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討論區

標題: 桐華 -【曾許諾】《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1-8-6 01:17 PM     標題: 桐華 -【曾許諾】《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6-22 02:38 AM 編輯

【書名】:曾許諾

【作者】:桐華

【內容簡介】:

  今世做過最驕傲的事,是愛你的諾言

  將愛寫到極致,桐華回歸古言最強音

  如果有一個男人,愛你超越倫理、門戶、種族、信仰

  你會是怎樣的幸福!

  如果有一個男人,你需要時會立即出現,無論高山大海,烈火冰川

  你會是怎樣的幸福!

  如果有一個男人,不管你遭遇怎樣麻煩,他都能輕鬆解決,哪怕生老病死

  你會是怎樣的幸福!

  和他在一起,你沒有任何顧忌、猶疑、惶恐……

  有的只是自由、幸福、刺激,以及安全感……

  如果,在你最美好的年齡,遇到這樣的男人,擁有他愛你生生世世的諾言

  你會是怎樣的幸福!

  這樣的男人遙不可及,海角天涯

  這樣的男人近在咫尺,觸手可及

  《曾許諾》,著名作家桐華回歸言情力作,「山經海紀」書第一部。

  戰神蚩尤一生活在諾言中:有對愛人廝守終生之諾,有對君王平定江山之諾,有對兄弟手足情深之諾……

  他文韜武略,戰無不勝,本可一統天下,卻在最後時刻放下所有繁華。

  他實現了對君王的承諾,實現了對兄弟的承諾,更是實現了對愛人的承諾。

  雖然,最後承諾的代價是自己的生命……

  --------------

  上部 -【曾許諾】

  下部 -【曾許諾.殤】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1-8-6 01:30 P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1-8-7 04:50 PM 編輯

引言

   宇宙混沌,鴻蒙初開時,天下只有一位帝王,那就是劈開天地,創造了這個世界的盤古大帝。
  
      那時候天與地的距離並非遙不可及,人居於陸地,神居於神山,人可以通過天梯見神。神族、人族、妖族混居於天地之間。
  
      盤古大帝有三位情如兄妹的下屬,神力最高的是一位女子,年代過於久遠,名字已經不可考,只知道她後來建立了華胥國①,後世尊稱她為華胥氏。另外兩位是男子,一位神農氏,駐守中原,守四方安寧,另一位高辛氏,駐守東方,守日出之地湯谷和萬水之眼歸墟②。
----------
①《列子‧黃帝》:「(黃帝)晝寢,而夢遊於華胥氏國。不知斯齊國幾千萬里,蓋非舟車足力之所及。」
②歸墟,《列子‧湯問》:「渤海之東不知幾億千里,有大壑焉,實惟無底之谷,其下無底,名曰歸墟。八紘九野之水,天漢之流,莫不注之,而無增無減焉。」
**********
  盤古大帝仙逝後,天下戰火頻起,華胥氏厭倦了無休無止的戰爭,避世遠走,創建了美麗祥和的華胥國,可她之所以被後世銘記,並不是因為華胥國,而是因為她的兒子伏羲、女兒女媧①。

  伏羲女媧恩威並重,令天下英雄敬服,最終制止了兵戈之爭,被尊為伏羲大帝、女媧大帝。

  傷痕纍纍的大荒迎來太平,漸漸恢復了生機。

  幾千年之後,伏羲大帝仙逝,女媧大帝悲痛不已,避居華胥國,從此再沒有人見過她,生死成謎,伏羲女媧一族日漸沒落。

  此消彼長,隨著伏羲族的沒落,中原的神農,東南的高辛成為兩大霸主,表面上仍然恪守當年在伏羲女媧大帝面前簽下的血盟,互不侵犯,可暗地裡都野心勃勃,想吞併對方。

  在大荒的西北,有一座不出名的山,叫軒轅山,山腳下居住著無人注意的小神族-軒轅族。一次盛大的祭祀儀式後,軒轅族的大長老力排眾議,推舉了族中最年青的英雄為首領,可即使大長老都沒有預料到這個少年會完成什麼樣的偉業。

  不過幾千年的時間,少年率領著名不見經傳的軒轅族迅速壯大,等神農和高辛意識到他的危險時,已經錯過了消滅他的最佳時機,只能無奈地看著軒轅族一躍成為第三大神族,勢力已與神農、高辛兩個上古神族並列。

  三大神族,為首的是神農族,也就是當年奉盤古之命駐守中原的神農氏的後代,首領被稱為炎帝,炎帝神農氏以仁治國;其次是高辛族,是當年駐守東南方的高辛氏的後代,首領被稱為俊(Shun)帝②,俊帝以禮治國;最後是新近崛起的軒轅族,統轄西北,首領被稱為黃帝,黃帝以法治國。

  自此,中原的神農、東南的高辛、西北的軒轅,三分天下,三足鼎立。
----------
①《春秋世譜》:「華胥生男名伏羲,生女名女媧。」
②《山海經》中有三大神系,中原的炎帝系,後起之秀的黃帝系,東方的俊帝系(俊讀音shun)
********



第一章、我本楚狂人

    神農國位於大荒最富饒的中原地區,是大荒中人口最多、物產最富饒的國家。

  在神農國的西南,群山起伏,溝壑縱橫,毒蟲瘴氣、猛獸凶禽橫行,道路十分險惡,和外界不通,被視作蠻夷之地。這裡居住著九夷族,九夷族的習俗和外面的部族大相逕庭,十分野蠻落後,被神族列為最低等的賤民,男子生而為奴,女子生而為婢。

  一百多年前,九夷族不甘人族的殘酷奴役,一百多個山寨聯合起來反抗,因為有惡毒的妖獸為九夷助陣,竟然令前去平亂的十幾個神族大將鎩羽而歸,最後驚動了炎帝。神農族第一高手祝融主動請纓前去降伏作亂的妖獸。

  雲海中,一行十來個神將駕馭著各種坐騎飛馳。

  放眼望去,九夷山連綿千里,在繚繞的雲霧中,山巒疊嶂,峭壁聳立,一座座黛青的山峰,數數點點、遠遠近近、深深淺淺地漂浮在白色煙海中,一陣風來,忽而似有,一陣風去,再顧若無,猶如一幅水墨丹青。

  一個瘦小的黑衣神將笑道:「沒想到賤地九夷竟然有這般好風光,難怪說九夷賤婢容貌姣好,是人族豪門大戶最喜歡用的奴婢。以前年年都有新奴婢,可被那頭畜生一鬧,九夷已經上百年沒有進獻過奴婢,聽說如今一個真正的九夷賤婢都能換到一株歸墟海底的藍珊瑚。」歸墟海底的珊瑚對人族而言只是斗富的物品,可對神族而言卻是療傷聖品,他說著話,眼神閃爍,顯然另有打算。

  他身旁的藍衫男子提醒道:「別被眼前的風光迷惑住了,九夷山中多險惡,我們神族不怕猛獸凶禽,可惡瘴巨毒能侵蝕靈體,不能不防,榆罔王子的下屬陶岳中了那頭畜生布下的瘴氣,至今靈力都未能完全恢復……」

  當先而行的男子冷哼一聲,藍衫男子反應過來說錯了話,立即噤若寒蟬。冷哼的神將長得頗為英俊,只是眉目間糾結著一股暴戾,讓人不敢多看。他腳下踩著有大荒惡禽之稱的畢方鳥,身上穿著一襲黑色戰袍,胸前繡著一朵碩大的燙金五色火焰徽印,見此徽印就知道他是神農國的第一高手祝融,榆罔雖是王子,可祝融神力高強、兵權在握,向來不把榆罔放在眼裡。

  瘦小的黑衣神將叫黑羽,善於逢迎討好,知道祝融心思,冷笑道:「不是瘴氣毒物厲害,而是王子的手下們太沒用!上百年連一頭靈智未開的畜生都殺不死,還折損了好幾員大將。這次祝融將軍親來,那畜生連明天的日出都休想見到。明日紫金殿上,將軍把畜生的頭往所有大臣面前一扔,還不羞煞榆罔!」

  祝融眼中隱有笑意,卻冷聲斥道:「別胡說八道!我只是奉炎帝之命行事,你們都要全力以赴,等殺死了畜生,想要什麼賞賜,我就給什麼,區區的歸墟珊瑚算什麼?」

  眾位神將都喜笑顏開、高聲謝恩。起先說話的藍衫男子叫藍闐,行事謹小慎微,說道:「九夷山高林密、地形複雜,那頭畜生熟悉地形,十分善於躲藏,即使以神族的靈識都搜不到他,所以之前的神將們追殺了他上百年都一直沒有殺死他,如果他不露身,往這上百座山裡一躲,只怕我們一時半會壓根找不到他。」

  眾位神將面面相覷,都看向了黑羽,黑羽惶恐不安地低下了頭,生怕祝融會問他計策。

  不想祝融冷笑道:「我早已經想好對付他的方法,對付野獸,自然要用兔子佈置一個陷阱,我們守著陷阱等畜生自己送上門。你們去把九夷族的壯年男子都抓起來,限畜生太陽落山之前出現,太陽落山之後,每過一炷香就殺掉十個男人,直到畜生出現。」

  藍闐滿面驚駭,其他神將也神情大變,黑羽卻諂笑著說:「果然是將軍最英明!這頭畜生是九夷的賤民放出來的,那就還是要用九夷的賤民收回去。屬下聽聞今日是九夷的跳花節,賤民們不行婚配之禮,卻男男女女都要聚合到跳花谷,像野獸一樣苟合,我們現在趕去,連抓人都省了。」

  藍闐結結巴巴地說:「神族不得濫殺人族,如果炎帝、炎帝知道了,可了不得……」

  「炎帝能知道嗎?難道你要去告密?」祝融冷眼盯著他。

  藍闐立即跪下,「屬下對將軍忠心耿耿。」

  祝融冷哼一聲,下令道:「我們就去看看賤民的跳花節。」

  「是!」眾神齊聲應諾。

  九夷的深山中。

  因為樹太高,林太密,雖然外面陽光十分燦爛,可在這山坳中,恍如昏暝。九夷族的巫王跪在厚厚的腐葉上,面朝大山,神情恭敬。

  他叩拜幾次後,對著大山高聲而呼:「百獸的王啊,請您傾聽我的祝禱!」

  野風陣陣,山濤澎湃,沒有回應。

  巫王也早習慣,從來沒有人真正見過獸王,沒有人知道他是猛虎,還是巨熊,他們只是世世代代堅信他的存在。巫王神情悲悽地說:「百獸的王,您趕緊逃吧!炎帝派了火神祝融率領神將來殺您,祝融是神農族第一高手,聽說他掌管天下之火,一個火星就能摧毀一座城池,從神到妖,沒有一個敢冒犯他,您也難以抵擋,趕緊逃吧!」

  噼裡啪啦,噼裡啪啦─

  一堆野果山栗砸在巫王身上,打得他額頭流血。

  「吱,吱,呲,呲……」幾隻猴子吊在樹梢上蕩來蕩去,一邊凶神惡煞地齜牙咧嘴,一邊砸巫王,顯然在趕他走。

  巫王卻不躲不閃,反而跪行了幾步,用力磕頭,哭泣著說:「百獸的王,您本在山中自由來去、無拘無束,我們九夷是賤民,本就該男兒為奴、女兒為婢。一百年前是我們癡心妄想,才把您拖入了這場滔天大禍,如今神族對您震怒,派火神祝融來誅殺您。祝融神力無邊,可以讓天傾倒、地塌陷,傳說九百年前東海邊的浮玉山出了一個妖龍,領著上千個小妖怪作亂,炎帝派了一百多個神族大將都沒能降伏妖龍,才剛成年的祝融請求出戰,竟然一個地火陣就把所有妖怪都燒成了粉末。」

  巫王怕獸王聽不懂,不惜冒著褻瀆獸王的罪孽,說道:「您生在深山、長在深山,不明白真正的神族高手的厲害。如果把您比作山中最兇猛的虎豹,這次來的獵人就是世間最厲害的獵人,您要知道再兇猛的虎豹也鬥不過本領高強的獵人。百獸的王啊,求您離開九夷吧,我們自己願意為奴為婢,我們願意供人驅使奴役……」

  他苦口婆心地哭求,猴子們卻依舊無知無覺地快樂戲耍著。

  巫王又磕了幾個頭,踉踉蹌蹌地向林外走去,四個壯年男子急步上來,扶住他,「巫王,獸王走了嗎?」

  巫王說:「我已經講得很清楚,我們不要他的庇佑了,請他離開。」

  四個男子的臉色都晦暗下來,巫王說道:「你們不要再癡心妄想了,來誅殺獸王的神可是火神祝融,天下有誰敢和火神作對?難道你們真想我們九夷的獸王死嗎?」

  四個男子齊聲說:「寧可我們死,也不能讓獸王被神族殺死。」

  巫王點點頭,「昨日,我已經派巫師帶著一百名男子和一百名女子去給山外的貴族們進獻奴隸,聽聞炎帝十分仁厚,只要我們不再作亂,肯定會寬恕我們的罪孽,放棄誅殺獸王。」他強自振作了一下精神,拍拍四個小夥子的肩膀,含笑說:「今天是跳花節,你們可都是九夷的勇士,各個山寨的姑娘都等著你們,快去跳花谷見自己心愛的姑娘,多生幾個小勇士!」

  四個男子雖然勇猛,卻從未去過山外,九夷族又天性單純,聽到巫王吩咐,他們都放下了心事,彼此推搡著,說說笑笑地趕向跳花谷。

  跳花節,四月八,正是春濃大地,山花爛漫時。

  跳花谷中,滿山滿坡都是五顏六色的鮮花,盛裝打扮的姑娘們藏在花樹下唱著山歌,尋找著情哥哥;男兒們或三五成群站在岩石上與伶牙俐齒的姑娘們對著山歌,或獨自一人站在花樹下吹著蘆笙;還有已經情定了的男男女女手牽著手,躲在鮮花叢中竊竊私語。

  西斜的太陽照耀著美麗的山谷,溫柔的春風吹送著鮮花的芳香和烈酒的醇香,山坡上有美麗的姑娘、強壯的漢子,他們唱著熱情的山歌,吹奏著歡快的蘆笙……山谷中充滿了歡樂,似乎連枝頭的小鳥都在笑跳起舞,沒有人知道歡樂的山谷即將變成血腥的屠宰場。

  突然,四面騰起了火焰,歡樂的人們毫無準備,只能驚惶無措地躲避著火焰,漸漸地,人群被逼迫到了一起,火焰聚攏,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火圈,噴吐的火焰就像是紅色的柵欄,把所有人都關押在了烈火監獄中。

  幾個勇士不甘地衝向火焰,可火焰卻像活得一般,纏繞住他們的身子,他們被燒著,發出淒厲的慘叫,軟倒在地上,卻怎麼打滾都無法撲滅火焰,被活活燒死。

  人群驚懼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祝融駕馭坐騎,從天而降,不屑地看著火圈中的人。

  祝融對著群山說:「畜生,限你日落之前趕到我面前,否則每炷香就死十個賤民,直到九夷滅族。」他的聲音如雷一般一波波傳開,山鳥驚懼,走獸奔逃,寨子裡的人們都痛苦地捂著耳朵蹲在地上,渾身軟綿綿地提不起一絲力氣。

  一個九夷勇士掙紮著爬起,怒吼道:「獸王已經離開了,你休想用我們要挾獸王!」

  祝融冷笑一聲,「我先殺了你們這些賤民、暴民,他若逃到天邊,我就到天邊去取他首級。」

  四個最勇敢的九夷勇士渾身顫慄,雙目充血,看看火圈中的族人,再望望莽莽大山,竟然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盼著獸王出現,還是盼著他不出現。

  太陽漸漸西斜,越變越小,往日這個時候,寨子裡家家炊煙,戶戶笑語,可今日只有沉重的喘氣聲。漸漸地,喘氣聲都越來越小,眾人都屏息靜氣,似乎這樣就可以讓太陽慢點走,讓族人多一分活著的生機。

  太陽的最後一絲餘暉在消失,祝融冷哼,「果然只是一頭無膽的畜生!」他揮了下手,示意殺掉十個人。

  黑羽上前,祝融和其餘神將都暗暗提防,如果畜生真是九夷供奉的神靈,這是他最後的救人時機。

  黑羽緩緩舉起了刀。火圈外的神、火圈內的人都在屏息靜氣地等待,整個山谷中沒有一絲聲音。

  刷─

  隨著刀光,十個人頭齊刷刷地掉在地上。

  「你是神嗎?就是惡魔也沒有你兇殘!」鮮血刺激了人群,人們忘記了對神的畏懼,淒聲咒罵,又哭又嚷。

  祝融失望地看著四周的大山,戒備鬆懈了,看來畜生畢竟是畜生,無情無義,並不會冒死來救人。

  又過了一炷香,祝融對黑羽點頭,黑羽再次走向火圈,刀光閃過,又是十個人頭齊刷刷地落地。

  「跟他們拼了!」

  「求求您,您是尊貴的神啊!」

  男子們憤怒的咒罵,女子們悲傷的哭泣,此起彼伏,響徹山嶺。

  又過了一炷香,祝融已經連看都懶得看了,只一心盤算著畜生會逃往哪裡。

  黑羽再次走近火圈,幾個壯年男兒把站在外圍的女子拉到身後,自動站成一排,恰好十個人,雖然臉上是視死如歸的平靜,眼睛卻怒瞪著黑羽,訴說著絕不屈服。

  黑羽心頭一顫,咬了咬牙,揮刀要砍,撲通一聲,突然就沒了影子,只看地上裂開一個黑黢黢的地洞。

  藍闐和幾個神將急忙上前查看,地洞又窄又深,火光難入,幾隻穿山甲探了探腦袋,哧溜一下又縮回了地洞。

  「黑羽?」

  「死……死了!"語調奇怪,似乎不會說話,兩個短短的音節都說得艱澀難聽。火圈裡的人群卻在歡呼,「是獸王!""獸王來了!」

  祝融急怒下,一掌推出,一團赤紅的火焰呼嘯著飛進地洞。

  「啊!」淒厲的慘叫,聽著竟是十分耳熟。

  藍闐藉著火光,看到地洞裡好似趴著個人,他的神兵如意鞭變得無限長,把人纏了上來,是一具已經被祝融的雷火燒得焦黑的屍體。

  「是、是……黑羽。」

  眾位神將面面相覷,祝融這才反應過來中了畜生的狡計,而此時地洞裡的畜生早已逃走,激怒下,祝融抬掌就想殺死火圈裡剩下的賤民。一個女子尖叫:「您說過只要獸王出現就放過我們,獸王已經出現了!」

  祝融雖然脾氣暴躁,殘忍好殺,卻向來自視甚高,從不出爾反爾。一腔怒氣無處可去,他暴跳如雷,朝天怒吼,「畜生,我一定要親手割下你的頭顱,挖出你的心肝!"硬生生地改變了掌力,火焰砸向地洞,轟一聲地洞塌陷。

  藍闐凝視著腳下,分析著剛才的一幕。只怕他們剛到九夷,畜生就在暗中觀察他們。當二十個九夷人被殺後,賤民又哭又罵,聲音嘈雜,他們認定計策失效,懈怠下來,這頭畜生就驅使穿山甲把陷阱打通。黑羽掉下後,和畜生敵暗我明,怕遭暗算,不敢出聲,畜生卻故意出聲激怒祝融,借刀殺人。如果祝融神力弱一點,也許黑羽還來得及解釋,可祝融神力太高,只是一瞬,已經奪去黑羽性命。

  這頭畜生果然狡猾狠毒,如今讓他逃了,不可能再拿人質逼他出來,這連綿千里的九夷山就是畜生的家,他們神力再高,也如大海撈針。

  眾位神將都面色沮喪,生怕被祝融責罵,祝融卻閉目了一瞬,指著西南方向說,「畜生逃向那邊了,我們追!他藏身地洞時,身上沾染了火靈,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一群神將立即精神一振,畜生的修為和祝融相比天壤之別,唯一的優勢就是熟悉地形,善於藏匿,此時他無法躲藏,就相當於失去了一切庇護。
 
    祝融對神將們下令:「你們佯裝不知,四處追擊,讓他繼續逃。我去前面靜候他,看看他究竟是個什麼東西,不論他是妖是魔我都要讓他好好嘗一下被煉火慢慢炙烤的滋味,等他痛哭著求饒時再割下他的頭顱。」祝融兵權在握,連王子都讓他三分,今日卻被一隻野獸玩弄於股掌之間,不親手殺掉他,不足以洩恨。

  「是!」眾神齊聲應諾。

  祝融收斂氣息,駕馭畢方鳥,悄悄趕往前方,攔截畜生。

  他落下後,四處打量了一下。兩面絕壁,直插雲霄,即使是神族,如果不借助坐騎都難以翻躍,只前後兩條小道,看似堵死了前後就無路可走,但懸崖上藤葛茂密,長長短短的籐條猶如綠色珠簾一般參差錯落地垂在山間。

  祝融凝視著所有的籐條,冷冷一笑,雙掌齊舞,手指輕彈,無數點火星飄出,猶如螢火蟲般徘徊飛舞在藤蔓間,漸漸消失不見。

  他佈置妥當後,隱身密林,靜候畜生到來。

  畜生的行動十分迅捷,不過盞茶工夫,就有微不可辨的聲音傳來。祝融凝神細看,只看樹林間,一隻全身長毛,體態魁梧,似猿非猿的東西奔躍而來。

  祝融還想等他接近一點再突然發難,可畜生驀然停住,戒備地看向祝融躲藏的方向。祝融神力高強,收斂氣息後,即使神族高手也難以察覺,可這頭畜生卻似乎光憑鼻子嗅一嗅,就能嗅出危險。

  既然已經被發現,祝融也不再躲藏,走了出去。

  畜生齜牙咧嘴地怒叫,張牙舞爪地衝過來,力大無窮,有撕裂猛虎之勢,可是他遇見的是火神祝融。祝融輕彈中指,幾團火焰飛出,畜生居然也有靈力,幻出幾片綠葉把火焰擋住。

  趁著火勢被阻,畜生突然向上高高躍起,抓住一根籐條向上方蕩去,轉瞬間又抓住了另一根更高的籐條,只要再幾蕩,他就能翻越峭壁,消失不見,而祝融還要召喚坐騎,這裡又滿是荊棘藤蔓,巨大的畢方鳥只怕連翅膀都難以搧動。

  「吼吼─吼吼─」畜生在高空,對祝融齜牙咧嘴,也不知道是在做鬼臉,還是在嘲笑祝融。

  祝融冷冷而笑,"畜生畢竟是畜生!」話語未落,籐條上竄出幾點螢火,化作火蛇,纏住畜生,燒著了他身上的長毛。

  懸崖上垂下的籐條都變成了熊熊燃燒的火藤,畜生再不敢抓籐條,躍回地面,瘋一般急速奔逃,比獵豹更迅捷,是神都難以企及的速度。可黑暗的山林中,他身上的火光猶如太陽一般耀眼,根本無處可藏。

  祝融哈哈大笑,不急不忙地追在他身後,「你用計來戲弄我,我就也讓你嘗嘗被戲弄的滋味。」

  畜生邊逃,邊幻出無數綠葉,試圖用靈力滅火,可祝融被尊稱為火神,他的火豈會被輕易滅掉?

  骨肉被炙烤,畜生痛得直拔身上的鬃毛,仰天嘶嗥,山林內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嗥叫,各種動物都有。甚至立即就有鬣狗豺狼躥出來,想要阻擋祝融,可連祝融的身都沒近,就化為烤焦的黑屍。

  祝融這才明白獸王的稱呼並不是虛妄之語,這頭畜生的確能號令百獸,難怪他那麼善於藏匿,因為山林中每一隻獸、每一隻鳥都是他的探子。

  畜生因為火光在身,無處躲藏,又因為疼痛,速度越來越慢,漸漸被祝融追上。祝融撒出他的法器化靈火網,把畜生兜了起來,滿面笑意地催動著烈火,畜生在火網裡淒聲慘嚎,卻野性難馴,居然不顧焚骨燒肉的痛苦,掙紮著將手從火網裡伸出,去攻擊祝融。祝融從沒碰到在化靈火網中還敢反抗的神和妖,一時大意,被畜生的利爪抓到,手臂上五條長長的血痕。祝融大怒,一手反轉用力,打斷了畜生的手臂,一腳用力踩在畜生的小腿,點點白色的火從他的足尖涔入畜生的肌膚,未傷肌膚分毫,卻把畜生的腳筋慢慢燒斷。

  祝融面容猙獰,嘶聲說道:「我要把你的腳筋和手筋一點點燒斷,再把你的骨頭一點點燒燬,讓你縱使化成灰都記住我祝融的厲害。」

  畜生虎目暴睜,怒瞪著祝融,沒有一點恐懼屈服。

  祝融燒斷了畜生一隻腳的腳筋,抬腳踩向他的手腕,就這一瞬間,畜生猛然全身發力,用頭為兵器,撞向祝融的胯下。

  祝融全身皆火,可唯獨那裡還有其他重要使命,不可能修煉出火,他急急閃避,畜生藉機在半空中一個翻滾,甩脫了火網,卻似乎已沒有太多力氣,沒翻多遠,就重重墜向了不遠處的草叢。

  祝融追過去,「看你往哪裡逃─」話斷在口中。

  畜生帶著草叢陷入地底,等祝融趕到,已經不見畜生的蹤影。

  這是一個獵人捕捉黑熊的陷阱,裡面有一隻誤入陷阱的小鹿,因為這幾日山寨忙著準備進獻奴隸,獵人沒有時間來收取獵物,鹿的鮮血卻引來了狼,它們不敢從上面進入,也不敢接近陷阱,就從側面打洞進去偷吃。畜生竟然就利用這個人和狼無意中共同建造的地底洞窟又逃脫了。

  「看你如何逃出我的手掌心!」祝融用神識搜尋,卻發現再搜不到畜生,這才反應過來為什麼殘餘的鹿屍被撕成了幾塊,這頭狡猾的畜生深諳野獸和獵人的鬥智鬥勇,猜到祝融能在這裡埋伏他,肯定是自己身上有什麼東西指引著祝融,所以他像有經驗的獵人用動物的尿掩蓋人的氣味一樣,竟然將死鹿的屍體撕裂,邊逃邊用鹿血塗抹全身,掩蓋洩露行蹤的「氣味」。

  祝融的火靈千年煉造,風吹不散,水洗不掉,鹿血也絕對蓋不住,但天生萬物,相生相剋,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也相剋。畜生滿身是血地在地底鑽爬,全身就會被黃土包裹,浸染了鮮血的黃土恰恰克制住了祝融的火靈。也不知道畜生是懂得五行相剋,還是誤打誤撞,反正祝融失去了畜生的蹤跡。

  祝融氣得一掌擊出,亂飛的火焰將身周的野草燒為灰燼。

  藍闐領著眾神趕來,聽到祝融氣急敗壞地咒罵要碎屍萬段畜生,知道祝融又輸了,都不敢多語。

  等祝融怒氣稍平,藍闐問明情況後,說道:「畜生一隻手受傷,一隻腳的腳筋被燒斷,即使逃也逃不快,我們仔細搜,一定可以追到他。」

  祝融立即下令,搜遍每一寸土地,不放過任何異樣。

  如同藍闐分析,畜生畢竟已經不良於行,逃跑過程中顧了頭就顧不到尾,難免留下蛛絲馬跡,雖然有複雜的地形做掩護,可追殺他的神不是一般的小神小妖,而是一群靈力高強的神將。

  畜生用了各種方法,都沒有辦法徹底甩脫他們。

  不眠不休地逃了七天,畜生已經精疲力竭。因為一直沒有機會休息,他身上的傷也越發嚴重,被祝融燒斷腳筋的左腿疼得越來越厲害,每動一下,就猶如烈火在裡面上跳下竄,炙骨的疼痛。

  畜生仰頭看看眼前的千丈峭壁,翻過這座山就出了九夷。他在很多年前去過那裡,也許逃到那裡就能甩掉後面追著他不放的神將。

  他深吸了一口氣,拖著斷腿向峭壁上攀援,往日幾個縱躍就能翻越的山峰,如今卻只能一寸寸地挪動。

  他抓住了一塊凸起的岩石,胳膊上氣力已盡,手一抖沒抓牢,滾落下去,幸虧被橫生的樹枝擋了一下,才緩住墜勢。畜生往下看了一眼,幾塊滾落的石頭砸到地上,碎裂開,他若摔下去,肯定也會粉身碎骨。

  不知道是傷還是累,他有些頭暈,恨恨地吐出一口血水,繼續掙紮著向峭壁上爬去。

  靠著一隻腳、一隻手爬到峭壁頂端,他已經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身體軟軟地趴在山崖上,大口地吸著氣,只想沉沉睡去。

  山林中有夜梟啼叫,野狼哀嗥,它們的聲音表明有外來者,祝融他們又追上來了。

  畜生用力支撐起身子,抬頭看向對面的山崖,如果他的胳膊沒有被打傷,腳筋沒有被燒斷,這麼寬的懸崖他可以輕易翻越,可如今他全身是傷,連再走一步的力氣都沒有。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自己逃不掉了。

  幾百年間,他跟隨著獸群無數次奔逃,已經看多了獵人如何捕殺他的同伴,在一次次生死掙扎間,他學會了各種各樣求生的技能,可再兇猛的老虎只要受了傷,就能被獵人擒獲。

  他深吸了一口氣,忍著劇痛爬起來,四肢垂地,卻只有一手一腳能真正用力,猶如受傷的狼一般匍匐著前進,走到了懸崖邊。

  他寧可從這個懸崖跳下去粉身碎骨,寧願血肉被母狼撕去養育小狼,也不願毛皮被剝下,變成獵人地上的坐墊,頭顱被割下,變成獵人屋子的裝飾。

  他仰頭看向蒼天,墨藍的天上,一輪皎潔的圓月,當空而照。幾百年間,他有無數同伴,死了一群又一群,叢林中,朝生暮死十分尋常,他從搶不到食物到今日統御山林,了無遺憾,可是這又是一個春天,讓他狂躁困惑的春天……

  夜梟的叫聲更尖銳了,他閉上了眼睛,縱身躍下。

  隨著身體的快速墜落,呼呼的風聲從耳畔刮過,猶如一曲死亡的喪歌。也許因為失去了視覺,嗅覺異樣靈敏,也許因為對生命還有留戀,空氣中的每一種氣味都能清晰地辨別:滿溢的芳香,那是草木在開花繁衍;淡淡的腥甜,那是野獸為了哺育後代把獵物的屍體拖拽回巢穴;若有若無的奶香,那是才剛出生的小獸們的氣味;還有一種陌生的味道無法辨認,順著山風飄來,帶著一點點清香、一點點暖意和一點點莫名的東西,讓他的身體竟然焦躁發熱。

  他正困惑於山林裡還有他無法辨認的氣味,突然一陣清脆悅耳的笑聲傳來,猶如銀鈴蕩漾在春風中。他心頭一驚,下意識地伸手,居然抓住了樹枝,幾百年早已形成的本能,身體自然而然地迅速一縮、一翻,掛在樹上。

  山澗中,怪石嶙峋,有一條潺潺溪水流淌,隨著兩側山勢的忽窄忽寬,溪水一處流得湍急,一處流得緩慢。一個青衫少女從山澗外走來,一手提著繡鞋,一手提著裙裾,墊著腳尖,在溪流中的石頭上跳來跳去,她一邊跳一邊笑,粼粼月光就在她雪白的足尖蕩漾,輕盈若水精,空靈似花妖。

  那正是桃花盛開的季節,山澗兩邊的崖壁上全是灼灼盛開的桃花,溶溶月色下,似胭霞、似彩錦,美得如夢如幻。青衣少女顯然也是愛上了這方景緻,蹲在溪中的大石上掬了掬水,忽地站起來,拔下髮簪,散開青絲,解開羅帶,褪去衣衫,光著身子撲通一聲跳進溪水,像條魚兒一般,在水裡嬉戲遊玩,一時潛入水裡,一時躍出水面,一時就躺在水面上,哼著歌謠休憩,任由那滿山澗的桃花紛紛揚揚地飄落,溫柔地親吻她的身體。

  風中那股陌生的氣息越發濃烈,一些莫名的東西讓他的身體悸動、燥熱、卻又興奮、喜悅。

  夜梟的叫聲越來越淒厲,祝融正循蹤而來,畜生卻恍恍惚惚,忘記了一切,眼前渾然天成的山澗月夜桃花圖,猶如荒蕪中的第一朵野花,大旱中的第一聲春雷,讓他心裡一些陌生而熟悉的東西突然洶湧而出。

    上百年來,每個春天,野獸們都會突然性情大變,不管他走到哪裡,都能看到一對對野獸在一起,這個時候,即使和他最要好的夥伴也會對他齜牙怒嚎,警告他遠離,毫不猶疑地離棄他。他不解、困惑,孤獨地跑來跑去,四處查看,卻越看越糊塗,他不明白那隻漂亮神氣的小鳥為什麼站在自己精心搭建的巢前,張著彩色的尾巴,對另一隻鳥低聲下氣地啼唱,邀請它住進自己搭建的巢;也不明白那隻奸猾吝嗇的紅狐狸為什麼會把自己冒死從村子裡偷來的雞送到另一隻狐狸面前,一邊不停地把雞往前推,一邊諂媚地又叫又跳,乞求它吃雞;更不明白那條獨來獨往的白色老虎,為什麼為了保護另一隻老虎,就敢和幾隻大虎決鬥,遍體鱗傷都不肯逃離。

  孤寂、迷惑中,他總覺得有些什麼東西,就在前面的某個地方,一旦抓住他就會明白,明白它們為什麼那麼快樂,明白他自己是什麼,明白春天的意義,明白自己為什麼孤獨,但無論他多麼用力地探爪去抓,卻總抓不住。

  現在,他明白了,在這個生機盎然、萬物滋生的春天,他就像山林中的無數野獸一樣,看到一隻母獸後,突然就明白了。

  這個山澗中的少女,讓他心靈中沉睡的一塊甦醒。

  他想把她抱到他樹頂的巢,帶到他山裡的洞,像那隻鳥一樣啼唱著告訴她,他建造的巢穴是多麼安全牢固,可以抵擋老鷹,可以保護她生的蛋;他想去捕捉最鮮美的兔子,奉送到她面前,把最肥嫩的胸脯咬下來給她,像那隻紅狐狸一樣乞求她吃;他想圍著山澗四處撒尿,在每一棵樹、每一塊岩石上都留下自己的氣味,向所有野獸和獵人宣告這是他的領地,讓她在這裡自由的嬉戲捕食,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如果有人膽敢跨入他的領地,威脅到她,他就會和那隻白老虎一樣,與他們誓死決鬥。

  洶湧澎湃的念頭猶如一道道閃電劃破漆黑的天空,他懵懂荒蕪的心驟然而亮。

  春天,原來這就是春天!

  他仰天對月嚎叫,悠長高亢的叫聲令山中所有的野獸都畏懼地爬下,山林驟然死一般寂靜,卻驚破了山澗中的安詳靜謐。潭水中的女子抬頭看向山崖。因為距離遙遠,只看到黑色的剪影,一頭似狼似虎的野獸站在峭壁頂端,身後是一輪巨大的圓月,它昂頭而嘯,就好似站在月亮中,每根鬃毛都威風凜凜。

  許是遠在谷底,女子不見怕,反而輕聲而笑,張開雙手拍打著水面,揚起了漫天緋紅的桃花,蕩起了繽紛的晶瑩水花,合著野獸的嘯聲,在桃花與水花中翩翩而嬉,一時起一時伏,一時盤旋一時落下,猶如在為野獸跳一曲月下桃花舞。

  畜生悲傷地凝視了她一瞬,決然地回身,躍下懸崖,拖著斷腿,一瘸一拐地向著遠離山澗的方向行去,一路之上不但沒有掩蓋行蹤,反而時不時停下,側耳傾聽,確認祝融他們已經遠離了山澗,正追著他的蹤跡而來。

  在這個山花爛漫、鶯飛蝶舞的春天,幾百年的孤寂困惑消失了,可在他剛剛明白美麗的春天該做什麼時,卻無法再活到下一個春天了。他所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她不被傷害。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1-8-6 01:46 P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1-8-7 05:33 PM 編輯

第二章、誤落塵網中

      二百年後,神農山。

  神農山是神農王族居住的山,位於神農國腹地,共有四河九山二十八蜂,最高峰紫金頂是炎帝起居和議事的地方。

  因為近年來炎帝醉心醫藥,案牘文書等瑣事都交由王子榆罔代理,榆罔是炎帝唯一的兒子,神力低微,在神農族連前一百名都排不進,不過因為心地仁厚,行事大度,也頗得朝內臣子、各國諸侯擁護。

  今日朝會完畢,榆罔沒有下山,反而撇開侍從,乘坐騎悄悄趕往禁地草凹嶺。

  草凹嶺在二百年前被炎帝列為禁地,榆罔卻顯然駕輕路熟。他讓坐騎停在一處隱蔽的開闊地,分開荊棘荒草,抓著亂石,爬上懸崖。

  崖頂有一座依著山壁搭建的茅屋,屋內無人。茅屋外,雲霧縹緲,無以極目,不過丈許就是陡峭的懸崖,崖邊斜斜生長著蒼綠的松柏,參差錯落,幾隻白耳獼猴抓著野果吃得津津有味,兩隻鷂子一前一後飛來,落在樹梢,咕咕而鳴。

  榆罔站在崖邊,眺望著云海,靜靜等候,半晌後,對獼猴和鷂子說:「只怕我還在半空,你們這些傢伙就已經和蚩尤通風報信了,怎麼還不見他呢?」

  獼猴啃咬著野果嬉戲,鷂子啄理著羽毛鳴叫,顯然並不懂人語,不能回答榆罔,懸崖下卻有語聲傳來,「我沒聞到酒香,自然就跑得慢了。」

  恰一陣風來,濕氣愈重,雲霧翻湧,猶如紗幔,籠罩四野,松柏飄搖,岩壁影綽,頓生天地淒迷之感。一道赤紅如血的身影猶如驕陽,從云海掠出,飄飄蕩蕩地飛向榆罔,看似漫不經心,實際卻迅極快極。

  待紅影落定,雲霧散去,只看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懶懶而立,衣袍皴皺,頭髮披散,渾身上下都流露著滿不在乎,一雙眼睛卻異常鋒利,以榆罔之尊,也稍稍低了低頭,避開了他的視線。

  紅衣男子就是榆罔等待的蚩尤,看著榆罔空空的兩手,嘟囔:「沒有帶酒,溜入禁地找我何事?」

  榆罔笑道:「你若幫我查清一件事,我去父王的地宮裡偷絕品貢酒給你。」

  「你有那麼多能幹的下屬,我能幫你做什麼?」

    「聽聞祝融貪圖博父山的地火,把一座山峰做了練功爐,方圓幾百里寸草不生,博父國民不聊生,可竟然一直沒有官員敢向父王呈報。我想派一個神去查清此事,如果屬實,立即奏明父王,責令祝融滅了練功爐。事情不大,可你也知道祝融的火爆性子,沒有幾個神敢得罪他,思來想去唯有你不怕他。」

  蚩尤叱了兩聲,一隻白耳老獼猴躍上懸崖,恭恭敬敬地把幾枚朱紅野果捧到蚩尤面前,蚩尤一邊抓起野果丟進嘴裡,一邊含含糊糊地說:「我是不怕他,可不表示我要去惹他。我和他的積怨已經夠深,你也該知道師父把此處劃為禁地,就是禁止祝融和我接觸,怕他一時控制不住殺了我。」

  榆罔知道蚩尤的性子吃軟不吃硬,愁眉苦臉地又是打躬又是作揖,使出水磨功夫,「好兄弟,你就幫幫我。」

  蚩尤笑搖搖頭,「罷、罷、罷!我就幫你跑一趟博父山。」

  見蚩尤答應了,榆罔又不放心起來,「一切小心,只需悄悄查清傳聞是否屬實就行,其餘的事交給我來處理,千萬別和祝融正面衝突。還有,你把頭髮梳理梳理、衣袍整理整理,外面是人族聚居的地方,不比山上,你別嚇著那些老實人……」

  蚩尤皺皺眉,將一枚野果彈進榆罔嘴裡,縱身躍下懸崖,轉瞬就消失在云海中,榆罔半張著嘴,愣了一瞬,笑嚼著野果離去。

  博父國外的荒野上,蚩尤腳踩大地,頭望蒼天,探查著過於充沛的火靈,感受著萬物的掙扎哭泣,祝融果然在此練功。

  他並不覺得祝融做錯了什麼,天地萬物本就是弱肉強食,榆罔卻心地過於良善,總喜歡多管閒事。不過,若沒有榆罔多管閒事的毛病,星夜追他回神農山,也就沒有今日的蚩尤。

  他收回了靈力,漫不經心地回首,卻看到─

  西風下、古道旁,一個少女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青衣,從漫天晚霞中款款走來。四野荒蕪,天地晦暗,她卻生機勃勃,猶如懸崖頂端迎風怒放的野花。

  野風拂捲起她的發絲,她的視線在道路四周掃過,落到他身上時,她展顏而笑,那一瞬,夕陽瀲流光,晚霞熙溢彩,煙塵漫漫的古道上好似有千樹萬樹桃花次第盛開,花色絢爛、落蕊繽紛。

  蚩尤心底春意盎然,神情卻依舊像腳下的大地一般冷漠荒蕪,視線從青衣女子身上一掃而過,徑直從她身邊走過,準備趕回神農山。兩百年來,他從一隻野獸學著做人,最先懂得的就是猙獰原來常常隱藏在笑容下,最先學會的就是用笑容掩藏猙獰,他不想去探究她笑容背後的內容。

  青衣女子卻快步追向他,未語先笑,「公子,請問博父國怎麼走?」

  他停住了步子,遲遲不說話,沒有回身,卻也沒有離去,只是定定地望著天際的紅霞,神情冷肅,眼中卻透出一點掙扎。

  少女困惑不解,輕拽住蚩尤的衣袖一角,「公子?你不舒服嗎?」卻不知道自己挽留的也許是一場殺身大禍。

  也好,就看看她的真面目吧!在轉頭的一瞬,蚩尤改變了心意,也改變了神情,笑嘻嘻地道:「我正好就是博父國人,姑娘……哦,小姐若不嫌棄,可以同行。」

  「太好了,我叫西陵珩(heng),山野粗人,不必多禮,叫我阿珩就好了。」

  蚩尤盯著西陵珩,一瞬後,才慢慢說道:「我叫蚩尤。」

  阿珩和蚩尤一路同行,第二日到達博父城,尋了家客棧落腳。

  遠處的博父山冒著熊熊火焰,映得天空透亮,不管白天黑夜都是一片紙醉金迷。

  因為酷熱,店裡的夥計都沒精打采地坐著,看到一男一女並肩進來,男子朱紅的袍子泛著陳舊的黃,一副落魄相。夥計連身都懶得起,裝沒看見。

  蚩尤大呼道:「快拿水來,渴死了!」

  夥計翻了個白眼,張開五指,「一壺乾淨清水五個玉幣!」言下之意你喝得起嗎?

  蚩尤也翻了個白眼,的確喝不起!卻嬉皮笑臉地看著西陵珩。這一路而來,他一直蹭吃蹭喝,西陵珩也已習慣,拿出錢袋數了數,正好五個玉幣。

  「光喝水不吃飯可不行。」蚩尤很關切地說。

  「那你有錢……」西陵珩的話還沒說完,蚩尤一手攤開,一手指指她耳朵上的玉石耳墜,「就用它們吧,雖然成色不好,換頓飯應該還行。」

  西陵珩苦笑一下,把耳墜子摘下,放到蚩尤掌心。

  夥計手腳麻利地把玉幣和耳墜收走,臨去前,丟了蚩尤一個白眼,見過無賴,可沒見過這麼無賴的!

  夥計端上水和食物後,蚩尤趕著先給自己倒了一杯,西陵珩卻皺眉望著遠處的「火焰山」。

  蚩尤慢慢地啜著杯中水,眯眼看著西陵珩,眸內精光內蘊,猶如一隻小憩剛醒的豹子懶洋洋地審視著獵物。

  西陵珩若有所覺,突然回頭,卻只看到蚩尤偷偷摸摸地又在倒水。

  蚩尤見她發覺了,嘻嘻一笑,「喝嗎?」把水杯遞到西陵珩面前。

  西陵珩好脾氣地搖搖頭,「你多喝點吧!」

  西陵珩叫了夥計過來,「我聽說博父國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為什麼變成了這樣?」

  「幾十年前的博父國是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博父山開始冒火,天氣越來越乾旱,水越來越少,人們為了爭奪水天天打架,在這裡水比人命貴!」夥計望了眼天際的火焰,嘆著氣說:「老人們說博父山上的火焰是天神為了懲罰我們才點燃的,可我們究竟做錯了什麼?」

  一個山羊鬍、六十來歲的老頭背著三弦走進客棧,面色紫紅,額頭全是汗珠,顫顫巍巍地對夥計說:「求小哥給口水喝。」

  夥計早已見慣這樣的場景,不為所動地板著臉。老頭佝僂著腰,對店裡零星的幾個客人哀求:"哪位客官賞口水?」

  眾人都扭過了頭。

  「您過這邊來坐吧!」

  老頭兒忙挨到了桌邊,西陵珩要給老頭斟水,蚩尤緊拽著水壺,不停地給西陵珩打眼色,暗示她已經沒錢。西陵珩拽過來,他拉回去,只看水壺一會往左,一會往右,老頭的眼珠子也一會左、一會右。

  左右、左右……

  幾圈下來,老頭眼前金星亂冒,差點暈厥過去。

  西陵珩用力打了蚩尤一下,他才不情願地鬆了手,老頭兒也舒了口氣,軟軟地坐下。

   老頭一杯水下肚,臉色漸漸好轉,對西陵珩道謝,「多謝小姐活命之恩,小老兒身無長物,給小姐彈首三弦,講段異聞,聊盡謝意。」他調了調琴絃,清了清嗓子,「正好剛才聽到小姐詢問博父山的火,小老兒就冒死說出真話。其實,博父山火不是懲罰凡人的天火,而是火神祝融點燃的無名之火。因為博父山與地火相通,火靈充沛,祝融為了淬煉自己的火靈,引地火而上,將整座山峰變作他的練功爐,附近的村子本來和睦相處,如今為了搶奪水,頻頻打架,壯年男子要麼死於刀斧,要麼腿斷手殘,稍有些門路的人都逃去他鄉,剩下的都是些孤兒寡婦,還有那花草樹木,無手無腳,逃也逃不了……」

  蚩尤打斷了老頭的話,滿臉驚懼,「快別說了!非議神族,你不想要命,我們還要命!」

  老頭盯著西陵珩不語,似在祈盼著什麼,半晌後,收起三弦,靜靜離去。

  西陵珩遙望著「火焰山」,默默沉思。火好滅,祝融卻難對付!祝融是神族中排名前十的高手,傳聞他心胸狹隘、睚眥必報,若滅了他的練功爐,只怕真要用命償還。

  蚩尤湊到西陵珩耳畔,低聲說:「我看這個老頭有問題。說是渴得要死了,卻滿頭大汗,壓根不像缺水的人,不知道安的什麼鬼心眼。」

  西陵珩點點頭,「我看出來了,他不是人……不是一般的老人。」老頭是妖族,靈力不弱,可惜是木妖,天生畏火,想是看出她身有靈力,為救這裡的草木而來,雖別有所圖,居心卻並不險惡。

  趁著蚩尤休息,西陵珩偷偷甩掉了他,趕往博父山。

  因為地熱,博父山四周都充滿了危險,土地的裂縫中時不時噴出滾燙的熱氣,有些土地看似堅固,底下也許早已經全部融化。

  西陵珩小心地繞開噴出的熱氣柱,艱難地走向博父山。右腳抬起,正要踩下,突然傳來一聲慘叫,急忙回頭,看到蚩尤被氣柱燙到,摔倒在地上,她趕忙回去,把他扶起來,「你怎麼來了?」

  身後傳來一聲巨大的爆炸,滾燙的熱氣席捲而來,西陵珩立即用身體護住蚩尤,抱著他滾開。

  剛才她要一腳踩下去的地方已經變成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洞穴,滾滾蒸汽像一條白色的巨龍衝天而上,連堅硬的岩石都被擊成了粉末。

  西陵珩驚出一身冷汗,根本不敢去想如果她剛才一腳踏下去會怎麼樣。

  蚩尤摟著西陵珩,扭扭捏捏地說:「西陵姑娘,我還沒成婚,你若想做我媳婦,我得先回去問一下我娘。」

  「啊?」西陵珩心神不寧,沒明白蚩尤的意思,可看看自己壓在蚩尤身上,雙手又緊抱著他,她立即紅著臉站了起來,「我不是……我是為了救你。對了,你怎麼來了?」

  「你怎麼來了?」蚩尤反問。

  「我想滅……」西陵珩氣結,「我在問你!」

  「我也在問你啊!你先說,我再說!」

  西陵珩早已經領略過了蚩尤的無賴,轉身就走,「你也看到了,這裡很危險,趕緊回去吧。」

  小心翼翼地行了一段路,看到一片坑坑窪窪的泥地,試探一下沒什麼危險,西陵珩正要跨入,又聽到身後傳來慘叫。

  蚩尤抱著被熔漿燙到的腳,一邊痛苦地跳著,一邊齜牙咧嘴地向她揮手。

  「你怎麼還跟著?不怕死嗎?」

  「見者有份,我也不多要,只要四成就夠了!」

  「見到什麼,要分你什麼?」

  「寶貝啊!你偷偷摸摸、鬼鬼祟祟,難道不是去挖寶?」

  「我不是去挖寶!」

  蚩尤搖頭晃腦地說,「鳥為食亡、人為財死,你可別想騙我,我精明著呢!」

  到了這裡,再回頭也很困難,西陵珩無奈,只能走過去,「跟著我,別亂跑。」

  蚩尤連連點頭,緊緊抓著西陵珩的袖子,一臉緊張。

  因為蚩尤的畏縮磨蹭,費了一會工夫,西陵珩才回到剛才的泥地。看到一個黃色氣泡接一個黃色氣泡從泥土中冒出,蚩尤興高采烈地要衝過去,「真好看!」

  西陵珩一把抓住他,「這是地底的毒氣,劇毒!」她暗暗慶幸,若不是被這個潑皮耽誤,她已經走了進去。

  西陵珩帶著蚩尤繞道而行。走了整整一天,終於有驚無險地到了博父山山腳。

  熱浪滾滾襲來,炙烤得身體已經快熟了,蚩尤不停地慘呼,阿珩只能緊抓住他的手,儘量用靈力罩住他的身體,她
自己越發不好受,幸虧身上的衣服是母親夾雜了冰蠶絲紡織,能克制地火。

  又走了一截,蚩尤臉色發紅,喘氣困難,「我、我實在走不動了,你別管我,自己上山挖寶去吧,我在這裡等你。」

  「跟你說了不是挖寶!」把蚩尤留在這裡,只怕不要盞茶工夫,他就會被火靈侵蝕到煙消云散。西陵珩想了一想,把外衫脫下。

  蚩尤還不願意披女子衣裳,西陵珩強披到他身上,蚩尤頓覺身子一涼,「這是什麼?」

  「你好好披著吧!」西陵珩勉強地笑了笑,她的靈力本就不高,如今沒了衣衫,還要照顧蚩尤,十分費力。

  蚩尤一邊走,一邊看西陵珩。她臉色發紅,顯然把衣服給了他後,很不好受。

  蚩尤走著走著,忽而嘴邊掠起一絲詭笑,笑意剛起,竟然一腳踏空,摔到地上,西陵珩想扶他起來,他卻一用勁就慘呼。

  西陵珩摸著他的腿骨,問他哪裡疼,蚩尤哼哼唧唧,面色發白,顯然是走不了路。

  「我背你吧!」西陵珩蹲下身子。

  蚩尤完全不客氣,嬉皮笑臉地趴到西陵珩身上,「有勞,有勞!」

  西陵珩吭哧吭哧地爬著山,也不知道是錯覺,還是靈力消耗過大,只覺得背上的蚩尤越來越重,到後來,感覺她背的壓根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座小山,壓得她要垮掉。

  「你怎麼這麼重?」

  蚩尤的整個背脊都已石化,引得周圍山石的重量聚攏,壓在西陵珩身上,嘴裡卻不高興地說:「你什麼意思?你要是不願意背,就放我下來!我捨命陪你上山挖寶,你居然因為我受傷了就想拋棄我!」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覺得你好重……」

  「你覺得我很重?是不是我壓根不該讓你背我?可我是為了你才受傷!你覺得我是個拖累,你巴不得我趕緊死了!那你就扔下我吧,讓我死在這裡好了!可憐我八十歲的老母親還在等我回家……"蚩尤聲音顫抖地悲聲泣說。

  「算了,算我的錯!」

  「什麼叫算你的錯?」蚩尤不依不饒,掙紮著要下地。

  西陵珩為了息事寧人,只能忍氣吞聲地說:「就是我的錯。」

  西陵珩背著蚩尤艱難地走著,又要時刻提防飛落的火球,又要迴避地上的陷阱,一路而來險象環生,好幾次都差點喪命,蚩尤卻大呼小叫,還嫌她背得不夠平穩。

  西陵珩氣得咬牙切齒,卻又不能真不顧他死活,只能一邊在心裡咒罵蚩尤,一邊暗暗發誓過了這一次,永遠不和這個無賴打交道!

  好不容易爬到接近山頂的側峰上,西陵珩放下了蚩尤。

  西陵珩滿頭大汗,渾身是土,狼狽不堪,蚩尤卻一步路未走,一絲力未費,神清氣爽,乾乾淨淨。

  西陵珩擦著額頭的汗,忽覺哪裡不對勁,這才發現聒噪的蚩尤已經好久沒有說過話,納悶地回頭,看到蚩尤正盯著她,眼神異樣的專注,簡直霸氣凌人,一副全天下都不放在眼裡的樣子。

  西陵珩心中一驚,覺得蚩尤換了個人,「你、你怎麼了?」

  蚩尤咧嘴而笑,腆著臉,抓著西陵珩的手說:「不如你做我媳婦算了,力氣這麼大,是個幹莊稼活的好手。」

  還是那個潑皮無賴!

  西陵珩懶得搭理他,甩掉他的手,仰頭看著衝天的巨焰,感嘆祝融不愧是火神,只是一個練功爐威力就這麼大。她若滅了火,只怕很難逃過祝融的追殺,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西陵珩拿出一個「玉匣」,看著像是白玉,實際是萬年玄冰,兩隻白得近乎透明的冰蠶王從玄冰中鑽出,身體上還有薄如冰綃的透明翅膀。

  周圍的空氣似乎一下子降到了冰點,蚩尤抱著胳膊直打哆嗦。西陵珩把「玉匣」交給蚩尤,「站到我身後。」

  她運起靈力,驅策兩隻冰蠶王飛起,繞著火焰開始密密地吐絲織網,隨著網越結越密,西陵珩的臉色越來越紅,額頭的汗珠一顆顆滾落。

  終於,巨大的冰蠶網結成,西陵珩催動靈力,把網向下壓,火焰開始一點點消退,已經收進山口中時,地火一炙,又猛地暴漲,想要衝破冰蠶網,西陵珩被震得連退三步,差點掉下懸崖,幸虧蚩尤一把抓住了她。

  西陵珩顧不上說話,點點頭表示謝意,強提著一口氣,逼著冰蠶網繼續收攏,火焰依舊沒有被壓下去,反而越長越高,西陵珩的臉色由紅轉白,越來越白,身子搖搖晃晃。

  她喉頭一股腥甜,鮮血噴出,濺到冰蠶絲上,轟然一聲巨響,冰蠶絲爆出刺眼的白光,紅光卻也暴漲,吞沒了白光。火焰衝破冰蠶網,撲向西陵珩,西陵珩被熱浪一襲,眼前一黑,昏倒在地上。

  此時,街道上的人都目瞪口呆地望著遠處的博父山。

  本來燦若朝霞的漫天紅光被白網狀的光芒壓迫著一點點縮小,整個天際都變得黯淡起來,眼看著火光就要完全熄滅,可忽然間又開始暴漲,白網消失,火焰映紅了半個天空。

  就在火焰肆虐瘋舞時,忽地騰起一道刺眼的白光,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扭轉頭、閉起了眼睛。

  等眾人睜開眼睛時,發現白光和紅光都消失不見,整個世界變得難以適應的黑暗。

  天空是暗沉沉的墨藍,如世間最純淨的墨水晶,無數星星閃耀其間,襲面的微風帶著夜晚的清爽涼意。

  這是天地間最普通的夜晚,可在博父國已經幾十年未曾出現過。

  所有人都傻傻地站著,仰頭盯著天空,好似整個博父國都被施了定身咒。

  過了很久,地上乾裂的縫隙中湧出了水柱,有的高,有的低,形成了美麗的水花,一朵又一朵盛開在夜色中。不耀眼,卻是久經乾旱的人們眼中最美麗的花朵。

  看到水,突然之間,街道上的人開始尖叫狂奔,不管認識不認識的人都互相擁抱,老人們淚流滿面,用手去掬水放入口裡,孩子們歡笑著奔跑,在水柱間跳來跳去。巨人族的孩子拿起石槽,凡人的孩子拿起木桶,把水向彼此身上潑去,邊潑邊笑。

  西陵珩從昏迷中醒來時,看到了滿天繁星,一閃一閃,寧靜美麗。

  她愣了一會,才意識到她在哪裡,「火滅了,火滅了!」她激動地搖著昏迷的蚩尤,蚩尤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驚異地瞪大眼睛,結結巴巴地說:「沒、沒火了!你滅了山火?」

  西陵珩狐疑地盯著蚩尤,「我不知道是誰滅的火,也許是你。」昏迷前的一刻,明明看到衝天火舌席捲向她,她以為不死也要重傷。

  蚩尤立即跳起來,豪氣干云地拍拍胸口,「就是我!我看到兩隻胖蠶要被火吞掉,就灌注全身靈力,把手裡的盒子扔出去,山火被我的強大靈力滅了!」蚩尤似乎想到待會下山,會受到萬民叩謝,一臉陶醉得意。

  他搶功般的承認反倒讓西陵珩疑心盡釋,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看來是誤打誤撞,這人連冰蠶王都不認得,把地火叫山火,也不知道從哪裡偷學了一點亂七八糟的江湖法術,就以為自己靈力高強。

  蚩尤不滿地說:「你笑什麼?」

  西陵珩笑吟吟地說:「你忘記這山火是誰的了嗎?這可是祝融點的火,火神祝融的脾氣可是比他的火更火爆,他只需輕輕彈一下指頭……」西陵珩盯著蚩尤,「就可以把你燒成粉末!

  蚩尤打了個寒戰,神色驚懼不安,哼哼唧唧地想推卸責任,「其實我當時已經嚇糊塗了,看到火突然躥得老高,扔了盒子就跑,摔了一跤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西陵珩看到這個無賴也終於有了吃癟的時候,大笑著推著他往山下衝,邊沖邊大叫,「滅火英雄來了!"

  蚩尤緊緊抓住西陵珩的手,臉色發白,「別,別亂叫,我可沒滅火。」西陵珩笑得前仰後合,依舊不停地吼,「滅火英雄在這裡!」

  所有人都圍了過來,跪倒在他們面前。

  西陵珩用力把蚩尤推進人群,走到眾人面前,氣壯山河地說:「是我滅的火。」她朝蚩尤眨了眨眼睛,逗你玩的,膽小鬼!

  所有人都朝西陵珩潑水,她一邊躲,一邊快樂地笑起來,「你們記住了,我叫西陵珩,如果有人來問你們是誰滅掉的火,你們就說是西陵珩。」

  沉浸在狂喜中的人們邊潑水邊笑著叫:「西陵,西陵,是西陵救了我們。」

  擠在人群中的蚩尤沉默地看著邊躲邊笑的西陵珩,眼眸異樣黑沉,唇邊的懶散笑意帶出了一點點若有若無的溫暖。

  第二日清晨,蚩尤醒來時,西陵珩已不知去向。

  夥計笑嘻嘻地拎了一壺水給蚩尤,「西陵姑娘已經走了,今日沒有人給你買水,不過現在博父國的水-免費喝!」

  蚩尤接過水壺,淡淡道謝。

  夥計一愣,覺得眼前的人似乎和昨日截然不同。

  天空中傳來幾聲鳥鳴,沒有人在意,蚩尤卻立即站起來,推開窗戶。

  碧藍的天空上,凡人的眼睛只能看到一個小小的黑點,不留意就會忽視,可他能看到,那是一隻巨大的畢方鳥,鳥上坐著號稱掌握天下之火的祝融。

  蚩尤十分意外,他想到了祝融會動怒,卻沒有料到他竟然震怒到不顧身份,親自來追殺滅他練功爐的西陵珩。西陵珩若被他追上,必死無疑。

  蚩尤立即放下杯子,提步離去,看似不快,卻很快就消失在原野上。
   


第三章、只因前緣誤

      一個月後,閩水岸邊。

  碧草清淺,杏花堆雪,一輪紅色的夕陽斜臥於江面,漫天霞光,照得半江金紅半江碧綠。江上船隻來來往往,一艘烏蓬船泊於渡口。

  船家吆喝了幾聲,抽掉舢板,正要離岸。

  "等等!船家等等!救命,救命啊!"一個青衣女子邊跑邊撕心裂肺地叫。

  船家正在猶豫要不要停,看到一個紅袍男子追在青衣女子身後,凶神惡煞地喊:"站住,你給我站住!"

  船家搖頭喟嘆,世風日下,世道險惡啊!

  他把船槳緩了一緩,等青衣女子跳上船,立即用力開始搖槳,船兒開得飛快,可紅衣男子竟然趕在最後一刻,堪堪躍上了船。

  青衣女子哭喪著臉,拚命往人群裡躲。

  紅衣男子用力拽住青衣女子,"我看你還往哪裡跑?"

  船家悄悄伸手去摸藏在船底的砍柴刀。

  "西陵姑娘,救命大恩實在無以為報,就讓我以身相許吧。"紅衣男子一臉赤誠,青衣女子滿臉沮喪,船家的刀定在半空。

  紅衣男子回身看船家,"你拿刀做什麼,我們又不是不付錢?"說著丟了一朋貝幣到船家懷裡。

  青衣女子剛想溜,又被紅衣男子抓住,"我們下船後可以找一個客棧投宿,仔細商討一下我們的終身大事。"

  青衣女子似乎已經再沒任何力氣反對,抱著包裹一屁股坐下。

  紅衣男子則蹲在她身邊,絮絮叨叨地說:"你看,我長相英俊,家底豐厚,靈力高強,是千里挑一的好男兒……"

  全船的人都盯著紅衣男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怎麼都不能把聽到的話和眼前的人對應起來。

  "再說了,我們倆摟也摟了,抱也抱了,荒郊野嶺中,你的整個背都緊緊地依靠著我的胸膛,我們身子貼著身子……"

  全船的人都盯向青衣女子,神色鄙夷,怪不得無賴找她,原來是自甘墮落。

  "是你的胸膛壓著我的背,不是我的背靠著你的胸膛!"青衣女子鐵青著臉怒叫。

  那有區別嗎?全船的人越發鄙夷地盯著她。

  "他受傷了,我在背他……"在萬眾齊心的鄙夷目光中,青衣女子聲音小得幾不可聞,再沒有勇氣去看眾人的表情,仰
頭向上,一臉無語問蒼天。

  船行了一路,紅衣男子絮叨了一路,船都還沒靠岸,青衣女子就跳上岸,又開始狂跑。

  紅衣男子回頭看了看天際,似在查探確定什麼,一瞬後,也跳下了船,追著青衣女子而去,"站住!站住!你給我站住!"

  船家搖頭喟嘆,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

  青衣女子氣喘吁吁地跑進客棧,剛坐下,紅衣男子也跟了進來,坐到她對面。

  青衣女子惡狠狠地叫了一桌子菜,然後指著紅衣男子對夥計說:"我沒錢,他付賬。"又立即把一碗水塞到紅衣男子手裡,"你說了一天也該口渴了,喝些水。"

  青衣女子是西陵珩,紅衣男子自然就是她在博父國郊外碰到的無賴蚩尤。

    西陵珩滅了博父國的火後趁夜逃走,可當日傍晚就又遇到了蚩尤,蚩尤對她感恩戴德,說她救了他,救了他哥哥,救了他弟弟,救了他侄兒,救了他侄兒家的狗,救了那隻狗沒逮住的耗子……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救了他們全家,救了整個博父國,他身為昂藏男兒一定要知恩圖報,恰好兩人已經肌膚相親,又十分投緣,他就只好犧牲自己,以身相許。

  剛開始,西陵珩只當是玩笑,在被追著亂跑了一個月後,她已經明白這不是玩笑,這是一個瘋子最執著的決定。

  蚩尤喝完一大碗水,剛想說話,西陵珩眼明手快,立即把一個大雞腿塞到蚩尤嘴裡,"乖!咱們先吃飯,吃完飯再討論你以身相許的問題。"

  喧鬧的客棧猛地一靜,視線齊刷刷地掃向他們這邊,尋找說話的人。

  西陵珩也隨著眾人東張西望,裝作那句話不是她說的。

  眾人看了他們幾眼,繼續議論著旱災。"少昊"兩字突然跳入西陵珩耳朵,引得她也專注聆聽起來。

  今年天下大旱,災情最為嚴重的是神農國和高辛國的交界處,走投無路的災民聚眾暴亂,連神族都敢殺害,俊帝震怒,大王子少昊主動請纓,去鎮壓暴民。

  一千八百年前,少昊就已名動天下。傳聞他一襲白衣,一柄長劍,憑一己之力逼退兵臨城下的神農國十萬大軍,絕代風華令天下英雄競相折腰,可他如暗夜流星,一擊成名之後就消失不見,到現在已經一千多年沒有在塵世中出現。

  千年以來,少昊已經變成了一個傳說。據說少昊喜歡釀酒彈琴,他釀的酒能讓活人忘憂、死人微笑;他彈的琴能讓大地回春、百花盛開。少昊還喜歡打鐵,高辛族是最善於鍛造兵器的神族,這世上一大半的兵器都出自高辛族的工匠之手,而高辛族最好的鐵匠是少昊,他神力高強,鍛造的每把兵器都是絕世神兵,但他不知何故,總是兵器一出爐就銷毀,以至於世間無人見過少昊鍛造的兵器,可神族仍然堅定不移地相信少昊是最優秀的鑄造大師。

  說話的男子看衣飾應是高辛人,語氣中滿是對少昊的敬仰,他說得興起,竟然忘記了這裡畢竟是神農境內,難免很多神農人聽得刺耳,譏嘲道:"滿嘴假話!"

  一石激起千層浪,客棧內的神農人七嘴八舌地說著少昊,一會說從未聽聞神農派大軍攻打過高辛,絕不相信少昊能憑一己之力逼退我們的十萬大軍,肯定是高辛人吹噓;一會說少昊壓根不如祝融,只怕他見了祝融立即要討饒。

  "高辛人真是可笑!少昊如果真那麼厲害,怎麼不見他去參加王母的蟠桃宴?除了那個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戰役外,他還贏過大荒內的哪位成名英雄?我們的祝融可是在蟠桃宴上連勝百年,打敗了無數高手!"

  "我看少昊是壓根不敢見祝融。說什麼英雄,就是個膽小如鼠的狗熊!"

  "就是,就是!什麼最好的鑄造師,只怕見了祝融要立即跪地求饒。"

  眾人越說越難聽,西陵珩忽而手一顫,碗被摔到地上。"砰"的一聲,說話聲靜止,大家都循聲看來。

  西陵珩一邊手忙腳亂地擦著裙上的污漬,一邊笑著問剛才說話的神農少年,"你見過少昊打造的兵器嗎?"

  "當然沒有!"

  "你既然沒見過少昊打造的兵器,怎麼知道他不是最好的鑄造師?又怎麼能說他膽小如鼠,不是祝融的對手?"

  少年不屑地反問:"那你見過嗎?"

  西陵珩一揚下巴,"我當然……"頓了一頓,聲音低了下去,"我當然也沒見過!"

  少年冷笑,"你既然沒見過少昊打造的兵器,又憑什麼說他是最好的鑄造師?又怎麼知道他不是膽小如鼠,害怕祝融?"

  滿堂人都附和、嘲笑。

  西陵珩咬唇不語。

  一把蒼老的聲音突然響起:"傳說也許不盡實,可大荒人還不至於憑空虛贊少昊。"

  眾人都聞聲看向店堂的角落,是一個背著三弦、長相愁苦的山羊鬍老頭,老頭站起,朝西陵珩和蚩尤欠了欠身子。

  原來是博父城中見過一面的老頭,西陵珩點頭回禮,蚩尤卻只是抱臂而笑。

  少年叫道:"老頭,到這邊來把話說清楚了,若有一分不清楚,休怪我們無禮!"

  老頭走到店堂中央,不客氣地坐下,邊彈三弦,邊說道:"雖然大荒內有句俗語'一山、二國、三王族、四世家',可如今天下三分,神農、高辛、軒轅三國鼎立,好事者排名神族高手,也只提三王族的子弟……"

  滿堂人都專注聆聽,蚩尤卻一邊吧嗒著嘴啃雞腿,一邊用油手拽拽西陵珩:"什麼一二三四,亂七八糟地在說什麼?"

  眾人都瞪他,老頭笑道:"這句話說的是神族內的幾大力量。三王族眾所周知,神農、高辛、軒轅。一山指玉山,二國指華胥國、良渚國,四世家是赤水、西陵、鬼方、塗山。論來歷,他們都比三大王族只早不晚,只不過一山遺世獨立,二國虛無縹緲,四世家明哲保身,所以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常常忘記了他們。"

  蚩尤點點頭,還想再問,西陵珩輕按住他手,附在他耳邊低聲說:"這些事情若要講清楚,只怕要講幾日幾夜,先聽他說什麼。"

  蚩尤促狹地捏了捏西陵珩的手,弄得西陵珩滿手油膩,西陵珩蹙眉撅嘴,狠狠瞪了蚩尤一眼,忽而抿唇一笑,把油膩的髒手在他衣袖上用力抹著。

  蚩尤心中一蕩,低聲問:"好媳婦,你好像知道的秘聞挺多,你姓西陵,是和西陵世家有什麼關係嗎?"

  "算是有點吧,我與他們有血緣關係,不過我可不是西陵世家的正支,所以才被你欺負得亂逃!"阿珩在蚩尤額頭上敲了一下,又立即做了個"噓"的手勢,示意他別鬧,聽老頭說什麼。

  "……少昊小時癡迷打鐵,常常混入民間鐵匠鋪子,偷學人家的技藝。可這打鐵的手藝可不是看出來的,而是千錘百煉敲打出來的,少昊就隱居鄉里,開了一家鐵匠鋪子,為婦人打造廚具,給農人打造農具,因為東西實在是打得好用,七里八鄉都喜歡來找他。少昊做了好幾年鐵匠,那些麻煩他修補農具的鄉親沒一個知道他是少昊,直到六世俊帝病重,神農國趁機大兵壓境,神族尋訪到鐵匠鋪,鄉親們才驚聞。高辛的神族們喜歡談論少昊脫下短襦,扔下鐵鎚,穿起王袍,拿起長劍,孤身逼退神農十萬大軍的故事,可對高辛百姓而言,他們更喜歡講述少昊打鐵的故事。"

  山羊鬍老頭飲了一杯水,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大概因為身份被識破,少昊再沒有回去過,可當地卻改名叫鐵匠鋪,一則紀念鐵匠少昊,二則因為少昊在時,但凡來求教打鐵的人,他都悉心指點,以至當地出了無數技藝非凡的鐵匠,鐵匠鋪子林立,人族的貴族都喜歡去那裡求購貼身兵器,以顯身份,在座幾位小哥隨身攜帶的兵器看著不凡,只怕就有鐵匠鋪的。"

  幾個少年神情怔怔,下意識地按向自己引以為傲的佩劍,老頭微微一笑,"高辛國重禮,等級森嚴,貴賤嚴明,少昊卻以王子之尊為百姓打造農具,又悉心指點前去求教的匠人。上千年來,少昊看似避世不出,可高辛國內處處都有他懲惡鋤妖、幫貧助弱的傳聞。這次鎮壓旱災暴民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別的神避之唯恐不及,少昊卻主動請纓,可見他絕非膽小怕事之徒。小老兒看幾位小哥的裝束像是要遠遊,剛才的話在神農說說沒什麼,可千萬別一時氣盛在高辛說,高辛百姓十分敬重少昊,只怕會激起眾怒。"

  神農少年們面色難看,老頭話鋒一轉,"講到旱災,不得不讚幾句神農的大王姬云桑,神農、高辛都受災嚴重,可王姬體恤百姓,處處為百姓盡力,如今只有天災沒有人禍。高辛卻因為王子中容處理不當,激起民暴,當地的神族官員被打死,現在幸虧少昊主動請命去平亂,否則這場人禍只怕更勝天災。"

  神農少年們這才覺得顏面挽回,神色好看起來,避開少昊不談,只紛紛真心讚美著云桑。

  西陵珩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神情似喜似憂。

  蚩尤也神思恍惚,忽而皺了皺眉,起身快步出去,站在曠野中,凝神傾聽。

  西陵珩為了逃避他,一次次臨時改變行程,也一次次無意識地躲開了祝融,可祝融似乎察覺了什麼,這次竟然這麼快就發現了他們的行蹤,看來光逃不行,得另想解決辦法。

  蚩尤回去時,西陵珩問道:"你出去做什麼?"

  蚩尤咧嘴笑著,扭扭捏捏地說:"我突然想起終身大事還是要聽聽爹娘的意思,所以剛才立即託人傳口信給家裡,讓他們盡快趕來見見你。"

  西陵珩剛喝了一勺熱湯,聞言一口氣沒喘過來,差點被嗆死。手無力地指著蚩尤,氣得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西陵珩和蚩尤吃完飯,定了相鄰的房間歇息。

  晚上,西陵珩躺在榻上翻來覆去,一直想著剛才聽到的話,高辛少昊前去平亂。再想到瘋子蚩尤,她打了個寒戰,決定立即離開,折道去東南,去看看這個她自小聽到大的高辛少昊究竟什麼樣子。

  為了甩掉蚩尤,她決定半夜動身。

  熬到夜深人靜時,西陵珩背著包裹躡手躡腳地溜出客棧。

  走著走著,總覺得不對勁,她停住腳步,猛地從左面回頭,沒有人,猛地從右面回頭,沒有人。放心地嘆了口氣,微笑地回過頭,眼睛立即直了。

  蚩尤就站在她前面,正一臉納悶,探頭探腦地向她身後看,好似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麼鬼鬼祟祟。他湊到西陵珩耳邊,壓著聲音,緊張地問:"怎麼了?怎麼了?有歹徒跟蹤我們嗎?"

  西陵珩深吸口氣,用手遮住臉,埋頭快步走,不去看蚩尤,生怕自己忍不住殺了這個無賴。

  蚩尤跟在她身邊,唉聲嘆氣地說:"有一件事,實在很愧疚,剛收到家裡長輩的信,讓我去辦點事情,恐怕要離開幾天。"

  西陵珩立即拿下手,喜笑顏開,"沒事,沒事,男子漢大丈夫志在四海,心懷五湖,功在千秋,德標萬世,生前死後名,慷慨就義……呃……總而言之大事為重!"

  蚩尤眼裡閃過一絲笑意,臉上卻愁眉苦臉,"可我想了想,辦事固然重要,報恩也很重要……"

  西陵珩立即表情十分沉痛,拍著蚩尤的肩膀,"我其實心裡很捨不得你,只是大事為重,大事為重!"

  蚩尤滿臉感動,握住西陵珩的手,"阿珩,既然你如此捨不得我,我還是留下吧!"

  西陵珩眼皮子、嘴角都在抽搐,"你真的要留下來?"

  "真的要留下來!"

  "真的?"

  "真的!為了西陵姑娘,我願意……"

  西陵珩猛地一拳擊打到蚩尤臉上,蚩尤砰一聲昏倒在地。

  西陵珩蹲下,一邊得意地拍拍蚩尤的臉頰,一邊冷笑著說:"臭小子!咱們還是後會無期吧!"

  她背上包裹,只覺全身輕鬆舒暢,蹦蹦跳跳地走了一段路,越想越覺得不妥,萬一有壞人經過?萬一有野獸路過?萬一……

  只能匆匆返回,可地上已經沒有昏迷的蚩尤。

  她大驚,四處查看,一抬頭,看見大樹上寫著一行字。

  "好媳婦,咱們後會近期!"字旁邊畫著一個咧嘴而笑的紅衣小人。

  西陵珩氣得一腳踢向紅衣小人,"哎呦"一聲慘呼,痛得齜牙咧嘴,抱著腳狂跳。

  兩日後,西陵珩進入了高辛國。

  河流都已乾涸,田地顆粒無收,屍橫遍野,戾氣深重。西陵珩心情沉重,卻無能為力,這並非人禍,而是天劫,即使神也不能逆天而行。

  她不想再看這人間慘象,避開了人群聚合的大路,專揀深山密林走。

  走了一整天,正想尋覓地方歇腳時,聽到宏厚激昂的鼓聲。西陵珩循著鼓聲而去,漸漸聽到了嘹喨的歌聲,人群的
歡呼聲。

  西陵珩不禁微笑著加快步伐,可當她走進古老的村落,看見的卻不是什麼歡喜的一幕,而是令她震驚的殘忍。

  兩個盛裝打扮的少女躺在祭台上,一個少女被開膛破肚,已經死亡,戴著面具的祭師一手拿著鮮血淋漓的匕首,一手握著一顆仍跳動的心臟,載歌載舞,另一個少女緊閉著雙眼,嘴唇不停地翕動,不知是在吟唱,還是在祈禱。

  西陵珩曾聽說過一些部族用人來祭祀天地,祈求天地保佑。這是當地的風俗,並不是她能改變,可讓她眼睜睜地看著一個鮮花般的女子慘死在她面前,她做不到。

  西陵珩用靈力捲起無數樹樁,祭台四周的人紛紛躲避,她趁亂救走了祭台上的少女。

  少女叫索瑪,是族中最聰慧的少女,被選為大戰前的祭品,用來祈求戰爭勝利。

  西陵珩問:"你們是要對抗少昊率領的軍隊嗎?"

  索瑪說:"我不知道那些神族的名字,我只知道他們幫著貴族欺壓我們,截斷河流,不給我們水喝,都是大惡棍。"

  西陵珩不禁為少昊說話,"這次來的神和以前的不同,他肯定會想辦法為你們調配水源,絕不會偏袒貴族,你們不用誓死反抗。"

  索瑪沉默了半晌,忽而笑道:"你是一個好神,我相信你!等天黑了,我就悄悄回家,告訴阿爸。好姐姐,我看你能讓木頭樹葉聽你的話,你修煉的是木靈嗎?"

  西陵珩點點頭。

  索瑪看天色將黑,去山林裡撿枯枝和野菜,要為西陵珩做晚飯。西陵珩讓她不要忙碌,可索瑪說:"你救了我,我一無所有,這是我唯一能報答你的方式,不管你吃還是不吃,我都要為你做。"

  索瑪以凹石為釜,做了一釜半生不熟的野菜湯,用兩個竹筒各盛了一筒,自己先喝了半筒,抬頭看向西陵珩,眼神楚楚可憐。

  西陵珩不忍拒絕,也跟著索瑪喝起來。

  野菜湯喝完,西陵珩覺得頭暈身軟,靈力凝滯,"你給我吃了什麼?"

  索瑪淡淡說:"一種珍稀的山菌,長在雷火後的灰燼中,我們人族吃著沒事,可你們這些修煉木靈的神族不能吃,吃了就全身力氣都使不出來,變得和我們一樣了。"

  西陵珩第一次真正理解了為什麼神族既瞧不起人族,又忌憚人族,不僅僅是因為人族數量龐大,更因為天地萬物相
生相剋,老天早賜給了人族克制神族的寶貝,只要他們善於使用,神族並非不可戰勝,就如堤壩能攔截奔騰的湍流,可
一窩小小的白蟻,就能讓堅不可摧的堤壩崩毀。

  西陵珩默默地看著索瑪,索瑪不敢面對她清亮的雙眸,拿起根木棍,索性把她敲暈。

  第二日清晨,西陵珩醒來時,發現自己被捆綁在昨日索瑪躺過的祭台,她的靈力仍然一分都使不出。

  鼓聲敲得震天響,戴著面具的祭師們圍著她一邊吟唱,一邊跳舞,匕首的寒光耀花了她的眼睛。

  索瑪對她說:"你是比我更好的祭品,你的鮮血不僅僅能祭祀天地,還能讓所有人族戰士明白神族沒什麼了不起!"

  祭師們吟唱著古老的歌謠,一邊跳舞一邊走近她。

  按照祭祀禮儀,祭師們會割開西陵珩四肢的經脈,讓鮮血通過祭台的凹槽落入大地,這叫慰地,最後再將她的心臟掏出,奉獻給上天,這叫祭天,通過慰地祭天可以換取自己所求。

  她的手腕和腳腕被割開,因為刀很快,西陵珩並沒有覺得痛。

  隨著鮮血的流失,靈力也汩汩地飄出,西陵珩真正意識到死亡在靠近,她一邊在恐懼中做著最後的掙扎,一邊生出荒謬的感覺,她真要死在幾個普通的人族祭師手中?

  鮮血浸透了祭台,西陵珩沒有力氣再掙扎,也放棄了掙扎,用最後的力氣眷戀地看著頭頂的碧藍天空,娘親、爹爹、哥哥……一身紅衣的無賴蚩尤竟然也浮現在眼前,她不禁苦笑,臭小子,我說了是後會無期!

  祭師用力把匕首插進西陵珩的胸膛,西陵珩身子驟然一縮,眼睛無力地看著天空,瞳孔在痛苦中擴大,藍天在她眼中散開,化成了無數個五彩繽紛的流星,她的意識隨著無數個流星飛散開,飛向黑暗。

  就在她要被捲入永恆的黑暗時,她的身體被一雙溫暖有力的手抱了起來。

  清露晨流般的氣息,漱玉鳳鳴般的聲音,"對不起,阿珩,我來晚了!"

  有神族戰士高聲請示,"殿下,要將這些暴民全部誅滅嗎?"

  "他們只是為了讓族人活下去,罪源不在他們,放他們回村子。"男子的聲音隱含悲憫,

  男子一邊用靈力將阿珩的靈識封閉,一邊在她耳畔說:"阿珩,我是高辛少昊。"

  少昊,她心心唸唸想見的少昊……西陵珩極力想睜開眼睛,意識卻消失在黑暗中。

  傍晚時分,一身紅衣的蚩尤腳踩大鵬從天而降。

  泣血殘陽下,被無數鮮血浸染過的古老祭台有一種莊嚴奪目的美麗。

  空氣中飄蕩著豐沛的靈力,卻是宣告著靈力擁有者的噩耗。

  蚩尤走到祭台前,以一種舒服的姿勢趴躺在仍舊新鮮的血液中,閉起眼睛,在鮮血中收集西陵珩的氣息,再把自己的靈力通過大地和植物伸展出去,搜尋著她生命的蹤跡。

  從天色仍亮到天色黑透,他耗用了全部靈力,反覆搜尋了很多次之後都沒有發現半絲她的氣息。

  她真的死了!

  沒想到一句戲言竟成真,他們真後會無期!

  他像撫摸戀人一樣,輕輕撫摸著祭台,任由鮮血浸染在他的指間頰邊,嘴裡卻冷嘲道:"早知如此,還不如讓你死在祝融手裡。"

  蚩尤翻了個身,看到樹梢頭掛著一輪圓月,他想起了第一次遇見西陵珩時也是一個月圓的晚上。忽然間,他覺得疲憊不堪,幾百年來從未有過的疲憊,甚至對人世的厭倦。

  他閉上眼睛,在她的鮮血中沉沉睡去。

  半夜時分,蚩尤醒了,鼻端瀰漫著腥甜的血腥味。

  他雙手交握,放在頭下,仰躺在祭台上,望著那輪圓月寂寂而明,一時間竟生出了無限寂寞,為什麼老天要讓他在博父國外與她重逢?

  他閉著眼睛,低聲說:"西陵珩,早知如此,不如不再相遇!"

    靈力沿著她鮮血流淌過的路源源不斷地湧入地下,整個村子的樹木都開始瘋長,覆蓋了道路,圈住了院牆,封死了門窗。睡夢中的人們驚醒時,驚恐地發現整個屋子都是綠色的植物,它們仍然在瘋狂地生長,看似柔嫩的植物,卻有著生生不息的力量,擠裂了櫃子,扭碎了凳子,纏繞住每一個人的身體,不管男女老幼。

  淒厲地慘叫聲在山裡此起彼伏地傳出,無數山鳥感受到了恐怖,尖聲鳴叫著逃向遠處,寧靜的山村好像變成了魔域。蚩尤只是枕在西陵珩枕過的位置上,懶洋洋地笑看著天空。

  慘叫聲漸漸消失,山谷恢復了寧靜,整個村子都消失得一乾二淨,只有茂密的植被鬱鬱蔥蔥。

  他躍到鵬鳥背上,大鵬振翅高飛,身影迅速消失在天空。

  月色下,整個祭台連著四周的土地都被密不透風的草木覆蓋,從上往下看,倒像是一個綠色的巨大墳塋。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1-8-6 02:28 P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1-8-7 05:12 PM 編輯

第四章、如有意,慕娉婷

     在大荒的西邊有一座秀麗的山峰,叫玉山。玉山是上古聖地,靈氣特殊,任何神兵利器只要進入玉山就會失去法力,是永無兵戈之爭的世外桃源。所有執掌玉山的女子都恪守古訓,不入紅塵、遠離紛爭。歷次神族爭鬥中,超然世外的玉山庇護過不少神和妖,就是神農和高辛兩個上古神族都曾受過玉山恩惠,因而,玉山在大荒地位尊崇,就是三帝也禮讓三分。

  執掌玉山的女子被尊稱為王母,因玉山在西,世人也常稱西王母,王母每三十年舉行一次蟠桃宴,邀天下英雄齊聚一堂。這幾日,又是三十年一次的蟠桃宴,賓客從八荒六合趕來赴宴,玉山上客來客往煞是熱鬧。

  蚩尤一身紅袍,大步從瑤池邊走過,神情冷漠,目光銳利。

  瑤池岸邊遍植桃樹,花開千年不落,岸上繁花爛漫,岸下碧波蕩漾,花映水,水映花,岸上岸下,一團團、一簇簇,交相輝映,繽紛絢爛。

  一陣風過,桃花瓣猶如急雨,簌簌而落,輕拂過蚩尤的眉梢、臉頰、肩頭,他的步子漸慢,看著漫天花雨,目光變得恍惚迷離,氤氳出若有若無的哀傷。

  他的視線隨著幾片隨風而舞的桃花瓣,望向了遠處-淼淼碧波,煙水迷濛,十里桃林,九曲長廊,朱紅色的水榭中,一個青衣女子倚欄而立,手中把玩著一枝桃花,低頭撕扯桃花蕊,逗弄著瑤池中的五色魚。

  蚩尤的心驟然急跳,大步而去,一邊快步疾走,一邊張望著青衣女子,可隔著重重花影,那抹青影若隱若現,總是看不真切,等他奔到水榭處,已經不見青衣女子。

  他急切地四處查看,陣陣清脆的笑聲從桃花林內飛出,蚩尤飛奔而去,一群少女正在戲鬧,有穿青衫的,蚩尤伸手欲抓,「阿珩!」少女嬌笑著回頭。

  蚩尤的手停在半空,不是她!

  碧波廊上的身影幾乎一模一樣,一時間昏了頭,竟然以為是阿珩,可阿珩已離世兩年,剎那的心跳竟只是斜陽花影下的一場幻覺。

  他神情悵然,轉身而去,瑤池邊的映日紅桃開得如火如荼,可漫天繽紛在他眼裡都失去了色彩,透著難言的寂寥。

  桃花林內,兩位女子並肩而行,從外貌看上去,年齡差不多,實際卻是兩個輩分。一位是神農國的大王姬雲桑,一位就是玉山王母。

  傳說玉山之上寶貝無數,雲桑好奇地問王母玉山到底收藏了些什麼神兵寶器。

  王母毫不避諱云桑,詳細地一一道來。

  雲桑出身上古神族,頗有家學淵源,王母所說的神器她都聽聞過一二,可位列神兵之首的兵器卻從未聽過,居然是一把沒有箭的弓。

  雲桑問王母,「只聽聞盤古大帝有一把劈開了天地的盤古斧,從未聽聞過盤古弓,難道這世間竟沒有一支箭可配用?既無箭,那要弓何用?」

  王母性子嚴肅,不苟言笑,對雲桑卻十分和藹,溫和地說:「這把弓並不是用來殺戮,而是用來尋找。太祖師父的殘存手稿上說盤古大帝劈開天地後,因為忙碌於治理這個天地,失去了心愛的女子,盤古大帝為了再次見到她,於是窮極心思,打造了這把弓。據說把弓拉滿,只要心裡唸著誰,不管距離多麼遙遠,不管他是神是魔、是生是死,都可以再次相聚。」

  「怎麼相聚呢?難道這把弓能指明尋找的方向?」

  「不知道。據說當年伏羲大帝仙逝後,女媧大帝因為相思難解,曾上玉山借弓,可是拼盡全部神力,滿弓射出後,連對伏羲大帝的一絲感應都沒有,更不要提相聚了。」

  雲桑雖然穩重,畢竟少女心性,一聽立即生了興趣,感嘆道:「原來女媧大帝也像普通女子一般,會因為相思而無計可施。只是盤古大帝神力無邊,無所不知,怎麼會找不到自己心愛的女子呢?」

  「不知道。」

  「盤古大帝鑄成弓後和他心愛的女子相聚了嗎?」

  王母笑道:「我怎麼知道?你這孩子別較真了!太祖師傅只是根據傳聞隨手記錄,究竟是真是假都不知道,也許壓根就是一段穿鑿附會的無稽之談。」

  蚩尤聽到這裡,分開桃樹枝椏,走了過去,「我想要這把盤古弓。」

  王母心內暗驚,她居然沒有察覺到他在近處,語氣卻依舊溫和,「這是玉山收藏的神器之首,不能給你。」

  雲桑趕在蚩尤開口前,搶著說:「王母,這次蟠桃大會用來做綵頭的寶貝是什麼?"又對蚩尤說:「你若想要神器,到時候去搶這個寶貝。」

  「肯定不是盤古弓,不過也是難得一見的神器。"王母打算離去,「軒轅王姬第一次來玉山,我還要去見見她,你們隨意。」

  雲桑少時曾跟隨軒轅王后嫘祖學過養蠶紡紗,與軒轅王姬軒轅妭(Ba)朝夕相伴過十年,感情很好,喜道:「原來妭妹妹也來了,我都好多年沒見過她了,待會就去找她敘舊。」

  雲桑看王母走遠了,對蚩尤半是警告、半是央求地說:「我知道你一向無法無天,任性胡為,不過這裡不是神農山,你可千萬別亂來,否則出了事,誰都救不了你。」

  「知道了。」蚩尤笑了笑,打量著桃林的方位佈局,

  雲桑心思聰慧,博學多識,行事果決,就是祝融都讓她三分,她卻拿蚩尤一點辦法沒有,看到他的笑意,心裡越發忐忑,只能暗求是她多慮了,「父王讓我帶你來蟠桃宴,是想讓你熟悉一下大荒的形勢,可不是讓你來胡鬧。這大荒內有幾個女子得罪不得,第一就是王母,你千萬不要……」

  蚩尤打斷了她,「第二呢?」

  「軒轅族的王姬軒轅妭。」

  蚩尤打趣道:「難道不是你?」

  雲桑嗔了蚩尤一眼,「軒轅黃帝侍嬪很多,有四個正式冊封的妃子,這四個妃子總共生了九個兒子,卻只有一個王姬軒轅妭,並且是正妃嫘祖所生,軒轅妭一母同胞的哥哥就是最有可能繼承帝位的軒轅青陽。軒轅妭自幼和高辛族定親,夫婿是高辛少昊,也是極有可能繼承俊帝之位。」

  蚩尤的視線在桃林中徘徊,漫不經心地說:「這個軒轅妭倒的確惹不起。」

  雲桑含笑道:「不過,她性子是極好的。王母卻……」

  蚩尤一聽她還要轉著彎子勸他別亂來,轉身就走,雲桑蹙眉,一瞬後又笑搖搖頭,以蚩尤的性子,能忍耐地聽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

  雲桑看看時辰,估摸著軒轅妭那裡已清淨下來,問清楚她居於凹凸館後,沿著侍女指點的方向,獨自一個前去拜訪。

  雲桑博聞強識,見過不少名園奇林,知道名要與景相呼應,才算好名。凹凸二字做館名,倒也奇突別緻,只是實在想不出來景緻要如何凹凸才能切中名字。
  
      一路行來,離瑤池愈遠,愈是荒涼,草木漸顯野趣,碎石小徑蜿蜒曲折,一條小溪潺潺而流,時隱時現。走了不多時,看到不遠處的山崖上小橋流水、亭台樓榭。四周也種著桃樹,可不同於瑤池岸邊的映日紅桃,十里桃林,花色濃烈,這裡俱是千瓣白桃,種得稀落間離,一樹樹白花,貞靜幽潔,仿若空谷幽居的佳人,或靜靜綻放在小軒窗下,或只聞暗香,不見花樹,待四處尋找,才發現烏簷角下,隔著青石牆羞答答地探出一枝來。

  許是為了不破壞館中的清幽雅靜,侍女也用得很少,雲桑一路走來竟然沒碰到一個侍女,無比貼合雲桑心意,只是凹凸二字的意思仍看不出來,可建造此處者心思玲瓏,想來絕不會空用凹凸二字。

  沿著花徑慢走,只聞泉水叮咚,卻不見水,轉過山壁,遠遠看到一汪深池,池水清碧如玉,池畔的石上雕著古拙的凹晶池三字。雲桑心喜,快走幾步,站在池邊,只覺習習涼意拂面,無比愜意,不經意地低頭看到池中倒影,被嚇了一跳,池面上竟然有好幾個她,有的矮小如侏儒,有的高大如巨人,有的脖子細肚子大,猶如水甕,有的四肢頎長腦袋碩大,猶如竹竿頂冬瓜……個個都無比趣怪滑稽。

  待發現其中奧妙,雲桑幾乎擊掌稱妙。原來這裡不僅僅是水碧如玉,還是玉碧如水,眼前的整汪清池看似水波起伏,渾然一體,實際間中有無數碧玉,建造者利用碧玉的弧度巧妙地讓池水時高時低,構造出無數個凹凸來,水面猶如玉鏡,能映照出人像,也就形成了無數個凹凸鏡,凹鏡處會將人縮小,凸鏡處會將人放大。

  雲桑看看四下無人,童心大發,在潭邊走來走去,伸手抬腳,看著池中的自己一會是個大胖子,一會是個小瘦子,笑得前仰後合。她笑,形態各異的她也笑,雲桑越發笑個不停,樂得眼角的淚都要流下來。

  一個青衣少女躲在暗處,靜靜看著雲桑。

  她起先在山壁上玩時,已看到雲桑,只不過玩心忽起,想看看端莊嫻靜的雲桑第一次看到這汪怪異的池水時會不會像她一樣手舞足蹈,笑得直不起身,所以躲到暗處,打算等雲桑笑得最沒有防備時,突然跳出來嚇她一跳。

  可等她真看到雲桑大笑時,忽然就一點都不想打攪她了。雲桑的母后早亡,小妹女娃在東海邊玩水時溺水而亡,二妹瑤姬一出娘胎就是個病秧子,雲桑小小年紀就心事重重,幾乎從未失態大笑過。

  雲桑的笑聲突停,面色冰冷,斥喝道:「誰?出來!」

  青衣少女一驚,正打算乖乖地出去認錯求饒,卻看桃林深處,一個面容清逸、身姿風雅的男子踏著花香,分開花樹,徐徐而來。他眼中唇邊俱是笑意,「王姬,請恕罪,只是看到王姬猶如孩童般手舞足蹈、恣意大笑,所以未舍打擾。」

  雲桑頰邊泛起淡淡紅暈,神情越發清冷,「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還敢放肆偷看?」

  她粉面含怒,眼角蘊愁,一身素衣,俏立於凹晶池畔,身後是幾株欺云壓雪的千瓣白桃,她的身姿卻比花更清更幽。

  男子翩翩施禮,誠懇地說:「不是在下放肆,只是當年耗費三載心血設計這座凹凸館時,就是希望這汪碧池能讓見者忘記世間憂愁,開懷大笑。今日看見心願成真,多有失禮,請王姬恕罪。」

  雲桑一愣,這巧奪天工、寓意深刻的「凹凸」二字竟然出自他手?不知不覺中,怒氣已散。

    潭中的身影,有胖有瘦,有高有低,雲桑低聲說:「這千奇百怪的影像壓根不像我們,卻又都是我們,沒有了華服的修飾,沒有了外貌的美醜,暫時間就忘記了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身份,只是自己為自己開懷大笑。你說心願成真,剛才那開懷大笑只是一半,為了謝你讓我開懷而笑,我就成全你的另一半心願」"

  男子問:「另一半心願?」

  雲桑淡淡一笑,指著潭中男子的身影和自己的身影,「既然此潭中,再沒有外物的修飾羈絆,我只是我,你只是你,那麼你無需請罪,我也無權恕罪。」

  男子心頭驟然急跳,眼中掠過驚訝欣喜,卻只是不動聲色地微笑。

  雲桑打量著池水說,「此處凹凸結合,雖然精妙,卻仍在大凹中,如果只憑此就叫凹凸館,未免太小家子氣,你定不屑為之。如果此池為凹,想來應該有山為凸,有了水凹石凸,山水氣象,才能稱得上凹凸館。」說著話,云桑沿著凹晶池,向著水潭另一側的陡壁險峰行去。

  男子心中又是驚又是喜,凝視著雲桑,默默不語。

  雲桑四處尋找著道路,草木陡然茂密起來,找了一會才在峭壁下發現一條羊腸小徑,只容一人通過,岩壁上刻著「凸碧山」三字。「凹晶池、凸碧山。」云桑一邊心頭默念,一邊沿著石階而上,攀援到山頂。

  整塊山峰都是玉石,凸起聳立,朝著潭水的一面凹凸起伏,凸起處顏色淺白,凹下處顏色深沉,由於反射光線的深淺不同,恰好中和了一些潭水中的凹凸,又因為是從高往下看,池水中的凹凸不再明顯,所以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水平如鏡,只清清楚楚地映著一男一女,並肩而立。

  雲桑想了一瞬,才明白肯定是崖壁上另有機關,巧妙利用了玉鏡的折射,明明她和男子一個在上,一個在下,一個在岸這邊,一個在岸那邊,可云桑看到的影子卻是她和他並肩而立,親密依偎。

  雲桑先是讚嘆男子學識淵博,將各種技藝融匯一起,等看到水潭中她與男子的"親密"時,明知道男子那個角度看不到,也不禁雙頰羞紅,狠狠瞪了男子一眼,心裡嘀咕,他這麼設計就存了輕薄的心!飛快躍下山岩,不願再和男子多"依偎"一瞬,倉促間,也就沒有看到幾個小字投影在水潭中,影影綽綽:水月鏡像、無心去來。

  雲桑回到岸邊時,依舊沒有好臉色,譏嘲道:「心思倒是凹凸,可惜用錯了地方!」

  男子卻也是神情漠然,把一個玉匣遞給云桑,淡淡說:「我奉殿下之命,來給王姬送這個,東西已送到,在下告退。」說完就立即揚長而去,十分無禮,和起先的談笑自若、謙遜有禮截然不同。

  雲桑一口氣梗在胸口,恨恨地看著他的背影,可又說不清楚自己惱什麼。半晌後,低頭看到玉匣上的玄鳥徽印─高辛王室的徽印,才突然意識到,「喂,你認錯了,我不是軒轅王姬,是神農王姬。」

  青衣少女從山洞中跳出,一邊拍掌,一邊大笑,「好個凹凸,設計得妙,解得更妙,我都在這潭水邊玩了半日了,仍沒看破什麼水為凹、山為凸。」

  雲桑也不知為何,心中又羞又惱,竟是從未有過的古怪滋味,沒好氣地把玉匣扔給青衣少女,譏嘲道:「軒轅王姬,你的好夫婿千里迢迢派屬下給你送禮呢,難怪把你笑成這樣!」

  軒轅妭打開玉匣看了一眼,紅著臉說:「哪裡是送禮?只是些藥丸而已。」一抬頭,看雲桑愣愣地站著,叫了幾聲,她都未聽到。

  軒轅妭搖了搖她,「姐姐,你怎麼了?」

  雲桑說:「剛才那位公子是少昊派來給你送東西的?」

  「看來是了。」

  「他看我衣飾華貴,又住在凹凸館裡,叫我王姬,我也答應,其實是把我誤當作了你。」

  「是啊,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軒轅妭一頭霧水,不知道云桑究竟想說什麼。

  「那他自然也就以為我是少昊的未婚妻了,以為我是有婚約在身的女子。」

  「嗯。」軒轅妭點點頭,仍然不明白雲桑想說什麼。

  雲桑嫣然一笑,眼中隱有歡喜。

  「姐姐,你怎麼一會怒,一會呆,一會喜的?和以前大不一樣。」

  雲桑含笑不語,半晌後才說:「你倒還和小時一個樣子。咦?藥丸?少昊為什麼要特意派使者送你藥丸?你生病了嗎?難怪看著面色蒼白。」

  「唉!別提了,說出來都是笑話!我在人間遊歷時,受了點傷,被少昊救了。」

  雲桑在軒轅妭鼻頭上刮了一下,「這不是正好,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報。」
  
      軒轅妭撅著嘴,「好什麼好?我壓根沒見到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當時高辛的叛亂剛剛平定,大哥說少昊還有要事處理。未等我甦醒就離開了,他看到了我,我卻沒看到他,我現在都虧死了!」

  雲桑笑道:「別緊張,我雖也沒見過少昊,可我敢肯定少昊絕不會讓你失望。」

  「哼,你都沒見過能肯定什麼?」

  「你覺得剛才那男子怎麼樣?」

  「他的言談舉止讓我想起了知未伯伯。」知未輔佐黃帝立國,被譽為帝師,軒轅妭的評語足可以看出她也相當讚賞剛才的男子。

  雲桑說:「良禽擇木而棲,在高辛二十多位王子中,心思如此凹凸的男子選擇了少昊,所以你就放心吧。"她遲疑了一瞬,期期艾艾地問,「你能打聽到他是誰嗎?」

  「我讓四哥去問問就知道了,不說才華,只說容貌,那麼清逸俊美的公子在高辛也沒幾個。」

  雲桑臉上飛起一抹羞紅,「我還有件事情想麻煩你。」

  「什麼?」

  雲桑附在軒轅妭耳邊竊竊私語,軒轅妭時而驚訝,時而好笑,最後頻頻點著頭,兩個女子坐在潭邊說了一個多時辰,太陽西斜時,雲桑才離去。

  晚上,浮云蔽月,山澗有霧。

  蟠桃園中的桃花猶如被輕紗籠罩,一眼望去,似乎整個天地都化成了迷迷濛濛的紅色煙霞。

  蚩尤飛掠而入,站在桃園中央,取出一條紅布矇住雙眼。白日裡,他就發現玉山和桃林是一個大陣,若不想被幻象迷惑,就不能看,只憑心眼去感受微妙的靈氣變化。

  他在桃林內走走停停,時而前進,時而轉彎,時而折回,終於破了桃林中的陣法,進入玉山的地宮。看他做得很容易,可其實一旦入陣,踏錯一步就是死,幾萬年來也只他一個成功闖過。

  整個地宮全部用玉石所建,沒有一顆夜明珠,卻有著晶瑩的亮光。地宮內房間林立,道路曲折,收藏著各種各樣的寶物,根本無從找起。蚩尤想盤古弓既然是神兵,那麼就應該收藏在兵器庫中,他凝神體會了一瞬,直奔殺氣最濃的方向去。

  沿著台階而下,甬道兩側擺著所有神夢寐以求的神兵利器,他卻看都不看,只是盯著最前方。

  在甬道的盡頭,是整塊白色玉石雕成的牆壁,壁上掛著一把弓。

  弓身漆黑,弓脊上刻著古樸簡單的紅色花紋,似感覺到蚩尤的意圖是它,弓身爆出道道紅光,弓也忽大忽小,大時比人都高,小時不過寸許。蚩尤這才真正理解了王母說此弓無箭可配的原因-弓的大小隨時在變,世間哪裡有箭可配?

  蚩尤靜靜地凝視了它一會,用足靈力,一手結成法陣,一手迅速摘下弓。不知道觸動了什麼機關,地宮開始震顫,屋頂有一塊塊鋒利的斬龍石落下,他急急閃避,好不容易閃避開,斬龍石化作千把利劍,飛擊向他,他一邊逃,一邊撒出早準備好的桃葉。桃葉與玉山同脈,能掩蓋住他的氣息。

  蚩尤跌跌撞撞地逃出了地宮,渾身上下都是傷,樣子狼狽不堪。侍衛已經趕到,他顧不上喘氣立即逃跑,可身後的追兵越來越多,從四面八方圍堵而來。

  林中已無處可躲,他只能跑向瑤池。

  一輪圓月懸掛在中天,溫柔地照拂著瑤池和桃林。晚風徐來,一池碧波蕩漾,十里落英繽紛。

  重重花影中,水榭的欄桿上懸空坐著一個青衣女子,女子雙手提著裙裾,腳上沒有穿鞋,踢打著水玩。串串水花高高飛起,粼粼月光與點點波光一同蕩漾在她雪白的足尖。

  剎那間,耳邊一切的聲音都消失不見,蚩尤的眼中只剩下了月光下、桃花影中的青衣女子,她的每一個動作都變得異常清晰緩慢。蚩尤幾疑是夢,只一邊跑,一邊盯著她,眼睛眨都不眨,唯恐一眨眼,她就會消失。

  叫嚷聲傳過來,打破了瑤池夜晚的寧靜,青衣女子笑著聞聲回頭,蚩尤身子一震,硬生生地停住了步子。

  溶溶月色下,女子面目清晰,正是他遍尋不著、以為已死的西陵珩。

  「蚩尤?你怎麼在這裡?」西陵珩跳起來,滿面驚訝,看似凶巴巴,眼中卻是藏也藏不住的驚喜。

  蚩尤呆了一瞬,幾步飛掠到她身前,一把抓住她,仔仔細細地盯著她,這才敢確認一切是真,「你又怎麼在這裡?」

  西陵珩顧不上回答,指指桃林裡的侍衛,「他們是在追你嗎?你偷了什麼?」

  蚩尤聳聳肩,大大咧咧地說:「我從玉山地宮拿了把弓,不過現在已經沒有用了,待會還給他們算了。」

  西陵珩臉色大變,「你、你、你找死!這是聖地玉山,就是黃帝、炎帝、俊帝來了都要遵守玉山的規矩!」西陵珩急得團團轉,蚩尤卻一點不著急,好整以暇地笑看著西陵珩著急。

  眼看著侍衛們越來越近,西陵珩飛腳把蚩尤踢到水裡,「快逃!我來擋著追兵!趕快逃下玉山,立即把這破弓扔了!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永不要承認你進過玉山地宮盜寶,一旦承認必死無疑!」

  蚩尤一臉無賴相,腦袋浮在水面,緊張兮兮地說:「好媳婦,你若倒霉了,千萬別把我招供出來。」

  西陵珩沒好氣地說:「快滾!」

  眼見著侍衛們蜂擁而來,西陵珩偷偷去覷水面,看蚩尤已經消失,才松了口氣,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卻已被侍衛們團團包圍住,顧不上多想,和侍衛胡攪蠻纏地拖延著時間。

  第二日,表面上玉山一切照舊,可所有的客人都察覺了異樣。

  雲桑派侍女去打聽發生了什麼,侍女回來稟奏說:「昨日夜裡玉山地宮丟失了一件神器。」

  雲桑氣得雙眼幾乎要噴火,怒盯著蚩尤,正要發作,侍女接著說道:「據說已經抓住了賊子。」

  雲桑心下一鬆,訕訕地對蚩尤抱歉一笑,對侍女斥道:「下次說話不許大喘氣,一口氣說完了。」

  侍女新近才到雲桑身邊,還不瞭解雲桑外冷內熱的性子,怯怯應道:「是!」

  雲桑問道:「誰膽子這麼大,竟然敢冒犯玉山?」

  「沒打聽到因為事關重大聽服侍王母的姐姐說王母親審賊子審了半夜都沒審出結果也沒有找到贓物只得先把賊子放了還禁止侍女再談論,不過、不過……」侍女一口氣實在喘不過來,臉漲得通紅。

  雲桑無奈地說:「你把氣喘順了再說。」

  侍女不知所措,泫然欲泣,始作俑者蚩尤卻笑起來,「不過什麼?」

  侍女深吸口氣,快速回道:「不過王母說地宮失竊時只有她一個在場,嫌疑最大,若她不能證明自己清白,就要幽禁她一百二十年。」

  蚩尤若有所思:「要幽禁一百二十年?」

  雲桑揮手讓侍女退下,淡淡道:「這已經很輕了。在玉山犯事,最怕的不是王母處罰,而是王母不處罰。王母直接把賊子交給他的家族,他們自然要給玉山一個交代,面對天下悠悠眾口,刑罰只會重不會輕。」

  蚩尤凝望著窗外的百里瑤池、千年桃花,默默無語。

  蟠桃宴在傍晚開始,座位設在瑤池邊,亭台樓閣內安放著案榻,參差錯落,看似隨意,實際極有講究。

  主席上設了四座,王母坐主位,右手邊坐的是高辛族的王子季釐,左手邊坐的是神農族的王姬雲桑,雲桑下方是軒轅族王子昌意。挨著他們的是四世家的席位,再遠處才是其餘各族來賓。

  蚩尤坐在神農席中,一邊舉杯慢飲,一邊用神識搜著西陵珩,沒有發現她。想來因為犯錯,被禁止參加蟠桃宴了。

  試煉台上開始比試神力法術,勝出者會得到一份王母準備的綵頭,這是歷年蟠桃會的傳統節目,也許剛開始只是增加酒興的遊戲,上千年下來,卻慢慢地演變成了各族英雄一較高低的絕佳機會,令天下關注,甚至由此衍生出了大荒英雄榜。

  王母命侍女將寶匣打開,匣內裝著一朵嬌豔欲滴的桃花,王母說:「這是玉山靈氣孕育出的駐顏花,不但是兵器,還可以不耗費主人一絲靈力就幫主人停駐年輕的容顏」

  所有女子都夢寐以求容顏永駐,不禁低聲驚嘆。

  蚩尤本已藉口更衣,避席而出,聽到驚嘆聲,回身看向駐顏花,心內一動,停住了腳步。

  蚩尤站在一旁,靜看著比鬥,直到最後一輪決出了勝負,他才掠向試煉台,幾招就把勝者逼退,迅雷不及掩耳地奪取了駐顏花,對王母揚揚指間的桃花,「多謝!」旋即躍下試煉台,飄然而去。

  舉座皆驚!

  剛才的勝者也是聞名神族的英雄,竟然被蚩尤幾招就打敗,卻壓根沒有一個來賓認識蚩尤,大家交頭接耳,紛紛打聽著他是誰。

  雲桑心內暗罵蚩尤,面上卻仍全力維護蚩尤,為他尋著行事如此無禮的藉口。

  王母倒也沒介意,只淡淡宣佈了神農族蚩尤獲勝。

  昨夜與西陵珩相逢,蚩尤握住她手時,看似漫不經心,實際一則在查探她的傷勢,一則在西陵珩身上留下印記。此時按照印記牽引,很容易就能找到西陵珩。

  夜色中,西陵珩握著一卷絹軸,沿著瑤池而行,邊走邊回頭查看,似在查看有沒有被尾隨跟蹤,眼見著越走越僻靜。

  蚩尤看她行動詭異,沒有出聲叫她,隱在暗處,悄悄尾隨。

  月夜下,碣石畔,一個錦衣公子臨風而立,面容俊美,氣態清逸。

  西陵珩款款走到他面前,「諾奈將軍?」

  「正是在下。」

  「我是軒轅王姬的閨中密友西陵珩。」西陵珩上下打量著諾奈,如同為女伴審視著情郎。

  諾奈因為容貌出眾,才名遠播,在高辛時,每次出行必會被人圍觀,他早就習慣被人盯著看,可不知為何西陵珩的視線讓他心頭浮現出凹晶池畔、凸碧山上的軒轅王姬,竟然侷促不安,匆匆施禮道:「王姬傳信說有重要的事情,讓我不要參加蟠桃宴,在這裡等候她,不知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這重要的事就是不讓你在蟠桃宴上見到她,西陵珩背著雙手,歪著頭,笑嘻嘻地問:「你覺得王姬如何?」

  「王姬蕙質蘭心,玉貌佳顏。」

  「倒是不枉王姬對你另眼相待。」西陵珩把手中的絹軸遞給諾奈,「這是王姬麻煩我轉交給你的東西。」

  諾奈大退了一步,沒有接捲軸,神色冰冷,話裡有話,「少昊殿下不論品性、還是才華都舉世無雙,與王姬恰是良配,王姬若有事,盡可拜託少昊殿下,無需在下效勞。」

  西陵珩含笑點點頭,雲桑叮囑她,如果諾奈欣喜地接受私下傳遞,不但不要給他,還要狠狠地臭罵他一頓,如果諾奈不願意接受,反而要想方設法地把東西給他。

  西陵珩把絹軸強塞到諾奈手中,「你緊張什麼?王姬不過是恰好對園林機關很感興趣,這是她這幾年繪製的圖樣,誠心向你求教。」

  諾奈臉色稍霽,「王族內多的是名師,在下不敢妄言指點。」

  西陵珩悠悠輕嘆,「你也說了不敢妄言,你以為那些所謂的高士敢妄言嗎?再說了,別說軒轅族內,就是放眼天下,有幾個能有諾奈之才?你看了圖就明白了,只怕不輸於你的凹凸館,即使他們敢妄言,也沒那個才華去妄言!」

  諾奈聽到這裡,猶如嗜武之人遇見寶劍,心癢難搔,竟然恨不得立即拆開絹帛細看,「那等我細細看過後,再給王姬回覆。」

  西陵珩點點頭,狡黠地笑道:「王姬行蹤不定,過幾日也許會派信使求見,將軍可不要再無禮地拒之門外。」

  諾奈笑著行了一禮,告辭而去。

  西陵珩看他走遠了,慢慢往回走,腦中仍在胡思亂想著雲桑和諾奈,原來雲桑姐姐也有如此促狹好玩的時候,越想越好笑,忍不住手舞足蹈、嘰嘰咕咕地笑個不停。
  
      忽而臉上點點清涼,一抬頭,只見溶溶月色下,漫天雪白的桃花瓣,飄飄灑灑,紛紛揚揚,輕卷細舞著。猶如冬日忽臨,天地間被白雪籠罩,卻更多了幾分溫柔、幾分旖旎。
  
      西陵珩喜得伸出雙手,接住一捧桃花瓣,放在鼻尖輕嗅,淡淡清香襲來,這不是幻術,是真的桃花。

  她忍不住在「雪花」中飛舞,一會輕揚長袿,一會猛翳修袖,身姿婉約,步態空靈,猶如花妖。

  她笑著叫:「蚩尤,是不是你?」

  蚩尤的身影漸漸出現,指間拈著駐顏花,笑站在漫天桃花雪中,嶽峙淵渟,氣宇軒昂,令柔麗的桃花都帶上了幾分英武之氣。

  西陵珩猶如做夢一般,停住了飛舞,怔怔地看著蚩尤。

  他們倆隔雪而望,都默不作聲,只漫天白花,紛紛揚揚、飄飄灑灑,落個不停,也不知道是捨不得打破這一瞬的美麗,還是心中別有所感。

  半晌後,西陵珩輕嘆道:「我就知道你不會聽我的話逃下山。」

  蚩尤微笑不語。

  西陵珩緩緩走到他面前,仔細看著他,「昨夜你走後我才反應過來,縱然是神族高手,也沒有幾個能從玉山地宮盜寶
後全身而退,博父山上也是你救了我,對嗎?你究竟是誰?」

  「我就是我。」

  西陵珩嗔怒,「不要再騙我,我是說你的真名!」

  「九黎族的巫師們叫我獸王,神農山上的神有的叫我禽獸,有的叫我畜生,師父和榆罔叫我蚩尤。」

  蚩尤平平淡淡地道來,西陵珩卻覺得莫名的心酸,低聲道:「你靈力不弱,我還以為你是神族內哪個成名的英雄,沒想到竟然一點名氣都沒有。」

  蚩尤對指間的駐顏花吹了口氣,駐顏花慢慢長大,足有一尺來高,枝椏上結滿了花骨朵,有紅有白,煞是美麗,他遞給西陵珩。

  沒有哪個少女不愛美麗的花朵,西陵珩驚喜地接過:「送給我的?」

  蚩尤點點頭。

  「謝謝。」西陵珩剛道過謝後,卻又撇撇嘴,狠狠瞪了蚩尤一眼,轉身就走,「大騙子!你明明那麼厲害,卻在博父國欺負我!」

  她攀到山頂,找了塊略微平整的石塊坐下,蚩尤坐到她身旁,輕聲叫:「阿珩。」

  西陵珩頭扭到一邊,不理會他,只興致勃勃地把玩著駐顏花,看著雪越下越大。

  蚩尤坐看了一會,雙手攏在嘴邊,發出了幾聲鳴叫,一會後,竟然有兩隻鳥合力銜著一枝桃枝過來,葉兒碧綠,猶帶著夜間的露水,間中長著一個粉嫩嫩、水靈靈的蟠桃,一看就知道十分好吃。

  神族能憑藉神力驅策獸妖鳥妖,可想馭使靈智未開的普通飛禽走獸反倒不可能,西陵珩看得目瞪口呆。兩隻鳥兒在她面前振動著翅膀,嬌聲啼唱,似在邀請她吃桃子。

  西陵珩不自禁地嚥了口口水,看了一眼蚩尤,拿過桃子,咬了一口,甘香清甜,直透心底,竟然比以前吃過的所有果子都好吃。

  「真好吃!」

  蚩尤凝視著阿珩,笑而不語,這是整座玉山上最好吃的一顆桃子,曾經他不明白為什麼那隻紅狐狸,會把最好吃的東西送出去,可現在看到阿珩笑眯眯的眼睛,他明白了。

  阿珩心頭莫名一陣悸動,竟然不敢再看蚩尤,低下頭,只默默地玩著桃花,吃著桃子,覺得又是惶恐,又是害怕,還有一種說不清楚的甜蜜。

  漫天花雪、紛紛揚揚,他們並肩坐在石崖上。蚩尤仰頭看著皎潔的月亮,只覺心裡寧靜喜樂,好似回到了莽莽深山中,自在隨意,卻不再有孤單。
               
               

第五章、箋短情深,寸心難寄

      蟠桃宴後,賓客全部離去,沒有了賓客自然也不用傀儡宮女,宮殿內真正的宮女並不多,來來去去,悄無聲息,常常一早上都聽不到一句說話聲。

  沒有了虛假的喧鬧,連緯百里的亭台樓閣,繁綺瑰麗中竟滿是荒涼肅殺,連那千里絢爛的桃花也遮蓋不往,也許,這才是玉山的真實面貌。

  西陵珩忽然明白了為什麼王母每三十年要開一次蟠桃宴,太寂寞了!即使都是些不相干者,也可以用別人的熱鬧打發自己的寂寞。

      想著在玉山還有一百二十年,幾萬個日日夜夜,向來樂天的她都開始犯愁。
  
      蚩尤似乎猜到她會覺得孤單,派侍從送來一隻瘦弱的獙獙①,它的母親在守衛地盤時戰死,臨死前還未生產,為了讓孩子活命,拼著最後一口氣,用利爪剖開自己的肚子,將未足月的孩子取出,
恰好被蚩尤所救,可這樣的孩子又如何能活呢?
----------
① 《山海經‧東山經》:(姑逢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狐而有翼,其音如鴻雁其名曰獙獙。獙獙屬於狐族,身上雖然生有肉翼,但非
常輕薄,並不能飛翔。
********
  小獙獙奄奄一息,西陵珩抱去給王母看,王母冷冷地說:「狐族矜貴,十分難養,活不了。」

  小小的獙獙眼睛都不大睜得開,可西陵珩用手指逗弄它時,它會含著西陵珩的手指,嗚嗚的吮吸,好似表達著自己對生的渴望。

  西陵珩拿天下人夢寐以求的蟠桃和玉髓喂獙獙,她不覺得是浪費,既然活不長,那就要吃喝盡興。

  王母倒不管她,只冷眼旁現。

  蟠桃和玉髓江聚天地靈氣,可正因為靈氣過於充沛,若不能吸納,反而會致人於死。果然,沒多久,小獙獙的毛皮鼓脹起來,越來越大,變得像個皮球,像是馬上就要炸裂,因為痛苦,小獙獙雙眼通紅,暴躁不安。

  西陵珩著急地安撫看它,它卻又抓又咬,西陵珩的手被抓得鮮血直流。小獙獙無意吮吸到她的鮮血,覺得減輕了痛苦,它就緊緊咬著西陵珩的手,用力地吸著她的血。西陵珩倒是不在意,由著它吸,也絲毫不束縛自己的靈力。慢慢地,獙獙的身體恢復了原樣,它心滿意足地蹭著西陵珩,沉睡過去。

      誤打誤撞,竟然尋得了一線生機,真是傻有傻福!王母搖搖頭,轉身離去。

  西陵珩每天都拿蟠桃和玉髓喂獙獙,如果獙獙身體鼓脹,就再用自己的血餵牠。一日日過去,本來要死的獙獙竟然開始滿地跑,毛髮格外黑,肋上的雙翼也生得與眾不同,脈絡十分結實。

  長到一歲多時,獙獙已經像貓一般大,西陵珩換它阿獙。

  一日,西陵珩逗它玩時,將它放到桃樹上,自己偷偷跑開,阿獙哀哀叫了幾聲後,居然撲扇著翅膀,跌跌撞撞地來追西陵珩。

  獙獙雖然生有雙翼,可翼上無力,並不能飛,但是,被蟠桃和玉髓喂養大的阿獙竟然能飛!

  西陵珩驚得大笑,立即四處亂跑,引著阿獙練習飛翔,鬧得桃林遭了殃。

  宮女們都來看能飛的阿獙,阿獙年紀雖小,可已有了狐族天生的美麗出眾,模樣十分討大家喜歡,宮女們驚訝歡喜地叫它「飛天小狐狸」,王母偶然聞也會駐足看一眼,眼中有意外。

  西陵珩衝她做鬼臉,得意地笑,嘲笑她也會犯錯,小獙獙不僅活著,還活得十分健壯。

  西陵珩被關在深山,只有阿獙相伴,每日就盼著能收到信。

  大哥青陽公務繁忙,不要說寫信,連一點慰問的話都沒有。四哥昌意倒是很關心她,可主要是送些吃的玩的,並不怎麼寫信。唯獨蚩尤來信頻繁,常常一月好幾封,大到各地風光,小到他聽的一個笑話,吃的一道菜,都會寫到信裡,也不拘長短,長時百字,短時就一句「案頭的曇花開了,白色,很香。」

  有時,還會給她驚喜。蚩尤告訴她,漢水出了吃人的大妖怪,他主動請命去制伏水怪,受了點輕傷,不過水怪也死了,他把水怪的牙齒做成風鈴帶給她。

  西陵珩將風鈴掛在屋簷下,每當風吹過,在悅耳的叮噹聲中,她腦海中會栩栩如生地浮現出:巨浪滔天,蚩尤與水怪搏鬥,胳膊受傷,鮮血染紅了漢水,而他嘴角仍帶著滿不在乎的狂妄笑意。

  西陵珩漸漸依賴上了蚩尤的信,即使只是寥寥一句,也帶著外面天地的生機和精彩,她的回信則千篇一律,她和阿獙做了什麼,她和阿獙又做了什麼。

  西陵珩偶爾會想,如果把她的信放到一起看,肯定能把蚩尤悶死,不過她寫得很開心,蚩尤也一直沒有被她煩到不再給她回信。

  大概他們倆來往信件太頻密,雖然王母不介意她的青鳥①每次上山時幫阿珩捎信,可蚩尤覺得不方便,告訴阿珩已經為她找了一隻很好的鳥做信使。

  幾個月後,一隻五花大綁著的琅鳥②被送上玉山。

  西陵珩站在鳥前看信,蚩尤說奉炎帝之命,要去西南方的茂密雨林,那裡還未有神族官員去過,不知道要去多久,原本打算把這隻鳥馴服後才送給她,可現在無法帶著鳥同行,只能先送來。

  西陵珩看完信,歪著腦袋看鳥,想像不出來,以蚩尤之能,竟然馴服不了一隻鳥。
----------
①《山海經‧海內北經》:西王母梯幾而戴勝,其南有三青鳥,為西王母取食。《山海經‧大荒西經》:三青鳥赤首黑目,一名曰大鶩,一名曰小鶩,一名曰青鳥。
②《山海經》中的瑞鳥,通體白色。
********
  琅鳥通體白色,雙眼碧綠,因為體態美麗,性情溫順,所以神族少女常養在閨房,可這只琅鳥十分倨傲,抬頭望天,看都不看西陵珩一眼。

  西陵珩給琅鳥喂食,它很溫馴,乖乖吃了兩條小五色魚,西陵珩心喜,也不難馴嘛!喂第三條時,琅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之勢狠狠地啄在西陵珩手上,撕去一片肉。

  西陵珩的手上鮮血直流,琅鳥得意地叫著,聲音怪意難聽,可周圍的鳥兒卻都聞聲而來,畏懼地停在枝頭。

  王母聽到琅鳥的叫聲,詫異地走出屋子,仔細看了一會兒後,說:「這只琅鳥好像有些來歷。」

  西陵珩忙虛心求教,王母說:「琅鳥本身的叫聲悅耳動聽,這只琅鳥叫聲如此難聽是因為它沒把自己當琅鳥,超出自己能力地想發出鳳凰鳴叫。鳳凰每五百年生一蛋,不知道為什麼一顆琅鳥蛋落在了鳳凰巢中,機緣湊巧,鳳凰的蛋不見了,鳳凰勿把琅鳥蛋當作自己的兒女孵化,又撫養它長大,此鳥勉力學鳳凰鳴叫,所以就這
樣了。」王母看著樹上想走又不趕走的鳥,笑著說:「如果是真正的鳳凰,應該叫聲如琴鳴,百鳥朝拜,心悅誠服,而不是這樣。」

  宮女們都掩嘴輕笑,西陵珩卻有些傷感,拎起琅鳥來。它這個樣子,真正的琅鳥不敢接近它,鳳凰又不屑與它為伴,其實它何曾想做鳳凰?

  西陵珩對琅鳥說:「你能和蚩尤斗,可見早已不是凡鳥,我沒那心力馴化,但蚩尤費心捉你送給我,我不能拂逆他的心意,輕易將你放走。你先在玉山上暫住,為我傳遞消息,等我下山之日,隨你選擇是走是留。你著答應,我現在就鬆開你,你若不答應,我就捆你一百年。

  琅鳥張開嘴,用一團火焰回答了西陵珩的提議。

  王母搖頭感嘆,可憐天下父母心,估計那對鳳凰至死都不明白為什麼兒子不像它們,可為了幫助兒子,它們竟然不惜犧牲自己,把自己的百年內丹喂給了琅鳥。

  西陵珩躲開火焰,也不生氣,只對阿獙說:「我們走。」

  王母看看四周的侍女,侍女們立刻低頭離開。

  琅鳥自由慣了,即使被蚩尤捉住時,也因為日日抗爭,過得緊張刺激。現在卻被束縛於方寸之地,大家都不理它,西陵珩每天只來一次,扔下食物就走,不管它怎麼挑釁,她都面無表情。

  琅鳥剛開始還有精力亂叫亂鳴,後來卻連鳴叫的興致都沒有,日日對著毫無變化的景物發呆。
  
      朝雲升,晚霞落。

  桃林深處常常傳來獙獙的歡鳴聲。

  偶爾,獙獙會飛過琅鳥的頭頂,留下一道黑影,琅鳥對獙獙笨拙的飛翔不屑一顧,可當獙獙消失後,它卻仰著頭,癡癡望著什麼都沒有的天空。

  一百多天后,西陵珩放完食物要走時,它用嘴叼住了西陵珩的衣服。

  西陵珩回首看它,「你答應了?」

  它把頭一昂,不吭聲。

  西陵珩對它的臭脾氣毫不介意,微笑著說:「你脾氣雖暴烈,性子卻高傲,自然不屑於有諾不踐。」她揮手解開它身上的繩子,「我有事時會找你,平日理你若不想見我,玉山之內,隨你翱翔。」

  它剛要飛走,西陵珩又說:「你不是琅鳥,也不是鳳凰,你就是你,天下間獨一無二,我就暫且叫你烈陽,你日後若有機緣修成人形,可以隨自己喜好換別的稱號。」

  烈陽呆呆地站著,似在思索西陵珩的話,西陵珩手拿桃枝,在地上寫下「烈陽」兩字。

  琅鳥盯著地上的「烈陽」看了半晌,展翅而去。

  西陵珩輕噓口氣,對阿獙搖頭感嘆,「它真是太倔強了,性愛自由的飛禽竟然能堅持一百多天!我差點就撐不下去,打算給蚩尤寫信,求他允許我放了它。」

  阿獙咧著嘴笑,眼中滿是笑意。

  阿獙是狐族,本就是飛禽走受中首屈一指的聰明者,又長於靈氣充盈的玉山,食蟠桃,飲玉髓,受西陵珩教化,雖然還不能口吐人言,其實與聰慧的人族孩童無異。

  西陵珩開心地朝屋子裡跑去,「我去給蚩尤寫信,他若看到送信的是烈陽,肯定大吃一驚,好奇我怎麼能這麼快馴服了烈陽。你說我們要不要告訴他我和烈陽的約定?先不告訴他,讓他好奇去吧!」

  烈陽果然守諾,聽到西陵珩的叫聲就飛來。

  西陵珩託付它後,又把準備好的一竹桶玉髓掛在它脖子上,烈陽本以為是讓它送的禮物,不想西陵珩說:「這是給你喝的,你速度快,一日就能到,收信的蚩尤自會替你打開,這樣你就不用吃那些對你無益的食物。」

  烈陽展開雙翅,沉默地飛出窗外。它的速度果然疾如電,一道風過,已經失去蹤影,屋簷下的風鈴猶在叮叮噹噹。

  西陵珩坐於案前,單手托腮,凝視著風鈴,雙頰漸漸泛紅。

  在玉山,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神亦相同,可玉山下已經春去秋來,秋過春回,悠悠三十年,又到了蟠桃宴。

  王母為了準備蟠桃宴,坐了很多傀儡宮女幹活,宮殿裡突然熱鬧起來。

  西陵珩覺得很有意思,也學著作傀儡,王母教她,先要點心頭精血,令傀儡得生氣,再用靈力操控它做事。傀儡並不難做,操控卻很難,先不說與自己命脈息息相關的心頭精血,只是所需的龐大靈力就不是一般的神所能承受。即使以王母之能,若非這是在靈氣充盈的玉山,若非這些傀儡都是貼身服侍,她也無法操縱這麼多傀儡。

  王母取笑西陵珩,「馬上就不用寫信了,可以當面說話,是不是很高興?」

  西陵珩愣了愣,似喜似愁,低下了頭。

  王母搖頭而笑。

  西陵珩突然抬頭問:「以前的王母並不舉行蟠桃宴,蟠桃宴是從你開始的規矩,每三十年一次的蟠桃宴,勞心費力,你真正想見的那個神或者妖可有來過?」

  王母驀然色變,手中正在坐的木頭傀儡掉在地上,廳內捧茶而來的宮女碎成了粉末。

  「不要以為我對你好言好語,你就忘記了這是什麼地方,小心我再關你一百二十年!」

  王母怒氣衝衝,拂袖而去,宮女們噤若寒蟬,西陵珩卻朝阿獙偷笑,「我怎麼覺得好像有點喜歡這個老妖女了?」

  蟠桃宴召開時,各路英雄如其而至。

  西陵珩非常開心,因為軒轅族來的使者是四哥昌意,論理昌意上一次剛來過,這次不該他來,四哥肯定是為了她才特意向父王爭取來玉山。

  可是,神農一族只有共工赴宴。

  共工向王母賠罪「二王姬病逝,炎帝非常傷痛,以至成疾,族內各族官員各司其職,不敢輕離,所以只有晚輩來。」

  王母將一籠蟠桃交給共工,讓他帶給炎帝,「替我向炎帝轉達哀思,勸他節哀順變。」

  共工行禮後恭敬地告退,王母站在懸崖邊,眺望著云海翻湧,身影透著難言的寂寞哀傷,一站就是一整天,沒有一個宮女敢去打擾。

  西陵珩走過去,站在王母身後。

  王母將一個木盒遞給她,「這是青鳥剛從山下拿上來的,看來蚩尤雖然未來,禮卻到了。」

  西陵珩打開盒子,裡面放著兩個木頭雕刻的鳳凰。

  西陵珩先是不解,後又突然明白,把它們放在地上。

  兩隻鳳凰接觸到地氣,立即迎風而長,便成了兩隻和真鳳凰一模一樣的鳳凰,披著五彩霞衣,啾啾而鳴,上下飛舞,左右盤旋。

  鳳凰貴為百鳥之王,性格高傲,可這兩隻鳳凰和西陵珩無限親暱,時而飛到遠處為她跳舞,時而飛到近處繞著她的身子盤旋。鳳凰的鳴聲如琴,愉悅動聽,它們邊鳴叫,邊飛舞,不要說西陵珩,就是王母都露了笑意。

  半炷香後,鳳凰才因為附著在上面的靈力耗盡,結束歌舞,收起翅膀落下,變回了木雕。

  王母看著木雕出神,西陵珩問:「怎麼了?」

  王母冷冷說:「你的朋友倒真不簡單,竟然能在千里之外操控傀儡,尤其難得是還有聲音。」其實,令王母感嘆的不是這個,只要不惜代價,傀儡可已遠隔千里殺人取物,可那是為了權和利,而蚩尤不惜耗損心血,竟只為讓西陵珩一笑。

  西陵珩笑著收起木雕,雖然它們已經沒有用了。

  很快,三天的蟠桃宴就結束了。

  對西陵珩而言,蟠桃吃了三十年早吃膩了,蟠桃宴十分無趣,可當蟠桃宴結束時,她又覺得難受,說不清為什麼,也許只是因為昌意哥哥要離去。

  西陵珩依依送別哥哥後,獨自躲到了桃林深處,連阿獙都沒帶。王母卻不知道怎麼就尋到了她,問道:「想家了嗎?」

  西陵珩很早以前就在納悶王母說過的一句話。當日王母懲戒她時,說的是「看著你母親的面上,我保全你的名聲,不對外宣佈偷盜罪名,只罰你幫我看守桃林一百二十年」。西陵珩自小到大,只聽說過看在她那威名遠播四海的父王的面上,第一次聽說「看在你母親的面上」,而且是從玉山王母口中所出,所以她一直很好奇。

  她大著膽子問王母:「你認識我母親嗎?」

  「很多很多年前,我們曾是親密無間的好友。」

  「真的?」西陵珩不是不信,而是意外。

  「如今提起你爹爹,天下無人不曉,可當時沒有幾個人聽過他的名字,而你母親已經名動天下,人人皆知西陵有奇女,炎帝、俊帝都派使者去為兒子求過親,如果你母親同意的話,如今你也許就是神農、高辛的王姬了。」

  西陵珩大吃一驚,簡直不能相信,「那當年,我娘親是什麼樣子?我爹爹又是什麼樣子?」

  王母瞇著眼睛,似在回想,「你母親是我見過最聰慧勇敢的女子,你父親是我見過最英俊倜儻的少年,那時……王母的話語斷了,半晌都不出聲。日光透過緋紅的桃花落下,碎金點點,疏落間離。風吹影動,王母的容顏上有悠悠韶華流轉,有著阿珩看不懂得哀傷。

  「為什麼我母親從未提起過你呢?」

  王母的笑意從唇邊掠開,驚破了匆匆光陰,「因為我們已經不是好友了。」

  「你有多久沒見他們了?」

  「兩千多年了,自從我執掌玉山,我就再未下過山,他們也從未來過。」

  西陵珩看了看四周,說不出化來,上千年,她就獨自一個守著這絢爛無比的桃花日日又年年?

  王母沉吟了一瞬,問道:「你母親可好?」

  西陵珩側著頭想了想說:「挺好的,她喜靜,從不下山,也很少見客。」

  王母的容顏仍如二八少女,縱使是神族,蟠桃也不能讓他們長生不死,不過常食卻能讓容顏永駐。西陵珩看著王母,突然冒出一句:「我母親的頭髮早已全白了。」

  「你爹爹、你爹爹……」王母的話沒有成句,就不再說。

  西陵珩卻已經明白她想問什麼,「母親喜靜,爹爹很少去打擾她。」

  王母和西陵珩相對無言。王母是因為玉山戒規不能下山,母親呢?又是為什麼讓她畫地為牢?

  王母忽然想大醉一場,高呼侍女,命她們去取酒。

  王母醉了,幾千年來的第一次醉。

  西陵珩看著她在桃花林裡,長袖飛揚,翩翩起舞。

  王母笑著一聲聲地喚她,「阿嫘,快來,阿嫘,快來……」

  西陵珩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的母親曾被女伴嬌俏地叫「阿嫘」。她站起來陪著王母跳舞,卻無法響應王母的呼喚。很多很多年前,王母也應該有一個溫柔的名字,只是太久沒有人叫,所有人都不知道了。西陵珩不想叫她王母,至少現在不想,所以她不說話,只是陪著她跳舞。

  蟠桃宴後,玉山恢復了原樣,冷清到肅殺,安靜到死寂。

  每一天都和前一天一模一樣。一模一樣的食物,一模一樣的景色,因為四季如春,連冷熱都一模一樣,沒有一點變化。

  前面的三十年,西陵珩因為年紀小,經歷的事情少,並不真正理解失去自由的痛苦,無所畏懼,痛苦自然也淡,可這三十年才剛開始,她想著還有三個三十年就覺得前面的日子長得讓她畏懼,因為畏懼,她的痛苦變得沉重。

  玉山隔絕了世界,也把西陵珩隔絕在世界之外。她常常想,也許等到她下山時,會發現她已經和所有朋友沒有話可說。他們知道的,她一點都不知道。

  即使是神族,一生中又能有幾個正值韶華的一百二十年?

  西陵珩給蚩尤的信越來越短,越來越少,到後來索性不寫了。

  蚩尤卻仍堅持著隔二岔三的書信,他甚至都不問西陵珩為什麼不再回信,他只平靜地描述著自己的生活,偶爾送她一個小禮物。

  西陵珩雖然不回信,可每次收到蚩尤的信時,心情都會變好一點。

  三年多,一千多個日子,西陵珩沒有給蚩尤片言隻語,蚩尤卻照舊給她寫信。

  四年後,玉山上依然是千年不變的景色,玉山下卻剛剛過完一個異樣寒冷的嚴冬,迎來了溫暖的春天。

  西陵珩在桃林瞇著眼睛看太陽時,青鳥帶來了蚩尤的信。

  信很長,平平淡淡地描述風土人情,溫溫和和地敘述著一些故事,裡面一句看似平常的話卻灼痛了她的眼。

  「行經丘商,桃花灼灼,爛漫兩岸,有女漿衣溪邊,我又想起了你。」

  一個無意落下的「又」字讓西陵珩輾轉反側了一晚上。

  第二日清晨,烈陽帶著她的信再次飛出玉山。

  經過幾十年的相處,阿獙和烈陽已混熟,烈陽性子古怪,並不容易相處,可阿獙喜歡烈陽,不管烈陽怎麼對它,它總能黏住烈陽,烈陽被黏得沒了脾氣,慢慢接納了阿獙。

  阿獙和烈陽戲耍時,西陵珩就一邊看守桃林,一邊養蛋。

  幾十年來,她收了蚩尤很多禮物,卻沒有一件回贈。玉山之上有美玉、有異草、有奇珍,可那都屬於王母,不屬於她。

  她的母親精通養蛋紡紗,在她還沒學會說話時就已經學會了辨別各種蛋種。她琢磨著也許可以借助玉山的靈氣,養出一種天下絕無僅有的蛋,為蚩尤做一件天下絕無僅有的衣袍。

  玉山上沒有日月流逝的感覺,桃花一開就千年,西陵珩計算時光的方式是用她和蚩尤的信件往來。

  他給我寫信了,我給他寫信了,他又給我寫信了,我又給他寫信了……漫長的時光就在信來信往中流過。

  十六年養成桃花蛋,五年紡紗,三年織布,一年裁衣,西陵珩總共花了二十五年為蚩尤準備好了衣袍。

  衣袍製成時,滿屋紅光驚動了整個玉山。侍女們以為著火了,四處奔走呼叫,王母匆匆而來,看到一襲簡簡單單的紅色衣袍,可那紅色好似活得一般,在狂野地怒放,在呼嘯著奔騰,盯著看久了,覺得自己都要被紅色吞噬。

  就連王母都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紅色,愣愣看了好一會,對西陵珩說:「你果然是阿嫘的女兒。」

  西陵珩命烈陽把衣袍帶給了蚩尤,並沒有說衣袍何來,只說回贈給他的禮物,希望他喜歡。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1-8-6 03:40 P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2-1-29 08:21 PM 編輯

第六章、辜負當年林下意

      又是一年蟠桃宴。這一次蟠桃宴,軒轅族來的是王子蒼林,神農族來的是王姬雲桑,高辛族來的是王子宴龍。

  雲桑到山上後,按照炎帝的吩咐,把來往政事全部交給蚩尤處理,自己十分清閒,她隨意漫步,卻不知不覺中就走到了凹凸館。看到軒轅妭坐在池邊,呆呆盯著天空。

  雲桑十分意外,走進「嗨」了一聲,嚇得軒轅妭差點跳起來。

  「你怎麼會在玉山上?沒聽說你來啊!」
 
   「說來話長,六十年前的蟠桃宴後,我壓根沒下山,一直被王母關在這裡。」

  雲桑愣了一愣,反應過來,「你、你就是被王母幽禁的賊子?」
 
    軒轅妭癟著嘴,點點頭。云桑坐到軒轅妭身旁,「我可不相信你會貪圖玉山的那些神兵利器,究竟怎麼回事?是不是中間有什麼誤會?」

  軒轅妭聳聳肩,裝作無所謂地說:「反正玉山靈氣充盈,多少神族子弟夢寐以求能進入玉山,我卻平白撿了一百二十年,全當閉關修煉了。」

  雲桑心思聰慧,自然知道別有隱情,不過如今她愁思滿腹,軒轅妭不說,她也沒心思追問。她望著眼前的水凹石凸,不禁長長嘆了口氣,「我正有些煩心事想找你聊一聊。」說完,卻又一直沉默著。

  軒轅妭知道她的性子要說自會說,否則問也問不出來,不吭聲,只默默相陪。

  雲桑半晌後才說:「自從上次和諾奈在這裡相逢後,我們一直暗中有往來。」

  軒轅妭含笑道:「我早料到了。」

  「二妹瑤姬自出生就有病,她纏綿病榻這麼多年,父王的全部關愛都給了她,我只能很快地長大,不僅要照顧剛出生就沒了母親的榆罔,還要寬慰父王。有時候看到瑤姬被病痛折磨得痛不欲生,父王跟著一起痛苦,我甚至心底深處偷偷地想,瑤姬不如……不如死了算了,對她、對我們都是解脫。」

  軒轅妭默默握住了雲桑的手,母親十分憐惜雲桑,曾感嘆這丫頭從未撒嬌痴鬧過,似乎天生就是要照顧所有弟妹的長姐。

  "三十年前,瑤姬真、真的……去了,父王大病,臥榻不起,幾乎要追隨瑤姬一起去找母親,我一滴眼淚沒掉,日夜服侍在父王身邊,父王的病一點點好轉,我卻漸漸發現自己承受不了失去瑤姬,她看似孱弱,但總在我最需要時陪伴的我。」云桑看著軒轅妭,「你也生在王族,自然知道王族中那些不見鮮血的刀光劍影,榆罔秉性柔弱,很多事情我必須強硬。有時候,累極了,連傾訴的朋友都沒有一個,只能呆呆地坐著,瑤姬會跑坐在我身後,解開我的頭髮,輕柔地為我梳理,藥香從她身上傳來,好似一種安慰;夏日的夜晚,我查閱文書,她會坐在我身旁,裹著毯子,慢慢地繡香囊;冬天時,她禁不得冷,卻又渴望著雪,總是躲在屋中,把簾子掀開一條縫,看我和榆罔玩雪,我們拿個雪團給她,她就好像得了天下至寶,歡喜得不得了……"

  雲桑的手冰冷,簌簌直顫,軒轅妭緊緊握著她的手,想給她一點溫暖和力量,「大店內再聞不到瑤姬的藥香,我難受得像是整顆心藥被掏空,可我還不能流露出一絲悲傷,因為父王的病才剛有好轉,不敢刺激到他。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我被驚雷炸醒,瑤姬再不會抱著枕頭,站在簾子外,小聲地問我「姐姐,我害怕,能和你一起睡嗎?」我一直以為是我在陪伴、安慰她,可如今沒有了她身上的藥香,我突然覺得雷聲很恐怖,這才明白,那些可怕的夜晚,不僅僅是我在陪伴瑤姬,也是瑤姬在陪伴我。雷雨交加中,我衝下了神農山,找到駐守在高辛邊境的諾奈,當我闖進他的營帳時,他肯定被嚇壞了,那段日子,我瘦得皮包骨頭,臉色蠟黃,此時匆匆下山,衣衫凌亂,披頭散髮,渾身濕淋淋,連鞋子都未穿。"

  雲桑看住軒轅妭,臉上一時紅、一時白,"我不知道我怎麼了,竟然一件他就抱住了他。那一刻,就好似終於找到了依靠,把身上的負擔卸下來,我在他懷裡嚎啕痛哭,那是我從小到大第一次失
態。後來,他一直摟著我,我一直哭,就好似要把母親去世後所有沒有掉的眼淚全部掉完,直到哭得失去了意識。"

  雲桑臉頰緋紅,低聲說:"我醒來時,他不在營帳內。我也沒臉見他,立即溜回了神農山。很長時間,我們都沒有再聯繫,後來我們都絕口不提那夜的事情,全當什麼都沒發生,他對我十分冷淡,但、但……"雲桑結結巴巴,終究是沒好意思把"但我們都知道發生了"說出口。
 
 神農和高辛是上古神族,禮儀繁瑣,民風保守,軒轅卻民風豪放,對男女之事很寬容,所以軒轅妭和雲桑對此事的態度截然不同,軒轅妭覺得是情之所至,自然而然,云桑卻覺得愧疚羞恥,難以心安。

  軒轅妭含笑問:「姐姐,你告訴諾奈你的身份了嗎?」
 
    雲桑愁容滿面,「還沒有。起初,我是一半將錯就錯,一半戒心太重,想先試探一下他的品行,後來卻不知道怎麼回事,越來越害怕告訴他真相,生怕他一怒之下再不理我。我就想著等再熟悉一些時說,也許他能體諒我,可真等彼此熟悉了,我還是害怕,每次都想說,每次到了嘴邊就說不出口,後來發生了那件尷尬的事情,他對我很疏遠冷淡,我更不好說,於是一日日拖到了今日,你可有什麼辦法?」

  「不管你叫什麼不都是你嗎?說清楚不就行了。」

  「信任的獲得很難,毀滅卻很簡單,重要的不是欺騙的事情的大小,而是欺騙本身就說明了很多問題。將心比心,如果諾奈敢這樣欺騙我,我定會懷疑他說的每一句話是不是都是假的,諾奈看似謙遜溫和,可他年紀輕輕就手握兵權,居於高位,深得少昊讚賞,諾奈的城府肯定很深,獲取他的信任肯定很難,我卻、我卻……辜負了他。」雲桑滿臉沮喪自責。

  軒轅妭愣住,真的有這麼複雜嗎?半晌後,重重地嘆了口氣,竟然也莫名地擔憂起來。

  蟠桃宴依舊和往年一般熱鬧,所有賓客都聚合在瑤池畔,觥籌交錯,歡聲笑語。

  蚩尤坐了一會,避席而出,去尋找西陵珩。他快步走過了千重長廊,百間樓台,一重又一重,一台又一台,漸漸地,距離她越近反倒慢了起來。

  尋到她住的院子,庭院空寂,微風無聲,只屋簷下的獸牙風鈴叮叮噹噹地響著,宛如一首古老的歌謠。

  蚩尤怔怔聆聽。當日他做好風鈴時,它的顏色白如玉,經過將近六十年的風吹日曬,它已經變得褐黃。

  繞過屋舍,走入山後的桃林。

    月夜下,芳草萋萋,千樹桃花,灼灼盛開,遠望霞光絢爛,近看落英繽紛。

  一隻一尺來高的白色琅鳥停在樹梢頭,一頭黑色的大狐狸橫臥在草地上,一個青衫女子趴在它身上,似在沉睡,背上已落了很多花瓣。

  阿獙忽地抬頭,警覺地盯著前方,一個高大魁武的紅衣男子出現在桃花林內。烈陽睜眼瞧了一下,又無聊地閉上。

  阿獙和烈陽朝夕相處幾十年,有它們獨特的交流方式,阿獙的警惕淡了,懶懶地把頭埋在草地上,雙爪矇住眼睛,好似表明,你們可以當我不存在。

  蚩尤輕手輕腳地坐在西陵珩身旁。

  西陵珩其實一直都醒著,蚩尤剛來,她就察覺了,只是在故意裝睡,沒有想到往長看似沒什麼耐心的蚩尤竟然十分有耐心,一直默默地守候著。

  西陵珩再裝不下去,半支起身子,問道:「為什麼不叫我?我要是在這裡睡一晚上你就等一晚上嗎?」

  蚩尤笑嘻嘻地說:「一生一世都可以,你可是我認定的好媳婦。」

  西陵珩舉拳打他,「警告你,我才不是你媳婦,不許再胡說八道。」

  蚩尤握住了她的手,凝視著她,似笑非笑地說:「你不想做我的好媳婦,那你想做誰的呢?你可是被我這只百獸之王挑中的雌獸,如果真有哪個傢伙有這個膽子和我搶,那我們就公平決鬥。」

  蚩尤並不是一個五官英俊出眾的男子,可他的眼睛卻如野獸般美麗狡黠,冷漠下洶湧著駭人的力量,令他的面容有一股奇異的魔力,使人一見難忘。

  西陵珩不知道為何,再沒有以前和蚩尤嬉笑怒罵時的無所謂,竟然生出了幾分恐懼。她甩掉了蚩尤的手,「我們又不是野獸,決鬥什麼?」

  蚩尤大笑起來,「只有健壯美麗的雌獸才會有公獸為了搶奪與她交配的權利而決鬥,你……」他盯著西陵珩嘖嘖兩聲,搖了搖頭,表示不會有公獸看上她,想和她交配。

  西陵珩羞得滿面通紅,終於理解了叫他禽獸的人,蚩尤說話做事太過赤裸直接,她捂著耳朵嚷:「蚩尤,你再胡說八道,我以後就再不要聽你說話了。」

  蚩尤凝視著嬌羞嗔怒的西陵珩,只覺心動神搖,雄性最原始的慾望在蠢蠢欲動,他忽而湊過身來,快速地親了西陵珩一下。

  西陵珩驚得呆住,瞪著蚩尤。

  蚩尤行事冷酷老練,卻是第一次親近女子,又是一個藏在心尖尖上的女子,心動則亂,生死關頭都平靜如水的心竟然咚咚亂跳,眼中柔情萬種。貪戀著剛才那一瞬的甜蜜,忍不住又低頭吻住了西陵珩,笨拙地摸索試探著,想要索取更多。

  西陵珩終於反應過來,重重咬下。蚩尤嗷得一聲後退,瞪著西陵珩,又是羞惱又是困惑,猶如一隻氣鼓鼓的小野獸。
 
    西陵珩冷聲斥道:「滋味如何?下次你若再、再……這樣,我就……絕對不客氣了!」

  蚩尤挑眉一笑,又變成了那隻狡詐冷酷的獸王,他手指抹抹唇上的血,伸出舌頭輕輕舔了一下,盯著西陵珩的嘴唇,回味悠長地說:「滋味很好!」故意曲解了她的話。

  西陵珩氣得咬牙切齒,可罵又罵不過,打又打不過,起身向桃林外跑去,恨恨地說:「我不想再見你這個輕薄無恥之徒!你我之間的通信就此終止!」

  「求之不得!我早就不耐煩給你寫信了!」

  西陵珩沒有回頭,眼圈兒卻突地紅了起來,她都不知道自己難受什麼。

  晚上,西陵珩翻來覆去睡不著,屋簷下的風鈴一直叮叮咚咚響個不停。她跳下榻,衝到窗戶邊,一把將風鈴扯下,用力扔出去。

  整個世界安靜了,她反倒更心煩,只覺得世界安靜得讓她全身發冷,若沒那風鈴陪伴幾十年,玉山的寧靜也許早讓她窒息而亡。

  過了很久,她起身看一看更漏,發現不過是二更,這夜顯得那麼長,可還有六十年,幾萬個長夜呢!

  懨懨地躺下,閉著眼睛強迫自己睡,翻了個身,忽覺不對,猛地睜開眼睛,看見蚩尤側身躺在榻邊,一手支著頭,一手提著被她扔掉的風鈴,笑咪咪地看著她。

  西陵珩太過震驚,呆看著蚩尤,一瞬後才反應過來,立即運足十成十的靈力劈向蚩尤,只想劈死這個無法無天的混蛋!

  蚩尤連手都沒動就輕鬆化解,笑著說:「你這丫頭怎麼殺氣這麼重?」

  說話間,榻上長出幾根綠色的藤蔓,緊緊地裹住了西陵珩的四肢。

  西陵珩知道她和蚩尤的靈力差距太大,她鬥不過蚩尤,立即轉變策略,扯著嗓門大叫,「救命,救命……」

  蚩尤支著頭,好整以暇地笑看著她,似乎等著西陵珩究竟有多笨,要多晚才能反應過來他既然敢來,自然不怕。

  西陵珩明白他下了禁制,聲音傳不出去,停止了喊叫,寒著臉,冷冷地問:「你想幹什麼?」

  蚩尤笑嘻嘻地坐起來,開始脫衣服,西陵珩再裝不了鎮定,臉色大變,眼中露出驚恐,「你敢!」

  「我不敢嗎?我不敢嗎?這天下只有我不願做的事情,沒有我不敢做的事情!」他立即伸手來解西陵珩的衣衫,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眼神透著冷酷。

  西陵珩眼中滿是失望痛苦,一字字說:「我現在的卻沒有辦法反抗你,但你記住,除非你今日就殺了我,否則我一定會將你挫骨揚灰。」

  蚩尤撲哧一聲笑出來,神色頓時柔和,他拍拍西陵珩的臉頰,「你可真好玩,隨便一逗就七情上面,你真相信我會這麼對你嗎?」

  西陵珩早被他一會一個臉色弄得暈頭轉向,呆呆地看著他,蚩尤替她把衣帶系好,側躺到她身旁,笑咪咪地看著她,「你們總以為野獸凶蠻,可公獸向母獸求歡,從不會強迫母獸交配,他們都是心甘情願。」

  西陵珩瞪了他一眼,臉頰羞紅:「你既然、既然不是……幹麼要深夜闖入我房間?」

  「我要帶你走。」

  西陵珩不解,蚩尤說:「我不是說了我已經不耐煩給你寫信了嗎?既然不想給你寫信,自然就要把你帶下玉山。」

  「可是我還有六十年的刑罰。」

  「我以為你早就無法忍受了,你難到在玉山住上癮了?」

  「當然不是,可是……」

  「你怎麼老是有這麼多可是?就算你們神族命長,可也不是這麼浪費的,難道你不懷念山下自由自在的日子嗎?」

  西陵珩沉默了一會問道:「阿獙和烈陽怎麼辦?」

  「我和他們說好了,讓他們先幫你打掩護,等我們下山了,烈陽會戴著阿獙來找我們。」蚩尤撫著阿珩的頭髮,「阿珩,不管你答應不答應,我都已經決定了,我會敲暈你,把你藏道我的車隊裡,等和王母告辭後就帶你下山。即使日後出了事,也是我蚩尤做的,和你西陵珩沒有關係。」

  西陵珩冷冷地說:「你既然如此有能耐,六十年前為什麼不如此做?」

  蚩尤笑著沒回答,「謝謝你送我的衣袍。」

  「那是我拜託四哥買的,你要謝就謝我四哥去。」西陵珩瞪了他一眼,閉上了眼睛。

  蚩尤說:「你睡吧,待會我要敲暈你時,就不叫你了。」

  這話真是怎麼廳怎麼彆扭,西陵珩實在不知道該回答他什麼。蚩尤輕彈了下手指,綁住西陵珩手腕的植物從翠綠的嫩葉中抽出一個個潔白的花骨朵,開出了一朵朵小小的白花,發出幽幽清香,催她入眠。

  西陵珩在花香中沉睡了過去。

  西陵珩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不在榻上,在一個白璧鎏金玉輦中。
 
    她雖然知道蚩尤肯定下過禁制,還是收斂了氣息後,才悄悄掀開車簾,向外面看。

  大部分的部族已經由宮女送著下山了,只有三大神族由王母親自相送,此時正站在大殿前話別。

    王母和神農族、高辛族、軒轅足一一道別後,眾神正要啟程,天空中忽然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就好似有人敲門,驚破了玉山的平靜。

  王母臉上的笑容斂去,已經幾千年,沒有神、更沒有妖敢未經邀請上門,「是誰擅闖玉山禁地?」王母威嚴的聲音直入雲霄,在天空中如春雷般一波又一波的轟鳴出去,震得整個天地都好似在顫動。

  各族的侍者們不堪忍受,捂著耳朵痛苦地倒在地上,大家這才真正理解了玉山的可怕。

  「晚輩高辛少昊,冒昧求見玉山王母。」

  鳳鳴一般清朗的聲音,若微風吹流雲,細雨打新荷,自然而然,無聲而來,看似平和得了無痕跡,卻讓所有滾在地上的侍者都覺得心頭一緩,痛苦盡去。

  一千九百年前,少昊獨自逼退神農十萬大軍,功成後卻拂衣而去,不居功、不自傲,由於年代久遠,人族一知半解,神族卻仍一清二楚,沒有不知道少昊的。

  「少昊」二字充滿魔力,為了一睹他的風采,連已經在半山腰的車輿都停止了前進,整個玉山都為他而寧靜。

  王母的聲音柔和了一點,「玉山不理紅塵紛擾,不知你有何事?」

  「晚輩的未婚妻軒轅妭被幽禁在玉山,晚輩特為她而來。」

  高辛和軒轅,兩大姓氏聯在一起的威力果然不同凡響,玉山上猶如油鍋炸開,所有神族都在竊竊私語。

  王母皺了皺眉,說:「請進。」

  「多謝。」

  西陵珩緊緊地抓著窗子,指節都發白,整個身子趴在車窗前,目不轉睛地盯著空中。

  恰是旭日初昇,玉山四周云蒸霞蔚,採光瀲灩,一個白衣男子①腳踩黑色的玄鳥,從滿天璀璨的華光中穿雲破日而來,落在了大殿前的玉石台階下。

  白玉輦道兩側遍植桃樹,花開鮮豔,落英繽紛。玄鳥翅膀帶起的大風捲起了地上厚厚一層的桃花瓣,合著漫天的落英,在流金朝陽中,一天一地的緋紅,亂了人眼,而那襲頎長的白影踩著玉階,冉冉而上,宛然自若,風流天成。

  他走上了台階,輕輕站定,漫天芳菲在他身後緩緩落下,歸於寂靜。

  天光隱約流離,襲人眼睛,他的面容難以看清,只一襲白衣隨風輕動
-----
①    殷商自稱是俊帝、也就是少昊一支的後人。殷商以鳥為圖騰,崇拜玄鳥,同時,他們衣著「尚白」。《淮南子》:殷人之禮,其社用石,祖門,葬樹松,其樂大,晨霧,其服尚白。關於「尚」是尊崇,還是流行的意思,學術界目前未有定論。此文中理解為尊崇,所以少昊著白衣。
***
  他朝著王母徐徐而來,行走間衣袂翻飛,儀態出塵,微笑的視線掃過了眾神,好似誰都沒有看,卻好似給誰都打了個招呼。

  王母凝望著少昊,暗暗驚訝。世人常說看山要去北方,賞水要去南方,北山南水是截然不同的景緻,可眼前的男子既像那風雪連天的北地山,郁懷蒼冷,冷俊奇漠,更又那煙雨迷濛的江南水,溫潤細緻,儒雅風流,這世間竟有男子能並具山水豐神。
 
    少昊停在王母面前,執晚輩禮節,「晚輩今日來,是想帶未婚妻軒轅妭下山。」

  王母壓下心頭的震驚,冷笑起來,「你應該很清楚我為何幽禁她,你想帶她走,六十年後來。」

  「軒轅妭的確有錯,不該冒犯玉山威嚴,可她也許只是一時貪玩,夜遊瑤池,不幸碰上此事。請問王母可曾搜到贓物,證明軒轅妭就是偷寶的賊子?如若不能,有朝一日,真相大白於天下時,玉山竟然幽禁無辜的軒轅妭一百二十年,玉山的威名難免因此而受損!

  少昊語氣緩和,卻詞鋒犀刊,句句擊打到要害,王母一時語滯,少昊未等她發作,又是恭敬的一禮,「不管怎麼說,都是軒轅妭冒犯玉山在前,王母罰她必有因。晚輩今日是來向王母請罪,我與軒轅妭雖未成婚,可夫妻同體,她的錯就是我的錯;我身為男兒,卻未盡照顧妻子之責,令她受苦,罪加一等。

  王母被他一番言辭說得暈頭轉向,氣極生笑,「哦?那你是要我懲罰你了?」

  「晚輩有兩個提議。」

  「講。」

  「請囚禁晚輩,讓我為軒轅妭分擔三十年。」

  「還有個提議呢?」

  「請玉母當即釋放軒轅妭,若將來證明寶物確是她所拿,我承諾歸還寶物,並且為玉山無條件做一件事情,作為補償。」

  所有聽到這番話的神族都暗暗驚訝,不管王母丟失的寶物多麼珍貴,高辛少昊的這個承諾都足以,更何況證據不足,已經懲罰了六十年,少昊又如此懇切,如果王母還不肯放軒轅妭的確有些不對了。
 
    王母面上仍寒氣籠罩,「如果這兩個提議我都不喜歡呢?」

  少昊微微一笑,「那我只能留在玉山上一直陪著軒轅妭,直到她能下山。」

  這個少昊句句滿是恭敬,卻逼得王母沒有選擇,如果她不配合,反倒顯得她不講情理。王母氣得袖中的手都在抖,世人皆知玉山之上無男子、若換成別的神族高手,她早把他打下山了,可眼前的男子是高辛少昊一一涼鴻一現卻名震千年的高辛少昊,她根本沒有自信出手。

  王母把目光投向了遠處.默默地思量看,少昊也不著急,靜靜等候。

  幾瞬後,王母心中的計較才定,面上柔和了,笑著說:「你說的話的確有點道理,軒轅妭若只是無心冒犯,六十年的幽禁足以懲戒她了,如果她不是無心冒犯,那麼我以後再找你。」王母對身後的侍女吩咐,「去請軒轅妭,告訴她可以離開玉山了,讓她帶著行李一塊過來。」

  少昊笑看行禮,「多謝王母。」

  西陵珩呆在玉車內,天大的事請竟然被少昊三言兩語就解決了?她必煩趕在王母發現她失蹤前主動出去。

  她下意識地看向那襲紅衣,不想蚩尤正定定地盯看她,他的目光兇狠冰冷,眼中充滿了震驚、質疑、憤怒,甚至帶著一點點期盼,似乎在盼看她告訴他,她不是軒轅妭,她只是西陵珩。

  西陵珩不知為何,居然心在隱隱地抽痛,她想解釋可最終卻只是嘴唇無力地翕合了幾下,抱歉地深深低下了頭。

  她伸手去挑開簾子,啪嗒一下,簾子被一條綠色的藤蔓合上,籐條吸住了她的手,她想要推開它,它卻用力地握住她的手,不肯讓她出去。

  可是她必須趕在侍女回來前出去,她一邊用力地想要抽手,一邊抬頭看向蚩尤。蚩尤臉色蒼白,身子僵硬,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只是兩隻眼睛死死地盯看她。

  西陵珩緊緊地咬著唇,用力地抽看手,藤蔓卻是越纏越緊,眼看著時間在一點點流逝,西陵珩一咬牙,揮掌為刀,砍斷了藤蔓,躍下玉壁車,走向少昊。

  少昊看到她,微微而笑,一邊快步而來,一邊輕聲說:「阿珩,我是少昊。」

  明明見到這般出眾的少昊很歡喜,可是那藤蔓卻似乎纏繞進了心裡,一呼一吸間,勒得心隱隱作痛。阿珩匆匆對少昊說:「我們下山吧!」
  「好。」少昊很乾脆,向阿珩伸出手,她遲疑了一下,握住他的手。他拉看阿珩跳上玄鳥,玄鳥立即騰空而起,少昊站在半空,對王母行禮,「多謝王母成全,晚輩告辭。」

  玄鳥展翅遠去,阿珩回頭望去,桃花襯下,落英繽紛,蚩尤一動不動地站看,仰大盯看她,唇角緊抿,眼神冷厲。

  鳥兒越去越遠,那襲紅衣卻依舊凝固在那裡,鮮紅得灼痛了她的眼睛。

  希望蚩尤能明白她的苦心,不要怨恨她,可不明白又如何?也許她們本就不該再有牽連,畢竟她的真名叫軒轅妭。

  不知道過了多久.阿珩才想起身旁站看她的未婚夫婿高辛少昊。

  她不敢抬頭,只看到他的一角白袍隨風獵獵而動,動得她心慌意亂。

  自從懂事,她就想過無數回那個少昊是什麼樣子,四哥總笑著寬慰她,天下的男人都會在少昊面前自慚形穢。她總覺得是四哥誇大其詞,如今,她才真正明白,四哥一點都沒誇張。

  阿珩不說話,少昊也不吭聲。

  長久的沉默令她覺得尷尬,阿珩想是否應該對他說一聲「謝謝」,鼓起勇氣抬頭,入目是一張煞白的臉,未等她開口,少昊的身子直挺挺地向下栽去,玄鳥一聲尖銳的哀鳴,急速下降去救主人,阿珩立即運足靈力,無數蠶絲從她衣上飛出,在半空繫住了少昊。

  玄鳥帶看她們停在一處不知名的山澗中,阿珩隨手一揮,將一塊大石削平整,權作床榻,把少昊放到上面。

  少昊脈息紊亂,顯然剛受過傷,阿珩只能盡力將自己的靈力緩緩送入他體內,為他調理脈息。

  傍晚時分,少昊的脈息才穩定下來。阿珩長吐了口氣,擦看額頭的汗珠。

  難怪她剛才說走,少昊立即就走,原來他怕王母看出他身上有傷。可天下誰有這本事能傷到少昊?阿珩一邊納悶著,一邊雙手抱看腿,下巴擱在膝蓋上,細細打量著少昊。

  少昊面容端雅,一對眉毛卻峻峭嶙峋,像北方的萬仞高山,孤冷佇立,寒肅蒼沉。

  阿珩好奇,他的眼睛是要什麼樣,才能壓住這巍峨山勢?

  正想看,少昊睜開了眼睛,兩泓明波靜川,深不見底,宛若南方的千里水波,有雲樹沙鷗的逍遙、煙霞簫鼓的散漫、翠羽紅袖的溫柔,萬仞的山勢都在千里的水波中淡淡化開了。

  阿珩被少昊撞個正看,臉兒剎那就滾燙,急急轉過了頭。

  少昊不提自己的傷勢,反倒問她:「嚇看你了嗎?」

  西陵珩低聲說:「沒有。」

  「我隨你哥哥們叫你阿珩,可好?」

  「嗯。」阿街頓了一頓,問,「誰傷的你?」

  少昊坐起來,「青陽。」
 
 「什麼?我大哥?」阿珩驚訝地看少昊。

  少昊苦笑,「你大哥和我打賭,誰輸了就來把你帶出玉山。」

  阿珩心裡滋味古怪,原來英雄救美並非為紅顏。而他竟然連誤會的機會都不給她,就這麼急急地撇清了一切。

  「你被幽禁在玉山這麼多年,有沒有怨過你大哥對你不聞不問?」

  阿珩不吭聲,她心裡的確腹誹過無數次大哥了。

  「王母囚禁你後,你母后勃然大怒,寫信給你父王,說如果他不派屬下去接回你,她就親自上玉山要你,後來青陽解釋清楚緣由,承諾六十年後一定讓你出來,才平息了你母后的怒火。

  阿珩眼眶有些發酸,她一直覺得母親古板嚴肅,不想竟然這樣縱容她。

  少昊微笑著說:「青陽想把你留在玉山會十年,倒不是怕王母,而是你上次受的傷非常重,歸墟的水靈只保住了你的命,卻沒有真正治好你的傷,本來我和青陽還在四處搜尋靈丹妙藥,沒想到機緣湊巧,王母竟然要幽禁你,青陽就決定順水推舟。玉山是上古聖地,靈氣尤其適合女子,山上又有千年蟠桃,萬年玉髓,正好把你的身體調理好。」

  原來如此,這大概也是蚩尤為什麼六十年後才來放她出玉山的原因,她心下滋味十分複雜,怔怔難言。

  少昊笑道;「若不是這個原因,你四哥早就不幹了。昌意性子雖然溫和,可最是護短,即使青陽不出手,他也會自行想辦法,還不知道要折騰出什麼來。」

  阿珩忍不往嘴角透出甜甜的笑意,「四哥一向好脾氣,從不闖禍,他可鬧不出大事來。」

  少昊笑看搖頭,「你是沒見過昌意發脾氣。」

  「你見過?為什麼發脾氣?」西陵珩十分詫異。

  少昊輕描淡寫地說:「我也沒見過,只是聽說。」

  阿珩問:「我大哥在哪裡?」

  少昊笑得云淡風輕,「他把我傷成這樣,我能讓他好過?他比我傷得更重,連駕馭坐騎都困難,又不敢讓你父王察覺,藉著看你母后的名義逃回軒轅山去養傷了。

  阿珩說:「你傷成這樣,白日還敢那樣對王母說話?」

  少昊眼中有一絲狡黠,「兵不厭詐,這不是訛她嘛!她若真動手,我就立即跑,反正她不能下玉山,拿我沒轍!」

  阿珩愣了一愣,大笑起來。鼎鼎大名的少昊竟是這個樣子!
 
    笑聲中,一直縈繞在他們之間的尷尬消散了幾分。

  正是人間六月的夜晚,黛黑的天空上星羅密佈,一閃一滅間猶如頑童在捉迷藏,山谷中開著不知名的野花,黃黃藍藍,顏色錯雜,樹林聞時不時傳來一兩聲夜裊的淒厲鳴叫,令夜色充滿了荒野的不安,晚風中有草木的清香,吹得人十分舒服。

  少昊站了起來,剛想說應該離去了,阿珩仰頭看著頭,輕聲請求:「我們坐一會再走,好嗎?我已經六十年沒看過這樣的景緻了。」

  少昊沒說話,卻坐了下來,拿出一葫蘆酒,一邊看著滿天星辰,一邊喝著酒。

  阿珩鼻子輕輕抽了抽,閉看眼睛說:「這是滇邑的滇酒。」

  少昊平生有三好一一打鐵、釀酒和彈琴,看阿珩聞香識酒,知道是碰見了同道,「沒錯,兩百多年前我花了不少功夫才從滇邑人那裡拿了這個方子。」

  阿珩說:「九十年前,我去滇邑時貪戀上他們的美酒,住了一年仍沒喝夠,雄酒渾厚,雌酒清醇,分開喝好,一起喝更好。」

  少昊一愣,驚訝地說:「雄酒?雌酒?我怎麼從沒聽說過酒分雄雌?」

  阿珩笑起來,「我是到了滇邑才知道酒也分雌雄。一個酒釀得很好的女子給我講述了一個故事,她說她的先祖原本只是山間的一個砍柴樵夫,喜歡喝酒,卻因家貧買不起,他就常常琢磨如何用山裡的野果藥草來釀酒,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有一日他在夢裡夢到了釀酒的方子,釀造出的美酒,不僅醇厚甘香,還有益身體。樵夫把美酒進獻給滇王,獲得了滇王的喜愛。過度的恩龍引起了外人的覬覦,他們用各種方法去試圖獲得釀酒方子,可男子一直嚴守秘密。後來他遇到個酒肆女。也善娘酒,兩人結為夫妻,恩愛歡好,幾年後生下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男子把釀酒的方子告訴了妻子,妻子在他方子的基礎上,釀出了另一種酒,兩酒同出一源,卻一剛一柔,一厚重一清醇,兩夫妻因為酒相識,因為酒成婚,又因為酒恩愛異常,正當一家人最和美時,有人給大王進獻了和他們一模一樣的酒,他漸漸失去了大王的恩寵,又遭人陷害,整個家族都陷入危機中,他覺得是妻子背叛了他,妻子百口莫辯,只能以死明志,自刎在釀酒缸前,一腔碧血噴灑在酒缸上,將封缸的黃土全部染得赤紅。已經又到進貢酒的時候,男子匆忙間來不及再釀造新酒,只能把
這缸酒進獻上去,沒想到大王喝過後,驚喜不已,家人的性命保往了,可還是沒有人知道究竟是不是男子的妻子把方子洩漏了出去,男子經過此事.心灰意冷,隱居荒野,終身再未娶妻,可也不允許女子的屍骸入家族的墳地。我碰到那個山野小店的釀酒女時,事情已經過去了上百年,她說奶奶臨死前,仍和他娘說「肯定不是娘做的。」這個女子因為自己的母親,在家族內蒙羞終身,被夫家遺棄,卻一直把母親的釀酒坊子保存著,只因她知道對釀酒師而言,酒方就是一生精魂所化。」

  少昊聽得專注,眼內有淡淡的悲憫,阿珩說:「我聽釀酒女講述了這段故事後,生了好奇,不借動用靈力四處查探,後來終於找到另外一家擁有酒方的後人。」

  「查出真相了嗎?」

  「的確不是那個心靈手巧的女子洩漏的方子,而是他們早慧的兒子。他們夫婦釀酒時,以為小孩子還不懂事,並不刻意迴避,沒想到小孩子善於模仿,又繼承了父母的天賦,別的小孩玩泥土時,他卻用各種瓶瓶罐罐抓看藥草學著父母釀酒,他只是在玩,但在釀酒大師的眼裡別有意味,細心研習後就獲得了釀酒方子。女子自刎後,這位釀酒大師雖然一生享盡榮華富貴,卻總是心頭不安,臨死前將這段往事告訴訴了兒子。

  少昊輕嘆口氣,「後來呢?」

  「因為我幫那個山野小店中的釀酒女查清了這樁冤案,她出於感激,就把密藏的雌酒方給了我,不過我只會喝酒,不會釀酒,拿著也沒用,我寫給你。」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說那個女子的屍骸呢?你不是說她被棄置於荒野嗎?」

  阿珩看了少昊一眼,心中有一絲暖意,他這麼愛酒,首要關心的卻不是酒方,她說:「他們在先祖的墳前祝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清楚後,把女子的屍骨遷入了祖墳,沒有和男子合葬,但是葬在了她的兒子和女兒的旁邊。」

  少昊點點頭,舉起酒壺喝了一大口,「這應該是雄酒吧?」

  「嗯,他們家族的人一直以女子為恥,都不釀造雌酒,以至於世間無人知道曾有一個會釀造絕世佳釀的女子,幸兮女子的女兒偷偷保留了方子。不過現在你若去滇邑,只怕就可以喝到雌酒了。

  少昊把酒壺傾斜,將酒往地上倒去,對指空中說,「同為釀酒師,遙敬姑娘一杯,謝謝你為我等酒客留下了雌滇酒。」他又把酒壺遞給阿珩,「也謝謝你,讓我等酒客有機會喝到她的酒。」

  阿珩也是不拘小節的性子,笑接過酒壺,豪爽地仰頭大飲了一口,又遞迴少昊,「好酒,就是太少了!」

  少昊說:「酒壺看著小,裡面裝的酒可不少,保證能醉倒你。」

  阿珩立即把酒全取回去,「那我不客氣了。」連喝了三口,眯看眼睛,慢慢地呼出一口氣,滿臉都是陶醉。

  少昊看著阿珩,臉上雖沒什麼表倩,可眼裡全是笑意,「可惜出來時匆忙,忘記帶琴了。」

  阿珩笑起來,「以樂伴酒固然滋味很好,不過我知道一樣比高士琴聲、美人歌舞更好的佐酒菜。」

  「什麼?」
  
      「故事。你嘗試過喝酒的時侯聽故事嗚?經過一段疲憊的旅途後,拿一壺美酒或坐在荒郊篝火旁,或宿在夜泊小舟上,一邊喝酒一邊聽那些偶遇旅人的故事,不管是神怪傳說,還是紅塵愛恨都會變得溫暖而有趣。」

  少昊笑起來,被阿珩的話語觸動,眼中充滿了悠悠回憶,「兩千多年前,有一次我誤入極北之地,那個地方千里雪飄、萬里冰封、寒徹入骨,到了晚上,天上沒有一顆星星,地上也沒有一點燈光,四野一片漆黑,我獨自一個走著,心中突然湧起了奇怪的感覺,不是畏懼,而是……似乎整個天地只剩下了我一個,好像風雪永遠不會停,這樣的路怎麼走都走不到盡頭。就在我踽踽獨行時,遠處有一點點光亮,我順看光亮過去,看見……」少昊看了眼阿珩,把已到嘴邊的名字吞了回去,「看見一個來獵冰孤的人躲在倉促搭建的冰屋子裡烤看火、喝看酒。獵人邀請我進去,我就坐在篝火旁,和
他一起嚼看最劣質的燒酒,聽他講述打獵的故事,後來每次別人問我『你喝過的最好的酒是什麼酒』,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會想起那晚上的酒。」

  阿珩笑說: 「我喜歡你這個故事,值得我們大喝三杯。」她喝完三口酒後,把酒壺遞給少昊。

  輪到阿珩開始講她的故事,「有一年,我去山下玩……」

  漫天繁星下,少昊和阿珩並肩坐在大石上,你一口、我一口喝著美味的雄滇酒,講述著一個又一個大荒各處的故事,少昊閱歷豐富,阿珩慧心獨具,有時談笑,有時只是靜靜看著星星,一夜時間竟是眨眼而過。

  當清晨的陽光照亮他們的眉眼時,阿珩對著薄如蟬冀的第一縷朝陽微笑,難以相信居然和少昊聊了一晚上,可是真暢快淋漓。這麼多年來,少昊這個名字承載了她太多的期盼和擔懮,還不能讓別人知道,每一次別人提起時,都要裝作完全不在乎,而這麼多年後,所有的期盼和擔懮都終於化作了心底深處隱秘的安心。

  少昊卻在明亮的朝陽中眼神沉了一沉,好似從夢中驚醒,欲笑從眼中褪去,卻從唇角浮出。

  他微笑著站起,「我們上路吧。」

  阿珩凝視看他,覺得他好似完全不是昨夜飲酒談笑的那個男子。昨夜的少昊就像那江湖岸畔綠柳蔭裡相逢的不羈俠客,可飲酒可談笑可生死相酬,而朝陽裡的他像金玉輦道宮殿前走過的孤獨王者,有隱忍有冷漠有喜怒不顯。

  阿珩默默追上了他,正要踏上玄鳥,少昊仰頭看看山峰,朗聲說道:「閣下在此大半夜,一直徘徊不去,請問有什麼為難的事情嗎?」

  是蚩尤?阿珩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一個箭步就躥到了前面,不想從山林中走出的是雲桑。

  阿珩失聲驚問:「你怎麼在這裡?」
  雲桑嫩微一笑,「我有幾句話問少昊殿下,聽你們的故事聽得入迷,就沒忍心打擾。」

  少昊疑惑地看看阿珩,阿珩忙說:「這位是神農國的大王姬雲桑。」

  少昊笑看行禮,「請問王姬想要問什麼?」

  雲桑回了一禮,卻遲遲沒有開口,十分為難的樣子。少昊說道:「王姬請放心,此事從你口出,從我耳入,離開這裡,我就會全部忘記。」

  雲桑說:「父王很少讚美誰,卻對你和青陽讚賞備至,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所說的事情實在有些失禮。」

  「王姬請講。」
 
 「在玉山上時聽說諾奈被你關了起來,不知是為什麼。如果牽涉高辛國事,就當我沒問,可如果是私事,還請殿下告訴我,這裡面也許有些誤會,我可以澄清。」

  少昊說:「實不相瞞,的確是私事。」

  「啊一一」阿珩吃驚地掩著嘴,看看雲桑,看看少昊。難道少昊知道了「軒轅王姬」和諾奈……

  少昊說:「諾奈與我自小相識,因為儀容俊美,即使高辛禮儀森嚴,也擋不住熱情爛漫的少女們,可諾奈一直謹守禮儀,從未越矩。這些年,不知為何,諾奈突然性子大變,風流多情,惹了不少非議。男女之情是私事,我本不該多管,但我們是好友,所以常旁敲側擊地提起,規勸他幾句,可不談還好,每次談過之後,他越發放縱。諾奈出身於高辛四部的羲和部① ,有很多貴族部想把女兒嫁給他,有一次他喝醉酒後竟然糊裡胡塗答應了一門親事。」

  「什麼?他定親了?」云桑臉色霎時變得慘白。

  「不僅僅是定親,婚期就在近日。聽說王姬博聞多識,想來應該知道高辛的婚配規矩很嚴,諾奈雖然是酒醉後的承諾,但婚姻大事不是兒戲,諾奈恨本不能反悔,他日日抱看個酒瓶,醉死酒鄉,任由他們安排,甚至醉笑著勸我也早點成親,好好照顧妻子,但我看出他心裡並不願意娶對方,所以尋了個罪名,把他打入天牢,也算是先把婚事拖廷下來。

  雲桑眼神恍惚,聲音乾澀「那個女子是誰?」

  「因為事關女子的名譽,越少人知道越好,實在不方便告訴王姬,請王姬見諒。」
-----
①    根據典籍記載,少昊的部族分為四大部一一青陽部、羲和部、白虎部、常曦部,此文中目前把青陽部稱為青龍部,原因將來會在文中道明。
***
  阿珩氣問:「怎麼可以這樣?諾奈胡塗,那家人更胡塗,怎麼能把諾奈的醉話當真?雲桑,我們現在就去高辛,和那家人把話說清楚!」

  少昊看了阿珩一眼,沒有說話。雲桑對阿珩笑了笑,卻笑得比哭都難看,「那家人不是胡塗,而是太精明!諾奈是羲和部的將軍,他們都敢敢『逼婚』,是怕那女子來歷不凡,不是常曦部,就是白虎部。」她又看看少昊說:「殿下拖延婚事只怕也不僅僅是因為看出諾奈心裡不願意。」

  少昊微微而笑,沒有否認,「早就聽聞神農的大王姬蕙質蘭心、冰雪聰明,果真名不虛傳。」

  「那殿下有把握嗎?」

  「高辛的禮儀規矩是上萬年積累下來的力量,我實沒有任何把握,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

  「你們在說什麼?」阿珩明明聽到了他們倆的對話,卻一句沒聽懂。

  云桑對少昊辭別,召喚了坐騎白鵲① 來,笑握往阿珩的手,對昊說:「我有點閨房私語和王姬說。」

  少昊展手做了個請便的姿勢,主動迴避到一旁。

  云桑對阿珩說:「不用擔心我的事,回朝雲峰後,代我向王后娘娘問安。」

  「姐姐─一」阿珩擔心地看著雲桑。

  雲桑心中苦不堪言,可她自小就習慣於用平靜掩飾悲傷,淡淡笑道:「我真的沒事。」她看少昊站在遠處,低聲說:「我和諾奈的事不要告訴少昊。」

  「為什麼?你怕少昊……」

  「不,少昊很好、非常好,可我就怕他對你而言太好了!你凡事多留心,有些話能不說就別說。要記住身在王族,很多事情想簡單也簡單不了。」

  阿珩似懂非懂,愣了一瞬,小聲問:「姐姐,蚩尤回神農了嗎?」

 「不知道。當時心裡有事,沒有留意,這會你問,我倒是想起來了,蚩尤的性子說好聽點是淡然,說難聽了就是冷酷,萬事不關心,可昨天竟然反常地問了我好多關於你和少昊的事,什麼時候定親,感情如何。」云桑盯看阿珩,「現在你又問蚩尤,你和蚩尤……怎麼回事?我竟然連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都不知道。」

  阿珩嘆氣,「說來話長,先前沒告訴姐姐,是怕你處罰他,以後我慢慢告訴你。」

  「我處罰他?」雲桑哼了一聲,苦笑看說,「他那天不能拘、地不能束的性子,誰敢招惹他?他別折磨我就好了。」云桑上了白鵲鳥,「我走了,日後再拷問你和那個魔頭的事情,我可告訴你,蚩尤是個惹不起的魔頭,你最好也離他遠點。」對阿珩笑笑,冉冉升空。

  「阿珩,我們也出發。」少昊微笑著請她坐到玄鳥背上,可那溫存卻疏離的微笑令他顯得十分遙遠,就像是天上的皓月,不管再明亮,都沒有一絲熱度,阿珩覺得咋天晚上的一切都是一場錯覺,那個漫天繁星下,和她分享一壺酒,細語談笑一夜的少昊只是她的幻想。

  阿珩和少昊一路沉默,凌晨時分,到了軒轅山下,少昊對阿珩說;「我沒有事先求見,不方便冒昧上山,就護送你到此。」

      阿珩低聲說:「謝謝。」

  少昊微笑著說:「謝謝你的酒方子,下次有機會,請你喝我釀的雌滇酒。」他抬頭看了一眼山頂,「接你的侍從來了,後會有期。」說看話,玄鳥已載著他離去。

  雲輦停在阿珩身邊,侍女跪請王姬上車。

  阿珩卻聽而不聞,一直仰頭望著天空,看見一襲白衣在火紅的朝霞中越去越遠,漸漸只剩下了一個白點,最後連那個白點也被漫天霞光淹沒,可他的山水風華依舊在眼前。
-----
① 白鵲,古代又叫白羽鵲,祥瑞之鳥,姿容瑞美,性情高潔。霜毛皎潔,玉羽鮮明,色實殊常,性難馴狎。



第七章、最是一生好景時

      軒轅山有東西南北四峰。黃帝的正妻嫘祖、次氏言累氏、三妃彤魚氏、四妃嫫母氏務居一峰。最高峰是東峰朝去峰,嫘祖所居,山高萬仞,直插雲霄,是軒轅國內第一個看見日出的地方。

  阿珩還在去輦上,就看到四哥昌意站在朝云殿前,頻頻望向山下,初升的朝陽很溫暖,可昌意的等待和關切比朝陽更溫暖。

  阿珩不等車停穩就跳下車,「四哥。」撲進了昌意懷裡。

  昌意笑看拍拍她的背,「怎麼還這個性子?還以為王母把你管教得穩重了。」

  阿珩笑看問:「大哥呢?母親呢?」

  「母條在殿內紡紗,大哥不知道怎麼了,前天一來就把自己封在山後的桑林內,不許打擾。」

  阿珩竊笑,一邊和哥哥往殿內行去,一邊在他耳畔低聲說:「他受傷了。」

  「什麼?」昌意大驚。

  「他為了讓少昊出去救我,和少昊不知道打了什麼賭,兩個都受傷了,大哥雖然贏了,可傷得更重。」

  昌意這才神色緩和,搖頭而笑,「他們兩平時一個比一個穩重,一個比一個精明,卻和小孩子一樣,每次見面都要打架,打了幾千年還不肯罷手。」

  寬敞明亮的正殿內鴉雀無聲,他們的足音異樣清晰,阿珩和昌意都不禁收斂了氣息。

  經過正殿,到達偏殿,偏殿內光線不足,只窗前明亮,一個白髮老婦正坐於一方陽光中,搓動著紡輪紗,光線的明亮越發映照出她的蒼老。

  阿珩想起在桃花林內翩翩起舞的王母,只覺心酸,她輕輕跪下,「母親,我回來了。」

  嫘祖紡完一根紗後,擱下七彩紡輪,才抬頭看向女兒,阿珩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跪行了幾步,貼到母親身旁,輕輕叫了聲,「娘親。」

  嫘祖淡淡說:「我給你坐了幾套衣服,放在你屋子裡,這幾天你下山時帶上。」

  「謝謝母親。」阿珩低著著想了一下又說,「這次我不想下山了,我想在山上住幾年。」

  嫘祖問:「為什麼?」

  「女兒就是有點累了,想在山上住幾年。」阿珩自小到大總是想盡辦法往山下溜,可玉山的六十年,讓她突然發現朝雲峰和玉山沒有任何區別,一樣的寂寞,一樣的冷清,她想陪陪母親。

  嫘祖對昌意吩咐:「去幫我煮盅茶。」

  昌意行禮後退下。

  嫘祖站了起來,向殿外走去,阿珩默默跟隨著母親。

  朝雲峰後遍植桑樹,枝繁葉茂,鬱鬱蔥蔥,燦爛的陽光灑在桑樹上,滿是勃勃生機,頓覺心神開闊。

  嫘祖問阿珩:「我已有幾百年沒動過怒,卻在六十年前大怒,若至要親上玉山向王母要你,你知道我為什麼會這麼生玉山王母的氣?」

  阿珩說:「母親相信女兒沒有拿王母的神兵。」

  嫘祖冷漠的臉上露了一絲笑,「真正的原因並不是這個,這是青陽以為的原因,青陽說你哪裡有偷神兵的眼界,頂多就是去偷個桃子。」

  阿珩心中腹誹著也許娘親和王母有怨,嘴裡卻恭敬地說:「女兒不知道。」

  嫘祖停住了腳步,回頭看向朝雲殿,「你是軒轅族的王姬,遲早一日要住進這樣的宮殿,可在這之前,我要你擁有八荒六合的所有自由,王母卻生生地剝奪了你最寶貴的一百二十年。她在玉山那鬼地方已經住了幾千年,比我更清楚這世上最寶貴的是什麼。一百二十年的自由和快樂!天下有什麼寶物能換?她比誰都清楚她的刑罰有多重。明明拿走了你最寶貴的東西,卻在那裡假惺惺地說給我面子。」
 
    煙霞繚繞中,雲閣章台、雕欄玉砌的朝云殿美如工筆畫卷,阿珩看著看著卻覺得眼眶有些發酸。

  嫘祖的目光落回了女兒的臉上,「阿珩,趁著還旱蓮草,趕緊下山去,去大笑大哭、胡作非為、闖禍打架。住在宮殿裡的日子你將來有的是,能在外面的日子卻非常有限,不要再在朝雲峰浪費。我不需要你的陪伴,我只需要你過得快活。你現在不明白,等你將來做了母條就會明白,只要你們過得好,我就很好。」

  阿珩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她每次偷偷下山,母親都不知道,她還曾經得意於自己的聰明;明白了為什麼她可以順利地離家出走,父親和大哥都沒有派侍衛來追她;明白了她可以和別的王姬不一樣,自由自在地行走於大荒內。

  「母親。」她語聲哽咽。

  昌意捧看茶盤而來,把茶盅恭敬地奉給母親。

  嫘祖慢慢飲盡茶,冷淡地下令:「阿珩,明天你就下山,去哪裡都成,反正不要讓我看到你就行。」說完,扔下茶盆離去。

  阿珩眼眶紅紅的,昌意對看她笑,用力刮了下她的鼻頭,牽起她的手,「走,我們去找大哥。」就如同小時候一般。

  昌意在阿珩躡手躡腳地往桑林深處潛行,走著走著就碰到了禁制,不過這禁制對昌意和阿珩都沒有用,他們輕鬆穿過,看到了一幕奇景。

  這裡的桑林只三尺來高,卻都是異種,樹幹連著葉子全是碧綠,如同用上好的碧玉雕成。此時,參差林立的碧玉桑上開著一朵又一朵碗口大的白牡丹花,實際是一朵朵冰雪凝聚而成的牡丹,卻比一般的白牡丹更皎潔。

  碧玉桑顏色晶瑩,冰牡丹光澤剔透,整個世界清純乾淨得如琉璃寶界,不染一絲塵埃。

  在琉璃寶界的最中間,一朵又一朵白牡丹虛空而開,重重疊疊地堆造戊一個七層牡丹塔,虛虛實實地掩映著一個男子,看不清面目,只看見一襲藍衣,藍色說淡不淡,說濃不濃,溫潤乾淨到極致,卻也冷清遙遠到極致,就像是萬古雪山頂上的那一抹淡藍的天,不管雪山多麼冷,它總是暖,可你若想走近,它卻永遠遙不可及,比冰雪的距離更遙遠。

  阿珩和昌意相視一眼,遠遠地站住,各自把手放在了一株碧玉桑上,都把命門打開,任由靈力源源不斷地流入桑樹,想幫助大哥療傷,一時間桑樹綠得好像要發出光來,而整個琉璃界內的白牡丹越開越多,寒氣也越來越重。

  可他們的大哥青陽不但沒有接受他們的好意,反倒嫌他們多事,幾朵冰牡丹突然飛起,砸在阿珩和昌意臉上,他們根本連抵抗的時間都沒有就被冰封往,變成了兩根冰柱。

  所有的白牡丹都飄了起來,繞看那襲藍色飛舞,而桑林上空,千朵萬幾本碗口大的牡丹正在絡繹不絕、繽紛搖曳地綻放,整個天地都好似化作了琉璃花界,美得炫目驚心。

  半晌後,青陽緩緩睜開了眼晴,所有的白牡丹消失,化作了一天一地的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地下著。

  青陽負手而立,仰頭欣賞著漫天大雪,他站了很久,身上未著一片雪,可昌意和阿珩連眉毛都開始變白。

  青陽賞夠雪了.才踱步過來,昌意和阿珩身上的水消失,昌意凍得膚色發青,阿珩上下牙齒要著冷戰,不停地用力跳,青陽冷冷地看看她,「你在玉山六十年,竟然一點長進都沒有,就是頭豬放養到玉山上,也該修出內丹了。」

  青陽罵完阿珩,視線掃向昌意,昌意立即低頭。

  阿珩不敢頂嘴,卻跳到青陽的背後,對著青陽的背影一頓拳打腳踢,邊打邊無聲地罵,青陽猛地回頭盯住她,阿珩立即裝作在活動手腳,揮揮手,展展,若無其事地說:「手腳都被凍僵了,得活動活動,省得落下殘疾。」

  她跳到昌意身邊,「難得六月天飄雪,我們去獵隻鹿烤來吃,去去身上的寒意。」拽著昌意手就要走。

  昌意叫:「大哥,一起去!難得今天我們三個都在,明日一別,還不知道下次聚齊是什麼時候。」

  青陽淡淡說:「我還有事要處理。」話音剛落,他的身影已經在三丈開外。

  昌意默默看著大哥背影,眼中有敬佩,還有深藏的哀傷。

  阿珩拽拽四哥的袖子,「算了,他一直都這個樣子,我們自個去玩吧,他若真來了,肯定一會罵我不好好修行,一會訓斥你在封地的政績太差,最後搞得大家都不高興。」

  昌意張了張嘴,好像要說什麼,卻又吞了回去。

  阿珩和昌意取出他們小時候用守的弓箭,入山去獵鹿,彼此約定不許動用靈力搜尋,只能查行辨蹤。

  阿珩和昌意工了好幾個時辰,連鹿影子都沒看到,他們倒不計較,仍舊一邊四處找,一邊聊天。

  昌意試探地問:「你覺得少昊如何?」

  阿珩四處張望著,隨意說:「能如何?不就是一個鼻子兩個眼!不過我倒挺好奇,若天下英雄真有個排名榜,大哥到底排第幾?我在玉山上才聽說,大哥竟然參加過蟠桃宴,這可很不像大哥的性格。」

  昌意笑著說:「這事別有內情,那時侯高辛族的二王子宴龍掌握了音襲之術,能令千軍萬馬毀於一旦,不要說高辛,就是整個大荒都對宴龍推崇有加,可有一年大哥突然跑去參加蟠桃宴,在蟠桃宴上令宴龍慘敗,軒轅青陽的名字也就是那個時候真正開始令大荒敬畏害怕。」

  「敗就敗了,為什麼要慘敗?宴龍得罪過大哥嗎?」

  「不知道,犬哥從不說自己的事。我自個私下裡猜測也許和少昊有關。有一年我出使高辛,宴龍正聲名如日中天,又得俊帝寵愛,在高辛百官面前羞辱了少昊,少昊卻不知道在想什麼,一言不發,只是默默忍受。我回來後,大哥查問我在高辛的所見所聞,我就把宴龍和少昊不和的事告訴了大哥,大哥當時沒一點反應,結果第二天他就跑去參加蟠桃宴,在整個大荒面前羞辱了宴龍,那年的綵頭是一把鳳凰骨做的五絃琴,大哥得到寶琴之後,當著眾神族的面麻煩高辛使節把琴轉交給了少昊,說是他比鬥輸給了少昊,承諾給少昊一把名琴。」

  阿珩咋舌,「這不就是告訴全天下宴龍給少昊提鞋都不配嘛!」

  昌意道:「是啊!」

  阿珩很是納悶:「大哥和少昊怎麼會有那麼深的交情呢?」

  「大哥認識少昊的時侯.我們的父親不過是一個小神族的族長,大哥只是一個普通的神族少年,少昊也只是一個很會打鐵的打鐵匠。」昌意嘆了口氣,「大概那個時候,朋友就是最純粹的朋友,像傳說中的那種朋友,一諾出,托生死。」

    阿珩說:「聽起來很有意思,四哥,再講點。」

   「我只知道這些,他們認識好幾百年後我才出生,也許將來你可以問問少昊,希望他比大哥的活多一點。」

    阿珩想起雲桑說的話,問道:「四哥,你和諾奈熟悉嗎?」

  「說起來,我在高辛國內最熟的朋友就是諾奈,他在設置機關,鍛造兵器上都別有一套,善於畫出水園林,常與我交流繪圖心得。大哥說他要成親了,我本來還準備了厚禮,可大哥又讓我先別著急。」

  「為什麼?」

  「高辛的軍隊分為五支,一支是五族精銳,叫五神軍,只有俊帝能調動,其餘四支是青龍部、羲和部、白虎部、常曦部,少昊的母親出自青龍部,青龍部算是少昊的嫡系,現在的俊後出自常曦部,宴龍和中容幾個同母兄弟掌握了常曦和白虎兩部,羲和部一直中立,所以不管是少昊還是宴龍都在爭取羲和部,諾奈是羲和部的大將軍,大哥說諾奈要娶的女子來自常曦部,似乎還和宴龍是表親,對少昊很不利,這樁婚事能不能成還很難說……」昌意突然驚覺說得太多,笑拍拍阿珩的頭,「是不是很複雜?不說這些無聊的事了。」

  原來是這樣,難怪云桑說王族的事情都不可能簡單,阿珩只覺心裡沉甸甸的,蟠桃宴上大哥出手打敗了宴龍,看似朋友情深,為少昊打抱不平,可有沒有可能是因為軒轅與少昊聯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青陽捍衛的不過是自己的利益?

  昌意看阿珩一直沉默著,笑道:「這些無聊的事情你聽聽就算了,不用多想。」

  阿珩笑了笑,問道:「四哥,你可有喜歡的女子?」

  昌意沒有說話,臉上卻有一抹可疑的飛紅。

  阿珩看著哥哥,撫掌而笑,驚得山林裡的鳥撲落落飛起一大群。

  「她是什麼樣的?你可告訴她了你喜歡她?她可喜歡你?」

  昌意板看臉說:「女孩兒家別整天把喜歡不喜歡掛在嘴上。」

  阿珩笑得前仰後合,跳開幾步,雙手圈在嘴邊,對著山林放聲大喊」我哥哥有喜歡的姑娘了!」喊完,她就跑。

  山谷發出一遍又一遍的回音─有喜歡的姑娘了,有喜歡的姑娘了,有喜歡的姑娘了……

  阿珩一邊得意地笑,一邊對昌意做鬼臉,你不讓我說,我偏要說,你奈我何?

  昌意捨不得罵,更捨不得打,只能板看臉快步走。

  阿珩背看雙手,歪看腦袋,笑嘻嘻地跟在昌意身後,看昌意的怒氣平息了,才又湊上去,拽哥哥的袖子,「那個姑琅是什麼樣子?她會不會喜歡我?」

  昌意唇角有溫柔的笑意,「她肯定會喜歡你。她倒是經常打聽你和大哥喜好,擔心你們會不會喜歡她。」

  阿珩笑抱住昌意的胳膊,「只要哥哥喜歡她,我就會喜歡她,我會當她是姐姐一樣敬愛她。」

  昌意笑著不說話,只是突然伸出手,揉了幾下阿珩的頭,把她的頭髮揉得亂七八糟,未等阿珩反應過來,他就笑著跑開了。

  阿珩氣得又叫又嚷地去追打他。

  阿珩和昌意在山裡跑了一天,也沒打到一頭鹿,不過他們回來時,卻興致很高,又說又笑,你推我一下,我揉你一下,嘰嘰咕咕個不停。

  嫘祖和青陽正坐在殿內用茶,本來一室寧靜,可阿珩和昌意還沒到,已經笑聲叫聲全傳了進來。

  青陽抬頭看向他們,阿珩沖青陽做了個鬼臉,挨坐到嫘祖身邊,甜甜叫了聲「娘」,好似表明我有母親撐腳,才不怕你!

  阿珩一邊咯咯笑,一邊說,「娘,我告訴你個秘密。」

  昌意立即漲紅了臉,「阿珩,不許說!」

    阿珩不理會他,「娘,四哥他有……」

  昌意情急之下去拽妹妹,想要摀住阿珩的嘴,阿珩一邊繞看嫘祖和青陽跑圈子,一邊笑,幾次張口,都被昌意給要了回去,她的靈力鬥不過昌意,鬧得身子發軟,索性耍賴地鑽到了母親懷裡,「娘,你快幫幫我,哥哥他以大欺小。」

  嫘祖終年嚴肅冷漠的臉上,綻開了笑顏,一邊摟看阿珩,一邊說:「你們兩個可真鬧,一回來就吵得整個朝雲殿不得安靜。」

  阿珩在母親懷裡一邊扭,一邊笑,雙手攬看母親的脖子,嘴附在母親的耳畔,說著悄悄話,一邊說,一邊瞟昌意,嫘祖側低著頭,邊聽邊笑。

  昌意看到母親的笑容,突然忘記了自己要幹什麼,此時的母親,眼裡沒有一絲陰翳,只有滿溢的喜悅。他下意識地去看大哥,大哥正凝視看母親和妹妹,唇角有隱約的笑意。

  昌意惡狠狠地敲了下阿珩的頭,「你個小告密者,以後再不告訴你任何事情。」

  阿珩衝他吐吐舌頭,壓根不怕他,嫘祖笑看著昌意,「你選個合適的時間,帶她來見見我。」想了下又說,「這樣不好,我們是男方,為了表示對女方的尊重,還是我們應該先登門,你覺得什麼時侯合適了,我就去一趟若水,親自拜訪她的父母,你回頭留意下她的父母都喜歡什麼,寫信告訴我,我好準備。」

  若水是昌意的封地,山水秀麗,民風淳樸,昌意中意的姑娘就是若水族的姑娘。

  昌意已經連耳朵都紅了,低看頭,小聲說:「我和她現在只是普通朋友。」

  嫘祖笑看搖頭,「你是男子,難道要等著姑娘和你表白?如果心裡喜歡她,就要事事多為她考慮,不要委屈了女兒家的一番情思。」

  「嗯,我知道了。」

  阿珩在母親懷裡笑得合不攏嘴,「幸虧娘開口了,要不然四哥這個溫軟磨蹭的性子非活活把姑娘給急死,只不准我那個未來的嫂嫂天天深夜都睡不好,數看花瓣卜算四哥究竟對她有意思還是沒意思呢!」阿珩隨手一招,一朵花從花瓶中飛到她手裡,她裝模作樣地數看花瓣,「有意思,沒意思,有意思,沒意思……」

  昌意氣得又要打阿珩,「娘,你也要管管阿珩,讓她尊敬一下兄長。」

  嫘祖摟看女兒,看看昌意.再看看青陽,心裡說不出的滿足,對侍女笑著吩咐:「去拿些酒來,再把白日採摘的冰椹子拿來。多拿一些,昌意和阿珩都愛囑這個,還有罈子裡存的冰茶酥,別一次拿,吃完一點取一點,青陽喜歡吃剛拿出來的。」

  侍女們輕快地應了一聲,碎步跑看離去,很快就端了來。

  阿珩靠在母親的懷中,笑看看哥哥,抓了把冰椹子丟進嘴裡,一股冰涼的甘甜直透心底,她微笑著想,我錯了,朝雲殿和玉山截然不同!

  母子四個一邊聊著家常瑣事,一邊喝酒,直到子時方散。

  青陽吩咐昌意送母親回房,他送阿珩回屋,到了門口,阿珩笑看說:「我休息了,大哥,你也好好休息一下。」

  不想青陽跟著她進了屋,以手把門關好,一副有事要談的樣子。

  阿珩心內長長地嘆了口氣,面上卻不敢流露,打起精神準備聽訓。

  青陽淡淡問:「從玉山回來,按理說昨日就該到了,為什麼是今日清晨?」

  「少昊身上有傷,耽擱了一些時辰。」

  阿珩在哥哥冰冷銳利的目光下,知道不能矇混過關,只能繼續說:「後來,我們沒有立即上路,聊了一會天。」

  「一會?」

  「一晚上。」

  青陽走到窗前,看著外面的桑林,「你覺得少昊如何?」

  早上四哥已經回到這個問題,可阿珩沒有辦去用同樣的答案去敷衍大哥,只能認真思索著,卻越思索越心亂。

  青陽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阿珩的答案,不過,這也是答案的一種。他輕聲笑起來,「少昊他非常好,只要他願意,世間沒有女子捨得拒絕他。」阿珩的臉慢慢紅了,青陽轉身看著妹妹,「可是,你就要是世間的唯一的一個必須拒絕他,不能喜歡他的女子。」

  阿珩太過震驚,脫口而出,「為什麼?你們不是好友嗎?」

  「青陽和少昊是好友,軒轅青陽和高辛少昊卻不見得。你應該知道父王渴望一統中原、甚至天下的雄心,指不准哪天我和少昊要在戰場上相見,殊精竭慮處置對分於死地。」青陽唇邊有淡淡的微笑,好似說看「唉,明天天氣恐怕不好」這樣無奈的小事。

  阿珩臉上的緋紅,一點點褪去,換成了蒼白,「可我還是要嫁給他,因為我是軒轅妭,他是高辛的少昊。
 
   「是,你還是要嫁給他,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對他動心。」青陽輕哼一聲,眼神驀然變冷,」我以為少昊會看在我的面子上,手下稍稍留情,沒想到他竟然花費了一整個晚上的心思在你身上。」

  阿珩低下了頭,低聲說:「和他無關,是我想多瞭解一點他,主動和他親近,我知道他喜歡酒,刻意用酒挑起了他談話的興趣。」

  青陽走到阿珩面前,抬起了阿珩的頭,盯看她的眼睛,神色凝重,「小妹,千萬不要再做這樣危險的事情!他是高辛少昊,是我都害怕的少昊!他不會永遠睦在我和他的交情上,仁慈地提醒自己不要把你做了他手中的棋子……」

  阿珩眼中有了濕漉漉的霧氣,卻倔強地咬著唇。

  青陽說:「對我和少昊來說,心裡有太多東西,家國、天下、責任、權力……女人都不知道排在第幾位。為了自己,你還是視他為陌路最好。」

  阿珩冷冷譏嘲,「真該謝謝大哥為我考慮如此周詳。不知道你究竟是擔心少昊拿我做了棋子,還是擔心我不能做你和父親的棋子。」

  青陽默不作聲,好一會手才說:「不管你接受不接受,這就是事實,誰叫你的姓氏是軒轅呢?」他拉門而去。

  阿珩疲憊地靠著榻上,心頭瀰漫起悲涼。母親和四哥總是儘量隔絕著一切陰暗的鬥爭,希望她永遠是自由自在的西陵珩,大哥卻時時刻刻提醒著她是姓軒轅,名妭,是軒轅族的王姬。

  因為太累,阿珩靠著榻,衣衫都沒脫就迷迷糊糊地睡看了,半夜時分,被外面的聲音吵醒。

  她匆匆拉開了門問侍女,「怎麼這麼吵?」

  「有賊子深夜潛入朝雲殿。」侍女似乎仍然不敢相信,說活的表情和做夢一樣。

  阿珩也吃了一驚,「這賊子也算倒霉,什麼日子不好來?偏偏往大哥的劍口上撞,這不是找死嘛!」

  侍女點頭.一臉不可總議,「是啊,做賊做得不敬業,怎麼撿這麼個日子?真是膽大包天!」

  膽大包天?阿珩心頭跳了一跳,「賊子長什麼樣子?」

  「他臉上帶著個木面具,看不清楚長相。」

  「賊子在哪裡?」

  「在四殿下和大殿下所住的左廂殿。」

  阿珩撒腿就跑,侍女忙喊,「王姬,您慢點,殿下吩咐我們保護您。」

  阿珩一口氣跑到左廂殿,抓住個侍衛問: 「賊子在哪裡?」

  侍衛回答:「賊子闖入了四殿下的屋子,抓住了四殿下。」

  阿珩氣得咒罵,「真是個混蛋!」
 
    侍衛立即跪下,惶恐地說:「屬下知錯。」

  阿珩無力地揮揮手,「我不是在罵你。」

  阿珩硬著頭皮走了進去,整個左廂殿只青陽一個,負手而立,神態十分平和,聽到阿珩的腳步聲,他說:「誰讓你來了?出去!」

  阿珩看了一眼四哥的屋子,房門緊閉,她嘗試著用靈識去探,可自己的靈力太低微,越不過禁制。

  青陽站在門前,緩緩抽出了長劍,「我數三聲,如果你自己出來,我給你個全屍。」

  屋裡傳來懶洋洋的笑聲,「我數三聲,如果你敢進來,你就是個大王八,如果你不敢進來,你就是個大烏龜。」

  天下間還有誰敢這麼對軒轅青陽說話?雖然蚩尤變化了聲音,可這口氣真是除了他再不可能有第二個。阿珩咬看唇,看看青陽,青陽絲毫沒有動怒,面色平靜無波,輕輕舉起了劍,沒有任何聲音,可面前的屋子一片一片的破裂.就像是朽木一樣開始分崩離析,一瞬後,青陽的面前已經沒有屋子,只是一片空地。

  地上長滿了粗壯的綠色植物,一直蔓延到桑森內。昌意被籐條吊在半空,歪垂著腦袋,全身都是鮮血,四周瀰漫著死氣,沒有一絲生機。

  「四哥一一」阿珩心神俱裂,慘叫著飛撲上前。

  青陽的劍也抖了一抖,只是抖了一下,可隱匿在植物中的蚩尤已經抓住了這個千載難逢的契機,他全力躍起,手中握著一把鮮血淋漓的刀,嘻皮笑臉地叫,「這就是殺死你弟弟的刀。」

  青陽盛怒下揮劍,霎裡間,整個天地都是霍霍劍光。十幾招後,青陽的劍刺入了蚩尤的胸口,殺敢直奔心臟而去,就在蚩尤要斃命的一刻,青陽把劍停住,幾絲靈力遊走他的心臟尖上,疼得蚩尤整個身子都在輕顫。

  蚩尤臉色煞白,卻不見畏懼,反而笑著點頭,「不愧是軒轅青陽!我佈置了一個又一個謎障,只想激怒你,讓你怒中犯錯,卻壓根沒有用,反中了你的計,你剛才的那一下手抖壓根就是抖給我看,讓我以為自己有機可乘,主動送上門。」

  青陽微笑看,淡淡說:「怎麼沒有用呢?我不會殺你,我會讓你後悔活著。」

  蚩尤咧著嘴笑,他臉上的術質面具只上半邊臉,一笑就一口雪白的牙,滿是不在乎,好似那個身體內插著把劍,心臟被劍氣擠壓的不是他,「那你可犯了個大錯誤。」

  他猛地舉起刀,用力向下劈去,刀鋒攜雷霆之力,流星般落下,所指卻是自己,而不是青陽。

  青陽愣了一愣。待反應過來,已經晚了,刀刃貼看蚩尤的胸膛飛過,青陽的劍被劈斷,而蚩尤付出的代價是傷口從胸口的一個點延伸到了腹部,變成了一條長長的月牙,鮮血如泉水一般噴湧出來。

  蚩尤在大笑聲中,身子一翻,就退入了桑林,迅速被桑林的綠色吞沒。

  青陽提著斷劍追趕,可桑林內到處都是飄舞的桑葉,鋪天蓋地,什麼都看不清楚,青陽停住了步子,朗聲說:「看在你這份孤勇上,我會安葬你。」

  沒有任何聲音,只有漫天的桑葉徘徊飛舞著。

  月色十分明亮,青陽舉起斷劍細看,這把劍在他手中千年,居然斷在了今夜。青陽將劍收起,回身看到阿珩軟坐在地上,懷中抱著渾身是血、無聲無息的昌意。

  阿珩眼睛驚恐地瞪著前方,瞳孔卻沒有任何反應。

  青陽走過去,蹲到阿珩身邊,「沒事了,別害怕,昌意沒有真受傷,這是那個賊子為了激怒我設置的謎障。」他的手從昌意身上撫過,昌意身上的血全沒了。

  阿珩的血液這才好像又開始流動。她張著嘴,「啊、啊……」了幾聲,全身都在發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眼淚滾了下來,她揮著拳頭,猛地打了青陽一拳。

  青陽沒有避讓,剛才他明知道昌意沒死,卻任由阿珩悲痛欲絕,等於間接利用了阿珩去誘導敵人。

  昌意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怎麼了?」

  青陽向桑林內走去.「昌意,你帶阿珩回右廂殿休息。賊子傷得很重,應該沒命衝破朝云殿的禁制逃走,不過我還是去查看一圈。」說著話,青陽已經消失不見。

  阿珩不停地哭,昌意完全不知道發主了什麼,只能抱著妹妹,不停地說:「沒事,別哭,別哭.沒事,乖乖……」

  阿珩哭著哭著,忽然抬頭問: 「大哥剛才說什麼?」

  昌意說:「他說要去查看一圈。」

  阿珩立即跳起來,提看裙子就跑,昌意在她身後追,「你要幹什麼?」

  阿珩停住了步子,低看頭想了想說:「我們回去休息吧。」

  昌意喃喃道:「這個闖進朝雲殿的賊子能在大哥手上成功逃走,應該不是無名之輩,可誰會做這樣的事情呢?朝云峰上又沒有什麼寶物。」

  回到自己屋子後,阿珩拿下駐顏花。將它變成一枝桃花,插入瓶中。

  和衣躺在榻上,接著睡覺。

  一會後,窗戶哢噠一聲輕響,一個人影摸到了榻邊,阿珩翻身而起,手中的匕首放在了來者的脖子上。

  蚩尤摘掉面具,面具下的臉慘白,卻依舊笑得滿不在乎。

  阿珩十分恨他的這種滿不在乎,匕首逼近了幾分,刀刃已經入肉,隱隱有血絲涔出,「你究竟想幹什麼?」

  「我來見你啊!」

  阿珩的匕首又刺入了一分,幾顆血珠滾出,「為什麼要夜闖朝雲殿,不會正大光明求見嗎?」

  「如果我直接求見軒轅妭,軒轅妭會見我嗎?軒轅拔的母親會允許我上山嗎?再說了,我想見的女子是西陵珩,不是軒轅拔。」蚩尤的手握住了阿珩握著匕首的手,「你更願意做西陵珩,對不對?」

  阿珩不吭聲,手卻慢慢鬆了勁,匕首掉落在蚩尤腳下。蚩尤笑睨著她,「這樣多好,我不但進入了朝云殿,還能進入你的閨房。好媳婦,如果你肯讓我摟著在榻上躺一會,那我就不虛此行了。」

  阿珩氣得直想劈死他,咬牙切齒地說:「也得要你有命來躺!」

  屋子個面突然響起了說話聲,是昌意的聲音,「大哥,找到了嗎?」

  阿珩嚇得立即把蚩尤往榻上拽,迅速放下簾帳,用被子蓋住蚩尤,自己趴在簾子縫,緊張地盯看門,豎著耳朵偷聽。

  「沒找到。這個賊子要麼是在山野中像野獸一般長大,要麼就受過野獸般的特殊訓練,非常善於隱藏遺蹟,不過我總覺得他就在附近,沒有逃遠,你帶侍衛把朝雲殿仔細搜一搜。所有屋子都查一下。」

  昌意應了聲「好」,再沒有說話聲音。

  阿珩已經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算放下,無著胸口回頭,卻看蚩尤躺在她的枕頭上。擁看她的被子,笑得一臉得意,比黃鼠狼偷到雞還得意。

  阿珩真想一耳光扇過去,把他的笑都扇走。

  蚩尤笑著說:「榻已經睡到了,就差摟著你了。」

  阿珩冷笑,「你就做夢吧!」

   「做夢嗎?」蚩尤一臉笑意,朝阿珩眨了眨眼晴。阿珩頭皮一陣發麻,剛想狠狠警告他不要胡來,就聽到外面匆匆的腳步聲,昌意在力拍著門:「阿珩,阿珩……」

  阿珩立即說:「怎麼了?我在啊!」

  昌意說:「我感受到你屋子裡有異樣的靈氣,你真的沒事?」
  「我沒事。」

  昌意卻顯然不信,猛地一下撞開了門,阿珩立即哧溜一下鑽進了被子,順便把蚩尤的頭也狠狠摁進了被子裡,蚩尤卻藉機摟住了她。

  阿珩不敢亂動,只能在心裡把蚩尤往死裡咒罵,她挑起一角簾子,裝作睡意正濃地看著昌意,「究竟怎麼了?」

  昌意閉看眼睛,用靈識仔細探查了一番,困惑地搖頭,「看來是我感覺錯了。」

  阿珩的心剛一鬆,昌意又盯看阿珩問:「你往日最愛湊熱鬧,怎麼今天反倒一直老老實實?」
 
    阿珩笑著,故作大方地說:「我累了呀!四哥,你要不要坐一會,陪陪我?」

  阿珩本以為四哥領了大哥的命令,肯定會急著完成任務,沒想到四哥竟然真坐了下來,他朝侍衛揮揮手,讓他們退出去。

  他默默地眼盯看阿珩,阿珩漸漸再笑不出來。

  昌意輕聲問:「你真希望我在這裡陪你嗎?」

  阿珩咬看唇,搖搖頭。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阿珩想了一下,點點頭。

  昌意嘆了口氣,「我搜完朝云殿後,會帶看所有侍衛集中搜一次桑林。」

  昌意站起來要離開,「四哥,我只是……他並不壞,也絕沒有想傷你……」

  昌意回頭看著她,「我知道。不管你做什麼,我都會選擇幫你,誰叫你是我妹妹呢?」說完話,他走了出去,又把房門緊緊關好。

  阿珩立即掀開被子跳下榻,蚩尤笑嘻嘻地看著她,一臉得意洋洋。

  阿珩實在沒力氣朝他發火了,只想把這個不知死活的瘟神趕緊送走。

  她一邊收拾包裹,一邊說:「我們等侍衛進入桑林後就下山,四哥會為我們打掩護,你最好別再惹事,你該慶幸剛才是我四哥,若是我大哥,你就等死吧!」

  阿珩收拾好包裹後,又匆匆提筆給母條寫了封信,告訴她自己趁夜下山了。她可不敢保證事情不會被精明的大哥察覺,為了保命,還是一走了之最好。

  一切準備妥當,她對仍賴在榻上的蚩尤說:「我們走吧,你的靈力夠嗎?能把自己的氣息所往嗎?」

  蚩尤點了點頭,「只要你大哥在三丈外,時間不要太長,就沒有問題。」

  阿珩說:「那你就求上天保佑你吧!」
  朝雲殿的禁制雖然厲害,卻對阿珩不起作用,阿珩帶著蚩尤成功地溜下了朝雲殿,沿著只有她和四哥知道的小徑下山。

  到半山腰時,一頭黑色的大獸突然衝出來,直撲阿珩身上,阿珩嚇了一跳,正要躲避,發現是阿獙,她驚喜地抱住它,用力親了它好幾下,「阿獙,你來得正好,帶我們下山吧。,」

  阿獙蹭著阿珩的臉,發著愉快的嗚嗚聲。

  烈陽落在樹梢上,倨傲地看著他們,好似很不屑阿獙的小兒撒嬌行徑。

  烈陽在前面領路,阿獙馱著他們向遠離軒轅山的方向飛去。

  蚩尤阿珩,滿臉笑意,「阿珩,你還是和我一塊下山了。」

  阿珩冷冷地說:「看在你受傷的份上,我送你一程,明天早上我們就分道揚鑣。」

  阿珩忽覺不對,蚩尤的靈力突然開始外洩,她一把抓往蚩尤的胳膊,「你別逞強了,實話告訴我你究竟傷得如何?輸給軒轅青陽可不丟面子,也許整個大荒的神族高手中,你是唯一一個能從他劍下逃脫的。」

  蚩尤凝視看她,似低語,似輕嘆,「阿珩,我不會讓你嫁給少昊!」唇邊慢慢地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就像小孩子終於吃到了自己想要的糖果,卻絲毫不顧忌後果是所有牙齒都會被蛀蝕光,笑容還在臉上,蚩尤就昏死在阿珩懷裡。

  昏迷的蚩尤再沒有了往日的張狂乖戾,臉上的笑容十分單純滿足,這樣的笑容幾乎很難在成年男子臉上看到,因為年齡越大,慾望就越複雜,只有喜好單純直接的孩子才會懂得輕易滿足。

  天色青黑,一輪圓月溫柔地懸在中天,整個天地美麗又寧靜,阿獙的巨大翅膀無聲無息地搧動看,飛翔的姿態十分優雅,像一隻正在天空與月亮跳舞的大狐狸,它載著蚩尤和阿珩穿過了浮云,越
過了星辰,飛向遠處,阿珩卻很困惑茫然,不知道他們究竟該去往哪裡。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1-8-6 04:57 PM

第八章、青槓木百角藤

  阿珩一夜未闔眼,天明後才累極打了個盹,驚醒時發現已日薄西山,阿撇停在一個山谷中。

  阿珩一個骨碌坐起來,伸手去摸著身旁的蚩尤,觸手滾燙,傷勢越發嚴重了。

  阿珩看著四周,全是鬱鬱蔥蔥的莽莽大山,她十分不解,問停在樹梢頭的烈陽,

  「蚩尤和你說清楚去哪裡了嗎?你是不是迷路了?」

  烈陽對阿珩敢質疑它,非常不滿,嘎一聲尖叫,把一隻翅膀豎起,朝阿珩惡狠狠比劃了一下,轉過了身子。

      阿珩正在犯愁,她不會醫術,必須找到會醫術的人照顧蚩尤,忽然聽到遠處有隱約的聲音,她決定去看一看。

  她在前面走著,阿撇馱著蚩尤跟在後面,烈陽趾高氣揚地站在阿撇頭頂上。

  轉過一個山坳,阿珩眼前突然一亮。

  兩側青山連綿起伏,一條大江從山谷中蜿蜒曲折,落日的餘暉從山勢較低的一側斜斜映照過來,把對面的山全部塗染成了橙金色,山風一吹,樹葉顫動,整座山就嘩嘩地閃著金光。

  寬闊的滿面上泛著點點金光,有漁家撐著木筏子,在江上捕魚,他們用力揚手。銀白的網高高飛起,再緩緩落入滿面,明明只是普通的細麻網,卻整張網都泛著銀光,合著滿面閃爍的金光,炫人眼目,比母親紡出的月光絲還漂亮。

  漁人們一起大聲呼號,一邊喊號子,一邊配合著將網拉起,魚網內的魚爭先恐後地躍出了水面,在空中擺尾翻轉,水花撲濺,陽光反照,好似整個江面都有七彩的光華。

  那麼忙碌辛苦,可又是那麼鮮活生動。

  阿珩看得呆住,不禁停住了腳步。

  在魚兒的跳躍中,漁人們滿是收穫的歡喜,一個青年男子一邊用力拉著魚網,一邊放聲高歌,粗曠的聲音在山谷中遠遠的傳開。

  「太陽落山魚滿倉,唱個山歌控口風,高山流水往下衝,青槓樹兒逗馬峰。對面小妹在採桑,背著籮筐滿山摸,叫聲我的情妹妹,哥哥想你心窩窩……」

  漁人的歌聲還沒有結束,清亮的女兒聲音從山上傳過來。

  「哥是山上青槓林,妹是坡上百角藤。不怕情郎站得高,抓住腳桿就上身,幾時把你纏累了,小妹才得鬆繩繩……」

  因為被山林遮檔,看不到女子,可她聲音裡的熱情卻如火一般隨著歌聲,從山上直燒到了江中。

  漁人們放聲大笑,唱歌的男子臉上洋溢著喜悅和得意。

  「不民情郎站得高,抓住腳桿就上身,幾時把你纏了,小妹才得鬆繩繩。」阿珩默默想了一瞬,才體會到歌詞裡隱含意思,頓時間面紅耳赤,第一次知道男女之事竟然可以如此明目張膽地表達。

  她隱隱明白他們到了哪裡,如此的原始質樸,又如此的潑辣熱情。在傳說中,有一塊不受教化的蠻荒之地,被大荒人叫做九黎,據說那裡的山很高,男兒都壯如山,那裡的水很秀,女兒都美如水。

  阿珩囑咐了阿撇幾句,讓它先帶著蚩尤躲起來,而她在山歌聲中,依著山間小道向山上行去。

  一棟棟竹樓依著山勢搭建,背面靠山,正面臨水,一樓懸空,給家畜躲避風雨。二樓住人,有突出的平台,上面或種著花草,或晾著魚網獵物。此時家家的屋頂上都飄著炊煙,正是榮作了一天人們返家時。

  因為阿珩與眾不同的衣著,牽著青牛的老人笑眯眯地打量他,背著豬草的兒童也笑嘻嘻地偷看她。

  一個槓著鋤頭,牽著青牛的白鬍子老頭含笑問:「姑娘是外地人吧?」

  阿珩笑著點頭,問道:「這裡是九黎嗎?」

  老頭發出爽朗的笑聲,「這裡是我們祖祖輩輩居住的家,這個寨子叫德瓦寨,總說外面的人把這裡上百座山合在一起給起了個名字,叫什麼九夷還是九黎的,你來這裡是……」

  「我聽說九黎的山中有不少草藥,特意來尋找幾味草藥。」蠻荒之地,人跡罕至,阿珩不想引人注意,假扮採藥人,正是遊歷四處最好的身份。

  老人熱情地邀請阿珩,「那你還沒有落腳的地方吧?我兒子和孫子入山打獵去了,家裡有空置的屋子,你可以到我家歇腳。」

  阿珩笑著說:「好的,那就謝謝……爺爺了。

  老人可不知道阿珩已經幾百歲,微笑著接受了阿珩的敬稱,帶著阿珩回到家裡。

  「這是我孫女米朵,今年十幾歲,不知道你們兩個誰大。」老人蹲在火塘邊,一邊燒水,一邊笑咪咪地打量著阿珩和米朵。

  阿珩忙說:「我大,我大。」

  米朵已經做好飯,可看到有客人,就又匆匆出去,不一會,拎著一條活魚回來。

  阿珩笑著向德瓦爺爺打聽:「不知道寨子裡誰主事?有人懂醫術嗎?」

  「各個寨子都有推選出來的寨主,要說醫術就要去求見巫醫了,我們這上百個山寨——就是你們說的九黎,都是找巫醫看病,平日裡什麼時候播種,什麼時候圍獵,什麼時候祭天,也要寨主去詢問巫師。」

  「誰的醫術最好?」

  「當然是無所不知的巫王子。」德瓦爺爺說著話,把手放在心口,低下了頭,恭敬和虔誠盡顯。

  「我能見見巫王嗎?」

  德瓦爺爺的跟個些為難,「恐怕不行,不過我可以幫你去問問。」

  「您知道巫王住哪裡嗎?」

  「巫王平時都住在另外一個山寨,叫蚩尤寨,蚩尤寨有祭天台,巫王要守護我們的聖地。」

  「蚩尤寨?」

  德瓦爺爺笑著,滿臉驕傲,「蚩尤就是我們族的大英雄,據說好幾百年前,大英雄曾經教過全族人,山寨本來不叫這個名字,後來為了紀念他才改成了蚩尤寨。」

  阿珩問:「蚩尤寨在哪裡?」

  德瓦爺爺拿著燒火棍,在地上邊畫邊說蚩尤寨在哪座山上。

  阿珩笑著站起來,向德瓦爺爺告辭。

  德瓦爺爺猜到她的心思,「我說姑娘啊,蚩尤寨還遠著呢,要翻好幾座山,你吃過飯,好好睡一覺,明天我們起個大早,準備好乾糧,我帶你去。」

  米朵站在廚房門口,一邊在衣裙上擦手,一邊看著阿珩,隱約可見廚房裡豐盛的飯菜,對一個貧寒的山野人家簡直是傾家相待。

  阿珩對德瓦爺爺說:「實在相瞞,我有急事,必須要出去一趟,你們先吃,把給我做的飯菜留下,我今天晚上一定會回來吃米朵妹妹做的飯菜。」

  德瓦爺爺笑著說:「那好,我給你熱幾桶酒嘎,等你回來。」

  阿珩點了點頭,表示感謝。

  阿珩剛出德瓦爺爺家,就看到烈陽閃電一般飛來,不停地嘎嘎叫。阿珩大驚,若不是出了事,烈陽不會如此著急,忙跟著烈陽飛奔。

  阿撇一見她,立即著急的跑過來。阿珩扶起蚩尤,看到他臉色轉青,身子冰冷。空氣中瀰漫著奇怪的香氣。她撕開他的衣服,發現傷口都變成了黑色,香氣越發濃郁。

  即使阿珩再不懂醫術,也知道傷口不該是這個樣子,更不可能異香撲鼻。這樣的症狀只能是中毒了。

  阿珩用靈力探了一下他的脈息,發現蚩尤的靈體都受到波及,被嚇得一下子軟坐到了地上。

  不會是大哥下毒,大哥雖然狠辣,可也驕傲,他不屑於用這些東西。能給蚩尤下毒的人只能是蚩尤身邊的人。據雲桑所說,這幾十年,炎帝對蚩尤十分倚重,大大小小的政事都讓蚩尤參與,這次來玉山,明明雲桑在,都只讓蚩尤處理政事,儼然有獨當一面的趨勢,阿珩雖心性單純,畢竟從小在王族長大,自然明白,此消彼長,蚩尤的崛起肯定會威脅到別人的權勢利益,因權利相爭而引起陷害暗殺都很平常。

  想除掉蚩尤的人會是誰呢?是祝融?榆罔?共工……或者他們都有份?

  阿珩不敢再想下去,大哥的警告就在耳邊,父王一直想稱霸中原,絕不會允許她捲進神農族的內鬥中。

  她抱著蚩尤坐到阿撇背上,「我們走吧。」
 
    天還未全黑,阿珩就到了蚩尤寨。
 
    一進山寨,她就明白了為什麼這裡被選為祭天台所在地,如果把九黎族的上百座山看作龍的一塊塊脊骨,這裡就是龍靈匯聚的龍頭。

  並不需要打聽巫王的居住地,整個山寨全是竹屋,只有一個地方用白色的大石塊砌成了石屋,像堡壘一樣把守著靈氣最充盈的山峰。

  阿珩直接走到了白色的石頭屋子前。

  幾個少年正在院子裡忙碌,都打著光膀子,下身穿著散口的寬腳褲,赤著腳,看到阿珩,也並不以自己穿著不雅而迴避,反倒全好奇地看她。

  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走了出來,「您找誰?」
 
    阿珩向他行禮,「我求見巫王。」

  男子看著她,眼中隱有戒備,「巫王不見外地人。」

  「我求醫而來。」

  男子笑了,「你們外面的人提起我們時,連九夷這個帶著輕蔑的稱呼都不用,只叫我們野人,我們這些野人哪裡懂得什麼醫術?姑娘請回吧!」

  阿珩知道這些巫師和一輩子都住在寨子裡的村民不同,他們很有可能去過外面的世界,因為瞭解,反倒很戒備。

  阿珩無奈的說,「我必須要見到巫王,冒犯了!」她從男子身邊像條泥鰍一般滑過,溜入了院子,不等他們反應過來,就沿著白石子鋪成的道路猛跑。

  「抓住她,快抓住她。」

  一群人跟著她身後追,更多人從屋子裡出來堵截她,阿珩像條小鹿一般,靈活的躲過所有的追擊,跑進了後山,看見了高高佇立著,樸素卻莊嚴的白色祭台。

  她一口氣沖上祭台,站在了祭台的最中央,笑著回頭,所有的巫師都站住了,那是祭拜天地的神聖地方,就連巫師都不一定有資格進入。

  他們憤怒地盯著她,阿珩抱著雙臂,笑眯眯地說:「現在巫王肯見我了嗎?」

  一個鬚髮皆白的長袍老者,拄著枴杖而來,眼神堅定而智慧,「姑娘,我們對天地敬畏並不是因為愚昧無知,而是我們相信人應該有一顆感恩敬畏的心,才能與天地萬物和諧相處。」

  阿珩說:「巫王,我站在這裡也不是因為要侮辱你們,而是我必須親眼看到你。現在我放心了,有一件事情想託付給你,你能不能讓其他人迴避?」

  「這裡都是我的族人,你有什麼事情就直接說吧。」
  阿珩無奈地嘆了口氣,面朝大山,發出清嘯。在她的嘯聲中,一道白色的身影猶如 流星般劃過天空,降落在神台上,是一隻一尺多高,通體雪白的鳥,一對碧綠的眼睛驕傲不屑的打量著所有的巫師。

  巫師們越發憤怒,幾個可以進入祭台的大巫師想去捉住阿珩,巫王伸手攔住他們示意他們仔細傾聽。

  不知道從哪裡刮來了風,神台上懸掛的獸骨風鈴發出清脆的鳴叫,剛開始,聲音還很細微,隨著風勢越來越大,風鈴的聲音也越來越大。

  在風鈴叮叮咚咚的瘋狂響聲中,一道巨大的黑白身影出現在空中,是一隻異常美麗的大狐狸,隨著它的徘徊飛翔,整個祭台都被狂風席捲。

  巫師們仰望著飛翔的狐狸,目瞪口呆,那隻白色的鳥似乎還嫌他們不夠受刺激,居然一張開嘴就開始噴出火焰,紅色的,藍色的,黃色的……一團又一團的七彩火焰綻放在夜空,像一朵朵美麗的花,映照得整個祭台美麗莊嚴如神仙宮邸,而青衣女子就站在這幅奇景的最中央。

  巫王吩咐了幾句,圍在祭台周圍的人迅速離開,只留了幾個年長的巫師。

  巫王神色凝重的問:「姑娘來自神族嗎?不知為何事而來?」

  阿撇停在了阿珩的身邊,阿珩扶起躺在阿撇背上的蚩尤:「不知道巫王可認識他?」

  巫王看清楚蚩尤的樣貌後,面色突變,立即跪倒在地,整個身體都在激動的顫抖,「怎麼會不認識,我們每一代的巫師在拜師時,都要先跪他的木像,對他起誓要守護這方山水的自由安寧,只是只是……從不敢奢想竟然能在有生之年真看見蚩尤大人。」

  阿珩說:「他受傷了。」

  巫王急忙跪行到蚩尤身旁,查探傷口,從蚩尤的身體內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截斷劍,又仔細地檢查著毒勢,臉色越變越難看。

  阿珩側身坐到阿撇背上,想要離去。巫王知道阿珩來歷不凡,忙攔住她,著急地說:「求您幫幫蚩尤大人,大人的傷勢非常重,這個劍上凝聚的劍氣又非常特殊。我從未見過這麼厲害的劍氣,再加上毒……」

  阿珩取過斷劍刃看了一眼,劍刃邊緣刻著一隻隻凹凸起伏的玄鳥紋飾,正是高辛王室的徽記,阿珩記起自己的身份,心中一凜向巫王,「你要我幫他?我第一次幫他,被囚禁了六十年,第二次幫他,背叛了我的大哥。」她舉起斷劍,「這把劍是我的未婚夫所鑄,他的鑄造技藝非常好,蚩尤的傷肯定不容易癒合;這把劍是我大哥的貼身佩劍,是我大哥親手把劍插入了蚩尤胸口。」

  巫王面色變白,呆呆地看著阿珩,阿珩問:「你現在還要我幫忙嗎?」

  巫王立即搖頭,阿珩說:「很好。」她拍拍阿撇,阿撇載著她飛上了天空,祭台四周的風鈴又開始叮叮噹噹地響。

  阿珩聽著風鈴聲,有些失神,她在玉山時,屋簷下掛的風鈴和這些風鈴一模一樣,那漫長的六十年回想起來,似乎唯一的色彩就是蚩尤的書信。

  她一邊摸著阿撇的頭,一邊對阿撇說:「大荒人暗中把九黎族的巫王叫做毒王,他一定能救蚩尤,我又不懂醫術,留下也幫不上忙,對吧,阿撇?」

  沒有人回答她,她所需要說服的不過是自己。

  阿珩回到德瓦寨時,德瓦爺爺和米朵才吃完晚飯沒多久。
 
    阿珩說:「我來吃飯了。」

  米朵高興地去熱飯菜,德瓦爺爺笑呵呵地說:「明天我和寨主說一聲,再帶你去蚩尤寨。」

  「不用了,我的事情解決了,不用去蚩尤寨了。」

  「啊,那就好。」

  他們釀造的酒嘎濃烈甘醇,讓阿珩一喝鍾情,德瓦爺爺看她喜歡,樂得鬍子都在笑。

  在德瓦爺爺和米朵的熱情款待下,阿珩享用了一頓異常豐盛的早餐。

  交談中,阿珩知道米朵年齡已經很大,早該出嫁,可老人的兒媳因為生病,常年躺著,家裡的事情全靠米朵操持,所以她遲遲沒有出嫁。

  米朵把自己的房間讓給阿珩住,那是家中最好的屋子。

  阿珩已經感受到九黎族人的待客之道,他們總是盡力把最好的給客人,所以她沒推辭地接受了。

  洗漱後,阿珩坐在竹台上晾頭髮。

  黛青色的天空上,掛著一彎淡淡的新月。晚風從山上吹來,帶著草木的清香,不遠處的溪水潺潺流淌,叮叮咚咚的,就像是一首天然的曲子。

  一個男子從山下上來,坐在溪邊的大石上,吹起了竹笛。

  竹樓的門吱呀一聲拉開,米朵輕快地跑向溪邊,不一會,阿珩看到溪水邊的兩個人抱在了一起

  對話聲隱約可辯。

  「客人可喜歡我打的魚?」

  「很喜歡,一真誇讚好吃。」

  「那是你做的好。」

  兩個人彼此摟著,向山上走去。
 
    阿珩忍不住笑起來,眺望遠處的大山想,男兒就如那青槓木,女兒就如那百角藤,木護藤來藤纏樹,風風雨雨兩廂伴,永永遠遠不分離。

  隔壁房間裡傳來咳嗽聲、喝水聲。

  德瓦爺爺竟然醒著,他知道孫女去和男人私會?

  阿珩有微微的困惑,也有淡淡的釋然。男歡女愛本就是天地間最自然的事情,只不過在這裡它保留了本來的樣子。

  不知道為什麼,她眼前浮現出蚩尤的身影,蚩尤就是在這般的山水中長大嗎,他可會打魚?他也會唱那樣嘹喨深情的山歌嗎?他唱給誰聽過呢……

  阿珩枕著山間的清風明月,進入了夢鄉。
 
   第二日,阿珩被公雞的啼叫聲吵醒。
 
   這裡的清晨不是玉山上死一般的寂靜,也不是朝云峰上清脆悅耳的鸞鳥鳴唱。

   人們碰見的互祝同好聲,少女們相約去採桑的清脆叫聲,男人們取工具的撞擊聲,婦人們高聲叫喚孩子的罵聲,孩子們吵鬧啼哭的聲音,牛的哞哞聲,羊的咩咩聲、母雞的咯咯聲……

  太吵鬧了,可是……

  阿珩微笑,也真是生機勃勃啊!

  阿珩見到了米朵的母親。因為長年生病,已經被折磨得皮包骨頭,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阿珩也知道了米朵的情郞叫金丹,這兩天都不在山寨,米朵告訴阿珩,金丹去別的山寨相親了。阿珩大驚,「你們倆不是……你不生氣?」

  米朵笑著搖搖頭,「阿媽癱在床上,弟弟還小,我現在是家裡唯一的女人,家裡離不開我,他已經等我四年,不能再等了。」

  「那你們就分開了?」

  「嗯,他以後要對別的妹子好了。」米朵雖然神色黯然,可仍然笑著。
 
    「你明知道你們要分開,你還……還和他晚上私會?」阿珩不能理解。

  米朵很詫異,反倒不能理解阿珩,「正因為我們要分開,我們才要抓緊能在一起的時間儘量在一起啊。」

  阿珩說不清楚米朵的道理哪裡對,也說不清楚哪裡不對。也許,在這個遠離俗世的深山中就是對的,在那個被禮儀教化過的繁華是不對的。

  阿珩不想金丹離開米朵,而唯一能讓米朵嫁給金丹的方法就是讓米朵的家裡多一個能操持家計的女人。

  阿珩讓米朵去找巫師來給阿媽看病,米朵說一年前金丹和幾個寨子裡的阿哥們抬著阿媽去了蚩尤寨,大巫師說不是人力所能救治,只能聽憑天地的意志。

  阿珩也明白並非世間所有的病都可以醫治,炎帝的醫術冠絕天下,也救不活女兒瑤姬。

  因為心情不好,她跑到人跡罕到的山頂上去看阿撇和烈陽,這兩個傢伙把包裹弄得亂七八糟,阿珩只能重新整理,在一堆雜物中看到了一袋桃干。

  這是她在玉山上曬的蟠桃干,本來是給阿撇和烈陽的零嘴,可阿撇和烈陽吃了幾十年,都吃得噁心了,碰都不樂意碰。

  阿珩撿了塊桃干,隨手丟進嘴裡,吃著吃著,猛地跳了起來,往山下衝。

  阿珩決定用蟠桃去救米朵的阿媽,不過有阿撇的先例,她不敢直接給阿媽吃,於是拿了一小塊來泡水,把泡過的水倒給米朵的阿媽喝。

  第一天,阿珩提心吊膽,阿媽沒任何不好的反應,第二天,阿媽居然開始餓,想吃飯,驚得米朵又是哭又是笑,因為阿媽已經四五年沒主動要過飯吃了。

  阿珩看著好像有效果,就接著用那塊桃干泡水。

  阿媽連喝了三天桃干水後,飲食逐漸正常,雖然還不能坐起來,可顯然已經有好轉的趨勢,只要慢慢調養,下地走動是遲早的事。

  金丹回寨子後,聽說米朵阿媽的病情好轉,他立即扛起家裡最大的一隻羊,咚咚地大踏步衝進米朵家,說不出來話,只用力把大肥羊往阿珩懷裡塞。

  阿珩驚恐地跳到桌子上,大聲呼救,「米朵,米朵……」一邊瞪著那頭羊,很慶幸地想幸虧不是一頭牛。

  米朵從阿媽的房間跑出來,看到金丹,愣了一愣,猛地摀住臉,蹲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德瓦爺爺坐在火塘邊,側著身子,用手遮著額頭,偷偷抹眼淚。

  阿珩跳下桌子,拍米朵的背,「別哭,別哭,你的金丹哥哥走時,你沒有哭,怎麼他回來了,你卻哭起來了?」

  阿珩治好米朵阿媽的病的事情在山寨裡不脛而走,山寨裡生了重病的人紛紛來找阿珩看病。阿珩心驚膽顫,可她喝過山寨裡所有人家的酒嘎,吃過山寨裡所有人家的飯,壓根不能拒絕。只能依樣畫葫蘆, 繼續用桃干泡水。一邊泡水,一邊心裡叫王母,希望她這千年開花、千年結果的桃子真的像大荒內人們傳說的那麼厲害。

  在阿珩的戰戰兢兢中,喝過水的人,即使病沒有好轉,痛苦也大大減輕,至少能安詳從容地迎接死亡。
 
    喜悅的人們用山歌唱出對阿珩的感激,在嘹喨的山歌聲中,阿珩的醫術慢慢傳遍了九黎族大大小小的上百個山寨。各山各寨的人,但凡患有疑難雜症的,都懷抱著一線希望,跑來求阿珩。
 
    他們翻山越嶺,爬山涉水而來,牽著家裡最值錢的牛,抱著家裡最能生蛋的母雞,虔誠地跪在了要珩面前,被風霜侵蝕的臉上滿是渴望和祈求。

  阿珩沒有辦法拒絕,只能來者不拒,其實,她一直想走,可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在走前的一刻告訴自己再住一天。阿珩不知道究竟什麼羈絆住自己,也許是九黎族雄壯的山、秀麗的水;也許是德瓦寨每張熱情善良的笑臉;也許是粗放熱情的山歌;也許是醇厚濃烈的酒嘎;也許是少女們偷偷放在她門口的甘甜山果;也許是孩童們抓著她裙角的黑黑小手,也許只是田埂邊那頭青牛犁地時的叫聲。

  在無數個莫名其妙的理由中,她就這麼住了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

  清晨,阿珩剛一睜開眼就又開始思想鬥爭,今天要不要離開?

  一會想這個走的理由,一會想那個留的理由,最後卻什麼都忘記了,只是惦記著蚩尤的病情究竟如何了,巫王已經解了他的毒吧?他是不是已經回神農山?

  翻來覆去,忽然覺得今天早上很異樣,沒有男人招呼去勞作的聲音,沒有女人叫罵孩子的聲音,沒有孩童的哭鬧聲……整個山寨異樣的安靜。

  阿珩從竹樓匆匆下去,看到巫王跪在竹樓前,額頭貼著地面,背脊彎成了一個弓,就像一個祈求的石像。

  整個山寨都靜悄悄,所有人都躲在遠處,困惑畏懼地看著這邊,不明白他偉大的巫王為什麼要跪在阿珩面前。

  阿珩彎身扶起巫王,驚慌地問:「蚩尤的毒還沒解嗎?」

  巫王搖搖頭,阿珩立即說:「我們去蚩尤寨。」
 
    大巫師領著阿珩走上祭台,蚩尤就躺在祭台最中央,阿珩跪坐下,查看蚩尤的傷勢。

  巫王說:「劍傷雖嚴重,但有九黎的山水靈氣護持,蚩尤大人本可以慢慢癒合傷口。」

  阿珩說:「致命的是這個毒?」

  巫王點點頭,「九黎族也很善於驅使毒物,在大荒中以善於用毒聞名,可我們是蠱毒,而這個毒是藥毒,我想盡了辦法都解不了。」

  阿珩說:「你既然知道蚩尤是被我大哥所傷,還敢向我求救?不怕毒是我們下的嗎?」

  「我已經九十二歲,別的見識也許少,人心卻見了很多,」巫王摩挲著手中的斷劍,沉聲說:「劍是鑄劍師的心血所化,如果鑄劍人心中沒有天地,他鑄造不出可吞天地的劍,能鑄造出這柄劍的人絕不會把劍送給一個用毒去褻瀆劍靈的人。」

  阿珩抬頭盯了巫王一眼,沒有說話。
 
    巫王說:「下毒的人心思十分狠毒,這毒早就潛伏在蚩尤大人體內,至少已有幾十年,平時不會有任何異樣,只有當蚩尤大人受重傷後動用靈力療傷,才會毒發,毒性會隨靈力運行,遍佈全身,讓蚩尤大人既不能用靈力療傷,也不能用靈力逼毒,只能坐等死亡降臨,蚩尤大人的靈體已經支撐不住……」巫王面色黯然。

  「幾個大巫師建議我去神農山求助,但我拒絕了。」

  「為什麼?」

  「聽師父講,蚩尤大人生長在荒野,熟知毒蟲毒草,我在九黎被尊奉為巫王,大荒人卻因為我善於用毒,喜歡叫我毒王,就是神族的高手都會讓我三分,可我也不能讓蚩尤大人中毒,能令蚩尤大人中毒的只能是精通藥性的神族高手,天下最精擅醫術的神是神農王族,這個藥毒也許就出自他們,我怎麼敢去和他們求助?如果蚩尤大人真要死,我希望他能安靜地死在九黎的山水間。」阿珩對眼前的睿智老人又多了一份尊敬。

      可現在該怎麼辦?不能向神農族求救,不能向高辛族求救,更不可能向軒轅族求救。思來想去,阿珩覺得自己竟然是走投無路、求救無門。

  巫王看阿珩滿面焦灼,反倒不安,「西陵姑娘,你不必太自責。我們九黎族人崇拜天地,看重的是今朝和眼前,追求及時享樂,生死則交給天地決定。即使就這麼死了,我想蚩尤大人也不會有遺憾。」

  阿珩臉色青寒,「蚩尤可不會喜歡這麼窩囊地死,即使要死,他也要死得讓所有恨他的人都不痛快。」說著話,阿珩唇角露了一絲笑意。

  巫王不禁也笑了,「用生命去愛,用死亡去恨,這就是九黎的兒女,外人看我們野蠻兇狠,其實只是我們更懂得生命寶貴,我們敬畏死亡,卻永不懼怕死亡,所以我會盡全力救治蚩尤大人,但也會平靜地接受他的離去。」

  阿珩說:「謝謝你的開導,不過蚩尤欠了我兩次救命之恩,我還沒和他收債,他可別想這麼輕易地賴賬!」

  阿珩抬起頭長長吟嘯了一聲,嘯聲中,烈陽和阿撇從天而降,停在了祭台上。阿珩摸著阿撇的頭,「蚩尤病了,我需要你的鮮血,可以嗎?」阿撇在玉山長大,吃的是蟠桃,飲的是玉髓,全身都是凝聚著玉山的天地靈氣。

  阿撇頭貼著阿珩溫柔蹭著,好似在安慰她。

  阿珩對巫王說:「麻煩你了。」

  巫王拿著祭祀用的玉碗和銀刀走到阿撇身旁,阿撇非常善解人意地拾起一隻前腿,大巫師舉起銀刀快速割下,鮮血湧出,一股異香也撲鼻而來。

  阿珩背著他們,隔開自己和蚩尤的手掌,雙手交握,將蚩尤體內帶毒的血液引入自己體內。

  巫王端著滿滿一碗血走過來,阿珩讓他把血喂給蚩尤,「這血不能解毒,但應該能延緩毒勢蔓延,你每日從阿撇身上取一碗血喂給他,我要離開一段時間,過幾日讓烈陽送解藥回來。」
 
    阿珩已經轉身離去,可走了幾步發現自己的裙裾不知道被什麼絆住了,邁不開步子,她回身去看,發現蚩尤緊握著她的裙裾。

  巫王說:「蚩尤大人不想你離去。」

  阿珩用了點靈力,掰開蚩尤的手,俯在蚩尤耳畔低聲說:「我不會讓你死。」快步拋下了祭台。

  沒了阿撇充當坐騎,阿珩的速度不快,烈陽卻沒有往日的不耐煩,在她頭頂盤旋著,來來回回的飛。

  阿珩一直在全力催動靈力,既為了快速趕路,也為了讓毒氣遍佈全身。一人一鳥連趕了一天路,遠離了九黎族。

  傍晚時分,夕陽漸漸將天地裝扮成橙紅色,阿珩的臉上也開始越來越蒼白,心跳越來越慢,漸漸有喘不過氣的感覺。

  她在一片樹木中,坐了下來。

  烈陽落到她身前,焦急不解地看著她,發出嘎嘎地叫聲,嚇得林子裡所有鳥都趴到地上。
 
   阿珩撕下一片衣袖,把衣袖綁在烈陽腳上,「去神農山,找雲桑。」她氣喘得再說不出來話,身子靠在大樹上,手指了指天空。

  烈陽仰頭衝著天空幾聲大叫,四周的鳥兒全都哆嗦著走過來,自發地環繞著阿珩一隻挨一隻站好。烈陽展開翅膀,騰空而去,快如閃電,眨眼就沒了影蹤。

  此處本就在神農境內,不會發現蚩尤性命垂危的事,可雲桑曾跟著母親學藝十載,很熟悉母親紡織出的布匹,她一看到東西就知道她在求救,肯定會立即趕來。

  阿珩再支撐不住,慢慢閉上了眼睛。

  夕陽下,荒林內,受了烈陽脅迫的鳥兒們,一個個擠挨在一起,形成一道五彩斑斕的白鳥屏障,將阿珩保護在中央。

  阿珩眼前泛著迷迷濛濛的金色流光,心中浮現出一次又一次蚩尤的畫面,還有六十年的書信往來,她的記憶好得令她驚奇,那麼多的書信,她居然都記得。

  「行經丘商,桃花灼灼,爛漫兩岸,有女漿衣溪邊,我又想起了你。」

  阿珩嘴角帶著笑意,今年已經錯過了花期,明年吧,明年她想看看人間的桃花。那一定比玉山上的蟠桃花更美。其實,她一直都想問蚩尤,為什麼是又想起,難倒你常常想起嗎?

  阿珩漸漸失去了意識,嘴角彎彎,帶著笑意,心中的最後一幅畫面,安寧美麗:丘商的綠水猶如碧玉帶,蜿蜒曲折,蚩尤一身紅袍,立在舟頭,沿江而下,夾岸數里,俱是桃花,香雪如海,落英繽紛……

  當阿珩滿心期盼著云桑趕來時,她不知道雲桑此時並不在神農國。

  雲桑在荒古中辭別少昊和阿珩後,喬裝打扮趕往了高辛。

  她一直糾結於自己的擔憂,卻從沒有想過諾奈的感受,諾奈作為臣子,作為少昊的朋友,卻雨夜與少昊的妻子相擁一夜,高辛禮儀森嚴,諾奈又心性高潔,那一夜後,他心思究竟有多少的無奈、惶恐、羞恥、愧疚?

  無奈於自己無法控制的情感,惶恐著與王子奪妻也許會讓家族大禍,羞恥著自己的卑鄙下流,愧疚於背叛了朋友。也許只有日日縱情於聲色,踐踏自己才能面對少昊,可少昊什麼都不知道,反而憂心忡忡地關心著他,勸他潔身自愛,少昊每一次的真誠關心都像是在凌遲著諾奈,諾奈只會更憎惡鄙視自己。

  玉山上相逢時,雲桑只是一時衝動地試探,從沒有想過有朝一日竟會到此,她的無心之過竟然會被宴龍他們利用,把諾奈、諾奈的家族,甚至少昊未來的帝位都陷入了危機。

  雲桑深恨自己,身在王族,自小到大,從未行差踏錯,可偏偏那一日,水凹石凸見,驚鴻相遇,水月鏡像,芳心萌動,忽喜忽嗔,讓她忘記了自己的身份,想過普通少女一般,莽撞衝動,忐忑不安,自以為是地去試探,去接近。

  這樣孤身一人趕往高辛,她不知道能否見到被關押天牢的諾奈,更不知道當她坦白諾奈她的身份時,諾奈會怎麼看她,也許他壓根不會原諒她。

  但是,她一定要見到諾奈。

  漆黑的夜晚,顆顆星辰如寶石般墜滿天空,閃閃爍爍,美麗非凡,不管荒涼的曠野,還是堂皇的宮殿,不管是神農,還是高辛,不一樣的地方,都有著一樣黑夜,一樣的星空。

  曠野寂靜,漫天星辰,白鳥保護中,阿珩唇邊含著微笑,昏昏而睡,她的生命卻正在昏睡中飛速流逝。

  雲亭章台,雕樑畫棟,府邸中,面帶倦容的少昊放下手中的文書,走到窗邊,拿起酒壺,慢慢地喝著酒,突然想起什麼,從懷裡拿出一方絲帕,上面是阿珩寫給他的雌酒方。他低頭看了一會,抬頭望向天空,繁星點點,猶如人間萬家燈火,不知道阿珩此時又在哪盞燈下聽故事,不知不覺中,少昊的唇邊隱隱帶上了笑意。

  金劍銀槍,守衛森嚴,天牢外,雲桑臉上戴著一個面具,面具是用人面桑所織,輕薄如蟬翼,將她化作了一個容貌普通的少女,因為不是靈力變幻容貌,即使碰到靈力遠遠高於她的神也窺不破她的身份。去桑抬頭看了看天,恰一顆流星劃過天空,她望著天際的星辰默默祈禱。

  定了定心神,她左手提著一個纏絲玉蓮壺,裡面裝滿清水,右手握著一把長劍。雲桑將一顆炎帝給她用來危急關頭逃生的藥丸放入水壺中,可以迷幻心智的裊裊青煙從她右手的玉蓮花中升起,縈繞在她身周,她提壺帶劍飛掠入天牢。

  大山肅穆,清風徐暖,祭台周圍的獸骨風鈴叮叮噹噹,聲音柔和,吟唱不停,猶如一首催人安眠的歌謠。

  蚩尤躺在祭台中央,沉沉而睡,巫王和阿撇守在祭台下。

  巫王靠著石壁打瞌睡,阿撇看似也在睡覺,兩隻尖尖的狐狸耳朵卻機警地豎著。

  很久後,蚩尤竟然緩緩睜開了眼睛,凝望了一會星空,緩緩地舉起手,看著掌上的刀痕,心中對事情的來龍去脈漸漸分明,他凝著一口氣,用力翻身坐起,阿撇也立即站了起來。

  「阿撇,我們去神農山。」蚩尤坐到阿撇背上,巫王驚醒了,急忙抓住蚩尤衣擺,「您的毒還未解,不能駕馭坐騎飛行。」

  「你是第幾代的巫王?竟然敢來告訴我應該做什麼?」蚩尤眼神如野獸般冷酷無情,好像沒有一絲人性,巫王畏懼地跪下,頭都不敢抬。

  蚩尤拍了拍阿撇,阿撇立即騰空而起,一人一獸消失在夜空。



第九章、醫天下者不自醫

      神農山位於中原腹地風景優美,氣勢磅礴,共有九山兩河二十八峰,北與交通要塞澤州相逢,南望富饒的燕川平原,東有天然屏障丹河守衛,西是天下最繁華的都城軹邑。看到神農山,才能真正理解什麼叫王者氣象,什麼是中原富庶,為什麼神農族會是三大神族中民眾最多的神族。

      阿珩悠悠醒轉時,已經在神農山下。她看看蚩尤,再看看烈陽和阿獙,「你、你……我,我怎麼在這裡?雲桑姐姐呢?」

    蚩尤嬉皮笑臉地湊在她眼前,「好媳婦,原來你竟然捨得以命換命來救我。」

    「胡說!你個惹禍精,我巴不得你早點死!」

      蚩尤掰開她的手掌,傷口仍未癒合,「只要雲桑帶你上山,炎帝肯定會救你,可解藥只有一份,你若偷偷換下解藥,派烈陽送給我,你自己呢?」

      阿珩被戳破心中打算,惱羞成怒,甩開蚩尤的手,「別自作多情,十個你死了,我都會活得好好的!」

      蚩尤笑眯眯地說:「這就對了!以後千萬不要做這樣的傻事,我只要我活著時,你對我好。我若死了,把我的屍骨隨便扔到山裡,野獸自然會來打掃乾淨,像從來沒存在過一樣,你也應該立即忘掉我,高高興興地繼續過你的日子。」

      他表情雖然嬉笑,可說的話很認真,真不知道他究竟經歷過什麼竟然把生死看的如此透。阿珩臉色發白,「別瘋言瘋語了,雖然有阿獙的鮮血,可我們支撐不了多久,不知道把守神農山的是誰,得趕緊想如何見到炎帝。」

      蚩尤說道:「祝融、共工、后土。」

      祝融有神農族第一高手之稱,共工被稱為水神,后土是近些年的後起之秀,在神農族內聲名不弱於蚩尤。阿珩臉色晦暗,「這哪裡是在守護神農山?擺明了另有所圖。究竟是誰給你下的毒?有沒有值得信賴的朋友能設法給炎帝傳個信?」

      蚩尤眼神陰戾,冷冷說:「人心難測,生死關頭,除了自己任何人都不可能!」

      這會的蚩尤多疑謹慎,和剛才笑談生死的樣子截然不同,阿珩不禁隱隱地對蚩尤的過去越發好奇起來,他究竟經歷過什麼,性格才如此複雜?

      蚩尤望著神農山沉思,似乎在想對策,阿珩心中一橫,顧不得父親和大哥知道了會如何,說道:「我去以軒轅王姬的名義求見炎帝。」

      蚩尤抓住她,「我不同意!西陵珩!」他伸手撥弄了一下她髻上的駐顏花,「桃是五木之精,玉是石之靈,駐顏花是玉山的玉靈和桃樹的木靈匯聚了十幾萬年才凝結而成的奇寶,所謂『駐顏』二字的真正意思是它會為你停駐任何你想要的容顏,並不是簡單的不老。相信自己喜歡變成什麼樣,過一會,你絕不會像承認自己是軒轅妭。」

      阿珩還沒理解他的意思,他笑嘻嘻地對烈陽說:「你在玉山這麼多年,靈力應該的有長進,看到那座城池了嗎?去那裡練習一下你的鳳凰玄火,看什麼不順眼就噴它一團火。」

      烈陽是唯恐天下不亂的主,一聽就來了精神,立即展翅而去,阿珩叫都叫不住,嚇得抓住蚩尤,「那可是神農族的都城!你讓烈陽去放火燒城?你瘋了嗎?」

      蚩尤一臉不解,「我又不是在放火燒軒轅族的都城,你緊張什麼?」

     「我緊張什麼?那是一國之都啊!如果讓人知道那隻鳥是我的,神農族立即發兵討伐軒轅族!」

      阿珩說這話,已經看見軹邑的東城門燒了起來,她摀住臉,喃喃說:「我真的不應該和你這個瘋子有任何瓜葛,我我為什麼不長記性?」

    蚩尤冷眼看著軹邑漸漸變成了一片火海,抬頭望向天空,看到祝融駕馭著坐騎畢方鳥急急飛向軹邑,祝融號稱自己掌控了天下所有的火,可蚩尤知道,他還缺鳳凰玄火,可惜鳳凰是祥鳥,又是白鳥之王,祝融也不敢輕起貪心,今天卻有鳳凰玄火從天而降,他肯定再顧不上神農山。

      蚩尤拍拍阿獙,示意它帶著他們飛向神農山的主峰紫金頂。

      阿珩顧不上再生氣,摸摸臉頰,緊張地問:「碰到靈力遠比我高強的神也不會認出我嗎?」

     「這不是依靠靈力的幻形術,再高的修為都抵不過天地造化,只要你自己小心,沒有人能看破。」

      阿珩鬆了口氣,又緊張地問:「四周都有重兵把守,你究竟想做什麼?」

      蚩尤笑著展開雙手,「害怕嗎?好媳婦,我的懷抱永遠可以讓你躲避。」

      阿珩深吸口氣,強忍下把他一腳踹下去的衝動。
  
      山峰兩側出現了侍衛,「炎帝閉關煉藥,來者退!」

      蚩尤讓阿獙停在了山谷中,阿珩全神戒備,蚩尤卻蹲在阿獙身旁和阿獙說悄悄話,「你是不是很喜歡阿珩啊?」

      阿獙立即用力地搖尾巴,咧著嘴幸福地笑,又把頭往阿珩身上靠,阿珩卻緊張地顧不上它,小聲對蚩尤說:「我們已經被包圍了。」

      蚩尤充耳不聞,摸摸阿獙,「可是阿珩將來會成婚,她的夫婿卻不見得喜歡你,說不定還會很討厭你。」

      阿獙一怔,眼睛立即瞪得圓滾滾的,尾巴直直地豎在了半空,上彎的嘴角慢慢扯平。

      蚩尤又說:「阿珩成婚後會生自己的小孩,她會喜歡自己的孩子,到時候肯定顧不上你了。你還記得我在軒轅山的路上給你講的繼父的故事嗎?那些繼父都會想方設法把前面的孩子趕出去!」

      阿獙打了個寒戰,尾巴啪一下子掉了下去,嘴角開始慢慢往下彎,眼睛裡瀰漫起霧氣。

      阿珩無限緊張中仍爆起了怒氣,「你給阿獙將繼父虐待小孩的故事?」趕緊去拍阿獙,「你別聽這個混蛋的話,他在故意嚇唬你。」

      蚩尤卻盯著阿獙,很認真地說:「你想想啊,到時候阿珩有了自己的孩子,不要你了,烈陽也不要你了,你多可憐!」

      阿獙啊嗚一聲就哭了起來。自從出生以來,他就把阿珩當做母親,天經地義地認為阿珩和它永遠在一起,每天都十分開心,後來又有了烈陽,每天一起玩耍,更是無憂無慮,現在才意識到原來它所擁有的一切瞬間就會失去,它第一次有了「失去」的概念。

      阿珩不能置信地瞪著蚩尤,「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欺負小孩,真是個瘋子!」

      阿珩著急地安慰阿獙,可阿獙想到有一天它會失去這麼好的阿珩,越想越難過,越哭越傷心,就好像那悲慘的一天已經來臨。

      蚩尤選擇停歇的這個山谷叫回音谷,是上紫金頂的必經之路,把守山谷的侍衛都是精挑細選的神族精銳。
  
      回音谷地勢特殊,一點細微的聲音就會引發回音,被擴大傳出,某代的炎帝利用這個天然地勢,在各個特殊的音壁點上安置了侍衛,只要有人潛入,立即會引起侍衛注意,所以上萬年來從沒有人能強行通過回音谷。

      因為回音谷的回音效果,阿獙的放聲大哭就如同上百個阿獙在悲痛,哀音猶如春雷一般滾滾地傳出去。狐族的叫聲本就魅惑人心,獙獙又是狐族裡叫聲最悅兒動聽的一族,阿獙食蟠桃、飲玉髓,靈氣充盈,此時發自內心的哀哭簡直令山河同悲,草木哀戚,天地都變色。

      神農族的侍衛本已經包圍了他們,卻在阿獙的哭聲中難以自持,剛開始還能用靈力相抗,可誰心中沒有過去失去的哀傷呢?阿獙的聲音把他們深藏在內心的哀傷挑起,往事紛紛浮現,生命中一次又一次的離別全部交疊在一起,痛苦匯聚成江海,不禁悲從中來,放生痛哭。

      整個回音谷中江然響起了一曲令天地都哀戚的離歌,連神力高牆的后土和共工都不敢輕動,只能各自據守一個山頭,盯著蚩尤。

      蚩尤坐在大石上,對共工和后土勾勾手,共工和后土遲疑了一下,駕馭坐騎降落在他面前蚩尤笑看著周圍哀哭成一片的侍衛說:「回音谷就像是一個天然的音陣,侍衛無形中用自己的靈力啟動了陣法,他們越難過越哀哭,越哀哭就越難過,直至精血哀竭而亡。」

      共工和后土都色變,這上百名侍衛是守護神農山的精銳,他們無法想像神農山失去他們的後果。

      共工對蚩尤行禮,「我奉命把守神農山只是我們的職責所在,還請你手下留情。」

      蚩尤說:「我要見炎帝。」

      共工為難,「我必須去向祝融大人請示。」

      蚩尤笑道:「祝融應該已經囑咐你全權負責神農山的事情,你若非要請示就去吧,反正我沒什麼事,倒是等得起,可這些侍衛等得起嗎?難道你打算看著這些侍衛哭死在此?」

      共工遲疑不決,看著后土,后土容貌秀眉宛如女子,說起話來也十分柔和,「一切聽從共工大人安排。」頓了一頓又說,「炎帝是吩咐過誰都不見,可蚩尤是炎帝唯一的徒弟。」

      共工看著周圍哀哭絕望的侍衛,嘆了口氣,對蚩尤說:「我只能答應帶你去紫金頂求見炎帝,至於炎帝今日能不能見你,就不是我能做主的。」

      蚩尤拱拱手,「共工一諾重千年!」他抓著阿獙的尖耳朵,附在他耳畔嘀嘀咕咕地說著,阿獙的眼睛慢慢亮了,哭聲突然就沒了。它歪著腦袋看蚩尤,蚩尤很鄭重地說:「我保證!」

      阿獙嘴巴一下就上彎,變成了一個快樂的月牙。

      阿珩揪著阿獙的另一隻尖耳朵,痛心疾首地說:「你怎麼這麼傻啊?他說什麼你就信什麼?」

      阿獙啊嗚一聲,把頭貼到阿珩身上,毛茸茸的狐狸大尾巴掃來掃去,拂著阿珩的臉,眼睛都笑成了兩隻彎彎的小月牙。

      阿珩只能無奈地搖頭。

      阿獙停止了哭泣,陣眼已去,共工運足靈力,對著回音谷幾聲氣吞山河的虎嘯,所有侍衛一個激靈,停止了哭泣。

      阿珩聽到共工的嘯聲,心內暗驚,不禁認真地打量了一眼這個與祝融齊名,卻一直被遮擋在祝融陰影中的將領,忽地明白了為什麼蚩尤說「共工一諾重千金。」

      共工和后土護送蚩尤和阿珩到達紫金頂,正欲求見,在殿前打掃地的白鬍子老頭抬起頭,面無表情地說:「炎帝說共工,后土都留下,蚩尤去小月頂見他。」

      共工和后土都面色一變,蚩尤和他們拱手道別。

      阿珩看距離遠了,才低聲問:「小月頂有什麼特殊嗎?」

     蚩尤眼內思緒重重,「小月頂唯獨的特殊……」他猛地咳嗽了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剛才他雖然沒說出一絲力,可僅僅為了維持在共工和后土面前的氣勢已經十分辛苦,「就在於我們都沒去過。」

      阿珩輕聲說:「你休息一會吧。」

      蚩尤疲憊地笑了笑,把頭靠在阿珩肩膀上,阿珩伸出手,想推開他,卻又收了回來,只默默地坐著。

      不一會,小月頂就到了。

      非常普通的一座山峰,沒有宮殿,沒有侍衛,什麼都沒有,就是草木異常繁盛。一隻梅花鹿站在崖頂的松樹下眺望,看到他們,嗷嗷鳴唱,似在迎客。

      阿獙也高興地唱起來,應和著嗷嗷鹿鳴,一時間好似山水都笑開顏。

      梅花鹿昂起頭,對他們長長鳴叫了一聲,在前面輕盈地跳躍,好似在說:「客人們,隨我來吧!」

      他們隨在梅花鹿身後,沿著山澗小徑,一路穿花拂柳,轉過一個山坳,進入了一個山谷。

      霎時間,只覺眼中藍光浮動,以為一腳踏上了藍天。
  
      整個山谷沒有一絲雜色,密佈著各種各樣藍色的花,杜鵑、百合、辛夷、芙蓉、薔薇……全是藍色,悠悠藍色合著山谷中濕漉漉的霧氣,氤氤氳氳,有一股說不出的纏綿相思之意,好似江南初春時節,乍暖還寒時,輕輕飄著毛毛雨,天仍舊是藍的,甚至有輕微的日光灑下,可嗯的心裡心外都瀰漫這濕意。

      放眼望去,只山坡上有墳塋三座,安靜地休憩在藍色的花海中。

      阿珩沒有跟隨梅花鹿前行,突然爬上山坡,跑到墳前,分開半人高的藍色山茶花,看到墓碑上分別寫著:

      愛妻神農聽訞之墓,夫神農石年泣立。
      愛女神農女娃之墓,父神農石年泣立。
      愛女神農瑤姬之墓,父神農石年泣立。
  
      阿珩第一次知道嘗遍百草的炎帝神農氏的名字是石年,她摸了摸墓碑上的字,這並非刻印上去,而是用心頭精血直接書寫而成,一個墓碑就是無數滴寶貴的心頭精血,寫字的人在用生命哀怮。

      炎帝只娶過一位妻子。一千多年前炎後就已經去世。這千年來,各族出於各種目的,紛紛進獻美貌賢德的女子,卻全被炎帝拒絕了。眾人猜測的原因各種各樣,最可靠地解釋是如果再裡炎後,勢必會令一族坐大,炎帝不想打破現在各族之間的均衡,所以虛懸後位。
      阿珩凝視著墓碑上的字,心內暗想,也許所有人都理解錯了原因,炎帝只是為了一個世間最簡單的原因虛懸後位。
  
      梅花鹿看他們沒有跟來,不解地鳴叫催促,阿珩站了起來,回頭看到蚩尤站在山谷中的小徑邊,仰頭看著她,目光柔和且堅定,似乎不管她流連多久,他都會一直等下去。

      在一片波濤起伏的藍色憂傷中,他好似成了唯一的明亮。

      阿珩心中急跳幾下,不管直視蚩尤,向山坡下衝去,蚩尤展顏而笑,溫柔地說:「慢一點,別摔了。」

      梅花鹿朝著他們穿過山谷,到了一片開闊的山地,顏色頓時明媚起來,一方方的田地,種著各種各樣的藥草。

      一個穿著葛麻短裙,捲著褲腳的老者在地裡勞作,聽到鹿蹄聲,他直起身來,扶著鋤頭,笑看向他們。
   
      眼前的老者咋一看面目平凡,穿著普通,再看卻生出高山流水,天地自然之感,阿珩心中一震,明白這就是三帝之首的炎帝了。

      炎帝說:「沒想到蚩尤還帶了客人。」

      蚩尤開門見山地說:「解藥,兩份!」話還沒說完,他就成了強弩之末,軟坐在田埂上,唇角全是黑血。

      炎帝把一顆解藥遞給蚩尤,「這毒藥只有一份,解藥也只準備了一份。」又對阿珩說:「小姑娘,讓我看看你。」

      阿珩把手遞給他,炎帝把了一下她的脈,含笑問:「為什麼要把毒引入自己體內?」

      阿珩瞪了蚩尤一眼,對炎帝說:「不是您想的原因,我是他的債主。」

      蚩尤把手裡的藥丸一分兩半,自己吞了一半,剩下一半遞給阿珩,炎帝說:「即使你天賦異稟,能撐到現在也到了極致,還是光給自己解毒來吧。」

      蚩尤沒理他,只看著阿珩。

      炎帝眼中有了詫異,仔細看著阿珩,「小姑娘的毒暫時沒有事,我會立即再給她配置解藥。」

      蚩尤想了想,把剩下的半顆藥丸丟進嘴裡。

      一隻顏色赤紅地鳥飛落在炎帝肩頭,炎帝取下它爪上的玉簡,看完後苦笑著問:「軹邑的火是你放的嗎?」

      蚩尤閉著眼睛不回答,他的雙手插在土地中,臉色漸漸好轉,整個山坡上種植的靈花異草,甚至連徒弟的顏色都在迅速黯淡,就好似整個大地的光華都被蚩尤吸納了去。

      阿珩驚駭地看著,炎帝說:「他是自己悟得了天道,功法自成一套,非我們的理解。」

      阿珩吶吶地問:「琅鳥被捉住了嗎?」

      炎帝輕撫了下肩頭的赤鳥,赤鳥展翅而去,「我已經傳命讓榆罔把琅鳥看好,不會讓祝融動它。」

      阿珩放下心來,「謝謝。」

      炎帝嘆道:「祝融深惡蚩尤,如果他在,蚩尤絕不能這麼輕易上山,可一動貪念,就被蚩尤利用了。」

      阿珩越來越糊塗,難道不是應該下毒的人阻止蚩尤見炎帝嗎?怎麼聽著好似是炎帝故意命人把守神農山?

     「你什麼時候為阿珩配置解藥?」蚩尤站在了他們面前,雙目精光內蘊,顯然傷口已經開始癒合。

      炎帝轉身向竹屋行去,「解藥明天才能配合,你們在在這住一天了。」

      阿珩和蚩尤隨在炎帝身後進了竹屋,炎帝取出茶具烹茶,蚩尤盤膝坐到了窗下,阿珩可不好意思讓炎帝為他烹茶,「我來吧,我在家時常為母親烹茶。」

      蚩尤笑點點頭,把蒲扇交給阿珩,坐到了蚩尤對面,卻不說話,一直沉默著。

      蚩尤突然說:「我懷疑過祝融、共工、后土,連榆罔和云桑都懷疑過,卻一直堅信你什麼都不知道。到了神農山才突然發覺,最有可能下毒的人是你,只有嘗遍百草,精通藥性的神農氏才能配出這麼厲害的毒。為什麼?師父!」

      蚩尤的一聲「師父」寒意凜凜,令整個屋子都好似要結冰。阿珩屏息靜氣,偷偷去看蚩尤,卻看他臉朝著窗戶,壓根看不到他臉上的神色。

      炎帝默默地凝視著蚩尤,一時令人窒息的寧靜。
  
      水驀地翻滾起來,打破了寧靜,阿珩手忙腳亂地烹茶,匆匆把茶端到案上,「我出去看看阿獙和小鹿在玩什麼。」想到迴避。

      蚩尤把她摁在身邊,「你有權知道自己為什麼中毒。」眼睛卻是挑釁地盯著炎帝,「師父,你既然想殺我又何必要收留我?」

      炎帝笑對阿珩說:「你可知道蚩猶如何成了我唯一的徒弟?」

      阿珩搖搖頭。

      炎帝捧著茶盅,視線投向了窗外,「幾百年前,又一次朝會,管理西南事務的官員說賤民九夷造反了,竟然殺害了數百名人族和一個神族官員,我當時因為瑤姬的病,心思煩亂,就命榆罔負責此事。一百多年後,祝融上書彈劾榆罔,原來九夷的禍亂起自一隻不知來歷的妖獸,因為自悟了天道,能號令百獸,九夷族敬稱他為獸王,卻比虎豹更兇狠殘忍。榆罔心憐九夷賤民,不忍對野獸下殺手。可野獸冥頑不靈,已經重傷了十幾大將。為了此事,祝融和榆罔兩邊的人吵得不可開交,我問清楚野獸所犯的殺孽,斥責了榆罔,同意祝融去誅殺九夷的獸王。」

      阿珩已經猜到那隻野獸就是蚩尤,雖然時過境遷,仍心驚肉跳,蚩尤竟然被神族高手追殺了上百年,難怪他一旦藏匿起來,連神力高強的大哥都找不到。

      炎帝喝了口茶,休息了一下,繼續講述:「我以為此時結束了,可沒想到一個深夜,榆罔突然來求見,說九夷族投降了,甘願世世代代做賤民,唯一的條件就是饒恕他們的獸王。榆罔苦求我召回祝融,我不禁對這隻野獸生了好奇,於是當日夜裡就趕往九夷。在一個沼澤裡找到了他們,當時的形式又凶險又好笑,野獸用自己做餌把急躁自負的祝融誘進了屍毒密佈的沼澤,裡面的毒蟲千奇百怪,幾個神將都中了毒,祝融明明可以一把火就把野獸燒死,可他若引火,就會引爆沼澤裡積累了幾萬年的沼氣,祝融火靈護體,頂多受點輕傷,其他神將卻會死。當時祝融破口大罵,一定要把野獸挫骨揚灰,野獸還不太會說話,一邊呲牙咧嘴地咆哮,一邊不停地敲打自己的胸膛,好像在說,來啊,來啊,燒死老子啊!」

      炎帝說著,仍不住笑看了一眼蚩尤,對阿珩說:「當時我心裡非常震驚,野獸生於山野,懂得利用蟲蛇毒瘴沒什麼,可他選擇同歸於盡的地點大有學問,沼澤是個很奇怪地地方,水土混雜,都克制火靈,卻又充滿沼氣,一點火星就能爆炸,祝融在這裡完全無法自如控制一切。這只話都不會說的野獸比許多神族高手都懂得利用天時地利。」

      阿珩想到剛才的哀音陣,贊同地點點頭。炎帝說:「我看出這隻野獸壓根不是野獸,只是一個無父無母,被百獸養大的人。我先下令祝融閉嘴,開始和野獸慢慢溝通,他對我充滿敵意,一邊看似在聽我說話,一邊卻狡詐地用各種毒蟲毒獸偷襲我,試探著我的弱點,但他不知道我熟知藥性,一般的毒根本傷不到我。我越是觀察他,越是驚嘆他的天賦,可也越是心驚,這樣卓絕的天賦卻這樣暴戾嗜殺,我一時欣喜於發現了一個天賦異稟者,一時又覺得應該立即殺了他。」

      蚩尤顯然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生死竟然就在炎帝一念之間,回頭盯著炎帝,沒有一絲表情,看不出他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就在我猶豫不決時,不知道從哪裡飄來一朵落花,這只凶蠻狡詐的野猴子抓抓落花,左右看看,四周都是污穢不堪,他好似生怕把花弄髒了,小心翼翼地把花插到頭上。我看著他滿頭亂毛,頂著一朵野花,模樣十分滑稽,兩隻眼睛卻狠狠地瞪著我,忍不住大笑起來,殺意頓消。下令祝融他們都離開,我和野猴子在沼澤裡單獨呆了十天十夜,終於贏得了一點他的信任,讓他出了沼澤。我用治好他的傷、補好他的腳筋做條件,請他跟我回神農山,被他拒絕了。我漸漸發現他雖然暴虐,可也單純,和他相處的唯一辦法就是坦誠相待,我直接告訴他我覺得他很聰慧,不應該和百獸為伍,想把他變得和我一樣,他竟然就同意來神農山了。」

      蚩尤凝視著阿珩,目光清澈明亮,就像春夜的如水月光,山澗的爛漫野花,阿珩又是困惑,又是慌亂,逃開蚩尤的目光,「那隻小野獸後來就變成了您的徒弟,有了一個名字叫『蚩尤』。」

      炎帝苦笑,「到了神農山後,我說服他做我的徒弟可沒少花心思,先和他反覆解釋師父和徒弟的意思,他明白後竟然頻頻搖頭,覺得自己吃了大虧。我承諾取消九夷的賤籍,賜名九黎。又用一個北冥鯤的卵作交換,告訴他只要把卵孵化了,將來就可以在天上飛,他才勉強答應。」

      阿珩很能理解炎帝的苦笑,只怕整個天下的少年都夢想成為炎帝的徒弟,他收蚩尤卻還要又哄又誘。

      炎帝看著蚩尤,眼中感情複雜,「你的天賦驚人,進步一日千里,我一面欣喜,一面害怕。自從決定收你為徒,你在我心中就和雲桑、榆罔、沐槿一樣,是我至親的人,我高興於你的每一點進步;可我還是一國之主,作為炎帝,我無法不恐懼你。我生怕有一天,你因為祝融或者其他刺激,狂性大發,把你所學的一切都用來對付神農百姓,所以我給你下了毒。」祝融再暴躁貪婪,后土再隱忍深沉,也有弱點和牽絆,蚩尤卻無父無母,無牽無掛,性子又狂妄不羈,天不能拘,地不能束。

      蚩尤不耐煩地說:「算了,我懶得聽你囉嗦,也懶得和你算下毒的賬了!你給阿珩配好解藥,我就會永遠離開。」

      炎帝笑看著蚩尤,眉目間有淡淡的溫柔,「一百八十年前,你狂怒下離開神農山,我以為你絕不會回心轉意,榆罔卻星夜把你追了回來。那時,我就知道我看錯了你,可一瞬的猶豫,終究是沒有為你解毒。我本來決定等你從蟠桃宴歸來。我下令祝融他們把守神農山,嚴禁任何人上山,不是阻撓你,而是因為我自己中毒了,快要死了。」炎帝最後這句話內容太詭異,幾乎讓人覺得聽錯了,可他又明明白白地說了一遍,「蚩尤,我中毒了,活不了多久了。」

      蚩尤去抓炎帝的手腕,炎帝沒有任何防備,任由他扣住命門,「軒轅族族有青陽,高辛族有少昊,神農族卻沒有一個可堪重任的繼承者,榆罔心地仁善,可能力平平,祝融過於貪婪殘忍,野心太過能力,共工又太古板方正,不懂變通,后土倒是可造之材,但他似柔和謙遜,卻機心深藏,過於隱忍小心,這樣一群不爭氣的小混蛋還一個不服一個,只怕我一死,他們就要忙著鬥個不停,榆罔根本鎮不住他們。」

      炎帝憂心忡忡,「軒轅黃帝已經厲兵秣馬,隱忍千年,我的死訊,就是為他吹響了大軍東進的號角。高辛和神農已經鬥了幾萬年,當年俊帝繼位的關鍵時期,我父王派十萬大軍壓境,若沒有少昊力挽狂瀾,只怕俊帝早已成了枯骨,這樣的仇豈能不報?」

      炎帝眉間有一重又一重的憂慮,就像一座又一座的山即將傾倒,阿珩身發冷,心狂跳,似乎已經看到了千軍萬馬的怒號奔騰,蚩尤卻好似什麼都沒聽見,只專注地用靈力探查炎帝的身體。

      炎帝的語聲無奈而蒼涼,「大荒幾萬年的和平安寧就要徹底終結,天下蒼生又要陷入連綿不斷的戰亂中。」

      蚩尤默默拿開了手,炎帝凝視著蚩尤,「你看能在我命不久矣的份上,原諒我這個老頭子嗎?」

      蚩尤冷著臉說:「你還沒死呢!」語氣雖然仍然不善,卻再沒提要離開。

      炎帝笑道:「我打算在死前封你為督國大將軍,不僅神農國的全部軍隊都歸你統領,你還有權駁回炎帝的決策。不過,神農國的軍隊分為六支,一支是炎帝的親隨,只炎帝能調動,另外五支則……」炎帝嘆口氣,「實際上你能不能調動所有軍隊就要靠你自己的本事了。」他站了起來,「我去給阿珩配置解藥。」

      炎帝一走出去,阿珩極力抓住蚩尤的胳膊,結結巴巴地問:「炎帝,他、他、他說的都是真、真、真的嗎?他是醫術冠絕天下的神農氏,怎麼可能治不好自己?」

      蚩尤淡淡說:「他這一生為了治病救人,研習藥性,嘗試了太多毒物,各種藥性在他體內混雜,一直在磨損他的身體,他這兩年應該又嘗試了不知名的毒草,毒草本事的毒,他已經解了,可毒草引發了幾千年來鬱積在體內的毒素,現在是萬毒齊發,無藥可救。」

     「那也有辦法,對不對?」

      蚩尤低頭看著阿珩,輕撫了下阿珩的頭髮,沉默地搖搖頭。

      阿珩猛地放開蚩尤,跑出屋子,抬頭望著藍天,大口大口地吸   氣可仍覺得喘不過氣來。

      這麼多年三國鼎立,太平無事,就是因為炎帝德高望重,天下民心所向,即使雄才偉略如父親也不敢逆天而行,如果炎帝一死……阿珩不敢再想下去。

      遠處的山坡上,夕陽把層林都染成了金色,阿獙和小鹿正在玩耍,一追一逃,一躲一藏間,歡快地鳴叫聲傳遍了山林。

      阿珩不知不覺中追著它們的步法,走進了那個藍色的山谷,阿獙和小鹿卻不知道哪裡去了。

      她坐在山坡高處,看著紅霞密佈的西邊天空。
  
      夕陽正一點點墜落,這是最後的美麗安寧了。
  
      她隨手摘了兩片葉子,放在唇邊吹奏著,滴滴溜溜的聲音在山谷裡傳開。
  
      有人聞曲而來,坐在了不遠處,阿珩沒有理會,依舊吹著曲子。

      一曲完畢,她才側頭看向坐在墳塋旁的炎帝。

      傍晚的風大了,藍色的花海一波又一波翻滾著浪花,時起時伏,炎帝的身影時而模糊,時而清楚。

      阿珩走到炎帝身邊坐下。
   
      炎帝微笑地看著夕陽:「你有點像我的一個朋友,不是容貌,而是一些小動作。」

      阿珩望著夕陽沒有說話。
     「她叫西陵嫘,現在知道她名字的人很少了,可在三千多年前,她曾是整個大荒最有名的女子,被稱為西陵奇女,我父王還曾命我的兄長去求過親。」

      阿珩問:「她答應了嗎?」

      炎帝搖搖頭:「沒有,如果她答應了,也許我的兄長就是炎帝了。」

      阿珩問:「您的妻子是個什麼樣的人?」

      炎帝笑了,有濃濃的惆悵,「你們果然是很像。阿嫘在很多年前也問過我這個問題,在她之前從沒有人關心,在她之後沒有人再敢問,你是第二個問我這個問題的朋友。」

       炎帝的手放在妻子的墓冢上,神色溫柔,眉眼間有綿綿不絕的相思,「我自小靈力低微,不善於那些打仗的法術,長相也不出眾,一直不受父親看重,兄弟們也不大和我一起玩,我喜歡一個人種植花草。都成軹邑的外面有一條河叫濟河,濟河岸邊住的都是靈力低微的神族,他們沒有能力做官也不能參軍,只能靠打些零工做點小生意為主,一個賣花女就住在濟河畔,她喜歡用靈力培植各種藍色的花,有藍色的牡丹、藍色的芙蓉、藍色的風信子……」

      炎帝的手從身邊的藍色山茶花撫過,「我第一次看見她時,是一個濕漉漉的清晨,我去河邊採摘藥草,她出門汲水,穿著一襲白底藍花的長裙,鬢邊簪著一朵藍色的山茶花。當時河上的人還很少,我們隔河而立,視線交投,她微微笑了一下,我卻驚慌得看都不敢看她,撿起鋤頭就往地下鋤,結果鋤到自己的腳,她在對岸大笑。我在榻上修養了一個月,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傷一好,就算著她汲水的時點去河邊,剛開始是幾個月去一次,慢慢變成幾天去一次,再後來我天天都去河邊挖草藥,可我不敢和她說話,年少時的我十分內向靦腆,一看到她就臉紅心跳,連多看一眼都不敢,我們一直隔河相望,卻一直一句話都沒有說過。三年後,父王命我陪哥哥去西陵家求親,以為阿嫘很會養蠶,我正好培育出一株碧玉蠶,父王覺得我能幫著哥哥投阿嫘所好,就讓我一塊去。那次求親很失敗,阿嫘把哥哥刁難得狼狽不堪,不過我和阿嫘卻成了好友,阿嫘邀請我和她一塊去大荒遊歷,我自然忙不迭答應了,後來我們又認識了能歌善舞的阿湄,三個人結成了兄妹。三人中我最年長,阿嫘卻膽子最大,總是帶我們去做一些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炎帝笑著搖頭,眉宇間有疏朗開闊、意氣飛揚,「那真是我生命裡最瘋狂的一段歲月,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原來我也會醉酒鬧事、打架鬥毆。我們三個還約定『要永遠在一起,永遠和現在一樣快樂』。阿嫘大聲地所誰要是違約,她就會懲罰誰。可是,她碰見了那個光華耀眼的少年,她自己先違約了。她離開的那天,我們也是坐在一個山坡上,像今天一樣眺望著夕陽,我吹曲子,阿嫘唱歌,阿湄跳舞。我的曲子還沒吹完,阿湄的舞還沒跳完,阿嫘突然說她要走了,要去找那個光華耀眼的少年。阿湄非常生氣,怒氣衝衝地跑了。我去送阿嫘,他問我『可有喜歡的姑娘,可有想永遠在一起的人』,我突然就想起了濟水岸邊的藍衣女子,阿嫘所『你若喜歡她就該告訴她,你難道不怕她會嫁給別人嗎?』突然之間,我就慌了,都來不及和阿湄告別,就匆匆往回趕。」

      阿珩明知道他們最後結成了夫妻,仍然很緊張,「你找到她了嗎?她還在濟水邊嗎?」

     「我半夜就到了河邊,一直守到太陽出來,都沒有看到她。岸邊的藍花依舊在風中絢爛,可簪花的女子已經不知何處去。我又是失望又是難過,失魂落魄地傻站在河邊,從清晨站到了晚上,等天色黑透,我回頭時,卻發現她就站在我的身後,鬢邊簪著藍色的離花,含淚看著我。我以為她的親人過世了,擔心下竟然忘記了我們並不認識,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你別傷心,以後我會照顧你。』她微笑著取下離花,扔到河裡,『你二十年都未出現,我以為你出

事了。』我這才明白她鬢邊的離花是為我而戴。」

      「後來呢?」
      「後來,我們當然還經歷了很多風波,因為她的身份太低微,我父王堅決不同意,幸虧赤水氏幫了大忙,將聽訞寫入族譜,聽訞才以赤水氏的身份嫁給了我。」炎帝微笑著撫摸過墓碑。

      「聽訞就像這些山坡上的野花,看著柔弱,可不管再大的風雨也不能摧毀它們,但我卻害死了她。聽訞的身體不適合生養孩子,可我身為炎帝,必須要有子嗣,她為了我一次又一次懷孕,榆罔出生時,她的身體終於垮了。」炎帝把頭靠在妻子的墓碑上,低聲:「都說我醫術冠絕天下,卻救不活她,我沒有救活女娃,也沒有只好瑤姬,我這個無能的醫者只能看著她們死在我面前。阿嫘,你說聽訞會不會怨怪我?」

      阿珩知道炎帝心神渙散,竟然把她和母親搞混了,怕刺激到他,一句話都不敢說。

      炎帝喃喃說:「阿嫘,哦很自私!我知道自己死後會有很多人受苦,但我竟然在偷偷盼著自己快點死,瑤姬死時,我真想跟著她一走了之,這樣我和聽訞就又可以團聚了。天下人都以為炎帝哀傷成疾是一句誇張的託辭,卻不知道自從聽訞離開,我就生病了,已經病了上千年。」

      炎帝握著阿珩的手,「自從我做了炎帝,你就再沒和我私下通過消息,可瑤姬死後,你卻給我寫信,讓我不能放縱自己的悲痛,必須明白自己不僅僅是一個女人的丈夫,三個女兒的父親,還是天下人的炎帝!我如何不明白呢?如果不明白,我當年不會違背新婚之夜許給聽訞的誓言,繼位做炎帝,也不會一年又一年撐到今日。可是,阿嫘,我真累了!這一次毒發,我甚至暗暗地想,這下你沒有辦法在用大道理來規勸我了,我是必須要死了!阿嫘,你我情如兄妹,可因為我是炎帝,連通個信都要迴避,聽訞也因為我是炎帝,才早早亡故。這一生,自從登基,細細數來,快樂的日子竟沒
有多少,生命太長太長,歡樂卻太少太少,我太累了,想休息了,我自私地想休息了……」
  
      阿珩眼中的淚珠滾滾落下,輕聲說:「沒關係,你休息吧,沒人會怨怪你自私,你已經為神農百姓撐了很久。」

      她忽看到蚩尤飛奔而來,人未到,靈力已到,把炎帝護持住,四周抽出了無數朵白色的小花,把炎帝包裹起來,炎帝的靈識漸漸平穩,人沉睡過去。

      蚩尤問阿珩:「你在和他所什麼?他現在經受不起大的刺激。」

      阿珩十分懊惱:「我不該一時好奇問他關於炎後的事情。」

      蚩尤盯著阿珩,「你怎麼把真容露出來了?」

      阿珩摸了下自己的臉頰,「剛才炎帝提到了我的母親,不知不覺中老是想著年輕時的母親,大概駐顏花就把我的容顏變回去了。」難怪炎帝心神會那麼波動,原來錯把她當做了母親。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1-8-6 05:37 P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2-1-8 07:17 PM 編輯

第十章、桃花樹下約今生

      阿珩一夜轉輾反側,幾乎沒有闔眼。清晨她起來時,只覺得疲憊不堪,可精神緊繃,竟然一絲睏意都沒有。

      她看到炎帝坐在廊下雕刻木頭,走過去做到炎帝對面,看著眼前的此項老者,還是沒有辦法接受這個維繫著大荒太平的人竟然就要死了。

      炎帝說:「昨晚上居然在一個小姑娘面前失態,真是讓人見笑。」

      阿珩取下髻上的駐顏花,「伯伯,我是西陵嫘的女兒,小字珩,娘親叫我珩兒。」
  
      炎帝凝視了她一會,視線慢慢移向她手中的駐顏花,阿珩嬌俏一笑,把駐顏花插回簪上,「這是從湄姨那裡贏來的。」

       炎帝笑起來,「聽說她把你管了六十年,她到還是老樣子,動不動就生氣。」炎帝說著花,神思怔怔,笑意淡了,「我最後一次見她是我成婚之日,沒有想到一別就是兩千多年,她可好?」

       阿珩想了一會說:「挺好的,她常常一個人站在懸崖邊上看落日,哦,對了,她還喜歡做傀儡,很多宮女都是傀儡人。」

      炎帝專注地雕刻著木鳥,「她的傀儡術還是我和你娘教她的,他一直想要一隻會唱歌的木鳥,那時候她的靈力做不出來,總是央求我和阿嫘幫她做。」

      阿珩怕勾起往事,不敢再談,轉移了話題,問:「蚩尤呢?」

      炎帝說:「他一直在各個山頭忙碌,不知什麼陣法,我猜他是想借天勢地氣為我續命。蚩尤他雖然沒有學過一天陣法,可他天生對五行靈氣感覺敏銳,佈陣破陣自有一套。」

      正說著蚩尤回來了,看到炎帝手裡的東西,皺了皺眉,「要做傀儡?你還有靈力浪費在這些事情上?我幫你做。」

      炎帝說:「我想自己做。」

      蚩尤說:「紫金頂比小月靈氣充盈,你應該去紫金頂住。」

     「我想在這裡。」

      蚩尤哈哈大笑起來,「你這老頭臨死了才算有點意思,從前從不說我想什麼,永遠都是什麼黎民啊蒼生啊!你看,說說『我想』也沒有什麼大不了,是不是比整天惦記著天下痛快多了?」

      炎帝一巴掌笑答道蚩尤頭上,「你這只潑猴!阿珩的藥在屋子裡,去煎了。」

     「我說了多少遍?別打頭!」蚩尤一邊嘟囔,一邊從屋子裡拿了藥,蹲在泉水邊煎藥。

      每一味藥的先後順序個份量都有嚴格要求,往日大大咧咧的蚩尤格外小心專注,

      阿珩凝視著蚩尤,心中有感動,也有惶恐。

      炎帝笑著問她:「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阿珩低下頭。

      炎帝說:「蚩尤喜歡你,你想過怎麼辦?」

      阿珩驚慌的抬頭,急急否認:「蚩尤不是認真的,他就是一時好玩貪新鮮。」

      炎帝凝視著蚩尤,眼中有父親般的慈祥和擔憂,「你錯了,他是這世間,最認真的人,他的喜歡就是喜歡,發自內心,沒有一絲雜念,真摯無比。」他們頭頂真好飛過一對燕子,炎帝指了指說道:「他們看似輕率,只是年年求歡,從沒有許諾過一生一世在一起,可他們卻終身不離不棄,你爹爹給了你母親盛大的婚禮,承諾了終身結髮,這些年他又是如何對待她的?」

      阿珩怔怔的望著遠去的燕子,半晌後低聲說:「我在九黎住了一段時間,發現九黎族信奉只活在今朝,他們認為只要眼前快活了,就是明天立即死了也沒有什麼,可自小到大,父親對我們的教導都是三思後行,一舉一動必須從長遠的利益考慮,不能貪圖眼前的一直之快,到底哪個對?」

      炎帝想了一會說:「你爹爹也沒有說錯,處在他的位置必須如此,但這些年我常常後悔,後悔沒有多陪陪聽訞,總以為將來有很多時間可以彌補她,卻不知道天下的事,我們能擁有的只有現在,即使是神,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

      阿珩默默沉思

      「吃藥了。」蚩尤端著藥走過來。

      阿珩難得對他和顏悅色,蚩尤意外的愣住。

      一隻赤鳥飛來,落在炎帝肩頭,炎帝道:「榆罔和沐槿上山來了。蚩尤,你帶阿珩去山裡走走,榆罔和沐槿還不知道我的病情,我想單獨和他們待一會。」

      阿珩低聲問:「沐槿是誰?」

      蚩尤對這些事情很淡漠,簡單地說:「炎帝的義女。」

      「哦,也是神農的王姬了,難怪有時候聽人說神農有四位王姬,我還以為是誤傳。」

      蚩猶帶著阿珩去白松嶺。

      白松嶺十分秀麗,崖壁上長滿獨特的白皮鬆,各具姿態,遊走其間,一步一景,美不勝收。

      不過,這並不算什麼,真正令人驚奇的是蚩尤,他對山林有一種天生的熟悉,那裡有山泉可以喝,哪裡有野果子可以吃,哪裡可以看到小熊仔......他一一知道,就好似他就是這座大山的精魂所化。

      兩人渴了蚩猶帶著阿珩到了一處泉眼。

      阿珩彎身喝了幾口水,又洗了洗臉,回身看向蚩尤,此時正午的明亮日光透過鬆樹林照射下來,泉水邊的青苔都泛著綠光。蚩尤蹲踞在大石上姿勢很不雅,卻有一種猛獸特有的隨意和威嚴。他朝阿珩咧嘴而笑,眼神明亮,阿珩也不知到為何,心就猛地幾跳,竟然不敢和蚩尤對視。  

      她扭回頭,隨手把鞋子脫去,把腳浸在泉水中,一蕩一蕩地踢著水。

      蚩尤跳坐到阿珩身邊,和阿珩一樣踢著水玩。
  
      日光從樹葉的間隙落下,誰水灘上有斑斑駁駁的光影,蚩尤像個貪玩的孩子一般,不停的有腳去踢水潭中的光點,沒踢碎一個,他就歡快的大笑,那些以為炎帝病逝即將而來的煩惱似乎一點都沒有影響到他。

      阿珩的疲倦與恐懼從心裡一點點湧出,不知不覺中靠在蚩尤的肩膀上。

      蚩尤輕聲問:「怎麼了?」

      阿珩問:「炎帝還有多長時間?」

     「他的病越到後面越會痛苦,萬毒噬心,通道骨髓,難以忍受,越早走越少受罪,可師父他表面上什麼都看的通透,其實什麼都放不下,肯定會盡力而為他的子民對活一天,總是要撐到不能撐時,才不得不放手。」

     「那究竟能撐多久?」

     「不知道,也許三年,也許五年,不過即使我們都動用靈力為他續命,也不會超過十年。」

     「蚩尤,我覺得很累,很害怕。」也許因為此時的山水太溫柔,蚩尤的肩膀又很牢靠,阿珩第一次打開了心懷。戰爭一旦開始,首先被捲入的就是她們這些王族子弟。

      蚩尤臉貼在她的頭髮上,「如果你累了,就靠在我肩上休息,如果你害怕,就躲到我懷裡,讓我來保護你。」

      阿珩能感受到他溫熱的呼吸,一呼一吸之間,讓她有一種異樣的安心,「如果靠的時間久了,你會不會累,會不會不耐煩?」蚩尤的唇好似從他髮絲上輕輕掃過,停在她的耳畔,「不會,阿珩,難道你到現在還不明白?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情。」

      就好似有燦爛溫暖的陽光射進他的心裡,阿珩整個身子暖洋洋的,疲憊和恐懼都消失了。一夜未眠,濃重的睏意湧上來,她像個貓兒般打了個哈欠,「好困。仰躺在青石上。蚩尤也躺了下來,兩個人之間隔著一段親近卻不親密的距離。阿珩有種莫名的心安,就好似一切的危險苦難都被蚩尤阻擋,這一刻就算天塌地陷,也有個人保護她,陪著她。

      山風輕拂,有泉水叮咚聲隨風而來,越發凸顯出山中的靜謐,陽光慷慨的灑下。隔著樹影,明亮卻不刺眼,將融融暖意鐫刻入他們心底。閉上眼睛好似能聽到歲月流逝的聲音,蚩尤與阿珩都閉目休息,似乎一起聆聽那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夕陽西下十分,阿珩緩緩睜開了眼睛,只看眼前的山水清秀,林木蔥蘢,四野緋色的煙霧瀰漫,紋羅天成,整個天空都化作了精美的器材錦緞,燕子在彩雲間徘徊低舞。阿珩目眩神迷,恍恍惚惚,她側頭,恰恰對上了一雙漆黑交界的雙眸,猶如夜晚的天空,深邃遼闊,璀璨危險,阿珩怔怔的看著,忘記了今夕何夕,身在何處。

      蚩尤輕輕地靠近她,唇剛剛碰到阿珩,林間突然傳來一聲老鴉啼叫。阿珩驚醒,猛地坐了起來,面紅耳赤,一顆心跳的咚咚響,卻裝作鎮靜:「我們該回去了。」

      蚩尤愣了一瞬,氣惱的仰天張口,野獸一般狂嗷,霎時間,山林內的走獸飛禽倉皇的逃命,不一會就逃了個一乾二淨,靜得連一聲蛐蛐叫都再聽不到。

      蚩尤坐了起來,凝視著阿珩,阿珩匆匆避開他的視線,快步趕回小月頂,「走吧!」

      蚩尤默默地跟在她身後,走了好久,忽然說:「我身上的這件衣袍是你親手做的,對嗎?」

      阿珩腳步頓了一頓,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只是越走越快。

      蚩尤喜笑顏開,追上她,得意的說;「你又是養蠶又是紡紗,折騰了二十多年,玉山上那麼多宮女,誰不知道啊。我早就問得一清二楚了。」

      阿珩羞窘不堪,沒好氣的說:「有什麼大不了?不就是一件破袍子嗎?」說著快步跑起來,再不肯理會蚩尤。

      蚩尤在他身後邊追,邊說:「我會永遠穿著它。」

      阿珩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意,越發不敢看蚩尤,越跑越快。

      阿珩像小鹿一般敏捷的在山林間奔跑,像一陣風一般沖上了小月頂,因為草木茂密,不提防間,一頭撞到了一個人身上。阿珩腳下打滑,差點崴傷腳,幸虧對方扶了她一把。
  
      阿珩笑著抬頭,「謝......」

      竟然是少昊,阿珩心突突亂跳,身子發軟,面紅耳赤的呆在當地。

      少昊抱歉地說:「姑娘可有傷著?」他看向阿珩身後,微笑著點點頭。蚩尤的笑容卻立即消失。

      蚩尤大步走了過來,一手扶住阿珩,一手推開少昊,「高辛的王子殿下怎麼會在神農山?」

      少昊沒有回答,榆罔和一個紅衣少女並肩走來,阿珩猜測紅衣山女就是炎帝的義女沐槿,名花豔動人猶如木槿花,難怪叫沐槿。
     
      沐槿笑看著蚩尤:「雲桑姐姐受傷了,幸虧遇到少昊殿下,殿下就護送雲桑姐姐回來了。」當視線掃到蚩尤對阿珩的呵護時,笑容立即消失。
     
      阿珩一時心急,立即問道:「雲桑怎麼了?」
   
      沐槿盯著他,眼中隱有敵意,「王姬的名字是你能直呼的嗎?」

      蚩尤冷冷道:「名字本來就是用來被叫的。」

      沐槿意外的瞪著蚩尤,顯然沒有想到萬事冷漠的蚩尤竟然會出言相護,眼睛中漸漸浮上一層淚意,卻倔強的咬著唇。

      榆罔深深看了一眼阿珩,謙和的回道:「路上遇到幾個為非作歹的妖族,傷是沒有大礙,修養幾個月就好,姑娘認識我的姐姐嗎?」

      阿珩點了點頭,心中蹊蹺,雲桑怎麼會到高辛去?又怎麼會那麼巧的碰到少昊?
  
      一隻赤鳥飛來,落在榆罔肩頭,榆罔笑對大家說:「已經準備好晚飯,父王請我們過去。」

      廳堂內,擺放著一桌簡單的飯菜,炎帝坐在首位,他們一一給炎帝行禮,炎帝凝視著她們,心情頗為複雜。這簡陋的毛竹屋內,居然機緣巧合的雲集著以權掌握未來天下走勢的後生晚輩,不知道再過幾百年,他們還會記得今日嗎?

      阿珩問道:「炎帝,我不餓,想去看看大王姬,可以嗎?」

      炎帝看了一眼少昊,說道:「去吧,這個丫頭大了,很多心事都不肯和我說了。你去陪她聊聊也好。」炎帝顯然覺察到雲桑被妖怪所傷是胡說八道。
   
      阿珩行禮後,告退。

      等他走了出去,沐槿按耐不住的問:「父王,她是誰?」

      炎帝看著蚩尤,看看少昊,對榆罔和沐槿說道:「是我結拜妹妹的女兒,自從妹妹出嫁後,因為我的身份所限,我們很少來往,所以你們都沒有見過她。」
  
       炎帝的神情十分感慨,顯然語出真摯,連心思縝密的少昊都相信了,不再懷疑阿珩的身份。

       阿珩輕輕走進屋子,看到云桑神色黯然,呆呆的盯著窗外。

     「姐姐。」阿珩撥下駐顏花,坐到雲桑身邊。

      雲桑意外的盯著她,本來還納悶她怎麼在神農山,看到阿珩手中嬌豔欲滴的桃花,拿過來把玩了一會,嘆口氣:「原來蚩尤奪取它是為了送給你。」又把花插回阿珩髮髻上,「少昊在山上,小心一點,別露出真容。」

     「我剛已經見到他了,」阿珩的人和花都變幻了模樣,「姐姐,你怎麼會被少昊所救?」

     「我見到諾奈了。」

     「諾奈不是在天牢嗎?」阿珩一驚,反應過來,「你闖了高辛的天牢?」

     「嗯。」

     「那你見到諾奈了嗎?」

      雲桑點點頭。

     「那你告訴他你是誰了?」

      雲桑點點頭。

     「他怎麼說?」

      雲桑往淚盈盈,泫然欲泣,「他看到我時看似無動於衷,不停地催我趕緊離開,可我能看出來他又是吃驚又是高興,我鼓起勇氣告訴他,我不是軒轅的王姬軒轅妭,我叫雲桑,是神農的王姬。他的表情……」

      雲桑的眼淚潸然而落,「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可是他的表情,他的表情……從不相信到震驚,從震驚到憤怒,有漸漸從憤怒變成了悲傷。他死死的盯著我。那種悲傷空洞的眼神,就好像他的心在一點點地死亡,他憤怒的時候,我十分緊張害怕,可當他那樣悲傷的看著我時,我寧可他憤怒,寧可他打我罵我……」

      阿珩問:「後來他說什麼?」

      雲桑哭著搖頭,「沒有,他一直什麼都沒有說,後來天牢的士兵們趕來,漸漸把我包圍住,上午那個死關頭,我求他說句話,不服是恨我還是怨我,都說句話,他卻決然的轉過了身子,面朝牆壁,好似入定。我一邊和士兵打鬥,一邊和他說你今天若不說話,我就一直留在這裡,後來,後來......他終於說了句話......」

      阿珩心下一鬆,「他說了什麼?」

      「滾!他讓我滾!」

      雲桑泣不成聲,嗚嗚咽咽的說:「我當時也瘋了,對他吼,你叫我滾,我偏不滾,我雖然有父王的靈藥保護,可仍然受了傷,被士兵捉住,這時候我心裡十分害怕,如果被俊帝知道我的身份,肯定是一場軒然大波,但我不後悔!幸虧少昊趕來,他十分精明,下令所有侍衛迴避,問我究竟是誰,我一句話也不肯說,他說『我雖然看不出你的真容,可我能看出你使用了人面蠶的面具,這個天下能把人面蠶的蠶絲紡織成如此精巧的面具的只有軒轅上上的嫘祖,但聽聞她也只紡織了四面,分贈給了四個兒女,你的這面既然是女子的,想來應該是軒轅妭轉贈給你的』我越聽越緊張,豁出去想,反正他沒有辦法摘下我的面具,只要我不承認,他休想知道我是誰,這個時候少昊說了句話,深深打動了我。」

      雲桑抬頭看著阿珩,他說,「軒轅妭是我的未婚妻,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既然你不想別人知道你的身份,那也不用告訴我,你只需要告訴我那裡安全,我派心腹送你過去。」

      阿珩胸膛起伏,雲桑輕輕嘆了口氣,「他這般君子,我豈能再猜疑他?所以我就告訴他,請送我回神農山,他立即明白了我的身份,沉默了一瞬間說,這時越少人知道越好,我親自送你回去。一路之上,他沒有問過我一句我為何夜闖高辛天牢,回到神農山,也隻字不提我受傷的真正原因,父親知道我說的是假話,不過他一向對我很放心,沒有多問,若知道我做的是,父王肯定......」

      雲桑低頭,用手絹擦拭著眼淚。

      阿珩默默坐了一會,說道:「姐姐,其實諾奈依舊很在乎你。」

      雲桑慘笑,「我只自作自受,不用安慰我。」

     「他罵你滾,唐你滾,其實是在保護你,和剛見到你是,不停地催促你離開的心是一樣的。」

      雲桑在人情世故上遠比阿珩精明,可她關心則亂,此時聽到阿珩的話,仍舊將信將疑,別的思緒卻越來越清楚。夜闖天牢雖然嚴重,可也不至於驚動少昊,少昊能那麼循序趕來,肯定是因為諾奈,少昊肯定看出她和諾奈的關係異樣,所以從一開始就很客氣有禮。少昊袒護他不僅僅是以為軒轅妭,也許更是因為諾奈和諾奈身後的羲和部。

      雲桑低著頭默不作聲,神情卻漸漸好轉。阿珩凝視著她,心中暗暗難過,雲桑還不知道炎帝的病,等知道後還不知道要如何悲痛。

      雲桑抬頭,納悶的問:「你怎麼了?為什麼這麼悲傷?」

      阿珩站起來,「我出去看看他們,少昊應該要告辭下山了。」

      雲桑重重握住她手,「替我謝謝少昊。」

      阿珩點點頭,雲桑似乎還想說什麼,沉吟了一瞬,輕嘆口氣,放開了阿珩。

      阿珩向著山崖外信步而行,烈陽不知道從哪裡飛來,繞著她打了個轉,似乎也看出她心情低落,安靜的落在她的肩膀上。

      阿珩撫著烈陽說:「雲桑遲早會知道炎帝的病情,瑤姬姐姐死時,雲桑大概以為一切終於結束了,所有痛苦終於爆發了出來,可哪裡知道......這個時候,是雲桑最需要諾奈諒解的時候,諾奈只要心中還關心雲桑,肯定不忍心讓他背負雙重痛苦,一定會來探望雲桑。」

      烈陽歪著頭看著她,阿珩拿出一枚玉簡,用靈力給諾奈寫信,剛寫下「炎帝病危......」耳邊突然想起云桑的花「王族的事情永遠不會簡單」,她停下來獨自思量。

      炎帝的病情關係到天下局勢,牽涉到神農帝位的繼承,是最高機密,不要說其他國家,就是神農重臣祝融、后土他們都要隱瞞,只怕連雲桑自己都不可能把炎帝的病情告訴諾奈,阿珩又怎麼敢擅自將炎帝的病情洩露給一個兵權在握的高辛將軍?

      阿珩怔怔的站著,為什麼會這樣?如果是普通人人家,父親病重,人生最痛苦哭的時候,肯定子渴望戀人能陪伴在自己身邊,可雲桑居然連告訴諾奈的權利都沒有。不管再痛苦,雲桑都要裝作若無其事,諾奈不可能知道雲桑即將要經受的痛楚。

      阿珩默站了半晌,把關於炎帝的話語全部塗去,只從諾奈在凹凸館內錯認了雲桑的誤會講起,詳細解釋了一切都是雲桑一時衝動的無心之過,絕不是有意欺騙。懇請諾奈原諒雲桑。

      炎帝向少昊再次道謝後,命榆罔和蚩尤送少昊,榆罔和少昊並肩而行,邊走邊談笑,蚩尤微微落後了幾步,沐槿蹦蹦跳跳的跟在蚩尤身邊,嘰嘰喳喳的纏著蚩尤講講蟠桃宴。蚩尤壓根不吭聲,她卻早就習慣,自得其樂的自問自答。

      一行人出了山谷,看到阿珩站在山崖邊,靜看著遠處,一隻白色的琅鳥停在她的肩頭。她聽到他們的說笑聲,回過了頭,暮色蒼茫,山嵐浮動,霧靄迷濛。阿珩的面容看不分明,可隱隱的憂傷卻流淌在每一片漂浮的衣袂間。

      少昊心中一動,覺得似曾相識,可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蚩尤快步過去,琅鳥嘎一聲飛到蚩尤的肩膀上,沐槿從沒有見過鳥兒長得這麼漂亮神氣,伸手去摸,琅鳥狠狠看向她,幸虧沐槿手縮得很快,未見血,可也很疼,她氣得打琅鳥,蚩尤警告說:「別惹他。」

      沐槿委屈地叫:「蚩尤!」

      榆罔和少昊彼此行過禮告別,阿珩走過來,對少昊說;「王姬讓我替她轉達謝意。殿下,能借一步說話嗎?」

      榆罔知趣的避讓到一邊,蚩尤盯著阿珩,阿珩裝作不知道,把一塊玉簡遞給少昊,低聲說:「麻煩殿下把這封信交給諾奈將軍。」

      少昊結果玉簡,「姑娘放心,我會親手交給諾奈。」

      阿珩行禮道謝,少昊盯著她看了一瞬,搖搖頭,「真奇怪,我總覺得見過你。」

      阿珩心中一驚,少昊卻未再深究,灑然一笑,躍上了玄鳥的背,對大家拱拱手,「諸位,後會有期。」

      目送著玄鳥消失在云間,榆罔心悅誠服的感嘆,「難怪連父王都盛讚少昊青陽,幾百年前,我見到青陽時想,這世間怎麼可能還有哪個神能和青陽並駕齊驅?今日見到少昊,才真正相信了,高辛和軒轅有他們,真是大幸!」

      沐槿不屑的說:「我們神農有蚩尤!」

      榆罔嘆口氣,言若有憾,實則喜之的說:「可惜蚩尤和他們不同!」

    「哪裡不同了?蚩尤......」沐槿回頭,看到蚩尤站在阿珩身邊,一邊和阿珩說話,一邊指間暈著一團火焰,和琅鳥打架,顯然壓根沒有聽到榆罔和她說什麼。

      沐槿氣惱的跺腳,大叫:「蚩尤!父王叮囑我們送完少昊趕緊回去,他有重要的事情告訴我們。」

      阿珩神情一黯,和榆罔告辭:「殿下,我不方便......」

      榆罔親切的說:「父王讓我請你一塊去。父王說你是姑姑的女兒,咱倆算是兄妹了,我該叫你什麼?」

    「我叫阿珩。」

    「珩妹妹,你叫我榆罔就好,或者叫我哥哥。」

      阿珩跟著榆罔回到居所,炎帝獨自一人坐在篝火前,看到他們,示意他們過去坐。

      他對榆罔和沐槿說;「本來想一塊告訴雲桑,不過雲桑如今有傷。暫時先瞞著她一段時間,你倆要記住,這件事情關係到神農安危,沒有我的允許,再不可告訴任何人,沐槿,你明白嗎?」

      沐槿神情一肅,竟有幾分云桑的沉穩風範,「我和后土自小一起玩大,感情深厚,我知道父王擔心我會不會讓他知道,請父王放心,我雖然平時蠻橫了一點,但不是不知輕重。」

      炎帝點點頭,慈祥的看著榆罔好沐槿,鄭重的說:「我中毒了,大概只能再活三五年。」

      榆罔和沐槿震驚的瞪著炎帝,都不願相信,可又知道炎帝從來不開玩笑,眼內漸漸浮現驚恐。

      炎帝也不再說,只微笑的凝視這他們,似乎等著他們慢慢接受這個事實。

      半晌後,沐槿尖銳的乾笑了兩聲,「父王,你的醫術冠絕天下,哪裡會有你解不了的毒?」說著,視線投向蚩尤,似乎盼著他幫忙說話。

      蚩尤淡淡的說:「師父是活不長了。」

      沐槿愣了一愣,眼淚飛濺出來。

      榆罔怒吼著,撲上來就要打蚩尤,「你胡說八道。」
   
     「榆罔!」炎帝沉聲呵斥,榆罔緊緊抓著蚩尤的衣領,蚩尤看似冷漠,卻凝視著榆罔,眼神堅毅,似乎在告訴榆罔,現在是炎帝最需要他堅強的時刻,榆罔漸漸平靜下來,鬆開了蚩尤,面朝炎帝跪下,「父王。」為了克制悲傷,他的身子都不停的顫抖,阿珩不忍心看,低下了頭。

      沐槿遂仍然控制不住悲傷,但眾人都神情肅穆,她的哭聲漸漸小了,阿珩把一條絹帕悄悄塞到她的手裡。

      炎帝對榆罔說:「你的神力低微,心地過於柔軟,沒有決斷力,並不適合做一族領袖,我幾次都想過傳位于他人,卻怕會引起更大風波,畢竟你是名正言順的儲君,祝融他們即使不服,也不敢輕易起兵造反,可如果換成他人,卻有可能立即令神農國分崩離析。」

      榆罔羞愧的說:「兒子明白,兒子太不爭氣,讓父王為難了。」

      炎帝笑著輕拍了榆罔的肩一下,「你母親連花花草草都不捨得傷害,在她懷著你的時候,我們常常說我們的兒子應該怎麼樣,她說『不要他神力高強,也不要他優秀出眾,只希望他溫和善良,一輩子平平安安。』」

      榆罔身子一顫,不能相信的看著炎帝。炎帝說:「我很高興,你母親一定更高興,我們的兒子沒有辜負我們的期望,不僅溫和善良,還胸懷寬廣。」

      榆罔的眼中有些晶瑩的東西在閃爍,他匆匆低下了頭,聲音哽咽,「我一直、一直以為父親對我很失望。」

      炎帝搖了搖頭,「我從來沒有對你失望過,是我一直對不起你,讓你不得不做炎帝的兒子,如果你出生在一個平凡的神族家中,你會過得比現在快樂得多,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我對你和你的姐姐們都很抱歉,因為我,讓你們的母親承受了她不該承受的重擔,又因為我,雲桑一直想做的事情也做不了,只能日復一日的做著神農國的大王姬,我也是一個不算失敗的帝王,可我不是個好丈夫,更不是個好父親。」

      榆罔再忍不住,眼淚滾滾下來,「父王,別說了,母親和我們都沒有怪過你。」

     「如果我又要把神農一族的命運全部交託到你的手上,讓你承擔你不想承擔的責任。」

      榆罔彎身磕頭,「兒子會盡力。」

      炎帝雙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眼中有太多擔憂,可最終只是用力的按住兒子的肩膀,想是把他按趴下,榆罔用力的挺直背脊,無論如何都不肯倒下去,好似在一個用力按,一個用力抗的過程中,承接著什麼。

      半晌後,炎帝說:「我想封蚩尤為督國大將軍,你覺得呢?」

      榆罔立即說:「聽憑父親安排。」

      炎帝指指蚩尤,對榆罔吩咐:「你去給他磕三個頭,向他許諾你會終身相信他,永不猜忌他,求他對你許諾會終身輔佐你。」

      榆罔跪行到蚩尤面前,一手指天,一手向地,說道:「我父親坐在這裡,我的母親安葬在這裡,我神農榆罔,在父親和母親的見證下,對天地發誓,不管發生任何事情,我都不猜忌,不懷疑蚩尤,必將終身信他,若違此諾,父母不容,天地共棄。」說完,砰砰的磕了三個頭。

      蚩尤淡淡的說,「我答應你,我會盡力幫你。」

      蚩尤的誓言簡單的不像是誓言,炎帝卻終於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真正笑了,他一手拉著榆罔,一手拉著蚩尤。把他倆的手交放在一起,「神農族就託付給你們了。」

      榆罔用力握住了蚩尤的手,眼中含淚的笑看著蚩尤,蚩尤粲然一笑,回握住他的手,用力搖了搖,榆罔用力砸了蚩尤一拳,「別以後我一求你做什麼,你就讓我去偷酒。」這一次才是兩個人之間真正的盟誓。一握下,從此後,不管刀山火海,兄弟同赴。

      炎帝欣慰的開懷大笑,「今日不同你們兩個猴兒去偷,沐槿,去把屋子裡的酒都拿出來。」

      雲桑臉色蒼白的從暗中走了出來,微笑著說:「別忘記給我也拿個酒樽。」顯然剛才炎帝所說的花他已經全聽到了。

      阿珩立即站起來扶住她,擔憂的看著她,雲桑捏了捏阿珩的手,表示沒有事,自己撐得住。

      被蚩尤的淡然,云桑的鎮定所影響,榆罔和沐槿雖然心情沉重,也都能故作若無其事,一杯杯飲著酒,陪著炎帝談笑,可以的遺忘炎帝病重的事。

      炎帝走到阿珩身邊,「珩兒,陪我去走一會,醒醒酒。」

      阿珩知道他是有話要說,忙站起來,扶著炎帝向山谷中走去。

      炎帝看出蚩尤喜歡阿珩後,曾有意無意想撮合他們,即是作為父輩的私心,更是作為帝王的私心,軒轅和高辛的聯姻對神農大大不利,可今日和兒女們朝夕相處的一天,他那顆帝王的心淡了許多,他甚至心裡對阿珩有隱隱的抱歉。

      炎帝拿出一個玉簡交給阿珩,「這個送給你,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幫到你。」

      阿珩用靈識探看了一下,看到起手的幾個大字,「神農本草經?」

     「這是我一生的心血,就算做伯伯給侄女的見面禮。」

     「為什麼不傳給雲桑姐姐?」

     「她的天份不在此,大概醫藥總是和死亡息息相關,雲桑心裡一直很牴觸這些,而且,這不是什麼好東西,很多人都在覬覦,若留給雲桑,只怕會給她惹來殺身之禍。」

      阿珩的神情漸漸凝重,手中的東西是天下第一人的一生心血,可以不動聲色中就令絕代英雄一命嗚呼,也可以憑藉妙手回春之術左右天下。

      阿珩提醒炎帝:「我可是軒轅黃帝的女兒!」

      炎帝微笑:「你也是我義妹西陵嫘的女兒!」

      阿珩猶豫了一瞬,收起玉簡,「謝謝伯伯!」

      炎帝道,「不用謝了,是福是禍都難料。」

      阿珩跪下給炎帝磕頭,「伯伯,我打算立即離開。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我的身份一旦被人察覺,只怕會掀起驚濤駭浪,給本就形勢嚴峻的神農族雪上加霜,也會把蚩尤置於險地,不管是為了伯伯,還是為了蚩尤,我都應該儘早離去。」

      炎帝沉默著,阿珩身處激流漩渦中,有的還是他親手所致,卻仍處處為他考慮,讓他越發憐惜這個女孩,但——也只能是憐惜。

      阿珩問:「伯伯,有什麼話要我轉告娘親嗎?」

      炎帝凝視著夜色的盡頭,神思好似飛回了幾千年前的日子,眼中的愁鬱仍在,笑容卻變得明朗飛揚,依稀少年時,「不用了,我要說的話,她心裡都明白。」

      阿珩站了起來,「伯伯,那我走了,蚩尤那裡,就麻煩伯伯替我告別。」

      阿珩走到山崖上,召喚烈陽和阿獙。

     「你真就打算不告而別?」

      阿珩回頭,看到滿天星辰下,蚩尤靜靜而立,看似平靜,卻怒氣洶湧。

      阿珩沉默著。

      幾聲咳嗽傳來,雲桑騎著一頭梅花鹿過來,喘著氣對蚩尤說:

     「你如果真的在乎阿珩,就讓她離開。祝融、共工、后土這些人的勢力盤根錯節,父王的病情隱瞞不了多久,他們本以為地位之爭還在幾千年後,不管什麼野心都得壓著,如今事情突然巨變,他們肯定心思大亂,也許一時之間不敢對榆罔下手,可對你不會有任何顧忌。」

      蚩尤神情不屑,云桑說:「你自然是不怕的,可你現在手中一個兵都沒有,你就不怕一個顧慮不周,傷到阿珩啊?」

      蚩尤沉默不語。
   
      雲桑知道已經戳中蚩尤的弱點,也不再多言,拍拍梅花鹿,鹿兒馱著她離開,低低的咳嗽聲斷斷續續的傳來,阿珩叫:「雲桑,你,你......一定要保重。」

      雲桑回過頭,微笑著說:「放心,我沒有事,你,你......也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兩人眼中都隱隱有一層淚光,阿珩笑著點點頭,雲桑笑了笑,身影消失在林不見。

      蚩尤走到阿珩身邊,低聲問:「你有什麼打算?離開神農山後打算去哪裡?」

    「母親不許我回軒轅山,趁著天下太平,我想在四處走走,和以前一樣。」

      阿珩微笑著。

      想到往事,蚩尤也唇角含著笑意,「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情?」

    「什麼?」

    「每年讓我見你一面。」

    「怎麼見?隨著炎帝的病情加重,神農國的戒嚴會越來越嚴密,只怕連入都困難。」

    「每年四月,當桃花開滿山坡的時候,是九黎族的桃花節,大家會在桃樹下唱情歌,挑情郎。從明年開始,每年的四月,我都會在九黎的桃花樹下等你,我們不見不散。」

      想起九黎,那個美麗自由的世外桃源,阿珩心中不禁盈滿了溫馨,一幕幕浮現在眼前,米朵和金丹月下私會,濃烈醇厚的酒嘎,奔放火辣的情歌......炎帝的話也一直迴響在耳邊,她是願意像山野間的燕子一樣雙雙對對共白頭,還是要像母親一樣在富麗堂皇的宮殿中守著自己的影子日日年年?

      阿珩思緒悠悠,半晌沒有出聲。

    「西陵珩,你不願意嗎?」蚩尤緊緊抓著她,深色冰冷,眼中卻有炙熱的焦灼,蠻猛的威脅,阿珩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張口要說,話到嘴邊,已經燒得臉頰滾燙。

      她手指微微勾著蚩尤的手,臉卻扭向了別處,不好意思看蚩尤,細聲細氣的說:「你若年年都穿著我做的衣袍,我就年年都來看你。」

      蚩尤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盯著連耳朵都紅透的阿珩,欣喜若狂,「我穿一輩子,你就來一輩子嗎?」

      阿珩臉紅得好像要滴下血來聲音小得幾不可聞:「你若穿,我就來。」

      蚩尤哈哈大笑,猛地抱住了阿珩,阿珩低著頭,嬌羞默默,只聽到咚咚的心跳聲,慌亂,甜蜜,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還是對方的。

      半晌後,阿珩說:「炎帝和榆罔都在等你,我得走了。」

      蚩尤對繞著阿珩盤旋的烈陽叮囑,「我把阿珩和阿獙都交給你了!」

      烈焰第一次被委以重任,而且是一個他勉強能瞧得起的傢伙,他也表現出了難得的鄭重,飛到阿珩肩頭,一隻翅膀張開,拍拍自己的胸膛,好像在說:「有我在,沒問題!」

      阿珩和阿獙都樂不可支,烈陽羞惱的飛到阿獙頭上,狠狠的教訓阿獙。

      阿獙依依不捨的沖小鹿叫了一聲,展翅飛起,蚩尤仍握著阿珩的手,阿珩冉冉升高,蚩尤不得不一點點放開了她,就在快要鬆脫的一瞬,阿珩忽然抓緊了他,「我是你的債主,這天下只有我才有權取你的性命,不許讓祝融他們傷你!」

      蚩尤的笑意加深,重重握了他一下,鬆開,「我答應你,除了你,任何人都不能傷到我!」

      阿珩和阿獙的身影在雲霄中漸去漸遠。

      小鹿望著天空,喉嚨間發出悲傷的嗚咽聲。蚩尤蹲下,揪著小鹿的兩隻耳朵,「別難過,遲早有一日,我會把他們正大光明的帶回來。」


第十一章、然諾重,君須記

      被王母幽禁了六十年後,阿珩再次獨自遊走大荒,卻不再是膽大妄為的西陵珩,而是治病救人的西陵公子。
  
      西陵公子為人治病分文不取,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病人全家每日早晚要向神農山的方向誠心祝禱。

      傳說人為萬物之靈,只要心誠,千萬人地誠意和天靈地氣融合就可以減少時間的痛楚,這就是為什麼亂世會生英雄,因為世人祈求平定亂世的英雄,英雄也就應天而生。

      西陵公子每到一處,必定開堂授課,只要對醫術感興趣,不管身份高低,地位尊卑,都可以去聽課。

      隨著西陵公子在大荒內的四處遊歷,她的醫術越來越好。

      很多知名醫者都對西陵公子推崇有加,他們說和西陵公子談一次,常會茅塞頓開,醫術上更上一層樓,不過也有醫者對西陵公子抱有懷疑,因為據說有時有問他一些既簡單的問題,他會突然支支吾吾答不出來。

      不管西陵公子的醫術是高是低,反正隨著西陵公子的足跡,他幫助了很多人,令很多人對他感恩戴德。

      時光悠悠流轉,轉眼已是六年。

      這一日,西陵公子到了高辛國的云州城,像往常一樣,他早上和醫者們探討醫術,下午在城外的空曠處接待各地來的病者。

      他的醫堂很簡單,就是一張草蓆,他坐在草蓆上,為匯聚而來的人真算病情。

      因為西陵公子的名氣太大,真個荒野都是人,有衣服都難以蔽著身體的乞丐,也有坐與軟轎內等候的名門閨秀。幸虧早上聽過他課的醫者慷慨援手,效仿著他,鋪一張草蓆,就地為病者看病。

      人雖然很多,卻很安靜,沒有人擠,也每一偶人吵,大家都按照順序靜靜等候,以至於偌大的荒野有一種沉默的肅穆。

      雲州城主領著高辛的二王子宴龍走到山坡上,宴龍看到黑壓壓的人群,嘆道:「這個西陵公子真是個人物!」

      雲州城主笑著說:「屬下也是這麼想,所以聽聞殿下路過,特意請殿下來。」

     「哦?」

     「屬下琢磨著,若殿下能把西陵公子收歸到帳下,應該對殿下的聲望很有幫助。」少昊在百姓中很受愛戴,宴龍很需要能有助於他聲望的左膀右臂。

      宴龍點點頭,城主又說:「他的姓氏是西陵,說不準是西陵世家的子弟,這幾千年來,西陵家子弟凋零,沒有什麼作為,不過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雖然沒落了,可他家與其他三世家都有姻親關係,仍然是不小的助力。」

      宴龍淡淡一笑,「我去會會這位西陵公子。」

      城主剛要命屬下開路,宴龍斥道:「這麼多人在看病,別打擾了他們,我自己過去就行了。」

      「是,屬下慮事不周。」

      宴龍一路慢行,邊走邊留心聽周圍人對西陵公子的議論。他衣著華貴,品貌出眾,人群自然而然的給他讓開了路。

      西陵公子看著年紀不大,一身青衣,端坐於榕樹下,容貌平凡,可神色恬淡,舉止溫和,令人一見就心生好感。

      西陵公子抬頭看到宴龍,愣了一愣,宴龍貴為高辛的二王子,宮中醫師眾多,顯然不是找他看病。

      宴龍向他微欠了身子,笑著施禮。
  
      西陵公子也欠了欠身子,向他回禮,可回過禮後,就沒有再理會他,只專心接待病人。

      直到天色黑透,人群不得不散時,西陵公子才停止看病,

      宴龍也是好耐心,一直在旁邊靜靜等候,看人群散了,他才上前說話,「在下姓常,非常敬佩公子高義,想請公子飲幾杯酒,閒聊幾句江湖散事。」

      西陵公子客氣的推辭,「勞累了一天,明天還要出診,今日需早點休息。」

      宴龍十分謙遜有禮,並不勉強,「那我等公子義診完再來邀約公子。」

      連著三日,宴龍都是早早來,等候在一旁,不但不打擾西陵公子,反倒幫著做了很多事情,比如他組織人把病人分門別類,什麼病就交給擅長看什麼病的醫者,經過他的有效組織後,效率大大提高了。

      三日後,義診結束,宴龍又來邀請西陵公子,「今天晚上是高辛的放燈節,在下特意備了一點酒菜,希望公子能大駕光臨,同賞河燈。」

      西陵公子未答話,旁邊幾個來幫忙的醫者對宴龍很有好感,不停的鼓動,「公子去吧,勞累了幾天,也該休息一下。」

      盛情難卻,西陵公子只能答應了宴龍。

      宴龍帶著西陵公子上了一艘非常精緻的畫舫,畫舫上服侍的人都是妙齡少女,就連那乘船的船娘也容貌姣好,體態動人。備置的小菜十分可心,桂花圓子釀,松鼠魚,碧海明月湯……

      明眸皓齒的少女穿著南方的輕紗裙,用南人特殊的軟語嬌聲把菜名一道道報出,別有一番情趣。

      西陵公子笑讚:「果然是未到南地不知何為風流。」其實心中戒備,食不知味。

      宴龍越客氣,他越緊張。本來他對宴龍一無所知,可因為雲桑和諾奈,對宴龍和少昊之間的地位爭鬥瞭解了點滴,知道宴龍絕不是好相與的人物。

      看著眼前的碧波蕩漾,西陵不禁想起相逢於水邊的雲桑和諾奈,也不知道她們究竟怎麼樣了。她曾寫信問云桑要不要她去高辛代為探望諾奈。雲桑來信說,現在局勢複雜,實在無心他念。阿珩明白雲桑已有所指,帝位交接時,一不小心就會爆發大亂,雲桑既要照顧病重的炎帝,又要輔助柔弱的榆罔,只怕「心力交瘁」四個字都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

      宴龍看西陵公子神情緊張,心神恍惚,取出梧桐琴,笑道:「公子醫人身體,在下的琴技只可遇人心靈,願意為公子奏一曲,希望能消解公子的疲勞。」宴龍自負琴技天下無雙,平日並不輕易彈,更不用說為人撫琴取樂,可對西陵公子存了收服之心,所以不惜紆尊降貴。

      西陵公子忙行禮道謝。

      宴龍琴技不凡,不愧被讚譽為天下第一。起音溫和,猶如春風,吹去了一切凡塵俗世,令人心神放鬆,不知不覺中忘記了所有煩惱。琴音又與周圍景緻水乳交融,音在景中流,景在音中顯,西陵公子隨著琴音,細細欣賞其周圍的景緻。

      河畔俱是放燈的人,為了祈求來年太平,紛紛把燈放入河中。點點燈光隨著波濤起起伏伏,流向遠處。

      他們的畫舫在河中無聲而行,就如行走在璀璨星光中。此時又正是江南草長鶯飛、花紅柳綠的季節,河岸兩側百花盛開,爛漫四野,晚風徐崍,花隨風舞,落英繽紛,美不勝收。

      西陵想著再有一個月九黎深山中的桃花就會盛開,他就又能見到蚩尤,不禁深思飄搖。年年歲歲,他們都按照約定,相會於桃花樹下。相聚雖然短暫,歡樂卻很綿長。

      幾聲粗啞難聽的山笛驟然響起,不成曲調,打斷了西陵公子的思緒,也大亂了宴龍的琴音,叮的一聲,琴絃斷了。宴龍的臉色變了變,盯著岸上道:「不如我們上岸去走走。」

      西陵公子笑點點頭:「也好。」

      船娘將船靠了岸,河燈看得越發清楚,宴龍邊走邊和西陵公子解釋各種花燈。

      蓮花燈寓意吉祥安康,桃花等祈求好姻緣,棗花燈是祝禱早生貴子,並蒂蓮燈是希望永結同心,龜甲燈是祝福父母長壽……

      西陵公子原本只是看熱鬧,在宴龍的解釋下漸漸明白了,每一盞燈後都有一個人在虔誠的祈禱,每一盞燈都是一個誠摯的心願。

      幾個頑童舉著花燈衝過來,奔跑間花燈著了火,人群為了避免火亂了起來。

      西陵公子眼珠子骨碌一轉,藉著人群的混亂,假裝和宴龍走散,渾水摸魚的遛了。宴龍盛情款待背後的用意,他十分清楚,可他也知道自己用不可能答應,既然如此,不如早早離開。

      等到了人少處,西陵公子發現已經看不到宴龍的身影不禁嘻嘻而笑,不想桃花林內也傳來笑聲。

      西陵愣住,「是誰?」

      他仰頭去看,一個豐神俊逸的白衣男子斜坐在杏花樹上,手握酒壺,儀態瀟灑,猶如花中醉仙,滿樹繁麗的杏花贏得他飄逸出塵,卓爾不凡。

      竟然是少昊,難怪能驚擾宴龍的琴音,西陵立即傻了。
   
      少昊微笑著問;「公子是來賞河燈的吧?」

     「是。」

     「其實,最好的賞燈地點不在河上。」

     「那是哪裡?」

      一直黑色的玄鳥落在他們身前,少昊笑指指天空,「看天上的星星要在地上,看地上的星星自然要到天上。」

      他邀請西陵公子上玄鳥。西陵公子猶豫了一瞬,跳到玄鳥背上。

      玄鳥騰空而起,西陵公子和少昊並肩而立,同看看腳下。

      高辛國內湖泊密集,河流眾多。放燈節是高辛最大的節日,家家戶戶都會做燈來放,起先坐著畫舫只能看到一條河上的燈,此時,從高空俯瞰,才發現所有的湖泊河流上都飄著點點燈光,光芒搖曳,渺渺茫茫,就好似地上有無數顆星星,而這些星星又匯聚成了無數條星河,或蜿蜒曲折,或好大壯闊,竟是比浩瀚的星空更璀璨,更美麗。

      西陵看的目瞪口呆,喃喃說:「人間天境,不知自己究竟是在天上還是地上。」

      少昊凝視著化作了滿天星辰的高辛大地,微笑著說:「我年年都會看,年年依舊震撼。」

      西陵問:「放燈節的傳統從何而來?」

      「年代久遠,傳說很多。有個傳說是說一個美麗少女的心上人去了遠方戰鬥,一直都沒有回來,悲傷的少女就在河上燃燈,指引他回家,據說奄奄一息的勇士靠著燈地指引,終於找到了回家的路,和少女團聚。還有一個傳說是說在一個美麗安寧的村莊出現了大水怪,一個勇敢的少年為了救全村人,和水怪搏鬥而死,他的母親非常悲傷,日日夜夜在河邊徘徊,呼喚著兒子的名字,村民們為了安慰悲傷的母親就在河上燃燈。」

      「那你相信那個傳說?」

      少昊說:「我相信這些燈就是星星。」

      「就是星星?」

      少昊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我出生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撫養我的老嬤嬤常常指著天上的星星告訴我,母親沒有離開,她化作了星星,一直在守護我,我剛開始很相信她的話,不管高興還是悲傷的時候都虔誠的對著星星傾訴,就好像母親聽到了一些,可是有一次,我受了很大的委屈,弟弟有母親保護,我卻什麼都沒有,只能被欺凌,我就對老嬤嬤說我在不相信你的鬼話,從來沒有什麼守護的星星!老嬤嬤很難過,帶著我出來看人放燈,和今天晚上一樣,整個高辛的大地似乎搜變成星辰密佈的天空,老嬤嬤說『看見了嗎?這全是守護的星星!』」

      西陵凝視著腳下的星辰,明白了少昊的意思,這些燈是無數個少女,無數個勇士,無數個母親,無數個兒子點燃的燈,燈光就是他們守護的親人的心,所以是守護的星星。

      少昊微笑的看著西陵公子,「在下高辛少昊。」
  
      這是一個令大荒震驚的名字,西陵公子沒有想到他會突然道破自己的身份,冷冷的看著他。

    「我總覺得能潛心學醫的人肯定都有心中想守護的東西,不知道西陵公子最想守護什麼?」

      西陵公子沉默著,少昊雖然沒有看破她是誰,卻看透了她的心思。在父親和大哥的威嚴和力量面前,她顯得渺小,她不想有朝一日,面對父親和大哥時,他什麼都做不了,所以他要努力研習醫術。

      少昊也不繼續追問,微笑著說:「西陵公子的醫術就像是火,能幫助那些少女和母親點燃的燈,讓她們幸福,我想為整個高辛的少女和母親請您留下,和我一起守護這幅人間天境圖。」

      西陵公子的心咚得一跳,此時的少昊眉宇間儘是堅毅,如若萬仞之山,堅不可摧。隱隱的,他竟然又是尊敬,又是害怕。

      少昊笑了笑說:「我也知道這個決定很大,你不必著急做決定,反正你還要在高辛國繼續遊歷,等你考慮好後再告訴我,不管你是否願意,我都很感謝你來到高辛,更歡迎你再次來高辛。」

      西陵公子只能點點頭。

      玄鳥載著他們落在了一處小小的院落中,西陵公子剛想拒絕,少昊笑著推開房門,只看案頭全是書籍,「這是我這些年收集的醫書,希望對公子有所幫助。」

      西陵公子不禁心動,快步走進去,拿起一側翻看,少昊輕輕關上了門,等西陵公子抬頭時,少昊已經不在。

      西陵公子想告辭,可又捨不得這些醫書,只得坐了下來,繼續閱讀。

      連著幾日,阿珩都在潛心研讀少昊收集的書籍,少昊從不來打擾他,她甚至感覺不到少昊就住在同一座院子中。只有偶爾傳來的酒香讓她明白那個人就在不遠處。

      這一日,她正在看書,又聞到酒香,不過這酒香是雌滇酒,她終於按耐不住,拉開了門,卻看不到人影,

      正在納悶,從屋頂上傳來聲音,「書看完了嗎?」

      阿珩回身,仰頭,看到少昊側身斜躺在屋頂上,一手支頭,一手抱這個酒葫蘆,身後恰好一輪明月,溶溶清輝下,他宛若月中醉仙。

     「快了,你喝的是什麼酒?」

     「雌滇酒,要不要嘗一下?」少昊把酒葫蘆拋給西陵公子。

      阿珩淺淺喝了一口,裝作不勝酒力,有仍會給少昊,「怎麼酒還分雌雄?」

      少昊微笑著望著天空,似乎想起了什麼,「這是一個同樣喜歡飲酒的朋友告訴我的,酒的確還分雌雄。」

      阿珩呼吸一滯,坐在院子裡的石桌上,裝作很好奇的問:「什麼樣的人能讓名滿天下的少昊視作酒中朋友?」

      少昊喝著酒,唇畔含著笑,一直不說話,過了一會才說:「她挺有趣的。」少昊說著望向西面,「不知道她現在又在哪個地方喝著酒,聽人講故事。」

      阿珩默不作聲,少昊搖著酒葫蘆問:「要不要再嘗嘗?」

      阿珩笑,「好啊!」

      少昊把酒葫蘆扔了過來。

      兩人一個坐在石桌上,一個躺在屋頂上,一邊喝酒,一邊說著閒話。

      阿珩知道少昊所圖其實和宴龍一樣,他先是故意破壞了宴龍的計劃,之後又步步為營,讓西陵公子無法拒絕他的好意,可同樣的事情,少昊做來卻自然而然,透著真誠。阿珩突然想,如果他真的只是西陵公子,只怕早已經對少昊心悅誠服,能夠甘願供他驅使。

      兩人聊到半夜,阿珩怕露陷,不敢再喝,裝作醉了,踉踉蹌蹌的走回了屋子休息。

      清晨時分,阿珩正在洗漱,突然看見無數蠶湧進屋中,蠶兒排成兩個大字「速回」。

      阿珩手中的毛巾掉到地上,臉色發白。

      等心神恢復鎮定後,她走出屋子,發現少昊站在院子中,目送一隻傳遞消息的玄鳥遠去,少昊的面色透著異樣的沉重。

      什麼樣的事情才能同時驚動軒轅和高辛?阿珩確定了自己的猜測,心情越發沉重起來。

      少昊說道:「我本想公子在高辛四處走一走,可現在加重有急事發生,找我回去,只能先走一步,抱歉!公子想去什麼地方,我派屬下護送。」

      阿珩說:「不必了,因為有些私事要處理,我也正想和你辭行。」

      少昊笑著點頭,「那你保重,我很期待與公子的來日重逢。」
  
      阿珩幾分無奈的笑了笑,「一定會重逢。」

      少昊不再逗留,行色匆匆的駕馭玄鳥而去。

      阿珩等他走了,也立即招呼阿獙和烈陽,匆匆趕往軒轅山。能同時驚動母親和俊帝,召喚他們回家,目前只有可能是炎帝病危的消息。看來高辛和軒轅在刺探他國消息的實力上旗鼓相當。

      阿珩望向神農山的方向,蚩尤可還好?

      阿珩還在半空,就看見青陽站在朝云殿前。

      她跳下阿獙的背,走到青陽面前,恭敬的行禮,「大哥。」

      青陽只點點頭,走在了前面,阿珩默默地隨在他身後。

      走進正殿,阿珩居然看見了幾百年沒有在朝雲殿出現過的父親。

      父親和母親面對面坐在案前飲茶。
  
      父親一身王袍,氣度雍容,正雄姿勃發,母親卻一頭白髮,風霜滿面,已年老色衰。若不知道他們的身份,沒有人敢相信他們是夫妻。

      青陽行禮後,站在了一邊,阿珩跪下磕頭,「父王,母后,珩兒回來了。」

      黃帝笑著說:「坐到父王身邊來,老是在外面野,從來不說來看看我。」

      阿珩坐在父親身邊,親自動手服侍著父母用茶。

      阿珩抱住父親的胳膊,一半撒嬌,一半探尋的問,「父王,你這怎麼來了?最近不忙嗎?」

      黃帝笑道:「再忙也得為你終身大事操心啊!」

      阿珩心中咯噔一下,詢問的看向母親,嫘祖說:「你父王想選個日子盡快為你和少昊完婚。」

      阿珩眼前發黑,定了定神,才輕聲央求,「父王,我還不想嫁!」

      黃帝正在喝茶,手勢一點沒緩,好似沒有聽到阿珩的話。

      青陽半低著頭,一邊倒茶,一邊淡淡的問:「你是不想嫁,還是不想嫁少昊?」

      阿珩看著哥哥一種冷漠的面容,心頭生了寒意,說道:「我只是想再多玩幾年,為什麼要急匆匆的讓我出嫁?」

     青陽說;「如果是平時,你想玩,那就讓你玩,也沒什麼大不了,可如今的情勢容不得你任性。」

    「如今是什麼形勢了?」

    「天下只知道炎帝在閉關煉藥,我們卻得到消息說炎帝得了重病,神農族只怕要換首領了。」

     阿珩緊緊的掐著自己的手,雖然已經猜到了炎帝的病情只怕惡化了,可真親耳聽到還是覺得難以接受。

     青陽說:「因為我們的屬國和神農的屬國接壤,軒轅族和神農族這幾千年來大小矛盾一直不斷,他們早已經對我們不滿,新即位的炎帝遲早會征討我們。神農族地處中原,土地肥沃,物產豐饒,人口眾多,國力遠遠勝過我們。更何況,我們跟這些上古神族比,畢竟根基尚淺,如果神農和高辛聯盟,軒轅也許就會面臨亡族之禍,所以你越早和少昊完婚,對我們越好。」

      阿珩瞪著青陽,「你不停的說軒轅族、神農族,那我呢?」
  
      青陽面無表情,冷冰冰的說:「你是軒轅族的王姬,這是你必須承擔的責任。」

      阿珩祈求黃帝:「父王,您一向最疼我,我真的還不想嫁,您再讓我再多陪您和母后幾年。」

      黃帝肅容說:「不是父王不想留你,我和俊帝已經通過消息,明日後少昊就會親自來西安元定下婚期,別的事情都隨你,可婚事必須遵從父命。」

      阿珩猛的將幾案上的酒杯果盤都掀翻在地,衝出大殿,「要嫁你們自己去嫁,反正我不嫁。」

      黃帝對嫘祖沒好氣的說:「看看你把她縱容成什麼樣子!眼裡還有我這個父王嗎?如果這次她再敢私逃下山,我一定嚴懲!」說完,黃帝一甩衣袖,怒兒起身。在侍衛的保護下,一行人浩浩蕩蕩的離開朝雲殿。

      庭院中種滿了高大的鳳凰樹,花開得正好,風過處,一陣又一陣的花瓣落下,整個庭院都籠罩在迷濛的紅雨中,景色異樣絢麗。

      阿珩仰頭看著天空,覺得喘氣艱難。
  
      嫘祖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為什麼不想嫁給少昊?我雖然沒見過少昊,但青陽和昌意都對他推崇有加,想必不會差。難道你已經心有所屬?」

      阿珩遲疑著,剛想開口,「我......」青陽站在母親身後,盯著他,眼神冰冷,隱帶殺氣,阿珩眼前浮現出當日大哥揮劍刺入蚩尤心口的一幕,心中一寒,把已經到嘴邊的話都吞了回去。

     「我......我誰都不喜歡,我就是還想在自由自在幾年,不想出嫁。」

      嫘祖柔聲說:「女子總是要出嫁成婚的,你是軒轅的王姬,很多事情在你一出生就已經注定,別害怕,也許真等你出嫁了,你會後悔沒有早早出嫁,過兩日,少昊就回來,娘會設法讓你們單獨相處幾日,也許你就會明白娘說的話。」

      阿珩點點頭,輕聲應道:「嗯。」眼睛卻是看著大哥。

      夜色低垂,阿珩身體疲憊,卻沒有一絲睡意。

      她站在窗前,看著鳳凰花的緋紅花瓣一片又一片從面前飄過,現在正是九黎族山中桃花盛開的日子,明日就是桃花節,蚩尤會在桃花樹下等她,不見她不會離開。

      阿珩心中又是甜蜜,又是苦澀,取下駐顏花,在指間把玩著。
  
      等到大家都睡熟了,他躡手躡腳的溜出宮殿去找阿獙和烈陽。

      阿獙和烈陽聽到她的足音,立即醒了。阿珩朝他們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偷偷地坐到阿獙的背上,小小聲說:「去九黎。」

      阿獙和烈陽缺維生素的飛起來,剛藏入雲霄,正與全力加速,阿珩看到青陽站在五彩崇明島上,冷冷的看著她。

    「你想去哪裡?」

      阿珩不回答,只說:「我的事情,你管不著,讓開!」驅策阿獙向前,想強行離開。

      青陽負手而立,動都沒動,阿獙就已經困在了她的靈力中,怎麼飛都飛不動。

      阿珩摘下髻上的駐顏,駐顏花迅速長大,無窮無盡的桃花瓣變成利刃,飛向青陽。青陽這才抬起一隻手,隨手一揮,桃花瓣被他的靈力全部擠壓到一起,像搓麻花一樣,變成了一根桃紅色的繩子,纏向阿珩。

      阿珩一邊讓阿獙左躲右閃,一邊揮著駐顏,想打開繩子,繩子卻和長蛇一樣靈活地飛舞著,不但避開了她的攻擊,而且困住了她。

      烈陽為了救阿珩,噴出一連串的火焰珠,吸引了青陽的注意力,阿獙則偷偷用嘴去咬著繩子。

      看到阿珩身上的繩子馬上就要鬆開,青陽不耐煩的斥罵烈陽:「畜生,還不趕緊讓開!」

      烈焰猛的噴出一陣三張高的巨焰,將青陽困在了火焰中,青陽很是詫異,竟然是鳳凰玄火!這隻鳥兒居然懂得藏拙示弱,令人輕敵。

      他的坐騎崇明鳥雖然是大荒第一猛禽,能都虎豹,可看到鳳凰玄火,聽到鳳凰鳴叫,飛禽對鳳凰天生的畏懼令他不敢正面對抗烈陽,動作遲緩了下來。

      阿珩趁著這個機會,掙脫繩子,翻身坐到阿獙背上,向著遠處飛去,「烈陽,快走!」

      可性情剛烈的烈陽因為剛才青陽罵了他,沒有聽到阿珩的話逃跑,反倒不知死活的繼續向青陽進攻。

      青陽起了殺心,如果不殺了這只怪鳥,坐騎崇明鳥總是膽顫心驚,即使有他的逼迫也不敢全力去追阿珩。青陽強逼崇明鳥飛向烈陽,從熊熊燃燒的鳳凰玄火中從容而過,手掌變得雪般白,擊像烈陽。

      阿珩回頭見,魂飛魄散,都來不及招呼阿獙,直接奮力撲回去,一個瞬間,她的靈力堪堪捲開了烈陽,可自己身在半空中,躲不開青陽的掌力,被打了個正著。

      她的身體急劇下墜,青陽臉色發白,直接跳下崇明鳥的脊背,保住了阿珩。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間,阿獙此時才飛回來,在下方摟住了青陽和阿珩兄妹倆。

      烈陽看到阿珩為他受了一掌,憤怒的叫著,發瘋的撞向青陽,整個身體都開始燃燒,變成了一團青色的火焰。
  
       青陽一手抱著阿珩,一手抬起,想殺死惹禍的烈陽。
   
      「大哥!」阿珩拽住青陽的手,話沒說完,一口血全噴到了青陽胸上。

      青陽收回手,只用天蠶絲幻出一張大網,將烈陽捆住了個結結實實。天蠶絲本來不經鳳凰玄火,可這幾股天蠶絲化自嫘祖為青陽所織的衣袍,又有青陽的靈力護持,烈陽怎麼燒都燒不斷。

      青陽探看妹妹的傷勢,傷勢不算嚴重,幸虧他自用了四成靈力,阿珩身上的衣衫又是嫘祖所織,化解了三成靈力。
   
      阿珩溫順的靠在哥哥懷裡,好似因為傷已經放棄了逃跑,可當青陽想替她療傷時,她卻突然反扣住青陽的命門,用駐顏花的桃花瘴毒封住他的靈氣運行,把青陽定住。

      她嘻嘻笑著跳回阿獙背上,回頭對青陽說:「大哥,你就現在這裡吹一會風賞一會星星吧,這桃花瘴毒雖然厲害,可你是軒轅青陽,肯定能解開桃花瘴的毒。」

      青陽盯著她說:「你也知道我是軒轅青陽,全大荒沒有一個神或妖能這麼輕易傷到我,你能這麼輕易,只不過因為你是我妹妹,我對你沒有任何提防!你為了別的男人傷我,他可值得你這麼做?」

      阿珩心下愧疚,說道:「大哥,我不想傷你,我只是真的不想嫁給少昊。」

      青陽說:「你以為你能逃掉?別忘記父王說過的話,如果發現你偷下山,必定嚴懲!」

      阿珩咬了咬牙,驅策阿獙向九黎的方向飛去,「大哥,對不起。」她對蚩尤有許諾,不管怎麼樣,她都要去見他。

      第二日傍晚,阿珩到了九黎族的山寨。
  
      九黎山中的桃花開得如火如荼,漫山遍野的一團一團的緋紅,雲蒸霧蔚的絢爛。

      阿珩已經駕輕就熟,直接循著歌聲,走進桃花深處。

      山谷中,沒有祭台,沒有祭祀的物品,只有一股股的堆堆燃燒的篝火。少男、少女們圍著篝火唱歌跳舞,他們的服飾很簡陋,他們的歌聲很粗俗,可他們歌聲很嘹喨,舞蹈很歡快,笑聲很動人

    火光映照下,他們的臉龐都散發著健康愉快的紅光。

    高山上種養不用灰
    情哥哥兒探花不用媒
    不要豬羊不要酒舍
    唱著山歌迎妹兒回
    。。。。。。

      篝火前地歌聲嘹喨動聽,阿珩卻完全聽不進去。她站在往年和蚩尤相會的桃花樹下,焦急的等著。

      從小到大,從沒有一刻他像現在這般無助。小時候,總覺得父親很疼她,不管他要什麼,都會給他,母親很堅強,不管什麼事情,都能保護她。可如今,她才明白父親什麼都給他只是因為她要的東西從來沒有危及到父親的利益,而母親更沒有他以為的強大。

      家仍是那個家,但突然之間好像一切都變了,她有惶恐,還有害怕,可只要想到蚩尤,總會覺得隱秘的心安,就好似心中藏著一個隱秘的力量源泉。其實,她並不需要蚩尤做什麼,她只想在他肩膀上靠一會,聽他說一聲「一切有我呢」,知道有個人願意在她累和害怕時讓她依靠,她就已經可以充滿勇氣的往前走。

      山歌一首又一首的唱著,蚩尤還沒有來。
  
      阿珩翹首期盼,頻頻張望,心中有無數話想立即告訴蚩尤。她不想嫁給少昊,她這幾年很努力的學醫,就是想要有朝一日有資格對父王說「不」,她今天真的對父王說「不」了。

      山歌聲漸漸消失了,少女們都已經找到了喜歡的情哥哥,可蚩尤卻仍然沒有來。

      阿珩剛開始還能裝作平靜,後來已經焦急萬分,仰著頭一直盯著天空,指望能突然看到蚩尤駕馭著大鵬從天而降。

      篝火的火光越來越小,天色越來越黑,歡聚的人群漸漸散了,蚩尤還是沒來。

      阿珩仰望著天空,眼中有了傷心,卻仍在不停的替蚩尤想著理由,也許他又是被耽擱了,也許他已經在路上......他一定會來!

      她一邊想著各種各樣的理由,一邊渴望著,下一瞬,蚩尤就會突然出現。

      等待中,時間過得分外慢,慢的變成了一種煎熬。可煎熬中,時間仍然一點一點在流逝。

      夜越來越深,篝火已經全部熄滅,山谷中變得死一般寂靜。  

      阿珩固執的望著神農山的方向,總是希冀著下一刻蚩尤就會出現,一身紅衣穿云破霧而來,臉上掛著滿不在乎的笑,在看到他的一瞬,會突然變成歡愉的大笑,迫不及待的跳下大鵬。

      那麼一切的苦苦等待都沒有什麼,她頂多心裡是實際歡喜,表面卻假裝生氣的不理他,讓他來陪著小心賠禮道歉。

      等到後來,阿珩心中充滿悲傷憤怒,恨蚩尤不遵守承諾,卻暗暗對老天許諾,讓蚩尤來吧!只要他來了,她就原諒他的遲到。

      可是,他一直沒有出現!

      東邊的天空慢慢透出一絲魚肚白,天要亮了,阿珩竟然已經在桃花樹下站了一夜。一夜並不長,如果在幸福的睡夢中,只是一睜眼,一閉眼,可如果是一夜痛苦的等待,卻好似有千萬年那麼長,足以令滄海化作桑田,讓希望變作絕望,把一顆包含柔情的心變得傷痕纍纍。

      阿珩不相信蚩尤會食言。天並沒有亮,蚩尤肯定會來!是他許諾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見不散,而現在正是她最需要他的時候!
   
      阿珩頭上肩上全是桃花瓣,在明亮的晨曦中,臉色一樣潮紅,比桃花更紅,她無力的抱著桃樹,才能支持著自己仍站著,指頭在桃花樹下不停的劃著,蚩尤、蚩尤、蚩尤。。。。。。深深淺淺的劃痕,猶如她現在的心。

      青陽徐徐而來,一身藍衣隨風漂浮,透著對事情看破的冷漠,

     「值得嗎?你不顧反抗父王,打傷大哥,冒險來見他,可他呢?」

      青陽站在阿珩面前,替阿珩拂去頭上肩上的落花,「也許有急事耽擱了,可是他對你的承諾呢?難道他對你的承諾只能在沒事的時候才能遵守,一旦有事發生你就被推後?神的生命漫長,一生中多的是急事,你若只能排在急事之後,這樣的承諾你要來有何用?」

      青陽牽起阿珩的手,「跟我回家吧!」
  
      阿珩用力甩開他的手,仍很固執的看向東邊的天空,他說了不見不散!

      青陽無可奈何的搖搖頭,倒是也沒生氣,反倒斜倚在桃花樹上,陪著阿珩一塊等。

      太陽從半個圈變成了整個圈,光線明亮的散盡 桃花林。阿珩的眼光被光線刺得睜不開,青陽說:「你還要等多久?和我回家吧,他不回來了!」
  
      阿珩眼中含淚,卻就是不肯和青陽離開,我們約好了不見不散!他知道我在等他,一定會趕來!

      可心裡卻有一個聲音在附和著青陽,他不回來了,他不回來了......

      聲音在她耳邊像雷鳴一般迴響著,越響越大,阿珩只覺得眼前金星閃爍,身子晃了晃,昏厥過去。

      青陽趕忙抱起阿珩,這才發現他起先的一掌,阿珩雖然只中了一成功力,可畢竟是他的一成功力,阿珩沒有調息就著急趕路,又站立通宵,悲傷下傷勢已經侵入了心脈。

      青陽又是憐又是氣,抱起阿珩,躍上崇明鳥,匆匆趕回軒轅山。

      剛接近軒轅山,看到離朱帶領侍衛攔在路上。離朱是軒轅的開國功臣,青陽也不敢輕慢,立即命崇明鳥停住。

      離朱行禮,恭敬的說:「陛下命我把王姬拘押,帶到上垣宮聽候發落。」

      青陽客氣的說:「小妹有傷在身,請大人允許我陪他一塊去。」

      離朱看看昏迷不醒的阿珩:「勞煩殿下了。」
  
      在侍衛的押送下,青陽帶著阿珩進入上垣宮覲見黃帝。黃帝命醫師先把王姬救醒。

      阿珩醒轉,看到自己身在金殿內,父王高高在上的坐著。她一聲不吭的跪到階下。

      黃帝問:「你可知道錯了?」

      阿珩倔強的看著黃帝,不說話。黃帝又問:「你願意嫁給少昊嗎?」

     「不願意!父王若想把我捆著送進高辛王宮,請隨意!」阿珩的聲音雖虛弱,可在死一般寂靜的金殿內分外清晰。

      青陽立即跪倒磕頭,「父王,小妹一時間還沒有想清楚,我再勸勸她,她一定會......」

      黃帝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噤聲。黃帝看著阿珩,「這麼多年,我隨著你母后讓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疏於管教,以致你忘記了王族有王族的規矩。」他對離朱吩咐,「把王姬關入離火陣,她什麼時候想明白了,再來稟告我。」

      青陽神色大變,阿珩是木靈體質,關入離火陣,那種苦楚相當於用烈火炙烤木頭,他重重磕頭,不停的乞求,「父王,小妹神力低微,受不了那種苦楚,還請父王開恩。」

      阿珩卻站起來,對離朱冷冷地說:「離火陣在哪裡?我們走吧!」

      離朱看阿珩一直被嫘祖保護得天真爛漫,從沒想到這個隨和的王姬竟然也有如此烈性的一面,心中對阿珩生了幾分敬意,恭敬地說:「請王姬隨屬下走。」

      阿珩揚長而去,青陽仍跪在階下為他求情,黃帝冷聲說道:「軒轅與高辛聯姻事關重大,你若一時衝動想幫阿珩,我連你一起饒不了。」

     「象周,你去朝雲......」黃帝正要下令,有帝師之稱的知末走山前,行禮說道:「請陛下派去臣朝雲峰,臣會勸解王后娘娘不讓她去救王姬。」

      黃帝盯了知末一瞬,「我本打算讓象周去,既然你主動請命,那你就去吧。」

      知末領命後,轉身而去,視線與青陽一錯而過,隱有勸誡,青陽心中一凜,冷靜下來,對黃帝磕頭,恭聲說:「兒臣明白了,小妹是該受點教訓。」

      黃帝揮揮手,讓青陽告退。

      青陽出了上垣宮,屏退侍從,面無表情,獨自走著。大街上陽光燦爛,人來人往,熱鬧無比,青陽卻越來越偏僻,子走到一個破舊的小巷去。小巷內,有洗衣鋪,屠夫鋪,污水血水流淌在路上,還有一個小小的酒館,轉給販夫走卒們出售烈酒。因為是白天,沒有任何生意,青陽走進去,坐在角落了,「老闆,一斤酒。」

    「好嘞!」老闆一邊答應,一邊把酒放到青陽面前。

      青陽默默地喝著酒,從白天喝到黑夜,酩酊大醉,歪倒在髒舊的案上沉睡。

      老闆也不去管青陽,自干自己的事。他還是個六七歲的孩童時,第一次看到青陽,等他三十多歲時,再次看到青陽,他驚駭的瞪著青陽,大叫「妖怪」,被爹狠狠打了一巴掌,爹說爺爺的老祖宗賣酒時,這個男人就這個樣子,不知道是神是妖,反正不是個壞人,每次來都只是喝酒,分文不少的付錢。

      第二日傍晚時分,一個白衣男子走進酒館,把一個酒壺遞給老闆,「灌一斤酒。」

    「好嘞!」老闆手腳麻利的把酒灌好。

      白衣男子接過酒壺,走到青陽身旁,一手放在青陽肩頭,一手拿著酒壺仰頭連灌了幾口。

      青陽抬頭,沒有慣常的冷漠,神情竟然有幾分迷茫,「你來了?」

      少昊問:「阿珩能在離火陣內支撐多久?」

     「你什麼都知道了?」

     「你的那個丫頭四處都找不到你,一見我就急得竹筒倒豆子一樣全說了,我就猜你肯定又來這裡喝酒了。」

     「阿珩心脈有病,平時她最嬌氣,從不肯好好練功,我真不知道她怎麼能堅持到現在。」

      少昊心嘆,當年你可是被黃帝酷刑折磨了半年都沒求饒,阿珩的倔強倒是和青陽一摸一樣。他想了想說:「黃帝面前急不得,你先設法悄悄帶我進陣一趟,把阿珩護住,我們再慢慢想辦法救她。」

      兩人向外行去,少昊走到門口,突然回頭對老闆揚揚酒壺,含笑道:「你的酒釀的比你嫁那位最早賣酒的老祖宗好,人卻沒有你老祖宗老實,不該聽我是外地口音就給我少打了一兩,缺一罰十。」

      老闆看到面前酒甕裡的酒莫名其妙的就嘩啦啦的消失不見,驚駭的半遮著嘴,等回神抬頭時,店舖外早已經空蕩。

      身在離火陣中,就好似整個天地除了火再無其他。

      一團團火焰猶如流星一般飛來飛去,然是美麗,卻炙烤毀滅著陣內的一切。因為阿珩是木靈體質,被火炙烤的痛楚比一般神更加強了百倍。

      阿珩一直緊咬牙關,幾次痛的昏厥過去,幾次又被陣法喚醒,痛苦無休無止,無邊無際。

      到後來,痛苦越來越強烈,就好似有無數火在她體內遊走,阿珩忍受不住,痛的全身抽搐,在陣法內滾來滾去。

      離朱雖然是黃帝心腹大臣,可也是看著阿珩張大,心中不忍,勸道:「王姬,你和陛下認個錯,陛下一向疼你,肯定會立即放了你。」

      阿珩身體痛的痙攣,卻一聲不吭。
  
      到後來,他已經連打滾的力氣都沒有,奄奄一息的趴在地上,可因為離火陣是給神施行的陣,能讓身體上的痛楚絲毫不減,仍舊鑽心蝕骨的折磨著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阿珩覺得好似漫長的天地都已經毀滅,身體突然變得無比清亮,就好似久旱的樹林遇到了大雨,一切的痛苦都消失了。她緩緩睜開眼睛。看到陣法內,水火交接,流光溢彩。少昊長身玉立。纖塵不染,在他身周有無數的水靈在快樂的游弋,漫天火光被隔絕在水靈之外。

      少昊凝視著阿珩,神色複雜,半抱起阿珩,把清水喂給她喝,低聲問:「嫁給我難道比烈火焚身更痛苦?」

      阿珩張了張嘴,嗓子已經被燒得根本說不出話來,只能搖搖頭。

      少昊把貼身的歸墟水玉放到他口中,在她耳邊低聲說:「偷偷含著它,裝著你很痛。」

      少昊放下阿珩,出了離火陣。隨著他的離去,火靈又鋪天蓋地的席捲而來,可阿珩五臟六腑內清亮一片,只肌膚有一點灼痛,和起先的痛楚比起來,完全可以忽略。

      少昊奉俊帝的旨意來拜見黃帝商議婚期,黃帝在上垣宮內設宴款待遠道而來的少昊。

      少昊謙遜有禮,學識淵博,再無聊的瑣事被他引經據典的娓娓道來都妙趣橫生。

      大殿內如沐春風,笑聲不斷。

      黃帝垂問俊帝對婚期的安排。少昊回道:「高辛已經準備好了一切。父王的意思是越快越好。」

      朝臣們紛紛恭賀,黃帝滿意的笑著點頭。少昊略帶幾分不好意思的說道;「婚期正式定下後,按照高辛禮節,大婚前我與王姬不能再見面。我這次來帶了一些小玩意給王姬、想、想......明天親手送給王姬,還請陛下准許。」

      眾人都理解的大笑起來,親手送禮物是假,小兒女們想見面是真。黃帝含笑道:「當然可以。」

      黃帝盯了一眼身邊的心腹,對青陽吩咐:「去告訴珩兒一聲,讓她今日早些休息,明日好好裝扮一下,不要失禮。」

     「兒臣明白了。」青陽領命後,退出大殿。
  
      青陽趕到離火陣時,黃帝的心腹已經傳令離朱解除陣法。看到阿珩滿身傷痕,奄奄一息的樣子,青陽不敢讓母親見到,把阿珩先帶回自己府邸。

      青陽修的是水靈,又有少昊的萬年歸墟水玉幫助,阿珩的外傷好得很快

      青陽心痛的看著阿珩,「傷成了這樣,還是不願意嫁給少昊?」

      阿珩倔強的抿著唇,一聲不發。

     青陽突然暴怒,「是不是神農的蚩尤?你信不信你我去殺了那個九黎的小子?」

     阿珩瞪著他,透出不怕一切的堅持。

    青陽洩了氣,他們四兄妹,秉性各異,倔強卻一摸一樣,必須另想他法。

    青陽沉默著,似乎在思索該從何說起,很久後問道:「父王最寵愛的女人是誰?」

    阿珩聲音嘶啞,想都沒想的說:「三妃彤魚氏。」這是軒轅族所有神皆知的事情。

    「你覺得母親的性子可討父王的歡心?」

    「當然不!」阿珩莫名其妙,不知道青陽講這些的意思。母親的性子剛強堅硬。又不肯維持姣好的面容,自從阿珩記事起,父王就從未在朝雲殿留宿。

    「五百多年前,彤魚氏曾想搬進朝雲殿。」

      阿珩想了一想,才理解這句話背後的意思,滿臉震驚的抬起頭:「你的意思是......她想父王廢后?」

     青陽面無表情的點點頭。

    「我怎麼從來不知道?」

    「這些事情,昌意不肯讓你知道,也求我不要告訴你。他和母親是一樣的心思,只想護著你,讓你過的無憂無慮,可你遲早要長大,很多事情根本避讓不開。」

      阿珩呆呆的看著青陽,心中翻來覆去都是廢后的事情。

      青陽冷笑著問:「阿珩,你難道真以為我們家父慈子孝。手足有愛嗎?」

      阿珩說不出話來,她也察覺到了哥哥間的明爭暗鬥,可也許大哥太強悍,她從不覺得需要擔心。

      青陽問:「你可知道為什麼彤魚氏不再和父王念叨她更喜歡朝雲殿的風景了?」

     「因為大哥?」

      青陽對著一絲冷笑搖搖頭,「因為我,她只會更想住進朝雲殿,這樣她的兒子才能成為嫡子,才能更名正言順的和我爭奪王位。」

    「那是因為……」阿珩實在再想不出原因。

    「因為你。」

    「因為我?」阿珩難以置信,那個時候她還是懵懂幼兒,能幫什麼忙?

    「因為你和少昊定親了,而少昊很有可能成為俊帝,父王有很多兒子,可自由你一個女兒,高辛注重門第出身,為了讓你更順利的登上高辛的後位,父王不會剝奪你尊貴的身份。」

      阿珩滿臉驚駭。

      青陽說:「阿珩,母親已經用全部力量給了你無憂無慮、無拘無束的五百年,你知道這在王族總有多麼寶貴?母親現在是什麼樣子,你都看到了,你體諒過他為我們所付出的嗎?你真就忍心讓母親被那些妃子羞辱?」

      阿珩咬著唇不說話,青陽又說:「從小到大,昌意什麼都護著你,你想沒有想過你的所作所為會對他造成傷害?如果你解除了和少昊的婚約,母親很有可能要搬出朝雲殿,昌意只怕也會被父親貶謫,到時候所有的明槍暗箭都會冒出來,以昌意的性子,應付的過來嗎?」

      阿珩泫然欲泣,她以為拒絕婚事只是她一人的事情,父親會懲罰她,她並不害怕,可沒想到她的婚事竟然和母親、哥哥和性命息息相關。

    「你若為一個男人就要捨棄母親和昌意,我也攔不住你!但你真以為拋棄了母親和兄長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嗎?」

      阿珩只是天真,並不愚笨,心中已經明白一切,眼淚潸然淚下,青陽卻不肯罷休,步步緊逼,似乎想滅掉她心總所有的殘餘希望,「你忤逆父王,破壞了軒轅和高辛的聯盟,父王也許不會殺你,但肯定想要蚩尤的命!還有,高辛是上古神族,禮儀是所有神族中最森嚴的,即使少昊寬宏大量不和你計較,高辛的王室卻容不下蚩猶帶給他們的恥辱,必定會派兵暗殺蚩尤!據我所知,祝融和蚩尤仇怨很深,他會不會落井下石也要蚩尤的命?阿珩,你想看著蚩尤陷入三大神族的追殺中嗎?到時候,天下雖大,何處是你們的容身之地?」

      阿珩臉色蒼白,如同身體被抽取了固脫,整個身子向下癱軟。

      青陽擊碎的不僅僅是她少女的爛漫夢想,還有母親和昌意幾百年來為她構建的一切美好。

      青陽說:「知末伯伯守在朝云峰,你被懲罰的事情母親還一無所知,你想要母親知道嗎?」

      阿珩淚如雨下,卻堅決的搖搖頭。

    「那好,我們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你好好休息一夜,明日清晨,我們回朝云殿,你親口告訴母親和父王,願意嫁給少昊。」

      阿珩伏在枕上,雙目緊閉,一言不發,只淚珠湧個不停。

      深夜,蚩尤正要駕馭坐騎大鵬前往九黎,趕赴和阿珩的桃花之約,他想趕在跳花節前感到九黎,為阿珩準備一個小小的驚喜。

      突然之間,小月頂上騰起一刀赤紅色的光芒。

      蚩尤的臉色在剎那間劇變,他猶豫了一下遙遙的看了眼九黎的方向,命大鵬返回神農山。

      他剛從大鵬背上躍下,雲桑就快步迎上來,面色煞白,「父王已經完全昏迷,榆罔現在守在父王身邊,在榆罔正式即位前必須封鎖所有的消息,否則軒轅和高辛得了消息,突然發兵,外亂就會引發內亂,變得不可收拾。我已用父王的名義傳召祝融、共工、后土覲見,他們還不知道情況,待會他們來後,就立即派重兵把守,不允許他們離開神農山,你要一切謹慎小心。」

      雲桑又對身邊的侍衛統領刑天吩咐:「啟動陣法,神農山的二十八峰全部戒嚴,從現在開始,只許進不許出。不允許任何消息向外傳遞,想強行離開者當即斬殺!」

      當代效忠炎帝的神農山精銳們齊聲應「是」,幾千年才啟動一次的封山陣法也再次啟動。封山陣是歷代炎帝的心血所設,除非有炎帝的心頭精血護身,否則就是一直蒼蠅都休想離開神農山。

      蚩尤一邊大步流星的走向大殿,一邊又回頭眺望了一眼九黎的方向,只覺得心中煩躁悲傷,卻辨不清究竟是在焦慮小月殿中的炎帝,還是牽掛九黎山中的阿珩。

      榆罔、雲桑、沐槿在炎帝榻前守了一夜,天快亮了,炎帝突然醒轉。

      榆罔和云桑都大喜,炎帝說不出話來,只是用眼神四處看看,雲桑還沒明白,榆罔忙叫:「蚩尤,快進來,父王要見你。」

      守在外面的祝融,共工他們都盯向蚩尤,表情各異。蚩尤匆匆進來,炎帝微微一笑,容顏枯槁,全是被痛苦折磨的憔悴。

      蚩尤忽的就想起了幾百年前,一個背著籮筐,頭戴斗笠的瘦老頭走到沼澤中,揉著肚子,笑著說:「哎呀,你怎麼能讓猴子給你摘果子吃?給我一個吃吧!」

      幾百年來就是這個笑得溫和老實,實際奸詐狡猾的老頭子教導他說話,教導他識字讀書,囉囉嗦嗦的和他講人世禮節,絞盡腦汁的想磨去他的暴戾。

      蚩尤鼻子一酸,跪在炎帝榻前,說道:「師父,我一定會遵守諾言!」

      炎帝舒了口氣,眼中儘是寬慰,他看向沐槿,沐槿用力磕頭,「若不是父王收養了我。我也許早死,養育之恩無法報答,我知道父王最掛念的是神農百姓,我雖是個女兒,可也會盡我全力,替父王守護神農百姓。」

      炎帝唇囁嚅了幾下,沒有發出一絲聲音,看向枕頭畔。
  
      雲桑看枕頭旁守著一個木頭盒子,忙打開,裡面有兩隻雕刻的木鳥,她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但看父親的神色知道父親想要它們,她就把兩隻木鳥拿出,放在了父親手裡。

      炎帝凝視了他們一會,又看向雲桑,嘴唇囁嚅了一下,還是沒有突出聲音,雲桑這次卻立即就明白了,她把一盆一直擺在臥房內的藍色山茶花抱在懷裡,哽嚥著說:「我會、會把他們種植在你和母親......的墳頭,您放心去吧!」

      炎帝凝視著山茶花,眼睛裡的光華在淡去,唇邊的笑意卻越來越濃,最後,他的眼睛變成了灰白色,唇邊的笑意凝固。

      沐槿趴在炎帝的榻前,嗚嗚咽咽的哭泣,剛開始還極力的壓制著聲音,卻漸漸的再難抑制,聲音越哭越大。

      雲桑直挺挺的跪著,不哭不動,半晌後,突然向後栽倒,昏死過去。

      祝融他們聽到哭泣,都衝了進來,看到炎帝已去,一個個悲從心起,跪在地上哭起來。

      炎帝掌中的兩隻木鳥在炎帝斷氣的一瞬變活了,騰空而起,繞著炎帝的身子盤旋一週,飛出了窗口。

      兩隻赤鳥從神農山小月頂飛出,闖過了封山陣法,一隻飛往軒轅山朝雲峰,一隻飛往玉山。

      第二日清晨。

      王母在裝台前梳妝完畢,卻遲遲未站起,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出神,容顏還是二八少女,和當年一摸一樣。 她的腦中不知不覺的就想起了熟悉的曲調,在悠揚的音樂聲總,她好似看到,夕陽西下,山花爛漫,自己正在翩翩起舞。

      一瞬後,她突然驚覺,這曲調並不僅僅在他的腦海裡,而是正從殿外傳進來。

      王母跳了起來,妝盒、鏡子、凳子倒了一地,她卻什麼都不顧上,發瘋一樣往外跑,衝出大殿,看到一隻赤色的傀儡鳥正停在桃樹枝頭婉轉鳴唱。

      曲調熟悉,詠唱的卻是無盡的抱歉和訣別。

      王母呆若木偶,臉色慘白,眼淚不受控制的一顆又一顆的從眼角盡出,又沿著臉頰緩緩墜落。

      聽著聽著,她開始隨著鳥兒的歌聲跳舞,邊跳邊哭,邊跳邊笑,他等了千年,終於等來;這首曲子!卻從沒有想到等來的是訣別!

      一曲完畢,傀儡鳥碎裂成了粉末。

      王母卻依舊輕聲哼唱著歌謠,認真的跳著舞,就好似跳著那隻千年前未跳完的舞,就好似要昂他看懂千年前她未來得及說的話。

      千年等待,以為總還有一次機會,只要一次機會,可這支舞終究……終究還是未能跳完。

      所有的宮女都不知所措,震驚的看著又笑又唱,又哭又跳的王母。

      在王母翩翩飛舞的裙裾中,天空突然飄下了幾片冰涼晶瑩的雪白。

      宮女們伸手去接,不敢相信這是雪花,這裡可是萬年如春的聖地玉山!

      一片又一片的雪花連綿不絕的落下,雪越下越大,玉山的千頃桃花紛紛凋零。

      王母慢慢的跳著舞,容顏一點點在蒼老,宮女驚恐地叫:「王母,您,您的臉!」王母婉轉而笑,皺紋從嘴角絲絲縷縷的延伸出去,漸漸爬滿了整張臉。

      雪越下越大,整個玉山都被大學覆蓋,變成了白色。

      青山不老,卻為君白頭。

      正午時分,是朝雲殿日光最好的時候,嫘祖也喜歡著俄時候坐在窗下紡紗。

      當他無意中抬頭,看到一隻赤鳥飛過藍天,翩翩落進桑林,臉色驟然間就慘白,扔下紡錘,快步走出朝雲殿。

      赤鳥站在桑樹枝頭,為她婉轉鳴唱。

      嫘祖聽了一會,笑了!

      三千年前,她離開的那天,他們在碧草茵茵的山坡上唱的就是這首歌。

      那天的夕陽十分美麗,石年的曲子吹奏的是那麼悅兒動聽,阿湄的舞姿也是那麼嫵媚動人,可是她的歌卻唱得十分敷衍,因為他正心神恍惚的想著那個軒轅山下英俊倜儻的少年。

      她突然下決心要去找那個少年,所以,石年沒有吹完那一首曲子,阿湄也沒有跳完那支舞。

      她從不知道,吹走完一首曲子要兩千年。

      如果當年的她知道,不管生命在怎麼漫長,不管再有多少日落,這個世間都永不會再有那麼一次美麗的日落溫柔的照拂著他們三個人,也許,她不會那麼急躁衝動的往前跑,她會更珍惜一點,縱然不得不離別,她也會在夕陽中,認真的唱完那首歌。

      赤鳥一曲完畢,碎裂成了粉末,宣告著製作他的炎帝已經永遠的消失在這個世界。

    「對不起!」

      嫘祖強壓著悲傷衝到了眼睛,化作淚珠,隨著三千年的愧疚滾滾而落。

      可是,再對不起,又有什麼用呢?生命中永不會再有一次美麗的夕陽,溫暖地映照著他們三個了。

      七日後,神農國宣佈七世炎帝仙逝。消息立即傳遍天下,五湖四海,八荒六合,舉世哀慟。王子榆罔繼位,成為八世炎帝,同時宣佈了前代炎帝遺詔,任命蚩尤為督國大將軍,執掌神農國所兵馬。

      十日後,高辛族和軒轅族同時宣佈擇定了婚日,高辛少昊將在近日迎娶軒轅妭,兩大神族的正式聯盟令整個大荒都開始期待一場千年不見的盛大婚禮。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1-8-6 06:03 P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1-8-7 03:19 PM 編輯

第十二章、薄情轉是多情累

      五月初五,是高辛的五月節,大吉之日,宜婚嫁。高辛少昊是和軒轅妭的成婚大典也就在這日舉行。

      軒轅百姓看才華,重英雄,高辛少昊是天下第一的出眾男兒,是每個少女夢寐以求的完美夫君,他們唯一的王姬能夠嫁給少昊,他們很高興。高辛百姓看門第,重血統,軒轅妭是皇帝正妃嫘祖所出,軒轅黃帝的血統是差了點,可嫘祖出自西陵名門,血統尊貴,族中還曾出過一代炎後,軒轅妭足以匹配他們的大王子。

      兩國風俗不同,但毫無疑問,都很喜歡這場聯姻。高辛少昊和軒轅妭的婚事變成了每家每戶的喜事。自從出了軒轅山,軒轅族的送親隊伍所到之處,都是歡慶祝福的百姓。

      昌意敲了敲鳳輦,高興地對車內的軒轅妭說:「看到了嗎?到處都是載歌載舞的人!」

      軒轅妭端坐在車內,細聲說:「嗯,聽到了。」

      昌意說:「前面就是湘水,少昊的迎親隊伍就在河對岸,按照禮儀,我只能送你到岸邊,不如我們在這裡休息一會?」

     「好。」

      昌意靠著車壁,輕聲說:「明明應該高興,可我一邊高興又一邊難過,都恨不得永遠不要到湘水。」

      軒轅妭也把頭靠在車壁上,就好似靠著哥哥,「少昊是大哥的好朋友,他一定會待我很好,你不必掛慮,再說了,我只是嫁到高辛,你又不是不能來看我。」

      昌意笑了,「嗯,我也是這麼想的,而且我的封地若水距離高辛又很近。」

      軒轅妭問:「你什麼時候迎娶未來的嫂嫂過門?」

      「就這幾年吧,正好也算個藉口能請你回家,和我們團聚一下。」

      「四哥,你以後常去看看母親。」

      「會的,我會照顧好母親,你不要掛慮家中。」

      負責禮儀時辰的禮官來催,「殿下,再不啟程就要錯過吉時,高辛的迎親隊伍已經到岸邊。」

      昌意輕嘆口氣,吩咐啟程。

      不一會,就到了湘水岸邊。

      兩邊的送親、迎親隊伍看到彼此,鼓樂聲奏得越發賣力,再加上兩岸百姓的歡叫聲,天地間一片喜氣洋洋。

      在昌意的攙扶下,軒轅妭下了鳳輦,她的衣著已是高辛的服飾,高辛以白色為尊,她一身素白長裙,裊裊婷婷,對岸的少昊錦衣玉冠,灌灌華華。兩人隔江而望,一個青絲飛揚,清麗無雙,一個衣炔飄拂,風姿卓越,令兩岸觀禮的百姓夠心花怒放,真心讚美他們是天作佳偶,一對璧人。

      嘈雜喧鬧的喜樂停了,先是禮官祝禱,然後鳴鐘、敲磬。

     當鐘磬聲悠揚地傳出去後,高辛族上百名身著禮服的童男童女開始詠唱迎親歌。

     維鵲有巢,維鳩居之,之子于歸,百兩御之。
     維鵲有巢,維鳩方之,之子于歸,百兩將之。
     維鵲有巢,維鳩盈之,之子于歸,白兩成之。

      在盛大的高辛禮樂聲中,成千上百隻美麗的玄鳥翩翩飛來,在湘水上搭橋,這是高辛族最隆重的迎親禮節,上萬年間,雖有無數高辛王族完婚,可只有俊帝的結髮妻子享受過這樣的禮儀。

      兩岸的百姓都沒有見過這麼奇詭美麗的場面,發出驚喜興奮的歡呼聲。

      少昊踏上玄鳥橋,在鵲鳥的引領下,向軒轅妭行來,衣炔風翻,姿態端儀。

      昌意笑著往後退了幾步,對阿珩說:「小妹,去吧!你的夫婿就在前面等著你。」看到高辛的禮節,他終於可以放心讓妹妹踏過這條河了。

      在悅耳隆重的歌聲中,隨著鵲鳥的牽引,軒轅妭也踏上了玄鳥搭建的姻緣橋。

      此時,日光和煦,清風徐徐,河岸兩側蒹葭蒼蒼,荻花瑟瑟,而河面上,碧波浩蕩,空無一物,只一座橫空搭建的玄鳥橋若一彎彩虹,穿破虛空,連起兩岸。

      少昊和軒轅妭按照禮儀教導,一步一步,不緊不慢地走著。

      所有人都激動地凝望著他們,期待著他們在橋上相會,執手的一刻。

      突然,一聲穿云裂石的怒喝傳來,「西陵珩!」

      高辛族的迎親歌有上百人在唱,卻完全蓋不住這雲霄深處傳來的悲憤叫聲。軒轅妭充耳不聞,依舊朝少昊走去。

      少昊瞟了眼雲霄深處,也好似沒聽到一樣,向著軒轅妭走去,卻手指暗節靈印,風勢突起,江面上雲霧翻滾,水汽滾湧,兩岸人的視線漸漸模糊,看不清江面。

      少昊和軒轅妭走到橋中間時,江面上已經是雲霧密佈,少昊向軒轅妭伸出了手,軒轅妭剛想把自己的手交給少昊。

    「西陵珩,你忘記了我們的約定嗎?」云濤翻湧中,一個紅衣如血的男子腳踏黑色大鵬,從天而降,眼中滿是驚怒和悲憤。

      軒轅妭定了定心神,才敢回頭,眼睛一跳,好似被那襲鮮紅給刺痛了眼,這是她親手養蠶紡織的衣袍。

    「你忘記你許的諾言了嗎?年年與我相會於桃花樹下,你真的願意嫁給他嗎?」

      蚩尤飛到她身邊,憤怒地質問。

      阿珩居然淡淡一笑,說道:「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請你立即離開。」

     「阿珩,隨我走!」蚩尤向軒轅妭伸出了手,神情倔強堅毅,眼中卻藏著隱隱的哀求,「是你父兄逼迫你嗎?」

      軒轅妭凝視著蚩尤,心中說不清什麼滋味,他竟然冒天下不韙,公然來搶親,他此舉相當於向整個天下挑釁,到時候即使榆罔想護他都沒有辦法。

     「我與少昊自小就有婚約,嫁給他是理所當然,何來逼迫?」說完,她看向了少昊。少昊從始至終一直平靜無波,就好似眼前的一切完全和他無關。

      軒轅妭把手放在了少昊手裡,少昊淡淡一笑,握住了。

      蚩尤猛地出手,欲從少昊手裡把軒轅妭帶走,少昊一隻手握住軒轅妭,另一隻手架住了蚩尤的雷霆一擊。

      兩人胳膊相抵,蚩尤怒氣如火,少昊平靜如水。

      一個剎那,蚩尤就已經明白自己完全不是少昊的對手,這個已經成名千年的神族第一高手實力深不可測,可是他卻不管不顧,連連出手,只想把阿珩從少昊手裡搶回來。

      少昊一邊把蚩尤的招式化解掉,一邊溫和有禮說:「蚩尤大將軍,這是高辛和軒轅兩國的婚禮,請隨侍女去觀禮台觀禮。」

      蚩尤不說話,只瘋狂地進攻,少昊雖然已經下結界封住了一切,兩岸百姓完全看不到也聽不到這裡發生的一切,但時間一長百姓肯定會起疑。

       不能再拖延,他輕聲說:「得罪了!」一言剛閉,他的五指化為五條白色水龍,昂著龍頭,仗張著大嘴,撲向蚩尤。

      驚天巨浪,蚩尤被五龍攻擊,完全抵擋不住,被打下了鵬鳥的背,落入河中,鵬鳥哀鳴一聲,急速下降去救主人。

      少昊此時一手仍穩穩地握著軒轅妭的手,詢問地看向她,軒轅妭點了點頭,少昊帶著她向前走去。

      沒走一會,蚩尤竟然又從水中躍起,驅策鵬鳥擋在他們面前,

      他已經受傷,渾身濕淋淋,狼狽不堪,可眉眼間依舊是毫不畏懼的桀驁不馴,壓根不在乎自己不是少昊的對手,兩岸還有高辛和軒轅的精銳軍隊,只要少昊一聲令下,他就會被當眾絞殺。

      蚩尤雙掌變成血紅色,準備出手,這一次少昊也不敢輕敵,放開了軒轅妭,左手徐徐舉起,軒轅妭心中驚怕,一個急步,擋在少昊身前,厲聲斥罵崒尤,「就是那些不懂禮教的野人們搶親也要先看看自己的份量,少昊身份尊貴,神力高強,儀容卓絕,你哪一點比得上他?難道我會棄珍珠選魚目?請你自重,不要不自量力!」

      蚩尤不敢相信地盯著阿珩,悲憤交加,傷怒攻心,胸膛劇烈地起伏著,「我不相信這是我認識的西陵珩說出來的話。」

     「本來就是你一廂情願地叫著西陵珩,我告訴你,自始至終只有軒轅妭。」

      蚩尤的眸子剎那間變得暗淡無光,他點點頭,不怒反笑,「原來是我瞎了眼,給錯了心!」他邊縱聲悲笑,邊脫衣服,把衣服扔向阿珩。

      大鵬鳥載著他向遠處飛去,很快連人帶鳥就消失在雲霧中,鮮紅的衣袍飄飄蕩蕩地落下,掉在軒轅妭腳前。

      維鵲有巢,維鳩居之,之子于歸,百兩御之——

      隨著風勢。雲霧漸漸散去,兩岸的百姓又能看清楚江面。他們看到少昊已經站在軒轅妭身邊,他們懷著喜悅激動,隨著高辛的禮樂隊一塊高聲唱誦著高辛的迎親歌。

      維鵲有巢,維鳩方之,之子于歸,百兩將之。
      維鵲有巢,維鳩盈之,之子于歸,百兩成之。

      在迎親的歌聲中,在兩岸百姓的期待中,少昊和軒轅妭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伸出手,握住了彼此。

      霎那間,兩岸百姓發出震天動地的歡呼聲,即使隔著雲霄,依舊遠遠地傳了出去。

      那個坐在大鵬鳥上,正在運靈力療傷的人聽到喜悅的歡呼聲,氣息猛地一亂,一口鮮血湧到喉間,他卻硬是一咬牙,又把鮮血嚥了回去。

      少昊看著腳前紅袍,遲遲未行,軒轅妭卻好似什麼都沒看見,一腳踏著袍子上,兩人在玄鳥的牽引下繼續走著。

      一步又一步,緊尊禮儀地走過了玄鳥橋,走到了高辛國的土地上。

      成千隻玄鳥上下飛舞,上萬朵鮮花繽紛綻放,無數人歡呼雀躍。

      之子于歸,百兩御之。
      之子于歸,百兩將之。
      之子于歸,百兩成之。

      沿著鮮花舖滿的道路,少昊牽著軒轅妭的手,走到了龍鳳共翔的玉輦前,軒轅妭提起裙裾蹬車,頭卻不自禁地轉回,看向對岸,那裡是她出生長大的故國,有她血脈相連的親人。

      昌意似和她有心靈感應,立即高高舉起了手,一邊沿著江岸急走,一邊朝她揮著手。

      軒轅妭微微一笑,轉回去,登上玉輦,坐在了少昊身旁,卻在玉輦飛起時,忍不住望向了雲霄深處。

      他現在可好?

      高辛少昊用最盛大的禮節迎娶了軒轅妭,俊帝也對這位剛進門的兒媳婦表達了無與倫比的寵愛,賜住五神山的第二大宮殿——承華殿,其他各種各樣的賞賜更是難以細說。

      整個高辛國都在為大王子歡慶,大王子妃所住的承華殿卻鴉雀無聲。原來的宮人不知道這位新主子的性子,謹小慎微,不敢多言。跟隨軒轅妭來的侍女們都是黃帝親手所挑,各個謹言慎行,自也不會隨意出聲,以至於偌大一座宮殿,侍從雖然多,可各個都和鬼影子一樣,輕手輕腳,沒有一絲雜音。

      阿珩靜坐在屋內,呆若泥人,腦內翻來覆去都是白天的一幕,當時只是緊張蚩尤的安危,生怕少昊真的動怒下殺手,恨不得立即趕走蚩尤,現在眼前卻總是浮現著蚩尤激怒扔衣,決然而去的樣子。

      烈陽忽然從窗戶飛入,在屋裡亂抓一氣,打碎器皿,打碎了夜明珠,屋子裡驟然黑暗,侍女們又是忙驅鳥,又是忙著收拾東西。阿獙悄無聲息地溜到阿珩身邊,將一件髒污的紅袍交給阿珩。

      等侍女們重新拿來夜明珠,屋子裡光華璀璨時,阿珩依舊端端正正地坐著。侍女們不敢責罵烈陽,還擔心驚擾了大王子妃,頻頻告罪。烈陽停在樹梢頭,笑得鳥身亂顫。

      過了一更,陪嫁的侍女半夏來問:「王子妃要先歇息嗎?看樣子殿下今夜趕不過來了。」

     「再等等。」

      軒轅妭相信少昊會來,她知道這裡的一舉一動很快會呈報到俊帝那裡,少昊也知道黃帝清楚地知道他有否善待軒轅族的王姬。少昊不會犯這種令黃帝誤會的錯誤。

      二更時分,外面熱鬧起來,「殿下來了,殿下來了。」

      正說著,少昊走了進來,滿身酒氣,腳步踉蹌,人倒還有幾分清醒,在喜婆的引導下,勉強和阿珩喝了三杯合歡酒。

      侍女們服侍少昊寬衣後,陸續退了出去。

      少昊醉眼朦朧地對阿珩行禮,「宴席上敬酒的兄弟太多,好不容易才脫身,讓你久等了。」

      阿珩低聲說:「沒有關係。」先上了塌,閉目靜躺著。不一會,少昊也躺到她身旁,屋子裡黑了下來。

      阿珩全身僵硬,屏息靜氣,緊緊抓著衣服,心跳得好似要蹦出胸膛,少昊很快就醉睡過去,她等了半響,少昊都沒有任何動靜,她用手指試探地戳了戳少昊,少昊仍舊沉沉而睡,阿珩終於鬆了氣。

      阿珩翻了個身,背對著少昊,心緒萬千,今夜是躲過了,以後呢?

      清晨時分,少昊輕聲叫她,「阿珩,今兒要早起,按規矩要去給父王和母后行禮。」

      阿珩一個激靈,緊張地坐起,少昊已經穿戴妥當,正坐在一旁,等候她起身。

      阿珩紅著臉,少昊也似知道她尷尬,隨手拿起一卷書,低頭翻看。幾個侍女捧著妝盒,一邊偷偷地看他們,一邊偷偷地笑。在外人眼裡還真是新婚燕爾的恩愛夫妻呢!

      阿珩在侍女的服侍下,盛裝打扮後,和少昊一起去給俊帝和俊後磕頭請安。

      昨天是國禮,隔著滿殿的臣子,阿珩壓根沒看清楚俊帝,今天是家禮,阿珩才算真正看清楚了這位大荒三帝之一,也明白了王母說俊帝儒雅風流的意思。

      雖然三帝齊名,可在大荒內,沒有幾個神能都見過三帝,阿珩不禁在心內暗暗比較著這三位帝王。

      炎帝毫不在乎自己的外貌,阿珩見到他時,他葛服短褥,一雙草鞋,兩腿泥土,就是一個滿臉皺紋,乾瘦憔悴的老頭,如果不知道他的身份,絕不會相信他就是令天下歸心的炎帝神農氏。

      黃帝並不注重容貌,只在乎帝王的莊重威嚴,大概覺得容貌既不能太蒼老,顯得沒有力量,又不能太年輕,顯得不夠穩重,所以他看上去是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舉手投足穩重威嚴,令人敬服,十分符合人們對威震天下的黃帝軒轅氏的想像。

      俊帝則顯然非常愛惜自己的儀容,相貌依舊維持在年輕的二十來歲,也不穿王袍,而是一身家常的衣衫,看似尋常,實則是罕見的玉蠶絲所織。俊帝的五官和少昊有七八分相像,可少昊是並具山水豐神,而俊帝只有水,沒有山,眉眼溫柔多情,有著濃濃的書卷味,乍一看,完全就是紅塵中的翩翩公子。

      阿珩進去時,俊帝正拿著一卷書冊在看,邊看邊點頭,食指在空中無意識地描摹著。侍女想通傳,少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帶著阿珩靜立等候。

      阿珩不禁想起昌意,四哥也是這樣,對歌賦字畫的喜歡遠遠多過案牘文書。她好奇地偷偷看了眼俊帝看的東西,抿著嘴笑起來。

      俊帝一抬眼,恰看到阿珩在抿嘴偷笑,他合攏書卷,問道:「你在笑什麼?」

      少昊心中一驚,俊後似笑非笑地靜看著。

      阿珩忙跪下,回道:「父王所看的書是我的一個朋友所寫,看到父王如此欣賞,替他感到高興,不禁就失禮了。」

      俊帝大喜,「你真認識寫這些歌賦的人?我派人去尋訪過他,卻一直沒有消息。」

      阿珩道:「他家裡的人並不喜歡他專注於這些,他只是偷偷寫著玩,可又常恨無知音,不甘寂寞地把文字偷偷流傳出去。如今有知音欣賞,他已滿足,並不想被人知道。」

      俊帝點點頭,似乎十分理解,也不再追問,「看他寫的這些東西就明白他所求的是松間一彎月,而不是殿前金玉身,你起來吧!」

      阿珩這次正式給俊帝、俊後行禮。

      俊後又賞賜了無數東西,一旁的侍從高聲奏報各件禮品。軒轅王室很簡樸,阿珩又自小不在這些物什上面上心,並不知道東西好壞,可看周圍侍女的神色,也知道自己榮幸至極了。不過,這位俊後出身高辛四步的常曦部,是二王子宴龍的生母,自嫁給俊帝后,接連生了六個兒子。她的妹妹和她同時入宮,位列妃嬪之首,養育了四個兒子,三個女兒,三個女兒都嫁給了白虎部,所以白虎部與宴龍、中容他們休戚與共。這對常曦氏姐妹在朝堂中勢力極大,俊後越是微笑和藹,阿珩越是不敢掉以輕心。

      高辛氏上古神族,禮儀繁瑣,阿珩和王后、王妃、王子、王子妃、王姬們全部見過禮後,又一一敘過家常,才能告辭離去。等走出大殿時,阿珩覺得自己都快笑僵了。

      少昊和阿珩同乘雲輦下山,他在車內問道:「你說的那個朋友可是昌意?」

      阿珩吃了一驚,「嗯,是四哥。不過,請你保密,別告訴大哥,否則他又該責罵四哥了。」

      少昊道:「其實,青陽——」阿珩看著她,他搖搖頭,「沒什麼,我會保密。」

      少昊因為有事要處理,把阿珩送到承華殿後,就匆匆離去。

      阿珩剛換上家居便服,侍女半夏來稟告:「諾奈將軍來給殿下送東西,因為東西金貴,殿下不在,他說一定要王子妃過目。」

      阿珩忙說:「反正沒什麼事,那我就去看看。」

      聽到悉悉索索的腳步聲,諾奈立即站起,看到阿珩,他微笑著行禮,笑容下卻透著苦澀。

      阿珩吩咐侍女們都站在屋外吩咐,因為門窗大開,屋內一切一目瞭然,所以倒也不算有違禮儀。

      阿珩和諾奈寒暄一番後,暗用駐顏花佈置了一個結界,有的話侍女們能聽到,有的卻不行。這是臨行前,大哥研究了一番駐顏花後,特意教她的法術。

      阿珩對諾泰道歉:「當日在玉山上,一時胡鬧,假稱西陵珩,沒想到日後出了那麼多事,實在對不住將軍。」

     「誰能想到堂堂軒轅王姬會如此戲弄我呢?我稀里糊塗上了當也不能算愚笨。」

      諾奈沒有恭敬地唯唯諾諾,帶著幾分怒氣的自嘲反倒透出來釋然和真摯。阿珩心中暗讚,難怪少昊和雲桑都對此人青眼有加。「幾年前,我曾拜託少昊給你帶過一封信,後來你去看過雲桑嗎?」

     「實不相瞞,當日看完信後,一時之間仍不能接受,其實我並不是心胸狹隘的人,可也許因為太在意了,反倒容不得欺騙。後來心平氣和下來,想明白了一切都只是機緣巧合的錯上加錯,可當時我有婚約在身,也沒什麼面目去見她,見了她又能說什麼?我只能堅持先退婚,殿下幫我左右周旋,恰好女方那邊犯了點錯,殿下就此逼迫常曦部解除了婚約。這事如今說來不過三言兩語,可當時卻僵持了三年多。解除婚約後,我高興得以為終於可以光明磊落地見雲桑,可是趕往神農山向炎帝請求見神農的大王姬,沒想到——」

      諾奈神色黯然,沉默了一會才又說:「神農的侍衛都很不友好,我想看見到她就好了,可她也神色冷然,連神農山都不允許我上,我去的路上還暗自興奮地打算私下問問她,如果我向炎帝求婚,她可願意。沒想到她一臉漠然,在山下和我匆匆說下幾句話,說要離開。我一臉熱情都化作了寒冰,只能返回高辛。」

      阿珩柔聲問:「你現在明白雲桑當時為什麼那樣了嗎?」

      諾奈點點頭,「想來當時炎帝已經不行了,雲桑神色冰冷,眼神卻躲躲藏藏,只是因為不想我看出她心中的哀痛。不停地趕我走,只是不想我察覺出炎帝病重。」諾泰眼中難掩傷心,「她也未免太小瞧我!連這點信任都不肯給我!」

      阿珩說:「你錯了,云桑姐姐不是不信任你,而是不想你為難。如果你知道了炎帝病危,這麼重大的消息,事關天下局勢、高辛安危,你是高辛的將領,是少昊的好友,你是該忠於高辛,忠於少昊,還是該保護雲桑?」

      諾奈愣住,遲遲不能作答。阿珩說,「與其你痛苦得難以抉擇,不如雲桑自己承擔一切。這樣你既為辜負她,也未辜負少昊。」

      諾奈起身向阿珩行禮,「多謝王子妃一語點醒夢中人,在下告辭。」

     「你去哪裡?」

      諾奈頭也不回地說:「神農山。」

      阿珩含笑凝視著諾奈匆匆遠去,至少,有個溫暖堅實的懷抱可以讓雲桑姐姐嚎啕痛哭,把所有的委屈和悲傷都發洩出來。轉瞬間,想到自己,又不禁神色黯然。

      晚上,趕在少昊回來之前,阿珩早早地睡了,想著以少昊的性子,絕不至於把她從睡夢裡叫醒。果然,少昊回來時,看她已經安歇,輕手輕腳,沒有打擾她絲毫。

      清晨,阿珩起身時,少昊已經離去,臨走時,還特意吩咐廚子做了軒轅的小吃給阿珩做早點。

      連著半個多月,不是這個原因,就是那個原因,阿珩和少昊實質,沒有真正圓房。

      阿珩每日天一黑就提心吊膽,根本睡不好,人很快瘦下來。一日夜裡,她為了躲避少昊,借水土不服,早早就上塌安歇。

      從商議婚期到現在,已經一個來月沒有休息好,竟然真的迷迷糊糊睡著了。少昊進屋時,看到半幅絲被都拖在地上,阿珩的一頭青絲也半垂在塌下,他笑著搖搖頭,輕輕攏起阿珩的頭髮,想替她改好被子,手剛挨到阿珩的肩膀,阿珩立即驚醒,順手就從枕下抽出一把匕首刺向少昊。

      寒光閃過,少昊手背一道血痕,鮮血滴滴答答留下。阿珩蜷縮在塌角,緊握著匕首,盯著少昊,因為蒼白瘦削,兩隻眼睛又大又亮,顯得弱不勝衣。

      少昊一邊用絹帕擦去血痕,一邊說:「把匕首放下,我若真的用強,你的一把匕首能管什麼用?」

     「我也不是想用來傷你,我只是,只是——」阿珩說不下去,把匕首扔到少昊腳下。

      再這麼下去不是辦法,少昊決定把話挑明了說,他坐到塌旁,「你和我都知道我們的婚姻意味著什麼,很多事情不是你我能做主。不管我們的父王怎麼想,只從我們自己的利益出發,你需要我的幫助,我也需要你的支持,我們誰都離不開誰。不管你之前怎麼想,也不管你和別的男子有什麼,可你現在已經嫁給我,我希望從今往後,你能做一個真正的大王子妃。」

     「是王子妃,還是你的妻子?」

      少昊一愣,「這有區別嗎?」

      阿珩說:「妻子就是一生一世的唯一,像炎帝對炎後一樣,你能不管榮辱得失,生老病死、興衰沉浮,都和我不離不棄,生死相依,永遠信任我,愛護我嗎?」

      少昊怎麼都沒想到阿珩會如此質問,意外之餘,竟然有心驚的感覺,幾次三番張口,卻一直無法承諾。高辛和軒轅現在是盟友,可將來呢?他和阿珩之間有兩個國家的黎民蒼生,兩個家族的生死存亡,怎麼可能沒有猜忌和提防?

      半晌後,他問:「那王子妃是什麼?」

      「王子妃就像俊後,她和你父王休戚與共,彼此利用,彼此提防,他們只是利益的盟友,所以俊帝妃嬪眾多,俊後不但不傷心,還會親自甄選能歌善舞的美貌女子,討俊帝歡心,因為俊後也沒把他當成生死相依的丈夫,從來沒有全心全意信任過他,愛過他,你說你需要我的支持,你需要的是哪種?幫你登上帝位嗎?」

      少昊盯著這個陌生的阿珩,似乎不久之前,滿天星光下,她還只是個爛漫天真的女孩。「少昊,既然你需要的只是一個能幫主你登上帝位的王子妃,那麼我們定個盟約吧,我們不做夫妻,做盟友。」

      少昊定了定心神,「願聞其詳。」

      「二王子宴龍談吐風雅,才貌風流,網羅了眾多能人志士,在朝中很得人心,還獲得了其他眾多兄弟的全力支持,他的母親是俊後,執掌後宮,你的生母雖是俊帝的結髮妻,可生你時候已經去世,你在後宮沒有任何勢力。你面臨的局面是內有後宮層出不窮的陰謀,外有一群虎視眈眈的兄弟,你心裡很明白,你的父王能信任你一時,卻不可能信任你一世。為了自保,你只能常年遊走在民間,寄情山水。幾十年前,你想趁天下太平,未雨綢繆,整飭軍隊,為將來的天下動盪做準備,宴龍卻頻頻阻撓,生怕你藉機掌握軍隊,你本以為能取得俊帝的支持,沒想到因為你在大荒內的聲望太高,連你的父王也在忌憚你,你只能越發克制隱忍。宴龍他們卻不肯罷休,竟然想通過和諾奈的聯姻,控制偏向你的羲和部。你雖然暗中幫著諾奈把婚事推掉了,但俊帝因此對諾奈從十分欣賞變作了十分不滿,你也算元氣大傷。」

      少昊問道:「這些事情青陽告訴你的嗎?」

      阿珩說:「誰告訴我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確能幫到你。我可以做一個完美的大王子妃,借助軒轅族的力量,讓宴龍他們無法再和你爭奪王位,你將來可以隨意調用高辛的將士來守護這塊美麗的土地,守護那些在這塊土地上辛勤勞作的人們。」

      少昊越來越驚訝,他並不詫異軒轅妭能看透他的無限風光下實際隱藏著的重重危機,可他十分詫異軒轅妭知道他的志向。他之前只把這個女孩看做青陽的小妹,一個天真爛漫,衝動倔強的少女,可現在他發現自己錯了。

      阿珩看少昊一直盯著她,以為他不同意,忽地變換了容貌,模仿著少昊的語氣,「看天上的星要在地上,看地上的星當然要去天上!請問公子願意和我一起守護這幅人間天境圖嗎?」

     「你是西陵公子?」少昊震驚地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

      阿珩點點頭,「正是在下,我說了我們一定會重逢。」

     「炎帝仙逝後,大荒內傳出謠言,說西陵公子是炎帝的關門弟子,神農本草經在你手中,你知不知道現在全天下有多少神和妖在找你?」

     「我知道,因為這就是我放出去的謠言,雲桑已經夠苦了,我不想他們再去騷擾雲桑,而且,那不是謠言,神農本草經就是在我手裡。」

      少昊不能相信地感嘆,「炎帝怎麼會把神農本草經傳給你?你可是軒轅黃帝的女兒!」可事實就在眼前,他又不得不相信。

     「你現在願意和我結盟嗎?」

      少昊謹慎地問:「既然是盟友,那就是互利,你的條件是什麼?」

     「第一,我們同榻但不——」阿珩咬唇看著少昊手掌上的傷痕。

      少昊苦笑,他又不是急色之徒,立即說:「同意,第二呢?」

     「有朝一日,你若成為俊帝,請不要封我為後。」

      少昊盯著阿珩,「同意!」

     「第三,你成為俊帝后,請以你帝王的無上權力賜我一次選擇的自由,讓我自己決定是去是留。」阿珩眼中隱有淚光,從出生起,她就注定了沒有選擇的自由,可她想為自己爭得一次選擇的自由。

      少昊第一次有點真正理解了阿珩,因為有些東西他感同身受,他點點頭,鄭重地許諾,「我答應你!」

      阿珩嚴肅地伸出手掌,「從今以後,我們只是為了各自利益而戰的盟友,所以不管猜忌,還是提防利用都沒有關係,只需要記住遵守諾言就可!」

      少昊一瞬間下定了決心,「好!做盟友,不做夫妻!」

      他與阿珩三擊掌,定下了盟約。

      阿珩如釋重負,打了個哈欠,困得眼皮子都睜不開,「我終於可以好好睡一覺了。」倒頭就睡,不一會竟然有輕微的鼾聲傳來。

      窗外月色明亮,隔著紗窗流瀉進來,照在地上如有玉霜。少昊側身躺著,也許因為高辛的宮廷裡都習慣繞著彎子說話,他已經太久沒有如此直接地說過話,他了無睡意。腦海裡反覆回想著:「妻子就是一生一世的唯一,你能不管榮辱得失、生老病死、興衰沉浮,都和我不離不棄、生死相依嗎?」那麼丈夫呢?丈夫也會是妻子一生一世的唯一,不管榮辱得失、生老病死、興衰沉浮,妻子都會信他,愛他,對他不離不棄、生死相依。

      少昊想著想著,啞然失笑。他需要的不是妻子,需要的是帝位,站在帝位旁邊的女子也絕不會是妻子,因為那個地方太窄了,容不下兩個並肩而立的人。

      清晨,少昊把阿珩搖醒,「該起來了,知道我們的父王希望看到什麼嗎?」

      阿珩發了會呆,揉著眼睛用力點點頭。

      兩人在侍女的服侍下起身,阿珩笑坐到梳妝台前,梳理髮髻。

      少昊靠坐在一旁,一邊翻著書,一邊和她說著閒話。

      等待侍女替阿珩梳妝打扮好,少昊親手從院中剪了一朵海棠花,為阿珩簪到髻上。

      阿珩帶著幾分羞澀,低聲說:「你去處理公務吧。」

      少昊點點頭,握著阿珩的手,一直走到大門口,才依依不捨地離去。

      一直暗中盯著他們的侍女,不管是軒轅族的,還是高辛族的都抿著嘴偷笑起來。

      阿珩微笑地看著她們,心內卻長長嘆了口氣。

      半夏把茶盞放到她面前,看著她,欲言又止,阿珩知道她實際上是大哥的屬下,也猜到她想說什麼,當做沒看見,自顧拿出書籍,開始翻看。

      晚上,少昊早早就回來了,和阿珩一起用飯,飯後又一起在園中散步。阿珩隨口說她喜歡花草,想要一個大大的花圃,最好能一年四季都有鮮花。少昊竟然立即叫來侍從,命他們立即去找府邸的圖紙,送到諾奈府上,要諾奈重新設計,為王子妃建一個大花圃,讓她推窗即見花,關窗亦聞香。

      少昊向來簡單隨意,第一次如此奢華鋪張,惹得王族中議論紛紛。

      阿珩也未辜負少昊的心意和諾奈的設計,一雙巧手把花圃侍弄得聞名遐邇,因為俊帝也喜歡這些陶冶性情的奇花異草,後宮妃嬪、高門大族紛紛仿俊帝,既是附庸風雅,也是討得帝王歡心,知道大王子妃善於弄花弄草,紛紛前來求教,連和少昊不合的常曦部的夫人小姐也忍不住登門求見。

      少昊和阿珩常常一週用過晚膳後,一個坐在案前的燈下批閱各地文書,另一個側躺在榻上翻看醫書。夕陽西下時,兩人也會並肩坐在窗前,少昊撫琴,阿珩側耳傾聽。興致來時,兩人還會一起採集園子中的芙蓉花,釀造芙蓉花露,進獻給俊後。

      少昊喜釀酒,阿珩會品酒,往往別人喝不出的差異,阿珩都能一言道破,同樣喜酒的八王子季釐在府邸舉行宴會,故意刁難他們,把少昊歷年來釀造的酒全搬出來,混在他從大荒各地收集來的美酒中讓大王子妃品嚐,沒想到蒙著雙眼的王子妃一一道破來歷,這還不稀奇,更稀奇的是她把少昊釀造的每種酒的缺點也一一指了出來,向來從容鎮定的少昊都難掩驚訝,季釐佩服得五體投地,眾人也引為奇談。

      在高辛神族的眼中,少昊和軒轅妭堪稱天造地設的佳偶,連宴龍都似羨似飢地說:「大哥別的倒是罷了,就是運氣好,什麼好事都被他撞上了,原本只是個王族的政治聯姻,能不冷眼相忌就不錯了,他卻偏偏碰上個情投意合的。」

      一次,殿內議事,時間晚了。俊帝剛命諸位臣子退下,少昊就急急往外走,俊帝叫他,他都沒聽到,等被侍衛喚回,他一臉惶恐。俊帝問道:「你在想什麼?」

      少昊低聲回道:「前幾天阿妭醃製了家鄉小菜,今日開壇,早上出門時我讓她等我回來後一起吃飯,沒想到今日會這麼玩,怕她餓過了。」

      俊帝不以為忤,反而大笑,對著眾位朝臣說:「你們看看,我這個兒子娶了妻後,才算有點煙火氣了,以前一舉一動哪裡會犯錯?」

      滿朝哄堂大笑,眾人引為笑談,至此,少昊愛妻的名聲直接從朝上傳到了民間,整個大荒都知道少昊與軒轅妭十分恩愛。

      這些王族的閨房趣事傳入神農,自然也被蚩尤一言不落地全聽了進去,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利劍,剮得他心血淋淋。阿珩一心只想著如何騙過精明的黃帝,哪裡會想到這些點點滴滴竟然會狠狠傷到蚩尤,越發加深了他們之間的誤會。



第十三章、秋風肅肅起邊關

      兔走鳥盡,寒來暑往,轉眼已是秋末。

      和往常一樣,阿珩和少昊用過晚飯後,同在一個屋子中卻各做各的事情。

      阿珩正在翻看醫書,一抬頭發現少昊盯著她,把書卷合攏,「怎麼了?要休息了嗎?」

      少昊說:「榆罔在集結大軍,只怕近期內就會進攻軒轅,高辛的探子回報,榆罔想向軒轅討回當年欺騙霸佔去的土地。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為什麼要聽我的想法?又不是我去領軍作戰!」

      「我們兩個在這盤風雲際會的棋盤中還只是被利用的棋子,你若不甘心做棋子,就是努力,而你想讓我尊重你,就必須有讓我尊重的能力。」

      阿珩立即坐直了身子,認真地想了想問道:「為什麼榆罔為什麼這麼快就決定要對軒轅動兵?他才剛登基幾個月,王座還未坐穩。」

      少昊說道:「就是因為他王座不穩,才不得不出兵。」

      阿珩很是詫異,忙虛心求教,「願聞其詳。」

      「軒轅族立國後,因為土地貧瘠,一直在東擴,侵佔了不少神農的土地。神農王族在中原腹地,軒轅侵犯不到他們的利益,可各個神農的諸侯國主的損失很大,他們對軒轅族的積怨很深,在前代炎帝的德望壓倒下,他們不敢打動戰爭,對榆罔卻沒有顧忌,肯定聯合起來請求發兵。祝融、共工這些真正掌握兵權的大將也一定會煸風點火,推波助瀾。若打贏了,他們可以贏得軍心,更可以贏得各個諸侯國主的支持,打輸了就可以說榆罔昏庸無能。在百官的逼求下,榆罔此時王位不穩,性子是缺乏魄力,只能被朝堂官員左右。」

       阿珩嘆氣,「人人都以為帝王可以為所欲為,卻不知道帝王也是處處被牽制,可是……」

      「可是什麼?」

       阿珩為了知道蚩尤的消息,只能一咬牙,裝作很平淡地說:「可是榆罔身邊有蚩尤輔助,蚩尤的性子卻不會任憑擺佈、被操縱。」

       少昊面色如常,語氣和剛才一樣,「你說的對,但是現在還輪不到他做主。」

       阿珩心下沮喪,是啊,蚩猶如今空有一個名號,其實什麼都不是,根本不能左右朝堂的局勢。

       少昊說道:「現在的炎帝榆罔只有上代炎帝的仁厚,沒有上代炎帝的智謀和決斷,大荒內的普遍看法是炎帝封蚩尤作督國大將軍是為了彌補榆罔性格上的缺點,我卻覺得炎帝還有更深一層的用意。」

      「更深的用意?」

      「在幾萬年前,高辛國力遠勝神農。神農的三世炎帝是一位非常有遠見和魄力的帝王,他廢除了同姓王封地,施行了異姓王封地,不管你是否是神農王室外,也不管你是神還是人,只要你為神農立了功勛,就可以封王,享受封地的賦稅。因為三世炎帝的改革,神農英雄輩出,國力越來越強,彼此聯姻,勢力盤根錯節,不免用人唯親,貴族的子弟很容易就可以做將軍當大官,出身貧害蟲者卻很難出頭,賤民中往往藏著才華驚人者,卻因為陳陋的制度不但得不到機會施展,還常常被輕薄的貴族少年欺凌,他們心中一定壓抑著很很多力量,這些力量一旦被引爆,會非常可怕!」

      聽到這裡,阿珩漸漸明白了少昊要講什麼,接著少昊的話道:「蚩尤出身賤民,對那些沒有根基、卻又才華的平民而言,蚩尤就是他們建功立業、出人頭地的希望,他們會自然而然地團聚在蚩尤的周圍,為蚩尤所用,神農國因為這些新鮮血液的注入,才會煥發再一次的生機,這才是炎帝真正的用意!」

      少昊微笑著點頭,也不知道在讚許阿珩一點就透,還是欽佩炎帝的驚人一招,「蚩尤性格狂放不羈,蔑視世俗規則,卻得情重義,有勇有謀,正是這些人苦等的明主,遲早有一日,他們一定會為他效死命。劍之所指、千軍齊發,到那時蚩尤才會成為真正的督國大將軍。」

      阿珩聽的驚心動魄,又是歡喜,又是憂愁:「神農地處中原,土地肥活,物產豐饒,人口眾多,如果再有一個明君,能物盡其用,人盡其才,根本沒有外敵能撼動神農國。」

      少昊面色凝重,「整個高辛的人口連神農的二分之一都不到,神農又地形多變,處處是易守難攻有關隘,高辛卻是千里平原,只靠著江水的天然屏障防護,神農族渡江之日,就是高辛亡國之時。」

      阿珩也心情沉重。軒轅雖然地形複雜,氣候多變,能據守的關溢很多,可土地貧瘠,物資匱乏,即使父親這些年一直勵精圖治,修河堤,開良田,仍沒有辦法和可以一個種兩季作物的中原地區比。

      少昊輕嘆口氣,「其實這些都是可以克服,高辛最大的危機在於千萬年不變的體制,尊崇血統和門第,禁止不同門第之間的通婚,朝政被王族子弟和青龍、常曦、羲和、白虎四部牢牢把持,令多少神族、妖族、人族的有才華者心懷怨恨的流失?你父王的第一功臣知末就是高辛妖族,因為出身低賤,在高辛被人唾棄,卻輔佐你父王,成就是軒轅的雄圖霸業,被雀為帝師。」

      阿珩和少昊想到兩國未來的命運都心事重重。

      阿珩問:「如果現在神農對軒轅正式宣戰,高辛恐怕不會參戰吧?」

      少昊淡淡說:「不會!軒轅這幾千年來窨積蓄了什麼力量,我很想知道,現在也會力諫反對!」

      阿珩苦笑:「何必這麼坦白?」

      少昊道:「該欺騙的時候我會毫不猶豫地欺騙,這件事情上沒必要,反正你很快就會知道。」

      阿珩突然明白了為什麼大哥和少昊能是好友,他們倆都有一種近呼殘酷的坦誠。她看了眼水漏,起身把書卷收好,「我們休息吧!」

      阿珩突然說:「我明天想去見一下父王和母后,請他們允許我出宮。你能幫我求個情嗎?」

     「恐怕不容易。高辛氏上古神族,號稱樂禮之族,民風保守,禮教森嚴,不要說王子妃,就是王后也不能隨意外出。」

     「父王給我三千蠶種陪嫁,我聽說因為水土不對,已經死了一半。我想明白和父王請求出宮去堪察各地水土民情,選擇適合高辛的蠶種。」

      少昊想了想說:「父王性子儒雅,愛好舞樂書畫,對兒女很溫和和縱容,主要是王后那裡難說,父王又不怎麼理會後宮的事情。不過,高辛主要的衣料來源是麻,產量低,紡織困難,穿在身上還是舒服,這幾千年來王室貴族所用的綢緞哀衣料都要從軒轅購買,是一筆很大的開銷,我們以此請求,父親肯定會支持你,王后倒是也不得不讓步。」

     「謝謝!」

      黑暗中,他們兩個都沉默著,過了一會,少昊輕聲道:「謝謝你肯教導高辛百姓養蠶紡織。」

    「別忘了我們是盟友,我如今是高辛的大王子妃,這是我應該做的。」

      阿珩翻了個身,背對著少昊,少昊也翻了個身,背對著阿珩。

      在少昊的幫助下,阿珩從俊帝那裡獲準可以出入五神山,不過一定要在待女和待衛的陪同下。雖然和在軒轅時的自由不可同日而語,但她對這樣的結果已經很滿意。

      日子就在看似平靜中,匆匆流逝。

      年末,炎帝榆罔派使者覲見黃帝,要求黃帝歸還從神農族侵佔的土地,黃帝拒絕了炎帝的要求。

      炎帝在紫金頂對神農百官宣佈,為收復被軒轅欺騙掠奪去的土地,向軒轅開戰。

      整個朝堂群情激昂,年輕的兒郎們渴望用自己的鮮血去洗刷祖先的恥辱,這個願望在七世炎帝手裡無法實現,卻在年輕的八世炎帝手裡得到了滿足。

      祝融受封征西將軍,率領五百神族、三千妖族、五萬人族,向軒轅討還失去的土地。

      第一戰對整個國家的士氣相當重要,可以說只許勝、不許敗,阿珩以為父親會派大哥青陽統領三軍迎敵,不想統領軒轅軍隊的大將軍是三哥軒轅揮。

      軒轅揮是三妃彤魚氏所出,阿珩和這個哥哥很少見面,完全不清楚他的能力。

      她去詢問少昊,「為什麼父王沒有派大哥?祝融號稱火神,擅長控火,關鍵時刻肯定會布神陣,用火攻城,大哥的冰雪術恰好可以克制祝融的火。」

      少昊正在撫琴,聽到少珩的問題,一邊撫著琴,一邊說:「如果神農此時進攻高辛,父王也不會派我迎敵。」

      阿珩琢磨了一瞬,不願意相信地說:「父王怎麼會忌憚大哥?大哥可是他一手教導出來的!」

      少昊淡淡道:「當兒子只是兒子時,黃帝作為父親,自然會花費心血培養出最能幹的兒子,可當兒子漸漸長大,變成臣子時,他作為帝王,也自然不能令一個臣子獨大,黃帝只是做了每一種身份應該做的事情。」

      阿珩很能接受俊帝少昊,卻十分難以接受父王在忌憚大哥,看來什麼事情都是與己無關時最冷靜。

      少昊似乎完全理解她的感受,自顧信手撫琴,沒有理會怔怔發呆的阿珩。

      好半晌後,阿珩難受地說:「你和大哥可看真不愧是同命相憐的好朋友,外人把你們當絕代大英雄尊敬,自己家人卻把你們當亂臣賊子來提防!」

      少昊停住撫琴,想了想阿珩的話,笑起來,「其實,青陽比我更艱難。」他看了眼不解地阿珩,「你以後慢慢就會明白。」

      祝融兵分兩路,進攻軒轅的西邊境,圍住了潼耳關,軒轅揮一直謹記黃帝的囑咐,固守城門不出。

      潼耳關易守難攻,只要軒轅揮死守城門不出,和祝融耗時間,祝融性子火爆,遲早犯錯,等祝融犯錯時,就是軒轅反攻時。

      守城看著容易,可歷朝歷代,多進攻名將,卻少守成型名將。守城打的是心理戰,時間長了,遠道而來的神農族固然著急,軒轅族也不好受。神農為了逼軒轅迎戰,各種招數都用上。軒轅的士兵們都是血氣方剛的男兒,面對神農的各種挑釁,恨不得衝出去和神農決一死戰都好過做縮烏龜,軒轅揮卻遲遲不肯迎戰,他們漸漸有了怨氣。

      軍中流言四起,說軒轅揮膽子太小,所以龜縮在城池裡,如果換做大殿下青陽,肯定早就把祝融打得落花流水。

      軒轅揮本就有些沉不住氣,聽到下屬們議論,想起母親對他的殷殷可是叮囑,越發心亂。

      臨行時,母親把他和九弟夷彭叫到一起。

     「有些話,娘一直瞞著你們,現在你們都大了,也該告訴你們了。我和朝雲峰上的那個女人,遲早有一天不是我死就是她死,若是青陽繼承王位,我們母子三個立即自儘是最好的選擇。」

      夷彭無奈地說:「娘,那些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現在大哥對我們很好。何必對過去的事情耿耿於懷?」

     「很好?」母親一巴掌扇到夷彭臉上,「我給你說了多少遍,讓你提防他?你再糊裡糊塗下去,遲早死在他手裡!他的毒蛇信子都吐到你臉上了,你居然還把他當好哥哥?如果你肯幫你三哥一點,青陽的勢力何至於這麼大?」

      母親似乎對弟弟完全失望了,目光殷殷的看著他,「揮兒,這次出征一定要勝利!這是我們母子熬了上千年才熬來的機會,只有勝了,你才有機會讓你父王重用你,一定要證明你的能力不輸於青陽,一定要讓父王明白你才是他最優秀的兒子。」

      他不知道怎麼答覆母親,只能跪下磕頭,「兒子一定會盡全力。」

      對母親的許諾沉甸甸地壓在心頭,時時刻刻提醒著他。事關他們母子三個生死,他必須勝利,必須!

      兩個急於立功的下屬看出了軒轅揮心思浮動,勸他開城迎戰,「祝融遠道而來,又僵持了這麼久,早就人困馬乏,我們卻是以逸待勞,現在又正是士氣最旺時,如果趁夜奇襲,必定能建奇功。」

      軒轅揮在聽到「必定能建奇功」時,腦袋一熱,下定了決心,他現在需要用豐功偉績來證明自己了。

      他召集了各族將領,商量深夜偷襲祝融,各路將領全都同意,主管糧草押運的應龍卻一再反對,軒轅揮完全聽不進去,斥責應龍,「你一個小小妖族,有什麼資格在我們神族大將前大言不慚?」

      屋子內,所有的神族都哄笑起來,應龍低下了頭,不再說話。

      深夜,軒轅親自率領神族精銳去偷襲祝融軍隊,幾萬人族大軍守在外圍,準備圍剿潰逃的軍隊。

      一切都如他們何料,祝融大軍幾乎沒有任何提防,被他們一打就開始潰散逃跑。

      軒轅揮看到有五色火焰標誌的祝融旗逃向北邊,那裡是一望無際的平原,祝融簡直連防守的地方都沒有。軒轅揮心下狂喜,突然想到如果能殺死祝融,只怕明日一早他的威名就會傳遍整個大荒,想到軒轅青陽,想到父王,想到母親……他興奮下,忘記了最後的謹慎,召集所有的神族軍隊追殺祝融。

      當他們追到平原時,突然之間,五色火焰分成了五朵火焰,環繞著飄開。軒轅揮冷笑,知道你擅長火攻,我自有準備。軒轅族的軍隊開始布調雨陣。

      祝融笑坐在畢方鳥上搖頭,每一個陣勢除了借助神族靈力外,還要因地制宜,如今寒冬臘月,在這枯草連天的地方調雨?這明明是火陣的最佳地點。

      神農族看似在慌亂地四處潰逃,實際都已到了各自的方位,祝融坐在陣眼,催動靈力,霎時間,整個草地都開始燃燒。

      軒轅揮也命令眾將士調雨,可他們的陣法困在了祝融的大陣中,此地的天靈地氣又本適合火靈,不適合水靈,慢慢的,他們的雨越來越小,祝融的火卻越來越大,吞噬向他們。

      軒轅揮開始驚恐。

      兩軍相逢勇者勝!主將一慌,軍心立散,士兵開始逃跑,整個陣法都散了。逃跑的士兵越來越多,可天上地下都有神農族的士兵把守,見一個殺一個。

      軒轅揮發現自己陷入了大火包圍中,駕馭坐騎想逃,祝融卻用雷霆之火,將他從天空逼回到地上。

      火光越來越盛,軒轅揮的坐騎驚怕,不再聽從軒轅揮的命令,掙脫了軒轅揮的束縛逃跑了。

      軒轅揮失去了坐騎,只能在火海裡四處奔逃,用靈力隔絕著一波又一波的熱浪,可這裡神農族五百神兵聯合布的火陣,又在火神祝融的全力操控下,軒轅揮的靈力根本阻擋不住。

      他的靈力漸漸枯竭,身體被幽冥之火侵入,整個內腹都開始燃燒,身體從內而外發出紅光,他慘叫著求饒。

      祝融站在畢方鳥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一切,縱聲大笑。

      遠處的應龍看到通天的火光時,已經明白大勢不可挽回,立即命一隊熟悉地形的妖族帶領人族大軍撤通。他和兩千妖族士兵守在兩座山峰前,靠著箭術掩護人族大軍的撤通,又利用山谷中的河水,設置了小小的水陣,阻擋著祝融的追殺。

      一夜廝殺,天地變得焦黑一片,死傷慘重。

      天明時分,潼耳關失守的消息傳回軒轅城。

      以軒轅揮為首的神族將士全軍覆沒,妖族死傷慘重,人族潰逃入深山中,可奇蹟般的竟然沒有一人死亡。

      黃帝聽到奏報,身子顫了顫,軟坐在椅子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半晌後,才聲音暗啞的下令:「立即處死臨陣逃脫的應龍,所有逃兵都貶為奴隸,充軍中苦役。」

      青陽知道黃帝因為喪子之痛,急怒攻心, 不敢力勸,進言道:「應龍死不足惜,不過他目睹了整場大戰,有最可靠的情報,不妨先把他押送回來,問清楚祝融那邊的敵情後再處死他。」

      黃帝無力說話,只是揮了揮手,示意青陽全權處理。

      青陽領命而出,對待待女朱萸吩咐:「你立即趕赴邊境,跟隨押解應龍的官員一起回來,仔細照顧應龍,不過一路上一定要尊重,千萬不可怠慢。」

      朱萸不解,「為何要如此?他不是快死了嗎?」

      青陽道:「祝融神力高強,被尊為火神。應龍帶領兩千妖兵,就敢和祝融周旋,利用地勢保全了人族將士,以至於妖族死傷慘重,可謂是仁智仁勇三全,是罕見的將才,父王現在急怒攻心,一時失察,等怒火平息後就會想到這點,肯定會重用他。」

      正在說話,三妃彤魚氏披頭散髮地從鸞輦上跳下,兩隻鞋子顏色都不一樣,顯然一聽說消息,連梳洗都沒顧上,就跑來求證。

      她連跑連喊,「陛下,他們傳假消息,他們傳假消息……」看到青陽,她的眼睛立即直了,怒火熊熊燃燒,「你,肯定是你。是不是你的詭計?我早知道你肯定想害死他們,你要為雲澤報仇,是你害死了揮兒……」她一邊哭喊,一邊撲上來打青陽,待女忙把她拖住。

      朱萸駭得臉都白了,青陽卻置若罔聞,恭敬地對彤魚氏行了一禮,翩翩離去。

      身後仍然是彤魚氏淒厲的哭叫聲,「揮兒不會有事,揮兒不會有事……」

      這樣的話語是多麼熟悉

      一千多年前,母親臉上煞白地站在他面前,一遍又一遍喃喃說:「雲澤不會有事,雲澤不會有事……」

      母親絕望地抓著他的手,像是在哀求他,求他告訴她「雲澤不會有事。」

      他多麼想告訴母親「云澤沒有事」,可是他什麼都說不出來,只能沉默地跪在母親面前,重重地磕頭,用力地磕頭。

      母親的身子如抽去了骨頭般,軟軟地滑倒,癱坐在地上。

      他把雲澤最後殘留的一截頭骨放在了母親面前。

      母親捧起頭骨,把頭骨摟在懷裡,不哭也不動,只是不停地用手撫摸著,嘴唇一翕一合,聽仔細了,母親竟然哼唱著搖籃曲,「小兔子跳,小馬兒跑,娘的小寶不疼……」

      他記得雲澤幼時十分怕疼,不管是磕了還是碰了都要哇哇大哭,母親總是抱著他,輕聲哼唱著搖籃曲,可是那麼怕疼的雲澤卻被活活燒死了。

      軒轅族全軍覆沒,一個王子戰死的消息傳到高辛,整個高辛的朝堂都亂了。

     有的官員主張派兵支援軒轅族,否則神農打敗了軒轅的話,下一個進攻目標就是高辛;有的官員反對,說軒轅只是吃了一次敗仗,高辛應該再觀望觀望;還有的官員建議應該給神農送去美女重禮,向神農示好,最後能和神農聯姻。

      阿珩正在城外教導婦女紡紗,聽到這個消息,立即趕回五神山。

      不敢去打擾百官朝會,只能在外面守候。

      三身、季釐兩個王子主張幫軒轅,共同抵禦神農;宴龍、中容、黑齒等十幾個王子主張不幫,各持已見,吵得不可開交。

      俊帝讓他們都安靜,問少昊,「你怎麼看?」

       宴龍和中容都冷笑,少昊是軒轅的女婿,答案還用問?

      少昊簡單地答道:「兒臣的想法是按兵不動。」

      俊帝道:「那就這樣了,我也累了,散朝吧!」

      看到少昊反對出兵,半夏拿眼偷瞅阿珩,阿珩沒有任何反應,依舊是安靜地站著僻靜處。

      少昊和季釐一起走出大殿,走著走著卻停住了腳步,讓季釐先離開。

      他穿過重重廊柱,走到阿珩面前,主動牽起阿珩的手,「我們走走再回宮。」

      半夏和待女們知趣地落在了後面。

      少昊問:「你聽到我說的話了?」

     「嗯。」

     「生氣了嗎?」

      阿珩說:「本來我聽到什麼全軍覆沒,很害怕,一路跑了過來。可聽到你說的話後反倒安心了。你肯定是認為軒轅並沒有傷到元氣,才如此篤定地不出兵,若軒轅真形勢危急,你早急了。」

      少昊輕聲笑,笑聲蕩漾在風中,透著愉悅,「這仗只怕一時半會打不下去,高辛的確不必著急。」

      少昊說到這裡就不再說,看著阿珩,好似有意在考她。

      阿珩不甘示弱,仔細想了一會後說道:「榆罔本身並不想打仗,派祝融出戰只是無奈之舉。祝融也不是真想打,只是為了爭取軍心和拉攏諸侯,現在他已經打了一個漂亮的大勝仗,殺了軒轅族的一個王子,可謂功勞十分大,再打下去,就要深入軒轅腹地,將是苦戰,祝融絕不想消耗自己的兵力,所以他肯定不會帶兵深入,若有官員鼓動繼續作戰,祝融就會為了自己的利益站在榆罔一邊。」

      少昊點頭,「不愧是青陽的妹妹,進步很快,要不了多久,你已經可以上戰場領兵作戰了。」

      阿珩對少昊作揖,「那是因為我有名師,你每日裡都和我談論這些事情,只要不是塊朽木,總該進步,不過……」

     「不過什麼?」

     「我和三哥很少接觸,幾乎沒什麼印象,說實話,聽到他死的消息,吃驚多於難過,可他是我父王最寵愛的女子生的孩子,我父王只怕現在很傷心,祝融不會再打軒轅,我父王卻不見得會放過他。」

      少昊說道:「我父王才情品貌都是頂尖,就是耳根子軟,一點風吹草動就要提防我們這些兒子,可若我們哪一個真被殺了,他肯定立即發兵,不惜一切也要為我們報仇,但是你父王不同,他只會一時傷心,傷心過後又是一切以大局為重。」

      阿珩聽到少昊的話,心裡發寒。

      少昊想起青陽,眼中隱有擔憂,「阿珩,你知不知道你還有個哥哥?」

     「知道一點,論排行應該是二哥,不過他死得早,所以大家都不提。」

     「你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嗎?」

     「四哥和我說病死的,因為怕母親傷心,我從來不敢問,說起來,我連這個哥哥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怎麼突然問這個?」

     「沒什麼,就是突然想起來。」

      阿珩神色黯然,「說是神族壽命長,可我的九個哥哥,只剩七個了。我們總覺得自己命長,事事都不在乎,反正有的是時間,其實,很多東西的逝去就一剎那,漫長的生命只是讓痛苦變得無限長。」

      少昊瞟了他一眼,問道:「我釀造的雌雄酒都好了,要不要嘗試一下雙酒同喝的滋味?」

     「好!」

      族人全軍覆沒,一個哥哥陣亡,阿珩心裡的壓抑的確只有大醉一場才能化解。

      少昊對天空發出一聲清嘯,他的坐騎玄鳥落下,少昊牽著阿珩的手躍到玄鳥背上,後面跟著的待女待衛都急了,追著他們跑,「殿下,王子妃,你們去哪裡?」

      阿珩對少昊厭煩地皺了皺眉頭,臉一轉卻是笑容滿面,依在少昊懷裡,對著他們嬌聲說:「我們夫妻要去做夫妻事,你們也要跟著來看嗎?」

      軒轅的待女們還好,高辛的待衛、待女全都驚駭地停住步子,不敢相信堂堂王子妃竟然口出淫亂之語。

      阿珩沖少昊眨了眨眼睛,少昊搖頭大笑,駕馭著玄鳥迅速飛走了。

      一切都如少昊和阿珩的分析,榆罔在大肆犒勞封賞了祝融之後,對乘勝追擊的建議並不熱衷,祝融又錯藉口水土不服,出現腹瀉,拒絕再深入軒轅腹地。

      軒轅國內,黃帝封賞了妖族的應龍,讚許他為軒轅保存了珍貴的人族兵力。

      面對黃帝的厚愛,應龍一遍遍叩謝。

      等應龍和其他官員告退後,殿堂內只剩下黃帝和青陽時,黃帝對青陽道:「這次你做的很好,若不是你,我不但會錯殺一個難得的大將,還會傷到妖族的心。沒有糧草,沒有兵器,甚至沒有土地都可以想辦法,但失去了的民心卻沒有辦法挽回。你也要記住,這世上最珍貴的是民心,萬萬不可失去民心。」

      青陽恭敬地說:「兒臣謹記父王的教誨。」

      黃帝問:「祝融的事情,你怎麼看?」

      青陽道:「祝融殺了三弟,自然不能輕饒,我願領軍去討伐他,必提他的頭顱來見父王。」

      黃帝搖頭:「祝融不能殺!祝融的母親、祖母都出身尊貴,在神農國中勢力根深蒂固,如果我們殺了祝融,就等於逼這幾大部落和我們死戰。神農的人口是我們的三倍,我們再驍勇,也抵擋不了一個要和我們決一死戰的神農國。」

      青陽思索了一會,道:「兒臣愚鈍,沒明白父王的意思,還請父王明示。」

      黃帝說:「我們最好的做法不是殺了祝融,而是讓祝融歸順我們,把他的勢力收歸到我們旗下。」

     「怎麼可能?祝融是血脈純正的神農族!」

      黃帝眉毛一揚,視線銳利,質問道:「怎麼不可能?當年神農的先祖不就是盤古的下屬麼?」

      青陽忙道:「父王說得有道理。祝融貪慾重,自認為神力是神農族最高,不甘心屈居無能的榆罔之下,只要許以重利,他必動心。」

      黃帝笑點點頭,「不過他是頭野狗,先要用鎚頭把它的銳氣砸去,令他畏懼,再用肥美的兔子誘它入勸,慢慢把它馴化成家狗。」

     「兒子明白了。」
     「這件事情就交給你去辦,我知道神農國內有你的探子,讓他們說說話,讓榆罔和所有官員都知道祝融遲早要反,等祝融意識到整個朝堂都認為他要反對,那他不反也得反了。」

      青陽跪下磕頭,「是。」黃帝既是在安排任務,也是在告訴他,你做什麼我都知道。

      黃帝低頭翻看文書,「你下去吧。」

      青陽站了起來,「三弟剛過世,昌意的婚事是否要推後?」

      黃帝想了想,道:「不用了,又不是長輩過世,沒什麼服喪的規矩,何況昌意的婚事是明年春天,還有一年多的時間,如期舉行吧!軒轅如今正是用人之時,昌意娶了若水未來的女族長,將來徵召若水族上戰場也會容易很多。」

      黃帝不知道想起了什麼,深思有些怔怔,一會後又說:「婚事雖然有你娘操辦,但你娘這些年精神不濟,你多幫著點,一定要盛大隆重,把四方的賓客都請到,讓若水族明白,我們非常尊重他們。若水族驍勇善戰,卻心思單純,我們越尊重他們,他們才會對我們越忠心。」

      青陽年少時,黃帝還沒有建立軒轅國,嫘祖也不是王后,沒有什麼母后的稱謂,黃帝不知不覺中用了舊日稱呼,殷殷叮囑,青陽忽然間聽到,幾分心酸,低著頭,真心實意一一答應。等黃帝全部吩咐完後,青陽告退。

      朱萸跟在青陽身後一邊走路,一邊說:「應龍這混蛋太不像話了,今日我碰到他,給他打招呼,道賀他高昇,他一臉冷冰冰,一點不領情,也不想想如果沒有殿下,他早死了!」

      青陽盯著朱萸一眼,譏諷道:「你跟在我身邊已經一千多年了,修煉成人形也好幾百年了,怎麼還像塊沒心沒肺的木頭?」

      朱萸滿臉不服,不敢反駁,心裡卻嘟囔,我本來就是塊沒心沒肺的木頭啊!

      青陽耐著性子解釋,「我救他是因為他的品德和智謀,想給他一次施展才華的機會,如果他過來親近我們,反倒是辜負了我,也讓我後悔救了他。」

     「什麼意思?」朱萸還是不懂。

      青陽幾乎無奈,一臉寒氣地說:「他若和我走得太近,父王在用他時,勢必會有顧慮,那不就是辜負了我救他的心意?」

     「哦!原來這樣啊,看來我錯怪了他!我就說嘛,我們妖族可是最懂知恩圖報的。」

      青陽看著這塊木頭,無奈地搖搖頭,邊走邊吩咐:「若水族崇拜若木,但若木離了若水就很難活,你想辦法把若木在軒轅養活,等昌意迎娶濁山昌僕時,我要若木花夾道而開。」

      朱萸笑嘻嘻地說:「這事包在我的身上,我去找若木的老祖宗求求情,他欠我一點東西,讓他的子孫們開一次花應該沒問題。」

      「還有,讓朝雲峰頂的桑椹提早成熟。」

      「知道了,昌意和阿珩都喜歡吃冰椹子,比冰窖裡藏的好吃很多。」

      青陽冷冷盯了朱萸一眼,朱萸嚇得立即低頭,心內直嘀咕,人家笨了要盯,人家聰明了也要盯,什麼嘛!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1-8-6 08:39 P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1-8-7 04:10 PM 編輯

第十四章、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十來個婦人圍在一個火扁籮前,扁籮中有十幾堆眼色各異的蠶種,阿珩一個個拿起了細講。

  「大荒沒最常見的蠶種有桑蠶、柞蠶、蓖麻蠶、木薯蠶、馬桑蠶、樟蠶、栗蠶、樗蠶、烏桕蠶、柳蠶、琥珀蠶……大部分顧名思義就可以明白這些蠶主要吃什麼。不同的蠶種用途各有不同,比如蓖麻蠶不能繅絲,去能做絹紡,而這個金黃色的蠶種是琥珀蠶,以楠木葉為食,絲質堅韌帶琥珀光澤,只是產量低,用來製作上等衣料……」

  婦人們拿著蠶種一邊仔細辨認,一邊低聲討論。

  阿珩走到一旁的竹蓆上盤腿坐下,篩選著村人們收集來的野蠶種,因為耗神耗力,天氣又熱,不一會已經是一額頭的汗。她隨意擦了下額頭的汗,正想找水喝,一碗水遞到了眼前。

  她以為是哪個婦人,隨手取過水碗,一口氣喝光,笑道:「謝謝。」側身遞迴水碗,卻看見是少昊。

  他半蹲在一旁,好奇地看著她篩選蠶種,而院子裡的人不知何時早已走空了。

  「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叫我一聲?」阿珩十分意外。

  「今日朝中沒什麼事,我去外面的村子裡走了走,聽說家家戶戶都可以免費來領蠶種,正好順路,就來看看你,看到你正在給村婦授課,聽著很有意思,我就站在外面一邊聽了一堂課,真沒想到小小的蠶種都有這麼多學問。」

  阿珩一笑,低頭繼續幹活。

  少昊問:「你哪裡來的那麼多錢?」

  「你忘記父王和王后賞賜的東西了?一些特殊標誌的王族用品,我命半夏都收好了,別的東西扔在庫房裡也是落灰,不如拿出來僱人收集野蠶,培育蠶種。」

  「難怪十里八村的人都在稱讚父王,原來是這麼回事。」

  「我用的是父王賞賜的東西,當然是父王的恩澤了。」

  少昊低聲說:「謝謝你。」

  阿珩看少昊神色消沉,似乎剛發生過不愉快的事情,他不想說,阿珩也不方便主動問,指指面前的蠶種,「幫我篩選蠶種,你用靈力探視,如果蠶卵健康強壯就留下,如果不好,就不能養,只能放回野外。」

  少昊盤膝坐到阿珩身旁,開始幹活。他靈力高強,蠶種從他手裡經過,自動分出了兩撥,做起來絲毫不費力,阿珩索性偷懶停了下來,一邊納涼,一邊只看著他挑選。

  少昊問:「昌意的婚期定在明年春天,青陽已經派了使者來,向父王請求明年接你回軒轅,參加昌意的婚禮。」

  阿珩大喜,「父王怎麼說?」

  「父王答應了,命我陪你一塊過去,拜見岳父岳母。」

  阿珩想到四哥的婚事,想到可以回家,心情十分愉悅,眯著眼睛看著樹頂燦爛的太陽。

  他麼倆不說話了,外面鄉村裡的聲音開始分明。耕牛犁地的聲音,頑童追逐的聲音……阿珩想起了九黎,馬上就是九黎山中桃花盛開的日子了,米朵和金丹是不是已經兒女成群?是不是仍會在一個夕陽灑滿江面的傍晚,高唱著山歌,傾訴著對彼此的情意?

  少昊問:「在想什麼?」

  阿珩輕聲說:「如果永遠不要有戰爭,可以永遠這麼安寧就好了。」

  少昊柔聲說:「會的,一定會的。」

  阿珩裝作若無其事地問:「神農國最近怎麼樣了?」其實她是想知道蚩尤最近怎麼樣。自從嫁到高辛,身邊不是被俊帝的探子包圍,就是被黃帝派來的侍女包圍,阿珩幾乎與世隔絕,得不到任何外界的消息。

  「很有意思。」

  「嗯?」

  「蚩尤用祝融去攻打潼耳關的時機建立了一支軍隊,剛開始只有幾十人,還都是九黎族的男兒,蚩尤貼榜在整個神農徵召勇士不論出身貴賤,門第高低,短短幾月後就變成了五百人,祝融在潼耳關坐不住了,可榆罔命他守關,明裡是在嘉獎他,維護他的戰功,實際是阻止他回去阻礙蚩尤的事,祝融現在有苦說不出」

  阿珩不禁笑道:「等於是吧祝融變相發配邊疆了,這麼陰的招數可不像是榆罔的主意,肯定是蚩尤的意思。」

  少昊卻面色凝重,心事重重,大半晌後,低聲說:「剛才在大殿上我被父王訓斥了。」

  「為什麼?」

  「說起來十分複雜,一言難盡。」

  「你可以慢慢說,我有很多時間。」

  「神農和高辛作為上古神族,幾萬年下來,門第森嚴,為了維護本族的利益,甚至禁止不同門第的人通婚。前代炎帝想娶出身低微的炎後都十分苦難,後來假托炎後是赤水氏的旁支才勉強完婚,因為炎帝吃過這個苦,所以他在位期間,一直在努力打破門第限制,可幾萬年的積習,若真想改革必定是一條血腥之路,炎帝本性仁厚,沒有那麼大的狠心,所以他再努力,也只是改了一點表象,無法撼動根本。但蚩尤和他截然不同,蚩尤為了達成目的,會不惜血流遍野,神農在他手裡一定會改頭換面。軒轅就不同提了,本就和我們截然不同。」

  「是的,軒轅和你們截然不同。」阿珩的語氣中透著驕傲,「我發現高辛的仕女們品評一個男子時,不是談論他的品德才華,而是先談他的門第和血統,似乎只有出生在一個好的門第,擁有高貴的血統,才值得嫁,這些看似是閨閣閒話,卻反映了很多問題。我們軒轅雖然也不可避免收到你們這些大神族的影響,可我的父王說過,神、人、妖只是上天給的種族不同,沒有什麼荒唐的高貴和低賤的區別,都平等。不管他是人是妖,他的尊卑貴賤只由他自己的所作所為決定。在軒轅,不管你是神族,人族,還是妖族,不管你生在大家族,還是出生寒微,只要你有才華,就會收到大家的尊敬。」

  少昊說:「到現在為止,高辛依舊意識不到自己的弊端,還沉浸在上古神族的自滿中,就連父王都沒有察覺到神農正在發生的巨大變化,他們都只把蚩尤和祝融的爭鬥看成了簡單的權力之爭。我今日在朝堂上說蚩尤和祝融的爭鬥其實是兩個階層的爭鬥,試探性地提了一下改革,父王就很不高興,說禮儀尊卑是立國之本,我卻妄談改變。」

  這些事情,阿珩也幫不上忙,只能寬解道:「慢慢來吧,有些事情不能操之過急。」

  少昊嘆了口氣:「希望能讓父王慢慢明白吧!如果高辛再這樣墨守成規下去,遲早要亡國。有時候我真有點羨慕蚩尤,無所顧忌,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阿珩凝望著遠處,默不作聲。

  少昊篩選完蠶種,對阿珩行禮,「王子妃娘娘,我的活已經幹完,我們可以回家了嗎?」

  阿珩笑道:「好。」

  阿珩和少昊同乘玄鳥回去,阿珩想到四哥的婚事將近,盤算著應該給未來的嫂子準備個見面禮。

  少昊見她一直不說話,問道:「在想什麼?」

  「我在想該給嫂嫂送個什麼禮。」

  「你可打聽了她的喜好?」

  「不知道,四哥那性子呀!問十句,他回答半句,我在他耳邊嘮叨了一天,只打聽出嫂子是當地大姓濁山氏。」

  「神農的九黎、軒轅的若水,都是民風質樸彪悍的地方,只敬驍勇的英雄,你這個嫂子可不僅僅是出自大姓濁山氏,她是若水未來的女族長。」

  「啊?我四哥要娶若水的女族長?」阿珩眼睛瞪得老大,「我一直以為四哥會娶一個溫柔柔麗的女子,沒想到他竟然喜歡上了個女中豪傑!」

  「你想送什麼給女英雄?」少昊笑。

  阿珩想了一瞬,眼睛一亮,歪著腦袋看著少昊,笑得賊兮兮,

     「自古英雄愛名器!最好的禮物就要麻煩名聞天下的打鐵少昊了,只是不知道他肯不肯幫忙,聽說他從不打造兵器。」

  「他倒也不是不肯,不過……」

  阿珩緊張地問:「不過什麼?」

  少昊仰頭看天,裝模作樣地想了一會,「好像也沒有什麼不過,當年白拿了你的雌酒方,這個就算是回禮吧!只是時間有點緊,一年時間只能打造一把貼身的匕首。」

  阿珩鬆了口氣,激動地直搖少昊的胳膊,「謝謝,謝謝,謝謝……」比自己收了少昊的好處還高興。

  少昊笑,「你們兄妹可真像,都是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東西蒐羅給對方。」

  阿珩到不否認,笑眯眯地點頭,「四哥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青陽呢?」

  阿珩笑容一黯,低聲道:「大哥和父王很像,都是以大局為重。」

  少昊想說什麼,卻又只是苦笑了下,什麼都沒說。

      夜晚,阿珩坐在榻上,膝上放著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紅色衣袍。她的手從衣袍上輕輕撫過,當日神農山上,蚩尤讓她許諾年年四月初八,相會於桃花樹下,她告訴蚩尤,只要你每年都穿著我的袍子,我就年年來見你。言下之意,已是暗許了一生,蚩尤聽明白了她的話外之意,所以狂喜。

  和少昊成婚以來,她身邊一直有侍女監視,而蚩尤那邊,估計也是危機重重,她根本不敢給蚩尤任何消息,否則萬一被發現,不僅會牽連母親和四哥,還有可能把蚩尤陷於絕境。

  如今大概因為和少昊成婚日久,傳回去的消息都很讓黃帝滿意,黃帝對她漸漸放心,侍女們也習慣了她走來走去的忙碌,沒有以前那麼警惕。

  明日要去人族的村寨看蠶,應該能找到機會讓阿獙把衣袍偷偷帶出高辛,送到蚩尤手裡,蚩尤看到衣袍就該明白她想說的話。即使一再小心後,仍不幸被不懷好意者撞破,他們看到的也只是一件衣袍。

  過了兩日,阿珩向俊帝上書要去高辛的最北邊傳授養蠶,因為路途遙遠,不能當日趕回五神山。

  這段日子來,軒轅妭在民間的所行所為,俊帝一直看在眼裡,百姓對他的讚譽也自然全部聽到,比起深沉精明的少昊來,他更喜歡這個會養花弄草、會談品書畫的兒媳,所以很爽快地准了軒轅妭所求。

  身邊的高辛族侍衛和侍女已經跟著軒轅妭出出進進了無數個村落,從沒有過任何紕漏,只看到王子妃真心為高辛百姓忙碌,警戒心自然而然也就降低了。

  傍晚,阿珩做了一個傀儡代替自己,早早安歇了。她自己卻和阿獙偷偷趕去了九黎,這邊的村落距離神農國很近,月亮才上樹梢頭,他們就到了九黎。

  山坡上的桃花開得繽紛絢麗,山谷中的篝火明亮耀眼。少年少女們簇擁在桃樹下、篝火旁,唱著動人的情歌。

  阿珩站在桃花樹下,靜靜等候。

  等到月過中天,蚩尤依舊沒有來。

  阿珩抱著阿獙,低聲問:「阿獙,你真的把衣袍帶給他了嗎?」

  「啊嗚……」阿獙用力點點頭,也著急地張望著。

  阿珩摸摸他的頭,安慰阿獙,「別著急,他會來的。」可實際上她的心裡七上八下,比誰都著急。

  阿珩靠著阿獙,一邊靜聽著山歌,一邊等著蚩尤。

      篝火漸漸熄滅了,山歌漸漸消逝了,山谷中千樹桃花灼灼盛開,寂寂絢爛。

      蚩尤一直沒來。

  阿珩抱著阿獙,心中無限難過。高辛宮廷規矩森嚴,為了籌劃這次見面,她大半年前就開始準備,藉口向民婦傳授養蠶,讓俊帝同意她外出,又小心翼翼、恪守本分,換取了俊帝的相信,大半年的辛苦才換得一夜的自由,可蚩尤竟然再次失約。

  她本來準備了滿腹的話想告訴他,她的無奈,還有她的生氣,生氣於他去年的失約,生氣於他竟然這麼不相信她,可是所有的甜蜜打算全部落空,滿腹的話無處傾吐。

  烈陽突然興奮地尖叫,阿獙也一邊興奮地叫,一邊歡喜地跳來跳去。阿珩仰頭望去,雲霄中一抹紅色的影子正在迅疾飄來。她破涕為笑,緊張又歡喜地擦去眼淚,整理著自己的發髻、衣衫,擔心地問阿獙:「這樣可以嗎?亂不亂?」

  大鵬鳥猶如流星,劃破天空,直直下降,阿珩緊張地靜靜站著,阿獙興奮地撲過去,想和以往一樣撲到蚩尤身上,突然他停住了腳步,困惑地看著大鵬鳥。

  大鵬鳥背上空無一人,他繞著桃花樹盤旋了一圈,把叼著的紅色衣袍丟下,竟然一振翅,又沒入雲霄,迅速遠去。

  「嗚嗚……」阿獙低聲哀鳴,困惑地繞著袍子轉來轉去。

  阿珩臉色發白,她許諾只要他年年穿著紅袍,她就來年年見他,她特意把紅袍送給他,他卻讓大鵬把紅袍扔到桃花樹下,表明他不會再穿。

  阿珩搖搖晃晃地走過去,撿起衣袍,失魂落魄地抱著紅袍,怔怔發呆。

  桃花簌簌而落,漸漸的,阿珩的肩上、頭上都是落花。

  烈陽嘎嘎尖叫,阿珩回過神來,看到他和阿獙擔憂的樣子,阿珩悲喜交加,用力把紅袍扔到地上,你不稀罕,我也不稀罕!

  可是付出了的感情卻不是想扔就能仍,她即使恨他怨他,他依舊在她心裡。

  她仰頭看著一樹繁花,你們年年歲歲花依舊,可會嘲笑我們這些善變的心?說著什麼海誓山盟,轉眼就拋到腦後。

  阿珩一掌怒拍到樹上,滿樹繁花猶如急雨一般嘩嘩而落,她的指頭摸過樹幹,依舊能摸到去年寫下的無數個「蚩尤」。他若看到這些豈能不明白她的心意,可他壓根連來都不屑來!

  阿珩拔下玉簪,在幾百個蚩尤旁怒問,「既不守諾,何必許諾?」字未完,簪已斷。阿珩坐到阿獙背上,什麼話都不想說,只是拍了拍阿獙。

  阿獙十分善解人意,沉默地趕回高辛。

  此時,蚩尤站在一座距離九黎不遠的陡峭懸崖上,身體與懸崖連成一線,似乎風一吹就會掉下去。他身上只穿著中衣,沒有披外袍,顯然是脫下不久。

  在他腳下,是一個山澗,怪石嶙峋,草木蔥蘢,有一條溪水潺潺流淌,隨著兩側山勢的忽窄忽寬,溪水一處流得湍急,一處流得緩慢,最後匯聚成一方清潭。此時正是桃花盛開的季節山澗兩邊的崖壁上全是灼灼盛開的桃花,溶溶月色下,似煙霞,似彩錦美得如夢如幻,風過處,桃花簌簌而落,紛紛揚揚、飄飄蕩蕩,猶如雪落山谷。

  蚩尤默默凝視著腳下的景緻,良久都一動不動。

  忽而,他如夢初醒,回頭望向九黎,她來了嗎?她真的在等他嗎?她既然與少昊那麼恩愛,又何苦再來赴什麼桃花之約?

  蚩尤掙扎猶豫了一會,揚聲叫:「逍遙。」

  大鵬落下,他飛躍到鵬鳥背上,急速飛往九黎。

  桃花坡上月影寂寂,清風冷冷,桃花樹下空無一人,只有一件扔在地上的血紅衣袍,已被落花覆了厚厚一層,顯然在地上時間已久,看來袍子自被逍遙扔下,就沒有被動過。

  蚩尤撿起衣袍,對著滿樹繁花冷笑,幾次抬手想扔,卻終是沒扔。

  一瞬後,仰天長嘯,躍上大鵬,決然而去。

  第二年的四月,當鮮紅開遍山野時,阿珩和少昊前往軒轅,參加昌意的婚禮。

  在她還沒成婚之前,阿珩對軒轅族的感覺很淡,在她成婚之後,不管走到哪裡,大家看到她時,首先看到的是軒轅族,有神族因為她的姓氏而蔑視她,也有妖族因為她的姓氏而尊敬她,她這才真正開始理解姓氏所代表的意義。

  因為她的喜悅,阿獙和烈陽都分外高興,阿獙邊飛邊鳴唱,它的叫聲愉人心脾,連少昊的坐騎玄鳥都發出歡快的鳴叫。

  少昊落後了幾丈,默默地看著歡呼雀躍的阿珩。她自從嫁到高辛國,總是小心翼翼,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恪守高辛的禮儀,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手舞足蹈地放肆。

  阿獙越飛越快,一路衝到軒轅山,比他們預定的時間早到了半日。

  阿珩本想給大家一個驚喜,沒想到青陽似乎早感知他們的到來,已經在殿前相侯。倒是殿前掃地的侍女大吃一驚,立即往殿內奔跑,「王姬回來了!王姬回來了!」

  少昊下了玄鳥,打趣青陽:「幾十年不見,青陽小弟風采依舊。」

  青陽淡淡一笑,「這裡是軒轅山,你是上門的女婿,應該換個稱呼,稱我一聲大哥。」

  少昊瞟了眼阿珩,笑道:「等你什麼時候打贏我再說吧!」

  青陽道:「擇日不如撞日。」指著桑林內,做了邀請的姿勢。

  「好!」少昊沒有拒絕,跟著青陽走進桑林。

  朱萸記得邊追邊嚷,「兩位公子,都打了上千年了,也不用每次一見面就要分勝負吧!」

      少昊回頭看了朱萸一眼,「你老說這塊木頭沒心沒肺,我看她倒不錯。」

      青陽含著一絲笑意,「太笨了,調教了幾百年還是笨得讓我驚嘆。」

  朱萸敢怒不敢言,握著拳頭,小小聲地說:「我能聽到,我能聽到……」

  青陽和少昊兩個說著話,已經布好了禁制。青陽手掌變得雪白,身周結出一朵又一朵的冰牡丹,桑林內的氣溫急速降低。少昊微笑而立,衣袍無風自動,周身有水從地上湧出,濺起一朵朵水花,如一株株盛開的蘭花。

  朱萸無奈,向阿珩求助,「王姬,你快說句話。」

  阿珩已經看到母親和四哥,對朱萸吐吐舌頭,表示愛莫能助,朝母親跑去,一頭紮進母親懷裡,「娘!」

  嫘祖笑抱住她,阿珩靠在母親懷裡,上下打量昌意,「四哥的樣子很像新郎官,恭喜四哥。」

  昌意臉飛紅,阿珩笑著剛想說話,嫘祖拍了一下她的背道:「今日是昌意的好日子,別欺負你哥哥。」

  「娘偏心,四哥已經有了嫂嫂疼,娘也開始偏心!」阿珩撒嬌。

  昌意瞪她,「難道少昊就不疼你了?我們可都聽聞了不少你們的事情。」

  阿珩臉伏在母親肩頭,臉上沒有絲毫笑意,聲音卻是帶著笑的,「娘,娘,四哥欺負我,你快幫幫我!」

  突然間,鵝毛般的大雪無聲無息地飄落,昌意驚訝地抬頭。

  阿珩指指桑林內,「大哥和少昊在打架,希望他們不要傷得太重。」

  嫘祖笑接了幾片雪花,對身後的侍女吩咐:「這雪下得正好,過一會去採摘些冰椹子。」

  朱萸小聲嘀咕,「真不知道是為了想贏少昊,還是為了在好個理由光明正大地下場雪。」

  少昊和青陽從桑林內走了出來,少昊臉色發白,青陽嘴角帶著一點血痕,顯然兩個傷得都不輕。

  朱萸著急地從懷裡拿出丹藥遞給青陽,青陽擺了下手,冷冷地說:「你的續命丹藥對我沒什麼用,自己留著吧!」

  昌意道:「看樣子還是少昊哥哥……少昊妹夫勝了!」昌意難得促狹一回,佔了少昊的便宜,話沒說完就大笑起來。

  少昊笑了笑,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快走幾步,在嫘祖面前跪下,行跪拜大禮,改稱母后。

  嫘祖受了他三拜後,示意昌意扶他起來。

  昌意對少昊說:「我小時候第一次叫你少昊個哥哥時,就盼著你真是我的哥哥,沒想到如今我們真是一家子了!」

  少昊微笑如常,眼神卻有些恍惚。

  嫘祖一手牽著阿珩,一手牽著昌意,向殿內走去,青陽和少昊並肩而行,跟在他們身後。

  阿珩和昌意還是老樣子,邊走邊說,邊說邊笑,呱噪得不行。昌意鬥嘴鬥不過阿珩是,還要回頭叫少昊,讓少昊評理。
  少昊只是笑,從不搭腔,微笑卻慢慢地從嘴角散入了眼睛。高辛宮廷禮儀森嚴,他沒有母親,也沒有同胞兄弟,在他的記憶中,他自小就要處處留意言行、時時堤防陷害,他從來沒有做過母親的兒子,也從來沒有做過弟妹們的兄長,他以為王族就該是他們那個樣子,這是他第一次體會到,原來兄弟姊妹可以談笑無忌、和樂融融。

  正午時分,侍者來報送親隊已經接近軒轅山,昌意立即緊張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一邊戴帽子穿衣跑,一邊不停地問少昊,「你當日迎娶阿珩時說了什麼?」不等少昊回答,他又說:「你們當時一切順利,如果有什麼意外,我該怎麼辦?」

  阿珩和少昊對視一眼,少昊微笑著沒有說話,阿珩笑道:「四哥,放心吧,你不會處理,嫂子也會處理!」

  昌意瞪了阿珩一眼,朝天喃喃祝禱:「一切順利,一切順利!」可又遲遲不動,看著青陽,「大哥,你會陪我一起下去的吧?」表情可憐兮兮,就好似小時候,一有了什麼麻煩事情,就去找大哥幫忙。

  青陽實在受不了,直接把昌意推上了雲輦,沒好氣地說:「你是去娶親,不是去打架!我去幹什麼?快點去迎接新娘子。」

  昌意猶抓著青陽的袖子,緊張地說:「大哥,你等等,我還想問你……」

  「問什麼問?我又沒娶過親!」青陽用力拽出袖子,一掌掃到駕車的鸞鳥背上,鸞鳥尖叫著往山下衝。

  雲輦上下顛簸,消失在雲海間,昌意的尖叫聲還不斷傳來,「大哥,大哥……」青陽不耐煩地皺眉。

  阿珩笑得前仰後合,對少昊說:「在四哥眼中,大哥無所不能,無所不會,不管什麼事都要找大哥。」
 
    少昊微笑不語。他名義上有二十多個弟弟,可從沒有一個弟弟把他看作大哥,他只是一塊擋住他們通往王位路上的絆腳石。青陽看似不耐煩,可其實,他心裡很高興。他們兩個都明白,在他們的位置上,他們不敢相信別人,更沒有敢相信他們,能被一個人全心全意的信賴都是可遇不可求。

  隨著他們的車輦過處,從山頂到山腳,道路兩側的若木都結出了最盛大的花朵,每個花朵大如碗口,顏色赤紅映照得整個天地都紅光瀲灩。

  阿珩被滿眼的紅色照得失了神,在一片耀眼的赤紅花海下,看到了一個更奪目的紅色身影。

  蚩尤身形偉岸,一身紅衣如血,令高大的若木都黯然失色。他凝視著阿珩,神情冷漠疏遠,眼神卻赤熱滾燙,絲絲縷縷都是痛苦的渴望。阿珩呆呆地看著他,心內有一波一波的牽痛。

  車輦停下,青陽和少昊走到蚩尤面前,向蚩尤道謝,感謝他們遠道而來參加婚禮。阿珩驚覺原來這不是幻象,蚩尤是真正地久站在若木樹下。

  阿珩沒有想到會在這裡碰到蚩尤,心神慌亂,視線壓根不敢往蚩尤的方向看,也壓根不敢走過去,只能裝作被若木花吸引,仔細看著若木花。

  青陽叫阿珩過去,阿珩知道躲不過,定了定神,才微笑著走到他們面前。

  雲桑在大家面前,不想顯出與阿珩的親厚,格外清淡地與阿珩寒暄了幾句,完全是王族見王族的禮節。阿珩知道雲桑心思重,如今也漸漸明白了王族和王族之間很複雜,就如大哥和少昊,在眾人面前也是格外疏遠,所以也是繃著一個客氣虛偽的笑。

  反倒陌生的后土看到阿珩,一改平時接人待物的含蓄溫和,態度異常親切,帶著沐槿過來向阿珩行禮,口稱「王子妃」,蚩尤卻是做了個揖淡淡問道:「王姬近來可好?」

  沐槿還以為蚩尤是不懂禮節的口誤,小聲提醒,「女子婚後,就要依照夫家稱呼,應該叫王子妃。」

  青陽和少昊都好似沒聽見,阿珩心裡一震,有憂慮,可更有濃濃的喜悅,連對蚩尤的恨怨都消了一半,對蚩尤回道:「一切安好。」

  蚩尤笑問:「不知道王姬和少昊恩愛歡好時,有沒有偶爾想起過舊日情郎呢?」

  大家皆悚然變色,正在這時,若水的送親隊伍到了,喜樂驀然大聲響奏,才把蚩尤這句話蓋了過去。

  兩個侍女掀開車簾,一個朱紅衣服的女子端坐在車內,女子面容清秀,眉目磊落,喜服收腰窄袖,猶如騎射時的裝扮,襯得人英姿颯爽。

  喜娘把昌意手裡握著的紅綢的末端放到新娘子手裡,示意新娘子跟著昌意走。只要下了送親車,隨著昌意登上鸞車,就表示她成為了軒轅家的媳婦。

  不想新娘子雖握住了紅綢,卻沒有下車,反倒站在車椽上,高高在上地俯瞰著眾人。大家被她氣勢所攝,都停止了交談和說笑。

  昌意因為緊張,還沒有察覺,只是緊緊地捏著紅綢,埋頭走著,手中的紅綢突然繃緊,他差點摔了一跤,昌意緊張地回頭,才發現新娘子高高站在車上,一身紅裙,豔光逼人。濁山昌僕朗聲說:「我是若水族的濁山昌僕,今日要嫁的是軒轅族的軒轅昌意,謝謝各位遠道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就請各位為我們做個見證。」

  四方來賓全都看著濁山昌僕,猜不透她想幹什麼。

  昌僕看住昌意,「我們若水兒女一生一世只擇偶一次,我是真心真意一生一世跟隨你,與你白頭偕老,你可願意一生一世只有我一個妻?」

  這是要昌意當著天下的面發誓再不納妃,青陽立即變色,想走上前說話,阿珩抓住他的胳膊,眼中有懇求,「大哥!」

  青陽狠心甩脫了阿珩的手,走到昌僕面前剛要發話,回過神的昌意迅速開口,「我願意!」沒有絲毫猶豫,他似乎還怕眾人沒有聽清,更大聲地說:「我願意!」

  四周發出低低的驚呼聲,青陽氣得臉色發青,瞪著昌意,眼神卻很是複雜。

  昌僕又問道:「我將來會是若水的族長,我的族人會為了我死戰到只剩最後一個人,我也會為了保護他們死戰到只剩下最後一滴血,你若娶了我,就要和我一起守護若水的若木年年都開花,你願意嗎?」

  昌意微笑著,非常平靜地說:「我只知道從今而後我是你的夫君,我會用生命保護你。」

  昌僕粲然而笑,因為幸福,所以美麗,容色比漫天璀璨的若木花更動人。她握緊了紅綢,跳下車輦,飛躍到昌意面前,笑對她的族人宣佈,「從今而後,昌僕與昌意禍福與共,生死相依。」

  她身後的若水兒女發出震天動地的歡呼聲。軒轅族這邊卻尷尬地沉默著,大家都看著青陽,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阿珩笑著歡呼,朱萸偷偷瞟了眼臉色鐵青的青陽,用力鼓掌,一邊鼓掌一邊隨著阿珩歡呼,軒轅族看到王姬如此,才沒有顧忌地歡笑道賀起來。

  若水的男兒吹起蘆笙,女兒搖著若木花鈴,一邊歌唱,一邊跳舞,又抬出大缸大缸的美酒,給所有賓客都倒了一大碗。大家被若水兒女赤誠的歡樂感染,原定的禮儀全亂了,只知道隨著他們一起慶祝。

  昌意牽著昌僕走到青陽和阿珩面前,介紹道:「這是我大哥,這是我小妹,這位是小妹夫少昊。」

  昌僕剛才當著整個大荒來賓的面,英姿颯爽、言談爽利,此時卻面色含羞,緊張地給青陽見禮,似乎生怕青陽嫌棄她。

  阿珩是真心對這個嫂子喜歡得不得了,迫不及待地拿出準備的禮物,雙手捧給昌僕,「嫂子,這是我和少昊為你打造的一把匕首。」阿珩繪製的圖樣,少昊用寒山之鐵、湯谷之水、太陽之火,整整花費了一年時間打造出這把貼身匕首。

  「高辛少昊的兵器?」簡直是所有武者夢寐以求的禮物,昌僕眼中滿是驚訝歡喜,取過細看。把柄和劍鞘用扶桑木做成,雕刻著若木花的紋飾,她緩緩抽出匕首,劍身一泓秋水,光可鑑人。昌僕愛不釋手,忙對阿珩和少昊道謝。

  昌僕把手腕上帶著的若木鐲子褪下,戴到阿珩手腕上,「這是很普通的木頭鐲子,不過有我們若水兒女的承諾在上面,不管你什麼時候有為難,我們若水兒女都會帶著弓箭擋在你身前。」

  阿珩姍姍行禮,「謝謝嫂子。」

  昌意凝視著妻子,眼中有無盡的歡喜和幸福,昌僕臉紅了,低著頭誰都不敢看。

  青陽看到這裡,無聲地嘆了口氣,對昌意無奈地說:「既然禮儀全亂了,你們就直接上山吧,父王和母后還在朝云殿等著你們磕頭。」

  朱萸忙去叫了玉輦過來。

  阿珩把他們送到車邊,直到他們的車輿消失在雲霄裡,她仍看著他們消失的方向發呆。

  耳旁突然響起蚩尤的聲音,「你可真懂得他們那般的感情?既然說新歡是珍珠,為什麼有惦記著魚目的舊愛,讓阿獙把衣袍送來?」

  阿珩心驚肉跳,先側身移開幾步,才能平靜地回頭,「聽不懂大將軍在說什麼,我和少昊情投意合,美滿幸福。」

  蚩尤眼中又是恨又是無奈,「真不知道我看上你什麼?你水性楊花、膽小懦弱、自私狠心,可我竟然還是忘不掉你。」

  青陽和少昊都看著他們,阿珩臉色一沉,「也許以前我有什麼舉動讓大將軍誤會了,現在我已經是高辛的王子妃,還請大將軍自重。」厲聲說完,她向少昊走去,站到了少昊身邊,青陽這才把視線移開。

  蚩尤縱聲大笑,一邊笑,一邊端起酒碗,咕咚咕咚灌下。

  阿珩心內一片荒涼,只知道保持著一個微笑的表情,茫然地凝視著前方。

  若水少女提著酒罈過來敬酒,少昊取了一碗酒遞給阿珩,「嘗嘗若水的若酒,味道很特別。」

  阿珩微笑著喝下,滿嘴的苦澀,「嗯,不錯。」

  后土端著兩碗酒過來,阿珩以為他是要給少昊敬酒說事,特意會避開。不想后土追過來,把一碗酒遞給她,笑而不語,一直凝視著她,阿珩心中尷尬,只能笑說:「多謝將軍。」一仰頭,把酒飲盡。

  后土眼中難掩失望,「你不認識我了嗎?」

  阿珩愣住,后土這些年和持有齊名,是神農族最拔尖的後起之秀,她當然早就聽說過他,可唯一一次見他就是阿珩和蚩尤上神農山找炎帝拿解藥,后土恰好奉命把手神農山,當時阿珩用駐顏花變化了容貌,所以認真說起來,阿珩見過后土,后土卻沒見過阿珩。可后土眼中濃烈的失望讓阿珩竟生了幾絲感動,正想問他何出此言,有赤鳥飛落在后土肩頭,將一枚小小的玉簡吐在后土掌中,后土容色一肅,看著阿珩欲言又止,終只是行了個禮,匆匆離去。

  阿珩愁思滿腹,也懶得多想,尋了個安靜的角落,把若酒像水一樣灌下去。

  雲桑靜靜走來,卻看朱萸守在阿珩身旁,含笑說了兩句客套話,轉身要離去,阿珩拉住他,「沒事,朱萸是我大哥的侍女,絕對信得過。」又對朱萸半央求,半命令地說:「好姐姐,你幫我們看著點,我想和雲桑單獨說會話。」

  青陽離開前,只是叮囑朱萸盯著阿珩,不許阿珩和蚩尤單獨相處,卻沒吩咐不許和雲桑相處,所以朱萸應了聲「好」,走到一邊守著。

  雲桑坐到阿珩身邊,細細看著阿珩,「聽說你和少昊十分恩愛美滿?」

  阿珩苦笑,仰頭把一碗酒咕咚咕咚喝下。

  雲桑心中瞭然,輕輕嘆了口氣,「真羨慕昌僕啊!縱情任性地想愛就愛,不喜歡和其他女子分享丈夫,就當眾讓你哥哥立下誓言。你哥哥也是好樣的,明知道你父王會生氣,仍舊毫不猶豫地發誓。」

  阿珩斜睨著她,「何必羨慕別人?炎帝榆罔是你的親弟弟,可不會逼迫你做任何事情,你若願意下嫁,諾奈也會毫不猶豫立誓,一生一世與你一個共白頭。」

  「你這個死丫頭,說話越來越沒遮攔!」雲桑臉頰飛起紅暈,嬌羞中透著無言的甜蜜。

  阿珩笑看著雲桑,看來上次諾奈的神農山之行沒有白跑,他們倆已經冰釋前嫌,「你和諾奈什麼時候?」

  「什麼什麼時候?」雲桑故作聽不懂。

  「什麼時候成婚啊!你是神農長王姬,下嫁給諾奈有點委屈,可這種事情如魚飲水冷暖自知,壓根不必管人家說什麼,只要諾奈自己堅持,少昊肯定也會幫他。」

  雲桑點點頭,「諾奈倒沒那麼小家子氣的心思,他壓根沒拿我當王姬看,只等我同意,他就正式上紫金頂求婚。」

  「那為什麼……」

  「榆罔是個好弟弟,事事為我考慮,正因為他是個好弟弟,我又豈能不為他打算?你也知道榆罔的性子,這個炎帝當得十分艱難,祝融他們都盯著榆罔,蚩猶如今羽翼未成,就我還能彈壓住祝融幾分,我若現在成婚,又是嫁給一個外族的將軍,對榆罔很不利,所以我和諾奈說,等我兩百年。兩百年後,蚩尤必定能真正掌控神農軍隊,有他輔佐榆罔,那麼我就可以放心出嫁了。」雲桑笑著長舒口氣,「我也就可以真正扔下長王姬的身份,從此做一個見識淺薄,心胸狹隘,沉迷於閒情瑣事,只為夫婿做羹湯的小女子。」

  阿珩喜悅地說:「恭喜姐姐!你為父親,為妹妹,為弟弟籌劃了這麼多年,也應該為自己籌劃一次了。」

  雲桑含笑問:「你呢?你從小就不羈倔強,我不相信你會心甘情願聽憑你父王安排。」

  「我也有自己的打算。」阿珩倒滿兩碗酒,遞給云桑一碗,「看到四哥今天有多快樂了嗎,小時候,不管什麼四哥都一直讓著我、護著我,如今我應該讓著他、護著他,讓他太太平平地和真心喜歡的女子在一起。只要四哥、母親過得安穩,不管我再委屈也是一種幸福。」

  雲桑搖頭感嘆,「阿珩,你可真是長大了!」可其實,雲桑心裡真希望阿珩能永遠和以前一樣。

  「乾!」阿珩與他碰碗,雲桑本不喜喝酒,可今日的酒無論如何也要陪著阿珩喝。

  她們兩個左一碗、右一碗,沒多久雲桑就喝得昏迷不醒,阿珩依舊自斟自飲,直到也喝得失去了意識。


   
第十五章、倒是無情卻有情

      軒轅山下依舊喜氣洋洋,軒轅山上卻情勢突然緊張。少昊、青陽、蚩尤、后土先後收到了同樣的消息。

    河圖洛書在虞淵出現。

  傳說中,河圖洛書是盤古大帝繪製的地圖,不僅記載了整個大荒的山川河流,還記載著每個地方的氣候變化,如果擁有這張地圖,不僅可以瞭解各地的地理,還可以利用氣候變化佈陣,是兵家必爭之寶。

  盤古大帝逝世後,河圖洛書也消失不見,傳聞盤古大帝把河圖洛書藏在一顆玉卵中,交給一隻金雞看守,金雞化作了一座山峰。幾萬年來,無數神族踏遍大荒山峰,尋訪著河圖洛書,卻一無所獲,可今日,有神族的探子看到了傳說中的金雞在虞淵附近出沒。

  不要說少昊、青陽、后土悚然動容,就是凡事帶著點不在乎的蚩尤都準備親自趕赴虞淵。

  阿珩醒來時,發現自己在三妃彤魚氏所居的指月殿,父王披著件玄色外袍,靜坐在窗前,浮雲中的月亮半隱半現,像一個玉鉤一樣鉤在窗稜,就好似是月亮勾開了窗戶。

  父王望著月亮怔怔出神,好似想起了極久遠的事情,依舊英俊的眉目中帶著一點點迷惘的溫柔。

  阿珩從沒見過這樣的父王,不敢出大氣地偷偷看著。

  黃帝對月笑起來,眉目中的溫柔卻消失了,「酒醒了就過來。」

  阿珩忙走過去,跪坐到黃帝膝旁,「父王怎麼還沒睡?」

  黃帝笑看著阿珩,「少昊對你好嗎?」

  阿珩低下頭,「很好!」

   「我可一直在盼著抱外孫呢!」

  阿珩哼哼著說:「女兒知道,不過這事也急不來。」

   「你們都是血脈純正的神族,少昊靈力高強,又和你如此恩愛,按理說……」黃帝皺了皺眉頭,「難道別有隱情?趁著在家,在離開前,讓醫師查看一下身子。」

  一股寒氣從腳底騰起,嚇得阿珩身子發軟,一瞬後阿珩才反應過來父王是在懷疑少昊暗中耍了花招,並沒有懷疑到她。

  黃帝說:「哦,對了!剛才收到報奏,說河圖洛書在虞淵出現了。你也知道你母親的西陵一族雖未得天下,可地位和神農、高辛一樣,都曾是盤古大帝麾下的重臣。你母親曾和我說過,家族中口耳相傳,河圖洛書不僅僅是一份地圖,還藏著一個堪比盤古劈開天地的大秘密,我想這才是神農和高辛如此勞師動眾的原因,我雖不怎麼信這種無稽之談,不過決不能讓河圖洛書落到他們二族手中。」

  「幾萬年間都不知道風傳了多少次,誰知道這次是真是假?」

  「不管真假,我們都必須得到,如果讓神農族得到它,軒轅族的覆滅也就近在眼前了。青陽已經帶著手下趕去虞淵,可高辛的少昊、宴龍、中容、神農的蚩尤、祝融、共工、后土都紛紛趕往虞淵,我不放心青陽,想讓昌意去幫他一把。」

  阿珩心內有一絲悲哀,如果真相讓四哥去,為什麼是把她留在指月殿,還用醒酒石令她醒來?

  「我去吧,今夜是四哥的新婚夜,是四哥的第一個新婚夜,也是最後一個。」

  黃帝看著阿珩不說話,阿珩跪下道:「我靈力雖然比不上四哥,不過我和少昊是夫妻,何況這種事情只怕最後是鬥智而非鬥勇。」

  黃帝點了點頭,答應了阿珩的請求,「記住,如果我們得不到,寧可毀掉它,也決不能讓其他神族得到。」

  阿珩磕了個頭,起身就要走。

  「珩兒。」

  阿珩回身,黃帝站起來,雙手按在她肩上,「軒轅一族的安危都在你肩上。」

  阿珩在父王的威嚴前,有些喘不過氣來,只能用力點點頭。

  黃帝放開了她,她低著頭匆匆出來,一抬頭看到彤魚氏站在不遠處,兩隻眼睛像夜貓子一般,陰森森地瞪著她。

  阿珩被唬了一跳,轉而想到彤魚氏失去了兒子,倒能理解幾分,過去給她行禮,彤魚氏不說話,只是咬牙切齒地盯著她,阿珩遍體生寒,忙告辭離去。

  幽幽聲音從身後傳來,「你們別得意,我一定會讓西陵嫘那個蛇蠍心腸的毒婦嘗遍所有的痛苦!」

  阿珩怒盈胸,霍然回頭。

  彤魚氏指著她,笑嘻嘻地說:「你大哥害死了揮兒,他早就想燒死揮兒了,他恨揮兒燒死了云……」

  夷彭衝過來,摀住母親的嘴,對阿珩賠笑道:「母親受刺激過度,常說些瘋言瘋語,你別往心裡去。」

  「九哥。」阿珩怒意褪了,親熱地笑著上前,夷彭卻拉著母親後退,眼中隱有戒備。

  阿珩停住了步子,心中難受,她和夷彭只差幾歲,又是一個師傅,小時朝夕相伴,親密無間,感情深厚,可長達後,不知道為什麼竟越來越疏遠。

  「九哥,我走了。」她勉強地笑了笑,快步離去。

  出了指月殿,阿珩命阿獙飛向虞淵。

  彤魚氏的臉在她眼前飄來飄去,三哥真是大哥害死的嗎?為什麼?因為三哥威脅到了大哥繼承王位?

  阿珩心頭忽然打了個激靈,父王常常宿在指月殿,難道沒有聽到彤魚氏的「瘋言瘋語」?她並不想惡意地去揣度父王,可是父王先用四哥引她主動請纓,彤魚氏又出現得這麼巧,讓她不禁會想,這是不是也是父王的一個警告?警告她如果取不到河圖洛書,就會讓母親陷入危機?

  阿珩只覺得寒意從心裡一點點涔出,冷得她整個身子都在打寒戰,她彎下身,緊緊地抱住了阿獙。

  阿獙有所覺,回過頭在她臉上溫柔地蹭著,似乎在安慰著她。

  虞淵是日落之地,位於大荒盡頭。了無人煙的極西邊,是上古時代的五大聖地之一,可大荒人壓根不明白它為什麼會和日出之地湯谷、萬水之眼歸墟,玉靈凝聚的玉山、兩極合一的南北冥並稱為聖地。虞淵擁有吞噬一切的力量,沒有任何生物能在虞淵存活,與其說是聖地,不如說是魔域,所以它也就真慢慢地被大荒人口叫做了魔域。

  阿珩趕到虞淵時,正同掛中天,是一天中虞淵力量最弱的時候,虞淵上空的黑霧似乎淡了許多,可仍然沒有一個神或者妖敢飛進那些翻湧的黑霧中。

  性子暴烈衝動的烈陽不聽阿珩叫喚,一頭衝進黑霧,當它感覺到黑霧好似纏繞住了它的身體,把它往下拽,而下方根本什麼都看不清楚,全是黑霧,越往下,越濃稠,濃稠得像黑色的油一樣,烈陽有了幾分畏懼,一個轉身飛了回來,落到阿珩肩頭。

  隔著一條寸草不生的溝壑,阿珩向西眺望,一望無際的黑色大霧,像波濤一般翻滾,就好似一個沒有邊際的黑色大海,沒有人知道它有多大,也沒有人知道它有多深。

  阿珩詢問朱萸:「事情如何了?真是河圖洛書嗎?」

   「殿下用靈力試探過,這次應該是真的。」朱萸指指虞淵最外緣的崖壁。此時,山崖一半隱在霧中,一半暴露在陽光下,半黑半金,透著詭異的美麗。

   「據說金雞鑽進了山洞裡,殿下已經進去一個多時辰了。」朱萸抬頭看了一眼已經開始西斜的太陽,不安地說:「虞淵隨著太陽的西斜,吞噬的力量會越來越強大,到後來連太陽都會被吸入虞淵,神力再強大也逃不走。」

  阿珩把阿獙和烈陽託付給朱萸,「幫我照看他們,千萬別讓他們闖進虞淵。我去看一下大哥。」

  朱萸說:「一切小心!記住,一定要趕在太陽到達虞淵前出來!」

  阿珩把天蠶絲攀附到崖壁上,飛落入洞口。

  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清,阿珩拿著一截迷谷①照亮,謹慎的走著。

  走了一盞茶功夫,找到了青陽。青陽端坐在地上,臉色蒼白,袍角有血痕,已是受了重傷。

  他看到阿珩,勃然大怒,「你怎麼來了?」

   「你能來,我問什麼不能來?」阿珩去查看他的傷勢,「是音傷,宴龍傷的你?」

  阿珩把一粒丹藥遞給大哥,「這藥並不對症,不過能幫你調理一下內息。」

  青陽問都沒有問就吞下,「準確地說是宴龍和少昊一起傷得我,昨日清晨和少昊比試受了傷,今日讓宴龍撿了個便宜。」

  「發現河圖洛書了嗎?」

  「只要抓到金雞,把玉卵從它肚內取出就行,抓金雞不難,難的是如何應付這一群想要河圖洛書的神族高手。」

  「他們在哪裡?」

  「少昊被后土纏住了,他身上也有傷,雖然后土的土靈克制他的水靈,若在平時,少昊根本不會怕,可虞淵恰好萬靈皆空,只有土靈,少昊的靈力難以施展,和后土打了個旗鼓相當。祝融和共工遇上了宴龍,也打得不可開交。中容和蚩尤都去追金雞了。我剛進山洞沒多久,就中了宴龍的偷襲,索性退避一旁,讓他們先打。」

  青陽從預先佈置的蠶絲上感知到了新的動靜,臉色一凜,「蚩尤打傷了中容,捉到了金雞……」整個山洞都好似有一道柔和的青光閃過,不用青陽說,阿珩也知道,「蚩尤取得了河圖洛書。」

  青陽立即站起來,「少昊突然消失在后土的土陣中,他肯定去追蚩尤了。」

  阿珩拉住他,「大哥,我去。」

  青陽看著她,阿珩說:「我們現在去追已經來不及,不如索性守著他們必回的路上,我在明,哥哥在暗。哥哥到洞口等我,以逸待勞,我去誘敵,到時候,我們一明一暗配合,總有機會拿到河圖洛書。」

  青陽也是行事果斷的性子,點了點頭,隱入黑暗。
------------------------------------
  ①迷谷是《山海經·南山經》中的植物,能發光照明,防止迷路。《山海經》:「(招搖之山)有本焉,其狀如谷而黑理,其華四照,其名曰迷谷,佩之不迷。」

  阿珩掌中蘊滿靈力,戒備地走著。

  她開始真正領略到虞淵的恐怖,每走一步都在消耗靈力,而且隨著太陽接近虞淵,這種消耗會越來越大。
 
    一個土刃突然從地上升起,她剛躲開,四周的牆壁上又冒出無數土劍,阿珩削斷了幾根,可四周全是土,立即又冒出新的劍,源源不絕。

  身後的洞壁猶如化作了一把弓,射出一串密如急雨的土劍,阿珩閃得筋疲力盡,前方又一把鋒利的土劍刺向她,阿珩已經避無可避,不禁失聲驚呼,眼睜睜地看著劍刺入自己的胸口。

  隱身在土中的后土聽到聲音,猛然收刀,土劍在阿珩胸前堪堪停住,后土從土中現行,驚訝地叫:「妭姐姐?你怎麼在這裡?」

  阿珩驚魂未定,實在難以想像眼前秀美謙和的后土剛才殺氣凜凜,差點要了她的命。阿珩彎身行禮,「謝謝將軍手下留情。」

  后土忙把阿珩扶住,竟然又是失望,又是惶然地問:「要道謝也該是我謝姐姐,你還沒記起我嗎?」

  阿珩拿出迷谷,藉著迷谷的光亮,凝視著后土,細細思索。她只在幼時去過一次神農國,如果真見過后土,應該是那時候認識的,很多事情都忘記了,就記得把幾個王孫貴胄給打得頭破血流,大哥為了平息眾怒,罰她舉著一塊很沉的戒石站了一晚上,可是為什麼打架呢?哦,是因為他們欺負一個小男孩,那個小男孩雖是王族後裔,可母親是低賤的妖族,所以一直被別的孩子欺負。那個小男孩有一雙美麗溫柔,睫毛長長的褐色眼睛,十分愛哭,被孩子們欺辱時,不反抗,不出聲,只是縮在牆角,沉默的哭泣。她被罰站的晚上,他偷偷來看她,輕聲問她「重嗎?」她笑著搖頭,他卻哭得嗚嗚咽咽,好似自己被體罰,她剛開始還柔聲勸慰,可越勸越哭,他像個女孩子一樣淚如雨下,漸漸的她煩了,開始怒罵。小男孩被她罵得傻了眼,呆呆的等著她,連哭泣都忘記了。

  阿珩看著后土的眼睛,「你,你……是那個愛哭的小男孩。」

  聞名天下的英雄后土居然滿面秀紅,「是我,不過已經好幾百年沒哭過了。姐姐怒罵過我,男子漢流血不流淚,我一直牢記在心中!」

  阿珩不好意思的笑起來,感慨地說:「你現在可是真正的男子漢了!」

  后土依依不捨,可此處絕不是敘舊的地方,他說:「姐姐快點離開,你是木靈體質,虞淵卻寸草不生,隨著太陽西斜,你的靈氣會被克制得越來越厲害,到最後連離開的力氣都沒有。」

  阿珩笑著答應了,「我這就走,對了,你見過少昊嗎?」

  后土尷尬地說:「我們剛交過手,少昊不愧是少昊,這裡只有土靈,他好像還受過傷,我都只能和他打個平手,不過……」

  「不過什麼?」

  后土有點抱歉地說:「不過他後來心中著急,強行突破我布的土劍陣,受了點傷。姐姐若是來找他,就請盡快,他如今傷上加傷,也不適合在這裡逗留。」

  阿珩說:「謝謝。」

  后土忙道:「姐姐,請不要對我這樣客氣。我說了,要說謝謝的是我。也許當年的事情在姐姐心中不值一提,可對那個孤苦無助、自卑懦弱的小男孩而言……」后土聲音暗啞,眸光沉沉,一瞬後才平靜地說:「因為姐姐,那個小男孩才能成為今日的后土。」

  阿珩知道他字字發自肺腑,豪爽地說:「好!以後我就當你是自家弟弟,不再客氣了。」

  后土高興地笑了。

  阿珩惦記著蚩尤和少昊,怕他們因為河圖洛書打起來,急忙要走,后土把一個黃土球給她,「這裡除了土靈,萬靈俱空,這是我煉製的一件小法寶,你握在手中,只要有土的地方就可以隱匿,與土融為一體,危急時刻拋出去,三丈之內的土靈都會隨你調遣,不過不能持久。」

  阿珩剛想開口說謝,又吐吐舌頭,只笑著把土球接過。

  后土再三叮囑阿珩儘早離開虞淵後離去,阿珩依舊向著裡面走去,隨著時間推移,她開始覺得身上的壓力越來越大,就好似她正在被一隻巨大的手托著往下沉。

  空氣裡飄來淡淡的血腥氣,阿珩以為是蚩尤和少昊在打鬥,匆匆往裡面奔,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究竟是誰受了傷。

  順著血腥味,找到了打鬥的地方,沒發現蚩尤,只看到少昊和宴龍。阿珩手握后土給她的法寶,屏息靜氣地貼在洞壁後,悄悄查看。

  少昊盤膝坐在地上被一個藍色的大水泡包著,宴龍手裡抱著琴,繞著少昊轉圈子,邊走邊彈,聽不到聲音,可他每撥一下琴絃,少昊身上的藍色水泡就會驟然縮一下,好似一個痛苦掙扎的心臟。

  不知道少昊哪裡受傷了,只看到白袍上灑滿的點點血痕。

  宴龍嘴邊的笑意漸濃,彈奏的氣勢越發揮灑自如。而包裹著少昊的水泡越變越小。

  少昊說:「你太輕重不分!即使想殺我,也不應該乘我和蚩尤交手時偷襲我!讓河圖洛書落到蚩尤手裡,你想過後果嗎?」

  宴龍笑著說:「別擔心,我收拾了你,自然會去收拾他。河圖洛書固然難拿,不過殺你的機會更難,我等了兩千多年,才終於等到今天。祝融和共工那倆個白癡竟然以為憑他們就能攔住我,我不過是和他們虛耗時間,把真正厲害的后土和蚩尤留給你,藉機消耗你的靈力,不過你也太沒用了,號稱什麼神族第一高手,后土和蚩尤就能把你傷到這麼重。」

  少昊白袍上的血痕越來越多,藍色的水泡越變越薄,越變越小。

  宴龍一邊笑著,一邊嘖嘖搖頭,欣賞著少昊的無力掙扎。自他出生,少昊就一直是他的敵人。從小到大,不管做什麼都要被拿來和少昊比,不管他多麼努力,做得多麼好。只要比不過少昊就沒有任何意義。自小到大,他也算天資超群,聰穎出眾,樣樣拔尖,可他偏偏碰上的是少昊,他永遠都在輸,輸得他不明白老天既然生了少昊,又何必再生他?難道只是為了用他來襯托少昊?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了勝利的希望,只要沒有少昊,他就會成為宴龍,而不是那個事事不如少昊的高辛二王子。

  宴龍用力地連彈了三下琴,水泡鏗然破裂,少昊整個身子倒下去,耳朵裡都涔出鮮血來。

  宴龍大笑,走到少昊身邊,少昊低聲說:「別浪費靈力在我身上,我已經沒有力氣走出虞淵,趕快去奪回河圖洛書。」

  宴龍厭惡地狠狠踢了少昊幾腳,「別一副高辛屬於你一個的樣子,好像只有你最憂國憂民,難道我就不關心高辛嗎?從今天開始,我就是高辛的大王子。高辛的事情我會操心。」

  他手掌蘊滿靈力,正要用力劈下,結束少昊的生命。后土突然大笑著走出洞窟扭曲變形,土刃從地上湧出,四周煙塵滾滾,什麼都看不清楚。

  虞淵是土靈的天下,后土在此處相當於神力翻倍,宴龍卻不擅長近身搏鬥,心中一凜,全神貫注地閃避著土劍、土刃,一邊揚聲說道:「河圖洛書在蚩尤手中。」

  后土的聲音不知道從哪裡傳來,含糊不清,「真的嗎?」

  宴龍冷笑,「我何必騙你?」

  「那好,告辭!」

  一會後,滾滾煙塵散去,地上空無一人,看來少昊趁亂逃走了,宴龍氣恨,凝聚靈力就要去追殺,突然又遲疑起來,不知道剛才一幕后土看到了多少,父王雖然偏愛他,但如果讓父王知道是他殺了少昊,絕對不會輕饒他。

  虞淵的吞噬越來越強,不能再耽擱,以少昊的傷勢,根本走不出虞淵,那麼不如就讓虞淵殺了他,日後即使后土說了什麼,父王問起,可以理直氣壯地回說少昊在后土和蚩尤的攻擊下,不幸身受重傷,因為靈力不足,無法走出虞淵而亡,也算天衣無縫。

  宴龍思量了一番後,匆匆向外掠去。等宴龍消失不見了,躲在不遠處的阿珩和少昊才敢喘氣。

  「多謝你。」往日塵埃不染的少昊不但滿身是血,頭髮臉上也僅是污漬,可他那從容氣度絲毫沒變。

  「說來話長,反正這次要多謝后土。」阿珩背起少昊,「我們得快點出去,虞淵的力量越來越強了。」

  她剛才自己一個過來時,已經有些費力,此時背著少昊,速度更慢。

  走了好一會,依舊沒有走出洞穴,下墜的力量卻越來越大,阿珩的腳越來越沉,就好像腳要和地面粘到一起,再加上少昊的重量,阿珩每走一步,都要動用全部靈力。

  少昊看她越走越慢,知道她已經沒有了靈力,就是獨自逃出去都很勉強。

  「阿珩,放我下來,你自個趁著太陽還沒到虞淵上方趕緊出去,與其兩個都死,不如活一個。」

  阿珩心裡也在劇烈鬥爭,少昊講的道理她也很明白。她一邊艱難地走著,一邊左右權衡,想到母親河四哥,她停住了步子,她不能死!

  少昊見微知著,掙扎要下去。

  阿珩讓少昊背靠著牆壁坐下,不敢看少昊的眼睛,低著頭說:「對不起。」

  少昊笑道:「沒必要,如果換成是我,壓根不會冒著被宴龍殺死的危險出手救人,去吧!」

  阿珩一咬牙,運足靈力向外奔去。

  黑暗中,她不管不顧地向前奔跑,卻覺得是跑不盡的黑暗,少昊的笑容在她眼前揮之不去,只覺得自己每跑一步,少昊的笑容就越發清晰,相識以來的所有時光都變成了各種各樣的笑容,淺淺的笑,愉悅的笑,朗聲的大笑……她第一次意識到,不管什麼時候,少昊永遠都在笑。剛才他依舊在笑。

  她猛地停住步子,咬了咬呀,轉身向回奔去。

  四周漆黑、安靜,少昊已經閉目等死,突然聽到了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他卻沒有睜開眼睛。

  一直等到腳步聲停在了他身前,他才慢慢地睜開眼睛,凝視著阿珩,卻一字未說。

  阿珩一聲不吭,用力地把他背起,因為虞淵的引力,少昊的身體已經重若千鈞,她只能一步一步地往外挪。

  少昊沉默著,雙臂軟軟地搭在阿珩的肩頭。

  阿珩一邊大喘氣,一邊用雙手抓著洞窟上凸起的石頭,用力往前挪。

  洞窟內的溫度越來越高,引力越來越大,阿珩幾乎完全移不動步子,卻仍咬著牙關,雙手用力抓著凸起的石頭,把自己往前拽,手被磨破了皮。

  他們兩以一種蝸牛般的速度往前蹭,每蹭一點,都以鮮血為代價。

  少昊忽地用力地伸出手,雙手攀住石頭,也盡力地把他和阿珩的身體向前拉,牆壁上他們倆的血痕交匯相容。

  又前進了十來丈,阿珩的腳再也抬不起來,她用力地踢腳,卻怎麼都從地上拔不起,就好似整隻腳都長到了地上。

  她用力提,用力提,再用力提……

  身子左搖右晃裡幾下,帶著背上的少昊一塊摔倒地上。

  阿珩掙紮著想爬起來,發現身體被重重地吸在地上,完全爬不起來,而少昊好似早就料到這個後果,壓根沒有動。

  阿珩躺在少昊的胳膊上,嘿嘿地笑起來,「我可真傻!沒救成你,反倒把自己搭進來了,你幹嘛剛才不再勸勸我?表示一下你死志已定,不需要我多事?」

  少昊閉著眼睛不說話,一瞬後才說:「因為我很怕死。」

  剛才,阿珩跑掉後,他沒有害怕,只是平靜地感受著虞淵的力量一點點增加,一點點吞噬著自己,那種看著黑暗逐漸逼近的感覺,他早已經熟悉,因為從小到大,他每一天的日子都是如此。曾經以為父王最可以依靠,卻忘記了父王是他唯一的父王,他卻不是父王唯一的兒子;曾經以為最心疼自己的老嬤嬤,卻幾百年如一日地給他的食物投毒;曾經以為可以相信的妹妹,把他所說的話一字不漏地告訴俊後;曾經以為……一次又一次,他早已經習慣於平靜地看著每一個親人朋友毫不猶豫地把他拋棄,他覺得那樣才是正常。

  可是,聽到阿珩奔跑回來的腳步聲,他的平靜碎裂了,心跳猛然加速,似乎在隱秘地渴望著什麼。面對神農的十萬大軍,他都能談笑自若,可那一瞬間,他竟然連睜開眼睛去確認的勇氣都沒有。

  阿珩嘆氣,「我也怕死。」她想起了蚩尤,如果就這樣死了,她太不甘心!

  少昊沉默不語地凝視著黑暗,真奇怪,現在引力大得連坐都坐不起來,可他現在居然沒有了被黑暗吞噬的感覺,也許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怕孤獨地死去。虞淵的黑暗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被所有人遺棄的黑暗。

  少昊突然說:「阿珩,如果……我只是說如果,如果有來世,我不再是高辛少昊,你也不再是軒緣妭,不管你是什麼樣子,我都會做一個對你不離不棄的丈夫。」

  阿珩輕聲笑著,「今生的羈絆就已經夠多了,何必再把今生的羈絆帶到來世?如果真有來世,我願意乾乾淨淨的活一次。」

  少昊也笑,「你說得很對。」

  「阿珩,阿珩……」

  焦急迫切的聲音不知道從哪裡傳來,在黑黝黝的山洞中迴響著。

  阿珩和少昊豎著耳朵聽了一瞬,阿珩人叫起來,「大哥,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阿珩的聲音發顫,喜悅地和少昊說:「大哥來找我!我大哥來找我了,我們得救了!我們都不會死!」

  少昊凝視著阿珩,笑而不語。

  因為被虞淵的力量干擾,青陽又有傷。用靈力查探不到阿珩,只能依循著阿珩的聲音過來,等看到地上還躺著一個重傷的少昊,很是意外,一時間只是看著他們,神色凝重,好一會都沒出聲。

  阿珩明白過來,大哥身上有重傷,虞淵的力量又太強大,他只能救一個走。

  少昊淡淡一笑,「別婆婆媽媽了,就是可惜我們還未分出勝負。」

  青陽抱起阿珩,少昊不再說話,只是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青陽最後看了一眼少昊,大步流星地朝外奔去。阿珩抱著哥哥的脖子,眼睛瞪得大大,盯著後面,少昊白色的身影越變越小,就好似在被黑暗一點點吞噬。她把頭埋在哥哥脖子上,淚從哥哥的肌膚上滑下。少昊看她的最後一眼還是在笑,似乎在告訴她,沒有關係!可是他明明說了他怕死!

  青陽面容冷漠,看似無動於衷,只是狂奔,可太陽穴突突直跳,手上也是青筋鼓起。

  「嘎嘎,嘎嘎。」

  阿珩立即抬頭,失聲驚叫,「烈陽,阿獙!」

  嗚叫聲中,烈陽飛撲過來,落在阿珩手上,阿獙隨後而到,喜悅地看著阿珩,不停地嗚嗚叫。它們也不知道怎麼了,一隻羽毛殘亂,一個毛髮有損,好似和誰搏鬥過。

  青陽驚訝地看著這倆隻畜生。畜生的感覺最為敏銳,常常比靈力高強的神族都靈敏,當太陽剛接近虞淵的時候,所有坐騎都退避躲讓,逃離了虞淵,並不是它們對主人不忠,只是畜生的求生本能,可這兩隻畜生竟然為了尋找阿珩,克服了本能的畏懼。

  阿珩看到阿獙,大笑起來,又哭又笑地指著後面,「快去,把少昊救出來,快去!」

  阿獙縱身飛撲出去,青陽立即把阿珩放在地上,也朝回奔去。

  阿珩躺在地上,緊緊地抱著烈陽,嘿嘿地傻笑。

  烈陽不滿意地扭著身子,一邊扭一邊啄阿珩,阿珩不但不躲,反而用力親它,烈陽被親的沒了脾氣,只能昂著腦袋痛苦的忍受。

  一瞬後,阿獙馱著少昊奔了出來,青陽抱起阿珩,大家一言不發,都拚命往外衝。

  衝出洞口的一瞬,太陽已到虞淵,虞淵上空黑霧彌補,什麼都看不見,濃稠得像黑色的糖膠。

  「殿下!」朱萸喜悅地尖叫,她牢牢地抱著重明鳥,手上臉上都是傷痕,狼狽不堪地站在山崖邊上,黑霧已經快要瀰漫到她的腳邊,她臉色煞白,身子搖搖欲墜,卻寸步不動。

  青陽一聲輕嘯,他的坐騎重明鳥哆哆嗦嗦的飛了過來,青陽躍上坐騎,立即朝著遠離虞淵的方向飛行。

  直等飛出虞淵,他們才狼狽不堪地停下,回頭看,整個西方已經都黑霧瀰漫,太陽正一寸寸地沒入虞淵。

  青陽怒問朱萸,「為什麼要傻站在虞淵邊等死?」有等死的勇氣卻不進來幫忙。

  朱萸理直氣壯地回道:「不是殿下要我在那裡等你出來嗎?我當然要一直等在那裡了。」

  青陽一愣,少昊趴在阿獙背上無聲而笑。

  朱萸對阿珩跪下請罪,「王姬,您要我看住阿獙和烈陽,可他們看到太陽靠近虞淵而你還沒出來,就拚命往裡沖,我怎麼約束都沒用,被它們給溜進去了。」

  阿珩一愣,只能說:「沒事,幸虧你沒管住他們。」站在山崖邊等死和在山洞裡等死有什麼區別呢?這個朱萸……果然是塊木頭。

  大家這才明白朱萸身上的抓痕從何而來,阿獙和烈陽為什麼又是掉毛又是掉羽。少昊笑得越發厲害,一邊咳嗽,一邊對青陽說:「你說這塊木頭究竟算是有心,還是沒心?」

  青陽蹙眉眺望著遠處的山頭,沒留意他們說什麼。

  阿珩只是受了一些外傷,靈力並沒有受損,此時離開了虞淵,很快就恢復了。

  她蹲在水潭邊,擦洗著臉上手上的髒泥和血痕。

  阿獙尾隨在她身後,也走到潭水邊,少昊從它背上落下,撲通一聲掉入水潭,幸虧阿珩眼明手快,抓住了他。

  少昊微笑:「我修的是水靈,這次謝謝你了。」

  阿珩反應過來,水潭正是他療傷的地方。水是萬物之源,修習水靈的神不管受多重的傷,只要有水,恢復的速度就會比別的傷者快很多。

  阿珩一笑,放開了手,少昊緩緩沉入水底。

  青陽走到阿珩身邊,兩隻腳踩到水面上,水潭開始結冰。

  青陽說:「我和少昊因為自己身上有傷,為了以防萬一,在進入虞淵前,我們兩合力在虞淵外布了一個陣,蚩尤現在被困在陣裡,我們必須趕在少昊的傷勢恢復前從蚩尤手裡取回河圖洛書。」

  阿珩十分驚訝,「你們各自帶手下趕來虞淵,都沒有機會見面,怎麼能合力佈陣?」

  青陽淡淡說,「等你和一個朋友認識了幾千年,就會明白有些事情壓根不用說出來。」

  阿珩看著已經全部結冰的水潭,似笑似嘲地說:「他也會理解你現在阻止他療傷的意圖了。」

  剛才消失不見的朱萸不知道從哪裡又冒了出來,對青陽指指遠處一個小水潭,那裡是他們剛從虞淵逃出時,經過的第一個有水的地方。

  青陽猛地一腳躲在結冰的湖面上,所有的冰碎裂開,青陽直沉而下。

  阿珩正莫名其妙,青陽抓著一個木偶躍出,把木偶扔到阿珩腳下,跳上重明鳥背,向著朱萸指的水潭飛去。

  阿珩撿起木偶,發現木偶雕刻得栩栩如生,完全就是一個小少昊,心臟部位點著少昊的心頭精血,原來少昊剛一逃出虞淵就已經用傀儡術替換了自己,一路上和他們嬉笑怒罵的都只是一個傀儡。

  阿珩想著剛才對她感激道謝的竟然是個傀儡,心中發寒。

  朱萸看阿珩愣愣發呆,還以為她不明白自己如何能找到少昊,指了指地上的茱萸,「殿下在進入虞淵前吩咐我留意一切有水的地方,我特意在每個水潭邊都偷種了朱萸,如果不是如此,只怕就被少昊糊弄過去了。」

  阿珩駕馭阿獙趕到小水潭邊時,整個水潭已經全部凍結成冰,青陽閉目盤膝坐在冰面上。

  阿珩對他說:「對不起,大哥。」

  青陽說道:「我在這裡困住少昊,你帶朱萸,還有……」青陽看了一眼阿獙和烈陽,不再把他們看作畜生,「他們,一起去拿河圖洛書。不用急著出手,等宴龍和蚩尤兩敗俱傷時,再利用陣法奪
取,但也不要太慢,這裡的地勢靈氣有利於少昊,我不知道能困他多久。」

  阿珩剛要走,青陽又說:「不要讓宴龍死,他是最好的牽制少昊的棋子。」

  阿珩道:「明白了。」

  阿珩問道:「三哥是你殺的嗎?」

  青陽淡淡說:「是祝融殺死了他,你從哪裡聽來的風言風語?」

  阿珩說:「我從父王那裡聽來的。父王沒有明說,不過彤魚氏能對著我嘟囔,大概父王也有了懷疑。」

  青陽嘴角一勾,笑起來,「這些事情不用你理會,去拿河圖洛書。」

  「大哥,請不要因為你的野心陷母親和四哥於險境,否則,我絕對不原諒你!」

  阿珩說完,跳到阿獙背上,飛向了天空。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1-8-6 08:56 P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2-1-29 01:01 PM 編輯

第十六章、此生此夜不長好

  阿珩按照大哥的指點,先作壁上觀。

  青陽按照金木水火土的方位,佈置了五面冰鏡,只需站在鏡前,整個法陣內的情形就能盡收眼底。

  后土、祝融、中容都被困在了法陣內。后土謹慎小心,並不著急出去,不慌不忙地四處查探著;祝融性子暴躁,氣急敗壞地左衝右突,放火燒山,看似火海一片,實際他燒的都是幻境;中容駕馭著玄鳥不停的在飛,其實一直在原地兜圈子。

  宴龍對陣法壓根不在意,端坐在山頭彈琴,神色鎮定,姿態閒雅,琴聲一時鏗鏘有力,如驚濤巨浪,一時纏綿淒切,如美人哭泣。

  隨著宴龍的琴聲,谷底的石頭一塊又一塊被打成粉碎,好幾次都險險擊中蚩尤,蚩尤上躥下跳,左躲右閃,雖然依仗著野獸般的靈活身法堪堪躲開,卻越來越狼狽,頭上衣服上都是塵土。

  烈陽看著蚩尤的殘樣,十分幸災樂禍,咧著嘴、揮動翅膀,嘎嘎大笑,阿獙看到蚩尤被人欺負,十分著急,一直用頭拱阿珩,不明白阿珩為什麼不去幫蚩尤。

  朱萸看得咂舌,「難怪殿下這麼留意蚩尤,宴龍已經成名千年,這個蚩尤不過五六百年的修行,卻能在宴龍的手下堅持這麼久。」朱萸通過腳下的青草,把靈識延伸出去,靜靜感受了一會,嘆道:「不過好可惜啊,宴龍的殺氣好重,蚩尤要死了!」

  朱萸話音剛落,宴龍的琴聲突然變得很柔和,像清風明月、小溪泉水一般,也不再有石頭被音波震碎,整個山谷都被寧靜祥和籠罩,蚩尤卻神色凝重,立即盤膝坐到地上,運出全部靈力抵抗,四周長出藤蔓,將自己重重包裹住。

  朱萸重重嘆息了一聲,居然對蚩尤生出了惋惜,「唉!這才是音襲之術中最恐怖的魅惑心音,可令千軍萬馬崩潰於一瞬。」

  所謂魅惑心音也就是利用聲音的力量,操縱心中的感情,或者喜悅,或者悲傷,或者憤怒……不管種族,妖族、人族,只要有靈智,就不可能沒有七情六慾、情緒波動,一旦被被宴龍抓住情緒的漏洞,再利用琴音攻擊這個情緒弱點,被攻擊者最後就崩潰在自己極端的情緒中。

  蚩尤上一次就是利用了阿獙聲音中的魅惑之音令神龍山的精銳不戰而敗,宴龍的功力勝過阿獙百倍,威力可想而知,蚩尤又愛恨激烈,情緒極端,更容易被操縱,所以在朱萸和宴龍眼中,蚩尤已經徹底死了。

  在宴龍的琴音中,包裹著蚩尤的藤蔓從綠色慢慢變成了黃色。隨著藤蔓顏色的變化,整個山林的樹葉也慢慢地變成了黃色,就好似已經到了秋末,萬物即將凋零。

  宴龍微微而笑,等所有樹葉凋謝時,就是蚩尤靈力枯竭時,也就是蚩尤的死期!他又加重了指間的靈力。

  就在此時,山林裡突然響起了幾聲虎嘯,令宴龍的琴音一亂。

  宴龍穩了穩心神繼續撫琴,山林裡卻開始越來越熱鬧。

  虎嘯、狼嘯、猿啼、鬛吠、鳥鳴、蟲唱……似乎各種各樣的動物都甦醒了,隨著宴龍的琴聲一會這個叫,一會那個叫。一隻野獸的叫聲並不可怕,可是成百上千隻野獸匯聚到一起的叫聲非常可怕。

  野獸和人不同,它們沒有貪嗔愛恨痴,並不會被琴音左右情緒。如果只是狼嚎,宴龍也許可以利用琴音模仿虎嘯,令狼退卻,可這麼多動物一起亂叫,宴龍沒有辦法讓它們畏懼,反而自己琴音中的力量全部被打亂。

  朱萸眉飛色舞,鼓掌喝彩,「好個蚩尤!竟然讓他想出了這麼一招去破解魅惑心音!你利用的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就給你一群沒心沒肺的野獸,看你怎麼玩?」

  阿珩唇邊帶著笑意,語氣卻是淡淡的,「他神力不如宴龍,也只能玩這些耍賴招術!」視線一掃,瞥到冰鏡中的圖像,「后土找到陣門了。」

  后土堆起黃土要破陣法,朱萸立即拉著阿珩後退,她們面前的冰鏡炸裂,少昊和膏陽的靈力變作了漫天雨雪,漸漸瀝瀝地落著。

  同時間,蚩尤抓住宴龍聲音中的一個漏洞,令整個山坡上的青草旋轉而起,直擊宴龍,一根根青草繃如髮絲,硬如鋼針,宴龍的音襲之術不擅長近身搏鬥,抱著琴左躲右閃,琴音越發亂了,身上的衣服被割得千絲萬縷。

  蚩尤分開藤蔓躍出,縱聲大笑,「王子嘗試完了千草針,再嘗嘗萬葉刃。」

  山林間的黃葉從四面八方呼嘯著向宴龍飛去,像無數條黃色的蟒蛇撲向宴龍。宴龍瞳孔收縮,臉色蒼白,狼狽不堪地跌倒地上,左滾右躲。

  蚩尤站在大石上,也是渾身血跡,衣衫襤褸,卻驕傲得意如一隻開屏孔雀,譏笑道:「原來這就是神族中大名鼎鼎的音襲之術,號稱『不傷己一分,令千軍萬馬崩潰一瞬』,原來不過是一個不敢正面迎敵的把戲。王子下次用音襲之術,記得要找一百個神將把你團團保護住,好讓王子慢慢彈琴。」

  宴龍貴為高辛的王子,從未受過這樣的譏嘲,幾乎被慪得吐血,一個閃神,手腕被葉子劃過。

  「啊——」淒厲的慘叫聲中,鮮血飛濺,一隻手掌和手中的琴都飛了出去。

  蚩尤冷冷一笑,正要加強靈力,殺死宴龍,忽然透過漫天黃葉,看到一個青衣女子姍姍出現,她的肩頭停著一隻白色的琅鳥,身側跟著一隻黑色的大狐狸。

  女子慢慢停住了步子,她身旁的大狐狸歡快地向蚩尤奔跑過來,眼見著就要跑入飛捲的黃葉刀刃中。

  蚩尤收回了靈力,阿獙穿過徐徐落下的黃葉,衝到蚩尤身邊,又是搖尾巴,又是抓蚩尤的衣袍,左撲右跳地歡叫著。

  蚩尤蹲了下來,手在阿獙的背上來回揉著,眼睛卻是揪著山坡上站立的阿珩,對阿獙說「她怎麼來了?只怕也是衝著河圖洛書來的吧!」

  阿獙可不懂什麼河圖洛書,只知道又看到了他喜歡的蚩尤,高興得不停撲騰。

  此時陣法已去,幻象都消失,中容在空中看到重傷的宴龍,趕忙命玄鳥下落,「二哥,二哥……」

  宴龍痛得整張臉都扭曲變形,中容一手攙扶起宴龍,一手撿起地上的斷掌,立即跳回玄鳥背上,向東邊逃去。

  宴龍對蚩尤大叫:「今日之仇,他日必報!」

  蚩尤毫不在乎的高聲大笑。

  陣法破後,祝融和后土立即藏身到山林中,袖手旁觀著蚩尤和宴龍的打鬥。祝融雖然討厭蚩尤,可宴龍曾在蟠桃宴上當眾打敗過他,他更恨宴龍,看宴龍被蚩尤重傷,不禁笑道:「我早就說了宴龍的音襲之術中看不中用,如果當年不是我不小心被他搶了先機,怎麼可能會敗給他?」

  后土皺著眉頭,眼中隱有擔憂,「我們先殺了軒轅揮,得罪了軒轅族,如今又重傷宴龍,和高辛族結怨,再這樣下去,神農族會越來越孤立。」

  祝融訓斥道:「婦人之仁,對付敵人的最好方法就是殺一個少一個!宴龍靠的是琴音,失去了一隻手的宴龍有什麼好怕的?我們現在應該考慮的是如何把河圖洛書從蚩尤手裡弄過來。」

  后土不說話,祝融盯了他一眼,說道:「你別忘記,蚩尤本是一隻貪婪嗜血的野獸,如果他參透了河圖洛書,你想想後果。你以為他會讓榆罔那個笨蛋繼續當炎帝?」

  后土恭順的低下頭,將眼中的情緒掩去。

  祝融看到一個青衣女子走向蚩尤,因為阿珩有駐顏花,容顏早已變幻,他並不認識。

  祝融問道:「那個女子是誰?」

  后土隱隱猜到是誰,卻不願說出,只道:「大概是蚩尤的朋友吧!」

  「朋友?不就是蚩尤的女人嘛!」祝融連連冷笑,「上次火燒軹邑的琅鳥就是這隻鳥吧?難怪炎帝不許我傷它,原來又是蚩尤!」

  后土淡淡說:「天下的琅鳥有幾萬隻,你多心了。」

  「哼!」祝融一揮袖,狠狠的盯了蚩尤一眼,「咱們走著瞧!」跳上畢方鳥,自去了。

  后土輕嘆一聲,身影也消失在了山林間。

  阿珩走到蚩尤身前,蚩尤譏嘲地問:「不知道你是軒轅族的王姬,還是高辛族的王子妃?」

  阿珩一笑,反問道:「王姬如何,王子妃又如何?」

  蚩尤指指頭頂,「河圖洛書存在逍遙腹內,如果是軒轅族的王姬,我和她有點交情,可以給她幾天時間,讓她偷取河圖洛書,如果是高辛族的王子妃,對不起,我並不認識她,只能立即命令逍遙把河圖洛書送給榆罔。」

  逍遙就是蚩尤的坐騎大鵬。烈陽看到一隻黑色的鵬鳥竟然敢在它頭頂盤旋,它衝著鵬鳥叫,鵬鳥卻毫不理會,烈陽第一次碰到不聽它號令的鳥,大怒下就要飛出去教訓對方。

  阿珩忙說:「烈陽,它不是普通的鵬鳥,它是北冥中的鯤變化的鵬,既不向水族之王龍稱臣,也不向飛禽之王鳳凰稱臣。」北冥鯤是大荒內最神奇的異獸,生於北冥,死葬南冥,本是魚身,叫鯤,可剛一孵化就可以變化鳥形,變作的鳥叫鵬,速度極快,據說成年的鵬每搧動一次翅膀,就可以扶搖直上九萬里①。

  這隻鳥還不是成鳥,但扇一下翅膀,幾千里也許已經有了,蚩尤把河圖洛書交給它的確再穩妥不過,世間沒有任何神和妖能追上它。

  阿珩對蚩尤說:「我是軒轅族的王姬軒轅妭。」

  蚩尤盯著阿珩,「即使你救過我的命,我也只能給你三天時間,三天之後我就會把河圖洛書交給榆罔。」

  「好!」

  蚩尤清嘯,鵬鳥直落而下,停在蚩尤身旁。

  他跳上大鵬的背,把手遞給阿珩,「想要河圖洛書就跟我走。」

  阿珩看阿獙和烈陽,他們兩個怎麼辦?蚩尤說:「他們的速度趕不上逍遙,只能晚一點到。」

     阿珩握住蚩尤的手,跳到了大鵬背上。

  大鵬一振翅膀,就已經進入雲霄,因為速度太快,阿珩身子向後跌去,跌入了蚩尤懷裡,蚩尤趁勢用胳膊圈住了她,阿珩想拽開他的手,蚩尤的身體左晃右閃,摟得越發緊,挨她耳畔低聲說:「逍遙的速度太快,我現在的靈力也只是勉強控制,你想我們兩個都跌下去嗎?倒也不錯,至少生不同衾死同穴。」

  蚩尤的身形猛地一斜,差點掉下去,阿珩尖叫了一聲,再不敢亂動。

  因為速度快,什麼都看不清楚,只看到白茫茫一片,云就像海濤一般一浪又一浪衝捲過來,割得臉都好像要裂開。

  蚩尤哈哈大笑,逍遙也是個瘋子,聽到蚩尤的笑聲,越發來勁,速度越發快起來,一會突然猛衝而下,眼看著就要摔死,結果它猛一個提升,和山尖一擦而過,在一個瞬間又扶搖直上。阿珩剛鬆了一口氣,它又猛地翻轉一下,阿珩嚇得緊緊抓住蚩尤。

  最初的驚怕過後,竟然慢慢地有了別的滋味。

  九天浩蕩,雲霄遼闊,這個世間好似除了他們,再沒有其他,沒有任何東西能快過他們,也沒有任何東西能束縛住他們,整個天地都任憑他們肆意遨遊。

  蚩尤在阿珩耳畔大聲問:「感覺如何?」

  阿珩沒有說話,只是緊繃的身體慢慢放鬆,不知不覺靠在了蚩尤懷裡,連靈力都散去,把生死完全交給了蚩尤。至少這一瞬,她可以完全依靠他,所有的負擔和束縛都可以暫時拋棄。

  蚩尤感覺到阿珩身上靈力散盡,詫異了一下,就顧不上再想,只是緊抱住她,和她一塊在九天之外忽高忽低,肆意遨遊。

  不知道飛翔了多久,逍遙又是一個急落,阿珩覺得就像是要摔死一般急急墜落,被壓迫得喘氣都困難,墜落的過程急速而又漫長,就在她覺得沒有盡頭時,一切突然靜止,若沒有蚩尤靈力,她的身子都差點飛出去。

  蚩尤輕聲說:「我們到家了。」

  阿珩一愣,緩緩睜開眼睛,放眼望去,桃花開滿山坡,云蒸霞蔚,繽紛絢爛,緋紅的桃花掩映中,有點點綠竹樓隱約可見。

  原來一會的功夫,他們就已經到了九黎。

  蚩尤伸出手,逍遙把一顆雞蛋大小的玉卵吐到他的手裡,連招呼都沒打一聲,又騰空而上,消失在夜空中。

----------------------------------

  ①《莊子 逍遙游》:「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其名為鵬。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

  蚩尤對阿珩晃了晃手中的玉卵,收到懷裡,「這就是你想要的河圖洛書。」說完,他提步向寨子裡行去。

  阿珩咬了咬唇,快步跟了上去。

  阿珩和蚩尤走進蚩尤寨時,天色仍黑,四周萬籟俱靜,蚩尤躺到祭台中央,仰頭望著天空。

  阿珩坐了下來,「這三天你想做什麼?」

  蚩尤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別吵,默默望了一會天空。竟然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阿珩只能靜靜地坐著,同樣的夜色,可在九黎卻多了幾分安詳,幾分輕鬆,不一會,她的眼皮子越來越沉。這幾日她先是趕著來參加四哥婚禮,又趕著去虞淵,奪河圖洛書,一直精神緊繃,沒有好好休息,此時一放鬆,睏意上來,靠著石壁就睡著了。

  巫師們清晨起來,正要打掃祭台,看到祭台上竟然有人。一個衣衫襤褸的紅袍男子身體呈大字形仰躺在祭台中央。雖然在沉沉而睡,可連睡相都透著一股子張狂,在他身旁不遠處,一個青衫少女縮靠著石壁,唇角帶著一點笑意,也正睡得香甜。

  大巫師忙去叫巫王。巫王拄著枴杖過來看了一眼,笑眯眯地對大家揮手,讓大家都安靜地離開。

  這一覺睡得十分香甜,等睜開眼睛時,阿珩發現自己身上搭著條獸皮毯子,而蚩尤已經不知去向,她猛地跳了起來,「蚩尤!」

  蚩尤的聲音懶洋洋地傳來:「幹什麼?」

  阿珩探頭去看,發現蚩尤和巫王正坐在桃花樹下曬太陽。他下身穿了一條只到小腿的黑色寬角褲,上身打著赤膊,肌膚被曬成了健康的棕褐色。

  阿珩一邊走下祭台,一邊看了看太陽,竟然已經偏西,不禁皺眉,暗暗埋怨自己睡得太久。

  蚩尤展了個懶腰,拿腔拿調地說:「哎呀,都已經快過了一天,連河圖洛書藏在哪裡都不知道!」

  阿珩看不得他這個樣子,一腳踹到他的竹椅上,把他踹翻在地,踹完了才想起蚩尤就是九黎人的神,這樣的動作落在巫王眼裡簡直是褻瀆九黎,這老大可是神族都敬讓三分的毒王,忙又對巫王討好地笑。

  巫王呵呵地笑著,佝僂著腰站起,對趴在地上的蚩尤說:「今兒晚上是桃花節,你們既然湊巧來了,可別忘記去看看熱鬧。」

  阿珩看巫王走了,坐到他坐過的搖椅上,一邊搖著,一邊盯著蚩尤琢磨,他把河圖洛書藏到了哪裡?

  蚩尤騰身躍回搖椅上,看阿珩一直盯著他。他眼中冷光內蘊,似笑非笑地道:「你若想知道,就過來摸一摸,摸遍我的全身不就知道?」

  「呸!」阿珩臉有些燙,瞪了他一眼,撇過了頭。

  陽光隔著桃花蔭曬下,溫暖卻不灼燙,讓身子懶洋洋的舒服,好似骨頭都要融化了。

  祭台一側是連綿起伏的火山,另一側是筆直的懸崖,此時懸崖上開滿各色野花,燦若五色錦緞,一道白練般的瀑布從崖上落下,飛舞在石頭上,激盪起一團又一團的水霧。日光映照下,瀰漫的霧氣中有半道七彩霓虹,斜跨在潔白的祭台上空。

  瀑布的水流入深潭後,沿著白色鵝卵石砌成的水道,繞著祭台蜿蜒而過,水面上點點落花,時不時有魚兒追著花蕊躍出睡眠,一個擺尾,啪一聲又落回溪水,飛濺起點點銀光。

  阿珩看得出神,不知不覺中忘記了河圖洛書,髮梢肩頭落滿了桃花瓣都不自知。

  蚩尤側頭看著她,眼中冷厲漸漸淡了,透出了溫柔。

  他們倆就這麼一個痴看著山野景緻的變幻,一個凝視著另一個,凝固成了一副幽靜安寧的山居圖。

  直到日頭落山,倦鳥歸林,一群山鳥從他們頭頂掠過,阿珩才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她的眼神一沉,抿了抿唇角,透出堅韌,蚩尤的眼神冷了下來,趕在她轉頭前轉過了頭。

  阿珩側頭時,看到蚩尤含著一抹冷笑,眺望著遠處山坡上的桃林。

  巫王派人來叫他們吃飯,蚩尤站起來,逕自走了,「我晚上要去過桃花節,你如果還記得自己承諾過什麼,可以來看看。」

  阿珩坐在搖椅上沒有動,只是看著頭頂上的桃花。

  前年的今日,是她最需要蚩尤時,她不惜暗算大哥,逃出朝云峰在桃花樹下等了蚩尤一個晚上,蚩尤卻失約未到。如果那天他到了,如今他們會在哪裡?

  去年的今日,她苦苦籌謀一年,對俊帝藉口要教導婦人養蠶,溜到九黎,等了蚩尤半夜,可是,桃花樹下,她等來的是一襲絕情的紅袍。

  今年的今日,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勇氣相信桃花樹下、不見不散的諾言。

  和往年一樣,沒有祭台,沒有巫師,更沒有祭祀的物品,只有一堆堆熊熊燃燒的篝火和滿山滿坡盛開的鮮花,無數的男男女女在篝火旁、鮮花中唱歌跳舞。

  傳說幾萬年前,在特定的日子,各族的男男女女可以相見私會,自定嫁娶,可慢慢地這個習俗就消失了,九黎族卻仍保留著上古風俗,男歡女愛既不需要父母之命,也不需要婚禮做證,只需要男兒歡喜女兒愛。哥哥妹妹只要對了意,那麼就可以立即結成對。

  背時哥哥不是人

  把我哄進劓芭林

  扯起一個掃堂腿

  不管地下平不平

  少女嬌俏地申述著對往日情事的不滿,眾人哄堂大笑,嘲笑地看著女子的情哥哥。男子急得抓耳撓腮,拚命想歌詞,好唱回去。

  阿珩聽到歌詞,羞歸羞,可又覺得好笑,忍不住和大家一塊笑。她拎著一龍竹筒的酒嘎,一邊聽著對歌,一邊慢慢嚼著。

  山歌聲一來一回,有的妹妹已經刁難夠了情哥哥,收下了情哥哥相贈的桃花,別在鬢邊。大荒人用桃花形容男女之情估計也就是來自這個古老的習俗。

  阿珩摘下頭上的駐顏花,一朵嬌豔欲滴的桃花,是整個山谷中最美的一朵桃花。她忽地想,會不會當年蚩尤相贈駐顏花並不是因為它是神器?在他眼中,它只是一朵美麗的桃花。

  阿珩柔腸百轉,默默凝視著駐顏花。

  突然,山谷中響起了難以描述的歌聲,把所有的歌聲都壓了下去,那歌聲洪亮不羈,粗獷豪放,像是猛虎下山,澎湃著最野性的力量,可又深情真摯,悲傷纏綿,像是山澗松濤,溫柔的召喚著遠去的女蘿歸來。

  哦也羅依喲

  請將我的眼剜去

  讓我血濺你衣

  似枝頭桃花

  只要能令你眼中有我

  哦也羅依喲

  請將我的心掏去

  讓我血漫荒野

  似山上桃花

  只要能令你心中有我……

  所有人都停住了歌舞,四處找尋著歌唱的人。

  蚩尤一邊唱著山歌,一邊一步步走了過來,九黎族的少女們只覺從未見過這麼出眾的兒郎,他的身板比那懸崖上的青槓樹更挺拔,他的眼睛比那高空的蒼鷹更銳利,他的氣勢比九黎最高的山更威嚴,他的歌聲卻比九黎最深的水更深情。

  哦也羅依喲

  請將我的心掏去

  讓我血漫荒野

  似山上桃花

  只要能令你心中有我……

  蚩尤一襲鮮豔的紅袍,從人群中穿過,站在了阿珩的面前。他的身上的紅袍是阿珩為他所織。阿珩的怨惱淡了,心底透出一點甜意,看來他後來還是趕到了桃花樹下,終究沒捨得把衣袍扔掉。

  蚩尤的聲音漸漸低沉,反反覆覆吟唱著:「哦也羅依喲,請將我的眼剜去,讓我血濺你衣,似枝頭桃花,只要能令你眼中有我。哦也羅依喲,請將我的心掏去,讓我血漫荒野,似山上桃花,只要能令你心中有我……」

  他的眼睛中全是求而不得的相思苦,無處宣洩,無處傾訴,只能化作歌聲,反覆吟唱。

  蚩尤取過阿珩手中的駐顏花,變作一個桃花環,雙手舉起,如捧王冠一般捧到阿珩面前,「這不是王冠,如果你想要的是王冠,我會為你打下一座王冠,絕不會比少昊給你的差。」

  阿珩眼中有了淚意,米朵拽阿珩的袖子,低聲說:「收下,收下。」

  阿珩卻站了起來,低著頭繞過蚩尤,走向前方。

  蚩尤眼中灼燙熾熱的光芒一點點暗淡,剛想把花環扔掉,突然聽到背後傳來輕輕的歌聲。

  山中有顆樹喲

  樹邊有枝藤喲

  藤兒彎彎纏著樹

  藤纏樹來樹纏藤喲

  蚩尤不太敢相信的回頭,看到阿珩站在篝火旁,臉色鮮紅,聲音小得幾乎聽不到,可她的的確確按照九黎族的風俗,在用山歌當眾表達對蚩尤的情意。

  日日夜夜兩相伴喲

  朝朝暮暮兩相纏喲

  藤生樹死纏到死

  藤死樹生死也纏喲

  風風雨雨兩相伴喲

  生生死死兩相纏喲

  藤生樹死纏到死

  藤死樹生死也纏喲

  蚩尤看著阿珩,神情複雜。

  八年前,他們許下了桃花之約,約定年年桃花盛開時,樹下相逢。每次相逢時,他都或求或哄或騙的讓她給他唱情歌,她卻總是害羞的拒絕,笑嗔他太狡詐,因為按照九黎赤裸熱烈的風俗,男子唱情歌是求歡,女子如果用歌聲回應,就表明她願意和他歡好。

  她從沒有對他唱過情歌,今年,她竟然當眾向他唱了情歌。

  金丹推蚩尤,「我說小兄弟,你怎麼光傻站著啊?」

  蚩尤這才好似反應過來,快步走到阿珩面前,要把花環戴到阿珩頭上,阿珩側頭避開,「我不需要王冠,我只要一朵代表你心意的桃花。」

  蚩尤把像王冠一樣的花環變回了駐顏花插到了阿珩鬢邊。

  大家不認識蚩尤,卻知道這個羞澀的女子就是救治了無數九黎人的巫女西陵珩,看到敬愛的巫女找到了意中人,都喜悅的歡呼。

  蚩尤牽著阿珩的手,仍不確信的輕聲問:「阿珩,你真願意?」

  阿珩用力握住了他的手。

  幾個跟著巫師學習的少年一直盯著蚩尤打量,一邊悄聲嘀咕,一邊你推我我推著你,終於有一個膽子大的對蚩尤喝問:「嗨!你這人膽子倒大,竟敢向我們的西陵巫女求歡,你是誰?你可知道這是九黎族的桃花節?外人想參加必須要巫王同意。」

  蚩尤心情愉快,笑道:「我叫蚩尤,五百多年前就生活在九黎山中,九黎的桃花節當然能參加。」

  男男女女都驚駭的呆住,問話的少年激動得跪下,眾人也跟著陸陸續續的跪倒,朝蚩尤磕頭。

  蚩尤搖搖頭,對阿珩說:「一點明就沒意思了,咱們走吧!」

  蚩尤牽著阿珩的手,看著步速緩慢,等眾人抬起頭時,卻已經看不見他們的身影。

  溪水潺潺,微風習習。靜謐的天空,綴滿無數顆星辰,一閃一閃,猶如情人的眼眸。

  阿珩坐在桃花林間的竹樓上,遙望著天空的星辰。

  蚩尤提著幾桶酒噶從屋裡走出,遞給阿珩一隻竹筒,阿珩隨手接過,連喝了半桶,已經有了七分醉意。

  蚩尤坐到她身側,攬住她的腰,從她手裡拿過竹筒,喝了一口酒,低頭來喂阿珩。

  阿珩笑著躲了幾下,沒有躲開,只能任由他火熱的唇落在她唇上,接受他口中渡來的美酒。蚩尤的動作很青澀笨拙,和他平日的狡詐老練形成了鮮明的反差,可唯其青澀笨拙,才顯出最熾熱的真摯。

  多年的夢想終於成真,蚩尤只聽到心咚咚直跳,卻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心跳,還是阿珩的心跳。

  一會兒,慾望澎湃,他體內的野獸呼嘯著要衝出來,恨不得立即就和阿珩歡愛。一會兒,雙眸清醒,他盯著阿珩,心內有個聲音似乎在煩惱、在生氣。隨著心情變換,他一會熱烈地親吻著阿珩,一會又遲疑不前。阿珩主動抱住他,輕輕地吻著他,將他的慾望燃燒得越來越旺。

  蚩尤身子滾燙,「阿珩,阿珩,阿珩……」他喃喃低語,「你真願意嗎?」

  阿珩沒有回答,而是握住他的手,抽開了自己腰間的裙帶,羅衫輕分,眼前春色旖旎,蚩尤體內的野獸咆哮著衝了出阿里,阿珩的身體軟倒在他身下。

  蚩尤一邊狂風暴雨般地吻著阿珩,一邊將她的裙襦全部撕下。阿珩柔聲低叫,「蚩尤、蚩尤、蚩尤……」她的聲音猶如馴獸師的
鞭子,蚩尤心中柔情湧動,竟然生怕自己傷到了她,動作漸漸溫柔。

  阿珩頭上的駐顏花,在他們無意釋放的靈力交催下,飄出了無數桃花瓣,漫天都開始下起桃花雨。

  月光下,鳳尾竹間,樓台之上,桃花雨簌簌而下。他們倆交頸而臥,四肢相擁,婉轉纏綿。

  蚩尤很溫柔,就像三月的春風,慢慢地吹拂著阿珩的身體,讓她的身體為他像花一般綻放,可等她接納他後,他越來越像咆哮的火海,狂風暴雨般地席捲著阿珩,總在阿珩以為要平靜時,又起了一波更高的浪。阿珩的意識被一個又一個更高的浪頭席捲,一個歡愉的浪花剛剛在身體內炸開,又一個歡愉的浪花襲來,她驚詫於自己的身體竟然能產生這麼多的歡愉。

  隨著一個個浪花,意識越飛越高,就好似飛到了雲霄之上,轟然炸裂,阿珩忍不住尖叫,整個身體因為極致的歡樂而顫抖不停。

  蚩尤擁著阿珩,輾轉反側地吻著她,「快樂嗎?」

  阿珩全身無力,說不出話來,只是幸福地笑。

  歌聲從山澗隱隱約約地傳來。

  「哥是山上青槓林,妹是坡上百角藤。不怕情郎站得高,抓住腳桿就上身,幾時把你纏累了,小妹才得鬆繩繩……」

  蚩尤頭貼著阿珩的臉,捻著一縷她的發絲在手指間繞來繞去,聽到歌聲,不禁輕聲而笑,他往日的笑總是帶著幾分銳利傲慢,此時卻低沉沉的,全是激情釋放後的慵懶無力。

  阿珩臉色緋紅,「你笑什麼?」

  「你在羞什麼我就在笑什麼。」蚩尤的五指纏到了阿珩的五指上,一字字慢慢說:「藤生樹死纏到死,藤死樹生死也纏!」

  阿珩緊握住他的手,「其實,我和少昊並不是外面傳聞的那樣,我與他的恩愛只是做給我父王俊帝看,他已經答應了我,有朝一日會允許我選擇離開……」

  「噓!」蚩尤聽到少昊的名字,心中煩悶,一種好似公獸們想要拚死決鬥來捍衛交配專屬權的狂躁衝動,他指頭放在阿珩的唇上,示意她別說了,「這三天只屬於你和我,不要提起別的事情。明年的桃花節,我在桃花樹下等你,如果你來了,我們再好好商討以後如何。」

  阿珩笑著點點頭。

  蚩尤吻住了她,桃花雨又開始簌簌而下。

  天明時分,阿珩醒轉來時,蚩尤已經不在她身邊,想到昨日夜裡的樣子,她猛地拉起被子摀住了自己的頭,卻又忍不住偷偷地笑。原來這就是男歡女愛,竟然銷魂蝕骨的快樂。

  正在一時羞,一時喜,聽到竹樓外傳來陣陣笑聲,她忙穿上衣服,走到竹台上,阿獙和烈陽不知道何時來了,正在瀑布下的水潭裡和蚩尤嬉戲。

  阿獙又是爪子,又是翅膀,和蚩尤對打,鬧得水花四濺,烈陽在空中飛來飛去,邊飛邊不停的吐火球,怒燒蚩尤,可蚩尤身手迅捷,烈陽的火球要麼打到了水裡,要麼打到了阿獙,燒得阿獙總是啊嗚一聲沉進水裡,露著一隻毛絨絨的大尾巴在水面上搖來搖去。

  阿珩坐在竹台上,一邊梳妝,一邊笑看著他們。

  蚩尤抬頭對著她叫:「下來吃飯,吃過飯我們進山。前天我們和逍遙先走了,這兩個小傢伙還生氣了,我答應了帶他們去山裡玩,這才跟我和好。」

  蚩尤的做飯手藝十分好,尤其是肉,烤的噴香,吃得阿獙對著蚩尤不停搖尾巴。

  他們倆用完早飯,帶著阿獙和烈陽進了山。

  阿獙剛開始還纏著阿珩,後來看到五彩斑斕的大蝴蝶,立即拋下阿珩,追著蝴蝶滿山亂跑。烈陽早晨得了蚩尤的指點,對鳳凰內丹的操縱越發靈活,正食髓知味,對著湖面猛練噴火,蚩尤和阿珩恰好可以偷得一段安靜。

  蚩尤躺在草地上,雙手交放在頭下,嘴裡含著根青草,愜意地望著藍天,阿珩坐在他身邊,望著在草叢間撒歡的阿獙。

  「阿珩!」

  「嗯?」

  「真的是藤生樹死纏到死,藤死樹生死也纏嗎?」

  阿珩看向蚩尤,沒有說話,只點了點頭,她的眼睛,清澄乾淨,沒有一絲雜念,就如九黎山中最美的湖水。

  蚩尤拿出河圖洛書,「這個東西你打算怎麼辦?」

  阿珩側頭想了一會道:「父王志在必得,我必須要和他交差。不過你若是把河圖洛書給了我,只怕祝融他們肯定不信,反倒以為是你獨吞了。」

  「我才不在乎他們怎麼想。」

  阿珩說道:「但你不得不顧慮你的兄弟怎麼想,我聽說你如今有了不少好兄弟。」

  蚩尤眉間有飛揚的笑意,「他們都是真正的勇士。」

  阿珩說:「我們把玉卵一分兩半,誰都得到了河圖洛書,誰也都沒有得到,這樣我可以和父王交差,你也和神農有個交待。」

  「好!」蚩尤把烈陽叫來,「到檢查你鳳凰玄火是否運用自如的時候了。你把火控制到比蠶絲更細,慢慢地把這個玉卵切割成兩半。」

  烈陽很自負地衝蚩尤叫了一聲,果真噴出的火比蠶絲更細,溫度卻越發高。

  滋滋聲中,上古至寶河圖洛書被一分兩半。蚩尤把一半交給阿珩,另一半藏進靴子上的暗袋裡,「這個靴子看似簡單,卻是巫王的精心設計,如果不知道玄機,就會打開藏毒的機關。」

  阿珩好笑地看著,「你花樣可真多!」

  「小時跟著野獸一塊長大,需要學會的第一個本領就是藏食物,如果藏不好,即使辛苦獵到了食物也會被更大個的野獸搶去,消耗了體力卻吃不到食物,很有可能就沒有機會捕到下一個獵物,最後自己變成了其他野獸的食物。」蚩尤盯著阿珩,很認真地說,「想成為活下來的野獸,不能僅僅依靠蠻力,狡詐、機警、多疑、兇殘缺一不可。」

  阿珩想想自己幼時的幸福,再想想蚩尤,只覺心疼,握住了蚩尤的手,「從今往後,我們並肩而戰,當你需要休憩時,我會守護你的食物。」

  蚩尤凝視著阿珩,一邊笑著,一邊慢慢地握緊了她的手,身子漸漸的傾了過來,剛要吻到阿珩,阿獙突然撲到他們中間,貼著阿珩的身子打了個滾,把身上的髒東西全滾到阿珩的身上,又肚皮朝天躺著,展展爪子,示意阿珩給他抓癢癢。

  蚩尤一巴掌拍到阿獙頭上,阿獙歪著腦袋困惑的看著蚩尤,不明白蚩尤為什麼生氣打他,一雙狐狸眼睛眨巴眨巴的,很是可憐。

  烈陽嘎嘎大笑,笑得從樹梢上掉了下來,仍在草叢裡前傾後倒地大笑,一邊笑,一邊用兩隻翅膀不停的往一起對,朝阿獙做親親的姿勢。

  唔?

  阿獙的腦袋慢慢的從左歪變成了右歪,可仍舊不明白烈陽的意思。

  阿珩惱羞成怒,對蚩尤說:「幫我教訓一下這只臭鳥。」

  烈陽立即跑,還不忘沖阿珩和蚩尤噴了團火,一叢青草追在他身後,他在空中左逃右逃,越跳越遠,幾根白羽被割了下來,青草依舊追著他不放。

  阿獙看得有趣,飛上天空,去追草葉子。

  阿珩嘆氣,「總算清淨了!」

  蚩尤也說:「總算清淨了,我們可以……」他的兩個大拇指對了對,朝阿珩眨了眨眼睛。

  「你怎麼也跟著臭鳥學?懶得理你。」阿珩一邊嗔罵,一邊跳起來向山坡上跑去。

  蚩尤笑著去追她,一追一逃間,他們的距離漸漸接近,蚩尤猛地一撲,抱住了阿珩,低頭去吻她。

  阿獙在高空看到他們,以為他們在做什麼,顧不上再追草葉子,歡鳴著飛撲過來,四隻爪子齊齊抱住了蚩尤,帶著蚩尤和阿珩摔倒,在草地上跌成一團。

  烈陽不甘示弱,也沖了回來。

  一時間,湛藍的天空下,又是鳥叫,又是獸鳴,還有阿珩的笑聲,蚩尤的喃喃咒罵聲。



第十七章、天長地久有時盡

    清晨時分,阿珩在蚩尤懷裡醒來。

  阿珩輕聲說:「大哥還在虞淵附近等我,我得回去了。」

  蚩尤道:「竟然已經三天。」時間過得可真快。

  阿珩抱緊蚩尤,心中滿是不捨。

  兩人相擁了半晌,逍遙從高空俯衝而下,從窗口一掠而過,又直衝雲霄而上,似在催促他們上路。

  蚩尤親了阿珩額頭一下,起身穿衣。

  分別就在眼前,阿珩覺得有些事情還是要和蚩尤說清楚:「我嫁給少昊只是為了………」

  蚩尤一邊穿衣服一邊說:「我不在乎你有沒有嫁過人,我和你之間的問題不是少昊。」他回身看著阿珩,「一切都取決於你,我要的是你的這裡!」他的手掌貼在阿珩的心口,「你願意給我一顆真心嗎?」

  阿珩用力點點頭。

  蚩尤一笑,目光炯炯盯著阿珩的眼睛「只要你願意真心對我,那就行了,世間所有的困難都會退卻!」

  是啊!只要他們合心,即使前路荊棘遍佈,也一定能披荊斬棘,走出一條路來。阿珩只覺胸中湧起激盪,遲早有一天,她和蚩尤可以年年日日都像這三天一般。

  阿珩依依不捨地辭別了蚩尤,趕去找青陽。

  雖然阿獙全力飛行,可等阿珩趕到虞淵時,也已是半夜。

  遠遠就看到火光衝天,阿珩不解,忙命阿獙再飛快點。等飛近了一點,遠遠看到祝融、共工、后土在合力催動火陣,被困在火陣中央的是青陽和昌意。他們兄妹三個修行的靈力不同,可因為他們自出生就夜夜被母親用蠶繭包裹住掛在桑樹上休憩,所以他們的靈力可以相通。此時昌意一隻手掌搭在青陽肩頭,就是把自己的全身靈力都和青陽相通了。

  青陽的神色看不出端倪,像平常一般無喜無怒的冷漠,可即使在昌意的幫助下,他們周身結成的白色冰牡丹也只有拳頭大小,顯然他的傷勢越發重了。

  青陽一直是神農族最大的威脅,祝融好不容易撞到這個千古難逢的機會肯定想把青陽徹底解決了。

  阿珩焦急難耐,可眼前是神農的三大高手,還是火陣,她的靈力本就低微,偏偏修煉的又是木靈,恰好被火克制。

  該怎麼辦?

  她正在凝神思索,朱萸駕馭著重明鳥落下,阿珩忙問:「大哥和四哥怎麼會被祝融困住?」

  「你跟著蚩尤走後不久,四殿下就氣急敗壞地趕來了,聽到你去找蚩尤拿河圖洛書,和大殿下吵起來,罵他利用你,然後四殿下怒氣衝衝地跑去找你。後來,祝融發現了受傷的大殿下,就傳叫共工和后土,想要趁機殺死大殿下,大殿下明明可以趁三大高手沒有到齊,陣法未完成時逃走,但是少昊還在冰下療傷,他若走了,祝融說不定就會發現重傷的少昊,以祝融的性子,肯定會……」朱萸手在脖子上一比劃,做了一個割頭的動作,「大殿下不肯走,把水潭解凍後,寸步不移的守在水潭前,就被祝融他們設陣給困住了。四殿下走到半路,發覺火靈異動,他怕大殿下出事又跑了回來,就和大殿下一塊變成這樣。」

  朱萸看著遠處的火焰,愁眉苦臉地嘆氣,「真是不明白,大殿下一會忌憚得好像要少昊立即死,一會又不顧生死地要救少昊,難道就是因為我沒有心所以不明白嗎?

  阿珩沒功夫理會朱萸的困惑,拿出蚩尤給她的一半河圖洛書,塞到朱萸手裡,低聲叮囑著她。

  朱萸駕馭著重明鳥飛過去,舉起手中的半塊河圖洛書,問道:「大殿下,我已經拿到了河圖洛書,現在怎麼辦?」所有人都抬頭看向朱萸。

  青陽惱怒地喝到:「逃!」

  朱萸立即逃走。

  祝融既捨不得這個,又捨不得那個,看看共工,又看看后土,對共工說:「追!一定要拿回來,整個神農族的興亡都在你手中!」

  共工立即去追朱萸。

  阿珩咬了咬唇,誘走了一個,還剩兩個!

  她姍姍走了出去,后土看見她,臉色一變,眼睛都不敢和她對視,祝融卻大笑起來,「今天可真是個大吉的日子,老天嫌死兩個還不夠。蚩尤,這個女人就交給你了。」

  阿珩驚訝地回頭,她身後站的正是蚩尤。

  阿珩眼中暗藏喜悅,心定了下來,蚩尤眼中卻是一片陰沉冰冷,阿珩覺得哪裡不對,又顧不上多想。

  眼見著最後幾朵冰牡丹也要熔化,阿珩揚手織起一張冰蠶網,剛要把網撒出去,她的手足都被籐條捆住。

  阿珩不敢相信地回頭,的的確確是蚩尤捆住了她。

  火陣中,冰牡丹全部溶化,火勢洶湧,直撲青陽,青陽的手掌變得焦黑,身體歪歪扭扭地軟倒下去,昌意想要救哥哥,可自己也已經力盡,揮出去的靈力在祝融和后土的聯力下一點作用也沒有。火光漸漸將他們吞沒。

  阿珩看到哥哥被烈火吞沒,眼睛都紅了,掙紮著想衝出去,卻怎麼都掙不脫藤蔓,她對著蚩尤嘶聲大喊:「蚩尤,那是我哥哥!」

  蚩尤盯著她,「我告訴過你,我是叢林裡存活下來的野獸,狡詐、多疑、機警、兇殘缺一不可。」

  阿珩急得要哭出來,「你說過不管我要什麼,都會幫我拿了來,我要我哥哥。」

  蚩尤招了下手,逍遙聰半空把一個被籐條捆得結結實實的人扔下來,是朱萸。

  蚩尤從朱萸身上搜出半個玉卵,質問阿珩:「這是什麼?」

  「我的半個河圖洛書。」

  「那這個呢?」蚩尤又從朱萸身上搜出半個玉卵。

  阿珩一臉震驚,張著嘴回答不出來。

     「你不好意思回答嗎?我來告訴你!就在你和我在榻上翻云覆雨時,你的婢女來偷玉卵,我任由她偷去,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打算把戲演到什麼地步。」

  阿珩明白了一切,看向火中的大哥,原來她真是被大哥利用了。可是--那是她的大哥。

  蚩尤兩手只舉著半個玉卵,傷、痛、怒、恨交雜。

  「軒轅王姬,你為了它連自己的身體都可以出賣?你真以為我很在乎這個東西嗎?我若想要天下,即使沒有河圖洛書也照樣打得下來。我一再問你,一再提醒你,你卻…….」

  蚩尤咬牙切齒,悲憤地大笑起來,「不管你是貪圖權勢,還是愛慕虛榮都罷,我所求是少,只要你能真心對我。軒轅王姬啊軒轅王姬,我連自己的心都能給你,河圖洛書算什麼?你若直接開口問我要,我完全可以直接給你!為什麼要編著一套又一套的謊言來騙我?」

  阿珩眼眶中全是淚水,「我沒有!」

  「你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和少昊的纏綿恩愛天下皆知,人人都以為你對少昊一往情深,你卻轉身就能和我徹夜歡好,假惺惺地告訴我你和少昊是虛情假意,那我呢?你和我又算什麼?是不是見了少昊時,你又說和我是虛與委蛇?」

  「不,不……不是。」

  蚩尤拎著阿珩的胳膊,逼在她臉前問:「你在我身下假裝嬌喘呻吟的時候,是不是一直在想你的婢女有沒有順利偷到河圖洛書?」

  阿珩淚若泉湧,拚命搖頭。

  蚩尤盯著她,一字字地問:「為什麼以前的跳花節,你從不答應我的求歡,這次卻立即就答應了?你老實告訴我,你真的沒有任何目的嗎?」

  「沒有!」阿珩剛脫口而出,卻又遲疑了。她固然是因為喜歡蚩尤,可似乎也有一點是因為父王說要宮廷醫師檢查她的身體,她怕露出什麼端倪,所以才毫不遲疑地和蚩尤…..但是,那也是她本來就想和蚩尤在一起。

  蚩尤狡猾如狐,何嘗看不出阿珩嚴重的狐疑,心中的疑惑被落實,他心頭悲傷難抑,怒氣衝天,猛地扔開了阿珩,好似連碰她都再難以忍受。

  幾百年,他寧可自己受傷,都不肯接近她,怕傷到她,那麼小心翼翼地試探和接近,看似是狡詐,實際只是因為知道自己的心在她面前毫無抵抗力,可最終一腔的真摯全被辜負。

  阿珩看到蚩尤的神情,心如刀絞,眼淚簌簌而下,對蚩尤說:「我現在說什麼你都不會再相信我,只求你一件事情,不要讓我哥哥死。」

  蚩尤冷聲說:「你忘記了嗎?野獸除了狡詐多疑,還很兇殘!人報我一滴熱血,我酬他一腔熱血,人傷我一箭,我還他十箭!」

  蚩尤負手而立,一臉冷酷,無動於衷地看著祝融要把青陽和昌意活活燒死。

  阿珩一邊哭泣,一邊哀求:「蚩尤,蚩尤…..」

  蚩尤面無表情,充耳不聞。

  蚩尤設置了結界,后土聽不到蚩尤和阿珩在說什麼,可看到阿珩被籐條捆著,掙扎得披頭散髮,滿面淚痕,他不禁心下愧疚,緊咬著唇。

  阿珩不停的哀求蚩尤,蚩尤卻一直面色冷酷,阿珩漸漸心死,不再哀求蚩尤,只是遙望哥哥,淚如雨下,一雙眼睛映照出熊熊火光,她的整顆心也好似在火中,被一點點燒死,人越變越空。

  蚩尤看到阿珩悲痛欲絕的神情,明明報復了她的欺騙,可是心裡卻沒有一絲痛快,甚至更加煩躁憤怒,他手一招,把阿珩捲到了身前,「你不是很會說花言巧語嗎?現在怎麼不說了?難道連你對哥哥們的感情也是假的?」

  阿珩看著他,神情淒然,一字字慢慢地說:「蚩尤,如果今日你我易地而處,我會信你!難道幾十年的相識比不過三日的誤會嗎?」說完這句,她不再看蚩尤,只是盯著火陣,好似要牢牢記住今日一幕。

  第一次,她明白人生至痛不是自己死,而是眼睜睜地看著親人死去,自己卻無能為力。

  共工沒有抓到朱萸,沮喪地無功而返,卻發現朱萸已經被抓住,沒來得及問緣由,祝融就命他加入陣法。有了共工的靈力,火越燒越旺,吞沒了青陽和昌意的身體。

  阿珩面色煞白,緊咬著牙,雙目空睜,不再有一滴淚水,唇角卻涔處血絲來。

  蚩尤叫她,搖她,她都一動不動,只是木然地看著熊熊大火。

  一個瞬間,蚩尤突然意識到,如果這場大火再燒下去,他所認識的那個阿珩也會徹底死去。

  蚩尤心中掙扎,幾乎猶豫,雖然怒氣未去,心恨阿珩,卻終是捨不得阿珩死,他揚起了手,準備發力滅火。

  后土也在一番猶豫掙扎後,打算偷偷撤去靈力。

  突然,一條巨大的水龍從水潭下呼嘯而出,席捲過整個火陣。

  水與火相遇激戰,發出劈劈啪啪的巨大聲音,水龍漸漸變小,火光也越來越小。

  當水龍消失時,少昊抱著阿珩,矯若游龍般的落在火陣中,所有的火都被他擋住。

  阿珩顧不上謝謝少昊,忙去探看哥哥。

  昌意趴在青陽身上,手臂張開,把青陽的頭護在他懷中。阿珩用了點力氣才把已經昏迷的昌意拖開,昌意的背部被嚴重燒傷,青陽卻奇蹟般地毫髮未損,只是靈力枯竭的昏迷。

  祝融、后土、共工看見這一幕,都是心內暗驚,王族內竟然有這樣的手足之情!

  少昊一邊用水擋住火,一邊微笑著掃視過眾人,「好熱鬧,居然神農族的四位高手都在。」

  水是火的剋星,少昊靈力又高過他太多,祝融心虛了,強笑道:「沒想到少昊一直躲在水底窺伺,真是令人詫異。」

  少昊笑說:「自家兄弟不爭氣,讓我受了點傷,三天前我就在水底療傷了,說起來是你們闖進了我的地方,可不是我有意窺伺。」

  他大大方方的承認了自己受傷,又點明了已經療傷三天,祝融反倒越發忌憚,可又不願放棄眼前難得的機會。盤算著如果他們四個能齊心合力,根本不用怕少昊,但是蚩尤張狂傲慢,壓根不聽他號令,后土看似謙顧,實際很陰險,壓根不可靠,只靠一個傻子共工肯定不行。

  萬一他被少昊傷了,蚩尤和后土反過來收拾他呢?

  祝融左右權衡了一瞬,收起了靈力,對少昊說:「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饒軒轅青陽一命。」

  「多謝。」少昊笑著道謝,他這次的傷非常重,青陽又一直在阻擾他療傷,其實他現在根本不是祝融的對手。

  少昊笑對眾人抱拳為禮:「那我們就告辭了,諸位後會有期。」

  少昊救醒了青陽,朱萸扶著青陽坐到重明鳥背上,阿珩抱著昌意坐到阿獙背上,少昊站在玄鳥背上,眾人正要離開。

  「且慢!」

  蚩尤一邊走過來,一邊拋玩著手中的河圖洛書,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禁隨著玉卵一上一下。

  「青陽、少昊,我用這個和你們交換一樣東西。」

  青陽和少昊異口同聲地問:「交換什麼?」

  祝融和共工異口同聲地反對:「不行!」

  后土一聲不出,只暗暗地運滿了靈力。

  蚩尤笑指指阿珩:「她!」

  祝融再難按捺,破口大罵:「你個瘋子,別以為河圖洛書是你一個拿到的,要是沒有我們,你以為你能拿到?」蚩尤壓根不理他,只是看著青陽和少昊:「我想請王子妃去神農小住幾日,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青陽和少昊都不說話。

  阿珩心中寒意嗖嗖,身子輕打著寒戰,蚩尤的微笑下是殘忍,他壓根不是想要她,他只不過是想讓她親眼看到自己在哥哥和丈夫的眼中還不如一件東西,而最可悲的就是--她的確不如!

  蚩尤把玉卵一分為二,給少昊和青陽看:「整個天下的山川河流地勢天氣都盡在其中,如果你們倆都同意,就各得一半玉卵,如果你們只一個同意,我就把整個玉卵都交給他一個。」

  蚩尤的心思可以說十分狡詐額度,幾句話就把青陽和少昊逼到了敵對方。青陽和少昊明知道蚩尤的詭計,卻不得不中計,他們看相彼此,眼中隱有忌憚,視線一對,又立即移開。

  蚩尤就像是貓在戲弄著已經在他爪下的老鼠,細細欣賞著青陽和少昊的表情。

  阿珩沖蚩尤說:「夠了,我跟你走!」

  她把昌意抱到青陽面前,對青陽說:「如果拿不到河圖洛書,回去沒有辦法和父王交代,我就隨蚩尤去神農走一趟。」

  阿珩一直微笑著,就好似青陽根本不會用妹妹去做交換,這完全是她自己的決定。少昊十分理解阿珩此時的微笑,好像只要堅持的微笑,就不會難過。

  阿珩走向了蚩尤,少昊突然叫:「阿珩!」

  阿珩停住了步子,疑問地回頭。

  暗夜裡,阿珩的一雙眼睛亮如星子,少昊想起來高辛的河流裡飄著的點點星光--那些他要去守護的星光。

  已經在舌尖的話被用力吞了下去,滿嘴的無奈和苦澀,笑容卻越發輕柔,「路上保重,幾日後我派侍衛去接你。」

  阿珩也笑了,笑容中她回轉了頭,腳步越來越快,走到了蚩尤身邊。

  蚩尤左右手同揚,兩半玉卵各自落在了青陽和少昊手裡。

  青陽瞟了眼少昊,命朱萸駕馭者重明鳥飛向了東北方。

  少昊估量了一下自己的傷勢,馭著玄鳥飛向了東南。

  祝融恨得磨牙的聲音都清晰可聞,不敢去追少昊,跳上畢方鳥就要去追青陽。

  阿珩立即駕馭阿獙擋在了祝融面前,一邊用駐顏花在空中架起一堵厚厚的桃花牆,一邊對蚩尤揚聲說:「別忘記你的許諾。」

  阿珩不提許諾還好,她一提,蚩尤就想到她這幾日虛假的甜言蜜語,曾經有多快樂,現在就有多憤怒,他冰冷地說:「我當然沒有忘記自己的許諾,我許諾的是用你交換,沒有許諾交換完後祝融不可以再去奪回來。」

  阿珩的傷心失望全變成了悲痛絕望,這個男人是她克服重重困難,小心翼翼地把一顆心交付的人,是她不惜和命運抗爭,努力要在一起的人,是她以為無論是死、無論榮辱、無論禍福,都會信她、愛她、護她,和她不離不棄的人。

  「你真就這麼恨我?難道你除了野獸的多疑和兇殘外,就沒有一點人的信任和仁慈了嗎?」就在前一日,他還在對她反覆吟哦著海一般的深情,可轉眼間一切都沒有了。

  先是青陽和少昊的遺棄,再是蚩尤的背棄,阿珩一瞬間心灰意冷,不管不顧的撲向祝融,阻止他去追擊重傷的哥哥們。

  祝融在阿珩的左前方,當他發現蚩尤因為阿珩心思煩亂,舉動失常時,就開始另有打算。他借助大火的掩蓋,悄悄彈了彈手指,幾點為不可見的小小冥火無聲無息地飛向阿珩。火光耀眼,阿珩的身體又恰好擋住了冥火,蚩尤看不到冥火,只看到阿珩全身飛出無數冰蠶絲,蓋住了祝融的地火。

  阿珩凌空躍起,似乎想要攻擊祝融。蚩尤知道阿珩根本不是祝融的對手,站在原地動都沒有動,只空中長出幾條綠色的籐條,捆住了阿珩,阻止她進攻祝融。

  后土在阿珩右前方,突然間驚駭得看到祝融竟然使用了能焚化萬物的幽冥之火,已經近到阿珩前。阿珩雖然發現得晚,可也還來得及閃避,因為冥火的威力雖然恐怖,但有一個致命的缺陷就是速度慢,當阿珩凌空躍起想避開冥火時,后土剛鬆了口氣,卻更驚駭地見到阿珩被蚩尤的籐條捆住,無法躲避,乍一看,就好像蚩尤和祝融配合著想要阿珩的命。

  后土急急出手,在阿珩身前迅速凝聚起一個土盾,卻終究是晚了一步,大部分的冥火都被擋住,只有一點冥火穿過土盾,飛進了阿珩的肩頭。只有一點,可那是火,星星之光就足以燎原,何況祝融精煉了上千年的冥火。

  蚩尤一直遙遠站在後面,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可看到后土突然間驚恐地釋放出全部靈力,豎起土盾牌,保護阿珩,而祝融一臉得意,他心想,糟了,肯定有什麼不對,立即解開籐條。

  阿珩的整個肩膀變得火紅,她捂著肩膀,慘笑著回頭看了蚩尤一眼。

  那一眼,有錐心徹骨的冰寒,萬念俱灰的絕望。

  蚩尤心裂膽寒,所有因為阿珩欺騙而生的失望、憤怒、悲傷,都不重要了,急急的飛奔過來。

  阿珩駕馭著阿獙左衝右撞,想飛出祝融的火圈圍困,烈陽噴出鳳凰玄火攻擊著祝融。剎那間,又是祝融的地火,又是烈陽的鳳凰玄火,兩火交戰,火星四濺,天地一片通紅。

  可其實,祝融的目的並不是阿珩,他早已料到蚩尤會因為阿珩受傷心神震動,趁著四週一片混亂,明裡攻擊阿珩,牽引住蚩尤的注意,暗中卻放出了幽冥之火,去偷襲蚩尤。只要殺死蚩尤,他通向王位的路就徹底沒有阻礙了,河圖洛書日後可以慢慢設法取回來。

  持有全速向前衝,冥火在漫天火光的掩飾下,悄無聲息地飛向蚩尤。

  冥火的速度慢,可蚩尤的速度卻快若閃電。

  一個起落間就已經接近了冥火,祝融激動地全身都在發抖,這個殺不死的蚩尤終於要死了!

  后土看出了端倪,心中一猶豫,就沒有出手阻止,只袖手旁觀。

  阿珩的一顆心冷到冰點,腦海裡反倒一片空白的清明,清晰地看著那點點冥火藏在無數地火的火星中偷偷襲向蚩尤。

  她根本沒有考慮,就縱身一躍,飛擋在蚩尤身前,數點冥火飛入她的五臟六腑。

  一向自制的后土失聲尖叫,幽冥之火不僅會燒光整個肉體,還會燒滅靈識,一點已經難以阻擋,何況那麼多?他一念之間的自私竟然要害死對他恩情深重的妭姐姐。

  蚩尤不明白后土在驚叫什麼,等看到阿珩的背脊透出點點紅光,才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祝融一擊不中,知道已經再沒有機會,對共工招呼了一聲,立即駕馭著坐騎去追趕青陽。

  蚩尤顧不上祝融,和后土一前一後追在阿珩身後,蚩尤叫:「阿珩,快點停住。」

  后土也不停的叫:「妭姐姐,妭姐姐,你停下,讓我用靈力幫你先壓住冥火,我們再立即去高辛的歸墟。」

  阿珩被燒得暈暈乎乎,腦中胸中都激盪著悲傷,聽而不聞,只知道讓阿獙拚命飛,用力的飛,此生此世,她不想再見到蚩尤。

  蚩尤捲起了大風,想抓回阿珩。

  阿珩催動全部靈力,用駐顏花築起一道桃花屏障,與蚩尤的風對抗。冥火沒了靈力壓制,從肩膀和胸部迅速向全身蔓延,阿珩的整個身體都透出紅光來。

  蚩尤滿面恐懼,不敢再抓阿珩,求她:「阿珩,不要再動用靈力了,一點也不要動!」

  蚩尤和后土不敢步步緊逼,只能跟在阿珩身後。阿珩感覺到五臟六腑之間都好像沸騰了,錐心蝕骨的疼痛熊熊燃燒著,她站在阿獙背上搖搖欲墜。

  蚩尤給后土打了個眼色。

  蚩尤說道:「阿珩,你騙就騙吧,我不生氣了,我不在乎,就是虛情假意我也要!」

  他不提此事還好,他一提阿珩只覺悲憤交加,回身把駐顏花扔回蚩尤,淒聲說:「自從相逢,你一追再追,口口聲聲,寧肯血濺衣衫,只要我眼裡有你,寧肯血漫荒野,只要我心中有你。我眼裡有了你,心中有了你,可你眼裡、心中可曾真正有過我?我告訴你,從今而後,你我恩斷情絕,我會徹底忘記你,若我眼裡還有你的影,我便剜去我的眼,若我心中還有你的人,我便毀掉我的心!」

  后土抓住阿珩說話,注意力分散的機會,立即出手。

  阿珩突然發現自己的身體一動不能動,整個身體被黏土緊緊包著,變成了一個陶俑。阿獙也被土靈束縛住,懸浮在半空,不能動彈。

  蚩尤讓逍遙去接阿珩,卻突然發現他們一逃兩追間,不知不覺中已經飛到日落之地。阿珩的下方不是虛空,而是吞噬一切的虞淵,即使以鯤鵬的大膽也不敢飛進虞淵。

  阿珩感受到冥火燒到了她的心臟,即使被封在陶俑中,也痛苦的全身顫抖。

  蚩尤心急如焚,讓逍遙儘量飛得距離虞淵近一點,想用籐條把阿珩拉回來。

  隔著虞淵上空的黑色霧氣,蚩尤與阿珩眼神相融,他看到了阿珩眼中的決絕骨裂,忽然間遍身寒氣。

  三日前,阿珩對他唱著山歌,接過他的駐顏花時,是一心一意,可她傷透了心,扔還他駐顏花時,也是一心一意。

  身體裡的冥火燒著阿珩的五臟六腑,炙心蝕骨,好似要讓她為自己的輕浮,輕信付出最痛苦的代價,可是這麼多年的溫柔纏綿和蝕骨銷魂的快樂--她不後悔!

  當她在小月頂上,許諾桃花樹下不見不散,約定了今生時,就決定了不管日後發生什麼,都不後悔!

  她不後悔愛過蚩尤,她只是決定,從今日起,要徹底忘記他!

  「阿珩,我一定能救你。」蚩尤的蔓藤就要裹住阿珩。

  她最後深深看了他一眼,閉上了眼睛,猛地一用力,整個身體直直地從阿獙背上掉下,蚩尤的蔓藤落空。

  「阿--珩--」

  蚩尤撕心裂肺地淒聲慘叫,不管不顧地從逍遙背上躍過去,想拉住阿珩。

  兩人像流星一般,一前一後,迅疾墜落。

  終於─他用籐條拉住了阿珩,可虞淵上空濃稠的黑霧已經纏繞住了阿珩的頭,拉扯著阿珩向下陷去。

  蚩尤用盡全部靈力抓著阿珩,籐條斷一根,他就拼盡靈力再生一根,可他的靈力根本難以和虞淵對抗,自己也被逮著墜向虞淵。逍遙的雙爪抓著蚩尤,身形突然漲大,搧動雙翅,拚命向上飛,捲得整個天空都颳起了颶風。

  逍遙一次振翅,能扶搖直上幾千里,可此時,它拼盡全部力量也拉不起蚩尤,阿珩的身體被吞沒到腰部,蚩尤也被一點點拉著接近了虞淵,連帶著逍遙也墜了下去。

  逍遙一邊本能地對生充滿渴望,一邊也無法捨棄似父似友的蚩尤,只能昂起了脖子,對著天空發出哀鳴,無奈地任由死亡一寸寸迫近。

  烈陽不顧逍遙扇起的颶風,強行衝了過去,用嘴叼著逍遙頭頂的羽毛,拚命把逍遙往上拉,太過用力,它的嘴巴連著逍遙的頭都開始流血。

  被定在高空的阿獙也想衝過去幫忙,可是它叫不出,也動不了,兩隻眼睛開始掉淚,隨著阿珩的身體被虞淵一點點吞噬,它的淚水越流越多。

  后土一直用足靈力幫阿珩封鎖幽冥之火,可是當阿珩被虞淵吞噬過腰部時,他突然發現已經感受不到一點阿珩的氣息,土靈封鎖的陶俑內已經生機全逝,阿珩已經被冥火燒死!

  那個在他最無助時,保護過他,鼓勵過他的妭姐姐死了!那個讓他變成了今日后土的妭姐姐死了!那個他曾無數次暗暗發誓等他成為大英雄,一定會報答的妭姐姐死了!

  后土失魂落魄,呆若木雞。

  黑霧就要捲到蚩尤,后土突然驚醒,撤去了附在阿珩身上的靈力,對蚩尤大喝:「放手!妭姐姐已經死了!」

  蚩尤身子巨顫了一下,不但沒有鬆手,反而惡狠狠地咬破舌尖,用心頭血滋養著藤蔓,更用力地把阿珩往上拉,可他的靈力根本無法和整個虞淵的力量對抗,他越用力,自己就越往下墜。

  后土悲聲大叫:「她死了,她已經死了,你抓著她也沒用了。」

  「你抓著她也不可能再救活她,只會害死自己!」

  「蚩尤,你瘋了嗎?你知不知道你抓著的是個死人?」

  「妭姐姐既然救了你,你就不能現在死!」

  蚩尤一言不發,似乎什麼都聽不到,只是用力抓著阿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阿珩,眸中是瘋狂的絕望和沉重的悲傷。

  無論后土如何叫,如何勸,蚩尤就是不承認阿珩已經被燒死,固執的抓著阿珩,堅決不肯鬆手,后土意識到,蚩尤不可能讓阿珩從他手中墜入永恆的黑暗。

  第一次,他對被他們叫做禽獸的蚩尤有了不同的認識。

  眼見著蚩尤也要沒入虞淵,后土猛然凝聚全身靈力,揮出一道土柱,擊打在蚩尤後腦勺上。

    蚩尤昏厥的瞬間,籐條斷裂,逍遙終於拉起了蚩尤,立即向著高空逃去。烈陽滿嘴鮮血,驚喜地剛要叫,卻發現只有蚩尤被拉起,黑漆漆的虞淵上已經看不見阿珩。

  烈陽悲鳴著,一頭衝進虞淵,轉瞬間,一點白色就被黑暗徹底吞噬。后土連阻止都來不及。

  后土本想解開阿獙的束縛,看到烈陽這樣,立即不敢再動,只能慢慢收力,把阿獙拉了過來。

  阿獙盯著虞淵,喉嚨裡啊啊地嘶喊著,它的阿珩,它的烈陽……它也想衝下去,可是它一動不能動,只能絕望地一直哭,一直哭,淚水慢慢變成了血水,紅色的血水一大顆又一大顆滲出,把束縛著它的黃土全部染成了血紅色。

  后土站在半空,默默地望著黑霧翻湧的虞淵,神情寧靜,卻一直不肯離去,前塵往事都在心頭翻湧。

  那時,他還是個膽小懦弱的孩子,因為母親是低賤的妖族,他總是被其他孩子欺凌羞辱,他太自卑,太懦弱,不敢反抗,只知道默默哭泣,從來沒有人理會他,連師父都嫌棄他笨手笨腳,一動不動就呵斥他,只有那個溫柔愛笑的青衣姐姐會替他擦眼淚,會為了他去打架,會說:「誰打了你,你就打回來,你可是個男子漢」會暴怒地叫「妖族怎麼了?我見過無數大英雄都是妖族,別把自己的膽小沒用推到母親身上。」

  他還沒有來得及告訴她,無數個遍體傷痛的冰冷黑夜,他就是靠著一遍遍回憶著她的話,一遍遍告訴自己,一定會成為令人尊敬的大英雄,才能第二日挺起胸膛,走進充滿著鄙夷目光的學堂。

  很久後,后土眼中忽的滾下了一串淚珠,隨著眼淚他開始抽泣,慢慢地哭聲越來越大,傷心地連站都站不穩,蹲在化蛇背上放聲痛哭,像很多很多年前一樣地嚎啕哭著。

  只是,再沒有一個青衣姐姐走過來,抱住他,溫柔地擦去他的淚水。

  因為虞淵的可怕,沒有任何生物敢接近這裡,整個天空安靜到死寂,只有后土的哭聲響徹如天空。

  逍遙在高空輕輕搧動著翅膀,俯瞰著后土和阿獙,爪子上抓著昏迷的蚩尤。

  縱橫天地,為己獨尊的鯤鵬第一次懂得了失去之苦,隱隱約約中意識到有些束縛是心甘情願的牽絆,有些痛苦是甘之若飴的幸福。就如它可以一扇翅就飛過九天,一擺尾就遊遍四海,卻衝不破蚩尤的一聲呼喚。

  而如今蚩尤親手把阿珩逼死,失去了他心甘情願的束縛,甘之如飴的痛苦。

  蚩尤醒來時,會怎麼樣?

  東邊的天空漸漸亮了,虞淵的黑霧開始變淡,又是新的一天,可是,一切都不一樣了。

  化蛇:《山海經》中記載的蛇,能飛翔、能招水,「人面豺身,有翼,蛇行,聲音如叱呼,招大水。」

                                                      (全文完)




歡迎光臨 伊莉討論區 (http://a401.file-static.com/) Powered by Discu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