的腳步。

  男人回眸看著為他遮雨的女子,就在轉過臉抬起眼眸的那一瞬間,視線從黎曼香站著的窗臺掃過去,黎曼香的呼吸頓時急迫了起來,明知道他看不見她,但她還是不由自主地紅了臉。

  「走吧,把濕衣裳換了,舅老爺在等你。」那女子說道。

  男人點點頭,與女子共用一把傘,轉身沒入雨霧中。  

  黎曼香的雙眼撐得酸痛,眼淚直流,終於撐不下去眨了眨眼。

  幻影不見了,雨也不見了,映入眼中的是那幢兩層的樓房。

  黎曼香悵然地關上窗,把冷氣打開,想驅散那股悶熱的濕氣。

  他的名字竟然叫若水?身材那麼高大,氣勢那麼孤傲的男人居然叫一個這麼溫柔的名字?

  她從來沒有為一個男人如此心跳過,不安地撫著心口怔怔出神。

  黎曼東說的沒錯,這座大宅很古怪,有著一種妖異的氛圍。

  她匆匆換了衣服,打開房門到隔壁找黎曼東,不想單獨一個人面對這種詭異的情緒。

  那個叫若水的男人與她並不在同一個世界,他只是一個古代的幻影,不知道是一百年還是一千年以前的人了。

  黎曼香害怕自己會一路陷進去,因此在心中不斷提醒自己——

  他不是屬於她這個世界的男人。
作者: dghhhhhh    時間: 2011-10-14 02:33 AM

第二章

  走進步遙的臥房時,黎曼香看到步遙躺在一張紅木的古董大床上,整間臥房從屏風到傢俱看起來都像是古董,如果不是紅木床旁邊掛著幾個點滴瓶,還有屋子裏刺鼻的消毒水味,她會誤以為自己闖進一個拍古裝戲的場景裏。

  「爸,您想不想喝點粥?」步羽泉站在床邊輕聲問著床上蒼白消瘦的老人。

  步遙緩緩地搖頭。

  「白粥比較無味,您還能吃得進去,都靠營養針也不好,胃裏沒有東西總是不行。爸,您就喝個幾口粥吧?」

  步羽泉帶著鼓勵的語氣,把春生端過來的白粥送到老人嘴邊。

  老人微微張開乾澀的嘴,緩緩湊近碗緣,方才喝了一小口,臉色就顯得很痛苦,好像吃進口裏的是已經餿掉很久的粥一樣。

  「不吃了,再吃就要吐了。」

  只吃一口,步遙就用虛弱的手把碗推開,噁心的表情好像真的隨時都會吐出來。

  「老爺,要不然就像上次那樣,用手帕把老爺的鼻子蓋起來,喝粥的時候別呼吸,這樣才能勉強吃得進去。」春生小聲地說。

  「爸,就這麼辦吧,什麼都不吃可是會餓壞身體的。」

  步家長子步羽龍插口說道,眼睛卻沒有望向床上的步遙,好像在跟空氣說話。

  步遙冷笑,聲音微弱地說道:「我死了你不就稱心如意了?你們幾個不就巴不得我快點死才好分遺產嗎?」

  「爸,您怎麼說這種話?讓外人聽了還以為我們這些為人子女的有多不孝,整天就想分您的財產呢!」坐在沙發上的步家長女步羽菁沒好氣地回嘴。

  「孝不孝你們自己心裏清楚,你們想要從我這裏得到什麼,我心裏也很清楚。」

  虛弱的步遙才說了沒幾句話,就已經氣喘不休。

  「爸,您老是這樣疑神疑鬼的,我們真是像您說的那麼不孝,為什麼還要找人來治您的怪病?放著您不管不是更好?」

  步羽菁指著坐在一旁的黎曼東和黎曼香,氣得咬牙切齒。

  黎曼東和黎曼香無言地對視了一眼。

  「我這怪病誰也治不好,找誰來都沒用……誰知道你們是不是假好心……」步遙目光冷峻地盯著身旁的兒女們。「什麼催眠療法……根本就是找人來催眠我,好等我……神智不清的時候……簽下遺囑吧!」

  他斷續說完,不信任地瞥了一眼黎曼東和黎曼香。  

  「爸,您想到哪里去了?我們怎麼會做這種事?」步羽泉無奈地歎口氣。

  黎曼香討厭這種被質疑的感覺,忍不住插了口。「老先生,我們的催眠只有治療的目的,並不會幫著您的兒女們欺騙您。」

  步遙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誰知道他們用多少錢收買了你們。」

  黎曼香聞聲更加不悅,她沒想到步遙竟然是這種既冷酷無情又沒有安全感的老人,對任何人都不肯信任,說起話來無情又傷人。  

  「老先生,不是每一個人都想謀奪您的財產,難道擁有愈多的人就愈不信任人嗎?」她語帶不屑地說。「我們兄妹兩個是打從一出生就什麼都沒有的人,沒有爸媽、沒有家,也沒有錢,一般人最基本能擁有的東西我們都沒有,但我們也沒有因此怨天尤人。」

  「倒是您,擁有百億身價卻連自己的子女都不肯相信,實在可悲。您應該清楚,一個健康的身體是用多少錢也買不來的,與其擔心遺產會被兒女們奪走,不如先把自己的怪病醫好比較重要。不管您相不相信我們,試一試也並沒有壞處,要不然也只是繼續受苦下去。就算擁有上百億的財產,您連一道美食都吃不了,活著也沒多大意義,不是嗎?」

  步家兄妹幾個無比怔愕地看著黎曼香,沒想到她會那麼敢說。他們預期著冷峻的父親又會生氣罵人,沒想到步遙只是睜大眼睛瞪著黎曼香,神情陰鬱,一句話都沒有開口。  

  「老先生,不好意思,我妹妹說話直了一點,不過她說的倒也是事實。」黎曼東低聲和緩地說。「步羽泉先生當初來找我們的時候,談的都是老先生您的病,並沒有提過遺產兩個字,老先生實在不用太多心。」

  步遙淡淡地看了步羽泉一眼,然後用僅存的力氣撐起上身,步羽泉見狀,立刻靠過去扶他坐好。  

  「你們想怎麼催眠我?」步遙緩緩開口。

  黎曼東笑了笑,說:「老先生,我的催眠法與其他的催眠師並不一樣,我只需要找出讓您痛苦的緣由,想辦法引導並且試著化解您的痛苦——」

  「不用跟我講那麼多,反正我也不懂,我只是想知道你要怎麼做?」步遙沒有什麼耐性地打斷他。

  「步老先生,只要把您的雙手借給我們就行了。」黎曼香忙安撫。

  步遙狐疑地將雙手伸出去,黎曼東和黎曼香分別握住他的手。

  「步老先生,請放鬆,閉上眼睛,什麼都不要想,慢慢回答我的問題。」黎曼東放柔了嗓音說道。

  步遙依言閉上眼。

  黎曼香輕輕握住他的手,眼前立刻迅速閃過許多混亂的畫面,她聽見黎曼東近似呢喃的聲音在對步遙說話。

  「請深呼吸,放鬆,儘量的放鬆,然後告訴我,現在感覺怎麼樣?」
 
  步遙的神情很放鬆,但微抖著聲音說道:「很冷……」

  黎曼香此時看見了一個冰天雪地的畫面,畫面中步遙是一個年輕的獵人,正在雪地裏追逐一隻麋鹿。

  「你在做什麼?為什麼會很冷?」黎曼東輕聲問。

  「我在山裏打獵,快要過年了,我要多打一些獵物過冬,我娘才不會餓肚子。」步遙說這些話的語氣就是那個年輕的獵人,已經不是步老先生了。

  「請你努力回想,這一世會與你討厭香味有關聯嗎?」黎曼東問。
  
  步遙深深思索,然後搖頭。

  「現在請你再放鬆,專心地想著香味,然後再告訴我,你現在人在哪里?」黎曼東輕聲引導。

  黎曼香這時看見畫面轉到一個華麗的閨房裏,這一世的步遙是個極美的女人,家境似乎不錯,有丫鬟托著銀盆服侍她洗臉,然後在她身上抹上香粉。

  「我在自己的房裏,丫鬟正在幫我梳洗,因為我要去見一個很重要的人,所以我很用心打扮自己,我希望他可以喜歡我。」

  步遙說話的樣子又改變了,變得就像個年輕的女子。

  當步遙敘述著前世記憶時,圍在床畔的步家兄妹一個個聽得目瞪口呆。

  一個白髮蒼蒼、滿面皺紋的老人用那種溫柔似水的語調說話時,給人一種極其詭異的感覺。

  「在這一世裏你能感覺得到自己討厭香味的原因是什麼嗎?」  

  黎曼東把聲音放得更輕柔,繼續引導他。

  步遙頓了頓,忽然說了句。「我對香味很愧疚。」

  黎曼香眼前的畫面一閃,看見前世的步遙手中捧著一本線裝書,封面上用細楷體寫著兩個工整的字——香譜。

  她迅速抬眼看著黎曼東,暗示著他可能已經找到原因了。

  「為什麼?」  

  黎曼東看懂曼香的暗示,繼續引導步遙。

  「因為……我用了惡劣的手段搶走步家的《香譜》。」步遙的聲音裏充滿著痛苦和愧疚。

  步家兄妹面面相覦,不懂父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你為什麼要搶走步家的《香譜》?」黎曼東知道就快要問出步遙罹患怪病的癥結了。

  「因為……」  

  黎曼香此時突然看到一幕意外的景象,那個她曾經見過的男人幻影竟然出現在步遙的前世裏!

  「因為我愛步若水。」步遙說這句話時的感覺就像個害羞的女子。

  黎曼香看過太多人的前世,再奇怪、再不可思議的都有,但是只有步遙的前世讓她意外驚駭,幾乎不能思考。
  
  那個叫若水的男人也姓步?步遙的前世竟然是一個愛著步若水的千金小姐?他們前世的關係和今生又有什麼牽連?

  她恍惚失神,急切地想知道他們兩個人的結局。

  怱然,畫面急閃,她看見那個叫步若水的男人被囚入牢裏,全身纏滿了鐵鏈,一身的血污。

  「他入牢獄難道是你害的?」黎曼香驚疑地脫口問道。

  ***

  黎曼東怔愕地瞪了曼香一眼。通常在做催眠治療時,他們要做的是引導被催眠者說出自己深藏在潛意識裏的傷痛,而絕對不能以質問或責備的方式,否則只會更加深被催眠者的痛苦,這些曼香都很清楚,卻在這裏犯了錯。

  「是我害的……」
  
  步遙的眼角濕濡,手微微顫抖著。  

  「你和他是什麼關係?既然愛他,為什麼要搶走他家的《香譜》?為什麼還要害他入牢獄?」黎曼香激動地追問。

  黎曼東以眼神示意曼香控制情緒。

  催眠是一種潛意識活動,引導者通常不能有太強烈的情緒,否則很容易被催眠者植入潛意識裏,造成難以收拾的後果,這樣的禁忌,曼香並不是不知道,但她竟然一再出現失控的反應,讓他感到很意外。

  「我很愛他,但他卻不愛我,所以,我只好逼他娶我,但是不管我爹如何威逼利誘,他就是不肯答應,因此我才會一怒之下做出無法挽回的錯事……」

  步遙噙著淚,哽咽地說著。  

  步家子女滿臉驚愕地看著簡直像另外一個人的父親,感到極度詭異。

  黎曼香雖然能看得到步遙前世的畫面,但是並不能聞到氣味也不能聽到聲音,她看見獄卒打開門推了鐵盤走進牢房裏,鐵盤上滿滿是燒紅的炭,知道那些人正準備刑求步若水。

  她驚慌地甩開步遙的手,不敢再繼續看下去,她不想看見任何步若水受苦的畫面。

  「你根本是在報復他!你該不會把他害死了吧?」黎曼香情緒激動地對著步遙大喊。  

  「曼香!你是怎麼回事?」黎曼東終於忍不住出聲制止她。「你別再開口了,接下來由我來問。」

  他不知道曼香為何突然失去冷靜,如今他們要做的是幫步遙走出前世的陰影,才能解脫纏住今生的痛苦,但是曼香失控的情緒很可能會害步遙陷入更深的愧疚感之中而無法自拔。

  「是,我是在報復他!所以我悔恨不已,我一直很痛苦……」

  步遙眼裏含淚,哽咽斷續地說著。

  「你害怕香味,就是和前世的步若水有關嗎?」

  黎曼東握緊他的手,用低柔的聲音安撫他的情緒。

  「是,他家開著一問香料鋪子,他每天做的事就是調製香料,他身上永遠有著香氣,我一直很喜歡聞他身上的味道……」

  驀地,他臉色煞白,如蛇一般冰冷的前世記憶又慢慢爬上他的背脊,他的身子顫抖起來,表情痛苦不已。

  黎曼香見他如此激烈的反應,更加確信步若水是被他的前世給害死的,所以他才會被深深的罪惡感折磨。

  「前世的你就已經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對嗎?」

  黎曼東輕輕地問步遙,試著平撫他的情緒。

  步遙點了點頭,滿臉淚水。

  「你希望得到步若水的原諒,否則你無法原諒自己,對不對?」  

  步遙深深點頭。

  「或許步若水早已經原諒你了,因為他並沒有出現在你的今世裏,你今世無法聞到香味的怪病應該與他無關。」黎曼東試著開解他。

  「不,他一定沒有原諒我,因為在我得到《香譜》之後,我的怪病就開始了,那一定是步若水對我的懲罰。」步遙語氣絕望。  

  黎曼東疑惑地問:「你說的是前世的『你』嗎?」

  步遙緩緩搖頭,說道:「四個月前,我從一個古董商的手裏買下了《香譜》我的怪病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了。」
  
  步家兄妹你看我、我看你,似乎都沒有人知道步遙買下《香譜》的事。

  黎曼東和黎曼香也覺得很驚詫,沒想到一本《香譜》居然把步遙的前世和今生牽連了起來,這種事他們從來沒有過見過。

  「那本《香譜》現在就在你身邊嗎?」黎曼香忍不住問。

  「不,不在。」步遙喃喃低語。「我得了怪病以後,猜測和那本《香譜》有關,所以把它藏到如意樓裏了。」

  步羽菁偷瞟了步遙一眼。

  「今世的你再度得到這本《香譜》,或許步若水早已經原諒了你,否則今世還會與你結下深仇大恨,不會放過你,也不會讓你有機會再擁有那一本《香譜》,所以你的怪病恐怕是你自己的心理因素,害怕香味只是你潛意識裏的罪惡感在折磨著你自己而已。你要學習放下,學著善用這本《香譜》的價值化解恩怨,也許應該原諒你的不是步若水,而是你自己。」
 
  黎曼東握緊步遙的手,慢慢把暗示的字句植入他的潛意識中,讓他在清醒之後能從罪惡感裏解脫出來。
  
  步遙靜默著,情緒平穩,氣息和緩。

  「請記住,步若水早已原諒你,放下你的罪惡感,等你醒來以後,你就可以聞到每一種香味原本的味道,不會再有任何腐臭味了,請記住。」黎曼東繼續加深暗一下。
  
  步遙的神情愈來愈放鬆,愈來愈平靜,彷彿進入了睡眠的狀態。

  「步老先生,好了,您可以慢慢張開眼睛了。」

  黎曼東的語氣輕柔平和,緩緩鬆開他的手。
  
  步遙慢慢睜開眼睛,看上去就像剛從睡夢中醒來,但事實上步遙的意識始終都很清醒。

  「爸,您現在覺得怎麼樣?」步羽泉緊張地看著他。

  「還好,胸口不悶了,舒服了很多。」

  步遙的目光回避著他的兒女們,因為剛才的全部過程他們都親眼目睹了,讓他感覺很羞慚也很尷尬。
  
  「老先生,您試著深深吸進一口氣,然後告訴我您現在聞到了什麼味道?」黎曼東試探地問。

  步遙深深呼吸,搖了搖頭。

  「沒什麼味道,就只有消毒水味。」

  不過他已經感覺到這幾個月來纏繞在鼻尖那股隱隱約約的腐敗氣味已經消失了,他很驚訝眼前這對兄妹竟然真的治好了他的怪病。

  「爸,還覺得有臭味嗎?」步羽泉小心地問。  

  「沒有了,我好像……」步遙欲言又止。

  「爸,您真的沒聞到臭味了嗎?」步羽菁好奇地盯著他。  

  步遙點頭,轉過臉對著春生說:「春生,把粥端過來給我吃,我餓得很。」

  「是,老爺。」

  春生急忙把粥捧過去,滿臉欣喜。

  步家兄妹幾個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只有黎曼東和黎曼香表情平靜淡然。  

  步遙慢慢喝了一口粥,緩緩吞咽,又繼續喝第二口、第三口,然後流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低聲說:「從來不知道白粥的味道如此香,真好吃。」

  ***

  步遙的怪病痊癒,黎曼東和黎曼香都看得出來步羽泉非常開心,還特地吩咐廚房做了一桌豐盛的大菜宴請他們兄妹,有八寶鴨、小龍蝦、紅燒蹄膀、菊花螃蟹、太爺雞、東坡肉、冬瓜排骨盅,最後還有荷花酥和油炸馬蹄條,黎曼東和黎曼香看得眼花撩亂,但也吃得很盡興。

  「黎先生、黎小姐,多謝你們治好我父親的怪病,接下來你們想在北京住多久、玩多久,都由我們步家全程招待。來,我先乾為敬。」步羽泉情緒高昂地仰頭乾了一杯酒。

  黎曼東和黎曼香陪喝了一杯。
  
  「步先生有空當導遊嗎?」黎曼東笑問。
 
   「當導遊當然沒問題。」步羽泉滿臉輕鬆的笑容。「對了,黎小姐不是想去雍和宮走一走嗎?明天一早我就陪你們去,北京還有很多有名的當地美食,你們也一定要嘗一嘗。」

  「步先生,謝謝你。」
  
  黎曼香挾起荷花酥吃了一口,神情若有所思,對於治好步遙的怪病,她並沒有多開心的感覺,因為只要一想起步若水是被他的前世害死的,她就難以釋懷。

  真正打從心底開心的人似乎只有步羽泉和黎曼東,除了黎曼香笑得勉強以外,步羽龍和步羽菁也一路都在陪笑,不怎麼高興的反應,面對滿桌的佳餚,他們兩人的表情卻都不怎麼開胃。

  感覺宴席上的氣氛有些凝滯,步羽泉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大哥、大姊,你們怎麼都不說話?」  

  「說什麼?爸的病好了,我也很高興啊!」步羽龍聳了聳肩。

  步羽菁想了想,困惑地說:「那真的是爸的前世嗎?」

  「爸的怪病都好了,你們有什麼不信的?」步羽泉奇怪地看著他們。

  步羽龍和步羽菁兩人的表情都有些怪異。

  「你見過爸買的那本《香譜》嗎?」步羽龍問步羽泉。

  步羽泉搖頭。「沒有,爸根本就沒有提起過。」

  「真想看看那本《香譜》。」步羽菁低聲喃喃地說。  

  「你做的是香水生意,肯定對《香譜》這種書很有興趣了,不知道古時候的香水是什麼味道?」步羽泉笑說。

  「如果真的能調配出『復古』的香料,說不定會是一大商機。」步羽菁的眼睛發亮了。  

  她所研發的香水一直無法被消費者接受,在市場上的銷量一敗塗地,慘賠了不少錢,幾次向父親求助,父親都不肯伸出援手幫她,她幾乎快走投無路了,如果可以看一看那本《香譜》,或許能讓她找到一些研發的靈感。

  「你滿腦子想到的就是做生意,有事找爸就是要錢,也難怪爸會不信任你。」步羽泉打趣地奚落她。

  步羽菁冷瞪他一眼。

  「我覺得有點奇怪。」步羽龍皺眉思索著。「爸在前世記憶中提到步若水,又提到步若水家裏開香料鋪,我記得小時候爺爺曾經跟我說過,族譜裏有記載我們步家祖先中有人經商,賣過香料,但是卻被人陷害入獄,差點斷了步家這一脈,我們有沒有可能就是步若水的後代?」

  步羽泉和步羽菁呆愕住,狐疑地對望一眼。

  「不會這麼巧吧?說不定只是恰好同姓而已。」步羽泉想了想,轉頭望向黎曼東和黎曼香。「有這個可能嗎?」

  黎曼香心一動,說道:「步家不是有族譜,查一查就明白了。」

  「族譜從我爺爺傳給了我爸,現在應該是我爸收著,我爸從來都不准我們碰他的東西。」步羽泉搖了搖頭說。

  「族譜將來總會傳給我,到時候不就知道了。」步羽龍開玩笑地說。

  「我先說了,我要那本《香譜》,你們兩個誰都別跟我爭。」步羽菁搶先說道。

  「誰要那本《香譜》,你想要就給你,我要這片大宅比較實際,現在這裏的市價至少兩億以上。」步羽龍半玩笑、半認真地說。

  「才兩億嗎?恐怕還不只呢!」步羽菁搖了搖手指。  

  黎曼香聽得心不在焉,滿腦子只想著步家的那本族譜,對於步若水這個男人的好奇心已經強烈到讓她興起一股奇異的欲望,她開始想知道與這個男人有關的所有一切。

  黎曼東注意到曼香的異樣,好幾次都看見她怔忡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麼?

  而且在幫步遙做催眠治療時的情緒失控也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事,他發現她似乎對步若水這個名字特別敏感,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的?

  宴席散了以後,在回房的路上,黎曼東就忍不住開口問:「你今天情緒有點不穩定,到底是怎麼了?」

  「沒事啊!」

  黎曼香故作輕鬆地聳聳肩,她不想讓黎曼東知道她對一個男人的幻影感興趣,那只會挨他一頓教訓。

  黎曼東看得出來曼香並不想對他明說,但是她的不尋常讓他很不放心。

  「曼香,別人的前世今生,我們都只能當個旁觀者,絕對不能跟著陷進去,這點你自己很清楚。」他正色提醒。

  「這些我都知道,哥,你別多心了。」黎曼香笑了笑。

  「希望是我多心,不過我還是覺得這裏愈來愈古怪,乾脆明天我們搬到酒店去住,別住在這裏了。」他心中那股不安的預感愈來愈強烈。

  「不要,我不想搬去酒店住,我喜歡這裏。」黎曼香一口拒絕。

  「但是我有不祥的預感——」

  黎曼香笑著打斷他。

  「哥,我們兄妹什麼沒有經歷過?陰氣再重的鬼宅我們都不怕了,何況這裏一點也不陰,要有什麼不祥的預感,我應該比你的感覺更強烈才對。」

  「這裏是不陰,但是很邪。曼香,你可能已經被困住了,所以才會沒有自覺到危險。」黎曼東認真地說。「不管怎麼樣,我們明天都要離開這裏。」

  黎曼香臉上有種迷惑不解的神情。

  「好吧,既然你如此堅持,那我們明天就離開這裏吧。」她答應得很不情願。

  她不想離開這裏,是因為知道離開了以後,不會再有機會看見步若水的幻影了。

  「這裏畢竟不是我們家,再喜歡也不能長住。」黎曼東輕聲安慰。

  「我知道。」曼香低語。

  一彎弦月淡淡掛在樹梢。

     兩人默默穿過庭院,曼香望著天上那一彎弦月,心思如霧飄向遠方,遠得連她自己都掌握不住。  

  回到曼香的房門前,曼香推開門,笑著跟黎曼東道晚安。

  「晚安。」黎曼東深深地看她一眼。

  「哥,你早點睡,明天見。」

  曼香進房,關上門前,傾頭微微一笑。

  黎曼東點點頭,看著房門掩上,然後回到自己的房間。

  此時的他並不知道,他和曼香的明天永遠無法再見……
作者: dghhhhhh    時間: 2011-10-14 02:50 AM

第三章

     黎曼香從來沒有想到她會在二十五歲這一年就死掉,虧她還有預感未來的能力,卻竟然完全沒預知到自己會這麼快就死了。

  是,她應該死了沒錯。

  當她悠悠醒來時,只感覺渾身僵硬,冷得直發抖,眼前昏黑一片,不斷耳鳴,不管她多努力地眨動雙眼,總是什麼也看不清楚,她一度以為自己失明了。

  好像掉進冰湖裏被人撈起來的感覺,沒有力氣,沒有感覺,只是覺得冰冷。

  視線慢慢恢復,她看見天上的那一彎弦月,看似熟悉卻又有些不同,慢慢轉望四周,她發現周遭的景物完全不一樣了。

  記憶一幕幕掠過,她想起自己從步家的二層樓房上面墜了下來,如果沒死,應該是墜落在樓房前的石地上,但是現在卻看不見那幢名叫如意樓的樓房,就只看到一道灰色的磚牆。
  
  這裏不是步宅?

  如果不是步宅,那會是什麼地方?

  她試著想動一動手腳,卻發現四肢好像不是她自己的,完全不聽使喚,就像靈魂出竅時的感覺一樣,思緒雖然清晰,身體卻動彈不得。

  從二樓摔下來,或許斷手斷腳,重傷那是不能避免的,但是她一點都沒有疼痛的感覺,只是覺得使不上半點力氣。

  也許她真的是死了,所以才會任何感覺都沒有。  

  是,一定是這樣。
  
  找到了答案,她的眼神漸漸悲傷起來,眼眶也漸漸溢出淚水。

  看過了許多人的前世今生,還有許多離不開塵世的陰界亡靈,她並不像一般人那樣對死亡充滿著恐懼,她擔憂的是黎曼東若是知道她死了,一定會非常悲傷痛苦,她是他唯一的親人,她一死,就只剩下他孤單單一個人了。

  她現在好後悔為什麼要在半夜摸黑到如意樓去偷看步家的族譜,一頁一頁地找著步若水的名字。

  就在她找到了步若水的資料時,意外撞見了步羽菁正要把《香譜》偷走的秘密,步羽菁為了掩飾自己的罪行,反過來抓住她,要把她拖到步遙面前告她偷竊。
  
  她偷偷潛進如意樓並非光明正大的行為,一時間慌張失措,情急之下掙脫步羽菁想逃跑,卻一時心急,不小心從窗戶意外跌墜下來。

  明明只有兩層樓的高度,但是她在跌墜下來時的感覺卻像墜入一個無底的深淵,有股力量拖著她不斷不斷往下墜,在她還來不及感覺到痛楚以前,意識就已經粉碎了,醒來時,就已來到了黃泉地府。

  和黎曼東當兄妹的這一世才只有二十五年而已,未免太短暫,下一世,他們還有機會再見面嗎?  

  她望向天上的弦月,靜靜地流淚。

  這個死後的世界黑暗而幽靜,有如寺院般寧靜深沉,也宛如海底的百年古堡般,聽不見一絲聲響。

  她非常吃力地動了動手指頭,從一根、兩根,慢慢開始抬起手腕,然後,再慢慢撐著地坐起來。

  四肢的活動漸漸靈活了,她倚在牆角狐疑地觀望四周。如果這裏是陰曹地府,為什麼除了她以外就沒看到其他的亡魂?
  
  她應該可以找得到同伴吧?雖然在人間時是個沒有朋友也無所謂的宅女,但黃泉路上實在不想一人孤身上路。

  她該往哪里去呢?

  忽然,聽見遠方有雞鳴聲,她呆住了,陰曹地府不是永恆的黑夜嗎?為什麼會有雞鳴聲?

  東方漸發白,天地漸漸澄明起來。

  「難道這裏也會天亮?」黎曼香不可思議地站起身,遙望四周景物。  

  她看清楚了,這是一個古老的城鎮,而她站著的地方正好是兩座高牆之間的窄巷,抬頭只看見一線天,所以黑夜時才會什麼都看不見。

  她小心翼翼地走出窄巷,靠在牆角悄悄地望出去。

  眼前是一條很長的大街,兩旁都是店鋪,天還沒完全亮透,已有幾間店鋪的小夥計一邊惺忪地打著呵欠,一邊開門準備做生意了。

  黎曼香看得驚奇萬分,沒想到死後的世界與她想像的完全不一樣,竟然也有日出日落,也有小鎮市集。

  天漸漸大亮,大街上來往的人也愈來愈多了,她觀察著每一個從大街上經過的人,有人騎著驢,有運貨物的牛車緩緩走過,牛頸上還掛著鈐鐺提醒路人讓路,有貨郎擔著擔子沿街叫賣,還有推著小車的小販一路吆喝——

  「果子干來玫瑰棗兒喂!」

  看著這些穿著古代服飾的人來來往往,黎曼香從未見過這樣的場景,感覺非常不真實,如果不是知道自己人在北京,她幾乎要誤以為自己身在橫店的拍片現場了。

  雖然她平時也常見到穿古代衣服的陰靈遊魂,但是這裏的人看起來並沒有那麼恐怖,沒有人缺手斷腿或是少顆眼睛的。

  難道是因為她已經死掉的關係,跟這些人已經是同類了,所以才不覺得他們可怕?
  
  空氣之中,夾雜著一種她不曾聞過的香氣,她忽然覺得餓了。

  想不到人死了也會餓,也得吃東西。她觀察著那些賣吃食的攤子,發現很多人都用一種圓圓的銅錢去換,她要如何才能拿到那種銅錢呢?

  她深深吸口氣,慢慢地走出巷弄,感覺有一種新生的緊張和刺激,這種新鮮感讓她暫時忘記了死亡的傷感。

  她在大街上慢慢地走著,每一個經過她身邊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盯著她,議論紛紛。  

  「那是哪一家的姑娘?穿得還真古怪!」

  「頭髮卷得像麵條,亂糟糟的,該不會是瘋子吧?」  

  「光著手臂也敢在街上胡走,真是不像話!」

  「那身衣服醜得嚇人,一個大姑娘怎麼敢穿著褲子就走出來?」

  黎曼香很努力地想聽清楚他們在說些什麼,但是他們的口音太重,說得太快就很難聽得懂他們說什麼,只能約略猜得到他們是在批評她的衣服和頭髮。

  她身上穿著一套米白色的短袖運動服,來北京以前,她才去稍微修剪過頭髮,染成了栗色,又燙了大卷,她覺得燙出來的效果很浪漫很好看,但是從這些人的眼神中看得出來,他們不但把她看成了瘋子也當成了怪物。

  黎曼香開始感覺不安了,難道這裏的人都是清朝以前死掉的人?都沒有人見過現代服裝?可是怎麼可能呢?總是有跟她差不多時候死掉的人吧!

  她清了清喉嚨,對著圍在她身旁的人微笑說道:「我……我才剛來這裏……請問這裏是什麼地方?是不是不去投胎的人就在這裏住著?」

  「她說什麼呢?怎麼沒聽懂啊!什麼地方來的口音?」圍觀的路人又紛紛議論起來。  

  「你到底是從哪兒來的?看起來不像漢人!」一個少年大聲問道。

  「我從臺灣來的,我是漢人,只是染了頭髮而已。」

  黎曼香放慢語速,耐心地向大家解釋。  

  「臺灣?那是什麼地方?」

  圍觀路人聽懂了臺灣和漢人,但聽不懂什麼叫染了頭髮,一個個面面相戲。

  「這樣說吧,我是來北京玩的,不小心死在這裏……」  

  眾人一聽到「死」字駭然變色。

  「你死了!你是鬼呀!」人群驚叫著從她身旁閃開來。

  「我……我們不是都一樣的嗎?」黎曼香疑惑不解地看了看圍觀眾人。  

  「誰跟你一樣!老天爺,你死了怎麼還會說話啊!」

  「黴氣,真是黴氣!」

  「走遠一點,真是個瘋女人!」

  圍觀路人全當她是個瘋子,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各自散去了。

  黎曼香不太清楚自己的問題出在什麼地方?她很餓又很累,這裏沒有人肯幫她,她難不成要在這裏當個孤魂野鬼嗎?

  她現在終於能明白當一個孤魂野鬼的心情了。  

  驀地,在散去的人群中,她看見了一個高大的背影,頭髮很長,背影傲岸,讓她有種熟悉的感覺,似曾相識。
  
  她怔怔凝視著,被一股無形的吸引力牽引住,不由自主地跟住他。

  男人怱地停步,轉過頭看了她一眼。  

  黎曼香的心跳幾乎停止,那男人,竟然是步若水!

  她意外而驚喜地看向他,但他的回應卻是一臉冷冽。
  
  是幻影嗎?黎曼香以為再也不會有機會看見步若水了,沒有想到竟然會在這個死後的世界遇到他?

  對了,他早已經是死去幾百年的人了,會在這裏看到他也不算奇怪。

  步若水上下打量了她幾眼,面無表情地轉過身,離開。

  「步若水!」她情不自禁地出聲大喊。

  步若水愕然轉過頭,古怪的眼神牢牢地盯住她。

  「你認識我?」  

  黎曼香聽見他說話的聲音,莫名地有種想哭的衝動。

  「步若水,你幫幫我,我現在遇到麻煩了,這裏的人我一個都不認識,我只認識你。」說著說著便紅了眼眶。

  她平時沒那麼懦弱無用的,也沒有依賴人的習慣,但是在這裏看見他,心裏有一股踏實感,直覺就想依賴他。  

  「但我不認識你。」步若水語氣冷漠。  

  這個說話口音和穿著打扮都很古怪的女子,到底是從哪里來的?

  「你當然不認識我,我才剛死不久啊!」黎曼香苦笑了笑。

  「所以,現在跟我說話的是一具死屍嗎?」步若水冷眼微眯。

  黎曼香愕然看著他。這人說話真是毫不修飾,尖銳得叫人覺得刺耳。

  「我也不知道我現在算什麼,你們都是怎麼說的呢?」  

  既來之則安之,總之,她入境隨俗就是了。

  ***  

  步若水根本就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路經大街上的行人看見黎曼香異樣的打扮,又有一堆人慢慢地朝她身邊聚攏過來,好奇地打量著她。

  「姑娘,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但是我知道你要是繼續這個樣子在街上亂走,很快就會被帶到官府去。」他冷冷地挑起左眉。  

  「這裏有官府?」黎曼香睜大眼睛。「是閻羅殿嗎?」

  圍在一旁的路人聽了哈哈大笑。  

  「這是誰家的閨女,瘋成了這樣!」

  「你還是趕快回家,你家離這裏不遠吧?」

  步若水喪失了耐性,不想再繼續跟一個瘋女人浪費時間,但又不忍心看她在大街上鬧笑話。

  他把她拉進胡同裏,避開人群異樣的目光和嘲笑。

  雖然只是輕輕的觸碰,但黎曼香感覺到他掌心的溫熱,這種真實的感覺讓她心律加快,興奮帶著雀躍感蔓延而上。

  「我才剛來這裏,我還不知道要怎麼有個家,你可以告訴我,你們都是怎麼做的嗎?是不是應該去找誰報到,才能在這裏生活?」  

  「你沒有家?沒有家人?」

  如果不是因為黎曼香的眸子太清亮,說話的表情太認真,步若水真的會以為她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我在這裏沒有家,不知道能去哪里,我的家人只有一個哥哥,他現在……應該已經知道我死了吧。」

  想起黎曼東,她的心裏頓時湧起一股哀傷。

  步若水咬了咬牙,冷冷地說,「你說了好幾次你已經死了,但你明明好端端地站在這裏跟我說話。」

  黎曼香怔了怔,苦思了一下。
 
  「現在跟你說話的是我的靈魂,人死後肉體雖然不在了,但靈魂不滅,我們現在不就是這種情況嗎?」

  她其實也不太確定這樣的說法對不對,似乎有些地方不太對勁,難道是她搞錯了什麼?  

  「什麼情況?」步若水錯愕地盯著她。

  什麼肉體?什麼靈魂不滅?她不停地把死字掛在嘴上,到底想說什麼?

  「我才剛死不久,對這裏很陌生,很多事情也還沒弄懂。」  

  一般人對「死」字非常避諱,但是黎曼香從小看慣了陰界和亡靈,並不覺得死亡有什麼好回避。

  她相信靈魂不滅,當一個人死了之後,靈魂會找到新的肉體,開始新的生活,那麼過去的那一段人生便是「前生」,所以,「黎曼香」已經是她的前生了,現在的她應該是等待一個「今生」的開始。

  「我真不知道為什麼要站在這裏聽你鬼話連篇,你想死幾次都與我無關。」步若水最後一點耐性都用光了,僅存一點惻隱之心。「你到底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誰叫他倒楣過上了,若把她放著不管,萬一過上歹人,不知道她會變成什麼樣子?

  「我才剛到這裏,真的還沒有地方住。」黎曼香疲憊地深歎口氣。

  為什麼跟這裏的人都那麼難溝通?她的經歷跟這裏的人都不一樣嗎?

  「你到底從什麼地方來的?」步若水不耐煩地朝她吼。

         黎曼香實在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麼?難道是因為他已經死了幾百年,他們之間才會那麼難以溝通?他既然死了幾百年,跟他說「臺灣」他一定不知道,說北京他會知道嗎?

  算了,乾脆說一個最保險的地方好了。

  「陽間。」  

  「這裏就是陽間!」步若水簡直忍無可忍了。

  黎曼香怔愕住,是這裏對陰陽兩界的說法不一樣嗎?還是……

  「你在這裏住多久了?」她開始疑惑。

  「從出生到現在,二十五年。」步若水忍耐地回答。

  他的答案與黎曼香心裏的認知不一樣,她深深吸一口氣,內心的疑惑愈來愈重,她意識到自己很可能犯了一個離譜的錯誤。

  「你……還沒有死過嗎?」事實該不會與她腦中所想的完全不一樣吧?

  「如果你不是一個姑娘家,我一定會因為你的這句話狠狠揍你一頓。」步若水僅有的冷靜也快要消失殆盡了。

  黎曼香驀然轉頭望著身後的大街,那是一個生氣蓬勃的古代世界,再回過頭來看著步若水,他英俊的面容深刻而冷冽,雙眸專注而犀利地凝視著她。

  她想起在翻找步家族譜時看到的資料,還記得上面寫步若水生於明嘉靖二年七月初一日,如果他現在二十五歲,她暗暗撥著手指算,那麼……
  
  「現在是明嘉靖二十七年嗎?」

  她的指尖不禁微微顫抖,害怕自己將聽到的會是一個荒誕不經的答案。

  「你終於說出一句我聽得懂的話了。」步若水冷哼。  

  黎曼香突然雙膝發軟。

  原來,她不是死了,而是回到了五百年前的明朝!

  一雙有力的臂膀扶住了差點站不穩的黎曼香。

  她驚怔地抬眸望了他一眼,聞到了一股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奇特香氣。

  這不是幻影,不是夢,而是一個真實的世界。  

  步若水好好地活著,她也好好地活著,兩個人都沒有死,而是穿越了五百年的時空相遇了!

  ***  

  「姑娘,你的身量與我差不多,穿我的衣裳很合適。」

  黎曼香呆呆地看著幫她換好衣服的清麗女子,那女子她也曾見過,就是與步若水同時出現在她的幻影之中的那個女子。

  原本,步若水並不想帶她回家,但是她無人可依靠,只能跟著他走。

  步若水的家很近,從她醒來的那條巷弄轉個彎就到了,他沒有讓她別跟著他,但是到了他家也沒有叫她進去,她就只好在屋外的杏花樹下呆站著,大概站了十幾分鐘,就被這個女子喊進屋了。  

  「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

  那女子梳理著黎曼香燙成波浪般的長髮,好奇地看著她的髮色。

  「我不是。」

  黎曼香望著銅鏡中為她梳髮髻的女子,她的頭髮梳理得十分整齊,一絲也不淩亂,杏臉桃腮,美得一如古畫。  

  「你是來這裏投奔親戚的嗎?」

  她給黎曼香的頭髮搽上了桂花油,把她微鬈的長髮拉直收攏,結成一個香雲的髮髻。

  「我沒有親人可以投奔。」

  黎曼香看著梳起髮髻的自己,很陌生,像一個古人的靈魂。  

  「沒有親人?那你怎麼會到這裏來?」

  女子看見黎曼香脖子上的鑽石項鏈,好奇地彎腰細看。  

  「我也不知道,冥冥之中,我就來了。」

  跟著她來到古代的除了她脖子上的鑽石項鏈以外,還有手上戴的那支卡地亞腕錶,表面的時間停在兩點十三分就不再動了,而這個時間正好是她從如意樓墜下來的那個時間。
  
  「就你一個人嗎?」女子懷疑地問。

  黎曼香點點頭。

  「一個人出門在外你都不怕?你是我見過最奇怪的人了。」女子下了結論。

  黎曼香苦笑了笑。

  古代女生整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芝麻綠豆大的事也能讓她們大驚小怪吧?

  她覺得自己的承受能力還算好,雖然也算宅女一枚,但現代人吸收的知識絕對比古代整天關在家裏的女生豐富太多,加上好萊塢幻想力驚人的科幻電影看多了,宇宙間有外星人都是可以相信的事,還有什麼無法接受的?所以穿越時空回到古代的衝擊還沒有大到可以讓她崩潰。

  何況,這裏有步若水在。  

  「我叫柳雲煙,你叫什麼名字?」

  女子把她裝扮好,滿意地笑了笑。
  
  「黎曼香。」

  聽見她和步若水不同姓,黎曼香的心口沈了一沈,好想知道這女子和步若水之間是什麼關係?

  「曼香,你幾歲了?」

  「二十五歲。」

  柳雲煙驚詫地看著她。  

  「你已經二十五歲了?我以為你最多二十歲,沒想到還比我多了三歲。」

  黎曼香的心更往下沈。她竟然比柳雲煙還老?在古代,二十五歲已經是老女人了。

  「曼香,你可有夫君?」柳雲煙又問。

  黎曼香搖搖頭。「我還沒有嫁人。」
  
  柳雲煙同情地歎口氣。「我明白了,你說你沒有親人,所以沒有爹娘為你作主婚姻大事吧?」

  黎曼香笑了笑,沒有解釋。對於現代女性來說,有沒有婚姻和老公都已經不是人生最重要的選擇了。

  「雲煙,你是步若水的什麼人?」
  
  雖然很害怕聽見心碎的答案,但黎曼香還是忍不住問出口。

  「我是若水的嫂嫂。」

  黎曼香怔了怔,突然想起她在查步家族譜的時候曾經看過一個叫步若月的名字寫在步若水之前,妻子是柳氏,看來這個柳氏就是柳雲煙了。  

  「你看起來不像他的嫂嫂。」黎曼香暗暗鬆了口氣。

  「我的夫君是若水的大哥,叫若月,不過我嫁給他沒多久他就死了,我已經守寡了五年。」柳雲煙淡然解釋著。

  守寡了五年,那不就十七歲就開始守寡了?  

  「你要一直這樣守寡下去嗎?」黎曼香吃驚地看著她。

  「當然啊。」柳雲煙蹙起眉心,好像她的問題很無知似的。忽然低頭看見黎曼香的慢跑鞋,表情似乎很不喜歡,回頭便找來一雙簇新的繡花鞋給她換上。「這是我才剛做好的鞋,正好給你穿,快把你腳上那雙難看的鞋子換掉。」

  黎曼香苦笑了笑,柳雲煙竟然嫌她的慢跑鞋難看,這可是最近廣告打很大的限量名牌鞋款呢!

  她把慢跑鞋脫下,換上了繡花鞋,這下子,從頭到腳已經活脫脫變成了一個明代女子了。
  
  「真是一個美人,比你原先的打扮漂亮太多了!」柳雲煙滿意地讚歎。

  黎曼香也不知道裝扮成古代女子的她究竟美不美,畢竟古人的審美觀和她這個現代人是不一樣的,她對這一切很不習慣,只能努力適應自己的新形象。

  「走吧,帶你去給若水瞧一瞧。」柳雲煙笑著將她帶出房門。

  離開柳雲煙的房間後,黎曼香怱然聞到一縷極細微的香氣,雖然細薄微弱,可是非常清晰,那是她從未聞過的香味,幽香動人,和她平常所聞的那些香精氣味完全不一樣。

  「若水一定又在後院調製香粉了。」柳雲煙笑著說。
  
  黎曼香跟著她穿過一座小院落,就在此時,她恍惚聽見了黎曼東的聲音,像從遙遠的天際傳來——

  『找不到曼香我就不回去……』

  她的身體猛地一震,急切地四下張望著。  

  「你在找什麼?」柳雲煙奇怪地拉了拉她的手。

  黎曼香怔怔地搖頭,只覺得香氣變得愈來愈濃郁了。

  她知道自己和黎曼東正處在同一個地方的不同時空中,她想讓他知道她很好,卻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他。

  「若水,來看看你帶回來的姑娘!」

  柳雲煙拉著她走到後院一幢青瓦白牆的屋前,邊說邊推開門。

  屋裏並不是只有步若水一個人,有另一名女子陪著他,那女子穿著沉香色的短襖,藍緞湘裙,頭上珠翠堆盈,十指春蔥微微地翹起,輕托著她的下巴。

  黎曼香一看見那個女人,頓時驚呆住,頭皮一陣發麻。

  那個女人,竟然就是步遙的前世!
作者: dghhhhhh    時間: 2011-10-14 03:07 AM

第四章

     步若水的這間「香室」並不大,此時擠著四個人在裏面,更加顯得擁擠。
  
  「關素蓮,你好歹是未出閣的姑娘,三天兩頭就往步家來,也不怕別人說閒話?」

  柳雲煙進門一看見她,臉色就十分不悅。

  「我就喜歡別人說閒話,閒話愈多我愈開心。」關素蓮嬌豔的臉蛋幾乎貼在步若水的肩頭。

  關素蓮,步遙的前世,一個愛著步若水,最後卻由愛生恨的女人。

  黎曼香怔怔看著步若水、關素蓮和柳雲煙,她曾偷偷窺探過這些人,而這些原本與她不同世界的人現在一個個出現了,這極其妖異的氣氛讓她心頭怦怦亂跳,臉色也不由自主的泛白。

  「素蓮,你已經來很久了,應該回去了。」  

  步若水不動聲色地避開她,視線倒是停留在黎曼香的臉上許久。

  如果不是柳雲煙帶著她走進來,他可能根本認不出她就是那個打扮怪異而且說話瘋癲的女人。

  換了一身裝扮,簡直讓她脫胎換骨,讓他有驚豔之感。
  
  關素蓮順著步若水的視線盯住黎曼香,妒意高升。

  一個美麗的女人很難允許另一個女人比她美麗,尤其是在自己心愛的男人面前。

  「若水,她是什麼人?怎麼會突然出現在你家裏?」  

  關素蓮淺淺笑問,眼底的妒忌如刀鋒般刮著黎曼香。

  「她只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女人。」  

  步若水轉身打開一個百子櫃,從裏面舀出兩匙檀香粉放在碟子上。  

  他的語氣淡漠得好像不把她當回事,黎曼香不免感到有些沮喪。

  「若水,人家是有名字的,她叫黎曼香。瞧,打扮起來是個多美的姑娘呀!她一個人無親無故的,咱們就把她收留下來,也好當個幫手。」

  柳雲煙笑著招黎曼香拉到步若水面前,擺明瞭要氣一氣關素蓮。

  女人的妒忌是可怕的,尤其是古代的女人,因為她們的人生就全神貫注在一個男人的身上,沒有什麼事比抓住一個男人的心更重要。  

  黎曼香此時此刻就從關素蓮的眼中清清楚楚地讀到了深深的妒忌,這種妒忌只有女人和女人之間才最能看得清楚。

  「嫂子,我來步家走動你怕人家說閒話,把一個不知道什麼來歷的女子收留在家裏就不怕人說閒話嗎?」  

  關秦蓮嗓音嬌柔,一臉無辜的表情。

  黎曼香看得出來她表面無辜,其實內心已經妒火中燒。  

  從步遙的前世中,黎曼香就已經清楚看到關素蓮不是個好惹的女人,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來北京這一趟竟然會陷入一場原本與她無關的愛恨情仇中,一連串的機緣巧合就像是有人刻意的安排。

  黎曼東的預感是對的,她被困住了,她莫名其妙被困在了五百年前的古代裏,究竟是什麼樣的因由?她怎會與他們的人生糾纏在一起?

  柳雲煙忽然輕笑道:「我說人就是這麼的奇怪,只要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就沒事,但是一個想打一個卻不願挨,那就談不上心甘情願了,不是嗎?」

  關素蓮的臉色變了,雙頰的兩塊胭脂像抹在冰冷的白瓷上。

  「步若水,你對我不是心甘情願的嗎?你真的想看著我嫁給別人?」

  她神色悽楚,噙著淚哽咽地問。

  步若水搗香粉的手勢停了下來,目光柔和地望了她一眼。  

  「素蓮,我只有一間窮鋪子,什麼都沒有,如果你爹希望你嫁一個更好的人家,那你就嫁吧,不用等我。」

  「若水,我們是從小就訂的親,我這輩子認定的夫君就只有你,我是不會嫁給別人的!」  

  關素蓮上前抱住他,把臉靠在他胸前低泣著。

  步若水無奈地輕輕拍撫若她的肩膀,柔聲安慰道:「等我把香料鋪整頓好以後我們再談婚事吧,我現在沒有心思想那些。」  

  黎曼香怔然呆站著。原來他們兩個人從小就訂了婚,可是後來步若水為什麼又不肯娶關素蓮?甚至寧願因此而入獄?
  
  柳雲煙冷笑一聲,傾身在黎曼香耳旁低語。

  「聰明的女人最懂得要心計,永遠知道怎麼用眼淚來讓男人心軟,偏偏若水就是那種見到女人流淚就沒轍的男人。」

  黎曼香不知道柳雲煙為什麼看起來那麼討厭關素蓮,她的心情也很複雜,從遇見步若水開始,她就覺得他是個沒耐性又嘴巴壞的男人,沒想到他對關素蓮也會有如此溫柔的一面。

  女人的眼淚就這麼好用嗎?可惜她不是那種動不動就發動眼淚攻勢的女人,真是吃大虧了。

  看著步若水對關素蓮那麼溫柔,再想到他被害入獄後在獄中被刑求的一幕,她心中難受不已,分不清楚是妒忌是悲傷。
  
  究竟是為了什麼原因讓她莫名其妙掉入將近五百年前的時空裏?  

  來到這裏以後,她還能回得去嗎?
  
  她已經知道了未來將會在步若水身上發生的事,她能有辦法改變他的命運嗎?

  「若水,你送我回去,你好久沒到我家了,該來陪我爹喝喝酒才對。」關素蓮嬌憨地輕挽他的手臂。

  「改天吧。」

  步若水敷衍著,轉過身假裝忙碌。  

  「你要整頓香料鋪,或許需要我爹的幫忙,你只要身段軟一點,我爹高興說不定就會多借你一點錢了。」關素蓮的目光一直戀戀地追隨著他。
  
  柳雲煙很不高興地冷哼了一聲。  

  「真心想幫忙就不會擺個臭架子等著人去苦苦哀求,東四大街上誰不知道關老太爺是一毛不拔的鐵公雞。」

  「柳雲煙,你非要跟我過不去是不是?為什麼每回見到我就說話帶刺?」關素蓮忍不住揚高了聲音。

  「你最好快走,別在這裏招人煩!」柳雲煙動了氣。
  
  「我要你改嫁也是為了你著想.你不想找男人依靠終身,難道要若水養你這個嫂嫂一輩子嗎?」關素蓮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  

  黎曼香現在終於明白柳雲煙為什麼會那麼討厭關素蓮了,原來關素蓮一直希望她改嫁,自私地不要她留在步家。

  「要不要我改嫁也是若水說的才算,我是步家明媒正娶,用大紅花轎抬進門的,你是我們步家什麼人?還沒進門就干涉起我的終身大事,我的終身憑什麼要聽你的安排?」柳雲煙生氣地大喊。

  「嫂嫂,你冷靜一點。素蓮,你先回去吧。」步若水擋在她們之間安撫著。

  「你一個寡婦跟著小叔住在一起,就不怕別人閒話嗎?你怎麼不為我想想?」關素蓮忍無可忍地脫口而出。  

  「素蓮!你說夠了!」步若水大聲怒喝。

  柳雲煙眼眶一紅,轉身奔了出去。

  「你可以走了!」  

  步若水箝住關素蓮的臂膀,將她推出房門,然後用力地把門甩上。

  關素蓮哭哭啼啼地跑走,屋裏只剩下步若水和黎曼香兩個人。

  步若水低著頭不發一語,黎曼香看不清他的表情,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你也走。」步若水冷冷地低語。

  黎曼香晈了晈唇,硬著頭皮說:「我沒地方好去。」

  步若水轉過臉瞪著她。「你是打算纏我到底了?」

  黎曼香有些不悅,為什麼他對她說話時使用的字眼都比較難聽?

  被一個喜歡的男人這樣諷刺實在很難受,就算對他很有好感,以她的驕傲跟尊嚴也絕對不容許她不要臉地去纏一個男人。  

  但是,現在的她沒辦法只想著驕傲跟尊嚴,莫名其妙回到一個女權低下的古代世界,女人在這裏的謀生管道少得可憐,如果把她丟出去,她會淪落到什麼樣的地方實在不難想像,所以除了依賴步若水,她根本沒其他辦法可想。

  「你別誤會,我可不是那種巴著男人不放的花癡,我只是需要你幫忙我適應這裏環境,畢竟我才剛到這裏,有很多不懂的事要學,等我有能力了自然會離開,不會繼續麻煩你。」
  
  「對了,你好像有個香料鋪嘛,我有滿多工作經驗的,你其實可以雇用我,薪水不多也沒關係,只要包吃包住就行了。」

  黎曼香有現代女性獨立自主的優點,從小到大就是靠自己的能力養活自己,從來就不覺得女人非得靠男人才能活下去。
  
  步若水神情詭異地盯著她的臉,這個女人說話的方式和用語實在怪異到令他費解。

  「你到底從什麼地方來的?最好明明白白說清楚。」

  他緊盯著她,非要她明確說出來不可。

  黎曼香微微蹙眉,連她這個科幻知識豐富的現代人都還沒辦法理解自己的處境了,她實在不相信自己有能力能夠解釋到讓步若水這個古代人清楚明白,而且她不太確定步若水對於她匪夷所思的經歷能夠接受多少,萬一他真把她當成瘋子趕出去,她會有什麼下場真是難以想像。

  「我的家鄉是南方的一個海島,我就是從那裏來的。」她試著用他比較能夠瞭解的方式說明。  

  「南方的海島?」步若水半信半疑地看著她。

  「南方有幾個島,我就住在其中一個島上。」  

  她的歷史不好,也不知道明朝這時候的臺灣叫什麼名字。

  「你手上戴著什麼東西?」步若水已經注意到那個東西很久了。  

  「喔,這個是手錶。」

  黎曼香下意識地脫口而出,突然想起時鐘跟錶這種東西在這個時代好像還沒出現,頓時怔住了,擔心步若水要是打破砂鍋問到底,她要怎麼解釋才好?

  「那是什麼東西?」
  
  對於聽都沒有聽過的名字,步若水的好奇心自然會被挑起來。

  「這是看時間用的,不過現在已經壞了,沒有用了。」她老實地說。  

  「看時間?你家鄉的人用這種東西看時間?」步若水狐疑地問。

  「是啊是啊!」

  反正他也沒去過臺灣,應該唬得過去吧?

  「讓我看看你們是怎麼看時間的?」步若水非要滿足他的好奇心不可。

  黎曼香把手錶脫下來遞給他,心中暗想,一個手錶而已,他應該無法從這個手錶中看出什麼吧?

  步若水好奇地把手錶翻過去橫過來地看,驚訝地說:「沒想到你的家鄉竟然做得出這麼精細的東西。」  

  「這個已經壞了,沒用了。」

  她緊張地強調,害怕他深入研究會出事,畢竟現在是古代,隨便一點小東西都可能引起可怕的風暴。

  「時間要怎麼看?這上面一條條畫的是什麼?」他的好奇心還沒有停止。

  「那是時間,看上面兩個長短針指到哪里就是幾點幾分。」  

  她簡單扼要地說,至於羅馬數字根本就難以解釋。

  「幾點幾分?」他疑惑地看她。

  「就是子丑寅卯的那種意思。」她急忙解釋。

  「那這上頭指的是什麼時辰?」

  「你等等,我算一下。」還好,她因為時常看客人的八字,所以還知道怎麼把時間換算成時辰,半夜兩點十三分,就是丑時一刻了。「丑時一刻。」  

  「丑時一刻?」他看了半天也無法理解,索性放棄,把手錶還給她。「你離開家鄉獨自一人來這裏有什麼目的?」

  「沒有目的,我是莫名其妙跑到這裏來的,不是出於自願。」

  黎曼香沒有把表戴回去,只是隨手放在桌案上,對她來說,手錶壞了戴著也沒有用處。

  「不是出於自願,那是被人強迫帶到這裏的?」步若水徹底驚愕。

  「也可以這麼說吧?」黎曼香囁嚅著。

  雖然她無法解釋得太過於清楚,但也不想胡亂編故事騙他。

  步若水腦子裏閃過一個他自己幻想的畫畫:他想像黎曼香被歹人用藥迷昏擄走,抓到北京來不是賣人為奴就是賣進青樓妓院。

  「你……是自己逃出來的嗎?」

  他想不到她吃了那麼多苦,突然心一緊。
  
  黎曼香愣住,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很自然地說道:「我是在逃跑的時候從二樓摔下來,這一摔……就摔到這裏來了。」

  她雖然避重就輕,但該解釋的她都解釋了,如果這樣他還是覺得不夠清楚,那她也無能為力。
  
  步若水冷峻的表情慢慢變得柔軟了。

  「既然如此,你就留在香料鋪裏幫忙吧。」他低頭掩飾對她的心疼。

  「真的!」黎曼香吃驚地低喊。

  她把自己的來歷解釋得那麼不清不楚,他真的聽懂了嗎?

  步若水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轉身走向百子櫃,一格一格地拉開來,然後對她說:「從明天開始,你每天就來『香室』,把每一種香料的味道和名字記下來,這是你進香料鋪之前要先學會的東西。」  

  ***  

  黎曼香看著整幢的百子櫃,看起來像是她小時候在中藥鋪見過的那種藥櫃,每一個格子裏藏著各種香料,格子外寫著那些香料的名字。

  沉香、檀香、丁香、麝香、細辛、千金草、龍腦香、茴香、芙蓉香……
  
  這些美麗的名字都有屬於它們自己的獨特香味,當步若水把百子櫃一格一格地打開,所有的香氣立刻如潮水般撲面而來,幾乎將她淹沒。

  黎曼香從來沒有一口氣聞過這麼多的香味,她是對香水相當過敏的人,總覺得刺鼻得讓她頭暈,所以她從來不搽香水,但是這些古代香料的味道卻是那麼溫潤好聞,每一種香味都是那麼的美妙純粹,讓她陶醉到不能自已的地步。
  
  「等你記熟了以後,我再教你怎麼調配香料。」

  步若水走到一旁的桌案前,打開瓷香爐,放進一塊棋子大小的香餅。
  
  「我的天!這是青花瓷嗎?」看到瓷香爐,黎曼香眼睛一亮,驚詫地靠過去前前後後、仔仔細細地看著,一邊發出不可思議的讚歎聲,一邊喃喃自語。「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瓷香爐,而且居然還是青花瓷的香爐,我的天哪,這個東西的拍賣價一定貴死人了,拿來焚香真是浪費!」

  步若水奇怪地看她一眼,猜測她住的海島一定非常偏僻貧窮,連一個瓷香爐也值得她大驚小怪。

  「你的家鄉沒有香爐嗎?」

  他無法想像有人的家裏不焚香,香爐這種東西在北京城裏幾乎是家家戶戶必備的。  

  「有是有,但只有在廟裏比較常見,一般人的家裏就算有也只是擺在供桌上拜拜時插香用,而且不是銅就是鐵的材質,哪有這麼精緻,像這種青花瓷香爐根本不可能有機會見到。」黎曼香深深嗅聞著從香爐內飄出來的淡雅香味。

  「你們那裏的人平常都不會焚香?」步若水有種不好的預感。

  「不會啊,大家生活那麼忙碌,誰有那個閒情逸致?有些個性比較浪漫的女生或許會點些精油或香精蠟燭薰香,不過我不喜歡那種味道,最多用去味大師讓家裏不臭就好了。」黎曼香好奇地把玩著桌案上精巧的香盒和勺子。
  
  步若水呆看了她許久,她總是有辦法把一件簡單的問題回答到讓他完全聽不懂,他無法想像她的家鄉到底是個什麼樣的鬼地方。
  
  「所以……你連焚香都不會?」他回到問題的重點。  

  「焚香不是像你剛剛做的那樣,把那個小香餅放進去就好了嗎?」黎曼香很小心地不流露出無知的表情。

  「看來你真的不會。」步若水斜睨她一眼。

  「我可以學!我很聰明的!」

  她超怕他會嫌她笨,而不雇用她。

  步若水歎口氣。

  「香爐、香盒、爐灰、炭墼、隔火砂片、靈灰、匙箸,焚香七要,記住了。」他用手指著桌案上的東西,一件一件地點名。  

  黎曼香在心裏默念著。
  
  步若水從一旁的架子上取下另一個瓷香爐,一邊對她說:「我現在從頭做一次給你看。」接著拿起一雙白銅筷轉身從牆角的炭爐裏挾出一塊燒紅的炭墼,放進香爐裏。「先把燒紅的炭墼放進去,再用爐灰把炭墼掩蓋起來,記得,用筷子多戳些孔眼,這樣炭墼的火才不會熄滅,也才會燒得久一點。」

  「我懂了,這個很像我們烤肉時用的火種。」黎曼香笑說。
  
  步若水睨她一眼,繼續說道:「接著,把隔火砂片放在炭墼上面,最後,再把香丸或香餅放在隔火砂片上,用炭鑿的微火去薰烤,這樣香味慢慢就會被薰出來了,明白了嗎?」
  
  黎曼香點了點頭。

  「原來焚香不是真的用火去焚,這應該叫薰香才對!」

  「香味若要經久不散,就要隔火燒,要不然聞到的只有煙味而已,香味很快就散了。」步若水解釋著。

  「我明白了。」黎曼香雀躍地繼續問道:「這個炭墼是怎麼做的?」

  「把雞骨炭碾成末,加上葵葉或葵花,再加少許糯米粥湯調和,然後槌擊成餅狀,槌得愈堅硬愈能燒得久。」步若水回答。  

  「原來如此,真是古人的智慧啊!」

  黎曼香不經意地說著,意識到自己不小心說出了「古人」兩個字,慌忙偷看他一眼。  

  「沒錯,是古人的智慧。」步若水附和著。

  黎曼香微怔,不由自主地輕笑起來。她所說的古人和步若水所說的古人其實是一樣的呢。

  「你現在焚的香真好聞,有名字嗎?」  

  雖然古人焚香實在很耗費功夫,但是整個過程卻充滿著美感,讓她相當著迷。

  「沒有,只是我隨便調配的。」步若水淡淡地說。  

  「隨便調配的就這麼香,那認真調配起來不就更不得了了?你有沒有認真調配的香料?讓我震撼一下怎麼樣?」黎曼香笑著調侃。

  步若水用一種微妙的眼神深深看她一眼。

  隱約之中,他發現自己似乎被她吸引住,在他的人生裏,除了千百種香料以外,沒有什麼人或事物能夠吸引住他的,沒想到,這個黎曼香竟然也有和香料同樣的吸引力。
  
  「你叫曼香?」他回憶著柳雲煙帶她進屋時說過的名字。

  「是啊,我叫黎曼香,黎明的黎,曼陀羅花的曼,香氣的香。其實我不太喜斷用曼陀羅花介紹曼這個字,因為那是會讓人中毒的花,不太好,不過曼這個字又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來說明,只有說到曼陀羅,人家才會立刻知道是什麼字。」黎曼香聳肩一笑。
  
  曼陀羅花的香氣。步若水愣住。這是一個完全吸引住他的名字,所以他才會那麼輕易被她迷惑?

  「你的名字也能當一種香料名。」他微微挑眉。

  黎曼香怔住,心跳因為他的這句話而失速。
  
  步若水深瞅她一眼,側身從書架上拿下一本書冊,輕輕放在桌案上。  

  「選一個你想聞的香味吧,我所有認真調配的香方都寫在這裏面了。」

  黎曼香一看見書冊上兩個細楷字,神為之奪。  

  《香譜》!  

  這兩個字讓她的心劇烈狂跳,如鹿撞,如擂鼓。

  只隔一日,她又見到它了。

  昨日在步羽菁手中看到的《香譜》紙張煙黃,殘線已斷,彷彿再用點力就會碎成紙片,而此刻眼前的《香譜》字跡清晰,紙面簇新,彷彿還能聞到墨香。  

  她的思緒十分紊亂,但是外表竭力維持鎮定,一頁一頁地翻閱下來,裏面書寫的文字雖然她每一個字都不識,但拼起來看偏偏就不太容易讀懂。

  「這些都是你寫的?」  

  看著那些龍飛鳳舞的字跡,她的心情乍喜還悲。

  「還沒寫完,我會慢慢編寫得更完整,這些才是我經營香料鋪的本錢。」步若水撇嘴笑了笑。

  這些話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他很意外為什麼會想要把這些話對她說。  

  「我一定會幫忙你經營香料鋪。」

  黎曼香望著他,心中湧起複雜的情感。

  「你?」他笑了笑。「算了吧,你還是先把這些香料的名字背熟再說。」

  黎曼香珍重地捧起那本《香譜》,傻愣愣地一笑。

  「如今你是我的老闆,我們現在已經是生命共同體,幫老闆做好生意就是我的工作,我一定會努力工作,一定會努力幫你賺錢!」

  步若水呆愕地看著她,只覺得她認真的表情有些稚氣的好笑。

  生命共同體是什麼意思?他腦子裏一直在想著這個聽都沒聽過的辭彙。
作者: dghhhhhh    時間: 2011-10-14 03:37 AM

第五章
 
  黎曼香從來不知道她的適應能力這麼強。

  回到將近五百年前的明朝,她在心情上完全沒有任何一點不適應的地方,大概是因為從小到大和黎曼東兩個東飄西蕩慣了,不管換到什麼地方都能迅速適應環境,就算這個環境換到了將近五百年前的明朝,她還是能夠很快地融入,半點沒有水土不服。
  
  在食衣住行方面,雖然衣、住、行這些部分她比較無所謂一點,但是對現代零食和美食的渴望就比較難解決了。

  她實在很想念咖啡,想念泡麵,想念洋芋片,想念雞排,想念蛋糕甜點,還有想念便利商店,想念電腦,想念上網搜尋資料的方便,這些是古代世界沒辦法滿足她的。
  
  不過,再怎麼想念那些好吃的食物,再怎麼想念現代世界生活的便捷,她還是沒有想要回去的念頭,因為這裏有個她喜歡的男人,步若水。

  只要有他在身邊,她完全能夠忘記那些美食的誘惑。  

  連續半個月以來,黎曼香天天窩在「香室」裏背那些香料的名字,照著步若水所寫的《香譜》學習配製香料。

  她發現步若水實在是調配香料的天才,他所寫在《香譜》裏的那些香方,每一種都具有獨特美妙的香氣,不光只是好聞,還能讓聞的人心曠神怡,讓人忘掉令人厭煩的俗事。

  有些香方散發出來的香氣會讓人以為徜徉在夜空之下,有些香方散發出來的香氣又會讓人覺得身處在五彩繽紛的世界,得到一種心情上的平和寧靜。

  就算步若水不是天才,也絕對是一個絕佳的創造者。

  不過,步若水也許是調配香料的天才,但他絕對不是一個當商人的料,雖然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香料鋪裏,但是香料的進貨和帳目的管理都是柳雲煙在負責,他根本從來不過問,回家之後就是留在「香室」中繼續調配新的香方,百子櫃裏的香料永遠可以帶給他源源不絕的靈感。

  放在現代來看,步若水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宅男,而正好,黎曼香覺得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宅女,所以,她也可以什麼地方都不去,只要和步若水待在「香室」裏就能讓她心滿意足了。

  有步若水在,百子櫃裏的每一種香料彷彿都活了起來,陪著她芳心躍動,而步若水一不在,她便意興闌珊,滿室的香氣也跟著懶洋洋。
  
  這天下午,她照著《香譜》上寫的香方,一邊念一邊配著香料。

  「丁香、沉香、檀香、麝香等各一兩,甲香三兩,皆細研成屑,取鵝梨汁蒸乾焚之……」

  突然間,她聽見黎曼東叫喚她的聲音——
  
  『曼香……你在哪里?』

  「哥!」她驚跳起來,打開「香室」的門奔出去,一瞬間看到了黎曼東模糊的身影,轉瞬便消失。「哥——我在這裏!我在五百年前!」
 
  她對著空無一人的院子狂喊,但沒有回音。
  
  黎曼香頹然呆站著。

  隔了將近五百年的時空,她能夠感應到黎曼東,能夠看見他的幻影,是否表示黎曼東也能看得見她、感應得到她?

  來到古代以後,她發現自己的體質似乎變得跟正常人一樣了,她不再能看見陰界的人,預感的能力似乎也沒有了。
  
  她曾經試著想看看步若水的前世今生,卻怎麼努力也看不見,她以為自己從此會變成一個體質正常的普通人,可是沒想到她還是能看得見黎曼東。

  或許,也有可能是黎曼東用他自己的能力來找她?可是她能看得見黎曼東、聽得見他的聲音,他也能看得見她、聽得見她嗎?
  
  她長歎了口氣,慢慢轉過身走進「香室」,正要回身關門,步若水正好回來了。

  「你今天好早。」

  一看見他回來,黎曼香便開心地笑起來。

  步若水走向她,微微低頭,提起手中的一串荔枝,就在這一刹那,黎曼香有了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就像找到了記憶中缺失的那塊拼圖。

  在步若水低下頭的一個角度裏,她發現了他此時站的位置就是她在步宅客房裏兩次看到他的幻影時他所站的地方。

  「鋪子裏不忙,所以我就先回來了。」步若水淺笑,提起手中的荔枝給她看。
  
  「你好像說你喜歡吃荔枝?今天正好看見對街的茶館買進了一簍荔枝,我便分了一點回來給你吃。」

  黎曼香怔怔地把荔枝接進手裏,有點混亂、迷茫,就好像,她已經在這裏等他很久了。
  
  「為什麼發呆?」他仔細看她一眼。

  黎曼香緩緩搖頭。

  本來,步若水一直對她都是冷若冰霜的,但是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她發現他臉上的冰霜慢慢化去了,對她的態度也漸漸從冷漠變得溫和了許多。  

  「今天是不是生意不好?」

  她輕聲問,轉身走進「香室」。通常,鋪子裏不忙就是沒客人,沒客人就是沒生意,沒生意自然也就沒收入了。

  「嗯,一整天都沒什麼人,很清閒。」步若水沒再多說什麼,逕自走到桌案前,拿起她剛學著調配的香料聞了一聞,然後說:「麝香放少了。」  

  「是嗎?」

  黎曼香挫折地歎口氣,她似乎沒有一次能夠調配精準,也許在調配香料上,她實在連一點天分都沒有。
  
  「還不錯,已經有點像樣了。」

  黎曼香開心起來,這是她第一次被他稱讚。  

  「雲煙呢?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

  「東四大街開了一家『桂英香料鋪』,很多人都被吸引過去,剛剛關了店門以後,隔壁的大嬸也拉著嫂嫂看熱鬧去了。」步若水逕自走到百子櫃前坐下,繼續調配新的香方。
  
  黎曼香聞言怔住。

  她到這裏半個多月之後才慢慢弄清楚這裏的地理位置,步若水說的東四大街是一條很熱鬧的大街,柳雲煙就曾經帶她去逛過,那條街上開著糕點鋪、布鋪、綢緞莊,珠寶玉器、日用百貨也無不具備,熱鬧的程度絕對不亞於臺灣的東區。
  
  而步若水的家在正覺寺胡同內,開的「如意香料鋪」也是在胡同裏,店面小小的,不太起眼,跟東四大街上的大店鋪是完全沒有辦法比的。

  她曾聽柳雲煙告訴過她,這間「如意香料鋪」原是步若水的母親開的,因為步若水的父親去世得早,她一個寡婦得養活兩個兒子,沒辦法只好開一家香料鋪維生,店鋪雖小,賣的香料利潤也微薄,不過她還是咬著牙把兩個兒子都養大了。

  好不容易幫長子步若月辦完了婚事,把店鋪交給長子經營,沒想到步若月卻因為一場急病而死,她承受不了打擊,沒多久也跟著病故,只留下步若水一個人經營香料鋪,而柳雲煙這個寡嫂不肯改嫁,就留在香料鋪裏幫著他管帳。

  「『桂英香料鋪』?真是俗氣的名字,是今天開張的嗎?」她已經開始對「桂英香料鋪」心生敵意了。

  「一早就開張了,可能是因為這個緣故,所以今天鋪子裏根本沒有人來。」

  步若水專心調配著香料比例,聲音裏無情無緒。  

  黎曼香愈聽愈不開心。
  
  「開在東四大街上,肯定會搶走我們的生意了,我們可不能坐以待斃,得想個辦法才行!」

  步若水不以為意地說:「『桂英香料鋪』賣的都是些尋常可見的香料,並沒有什麼特別,就是店面比我們『如意香料鋪』大幾倍而已。」

  「做生意都是以大吃小的。」黎曼香愈想愈不安。「我們『如意香料鋪』開的地點沒他們好,如果香料的選擇也沒有比他們多,顧客會慢慢被拉走,時間一久,我們就會撐不下去,然後就得關門大吉了。」

  這些是做生意的基本常識,很多小店都是這樣被吃掉的。  

  聽黎曼香一句一句「我們如意香料鋪」,步若水心底有著柔軟的感動。

  「『桂英香料鋪』的吳老爺幾日前就跟我談過了,他有意買下我調配的香方,所以就算『如意香料鋪』真的撐不下去了也沒有關係,我還是可以調配新的香方賣給他。」他希望這樣可以安慰到她。
  
  「什麼?」黎曼香驚叫一聲。「你答應他了嗎?」

  「還沒,我說我會考慮。」  

  「不行!沒什麼好考慮的,這些香方都是你的心血耶,千萬不能隨便賣掉!要賺錢也是你自己來賺,怎麼能讓別人去賺?那個吳老爺要是再找你,你千萬別理他!」

  黎曼香彈跳起身,急切地大嚷。

  「沒有成本就沒辦法買進那些香料,沒有香料,還開什麼香料鋪呢?」步若水眼中閃過一絲脆弱。「你知道那些上等香料有多麼貴嗎?其實現在來『如意香料鋪』的客人都是從前的老顧客多,他們並不習慣我調配的新香方,所以才會慢慢的一個個都不上門,也許是我調配的香方有問題,沒辦法讓大家喜歡。」

  「不可能。」黎曼香抿著唇看他。「你所調配的香方味道那麼獨特,總是能讓我心神俱醉,沒有道理不讓人喜歡。」  

  步若水深深看著她,神情複雜。
  
  「我絕對不相信這麼細膩溫柔的香氣會沒有人喜歡,你所調配的香氣可以讓我得到前所未有的平靜,那些人難道都沒有感受到嗎?」

  她有些氣憤,這裏的人鼻子都有問題嗎?感受力就那麼差嗎?

  「你對香料認識不多,我的這些香方要迷倒你當然很簡單,但是京城裏人人薰香薰慣了,每個人都已經有自己習慣和喜歡的味道,要改變過來並不容易。」步若水淡淡地說。

  黎曼香挫折而不甘心地看著他,她好想幫他,但是她對香料瞭解太少,心有餘而力不足,她實在討厭這種在他眼前一無是處的感覺。

  「我覺得應該很多人都沒有發現到你的香方,我相信一旦發現了,就絕對會愛上的。」她相信自己的直覺。  

  步若水淺淺揚了下嘴角,沒有回話.

  黎曼香在桌案前坐下,心不在焉地剝了一顆荔枝,若有所思地吃起來。  

  驀地,她的雙眸一亮,發現自己有能力可以幫他了。

  「若水,你知道嗎?再好的東西沒有被人發現都是沒用的,所以我們要打廣告,我們要把商品想辦法推銷出去,只要建立起好口碑,就不用怕沒有顧客上門。」

  現代人哪個不知道廣告的重要性啊,這個部分她可熟了,當初黎曼東的催眠治療中心她可是費過一番力氣打廣告才慢慢打出知名度的。

  步若水望著她興奮的表情,有些怔仲。  

  「還有,我們『如意香料鋪』的店面也要翻修了,而且要換個方式陳列商品。」黎曼香繼續說著。「對了,我們就走創新的路線,現在市面上薰香用的香料太多,雖然薰香這種東西幾乎是家家戶戶都會使用的日常用品,但是品牌太多就容易分散顧客的注意力,焦點很難集中在我們身上,如果我們要殺出一條血路,就一定要做跟人家不一樣的東西,這樣才能夠吸引住大家的目光和好奇心。」  

  她愈說愈激動,愈說愈興奮,簡直停不下來。

  步若水不可思議地看著她。什麼推銷?什麼廣告?她的這段長篇大論簡直沒有一句能讓他聽得懂。

  「你到底想做什麼?能再說清楚一點嗎?」他按撩不住心中的疑惑。

  「我想通了,每天在『香室』裏背那些香料的名字不是辦法,我根本就對『如意香料鋪』一點貢獻都沒有,我應該善加利用我所熟悉的知識才對呀!」黎曼香因為心情太激動,不停地在屋子裏走來走去。「天哪,我真是太傻了,那些好用的廣告行銷手法我怎麼都沒想到要拿來用呢?我怎麼這麼遲鈍啊!」

  她終於找到自己的用處,整個人欣喜若狂。

  步若水專注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看著她一會兒開心,一會兒煩惱,忽然皺眉歎氣,忽然叉開心大笑,直到她完全回過神來,發現他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看,這才尷尬得紅了瞼。  

  「我剛剛沒有嚇到你吧?」黎曼香發現自己太過得意忘形。

  「沒有,我已經習慣了。」

  她常常動不動就會冒出一些古怪的辭彙,他只能假裝聽不見,不然就只好習慣。  

  「習慣就好了。」黎曼香輕輕一笑。「你放心吧,我已經想好了對策,我們一定要有打敗『桂英香料鋪』的信心,要相信自己,絕對沒有問題。」

  她心情大好,坐下來又剝一顆荔枝吃。  

  步若水實在不知道她的信心到底是從哪里來的,然而她的樂觀開朗驅走了他心中的陰霾,也因為她的古怪、她的直爽、她的坦率,還有她無畏的笑容,讓他對她漸漸產生異樣的情愫。

  她剝了顆荔枝,傾身,往他嘴邊一送。

  步若水愣了一愣,她的舉動是那麼隨意、那麼自然,他不由自主地張口,把香甜多汁的荔枝含進嘴裏。

  黎曼香靜靜看著他,不得不感歎步若水實在是一大美男子。

  幸好她生在現代,電視上的帥哥猛男看得多了,身邊還有個哥哥也是俊男一枚,所以還不至於被步若水電暈。  

  如果把他放在現代,俊美的臉孔、高壯威猛的身材,再加上骨子裏透出來的那種古代男人的儒雅氣質,一站出來就能讓那些號稱亞洲天王的一堆男明星回家種田去了。

  「你知道你是小女生看到都會尖叫的那種帥男人嗎?那些亞洲男明星一個個都被你比下去了。」

  雖然迷戀一個人的外貌很膚淺,但她還是忍不住想讚美他。
  
  又來了。步若水疑惑地皺眉。亞洲男明星?那又是什麼?

  「小女生對著我尖叫做什麼?只有見了鬼的人才會尖叫吧?」

  黎曼香一聽,頓時笑得止不住。

  的確是,在這個年代,女孩兒家都是走害羞路線,動不動就耍低頭裝羞澀,見到帥男人也得偷偷摸摸地躲著看,不敢光明正大,也不敢四目交接,真是壓抑啊!

  要是讓步若水看到現代那些小女生追著偶像明星狂奔尖叫的畫面,一定會覺得不可思議極了。

  「你不當明星真是有點可惜,你根本就可以當『如意香料鋪』的最佳代言人嘛!」黎曼香突然靈光乍現。「代言人!對呀!你可以當『如意香料鋪』的代言人!當初我哥的照片一貼到網站上,我們的預約就變多了呢!」

  「代言人又是什麼東西?」步若水只覺得自己的腦袋快要被這些陌生的辭彙給擠到爆炸了。

  「這你不用管,你聽我的就對了。」黎曼香喜孜孜地看著他,又忍不住歎了口氣。「唉,只可惜沒有相機,要不然把你的照片做成人形立牌擺在門口,廣告效果一定會更好。」

  ***  

  什麼又是人形立牌?步若水的耐性已經在崩潰邊緣。

  「對了,可以發傳單!」黎曼香彈指,燦爛地一笑。「傳單廣告在這裏是可以做得到的,廣告詞一定要很厲害,把『桂英香料鋪』殺個片甲不留!」  

  「曼香……」他已經被她那些陌生的辭彙折騰夠了。

  「如果可以弄個購物網站效果更好,可惜這裏沒有電腦、沒有網路。唉,不得不說,電腦和網路實在是好偉大的發明,只要動一動滑鼠,全世界就都在我的掌握裏了。」她自顧自地說個不停。

  「為什麼你家鄉有的東西京城裏都沒有呢?」步若水淡淡反問。  

  這是他的絕招,通常在他被黎曼香的陌生辭彙搞到快崩潰時,只要他開始進行反問,她就會立刻安靜,然後顧左右而言他。

  果然,黎曼香的亢奮情緒緩和了下來,她無語地輕托著下巴。

  「我的家鄉是個島嘛,跟別的地方來往都不方便,有的東西當然會跟京城不一樣。」她愈來愈會唬弄他了。

  步若水的問題當然有答案,黎曼香只是覺得要解釋到讓他明白,恐怕得給他上一堂未來世界的課程,但是說真的,知道得太多也不見得是好事,有時候無知才是幸福啊!

  「你有家鄉,又有哥哥在,你會想回去嗎?」

  他發現她常常會站在院中仰望天上的明月,那時候應該是在想念著家鄉的親人。  

  「如果能回去當然會想,可是……」她根本不知道有什麼方法能回去?

  步若水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  

  「如果你想回去,我幫你想辦法,送你回去也可以。我對你的家鄉很感興趣,很想去看一看你口中說的那些東西。」他認真地說。

  黎曼香怔住,含糊地搖了搖頭。「太遠了,再說吧,現在是『如意香料鋪』的事比較重要。」
  
  「你離開家鄉那麼久,你的兄長應該很著急,很擔心你的安危,為什麼你從來沒有寫封信給兄長報平安呢?」

  這是他長久以來的困惑,看得出來她對兄長的感情很深,但連寫封平安信都沒有,未免讓人不解。

  「因為……我就算寫了,我哥應該也收不到。」

  她低聲歎氣。世界上沒有一個郵差有本事把信寄到五百年後的。

  「不試試怎麼知道?你把信寫好,我想辦法把你的信寄過去。」  

  她那麼賣力地想幫他的忙,他只能以這種方式回報她。

  黎曼香愣愣地看著他,很感激他的心意,又很歉疚隱瞞了他真相。

  「好。」

  黎曼香點點頭,只能暫時先虛應一下。

  她發現不只她的適應力很強,其實步若水對她的適應力也很強,從一開始罵她鬼話連篇,到現在不管她說再多他聽不懂的事,他都可以很安靜地傾聽,也許,過不了多久,當她把事實真相告訴他時,他也能接受得了吧?

  ***  

  隔日,當步若水來到香料鋪前,看見大門緊鎖,門上貼著「內部裝修」四個歪歪扭扭的大字時,整個人呆愕住,簡直難以置信。
  
  誰說要裝慘了?他哪里來的錢好裝修?

  更詭異的是,「內部裝修」是誰的決定?

  既然不是他,那一定是柳雲煙了。

  每天都是她最早到鋪子裏,今天沒見到她開門,肯定與她有關係。
  
  ……不對,柳雲煙不識字,那四個字看起來像是黎曼香的手筆,平常叫她寫幾個字,她寫出來的都像鬼畫符,她總是解釋說在她的家鄉都用硬的筆寫字,不用軟的毛筆,所以她不習慣,才會寫不好。

  看起來,是柳雲煙和黎曼香兩個人一起作出來的決定,令他生氣的是,她們兩個人竟然沒有跟他商量。
  
  他把「內部裝修」那張紙撕了下來,把店鋪大門用力打開,滿臉不悅地在櫃檯前坐下。

  沒多久,黎曼香和柳雲煙挽著手走了過來,一路說說笑笑,遠遠看見香料鋪的大門敞開著,黎曼香便笑說:「一定是若水來了。」

  兩人滿臉含笑地走進鋪子,一抬眼,就看見步若水一臉鐵青地坐在裏面。

  「內部裝修是什麼意思?」步若水把揉成一團的紙丟到黎曼香面前。  

  「火氣大著呢!」柳雲煙悄悄扯了扯黎曼香的衣角。

  「沒關係,我來跟他說。」黎曼香走向步若水,笑著說:「我們『如意香料鋪』的門面實在太小了,所以我們首先要擴建——」  

  「我告訴過你,我沒有錢!」

  步若水寒著臉,隱隱作怒。

  「沒關係,我有。這裏有八百兩,夠嗎?」  

  黎曼香為了阻止他發火,搶先把手上的紅綾包袱放在他面前。

  步若水呆住.「你哪里來那麼多的錢?」

  「我把手錶當掉了。」黎曼香聳肩笑了笑。

  步若水驚愕地看著她。  

  「還有,曼香把她的鏈子也一起當了。」柳雲煙補充說。「當鋪的掌櫃也真識貨,真沒想到兩件東西肯當給我們八百兩呢!」

  「他原本把我當傻瓜,只想當五百兩,但我一說死當,就肯加到八百兩了。」  

  黎曼香也搞不清楚八百兩夠不夠用來做她想要做的事,不過看到柳雲煙驚詫的反應,八百兩似乎是個不小的數目。

  「你不用這麼做,不需要把你的東西拿去當掉,快去把你的東西贖回來。」

  步若水抓住黎曼香的手往外拉。

  「我已經死當了,就是不要了。那些都是身外之物,我不在乎。」

  黎曼香很慶倖身邊還有兩件東西可以拿去換錢,她現在只想幫他的忙。

  「那個手錶……」  

  不知道為什麼,步若水對那個叫手錶的東西很在意,他不相信黎曼香當掉的兩件東西對她沒有任何意義。

  「手錶壞了,沒有用處了,你也不要想太多。眼前我們最需要的是錢,最重要的是『如意香料鋪』。」黎曼香笑看他。

  其實,手錶和鑽石項鏈都是黎曼東買來送她的生日禮物,當出去的那一刻,她也不是不心疼,只是步若水收留了她,他有困難時她不能不相幫。
 
  「若水,曼香的好意你也別拒絕了,反正日後你總是還得起,咱們可以當一家人,不是嗎?」 

  柳雲煙看著他們兩個人,意有所指。

  黎曼香聽出柳雲煙的暗示,低頭微微一笑。

  她總覺得自己會莫名其妙來到這世界一定和步若水有直接的關係,常聽人說真命天子什麼的,也許步若水就是她的真命天子呢!  

  步若水深深注視著她,她那一低頭的微笑,已經將他的心完全擄掠。

  「你們兩個好好談談咱們的『如意香料鋪』要怎麼經營下去吧,我找孟老爺去,今天不做生意了。」

  柳雲煙笑著走出去,一邊把大門關上。
  
  「找孟老爺幹什麼?」步若水奇怪地問黎曼香。

  「雲煙說隔壁是孟老爺的地,我想把隔壁的地買下來擴建『如意香料鋪』,雲煙就說她去找孟老爺談。」黎曼香笑答。

  「你不怕丟下這麼多錢最後血本無歸嗎?」步若水低眸看著她。
  
  「有什麼好怕的?就算一無所有了還是可以從頭再來,總之,天無絕人之路。」黎曼香笑著聳肩。「何況,人生有一件事絕對有投資的必要。」

  「什麼事?投資又是什麼意思?」步若水凝視著她認真的表情。

  「這件事以後再解釋給你聽。」她笑著把紅綾包袱打開來,拿著一塊一塊的銀錠,新奇而有趣地把玩著。「原來銀子長這個樣子,跟我想像的不太一樣呢!」

  她又顧左右而言他了。步若水失望地笑了笑。

  「對了,我要去找畫師!」黎曼香突然想起來。「走,跟我一起去!」她牽著他的手往外走。

  步若水猛然拉住她,害她撞進他懷裏。

  「怎麼……」她錯愕地抬頭。

  步若水俯身,輕輕地吻住她。
作者: dghhhhhh    時間: 2011-10-14 03:57 AM

第六章

  「如意香料鋪」擴建的消息沒多久就傳遍了大街小巷,很多人都好奇「如意香料鋪」到底會改造成什麼樣子。

  黎曼香打定主意要抓住所有人的目光,所以每隔三到五天就丟出一個讓人驚奇的話題。  

  想令人驚奇的話題當然不能普通,並且要維持一定的熱度到店鋪重新開張那一天,因此,她親自設計的店鋪圖樣和現代威的商品陳列架就成了她製造話題的好幫手,除了那些被黎曼香雇請來的磚瓦工匠和木器傢俱匠以外,她前所未見的設計也把從事建築的匠人們都吸引來了,那些現代化的設計成了匠人和鄰里間熱烈討論的焦點。

  當黎曼香忙著店鋪的改建時,步若水唯一的工作就只有調配新的香方,而柳雲煙則被黎曼香安排去設計香料包裝,三個人忙得不可開交。

  終於,在兩個月之後,「如意香料鋪」正式改名為「如意香市」開張了。  

  在還沒到「如意香市」開張的良辰吉時前,黎曼香捧著一套簇新的衣服走進步若水的房裏,要他換上。

  步若水看那件繡著團雲的錦緞袍衫顏色過於華麗,皺了皺眉說:「一定得要這麼誇張嗎?」

  「雖然誇張了點,但是雲煙說你穿上這件衣服出去一定會迷死人,所以你就只好穿吧。」

  黎曼香平常看步若水穿的都是素衣布袍,也沒見他穿過這麼華麗的錦袍,很期待看他穿起來的樣子。  

  「我為什麼要穿出去迷死人?」步若水表情抗拒。

  「因為你現在是『如意香市』的代言人,不許耍叛逆,快點穿起來。」黎曼香故意板下臉威嚇。

  「說到代言人,我還沒找你問清楚,為什麼我的臉會出現在每一塊香料的包裝上面?而且還化身成古代美男子的名字?不止一個,還是十個,為什麼每一個古代美男子的長相都是我?」
  
  步若水一想起昨天在架上看到自己的臉下面印著十個不同的名字,就氣得牙癢癢。

  「因為你是代言人啊!」黎曼香忍著笑說。『誰叫你死都不肯把名字印在包裝上頭,我只好找古代十大美男子的名字來配你呀!潘安、宋玉、子都、宋文公、衛瑜、嵇康、韓子高、蘭陵王、慕容沖、獨孤信,你的臉絕對配得上這十大美男子。你想想,你的臉再加上十大美男子的名字,這吸引力有多強?京城裏的姑娘一定會為你瘋狂的!」
  
  「我不需要那麼多女人為我瘋狂。」

  居然會想到用他的臉搭配古代美男子的名字來推薦香料,他真是服了她的鬼點子。

  「你不需要,可是『如意香市』需要,所以你就犧牲一下吧。」她覺得自己真有當經紀人的天分。  

  「為什麼代言人不是你,不是嫂嫂,偏偏要是我?」

  「這個年代的女人能把臉印在大庭廣眾之下嗎?我是無所謂啦,但是一定會把雲煙給嚇死的。好了,良辰吉時快到了,不趕快換衣服會來不及。」她伸手解他的襟扣。

  步若水愣了一愣。她竟然在脫他的衣服?

  他們之間沒有婚姻關係,她也不是他的妻子,她是怎麼做到那麼自在坦然的?而且一點也不羞澀?看起來好像對男人很瞭解似的。

  這個念頭讓他心中頗為不快。

  「你不是還沒有成親嗎?」他疑問。  

  「是啊!」

  她脫下他的藍色布袍,順手摺好疊在一旁。

  「那為什麼你在我面前那麼大膽?」他的語氣有些不滿。

  「大膽?」黎曼香不解,思索了一下,就明白他在氣什麼了,她笑著解釋道:「在我的家鄉算是男色當道吧,男人脫光衣服賣弄肌肉是很常見的事,哪像你們這裏每個人都包得這麼緊,而且我也沒脫光你的衣服,只是脫下你的外袍而已,這怎麼算大膽?」他身上還穿著中衣呢!

  「你看過其他男人的裸身?」

  步若水瞥了她一眼,眼中明顯有妒意。

  黎曼香被他的表情給逗笑了。

  「男人的裸身有什麼了不起的?」第一次見到他,他就是裸身的呢,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罷了。「你這一身肌肉賣相很好,只可惜在這裏派不上用場,在我的家鄉,女生都愛看男明星露一露胸肌呢!」

  「這麼大膽的話不許出去亂說。」步若水嚴肅地警告。

  「你要不要試一試,多解幾顆扣子說不定會刺激買氣喔!」  

  她有意逗弄他,頑皮地繼續解他的中衣。

  「喂……別胡鬧了……」

  步若水抓住她的手,兩人一陣笑鬧拉扯。

  黎曼香發現他竟然紅了臉,更是忍不住笑彎了腰。

  「不玩了不玩了,你快把衣服穿起來,萬一錯過時辰就慘了。」
  
  她忍著笑,一面替他套上那件華麗的錦緞團雲袍。

  當她幫步若水穿戴整齊以後,她不得不佩服古代服飾的藝術價值,那一套繁複華紋的錦緞袍穿在步若水身上顯得氣勢雍容,也不知道是步若水氣質天生還是這衣服本身的貴氣,他高大威猛的體格正好撐得起這套彩繡華服,難怪柳雲煙說他穿這套衣服出去會迷死人,現在光這樣看著他,她的一顆心就狂亂悸動不已了,真擔心一個晃神會不小心流下口水來。
  
  「原來這就是你說的『效果』,我總算明白了。」

  步若水低頭湊近她的臉,愉快地笑起來。
  
  黎曼香雖然有一點窘,但是仍敵不過誘惑,踮起腳尖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步若水微愕,深深看進她眼底。

  兩人互望著,呼吸逐漸抽緊。

  黎曼香的主動到這裏為止,等待著他更進一步。

  距離上一次的吻太久了,久到她都已經快要忘記他親吻她時的那種甜蜜感覺,然而事實上,步若水那次的吻只是像蜻蜒點水般,所以她根本不確定那個吻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兩個多月來,為了「如意香市」的擴建,她忙得沒空去回想那個吻,步若水也沒有再吻過她,她不確定他對她有沒有感情?

  古代男人表達情感的方式都如此迂回嗎?還是只有步若水如此?
  
  兩人久久無法出聲,也久久無法把視線從對方身上移開。

  對峙了許久,黎曼香終於棄守。

  「我們走吧。」
  
  步若水猛地傾身向她,封住那張他渴望了很久的紅唇。

  她立刻環住他的頸項,縱容他的吻更加深入,而他也毫不遲疑地享受這場甜美的誘惑。

  兩人鼻息相融,呼吸無法克制地加快。

  步若水不曾過過像黎曼香這樣奇特的女子,他上次失控吻了她,雖然只是輕輕一吻,但他以為自己恐怕娶她娶定了。  

  原本以為她也會追著他要承諾、要婚姻,但是她沒有,她全心全意投入心力在「如意香市」的擴建上,她只是付出她想要付出的,彷彿有沒有他的承諾都無關緊要。

  黎曼香忽然出現在他生命裏,是個讓他捉摸不透也沒有安全感的女子,但是她不論遇到任何事總是笑盈盈,個性柔韌、心境寬闊,不知道從何時起,他就發現自己的生命中已不能沒有她了。

  ***  

  突然,房門被用力推開來,兩人猛然分開,迅速後退一步,怔望著來人。

  竟是關素蓮!
  
  「步若水,你怎能這樣對我?」

  關素蓮把臉埋入雙手中,泣不成聲。

  步若水望著她顫抖的肩頭,不知該有何反應。

  黎曼香一看見關素蓮,背脊一陣陣發悚,腦中忽然閃過步若水被囚入獄的畫面,有種大難臨頭的感覺。
  
  她怎麼會忘記?

  曾經在步遙的前世裏看到的一切,是不是已經正要發生了?

  ***

  「如意香市」開張當日的良辰吉時,正覺寺胡同響起了震耳欲聾的鞭炮聲,窄小的胡同裏擠滿了人,舉步艱難。

  而一身盛裝,俊猛懾人的步若水也引來了人山人海的圍觀,圍觀的貴婦千金們一個個放下了平日的矜持羞澀,紛紛擠進了店鋪裏買香料,為的就是想靠近他多看他幾眼。

  步若水無法理解這種奇怪的現象,從前他也常在香料鋪裏進出,為什麼那時候就沒有貴婦千金被他迷倒?
  
  「你知道這也算是一種催眠嗎?」黎曼香笑著對他說。

  根據她的說法,是說人要衣冠,從人性上看,當一個人穿上了華服,自然就會比穿布衣時更加迷人幾分,而當人群聚集在一起時,彼此的感受和情緒就會互相影響,有人覺得他俊美絕倫,魅力無邊時,這種感受會慢慢影響周遭的人,漸漸地,就會對他產生一股強烈的愛慕和意亂情迷,形成一種集體的催眠。
  
  雖然黎曼香的解釋步若水並不是很瞭解,但是對於她想要的效果真的如她所願順利達成時,他實在無法不打從心底佩服她。

  開業這天,所有的人都忙得團團轉,沒有人有力氣分心去照顧坐在角落的關素蓮,好幾次,黎曼香都會強烈感覺到她妒恨交織的眼神,毒辣地盯著她,像一隻潛在牆角的毒蜘蛛,等待時機朝她吐出毒液。

  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恐怖感,尤其是,她已經先一步知道了未來。

  未來將會發生的不幸可不可以避免?她開始害怕真相,擔心害死步若水的人不是只有關素蓮,促使悲劇發生的關鍵……難道會是她?

  接下來的日子,關素蓮沒有再踏進「如意香市」一步,而「如意香市」的大發利市完全在黎曼香的預期之中。
  
  「如意香市」現代化的店鋪設計率先打出了知名度,光店鋪與眾不同的設計就已經吸引京城許多人參觀,而寬敞的店鋪內所賣的香料,在黎曼香的堅持之下,把市面上所有買得到的香料統統蒐羅進來賣,所以可以說是貨色齊全,從玉華香方、聚仙香方、沈遠香方、黃香餅方、印香方、撒蘭香方、芙容香方、黑香餅方、金猊玉兔香方,到烹飪調味的食用香料,以及各色香茶、香藥、香酒、豆蔻香身丸等等,應有盡有。  

  黎曼香的「香市」概念其實就是從「超市」來的,她希望開一家想要買香料時就會直接聯想到的專賣店,再加上步若水精心調配的香方備受注意,讓「如意香市」的名氣以非常快的速度傳播開來。

  其中,步若水調配的一套「花中四君子」賣得格外好,這是一套四組的香料,取名為「有條有梅」、「其臭如蘭」、「綠竹猗猗」、「菊有黃華」,分別是帳中香、薰衣香、懸佩香、傅身香,非常受到女子們的喜愛。

  當「如意香市」店裏的顧客絡繹不絕,生意也蒸蒸日上時,東四大街上開張沒多久的「桂英香料鋪」很快就失去了新鮮感,幾乎快要經營不下去了。

  這天,店鋪打烊之後,柳雲煙結算一天的收入,竟然有三十兩之多,是「如意香市」開業以來入帳最高的一天。  

  黎曼香開了一瓶蘇合香酒,和步若水、柳雲煙一起開心地慶祝。

  「若水,這一個月來算算進帳已經有四百五十兩了,真是多虧了曼香,咱們現在才能苦盡甘來!」柳雲煙的笑容含著欣慰與激動。

  步若水舉杯輕輕碰了下黎曼香的酒杯,淺笑道:「曼香,沒有你,就不會有『如意香市』。」
  
  黎曼香搖搖頭,臉上有一股微醺。
  
  「誰說的,沒有步若水的香方,也不會有『如意香市』。」

  「曼香,不管怎麼樣,我都要謝謝你。」步若水認真地看著她。
  
  她低頭啜飲一口酒,輕聲說:「你知道,我從來不是要你的感謝。」

  「告訴我,你想要什麼?」步若水專注地凝視著她。
  
  「我想一想……」她忖度,頑皮地笑說:「想不出來,大概是我上輩子欠你的吧?」

  「你要的是他的人。」柳雲煙打趣地往下介面。
  
  黎曼香聞言,臉紅微笑。

  步若水緩緩伸出手,溫柔地握住她的指尖。
  
  「等店裏賺的錢夠多了,我們去把你的東西贖回來。」他不希望因為他的緣故而讓她的東西流落在外。

  「可是我已經死當了,還能贖嗎?」她不解地反問。

  「可以去談看看,就算多付一點錢也沒關係。」步若水的態度十分堅定。  

  這次黎曼香沒有拒絕,她笑了笑,點點頭。
 
  「若水,你最好趁早去退了關素蓮的親事,以免夜長夢多。現在『如意香市』的生意慢慢穩定了,接下來要辦的就是你的婚事,關家見你成功了,絕對會找上門來的,我只要一看到勢利的關家人就厭煩。」柳雲煙微擰著細眉。

  「我知道。」步若水輕輕撫揉著黎曼香雪白滑膩的手心。  

  「若水,你現在想娶的人應該只有曼香吧?」柳雲煙很直接地問。

  「當然,只有曼香最合適跟我在一起。」他不再迂回,也不再回避,坦然地面對自己內心的感情。

  黎曼香一顆飄蕩不安的心因他這句話而有了著落。

  「沒錯,曼香也很合適跟我在一起。總之,你千萬別娶關素蓮那個女人,否則咱們家肯定整天雞犬不寧。」柳雲煙沒好氣地笑著警告。

  柳雲煙的話剛說完,大門就傳來幾下敲門聲。

  「是誰?」

  步若水上前開門,愕然看見來人是關素蓮與她的父親關元清,頓時沈下了臉色。

  「這麼快就逼婚來了。」柳雲煙冷笑一聲。

  關素蓮抬眸瞪著黎曼香,嘴角自信地揚起,眼中帶著挑釁。

  「若水,如果我不上門,你是打算不把步、關兩家的婚約當回事對吧?」

  關元清帶著關素蓮逕自走進屋,開門見山說明來意。

  原本溫馨的店鋪因關家父女的出現,氣氛變得森冷無比。

  步若水面對著臉色難看的關元清,神情嚴肅地說道:「小侄配不上關姑娘,請關老伯為關姑娘另尋良配。」

  「若水,我等你這麼多年,不是要等這句話的!」關素蓮心焦了起來。  

  黎曼香和柳雲煙緊張地看著彼此。

  「步若水,當年是你娘訂下的婚約,現在你娘不在了,你倒來反悔,婚姻之事豈有如此隨意的?」

  關元清怒瞪著一雙眼,幾乎要噴火似的。

  步若水語氣平靜地說:「關老伯,一個糊塗的因就會種下一個錯誤的果,既然小侄與關姑娘今生無緣,勉強牽上姻緣線,兩方也不會幸福。關老伯,您應該也希望女兒能夠得到夫家的疼愛,不會希望夫家冷落女兒,對嗎?」
  
  「步若水,你可真會說話!這絕不是你退婚的理由,假如我就是不肯退婚呢?」關元清冷笑著說。

  氣氛僵著。關素蓮低聲啜泣。  

  「關老伯何必耽誤兒女的終身幸福。」步若水面無表情地看著關元清。

  「你這是什麼意思?」關元清眯著冷眼。

  「倘若關老伯不肯退婚,小侄不肯迎娶,最後吃苦的人會是誰呢?」步若水淡淡地說。  

  關素蓮直視著步若水,無助地痛哭失聲。

  「若水,你是為了黎曼香而不要我的,對嗎?」  

  黎曼香的心頭不自主地泛起一股冷意。

  「素蓮,如果沒有曼香,我也一樣不會愛你,我一直都沒有喜歡過你。」步若水知道是該把話說清楚的時候了。

  「我不相信!我根本不相信!」關素蓮激動而忿恨地對著他哭吼。

  「我只能說對不起,因為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必須傷害你了。」他現在只能選擇把話說清楚。

  黎曼香緊縮的胸口幾乎要不能呼吸,見關素蓮晈著牙,恨恨地被妒忌煎熬著,腦中就不斷閃過步若水被囚入獄中的畫面。

  她害怕,害怕所有人的命運都無法改變。  

  「步若水,你不娶我,我也不會讓你得到幸福的!」

  關素蓮瞪著他,恨意把她的眼睛燒紅。

  黎曼香絕望地呆站著。

  這一刻,她彷彿聽見悲劇的命運齒輪開始轉動了……
作者: dghhhhhh    時間: 2011-10-14 04:21 AM

第七章
 
  夜深。風清月朗。 

  「香室」裏燈火通明。

  黎曼香到步若水房裏找不到他,就知道他一定在「香室」裏。

  叩、叩。她叩了兩下門。

  步若水開了門,看見她,溫柔笑問:「這麼晚了,怎麼還沒睡?」

  「睡不著。」黎曼香其實想說想你想得睡不著,但這話太肉麻,她只在心裏想,卻說不出口。「你不是也沒睡,在做什麼?」她探頭朝桌案上瞄了一眼。

  「除了調配香方,我還能做什麼?」他笑了笑,回到桌案前,繼續研碾瓷罐裏的香料粉末。

  黎曼香看見書桌上攤放著那本《香譜》,最後一欄的香方只寫了幾個香料名在上面,墨蹟還未乾,香方的名字還未取。

  她知道步若水的習慣,他都是在香料調配完成後才會把最後的香方名字取上。

  「曼陀羅花香粉七錢?」

  她看到這個香粉名字,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正在調配屬於你的香料。」步若水看著她笑。

  黎曼香驀然停住呼吸,怔忡地看著他。

  「過來聞一聞。」

  步若水把她帶到瓷罐前,讓她俯身去聞。

  「這是我的味道嗎?」

  好柔和甜美的香氣。黎曼香癡癡地聞著,發現自己的雙眸濕潤了,有種深深的感動。

  「我還在調配,可能會再加點玫瑰瓣和冰片,也許味道會更像。」步若水柔聲對她說。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味道。」她蹙眉疑惑。

  「是那種一聞就能頃刻讓人著迷的味道。」

  在靜夜裏,他的低語格外溫柔。

  黎曼香含淚噗哧一笑。她才不相信自己身上有如此迷人的香味。

  步若水轉身從百子櫃裏取出少許冰片,放進瓷罐裏碾成粉末,深深嗅聞後,提筆在《香譜》最後一欄的曼陀羅花香粉下寫上—冰片一兩。

  黎曼香總是很佩服步若水能夠那麼準確地知道他想要的分量,他甚至很少使用秤來量。

  她很喜歡看他慢條斯理、從容不迫地調配香方的神情。

  「曼香,關素蓮的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
  
  步若水望著她,輕聲說。  

  黎曼香長長地歎了口氣。步若水早就看出她心中的不安了。

  「關素蓮不會放過你的。」

  因為太早知道他的命運,她憂慮得身心支離。  

  「別想太多了,每個人在最痛苦的時候總是難免會說出一些惡毒的話,但不一定真的會這樣做。」步若水柔聲安撫她。

  黎曼香緩緩搖頭。

  「關素蓮是說真的,若水,你真的要小心,我怕她會傷害你。」

  她不知道關素蓮是用了什麼方法害步若水入獄的,明知道結果會如何,卻不知道該如何防備,讓她惶恐不安。

  「是我先傷害了她,就算她想傷害我報復,我也不能說什麼。」  

  他欠了她的,理應要還。

  「若水,你聽我說,把《香譜》好好地藏起來,不要讓關素蓮有機會拿走。」黎曼香認真地對他說。

  關素蓮搶走《香譜》是她唯一能確定的事,她曾在步遙的前世記憶裏親眼看見《香譜》落在關素蓮的手裏。

  步若水疑惑不解地看著她。  

  「她要《香譜》做什麼?」

  他不明白關素蓮怎麼會和《香譜》扯在一起?關素蓮和《香譜》根本不相干。

  「我不知道,也許是想盜用《香譜》裏的香方來打垮『如意香市』,也許只是單純想報復你,女人的心是難以猜測的。」

  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她腦中盤繞不去,她極度不安,非常害怕。
  
  「曼香,你是不是想太多了?」步若水笑了笑,把她擁進懷中。「關素蓮今天說的話嚇住你了是嗎?我想關素蓮應該不至於做出這種事。」

  「你不懂,女人的妒忌心是很可怕的,她現在對你是由愛生恨,那種妒恨對女人來說是刻骨的痛,一旦發起狠來會不顧後果的。」

  她從他懷中仰起頭來,擔憂地看著他。  

  「好吧,如果你真的那麼擔心,那《香譜》就交給你去藏。」

  步若水輕輕捧高她的臉蛋,吻了吻她的眉心,安撫她緊繃的情緒。

  「交給我?」她微愣。「但是《香譜》是你的心血。」

  「我整個人都是你的了,《香譜》當然也會是你的。」  

  他凝視著她,任自己眼中的愛意流洩,毫不隱藏。

  淚光在她的眼底閃動。  

  「我愛你,步若水。」

  她勾下他的脖頸,用力地吻他。

  步若水慢慢習慣了她的主動,只是在這樣寧靜的夜裏,在這間充滿香氣的斗室中,懷中香軟的嬌軀和馨香甜美的紅唇讓他意亂情迷,情欲被挑起的速度快得令他措手不及。

  黎曼香雖然沒有跟男人上床過的經驗,但對男人的身體反應並沒有到無知的地步,他緊繃的胸肌和壓在她小腹上的亢奮讓她所有的女性特徵開始為他發熱,她抓緊他的肩臂穩住自己發軟的雙腿,期待著接下來的激情過程。
  
  步若水驀然推開她,氣息急促地說:「我們……尚未成親。」

  黎曼香根本沒有結婚以後才能上床這種觀念,愛情才是她決定要不要上床的關鍵,現在,她愛他,渴望著他,而他也是,那還有什麼好猶豫?  

  「那有什麼關係,你已經是我的人了,成親不過只是一種形式而已。」

  她撫摸著他的胸膛,他的肌肉是結實而充滿力量的,強烈誘惑著她,她的舌尖不自覺地舔著唇,很想俯身晈他一口。

  步若水的下腹雖然緊繃得發痛,但是黎曼香的反應沒有一點嬌羞抗拒,不免讓他心生懷疑。

  「你願意?」

  「我願意得很。」

  她已經很想把他撲倒了,為什麼他的話還那麼多?

  黎曼香那句「願意得很」對步若水來說簡直像催情春藥。

  他不顧一切地吻她,沿著她的頸、她的肩、她的胸一路往下滑。

  黎曼香來不及等他褪下她的衣物,就開始先動手脫他的衣服了。

  當他徹底裸露身軀時,她雖然臉紅羞怯,還是大方欣賞著,甚至傾身在他的胸前舔吻、啃咬。

  步若水倒抽一口氣,她的反應總是大膽到讓他無法招架。

  「曼香,你該不會……」

  黎曼香知道他的疑惑,她晈了他的耳垂一下,輕笑著。「你是我的第一個男人,不准胡思亂想。」

  步若水低聲一笑。
  
  「這裏沒有床,怎麼辦?」他的聲音裏帶著戲謔。

  黎曼香微微一笑,把桌案上所有的東西全部掃開。

  「有床了。」

  她拉著他一起倒在桌案上,抬起腿纏在他的腰上。

  步若水急切地褪除她身上的衣物,圓潤挺立的酥胸引起他短暫的屏息。他把自己送進她體內,忍不住發出呻吟般的沙啞歎息。  

  黎曼香嬌喘細細。
  
  她感覺到,當他在自己的身體裏時,空氣中散發出一種特別的香氣,她分不出那是什麼香,古老得讓她昏沈欲死,炙熱得彷彿要將她融成他的一部分……

  ***

  如果這一天,黎曼香沒有幫柳雲煙出去拿她向綢緞莊訂購的布料,會不會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了?

  不,還是會。

  不管黎曼香再如何小心謹慎、再如何戰戰兢兢,很多事情會發生就是會發生,任何人都無力改變。  

  黎曼香一直都以為關素蓮恨透了步若水,所以她總是擔憂著步若水的安危,害怕他出事,反倒沒有關心自己,一直到後來,她才知道原來關素蓮真正恨透的人不是步若水,而是她。

  所以,關素蓮想盡辦法要除去的人是她,因為她認定自己和步若水的婚事生變都是因為她的緣故,在關素蓮的眼裏,她就是眼中釘、肉中刺,急欲除之而後快。

  這天下午,就在黎曼香捧著柳雲煙訂購的布料準備回「如意香市」時,正走著,感覺身後跟上了一些人,回頭一看,看不出什麼異樣來,懷疑是自己多心,便不以為意地繼續走。
  
  沒想到才剛走過轉角的胡同,冷不防,身後跟上的那些人急竄到她身旁,朝她臉上丟出粉末,還未聞出是什麼氣味時,就已經一陣迷眩,眼前立刻被黑暗籠罩。

  接著,她像在一個無窮無盡的黑洞裏走著,沒有別人,只有她一個,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她在黑洞中絕望地哭泣,忽然聽見黎曼東的聲音,好像很遠,又好像很近,眼前彷彿閃過一道刹那的強光,她似乎看見黎曼東在強光裏朝著她大喊,但是他到底喊些什麼她根本聽不見。
  
  「哥——」

  她在黑洞中狂奔,哭著大喊。

  黎曼東的影子忽然消失,她從無邊的黑暗中回到人間,但是清醒之後,眼前還有更大的恐懼正在等著她。

  當她發現自己竟然被關在一個小小的籠子裏時,簡直害怕得快要崩潰。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是什麼人把她關在這裏?  

  她試著想爬起來,但是籠子太小,她只能蜷縮著,連轉身都很困難,更不可能有空間可以讓她站起來。  

  身子一動,她就覺得渾身疼痛不堪,而且冷得直打顫。

  用盡力氣慢慢抬起手,看到兩臂的皮膚上竟有一道道血痕,而她身上的衣服竟然不見了,只剩下一件貼身的小衣,她驚恐不已,不知道自己在昏迷的時候究竟發生過什麼事?  

  駭人的恐懼感幾乎將她滅頂。

  這是什麼地方?

  從籠子內看出去,這是一間幽暗的小屋,除了關著她的籠子以外,堆滿了雜物,四周安靜得詭異,什麼聲音都聽不見,令人毛骨悚然。

    她動彈不得,兩臂上的傷口仍在不停滲出鮮血,她害怕自己會因為失血而死,雖然她並不害怕死亡,但她絕對不想在極度的恐懼中死去。

  若水——快來救我——

  她連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又怎麼能期待他來救她?她再也無法隱忍,害怕得哭了出來。

  怱然聽見有人開門的聲音,她驚慌地望過去,如遭雷殛。

  「關素蓮!」竟是她。

  「你終於醒了。」

  關素蓮緩緩走近籠子,臉色凜若冰霜,雙目發出寒光。  

  黎曼香驚愕得幾乎發不出聲來。

  「你想怎麼樣?」她克制不住聲音的顫抖。
  
  「我想怎麼樣?」關素蓮輕輕冷笑。「如果整死你可以讓我開心,那我就一定會整死你好讓我開心。」

  黎曼香打了個寒噤,就算看著一個女鬼的感覺,都沒有看著現在的關素蓮來得可怕。

  「你把我弄成這副樣子,真的開心了嗎?」

  從關素蓮的眼神中,她絕對相信她是真的想要她死。

  關素蓮慢慢蹲下來,嘴角噙著笑。
  
  「你還沒死呀,我怎麼開心?」

  黎曼香瞥見她手中拿著一卷書冊,伃細一看,竟是《香譜》,一顆心頓時跌入了萬丈深淵。

  「你是怎麼拿到《香譜》的?」
  
  黎曼香一身冷汗,明明《香譜》被她收在房間裏,關素蓮是如何進了她的房間?

  「我自然有我的辦法。」關素蓮冷冷一笑。  

  「你對步若水做了什麼?」

  黎曼香膽顫心驚,惶恐不安。

  「我做的可多了,你想從哪里開始聽起?」

  關素蓮冷著臉,緩緩打開《香譜》,一頁一頁地翻著。

  一股急躁而恐懼的情緒在黎曼香的心中驟然膨脹開來,她驚慌地問:「你把我關在這裏多久了?」  

  「沒多久,才三天而已,我可不會讓你死得那麼痛快。」

  關素蓮從髮髻上拔下一根銀簪,用力在黎曼香的手臂上劃下去。

  劇痛讓黎曼香禁不住發出痛苦的呻吟。

  關素蓮笑臉如花,滿意地看著她手臂上緩緩流淌的鮮血。

  這一幕,讓黎曼香覺得關素蓮是真的瘋了,她會這樣對待她,又會怎樣對待步若水?

  「步若水現在難道已經在牢裏了?」她的心如刀割般痛苦。

  「你怎麼知道?」

  關素蓮怔愕住,表情怪異地凝在瞼上。

  「不必問我怎麼知道,我只想知道你怎麼有能力把他弄進牢裏?他怎麼可能犯下罪行被關進牢裏?你是怎麼陷害他的?」

  黎曼香表情絕望地盯著她,痛苦她質問。

  「你的血衣啊!」怨毒的冷笑在關素蓮的瞼上緩緩擴散開來。「我讓人報官,說步若水殺了你,官府去搜,果然就在他的房間後面搜到了你的血衣,血衣就藏在柳雲煙要你拿回去的布匹裏,你都不知道現在外頭傳得多難聽呢!一個寡婦,一個小叔,密謀害死了你,恐怕兩人有姦情被你發現了,所以他們一起謀了你的財,害了你的命。」

  「你竟然如此惡毒……你竟然是如此惡毒的人……」黎曼香的身體無法控制地顫抖,眼淚不禁奪眶而出。「我好後悔為什麼要救你!你應該生生世世都被怪病纏死才對,你實在太可怕了!」

  「什麼怪病?你在說什麼?」關素蓮驚怔地看著她。  

  黎曼香心裏像是被千萬把刀來回緩慢地切割著,雙眸充滿恨意地瞪著她。

  「關素蓮,你這輩子幹的壞事,下輩子一定會嘗到苦果!」

  她的心痛得四分五裂,忍不住咒駡。

  關素蓮的臉色驟變。

  黎曼香的思緒被恨意吞噬,她不顧一切地狂喊道:「我告訴你,你的下輩子是一個叫步遙的男人,你生了一種怪病,聞不到任何香味,所有的香味對你來說都有如腐屍般的臭味,你連吃飯都不能擺放任何香料,任何食物進到你的嘴裏就像在吃腐敗的食物一樣,你根本無法進食,你會活得很痛苦!」

  關素蓮震驚地站起身,無意識地往後退。

  「你……你詛咒我……」

  「這不是我的詛咒,而是你的報應!」黎曼香聲淚俱下地嘶喊著。

  關素蓮臉色煞白.驀然轉身沖了出去。  

  黎曼香閉上眼,絕望地痛哭失聲。

  手臂上的鮮血細細地流淌著,她哭得暈了過去。

  在不知名的黑域裏,她一直聽到黎曼東呼喚她的聲音——

  曼香,你在哪里……  

  地牢中四壁蕭然,陰風慘慘,鐵柵外的廊道上插著火把,光線微弱地照進來,恍若鬼域。

  步若水的雙手被鐵環扣住,他才剛剛經歷過慘絕人寰的逼供,此時奄奄一息地躺在牆角,肉體正承受著千瘡百孔的痛苦。  

  他從沒有覺得離死亡這麼接近過,預感自己也許無法度過接下來的另一波煎熬,也許會在一瞬間就死掉了吧。

  突然,一盆冷水往他身上潑去,他哆嗦了一下,全身因失血太多而覺得冷,透骨的冷。  

  「步若水,有人探監。」獄卒冷冷地通報。

  昏沉迷蒙中,他艱難地把眼睛睜開一道縫隙,渴望看見的是黎曼香的身影,但是他失望了,來的人居然是關素蓮。

  看到渾身鮮血淋漓,被折磨得幾乎不成人形的步若水,關素蓮震驚得無法思考。這是她所愛的男人嗎?他在垂死顫抖著,都是她害的嗎?

  她的心裏有排山倒海的悔意,她沒有想到會把他折磨成這樣,不管心裏有多恨他,她始終還是愛著他。

  這不是我的詛咒,而是你的報應!  

  黎曼香的哭喊聲在她腦中回蕩著。
  
  「若水……原諒我……」

  她腿一軟,在他面前跪了下來,哭得肝腸寸斷。

  步若水的目光望著遠方,無力地問:「曼香她……不是真的死了吧?」

  關素蓮哭著搖頭,把《香譜》慢慢放到他面前。

  「我錯了,若水,我錯了,我會想辦法救你出去。」

  她伸出劇烈顫抖的手,輕輕碰了碰他的臉。

  「我……可能活不了了。」  

  步若水無力地笑了笑,唇邊流下一行紅色的血。

  「不要!」關素蓮哭喊著。「我沒有想要害死你!」

  她後悔了,她真的後悔了!

  「如果我真的死了,把這本《香譜》留給曼香。」

  他用滿是血污的手輕輕打開《香譜》,慢慢地翻到最後一頁,用鮮血在最後一欄空白的香方上寫上「曼香」兩個字。

  突然,《香譜》從曼香兩個字上緩緩地射出一道銀光,那銀光迅速溢開來,從步若水的指尖開始緩緩吞沒,直到將他整個人吞噬。

  關素蓮驚呆地看著這個異象。

  除了她以外,這問地牢裏只留有地上的一灘血泊,還有那本用步若水的鮮血寫上了「曼香」的《香譜》,步若水奇異地消失了。

  關素蓮瞠著大眼,張著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作者: dghhhhhh    時間: 2011-10-14 04:40 AM

第八章
  
  黎曼香悠悠醒來,盯著天花板上的電燈看了許久,懷疑地眨了眨眼。

  電燈?怎麼會有電燈?

  還有消毒水味?

  這裏是……醫院?

  她僵硬地轉望四周,看見步羽泉站在她的床側,正在跟一位護士說話。

  不可能吧?她伸手用力捏自己的臉頰,痛得她流出眼淚來。

  「怎麼會……怎麼會……」

  她怎麼會回來了?怎麼會回來了?她驚慌得從床上彈坐起來。

  「黎小姐,你醒了?謝天謝地,你現在還好吧?」

  步羽泉一看見病床上有動靜,急忙靠過去關心地問。

  「我怎麼會在這裏?我在作夢嗎?」黎曼香看見兩隻手臂上都纏滿了繃帶,幾乎尖叫起來。「不是夢!不是夢!我怎麼會回來了?」

  「黎小姐,你冷靜一點!」步羽泉急忙叫護士給她打一針鎮定劑。

  黎曼香抓住步羽泉的手,驚慌地問:「我哥呢?我哥在哪里?快幫我找我哥,我有話要問他!」

  「黎小姐,你真的要冷靜一點,這件事等你情緒平靜一點再說好嗎?」步羽泉輕聲安撫著。

  「不行,我現在沒辦法冷靜!快點,我哥在哪里?」

  黎曼香急著要下床,但是整個人一站起來就昏眩得快要站不住。

  「黎小姐,你別亂動,你身上有傷,而且你現在很虛弱,小心昏倒。」步羽泉急忙扶著她坐好。

  「步先生,你今天才看見我的對嗎?你應該有三個多月沒見到我了對吧?」  

  從古代突然回到現代來,黎曼香震驚得快要無法思考。

  「護士小姐,沒事的話你可以出去了。」步羽泉先支開護士小姐,等到屋裏只剩下他和黎曼香時,才語氣和緩地對她說道:「黎小姐,你確實失蹤了三個多月,這三個多月令兄都一直在想辦法找你,我們全北京打尋人啟事,令兄也一直透過各種催眠或是通靈的管道找你,各種訊息都讓他確定你沒有死,你只是到了另一個空間……呃,這是令兄說的。」

  「我哥說的沒錯,我在另一個時空裏也是一直聽見我哥喊我的聲音。」  

  想起這三個多月來黎曼東鍥而不捨地找著她,她就熱淚盈眶,無法自持。

  「沒想到黎先生說的都是真的,我原來並不相信,但是現在……不信也不行了。」步羽泉不可思議地說。

  「那你們是在哪里找到我的?」

  她最後的記憶是被關素蓮關在籠子裏,有一種瀕臨死亡的感覺,覺得自己隨時都會死掉。

  「找到你的時候,你是出現在朝陽門附近的一家餐館裏,做菜的廚師說你不知道怎麼跑進他們的廚房,看你一身的傷又昏迷不醒,就把你送到醫院去。後來醫院通知我,說你很像我們要找的人,所以我就來了,沒想到,真的找到了你。」步羽泉解釋著。

  黎曼香恍恍然地聽著,她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很複雜、很矛盾,想到回來之後,從此再也無法見到步若水,她的心就痛楚得快要撕裂。  

  她無法再用「現在」這個字眼來想步若水了,在現在這個時空裏,步若水早已經不存在,如果現在的她還留在古代,恐怕也是陪著步若水一起死的命運。

  她的心情好沮喪、好痛苦、好混亂,整個人陷入了落寞寡歡的思念之中。

  「我哥到哪里去了?怎麼他不在我身邊?」  

  她深深吸口氣。在這裏,黎曼東是她最親的親人,現在的她,很需要他的支援和安慰,否則,她擔心自己會崩潰,會支撐不下來。  

  步羽泉歎口氣,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黎小姐,你雖然回來了,但是,令兄卻失蹤了。」  

  「你說什麼?我哥失蹤了?」

  黎曼香愕然驚呼,臉色頓時發白。

  「是,你哥失蹤之後,醫院就通知我找到了你,真是奇怪。」  

  步羽泉從旁邊的書桌上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本書冊,黎曼香才瞥一眼就激動得淚如雨下,渾身顫抖。

  「《香譜》……」  

  她顫抖地把煙黃脆弱的書冊捧在手心,淚水滾滾而下,無法止住。

  「黎小姐,你是在我姊的面前突然消失不見的,這種詭異的情況實在讓人怎麼想也想不通。在你失蹤之後,黎先生幾乎每天都帶著這本《香譜》,他說他發現這裏面有你失蹤的秘密。」步羽泉說道。

  黎曼香擦著眼淚,一頁一頁地小心翻著《香譜》,這三個多月來和步若水之間的甜蜜回憶一湧而上,她哭得說不出話來。

  「黎小姐,你別太傷心了,黎先生失蹤的情況和你當時失蹤的情況非常相似,也許……黎先生有可能也到另一個時空去了。」

  步羽泉要不是親眼目睹發生在他們兄妹兩個之間的怪事,恐怕也說不出這番話來。

  黎曼香點點頭,她相信也許是她與黎曼東之間意念相通了,黎曼東試著想把她帶回來,但可能不知什麼因由,反而將他拉到了古代也說不定。

  黎曼東真的有可能跑到了古代嗎?她無法得到答案,除非黎曼東有辦法自己告訴她。

  當她翻到《香譜》最後一頁,赫然看到她的名字時,她震愕地看著「曼香」兩個字,幾乎無法呼吸。

  她記得步若水把《香譜》交給她時,最後那一欄還是空白的,這兩個字是從什麼時候寫上去的?
  
  而且,看起來並不像是用筆墨寫的,而是……

  「黎小姐,你看到你的名字了,很令人震驚對吧?」步羽泉難以置信地說著。

  「當初黎先生在這本《香譜》上看到你的名字時,也是呆愕得說不出話來。黎先生說,不知道為什麼『曼香』這兩個字是用鮮血寫的?真是讓人想不通。」

  鮮血?隔了將近五百年,血的顏色已經變成淡褐色了,難道是步若水的血?黎曼香窒息著,目光渙散,像被抽走了靈魂。

  她的指尖輕輕撫摸著「曼香」兩個字,這是用他的血寫的,他的血……  

  若水——  

  對步若水的思念徹底潰堤,她把《香譜》緊緊抱在胸前,哭得撕心裂肺。

  ***
  
  三天之後,黎曼香在步羽泉的陪同下出院,經過一間病房前,看見幾名護士把一張病床推到60號房,她沒有留意病床上的病人,只隱約聽見幾名護士談論著那個病人。

  「這是剛從加護病房推出來的病人,沒有名字。」
  
  「找不到病人的家屬嗎?」  

  「病人一直在昏迷,要等醒了以後才能問了。」

  「這人身上的傷真可怕,簡直受過酷刑嘛,真是可憐!」

  「長得好帥,如果沒人要,那就我認養回家好了。」

  「喂,我沒有男朋友,要認養也是我先吧!」

  「我也要認養,排隊排隊!」  

  黎曼香不明白為什麼,雙目無端濕濡了。

  「黎小姐,你不舒服嗎?」步羽泉關心地問。

  「沒有。」黎曼香恍若失神。

  「出院以後你有什麼打算?要不要先住我家?」

  「好。」她心不在焉地點點頭。「我想留下來,看看有沒有我哥的線索可以找。」

  「那就好,你要看開一點,也許過幾個月你哥就會回來了。」步羽泉安慰著。

  黎曼香淡淡一笑。

  兩人步入電梯,電梯門緩緩闔上。

  60號病房的護士還在笑談著要怎麼認養那個昏迷不醒的大帥哥。

  ***  

  兩個月後的清晨。

  黎曼香正準備出門,聽到步遙在院子裏大聲地叫住她。

  「曼香,現在這麼早,你要去哪兒?我陪你一起去!」

  「我不要!」黎曼香厭煩地拒絕。

  不知道是不是對他的前世關素蓮太過於痛恨,現在只要看到步遙,她就有滿肚子的氣。

  而且,她很討厭他叫她的名字,曼香曼香的,叫得那麼親熱,討厭死了!

  「我一個孤單老人在家裏很無聊,陪你出去走走也不行嗎?」步遙邊搖扇子邊走向她。

  「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何必非要走在一起?」黎曼香始終沒給他好臉色。

  「我說你這小丫頭真是不識好歹,在這裏吃我的、住我的,你開的『如意香市』也是我出錢幫的忙,跟我說話還不知道禮貌客氣點!怎麼,店鋪一開張就過河拆橋啦?」步遙拿著扇子指著她罵。

  「步老先生,別忘了你的怪病是我們兄妹治好的,彼此彼此,『如意香市』只是你付的治療費用而已。」她沒好氣地往大門走。

  「今天好像會下雨,記得把傘帶著!」步遙對著她的背影喊。

  「知道了!老人家就會嘮叨個不停。」黎曼香頭也不回地喊回去。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跟步遙這個老先生一說話就是不停地鬥嘴,奇怪的是,步遙從來沒有真的對她動過怒,反而對她的關愛和大方遠遠超過對他自己的兒女,有時候連步羽菁都會吃她的醋。  

  一個月前,她開口說要在北京開間香料鋪,沒想到步遙二話不說就丟了一筆現金給她,還到處幫她打好關係,讓她的「如意香市」很快就能開業。

  步遙常說不知道為什麼會對她這麼好,大概是前輩子欠她的。  

  只有她最清楚,步遙的前輩子欠她可多了.這輩子就得償還,這是報應。

  回到現代兩個多月,她始終無法從失去步若水的痛苦中解脫出來,頭一個月,她想盡各種辦法要回去古代找步若水,把自己搞得幾乎快要瘋狂,但是她不但連黎曼東都很難感應得到,更連步若水的幻影也從此沒有再見到過。

  如果不是動了開一家「如意香市」的念頭,讓她可以從忙碌的工作中暫時忘記對步若水的思念,她真不敢想像要如何在現代中生活下去,更有可能在思念的痛苦中崩潰。

  開在北京市中心的「如意香市」走復古的路線,賣的都是步若水寫在《香譜》裏的那些香料,她只能在這些熟悉的香味中尋找步若水的影子,在這些熟悉的香味中思念他。

  現在的她,就只能這樣過日子。  

  「如意香市」開張不到半個月,幾乎每一天她都會很早就到店裏,親自打理店裏所有的一切。

  她完全把當初開在正覺寺胡同裏的這問「如意香市」完完整整搬到現代的市區來,在各種時尚商店裏,「如意香市」的復古倒是吸引了不少觀光客的目光,不過店裏賣的古代香料並不是那麼受到自己人的歡迎,反倒是觀光客很著迷於這種東方的風情。

  早上九點,熱鬧的商業大街現在還是冷清的,這是黎曼香一天裏最喜歡的時段,她可以全心全意地投入在香料的調配和包裝上,想像著步若水就在她的身邊陪伴她,沒有外人打擾。  

  但是這一天有點不一樣了,一大早就有顧客上門,她正在專心貼著包裝紙上的「如意香市」貼紙,低著頭隨意招呼著。

  「您請慢慢看,有需要再告訴我。」

  「我要『曼香』。」

  黎曼香渾身一震,手中貼紙無意識地滑落,她驚愕地抬起頭,無法置信地看著那位「客人」。

  「若水……」

  她驚詫著,疑惑著,懷疑自己是在作夢,懷疑眼前是個幻影。

  步若水微微揚起唇角,深深歎息。  

  「我終於找到你了。」

  黎曼香渾身劇烈地顫抖,淚水奪眶而出。

  步若水張開雙臂將她擁入懷裏,緊緊的,像要把她嵌入身體裏。

  這天,「如意香市」休市一日。

  ***

  步若水和黎曼香兩人相擁坐在「如意香市」的地板上。  

  初見面時的激動情緒慢慢平復以後,黎曼香安靜地聽著步若水敘述他來到現代以後這兩個月的遭遇。

  「原來你在醫院裏昏迷了一個多月,而我竟然完全不知道?當你一醒來,看到這個陌生的世界,一定相當手足無措吧?」她心疼地輕撫他瘦削的臉頰。

  「還好。」他笑了笑。「因為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醫院裏,每天聽那些護士圍在身邊說東說西,而且很多辭彙都是你常說的,所以還算能適應。」

  「這些衣服是誰的?沒想到你這樣打扮也很好看。」

  黎曼香注意到他穿著一件格子襯衫和牛仔褲,如果不是他那一頭沒有修剪過的長髮,要她立刻認出他還真難。

  步若水輕笑著說:「這是醫院裏身材跟我差不多的醫生借給我的。」

  「為什麼你也會跟著來到這裏?我真是不敢相信會有這種事。」

  她靠在他的眉頭,歎息似地問著。

  「當時,我覺得自己應該快要死了,感覺死亡很接近,當我在《香譜》寫上你的名字之後,我就徹底失去意識,一醒來,就已經在這裏了。」

  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沒想到竟然會來到了五百年後的世界。

  「你用你的血寫下了我的名字對嗎?」她的心口幽幽地疼。

  「沒錯。」

  ***

  「當時,我們兩個人都在瀕死邊緣,所以,當我哥試著想把我拉回來時,連你也一起帶過來了,所以,關鍵是在《香譜》上,因為我哥失蹤時也是拿著《香譜》的。」黎曼香相信黎曼東的猜測沒有錯。

  「你哥哥失蹤?」步若水怔住,疑惑地問:「難道是你哥交換了我過來?」  

  「我哥肯定不是自願的,他大概自己也想不到吧?」黎曼香苦笑了笑。

  「幸好……幸好你沒事。」

  步若水擁緊了她,把臉埋進了她的髮間。

  她緊緊回擁他,含淚笑說:「我以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呢。」

  「我應該謝謝你哥哥嗎?」步若水輕輕一笑。

  「你是什麼時候搞清楚自己來到五百年後的?」

  她捧住他的臉,認真地問。
  
  「沒幾天就搞清楚了。」他聳聳肩。

  「你一點都不恐慌嗎?」

  「知道自己沒死,高興都來不及了,還有什麼好恐慌的?而且,當我弄清楚自己來到一個什麼樣的世界時,我立刻就知道這裏是你的家鄉了,原來你以前都在騙我。」他溫柔地吻了吻她的眉心。

  黎曼香笑眼看他。

  「那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裏?」

  「本來不知道,但是聽到護士在討論『如意香市』時,我才知道原來你也在這裏。多虧了你,否則茫茫人海,我要去哪里找你?」  

  聽見「茫茫人海」四個字,黎曼香的鼻端一陣酸楚。
 
  「我們兩個這樣就叫前世今生註定的緣分,前世要在一起,今生也要在一起。」  

  她哽咽一聲,淚水緩緩流下來。

  步若水溫柔地替她擦乾眼淚。
  
  「萬一你哥回來,會不會又把我換走呢?」

  「我也不知道。」她深深地把臉埋進他的胸膛,深情地低語:「如果真的發生了,上窮碧落下黃泉,我們總還是會在一起的。」  

  步若水笑起來,俯苜吻住她。

  黎曼香不知道步若水的擔憂會不會發生,從古代回來後,她曾翻看過步家族譜,只見上面寫著——

  「步若水,生於明嘉靖二年七月初一日,卒年不詳,妻柳氏,子步司其。」

  她本來以為步若水沒有死,後來娶了柳雲煙,生下了兒子步司其,但是現在步若水跟著她來到了現代,那……是誰冒了步若水的名字娶了柳雲煙?還生下了孩子?

  她唯一能想到的人,只有一個——

  黎曼東。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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