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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莔狸淇 -【紀家閨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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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6:45 PM
標題:
莔狸淇 -【紀家閨秀】《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7-15 12:54 AM 編輯
【書名】:
紀家閨秀
【作者】:
莔狸淇
【內容簡介】:
突如其來的賜婚,讓御史一家都難了,
一個清貧小戶官員的庶出千金嫁入安國公這樣大門戶。
都知道紀御史和安國公素來政見不合,皇帝的賜婚,似乎是故意讓這兩家更為難堪。
庶出女紀無尤嫁安國公最得寵的孫子林善信,想來皇上對林家已經是個提醒了……
本就不安定的新婚,卻突然跑回來個林湛盧,還是無尤的青梅竹馬……
且看紀無尤與林善信從最初的彆扭一路經歷是是非非到相濡以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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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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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6:48 PM
1.緣起-賜婚
「小姐」掀簾子的動作和聲音一起傳來,以藍幾乎是蹦了進來。
紀無尤從《金剛經》裡收回了思緒,看著自己的隨身丫頭莽撞樣,輕聲笑了,「慢點,這門檻高。」
以藍「哦」了一聲,走近了,才道:「少爺來接了呢。」
紀無尤微蹙眉,怎麼提早來了呢,應該還有兩日才對的。從家中出來時本說好了,是要在靈山寺住十五日的,兄長早來,莫不是出了事情?心中疑慮著,一歪頭就看見以藍已經開始拾掇包袱了。「以藍,哥哥現在何處?」
以藍一邊疊著隨身的幾件衣裳,一邊道:「少爺說先去正一大師那,讓小姐去山門等,車馬已經在了。」
無尤這一聽,想必是家裡有了事情,不然不會讓兄長一早就奔上來接她。
等把禪房收拾好,知會了小師父,才出了寺院。剛到山門就看見一襲青衫的兄長紀為用,為用一直巴望著,看見無尤出來,快步走到她身前,接過她手中的小包袱,遞給車伕。
「這麼急來接我,可是家中有什麼事情?」無尤自幼就和兄長親近,家中孩子裡也只有這麼個嫡出的哥哥。
被無尤這麼一問,為用皺起了眉,面露難色,似乎事情有些匪夷所思。無尤看著兄長好看的眉毛蹙成了一團,突然就覺得事情怕是和自個兒有關吧。想的當口,為用開了口:「十天前聖上賜婚把妹妹嫁入安國公林家當三孫媳婦,正妻倒是正妻,可是……」
為用沒有繼續說下去,無尤已經心中明瞭了,自己個兒成了男人朝堂的犧牲品,就算她僅僅是一個四品御史的庶出女也沒有逃過這個男人世界的規則。無尤看著兄長關切的眼神,深吸了一口氣,微微笑了下,「無尤沒事,嫁人本該就是女子要走的路。我們回去吧,娘親和爹還等著。」
說著就讓以藍扶著自己坐進了車內。為用看著這個自小就明理的妹妹搖了搖頭,跳上車坐到了車伕的一側,馬車緩緩地往山下行進。
以藍從上了馬車就開始打瞌睡,無尤看著以藍想,真好,若是自己也和以藍一般該多開心,那才是無憂呢。
紀為用一路都在思慮這件事,爹和那些國公歷來都不對付,爹這個御史是朝中出了名的臭脾氣,京城風言風語的都在背地裡說他是茅坑的石頭——又臭又硬。這樣的婚事,皇上怕是要意在警告安國公吧。安國公林家是開國功臣,幾代下來勢力盤根錯節,將妹妹嫁給安國公的三孫子林善信,這步棋應是別有用意。
車漸漸地駛入永定門,無尤掀起了簾子,道:「哥哥,咱們到伯倫樓買點糕點帶回家裡吧」。為用應承道,就讓車伕拐了個彎,順著小道進了繁華的大街,街的第三號就是號稱京城第一樓伯倫樓。伯倫樓最出名的就是糕點,樣式多,味道好,在京城裡王公家都是吃它們的。伯倫樓在樓的一側辟出了一個小窗口,方便客人隨時購買,省去了外賣佔用內堂的座位。
小窗口外還沒人排隊,馬車就停在外面樓的西角,為用跳下馬車,看著窗口外的木價牌,隨口說著幾樣糕點的名字,無尤都示意以藍回答著哪些要哪些不要。店家用紙包好,拿麻繩把幾樣糕點綁在了一起,為用就接過來,付好錢兩,走向馬車。
「紀為用!」一個聲音試探的叫了聲。
為用轉身便看見正從伯倫樓出來的兩個人,叫他的正是今科狀元徐衛潛。兩個雖然同科但是素無交集,私下還有些較勁兒。為用不動聲色的看著他。徐衛潛身側的少年在聽見:紀為用這個名字時被吸引到,定睛打量著為用。那少年一身湖綠色的杭絲綢緞,腰間還掛著白玉鏤空香包,俊朗的面容,白皙乾爽,劍眉星目,一雙眼睛帶著一絲探究,和一絲說不上來的傲氣,一看便知出身不凡。
「我說紀榜眼,你可是從來都不會和我們這些士子們聚會,今兒也算巧了。」徐衛潛和少年已經走到了他的跟前,徐衛潛介紹道:「這位是安國公家的三公子林善信,你們以後就是親家了。」
聽到這句話,林善信和紀為用臉色同時低沉了下來。車內紀無尤輕聲咳嗽了聲,為用後退一步,道:「林公子,徐公子,為用今兒剛接了舍妹,正要往家裡趕,來日必一敘。」
林善信聽言,抬眼掃了一眼車內,他對自己這個不能選擇的妻子也是充滿了好奇,屢次打聽都不曾聽聞過紀御史這個女兒任何只言片語。
以藍撩開簾子對著三個男人的方向道:「少爺,小姐說再晚怕是夫人要歇下了。」以藍撩開的一角正露出了紀無尤的側臉,無尤微微側頭卻正和林善信的眼睛對個正著,心中一驚,忙往裡坐了坐。那雙犀利的眼神似乎不止是探究那麼簡單。
「哦,那不叨擾紀兄了。」林善信微微一笑隨著徐衛潛讓開了道。
一直到馬車駛出了大街,徐衛潛才緩緩地說:「看來不假,紀御史對自己這個女兒應是疼愛的緊。可是庶出畢竟只是庶出。」
林善信只看見車窗裡一個模糊的側影和那雙似水無波的眼睛,「哼」庶出女,好一個庶出女。
2.紀御史怒趕大管家
馬車駛入自家的胡同,以藍打開簾子,無尤坐到了兄長的身後,還沒到門口就看見自家的大門敞著,門外兩兩三三的人散在一側,都臉生的很。近了一些,就看見紀為用的書僮小元,正四下張望,一看見馬車到了,忙就迎了出來。
「少爺,小姐,你們可回來了,安國公家的大管家來了。」小元咋呼著,然又小心翼翼的指了下院內。
「我都忘記了」紀為用拍了下自己的腦袋,搭手把無尤接了下來,「今兒是安國公家送聘書的日子。」
無尤心中一驚,就是說文定已過,怎麼這麼快。也顧不上許多,忙跟著兄長往內院去,過了一道門,就看見了影壁正對著的正堂門口。為用攔下無尤:「你先從耳房繞下躲到正廳後的罩子門裡去,我去正廳看看,爹怕是火氣來了,這安國公家裡送聘書就打發了一個管家,太小瞧咱們了。」
無猶帶著以藍從左側的耳房裡走過打通的門廊,拐了一個小弧度就到了一側的正廳花罩子門後。伸頭看著內堂的場景,正坐上無尤的爹紀守中臉色顯然已經難看到不成,兄長站在娘親的身後,小元扒著門往裡瞧。一側坐著的安國公大管家手中拿著茶杯,放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似乎在醞釀著怎麼對這個怪脾氣的紀御史開口。
「紀老爺,我家二爺有事,這不是咱定在了今兒送聘書,二爺也是怕耽誤了吉時吉日,這才遣了老奴帶著薄禮過來。」管家劉希放下茶杯,陪著笑臉,卻不卑屈。不愧是國公家的管事,這理虧了話倒是說得漂亮,若是紀家不接,就是紀家的錯。
紀守中一聽,不願意了,抬眼間嚇了劉希一個哆嗦,「安國公家畢竟是國公家,這聘去個咱家的丫頭,就如市井人家聘去個妾室一般。我紀家再不濟也是個書香門第,女兒也是琴棋書畫手把手教出來地。」說到這,紀守中突然站了起來,「什麼庶出嫡出的,我紀守中就這一個閨女,我這輩子也就嫁一回女兒,該有啥禮數就行啥禮數,國公家三公子想來是可以委屈著,我紀家就是一小戶人家,閨女當千金!若是安國公覺得紀家高攀不起,就請向聖上說明,我紀家也不攀著!」說罷,當下拂袖而去……為用在袁氏的示意下忙跟了過去。
劉希頓時尷尬了起來,都說紀御史又臭又硬,雖然知道沒這麼容易就讓人家收下聘書,可是也沒想到紀御史真真兒的是一點安國公的面子都不給。說走就走了,把自個兒就涼在了廳堂裡。一個庶出的丫頭,竟然這麼寵著,這個庶出女怕是沒那麼好打發,劉希抬眼看了看一側恬靜的紀家妾室袁氏,儼然一副當家主母的樣子。來之前都多少瞭解了紀家的基本情況,紀御史的正妻十二年前過世後,便未曾再娶,家中一直是袁氏打理。
無尤看著這一幕,心裡知曉爹這是擰著呢,怕自己以後受委屈,怕安國公大戶門裡會委屈了自己個兒這個小門戶裡的庶出女。雖說家中爹爹也好,兄長也好,從來不曾把自個兒當庶出女對待,但是那畢竟是自個兒家裡,現在要出嫁了,身份就成一個大鴻溝。正想著,以藍拉了下無尤的衣服,示意她繼續看。
袁氏笑了笑了,開口道:「我家老爺就這個脾氣,讓劉管家見笑了。」
「哪裡哪裡,是老奴失禮了。」劉希忙回應。
「劉管家,您是大戶人家出來的人,安國公這樣的大府邸,妾身這樣的人家幾乎是沒見過的,這說話怕會有些沒輕重的,您別介意。」袁氏頓了下,「安國公家既然是聘娶小女,而婚事又是聖上賜婚,這於禮怎麼都該做足了,不是。」
劉希一聽,心中頓時對這個袁氏刮目,這話哪是一個小戶妾室能說出來的,如此的滴水不漏。
「不怕您笑話,我就是個妾室,小女是我所出。這閨女不見得比得上京城裡大戶的小姐,但是也是紀家心尖尖上的。加之老爺又是四品官員,祖上幾代都是書香傳家,這禮數必然是要遵循的。」袁氏一直微笑著,「國公家也是京城裡有身份的,禮數差池一點怕是會被有心人傳了出去。若是我紀家禮數不周,至多是小戶人家,別人也不會多閒言,您說呢?」
這話一直說地淡淡的,但是每個字都□了劉希的心裡,本就有些理虧,這麼一來,就再也待不下去了,忙說回家和二爺商量好了,再來下聘書。
直到小元送劉希出門了,袁氏才嗔笑著道:「無尤,你要和以藍站到啥時候呀?」
無尤從後面走了出來,對袁氏盈盈一彎,「娘親。」
袁氏拉過無尤,伸手整理了下她有些凌亂的發,「為用都告訴你了吧?」
無尤點頭。
「哎」袁氏歎了口氣道,「你爹本來是要多留你兩年的,想著十八再嫁就好,這卻憑空出了這般的事情,家中一開始也是措手不及。」
「娘,無尤曉得的」無尤坐了下來。
「可是你卻不知曉,這大戶門裡是非多,又怎是你這個年紀能應付得了的呢?」袁氏搖頭,本想再說點啥,想著女兒一路奔波,怕也累了,「罷了,你先回房吧。」
無尤起身「女兒告退。」便和以藍往後院去了。
「咳-咳」門外響起了兩聲咳嗽,無尤放下書卷,起身掀開門簾,看見爹正站在門外。
「爹爹?」無尤道。
紀守中笑了下,「婚事可知曉了?」
無尤點頭。
「為父並不是個好父親呀。」紀守中很突兀的說了這麼一句。
無尤心中一酸,「爹爹一直都是好爹爹,何來這麼一說呢」
「為父為朝堂思慮的多,為這個家卻考慮的少了,本想著給你選一門好親事,至少也該是門當戶對,金玉良緣才好。這門子親事卻不是為父心屬的。」紀守中手微微有些顫抖,似乎不知道如何和女兒說明心思,「明明是聖上看不慣安國公的勢力如此之大,腦經兒卻動到了我這一個區區御史身上,委屈我兒了。」
紀守中在家中從來就不忌諱朝堂的事情,所以家裡兩個孩子多少都明白現在朝堂的情形,無尤看著紀守中又新添的白髮纏繞在黑髮中,格外的扎眼,伸手輕托起爹爹的胳膊,「女兒本就不能一直守在爹爹的身邊,照顧爹爹,看著爹爹頤養天年。既然總是要嫁人,哭嫁不如喜嫁,女兒想過的,嫁過去也不見得事事不如意。」
紀無尤明白若是她也苦著一張臉,怕是這家中的人就沒有好臉子了,本就是一個不甚滿意,這會子若是自個兒也如此不知禮,便是叫爹爹放不下心中石頭。
紀守中看了看無尤,這丫頭轉眼間就變成亭亭玉立,知書達禮了,早就不是跟在為用身後問長問短,拿著繡花針刺破手指頭的小娃娃了。如此的女兒配一個國公的公子,怕也算不得高攀吧。罷了,罷了,夫人說的對:兒孫自有兒孫福。
「更深露重的,早些歇下吧。」紀守中拍拍無尤的手,囑咐道,便往後院去了。
紀守中剛走了,以藍就端著水盆進來,放在了架子上。拿起帕子浸水,擰了半干,遞給無尤。
「小姐,以藍會陪著小姐去安國公家的,若是誰敢欺負小姐,以藍第一個就不放過她。」
無尤看著以藍豪言壯語的樣子,將帕子甩了過去,「好,大不了以藍和我一起被欺負,獨欺負不如眾欺負。」
「小姐!」以藍氣的直跺腳,一邊投洗著帕子,一邊說:「以藍說認真的,小姐卻打趣。別人都說那樣大戶門家裡是非多呢。」
無尤褪下外衣,只著中衣,坐在床沿邊,歪頭問以藍:「人家門內的是非與我何干?我過我日子就好。」
以藍聽著自家小姐一副鹹淡口氣,兀自搖了搖頭,「小姐就是太淡然了,都是這佛經看得多了的緣故。這以後過日子,怎麼能靠著經書呢。」
「好了,好了,你個小妮子,不過虛長我一歲,這就開始顧三顧四了?快拾掇了,馬上就人定了。」無尤出口趕以藍了,她今兒已經被這個婚事弄的五迷三道了,不想連睡覺前都不安穩,雖然明白都是為她好。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6:49 PM
3.有朋來訪
「我說小姐呀,您倒是挑個眼緣的呀」袁嬤嬤說著又把一匹新紅的料子拿到手邊,讓無尤看看。
無尤掃了一眼,沒有心思,這匆匆的挑,匆匆的選了,也未必是心頭好,她只是搖搖頭,心思就不知道飛到哪片太虛中去了。本想著自己的姻緣也許會如話本中的小故事一般郎情妾意,就算不是花前月下緣定三生,至少也可以和個眼緣。如今眼緣都沒得有,挑這些布料又能如何。
「小姐呀,不是嬤嬤說,只是這女人呀,命都如此。」嬤嬤看著無尤,心中多少有些不捨,自家的姐兒,雖說不上什麼天姿國色,但是溫潤閒淡,有那麼一股子出污泥的青蓮質,怕是那國公府裡也鮮少能有。「本就是不能做主的命,好歹著選個自己喜歡的衣嫁,也算對自己個兒的一點告慰了。
嬤嬤的話拉回了無尤的心緒,她轉頭看了看每一匹都紅的如斯艷麗的布料,不知怎得就覺得這些個紅色似乎就是未來自個兒在那個大宅門裡的寫照,別人都看地見光鮮,誰都不說那些個說不出來的黑暗。
「不如就這匹吧」無尤隨便指了一匹顏色相對暗的,卻看見嬤嬤臉色的為難,「若是不好,不如讓娘親給個意見去,我卻實在不想看這些勞什子了。」
「喲,這是哪門子的勞什子讓我們無尤不舒坦了呀」一聲清亮的女聲伴著掀開簾子的動靜。一個梳著連環髮髻,下垂散發,一身嫩芽粉衣的少女走進了屋內。少女明眸皓齒,白皙的皮膚被淡色的胭脂襯托地好似臘月的白雪一般。雖然是一身淡雅衣著,但是暗蘇繡彰顯了奢華。
「郡主來了!」袁嬤嬤忙要給來人請安,卻被一旁梳著垂練雙髻的丫鬟扶住了,嬤嬤笑了下,「既然貴客到了,那老奴先告退了。」說著就退出了門外。
少女三步就跨到了無尤的身旁,看著這些子布匹,佯裝蹙眉道:「這是打發我們無尤的吧,怎能送來這些不堪入目的勞什子來,若是我定然也看不上的。」
無尤看著周青若那故意的樣子,撲哧就笑了出來,拿著手中的書冊就要打她,「叫你混鬧,這京裡可還有能管得到你的嗎?」
青若一屁股坐在了無尤的床上,嗔笑著:「我昨兒個才回京,這一早兒連膳都用的囫圇,趕著來看你,倒落下了不是,你說說你,真是的。」
「哦,這般呀,那真是我這個小氣丫頭的不是了」無尤難得在這幾日的沉重裡笑出來,看見自己的閨蜜,明明和自己一般,卻擔心的一早過來,心中安慰了很多。
青若擺擺手,然後好好的端詳了下無尤,歎了口氣。
無尤看著她,不知她又耍什麼蛾子呢,「怎得了?」
「我想呀,若是以後再見你,怕是不那麼方便了」青若指了指外面,「那邊一家子都住在一起,看你就不比現在了。你說皇帝伯伯怎就把你許出去了呢?」
「嬤嬤說的對呀,這女人的命怕是自己能做主的時候少,你以後也會這般的。」無尤看著自己幼年時候因為一盤棋扛上的小郡主,這一扛都有八年了。兩個孤獨的孩子,依偎著在一起取暖,讓彼此都溫暖起來,這便是她和青若吧。
「我無所謂的,自小就已經知曉了我的命是皇家的,嫁也好不嫁也好都是位子上那位說了算」青若一攤手,看似無所謂,「習慣著習慣著就成了一種自然,倒是你,本是覺得該有自作主的。」
無尤緩緩地拿起溫著的茶壺,晃了晃,才慢慢地把面前的兩個青花小茶杯注上茶,又接著把茶壺放了回去,這次抬眼看青若,淺淺的一笑,「我這個婚嫁怕也是敲山震虎的棋子。」
「怎麼個講法?」青若的眼睛靈動地轉了轉,她本也有些感覺。
「你也曉得我這個爹自來就看不得權貴,耿直的倔強。安國公那邊,從咱大周開國就是不可泯滅的功績,幾朝下來,林家的勢力在朝中盤根錯節,撼動不得。」無尤知道說這些本不對,女子不該參與政事,但是與青若也不是一次兩次談這些,眼角掃了下外屋的門,才繼續:「聖上怕是常常被掣肘,對林家的勢力多少早就不滿意了。而我爹又是朝中對權貴最有意見的御史,而正巧只有一個女兒,還是個庶出。聖上便指婚了,如此明裡暗裡都是告訴林家——聖上不舒坦了。」
果然是青若想的這般,「無尤你可知林善信在安國公家中的身份嗎?」青若問,無尤輕輕搖頭,「林善信,安國公第三個孫子,安國公二兒子的嫡出。我所知曉這位林三公子自小就被掛上神通之名號,傳說文武雙全,在安國公那兒寵的很呢。因為是我太子堂哥的伴讀,堂哥那個不輕易誇獎人的傢伙,對這個林三公子也格外青眼有加。很多人都說呢,不定這安國公的爵位就會將來被他繼承。」
無尤一邊聽一邊思緒,青若說到這時,她竟笑了,原來竟是這般。「這個一出指婚,怕是林三公子與那安國公爵位要失之交臂了吧,我這還沒嫁就已經這般攪和了,怪不得下聘書的時候就只派了個管家來,看來林家已經把我當眼中釘了。」
「什麼!」青若勃然,「這林家也太不知好歹了,竟然就趕打發個管家來!」
無尤冷笑,怪不得如此的不待見,人家不是禮數不周,是壓根就來紀家發明火來了,怪不得惹了爹發那樣大的脾氣。
「這林家就是再尊貴,能尊貴出我周家去嗎?」青若還在火氣上。
「罷了,罷了」無尤看青若握著茶杯的指節都泛白了,忙就接過空茶杯,「都已經這般了,人家本來可以當國公的孫子,突然因為我這個不知所謂的紀家女就這樣沒了,有點邪火怨氣的,也是人之常情。」
「你倒是好脾氣,這以後嫁進入去,還不定怎麼欺負你呢!那大門子裡想一個人不舒服的法子還不多了去了。」青若最受不得無尤這一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好脾氣。
「怎麼也不比的你呀,哪是可以想發脾氣就發脾氣的。」無尤這些天也想了不少以後的事情,可是那些太遙遠。「走一步算一步吧,規行矩步就好。」
「你呀!」青若想了下,突然說:「這些天你就聽我的吧,我來弄,你可是我心尖尖上的人兒,他們想委屈,我可不許著!」
無尤心裡觸動,這個丫頭倔強勁兒又上來了,只得點點頭,她明白,青若這麼做都是為了自己,怕自己以後在林家受委屈,便來給自己作勢了呢。
青若喝著茶,想著這麼多年似乎如白駒過隙,日月穿梭。一轉身那個每次都不肯讓她悔棋說著舉手無悔的無尤,現在卻要出嫁了。雖然有那麼多的擔憂,可是也不能否認都已經長大的事實,本還以為無尤會嫁給那個一副儒雅小夫子樣兒的林湛盧,卻不想五年前林湛盧隨著父親外放官員。這一走,現在也沒有回來,這便是有緣無分吧。那時林湛盧總是站在紀為用的身邊看著無尤。小小的年紀、小小的心動、小小的惦念。
「無尤,你說林湛盧還會回京城嗎?」青若突然就很想知道無尤的心中可否有小夫子。
「怎得突然想起他來了?」無尤沒有停下手中的針線,繼續在繡花撐子裡飛針走線。
「就是很想知道他現在是不是還是那副教書夫子的樣子?」青若隨口說。
無尤手中的針頓了下,不自覺的輕揚嘴角,這一切都被青若看在眼中,「不一定吧,他也該長大了,應該變化了吧,倒是哥哥常常和他書信。」
青若跳下床,坐到了無尤的對面,把臉湊到無尤面前,無尤猛一抬頭嚇地呼了一口氣。青若瞇著眼睛,咬著後槽牙問:「你是不是瞞著我些什麼呢?」
無尤擋開青若,往後坐了坐,搖搖頭,「倒也沒有,只是他走的那日,爹爹帶著我和哥哥一起送行,他說讓我等他回來。可是兒時戲言又豈可當真呢。」
青若把頭支在桌子上,嘟噥著:「我一直覺得若是他一直在,怕是你這會兒早就嫁他了,運數呀總是這般。」
「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為何要去想,平添煩惱。」無尤繼續看著繡花撐子。
「可是,也許那不是兒時戲言呢,也許小夫子他一直記得呢?」青若追問。
「煙花易冷,人事易分,他漸漸總會淡忘。」無尤一針紮在了手上,血絲印在了白色的縐布上,竟然像朵梅花,「若是真的那就當是假的,既然沒得選,我至少會努力接受這個婚事。」
青若看著無尤,平靜地繡著布上已經畫好的夏荷,心中漸漸放下了最初得到消息時那種憂心。無尤雖然脾氣好,但是她總有股子堅毅,就如她手中的繡荷,在淡淡相處中給人一種安然的力量,也許那個林善信也會如她這般發現,這般珍惜吧。
4.閨蜜的大禮
「小姐,夫人要你過堂屋呢」以藍進了無尤的屋子。
「嗯,這就過去。」無尤起身把一個木簪子隨意的□髮髻中,「是有客吧?」
以藍搖搖頭,「過去就看見了。」
「你個小妮子,還不肯說。」無尤說著就被以藍拉著往堂屋去。
這一進堂屋門就看見一個精明的婆子,站在娘親一側低低的說著話,而屋子裡一個看似四十歲的男子從她進門就開始上下打量著她,倒不是不禮貌,似乎在丈量著什麼一般。男子身側一旁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手中拎著一個精緻的手提木箱,一看就是裝工具之用,小伙子低頭看著地面。男子另一側是一個比小伙子大一些的少婦,手中拿著一個冊子,似乎在等著婆子叫她。
「無尤來了」袁氏笑了下,對著一側的婆子說:「不如問問」
婆子走了過來,微微頷首對著無尤道:「老奴盧氏第一次見無尤小姐,我家主子總是說無尤小姐這般好那般好,現在看來真是不差的。主子打發老奴全權處理您的婚事。」
原來是青若屋裡的管家婆婆,乾淨利落的對話,頭髮梳的絲毫不亂,走路間的拿捏都極有分寸。無尤忙見了禮,「原來是盧嬤嬤,郡主一直說您在,就萬事放心,婚事有嬤嬤來操持,無尤自然無憂了。」
盧嬤嬤不動聲色的已經裡外打量過了這個紀無尤,竟然和紀御史那個名聲整個兒一個天差地別,紀家竟然養出了這麼個落落大方的女兒,不錯。
盧嬤嬤伸出右手,用合併的手掌指向剛才那個男子,說道:「這位是一直給郡主裁製私衣裳的裁縫,也是京城裡有名的快手劉。」
盧嬤嬤又指向一側的女子道:「她是鳳陽繡莊的當家——楊牡丹,繡的一手的絕繡。」
無憂不緊不慢的對兩個人頷首,算是見禮了。
盧嬤嬤繼續道:「關於服飾就是拜託兩位了,請現在給小姐量體。」
快手劉讓小助手打開工具箱,將各色的繩子,套在自己手上。走到無尤身邊,讓無尤不要動,開始一步步的量無尤的體。手極為快速,無尤只看見變幻個顏色的繩子在自己的身上掃過,然後就聽見剪刀的卡嚓聲。另一邊楊牡丹已經拿著手中的冊子,翻給袁氏和盧嬤嬤選看。
無尤無奈的對以藍笑笑,看樣子青若是不打算假手於無尤,連意見都省下詢問了。也罷也罷,反正自己也不習慣面對這些,不如就交給盧嬤嬤和娘親去費心吧。
「小姐」以藍打斷了無尤的發呆,無尤緩緩地轉頭,看著以藍,「聽說結婚咱要準備七十二套衣裳呢。」
「嗯」無尤也是最近才清楚了婚事有多複雜,光聽那些要準備的東西,都要瘋掉了,若不是青若房裡的盧嬤嬤,怕是娘親便要累地厲害了。
「那個盧嬤嬤好厲害哦」以藍一臉的崇拜,「以前就覺得咱家袁嬤嬤已經很厲害了,上下一把手。」
「小丫頭,你才多大,不知道的人和事兒還多著呢」無尤打趣以藍,不過盧嬤嬤這般的人,在安國公府怕是多的很呢,一個個都是上下拿捏,一點錯都挑不出的主兒。就這幾日,盧嬤嬤帶著青若派來的人前前後後地操持就看的分毫不差,當初說給青若的話,其實自己也不見有多少把握。可是娘親說的對,規行矩步,自己不錯,別人也挑不出個理兒去。
「前兒個在前院聽老爺吩咐,似乎那邊要來下定了呢,老爺看著憂心忡忡的。」以藍就像一個小報事筒,啥都往無憂這邊說。
「下定」無尤小聲的,似乎只是給自己聽,「好快,這就要下定了,下定就要定請期的日子了吧。」
「是呀,老爺當時也是這麼說的呢,說好快呀啥啥的」以藍回應。
下午,無尤獨自坐在院子裡,看著自己照顧的花,想想這個小院子給自己帶來的從小到現在的記憶,竟然找不到一絲絲的不快,這裡就意味溫暖和包容。
「想什麼呢?」
無尤抬眼看見自家哥哥,踱步走了過來,手上還有一個小紙包,「沒啥」。
紀為用把紙包打開,遞給無尤,那裡是無尤最喜歡吃的綠豆糕,「聽說郡主全權接手了。」
無尤笑著用指尖夾起一塊,另一隻手托在下面怕鬆鬆的渣兒掉下來,然後迅速地放進嘴巴裡,淡淡的甜味順著味蕾直到心裡,「真好吃。」
「我選上翰林院編修了,等你大婚後就去。」為用坐在無尤旁的空椅子上,「湛盧來信了,還說起了你。」後半句為用卡在喉嚨裡,最終咽進了肚子。他自然不會告訴湛盧無尤要大婚了,也不會告訴無尤,湛盧就要回京點官了。說出來,對這兩個人都沒什麼好處,雖然他一直想著若是湛盧能娶了自家的妹妹該是多美滿,可是往往事與願違。
「若是平日裡,這個時候該是和哥哥黃酒小菜的」無尤在這個哥哥面前不用掩飾任何心中的想法,從來都是想什麼就說什麼。
「有啥可慶祝的,我瞅著一半的人都是翰林院編修。本是想進都察院的,怕是現在有點難了。」為用一心是想當御史的,他是隨了紀守中了。
無尤丟給哥哥一個果子,「爹當初還不是也從編修開始的,哥哥心急了。這管哪是咱說當啥就當啥的呢。」
「我的確是急了一些。」為用撇撇嘴,對這個沒啥意義的編修充滿了鄙夷。
婚事的籌備有條不紊的快速進行著,無尤只在有需要的時候被叫去堂屋當木頭人一般的擺弄和配合。其他的時候,她依舊是看書、抄經文、繡花,整理院子裡的花草,似乎恍惚間覺得自己就算嫁了也不過還是這般生活。
「無尤,郡主來了!」紀為用在院子裡叫聲傳進了房裡。
「我這一來,你就要走呀?怎麼著,看著我不順嗎?」青若嬉笑的聲音如銀鈴一樣出現在院子裡。
「不是,我這……我這約了幾個士子在書雅齋」紀為用的聲音聽起來有那麼些些的尷尬。
「只是和為用哥哥玩笑,你倒當真了,呵呵」聲音近了,「你且去吧。」
無尤掀開簾子,青若已經一腳踏了進來,手中還抱著一個紅木的雕花小盒子,無尤道:「你就打趣我兄長吧,你還不解他嗎。」
青若也不拘束著徑直走到梢間,一屁股就坐在了南窗下炕頭上,把手中盒子放在炕上的小方角桌上,伸手招呼著無尤過來。無尤笑笑,端起放著茶壺和茶杯的青花纏枝蓮紋盤輕步走到方桌旁,把紋盤緩緩放在一側,托起茶壺往茶杯裡倒茶,放到了青若的面前。
「快潤潤吧。」無尤道。
青若小喝一口,放下茶杯,問:「高沫?」
無尤點頭
「你這是從哪得來的?上次我父王都沒找的來呢?」青若回味著。
「我已經備下了一罐,你回去時帶給禮親王就好,」無尤指了一下一側架子上的小青瓷罐子,「說也怪,這個高沫禮親王竟然喜好。」
「我父王那個人,什麼都和人家擰著,咱不說他。」青若撇撇嘴。
青若把紋盤拿起,起身放在對面的架子上,然後又坐了回來。沖無尤笑笑,就變戲法一樣拿出了一個小鑰匙,打開了紅木盒子上那把嶄新的小銅鎖。打開盒蓋,然後把盒子斜推到無尤的側面。
無尤側頭一看,驚了一下,「青若這使不得……」
「哪裡使不得,我說了不能讓林家輕瞧了咱們的。」青若反駁著。
「可是嬤嬤這些日子已經夠費心了,你還裡外裡的,給我添置了這麼多,」無尤指了指紅木首飾盒裡的物件,「這些太貴重了。你也曉得我本就不喜歡帶這些的。」
青若衝著她呲牙,「喜歡不喜歡我不管你,配不配戴是一回事,有沒有就是另一回事了。再者說了,這些我也不是一天兩天就準備出來的,老早就開始了。」
青若指著最上面一層:「銀鎏金嵌珠大紅碧璽蝴蝶福祿壽喜如意簪一對,銀鎏金鑲綠碧璽龍鳳雙喜如意簪一對。這是半年前想著你若大婚了,我便送給你的,所以我早就備下了。」
無尤無奈的搖搖頭,這個青若呀。
青若拉開抽式的第二層,繼續說道:「銀鎏金點翠海棠花鑲寶簪;銀鎏金點翠蝶戀花步搖,蝶戀花你知道的,寓意愛情幸福美滿。」
無尤聽著笑了笑,愛情,奢望吧。
「金鑲南海珍珠耳環,銀鎏金點翠蝙蝠耳環,我是希望你福至呀。」青若後半句有點喃喃自語。「無尤,你這是嫁去安國公家,必須有一些點翠的飾品,這樣才不失禮呀。」
「我曉得的」無尤喝了口茶,點頭。
青若打開第三層,露出了一色的翡翠和白玉素簪子,「我知道你不喜歡也不稀罕那些金呀銀呀的繁瑣首飾,所以這些才是我給你平時戴的,一對翡翠素簪,一對白玉小葉簪,簡簡單單的,我知曉你一定會喜歡。」
青若打開第四層,出現了一套點翠花樣的套飾,「你以後在國公府,怕會遇上個這樣那樣的封賞啥的情況,怎麼也要一套專用的配飾,當初我娘親留給了我三套,我拿出一套給我最好的姐妹,你必須收下,也不要說什麼推辭。」
無尤看著青若,突然不知道要說什麼,這些事無鉅細,她都為自己考慮到了,如此只能點頭,除了接收,別無他選。
青若打開最後一層,出現了一支純金靈蛇簪,細細長長蜿蜒著,蛇頭的眼睛鑲著紅色的寶石,似乎活物一般。邊上是一個楠木的玦,上面刻著字。無尤拿起來,細辨了下,才認出是篆體的『若尤』二字。
「靈蛇簪本是一對,我留下一支,你留下一支。玦也是一對,我留下的那個刻著:青無。這對玦本是當初我下棋輸給你的,當時耍賴,就賴了這麼多年,你不介意我繼續賴一個吧,就用靈蛇簪補那一個好了。」青若說的時候聲音看似開朗,卻微微的顫了下。
「青若,我又不是嫁了,就再也看不見了,你這般是為何?」無尤強忍住要哭的眼淚,打趣青若。
青若側臉悄悄拭去淚,「可是卻不容易見了,不是嗎?」
「這京城裡可還有你能做不到的事兒?」無尤是曉得這個青若的,禮親王和世子都要忌憚的,那丫頭若是強起來,可是五頭牛都拉不住呢。
「有呀,我就沒能讓你許一門滿意的婚。」青若對這件事情還是有點不能放下。
無尤起身,端著紋盤出門,把爐子上的水倒進茶壺裡,才端進來。一步步走的穩穩的,坐下看著青若,眼含笑意道:「娘親說夫妻本就是要互相扶持,我嫁進林家是為了相夫教子,不是為了挑起事端的。我做好自己個兒,不生是非,只管好自己和相公,我只要活的清清明明的,其他就隨它去吧。」
青若看著她,淡然的眼神,堅毅的表情,知道自己無須再多說什麼,踏實地喝起了茶。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著。
「無尤,這幾天要過大禮了吧?」
「嗯,說是呢,安國公家派人送貼來說著呢。」
「都籌備著呢吧,到時我回來陪你嗎?」
「你若有事就先忙著吧,嬤嬤在呢,你該放心著才對呢。」
「我可是把一等僕婦都借給你了哦。」
「省得呢」
……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6:50 PM
5.過大禮(一)
今兒是九月十八,紀家一早就進來了幾個婆子和丫頭,忙裡忙外的。紀無尤看著這架勢頓時就從遊廊返回了自己房裡。明兒就該是安國公家送大禮的日子,盧嬤嬤估計是把青若手中的人調派了不少來。無尤閒散的抽出幾本書來,坐在南窗下的大炕上隨便地翻著,不知怎地,一頁都沒有看進去。平時在一側嘰嘰喳喳的以藍,今天也被抓過去幹活了。
無尤把書隨意的放在炕桌上,用手支著臉,心思卻憶起那日和兄長一起在伯倫樓外巧遇狀元和林家三公子的事兒,當時那個側影不知為何竟讓她想起了幼時兄長的玩伴林湛盧,也許都是姓林吧。
無尤這些日子口中雖不說,但是心裡前前後後的對自己以後的生活思慮了很久。對這個林三公子,說不好奇那是騙人,無尤也不過剛剛滿十六,說沒有孩子天性,那必然是裝出來的,而且哪個小女兒不是希望自己嫁一個英偉之人呢。兄長一直告訴她,這位林家三公子,文也可,武也可,風評在京城公子裡是上等的。可是這個上等,是不是做給外面看的,無尤不曉得。
「無尤」
柔柔的聲音換回了思緒,一抬頭看見母親淡笑的臉。
「娘親。」
「無尤呀」袁氏在炕桌的另一側坐了下來,「娘親打從你回來就一直在忙你的嫁妝,今兒得了點閒,一直想著來和你嘮嘮。」
無尤不語,她大概能想到娘親想說什麼,只是她卻不知如何回答。
「這門親事,我是不贊同的,可是御賜卻不得已不為之。」袁氏頓了下,「林家的確是大家,雖談不上高攀,但是在為娘的心裡這是委屈了你呀。」
「娘親……」
袁氏打斷了無尤的話,「大家族裡規矩多,束縛多,不比咱這小門小戶的,你咋樣都可以。你爹是把你和為用都當成了獨苗養著呢,看書、習字、彈琴、論史,卻獨獨沒有教給你這女人的生活之道。無尤,你究竟還是個女兒,以後要相夫教子,要撐起那一方小院的。這些為娘的就算沒說,你也必然想到了。」
袁氏正色,隱去柔和的笑,「林家是世襲的安國公,那樣的家族是咱家忘背的,那裡面是怎個樣子,你我皆不曉得。許你再小心,再規行矩步也會被一些莫名的事兒砸到腳下,兩難不能權衡的時候,許處處都是。為娘的能陪你走的,只能是現在了。以後都要靠你自個兒去摸索。一個家不好把持,更何況是那一大家子的拿捏呢。」
袁氏伸手把無尤的小手握在掌心,摸索著女兒細膩的皮膚,「我的無尤長大了,轉眼之間就從襁褓到要出嫁了,娘親是捨不得了的,可是不論怎得不滿意,怎得心有不捨,這一程還是要你自己去,娘親的擔心只能在娘的心裡,永遠都走不到你的身側。注定了你要自己去面對這段是女子都必須去走的路。」
袁氏說的字字在理,卻不知道無尤能聽進多少,又能明白多少。
「娘親,我曉得。只是女兒不孝,以後不能日夜常伴身側了。」無尤起身一個側彎就跪在了袁氏的面前,「女兒說不怕是假,女兒擔心,擔心本就是林家不滿,這婚嫁怕是步步維艱。」
袁氏看著女兒眼睛,終於看見女兒的擔憂了,這幾日無尤一直默默的承受,不問、不說,一副聽話懂事的樣子,就是為了不讓這一家子人擔心。袁氏默默的撫摸著無尤的髮髻,其實她對這個孩子將要遇見的事兒也是全然無底兒。
「女兒想過了,既然必須嫁,那還不如歡歡喜喜的接受,畢竟女兒都是要嫁人的。到時候守著一方天井過,衣食無憂就好,對吧?」無尤的眼神裡有著對娘親肯定答案的期待。
袁氏幽幽的在心中歎氣,這個孩子呀……袁氏點點頭,笑著拉起她。「荷包可繡好了?這禮數可不能缺著。」
無尤起身,走到床邊小櫃取出一方被絲帕包著的東西走了過來,遞給袁氏。袁氏打開來一看,是一個繡著墨竹的景綢荷包,下方的穗子顯然是精心梳理過的五彩絲絛。袁氏微微點頭,女兒這手藝不輸給大戶小姐呀。
「明兒呀,安國公家來過大禮,你要坐在屏風後,我讓以藍小心伺候著,切不可出什麼差錯,許著就是晌午過後,便可歇歇了。」袁氏想了下明天的事宜,還是囑咐了幾句,「你爹和為用都會在的。」
袁氏又坐了一會兒,便被嬤嬤叫著離開了。
九月十九清晨,後院的雞剛打鳴,以藍就端著盆進了來,放進盆架子。就轉身去整理無尤的床簾,束好。無尤起身,以藍忙把沾了水的帕子遞上。
「以藍,我這心裡總是不踏實,你說這今天過大禮,會不會看……」無尤沒有繼續說下來,頓了會兒就下了床,走到盆前,自個兒開始洗臉。
以藍整理床鋪,撲哧就笑了,「許是未來相公混了進來看小姐呢?」
「你個打混話的」無尤把帕子搭好,「這入門前是不能見的。」
以藍端上一盤鹽,無尤接了過來撮了一小勺,含在嘴巴裡。一會兒就吐了出來,不緊不慢的喝了口茶水,漱了漱吐在了青瓷盂裡。
「那小姐這心裡打鼓,怕是心中擔憂吧。這大禮一過,咱小姐就算是半個林家的人。」以藍想了下,突然心口泛起了酸。
以藍突然安靜了,無尤轉身就看見小丫頭一臉的憂鬱,她低頭苦笑了一下,「以藍,我們快點,一會兒怕是林家的人就要到了。」
「嗯。」
林家的送大禮隊伍一早就出了來。管家劉希在林家碰了一鼻子灰後,這林家對紀家多少有了些顧及。本以為紀御史就是脾氣臭點,不想家中竟然還有袁氏這樣一個玲瓏的妾室。便私下查了紀家,原來紀氏在江南也是大族,只是紀守中這個人和他爹一般都多少有點怪脾氣,不合族群。年少就中了進士,點了官便遠離了故鄉就任。紀氏在江南一帶分佈很廣,多是囤地,紀守中家中的田地由於他離鄉,都交給族裡打理。算著紀守中也有差不多十年沒再回去故鄉了。看似不再聯絡,但是紀氏畢竟是大族。
如此這般,林元機也不敢小窺紀家的背景,自然是親自上門為兒子林善信去過文定。當日離開時又看見了大門外一側有輛看似普通的車馬,怪就怪在駕車之人的衣服上有禮親王府的標誌,林元機心中有點摸不清門路,這個紀家不是從不攀附權貴嗎?又怎麼會看見這個不過問事事的閒散王爺的車駕在此呢。
加之與紀守中的一翻過招,林元機對這次的過大禮下了重心,是絲絲馬虎不得,什麼都是審核了幾遍才放心的。怕就怕萬一有個由頭被有心的人說於聖上,與林家就是禍事了,這次的賜婚本就彰顯了聖上對林家勢力的不滿,切不可再有差池。
林家的送禮隊伍已經進了前院,就聽見那邊前前後後的聲音傳了過來。以藍隨著無尤在屏風內坐著。為用交代了一聲就到了院子裡,幫著整理。有那麼一會兒,紀守中率先進了正堂,袁氏緊隨其後。剛落座,盧嬤嬤就帶著一行丫頭進了院子,緊隨其後的是四個打扮齊整的中年華貴婦人,最後一個婦人旁是之前見過的媒人。
「老爺,夫人,這四位是安國公家的全福親戚,這次隨禮過來的。」盧嬤嬤指著四位華服婦人道。四位婦人一次排開,微微向紀守中和袁氏行禮,袁氏不緊不慢的起身回禮。
接著兩個人一組抬著大紅漆木箱的小廝們,魚貫而入,整齊地把一個個箱子擺放在院子中。以藍一直在數著,然後悄悄在無尤的耳邊說:「十二個。」而無尤卻一直在默默的注意抬第七箱進來的那兩個小廝,其中的一個一直微低著頭,另一個剛才環顧了下四周。尤其是紀為用在注意到那個小廝後,臉色突然一變,無尤對這個人起了好奇,雖然看不真切,但是心裡大概有了點底兒。
6.過大禮(二)
媒人遞上一個印著金色大喜字的紅本貼子給了紀為用,為用遞給紀守中。紀守中打開帖子,看見上面一千零一兩的銀票,輕蹙了下眉,挑挑眼,把帖子給了袁氏。袁氏側身收入一旁的酸枝木扁盒裡。
媒人開口道:「安國公家聘去紀家小姐,這紀家小姐是千里挑一的好女兒呀。」
媒人來到第一個箱子面前,一側的小廝打開箱子,媒人用那有點甜膩膩的嗓音繼續道:「喜餅一擔,請嬤嬤過目。」跟在媒人身後的盧嬤嬤上前看了看,示意身邊執筆的丫頭記下來。
媒人走到第二個箱子前,道:「海味八式:髮菜發財好綵頭。鮑魚、蠔豉、元貝、冬菇、蝦米、魷魚、海參、魚肚各兩包。」
「小姐,髮菜是啥?」以藍小聲的詢問。
無尤搖頭,「咱也沒吃過,不過倒是在書上看過,髮菜本是一種長在荒漠裡的菜,曬乾後顏色烏黑而絲長,煮出來的湯水呈紅色,書上說吃起來很有嚼勁呢。」
「那,這次豈不是可以嘗嘗了」以藍開心的手舞足蹈,無尤馬上示意她的忘形。
以藍吐了吐舌頭,閉上了嘴巴。
第三個第四個箱子打開,那一邊媒人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三牲,兩對雞,兩雄兩雌;豬肉五斤,豐碩誠懇之敬;鯪魚一對,有頭有尾年年有餘。」
接著第五個箱子打開,伴隨著剛才雞咕咕叫的聲音下,媒人道:「椰子兩對,有爺有子;酒,四壇,祝小姐和國公公子感情美滿濃郁。」
第六個箱子,「四京果:龍眼干、荔枝幹、核桃干和連殼花生,祝子孫興旺,圓滿多福;生果八對。」
第七個箱子,「四色糖:冰糖、桔餅、冬瓜糖、金茦,甜甜蜜密白頭到老;茶葉、芝麻,守信不渝。」
媒人站定在第八個箱子面前,親自打開,取出第一個紅色圓盒道:「蓮子、百合、青縷、扁柏、檳椰兩對。」隨後彎腰取出第二個圓盒,「芝麻、紅豆、綠豆、紅棗、核桃干、龍眼干兩對。」然後緩緩的拉出最後一對禮盒,顯然比之前的那兩個都大,為三層抽屜式,遞給盧嬤嬤。
盧嬤嬤捧著,快步走到袁氏身旁,放在袁氏身邊的一側方桌上,無尤正好能看見打開的樣子。盧嬤嬤打開第一層,輕聲道「紅豆繩、利是。」繼續打開第二層,金燦燦的長命百歲鎖、六對金簪、兩對福在眼前耳環,閃閃發光,極為耀眼。
袁氏親自打開了第三層,裡面整齊的放著一對足金龍鳳鐲和一副撒金紅底黑字對聯,露出的印章證明出自安國公之手。
媒人見袁氏看罷,就忙打開了第九個箱子,道:「禮香——無骨透腳青、禮炮——大鞭炮,大火炮、禮燭——雕花龍鳳燭。」
「小姐這無骨透腳青的味道好重,還不似小姐平日的木頭點起來好聞呢。」以藍抱怨著從院子飄來的味道。
盧嬤嬤隨著媒人走到第十個箱子前,媒人打開道:「這個老夫人專門為紀家小姐準備的鳳冠霞帔。大婚之用,還請嬤嬤過目。」
盧嬤嬤看了看點了下頭,這林家開竅了,竟然用了老太君當年出嫁的點翠雲海紋,雙鳳含珠流蘇鑲寶鳳冠。
媒人打開第十一個箱子,「這是安國公夫人上挑下選的十二匹雲錦,給紀家小姐做衣裳。」盧嬤嬤不動聲色的關上,壓根沒有看上一看。一側的壓箱管家劉希不禁打了鼓,這嬤嬤到底是個什麼來歷……
媒人有點尷尬的笑了聲,忙到最後一箱,最後一箱是一個筒形裝木箱,不似之前的那些個方形大箱。打開道;「十二斤糯米、三斤二兩糖,請嬤嬤點收。」
「小姐,送糯米和糖做啥呢?」以藍犯了迷糊。
無尤敲敲她的腦殼,方才道:「這是給咱家做湯圓的,以取其圓滿,甜蜜美滿之意。你說湯圓是不是甜甜糯糯的呢?」
以藍「哦」了一聲。
盧嬤嬤走到袁氏身側,在耳邊說了幾句。袁氏重新打開剛才的三層小盒,仔細的看了一遍,抬頭詢問道:「劉管家,這金對戒並不在其中。」
劉希一聽,上前,回復道:「我家三公子標新,要大婚時見到小姐方才親自為小姐帶上。對戒也是公子親自畫的圖樣,親自監督的。」
袁氏聽罷,看了看紀守中,他並沒有要說道說道的意識,袁氏只能接下話說道:「既是三公子如此有心,老爺與我便放心看著我兒無尤嫁與安國公家。」
這時四個全福婦人,進了來,拉開屏風一角,一人手中拿起一支金釵,插入無尤的髮髻中。不時的誇著無尤端莊大方,得體嫻熟,又對著袁氏和紀守中說著賀喜的吉祥話。無尤就覺得自己像一個木頭樁子一般任人擺弄,頭上插滿的釵沉甸甸的,她越發的不明白為何女子都喜歡在頭上插金釵。
盧嬤嬤派了剛才的執筆丫頭悄悄的把無尤拽到屏風內側,幫她把頭上的釵取了下來,收入盒子中。示意她過禮結束了,可以從側面的門出去,從遊廊那邊回自己的院子了。無尤鬆了口氣,抬眼看見以藍早就衝了出,好奇的打量那些箱子去了,便也隨她了。自個兒快步出了廳堂,剛走到遊廊裡,就被兄長紀為用叫住。
「我說怎麼找不到你,一轉身,你就到這邊來了。」為用揉了揉無尤的腦袋,「累了吧?」
無尤坐到了遊廊的倒座楣子上,「還好,就是覺得新鮮。」
「無尤,你有沒有覺得林家派來的小廝中有些蹊蹺?」為用一直只能看見那個小廝的側面,卻熟悉,似乎在哪裡見過。
「原來哥哥也覺得那個小廝不一般,」無尤笑著看為用,「那小廝雖然看似一身下人打扮,但是身形、走路、還有手,」無尤不自覺的皺了皺眉,「過於白皙。」
「小丫頭,你看的倒是仔細。」為用想了想,「罷了,罷了,我倒是有些東西給你。」說著從袖口掏出一沓似紙張的物件。
無尤接了過來,一看,著實驚訝了下,竟然是荷花花箋。隨手大概翻了下,一朵朵形態各異的荷花鋪陳在紙張上,似乎淡雅的荷花香味撲鼻而至,「這……」
「你不是上次說很想要一些花箋嗎?」為用盯著無尤驚訝的眼神,笑意在一側的酒窩聚了起來,「和湛盧書信時,想來江南花箋式樣多,就托了湛盧找給你。」
無尤再次翻看這些花箋,眼前似乎又看見那個小書獃子尷尬地對她說:等我回來……微微搖搖頭,似乎這就能將腦海中的他甩開,「林家哥哥可好?」
為用斜倚在欄桿一側,打量著無尤,半晌才道;「這麼多年,這是你第一次問起他。」
無尤聽了兄長的話,驚覺自己失了儀態,站起身,撲拉了下手,挼平了微微摺皺衣角,斜眼撇了下為用,「哥哥這是打趣無尤呢吧。」
「小姐」以藍跑到了無尤的身邊,才看見一側倚著欄桿的為用,「少爺也在呀。小元滿院子的找少爺呢,說是讓少爺去送送。」
無尤一聽,忙推著為用,道:「爹爹找你,還不快去,一會兒爹爹就板著臉了。」
為用看著妹妹一副有點嬌羞樣子,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好了,你快回去歇歇,累了那麼久。湛盧很好,還是那個樣子。」說罷就轉身,往外走去。
無尤扶住以藍,喃喃道:「好就罷了。」
以藍低頭卻什麼都沒聽見,「小姐?」
無尤看著以藍,給了她一個明朗的笑,「我累了,我們回院子吧。」
以藍點頭,扶著無尤往遊廊的前方走去。
一直到遊廊再次恢復平靜安逸後,一個身影從角落的陰影裡走了出來。那男子一身小廝打扮,卻掩蓋不住週身俊毅之氣,狹長的眼睛看著無尤背影的方向,嘴角漸漸上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眼睛卻無任何波瀾。「紀無尤,林湛盧,有意思。」
「三少爺,該回了。」一個同樣小廝打扮的人恭敬地突然出現在男子身側。男子點頭,轉身往大門方向走去。
(1)備註:
金對戒:
在咱國秦漢之時就有佩戴戒指裝飾的習慣。
民間已經早有戒指定情的習俗。
結婚時男方給予的首飾裡要有金戒指,因為戒指有對女子要求的意思,就是束縛女子婚後只能在家裡相夫教子,不可有外心他想哦。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6:51 PM
7.回禮
「小姐,袁嬤嬤讓去一趟夫人房裡呢?」以藍掀開簾子說道。
「唉,這就去。」無尤放下手中的繡活,拾掇了下就帶著以藍出了門,往娘親院子去了。
還沒到門口,就聽見裡面有人道:「十月初十,這個日子好,雙日。」
「我看不見得多好,太沖了。」另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
無尤掀開簾子,跨檻進屋。看見盧嬤嬤和袁嬤嬤正圍著袁氏盯著一個紅帖子。袁氏看見無尤進來,對她招手,示意讓她上前。
「我總覺得這個日子,有點大。無尤是小屬相的,這個日子倒是合了林家那公子的大屬相。」袁氏對著帖子上雙十日子微微是有些不滿意的。
「林家公子可是屬龍?」盧嬤嬤詢問。
袁氏點頭。
「那咱小姐也算不得小屬相,是屬馬的呢。」盧嬤嬤掐指算了下,「只是這屬馬的丫頭多奔波呀。」
袁嬤嬤拉著無尤,「這麼看來,這個日子也不算衝著咱家的。」
「無尤呢,怎麼想?」袁氏看著無尤有點迷惘的眼神,突然道。
無尤脫口而出,「娘親做主就好,無尤完全無意見。」
袁氏點了點頭,「你爹對這個日子還是滿意的,且都應承了人家了。只是我有點覺得沖了些,許是我多心了。」
袁氏那日回來後,仔細想了想,突然後覺得不對,總覺得這個日子看似很紅火,可是細想卻太大了,張揚姑且不說,怕就怕這林家故意選了這麼一個旺著自個兒家兒子的日子。雖說這個術數之說老爺倒是無所謂,可是婦道人家多少都是相信的,袁氏的心裡就有了些疙瘩。不過剛才兩位嬤嬤這一頓的算,漸漸就地踏實了一些了。
簾子再次被撩起,一個素色衣裳的丫頭進了來,一進門就對在座的每個人行了禮,然後對著盧嬤嬤恭敬地道:「回禮都準備好了,請嬤嬤和夫人過去點看。」
盧嬤嬤一聽,起身請袁氏,袁氏拉著無尤,說著「一起吧,你也看看。」
無尤應下。
一行人出來屋子,轉了個彎就看見了東跨院的月亮門。一個拿著雞毛撣子的丫頭正在院中掃著箱子上的浮塵。看見來人微微一行禮,就繼續忙自己的活計去了。素衣丫頭推開西邊廂房的門,就看見齊整整的三個木箱子擺在空當裡,上面還放著大紅的喜字,等著夫人嬤嬤檢視過就要封箱的。
「水紅,一共就這些了?」盧嬤嬤看了下,詢問道。
叫水紅的素衣丫頭點頭,然後一一打開箱子,袁嬤嬤和盧嬤嬤走了過去一件件的看。茶葉、生果、一對蓮藕、一對芋頭、一對石榴、長褲、一對新靴鞋、扁柏、姜、煎堆、鬆糕餅、還有從之前過的大禮裡選出來的椰子,一併都沒有錯。
「娘親,這個鞋子是?」無尤有點不明白。
盧嬤嬤笑了起來,「咱小姐這書讀的好,家事可就不成了呀。鞋同偕音,取其白頭偕老的說頭呀。」
無尤真是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這麼一說也笑了,一旁的水紅扶住了無尤,道:「不怕的,以後小姐有什麼事兒都有水紅,郡主已經許了水紅陪著小姐嫁過去。」
無尤打量了下水紅,當日大禮,就是她幫著自個兒摘取滿頭的金釵,幾次看下來,發現這個丫頭機靈且識大體,若是以後在林家,不失為一個好幫手。無尤輕拍了拍水紅的手,說道:「怕是委屈了姑娘,以前可是在郡主跟前的。」
「無尤小姐多想了,」盧嬤嬤接話,「郡主一直想派個妥帖的人跟著您的,水紅雖是二等丫頭,但是辦事穩當兒,您不嫌棄才是真真兒的。」
無尤搖頭,「這等好的姑娘,怎會嫌棄呢。」
「話說道這兒,咱家這回禮金,不知老爺定了多少呢?」袁嬤嬤看什麼都置辦好了,就是禮金還沒有確認到位。
袁氏點頭,拿出三張銀票,遞給水紅用紅紙包上了,「老爺說了咱是小門小戶,拿不起那麼多銀子和人家國公家拼富貴,但是嫁女兒也不能讓人家小看了咱們。老爺和我合計著拿出了三年的俸祿,一共三百六十六兩,討個順溜。」
本朝俸祿本就不多,紀守中這樣的清水官員,一年的俸祿也不過一百多兩,每年家裡的開銷都是從俸祿裡出,其實一年下來這些個俸祿也是所剩無幾。嫁一個女兒,嫁妝、回禮都要出全了,看似對方給了不少聘金,細細算下來最後也剩不下啥。加之紀守中又是一個硬骨頭,怕女兒委屈,能置辦的嫁妝必然是樣樣都不能落於人後的。這三百六十六兩,紀家真是出了血本了。
無尤一聽這個字數,心裡一下就酸了起來,爹爹雖然也嚴厲,可是這用心,無尤卻是看的真切。側頭輕輕地吸了吸鼻子,眼前就遞上了一方帕子。接過水紅的帕子拭淚,緩了緩,才扭頭,輕聲對水紅說了聲謝。
「水紅」袁夫人道:「整合一下,若是都好了,告訴我。好知會老爺選個日子把這些回禮給林家送過去呢。」
水紅看著箱子點算了下,轉身對著袁氏道:「夫人今日已經整合好了,說著就能動起來,夫人儘管去選日子。封箱也就是半柱香時辰就弄好。」
「那我這就去書房去和老爺商定日子。」袁氏頷首,很是滿意水紅這個丫頭。
日子很快選好了,三日後,由紀為用帶隊,一行人從紀家出發往林家而去。似乎都過了晌午了,為用才風塵僕僕的回來,先去了書房和紀守中報告情況。然後又去後院和袁氏講了講過程。最後才到了無尤院子裡,無尤早在知道兄長進門時就開始煮茶了,屋簷下擺好了小桌椅,就等著為用到呢。
「呵,這可是等著我呢?」為用啪一下坐到小椅上,接著就連喝了三杯,還好是溫乎著,不然還得燙了他的舌頭不成。
「慢點,瞧把你累的。」無尤伸手接過他喝空的茶杯。
紀為用三杯下肚,有點攤在了椅子上了,歇了一會兒,才開口:「馬不停蹄的,先給爹報告,接著又去姨娘那兒。想著你也等急了,就沒敢歇兒,直接就過來了。」
「還順利嗎?可有為難?」無尤看著兄長身上這只有在大節才穿上的新衣裳,想著對方,不自覺地就會覺得對方有為難之心。
「為難倒是也沒有,只是送個回禮。在院子裡來來回回的折騰了幾次,那院子真是複雜呀,」為用想著當時的場景,感歎了下,「林家倒是重視,安國公、國公夫人、兩位公子,幾個孫子,倒是都到齊了,就是等著費了些時候。」
「那……都到了?」無尤想問的話,終還是卡了下。
「林善信?」為用的表情突然有點怪異,「到了,你可知他是哪個?」
無尤被兄長這麼一問,突然就想起了之前的懷疑,「難道?」無尤試探的回應,「就是當日那個送大禮的小廝?」
「哼」為用從鼻子裡哼哼出了這麼一句,「也不知他這是什麼個想法,古話說迎親之前新人是絕對不能見的,刻意嗎?」
看著兄長對林善信的態度,無尤就好笑了,這個林善信是怎麼個回事,假扮小廝難道就是為了看一看紀家嗎?
「也許只是貪玩呢?哥哥不要想多了。」無尤繼續把茶續上。
「貪玩!」為用抓過放在一旁的小串葡萄塞進嘴巴裡,「若是今天沒見他,我許是會覺得他僅僅是小孩心性,今兒見了才愈發的覺得那日不對了。」
「這是怎麼個說兒呢?」無尤一聽就知道哥哥和林善信必然有了些什麼。
「今日見林善信本是第二次,就他的談吐伊始還有惺惺相惜之感,人家本就是大家之子,接人待物必然風度。回禮完畢,他爹讓他送我出來,我路上細細看,才發現他竟然就是當日那個小廝,這般的人怎會小孩心性,怕是怕提前來猜度你來了。」為用回來的時候想著想著就覺得不對。
無尤一時口拙,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安國公家的僕人都狗眼看人低,聽得他們私下竊竊說咱家窮酸,嫁個庶女去給三公子,故意給三公子難堪。這指婚的事情豈是咱家能說了算的。聽著就來氣,只是不便說罷了。」為用吃下最後一個葡萄,一口氣吐了出來。
「那林公子當時可在?」無尤總是很想知道這個林善信的事兒,想必林善信當初也是因為這樣才會假扮小廝的吧。
「他倒是當即就懲罰了多嘴的人,這面子功夫總還是要做給我這個外人看的吧。再說了又馬上是親家了,做假也要做上一做的。」為用顯然不是很喜歡安國公府,「再者說了,那僕人的話必然是安國公府裡大部分的聲音,若是主子不這般的說話,這下面的人誰敢囂張。可見你這個日後……哎……難呀。」
無尤早就想過了,這個嫌棄的媳婦是不當也得當了,趕鴨子上架,騎虎難下。
「這些話,哥哥可曾說給爹爹和娘?」無尤不放心的問了句。
為用嗤笑的看了眼無尤,「我有這麼不四支嗎?這些必然是不會說的,爛在肚子裡。」
(1)備註:四支,是老北京的舊話。有規矩、靠譜等意思。
8.嫁妝
這女方家最大的重頭就是給女兒的了,這不紀家正忙著這一出呢。雖說有些物件早早地就置備了,可是眼前的一些碎物也是麻煩的。眼瞅著這就要進十月了,天氣也漸漸的寒了下來,家裡上下都換上裌衣了。以藍抱著舊的夾棉外衣,著手給無尤穿上。
「小姐,老爺最近早出晚歸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朝裡事忙?」以藍一邊給無尤系盤扣,一邊想著今兒一早就沒看著老爺。
「還有三個月就年底了,都察院忙些也是應該的。」無尤把絹子巾腋進攏口裡,「哥哥呢?可看見了?」
「可別提了,少爺也是找不到人影。」以藍抱怨著,「昨個兒好不容易抓住小元,說是人手不夠,這些日子準備小姐的嫁妝,府裡都和翻天一般。這不,一早袁嬤嬤就讓我今兒和小姐合計下,把要帶著去林家的書都拾掇出來呢。」
剛說罷,就有人被水紅指揮著把一個香樟木的大箱子抬了進來。那箱子有半人高,能整整塞進去兩個小丫頭不止。水紅看見無尤,行了禮,忙道:「翻了幾處,還是老爺讓出了一個香樟木的,讓給小姐裝書和一些隨身物品呢。」
「嗯,」無尤看著水紅忙裡忙外的樣子,囑咐了一句「累了就歇歇,身子是自個兒的。」
水紅應下,轉身要出去,掀簾地時候頓住了,轉頭又道:「小姐也身手快點,說是這兩日就要拾掇齊備呢。」
「好啦,紅兒姐姐」以藍往外推水紅,「這就幫小姐拾掇起來,今兒就能成。」
等以藍回屋子裡時,無尤已經站在繡墩上開始搬書了,以藍忙衝了過去,那繡墩不准的,萬一摔到可怎麼辦呀。
「我來吧,這萬一摔到怎辦呀,小姐可以要嫁人的呢」以藍接過書放在桌子上,就一把把無尤拽了下來。「小姐你就坐在那邊隨便搭把手就好了。」
無尤哪閒的下來,一點點的把每種要帶的書分了出來,然後開啟箱子,先拿了布擦拭了下底兒,然又在箱底鋪了兩層的油紙,方才把書抱了進來,一摞摞的壘好。以藍一本本的遞給無尤,看著她整理,無尤自幼就是個細緻的人,什麼都要按著類別分門別類。有一絲的亂,她都看著不舒服。所以紀守中的書房一向都是她親手整理。
「小姐,這筆帶哪一套呢?」以藍一手拿了一套。
無尤指了一下以藍左手邊的,「用小匣子裝上,這湖筆怕磕碰了。」
「恩」
無尤用軟布把硯台包了起來,然後抽出布帶裹上,放進箱子與書之間的夾縫裡去了,摁了摁,不晃蕩,應該沒有問題。
「小姐,琴今天也裝嗎?」以藍把琴抱在懷裡問無尤。
「裝了吧,幫我把琴套拿來,再拿之前袁嬤嬤給拿來地那匹天青色的綢布來。」無尤起身,揉了揉有點酸的腰肢,這才接過以藍手中的琴,放在了桌子上。
無尤注視著琴,這是第一次學會古曲,爹爹答應會給她一把自個兒的琴。當時年幼,本想著爹爹也就是隨口哄哄自己,卻不成想,爹爹真的用了半年的時間,找到白桐木,請了上好的師父製作了這伏羲琴。
無尤用手摩挲著琴的背面,坑坑窪窪,那是爹爹親手刻上去的:「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別人的琴都是刻著詩詞名句,唯獨爹爹刻了《道德經》,這的確是爹爹才能辦出的事情呀。
無尤還記得自己得到這把伏羲琴時候的開心,抱著琴在院子裡轉了幾個圈,爹爹在一側溫藹的注視著。
無尤還記得爹爹對她說:「學琴和做人一樣,行差就錯就會一錯千里,做人用心做即可,撫琴用心就會感動頑石。」所以琴上的篆刻時刻警醒著無尤,她是紀守中的女兒,她要做一個無愧於心的人。
「小姐」以藍把琴套遞給無尤,以藍知道小姐極為寶貝這琴。
無尤接過來,緩緩的把琴套上,然後扯出布來,把琴裹了幾層,用手試了試,還有微微的彈性,應該不會壓迫琴弦。這次把琴放到箱子中間,下面是一沓南紙,又墊上了舊軟布。放妥後,繼續把其他的書和隨身小物整齊的碼放在琴的四周,最後用剩下的軟綢把琴上面和四周的空隙壓實。
以藍看了看,該裝的都裝好了,就把箱子合了上,然後落鎖。在箱子外側的貼條上寫琴、書二字。然和無尤說了聲就出門去找人,好把箱子抬去跨院。
「無尤小姐,」
無尤掀開門簾,就看見一個不是很熟悉的小丫頭低頭站在門邊。
「盧嬤嬤,請小姐過去看看衣裳。」
無尤應下,隨著小丫頭出了屋子。剛進了跨院,就看見水紅皺眉在各色箱子之間,拿著本子和筆在核對著什麼,忙的都沒看見她進來。無尤直接被領進了跨院的北房,盧嬤嬤站在打開的大紅木箱子前,正用手捏些物件。
「嬤嬤,小姐到了。」小丫頭出聲叫盧嬤嬤。
盧嬤嬤這才轉身,看見無尤先是笑了下,然又指著另一個箱子,一個在角落裡的小丫頭忙竄了出來,打開。盧嬤嬤拉下臉,對那丫頭道:「毛手毛腳的,規矩都去哪了。」
小丫頭委屈的低著頭,擦著手。無尤一看,那雙小手通紅,一步上前攔在了丫頭面前,「嬤嬤,這幾天大家為我都辛苦的不成,誰都有個不小心的時候,算了吧。」
盧嬤嬤一看無尤陪笑,也不好駁了無尤的面子,才放話:「這次是看著小姐的面子,以後切不可再這般。」
小丫頭忙應聲道:「不會了,不會了。」
盧嬤嬤把無尤拉了過來,道:「趕製了兩件斗篷,也不知合不合小姐的身,所以打發人把小姐叫了過來。」
無尤算了早就領教了盧嬤嬤八面玲瓏的手段,明明是量了身的,這會子卻怕不合身了。明明就是刻意叫了自己來試這斗篷的。無尤接話:「嬤嬤那好眼力,還能錯的了。」
盧嬤嬤伸手接過丫頭手中捧著的一件竹葉青鑲銀絲水仙花紋的風領斗篷,抖落了下,伺候無尤套了上。「真是剛剛好,多一分少一分就都不合適了,還是郡主的心思細呀。」
「這是青若準備的?」無尤這才明白為何嬤嬤一定要讓她來試試看了。
盧嬤嬤一邊幫無尤解下斗篷,一邊道:「郡主準備了兩套,一套竹葉青鑲銀絲水仙紋,一套是玫紫繡東白梅的,皆是用最細軟的兔毛滾了領子。說是眼瞅是小姐嫁過去就入冬了,早些準備著才好。」
「青若總是瞧著漫不經心,心思卻比誰都真兒呢」無尤笑著拂過這錦緞夾棉的斗篷,心裡如踹了個手爐。
「郡主還遣人送來了各色錦緞、羽緞、綵緞共十二匹,說是小姐喜歡爽利的顏色,那些個艷俗的都沒有選,多是個青、藕荷、月蘭等。」盧嬤嬤指著另一個箱子道。
無尤打眼看下,笑著道:「既是青若選的,我怎麼有不放心的理兒呢。」
「還有紗、綾、絲緞共十二匹。」盧嬤嬤翻開一個冊子,另一隻手點算著,多看一次,才合上冊子,「一共這些,先要給小姐報個底兒地。」
「真是辛勞嬤嬤了,為了無尤的嫁娶之事,晝夜操勞。」無尤輕輕一福身。
「哎呦!」盧嬤嬤一個箭步跨到無憂身前,忙支手把攔住無尤的禮兒,道:「這可使不得。老奴這本就是郡主指派來的,加之真是疼惜小姐。小姐若這般便是見外了。」
無尤一看,便止住了,道:「倒是我沒想周全,嬤嬤別見怪。」
盧嬤嬤反手一手拖住無尤的胳膊,一手輕拍了拍無尤的手,「這真辛苦的是夫人才對了,為了您那些衣裳,日日夜夜的繡了多日了。咱說個貼心的話,千好萬好,都不如爹娘的恩情好。」
「無尤省得的。」
等回到自個兒屋子裡,香樟木大箱早就被搬了出去。桌子放著幾本嶄新的線書,以藍坐在罩子邊,倚著罩子打起了瞌睡。無尤搖搖頭,真是累著了,不然也不會這般就睡著了。她踮起腳尖走到炕邊拿起小毯,輕輕給以藍蓋上,怕她迎著風沖了身子。然又坐到桌子邊,翻看,竟然是幾本詩冊,料到應是兄長那邊的士子們這次聚會而寫,每次為用都會把覺得不錯的冊子拿給無尤來賞賞。
無尤隨意翻看著,漸漸有些乏了,眼睛看著那些小楷都成了雙影,這一半天的折騰不累才怪呢。側頭看看以藍正睡的香呢,捏了捏雙眉之間,還是起身晃到炕上,隨便的歪著小憩了。
(1)備註
香樟木:該木味道有樟腦的味,驅蟲,適合放書冊。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6:52 PM
9.壓箱底、上閣
聽水紅說外房、內房的嫁禮都準備的差不多了,這幾日就是點算辛苦了些。已遣了人知會安國公家,紀家的嫁妝要在十月初六送過去。聽說那邊也在籌備安床等事宜,打發回來的人回了紀守中和袁氏,說林家那邊請全福、全運的老爺爺老婆婆正籌措著安床的事兒呢。
幾日前,袁嬤嬤在無尤屋裡閒話時說起,紀家現在畢竟是清貧之家,拔步床想來是置備不上了,說是老爺早幾年置備了架子床,可是這些日子老爺總是覺得寒酸了無尤。無尤聽著嬤嬤閒話這個,心裡多少不是個滋味。袁嬤嬤說老爺當初就覺得委屈了丫頭,去年頭裡,看上人家大學士家裡東南角的連理香椿樹,愣是死磨硬泡地給求了下來,看著木匠打了一個春凳。嬤嬤笑說,也就是對這個女兒,對兒子也沒這般上心過。
以藍在一側問啥是春凳,無尤想了下說,就是家裡那個櫸木羅漢床。袁嬤嬤在一側訕笑以藍是小丫頭。其實無尤也僅僅是照著字面猜測,和著以前看過的街市裡上的話本,想到的。
袁嬤嬤說老爺這半月有餘總是覺得新做的畫桌和琴桌不好,在院裡各個房子地繞,硬是把少爺房裡那老黑漆鼓腿膨牙琴幾給搬了去,要給自個兒丫頭用。擾的袁氏直笑,說老爺是恨不得把屋子都搬空了一起隨著無尤嫁去才好。
無尤聽著這些閒話,不言語,對於這些,她只能選擇接收。盧嬤嬤說的對:這千好萬好都不如父母的恩情好。
小元在屋外,道:「老爺,請小姐過去趟。」
以藍應了句:「知道了,小姐剛起呢,收拾下就過去。」
說話間,無尤已經從炕上起身,這小憩一會兒卻如畫片一樣的擾清夢,也沒有睡的踏實,外面一有動靜就醒來了。
「這小元嗓子大,擾了小姐了吧」以藍一看無尤起身,就去投洗巾子了。
無尤緩了緩,下炕,穿鞋,整理著有些褶皺的半舊衣裳,走過去徑直接過巾子擦了擦,「想著爹爹回來了,咱還是快點。」
以藍一聽,忙把巾子投了投水,擰乾,晾在架子上,隨便在衣服上蹭了兩下手,就隨著無尤出了屋子。
從斜向東南角的月亮門出去,跨進廊台,沒幾步就看見東側的寶瓶門。無尤進去,走過側面耳房就見了滿院的菊花爭相開放,黃的、白的,空氣中含著淡淡的藥味和合花香。院子的東廂房就是紀守中的書房,紀家什麼都少,偏偏就是書多,所以也造就了為用、無尤都喜讀書。
以藍轉身往袁嬤嬤的耳房走去,無尤掀開書房的藍布簾子,跨了進來。紀守中聽見動靜停下了手中的筆,看見是閨女到了,笑嘻嘻的把新寫的一副字丟了過去,道:「你且看看。」
無尤接下,展開,不禁笑了,「爹爹啥時候開始練狂草了?」
紀守中把筆搭在硯台邊,不緊不慢的道:「近日。」
說完他自己也笑了,起座走到側壁的多寶格上取下一個緞布四方盒,遞給無尤。無尤打開,竟然是爹爹最寶貝的薄胎青花畫一束蓮瓶一對。
「這花瓶是一定要有的,花開富貴嘛,我和你娘親合計著,想來想去就這個最合適,便選了給你。」紀守中很滿意閨女眼中的不可置信和驚喜。
「可是,爹爹……」
「啥都不用說,千寶貝萬寶貝,還是你寶貝,什麼寶貝到你這兒都不是寶貝了,你才是咱紀家唯一的千金。」
紀守中這對青花瓶是舊物,胎晶瑩潔白,光照可透,青花色澤亮麗,是難得的珍品,小時候為用和無尤曾一直在猜測爹爹會給誰。今日放在無尤手中,算是多年夙願已償嗎?
「老爺,太太說若是老爺和小姐說罷了話,請小姐去太太房子裡呢。」以藍在窗戶外說。
「去吧去吧,讓你娘幫你收拾起來。」紀守中擺了擺手,讓無尤過去。
無尤進了西屋梢間,就看見袁氏手裡繡著東西,抬眼見眼睛通紅。袁嬤嬤看見無尤進來就走到角落裡,打開了一個箱子拿出了些東西,然後有點怪異的沖無尤笑笑,放在了袁氏身側,無尤被擋住了視線,看不清是啥。袁嬤嬤拉著以藍出了門,袁氏才招呼無尤坐在自己下側邊的繡凳上。
袁氏拿起一冊像絹子的畫冊,遞給無尤,上面繡著風月二字,無尤騰得臉就竄紅了,忙要放下。袁氏卻道:「翻翻看下。」
無尤沒辦法,只得重新打開,那繪本裡倒是只有八張,每張上都畫著男女相合的姿勢,看地無尤臉紅心跳的,草草翻了下就合上了,放在一側。
袁氏又拿起一個葫蘆造型的瓷器,有一個半手那麼大。袁氏笑了下,看出了女兒的尷尬,道:「娘親也是打這個時候過來的,這個物件你姥兒叫它『壓箱底』。我當時就如你這般,可是姑娘家總要嫁人,這個時候都得知道的。」
說著袁氏用手一分,就打開了,葫蘆從中間分開兩半,一個為蓋,另一個裡就是瓷塑造的那剛才畫中的樣子。袁氏抬眼看無尤的臉都紅成柿子了,忙就合上,頓了下,又說:「這物是洞房時放在一側的。我會把這些放在你衣裳箱子的最下角里,你可要記牢地方。」
無尤已經不曉得自己是怎麼從娘親院子裡離開的,只知道一個晚上都沒有緩過來,以藍不停地問,不停的伸手試探無尤額頭的溫度,以為她發燒了,無尤的臉紅的就和火燒了一般,怎麼都褪不去。以藍還央了去問袁嬤嬤,嬤嬤只是打發了她回來,什麼都未成說。
十月初八。頭一日水紅去請了整容匠,說是街面上最好的一位婆婆,專門來給無尤開了臉。袁氏告訴無尤,姑娘家這輩子第一次開臉就是出嫁了。當時無尤一直坐在一個面朝南的角落裡,看不清開臉婆婆的樣子,只聽得見婆婆口裡唱著古老的歌謠:什麼龍兒、麒麟的,耳邊是線繃緊彈出騰騰的聲響。
青若進門的時候被一直請到了無尤房子最內側的一個暖閣裡,那個暖閣以前是冬日時,無尤怕冷寫字用的小間。無尤兩日前被要求住在這裡,暖閣,暖閣,取這個閣字。暖閣很小,進了罩子門,就只有北面貼牆一面床和南面窗戶下的小炕。
青若進來先是瞅著無尤直笑,半晌才坐到炕上,道:「我說無尤,這開臉後愈發的標緻了。臉也白淨了,眉都成柳葉了。」
無尤伸手打了下青若,道:「你就打趣我吧。這兩日守著我,我必不讓你安生了。」
「說起來了,你可知男方的相賓是何人嗎?」青若從來都不客氣,拿起綠豆糕就吃了起來,吃罷滿意的舔了舔嘴唇「你家的綠豆糕就是好吃。」
「總也不會是皇太子的。」無尤對這些倒是無所謂。
青若道:「來頭極大,是今科狀元徐衛潛,入翰林院編修的。」
「不過說起來,為用哥哥也是榜眼吧,也選入的翰林院編修,是吧?似乎從未見他和這些人參乎呀。」青若突然想起了這院子裡就有一個榜眼爺呢。
無憂點頭。
「我爹爹一向崇尚:君子不黨的聖人之道。你也曉得的,我這個哥哥和爹爹是一個路子下來的,說起來哥哥唯獨就是有點脾氣壓不住。」無尤這多年除了見過林湛盧外,再也不曾在兄長身邊見過其他至交。
「我倒是覺得為用哥哥這點好,有血性。男人切不能一味地讀死書死讀書,為用哥哥就挺好,雖不是孔武有力,卻一身的正氣,很有剛正不阿的勢頭呀。」青若說的眉飛色舞。
「青若呀,我可不可覺得你對我哥哥有點想法呢?」無尤促狹地眨巴了下眼睛。
青若頓時住嘴了,臉上飛紅了起來,嗔道:「哪有!」
「若我們都生在平民之家,我倒是真奢望和你結這門親家,我必是央著哥哥去你家裡提親呢。」無尤的確小小的奢望過。
「若我們都生在平民之家,你就不需要嫁入那個林家門裡了,不需要去面對那些不知道的是是非非了,該多好呢。」青若順著無尤的思路繼續道。
……
「說起來,人家出閣都是要頭一晚多請幾個姐妹,我尋思著你也就我一個閨蜜,不如早點來,好給你打發閒暇,出了閣就不一樣了呦。」青若想起來這事,「都說熱鬧些好,到時要女眷堵著門鬧上一鬧,讓林家那小子也得知道咱無尤不是隨便就能接走的呢。」
「娘親,請了街壁兒的兩戶家裡未出閣的閨女,讓初十當日過來充當姐妹呢,我都不曉得要這麼多姐妹來做啥呢。」無尤聽說袁嬤嬤請了左右幾戶人家的女兒,都有點摸不著頭腦呢。
青若點了下無尤的眉心,「想那麼多做什麼,初十就分曉了。」
是夜,小元送進來一紅木盒,說是紀為用給無尤的。以藍遞進來,無尤還沒碰到,就被青若搶著打開了,一對手掌大小的青瓷蓮花瓣碗映入兩個姑娘的眼簾。青若驚艷於這青蔥一般的色澤,和如翡翠一般的玉質流光,「好一個溫潤儒雅的蓮花並蒂碗。」
無尤笑青若話都不會說了。無尤記得這對碗是兄長的母親留給他的,她第一次看見還是在爹爹的箱櫃中,當時只是淡淡一眼,就被這青瓷的流光吸引。無尤不知如何表述心中,取了一張花箋,匆匆寫了幾個字,遞給以藍讓小元帶回去。
青若央著問:「你寫了什麼?」
「花開並蒂。」無尤輕吐。
10.上頭、親迎
十月初九,無尤還在看書。青若笑著說她,是用看書來掩飾心裡的打鼓。其實青若說的對,無尤的確不知道接下來她會如何,心裡有種不能表達的虛掩,卻不知該如何說出來,然寧願選擇沉默。
酉初,水紅喚無尤去沐浴。一桶用柚子葉煮的水,撒上了藥用的山桃花,山桃花沒有太濃重的香味,倒含有淡淡的草木味兒。水紅一邊在屏風外收拾著,一邊告訴無尤,用柚子葉沐浴是上頭的規矩呢。沐浴完畢,水紅伺候著無尤換上一身嶄新的褻衣,上繡蓮花並蒂,接著著上白色的新中衣。水紅道「今兒都要是新的。」
被送進房間後,袁氏、袁嬤嬤、盧嬤嬤、以藍和青若都站在稍間裡,西南側的窗戶被打開,清冷的月光瀉了進來。袁嬤嬤把窗台下小桌上的龍鳳燭點燃,盧嬤嬤從三層小提桶裡拿出三碗湯圓擺在小桌上,接著以藍把生果、一些祭祀用的熟肉等一碟一碟的擺放在了桌子上。
「無尤呀,吉時到了,來這對月亮誠心的拜拜,求月老給的是個好姻緣。」袁氏拉過無尤的手,把她送到桌子前的蒲團上。
無尤看了看袁氏含笑的臉,恭恭敬敬地跪在蒲團上,心裡默默的念道:「月老呀,我不知為何您給我拉了這份姻緣,不管是前世因果還是今世注定,無尤願意做好一個妻子。」然後起身。
水紅帶著無尤坐到早就準備好的梳妝台前,剛坐定。袁嬤嬤對著無尤道:「貴人相照,花好月圓。」
以藍捧著一個紅木窄盒,袁氏從中拿出木梳及篦梳放在梳妝台正中,袁嬤嬤道:「辨事工整,白髮齊眉」
接著袁氏放下紅把剪刀,袁嬤嬤道:「蝴蝶兒雙飛,事事順利。」
袁氏拿出一把紅漆木尺,上面點刻著刻度,還寫著百子、千孫二字,袁嬤嬤道:「祝小姐百子千孫,良田萬傾。」
袁氏繼續拿出了紅頭繩和針線包,袁嬤嬤道:「多子福,祝咱家小姐世代子孫滿堂。」
袁氏從以藍手中接過一個紅色小袋子,解開口,只露出了五色絲線,袁嬤嬤笑了起來,道:「巧手新娘好巧手,小姐必是持家有道。」
袁氏撫摸著無尤柔軟的頭髮,輕聲道:「我的無尤,發細軟是個乖巧的好孩子,婆家必定疼愛的。梳頭讓盧嬤嬤來,她上父母雙全,下有一雙兒女,是好命之人呀。」
盧嬤嬤走到無尤身後,和袁氏換了位置,滿臉的笑,「我這再好命都比不得小姐的金貴兒呢,給小姐梳頭是我的福氣。」說著盧嬤嬤拿起黃楊木梳,接著道:「打現在起,小姐就算是成人了,嫁作他人婦,要時刻為夫婿著想,不可再任性,不可委屈了找爹娘了訴苦。」
盧嬤嬤從頭頂一梳梳到尾,「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髮齊眉,三梳——梳到兒孫滿地,四梳——梳到銀筍盡標齊,五梳——梳到五福臨門,」盧嬤嬤手上的動作快了起來,挽起無尤的頭髮,「有頭有尾,富富貴貴。」
盧嬤嬤細細的攏著無尤的頭髮,一邊笑著說她的頭髮柔軟。眾人都看著盧嬤嬤給無尤挽起了一個簡單的小髮髻,在後側成花瓣型,兩側還留了稍許碎發。青若點頭,連說好看。
髮髻梳好,盧嬤嬤取梳妝台上的紅頭繩纏繞在小髻上,並綁了一個漂亮的蝴蝶花。取過水紅手中托盤上的扁柏插在了無尤髮髻上。這才算完成了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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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十,天湛藍湛藍的,很深遠。青若站在院子裡,看著天。院子門外,紀為用斜倚著門側,也看著天。兩個人時不時眼神會對到一起,然後相視一笑,便閃躲開。遠遠似乎傳來了喜悅聲,青若定定側耳傾聽,忙叫水紅。
「少爺,就要到了。」小元喘著上氣不接下氣,對著為用道。為用看了看院內,就快步隨著小元往外院去了。
無尤坐在床上,鳳冠霞帔已經穿戴齊備。繡滿牡丹的雲肩,兩側下垂著大紅的流蘇墜,紅彤彤的映著無尤有些蒼白的小臉。昨夜和青若閒扯了一個晚上,最後兩個人一人靠著一個床柱模模糊糊的著了。雙鳳含珠流蘇鑲寶鳳冠,沉甸甸的壓在無尤的頭上,因為說是林家老太君的物件,珍貴無比,所以無尤坐在那動也不敢動。
水紅進來,攙扶著無尤起身,「咱該去正廳給老爺夫人行禮了。」
院子裡早就鋪好紅毯路,說是女兒出閣不能著地兒。青若在無尤的右側,一路隨著無尤走向前院,跨出院門的時候,青若嬉笑了一句:「你這就是出閣了吧。」
無尤進了正廳,先撲通一下跪在了紀守中面前,道:「女兒不孝,不能承歡膝下。」
紀守中微微閉上眼睛,忍了一下才睜開,遞給無尤三封利是。開口:「這個是給你新翁的,威旺、拜祖、滿堂。」盧嬤嬤接過無尤手中的利是。「無尤呀,若是有了委屈,咱不怕,咱還有娘家呢,爹給你撐腰。」
無尤又跪著到了袁氏面前,「娘親……」突然眼淚就奔出眼眶,砸在地下一顆一顆的。
「都說哭嫁好,可是金豆子也貴呢。」袁氏示意袁嬤嬤,給無尤拭去了眼淚。袁氏伸手拽過無尤的左手,突然一陣涼搭在了無尤手腕上。無尤低頭一下,是一個翡翠玉鐲,鐲身通透,帶著綿綿的絮狀,上飄著嫩綠色澤。這會兒另一支手也被袁氏套了上,「這對鐲子娘親珍藏了很久,就是為了這一刻給你帶上。」
廳外傳來一個小廝的聲音,「林家花轎已到。」
紀守中站了起來,對著為用道:「去拿門包迎花轎進門。」為用轉身從一側的盤子裡抓了一把紅包,帶著小元就往門外去迎。
一會兒回來了,「爹,已經迎進來了,吉時要到了。」為用看了看妹妹,點頭。
盧嬤嬤把喜帕給了袁氏,袁氏把喜帕罩在了無尤的頭上。無尤只看得見腳下的地面,她深吸了一口氣,水紅穩穩的扶住了無尤。走到門檻的時候,青若也站在了無尤的身側,撐起一把紅傘,輕聲地對無尤道:「別怕!」面前的幾個姐妹已經一邊走一邊撒米、紅綠豆子了,無尤抬起腿,往外邁的時候,突然腿酸住了。她咬住了牙,閉上眼睛跨出了門檻,腿落地的瞬間一股鑽心的酸楚感直湧心房。
無尤很想回頭看看,哪怕只是就看見棕色的門檻也好,可是她知道這個時候不能回頭,從她跨出來那一刻,她就是林家的人了,以後生為林家的人,死為林家的鬼,也許魂繞夢牽能回到這個院子。無尤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上的花轎,似乎從正廳到花轎的路,長的她能回憶在這個院子裡的所有點滴;卻也短的還不夠她仔細的好好地把家人的樣子刻畫在心中,就這麼快地走到了花轎。
一路上,轎子顛簸著,水紅在小窗的一側,時不時的說一兩句話。讓無尤愈見緊張的情緒微微地放鬆了些。無尤一路都很想問,為何還沒到,為何這麼長的路。突然轎子停下了,水紅的聲音傳來,「小姐,到了呢,先緩緩。」
正說著,無尤的轎子先是被連射三箭,接著簾被掀開,她只看見喜服下一雙嶄新的靴子在轎子外立著。那靴子的主人伸出了一隻手等著,無尤卻發起了愣,水紅忙把無尤的手遞到那隻手裡。那手一點都不柔軟,硬硬的繭子磨著無尤細滑的皮膚,可是卻讓無尤有一種奇妙的感覺。有股子衝動想看看這林善信到底是何模樣,也好讓心中一直模糊的輪廓清晰起來。出了轎子,水紅伸手扶了過來,微微整理了下無尤的衣裳。扶住她往大門走,那雙新靴的主人一直在他們左前側。
「新娘子,跨火盆!」無尤被人指揮著從一個燃著小火的銅盆前跨了過去。「跨過火盆,從此日子紅紅火火。」話畢,無尤似乎聽見一個不屑的哼聲,正是從左前側傳來。跨進了院子門,接著就是跨馬鞍。到了行禮的正堂,無尤手中的紅綢另一端被那個一直在前側的男人接了過來,第一步沒趕上,差點被拉了一個趔趄,那方卻傳來低低的笑聲。水紅一看不對,忙拽住了無尤的右胳膊。
進了大廳堂,無尤的餘光掃到左右兩側都是人。無尤正前方有兩個人,只看得見腳。被人擺正立在固定的地方。一個爽利的聲音道:「一拜天地。」水紅扶著無尤轉向進門的方向,一彎腰。「二拜高堂。」無尤又被水紅轉了過來,對著又是一拜。「夫妻對拜。」無尤繼續被水紅牽著換到側面,接著一拜。接著又跪拜了老人。
「送入!」一群丫頭婆子湧了出來,圍在無尤身邊,擁簇著把她和水紅往後院送去。一些隨著的小丫頭私下笑著說什麼今兒三少爺真俊氣,穿著喜服引的人直勾勾的移不開眼睛……無尤聽著,心裡多了個衡量。
一路彎彎繞繞,不知道過了幾個遊廊,幾道門,終於在一院門前停了下來。一個女聲傳了來,「請夫人進故明園。」水紅扶著無尤一步步的緩緩的走進鋪著紅毯的院子。進了房門後,水紅先入內,開始整理床褥和羅帳,口中唸唸有詞說著吉祥話:「鋪床鋪席先,五男歡躍在床邊……新掛帳,四角齊……」。接著扶著無尤坐到床上,水紅開始把房間裡所有的燭台都點燃了起來。
等一切收拾齊當,盧嬤嬤也進來房間來,對無尤道:「天地桌擺在院中,林家也是收拾齊當的。利是已交給新翁了。」盧嬤嬤遞給無尤一塊手巾,「累了吧,先歇歇,那邊且有一會兒呢。」
無尤應了一聲,卻不敢亂晃蕩身子。
盧嬤嬤看了出來,笑出聲,道:「小姐緊張的呦。說起來了,我瞧見新姑爺了,一身的喜服倒還真和咱小姐配套的很,一水的色澤映襯著新姑爺好生的俊俏。本都以為國公家習武,不想這姑爺卻生的不似粗壯習武之人。」
水紅也應和著,「打小姐上轎,我就一直跟著看,這路上姑爺高頭大馬,披紅綢。路邊的小媳婦們直直地往上瞧,姑爺卻是目不斜視。這是小姐的福氣呢。」
無尤想起了出轎子時,林善信的手,也不似全然的讀書之人,那長繭子的地方和哥哥卻不同。對這個人總是越想看清卻總是有更多不清的來擾。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6:53 PM
11.鬧洞房
無尤閉著眼睛迷迷糊糊的似要睡著了,她一個歪兒,沉沉的鳳冠晃了一下,猛的就驚醒了。水紅發現了,走到無尤身邊,問:「小姐可是差點睡著了?」
「嗯,迷迷糊糊的。」無尤應聲。
「再忍忍,看著時辰,姑爺就該過來。」水紅輕笑了一下。
不知為何,無尤心裡就緊了緊。
外面傳來了嬉笑聲,夾雜著凌亂的腳步,來了不少人。門被推開,無尤坐正了身子,往外移了移,就坐在床沿沿兒那兒。進來了一水兒的人,還聽得見小丫頭的笑聲。水紅站在無尤的一側,手碰了下無尤,示意她精神起來。
「新姑爺進房了!」盧嬤嬤高聲喊著。
接著就有一個人直壓壓的朝無尤走來,無尤又看見了那雙新靴子。那人在無尤的跟前,往左側偏了下,就坐上床去。無尤知道他就是自己的相公林善信。頭一次有家人以外的男人坐的離自己如此的近,無尤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似乎外面所有的聲音都戈然而止了,只有她的心怦怦的聲響。不曉得是不是林善信知道了無尤的緊張,一句只有彼此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話傳來:「呵,我不吃紀無尤。」無尤撲哧笑了出來。
一側已經有人遞上了秤桿給了林善信,「請新郎挑起蓋頭,從此稱心如意!」無尤頭頂的蓋頭嘩的一下就不見了,眼前光線格外的刺眼,她忙閉上了眼睛。林善信一直盯著無尤剛才閉眼的樣子,不自覺的揚起嘴角,眼睛裡含著促狹的頑皮。
一對丫頭遞上了綠玉雕福紋合巹杯,裡面已經盛好了琥珀色的酒,一股酒釀的香味撲鼻而來,無尤不禁往後縮了下身子。水紅把右邊的杯子放到無尤手中,「請新人喝交杯酒。」無尤還沒反應過來,自己的手腕已經被林善信的手腕纏繞住了,無尤抬眼看了下這個男人,卻只看見他眼中的自己,似乎很好笑。她倉皇低下頭,伸頭有點費力的把酒飲了下去。辛辣味從內一直衝上口,還沒咳嗽出來,水紅就搶在頭裡把手巾堵在無尤的嘴前。無尤努力的克制自己想要咳嗽的衝動,憋的臉通紅。
一個嬤嬤走到兩個人跟前,把合巹杯丟到床下。開口道:「從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和和美美。」換了另一個嬤嬤上前,將無尤垂在臉側的碎發剪掉,並和林善信的頭髮打起了一個結,放進一個紅色的香囊中,遞給盧嬤嬤收進錦盒裡。
一個丫頭把一個青花描金的小碗端給林善信,林善信接了過來,用勺子舀出一個餃子,用另一隻手托到無尤的嘴前,道:「吃了。」無尤木木地張嘴,一口咬下,咯到了牙,怎麼還生著呢。外面乎來了一群小孩子,大叫著:「新娘子,生不生呀!」水紅往外走了兩步,道:「生,生!」小孩子們大笑著跑開了。
接著進來了幾個穿紅穿綠的丫頭,手中捧著花生、栗子、大棗,一個個走到床前,往床的四角撒去,然後往房間的角落裡挨個的撒著。無尤知道這是寓意早生貴子。接著丟合巹杯的嬤嬤,走上前把林善信的左衣角壓在了紀無尤的右衣角上。然後大部分的丫頭婆子都撤了出去。
「可輪到我們了嗎?」幾個男人走了進來。
「善仁,你別嚇到了新弟妹了。」另一個男人笑著對剛才說話的人道。
幾個人坐了下來,無尤只看見了幾雙鞋,卻不敢抬眼看。
「罷了吧,你們莫不是要來鬧我的洞房?」林善信起身,對著兩個兄長道。
「我可是難得當一次相賓,你還不許我鬧上一鬧。」徐衛潛已經站在了林善信的面前,那頭戴著老人巾,巾側還了插花,看起來有那麼些滑稽。「紀榜眼的妹妹,想來也該是詩詞歌賦皆通吧。」
無尤不敢出聲,這個時候她全然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衛潛,人家新娘子臉皮薄哦,那像我們幾個爺們這般無顧忌的。」說話的男子笑了笑,「都是自家人了,弟妹也別太拘束,我是善信的大哥善淵。」
無尤一聽,忙起身低頭福身道:「大伯好。」
「都說別拘禮,你這見外了不是,我是他二哥善仁。」善仁忙示意善信不要讓無尤行禮。
無尤低垂頭,道:「二伯好。」
「那我呢我好不好?」徐衛潛有意逗一逗無尤,插話進來。
「即為相公的摯友,必然是過人之人,當然也好。」無尤慢慢地說。
「瞅瞅,這會說話的,明著是說我,其實是誇自家相公呢,善信,你福氣呀!這才進了林家門就向著你了。」徐衛潛大笑起來。
「你這話說的,不向著善信,難道還外向不成。」善仁遞去一杯酒對徐衛潛道:「罰酒、罰酒!」
徐衛潛端起酒杯:「我這是暈了,話都不會說了,喝酒喝酒。」一口悶下。
接著幾個男人又說一會子話,無尤只是靜靜地坐在床沿聽,頭被鳳冠壓的都有些暈了。聽著說笑,看似這幾個男人關係都不錯,沒有想像中大戶之間兄弟們的隔閡。可是爹爹也說萬事不能只看表面,就算有什麼也不會在第一天讓無尤曉得的。
窗外,一個聲音道:「老太太說,晚了,要你們不要鬧的沒邊了,省下些時留給新人呢。」眾人一聽皆笑著告退了。
水紅走過來,把鳳冠幫無尤脫下,收拾了起來。之前的一個嬤嬤把一塊白綾放在了床鋪的正中間,然後帶著人退出了房間,輕輕合上門。一時之間,這個房間裡就只剩下林善信和無尤兩個人,無尤抬頭環視了下房間,只看見紅紅的一片,燭火霹靂巴拉的響,映襯著這屋裡的安靜。
無尤知道接下來該是洞房,心頭湧上當日在娘親屋裡看見的「壓箱底」臉上瞬間就紅了。娘親告訴她這個事兒要等著男人來,自己切不可妄動。無尤也不敢往一側看,也不知林善信在幹嘛,只能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和衣服,數著衣服上的絲線:一根、兩根、三根、四根、五根、六根……
林善信坐在一側,仔細的觀察著紀無尤,在之前兩次都是遠遠的看不真切。這次近距離的看才算看清楚了。林善信在心裡好笑,怎麼會是個這麼乖巧的女子呢,還真真兒的和紀御史、紀為用,差了個千山萬水。本想著紀家的骨血裡必然是有那麼個較勁兒的怪筋兒,這會兒看見紀無尤,林善信還是懷疑自己的想法也許一開始就是不對的。
林善信往右後側坐了坐,靠在了床柱上,看著紀無尤粉桃一般的膚色,似乎掐一下就能滴出水來。那一直低垂的眼,長長的睫毛一動就忽閃忽閃的,很想讓人去抬起她的下巴,好好的作弄一番。他又想起剛才喝交杯酒時,他頑皮地纏繞上無尤的手腕,那一瞬間她驚訝的眼神,黑黑的眼珠裡,帶著水波的霧氣。這紀無尤雖算不上國色天香,但是也可稱得上是秀雅了。林善信把雙手枕在腦後,整個身子都靠了上去,盯著無尤,瞇起眼睛想,若是作弄她一下,不曉得她會如何……
無尤等得腰都有點酸了,才敢壯起膽子,往林善信那邊瞧。這一瞧不要緊,那邊林善信早就倚著床柱夢周公去了。手當枕,睡的還真香,這一早起來必要全身酸楚的。無尤無奈的搖搖頭,起身把林善信的外衣脫去,拽著林善信往床上躺下。無尤那力量拿能搬動一個男人呀,林善信被無尤弄的斜躺在床上,七扭八歪的。無尤蹲下幫他把靴子脫了下來,整齊地擺放在床側。然後又繼續一點一點的挪動著林善信,把他的腳也抬上了床。好不容易算是不拗巴了,無尤額頭出了細細的一層汗。
無尤輕拍了下手,把嫁衣脫去,拿起床邊上林善信的衣裳,一起掛在房間一角的黃花梨靈芝紋衣架上。然後在盆裡洗淨了手巾,拿著試了下溫,彎腰在床沿邊,給林善信擦臉,擦手,然後拽了被子給他蓋上。等都收拾好了,無尤才坐在圓桌前,開始拆頭髮……突然聽見床上的人發出了一些細碎的聲響,無尤過去,坐在床邊,就看見那人四敞八仰佔據了大半個床,腳丫子都伸出了被褥。無尤幫著他把被角掖好,手卻被林善信一把握住,怎麼都縮不出來,越是掙扎就被握的越緊,無尤無奈只得這樣忍著,她另一隻手剛想把枕頭立起來靠著睡到天明,卻不想林善信一個使勁兒,把無尤整個人帶到了床上。
林善信把無尤抱了個滿懷,悄悄的把被子踹過去,罩住兩個人。把無尤的頭壓在自己的下巴下,懷中的人真是乖呀,動都不敢動,身子微微有點繃緊,當紀無尤發現林善信並沒有下一步的動作後,才緩緩的放鬆了下來。林善信越來越覺得自己懷裡的人不是個人,而是團棉花,身子柔軟的讓他有點心癢癢。
他咬牙忍住了,若是做了什麼,明天豈不是沒戲了嗎?
12.請安、行禮
無尤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了,想來是因為昨天折騰了一天本就累了,不自禁的就著了。睜開雙眼,看見一張臉在自己的眼前,突然就動了下,這才想起了來自己已經嫁入林家了。再仔細看看這張臉,鼻樑直而堅-挺,人中深而分明,唇峰有稜角,唇角直平,眉如刀,過於堅毅,眼睛狹長。無尤伸手去碰,手還沒到,那雙眼睛已經睜開了,看見無尤手時,微微瞇了起來,帶著一絲危險的氣息。「娘子,你難道要戳瞎為夫的眼睛!」
「沒有,沒有。」無尤忙辯解,不停的搖頭。
林善信笑了笑,「似乎你與我都不算認識彼此吧,我,林善信,安國公家二公子林元機的大兒子。」無尤低頭想著怎麼說,林善信卻繼續道:「紀無尤,紀御史紀守中的女兒,為妾室袁氏所出,這些我都知道,說些我不知道的吧。」
無尤覺得林善信刻意搶了她的話的,頓了頓,道:「自小和兄長隨父親學習詩畫琴棋,是家中最愚鈍的一個。只是喜歡看些經書,吃點素食。」
林善信支起手肘,看著無尤,突然覺得好玩了起來,這個丫頭也會應對這些刻薄嘛,「還有呢?」
無尤抬頭和林善信對視,「沒有了,針黹女紅皆上不得檯面,無尤小戶人家,沒見過啥大世面,以後還要勞相公提點呢。」
「哈」林善信笑,「你倒是伶牙俐齒。」
門被敲了聲,接著一行丫頭進了來。
「請新夫人和少爺起了。」一個紫衣婀娜的丫頭說著。
「元香,怎得這麼早就來了?紫杉呢?」林善信問。
「回少爺,紫杉姐姐一早就忙著呢,這不叫了我進來伺候呢。」丫頭說著,已經把羅帳掛了起來。
水紅已經立在一側,看見無尤,伸手去扶,「小姐,該起了,還要去給新公婆敬茶呢。」
無尤明白,隨著水紅擺弄了起來,另一側林善信在那個叫元香的丫頭伺候下也拾掇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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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收拾妥當了,就有嬤嬤來邀著讓去敬茶。無尤隨著林善信一路出了院子,轉過一個連接的遊廊,走到盡頭就看見一個垂花門子,門前種著一排翠竹,這個天氣下已經有些發黃了。林善信微微走慢了些,看了看一側的無尤,道:「爹和娘的院子,先過這邊了。」無尤頷首,林善信徑直走了進去。
一個姑娘迎了出來,穿著翠綠的鑲邊繡碎花短襖,正是院子裡的大丫頭谷翠。一瞅見林善信,就快進了幾步,道:「少爺來了呀。」而得空的當兒,眼神就上上下下的打量著無尤。
「爹和娘都起了嗎?」林善信問。
「早就起了,夫人說要見新媳婦,心裡打鼓,早早地就醒了來,千盼萬盼這杯媳婦茶呢。」谷翠一邊說一邊衝著無尤笑笑,「莫要擔心,咱家夫人是一等一的體貼人,必不會難為的,放寬心吧。」
一頓話下來,無尤擔憂的情緒,緩解了不少。水紅對著谷翠道:「姐姐說的是,咱家小姐這一早就憂慮著呢,總怕一個不四支衝撞了夫人、老爺呢。」
說著話就到了北房,谷翠引著林善信、無尤、水紅、元香進了來。正對著是一對黃花梨靠背南官帽椅,樣式倒是常見的物什,精巧就精巧在這靠背上端鏤空雕琢了一個祥雲頭,中心就彷彿茁出一個花蕾樣的尖芽,設計的妙呀。林善信握住了無尤的手,無尤側頭看他的空當兒,兩個人就從側邊的小門進了來,坐在了那對官帽椅上。
左邊椅子上的是林元機,一身銀灰色暗繡青葉的綢緞長袍,嘴角輕揚,眼中含笑,雖是笑著,但是卻沒什麼溫暖的感覺。右邊是一個身體勻稱,穿著銀紅繡菊對襟長襖的女子,看樣子和袁氏差不多年紀,眼角有微微的細紋,正是林元機的正妻李氏。
李氏看著無尤,道:「看把孩子嚇的,我又不是欺行霸市的主兒,你竟不敢抬頭了。」
無尤一聽,忙微微抬頭,眼看向自己的婆婆,「無尤不知規矩,請娘教誨。」
「呀,這聲娘叫的真好聽。」李氏拉過無尤的手,「我呀一直想有個女兒,貼心呀。今兒你這一句算是了了我多年的願了。」轉手就把一個紅包塞給了無尤的手裡。
「夫人,這茶沒喝呢。」林元機低眼看李氏,悄聲在一側提醒著。
「呦,我這是看見無尤開心,就給忘了。」李氏接過無尤和善信的茶杯,喝了一口,繼續道:「我也不是麻煩的人,咱自家院子了,什麼規矩的,都省了,麻煩!無尤你且記得呢。」
無尤忙應下,「媳婦記下了。」
「無尤呀,你爹和我同朝為官,如今又成了親家,若是宅子裡有什麼委屈的地方,只管來這裡說就好。善信自幼有點頑劣,怕是周全不好,你也好好約束著他的性子,不可讓他胡鬧了去,若是他不聽你的,只管來我這邊告狀,我定重重罰他。」林元機看著這個丫頭倒是知書達理的好,庶女就庶女吧,既是入了門不如好好過日子。
「相公總是為無尤提點著,若是以後有拿不準的,無尤必然會先和爹娘商量來。」無尤不省得這話是何意,想了想才說。
「好了,好了,你們還要往老太太太院子裡見禮呢,快過去吧,別讓老太太等著。」李氏開口,讓兩個人快往前面去。
一行人進了老太太的院子,進看見老太太的大丫頭綺晴就從西房出了來,看見林善信就道:「三少爺早,三少夫人早,老太太還沒起呢,昨兒個晚上鬧的樂了,睡晚了,今兒有點不爽利,還沒醒呢。」
「我們去耳房等等,若是奶奶起了,麻煩綺晴姑娘知會一下。」林善信說罷拉著無尤,往一側的小房走了去。
兩個人坐在房子裡的炕上,大眼對小眼的看著。林善信突然道:「老太太是有點脾氣的,家裡的孩子切不可犯了規矩,不然會嚴罰的。一會兒你見了,跟著即可,該說的話我想你是會應對的。」
無尤抬眼看他,道:「相公也不是很可怕嘛。」
「怎麼著,有人在你耳根前說我是猛獸不成?」林善信聽著無尤的話,訝異了起來,這是那個混說的,「這個哪個詆毀的喲。我說你怎麼昨兒一天都和進了獅子口一樣,話也不敢說,人也不敢看,敢情是有人這般說我呢。」
無尤不知怎麼應他這般多話,只得道:「我才說一句,卻惹的你那麼多話頂了上來,這以後我可不敢再說話了。」
林善信看著她真是僵了,忙岔開,「這以後就在一個院子裡住著,前腳不見後腳見的,我素來喜歡打趣,這卻讓娘子煩心了,都怪我。」
無尤一聽這個娘子,頓時想說的話都生生地憋住了,「就叫我無尤吧,以前家裡都這樣叫,聽你突然叫娘子,怪是彆扭的。」
林善信欺到無尤跟前也隨著說:「那你也別相公前相公後的,我也聽著彆扭,直呼善信吧。」
無尤笑了笑,算是應下了。
簾子被撩開,綺晴看見小兩口坐的近,掩嘴笑了起來。兩個聽見笑聲,抬頭看見綺晴,都各自往外退了一些,便分開了距離。「老太太醒了,讓我叫呢。快過去吧。」
林善信和無尤隨著綺晴進了上房,並未在正房停留,直接帶著他們進了西側的第二間。一個身著石青緞繡八團花卉夾褂的銀髮老太太坐在一把老黃花梨圓後背交椅上,腳踏上刻著吉祥古錢的紋飾。顯然就是安國公的正妻元氏。林善信輕拍無尤手背,無尤馬上跪在了老太太面前的蒲團上。一側的丫頭已經把茶水遞給了無尤。
無尤把茶杯舉過頭前,對著元氏道:「給奶奶請安,請奶奶喝茶。」
綺晴把茶杯遞給元氏,元氏喝了一小口,就連聲道:「好好,這杯孫媳婦茶呀,我等著心都疼了,可算把你盼來了。」元氏放下茶杯,對綺晴道,「快別讓孩子跪著了。」
綺晴扶起無尤,把她引到元氏右側的矮椅上,接著去給元氏腿上蓋上一襲薄毯子。元氏對無尤道:「人老了,這天一涼腿腳就不利索了。」
無尤微微抬眼看了下林善信,便湊過去,給元氏輕捶腿,道:「奶奶看著一點都不老,是要壽比南山呢。」
元氏抿嘴笑了,林善信一看元氏笑了,對無尤眨了眨眼睛。才道:「奶奶呀,您這個是看著無尤什麼地方都舒坦,就忘記孫兒了。」
元氏用中指狠狠地戳了下善信的腦門,「這都是有媳婦的人,還這樣混鬧。一會兒你回老爺書房候著去。我讓綺晴帶著無尤去把另一個院子的人見一圈去。」
「嗯,孫兒領命!」善信站起來給元氏鬧著行禮,逗的元氏一陣兒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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綺晴帶著紀無尤把林元會及妻劉氏,安國公的妾室阮姨娘等一一去見了一圈禮。那林元會倒是一派文人樣子,說話文文縐縐,說起紀御史絮叨了一會兒。其妻劉氏是朝中大族家裡出來,說話客客氣氣的,但是無尤總是覺得這個客氣讓人有那麼一些不舒服。
安國公的妾室阮姨娘卻是妙人,見時在院子中對著滿院的落葉揮墨,看見無尤只是淡淡一笑,隨便她請了安,就也不再理會,只是自寫自己的字。綺晴說阮姨娘不喜人多,自來就是在院子裡,也鮮少出去見人,至多是節日時去元氏房裡請安的。無尤出院門時,還回頭多看了一眼阮姨娘,想著姨娘年輕時必是美艷若桃花的人。
臨回到故明園的時候,綺晴告訴說已經把安國公和元氏賞下的禮物給送了來。囑咐著水紅,若有什麼缺失,就過老太太院子裡來找她。綺晴看著無尤,臨走似乎要提點什麼,但是頓了頓,還是沒有繼續說,就往老太太院子去了。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6:54 PM
13.責罰
昨兒見禮下來,無尤覺得自己的腿跪得已經不是她的了。回來後,水紅幫她打了熱水,捲起褲腿,膝蓋已經磕破了。水紅心疼的直掉眼淚,說著才第一天就這般,以後還不日日欺負著的話。無尤勸著,心裡卻想,總算知道為什麼大戶門裡難了,這一個見禮都會把人弄的脫去一層皮。
夜裡,林善信打發書僮有容過來,說是在安國公的書房裡,估計會晚,讓她自己拾掇下早點歇下。一早聽說林善信在書房睡了一夜,紫杉對著無尤的態度就不對了,有那麼股子的陰陽怪氣,明裡暗裡都在指著無尤就是個小戶門裡的人,不知規矩云云。這個紫杉畢竟是故明園裡的一等丫頭,聽說又是元氏房裡調-教出來的,不好直接給臉色看,加之無尤又是剛進門,什麼都不穩固,只得陪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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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以藍的聲音衝進了無尤的耳朵,一抬眼,以藍已經撲在了無尤的跟前。
無尤拉了她起來,「你怎麼過來了,家裡一切可好?」
以藍點頭,「就是夫人有些傷心呢。」
「快就可以行歸寧之禮了,我本想著到時候和娘親說道說道給你尋一門好人家呢,本來水紅陪嫁過來,也好讓你在家裡隨著袁嬤嬤服侍娘親一些日子。你卻自己跑了來。」無尤放下手中的書。
「這不是巴巴的擔心小姐嗎!」以藍不依不饒的。「以藍是和老爺夫人說過的,夫人說多一個在小姐身邊也好,便就許了我過來。」
無尤歎了口氣,「可見過管事的嬤嬤了嗎?」
「已經見過,還做了記冊的,才被人領到這邊來。」以藍說著剛才一路進來的情形。
說話的空兒,水紅已經進了屋子裡,看見以藍也是滿眼的驚喜,拉著以藍坐到一側,說話去了。無尤當日給娘親說既然水紅陪嫁,就讓以藍留在家裡即可。當時小丫頭也沒有說什麼,這會兒卻跑了來,也不知道是怎麼給娘親說的。只是既然都過來了,就先跟在身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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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杉進了來,走到無尤面前,道:「少夫人,老太太房裡讓過去下!」她連一個敬詞都沒用。
無尤一聽起了身,心裡卻有些犯嘀咕,早上剛請了安的,才回來一會。因為府裡規矩多,每日都要先去婆婆院子裡請安,然再隨著婆婆一起去元氏那裡請安。水紅跟了過來,「紫杉姐姐,可知有何事兒呢?」
紫杉撇撇嘴,抬頭時臉上帶著些許的幸災樂禍,瞬間掩了下去,才道:「我一個丫頭,怎麼會知道老太太做想。」
一出了門,就看一個丫頭已經等在外面了。水紅跟著無尤一起往老太太房裡去。一進了院門就看見了綺晴。綺晴一瞅見無尤就皺了眉,引著她就往內院走,一路行至門前的時候,突然對無尤悄聲道:「少夫人,不論怎麼樣都不可頂嘴,切記。」無尤還沒來得及回她,她已經先一步撩開簾子,引著無尤進入了。
這會兒,元氏坐在正中,家裡兩個兒媳婦李氏、劉氏站在身側。老太太沒了昨日的溫藹,多出了怒焰來。無尤還不知如何時,老太太猛的把一個白色的巾子丟到了無尤的腳前!
元氏中氣十足的道:「你說說看這是怎麼一回事!」
無尤看著那巾帕,半晌才反應過來,是洞房那日鋪在床上的那塊巾子。無尤這是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兩難了起來。
「我看呀,應該是沒有同房。」一側的劉氏開了口,陪笑著對元氏說「這年紀輕輕的磨不開面兒吧。這聽房的嬤嬤可有回應?」
「應是呢,這丫頭臉皮薄。」李氏接了話茬,轉著對無尤道:「這麼大的事兒,你說你這個孩子,咋不來和我說道說道呢。」一邊說著,一邊悄悄地看元氏的臉色。
元氏看了眼一直沒敢吭聲的無尤,道:「我怎麼聽說昨兒晚上,善信是睡的書房呢?」
聽見元氏問,無尤緩了下情緒,開口:「昨兒晚上有容說相公要晚點,讓無尤先歇下。」
這不說還好,一說元氏急了,啪得把手邊的杯子胡嚕一把,砰的摔在地下,周邊的人都不敢出氣了,才厲聲道:「你娘家沒教你,女子該怎得伺候自己相公嗎?相公沒回來,你也不會想著去問問!相公沒回來,你就自己顧自己個了?書房有那麼多軟被嗎?書房能睡踏實了!真不是自己心上的人,不知道心疼吧!」
綺晴用腳碰了一下無尤的腳跟,無尤便撲通跪了下來,知道自己說什麼都是錯,忙說軟話:「是無尤無知,請奶奶息怒,別傷了身子。」
李氏也忙輕拍著老太太的背,道:「不懂規矩,教教就懂了。娘犯不著因為小輩氣傷了身子,不是。」
元氏恨恨的哼出一口氣,看了眼跪著的無尤,道:「姑且念你是初犯,就給我去小祠堂外跪著去,沒我的話不許起來。好好想想你錯哪了!」
說罷,又補上了一句:「你雖是賜婚,但是家有家規,進了林家門就要守林家的規矩。走到聖上面前我這個理兒也過的去。」元氏本是當今太后的堂妹,皇上幼時曾常常進宮。皇上能登臨帝位元家有不可磨滅的功勞,對元氏皇上多少都是給面子,逢年過節的賞賜從不曾落下。
綺晴忙彎腰把無尤扶起來,低頭拉著她退了出去。只聽見裡面劉氏道:「小戶門裡的丫頭就是不成呀。」
無尤暗暗緊緊握緊了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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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門,綺晴手中拿了一個蒲團,帶著無尤和水紅往祠堂方向去。轉了幾個遊廊,進了一寶瓶門,才轉身看了看四下,對無尤說了句:「少夫人,這裡不比自家,看似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別人惹拿了把柄去,您初來乍到不要只看面上的事兒。綺晴也就只能話到這裡了。」綺晴掃了下水紅,想了想又道:「水姑娘聽說是上等門戶家裡出來的,自然想的要多一些,以後事事多幫襯下你家夫人,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心裡多少要有個底兒的。」
綺晴話還沒說完,對面就迎來兩個面無表情的冷面嬤嬤,綺晴一看快步迎了上去。兩個嬤嬤上前給無尤行了禮,道:「三少夫人請!」
無尤跟著兩個嬤嬤進了大門,才發現進了一座坐西朝東的院落,立著一座石雕花的影壁在院子內。過了影壁,拐進入一扇門,門正對著的是面闊二間的高架戲台。兩個嬤嬤帶著無尤繞到了右側的廊廡上,過廊廡的小門就看見了一片開闊的天井,天井裡有幾個小廝在打理著幾株無尤說不上名字的花草。穿過前後通透的小廳堂側面,就到了中庭垂花門外,遠望去裡面似坐落著一座重簷歇山頂仿木斗拱制式建築,繪著山水、花鳥等吉祥彩塑,模糊間能看見匾額上齊整的四個大字:林氏祠堂。
那裡女人自然是不能進的。一個嬤嬤已經把蒲團放在了門外三級台階下,對著無尤道:「請三少夫人跪。」無尤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另一個嬤嬤橫打了一下腿,匡當一下就跪在了地下,手杵在了硬石板地面上。兩個嬤嬤看無尤已經跪下,一個原路返回,另一個走到西側的廂房屋簷下盤腿坐了下來。無尤覺得手沙拉拉的疼,收回手,一看:手掌被地面上的小石子撐破了,血絲微微要滲出。
無尤用嘴巴輕吹著兩個手,心中無限的委屈。林善信要不要進她的房,要不要如何做,豈可是她一個人能綁住的呢。這樣就算犯了規矩,那以後豈不是日日都要這般責罰嗎?無尤氣的直想掉眼淚,這在以前是想都不能想到的事兒。緩了半晌,才忍住了要掉下的淚,那邊老嬤嬤還監視著呢,就是再委屈也不能讓人家看了笑話去。
不知過了多久,陽光突然就從暖暖的變成了刺眼的明晃晃,擾的無尤總是要不停的輕輕移動著雙腿。而這會子,腿似乎脹疼的要爆裂出來一般,無尤的腳踝已經開始漸漸失去直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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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側的廂房打開的窗戶下,林善信手中拿著書,眼睛卻看著那邊門下的紀無尤,已經在太陽下跪了有兩個時辰了,竟然還在咬牙堅持。連一側的有容都有點不知道少爺這是在幹嘛。水紅滿院子的找不到少爺人影,急地和熱鍋上的螞蟻一樣。那個新來的丫頭以藍簡直就是和無頭蒼蠅一般,若不是有容告訴她不要輕舉妄動,怕是會惹出更多的麻煩來。
「少爺,茶涼了,有容再去續上吧。」有容站在林善信的一側道。
「有容呀,有兩個時辰了嗎?」林善信把頭轉向書冊。
「怕是快三個時辰了,這事兒,少爺……」有容沒有繼續問下去,想了下還是端著茶杯往房間另一側去了。
林善信一早起來,看見紫杉那滿眼心疼的樣子就知道她為自己打抱不平了,可是有些事兒強求不得,不是不想睡在一起,是對這個紀無尤不知怎麼了,就不想靠的太近。那一晚抱在懷裡,紀無尤的溫軟和乖巧已經動搖了他的心緒,若是再靠近一些,這個女子會不會就影響了他的一切呢。林善信有些怕,這些年來,家裡也往故明園裡送過來幾個知冷知熱的丫頭,明擺著就是要他看著順眼,收了去。最後都被他打發了回去。
他不是二哥善仁,老太太送來的丫頭早早的就通了房。他對這些男女之事本就不好,便是可有可無的。這會子娶了媳婦,老太太必然著急得很。他曉得若是老太太知道他們沒有同房必會勃然大怒,不會遷怒這個孫子,這股邪火發也是發在無尤身上。他明明一開始就厭惡這個賜婚的,明明是不想給這個丫頭好臉色看的。現在明明就是他默認紫杉告狀得來的結果,可是為何看著那個倔強著明明要暈倒,還咬牙堅持的紀無尤,心裡這麼的難受呢。
這難道不是自己要的嗎?林善信默默的問自己。可是這個時候,若不讓紀無尤看看這個家,該什麼時候去看呢。林善信繼續翻了一頁書,紀無尤那雙乾淨的眼睛再次跳入他的思緒。
有容把茶給林善信續上,林善信突然開口問:「有容,我這樣是不是過分了呢?我這算是作弄了她吧。」
有容看了看窗外,搖頭:「有容明白,少爺這麼做是為少夫人好,也許夫人會明白。」有容還是明瞭少爺的,少爺雖然有的時候小不著調,但是每做一件事情必然會有因由。早點讓少夫人知道這院門的形形色-色,總比無知的好。
「少爺,這樣不成,你看少夫人是不是要倒了呀!」有容掃向外面,就看見紀無尤已經有點不自覺的東搖西晃了。
林善信一聽,一看那丫頭已經要趴下了卻還用手撐著地。他起身一個躍起就翻出了窗戶,快跑到了紀無尤身前,低頭一看,無尤蒼白的面色下嘴唇已經被咬地沒有了血色,汗密密麻麻的佈滿額頭。林善信拽著她就要起來,無尤辛苦的抬頭看他,搖搖頭。
「你還強!」林善信一股悶氣就上了頭,氣地直咬牙。
「奶奶……說……沒她的話……不許起來……」無尤斷斷續續的念出這幾個字。
林善信一甩胳膊,把無尤交到有容手裡,「給我看好了!」說完,轉身大步流星的外往奔去。
14.責罰後
綺晴正在院子裡幫老太太的白菊培土,林善信就衝進了後院。綺晴一看他這樣風風火火的,必然是因為老太太責罰少夫人的緣故。便忙快步擋了上前,攔住了林善信,示意他跟著自己往一側的小抱廈裡去。老太太專門在她院子的東邊廂房最後一格圍出一個木牆的抱廈來,因為平時查看賬目都在那邊,以防人目。
綺晴引入林善信,盯著他會兒,那汗珠子都沁在鼻尖,眼睛略有點不安的轉動著。綺晴笑了下,她在這個院子多年了,三公子那點心思還是察覺出來了的。撐了他那麼一會會兒,才慢開口道:「老太太歇著呢,可不好去打擾的。」
林善信接過綺晴遞來的手帕擦了下汗,問:「幾時躺下的?」
「有一個時辰了,說著就該起了。」綺晴想了下,道:「少夫人那邊你若不來,我也是想要提一下的,都跪了些許時候了。」
林善信一聽,這話中有話,便等著綺晴接著說下面的。
「三少爺,這人家的女兒也是如珠如寶的養著的,你可不好這樣戲弄。」綺晴正色的說。綺晴是元氏身邊的大丫頭,幫著元氏一手打理著整個家裡。對著林善信的小脾氣還是拿捏的住。
「怎又算在這頭上了?」林善信低聲反問。
「故明園屋子裡的紫杉是什麼個心思,少爺會不曉得?」綺晴比林善信虛長幾歲,「本就覺得你委屈了,結果少夫人也不是很會禮,必然是讓紫杉心裡不舒服了。少爺能沒看見她一早的不舒服,若是軟說一兩句,也不會跑到老太太這裡。也許著我一早就出去了,這才鬧下了這個。」
林善信的確是有所放縱,其實心中知道這個事兒就是紫杉鬧出來的,只是有些話不便再說。且他個人又有些樂見其成的小算計。卻不成想,這個紀無尤也是倔強的主兒,竟就這麼生生的挨了,讓林善信多少心裡有了不舒服。
「三少爺,既然門都入了,就好好的過小日子。瞅著少夫人也是知書達理的人,您也該收收性子了。」綺晴勸著,那邊已經有動靜了,想必是老太太起了。
綺晴想了下有多了句嘴:「該提點的時候,少爺若是不知如何說,告訴我即可。少爺若是用這樣法子讓少夫人知道她的處境,總是有些過的,也不見得事事都認得你的心思去。有些事兒得我這般的在耳邊傳傳才明瞭的。」
綺晴先去伺候老太太起身,然才叫了林善信進來。老太太心肝的一頓說,善信只得在一旁勸慰,多少把錯事攬在了自己的頭上。勸慰了一陣,有小丫頭端著小點進來,陪著一道吃了下。林善信又說了些今日老爺的訓話,對綺晴使眼色。綺晴看著老太太吃著也舒心了,才把門外已經等了一會兒的嬤嬤叫了進來。老太太聽著嬤嬤回應,這少夫人倒也沒有鬧,真真兒就踏實地一直跪在小祠堂門外,連身邊的丫頭都沒有跟著進來。微微點了點頭,說著:這丫頭也算是懂事。這才遣了嬤嬤,讓把人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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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紅擔心的不成,一直在無尤跪著的外面徘徊,看見那方嬤嬤送了出來,說了幾句,便自行散去了。水紅要扶著無尤往院子去,無尤執意要去老太太院子,說是這個時候怎麼也要給老太太去行禮,不然就讓別人討了她們的閒話了。水紅沒有辦法,只得扶著無尤往元氏院子過去。
綺晴正巧出來給老太太拿曬下的毯子,看見無尤和水紅。無尤已經滿臉的蒼白,走路都不利落了。綺晴一聽是要給元氏回禮,忙就擋了一下來,說老太太才醒來,剛高興了,不好再擾了心緒。她這份心,就先幫著自然回去抽空去說。無尤一聽,也不便多留,應下了,水紅就扶著往故明園去了。
綺晴進屋時,林善信也不知說什麼機靈話,把老太太逗的眼淚都笑出來了。元氏緩了緩,問:「綺晴,取個東西怎麼才回來?」
綺晴把毯子遞給一側的丫頭,過來給元氏捶著肩頭,道:「剛取來,就看見少夫人被她那丫頭水紅攙扶著要給您行禮來呢。綺晴看著走路都不利索了,就打發她們快些回去,先養著。有這份心就夠了,不是?」
元氏指著林善信道:「你這個媳婦,還算是有心的,知道我這責罰不是刻意為難。你以後且不可為難了。」
林善信拱手,裝著一副委屈樣子,「孫兒記下了!」
「罷了,罷了」元氏擺手,「你且去吧。」
林善信聽著,又隨意說了幾句,才退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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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善信出了老太太的院子,卻有些不敢回故明園了,有些怕看見紀無尤的樣子。兜兜轉轉的立在了一個垂花門外。正巧一個小廝出來,看見林善信忙行禮,說著自家的少爺也回來了。這一說大少爺林善淵巧在門口抓著新削下來的一節木頭,聽見小廝說,便出聲叫了善信進來。
進了門,就看見大哥林善淵手中把玩著一節黃花梨的木料,身上卻穿了一身粗使的衣裳。這個京城裡官宦皇親子弟多少都喜歡把玩些什麼,多是字畫、古玩、玉石等物什。偏他這個大哥就喜歡木頭,每每看見木器行有新進的未雕刻的原木都要選那麼一兩件回來,細細琢磨,然後畫好樣子,請工匠去做。
「大哥又穿這身行頭,若是嫂子看見必然是要說的。」林善信看著大哥那一身市井粗布,不禁對他這個喜好連連搖頭。
林善淵晃晃手中的小木節道:「可別小看這黃花梨,這可是老料,那鋪子一共就只得五個,我就先下了手。」說著就把木頭湊到了善信眼前,「色澤發深,起油的漂亮。」
正說著,已經有丫頭把兩人迎了進來,進了院內的書房。等茶上來時,善淵已經把木頭收了起來,坐下看著弟弟,道:「可是不敢回院子了?」
林善信被說中了心思,只拿起茶飲著。
「你這都十八了,辦事還這般不思前想後。你若小院子內自己鬧鬧也就罷了,鬧到奶奶那,事情必然會摻和上其他,傳著就不單純了。」善淵對這個弟弟是疼愛的,所以有的時候多少總是讓著得。「都說你聰慧,你卻偏偏辦了個傻事兒,這會兒不知道多少嬤嬤丫頭在下面嚼舌根子呢,你這話樣二叔的臉面往哪邊放。」
「大哥,我……」林善信理虧,加之心裡也難過,卻不知該說些啥了。
「弟妹好不好,大哥說不上什麼話,但是比起其他官宦裡的女兒,我看著是一股清風。奶奶覺得這婚兒委屈了你,難道你也覺得委屈了?」善淵不自覺聲音有點高了,便瞅了瞅外面,放低了聲兒,「今兒看也不知道誰委屈了誰,說不定是咱家高攀紀御史家呢。」
「這事兒確實是我沒想太多,大哥教訓的是。可是我這兒卻有點不敢回去了。」林善信是從元氏院子裡出來後就有點鎖步了,心中對無尤的疚卡在心裡不上不下的。「我是羨慕哥哥青梅竹馬。」
「哼!青梅竹馬!」善淵冷笑了一聲,「善信呀,我們這樣的子孫婚事就算不是假手與人,也不能隨了心願的。現在說這些都沒有必要了。」
一直都出了林善淵的院子,善信還在想大哥的一句冷笑,他本是以為大哥的婚事,是這個三個兄弟裡最好的,至少和嫂子是青梅竹馬,早就相識。現在看著也不是那麼一回事兒,許這些都是爹說的對,什麼事兒不要想太淺也不要磕太深,過自己日子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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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尤回到屋子裡,水紅和以藍就忙了起來,又是端熱水,又是剪開褲子,又是拿著藥粉上藥。無尤只是倚著床柱,用手緊緊的握著褥子。水紅知道疼,一邊下手去敷藥,一邊安慰著無尤。
「這才第二天,就這樣欺負,以後還得了!」以藍氣的一把剪刀丟在地上,匡當的響了起來。
水紅把剪刀拾了起來,豎起食指放在嘴前,發出「噓」聲。然後把東西都拾掇好了,才對以藍悄聲:「隔牆有耳!」
以藍把無尤的腿抬上床,讓無尤靠在床上坐著,這樣能舒服一點。從膝蓋傳來的疼痛一點一點蘇蘇麻麻的,有一下沒一下的,說不上很痛,卻難受地如什麼堵在了心口。委屈嗎?無尤問自己,說不上吧。可是卻是想哭,眼淚卻怎麼都掉不出來。這就是娘親說的吧:就算再小心,再規行矩步,也架不住是非莫名砸在腳下,躲都躲不掉。無尤閉著眼睛,聽著以藍和水紅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自己卻是什麼都說不出來。
「紅兒姐姐,你是沒看見那個紫杉,囂張的和自己是院子裡的小姐一樣呢。」以藍想起今天下午她去問紫杉,姑爺的下落的時候,紫杉的樣子,氣就不打一出來。
「呵,她是大丫頭,又是姑爺身邊的人,不曉得跟了幾年了,自然是有些脾氣的。」水紅對紫杉也是不爽的,只是這個時候可不能煽風點火。
「哼」以藍不滿,「還不是個下人,能比咱金貴到哪裡去呢。」
「那也分個三六九等的,瞅著那紫杉姑娘的心思重呢,說不定以後要給個好人家。」水紅心裡知道其實那個紫杉是一心要飛上枝頭的。
「說起來了,我聽說她是老太太房裡調-教出來的呢。」以藍這一日聽見的八卦。
「怪不得,那勁兒頭都和元香不一樣的,倒是元香還客氣的。」水紅今日著急的尋姑爺,元香悄悄的告訴了。
「你說今天這個事兒,是不是紫杉告的狀嗎?」以藍早就在懷疑了。
「這話可不能亂說的,」水紅忙打住了以藍的念頭,「咱是來伺候自家小姐的,不要去道那些是非。」
……
林善信在屋外聽見裡面兩個丫頭的閒聊,想了下還是去了書房裡坐下了。有容早就等在書房外,看著少爺回來了,便跟著去伺候。善信詢問了不少剛才的事情,有容一一說了。說到元香早就把藥預備了,送進了房間裡了。元香畢竟是善信娘親院子裡教出來的姑娘,辦事什麼還是周全的。
用過膳後,林善信往屋裡去,才到門口就看見以藍端著沒怎麼動過的盤子出了門,看見林善信忙行禮。
林善信指著飯菜問:「這是?」
水紅也出了來,正聽見問話,推了以藍一把,示意她先回去。才道:「夫人說沒什麼胃口。」
林善信這才想起從未打發人詢問過無尤都吃些什麼。「她平日都喜歡吃些什麼?」
水紅一笑,「以前做小姐的時候,多是吃素食的,鮮少吃其他,僅也就是節日有些葷腥肯動。」
林善信突然想起第一次看見紀為用時,說是接無尤回家,原來這紀無尤是禮佛之人,「那是不合她胃口了。」說著叫了有容快去廚房讓重新弄一兩個素菜來。
水紅攔住了,「之前回來後,水紅多事去了廚房做了點心給夫人了。這會兒應該也是不餓的緣故,姑爺不用費心了。」
林善信還是囑咐了有容讓以後廚房給無尤這邊多送素食。
「她可還好?」林善信想了下還是問了。
「姑爺若是想知道,不如自己進去問吧。」水紅說罷,就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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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善信站在夾棉簾外,心裡有點打鼓,不知道會看見無尤什麼樣的眼神。但還是掀開簾子,跨進了屋子。看見無尤正倚在炕頭,手中繡著什麼。屋裡的光線有點暗,她的頭低的很。夕陽的光暈從木格窗欞裡撒下來,圍著無尤金光點點的,映著她蒼白的皮膚有種特別的柔和。無尤被一陣微風擾的抬起頭,看見林善信站在自己正前不遠,衝著他笑了笑,就要下炕去倒茶。林善信快步走到炕前,擋住她,自己倒起來茶。然後坐在無尤的一側,無尤往裡讓了讓。
「傷的可重?」林善信看著無尤的腿似乎纏的鼓鼓囊囊的。
無尤笑著搖頭。
林善信搶過她手中的繡花撐子,「看都看不清了,還繡什麼繡,傷眼的。」
「我昨兒才知道,荷包是要繡一對的,還是元香提醒的呢。我在家裡只繡了一個,所以就想著趕一個出來,也不給你丟面子。」無尤昨聽元香提醒,才覺得自己考慮欠周全了。
「一個就好了,我又不能一出門掛一堆荷包在腰帶上的。」林善信一本正經的說,引的無尤笑了起來,「這個不著急,你緩著繡就好。」
「善信呀,明兒歸寧,省的吧?」無尤想起明天的事情,還時提醒著一些。
「我才要給你說這個,禮物都置備好了,可是你這樣,方便嗎?」林善信看了下無尤的腿,問。
「不嚴重的,以前小時候也常被爹爹責罰跪的,算不得什麼。」無尤自己輕輕碰了下,示意給他看。
林善信看著無尤一直微笑的臉,突然恍惚著心裡有種酸楚,一把把她摟在懷裡。無尤被善信突然的動作驚了下,忙問:「出什麼事情了?」
「今兒的事兒,是我不對。是我疏忽了。」林善信把下巴頂著無尤柔軟的頭髮,她沒有戴著任何髮飾,只是鬆鬆挽了一個環辮。
「怪不得,是我不懂規矩呢。」無尤拍拍他的後背,柔聲道。
「你聽說我。」林善信道:「我聽到這門婚事的時候,怨過你的,怨你是庶女,怨你爹和我爺爺政見不合,甚至是怨過……」善信沒有說出來,無尤在他懷裡點頭。「當夜是有意不和你圓房,想你難堪的。可是我卻不曉得,你竟是這樣強脾氣,真是和岳丈一個樣子。」
「我今兒和奶奶說了,這事情倚著我們。」林善信想了下才繼續,「我剛才思慮了下,不如等我們都準備好了,再行這個夫妻之禮,可好呢?」善信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很不想委屈她,不想看她有點彆扭的為了規矩配合他。
「好,什麼都聽你的,你是主心骨兒的。」無尤應聲,對林善信這個決定自己心裡也鬆了一口氣,她也一直在想這個夫妻之禮要怎麼辦,如何這樣也不見得是壞事,先相處也許漸漸的熟悉了一切就會好起來了呢。
善信鬆開她,一伸手到她面前,無尤側眼看他,「荷包呢?」
無尤低頭在身側的木籃子裡翻了一下把繡墨竹的荷包,幫他掛在了腰帶上。晚上無尤悄悄的睜著眼睛看林善信熟睡的臉,心裡覺得也許這是個不錯的開始,至少他還算坦誠對自己。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6:55 PM
15.歸寧
今天是的日子。一早無尤就醒了來,看看一側睡得正香的林善信。躡手躡腳的下了床,披著一件衣服,悄悄地出了屋。轉進了水紅和以藍的房子,兩個人都起了。看見無尤先是吃了一驚,然後忙伺候了起來,去把今天的要穿的衣裳找了來。水紅已經利落的幫無尤換了藥,看了下,說沒啥事兒只是還是要小心。
拾掇好了,無猶帶著水紅往院子前側的小廚房去了。故明園設有自己的小廚房,多是做一些臨時的糕點,和熱些冷卻的飯菜而用。無尤看了看,雖然不是多大,但是東西都還齊備。鍋裡的白粥已經翻滾了起來,無尤本要動手切南瓜的,水紅一把搶了刀,笑著說今兒切不能傷了呢。按著無尤的要求,把南瓜切成小丁,下入白粥中。無尤放下一個大瓷勺進了粥鍋裡,輕輕的搖晃著。
無尤知會著以藍,煮熟的鹹鴨蛋要用刀背壓扁了才好。以藍一壓,蛋黃的油噴了出來,正擠在了下巴上,那樣子滑稽的很呢。惹的其他人都笑了起來,水紅走過去幫她把蛋黃和蛋白剁碎。水紅把剁碎的蛋白蛋黃混合了下,裝進了一個四邊的小圓盤裡。無尤還在攪拌著白粥,一邊晃動著,一邊瞅著南瓜丁有沒有融入進去。一直到南瓜丁丁都散成了絲狀,才滅了火。
水紅從提盒裡取出嫁妝裡帶來的子孫對對碗遞給無尤,接過後,無尤用瓷勺把南瓜粥盛了出來,白的粥面上飄著橘色的南瓜絲,煞是好看。以藍把剩下的粥盛進了一個粉彩的小食罐裡,把罐子、兩個碗、那盤鹹鴨蛋碎一起放進了紅漆提盒裡。門口的粗使婆子看著無尤一行人要出來,忙散到一側把門讓開了。其中一個粗使的婆子看著無尤的眼神有些驚異,怎麼都沒有想到新少夫人會自己下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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拎著提盒進了屋子,林善信剛剛收拾好。正攔住紫杉要自己系無尤給繡的荷包。看見無尤拎著食盒進來,嘟囔了一句,惹的紫杉臉色一變。「一大早就不見人影,這新夫人當的。」
「夫人一早就起來給姑爺做吃的去了呢。」水紅一邊擺著吃食一邊說著話。
「夫人可真是勤快,咱這府裡還沒有主子自己下廚房的呢。」紫杉陰不陰不陽的來了那麼一句,明裡暗裡的在諷刺無尤是小戶人家的孩子。
以藍不滿意,剛要頂上去,卻被無尤攔住了,笑嘻嘻的道:「紫杉姑娘說的是,以前我都是在家想起就早起給爹娘做點清淡的小粥,本想著在這邊也算是自己個的家了,就想著也給相公做一點。還是我不周到了。姑娘是奶奶那邊教出來的,自然要比我周全一些,若是以後還有不對的,煩請多提點著。」
無尤一番話說的紫杉頓時啞了,紫杉本想著要給新夫人一個不爽利,倒是被她的一番話噎的啞口無言了。臉上一陣的青白。
林善信本想先回應的,不想無尤自己倒應付了起來。他看了看紫杉,沒給她好臉色,道:「都出去吧,準備下,一會兒還要出門。」
紫杉一聽這話,就帶著小丫頭下去了。水紅和以藍也快步閃了出去。
善信坐到圓桌前,看著兩碗南瓜粥,和一盤碎鴨蛋,不自覺的上揚了下嘴角。示意無尤也坐過來,無尤只站在一側。
「屋子裡就咱兩人,沒啥可拘禮的,同桌吃就好。」善信拍拍一旁的凳子道。
無尤坐了下來,用小勺挖了一點鹹鴨蛋碎,撒在善信面前的粥上,道:「試試看,我爹是喜歡的。」
善信一聽,端起來,舀著吃小粥。一口下去,南瓜的甜糯完美的融合著粳米的素雅,加之剁碎的鹹蛋,味道剛剛好。不知覺胃口就開了,連吃了兩碗。才發現無尤只吃了一碗便不再吃了。善信側頭看了下無尤的小腰,搖頭,這樣吃怪不得不長胖呢。
收拾好了桌子,等著元香那邊點算好,就可以出門了。無尤整理著善信的衣裳,剛才坐著有些地方褶了。無尤一點點的撐著,細細的弄。林善信低頭看著她認真的樣子,突然一手猛的把她圈住了,正樓在腰上,「這也太瘦了些,以後怎麼生娃娃呢?」
無尤騰的一下臉就紅了,忙用手推他,「你看,你看,又褶了。」
善信被無尤那嬌羞的樣子弄的大笑不止。
這時,有容在門外叫道:「少爺點算好了,已經裝上車駕了。」
善信一聽,這才放開在腰上的手,拉起她的手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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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門的時候,又被公婆叫去,一陣的問,一陣的說,好一會兒了,才放兩個人到了門口。兩架馬車,後一輛顯然是林善信給新岳父母帶的禮物。有容已經拉開了馬車的簾子,等著兩位上去呢。林善信猛的兩手放在無尤腰間,一把就把她舉上了車。她一直到林善信進來,還驚魂未定的。半晌才用手捶打善信,善信只是把她不安分的手握在了掌心。說也怪,無尤的心竟漸漸的穩了下來。
馬車一路沿著當初迎親的路行駛著。這個是老習俗,說回門當天一定要走迎親的路,叫不走二路。外面水紅叫著問那邊是伯倫樓,要不要去買點袁氏喜歡吃的糕點呢。善信給攔住了,說都帶著來了呢,不用多買了。一路到了紀家住的胡同口,林善信興起說要一路走回去,無尤拗不過他,便隨著了。
兩個人手拉著手走在前面,後面水紅、以藍、元香、有容和其他的人隨著。紀家所在的胡同在城東邊,是一條小胡同兒,僅容的下兩輛小車並列著。灰牆灰瓦的,映著胡同裡已經落葉的老樹,倒也別有一番情志。走不遠,就看一個朱漆如意門,門上一對六角形門跋,中間凸起垂著柳葉形的墜子。門微留有一縫,林善信走上前輕扣門環。門支啦一下被打開,就看見小元探出頭看,一看見無尤。忙柔柔有點迷糊的眼睛,衝著裡面大喊:「小姐、姑爺到了!」
無尤推開門,帶著善信走了進來,水紅招呼著後面的人往院子裡搬東西。無猶帶著林善信進入二道門,踏進主院。袁嬤嬤已經迎了出來,抬眼打量著新姑爺,這手這會兒還不捨得鬆開呢。袁嬤嬤掩嘴笑了笑,忙把兩個人往北屋正廳裡帶。兩個人進了正廳,紀守中和袁氏已經坐在屋裡的正座了。
林善信進屋的時候就看見正廳上的匾額寫著:詩書傳家。他雖不是第一次進來,但是卻是第一次看的這麼仔細。進來這一小段,他已經把周邊盡收眼底,簡單的小院,沒有多少的裝飾,頂多遊廊上有些暗八仙的畫。但是卻收拾的格外乾淨清爽,看得見的地方都辟出了小土地種著些花草,只是這個季節多都凋謝,除了幾株菊花還爭艷。若是在春天,這個院子必然是百花開放,好不愜意。
兩個人行了禮,遞了茶。袁氏隨意的問著林善信這兩日的生活,他一一應答,接著就被紀守中叫著去了書房。袁氏拉著無尤問長問短的,還拉著看當日給帶上的鐲子可有什麼不對的地方。無尤笑著回應很好,不要娘親擔心。袁嬤嬤已經把送來的禮,打點好了,跟著以藍把部分禮品分給了鄰里。
留著吃了頓飯,席間紀守中給大家散了規矩,都一起坐了。笑著說:小戶人家不要那麼守禮。為用看著林善信對妹妹的態度,多少臉色緩和多了,不再如一進門那個樣子。紀守中開心多喝兩杯,席間對著林善信說:這個女兒是個寶貝,要好好疼著云云的話。袁氏笑著給林善信講:紀守中高興才喝酒,一喝酒就必然胡言亂語的。林善信倒是饒有興趣,頭一次看見臭脾氣的紀御史這個樣子。
一頓飯吃的還算和睦。袁氏拖著還要和林善信下棋的紀守中往內院去,無尤歉意的笑笑。林善信說想轉轉院子,水紅本說要陪著,善信說隨意看看自己走走就好,就隨了他去。
轉了一圈下來,這個院子還真是小,但是卻有一種不能割捨的溫暖。林善信也不知為何短短的一圈會給他這麼深刻的感覺,也許貴在這裡每個人都很真,每一個笑每一句話,都踏實。往主院走去的時候,正看見無尤坐在倒座楣子上和紀為用說著些什麼,無尤的笑,很柔和卻又很放縱,是這兩日他一直未看見的笑容。也許這個院子真的有這種力量,讓人會莫名的踏實安心。
「三公子來了!」為用淡淡的說著。
林善信,道:「叫我善信吧。」
無尤盯著哥哥,微微的示意,為用自嘲的笑了下,伸出手拍了下善信的肩頭,放開。「我這個人彆扭,對大家的公子多少有偏見的。」
「我早就曉得,從你那次來送回禮,我就曉得了。」善信坐到無尤身旁,「我做不了什麼保證,我只保證在我看的見她的時候,她是全須全影。」
「那便足以。」為用輕彈了下無尤的腦門,「他若欺負你,你還有哥哥。」
「大舅子,你倒是給我點面子!」善信一把摟住無尤對為用笑著說。
……
林善信這一日的面子為無尤撐地足足的。頭天晚上林元機就叫了善信去屋裡訓話,說歸寧之日對無尤和紀家都是一個大日子。無尤在林家過的如何,紀家必然是在這一刻盯著呢,所以說什麼話做什麼事情都要先三思而後行。不能讓紀家挑出個錯兒來,也不能丟了林家的面子。一頓的耳提面命,讓善信好不頭疼。林善信畢竟是安國公的孫子,這點大家的風度還是有的,必然不會失了樣子。
加之無尤又是一個報喜不報憂的主兒,就算有點委屈也寧願自己扛著。過日子的事情,外人本就不好參與,好與不好還是自己的事兒。無尤也是頭一晚上好好的給水紅、以藍說了,不許到紀守中和袁氏耳朵旁嚼舌根子。
無尤心裡如是想,終於能回去看看,總不能讓這些瑣事擾了雙親的好興致。嫁都嫁了,這個林善信也不是那麼的不堪,不如花出辰光來好好相處,而不是為兩家找這些沒必要的麻煩。爹爹紀守中本就和安國公政見不合,若是再知道這兩日自己在林家的情況,必然是要暴怒的。兒女啥叫孝順,既然不能承歡膝下,能做的就是不讓家裡為之憂心了。
無尤曉得今兒林善信對她是給足了疼愛,不論是不是裝出來的,至少也讓她的心願達成,這點上她是感謝善信了。這個男人至少對人對事是有分寸的,這樣就足夠了。
「無尤,我們該回去了。」善信拉著無尤的手,走到大門前,無尤還在往內看。袁氏對著無尤揮手,紀為用站在袁氏身旁。
無尤回身,對善信點頭。
看著無尤憋著的紅眼睛,突然就心生了不忍道:「等過了月,只要想回來就可以回來了。」
無尤隨著善信跨過大門門檻,對著袁氏揮揮手,抬頭看善信道:「我們回家吧。」
「好,我們回家。」
「無尤,我們該回去了。」善信拉著無尤的手,走到大門前,無尤還在往內看。袁氏對著無尤揮手,紀為用站在袁氏身旁。
無尤回身,對善信點頭。
看著無尤憋著的紅眼睛,不忍道:「等過了月,只要想回來就可以回來了。」
無尤隨著善信跨過大門門檻,對著袁氏揮揮手,抬頭看善信道:「我們回家吧。」
「好,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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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註:
(1)全須全影:老北京的舊話,類似全須全尾,完整無缺。
(2)歸寧說白了就是秀恩愛去,女子不好在自家人面前說委屈的。歸寧當日,有的地方習俗是要新媳婦給家裡人做一頓飯的。省略了,就讓無尤給林善信做了一頓白粥吃。
16.下元節
十月十四,又是一天的行禮,林善信帶著紀無尤在皇宮裡晃蕩了一圈。皇太后、皇后等見一圈禮。到了院子裡還沒踏實下來,宮裡的賞賜就到了。又折騰地闔家按著品級穿戴起來去接賞。一直到了晚上,才算踏實下來。
「無尤」
林善信進來的時候,無尤正在打瞌睡,被林善信一叫,就醒了,回頭看見林善信,笑了笑。林善信走了過去,坐在她對面,道:「累了?」
「有一點。」無尤看著屋子裡的燈都掌了起來,「你不是在書房嗎?」
善信拿起無尤沒喝完的水,喝了下去,才道:「明兒是十五,下元節了呢。想著來問問你,腿好一些了沒?」說著把手放在無尤的膝蓋處,壓了下。
無憂微微皺眉,還是有點疼。「好多了呢,只是還有點疼。你問這個必是有原因吧?」
善信道:「下元節,想問你有沒有興趣和我去莊子裡看過節?」
無尤歪頭看他,「就這樣?」
「你若不想去就算了!」善信說著就要起身。
「那我去,去看看也好」無尤對著善信的後背道,無尤不放心又詢問了一句,「你和公公婆婆提過了嗎?」
林善信回頭,「請安的時候就說了,和奶奶也說過了。省心吧。」
第二日一早,林善信就不見人影。無尤起來的時候,水紅已經在一側等了一會兒了。等一切都拾掇好了,有容在外面問水紅,無尤是否可以出門了。水紅告訴無尤,今兒姑爺一早就吩咐了,誰都不帶著去,只有有容隨車。水紅和以藍把無尤送到西邊角門上,有容扶著無尤進了一輛藍布馬車。
無尤坐在其中,這個馬車看起來很普通,內卻空間不小,被隔開兩層,自己就坐在內層裡,外層還擺著一個小櫃,本應是服侍的丫頭待著的地方。有容還等在車外,車伕站在馬旁,對著馬不知道在耳語什麼。那馬看起來倒是很溫順,低垂著雙目,耳朵時不時就動一動,一側的蹄子還掃著地面,有一下沒一下。
隔開內外兩層的紗簾被撩起,林善信坐了進來,看見無尤若有所思的看著外面,問了句:「想什麼呢?」
無尤抬眼看林善信,他今穿了一身暗藍色的長袍,既沒有滾邊也沒有暗繡,倒是簡單的很。和自己這一身月蘭滾銀色繡花邊的短襖倒是搭配的齊整。「今兒怎麼穿的這樣素?」
善信很自然的握住無尤的手,道:「下元節呀,咱可不能搶了水神官的風頭呀。」
無尤在心中暗笑善信的貧嘴,「這會兒該告訴我,咱這是為何而去吧?」
馬車已經上了路,雖然是輕車從簡,倒也不顛簸。林善信放下車窗邊的簾子,才說道:「咱府裡,爹和大伯都給分了莊子,爹手邊的這個莊子在城外的靠山村,每年這個時候都是我去查賬、查看收成。也巧這次趕在了下元節,那邊莊子裡每到過節的時候都熱鬧,比起府裡多一份人氣,所以就想著帶你一起去看看新鮮。」
無尤一聽,才知道這府裡雖然沒分家,但是各戶都有一些物什的。「那你便是去了很多次的呀。」
善信搖頭,「分莊子也不過是前年的事兒,那會兒大哥才結了親,便有了這麼一出。爹朝堂又忙,我是個閒人,才將這些給了我打理。去年才算熟悉了下來,這會兒也是第一次趕上下元節。有容說很熱鬧,才想去看看。」
「你也會有不熟實的事兒呀,可是外面都傳你聰慧呢。」無尤嗤笑了出來。
「誰又亂說我這般那般了,看著我那點不好的小聲明都被你聽的去,哎。」善信佯裝惆悵。
無尤看善信的樣子,突覺得他也是小孩心性,伸手去按開他眉心的「川」字,卻被善信一把握住,收也收不回來。忙找話打開,「那,我們要待幾日呢?」
「以前都是一去兩三日的,這次盡量晚上趕回,若是不成明日回也好。」林善信說著把無尤的頭按到自己肩頭,「先歇歇,很有一段路呢。」
「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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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突然顛簸起來了,一下就把無尤晃醒了。無尤抓起手帕去擦臉,另一隻手還被牢牢的握在林善信的手中。而善信早就醒了,撩開小窗簾,正往外看。無尤也湊了過去,顯然已經出城了,遠處是了無人煙的荒地,鋪著泛黃的雜草,遠一點瘋一樣的隨風飄著,看上去倒像與人刻意操縱一般的,往一個方面晃。
林善信發現無尤醒了,放下簾子,道:「快到了,再往前一點就是了。」
一會兒外面有容就叫著說:「少爺,快到了。」
無尤撩開自己這面的小窗簾,這次看見的是兩側大片的田地,人散落在其中,忙忙呼呼的。有人捲著袖子,有人捲著褲腿赤腳站在田間,還有女子拎著盒子在田間小道裡走。不遠處似乎是村莊,隱約看見山下不少的房子排列著。
「四五月的時候,才好看呢」林善信開口,「村子裡會開大片大片的野花,走在其中花香遍地呀。」
「那開春了,再來呀!」無尤隨口的說了出來。
「好呀。」
馬車駛進了村子,有小孩子好奇地在後面追著,笑著,大聲的叫著。無尤在車內開心的笑,林善信側頭一直看她。車轉了兩個小土路,就進了比較寬敞的道,一看見知道是專門修的路。路一直往前,看的見前方路一側一個寬敞的大門,有別於村子裡其他的房子,這便是林家的莊子了。林善信率先下了車,然後伸手去拉無尤,後來乾脆把手扶在無尤的腰上抱了下來。
有容已經先一步去敲門了。無尤細細打量著是一個面闊一間的大門,門上上書三個大字:耕讀園。林善信見無尤看著那三個字,便解釋說是父親林元機手書的,是要讓他耕讀。無尤看著這三個字,想起公公那一副不溫不火的樣子,卻不想這字倒有一種外放的氣質。門開了,一個素衣老者迎了出來,看見林善信上前行禮。介紹後,才知這是莊子裡的管事先生秦老。
林善信告訴無尤,這個秦先生本是村子裡出的秀才,因為家道中落在村子裡給孩子們開蒙學,後來不知何時和爺爺安國公熟識便請到莊子裡管著大小事宜。這莊子能有現在的成績,也是秦先生的功勞。林善信如是說的時候,秦先生一旁連連說著客氣話。無尤打量著,那老先生一身的傲骨涵蓋在這週身的儒服之內,顯然是個有故事的人。
無尤發現自從林善信出了城,靠近莊子時,人也變得格外清爽有趣。似乎如逃離了什麼一般。身為安國公的孫子,自幼華服美食,眾人疼愛之下的他,原來也會有各種的不舒服。反而在這鄉野小地卻有些放縱之感,似乎如脫韁野馬一般。就連笑都比前兩日多了不少,說話之前也少了一些拘束,無尤初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一個老婦人出了來,對著無尤要行禮,卻被林善信攔住了。告訴無尤這是秦先生的夫人,無尤叫道:「秦夫人。」
秦夫人道:「你們忙去吧,我帶著少夫人去轉轉。」說罷就拉著無尤往內院走去。
無尤隨著秦夫人一路到了內院的院內,一些婦人正在院中用三個不大的石磨,磨著一些白米,無尤好奇的望看。秦夫人道:「那是新粘米,今兒是水官解厄的日子,這些媳婦兒都是莊子裡佃戶家的,一早就過來用這些磨成粉,好做素糰子。」
「秦夫人,無尤可去看看,不打擾她們。」無尤頭一次看見,因為家裡都是往年袁氏和袁嬤嬤做這些,鮮少讓女兒家參與。
無尤走入其中,每個看見她的人都衝她笑,有的婦人臉上帶著紅,似長期幹活而至。無尤站在一個磨前,看著人們磨磨。一個媳婦看她好奇,把磨把鬆開,讓她來試試。無尤也不含糊,上手就要磨,可是一推,木手柄卻露了怯,竟然是怎麼都使不上力氣的。用力的推,還是紋絲不動,旁邊幾個媳婦兒笑著說:「這可不是你們金貴人兒干的。」那個婦人接了過來,繼續磨,然後邀請無尤一起給水官做糰子。
秦夫人看著粘米面也磨的差不多了,就帶著媳婦們往另一側的院子過去,那邊早就有幾個半大的孩子把幾個大面板架上了。秦夫人從口袋裡抓了一把果子遞給孩子們,孩子們就四散的跑去吃了。幾個媳婦兒已經開始幹上了,捲起袖子,拿著葫蘆做的舀,一邊倒水,一邊和著粘米面。另幾個媳婦兒一個洗菜,一個拿著刀剁已經洗好的菜,還有一個把剁好的菜放在大盆裡開始拌入一些鹽味料等。
有那麼一會兒了,這邊的素菜餡料都已經拌好。那邊和面的幾個媳婦兒把那些和好的麵團,丟進一個石窩裡,用一個木頭行子,一下一下的敲。無尤也看的好玩,要了一個來,一起敲。人家的都敲得幫幫響,只是無尤那個敲得軟綿綿的。無尤不好意思了,把行子給了其他的媳婦兒,只好坐在一側看。
一個婦人問:「小夫人可是三少爺的新媳婦兒呀?」
無尤答應著:「恩呢。」
又一個婦人道:「這夫人一點架子都沒有,我們都以為不是國公家出來的呢。」
問話的婦人又說:「小夫人可是沒在村子裡過過節呀?」
無尤點頭。
「那隨我們一起吧,可熱鬧了呢!」一旁的人都說了起來。
無尤點頭笑。看著這些婦人,生的簡單,想的也是簡單,該笑就笑,想說什麼就說出來。這便也是一種福氣。她突然知道為何善信在這裡如此的自在了,就連她都喜歡上了呢。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6:56 PM
17.下元節
林善信在一側屋簷下,看著無尤和這些佃戶家的媳婦們說笑,無尤那點小氣力還想幹活。一旁的秦先生說道:「少夫人沒有官家小姐的驕縱之氣,好呀。」
林善信笑著點頭,「我也是才發現她的好,還虧得是大哥點醒。」
「三少爺本是有驕縱之氣的,若再配一個更驕縱的,這日子就沒辦法過了。」秦先生看著挽著袖子的無尤,正在打井水,又道:「少年夫妻老來伴呀。」
林善信重複著秦先生的話,看著幹活的無尤,心裡在想,這個人真的可以是自己的伴兒嗎?可以相扶到老,那個林湛盧又是怎麼回事呢。
「三少爺,老夫說一句不中聽的話,」秦先生開口,「心氣高也高不過天去,有些事兒不要太介懷。還是踏實過自己的小日子才好。」
林善信剛想再問,秦先生卻搖頭,不便多說了。
無尤和這些媳婦們一起抱著粘米素菜糰子,先把□好的面皮在麵粉裡過一下,這樣皮在手中就不會被粘到,然後用筷子把素菜餡放在面皮中間,兩手一合在上端一收緊就成了一個錢袋子模樣,在密合的地方捏出褶子來,就算成了。無尤做的最慢,但是卻是做的最好看的。這些媳婦都是幹活的人,包糰子沒一會兒功夫就弄好了。然後放在大大的籠屜上,上下鋪上蒸籠麻布。秦夫人在每個籠屜上都放上洗乾淨的銅錢在其中。然後就開始留下幾個人燒火,準備蒸素糰子。
媳婦們散了出來,又回到院子裡了。幾個媳婦兒把另一個屋子裡早就預備好的竹筐子搬了出來。圍坐在大桌子上,拿出早就熬好的米粥漿糊。開始分工,有人折紅綠紙的仙衣,有人折錫箔元寶,有人糊白紙袋子。無尤隨著看,學著折,媳婦們一邊閒話家常,一邊快手弄,似乎也就是一個時辰,就折好了。然後一個仙衣一個元寶放進一個紙袋子裡,弄好一套就框進大竹筐裡,一直到竹筐都堆滿了,才算把這金銀包弄好。
那廂糰子已經蒸好,香味飄的整個院子裡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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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尤找到善信的時候,善信正在和秦先生下棋。無尤看了看坐在一側,然後四下地打量著這個小院。這裡是一個獨院,內開有一小湖塘,而亭子正在湖塘上。湖塘後面就是山腳下了。善信每次來都是住在這裡的,因為有水汽,讓人也舒服很多。
「不下,不下了,又輸給先生了。」善信起身道。
「不該下了,快到祭祀時辰了,就隨老夫一起吧。」秦先生走了出來。兩個人隨在身後。
隨著秦先生剛出了小院的門,有容就迎了過來,道:「該掛天燈了。日頭已經落下了。」
秦先生笑著往前走。到了外院,莊子的佃戶們都回了來,各家媳婦兒都站在自家男人身邊。秦先生叫了一個膚色黝黑的漢子,讓他點幾個人隨著到門口來。秦夫人忙叫了幾個媳婦兒去廚房。善信拉著無尤一起走到門口,不知什麼時候,門口竟然樹立起一個大粗桿子來。進門的時候還沒有的呢。善信告訴無尤那個叫:天桿。
剛才那個漢子舉起一個梯子,讓一個比較瘦小的孩子拿著旗子往天桿上爬,無尤本還有點擔心那孩子。卻看見那孩子伸手利落,幾個竄就到了桿子上端。把別在褲腰上的旗子抓了出來,一隻手抖了下,展開旗子,掛在天桿上,然後噌的一下就滑了下來。漢子一把接住孩子,狠狠的在孩子屁股上打了一把,但是卻帶著憨憨的笑。孩子衝他吐了吐舌頭,小猴子一樣往門內去了。
無尤看著天桿上的旗上繡著:「風調雨順」四個大字。是呀,莊家戶不就是盼著老天爺風調雨順嗎,這天好了,就有的好日子過。就在這個時候,已經有人拿了三個燈籠來,點上,然後漢子拿著高桿掛在了天桿上。這就是點天燈了。另外幾個人搬了桌子放在了大門口,裡面的媳婦們已經等不及的出了來,把蒸好的糰子擺了上去。
林善信看著白白的糰子問:「可有你做的?」
無尤點頭,「最好看的都是我做的呢。」
「你倒是真敢說!」林善信道。
「三少爺,真是呢,最好看的都是小夫人做的呢。」一旁的媳婦插了話進來。
林善信摟住無尤,對著那一群媳婦道:「這般說,要把她寵上天去了呢。」
秦夫人道:「這個媳婦兒呀娶回來,就是要寵著的呀。」
「瞧瞧,大家都向著你說話,你這頭一次來就得了綵頭了。」林善信的臉被淡淡的燈籠光映照的格外清亮。
這時,已經有人把折好的金銀包抬了出來,倒出來堆在了門前的空地上。秦先生帶著眾人恭敬的行禮,開始念一些小孩子聽不明白的祭文。無尤聽著大概就是請水官解除人人的厄運,請水官對上天多說說人間的好話,讓來年風調勻順,大豐收之類的云云。剛才的那個小孩子,不停地拽著娘親的衣服說著啥,他娘親低聲不許。好不容易,秦先生念完了,帶著眾人叩謝行禮。
「秦夫子,我要撒尿!」小孩囔了出來,眾人爆笑出聲。秦先生咳嗽了下,道:「去吧!」剛才的漢子憋著臉低聲說:「還不快去,小兔崽子!」小孩子這才撒腿跑了去。
小孩子跑回來的時候,人們已經開始點火燒金銀包了。漢子把孩子一把拽到了跟前,一臉的肅穆,對孩子道:這是給祖先的,要恭敬。那孩子一聽跪在了火光前連磕了三個響頭,其他的孩子都看見了,都學樣磕了頭。無尤握住善信,悄悄說:「我喜歡這裡。」善信看著紅色的火苗,道:「我也喜歡,等閒散了我們就常住這裡吧。」
燒乾淨了金銀包,秦夫人讓拿著糰子吃了,並讓媳婦們私下去送給鄰里。然後每個佃戶都包了一包素菜糰子,才往各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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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善信用紙包了三個糰子,拉著無尤說要去村子裡轉轉。有容看著天黑,要跟上,被善信攆了回去。秦先生說這村子民風淳樸,不會有啥問題。有容這才算放下心來。無尤拎著燈籠,一路和善信往村子裡走。大多的人家都開著大門,還有人出出進進的。看見剛才那些媳婦有的在給別人送今兒包的糰子。有的門戶裡,還有大黃狗趴在土籬笆上看著無尤和善信經過。也有一些門前掛了天燈。
走了一會兒,到一個小廟前。無尤一看是土地廟,小小的門臉,只有一間內堂。林善信拉著無尤進了來。上面還供著新的供品,泥塑的土地爺爺和土地奶奶披著紅色的綢緞披風,慈善的看著他們。無尤拜了拜,林善信就拉著她出來,往前走了走,看見一個小廣場,灑落這一些穀殼子,應是一個曬穀場。這個時候人們都回自家了。林善信想是乏了,隨便找個台兒就坐了下來,把一個糰子塞到無尤的手中,兩個人就吃了起來。外面的月亮又大又圓,印在黑漆漆的夜空裡,有一種別樣的美。無尤其實不餓,吃了一半就飽了,側頭看見善信已經把兩個都吃了。
「你吃飽了?」善信看著她手中掰下的另一半糰子問。
「一點都不餓,這個糰子又很大,半個就足夠了。」無尤道。
「那我吃吧。」林善信拿過無尤手中剩下的糰子,就啃了起來。吃好才說話,「你和人家包糰子的時候,我去田間走了一圈,早就餓了。」
無尤拿起帕子給他擦去嘴邊的殘渣,「我們今兒是回不去城內了吧。」
「是呀,你覺得這裡不好嗎?」林善信問。
「挺好呀,就如秦先生說的民風淳樸,人在這裡笑的也特別真,不是嗎?」無尤意有所指的說著。
林善信聽出了無尤的意思,問道:「你覺得,我之前都在假笑了?」
「你看你多想了不是,我只是覺得你在這裡似乎更舒服,就連笑都放的開。」無尤解釋著自己的意思。
「是呀,這裡的確讓人舒心。」善信靠在門柱上,歪著身子,「我第一次來的時候就想再若是以後當閒散的人就在這裡住下,也未嘗不是件好事。」林善信的眼睛含著一絲對前景的不確定。
無尤用手握住他的手,這樣的善信讓人心疼,平淡的說著沒有情緒的話,表達心中的渴望。「若你以後想來的時候,需要我陪著,我就陪著你,可好?」
「好!」林善信反手握住無尤,「你對我過於包容了。我這人許不值得你這樣。」
無尤笑他,「說什麼胡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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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故明園已經是第二日的下午了,去給婆婆和元氏請了安回來。無尤坐在炕上想著昨夜的善信,竟然睡的那麼踏實安慰,在她的身側。她已經開始漸漸習慣這個人的氣息了嗎?她都說不清楚,這個男人突然的就出現在她的世界裡,沒有給她緩和的時間。然又毫不掩飾對這個婚事的不滿,做的事情想來都想讓人拿著板子打。卻又敢在自己面前承認這一切。這幾日林善信對自己漸漸好了起來,也許是愧疚,也許真的想試著相處,就如自己想好好和他相處一般。
無尤笑了小自己,還是沒有看明白林善信,既然嫁了就隨著吧。無尤拿起繡花撐子,看著那朵還沒繡好的樣子,想改一下了。
18.劉氏的算計
天兒愈加的冷了,已經十一月初了。院子裡已經給派人通了炕,這幾日燒了起來,屋裡還是暖和的。
「小姐,你可知道二少爺給官了,卻獨獨沒提咱姑爺的事兒。」以藍隨著水紅一進來,就是這麼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
無尤放下手中的東西,看著兩個人進來,就詢問著出了什麼事情。這一問才知道原來大房那邊大兒子早就在六部裡謀了官職,是從五品的工部員外郎。就在今兒個二兒子也被封了個千總,也算是有了個官職。當個武官,只要能建功立業,就可步步攀升,比文官要來的輕鬆些。可是武官吃的卻是個命活呀。聽說是三個孫子都一起在的,只是卻沒有提到給林善信謀個官職,現在還是給太子伴讀。也不知是無意的,還是刻意獨獨落下了林善信。
無尤這些日子每日晨昏定省從不落下,兩旬有餘,府裡的情況也算摸了個大概。善信自幼就是安國公心尖尖上的人,極為討的安國公喜歡,林元機和李氏房裡自然多少跟著吃香,大房劉氏心有不甘暗暗較勁兒,卻也做不得什麼。這幾年許是風水輪流轉,先是劉氏的大兒子林善淵進了進士,林元會給討下了一個工部的員外郎。接著二兒子林善仁因為武功出眾被驍騎大將軍楊不屈看上,將女兒配給他,並討了皇太后的綵頭。現在又封了武官,雖然只是個小千總,但是有這大將軍岳父提點,這一路風生水起定是必然的。
而二房這邊,自幼就被聖上誇獎的林善信卻銷聲了,從三年前給太子伴讀後,就和被遺忘一般,再也沒有眷顧到他身上。府裡下人之間本有種傳說,說是安國公之位要傳給三少爺林善信。這會兒林善仁得了官位後,這勢頭就有回轉。有些眼快的人在林善仁娶了楊靈之時,就開始巴結上了劉氏。
無尤想了下,這個事情說不上是好,也說不上壞。不過卻要看善信自己怎麼想。但是這一個小小的事兒想必要在那邊房裡掀起點什麼。無尤幾次和大房的劉氏罩面,開始還覺得其人和氣,既然面上過的去也就罷了,可是漸漸的多少知道了那個女人的算計。無尤只是記在心裡,不做反應而已,畢竟還沒挨著故明園,不去招惹麻煩就好。正想著,外面就有人說:少爺回來了。
無尤剛站了起來,林善信就進屋了。元香跟著進了來,看著屋裡水紅和以藍在,就拉了出去。林善信已經把外袍脫了去,自己搭在了架子上。無尤把茶溫了,放在小炕桌上。善信走了過來,坐在一側,先喝了茶溫了溫身子。
「聽說了?」善信直接問了出來。
「想是府裡都傳遍了,想不聽說都難呢。」無尤把茶水繼續續上。
「我還是個閒人。」善信有點自嘲。
「閒人不好嗎?我覺得很好,這樣沒有背負,還能舒坦些日子。」無尤看著他,雖是安慰,也不見得是假話。
「對了,今兒看見為用了,隨意寒暄了幾句。」善信沒有接這個話茬,卻說起了另一件。
「哥哥可好?他還是那個樣子,可得罪人了?」無尤想起來兄長也是當了官的人了,這段日子都不知道有沒有更沉穩呢。
「還是那樣兒,說話、情緒都不掩著,紀家的風骨。」善信往上坐了坐,乾脆就直接把腿盤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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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是要送點禮過去的,你說那個水晶的鏤空掛香爐可好呢?」無尤想了下,那邊必然要慶祝,禮數還是不能省下的。
「你看著來吧,反正都你拿主意就好。」善信說著就靠上了後面的背靠,閉上眼睛睡過去了。
無尤下來,拿著小毯子給他蓋上,然後坐了回去,拿出剛才在看的書,繼續看。而林善信並沒有睡著,只是不想面對這個事兒,剛才從太子那邊回來,太子留了他說了一會兒,無非就是一些看似安慰的話。其實這個官,當也好不當也好,都無所謂,若是要當也不想幹那些虛無的,不如乾脆外放去當個知縣幹幹,一縣父母才能幹實事,其他的都是須有。
無尤大概也曉得到善信其實並沒有真的睡,只是這個時候不好再說什麼。事情到這個份上,公公婆婆那邊必然有些難堪的。站在一起,偏偏自幼最受推崇的林善信卻什麼都沒有得到。劉氏必然等著這個檻兒好好的揚眉吐氣呢,無尤對這個劉氏多少有點不喜歡的,每次劉氏都是說話看似挺和氣,其實都是在明嘲暗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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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日無尤尋思著,還是多選了幾件。把禮物包好,讓元香給送過去。元香回來後一臉的不舒服,水紅看見拉著問,才道原來是那邊劉氏房裡的丫頭欺負到頭上了。元香又是知禮的,必然不會頂著,就忍著回來了,可是回來的路上越想就越不舒服,自己卻把自己給氣到了。水紅安慰了一會兒,紫杉倒是進來了,看見元香這樣便也追著問。這一問就鬧到了無尤的耳朵裡,院子裡的嬤嬤也聽了去。
無尤把元香叫進屋子裡,還沒說什麼。劉氏那邊就遣了人來,要請少夫人聚聚,說是善淵、善仁的媳婦都在屋裡閒話呢,便也要把無尤也請過去。元香有意攔著,可是人家既然請了就沒有不去的道理,無猶帶著元香過去了。
進了大房的院門,一個嬤嬤就迎了出來,一臉的笑,把無尤和元香引進了屋子裡。無尤進了屋子,元香幫著解開了外袍,拿在手中還沒掛。一個少婦就笑嘻嘻的從內間走了出來,瞧見元香手中無尤的斗篷,多看了幾眼。
「我說無尤妹妹呀,這斗篷可精細,是哪家鋪子做?我瞅著可欣喜。」開口說話的是善仁的媳婦楊靈之。這楊靈之就是驍騎大將軍之女,平日和無尤也不過是點頭含笑,說些場面話而已。
無尤一看她這一身紅衣,心裡竊笑了半天,這真是得了喜,連衣服都不遮掩了,這就把最艷兒的穿了出來。「我這袍子怎也比不上靈之嫂嫂的紅底繡水仙短襖呀,看看這繡的都真真兒的,遠遠地看還以為是真花開在身上了呢,這是上等的蘇繡吧。」
靈之一聽,臉上樂開了花,拉著無尤就往內屋去,「我這個,還是娘家當初給的嫁妝呢,是我爹爹專門去蘇州請了上好的師傅給做呢,妹妹要是喜歡呀,我也幫妹妹做一件去。」
無尤道:「我這小戶人家的孩子,可襯不起這珍貴的東西呢,還是姐姐合適。」
說著就進了內屋。劉氏正歪在炕上,散散的側著,穿著一身玫紅色常服。看見無尤進來,頷首示意。無尤忙給請了安好,才坐到桌側。一旁善淵的媳婦柳香瑜推過去一碟鮮果到無尤的面前。無尤看了看柳香瑜氣色倒是尚好,比早間請安時見好了許多了。但卻換了一身翠玉色的衣裳,似要和楊靈之對著。
「無尤呀,你遣人送來的禮兒,還真勞你費心了,一家子的不用這麼破費。」劉氏開口。
「伯母哪裡話,都是一家人,這個榮耀當然是一家子的。」無尤回應著。
「娘,你看這無尤會說話的,多討喜呀。」一側的柳香瑜不鹹不淡的說了這麼一句,聽著卻不是那個味道。
「我就是喜歡無尤說話,每每都說在心坎兒上,和蜜似的,我那弟妹就是你婆婆有福呀。」劉氏抬眼對著無尤小,復又看了看柳香瑜。
無尤一聽這不是找著當夾板嗎,腦袋動了動,道:「無尤從來都是笨嘴拙舌的,若是真會討人歡心,也不會被責罰呢。」
「妹妹,那可不能怪上你呀,你家男人不會辦事,怎得也不該都是咱們的錯呀。」楊靈之把新扒好的瓜子仁遞上給劉氏,復然又抓了幾個放到無尤手心裡。
「善信不過是半大孩子,哪能想的那麼多。你看看這次不是也沒取上嗎?」劉氏一個一個的瓜子仁往嘴巴裡放,「這還小著呢,不是。」
「我也是這麼個想,他還不周全呢,多在家裡待待,多學學才好呀。」無尤喝了口水,「若是提早去闖了禍事可就是給府裡跌面子去了,我和善信合計著了這般正正好呢。」
這劉氏的話裡既是把善信往低裡踩,也是給大媳婦柳香瑜難堪呢。林善淵在工部兩年了,陞官的事情不想,就對著那些木頭出神,劉氏對這個兒子多少有些不忿,把怨都歸咎到媳婦柳香瑜身上去了。無尤有些頭疼,這還是一個房裡的呢,就這般的鬧騰,以後還不事事辛苦呀。
「這善信小叔叔自來就心氣高,這會兒竟然想通了,看來是妹妹的功勞了。」柳香瑜聽著無尤這樣說,就多嘴問了。
「香瑜嫂嫂說笑了,我那故明園裡什麼都是他做主的,他若想不通我又怎奈何,他想的通,我便是開心的。我什麼都好,這日子主心骨還是得善信當。」無尤不知道柳香瑜是否能聽明白她這一番的勸慰,只是這個時候什麼話都不敢說的太明。
「喲,聽見沒,聽見沒」楊靈之咯咯的笑了起來,「我那故明園裡……無尤妹妹這小日子過的好著呢,真是新媳婦,蜜裡調油呢。」
「那是,善信幾時也沒看心疼過人,這會兒心疼媳婦府裡都看著呢,說不定這好事就近了。」劉氏這笑著看了看無尤的肚子說,可是無尤心裡聽的明白,這是在明著說柳香瑜現在都沒給林善淵生個一男半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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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香瑜拉著無尤說了一會兒上次借的書看了,還想再借幾本的閒話。那邊劉氏突然開口來了句:「聽說上個月十五,你和善信去莊子裡了?」
無尤聽見劉氏問,應了下。
「你看你婆婆那邊就是好,家裡就一個兒子,莊子自然就是給兒子打理的。」然後劉氏歎了口氣道:「我這邊就不成了,也就那麼一個莊子,卻是兩個兒子給誰打理都得說我偏心不是,我這為難的呦,只能自己親力親為。可這身子老不爽利,卻沒個人分擔著。」
劉氏說完,無尤看了看兩個媳婦兒一個都沒插話,柳香瑜裝著磕栗子弄的卡卡的響,那邊楊靈之起身拿了小松果給丫頭讓她們去夾開。無尤這才明白,劉氏這是給自己話呢,讓自己去和婆婆李氏、善信絮叨去。「伯母那膚色好的,想來是這幾日天冷了,許是有些微凍著呢。兩位姐姐都是能幹的主兒,若是隨意交予一人都能幫伯母打理好。不像我這般笨人,去了一次卻什麼都沒幫上忙。」
劉氏一聽無尤這般對應,便知沒啥可繼續說的,只是隨便虛應了幾句。
有那麼一會兒了,說是善信回來了,看不見無尤遣了人找了過來。無尤終踏實了下來,忙告辭了。出來的時候,楊靈之跟了出來,又細細看了看無尤那件竹葉青鑲銀絲水仙花紋的風領斗篷,連連說喜歡,央著問是哪裡做的,無尤只得說是一位貴人送的,等見了幫著問問做的地方。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6:57 PM
19.陞遷
無尤隨元香回到故明園裡,一路上元香說著劉氏必有所圖,不然也不會叫著少夫人過去的。無尤只是讓元香不要說於他人,就算是李氏也不要說的好。元香點頭說自己既然是故明園裡的丫頭,必然要聽著少夫人的話的。這個元香是有點愚忠的,當初李氏把她遣來故明園本是想她看著紫杉那丫頭,不讓紫杉得了便宜。跟著善信就盡心盡力的照顧,也不做他想。這些日子看著無尤端正,人也好的,便也心向著無尤了,事事都幫顧著水紅,倒是氣的紫杉直跺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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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尤剛走到屋簷下,就看見善信撩開門簾,要出來。無尤快步上去,道:「你這是要走哪去呀?」
善信撇了她一眼,道:「你倒是一走一個晌午,回來就見不到人,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般困著。」
無尤扶著他,就抓著他往屋內帶,一直到了炕上,才蹲下捲起善信的褲腿,小腿上纏著的白布已經滲出了血絲。那日善仁得了官位後,安國公帶著善信去了校場,回來的時候卻是被有容從後面悄悄抬進來的,有容說只是擦傷,已經請大夫看過了。無尤打開換藥的時候,才發現這傷的不輕卻是刀傷。不過善信不肯說,自己也不好問,只是傷了後,人倒是洩氣一般的不說話了。
「我這就幫你換藥。」無尤說著就起身去一旁的箱櫃裡取出了紅木盒子,打開,取出早就準備好的白布條子,是和水紅一起洗淨的。先把創傷藥輕輕撒在橫著的傷口上,今兒看著似乎不似昨日那麼猙獰了,也不似當時看見時的觸目驚心。無尤纏著白布,說著:「不是說不讓你出門嗎?你又一早找不四支去了。」
「總不能讓人知道的,這受傷的事兒也就你和水紅、元香曉得的,還是要去請安的吧。」善信不滿的嘟囔了上去。
無尤氣不過,手下了狠勁,善信疼的呲牙裂嘴,「你倒是輕點呀!」
「喲,我還當你不怕疼呢,這半天的安都請了還怕我這一點小手勁兒嗎?」無尤頂了回去,沒管他繼續故我的綁好。
善信看無尤真是著了急,忙說:「我這不是怕奶奶和娘擔心嗎?你看太子那邊都告了假了,我還是聽了你的話的。」
「聽我的話!」無尤掃了他的腿一眼,也不看他,「那倒是我的不是了,那你以後愛咋咋樣去吧,我還省的受氣了呢。」
這從林善信受傷回來,無尤看著這人都不對了,話也少了,人也懶了,就窩在炕上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無尤哪見得了這般,開始一兩日還對他柔和著,多少安慰的軟話說著,卻見他愛答不理的樣子,火氣也就上來了。那日無尤沒憋住在屋裡指著他的鼻子罵了幾句,這人不知怎得就似被罵醒了,也來了興致吃東西。無尤這才也發現,有時和他好說不見得好樣應著,若是來點脾氣,他倒好一些了。
這些日子,善信和無尤是漸漸的熟悉了,在內屋裡說話也漸漸不顧及了,省去最初的小心翼翼。善信才發現無尤那張利嘴也是不饒人的,這不都被無尤說了。心裡知道她這是為了自己好,但是一個不順著,她就來了脾氣,善信攤了攤手,然又去拽無尤,晃了晃。
無尤被他晃的不舒服了,扭過身來,就看見林善信伴著鬼臉。就笑了起來,一會兒才道:「我這又不是為我好,你就不能聽點我的嗎?這傷口哪能動呢。明兒呀我給奶奶去說,找個由頭,你且歇幾日,好歹等好一些了再請安,也沒人怪到你的。」
「嗯,你都說了我還能逆你!」林善信自己碰了下腿上的傷,也不是多疼。
「伯母叫你去做什麼?」林善信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問無尤。
「許是想要多分一個莊子。」無尤想了下剛才的事兒,「絮叨著給我說了莊子的事兒,我一個小輩也不好多說什麼。」
「哼。」善信冷笑了下,「她那如意算盤打的倒是好,就那點小算計唯恐別人不知道吧。」
無尤拉過繡花撐子,一邊飛針走線,一邊道:「為自己孩子謀算也不為過,只是有些話總不好直愣愣地給我這樣的小輩說。」
「你還為她說話,你且等著吧,以後還有的鬧呢。」善信搖搖頭,那劉氏就是一個不依不饒的主兒,若是不如了她願必然要想著法兒的折騰。
「那和咱有關嗎?」無尤抬眼問了句。
「也倒是無關緊要,看著就成了。」林善信往後仰了仰,靠在後面的軟墊子上。
屋子裡安靜了下來,無尤聽著那頭林善信的呼吸漸漸平穩了下來,繼續低著頭做自己的繡。突然就聽見那邊善信嘟囔出了一句:「無尤,咱們的禮該行了吧,都過月了。」無尤驚的抬頭,就看見善信閉著眼睛,竟是夢話呢,翻動了下毯子都滑下了身。拽了毯子給他蓋上,小聲說了句:「這夢裡都想些不該想的。」然又繼續繡東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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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來的消息,因為原左都御史年歲已大,告老還鄉。向皇上力薦紀守中接任左都御史一職,年後即上任。紀守中一下從四品升到正二品,林元機和李氏兩人特意找了無尤去說了話,其實也沒說什麼,無非就是一些恭喜之類的好聽的。然又讓選一日,讓善信帶著無尤去紀家看看,也好把這邊的賀禮帶過去。無尤回來和善信說這些,善信倒是很有興趣,被關了差不多十日了,他早就有點倦倦的。無尤看著善信的腿傷也見好,走路也利索了很多,選了二日後,臘月初六過去。
初六一早,水紅和元香就張羅著把林家這邊的賀禮拾掇好了。無尤之前看了下,多是一些補品和把玩之物。倒是林善淵給的木雕歲友三寒筆筒很有些意思,一般的歲友三寒都是刻在一起的,這個筆筒卻方方正正,三面各雕刻有松、青竹、梅花,一面留白。林善淵附上一頁信紙:留白自處。林善信看見時,笑說他這個大哥是有些癡的,尤其是在這些木頭上。無尤卻覺得怕是這一堆物什裡,只有這個才最得爹爹紀守中的心思。
無尤和善信上馬車的時候,安國公派了人過來詢問了一翻,又多送了一個錦盒。無尤抱著上車了,打開一看是三味大蜜丸藥。聞了聞沒有藥香卻有一股衝鼻子的清爽。善信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是何物。等紀守中看後才道:「這老頭子,竟然還記得!」然後就收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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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尤被拉進袁氏屋子裡,娘倆一起坐在炕上。袁氏看著無尤,雖不過一月多,但是女兒似乎不再是當姑娘那會兒的樣子了。走路、說話、身段都有了變化,變的規整多了,不似在家中那般嬉笑樣子。
「無尤呀,那邊你婆婆可有為難呢?」這當媽的就是當媽的,第一句話就先問到了婆婆。
「娘親」無尤搖搖頭,「婆婆是知書達理的人,從未為難過我。」
袁氏細細的看著無尤的臉,似乎想找出說謊的破綻,半晌也沒看出來,想了下道:「也是,帝師的女兒本就該是知禮的人,想來也不會為難兒媳婦的。」
「娘親,我給你說哦,我那婆婆還是閨閣心性呢,」然後無尤悄悄靠在袁氏的耳朵旁嘀咕了一會兒,袁氏噗的就笑了出來。
連連問:「竟是這般竟是這般?」
「是呀,所以我說婆婆還是閨閣心性呢。」無尤想起上次路過院子本想進去,走到院門後就被谷翠攔住了,原來是李氏正在向林元機撒嬌呢。谷翠說這般的戲碼,隔不幾天就會上演一次,眾人都習慣了。無尤只想到了林元機一本正經的臉,怎麼都想不出來這兩人該是如何。
袁氏點點頭,「這樣我放心多了。安國公夫人如何呢?」
「就是每日請安切不可耽誤,其他的倒也不挑理兒,只是老太太治家嚴。」無尤又想起那次罰跪,多少有些心有餘悸。
「那倒無可厚非,管著這麼大一個家,若是不嚴怎麼治起來呢,嚴治家才能好傳家呀。」袁氏早就聽說安國公家被元氏治理的井井有條。
「善信對你可好?」袁氏還是問了出來,終是有點不放心的,雖然兩次都看著兩個人和和美美的,卻總是有那麼點不踏實。
「料到娘親會問,若是無尤說很好,娘親必然也不放心,也不會信我。」無尤把手中剝好的栗子放在娘親手中,「還算是和睦的,兩人相處總不能突然一下就好起來,至少他肯坦言,我也願意好好過日子,慢慢來吧。」
「是呢,畢竟兩個初來都是陌人,一開始總會彆扭的。肯好好過,就好好過,慢慢來。你也好學著怎麼做個好媳婦,這相夫教子也是有大學問的哦。」袁氏拍拍自己女兒的手背,這些日子懸著的心漸漸也踏實了下來。
兩個人又隨便說一會兒話,無尤把整整一盤的糖炒栗子都剝好,盛出到一個白瓷小碗裡。然後去架子邊洗了洗糖粘的手,接著把茶水續上,才坐下來。
「無尤呀,給你說個事兒。」袁氏從炕邊的箱子裡拿出一個東西放在小炕桌上。
無尤看見一個金鑲了翡翠的戒指,樣式是老了一點,普通了一點,但是那中間的翡翠如夏日的新葉般嬌-艷-欲-滴,泛著透出的光澤。「這是?」無尤問。
「這是為用他娘的戒指,是當初你爹家裡給正妻的。」袁氏看著這個戒指,卻帶有些為難的神色。
「爹可是想……?」無尤被這突來的消息驚的不知該如何喜了。
「你爹他是想註銷納妾文書,然後正式按續絃娶一次。」袁氏說的很輕,「其實這個事兒他早就在提了,只是我一直沒應。這次你嫁入安國公家,他又提我便猶豫了。」
「娘親是怕對不起……」無尤沒說完,袁氏就點點了頭。
「我當初答應了姐姐,要照顧好這個家不去想不該屬於我的名分,要照顧好為用的,這會兒為了你,我卻是心動了,想應下的。」袁氏把那麼多年前的經歷就這樣淡淡的說成了幾句話。
「娘親多慮了,若是為了無尤,不如不去想。無尤這邊尚好。哥哥也大了,當官了,娘親沒辜負誰,什麼都做的很好。」無尤還是欣喜的,「無尤想娘親好好的想想爹爹這個提議,不是為了誰,因無尤覺得這是娘親該得的。兄長也曾這樣和無尤說過呢。」
袁氏笑了下,道:「容我細細思量,再做打算。」
20.女婿、岳丈、大舅子
紀守中招呼著林善信去他書房下棋。紀守中因為上次無尤歸寧之時喝過了,一覺睡到晚上,因沒有和女婿說上話而捶胸頓足了多時。這次女婿跟著一起來了,必然要下一盤的。紀守中自幼就給兒子說:看一個人下棋能看出這個人的品行來。所以紀家兒女沒一個不會下棋的,都是被紀守中教出來的。
林善信進了書房,紀守中就開始翻找他珍藏的那水晶子兒去了。林善信環顧了下這個書房,左邊的一間兩面都是靠牆的亮格櫃,雕刻著吉慶有餘紋,櫃裡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書冊。怪的是,一面的書有些凌亂,甚至從冊盒裡取出後直接就放在了上面,似還沒有來得及收拾進去。而另一面的架子上都是一卷卷的整齊乾淨,還在下面用小條寫了字做了分類。林善信直覺這應該是無尤的所為,因為這些日子,他發現無尤很善于歸類物品,什麼東西放在什麼地方不止要知道,還自己做了一個冊子,細細的記錄。他房裡這些事情一直是元香處理,自從無尤熟悉了後,故明園裡的事情她總是要心中清楚。
那房間正中的書桌吸引了林善信的眼光。書桌倒也常見,只是紀守中用的書桌造型有點奇特。善信走上前,看清楚了這是一個水曲柳書桌,這水曲柳的紋路極為細膩柔美,書桌有六個抽屜,每個抽屜上都做了不同的雕刻紋飾。書桌的下面是一個整體插入的菱形格鏤空腳踏。這個書桌能放不少物件,卻看著不笨。林善信想大哥善淵必定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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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守中把棋盤擺在右邊小間南窗下的炕桌上。他已經盤腿坐在炕上了,笑瞇瞇的叫著善信過去。善信走了過去,脫去靴子,也盤腿了坐了上來。茶水被紀守中放在了靠窗戶一面的三屜炕案子上,那炕案簡單的很,但是四腳卻是香爐腳。善信一直以為自己的岳丈就是一個直來直往的性子,這會兒卻不這麼想了,就這些精緻的小暗藏讓善信對紀守中做了一個重新的估量。
「一直聽說安國公的棋藝了得,卻沒有機會一試。今日有我女婿陪伴應也不差吧。」紀守中示意林善信選子兒,「你先選。」
林善信聽紀守中這般說,自然明白這是要試他呢。看了下選了黑子。「請岳父開棋。」
紀守中先在自己這方下角擺上了一子,林善信也緩緩的先固守領地。兩個人不緊不慢的下。紀守中問:「善信這棋藝承襲何人呀?」
「自幼和爺爺學的,只是學的皮毛,上不得堂面。」林善信的棋雖下不過安國公,卻也贏過不少人,就連一直在士子中技藝最好的徐衛潛都是他的手下敗將。
「我常和為用、無尤說,這下棋呀就和為人辦事一般,每走一步都要三思而後行,多看慢下,常思量。就好比做人難,難在往往身不由己呀。」紀守中還在不緊不慢的圍自己的領地,似乎完全沒有看見善信黑子的咄咄緊逼。
善信看著岳父氣定神閒的樣子不禁有些佩服了,都被自己逼到這般還可以優哉游哉的不著急。「爺爺每次下棋都給我說,做人和下棋一般,起手無悔,做了決定就要走下去。」
「哪怕只剩一兵一卒,都要繼續?」紀守中放棄這邊轉去另一側繼續圈地。
林善信把自己贏的白子兒一個個的取出,放在一側,「對,寧戰死,不屈服。」
「呵呵,」紀守中笑了起來,「善信呀,做人和上戰場不一樣,我沒上過戰場,不做評說。可是大丈夫要能屈能伸,就好比戰場上說的退可守進可攻。」
「可是做人必有個原則。」林善信漸漸聽出了味兒來,岳父的話是在提點自己。
「原則和屈伸可有衝突?」紀守中在慢慢的布著棋局,抬眼看了看善信問。
善信被問住了,對呀,是有還是沒有呢?
「蕭公年少時曾受過胯-下之辱,而後照樣建功立業,幫聖祖皇帝成就大周基業。難道蕭公非大丈夫?非君子?」紀守中問善信。
蕭公是當年聖祖建業之功臣,逝後為其建造賢良祠,著書立說。此人一生很是傳奇,其才智謀略至今無人能與之匹敵。善信自幼就極為崇拜蕭公,只可惜蕭公無後。紀守中看著善信開始思慮他的話,微微點頭,心中欣喜,林善信雖是有世家子弟的習氣,但卻是可塑之才呀。
一個轉眼的功夫,紀守中的白子已經把林善信的黑子牢牢地困住在了棋盤內。林善信對著棋盤驚訝的張大了嘴巴,心裡不停的問: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善信又復仔細的看著棋盤上的棋子,終於看出了味道來。
「看出當時那些棄子的作用了?」紀守中看見善信突然恍然大悟的樣子,問道。
「看出來了,這些棄子不是被丟棄不要,而是為了混淆我的,我竟然一步步的進入了岳父一開始就在設的局裡。還是您的棋藝高。」善信歎服。
「我的棋局並不精妙,你若稍稍縱觀全局必然會發現。只是你下棋兇猛,黑子步步都要置白子於死地。你只看見了你想看見的。」紀守中指著善信一側的最角落裡道,「這個裡我留了一個出路。下棋也好,其他也好,萬事先為自己留個退路,才能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若是旗鼓相當還可以留下一招,最後和棋。」
善信下了炕,對著紀守中就是一叩首,道:「今日得您提點,善信必然銘記在心。」
「起來吧,若你不是無尤的相公,我也不屑和你說這些沒用的廢話。我這是為無尤鋪一條和順的路,且看你不似安國公那般執拗,才說說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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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善信起來去續茶,回來給紀守中續上。紀守中正在收拾棋盤,看著他坐了上來,隨口問道:「就你還在閒散?」
「嗯,大哥二哥皆有了官職。」這些日子善信也漸漸想通了,不似當初心堵。只是提起的時候還是有那麼些不舒坦。
「若你得了官,你最想做什麼?」紀守中問。
「當一縣父母。」林善信早就這般想了。
「小小知縣,好,好,你倒求的不多。」紀守中對這個即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答案,很是滿意。
「也只是隨意想想,當官就是為民做主,若是不能為民,當來何用。」林善信自幼看多了那種踩低攀高的行為,對那些很是厭惡。
「你倒是和為用很像呀,他也這般說。可是你想當知縣怕是很難。」紀守中算著,若是快的話開了春,這小子就要點官了,必然是不會如他的願。
林善信看著大哥,就知道了自己的情況,如此這會兒必然被栓在京裡,怕是給不了什麼實缺。他知道父親林元機已經在為他謀算了。善信對岳父笑笑,知曉的。
紀守中拍拍他的肩膀,「官不分大小,只要記住你的初衷即可,那便是做官的原則。」
**********
林善信聽岳母說,無尤往自己以前的院子去了有那麼一會兒了。指了一個方向,林善信就去尋了。才出了院門,在遊廊上差點被迎面撞到,一看竟然是紀為用。
「我說大舅子,你這是要幹嘛去呀?」林善信打趣的說了句。
「哎」引的紀為用一聲歎氣,「別提了,上次編撰那邊又錯了,這不正找個讓我去把那些冊子弄出來去。」
林善信聽徐衛潛說這翰林院編修也不知道為什麼為何要做整理檔冊的工作,開工還沒三天他和紀為用就被派去整理陳年舊檔了,那可是一個出力不得好的活,既要辛苦又見不得高官。「我聽衛潛總是抱怨。」
「我倒是盼著給個能幹實活的也比這個好呀,這些東西沒有一年也有半年,就耗在這裡了。」為用念叨著,「這在無尤邊上還沒坐熱屁股呢。」
「成了,我們也該回去了,你且去吧,還有見的時候呢。」善信催著為用趕快過去。為用晃了下,就疾步往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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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善信進了無尤做姑娘時的院子,無尤正掀簾出了來,看見善信,走了過來。道:「我正要去尋你,看你和爹爹說了些什麼,這會兒了都不出來。」
「只是下棋。」善信沒有細說,「該回去了。」
「嗯,隨我去爹娘院子裡說一聲,咱兒就回去吧。」無尤說著就往外走。
善信跟了上來,突然來了句:「你也會下棋的,我為何不知?」
無尤側頭看了他一眼,道:「還能什麼都讓你曉得了去。」
「你還有什麼是我不知的呢?」善信走在當初他偷聽的遊廊上,試著問。
「或是該你告訴我,你想知我什麼?」無尤聽的話中有話。
「罷了,和你說笑的。」那個人在善信的心裡多少都是個疙瘩,「你人都嫁給我林家了,以後有的是辰光好好的知曉,不是嗎?」
無尤看著善信有些異樣的笑臉,不明白他到底在介意什麼,到底在詢問什麼。這些日子,有的時候她總是有個錯覺,他似乎知道些什麼卻不願說破,那個什麼卻和自己有關。
作者:
C萍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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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7-12 06:58 PM
21.臘八
回來第二日正是臘月初七,無尤一早請安回來,就聽元香說林善信被安國公叫走了。到現在了還沒回來。無尤也不知道自己爹爹紀守中和安國公林吉瑜在朝堂上到底有哪些的不和。聽到的無非就是一些傳聞而已。
無尤摘下牆壁上的梅花圖,鋪平放在圓桌上。以藍調好的紅色已經放在一側,無尤坐下來,拿起筆沾著顏色,先在白磁小碟上暈開一些色澤,看似不那麼紅了,才著手在一個花瓣上填色,先從邊緣勾勒了一圈,然後挨個一點一點的把這個小小的花瓣填滿了微紅的色澤。這是上個月冬至的時候,林善信特意畫的,一支素梅,共有八十一個花瓣,每天填色一花瓣,到了八十一個都填完,就算出了九了,就該暖和起來了。快干的時候,無尤抬手把畫要掛上去,水紅已經接了過來。
「這九九消寒圖,還是個麻煩事兒,每日都得畫一次。」水紅掛好。
一直到了晌午都過了,林善信也沒有回來。無尤坐在炕上纏繞絲線,上次繡花的時候把顏色打散了,現在看著倒是彆扭著許多,便要把這些纏繞的分開。
「夫人,下雪了。」元香搓著手,掀開簾子進來,說道。
無尤這才抬頭看見窗外已經開始飄雪,一點一點的落下,到了地面變成了水,地面已經有點濕了。無尤笑著問:「冬衣都還夠嗎?」
元香點頭,「我這領了月錢,就給送過來了。」
水紅接了過去,然後進了內閣裡,過了一會兒才出來。
「水紅。你去把斗篷取來,和元香一起送過去給善信。」無尤看這雪有大的趨勢,想起善信可能是還沒有穿齊全了。
「夫人別急,紫杉已經帶著小丫頭過去了,東西都帶著呢。」元香笑著攔下水紅。
「她倒是快呢。」以藍把絲線丟進籃子裡,嘟囔了一句。
「這個紫杉呀,辦事情總是想在我前頭,果然是院子裡的老人,什麼都比我這些周全呢。」無尤漫不經心地把綠色的絲線扭了起來,打了個小活扣,放進籃子裡。
水紅也聽不出無尤這句話是什麼個意思,只是笑著道:「既然是來伺候的,本就該上心呢。」
元香也應著,「還是元香想的不夠細,本該做的更周全才對。」
「罷了,我也沒有什麼怒指,只是隨口一說。」無尤對著以藍道:「你去把那匹綾子拿來。」
以藍轉身進去把一匹玫色的綾子抱了出來,放在炕邊上。
無尤摸了一下,道:「我看你這會也沒做新衣裳,這綾子是我的隨嫁,拿去做點新衣裳吧。」
元香一聽是陪嫁,忙說不成。無尤給水紅使眼色,水紅拽著就塞進元香的手裡了,元香只得連連感謝:「謝謝夫人賞。」
「什麼賞不賞的,布匹這個東西不用呀,遲早被蟲蛀掉了去。加之你又和水紅、以藍好,我是把你看成家生人呢。」無尤本就想給元香些什麼,直到最近才曉得,每次分給丫頭的料子都是紫杉先選,選剩的,才給這些人,元香又心疼那些小丫頭,最後往往都是自己什麼都得不上了。
無尤又讓以藍把她們做女紅剩下的料子一起拿了過來,讓元香分給院裡的那些粗使丫頭們。還一人賞一些小物什,讓元香和水紅一會兒去分下。
「夫人這般說,元香若推辭就是不知禮數的混兒了。」元香接下那些物件,「元香代丫頭們謝夫人了。」
水紅和元香拿著東西,出去了。以藍坐在墩子上繼續扭線。無尤突然問道:「你上次看見可是真的?」
以藍頓了下,才道:「小姐,以藍幾時會說瞎話呢?那紫杉在院子裡有多囂張,水紅也是看見的,別的人都覺得她是老太太房裡出來的,多少都怕著她,有苦也不敢來說。」
無尤想著半日前以藍告訴自己,看見紫杉抽打一個粗使丫頭,那孩子不過十三四歲的樣子,以藍尋出來是因為給紫杉送的水燙了,就這般對人。「可知那丫頭叫什麼名字?」
「好像是叫八兒。」以藍想了下,道。
「你去把那個丫頭帶給我看看。」無尤道,接著又說:「小心一點。」
以藍點頭去了。
以藍帶著八兒進來的時候,水紅已經在屋裡了,水紅看見以藍帶著八兒,臉色一緊,只是抿了抿嘴。無尤抬眼看了看那個丫頭,拽著以藍的手,瑟瑟的抬了下頭,那雙眼睛裡充滿了驚嚇,似乎受驚不輕。以藍拽起八兒的袖子,露出一條一條的血痕,觸目驚心,新傷舊恨羅列著。無尤蹙起眉,這也是個人呀,誰給她的權利說打就打!
「你是怎麼進的府裡呀?」無尤放輕聲音。
以藍在後面推了一下八兒,八兒看了看以藍,又看了看無尤,才道:「奴婢是邊城的難民,家裡人都沒了,被婆子賣到京城的。」
「當丫頭幾年了?」無尤繼續問。
「兩年了。」小丫頭也不多答話,問什麼就說什麼。
「八兒這個名字不好,我給你改一個,就叫瑞紫,瑞雪兆豐年,紫氣東來。」無尤上下看了看小丫頭,倒是個踏實的人兒,受了委屈也不敢說。
「還不快謝!」以藍晃蕩了下小丫頭。
「瑞紫謝夫人。」小丫頭撲通就跪了下來。
「你以後就在我房裡了,倒水燒水應是都沒問題吧。」無尤問,瑞紫點頭,「以藍,帶著她換身衣服去,給拾掇個樣子。」
水紅看著以藍帶走了小丫頭,才開口道:「小姐這樣,又能多幫多少個呢?」
無尤明白這樣不是個辦法,「我曉得,總是不能讓她恣無忌憚下去的。」
「水紅是個俗人,不得小姐這樣菩薩心腸,但這般的丫頭必然不可縱容,只要小姐需要,水紅可為小姐做任何事兒。紫杉這樣的丫頭不能多容的!」水紅站在無尤的一旁,輕輕的說,她自從跟了無尤,心中就把無尤當成了主子,若是主子不能動手的事情,她寧願當這個壞人。
「水紅」無尤感謝她,她比起以藍聰慧懂事多了,在這個府裡,水紅的存在讓無尤沒有那麼舉步維艱,「這些我都曉得,可是還沒到不得不的時候。」
水紅看著無尤,她明白小姐是不想撕破臉皮讓大家都難堪,她的小姐還是太好心了。「水紅心急了,但是無論什麼時候不要委屈自個兒。」
無尤這些日子對這個紫杉已經有絲絲厭惡了,人前一套、人後又是一套。但是這個紫杉卻聰明在從不曾有什麼不細緻的把柄落到無尤的手裡。這次瑞紫的事兒就算是一個警告吧,無尤還是希望紫杉收斂一點,畢竟她才是這個故明園裡的女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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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無尤翻來覆去也睡不踏實,就乾脆起來了。還沒一會兒,水紅就說老太太房子裡的綺晴姑娘過來了。綺晴一聽說無尤起了,便隨著院裡嬤嬤來了屋子裡。進來的時候,無尤剛換上一身舊裌襖,是當姑娘時家裡娘親給做的。
「這院子裡都照顧不好了,怎得讓少夫人穿了舊襖子呢。」綺晴道。
「姑娘說笑了,這是前年娘親做的,這會兒每每穿上就覺得暖和。」無尤解釋著,「姑娘來這邊可有事兒?」
「咳,還是為了這院子裡的白果呀。」綺晴坐到以藍搬的墩子上,「咱這府裡,就故明園後院的白果最好吃。明兒就臘八了,老太太就喜歡在粥裡放些白果,只好巴巴的來討要來了。」
無尤想起,之前整理小房的時候的確有那些白果,不成想竟然是這院子裡的,當時還想善信留了這些做什麼。「還真留了些,我這就讓以藍取了給姑娘。」說著,把鑰匙從小屜裡取出來,對以藍道:「以藍,你和瑞紫去把小房南側最小那筐裡的白果取來,都給綺晴姑娘帶去。」
以藍接過鑰匙,就應著去了。
綺晴看屋子裡除了水紅也沒外人了,才湊近了一點前去說:「少夫人,三少爺的腿可是好了?」
無尤一聽驚了下,綺晴竟然知道。「還是不大好,卻是看不出了。」
「夫人放心,那邊只有綺晴一人知道。」綺晴讓無尤放寬心,「我只是知那日老爺發了大脾氣的,帶著三少爺去校場時還是好的,回來就怒了。誰也不敢問,誰也不敢找著不順,這傷怕是有更多的事兒。」綺晴早就想和無尤說這個了,但是幾次都沒有機會出來,看著這些日子,似乎故明園也沒啥事兒鬧出來,心裡也踏實了不少,但是終還有些不安的,這會兒子來了,就說了說。
無尤思量著綺晴的話,多少覺得這裡面還有些內事兒的,可是善信不說,自己也不好問,加之兩個人好不容易順理了起來,總不想找再抓個什麼由頭把這些打破了。「我也沒細問,若是他想自然就說了。」
綺晴笑了,她就曉得這個三少夫人心中清明著呢,「三少爺脾氣是有的,但是也不會亂來。三少爺又是自幼長在老太太、老爺房裡的,多少也是有些膈應人的習氣。」
無尤這才明白為何善信似乎和公公林元機總是有些隔閡的,原來並不是自幼跟著父母親長大的。「那我公公婆婆……」
綺晴道:「二爺外放多年,回京城為官不過五年。」綺晴看著無尤的樣子曉得這是她才知道的,便又講:「許是我多嘴了。小日子畢竟是少爺和夫人過,怎麼都好還得是你們舒坦才是。」
無尤笑著應著,又說了一些話。以藍把白果拿來,綺晴便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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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善信回來的時候,已經是用飯的時辰了。兩個人吃過飯,善信歪在炕上看無尤繡東西,也不說話,只是看著。無尤被看的煩了抬頭和他對視,最後善信只是笑笑,就說自己累了。這一天也不知道安國公和他說了什麼,只是回來的時候神色不似以前輕鬆,也沒有之前玩笑的嬉皮樣子。無尤要去看善信的腿,卻被他抱在了懷裡,半晌才道:「你說你到底是我的什麼?」
無尤想推開他,但是卻沒有掙脫開,「你混想些什麼呢?我這不是好好的當你的娘子呢嗎?」
「不是,我說的不是這個,是我說你是不是我的劫數?」善信有點說不上的奇怪。
倒是無尤笑了起來,「那你呢,你難道不是我的劫數嗎?」
「那我們就是彼此的劫數。」林善信這次呵呵地笑了起來,彼此的劫數,也是一種牽扯吧。
「你在想些什麼,我不曉得,我娘親說這些緣分是幾世的牽扯。現在想來,這種幾世的牽扯應該是……就是兩個人彼此的劫數,總是要遇見的。」無尤看不見他的眼睛,踏實的靠在善信的心口上,傳來堅實的聲音。
林善信沒有再說話,突然覺得這樣的感覺似乎是他長久一直期盼的,可以安心的在一個地方,看一個人,不做他想。就好像現在每日看見無尤在南窗下的炕邊繡花也好,看書也好,安靜踏實,有一種他自己說不出的力量,那種力量讓他覺得自己不在那麼的擔心不再那麼的害怕未知。可是卻又很怕這個場景會很快的消失,很怕有一日自己掀開簾子看不見那個坐著繡花的人,看不見那個每日淡淡的笑。
今日爺爺說過了年,家裡要接一個人來,那個人是林家的旁系。其父因公殉職,受了嘉獎,就剩下一個獨子。那獨子是飽讀詩書之人,年紀和善信一般大,也好做個伴,說會安排在故明園附近的那個小院子裡,讓善信有空就去多聊聊,多開解,畢竟就算咱們做的再好,人家這樣也有寄人籬下的孤寂。
又說那個人叫:林湛盧。
林善信聽見這個名字的時候,倒吸了一口涼氣,不知怎麼得覺得心裡空掉了一塊。可是卻也踏實了下來,似乎自己一直就在等這個人的到來。
水紅、以藍、元香大晚上的都能窩在廚房裡,洗米洗豆子。那個瑞紫挑選了大一點的豆子和果子用小刀一下下的雕著小動物樣兒。剩下的婆子們去豆子皮,去核,把壞的,樣子不好看的都挑了出來。水紅和元香看著時辰就先伺候著無尤和林善信歇下,復有跑去小廚房。府裡每個小廚房都會在自己院子裡做臘八粥的,大廚房裡的臘八粥要供去寺院裡,還要帶著去分給城南的窮苦人的。打更的聲音響起,已經是子時了,丫頭們忙把食材倒進鍋裡,先大火煮沸,然後小火燉著。剩下就讓廚房的婆子們看著了。
22.臘八
一早,林善信就被滿院子的香氣弄醒了。搡搡無尤,無尤揉了揉眼睛,也聞道了味道。瑞紫已經把水燒好,水紅和元香進來伺候兩個人。今天要一起去請安的,所謂過了臘八就是年了。無尤吩咐著讓她們每個房裡都送過去一些臘八粥,越早越好,趕個喜慶。
請安回來後,兩個人吃了粥。那邊就叫著讓無尤趕緊換了衣裳去隨著老太太上寺院裡呢。安國公家每年臘八,元氏都要帶著家裡的女眷去大相國寺送粥。然後還要去南城送粥給貧民聚居地。無尤換上一身端正的顏色,畢竟去寺院裡不要花哨才好。林善信笑她說,別人家的娘子出個門都是花枝招展,只是有無尤越是出門越是簡樸。笑是笑,但是善信還是很滿意的,畢竟無尤很聰明的,什麼都不在人前顯,事事都謹慎。
林善信也被父親林元機叫著趕快去那邊,男人要等著祭祀呢。臘八時節,家裡的男人都要去府內的小祠堂祭祀先祖,然後用煮好的臘八粥敬門神,感謝門神辛苦一年守護闔府平安;然後敬灶神倉神,感謝灶神倉神讓闔府一年衣食無憂;然後敬土神,求來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大周江山穩固。接著還要戲班子在小戲台唱上個堂會。
無尤隨著一路趕場似地,先是大相國寺,又是上粥,又是上香火,又是被央著祈福、抽籤的。一旁的柳香瑜笑著說每年都是如此,累是累點,但是好歹是正大光明的出來。無尤求的一簽,只是當時求籤心中卻什麼都沒想,也不知道求來何用。但是其他的人都讓她求,她便求了。籤文:天開地辟結良緣日吉時良萬事全若得此簽非小可人行中正帝王宣。柳香瑜一看,這是上上籤呀。
這一說大家都搶著看,元氏看見了,又看看無尤。道:「這大相國寺歷來就是准的呢,我姑娘時便來此求姻緣,也是得了此簽。你和善信必是天賜良緣呀。」
無尤還沒說話,劉氏就接了話茬,「那是呀,這兜兜轉轉的偏就讓聖上當一回月老。」
「我第一眼看見無尤,就覺得有緣分,似乎就是天生來給咱林家當媳婦的。」李氏挽住無尤的胳膊,示意她什麼都不要說。
「姐姐總是看人最精準,無尤這孩子一看就是個旺夫的像兒,你看那耳垂圓潤有加的。」阮姨娘站在元氏身邊道。
「可是就怕耳根子軟,有些話有些事情太縱容去呀。」元氏這句似乎說給阮姨娘似也說給其他人聽的。
正愁沒的人打圓場,就來了個小沙彌,說是素齋已經預備好了,請過去用。綺晴一聽就笑著給元氏嘀咕了幾句,元氏一樂,就過去了。
素齋是分開的,劉氏李氏陪著元氏和阮氏一起。無尤和柳香瑜、楊靈之一起,這大相國寺的齋飯比起靈山寺精緻了太多。在用料上、在手法上,甚至在做法上都是下了大工夫研究的,這大相國寺畢竟是常有皇親國戚來用齋飯,所以用料人工是必不敢省的。只是無尤卻有點微感遺憾,本是清淨之地,卻因為這個有那麼一絲的不舒服了。而靈山寺每日齋飯都是簡單的食材,青菜就是青菜,不會做出這些花樣來,倒是有一份屬於本質的清爽了。
用過齋飯後,女眷也不便多留,便往京城南面而去。車馬裡放著不少昨個兒就收拾出來的舊衣物等,還有一早就蒸好的饅頭和保著溫的八寶粥,元氏幾日前就讓綺晴換了不少銅板,好散些給貧民的。京城的南面過了幾個街市就愈發的髒亂了,歪歪扭扭的小胡同兒裡還有抱著孩子的婦人在忙乎著,乞丐是沒幾步就一個。劉氏捂著鼻子,顛著腳尖,唯恐地下的髒了腳。楊靈之倒是稀奇,似也是第一次看見,來回的扭著脖子。李氏目不斜視的跟在元氏身後,似乎全然沒有看見外面淒慘的場景。柳香瑜和無尤並排走著,微微蹙眉,連連歎氣。
走到一處寬敞點的地面,元氏道:「就這裡吧。」後面跟著的小廝們忙把抬著的桌子架了上去,另一些把粥桶挨個的搬上桌子。留有兩個空地兒把饅頭等物也擺了上去。然後那些等著的人已經一哄而上,綺晴帶著丫頭們一邊放食,一邊叫著:「慢點、慢點。」聲音一下就消散了去。
無尤看著不少的孩子衣服都是補丁的,瞅著心酸的很。叫了水紅把那些衣物抱了來,走到那些已經啃著饅頭的小孩子身邊,一件件的給了下去。一側搶不過粥飯的女人看見這邊有東西,便也湊了過來討要著衣裳。還有一個女人手邊拎著三個髒兮兮的小丫頭,面目早就看不清楚,但是其中一小丫頭亮晶晶的眼睛倒是格外的生動。無尤把一個小銀豆子放進了其中最小的丫頭手裡,衝她笑笑。小丫頭先是低頭看,看見是銀豆子,忙拽自己的娘親,口中叫著說是無尤給的。女人忙給無尤作揖,無尤只是點點頭。
另一邊,粥和饅頭都搶光了。綺晴拿出早就準備好的一袋子銅板,挨個的發。水紅哄著這些圍著無尤的孩子和女人趕緊過去排隊。
「小姐就是個心性,總是看不過去的。」水紅看著那邊,「聽說每年都是如此,南城這邊都說安國公家好。」
「誰都想得勢,民口裡的總比那些官員口裡的好,不是嗎?」無尤知道這一切不過一場戲而已,只是難得在一齣戲可以年年不斷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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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裡,元氏乏了,大家就各自散去了。水紅陪著無尤進了故明園,卻瞅見那邊一直荒著的小院子有人在進進出出的打掃著。無尤看了看水紅,水紅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也就作罷了。無尤到了屋裡,問了以藍,說是林善信一直沒有回來,那邊堂會還在唱著呢。無尤也折騰了這半天了,人也累的不成,便躺了下歇著。
一覺醒來,水紅和以藍都不在,叫了一聲,只有瑞紫掀開了簾子。
無尤問:「人呢」
瑞紫說:「那邊準備醃臘八蒜,水紅姐姐和以藍姐姐都過去了。」
「你也想過去看看?」無尤見小丫頭的樣子似想過去的。
「新鮮,以前嬤嬤醃從不讓瞅著,這次兩位姐姐醃,可是又怕夫人醒來沒人,就讓我留下了。」瑞紫往身上擦了下手,說。
無尤起身,套上棉襖,道:「咱也去瞅瞅看。」
無尤和瑞紫進了小廚房,兩個婆子正在角落裡坐著打瞌睡呢。水紅和以藍剝著蒜皮,元香在那邊挑米醋,總覺得味道不夠好,一點點的嘗。看見無尤進來了,元香忙過來,說:「夫人哪能進這裡呀。」
「我也是新鮮,來看看你們怎麼做臘八蒜。」無尤道。
元香搬了凳子,讓無尤坐下,才道:「這臘八蒜要做的好呀,一定要選紫皮的新蒜。」說著在蒜堆裡扒拉著選出來給無尤看,無尤看著沒什麼特別。元香把外面一層浮皮撐去就露出了紫色的外皮。
等著三個人選好了蒜,挨個的剝了皮,然後盛放在乾淨的小缽裡,用清水洗了下,然後放在灶上陰乾。
無尤問:「為何一定要用紫皮蒜呢?」
「這個紫皮的蒜,醃出的臘八蒜是翠綠翠綠的,看著那蒜瓣都是透亮的,嚼起來嘎崩脆。以前小時候娘親每年醃,便學會了。」元香把米醋端了過來。
以藍湊過去,聞聞一股酸味衝了上來,卻含著一點甜的興頭,「這醋不一樣呀。」
「當然不一樣,別看這臘八蒜醃著簡單,要想醃好了可不容易呢。」元香指了下這個米錯道:「這是個用的今年的新稻米炮製的醋。」
水紅拿著已經陰乾的蒜瓣,問元香接下來干如何。元香拿出找準備好的醃菜小罐,先將糖抹在了罐底,接著放下蒜瓣,一個一個放下,擺平。拿起米醋沿著罐子口緩緩的倒入。差不多的時候,元香把手放進罐子裡,試了下,說:沒過蒜瓣就可以了。然後把罐子口用一個小碗罩上,邊上放了一點水。抱著罐子,走到外間在一個角落裡放了進去。
「這臘八蒜要放在陰冷的地方,有個十天就可以吃了。」元香道。
「那到時候要看看是不是真的翠綠翠綠呢。」無尤每年吃的臘八蒜都是白色的,第一次聽元香說可以醃出翠綠的便也欣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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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元香和水紅說要再多醃一些,那邊已經有人開門進了廚房。無尤一看是林善信,忙把他推了出去。到了門口,才對他說:「君子遠廚房,你怎麼就進來了!」
「我這連你人都找不到,問了幾個丫頭都搖頭,前後都看過了,就聽見這裡有聲響,就想著來看看,果不其然,你還真在。」林善信斜眼看她。
無尤聽著他那大段的牢騷,就樂了,「我這一句倒引的你那麼多話,是我不是了,是我忘記留字了。」
「你好歹留個丫頭,我怎麼看著你身邊就只有兩三個呢。」善信想了下似乎無尤身邊也沒啥人跟著。
「省得了,我們回屋吧,我有事和你商量呢。」無尤拉著他往屋裡去了。
進了屋子,以藍端了茶上來,然後就出去了。無尤和善信坐在炕上,無尤問:「那邊唱好了?」
「沒有,說是下午還要去給奶奶唱,我看的乏了,就回來了。」善信實在是不想繼續聽,就和父親說了,便提前回了來。因為爺爺覺得善信腿還沒好,便也隨了他。
「今兒臘八,過了臘八就算要開始過大年了。我尋思著咱兒是不是該給院裡的丫頭嬤嬤們一些利是呢。」無尤家裡每年臘八當日都會給小元呀、以藍呀、袁嬤嬤利是的。
善信想了下,道:「往年就是我一個,這會兒已經是有家室的人了,的確應該想到這些,你來做主吧,給多少,包多少都由你定。」
無尤看他應下,就去把早就準備的紅包拿出,開始擺弄著。到晚上吃過飯後,就把全院子裡的人都集合了出來,挨個地分了利是。每個人拿到臉上都是樂呵呵的,只是那紫杉倒是有點不舒服,許是嫌少,也許是覺得瑞紫的名字是刻意衝她呢。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7:04 PM
23.大寒鬧鑰匙
「大寒大寒,防風御寒,早喝人參、黃芪酒,晚服杞菊地黃丸。」林善信掀開簾子,念著這麼一句。
無尤也才剛請安回來,還沒坐踏實呢,「回來了,爹怎麼說呢?」
林善信窩進炕,道:「爹說先過好年,其他的容後說。」林善信和無尤從元氏院子裡出來,就被叫去林元機院子裡,說是昨兒叫了大起,朝堂上。
無尤想著叫過去也無非就是些朝堂的事情,便也不多問。「臘月十一了呢,我一早叫小廚房弄了一些黃芪茶給你。」說著就把茶杯推到林善信面前。
「你不覺得黃芪一股子怪味嗎?」林善信打了茶蓋子,聞了聞,就放了下。
「那你有沒有覺得你一股子怪氣呢?」無尤斜了他一眼,無尤是發現了善信在這國公府裡養出的那些臭習氣有的時候還真討嫌的很。
林善信看見無尤斜眼,拿起來一口吃到底,「味道是有點不好,但是喝也沒有啥的。」
「我爹爹常說黃芪是個好東西,便宜,適合普民之家,養血補氣。家裡燉東西常常放的,本沒有啥味道。」無尤看著杯子裡圓圓的小扁片給善信說。這種貧民之家常用補養的東西,雖不如參茸珍貴,但是卻貴在其本質。
善信自然是吃不慣黃芪這類的,但是無尤喜歡,自然也有她的道理,加之對紀家總有份特殊的情感,說不上什麼,許有那些好奇,無尤做什麼他也是欣喜的嘗試。「一會兒吃什麼呢?廚房那邊可吩咐了?」
「大廚房是人參雞,每個院子都會有一份,今兒大寒一早水紅就接了單子,我大概看了看,多是姜羊肉等節氣吃食兒。」無尤想了下那份單子,道。
「可有你吃的?」善信一直記得無尤吃的很清淡。
「單子上有山藥黑芝麻糊,也讓水紅在小廚房做清炒蘿蔔絲和其他的小菜,這點你還擔心我在這兒餓著了?」無尤支著手肘笑善信。
「我這不是怕正月初六回去見岳父,若是你廋了,你那個兄長還得吃了我。」善信嘻嘻的打岔過去了。
無尤拾掇起手中的籃子,翻看了下有個頭沒修好,就拿起來架上撐子,繡著花頭。抬眼看了一眼林善信,靠在一側正看閒書呢,這幾日倒是好好的修整了,人也是閒多了,也因為有了個娘子,林元機也不是那麼緊緊追著問善信讀書的事了。善信便把之前私存的閒書翻了出來,都是一些不知道從哪弄來的話本,無尤翻了下似也無傷大雅,便就隨了他。無尤曉得,在這個宅門裡當個人也不是那麼容易的,那日和綺晴的一番話,讓無尤多少瞭解了善信之前都是怎麼過的。
一個小孩子六歲就被送回國公府,雖說安國公喜歡,可是那些東西哪一個不是他自己爭取來的。難道還能是天上掉下來的,誰也不會無緣無故的喜歡一個人兒,加之劉氏又那麼能算計,當時小小的善信是怎麼熬過來的,無尤並不知道,只是每次被善信握住的手都能感受到他手中的繭子,他必是比其他的孩子復出了更多的努力。這些日子每每想到這裡,無尤就會心酸,似也漸漸明白他的防備、他的人前人後、他的累……
「善信?」無尤叫了林善信一聲。
「嗯。」林善信哼哼了一聲就繼續看了下去。
「上次給你選了鴉青色的料子做件新的斗篷,這幾日就該好了呢。」無尤想了下,「我想在新斗篷上繡個啥,你說什麼好呢?」
「尤字吧,」善信壓根就沒把頭抬起來,就隨後說了出來。
無尤看他漫不經心的樣子,搖搖頭,「那就尤字吧。」
「對了,咱邊上那個小院子,最近來來往往的總有人在那邊,我看著是整理呢。」無尤想起那個院子來了,隨口問了句。卻不想這句引的善信啪的一下把書扣在了桌子上,驚的無尤猛的抬眼看他。
善信才覺失態,復又拿起書,道:「書裡正說混話,看著動了氣。」
無尤笑了下,「書裡故事罷了,怎可為此擾了心呢。」
善信點頭,才道:「你說那個院子,說是過了年會有本家的一位公子住下,便提前收拾出來。」
「本家公子。」無尤重複了下。
「對呢,」善信應著,「說是家裡就只剩下這一個兒了,便接來住下,畢竟是親戚,這個時候總是要照顧的。」
無尤哦了一聲,就不再接話了。林善信整個人舒了口氣,還好沒有繼續問。無尤雖沒有繼續問,但是對林善信聽見提到那個小院的反應多少有點起了疑心,那邊到底要住個什麼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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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飯,在院子裡溜躂了一會兒。林善信就被無尤哄著威脅著進書房去了,他這幾日都放鴨子一樣,都沒好好看一看書。過了年還要去太子那邊呢,總是不好這樣一直的,弄得心都野了,元氏那邊也會責怪到無尤身上的。
水紅陪著無尤看著窗外的雪水還沒從屋簷滴落,就被這寒冷的天氣變成了冰柱子,直愣愣的掛在房簷邊上,大大小小、粗粗細細的,折射著太陽的光芒變成了七色。瑞紫搓著手,站在屋簷下等著爐子上坐著的水開。水紅看著瑞紫就想起自己當初進禮親王府的場景,若不是青若郡主出手,她現在會是什麼樣子她自己都不敢想。青若郡主對她的恩,她記得,青若郡主要護的人,她會一直守著。
「小姐,進去吧,瑞紫那邊水也燒好了。」水紅握住無尤的手,都冷的冰冰的了。
「好。」無尤點頭,也招呼著瑞紫一起。
一進屋內,一股熱氣撲了過來,以藍忙去扶無尤,然後整理著把無尤的外袍解了下來。說道:「預備好了筆墨紙硯,小姐也好久沒寫字了。」
「我還好久沒有見青若了呢,以前一個月總能見上幾次。不知她這些日子如何。」無尤想著以前青若總是央著無尤寫字、下棋,而且每次都賴。無尤說著就坐到案幾前,看著鋪開的宣紙。
「小姐這次要寫什麼?」水紅問,立在一側磨墨。
「大悲咒可好?」無尤想了下,就過年了,想府裡安安生生的過個年。
「好,靜心。」水紅把沾好磨的筆遞給無尤。
「南無、喝囉怛那、哆囉夜耶.南無、阿唎耶,婆盧羯帝、爍缽囉耶.菩提薩埵婆耶……」無尤默寫著早就熟記於心的大悲咒,她總是在心煩意亂的時候默寫,她今天多少有些心煩意亂了,因為善信關於那個院子的含糊回應,讓她總是時不時就蹦出要探究的念頭,也是因為如此她才會默寫自己最熟悉的。
一遍默寫完成,紫杉就掀簾子進了來,看見都在先是楞了下,然後給無尤行禮。紫杉身後跟著進來了個嬤嬤,是元氏院子裡的,看見無尤也是先行了禮。
「老太太請三少夫人過去一趟。」嬤嬤很恭敬,水紅卻緊張了起來。
「容我換身衣裳,就隨嬤嬤過去。」無尤起座,對著嬤嬤道。
「大少夫人、二少夫人也要一起過去,若是三少夫人趕巧了,說不離兒就能遇見呢。」嬤嬤這個話是明顯說給無尤聽的。
無尤已經和以藍進了內間,換衣裳,聽見這話,心中放下了一些揣測,卻多了一份懷疑,若是這般必然是家中的女眷都過的。無尤換了一身紫檀對襟長襖,外罩了一個滾毛鑲銀朱邊牙白褂子。無尤看了下正正好,這個顏色淡雅,也不會沖了屋裡的人,畢竟那邊一個個都比自己年長。無尤其實很不喜歡這樣的場景,每次過去都要顧及很多,穿戴,髮飾不能張揚又不能太簡單,還不如在院子裡踏踏實實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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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猶帶著水紅,跟著嬤嬤去到的並不是平時元氏的內院,而是到了元氏院子的正廳裡。進入的時候,一個小丫頭已經顛顛的先進去通告了。等無尤和水紅跨進廳裡時,著實被那麼多人驚到了,雖然早就有準備,這次會是所有的女眷都到齊了。當看見受驚般林善仁的兩個小妾時,無尤才算明白這次怕又是劉氏挑的。
無尤先是給元氏行禮,又接著給阮姨娘、劉氏、李氏行禮。然後李氏就招呼無尤坐在她旁邊。水紅站在了無尤的身後,無尤一坐下,李氏就握過無尤的手,輕輕的點了下,然後看看地面。無尤明白了,這是要叫她乖乖的不要說話,有什麼先想想再應答。無尤剛才行禮的時候,看見元氏的臉色有點不對,一旁站著的綺晴都只是直視地面。水上來了,無尤藉著送水的丫頭擋著,抬眼微微看了看那側的柳香瑜,柳香瑜也正看這邊,眼神裡充滿了無奈,輕輕對無尤聳了聳肩膀。剛想笑一笑回應柳香瑜,就看見阮姨娘掃過來的眼神,忙坐直身子,目不斜視。
「人都齊了,你說吧。」元氏發了話。
劉氏要站起來,元氏道:「坐著吧,這樣舒服一點,氣也足。」
柳香瑜低下頭,不厚道的笑了下,被無尤看在眼裡。
劉氏一臉的笑,道:「娘說的是,今兒大寒本來就該補氣的。」
「我瞧著姐姐是今兒膳食裡的人參燉雞吃上火氣了。」李氏淡淡的口氣,「這寒氣裡上火可不好去呢。」
「妹妹當然不上火了,妹妹這麼多年就一個兒子,什麼都是寶貝的,誰也搶不著,如今又是御賜的媳婦兒,淨瓷一樣的人兒哦,我呀就沒那麼好福氣了。」劉氏也不生氣,只是那嘴巴卻是不饒人。
「那還不是你更風光一些嗎?兩兒子都封了官,一個文一個武,這府裡誰比的過呀。你看我這把老骨頭是不是也不如你那二個兒子?」元氏口氣輕輕的,似乎一點都沒有發脾氣的樣子,但是這話聽在心裡卻有點心驚肉跳的。
劉氏忙站了起來,「相公都是娘生的,相公的兒子好,那是娘的榮光呀。」
「哼」元氏輕哼了一聲,沒有搭理她。
劉氏有些尷尬地坐了回去。
元氏不再說話了,劉氏有點心急,李氏倒是拉著無尤的手一個指頭一個指頭的看,似乎這個屋子裡只有劉氏和無尤兩個人一般。無尤也不好環顧四周,只能看著地面,看見劉氏的腳輕輕地點著地,若是不仔細都看不到那麼輕的動作。
突然剛才通報的丫頭進了來,道:「大爺、二爺、三位少爺到了。」
24.大寒鬧鑰匙
小丫頭通報完,剛退出去。一行五個人就進了來,林元會、林元機走在前面,林善淵、林善仁、林善信跟隨其後。五人先按著輩分對元氏行了禮,然後落座在另一側的椅子上。無尤抬頭看了看林善信,善信只是目不斜視的看著手中的茶杯。
「母親,讓我們來必然是有事兒交代,請母親吩咐。」林元會起了頭。
元氏叫道:「綺晴,去把東西拿來。」
綺晴聽罷就轉身去內堂,一時之間沒有人說話,只聽見此起彼伏的茶杯拿起放下的聲音。劉氏看見自己相公到了,也沒有當時的不安了,倒是有點坦然的坐在椅子上環顧了下四周。善信微微抬眼看見無尤只是安靜地坐在李氏的一側,低眉看著自己的手,就如新婚那晚她只看著自己的嫁衣一般,不覺得竟然揚起了嘴角。林元機茶杯的放下聲拉回了善信的思緒。
綺晴走了出來,手中有一個銀質的托盤,散出森森的寒光。托盤上有一方白色軟巾子,上面放著幾串子銅質鑰匙。綺晴把托盤放在元氏邊上的四方案幾上,然後悄悄在元氏耳邊說了幾句,元氏頷首。綺晴就退後一步立在了元氏的身後。
「這些就是家裡的鑰匙。」元氏開口道。
林元機忙站了起來,「母親這是要做什麼?」
元氏示意他坐下,道:「我老了,也累了,管不得這個家了。有心無力了。」
「母親哪裡的話,這個家若沒有母親也不會有今日的好。」林元會瞪了下劉氏,才緩緩的對著元氏說。
「別捧著,你們一個個明面上捧著我孝順我,不知道拿肚子裡怎麼盤算我,說不得誰心裡還巴望著我這個混賬老太婆子早點死。」元氏冷笑。
「母親嚴重了,身為子女怎會不想母親好呢。」林元機忙接下話,用腳碰了碰善信的椅子,讓他說些喜話。
「是呀,孫兒可是隨著祖母長的呢,祖母若要這樣可得要叫孫兒挖個洞鑽了去呢。」林善信討了嘴。
「你個討嘴的,我就是太寵著你,多少人看不得呢,我這會子都裡外不是人了。」元氏用帕子擦了下眼角。「你們心中這麼想,就怕有些人心中缺巴不得我讓了位,看著老頭子出外練兵未回,就可勁兒地說我的不是。」
元氏意指劉氏,劉氏臉上頓時掛不住了,「娘親這樣說可是指得媳婦兒我。」劉氏一臉地裝驚訝委屈樣子。
李氏笑了下,「姐姐,人都說撿金撿銀的,竟然還有撿罵的。娘還沒說是誰呢,姐姐就著急的跳了腳,若說不是你都過不去吧。」李氏也不是個省油的,這話說的也刻薄。無尤搖搖頭,一家子好好的不成嗎。
「你們都少說幾句,讓母親把話說完。」林元會有點頭疼,對自家這個女人鬧出來的事情,前些日子本是壓住了,怎奈又鬧到元氏身邊去了。
「老大呀,是因為你們爹不在家裡,我也做不什麼主兒,不如你和老二商量下,選一個來當家吧,這個家,我是當不了了,還不如在院子裡頤養天年去呢。」元氏把皮球踢給了林元會。
兄弟兩個對了下眼,當下心領神會,老太太這是說氣話呢,林元會道:「哪能呀,這家除了母親誰能當得了呀,哪些子都是閒話瞎鬧的。」
「閒話、瞎鬧!」元氏冷笑,「我這人都老了端都端不起碗來了,我還要怎麼當!」
「這是那個鬧的,這就讓劉希辦了去,這還了得了,都無法無天了,他這個總管是怎麼當的!」林元機找個沓子讓元氏去平了火。
「少拿劉希說事,他是外室管事,管不到這內府裡來!」元氏抬眼看綺晴,「這麼說就是我這晴丫頭不好了嗎?」
「綺晴姑娘怎麼會不好呢,什麼都萬事周全,就連最馬虎的二弟的事兒都能辦的妥妥帖帖的,誰也說不上一個不好去。」林善淵對著元氏道,滿臉的笑。這個時候不順著元氏,後面還不定怎麼鬧呢。
「姐姐,你看元會、元機、善淵、善仁、善信各個都乖巧,還是您治家有道。讓老爺在外不愁家中事,才能為國為聖上分憂,這都是您當家當的好。」阮姨娘終於開了口,柔柔軟軟的嗓子讓人就如喝了沁入心的瓊液一般。
元氏看了看阮氏道:「我這家當的苦呀,還不如和妹妹一般,只守著院子寫字繡花養草戲魚的好。」
阮氏淡淡的笑,「若是可以,姐姐早就卸下擔子了,可是咱家裡總是要有如姐姐這般的人來辛苦,才能換的我們一刻清閒。若是這些沒姐姐辛苦,妹妹我也不能過的悠然,至少我是感恩的。」
無尤聽著暗暗把阮姨娘佩服了一把,果真是個妙人,說話滴水不漏,又懂得把握時機開口,還適時給大家解了圍。
「這個家真是不能少了娘當呀,如媳婦兒這般的笨人,若是沒有娘管著必然要得罪不少人事兒。」李氏開口表明了立場,將的劉氏卡在一旁。
劉氏被逼到這裡,也不好再開口要什麼,只得道:「媳婦兒也是這般想,家中切不可沒有娘當家,這內院還是娘當主心骨的好。」
元氏冷哼了一句,沒有搭理她,卻對著三個孫媳婦道:「香瑜、靈芝、無尤你們過來。」三個人聞聲站了起來,無尤沒有看另兩個,只是看向善信,善信微微含笑。無尤和柳香瑜、楊靈之,站到了元氏的面前,無尤站在最靠右側,靠近阮姨娘。
元氏側頭看了下銀托盤裡的鑰匙,拿起最小的三串,放在手中,道:「這是藥材房、布匹房、珍品房的鑰匙。你們三個也是林家的人了,是時候管一些咱家裡的物什了。這三庫分由你們去管理。」
這時阮姨娘的天青石戒指掉在了地下,正滾在無尤的腳下,無尤和阮姨娘同時去撿,無尤的手被阮姨娘碰到的時候,明顯的感覺到阮姨娘在她邊畫了三下。無尤拾起戒指給了阮姨娘,她面色正常,似乎剛才不過是一個無心之舉。
元氏繼續道:「這布匹房就給柳香瑜管理,無非就是些進賬、分送,收入之類的,不明白的找綺晴詢問即可。」
「珍品房歸楊靈之照看,有綺晴和方家嬤嬤管理,你只是看看賬目和進出即可。」元氏頓了下,才道:「無尤就接管藥材房,什麼時候添置什麼,什麼時節要補充什麼都要你心中有數。我看你身邊的那個水紅不錯,就給你幫著忙吧,不懂的多問問綺晴。」
這邊綺晴已經一一把鑰匙放到這三人手中,柳香瑜和楊靈之都接了過去,唯獨無尤遲遲不肯接。綺晴站在一側等著。
無尤開口道:「祖母,無尤嫁入也不過了個把月,一切都還在熟悉中,這樣的鑰匙對無尤來說過於重了。無尤素來笨嘴拙舌,在故明園中做個事兒都是前後不顧的,只是相公不嫌,便隨了我去。若是掌一庫鑰匙,怕是要頻頻出錯,辜負了您的抬愛。」
善信也上前站在無尤的身側道:「祖母真是高看了她了,她前個兒還差點拆了院子裡的廚房呢,您就敢把這重中之重的鑰匙給她,萬一她把房子拆了怎好呢?」
元氏看著善信,眼中含笑,這小子是要給自己媳婦解圍呢,「竟有這事兒,無人來說與我聽,綺晴你可曉得?」
善信忙給綺晴使眼色,綺晴並沒有看善信,只是說:「說是元香醃臘八蒜,咱三少夫人好奇就跟著去了,好像是鬧了不少的笑話出來。」
「母親」林元會道:「三位兒媳婦都太年少,在家都是嬌養的,怎麼也沒過做這些,突然就讓掌了鑰匙,必然是要鬧出不少的麻煩來,不如等年後再說吧。」
「是呀,都還少不更事呢,怎麼能如母親這般周全著。」林元機也搭了話上來。
林善淵和林善仁也起身站在自家媳婦身邊忙跟著說著不能管鑰匙的事兒。元氏一看這般,只得發話了:「那就等年後再提吧。我也乏了,你們都散了去吧。」
眾人都起身,看著綺晴扶著老太太去了內院,才各自告退了。劉氏的臉色很不好看,拽著林元會快步先出了門去。無尤和善信走到最後,善信握住無尤的手,送了林元機和李氏進了院門後,才往故明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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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故明園,紫杉、元香、水紅都迎了出來,看見兩個人進來似乎沒有什麼,水紅一直提著的心落了下來。兩個人都進了屋子拾掇好了以後,就讓丫頭們出去了。善信看了下外面除了燒水的爐子,並沒有人在。
「看出什麼了嗎?」善信問的很直接。
「我到現在都不曉得這事兒是怎麼鬧起來的。」無尤還在想。
「過來之前,我聽著是說有人在傳奶奶持家不公借指的就是莊子,被綺晴發現了,加之伯母不是鬧著要分一個莊子嗎,這事就激起來了。」善信把他聽見說了說。
「這家怎麼都當不到伯母手中的,她應是曉得的,這樣鬧豈不是得不償失。」無尤總是覺得這般鬧一場,劉氏也得不到什麼好處。
「那也不見得。」善信脫了鞋,盤腿上了炕,「這麼一鬧,至少讓人都知道她想要的就是那麼個莊子而已,鬧來鬧去讓別人都覺她不過是貪點小算計的人。」
無尤聽出了話音,「大伯母難道……」
「我不敢說其他,但是覺得不止是想要莊子這麼簡單。就如奶奶壓根不想放權給任何人。」善信看的清楚,這場鬧劇說到底和二房眾人並無啥關係。
「我之前並不是很確認,直到阮姨娘掉東西的時候對我寫了一個下字,才突然明白了過來,這是要叫我做一個台階自己下去也給別人下去。」無尤當時聽見說要分給她鑰匙的時候本是不想要的,只是有點拿不準元氏的意思,阮姨娘適時的提醒,才算幫了無尤。
善信欺身到無尤的身側,道:「我的娘子很聰明嘛,知道怎麼取捨哦。」
無尤推搡了他一下,「又胡鬧開了,你又說些什麼不正經的話。」
「在你這裡,怎麼不正經都無謂吧。」林善信說著湊近了無尤,無尤看著善信靠過來的臉,大氣都不敢出了,善信只是用手托起無尤的下巴,輕輕的把嘴巴覆蓋了上去。無尤睜著大大的眼睛,突然不知所措了。
「該死,閉上。」善信伸手覆蓋上無尤的眼睛,一把把無尤拽的更近一些,感覺無尤緊繃的神經,和柔軟如花朵一樣的嘴唇,他已經想了太久了。
半晌才不捨的分開,看來她還是沒有準備好,那雙眼睛驚惶無措,讓林善信突然有點不忍了,不知道該如何繼續,只得分開了。無尤那咚咚的心跳聲,讓善信聽的有些欣喜,這是不是代表著無尤有些喜歡他呢。把無尤按著懷裡,輕輕用手劃著她的後背安撫著。林善信呀,林善信,你怎麼就下不了手呢,他在心裡把自己狠狠的嘔了好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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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國公林吉瑜,正妻——元氏,妾——阮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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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氏生兩個兒子:
林元會,正妻劉氏,為大房
林元機,正妻李氏,為二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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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子輩:
大房生:
林善淵,正妻柳香瑜
林善仁,正妻楊靈之
二房生:
林善信,正妻紀無尤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7:05 PM
25.有朋自遠方來
因上次鬧的一把,劉氏也踏實了下來,臘月二十安國公回了來。府裡已經開始籌備了起來,眼瞅著就要過年了。二十三就是小年了,小年祭灶是個大日子。無尤往年都是悄悄地和以藍躲在一邊偷偷地看,知道這個日子女人是不能靠近的,都說女不祭灶男不拜月,但是無尤好奇,每次都是悄悄的躲著,最後被袁嬤嬤抓走。善信是一早就被叫走了,晚上都沒等到人回來。元香帶著人問了問,說是祭祀完畢後安國公邀著把家裡的男人都叫去書房,久不曾出來。無尤等著倚著床柱子睡了過去,一早起來看見自己已經躺下了,身邊善信正起身。
「怎麼就醒了,再睡會兒吧。」善信聽見動靜,看見無尤醒了。
「夜裡幾時回來的?」無尤問。
「忘記了,那邊說話說晚了,也忘記打發有容過來知會你,你也是傻的很,回來就看見你倚著床柱著了。」善信拂了下無尤散落的頭髮。
無尤看了看窗外,也起身了,著著中衣,幫善信整理衣裳,「你這一早要出去?」
「說是一早讓都過去,便不敢多歇著。」林善信臉色有點凝重,「你一會兒請安回來後,不如歇一歇,院子裡自然有丫頭婆子們打掃,你就別跟著參和著了。」
無尤應下。
院子裡小丫頭們正忙著掃塵,一個丫頭口裡唱著什麼。無尤聽了一會兒也沒聽清楚,就喚瑞紫進來問問。瑞紫說是一首過年的歌謠,便唱來給無尤聽:「二十三,祭灶關;二十四,掃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蒸饅頭;二十七,去趕集;二十八,門神貼;二十九,一格扭;三十兒褪蹄兒;大年初一兒厥著屁股去串門兒……」(取自:舊時過年時候的歌謠。)瑞紫說都是小調,上不得面,只是無尤想聽便唱來。這麼一說無尤倒是想起以前袁嬤嬤也唱過,只是時間久了便也忘記了。
二十五日,安國公在書房裡寫好了春聯,安排著給各院子送過去貼上。無尤指揮著以藍和水紅貼福字。紫杉那邊幾個小廝在貼春聯。林善信中午到的時候,看著整個院子都煥然一新,紅紅火火的,一派新年氣氛。進來屋裡的時候,正看著無尤在剪窗花,問她剪什麼,就得了兩字:你猜。等無尤剪完,才看出是三羊開泰和連年有餘。善信從身後拿出一個剪紙遞給無尤。
「我猜你一定喜歡。」善信說。
無尤展開看是一個極為精緻的五福臨門,五隻蝙蝠被剪的栩栩如生「你從哪得來的?」
「我剛才去大哥那邊順過來的。」說著和無尤貼了起來。
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三日院子裡都很清靜,因為一部分的人被綺晴叫走去忙乎了。二十八日林善信隨著父親參加貼門神規儀後,就回來了。乾脆拉著無尤在書房裡坐著下棋去了,自從知道無尤會下棋後,林善信還沒有好好的還無尤下過。二十九日都散了回來,算是讓好好的休息了一下,晚上無猶帶著水紅挨個的房間查看,看是否還有沒有準備齊備的地方。
三十,先是淨身,老話的說法是要把一年的不舒服都洗了去,乾乾淨淨的迎接新的一年。入夜先是安國公帶著男人們去祠堂祭祀了先祖,接著女眷們隨著已經按著品級穿戴著的元氏進行祭祀。然後散了各院子的人回去休整,無尤和善信都換上了新衣裳,難得穿的喜慶一些,無尤還是選了不太壓眼的顏色,善信和無尤本就是府裡最小的,就算是這個也不能沖艷了其他人。兩個人一切準備妥當,才帶著隨身丫頭往大花廳去了。
到了花廳,元氏已經換上了一身大紅的百子千孫襖,安國公林吉瑜也一身的喜慶,滿臉地堆笑接受著小輩們的行禮。等著府裡的各等僕婦們都行完禮,才開席,男人女眷自然是分開的。無尤挨著李氏坐下,等安國公宣佈開席後,一個個拎著食盒的丫頭們魚貫而入,站在桌子一側的丫頭開始端上菜餚。上水、漱口、布菜……一頓飯下來,無尤只看見一個個菜上來,不久再撤下,樣子很是精美。最後留下魚盤在桌子上不撤下,象徵所謂年年有餘的綵頭。吃罷,接著坐在一處說著話,討元氏的歡心,猜個迷,講個笑話什麼的。
說話說的無尤都有些乏了,一個小廝進了來道,說是大相國寺的鐘聲就要響了,讓大家靜等著。有了那麼一會兒似乎遠遠的聽見是鐘聲,卻也聽不真切。只是過後一會兒,馬上就有地方開始放鞭炮,接著此起彼伏的響起來。安國公發話,讓院子等人去把準備的炮仗響起來去。放過鞭炮,綺晴就帶著丫頭們把餃子送了進來,一人一碗的趁熱吃了,接著開始擺上天地桌接神,由安國公帶領著繼續行儀式,燃燒松柏枝的聲音咯吱咯吱的,接神踩歲後才讓各院子都回去休息了。
善信拉著無尤往故明園走,一路上都能聽見外面不停的鞭炮聲。無尤之前就有點冷,手心都沒緩過來。善信感覺到了,用自己斗篷裹住了無尤,無尤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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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初一一早請大安,初二、初三林善信隨著安國公接待著來拜訪的親戚和朋友及官員;無尤隨著元氏這邊也是從早到晚。兩個人只能晚上碰個面,話也說不上幾句就累的睡了。初五破五了,城裡也開市了,兩個人這天算是窩在一起的時辰多了一些。初六一早無尤就拽著沒睡夠的善信起來,請過安,就往紀家去了。早就說好了初六回去看看的。回去又是折騰了一陣,話也沒說上幾句,只是留著吃了頓飯。
善信這日倒是和紀為用就著小菜聊了許久,無尤也不得兩個人說了些什麼,想來也無非是那邊官場事事。為用發現善信的很多想法竟然和自己不謀而合,不覺心中多了些親近。為用的官路走的極為不順,這屆越是三甲越比平常那些個多了周折,善信因和徐衛潛相熟自然知道的多。這些日子徐衛潛和紀為用許是因為同命相連,這兩人倒是常在一起,偶爾也去小茶寮坐坐,漸漸的本可能有的一些間隙也說開了。
初八,元氏帶著家中女眷集體去了大相國寺,參加那邊的大放生。大相國寺將這兩月購來的活物都放歸而去。正月十一,紀守中宴請女婿林善信,善信悄悄的告訴無尤一個好消息。
正月十五整個府裡都掛上了美麗的花燈,晚上京城有花燈會,善淵、善仁、善信告之了元氏,帶著各自的媳婦去賞花燈。善信租了一艘小船,沿著護城河,帶著無尤看了一圈京城夜景,沒有去和別人擠那花燈會。善信給無尤說,反正家家戶戶都會掛上各色的花燈,這繞河夜遊,也一樣是賞了花燈,還得了一番別有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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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節氣過了,大地回暖了不少。二月二過後,的確來了好消息。先是林善信給了官,為六品兵部主事,雖然是各部司官裡最低的職位,但是畢竟也是一個官嘛。接著是紀家袁氏扶正,為紀守中正妻,年前就上了註銷納妾文書,這會兒低調著按著續絃正娶了來。林家聽說後,也遣了人送了禮品過去。無尤的身份一下就從庶女成了嫡女,私下那些說無尤的閒話,漸漸的也消失了。
林善信漸漸的忙了起來了,畢竟他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每日回來是窩在書房不知在看些什麼。無尤也不打擾他,只是適時的安排好讓元香送點心過去。那邊小院子近來是格外的熱鬧,無尤看見一件一件的傢俱搬進去,都是精挑細選的,就連個花架都是櫸木束腰方花幾。前日又抬了雕花開框的紅木八步床,水紅閒話問了句,說是安國公親自選中的這床。這樣的精心,倒是讓無尤漸漸好奇了起來,這到底是要來個什麼人呢。
無尤正在院中修剪著一側的枝椏,讓枯掉的去了新芽才好長出來。抬頭的空兒,就看見四個小廝托著,把一對榆木座燈搬了過去。無尤恍惚有點暈了,難道是自己看錯了,那不是善信心心唸唸的那對可調節的座燈嗎?善信想了很久,想把元氏院裡的那對要來的,本是想過辰日的時候開口。聽說安國公很是喜歡,這會子竟然搬進了那個院子裡。
「水紅,」無尤忙叫水紅,唯恐自己看錯了,「那可是那對榆木的座燈?」
「小姐沒看錯,就是那對,我剛才也看了好一會兒的,的確是。」水紅知道無尤問的意思。
「不是說誰都不捨得給的嗎?」無尤有點自言自語的。
「恩呢,小姐,那院子到底要住何人呀?」水紅問。
「我這不也是一頭霧水嗎。」無尤歎了口氣,「切不可讓善信知道了去。」
「恩」水紅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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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六,元氏讓無尤過去,說是家中來客了。無尤在路上遇見了柳香瑜,兩個人便一起進了正廳。善信剛回來,就被叫了過來,看見無尤進來,便拉著她坐在一旁。過了一會兒管家劉希帶著一個白衣男子走了進來,無尤倒也沒注意看這個人的臉,只是看見他一身素服,難道就是那個要住進來的本家公子嗎?
男子先去給安國公和元氏行禮,無尤聽著男子說原是家中父親因公殉職,安國公體恤是本家就接來了。無尤這才明白原來是這緣由,怪不得一身素服。被善信握住的手微微緊了,無尤抬眼看他,只看見林善信一臉的面無波瀾,倒也無不妥,只是感覺他似乎對那個素服男子無好感。無尤只看見那個男子後側面,看似年紀也不過是善信一般,心中突感世事無常。
接著元氏為男子介紹,男子一一見過林元會和劉氏,林元機和李氏,林善淵和柳香瑜、林善仁和楊靈之,最後走到林善信和無尤跟前,元氏說著兩個人的名字。男子聽見紀無尤這三個字的時候,眉角明顯上挑了下。
「無尤?」男子試探著詢問。
無尤抬頭,面前的男子骨骼勻稱,眉眼斜斜上挑,帶著幾分猜測之惑;唇角微微勾起完美的弧度,帶著幾分魅惑;琥珀色的幽深雙眸映著點點星光,拂過衣襟的手指白皙而有力。男子看她的眼神明顯是熟識的,只是無尤卻不記得自己認識這樣的一個人,這般的魅惑人心,若是見過必然難忘的。
男子看見無尤緊蹙的眉頭,笑了,「無尤妹妹竟然已不記得我了,虧我當初還跑遍揚州為你尋來了荷花花箋。」
無尤睜大了眼睛,稍稍後退一步,竟然是林湛盧,這個男子竟然是當年的林湛盧,當年那個只會循規蹈矩,只會之乎者也的小夫子林湛盧。
「看來妹妹是認得我了。」林湛盧含笑。
「竟是舊識。」元氏有詢問的意味。
林湛盧轉身回應元氏道:「家父和紀家伯父是至交,湛盧和紀為用也成了至交,對他的妹妹是認識的。」
林善信緊緊攥住了無尤的手,卻被林湛盧掃進眼中,那眼內的笑更深了。
26.阮姨娘的病
小西院新住進來的本家公子,和三少夫人是舊識的事兒瞬間就在府裡傳了個遍。無尤的婆婆李氏特意叫了她去詢問了。就連元氏都特意囑咐了李氏要詢問清楚,畢竟女孩子家的名聲還是重要的。林善信那日見過林湛盧後,看似沒有什麼,但是晚上卻刻意要睡在書房,說是公務繁忙……無尤無奈只得隨了他去。這一住卻住了兩日了。
無尤抱著一個花盆進了屋,那是剛剛才從柳香瑜院子裡拿到的,給了新種子,準備天氣再暖和一些就種下。水紅接了下來,放在一側,笑無尤最近跑的最勤快的竟然是大少夫人柳香瑜那邊了。無尤也無奈,只有在那邊還能稍許安靜。
「我聽了個事兒,覺得怪。」水紅坐到墩子上,對無尤說。
無尤放下手中在擺弄的小瓷杯問,「哪個院子的呢?」
「北二院子的。」水紅壓低了聲音。
「阮姨娘?」無尤有點驚訝,這阮姨娘一直都安安靜靜的,這會兒竟然還有事情和她牽連了上。
「可不是,」水紅剝著熟栗子,道:「小姐可還記得那日叫你們去見小西院裡的公子嗎?」
無尤點頭。
「就是那日晚上病的,第二日請了大夫說是怒血攻心,你說說巧不巧。」這些都是李氏院子裡的谷翠和她說的。
「可是阮姨娘並沒有見林公子呀。」無尤回想著那日阮姨娘並沒有來的。
「我聽那日在外面守著的谷翠說,阮姨娘本是到的,卻在門口看了看來人,轉身就走了,回去飯也未用,晚上就發了病。」水紅把聽到的都告訴了無尤。
阮姨娘、林湛盧、小西院、元氏、安國公似乎怎麼連不上的幾個人,可是聽著水紅這樣一說,似乎卻有一些什麼讓無尤覺得怪異。
「小姐,那個小西院的公子,是不是郡主小時候總喚著叫小夫子、小夫子的那位呢?」水紅若有所思的想了起什麼。
水紅竟然比自己記得還清楚,無尤開始懷疑自己的眼力,竟然當日沒有認出來,「你如何認得?」
「水紅少時陪著郡主去過幾次紀府,曾幾次見過一位腰間掛白玉葫蘆的公子老是和為用少爺一起,因那白玉葫蘆雕刻的極為特別,刻滿了不認識的文字,便記得。這幾日見過公子還是佩戴在腰間。」水紅說了起來那玉葫蘆的特別。
水紅一說,倒是讓無尤想了起來,那白玉葫蘆說是因為林湛盧幼年大病,請了靈山寺的僧人刻滿了梵文,讓他隨身掛帶著,這樣的明顯,自己竟然都不大記得了。正說著,林善信進了院子,無尤忙上前去,要接他手中的東西。林善信卻直接給了身後的有容,無尤愣了一下,手停在空中,有那麼一小會兒無尤才尷尬的把手收了回來。水紅不知道在無尤身後嘟囔了句啥,有容忙對水紅使眼色。
林善信轉身就進了書房,有容過了一會兒才出了書房,看見無尤還站在院子裡,走上前,道:「夫人?」
無尤回過神來,對有容笑了下,「他吃東西了嗎?」
「到現在了,都餓著呢,」有容搔了下頭,「正要問水紅姐姐呢,小廚房可有啥吃的沒?」
「我和水紅去準備,你先回書房。」無尤讓有容進去。
「姑爺這陰陽怪氣的勁兒啥時候過的去呀。」水紅一邊把去年的碧螺春挑出來,一邊問著。
「有嗎?」無尤有點恍惚,她知道善信這兩日都不太對,似乎她和林湛盧的舊識讓他很介懷。可是認識就是認識,總不能說不認識吧。
「小姐,」水紅上前把手搭在無尤額前,試溫度,「你這日也是迷糊的很,可是燒了嗎?」
「沒有,就是昨夜有點冷兒。」昨夜裡無尤一個人在床上翻來覆去,自己的溫度似乎怎麼都不能溫暖自己的身體。
水紅搖了搖頭,那小西院的公子才來,就鬧的本該和睦的兩個人不順暢了,真是個麻煩,水紅對那個公子卻不甚喜歡的,總覺得他那看人的眼睛裡有些不知道什麼讓人害怕。
「水紅,茶裡放幾片姜,這個時候喝碧螺春傷胃的。」無尤看著水要開了,才想起這個天氣還是不要喝太多碧螺春的好,可是善信又喜歡這個味道。
「嗯。」水紅應道。
**********
無尤端著東西進書房的時候,善信正靜靜的看著一個冊子,全神貫注的。有容見無尤進來,就悄悄的退出到了門外。無尤把盤子放在一側空置的方幾上,倒好茶,端到善信的桌前,放在他的手邊。然後坐到一側的一個小凳上,看著林善信。筆直的鼻樑,就如被刀雕刻出來一般,一雙眼睛狹長而明亮,長長的睫毛投下淺淺的黑暈,薄唇輕抿。他的臉側過於堅毅而稜角,初見給人不善相處之感,可是慢慢處下來,才會懂得他的身不由己和無可奈何,還有那時時刻刻的維護。無尤感覺的到善信每次小小的提醒,不經意之間的維護。
林善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眉頭皺成了川字。抬頭剛要叫有容,卻看見那邊安靜的坐著的無尤,似乎有那麼一會兒了。
無尤見他皺眉,知道必然是那姜的味道,開口道:「天還沒回暖,我自作主張給你加了姜可以暖胃暖身。」
善信點點頭,問:「有容呢?怎麼你在這裡。」
「我讓有容去歇會兒,我在這裡坐著,有事你叫我就好。」無尤說著繼續低頭去做線繞的粽子了。
……
「你是不是有事兒找我?」善信過了一會兒沒忍住,突然問了出來。
無尤起身給他續了茶,道:「你沒有事兒問我嗎?」
善信又想起林湛盧那張臉,在腦海裡徘徊了下,雙手不自覺的握緊了,可是話到嘴巴還是忍住了,能問什麼,要問什麼,難道就直白白的問無尤,你和林湛盧是什麼關係?當時林湛盧說了是和紀家世交,世交認識很正常吧。可是為什麼,為什麼自己就這麼介意呢,尤其是在看見林湛盧後卻越來越介意,心中總是有把火,越是看見無尤安靜淡然,越是心中抓心撓肺的難過。善信抬眼看無尤,那雙眼睛如此的坦然和乾淨,讓他不知怎麼開口,若是一直不問卻過不去自己這一關。
「我還真有事兒問你?」無尤看著善信那緊皺的眉頭,突然就不想逼著他了。
「嗯?」林善信一聽無尤有事找他,心裡突然就提了一下起來。
「阮姨娘病了,你可知曉?」無尤想去看看的。
善信一聽是這事,心定了下來,「聽有容說了,你派個人送點東西過去吧。」
「我想親自去看看,阮姨娘畢竟幫過咱們,所以想看看你是否和我一起?」無尤還是喜歡這個姨娘的。
善信頓了下,道:「我就不過去了,你把之前娘給的幾味藥,選一些一起帶過去,就算是我的心意了。」
無尤想了下,也好,畢竟自己過去只是自家女眷之間的走動,若是拉上善信,怕會有人就這個說道起什麼來,反而得不償失。
「你晚上回屋吧,書房裡畢竟冷。」無尤起身,準備出去了,臨跨出罩子門前來了一句。
「哦,知道了。」善信雖然被這突如其來的話弄的有點怪異,但是還是應了下來。
無尤一聽善信應了下來,心裡多少痛快了一些,便掀簾快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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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尤和水紅進了阮姨娘的院子,半晌也不見一個人迎出來。一直進了小月亮的跨門,才有一個在屋簷下燒水的小丫頭看見了她們,忙跑了過來。無尤詢問了下阮姨娘的病情,小丫頭說藥正熬著,熬好了就送過去。吃著也不見好的,似乎就突然之間就發了病。無尤又問都有誰來看過。小丫頭說元氏排了綺晴來看過,其他各院都只是送了東西,並無人來的,看見無尤自然是驚奇的。
正說著就聽見屋內傳來一聲聲的咳嗽,驚天動地的,似乎要肺咳出來一般。無尤讓水紅把東西遞給小丫頭,快去看看藥,若是好了就端過來。水紅和小丫頭忙乎了起來,無尤輕輕掀開簾子,唯恐冷氣入了內室,讓阮姨娘咳的更厲害。無尤第一次走進阮姨娘的臥房,房間幾乎沒有什麼擺設,只有一張束腰小桌和一個紅木圓角櫃,與其說是清爽不如說是寒酸,在這國公府裡竟然還有如此這般的房間,本來阮氏的院子就比其他的要小很多,再看這個房間讓無尤心中升起一股寒涼。
簡單的攢格架子床,連紋飾都沒有。深藍色的綢緞床簾被束起,阮氏靠在床上,蓋著繡花厚被,身後放著兩個壘在一起的枕頭。用手中的白手帕捂著嘴不停的咳嗽。無尤把一側的青花茶杯遞到阮姨娘跟前,等阮姨娘接了過去,自己才坐到燈掛凳上。阮氏抬頭看無尤,有氣無力的笑了下,面色蒼白中帶著土色,這突如其來的病,不輕呀。
「你竟來了,你不該過來的。」阮姨娘聲音很輕,說完又是咳。
無尤輕拍著她的背,她喝了口水,憋了下,總算止住了。「我怎得就不該過來呢?」
「我這院子本就沒有人來,你這般過來卻是不好的,若是夫人知道了必然心裡會有怨氣的,與你沒好處的。你是善信的屋裡人,要注意身份了。」阮姨娘往後靠了靠,說的很慢,卻字字有理。
「無尤只是單純的喜歡姨娘,便來看看,若不是來看還不知道姨娘這裡竟然沒有什麼人手。」無尤知道也許阮姨娘這麼多年寧願安靜也不要人多僅僅是為了踏實的活下去。
姨娘伸手想握住無尤,最後還是放到了被子上,「無尤,你和那個本家公子自小就認得?」
「認得的,他父親和我爹是至交,常在家中坐坐的,便也熟悉,只是很多年未曾再見了,這次突然見到才曉得他竟是府裡的本家。」無尤知道阮姨娘必然要問,不如就告訴她。
「他小時候可皮鬧?」阮姨娘似乎對這個林湛盧很感興趣。
「倒不是,他幼時規行矩步,如一副夫子樣呢。」無尤怎麼都沒有辦法把當初的林湛盧和現在的聯繫起來。
「竟然是這樣乖巧。」阮姨娘不自覺的笑了下。
水紅送了藥進來,無尤端著讓阮姨娘喝下,水紅隨著小丫頭去拾掇起這個屋子了。無尤看姨娘感興趣,便把林湛盧幼時的事情說了幾件給她聽。坐了很久直到元香找了過來,阮姨娘便催無尤回去,臨走的時候,告訴無尤,就算自己不顧及,有些事情還是不要惹上的好,讓無尤不要太經常過來的。
和元香、水紅回來的路上,無尤問元香這阮姨娘可曾有過生育。元香說就她聽說從未有,所以國公才從一開始的喜歡漸漸的淡漠了她。元香說聽老嬤嬤講當初阮姨娘進門的時候,多少人都看著喜歡呢,那模樣就和花一樣,就連她蹙眉都是美的。可是總也生不出孩子來,請了大夫瞧過說是不能生的,後來就漸漸的被冷落在那個院落裡了。無尤聽後便不再說話……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7:06 PM
27.舊事重提
元氏起身,綺晴服侍了起來。漱口、喫茶,詢問了一下剛才是否有什麼事情,並問了問可有什麼人來過。綺晴一一回了。元氏又說口澀,綺晴去外端來一碗溫熱的大棗膏給元氏。那大棗膏是一早就開始弄的,到晌午才成了形,這會兒元氏午後小憩起來,正是吃的時候。
「晴兒呀,棗是個好東西,咱們每日都該吃上一些。」元氏吃了幾口很是滿意,也不多吃,小半碗下肚就放了下來,「以後每個院子每月都分一些棗,給媳婦兒們去吃。」
綺晴把碗拿起遞給身後的小丫頭,才對元氏道:「還是夫人想的周到,什麼都不忘缺了其他院子裡。」
「二院那邊,這幾日如何了?」元氏想起阮氏,聽說病的不輕,也不知真假。
「藥倒是定時吃著,就是好的緩了些,我才去送了新單子,那邊人手也是少了一些,就兩個不知事兒的小丫頭,總是照顧的差些的。」元氏歇下後,綺晴過去看了看,確實比初始好了一些,但是還是咳嗽個沒完。
「這倒也奇兒了,多久都不曾病過,這會兒卻大發了。」元氏靠在軟墊上。
綺晴坐到下側的繡墩上,給元氏按著腿,道:「我家裡那邊有個說法,就怕不生病,一病就病的大呢。」
「給填個嬤嬤過去吧。」元氏舒服的閉著眼睛,道:「都誰去看過了呀?」
「各院子都只是送的東西,還沒有什麼人特意地過去看過。」綺晴說著,想起那邊有盯著的嬤嬤告訴她無尤曾去過,復又道:「兩日前,聽說三少夫人有過去看過。」
「無尤那丫頭嗎?」元氏微微睜開眼睛。
「嗯,」綺晴繼續給元氏敲打腿,「少夫人進府也沒多長日子,規矩什麼的比初來長了不少,這會兒子可能覺得是病人必然要去看看的。」
「那是善信寵的,幾次都巴巴地給她解圍。」元氏哼哼著。
「夫人,這不是好事嗎?」綺晴笑了,「琴瑟和諧才能讓三少爺好呀。」
「這不是還沒長規矩,」元氏點了一下綺晴的腦袋,「要不說是個庶女出身呢,也就只有二院和著她最合適。」
「夫人忘記了,三少夫人的娘已經按著續絃轉為正妻了,這少夫人算不得庶女了。」綺晴小心提醒著元氏。
「她生的時候,娘是妾室,這一輩子都是妾室生的庶女,就算妾室扶正了,也不是生她的時候就扶正了,說到底還是個妾室生的庶女,這個疤拉怎麼摳都摳不掉。」元氏閒散的口氣裡帶著對嫡庶的深深印刻。
「綺晴畢竟是個丫頭,這裡面也說不上什麼話,只是看著這三少夫人還是挺可人的。」綺晴沒有繼續在這個話題上扯下去。
「可人!哼」元氏有點不滿的哼著,「只有小戶家裡的女兒才會未出閣就認識男人了,這西院的小子還不知道是個什麼來路呢。」
元氏只知道安國公對那個林湛盧極為的好,私下幾次叫到書房談話下棋,本該是善信陪著做的事兒,這會兒都換成了那個林湛盧了。這般如此,元氏對這個林湛盧多少有些煩心,私下找了娘家人讓去查林湛盧的身份。這兩日只是知道似乎有意讓他從政,加之他過世的父親在朝中頗受好評。元氏卻總覺得林湛盧住進府裡並不如安國公當日說的那般僅僅是為了國公府謀個好聲明。
「可惜我的善信了。」元氏越想越不舒坦,本是花了大心力為這個孫子鋪路的,一紙婚書差點讓善信的路跌倒谷底。
「夫人,兒孫自有兒孫福的。」綺晴勸慰,她素來曉得元氏為三少爺打點了不少路子。
「善信最不濟也該娶個將軍之女,哎」元氏歎氣,「不說了,不說了,說起來就揪心。」
綺晴把帕子遞到元氏眼前,元氏接過去擦拭了下,問:「大房那邊最近可有什麼動靜?」
「自從那日後,大夫人便踏實了不少。除了每日請安,連院子都很少出來的。我聽那邊的嬤嬤說,那夜大爺狠狠的和大夫人鬧了一把,大夫人哭天抹地一通。」綺晴把那院子裡安插的嬤嬤的話一字不差的說給了元氏聽。
「該!」元氏啐了一口,「不知好歹的東西,若是好聲好氣地和我說,我說不定就許給她了,不就是多要一處莊子嗎。和我玩這私下的九九,我怎麼能容她騎到我的頭上來撒野。」元氏歷來對這個大媳婦的行為就有諸多不滿。
「二房那邊呢?」元氏又問。
「倒是如平常一樣,該如何還如何,並無反常之舉。」綺晴知道元氏是防著兩個媳婦的。
「她素來會裝瘋賣傻,聰明的很。閒事也少惹的。這帝師家養出的女兒必然有過人之處,」元氏想了下,道:「還是得盯著,就怕這不叫的狗冷不丁就咬你一口。」
綺晴應下,心中多少還是怕的,老太太既然能派人挨個院子的安插,必然也會防著自己個兒的,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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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尤在屋子裡和水紅、以藍剝著生板栗皮。弄的手都有生疼。這生栗子真是難剝皮,要先用剪刀在栗子上端剪一個小口,若是剪的對就能聽見氣出來的噗噗聲。然後用剪刀順著口沿四周剪開大口子,這會兒才能用手剝。栗子和皮有的時候緊緊相連,裡面還覆蓋著一層毛茸茸的脆皮,剝一顆栗子就費了無尤好大的力氣和時候。往往都是無尤剝一顆,水紅和以藍三顆都剝好了。
那日回來前看了看阮姨娘的藥單,和著之前阮姨娘的情形,無尤想起爹爹常說人病到腰膝酸軟,脾胃不和之時,吃點山藥栗子粥能開胃健脾,讓病人也能快一點恢復元氣起來。加之當日小丫頭又說阮姨娘沒有什麼胃口,吃了藥也會吐一半出來。無尤回來就想起了熬栗子粥給阮姨娘。只是這個栗子也不可多吃,吃多反而會漲肚。無尤每日請安回來,就會讓水紅用十顆栗子切小塊,加上小塊山藥和新米同熬,做成粥給北二院送過去,這兩日聽說阮姨娘能吃點東西了,無尤也很欣慰。
晚上善信總是嚷著餓,就把剩下的粥讓他吃,他倒是很喜歡吃栗子,若是人不看著就能把剝好的生栗子往嘴巴裡塞,和小孩子一般。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兩日栗子的緣故,善信每夜總是緊緊的裹著被子,無尤一靠近就躲,還總是喘粗氣。無尤想讓大夫來看看,善信卻強硬地耍脾氣,就是不要看。弄的無尤總是有點擔心,也不知如何是好。
悄悄和水紅說了,水紅直笑。然後掀起無尤的袖子,上胳膊上那一枚血紅的痣在雪白的皮膚下格外的詭異,水紅指了指,無尤羞紅了耳根子。水紅問是不是該準備好了,無尤羞澀無語,只是善信不提自己也不好說什麼去。這種事兒哪能讓女子主動提呢,那日親吻讓無尤的心被觸動了,之後總是有些說不上的情愫,總是覺得心裡有什麼在撓一般。水紅畢竟也是個未出閣的丫頭,這種事情想了半晌也不知道自己的主意是好還是不好,最後只得對無尤說近日定然想出個由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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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善信回來就躲進書房,他這兩日是越發的不對勁兒,答應無尤回房睡後,卻整夜無眠,看著一側睡地安靜的無尤,自己的心裡就如貓撓一般,身體是越來越熱,口乾舌燥。無尤探過來的手就如一塊冰一般,似乎抱住就能解除身體的燥熱。可是無尤有沒有準備好呢,這個問題困擾了他很長時間。所以他每日只能緊緊的裹住被子,能躲多遠就多遠,可是一張床能有多大……
那邊院子那個不知道什麼東西的林湛盧,讓善信也格外的討厭,才來沒幾日這府裡見過他的小丫頭們就私下說著那個傢伙有多好看……善信頭一次覺得自己充滿了挫敗感,源頭算上來竟然就是從見到那個馬車上側臉一瞥的紀無尤開始,他的生活他的心他的一切都開始錯位,每次都弄的措手不及。善信開始有些討厭這樣的自己……
幼年進入安國公府時,善信第一次有了那種無所適從的無力感,那種感覺讓他覺得雖然是安國公的孫子,卻還是寄人籬下,卻還是時時刻刻覺得自己是外人,是不屬於這裡的。他努力做的比其他的人都好,努力讓第一次看見他不曾正眼的安國公疼愛,努力的讓元氏覺得自己才是值得被下注的那個,他努力的這一切不過是想拋開那種無力感,他以為自己已經成功了。
可是這個紀無尤被莫名奇妙的丟進他人生的那一刻開始,他再次迎接了這種無力,而且越演越烈。最可怕的是,他發現自己在無尤的身上找到他一直想要的歸屬,那種他每次一進門就能看見的恬靜的笑,那種安然讓他一直不安分的心踏實了下來,似乎這裡這個人就是他的注定。
**********
善信進屋,無尤正在燈下看著什麼,善信坐了過去。無尤抬頭看見他,笑了笑,放下書,道:「又餓了?」
「的確餓了。」善信若有所指。
「我讓以藍端粥給你?」無尤說著就要起身叫人。
善信上前一步,握住無尤的手,道:「此餓非彼餓。」
無尤睜大眼睛看著他,用另一隻手試探他額頭的溫度,「還好呀。」覺得他今天怪怪的。
善信一手攬住無尤的腰,猛的往身前一帶,無尤沒有預警的靠上善信,「我們是不是該行禮了。」
無尤看見善信眼中泛著的火光,羞的低下了頭,不知要說什麼。
「你別說你還沒有準備好。」
善信一把抱起無尤就往那張千張床走去,一腳把最外面的簾子踢下。內裡的小燈昏黃暗淡,卻讓善信看的見無尤的臉,紅的如一個桃子,粉撲撲的想讓人想一口咬下。無尤羞的把臉扭向一側。善信上揚起的一側的嘴角,把無尤的臉板正,不要讓她逃避。無尤用手去擋他,卻給了善信機會瞬間扯下無尤的衣裳,朱紅色蠶絲繡並蒂蓮的肚兜映襯出無尤皮膚的白皙,善信修長的手指輕輕地劃過,並在肚兜繡蓮處刻意加重了力度,無尤很不舒服的扭動了一下,善信吻住了她的唇……(和諧)善信看著這具他朝思暮想的身子,眼中充滿了渴-望,猛的欺身而入。「疼……」無尤的指甲深深的扒進善信的背。
今夜月兒澄亮,柔柔的撒進內室一片銀光。窗外傳來水紅悄悄的笑聲,叫著以藍回屋,兩個人墊著腳尖,悄悄地往耳房走。等水紅和以藍走了,一側躲在屋簷拐角下的老嬤嬤也笑著走了出來,終於可以和老太太交代了。
28.六科給事中
醒來時,無尤全身酸軟。想起善信一早起來時對她說,今日已經派人通知元氏不要過去請安了。無尤當時把頭塞進被子,嗯了一下,就聽見林善信的笑聲,過了一會兒就有元香進來伺候,沒一會兒就出門去了。她不知怎麼又乏了就著了,等醒來的時候,一起身就酸疼。水紅忙進來扶著,說是已經準備好了水。套了件衣服就往另廂過去,熱水早就準備好了,以藍一直在一側看著唯恐水冷了。桶裡放著一些藥材沫,水紅說是姑爺吩咐的。無尤只是低著頭進了浴桶,沒有說啥。
以藍有一手好的穴位按壓手法,經以藍手按過的地方,似乎有什麼被打開了一般把夙夜的疼痛往外帶出了去。無尤昏昏沉沉地趴在浴桶的邊緣,讓以藍按壓著後背,迷迷糊糊間似乎聽見水紅和以藍小聲隨意的說著話。無尤的腦袋裡還在想著自己和善信,這樣是不是就算完成了所有本該的禮了呢?
今兒驚蟄伴著震天的雷,憋了幾天的雨終於下了。雨水格外的大,辟里啪啦地打在屋頂,無尤打開窗子,看著雨水沿著屋簷落下,鋪天蓋地的,很是痛快。看的開心了,就掀開簾子乾脆沿著連接著的遊廊,在院子周邊看著。無尤喜歡下雨,尤其是瓢潑大雨,她覺得這樣的雨從天而降似乎能洗刷所有的污漬,讓天地一片清明。累了,看看天想著善信也該回來了,乾脆坐在遊廊的倒座楣子上等著。
一個人舉著傘快步走進遊廊,進了廊子收起傘,看了看自己身上已經濕了不少,白色長袍的邊緣都是濺起的灰塵和泥點子。無尤一看來人是林湛盧,忙起身要往故明園走。
「妹妹一看見我就要走嗎?」林湛盧開口對著無尤道。
無尤看著自己幾步之遙的林湛盧,笑了下,道:「本是想在這裡等善信的,既然林公子在,孤男寡女總是不好看的,要避嫌。」
林湛盧挑了挑眼眉,自嘲的輕笑出聲,「曾幾何時,你我已這般生疏了。」
「無尤已為人婦,於情於理都該自律。」無尤面含微笑,客氣而有理,「林公子依舊是紀家的舊識,依舊是兄長的至交。」
「是呀,我們本是舊識,這會兒卻要拘禮,這是哪門子的道理!」林湛盧上前兩步。
無尤緊張的後退,「林公子,請自重!」
「哼,呵呵,好個自重。」林湛盧嘴角上揚起一個弧度,眼中卻寒冷。
無尤福身行禮,道:「兄長應還不知道林公子來了,若是得空請去看看兄長,他必然最開懷的。」無尤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就是很怕現在的林湛盧,他的那雙眼睛根本望不見他的心,黑洞洞的讓人恐懼。
林湛盧看見無尤怕自己,突然有點覺得可笑,自己很可笑,他點頭,「已經見過為用了,只是很匆忙,為用自從當上編修應該就一直是這般樣子吧。」林湛盧緩和了下咄咄緊逼的樣子,心平氣和的說著舊友。
「是這樣的,我幾次回去都是匆匆見面,話都說不上幾句。不過他知道你回來,應該很高興的。」無尤又多加了一句,「關於世伯,請節哀。」
「已經過去了,畢竟已三月有餘。」林湛盧說話的時候,無尤還是看見他那一閃而過的悲痛。
林湛盧走到遊廊邊緣,看著外面的雨簾,道:「妹妹還是喜歡下雨天,不然也不會這般一個人就走了出來。」
無尤盯著林湛盧的側臉,看了半晌,卻什麼都看不出來。「青若隨著禮親王去了封地,若是她知道你回來,必然會跳著叫的。」
「我回來,真是每個舊識都開心嗎?」林湛盧看著雨簾,有點像和說自己,「除了紀無尤,不,現在應該是冠夫姓了。」
無尤不知要怎麼面對林湛盧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似乎自己對他有虧欠一般,就如當初他上船之前對自己說等他,自己卻沒有等,總覺得自己對他有那些許的愧疚。本就是年少懵懂,怎麼能怪到任何人呢,可是無尤還是覺得自己不能面對林湛盧探究的眼神。
「只是世事無常,無尤本就是隨緣之人。」無尤看著雨越來越大了。
「是呀,不過是煙花易冷,人事易分罷了。」林湛盧轉頭對著無尤淡淡的笑,那笑裡有些她看不清楚的寂了。
無尤心中一驚,不自覺後退一步,他竟然猜中自己心中所想,忙道:「雨大了,請林公子早點回去。無尤也該回去了。」
轉身快步往前走,腳下卻踉蹌一步,眼看就該倒下了,無尤想去抓住什麼,卻什麼都夠不著。林湛盧跑過來,兩步就立住了,看著無尤被林善信抱在懷裡。
「你還能更笨一點嗎?」林善信笑著看著自己懷裡緊閉著眼睛的無尤。他這剛看見無尤本想快步到她身後的,不想這個傢伙竟然走路都會摔倒,只得一個箭步衝上前抱住。
「啊。」無尤聽見是善信的聲音,才安然的睜開眼睛。
「你還真夠掩耳盜鈴,難道閉上眼你就不會摔了嗎?」林善信看見這樣的無尤除了笑不知道要如何了。
無尤站穩了起來,打開他的手,瞪著他道:「怎樣,我就喜歡這樣呀,你怎樣!」
善信攤攤手,表示無奈。轉身卻看見林湛盧就在他兩步之外,忙拉著無尤的手,對林湛盧道:「湛盧兄。」
林湛盧回禮,「我也是路過,這就回去。」說罷就要走。
「湛盧兄,」林善信開口,「聽說你要去當六科給事中。」
林湛盧點頭,「兵科,以後和善信兄是抬頭不見低頭見了。」
「湛盧兄是進士出身吧?」善信客氣得問,但是在無尤聽來,卻有點咄咄逼人。
「的確是。」林湛盧又恢復了他那一臉保護色的笑,「多是看著家父的面子。」
「那以後多多關照。」林善信頷首,「無尤,我回去吧。」說罷就拉著無尤往故明園走。
林湛盧看著兩個人緊緊握住手往前走的背影,瞇起了眼睛。像是看到了什麼有趣的東西,他稍稍揚起頭,抬眼望向天際,一聲輕笑,幾分嘲諷幾分清冷。林善信,傳說中安國公最得力的孫子,以後我們有得是時間好好地較量。看著他們走進故明園大門,一個書僮打扮的少年拿著還在滴水的傘,走到林湛盧身邊。林湛盧看見自己的書僮封言,就撐開傘往西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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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尤和善信一起進了屋子。無尤幫他把有些微濕的衣服解下,換上一身新常服。無尤因為並沒有從雨中來,身上還是乾爽的。善信用手搓著無尤的手,似乎總是覺得她只要出去手就一直暖不回來。兩個人坐上炕,善信要伸手關窗戶,無尤不讓。善信那裡肯依她,硬是將窗戶關上了。兩個人窩在小被子裡,對著炕桌坐。水紅把茶水和新做的小點送了進來,看見兩個坐著,笑笑便退出了梢間。
「六科給事中,可是那個七品給事中?」無尤越想越覺得巧,給了善信一個六品兵部主事,卻給了林湛盧一個可以轄制六部的七品六科給事中,還是轄制兵部的。不知為何,無尤總覺得這些事情一個個關聯起來,像是一步棋局。
「沒錯,就是那個,」林善信看著無尤若有所思的樣子,「怎麼,你也覺得哪裡不對了,是嗎?」
無尤點頭,「說不上來,但是就是覺得有點怪。」
善信端起茶杯喝了口,「這次沒有加姜哦,不錯,不錯。」連著喝了下去,才說:「反正也想不出來,不如不想,得空不如去岳父那邊問問,說不定會有什麼心得。」
「怎麼,你和爹爹還有什麼頗有心得的事兒嗎?」無尤想起那日兩個人在屋裡下了一個下午的棋。
「總有所得的,比如下棋,裡面就有很多我以前從不曾去想過的東西。」善信那日和紀守中下棋回來後,想了很久,關於紀守中的話,對這個岳父產生一種近乎對夫子的那種尊敬。
「他一定是這樣的,」無尤把身子挺的板直,一臉的嚴肅,學著紀守中的樣子,道:「坐直身子才能縱觀全局!」
善信哈哈笑了起來,「你總這麼學嗎?還真像。」
「幼時和哥哥總是被罰,便偷偷的學。」無尤想起和哥哥一起被責罰,兩個人就一起對著學父親的樣子。
「說起你幼時,林湛盧也是你那時認識的吧?」林善信狀似不經意的把話引到他最想問的上面。
無尤等他問等很久了,既然他提了,便也好說上一說。「嗯,當時爹爹和林公子的爹都是都察院的,而且又是一榜進士,兩個人一直都很投緣。因為林公子娘親過世了,家中又沒有什麼兄弟姐妹,爹爹覺得我和兄長皮鬧就讓當時的林湛盧時不時來家中和我們一起玩。畢竟世伯一個人又做爹又做娘的,還是有不周全的地方。」
「原來是這樣認識的。」善信點頭。
無尤繼續說:「他當時很不喜說話,我哥哥又是一個話癆,總是逗著他說,我自來又是跟著哥哥混鬧的。當時年幼,爹爹總是在忙公務,雖然家裡袁嬤嬤總是不讓過我過去和他們一起,但每次都趁著嬤嬤不注意跑去。後來家裡把我送去靈山寺後的庵院裡住了一段時間。」
「便是那會兒認識了禮親王的女兒吧。」林元機是查過禮親王王府的車架為何會出現在紀家的,很久後才查出來紀無尤和青若郡主是閨中摯友。
「嗯,」無尤笑,「青若當時也不知為何被家裡送去了庵院,我們兩個就常一起鬧,還做了不少壞事兒,後來回來了青若就央著也要去我家待著。然後我們四個人就這麼熟識起來了,青若也是混鬧的,總是笑著叫林公子為小夫子。」
「小夫子?」善信聽著新鮮。
「林公子少年老成,極愛讀書,開口閉口之乎者也,青若就給他起了這個別名,一看見他就叫林小夫子。」無尤覺得那個時候天空都特別青,每個人的笑都很甜,「後來,世伯外派去當外省的道御史,林公子跟著走了。倒是哥哥一直與他有書信。家裡開始約束我和哥哥的行徑,漸漸人也就淡忘了。這次遇見我卻敢認的,完全已是另一個樣子了。」
聽著無尤坦然地說著這些,她的眼中沒有閃躲,一如既往的乾淨。林善信心中的那塊大石頭終於落了下來,至少無尤肯這樣說除,就表示和林湛盧並沒什麼。無論那個林湛盧想如何,只要無尤還是我林善信的人,這一切就足夠了。林善信在心裡笑了下自己,人和身都是自己的,怕他幹嘛。
「無尤,告訴你個好事兒,」林善信,笑嘻嘻把臉湊了過去。
無尤斜了他一眼,又沒正經的,「啥?」
「郡主要回來了。」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7:08 PM
29.春分闢土
禮親王每年春分前後都要從封地大舉進京一次,住在京城的別院中。其他的各親王也是如此,只是時辰各不大一樣。青若早在無尤大婚後回到了禮親王在嶺南的封地,這會兒自然要隨著禮親王進京了。青若是禮親王妃最小的孩子,禮親王妃一共生了三個孩子,青若上有嫡親的兄長和姐姐,其兄為世子,已經婚配。其姐遠嫁邊陲小國和親。其他的庶出子女也都比青若大,大多已經婚嫁或定親,只有青若一人還未有信兒。
無尤和善信這幾日閒聊朝中的一些事兒,說起青若這次,因青若甚得太后喜歡,又常常在宮中伴隨。這次回來太后有意在青年才俊中為青若選一門好夫家。新科的那批在京為官的進士多少有為之所動。就連柳蔭侯、平國公這般的人家,近日女眷也總是入後宮陪伴太后,多是為自家未選親的公子謀算呢。
無尤和善信兩個每每拿這樣的話來說都和說笑話一般。青若那樣的女子嫁入誰家都算是委屈吧。只是這些皇親國戚的姻緣更是充滿了無奈,青若年少時就曾和無尤說起,每次都是無所謂的樣子,狀似漫不經心,可是無尤卻明白哪個女兒家不是想嫁一個自己欣喜的大丈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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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紅,把那包種子給我?」無尤頭也沒抬就道。
故明園的院子裡,就看見一身燈籠海棠色對襟短襖、碧藍繡白蘭百褶裙的無尤,正挽起袖子,手中握著一個鐵挖子,彎腰在自家小土地面上刨著什麼。水紅、以藍、瑞紫都站在被壘著小木塊的小土地外面,元香正在一側選著種子。紫杉站在屋簷下看著這群人,一臉的不屑兒。
「夫人,扁豆的種子也種這邊?」元香剛把扁豆的種子分了出來。
無尤抬頭,按了按腰,真是累呀,才轉頭對元香道:「扁豆,撒牆根根兒,那邊土已經翻過了,撒下去就好。」
無尤盼著這個春分到,盼了好久的,因為春分到,就可以播種了,她是這麼聽府裡的老嬤嬤說的。她上次去莊子裡和秦夫人討了一些瓜果的種子,總是覺得這院子以前善信一個人住兒,也沒有去打理。對著那幾處已經枯萎掉的圍子地,便有了種一些什麼的打算。以前娘親總是帶著袁嬤嬤和她一起弄,所以她還是會一些的。
「我的個……」林善信一進院子就嚇了一跳,無尤蹲在小地面上不知道在認真的弄啥,一副專心致志的樣兒,秀氣的小鼻子上佈滿了細細的汗珠。元香和瑞紫也蹲著,不過是在牆邊。
以藍端著水,看見林善信進來,是行禮也不是,放下水也不是。善信搖搖頭,示意她隨便。紫杉忙上前要接過善信的外袍,被攔住了。紫杉負氣的摔了下手,又站回了屋簷下。
林善信走到無尤身邊,蹲下來,看見她正在用土覆蓋種子。伸手去一側水桶中舀了一勺遞給無尤,無尤接過來,才發現這袖子不是以藍的,回頭正看見林善信好笑的眼神。無尤咧嘴一笑,道:「我看枯了,不如種點別的。」
「嗯,」善信一本正經的點頭,「故明園以後可以改名叫菜園。很好,很好。」
「種點菜不好嗎?我還有種葡萄哦,後院我還種了一棵棗樹呢。」無尤撅起嘴,不太滿意善信的反應。
「什麼,後院也……」林善信心裡想完了完了,後院也沒倖免,「好,夫人種什麼都是好的,夏吃葡萄,秋吃豆,咱不如再種點白菜吧,冬也自給自足了。」
「林善信!」無尤噌的一下站了起來,伸手就要指他「你!」
善信不緊不慢的也站了起來,擋開無尤伸出的手,握在掌心,堆滿了笑,道:「可還有需要為夫幫忙的地方,挖個地什麼的,小菜!」說著就要挽袖子。
無尤被他的行為弄地笑也不是惱也不是,想起後院邊角上是府裡花院引活水的通道,就這樣放著有點可惜,那邊上空當兒正巧可以辟一個小小的荷塘,種些荷花,夏還有蓮蓬吃。便道:「那引水的渠道可以辟出一片小池塘的,種些荷花才好。」
「呵,你倒是哪的主意都打兒。」林善信刮了刮無尤的鼻子,才看見她滿腳泥,攔腰就把她抱起,走了幾步坐到院子側邊的石凳上,把無尤的鞋脫下,道:「真是髒。」
「那邊不好弄的嗎?」無尤還是不依不饒的問。
「得空我問問父親,動那邊怎麼都要知會上去的,算不得咱院子裡自己的事兒。」善信說著,「你若真喜歡荷花,我去尋摸些大缸來,不如先種在缸中。」
無尤一聽覺得得理,就應下了。
善信看著無尤因幹活紅撲撲的臉,不禁動了下念頭,看著日頭正好,便作罷了。只得抱起來她往屋裡去了。放到南窗炕下,善信才見前日未下完的棋盤擺在小桌上。正了正心,吩咐丫頭們去把外面的播種忙乎起來。自己和無尤繼續下棋。
「禮親王已經進京了。」善信握著一個黑子正猶豫著。
「嗯,」無尤看著他猶豫不決,「別分散我。」
善信坐直了身子,又看了看棋盤,終於下手,「柳蔭侯的五公子前日來見大嫂,聽大哥說是打探要讓大嫂去祖母跟前打聽下太后的意思。」
「柳蔭侯家和大嫂只是本家吧。」無尤有點犯難,善信的黑子迂迴得擋了她的退路。
「那五公子是大嫂的堂弟,我倒也見過幾次,並無特別之處。」善信再下一子,吃掉了無尤的七子。
「這些侯爺國公什麼的還不如不要去爭搶,搶也不到。」無尤看著右角的退路沒了,轉了一邊。
「我聽說禮親王有些怪異的,且眼力不濟的很,先皇的幾個皇子裡,就數他最不得寵,卻是兒子女兒生的都好。」林善信見過一次禮親王,雖然傳聞素來不好,但是那禮親王卻俊逸不凡,一股子貴氣抹都抹不掉,不似傳聞。
「幼時因青若,見過幾次,並無皇家氣派,人也和善。」無尤想起那個喜歡稀奇古怪玩意兒的禮親王,就覺得好笑,真是一龍生九子各個皆不同,「算是個異類的吧,喜歡喝高沫,別人賞字畫玩玉石,禮親王卻喜歡山石,曾大塊大塊地搬去府裡。」
林善信一聽這喜好,直搖頭。
無論外面對禮親王傳言的多怪異,多不堪,但是無尤知道爹爹還是很欣賞這個人的,因為無尤見過爹爹紀守中和禮親王談話,依爹爹的脾氣,若看不得的人話都不會超過十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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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善信休沐兩日,去了莊子裡處理播種的賬目,說今日回來。去的時候正好是春分。現在申時剛過,無尤看著盤子裡的春菜卷,有點百無聊賴。扒拉了兩下,之前吃了一個,還是被水紅逼著吃下去的。粥吃了一小碗,菜也大半剩在盤中。
簾子掀起,一聲道:「咦,你不多吃一點怎麼給我生個娃娃呀!」林善信已經信步走了進來。
無尤沒搭理他,只是看著春餅道:「吃了兩頓的春餅了。」
「成,你放著,我吃。」善信去了外袍,就坐了下來,「我一路風塵的趕,什麼都沒吃呢。」
「可去請安了?」無尤要起身去給他拿筷子。
善信把她拽住,拉著坐下,抓過無尤的筷子,就夾了下來,一個春餅下肚,才道:「一進門就去了。」
「莊子可好?」無尤其實是想問那邊都怎麼過春分節氣。
「你必然是不知道的,原來春分這般熱鬧,我到時,正在送春牛,我也被送了一張,本要帶回來給你的,秦先生說這春牛要放在院子裡才好,便給了他。」善信接過無尤遞來的茶,進了口,「娃娃們一個個拉著紙鳶在田間地頭跑,是說要嚇雀鳥,讓鳥兒不吃新稻穀。你說我們什麼時候也有個娃娃呢,該挺熱鬧的。」
無尤的耳朵燒了起來,把最後一個春卷推到他前,「快點吃了。食不言寢不語!」然後起身坐到炕上。
善信把春卷吃掉,也坐了過去。水紅送了新茶進來。善信自己倒了出來,喝了一口問:「這是什麼?」
「枸杞菊花。」無尤說著把一個新錢袋放在桌子上,「春分時節了,要養肝,我就讓元香把秋季的新菊花取了來,你從今兒就開始喝這個吧。」
「又不是我不帶你去,是娘說不要你奔波。」善信拿過錢袋,寶藍的緞子繡著蘭花,「這個是給我的?」
「是給青若的。」無尤搶了過來,「她喜歡蘭花。」
無尤又道:「我又沒怪到你身上,你著急辯解個什麼。」
善信如吃個蟲子,卡在半晌,才笑嘻嘻的湊過去,「秦夫人讓我給你帶了瓜苗。」
「呀,真的?」無尤眼睛放光,她最近愛上了種地,沒事就喜歡擺弄那些,若是哪日看見出了新苗就開心的不成。
「真的,我已經讓有容給元香了,她會種下的。」善信發現無尤很容易被簡單的事兒吸引住,會因為一顆小芽就開心很久。所以特意和秦夫人要了最易成活的苗。想起他去莊子前一日,因為一小芽不知道被誰踩了,無尤難過地躲在屋裡掉金豆子,他突然就想滿足眼前這個女人所有的心願,哪怕只是一株小小的芽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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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紅和元香伺候兩個人洗漱後就退了出去。兩個人先是坐在床沿,無尤覺得冷,就先爬了進來,窩在被窩裡。善信也上了來,半晌才開口,「咱倆生個娃娃吧!」
「啥?」無尤騰地坐了起來。
林善信翻了個白眼,咬牙切齒的笑著,一字一句的道:「生個娃娃吧!」
無尤往外看了看,窗戶是關上了,梢間的罩子門也關上了,可是自從她聽說有壁角嬤嬤這一回事後,就開始有了點恐懼,這牆根壁角都有嬤嬤專門聽。「嬤嬤在外面吧?」無尤不確定的問了句。
善信撇了撇嘴,一把摟住無尤道:「就那麼一次會有。」
「真的?」無尤懷疑。
「閉嘴,無尤。」林善信惱了。
「哦,」無尤應了下……突然又說,「要不去看看?」
「紀無尤,你是來克我的對不對……」善信顯然是怒了。
……
30.青若歸來
似乎一轉眼就到了草長鶯飛,青草遍地的春天了。安國公府內的花園裡有幾株碧桃,無尤記得抽芽也不過幾日,這會兒都能看見鼓出的小花苞了。春日真是萬物生發,有的時候似乎就在不知道的夜裡那些生命的種子就已經破土了。無尤種在院子裡的種子幾乎都發出嫩芽,毛茸茸的蔥綠一片。
今兒已經是三月五日了,就在三天前林善信讓小廝扛進兩口能裝下兩個孩子那麼大的青花大缸,給無尤種荷花用。到了今日了,善信那個傢伙都沒有把種子拿來。無尤對著那兩個大缸唉聲歎氣了半晌。水紅看著也不勸,只是悄悄地笑。這邊正這樣呢,那邊綺晴姑娘就進了院門。
「三少夫人,您是這是怎麼了?」綺晴一看無尤滿臉的愁雲,再看看一旁的水紅,好奇了起來。
「姐姐別管著,隨著小姐發發就好了。」水紅走了過去,「姑爺一直沒把荷花的種子給拿來,這不,日日對著大缸前呼後歎的。」
綺晴一聽也樂了,知道這近來無尤種東西的興致大,卻不曉得大成了這般,「少夫人,拾掇一下吧,來客了。」
無尤扭頭看綺晴,「來客了?」
「禮親王府的小郡主到了,說是來看夫人的,這會兒正在老太太那兒呢,瞅著坐會兒就得過來,我便先知會來了。」綺晴說明來意。
無尤一聽是青若來了,便要隨著一起去迎迎。
綺晴攔住,「不急,不急,少夫人先換換衣裳。」
無尤一看自己這一身舊裌襖,先是尷尬的笑笑,就忙拽著水紅進了屋子。水紅早就把那身果綠寧綢繡花蝶紋裌襖遞給了無尤,無尤看著好就換了上。之後便隨著綺晴往元氏那邊去。剛走到北院後的廊子,就看見一身粉藍裝束的青若隨著一個嬤嬤往這邊走呢。嬤嬤看見綺晴,青若衝著無尤眨眼睛。嬤嬤和綺晴碰了下說了兩句,就先退下去了。
青若看著人都退下了,才抓住無尤的手道:「那老太太一看就不是個省油的,難熬吧?」
無尤撇了她一下,「你現在可是在人家的地界兒呢。」
青若吐了吐舌頭,無尤就拉著她往故明園去了。進了院子,無尤先帶著青若給她看最近自己的『功績』,指著一個個的小芽告訴她是自己什麼時候,怎麼種下的,是些什麼。青若跟著無尤轉了一圈,突然覺得其實無尤倒還是過的挺悠然自得,很能打發那些長長的光景。
青若看見立在院子裡的兩個大缸,指著問,「這是做什麼的?」
無尤拉下臉,道:「甭提了,本是善信拿回來給我種荷花的,這兩日也不知道他怎麼又忙了起來,到現在種子都沒有給我帶來。」
青若聽見無尤說起林善信,就多了句嘴:「那個傢伙其實是個什麼樣子?」
無尤擺擺手,讓青若跟自己進屋,隨口說了句:「人樣唄。」
青若進了無尤的屋子,先是挨個角落的看了一圈,才仰頭道:「這林家沒有虧待我家無尤嘛。」負手在身後一副審視的樣子。
「你說說看如何算沒虧待呢?」無尤難得有了混鬧的心情。
青若先是走到床邊道:「雕花拔步床,櫸木為架子,紅木為刻。垂花牙子還雕葡萄和海棠,人家是想要多子多孫哦,你看至少心意到了。」
無尤笑了,「還有呢?」
青若指了下那對座燈道:「紅木三足座燈,倒掛花牙透雕卷草紋,典雅,人家必然是知道咱無尤是書香門第的女兒,喜歡那些典雅的物什。」
青若繞了下,「哈,就連巾架子都是黃花梨的蓮池鴛鴦紋,林家到底多缺孩子,怎麼就指著你和林善信生了?」
無尤啪的把一個東西丟了過去,青若眼明手快的接住了,一看是個錢袋,直接掛在了身上,道:「你讓我說的哦。」
「讓你說這些,你卻說那些,還不是該打。」無尤嗔笑道。
「你再看看,樟木大櫃哦,每個間裡都有,銅片鎖還嶄新的亮眼睛呢。」青若又指了指那兩個樟木大櫃道,「就連著坐墩都是側刻如意紋的,渾圓可愛似個冬瓜。」
「好了,過來吧,我燙好了杏仁茶給你吃。」無尤打斷她繼續嬉笑的點說這屋裡的東西,招呼她過來坐下。
「去年底裡分下來的。我看著個大飽滿就和水紅用手搖小磨給磨成了粉,陰乾存著。」無尤打開小罐子,手握白瓷勺攪動了下,用草色青瓷小碗盛了出來,撒上一側的碎瓣,放在青若面前,「你試試看。」
青若端起來,嘗了一口爽滑卻不甜膩,微微有點苦味卻恰到好處,連連點頭,「你手藝倒是見長呀。」
「以前在家裡,種什麼做什麼也只是多看少動,這會兒辰光富裕了,就想著要找點事兒做,便什麼都試著來。」無尤還是那樣恬淡。
「我本想著你該對我有一肚子的苦訴,這會兒看來倒是我多想了。」青若盤腿坐了上來,又填了一碗,正好潤自己的春燥。
「過日子,兩個人總會有磕磕碰碰,各退一步,互相體諒沒什麼過不去的。」無尤想了下,道:「聽是太后娘娘有意給你選一門夫家呀。」
「哎,」青若歎氣,「我要學學你了,學著怎麼接受這般事兒了。」
無尤輕推了下青若的額頭,「你從生就知曉必然是這般,這會兒子卻發難了。」
「事兒沒到跟前,總覺得還遠,出發前父王特意和我提起,我就一個頭兩個大了。」青若臉也塌了下來。
「是呀,沒到身前都不想,到了才發現竟然這麼快。」無尤便是這樣過來的。「可有了打算?」
「和父王合計過,有兵權在手的這個公那個侯的是絕不選,若選了豈不是讓皇帝伯伯覺得我父王心野嘛。」青若說著父王和母妃的意思,「若是選,便只能在沒有多少實權官位的這科進士裡選那麼幾個人。」
「這樣雖也是對,畢竟先要自保。」無尤一聽,和自己之前想的一模樣,「就是委屈了你。」
「說不定,被選上的那些個還覺得自己委屈了呢,憑白無故的就失去了好前程,人家寒窗十年誰不是雄心壯志呀。」青若自嘲的撇了撇嘴。
「這事兒大概什麼時候開始籌備呢?」無尤想過既然禮親王都提了必然不會慢。
「昨兒又進宮陪太后,估計今日父王已經去提了。」青若對著無尤,又道:「終還是要走這一步,誰讓咱們生成了女兒身呢。」
無尤拍拍青若的胳膊,「放寬心,你父王畢竟也不想委屈著你,必然是選一方好人品的。」
「哪種好,難道和為用哥哥一般?」青若昨日見到了為用,兩個人寒暄了幾句,人多口雜的地兒也不好多說什麼。半年不見紀為用變的更挺拔了,站在東門外就如山中的蒼柏一般,讓人無故平添了一份踏實。
「他忙的都見不到人影兒,我幾次回去都是匆忙的打個照面。」無尤初始還不知青若的心,這一年卻漸漸明白了青若是喜歡自己兄長的,只是兩個人有在一起的可能嗎?無尤自己都不確定。
「我給為用哥哥討了個新琴幾,他之前的不是被你當了嫁妝嗎?」青若每次說到為用就會眉開眼笑,那眼中的歡喜想忽視都不成「我這次回去就把父王不用的那些翻了個遍,選了一個出來。得空去紀家時,一起帶過去。」
「好呀,最好趕上哥哥在,讓他好好欠在心裡。」無尤本想勸勸青若了,可是話到嘴邊卻不知道要說什麼了,哎,不如隨緣吧。
兩個人隨便閒話了一會兒無尤近日的生活,無尤把話題拐到自己和林善信身上,「我們兩個一開始好彆扭的,他也堵著心,我也堵著心。漸漸處著,慢慢說開,現在就好多了呢,其實誰都是這樣的。」
「嗯,」青若點頭,無尤也不知道她又沒聽懂話中意思,還是刻意裝傻。
青若悶頭喝了杯泡好的菊花枸杞茶,突然道:「那夜你們怎麼過的?」
「哪夜?」無尤被她突然的問話弄的有點暈。
「就是那夜了啦。」青若心中好奇又有點急,卻不好直接開口問,倒是憋的滿臉通紅。
無尤看著青若紅彤彤的臉,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最近才那樣的。」無尤小聲湊在青若耳邊說了下情況。
「竟然這麼晚,這也可嗎?」青若有點疑惑,但是心中卻對林善信多了份好感,至少還是疼惜無尤的。
「反正都是他去說的,他說成,便也成了呢。」無尤也不好細說。
「對了,」青若抓住無尤的胳膊問,「疼吧?」
話一出,無尤耳根子噌的就紅了,推搡開,「你以後就知曉了,現在不好問的。」
青若看她臉紅了,嬉笑了起來,便也不問了。
「聽說林小夫子,住進了這裡,你們打照面了嗎?」臨走前,青若才想起之前家裡聽的這個事兒。
無尤一邊給青若盛那些杏仁粉,一邊應承道:「兩次,初是入府,再有就是驚蟄那日。」
「無尤,你還好吧?」青若看見無尤把粉撒到了外面,問。
「嗯,還好,都是過去的事兒了。」無尤晃了下小罐子,已經裝滿了。便拿出給了青若,「反正你在京城待著,沒事兒時不如就過來和我打理菜地吧。」
青若看無尤不想多談,便也不問,心想反正時候多呢,下次再問就好。應了下來。無尤一直把青若送到外廳和內堂的道口,才看著她被候著多時的家僕接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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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林善信知道青若郡主來過,便和無尤說起了那個郡主名冊的事兒。善信聽來的信兒,前兩日安國公讓元氏把林湛盧的身世告訴了太后,安國公竟也在打青若婚事的主意。這林湛盧也算無背景的官員,官位也低,倒符合禮親王選女婿的要求。善信那樣子似乎是樂見其成,但無尤總覺得林湛盧可不是能踏實地和青若過日子,不想前程的人。無尤自己也不知為何,對現在林湛盧充滿了戒備。
善信並沒有告訴無尤自己今日被林湛盧參了一把,借口就是他沒理好火器庫的目錄。林湛盧回來的路上與善信同乘,就這個還和善信說道了一把,明面上說地頗有歉意,因公事不得不這麼做,私下裡到底什麼個路數誰也不是林湛盧,也不知他做的什麼打算。不過這一頂大義滅親的帽子必然會給林湛盧帶來不少的好話,諸如為人正直、不偏袒本家之類。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7:09 PM
31.寒食清明
林湛盧已經走馬上任多日。林善信和林湛盧總是能在院子外的遊廊遇見,無尤每日送善信到故明園的院口,就看見林湛盧的書僮跟在他身後,見面也是微微一笑。荷花種子,到現在都沒有給拿來,無尤對善信每次說一定記得開始失去了信心。每日都不再詢問他關於種子的事兒。
春分過去十五天就該清明了。頭清明前三日開始,府裡便不許動火了。連著兩日無尤和善信都在吃冷物,善信還打趣說清明嘛就是要吃冷的,寒食、寒食才算過節。只有屋簷下的小煤爐還可以燒水,廚房是封起不讓人進了,怕就怕有人動明火,驚擾了祖先的靈緹。水紅怕無尤無聊,就把青團做成這種動物樣子,似乎這樣吃下去也會有些樂頭。只是無尤吃不上熱的東西,總是覺得胃很不舒服,隱隱的酸。
本朝休沐為每月初一、十五、三十,若趕上節日加放一至兩日。清明正巧是三月十五,本朝規定加放一日。闔府的一幫子官們就都放了假。十四晚上,善信就開始算計著明日要去如何踏青。因為林家家墳在京城外西面羽山腳下,元氏早就吩咐過各院子明兒一早就要出發去上墳的。
「明兒你穿漂亮點吧?」善信突然丟過來一句。
「為何?」無尤繼續抄著《往生咒》。
「難得一起踏青,你也和二嫂一般每次出門都精心打扮一番的好。」善信道。
「可是明兒是清明,掃墓上墳哪有花枝招展的理兒。」無尤抬頭瞥了他一眼,也不曉得他是哪根筋兒不對了。
「羽山每年這個時候,已經青草遍地,早春的小花差不多就開了。」善信看無尤沒有應她的話,就扯去別的地方。
「為何那山叫羽山?」無尤將抄好的一張放在一側,繼續抄另一張。
「傳說那地兒曾有過一個羽化成仙的道人,便叫羽山了。」善信也是小時聽元氏提起的。
「應該是風水寶地吧,必然是有化羽的仙氣。」無尤很少往城外去,這次去林家家墳,倒是有幾分興趣的。
「那山中倒是有不少新鮮花樣子,三年前和二哥大哥在端午時曾背著家裡爬過一次,去了山內腹地,那裡有成片的金蓮花,狀似蓮花樣子卻更小巧,生在山地裡,通體金色,讓我覺得真是如了桃花源境呢。」善信想起金蓮花,覺得無尤必然喜歡。
「可是書中記載的旱蓮花?」無尤問。
「應是吧。」善信鮮少讀那些。
「那花,風物誌記載應該是在北邊草地,或是寒冷的密林中,花開之時如林中繁星一般,耀眼奪目。」無尤想起爹爹的藏書中關於旱金蓮的記載多少都是北方苦寒之地的草原中才有。
「那會兒我也是頭次看見,只是覺得此花別緻,便印刻下了念頭。」善信看無尤真是起了興趣,連筆都停在半空中,又道:「不如等五月,我帶著你去看一次?」
無尤動了動鼻子,斜眼看他,道:「我不信你!」
「為何?」善信怪了,這幾日每次他說要做啥,無尤都是一副姑且看看的樣子。
「因為我的荷花種子,你現在都沒有給我尋來,我怎得信你呀,」無尤低頭繼續抄,「青若說的對呀,你們這些人的話聽聽就罷了。」
「得,不就是種子嗎?」善信剛要繼續說什麼,卻突然閉上嘴,想了下才道:「下次休沐前必然找給你。」
「若是食言呢?」無尤問。
「那就把你種的酸葡萄都吃了。」善信道。
「啪。」無尤砸過去的筆穩穩地被善信接住,但是墨卻甩在了他的衣裳上,「你憑什麼說我種的葡萄就一定是酸的呢?」
「你頭次種呀,頭次大多不成功!」善信老神在在的仰著脖子。
「若有甜的呢?」無尤最不喜歡善信這幅自以為什麼都萬事把握的樣兒,強了起來。
「若是酸的呢?」善信繼續和她鬥嘴。
「那我就釀酒……」無尤衝他努了下鼻子,「葡萄美酒!」
「你釀的出來,我必然奉上一對美玉杯!」善信應下。
「好呀,不許食言!」無尤伸出小手指頭。
「決不食言!」善信走過去把筆放在硯台邊,勾上了無尤的小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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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當日,天剛微亮。無尤坐在大櫃前,翻看著自己的衣裳。昨夜善信的話還是讓她動了心,畢竟難得這麼名正言順的去踏青,是要好好裝扮一下。選中了那件淺丁香色彩回紋袖短襖和水綠雲母紋裙。特意讓水紅梳了一個結實的髮髻,插了一支翠蘭小簪子,簪子的邊下垂三股水晶珠流蘇,走起來一步三搖的,煞是奪目。善信進來叫無尤的時候,她剛裝扮好,淡淡的胭脂在臉頰暈開。善信竟愣在了門前,半晌才低下頭笑了笑,上前拉著無尤就往外走去了。
善信愈發的覺得自己的無尤是蕙質蘭心,這一身裝扮淡雅且恰到好處。而且他幾次都發現無尤總是在家中女眷的裝扮中不凸顯卻能讓人注意到她的恬靜,不張揚卻總是讓人不能忘懷。就連一向大氣的二哥都說無尤雖不驚艷卻讓人總是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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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家子人出門必然是浩浩蕩蕩的,各色級別的車馬、嗚泱嗚泱的隨行家僕……到了羽山腳下。每個人都下了車馬,接下來的路就要大家步行爬上去了。善信給無尤說並不遠,都是緩坡。無尤便要自己拎著這幾日抄寫的《往生咒》,一共一百零八張。水紅擰不過她,就遞了過去,好在盒子並不重。今日阮姨娘並不在的,聽說病已經好了。無尤掃了一下人,心中有數,今日只有正房女眷才可來的。不過卻看見了林湛盧和其書僮封言,既然是本家來拜祭下也沒有錯。
走了一會兒就看見一個三間四柱的石牌坊,本該書寫大字的地方卻空空如也,無尤有些不明白了,按著正常這樣的石牌坊必然是要寫上,某某宮保或皇帝賜字等。以三代安國公這般殊榮,掛什麼字都不為過的。善信拉著無尤往裡走,過石板甬道,就看見一大片的空地,正中是三座規格相對高的墓。安國公已經讓小廝們一個個拎著祭品過來了,安國公親自把供品放在中間的大墓前,接著林元會、林元機把祭品擺上左右兩座墓前。
無尤站的靠後,看不太清楚正中那座上的文字,只是看見了兩邊兩座墓為前兩代安國公。最後一道祭品是一描金瓷盤盛的紫珍珠米八寶飯。無尤晃了晃善信的胳膊,善信看著那盤八寶飯點了頭,看來是御賜之物。紫珍珠米是皇室特供,只有聖上才能進食,若是其他家用皆為逾制。
林元會接過安國公林吉瑜手中的長卷,開始誦讀祭文。「維……」眾人皆跪下,「林門鼻祖元翁於周初年間……支脈繁榮而愈盛……追念先祖……忠厚為本……誠心祭祀……尚饗。」(節選自祭先祖文)眾人起。一篇長長的祭祀文念完,無尤的腿也被地面格的生疼。起身時都有些不穩,若不是善信扶住必然是要鬧笑話的。
元氏示意綺晴去把拎著紙錢和金箔元寶的小廝們叫上來。每個墓前都放上了嶄新的銅盆,按著元氏的要求,分派了紙錢和元寶,燒了起來。無尤上前把抄寫的《往生咒》遞給了元氏,元氏看了下給了安國公林吉瑜,安國公聽說是無尤寫的,便回頭望看了下無尤,含笑。接著將這些咒文燒了去。留下的少量紙錢,按著元氏的要求放到了牌坊外燒掉,說是給無主之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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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完畢了,大家下山的時候,有說有笑。善信不知道從哪弄了兩枝柳枝,插在無尤頭上一枝,自己也插了一枝。引的那邊楊靈之直問:「小叔叔,你這是從哪得來的呀,怎也不多掰幾枝,給我們也分分呀。」楊靈之一說,大家都看見,都說善信就想著自己媳婦兒。正說著,有容就氣喘噓噓的從後面趕了上來,手中一大捧的楊柳枝,遞給善信。善信被楊靈之說的有些尷尬了,忙把柳枝塞到二哥林善仁手中。
林善仁笑善信,然後挨個的給分柳枝。分到林湛盧手中,林湛盧正轉身看一側笑著的無尤,無尤抬眼見正和他看了一個對,笑了下,錯過目光。林湛盧口中吟出一句:「馬穿楊柳嘶,人倚鞦韆笑。正是好時節。」旁邊只有柳香瑜聽見順著林湛盧的目光看見了無尤,又回來打量了下林湛盧,心裡多了分顧慮。
大家都到了山下空地,安國公說就在這裡歇歇,許著小輩們玩鬧去吧。林善信來了興致,從車上拽下一個包袱,鬆鬆的綁著,打開一看,是一個百蝠駢臻紙鳶,上面畫著鮮艷的桃花和黑色的蝙蝠,拖著長長的喜鵲尾巴,真是討春的好頭,紙鳶的線輪是牙雕喜鵲報春樣式,無尤拿了過來放在手中,比一般的木質要略重一些,手柄部圓潤很多,顯然善信常常用。林善淵、林善仁也取出珍藏的紙鳶。丫頭小廝們也帶了紙鳶來。安國公看著林湛盧只是靜靜立在一側,便叫人取了自己的紙鳶給了他,讓他隨著那些孩子們一起玩去。
四個人湊在一起不知說了什麼,然後就分開開始放。無尤坐在草地上,半晌才看明白原來是比誰放的最高。善信是好手,輕輕鬆鬆就順著風向把紙鳶飄上了空中,接著林湛盧的紙鳶也升空了,然後才是林善仁,而林善淵折騰了半天,紙鳶也不過低空掠過小樹。楊靈之在一側偷偷的笑,柳香瑜看了下,沒有理會只是繼續盯著她滿頭是汗的相公善淵,臉上有著少有的甜,時不時衝著自己的相公笑。
善信和湛盧的紙鳶靠的太近,在高空忽得纏繞在一起,善信看了下林湛盧,那意思並沒有要放棄。善信抽著線想分開,越繞越緊,不得用隨身的小刀割斷了自己紙鳶線。最後兩個紙鳶一起落到了遠處,善信看了看有點遠,便沒有過去,逕直走到無尤跟前。彎下腰,無尤拿起手帕拭去他額頭和鼻尖的汗。
回到故明園,已經黃昏了。無尤先看了一圈自己的種下的嫩芽,才進了屋子。善信已經倒在炕上了,顯然今兒累的不輕。
32.朝上那些囧事
今年的谷雨怕是要趕在月頭裡,元氏派來嬤嬤和丫頭讓每個院子裡熏熬開的老陳醋,還把一些驅蟲的藥草磨沫在整個府裡的撒。無尤問元香何故,她也是一問三不知,既然老太太吩咐下來了照著做即可。這幾日院子裡總是瀰漫著一股酸兮兮的味道,熏醋流失加之新味讓故明園上下覺得衣服髮絲都被沾染了酸氣。
廚房裡的老嬤嬤說老話講這個谷雨節氣若趕在了月頭,全年都不安生的,傳說會出現大肆虐的疾患。無尤才明白元氏為何著急至此,也是怕府中生變故,本來阮姨娘就莫名生了一場病,雖說好了,但是多防範總是有理的。老嬤嬤隨後又講了句,但凡谷雨時節在初一都不是好年景。無尤看著小園子地裡正茁壯的芽苗,笑笑便沒再聽下去,不過是一些虛無的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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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兒要乾門聽政和廷議,在京七品以上官員皆要到乾門。林善信一進門就撲去書房一直到晚間才回屋,隨便和無尤說了下明兒的事兒,大體上是要說桃花汛,只是誰也不知道會不會突然多點啥出來,這是善信第一次參加聽政,自然有點緊張。
天還未亮,無尤拍了一下身邊手到之處只有軟綿綿的被子,竟然是空的,支起身子看見善信披著衣裳站在窗戶前,不知道在想什麼。無尤輕聲下床,走到他身側。
善信聽見動靜,側目,歉意的笑笑:「吵到你了?」
「為今日聽政憂心?」無尤問。
「說是主要議桃花汛,可是這桃花汛……」善信沒有說下去。
「桃花汛年年為患,怕是要涉及到戶部、工部、六科、都察院,對吧」無尤知他為何憂心,這御史們不會僅僅就這些論道,必然要涉及其他。
「有了戶部、工部,很難不牽扯到兵部。」善信對兵部尚書大人歷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那些心思行為已生了怨。
「應是六部皆不可倖免,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自來六部、六科及都察院都是如此,無尤這些年生在御史家,看朝堂也比一般女兒清晰。
「那林湛盧果不是吃素的主兒,任上已經動手走了圈部裡,若我沒預計錯,估計也就是這次必然會有大奏。」朝堂上的事兒,善信是少給無尤說起的,但是今日實在是煩心,且無尤自來嘴嚴,說給她也無妨。
「他本也是御史之家,這次又在六科必然會這般,就如哥哥雖為編修,心卻繫在都察院。」無尤不是安慰,只是說一個常理兒。
善信點頭,這個理兒不用無尤說他也曉得,只是這府中文官皆在六部……
無尤看著天,是時候出門了,把官服幫善信穿上,整理了下看看,挺平整。伸手摁開善信額頭的紋路。水紅已經把準備的吃食給了有容,無尤送善信出了院門,又看見林湛盧和書僮匆匆往外趕。水紅本說廚房還有一些吃食,自想讓給那邊帶上,但是終還是作罷,避嫌總不是嘴上說說就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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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紅把大繡桌放好,無尤坐了過去,看著自己這副春水鴛鴦,構圖已經描畫好。無尤用手比了下,還是決定先從右上角的柳葉、桃花開始。水紅把各色的綠線,選了出來放在矮桌的小竹筐裡。
「水紅,你把桃花和粉紅還有水紅三色也整理出來吧。」無尤看了下,道。
「恩呢,」水紅把大籃裡的絲線搬到腿上,「蠶絲線,還是棉絲線?」
「兩種混著。」無尤針已下布。
「。」水紅分著絲線,過了一會兒,道:「小姐,有沒有覺得西院的林公子和咱姑爺似乎有點對著勁兒。」
無尤聽見,自己其實已經看在心裡,「怎麼看出的?」
「清明那日,放紙鳶,兩人的紙鳶前後追堵的,硬是斷了線。」水紅道。
那日無尤一直看在眼中,善信的紙鳶本是自飛,可是林湛盧的卻緊緊相逼,善信的紙鳶不得不一直往遠放,最後還是纏在了一起,善信先割斷了線。無尤初覺得只是幾個人之間的比試,回來的路上越想越覺得匪夷。
「聽有容說,這些日子安國公見林公子的時日比見姑爺多了,那邊還時常有物什送過去,都是些如上次榆木座燈類的。」水紅道。
「元香倒是看過幾次,回來抱怨過。」無尤並不想惹是非,尤其在這種時候,誰多一點寵愛誰少一些,只要不礙著她過日子,就可暫時不想。
「水紅本不該多嘴的,可是總覺得那小西院裡的人都不是善茬兒,那個書僮話雖不多,但看人時總是讓人後脖頸子涼颼颼的。」水紅又多句嘴。
「有些事兒當做不知道會更好。」無尤繼續繡,伸手把水色的絲線拽了出來,「不可妄動,切記。」
「小姐總是這樣,什麼都看的清楚卻當什麼都不知一般。」水紅歎氣,那邊紫杉都去和綺晴姑娘訴苦了,好在姑娘打發了回來。
「這給青若的,要快點繡出來,許是我這繡好,那邊就已經有信兒了。」無尤知道名冊都已經遞到了禮親王手中。
晌午已過,府裡的男人是一個都沒回來,劉希之前打發了人回來說還在聽政。無尤站在大太陽下一會兒了,覺得暈。以藍扶著她進屋,說就在炕上隨意歪兒一會兒就好。人還沒踏實,外面就開始辟里啪啦的下起了雨。無尤便再也歇不下了,這會兒自家的男人和爹爹都在大雨中站在乾門外廣場上呢,自己又怎麼能安生的午歇。
無尤伸手去關窗,看見外面的天黑壓壓的,烏雲似在翻滾,比人心還壓抑,似乎有什麼要從天掉下來一般。雖然知道每次廷議似乎都不容易早早結束,但是在大雨中人會被淋病的。爹爹、安國公這樣的許有宮人撐傘,善信這般的小官怕是會一直站在雨中。
雨漸漸的小了,無尤問了下時辰已是黃昏時分,劉希派來的小廝知會說都還沒出來……水紅開始去小廚房忙活,無尤去阮姨娘那邊走了一圈,隨意的說了話,送了幾株芽苗,很快就回來了。回到故明園的時候,以藍站在屋簷下等著無尤。一直到了酉時,林善信才進了院子,滿臉的黑雲,連有容都是遠遠跟在後面。一身的衣服已經濕透了,外罩感覺粘糊糊的沾在他身上。
洗澡水早就開始溫著,終於等到他回來。元香看見林善信那臉,也不敢靠太近過去。無尤只得走到善信跟前,拉住他的手。「隨我來。」說著也沒給他反駁的機會拉著就往偏廂去。無尤把守著的小丫頭們都打發了出去,幫他褪去官服輕搭在架子上,然後讓他自己脫去中衣,快點下去,好把一天的寒氣散發出來。看著他入了木桶,無尤才把濕乎乎的官服拿起,遞給一直在外的元香,拿去洗了。
善信洗好後,去用了膳食,才怏怏的走進屋子,看見無尤還在燈下繡東西。自己窩進炕上,姜茶已經弄好放在炕桌上。
「把姜茶喝了,你要發發汗的。」無尤拉開線,提了一句。
善信喝下,辣辣的直燒到胃,「你放了多少姜?」
「半塊吧,也不算多。」無尤覺得燈愈加的暗了,收了線,坐了過來。
「難道真的讓你們在雨中淋了一日?」無尤問。
「嗯,」善信頭一次聽政就遇上雨,「若不是禮部一個員外郎被淋暈了,怕也放不回我們的。」
無尤看著善信已經累的不成樣子,估計也不會想細說今日聽政,也不好多問。便一個人悶悶的喝茶,思緒卻是飄到娘家那邊:爹爹是否也淋了雨了呢,本就有老寒腿,這一淋雨腿必然要疼的;哥哥那邊是不是也和善信一般淋了一日,不知編修是否也參加今日聽政。
「岳父和祖父都還沒回,還在廷議。」善信似乎看出了無尤的擔心,「不過改去大殿了,大雨時都有宮人為其撐傘的,你放心。」
「這會兒了都。」無尤看著天已經全部黑透了。
「估計也快了,廷議本就是漫長的。」善信用手捏著鼻樑,道:「也就是汛期的事兒,就連永定河年年修年年治也被拿出來說。」
「你那邊呢?」無尤想著若都察院參應不止一本那麼簡單。
「必然也是參了,兵部下屬各司各庫也是參了個遍,無一倖免。」善信被聽政的架勢刺激到現在都沒緩過來,全然沒有理出頭緒來。
善信想起自己的岳父左都御史,真是頭一次看見如此苛刻尖銳的人,那一張嘴簡直如把尖刀刺的人想著乾脆倒地算了,永遠都不要起來。「岳父的那張嘴,我算是見識到了,我今兒才明白為何有官員提到紀御史就打顫。」
「六科隸屬都察院吧?」無尤突然問了另一個問題,關於爹爹,她不想說太多。
「對,五城也屬於都察院。」善信疑惑,「怎了?」
「爹這次針對的還是……」無尤話沒問出,善信已經點頭了,果然還是針對安國公的。
「罷了罷了,朝堂的事兒不再說了。咱該如何還如何即可。」善信實在不想無尤因為兩家的政見憂心。「歇了吧,乏的厲害。」善信握住無尤的手。
「好。」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7:11 PM
33.善信的舊事
聽政的事兒已經過去五日了,無尤請安回來的路上被柳香瑜拐去了她的院子,說閒著無聊,兩個人好隨意坐坐,說些話。無尤回去也並無什麼要著急處理的,便隨著柳香瑜去東二院。柳香瑜把倒茶的丫頭打發了出去,走到窗戶前,看了看外面沒人,然後把南下的窗戶關上,才示意無尤坐過去。
柳香瑜道:「廷議的事兒你曉得不?」
無尤點頭,「那日不是大雨嗎?聽政和廷議是一起吧。」
柳香瑜壓低聲音道:「具體的情況,你也曉得了?」
「應是桃花汛吧。」無尤知道的就是這般。
柳香瑜搖搖頭,果然這丫頭還什麼都不知呢,「老太太這幾日看你的眼神都不對,你也不多想想,真是實心眼。」
無尤這幾日就是照常請安,並沒有過多的注意其他,搖搖頭。
「你爹爹把咱林老爺子罵慘了,那咄咄逼人的氣勢,那有理有據的物什一甩出來……」柳香瑜兩日前回了趟娘家,她爹是內閣新相,這次廷議必然是在的。「我家小五給我學來著,都察院眾人逼著六部尚書和各大在京的將軍啞口無言。你也知曉,武官都是以咱老爺子馬首是瞻的。弄的內閣的李相、高相、夏相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那個尷尬喲,哎……沒法說。」
「那聖上當時?」無尤有點好奇,唇槍舌戰的廷議,皇帝會如何。
「五兒說聖上就看著底下鬧,鹹淡的喝茶,讓他這個站在一側記錄的人都汗顏,唯恐兩方會打起來。」柳香瑜喝了口水,繼續:「打,倒是不會,但是自從你爹成為左都御史以來,這都察院就變了個樣子。五兒說他看這三年來記錄廷議,這次是最嚴重的。」
「還是因春汛期將至,牽扯出來的吧。」無尤之前聽哥哥提過的,說是爹爹早就想動手參合六部尚書了,這一切便也算是水到渠成的。
「奇就奇在從那西院公子的一本奏折起的頭。」柳香瑜努嘴示意了下小西院住的人。
「本家的林公子?」無尤沒有想那麼多,沒想到竟然還牽扯上了林湛盧。
「可不就是他,白眼狼的。」柳香瑜輕哼一聲,一臉的厭惡,「他在六科才幾天,就把兵部從上到下,從內到外給參了個遍,善信小叔叔也上了他的折子。這不是給著老爺子沒臉嗎?」
「可是這幾日不是依舊隨著身前身後嗎?」無尤聽說林湛盧還是如前一般出入安國公的北院書房。
「怪就怪在這裡,也不知道給老爺子吃了什麼迷藥,連小叔叔都不寵了,就寵了他去。你和他是舊識吧?」柳香瑜問。
「是,幼年認識。」無尤也沒啥可隱瞞的。
「你防著點吧,我看著不像個吃閒飯的。」柳香瑜握起茶杯,還是不放心的又說道:「那日清明放紙鳶,我不曉得你看見不哇,那本家公子對善信小叔叔似要逼死的路子呢。」
無尤當然是看明白了,只是在這邊卻也不好說,「只是比著玩吧。」
柳香瑜看著無尤迷迷糊糊的表情,歎了口氣,這丫頭什麼時候都挺好的,也挺明瞭的,怎麼這事兒上竟然這般犯暈乎呢。「你給我說是個實話,你可許過那本家公子什麼嗎?」
無尤側頭看著柳香瑜,搖搖頭。
「那許過什麼話?給過什麼物件,讓人誤意了?」柳香瑜接著問。
無尤又搖頭,「幼時事兒多記不得了。」
「許是我會意錯了,」柳香瑜道,可是那日明明就看見林湛盧的眼神總是狀似不經意的湊到無尤的身上,「我總覺得那個本家公子對你不那麼簡單。」
「許是因為這個府裡只有我是他認識的,所以自然多分關注吧。」這話無尤自己說的都有點有氣無力。
「許是這般。」柳香瑜看出無尤並不想多言,便也不再問。
過了一會兒,柳香瑜突然又道:「無尤,這林家的男子心氣看似高,但是有些時候只是強撐那一口氣或是一個面子而已。至少我家善淵總是這般。」
無尤和柳香瑜在這個安國公府裡建立起了一種微妙的妯娌關係。當初無尤是因為看著安靜的柳香瑜總是受其婆婆劉氏話裡話外的嫌棄,便對她多了一些關心,有什麼也會派人悄悄給柳香瑜這邊送一些,後來漸漸的知道柳家是出過兩個相國,五個進士,一個大學士,算是朝中大家了。嫁進林家雖然也有所謂家族聯姻的緣故,但是畢竟林善淵和柳香瑜自小便認得,也是青梅竹馬。柳香瑜對儒雅的林善淵也是早已生出愛慕之心的。本應算是個家裡最順利的一對。
楊靈之進門了,和劉氏極為投緣,劉氏本就喜歡習武的二兒子,因安國公的爵位應是武官繼承,而自己的二兒子善極有可能成為下一代安國公,便對這個二兒媳婦也青眼有加。楊靈之是將軍幼女本就被家中極為寵愛,進了林家,婆婆又喜歡,自然就不把大嫂柳香瑜放在眼中,時不時也要擠兌她。面對這些是非的柳香瑜總是很安靜,不言語也不多話,甚至也不在林善淵面前說,這般的人漸漸的讓無尤喜歡上了。兩個人看書的喜好也有類似,便常私下交流。無尤知曉柳香瑜和她說這些,是因為擔心,想讓她多些防備不要措手不及的好。
「對了,禮親王小郡主選夫冊子的事兒,這是知道的吧。」柳香瑜問,無尤點頭,她繼續說:「柳蔭侯家的公子也想,還來找了我,我看著沒戲的很。不過那邊透來的信兒,小西院的公子被寫上去了。」
「我也聽說了。」雖然不是很喜歡這個安排,但是總是個緣分吧。
「是咱老太太去和太后說的,咱老太太本是太后娘娘的堂妹,這個面子還是要賣的。」柳香瑜雖然看似安靜,但是府裡的那些事兒卻沒有不知的。
「這本就是雙贏,若是林公子能娶了郡主,藉著禮親王的勢總會對咱府裡好的。」無尤知道安國公是算計著皇親這一步呢。平國公的女兒是貴妃,柳蔭侯的女兒是八皇子的皇子妃,這些在京城裡外姓封爵的,除了安國公各個都攀著皇室的高枝呢。
「你沒進門前,老太太是一心想著要小叔叔娶永安公主的,巧在兩年多前永安公主的生母龐妃去了,永安公主自願去寺院裡守孝三年。這便得了你這出賜婚。」柳香瑜說著,耳朵卻豎起聽著外面的動靜,似乎沒有人,才又繼續道:「我說這些不是想挑撥什麼,只是你進門的時候正尷尬,這些子事體兒,必然也不會有人給你說起。」
「永安公主可是聖上最疼愛,且說是神女般美麗的那位?」無尤聽過傳聞,那永安公主出生之時,邊疆喜報連連,正是新皇登基才兩年,皇帝覺得該女是天賜神女封為永安公主。
「龐氏家族素來出美女,聽聞家裡舊人講龐妃是隨家人上香之時遇見當時還是皇子的聖上,聖上驚為天人,下重聘為側皇子妃。當時在京城傳為一段佳話。這樣女子的孩子能不美嗎?」柳香瑜畢竟是朝中、京城大族柳氏之女,知道的比無尤多一些。
「善信認識永安公主?」柳香瑜說了這麼多,應該不僅僅只是說那公主多驚艷吧,無尤想。
柳香瑜不出意外的點點頭,「就如我和善淵一般。永安公主和小叔叔也是自幼相識的,誰都想得永安公主的青眼,可是那公主琴棋書畫都是如皇子一般學的。哪那麼容易就讓她看中,卻不想獨獨喜歡了小叔叔的字。」
原來有這麼一段淵源,林善信和永安公主,若是沒有自己必然是最好的一對吧,金童玉女、才子佳人歷來都是最賞心悅目的,無尤在心中想,忘卻了回應柳香瑜。
柳香瑜覺得無尤臉色不對,忙又說了一句:「都是過去的事兒,舊識罷了。」
真的僅僅是舊識嗎?無尤不自覺的在心中多問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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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尤一直回到故明園都還在消化柳香瑜說的那些。原來並不是只有自己隱瞞了善信關於林湛盧要自己等著他的事兒,林善信這個才是更大的隱藏吧。永安公主……公主……安國公最喜歡的孫子,果然是絕配。原來竟是自己多餘了,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場不著調的可笑賜婚,自己和林善信也許根本就是一場笑話吧。無尤想的失神,一頁黃簽紙飄了出來落在地下。水紅恰巧進來,撿起寫著籤文的黃紙,放到桌邊。
「小姐。」水紅在無尤眼前用手晃了晃。
無尤似回魂一般,被水紅叫了起來,對她咧開嘴一笑,卻看不見笑意。
「是從書頁裡掉出來的吧。」水紅指了指那簽頁道,「是何籤文呢?」
無尤拿起來看了下,正是臘八時在大相國寺裡求的籤文,都說她和善信是天賜良緣,「說是天賜良緣。」
「不是說的正是小姐和姑爺嗎?現在多和睦呀。姑爺也是疼人的主兒。」水紅笑著應無尤。
「現在說不准吧,所有的因緣不是都說是天賜良緣嗎,難道都是真的?」無尤口氣疑惑。
「小姐,你這是怎麼了?」水紅極為敏銳。
無尤對她笑笑道:「許是看書看累了。」
「那不如歇歇。」水紅說著就要去抱小毯子。
「不了,水紅咱把架子搭起來吧,今兒還沒繡呢。」無尤很怕歇下後會想的更多。
「好。」
「小姐!」以藍一掀開簾子就叫了出來。
無尤正和水紅商量著水紋要用什麼線繡才好看,就被以藍大叫著打斷了。
「怎麼了。」水紅問她。
以藍把一個木質的圓盒放在無尤懷中,無尤拿起看了下,一個手掌大小的木盒,上面凸刻著一株綻放的荷花。
「西院的那個書僮,好像是叫封言什麼的塞給我的,讓我給小姐。」以藍說的時候放輕了聲音。
「林公子的書僮?」無尤重複了下。
「對,一副凶巴巴的樣子,似乎不拿就要吃人。」以藍道。
無尤打開,木盒子裡被像太極一樣隔成了兩半,放著一粒粒荷花的種子,大概各有十個。他怎麼會知道自己缺了這些?「還說什麼了嗎?」
「」以藍拿出一張折好的紙遞給無尤,「就說並不值錢,請收下。」
無尤打開紙,上面只寫一句:「若不喜歡丟棄即可。」這個林湛盧怎還是這般呢,無尤看了下那些種子,若是不收就顯的自己小家子氣了。
晚上,無尤把林湛盧贈荷花種子的事兒讓以藍說給林善信說了一遍,善信倒是覺得無妨,只是幾顆種子而已。
34.娃娃蓮
第二日,無尤請安後就帶著種子去了府內花園,這會兒護理碧桃的老花匠正在那邊細心的照料著碧桃。無尤只是站在不遠處靜靜看著花匠安老伯,老伯細細的檢查每一株碧桃的每一個枝子和新發的花和新抽出來的芽,用手拂過就像在安撫自己心愛的孩子一般。有了那麼一會兒,安老伯轉頭招呼無尤。安老伯的身份很特殊,不是僕人,所以不用和下人一般行禮。老伯已經上了年紀,家裡的人多是稱呼一聲:老伯。他住在花園一角的小房裡,平日只在早上能看見他,但凡花園裡有人他就會退回去。
「老伯,我得了些種子,來請教您怎麼個種法。」無尤走到碧桃邊的小道上,問。
安老伯喜歡這個丫頭,從來都是客客氣氣的,「給我瞅瞅。」無尤遞上小盒子,安老伯打開拿起一顆對著陽光照了下,道:「這是娃娃蓮的種子,這會兒還看不出是什麼色澤花瓣的。」
「娃娃蓮?」無尤還真是不熟悉。
老伯指了下假山邊的池塘道:「那裡種的是荷,有這麼大。」用手比劃了一個大小,無尤是見過荷花的自然知道,「這種娃娃蓮應是江南之物,只有一般荷花的一半大小或更小一些。」
無尤看著安老伯又拿起一個掂量了下,問道:「一般的缸可種嗎?」
「娃娃蓮並不需要池塘,一般的缸足以,還好打理。」安老伯說著,就往前走了,「丫頭跟我來,我給你一本種荷花的冊子,你且去看看。」
無尤拿著從安老伯那取來的荷花養護冊子,就迫不及待的翻看了起來。這一打開才發現全部是手書,漂亮的小楷整理的寫下如何選種,如何護種,如何讓其發芽,如何投如泥中等等,極為詳盡。書中說蓮子四季皆可播種,無其他種子的那般的忌諱和看節氣。無尤叫來水紅,以藍說也要幫忙,無尤想到以藍素來毛手就讓她和瑞紫去打水擺在太陽下曬去。
無尤和水紅先從兩邊各選出五顆來,放在白磁盤裡。書中說蓮子的種皮很厚,為了讓種子順利發芽,必須先處理一下。
「小姐,咱應要剪掉哪一端呢?」水紅把一個種子放在兩指之間,盯著看,一頭尖一頭扁,扁的一頭圓鼓鼓的,中間還有個凹進去的點。
無尤也拿起一個,看了看,道:「書上說是要處理凹進去的那邊,要剪下一小塊黑色的種皮,但不能太深。」
水紅用手畫了下扁的一頭,指給無尤看,「差不多這樣子?」
無尤也是照本宣科,「大概。」
兩個人一人拿著一把尖頭大剪刀,是那種平時做針線活用的。無尤有點不敢下手,怕自己若是一個不小心剪深了呢。用剪刀頭戳了幾下,還是沒有下手去。一邊水紅先用剪刀頭在種子黑皮上劃了一個小口,然後用剪刀頭一點點的撕開,再用手拉著皮,一會兒就把那個小凹點周圍的皮褪了去。無尤也學著水紅的樣子做了起來。兩個人有那麼一會兒就把十個種子弄好了。
「這十個呢?」水紅指著盒子裡剩下的問。
「我頭一次弄呢,先種種試試看,不好都浪費了。」無尤道。
兩個人走到外面,以藍已經用兩個小銅盆盛滿了水,放在陽光直射的地方曬著,看見兩個人出來,笑嘻嘻的。無尤看見書中說泡種子,等種子發芽的水不能太涼,放入手不感覺冰冷,所以要在陽光下曬曬。無尤用手挨個的去試了水,覺得尚可,就在每個盆中放入五個娃娃蓮種子。書上說要每日換兩次水,早上一次,晚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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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善信進來看見圓桌上兩個銅盆,也湊過去看了看,問:「這就是那種子?」
「嗯,」無尤剛換了水,因為怕冷到,晚上放回了房子裡,「安老伯說是娃娃蓮。」
「那不就是碗蓮。」善信知道的,以前父親曾帶回來給府裡過,江南的物種。
「碗蓮,應該要比碗大一點吧,那花。」無尤還在繡著春水鴛鴦圖。
「嗯,開起來很漂亮,」善信走了進來,「多是粉色,也有杏黃的、粉綠的,紫紅的,聽說最珍貴的是黃綠雙色和螢藍。他送時可說是什麼顏色了?」
「沒有的,從清明後我就未見過他了。」無尤埋頭繡花,這兩日心中有點不舒服在看見林善信的時候,有根刺堵在什麼地方。
「對,以藍說是書僮給的,你看我這記性。」善信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坐下道:「不如我寫幾句,你也繡上,如何?」善信看著一側留白太多,不是很好看。
無尤抬頭,直勾勾的盯著他,問:「聽聞你寫字很好,得不少人青睞。」
善信被她這雙眼睛看的有點發毛,似乎脊背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坐去另一處,才道:「坊間傳聞,怎得你也信?」
「信,為何不信,既然是傳聞便不是空穴來風。」無尤對著善信展開笑顏,看的善信一愣。「我素來寫字最差,日日都是爹爹在後面追著打著讓寫。」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善信覺得剛才無尤的眼神分明是一種挑釁,似乎根本不是往日的無尤。善信暗暗想了下自己這些日子並沒有做什麼背著她的事兒,這是怎麼了。無尤似乎也發覺自己失態,忙低下頭繼續繡花,可是幾次針都錯入了地方。
善信看見,皺眉道:「你繡了多久了?」
「有兩三個時辰了。」無尤還在繼續弄,卻猛的一下刺上自己的指頭,血珠從被刺的點淤了出來,一股鑽心的疼直衝腦袋,果然是十指連心。
善信兩個跨步到無尤跟前,抓住她的手指,迅速含在自己嘴巴裡。無尤要抽回來,卻搬不過善信的手勁兒。一會兒才從口中取出,善信對著吹了下,無尤皺起眉頭。「疼是吧,先忍忍。」他起身翻出三七粉,輕輕的晃動著小瓷瓶,讓三七粉均勻地撒在無尤的那根指頭上。「舉著,別放下。」
「總不能一直不放下吧。」無尤道。
「別繡了,明兒也別繡,後兒也別繡,怎麼你們繡個東西總是要弄傷自己呢,小心點不好嗎?」善信惡狠狠的警告無尤。
無尤卻糾結上了「你們」二字,那個人是誰,永安公主嗎?無尤不再說話,起身就往床沿邊坐去了。善信看無尤不說話,才覺得是自己話說重了,也跟了過去,要說些軟話,無尤只是看著床柱子,全然沒聽見他在說什麼。
第五日請安回來,水紅告訴無尤娃娃蓮的芽能看見了,說是早上換水時發現的。無尤細細的看著種子,在被剪去外皮那部分的正中折著一截蔥綠色的小芽,還沒有全發出來,但是已經能看見了。書上說這個時候,就可以把黑色的外皮繼續剪去一些,只留下一半。這次無尤一個人慢慢的處理每一個種子皮,然後輕輕的再放入水中。就在晚上換水的時候,無尤驚喜的發現,綠芽大部分都已經抽了出來,不再蜷縮在裡面了。
第七日,每個種子第一片葉子的雛形已經顯了出來,而第二片葉子的小頭也冒了出來。書上說從現在開始要日日曬太陽了,給予新芽生長的力量。第十日的時候,無尤從廚房裡找了一個大盆,據說是嬤嬤們洗菜用的。把所有的種子集合在大盆裡,之前的小銅盆已經有些擁擠了。
又過了兩日,無猶帶著以藍去和安老伯討淤泥。安老伯看就兩個丫頭,自己夜上了年紀不方便下荷塘。正巧林湛盧和封言進了花園,老伯就把兩人招呼了過來,說讓他們下去挖淤泥給無尤。無尤一看是林湛盧忙搖頭。
「我可以去挖。」林湛盧看著搖成撥浪鼓似的無尤的腦袋,道:「妹妹就這麼不想承我的人情?」
「你這樣下去不好的,隨時都會有人看見,我不如等有容回來了,讓他來弄就好。」無尤推辭。
「今日兵部查庫,且回不來呢,再說你的蓮花也不能等了吧。」說著已經開始捲起褲腿,脫下靴子,「你若覺得欠了我,等花開了,送我幾株吧,就當你還了情。」
「真是婆媽!」安老伯隨口說了句。
兩個人已經跳下荷塘,池塘並不深,不過齊腰。安老伯指揮著,兩個人往內走,然後伸手挖淤泥,捧出來,放在了兩個半大的一人就能抱起的藍色瓷缸中。無尤一臉緊張地看著兩個人在淤泥中行進,深一腳淺一腳,走的格外費力氣。一直到每個缸都盛了半罐多淤泥的時候,安老伯才說足夠了。兩個人走回池塘邊上,身上的衣服已經濕了,在池塘中清洗了下腳和手。無尤把手帕子遞給林湛盧,林湛盧笑著下接下只擦了擦手,就收進腰帶中。站起來,就這樣濕乎乎的穿上了鞋。
「走吧,我和封言把淤泥給你送過去。」林湛盧看了下那小缸,這兩個人必然拿不動的。
「不必了,我和水紅抱著回去就好。」無尤忙出聲攔阻。
林湛盧打量了下無尤,「就你,風一過就倒。」說罷也不顧她反對,直接和封言一人抱起一個,往外而去。無尤和水紅只得快步追了出去。
進了故明園,林湛盧和封言一看兩口大缸就明白,也沒有等著無尤說什麼,就開始往裡鋪淤泥。水紅趕緊讓瑞紫燒水,一會兒好讓那兩人洗手擦臉。弄好後,兩個人洗乾淨了手,便要回去。
無尤開口:「謝謝,林公子。」
林湛盧道:「有什麼可謝嗎?我是為用至交,幫你是自然;我是林善信堂兄,幫他也是必然。」
無尤被堵的啞口無言,林湛盧帶著封言走到了院子門口,無尤也送到了院子口。林湛盧沒有看無尤,只飄出一句:「你可不這麼戒備我嗎?」
無尤沒有回應,林湛盧似乎也不需要答案,腳已經跨出了故明園,往西院去了。無尤站在院口看著那個精瘦的背影,濕掉的衣裳已經不能隨著步伐飄起來。終還是欠了他的情,無尤暗自歎氣,幼時就常常承他的情,如今不想和他過於牽扯,卻……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7:12 PM
35.立夏、出遊
林善信從元氏院子回來的路上,看見紫杉,她還是喜歡穿著黛紫的衣衫,其實善信總是想給她說,她皮膚不夠白皙穿類紫衣衫並不好看。這種應該是無尤這般淨瓷一樣的人襯起來才好。
「你等著我呢?」善信近了她的身前。
紫杉抽動下嘴角,點頭,然後接過善信手中的茶葉,應是雨前茶吧。
「怎麼了?」善信知道她這會出來,必然是有事兒要私下給自己說。
「今兒小西院的公子來咱院子了。」紫杉說了句,就抬頭看了看林善信,沒有看見自己想要看見的表情,心裡有點打鼓。
「然後呢?」善信問。
「是幫著夫人送淤泥來院子裡的。」紫杉知道就算不說為何來最後也還是會知道的,不如直接說。
「本該是我來的,真是麻煩他了。」善信示意她邊走邊說,邁開了步子。
「可是夫人送小西院的公子到咱院門口時私下說些什麼,我們誰都沒有聽見。」紫杉說道她覺得最力的地方。
「就這樣?」善信笑著搖頭,紫杉呀,她到底要繼續錯付到什麼時候。
「我自來就覺得夫人對那個小西院的公子不一樣,上次大雨還和公子在廊廡裡說話呢,四下無人的。」紫杉提起那會兒的事兒。
善信轉頭,對著紫杉正色道:「我本不需和你說,林湛盧和無尤是舊識,林湛盧是紀家至交之子。紫杉,我和無尤之間你無須管太多,不管是不是祖母吩咐你做的。」
說後抬步就走,不再等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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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上立夏了,水紅和元香開始挑雞蛋,要煮立夏蛋用。府裡各院的大丫頭們挨個院子的要別家院子的茶葉,討去好給立夏蛋做原料,就連安老伯都沒被丫頭們放過。一定要討要夠七份才好。以前在紀家,袁氏會帶著自己家的茶葉也挨戶的去討茶,然後在立夏前一日晚上開始用七家茶葉加大料煮雞蛋,煮出來的雞蛋一片茶色,帶來微微的鹹味。然後立夏一早一家子就圍在一起吃立夏蛋,無尤難得會一次吃掉三個。
立夏了,無尤一早就給善信帶上立夏蛋,還把剝好的塞進他嘴巴裡。立夏是大日子,皇帝要帶著滿朝文武百官穿著朱色華服去京郊妙峰迎夏,進行大典。善信正巧被點選上了,要隨著太子身側。宮裡有宮人給元氏抬了一小筐李子,請安後,元氏讓各院分了幾個去,無尤分了十個。元香一看是李子,讓無尤等等她,她從自己屋子裡悄悄的搬出一個小罐。幾個丫頭都迎了上去,打開蓋子酒釀的香氣衝了出來。
「在我家鄉,立夏當日要將李子擠汁放入陳年老酒中,然後讓女子喝下,能令顏色美。」元香說著這個家鄉的習俗。
無尤一聽,便將手中的五個李子給了元香,「用這五個擠汁吧,還有五個留給善信。」
元香和一個丫頭把李子洗乾淨,然後放入石杵凹裡,用杵把李子的汁壓出來,然後倒入小罐中。元香用小棍子攪和了下酒,然後用長柄勺舀出分在小碗中,院子裡的嬤嬤、丫頭都有份。元香先端給了無尤,無尤接過輕抿一口,並無辛辣之味,倒有股果味。新加入的李子先達到舌尖。
「這是什麼酒?」無尤問,「好不一樣。」
「本就是陳酒,我閒時把當季不好吃的瓜果壓汁放了進去,久而久之就這般了。」元香解釋著。
「元香,總是有新鮮東西。」以藍臉上都笑成了花,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似乎她下了兩碗了。
晌午剛過,大廚房送來了冰碎伴的雜果。無尤分出一小碗留給自己,剩下的讓以藍去分給院子裡的其他人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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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過去幾日了,娃娃蓮的種子已經栽種好了。無尤每天看著天,盼著天天是晴天,因為書上說若是一直日曬就可以讓它早一點展開第一片葉子。這日無尤又坐在台階上看著天,水紅說無尤這幾日都魔障了……綺晴姑娘掩著嘴笑,跨了進來。
「三少夫人呀,你這是幹嘛呢?」綺晴知道,昨兒看見水紅就聽說了。
無尤也沒起身,就抬頭看她問:「這次來取什麼?」
「瞅瞅,我這都成搶物的啦,每次來都得尋摸這故明園一件東西不成?」綺晴說著把名帖盒子給了無尤,「禮親王府的小郡主明日邀請三少夫人去蓮花寺賞花。老太太讓我趕緊著給送過來。」
無尤接了過來,也沒有看,就放在了腿上,「上次的種子可抽芽了,我按著安老伯的說法護理的。」元氏院子裡的一顆種子一直沒有抽芽,綺晴就托水紅帶給了無尤,說是老太太找到的野花種子,老太太覺得種子是嫌棄這府裡的地,不是天生天養。綺晴看著老太太揪心,就想著丟給無尤試試看,萬一成了,也算老太太念了把無尤的好。
「少夫人必然是那仙園裡的仙子,從您這拿回去五日就抽了芽出來,老太太可開心,說開了花送幾支過來呢。」綺晴道。
「就是博老祖宗一樂唄。」不過是舉手之勞。
「老太太說,明日一請安後,差不多禮親王府的車駕就該到了,讓您提前收拾出來,不要耽誤了人家的請兒。」綺晴把老太太的吩咐傳過來,然後又說:「老太太總是嫌棄您穿的素,這會兒出去畢竟是郡主的請兒,您也新艷一些。」
無尤揚了下嘴角,應下。
第二日,一早起來先送了善信出了院子,返回來和水紅開始找衣裳。
「小姐,桃紅呢?」水紅拽出一件
無尤一看,搖頭,「太艷!」
水紅又拽出了一件,「碧青?」
「太深!」無尤搖頭。
兩個人又翻找了一陣,同時抓住了一件雪青色衣裳,拽出來一看,是一件雪青繡白荷半身短褂子襖,因是無尤的娘親袁氏手繡,所以無尤極少穿總怕一個不小心弄壞了。
「就這件吧。」無尤點頭。
水紅先伺候無尤換上,然後看了下,找出三件裙,分別是水紅、水藍、水綠繡小花紋的。水紅拿著在無尤身上比了下,覺得還是水藍的配著好看,一身襯著無尤的皮膚格外的淨。請安時老太太看見了,連連點頭,先讓她趕緊出去。
無尤和水紅走到了府裡的角門邊,已經能看見那輛青若常用車駕了。一個精瘦的男子一身藏藍服飾,看見無尤的時候伸手指了下車馬。無尤快步,還沒動手,簾子就掀開了,正是青若笑嘻嘻的臉。伸出手拉著無尤進了車馬,對著車下的水紅,示意她回去,不用跟來。青若車側的丫頭對青若說很久沒看見水紅,不如一起。青若想了下也好,就讓水紅也跟了進來。
「蓮花寺那邊你都佈置好了。」無尤拿起矮幾上的茶先潤了下,才問。
「和住持說了,雖說立夏了,那邊林裡的桃花這會正盛呢。」青若扒拉了下矮幾上的四乾果,「那株雙色玉蘭開的正好,就想著邀你一起下棋賞玉蘭。」
蓮花寺在靈山寺上面,靈山一共有八座寺廟,依山而建,蓮花寺正是第三座,也是唯一一座比丘尼寺院。這裡正是青若和無尤幼年相識的地方,兩個人在這裡被約束行為而來,住在其中很長一段時光。蓮花寺的後面有一坐大戒台,周圍都是一種叫金鑲玉的竹子,那竹子每節綠色中都有金色的斑點,常有名人雅士慕名而來。
出了戒台就是一大片的山中小平原,被一代代的比丘尼種滿了桃花、梨花和海棠樹。小平原的中央有一個涼亭,傳說是建造寺院時第一代住持所修,涼亭前有一株百年的雙色玉蘭,說是當年住持親手栽種。從第一位住持圓寂後開始,它就長成了雙色花,紫和白。後來傳的越來越神乎其神,不少人慕名而來,但是後山本為聖地,鮮少有人能入。
青若早就安排好了,兩個人勢要下幾盤的。先去正殿禮佛,然後隨著寺院內的師父去了涼亭。水紅和青若的丫頭去了寺院廚房幫忙。因為山內氣溫比京城低,桃花才開放,而那株百年玉蘭下面部分已經有了開敗的花,抽出了綠葉,上端的花朵正怒放。無尤覺得玉蘭是奇花,先開花,花敗才會開始長葉子,葉子與花往往不能共存,彰顯了它的特別,也讓白玉蘭看起來聖潔如白雪。
棋盤早就擺好,無尤和青若互對著圓桌而坐。
「還是你是白子兒?」青若問。
「若你想要白子兒也可呀。」無尤看著她的手按著白子上。
「那,這次我白子兒吧。」青若說著抓到右手邊。
無尤將黑子放在自己左手側,她是左撇子。
「讓我三子。」青若攔著無尤的手,耍賴一般。
「這次都是這樣,你難道要一直這般下去?」無尤收回手,「可是黑先白後。」
青若又迅速的把黑子抓了過來,把白子放到無尤手邊,「這樣總可以了吧。」
「成,就讓你。」無尤看著她那賴樣子,無語。
下了一會兒了,無尤的白子拆了青若黑子的並,青若按住無尤的手,「我要悔棋!」
「舉手無悔!」無尤沒理會她,抽出手。
「反正我要悔。」青若不依不饒。
「好吧,就一次,只能一次。」無尤次次和青若下棋,青若都會悔棋,早就習慣了。
「一次就一次。」青若抓起那個白子丟進無尤的罐子裡,換了一個線路。
無尤看著棋盤,嘴角上劃一個弧度,拿起白子啪的一下放在青若剛才放下的那個黑子下,道:「這路不通了。」
青若跳著腳,叫了起來。無尤只是氣定神閒的等著她鬧。遠處傳來了聲音,接著就有人進了這片地兒來。遠遠看似乎是三個人,青若也看見了。
「怎麼會有人進來,我明明說不許人來擾的!」
……
36.初遇皇室成員……
遠處傳來的聲音,越來越近,一個男聲道:「我們就是看看那株神玉蘭。」
「施主,亭中是住持的貴客,不便打擾,請改日。」一個師父的聲音攔著。
那聲音聽起來懶洋洋的,「如我這般也不可進?」
「請施主不要為難。」小師父的聲音有點微微的顫。
「我若偏要進呢,我們三個都偏要進來看看。」那聲音開始無理取鬧,「看你如何攔我,一小小寺院能比皇宮大內還難進不成!」
「這……」小師父的聲音很無奈。
青若坐不住了,要起身出去看看,無尤攔住,「下棋切忌被外影響。」
「你真是坐地住。」青若道:「我堂堂郡主竟然被人闖了場地,顏面皆無。」
無尤兩指捏著一個白子,看著棋盤,道:「若不進來,師父自然就攔住了;若是攔不住的,必然也不會買你的顏面,不如坐下。」
青若看了看無尤,還是坐了下來,拿起黑子,進逼著無尤下的那一子。那邊似乎沒有攔住,無尤聽見人進入這邊,腳踩在草地上的嘈雜,無尤蹙眉,她很不喜歡自己被打擾。拿起白子放在手中,看著棋盤心中暗暗道:青若越來越長進了,已經知道怎麼迂迴了。
「應該下這裡。」一把扇子輕點在一交叉點上,是剛才的男聲。
無尤不動聲色的挑了挑眉,頭都沒轉,只是看著棋盤不看來人,輕吐幾字:「觀棋不語。」
來的應不止那男子一個,一個甜一點的女聲笑了起來,銀鈴一般的清脆,「八哥,人家可不買你的賬呢。」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八堂兄。」青若撇了一下一側來人,繼續等著無尤下那子。
「我也在想誰能是住持的貴客,原來是文景郡主,小堂妹近日可好?」那男子的聲音帶著一些慵懶,叫的卻是青若的封。
「無尤,今兒不下了,遇見不順的事兒了。」青若起身。
無尤起身,對著那個華服男子福身行禮,「林門紀氏見過八皇子。」
八皇子用扇子挑起無尤平放在左側腰間的手,對著身後道:「善信,這就是你家那個,比我皇妹可差多了。」
無尤抬頭,就看見林善信從亭子外信步走了上來,站在台階上的女子也跨進亭子,那女子明艷動人,一身青蓮紫的衣衫,上用金絲繡成並蒂蓮花,看見無尤微微一笑,眼如春水含波,笑意掃入人的心底。鮮少有人敢穿這樣明艷的紫色,因多是襯不起這艷麗的顏色反而被這顏色比下去,而眼前這個少女卻被這青蓮色顯出一股雅致的貴氣,讓人不能忽視。
青若拉了下無尤的手道:「這是永安公主。」
她就是永安公主,果如傳聞,無尤後退了一步,低眼盈盈一福身,開口:「見過永安公主。」才對八皇子的方向道:「今日見到公主不禁為之光彩折服,無尤必然是不及公主萬分之一的。」
一番話說的八皇子尷尬的咳嗽了下,永安公主輕笑了,「我皇兄素來喜歡玩笑,姐姐不要見怪才好。」
無尤忙行禮,道:「民女不敢高攀!」
善信站到了無尤的身前,想握住無尤的手,卻被無尤避開了,善信抓了個空。青若看著這個情形也是有點霧水,永安剛過了三年孝服之期,怎麼會和八皇子和林善信一起,林善信素來是太子的人,這會兒怎麼得了八皇子的請呢。
「無尤鮮少出門,公主和八皇子請不要為難她了。」善信對著兩位道。
「善信誤會我了,我本是想著無尤和堂姐素來交好,我叫青若姐姐,便可叫無尤姐姐,也好顯的親近。」永安急著解釋,似乎唯恐善信誤會自己的用意。
「妹妹為難你了。」青若坐到椅子上,「人家相公為娘子說話,你著個什麼急呀。」
永安被青若這麼一說便不好再什麼了,只得道:「三年不見堂姐,堂姐都和我生疏了。」
青若強忍著脫口而出的話,只是笑了下。她本想道:我自來也未和你多親近過。
八皇子打了圓場,「皇妹不是要看這株玉蘭嗎?這會兒怎麼盡說話了。」八皇子指了指那株雙色玉蘭。
「對呢,」永安拉住無尤的手,「無尤可願意隨我看看,聽說你說這裡熟悉呢。」
無尤只得點點頭,這公主真是……
青若快步站在無尤跟前,「我更熟悉,不如一起呀。」
無尤看了眼林善信,八皇子道:「不如我和善信把這盤未下完的繼續下下去?」
善信知道八皇子叫他不是僅僅為了看花,點了點頭,不變應萬變即可。
無尤被永安公主拉住拽到玉蘭花下,無尤給她說起這玉蘭的典故,青若也會插嘴一兩句。接著三個人又往那片桃花去了。三個人站在小桃花林中,這桃花林雖不大卻種類不少。其中紫葉桃,宮中也不過幾株。而撒金碧桃更是稀種,就連宮中都沒得有,聽聞是住持雲遊之時在外救助過一個孤寡老太太,老太太將自己院子裡的一株小枯樹給了住持,住持師太看著那枯樹還有的救,便帶回了寺院,種在這裡,悉心養護,來年也不知道是不是桃樹的報答,開滿了滿枝椏的花朵,竟是稀有的撒金碧桃,此種是千金不換的。
「這是什麼桃花,好奇怪。」永安公主指著一株問,「一樹生出了粉紅、深紅、素白三色桃花來,你看那白色中有粉。」
「這叫撒金碧桃。」無尤說給她聽。
「撒金碧桃,」永安略側了下頭,眼睛骨碌碌的轉了下,那樣子真是讓人想護在羽翼下。「曾在書中看過,說是極為稀有。」
「傳聞京城只在這裡有這一株,是住持慈心救護而來的。」無尤想起幼時師太常給她和青若說:存善念,行善事,必有所得。
「一直聽聞這蓮花寺裡清淨且出高人,早就想來拜訪,不想就惹了堂姐和無尤的清淨,真是永安不對了。」永安很客氣。
青若覺得永安並沒有什麼別的意思,就去一側看梨花了。無尤不動聲色的抽回自己的手,道:「只是一切湊巧,緣分使然吧。」
「我八皇兄說話自來就是沒輕沒重的,我看著無尤的膚色好看的緊呢。」永安用手輕碰了下無尤的臉,「我也是才知道善信已經娶妻,今日看見覺得你很好,便也安心了。」
無尤沒有說話,永安覺得自己似乎說的不對,忙又道:「我自小便熟識善信的,因為欽慕他的字,總是希望練出和他一般來,後來忽覺男子和女子本就有別,再練也不會有他的勁道,才覺得自己癡傻。無尤可也練字的?」
「家父有教,只是民女素來不喜,家父每每教,卻常常偷懶,所以並無好字。」無尤回應。
「無尤不用在我面前自稱民女,我都未在你面前自稱公主,也請無尤不要拘謹。」無尤的生疏讓永安有些彆扭。
無尤微微看了下永安,似不是玩笑。既然都這般說了,也不能駁了她的面子,無尤道:「無尤斗膽了。」
「你們兩個說個沒完了?」青若喊到。
無尤看著青若的臉色不是很順心,對永安道:「公主,我們過去吧,那邊有些梨花樹。」
永安頷首,邊走邊問:「善信還是那個強脾氣嗎?」
「收斂很多,倒不見他多倔強。」無尤回應。
永安不自覺的笑笑,那種脾氣只有對著親近的人才會有吧。「他為官了,自然也會變變性子的。」
「朝上部裡都是忙的,許也沒時辰給他發少爺脾氣。」無尤有點煩躁,對於這樣的關於林善信的對話。
梨花還沒到花期,只有很少的爭春來開在了枝頭,不過小小的幾朵,青若拉住無尤指給她看,在高叉上有一個小鳥窩,去年來看時還沒有呢。青若道:「你說會不會是去年你救下的那隻。」
「這哪能猜的出。」無尤去年和青若在這邊救了一隻受傷的小鳥,不知道哪個人討厭的傷了它的小爪子,當時血糊糊的看著都讓人難過。
永安站在一側看著青若和無尤,那種笑容青若堂姐似乎自有對著無尤才有,而無尤的落落大方卻是很多這般年紀女子沒有的。一個動若脫兔,一個靜若處子,這樣兩個笑顏的女子竟生生的把自己比了下去。而自己卻從來沒有這樣的閨中至交,身邊的每個人似乎都有目的一般地靠近自己,唯一一個沒有目的便是林善信,如今已是她人相公,再也不能靠得太近,再也不能跟隨著那桀驁身影之後了。三年真是漫長,漫長到山外已千年。
三人回到亭子裡,八皇子和善信也正好下完,和棋。八皇子一直說林善信刻意讓他,說下次還要邀他一起。青若和無尤都只是吃了些點心,覺得有些餓了,要先走。善信忙拽住了無尤的衣袖,說和她一起回去,已經和部裡告了假。人家小夫妻要一起,青若也不好攔,便隨了去。一行五個人到了山下,八皇子和永安公主先乘了馬車走。青若要送兩人回去,善信道走走好。青若只得先乘車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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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紅和有容跟在無尤和善信的身後五步之遙。無尤也不想和林善信說話,而善信也不知道怎麼和無尤說自己與永安公主的事兒,所以乾脆閉嘴。四個人就這樣一路走,本是乘車而來,現在走回去卻覺得那條進城的路無比得長,似乎要把腿走斷了一般。一直到無尤累到腿開始打晃,瞧見路邊一個大石頭也顧不得什麼身份不身份了,她就坐了上去。善信看她不走了,便只好站在她身側,水紅遞上水袋子給無尤。無尤已經累到沒有力氣去接了。
善信蹲到無尤跟前,「腿不成了?」
無尤沒有說話。
「是我不好,應該讓青若送你回去的。」善信又道。
「無妨,反正……總要回去的。」無尤說話已經有點喘了,似乎坐下休息並不比剛才更舒服,本是出了一身的汗,這風一吹無尤覺得頭重的很。
「有容,」善信扭頭,「你快點進城去先雇量馬車來。」
有容一聽,把善信隨身的物品放到水紅手中,就先一步往前走,好在沒有多少路了。
「沒有多遠了,有容一會兒就能回來了的,你且等等。」善信碰了下那石頭,雖然已經是立夏了,但是石頭還是冷的。想拽無尤起來,但是看她那個樣子也不好動的。
「嗯。」無尤把頭埋在自己的雙腿之間。
等了好一會兒,一輛馬車奔了過來,車把式穩住車,有容跳了下來。善信也顧不得太多,一把就把無尤橫抱了起來,水紅掀開簾子,善信把無尤放進車裡,自己才進去。無尤靠在車廂內縮到一角。
善信幾次張了張嘴,好不容易說了出來,「我和永安公主……」
話還沒說完,無尤就蔫蔫的接了道:「舊識,對吧?」
「對,就是舊識。」善信點頭。
「誰還沒幾個舊識呢。」無尤隨口說著。
「是呀。」
……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7:13 PM
37.病來如山倒
當天夜裡,無尤就開始發起了熱,水紅、以藍前前後後的忙著,元香在廚房煎煮薑湯。林善信站在一邊卻什麼都幫不上,心裡著急。大夫已經打發人去請了,可是大晚上的,要敲醒人家哪能容易呢。一直給林府看病的大夫去了外地,這會兒不在,只得打發了幾個小廝可著城裡去找。李氏聽到無尤病了,忙穿了衣裳,也來了故明園。這夜,故明園燈火通明。
李氏坐在無尤的床前,接過水紅投濕的帕子搭在無尤的額頭,「咋這麼燙呢?」
「都怪孩兒,今兒非要從靈山走回來。」善信立在床邊,眉頭緊皺,從回來就沒舒展過。
「你也是個沒分寸的,無尤那身子拿能和你這般折騰。」李氏瞪了善信一眼。
無尤迷迷糊糊的在床上,覺得冷,緊緊的裹著被子,嘴裡含糊地喊著:「娘,爹,我冷。哥哥,我冷……」不停的重複,卻沒有一句是喊著善信的。
李氏看著心疼,「這孩子都燒糊塗了,直喊爹娘了。」轉又對善信道:「還不去看看大夫來了沒,若來了快迎進來。傻站著幹嘛!」
善信被李氏指使了出去,剛走到院子門外,就看見林湛盧往這邊快步衝了過來。看見善信就問:「無猶如何了?」
善信從下午就憋著的一股邪火正沒地方發,對著林湛盧嚷嚷:「關你什麼事兒!」
林湛盧斜了善信一眼,「自己沒看好,和我發脾氣算什麼本事!」
「我告訴你林湛盧,少打無尤主意,她已是我娘子了!」善信惡狠狠的指著林湛盧道。
林湛盧用手擋過善信的手,「我想怎樣還輪不到你來管我,善信堂弟!」
「哼,」林善信撇了撇嘴,道:「沒那個心思管你。」
「對,你的心思應該在那嬌艷如花的公主身上吧。」林湛盧雙手橫在胸前,挑著眼梢對著林善信道。
林善信握緊拳頭,忍住了。「與你何干!」
林湛盧匡的一下迅速的出拳打在了林善信的右側嘴角,速度之快善信全然沒有防備,「代紀為用教訓你!」說完就要往故明園去。
善信用舌頭添了下嘴角的血漬,這林湛盧果不是個吃素的種兒,出拳之快絕對不是一個文弱書生,善信瞇起眼睛,他對這個傢伙越來越有興趣了,快步上前攔住他,「那裡不適合你進去。」
「你連個女子都照顧不好,有什麼資格攔我!」林湛盧被善信一攔便順勢靠在了廊廡的柱子上,倚著問他,神情已經回復成了原有的面具樣。
「我勸你少對她動心思。」林善信再次重複。
「呵,」林湛盧翻動著自己的手,看著自己細長的手指,道:「她本就該是我的新娘,是你討巧了而已。林善信,你一山望著那山高,你也不怕摔了,小心暈船時兩不得。」
「哎呦,我的少爺,您怎麼還在這兒呢?」元香的聲音出現在兩個人身後。
「無猶如何了?」兩個人同時問了出來。
「還說胡話呢。那邊有兩個小廝說請不到大夫,一聽說是安國公家就嚇的不敢來了。」元香急地尋了出來,卻不成想在這裡看見了兩個人。
林湛盧一聽,對著林善信說:「去馬廄!」
「為何!」善信還沒問完就被林湛盧抓住了。
「我認得一城中的大夫,許看得上我的面子。」林湛盧示意元香去叫人開角門,然後對善信說道:「我沒坐騎,去把你的牽出來給我。」
善信聽了明白,迅速就帶著林湛盧往馬廄而去,牽出自己的坐騎——一匹純黑色的駿馬,底下頭對著坐騎耳邊說了幾句,才把韁繩遞給林湛盧,「它性子烈,但是善奔。」
林湛盧看著馬眼睛一會兒,然又摸了摸,兩步就跨了上去,善信早就將門打開,林湛盧騎著馬飛奔了出去。
善信趕回故明園,李氏還守在床前,不停的叨念著「咋還不降下來呢?」元氏也知道了,打發了綺晴姑娘來守著。綺晴和水紅一直在床前看著,來回地換手巾。善信站在一邊什麼都幫不上,懊惱地把自己狠狠地罵了一遍又一遍。他看著無尤被燒紅的小臉,突然覺得她竟然是這般的脆弱,似乎碰一下就會被打破。這幾月來,紀無尤在林善信的心中一直都是恬靜且溫暖,可是今兒的無尤卻如外面的黑夜一般看不見溫度。林善信的手緊緊的握著,似乎這樣就可以握住無尤的命。
林湛盧幾乎是連拖帶拽的把一個老頭拉進了屋子,老頭極為狼狽,外面披著的外袍七扭八歪的,內裡中衣也有點錯位,顯然這是被人從床上直接端了出來。老者一看這一屋子的年輕丫頭都在打量著自己,忙要往外躲著去整理下衣裳,卻被林湛盧門神一樣地攔住了。李氏聽善信說了林湛盧去找大夫,看來就是這位了。
「請吧,病人就在裡面。」林湛盧衝著老者笑的很和善。
老者搖搖頭,剛才把自己從被子抓出來的時候,這小子可是真真兒的凶神惡煞呢,「不是說是紀御史家的小姐嗎,怎麼來了安國公府了呢。小子,你忽悠人的能力見長呀!」
李氏起身,對著老者道:「紀御史的女兒正是我的兒媳兒,請您瞧瞧吧。」
老者掃了一眼床上的少婦,快步走了過去,先是看了看無尤的臉,然拉出無尤的手臂,對著林湛盧正聲道:「小子,筆墨伺候!」
老者的指頭輕搭在無尤的手腕上,正色嚴肅的轉頭對李氏問:「怎麼著,你們國公府虐待媳婦兒不成?」
李氏先愣了一下,然馬上反應了過來,才道:「這孩子是什麼了?」
「我就知道這大門戶裡糟心的事兒多,一年前我給丫頭把脈那會還啥的都得好呢,怎麼到了這國公府幾個月,就氣血兩虧,還肝氣不舒導致鬱結,現在外發出來了。」
「很嚴重嗎?」善信問,一臉的凝重。
「你是?」老者沒有回答他,先是打量了下林善信,發了問。
「我是她相公。」善信道。
老者一把拽過他的胳膊,把手搭了上去。輕輕皺起了眉,這到底是在咋過日子的,都挺淤的。老者把完脈就走了過去,林湛盧準備好了筆墨,然後寫了兩個方子,對林湛盧道:「讓你的封言跟我走一趟吧,先把藥抓了。」
「您還沒說她的情形如何呢?」善信攔住準備要走的老者。
老者道:「這京城還沒有我治不好的病,你且把心放進肚子裡去吧。」
善信一聽,心裡落下了大半,「請問高姓?」
老者已經出了屋門,「讓你岳父把他珍藏的女兒紅給我搬去正一堂,死老紀總算欠了我一份大的了。」
正一堂,林善信聽見後先是驚訝了下,原來這人就是正一堂的大夫正一,那是太醫院都望背之人。京城幾次瘟疫肆虐都是他抑制並治癒,傳言其人脾氣極為古怪,且有三不看:貪官不看、為富不仁不看、強買強賣不看,天王老子找他看病都要守他先來後到的規矩。在他那兒甭管是南城貧苦之民還是皇親國戚一視同仁。林善信看著老者離開的背影想:不過這個怪脾氣老頭和紀御史倒真是一對,一對活寶。
等把藥取回,並熬好,一個多時辰也過去了。喝下藥,差不多一個時辰左右,無尤身上的溫度也漸漸地降了下來。善信讓母親李氏回去休息,說自己會守在跟前的。林湛盧看著無尤也漸好,便也轉身離開。林善信送到門口,道:「今兒欠了你一個人情,我不欠債的,以後必還。」
「那到不用,正一老頭是看在紀家的面子來的,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林湛盧說話很直白也很難聽。
「今兒若不是你請來大夫,無尤也不會那麼快見好,我還是欠你的。」林善信說的實在,他心中在這個時候是感激他的。
「罷了,你去守著吧,守好了。」林湛盧說著就出了故明園門。
善信坐到床邊,撫摸著無尤的臉,還沒有醒來,不過已經踏實很多了,至少不再說那些子胡話了。試了下額頭的溫度,似乎也在漸漸恢復正常,那個古怪老頭果然能人。元香端了一碗藥遞給善信,善信拿起勺子就要給無尤餵下。
元香擋住,「這是少爺您的藥!」
「我的?」善信看著元香不確定的問了句。
「對。」元香點頭,「另一張方子的確是開給少爺的。」
「我沒病!」善信很抵制喝苦兮兮的藥湯子。
元香無所謂的擺擺手,「不喝也成,大不了綺晴姑娘告訴老太太去唄。」
元香話還沒說完,善信已經一揚脖把藥喝的一滴不剩了。「你們去外屋守著吧,這裡我看著就好。」
元香、水紅、紫杉、綺晴都退了出去,以藍小拾掇了下,才退去。五個丫頭在外屋大眼瞪小眼,綺晴讓紫杉先去睡,然後讓以藍也去睡,以藍搖頭說不守著小姐不放心的。紫杉先走了,綺晴讓水紅先靠著小歇兒一會兒,畢竟折騰了一個晚上大家都有點疲乏了。水紅應下。
善信看著無尤,輕聲道:「你何苦呢,你倒是問呀。」善信知道永安公主的事兒必然憋的她厲害,「我和她只是幼年相識,僅此而已。許還不及你與林湛盧親近呢。你卻弄的自己這般。」
無尤已經睡熟了,熱退下後,人也舒服多了,不似剛才那般緊緊握著被子,人也平坦了許多。善信把頭靠在床柱上,「她是有那傾國傾城的貌,卻不在我心裡。無尤呀,你雖只是秀雅之容,我卻每日只想回來看你的笑,看見你屋中的那盞燈就踏實。」
「以後你可以不再這麼傻嗎?」善信低頭親吻上無尤的額頭,握住她被子裡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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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陽光撒了進來,無尤伸手揉了下眼睛。好累,似乎千金壓身一般,費力的扭動了下身子,抬起手都有些犯難。無尤的手一動,驚醒了靠著床柱睡著的林善信,善信睜開眼,看著無尤對著他笑,突然就覺得老天給了自己恩賜,無尤失而復得了。
「可還有哪裡不舒服?」善信伸手去試無尤額頭的溫度,已經退去了熱度。
「你一直守著?」無尤看著他有點梗的脖子問。
「很怕你一直睡下去,不醒來。」善信拽住無尤要碰自己的手,眼睛裡含著驚喜。
「傻瓜!」無尤輕笑,「誰還能沒個病呢。」
「你以後不許再生病了。」
38.病後休養
元氏讓綺晴帶了話,病好之前不用來請安了,好生的休養。無尤自打醒來,就被水紅、以藍、元香挨個地守著,想看個書也不成,干個什麼都被追著問,盯著看,弄的她有點無奈。以前在家裡生病,也不過是袁嬤嬤看著,差不多將好便會給一碗藕粉,吃了藕粉就不可再賴在床上當病人了。這會子無尤異常想念那碗藕粉。
已經在屋裡被關了五日了,可算是能讓看看書冊了,水紅卻看著不許看過一個時辰。晌午過了,無尤百無聊賴的看著窗戶外的天微微的暗,許是要下雨了,便招呼著元香去讓人把涼在外面的衣裳收拾進來。果不其然,衣裳才拾掇進來,那邊就驚雷閃電,沒一會兒雨辟里啪啦的下了起來。簾子被掀了起來,一個身影閃了進來。
「哎呦,還好沒淋著。」柳香瑜進了罩子門,對著窩在炕上的無尤道。
「姐姐,怎麼來了?」無尤伸手招呼她。
「我娘家不是有些事兒嗎,這回來就聽說是你病了,便來瞧瞧如何了。」柳香瑜把手中的錦盒給了水紅,「一顆老參給無尤補身子的。」
「你也不怕我虛不受補。」無尤笑,把煮好的茶放在炕桌上。
「我看了你那方子,說是氣血兩虧,那可不得補補氣呢,不用人參怎可。」柳香瑜坐了下來,端起茶喝了一小口,「雨前的龍井呀。」
無尤對柳香瑜的反應感到奇怪,那日善信拿回來時說是分的,她便以為每房都給了,這會兒子看怕不是這般。無尤轉了話鋒,「善信從部上拿來的,許是誰給的。我讓水紅裝一盒,姐姐回去帶給大伯伯嘗嘗。」
「無尤」柳香瑜看了下屋子裡,就只有水紅,道:「你這屋子裡沒外人吧?」
「沒,怎的了?」無尤想著許是有什麼事兒,不然也不會看著天要下雨,還這樣巴巴地趕過來。
「沒有就好,許是你還不曉得呢,」柳香瑜說話的間隙,水紅已經關上罩子門退了出去,「聽說郡主名冊圈好了幾個。」
「嗯?」那日出遊青若並未說,想來本是要告訴自己的,卻被半路殺出了擾人的人打擾了,「不一般嗎?」
柳香瑜搖搖頭,「也不是,有點意料之中,還有點出乎意料之外。」
「這話怎麼個說?」無尤問。
「太后、禮親王一人圈了五個人,這五人中都有小西院的本家公子,還有你娘家兄弟。真是邪門不是?」柳香瑜說著她這在娘家聽來的冊子事兒。
「我兄長倒是和青若自幼相識,若是能成事也是天作之合。」無尤還是希望自己兄長能娶青若的,畢竟郎有情妾有意。
「說倒是這般,可是紀御史官居二品雖然不黨但畢竟是朝中重臣,這一個親王的女兒和朝中重臣之子結親,怕沒那麼容易。」柳香瑜的話字字切中無尤的擔憂。「而本家公子,太后很是中意,雖然是林家本家可是說來只算借住在安國公府,其實和這邊並無關係,加之其也稱得上孑然一身,的確是一個好人選。」
無尤也明白這個人選的背景佔據了更大的需求。
「我是知曉你與那小郡主自幼舊相識,心裡也盼著她得一個滿意的夫婿。」柳香瑜歎氣,「我總是覺得那小西院裡的公子不那麼單純,心思、行為、說話都一一看不出太多,卻往往出人意表。」
「姐姐,有的事兒呀,盡人事聽天命吧。」無尤並不想多談林湛盧,「人家來了存著什麼樣的心思,咱也摸不透,做好自己本分就好了。」
「我怎麼聽著你院子裡的花種子有那本家公子送的呢,還有丫頭們說他還給你搬了淤泥,下了荷塘的。這得是多大的情呀。」柳香瑜聽見院子裡的丫頭嚼舌根說的儘是這些個。
無尤知道那日後必然會有人曉得,只是沒想到傳的這樣快,這大院子裡果然是什麼都攤在明面上的。「那日善信回來的晚,他正巧路過,就幫個把忙。」
「小叔叔可知道的?」柳香瑜問。
「說了得。」無尤回來就告訴了善信。
「那就成,你沒瞞著他,別人也編不出什麼花花來。」柳香瑜也是討厭那些閒事的丫頭婆子,只是這樣的人家怎可能沒有這些個呢。
「便也沒說什麼話,一路都有水紅跟著的。」無尤又說了句。
柳香瑜搖搖頭,「水紅是你從娘家陪過來的,有什麼必然是向著你說,以後出院子一定要帶著一個本院裡的丫頭,這樣才不會讓人討了不對去。」
柳香瑜這一說,無尤才覺得自己還是考慮不周全了,「還是姐姐想的周全。」
「什麼周全不周全的,都是過來的,這些還不是當初一步步摸索來的。」柳香瑜擺擺手,訕笑了下,「我看著元香不錯,聽說是二嬸子院裡出來,總強過那個要飛高枝兒的紫杉。那丫頭最近可還安生?」
「還安生的。」上次瑞紫事情後,紫杉還真是踏實了不少,至少告狀什麼的少了很多。
「那丫頭不是個省心的,你還是多提防著些,不成就找個由頭把她嫁了,總不能拿她總在這裡找咱兒的不順吧。」柳香瑜也是不喜歡那個紫杉的,幾次看見她往老太太院子裡跑,知道必然是找事兒去的。
「明白的呢,姐姐這些話我今兒領了,妹妹總是讓姐姐費心。」無尤叫水紅把那雨前龍井給柳香瑜裝好,又把青若給的一匹布料拿給她。兩個人又閒話了一會兒,柳香瑜看著無尤乏了,就回去了。
無尤歇了一會兒,婆婆李氏又過來看了看,說了些閒話,說著劉氏又去元氏那邊鬧莊子去來著,元氏見都沒見就打發回去了。然後又說道最近朝堂忙的很,家中男人是一個賽一個回來的遲,讓無尤若是累了也不要等著善信,該休息就好好休息。接著又提起無尤娘家,說等善信休沐日讓他陪無尤回去看看,這一病那邊必然也是揪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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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時前,林善信進了院子。一臉的疲倦,又是一天的查庫,遞上去的整改方案被尚書趙大人壓住了。那個屁事不幹的混蛋兵部尚書,善信一肚子的氣兒,那丫就知道萬事敷衍湊合,能避過去就避過去,最會說的就是:不做不錯,多做就多錯。今兒若不是壓著火,怕已經對那傢伙上了拳頭了。
因無尤病著,便不可在一個屋子裡進食。善信一邊吃著飯一邊想著朝裡的事兒,不知不覺吃了三碗了。他把碗伸過去,元香看了眼沒再給他盛飯。善信舉了半天覺得累,這才轉頭對元香示意。
「少爺三碗了。」元香道。
「啊,已經三碗了?」善信真是今兒餓了,全然不知。放下碗,問:「無尤吃了什麼?」
「還是粥,夫人說口澀,不吃重菜。」元香道。
「成,我過去看看。」善信起身,扶了下桌子,才覺得自己吃多了,肚子有點漲,站起來的撐的人都晃蕩。
善信在院子裡轉了幾圈才進了屋子,果然是吃太多了,不得不多走些步子。進來時,無尤正靠著在燈下看書。善信坐過去,看了看還是那本養花的冊子。
「普洱在桌上,給你沏地釅釅的(老北京舊話:指濃茶)。」無尤指了下桌子上的茶,道。
「你怎知我吃多了?」善信端起茶,問道。
「元香說你心不在焉的都吃了三碗飯,還不知。」無尤知道他必然心中有事。
「多嘴的丫頭。」善信喝了兩口,真苦,想要放下。
「不成,都得喝了,才消食兒。」無尤指了指他要放下的茶杯。
善信看了看無尤,無尤撇開頭不看他裝出的可憐兮兮的樣子。善信無奈只得都喝了下去,「休沐陪你會娘家吧。」
「成,也快了吧,」無尤放下冊子,「還有三天就四月十五了。」
「嗯,我明兒打發一個人先過去知會一聲。」善信拿起冊子看了眼。
「你沒什麼想說的嗎?」無尤問他。
「有什麼要說嗎?」善信被問蒙了。
「你不是想罵一下兵部尚書嗎?」無尤笑了起來,善信蒙的樣子真很好笑,傻傻的。
「有容怎麼也給你嚼舌根子去了。」林善信直搖頭。
「我之前對咱這個兵部尚書就早有耳聞,是一個混日子的主兒,也不知道怎麼提拔上來的。」無尤早前聽哥哥紀為用罵過這個人。
「參也參不出個狠頭來,從裡到外把兵部參了個遍,最後麻煩事兒都落在我們這些人身上,敢情人-老人家就得了一個督促不力的名頭,罰了一個月俸祿就得。」善信一說這個人就一肚子的火氣,「也不知道是誰罩著他,怎麼都撼動不得了。還在部裡道什麼,六科不是派人查參嗎也奈何不得老子!你說,這是個什麼混蛋東西!」
無尤還沒來得及說話,善信喝了口水,用手指了下西院的方向,繼續道:「林湛盧你丫要是參,你就弄個狠得,拉也拉不下,弄了一個不疼不癢,有個屁用!現在倒是搞的部裡一個個草木皆兵,人家不是還是窯-子逛著,小酒喝著,怎麼沒人去抓呢。」
「等等,你說趙尚書去煙花之地?」無尤抓住了善信說話的點。
善信點頭,「怎麼了?」
「我若沒記錯他已經有三房小妾,現在還捧頭牌嗎?」無尤問。
「聽那個員外郎說最近是在捧麗香院的頭牌叫什麼香的。」善信道。
「林公子可知道?」無尤又問。
「必然是不知的,都是私下發發牢騷。」善信明白無尤的意思。
「咱不是要會我娘家了嗎?」無尤笑的很無害,「左都御史應是個挺大的官吧,不是管都察院、五城、六科嗎。」
「和岳父好好提說一下,的確是個好辦法。」善信本是覺得跨級不好,現在卻覺得什麼路都是路,走過去才算對。
「本朝嚴禁官員宿-娼-,他這是自己撞得,怨不得人。」無尤輕輕的說,善信卻覺得無尤多虧生了女兒身。
「你不愧是御史家的女兒。」善信呵呵的笑。
「爹爹自小就對我和哥哥講:御史糾劾百司,辯明冤枉,為天子耳目為天子正風紀。我便知曉的、看的多了。哥哥還被要求熟讀大周律,爹爹說一個好的御史必須熟知律法,手掌律法才能明辨。」無尤一字一句地給善信講紀守中的話。
「我本以為岳父教出的女兒該是只走正路,不看小徑兒之人呢。」善信打笑無尤。
無尤正色:「為官之道也要變通的,此路不通難道你要一路撞個頭破血流嗎?值得嗎?抄小路也許更快呢。」
「窮則變,變則通,萬事萬物皆是這個理兒。」善信拿出他寫的幾張紙給無尤看,「火器庫的整改意見,被壓很久了。」
無尤接過細細地看,她並不太懂軍隊這些,但是也看的出這是善信用心寫,用心做過考察的,「帶給爹爹看看,若是說不錯,你應該已經想到怎麼做了吧。」
「那我只好借太子當當跳板了。」善信回來的路上一直再想這個。
「嗯,你學會變通了?」
無尤再次試著問,她越發覺得善信的才能應在善淵、善仁之上,若這樣下去怕也不會有太多的建樹,其實她這次想回娘家也有和父親一說的意願。關於青若,也想和兄長談一下。關於永安公主,也有心聽下娘親的想法。這幾日總是躺著在屋裡,想的便漸漸多了,開始一條條的理著思緒,可是無論哪一條都還是希望自己面前的男子好。也許林善信有句話說對了:是彼此的劫數。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7:14 PM
39.休沐日-回娘家
四月十五一早,善信和無尤請了安,就出了角門上了車馬往紀家住的胡同去了。到了紀家,先是搬從林家帶來的禮品,接著用了簡單的飯食。紀守中覺得讓林善信和著自己家吃點素淡的沒啥不好。飯過,紀守中帶著林善信、紀為用往書房去了。無尤拉著母親袁氏去了房裡。
以藍把茶弄好,就從書房出了來。三個大男人站在書房裡,紀守中踱步到書桌,坐下。善信和為用也坐在了邊上圈椅裡。
「說吧,你今兒來事兒就不對。」紀守中早就開始懷疑女婿的目的。
「不敢瞞岳父,我實在是受不得那個混蛋尚書了。」林善信對兵部趙尚書已經到了咬牙切齒的地步。
「我切不說他怎麼當上的尚書,你可知道他的後面是誰嗎?」紀守中問林善信,這個孩子還是嫩了一點呀。
善信愣住了,他還真沒有細尋,紀為用對他點點頭,道「鎮國公。」
鎮國公,竟然是鎮國公,善信的確是沒有想到這後面已經複雜到如此,竟然線牽到國公身上。
「京城三大非周姓皇室國公,安國公、平國公、鎮國公,以安國公林家為首,這個你必然是知曉的。」紀守中很嚴肅,「兵部司庫,你也曉得有多重要,歷來兵部都是上的是國公的人,這樣一旦打仗這個人才能助用兵之人。」
「可是趙尚書這種膽小怕事之輩,若真打仗怕也不堪大用。」林善信十分篤定。
「卻是不堪大用,不用打仗平時就足夠不堪了,逛窯子捧戲子搶姑娘……這些惡行已經足以看出,誰也不會指著他真大用的。」紀為用拍拍林善信,滿臉促狹的笑:「我說妹夫,你這個觀察不夠細緻呀,你也算是傳聞中的文武雙全了。」
林善信完全沒有想到身為編修的紀為用對朝堂情勢竟然比他看的還清楚,「他這麼行徑岳父竟然都知曉,卻為何不動呢?」
「善信,做任何一個事兒之前,你要考慮清楚後果,要動就讓他從此趴下不會再起,若是你動了一下僅僅是讓他疼,還不如不動。」紀守中對自己這個女婿多少有點可惜,若是在自己跟前必定會好好地帶著,林家那個老頭也不知道在存什麼心思,「現在沒有合適的人選接替,另都察院所掌握的還不足以讓倒,尚書這個官只有」紀守中指了指上面,「才能動的,必須有足夠的把握。」
善信聽明白了,現在還不能動,而且的確沒有人選,「明白了。」初涉官場,隨著他一步步在林湛盧和紀守中的打壓和點撥下一點點的掀開了他以前全然沒有想到的那一片。
「我說妹夫,是不是覺得比你想像中的複雜,你開始有點牴觸了。」為用看見善信若有所思的樣子,問。
「倒也不是牴觸,說實話多少有點覺得懼,懼那個還沒有看到的一切。」善信愈來愈覺得只有在這個紀家,他多少還能踏實,至少面前的兩個人還在和他說真話。
紀守中的手一下一下地點在桌子上,「有個人你還是避忌一點的好。」
「岳父是說八皇子?」林善信那日和八皇子的一番棋局,讓他對那個看似不經心的八皇子起了防備之心。
「你不要覺得你僅僅是去賞了花,其實這些早就傳進了聖上那邊,連我都已知。皇家的人有的時候沒有全然都能把握的對。」紀守中在當日下午就得了消息。
「妹夫呀,你本是太子伴讀,這些個皇子之間那些見不得的,你比我要清楚,每一步都踩著鬼呢。」紀為用有時對自己這個妹夫也是捏一把汗的。
「記住一點即可:你只忠於聖上。」紀守中點到這裡,善信已經明白了。紀守中看的出來,林善信這個傢伙是聖上留給太子用的,之所以派去兵部是要磨練這個孩子。
為用拍了下善信的肩頭,「我這幾天有個刺兒,那個永安公主和你到底是個嘛?」
善信一口茶差點噴了出來,猛得回口,嗆到了猛烈的咳嗽。
為用忙給他拍背,一邊拍一邊道:「我就是隨口問問,你至於著嗎?」
善信冤枉的不成,先是無尤因為憋一口氣憋出病了,接著回紀家大舅子在岳父面前追著問,「不就是認識個人嘛,至於這樣嗎?」說的差點沒直接把為用嗆的話都不會說了。
「得,就是個舊識,無非正巧了是個公主,還是個最美的公主。」紀為用無奈,自己也沒啥意思,瞧把這孩子委屈的。
「你還說,你還說,你再說還要不要我回去了。」善信急了,「那你和小郡主又是怎麼回事呢?」
「嘿,怎麼繞到我身上來了。」為用攤攤手,自己是招誰惹誰了。
「好了,你和無尤過好日子就好,不都是過去的事兒了。」紀守中打斷兩個人,「不過永安公主和龐家也是不能忽視的,龐家勢力越來越大。善信呀。」
「啊!」善信現在一聽見永安就腦袋瓜仁疼。
「柳蔭侯最近對龐家多有動念,侯爺看著自己是攀不上禮親王家的郡主了,應是打主意到龐家幾個未出閣的女兒身上了。而永安聽聞只和你還談的來?」紀守中問。
「不過就是以前說說寫字。大婚後,那日是第一次遇見。」善信如實說。
「容我想想。」紀守中腦中把幾大勢力都做了分析,他卻獨獨沒有算到善信的人脈。
「永安還是個孩子,再有兩年許也該遠嫁了。」大周的公主多是遠嫁和親的,善信覺得永安也不會倖免。
「難說,永安公主身份特殊,且聖上很是偏愛,不一定會遠嫁。」為用說著自己對這件事的看法。若是永安不遠嫁,就在京城裡選,那麼被選中的那家必然會成為一股不容小窺的勢力。
為用說去看看妹妹,就先出去了。善信看紀守中不再說話,便把自己一直放在袖攏裡的五頁紙放到了書桌上,道:「這是我對火器庫改造的一些想法,卻一直被尚書壓著,之前和無尤說過,她讓我請岳父看看。」
紀守中拿起那幾頁紙,一張一張仔細的看,在看到最後一張的時候,紀守中露出了笑容,並不住的點頭,「善信,可行呀。」
「可是沒辦法呈遞。」善信無奈。
「你想過太子那邊嗎?」紀守中問。
「是做過打算,但是總覺得有點衝動,還是想先問問岳父的意見。」善信本是想借太子當板子遞給聖上。
「好,這個主意好。」紀守中覺得林善信開竅了,「聖上每五日就會去查看太子的課業,若想直達聖聽,你能走的只有這個捷徑。」
「我不想直接說明要求,想只是先提幾次,等太子主動和我要。」善信其實這幾日一直在想這個,怎麼做還能更好些。
「迂迴是要的,但是也不可因為迂迴損了你的好點子。」善信關於火器庫的幾點改造都寫在了刀刃上,紀守中惜才呀,「還要在潤色一些,有些話太過於強硬。」
「好,小婿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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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尤和為用坐在院子裡,吃著醋泡的花生米。無尤本想和袁氏說下永安公主的事兒,後來想想便作罷了。能有啥可說的,誰過日子沒有個心窄兒的時候,誰能日子就一直順著呢,算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但是就青若的婚事,還真想和哥哥談談。
「哥哥」
「無尤」兩個人同時開口。
「你先說吧。」為用笑了下。
「最近還是忙嗎?」無尤問。
「腳不沾地呀。」為用晃晃頭,「我和衛潛兩日多沒睡了,就前兩日。」
「你這段辰光見過青若了沒?」無尤還是決定切入正題。
為用點頭,「東門看過一次,隨便說了幾句。」
「哥,你給個實話我,你到底咋想?」無尤不想繞圈子。
「我?」為用指著自己,「不如你告訴我,我該咋想,還是你覺得我咋想就能咋樣,不成?」為用這幾日知道了青若冊子名單的事兒,心裡也和堵著一個蘿蔔一般。
「你喜歡青若?」無尤一直沒有聽見他的踏實話。
「能不喜歡嗎?可是娶不娶能由著我嗎?」為用問無尤,更是問自己,「我丫就不算個男人,我丫連自己喜歡的女人都抓不住。妹妹,你說我算個啥?」紀為用把臉扭向一側,不想讓無尤看見自己的樣子。
「哥,也許咱爭取下,能成呢?」無尤自己都不能說服自己。
「別騙我了,你自己都不信吧,還在這裡騙我話,你要知道從小都是我為你編,你能騙過我了去?」為用自己就這個事兒想了很久,能想過都想過了,最後竟然只有『等』這個字。
無尤沉默了,哥哥要幫助爹爹,哥哥一直就想當御史,這是他一直要走的路,就算他肯為了青若放棄,可是禮親王若選了紀為用,就是要和朝堂重臣聯姻,皇帝等著看呢,紀守中的御史還當不當得,都說不准了。每年讓各地藩王進京小住,明說是為了陪太后,可誰都知道這是聖上在防著這些兄弟呢,唯恐他們造反。禮親王自來就是明哲保身的主兒,怎可能拿自己冒險,怎可能讓青若冒險。兩情相悅又怎樣,也抵不過現實的殘酷。
「這事兒,咱今兒就是私下說說,你也別為這個揪心,沒必要。」紀為用悶頭吃完了一盤老醋花生,突然開口。
「盡人事,聽天命吧。」袁氏從後面屋子裡出來,對著兩個孩子道。「青若是個好姑娘,我是喜歡的,但是這事兒不可強求。」
「嗯。」為用點點頭。
「為用、無尤,若看見湛盧讓來家裡坐坐,我也好久沒見那孩子了,怪可人疼的。你爹爹看見必然也開心的。」袁氏想起湛盧已經住到了安國公府裡。
「明兒若是遇見,就和他說說,見的幾次都很匆忙的。」為用統共也不過見了五六次都是匆匆幾句。
「在府裡也鮮少見的。」無尤覺得煩,在哪似乎都離不開林湛盧這三個字。
「成了,」袁氏拉起無尤,整理下她的頭髮,「都收拾妥當了,給你帶的東西都裝車上了,你和善信也該回去了,好趕在申時到呢。」
袁氏剛說罷,善信就從紀守中的書房裡走了出來,無尤又和袁氏說一些話,無非就是好好照顧家裡、自己之類的。然後林善信,袁氏又不放心地提醒了幾句,才和為用一起把他們送到門口,看著他們上車馬。
40.話中話
善信說了正一大夫的事兒,紀守中選了個好日子把酒送了過去。紀守中和正一還有林湛盧的爹,早就相識,還是年輕時呢。正一能在京城立足,紀守中是幫了大忙的,兩個人又是老交情,紀家的孩子自幼就是正一給調理的。那日也是巧了,正一才從山區給那邊的獵戶看病回來,才要睡下就被林湛盧抓了來,因說是紀無尤病了,才肯來的。正一這事就被安國公林吉瑜記在了心上,因為他幾次都想拜訪此人,希望此人或是其弟子能為隊伍效力成為行軍大夫。
已經過了亥初,林善信還在書房。從回來就一直撲在書房,就連飯都是在那邊吃的。無尤往書房那邊看了看,不是很放心,還是決定過去看看。從紀家回來已經十日了,這十日林善信只要一回來就是往書房跑,也不知道爹爹紀守中給善信出了什麼主意。剛走到書房邊,簾子還沒有掀開,有容就出了來,看見無尤,忙要見禮,就被無尤攔住了。詢問了下原來是被善信打發出來泡茶的。
無尤讓元香跟有容過去,自己進了書房。林善信正坐在紅木書桌前,眉頭緊皺,手中的毛筆懸在紙張前似乎有點遲疑下筆。無尤走了過去,伸頭看善信面前的紙張,看了一會兒笑了。
「你說這樣寫如何?」無尤拿起善信的筆說道:「加上:不知所言。這四個字。」
善信聽了下,道:「好,正好。」然後起身把位置讓給無尤,「你再給我潤潤,我頭緊了,看不出了。」
無尤坐了下來,只道:「我可不懂你的政事,只看語氣可好?」
「好。」善信拿起元香準備下的茶,坐去一側的圈椅上,等著無尤看。
無尤放下筆,先認真通讀了一遍,然後選出幾張又細細地讀來,這才拿起筆開始沾墨支起胳膊修改了起來。善信好奇,無尤總是說自己的字不好看,不常練習,這也算是正式看見她下筆寫字,自然是好奇的。便走了過去,低頭看無尤寫在紙上的字。他並沒有注意看無尤寫了什麼,只是發現她竟然寫得是隸書。
隸書鮮少有女子練,善信對紀守中教授無尤和為用的書法起了佩服。無尤的隸書不同於男子的力道,卻有一股飄逸的風骨,尤其在雁尾格外得明顯。無尤寫隸書少了堅毅,多了圓潤,有些本該硬筆的地方她卻刻意的柔化了。隸書本含有的大氣磅礡卻絲毫沒有少。善信想起幼時安國公林吉瑜給他講:隸書是最為莊重的。
無尤放下筆,抬眼看善信,道:「看夠了嗎?」
「你總說自小貪玩,不曾好好練字,可這隸書卻寫得有模有樣。」林善信指著字,道:「可是見你刻意藏著呢。」
「怎說刻意,本就是上不得檯面的,爹爹沒少罵過,他說出去切不可說是他教的。」無尤起身讓善信坐下,道:「你且看看,若是滿意了,就謄抄好吧。」
善信拿起看了一會兒,笑著對無尤,道:「還是我的無尤聰慧。」
「還不快謄了去,你也不看看多會兒了。」無尤搡了把他的胳膊,就轉身去看書冊了。
等善信謄抄好,已經三更了,兩個人輕聲說笑了幾句,才往屋裡去。水紅和以藍都靠在門柱邊有點迷糊了。聽見兩個人的腳步,才轉醒,忙隨著進去收拾了起來,一會兒了才都退了出去。善信翻來覆去的,無尤被他鬧醒。
「怎了,睡不踏實?」無尤問。
善信把無尤摟在懷裡,道:「一早就送去太子殿下那兒,可巧正是聖上檢殿下課業日,不知明兒會如何?」
無尤看不清善信的臉,用手揉著他的臉,道:「不變應萬變,總不會錯。」
「也只能這般了。」善信伸手給無尤掖了下被子。
「睡吧,再不睡,你明兒部裡該難受了。」無尤放下在善信臉頰上的手。
「今生得你足以。」善信握住無尤的手,放進自己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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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尤院子裡的娃娃蓮已經展開了葉子,果然按著書上說的並沒有多照顧,它也自顧自的展開了葉子。而且越來越多的葉子漂浮在水面,看起來就像一個個綠色的小盤子,清晨日頭下,水珠在上面滑動時會透出七色的光芒來。故明園裡人人都在說這少夫人養花可有一手呢。無尤現在就是在等著什麼時候能撐出枝幹來,長出花苞呢。
午後歇了一會兒,看著許各院子的人都歇著呢,就帶著元香往花園去了。元香在花園裡給無尤講四月十八芒種時,府裡丫頭們送花神的熱鬧場景。那日是難得的花紅柳綠,滿花園裡都是穿著艷麗漂亮的丫頭。無尤當日不適,被李氏看著不許出去隨丫頭們鬧,便沒有看上這一出兒。
「妹妹竟然在這裡。」一個轉角,林湛盧差點和無尤撞上,看見無尤先是一笑,又問:「身子可好一些了?」
「謝林公子掛念,好多了。」無尤福了福身,低頭道。
「我昨兒路過正一堂,老頭說你調理些日子便好,就是不可萬事都憋在心裡,心鬱結也會肝氣不舒,萬病都是肝氣不舒而起。」林湛盧自說自得,不管無尤是否理會他。
「我也久未見正一伯伯了,不知他可好?」無尤聽以藍說起那夜病倒的情形,林湛盧又幫了她一個大忙。
「那老頭,你也曉得他,有酒萬事足。」林湛盧拿起一個布袋子遞給無尤,「青梅,你做個人情找人送去與他,他煮酒尋不到好青梅,我巧在園子裡看見了,和安老伯討了些。」
無尤退了一步,忙擺手,「這樣不好,本是你尋來的。」
「又有什麼差別,」林湛盧塞到無尤手中,「老頭畢竟給你看了病,按著我說地做。」
「可是……」無尤還要說什麼。
「可是什麼,沒什麼可是的,讓你拿著就拿著。」林湛盧口氣很強勢。
無尤無奈只得接下,遞給元香。
「關於青若,你不想和我說說嗎?」林湛盧站在樹下突然說了句,無尤抬眼看他,那眼神似乎在等著她的詢問。
「不想。」無尤很乾脆地回應。
「若我想呢?」林湛盧問,元香站在一側也知道這個林公子是在逼迫少夫人,卻說不上話來。
「林公子,那是青若的事兒,你想也罷,我想也罷都不是重要的,要看青若怎麼想。」無尤不明白他為何要和她說這些。
「我娶,她嫁,你必然都無所謂?」林湛盧又問,口氣卻吊兒郎當。
無尤歎了口氣,「若是緣分到此,我唯有祝賀,我信林公子是一個讀聖賢書,行君子道之人,必然會好好對待青若。」
「哼,呵呵,紀無尤,你狠,算你狠!」林湛盧冷笑著提步走開。
等林湛盧走遠了,元香突然道:「這會兒少爺都在部裡,為何林公子會在此?」
無尤搖搖頭,她越來越看不清林湛盧這個人,他每次和自己說話都意有所指,都是試探,只是有些東西她給不起,便不想讓他期待。無尤本想在花園裡坐坐的心情已被破壞殆盡,便和元香回了院子。讓水紅取來容器,把青梅放置好,然後包上,打發人給正一堂送去。
水紅看著無尤一直在恍惚中,便走了過去詢問:「小姐可是剛才出了什麼事兒?」
「啊,」被水紅一問,無尤回過神來,「倒也沒有,那會兒工夫能有啥事兒呢?」
「可是擔憂郡主的事兒?」水紅又問。
無尤放下書冊,「是有那麼一些,我這心裡總也不踏實,你說說看可是我想多了呢?」
「聽元香說了西院的公子和小姐在花園遇上了,可是因為他煩心?」水紅覺得必然是因為此人。
「也不全是,但是這個人不知為何我有些怕。」無尤在水紅面前還是願意說心裡話的。
「別說小姐了,我每每看見他也是有些不舒坦的,他平日裡對其他的人都是很客氣的,但是不知如何總是覺得那些客氣卻冷的厲害。」水紅說著自己的想法。
「就是看不透。」無尤說了出來,原來不是自己一個人這般感覺。
「難道郡主,真的會嫁給這個人嗎?」水紅聽見谷翠那邊都在說這個。
「我不知,這個事兒誰都說不准的。」無尤拉過水紅,知曉水紅和自己一樣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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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一,林善信的火器庫整改方案被聖上拿給大臣議看。夏相極為推崇,但是對於是太子殿下呈遞給聖上的行為卻極為反對,認為不合規矩。紀守中在殿內沒有說什麼,畢竟要避嫌。安國公卻說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之言,一個勁兒的謙虛。年紀最大的高相看過後連連說是個可造之材。
當下聖上將火器庫事宜全權授權給林善信處理,讓他三個月內要初見成效,由兵科給事中林湛盧監察並協助。兩個人當日授命後就先往火器庫進行初步的審核,趙尚書雖然臉色難看,也不能說什麼,雖說林善信此舉無疑是在他臉上扇了一巴掌,可是林善信畢竟是安國公的孫子。
「善信堂弟,今日你我同為一起,未來三個月必然隨行,我們可否放下私人成見呢?」林湛盧和善信一乘車馬回來。林湛盧今兒接到授命也頗為驚訝。
「私下有很多成見嗎?」善信反問林湛盧。
「善信堂弟從來都是對在下冷言冷語,還沒有成見?」林湛盧笑,本以為這個林善信不過初入官場,只是而而,卻不想他也能出其不意。
「你離無尤遠點,我自然對你沒有什麼其他。」林善信面無表情地道。
「我們本就熟識,總不能裝不認識吧。再說了在府裡,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太刻意豈不是更被人懷疑?」林湛盧伶牙俐齒的。
「抬頭不見低頭見?不見得吧,你若不刻意怕也看不見吧。」林善信反唇相譏。
「善信堂弟這般介意我和無尤妹妹,可是對自己和無尤妹妹沒有底氣?」林湛盧每次都很喜歡就這個問題刺激林善信。
「哼」林善信只是哼了一聲,沒有回應,那妹妹兩字聽著格外刺耳。
「也是,婚前不識,婚後相處的確是底氣弱一點。」林湛盧笑嘻嘻地繼續道。
善信頭皮一緊,對這個人有點忍無可忍,真想罵回去,但是一想兩個人未來三個月都在一起,頓時忍住了,才第一天就這般,以後還不得日日被他氣死。善信深呼了一口氣,抓出一本從火器庫帶來的冊子翻看了起來,不再理會林湛盧。
林湛盧看他看書去了,兀自笑笑,掀開車窗簾往外看,他也不知為何每次和林善信單獨相處就很想挑釁一下。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7:16 PM
41.夏至面
夏至節是大周的大節日,官員在此日子要連放三日假期。今年夏至是五月初四,從初一開始安國公等文武官員就被派往京城安門外的齋宮裡進行齋戒。林善信不在這次祭祀土地的官員中,他初三回故明園時,讓幾個小廝拎著不少東西進了書房,都是些火器庫的冊子。三個月初有成效,還是緊張了點,休沐日他也打算拼起來了。因為林湛盧是協助,故明園書房也為他敞開了。
無尤坐在南窗炕上發呆時,林善信正走了進來,看見她發呆,伸手過去晃晃,無尤回神,打掉他的手,道:「混鬧。」
「想什麼呢?」善信拿起桌子上的鮮果啃了起來。
「我在想去方澤壇祭祀土地,該是個什麼樣子呢?」無尤想著隨行官員裡必然會有爹爹。
「嗯……」善信吃掉了一個果子,道:「無非就是三牲祭祀唄,還能有什麼花花嗎。祭祀後把祭品埋入地下,讓土地神知曉聖上之心,祈求豐收。莊子那邊這會兒也會有不少村民去土地廟拜謝土地爺爺和土地奶奶的。」
「就是很想看看呢。」無尤對這些好奇,雖然很多祭祀是不可女子踏入的。
「你對什麼不好奇呢?」林善信坐到無尤身邊,「對我呢?」
無尤低頭,「也好奇。」
「那來打聽吧。」林善信本想就這個和她說說永安公主的。
「問出便沒有意思了。」無尤莞爾一笑,不想去問關於永安公主的一切。
林善信斜眼看她,手不安分的放到無尤腰側,「長夜漫漫,不如找點有意思的事兒做做?」
無尤不語,林善信揚起嘴角,一把把無尤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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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善信一早和無尤請安後,就往書房去了。沒一會兒,林湛盧也帶著書僮封言進了故明園,詢問下書房的位置,就被帶著過去了。元氏有點不耐夏,身體已開始微微的不舒坦了。綺晴姑娘打發了人知會了各院子今兒自己處理飯食。元香一聽這個犯難了,這會兒了都做什麼呀。
「早不說晚不說,這會兒了,讓人哪弄食材去呀?」元香翻了翻白眼道。
「小姐,你說咱做什麼呀?這院裡還有個客兒呢。」水紅本覺得夏至也是個大日子,怎麼府裡大廚房都有頭菜和主菜的。
「以藍,咱小廚裡都有些什麼呀?」無尤看著這一屋子的丫頭們,問以藍。
「米面是有的,還有些黃長瓜、水蘿蔔,之前發的綠豆芽應也好了。」以藍想起以前在紀家這會兒,老爺回家必然要吃炸醬麵的。「可是咱沒有黃醬呀。」
「這樣,」無尤分派了開來,「以藍,你去大廚房討要點黃醬和香菇來;元香,你把珍藏的酒弄一小碗給我送廚房去,瑞紫,你去和面,記得面要硬一點呢。紫杉,你去把小庫裡的木耳拿一些來。」
「成了。」元香應下。
「水紅,咱奔小廚房吧。」無尤起身,「你們弄好,都來廚房。」
無猶帶著水紅、瑞紫進了廚房,瑞紫詢問了人數,開始舀面和面。廚房的婆子看見少夫人又親自來做飯,便也不敢擾,只得在旁邊等著指使。瑞紫揉好麵團,無尤用濕布子包起來,餳面。一般要餳半炷香的時辰。等面餳好了,丫頭們也都進來了,以藍抱了兩個小盆和一個小袋子進來,看著要了不少東西。紫杉把干木耳用熱水泡了起來,元香看著瑞紫和好的麵團,用手壓了壓,還不錯。
「元香,你應會做手□面吧?」無尤問,看著她剛才的手力就曉得必然是會的。
「會呢,少夫人您說是寬一些還是窄一些呢?」元香繫上了圍布,問。
「窄的吧,窄的好吃些。」紫杉先回應了。
以藍撇了她一眼,本要說話,被水紅攔住了,無尤也道:「成,就窄的吧。」
「以藍,我看看你都要了些啥來?」無尤走了過去,看案板上以藍抱來的東西。
「廚子說這黃醬是六必居的,昨個兒才買回來,上等的鮮香。」以藍又指了下那個小一點的盆子道:「甜醬,我想了下咋能沒有甜醬呢,就拿了來。」
「喲,你連肉丁都沒放過呀!」水紅拽起那個小袋子倒進了盤子裡,是真正好的五花肉小碎丁。
「真齊全。」無尤把瑞紫已經洗好的香菇拿了來,「以藍,你把蔥切沫,我和水紅切香菇丁。」說著就上了手。
「瑞紫呀,黃長瓜、豆芽、水蘿蔔去清洗下。紫杉,你把黃豆煮了。」無尤看著兩個人有點不知要幹嘛,繼續分派了起來。
無尤先用一個大海碗,把干黃醬舀了一半出來,加水用勺子攪拌讓水和干黃醬充分融合,看著黃醬開始稀糊了,這時加入甜面醬,一邊加一邊攪拌均勻,適時加入水。然後插入一個筷子,不倒,便為好了。
「小姐,怎麼個炒法?」水紅已經穿起圍布,站在鍋前了。
「先放菜籽油。」無尤說著,「多放一點。」
水紅又加了一些。
「放肉丁、蔥沫、香菇丁,煸炒。」無尤說著。
水紅把三樣放進大鍋裡,一下鍋就是「刺啦」一聲,水紅忙翻炒。無尤撒入一些十三香粉末,水紅繼續翻炒,直到香味衝了出來。
「放醬了咯。」無尤把調和好的大海碗抱過來,站在灶台前下醬,一邊下一邊對水紅道:「快翻動!」
「嗯。」水紅快速的翻動著醬,讓醬和肉丁、香菇丁混合。
無尤拿過已經打散的雞蛋倒進鍋裡,水紅忙繼續快翻,「以藍,快把那碗酒給我。」
以藍把酒端了過來,無尤倒進鍋裡,又囑咐了一句:「要一直翻炒。」
「為何要一直翻炒呢?」瑞紫已經洗好菜了,問。
「因為這個醬怕粘鍋,一粘糊了就難吃了,而且這個醬越炒香味越好。」無尤說著。
「多久才算好呢?」水紅問了句。
「半柱香。」以藍看著水紅已經有點汗了,接過水紅的,繼續翻炒。
「夫人,黃豆已經煮好了。」紫杉走了過來,她被善信說了一次重話,便學乖了。
無尤看了下煮的還不錯,然後道:「瑞紫,你去把豆芽抄下熱水;水紅,你和紫杉把黃長瓜、水蘿蔔去皮切絲,發好的木耳也一樣。」
無尤走到元香這邊,元香已經開始把切好的面涼在案板上了。元香果然是個好手,什麼都能做地讓人放心。「你且歇歇,等她們切好絲,咱在下面。」
配菜都已經切好了絲,以藍的醬也炒好了,盛了出來。無尤招呼著元香和自己一起下面。大家圍著看,等第一撥面出來,水紅問:「要不要過冷水?」
「不可,咱兒就得吃鍋挑兒,要辟惡呢。」無尤每次都聽爹爹紀守中說夏至的面一定要熱的,這樣出汗就能帶走潮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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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紅拿來兩個紅漆食盒。無尤把黃長瓜絲、豆芽、水蘿蔔絲、木耳絲、煮黃豆,還有醬,以及剝好的大蒜瓣,分成等量的兩份,裝進食盒第一層。然後把盛好的面,放進下面一層。招呼水紅和元香隨著她一起給書房兩個人送過去。又讓丫頭們可以在廚房拾掇下開吃吧。三個人進了書房,差點沒退出來,地面上都是書冊。封言和有容看見來人,忙把進門口的書冊清理了起來,給了個道兒。
三人走到西側的小梢間裡,把食盒放在紅木圓桌上。無尤往林善信所在的一面過去,短短幾步路被書冊攔地無尤七拐八彎的才進了來。一進來就樂了,林湛盧坐在地下,手中抓著一個冊子,衣裳的下擺都被他給挽了起來。善信坐在書桌上,椅子上放滿了冊子。再看封言和有容已經滿面的灰塵。
「你們這是?」無尤出聲。
「妹妹來了。」林湛盧先發現了來人,忙站了起來,這一站嘩啦幾本從他腳邊倒塌。林湛盧忙要撿,封言就過來了。
「你怎麼來了?」林善信也問。
「今兒夏至呀,你們都餓著呢,這不,給你們送面來了。」無尤搖搖頭,「你們也不看看都什麼時辰了。」
無尤這一說,善信忽覺肚子餓了,從桌子上跳了下來,「說著,我倒是餓了。」然後對林湛盧道:「湛盧兄,別看了,咱先吃吧。」
「好。」林湛盧應下,隨著無尤一起到了西側梢間。
兩個人在圓桌前坐下,水紅已經打來了水,給兩個人擦手擦面。然後元香把食盒裡的面和配菜取了出來,放到兩個人面前。
「炸醬麵!」林善信道。
「夏至的面嘛。」無尤把每個小盤裡的菜分別倒進兩個人的麵碗裡,然後把醬舀了進去,道:「你們自己拌拌,不夠就再加醬。」
兩個人攪拌了一下,林湛盧先吃了口,道:「地道呀,是妹妹親自下的廚?」
「是夫人親自帶著咱們做的呢」元香開口回應了林湛盧的詢問。
「吃吧。」林善信夾了一筷子蘿蔔絲丟進林湛盧的碗裡,「咋吃都堵不上你的嘴呢。」
「水紅,你帶著封言和有容吃麵去。」無尤吩咐了下水紅,兩個書僮也夠辛苦了。
水紅應下,就出了梢間。兩個人吃完一碗,顯然不夠,元香又把第二碗麵取了出來,一會兒才吃好了,吃了個乾乾淨淨。
「這紅心蘿蔔好,以前家裡父親都是用醋泡這個蘿蔔皮的。」林湛盧吃下最後一口蘿蔔絲,道。
「家父也是這般做的,看來世伯和家父有同樣的癖好。」無尤坐在一側,笑著應。
「善信堂弟,必然是沒吃過的。」林湛盧又來興致。
林善信白了他一眼,道:「你怎知我沒吃過?」
「堂弟生在這般鐘鳴鼎食之家,哪裡能吃我們貧民家食呢。」林湛盧吃好了,一邊悠哉地喝著茶,一邊道:「一看就是沒吃過苦的。」
「林公子說笑了呢,」無尤抬眼看著林湛盧,道:「相公許是生得好,但是也是騎射書畫皆不耽擱的,日日練習也是苦出來的。」
林湛盧沒想到是無尤開口,低頭看茶杯裡的小片茶葉,嘴角微揚,心裡暗笑,這也算是絕配吧,林善信嘴笨,無尤卻伶牙俐齒。道:「妹妹說的是,為兄的竟都未考慮到,的確堂弟這般文武皆練必然是辛苦的。辛苦和勞苦總歸是不一樣的,堂弟也只是辛苦而已。」
無尤聽出林湛盧是暗指林善信不知民間疾苦,所謂辛苦也無用武之地,她也堆起笑:「相公現在初始,一切都要慢來,一步一個腳印的才踏實呢。」
林善信聽不下去了,開口:「無尤,你還沒吃吧,你快點去吧,我和湛盧兄也該繼續查了。」
「是呀,妹妹忙活了一個晌午,也該自己去吃了。所謂吃過夏至面,一天短一線。」林湛盧道。
這時,水紅隨著有容和封言回來了。無尤便帶著水紅和元香拎著食盒出了書房。水紅告訴無尤,以藍給炒了一份沒有肉丁的醬,專門給她留著呢。
42.香囊惹的禍
夏至女子之間有個習俗,就是要互相贈送香囊。無尤把準備好的香囊袋子找了出來,算著人數,然後調配好了這種混合草藥的內囊。給元氏的必然是平心靜養的,給劉氏和李氏的應是養顏的,給大嫂柳香瑜和二嫂楊靈之的是去除內裡火氣的,給青若的當然還是簡單的眼睛草,還是去年一起摘來的呢。
這眼睛草(就是薄荷)雖然不是什麼稀罕物,但是往往生在山中小路邊,城裡還是少見的。眼睛草的葉子圓圓的,邊上有細細的鋸齒。抓一片就會有一種清淡的涼味,搗成汁和水混合塗抹在眼睛周圍,可以提神醒腦,還會讓眼睛有神明亮。無尤和青若常常在春日的時候一起去西郊的山邊小路上采這種草,然後回來晾曬放在香囊裡,每每聞起來也會讓腦袋清醒呢。
無尤和水紅弄好了,就讓元香帶著幾個丫頭挨個給各房送了過去。回來的時候,元香帶來了回禮:柳香瑜給了一個蘇繡的香囊袋子,很是漂亮。楊靈之送了一個檀香木的扇子,微微的檀木香氣隨著扇動的風緩緩地飄在空中。李氏晚些時候讓谷翠帶話詢問今兒故明園有沒有吃麵,還給無猶帶來一匹桃花紅的杭絲料子,讓做衣裳之用。
申時過了,在書房的兩個人吃過飯後繼續在那邊處理公務。一個丫頭進來給無尤請安,然後拿出一個大紙包,說是門房送過來的,是正一堂遣人送給故明園的三少夫人。無尤一聽知道必然是正一伯伯收到了她的青梅,還禮來了。無尤打開紙包,裡面還有幾個小包,一一打開,有干烏梅、甘草、陳皮、干山楂、桂花。
「這不是酸梅湯的料嗎?」水紅瞧著,「正一大夫還挺可樂的,竟然送這個回禮。」
「也不是呢,」無尤笑著收了起來,「家裡每年夏至,正一伯伯都要送這些做酸梅湯的料來,算不得是回禮。」
「素聞正一堂的藥材最為正宗,童叟無欺。」水紅想起正一堂的風評。
「那人倔強,什麼都要親自去採摘,還獨獨在山內辟了一個地,說是遠山無人煙才有好藥材。」無尤想起正一老伯對藥材的癡愛。
「這算來,這些也是稀罕物了。」元香聽著也湊了過來。
「那可不,必然是稀罕的。」水紅笑著對元香說道:「到時候煮一大鍋,滿院子都有份。」
「對呢。」無尤應下。
善信什麼時候進的屋,無尤已是不曉得了,自己早就迷迷糊糊得熬不住了,便靠在床柱邊睡下了。等轉醒時,自己已經躺在被窩中了,而是善信睡在一側眉頭緊皺,想來分派的事兒不那麼容易辦好,睡夢中都在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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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休沐很快就過去了,善信忙得腳不沾地,無尤和他也沒說上幾句話。中午才要歇會兒,綺晴姑娘就來了,說是元氏有請。無尤也顧不得想,忙套上衣裳。路上,綺晴說是宮中來了個宮人,並不是元氏找無尤。等無尤進了北屋正廳,就看見一個穿著藏藍色宮綢的宮人站在正中等著她。
元氏看見無尤進來,對那宮人道:「趙公公,這位就是老朽的三孫媳婦兒。」
宮人轉身先是打量了下無尤,然後只是嘴角一抽動似笑,壓著嗓子道:「這就是紀御史的女兒呀,秀麗。」
「無尤,這位是永安公主殿內的公公,今兒說是有事兒。」元氏對著無尤點頭,道。
「老奴就是來請少夫人了,公主殿下說要討一個香囊的做法,卻怎麼都做可心。可巧了,就看見了少夫人送給郡主的那個了,說著要您過去瞧上一瞧,教上一教。」趙公公嘴巴裡說著緣由,無尤卻在心裡打鼓。
「即是這樣,無尤你便隨著趙公公去一趟吧。」元氏發了話。
「您放心,申時前,必定給您帶回來。」趙公公對著元氏行了禮。
「綺晴,你隨著無尤走一趟吧。」元氏吩咐了下綺晴,還是有點對無尤不放心的。
無尤本要換身衣裳,趙公公說不是正式覲見無須多禮,只能這般隨著上了隨行的車架。一路晃晃悠悠的,無尤看著綺晴,綺晴看著無尤,誰也不知道這個永安公主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車進入了玄武門,兩側高高的紅牆,血紅的色澤讓人壓抑,似乎有一種陰霾籠罩在其中,就算古樹再翠綠,天再湛藍也不能掩去。
下了車馬,無尤和綺晴跟著趙公公被引入一個甬道,細細長長,兩側紅牆夾面,只有抬頭一點的狹長處天際透出光亮。無尤那一刻很想逃出來,似乎覺得這甬道不會有盡頭一般,不知為何她就是對這個皇宮充滿了深深的恐懼。終於出了甬道,又跨過一扇小門,進了一個大院子。前面的趙公公開口了:「公主在小花園裡等少夫人。」然後走了沒幾步,就有兩個雙環髮髻的宮女迎了出來,一個帶著綺晴往一邊去,另一個帶著無尤又走過一個迴廊,進了一個小花園。
說是小花園,還真是夠小的。許只有安國公府花園的一半大,院子內卻種了不少低矮的花草,園中東南側有一株粗大的銀杏樹,東北側還有一株一般大小的銀杏樹,許是一雄一雌。園中西側有一個四柱石亭,掛著水紅色的紗幔,無尤走了過去,在石亭外停下。
「可是無尤到了?」亭內傳出好聽的聲音,正是永安公主。
「正是民婦。」無尤應道。
「不是說私下在我面前自稱無尤就好嗎?」紗幔撩開,永安公主拉住無尤的手,「隨我進來吧。」
永安非要無尤和自己坐在一起,無尤無奈只得從命,永安面前是一張繡架,永安笑了下,對無尤道:「我本是想繡一個香囊的,不想卻怎麼都繡不好,你看我的手都刺破了。」永安伸出蔥白的小手給無尤看。
無尤看見永安幾個指頭上都有小小的針孔,道:「何必為難自己,宮中有不少能工巧匠。」
「那哪能一樣呢,」永安對著繡架道:「我若自己動手繡出,送給父皇,才能證明我的孝心呀。」
無尤聽說是為聖上繡的,便湊過頭去看永安的繡屏,笑了笑,道:「這個太大了,若是只繡一個香囊,用圓撐子就好,這樣過大反而不好把握。」
永安低頭去一側翻看了下,拿出一個圓圓的竹撐子,問無尤道:「可是這個?」
無尤點頭,「先把你要繡的樣子描畫到布上,然後套上撐子,選好線,開繡即可。」
永安選了幾個早就畫下的樣子,道:「夏日,不如就荷花吧。」然後把布套在了撐子上,道:「我一直想荷花是否可有藍色呢?以前善信說曾見過呢。」
「許是有吧。」無尤沒有過多的應承。
無尤隨手幫永安整理起小籃子裡散亂的繡線,細細地整理,抬頭間看見永安在認真地繡著,真是美麗,唇紅齒白,格外的美好。永安也時不時側頭去看整理絲線的無尤,恬靜,淡雅,總有一種悠然,讓人不能忽視。她笑,每個人都說永安公主美麗,就算有不沾泥塵的身,有純潔熾熱的心,到頭來都成無謂。自己心上的人已經娶了別人,那個人現在坐在自己的身邊,自己卻盼望去靠近這個女子,就好像能靠近自己心上的人一般。永安笑了笑,果然還是傻的。
「我也想和無尤好,就如你和青若姐姐一般。」永安突然說出了這句,無尤抬頭看永安,她的眼睛裡亮晶晶的,含著期待。
「公主金枝玉葉,豈能和民婦一般呢。」無尤並不想和永安公主有太多的牽扯。
永安低頭笑了下,抬眼道:「想來是無尤嫌棄我了,如我這般的人終還是不配擁有閨中的姐妹。」
「公主嚴重了,是無尤配不起才對,」無尤笑著把綠色的絲線遞了過去,道:「君臣有別,上下有別,公主不可妄自菲薄,也不可隨意玩笑這些話。」
永安不再言語,她本想問問為何青若就可,為何自己不可,但是終還是沒有問出來。從來都是日日有人來送這樣那樣,卻沒有人為她送來一個真心說話之人,是,她不甘心,很不甘心。
無尤走之前解下自己繡給自己的一個香囊,遞給永安公主。既然她這麼喜歡香囊不如送與她。永安似乎沒有想到無尤會給自己香囊,接受時還有點回不過味兒。無尤遞到永安手中,就隨著宮女告退了。
******************小劇場************************
一個人走了出來,冷笑著,對永安公主道:「公主心甘情願嗎?」
永安沒有回頭,知道必然是八皇兄視為友人的那位,「不情願又如何?」
「搶,搶回屬於你的東西,不是很有意思嗎?」那個人道。
「搶來的一定是你的嗎?」永安看著無尤離開的背影。
「什麼都沒有定數,定數應該是你自己給予自己的。」那人道:「公主,若要什麼,聖上必然有求必應。亦或公主不過習慣了順其命和之前的那些公主一般嫁去荒蠻之地和親?」
「和親……」永安心悸了下。
「北邊遊牧民族時不時就騷擾邊城,公主應知曉吧,聖上為這個沒少頭疼。」那人似隨口吐出。
「你……」永安咬了咬牙,「你難道不怕本公主喊起來,這可是皇宮內院。」
那人笑了起來,轉身往遊廊上去了,過了遊廊就是八皇子的否極閣。八皇子常常有親信出入否極閣,因為否極閣外有一條太監常出入的宮道直通東華門。皇宮內院本是不可有臣子進入的,但是由於皇子們各有親信,往往都知曉一兩條內道,算也是一個公知的秘密,只要打點好宮人,想進來雖不容易,但也不是全然不能。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7:17 PM
43.賀禮
八皇子建府完畢,五月二十日搬入。朝臣無論大小官員皆都要送賀禮的。安國公府是要統一送禮品。安國公和元氏幾次叫著大家一起商談此事。每一房都要拉出像樣的單子來。無尤和水紅坐在屋子裡,被這個事情弄的是頭疼不已。水紅點算了下小庫裡的物件,回來對無尤搖搖頭,想來並沒有合心的東西。
這邊正愁著呢,楊靈之突然到了。無尤聽見,心裡嘟囔了句:夜哭郎來了!只得迎了出去。楊靈之看見無尤,面含春笑道:「我說妹妹呀,你瞅瞅你這個院子就是喜慶,看著這些花呀草呀多好呀。」
「二嫂說笑了,隨便弄弄罷了。」無尤不動聲色地放下楊靈之抓過來的手,擋在了自己的盆景花前。「二嫂來可是有什麼事兒嗎?」
楊靈之硬拉過無尤的手臂,放在手挽著,「我能有什麼事兒,就是悶的慌。這不,來和妹妹閒話閒話。」
無尤看了眼自己的手,只得應付起來,「那屋裡坐吧。」然又吩咐一直在身後的元香道:「元香,去把香片泡一壺來。」
「妹妹這裡可是今年的香片嗎?」楊靈之聽見問道。
「是呢,娘家哥哥給帶來的。」無尤點頭。
兩個人進了屋子,坐好。過了一會兒,元香把泡好的茶送來。楊靈之聞了聞,道:「我娘家兄弟也說要給我送一些來,卻不想先在妹妹這裡嘗到了。」
「無尤的必然比不上二嫂家的,嫂子就當個鮮兒吧。」無尤把茶杯推到楊靈之的面前。
楊靈之端起來喝了一小口,較為滿意,「真是頭鮮兒了,只是這香氣還是差了一點點的,等我娘家送來我便帶給妹妹些,你也嘗嘗我的。」
「那便好呢,先謝過二嫂了。」無尤道。
楊靈之看見繡架,伸頭瞅了瞅,然道:「妹妹真是閒情逸致,這會兒了還有空繡鴛鴦呢。」
「繡著打發辰光,嫂子也省的得大半的辰光都要靠這些打發呢。」無尤等著看楊靈之到底是要來幹什麼。
「哎,」楊靈之換上一副憂心的面孔,「我就不如妹妹想的開,這幾日為給八皇子的賀禮愁的都上火了。」說著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你看這火泡起的。」
無尤暗讚這變臉變得真是快,然順著楊靈之的手指看見她的下嘴唇下,的確是有那麼一個不明顯的火泡,不扒著臉還真看不出來。「二嫂要多吃一些去火的了,這魚生火肉生痰,還是多吃些青菜豆腐的好。看著天兒漸熱了,越是清淡越好呢。」
楊靈之咳嗽了下,她沒想到無尤沒有順著她的話說八皇子的事兒,卻說到了上火。「是呀,我最近正每日都熬綠豆水呢,去火嘛。」楊靈之頓了頓道:「無尤呀,你想過了沒要送什麼呢?」
「賀禮呀,」無尤搖頭,「我這邊也是一腦門子的麻煩,還想去問問二嫂和大嫂的主意呢,我這還沒來得及去,二嫂倒是先來了。」
楊靈之一聽不覺有點洩氣,自己本是來打探下誰想這個無尤比自己還木兒呢。只得道:「我這一直愁,你想人家天家的人什麼沒見過呀,還能稀罕咱這些禮嗎?可是總是要送的,但是千篇一律多少也不會讓人看上眼內呢。」
「那二嫂可打聽過這八皇子喜歡什麼?八皇子妃又喜好什麼呢?」無尤問,她本是尋人問過卻一直也沒問出個名堂來。
「我還真問過呢,」楊靈之湊了前去,「說是喜歡五大名窯的器物,尤是喜歡天青色的瓷器。皇子妃就不曉得了,那得詢問大嫂去,都是柳家的人必然是清楚的。」
天青色的瓷器,還得是名窯的,無尤轉念一想那不是要汝窯的東西嗎?汝窯出物極為稀有,上品為天青色,釉滋潤如羊脂玉般,胎質薄且器型優美。「這物件還真是不好找,二嫂可有選上的嗎?」無尤問。
「我相公就淘換來一個斗彩的多寶瓶,那器物再好看也是大路貨遍地都是呀。」楊靈之想來對林善仁淘換來的物件很不滿意,口氣裡都很是不舒坦,「還有一個翡翠的如意,雕倒是精細。可是妹妹你想呀,如意這個東西得有多少人送呀,啥新意都沒有。」
「那倒是,的確沒啥新意。」無尤送的禮單裡也有如意,「我這送的裡也有一件如意,一個白玉的如意。實在是找不出什麼稀罕的物件了。」
「我可不說妹妹不好,你可別多想呀,我說的是我送不出啥新意。」楊靈之一聽無尤這說忙就急著解釋,「我這是愁呀,才來和妹妹說道說道的。」
無尤按住楊靈之並把茶續上,才道:「二嫂別急,我懂得這些還是有分寸的。二嫂這不是著急嗎,你看我也著急了幾日了。嫂子來了也算給我緩了一緩呢。」
「妹妹打算給皇子妃備些什麼禮品呢?」楊靈之這次問的很乾脆,「別人許都是些衣物布料補品的。」
「我是這麼想的,」無尤說道:「衣裳布料補品咱也不能缺,但是府裡必然是統一選樣送上,而咱兒這邊怎麼也要有那麼一兩件像樣的物什。」
「我也是這般想,想送一尊金鑄送子觀音給皇子妃。」楊靈之說出自己的打算。
「不可,」無尤忙搖頭。
「為何?」楊靈之不明白。
「皇子妃嫁給八皇子二年還無信兒,若是送子觀音無疑是往皇子妃臉上打了一個狠耳光。二嫂本是好意,但是看的人不見得明白二嫂這份好意,說不定還會有多事的人曲解,這送子觀音切不可送。」無尤說出其中的厲害關係。
聽無尤一說,楊靈之暗暗舒了一口氣,還好沒送。若是送了豈不是給安國公府帶來大麻煩了嗎。不自覺對紀無尤細密的心思多了分服氣,「那妹妹說說看送什麼好呢?」
「其實我也是一頭霧水,聽說皇子妃知書達理,出閣前是有名的才女。而八皇子素來有禮賢下士之名號……」無尤還沒說完。
楊靈之已經接了話,「大智文殊師利菩薩。」
無尤笑了下,微微點頭,「我是這樣想法,嫂子可看看。」
楊靈之隨後又說了一些話,比如這種繡品如何送之類的,看著時辰已不早才回去。整整耽誤了無尤二個時辰。水紅笑說這二少夫人真是屁股沉的很。無尤雖然被打擾的午休也沒得,卻也不是無所得。畢竟知道了八皇子喜歡些什麼,晚上倒是可以和林善信好好地說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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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飯,無尤拽住林善信不許他去書房貓著。善信抽搐了下,還是和無尤進了屋子。知道必然是因為給皇子賀禮的事兒,不知道她又想出什麼新點子來。
「說吧。」林善信坐了下來,看著無尤亮晶晶的眼睛道。
「你那個青瓷筆洗一直也沒用吧?」無尤笑地有點獻媚。
噌的一下,林善信就站了起來,一步跨到無尤的面前,道:「做夢!」
「你是男人。」無尤無視善信的氣勢,柔柔地說。
「這個和是不是男人有關嗎?」林善信被她的話刺激得一愣一愣的。
「當然有關了。」無尤戳戳善信的胸口,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道:「我爹爹說了,男子漢大丈夫就該拿得起放得下,適當的放棄一些是為了走更遠,所謂退一步海闊天空。」
「我說紀無尤你過了,你惦記我的汝窯天青筆洗還找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來堵我。」林善信翻了翻白眼繼續道:「那筆洗是珍藏,心頭好!」
「心頭好就不可以割愛嗎?」無尤繼續笑嘻嘻地道。
「知道什麼叫心頭好嗎?心頭好就是捨去就和割心一般,你說能不能?」林善信質問無尤。
「可是那畢竟不是你的心呀,割了愛你的心依舊完好地長在你的身上。」無尤笑的都能噎人了。
林善信被無尤的歪理氣得口拙了,「不可!」
「林善信!」無尤一字一字的說出來,然後站了起來和善信對著,道:「在內我做主,我說送就必須得送!」
「這院子裡的所有物什你隨便挑,除了我的筆洗!」林善信絕不退讓。
「可是八皇子就是喜歡汝窯的東西,那你就變一個出來給我呀!」無尤也不退讓。
「那他要是喜歡我哥,我難道還要送一個哥哥給他嗎?」林善信開始口不擇言了。
「你讀聖賢書怎麼能不講理呢?」無尤被林善信的倔強有點惹惱了。
「聖人說唯女子和小人難養也,和女子不需要講理!」善信斜著眼睛看窗外的梁子畫,一副欠抽的樣子。
不過無尤早就想到了林善信必然是不會割愛的,「那你說送什麼吧,反正人家是喜歡名窯的上品。」上品兩字咬得格外的重。
林善信捏了一下無尤氣呼呼的臉頰,抱住她坐到炕上,道:「祖父送汝窯的器皿。我想過了咱兒有個定窯的白蓮花對碗,本想今兒和你說送這個就好,卻不知你的算計打到我的筆洗上。」
無尤想了下,安國公送才是合理的,故明園送上白瓷碗也不丟面兒。「二嫂今兒來打聽咱兒送什麼呢?我想了下加送一幅畫給皇子妃吧。」
「我聽說二嫂煩了你不少時辰呢。」林善信道。
「我當初帶來府裡的物什裡,有一件蓮花寺住持送給我的水月觀音掛像,你說可好?」無尤因楊靈之說送子觀音想起這個來。
「你說的可是後院小佛堂裡掛著的那幅?」林善信問。無尤把後院的一間小房改成了小佛堂,裡面掛著兩幅畫像,一幅是水月觀音,一幅是臥蓮觀音,善信看過幾次都覺得這兩幅畫非一般人所畫,造像優美,神態極好,讓看見的人都會被菩薩的慈悲所感染。
「兩幅都是蓮花寺的住持送於我的,也是極為喜愛。」無尤道。
「你捨得?」善信問。多少人為求住持一筆丹青而不得,可見這兩幅畫多麼珍貴。
「有捨才有得,師父總是讓我和青若放下,放下就是捨呀。」無尤用手指點點善信的胸口,「我才不會像你這般小氣呢。」
林善信被無尤說的笑了起來,道:「好好好,我小氣你大方。」
五月十八日,元氏讓綺晴點算各房的禮品,做了禮單。五月十九日送去給了皇子府。二十二日皇子妃親自派隨身的丫頭送一份私禮:猩猩珀,給安國公府的三少夫人,是謝她割愛贈送了蓮花池住持的丹青:水月觀音掛像。元氏聽說謝的竟然是當時被自己嗤笑的物什,突覺有些尷尬。
這些小輩裡竟然只有無尤得了綵頭,劉氏聽說後把怨氣都發在了柳香瑜和楊靈之身上,說都是當孫媳婦的,怎麼那個三孫媳婦就那麼蕙質蘭心呢。尤其是對柳香瑜更是多一份厭棄,因皇子妃本是柳氏本家便覺得柳香瑜是刻意給自己難堪呢。李氏知道了一個勁兒地給相公林元機誇這個兒媳婦有多省心,多能幹。
44.夏日煩心多
六月初六,大暑剛過。無尤請安回來還沒有一會兒呢,就有丫頭急匆匆地跑過來,一邊進故明園一邊嚷嚷:「老太太暈了,老太太暈了。」嚷嚷的整個院子的人都跑了出來,元香按著小丫頭道:「你嚷嚷個啥,一點規矩都沒有。」小丫頭一看元香的臉色馬上就閉上了嘴巴,低下頭也不言語了。無尤才把衣裳褪去,在屋子裡才舒坦一些就被這聲嚷嚷給驚倒了。水紅幫無尤重新換上了衣裳,出了來院子。
「你給我說說怎麼回事?」無尤柔聲問小丫頭。
小丫頭抬眼悄看了下無尤,元香搡了把她道:「夫人問你話呢,怎麼這會兒卻不言語了?」
「回三少夫人,老太太剛兒出了院子說要逛逛園子,走了沒一會兒就倒了。綺晴姑娘讓我們忙來知會各院子的夫人們。」小丫頭還是有點驚魂未定。
「水紅、元香,隨我去一趟。」無尤一聽這個情況馬上做了分派,「以藍,你和紫杉把院子照顧好。」
無尤到達元氏院子的時候,柳香瑜也正趕來。柳香瑜問了下情況,無尤也說不太清楚。進了院子就看見來來往往的人,又是打水、又是搬冰的。劉氏站在門外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門顯然進不去了,人一個個進進出出的。這才看著,李氏帶著谷翠就進了來,看見無尤忙問怎麼樣了。看著兩個人都沒進去,扒開人就擠了進去。
「喲,我說妹妹呀,你怎麼才來呀。」劉氏在門口看見李氏,不陰不陽地說了句。
李氏沒搭理她,掀開簾子進了屋。無尤一看李氏進了,自己也跟著進去了。柳香瑜搖了搖頭也跟著進去了。李氏進來看見阮姨娘已經到了,正在打開每個窗戶,讓氣息流通起來。床邊上綺晴忙著給元氏喂藿香水,那股子嗆味每個在屋子裡的都聞得到。李氏先過去床邊看了看,然後開始吩咐還在閒著的小丫頭去廚房馬上熬綠豆水,讓搬冰的快點把冰塊搬過來。
幾個丫頭搬著冰夾子盒進來,擺在了元氏靠近床的地方。然後綺晴把床上的紗簾放下,這才招呼幾個搬冰的小廝把冰塊送了進來。然後兩個丫頭用扇子不停的扇著冰塊,就看見那些冰冷的氣升騰出來,被扇子扇開,漸漸的整個屋子開始涼爽了起來。劉氏和楊靈之進了屋,空間不知怎麼就變的很擁擠,無尤往阮姨娘身邊靠了靠。
「呦,窗戶怎麼都開著呢?」劉氏一進來就大呼小叫,「這不是讓冰氣往外跑嗎?」
「大夫人,這氣息得流通。」綺晴頭都沒有抬,手中正在給元氏換冷手巾放在額頭上,隨口應答了句。
「派人去叫善信他們回來了嗎?」無尤悄悄地問著阮姨娘。
「叫了,我派人去叫的。」阮姨娘拍拍無尤的手,示意她放心。
「大夫呢?」無尤又問,問完就覺得有點多餘,這不是明擺著的嗎?
柳香瑜笑了笑,「哪能沒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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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著大夫就進了來。來者兩個人,年紀大的坐到了元氏床邊,綺晴給讓開了座位;另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手中抱著一個出診的大木盒子,站到了年長者的身後。大夫先是看了看元氏,然後伸手搭脈,剛開始還沒有什麼,突然眉頭微微皺起。
「綺晴姑娘,你把老夫人這十日內的吃食單子給我看下。」老者轉頭對綺晴道。眾人皆是一副不明就裡的樣子,不就是個中暑嗎?為何要看吃食的單子。
綺晴去一側的木盒子裡取出了一個冊子,遞給了大夫,問:「可有什麼不對?」
「那倒也沒有什麼,今兒這個情形就是個中暑,只是老夫人最近體虛的厲害不曉得是怎麼個情況,便想看看食單有什麼不妥沒。」大夫解釋著自己的想法。
「那現在如何了?」阮姨娘走上前一步問。
「姨太太放心,已經無大礙了。」大夫笑了笑,「我來之前綺晴姑娘的方法很得當,休息一會兒便會醒來。」
大夫說完,李氏、阮氏都舒了口氣。阮姨娘又招呼了人去給安國公等人說明情況。大夫拿著食單冊看的時候,無尤發現劉氏有點臉色不對,明明挺涼爽的屋子裡她腦門卻出了一層細密的汗,難道這次中暑不單純?無尤覺得劉氏雖然和元氏不和,但斷斷不會做這種明目張膽的事情,畢竟這府裡還是元氏掌家的。外面傳來聲音,一個丫頭在門外說林元會、林元機等回來了。
大夫看見林元會掀簾進來,忙迎了出去,道:「出去說,屋裡太擠了。」然後大夫就和少年出了去,手中還拿著食單冊。屋裡的女人們個個大眼瞪小眼,李氏也覺得不對了,只是接過了綺晴姑娘的活計,幫著給擰冷手巾。屋子裡一下就安靜了下來,似乎針鼻掉地都能聽見一般,誰都不言語了。阮姨娘也坐了下來,無尤和柳香瑜、楊靈之靜靜地立在阮姨娘身後的一側。
有那麼一會兒,元氏咳嗽了起來,劉氏衝了過去,撲在床前忙看了眼,元氏轉醒了。劉氏開口道:「娘呀,你可要了我的小命了,擔心的媳婦兒都不知怎麼辦了。」無尤被眼前的一幕驚訝地張大了嘴巴……這是什麼一回事……劉氏這變臉的速度比川劇都快,精彩的無與倫比。阮姨娘只是緩緩的起身,走到床前看著元氏虛弱的臉色,道:「姐姐怎麼就暈了呢,你且等等綠豆水這就好了。」元氏點點頭,沒有說話,閉上眼睛沒有繼續看劉氏演戲。
大夫聽說元氏醒了,也進了來看看。把脈後說只是虛弱好好休養即可,並無大礙。然出去開了一張方子才離開。綺晴看著屋子裡的人太多,就讓各房的夫人們都回去,只是留下了阮姨娘,說是元氏要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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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尤、柳香瑜、楊靈之隨著劉氏、李氏出了院子。在院子口,李氏道:「嫂子變臉總是最快的,可惜呀老太太不領情呀。」
劉氏本剛才有點尷尬,這會兒被李氏一說火就竄了起來,但是依舊笑著道:「我這叫變臉,妹妹那叫什麼,妹妹那叫萬年面具,難道不累嗎?」
「原來真心真意在嫂子看來是面具呀,你不會就覺得誰都不會了。」李氏嘴巴挺厲害,為何善信卻沒學到半分呢。
「我哪能和妹妹比呀,妹妹是帝師之家那叫一個死的都能說活了。」劉氏攻擊人總是喜歡連著家裡一起罵。
「既然嫂子認了栽,我就不能不厚道地上腳踩,對吧。」劉氏說罷就呵呵地笑了起來,然後對谷翠道:「我們回去吧,無尤你也早點回去休息,累了半晌了。」
「嗯。」無尤剛應下,李氏已經隨著谷翠走出去了。
「哼!」劉氏黑了臉,對著楊靈之道:「還不走,看戲嗎?」說完也氣呼呼地走了。楊靈之一聽也快步跟上了。
無尤和柳香瑜互看了一眼,相視而笑。
「你說累不累呀?」柳香瑜道。
「我瞅著累。」無尤道。
「我們逛園子去吧,聽說花開的正好呢?」柳香瑜對著無尤道。
「也好,以藍之前給我說荷花都開了。」無尤應下。兩個人就往花園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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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從園子裡出來,無尤回到了故明園。進了院子才發現,兩個水缸裡的娃娃蓮已經結出了花苞,以藍和瑞紫正看新鮮呢。無尤過去一看,也艷到。抽出的幾隻花苞裡有一支是寶藍色的花苞,真讓林善信說對了,真的有藍色的荷花。
「這荷花藍色,我還是頭一次見呢。」瑞紫道。
「天下無奇不有,你才多大。」以藍笑她。
「以藍姐姐,你見過?」瑞紫轉頭又問水紅道:「水紅姐姐見過沒?元香姐姐呢?」
水紅和元香都搖搖頭,以藍拍了下瑞紫的後腦勺道:「就你話多。」
紫杉走了過來,對無尤道:「夫人,老太太可好了?」
「大好了,就是需要休養。」無尤對於紫杉對老太太的念好,還是很感激的。
「好了丫頭們,咱做點酸梅湯消暑吧。」無尤坐到了院子裡的石凳上,說著自己剛才想的事情,做一些酸梅湯也好給元氏送過去。
「好呀!」瑞紫先蹦了過來,小孩子果然就是孩子心性。
「是用上次正一大夫給的材料吧。」水紅問。
無尤點頭,「對呢。水紅一會兒去抱出來,我先告訴你們怎麼個做法。」
元香道:「夫人說,我來熬。」
「正一伯伯給的材料真好是三份烏梅、二份山楂、一份甘草。若是太苦呢,甘草的份量可以再少一些。」無尤說著,「先把這些放進砂鍋裡,用咱最大的那個砂鍋,井水泡半柱香時辰,然後加滿滿一砂鍋水大火煮開後轉小火微著煮,也是半柱香時辰。這個時候就來房裡知會我。」
「得了,我們這就去。」元香說著就讓水紅去取材料。
無尤是乏了,便把熬煮酸梅湯的事兒交給了元香。回屋去歇著了。
一覺醒來,就聞到酸酸的味道已經散了出來,自己起身往小廚房過去。看見丫頭們有說有笑的,正在等著。以藍看見無尤進來,走了過去,扶住她。道:「小姐怎麼就醒了?還得有一會兒呢。」
無尤看了看一側的香,道:「你去拿點糖桂花來。」然又吩咐瑞紫把之前煮好的綠豆水端一碗過來。
「時辰到了。」元香熄滅了火,要起蓋子。
「先不要開開。」無尤阻止了元香,道:「在悶一下。」然動手打開了下蓋子把手邊的冰糖丟進砂鍋裡,忙迅速的蓋上蓋子。
大家又閒話了一會兒,無尤把蓋子掀開,老酸梅的味道已經飄了出來,丫頭們圍了過去。先取了一個小瓷罐子,舀出來放進瓷罐子,然又加了些綠豆水,用勺子攪拌好,蓋上蓋子。無尤吩咐這個給元氏送過去,消暑之用。然後又給阮氏、劉氏、李氏、柳香瑜、楊靈之各盛出一份,加上糖桂花,讓丫頭們給送過去。
等丫頭們都回來了,讓大家分著吃了。水紅把無尤和林善信那份送進了屋子裡。水紅詢問者要不要給小西院的公子也送過去一份呢,無尤想了下,既然每個院子都有份,西院也該給的,同時又讓給花房的安老伯也送一份去,這樣別人說不出個閒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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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林善信回來,先是被叫去安國公的書房裡,家裡的男人都在那邊,尋尋叨叨了很長時間。然後放其去看祖母元氏,又在元氏院子裡坐了一會兒,囑咐了綺晴一些話,才算脫了身往故明園來了。但是父親當時給他說的話,卻讓善信格外的頭疼,這後院著火的確是麻煩事,雖然知道不可避免,但是誰這麼恨祖母竟然換了祖母的食材,雖然並無大礙,但是卻做的這麼明目張膽,不知道那個人在想什麼。
無尤端了一碗酸梅湯給善信,善信算著府裡的每個人還是沒有思緒。無尤推了推他,他下意識的端了起來,喝了一口忽覺氣開了起來,才發現手中端著的是酸梅湯。
「你今兒做的?」善信問。
「上次正一伯伯給的料,都用完了。你得空去正一堂再買一些來,夏日裡缺不得這個呢。」無尤說著。
「祖母那邊給了嗎?」善信問。
「給了,每個房裡都送過去了。」無尤道。
「哎,今兒的事兒我曉得了。」善信又喝了一口,「事情不簡單。」
「我知道,大夫問綺晴姑娘要食單冊時就想到了。」無尤早就打算和善信說說當時屋裡的情形的。
「你怎麼看?」林善信一口喝光了酸梅湯。
「你倒是慢點,還有呢?」無尤看著他喝的那麼急,脫口而出。
「我覺得不會是綺晴姑娘,畢竟她跟了祖母多年,又是一手調理出來的人。」林善信說著自己的分析,「咱爹咱娘,我個人覺得不至於著,沒什麼利害關係。」
「你是覺得事兒還是伯母那裡惹出來的?」無尤想起當時劉氏的緊張,心中也是有點懷疑的,可是畢竟沒有真憑實據。
「她,我也說不準。」林善信把空碗遞給無尤,要再喝一碗,「之前咋咋呼呼的要莊子,現在會不會下這麼一手說不準。」
無尤盛好給他,道:「素來府裡每個都曉得伯母和祖母不和,因為鬧分家鬧出不少事端。許也有可能是別人藉著順水推給她的呢。」
「我也在想這個,伯母又不傻,祖母若是出了什麼事兒誰都會第一個想到她,她自己心裡也是清楚的。」林善信也在考慮這個事兒到底是家中誰下的手。
「出入北院的人可都詢問過了嗎?」無尤問。
「大伯父和父親今兒沒閒著都盤問去了,到我回來也沒出個什麼子丑寅卯的。」善信個人覺得這樣問下去也是無益的,只會鬧的整個府裡人心慌慌。
「反正憋著個鬼,大家都睡不安生。」無尤知道必然有很多人在今夜兒難眠了,也許未來的幾日或幾個月都會這般。
「和你我卻無關係。」林善信端起酸梅湯喝了下去,「我這幾日也累得慌,算了不想了。」然後拉著無尤的手,「我們早點安歇吧!」安歇加重了聲音。
「大家都憂心呢,你卻有這個不正經的閒心。」無尤笑罵他。
「我哪裡不正經了?」
善信其實心裡壓根不想去管誰是內鬼,只是覺得這些事兒過於無聊,閒談還可以圖個樂子。對於這些年府裡是是非非看的多了,自然也就厭倦了,不過是一遍一遍地重演,也許每一次都會比上一次高明那麼一些罷了。他很想被外放為官,這樣就可以帶著無尤走一走大江南北,不用管這些沒事找事的府內爭鬥。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7:18 PM
45.巡邊傳來
內鬼查了幾天了,也沒有什麼結果。真如林善信說的一般鬧得個兒人心慌慌。這幾日元氏一直休養,誰也不讓過去打擾,一切請安都省去了。只是聽說元氏的北院裡丫頭們一個個都被盤查的很嚴格,就連在大廚房的廚子們都沒有倖免。整個府裡似乎變得寂靜了,就連平時人多一些的花園都冷冷清清的。
無尤坐在屋子裡靜心繡著給青若的鴛鴦。以藍站在一側不住的打瞌睡,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幾日都睡不好,丫頭們一個個都頂著烏黑的眼圈。無尤笑了笑,這幫丫頭呀,多大點事兒一個個都這般了。倒是林善信和無尤每日還是如平時一般,什麼時候起什麼時候睡,該繡花繡花,該看書看書,該培土培土,該剪枝丫剪枝丫。
「夫人的心思還是清淡的。」元香端著點心進了來,放到桌上,便湊過來看。
「有嗎?」無尤揚了下嘴角,沒有抬頭。
「送過來的綠豆糕,夫人嘗嘗?」元香問。
「每個房都送了嗎?」無尤隨口問了下。
「新採辦的伯倫樓的糕點,有桂花的、五毒的、豌豆的、玫的、綠豆的……」元香說著說著沒聲了。
無尤看見元香尷尬的臉,笑了笑,拿起來一個來,吃了口,道:「不錯,知道我最喜歡綠豆的,還給我留著呢。」
「夫人,其實……」無尤搖頭不讓元香繼續說,元香撐不住了,道:「每次都是這樣,選剩下的給夫人,而夫人每次都是有什麼先給各房。就算不是老太太的心頭好,這些沒臉的婆子們也不該這般放肆。」
「說這些幹嘛?」無尤沒有起身,只是繼續繡,「說出來能改變什麼嗎,難道就能讓我成了心頭好了?呵呵,你呀,就是仗義。可是有些話我這裡說說就好,可不能出去道呢。也不要發這樣的氣性給其他人看見,不然不止要罵我,還是要罵婆婆的。」
「元香省得的,這樣的話今兒只在夫人面前討這個嘴兒,出去必然不會多話。」元香本就知道就算說了出來,夫人也不會如何。這個夫人她是看在眼裡的,自來就是什麼都清楚卻不去爭吵的。
「好呢。」無尤道:「你換以藍吧,在我這給分分線,讓她去歇一會兒。」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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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林善信和林湛盧一起進了故明園,先和無尤打了招呼,就往書房去了。無尤一看這般,忙讓小廚房備出林湛盧的飯食來。這段日子兩個人明顯都憔悴了不少,顯然部裡的那些勞什子累心的厲害。有容悄悄的竄了出來,在廚房門口晃蕩。無尤看見了,出來看看怎麼回事。
「有容,那邊可是有什麼需要的嗎?」無尤問。
「不是,」有容搖搖頭,「夫人,我有話要說。」
無尤看了看四周,然後招呼他跟著,兩個人走到了牆邊的豆角地,「說吧。」
「今天下了公務,要讓少爺巡邊一趟。」有容道。
巡邊,巡邊應該沒有什麼不好呀,無尤看著有容的神色,問道:「你話沒說完吧?」
「嗯,回來的路上少爺的臉色就不好,和林公子一路也沒聽見啥說話聲,進了府兩個人就匆匆往書房過來了,只讓封言去回一下二爺那邊。」有容把路上的情形都告訴了無尤。
「嗯,你先去書房守著。」無尤先讓有容回去了。
無猶帶著元香給兩個人送了飯食,這次書房倒是整齊,但是一進門就覺得氣氛不對。無尤囑咐兩個人吃飯後先回來了,讓紫杉一會兒去把食盒拾掇出來即可。在屋裡看了一會兒書,想起外面還有今兒留的叉子沒收拾起來。無尤讓元香等在屋裡即可,自己去走一趟放回,畢竟都點燈了,外面都是亮堂堂的,元香卻執意讓無尤拿一盞小燈籠。
「我來!」一雙手接過叉子,無尤一看是林湛盧。
「你不用在書房嗎?」無尤問。
林湛盧把叉子放進一側的工具箱裡,道:「剛處理好,正要回去。」
「這樣呀。」無尤又道:「那娃娃蓮裡有一株是藍色的。」
「真的有藍色?」林湛盧笑笑,道:「我本以為那老和尚說妄言呢。」
「現在還沒開花,看這樣子應會是寶藍。若開的好,送給你吧,算是答謝你給的種子。」無尤想著如此珍貴的,不如送還給林湛盧。
「那倒不必,得空的時候許我來看看就好。」林湛盧說到這裡突覺於禮不合,又說道:「必然是和善信堂弟一起。」
「若開花了,我會讓相公去相請的。」無尤覺得在昏黃的燈籠光照下林湛盧的笑變地輕柔多了,不再是那種讓人拿不透的壓迫。
「難得妹妹對我和顏悅色一次。」林湛盧道。
林湛盧站在一側的柱子邊,臉著帶著淡淡的笑,如天空裡清冷的月光。無尤的手中拎著小燈籠,站在屋簷下,和他三步相對。此情此景似乎回到了小時候的靈山寺後山,無尤突感觸良多。當時她也是拎著一個絹燈籠,燈籠上也是畫著墨竹,跟在林湛盧小夫子的身後去尋走丟的青若。
當時林小夫子的聲音一句句地道:「無尤別怕,會找到青若的。」那個夜晚,兩個孩子走了好多的山路去找另一個孩子,一直到第二日清晨被靈山寺的僧人尋了回來,原來青若早就回了蓮花寺。可是那個林小夫子不知為何卻再也回不來了,現在的林湛盧就算再相似卻怎麼都無法和那個在山林中給自己安心的人聯繫在一起。無尤低頭自嘲了下,這便是所謂的物是人非吧。
「我突然想到那片山林,那時的你那麼弱小,似乎一點驚嚇就會讓你失去魂魄,卻咬牙一定要和我一起去尋青若。」林湛盧突然開口打斷了無尤的思緒,「我一直以為那樣的無尤是需要人時時刻刻護住的。幾年不見,小無尤已不再需要別人的羽翼了。」
「總會長大,總會改變,不是嗎?」無尤口氣淡淡的。
「是呀,有時會被逼著去改變去長大。」林湛盧說這句的時候眼中閃過一絲無奈,還帶著一絲恨,太快!讓無尤覺得自己錯覺了。
「晚了,我先回去了。」林湛盧顯然不想繼續,兩人微微頷首,他轉身往院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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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尤在屋子裡看了一會兒之前從柳香瑜那邊借來的書冊,柳香瑜每次回娘家都能拿回了一些新鮮的話本,她說圖個樂子打發時間。無尤也借來看看,本想著就是一些市井故事,卻不想裡面也有不少好詞句,自然就看的入神了。
「看什麼呢?」林善信坐在一旁好一會兒,無尤都未看他,這才開口說話。
「啊!」無尤看見善信已經在一側坐下了,一看茶都喝了一杯見底,道:「進來怎麼不叫我?」
「你看的如此入神,我怎好打擾。」林善信自己把茶續上,道:「我被派去巡邊。」
「我知曉了。」無尤道。
「有容真是個……」林善信想罵的話還是憋住了,「這一去怕是要個把月了。可有什麼交代的嗎?」
無尤搖頭,道:「全須全影的回來就好,其他的都沒有,我只要你人平安回來。」
「可是你在府裡一個人應付的來嗎?」林善信很擔心若他不在府裡,這府裡上下得有多少人不把無尤放進眼裡呢,他從聽到消息後就開始把算著日子想著無尤在府裡的情形。
無尤把一個烏梅丟進善信的茶杯裡,道:「我哪裡不好嗎?這不是好好的嗎?」
「若是有啥事兒記得和娘親去說,不要一個人憋著或是撐著。」林善信不放心,他知道無尤素來就是存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若有啥委屈也是先憋著。
「邊城最近可還安生?」無尤問。
「應還可以,最多就是散兵鬧一鬧。你把心放肚子裡吧。」林善信笑無尤擔心多餘,「你難道沒有聽聞你相公我是文武雙全嗎?」
「你真個沒臉沒皮的!」無尤被他逗笑了,「我聽說遊牧民族都善騎射,且很強壯。」
林善信猛地起身,上前一步把無尤抱了起來,「我也很強壯,也善騎射並熟讀兵書。」
無尤被他突然抱起自己驚到了,反應過來就猛捶打他,「你幹嘛,放我下來!」
林善信把無尤丟到炕上,欺身上來,道:「你是不是還在懷疑我?」
無尤推搡著善信,道:「我是擔心,邊城畢竟太遠又有軍隊和外族。」
「你也說了有軍隊,重軍防範。這次去祖父派幾個得力的人隨著,你還有不放心嗎?」林善信覺得無尤紅紅的臉蛋很誘人,想咬下去。
「你能不能坐起來,這樣我很不舒服。」無尤又搡了幾把,卻推不動。
「可是我很舒服,咋辦?」林善信露出邪惡的小虎牙,「無尤,我想……」
「咱們還是說說你出門都要準備啥吧。」無尤迅速的做出了反應,一般這個時候善信接下來必然是要做一些不正經的禽獸行為。
「不著急,」林善信靠的更近了一些,「我很想回來時,你給我一個驚喜。」
「還沒到人定歸眠呢。」無尤的臉越來越紅,頭急著低了下來,恨不得窩進自己心口裡。
「管它呢。」善信一手抄底抱起無尤,大聲道:「水紅關門!」
外面傳來丫頭們低低的笑聲,接著門吱呀吱呀地關上了。
46.出行
一早林善信就帶著有容去部裡了。無尤送到院子門口,元香正巧要給谷翠送鞋樣子便隨著林善信一起。走進遊廊,林善信腳步慢了下來,元香在有容的示意下跟在其身後。
「元香,你也是故明園的老人了,我不在的這個把月裡你曉得該怎麼做吧?」林善信問。
「少爺放心,若有任何不妥,元香必定會知會二夫人的。」元香明白這些。
「你畢竟是從娘親院子裡出來的,這些事兒你要比別人更上一點心。」林善信又囑咐了句。
「元香必然在其中周全少夫人的,請少爺安心。」元香下了保證。
「你回去吧,幫著無尤收拾一下。」林善信該說的都說完了。
五天後林善信就要出發了,安國公安排了三個家臣跟隨,善信只帶有容,說是一切從簡。無尤也不曉得邊關的情形,但是算著一路下來,很多東西還是要備上的。從林善信一出院子門,她就開始翻箱倒櫃,自己都有點亂了。
「小姐,衣裳要帶多少?」以藍問。
「三到五套吧。」無尤道。
「小姐,裌衣帶嗎?」水紅問。
「邊關要冷一些吧,帶著。」無尤道。
「也帶三五套?」水紅問。
「那三套吧。」無尤自己都有點慌亂。
「消暑的藥草也要包上一些吧?」瑞紫拿著一個大笸籮進來,裡面都是草藥。
「多包幾包。」無尤絮叨著,「人丹是要帶上的。」然後翻了藥匣子出來。
「無尤呀,你這是幹嘛呢?」李氏的聲音從無尤身後傳來。
無尤急回身,自己才看見這屋子裡能堆的地方都堆滿了東西,有點尷尬的笑了笑,道:「相公出門總要拾掇出行裝來的。」
「你是要把整個屋子都搬給他嗎?」李氏掩嘴笑,然後對著谷翠道:「你去帶著水紅、元香拾掇行裝。」
「娘怎麼過來了?」無尤忙讓以藍把炕邊拾掇起來。
「我想呀,你這會兒必然手忙腳亂的,就帶著谷翠來幫幫你。」李氏拉著無尤坐了下來。
「還是娘來的好,不然我這邊都亂成一鍋粥了,看著什麼都要帶的。」無尤也被自己弄的有點暈暈的。
「沒事,沒事,」李氏安慰著無尤,道:「你才進門多久,新狀況必然是一個接一個,慢慢的就熬出來了。」
「嗯。」無尤點頭,李氏身為婆婆的確是從未刁難過自己,無尤心中感激。
「我給你說呀,」李氏指著這些散亂的東西道:「這樣的巡邊城其實不需要帶太多,衣裳各類二套,邊城冷一些怕入夜了寒多,一至兩件夾衫即可。」
「無尤記下。」無尤應道。
「你看現在夏日,必要備些防暑的用品,所以藥草、人丹、藿香水都不可缺。」李氏看了看炕桌上的藥匣子,取出一瓶道:「創傷藥也是必備的,還有他們這一路奔波,驅蟲的外用藥也要帶著。」然後李氏又選出了幾種藥給無尤看,無尤一一記下……
「這次多虧了娘在。」無尤客氣地把李氏送到門口。
「客氣什麼,你喊我一聲娘,我就當你是女兒,貼著心呢。」李氏沒有讓無尤再送出去,讓她回去繼續看看還有什麼落下的沒,然帶著谷翠出了故明園。
無尤回來按著剛才李氏教給的重新查看了一次,把多餘的撤了出去,把落下的裝好,分了包。然後想著錢物還是要分開來的,又把通兌的銀票和散碎銀子重新聚合了下,分了份,等著善信回來給他。這是無尤嫁入林家,林善信第一次公派,多少是緊張的,要準備什麼,要幹什麼,無尤雖沒在人前顯出來,但是私下已經緊張的寢食難安了,都沒有休息好。這會兒也不想吃什麼東西,水紅讓無尤午歇下,無尤卻睡不著。
******
晚上無尤是自己一個人用的飯,林善信一回來就被留在了安國公書房裡。亥初時辰了,林善信還沒有從安國公書房回來。無尤坐在屋子裡看了幾頁書,實在是什麼都看不下去,只好搬出繡架子,開始繡鴛鴦。水紅站在一側也不知要怎麼說,就只能看著無尤折騰。
「我不是說了入夜了就不要繡了嗎?」林善信的聲音傳了進來。
無尤抬頭,看見林善信靠在一側的罩子門邊上,道:「水紅快去打水。」
林善信一臉的倦容,想來這日過的辛苦,他走了過去把無尤拉了起來,道:「這樣繡下去,你的眼睛可怎麼辦?」
「我把行裝都拾掇好了。」無尤說著把錢打了個包給林善信,「散碎的你放在荷包裡,這些銀票你收拾分開放。切記。」
林善信看了看,笑著搖頭,「銀票你收著吧,你自己出去買點什麼都好。這次是府裡給預備的,不缺呢。」
「那碎銀子總要收著的,放在荷包裡好取好拿,路上方便。」無尤執意要讓善信帶上。
善信很想告訴她這次一路都是住驛站,其實不需這些,但是看著無尤擔心的樣子只好收了起來。
「你是不是想問這一去路上的情形。」善信看無尤幾次要開口卻什麼都沒有說。
「還是瞞不過你。」無尤放下一直握在手中的茶杯,道:「我想著許是都在驛站,可是多少還是有些憂心的,畢竟以前爹爹很少出行。」
「我又不是沒有交代的人,每到一個大驛站必然寫信給你。」林善信早就想過了。
「不如三日一封吧,做上記號。」無尤一直想著要怎麼說自己的想法,既然善信先提了,她便說了自己的想兒。
「為何要這樣?」善信一聽無尤這樣說,就知道她必然是聽說了最近邊關不安生的消息。
「我聽說最近邊城不少地方受到了外族的襲擊。這次去多少是憂著心的。」無尤道。
「成,三日一封,我應下你了。」林善信知若是不應,無尤接下來不定怎麼喋喋不休呢。
「那就說好了。」無尤道。
六月十五,一早無尤就醒來了,其實是一夜無眠。躡手躡腳的正要起來,就被善信摟住了,善信道:「還早,再睡會兒。」
無尤也不掙扎,只是笑著窩進善信的懷裡,道:「七月是不是就回來了?」
「也許八月初。」善信昨日算了下若是一切順利怎麼也要八月初。善信隱瞞了自己此行的危險。這次是給邊關軍隊送換的新火器,必然會有外族虎視眈眈,這一路上雖然帶著精兵,但是就怕出意料之外的狀況。
「中秋之前總會回來的吧,怎麼也要放你和家人團聚的。」無尤其實一開始就只是打算善信能在中秋回來就好。
「若是在中秋回來,我帶你泛舟遊湖。」林善信揉了揉無尤的頭髮。
「一言為定!」無尤伸出腦袋,道。
「一言為定。」
林善信拉著無尤先是去給父母親請安,李氏交代了幾句,林元機又把善信拉到一側說了一些話,給了一個東西,無尤沒看清楚。接著兩人又往元氏院子去,元氏看見善信抱著哭天抹淚的,說了好一會兒話,又不放心的說要派個丫頭跟著,善信哭笑不得只得說公務不可帶著丫頭云云。善信臨出院門又和綺晴交代了幾句,才拉著無尤一直走到分道的垂花門邊上。
「我走了。」林善信看了下門,過了這個門就是外廳了。
「早點回來,記得答應我的事兒。」無尤點點頭,狀似不經意的提醒。
「會的。」林善信回應,就如每日在故明園門口的對話一般,似乎此去不是邊城,只是每日例行去部裡而已。
無尤放開善信的手,整理了下他的衣衫,「早去早回,一路小心。」
「放心。」說罷,林善信轉身離開。
無尤看著林善信的每一步都很穩健,留給的背影如一抹花灣裡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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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善信離開三日了,無尤坐在院子想:這會兒善信會不會給自己寫信了呢,會寫什麼呢?這些日子裡的見聞?無尤兀自趴在石桌上,連進來了人都全然不知。突然一個錦盒放在了無尤的面前,無尤擺擺手,以為是水紅給的點心這次變了花樣是用錦盒裝好的。這幾日水紅看無尤吃飯也不是很踏實,就變著花樣給她做吃的。
「我說少夫人,是想少爺了?」綺晴姑娘坐了下來。
無尤驚覺失態,忙坐直身子,看著綺晴道:「今兒是刮東風吧,怎麼把姑娘吹來了。」
「就少夫人的嘴甜,」綺晴把錦盒推了過去,「永安公主的宮人給送來的,說是答謝少夫人那日給公主講解刺繡。」
無尤覺得這個公主挺好玩的,這都過去多久了,還記得這事兒呢,打開來看了看,是一個小巧的步搖,白色珍珠的流蘇垂著,樣式簡單卻用料不凡。「這步搖太貴重了。」
「老太太說了,既然是公主賞的就讓你收下,下次帶著去見公主才不失禮於人。」綺晴把老太太的話原封不動的說於無尤聽。
「既然祖母說了,我又怎麼好推脫呢,收下就是。」無尤把錦盒遞給水紅道:「小心收起來。」水紅應下就往屋裡去了。
「我這些日子也忙,也一直沒過來問問少夫人這裡可缺什麼不?」綺晴看了看院子,雖然每次例份都不曾少故明園,但是自己卻極少親自過來問問。
「姑娘辦事向來是細緻,公平的,我這邊什麼都不缺,且放心吧。」無尤明白綺晴的好意。
「那便好,若是婆子丫頭找不四支了,你且打發人告訴我就好,我是最厭惡那些踩低爬高的碎嘴子。」綺晴知道有人故意什麼都是最後給故明園,欺負無尤好脾氣。
「姑娘放心,若是缺什麼必然找人去討要的。」這才多大的地兒,有些什麼想來早早的就能傳進綺晴的耳朵裡,所以無尤便不多此一舉地說那些個啥委屈。
「對了,老太太說了少夫人認識正一堂的正一大夫,得空去看看的好。」綺晴說道:「咱府裡每月給夫人們五次出門逛逛的日子,若是少夫人想出門就提前一日打發人來我這裡知會一聲即可。」
無尤覺得自己真是後知後覺了,竟然到現在才知曉這個,「什麼日子都可以嗎?」
「只要不和府裡的節日祭祀衝突即可,回娘家是另算的。」綺晴是因為這些月來從未見無尤自己主動提要出門,便想著許是沒人和她提。
「申時之前回來就可吧?」無尤又問。
「辰時過後,申時之前。若是去買東西可以帶一兩個小廝一起去,若是遠一些提前知會我,會安排好車駕隨行。」綺晴把具體的情形說給無尤聽。
「小姐,我聽說二十二日立秋,城南土地廟會有祭祀表演,不如去看看呀。」站在一側的以藍聽說可以出門,便想起立秋的祭祀。
「我也聽說很是熱鬧呢,很多人架著土地公公出來巡街呢。」綺晴也應和著。
「再說吧,不急呢。」無尤沒有太多的想法。
綺晴和以藍說了一會兒那個立秋祭祀土地的見聞,就告退了。
《四民月令》:「朝立秋,冷颼颼;夜立秋,熱到頭。」按著這個說法若是立秋當日一早起來就感覺到涼,那麼今年的冬日便會很冷吧。若是立秋在夜裡,秋老虎怕是要狠狠肆虐一把了。無尤熬不過以藍的央求,答應了二十一日帶著以藍去逛集市,立秋要留在家裡。元香說要留在故明園,水紅便跟著一起去。
無猶帶著以藍、水紅特意去了正一堂,今日正一堂人很多,都是來買香薷飲的。香薷飲是立秋日閤家必飲的,因喝下後能消除余暑帶來的瘧疾,所以立秋前一日各個藥鋪都會有香薷飲配材大火爆。正一大夫親自把給無尤的香薷飲藥包遞給了她,並說紀家的早就打發小徒弟給送了過去。無尤一看,整整一大包,必然是整府的份量。
「無尤先謝過世伯了。」無尤接了下來。
「丫頭,我可沒說不收安國公家的銀子。」正一站在櫃檯前,一邊抓著藥一邊道。
「世伯難道要和無尤要?」無尤笑問。
「我會派人去和安國公要的,放心,要不到你頭上。」正一指了指那包道:「一共八份,闔府的丫頭婆子小廝們記得都得喝了呢。」
「那無尤先走了,世伯慢忙。」無尤說著就要走。
正一開口:「你也不看看,不怕我騙你?」
「正一堂號稱童叟無欺,我自然是信的過。」無尤晃晃手中的藥包,道。
「香薷、白扁豆、厚樸三味。還有一個小小包是給你的炒酸棗仁,記得泡水喝。」正一囑咐了一句,才放無尤出門。
以藍在集市上買了一些女孩的小物品,無尤給她付了錢,這麼些日子也算是憋屈著了,就當送給她的小禮物。無尤讓水紅也挑一些,水紅搖搖頭沒有要,最後無尤硬是選了一個梅花簪子給了水紅。以藍給無尤說若是明日來,集市上就會有很多買秋葉的人,買來秋葉戴在頭上迎秋。她以前隨袁嬤嬤遇見過幾次,記憶猶新。
第一次出來,無尤想著還是早些回去的好。未時就進了府,先是去綺晴姑娘那邊把香薷飲藥包給了她,麻煩她派人挨個院子的送去。說道剩下兩包是給府裡丫頭嬤嬤婆子小廝等的。
無尤回到故明園先休息了下,一天都是馬不停蹄的陪著以藍逛,腿都累了。然後招呼著丫頭們晚上蒸茄子,一定要在晚飯吃上茄子。等過了晚飯,又把綺晴分送來的香瓜放進井水裡。戌正時刻,無尤讓元香和水紅去把香薷飲煎好,放置一夜,明日立秋好喝。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7:19 PM
47.失去消息
善信的第一封信到了,其實也沒有什麼過多的言語,顯然寫的很匆忙。只是說了一些行程,路上看見什麼,這幾日很好之類的。三日後第二封信也到了,和第一封信很類似,就是報了平安。一直到了第五封信,才開始有些認真的跡象,整整三頁紙,說了已經快進關了,再有五、七日就會進入邊城第一站。說現在雖然還沒有到邊城,但是很多地方已經不似京城郊外,很有些大漠的感覺,黃土高坡綿延不絕。然後就是問了問家中的情況。收到第七封的時候,善信說他們已經抵達邊城,已經和官員交接上了,一切平安,以後便每五日一封即可。
無尤拿著信在屋子裡轉圈圈,水紅拉著元香說著悄悄話,一邊說一邊抬眼看著無尤笑。水紅是一路看著無尤和林善信走過來的,這其中的點滴是一直在心中。無尤的脾氣雖說是平淡了些,但是林善信多少還是在府中算計的,兩個人這般倒也很相合。許無尤自己都沒發覺林善信已經在她心中佔據了不少的份量。
「三少夫人在嗎?」屋外一個婆子詢問著。
水紅撩簾看見是元氏院子裡的方嬤嬤,頷首示意,道:「在的。」
「就不進去了,老夫人讓給少夫人帶話說永安公主的宮人等在角門外請少夫人去賞花呢。」方嬤嬤對著屋子裡說了一聲。
「好的,請嬤嬤等下這就伺候我家小姐。」水紅放下簾子。
無尤納悶了,這又是哪一出,賞花……「水紅把永安公主賞的步搖取來,帶那個去。」
「小姐,穿那一套?」以藍手中拿著兩套衣裳。
無尤指著其中水綠的一套道:「水綠的。」
「我覺得小姐穿雪青色的好看呢。」以藍道。
「公主喜歡紫色,咱不可搶了去呢。」無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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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尤隨著宮人的車駕,本以為是去皇宮卻不想這次的路格外得長,一直到無尤覺得不對才打開窗簾看,原來已經快到城西郊了,這邊是皇親的避暑之地——夏元園,一般入夏後皇帝多會在這邊宮殿裡處理政事。從西門一直到進了園子裡,又換了轎子走了一段,這才讓無尤下來,換了一個年級大一些的宮女,之前宮人叫她姑姑。無尤留意了下這個姑姑,雖說是宮女打扮但是已經束起髮髻,衣衫也鑲了邊。
「夫人是第一次來夏園吧?」那個姑姑問道。
「回姑姑的話,的確是第一次來。」無尤很客氣,這皇宮內院隨便一個小宮人皆不可得罪,更何況是這樣有身份的姑姑。
「夫人客氣了,安國公夫人是常常來的,有過幾面之緣。」這個姑姑說話客氣有禮卻不卑微。「夫人此來是見永安公主,那小公主鮮少見人。」
「公主說是賞花。」無尤回應。
「難得見小公主有這般興致,請夫人多陪伴吧。」姑姑說完,就不再言語了。
又走了一會兒,才進入永安公主的永安殿。姑姑把無尤交給殿內兩個小宮女就出了門去。兩個小宮女上次已經見過無尤了,看見她先是行禮然後帶著她進入永安殿的後院。永安公主正坐在後院的廊廡上看天,聽見有人進來回頭看見是無尤,微微一笑似夏日的嬌花。無尤上前見禮,永安用手攔住了。
「多日不見,不知還安好嗎?」永安問。
「謝公主惦記,府內一切安好。」無尤道。
「今兒就是聽說園內的一株桂花開了,這會兒正香著呢。我一個人賞也沒意思,就讓宮人請你過來,許有些突然,別見怪。」永安寂寞,便自然想起無尤這會兒也是一個人,林善信巡邊。
「無尤在府中也是一人,這會兒要謝謝公主惦記。」無尤想來永安公主也是寂寥了。
「那我們過去看看吧,是最香的銀桂和丹桂開花了。」永安拉住無尤的手,就往外去。
一路上永安隨意的說著話,無尤多少聽著,她總覺得永安公主只是要一個能讓她說話的人而已。
「我是不是太聒噪了?」永安看無尤,問道。
「不是,只是看公主喜歡說話無尤便聽著。」無尤道。
「都忘記了問了,善信可好?」永安轉頭看向無尤,眼神閃爍似乎這個問題已經等待了好久。
「已經到了邊城,一切安好。」無尤喜歡安好這個詞,似乎能囊括一切的含義。
「那便好,你一直很擔心吧。」永安說著。
「相公在外,多少是擔憂的。婆婆必然比我更憂心。」無尤把話轉向了其他。
「是呀,養兒一百歲常憂九十九。」永安感歎。
兩個人到了種植桂花的園子裡,滿園的桂花只是這兩株開了花。一進園子就被濃郁的香氣吸引,這麼濃重的香味必然是銀桂樹。銀桂黃白色,四瓣一朵,一簇一簇的開在枝葉中。因為開花的銀桂為新樹比較低矮,無尤和永安站在其中。永安一個個地看似乎在尋找什麼。銀桂看罷,又拉著無尤去丹桂邊看,丹桂色澤桔紅遠遠看就如一個個的小金桔掛在綠葉之間。永安仰著頭找了好久似乎也沒找到她想要的結果。
「公主在尋什麼?」無尤問。
「我聽人講若是在桂花中找到三瓣一朵或是五瓣一朵的,許願就會願望成真。」永安把從宮女那聽來的話說給無尤。
無尤笑了,「公主這個說的應是紫丁香花。」
「丁香?春日開的那種?」永安問。
「對,這是姑娘們聽來的丁香花的傳說。傳說找到三瓣或五瓣丁香,就可遇見丁香花仙,對著許願特別的靈驗。」無尤把自己聽到的傳說告訴永安公主。
「那豈不是要等到春日才有機會呀。」永安一臉的失望。
「公主求什麼是求不得呢?」無尤這個時候覺得永安有一種孩子才有的脾性兒。
「我也有太多的求不得。」永安轉頭看無尤,淡淡的說。
「求不得不如不求,把握和珍惜已得到的。」無尤道:「當初師太便是這般和我說的,她說生而為人本就是受苦,求的太多**太多就越苦。」
「太后娘娘也是這樣勸慰的,她說隨其自然必有所得。」永安覺得無尤小小年紀卻把事物看的淡漠了,不似該有的性情。「但我覺得年少若不爭取,年老了怕是要徒傷悲。」
無尤聽後只是靜靜地笑,沒有多言。
無尤從夏元園回到府內第三日,永安殿宮人送來了糯米桂花藕。永安公主覺得此味不錯,特送來給安國公府品嚐。無尤分到了一小盒,夾起來吃了一片卻覺得過於甜膩,少了桂花的香溢,也少了藕的脆爽,只剩下了米的粘糯和糖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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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已經七月二十,馬上就要白露時節了。善信離開已經一月有餘,無尤每日還是繡鴛鴦、看書、培土。綺晴讓各院子派人去領取新鮮的龍眼,元香一早就領了一大嘟嚕(串)來,瑞紫嘴饞要抓,元香說只能白露吃呢,打了她的手。龍眼本身可益氣補脾,養血安神,潤膚美容,老人說白露吃龍眼,一顆賽過老母雞。
七月二十五日,故明園
「夫人,園子裡的醉芙蓉開了,可要去看看?」元香看著無尤繡鴛鴦的手半天沒有動,想著必然是神遊了。
「啊,醉芙蓉?」無尤還沒有反應過來。
「就是芙蓉三變的那個醉芙蓉。」元香解釋著。
「可是那個傳說清晨白花、晌午桃紅、黃昏又變為深紅的三醉芙蓉?」水紅問道。
「對,就是那種,聽說咱園子裡一共就三株呢。」元香說道。
「不如去看看吧。」水紅也建議道。
「這會還沒到晌午,應該能看見白花,待一會兒說不定就看見此花變幻成桃花色了呢。」元香繼續說著。
「就去看上一看,也好。」無尤應下。
一行三個人到了花園內,元香帶著無尤往池塘邊走,靠近時就看見三株孤獨的木芙蓉開在一個鵝卵石圍成的一小圍地裡。一朵還是白色,一朵邊緣已微微紅色,另一朵一半白一半已變成粉艷艷的色澤。無尤細細的看著芙蓉花,書上詩云:堪與菊英稱晚節,愛他含雨拒清霜。在無尤看來,芙蓉卻過於艷麗和嬌媚並不似荷花的清麗雅致,也未有菊花的淡爽。看著間,三朵芙蓉花顏色漸漸加深,最後都變成了桃紅色,果然是會變。
無尤突然很想自己清淨下,就打發了水紅和元香先回去,說自己坐一會兒就會回院子。無尤一個人坐到芙蓉花的一側,看著池塘發呆。她已經有七日沒有善信的書信了,本是說好五日一封的,怎麼也該在兩日前有一封的,卻一直沒有書信來。她詢問過婆婆李氏,李氏安慰她說這送信的信差許是耽擱了,不要太憂心。可是無尤卻一刻比一刻擔心,眼皮不停的跳,總覺得要出什麼不好的事兒。
「妹妹竟然在此?」身後的聲音,無尤已知來人是林湛盧。
「林公子真有閒情。」無尤沒有抬頭,沒有起身。
「我聽說花園裡有三株稀有的醉芙蓉,便來看看新鮮。」林湛盧說著來意。
「可是剛從部裡來?」無尤問。
「對,剛剛能歇歇。」林湛盧知道無尤要問什麼,道:「部裡並沒有善信堂弟送上的折子,所以我也不知曉他的近況。」
「,謝謝林公子。」無尤起身行禮。
「我也只是說了我知曉的,舉手之勞。妹妹無須客氣。」林湛盧看著醉芙蓉隨口道。
林湛盧看著無尤淡淡的笑顏暗含著隱忍,不忍的又加了一句:「邊關應還安生,妹妹不需太憂心。」
「謝謝你。」無尤頷首,道:「我也該回去了。」
林湛盧看著無尤遠去的身影,怎麼都沒辦法告訴她林善信現在被困在邊城裡的冠府鎮,那是最遠的一處邊境小鎮,本是有重兵的,但是正好在三鎮換駐兵之際被外族圍堵,已經兵臨城下。林善信已被困五日,朝中已經緊急調撥了精兵趕赴邊關,安國公早已得到消息,只是沒有通知府內女人們。若是元氏知道自己最疼愛的孫子現在生死未卜,必定要大病的。林湛盧沒有告訴無尤,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有那麼一些些的私心,也許吧。
48.無尤的倔強
「小姐,青若郡主送了信來。」水紅幾乎是跌了進來。
「信?」無尤的心似乎漏掉了一下,不知怎麼的總覺得這信不是好消息。無尤接了過來,拿在手中卻遲遲不敢打開。
「小姐,」以藍上前扶住無尤,「打開吧。」
無尤的手抖了一下,才坐到桌前一點一點的打開,看完後信便掉到地下。信上的話很少,只是寥寥幾筆,寫著:林善信在冠府鎮被外族精兵圍困,六日。水紅撿起來看見後頓時愣住了,再看向無尤,無尤全身顫抖。
「小姐沒事的,姑爺吉人天相,必然不會有事。」水紅先反應過來,忙安慰。
「是呀,他說自己文武雙全,怎麼會有事兒。」無尤安慰自己的話顯的蒼白無力。
「以藍、元香,這個消息不可以露出這個屋子,切記。」水紅吩咐一側的以藍和元香。
「我明白,可是這並不是長久之計。」以藍說出了水紅的擔憂。
「府中只要在朝堂的人應都已經知道了,這麼大的動靜怎可能不知曉。」無尤握住茶杯的手顫抖著,怎麼都拿不到自己的身邊。
「郡主得知已經算是落於人後了。」水紅道,「怕也瞞不了幾天,只是這圍困什麼時候是個頭?」
「水紅,你可知若是快馬加鞭幾日可到邊城?」無尤問,六日,就是糧食儲備完全,一個小鎮又能困守多久,十日、二十日還是一個月?若是壓根沒有足糧呢,林善信並不是武將,那個小鎮又能有多少兵將呢。這個時候,誰還能顧得上他是不是安國公的孫子。
「小姐,不可!」水紅知道無尤的想法,不可讓她去涉險,她不過是一個女子,哪有女子去兵荒馬亂之地的呢。
「我只是要知道,要知道!」無尤頭一次用這麼嚴肅的眼神看著水紅,極為堅毅。
「我曉得了」水紅轉身往外走,「等我回來再說。」
無尤看著水紅走了出去,深深吸了幾口氣,然後拿起信一個字一個字又看了一遍。林善信被困已經六日,若是消息再緩一點,這個六日應該不可信,那麼至少已經七日至十日了。朝廷必然已經派了兵,可是軍隊馬不停蹄就算十日能趕到,林善信就意味著還要困十日,也許下一刻林善信就不見了呢,怎麼等得了十日。無尤努力的平息自己,可是卻怎麼做腦袋裡都是亂的,她的眼前總是看不清林善信的樣子。
水紅得到消息,朝廷已經於兩日前派了精兵,並從各處調兵前往邊城。朝廷的精兵至少要是十二日才能到邊城,等到了被圍困的冠府鎮怎麼也要近十五日了。其他被調往的兵力最少也要五至七日。因為瑞紫是邊城逃難過來的,小姑娘說自己知道一條近路若是馬不停蹄的話六日可到,但是要過大片的黃土坡。無尤聽見這些並沒有放下心裡的石頭,卻越來越重了。
無尤在水紅的安撫下早早的就睡下了。水紅守了一會兒,聽著無尤的呼吸平穩了,才和以藍商量一個守上半夜一個守下半夜。無尤雖然睡下了,卻不安生,來回的翻來覆去。「善信」……以藍聽見聲音進來看看,無尤並沒有醒只是做夢了。以藍幫著把被子掖好,披著衣服去了外間。
無尤翻了個身,覺得冷,裹緊了被子。「無尤你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對吧?」無尤抬眼看著善信的眼睛,他托著無尤的下巴,眼睛如黑夜的星辰熠熠發亮。無尤問:「你不是答應我中秋賞月遊湖嗎?」「許我做不到了,會有別人陪你做。」林善信說完溫柔的笑了起來,含著訣別的意味,轉身離開。「不要,別走。」無尤拚命地追可是卻怎麼都到達不了善信的身邊,似乎永遠有那麼一段不能企及的距離。
「小姐,醒醒,小姐……」水紅著急地拍著無尤,無尤似乎很難受。
「醒醒,小姐你看看我。」水紅下了重手狠狠地一把擰在無尤胳膊上。
「啊!」無尤被疼醒了,睜開眼睛看見水紅在眼前,「我怎麼了?」
「噩夢了。」水紅把一杯水遞到無尤的面前,「還好嗎?」
無尤想起夢中的林善信,心口一緊,他會不會已經不在了,會不會正遇見危險,會不會……無尤不敢繼續想下去,整個人都是繃緊了。無尤再也睡不著了,起身坐在炕上看著外面月朗星稀。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我要去邊城,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無尤讓水紅拿來紙筆,提筆寫了一封信。
「水紅,明兒一早你就想辦法把這封信送去給青若,求她幫我,無論用什麼方法。」無尤知道這個時候只有青若能幫她。她若要離開只有青若能想辦法做得到。
「小姐,你真的要去?」水紅接過信問道。
「必然,不然我心裡安定不下來。」無尤已經下了決心。
「水紅只有一求,請小姐帶上我和瑞紫。」水紅知道這個時候什麼也阻止不了她了。
「瑞紫?」無尤微微有些不想。
「那些小路只有瑞紫知道,我聽說她以前就是住在山坡上的山民,必然曉得路線,而且這個娃娃靠的住。」水紅又道:「而我是必然要跟著小姐的。」
無尤默默的點頭。
無尤一早就去請了安,回來後坐立不安,一直到水紅回來。水紅說已經想法子把信送出去了,只能等消息了。無尤愣愣地坐著,一個晌午沒有任何的動靜,接著又是愣愣地坐著,一句話也沒有。從窗子下路過的丫頭也不知道夫人這是怎麼了,安靜的似乎不像一個人般,就如那門後的石頭獅子。元香看著無尤這樣揪心的很,和水紅說總要讓無尤吃點什麼不然這樣會熬壞的。
無尤一夜輾轉無眠,半個時辰就起身一次,以藍被無尤鬧的一點都睡不了。無尤很歉意地笑,以藍摟住無尤說道:「小姐要信以藍,姑爺沒事的。你們還要一起到老。」無尤被以藍說地笑了起來,眼中卻流出了淚,道:「是呀,還要相濡以沫。」水紅靠在罩子門前看著她們。這一夜誰都沒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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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請安正要回來,北院正廳就來了人,是一個老宮人帶著禮親王府的盧嬤嬤進了來,先是給元氏見禮。無尤和柳香瑜等人要告退。
「哪位是三少夫人呀?」老宮人開口詢問。無尤站了出來,老宮人道:「請老夫人讓少夫人留步。」
元氏示意無尤和柳香瑜等先不要出去。無尤拉著柳香瑜站在了一邊,隱隱希望是青若派來的給她的好消息。
「老夫人想必聽說了,永安公主於五日前去蓮花寺持齋祈福二十六日。禮親王府家的小郡主熟識蓮花寺,也求了恩典一起,晌午後就趕過去。」宮人喝了口茶,繼續道:「聽聞三少夫人深得住持的喜愛,八皇子妃特意提說,讓也一道給公主做個伴兒。不知妨礙不妨礙老夫人呀。」
元氏一聽這也算是恩典,若是無尤去了也是安國公府女眷得皇家喜愛,這樣可以彰顯的機會不可多得呀。元氏含笑道:「我那孫子正巧了也是外派,許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無尤一個人不如就去隨著公主郡主做個伴兒也好。不妨礙的,這可是府裡的福氣呢。」
宮人很滿意元氏的回應,道:「這是老夫人的福氣。」然後轉身對無尤道:「這是去寺院裡祈福一切從簡,少夫人只能帶兩個侍女和一些必備的衣衫,以素色為主。」
「成,我就讓綺晴跟著無尤過去收拾。」元氏叫綺晴隨著無尤過去,又對宮人道:「勞煩公公和嬤嬤先等等。」
無猶帶著綺晴回到了故明園,水紅一聽是收拾衣服出門心中就明瞭了,當下就說她與瑞紫隨行。綺晴一看一個是近身的丫頭,一個是粗使的正合適。水紅帶著瑞紫去拾掇東西,無尤和綺晴隨意地說了幾句話。因為宮人和嬤嬤都等著呢,加之水紅早就收拾的差不多了,這會兒只是收著尾。接著無尤就出行給元氏見禮,然後宮人和盧嬤嬤帶著無尤一行人出了安國公府。
馬車一路不停的駛出,很順利就過了城門的盤查。出了城不久就停了下來,無尤隨著盧嬤嬤下車,看見青若在另一個車駕面前等著她。盧嬤嬤示意了下,無尤便明瞭了一切都是青若安排好的。
「此去凶險,我只能幫到這裡。」青若指了下車馬,道:「車把式兩人是我能調出來的,必然會保你周全。」
無尤看了下這兩個漢子,都是練家子,握住青若道:「蓮花寺那邊?」
「放心,我會一切安排穩妥。你只需記得回來先來寺裡即可。」青若笑了笑,「若是我,我也必然這般。」
「青若……」無尤本想要說什麼。
「什麼都別說了,快上車吧。」青若把無尤拉到車馬前,道:「車內有裌衣、路菜和銀兩。保重!」
無尤點頭,在水紅的扶助下上了車,接著水紅和瑞紫也上了來,兩漢子駕車一路飛奔了出去。無尤掀開簾子,看見青若離自己越來越遠了,放下簾子,她這次欠青若一個大情,若是被人知道青若必然有難,只能祈求一切順利。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7:20 PM
49.行路中
連日馬不停蹄,兩位漢子知道車內的夫人著急,輪換著駕車,晚上露宿也是輪換著看著。這樣下來三日了大家都沒有好好休息上,無尤幾乎是睜著眼睛,她睡不好,更是睡不著。青若給帶的路菜真好吃,但是她卻沒有太多的胃口。瑞紫當得知是要去尋少爺也精神了起來,時時刻刻的看著路,唯恐走錯了。
「小姐,吃一點東西吧,你這樣下去怎麼能堅持到邊城呢?」水紅把乾糧和路菜弄好放到無尤的身邊。
無尤笑笑,拿起筷子努力的往下嚥,她知道自己必須吃下去,不然身子會垮掉。雖然食之無味,雖然根本不知道自己嚥下去的是什麼,她還是強迫自己一口一口的嚥下去。水紅搖搖頭,若是姑爺不好,小姐可怎麼辦呀,她這幾日腦海裡不停的重複這些,若是姑爺真的不再了,若是姑爺真是出了什麼事情,小姐會如何,她自己都不敢想下去。
瑞紫鑽進車內,道:「已經差不多一半路程了,今日若順利就能進入那個山邊的小村莊,」瑞紫掀開簾子指了指遠處綿延的山,繼續說:「那是村子是現在唯一能落腳的地兒,馬兒也需要歇歇。」
無尤點點頭,道:「馬兒也該歇歇,咱們也要補給一些了,大家也都累了,該休息一下了。」無尤雖然心急,還是曉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三天了,今兒已經是第四天了,已然是極限了,所有的都筋疲力盡。
「若是順利的話,黃昏時分就能到村子裡。」瑞紫笑了笑,「那個村子裡有舊時的熟人,借住一晚應沒問題。」
「可保險嗎?」水紅詢問著,她曉得小村莊一般都不會有客棧的。
「以前逃難的時候幫助過的,應不錯。」瑞紫當初隨家人逃難路過此地。
「那便好。」水紅應下。
「那個村莊裡也是出過讀書人的,可是偏離州府出去的人漸漸的便沒多少回去了呢。」瑞紫說著知道的情形,「但是村子裡的人都很愛聽戲,每次若有戲班子路過,村長都會央求戲班留下,請戲班子給村民唱上一唱,就和過年一樣熱鬧。」
「你在那邊留過很長一段嗎?」水紅詢問。
「和家裡人走失,在那邊餓到昏倒在村口,所以住了一段時候。」瑞紫掀著簾子看向那個方向,臉色有淡淡的感傷不似平日的她。
「總會好起來的,對吧。」無尤突然開口。
水紅和瑞紫同時回應道:「對。」
兩個漢子中的一個在簾子外詢問瑞紫路線,瑞紫就鑽了出去,和兩個漢子說了起來。無尤靠在馬車角落裡靜靜看著被水紅撩起的窗簾,這條路必然是鮮少人會經過,外面荒無人煙,甚至連個活物都沒有路過。車馬跑起來帶著塵土飛揚,無尤只看見一片土黃色。水紅放下簾子,握住無尤的手,輕輕的說道:「一切都會好的。」無尤的臉上含著淡淡的笑,回應著水紅的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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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又走了多久,無尤迷迷糊糊地靠著睡著了,夢中卻還是充滿了揪心,林善信就站在她的遠處,她無論多努力還是不能靠近,兩個人似乎只有幾步之遙,卻怎麼都不能企及,她怎麼都跨不到林善信的面前,而夢中林善信一直嘴角擎著笑,可是臉卻讓無看不清楚,只看得見他嘴角的弧度,和那個淺淺的酒窩。
馬車停了下來,瑞紫掀開簾子道:「夫人,到了!」水紅晃醒無尤,無尤才發現已經到了村子裡。下了車,水紅問無尤:「可要吃些什麼?」無尤搖搖頭,環顧著這個周圍,這怕是她見過最窮的地方了吧,黃土坯的房子,牆面還和著草梗,手拂過牆面疙疙瘩瘩的。低矮的籬笆牆,就是用高粱桿隨便圍著的。瑞紫用手隨意地推了一把,籬笆就打開了,她走進院子沒一會兒就有一個老婦人走了出來,看見瑞紫瞇著眼睛看了半天,才驚呼一聲,叫著屋內的老伴出來看。
無尤看著兩個人,穿著粗布的衣裳,雖然佈滿補丁卻漿洗的乾淨。瑞紫介紹著來人,當老婦人聽說無尤是瑞紫的夫人主子時,忙要行禮,被無尤攔住了。忙把來人迎進了屋子裡,兩個漢子問老者可有餵馬的草,老者帶著兩個漢子出來整理馬車。老婦人聽說已經趕了四日路了,就說晚上要給大家做點好的,家中的老母雞才下了雞蛋。
「你們這是要往哪去呀?」老者進來了,詢問道。
「我們要往邊城去呢。」瑞紫道。
「邊城,」老者皺眉,滿臉的褶子都聚到一起,「邊城正鬧著呢,這會兒不好去的。」
「老人家,你可清楚邊城現在如何?」無尤聽老人這麼說想來必然知道那邊情形,問道。
「我只是聽說冠府鎮那邊,援兵怎麼都過不去,看來蠻夷這次是派了重兵要圍困死那裡呀。」老人搖搖頭,「冠府鎮不能丟呀!」
無尤之前看過圖,冠府鎮雖然小,卻是一個要塞點,若一丟,另外三鎮都會失。「謝謝老人家。」
「兵荒馬亂的,若能不去還是不要去的好。」老婦人說了一句。
「我們是去尋人。」水紅應了一句。
「可是被困在了冠府鎮?」老人問。
無尤點頭。
「這幾日往內陸逃離的人路過村子,聽那些人說那冠府鎮困住了一個大來頭的娃娃,造孽呀。」老人說起這些日子的聽聞,「夫人要找的不會是那人吧。」
無尤心中一緊,這麼說林善信還活著,不知怎地她的心安定了一半。
「老人家,你還聽說了什麼嗎?」水紅幫無尤問。
老人搖搖頭,「我們這村子荒野,鮮少有人能來呢。」
「對了,戲班子正巧今兒唱最後一出,不如晚上去聽聽吧。」老婦人說起戲班子的事兒,「就唱三天,今兒是最後一場了,今年就只路過了這一個戲班子。」
「若是夫人不累,我們便去看看。」水紅應下。
吃完飯,無尤讓兩個漢子先休息去。老夫婦兩個去看唱戲了,瑞紫隨著一起。無尤站在院子裡,看著天色,明日似乎會颳風,月亮周圍都是模糊的光暈。以前爹爹說一旦看見這樣的月暈就知第二日要大風。水紅走了出來給無尤披上衣服,無尤回頭笑笑,水紅靜靜地走了回去,她知道這會兒的無尤只想一個人安靜下。
無尤聽見遠處傳來鑼鼓聲,很是熱鬧,突然也想去看看那個傳說和過年一般熱鬧的場景,在這樣的小村莊裡。無尤推開籬笆,往亮著光的地方走去。等走了過去,看見一個簡陋的木支架的小戲台,雖然簡單但是戲的行頭卻一樣都不缺。無尤站在人群的後面,所有的村民都搬著自家的小板凳來,目不轉睛的看著戲台上唱戲的旦角。
在這般的戲台上,這樣艷麗的裝扮驚艷了黑夜,那個旦依依呀呀呀的唱著,無尤聽著是:怕流水年華春去渺,一樣心情別樣嬌……無尤被唱詞感觸了,靜靜地看著台上人嬌艷的扮相嫵媚的笑,小女兒的心思真是別樣嬌。場景換了,唱詞也變了,這次是:吉日良辰當歡笑,為什麼鮫珠化淚拋?此時卻又明白了,……也有饑寒悲懷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選自京劇唱段《鎖麟囊》)
一段場景唱罷,無尤卻久久沒有回過味兒來,已經換了一段喧鬧的戲,她卻還沉浸在之前的唱詞裡,想著此情此景的自己,何嘗不是淚珠兒落下。那個旦角唱的真好,字字句句唱進心裡。無尤晃晃腦袋,提步往回走,新的戲已經不能勾起她的感觸。
「姑娘?」一個好聽的男聲在無尤的身後響起。
無尤回頭看見一個青衫少年,衣衫的袖口打著一塊補丁,卻不能抹殺他的清雅,無尤轉身對著少年問:「可是叫我?」
少年笑了,是皓月一般明朗,「我剛才看見姑娘一直站著看了我的那段唱詞,眼中頗懂詞中意,便尋了來。」
「於我這般頗為應景便良多感觸,你唱的真好。」無尤對著少年道。
「我卻只是個戲子,戲子唱的好是應該的。」少年始終帶著淡笑,似乎說的不是自己。
「我不這般想,世間沒有所謂應該不應該,只有努力不努力,你若努力必然成就。」無尤是真的覺得這個少年帶著別樣的氣質必有一日會得到應有的一切。
「我十二歲登台,已五年有餘,第一次遇見姑娘這般的人,所以才會追了出來,請姑娘恕在下唐突。伯牙碎琴,難得遇一知己。」少年解釋著自己的行為。
「我也只是路過此地,借宿一宿。」無尤淡淡的回應。
「姑娘如何看戲子?」少年隨口說了出來,無尤微微有點遲疑,少年沒有要無尤的回答,道:「我只是個戲子,他們都這麼說——戲子無情。是呀,要在別人的故事裡演自己的人生,若有太多情,戲子早就不再是戲子了,一個絕好的戲子就該無情。姑娘你說呢?」
無尤被少年的話壓得心口很重,半晌才道:「無論是做什麼都要用心,也許你當需要的用心就是無情吧。我想你終有一日會成就。」
「姑娘來自哪裡?」少年問。
「京城。」無尤應。
「若我有一日能來京城登台必然送姑娘紅票子,以後場場皆為姑娘留下座位只為知音人。」少年的口氣堅定得如做了一個承諾。
無尤點了點頭,道:「明日還要趕路,若有這一日我必來看你登台。」說罷轉身離開。
少年突想起還未問其姓名,道:「姑娘在京城何處?」
「後庫胡同紀家。」
「韓冰,你怎在這裡,老闆找你呢?」一個丑角扮相的人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遇見一個知己。」少年道。
丑角搖搖頭,「你又犯癡了,哪來的知己。」
第二日一早,無尤他們就出發了,果然刮起來大風。老婦人硬是把煮好的五個雞蛋塞進了無尤的手裡,說她身子一看就薄要好好補補呢。無尤悄悄地在屋子裡留下了不少碎銀子。看著身後的村莊越來越遠,無尤突然想起第一次和善信去莊子裡,善信說若是可以一直過這般簡單的生活多好,是呀,就像那對老夫婦一樣一起到老,偶爾吵吵嘴,該是多好的事兒呀。
50.邊城
「夫人,咱們今日就應該就可以入邊城第一府永紹府。」瑞紫說著。今日已經是第六日了,這會兒晌午剛過。
「還有多久呢?」無尤掀開簾子問著外面的瑞紫。
「小姐心急了。」水紅笑她,這幾日無尤好多了,也肯吃東西了。
「夫人,大概還有一個時辰吧。」瑞紫笑著。
「咱們先進城,好好打探下消息,然後再說。」水紅對著無尤道。
「也好。」無尤道。
馬車進城盤查地很嚴格,一個守城的兵士撩開車簾,往裡看了看。問是來幹嘛的,水紅忙說是尋人的。兵士多看了一眼無尤,咧嘴一笑,道:「尋相公呀?」無尤含笑,答:「正是。」然後水紅往兵士手中放了些碎銀子。兵士心領神會地笑了,大喊著放行。水紅忙放下車簾,然後說這進城後第一件事兒就是再買一些粗布衣衫來,這樣才好掩飾無尤,不然太麻煩。
馬車停在傳說中城內最大的客棧——同仁客棧。馬上就有麻利的小二迎了出來,無尤被水紅扶著下了馬車。小二馬上就近到水紅身前問:「可是住店?」水紅點頭,讓先把車馬安頓好,要了三間上房,兩位漢子各一間,水紅和瑞紫隨著無尤一間。等大家安頓好了,那個小二上了來,詢問著:「三位堂客(舊時女子住店一邊稱呼堂客),可需要什麼吃食嗎?」
水紅拉住了小二,道:「小二哥,我們是來尋人的,可給個方便嗎?」
小二往後縮了縮,道:「我就是個打雜的。」
水紅把銀子放在桌子上,道:「我們就是問些小問兒。」
小二瞄了瞄銀子,然後對著水紅道:「若我知必然說。」
「我想問問,從這裡怎麼去冠府鎮?」無尤坐在桌前,問道。
「冠府鎮?」小二看了看無尤,心中知曉這個女子才是主子,「那裡現在不好進呀,我聽著說都已經和敵軍衝突三次了,只是城還未破。」
無尤一聽有戲,忙問:「這些日子可有逃出來的人?」
「周邊的村民許是有一些,但是這會兒了,已為數不多。」小二想了下,又道:「那邊圍的水洩不通,這十日來卻未看過什麼人從那邊過來。」
「我問你,從這裡可有到冠府鎮的小路?」水紅想著這會兒從大路走已經不太可能了。
「三位堂客,你們還真要去呀?去不得!」小二搖頭。
「為何?」無尤問。
「大路有兵,小路必然也有,山路怕是也走不通。」小二道。
「你說的山路是什麼山路?」無尤抓住了這個點,繼續問。
「就是從這邊出城,不遠就是雁山,翻過山就能看見冠府鎮的南門。那山是座荒山,一般能出沒的只有獵戶,再者說了過了那山,你們也進不去了。南門和北門都被敵軍圍困著,你們三個堂客怎麼過去呀。」小二道。
無尤苦笑了下,水紅把銀子給了小二,道:「幫我們打些熱水來,再備下些小菜吧。」
小二應下,出門前又說了句:「請堂客們還是不要往那邊去的好。」
等小二出去了,瑞紫問水紅道:「怎麼辦?」
無尤道:「容我想一下。」
兩人一邊說話去了,不再打擾無尤。
無尤坐著算著這個事兒,城未破人還在,只是誰也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看樣子援軍是接近不了那邊。可是她還是想去看看,就算看不見林善信至少能看見善信一直待著的那個鎮,就算是看看也好。無尤打定主意,決定去,走山路。無尤把決定說給水紅和瑞紫,兩個人都說聽無尤的。
接下來水紅去買了新的粗布衣衫,兩個漢子要隨著一起,因為答應青若郡主要保護無尤周全。瑞紫問到了路線,這夜五個人在屋子裡看著路線圖,商量著怎麼出發。第二日一早,預留下房間錢,重新在城裡雇了一輛小馬車,從另一個城門出城去了。出了城門沒有多久的路,就到了山下。
五個人開始走山路,兩個漢子一個在前開路一個在後。兩個漢子都是練家子所以走的步伐輕巧,無尤三個人開始走的還可以,後來山路越來越看不見路,前面的漢子要一直用刀砍掉擋路的草和半高的枝椏。無尤走的有些累,漸漸體力也跟不上了。前面漢子看到了,主動放慢了腳步。水紅說不成就歇歇,無尤還是倔強地跟著走,隨著林子越來越深,路也越來越詭異扭曲。
無尤穿著粗布的衣衫,平民的粗布衣衫很適合走路,但是無尤因為長時間沒出來過,這次走這樣的山路,衣衫被枝椏刮的都是劃道道,有的地方已經劃破了口子。她已然顧不上這些了。水紅跟著無尤看著很心疼,不知要怎麼說,只能默默地跟在無尤身後,看著無尤踉蹌著前行。
「啪」無尤被腳下一絆,整個人撲了向前,瑞紫猛轉身扶住無尤的頭,但是腿已經磕在了地下。水紅急上前查看,無尤搖頭示意自己沒事,撲掉身上的土和草渣,讓大家繼續走。漢子看了看無尤的腿,說著到平坦的地方不如歇一歇,也好吃點東西。大家應承了下來。無尤被磕的地方生疼,還是忍著前行,水紅看著無尤走路的樣子不對,越來越僵硬,這一下應磕得不輕。
五個人終於走到了平地,坐下來,拿出乾糧和水開始吃。無尤揉著自己的腿,這荒郊野外的也不好打開看一下,被磕的地方突突地一下一下地疼。只有磕破了才會這般,她小時頑皮從樹上跌下來,磕傷過同樣的地方,當時就是這樣突突地疼,娘親打開看後才知道已經磕破了皮血都溢出。無尤看了看似乎沒有血溢出,應該只是輕傷,若是告訴水紅,她必然要大驚小怪一番。
「小姐,給我看下吧。」水紅湊過來。
「沒事,只是磕碰了下,沒什麼大不了,一會兒就能好。」無尤刻意躲了下,移動了受傷的腿。
「那一下很重的,怎會沒事。」水紅不信無尤的話。
「真的沒事,」無尤用手按壓了下褲子,道:「沒有血跡溢出來。」
「可是一定腫了。」水紅道。
「肯定會腫的,用手打一下胳膊都會腫,磕一下肯定會腫的。」無尤握住水紅放在她腿上的手,道:「過一段時辰就會消腫了呢。」
水紅拗不過無尤,只得作罷。
一路走到晚上,還是沒有翻過山,畢竟帶著三個女子,腳程慢了很多。看來晚上只能在山上過了。兩個漢子燒起火,黑夜裡是決計不能走山路的,不然一定會被繞迷了。五個人圍坐在火堆前,聽著遠遠的地方傳來野獸的叫聲,瑞紫不禁抱緊了自己身子。兩個漢子警覺地看著周圍,他們打聽過,這邊山野獸很少出沒,對面的那座卻是有不少。但是難保不會有幾隻離群的跑這邊來。
一夜在野獸此起彼伏的吼叫聲中,心驚膽戰的度過。天濛濛亮,五個人繼續上路了。由於無尤的腿比之前腫的厲害,走路有點一瘸一拐,水紅扶著她,一行人都走的很慢。一直到未時才翻過山,下了山,看見了冠府鎮的圍牆和門。瑞紫興奮的叫著。可是那個鎮的門竟然是開著的……
幾個人同時發現門是打開的,無尤先是心中一驚難道敵軍……快步往那邊趕。一直走到正常的大路上時,看見來往的人,雖然不是很多但是不像是外族。
一個漢子拉住一個男人詢問道:「冠府鎮這是?」
男人露出笑容,道:「守住了。」
「是說援兵到了?」無尤也顧不上就上前問。
「是呢。」男人推著車,回應無尤。
「就是說現在冠府鎮很安生。」水紅也被這個好消息感染到了,覺得不可思議。
「我就是這鎮裡的人,這不是忙著給那邊村子裡的人送消息去呢。」男人一直在笑,似乎這是天大的喜事。
「那城裡的兵士呢?」無尤問。
「還都在,晌午才勝的。」男人道:「你們去吧。」
無尤一行人很順利的就通過了門檢,說自己是來尋這裡被困的兵士。守門的兵士告訴他們現在人員都在什麼地方。五個人進了城,城內有點狼藉,但是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喜悅的笑。水紅拉著無尤先在北門附近的一家小吃鋪坐下,讓瑞紫去詢問下北門大營現在的情形。四個人坐下隨意吃了點東西,瑞紫回來說將士們都在休息,苦守了這麼多日,好不容易放鬆下來了。無尤一想也對,先讓善信休息下,再去看他也好。
「你們是來尋人的吧。」掌櫃端著小菜和饅頭放了上來,「只有這些,委屈著吧。」
「掌櫃,不委屈,守住了就好。」水紅笑著應和。
「這得多虧那個林大人呀,若不是他也不會這麼快能解困。」掌櫃笑瞇瞇的說起來。
「林大人?」無尤在想這個林大人會不會是林善信。
「對,就是林大人,聽說是什麼國公家的,年紀輕輕,果然是將門虎子呀。」掌櫃道。
「掌櫃的,你細說說怎麼一回事?」瑞紫來了興趣。
「聽說這林大人本是來代天子巡看的,不巧卻趕上了圍困。當時咱這鎮裡就只有不夠三百將士,當官的都慌了陣,若不是林大人帶兵巧佈局……也騙不得那些王八蛋,這樣就讓援兵解了圍。」掌櫃如數家珍一般的說林大人的事兒,「林大人說大不了就是個戰死沙場,好男兒當為國流血。昨日夜裡,林大人讓全鎮的男人都拿起了武器,他說將士守城門,男兒死社稷!男子漢大丈夫,頭頂天腳立地,無須怕!現在咱鎮裡都當林大人是大恩人呢。」
無尤笑了起來,這的確像是林善信說的話,的確像。
黃昏時分,無尤讓水紅整理了下妝容,雖然是粗布衣衫,但是無尤那恬靜的氣質卻怎麼都掩飾不住。水紅要跟著無尤一起,瑞紫也要一起,無尤應下。水紅是擔心無尤的腿傷。三個人先是去了大營說明來意,說要見林善信,對方詢問了幾句,就告訴她們說:林大人去了北門。無尤道謝後就往北門來,上門樓的樓梯看起來很陡,對於腿紅腫的無尤來說爬的很辛苦,可是卻擋不住即將看見善信的喜悅。
爬樓梯到抬頭見門樓時,無尤看見一個高挑的身影站在城樓的平台上,負手矗立如入雲端下的松柏般挺拔,那人正是林善信。邊城的風大,一陣風過吹起他銀色的衣衫,俊美似頑皮風中的明月。無尤正好看見林善信嘴角緊抿,卻帶著倔強的狂傲。水紅和瑞紫站在無尤的身後,不知為何她不往前了,盼了這麼長時間,等了這麼長時間,歷盡艱辛不是就是為了看見幾步之遙外的那個男子嗎……
一個秀麗的身影從另一側走了出來,站在了林善信的身側。無尤猛地抓住了胸口的衣衫,怎麼會是她?她不是正在蓮花寺祈福嗎?無尤晃晃頭,睜大眼睛努力地看,以為自己錯了,可是那張揚的紫色除了她還有誰能配的起。水紅看見林善信身邊的女子,再看看無尤驚愕的樣子,顯然是認識的。女子側頭對著林善信說了什麼,水紅看見林善信笑了起來,而那女子的臉好美,美的不似人間之物。風刮亂了女子的發,林善信伸手接住了女子鬆垮髮髻上掉下的小簪子……
無尤迅速轉身下樓,水紅和瑞紫忙跟了上去,無尤幾乎是跑著下了樓梯。水紅和瑞紫追著無尤,一直到無尤跑下門樓,遠離了北門大營,才站住。水紅拉住無尤,無尤轉身看北門門樓,隱約還能看見兩個人,那麼契合的兩個身影。無尤腿下一軟,水紅眼明手快地扶住無尤,「小姐,也許……」
無尤搖頭,轉頭看水紅,問:「那個是林善信對不對?」
「對,」水紅看著無尤夕陽下慘白的臉,咬牙回答,「去問清楚!」
「不必了。」無尤輕笑了下,看了眼門樓,道。
「為何,夫人做了這麼多,為何不問,為何不見?」瑞紫叫了起來。
「我來,只是為來看看他可好,他可平安。如今,他很好,他很平安,足以。」無尤用力脫開水紅的手,平靜的聲音如水一般道:「水紅,我們該回去了,不要讓青若為難。我們這就走,去僱馬車!」
「小姐!」水紅還要說什麼。
「去!我的話你不聽了嗎!」無尤突然厲聲。
「好,我去。」水紅示意瑞紫看好無尤。
無尤再也撐不住了,一下就跌坐在了台階上。心裡空落落的,似乎心不是她的了,不會想不會動,在看見那一幕時,她覺得胸口好疼,疼的她想找把刀一下一下的把心挖出來,丟掉!這會兒心似乎已經不疼了,卻什麼都沒有了,全然沒有了感覺,她現在只想回家,她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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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有人來找我?」林善信坐在書桌前,問著小兵士。
「對呀,三個女子。」兵士道:「我說大人去北門門樓了。」
「什麼樣子?」林善信問,他當時的確覺得北門東側的樓梯似乎有什麼動靜,靠近時只看見一角衣衫,沒有看見來人。但是善信心中卻變的異樣了,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何。
「就是三個女子,就是女子樣子。」小兵是擾擾頭,也說不上來。
「年輕否?」林善信問。
「和大人差不多。」兵士半天才想出這個形容。
「好。」林善信道,便叫小兵士先出去了。
林善信看見那個衣角後就隱隱覺得不安,似乎錯過了一個什麼重要的人,不知為何那個衣角的主人他聯想到了無尤,可是這會兒無尤應該還府裡,應該已經睡下了。也許是自己多想了,有容追了出去也沒有尋到人,也許是自己看錯了,根本沒有人,許只是自己太想念無尤,錯覺了。林善信看了看桌前的折子,提筆繼續寫了起來。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7:22 PM
51.蓮花寺的悟
無尤在第十三日的清晨到達蓮花寺。小師父為其安排好禪房,說了一些這次祈福的忌諱講了一會兒就告退了。水紅看著無尤這幾日明顯的消瘦,便悄悄的在其食物裡放了一些安神的藥草。因為回來後半段路程走的是大路,水紅就悄悄地買了一些安神的藥草,準備在無尤不注意的時候讓她吃了。水紅知無尤現在怕是不聽勸的,所以只好走暗招了。
無尤稍稍吃了一些齋飯,沒一會兒就覺得困,似乎這連日來趕路的疲憊都在這一刻發了出來。和水紅說了幾句話,然後就哈氣連天。水紅看著架勢知道是藥起了作用,便叫無尤先休息,然後幫她整理了下行裝,那邊無尤的呼吸已經平穩。水紅穩了穩情緒,看了看被單都還完好,就悄悄出了來,往郡主房中去了。
無尤這一覺睡的昏天暗地的,一直在晚上都沒有醒過來。小師父有點擔心,去找了住持師太來,師太給無尤把了下脈後只道:眾人皆不可吵她,讓她好好歇歇吧。然又讓一直在門外的粗使丫頭瑞紫也去歇下,來的時候住持就看見這丫頭也是迷迷糊糊的。這一路十幾天必然是不停歇過的,把這些人一個個都累得不成樣子。
等無尤醒來已經是第二日清晨了,一問原來早課早就結束了,就連早飯都已經吃完了。房間裡是兩個饅頭和一些鹹菜,想來是小師父讓送過來的。許是休整過來了,無尤看見饅頭也覺得肚子咕咕地叫,稍微擦了下手,就上了手拿。這幾日風餐露宿,這會兒吃上個玉米面的饅頭已然覺得是人間美味,似乎這輩子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饅頭,就連最簡單的鹹菜都是山珍海味了。
在寺院裡,自然是一切從簡,沒有丫頭伺候身邊。無尤自己換上了從府裡帶來的衣裳,把已經刮花的粗布衣衫疊好裝了起來。也許是刻意忘記吧,她一直到現在都不願去多看幾眼那些日子裡的東西,倒是那個戲子給了她深刻的記憶,也許終有一天她也會得到紅票子,看著他的登台。水袖當空舞,一個人就是一場戲,她想她終於明白了戲如人生,人生如戲的感覺。以前常常聽爹爹說起,她還曾和哥哥一起笑爹爹癡。這會兒看來不是爹爹癡,而是她蠢鈍了。
門被推開一角,青若閃身進來,然後關好門,道:「想什麼呢?」
無尤看青若的笑顏,好一個唇紅齒白的年華,搖搖頭,道:「什麼都沒想。」
「自來就省得,你喜歡發呆。」青若盤腿和無尤相對而坐,道:「我有的時候問父親,這無尤喜歡發呆可是為何?父親問我:是自小的,還是近來的。我道是自小的。父親便會一副嚴肅的樣子道:這許是一種癡病吧。」
無尤吐了吐舌頭撇青若,說道:「幾時見你,你就幾時地玩笑,口中心中也沒個踏實話。」
「我本是想問你這些日子如何的,可是有人已經報給我了。」青若指的是水紅。
「無非就是累點,還能有些什麼呢。」無尤撇過臉去。
「你每次遇見不想提及的事兒,就會習慣性的撇過臉看外面,這點騙別人許可以,騙我不成。」青若把無尤的臉搬了過來。
「你想聽我說什麼?抱怨嗎?還是委屈?」無尤問青若,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
「你想說什麼,我便聽什麼,不好嗎?」青若淺笑著道。
「青若,我想我對林善信有了過多的期望,對他有了太多的牽掛,這有點不像我。以前的我怎麼會對一個人有這麼多的期望和牽掛,甚至是怨恨。」無尤以前過於淡漠,心中只有家人和摯友,僅此而已。
「你聽我說,」青若按住無尤微微顫抖的手,道:「我想過的,若是我此生不能嫁於你兄長紀為用,我便青燈古佛,常侯佛前。我這幾日在大殿許願,我周青若此生非紀為用不嫁,若是不成願剃度出家,常伴佛前,參悟佛法。」
「青若……」無尤本要說話,青若搖頭了。
「你一定會給我說,出家不是逃避,我這樣是看不清,是根本沒有悟,情愛不是出家的借口,出家本是因為要修行,要看破,對不對?」青若是瞭解無尤的,知道她要說什麼。
無尤點頭,「修行,不是為了逃避現實。」
「我不是逃避,我是厭倦了這皇家裡的彎彎繞,看多便看累了,不想自己成為其中的犧牲。在這裡,我永遠也扭轉不過上面的那個人,與其這樣苦苦掙扎不如給自己一個退路,大家都放開。」青若自嘲地笑了笑,「也許我窮其一生也不能悟透佛法,不能得道,但是至少在這裡我從來都是最靜心的,你曉得。」
無尤曉得,青若被困在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裡,甚至是必輸的,只是誰也沒有能力扭轉這個困局。很小的時候,無尤就給青若說過無論外面多煩躁,一站在這蓮花寺裡自己的心似乎被洗滌了一般,變得安靜踏實,眼睛也澄淨了許多。青若也是有這般的感覺,兩個人當時還曾玩笑說也許前世本是出家人,這輩子才會這麼愛這裡。
「無論你做什麼樣的決定,我都會支持你。」無尤安靜了下來,這若是青若所希望的她必然全力支持。
「想想我對紀為用的情,再想想你這些日子來對林善信的作為,你難道還沒看清楚你的困局在哪裡嗎?」青若問無尤,無尤這次竟然沒有看清。
無尤被青若這一提,馬上明白了過來,原來她在不知不覺中把林善信深深地鐫刻在心上了,只是自己竟然這麼晚才發覺。「我還是愚笨了,現在才發覺。」
「無尤呀,你總是隨遇而安,上天給了你什麼際遇你就接受什麼;而我呢,太想自主我的一切。同樣是情愛,你的慢慢的、一點一滴的侵蝕你的心,等到你發現時許已經不能割捨了。」青若繼續道:「從我看見你讓水紅想盡辦法寫來讓我幫你脫身的信時,我便已知曉林善信在你心中有多深烙印了。我平淡如水的無尤竟然做了這麼離經叛道的事兒。」
「那又如何,還不如不知不去不看,這樣就會不痛不疼不空,我就還是我,如你說的平靜如止水,多好。」無尤苦笑出聲。
「我知你永遠都學不會去質問,可是我卻見不得你的委屈。」青若說道:「那個男人也許只是接住永安的髮簪,永安也許只是一廂情願的追隨,你想過這些嗎?」
「永安公主真的不在寺院裡嗎?」無尤問。
「我去了幾次她的禪房,那些宮人嬤嬤皆不許進,我再想永安難道也只是虛晃一槍嗎?現在看來我猜對了。只是她用什麼辦法竟然比你先到呢?」青若覺得事兒很可疑。
「冠府鎮被圍困,在我們趕到之前一兩個時辰才解困,難道她僅僅就是比我多了這一兩個時辰?」無尤自己也察覺到了。
「我想應是這般,若是我必然會問個清楚,可是你卻就這麼回來了,連讓他知道你有擔心他,你這一路有多艱辛危險都沒有。我是該說你善良還是該說你笨呢?」青若歪著頭,打趣了下無尤,「你遲早有一天會被你自己的善良害死。」
「哪有那麼嚴重,我只是去看他是否平安,至少初衷達到了。」無尤說著說著自己都放低了聲音,可是城樓上的那兩個身影還是讓她不能介懷。林善信和永安站在一起那麼的和諧,似乎只有彼此是相配的。無尤沒有說出來,可卻總是刺在了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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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收到了冠府鎮解圍的大捷,同時林善信在冠府鎮所作所為隨著捷報一起傳來,本就看好林善信這個娃娃的夏相一連幾日都把對他的誇獎掛在嘴邊。一直到這會兒,安國公才把林善信的事兒給府裡的女人們說了,元氏雖然知道善信已經沒事了,但是還是嚇出了一身的冷汗,叨念著阿彌陀佛,一直給綺晴說讓把家裡的補品都拿出來,等善信一回來就給燉上,要好好的補補。
李氏知道兒子平安也是放下一口氣,聽說林元機一早就知道兒子這般危險卻憋著不說,對著他鬧了好一通脾氣。想到兒媳婦還不知道呢,打發了人給蓮花寺送消息來了。無尤只是靜靜地聽谷翠說,因為大多早就知曉便沒有多驚訝。谷翠回家後給李氏誇無尤,說少夫人真是個能壓得住性子的人,一點都沒有驚慌。李氏聽後笑著說谷翠那是沒看出,無尤怕是已經嚇的不會說話了吧。
七月底永安公主回到了禪房,那邊禪房動靜明顯大了起來。無尤算了下,正巧是她回來後的第七天。又過了兩日,永安邀青若和無尤去後山的聖地坐坐。後山這會還是綠的,只是沒有什麼應季節的花朵,草地上時不時有那麼一兩朵野花,黃色的、紫色的、淡粉色的。永安還是穿著紫色的衣衫,而青若和無尤似乎如說好一般都是水綠色的素衣衫。
永安說從未和無尤下過棋,上次見青若和無尤下,這次自己也想和無尤對弈一盤。無尤欣然答應。宮女把棋盤端了上來,擺好。青若坐在一側看著,並不言語。永安選擇黑子,無尤還是用了常用的白子。永安這日真是春風得意,笑盛開在眼中。無尤沉著應對,漸漸地她發現永安的下棋路數和最初林善信下棋的路數類似,都是快准狠,過於剛硬。無尤還是習慣於慢慢地佈局,等著對方上鉤。
青若看著無尤的佈局,不知不覺地勾起了一抹笑容。以往和無尤下棋總是被無尤出其不意地圍困。這次看全局才發現那根本不是什麼出其不意掩其不備,而是一開始無尤就已經觀測試探對方的路數,然後慢慢的緩緩的開始佈局,一步步地把對方引進來。無尤總是開盤時示弱,讓對方自傲一些,尤其是這種剛硬的下法,無尤越是示弱,永安就越張狂,殊不知自己早就入了無尤的局。
果然下到一半的時候,永安就發現自己似乎被困死了,怎麼什麼地方都是無尤的白子,極為扎眼的佈滿在黑子的周邊,無論自己走那一步都會被無尤圍困堵截。
「公主,還下嗎?」無尤看著永安手中拿著那一子已經半晌了,卻遲遲不下。
「容我想想。」永安沒有抬頭看見無尤的笑顏,那種小狐狸般的狡黠。
「好。」無尤和青若相視一笑。
「我輸了。」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永安抬頭對無尤道。
「謝公主相讓。」無尤客氣地回應。
「在棋的造詣上我確實不如你呀,輸的心服口服。」永安早就聽說無尤下棋師承其父紀守中,紀守中的棋藝朝堂上無人能企及,就連父皇都讚不絕口。
「公主,若事事都強於人前,會過的很辛苦。」無尤道,「棋藝這種多練習必然會超越,且公主又聰慧過人。」
「那無尤可是一個事事要強的人呢?」永安問。
無尤搖頭,「無尤是個隨波追流,隨遇而安之人,萬事隨緣。緣來緣去皆不強求。」
再有幾日,就是祈福日滿了。無尤獨自在圓通殿裡坐著,看著觀世音菩薩許久。來來回回的小師父們走路極為輕巧,若不注意根本不會察覺到。
「無尤看了許久,可有悟?」很輕的聲音傳入無尤的耳朵,同時身側坐下一人。
「阿彌陀佛,無尤什麼都悟出。」無尤對著住持笑了笑。
「無尤在想人人都拜佛菩薩,他們必然很累。」住持也笑了。
「是呀,必然很累。」無尤又抬頭看菩薩。
「無尤在想為何自己不能如佛祖菩薩一般有大愛。」住持繼續說道。
「無尤的心事從不說,住持卻每每都說的出來。」無尤側頭看著住持師太道。
「生老病死、愛別離、愛憎會、求不得、五陰熾盛,皆為苦。孩子你又是為哪般呢?」住持問無尤。
「生老病死,人皆無可避免。愛別離,人皆要經歷。愛憎會,豁達一些許可以放下,只是這求不得……」無尤頓住了,自己也是卡在了這求不得上呀。
「這古往今來,上至王宮貴胄,下至販夫走卒,大多都在這求不得上苦苦掙扎,苦苦折磨自己。機關算盡、明爭暗鬥最後還不是一場空嗎?」住持道。
「是呀,」無尤歎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最後還不是要來去赤條條。」
「即便如此,無尤你還有什麼不明瞭的呢?」住持又問。
「無尤是都懂得,卻還是放不下。」無尤道。
「你我皆不可一日成佛,出塵入世都是修行。」住持說罷就起身離開。
52.秋分日還家
無尤在八月初七進了府門,以藍連說想死小姐了。元香追著打以藍道哪有把不吉祥的話掛嘴邊的呢。以藍連連求饒說自己是想糊塗了。無尤看著丫頭們在院子裡說說笑笑,突然覺得好開心。正開心著呢,綺晴就讓人帶了話來,說初十林善信就回來了。無尤的臉頓時癟了下去,好快!元香道:初十正巧是秋分,老嬤嬤拿了南瓜來,正正好蒸了南瓜等少爺。
晌午才過,李氏遣了人叫無尤過去坐上一坐。無尤本覺得會有什麼了不得事兒,過去才知是因為善信要回來了,李氏囑咐幾句罷了。無非就是善信這次舟車勞頓要好好的照顧,不要讓在家裡再病上一病,不然老太太必然要鬧的,那可是老太太的心頭肉呢。然後說善信每年一進八月必然有風寒一場,以前是沒人在跟前管不住,這會兒無尤在跟前若是在病了,老太太少不得又得拿無尤的錯……無尤一一的聽著,記在心裡。
出來後,想著事兒走著走著竟然走進了阮姨娘的院子。無尤想起當日阮氏的警告,要轉身離開,阮氏已經聽見了聲音,問著是誰進了院子。無尤只得更進一步入的內院,阮氏正在撿落在地下的樹葉,看見無尤笑了一笑,讓無尤隨意地坐著就好。秋風吹動阮氏的髮梢,頑皮地打在她白淨的臉頰上,那一刻無尤突然錯覺,似曾相似。
「怎麼走路這麼不小心又走到這裡來了。」阮氏笑著把茶放在無尤的手上。
「怎知我是走錯,而不是刻意而來的。」無尤並沒有想到阮氏會看出來。
「我看了一輩子人的臉色,這些本就難不到我。」阮氏也坐了下來,道:「你們小輩尊敬的叫我一聲姨太太,親近的叫一聲姨婆,可是又能有多少人這般對我呢。除了你就剩下柳香瑜了。」
「姨婆,你低看自己了。」無尤想說些體己的話,可是阮氏只是低頭笑了一下。
「沒有高看低看,這便是真實的,妾室終究是個妾室,沒有名分沒有盼頭,若是誰繼承了安國公的爵位,說不定就趕了我出去呢。我終究是個外人。」阮氏淡淡的道,似乎這些話說的並不是她自己。
「繼承爵位還說的遠了去呢,這會兒早呢。」無尤知這安國公是武爵,子孫中繼承者必然要武者承繼。
「不說這些了,那些和咱們又有什麼上心呢,」阮氏捧出一把杏仁,道:「你若沒事,我教做杏仁酪可好?」
「姨婆會做這樣?」無尤家裡每每只能去買杏仁酪吃,因為沒人會做。
「年輕時最拿手的就是這樣了,秋日了就教教你,去去秋燥,還能駐顏。」阮氏今日心情極好,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
阮氏先拿出石凹子,把杏仁一個個都搗碎了,然後用細紗布裹著碎杏仁把汁液擠了出來。汁液放在一個小碗裡備用,阮氏拿出手搖的小石磨,把這些已經擠汁的杏仁放進去磨細,一遍一遍直到磨得放在手中捻起不疙瘩為止。阮氏讓無尤拿著杏仁汁液和磨細的杏仁碎隨著她進了小廚,廚房灶上早就已經開始熬糯米了。
阮氏用勺子舀一勺看了下糯米這會兒正好煮軟了。阮氏告訴無尤這個時候就可以下手中兩個碗裡的東西了,先下汁液,再下磨細的杏仁碎,然後攪拌,把糯米、汁液、杏仁碎充分融合。攪拌了一會兒,阮氏拉著無尤出去坐著繼續喝茶,大概有一個時辰的樣子,兩人又去看了看,這會兒鍋內已經很濃稠了。起鍋滅了火,盛出兩碗,加入一些冰糖粒粒兒。
無尤用小瓷勺舀出一勺,吹涼了放入口中,軟糯爽滑,杏仁的苦澀味全然沒有,還帶著冰糖的絲絲甜。阮氏問如何?無尤直點頭。阮氏讓丫頭拿了小瓷罐給無尤裝了一罐,讓她晚飯後再吃一些,去秋燥養心肝。
無尤回來的路上,遇見了正回來得林善淵,無尤行禮。兩個人就是隨意地寒暄了幾句,就要各自告退。
「善信初十就回來了。」林善淵又提了一句。
「謝大伯伯提醒,無尤已知曉。」無尤低頭回應。
「其實我是想說善信以前許是身邊有過女子,但是自從婚後就一直規行矩步。」林善淵想起上次善信走之前和他提起關於永安公主的事兒,便想給無尤說上一說。
「誰人無舊識,無尤明白。」無尤還是低著頭。
「弟妹本聰慧,是我多心了,那我先回去了。」林善淵一直覺得自己這個弟妹紀無尤算是兄弟幾個媳婦裡最明事理最聰慧的一個。
「還是謝謝大伯伯提點。」無尤退向一側,給林善淵讓出了路。
初十一早,無尤就去請安了。元氏因為知道林善信要回來,叫著綺晴做了很多,也拿出了很多東西,說晚飯要和孫子一起吃。無尤請安後就告退了,進了院子就看見丫頭們一個個手拿雞蛋,也不知在幹嗎。
「你們這是做什麼呢?」無尤問元香。
「少夫人,秋分日要立蛋呢,俗話說的好呀:秋分到,蛋兒俏。」元香手裡拿著兩個道。
「這要怎麼個立呀?」無尤好奇地問,以前家裡人少,這些習俗很多都不做的。
「要選一個光滑均勻的新鮮雞蛋,」元香晃了晃手中的雞蛋,道:「最好是新下的四五天的蛋,然後把雞蛋放在平地上或平桌上,立起來的贏。」
「生雞蛋?」無尤又問。
「是呢。」瑞紫接了話。
無尤挨個地看過去,一個個都是滿頭大汗,卻沒有人立起來,擺明了這個習俗是為難人呀,無尤也從雞蛋籃子裡拿起一顆,坐在一側的石桌上立著雞蛋。先小心翼翼地把大頭著面,用手扶著,慢慢的鬆開手,啪的雞蛋咕嚕地倒下了。無尤連試了幾次都不成。丫頭們只有元香立起了兩個雞蛋,討了個好綵頭。
林善信晌午過後進的府門,隨著安國公一起進了門。先是被安國公叫去書房,一通的問,好一陣兒才放了出來。然後去元氏院子裡,元氏看見善信回來了,摟著一通的哭天抹淚,說著善信這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可叫她這個老太婆怎麼活呀。眾人一頓的勸慰,半晌才讓老太太止住了眼淚。老太太就不許善信走了,非要讓他在屋子裡待著,說是一走那麼多日子,這會子可要讓她好好看看,誰都不許和她搶了去。
綺晴這一聽,打發了人去李氏和無尤那邊知會了一聲。說老太太留下了三少爺,讓她們先不要等了,該幹嘛都各自幹嘛去吧。無尤一聽這話,搬出繡架繼續繡鴛鴦去了。紫杉覺得怪了,按理說少夫人怎麼也該有些著急的神色,這會兒卻能氣定神閒的繡花。紫杉都有點耐不住了,畢竟許久都未見過三少爺了。無尤看著紫杉心急如焚的樣子,就叫她不用伺候在跟前,把水紅從外面叫了進來。
水紅進屋就給無尤分線、打線,看著無尤全然沒有情緒,只是安靜的繡花,水紅也摸不清無尤是怎麼個想法。她很是擔心兩人一見面就打起來,或是吵起來,若是被老太太知道可是不得了的。她本是想進來勸勸,卻看見無尤全然沒有分心的樣子,自己要說的話只得咽進肚子去了。
無尤繡的看不清面了,才發現快到點燈時辰了。元香拿著燈燭進來,把屋子裡的燈挨個的點上,水紅問:「小姐,不吃點東西嗎?」
「用點點心吧,不是還有昨日沒吃罷的點心嗎?」無尤不太想吃東西。
「好。」水紅出去端點心去了。元香把繡架幫無尤收拾起來,竟然快繡好了。
「夫人的手真快,都要繡好了。」元香說著。
「元香,你去泡一壺菊花茶來,記得給我挑一片苦丁的葉子放進去。」無尤吩咐道。
「少爺不喜吃苦茶的。」元香想起這些說給無尤。
「無妨,秋日裡吃點苦的對他會好呢。」無尤堅持自己的做法。
「還是夫人周到,我這就去泡。」元香說著就出門燒水了。
無憂算著也就是茶泡好一會兒,林善信就會進院子門。水紅把點心端了上來,還配了一碗菜粥,道:「熬了一會兒了,這會兒小姐雖無胃口,吃一些總是養胃的。」
無尤看了看,欣然吃了起來。吃罷對水紅道:「你無需擔憂,這點分寸我還是有的。」
「可是小姐真的不打算問問嗎?」水紅還是介懷的。
「等過些日子問吧,這會兒許是不成,我還沒有想好如何開口。」無尤道。
「成,小姐自己把握。」水紅收拾了起來,端著出去了。
一個小丫頭進了故明園道:三少爺已經從元氏院子裡出來了,往李氏院子去了。前小丫頭剛走還沒一會兒,就有李氏院子裡的丫頭進來說道:三少爺已經快到了。元香把熱水兌好,端進無尤屋子裡,才退了出去。林善信跨進了院子門,先是對著丫頭們笑了笑,只有瑞紫直勾勾地看著林善信,那樣子不太像是高興,弄的他有點丈二腦袋摸不清。問著說是無尤正在屋裡,就徑直衝著屋子去了。
無尤正要出門迎一下,林善信已經掀開簾子進來了。看見無尤卻不知要說什麼,只一個勁兒的傻笑。無尤拉著他進屋,他已經在元氏那邊換上了新衣衫,無尤幫著她把手和臉擦了。無尤剛要轉身進梢間,突然整個人就被林善信抱了起來。林善信在無尤的耳邊道:「想你。」
無尤捶打他,道:「丫頭們都在外面候著呢。」
「我難道連抱一下都不可了嗎?」林善信不放手,道。
走進梢間炕上,才把無尤放了下來,林善信坐在了無尤的身邊,看見桌子上的茶問:「給我的?」
「嗯,這會兒許是能喝了。」無尤坐起來,道。
林善信拿起來,無尤一直在盯著,善信喝了一口,差點就吐出來,看見無尤瞇著的眼睛,又嚥了下去,才道:「放了苦丁!」
「對啊,不好喝嗎?」無尤笑得很無害,心裡卻暗爽了一下。
「可是好苦!」善信一手攔過無尤的腰,滿臉的委屈,有種撒嬌的感覺。
「我試試看,」無尤說著端起一杯,一口就喝了下去,斜眼看善信道:「一點都不苦,你騙我嗎?」
林善信翻了翻眼,道:「真得很苦。我素來不吃苦丁的。」
「那你吃杏仁嗎?吃白果嗎?」無尤笑著問。
「吃呀。」善信不知道無尤什麼邏輯,這和白果杏仁有啥聯繫呢。
「這兩樣不酸、不甜、不辣、不鹹,正巧是苦的和澀的,你既然吃,怕什麼茶苦。」無尤晃了晃手指,漫不經心地說道。
林善信看出來了,這是無尤刻意的,只得繼續倒了一杯,無奈口渴,道:「既然娘子讓喝,為夫的自然從命。」
無尤看林善信一副英勇就義的滑稽樣,笑道:「秋日了,吃點苦是好事。」
林善信把一壺茶喝掉了半壺,道:「為夫如何?」
「當然乖了。」無尤道。
「這麼乖,你是不是要獎勵我。」林善信環住無尤,晃來晃去。
「那你說說看,你想要什麼獎勵?」無尤在林善信的懷裡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問道。
「你明知故問!」善信無語,這個無尤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磨人了。
「我真的不知呢。」無尤繼續裝傻。
「我離開近兩月,你卻越發的頑皮了。」林善信低頭親吻著無尤耳旁的發。
「哪有,我可是日日請安不曾落下,還去陪公主郡主蓮花寺祈福二十多日呢,怎麼會頑皮了呢?」無尤在說到公主時,感覺到林善信身子微微有點僵,他們果然是見過了。
「不說那些。」善信對於永安的行為已經頭疼不已,雖然他幾次三番明顯說明自己有無尤即可。
「那咱們說什麼?」無尤低頭笑,林善信看不見。
「咱說說夜深了,是不是該安歇了。」林善信從進門就盼著見無尤,他很想聽見無尤說想他,可是無尤一直沒說,他也不好提。
「好呀。」無尤點頭,林善信馬上就開心了,無尤突然又道:「對了,我月信剛至。」
「啥……」林善信對著頭頂翻了翻白眼,老天,你不會耍我吧……
林善信一夜摟著無尤,心裡和貓抓一樣。可是無奈只能摟著,無尤總是動來動去。善信許是覺得無尤這會兒難受,雖然自己被無尤動得很不舒服,卻只能咬牙忍著。而睡在一側的無尤偷偷地露出笑容,其實她的月信兒並沒到日子。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7:23 PM
53.再吃苦菜飯
正一堂遣人給無尤送來了小葉苦丁。小葉苦丁不同於大葉苦丁,味道更淡,且幾乎無太多的苦味。而林善信本就好茶,漱口要用茉莉花茶,就連洗澡時候都要用龍井熬一鍋水沐浴。自從正一堂的小葉苦丁到了故明園,無尤就把林善信隨身的茶換成了小葉苦丁,善信問為何?無尤只說兩字:明目。善信總是覺得這兩字意有所指。
無尤站在院子裡看著絲瓜,正巧熟了。叫著水紅:「把瓜摘幾個吧,咱晚上用。」
水紅和元香正商量著晚上的菜色,畢竟少爺回來了,怎麼也要選幾個林善信喜歡的菜,聽見無尤叫,兩個人都過了去。元香問:「夫人,咱晚上什麼菜式呀?」
「那邊不是有一筐子涼瓜嗎?就它了。」無尤想都沒有想直接道。
「苦呀……那涼瓜……」元香頓住了,這夫人是怎麼了。
「我覺得這會兒吃正正好。」無尤道。
「哎,」元香搖頭,「少爺是最怕苦的。」
「那是因為你們以前都由著他,慣出毛病了,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無尤莞爾一笑,繼續道:「這涼瓜可是君子菜呢,雖然苦卻不禍害別的,且可去除邪熱,解疲乏,清心明目。是好東西呢。」
「對,是該好好清心明目了。」水紅憋著笑附和著,小姐果然是小姐,竟用這招。
元香想了下,又問:「都吃涼瓜?」
「不,就他吃。咱吃豆角角和絲瓜呀。」無尤指著已經頂頭開花的絲瓜道:「看多新鮮。」
元香是看出來,這是夫人要治少爺呢,偏偏下最狠得口。
「對了,元香,」無尤又道:「涼瓜不要用水抄,也不要用鹽醃,這樣苦味去了,就沒啥療效了。」
「那怎麼做呢?」元香想起菜式都沒定呢,不如一起問了好。
「嗯,」無尤想了下,「一個涼瓜炒雞蛋,一個涼瓜段蒸肉龍吧。是把肉填進涼瓜段裡,用老湯燉出來。大廚房那邊你且說一下去。」
等元香往大廚房去了以後,水紅再也憋不住了,噗嗤笑了出來。
「你笑啥呢?」無尤看著水紅笑的前仰後合的樣兒,問道。
「小姐,這招忒損了點吧。」水紅拿來剪刀準備剪絲瓜。
「我這是為他好呀。他在外面那麼久,怎麼也要好好內內外外地洗滌乾淨,不是。」無尤笑著回應水紅。
「小姐,突覺得你是個小狐狸呢。」水紅盯著無尤的笑臉,道。
「啊,怎麼這麼說呢?」無尤一點生氣的樣兒也沒有,倒是笑的更燦爛了點。
「以前郡主說,水紅都不信的。現在看來不得不信了。」水紅想起郡主說無尤在下棋的時候,往往笑得像一隻得逞的小狐狸。
「青若竟然還這般想我,呵呵。」無尤接下兩個絲瓜放進框裡。
「姑爺還一頭霧水呢。」水紅道。
「他若知曉緣故,便不好玩了。」無尤拿起筐子去牆角摘豆角了。
*******
林善信低著頭踱步走在府裡,林善淵笑著問:「我說三弟呀,你以前可都是急沖沖地往故明園趕,這會兒是咋了。」
「大哥,我覺得無尤有點和我出門前不一樣了。」善信抬頭說道。
「說說看有什麼不對。」林善淵道。
「她知我畏苦,卻在我回來第一天給我泡了苦丁;她知我不愛吃姜,今兒早給帶的食盒裡竟然是姜絲肉包;她換掉了我隨身喝的碧螺春為小葉苦丁,雖說不如大葉苦,但是也不好喝。我問她緣故,她竟說是為了明目。」林善信把這一兩天的事兒給大哥說了。
「你魚目混珠了,還是有眼無珠了,還是看不該看的物什了?」林善淵也笑了起來,這個弟妹做的事兒還總是出人意表,不好猜測呀。
「沒有呀,你還不知我。」林善信很委屈,「我總覺得她這個明目意有所指。」
「別說你,我都這麼覺得。」林善淵拍了拍善信的肩膀,道:「這女子的心呀,海底的針,誰也不曉得是想著啥咯。」
「可我真沒做什麼不對的事兒呀。」林善信想破了腦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給你吃醋了嗎?」林善淵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
「醋?」林善信搖搖頭,「還沒有。」
「這樣,不如在等等看,在看兩日。我覺得八成是醋意,你小子到底招惹哪個暗門子被弟妹抓到了呢。」林善淵想起自己有次被其他的官員拉著去了一個清官館,過了幾日就被柳香瑜拉著吃了好幾天的醋飯,什麼老陳醋伴米飯,酸辣豆絲啥的。後來還是大舅子說起來,才明白是這麼回事。
「哥哥呀,天地良心。我這出門一個多月近兩月,去哪招惹暗門子。」林善信一個勁兒地搖頭。
「好好想想,先別著急否認,往上多捯飭幾個月想想。」林善淵看著三弟掩不住地笑,他也有今天呀,他也會有被一個女子拴住的時候呀。
「大哥,我怎麼聽著你這是幸災樂禍呢。」林善信看著林善淵大笑的樣子,忿忿道。
「當日我吃醋飯時,你可還記得自己如何說。你說自己不會有這麼一天。」林善淵越想越笑的厲害。
「總是會變的。」林善信尷尬了起來。當日看著大哥端著醋拌飯坐在院子外遊廊,他很不厚道地嘲笑了一番,還大放厥詞:這輩子都不會被女子綁住。
「知道啥叫現世報嗎?這就是。」林善淵說罷快步跳開了,然後道:「我得回去了,不然你嫂子又該叫了。」
「去吧,去吧。」林善信對著大哥去的方向叫著。
善信一邊往故明園走,一邊按著大哥的話可勁兒得想,還是一無所獲。除了那日解圍之日看見了永安外,他卻無再遇見什麼女子了。無尤明明好好地在府中,應不會知曉的,再者說了這個事兒善信本也沒打算瞞著無尤,準備八月十六遊湖日和她好好地說說自己和永安的舊事,不想無尤一直帶著這個結兒。
走著走著已經走到了故明園的門前,瑞紫在門口打瞌睡,聽見腳步聲就醒了,看見是林善信,先是一頓然後行禮,轉身就跑了進去。林善信看著瑞紫突想起他回來那日這丫頭是一臉的不爽,得找個辰光好好地問問怎麼一回事兒。院子裡已經有人道:「少爺進院了。」有容從書房竄了出來,看見林善信咧嘴笑了。
無尤聽見林善信回來,就迎了出來,說飯已經預備好了。兩個人挽著手往小花廳準備吃晚飯。兩個人坐定,水紅和元香就拎著食盒進了來。水紅把無尤的菜端了出來:清炒絲瓜,豆角茄子盒、一碗蛋湯,一水的素。元香也把林善信的菜端了出來,第一盤涼瓜段蒸肉龍,林善信先是愣了一下;元香又拿出了另一盤涼瓜炒雞蛋,林善信突有點傻;元香接著拿出了第三盤姜絲醋松花蛋,林善信的嘴已經扭曲到了耳朵邊。
元香一直在看著少爺的表情,她每拿出一盤,少爺就會扭曲一下,到最後乾脆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元香把米飯放在兩個人中間,水紅拿起小碗給無尤盛了一碗,放在無尤的面前。元香也給林善信盛了一碗,放在了林善信面前。然後兩個丫頭相視對望了一眼,悄悄地退了出去。
無尤拿起飯,開始吃了起來。絲瓜很嫩,這個味道剛剛好,收汁也正是濃稠。豆角和茄子一向都是最完美的配合,以前家裡常常把豆角和茄子和在一起做飯吃,甚至當是麵條的打鹵。而一側林善信端起碗,伸筷子夾這個又碰了下那個,終還是沒有下筷子。看了看無尤吃的正好,就把筷子伸到了無尤的絲瓜上,無尤啪得一下打開善信的筷子。
「你那有菜呢。」無尤吃完口中的飯,放下碗,道。
「可是涼瓜太苦。」林善信眼巴巴地看著無尤的菜。
「苦,你就不吃了?之前苦丁你不是也喝了下去嗎?」無尤沒有搭他的茬。
「無尤……」林善信裝可憐,頭扒在桌子上。
「娘說了,你就是太挑食,才會每到八月就會風寒,這會兒你不比從前,若是你又風寒了就是我的過錯了,我可許不得你挑著。吃!」無尤一點都不客氣。
「那可不可以,這個只吃蛋,這個只吃肉呢?」林善信退而求其次地指著兩盤菜。
「你也知道涼瓜是君子菜,你覺得呢?」無尤反問他。
林善信看無尤的態度,知道沒戲。只得硬著頭皮開始吃。無尤斜眼就看著林善信夾起一個放滿肉的涼瓜段,迅速的整個塞進嘴巴裡,然後不自覺的閉上了眼睛嚼了起來,那臉上真是豐富多彩。無尤低低地笑了下,又見善信忙扒了兩口飯。這一頓飯在無尤的注視下,林善信竟然把兩份菜都吃了下去。無尤很是滿意。
吃過飯以後,無尤把菊花茶放進了書房。林善信一進書房看見菊花,先是打開看了半晌有沒有苦丁葉子,看見沒有,頓時舒了一口氣。林善信讓有容去拿一些冰糖來,好放在茶裡吃。有容不去,一問才知道,原來無尤特別吩咐過的不許給他拿冰糖。林善信指著有容一頓地說他小小白眼狼,這會兒不聽他的,倒是對無尤服服帖帖的。有容憋出了一句:「只有夫人治的了少爺!」
林善信一聽氣樂了,罷了罷了,這院子裡現在無尤說了算。外面一個丫頭叫著說洗澡水已經備好了,讓林善信過去沐浴。林善信被折騰的有點倦了,正好沐浴解乏。等人進了木桶,聞到一股極為詭異的味道。
他大吼:「有容這水怎麼回事,不是龍井泡嗎?」
有容站在外面道:「是涼瓜煮的水,夫人說了這個水可以清熱止癢。」
林善信聽後,長歎一口氣,這一天難道是和涼瓜衝上了……
第二日,林善信有點怕怕地打開食盒,發現一切如常是自己最愛吃的南府小包子。回家後膳食也一切正常,讓他恍惚覺得昨日的涼瓜是自己的一場夢。無尤坐在燈下看書,安逸且鹹淡。無尤看見他含著甜笑,讓他越加覺得昨日那個不是無尤。他抱著無尤好一會兒,還是那具軟軟的身子,漸漸地手開始不安分。無尤打掉他的手,道:月事呢。林善信挫敗,這已經三日了。
就在林善信覺得一起如常時,他又再次吃到了滿食盒的姜絲肉包。晚飯時,他忐忑地進了小花廳,無尤笑著拉他。看著飯食一切正常,也許是自己多想了。下了筷子,放進口中,接著差點就吐了出來。這是打死賣醋的了吧,林善信抬頭看見無尤吃得氣定神閒,難道是自己錯了。他又夾起了別的菜,一樣的結果。
「無尤,這菜……」善信道。
「食不言寢不語。」無尤繼續吃著飯。
林善信無奈,也端起飯吃了起來,忍著吧。
吃過飯,兩個人坐在屋子裡,無尤看著書,善信看著無尤,絞盡腦汁的想著自己到底是啥地方得罪無尤了。
「看夠了嗎?」無尤手中拿著書,道。
「看不夠呢,我的無尤真好看。」林善信開始懷柔政策。
「什麼時候開始會說這些油腔滑調的了。」無尤放下書,吃了口茶道。
「我說的是真的。」林善信一邊笑,一邊心裡想著,這女子真是難養呀。
「嘴上說著,心裡不定嘀咕我什麼呢。信你,咱府裡牲口房裡小母豬都得會爬樹了。」無尤老是聽柳香瑜這麼抱怨林善淵,便有樣學樣了。
「這話,我怎麼聽著這麼耳熟呢。」善信想起來了,他聽伯母劉氏說過。
「很多人說過吧。」無尤隨便回應了句。
「中秋咱得在家吃團圓飯,十六我休沐帶你出去吧。」善信已經把一切都準備妥當了。
「去哪?」無尤睜大眼睛問。
「我不是說過中秋之前回來,就帶你遊湖嗎,你忘記了?」善信靠了過去。
「好像是有那麼一回事吧。」無尤抬眼看著上面,一手托著腮,狀似回想狀。
「好像……」林善信拉過她來,「我怎麼才覺得我的無尤也是個小壞水的傢伙呢。」
「後悔了?」無尤撅起嘴,用手指戳著林善信的胸口問。
「店家都怎麼說來著,一經售出,概不退換。我才不後悔呢,你這輩子注定是我林善信的,跑不掉了。」善信吻上無尤撅起的嘴唇。
54.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一)
林善信忍了四天,最後還是霸王硬上弓。霸王后的結果就是拆穿了無尤月信來了這個小謊言。林善信摟著被子裹著的無尤尋摸著這話該怎麼說。
「紀無尤,紀無尤。」林善信拽了拽無尤,無尤把被子都裹了過去。
「我說紀無尤,我也冷好吧。」林善信看無尤不搭理他,也拽了拽被子。
「我又沒怪你騙我,你不用這麼害羞吧。」林善信順利地把手探進被子裡,然後整人迅速地鑽進被窩裡。反手把無尤翻了個身,摟了個正行。
「說說吧,為何騙我說月信來了。」林善信現在興致大好。
「大晚不上兒的,你不睡我還睡呢。」無尤被善信鬧的沒辦法,嘟囔出了一句。
「我就越想越不對,你月信兒時老是不舒服,這幾天這麼精神了,就知有詐。」林善信搬正了無尤的身子,對著自己,道:「我現在突然精力充沛了。」
「你病了吧。」無尤抬手試試了善信額頭的溫度。
「很熱呀,焚身呀。」林善信邪邪地看著無尤。
無尤一下打在林善信的胸口上,道:「你看來是需要瀉火,不如明日繼續吃涼瓜、青筍葉兒,蘿蔔櫻子。」
「成啊,我現在不懼!」林善信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
無尤把頭埋得深了下,不再搭理一直在說話的善信。
「不言語了,就是默認了。」林善信不依不饒的。
「我困了……」無尤無奈,一口咬上林善信的肩膀,「別鬧,睡了啦。」
「你竟然咬我。」林善信摸了一下被咬的地方,深深淺淺的牙印。突然壞笑一下,壓上無尤,道:「這次真的要瀉火了……」
「林善信,你混蛋」……
「叫,都叫醒了才好」……
「唔」……
今夜月光正好,馬上要十五的月亮格外得明亮……
今兒是八月十四,林善信的休沐日為八月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因八月十五是團員大節日,所以放三日假,加之本來就該的休沐日,一共放了四日。八月算是除去過年月份裡放假最多的月份了。無尤一早醒來,林善信已經睜開眼睛笑嘻嘻地用手支著頭看著她,無尤撇了他一眼,覺得身子酸酸的。咬咬牙,忍住了想拿起枕頭打善信的衝動。
「林善信,你混蛋!」無尤還是一逞口舌之快。
善信只是笑瞇瞇地道:「哪裡混蛋?」
「哪裡都是。」無尤咬著後槽牙道。
「很好,我只是在加蓋屬於我的印章,看來很成功。」善信心情很好,一掃之前幾日被整的頹喪,善信心中想著:大哥這招還挺好用。
「起來了,要去請安。」無尤狠狠地踹了善信一腳,把被子掀了起來,忙發現自己衣衫不整,又迅速地去抓被子,手忙腳亂的。
林善信看著無尤無意中露出胸口雪白的肌膚,嚥了口吐沫,道:「你先穿衣裳吧。」然後迅速跳下床,去拽自己的衣衫了。
無尤低頭看了眼自己,臉瞬間就竄紅了。
兩個人請安回來,林善信進了書房,無尤進了屋子裡整理了下,才往院子去看自己種的葡萄,之前水紅說有的還是綠色呢。無尤站在葡萄架下,看著那些青青紫紫的葡萄,似乎正讓林善信說對了,大半都得是酸的。元香說不怕的,第一茬種必然是酸的多,甜的少。說是這麼說但是還是多少有點介意的。
「夫人怎麼還在這裡呢?」綺晴進來看見無尤正在葡萄架下唉聲歎氣的,問。
「不然姑娘說我該在哪裡呢?」無尤轉身看見綺晴來了,道。
「應在花園裡呀,你不曉得嗎?咱府裡已經把今年的兔爺兒請回來了,一對都安置在園子裡呢,好多人都跑去沾喜氣去了,您還不過去看看。」綺晴擺動著手絹,說著話。
「姑娘過來可是問月餅的事兒?」無尤想著這會兒綺晴過來,必然是問月餅的。
「又讓夫人猜對了,老太太打發著問問各院子今兒的口味呢。」綺晴說著,身後跟著的小丫頭已經拿出冊子要記了。
「他和我都一般樣,不要太甜不然膩的慌。」無尤道。
「對了,雲南那邊駐軍將軍是咱老爺的舊部下,給送了一箱的雲南月餅叫什麼雲腿的葷月餅,不如給三少爺留上一些吧。」綺晴知林善信是老太太的心頭肉必然是有的,可是怎麼也要知會三少夫人一句。
「成,也別太多了,養刁了他的嘴就不好了。」無尤笑著說。
「那成了,還要去別的院子,夫人記得去沾兔爺兒和兔兒奶奶的喜氣呀。」綺晴問罷就告退了。
「紫杉,送送姑娘。」無尤叫一側的紫杉去把綺晴姑娘送出去。
無尤竟然不知,安國公府裡過個中秋還要請回這麼大的兔爺兒和兔兒奶奶。以前在自己家裡過中秋,總是爹爹紀守中從東四牌樓那邊請回一對手掌大小的,就算是請福回家了。那會娘親老說這兔爺兒和兔兒奶奶是小孩子的守護神,每年拜一拜,無病無災過一年嘍。無尤去書房把林善信拉了出來,要一起去園子看看,善信笑無尤小孩心性。
進了園子,人還真不少,丫頭們都是跑進來看看拜拜,然後就趕緊回去幹活。無尤拉著善信站在兔爺兒和兔兒奶奶跟前,好傢伙,好大一對,整整到了善信的胸口。善信本就高,拉著無尤一比,正巧了和無尤一般高。一個一身威風凜凜的武將紅官袍,頭戴金盔,騎著山大王老虎,一臉正義之氣,長長直立起來的白色耳朵上,刷了點淡淡的緋色。粉白的面孔,卷雲狀的眉毛,三瓣小嘴描了紅,上了油彩,很是英俊。另一個兔兒奶奶也是一身喜氣洋洋的紅袍,面容相對兔爺兒柔和了很多,就如一個慈愛的婦人。
無尤也站到兩位面前,恭恭敬敬地跪拜、行禮,口中念叨著什麼。善信想湊上去聽,但是來來回回的人太多,便沒好意思。等無尤起來,善信拉著她問許了什麼?無尤搖頭不告訴。
林善信道:「無非就是無病無災唄。」
無尤撇了他一眼,道:「知道了,你還問!」
兩個人還沒走,就看見了林湛盧和封言,林湛盧先對兩個人打了招呼。
「林兄也來拜兔爺兒?」林善信不知是有意無意地問。
「素來都是男不拜月,女不祭灶,何來拜之理。」林湛盧看了紀無尤一眼,對著善信道:「難道堂弟是來拜來了。」
無尤閃到一側,饒有興趣地看著兩個人鬥嘴。
「兔爺兒是去瘟保康健的神,我來沾粘喜氣。」善信道。
「可巧了,我也是來沾喜氣的。」林湛盧揚了揚嘴角,道。
「怎地萬事如意的林兄也要來沾神的喜氣?」林善信在嘴角擎起了一抹笑容。
「我也是個凡人呀,凡人都要求求神的眷顧和喜氣呀。」林湛盧圍著林善信轉了一圈道:「堂弟最近可是春風得意呀,怎知我這種沒有神眷顧之人的苦惱呢。」
「眾人皆知林兄一向不事鬼神的,這會兒竟然變了。稀奇稀奇。」林善信繼續道。
「多拜神自有神庇佑,昨日一個摯友指點於我,我便要來做做看了。」林湛盧意有所指。
無尤覺得這兩個人越說越不像話了,走上前拉著林善信的手,道:「不是說還要去娘那邊嗎?」
「妹妹近來可好?」林湛盧看了看無尤的臉色問道。
「謝林公子惦記,一向吃睡都好。」無尤微微低頭。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妹妹應當好好應對著。」林湛盧不痛不癢地丟出來一句。
無尤抬眼看他,他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自己去邊城他已知道,不應該了。林湛盧的話讓無尤後脊背森森地發涼。
「差點忘記,無尤咱過去吧。」林善信拉起無尤的手,對林湛盧道:「林兄我們先告退了。」
林湛盧頷首,並讓開了道路,目送兩人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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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到,月兒圓。林善信從早起就開始有一句沒一句地哼唱著,無尤湊過去聽了好久才聽出來是小孩兒們常唱的中秋歌謠。這會兒大廚房已經忙活了起來了,要為晚上的團圓飯做準備。無尤看著林善信興致很高,一會兒幫著她摘葡萄,一會兒幫著她掐豆角,一會兒又幫著她舀水問要不要澆水。奇怪的是娃娃蓮竟然在中秋之日開的更艷了,本是謝花時節的。
林善信又換了一首歌謠:什麼八月十五打月餅啥的……無尤問元香這都是哪來的歌謠,問以前也這樣不?元香搖頭說道:絕對是頭一次聽見。水紅拽著兩個人進屋試衣裳,今日團圓宴,衣裳可不能馬虎。試了半晌才選定了下來。這邊才好,那邊就遣人過來讓去李氏那邊等著,然一會兒一起去大花廳吃團圓飯。善信拉著無尤去了李氏那邊,四口人就坐在那邊大眼瞪小眼,李氏自己先笑了,然後叫無尤過去,說著帶著去選幾個髮簪去,李氏看著無尤的簪子素。
李氏親自給無尤重新梳了新的髮髻,然後從自己的梳妝匣裡選了一隻小蝴蝶花的金簪插上,說著還是年少戴著好看。然又說起自己自來想要個閨女,無奈沒緣分生一個,這會兒看著無尤就像看著自己個兒的閨女一般,倒是善信似了個女婿。說罷就咯咯地笑了起來。那邊林元機看這兩人還不出來,就遣人叫去了。李氏這才拉著無尤出來,無尤淨瓷的小臉,黑雲般的髮髻,配著金簪還真的好看,善信險些看呆了。
「二爺、夫人,老太太說該過來了都。」一個嬤嬤進了門,對著屋裡的四個人道。
李氏對著林元機道:「我們往花廳去吧。」
林善信拉著無尤的手,隨著林元機和李氏出了院門。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7:24 PM
55.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二)
一行四個人,身後還跟著丫頭們就進了廳裡。大房林元會、劉氏,林善淵、柳香瑜;林善仁,楊靈之,及妾室兩個,都已經到了。安國公和元氏,還沒有來,大家也不好坐著,都是站在廳裡等呢。正說著安國公和元氏進了來,阮氏、林湛盧跟在後面。等入座了,綺晴才道讓都坐下。還是女眷坐一桌,男人坐一桌。
無尤素來是不喜歡這樣吃飯的,菜式繁多,來來回回的上菜,下盤。勞師動眾的,讓一個家裡的團圓飯變成了一種刻意的程式,少了和睦多了彆扭。顯然楊靈之也不是很想吃東西,什麼都是只吃幾口。柳香瑜挨著無尤坐,只有眼神交流卻不敢說什麼。突然楊靈之乾嘔了一下,元氏抬眼看。
綺晴馬上就走了過來,道:「二少夫人這是怎麼了,哪不對胃口了?」
「好幾天了,一直這樣。」楊靈之看了看劉氏,小聲的道。
元氏來了興兒,問道:「說說看,都是怎麼回事?」
「就是總是乾嘔,時不時就這般,可想吃些酸菜了。」楊靈之小聲繼續道。
元氏對著綺晴說幾句,綺晴就出去了,一會兒安老伯被帶了進來,綺晴扶著楊靈之進了內堂,安老伯也跟著進去。大家都等著,林善信那邊桌也往這邊瞅。過了一會兒安老伯先出來,然後告退。接著綺晴扶著楊靈之入座,對著老太太道:「是害喜呢。」
林善仁站了起來,喊道:「靈之……靈之……有了?」
老太太笑著道:「你個傻小子,你媳婦兒都有一個月身子了。」
「這是大喜事呀!賀喜老爺夫人。」管家劉希先反應了過來,接著滿屋子的丫頭婆子都開始恭喜,道喜聲此起彼伏。
無尤看著劉氏竟然沒有驚訝,難道是事先知道,刻意趕在這一天?倒是柳香瑜一臉的驚訝,若是真是劉氏刻意隱瞞非要在這一天靠楊靈之討元氏的歡心,還隱瞞了柳香瑜。若一切真是這般,這劉氏的心機怕也不可小窺。再看自己的婆婆李氏全然沒有表情,無尤發現李氏在元氏面前或是在人多時候,總是這樣一副樣子,波瀾不驚,看不出任何破綻,也看不出任何想法。
無尤雖然知道安老伯對花極為在行,但是這是她頭一次看見安老伯給人看病。難道會給花看病的人就會給人看病?無尤迷惑了,這個府裡到底還藏著多少她看不清楚的東西和人呢。元氏顯然很高興,安國公也很高興,楊靈之肚子裡畢竟是他們的曾孫或曾孫女,所謂四世同堂指日可待。
飯後一家人都走去花園的望月樓上去賞月。男人們先坐上去,然後元氏帶著女眷下來,走到供桌前。供桌上擺著紅棗、西瓜、蓮子、芋頭、蓮藕、葡萄等瓜果。正中是一個大大的月餅,月餅上印著銀河長月的吉祥圖案。月餅後掛著月宮玉兔圖,元氏先是帶著眾女眷和一等僕婦、丫頭們對月行拜禮。接著綺晴拿來長刀,把人數報給元氏,幫著元氏一起切開月餅,然後丫頭們把月餅盛好,一撥上樓分給男人們,一撥分到女眷手中,另一撥分給在院內的丫頭和僕婦。
元氏接著詢問綺晴,是否府裡了每個人都分到了月餅。綺晴說今兒已經分發完畢,讓老太太放心,且中秋多給下人分了錢去。元氏很是滿意,帶著眾女眷上了望月樓,開始賞月。無尤看著月亮似乎也沒有什麼特別,圓倒是圓,可也沒看出什麼新鮮來。丫頭們央著元氏起頭說詩應景,元氏也覺得太安靜,便把小輩們都拉至一起,讓對詩,要前一句接下一句,且必須是中秋的。
說說鬧鬧,對不上的必然要罰。每每到林善仁就卡殼,善仁連說自己是武大粗來不得咬文嚼字,說大家欺負他。無尤發現善仁的一個小妾很是有才華,每每對都是出口成詩,倒是比的楊靈之敗了下來。林湛盧也不知是不是醉了,竟對出:「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句一出,眾人皆道:罰、罰!愣是又灌了林湛盧兩杯。而善信想來的詩皆是這種:「乘風好去,長空萬里,直下看山河。」林善淵也不比林湛盧強多少,每每吟出這般:「夜深沉,明月高掛天正中,寂無聲。」最後林善淵先醉了。
一直到人定時刻,大家都散了去,各回各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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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六一早,林善信就把無尤折騰了起來,急匆匆地就拉著無尤去請安。回來還沒歇好,那邊有容就說車馬已經準備妥當。無尤坐著屋裡不起,說餓了。林善信只得吩咐元香和水紅去做些食物來,待無尤吃罷,才拉著無尤出門,上了車馬。只帶了水紅和有容同行。
車馬一路行到外海子亭,這邊連著玉泉山的水系。善信把無尤抱下車,亭子前正停著一艘精緻的畫舫。河道寬闊,水霧蒸騰,岸邊還未枯黃的垂柳如美人的發搖擺著,很有一番畫舫煙中淺,青陽日際微的情致。善信指著畫舫道:是為帶無尤而準備的。無尤往後退了退,她怕水。因小時和兄長玩耍,落入水中,高燒三日,從此便怕了水。之前元宵節是因夜遊看不清水面倒還好些,這會兒已心跳的厲害。
善信早就從紀為用口中得知無尤這怕水的緣故。從袖口掏出一個長巾子在無尤的眼睛上繫上,無尤閉著眼睛,眼前一片白霧般的光澤。善信拉住無尤,輕聲在她耳邊道:「有我在,別怕。」林善信拉著無尤一步步的往前走,並踏上船。無尤先是感覺到一陣的微晃動,接著等兩人站定,善信才把巾子解下。無尤這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船上了,一頭的船工已經開始握著漿一下一下的把船駛向河道中。無尤緊緊地抓著林善信的胳膊,唯恐一下鬆開自己就會滑落進水中。
林善信抱住無尤,把她往船艙裡帶。等坐穩,無尤才發現在船艙裡坐著心中已經安定了下來,也沒有初始的恐懼,倒是沿岸的風情和走在路上不同,她也饒有興趣的看了一會兒。林善信已經把茶煮好,倒在茶杯中,用茶溫碗溫著。
「喝一口。」善信把茶推到無尤面前。
無尤端起喝了一口,道:「你想了多久?」
「早就想帶著你一起游了。」善信看了看外面水波的流向。
「你以前也和其他人一起過嗎?」無尤心裡總是有一根小小的刺。
「男人有過,女子你是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林善信笑了下,道。
「我為何要信你。」無尤問善信。
「沒有為何,要麼不說既然說了必然是一種承諾。」善信知無尤心中的那根刺。
無尤沒有答話。
「當時在冠府鎮,解圍之後,永安公主就來了冠府鎮。」善信就這樣說出了這個事兒,「我對永安公主只是臣,就這樣。」
無尤看著善信,沒有言語,就是這麼看著。
「你會想永安公主也許並不這麼想,可是我管不了別人,我只能管自己,對於那個人人驚艷的永安公主,我沒有過多的想法。無論是幼時初厭惡她的跟隨,還是後來心疼她的寂寥,這些就是全部了。我對她從未有非分之想。」林善信的眼底一片清澈,聲音字字清晰,雖然很輕很慢,無尤卻字字聽在心中。
「她也許是很多人想要的,但不是我所想。遇見你之前,我曾和大哥說這輩子不會被女子拴住,可是往往事與願違。因為你沒有預期的闖入我生命,讓我全然沒有準備,一開始的全副武裝,到現在的徹底淪陷,我承認我失敗了,我這片地現在被一個叫紀無尤的女子踏得乾乾淨淨。」林善信一番情話說的風輕雲淡。
「我該拿你怎麼辦?看著你病,我恨不得自己替了你;看見林湛盧和你說話,每每衝動地想揮拳打到他怕;明明知道你整我,我卻樂地配合你,只要你開心,只要你解氣,我便什麼都可以承受。可是你卻還是傻,傻得讓我不知該拿你怎麼辦?」林善信眼含笑道。
「所以拉你上船,就是想告訴你,你這輩子已經在林善信這艘船上了。船開了,沒有下船的機會了。無論你對我有多不滿意,你和我這輩子注定要糾纏在一起了,就算我們是彼此的劫數吧,管它是不是天賜良緣,管它是不是陰錯陽差,紀無尤你給我聽好了,我不會再說第二遍。」林善信握住茶杯,盯著無尤的眼睛。
「我不知是否有來生,我只能把握今生,那麼紀無尤我許你今生,今生你紀無尤是我林善信的,我林善信也是你紀無尤的,沒有第三個人,只有我們彼此。今生有你於我足以,你永遠都不用想逃出我身邊去。」林善信字字鏗鏘。
「若我死了呢?」無尤淚含在眼中,輕聲的問。
林善信淡淡一笑,道:「那我便從玉泉山崖跳下去,黃泉那麼冷,沒有我,你如何取暖。」
「癡話……」無尤淚劃出眼眶。
「真話。」善信抬手去擦無尤的淚。
無尤緩了好久才止住眼淚,收去帕子道:「我也有話說。」
「恩」善信哼出一個單字。
「你失去消息的時候,我去了邊城在青若的幫助下。我看見你和永安公主站在冠府鎮的城門樓上,那麼和諧那麼配,很傷。」無尤把那些日的辛苦用短短的幾句話說了出來。
「我知曉的。」林善信點點頭,道。
「你知曉,你怎麼會知曉?」無尤問。
「我問了瑞紫,那丫頭對我恨之入骨了,一開始還不肯說,最後氣不過便一通地竹筒倒豆子都說了出來。」林善信在吃醋菜日後專門找了瑞紫。
「你既都已知曉,我便沒有要說的了。」無尤知道這個事兒也不過是遲早總會被善信只曉得。
「可我有話說。」善信道:「你不會拽著我問嗎?你不會大罵我一頓嗎?你難道只會壓在心底,讓自己委屈嗎?我寧願你問,我寧願你罵我,我寧願你發脾氣,也不要自己默默承受。這個府裡需要你承受的太多了,在我這裡我不想你再自己承受,明白嗎?」
無尤聽著善信的話,才知原來他竟什麼都知道,知道自己在府裡受的那些委屈,原來那些不動聲色的援手竟然是善信。無尤點頭道:「我曉得,以後有什麼必然先問,不會自己憋著,可好?」
「若你做不到呢?」林善信問。
「任你責罰?」無尤猶豫了下說了出來。
「你說的,不許食言。若是做不到,做不好,就任我責罰!」林善信突然換上一副得逞的樣子。
「我是不是上當了?」無尤瞇著眼睛看著善信,問道。
「說出去的話就如潑出去的水。」善信把一杯茶潑了出去,「收不回來了。」
「林善信,你算計我……」無尤站了起來,指著善信道。
船突然猛地顛簸了下,無尤晃了起來,林善信稍動一下就把無尤抱滿懷,道:「彼此、彼此。」
56.青若鬧婚
八月二十五寒露時節,林善信搬了一小竹筐的瓜果進了院子。看見水紅,叫著讓搬去無尤屋裡。無尤從李氏院子裡回來,一進院子就有丫頭說:少爺已經在屋裡了。無尤進了去,看見林善信一手的紫紅色,還以為傷到了,快步走了進去。這才發現人家正吃桑葚呢,何止滿手指的紫紅色,嘴巴邊上都是。無尤拿出帕子給他擦,他躲開,說著吃完再說。
林善信指了指框裡,無尤蹲下翻了下,下面都是個大粉嫩外皮的石榴,一個個石榴都有小拳頭大小。無尤選了一個,坐到炕沿上,掰了掰沒掰開。林善信拿過桌子上的手巾擦了下,接過無尤手中的石榴,一下力就掰開了。石榴露出晶瑩的紅色顆粒,就如一顆顆的紅色寶石鑲嵌在白色的石巖之上。無尤把一小塊給了善信,自己選了一塊。石榴是好吃就是吐籽麻煩,林善信一邊吃一邊吐籽,轉頭卻發現無尤連子都一起吃了……
「無尤,你的石榴籽呢?」善信還沒從發現的事實裡反應過來,瞪著眼睛圓圓地問。
「吃了。」無尤沒覺得有啥不對。
「吃了?」善信嘴巴抽動了下,道:「你還吃啥不吐籽?」
「西瓜也不吐籽,葡萄也不吐籽,無花果也不吐籽……」無尤想了下,「就想到了這些。」
「你別說我岳父也這般。」善信聯想到了紀家。
「不,就我這樣。」無尤道。
「為何?」善信又發現了無尤一個怪異點。
「我也不知呢,不過爹爹說大概就是貓兒吃草一個道理。」無尤又選了一小塊,開始吃。
「很好。」善信沒話了……
「對了,聽說石榴對有身子的人好,你說要不要給二嫂送一些去呢?」無尤突然想起楊靈之害喜的厲害。
「還用你說了,我早就打發人送過去了。」善信把汁液弄得滿手都是。
「話說,這是你從哪得來的。」無尤這才想起來問。
「我進門前正巧遇見了莊子裡的人,就和有容搬進來了。」善信一聽說是莊子上送來的蔬果,看了下,就把這小框的石榴和桑葚搬了來,剩下的交給綺晴,讓各院分了去。
「你必然是留了最好的。」無尤看著他的樣子,就省得了。
「也不盡然,反正石榴是留了最大的。」善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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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三十,善信休沐陪著無尤回娘家看看。才進了門,就看見林湛盧也在紀家,和袁氏有說有笑,細聽聽正說著養生經。沒一會兒正一大夫也進了紀家大門,這會兒可巧了,都來全了。正一說這燒酒不夠呀,接著就有人叩門,紀為用的書僮小元打開門,就看見一身藍布長袍的徐衛潛手中拎著一壺燒酒進了來,一看這麼多人先是愣了下。正一一看想什麼來什麼就樂了。
「才說燒酒不夠,就有人送來了。」正一指著徐衛潛手中的燒酒道。
「學生拜訪豈敢空手吃白食呢。」徐衛潛把酒遞給以藍,對著眾人道。
「這話可就是把自己當外人了。」袁氏笑著對徐衛潛道:「為用說你今兒過來,特特的熬了栗子粥呢。」
「可不是呢,一早就起來熬在鍋裡,若是紀家還有個女兒,必然要尋你當女婿呢。」為用打趣著徐衛潛。
「當今狀元徐衛潛,久仰久仰。」林湛盧是第一次看見徐衛潛,因為翰林院和六部六科鮮少遇見。
「忠烈之後林湛盧,早有耳聞,幸會幸會。」徐衛潛算是終於看見把善信逼地圈圈轉的傢伙了。
紀為用對著徐衛潛介紹正一,道:「正一堂正一大夫,我世伯。」
徐衛潛上下打量著這個布衣老者,他竟然就是傳的神乎其神的神醫正一,拱手行禮,道:「今日一見餘生足以呀。」
正一一把拽過了徐衛潛的手腕,搭了一下,道:「你且活著呢。」
眾人皆噴了出來。袁氏招呼著入席了。
徐衛潛悄悄碰了下林善信,道:「林湛盧這樣的,女子必然趨之如騖呀,看好你媳婦吧。」
「你能說點吉利話嗎……」善信照著徐衛潛的胳膊上就是狠狠一下,掐的徐衛潛直咧嘴。
「無尤最近可好吧?」紀為用把徐衛潛擠了出去,問道。
「一向都好呀。」善信被問的有點毛。
「你真是個榆木,我問的是那裡。」紀為用拍了下善信的腦門。
「那裡是哪裡?」善信還沒明白過來。
「肚子……」紀為用無奈的晃了晃頭,「聽說你二嫂有了。」
「二嫂是有了。無尤還一切正常。」林善信有點不習慣被大舅子和好兄弟這樣盯著問。
「這也算一切正常?」徐衛潛擠了上來,道。
「不然你想如何。」善信被夾擊地想逃了。
徐衛潛上下掃了林善信一眼,很遲疑地問了句:「你不會有問題吧。」
「你才有問題呢!」善信脫口而出,被前面走著的紀守中聽見了。
紀守中回頭問:「誰有問題?怎麼了?」
三個人同時站定,閉嘴,一起把頭搖的和撥浪鼓一般。
紀守中看向站在紀為用身側的林湛盧,林湛盧聳了聳肩表示自己什麼都沒聽見。紀守中又把目光掃向三人,道:「有了病一定要說,你們正一伯伯在這裡,不用白不用。」
「嘿,我正一什麼時候變成你紀老怪物的專用了?」正一把眼睛瞪地滾圓,問。
無尤從小花廳出來,看見一群人大眼瞪小眼的,就道:「怎麼還不進來呢,菜都上齊了,酒也溫上了。」
眾人一聽,都快步進了花廳。無尤拉住善信問:「剛怎麼了。」
善信眼光掃到無尤的肚子上,道:「都是肚子惹得禍。」
「肚子,肚子怎地了?」無尤看著善信一臉受了天大屈辱的樣子問道。
「不說,不說了。」善信說罷就進了花廳。
一群男人們又是喝酒又是行酒令的,又是說往事又是憶當年,好不樂乎。袁氏搖搖頭,帶著無尤去給這些人熬保肝湯了。林善信悄悄地和正一大夫說了下剛才那個事兒,正一把脈都說好的很,一點事兒都沒有。讓他若是不放心抽空來正一堂細細看一次去。善信又不放心地問會不會是無尤的身體弱。正一對著林善信道:女子就是一片地,再貧瘠的土地,只要種子和犁地的耙子過硬,就能播種上。再說無尤的地好著呢。聽正一這麼一說善信頓時放下心來。
回去的車馬上,善信已經喝的東倒西歪了。無尤正是架不住他,他喝醉了就喜歡倒在軟地兒上。直直地往無尤身上靠,無尤無奈只得讓他靠著。結果弄的自己也一身的酒氣。到了府門口,三個人才把善信架了起來,送進故明園。無尤給他灌了醒酒湯,便讓他睡去了。
九月初十,霜降和重陽節重合了。府裡下的菜品,是每個院子裡一品鴨子、秋梨燉銀耳。說是府內年年霜降日的習慣,必出鴨子和梨。楊靈之的害喜狀況緩解了不少,這幾日也可以出來溜躂著了。無尤幾次在小花園裡都能遇見楊靈之,身邊浩浩蕩蕩地跟著不少丫頭和嬤嬤,唯恐有個啥閃失。聽說元氏撥了幾個手腳麻利的去楊靈之那邊照顧著。
柳香瑜來故明園幾次,提及林善仁每每都是看了楊靈之就往妾室那邊住下了,楊靈之每每氣的摔盤子,還去劉氏那邊哭鬧了幾次。劉氏還是心疼兒子,安慰著楊靈之卻隨著兒子去,全然不管不顧。楊靈之畢竟不敢鬧去老太太那邊,只得自己在屋子裡發悶氣,好幾次都嚇的丫頭們提心吊膽的。柳香瑜壓力也大,大孫媳婦不懷,二孫媳婦兒先懷上了,元氏也幾次話裡話外地想讓柳香瑜去看看病啥的。
無尤明白老太太這是想曾孫想的,自己也是幾次被提及。無尤只得裝傻充愣,她漸漸地發現為何自己的婆婆李氏總是在元氏面前沒有過多的情緒,原來是這個理兒呀。看來她以後也要好好地學學。善信回來給無尤說西山的紅葉都紅了,說十五休沐好帶著無尤一起去看霜葉紅於二月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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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一傳來消息,為青若郡主選下的夫婿沒有懸疑就是林湛盧。林善信趕回故明園的時候,無尤正在屋子裡焦急地轉圈圈。善信是第一次看見無尤這麼的不淡定,如熱鍋上的螞蟻,善信先是心中酸了下,若是青若和自己,無尤必選青若吧。善信走過去,摟住已經有點不知所措的無尤,道:一切都還好。禮親王府暫時沒什麼動靜。
「怎麼辦,怎麼辦?」無尤不停地重複這句話。
善信輕拍她的後背道:「靜觀其變,你現在什麼都做不了。」
在善信地安撫下,無尤漸漸安靜了下來。
「我要去見見青若,這個時候她一定很無助,比我還不知所措吧。」無尤抬眼看著善信。
「我覺得青若郡主應比你想的堅強,她不是個容易屈服的人。」善信還是一直輕撫無尤的後背,「你若這個時候去會不會有點匆忙呢?」
「那我該如何?」無尤是全然沒有了主心骨,「林湛盧太可怕,不能讓他娶青若的,不能呀,你知道嗎?」
「我懂,我懂的,噓……」善信把無尤按在胸口,安撫著她有點顫抖的身體。
「我要怎麼辦,怎麼辦。」無尤拽著善信的衣衫道。
「我明兒一到部裡就去打聽禮親王府的情形,你先不要亂做決定。」善信已經想好了,明兒一早就去打聽情況,他擔心青若,也擔心紀為用,更擔心無尤。
「你說哥哥這會兒得成什麼樣子呀?」無尤突然想起哥哥的狀況,推開林善信,道。
「放心,放心,我和衛潛親自把他送進家門的,衛潛答應今日守一夜在他身邊,放心。」林善信離開部裡的時候看見紀為用失魂落魄還強顏歡笑,徐衛潛只得跟著其身後,就怕紀為用出事,便先送他回紀府。
「可是青若說……」無尤想起青若當日在蓮花寺的話,心中總是不踏實,「她寧願出家為比丘尼,也不要當皇家的犧牲品。」
「無尤,你聽我說,」善信搬正無尤的臉對著自己,道:「你信我嗎?」無尤點頭,「那麼一切有我,我保證不會讓你、青若、為用有事。」
第二日得到消息,是禮親王府全面謝客。所有來道賀的都被攔在門外。綺晴悄悄往故明園走了一趟,告訴無尤:青若郡主去太后那邊哭鬧了一番卻不得法門,現在被禁足在禮親王府裡。無尤知必然是青若做了什麼極致地行為,惹怒了好脾氣的禮親王。不然就禮親王這般的寵愛青若絕不會隨便禁足的。
善信休沐陪著無尤在蓮花寺待了一天,無尤在佛前一直在祈禱,她很怕。第五日,安國公說要為林湛盧準備禮,畢竟是本家。無尤看不出林湛盧什麼個情緒,他就是那麼淡淡的,如他第一次來到安國公府一般,讓人覺得客氣疏遠有禮。無尤很想和林湛盧談談,很想讓他悔婚……雖然知這是不可行的。
第五日晌午剛過,綺晴就衝進了故明園,拉著無尤就往正廳去。到了才知道是盧嬤嬤來了,盧嬤嬤看見無尤微微點了點頭,滿臉疲倦。原來禮親王府派人來請無尤過去,說青若出事了,這會兒怕是誰的話都不聽,沒有辦法只得來請無尤過去一趟。元氏同意了無尤過去,但是卻對這門親開始起了疑惑,這郡主是唱的那一出呀。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7:25 PM
57.人算不如天算
無尤收拾了下就隨著盧嬤嬤上了車馬。無尤忙問情況,青若這是如何了。盧嬤嬤搖頭歎氣了半晌才告訴無尤:青若在知道婚事時,先是去進宮見了太后,太后覺得青若混鬧,這婚姻大事怎麼能由著孩子自己選著呢。太后必然是給禮親王打了招呼,青若回府又和禮親王大鬧了一場,禮親王一氣之下關了青若。
青若揚言若是一定這般就死在京城。現在已經幾日沒吃東西了,除了水滴米未盡。禮親王又是請太醫又是灌米湯,青若就死強著什麼都不肯吃,再有兩日怕就不成了。禮親王沒有辦法只得請無尤過來,自小只有無尤說話她還是聽的,希望這次無尤說話她也能聽進去。
無尤進了禮親王在京城的別院,她已經不是第一次來了,幾乎每年都會來幾次的。輕車熟路地進了青若所在的兩進小院子裡。滿院的銀杏樹葉子都已經鑲上了一道金黃色的邊,柿子樹已經掛滿橘紅色的小柿子。無尤想起以前常常和青若一起拿一個帶著布兜的高桿勾柿子,然後把硬邦邦的柿子放在窗戶下的小沿上,碼一溜,曬太陽。
一個銀色繡金絲祥雲長衫的中年男子在青若的門前來回地踱步,看見無尤苦澀的一笑。無尤忙對禮親王見禮,他顯然已經顧不上這些,叫無尤快進去。無尤推開門,屋子裡很安靜,西曬的光照進一側的梢間裡,柔柔的暖暖的。禮親王在門檻前往裡探了探,卻沒有跟進來。盧嬤嬤快了無尤一步,把她往內閣裡引,進了紫檀雕花碧紗櫥,就看見靠牆一側的檀木大床上躺著青若,閉著眼睛,呼吸輕的似乎隨時都會斷掉一般。
無尤快步上前,坐在床前的椅子前,端起一碗粥,用手試了下溫度,正正好。先對青若道:我是無尤呀。
青若聽見,有點費力地睜開眼睛,看見無尤真的坐在自己跟前,很想笑一笑,但是終沒有抽動嘴角。
「青若,你這樣不是辦法,總還是要吃點東西的。」無尤試著往青若嘴前送勺子裡的粥。
青若撇開臉,無尤只得放下粥。
「若是這份情讓你如此的苦,我寧願你從未認識紀家任何人,該有多好。」無尤把青若的碎發撥開,「你這般,兄長必然也不會好過,他也必然如我這樣想。與其看著你這麼折磨自己,不如從未相識。」
「在我心中青若是不會做這種傻事的,一哭二鬧三上吊,絕食鬧情緒,這樣的把戲不是一直都是你我不齒的嗎?可是你竟然做了,而且還做的這麼決絕。青若,你真的要這樣嗎?看看門外的人,那個是你的父親,他已經擔心地放下了尊嚴來求我這麼一個民婦。」無尤只是靜靜地說給青若聽。青若閉上眼睛,選擇不面對。
「你這樣真的痛快嗎?你知道出了這個門有多少人在等著看你的笑話嗎?你若真死了,你知道整個京城會怎麼傳說嗎?會說禮親王府的小郡主連為自己博一下的勇氣都沒有就選擇默默地死掉了……你想過沒,你死後你的父親怎麼面對王侯將相,你的母親怎麼面對貴婦下人?」無尤質問青若,雖然看不出情緒,但是字字清晰。
「當然你已經一心求死,必然不會去管去顧及你死後會有多少人因你的死抬不起頭來,也不會去管你這院子裡裡裡外外的丫頭嬤嬤們會是怎麼樣的下場,無非就是給你陪葬而已,對吧?」無尤輕笑出聲。
「你我在蓮花寺多年,師太說不可輕視生命,那是人活在這在世上唯一的重量。而你不僅輕視了你的生命,還把這滿院子的人視如草芥。她們一個個都是你的家生子,這輩子就是你的人,你若死去,他們必然也會去的。可是這些人是何其無辜,你想過她們也有求生的權利嗎?」無尤看見青若身子不安分的動了下。
「青若,我的話許是說的重,但是你曉得並沒有錯。」無尤輕聲道。
青若的淚順著眼角劃了下來,無尤幫她擦去,青若就是太執著。無尤起身出去和盧嬤嬤要了把剪刀,然後進來。拿起青若一縷頭髮,一剪刀卡嚓就給剪斷了。青若猛的抬頭,看著無尤。無尤只是把斷髮用絲線纏好,收進了隨身帶著的荷包裡。
「你要做什麼?」青若費力地問出來。
「斷髮與君絕,我幫你做主了。」無尤道。
青若努力睜大眼睛,死死地盯著無尤。
「你若死去,這斷髮就算是留與兄長的信物。你活著,這斷髮就當成與他決裂之物吧。」無尤冷冷的說,「反正無論如何,你還是要與他絕,我先收著。」
「紀……無……尤」青若恨恨地道。
「你叫了我又如何,我能幫你做的只有這些,你難道想死後還拖累一個嗎?反正你都絕望了,不如徹底一點。」無尤一反剛才的勸說之態,一副不管青若死活的樣子。「你恨嗎?反正你恨也只是恨而已,你能拿我如何?」
盧嬤嬤和禮親王一直在外面聽著,禮親王頭一次聽見一直溫文爾雅的紀無尤這般說話,可是很顯然青若偏偏就吃著一套。至少這是這幾日來青若頭一次肯說話了,禮親王笑了出來。青若鬧的太厲害,就連聖上都已經知曉。聖上幾次都說不能由著這孩子胡鬧,但是卻日日遣人來問青若的情形。現在唯一慶幸的是,雖然人選已定但是並未進行公佈,只是朝中重臣和皇室知曉。
「肯吃了嗎?」無尤看見青若看著粥碗。把粥挖了一勺,放進青若嘴巴,青若含了在口中,似乎還在猶豫。無尤悄悄在青若耳邊道:「若我說我有辦法呢,你是不是肯吃?」
青若一下就把含在嘴巴裡的粥吃了下去。無尤叫盧嬤嬤弄點清淡的小吃來,粥要熱一下了。盧嬤嬤一聽忙歡天喜地的去了。其實無尤並沒有什麼好辦法,話已經說在這份上了,無尤知道青若還是在乎這滿園子的人命的,她也許不顧自己的命但是卻顧及他人的。無尤只是賭了一把青若的善良,雖然她知道這把賭注自己是必勝的,但是看著這樣的青若,她竟然想也許一了百了也不見得是壞事兒。
無尤被禮親王府留了下來,禮親王親自派了得力人帶著重禮去安國公家,說要借無尤幾日。青若終於肯吃東西,若是無尤這個時候回來,怕青若有個不好。元氏看著這般說,正巧了安國公也剛回府,一聽這樣,便應下了。林善信得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他和元香說:這算怎麼一回事兒,自己這個堂堂相公被丟下了。元香笑說:少爺,您也太矯情了吧。
正一大夫親自來給青若把脈,青若情況漸漸好轉了起來。青若追著問無尤有什麼辦法,無尤只得如實相告。這會兒可好了,兩個人坐在屋子裡唉聲歎氣,長吁短歎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助青若,這個時候青若的外祖母竟然生了重病,太醫也去看過了,皆說是度日子了。禮親王妃也從嶺南封地趕了過來。
青若和無尤一合計,這事兒有戲。等禮親王妃一到便可以帶著青若去給太后請安,這請安必然要說到外祖母病重這一茬兒,若是把握得當青若就可以借口為外祖母祈福為由,把婚事拖一拖。聽盧嬤嬤說青若的外祖母在青若幼年也大病過一場,被救了回來,當時大夫也說最多不過十年,算算日子如今已經十年了。
青若已經好了起來,禮親王妃進府後和無尤談了一談。無尤第二日就返回了安國公府。去給元氏請安時,元氏本有話想問無尤,最後還是沒有問出口。林善信先是聽無尤說了青若的情況,善信又將這幾日紀為用的情況說與無尤。善信這幾日就沒停歇著,和徐衛潛為紀為用跑上跑下,為用連著燒了幾日,正一大夫說是心火所致。後來聽說青若好起來了,才算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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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尤回來沒幾日,就傳來青若隨著禮親王妃回其娘家守在外祖母身邊了。太后一看這種情形便建議聖上把婚事先放上一放。青若這一守就是十日,接著就傳來了青若外祖母逝,因其為一品夫人按著品級大葬。因青若幼年長隨外祖母身前,對外祖母感情極為深厚,禮親王上折懇請唯一沒有定親的小嫡女周青若代母守孝三年並帶髮修行為其外祖母祈福在蓮花寺三年。這一拖就拖了六年出去……
安國公本想著熱孝期間可以婚嫁,但是太后給聖上一早就說過了,青若這丫頭太倔強若是強扭著怕真會斷了發去出家修行。加之現在外祖母逝,導致禮親王妃和青若悲痛欲絕,這般情形下誰也沒興致辦理皇室婚慶。元氏帶回的消息讓安國公多少不滿意,但是人算不如天算,這大概就是定數吧。安國公打的穩穩地如意算盤,偏偏在最關鍵的一剎兒斷了鏈子。聽說安國公氣不順,北院那邊的人近日沒少被責罰,大家都是小心翼翼,誰也不敢多說一句,唯恐錯了詞激怒了老爺子。
善信連著幾日都給無尤說,這事兒絕對是天算的,天算的。無尤只是覺得因果循環,青若本就良善,也許無意中種下一個個的善因,讓她在這麼艱難的時候得以天助。或許善信說對了青若和為用的姻緣怕也是月老早就下在姻緣錄上的,就算過於波折,終會得成善果的。
無尤悄悄地把給青若與兄長在月老祠求的籤文放進那個放著青若斷髮的荷包裡。籤文上寫的是什麼她已經記不清楚了。她只記得當日那個解籤的人道:「這簽初看不順,歷經艱險必成正果呀。能不能度過彼此的劫數要看兩人是否情比金堅呀。」
58.大雪時節暢園會
青若去了蓮花寺也有一段日子了,這一場有點烏龍的鬧劇,讓安國公顏面上多少過不去。當得知青若郡主鍾情之人竟然是紀守中的兒子紀為用後,在書房大發了一頓脾氣,尤其是對著林元機和林善信父子更是火不打一處來。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安撫安國公,其大兒子林元會的考評得了上等,授予了刑部左侍郎。二兒子林元機也升了吏部右侍郎,這正三品的官職,明眼的人都曉得是給安國公面子的。
林元機何等地委屈,自己苦苦從外放的知縣一步步幹出名堂來,這會陞遷卻成了仰仗父親而得來的。無尤每每去劉氏那一早請安都覺得公公這臉色不好看,當著院裡人掉也就掉了,一出了院子門他還得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樣。無尤聽爹爹說起,自己這個公公還是很有些手段的人,為官多年深知官場那一套深淺,卻從不踩低攀高。在外放的年景裡給老百姓還是做了不少實事的。
安國公本就是武爵,偏偏兩個兒子都是文官。大兒子林元會算是一路在安國公暗地裡保駕護航中混過來的,這個大兒子也不是個當官的料。他自己本想著進進翰林院修修書也就此生足矣了,無奈安國公豈能容忍,愣是將大兒子調進了六部裡。這些年大兒子話是越來越少,娶得媳婦兒也是當初元氏一手操辦的,卻不想這個媳婦兒進門時安生了幾年,生下二個哥兒來,就不再安分了,惦記起老太太手裡的那些莊子上去了。
二兒子林元機見得大哥的苦悶,怎麼也不要留在京城,想方設法地外放了出去。倒是苦了那如花似玉的李氏,李氏生在書香門第的帝師之家,嫁進門沒多久就隨著夫君一起去了外面當官。外放總不比京城安生,李氏生下林善信後就落下了病,再也沒有生出一子半女的。倒是林元機心疼李氏,怎麼都不肯納妾,多少人往他身邊塞女人,可是他卻正眼也未曾瞧上一瞧。
安國公看著兩個兒子都沒戲繼承自己的爵位,就把算盤打在了三個孫子身上。硬是要把已經五歲的林善信千里迢迢接回府裡來養。三個孫子,大孫子林善淵真是不喜歡舞刀弄槍,偏偏喜歡拿著刻刀刻木頭。安國公對其很是失望。二孫子林善仁倒是個武將的材料,可是偏偏又不夠謹慎,那是一根腸子通到底,有什麼一眼就能看出來,充其量暗中謀算至多就是個大將軍。
這會兒就對這個不哼不哈的三孫子林善信觀察了起來,這娃娃好學,教什麼學什麼,且不多話。安國公便對這個孩子上了心,本是想為其謀一份好前程的,所以自小就帶著給不少達官顯貴認識。紀無尤的出現算是給安國公一個重磅炸彈,雖然是滿心的不願意,但是聖上金口一開,奈何你有天大的本事也讓金口收不回成命。
安國公少年得志,固守疆土,立下汗馬功勞,建功纍纍。可是一次次的為家裡孩子的謀算都不順其意,這次又因為青若鬧婚讓他的老臉無處安放。本就不喜紀家,這會兒又與紀家有關,其怒氣必然大發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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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日,突然傳來紀為用被外放邊陲小縣得隆當知縣。無尤跑去善信書房查看地圖,才發現這個小縣在苦寒邊陲。翻閱地理志,得知那裡每到立冬時節就開始大雪紛飛,且又是個窮地方。從編修到知縣,品級未降,但是誰都曉得這是做給安國公看呢,而且青若鬧婚這麼大的事情,聖上能不知為何嗎?把紀為用外放,多少也是有私心的。青若看不到,安國公消了火,聖上也出了氣。只是這怕是要把人往絕路上趕,那種地方紀為用這樣的書生又能熬多少年,三年一換,就怕人熬不過三年。
「你知道了?」林善信坐到無尤的身側,聽水紅講無尤從晌午後到現在就未曾進食。
無尤靜靜地坐在炕上,炕暖烘烘的,燒的無尤身子是舒服,可是心不暢快。
「嗯。」無尤只是哼出了一個單音節的詞。
「你好歹和我說說。」林善信知道這個時候無尤憋屈的厲害,若是不發出來怕是得和上次一般。
無尤轉頭看著林善信,冷眼問道:「說什麼,說你堂堂的安國公府欺負我們紀家小戶?還是說我兄長就該著倒霉要去那個地方?還是說你祖父安國公就見不得紀家有後,要生生地逼死我爹爹才滿意嗎?」
無尤一連串的質問讓善信不知要怎麼回應,他早就料到有一得必有一失,不是沒想到祖父會動到紀家來平息心中怒火,卻沒想到竟然是這般不留餘地。
「人家都說廟小妖風大,我看這安國公府是廟大妖孽多,人心還不比那牲口房裡的老母豬來的值錢。就這府裡的人心隨便拉上一個怕也沒人肯買。」無尤看著林善信沉默不知為何一股邪火就衝了上來,脫口就罵,「扒拉扒拉,這府裡上下有哪個是乾淨的,我看著就連著屋子都是髒的讓人想吐,虧這些人還能活了這些年。」
水紅一聽無尤氣性上來了,不覺舒了口氣,悄悄地把門掩上了。看了看四下無人,只有以藍站在外面,一顆心就放了下來,這會兒切不可讓外人聽見無尤這言論。北院那邊本就氣不順呢,本就看著姓紀的都不順眼著呢,這會若是再抓了把柄,那還了得了。
無尤一陣兒的罵,把心裡的恨都吐了出來。善信就這麼靜靜地聽著也不吱聲,充當這個被罵的角兒。無尤說著說著心裡漸漸就敞亮了起來,人也清明了不少,漸漸地便不再說話了。
「說痛快了?」善信問。
無尤不語。
「我省的這次必然觸怒了你,那苦寒之地兒別說練家子的兵士也要半年一換的,讓為用去那邊一待三年,我也是怒了的。」善信把茶杯放進無尤的手裡,道:「先潤潤。」
「我曉得,當時是我多言了。」無尤平靜了下來,「青若這事兒必有一失。」
「我是幫不上什麼,可是吃穿用度錢財銀兩咱還是有的。我和父親商量了下,把莊子上兩年的租子從銀號取了出來。這御寒的衣裳、鞋襪,你且放心下,我照著三五年的置備了一批。」善信說罷,又從懷內取出了一沓票子遞到無尤手上,「你出面去給總比我給的強些,為用也是個擰巴的。可是這上下打點總是需要的,就說是你這一年領的月份。」
「可是這,北院可曉得嗎?」無尤是感激善信的,卻擔心北院知道了又得一番地鬧。
「我還是周全的人,怎麼會讓這些事兒流出去呢。」善信笑無尤多憂心了,然又繼續道:「我托太子給我個人情,送為用去見上一見青若,也不能時辰長了,等我一切妥善了知會你。」
無尤看善信連這些都想到了,不覺自己倒是疏忽了太多,眼巴巴地看著善信,道:「我剛才失禮了。」
「你我夫妻之間還需要說這些個虛的嗎?」善信晃晃手,笑出聲。
善信手腳利落的把事兒辦好,把為用送進蓮花寺外的一處僻靜角落裡。善信回來給無尤說那兩個人見了連半柱香時辰都不到,好在蓮花寺的小師父沒有揪著。無尤給府裡告了假,自己一早請安後就回娘家,先是去正一堂把善信預備好的物什連著正一大夫給準備好的各種藥材,用車馬運回了紀府。無尤也沒有瞞著爹爹和為用,就說這些是林元機和善信預備的,家裡大大方方地收下了。
紀守中讓無尤給她公公林元機帶話:這份恩情承下了。無尤知道這會兒安國公府裡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能有林元機這般算得上是雪中送炭了。常言道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呀。無尤又把銀票給了為用,為用一聽是妹妹這一年多的月份積攢怎麼都不肯收,無尤硬是塞了進去把善信的原話說給為用。這份錢本也不求為用陞官發財,就是指著他平平安安即可。
為用看著無尤快要哭出來的眼睛,收了下來。無尤又道可不能省著來省著去的,那邊苦寒,有些銀子該用就要用。為用點頭應下,無尤這才放了心。把以藍留在了紀府,說是代無尤好好地服侍兩老,以藍應下。
聖上都不體恤馬上就是年關了,愣是在十月二十六讓紀為用上了路。禮親王私下悄悄地遣了兩個穩妥的練家子讓隨著紀為用,從此就是紀家得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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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聖上賜給安國公府在西郊的別院建好,聽說那邊正巧能看見西山雪舞。連著下了幾天的大雪了。元氏想過去看看,被綺晴勸住了。這大冷天的,萬一老太太有個好歹的多是這些下人的不是了。元家小輩來看望元氏,其中有幾個丫頭生的清秀可人,元氏就動了給牽牽線的念頭。思來算去,就打發些丫頭陪著玩鬧終不是個事。
可巧了因為大雪,朝廷多放了兩日休沐,提前知會了下來。元氏一聽正好,可以讓自己家的孫媳婦兒、孫子都過去玩玩.這樣出嫁的人在,姑娘們也不會彆扭。加之林湛盧也成了元氏的心病,多少想給這孩子尋一門親事,尋思著郡主那方怕是無期了。元氏把京城裡公侯之家未出閣的小姐、未定親的少爺,還有年紀與柳香瑜等相當的媳婦們都邀請在列。讓林善淵、柳香瑜寫了邀請。
楊靈之因為有身子,自然沒有得去。善仁卻必須出席。無尤本是不想去的,但是善信說老太太開口了,總不能駁了面子。無尤本就不善於應付這些達官貴胄,對於人多的場合多少有些不自在。加之青若、兄長事兒憂心下來,自己的精力也不夠了。這些天總是窩在炕上,花也不繡了,書也不看了,整日一副睡不醒的樣子。善信因此跑了幾趟正一堂,抓了一些安神補腦的藥。水紅就日日給無尤灌這些苦湯子。
柳香瑜來看了一次,說天冷了人本就不想動彈的。大概說了下老太太這次暢園會本是給她娘家幾個不錯的小姐選人來著,說年輕輕地坐在一起說說話,對對詩,也是好的。柳家、劉家、李家、楊家的本族小姐、少爺們都會到;平國公、鎮國公、柳蔭侯等家裡的也會來。善信自然要邀上徐衛潛的,善信覺得徐衛潛也老大不小了,老是這麼荒誕著過,總不是辦法。
十一月初一,元氏去大相國寺上香。林善淵和柳香瑜一早就趕去了別院。善仁和林湛盧也不敢懈怠,緊隨著林善淵過去了。因為老太太去上香,李氏又回娘家了,善信就做主許著無尤多睡了一會兒,這才往別院趕過去。
連著下了幾天的雪,路上車馬行駛的很緩慢。無尤縮在車內,也不知最近是怎麼了,她似乎變的格外怕冷,有一點涼就開始全身不舒坦。水紅看著她這情形,趕製出了一雙內羊絨的鞋子給她,這會穿著倒是好多了。善信把手爐放進無尤手中,把自己的銀狐大裘蓋在她身上。車上放著暖爐,其實溫度在善信看來剛剛好。到了別院,已經有麻利的小廝把簾子打開,善信先穿上大裘,下車。轉身把無尤扶下來,無尤穿得正是當日青若給的玫紫繡東白梅兔毛風領斗篷,站在雪地裡,這顏色襯得無尤的臉和雪一般白。
說著各府的小主子都到的差不多了,小廝就把兩個人往裡領。善信也是第一次來這個別院,卻沒什麼心思多關注。無尤看著這個別院,一路過來發現它的不同,更加的精緻,亭台樓閣雅致而舒心,讓人多了一種親近。走進一個東西向的小路,沒一會兒就看見一個綠柱子的門,抬頭,上面寫著:須臾園。兩個丫頭迎了出來,把兩個人引進了園內,院內很敞亮,兩邊都是接連房子的廊廡。院子裡立著奇石,應是安國公最愛的太湖石。
兩個人進了正廳,很大很敞亮的三間房子組成了一個北房大廳。丫頭們伺候在中間,已經來了不少人,說說笑笑的。無尤打量了下女眷,看著髮髻,有已經婚嫁的還有不少正是姑娘的。徐衛潛一看善信進來,起了個哄,引得人都往門口看這兩人。柳香瑜拉著無尤往女眷那邊坐下去了,林善信去了另一側。柳香瑜拉著給無尤一一介紹,其中還有柳香瑜出嫁的姐姐。又等了一會兒,來了些人,這會可算齊了。
廚子已經等在耳房裡,丫頭們把爐子架上,把一盤盤的肉端了上來,讓主子們自己動手弄。無尤看了眼,心中直念阿彌陀佛。柳香瑜知曉無尤不吃的,便把一個食盒給了無尤,說是一些點心,早為她預備上的。平國公家的一個小孫女顯然是寵著的,時不時就和對面的男人們唇槍舌劍一番,一頓飯也惹的不少小姐們參合了進來。飯過,有人提議出去走走,聽說這院子裡雪景很不錯呢。女孩子們本是不想動的,但是那邊不知哪幾個激了剛才的小姑娘,鬧的大家都一起出去了。
無尤看著前面說說笑笑的人們,想著自己那會兒似乎沒這般鬧騰過呢。倒是喜歡安靜的坐在屋子裡幹些自己的事兒,想些自己的小心思。善信被那些人纏住了,多是久未進善信的那些少爺們。
「妹妹,在想什麼?」林湛盧跟上了無尤的腳步。
無尤側頭看他,笑道:「沒什麼。」
「我是不是長的慘絕人寰?」林湛盧一邊隨著無尤的步伐,一邊問。
「為何這麼問?」無尤有點奇怪地看了看他,問。
「就是想知道。」林湛盧看了看前面的人群,道。
「應是人神共憤吧,老天竟然給你這麼好的一張臉,女子都要妒忌呢。」無尤實話實說。
「那麼我的性情可是欺行霸市?」林湛盧接著問。
無尤搖頭。
「那麼為何你們都避之我,如洪水猛獸呢?」林湛盧說的很輕,眼神看向遠處山頂的雪,陽光下泛著刺眼的光。
無尤忽然覺得這場鬧劇裡,林湛盧其實也是受害者,沒有人問過他有多傷,他願不願意,他想不想面對……林湛盧的問,讓無尤突然覺得他也很傷,只是不善去說,所以所有的人都把他忽略了。
「緣分的事兒不可強求。有的時候執著不見得是勇氣可嘉,放下也許才是。」無尤其實不知道怎麼面對這樣的林湛盧,讓她覺得自己也是一把刀,狠狠地捅了他。
「可是你怕我,不是嗎?」林湛盧說笑一般地看著無尤,眼中卻有不能忽視的憂鬱。
「是,我怕。」無尤沒有躲避,盯著他的眼睛,很坦然地說了出來,「你已不是當年的林小夫子,現在的你變的讓我害怕,不自覺地要逃開。」
「前面的那個人就那麼能給你安心?」林湛盧指了指林善信,問。
「也許不是全部,但是至少他笑他不開心他擔憂他承擔都會讓我所知,我在他身邊很踏實。娘親說女子這一生能要什麼呢,無非就是枕邊這個人讓你在夜裡不會驚醒。最後和你走一輩子的不是兒女,而是那個人。」無尤看著善信被幾個少年圍著的樣子,笑了起來,道。
「我們再也回不去了。」林湛盧丟下這句,就徑直往前走去。
無尤站在雪地裡,突然覺得心針扎一般地痛。是呀,我們再也回不去了。無論是她,還是林湛盧,或是青若和為用,已經誰都回不去那時辰光下的簡單了。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7:27 PM
59.糖心雞蛋
有些事情多一分就是浪費,少一分便不夠。無尤坐在屋子裡,搬進爐子,自己一遍遍地煮著糖心雞蛋。記得以前兄長最愛吃糖心雞蛋,誰都煮不出來,只有娘親才可以。娘親當時一邊煮,就一邊告訴無尤,她說這個糖心是最講究火候的,多一分老,少一分便不成形,所以煮這糖心雞蛋一定要把握對火候。當時無尤問娘親,什麼時候才能把握好火候。娘親只是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髮道:煮這糖心就如說話辦事一般,多一分少一分都不成的,當你能把握住自己的火候時,你也就會煮得好了。
當時無尤並不理解娘親的話,現在看來她也並不是很理解。但是林湛盧的那句:我們再也回不去了。深深地割傷了她的心,她連著幾天都夢見那個陽光燦爛的午後,四個單純的孩童在大樹下簡單的笑容。那時的兄長喜歡用泥巴堆泥出一座小城,然後指著城門笑著給青若說這是送給她的。而如今泥巴的城早就消失在記憶裡,當初的一切誰都沒有能力真的給予誰,誰也沒有能力說可以保護誰一生。只是不知為何,無尤還是被林湛盧說那句話的語氣傷了。
水紅坐在無尤的身側就這樣看著她,看著她傻傻的一遍遍地煮著雞蛋。到現在為止,院子裡每個人都分到了一個熟雞蛋。水紅不知道無尤還要煮到什麼時候。從別院回來後,水紅就發現無尤開始不對了,變得格外的寡言。水紅看了眼窗外的鵝毛大雪,洋洋灑灑的,看似兇猛入地卻很輕柔。地面上已經一片雪白,寒冷的天氣凍得大家鼻子都是紅紅的,這個時候就是該窩在屋子裡圍著爐子。
「夫人。」元香走了進來,搓著手,帶進來一股冷風。
無尤抬頭,道:「嗯。」
「老太太娘家那邊兩個小姐真真兒是個麻煩的,使喚到現在才放我們回來。」元香抱怨著,「這樣也不對,那樣也不好。」
「人家畢竟是金貴兒人呀。」水紅拉了凳子讓元香坐下。
「我聽說之所以在咱府裡住下,是因為看上了小西院的林公子了。」元香把手靠近爐子。
「你從哪聽的這些話來?」水紅剝了一個雞蛋給她,問道。
「剛才佈置鋪蓋的時候,聽見那個跟著來的小丫頭和另一個嘀咕來著。說什麼二小姐被林公子迷得七葷八素的,這會兒還在想怎麼獻慇勤呢。」元香吃了一口道。
「林公子本就長的好,被女子喜歡也無可厚非呀。」水紅嗔笑元香,覺得她大驚小怪了。
「那林公子確實長的俊,可是哪有閨女家急吼吼的就跟在人家身後的呢,還是官家小姐,有身份的呢。」元香實在是看不上那兩個小姐,「你都不曉得那二小姐日日都往那院子裡送東西呢。」
「你這又是聽誰說的?」水紅竟然都沒得到消息。
「還能有誰,封言唄。」元香把整個雞蛋都吃了下去,繼續道:「我那日聽見封言給有容抱怨來著,那封言平日難得說上一句的。」
「這便是有點過了,怎麼都是未出閣的丫頭呢,怎麼也有規矩的。」水紅搖頭。
「我似乎做不出糖心的雞蛋了。」無尤突然說了一句。
「夫人,這東西急不得呢。」元香看著鍋裡又裂開口的雞蛋,道。
「小姐,你心太急了。」水紅不知道為什麼無尤要煮糖心雞蛋。
「我很想吃。」無尤輕輕地說,她其實只是想懷念。
「我問過大廚了,他們都不會做呢。」水紅道,「別難為自己了。」
「可是娘就會做。」無尤道。
「娘會做很多東西。」元香想起了自己的娘親。
「是呀。」
善信回到院子時已經聽說了無尤今兒的糖心雞蛋事件,他也覺得自那日別院回來,無尤就不對了。只是還沒有找個時辰好好地談談。今兒又被叫到祖母元氏那邊用飯食,被兩個有點嘰喳的妹妹煩得有點不太爽,找了個借口,就出來了。這會時辰還早,可以和無尤談談看,總憋在心裡也不好。
善信進了屋子,無尤坐在炕上靠著炕頭櫃發呆。善信拿起一個軟墊子走了過去,把無尤扶了起來,把墊子靠在她身後。炕桌上還放著紫色的葡萄,葡萄上有著一層白色的蒲兒,顯然洗了已經有一段時間了。無尤對著善信笑了笑。
「回來了,祖母那邊都好嗎?」無尤道。
「還好,就是小女孩太鬧。」善信道。
「年少嘛,都是這般的。」無尤笑著說。
「你最近怎麼了,似乎心不在焉。」善信把水紅遞來的暖手爐放進無尤懷裡。
「很明顯嗎?」無尤有點自嘲地歪了下嘴巴。
「你根本還學不會掩飾。」善信瞭解無尤。
「我們,」無尤歎了口氣,「似乎一直都沒有想過林湛盧的想法。」
「他那日和你走在後面,我有看見。本想問問你的,但是又覺得沒有必要。」善信道。
「那日的他不太一樣,或許說是因為一直以來我總覺得自己的以為是對的,總是覺得自己或是青若才是受害的人,可是我突然覺得他也是受傷害的那個。」無尤說了出來,她答應不對善信隱瞞什麼的。
「很多時候我們不能兩全。」善信終於明白無尤這些日子就是因為這些才這般傷感。
「若是當時顧及到每個人也許能把傷害減到最低呢?」無尤道。
「無尤,你聽我說。」善信靠近無尤,道:「傷害就是傷害,沒有大或小。你不是聖人,你能想到的只是保護住你最在乎的那個,我們都一樣。就如你當時要保護的是青若,我當時要保護的是你,就這麼簡單。不要為這個怪自己。」
「我懂的。」無尤道。
「他給你說了什麼讓你這般?」善信這次好奇了起來。
「他說我們再也回不去了。」無尤道,「當初的我們再也回不去最單純的歲月了。」
「那又如何?」善信問,「你想讓水倒流嗎?」
無尤盯著善信,似乎還沒有明白他為何這麼問。
「水會一直往前流,就如我們一直在往前,沒有回頭的路。你現在選擇的這條路不管是不是曾經心甘情願,既然選擇了就只能往前走。誰都是這樣誰都回不去。」善信輕笑著解釋著自己的話。
無尤看著善信,她頭一次覺得面前的這個男人這麼的通透,什麼事情從他的嘴巴裡那麼一說就變得簡單而美好,讓自己很踏實。她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麼感謝聖上也許是玩笑一般的賜婚。他總是能輕易的把她從牛角尖尖裡帶出來,他也許沒有伶牙俐齒,卻有著更開豁的眼界。
「無尤呀,」善信握住無尤的手,道:「我想爭取外放的機會。」
「為何呢?」無尤一點都不覺得突然。
「我想外放為官了,你和我以後還有孩子都會活的自在一些,不是嗎?」善信道。
「考慮成熟了?」無尤知道善信不會無緣無故地提來給她尋開心的。
「初有眉目,但是一開始不太可能去江南那邊好地兒,許你要和我一起先受苦了。」善信已經對這個京城沒有太多的留戀了。
「嫁都嫁了,苦也罷甜也罷隨著你就好。」無尤這句已經是最大的支持。
「有你這句就夠了。」善信知無尤更想離開這個安國公府。
「娘親說女子這輩子只要安分地站在自己男人身後就足夠了。」無尤又想起了袁氏的話。
「我突覺得岳母是個有大智慧的人。」善信用拇指食指做成八字支著下巴道。
「那我呢?」無尤被善信的話逗樂了。
「我娘子呢,姑且算是天下第一號笨人吧。」善信轉了轉眼珠子道。
「為何?」無尤不依。
「你看笨人才問為何,聰明人就會去自己想了。」善信說完就跳下了炕。
「你又取笑了我。」無尤已經把墊子照著善信砸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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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公主要去蓮花寺禮佛,邀請無尤一起去,順便去看看青若郡主。無尤請示了元氏,然後隨著宮人一起去了蓮花寺。青若看見這兩個人一起來,覺得有點詭異,青若總是覺得她這個堂妹妹不是個省油的。永安大方地退了出來,讓青若和無尤一起說說話。
「哥哥已經到了得隆縣,現在一切交接完畢了。」無尤道,希望青若不要擔心。
「那就好,三年也許一晃就過去了。」青若笑的很勉強。
「這也許是最好的結果,善信也這麼說。」無尤道。
「關於林善信,你就一點不擔心嗎?」青若問。
「那麼你擔心過哥哥嗎?擔心哥哥也許不久會變心。」無尤問。
「不,我不擔心。」青若道,很堅持。
「我也一樣,不擔心,既然選了就堅持。」無尤很清楚自己和青若在骨子裡都一樣。
「沒有不漏風的牆,永安不顧皇室尊嚴跑去邊城見林善信這是多大的事兒呀,捅出來是要通天的呀。」青若總覺得這事兒會沒完沒了。
「你是要我早作準備,還是為自己留個後路?」無尤問青若。
「我也不知,我就是覺得我那個皇帝伯伯若是知曉了這事兒,怕就沒那麼好解決了。我也不知為何,每次看見你和永安站在一起,我這心裡就很不安。」青若說出自己的擔憂。
「事兒不出,誰也不知要演變成如何。現在唯一能做得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無尤習慣於這樣。
「你這點還是和我母妃出奇的像,怪不得我母妃那麼喜歡你,有的時候我甚至懷疑你和我是不是錯換了。」青若笑著道。
「王妃可還好?」無尤自幼就與王妃投緣。
「隨父王回嶺南了,走之前來看了我。」青若道。
又坐了一會兒,青若就讓無尤先回去了。畢竟讓永安公主等著不好,無尤囑咐了幾句便出了來。隨著小宮女到了永安的禪房裡,永安正在品茶,窗外有一株怒放的紅梅。永安看見無尤進來,招呼她坐下和自己一起品茶。無尤一邊喝茶,一邊看紅梅。那梅花樹的枝幹成褐紫色,雖然不粗壯但是很結實。
「無尤喜歡梅花嗎?」永安看著無尤一直在看窗外的梅花,問道。
「談不上喜或不喜,只是覺得它風骨卻也寂寞。」無尤道。
「寂寞,古今還沒人這般說,無尤說說看吧。」永安看向梅花。
「冬日怒放,先葉而開,這已然是寂寞了。」無尤總覺得世人看見的只是它堅強的一面。
「古人說,梅有四德,初生蕊為元,開花為亨,結子為利,成熟為貞。也許只是人們一廂情願賦予它的,它許只是喜歡這寒冬的季節,沒有百花的爭艷可以獨自芬芳。」永安喜歡梅花,她喜歡這天地獨大的滿足感。
「公主喜梅?」無尤問。
「是,我喜。無尤呢?」永安問。
「喜荷。」無尤道。
永安笑了,兩種不一樣的花,可是都是一樣的倔強。梅花有梅花的堅持,荷花有荷花的堅守。一個長在冬日的雪地,一個長在夏日的荷塘。就如自己和無尤一般,她要的是屬於自己的天地獨大,而無尤要的只是一個安寧的環境。兩種花本是可以長在一處園子裡的,佔著彼此的屬地互不干涉就好。永安看了看無尤看梅花的眼睛,她真的很喜歡紀無尤這個人,若是可以真的想和她好好地相處下去,就如現在這般簡簡單單的。
無尤回府後先給元氏請了歸禮,然後讓水紅先回去,自己想去園子裡看看梅花開了沒。水紅便趕回去張羅晚飯去了。無尤進了花園就看見遠遠有人也在賞梅。角落裡的幾株梅花已經開放了。紅的艷,白的潔。似乎聽見有人在說:梅似雪,雪似梅。近了才看見賞梅的是林湛盧和那位元二小姐,那小姑娘的臉比那紅梅都艷。小姑娘看見來人,先對著無尤行了禮,無尤笑著回禮。還沒說話呢,就看見林善信從一株梅花樹邊走了出來,恍惚是憑空冒出來一般。
「你怎麼在呢?」善信驚訝。
「我本想看看園子裡是不是梅花開了,想問安老伯要幾枝的。」無尤道。
「我幫你摘就好了。」善信說著就要動手。
無尤打掉善信的手,道:「長的好好的,摘下幾日就枯了,不好不好。」
「不摘它也終有一日會謝了去。」林湛盧實話實說。
「那是它該有的命數,若是摘下便是我們刻意給予的,不如順從該有的。」無尤不喜他無所謂的口氣。
「罷了,罷了,一枝梅花竟然談起了命數,」善信插了句嘴進來,「既然你回來,陪我去和母親說會子話吧。」
「好。」無尤應下。
「善信堂弟,」林湛盧開口叫住了林善信,道:「我路上說的話你且往心裡放放,小心應對。」
善信對著林湛盧點了點頭,拉著無尤往外走了。無尤回頭看了眼林湛盧,覺得這話似乎是說給自己聽的,再看看善信似乎沒有什麼不對的情緒,也許是自己想太多了。
60.時不待人
三皇子在封地私藏武器被查,不管是不是被人有意陷害,還是刻意而為,都成了潑天大案。三皇子是皇后嫡子,太子同母的親弟弟。當年封地特意封到了揚州邊,本是優待了,這些封了地的皇子們只有三皇子的封地最好。江南道的御史因為失察被鋃鐺下獄,這麼大的事兒身為御史言官竟然沒有一點的消息,這就是失職。江南道本就責任重大,加之之前鹽商與鹽道官員勾結致使稅收減少,本就在聖上心裡下了道檻兒,這會兒又出三皇子的事兒,自然不會輕饒了。
這奪嫡本來就是每朝每代必上演的戲碼,本就是天家門子裡自家的事兒,可是加上這些攀目的官員就會越演越烈。每個皇子身後都有那麼一撥支持自己的朝臣,除了不參與政事只過小日子的五皇子、七皇子,還有生有殘疾的二皇子外。太子、三皇子、四皇子、六皇子、八皇子皆都各有自己的人脈。四皇子天性好武且怕妻,並不是一個治國的人才。六皇子多少有些怯弱優柔寡斷,也不甚大用。只有三皇子和八皇子最為聰慧,只是這人一旦有了才華又有身份就會不安分,就會開始惦記算計本命中不該有的位置。
三皇子這次算是栽了,多少人把這個算到了太子和八皇子身上。但是太子人在京城,也不常出皇宮,而八皇子卻是最可疑的。三皇子被押解進京,可見皇上的怒火已經到了不發不可的地步。皇后都把人情都托到了元氏的面前,說是太后怎麼都不肯見她,請元氏代為疏通。無尤正巧請安未走,看見了這一幕,心中感慨。就算是皇后又如何,還不是一樣在這種時候束手無策嗎……元氏只是客氣了幾句,話雖然說得迂迴但是那意思就是管不了也不能管,讓皇后踏實地等著,畢竟是虎毒不食子,聖上也不會把三皇子如何了。適當的時候能幫的自然會幫襯一把。
元氏辦事說話是滴水不漏,人在府中雖不大出去,但是審時度勢還是很明白清楚的。在這一點上,無尤是佩服的。無尤有的時候會覺得這個老太太不動聲色卻點墨在心,誰也算計不上她去。等人走了,元氏對著無尤道:「這女子貴在安分守己,男人是什麼都好,自己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即可。一旦有了妄想就已經輸了自己。」無尤還沒有細細想明白元氏這話是什麼意思,元氏就說自己累了,要歇歇了。無尤只得趕緊告退。
「丫頭,你說無尤這個孩子到底是怎麼樣個?」元氏靠在軟墊上問著綺晴。
「三少夫人話不多,但是心裡和明鏡兒似的。也是聰慧的人,萬事不動聲色。」綺晴道。
「就是這出身差了那麼一些呀。」元氏還是介意無尤的出身的,「若是換個,許這家我就給她管去了,她確實比香瑜和靈之懂禮知進退。」
「老夫人怎麼今兒突然想起說三少夫人了呢。」綺晴給元氏捶著腿道。
「滄桑巨變呀,多少也想享享清福了。」元氏是真的累了。
「您呀,還得壽比南山呢。」綺晴知道這會兒老太太是真的要選接班的了。
「傻丫頭,誰沒個人老色衰的時候,我這會兒是真的攀不動了。這人老心氣就弱了,真是想有個能搭把手,前前後後都顧及到的人來幫上一幫了。」元氏對著綺晴還是有真心話的。
「可是看著三少夫人似乎心不在管家上,她倒是自得其樂的很,加之最近她娘家也事兒多,許這個時候也不合適。」綺晴說出了她的擔憂。
「是呀,我也這般想過。」元氏把心中人選打量了一番,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道:「也許是時候讓阮青出來了。」
「您是說姨太太?」綺晴知道這些年元氏多少是壓著姨太太的,那些個恩怨她並不清楚。
「這麼多年,她也安分守己。」元氏想著這近十五年了,她壓著阮青也有十五年了,一個女人最好的十五年被她生生地關了起來。
「那我近日就去和姨太太說上一說?」綺晴問。
「一會兒你隨著我親自走上一趟吧。」元氏要給足阮青面子,既是求她也要做足主母的身份。
十一月十五,元氏在全家人面前喝了阮氏的茶,算是在全家人面前給阮氏正了身份,並把管家的鑰匙給阮氏一份。元氏雖未全部放手,但是大部分事宜都交給了阮氏負責,綺晴幫著。無尤第一次知道了阮氏的名字叫阮青,不知為何這個青字讓她很親切。從這日開始,阮氏的稱呼也正式了起來,善信、無尤這一輩的都得管阮氏叫阮姨婆。元氏讓阮氏管家的決定讓劉氏等著實吃了一驚,臉色多少有些不好看。
一開始還有些沒眼力見的婆子仗著自己以前跟著誰誰,還囂張來著。被阮氏幾個下馬威下來,都老實了起來。那些想佔小便宜的都見識到了這個平時看似軟捏的姨太太的手段,在僕婦丫頭們裡的威望也漸漸建立了起來。劉氏本想繼續鬧上一鬧莊子的事兒,在阮氏那邊碰了一個軟釘子回來,便也不敢輕易去撞了。阮氏挨個院子裡的都坐了坐,問了問,一天一個院子,該瞭解的都看在了眼裡。那些輕慢無尤的婆子也被狠狠地教訓了,甚至有一些被送去了莊子裡做了苦力。
三皇子最後也沒有怎麼樣,倒是皇子府裡的官員被革職的革職,被砍頭的砍頭。三皇子被鎖進了京郊的一座別院裡,號稱面壁思過。無尤是看出來了,這天家裡的皇子就算犯了再大的錯,只要不威脅到聖上屁股底下的那把椅子,必然是雷聲大雨點小。可是卻倒霉了那些官員,尤其是那些什麼都不知道的當差的,莫名的就丟了官,還永不敘用。不過這些都算好了,比起那些砍頭的。三皇子事件同時也連累到江南不少官員,弄的是人人自危。就連都察院都被一個個罵的狗血淋頭,一個個的被罰了俸祿。聖上把這次三皇子的事件,大多的責任都推到了都察院。
紀守中自然是首當其衝被責罰的最嚴苛的。無尤卻覺得自從青若事件後,聖上就開始有意針對紀家,先是兄長紀為用外放苦寒之地為官,接著就是就三皇子事件針對紀守中管理都察院不利。無尤回了趟娘家,和娘親袁氏談起這些,袁氏也是連連歎息,說紀守中這幾日上火得睡不踏實,吃也不下,這樣下去還不如辭官歸故里的好,何苦呢。是呀,何苦呢,這官當的還不如回家賣紅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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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太后邀請元氏去賞御花園內的梅花。元氏一早去了,回來臉色就極為難看。誰都不敢上前問,綺晴試探地問了幾句,元氏也不肯多言。晚上安國公回來,元氏去了安國公書房,這就待了很久,綺晴等心腹丫頭一個都不許進去的。水紅從北院領物什回來和谷翠遇上了,兩個對了下頭,把彼此知曉的說了下,都覺得必然是出了極大的事兒,不然也不會這般。
水紅把聽到的告訴無尤,無尤突然心中一驚,就想起了青若的那句提醒:這事兒怕是不會那麼簡單。難道是永安私下去見林善信的事兒已經被爆了出來嗎?若是爆出來必然已經是人盡皆知,還是僅僅只是少數人知曉,而太后正巧又是知情人。無尤越想越亂,越想越沒有思緒。為今之計,只有等。
無尤本想著等著等著總會有個信兒的,卻不想這一等就過了十二月。正月開始家家都忙活著過新年了。阮氏點了無尤過來幫忙,無尤也變得忙碌了起來,忙碌之餘心中總是有個檻兒,總是覺得不踏實。臘八過後,無尤去看了一次青若,把事情大概說下,青若的眉頭比無尤都緊,看著青若的眉頭,無尤知道有些事情終還是要來了。青若問無尤在怕什麼了?其實她自己都不知道,也許她很怕自己和善信看似簡單平和的日子要被打破,也許是怕善信那看似牢固的承諾最後也抵不過聖上一張嘴。
就在無尤不踏實的心下,這個新年還是如期而至。和去年一般的過,只是無尤看見安國公特意多看自己幾眼,這幾眼讓無尤的心更加的不安了起來。元氏還是那麼不冷不熱的,只是這樣的態度本不該多想什麼,還是讓無尤更加的敏感了起來。李氏似乎有些話幾次都想私下叫她來說上一說,卻每每被其他的事情打斷。楊靈之的肚子已經顯了出來,人都得躲著她走,唯恐怕撞了她的肚子上去。聽人說大夫每次來看都說這娃娃皮實,大家都期盼著是個兒子。
在每個人都洋溢著喜悅的臉上,無尤卻含著一抹擔憂。善信看在眼中,問過幾次無尤都不說。無尤總是給善信說還不確認,要等等。可是善信卻看著無尤一日比一日揪心,私下也問了幾個人,總也沒個答案。綺晴倒是早就給善信說了元氏從太后那邊回來後的怪異,但是善信卻也想不出是什麼事兒,若是很大的事兒父親林元機必然會知曉的。最後問來問去,卻誰也沒得到啥消息。
初六善信本要陪著無尤回娘家的,但是安國公臨時有事,讓家中男人都得留在家裡。所以女眷們都自己回了娘家。無尤到了紀家,先是陪著父母吃了飯。然後被紀守中叫去了書房。
「丫頭,你給我說個實話,永安公主是不是心屬林善信?」紀守中坐在炕桌前,問無尤。
「是,」無尤點頭,道:「女兒還有事兒要和爹爹說一說。」
「說說看吧。」紀守中道。
「爹爹還記得年中善信被外派巡邊困在冠府鎮的事兒吧。」紀守中點頭,無尤繼續道:「我找青若用了障眼法把自己支使了出去,說是去祈福,其實是去邊城找善信,因為不放心。」無尤一邊說一邊看父親的表情。
「胡鬧,你真是胡鬧,怎麼能做這般!」紀守中很是不滿。
無尤繼續道:「我在到達冠府鎮時,已經解圍了,但是卻看見本該在蓮花寺祈福的永安公主在善信身旁。」
紀守中很快冷靜了下來,問:「你可見到善信了,可有人看見你?」
「沒有,我沒有現身,就直接回來了,回來後直接去了蓮花寺,這事兒後來善信得知了,並無其他人知曉。」無尤道。
紀守中聽無尤這樣說,放下心來。問:「就永安公主,善信怎麼個看法?」
「善信倒是和我提說這件事兒了,大體上是說對永安公主沒有任何想法,只是公主一廂情願了。」無尤把善信的意思說給爹爹聽。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怕這個事兒也瞞不了多久。」紀守中道,「這公主私下出走,可不是小事,平民之家的女兒都注重貞潔,更何況是公主。」
無尤又把元氏、太后、安國公等近期的事兒說了一遍給紀守中聽,道:「女兒覺得太后似已經知曉,只是說給了妥帖的人。」
「哪有不漏風的牆。」紀守中一邊聽一邊細細思量,「也有一月有餘了,看來知曉必然是已經知曉,只是還沒有對策來,姑且只能等著看看了。」
「最壞能是什麼樣子,爹爹可明示給女兒嗎?」無尤還是很不安,她想過各種不同的結果,沒一個是肯定的。
紀守中搖頭,「最壞?誰也說不上。只是若要動,我的無尤呀,怕是不再坐得穩這個位置了,那邊是公主,這邊是指婚,這明明就是給聖上自己出了個難題呀。」
「女兒是怕會傷到爹娘。」無尤是怕又傷及無辜。
「世事莫測,誰也說不準,無尤莫要亂想,踏實等著就好。終會浮出水面。」紀守中心中已經做了全盤的分析,這會兒還不需女兒去憂心什麼。
正月十五已過,休沐結束,男人們繼續開始朝堂部裡地忙活了起來。無尤從娘家回來也安心不少,袁氏臨出門前對無尤說:這沒事找事,沒病找病也是一種病,做好自己本分就無愧了。無尤點點頭,漸漸也明白了娘親的心思,想再多也只是傷了自己的身子,何苦呢。善信看無尤回來後好多了,心中也暢快了不少。小日子還是那樣平和安逸,繡繡花,打理下小土地,看看書,和柳香瑜隨便聊聊,這樣很快就到了正月底。
元氏是三天兩頭的被太后邀著往皇宮裡去,一去往往就是大半日,回來還要和安國公在書房待些時候,神神秘秘的,綺晴也不好奇,雖說心中覺得怪。下人們多少有些多嘴的都被阮氏責罰了,漸漸的就不敢再有人說什麼不該說的話了。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7:28 PM
61.遇變
二月二後,林善信又接到了新的委派,還是去邊城。是隨軍換防並審查武器配備。邊城自那次後就安定了下來,加重了防守,外族不敢再輕易來犯。這次善信去邊城並沒有太多的危險,無尤也放心了很多。加之自己之前私去一次已經給父親帶來了很大的麻煩,那次實在是極度的任性了。
二月十日,善信出發去了邊城,這次是隨軍。善信臨行前夜裡給她說大概就是三兩月就會回來,盡量趕在端午之前回家。無尤注意到了這是善信頭一次說道家這個詞,這裡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讓林善信有了不能割捨的念想了。無尤看著院子裡還有點冬日未去的枯寂,心中有了一些她自己也說不上的變化。來到這個故明園已經一年有餘,這一年來爭吵、嬉鬧、算計、繁雜……她一一經歷著,都是她曾經不會去想像的際遇。
收到兄長的來信,她並沒有告訴善信。兄長說:林善信不會僅僅是一個文官,聖上對他多少有一些考驗式的期待。關於永安公主,兄長覺得遲早是自己和善信之間的一個禍害。兄長的話直白而淺顯,卻說中了無尤的擔憂。無尤只是在賭聖上不會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只是在賭這一個面子,但是有多大的勝算,這次卻真的沒有把握。比起賭青若那次,這次她是什麼計劃都沒有。
二月十五,她出門去相國寺一次,她很想再去求一次簽。人一旦無主兒時,就會想到這個,雖然她一直寧願相信人必自救,但是這次她相信求神問卜。在那一刻她明白自己對林善信的依賴到了她自己都不能割捨的地步。這個男人已經住在她的心裡,她再也不能如一年前一般做到隨遇而安了。她的心已經期盼著這那個男子畫下的藍圖,期盼著兩個人能廝守到老,不會再加入另一個來。她突然發現自己不能和娘親一般偉大,可以和別人分享自己的相公,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相國寺求得籤文為:【東方月上正嬋娟,頃刻雲遮月半邊,莫道圓時還又缺,須教缺處復重圓】。水紅讓無尤去解籤,無尤搖搖頭,填上香火錢,就出了山門。這簽如此明瞭地說了自己此時的處境,還有什麼好去求解的呢,何苦再聽一遍,擾的心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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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底朝堂傳來了大事!左都御史紀守中當面頂撞聖上,觸怒聖顏。聖上當朝下令將紀守中綁入大獄。林元機親自把無尤叫來了書房,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說給她聽。然後連說紀御史向來如此,從未被這般,這次聖上也不知是如何了,竟然這樣做了。大呼奇怪。無尤一直安靜地聽著,沒有說什麼,心中就明白這是看紀家不順眼呢,遲早會有這麼一次,只是來的太快了一點。
「公公,無尤求您,讓我去見見爹爹。」無尤撲通跪在了林元機面前,無尤清楚這個時候若是有人肯幫紀家,必然只有自己的公公了。
林元機忙扶起無尤,道:「你我本是一家人,說不上求,只是事兒剛出來,還不可輕舉妄動。等緩緩,也好看看聖上的意思,咱兒才可以再作打算,你說呢?」
無尤聽明白了,這會兒冒然去必然是陷爹爹進兩難的境地,現在只能等,「無尤聽公公的。善信那邊可否不要告之,無尤不想他分心。」
「我有分寸。孩子,你現在能做的就是等,切不可妄動呀,我自然會上心。你兄長那邊,你也要寫封信去安撫一下,不可讓他有異動。這裡面的厲害,你自然明白的。」林元機看著無尤緊抿的唇角,明明揪心如此,還會想到自己兒子的安危,這樣的兒媳自己又怎能不管不顧呢。
「無尤明白。」無尤應下,有點踉蹌地退了出去。
給兄長的信,她在夜燈下整整熬了一夜,擦乾眼淚才敢下筆。可是幾次信紙又被眼淚打濕。水紅把屋子裡堆的暖暖的,這會兒無尤可不能再病上了。斟酌了又斟酌,修改了又修改,潤色了又潤色,才把一封僅僅兩頁的信寫好。裝進信封,一早就親自給公公林元機送去,請公公幫助把信寄出給兄長紀為用。無尤知道兄長不會輕舉妄動,畢竟這個哥哥她還是瞭解的,越是這個時候他就越沉得住氣。
元香等都知道了紀家的事情,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紀御史下獄之事已經在府內傳遍了。那些經常往故明園來走的丫頭嬤嬤,這會兒看見故明園的大門都躲得遠遠的。這就是人事吧,人家不落井下石已經足夠好了。元香恨地牙癢癢,指著那些人在門口罵了起來,水紅把她拉了回來,說著還嫌不夠亂這樣的話。封言把一封信交給了瑞紫,瑞紫拿進來給無尤,那是林湛盧的筆跡,上面寫著:稍安勿躁。無尤把信直接丟進了火盆裡,心裡嗤笑:真是夜哭郎給貓來請安了。
柳香瑜要往無尤院子裡看看,被劉氏攔住了。一頓地罵,就是不許她過來,說什麼這是晦氣,說什麼無尤從進門開始就沒少了麻煩事兒,這種丫頭就是掃把星,專門克人來的云云,那嗓門大的,唯恐路過的瑞紫聽不見。楊靈之正巧在劉氏那邊,聽說柳香瑜要來無尤這兒,忙說自己有身子,本是好事若是因為柳香瑜把無尤的晦氣帶了來,傷了老太太的曾孫子可怎麼辦呀。弄的柳香瑜氣呼呼地回到自己院子裡,只得叫人給無尤送了些東西去。
無尤還是每日請安。只是劉氏這邊卻時不時地用話擠兌她,李氏讓無尤不要搭理,說劉氏就是那麼個人,看見別人有點什麼就可勁兒地往上踩,以後不定自己怎麼摔呢。元氏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示,只是對她說若是有什麼需要,若是想回去陪陪娘可以和阮氏說上一說,拿些日子出來還是沒有問題的。無尤應下,並沒有找阮氏要那些假,畢竟她不想自己覺得有多特別。而且林元機說了:這會兒越是當沒事,越是過的平靜,才越是對策,不能讓所有人都看出你有多揪心。
夜深人靜時,無尤會一個人裹著被子縮在床的角落裡默默地哭,人前歡笑,人後落淚。只有水紅站在罩子門外聽的一清二楚,除了緊緊握住拳頭也沒有任何辦法。無尤會想若是林善信在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了呢,自己是不是就可以有一個人依靠一下呢。「無尤,我的好女兒,你聽著任何時候都不要想著去依靠別人,人這一輩子能幫自己的只有你自己,若是別人肯幫你,那是你的福氣,是要去感恩的。記得人情債是最難還的!」無尤耳邊再次響起幼時自己爬不上山路時,眼巴巴地看著爹爹,爹爹對她說的這番話。這個時候誰也幫不了自己,除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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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意外,三月初七,安國公讓人來請無尤過去一趟。無尤知道該來的總是要來了。水紅幫無尤收拾了下,然後跟著無尤一起往北院去了。在到北院門口的時候,阮氏拉住了無尤的手,幫著她整理了下髮髻,才放她進去。水紅被阮氏帶走了,無尤站在書房門前,裡面已經有人把門打開了,劉希笑著請無尤進去,然後自己退了出來把門帶上。門帶上的聲音在無尤的心裡磕騰了一下,不知為何這一下如此的重。
這是無尤第一次踏進安國公的書房,三間房卻出乎意料之外,這個書房出奇的寒酸,甚至還不如一個士子的書房精緻。一張最簡單的木質書桌放在最內的內間,正中一間牆壁上掛著一幅字,看樣子應該是聖上手書,地面只有一個棉質的蒲團。右側的一間還沒來得及看,聲音就傳了出來。「是無尤吧,進來吧。」是安國公中氣十足的聲音。無尤走了進去,安國公和衣盤腿坐在炕上,手上有一本書,指了下下首一個紅木圈椅道:「坐」。
無尤坐了下來,安國公指了下茶道:「我喜歡毛尖,你試試看。」
無尤安靜地品了下茶,等著安國公繼續說話。
「我的確不是叫你來品茶的。」安國公看完一頁,把書冊放了下來,道:「你也不需太拘束,雖然我和你爹政見不和,但我素來是欣賞他的。」
「祖父若有什麼話可以對無尤明講。」無尤聽出安國公這是在試探她。
「不錯,你很爽快,的確是紀御史的好女兒。」安國公笑著點了點頭,繼續道:「未出閣女兒的名節是很重要的,想來你也認同的。」
無尤點頭,「無尤身為女兒,自然是認同的。」
「永安公主私下去冠府鎮見善信這事兒,想必你已經知曉了吧。」這不是問句,是肯定,安國公曉得無尤必然知道。
「我知曉,相公對我講過。」無尤並不清楚安國公要她如何。
「你是聖上指婚,永安公主又是自小對善信傾心,這會兒讓聖上很是難辦。」安國公把話說的很直白,直直的把聖上的難題丟了出來。
「祖父想無猶如何?」無尤有點不想聽這些沒用的虛話,不如直接說重點的好。
「聖上想要善信這個駙馬,我也樂見其成。」安國公很坦白自己的需求,「夫人說不可委屈了你,聖上也不想砸了自己的金口。太后倒是提出了一個兩全的辦法,就是按著平妻之禮把永安公主娶進林家。這樣你和公主不分大小,都是正妻。」
無尤聽見這個主意嘴角抽了一下,這的確算是最美好的方法,誰也不得罪,所有的難題都解決了,很好。無尤在心裡冷笑,安國公等這個機會怕是已經等了太久了。
「畢竟你先進門,又是聖上指婚,永安公主也的確小你一些,叫你一聲姐姐也是應該的。善信成了駙馬,你依舊住在府裡,依舊在故明園內,善信也會住在故明園。公主府會修建在咱國公府的一側,公主不會經常過來府裡。」安國公把未來的情形講給無尤。
無尤靜靜的聽著,這連以後都安排好了,叫自己過來不是來詢問意見,而是一個告知罷了。難道自己就稀罕這個姐姐,就稀罕那個故明園不成,這麼說無非就是想告訴無尤一切都沒有什麼改變,只是在府外多了一個公主府,林善信多了一個駙馬的頭銜而已,好大的恩賜呀。
「男兒身邊誰沒有幾個女子的,本是常事。實話和你說,我對善信這個孫子是上了心的,這安國公的爵位不出意外必然是給他的。」安國公看見無尤臉色地變化,便狠下心來說了實話,「丫頭,你什麼出身不用我細說,對於善信來說你的身份是給他一張灰色的臉子。若是得了駙馬頭銜,加之他本身的才華,不出幾年必然會建功立業。你依舊是他的糟糠之妻,是正房嫡妻,這是毋庸置疑的。」
「我看的出,你也是喜歡善信的,心中有他。若是你真為他著想,你就該能想到我這些話不是憑空而說,是真心為他的。再加之聖上本就有心將公主嫁與他,若是因為你這一個檻兒得罪了聖上,就算聖上不能如何,你可想過紀家,想過你爹爹、你兄長的以後嗎?他們都是朝堂為官的人,因為青若郡主的事兒,聖上已經心中遷怒了紀家,這次你爹爹入獄,想必你比我還清楚這裡面的緣由。」安國公循循善誘地給無尤分析利害。
「就算我同意了,那善信呢?」無尤半晌才問了這句。
「許是會鬧鬧吧,你都沒有意見了,他又能鬧到什麼地方去呢?」安國公胸有成竹。
「我想見見爹爹。」無尤很想見見爹爹,很想。
「好,我會安排你去見見紀御史。」安國公道:「我不逼你,你且自己想想。」
無尤應下,出了門去。
她一路走回故明園,坐在屋子裡。前前後後地分析了一遍,然後大笑了出來,笑著笑著笑出眼淚。水紅站在無尤身側只是靜靜地看,靜靜地等。無尤明白了走到這一步都是為了逼她接受,真是好棋局呀。永安公主私下外出想來現在也不過只有幾個人知曉,這些知曉的人為了無尤布下了這個天羅地網。林善信被支走邊城,紀守中的下獄到現在都沒有給個罪名怕也是為了逼到無尤接收平妻這一步。她果然還是什麼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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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國公很迅速就安排好了無尤去見紀守中。無尤走進傳說中的刑部大牢,昏黃的燈光映照下的牆壁似乎永遠都不會看見陽光照進來。厚粗的鐵欄桿圍城一個個的監牢,冰冷的氣息讓無尤的呼氣結成了水汽,鐵欄桿冰冷的觸感就如無尤心的溫度一般。走了很長一段濕膩膩的路,在一個單獨的牢房裡看見在豆粒大煤油燈火下看書的紀守中,本就清瘦的身影變得瘦骨嶙峋。
無尤撲了過去,「爹!」
紀守中抬頭驚訝地看著自己的女兒,「無尤?」
獄官把牢門打開,放了無尤進去,無尤給了獄官一些銀子,獄官掂量下無聲的笑了。無尤把被子放到壘砌出的冰冷石頭床上。連聲對著獄官說:「謝謝。」
「你怎麼來了?」紀守中看著獄官出去,才問道。
「我求安國公讓我來的。」無尤看著父親的樣子,心裡一酸,眼淚差點掉了出來。
「傻孩子,我很好。」紀守中抬手揉了下無尤的頭,道,「你娘可知道嗎?」
無尤搖頭,「娘不知道,我一會兒回去給她說。」
「你是不是應了林家那老頭什麼事兒,不然他不會幫你的。」紀守中和安國公打了十幾年的交道,太清楚那個不做虧本買賣的傢伙了。
「沒有,」無尤笑得有點牽強,「我畢竟是她的孫媳婦兒。」
紀守中看著女兒似有難言之隱,也不便多問,只說道:「我不擔心為用,也不擔心夫人,卻獨獨擔心你在那府裡的處境。我這是命裡必有的一劫,這一步就算沒有為用和青若郡主的事兒,也是遲早要有的,為父不想因為這個讓你被人算計和利用。你明白嗎?」
無尤點點頭,她不想去參與那些朝堂上誰算計誰的煩心事兒,她只是求平安的活著,可是卻好難。「女兒有的時候會想嫁進林家,是不是個錯誤。」
「為父也是常常想我這個愛笑的女兒自從嫁入林家卻不愛笑了,若是當初上表或是做些努力,是不是就不會這樣呢?」紀守中含笑看著無尤,「可是我們都沒有後悔藥吃呀,這就是命吧。」
「爹爹!」無尤還是沒有忍住,哭了出來,「女兒不怨,真的不怨。」
「傻丫頭,哭什麼,你爹不是還好好的在嗎,大不了就讓他們關,看能關出什麼名堂來。」紀守中安撫著無尤,忙著給她擦淚。
「女兒從未承歡膝下,卻每每讓爹爹處於兩難境地,是女兒不孝。」無尤第一次這麼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胡說!」紀守中彈了下無尤的腦殼,道:「養兒一百歲,常憂九十九。我這是心甘情願。」
無尤從刑部大牢出來後,先是回紀家給娘報了平安,說了說爹爹的情況。然後直接去了正一堂。她知道拖不得了,那個刑部大牢對於爹爹這樣的老風濕是要命的地兒。這個時候只能自己幫自己。正一大夫聽了無尤的話,頓時木了,這丫頭要幹嘛。無尤看正一有些猶豫,把自己心裡的話都說了出來。正一聽後半晌沒有反應,最後才寫一張單據,蓋上正一堂的印章,道:「孩子,你這是把你正一伯伯往絕路上逼喲。你可知道這是多大的病呀,會斷送了你的一生呀。」無尤笑了笑,道謝後,拿著單據放入荷包裡。
正一大夫把無尤送出門時又問了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無尤點頭,轉身上了車。她從來沒有比現在清楚自己要做什麼,要幹什麼,要怎麼走下去。有些既然不能兩全,那麼就必須要捨棄一個,無尤很清楚自己要捨棄的是什麼,無尤也很清楚自己這樣做會血肉模糊,但是對於年邁的父母,她的天平只能這樣偏向。
整個府裡的人都知道三少夫人一回府就進了安國公的書房,不久元氏也進了安國公的書房。一直到很晚很晚,三少夫人才出了來,回了故明園。元氏怎麼都沒有想到自己為無尤安排的本來完美無缺,卻不想這個丫頭卻是如此的倔強。一紙休書、一張正一堂的診斷證明,紀無尤用七出之惡疾把自己休出了林家。元氏突然有點不知所措了,這麼多年從來都是主意滿滿,這次在這個小丫頭面前卻感到無力。看著無尤決然的身影,她竟然有些服氣,對,就是服氣。
一紙休書換得紀守中出獄,紀為用邊疆平安,無尤覺得自己賺了。安國公對於紀無尤提出的條件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下來,無尤相信憑安國公的能力,這些不過是小事一樁。無尤知道爹爹下獄一事沒有人上書求情,只有夏相、高相幾次在聖上面前求情,卻收效甚微。無尤知道爹爹從來奉行君子不黨的準則,這樣卻使爹爹陷入尷尬的境地。沒有人上書求情,聖上會覺得紀守中歷來不會為人處世,若是求情的人多怕又會說紀守中有黨爭之嫌疑。無尤也知道,那些本想上書求情的官員多少也怕得罪安國公得罪聖上,所以求自保了。
只是這會兒想這些都沒有意義了,無尤回到故明園就開始讓水紅和元香收拾東西。那些嫁妝許也不能全部都帶回去。但是娘親當初給縫製的、青若送的還是要帶走的。爹爹心血那些也是要帶走的。阮氏來了無尤的院子,給了無尤一沓銀票,無尤沒有要。阮氏還是留了下來,說至少留在身邊的好。阮氏說給無尤安排好了車馬,什麼時候用都可以。無尤謝了阮氏,阮氏只道:「走了也好,這個不乾淨的地方,不要污了乾淨的你。」無尤把阮氏給的銀票給了元香,讓明日她走後送還阮氏,她既然要走就要走的乾乾淨淨,不要讓這個府裡的人在背後戳她的脊樑骨。
整整收拾了一夜,才把東西打包好了,看了看竟然也沒有什麼。無尤把一直在門口看著的紫杉叫了進來,道:「這個盒子裡,是院子裡的鑰匙和銀票,你記得交給林善信。」
紫杉點頭應下,道:「夫人是真的要走?」不知為何紫杉心裡卻不那麼開心。
無尤笑了出來,道:「許最初你並不喜歡我,但是我素來也沒有對你如何,都是要生活的,誰也沒有必要為難誰,對吧。」
紫杉看著這一年來院子的變化,少爺的變化,其實心中明白這夫人是善心的人。
無尤把一匹杭絲的料子給了紫杉,道:「我也沒什麼送你的,這匹料子就當個臨別禮物吧。」無尤知道當初紫杉就看上了,只是這是青若送無尤的,紫杉不好意思開口。
紫杉要推辭,無尤搖搖頭,道:「你本是這故明園裡的大丫頭,以後要事事周全。」
紫杉不知道要怎麼說,只得默默的點頭,退了出去。
「小姐,要不要給少爺寫封信交代一下呢?」水紅已經給林善信改了稱呼。
「沒什麼好寫的,省得徒留傷悲。」無尤看了看這住了一年的屋子,道。
「好。我再去點看一下,有沒有落下的。」水紅說著退了出去,她知道無尤更想一個人待會兒,畢竟還是有眷戀的。
無尤看著水紅出了去,自己環顧了一圈。摀住心口,那種疼在人前她只能忍著。她的手拂過九九消寒圖,那還是善信握住她的手一起畫的呢。如今安靜的放在桌上,這些以後都不屬於她了,無尤的手顫抖地收了回來。「善信,你會恨我吧,對不起,我只能這樣做,我做不到和永安公主分享你,我做不到看著永安公主嫁進來,我甚至做不到看你們洞房,所以寧願選擇離開,我怯弱。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不相信自己,抱歉!」無尤對著屋子說完,轉身離開。
天濛濛亮了,無尤回頭又看了看故明園最後一眼,拉著水紅出了院門。紫杉站在門內看著無尤的背影,心裡突然不知為何竟然如此的不捨。少爺回來會怎麼樣呢,她不敢去想,那將是怎麼樣的天翻地覆呢,她突然很害怕。林湛盧站在角門外,看著車馬絕塵而去,突然就很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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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尤回到紀家,袁氏沒有一點驚訝,她甚至已經知道女兒會這麼做。半個月後紀守中官復原職,並給予五日的休沐,好好休養。看見無尤在家,看見水紅,他才知道自己最初的擔心還是成了現實。看著無尤笑容後的憂傷,他只能在書房了歎氣。無尤回來這些日子,從來不和袁氏談起什麼,每日幫著袁氏照顧家裡,說自在多了。可是袁氏卻看見自己這個女兒卻是一日比一日憔悴、消瘦。袁嬤嬤勸袁氏說,漸漸的總會好起來的。
紀守中已經想過了,等官府處理好紀無尤和林善信的事兒後,就辭官去江南找一個小城買上幾畝田地,好好地過日子。無尤也需要離開這個地兒了。正一在紀守中回家後的第五日來看紀家的眾人,徐衛潛也來了。無尤正巧身子不舒服,巧在正一來了,順便就給診斷了下。正一把脈後,眉頭緊皺,急壞了眾人。
「我說紀老怪物,你怕暫時去不得江南了。」正一道。
「為何,無尤怎麼了?」紀守中著急地一把拽住了正一的衣領子。
「我無尤侄女已經有兩月身孕了,暫不可動呀。」正一一本正經地道。
「兩月,現在是三月底,那不是……」紀守中算著。
「別算了,是正月底有的。」正一打斷紀守中,道,「這會兒你還不得日日求著我來呀。」
「無尤可還好,孩子可還好?」袁氏湊上前問,充滿了驚喜。
「無尤這些日子把身子耗了太多了,不甚好。但是孩子卻格外皮實,我調理上一調應沒問題。」正一摸著嘴巴下的羊角鬍子道。
徐衛潛在門外聽到這個消息,突然覺得善信和無尤的事兒有了轉機,心中也喜慶了起來。正一把初期的禁忌和對孕婦有益的事宜都告訴了無尤和紀家眾人。無尤摸著肚子,還沒有反應過來自己有孕這個事實,半晌才明白了自己肚子裡有了一個小生命,是她和林善信的。她終還是留下了林家的一樣東西,她本想不帶走一件屬於林家的,沒想到還是帶走了這樣。無尤靠在床上,身後是軟軟的枕頭,也許是上天的恩賜吧,知道她有太多太多的捨不得,對善信,所以給了她一個屬於彼此的孩子來補償。這樣也好,至少她不是一無所有。
62.鬧府
西山.蓮花寺——禪房內
「兩個多月了?」青若蹙眉看著無尤沒有任何變化的腰身,道:「不像。」
「正一伯伯是這麼說的。」無尤擋開青若的臉,道。
「安國公家可知道了嗎?」青若突然想起這個來。
「我們想好了,這事兒誰也不說,就紀家和相熟的人知曉便可。」無尤有孕後,紀守中就做了佈置,不可外洩,這好不容易出來,怎麼能又回去了呢。
「可是林善信回來能不鬧嗎?」青若並不看好紀家的鴕鳥行為,「那人,也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主兒呢。」
「既來之則安之,已經這般了,走著看吧。」無尤滿臉□,從她開始感受一個小生命在她身體裡時,心情突然就變的暢快了,不再似最初的樣子。最奇怪的是吃的也漸漸多了,不知道是她想吃還是寶兒想吃。
「你可有啥不對的地方嗎?」青若也是充滿了好奇,最好的朋友有孕了,很是新奇呀。
「怪就怪在竟然沒有害喜,也沒有吐、不舒服。就是時不時有點頭暈,有的時候會走不穩呢。晚上睡著睡著肚子有點像抽筋兒一樣會一下一下的,說不上來。」無尤從得知自己有孕開始就會很關注身子每一點點的變化。
「正一大夫怎麼說?」青若問。
「他說很正常,還說初期的反應而已。不能老臥床,要時不時的走動,這樣對兩個都好。娘親也是這樣說的,倒是爹爹緊張的不得了。」無尤呵呵地笑。
「人家都說有了身子口味會變,你呢?」青若簡直把無尤當成了研究對象。
「很想吃酸的,想吃橘子、龍眼。」無尤想起爹爹滿京城地給她找不是這個季節的橘子,那個費心。
「你以前可不喜歡吃橘子了,老說吃了上火呢。」青若道。
「聽娘親說是這樣的,口味會變很多呢。」無尤這兩日老是聽娘親說以前懷她的情形。
兩個人又說了一會兒話,笑笑鬧鬧。無尤有點倦了,青若便催著她回家休息。水紅進來,青若又吩咐了幾句,才讓水紅把無猶帶走。無尤又在大殿上了香,這才往山門走。水紅本要扶著無尤的,無尤笑著說沒有那麼脆弱,又不是瓷捏的。走了不久,就看見一個水色長衫的男子站在山門口,微微上揚嘴角看著無尤。
「紀世伯臨時有事兒,我便自請來接你了。」林湛盧對著無尤說道。
「辛苦林公子了。」無尤福身答謝。
「還叫林公子嗎?不如按著幼時叫我湛盧哥哥吧。」林湛盧對著無尤說道。
「禮數還得是有的,畢竟官府還沒有批文,現在無尤還是林家媳婦兒,這樣稱呼總是不好的。」無尤很客氣。
「無非就是一兩個月而已,很快了。」林湛盧得知林善信會在本月底回到京城。
「那就等到無尤恢復自由身,再稱呼林公子一聲湛盧哥哥吧。」無尤刻意和林湛盧保持距離。
「已經是人間四月天了,今兒是小滿。伯母邀請我和徐衛潛一起去紀家吃苦菜飯,不知妹妹最近可還好?」林湛盧看著無尤似乎更豐腴了,不似在林府那樣蒼白。
「一切都好,謝惦記。」無尤笑答。
「小姐,你看路邊很多苦菜呢。」水紅指著沿路道。
「春風吹,苦菜長,荒灘野地是糧倉。是這麼說的吧?」無尤看著遍地的苦菜,道。
「這東西也叫天香草,苦中帶澀,澀中帶甜。清熱去火,一會兒妹妹可要多吃一點。」林湛盧並不知無尤已經有孕在身,無尤也不想這個人曉得。
「好。」
林湛盧明顯感覺到無尤並不想多話,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得看著無尤上了車馬,自己在車把式邊坐下,對著水紅道有什麼需要叫他即可。無尤一進車內就開始昏昏沉沉的睡了起來。林湛盧有點期待看到林善信發現無尤已經不在故明園的情形,有種難以掩飾的喜悅自內心發了出來。
無尤覺得自己的腰身明顯地變粗了,讓水紅看,水紅卻說沒啥變化。袁嬤嬤也說沒啥變化,弄的似乎是無尤自己緊張了。可是無尤卻明顯地覺得自己的腰身是真的粗了,拉著娘親說,娘親只是笑著笑她瞎緊張,說有身子的人哪有幾個不胖的,何止是腰身,很多地方都要胖起來的呢。無尤聽後本來還有點上脾氣的,也慢慢舒緩了下來。正一又來看了一次,說一切都好,讓無尤要保持好情緒,可以適當的撫琴,練字,修身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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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容,你說這個無尤會喜歡嗎?」林善信手中拿著一個獸毛的小環,問有容。
「少爺,這可是當地老獵戶送的,必然是喜歡的。」有容搖搖頭,這一路都問了幾次了。
「咱兒明就能進城了,可是過了晌午才能回府。」善信自言自語。
有容沒有搭理他。
四月二十八,林善信回到京城。先是處理朝堂事宜,一陣的忙叨完畢了,就拽著有容要往府裡趕。卻被徐衛潛攔住了,徐衛潛非要拉著善信去喝酒,善信推辭說要趕回去看無尤。徐衛潛不依不饒說善信有了妻就不要友了。善信看著徐衛潛那個委屈樣兒,沒辦法只得陪著他去伯倫樓喝上了幾杯。看著天色見晚了,善信是怎麼都不肯陪徐衛潛繼續喝了,任徐衛潛說破嘴,楞是丟下他往安國公府去了。徐衛潛看著林善信奔走的樣子,搖搖頭,道:「兄弟,我也幫不上你嘍。」
林善信進了府門,先是直奔北院給祖母元氏請安。元氏去太后那邊還沒有回來,善信撲了個空,便往父母那邊去。真是巧了,李氏也回娘家,估計這會兒正是往安國公府趕的時候。善信連著撲了兩個空,心裡卻是高興的,一路哼著小曲小跑的往故明園去。卻在故明園的門口遇上了林湛
盧。
「堂弟跑的這麼急,想無尤妹妹了吧!」林湛盧對林善信打招呼。
善信心裡開心,並沒有和林湛盧頂著幹,道:「無尤該等急了。」
「在不在,還不一定呢,還等急了。」林湛盧笑了起來。
善信撇了他一眼,看見屋子的門開著,心裡更加確定了。「無尤必然會在的。」
「這麼肯定呀,那就快去吧。」林湛盧讓開道,臉上浮起了詭異的笑。
林善信快步衝進了院子,掀開簾子,卻看見元香正在用撣子撣著灰塵。善信環顧了一圈竟然真的沒有無尤的身影。
「無尤呢?」善信笑嘻嘻地問,滿心的歡喜,許那人在後院。
元香回頭看見是自家少爺,先是一愣,鼻子一酸,哭腔道:「少爺,你可回來了。」
善信發現元香的表情不對,忙上前兩步,問:「出什麼事兒了?」
「夫人……夫人,走了。」元香直不愣愣地就說了出來。
「走了?」善信瞇起眼睛,看著元香,全然不解地道:「什麼叫走了,你把話說清楚!」
「夫人離開咱府了,說所有的事兒都已經交代給老太太和姨太太,說若是少爺不清楚,老太太自然會對少爺交代清楚的。」元香把水紅交給她的原話一字不落地說給善信聽。
「我想聽你怎麼說?」善信心中一涼,不知為何腿突然不聽使喚了,一屁股坐在了炕上,腿不自覺地抖了起來。
「元香一個丫頭,沒什麼要說的,也沒什麼好說的,都是主子的事兒不便插嘴。」元香這些日子已經掉了太多的眼淚,不想再說這些。
「那好,我去找綺晴問。」善信說著就要出去。
「不用找綺晴了,我來說。」阮氏掀開簾子,走了進來。她一聽說林善信回來,就忙往這邊趕,唯恐善信鬧出什麼來。
「姨婆……」善信要說話。
「你先聽我說吧,」阮氏沖善信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道:「無尤替你寫了休書。」
「休書,什麼休書!」善信急了插了話進來,人也騰的一下站了起來,眼充血紅彤彤的似要殺人一般。
阮氏安撫了下,不緊不慢地道:「你這孩子,先等我把話說完。永安公主的事兒你總該曉得的,這事兒鬧大發了。這未出閣的女子呀名節是多重要的呀,聖上知道也是勃然大怒。這不,早早的,年前就開始找老夫人談這些了。我想無尤那孩子那麼的機敏必然也是心中明瞭一二的。」
阮姨婆這麼一說,善信才明白了過來那些日子無尤的擔憂,她早就開始覺得這事兒要捅出天大的簍子,可是為什麼她就不說呢,就不和自己提呢。善信握緊拳頭,牙齒咬地咯咯響,紀無尤!
「你去邊城不久,紀御史就下了大獄,這是多糟心的事兒呀。無尤孝順,你必然也是知曉的。永安公主私下去見你這事兒,現在看來也沒有多少人曉得。只有聖上、太后、老爺、夫人和你父母與我曉得。你與無尤本是聖上指婚,這會兒他這個女兒是給聖上出了個大難題呀。所以才想籌一個兩全的法子。」阮氏道。
「太后提出要用平妻之禮讓你把公主娶進咱林家的門,老爺便找了無尤去商量。本是想著這孩子許能同意的,卻不想去見了一次紀御史後,楞是從正一堂拿了一個診斷證明,說是她本有惡疾,自己為自己寫了一份休書,自請出林家的門,不要當你這個嫡妻了。」阮氏說著,歎了口氣。
「哼,無尤若是同意才奇怪!」善信這一年多已把無尤摸的透透的,那丫頭面上柔順,骨子裡卻清傲著呢,就是有那麼一股倔勁兒。
「當天晚上就搬出了故明園,甚至是把在林家所有的都留了下來。我給的銀票人家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就連著院子裡你的月錢,她的月錢都一個銅板沒有帶走。這丫頭走的太絕,勢要和林家乾乾淨淨呀。」阮氏連連歎氣,「這走了一個月了,夫人還沒回過勁兒呢,每天都要說上一說。就連你娘都接受不得,這段日子回了幾次娘家,她是看著這邊傷心呀。」
「無尤現在在紀家?」善信聽完,還沒有功夫去分析其他,現在最關心的就是無尤在哪。
「無尤的確回了紀家,紀御史也已官復原職。」阮氏話還沒說完,善信就已經迫不及待地起身要出門了,阮氏趕緊起來,追了出去,道:「你這大晚上的要去哪呀?」
「紀家!」善信腿腳很快,阮氏哪裡追的上呀。
這人才出了院子門沒多久,就被林元機攔住了,生拖硬拽地給拉了回來。
「你去了,人就能被你帶回來?」林元機把善信拽進了自己的院子,李氏也在廳裡,一看就是剛回來沒多久,李氏繞了一趟去了紀家,卻沒有進去門。
「我……」善信被父親堵的說不出話來。
「誰都著急,娘知道你最急,可是姑且說你出的了這裡,你難道能過的了你祖父那關嗎?」李氏這幾日也憔悴的厲害,說話都有點無力了。
「你先消停著,怎麼也要過了今晚兒。你吼吼地往紀家去,別人就不睡了嗎?街坊鄰里的都聽著你鬧嗎?」林元機彎著腰指著林善信道,氣不打一處來。「你怎麼就那麼混兒呀!平日裡挺耳聰目明的,這會兒這你混兒給誰看呀!我嗎還是你娘!還是你要鬧的全府裡都知無尤是怎麼了!」林元機氣地罵這個兒子,聲音都嘶啞了。這些日子朝堂上幾次遇見紀御史,人家都閉口不談政事以外的話,問也問不到無猶如何了,著急的一直在上火。
林善信跪在地下,半晌才憋出一句:「兒子錯了,莽撞了。」
李氏一看兒子鬆了嘴,心裡一口氣也舒了下來,道「我去幾次了,人家紀家是閉門謝客,誰都不見,就算你去了,也未必能看見無尤。」
然後又對著門外叫道:「谷翠,你去把少爺送回院去,好生安排著,累了一路了。」
谷翠應下,進了門內。善信一看今日的架勢怕是什麼都做不了了,便只能隨著回了故明園去。
林善信回去先是整理了下,然後沐浴,接著就坐在屋子裡。細細地回想著這些日子裡的事兒,慢慢地就理清楚了。有容也是吃驚不小,夫人就這麼不留一點的走了……等初聽的憤怒漸漸退去,人也開始漸漸清明了起來。善信知道這會兒不是鬧的時候,越鬧就越解決不了,一切等明日見了祖父才能做判斷。但是他心裡早就想好了,不管無尤怎麼想,這個休書他是絕不會送上去的。想休了無尤,就他這關就過不去。紀無尤,你不用做夢了,你這輩子休想逃開!善信一夜輾轉難眠,心裡眼裡夢裡都是無尤樣子,或笑或哭或嬉鬧或抬眼看他……本該在身側溫軟的身體如今卻冷冷的什麼都沒有了。
第二日一早,安國公就把林元機和林善信叫進了書房。無尤寫的休書和那一紙診斷,林善信拿在手裡,恨不得撕碎燒盡!林元機牢牢地拽住了善信,唯恐他又瘋起來,衝撞了安國公,事情變的更麻煩了。安國公問善信對永安公主的打算,他只說兩字:不娶。引起安國公的勃然大怒,抄起一個花瓶就砸到善信身上。善信也不躲,任花瓶重重地砸下來,滾到地下,摔成碎片,只是咬牙不再說話。安國公連聲道:「反了,這是反了!」
元氏本就不放心,一聽說老爺一早就把二兒子和小孫子叫進了書房,忙就和綺晴趕了過來。剛近書房就聽見砸物的聲音,嚇的元氏捂著胸口,衝了進來。伸手就要攔住安國公打下來的戒尺……綺晴也不好攔著,只得退了出去把門帶上,打發了周邊的丫頭們都退下。元氏抹著淚護住善信,一邊好生勸著安國公說這孩子擰,你也不是不知道;一邊又勸著善信道無尤人都走了,娶了公主也是了了聖上的心思呀。然又拽著林元機讓他好好地和善信說說,分析下這利害關係。林元機也是個倔人,怎麼都不開口。
「我就問你一句:永安公主,你是娶還是不娶!」安國公被鬧的狂躁了。
「孫兒誓死不娶!」林善信抬眼盯著安國公幾乎是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道。
「善信!」元氏拽了拽善信,哭著道:「你這是要逼死你祖母我呀!」
「祖母,我這心裡這輩子除了紀無尤放不下別人了。若是非要娶,那您就一把刀捅在我這裡,等下輩子我在做您孫子的時候,您說娶誰就娶誰!」善信用手指著胸口,對元氏說著。
「我這是造的什麼孽呀!老天呀,你要這麼懲罰我呀!」元氏捶胸頓足地對著天花板哭道,「造孽呀!」
「老二,你說說你這個兒子,你說說看!」安國公聲如洪鐘。
「父親,兒子沒臉說,兒子覺得善信做的對。這拋棄糟糠之妻的事,兒子也做不出來!」林元機低著頭,卻說的字字清晰。
「好、好、好!」安國公連說三聲好,氣的手都抖了起來,扶著椅子,道:「你們都翅膀硬了,一個個都可以和我對著幹了,一個個都想飛了,是吧!」
善信突然撲通跪在了安國公跟前,狠命地磕了九個響頭,額頭涔出了血跡,抬頭對著安國公道:「祖父,善信自幼得祖父母垂憐,本該身前盡孝。善信可以為祖父殺盡敵人,可以成為祖父想要的驕傲,若有一天祖父母走不動了,善信必然背著祖父母行天下。只是這件,善信不能依,也不可以依!當初聖上賜婚,誰也沒有問過我和無尤的意願,硬生生地把我們兩個湊在一起,現在您又要我娶永安公主,姑且不說這裡有沒有好處,就問問我的心,我也不再能被擺佈了。」
「若換成一年半前,我這顆心放在誰身上都是放,現在卻不可以了。我林善信除了紀無尤,誰都不要!無論她現在還要不要我,我都不會背棄她而再娶,這輩子若她會再嫁,我也不會再娶!永安公主,我本就無心,她若一廂情願,我又奈何的了!只是這個人我不會要,也不可以要!請祖父恕孫兒不孝!」說罷,善信又是三個響頭。然後拿起休書轉身出了門去!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7:32 PM
63.林善信大鬧後庫胡同
後庫胡同——紀家
紀家大門被敲的山響。一早以藍和袁嬤嬤去早集市買便宜菜了,水紅在後院看著無尤,無尤最近嗜睡的厲害,一般早上根本醒不過來。袁氏在跨院的小庫裡點算物品。雖然大門被敲的山響,卻誰都沒聽見。林善信越敲越來氣,乾脆狠命的開砸,弄的鄰居打開了門,對著林善信道:紀御史一早就去都察院了,家裡人都這會兒不是在休息就是去早集市了,正是沒人的時候。善信被鄰居這麼一說也有點不好意思,忙賠了不是,然後也趕去部裡。
無尤幽幽轉醒,問水紅道:「方纔是不是有人敲門呀?」
水紅也是看了才回來,道:「去看過了,並無人。」
無尤起身,這已經是回籠覺了,「起了,再睡就懶了。」
「我把針線拿過來?」水紅看著無尤眼掃在那豆綠的料子上問。
「好呀。」無尤披上了衣裳,接過水紅遞上來的料子。
無尤這幾日肚子微微有點凸出,雖然只是小小一點看不太出,但是肚子上那一道線已經清晰可見。無尤知曉自己的寶兒在長大,就和娘親一起在庫裡挑了一些柔軟細滑的料子說要給孩子做幾身衣裳。算了算,孩子出生要在秋日了,正是要冷的時節,衣物必然要早些做了來。水紅和袁氏看著來不及給無尤做新衣裳,只得把以前的衣裳現修改一下腰身的地方,好先穿著。
「小姐,我們買了好多新鮮的菜。」以藍掀開簾子,笑著就進了來。
「都有什麼呀?」水紅問。
「有小姐最愛的菜心呢。」以藍道,「夫人讓問問,可有想吃的呢?」
「還不餓呢,一早吃了兩個雞蛋,這會兒還飽著。」無尤手下還在縫著活。
「對了,回來時候鄰居說一早有人敲咱府的門,敲的好大聲呢。」以藍想起剛才鄰居說的事兒,「是誰呀?」
「我隱隱聽見,趕過去開門時卻沒有看見人。」水紅道。
「聽說敲的好急,還穿著官服呢。」以藍又道。
「許是找爹爹的吧,殊不知爹一早就去了呢,撲了個空。」無尤想了下,這個最有可能。
「許是。」以藍說罷,就道先去廚房了。
午休剛起沒一會兒,那山響的敲門聲又來了。以藍叫著,就衝去開門,還嚷道:「敲那麼大聲,趕著投胎呀!」聽著裡面有人應聲,那人便不再敲了,等著以藍把門剛開了一個縫,就看見了林善信。以藍一驚,忙要關上。林善信已經迅速地把一隻腿別了進來。
「快拿出去!」以藍擠著門,恨恨地對著林善信道。
「以藍,你讓我進去,我找無尤。」善信還想往裡擠。
「我們小姐和你都沒關係了,你見個什麼呀!」以藍就是不放。
「誰說沒關係了,官府一日不下文書,她就一日都是我林善信的妻子。」林善信搡了搡門,沒想到以藍勁兒還挺大的。
「反正現在紀家和你們林家沒有一點關係,你休來攀這個!」以藍不聽他那套說詞。
「以藍,是誰呀,你咋門都不開呢?」袁嬤嬤聽見動靜,走出來看看。
「沒誰,沒誰。」以藍擋著門笑。
林善信一聽是袁嬤嬤的聲音,當下扯高了嗓子叫道:「嬤嬤,是我呀,是我呀!」
袁嬤嬤一聽門外之人叫她,便往前走去,瞇著眼睛狀似看不清楚門外的樣子,道:「以藍是誰呀?」
「哼,還能有誰,被狗吃了心的人唄!」以藍啐了一口吐沫道。
袁嬤嬤拉開以藍,要看清楚來人。善信一看以藍被拉開了,順勢一下推開了門,道:「是我呀,是我呀,是善信呀!」
袁嬤嬤抄起身後的掃把就打了起來,掃把雨點一般的落在林善信的身子上,打的林善信滿地兒打轉,口裡還喊著:「嬤嬤,是我呀,是善信呀!」
「我打的就是你,打的就是姓林的,打的就是你們這些個狗眼看人低的林家禍害!」袁嬤嬤打人是發了狠勁兒的,壓根看都不看就往林善信身上掃,臉上也沒少挨。
袁氏聽見動靜不對也忙出來看。這一看可了不得了,這善信被打的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袁氏把善信拽了住,往門外送。善信也是倔兒,說看不見無尤死都不出去。袁氏哪能有他一個壯小伙子勁兒大,怎麼送都送不出去,怎麼勸都不聽!
無尤站在影壁兒後都聽見了,只是站在那兒不動。水紅扶著無尤,知道小姐這是鬥爭呢,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是。若一會兒爹爹當班回來,看見善信不定又是怎麼樣的一頓脾氣要發呢。可是若要去見了他,會不會自己就心軟了呢?無尤這步子不知道是邁還是不邁……「不出去,死都不出去!我要見無尤!」「我叫你嘴硬,叫你嘴硬!」袁嬤嬤的掃把可是不饒人地一下一下碰碰地響。
無尤終還是沒有忍住,看著天色爹爹就要回來,不打發善信走,必然會出事兒。無尤繞過影壁兒,站在眾人前。
「袁嬤嬤。」無尤開口。
袁嬤嬤一看無尤出來了,就住了手了,「你怎麼出來了呢,小心著了風。」
善信看見無尤,要上前一步,卻被以藍擋住了,「休要上前!」
無尤看著善信好好的水藍色長衫已經被灰塵斑駁成一塊塊的,臉上已有了淤血色,顯然嬤嬤下了狠手,可看向自己的那雙眼睛卻依舊明亮,充滿著欣喜。無尤心中一緊,往一側看了看,才對著善信道:「我在這裡好好的,你看見了,可以走了吧。」
善信盯著無尤,從如雲的黑髮,到白色衣領,再到豆綠色繡梨花的短襖,再到雪白繡桃花的長裙。突然覺得有點不對,眼神又回到了無尤的腰身,這腰身怎麼有點不一樣了……又打量了下無尤,明顯的豐腴了很多……難道紀家就真的比在自己身邊好嗎?這不過一個多月竟然胖了不少,卻更讓人不能移開眼睛了。
「小姐叫你走呢,還不走!」以藍搡了善信一把。
「我不走,如今見到了,就更不會走了。無尤,我不會走的。」林善信一副死皮懶臉的樣兒,氣的以藍想抽他。
「善信快回去吧,不然一會兒她爹回來要打死你的!」袁氏勸著善信道,這孩子怎麼認死理兒呢。
「不!」林善信就這樣直勾勾地盯著無尤。
「隨便,趕出門外,我見不得外人!」無尤轉身說這麼一句,拉著水紅進去了。
「成,我就在門口,我就不信你一輩子不見我!」林善信說著坐到了紀家大門外。
袁氏看見直搖頭,又勸了一勸無果,無奈只得隨著他去了。不一會兒紀守中也回來了,看見門口的善信,掃了一眼,就徑直進門了。問都沒問是怎麼回事!本還覺得他回來又得一通鬧,卻不成想,這連話都沒有。第二日,是休沐之期。紀守中問無尤可想吃些什麼,無尤被外面那個東西膈應著,本想出門溜躂一下的,也只得坐在屋子裡縫衣裳。正一來湊熱鬧,先是給無尤把脈說有點虛火上升,讓她安撫好自己的情緒。然後就拉著紀守中去問要怎麼解決門外這麼個大活人,紀守中只是搖頭,隨他鬧去,鬧著鬧著無趣也就作罷了。
有容拗不過少爺,只得趕了一輛馬車,元香把被褥都放了進來。看著少爺這架勢是要長期作戰,這是要誓不罷休呀。安國公聽說這事兒氣的火冒三丈,把屋子裡能摔的都摔了個遍,誰勸都不聽。元氏要林元機和李氏把善信勸回來,說咱國公府丟不起這個人兒。李氏只是笑笑說:這可沒法兒!綺晴過去看了看,回來告訴元氏,善信這架勢,怕是誰都勸不回頭,這解鈴還須繫鈴人呀!林湛盧也聽說了,遠遠地來看了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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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有輛車馬,上面兩個人還品著茶,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
「你不去勸勸?」
「我憑什麼去呀?」
「那可是你兒子。」
「敢情不是你生的?」
「你就任他這麼鬧?」
「鬧去吧,丟得又是我的臉。鬧的越大越好!」
「也對,反正丟也是丟了一家子的臉!」
「你說他這驢脾氣是隨了誰呀?」
「還能有誰,我唄,打著不走牽著倒退。」
「你真有自知之明!」
……
「你說聖上知道了嗎?」
「揣著明白裝糊塗唄,誰不會呀,你在府裡不是老這麼幹嗎?」
「其實永安那孩子也怪可人疼的,小小的就沒了娘喲,想得的又無心她,哎……」
「說你胖你還喘上了,別裝了。想想怎麼能把兒子丟進紀家才是正事,就他這麼笨,說不定咱兒兩個都歸西了,他還門前死磕呢。」
「你說這孩子平日不是也挺有算計嗎?這會兒怎麼這麼笨呀!」
「咱兒子那是有大智慧的,這些小算計當然不會了。」
「……呸」
「一般是個人遇見這事兒都犯傻。」
「對,你那會兒也不精。」
「怎麼又扯上我了……」
谷翠在車馬外聽的都快哭了,這兩個當人父母的真是來幫忙的嗎?怎麼看著是來裹亂了呢……雖然早就知道這二爺和夫人本就是兩活寶,也沒想到能寶兒成這樣,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有閒情逸致來看自己兒子倒霉呢……已經三日了,少爺已經在紀家門口風餐露宿三日了。
街坊鄰里的都知道了,這紀家門口住在馬車上的不是別人正是紀家那個鼎鼎大名的女婿安國公家的三少公子——林善信。那個坊間傳言了不得小伙子,靠自己的力量解了邊關危機,這會兒怎麼又在自己岳丈干子門前守著呢。人們的八卦之心真是越來越烈,酒樓茶肆最近總是有無數的人等著聽最新消息……有人說是大戶門裡欺負小戶的紀家閨女,把人趕回了紀家;還有的說是這林三公子和人有染被正妻紀氏抓了正著,紀氏一氣之下要和離搬回了紀家,林三公子知錯來求了;還有說是紀氏身染惡疾自我放逐,林三公子不離不棄死要與之相守……傳的是亂七八糟,每個版本都說的有鼻子有眼。
事情鬧的這麼大,兵部的人也很好奇,時不時地拿話套善信,想知道真相。林善淵和林善仁也沒有被放過。當然林元會和林元機也成了被圍堵的中心……就連徐衛潛也被翰林院那些同僚追問的躲進了茅廁。善信、善淵、善仁、衛潛四個人在茅廁相遇,相視無奈對笑……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相逢卻在茅廁裡。這幾個難兄難弟悄悄地躲了所有的人,找了一家便宜的小酒肆對酒當歌去了。
「我說善信,你咋就現在都沒搞定呢?幾天了?」善仁很不滿。
「七天了……」善淵道,「你聞聞他身上這味!弟妹說不定聞到就得暈過去。」
善信只是一杯接著一杯地往下灌自己。
徐衛潛搶過善信的酒杯道:「你別喝了,喝醉了就能解決問題嗎?」
「你別管我!」善信一把搶過酒杯,又是一杯。
「你的豪情壯志都哪去了,當初那個林善信哪去了,不就是一個女人嗎?就能把你傷成這樣!」徐衛潛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大聲呵斥他。
善信根本不理他,只是一杯接一杯,善淵也看不過去,搶過他的酒杯。卻不想善信一把拿起酒壺就往嘴巴裡灌。「善信,你成何體統!」林善淵拍了下桌子,道。
「吼,都吼!繼續吼!」林善信有些醉了,聲音也不自覺的提高,「當初誰也不管我是不是願意就把我丟進國公府,當初誰也不管我是不是喜歡就強迫我馬上騎射,當初誰也不管我是不是願意就把我丟進書房,當初誰也不管我是不是開心就把我架上高頭大馬,當初誰也不管我開心不開心就把我丟進新房……現在又不管我能不能接受就離我而去,現在又不管我喜歡不喜歡就把一個天下第一美人丟過來,現在又不管我願不願意就說必須娶……我丫不是提線木偶,不是你們說什麼我就必須做什麼……憑什麼誰都來安排我的人生,憑什麼!」
徐衛潛也怒了,喝了兩口酒,指著林善信就道:「這天還沒塌呢,你發什麼瘋!誰沒有怨,誰能事事如意,你給我收起你那世家習氣。」衛潛一拳捶在善信身上,道:「論國事,邊疆未盡;論家世,孝道未盡;你不是有滿腔熱血嗎?那就去保家衛國呀!你不是有情深似海嗎?那就去孝順父母!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為兒女私情你把自己弄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值得嗎?」
「大丈夫何患無妻,等著要往你身上撞的芳草多得是呢。」善仁出口相勸。卻被善淵狠狠地撇了一眼。
「你們不懂,你們不懂!」善信搶過徐衛潛的酒杯繼續喝著。
「是,我們不懂,可是你卻什麼都做不了!你又做了什麼,除了等在紀家門前,你做了什麼?你知不知道就是因為你對永安公主的不作為帶來了今日的一切!而紀門內的那個女子卻懷著你的孩子,為你養孩子!你這個當爹的捫心自問,你有沒有想過她們的將來!」徐衛潛一番話憋了很久,還是說了出來。
「孩子?」善信一把抓住了徐衛潛的衣領,問:「你說什麼?無尤有孩子了?」
「是。」徐衛潛拽開善信的手,道:「是,已經三月有餘了,正一大夫親口說的。」
善信甩下酒壺,起身踉蹌地就往外跑。
「你幹嘛去……」善仁叫。
「還用問嗎?肯定是去紀家!」善淵道。
「不成,我得跟去看看。」徐衛潛說著抓起外衣,就跟著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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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善信一路跑一路心裡就只有一個念頭,要見到無尤。無尤懷著他的孩子,無尤還是要他的,他再次堅定了無尤對他的心。不覺得欣喜上頭,想大聲呼喊。天色漸黑,林善信卻覺得去紀家的路格外的清晰明亮。一路跑到紀家大門前,有容早就等在那邊,一直沒看見少爺,他心裡著急。卻看見一路奔來,全身是汗,滿身酒氣的少爺。後面還跟著已經彎著腰捂著肚子,大喘氣的徐衛潛。
「紀無尤!」、「紀無尤!」、「紀無尤!」、「紀無尤!」、「紀無尤!」、「紀無尤!」、「紀無尤!」林善信連喊了七聲紀無尤。就看著整條胡同都悄悄地把窗戶打開了。徐衛潛知道總是要鬧上一鬧了,隨他吧,走到一側,坐下問有容要水喝。
「我知道你聽的見,那你就好好地給我聽著!」林善信卯足了勁兒的叫著:「我誓死都不會娶公主,除非我死了!我早就告訴過你,你紀無尤這輩子休想逃離我身邊,你這輩子就屬於我林善信一人,一人!這輩子,下輩子,你也別想逃出去,你聽見了嗎?」
無尤站在院子裡聽的一清二楚,手扶著廊柱,心中百般滋味。
「我告訴你,我不會休妻,我這輩子都不會休妻,你死了這心吧。我不管你怎麼想,你要是想看見休書,你就等著我進了棺材再說,等我死了你想怎麼樣都可以,現在你休做夢了!算命的說我至少還有五十年能活。」林善信吼得所有的人都聽的見,「你就是把七出都犯盡了,就是有人拿著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會休!也絕不會娶永安公主,我心裡除了你——紀無尤再也放不下其他人!」
「你不要以為你休了自己是成全了我,你想過我嗎?你想過我的意願嗎?你想過嗎?紀無尤,我恨你!恨的勢要將你綁在身側……你憑什麼覺得你這麼做是為了我的前程,是為我!我早就和你說過我寧願和你買幾畝薄田過清貧的小日子,也不要這個所謂的前程,你難道忘記了嗎?」
無尤聽的出來,善信句句都是咬著後槽牙在說,說著他有多恨自己寫下的那份休書,那份休書多傷他的心。
「紀無尤,你不要威脅我!我這輩子最不怕的就是威脅!你若敢以死相逼,我就敢跳下玉泉山!你忘記我在船上說的話嗎?你若敢死,我必然跳下玉泉山,這黃泉路我陪定了。你不要拿什麼威脅我,你還沒有什麼可以威脅到我!你讓水紅告訴我,你和我已經乾乾淨淨、恩斷義絕!你不要以為你躲在紀家,我就不知道你有了孩子,你若和我恩斷義絕,你為何還要生下我的孩子!」
門嘩啦一下打開了,無尤站在門內,滿臉的淚,衝著林善信叫道:「你還要混兒到什麼時候,什麼時候!」
善信跨進門來,一把抱住無尤,道:「我怕你不要我了,很怕。」
「林善信,你就是個混蛋!你就是要把我弄的無地自容,見不得人,對不對?」無尤搡開他,哭著指責道。
「你要什麼容,你這輩子除了我,你還想要什麼容,不需要!」善信死命地摟著無尤,不肯放手。
「你是混蛋!混蛋!我怎麼會嫁給你,混蛋!」無尤哭地泣不成聲。
「好,我是混蛋,別哭了,我是混蛋。別哭,噓,別哭了,寶寶會知道的,都是我的不對,都是我不對不該這麼晚才回來,都是我沒有守在你身邊,都是我的錯,別哭,別哭了。」善信越是說,無尤就越是哭的凶,善信只得抱著她,柔聲安撫。
院子裡站了一排人,紀守中、袁氏、袁嬤嬤、水紅、以藍,看著門前的兩個人笑了起來,總算了舒了一口氣。門外徐衛潛和有容也抹了一把汗,林元機和李氏把門前兩個人搡了進來。谷翠關上門,林元機對著紀守中和袁氏道:「親家,我們也門外待了幾天了,能進去坐坐了吧。」紀守中點了點頭,示意兩位請。
64.漏雨的窩棚
那邊正廳裡,林元機和李氏、紀守中和袁氏在一起已經好一會兒了,又是上茶又是上點心,說說笑笑,好不樂乎。林善信抱著無尤回到無尤的閨房也好一會兒了,眼淚是擦了又擦,最後善信乾脆就任她哭,這些日子的委屈似乎決堤一般的。一直到無尤摸水杯覺得渴了,才緩住了眼淚,自己擦了擦,說要洗臉。善信哪敢讓無尤下床,他起身打熱水,試了水溫,擰好帕子,幫著無尤擦臉。然後又重新打了熱水,放在床邊,扶起無尤給她退下襪子,把無尤的腳伸進水盆裡。無尤哭得頭暈,任善信做這一切,洗好後,善信又細細地把水擦乾,把無尤放進被窩,蓋好被子。
「冷不冷,給你捂個燙包子吧?」善信把手伸進被窩試了下,問無尤。
「還好。」無尤應下,嗓子有點幹幹的。
「你看這眼睛紅的。」善信用手指輕撫著無尤的眼睛,都腫成桃子了。
「還不都是你……」無尤本想狠說一些話的,看著善信那自責的樣子在嘴邊忍住了。
「是,都是我害的,你每次哭都是我害,我怎麼就這麼混兒呢,怎麼就這麼讓人厭惡呢,怎麼就老是讓心尖尖上的人難過呢。」善信輕拍自己的臉頰,打給無尤看。
無尤看著他被袁嬤嬤打的淤血還在臉上一直沒散去,這些日子必然也是沒有打理,都青紫了,搡了他一把,道:「你走開呀!身上那麼味兒,多久沒洗了,髒死了。」
善信拎起衣領聞了聞,是有點味兒,但是嘴巴裡卻說:「你嫌棄我呀,男人哪有沒味兒的,男人若是沒有味兒不就成娘們了嗎?」然後湊到無尤身上嗅了嗅,道:「還是我娘子味道好,香香的,想讓人吃一口。」
「你快去洗了啦,真是的。」無尤把善信搡了好幾下。
「好啦,好啦,我去洗了。」善信說著走出了屋門。
「小姐,這麼就算過了?」以藍站在一側問無尤。
「以藍,不然你還想怎麼著?」水紅端著藥進來正巧聽見以藍的攛掇。
「我看著還要再讓袁嬤嬤打一頓,然後再潑盆洗腳水,才算夠!」以藍恨恨地道。
「正一伯伯說要靜養,我是什麼都做不了了。」無尤看了眼還沒倒的洗腳水,道。
以藍心領神會,道:「沒事,我來。」
「無尤,我是不是有身衣裳在你房裡呢?」善信去耳房看了下沒找到衣裳,就往這邊問問看,「耳房那邊沒有呀!」
善信正要掀簾子,簾子就被掀開了,接著一盆水直撲週身,匡當一下水盆掉地,「呀,您怎麼在門外呢?」以藍驚訝的聲音響了起來,卻帶濃濃的笑。
善信用手呼啦了下臉上的水,僵硬地抽動了下嘴角,道:「你故意的吧。」
「瞅瞅,多心了吧。我這不是倒水嗎?怎能想著您正巧在門口呢?」以藍強忍著笑。
水紅打開窗戶讓無尤看林善信有多狼狽多麼像落湯雞,接著無尤爆笑出聲,道:「巧了,正好多洗洗。」
水紅把那身乾淨的衣裳遞了出去,道:「姑爺,還撐著呢,快去洗吧!」
林善信掃了眼這三個女子,無奈地搖頭:得,好男不和女鬥!
正廳這邊,一對親家坐在一起傻樂。紀守中是看出來了,這林元機和李氏壓根就是一對活寶,竟然能忍著自己的兒子鬧成這般,還嘻嘻哈哈的樂見其成。紀守中進進出出就看出不遠處的另一處的車馬跟著善信車馬一起待了不少天了,只是那車馬在拐角,不易發現,卻不成想竟然是這對夫妻的。
「怎麼辦吧,事兒鬧大了。」紀守中對著林元機道。
「這不是就為了鬧大嗎?不大不成事兒呀。」林元機話一出,袁氏一口茶差點沒噴出來。
「明兒一早,必然全城皆知。難道我們坐等天家對策?」紀守中又道。
「老紀,我分析了一把,」林元機神神秘秘地道:「要不就是我那老爹親自來請無尤回家,澄清事實。要不就是天家下個什麼澄清告示。」
李氏翻了翻白眼,自己這個相公還不是一般的不靠譜,這想法都能有。她狠狠踹了林元機一腳,道:「他喝多了。」
「誰喝多了,我才沒喝多呢。」林元機蹬鼻子上臉了。
「你說這兩都不可行,我看這事兒最後還得你們林家背黑鍋。」紀守中早就在盤算了。
「這話怎麼說呢?」林元機問道。
「永安公主要嫁林善信,沒有明告天下吧。」紀守中道,林元機點頭,「既然沒有明告天下,這就可以說是林家自己算計的,最後大可以推到了林家身上。」
「也是。」林元機摸著下巴道,然後說:「萬一我林家倒了,親家你可要接收我們呀。」
「你們那廣廈倒不了,再說了我這風雨飄搖的屋簷也住不下你府裡那麼多人呀……」紀守中狀似一本正經地環顧了下自己的房子,道:「我這兒也就是個蝸居呀。」
「嘿,老紀你忒不夠意思了,本想在這裡遮風擋雨的。」林元機和紀守中槓上了。
「我這兒別說遮風擋雨了,連傘都撐不開喲。」紀守中也和林元機玩兒上了。
李氏看著兩個人鬧上了,悄悄地招呼袁氏。袁氏起身拉著李氏悄悄地退了出來。
「咱兒去給那兩老爺們做點酒菜吧。」李氏道。
「我也正有此意。」袁氏早就想這麼做了,這會兒除了無尤,誰都沒吃呢。
「無尤最近身子可好呀,胃口如何?」李氏還是擔心無尤的。
「前些時候還不好呢,這些日子胃口開了,吃的也多了,晚上還要加一頓呢。」袁氏道。
「三個月多了,的確是該開了。害喜過去了吧?」李氏算了下,問
「說來蹊蹺,竟然沒有害喜呢。」袁氏道,覺得怪。
「那是福氣呀,寶寶心疼娘呢。」李氏聽著這個,滿心的歡喜。
等李氏和元氏把飯菜弄好,去正廳裡叫林元機和紀守中的時候,就看著這兩人已經坐到一起,互相指著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呢。就聽道:「你真的不同凡響!」「你是想說我俗吧。」「你真有自知之明。」「俗的不同凡響也是一種境界!」「得,你境界高!」「反正比你境界高!」「咱倆都是驢糞蛋,誰都別說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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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最新傳聞就出現了,原來是因為安國公看上永安公主,加之坊間早有傳聞這永安公主心屬林三公子,無奈守孝之期林三公子早已娶妻紀家閨女。這會兒永安公主放不下還是要搶奪情郎,安國公又想攀上天家,便趁林三公子外派邊疆之際逼走了紀家閨女,哎,這小戶終是鬥不過大戶呀……這紀家閨女就是生生的下場呀。沒想到峰迴路轉,林三公子回來後表明心跡,今生只要紀家閨女。永安公主與林三公子,原來竟然是神女有心襄王無夢呀……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情戀落花。林三公子不顧家族身份,不要所謂面子,堅守紀家門前,終於換的有情人終成眷屬……
說書人一早就編排好了說詞,如今已經在京城傳遍。林三公子瞬間成了京城癡情男兒的代表,無數閨閣女子皆要嫁於這樣一般人物。安國公被氣的當場昏厥,元氏也被嚇的不輕。好在只是初犯,用了些藥就轉醒了。元氏、安國公這三日來被頻頻請進皇宮,如今民聲如此,必須要想出對策才是正事。聖上是搬了一塊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連日早朝也是氣性不順,六部的幾個尚書都被罵得狗血淋頭,都察院倒是安生幾日卻沒有一次奏報,唯恐躲避不及禍及自身。
五月二十七,禮部頒布最新昭告:要給聖上最寵愛的小女兒——永安公主選婿。範圍之廣讓官員們咂舌。四品以上官員含四品的嫡子、外姓封侯封爵的嫡子、鄰國的王子,只要年紀適齡,尚未定親、無隱患疾病者皆可來禮部登記造冊。同時因為安國公私心導致家內失和雖本是家事,但因此讓永安公主聲名受損。念及安國公為兩朝老臣,因一時私心迷惑,罰俸祿一年,並將其手下三路安家軍收起一路歸屬給太子轄制。
紀守中聽到這個消息時,不自覺地笑了。真是一把好計謀,輕輕鬆鬆的就挽回了公主的聲譽,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安國公身上,並收回了安國公手下最精銳的一支部隊。聖上這一仗算是打的漂亮了。那隻老狐狸終於也栽了一把,栽在了自己的貪慾上。紀守中早就知道就算善信能同意娶永安公主,聖上也絕不會把公主嫁進林家的。林家已經獨大多年了,聖上怎麼可能再給他們加籌碼呢。一切不過是一場戲罷了……
五月三十日本是休沐,林善信卻被太子叫進了皇宮。林善信怎麼都沒有想到,見自己的並不是太子,而是聖上。一直到了晌午,善信才回到了紀家。和紀守中說了幾句,紀守中已經明白緣由。
「無尤,這京城怕是我們再也待不下去了。」善信坐在無尤的身側,道。
無尤驚了一下,難道要動善信,卻看見林善信笑的風輕雲淡,「如何了?」
「你怕是要和我去受受苦了,可忍得?」林善信看著無尤著急的樣子,心中卻很甜。
「別賣關子,快說呀。」無尤放下手中做了一半的衣衫,道。
「外放了,不是啥好地方,不過倒是和為用近了。」林善信早就看了地圖。
「是哪裡?」無尤覺得是意料之中。
「賀府臨州,知州,下有三縣,得隆是其中之一,且是最大的。」林善信道。
「五品知州,也還不錯呀,算是升了吧。」無尤知曉這算是明升暗貶。
「是從五品,明升暗貶唄。臨近邊疆,時有散兵游勇騷擾,並不是個安生地兒。我本想你先不要一起的,但是岳父說不好。」林善信本有點擔憂無尤這個樣子,不好上路。
「我可是瓷娃娃?」無尤笑著問善信。
「在我心真的是。」善信倒是實話實說。
「厭惡!」無尤撇了他一眼,又問:「什麼時候動身呢?」
「說要六月十五日之前動身。」林善信道。
「那你要回趟府裡呀。」無尤一算日子很趕,忙說道起來。
「為何?」善信不知為何要回去。
「那個盒子,故明園的盒子,你難道帶在身上了嗎?」無尤問道。
「的確不在,可是帶著何用?」善信不知無尤怎麼能轉的這麼快,全然不知她做什麼想。
「那是咱們全部家當,難道你要一輛馬車就這樣上路嗎?」無尤拍了下善信的頭,道,「你那腦袋裡都在想什麼呀!」
「我以為你很節氣,什麼都乾淨的。」善信繞過彎兒來了。
「若是我一個也就罷了,現在不是拖家帶口嗎?你可以餓著,寶寶也要跟著你餓著嗎?你是豬腦子。」無尤狠狠地瞪著善信,道:「你現在是當爹的人,怎麼還沒轉過來呢,真是!」
「為何錯的總是我!」善信覺得自己真是何其委屈呀。
「你還委屈了?不是你,難道是我不成!」無尤斜眼瞪他,「你還坐著,去想辦法拿回來了呀,你屁股沉的不得了。咱還要給爹娘留下伙食費呢,你這幾日吃的喝的用的不用給錢的喲。」
「我才剛坐下,歇會兒不成嗎?」善信發現這無尤自從有孕了以後,脾氣是見長。
「還有買冬衣呢,還要準備行裝呢,你要坐在這裡發霉嗎?」無尤下了炕,指著他道。
「成,成,我去,我怕了你了!」說著就起來換衣裳要去想辦法。
**************小劇場*************
「這是千般算計皆成空吧。」永安站在宮殿的廊廡下,看著滿樹的飛花。
「公主……」宮女不知如何回應,「公主這般美麗會有更好的。」
「傻丫頭,好的若不是你喜歡的,好又有什麼意義呢?」永安覺得自己就如這飛花,「坊間都是這麼說的吧,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情戀落花。我到底什麼地方比不上紀無尤呢?到底什麼地方呢?」
永安想起今日在太子殿外截住林善信,她只是問善信自己到底什麼地方比不上紀無尤,為何寧願選她也不選自己。她還清晰的記得林善信說:「公主許樣樣都強過無尤,都勝無尤百萬千萬,但是人心卻不是這些來衡量的。善信只知道公主的美只能吸引我一時,但是無尤卻是我心之歸屬,無論我在哪裡一想到無尤在等我,我就會不自覺嚮往。」
「你可喜歡過我嗎?哪怕只有那麼一點點?」永安覺得自己已經卑微到地心了。
「請公主不要如此自我菲薄,就算善信不喜,必然也有其他人趨之如騖。」林善信道。
「一點點都沒有嗎?」永安繼續追問。
「沒有。抱歉。」林善信說的很淡,卻字字砸進永安心中。
永安看著這個在她心中一直如胡楊一般俊美的男子,終還是愈走愈遠,到了一個她無法企及的遠方,那裡有的是他想要的妻子和孩子。而他的笑永遠都只會為那個女子展露,他的頑皮也只會為那個女子綻放,而那個女人終究永遠不會是自己。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7:33 PM
65.遠行
安國公府那邊問了幾次,善信和無尤什麼時候回去。紀守中說了不派八人抬的大轎把無尤風風光光的抬回去,就別做夢了吧。安國公一聽這個要求又是氣的直跳腳,安國公因為暈眩一次,聖上就借口他身子有異,讓之修養三月……拿著這個借口,收剝了安國公手中的一部分權利,雖然不能震撼到什麼,但是已經足夠讓安國公看清聖上對他的防備了。如今想把家事處理好,紀御史又發了難,尤其是紀無尤的確是懷了林家的骨肉,不順著也不可以。安國公又太好面子,這八抬著實難為到了他。
紀守中一聽說那邊來講條件了,眼一抬道:不抬也成了,那就連著林善信的伙食費、住宿費等用度送錢來就好,一直到這兩個人出發去臨州。行裝費用什麼的,也請國公府一起給齊了吧。安國公那邊收到紀守中的話,連連罵道:他哪是御史呀,是奸商,奸商。卻也無奈只得送上銀子來。李氏這幾日也不閒著,總是時不時就往紀家跑,看無尤然後收拾行裝,把元香也給丟了過來。
徐衛潛被調職到戶部給事中,徐衛潛和林湛盧成了好同僚。徐衛潛的調職倒是讓紀守中大喜。林湛盧來了紀家幾次,和無尤見也不過一兩面,皆是身邊有人,都是客氣地說著話,看著無尤的肚子,林湛盧有一種強烈的挫敗感。徐衛潛倒是一口一個嫂子叫的好不親熱,而無尤對著徐衛潛笑意頻多,讓林湛盧越發得坐不下去,每次都是早早的就借口有事回去了。
秋衣、裌衣、冬衣、大裘、皮靴、棉鞋、單鞋……一等皆以備好。手爐、熱燙,就連銀霜碳都備了幾箱。善信、無尤的書、南紙、文房四寶。紀御史把開蒙學的書都給備上了,什麼聲律啟蒙、千字文、三字經都裝上了,說著等再看見寶寶就得幾歲了,提前準備上好。正一堂又搬家一般地把苦寒之地需要的藥材分類給送來了紀家。無尤的琴、善信的棋盤棋子、無尤的繡線簍子、善信的茶具……該拾掇的都拾掇了起來。
「該收拾的都收拾了,就是娃娃的衣裳還不夠呢。」袁氏看了看東西,道。
「我這也愁呢,從成衣店買了些,就怕不夠用。」李氏把一至三歲的衣裳都買了。
「夠了,夠了,你們要帶多少東西給他們去呀,不過是一去三年罷了。」袁嬤嬤看著都夠裝兩車了。
「你說我這可憐的孫兒呀,連面都見不上呀。」李氏想著想著就揪心。
「別提了,越說越揪心。」袁氏阻止李氏繼續說下去。
「是呀,還有幾日就該出發了,咱不提這個。」李氏轉移了話題。
「無尤這身子,哎,到那邊就得顯懷了吧。」袁氏算了下日,道。
「得選個利落的婆子跟過去才好。」袁氏這一提,李氏也想到了。
「我倒是想跟過去。」袁嬤嬤道。
「你不成,滿府裡都要你照顧呢,還是從我那邊選一兩個跟過去吧。」李氏道。
「也好。就是辛苦你了。」袁氏感激李氏。
「說什麼呢,無尤也是我媳婦兒呀。」李氏道。
安國公還是心疼這個孫子的,裡裡外外選了三個家將讓隨著林善信上路,這些家將都是跟著安國公在戰場上摸爬滾打出來的,雖說是家將,但是安國公府從未有人將這些人當下人看待過。有了這幾個對善信也好有個照顧。元氏不放心那些外地官府裡的人,便去林家、元家的家生子裡給善信挑長隨。只是長隨,但是元氏卻要求嚴格,先要看品性德行,還要讀過書會寫字的。安國公家一共給派了十六個長隨,六個家丁,紫杉、元香、瑞紫三個丫頭,和兩個嬤嬤、三個粗使僕婦外加三個家將。
林善信一看這個架勢,就暈了。他這是去外放,不是去享福去了,竟然帶了這麼多人。元氏卻說必然帶上,這些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在外不比在家裡,那些外放的官員多都野得很,沒有個家底怎麼可以呢。元氏又拉著無尤說道了半晌,因她有身孕,這兩個嬤嬤都是給她配備照顧著的,最後又塞給無尤一塊晶瑩剔透的寶玉,說是給肚子裡孩子的,壓壓驚。綺晴早就備好了車馬,把物什都裝了上去,又吩咐了紫杉、元香一些話,又是和水紅說了幾句。最後阮氏把一個匣子給了無尤,並告訴她,幾個丫頭身上都分裝了些銀子和票子,等到那邊好好由她處理。
水紅把路菜,放進馬車內,然後扶著無尤上馬車。善信和三個家將騎馬,剩下的都分進了馬車內,然後浩浩蕩蕩的上路了。水紅還在做著孩子的衣裳,因為袁氏和李氏一直到出發前還在叨叨給未出生寶寶的衣裳不夠,水紅就打算在路上也做一些來。聽說要一路走二十天才能到臨州,無尤本是有些怕坐馬車的,太顛簸。剛到京城外,就看見一輛等著的車馬,善信下馬,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徐衛潛。兩個人說了一會兒話,無尤站在車馬外看著西山,想著再見青若怕就得是三年以後了。
無尤給青若帶了書信,卻等不及她的回信了。六月十日,日子定的太著急,現在看向西山,那邊已經青綠一片。青若必然是很喜歡的,她一向喜歡夏日。
「看什麼呢?」善信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和徐衛潛話別完畢了。
「在想青若,都來不及一見。」無尤道。
「等咱兒在了臨州給她寫信。」善信圈住無尤,道。
「出發吧。」無尤深呼吸了一口,道。
「這一路要你受委屈了。」善信知道這顛簸必然會苦她。
「有你在的地方算不得委屈。」無尤笑了下,拉著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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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五日了,在路上已經五日了,雖然大部分的時候都是住在驛站裡。無尤總是在晚上會覺得肚子一陣陣的疼,她知道是肚子在長大,可是多少還是有些揪心的。無尤睡不踏實,善信在一側必然也睡不踏實,無尤動一下,善信就會醒一下。有的時候林善信會覺得無尤肚子裡那個小東西太搗蛋了,自己不睡,也要攪的別人不要睡。無尤翻了個身,背對著善信,善信看了看,靠了近攬住無尤。
「你還沒睡呀?」無尤輕輕地問。
「本來已經睡著了,又醒了。」善信蹭了蹭無尤的頭。
「我覺得肚子裡有東西蠕動,一下一下的。」無尤說的很小聲。
「是嗎?我摸摸。」善信把大手輕放在無尤的肚子上,感覺著,「沒有呀。」
「真的在動。」無尤把善信的手移到自己有感覺的地方,「你感覺下。」
「那是你在呼吸,身子在動。」善信覺得好笑。
無尤突然覺得善信撫摸著自己肚子的手開始移動,「你幹嘛!」
「別動,讓我抱一下。」善信靠地更近了一些。
「你的手……」無尤感覺到善信的手極為不安分地碰到自己的胸前。
「我好幾月都沒有了,讓我抱一抱就好。」善信知道現在不是時候,可是無尤在懷還是有些忍不住,所以只能這樣抱著。
過了沒一會兒,林善信突然起身,穿衣出去。接著就聽見院子裡有練劍的聲音。一早有容就說這少爺也不知道怎麼了,大半夜的練劍。無尤上了馬車後,越想就越覺得搞笑,水紅幾個都不知道這晚上這兩人又怎麼了。只是大家都曉得,必然是林善信吃了虧,不然無尤能樂成這般嗎?
接下來幾日林善信怎麼都不肯和無尤同屋,倒是把水紅丟進去照顧無尤,自己單獨一房。六月二十三日,距臨州已經不遠了。林善信換上件半舊的藍色長衫,完全看不出什麼貴氣,只帶了一個家將,三個家丁先快馬加鞭往臨州去。讓剩下的人隨著無尤按著原定行程到達即可。幾個丫頭都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只有無尤明白他這是微服示弱呢,要在進入臨州之前好好的體察下民情知民意。
無尤他們依舊是緩車慢行,一直到了六月二十八才進了臨州的地界。進了臨州,無尤也打起了精神,這臨州周邊環山,很多地方倒是種下了不少果樹,良田也許不多,但是田間地頭還是有不少人,一片片的地上不知種著什麼,綠油油的。黃昏時分,進了臨州城,城牆堅固。本覺得苦寒之地人煙稀少的,卻不想這個城還很繁華,臨街商舖一個接著一個。這會兒正是飯點,酒樓裡人潮湧動,還有穿著異族衣裳的人喝著酒,看來是一個邊境互商之地。
「夫人,我們是直接去官府還是如何?」紫杉在車外詢問著。
「去尋一間本城最大的客棧,咱兒今兒住棧。」無尤吩咐道。
「好。」紫杉應下就吩咐起了家丁。
「為何不去官府呢?」水紅問。
「明日風風光光的去難道不好嗎?」無尤心中自有算計。
「需讓人通知下姑爺嗎?」水紅又問。
「不用,等我們住下,他自然會派人來。」無尤道。
這麼浩蕩的車隊進城,善信又怎麼會不曉得呢。
喜樂客棧是臨州最大最豪華的客棧。小廝一看這麼多人,又看了看那發話的丫頭一身衣裳才覺來人的來頭不小,忙把掌櫃的叫了出來。掌櫃出來的時候,無尤正被水紅扶著下車,掌櫃眼明手快地在地面放下一個凳子,卻被元香拿開,放下一個緞面軟墩子在無尤腳下。無尤肚子已經微微顯了出來,掌櫃一看忙迎了這些人進來。又是開房間,又是招呼,憑著這些年的眼見,這些人不是一般人。
果然一會兒元香就來問這客棧內可有單獨用的廚房,掌櫃把自家用的廚房給了這丫頭,元香帶著粗使的婆子從車上拿了一些食材,便進了去。掌櫃這才曉得那夫人的吃食用度原來都不假手於人的。就連用的水都是家丁親自從井裡打上來的。元氏特意吩咐了這些丫頭家丁們,三少夫人現在懷著孩子,金貴著呢,若是少了一根頭髮,回來就要他們好看,這些人自然是不敢不小心。
不出所料,晚上有容摸進了客棧,見到了無尤。善信讓她們明兒大大方方地把車馬駛進衙門。無尤從看見善信換了舊衣就已經明白了他的想法,自然算計不錯的。
66.各種等看笑話
林善信六月二十五的黃昏就已經進了臨州,先是在臨州邊被惡狗攔截,心中積攢了一份怨氣。真是應了那句老百姓的話:衙門八字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在林善信多年的學習裡,他很清楚的知道天下事務莫不起於州縣,州縣衙門掌櫃一州一縣的勸農、理財、獄訟、興學、治安、工程建築等。所以州縣雖小,卻五臟俱全,是老百姓唯一指望得上的父母官,也成了貪官污吏頻出的地帶。老百姓不會真的去撞那景陽鍾告御狀,但是若是身為一州一縣之官員都不為百姓做主,那百姓必然是沒有活頭的。
臨州地處邊城,常常有友鄰外族在城內通商,互市買賣。本該是一個富庶祥和之地,卻在第一日到臨州就被衙門惡狗給林善信了個下馬威。那些惡狗口出狂言:自己就是王法,險些打了善信。若不是家將岳老二,林善信必要掛綵了。都說強龍不壓地頭蛇,他這算是見識到了。當初在京城,安國公也算得上是地頭蛇,誰也不敢惹到安國公府的人,可是這邊遠小地,山高皇帝遠,誰也不知道誰是誰,地頭蛇就是老大。本該良田萬畝的地兒,卻乾旱無水,林善信這一路心中也是著急了。
當日聖上在宮中對他說:「宰相必起於州縣,你就去鍛煉下吧。」給了他這個看似尚好卻問題連連的臨州。元氏的考慮還是周到的,若沒有這些家將,善信估計也會有些措手不及。果然老人言必要聽之。衙門內的同知、判官、吏目都是州屬內的老人,有的已經跟過一兩個老爺了。倒是那同知年輕一些,是本地的監生,跟著上一個老爺不過一年多。善信出發前把連續幾任的知州都尋了個底掉兒,上一任知州干了還不滿三年,不知得罪了什麼人被莫名地陷害了,現在還在刑部大牢裡待著呢。林元機為兒子找個由頭去探了探,大概知道這個地兒妖孽還挺多,這才有了十六個長隨、三個家將的架勢。
無尤一早不著急不著慌地先是洗漱,然後出門在後院子裡和掌櫃閒聊了幾句民聲,掌櫃的也不敢多抱怨什麼,只是能說的話說了些,不能說的必然是隻字不提。倒是水紅從那小二的嘴巴裡問出了本地幾個大戶、商賈等消息。無尤也不知道哪來了興致,親自為丫頭們選了衣裳、配飾,說著今日是去衙門,怎麼也不能丟了林善信的面子。水紅看著無尤選的衣裳雖說不上張揚,卻是色澤類似的一致,皆淡雅清新。無尤自己也換上了李氏親自給買了五月初顯懷之穿的新水綠色夏衣,新月色的長裙上精緻的繡著一支火焰的石榴花。無尤並沒有刻意梳什麼漂亮的髮髻,還是一個簡單的喜鵲尾,插上一支綠翠珍珠流蘇步搖。水紅看著一支單釵過於單調又在無尤黑髮的右側貼上一個小小的蝶戀花。
等一切拾掇好了,元香已經退好了房間,紫杉也已經把所有的車駕、人員點好。水紅扶著無尤上了車。一行人就往早就打聽好的衙門方向去了。走了沒一會兒,就到衙門口。無尤還沒下車,就聽見門子和家丁有爭執。元香湊在車窗下道:那門子說要見新老爺就必然先給買路錢。無尤一聽就笑了,看來善信必然也是一腦門子官司。無尤撩開簾子,就看見一個人從衙門內走了出來,一聽這一行人要見新老爺,再打量了下各色人的穿著,接著狠狠打了那門子一個耳光,嘴裡罵道:「你個不長眼的,要錢都要到新老爺身上了……」
無尤已經下了車,一個家將問要不要直接闖進去說是夫人到了。無尤笑笑搖頭,抬頭看了看八字牆內的州衙大門,上面匾額寫著四個朱漆大字:臨州州署。那朱漆正新,想來是剛修葺不久,透出一股子的威嚴來。八字牆左側的一方掛著聖諭:「六月,說與百姓每:謹守法度。」大門兩側各有一座對稱的小亭,被木柵欄圍裹,一個是申明亭,一個是旌善亭。申明亭用來掛壞人壞事,寫在黑漆板子上;旌善亭用來掛好人好事,寫在紅漆板子上,如今兩座亭子什麼都沒有,倒是灰塵不少。
這時又出來幾個人,看裝扮是差役。聽見門外喧嘩出來看看熱鬧,幾個人看見紫杉等幾個丫頭都是瞪直了眼睛,想必是第一次看見大戶人家的丫頭。瑞紫脾氣大對著那幾個人嚷嚷了起來:「看什麼看,小心挖了你們的狗眼!」其中一個年紀尚小的先紅了臉,忙低下了頭,又悄悄抬眼看了看瑞紫。剛才那個人對其中一個年級略長的人說了一下緣由,來人聽說是見新老爺的,忙打發了一個人進去。過一會兒,有容先了跑了出來,瑞紫狠狠地捏住了有容的耳朵叫:「讓夫人累倒了,你賠得起嗎?」
「夫人。」林善信隨後就迎了出來,忙扶住了無尤,「一路辛勞。」
「不及相公勞苦功高。」無尤作勢把手搭在了善信的手上。
林善信心領神會的笑了下,道:「紫杉讓大家拾掇起來吧。」
然後又道:「我先帶你去後院吧。」
「要有容帶著去就好了。」無尤道。
「不,還是為夫帶著你吧,別人我不放心。」那句不放心說得格外大聲,似乎是刻意說給那些差役們聽的。
「少爺!」
紫杉帶頭,所有的隨從、家丁、僕婦等齊刷刷地對著林善信恭敬的行禮。門外幾輛馬車、十幾個紅木大箱。那些看熱鬧的差役小吏們看見這陣仗,當下傻了眼。不少的小吏都是當地富庶子弟出身,也是見過不少東西的。如今再看領頭的三位丫頭的行頭,就連腰間的荷包都精緻的耀眼,而站在那夫人身側的丫頭,戴在脖頸下的玉珮竟然見都未見,且不如另些人合流,只在夫人後側想來是陪嫁的丫頭。
「省了。」
林善信發了話,這些人才一一起身,開始聽著紫杉的指揮,卸車的卸車,搬運的搬運。有容已經把內宅的圖繪遞給了紫杉,紫杉略看下,就開始分配了起來。那些跟出來的衙門內的粗使之人一看這樣利索的丫頭都是沒了吱聲。這些差役官吏之前將林善信當成新科寒門,那同知看見紫杉等丫頭的樣子頓時呆住了,那樣貌不知好到了哪去。如今這出,讓多少人都瞎了眼,本想看著新老爺的笑話,倒是先被新老爺將了一軍。
林善信扶著無尤走進衙門大門,就看見有些官吏和散落的差役都在打量著兩個人和隨後的隨從。有的眼中露著算計,有的是驚訝,有的是不動聲色地躲在柱子後探頭。過了三堂,一拐彎就進入了後衙,竟然是個三進小院,建的有模有樣。花廳外還有個小花園,也是拾掇的乾淨利索,無尤看了看善信,善信只是聳聳肩,也不知為何如此。善信帶著無尤看過花園,就往自己住的房間過來,元香、瑞紫早就進了來,正拾掇著。
舊帳子、舊被子,一把就被元香丟出了門外。瑞紫把舊單子撕扯了下就丟給了粗使僕婦,道:「放去廚房倒也可以當當抹布。」兩個人一番折騰,一個屋子已經天壤地別。元香從箱子裡搬出了新的絲綿被子,鋪上杭絲的單子,道:「夫人現在身子膩,只能用杭絲的,你小心一點,手勁兒那麼大。」瑞紫應下,從箱子裡取出嶄新的青瓷香爐問元香道:「可還點香嗎?」元香看了箱子,指了一個道:「用沉香吧,夫人歷來喜歡,這屋子也不知之前少爺怎麼住的,一股子香粉子味,筲得慌。」
站在屋子一側的三個丫頭,被元香的話說得一陣的臉白。那三個丫頭看了看元香和瑞紫手腕上晶瑩的玉鐲,當下就去了底氣。元香又打開另一個箱子,把書卷琴幾放在一側的書檯上,看了看,還是有點不滿意,又在書檯上鋪上了撒花銀布,這才點點頭。然後又把瑞紫手上的香爐放置到後面的案幾上,把那個粗俗的花瓶塞進一個丫頭手中。又接過瑞紫手中的一對玉壺春瓶擺了上去,才覺得好。瑞紫瞧了瞧那三個丫頭,那香粉味不用猜都知道是青樓出來的人,一看著就不是什麼正經人家的好姑娘,一身的狐媚子氣兒。
紫杉已經帶人把書房拾掇了起來,一方小榻已經安置了進去。攔住了善信和無尤,讓他們先往書房坐上一會兒,臥房還要再拾掇下,一會兒過來請兩人過去。紫杉進了屋子,看見已經收拾好了,又看了看那三個丫頭,她已經詢問道了底細,知道是從賀府的紅館子裡買了出來的。那些供男人的地方養出的丫頭學也學不會怎麼伺候主子,怕都是魅惑人的功夫。紫杉搬了一方凳子坐了下來,看著三個丫頭。
「從今兒開始你們不用在少爺身邊伺候,我姑且不管你們什麼出身,如今既然在衙門裡,就當時衙門裡的丫頭吧,少爺夫人這邊都有自己的伺候,怕也許不下你們什麼。我剛才和嬤嬤們問過了,你們就去給衙門當丫頭即可,衙門的廚房浣衣都需要人手,你們現在就可以過去了。」紫杉知道這些眼線是絕不可留在這邊的,所以剛才已經和衙門裡粗使的婆子打好了招呼,把這三個打發過去做些粗活。
三個人雖不願意,但是也不想重回青樓,只得扭捏地去了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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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尤在書房坐著看看書,善信已經回到了正堂那邊去。水紅走了一圈回來,對著無尤細細說著什麼。
「那些本留著的丫頭婆子怕都是各戶的眼線。」水紅道。
「紫杉怎麼給處理了?」無尤閒閒地翻著書,問道。
「都支使到給差役們當老媽子去了,咱這後院是容不得外面人的,也剛剛夠住。」水紅說道。
「那三個丫頭呢?」無尤早就看見了,紫杉還不想她揪心,必然是自己去打發了。
「也是打發過去,給廚房幫忙、洗洗衣裳。」水紅道。
「可打聽到了來歷?」無尤問。
「聽說是鄉紳出的錢從賀府青樓裡買來的。」水紅道。
「曉得了。你晚上得空了讓有容把那些鄉紳的名字給我寫了來。」無尤大概明白了。
「紫杉還是牢靠的,這些日子變化了不少。」水紅道。
「她也是一時迷了心竅,現在估計開了,綺晴姑娘必然是點過了。」無尤看著紫杉這些日子,心中多少明瞭了。這丫頭確是個好手,什麼都能不需要說就能做的讓人放心,畢竟是國公府的家生子,至少對林善信的忠心是不會錯的。
「瑞紫還是小了一些,好在對夫人是可丁可卯的好,似當初的以藍。」水紅想起瑞紫道。
「那丫頭就是急躁了點,再過上一兩年就會好了,孩子心性。」無尤道。
「跟著元香身邊漸漸總是會好的。」水紅點點頭。
散堂鼓響起,今日一天還是沒有任何人來敲鼓。不知道是真沒有事兒還是老百姓抱著觀望的態度不想多事呢,林善信自己現在也說不上來。不過僅僅是幾日,他就覺得這地方官比起京官真是難多了,京官要揪心的事兒說白一點就是上司,而地方官卻什麼都要想到。今日還是繼續清盤倉庫,銀庫、料庫、糧倉等的賬冊擺在林善信的桌子上,當初也不是沒有查過火器庫的賬冊,只是這會兒他的確有點有心無力了。一個長隨把賬冊分給幾個長隨,大家輕車就熟地翻看了起來。元氏果然沒有選錯人。
「少爺,您回屋歇歇吧。」一個長隨對著善信道。
「這些?」善信指著這些問。
「少爺放心,這些賬冊不出三日我們必然會清查清楚。」長隨道。
「也好。」善信放下冊子。走了出去,這些衙門內的官吏是打定主意要看自己的笑話,這不把所有的往年冊子都送到了他的面前。
無尤突然被身後的人圈進了懷裡,週身充滿了林善信的氣息。無尤感覺到了他很疲倦,便任著他抱。過了一會兒,善信拉著無尤,自己坐到了南邊的炕上,伸手一拽就把無尤抱上了自己的腿,環住無尤,把頭埋在無尤脖頸裡,貪婪地吸著無尤身上淡淡的香味。無尤的身上有一股若有若無的荷花香氣,似濃似淡,似有似無,讓善信喜歡摟著她,不放手。
「怎麼了?受委屈了?」無尤的聲音柔柔的,似清風拂過花瓣。
「哎,好大的下馬威。」善信道。
「外放也不如你想像中的好,對吧?」無尤明白那種差距下的失望。
「這知州果然不好當呀。」雖然僅僅兩三日,他已體會到了。
「你認輸了?」無尤和善信微微拉開了點距離,盯著他看。
「我?」善信邪邪地抽了抽嘴角,「你幾時見我認過?」
無尤把手圈上了善信的脖子,道:「你有沒有對不起我,這兩日?」
「啊,為何這麼問?」善信先是被無尤摟住脖子,接著被她的話差點嗆住。
「那三個丫頭,我可是看見了。那媚眼如絲,你難道不會酥到骨子裡嗎?」無尤感覺到善信有點後躲,圈地更緊了點,繼續道:「那小嗓音甜膩的,我都直抖,你難道會不動心嗎?」
林善信明白了,無尤是醋勁兒上來了,道:「怎會,我正人君子。」
「偷腥的貓兒,從來都不會說自己偷了腥。」無尤對善信嘟了嘟嘴,道。
「我明知這是人家送來試探我的,算計我的,當眼線的,我怎麼會真得讓他們如願,落把柄在他們手中呢?」善信勾起嘴角,笑了出來。
「就是因為你明知,你才要做戲給人家看呀,假戲真做也是有的呀。」無尤用手指了指善信的腦門道:「婆婆說了男人一旦野兒了就管不回來了,所以呀,我這不在,你難保就不會被迷惑住了。」
「話說我那個娘還給你說了啥?」善信開始咬牙切齒。心中不忿:我的娘呀你咋就不盼我點好呢,這後院點火的把戲,你真想燒了你兒子不成。
「婆婆說我這個時候會變醜的,會變胖的,然後男人最容易在這個時候變心了,一定要管嚴一點才好。」無尤看了看自己,的確是變胖了不少,多少也有點怕讓婆婆說准了。
善信上下打量了下無尤,道:「沒有,你還是那麼好看,在我心中一如從前。」
「你看你看,你現在說謊都說得理直氣壯的。婆婆說了這就是個危險信號。」無尤瞪著亮晶晶的大眼睛對著善信道。
「我哪裡說謊了?」善信覺得無尤有點無理取鬧了,這不會都是他那個娘教出來的吧。
「你還說你沒說謊,我若和以前一般,你為何都不肯和我在一個房裡呢,還借口讓水紅照顧我,你還說不是嫌棄我了。」無尤裝出一副生氣的樣子。
善信看著無尤那因為裝生氣而真紅撲撲的臉蛋,突然就有了衝動,道:「你還要磨我到幾時呀,紀無尤。」
自己的小把戲被拆穿了,無尤尷尬的低下了頭,道:「人家是想你笑一下嘛。」
「人家?」善信把無尤的頭抬了起來,揚了揚眉,道:「人家和你有關嗎?」
「林善信!」無尤最厭惡他這樣抓著自己話裡的把柄。
「真不經逗,這樣就急了。」善信很享受自己反敗為勝後無尤因為急促而臉紅的挫敗樣,那樣很好玩,無尤就如一個抓不住娃娃的小孩子,一點都不似平日的淡然。
「哪有急,一點都沒有急。」無尤著急地辯解。
「可是我真的很急。」說罷,林善信就低頭吻住了無尤撅起來的嘴巴,粉嘟嘟的唇瓣讓善信心猿意馬了起來。吻罷,林善信道:「一如從前般甜美,你到底在唇上塗了什麼蜜糖呢?」
雖說已經老夫老妻了,但是剛才善信沒有預警的吻還是讓無尤心漏跳了一拍,又聽善信這般說,臉已經如紅透的水蜜桃一樣,只是低聲哼哼了一句:「沒有。」
「沒有,真的沒有?」善信的吻落進了脖子裡,道:「這裡也很甜。」
「你不要這樣,人家……」無尤突覺得自己又說錯了,瞬間整個人已被善信抱起。
「人家和你無關的,」善信笑得很促狹,然又道:「正一大夫早就和我說了,五個月開始我就解-禁了,你還要瞞我多久?」
「你不是還有賬冊要看嗎?」無尤已被抱到床上了,努力用胳膊擋開善信。
「賬冊沒有你好看。」善信一把掀開被子,手伸到無尤腰側,道:「你不是怕我變心嗎?那你就好好看看我會不會變心。」
……
「那你要輕點……」無尤還是有點擔心的。
「我有分寸。」善信道。
「可是……」
「沒有可是」
……
第二日一早,林善信神清氣爽地在院子裡練劍,並收到了得隆縣縣令的書信,為用的消息倒是很靈通。為用的書信裡通篇官話,只有在最後詢問了無尤的情況。林善信笑著給無尤說,這通篇的廢話,只有這句才是點題了。然後把信給了無尤,讓無尤自己看著給為用回封家書。無尤想了想,沒有回,離的近了不如什麼都見面再談,也省得各色耳目收到這個親戚消息。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7:34 PM
67.沒門
新官上任需要做的事項被長隨一步步的安排著,先是把臨州地方廟都一一拜過:孔廟、關帝廟、文昌帝君廟、城隍廟……接著拿著已經被長隨清查好的賬冊進行進倉盤庫,一筆一筆地查詢點算清楚。管庫不作為,林善信怒了:換!從自己的長隨裡選人頂上。閱城巡鄉,查看城池是否堅固,城牆是否有不夠堅固之地,負責工房的是個當地的老工匠,聽說新任的知州不似平日那些,便來了衙門陪著林善信一點一點地看,把哪些地方需要修葺,哪些地方用的銀子多了都說了出來。老人說不指著陞官發財,就想為百姓辦點實事。接著把地方治安上的一些貓膩都告訴了林善信,善信是一一記下,那些惡狗是要好好的治理上一治。
清厘監獄,翻看了下牢獄點冊裡有不少全然驢唇不對馬嘴的審判結果,看來也要好好的重新審判了。對薄點卯的時候,一大半的小吏和差役都借口家中有事或是生病托詞不來,來的人裡有學正、同知、巡檢、驛丞,還算分的清輕重。林善信也沒有被那些人要挾,很淡然地在堂上對那些拿著各樣托詞小吏差役的家人道:讓之好好休息,三五個月都沒有問題。把自己的長隨一個個都補缺上了。一些到場的都傻了眼,這威脅,顯然沒門呀。
學正到正好,和學正商定好了時間,由林善信親自出題,傳考生童。林善信的風聲穿到了州里,這會考試,但凡州學的學生都必須參加。家裡有生童的都不敢輕視,唯恐因為不來就被大老爺剝奪了上州學的資格。學生的情況摸清了底兒,林善信便打算算著日子要正式的懸牌上告,宣告七月初十正是開始接收訴訟,之前雖然也摸了摸衙門的底兒,但是老百姓是無一來敲鼓的,這次是要正式做了。
回拜縉紳的事宜都是無尤在處理,她先是細細地看了每一個送來拜帖的本地鄉紳、豪門、書香門第、富商等,然後散出家丁出去打探這些人的具體底細,然後和林善信說說這些人情況,然後商量著怎麼回復這些人,最後送貼過去。合署的書吏要請戲班子,給新老爺個甜頭,因為他們發現林善信和夫人吃食用度皆出在自家廚房,就連買菜都是丫頭家丁日日早起去晨市買來的,請客必然是不實際的。水紅把戲班子的事情,不著痕跡的推辭了,讓這些書吏找不到機會近林善信,好給那些被批准休假的小吏求情。
縉紳們腦經動不到林善信身上,就轉而動到了無尤身上。聽聞知州夫人有孕在身,就想著法的打探,卻也不得門路。從那些舊時婆子口中得知,那夫人是一點都不用外來之物,身邊丫頭連個香囊都不可帶,就是因為夫人有孕在身怕有個閃失。有的縉紳也把主意打到了四個丫頭身上,尤其是紫杉和水紅這兩個丫頭,甚至在這兩個人單獨出門買買用度時候,跟在身後看都買些什麼好送上一些。也不知道是這兩個丫頭聰明還是那些跟著的人笨,每每都跟丟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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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尤的肚子,這一個月來和氣吹兒的一樣,一日比一日大了起來。到六個月的時候已經明顯的所有的人都看得出來。婆婆置備的五月的衣裳果然是都不能穿了,水紅找出六月夏衣來。連日來林善信緊張,無尤也是繃緊了弦兒,這會終於有了閒情撫撫琴。那琴音悠揚,正巧被在前堂和善信說事的學正聽見,這學正越聽越覺得好,雖早就覺得這新老爺不凡,但是卻不想就連夫人都能撫的一手好琴,想來是位才女。
「前日我聽瑞紫說,這城裡有座月老廟,可對?」無尤問水紅。
「卻是有座,小姐是想出門走走了?」水紅知道這些日子也憋得她辛苦了。
「瑞紫說的滿心歡喜,我想著也好出去走走,你說呢?」無尤道。
「姑爺前面也漸上了道兒,小姐不用整日閉戶了。」水紅道。
「那我們選一個人不多的時候去月老廟看看吧,也好讓你們都求求姻緣。」無尤笑了。
「不如七月十八吧,十五時候已經熱鬧過了,應不會太多人。」水紅看了下歷冊道。
「不要太張揚,我們悄悄地出去就好。」無尤想了下,又道。
「什麼不要太張揚,還要悄悄的。」林善信掀開簾子進了來。
「想帶著丫頭們去月老廟。」無尤道,水紅已經把帕子遞給了林善信。
「你當你悄悄,那些有心的人就不認得你了?」善信擦了把臉,把帕子給了水紅。
「可是也不要太張揚,我想安靜一點。」無尤說出自己的意願,水紅把茶端上來就退了出去。
「可以不張揚,但是家丁一定要帶兩個,家將也要帶一個的。」善信許了她的願,但是外面人多手雜,該防還是要防的。
「好,依你就好。」無尤把做好的寶寶衣裳給善信看,「還好嗎?」
「還有三個多月就要出世了,好快。」善信起身蹲下,把耳朵靠在無尤的肚子上。
「是呀,聽說冬日很冷,所以想多做一些來。」無尤看著善信的樣子,笑的很甜。
「不好,傷眼睛的,那樣就看不清寶寶了,不要再做了。」善信抱著無尤的腿,突然道:「是不是動了,我剛才覺得有點動靜。」
無尤一聽也不說話了,靜靜地等,善信把耳朵靠著蹭了下,果然肚子裡對著那個地方騰騰地跳了兩下,「是動了,是動了。」
「這麼皮,一定是兒子。」善信說著,「不過我倒是希望是個女孩,乖巧一點,省心。」
「兒子、女兒,我都喜歡。」無尤拉起善信道。
「你生的我什麼都喜歡。」善信抱著無尤道。
*****
無尤在十八日帶著四個丫頭,兩個家丁,一個家將,安靜地出了府衙後門。因為說月老廟也不是很遠,無尤便想走上一走,畢竟自己窩在府衙內太久,覺得身體都不活分了。但是因為是夏日,天氣悶熱,水紅很擔心無尤身體不適,讓人安排了一條很容易雇到轎子的路。平日裡跟著丫頭們的那些眼線,這次一看這麼多丫頭一起出來,就忙去給各家通風報信了。
因為清晨天氣還不算太熱,加之這裡天氣比起京城已經涼爽了很多,無尤倒是覺得不錯。水紅和瑞紫在無尤身側隨便地說著周邊的一些小店裡的趣聞,她們每次出門都會和這些小店舖的人打招呼,漸漸地就熟絡了起來。那邊有一個小小的早點餛飩攤,味道遠遠地就飄了進來,讓無尤直嚥口水,她自從懷孕開始口味就變的有點異常,對那些街頭小吃極度的渴望。
「我們吃碗餛飩吧?」無尤指著那個早點鋪道。
「可是,」水紅覺得外面的吃食不乾淨,「總是沒有咱兒自己做的乾淨。」
「偶爾吃一碗不怕的,我又不是瓷做的。」無尤以前在娘家的時候也是時不時出門吃早點的,對這樣小小窩棚的餛飩鋪很有感情。
「好吧,既然夫人這麼想,就吃上一次好了。」紫杉攔住了水紅,道。
然後一行人到小鋪裡,那個小小的油紙棚,統共就兩張桌子,一個小婦人,身側還有一個坐在小板凳上讀書的半大孩子,六七歲的樣子,捧著一本三字經看的入神。
「來碗餛飩。」紫杉道。
「好。」小婦人看了看來人,應道。
無尤坐著等,其他人都站在一側,「生意可好?」
「補貼家用,都是熟人來。」小婦人一邊利落地包餛飩,一邊回應著無尤。
「孩子幾歲了?」無尤問
「六歲了,想攢點錢送他去私塾上學。」小婦人把包好的餛飩下入開鍋的水中。
「平日還做什麼?就你一個人養嗎?」無尤看著那小婦人有點破爛卻乾淨的衣裳問。
「家裡本是軍戶,只是孩子他爹去了,每年分的口糧也不夠一家子吃的。我有手有腳的,多幹幹活,也好養孩子。」小婦人看著無尤柔柔的,不似壞人就說的多了。
軍戶,這臨州的軍戶應該不少,難道都這般生活困難嗎?無尤想著要回去和善信說說。餛飩端了上來,無尤用勺子舀了一個,輕輕地吹,放入口中。吃完了五個,才開口道:「你這餛飩做的不錯,倒似蘇杭的做法。」
「我娘家本是那邊的,自小就會做這些。」小婦人聽見人誇自己,也是滿心高興。
無尤又吃了幾口,就不再吃了。水紅放下了一塊碎銀子,小婦人忙追了出來,說:「我小本生意,找不開的。」
「剩下的就當是我家小姐賞的。」水紅本也沒想讓她找開。
「這可使不得。」小婦人推辭。
無尤回頭道:「就當是我給孩子讀書的錢吧。」說話間,那孩子抬眼看無尤,大大的眼睛黑黑亮亮的。
因在路上耽擱了那麼一會兒,到月老廟的時候,竟然已經有一些衣著華麗的夫人、小姐們在了。廟祝也迎了出來,顯然不少人都已經得到了消息,新老爺的夫人今日帶著丫頭們逛月老廟。紫杉和廟祝隨便說了幾句,給了些香油錢,就找借口擋開,讓夫人好隨意地看看。這廟並不大,牆角邊有一株老樹,上面掛滿了紅色的許願紙。無尤讓瑞紫她們去許願,只是水紅一直在無尤身邊。
「你也去許個願吧。」無尤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看著瑞紫開心的樣子。
「有或無姻緣,水紅都隨意。」水紅道。
「可是我卻希望你可以嫁的好。」無尤說著,「你的奴籍我讓青若想辦法幫你消了。」
水紅吃驚地看著無尤,「小姐。」
「千里搭長棚沒有不散的宴席,就算多捨不得,你還是會嫁人的。」無尤笑著拍了拍水紅的手。
「不,就算已是自由身,水紅也要在小姐身前,不會離棄。」她早就這般想了。
「我知曉,只是若是有良人也不要委屈了自己,明白嗎?」無尤從未當水紅是下人看過。
「嗯,我明瞭。」水紅側頭抹去眼角的淚。
「傻丫頭」
一個穿著得體的中年婦人帶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走了過來,對著無尤行禮,那姑娘羞澀地看了看無尤。那婦人開口:「林夫人好。」
「這位是?」無尤看向水紅。
水紅在無尤耳側道:「是盧同知的娘,那位是盧同知的妹妹。」
「盧夫人。」無尤微微點頭,「我身子笨就不客氣了。」
「林夫人說笑了,哪能捨得您,您能和我們這些人說說話都是我們的福氣。」盧夫人道。
無尤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她,好會說話的一張嘴巴,「不知盧夫人有什麼事嗎?」
「倒也沒什麼事兒,聽說林夫人是京城大戶人家的,便想讓我這小女兒來見識見識,讓她看看大戶的夫人是怎麼個樣子。」盧夫人笑地都能堆出了花來。
「盧夫人見笑了,我也不過是小戶之家的閨女,您怕是找錯人了。」無尤明顯的拒絕讓那盧夫人臉色很難看,無尤接著又道:「您的閨女嫻靜柔美,今日在月老廟裡不如去求個好姻緣,也請月老來拉拉線。」
「我也這意,卻巧了遇見了夫人您。剛才給女兒求了一簽,說在廟裡就能遇見貴人,我還在想這貴人能是誰呀,想來必然是您了。」那盧夫人變臉變地很快,無尤也不知道她找自己何意。
「盧夫人說笑了,我初來乍到,什麼人都不熟悉,怎麼能成了您女兒的貴人呢。」無尤並不喜歡應付這些婦人。
正說著,另一個年輕的夫人也走了過來道:「盧夫人呀,你主意打得到快呀,這就想把你看不順眼的庶出小姐推出去嗎?」
「城中皮毛商戶孫家的繼室。」水紅對著無尤悄悄道。
「林夫人,你可不要聽她的胡說。」盧夫人忙著對無尤解釋。
「我哪個胡說了,你扣著小妾的女兒不許嫁人,不就是為了給她找一門大戶當個妾室嗎?你那點算計整個臨州都知道了。」孫夫人是字字不給盧夫人臉面,「如今看新老爺一表人才,夫人又在孕中,想逃這個空子。你也不看看人家少年得志,怎會看上你一個區區的妾室女兒。」
無尤總算明白了,盧夫人剛才那一番雲山霧繞是要給林善信塞妾室,無尤打量了下那小姑娘,已經被孫夫人說的面紅耳赤。開口道:「夫君是否要妾室也不是他可以做主的,我也沒有資格說什麼,家裡還有公公婆婆,祖父母。再者說了這麼好的閨女為何不嫁給一方踏實的人明媒正娶為正妻呢,就算是庶出女兒也還是盧家的血脈吧。若以後盧同知幹的好,陞遷了,有個給人作妾的妹妹總不是一個好名聲。你說呢,盧夫人?」
盧夫人被無尤一番話說的啞口,只得不住地點頭,然後拉著女兒倉惶地走了。
***
孫夫人看著盧夫人的樣子,笑了起來,那哈哈笑的樣子也不避人,張狂的不成。無尤卻突然對這個孫夫人打起了興趣,一般人在新老爺的夫人面前總要裝裝樣子的,為何她卻這樣無所畏懼。無尤打量了她一番,素顏沒有擦胭脂,皮膚微微泛著稻米的色澤,頭上插著三支金釵,似乎是要顯示一種奢華。大大的眼睛,大大的嘴巴,高高的鼻樑,小巧的臉龐,看起來倒不似周人,很有外族的特點。
「你看夠了嗎?」孫夫人一屁股坐了下來,問無尤。
「不似周人。」無尤說的很直接。
「我娘是在關外救了我爹,後來懷了我,就隨他回了賀府的家,卻不想他早就有了正妻,我娘因為我不得不留在這裡,不然以她那野慣的性子肯定是不肯的。」孫夫人很是坦白。
「那後來呢?」無尤問。
「後來,我娘受不了那些妻妻妾妾的明爭暗鬥病死了,大夫說是心病啦。我娘走了,我爹那個正妻,就找個由頭把我嫁給孫家當繼室了唄。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一個四十歲的男人,還求什麼,好在人家潔身自好,從不招花惹草。」孫夫人說的很無所謂。
「抱歉。」無尤沒想到會是這樣。
「你有什麼好抱歉的,又不是你讓我這樣的。」孫夫人身上帶著外族的豪邁。
「你娘親是哪個國的?」無尤突然好奇了起來。
「月食國,我爹說我長的多像了我娘。」孫夫人說起自己娘的時候就如看見最美的風景。
「那一定是個美人。」無尤看著孫夫人道。
「你也是個美人呀。」孫夫人笑了笑,道出自己的閨名:「我叫徐木兮,十八。」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是這個木兮嗎?」無尤問。
「你也知道這詩詞呀,我娘親去的時候還在口中念:今夕何夕兮,得見君子。她這一生用的情太多了,走都走的不安生。」徐木兮笑著對無尤說,似乎在說別人的故事,她只是一個旁人。
「我叫紀無尤,也是十八。」無尤對這個女子充滿了強烈的好感。
「無憂,沒有憂愁嗎?」徐木兮問。
「不是,是沒有過失的那個。夫唯不爭,故無尤。」無尤道。
「給你起名的人真是好玩,誰能沒有過失,那太完美了吧。」徐木兮笑的很好看,她的笑很自然,讓人不自覺地也想跟著笑。
「我爹爹的希望吧。」無尤道。
一個小廝走了進來月老廟,遠遠地看著徐木兮。
徐木兮看了下,歎了聲氣,道:「我要回去了,不然老太太又要罵我了。」
「你有空可以來找我。」無尤本不想說這個,可是不知為何說了出來。
「你要防著那個盧夫人,還有不少夫人都有這個心思呢。」徐木兮對著無尤的耳邊小聲地說。
「好呢。」無尤應下。
徐木兮對著無尤擺擺手,然又努努鼻子,才往外走去。
「孫家是給了拜帖,但是因是商戶,自來和其他的門戶都不很親近。生意上也很踏實,這幾年來和官府走的也不似親近,只是有事就來沒事從未主動過,稅銀也未拖欠,估計這個夫人只是無意在月老廟遇見小姐的。」水紅把查到的告訴了無尤。
「我們這樣會不會草木皆兵了呢?」無尤問。
「不過,這位孫夫人嫁入孫家也不過一年半載的。」水紅觀察了很久,不似刻意接觸。
「水紅,我們回去吧。」無尤真得有些累了。
「好。」水紅招呼紫杉,吩咐著。
68.夜貓子還是來了
林善信走進後院的時候,無尤正坐在搖搖椅上發呆,手中的書頁隨著風舞動來回地翻來翻去。無尤只是隨意的挽了一個髮髻,黑色的長髮大部分都披在身後,頑皮的髮絲隨著風輕撫她的衣衫。寬大的袖口下一雙手泛著珠光色,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射下陰影,在陰影中能看見她秋水一般澄淨的眼珠看向不知的方向。善信心中一動,快步走了上前去,輕輕拿起無尤的發,放在鼻前輕嗅。
無尤回過神來,看見善信,莞爾一笑,「餓了吧?」
「沒有,你在看什麼書?」善信拿起無尤手中的書冊,「金匱要略?」
「閒來無事,翻看一下多做瞭解。」無尤解釋著。
善信卻緊張了起來,蹲下,問:「你可是有哪裡不舒服?」
「沒有啦。」無尤揉開善信擰成川字的眉心,道。
「真的?」善信還是不放心地多問了句。
「真的,只是有點疲倦,最近越發的疲倦,所以才會找些醫書來看看。」無尤道。
「我問醫官了,你這個時候疲倦呀、眼睛怕光呀、還有腰腿酸疼都是正常的。」善信早些日子就發現了無尤的這些異常,所以詢問過了醫官。
「你還真是的,比我都緊張。」無尤看的出來善信很緊張自己頭次有孕。
「怎麼樣,看你笑話的人還有嗎?」無尤問了問善信前面的事兒。
「哪那麼輕鬆就沒有了呀」善信搖頭,似乎還不少。
「可是這幾日至少有了百姓來求官呀。」無尤覺得也算是好開始。
「我才發現東家長西家短的糾紛竟然這麼多。」這些鄰里小事無疑對善信是新體會。
「百姓呀,能有多大的事兒,無非就是一些小小事情。父母官就是要斷百姓之事的,雞毛蒜皮的都要你上心呢。」無尤知道這對於善信來說有點力打在了棉花上。
「也對,州縣也不過是這些,若真有大事才麻煩。」善信笑了笑,小事多了不見得不好。
「盧同知這個人,你怎麼看?」無尤突然想起那日盧夫人,問道。
「監生出身,家底不錯。做事也肯下功夫,但是多少有點畏首畏尾。」善信想了下道:「怎麼突然問起他了?」
「那日在月老廟遇見他的娘和妹妹,盧夫人有心把那女兒塞給你當個妾室呢。」無尤雖然是笑著說,但是善信卻看的有點刺眼。
「算了吧,你這一個都讓我焦頭爛額了,再多一個還不得生不如死呀。」善信連連搖頭。
「聽你這意思,若是把握的住,幾個都無所謂。」無尤杏眼圓瞪。
「怎麼可能,我這個人本就天生愚笨,得你這樣慧聰的夫人已是三生有幸,不做二心。」善信也出言逗無尤。
「林善信!你有種!」他就是不說自己想聽的,無尤恨的要打他。
「我當然有種,沒有種,你肚子怎麼大的?」善信反問。
「我看給你選一二三四房小妾也挺不錯的,省得你日日氣我。」無尤突然轉了話鋒。
「呵呵呵,你來真的?」善信大笑,他越來越能在鬥嘴的時候佔上風。
「對呀,來真的。」無尤一仰脖,頂了上來。
「可是怎麼辦呢,我的眼裡放不下別人了,娶一二三四房進來守活寡,你於心何忍。」善信覺得無尤這個時候最可愛,「怪不得都說最毒不過婦人心。」
「厭惡,你最厭惡了。」無尤伸手打善信。
「是呀,是呀,我最厭惡,可是你最喜歡。」善信作勢握住無尤的手,「一點力氣都沒有,就和撓癢癢一般。」
「你就會欺負我!」無尤嗔嬌道。
「別人上桿子給我欺負,我還不想欺負呢,我呀,就欺負你,一輩子、二輩子,生生世世的欺負下去。」善信的眼中帶著三分玩笑七分真情。
******
七月三十日,休沐。衙門裡大部分的人都回家團聚了,只是那麼幾個孤家寡人湊在一起吃著東西。林善信平反冤獄五起,其中一個冤獄中三個大漢因為家破人亡自願留下當林善信的手下,善信就將這三人編入那些出缺的差役裡。這三人都是附近山區裡的獵戶,腿腳都是好得說的,人也踏實肯幹,便隨著家將岳老二學一些拳腳,這會兒正在三堂前的空地上練功夫。
門子突然進了來,說有人找知州老爺。岳老二還沒問來者何人,就看見三個手拿鮮艷手帕的中年婦人一個推搡一個的進來了。岳老二先是眉頭緊皺,這三人年紀都不小了,卻一個個花枝招展,穿的不似正常人家的婦人。岳老二接著打算要問有什麼事情,卻不想那三人已經互相吵了起來。岳老二拍拍腦門,使眼色給一側柱子下啃雞爪子的有容,有容一看這三人,先是一愣,然忙往後院跑去。
林善信正在無尤地指揮下給月季花澆水,有容跑了進來。善信一看他嘴角還有油漬,手上也是,先叫他去把手洗了。等弄好了,有容過來。
「怎麼了,這麼慌慌張張的。」善信開口問。
「三堂那邊有三個老婦人找少爺。」有容道。
「三堂?怎麼會進了三堂?」善信很不滿意。
「那三人,哎」有容張了張嘴,最後歎了口氣,才道:「我說不上來。」
無尤一聽卻覺得有意思,問:「給我說說看。」
「那其中有一人釵著一個碩大的絨花,說不上的難看。」有容想了下,把最嚇人的說了。
無尤和善信對視了一眼,異口同聲道:「媒婆!」
「對,是媒婆來了!」瑞紫也進了花園,喊著,「還來了三兒。」
「得,夜貓子進宅!」善信放下水瓢,道。
「還真的來,看來我那一番話沒起作用。」無尤對著瑞紫道:「去請到正廳吧。」
「你還真要見上一見不成?」善信本想找人打發了就好。
「你若一直躲避著怕是會越來越多。」無尤覺得這事躲不了。
「也好。」善信道。
無尤先和善信去屋裡換了一身衣裳,把四個丫頭和兩個嬤嬤都叫了上,一起到正廳了。水紅就站在無尤的身後,紫杉站在善信的身後,元香把茶端到兩個人之間的方桌上,瑞紫抬眼看著那三個媒婆,兩個嬤嬤只是掃了一眼,就不再正視她們。那三個媒婆看了看來人,也有些拘束了。元氏配給的兩個嬤嬤都是伺候過生產的人,且極為嚴肅,往往不怒而威。
「三位找我們少爺,有什麼事兒嗎?」其中劉嬤嬤先發了話。
三個人忸怩了一番,其中那個帶著絨花的道:「我是來給書香大戶潘家提親的,潘家三小姐年方十六,自幼飽讀詩書、女工針織皆精,提給大老爺當一房妾室,聽說大老爺只有正房,還未有妾室。正妻巧在孕期,潘家老太爺看大老爺是人中之人,願將掌上明珠嫁於大老爺。」
「,那另兩位呢?」劉嬤嬤淡淡的了聲,繼續看著另兩個道。
「我是來給本城高門大戶張家提親的,也是提給大老爺當一房妾室。張家二小姐雖為庶出,卻美貌慣臨州,年方十七,是真正的大家閨秀。」另一個穿著紅色大褂的媒婆道。
「那你呢?」李嬤嬤看著最後那個有點拘謹但穿著素雅的媒婆問道。
那媒婆先是對著堂上的人微微行禮,然後道:「小人來的目的和兩位皆一樣,是為城中大戶姜家提親的,姜家五小姐,年方十五,可愛天真,好生養,自幼也未讀過什麼書,只學過女戒,但是乖巧聽話。五小姐為嫡出,是姜家唯一沒出閣的小姐。」
無尤悄悄在劉嬤嬤耳邊說了幾句,劉嬤嬤對著三個人道:「可帶來了畫像和物品了?」
「有」三人異口同聲。
元香拿著一個大托盤,三個人把畫卷和物件放到盤子裡,元香把盤子放在無尤的面前。無尤先是看了看潘家小姐的繡品,林善信也湊過來,一看就搖搖頭,這東西還不如無尤隨便在他斗篷上匆匆一筆呢。然後元香打開畫像,倒是一個周正的丫頭。
接著打開張家小姐的荷包,水紅直搖頭,這顏色搭配過於突兀,周邊的針法都不對。元香接著打開畫像,的確是個美人,李嬤嬤卻說:小嘴尖下巴刻薄相。
無尤拿過姜家女兒的物品:是一卷手抄的經書,小楷寫的卻過於柔媚了。打開畫像那小姑娘在善信看來還沒長開呢。
「三樣物品和畫像,我收到了,但是怕是要各位白跑一趟了。」無尤對著三個媒婆道。
接著李嬤嬤開口道:「我家少爺暫無娶妾室的打算,也請各位回去好好地散上一散,以後這樣的事兒就不要往衙門走了,省得耽誤了少爺的正事,也傷了夫人的神。」
劉嬤嬤伸手對著家丁道:「送客!」
那三個媒婆看著什麼好處都沒得到,一個個都垂頭喪氣的。但是三個媒婆都看明白了,大老爺的家裡還是夫人主內的,誰想近大老爺怎麼也要過了夫人這一關,不然誰都不會如了意。
沒兩日,臨州城內就傳出了知州大老爺原來是個懼內的主兒,就算想娶個妾室都要夫人做主,而那夫人眼光卻高的離譜。潘三小姐的繡工、張二小姐的女工、姜五小姐的字皆入不得她眼中半點。多少雙鞋踏破了要娶這三位小姐,卻如今被人家嫌棄成這般。盧家聽說這事,羞愧一掃而光,原來不止是自家女兒入不得人家的眼,那號稱臨州第一美女的張二小姐不是一樣敗下陣了嗎。盧同知知道自己娘親的算計,連連搖頭說:那新老爺和夫人一看就不是一般的來頭,如今算計這個是讓人看不起,不如作罷了,早點選戶好人家把妹妹嫁了才好。
徐木兮來看望無尤,把臨州城裡傳的風風雨雨的話說給她聽。木兮還是笑的那麼放肆,似乎這是天大的好笑事兒一般。然後討了一方無尤繡的手帕,看了一看才說真是比起那年年繡工第一的潘三小姐強了太多。無尤這才知道,原來臨州城每年春季都要舉行一場閨閣大賽,但凡未出閣的小姐們都要比賽繡工、女工、書法等,原來那三位小姐本是歷年裡勝出的,沒想到卻被這般的打擊了一把。木兮說那個比賽,說是比賽也不過是有錢人家閒的無聊為自己閨女攢出嫁的名聲資本而已,什麼繡的好,不過是給外面聽的罷了。
無尤也好奇了起來,問那張二小姐真是如人說的那般漂亮嗎?木兮搖搖頭,說比起自己差遠了,不過是空有幾分姿色。見過此人幾次,驕縱無比的很。無尤看著木兮,笑了。木兮果然是明艷動人的,她的美張揚而清爽,不扭捏讓人多了分歡喜。幾次見下來,無尤越發覺得她應該屬於關外的草原,她更適合策馬揚鞭在草原上奔馳,而不是在這裡給一個中年男人當繼室,空耗燦爛的年華。
林善信查了孫家的底細,因看著孫夫人和無尤親近,就多上了點心,好在並沒有什麼把柄在手。無尤孕期不能常動,本就容易積鬱,如今有個喜歡說話的人陪著也好。善信也就隨著任著。善信收到太子的書信,京城各方新動態也有了全面的瞭解,看完燒燬,八皇子的異動越來越明顯了,邊疆的安定就是安全最大的保證。前日父親林元機也有書信細數了利害關係,覺得這個時候他在臨州反而是最大的好。林元機告訴善信,臨州外三鎮重兵駐守的袁將軍是原安家軍的人,是其祖父安國公一手提拔上來的,現在雖為將軍卻對安國公一向恭敬,若有事兒大可找他。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7:36 PM
69.比試,鄙視
林善信看著無尤安然的睡顏,搖了搖頭,怎麼都沒想明白無尤竟然會答應那場無聊的比試。按著無尤恬淡的性子,往往是寧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可是當他聽見無尤當真應了高家老夫人的約,去參加那場在他看來全然沒有必然的比試時,還是驚訝的張大了嘴巴。他突然有點惱她,七個月的肚子已經高的讓無尤有點行動困難了,這樣不在家裡好好安胎,還要去應和那些無聊婦人的把戲,多少讓善信有些難受。
高家老夫人的相公是兩朝的相國,致休後回到老家臨州養老。高家在臨州頗有名望,之前那幾個被拒絕親事的婦人因為心生不滿,攛掇高老夫人辦個什麼比試,看看看不上臨州名媛的林夫人到底有多大的能耐。高家,善信是一早就帶著無尤前去拜訪過的,看的出老夫人很喜歡無尤的性子。這次老太太本是來請無尤商量,善信覺得這事老夫人不會屬意,必然會幫無尤推辭的,卻不想無尤竟然答應了下來。善信得知消息,當場氣結。就算無尤再沒有分寸,老夫人難道也看不見無尤已經七個月身子了嗎?竟然隨著她胡鬧。
「你睡了嗎?」無尤推推善信。
「沒有。」善信被她小貓撓一樣地抓了幾下,突然很想欺負她。
「我想翻個身,你幫幫我。」無尤的肚子大的已經讓她翻身困難了。
林善信支起身子把無尤搬了一下,就對著了他的臉,無尤笑了下,就閉上眼睛。
「我說紀無尤,你沒有腦子吧。」看見她還能笑的出來,善信怒了。
「嗯?」無尤眨眨眼睛,看著他,「你咋了?」
「你知不知道你幾個月了?」善信橫眉冷對。
「七個月」無尤拿手比劃著,「寶寶經常動呢,咱現在說話他也聽得見。」
「紀無尤!」林善信不自覺放大了聲音。
「噓」無尤把食指放在嘴上,道:「別人都睡了呢。」
「你知道自己七個月了,還要去那個什麼狗屁比試,你是故意得吧。」善信已經忍了好幾天了,這會兒再也憋不住了。
「對呀,是故意的。」無尤眨眨眼睛,很無辜的樣子,「你有什麼好生氣的呢,又不是和男人比試。」
「你!」善信氣呼呼地喘著粗氣。
「好呀,你聽說啦,」無尤輕撫善信的臉頰,笑的很甜,「你曉得你擔心我,我保證我會好好的。就像你說的那是狗屁比試,你都不屑,我也不屑的,可若是我不出面,那些風言風語必然要傷了你的名聲,你還要在這裡待三年呢,我倒無所謂,反正是在你的庇護下,可是一個自傲卻風評惡劣的妻子會讓人低看你很多呢。」
「我不在乎!」善信真的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無尤費力地吻了吻善信的眼,道:「我還在乎呢,我不想這三年不得安生,時不時要面對那些討厭的說媒,你可以不厭其煩地推辭,可是我想一次就解決了,我就是想讓他們知道,那些所謂的淑媛還不如我身邊的丫頭,讓他們都離你遠遠的,我很不喜歡,甚至是厭惡她們覬覦你的眼神。」
「無尤,」林善信伸手圈住了無尤,「你第一次對我說這些,你第一次讓我覺得不是我一個在用情。」
「傻瓜,寶寶都要出生了,你才明白嗎?」無尤突然覺得好笑,什麼都要把握的林善信,竟然還有把握不住的慌張。
「是呀,我才明白。」善信沒由來的安心,道:「睡吧,要翻身叫我。」
「恩呢。」無尤閉上眼睛,把頭埋在善信脖子裡。
知州林老爺夫人應戰,已經在臨州傳的風風雨雨。怎麼說的都有,有的說聽說林夫人是當世才女,無人能及;有的說林夫人都有身孕七個月了,這會兒比明顯是欺負人家;還有的說那幾家是聯合報復,因為知州大人誓死不納妾……反正風向是一邊倒,所有的輿論都在支持無尤。木兮也來了,笑著說怎麼都沒想到無尤會如此勇敢的反擊,無尤也是笑笑道,就是想殺一下那些人的威風,不要覺得在臨州了不起,就可以當井底之蛙。木兮一邊誇著無尤,一邊說無尤說話真是損到了家。
高家本不想鬧地那麼滿城風雨,但是那邊幾家都把風放出去了,還派人去查了無尤的底細,查了很久也沒有任何風聲,覺得不過就是個小戶裡的孩子,能厲害在哪去,便滿滿看笑話的心態把事情鬧大一些,到底時候失了面子就是知州的,既然新知州油鹽不進,那麼給個丟份的帽子也好。高老夫人本是勸過的,可是人家卻不依不饒,只得讓高相爺去給善信賠個不是。高家早就知道善信的身份,朝中最欣賞善信的夏相一早就給致休的老相爺寫了信,讓他多關照。
老相爺親自過來,善信自然不敢懈怠,雖說人家已經不理政事。但是一方水土很多人還是看著老爺子的臉色的,老爺子兩朝重臣,門生無數,隨便一說也是指得上的。老爺子本覺得新知州至多是個當過些日子的京官,當日收到信時才知道竟然是安國公的孫子,年輕有為。老爺子當下就明白了聖上的用意,這是要歷練這娃子呢。又聽聞了這娃子雷厲風行的手段,不禁暗歎這孩子日後了不得。本私下警告過那些本城的大戶,卻不想這些人還是腦經動歪了,如今鬧下這麼個事情,自己便上門來說上一說吧。
林善信把無尤之所以答應比試沒有隱瞞的,告訴了老爺子。老爺子還是有些不放心問:可真的能全部過關嗎?其實善信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只是看著無尤信心滿滿的樣子,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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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節過後五日,約定的時間到了。臨州城所有大戶之家都被請到了高老夫人選中的比試場地。無猶帶著丫頭、嬤嬤、家丁一早就過去了。看見木兮快樂地打招呼,木兮因為隨著婆婆不好明目張膽的站在無尤這邊,找了個由頭出來悄聲和無尤說說話,給她加油。高老夫人倒是笑瞇瞇地和無尤打招呼,問著肚子的問題,然後又說著不要太操勞等話。巳初時刻,人都已經到齊。
高家的丫頭看了看來人,然後在老太太面前說了幾句,就有一個嬤嬤站了出來,對著全場道:「比試一共分五場,參加的為林家、潘家、張家、姜家、屈家、許家。」然後手劃過場上幾家人。「第一場比試繡工,女子需精於繡。由潘家三小姐對林家紫杉姑娘。時間為一個時辰,題目是百花爭艷。」
無尤對著紫杉笑笑,微微點頭。紫杉從無尤身後走了出來,坐到繡桌前。那邊潘家三小姐也走到繡桌前坐下,看了看紫杉微微有點不滿意,竟然派了一個丫頭和自己比試,這林家也太看不起人了吧。紫杉目不斜視,等待著前方發話,嬤嬤聲下,紫杉把需要的繡線有條不紊地放在了木輪線軸上,先是看了看白面,下筆去勾畫,並不著急動線。而那邊潘家小姐卻有點急了,想必是第一次遇見沒有勾畫的白絹,隱隱有汗滲了出來。
無尤是一點都不擔心。全安國公府的繡工當屬紫杉,區區一副百花爭艷怎麼會難倒她。綺晴、紫杉這樣的一等丫頭都是通書畫的,繡品從來都是自己描畫。而百花爭艷這樣最基本功的繡品,是紫杉年年都必須繡的。雖說時間不夠,但是若是佈局巧妙也會完成了。無尤氣定神閒地喝著茶,接過瑞紫遞上的青團吃了口,看了看那邊,潘夫人也正巧往這邊看,無尤禮貌地頷首笑笑,人家卻扭頭一臉不屑。
時間到,就看紫杉淡然地剪斷最後一根線,抬頭對著無尤含笑。而那邊潘家小姐手忙腳亂地只繡了一半。一個丫頭過去把兩個繡屏收了起來,先是一一在來賓中環顧了一圈,不少人在看見紫杉那繡品時發出了嘖嘖的讚歎聲。無尤看了看,那牡丹並沒有佔據主導,倒是三變芙蓉格外的突出。紫杉在求變,繡工自然不必說,心思也夠細膩。高家請了賀府兩個繡房的當家來當評委,沒有懸念,紫杉自然勝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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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局說是比女工,卻更像是比心靈手巧。無尤本以為會是張二小姐,卻不想上場的是姜五小姐。無尤這邊若說心思,必然非水紅莫屬。兩人面前都是幾塊白絹,一張繡滿小碎花的方絹,題目就是做一個荷包出來。那邊姜五小姐遵循傳統的做法,把繡碎花的方絹用來當荷包的外皮,縫個荷包又能有多難。無尤盯著水紅,看著她用了白絹做成了荷包的外形,接著把那繡滿花的方絹給剪了,還剪成了很多條……元香全然不知水紅要做什麼,隱隱有些擔心。就看水紅,先選了兩條把做好的白絹荷包鑲出了一邊來。然後把那些細條編了兩個同心結,縫在了荷包的兩面。水紅素來最會縫紉,寶寶的衣裳多是水紅裁剪,沒一會功夫她就做好了。
半個時辰到,兩個人都做好了荷包,雖然縫紉都過關,但是姜五小姐的荷包平淡無奇,並無新意。倒是水紅的荷包讓人眼前一亮,沒有繡花卻似繡了好。不出意外,這局當然又是林家勝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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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局比字,上場的是張二小姐,無尤淡定地從位置上走了出來。都說張二小姐漂亮,無尤看了她一眼,第一次笑的如此張揚,原來也不過爾耳,比起永安那便是天差地別。不過無尤很相信善信說的一句話:若心中只有一人,眼中也只能看見她,就算在人潮中也總是第一眼望到那個人,也許她不是世人眼中最美艷的,卻是我心中最美的歸屬。無尤面前是上等的南紙,高老夫人信藥師如來,這次題目便是藥師如來十二大願。張家小姐看了題目,先是蹙眉,然後才提筆。
無尤先是磨墨,然後在心中默背十二大願,等墨磨好了,用筆試了下,濃稠正好。握筆、抬起手,一手三指捏住另一手的袖籠,微微抬起,這才下筆開寫:
【第一大願。願我來世於佛菩提得正覺時。自身光明熾然照曜無量無數無邊世界。三十二丈夫大相及八十小好以為莊嚴。我身既爾。令一切眾生如我無異。
第二大願。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外清淨無復瑕垢。光明曠大威德熾然。身善安住焰網莊嚴過於日月。若有眾生生世界之間。或復人中昏暗及夜莫知方所。以我光故隨意所趣作諸事業
……
十二大願。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若有眾生。貧無衣服寒熱蚊虻日夜逼惱。我當施彼隨用亦服種種雜色如其所好。亦以一切寶莊嚴具花鬘塗香鼓樂眾伎。隨諸眾生所須之具皆令滿。】
中途又磨了幾次墨,等寫好,無尤坐下休息了一會兒,時間才到。水紅已經起身來扶無尤了,好久沒有寫字,的確有些生疏了,也寫的很累,胳膊都有些微微地抖。等無尤坐下,一個熟悉的氣息圈住了自己,不用想必然是善信,他還是不放心。高老夫人看見林善信到,忙加了一個凳子,雖然是女眷居多的場合,但是善信也顧不上什麼,學正說有比字,善信就曉得無尤必定自己來。不是覺得無尤的字不好,只是擔心她那七個月的身子哪裡受得了這般的辛苦。
學正、書院老師、高相爺親自評審,無尤的字勝出。高相爺看完無尤的字,當堂問出:「紀御史是你何人?」
善信代無尤答道:「正是在下岳父。」
高相爺對著無尤連連點頭,道:「棋藝、書法當朝無人能及紀御史,求他一個字真是比走蜀道都難。丫頭,你可差著你爹不是一星半點,但是這紀家筆法,我還是看得出來的。」
無尤起身盈盈一福身,道:「爹爹常說在外不可說與他人這是他教的,道丟不起這人。」
無尤說罷,高老相爺哈哈大笑了起來,「果然還是這般!」
在座的人裡不少人眼含震驚,本是想打雁,如今卻被雁啄了眼。
***
第三局比試廚藝,屈家大小姐上場。屈家是城中最大酒樓的擁有者。雖說是比廚藝卻不是要大家做飯,只是各方做出一道小點即可。無尤在元香耳邊說了兩個字,元香就上場了。元香要了四樣食材:牛奶、酒釀、雞蛋、糖。善信問無尤,元香要做什麼?無尤笑著道是奶酪。高家早前在京城當官,對京城的小吃奶酪情有獨鍾,老夫人請過幾個師傅來,都沒有做的滿意的,所以無尤想討這個巧。元香和無尤以前在故明園裡幾次就這個奶酪的做法來回的實驗,還請教了大師傅,這個奶酪簡直就是信手拈來。
就看著元香取了雞蛋清、去了米的酒釀汁、把煮熟的牛奶放在冷水中降溫。用手試溫度,在牛奶溫乎的時候,加入酒釀汁和蛋清液,牛奶充分攪拌融合。然後加入少許的糖,繼續攪拌融合。然後把這些攪拌好的汁液倒進一個個的小碗裡。然後把這些小碗蓋上小蓋子隔水蒸煮,小火半個時辰即好。元香做好奶酪的時候,屈家大小姐也做好了脆皮雞蛋酥,聽聞是屈家的招牌小點。三個評委,其中一個是高老夫人,另兩個都是賀府有名的廚子。果然都在無尤的意料中,高老夫人這一票讓元香勝出。
***
第五局開始前,許家的人來到高相爺面前說了些什麼。高相爺說:許家願出兩個女兒,一個撫琴一個畫畫,曲畢畫成。許家顯然是想提高難度,之前一個個都算是慘敗。許家是有名的書香世家,兩個女兒在賀府都頗有名聲,是出名的才女,琴棋書畫自然不在劃下。無尤看看善信,善信笑著揉揉無尤的頭髮,道:「我陪你玩這一場。」無尤知道若是自己開口,善信必然會上,可是如此的痛快,倒是難得,本以為他會先撇眼睛鄙視下自己的,卻不想他寧願不顧知州身份,也要寵一寵自己。
許家選的是陽春白雪,無尤想了下選了幽蘭,她喜歡那曲子的空曠和安靜,也適合善信作畫,加之這也是青若最喜的曲子。許家兩個姑娘先上了場,這兩個明顯比另外那些知禮,先是對著眾人行禮,才開始。水紅悄聲對無尤講,不是很喜陽春白雪的過分歡快。無尤倒覺得那撫琴的姑娘彈出了冬雪消融春日來臨萬物復甦的喜悅萌動。善信看著另一個姑娘的畫,也是微微點頭,小小年紀已經能把山水畫的如此,實屬難得,雖然還是缺了氣勢,過於柔和了一些。
「無尤,到咱們了。」善信扶起無尤,對著她笑,眼睛裡是無盡的寵溺。善信一路扶著無尤坐到琴凳上,僅僅是幾步之遙,卻讓無尤覺得這段路可以更長再長一點,無限期才好。善信看了看無尤的手,乾淨而潔白。然後信步走到白絹之前,站定。有容已經站在一側磨墨了。善信對無尤點點頭,無尤撥動七絃琴,悠揚的琴音如流水一般地緩緩溢出,空谷幽靈。學正閉上了眼睛,果然沒有聽錯,在衙門後院撫琴的就是林夫人。
無尤抬眼看善信,他也正旁若無人地看著無尤,無尤心中一暖。那個男人還是如初見一般俊美挺拔,嘴角微微上揚,帶著桀驁不馴的張揚。只是當日他的眼中是促狹的玩笑,現在他的眼中是直勾勾的自己。不知什麼時候,他變得更成熟了,少了少年的青澀,多了一分卓然的氣質或是風骨,無尤也說不清。善信不再看她,低頭間,無尤分明看見他雙瞳變得深沉如海。席間安靜地只能聽見無尤的琴音和善信筆下的刷刷聲。無尤彈完,善信最後一筆勾勒好。無尤站起的間隙,善信已經提步到了無尤身前。
「你累了一日了,我們回去吧。」善信側頭對無尤道,不是詢問,是決定。
「好。」無尤從不在人前違逆他。
善信對著高老相爺和高老夫人,道:「內子這些日不可常動,我們先行告退。」
高老相爺對著一側的管家道:「送知州大人及夫人。」
瑞紫詢問紫杉:「不等結果了嗎?」
紫杉笑:「結果已不重要。」
「為何?」瑞紫不解。
「小丫頭片子,等長大了就曉得了。」元香拍了下瑞紫的腦袋,道。
「你畫了什麼?」無尤坐在轎子裡問善信。
善信笑而不語。
「荷花?」無尤猜測。
「不全對。」善信道。
五日後,高家把表好的畫送了來。無尤拿著畫看了看,掛在了東面的牆壁上。水紅道原是畫了荷花呀。無尤搖頭,看似畫了荷花,其實卻是畫了荷下那兩隻互相追逐的小魚。水紅又看了看,才道:這魚畫的似真物一般靈動。水紅和紫杉一邊剪著板栗,一邊說著林善信當年書畫文章名滿京城,果不虛傳。
比試第二日臨州城就傳遍了,知州夫人的才情、知州與夫人的鶼鰈情深。那一幕讓多少動了歪腦筋的夫人放棄了嫁女的想法。傻子都看得出來,林善信的眼裡心裡除了紀無尤,怕是誰都放不下了。
70.無尤生產,善信自嚇
九月底從京城回來的屈家少爺給臨州城帶回來了一個天大的消息。就是今年四五月間,安國公的三孫子也就是人稱詩畫字文章滿京城的林三公子,曾大鬧岳父府,就為了對妻子真情表白,寧願放棄看似前程似錦的京城高官,寧願放棄天下第一的永安公主,寧願違逆彪悍的爺爺安國公,也要自己的糟糠之妻,當朝左都御史紀守中的女兒。如今這兩人就是現在臨州的知州林善信及夫人紀氏。
消息一傳出整個臨州炸開了鍋。那如花美眷的天下第一永安公主都得不到林三公子的心,竟然還有人不自量力的想把自家閨女送進知州衙門,簡直就是天方夜譚嘛……更有甚者知道紀御史,那人的清廉之名甚比山中孤荷,那人的臭脾氣堪比茅坑中的石頭;甚至八卦出了紀御史當年雖然僅僅是取了個一甲三名卻本是狀元才,因為考卷中直陳當時時弊,句句鋒利如彎刀,讓很多人畏懼,其文一時成為京城士子追捧的奇文……還有所謂知情人士道紀家女兒曾年少就在蓮花寺,深得蓮花寺住持的真傳……
八完了紀家,又開八林家,說林三公子小小年紀就已是京城有名的神童,三歲能讀、五歲能寫、八歲成詩,十四歲時已經是名慣京師的少年才子,風流自不用說。曾有人遠遠看過此少年,當下便說此人非凡胎。不久就靠字畫得到當時大家的絕贊,從此林三公子一直在遊學,每一次回京城都會帶來一次騷動。此人卻很低調鮮少出來見人,只有相熟的人才會時常聚首,不少女子扮男子打扮就是為混入書齋一睹林三公子的真容。見過的人說此人氣宇軒昂,所以越傳越邪乎,堪稱京城一說。林三公子後來被當今聖上選中太子陪讀,接著走了一個男人的平常路,小登科後大登科……再次轟動京城便是今年大鬧御史府,一瞬間成了女子們趨之如騖的追逐。
「林善信。」無尤戳著善信的胸口,道。
「咋了,你不舒服?」善信從書冊裡抬起頭,看著無尤。
「聽說你是翩翩少年郎,風流倜儻、玉樹臨風,一朵梨花壓海棠啊。」無尤頂著已經九個月的肚子,斜眼看著他。
「呃,」善信啞口,最近無尤的脾氣是一日不如一日,隨便點事兒就能找茬,怪就怪在誰的茬兒都不找,就找他的。
「少年才子、幼年神童、一出門是不是青春少艾的女子如織呀……多少人就盼著見你一面。」無尤看他不語,更火大,一手托腰一手指善信道。
「沒有的事兒,我都不出門。」善信忙回應,不然還不知道又要說什麼更離譜的呢。
「不出門?那更厭惡,故作神秘,哼!」無尤冷哼一聲,道:「現在不知多少人戳我脊樑骨呢,說我紀無尤配不上你林善信,你心裡不定怎麼偷著樂呢。」
善信扶額,直接想裝暈倒地,卻不得不打起笑臉,道:「傳聞都是胡說的,不可信。」
「你竟然笑,現在連偷著樂都不偷了,乾脆明面了。」無尤指著林善信,「你愈來愈肆無忌憚了,你連敷衍都不願敷衍我了。」
「我……我……」善信連說了兩個我,何其的委屈,「我笑也不對了,難道哭給你看。」
「你現在埋怨我,早知這樣當初就不該給你開門,你個白眼狼,沒良心!」無尤氣了,直跺腳,「應該一盆冷水丟過去!」
林善信再次扶額,起身歎了口氣,抱住無尤,在她唇前印下一吻,道:「你這樣三五天一鬧,很累!真的很累,我知道你心裡有火,有怨氣,身子不舒服不爽利。我也恨不得那個大肚子的是我就好了,看著你這樣,我也很不舒服,很難受,可是八百年前的事兒,你真的要拿出來質問我嗎?那些傳聞,你到底還要介意多久?你明明心裡明白我除了你,誰也不會要的。」
林善信低沉的聲音就如一股清流緩緩地到了無尤的心底,她那股無名的火氣,頓時降了下來,漸漸平緩了,然後撅起嘴,道:「可是……」
「我知道,我知道,」善信輕撫無尤的後背,道:「該生了,你的脾氣格外的詭異,我省得,正一大夫一早就給我說了,有些話你本無心的卻忍不住就會說出來。說到底還是我不夠好,我多讓你安心,你也不會這般,對吧。」
「那我萬一下次……」無尤羞愧了,自己的確是越來越難控制火氣,覺得全身都不舒服。
「那我就會吼地比你還大聲,比你還生氣,壓過你,畢竟我才是你的男人。」善信刮了下無尤的鼻子,眼中還是含著深深的寵溺。
********
那日後,林善信整整安生了十天,林善信多少想不顧長幼暴打正一一頓。因為正一當時只給他說,女子有孕期間一般脾氣都會變的極度詭異,若是前期沒有,中期也沒有,那後期必然很麻煩,善信如今算是體驗到了。可是那怪物老頭,卻沒有告訴他如何化解,只是老神在在地道:隨機應變……這一個隨機應變,打擊的善信措手不及。
「善信?善信?」無尤輕聲叫了林善信兩聲。
善信翻了個身,把手橫在無尤身上,道:「嗯?」明顯沒醒。
「我想去一下。」無尤很想去茅廁。
善信下意識地挪動了下身體,無尤費勁起身,要下地,善信突然醒來,扶住無尤:「咋?」
「我要去下。」無尤看了眼善信。
「好,我陪你,外面冷。」善信忙起身。
一頓折騰後,兩個人躺回那四柱床,不知道過了多久,無尤突然又搡了搡善信。
「還要去?」善信睡眼迷離。
「不是,我肚子疼,一陣陣的,好幾次了。」無尤覺得可能是陣痛,可是還沒到日子呀。
「,肚子疼,」善信翻了個身,還沒有反應過來。突然噌的一下坐了起來,把手放在無尤的肚子上,問:「你剛才說的是陣痛?」
「是,」無尤突然變得有氣無力。
善信忙點上床前燈,一看,無尤滿頭的虛汗,「見紅了嗎?」
「睡前有了……」無尤虛應著。
善信坐在床上,然後抱著無尤,給她蓋好被子,把胳膊放在她嘴下,道:「忍不住就咬,不要強忍。」
善信一直抱著無尤,似乎用不了多久工夫她就會閉著眼睛咬牙,剛開始還能迷瞪一會兒,後來覺得她咬牙的間隔越來越短,疼痛的時間卻越來越長了。善信說要把嬤嬤叫過來,無尤說不用,說至少還要五六個時辰呢。天已經泛白了,水紅和紫杉端著熱水進來,就看見床上兩個人都是東倒西歪,林善信把頭靠著床柱上,眉頭緊皺,而他懷中的無尤緊緊地咬著嘴唇。
「水紅,快去叫嬤嬤,快去!」紫杉迅速反應了過來,怕是無尤已經疼了一夜了。
水紅放下盆,就奔了出去。善信也睜開了眼睛,摸了下無尤,還熱著,心中頓時順了口氣。他已經有些驚魂未定了,他第一次知道原來生個孩子要受這麼大的折磨。無尤睜開眼,道:「我想下地走一下。」
那邊水紅已經帶著兩個嬤嬤進來了,瑞紫把醫官拽到了耳房。李嬤嬤吩咐著:「燒水、加爐子,把屋子哄熱了。」
善信一個晚上沒有動地方,身子已經僵硬麻木差點直接掉地下。幸虧劉嬤嬤眼明手快扶住了一把,善信先下了床,擦了把臉,才把無尤扶起來。劉嬤嬤對著無尤問:「可破水了?」無尤搖頭,劉嬤嬤繼續道:「在屋裡轉著圈的走路,慢慢走,不要著急,疼了盡量忍著,盡量不要叫出來,不然力氣就消耗了。」
無尤點頭,一步一步地走,劉嬤嬤把林善信推了出去,道:「少爺該去前面就去前面,還得一會兒呢。」善信哪還有那個心思,只是匆忙洗臉漱口,然後就坐在門前等著。丫頭們也不敢進進出出,嬤嬤不招呼也不敢亂動。
水紅突然叫:「破水了,破水了。
李嬤嬤還沒從廚房奔過來,善信已經推開門奔了進去,就看見無尤扶著椅子站著,兩腿都在抖,地面上一灘水,還一點一點地在流,透明中帶著一點絮狀物。李嬤嬤進了來,叫道:「我的祖宗呀,這哪是您進來的地兒呀,快出去吧。」然後就對著水紅道:「快把夫人扶進西邊的梢間裡,已經暖了。」
林善信被推到門外,有容也站在少爺身邊,拉著他躲開廊子,因為丫頭們來來回回,他還不夠擋路的呢。醫官也走了出來,對著善信行禮,善信沒心思看他。醫官看善信握著的拳頭,指節都泛白了,知曉一定緊張的不成。低聲安慰著說了一些,還得一會兒,至少還有一個多時辰或兩個時辰,才能生。
「小姐,很疼嗎?」是水紅有點慌張的聲音。
「好多汗,元香,手帕!」是紫杉有點失分寸的聲音。
……
「還得一會兒,初次是這樣的。」劉嬤嬤對李嬤嬤說話的聲音,很鎮定。
「可還忍得住嗎?」李嬤嬤的詢問聲。
「小姐,你看的清楚我嗎?」水紅再問。
……
「有容,為什麼沒有無尤的聲音?」善信手不自覺地撅著枯枝,嘎嘎的響。
有容哪裡知道,也很無措。
「老爺莫要急。」醫官這句話已經安慰了十次了。
……
瑞紫端著一碗小米粥進了去,善信想跟著,卻被有容攔住了。
「小姐吃一點,好有力氣。」水紅道。
「是呀,吃上幾口也好。」劉嬤嬤道。
……
「不成呀,夫人你用力。」李嬤嬤叫著。
「軟木……軟木……」水紅叫。
「你試試喊出來。」紫杉也是急地口不擇言。
……
「無尤怎麼不喊呀?」善信已經把一個盆景全部折斷了,慘不忍睹。
「少爺,那是我的手,不是枯枝!」有容疼地呲牙裂嘴,善信抓住了有容的手。
「知州老爺,那是我頭髮,沒幾根了……」醫官逃一樣地跳開。
「少爺,那不是你的手嗎?」有容看著善信握拳已經微微滲出了血,想必指甲陷進了肉裡,自己還全然不知。
……
「啊……」、「啊……」、「啊……」……無尤終於喊了出來,在善信聽來卻和小貓哼哼一般,沒什麼力道,喊了幾聲又沒了氣息。
「用力,再用力」李嬤嬤喊著。
「看見頭了,用力,再用一把力就好了。」劉嬤嬤也叫了起來。
「哇……」伴著一聲尖銳的哭聲,小傢伙終於不再折磨無尤了,順利地出了來。李嬤嬤擦拭了下寶寶的身子,然後包裹好。瑞紫掀開簾子,道:「少爺,是個兒子。」
林善信雙手合十,對著天,「謝天謝地!」一個箭步衝到門前,「能進去了吧?」
裡面嬤嬤沒有發話,善信只能在原地打轉,不知多久,嬤嬤道:「讓少爺進來吧。」
林善信忙掀開簾子,逕直走向炕邊,完全無視了抱著孩子要給他看的李嬤嬤。走到無尤身邊蹲下,看著無尤已經閉上的眼,輕輕地撫摸了下。無尤睜開眼睛,對著他笑了笑,他就這樣一直看著一直看著,好像他一閉眼無尤就會消失了一般。半晌才開口:「我是混蛋,我這輩子最混兒的事兒就是讓你這麼痛苦的生產,我卻全然無助。」
「那然後呢?」無尤突然很想逗一下他。
「然後……什麼然後,」善信果然被唬住了。
李嬤嬤打斷了兩個人的深情對視,把孩子放到無尤跟前,道:「先看看孩子吧。過了一會兒就得要吃的了,現在還睡著,也真是奇了就鬧了那麼一會兒。」
「嬤嬤,無尤她一切可好?」善信抬頭看著李嬤嬤。
「都好,等過幾日惡露排淨就更好了。我就在一側堂屋,有事叫。」李嬤嬤說著就走了出去。
「你知嗎?你差點嚇壞我了。」善信坐到了炕沿上,無尤已經把孩子放進臂彎裡。
「沒事兒說什麼這些話。我不是好好的嗎?」無尤低頭看了看鄒巴巴的小絨腦袋,緊閉著的眼睛,五官都看不真切,突然覺得這個小東西不怎麼好看,沒有奢望的欣喜感,竟然覺得有些怪異,彆扭地轉了轉脖子,道:「名字呢?」
「明日修書給祖父和岳父。」善信交待著,看了眼那個還在睡的小傢伙,突然覺得怪怪的,從現在開始就是三個人了嗎?這個小皺巴肉球一樣的東西就是兒子……
「你先睡下,等他醒了我叫你。」善信抓起無尤的黑髮,放在唇邊,道。
……
劉嬤嬤突然想起了什麼,悄悄地走了進來,對著善信耳語了幾句,善信刷地臉就紅了,劉嬤嬤嚴肅地嗔怪道:「小少爺都出生了,這有什麼,那是女人都該做的,也是少爺你應當應份的。」
善信木然地點點頭,忽覺得有了孩子也不是多美滿的事兒,竟然這麼麻煩……目送著老嬤嬤出了門,看著兩個都熟睡的人,心下道:「幸虧小傢伙還沒醒,你多睡會兒吧……別吵了你娘親,她很累了。」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7:37 PM
71.尷尬……
小傢伙顯然已經睡醒了,哇哇大哭起來。善信想把他抱遠一點,因為無尤似乎還沒有醒來的意思。可是那小傢伙太不給他這個爹面子了,抱在懷裡就開扯著嗓子哭吼,還不如那殺豬的聲呢。無尤抬眼就看見一身白衣的林善信手裡抱著兒子,但是善信的臉上帶著說不清楚的情緒,呲牙、歪嘴、川字眉,都顯示了他現在很頭疼,還不是一般的頭疼,善信看見無尤醒來,對她苦澀一笑,那手足無措的樣子別提多搞笑了。
「給我吧。」無尤微微支起身子,靠在後面的軟被上。
善信走過去,把兒子遞給無尤,無尤很順利的就把小傢伙摟在懷裡,無尤低頭看了看,那小傢伙似乎舒服了,也抬眼看了看無尤,好大的眼睛,不似出生時的難看,黑黑的眼珠轉了下,似乎還找不到焦點。
「應該是餓了吧。」善信似乎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這句話說了出來,滿臉的通紅。
「你怎麼了?」無尤看了看他,不會是發燒了吧,在外面凍的。
善信搖頭,「你喂吧。」
劉嬤嬤一個月前就開始教無尤怎麼餵養孩子,因為無尤不想用奶娘,她覺得外面的人都不如自己來的實在,而且正一伯伯曾說母乳是孩子最好的食糧,若是可以就不要假手於人,娘親也寫信給她說:孩子還是要自己來帶,有的時候你以為上心,其實誰都不會比你更上心。剛生完哪會無尤自己還沒有什麼感覺,似乎僅僅是肚子裡掉了塊肉出來,那鄒巴巴的樣子看著也很不舒心,可是剛才一聽見兒子哇哇地哭,自己卻怎麼都睡不著,心裡被抓撓了一般。
「你不出去,我怎麼喂呀?」無尤看著一直站在一側的善信,道。
「嬤嬤讓我在你身邊待著。」善信握起手又鬆開,來回了幾次,才道。
「可是……」無尤覺得在他面前解開衣衫,很尷尬。
「又不是沒看過,沒什麼可是的。」善信說著扭過頭去,滿臉潮紅。
無尤見善信別過頭去,才解開衣服,露出胸口,把孩子靠了過去,孩子一下就找到了地方,真得和嬤嬤說得一樣,根本不用你去費力,他已經開始吮裹了。可是沒一會兒,兒子突然鬆開,大聲地哭了起來……善信長歎一口氣,轉頭,知道必然會這樣,然後緩緩蹲下,靠過去。
「林善信,你要幹嘛?」無尤被他嚇到了,叫了起來。
「我……」善信抬眼看了看無尤,「嬤嬤說第一口孩子的勁兒太小,要我來幫他把奶水吸出來,不然他吃不上。」說到最後幾乎是握拳咬牙切齒,看著無尤微微泛紅的胸口,猛嚥口水。
嬤嬤為什麼沒有告訴自己呢,無尤當下有點蒙,恍惚間善信已經迅速地撲了上來,狠狠地一下,無尤本有些脹疼的胸,突然暢快了。接著另一邊善信也順便給解開了,同樣的動作,然後迅速起身,冷冷地道:「我去練劍」。說罷就飛一樣地奔了出去,差點撞在門檻上。無尤看著他出了去,才反應了過來,忙把哭著的孩子摟在胸前,這次小傢伙很順利得吃上了,哭聲隱去。
劉嬤嬤走了進來,道:「少爺做了?」
無尤點頭。
「那麼大的人了還害臊呢,有什麼可害的,你們在一起都多久了,至於嗎?一個大男人臉皮那麼薄。」劉嬤嬤說著調整了下無尤抱孩子的姿勢,道:「這樣,才不累。以後這事就得他來做,脹地不舒服,叫他來就好,都是這麼過來的。」
無尤也被劉嬤嬤說得有點不知要把臉往哪擱了,半晌才點點頭。
「一會兒小少爺睡了,我讓水紅把吃得給端過來。從今兒開始夫人就坐月子了,我已讓人把少爺的用具搬去書房了,就讓他先在那邊湊合一段時間吧。這不是也是沒辦法的事兒嗎?」嬤嬤說道。
「書房冷呢。」無尤想起書房還是有些寒的。
「爐子已經支上了,有容陪著,不會有什麼的,夫人就放心吧。」劉嬤嬤說著又把無尤的被子掖掖好,才出了去。
無尤吃了幾天李嬤嬤的月子飯,覺得自己都快要吐出來了。可是她知道這也是沒辦法的,若是滿足了自己,孩子就要受罪。所以她還是忍著日復一日得幾乎沒有鹹味的湯湯飯飯。奶水也漸漸地比開始足了,孩子也不會因為頭幾日吃不飽,老是醒來哭著吃。第七日了,無尤實在是忍受不了,決定要洗洗身子和頭髮,和水紅說了,水紅不敢做主,問了李嬤嬤,李嬤嬤看著無尤實在是憋屈,也就應下了,但是必須把屋子弄暖和了,這若在月子裡落下病就是一輩子的了。
洗完澡,無尤坐在炕上看著搖籃裡睡的正熟的兒子,忽然就覺得人好奇妙。可以從這麼小慢慢的一點一點的長大,真是一件很神奇的事兒。正看著,林善信進了來,看著無尤還在滴水的頭髮,接過水紅手裡的巾子,給她擦頭髮,和她一起看兒子。
「你有沒有覺得他好看了一點?」善信側頭問。
「有,剛開始真是不忍入目,現在覺得挺好看的。」無尤說著話,小傢伙突然睜開了眼睛,大大的眼珠看向兩個人。
「那眼睛真像你,大大的,每次都很無辜地看著人。」善信的手還是擦著無尤的發。
「鼻子像你呀,直挺挺的,小小的就有鼻樑了呢。」無尤用手逗著兒子。
「對了,我是善字輩,下一輩是故字輩。」善信想了起來,這個名字的事情,祖父和岳父竟然都起了同一個名字,只是……
「故,故,還挺難起名字得呢,可有消息了?」無尤側頭問他。
「嗯,故彰。」善信覺得這個名字挺拗口的。
「故彰,林故彰,」無尤笑了起來,「難道都起的這個名字嗎?」
「的確都起了這個名字。」善信誠實的回答。
「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無尤輕背出聲,「故彰好呀,就故彰吧,林故彰,好名字。」
小傢伙聽見娘親柔柔的聲音,把手伸了出來,想抓住那個聲音,呀呀地叫了出來,無尤抱起故彰道:「你也喜歡這個名字吧,娘親也喜歡。」
善信鬆了口氣,本覺得無尤可能會不喜歡的,道:「小名呢?」
「之前木兮給我說臨州有個慣例:新生娃娃要取一個土氣的小名,才長的好,你說叫什麼呢?」無尤還是覺得把這個權利給孩子他爹為好。
「土氣的,嗯……」善信嗯了半天,才道:「不好,還是就叫故彰吧。」
「呵呵呵,」無尤笑了起來,道:「我就曉得你會這樣講,好,故彰就故彰。」
******
馬上就要出月子了,無尤脹奶的情況也漸漸好轉,林善信終於不用大冷天的在院子裡不分時辰的練劍了。滿月都說要辦滿月酒,可是身邊畢竟沒有什麼親人在,也就把這個給省過去了。滿月的日子,正巧是十一月初十,紀為用拎著東西就進了後院,門子攔著都沒攔住。林善信本在前堂,聽說有男人闖了後衙,當下就驚了,放下冊子就往這邊來。進來的時候,無尤正掀簾,看見為用,先是晃神了下,然後久久不能說話,只是一直地看,黑了,瘦了,卻也更結實了,爹爹看見必然開心。
為用打量著無尤,人家說生個孩子要胖的,怎麼他這個妹妹沒怎麼胖呀,還是那麼樣子,似乎折一下就要斷了。皮膚還有點暗淡,眼下黑黑的,顯然沒有睡好。為用扯出一個笑來,無尤卻忍不住跑了過去,一把抱住來人,哭著叫:「怎麼才來,怎麼才來。」
「好了,好了,我這不是才鬆快點嗎?」為用揉著無尤的頭髮,道:「頭髮好像少了。」
無尤鬆開為用,道:「是這樣的,要慢慢養回來。」
「那混小子是不是欺負你,你看看你,一點都沒有胖。」為用拽了下無尤的胳膊,道。
「咳咳」幾聲咳嗽在為用身側響起,善信苦著一張臉站在一旁,迅速把無尤摟了過去。
「咳什麼咳,」為用轉頭道:「我難道說錯了,你看看你必定是欺負她了。」
「我說大舅子,你是來打架的吧!」善信上挑了下眼眉,哼道。
「林善信,你不要仗著你是女婿就欺負我。」為用也挑了挑眉。
「女婿半子,我哪裡欺負得了紀姓人呀,從來都是她欺負我。」善信撇了撇嘴,道:「你可不知你這個妹妹多離譜,脾氣多大,多誇張。」
為用勾了勾善信的肩,道:「來說說,咱兒也取取經兒,以備不時之需。」
……
無尤滿臉黑雲地看著兩個勾肩搭背的男人,很想拿斧子把兩人劈開。一場本來相親相愛的親情戲,最後變成了兩個男人的哭訴嘔吐戲。林善信難得喝酒,為用也許久不見,兩人旁若無人地劃著拳,訴說著彼此的倒霉,林善信還控訴了一把無尤是多麼的難伺候,他是多麼的委屈……不知道得還以為是兩娘們呢。
「無尤睡了?」為用腳搭在凳子上,一副慵懶的樣子。
「睡了。」善信捏捏鼻樑,這些日子自己也沒休息好,一旦兒子哭,他也會在書房被驚醒,好在漸漸的兒子在晚上不怎麼鬧了,從一夜醒七八次,到現在一夜只醒兩三次。
「當爹的感覺如何?」為用眼迷濛,似乎有點醉。
「很奇妙,你以後也會有的。」善信坐了下來,把茶倒了出來,放到為用跟前,道:「東西呢?」
「什麼東西?」為用看了眼善信,裝不知道。
「裝,可勁兒的裝。」善信淡淡地說道,看著茶杯裡旋轉的茶葉飛舞。
「信,我已燒了,畢竟不便。」為用正色了起來,「八皇子私開礦山,還秘密打造了不少武器,只是還沒有證據,太子派去的人大多有去無回。」
善信飲下茶,把玩著空茶杯,心裡很清楚,但是還是問了出來:「徐衛潛那年的新科裡有多少是八皇子的人?」
「多到不多,好在老徐沒有投入任何一派,跟著爹也許會平順一點。」為用往後靠到了椅背上,道:「屈家大兒子,你防上一防,聽說和八皇子走的很近,以前在京城常有來往。」
「他的觸手已經伸過來了嗎?」善信更像在自問。
「信上說有個親信最近在冠府鎮那邊出了關。」為用說的很平淡就如在說今天吃什麼一般,而不是這樣機密的要聞,可卻在善信心上砸了一個炸彈,臨州、賀蘭府,還安全嗎?如今他不再是孤家寡人很多地方要周全,有人讓他牽掛。
「聖上最近身體欠安,你知曉吧?」善信問。
為用點點頭,「該來的總還是會來,善信,有的時候百姓只能隨波逐流,但是能不能出水火還要看這謀劃全盤的人。你應該已猜到了咱兒那邊對手是誰了吧?」
善信早已猜到,點頭,黑眸燦若星辰。
72.再次遇見
紀為用在後衙住了下來,聽水紅說是那些朝堂上的舊事。林善信和紀為用總是在書房嘀嘀咕咕,但是在二堂的時候卻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架勢,查冊、匯報,為用裝知縣裝的足,善信拿捏起知州的架子也給得足。而一起吃飯的時候又是一副插科打諢的樣子,紀為用這一年多的時間,原本在紀守中身邊的書生氣消散了不少,卻多那麼一些痞氣,讓無尤看著有那麼一些的不舒坦,但是為用說外放很多事情都要親力親為,有的時候會逼著你不得不變了樣子,若是你不夠無賴,那麼無賴就會賴上你。雖說無尤覺得為用的話對,但是還是多少有那麼一些的不爽。
「我說你什麼時候回去呀?」無尤剛給兒子換了尿布,對著在一側閒閒地磕瓜子的為用問道。
「趕我走嗎?」為用的眼睛全部都掉在了瓜子裡。
「你是一縣父母,怎麼能日日混在臨州呢?」無尤還是有些擔心的。
「你家知州都不趕,你倒上了心。切!」為用走過來逗弄小外甥。
「你和善信是不是有什麼事兒瞞著我?」無尤愈發覺得這事不對。
「男人的事兒,你少參乎,爹那邊也說你安心帶孩子就足夠了。」為用按住了無尤的肩膀,他太清楚自己的妹妹,那玲瓏心一旦揪上就沒完沒了了。
「爹也有份?」無尤蹙眉,爹爹素來沉穩的。
「說你多想了,你還真多想了。」為用看著小外甥一下一下的抓臉,道:「那臉再抓就的花了,你也不弄下。」
無尤一聽忙看了下,本是才剪過的指甲呀。這是要睡了,困覺呢。哄了一會兒,小傢伙就閉上了眼睛,無尤對著正要開口的為用使了個眼色,要他閉嘴。這個時候剛穩穩,一旦有聲音,就得又鬧上去呢。紀為用看著窗外鵝毛大雪片片曬落,比起京城的雪,這裡下的大氣磅礡。不曉得明年今日自己又會在哪裡,也許已經塵埃落定,有些事情就如老徐說的男兒就該心繫家國。
「故彰睡了,我們這邊來。」無尤拿起乾果盤,把為用引到西屋。
「我覺得有些事情你不曉得更好,本就不該女子參與的。」為用知道無尤要問啥。
「我只問咱爹有沒有危險?」無尤道,眼神灼灼。
為用搖頭。
「那咱爹知道你和善信的事兒嗎?」無尤又問。
「知曉。」為用這般說,無尤放心了一些。
「你和善信可有危險?」無尤知道這根本就是廢話。
「呵呵,」為用笑,「你心知肚明何來問我。」
「什麼都會存在風險,我曉得,可是我只求你們都全須全影的活著,活著就好。」無尤在這一刻覺得什麼都不如活著好。
「我應你,至少到最後是喘著氣的。」為用揉了揉無尤的腦袋,「別多心了。」
無尤抬眼看著自己的兄長,眼中含著堅毅的柔情,對著家人永遠都是那種一副無須擔憂的嬉笑。青若時常給無尤講,為用最好看的就是眼,若冬日的暖陽,不似別人的疏離寒冷,讓人會有一種不自覺的親近感。的確,為用那一雙眼生得格外的好,不似爹爹的冷若寒潭,也許是承襲了他娘親的甜美乾淨。幼時,無尤就在想為何那麼愛笑的兄長會和不拘言笑的林小夫子是至友,現在想來誰能阻擋這般無害的溫暖呢。
善信進來的時候,故彰已經吃過奶踏實睡下了。善信抱住無尤,努力的吸著無尤身上的味道,累了一日,才算見上一面。自從有了孩子後,無尤大多的時候都在孩子身邊,加之善信要忙的事兒越來越多,兩個人有的時候只有晚上能碰上一面。
「我把為用留下了,看著就快過年了。」善信說道。
「也好,你可給爹和公婆去信了嗎?」無尤問。
「寫了,有些東西避也沒的避,為用和咱的關係已經傳出去了,所以我便乾脆大方地把他留下了。」善信說著緣由。
「是不是該準備些什麼了呢,畢竟就算不在府裡過年,特產也該帶過去一些呀。」無尤想了下,就算再忙禮數也不可少的。
「那還用得著你說,我已經派人送過去了。倒是這個年過的不會多熱鬧。」善信一早就和紫杉提了這些,幾日前紫杉已經把一切都置備好了。
「我本也不喜歡多熱鬧,那樣彆扭。」無尤覺得這樣挺好。
「對了,還個事兒要和你提一下,過了年,不久巡邊的官員就又要過來的,這次是兵部和戶部都要來人,我想著都察院必然會派兩個給事中過來。」善信已經從太子那邊得了信兒了。
「徐衛潛和林湛盧要來臨州,是這樣吧。」無尤問。
「是,林湛盧這個人,我自來就不喜歡,但我還是欣賞他的。」善信第一次這麼款款而談這個人,「他的確有才幹,他也的確聰慧,但是怕就怕他走在別的地兒,我覺得他和林家不是那麼簡單,從祖父對他的態度上,多少能看出來。我也曾派人私下去尋過,但是並無太多痕跡,這個人太能掩飾,所以蛛絲馬跡太少。」
「我只知他的母親姓袁,和我娘親一個姓氏,聽聞是其父親家中的一個非死契丫鬟,何方人士,從來而來皆不可知,我也好奇問過,但是似乎諱莫如深,便作罷了。但是林世伯和林家是本家,我也是頭次聽聞,因為當日林世伯過的不算多好,既然有安國公做本家應攀上一攀的,但是爹爹給我說林世伯傲骨,最恨攀附之事,所以寧願落魄也不願去找安國公家。」無尤知這些還是後來林湛盧出現在安國公家後,紀守中說的。
善信聽罷開始沉思,很久才對無尤笑笑,「罷了,許是我想多了,也許本就是一般本家。」
「幼時的他還是很善良的,我想人就算變的再多,本性總也不會太壞吧。」無尤窩在善信懷裡,笑了笑,她還是不願把人都想了太糟糕。
「也許。」善信抱住無尤。
臨州城雖然是邊境小城,但是過年卻比京城的氣氛還要濃烈。家家戶戶張燈結綵,一日不出,似乎整個城都變了個樣子。家家戶戶都在門口掛起了大紅的燈籠,紅紙的春聯,大紅的福字,還有花紅柳綠的年畫。臨州城的冬日沒有什麼菜,但是從外族那邊傳進來的東西倒是很多。往往越是快過年,越是有很多關外的人穿著厚厚的毛絨絨的厚皮衣服推著車,在市集裡販賣貨品。瑞紫和元香買了好多關外的蔬菜,吃起來軟軟的,倒是很符合現在無尤的口味。
木兮給無尤送來了不少乾貨,還有自家做好的香腸,說是他們第一次在這邊過年,必然都不知準備什麼,孫家一聽是給知州夫人的,便裝了一個小車過來,唯恐別人不知道知州夫人和自家夫人交好。為用見過木兮幾次,笑著問善信有沒有覺得長得像什麼人?善信也是有這種感覺卻不怎麼想不起到底像誰了。木兮也不見外,也對著為用叫大哥,為用對這個大大咧咧的丫頭還真有點感冒,見過女人雖不多,這樣無所謂的還真是頭一次。
大過年的,善信也給大家散了規矩,在花廳裡擺上了幾桌,把從安國公府裡帶來的都招呼了來,大家湊在一起吃了一頓年夜飯。杯酒交錯,讓無尤有那麼一瞬的錯覺,這就是永久了。沒有當初在府內的拘束,大家多少都有些高,嘻嘻笑笑,話說嬉鬧,好不樂乎。水紅和元香準備了杏仁豆腐,京城最多見的小吃,也算貼補大家的思鄉之情了。第二日才醒就有不少人過來拜年,善信拉著無尤也找了個機會去給高家老相爺和老夫人拜了個年,老夫人看見故彰喜歡得不成,給包了一個好大的紅包,還給了一塊古玉,說是給小孩子玩的。無尤也不好推辭,只得連連道謝。
*********
已經回去的紀為用又回來了,正月十六回去的,二月初一又回來了,站在院子裡對無尤傻笑。無尤知道這次是來迎接兵部和戶部官員的,因為戶部官員到,所以三個縣的知縣都到了。都安排在三堂邊的客房裡,無尤看了一圈,才發現原來為用竟然是最年輕的一個知縣,剩下的兩個都是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看見善信都是滿臉獻媚的堆笑。為用說其中的一個馬上就滿三年任了,所以才想和善信套套近乎,好藉著安國公這個關係分到一任好一點的地兒去,好在治理了三年並無大錯當然也無什麼建樹。
而另一個更絕,幾乎就想踏實的當個小官,因為是從副手提上來的,這個位置坐的戰戰兢兢,唯恐上面一個不滿就把他禍害了,這是一聽說要來,屁顛屁顛的第一個就衝了過來,因為也沒有啥家底,竟然自己去山裡挖了點藥材,給送了來,弄的善信哭笑不得。無尤拿著那些帶著泥土芬芳的草藥,半晌才想起讓水紅去種在小花園了。
二月十八日,林善信帶著三個知縣,去城門外迎接巡邊的官員。同時隨行的還有三鎮駐守的袁將軍及副將。那一晚,林善信有沒有回來,無尤壓根不得而知,她被兒子鬧的晚上很不踏實,直到第二日才知道都沒有回來,那些人住在了高家的別院裡。三日過去了,林善信才一臉睏倦地回了來,看見無尤已經睡了,輕聲拾掇好,鑽進被窩,支起身子看著無尤安靜的睡顏,就算在是睡夢中都在蹙眉,善信用手揉開,笑著輕聲道:「我和兒子就這樣讓你擔憂嗎?傻丫頭。」
林善信沒有睡著,他在想著今日林湛盧對他說的話,他想見無尤,繞了一圈最後的目的還是這個,他到底是有多執著呢,為什麼就這麼想見無尤。他到底是想和無尤說什麼呢,還是他想給無尤壓力?想著想著更加的頭疼,這個林湛盧,到底想怎麼樣呢?善信從來都不擔心無尤,因為他知道無尤和他一樣,他們兩個之間再也不會有其他的人,當然兒子除外。善信不自覺地抱緊了無尤,無尤幽幽轉醒,翻身看他。
「你怎麼了?」無尤總是能第一時間感覺到善信的不對,就如善信對自己一般。
「有人要見你呀。」善信歎了口氣。
「林湛盧吧。」這本就沒有懸念,無尤知道。
「見還是不見呢?」善信揚起嘴角,看似無所謂地笑笑。
「你怎麼應他的呢?」無尤問道,卻握緊了善信的手。
「我說要回來問問你的意思,畢竟他家和紀家也是世交。」善信沒有推辭,若是以前必然會揮拳打他,但是現在的善信不再是那個衝動的小子了。
「我見,你去安排吧。」無尤知道有些話是該去說清楚了。
「好,我會去安排好一切。」善信笑了下,道:「睡吧。」
「你為何不問我?」無尤問善信。
「為何要問,我信你,你在我身邊,這就足夠了。」善信道,他一切都明白。
「我要去做個了斷,有些話,有些事情是時候去說清楚了。」無尤道。
「我明瞭。」善信圈住無尤,笑了一下,「你現在除了我,還有誰肯要,我才不擔憂呢,小黃臉婆。」
三日後,無尤坐著小轎進了一座小院的後門,這是一處很安靜的地界,幾乎聽不見什麼外面的吵鬧聲。下了轎子,水紅要陪著無尤,無尤沒有應,既然答應來見林湛盧,就該一個人的。無尤走過小道,從一個寶瓶門走了進來,是一個開闊的小院子。院內站著一個人,一襲青衫,一把白傘,傘上只有幾片墨綠的竹葉,姍姍幾筆,站在院中任白雪飄灑,臉上有著那種無尤熟悉的落寞,那是無尤第一次看見他時的感覺。
林湛盧看見無尤只是微微一笑,走向一側的正房,然後站在門口等著無尤。無尤走了過去,林湛盧幫她掀開厚厚的棉布門簾,收起傘,跟著也進了來。屋子裡早就已經升了爐子,暖烘烘的,無尤脫去斗篷,林湛盧很自然的接了過去,掛在架子上。
「好久不見,無尤。」林湛盧把茶杯放在無尤的手中,他記得無尤一到冬日就手腳冰冷,最喜歡抱著茶杯捂手。
「好久不見,」無尤頓了一下,才抬頭笑道:「林小夫子。」
林湛盧微微一愣,旋即綻開了笑容,那笑在他唇邊蘊開,最後隱在落寞的眸子裡,「多年後再次聽見,我還以為你早就忘記了。」
「沒有,我的心底一直有一個叫林小夫子的人,那個人清冷而柔和,乾淨且雅致,落寞卻驕傲,他說他叫林湛盧,他說讀聖賢書就要行君子道。」無尤沒有看他,只是盯著茶杯,道。
「我知道,本不該來找你,」林湛盧沉默了很久,才道:「可是今日一別不知何夕再見,我有私心,從在安國公府看見你的那一霎就有私心,我甚至知道我這般不顧及的看你,和你說話,會讓整個安國公府的人都嫌棄你,我也知你卻時時刻刻的和我保持距離,無論我怎麼做。可是無尤,若是沒有那個外放,你估計連林善信是誰都不會知道,你應該早早的就許給了我。你大概不知,我父親走之前曾和你父親提過的,雖然沒有訂下,但是就我們兩家本是順水推舟的事兒。」
無尤要開口,卻被林湛盧擋住了。
「你讓我說!」林湛盧靜靜的坐著,似回憶似心疼,「我回來了,卻錯了時間。林善信好福氣,真是好福氣。有些事兒也許就是在火光之間就會改變一切,我也不過是錯過了那麼一小步,卻步步錯開了。如今再見你,見你過得如此地安心踏實,我想這大概就是你一直想要的,所以我這次來是來祝福的。」
林湛盧抬眼看無尤,深深吸了一口氣,才開口:「紀無尤,我放手了,對你。」
無尤手裡的茶灑了出來,等這句話等了很久,很久。如今他這般風輕雲淡地說了出來,卻讓無尤恍惚了一下,茶杯都沒有扶穩。
「湛盧哥哥,你家與我家本就是至交,這一聲哥哥早就該叫的,只是我太拘謹了,放不下當初那船上的一句:等。所以我很怕,真的怕,因為愧而怕。」
「無所謂了,你答應來,也是要和我說這些,那麼不如讓我先來了斷,本是我說出的等,本來你也沒有答應於我,其實這都是我的一廂情願,從一開始就是吧。」不知為何說這些話的林湛盧,讓無尤的心突突地疼,眼中有那麼一絲不忍去觸及的悲哀。無尤知道,她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是多餘,還不如沉默。
兩個人一杯一杯地喝著茶,誰都不再說話,無尤低頭沉默,林湛盧卻一直在看著無尤,如今她不再是那個青澀的少女,因為嬉笑玩鬧兒毛亂的辮子,早已換成一絲不苟的髮髻,只有不喜華麗的性子還是沒有改變。纖細的手指已經不會再握著他的手腕,說:小夫子,我們去看那棵樹吧。如今,她的手握在那個男人的手中,她的眼中留下對那個男人無盡的信任。曾幾何時,這也是他最想要的。
紀無尤,我終究還是錯過了你。林湛盧在心中說道。
「走吧,孩子不是還需要照顧嗎?」林湛盧站了起來,「我送你到門口。水紅應在等你吧?」
無尤點頭,接過林湛盧遞來的斗篷,穿上。在出門的剎那,轉身,莞爾一笑,道:「那日你在船上對我說什麼?太遠了,我沒聽清楚。」
「何日見許兮,慰我徬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林湛盧當日隨父親外放為官,上了船,從艙內跑了出來,對著無尤大喊。林湛盧低聲笑了,「今日來看,倒是應了那句:不得于飛兮,使我淪亡。」也許自己當初念出就已經注定了這個結局,只是太執著,沒有看見冥冥之中的定數。
「不要送了,外面冷。」無尤看著他的青衫,道:「無論如何,請保重。」
無尤走了出去,原路返回,打開後面的木門,赫然看見林善信在雪中有些著急的神情,身上佈滿了雪花,鼻頭凍的通紅。無尤心中一暖,伸手去握住善信的手,善信道:「胡鬧,多冷呀。」忙把無尤的手塞在自己的衣裳內。
「我們回家吧,兒子該著急了。」無尤側頭看善信,笑的很甜。
「好,我們回家。」善信掀開轎子簾。
林湛盧站在木門內看著遠去的兩個人,輕聲道:「無尤,希望你選對了人,他是你想要的良人。」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7:38 PM
73.壽宴
高家給善信送了帖子,三月初十是高老相爺七十歲的壽宴,會在高府大擺宴席,請林知州和夫人務必光臨。林善信把帖子丟給無尤的時候,就一副很難應付的樣子。無尤尋思了很久,也覺得的確難應付。想來這壽宴上必然是門生雲集,人來人往,要應付;高老相爺什麼奇珍異寶沒見過,這禮送不送的好,也是一門大學問。巡邊的官員也在受邀之列,稍有個差池不定那林湛盧怎麼個奏折一來就給送在聖上鼻子底下了。官員還是怕御史的,怕他們那張嘴和那支筆。
「你說送些什麼去呢?」善信站在窗戶邊,問無尤。
「我哪裡曉得,以前府裡送禮自來都是祖母周全著,這次到真得我來選了。」無尤的壓力也不是一般的大。
「貴了也不好,便宜了也不好,書畫也不好、瓷器也不好,古件也不好,送什麼都是個麻煩。」善信已經把能送的都想了個遍,似乎什麼都不好。
「不能貴,你一個小小的知州才在臨州多久,若是出手奇珍異寶,必然會讓人覺得你有貪墨的嫌疑,這空穴來風大了就麻煩了。」無尤已思慮到了,「便宜的也拿不出手,你堂堂一個國公家的公子,若是出手太廉價,人家背地裡不知道要怎麼戳你脊樑骨呢。」
「必然需要個折中之物,既不能是多珍奇卻也不可過於低廉無奇,還得是人家的心頭好,還得送的合乎適宜,這不是給我出難題嗎?」善信本就不喜歡這種場面上的應酬。
「也不曉得哥哥會送什麼?」無尤突然想起紀為用也在被邀請之列,尤其高老爺子聽說他是紀守中嫡子,一下就熱絡了起來。
「你那哥哥放浪不羈慣了,人家就打算作一副畫送上去。」善信之前才問過為用要送什麼,為用就這般回應。
「倒也不失是個好辦法呢。」無尤倒是覺得這樣挺好。
「好辦法?」善信看無尤流轉的眼波,知道她心中有數了。
「爹爹給你的字呢?」無尤問。
「在箱子裡呢,要哪副?」善信指了下箱子問。
「爹爹給了不少嘛?」無尤很驚異,難道爹爹早就算到了。
「給了十副字,還是現寫的。」那日善信被叫去紀守中書房,紀守中現寫了十副給他,說以備不時之需用。
「還記得當初高老爺子說爹爹的字千金難求嗎?想必是沒有的,我便覺得可以在這上面做些文章,選一副表好給老爺子當賀禮。」無尤一聽見為用的賀禮,突然想到這個。
「的確如此,一樣是千金難求,卻不是珍奇異寶,對於咱們也是唾手可得之物。」善信思索了著這層,「我的腦子不如你轉地快呀,還是你最聰明。」
無尤撇了他一眼,道:「少貧嘴了,還有高老夫人的呢,難道就準備單份嗎?」
「這女子之間喜歡什麼,我就不得而知了,還得勞駕夫人呀。」善信說著雙手抱拳做作揖狀,連連道:「放了我吧。」
「可怎麼辦呢,我也不省得老夫人喜歡什麼呢?」無尤蹙眉撅嘴,道:「人家可是給你兒子封了個大大的紅包,和一個價值不菲的古玉。」
無尤的手攀上善信的脖子,不肯放他跑掉,「無尤,不要亂動。」
「這麼晚了,你難道還要跑去書房嗎?」無尤坐到善信腿上,道:「這麼大的事兒,才不要一個人想破頭呢。」
「兒子睡了嗎?」善信的手也摟住無尤,不安分地遊走在無尤的後背上。
「早睡了,有李嬤嬤和元香守著呢。」無尤把臉埋在善信的脖子裡。
「那我今晚不睡書房了吧,已經四個月了呢。」善信一手摟住無尤的腰,一手抬起無尤的下巴,無尤的唇嬌顏欲滴,善信再也忍不住了猛的吻住,抱起無尤,勾上門,直接丟進床裡,兇猛地佔有了無尤,似乎要把這幾個月來的氣力全部在一夜之間用盡兒……
「林善信,我們明明在探討給高老夫人送什麼禮物,你卻不正經。」無尤拍著已經轉身要睡著的善信。
善信轉了個身,按著無尤,眼已經有些迷離的睏倦,「明兒再說吧。」
「不,明兒還不見得能不能抓到你呢。」無尤甩開善信的手,戳了下善信的臉頰,「不許睡,我說不許睡。」
善信不理無尤,自顧自的閉上眼睛。無尤不依,先是揉善信的臉,被弄的煩了,善信翻身用後背對著無尤,又用手去拍善信,善信還是不搭理她,她就氣得用指頭在善信的背上一遍一遍的寫:林善信是豬!無尤的軟軟的指頭劃過善信的背,在皮膚上留下一道道的輕柔,弄地本來已經睏倦的善信越發的精神了,身體一繃緊,翻身握住無尤搗亂的小手。
「不要鬧了。」聲音低沉,帶著隱隱的怒氣。
「我沒有鬧。」無尤也生氣善信的不搭理,掙脫開手,繼續在善信的胸口寫著字。
林善信瞇起的眼睛帶著危險的氣息,在無尤耳邊喘著粗氣,道:「我本想放過你的,現在改主意了。」
「什麼呀?」無尤完全沒有明白回來,就被善信壓了上來。
「紀無尤,自己點的火自己來滅。」善信居高臨下地捏住了無尤的下巴。
……無尤再次被吃了……穩穩地睡在善信的胸口,已經筋疲力盡。
善信低頭扯出一抹笑,低聲道:「你就是來克我的吧,小妖精。」
無尤第二日醒來的時候,林善信早已經去前面二堂。無尤憤憤地咬牙想:男人果然靠不住,關鍵時候還得自己想辦法。伺候完兒子,無尤把紫杉叫了進來,有些事情想要詢問她。紫杉站在無尤前面,低眉順目。
「紫杉,我想問問阮姨婆可有讓你帶什麼可供外送的物什了嗎?」無尤問。
「夫人可是詢問送那些女眷之用的物什?」紫杉想了下,才開口。
「對,我想給高老夫人送件東西,卻一時想不出要送什麼,找你來參詳參詳。」無尤道。
「參詳說不上,紫杉只是丫頭。」紫杉低笑了下,「若是壽宴之禮,若夫人不嫌棄紫杉的繡活,倒是有件許可以入入眼。」
「是什麼呢?」無尤放下給故彰的小衣裳,笑著道。
「去年老太太讓繡的百子千孫巾,本是在幾個丫頭中選一件送給太后娘娘,老太太選中了綺晴姐姐的,姐姐的搭配的確比我要上心許多。」紫杉一直守著那巾子,想著總會有機會派上用場。
「你取來給我看看。」無尤道。
「好。」紫杉說罷就往她的房間走去。
「小姐,我見過那巾子,挺不錯的,紫杉當寶來著呢。」水紅把無尤身邊疊好的衣衫拿了起來,裝進一側的小櫃裡。
「紫杉的繡工自不用說,本是給太后的賀禮,如今給高老夫人應算低就了。」無尤本也是想問問紫杉手邊可有好的繡活,如今她自己提了,也省下無尤多問。
一會兒紫杉就拿了一個青色的包袱進來,在無尤面前打開,把巾子取來,讓水紅幫著展開。一段上好的長杭絹,上面繡滿了各色玩耍的胖娃娃,形態各異,有的嬉笑,有的拿著撥浪鼓……穿著衣服顏色也各不一樣,看的出紫杉用心搭配過,以紅色、鵝黃、翠綠為主,看著十分討喜,還有葡萄和石榴映襯整幅巾子。無尤一邊看一邊點頭,很不錯,這份禮估計在各色的物什裡也算不得多出眾,但是若展開畢竟會得了老太太的笑,人老無非就是想兒孫滿堂,享天倫之樂,加之又是壽禮,正是應和了。
「我是很喜歡,可是你捨得嗎?」無尤問的是大實話。
紫杉點頭,「放在我這兒也就是壓壓箱底,若是能有用於夫人,也算物盡其用了。」
無尤讓水紅把巾子收好,放到賀禮那個匣子裡。
「紫杉,你在我面前不需要拘謹,我一直想你若也和元香、瑞紫一般就好了。」無尤看的出來,從出發來臨州開始,她多少還是拘謹了些。
「下人畢竟是下人,紫杉身為一等丫頭要想的多一些,自來不能如瑞紫一般嬉笑。」紫杉低頭對應。
「現在不是在府裡,就我們一些人,有些規矩也不用太苛求自己。其實我一直很欣慰你能跟過來,不然我必然會是手忙腳亂的,有你在,很多事情我省了麻煩,也有你去周全。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好姑娘。」無尤知這些話並不見得能讓紫杉放下,至少一步步的來吧。
「紫杉謝夫人錯愛。」紫杉的手微微地抖,半晌才說出了這句。
「好了,壽宴那日,你和水紅都隨我一起去,好好準備衣裳。」無尤笑了下,起身,道:「我也該去看看故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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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十,晌午一過。無尤就把給善信的衣衫拿了出來,看了下,正好,也不算張揚,也不會太喜慶。畢竟是壽宴,誰都不能喜慶出高家人去。善信讓衙役外面掛上牌,自己就進了後衙,拿起無尤準備的衣衫,道:「會不會太華麗了?」
「哪裡華麗,不過是一些暗繡祥雲罷了。」無尤就曉得他會這麼問。
「匣子準備好了嗎?」善信又問了一遍。
「嗯,我已經看了幾次了,那副字裝裱的沒有問題,用了我選的暗紋。」無尤一邊整理善信的衣衫,一邊道。
善信看著無尤整理自己衣衫的樣子,低頭輕笑出聲,「恍惚覺得你我已是老夫老妻了。」
無尤抬眼嗔笑他:「可不都老了,兒子都生了,兒子都會爬了呢。」
善信攔了下無尤的腰,「就這樣一輩子吧。」
無尤一怔,也笑了,「好。」
無尤和善信到高家的時候,很多臨州的大戶早已經先趕到了。紫杉把禮物交給高家管家,然後兩個人就被分開了。善信被引往老相爺那邊的門生故舊裡去了,無尤被引到後院裡的女眷中。木兮看見無尤進來,伸手招呼她,拉著她坐到一側,笑著說最近的新鮮事。木兮描述事兒很生動,雖然都是些家長裡短的小吵鬧從她嘴巴裡一說出來就和身臨其境一般。幾個女眷也往無尤這邊湊合,木兮一一給介紹了,都是臨州城內的大戶家眷,上次都觀看了哪個善信口中的狗屁比試,來這裡舊事重提,明顯是給無尤灌**湯的。虛虛應了一應,那邊就有人招呼女眷們過去廳去。
高府真是做了一番修正,看起來比過年都熱鬧。後面的戲檯子很是奢華,早就聽聞老相爺喜歡聽戲,這次的戲班子都是從各府請的名角,不少都是看著老爺子的名望來的。無尤等一眾女眷被安排在西面,男人們都在東面,無尤一眼就看見了善信在高老爺子身側不遠,善信也正在女眷裡尋她,巧也對上,笑了笑。無尤又掃了幾眼那邊,就看見紀為用一臉興趣缺缺的德行兒,無尤狠狠地撇了他一眼,若是他又和上次隨爹爹去夏相府裡看戲一般睡了過去,怕是要把爹爹老臉丟乾淨了。為用見無尤看他,不好意思地搔搔頭髮,知道無尤必然和自己想到同一件囧事兒。
無尤一轉身坐穩,就看見林湛盧掃了一眼過來,淡淡地露了一個笑,然後繼續和身側的徐衛潛說話。徐衛潛也看見無尤了,先是笑了下,再看見無尤身側的木兮時,卻瞇著眼睛看了半晌。無尤覺得奇怪,就問了問木兮,可認識老徐。木兮搖搖頭說從未見過,但是太快的肯定,甚至連看都未看一眼,倒是讓無尤篤定她說了謊,不過人家既然不想說,無尤便也不再多問。整齣戲演完,木兮都沒有再說一句話,無尤卻看見木兮一直緊繃的嘴唇,接下來的晚宴木兮也是百無聊賴,沒有吃什麼,只是一個勁兒看著眼前的飯菜發呆。聽說可以告退了,木兮先對無尤表示歉意,就快步走了。
無尤在轎子上笑著給善信說今天木兮的詭異,善信也說起今日席上老徐也有些心不在焉。
「徐衛潛、徐木兮……」無尤拍善信,「你說這兩個人會不會有什麼關係?」
「對呀,老徐就是賀蘭府人氏。之前總是覺得孫夫人像一個人,這會兒看卻是和老徐的面相有些相似呀。」善信被無尤說的想起了來。
「木兮的娘家也在賀蘭府。」無尤也提起木兮對她說的舊事。
「不會是老徐的妹妹吧。」善信和無尤對看了一眼,都覺得猜測的**不離十。
「這是不是叫人生何處不相逢呢?」無尤若有所思。
74.應是良辰
徐衛潛坐在花廳裡一杯接一杯,以為是酒其實不過是茶。無尤坐在一側才覺唏噓,真是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無尤本就不善勸慰之語,對面坐的又是爹爹的好學生,哥哥的好同僚,善信的至交,這便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徐衛潛只是旁若無人的繼續喝,似乎喝下的能掩蓋他不想去面對的一切一般。
「木兮,可還好?」徐衛潛終於開了口。
無尤笑笑,「不知我該說好還是說不好呢?」
徐衛潛抬頭看了下無尤,突然就笑了,「聰慧如你,怪不得善信陷了。」
「給不了的就放下,不然你以為傷的是你,其實傷的是兩個人。」無尤把茶溫上,隨口。
「我怕是連擁有都沒有過。」徐衛潛拿著茶杯,很淒楚。
「心一動,便生了念,念一起,便是有了想,如今物是人非,何苦背負呢,狀元爺。」無尤緩緩地把舊茶拋去。
「為了這個狀元的名頭,誰又知我失去了什麼。」徐衛潛說的很模糊,但是無尤聽清了。
「有得必然有失,在得失之間能平衡本就艱難,你看似容易的是多少人一生都夢寐不得的。也許只是名頭,但是這個名頭下給你不得不去承擔的責任,你已經選擇了,不要在回頭,回頭不見得是她想要的結果。」無尤不見得懂他,卻懂得女子。
「這就是她想要的嗎?」徐衛潛問無尤。
「我不知,我不是她,怎麼會知她。你去問,你不是她,也不見得能得到你想要的真相。而真相真的對你那麼重要嗎?還是僅僅是執著了呢?執著你錯過的。」無尤問他。
「可我很想知道她過的好不好?」徐衛潛吶吶自語。
「你過的好,你安心;還是她過的不好,你安心呢?其實哪種答案,你都不會安心,因為你放不下,所以怎麼都不會安心。」無尤把新茶填上。
「弟妹,你可以不這麼像刀子一樣嗎?」徐衛潛抽搐了下嘴角。
「我的話沒有帶刀,是你自己拿了把刀傷了自己,與我何干。」無尤把新煮好的水泡入茶壺,臉上帶著淡淡的笑。
「什麼都不要問,什麼也不要做,不要打擾,不要闖入,若是你放不下就靜靜的守候,若是你放下了,就轉身離開。她當初既然選擇了嫁,就是放下了所有她可以放下和不可以放下的,既然她已經做了,就請尊重她的選擇。也許不是你最想要的,但是卻是她唯一能做的,也是你唯一能為她做的。」無尤晃晃茶壺,然後把新茶倒入徐衛潛的茶杯中,然又從一側的小碗裡夾了一片姜放了進去。
「誰都有過往,就好像林湛盧是我的舊識,永安公主是善信的舊識一般,可是過往最後都只會成為過往。你比我要清醒,你甚至清楚身為一個男人要做什麼該做什麼,這些話我也不會多言。我只想告訴你,我覺得木兮過得說不上好也不見得很壞,只是過著一個商人-妻子該有的生活,一個女子該要去走的那條路。是徐家也罷是孫家也罷,又有什麼區別呢。不用刻意忘記,當有一日你想起木兮已不再心酸,那麼你便已經忘記了。」無尤說罷,起身就往後院去了。
林善信回來的時候,徐衛潛已經走了。善信隨意的問了幾句便沒有再說什麼。第二日巡邊的官員就回去了。晚上善信進屋對著無尤傻笑,無尤本要問什麼,善信卻說就是很想笑。無尤無視他繼續看著自己的書,半晌,善信才把徐衛潛和木兮的故事講了出來。徐家在賀蘭府是大家,木兮家只是徐家的一個支系,很小的分支,頂多算個本家。徐家一心想要徐衛潛光耀門楣,當聽說徐衛潛和木兮私定終身之後,必然是勃然大怒,棒打鴛鴦。便把徐丟來了京城,而一方卻逼迫木兮的父親將木兮嫁人。徐衛潛高中狀元之後才知木兮已為他人婦,木兮也不再見他。如今在臨州算是再次遇見。
「我就說人生何處不相逢,對吧。」無尤窩在善信的懷裡,道。
「我覺得我很幸運,剛剛好在我們彼此都傾慕的辰光裡遇見了彼此。是何其的幸運呀。」善信吻了吻無尤的發。
「林善信,你臉皮到底有多厚?」無尤呲牙問道。
「啊?」善信啞言。
「是你先喜歡的我,好吧,我那會兒一點都不喜歡你。」無尤道。
「不知誰因為失去我的消息,跑去冠府鎮,這也叫不喜歡?」善信樂了,他的無尤。
「不知誰大鬧後庫胡同,那嗓子比狼叫都難聽。」無尤咬了善信一口。
「不知誰因為吃醋病倒發熱,還虐待我的胃。」善信覺得無尤吃醋的時候很可愛。
「喂,不知道誰在過大禮的時候假扮小廝混在其中!」無尤突然想起最早的一次。
「你怎麼知道那個是我。」善信板正無尤的臉,問。
「其實我早就見過你呢?」無尤小聲說,低頭笑了起來。
「在伯倫樓那次?」善信想了半晌只想起那次。
無尤搖頭,「不是,伯倫樓前我並未看見你。」
「十二歲那年,你是不是去過靈山寺南苑禪房,和白鬍子大和尚下棋?」無尤故作神秘地問善信道。
「對,是呀。當年號稱聖手的老和尚只在靈山寺修行,我和有容去了幾次,才見到他。那和你有什麼關係嗎?」善信側頭,想不起在哪見過。
「你再想想,想想那個院子除了小沙彌還有誰?」無尤繼續陪著他猜謎。
林善信突然想起了,當時那院子裡還有一個滿臉都是泥巴的小丫頭在土地裡正在擺弄著什麼草要往一個小花盆裡放。他當時還要問她什麼卻被丫頭那滿臉的泥巴逗笑了,只看見那雙靈動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當時那丫頭指著後面軟軟的嗓子道:「後院竹林。」
「你就是那個後院竹林?」善信恍然大悟。
「對呀,就是我。」無尤對著善信呲呲牙,「想起來了?」
「竟然是你,原來那麼早我們就遇見過彼此。」善信抱緊無尤,聞著她身上的馨香,深呼了口氣,道:「你知道嗎?很久以後我都在找那個眼睛靈活的女娃娃。當時老徐問我什麼樣的女子能讓我心甘情願的娶回家。我告訴他,女子可以相貌平庸,可以無才,但是一定要有一雙澄淨靈動的雙眸。原來我找了那麼久,老天早就把她放在了我手裡。」
「這麼說,你早就喜歡我了,對吧?」無尤調皮地眨眨眼睛,帶著促狹的小甜蜜,問。
「是,我早就喜歡你,很早。」善信把無尤按到懷裡,放聲大笑。
善信並不知道,那時無尤生病只有老和尚能治,無尤便住到蓮花寺,家裡只對外稱要約束無尤的行為,每日往返一次靈山寺南苑禪房。當年一襲銀衫少年站在小無尤面前,笑的如朝陽般放肆,那伸出的手拂去她臉頰的泥土,指尖的溫度卻在小無尤的心上劃下了一片紅暈,讓那個張狂的少年在無尤的心裡定了格,成了一副絕美的畫卷。
四月底了,無尤忙著分派著各處買粽子葉,曬糯米,選大棗,磨紅豆。第一次在臨州過端午,當然要好好準備起來。水紅和瑞紫做了不少五色絲線纏成的小粽子,掛在故彰的床頭。無尤用五色線編了一個小手環給故彰套上。紀家的傳統,小孩子都必然要在端午前夕帶上五色絲線,等端午節過後第一場雨取下,放到雨水中,讓雨水沖走一年的毒害疾病,讓小孩子一年都無病無災。
五月初,無猶帶著紫杉和水紅親自去郊外尋找艾草,聽說郊外的山腳附近有不少的艾草。卻不想那日看見了很多外族人也在山腳採集什麼,紫杉很奇怪難道外族也過端午節嗎?無尤往遠的地兒去了一點,竟然運氣很好的遇見山民在賣菖蒲,無尤買下了那山民所有菖蒲。在攀談中知道最近這一代外族的人常常過來,多數是來尋買山草藥的,但是也看見不少精壯的漢子,在山中來回地走。那山民說想來是來狩獵的吧,這附近山中還是有不少野獸的。但是無尤卻覺得詭異,回去就告訴了善信。善信一聽就皺起了眉頭,火速地出去了。
端午節到了,一早無尤就帶著丫頭們在各個門口擺上菖蒲和艾葉,還曬上雄黃。水紅在床邊上灑蘸了菖蒲粉末的雄黃酒,故彰顯然很不喜歡雄黃的味道,一直地往後爬,最後爬到了大床的角落裡不肯出來,只抓著無尤的舊香囊不放手,那舊香囊裡是眼睛草。嬤嬤也把仙子、仙女仗劍降五毒的故事圖懸掛在門上。晌午剛過,丫頭們就開始著手包起了粽子,在外面嘻嘻笑笑的。無尤抓著故彰,要在故彰的額頭上用雄黃菖蒲酒畫王字,那小傢伙簡直就在和無尤躲誰快,一直在床上爬來爬去,就是不要被抓住,可是小傢伙顯然爬的還不夠好,不夠穩。
無尤還是一把抓住了他,「叫你躲我,被娘親抓住了吧。」
「呀呀呀……」故彰不依地蹬著腳。
「好了,就讓娘親寫一個字就好。」無尤把故彰按住,拿起毛筆沾著酒在故彰的額頭上寫了一個「王」字。琥珀色的酒印到故彰白白的皮膚上,故彰咧開嘴似乎要哭。
「不許哭,娘親喜歡你才給你寫的。」無尤抱起故彰親了一下,「故彰最漂亮了。」
故彰看著無尤笑瞇瞇的眉眼,就把要哭給忘記了,也咯咯地笑了起來。拽著無尤脖子上的項圈晃,看著無尤髮髻上的艾花,然後指了指,努起鼻子。
無尤拍了下他的小屁股道:「要說漂亮。」
故彰吐了下舌頭,然後梗著脖子,半晌才戳戳無尤的臉蛋,道:「娘」啪嗒親了一口。然後又指了下艾花,開始吐舌頭。
「呦,可是嫌棄你那朵花。」善信掀開簾子進來。
故彰一看見善信就張開肉肉的小胳膊,叫:「爹爹,爹爹」。故彰這幾日才會說了爹娘,字音還沒有吐清楚,卻每次看見善信都要叫他,對著一直在身邊的無尤也沒有多叫兩聲。
善信接過故彰,道:「爹爹帶你去溜溜。」然後在無尤耳邊道:「你歇歇。」
善信帶著故彰出了屋子,先是走到門前指著那懸掛的畫給他講畫裡的故事,無尤看著一大一小兩個人,忽然覺得心裡溢滿了幸福。
端午剛過,三鎮就來了急報,和關外相連的五個小村莊已經被洗劫一空。根據生還的人說應是氐人國的兵勇所為。袁將軍將一支部隊調來臨州,要守護臨州的安危。善信下達命令,把城內所有的外族都驅趕了出去。這個時候每個人都有可能是外敵,善信不能拿那麼多的百姓冒險。並將北城門封鎖,要巡檢把人分成五撥,日夜巡守。韓參將帶著部隊趕到的時候,臨州城正是滿城肅清,因為高府也在臨州,袁將軍還是選中了自己最善戰的韓參將。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7:39 PM
75.和你在一起
善信讓無尤多準備些食糧,神情很嚴肅。無尤也不多問,就派給紫杉去做。紫杉聽完這個吩咐,皺緊了眉頭,欲言又止幾次,還是默默地出了屋子。這個時候問什麼都有點多餘或是其實誰也不知道那些未知是什麼,能做的就是做好一切準備面對接下來的生抗。而無尤的心裡對善信的擔憂到了極點,卻只能默默地微笑,不做任何言語。聰慧如她,又怎麼會不知道要怎麼做呢。
紫杉辦事很牢靠,很快就囤積了大量的生活用品,購置了容易久放的蔬菜。還準備了很多套百姓的衣服,就連故彰的都準備了出來。大家多少心裡都有些草木皆兵,就在等那個時刻來臨。善信回來的越來越晚,每次回來都是悄悄地縮進被子裡,抱著無尤不說話,他和韓參將在一起處理事務。還好兩個人並不是第一次見面,上次在冠府鎮也是韓參將突圍進入的,兩個人也算是有了過命的交情。
這幾日整個臨州城突然就安靜了下來,似乎每個人都知道會有外族入侵,大家都行路匆匆。路上的兵勇多了很多,來回地巡視,瞪著鷹一樣的眼睛要把不是周人的都抓出來。無尤外出了兩次,一次是去看木兮,一次是去高家,覺得似乎總有個眼睛盯著自己一般,那些兵勇顯然都不是臨州城的,應是韓參將帶來的,問話的口氣很是壓迫。讓水紅每次都會微微的喘息。
不過小孩子還是小孩子,什麼都不會打擾他的吃睡,該哭哭,該鬧鬧,該笑笑。全院子只有故彰和沒事人一般,讓無尤難得還有點安慰和笑臉。紫杉也喜歡守在故彰身邊,逗著他說話,有的時候一個字一個字的指著告訴他。高家有意讓無猶帶著故彰去高家暫避一時,畢竟高家大戶有齊備的安排,加之對臨州也熟悉,必然會有一些暗道暗房以備不時之需。只是現在還沒有任何動靜,無尤也不想過早的和善信分開,便沒有馬上應承下來。
***
該來的始終還是來了,五月十五氐人國三萬大軍直奔臨州城而來,可是卻在臨州城北門外安營紮寨了。到了晚上的時候,城內一片漆黑,而北門外卻一片火光燦爛,隱約還能聽見那些氐人粗狂的笑聲,連續兩日。無尤翻轉難眠,起身披上衣裳,站在院子裡看向北城門的方向,真是如紫杉說的燦爛一片。善信進來的時候正看見一襲水色的無尤立在院中,月光在她身下撒落,讓她看起來似乎不那麼真實。善信歎了口氣,走過去抱住無尤,低沉的呼吸在她身邊圍繞。
「想什麼呢?」善信看向無尤看的方向。
「那邊有很多人吧?」無尤淡淡一笑。
「大概三萬,都是精兵。」善信並不瞞她。
「那我們呢?」無尤問。
「加上全城百姓許能夠一萬?」善信的口氣裡有一些無所謂的嘲弄。
「你要去那裡嗎?」無尤看著那個陰沉的北城門樓,那麼的張牙舞爪。
「我是臨州知州。」善信只是很輕地開口說給無尤。
「我這一刻真的希望,你只是林善信,不是知州,不是安國公的孫子,只是一個平凡的林善信,該多好。」無尤的眼中有著善信看不見的水光。
「那次不是五萬嗎?我一樣穩穩地回到了你的身邊。」善信的口氣裡有目空一切的霸氣。
「可是我還是很怕,怎麼辦啊?」無尤這一刻一點都不想掩飾她有多怕失去他。
「我該怎麼辦呢,都是我的責任呀。」善信的話裡沒有一點的擔憂,雖然他知道那是一場硬仗,也許就沒有也許了。
「你說算命的准不准?」無尤突然輕笑出聲。
「嗯?」善信不解。
「你上次說你還有至少五十年的命,你說算命的准不准?」無尤問。
「無尤,」善信收緊胳膊摟緊她,「我不想說那些好聽的情話,什麼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尤其是這個時候。我不想騙你說一定會全身而退,我並沒有把握。我更不想說我一定能保護得了全城的安危,因為敵眾我寡。就算這次我們都過得來,那麼下次呢,以後不知道還要面對多少次。可是有一句你聽清楚了,你和故彰是我的責任,也是我必須用盡全力去保護的,就算傾其所有我也會護你們周全。」
無尤早就知道善信會這樣說,她也許奢望過善信會給她說他會好好的回來,但是她很清楚那不會是善信能講出的。若是林善信不站在那個城樓上,不親自奔赴戰場,他就不是林善信,就算無尤有多捨不得,多期望善信騙騙她都好,她都不會如願。無尤突然覺得心好疼,疼得她不知該如何開口。
「無尤,我會拼勁全力。我想守著你一輩子,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都想守著你。我根本不想放開你,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放開你。我許比你還怕失去,我很怕有一天起來身邊沒有你。我這樣的人本是沒資格談深情的,這樣的身份本就是一種包袱,我比你還怕付出,因為我怕自己一旦有了牽掛就不夠兇猛。可是你還是牽絆了我的前路,我也牽絆你的前路,既然已經這樣了,不如就這樣下去吧。」善信的聲音帶著沒有溫度的清冷,卻讓無尤疼痛的心暖和了起來。
無尤轉身,和他對視,他的眼中有著一些淡淡的傷。無尤撫摸著善信的臉,「我好想我們一個不小心就白頭偕老了。」
善信抓住無尤的手,在掌心摩挲,「那我們就一直不小心下去吧。」
「好。」無尤抱著善信的腰,把頭埋在善信的胸口,任淚滑落。
第二日無尤起身時,善信已經不再身側。枕邊有一把小彎刀,壓在一張信箋上。上面是善信蒼勁有力的字:「保護好自己。」無尤那一刻知道從現在開始林善信就是屬於大周的了,是屬於臨州城的,不再是屬於自己的,而她除了等著什麼都不能做。她默默地走進善信的書房,坐在那裡久久不能說話。水紅輕輕推門進來,看著無尤正在看書,似乎沒有任何的不妥,放下飯菜,輕聲出門。再次進來,已經天黑,水紅站在無尤身側。
「小姐,攻城了。」水紅道。
「,多久了?」無尤繼續看著書,問。
「快一個時辰了。」水紅道。
「情況如何?」無尤繼續問。
「聽說火力很猛,但是還未攻破。」水紅把有容帶來的話說了一遍。
「好,去吃晚飯吧。」無尤點點頭示意水紅可以去休息了。
水紅看了無尤一眼,默默地退了出去。
等水紅出了門,無尤才抬眼看了看窗外,靜心聽著,似乎聽見了刀槍劍戟的碰撞聲,震得人一陣陣的寒。那夜整個臨州城,家家戶戶門窗緊閉還是會聽見遠處的廝殺聲。在一片巨大的黑暗中,無尤站在院子裡看著北城門火光沖天,似乎遠遠地看見那一身勁裝的善信在城樓上指點千軍萬馬,氣勢如虹。每個人都不知道自己怎麼熬到了白晝,只是知道雞鳴的時候,廝殺聲小了,有容說北城門堅固如鋼鐵,氐人沒有成功。無尤知道那段城牆,是善信上任之初最下心思的地方,反覆地查看修葺一新,如今果然派上用場。
無尤把正一伯伯給帶來的外傷藥草全部交給了醫官,請他帶去那邊。這個時候最缺的就是大夫和草藥。醫官是一個老者,微微點頭,接過就上馬狂奔而去。無尤讓紫杉及兩個嬤嬤帶著故彰去高家避上一避,把能帶走的家丁都帶過去。元香瑞紫說什麼都不去,卻被無尤狠狠地趕,無尤從來沒有那麼大聲地吼她們過,這次下的狠心,就算要送死,也不能留下那麼多人,能活一個算一個。
從昨晚打響的戰鬥開始,無尤就明白氐人國是要耗死臨州城的兵,敵眾我寡,人家安營紮寨就和貓玩老鼠一般。若是沒猜錯今晚還會有再來一次,人家是隨便用一些人,臨州的官兵卻是全力以赴。這樣玩下去,許等不到援軍,臨州就氣數已盡了。袁將軍三鎮的兵必然是不能再動了,若是全部調來支援只會使三鎮空虛,這會兒必然是從涼州府、慶州府、襖都司調兵過來,最快也要五至七天。可是臨州地理位置突出,左臨三鎮,右卡關城,一旦臨州門戶大開,賀蘭府必然直取,賀蘭府失守,京城就岌岌可危了。
這麼淺顯的道理,無尤都知道,善信必然更清楚,所以臨州對他來說是要死守的。就是因為太清楚,無尤才害怕,害怕失去善信。無尤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情況,她的恐懼空前地瀰漫似乎要淹沒了自己一般。可是她是內主兒,這個時候她不容自己有失,一屋子的人都在看著她,這些人是安國公府的僕人,也是活生生的命,她不可以拿任何一個人冒險。無尤在這一刻突然很理解元氏治家的艱難,那些眼睛投射來的是一種信任,因為身為家生子對她的信任,她甚至連自己都不知何去何從,卻要扛起這些人的信任。
無尤閉了閉眼睛,深呼吸一口氣,睜開眼,抄起戒尺,狠狠地打著元香和瑞紫,直到兩個人臉上身上佈滿了血痕。無尤從來不知道自己也能說出這麼惡毒的話來,可以這麼冷血的對元香那倔強的眼睛視而不見。
「給我綁了,帶走!」無尤握緊椅把。
四個家丁上前綁住了倒在地上的元香和瑞紫。
「紫杉和嬤嬤們帶著她們走,馬上!」無尤發了話。
紫杉抱起還在沉睡的故彰,低頭出門,在門口處回頭又看了一眼無尤。等所有的人都出了門,無尤才癱坐到椅子裡,握著戒尺的手微微地顫抖。
「水紅,那個人是我嗎?」無尤的聲音讓水紅想哭。
「小姐,無論什麼時候我都在你身邊。」水紅蹲下,扒著椅背淺笑。
晚飯的時候,無尤和水紅站在廚房裡,看著彼此苦笑,現在就剩下她們兩個人了,也好,省了牽掛。突然門被推開,紫杉跨步進來,看見無尤撲通就跪了下來。無尤一驚。
「夫人,別趕我走。我既然回來就是都安排好了,我是自願要跟著夫人的。成全不成全,我都不會走,除非您打死我。」紫杉堅定。
無尤長歎一聲,又一個癡的,道:「起來吧,既然你願意跟著我,就隨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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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北城門又是一場惡戰,依舊在快天亮時結束。氐人還是沒有攻進城,依舊在城外安營,呼呼大睡,養精蓄銳。而城內白日還要時刻提防,善信站在地圖前,愁眉不展,知道這樣下去遲早完蛋。手邊是有容給帶來的,無尤熬的湯。他知道故彰已經被送去了高家,現在很安全。身邊三個家將也有的掛了彩,善信盤算著人數、兵力,眉頭越來越緊,他雖然熟讀兵書,雖然這些日子把臨州城附近的地形摸了個清清楚楚,但是畢竟這才是他第二次作戰,且十分棘手。因上次冠府鎮一役,韓參將根本不把善信當成文官,直接讓他參與戰鬥。
第三次氐人突襲結束,盧同知就帶著城內所有自願請纓的男人站在了林善信的面前。韓參將驚訝地看著這一幕,那些男人中甚至有些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卻口口聲聲要為臨州做些什麼。善信沒有推辭,把這些人中有力氣的都留了下,對這盧同知交代了幾句讓他回衙門守著,便不再多話。
「這樣下去不行,我們還沒等到援軍,就要被攻破了。」善信緊皺的眉頭擰成一個疙瘩。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只是現在沒有辦法,除了熬就是熬。」韓參將臉色不比善信強。
「我有一個主意,」善信抬頭看韓參將,「乘著他們傾囊而出之際,燒了他們的大營。」
「什麼?」韓參將被善信這個大膽的主意震了一個趔趄。
「你聽我說,我帶一小隊人從西門附近下城牆,那邊出去正是一片密林,等到晚上他們傾巢而出之際,火燒營地,必然會傷及他們元氣。」善信道
「不成,我不能讓你冒險!我選人讓別人去。」韓參將是有顧忌的,對於善信的身份,若是他有了個好歹,袁將軍怕是不能對安國公交代。
「你的人能有我熟悉這裡嗎?」善信挑眉質問他。
「你繪出地圖,我派最好的人去。」韓參將不肯讓步。
「你比我清楚,若是這次失敗,便不會有再一次的機會;也知道若是失敗,對方就明白我們已經山窮水盡。韓大哥,我敬重你是條漢子,但是若是你顧及我的身份而不顧滿城百姓安危,我寧願和你割袍斷義!」善信字字鏗鏘。
韓參將微微有些猶豫。
「我身為文官,但是自幼隨祖父習武弓箭騎射。別人不清楚,你應很清楚。這裡的地形我閉著眼睛也能摸出去,除了我沒有更合適的人選。派人給我吧!」善信不會放棄這個贏的機會。
韓參將盯著善信半晌,艱難地點了頭。
善信卻在轉身之間看見窗外無尤蒼白的臉,心中低罵:槽糕。迅速躍出窗外,抓住轉身要逃的無尤,一把橫抗在肩頭,逕直進了一旁的屋子。放下她,無尤全身瑟瑟發抖,善信抱住無尤,努力地安撫,大掌扶過她的後背。
「你怎麼來了?」善信輕聲問,唯恐大一點聲響會嚇到她。
無尤不停地讓自己穩下來,可是身子還是不停地抖,緩緩地開口:「我想你了。」
善信抱地更緊,似乎要將她揉入自己的身體一般,「我也想你,無時無刻。」
無尤微微推開他,深吸幾口氣,抬眼笑著看善信,「我懂,男子漢大丈夫,這個時候國事為重,不談兒女私情,我懂。」
善信低頭看她,伸手要去抓她,無尤卻微微後躲了一步。善信閉了閉眼睛,低笑,自己還是嚇到了她。再開口聲音裡沒有一絲的情緒,「我現在去準備,然後會直接出發。」說完就往門口走。無尤猛地撲上來,抱住善信的後背,手圈住他的腰。善信身子一緊,揚起了笑,說道:「就在這兒等我回來,知道嗎?」
無尤點頭,一下下地磕在善信精壯的背上,然後緩緩鬆開手,看著善信提步出門,沒有回頭的背影。
無尤站在窗前看著血色的夕陽一點一點的落下,突然無數的人從營地狂奔而出。接著弓箭離弦的破空聲、遠方馬兒的嘶鳴、火銃爆破此起彼伏、廝殺聲和刀槍劍戟交錯,一點一滴入了無尤的耳,這次聽得是格外的真切,明明那麼沉重,腿已沉的動不了。她一直記得善信的那句話「就在這兒等我回來。」她一遍一遍重複,這是承諾吧,承諾他一定會站在自己面前,對吧?無尤一遍遍地問著自己,可是淚卻怎麼都止不住。她看見遠處夜空上火光中燃燒著鮮血,城頭還有禿鷹鳴叫盤旋,那是氐人的鷹。
有容衝了進來,對著無尤大喊著什麼,無尤半晌才拉回聽覺恍惚聽到,敵軍大營被燒!無尤匡地坐在了地下,善信做到了,善信做到了……等了沒一會兒一隊穿著夜行衣的人進了來,為首的善信看了無尤一眼迅速地離開,似乎電光火石之間已經換下滿身殘破的黑衣,直奔北城樓而去。無尤扒著窗戶,腦中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善信回來了。
天邊泛起一絲魚肚白,接著光撕開了雲層。有容從外面進來,手中的劍還滴著點,看見無尤恭敬地叫道:「夫人,敵軍已經退了。」
無尤看他,問:「善信呢?」
「少爺還在北城門樓子上。」有容道。
無尤有點跌跌撞撞地就往外跑,有容緊跟其後。路上瀰漫了血腥的氣味,越靠近北城門越濃重,無尤的胃一陣陣地犯噁心。無尤從城牆邊的樓梯上往上爬的時候,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腳猶如千斤重,極度費力地抬起。一些抬著傷員的士兵從她身邊擦身而過,都會抬眼盯著她看,那水綠的衣裳似乎在這些人眼中極為生動。走上城樓的平台,垛口上還有密密麻麻的斷箭,腳下是一具一具的屍體,血染紅了灰色的青磚地。有人伏在屍體上捂著臉哭,有人跌坐在牆邊揉著腿,也有的人露出那種劫後餘生的笑,卻格外淒涼……
無尤心頭一緊,抬眼間看見善信就在前方垛口前,看著遠方。一片兵荒馬亂,一地屍首狼藉,誰也不知道氐人什麼時候捲土重來,前方任是一望無際的未知。老弱殘兵,血染的紅日和血染的城牆映成一片,風嗚咽著似乎是這些故去人的精魂。林善信矗立在城樓之上,一襲銀衫,嘴角噙起的弧度帶著指點江山的豪氣,手中的劍還犯著幽冷的寒光,衣衫上還有斑斑血跡,不知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他什麼時候有了這樣卓越不凡的氣質,無尤已經不得而知,看著自己的男人,如幽蘭一般在這大地中似每個人心底最後的芬芳。
無尤快步走到善信跟前,善信側目,一把扣住無尤的手,一帶就把無尤圈在自己懷中,按著她的頭在自己胸口,不許她看城外血流成河的恐怖。冰冷的眸子漸漸柔和了起來,看著懷中的無尤,輕聲道:「不是讓你等在那屋裡嗎?」
「我想和你在一起。」無尤伸開手圈住善信的腰。
善信親吻著無尤的髮髻,「都隨你。」
「永遠都不要把我丟下,不然,我會恨你一輩子,林善信。」無尤在善信懷中笑了起來,心如暖陽,牢牢地抱住善信的腰,默默地說道:真好,真好,謝謝你回來了,謝謝老天把你還給了我。
林善仁帶著前鋒營中午時分進了臨州城,接著晚上三路大軍壓進。氐人國的兵勇因之前後方起火失了士氣,很快被打的落花流水,最後落荒而逃,臨州城危機解除。關於臨州知州神勇地燒了敵軍後營的故事一夜之間傳遍整個城。善仁善信兄弟倆互相敘敘舊,善仁來看了看故彰,接著趕回慶州大營了。
76.和談疑雲
有如無尤想像中那樣艱難恢復,似乎百姓早就習慣了這樣場面。不久市就開始繼續喧鬧,燈紅酒綠,車水馬龍,互市交易。無尤裹著厚厚短襖,從屈家酒樓裡出來,元香早就站在門口,笑顏如花。屈家請了元香去教授點心,無尤正巧去附近寺院上香,回來順便來接元香一起回去。短短四個月,就恢復成了前模樣,那北門外硝煙,那樓上血早就看不見,只有善信當日手中統計人員傷亡數還依舊刻印在無尤心上。一千五百兵勇、三十六個百姓犧牲,最小只有十七歲,十七歲多美好年紀。
生活還要繼續,誰也不能被過去牽絆腳步。那日無尤長時間不能踏實,每日在夜裡被生生疼醒,她總是在夢裡看見那日樓上血染屍體,像無盡黑洞。善信每夜每夜守在她身邊,無尤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真做不到隨遇而安、隨波逐流。她甚至不敢想若是那日林善信有回來,自己會如何,故彰會如何,林家又會如何。也許人真有很多面,場上林善信是那麼寒冷,眼中陰狠,她希望這輩子都不要再看見,她希望有生之年不要遇見爭。
紀為用出現在無尤身前時候,正是無尤最驚慌時刻,她慌亂地給自己兄長講那些自己這輩子都不要再去觸摸經歷。為用只是安靜聽,眼中有過多情緒,就好像這一切不過稀疏平常。為用過了很久,才開口告訴無尤,那些是男人事情,男人不得不去面對一切,若是有生之年得遇安穩,誰又願意如此呢。是呀,這麼諷刺和無奈,若是真安慰,誰又願意如此,誰也不是天生殺手,誰也不是天生嗜血,不過是身不由己罷了。也許正是為用這句話,讓慌亂了一月之餘無尤安定了下來。
早就想到無尤會如此,那一刻林善信才會把無尤按在懷中不許她去看更多恐怖。善信從不想無尤看見那樣自己,那麼狷狂不羈。他很清楚那樣自己會嚇到看似淡然無尤,其實他無尤從來都不是什麼平和淡定小姑娘,那不過是她不堅強偽裝,他早就知道,所以小心翼翼護在掌心,卻還是傷了她。為用拍著他肩膀說:小姑娘總要長大,早些經歷總比一直無知好。是呀,她總有一天要站在自己身邊,看潮起潮落,有些事情她總要經歷,雖然比自己預想早了一些。
善信閒閒地挑著新硯台,眼神卻掃向對面路邊和元香低語無尤,眼波流轉間嫵媚動人,已經不再是那個初入林府裝著堅強咬牙紀無尤了。正想著,無尤已經和元香交代好,往善信身邊過來,看著他選東西,搖搖頭,然指了一個。
「掌櫃,就這個吧,包上。」無尤把銀子遞給小夥計。
「元香不回來嗎?」善信掃了眼那邊,元香還在那邊和屈家大少爺說話。
「她一會兒先去幫紫杉把新米結賬,所以不跟著呢。」無尤利索地把硯台看了一看。
「哦」善信今日休沐陪著無尤逛街。
「是不是還要買些其他呢?」無尤看了一圈,覺得南紙還不錯。
「隨意吧。」善信有點百無聊賴。
「那陪我去買點胭脂吧。」無尤指了幾個請掌櫃包下,送去府衙。
「好。」善信拉住無尤手,低笑,「其實你不用擦胭脂。」
「給瑞紫買,那小傢伙現在愛美了呢。」無尤知道瑞紫喜歡上了善信手下一員大將。
兩個人走進最有名胭脂店——空言痕。那胭脂鋪是一個男子開,一開始無尤本覺得男子開胭脂鋪必然也是娘娘腔,卻不想第一次看見一身藏藍色長衫蘇空言時,才知道原來天下還有這樣乾淨人,看不出年紀,他嘴角淡笑,從不介紹任何,任來往客人選看,然默默地包好,放在桌上,然繼續沉默。蘇空言看見林善信和無尤走進店舖,只是抬眼微微含笑,一般人若是看見知必然會迎出來,可是蘇空言卻有,還是一如平常,似乎進來不過是一般客人。
善信抬眼打量著這個小小胭脂鋪,空氣中含著淡淡脂粉香卻不襲人。老式柔美江南制式家居給了人一種舒適安逸之感。有艷麗裝飾,就連櫸木貨架上都是清一色青瓷小罐,看不出來這是胭脂鋪。而面前坐在椅子上喝茶看書男子,帶著不食人間煙火超然,讓人突然覺得他不過是個假象。突然蘇空言抬頭、起身、走到櫃檯前,打開小抽屜,把一個青花小盒放到無尤面前。
「這是?」無尤問他。
「蒹葭,送給林夫人。」他聲音帶著冷清。
「為何?」無尤好奇。
「有感。」說完就又走了回去坐下,似乎剛才不過是錯覺。
善信走到無尤身側,打開那小盒,是荷花色胭脂,泛著珍珠光澤。善信驚訝看了看蘇空言,「蒹葭」已經消失京太久,不想卻在這裡再次出現。而無尤顯然不知道那個故事,無尤側目看善信,善信笑著替她收下。選了幾個年輕女孩用胭脂,付了錢,和善信手扣著手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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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什麼呢?」善信從身抱住無尤,把她帶進床裡。
「在想蒹葭。」無尤轉了個身與他對視。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有什麼特別嗎?」善信不理會,把頭埋在無尤頸項裡。
「只是覺得很憂傷,似乎是他為了誰而刻意做。」無尤躲過善信親吻。
「這個時候你在想別男人,我很不滿意。」善信把無尤壓在身下,一字一句地說道,不滿意三個字尤為重。
「我……」話還說完,無尤嘴已經被善信堵住,不再聽她繼續廢話。
外面月光正好,屋內一室旖旎。
「氐人派三個皇子來和談。」善信抱著已經軟軟無尤,道。
「氐人?」無尤努力睜開眼睛。
「二哥這幾個月四處掃蕩,氐人已經吃不消了,和談地兒定在。」善信三天前收到文書,一直再想著怎麼說才能讓無尤不再想起那場爭。
「什麼時候?」無尤身子還是不自覺僵了下。
「十一月初十。」善信感覺到了無尤異樣吻了吻無尤額頭,「太子透了信兒若一切順利,等年兒過了就能調職了。」
「其實也很快了,對吧,咱兒已經離開京近兩年了吧。」無尤往善信懷裡縮了縮了。
「一年零三個月了。我若離開,為用也會動上一動,你心裡要有個數。」善信大概知道了具體情況。
「那都會是誰來和談呢?」無尤問。
「老徐會來,內閣李相,大伯要來,大伯現在是禮部尚書,反正林林總總得要來不少人。」善信看著那個名冊都頭疼,哪那麼多地方安置哦,又得和高家借別院去。
「我聽哥哥說徐衛潛參倒了兵部尚書,現在公公暫代兵部尚書一職,徐衛潛已經升為右僉都御史了?」無尤想起之前為用說事情,善信都告訴她呢。
「老徐是升了,爹那邊估計正式下文書也得要年了。」善信想了下,道:「知道左僉都御史是誰嗎?」
「林湛盧。」根本有懸念,無尤問:「他也會來嗎?」
「不會,他現在在江南查科考貪墨。」善信想起江南就有火光,這次爭怕就是八皇子搞出來,派人出關,置於死地。
「那年會給你一個什麼呀?」無尤想了想還是想出來,聖上最近任用新人用得太頻繁都摸不著路數。
「你什麼時候開始關心起我官路了?」善信拍拍無尤背,「睡吧,等著揭曉就好。」
紀為用作為通曉氐人、月食語言翻譯舉人被李相點名要了過來,必須參與這次和談。李相高調地要人讓紀守中打了個寒顫,雖然知道自己這個兒子總會有站上舞台粉墨登場一天,但是還是在聽見李相要人時候微微有點肝顫,下了朝就和親家公打了招呼讓這次和談親家公大哥多關照一二。為用大大咧咧地坐在故彰身邊逗著那小傢伙,給僅僅一歲孩子念情詩:白露為霜……宛在水中央。故彰正是學說話時候,為用念一句,他也跟著搖頭晃腦。無尤真想拿著鞋底子拍過去,最還是忍住了。
無尤一直想明白故彰為何那麼喜歡粘著善信。只要善信回來,就是抱著他舉上一舉都會逗地故彰格格笑。故彰甚至用眼神追著善信身影,對著他那腰間小刀哈哈地流口水。如今再看見為用,也是欣喜很,也許大部分時候身邊只有一個個柔和女子,身為男孩子故彰還是會更喜歡男子氣一切。無尤發現故彰前天還說不全句子,今兒就會很溜兒從嘴巴裡講出來,他總是會給無尤一些成長小驚喜。故彰已經可以扶著無尤手,晃晃蕩蕩走,卻時時刻刻想走出去看看。簡單生活很容易讓人陷入其中,人也會變得簡單,至少無尤是這樣。
***
和談並不如預期順利,氐人派了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來,其中三皇子格外難纏,非要讓青樓最紅清倌人陪著,還逼迫人家,結果鬧了一場尋死覓活。善信聽說忙趕了過去,大半夜都不安生。這個三皇子是三五天就給人鬧出點啥來,讓善信措手不及。等善信回來時候,已經三更了,全身都被凍得冷冷,無尤心疼。第二日天氣很陰,北風呼呼刮得窗戶嘎嘎地響。咳嗽了半宿,無尤捏了捏因睡好而嗡嗡疼頭,靠在床柱上看著水紅坐在炕上繡著東西。
「天很陰要下雪了吧?」無尤問。
「是呢,估計最晚晌午就會下起來。」水紅走過去看了看無尤,伸手試試額頭。
「還有點重,給青若圍巾繡好了嗎?」無尤想起今年給青若巾子還在收尾。
「已經收了尾,等和談結束讓徐公子帶回京,小姐想想寫信說些什麼吧。」水紅把熱水遞給無尤。
「這樣日子,你說什麼時候是個頭?」無尤有點悵然。
「等新皇登基四海昇平就是頭了。」水紅是明白。
「是呀。」無尤自己低笑,是自己想多了。
「帶小少爺過來嗎?」水紅問。
「不用,讓他那邊玩著吧。」無尤捏了捏鼻子,繼續閉上眼睛。
「夫人,氐人三皇子被殺了!」瑞紫剛掀開簾子,話就進了來。
「什麼?」無尤被驚地睜開眼睛,昨兒晚上還好好呢。
「瑞紫,你哪道聽途說來?」水紅拽著瑞紫,問。
「是真,聽說是什麼密室殺人,而且也找不到凶器,現在整個都傳翻了天了。」瑞紫模樣認真。
糟了,又有一劫!無尤當下就緊張了起來,如今人家皇子在大周境內被殺,善信身為知責無旁貸,若是殃及和談,必然兵下。無尤臉瞬間慘白!
「瑞紫,你說清楚怎麼回事?」水紅看著無尤,忙多問了一句。
「聽說嫌疑最大是那個清倌人,昨兒夜裡不是尋死覓活嗎?現在三皇子死了,她獲利最大,所以大家都覺得是於她有關。下雪了,有容剛才去給少爺送大裘去了,估計一會兒能回來,回來在仔細問問吧。」瑞紫看著無尤那臉色,有點心虛自己太毛糙了。
「也好。」水紅把瑞紫拽出屋外,交代了幾句,才進來。幫無尤整理了下,道:「小姐,你先歇著,等有容回來,我帶著他來見。」
無尤點點頭,頭痛欲裂,不得不倒在床上。
有容帶回來講述:是過去相請人發現了三皇子死在自己臥房內,昨夜身邊時給找來頭牌看見已經死三皇子尖叫暈倒。大家聽見尖叫衝進去才知道人已經死了,仵作判斷人應是在清晨左右被害,作案人手法極快,卻身形矯捷,且找不到符合凶器。兩天善信拖著疲倦身子回了來,氐人已經糾結了大批兵勇,若是這邊不給個說法,必然要血洗,就算剩下一兵一卒。看善信樣子必然也是有一點眉目,只是無尤咳嗽好了不少,人也不再怏怏。
無尤好起來,也就繼續和嬤嬤們一起照顧故彰飲食。時不時在廚房裡笑著說一些故彰搞笑事情,相比於外面風雲突變,至少這裡還是依舊。粗使婆子拎著米進來,給無尤抱怨最近糧食消耗量太大了,以前也是這些人吃,可是這幾天卻不成了,不得不又買了粳米回來。無尤想了下,冬日了人本就吃得多動得少,也是正常,便笑著說不夠了找她支銀子就好,總不能連吃都剋扣著吧。
無尤和水紅剛才從廚房出來,就看見瑞紫和紫杉在鬧什麼,無尤叫住兩人。
「紫杉姐姐必然是背著我們買好吃了,都不給我看。」瑞紫指著紫杉手裡一個藍花布罩著大籃子道。
「有事,就剛漿洗好舊衣裳,我從面取了來。」紫杉打開瑞紫拽著籃子手。
「怎麼自己洗衣裳,多寒呀。」無尤看了看紫杉有些紅腫手。
「就兩三件,不好專門拿過去,就自己動了手。」紫杉微微低著頭。
「裡面肯定不止是衣裳呢,我明明聞到了那種甜甜糕點味,」瑞紫說著又努著鼻子嗅了嗅,「還有胭脂香呢。」
紫杉身子一僵,慌亂地把頭低更厲害,無尤看在眼中,頓覺奇怪,只是不動聲色地笑笑:「就你饞,我一會兒讓元香給你做一些來,你就別纏著紫杉了。」無尤對著紫杉道:「去收拾下吧,該晚飯了呢。」
紫杉聽,忙應下,快步走了出去。
進了屋子,無尤就問水紅:「空言痕是不是關店了?」
「前段時間去,說是東主回鄉了,要等到破五才回來呢。」水紅道。
無尤突然就想到婆子抱怨,這幾日多出糧食,剛才紫杉不自在,還有那微薄在空中脂粉味道,讓無尤想起了蘇空言。「水紅,今兒晚上我要你看著紫杉,不要讓她發現,跟著就好,切記不要輕舉妄動。」
「好。」水紅應下。
果然不出無尤所料,紫杉在最面倉庫耳房裡藏了人,還不是別人,正是蘇空言。無尤一下一下地扣著手中茶杯,心中想著兩個人:蘇空言、氐人三皇子。要如何呢?難道真是蘇空言殺了三皇子,可是為什麼呢?若那樣乾淨人是殺手,那麼在自己院裡就等於安置了一個隨時會爆炸炸彈,每個人說不定都會有危險。可是紫杉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她有理由,她是林家家生子,自幼就被賣到林家,難道僅僅是一來二往地買胭脂就讓那個聰明紫杉泥足深陷了嗎?還有那個叫蒹葭胭脂,有什麼特殊意義嗎?無尤想起當日善信聽見「蒹葭」二字奇異反應,越發覺得事情越來越不對。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7:41 PM
77.蒹葭
「現實點吧。」紀為用斜上揚嘴角。
「他觸角也太廣了點。」林善信手中還拿著仵作呈上報告。
「你覺得誰嫌疑最大?」為用靠在柱子上,問。
「誰最不希望這次和談破裂,誰嫌疑就最大唄。」善信揚揚手中紙,笑。
「你已經有眉目了,對吧?」為用看出善信篤定。
「確有了,只是想不通他為何會幫,於他又有什麼好處呢?」善信坐在了倒座楣子上。
「也許有些人不需要好處,只是一心求死呢。」為用心裡也有了數。
「你看見蒹葭了?」善信抬眼問他。
「怎麼會忘,那色澤此生看見便不會忘。我只是沒想到他竟然在。」為用低著頭。
「他為何會捲入?」善信不明白那麼一個清傲人竟然甘願臣服於八皇子。
「你怕是更忌憚八皇子吧,竟然網羅到這種。」為用也有些驚訝此。
「十天之期將至,做了就該承擔。」善信似下了決心。
「難為你了。」為用走上前拍拍善信肩,他明白善信糾結。
「各為其主,呵呵。」善信冷笑。
無尤本是想找善信說說後院兒,和蘇空言。卻在這裡聽見兄長與善信對話,越聽越覺得不對,似乎這個蘇空言和善信有什麼牽扯,很深。無尤站在冷風裡,久久沒有緩回來,她突然覺得自己對善信過去太空白了,似乎一無所知。無尤緩緩地走回屋子,打開梳妝台抽屜,取出蒹葭」。青瓷小盒沒有任何裝飾,很像蘇空言這個人。打開盒子,粉色胭脂上印刻著一枚藕荷色荷花,孤涼、無助。無尤看見盒蓋內有一排刻字: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荷」,從娟秀字體看,應是一個女子,一個叫荷女子,或是在蘇空言心中荷女子。
那夜善信沒有回來,在書房守了一夜。無尤躺在床上看著月光灑入,一夜無眠。善信想是蘇空言,無尤想是荷。到底誰是荷,為何會寫下這麼決絕詩句。無尤試探問過水紅關於蒹葭胭脂情,水紅只是一頭霧水,說並沒有聽說。倒是劉嬤嬤說曾在年輕時候聽說這一款胭脂,當時在京城千金難求一盒,傳說那胭脂一共就只有七盒,當時元氏還曾想盡辦法去求,卻沒有得到。後來何了,嬤嬤也不得而知,只是當時喧嘩此,便聽說了。若是劉嬤嬤說,那豈不是二十年前舊了。那蘇空言難道和爹爹一般年紀嗎?
「小姐,你要去見蘇空言?」水紅微微有些驚訝。
「所有謎團,只有他自己才可以說清楚。」無尤想了一日,覺得這樣最好。
「可他畢竟是殺人之兇徒,而小姐你是知州夫人。」水紅不願無尤犯險。
「也許是我怎麼都不相信他是窮凶極惡之徒,所以才要問。」無尤不想冤枉人。
「在小姐心中製出蒹葭人不應此,對吧?」水紅明白無尤想法。
無尤沒有否認,點頭。
「小姐什麼時候過去,打算?」水紅輕歎了口氣,問。
「不就今晚吧,把那旁邊房間拾掇一下,畢竟是見客人。」無尤吩咐道。
「那我晚飯後隨著紫杉過去,把人請過來。」水紅想了下,道。
「就你說做吧。」無尤應下。
今夜善信要去陪李相等處理文書工作,估計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而這個時候也正是弄清楚一切最好時刻。無尤陪著故彰玩了一會兒,然後去處理最近院子內宜,查看賬冊。晚飯只是隨便吃了一點青菜小粥。冬日臨州白菜成了主食,不過白菜豆腐保平安,多吃也挺好。飯後無尤翻出一本醫書,隨地翻看,等著水紅來。等著天全黑了,水紅和紫杉才進了屋子,無尤淡淡地掃了驚恐紫杉一眼,微微一笑,說道:走吧。」
倉庫在後院耳房裡,那耳房邊一直空置了一間小房,那小房外正巧是花園,本是一個討巧房間,但是無尤一直也不知何用,就一直空置著。只有幾把椅子和方幾在其中。水紅已經把爐子架了進去,無尤進去時候屋子正暖和,蘇空言坐在一個圈椅上一手支頭閉目養神,就算此落魄這個男人還是乾淨地讓人心跳。在來路上知道蘇空言已經吃過膳食了,並且洗了身子換了衣裳,都是他主動要求。
水紅把茶端了上來,放在蘇空言面前時,他睜開了眼睛,拿起白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放下茶杯,半閉著眼睛回味,然後揚起一抹若有無笑,開口:正山小種應用高山泉水沖泡而不是用清洌井水,奪取了本有桂味。」
「蘇公子,好見識。」無尤放下茶杯,笑了下,當年爹爹也這般說。
「難道你爹爹不曾告訴你,這小種用泉水應在陽光下曬一個時辰,然後放在廊下陰兩個時辰,才可以煮水泡茶。」蘇空言聲音清冷,說著與紀守中為舊識。
「我本就懶惰且愚笨,幼時學茶經今怕已經還給了爹爹。」無尤淺笑。
「呵,老紀女兒。」蘇空言笑出聲,丫頭,你就不怕我嗎?」
「氐人三皇子是你殺」無尤說出,已經沒有懸念。
「是,他死有餘辜。」蘇空言深潭一般黑眸看不出情緒。
「我不是來追究這些,我只想問蒹葭。」無尤本也不是來追問殺手。
「蒹葭,林家那小子沒有告訴你嗎?」蘇空言笑著點點頭,他越來越長進了,我當初果然沒有看錯人。」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無尤道:這詩真美。」
「詩再美,也美不過人去。」蘇空言訕笑。
「你說是荷?」無尤試探地問。
「相思與君絕,她早就不在了,再美詩句也不會再拂動我心,再決然詞也不會撥亂我心,反正都不在了,蒹葭也不再有任何義。」蘇空言自說自話。
「反正都不在了,您為何還要殺三皇子呢?」無尤不明白。
「因為我放不下,放不下所以仇恨,因為仇恨所以乾脆讓一切都乾淨,不好嗎?」蘇空言問無尤。
「你到底是誰?」無尤突然問出聲,那樣蘇空言似乎在裡看見過。
「唐鈺風」蘇空言輕吐了三個字。
無尤驚地差點站了起來,那個應該已經死掉唐鈺風竟然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一個傳奇死人,一個死人,竟然還活著。無尤慌忙低下頭,不想讓蘇空言看出自己慌亂。蘇空言就是唐鈺風,唐鈺風竟然是蘇空言……這個在爹爹話裡已經神話人物,竟然就這麼活生生坐在自己對面椅子上淺笑著品著茶,無尤一時有點不接受這一切。蘇空言也並不著急,只是靜靜地看著茶杯內紅色茶湯。若他真是唐鈺風,他應比爹爹還大一些,可是為什麼歲月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呢?
二十五年前江南玉面才子唐鈺風,每每爹爹提起就不停唏噓。無尤自幼在爹爹話裡得知那個唐鈺風持才傲物,不參加科考,甚至和大師比試參禪……想見他人踏破了唐園門檻,若得唐鈺風指點都會覺得是祖墳冒青煙了。紀守中相遇唐鈺風時候,只有十五歲,而唐鈺風已二十,紀守中佯裝唐園小廝每日打掃就為得其青眼。唐鈺風早就知道那個青衫小廝就是當時知府公子卻不點破,可勁兒指使。兩個人在一起一年有餘,卻建立了極為深厚情誼。後來紀守中高中留在京城,兩個人漸漸失去了聯繫。
再見時,唐鈺風成了京城育才書院夫子,聽聞是為了一個胭脂店老闆女兒而來。唐鈺風為那個女子製出了蒹葭」,卻僅有七盒。一時風靡整個京城,無數達官貴人為求一盒而擲千金,可是唐鈺風就是不再制。當時還是翰林院編修紀守中聽到唐鈺風被問斬消息時大吃一驚,佈告上寫:罪人唐鈺風侮辱靈雲郡主證據確鑿,秋後問斬。紀守中動用了無數關係就為見唐鈺風一面,想知道這是為何,他不相信唐鈺風會做這樣情……聽說唐鈺風被問斬那日,正是靈雲郡主周蘇雲和親氐人日子,當日很多給唐鈺風送行人都說可惜了了,紀守中在他牢房裡看見用血寫一句:何當初莫相識。」
一代玉面才子隕落,多數人都覺得他想不開,竟然為了女子而白白葬送了性命。江山代有才人出,總會有新人換舊人。唐鈺風舊漸漸散落在風中了,只是再也沒有人被稱為玉面才子,因為再也沒有誰有此乾淨出塵氣質。
「你為何還活著?」無尤想不出原因,就直接問了出來。
「這個問題你或許該問問老天,我也不知為何?」蘇空言更乾脆。
「你要在這裡躲一輩子嗎?」無尤問。
「不,也許今晚一切都會塵埃落定。」蘇空言笑著看看窗外。
「你和林善信是何關係?」無尤看得出蘇空言和林善信關係匪淺。
「你為何不叫他出來親自問問呢?」蘇空言對著窗外道:「你還要站在外面多久,難道你還有什麼放不下嗎?」
厚厚門簾被掀開,善信帶著一股冷空氣踏步而來,站在蘇空言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禮:「恩師。」
蘇空言笑了笑,道:「大了,也沉穩了,我該高興。」
「「恩師,別來無恙?」善信坐到無尤身側,嘴角噙著淺笑。
我行我素慣了,並無不好。」蘇空言依舊是那一派閒散。
「一別七載,卻不想在這苦寒之地再遇恩師。」善信臉看不出情緒。
「也許冥冥中自有定數。」蘇空言含笑,他已做好了準備。
「是呀,我竟不知您就是當年玉面才子唐鈺風,真是諷刺。」善信也是看見蒹葭才猜出。
「我也是聽聞那場比試才知守中竟是你岳父,好巧。」蘇空言眼角有微微皺紋。
「恩師竟然會聽從八皇子安排,我萬萬沒有想到。」善信端起無尤茶杯,掩飾自己凌亂。
「我只是求一個結束,那些又於我何干。」蘇空言清冷嗓音劃破了溫暖室內。
「換成誰都可以,為何一定要是我?」善信不動聲色地看著蘇空言。
「因為我信任你,我狂蕩不羈一生裡只青眼過兩個人,一個是紀守中,一個是你,若是一定要結束,必須是在你們兩個人手中。所以我答應了他去殺人,只為死在你手中。」蘇空言聲調沒有起伏,似乎只是在和善信討價還價一般。
「恩師憑什麼覺得我做得到?」善信冷笑。
「因為我見過你殺敵時陰狠,因為你是我選中人,我從未看錯過一人,從未。」蘇空言嘴角帶著嗜血弧度。
「恩師不是敵人。」善信靜靜地反駁。
「抓住兇手是你責任,你責無旁貸。」蘇空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也許你更想看臨州城血流成河?」蘇空言笑帶著挑釁。
善信低頭,無尤伸手握住他已經冰冷手掌,善信對著無尤笑了笑,抬頭對著蘇空言一笑,起身三拜:「恩師,請!」
蘇空言站起,整理了下衣衫,然後對著無尤道:「蒹葭並不是胭脂,它本是紫粉和珍珠粉合製成。選純色粱米、選春日落葵、玉簪花、桃花、梔子、紫茉莉花胎、夏日荷花、紫薔薇;選白附子、白芷、白蘞、白茯苓、白芨、白朮、白芍。配以龍眼大小南珠七顆、東珠七顆及白檀木而成。」
蘇空言走到無尤身前,仔細地看了看無尤,道:之所以叫蒹葭,是因為這七種花代表一個女子最美好年華。丫頭,留作紀念吧,就當是遲來禮物,是我欠守中。」
蘇空言說罷,轉身往屋外走去。那一刻無尤在他臉上看見了歲月洗盡鉛華沉澱,看見了那看似波瀾不驚黑眸裡放下一切安然。無尤突然知道蘇空言等這一刻等了很久,他終於可以去見那個寫下決然詩句女子,這一刻才是他想要一切。他歷盡千山萬水,走遍大江南北,只為這一刻來臨。無尤回頭看已經空空圈椅,空中還帶著蒹葭」特有香氣,讓無尤很想哭。
第二日,殺害氐人三皇子兇手落案,很多百姓都去聽審。無尤混在人群中看見堂前蘇空言對指正供認不諱,每一個細節都設計完美無瑕,讓人找不出破綻。無尤看得出善信艱難,在蘇空言畫押剎那。蘇空言白衫隨著風飛舞竟然有一種決然飄逸,似乎他早就該隨風而去。當夜,蘇空言死在監牢裡,善信晚上回來時候腳步有些趔趄,無尤知道那是他答應恩師最後要求。善信把蘇空言火化,把他骨灰撒入山崖下。
無尤悄悄地把空言痕買了下來,因為出了一個殺手,東家以極低價格轉手出去。無尤僅僅用了二十兩就盤了下來。她只是想保存空言痕原樣,就算是給爹爹一個念想吧。無尤坐在空言痕後屋裡,桌上是蘇空言或許應該說是唐鈺風龍飛鳳舞字,反反覆覆只有一句:早知此絆人心,何當初莫相識。」是呀,早知此絆人心,還不當初不要遇見,不要相識,也許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娘,娘,娘」
故彰聲音響起,打斷無尤思緒。無尤抬頭間看見善信抱著故彰,站在門前對她笑。無尤起身,折起一張放進身側布袋裡。緩了緩自己,然後走了過去。善信捏了下無尤臉頰,輕聲道:「回家吧。」無尤點頭,隨著善信走出空言痕後門,無尤用鐵鏈上了鎖,鎖卡噠合上聲音,似乎是蘇空言笑顏,無尤愣了下。
「怎麼了?」善信攬住無尤肩。
無尤側目對他莞爾一笑,「沒。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你永遠都在我視線裡。」善信撇撇嘴,和談結束了,老徐他們後日出發。」
「哦,還順利嗎?」無尤問。
「嗯,很順利。你不是有東西讓老徐帶給郡主嗎?為用也有東西讓老徐帶給郡主。你是不是給岳父寫封信什麼,也讓老徐帶回去呢?上次那些山草藥,要不要也一起讓老徐帶回去呢?你給娘縫巾子,我交給大伯了,讓大伯給娘,娘看見了一定很開心。對了,我都忘記說了二哥家生了個女兒,二哥想你給起個名字,祖父那邊一直沒起……還有,咱兒過了年就回京城,等吏部安排新職……你說咱兒是不是買點什麼這邊特產給帶回去呢,什麼好呢?」善信一直在喋喋不休。
無尤在一側靜靜地聽,自己男人什麼時候變得此囉嗦,可是她卻覺得心裡滿滿,都是歡喜。之前人生誰都沒有經歷彼此,何必去糾結,至少以後路,是我們一起走,之前那些又何呢,總會忘記,誰也不會回到以前,不是嗎?
「我和你說話呢,你倒是給點主呀。」善信發現自己說了半晌,無尤都沒搭理,就側頭看她,卻對上她彎彎笑眼。
「怎麼都好啦,反正娘和爹、公公和婆婆要看是故彰。」無尤挽住善信胳膊,累不累,我來抱吧?」
「不累。」
78.重回故明園
紀守中手中拿著無尤信,站在窗前久久不能平靜。果然該開始了,誰都不能倖免,可是唐鈺風你卻選擇這個時候跑路,也許當初本就不該救下你,本就該讓你離開。這麼多年你還是不肯忘卻,殺了她兒子,你小荷難道就能回來了,還是因為你太恨那個她,可是你也許根本不知道她在遠嫁後第三年就走了,可你卻還守著這個仇恨一步步把自己陷在其中。
亦或是你太想死,太想離開,所以看準了所有機會,你看準了林善信是臨州知州不得不受你要挾;你看準了氐人已經被打無還擊之力;你看準了李相素來鐵血手腕;你也看準了為用手中掐著氐人皇室把柄;你甚至看準了八皇子聰慧不會繼續糾纏不放……所以你才放心地把自己陷在這場必死遊戲裡。因為你死了,就不會有人知道當初玩狸貓換太子正是現在號稱剛正不阿我—紀守中,對吧?唐鈺風呀,你到最後都要保住我,僅僅是因為當初青眼有加嗎?你活著終有一天八皇子會拿你來要挾我,可是我還是希望你活著,真。
也許你從來都不知道我有多感謝你,若不是你,便不會有今日我。若不是當時你點撥,我怕僅僅是個不入流角色。可是這麼多年,你卻怎麼都不肯聽我叫一聲「恩師」。你說我若生了女兒,你便為她做一款最驚艷胭脂,你當初也許說僅僅是酒後閒話,但是我卻信,真得信,只是你到死都欠了我,你沒有為她做胭脂。我依舊記得你淡淡地說:「我們這種人活太苦,若你真生了女兒叫無憂吧,沒有憂愁憂。不過我知道你必然會讓女兒叫無尤,沒有過錯尤。」看,你多瞭解我,就如我一直不瞭解你一樣,可是這卻不能讓我停止懷念你。唐鈺風,一路好走!
紀守中折起手中信,和那張地契,放進書桌邊一個精緻青瓷扁盒中。笑了一笑,放進自己那個已經落鎖多年紅木大箱中,那是少年輕狂時傑作,如今他已經老了,老不願去回憶,甚至不願想得太多,也許那個辭官折子是該提上日程了,累了,是該辭官想想兒女福了。
林善信坐在馬車上,看著剛才岳老二送過來信。看來家裡都知道他們在路上了,離開臨州,本是想悄悄地,卻還是在出城之際看見了等在南門外百姓。一把萬民傘給了善信外放一年零八個月為官句點,萬民傘,善信怎麼都沒有想到自己能得到萬民傘。不論吏部給多少評價都及不上這一把萬民傘,那是百姓心中真正秤。善信知道身為臨州知州,在和談中保護不利,回去怎麼都不見得會給個良,說不定會被劈頭蓋臉一頓罵,不過無所謂了,反正自己能做得都做好了。
「你想什麼呢?誰信呀?」無尤把故彰哄睡著了。
「祖父,說這次和談還是有過失,要我自己有個數。」善信已經想到了。
「大不了就是繼續從六部主事做起唄。」無尤笑了下,全然沒有擔心。
「你看起來很開心呀,我這官路都遭了大難了。」善信佯裝不滿。
「最好永不敘用,這樣我們就到莊子裡種地瓜去,如何?」無尤靠進善信懷裡。
「好呀,反正和你一起,我無所謂。」善信刮了下無尤鼻子,笑出聲。
「你說故明園現在什麼樣子呀?」無尤想起自己走之前搭理好好,現在不知如何了。
「聽說姨婆常過去幫你整理呢,放心。」善信道。
「我覺得祖母管一個家真是很辛苦。」無尤這次出來深深體會了元氏難。
「突然深有體會?」善信問。
「我管這麼小一個後院就難上加難,更何況是那大一個公府呢。」無尤道。
「做什麼都會有難處,有能者多勞,不過我希望你回去還是看著故明園就好。」善信道。
「好呀,我又不是有能者,我就是個笨蛋呢。」無尤一點都不想管太多。
「怎麼辦呀,還有自己承認自己笨,你喲。」善信無奈地笑。
「二哥那個事情,你想如何了?」善信摟著快睡著無尤問。
「什麼呀?」無尤全然不知道他說是什麼。
「二哥女兒名字呀。」善信捏捏無尤鼻子。
「哪輪到咱們來起呀,就算祖父不起還有祖母呢。」無尤覺得善信多管閒事。
「就是大家都沒有要起,才托到你這邊來。」善信一想起這些就頭疼,據說劉氏一看是個女兒當場氣要暈倒。
「二伯伯不是有個小妾很有文采嗎?」無尤想起那日八月十五時候那個小妾。
「二嫂能依嗎?不動腦子。」善信輕彈了下無尤額頭。
「清悠,清水清,悠然悠。」無尤想了下,道。
善信念著名字,想了想,道:「好。」
善信和無尤一路緩行,到了京城已經是三月初五了。京城已有春日氣息,玉蘭花都結了花苞。故彰從來沒看見過玉蘭,指著路邊玉蘭樹叫。無尤教給他,那是玉蘭,還講了一個小故事給他聽。車馬一路駛進安公府所在大道上,到大門時已經有不少人等在門前了。劉希看見善信下了車,忙迎了上去,在善信身邊說著什麼。無尤抱著故彰也下了馬車,看著安公府心中突然一陣好笑,當初自己走決然,誓要和這裡乾乾淨淨,如今兜兜轉轉還是回了來,還是進了林家門,也許善信說對,這就是劫數。
綺晴站在無尤面前,身後一行人恭敬地對著善信和無尤行禮,「三少爺、三少夫人,小少爺!」一聲恭敬呼喚再次給無尤身上刻下她身份,公府三少夫人。故彰已經可以不用人扶著走路了,無尤抱著剛進了院子,故彰就開始鬧著要下來自己走。無尤無奈放下故彰,反正在府裡總不會丟掉。無尤看著故彰在前面一步三晃地走,綺晴有點無奈,怎麼都沒辦法把小傢伙引到北院,他興趣在那邊那個高高正堂。善信在他身後一把撈起來,架在脖子上,逕直往北院去。
進了北院,故彰又開始不依不饒地鬧,非要自己下來走。善信把他抱在胸前對著他吹鬍子瞪眼說:「不成!」故彰用手拍善信臉,也說:「不,就要!」無尤接過故彰,放在地下,指著那個猩紅簾子門說道:「那裡有好玩哦。」故彰看了看無尤,然後推開無尤手,逕直往那邊走了過去。綺晴已經跟了上前,嘴巴裡喊著:「小祖宗,門檻,門檻。」無尤和善信走到門前時,故彰已經進了去,就聽裡面元氏問:「你就是我曾孫子故彰,是不是呀?」善信和無尤掀簾進去,元氏比之前老了很多,人也不似當日精神了,看見無尤和善信招呼了下。故彰退到善信腿後,露出腦袋看著元氏,大眼睛忽閃忽閃。
「故彰,那是太奶奶,過去吧。」無尤蹲下,對著故彰說道。
「太奶奶這裡呀,有紅豆糕,故彰喜歡吃嗎?」元氏看著故彰一臉慈祥,拿著托盤裡一個小糕點逗著故彰。
故彰看了看那紅豆糕,又看了看無尤,看見無尤笑著,這才再次晃了過去,元氏一把把故彰抱起放到炕上,把紅豆糕放進故彰手裡,摸了摸故彰小臉,笑著說:「那眼睛呀,真像無尤呀。那小鼻子和嘴巴簡直和善信小時候一個樣。」
阮姨婆從後面出了來,看著故彰半晌,說道:「是像呢。」
無尤和善信給元氏行了禮,坐下陪著老太太說了一會兒話,才帶著故彰往後面去。還沒到北二院,谷翠已經迎了出來,帶著兩個人往院子裡走。一進院子就聽見兩個人在吵架,不是別人正是林元機和李氏,梗著脖子鬥著眼。
「這是我給孫子。」
「明明是我給。」
「你哪買?」
「珍寶軒,有票據。」
「扯吧,珍寶軒從不出票據,只出印件。」
「不管,反正是我給孫子。」
「你自己沒來得及,還搶我東西。」
「什麼叫你東西,你難道不是我。」
「不和婦人一般見識,哼。」
「有本事你當初別娶呀,誰讓你當初娶了,娶了就沒地兒後悔去!」
「娘,」故彰奶聲奶氣地叫著無尤,拽著無尤衣角,一字一句地問:「他們在幹什麼?」
無尤掩著嘴巴輕笑,善信直拍腦門,谷翠已經見怪不怪了。林元機和李氏一聽見故彰聲音,馬上衝了過來,一個摸著頭,一個摸著臉,對著故彰笑嘻嘻。
「叫爺爺。」
「邊去,故彰叫奶奶。」
「你邊去,故彰叫爺爺,爺爺有好東西給你。」
「故彰叫奶奶,奶奶帶你去玩。」
無尤看著兩個人就快把彼此擠地下了,忙蹲下,對著故彰說:「這個是爺爺,這個是奶奶。你記得不你最喜歡那個小棉襖就是奶奶給呢。」
故彰看著兩張笑開了花臉,又看看善信一直扶額樣子,才指著林元機道:「爺爺。」然後又對著李氏咧開一個笑,「奶奶。」
「嗯」
「嗯」兩個人都笑地眼睛都看不見了。
「紅包拿來!」故彰接著說了句,無尤差點跌坐地下。
因剛才故彰喊元氏太奶奶,元氏當時就給故彰封了一個大大紅包,這會兒這孩子覺得只要自己開口,就能得紅包,這是一種怎麼樣見錢眼開呀。其實故彰根本不知道紅包裡是什麼,只是他很喜歡那鮮艷顏色。
接下來幾日,無猶帶著故彰把整個府裡拜訪了個遍,故彰每到一處就有無數好吃和一個大紅包。加之故彰實在是長太可愛,這幾日下來整個府內丫頭嬤嬤們都認得了故彰。無尤也帶著故彰去林湛盧西院拜訪了下,隨意說了一些話,林湛盧給了故彰一套文房四寶,無尤回來才看見是極為珍貴金絲端硯,罷了,總也不能給人退回去。安公派人來帶著故彰去見了幾次,每次無尤問故彰如何,故彰就是笑嘻嘻,也問不出個什麼,不過想來,老人總是疼愛小輩。
相比於兒子,善信這個當爹就沒那麼好運了。去吏部掛上後,被抓去狠狠地罵了一頓,關於和談中氐人三皇子被殺事件,林善信有不可逃避過失,若不是紀為用抓到了氐人把柄,這個和談怕也不好那麼容易過。幾次審核評判來下,聖上大筆一揮把他丟去太子身邊,繼續當太子伴讀。而紀為用因協助和談有功,並在臨州城被圍困之時獻計讓大軍提前趕到,解臨州之圍,且考他在當得隆知縣之時兢兢業業,為百姓辦了不少實事,直接升為賀蘭府知府,即日上任。可算是連跳三級呀。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7:42 PM
79.小日子
無尤得了個空兒本是要去見青若的,故彰卻非要跟著無尤身後。沒辦法只得帶著他一起,路上無尤給故彰說那是清淨地兒可容不得他混鬧玩耍,也不知是否聽明白,反正故彰是一個勁兒地點頭。到了蓮花寺,無尤先帶著故彰挨個殿的拜了過來,小傢伙認真極了,看見佛祖菩薩恭恭敬敬地下跪、行禮,學著無尤一絲不苟。許是蓮花寺特有的安寧氣息感染了小傢伙,讓平時爬高上低的他也收斂了不少。進了青若專屬的別院禪房,院角的一株碧桃應景地開著,粉嫩粉嫩,吸引著故彰的好奇。故彰正是喜歡看新鮮色澤的時候,看見別樣美麗的東西都會很開心。
無尤還沒敲門,門就先開了,青若正站在門前。一襲灰衫,長髮挽起在腦後隨意盤了下,別上一支筷子,看見無尤笑了起來,如四月的芳菲。青若還似當初模樣,只是眼角內卻多一些平和氣息。故彰看見青若,便從桃花樹下走了過來,定定地看了一會兒才揚起嘴角。青若蹲下身子,對著故彰笑了笑,道:「叫青姨。」故彰靠近青若,伸出肉肉的小手摸了摸青若的臉,又摸了摸自己的臉,然後抬眼看無尤。無尤也蹲下,說道:「怎麼還不叫呢?」故彰這才後退一步,對著青若作了個揖,道:「青姨。」無尤把故彰交給水紅,就隨著青若進了屋子。
「你家故彰可是長得比你家林善信討喜多了呢。」青若把晾乾的玫瑰花瓣放進茶壺。
「還說呢,善信被派回太子身邊伴讀去了。」無尤看著那玫瑰的顏色,又道:「可是我讓徐狀元帶回來的苦玫瑰?」
「是呢,本想著長途跋涉許栽不活了,卻不想放入土裡,澆了水,竟然又發了起來。真是倔強的植物呀。」青若看著那略帶紫色的花瓣,道。
「一別許久,也不知你如何,總是想念卻總是見不得。」無尤道。
「我們之間還用說這些?無尤呀,你這一年半載的確是不一樣了。」青若看得出無尤不再是之前的她了。
「經歷了許多之前一輩子都不曾去想的事兒,看事情看問題也開闊了。」無尤笑著道。
「說來聽聽,我也跟著一起長長。」青若把茶杯推到無尤面前。
無尤歎了口氣,把這在臨州經歷的那些一一都講給青若。進完才覺得其實也沒有經歷什麼,最不能忘記的也不過是那場硬仗,可是卻又覺得在臨州還是留下了什麼,在心裡被印刻了。從媒婆到比試,從下馬威到立官威,從木兮到徐衛潛,從為用到和談,從韓參將到劫後餘生,從一襲青衫到林湛盧,從空言痕到蒹葭……似乎僅僅就是這些,剩下的就是故彰、善信和自己了。無尤講得很不輕鬆,青若一直含笑在聽,就如她也一起經歷了一般。
「突然覺得人生的際遇很奇妙。」青若久久不能開口,半晌才道。
「我一直給善信說,人生何處不相逢,總是在你想不到的那個轉角。」無尤道。
「我最近常常想今生的際遇是不是之前早就注定了。」青若道。
「我一直覺得活多久,吃多少飯,遇什麼人,可能本就是定數。」無尤一直如此。
「你看故彰玩的多開心,可是這樣的開心又能多久呢?」青若指著窗外和水紅追逐的故彰道。
「身份也是一種包袱,至少能快樂多久,我就會讓他快樂多久。」無尤看著故彰的眼中都是疼愛。
「別人說當了母親看自己孩子什麼都是好的,之前我還不信。現在卻愈發的強烈,總是覺得故彰什麼都好。」無尤盯著故彰,似乎在說給自己。
「再生一個吧,一個孩子太孤單了。」青若笑了笑,道。
「我等著你生了一起作伴。」無尤等待著這份圓滿。
「好呀。」青若大方應下。
「八皇子和太子的這場內戰,看來已經拉開序幕了。」青若細細地回味那些臨州的事兒。
「我也有感,只是太多事兒有心無力,或是有力無心。」無尤很清楚善信和哥哥是太子陣營的。
「八皇子派人去試探過我父王,父王如今是稱病不語了。」青若臉色緊繃,「估計就在這段時間內所有王爺都會被邀來京城,這一待就不知是什麼年月了。」
「我初聽善信太子伴讀之時,覺得未必不是好事,說不定恰恰是一種保護,也是一種防範。」無尤總覺著是一步棋。
「我這個皇帝伯伯用人素來不拘一格,有的時候根本不曉得他的心思。但是人,他總會用在刀刃上。如今安了公陣營不明,多少都要防著一防,若是八皇子有心部署,安了公怕是要動上一動了。」青若把自己的想法告訴無尤。
「聖上要將兵權分散,並集中在太子身邊,安了公就是第一大障礙,隨便一煽風點火就會下手了。」無尤一直覺得聖上提拔林元會、林元機上尚書位,就是暗地裡在壓制安了公的權利。
「我猜想不出半年林善信也會變上一變。」禮親王來看青若的時候,給她分析了一把情勢。
「我倒覺得最匪夷所思的是兄長的陞遷。」無尤想了幾日,還是沒什麼頭緒。
「想來是一種考驗,若是為用真有本事必然把一個賀蘭府管制得好,若是沒有本事,以後也就不堪大用了。不過是賣李相一個面子,賣我父王一個面子。」青若知道自己父王派人給了為用,而且聖上也必然知曉。
「你說什麼時候是個頭兒?」無尤不喜那一番朝堂的暗湧。
「許這一兩年太子登基。等真得是個頭的時候,故彰都得五六歲了吧。」青若拽了拽無尤的發。
「若真如此,希望故彰六歲之時,四海昇平,百姓安居樂業。」無尤含笑來掩飾自己的不確定。
無尤和故彰回來,本有點倦意的小傢伙,在馬車駛進城區後徹底醒了。非要去那伯倫樓裡看看,伯倫樓是京城第一大酒家,故彰在臨州顯然是沒有見過的,什麼都覺得好奇。無尤只得帶著他去裡面坐坐,隨便要了幾個小點心。伯倫樓最近在推出用當季的鮮花做餡料的酥皮點心,故彰一直在拍手,無尤只得又給他買了一些。水紅讓馬車先回府裡,留下一個小廝陪著,一會兒大家走回去就好。
故彰其實也吃不下什麼,碎碎地吃了幾口,就鬧著要去外面街市上走。京城顯然是比臨州城繁華多了,故彰東張西望地看。無尤怕他丟了,不得不抱在懷裡,不許他任性下來亂走。街上總有人回頭看故彰,故彰也不怕生,還對著別人做鬼臉。走到正一堂門前,無尤實在是抱著累了,就帶著故彰去正一堂討水喝了。正一堂一如既往的熱鬧,正一的兩個徒弟已經可以給病人診脈開藥了,正一隻是坐在偏廳裡整理新的藥材。無尤直接走了進去,故彰撲上去拽正一的鬍子,那長鬚須被故彰拽地拉直了起來,正一疼地呲牙咧嘴。
「你個小娃娃,不許亂拽。」正一搶過自己的鬍鬚,揉了下嘴角,「無尤來了。」
「來看您來了,近日可好呀。」無尤看了下滿桌子的藥材,道。
「好著呢,好著呢,我是禍害遺千年呀。」正一要叫小徒弟端茶,卻看見故彰已經把魔爪伸向了藥草,剛分好的又亂了。正一一把抓過故彰的手腕,點了點,道:「氣血很足。」
「本也是想讓您給他看看的。」無尤進來也是想讓正一伯伯看看故彰的。
「好著呢,別總憋著,小娃娃多跑跑多鬧鬧無妨的。」正一又看了下故彰的臉色。
「你來了正巧,把安了公的藥給帶回去吧。」正一起身從大抽屜裡取出一包來。
「他病了?」無猶疑惑,沒聽說呀。
「五日前,他來我這邊坐了坐,我尋思了下應是肝氣不舒,就給他抓了些藥。本想著今兒讓小徒送過去的,你正巧來了,就省我一個人力了。」正一道。
「那好,等我回去讓人給您送診金藥錢來。」無尤道。
「我不介意多送一些來。」正一笑瞇瞇地對著無尤和故障說。
晚上無尤進房間的時候,善信正在燈下看書。無尤進來,坐在一側,伸脖子看他在看什麼。善信把書倒扣在炕桌上,抬眼看她,輕笑。無尤捏了捏自己的肩膀,今兒故彰可是把人折騰的不成,以後帶著他出門可要考慮一下了。
「故彰鬧了一天?」善信伸手去幫無尤捏胳膊。
「可不是,真是累人呀。」無尤閉著眼睛享受著善信的手勁。
「找一天陪你回娘家吧,你也許久沒回去了,他們也沒看見故彰呢。」善信道。
「好呀。」無尤很享受這一刻,想起正一堂那邊的事兒,說道:「祖父病了,你曉得嗎?」
「什麼時候的事兒?」善信還真不曉得。
「我今兒從正一堂過來,聽正一伯伯說是肝氣不舒。」無尤道。
「他火氣大,向來都肝氣不舒,常事。」善信沒有當一回兒事。
「可是無緣無故跑去正一堂坐著,就不算常事兒了吧。」無尤還是覺得不那麼簡單。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兒?」善信頓了下,問。
「五天前吧。」無尤道。
善信想了起來,五天前老徐來找自己,說那場廷議聖上有心換幾個將軍回京。難道祖父就是為了這個事情嗎?若是換幾個將軍,又能如何呢?善信沒有繼續想,拉過無尤給她捏肩膀。隨意地詢問著無尤去看青若如何,隨便地又說了一點和太子讀書的事兒。
「對了,大伯母今兒好像鬧去祖母那邊了,被阮姨婆一頓地罵。」無尤想起剛才元香的話。
「聽說了,是和祖母要等兒。祖母不是給了故彰一個白玉的望子成龍佩嗎?說就算不待見丫頭也不能什麼都不給,就是那個意思吧。」善信一路上被大哥拽著說了半天。
「要不咱送點東西過去吧,清悠馬上就兩歲了,咱什麼都沒給呢。」無尤想這個想了一會兒了。
「你拿主意唄,我無所謂。」善信笑了笑,對劉氏的算計習以為常了。
「送玉呢又顯得咱刻意了,可是送別得也一時拿不出什麼適合的。大伯母那心思,那張嘴,你送的一般,會覺得你看不起人家生了閨女;你送的貴了,說不定還會覺得咱兒做給她看。我問婆婆來著,婆婆說不要送,省得麻煩。」無尤歎了口氣,「這府裡就是事多,還不如外放呢。」
「這不是明擺著呢,如今是我被貶了,人家才敢明目張膽地去要東西,若是我提升了還不見得怎麼湊過來呢。我也覺得不送得好,說不定你巴巴的好心貼了人家的冷屁股呢。」善信說著敲了下無尤的腦袋。
「話是這麼說,可是當初臨州解圍二伯伯也是幫了你的,加之不論大伯母如何,你與大伯二伯歷來就親近,就算不看著伯母面子,看著二伯伯也要送上一些的,對吧。」無尤想到的是兄弟這層。
「二哥當日在臨州還給故彰了物什,哎,是不好什麼都不表示呀。你帶著故彰去見伯母,伯母給了什麼嗎?」善信問。
「也沒有什麼特別,就是給了一支靈芝,許準備的倉促了。」無尤覺得劉氏其實就是刻意敷衍。
「打造一套足金的長命鎖吧,也不是多新鮮的物,但是閨女嘛總是要有的。」善信道。
「楊家沒有給嗎?」無尤有點疑惑,這種若不是夫家準備娘家也該準備的。
「楊將軍在南海那邊,現在都沒回來,楊家也就沒有敢準備,送來了一套翡翠手環,都不是幼時帶的。」善信道。
「那成,我明兒張羅。」無尤知這種事兒最好還得讓善信來做主。
「善信呀,」無尤圈住善信的脖子。
「嗯。」善信瞇著眼睛看著無尤很詭異的笑,「怎麼了?」
「你覺得故彰會不會太孤單了?」無尤問。
「會嗎?我覺得還好呀,都挺喜歡他的呀。」善信往後坐了坐,不動聲色地拉開了點和無尤的距離。
「他總是一個人玩,他說什麼也沒有人和他應和。」無尤靠近了點。
「可以讓清悠陪他,差不多大呀!」善信一本正經。
「你聽不懂人話吧。」無尤翻了個白眼,鬆開手。
剛一起身,無尤就被善信撈了過來,在她耳邊低語:「我聽得懂,那我們努力一下吧,看看會是個妹妹還是個弟弟。」
無尤伸手捶善信,「你故意的!」
善信聳聳肩,沒有反駁。
長命鎖打造好了,無尤並沒有當著劉氏的面送。避開了劉氏,直接去了楊靈之屋子裡,客客氣氣地把禮送了上,正巧清悠也在,當面楊靈之就給清悠戴上了。楊靈之許是也受了劉氏的氣,看見無尤避開劉氏過來,便拉著說了好半天的話。清悠倒是乖巧,見了無尤規規矩矩地行禮,若換成故彰必然不成,那傢伙禮數還缺著呢。無尤讓楊靈之屋裡的嬤嬤沒事帶著清悠去她那邊玩兒,說故彰一個人也挺孤單的,兩個孩子許就能做個伴。
善信帶著無尤和故彰回紀家,袁嬤嬤看見虎頭虎腦的故彰欣喜的一個勁兒地說比他爹好看。說的善信那張臉都不知道往哪擱了。故彰這次倒很規矩,給紀守中、袁氏行禮,然後奶聲奶氣地喊外祖父外祖母,也許是因為紀守中與生俱來的寒氣,讓一直不安分的故彰也踏實了下來。紀守中顯然不如林元機平易近人,好在袁氏還是很和善的,故彰踏實不久,就開始故態復萌,把紀守中的寶貝蘭花差點來個倒吊金鐘。紀守中對著無尤道:「你生了個小魔頭呀。」那神情裡全都是對故彰的喜歡,而那盆本最愛的蘭花如今退居其次了。
飯後善信和紀守中去了書房。以藍追著故彰玩鬧,故彰整個院子裡地叫呀跳呀。袁氏拉著無尤說話,一年多沒見了,本以為有很多很多的話,最後說的話超不過十句去,大部分的時候都是袁氏看著女兒,一點一點地看,似乎這麼看著就能看出這一年多的風霜一般。無尤說起為用,袁氏倒是話多了起來,說著做好了新冬衣,已經托人給帶去賀蘭府了,也不知道為用長沒長,不知道衣裳合身不。然又說起了青若,歎息了半晌。袁氏有意給以藍找個好婆家,姑娘家總不能一直這樣留在紀家,總不能耽誤了人家的好姻緣。無尤應下,說多尋摸看看,找一戶可靠人家。
在每天簡單的生活裡,日子過的很快。一轉眼就入秋了,十月初十是故彰兩歲的生日,元氏有意要大辦一下,無尤勸阻住了。劉氏那邊本就不樂意,這一大辦就是給人家心裡添堵呢。善仁還在涼州大營,這個時候無論如何都不好張揚。故彰這會兒學會了欺負人了,總是作弄姐姐清悠,清悠好脾氣也不惱他,陪著他一起玩兒。善信對這個太子伴讀倒是怡然自得了起來,在故明園的時間也多了很多,看著別人忙,有種幸災樂禍的心態。有時善信會說不如私下買點土地什麼的,等想遠離了,還可以有地兒去住。本以為他是開玩笑,卻不想就連婆婆李氏都支持,買地什麼的就提上了日程。
卻在這個時候,朝堂突然傳來讓林善信去當順天府尹的消息,初聽無尤只覺得是玩笑,那是順天府尹怎麼可能讓善信去當,一直到公公林元機確認了的確是的,還是聖上欽點。
80.順天府尹
「順天府尹?老爹你沒搞錯吧。」善信站在林元機書房裡,瞪著兩眼盯著自己爹。
「你爹再不靠譜,也不會拿這事兒來玩!」林元機坐在書桌前撇了善信一眼。
「順天府尹,那可是和步軍統領衙門、九門提督、都御使衙門有幾乎一樣權限,給我這個罪臣當?絕對是玩笑。」善信搖搖頭,怎麼都不信。
「文書都下到吏部了,明兒吏部就會招你,容不得你不信。」林元機已經冷靜了下來。
「怎麼就能是我呢?從上往下捋,怎麼也輪不到我。」善信也坐了下來。
「還不是因為那日廷議,你來送東西過兒。」林元機揉了下下巴。
「廷議?」善信皺起眉頭。
「你把太子文送去大殿那日,你還記不記得當時聖上說什麼?」林元機問。
善信細細回想那日,他按著每五日送一個太子學業去大殿給皇上,當時殿內人很多,他只好跟著宮人站在一側紫檀雕花罩內,也不敢多說什麼。隱隱記得當時六部尚書、幾位公、將軍、左右督御史、大理寺卿、內閣幾個大臣等都在殿內。皇上正暴怒著發火,恍惚聽見皇上說什麼難道沒人了嗎之類,然後突然指向自己,說了句:「他!就他了!」善信記得當時自己忙把太子學業放到一側矮幾上,回話道自己來意,就退下了。難道那個大手一指就給自己了一個順天府尹……太兒戲了吧!
「太兒戲了,這太兒戲了!」善信明顯已經想了起來。
「混賬,君無戲言!」林元機大聲呵斥,不許善信亂說話。
「因為當日呈上人,無一個讓聖上滿意,當堂現提人選,還是無一能過,所以便有那一幕。」林元機當時只覺得不過是一個玩笑,做不得當真,「後來過了幾日,夏相詢問是不是當真,聖上便道豈有戲言,這才著吏部迅速辦了起來。」
「如今我該如何,等明天領了命就去叩見謝恩?」善信漸漸接受了這個事實,雖然很難消化。
「等明日一切塵埃落定了,再尋你大伯問個禮數吧。」林元機這兩日也是頭緒萬千。
「岳父如何說呢?」善信知這麼大事兒父親必然會詢問過了。
「親家就說六個字:既來之則安之。」聽聞這個消息後最淡定就是紀守中了。
雖然無尤心裡很想問清楚,但是看著善信擰成結眉頭,最後什麼也沒有問。這個時候不如先等著,不是什麼都沒有下來嗎?等等看,若真是順天府尹,再問也不遲。無尤服侍善信更衣,擦臉,和他說了一下這一日故彰欺負清悠事兒。清悠名字這個,元氏聽了覺得不錯,便沒有再多言。無尤今日在大嫂柳香瑜那邊聽說楊靈之生了女兒後,劉氏就氣得背過氣去了,安公那邊一聽是女兒便說隨意自家門內取個名字吧,不用來擾他。劉氏醒來一聽安公這邊發這樣話,就怒了,怎麼都不許自家林元會給孩子起名字。林善仁又恰巧這個時候被外派去了涼州大營,這孩子名字就給耽誤了起來。也因為這個楊靈之對劉氏也起了怨恨,不如當初那麼好了。聽著這些糟心事兒,無尤覺得這個府裡真是不好待。
「得空你也陪著母親去看看地兒,這幾日母親一直在選。」善信開口說道。
「好呢,你放心我心裡有數。」無尤點頭。
「我意思呢,是選大一點,建一個大一點莊子,到時候把岳父岳母都搬過去,等都辭官了總也要享享清福。」善信打算了很久了。
「你在擔心什麼?」無尤笑了笑。
「說不上,總覺得能提前佈置就提前佈置好了。」善信這個打算之前給為用提過。
「我會隨著,盡快把這些置辦起來。」無尤不再多言。
第二日善信就被吏部叫了去,果然授了順天府尹,但是卻按著正四品官階授。順天府尹本是正三品,雖然善信按著正四品上任,但是其他職權並不受限制,可以直接面聖。一般府級衙門都是銅印,但是順天府衙門卻是銀印,其級別等同於封疆大吏。轄區有五州十九縣,分東南西北四路來管轄。善信拿著官文就去順天府衙,驗過官文,一碼大小官員站在正堂外院落裡等著新任府尹詢問,四路轄管也是一早就趕了過來,等著看這位聖上欽點府尹。
這畢竟是京城地界,林三公子又是久負盛名,其在臨州事兒也傳了過來。聰明各路官員早就拿到了一手資料,無一都是少年得志,雷厲風行、中正嚴明,外加和夫人鶼鰈情深。京城官員確是不一樣,對於隸屬之間禮數做得很足,不會讓善信找到任何一點不滿。漂亮賬目、整潔庫房、威武衙役、天衣無縫答對……一切都無懈可擊。而善信也是一樣,犀利問話、有禮客氣、一如既往微笑、不動聲色查看……讓大小官員也微微領略了新府尹大人風格。
接著就是馬不停蹄地巡看五州十九縣,很多縣令都慌了神兒,怎麼都沒想到府尹大人會這麼快放馬過來,三個月巡視來下,撤職三個永不敘用當堂落案,抄出白銀萬兩,由同知補缺。同時巡了河工,每年桃花汛這永定河必然氾濫,林善信親自巡視,每一處自畫圖紙,同河道衙門技工深談,拜訪有能之士。又花時間去看每一處城防,每一道城牆,每一處防禦口。等一切都告於段落,已經是臘月底了,趕回府內,準備過年了。
故彰站在屋簷下,盯著沐浴出來林善信看了半天,又是歪頭又是皺眉,半晌才怯怯地開口:「爹?」語氣十分不確定。無尤正巧出來聽見故彰聲音,想笑。再看看林善信廋了不少,風霜雨雪,人也黑了,怪不得故彰猶豫。善信呵呵地笑,把故彰舉了起來。
「給爹說說這三月你都會什麼了?」善信單臂抱著故彰,問。
「會背弟子規了,正在背三字經。」故彰很是自豪地答道。
「會真多,誰教你?」善信問,看向一側無尤。
「娘呀,娘說爹爹三歲會背整本整本詩詞呢。」故彰很相信無尤話。
「你都教了他些什麼呀?」善信笑著問無尤。
「你一直也不在呀,我閒著也是閒著,沒事就給他讀書,一本本地讀。之前爹給帶了不少開蒙學書,我就挨個拿出來讀。有些朗朗上口,讀幾次他就可以背。」無尤發現這個後,就開始沒事就追著故彰給他讀。
「會不會太早了?」善信搖頭。
「我本也是這樣想,可是婆婆說小孩子三歲多就懂事了,這會兒多教一些不算早呢。婆婆講那會兒你才出生不久,公公每次看著你都讀書,所以你開口說話時候就比別人話多。」無尤這些日子老是和婆婆一起,談得多是善信幼年。
「好吧,反正都是娘說,我也不知。」善信轉頭對故彰道:「咱溜園子去。」
「你才沐浴好,冷……」無尤在一大一小身後叫,人家已經出了院門,無尤無奈。
無尤只得進屋拾掇一下,善信一走就是三個月,她一個人倒也能習慣,只是這順天府尹想來不好當。幾次回娘家,爹都讓她不要管那麼多,隨著男人去做該是男人做事兒。每個月帶著故彰去正一堂看上一看,這會兒要過年了,阮氏聽說這事兒便給正一堂送去了一份大禮,順便邀請看看能不能讓正一大夫以後給家裡孩子都看看。無猶帶著故彰過去這幾次,也帶了清悠去過兩次,小姑娘家家就先天不足,正一伯伯給調了調。楊靈之知道了來謝了好久,劉氏聽說後冷嘲熱諷地罵了無尤。當時故彰還昂頭問無尤為何咱明明幫了姐姐,姐姐奶奶還欺負娘呢。無尤突然覺得挺可憐,小小孩子就看得出人情冷暖,哎。
因為說開了,無尤和林湛盧也沒有最初防備。因這些日子善信不在,故彰有時候會往西院跑,說是喜歡看林湛盧寫字。有時候男孩子還是需要一個榜樣力量,林湛盧寫字樣子無疑是吸引了故彰,好在林湛盧不惱故彰煩人。無尤會很認真地告訴故彰,其實他爹爹字寫才好,他外祖父字也寫好。故彰會說林伯伯也是這麼說。後來帶著故彰回娘家,故彰就開始纏著紀守中寫字,一老一小有時候在書房能待一個下午,也不知哪那麼多話。
戌正時刻,故彰開始哈欠連天。無尤把故彰從善信懷裡抱了出來,帶著往東房過去。好在故彰皮是皮了些,但是休息時間從來都很準時。故彰纏了善信一個下午和晚上,就連吃飯都不要分開,果然還是想父親多了一些。善信沒回來時候,故彰總是問爹爹什麼時候回來呀。如今回來了,肯定是不放過了,安老伯該安心,園子裡花終於可以逃離故彰魔爪了。
「睡了?」善信一把拉過無尤,圈在懷裡。
「恩呢,你不累呀。」無尤把頭靠在善信脖子上。
「很磨人呀,這些日子辛苦你了。」善信輕聲。
「他還是最想你,老是問你什麼時候回來。」無尤道。
「我兒子嘛,肯定。」善信口氣裡都是自豪。
「累了,我讓水紅給你打水擦臉。」無尤想起身。
「已經洗過了。」善信加重了手上力度,「你想我了嗎?」
「沒有。」無尤別開臉。
「沒有?」善信不信。
「對呀,你個沒良心,一走就是三個月,才不想你呢。」無尤有點怨。
「你這是怨我呀?」善信勾起一抹笑。
「犯不著,您不在呀,我也活得好著呢。」無尤看都不看善信。
「是呀,可是我想你,想心都慌了。」
善信低頭含住無尤唇,一下一下地輕啄,然後探入唇齒之間,吸取他想了三個月馨香,霸道且不顧一切。無尤被吻地雙唇紅腫,全身無力,雙手勾住善信脖子,掛在他身上。善信單指勾起無尤下巴,「想我了沒?」無尤還是搖頭。善信低笑,狹長眼睛內含著熊熊地渴望:「那我們好好回憶下,讓你想清楚一些。」說罷架起無尤丟到床上,簡單粗暴地扒開了彼此衣服,看著無尤長長黑髮下雪白身子,善信壓了三個月火一下就爆發了出來……
第二日一早起來請安,無尤腿直打晃,惡狠狠地瞪著林善信,這丫是狼吧……咬牙切齒地在心裡低罵。李氏看著無尤樣子,低頭笑了出聲,忙讓人給元氏帶了話,說無尤一早起了低熱,才吃了藥剛歇下了。還好李氏在,不然這笑話就要鬧全府皆知了。
故彰那邊也開始鬧騰,這幾日尤其麻煩,不讓人幫他穿衣裳。元香和紫杉都沒辦法,無尤去看,故彰就和無尤嚷嚷說他自己會。無尤想了下,就鬆了手,看著他穿衣裳,穿襪子,穿鞋,看著他自己幫自己弄,發現不對地方,無尤就指出來。而且吃飯也不要別人幫,一旦有人幫他,他就大鬧脾氣,又摔筷子又摔勺子。無尤攔了眾人,讓她們看著就好,不用管他,讓故彰自己吃。幾次下來,故彰就能很好自己穿衣裳,自己吃飯,不用假手於人。無尤覺得這樣挺好,時不時就會指揮著小傢伙幫著幹這個幫著幹那個,他也樂意。無尤在這邊護花,給故彰講著為何要這樣做,他就在一邊看著聽著,給無尤遞東西。
無尤覺得這許是故彰向別人證明自己存在,或是他自己開始需要得到認可了。別人家小公子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唯獨故彰養跑前跑後。私下有嬤嬤說無尤這個娘當不好,元氏還叫過去問了問。無尤只是說孩子還是不要養太金貴,不然他會自己嬌著自己,畢竟是男孩子。元氏想了想,也就不再管了。無尤其實也沒有太多想法,這個娘也是第一次當,都是走一步看一步。
正月十五,京城晚上舉行花燈會。善信帶著無尤和故彰去燈會玩。善信把故彰架在脖子上,拉著無尤在人群裡穿梭,偶爾還去湊個熱鬧猜個燈謎。花燈會裡還有不少為未婚男女準備小遊戲,男男女女提著各種圖案燈籠走在其中答題、比試。故彰看上一個走馬燈,喜歡地要,善信付了錢買了下來都沒有給無尤講價機會。那些提早來京城應試春闈舉子們也在花燈會上湊熱鬧,寫一些詩句。善信會有饒有興趣地看上一看,隨意在無尤耳邊點上一點,說著這個詞用不好,這句太矯情……無尤低聲笑善信毒舌,故彰也湊上來聽,然後指著某個字說寫不好,一頓地說,誓要得到善信認同一般。
一個少年書生湊了上來,看著故彰指著說不好字,半晌問:「小娃娃,你倒說說哪裡不好了。」
無尤忙接了話:「童言無忌,本就是隨口。」
善信搖頭,拍拍故彰腿,說道:「看,你惹麻煩了吧。」
故彰轉了轉大眼珠,哼了一聲,「不好就是不好!」
「故彰」無尤看向他,拖重了音,「若自己還沒有造詣不可隨便說他人不好。」
「就是不好!就是不好!」故彰強了起來,對著無尤道。
又有幾個書生湊了過來,逗著故彰問:「為何?」
「都沒我爹爹寫好!」故彰脫口而出。
善信當即哈哈大笑,無尤瞪他,善信攬過無尤,「他還小呢。」
已經有人過來請善信寫字證明,善信只是搖頭,連說「不值一看。」然後拉著無尤大步走出人群。那邊已經有人在說剛才男子就是林三公子,人群裡一片嘩然……善信拉著無尤快步往前一轉,離開了花燈會。無尤在回去路上埋怨善信太寵著故彰了,善信卻在一邊教故彰:才不可外露,不可鋒芒畢露。
正月十六天剛亮,安公府角門就被敲地山響。門子揉著沒有睡醒眼睛打開門,看是一個官差打扮男子,便叫著「找錯門了!」男子推開門對著門子大喊:「速叫順天府尹大人,出命案了!」男子嗓門震醒了門子,門子一個激靈就往內跑。綺晴正巧也聽見了動靜,往這邊走,拽著門子問了清楚。迅速往故明園趕了過來,綺晴進了故明園叫元香馬上去叫醒有容,然後自己拍打臥房門,喊著:「三少爺快醒來,順天府來人了,說出了命案!」無尤和善信都被這句給驚醒了,迅速地起了身。無尤披著衣裳打開門,指揮著紫杉和水紅,幫善信迅速洗漱穿戴了起來。
有容已經侯在院子裡了,無尤把善信大裘拿出來給他穿上,然後整理了下,一切都好。善信踏出門,轉頭對無尤笑:「放心,等我回來。」然後就出了院門。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7:43 PM
81.命案
善信出了門,無尤還驚魂未定地坐在屋子裡。故彰已經進來給她請安了,故彰規矩地做足了全套,無尤卻全然沒有看見。故彰起來趴到無尤腿上,不停地拽著無尤衣裳。
「娘,娘親。」故彰被忽視了,很不開心。
「嗯?」無尤看著故彰,點點頭。
「爹呢?」故彰已經爬了上來,靠著無尤。
「去公堂了,你爹爹很忙。」無尤捏著故彰小鼻子笑。
「我聽前面嬤嬤說爹爹好了不起,順天府尹。」故彰笑地很燦爛。
「你知道順天府尹是幹什麼嗎?」無尤覺得好笑。
故彰搖搖頭,「不知,可是好官吧?」
「故彰覺得當官很好?」無尤低頭問他。
「我覺得好,可是爹爹說不好,爹爹說太麻煩。」故彰想了下,按著善信話來說。
「娘呢,只希望你也好,你爹也好,其他人都好,平平安安。」無尤淡淡地說。
「嗯,故彰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不讓娘擔心。」說罷,伸出小手指。
無尤親了下故彰額頭,也伸出小指和他勾了勾,「去請安啦。」
「好!」故彰自己蹦下炕,拉住無尤衣擺。
林元會、林元機、林善淵一早也聽見了院子裡鬧騰,怕有什麼事情便迅速地拾掇好出了門去部裡了。李氏安慰了下無尤,沒什麼大不了事兒,一個男人這點事情若處理不好就妄為人了。無尤只是含笑點頭,是呀,每個人都會這樣說,善信一定會處理好,可是那個男人畢竟是自己男人,命案呀,有沒有危險,會不會牽扯出什麼更大事兒,無尤一點底兒都沒有,卻有不是很好感覺,總覺得不那麼簡單。到元氏院內,劉氏也剛巧進來,看了眼故彰,哼了一聲,便也不多話。故彰惡狠狠地瞪著劉氏,自此劉氏罵了無尤,故彰每次看見劉氏都沒什麼好臉色,這小傢伙記仇著呢。
清悠看見無尤和李氏過來靜靜地請安,乖巧讓人疼。無尤問了下楊靈之藥吃如何了,差不多就去派人去正一堂取一些。楊靈之說還有七副呢,不急。柳香瑜蹲下來和故彰笑,問昨日教那首詩有沒有背下來,故彰點頭,故彰超強記憶力不知道是繼承了善信還是無尤。等都進了元氏房間,按著長幼一次行了禮。元氏便詢問著男人們都哪去了。綺晴正要貼著元氏耳邊說今早事兒,就被劉氏搶了話柄。
「婆婆都不曉得,今兒一早上就和殺豬了一樣,順天府人來找府尹大人了,說出了什麼命案,吵吵嚷嚷,沒點規矩,也不看看這是公府,不是順天府。」劉氏那話明顯是說給無尤聽。
無尤拉住故彰手,生怕這小傢伙真跳起來推劉氏,忙上前,對著元氏道:「早上是吵了一些,不知有沒有叨擾到祖母休息,若是擾了,那就罪過了。」
元氏揮了下手,道:「我到是什麼都沒有聽見,許是睡得好。」
「老祖宗呀,大爺、二爺、大少爺也一早趕過去了,所以便沒有過來。」綺晴接了話口。
「我就是問下,忙正事要緊。」元氏愈發地平和,然後看了看阮氏,「西席可有人選了?」
「選了幾個,那日大少爺看了看都搖頭,便想著過些日子再尋幾個看看。」阮氏道。
「要上上心了,這日子一日一日地過得且快呢。沒一會兒呀,我故彰和清悠就大了。」元氏看了看兩個孩子,覺得請先生事兒要抓緊了。
「一定上心。」阮氏笑了下,繼續盤算人選。
接著元氏又隨便問了一些話,每個人都應答滿意。元氏又逗著故彰玩了一會兒,便道累了,大家這才退了出來。出來之前元氏又對無尤倒:「若是林家男人沒點擔當便也不配姓林了。」無尤曉得這是元氏在給自己寬心。出了院門,劉氏就陰陽怪氣了起來,先是和李氏不和嘴,接著把楊靈之給罵了一頓,最後才把話柄子對到無尤身上。
「你少拿那種眼神看我,小孩子家沒點規矩,也不知當娘怎麼教。」劉氏撇了故彰一眼,拿話噎無尤。
「故彰,叫大奶奶,你還沒有給大奶奶行禮呢,你這樣不對哦。」無尤笑著對故彰說。
故彰看著無尤,咬著牙,恨恨,半晌才給劉氏行了個禮,「大奶奶。」
劉氏看故彰沒有倔兒頓時有種拳打到棉花上無力,怏怏地來了句:「不要以為當了順天府尹就了不起了,如今還有命案等著,且看看吧。」說完就吼著楊靈之和柳香瑜回去。
「娘,她這是……」無尤對著李氏搖頭。
「有火唄,你先生了兒子,接著善信又升了,這火憋著沒處去了。」李氏笑了笑,「別放在心上,這種人不值當。」
「沒放在心上呢。」無尤歎了口氣。
無猶帶著故彰往花園去,因為梅花開正好。故彰一路都在沉默,後來無尤才知道這人小鬼大傢伙發現若是自己有什麼規矩做得不好,最後都會被歸咎到無尤身上,而就那以後他便把每個禮數都牢牢記在心裡,絕對不要人挑出錯來。無尤站在梅花樹下給故彰講梅花一些小典故,寒風吹落花瓣散落在土地上,看起來倒像落英繽紛了。
「娘,什麼是命案?」故彰仰頭問。
無尤想了下,不知道怎麼給孩子去解釋所謂死亡。卻忽然聽見身後有人道:「就是有人死於非自然死亡。」
「林伯伯。」故彰叫。
「你在府裡?」無尤說出才覺得可笑,明兒才開始正常當值,他當然在。
林湛盧笑了下,抱起故彰,「想問什麼不如問我吧」
「什麼叫非自然死亡?」故彰好奇。
「生老病死,是人一種基本,到了一定年歲人自然就會死去,比如**十歲。生病了,若是沒有辦法治癒,也會死亡。這些都算正常,自然。排除這些都是不正常,非自然。」林湛盧說很慢,一字一句。
故彰顯然開始思考,其實無尤覺得這麼小孩子也許根本不知道這些都是什麼意思,甚至不理解。可是若隱瞞,卻不是無尤想去做,有時候無尤很相信善信話:那些犀利殘酷不要去隱藏。
「那會很可怕嗎?」故彰問林湛盧。
「怎麼說呢?」林湛盧也犯了難,「很少有人能面對死亡淡然坦然,也許其本身並不可怕。」
「哦。」故彰似乎沒有理解。
「他可能還理解不得這些。」無尤把故彰抱了過來,放到地下。
「隱瞞和不說可能更可怕,所以不如說出來。」林湛盧負手站在樹下。
「我曉得」無尤道。
「為用在賀蘭府風生水起,不需要擔心。」林湛盧狀似隨意說了句,然後就被故彰拉著去那邊看新開梅花。
有容下午回來,大致說了下命案。命案是正月十五晚上發生於花燈會一道之隔胡同裡,死人是一個□、一個小妾,且都是一屍兩命。那□是最近紅髮紫所謂清倌人暗香,那小妾正巧是前兵部趙尚書第五房姨太太,因為涉及官家,且還是西城地界驚動了巡防衙門。這會兒趙大人正在順天府哭鬧呢,無尤聽後就想,這算不算冤家路窄。之前善信當兵部主事時候最恨就是這個趙大人,如今當了順天府尹第一起受理案件卻和他有關。有容說已經例行問了話,青樓那邊也沒問出什麼有用,那老鴇子和趙大人一樣都是哭天抹淚,說什麼好好清倌怎麼就有了身孕了呢。
善信晚上回來,靜靜吃了飯,滿腦門子官司。然後帶著故彰去書房玩了一會兒,等故彰睡下了,才進屋。無尤幫他拾掇了下,也沒有多問,這個時候問也沒有意義,畢竟誰都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無尤知道善信壓力大,多少人看著他呢,若是辦得好也就罷了,如是辦不好,那就不定有人在背後說什麼了,或是乾脆一本折子批上去。也許明天御史衙門就會派一個過來督察辦案了,若是徐衛潛倒還好,若是林湛盧就更冤家路窄了。反正怎麼樣這個開門案子都不好辦呀。
「我聽說她又欺負你了?」善信聲音低沉,聽不出情緒。
「人家心裡有火,發就發吧,又不能少塊肉。」無尤習慣了,也無所謂。
「知道嗎?兒子氣不成。」善信也沒什麼好辦法,和阮姨婆說了幾次。
「小小個人兒好記仇,不好呢。」無尤幫善信捏著肩。
「許是隨了我,我也很記仇。」善信道。
「婦道人家事情,我會有分寸,你別往這邊上心。」無尤不想他參和。
「該反擊時候也別撐著,萬事兒有我。」善信拍拍無尤在他肩上手。
「好。」無尤應著。
接下來幾日不那麼順利,派去參與督察正是林湛盧。林湛盧倒也沒有為難順天府裡人,也跟著善信跑起了案子。故明園書房再次迎來了林湛盧常駐,兩個人有時候會熱火朝天地在書房裡討論案情,那聲音會讓無尤覺得是吵架,近了聽才知道不過是兩個不同思路罷了。聽有容說那個趙大人隔三差五就來順天府一通哭鬧,也不知道是故意還是被指使。有容每次都是說煩呀煩呀,也會抱怨怎麼死不是那個趙大人呢,如今被丟去京郊養畜,也不得安生。
也不是知道是不是有容烏鴉嘴,那趙大人真就掛了,還是自縊在自己府內,身邊還有遺書,寫著認罪,寫著自己如何殺了兩個女人云云。順天府捕快又不是吃素,仵作和捕快做了基本分析就已知道是謀殺。顯然是有人不想趙大人繼續說話了,而不想這個人必然和那起命案有關。趙大人死倒是給善信浮出了不少之前看不見線索,很快就把嫌疑人鎖定在了鎮公小孫子宋軒身上。那宋軒自幼得鎮公歡心,倒是和善信有幾分相似,之前也常來林家,和善信也說得上話,那會兒還是個謙謙少年郎。如今入了軍營,有了幾分能耐就當槍使了。
暗香粗使丫頭招供,趙大人五姨太把暗香姑娘私下介紹給宋軒,五姨太原也是青樓中人。這一來二往,宋軒背著鎮公就得了人家姑娘清白身子,如今姑娘發現自己有了孕,就要宋軒想辦法。鎮公那脾氣比安公還爆,怎麼能容下三濫賤民進了府呢,聽說提了一次就被禁了足。那暗香姑娘走時候已經是四個月身子了,若再拖一下必然是人盡皆知,想來那姑娘也被五姨太攛掇了,不知道用了什麼話激怒了宋軒。於是一不做二不休就殺了人,卻不想正巧五姨太也隨著暗香一起花燈會,乾脆兩個人拖了來結果了算。本是不錯計謀,卻沒有膳後,有點說不通。善信覺得這個路數對,但是沒有想明白為何如此匆匆,忘卻膳後。
無尤笑著問善信,會不會根本就不是宋軒做,所以才會這樣呢。無尤笑著聽善信分析了好久,一直卡在膳後這裡。兩個人一來二去地說,無尤一直堅持自己想法,善信卻覺得無尤想法也對,但是卻不能繼續解釋下去。
第二日善信就直接去面聖了,在聖上面前做了幾個分析。聖上倒給了他權利,就算事關皇室都可以直接去提人審問。善信出了皇宮只帶了幾個信得過捕快就去了京郊左營把宋軒提了來。到了府衙就閉門開審,林湛盧不得不佩服林善信氣度,這個人和林家畢竟千絲萬縷呀。一個初出茅廬娃娃哪裡見過這般陣仗,幾個唬下來,就什麼都招了。原來宋軒被暗香逼厲害,早就煩得不成。趙大人從自己小妾那邊得知,就想著若是幫了宋軒必然可以要挾,就私下找了上去說能幫其解決。而那趙大人殺了暗香和自己小妾,故意不做膳後就是要讓宋軒知道事兒已經捅了出去。趙想要通過這個去要挾宋軒好見鎮公為自己重新謀一個前程,卻沒想到宋軒已經出離狂躁了,被趙幾次要挾便下了殺心。
十日內結了案,按著大周律殺人者死。當堂結案後迅速把這些呈報了上去,讓鎮公措手不及,聖上硃筆勾絕,宋軒必死無疑。鎮公衝進安公府,府內家丁攔都攔不住。本以為他是要找安公,卻不想他徑直衝進了故明園,當時無尤正坐在院子裡教故彰怎麼處理水仙花呢。鎮公凶神惡煞地進了故明園叫喊著要善信出來,善信正巧從後院把剩下水仙根拿過來,看見鎮公先是一愣,然後恭敬地行禮稱呼著。這個時候安公也跟了上來,府內人大部分都跟了過來。
「你大出息了!你如今不再是那個追著我要騎馬小傢伙了!」鎮公咬牙切齒,「殺我一個孫兒眼都不待眨,你那紅頂子上要染多少血,你才知足!你如今翅膀硬了,你如今在我這把老骨頭面前裝剛正不阿!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當了御史女婿,你就骨頭硬了。當上順天府尹,你還真當自己是封疆大吏,能收圖安民了,嗯!你狠,你真夠狠!」
善信也不反駁,只是靜靜地等著鎮公罵,眼中一片澄淨,然後開口道:「如今我說什麼都不能緩解您心痛,可是我管京畿安危,若是有一點點徇私,那就是千百雙眼睛盯著。我不能知法犯法。」
鎮公回頭看了眼安公,道:「看見了吧,這就是你孫兒,才高八斗學富五車好孫兒。當初我們戰場殺敵過命時候,老哥你可曾想過這一出。哈哈」鎮公仰天長嘯,安公臉色極為難看,鎮公掃過無尤身邊故彰,道:「你也有孩子,等著報應吧!」
無尤一驚,把故彰抱了起來,護在懷裡。一直盯著鎮公出了院門,才鬆了口氣。安公對著林善信冷冷地道:「你跟我來!」
善信回來,已經是兩個時辰以後了。無尤看不出什麼不對,只是無尤知道這事兒怕已經在京城武將之間引起了不必然麻煩。尤其是安公最為難做,自己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做事手法維護了所謂法紀,卻把安公陷入了難堪境地。若是說善信沒有考慮到這層,那必然是不可能,只是有時候面對選擇時候容不得你兩全其美。
「無尤,你恨我嗎?」善信突然拉住無尤問,眼睛裡很迷惘。
無尤笑著搖頭,「不恨,我為何要恨你?」
「我讓你以後在府裡更難過了,說不定還會讓你走在大路上都被人唾棄。」善信苦笑了下。
「你有你想法,你有你堅持,我不會去阻止。可是我知這樣結果不見得你比別人好受,也許你才是最難過那個。」無尤抱住他。
「宋軒一直追在我身後喊哥哥,他說他要和我一樣,他從小就願意跟著我,他長得很好,那個時候別人誇他,他都會臉紅。我想不到那樣淨瓷一般孩子怎麼如今會這樣。沒人知道畫押那一刻,我手比他都抖。等著聖上勾判時辰裡,我度日如年,我甚至希望聖上能網開一面,那怕是流徙都好。」善信把頭埋在無尤頸項裡,「無尤,我做不到,哪怕是私下給祖父通個氣,我都做不到。我現在一閉上眼睛都是宋軒幼時樣子,可是我沒有辦法,真得沒有……」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不會怪你,就算所有人都怪你,我都不會怪你,真不會怪你,你信我。」無尤感覺得到善信身子微微地顫,把他摟在懷裡,努力安撫。「很多時候不能兩全,但是我知道無論如何你都不會選錯,至少我信你。」
無猶帶著故彰和清悠例行去正一堂檢查。清悠檢查比較慢,因為要調養,每次正一伯伯都會很仔細地把脈和查看。故彰覺得無聊就在屋子裡轉悠,水紅和元香跟在後面,無尤便隨著他。一會兒就跑沒影了,想著估計去後面藥庫搗亂了,便也沒有當回事。一直到給清悠開完了藥,水紅和元香都沒有帶著故彰回來。無尤把清悠放在正一伯伯跟前,自己去後院找那三個人,一進院就看見一個藥童在整理草藥,問那三個人呢,說從後門出去了。無尤看了看後門,很偏僻巷子,剛要出去看看,就看著正一帶著清悠衝著她來。
「水紅在前面,快去,很著急樣子。」正一對著無尤叫。
無尤心裡一慌忙跑了出去,就看見水紅滿頭汗,急地都要哭了,看見無尤忙道:「小少爺不見了!」
「什麼?」無尤當下摀住胸口,差點倒在地下。
「我們帶著故彰出去,一個轉彎,就找不到了,按理他不會跑那麼遠呀。」水紅急得不成,怎麼都找不到就先跑回來給無尤報信了。
正一安慰著無尤,怕她氣血攻心。無尤緩了緩,才問:「多久了?」
「沒一會兒,元香還在那邊找呢。」水紅道。
正一已經打發人去御史衙門和順天府報信了。無尤讓正一伯伯先找妥善人把清悠送回去,一個丟了不能再丟一個,然後拽著水紅按著那個丟地方,四散地找。越找無尤就越害怕,故彰才兩歲多一點,若是遇見什麼壞人了,該怎麼辦呀。無尤一個勁兒得在心裡求神,似乎把所有能求都說了個遍兒。無尤在那附近挨個地問,抓人就問,唯恐錯過了消息,可是根本就沒有小孩子。一直到善信抓住了無尤手,無尤才發現自己已經泣不成聲,安公府也知道了消息,把家丁都派了出來。一直找在晚上也沒有找到故彰,幾個城門守衛來報,都說沒有發現帶著小孩子人出城。顯然故彰還在城內,善信多少緩下了點。
就在他要發佈地毯式搜索命令時候,綺晴找了過來,說故彰找到了。善信騎馬帶著無尤一路狂奔,回去時候故彰已在阮氏懷裡睡著了。紀守中和袁氏坐在一側,右都御史有公文落在了衙門,去取時候發現了縮在衙門石獅子下故彰,看著眼熟想起是紀家孩子,就給送紀府來了,袁氏和紀守中便忙給送回來了。善信和紀守中一對,都覺得故彰丟匪夷所思,顯然是有人刻意為之。
*****************小劇場******************
林湛盧走進煙花巷,在一座三層樓院落前站定,看了看。走了進去,老鴇一看就馬上貼了過來,口中是典型行話。「公子,這次又是水兒作陪嗎?」林湛盧點了點頭。老鴇就把他帶向後面,穿過一個假山,閃進了一條竹林小道,然後老鴇便退了出來。林湛盧在一扇門前站定,敲了敲,門應聲開了,林湛盧進去掩上門。
「是你把孩子放了?」看書公子開口問。
「是,沒必要把女人和孩子參進來。」林湛盧不齒這樣行為。
「若不是她,你也會如此嗎?」那公子又開口問。
「會。」林湛盧揚了揚眉梢。
「本想挑撥下兩位公之間關係,如今算了。」公子輕笑。
「本就夠亂了,不挑也有了間隙。」林湛盧道。
「這個林善信讓我刮目相看,先是解了臨州圍,又逃了和談套子,如今竟然能如此辦案,當時沒有收服,實在是……」公子口氣,有絲不爽。
「這些日子督辦,確讓我覺得不得不佩服,手段超乎了我想像,傳聞他雷厲風行,如今我倒是信了。」林湛盧這些日看著,這小子已經不再是當初三句話就能激怒林善信了。
「好對手,不是嗎?」公子放下書,「就讓我看看是大哥贏還是我贏。」
「確好對手。」林湛盧如今再也不會輕敵了。
82.序幕拉開
無尤守著故彰,故彰睡不踏實,晚上輾轉地嗚咽。半夜轉醒看見無尤,就伸手要抱。無尤看著孩子迷迷糊糊地,抱起,才發現故彰在發抖,忙裹著加了一件小被。故彰一進無尤懷裡就緊緊地用小手抓住無尤。無尤叫醒一側元香,讓在屋子裡多架一個爐子來,正月底寒氣還沒有散盡,一個小孩子在外面那麼久,無尤很是擔心,怕有什麼不對,奈何太晚便沒有去正一堂請正一過來看看,如今只得先等等看明兒晨如何。故彰在無尤懷裡也不踏實,拱來拱去,無尤知道這是難受呢。善信進來看了下,說要換無尤休息,誰知剛要抱故彰,故彰就開始哭,哭著叫娘。把無尤叫得辛酸不已,只得抱在懷裡輕拍著說:「故彰乖,娘在,不放,不放。」
善信無奈,只好勸無尤去臥房,抱著故彰躺著也好。故彰東房沒有設大人床,無尤只能坐著抱,一個晚上太累。無尤加了件斗篷,紫杉和元香把爐子搬去了臥房,等那邊暖和了,無尤才和善信一起帶著故彰回去。紫杉和元香也不敢回屋,就在外間炕上睡了下來,好在故明園炕一直是暖和,大晚上也沒有停了燒。無尤抱著故彰躺下,善信抱著這娘倆,想著丟故彰事兒,越想就越覺得蹊蹺,心中盤算著要怎麼查上一查。若說是鎮公,那不太肯定,老爺子脾氣是不好,但也不會如此胡來。怕是有人有心要拿故彰說事挑撥公之間關係吧,可是若是挑撥為何這麼快就把故彰送了回來呢……
「善信,我覺得故彰在發熱。」無尤聲音在抖。
善信伸手越過無尤摸故彰額頭,並沒有感覺出來,「會不會是你太憂心了?」
「我剛才抱著就覺得兒子在抖,現在覺得他不太對。」無尤也說不上,就是覺得不對。
善信看了下外面,「現在寅正了,等卯初我就去正一堂,你別急。」
無尤又用嘴試了下兒子溫度,只是微微有點熱,「嗯,好。」
善信爬起來拾掇了下,就出去了。無尤也稍微收拾了,等著正一大夫來。正一一早就起了,覺得那麼小孩子受了驚嚇必然會出點問題,正等著呢,林善信就敲門了,聽了善信描述情況,他去藥櫃取了一些藥,就跟著往外走。等到了故明園,李氏、林元機都在,說是孩子燒起來了。正一忙扒開人,無尤已經有點慌了,故彰手還是緊緊抓著無尤手,怎麼都不肯放。正一拽開兩個人,把無尤推起來,就開始看孩子。善信摟著無尤,那虛弱樣子讓人心疼極了。看了一會兒,正一就把藥包打開抓了一把放進一側瓷盤裡,吩咐水紅去熬煮。
水紅熬煮好,正一用手試著溫度,溫乎著給小傢伙一點點地灌。開始故彰搖頭晃腦地躲,正一就直接把故彰抱了起來,抓了下他喉嚨,嘴巴就張開了,灌了下去。顯然藥很苦,故彰小眉頭緊緊地皺著,哇哇地哭。無尤心疼地直掉眼淚,無尤過去抱起故彰,輕拍後背,哄了好久才不哭了。元氏也知道了,綺晴扶著,阮氏跟著也進了來,看著正一大夫在,忙問了幾句。正一看了下,只道:「且等等看吧,看看能不能退熱下來。」
「如今孩子如何了?」阮氏問無尤。
「才服了藥,剛剛不哭了。」無尤抱著故彰。
「丫頭,把孩子放在床上,等等看,這熱發急,且不出汗,應是進了邪寒了。」正一道。
無尤把故彰放進被窩裡,故彰閉著眼睛,整理下兒子發,柔柔。
「初時,是不是抖厲害,發冷。」正一多問了句。
「是,半夜時候醒來,我抱著覺得他抖。」無尤應下。
「等等看吧。」正一捋了下鬍子,道。
林元機拉著善信,讓他先去衙門看上一看,若沒什麼大事,就和府丞說一下,趕緊回來。善信應道,和無尤耳語了下,就出了門。等善信回來時,林元機已經去了部裡,而正一正在給故彰灌第二碗藥,和之前那碗顏色一樣。這碗下去,不一會兒故彰就開始出汗,似乎要發出來一樣,折騰了差不多一個時辰,熱終於退了。又待了一會兒,故彰已經清醒了過來,吵著餓。所有人都放下了懸著心,正一試探著問他記不記得自己昨兒去了哪,故彰想了一會兒就說自己似乎睡著了,等醒來就看見娘了。顯然綁了孩子人很有經驗,可以如此神不知鬼不覺。
吃飯時候,正一看無尤臉色不對就給她把了把脈,半晌才對著林善信道:「剛一個月,你要節制了,那些你都知道。」李氏一聽大喜過望,忙問東問西,元氏一聽也來了精神,連連說每日安禮都免去了。善信盯著無尤肚子,笑很詭異,心裡想:無尤肚皮還真是爭氣。正一說無尤最近底子不似之前,要調理著。阮氏馬上就下了重金請正一每半個月就來調上一調。等正一走了,元氏把李嬤嬤和劉嬤嬤給調去故明園,又給故明園撥了幾個丫頭。綺晴把故明園一干人等都叫去說了話,怎麼養著,怎麼做,把這些人身上多餘配飾都一一地給解了,明裡暗裡得發了話萬一三少夫人少了一根頭髮,他們就可以等著陪葬了。這些都是家生子,府裡握著還有這些人家人。
無尤看著故彰睡好,就側在他身邊睡了下去。等醒來時候,故彰正在炕上和善信擺弄著什麼,無尤翻了個身,對著兩人。故彰跳下炕,趴在無尤跟前,咧著嘴巴笑,無尤點了下他小鼻子。
「爹說娘要給我生個弟弟或妹妹呢。」故彰聲音還帶著鼻音。
「那你喜歡弟弟還是妹妹?」無尤笑著問。
「都喜歡,娘兩個都生了吧。」故彰眨巴了下眼睛。
「若是你說了算,就兩個都生。」無尤樂了。
「那我說了算。」故彰轉頭看善信,「爹,是不是我說了算?」
「是,你就是祖宗,你說了算。」善信撇了小傢伙一眼。
「看,我說了算吧。」故彰對著無尤揚起頭。
「故彰呀,以後出門不要亂跑了,好不?」無尤揉揉故彰發,道。
故彰眼睛一紅,「兒子讓娘擔心了,兒子不對,以後不會了。」
無尤一看這架勢,必然是善信給他說什麼,這孩子懂事得很,一點就明白。無尤搖搖頭:「娘沒有怪你,娘只是擔心。」
「故彰答應娘,以後都不會讓娘擔心,以後我還要照顧弟弟妹妹呢。」故彰挺起小腰桿對無尤道。
故彰醒來便不安生,到了晚上有點咳嗽。無尤找了蜂蜜來給他喝了一些,哄著睡時候咳嗽也不是那麼厲害了。無尤還是不放心,非要自己看著,等著故彰睡踏實了才肯離開。紫杉被這次事兒嚇到了,晚上非要守在故彰房子裡。無尤也隨了她去,其實無尤現在都心有餘悸,若是故彰丟了,她怕也不能平靜,只是善信說得對,誰也不能守故彰一輩子,他總要學會長大,總要自己去面對一切。
「你餓不餓?」善信抱著無尤問。
「還好呀,你不會現在就開始緊張吧?」無尤笑他。
「今兒聽見就已經緊張不行。」善信手放在無尤肚子上。
「我還好,就是會覺得困。」無尤一直以為冬日緣故。
「剛一個月呢。」無尤笑。
「正巧是我臘月回來不久。」善信算著日子。
「我覺得故彰這次不是隨意走失。」無尤冷靜下來後想了一想,覺得不對。
「放心,我會查清楚。」善信並不想就這個討論下去,因為他會讓那個敢動他兒子和女人人死很慘。
「我覺得不是鎮公。」無尤多了句嘴。
「反正你安心養著就好,剩下我來。」善信強硬地結束了這個話題。
無尤一看善信那犀利眼神,就乖巧地閉了嘴。
「無尤,對不起。」善信半晌突然說了這句。
「怎麼了?」無尤扳著善信臉看。
「是我不夠小心,還是給你們帶來了麻煩。」善信知道這次事情多少和自己有關。
「瞎說,頭緒全無你就開始怪自己。」無尤沒應承他這個。
「那不說這個,說說我是不是該搬去書房了呢?」善信笑了下,問。
「不要,沒有你,我睡不好。」無尤直接否決了。
「可是抱著你,我睡不好呀。」善信臉上帶著邪邪地笑。
「你忍一下,會怎樣!」無尤捶打他。
「自制力,我一向引以為傲,可是在你面前就土崩瓦解了。」善信說得很認真。
無尤盯著他看了半天,沒找到半點玩笑意思,才笑了起來。
「林善信,我不是色天香,脾氣也不好,還不知禮數,從上到下沒有太多引以為傲優點,你到底喜歡我什麼?」無尤其實無數次地問過自己。
善信搖頭,「我不知道,我說不出來。但是我就是可以在人群裡第一時間找到你,每日進門看見你笑就格外踏實,想著你等著我就覺得自己不是個無根人,反正我就是見不得你不在我身側,哪怕有那麼一點點可能都會讓我抓狂。」
「你到底有多喜歡我呀?」無尤已經掩飾不住心裡暗喜。
「應該比你要多,多很多吧。」善信打橫抱起無尤,道:「晚了,我們早點歇息。」
善信沒有告訴無尤,當他看見無尤瘋了一般在街上找故彰時候,自己心裡最怕不是故彰找不到了,而是怕無尤會因此瘋了,因此離開他。善信那個瞬間恍惚覺得自己心被撕裂了,他很怕,很怕無尤再次離開他,就像上次不動聲色地離開公府一樣,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一直以來林善信自制力都是最好,對於所謂男女之事可以很好克制,可是卻在紀無尤面前潰不成軍,這個女子用一絲頭髮都可以把他擊垮。所以強烈佔有,才可以讓他安心一次又一次告訴自己,無尤是他,只是他,雖然這個行為很幼稚,可是卻可以給他莫名安心。每次看見自己懷裡安然踏實無尤,他就會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在心裡給她承諾。
善信還記得當日大鬧紀府後,太子嘲笑。太子說:「善信呀,你怕是會為這個女子顛覆了天下呀,還好你沒生於天家。」善信並沒有給太子說,他當時在想:覆了天下也罷,不過是一場繁華而已。太子開玩笑地問:「到底是何樣女子會讓你寧願不看永安一眼?」當太子問時候,他竟然答不出來,竟然不知無尤是怎麼樣女子。再當伴讀,太子突然給他說,那個叫紀無尤女子確不一樣。善信愕然,太子卻笑著說不過是看過她下了一場棋。然後太子拍拍善信肩道:「我一直覺得父皇善於亂點鴛鴦譜,但是至少成就了你好姻緣。」
故彰顯然恢復地很好,過二月二時候,在府裡跟著他大伯林善淵鬧了一天,簡直都玩瘋了。林善淵升了工部侍郎,心情也大好,加之柳香瑜也查出有了三月身孕,整個府裡喜氣洋洋,劉氏也對柳香瑜好了很多,只是柳香瑜自來就不買她帳。柳家知道劉氏對自家姑娘不好,直接找到了元氏,要接姑娘回府裡安胎。元氏必然是不依,一來二去,柳家派了三個丫頭兩個嬤嬤進來伺候柳香瑜,把面子做得足足,讓劉氏很是難堪。家中每個人都看笑話一般看著,劉氏氣得在院子裡鬧騰了很久,就連林元會都借口有事,躲去了別院住下。
如今柳香瑜有了身孕,劉氏也不好鬧得過分,阮氏找了個由頭把劉氏說了一頓,大意就是讓她安生一點。前腳才說罷,後腳她就跑故明園來了,也巧了無尤在休息,水紅和紫杉就把人給趕了回去,劉氏在故明園門口鬧了一陣,說什麼這小蹄子一個個都沒人管了吧云云。最後倒是林湛盧回來看不下去了,三兩句話把劉氏給損了回去。林湛盧畢竟是本家公子,劉氏是一點轍兒都沒有,最後被說敗下陣來,灰溜溜地回去了。
一轉就到了三月,善信這些日子焦頭爛額。兩年前舊事被扒了出來,苦主當街攔了御史衙門轎子。鎮公也不知道得罪誰了,翻出就是兩年前鎮公大孫兒在軍隊玩忽職守誤傷致死一名軍戶舊事,當年估計也處理好了,按著軍紀罰也罰了,賠也賠了。這會兒苦主兒卻一口咬定這事兒是刻意為之,勢要將鎮公大孫兒拖下馬。御史自然是當堂把案子呈了上去,聖上竟然又交由善信來處理,這本和順天府衙門無關。本想著一件就一件吧,結果沒幾天一年前平公二公子類似事件再次被苦主當街攔轎,這次倒是直接,直接攔得善信轎子。聖上倒好一推二六五,說一個案子也是審兩個也是審,就一起審了吧。
好在這次御史衙門是派徐衛潛,並兵部侍郎一起陪查,就連大理寺卿也來參和一腳派了協查,畢竟涉及兩個公,不容忽視。幾個例行問話下來,都是各執一詞,加之時間也長了,多少細節不是記不真切,就是驢唇不對馬嘴。善信和徐衛潛都覺得似和著了道一般。無尤也需要休息,善信和徐衛潛就乾脆住在了順天府衙門裡,不便帶著衛潛出入故明園。鎮公這些日子來見了兩次安公,無尤心裡大概知道是為了何事。本覺得這事可能會拖上一段時間,但是沒幾日安公就把善信招了回來。
兩個人在書房裡三言兩語吵嚷開了,接著就傳進了各院子裡。無尤也不好過去,就讓有容、瑞紫去看看怎麼回事。瑞紫回來說根本就沒人敢靠近北院書房,也不知道兩個人是怎麼了,脾氣一個比一個大,都能把屋簷掀了。之前才擺上東西被砸了個稀爛,乒乒乓乓,誰也不敢進去攔著,就是元氏都只躲在屋子裡,派綺晴看著呢。無尤問有沒派人去請伯父他們回來,瑞紫又忙跑回去問。過了好半天,瑞紫回來了,說大爺、二爺、大少爺都已回來,現已進了書房。綺晴姑娘就把這些等著回話都給轟回來了,那邊進去顯然就安靜了不少。
一直到晚飯,善信也沒進故明園。無尤又打發瑞紫去看了一趟,原來都在書房沒出來呢。無尤只得讓廚房把善信預備出來,先放在鍋裡熱著。自己也是隨便吃了一點,其實本就沒什麼胃口,如今和老爺子吵架是善信,無尤心裡自然有點緊張,不知什麼事兒能鬧成這般。故彰都睡下了,那邊書房也沒有散地動靜。無尤坐在燈下看書,打發著時辰等著善信。亥初,善信才掀開棉布簾進來,無尤一聽見聲響就起了身,卻看見善信黑著一張臉,難看至極,整個面部都錯位了一般。
善信走進屋子,抬眼看站著無尤,勉力地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笑,然後跨步到無尤跟前,抱住她,半晌只發出了一聲歎息,在燭火裡搖曳生息。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7:44 PM
83.那些往事(一)
第二日一早安公就去面聖了。善信賭氣地在故明園坐著,一動沒動。無尤搡他,他也不說話,昨日吵嚷情況無尤也不敢多問。沒一會兒,林元機就找了過來,讓善信換上朝服跟他走。這一走就是一天,一直到晚上才回來,善信一個人躲在書房裡,誰也不敢去打擾。有容問要不要用飯,結果話還沒說出來,就被丟出來書砸了個正著。有容給無尤報告了下,就躲回了自己屋裡。元香看這樣不成,也要過去問問看,結果人還沒走到門前,那邊書房裡善信就發話了,元香只得走回來。無尤看這樣子,只得給所有人說不要去擾他,讓他坐著那邊靜靜吧。無猶如今有孕在身,必然沒辦法等著他,便先睡下了。
也不知道晚上什麼時候了,被子才被輕輕地掀開,然後善信滾了進來,抱住無尤。一身寒氣,手都是冰涼。無尤翻身,握住他冰冷手,想幫他暖回來。善信笑了下,把手抽了回來,摟著無尤,親吻著她額頭。他無尤呀,自己都沒暖回來,還要幫他暖,忽覺得好笑。等著身子漸漸地回暖,善信把手放在無尤肚子上,來回地撫摸,突然就覺得很知足,他其實什麼都有了,還有什麼好計較呢。無尤突然用手蒙住善信黑暗裡星子一般眼睛,然後往上靠了靠,吻了吻善信脖子。柔柔觸感,讓善信心癢癢。
「別動,不然我會克制不住。」善信把無尤抱緊。
「你怎麼了?」無尤其實很擔心。
「你怎麼還不睡,是不是我不在你睡不踏實?」善信問。
「嗯,身邊空著確不踏實。」無尤道。
「你說若有一天我比你先走了,怎麼辦?」善信問聲音很慵懶。
「不會,我會比你先走,我膽小。」無尤淡淡否決了善信說法。
「為何?」善信問。
「我先走,才能不怕離別,才能讓你只能想我。」無尤軟軟聲線響起。
「真霸道。」善信笑了。
「哪裡有你霸道。」無尤反駁。
「我哪裡霸道了?」善信好笑。
「你從來都很霸道,從我認識你開始,就沒有不是時候。」無尤道。
「我只是怕沒有你,傻瓜。」善信吻了下無尤鼻子。
「我發現林家男人都很霸道,慣性嗎?」無尤輕輕地問。
「還真是。」善信想了下,果然。
「林善信」無尤叫。
「嗯?」善信應。
「我不會離開你,不會再發生那樣事情。之前是我不夠信任你,現在不會了。所以不會再離開你,除非是我真走上黃泉路。」無尤在善信耳邊一字一句地說。
「放心,就算是黃泉路,我也陪著你一起。」善信沒有想到無尤會這般說,心下湧起一片溫暖。
鎮公孫兒和平公公子舊事,安公在聖上面前一力承擔了下來,並主動解了兵權,把兵符交給了聖上。聖上也沒有推辭,直接收了回來。說也奇怪,等安公承擔下來,那些苦主供詞也寫歪七扭八,最後只是重新賠了一些銀子便作罷了。就連銀子都是安公主動出。安公交了兵權事兒,震撼了整個朝綱。善信怎麼都沒想到祖父真這麼做了,一向最重視權利祖父竟然交了兵權,還是自願了,還一力承擔了莫須有罪名,善信那一刻突然有些恍惚,突然覺得自己一點都不瞭解自己祖父。
幼時善信只是覺得祖父過於嚴肅,身上充滿了武將特有氣息,說話都過於剛毅。漸漸大一些會覺得,祖父很多時候很嚴苛而不近人情。等善信名滿京師之時,他又覺得祖父過於貪戀權利,甚至是有些勢利。當祖父要他娶永安公主時,他突然覺得祖父不可理喻,簡直就是一個貪慕虛榮唯利是圖小人。如今當祖父要善信微給鎮公近一點人情時候,善信覺得祖父那一刻看不見正直。而當祖父毅然承擔下不是自己罪名,並為此放棄善信一直覺得祖父至死都不會放棄權利時,他真得不懂了,真得不懂。也許他從來都沒有懂過自己祖父,因為他從來不曾站在祖父角度上去瞭解過。
安公解權後,四面八方奏折如雪片飛來,一個個都是彈劾他。甚至還有所謂查核他四十年前強搶民女、三十年前大戰前夕逛青樓……這些混水摸魚告發,讓善信覺得哭笑不得。聖上為此招了六部尚書、內閣大臣、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各大將軍、順天府尹、幾位公一起廷議。林家人皆不說話,武臣也皆不說話,夏相只是說都是胡鬧!善信看見年邁祖父就站在大殿之上,一如從前,目光如炬,他比在殿任何人都淡定,似乎早就知道會這樣。是呀,朝堂總是這樣,一旦你倒了必然是千人踩萬人踏,唯恐你還有口氣。誰都沒有想到,為安公說話竟然是左都御史紀守中,和安公鬥了近二十年人。紀守中把這些折子直接呼啦到地上,踩上了幾腳,笑著對聖上說:「這就是臣看法!」半晌聖上大笑,讓宮人把這些直接燒燬了。
善信還記得那日北風呼嘯,祖父一步步地走出大殿,從漢白玉大階上走下,偶爾也會有步子不穩地微晃。可是那身影依舊挺拔就如他幼年最初記憶,那個對著善信說著:「戰場殺敵拼得不是你個人英雄,是一份信任。你身後交給你身家性命兄弟信任,聖上委託給你信任,百姓期盼信任。就算廝殺到最後一兵一卒,也要無愧這份信任。」那一瞬間善信眼中淚湧出,模糊了祖父越走越遠身影,他腦海中再次響起吵嚷中祖父話:「林善信,我告訴你,我這輩子無愧於心!因為你是我孫子,就算你再忤逆我,再觸怒我,我也不得不為你鋪路!混小子!」那日,善信站在漢白玉石階上很久,看著祖父離開方向,心中久久不能平靜,他那一刻懷疑起了自己。自小在軍營被祖父架著騎射、摸爬滾打,身邊每個人都在對他誇祖父,那種誇不是刻意裝出,只真正信服,真正要追隨其後……
紀守中走出大殿,站在善信身側,笑著對他說:「無論我與他多麼針鋒相對,也僅僅是政見。我不能否認安公林吉瑜是一個擁有錚錚鐵骨之人。若沒有他年輕之時四海征戰便不會有後來之安穩,多少外族聽見他名號會被嚇破膽,那種震懾力誰也沒有資格否認。」
安公解權後就日日留在府內,若沒有大起一般是不會上朝。日子倒是閒了很多,偶爾也會和元氏一起聽聽阮氏家內報賬,有時候也會興趣起去自己莊子裡溜躂看看。經常帶著故彰去圍場騎馬,故彰初還害怕,後來越加喜歡。也會帶著故彰和清悠去成衣店選衣服,去伯倫樓吃東西,一副安逸享受模樣,大家也都漸漸習慣會在府裡某個地方與他不期而遇。初開始丫頭們還會叨叨幾句,後來便見怪不怪了。
四月初,無尤肚子竟然初顯了,比之前懷故彰早了近兩個月。那邊綺晴姑娘來請無尤去見上一見老爺,無尤想了下,似乎也想不出什麼事情。把故彰交給紫杉,她換了一身衣裳,才隨著綺晴去了北院書房。再次進入似乎也沒有特別情緒,院子裡已經錯落開了一些花。無尤走了進來,書房門大開,無尤敲了下,沒有人應聲。便大著膽子走了進去,果然沒有人,倒是西屋炕上擺著棋盤。
「來了,坐下吧。」林吉瑜笑著走了進來,手上還舉著新茶。
「祖父好。」無尤恭敬地道,然後坐到了一邊。
「想下棋了,滿院子找不到人,就想起你會,便叫了來。」他解釋道。
接著林吉瑜讓人沏好茶,選了黑子,開始下棋。無尤初始還有點奇怪,下小心翼翼,過了一會兒就入了棋局,也沉著了起來,不再揣測安公為何叫她,也許真就是想下棋了,便找了她過來。
「近日身子還好吧?」林吉瑜隨口問。
「還好,正一伯伯才來看過。」無尤笑了下。
「那混小子可還好?」林吉瑜問。
無尤一時沒反應過來,然才明白是問善信,「還是格外忙。」
「忙點好,磨磨他戾氣。」林吉瑜倒是一番無所謂樣子。
「無尤覺得他和您真像。」無尤看著林吉瑜新下黑子,說道。
「有嗎?」林吉瑜愣了下轉而笑了,才道。
「桀驁不馴、清傲、萬事在心、有時候不顧及別人,堅持自己執著,很像吧。」無尤抬頭衝著安公笑。「卻又深情、仗義、有一番自己是非觀,很容易傷了自己。」
「丫頭,我不怨我嗎?」林吉瑜放下要下黑子,問無尤。
「初始是怨,後來想想若是我在您位置上也許也會這般做,便不怨了。如今我又做了娘,對孩子那份心讓我想明白了很多身不由己,沒有什麼好怨。」無尤搖著頭,含笑。
「兜轉半生,原來最知我竟然是紀家人。」林吉瑜笑地很泰然,「我與你父親幾乎一字不和就會當堂吵起,可是這麼多年他是讓我唯一佩服人,我和他僅僅是政見不合,其他並無衝突。若我不是安公,他不是御史,我想我們會是好兄弟。」
「父親也說,他與您僅是政見不合,無論多少針鋒相對,也不會改變您在他心中那一副錚錚鐵骨。」無尤把茶給林吉瑜滿上,「而與我,我更是感恩您,幼時聽兄長提起您年輕時彪悍,便想這等不用流離失所日子,是您用血肉拼回來。」
林吉瑜聽罷啞言許久,才緩緩開口道:「當日聖上賜婚之後,我曾私下詢問過聖上可否收回成命,很笨做法,對吧?」他自嘲地笑了笑,「我不能拿善信去冒險,這個孫子我太中意了。當日聖上嗤笑一聲道:紀家丫頭算是下嫁你公府,不定誰委屈了誰呢,你當誰都能娶得上那紀守中古靈精怪女兒嗎?我當日很不滿,甚至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滿,一個小小御史女兒能有多了不起,如今看來聖上有遠見,果然是下嫁了,我們林家委屈你了。」
「祖父嚴重了,無尤不過如此,遇見善信才是今生最大恩賜,也許那大相寺籤文說得對,我與他本就是緣定於此。與他,我會不予餘力守護,請祖父放心。」無尤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笑。
林元機看著無尤笑了起來,不用再說什麼,她已經都明白了,果然聰慧。
林湛盧走進西郊別院,接到林善信手書一點都不奇怪,他早晚都會查出來,不過沒想到竟然如此快。快步走進須臾園,在池塘邊看見手拿魚食林善信。顯然善信也看見了正走進來林湛盧。兩個人並肩站在池塘小亭之上,善信上下打量著林湛盧,卻沒有著急開口,他只是不知道彼此到底有什麼樣牽扯。倒是林湛盧先揚了揚嘴角,大方地對善信報以微笑。
「你一定在想我們之間有什麼牽扯,對吧?」林湛盧看向池塘裡魚。
「我寧願和你沒有。」善信把魚食倒了一部分給他。
「我們之間除了無尤,還有更深牽扯,你難道都不好奇嗎?」林湛盧笑問。
「說真,我一點都不好奇,也不想知道,可是卻不得不去揭曉。」善信笑得很無奈。
「很無奈,對吧。」林湛盧道。
「對。」善信從不掩飾。
「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已經解權了,還不夠嗎?」善信把手中魚食全部撒下。
「我就是想他倒,他應該付出代價!」林湛盧口氣裡沒有溫度。
「他已經六十多歲了,已是垂暮之年,何必呢?」善信輕輕搖頭。
「你從小錦衣玉食,受盡眾人喜愛,你想要都唾手可得,我想要都最終失去。林善信呀,林善信,你是上天寵兒呀,你怎會知道我渴望呢。」林湛盧一點一點地撒著魚食,「你試過和幾個人搶一個包子嗎?你試過遍體鱗傷嗎?你承受過那種至親之人就在你面前一點一點地被人折磨死卻什麼都不能做無力感嗎?……你顯然不會有,你還可以遊學四方,拜遍天下名師;而我卻要和父親躲避朝堂來暗箭,夜不能眠食不下嚥。你知不知道咱大周御史過得是刀劍舔血日子,還不如武官。」
「你知道我父親是怎麼死嗎?你知道我當時就近在咫尺嗎?那個人到死都不肯恨他,可是我恨。」林湛盧眼神是嗜血苦澀,「你知道在那之後幾個月裡我是怎麼過來嗎?你被老鼠啃過腳趾嗎?你荒山野嶺被野獸圍堵過嗎?都是姓林,你懷裡擁著無尤,坐在故明園裡,吃得飽睡得暖,而我卻要過這樣生活。林善信,你有什麼資格質疑我,有什麼資格質問我,我憑什麼就該如此,既然這樣不如做個了斷好,對吧,善信弟弟?」
「紀無尤讓你心滿意足嗎?我是錯過了她,我承認。可是你呢,你最初珍惜在哪?我比你要懂她,我懂得她一顰一笑,我懂得她蹙眉為何,我比你先知道她好,我比你先握住她手,我甚至比你需要她那平淡溫暖,比你還需要她那安然微笑。林善信,你根本配不起她。不要否認,其實你心裡明白,她紀無尤嫁進林家就是來受委屈,第一個給她委屈人就是你!你憑什麼擁有她。」林湛盧笑很空洞,卻依舊在笑。
善信站在他身側,靜靜地聽,側目看他,那張漂亮得過分臉,隱隱有著數不清細微舊傷疤。他真不知道林湛盧之前人生是如何,但是他聽出來了,還聽膽戰心驚。他知道林湛盧從來都不曾掩飾自己對無尤覬覦,對無尤疼愛,甚至有些卑鄙極端參與其中。可是那薄唇輪廓依舊讓善信看見了血緣蔓延,他很清楚知道林湛盧就和林善淵、林善仁一樣都是他同脈哥哥,就是因為這份血親,讓他猶豫了,讓他約了林湛盧出來。
「讓過去就過去吧,放手吧,我從來都不想與你為敵。」善信看著林湛盧第一次這麼認真地說道,甚至有一絲期盼期冀。
「我也不想。可是已經開始了,不是嗎?」林湛盧笑很好看,眼神卻寒涼如冰,「做了就要承受後果,選了就不能放棄,我這個人習慣善始善終。」
「三哥!」善信拽住林湛盧轉身離開胳膊,脫口而出。
林湛盧怔了一下,拂開善信手,淡淡地道:「回去吧,老爺子不是要所有人未時都必須到嗎?走吧。」
84.那些往事(二)
回去路上,善信和湛盧都在沉默,兩個人坐在一輛馬車裡,如此相對無言。善信笑了下,從來就不曾歡笑暢談過,似乎相對無言是他和林湛盧特有相處方式。林湛盧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只是他覺得自己今兒失態了,當那聲三哥響起,他不得不承認心裡某個角落柔軟了起來,就如無尤第一次站在樹下對著他叫:湛盧哥哥一樣,心裡某一塊早就冰封地方突然就暖了起來。林湛盧側頭看了下善信側臉,不禁笑了,他已不是一次發現,林家男人無論五官多麼不似,但是側臉總是出奇相似,就如現在。徐衛潛經常說看著他側面總會誤以為是林善信。若是沒有這麼多麻煩紛爭,他也許真很期待有這麼一個弟弟,可是在爭搶時候輕易拱手讓與給他,僅僅是因為他是弟弟。
兩個人進門就被劉希叫住了,說所有人都已經齊聚在北廳,請兩位盡快過去。兩個人看了彼此一眼就快步往北廳而去。進來時候,安公林吉瑜和元氏已經在正座上了,下側第一個人坐是阮氏阮青,接著林元會、劉氏、林元機、李氏、林善淵、柳香瑜、剛剛趕回來林善仁、楊靈之。無尤坐在最下角,善信走了過去坐下,對無尤笑了笑。林湛盧剛要坐到角落裡,卻被綺晴請在阮青一側坐下。今日人都到齊了,可是大多數人都是一頭霧水,至少無尤等這個年輕孫媳婦都是茫然。安公很是嚴肅似乎有很重大決定。
林吉瑜掃了下所有人,道:「都到了。今日叫大家來只有一個目,就是讓林青易、林湛盧父子認祖歸宗。」老爺子話畢,就聽見在座人幾乎不約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冷氣,只是林湛盧似沒事人一般喝著茶。
林吉瑜沒有理會眾人,繼續道:「林青易是當年我和阮蓮孩子,這麼多年過去我只找回了林湛盧,青易已經不再了,按著排行,青易應該是老二,元機應是老三才對。而湛盧是林家子孫,所以必須認祖歸宗!」
「父親,我沒有意見。」林元會很坦然地回應。
「父親,我也沒有意見,二哥理應認祖歸宗。」林元機很痛快。
「祖父,阮蓮又是誰?」一陣沉默後,林善仁突然開口。
「阮蓮是你阮姨婆親妹妹,我二姨太太。」林吉瑜開口。
「也許祖父會覺得我唐突,但是既然祖父已經決定要湛盧三弟和二伯認祖歸宗,那麼是不是可以把當年事兒告訴我們呢。」林善淵抬眼看向祖父。柳香瑜驚訝看著自己男人,這麼多年善淵從不再這些事兒上面出頭或上心,今日竟然出了頭。
林元會瞪著自己大兒子,林善淵直接避過去了。當年事兒林吉瑜兩個兒子也不清楚,但是多少還是知道一些。所以當林吉瑜帶回林湛盧時候,林元會、林元機都知道這大概就是那個孩子了,倒是這三個小是真一頭霧水,全然不知。若不是林善信借助了太子力量和自己一直在培養那些人,估計也查不出林湛盧,善信一直以為林湛盧娘和林家有關,當拿到那些線索後驚訝了,原來他本就是林家子孫。只是這件事情太久遠了,很多細節都查不出來了,按著這些有沒線索,善信才會大膽一試林湛盧,沒想到那聲三哥真得就試了出來,當時善信心裡矛盾極了,可是卻只能沉默。
「既然已經決定了,那麼往事我也不會隱瞞,畢竟這是林家事情,在座每一位都是林家人,無論是林家子孫還是林家媳婦兒。」林吉瑜聲音平靜,沒有波瀾。
「不如由我來說了,老爺,有些話可能我來說更合適。」阮氏淡淡地站了起來,對著林吉瑜笑了下。林吉瑜點頭,阮氏坐下看著林湛盧眼睛,道:「你眼睛和蓮兒真像,當初我阿爸就說蓮兒眼睛是一雙勾人桃花眼,要惹禍害。那年阿爸在蓮兒十五歲時去廟裡給她求了簽,簽說蓮兒是一身桃花誤終身,如今確如此。」
阮氏操著那柔柔嗓音,道:「我與蓮兒是苗疆土司女兒,我們是一母同胞,除了眼睛所有都出奇像。可是蓮兒更奔放,她喜歡大聲唱歌喜歡山林也喜歡外面世界。十六歲,阿爸給我和蓮兒選了很多人,卻沒有人入得了蓮兒眼。我悄悄地問她,你要一個什麼樣男人呀?她說她要一個比阿爸還要強,能征服四海男人。我當時覺得她在做白日夢,怎麼會有這樣人,怎麼會讓她遇見呢。之後一個月,我和蓮兒隨著採買阿旺叔去周人集市,想買一些女子東西。蓮兒在那裡遇見了她這一生最大一朵桃花,一朵可以為此付出一切桃花。」阮氏眼中有著對回憶特有溫情。
「我清晰記得那日,一匹黑馬差點傷到蓮兒,我還沒有衝過去,蓮兒就被馬上男人撈了起來,然後那男人停住馬,把蓮兒抱了下來,對著蓮兒笑了下說:下次不要橫衝過來,不會每次都這麼幸運。蓮兒巧笑嫣然,問那男人名字,男人只是一笑卻有一種傾倒眾人態勢,然後上馬絕塵而去。我拉住蓮兒,蓮兒回頭對我笑,說道:阿姐,他就是我想要男人!我被蓮兒眼中光芒刺到了眼,那男人應大我們五六歲,且是周人。我本覺得不會再相遇,卻不想不久之後他來到了我們地方,就是為了見我們阿爸,因為只有從苗疆走過去,才能痛擊那邊南流,或是說這麼最快。」阮氏閉眼輕笑。
「苗疆與周人與南流人一向都不衝突,不可能答應周人要求。那男人卻一次又一次地求見,無論阿爸用什麼方式趕,都不能趕走他那臉上誠意。我會很好奇他能堅持多久。後來蓮兒對阿爸說她喜歡這個男人。阿爸便對男人道:你若可以娶了我兩個女兒成為自己人,便會幫他。他想都沒想就一口拒絕了,說家中早有妻室。蓮兒聽見衝出來質問他,並哭著跑掉。阿爸素來最疼蓮兒,蓮兒哭鬧了很多天,阿爸終於答應想辦法讓男人娶她。阿爸去了南流,因為他知道一旦異動男人必然會知道。一旦南流王子同意聯姻,那麼周人永遠都不會有機會打敗南流,至少很多年都沒有希望。南流熱情地接待了阿爸,幾天後阿爸回來了,然後等著男人動作。」
「十天後,男人帶著禮金來娶我們。我當時覺得很驚訝,我以為僅僅是娶蓮兒,卻不想是娶兩個。蓮兒歡天喜地拉著我和她一起。不久我們就拜了堂,只是所謂新婚夜大家都獨守了空房。我和蓮兒被鎖在這個將軍別院裡,那時我才知道他是世襲安公小兒子,只要這次順利重創南流就可以得到安公爵位繼承權。而當時大周幾乎是四面受敵,若南流不打,便不能守住南邊,一旦南邊失守北邊就會大舉進犯,當時皇帝要求他不惜任何代價必須攻打南流,而我和蓮兒就是那個不惜任何代價。半個月後南流亡,苗疆稱臣大周。我和蓮兒隨著大軍回到了京師,拜見了公婆和他正妻元半夏,一個很端莊卻不喜歡我們女子。」
「婆婆很嚴厲,公公幾乎不拿正眼看我們。在他們眼裡我們是來自野蠻之地野丫頭,沒有高貴血統,沒有很好教養。初入公府幾個月,我和蓮兒受到無數白眼,和很多以前想都不能想到冷遇,那些教規矩嬤嬤一個個像廟宇裡惡鬼一般,讓我和蓮兒心驚膽顫。蓮兒覺得只要她學會了,那她一定會得到男人青眼,我卻覺得那不過是她妄想。我和蓮兒在這個府裡舉步維艱、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我以為這樣過一輩子也可以忍受。可是那個突來夜晚他留在了蓮兒房裡,也許就是那一晚蓮兒覺得看見了希望,她更加地努力,更加地去討好,學習周人文字、詩歌、學問、繡花、規行矩步……人心不是石頭,看著蓮兒失望,我大膽地去找了那個男人,控訴了他。從那以後,男人對蓮兒似乎上了心。」
「好悲哀,你一旦喜歡一個人就會卑微到地心,蓮兒便是如此。蓮兒有了身子,她興奮地給我暢想以後日子,會是一個什麼樣孩子。可是我們誰都沒看見,這一切會有人不喜歡,甚至是咬牙切齒地恨蓮兒肚子裡孩子。男人已經有了一個兒子了,就在蓮兒有了身子不久,他妻也有了身子。他在他妻身邊待得很久,而蓮兒這邊只有我。蓮兒漸漸低沉了起來,甚至跑去正妻那邊鬧、婆婆身邊鬧,卻沒有任何好處。我勸過,卻沒有成效。蓮兒早產了,孩子還不足月就生了出來,那次生產要了蓮兒命。我第一次知道原來生產會留那麼多血,一直到血流乾了,蓮兒淚流乾了,男人也沒有來。蓮兒就這麼走了。那個不足月男孩,我便留在了身邊,至少那是蓮兒孩子。男人每個月都會來看幾次孩子,抱抱說說話。」阮氏眼睛看向遠方,聲音平靜。
「初始我只覺得蓮兒離開是上天收回,直到五個月後我在後院聽見竊竊私語,才知道原來是她容不得蓮兒,容不得有人會撼動到她兒子地位。那一刻我突然覺得這個府裡真髒,真髒呀。都是女子,都是為了一個男人,為何一定要傷了我最疼蓮兒呢。我沒有去質問,只是安靜地為蓮兒養孩子。可是孩子卻在男人正式成為安公後第一次出戰去日子裡丟失了,我發狂一般地找遍了整個府,找遍了整個京師,沒日沒夜地找,卻再也找不到蓮兒兒子,那個已經一歲多孩子。直到一個老嬤嬤給我說,別找了,找不會來了。那一刻我才明白是有人刻意送走了,去鬧去質問過卻一無所獲。」
阮氏看向元氏,笑出聲,道:「不過我一向佩服你,大姐,真。你從來都不否認,至少在我面前,你大方地承認給蓮兒下活血藥,把孩子送走。所以我雖然恨你,卻沒辦法和你做一樣事兒。等一切都塵埃落定了,我只是把自己鎖在了小院裡,然後無數年就這樣過來了,直到再看見湛盧眼睛,我才知蓮兒孫子回來了。」
元氏看著阮氏很久,眼中閃過複雜卻看不明白情緒,開口:「若是再選一次,我依舊會這麼做,就算背負所有罵名,依舊會如此。我本以為把那孩子讓元家隨便地處置下就好,卻不想我那菩薩心腸娘捨不得那孩子,愣是養到了六歲上被我發現,才送到了林家支系遠親一戶沒孩子人家手裡。本以為老死不會相見,可那孩子卻聰慧不成,十六歲就中了狀元,當我看見當時三位新科郎時,那雙眼睛洩露他身份。當年新科三傑:林青易、紀守中、林元機。我一眼就看見了林青易那一雙眼睛,那一雙和她相似眼睛。我很怕,我很怕那孩子會再次回到林家,所以我想方設法地把他支出去,去外放。第一次外放、第二次外放、第三次外放,似乎就有仇一般,他總是能回京城,而且一次比一次官高。」
「我很怕老爺會發現這個孩子,可是直到這個孩子有了自己孩子,都沒有出現在我面前,那會兒我想也許不會再出現了。所以便放心地讓他留在了京城為官,直到幾年前我看見老爺和他私下在京郊靈山寺見面。那一刻,整個心都提起來了,所以利用元家所有關係讓他外調。這一走那孩子就再也沒有回來,官場上那些是非,他又得罪了什麼人,我卻真得全然不知。因母親一直疼愛那個孩子,總是派人護他周全,這次他外派之時,母親已經離世,沒有人再可以護他周全,他卻又是一個傲骨之人。後來才知他離世是因為他動了江南官場與幫派商戶之間命脈,而那本密帳他離世後一直找不到。」
「人老了,就會怕。那段辰光,夜裡我總是夢見阮蓮那麼肆意地笑,對著我說你害了我孩子,你難道還要害了我孫子嗎?一夜夜地質問。是呀,我已經害了一個孩子,不能再害一個,所以我把一切都告訴了老爺。直到他把林湛盧領進了林家門。這孩子進門以後,我去了很多次阮蓮墓前,告訴她,孫子平安無事。於她,我確有愧疚,於她孩子,我也有愧疚。也許是人老了吧,很多事情也想明白了,不再如年輕時那麼衝動,爭鬥了一輩子又如何,倒頭來一樣要長眠地下。阮青,無論你當初多麼怨恨,到今日又如何呢?」元氏淡然地就如講一個故事一般。
「是呀,當初恨當初怨皆取於那些不甘心和奢望,若沒有蓮兒奢望便不會有後來一切。若是可以我依舊希望蓮兒和我還在苗疆,過著簡單日子,嫁一個簡單苗人,有一群可愛孩子。這麼多年,我早就想通,早就不怨了。萬事萬物皆有因果,因為一念起因造就了後來果,便是如此。」阮青臉上看出任何情緒,就如無尤第一次拜訪她院子時,她臉上便是如此,看不出過多情緒,只是很安靜地守著,就如在等一朵花開放,心安靜而踏實。
所有人都沉默了,無尤看著善信,久久說不出話來。她不知怎麼評論這一場過往,似乎誰都沒有錯,誰都自己立場,自己取捨,自己不得不做理由。可是林世伯、林湛盧卻成了一個負累品,因為那些作為與不作為,造就了如今他們。無尤想起幼時坐在林世伯腿上仰著頭問他什麼是孝?當時林世伯眼睛裡一片澄明,笑著說:父母在不遠行是孝;事必躬親,事父母是孝,無論生養皆要事之。無尤想那會兒林世伯就已經知道自己身份了吧,無論是生父母還是養父母都要孝順他們。
「我會帶著父親靈位認祖歸宗。」林湛盧打破了沉靜,淡淡地口氣聽不出情緒,眼神很空洞似乎深得看不見靈魂。
「等選好吉日,就進行吧。」林吉瑜沉穩聲音為這次家庭聚會劃上了句點。
無尤看著林吉瑜臉,卻什麼都沒有看不出來,似乎他這麼多年就是這張臉從不曾變化過,似乎那個阮姨婆口中意氣風發男人根本不是他。無尤突然站了起來,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何突然就站了起來,所有人都看向她,善信拉住她手,她只是笑了下,然後看向林吉瑜。問道:「祖父,什麼時候知道林世伯就是您兒子呢?」
林吉瑜看了她半晌,終於露出了一個表情,笑。「從他中狀元之日。」
「林世伯曾經給我說:生養都是父母,生父母也罷養父母也罷,都該盡孝。我想林世伯希望您知道他意思,林世伯不似我父親那般執拗,但是依舊有他堅持和執著,至少他沒有恨過在座任何一個人,我一直覺得林世伯清透。」無尤就是很想把這些告訴林吉瑜、告訴元氏、告訴阮氏,更告訴林湛盧,告訴他不要去恨。
「謝謝你,丫頭。」林吉瑜聽後回應了無尤一句謝。
一個月後,林青易和林湛盧入了林家家譜,林青易入了林家祠堂。安公林吉瑜把儀式辦轟轟烈烈,整個朝野沒有人不知道林湛盧是安公孫子,就連聖上都給林湛盧賜了賞。林湛盧眼中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和變化,無尤愣愣地盯了很久,卻什麼都找不到。突然間,無尤覺得林湛盧似乎再也不是林小夫子了,從他再次出現開始,似乎就背負了什麼。就是那日,府裡為這兩個林家流失多年孩子正了名,林青易為二爺,林湛盧為三少爺。往後順著林元機就成了三爺,林善信就成了四少爺,無尤便成了四少奶奶。如今林三公子另有其人了,無尤突然覺得很好笑,一個晚上都笑瞇瞇,善信很是莫名其妙。
「以後人家再提前林三公子就不是你了。」無尤晚上沒忍住,翻身對著善信笑。
「你那麼開心幹嗎?」善信很無語。
「不知道,我就是很開心。」無尤還是笑瞇瞇。
「你就這麼不喜歡那個傳聞中林三公子名號?」善信也笑了。
「真不喜歡,一點都不喜歡。」無尤很誠實。
「反正我從來都沒在乎過,無所謂了。」善信摟著她道。
「你以後對林湛盧好一點唄。」無尤突然說道。
「怎麼突然這麼說?」善信睜開眼睛看無尤。
「我只是覺得其實我們都欠他和林世伯,其實世伯和他本來可以更好,或是更無憂生活。可是卻要過著天差地別日子。」無尤道:「總是覺得林世伯離開後林湛盧似乎過得很不好,雖然之前就不算好,但是似乎更糟糕了。」
「好了,我知道了。」善信吻了下無尤額頭,閉上了眼睛。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7:45 PM
85.故去
天氣微熱,故彰被安公帶走,無尤在院子裡繞了一圈還是覺得煩悶,直接收拾了東西往娘家去了。難得今日紀守中站在院子裡修剪花草,因為舊疾發作乾脆就請了假,留在家裡,其實他是不想去朝堂聽那些有沒嚼舌根。看見無尤回來,招呼她坐在自己身邊。無尤看著自己父親,難得恬淡無憂,也許這才是他想要一切吧。
「怎麼了,被林府家事煩荒吧。」紀守中早在多年前就知曉了。
「爹爹早就知道嗎?」無尤歪頭問。
「是呀,早就知曉了。我和青易一榜呀,怎麼會不曉得。」紀守中把舊葉去除。
「爹爹怎麼看?」無尤很想知道爹爹看法。
「初知本是憤怒,倒有點皇上不急太監急架勢。」紀守中掃了眼新葉,「換成我必然不會罷休,所以如今湛盧這般我是明白。」
「可林世伯似乎並不怨,也許我會意錯了。」無尤道。
「青易那個人是有大智慧,看似若愚,其實什麼都看得清澈。他曾這麼說:不怨那是不可能,但是隨著年歲增長,隨著人情練達,很多事兒就會漸漸看開。生活已經很不容易,有些事情還是不要拆穿好。」紀守中也坐了下來,「初始我也看不明白,或是不解,但是既然他本人都不去怨,我們這些外人又何必不休呢。青易畢竟是我至交,身為至交,我選擇尊重,尊重他所有選擇。既然是林家家事就讓林家去處理吧,於我也好,於你也好,都是外人。」
紀守中摸摸無尤頭髮,道:「你也僅僅是個外人,沒有去經歷過,誰也沒資格評判什麼。陳年舊事也許會如驚濤駭浪,但是畢竟你並不身在其中。要怎麼做要怎麼決定那畢竟是安公和湛盧事情了。」
「那祖母元氏呢?她畢竟做了她不該做事情。」無尤問道。
「元氏是皇親戚,若要問也要內務府出面,而且也要看林家決定。」紀守中側目看見無尤不解,笑了,「殺人者死,這是鐵定規矩,就算是天子犯法也於庶民同罪。可是畢竟不外乎人情,什麼時候下命要聖上來決斷。人之常情,聖上多少會顧慮到元氏家族、顧慮到林家。」
無尤想到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該付出代價人必然要付出代價。既然做了就必然要去承認後果,選了就不要後悔,就算你後悔你也要忍住不後悔,林家人都是這樣吧。可是誰也不能隱藏一輩子事實,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一天總會來。
晌午過後,無尤小歇了一下,就覺得胸悶。便在自家院子裡隨意地散散,散著散著就走到了以前常和哥哥為用一起坐著聊天小拐角空地上,坐在廊廡下長凳邊隨意吹著微風。沒一會兒一個人也坐了下來,無尤睜開眼看見了林湛盧,只是他沒有看無尤,只是看著對面那棵石榴樹,正開滿了火紅石榴花。那棵石榴樹,無尤記得比她都大很多,她小時候可喜歡和哥哥一起背著袁嬤嬤去偷摘沒有成熟石榴了,當時林湛盧就站在這個拐角里看著他們兩個偷石榴,順便把風。那時林湛盧雖不滿,只要無尤央一句,還是會皺著眉幫他們,多麼簡單時光呀。
「白駒過隙,一去不返。」林湛盧突然開了口。
「那會兒你雖不願,但是還是會為我們守門。」無尤笑了下。
「我是怕紀世伯知道罰你們兩個跪一夜。」林湛盧想起當時那兩個調皮孩子,就頭疼。
「我們兩個是不是讓你一直都很頭疼?」無尤側目問他。
「確,紀世伯那麼一個清冷人,竟然養出了兩個魔怪。一個不乖乖做學問,一個不乖乖繡花,怎麼辦呀?我那會兒好頭疼,想著無尤以後嫁不出去怎麼辦,想著想著,就會想算了,實在不成我就勉為其難要了吧。」林湛盧話裡帶笑。
「哦,原來是這樣呀。」無尤笑了,「當時你就站在這裡,一身儒生青衫,風吹動胸前長長衣帶,你蹙眉看著我們,微微握拳,那個樣子突然又回到了腦海裡。那會兒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何那麼不喜歡髒兮兮我們,也許有些東西就是血脈裡帶著,怎麼都掩飾不了,你生來就是貴公子,而我和哥哥生來就是小戶孩子。無論你怎麼落魄,那股貴氣還是掩不去。」
林湛盧沒有否認,只是看向無尤,當初無尤和現在無尤似乎也沒有什麼改變,只是這個無尤長大了,懂得了禮數,但是歸根結底還是那個頑皮丫頭,那個總是央著他讓他做這個做那個小姑娘。「我該拿你怎麼辦呢?你說每一句話還是會讓我不知所措,我該拿你怎麼辦呢?」
「你似乎從遇見我開始,就總說這句話。那會兒你對著我和哥哥說:我該拿你們怎麼辦呢?怎麼說都不聽,怎麼教都不改,怎麼辦呢?怎麼辦呀,湛盧哥哥,我也不知道怎麼辦呀?我該怎麼說呢,我多希望你永遠都是我湛盧哥哥,永遠都是。而不是像現在這麼尷尬身份,可是怎麼辦呢,我選了善信呀,我不能沒有他呀。」無尤低頭看著地面,她在那一瞬間真希望林湛盧再次變回林小夫子,可以喋喋不休地責備她又做錯了什麼。
「你那句話父親話,我知是說給我聽。你要我不要恨,我真得動搖了。你看我還是和以前一樣,無論無尤妹妹說什麼我就一定會做。可是這次不一樣呀,這次不是摘一朵花,不是留一個糕點,不是陪你爬爬後山,不是幫你承擔砸了花瓶責任……那麼簡單。可是你讓我不要恨,我還是在那一刻想答應你,怎麼辦呢?有你在,我總會想要顧及你感受,總是想要完成你希望。」林湛盧聲音出奇平靜,讓無尤很難受。
「若老夫人受到應有懲罰,會不會消除你恨呢?」無尤很怕,很怕林湛盧最後和林善信狹路相逢。
「你覺得她不是罪有應得嗎?」林湛盧問。
「她是,我從不否認,她罪有應得。」無尤坦然承認。
「在揚州父親問我,是不是所有對不起我們人都死掉了,我才可以開心。他問:湛盧若是你真得把他們都手刃了,你真得就開心嗎?其實我並不知道,現在若有人再問,我也不知道,真不知。」林湛盧笑有點苦,他不願去想。
「林世伯他想要得僅僅是你開心就好,不為這些事情去煩擾去心懷仇恨。你仇恨了,你便不會開心,你便過不好。是這樣吧?」無尤可以理解林世伯想法。
「可是我們最終身不由己。」林湛盧伸手去摸無尤頭,就像幼時一般。他很希望若可以就這樣和她坐一輩子,忘記恨,忘記紛爭,忘記一切,可是他知道那永遠都不可能。
「你是不要要走了?」無尤看著林湛盧起身往外背影,問。
林湛盧站住、回身、微笑,道:「你說我該拿你怎麼辦呢?」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無尤突然就忍不住眼淚,她終還是欠了他一句抱歉。
「可是我不想對你說無所謂,你沒有什麼對不起我。」林湛盧含笑。
「真要走了嗎?真嗎?」無尤追問。
「也許我根本就不該回來。」林湛盧還是含笑。
「還回來嗎?」無尤一字一頓。
「我和林善信,你希望誰回來呢?」
林湛盧站在那裡含笑,就如當年他拿著柿子對她說:給你留了個柿子,快吃。然後轉身,信步離開,就似他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一般。似乎那個常常對著她說:你看又錯了,我該拿你怎麼辦呢?人根本就不存在一般。他總是出現在無尤需要時候,理所當然做著那些事兒,然後安靜地離開。那一刻,無尤知道他是來和自己告別,他真得要走了,這次離開也許就不會再回來了,以後那些理所當然要無尤自己來做了。最後那個選擇題,他根本就不想要答案,因為無尤早就選了林善信,林善信會陪著無尤走一輩子。
六月二十六,元氏喝下了御賜毒藥,死在了她百子千孫榻上。身邊只有阮青、綺晴和安公林吉瑜。所有人都等在北院外面,無尤覺得自己已經站腿軟了。阮姨婆率先走了出來,站在林湛盧身側,其他人魚貫而入。無尤看見阮姨婆似乎給了林湛盧一個信物一般玉牌,因為善信拉著無尤走了進去,便沒有看清楚。那天夜裡,小西院兩個人就無聲無息地不見了,等所有人發現之時已經是三日以後了。他果然還是走了,沒有給林家留下一言半語。元氏葬禮辦有條不紊,無尤和柳香瑜被刻意要求不許出院子門,因為孕婦和白事相沖。
無尤連著七天都沒有看見善信,因為知道這個時候,善信白日去府衙,晚上要給元氏守靈堂,兩個人幾乎沒有見面機會。阮氏卻在這個時候來看無尤,她穿著一身青衫,走了進來,沒有給元氏守孝,只是按著平日裝扮穿著,似乎故去那個不過是一個路人,也對,元氏之於她,也許一直都只是一個路人。
「孩子,可有空聊一聊?」阮氏站在無尤坐炕邊,問。
「阮姨婆,請。」無尤示意炕桌對面位置。
阮氏坐了上來,無尤把茶倒好,遞在她面前,「謝。」
「客氣了。」無尤笑了下。
「我確要謝你,謝你當日話,若不是你說青易不恨,我想老爺也不會這麼快決定上報內務府。」阮氏說很輕,「這段幾十年往事,走到這一步,若沒有你那句不恨,想也不會這麼快落幕。」
無尤笑了笑,沒有應答,她實在不知要怎麼回應,這個時候才理解爹爹話,她也終只是個外人而已。
「湛盧還是決定離開,這是他決定,我想從此海闊天空不會再有人可以束縛他。若你還是可能遇見他,幫我告訴他,不要為別人活,不要為別人背負,他應該僅僅是為了自己肆意而活。」阮氏還是那麼淡然。
「阮姨婆,其實你本早就可以回家,對吧?」無尤試探地問。
阮氏揚起嘴角,眼波瀲灩,美讓人動容,「我答應過要好好地守著蓮兒,蓮兒在哪裡我就在哪裡。如今我老了,我今年已經五十有六了,離開苗疆整整四十年,再也走不動了,更何況西郊山裡還有蓮兒在呢。」
而後兩個人便沒有再說什麼話,卻還是消磨了不少工夫,來回吃了幾次不同茶。一直到水紅進來,要給無尤商量下新娃娃衣裳。阮氏看了看無尤肚子,說了句:「準備兩份吧。」無尤自己也看了下,這次肚子格外大,如今剛剛到第七個月初,卻和氣吹起來一般。故彰倒是消停,因為這些日子府內事情一件接一件,故彰就乖乖窩在善信書房裡看書,不會字就拿著書跑來找無尤問,然後每日睡覺前和肚子裡寶寶說說話。馬上就該三歲了,故彰倒是越發懂事了。
七月中元氏一切事宜,才算辦理妥當。善信才有空兒回來看妻兒,他似乎還是那個樣子,只是聽說安公消瘦厲害。善仁很快繼續回到涼州大營,而府裡似乎一切不成變化一般,繼續過著日子,不過劉氏卻消停多了,也不怎麼鬧了。倒是柳香瑜最近身子不好很,總是晚上睡不好,正一大夫來看過幾次,想來是因為孕期反應過大緣故。柳家又舊事重提要接柳香瑜回家休養,卻被柳香瑜自己否決了。無尤坐在院子裡,會覺得這個府怕是要散了吧,卻還是有人在撐著努力著不讓這個家散了去。
七月底,聖上再次病倒,太子監國。這次病來勢洶洶,據說連話都成了問題。所有皇子都是日日進宮拜見,唯恐錯過了什麼。而善信越加地忙了起來,常常是被太子留下,不止是善信,是所有人似乎都忙了起來。
86.如棋局、如迷局
「林善信,你給我站住!」
林善信身影一怔,頓住了腳步,轉身看無尤,「怎麼了?」
無尤拖著笨重身子走到他面前,仔細地看著林善信,似乎不知道要怎麼開口。這個人多日不見,卻不想如今匆匆回了故明園卻怎麼都不來看自己一眼。若不是無尤從廚房婆子那邊聽見,她根本就不知道這個傢伙夜夜都有回來,根本沒有住在順天府衙門,而是住在了書房。可是自己卻有至少十日不曾看見他了,直覺他在躲自己,可是為什麼要躲?若不是這一清晨就著所有人都沒有起來堵他,怕也堵不著吧。
「為何躲我?」無尤問。
「我沒有躲你。」善信答很自然。
「明明夜夜有回來,為何說住在衙門?」無尤質問。
「放心不下。」善信道。
「那為何一直不見我。」無尤問。
「看見就更放心不下。」善信撇過臉,看了看院門。
無尤歎了口氣,道:「還有多久?」
「快了。」善信正視無尤。
「你在怕什麼?」無尤盯著善信問。
「你在胡說什麼,別亂想。」善信柔聲道。
「故彰很想你,我也很想。」無尤幽幽地開口。
「我知道,等處理好了,我就回來。」善信說罷,快步轉身離開,身影消失在院門外。
善信沒有辦法告訴無尤他在做什麼,有些事情不告訴也許是最好保護,他沒有辦法讓無尤捲入其中,寧願什麼都不說,寧願讓她懷疑讓她怨,也不要讓她擔憂。善信覺得自己承受不起無尤那擔驚受怕眼神,就如那日在臨州城樓上一般,他不想往事重演,所以便沉默,也許這不是最好辦法,卻是最好保護。太子那日說道,哪個當權者不是鮮血滿手,有時候你必須選擇。若是這樣做是為了能保全更多性命,那麼便無所顧忌。林善信從來沒有告訴過無尤,他手中有多少死士,他從來都沒有告訴無尤,他根本就是一個鮮血淋漓人,他手上結束性命之多自己都數不過來,他從來不會因此而眨一眨眼。
他林善信從來都不是一個心慈手軟人,他從來都是一個不問過程只要結果人,他從來都不在乎那些過程是多麼血腥和卑鄙。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害怕了呢,害怕這樣自己被無尤知道,被無尤看見。就如阮姨婆說這府裡沒有乾淨地兒,就算那門口大石獅子也是血染過。明明這麼不乾淨一個地方卻要塞進那麼乾淨一個無尤,老天懲罰吧,懲罰他太過血腥。他這樣人本來就不配用深情,本來就不該有。當聖上把一半虎符交給他時候,他知道開始了,消除異己,這個順天府尹是多少好用呀。那些神不知鬼不覺被關進大牢人,悄悄死掉人,那些對他牙咬切齒人……他只能告訴自己這樣選擇是對,為了一個錦繡江山。
無尤坐在炕上,看著繡了一半桃花。腦海中一遍一遍響起元氏故去那日,封言路過她身側說那句話:「無尤小姐,你真得瞭解林善信少爺嗎?你瞭解林家男人嗎?」那是封言對她說唯一一句話,卻話中有話。無尤被困在了故明園裡,自己甚至不能走出這個府裡,就連回娘家都被限制了。安公儼然把整個公府封閉了起來,原有家將守住了府內每個角落,讓無尤覺得很怕,草木皆兵樣子。無尤去看柳香瑜,靜靜地問她瞭解自己男人嗎?那一刻柳香瑜猶豫了,她半晌才道:「本以為瞭解,可是現在卻覺得不瞭解了,我只知道這個林家男人生來就有很多背負,是我怎麼都不能觸及。既然不能觸及,就當不知道吧。」也許柳香瑜行為才是最好,既然不瞭解那麼久選擇相信吧。原來誰都看不清一切,誰都只是站在了自己位置上。
「小姐,你半天沒有下針了。」水紅拉回無尤思緒。
「哦。」無尤尷尬地笑了下,看了下構圖,下了針。
「有心事?」水紅問。
「水紅」無尤抬頭,「你陪我嫁入林家有四年了吧?」
「差一個月正好四年。」水紅道。
「你瞭解這個公府嗎?」無尤很想問。
「我只需要護小姐周全即可,其他不過問。」水紅抬眼看她。
「我卻有點不理解這裡了。」無尤笑了下,更像在說給自己。
水紅半晌,開了口:「大爺夫人看似為了莊子鬧,但是我會覺得她並不是為了一個莊子。二爺夫人根本就是揣著明白裝糊塗。而大少夫人、二少夫人和小姐,其實全然不知這個府裡都有什麼,也並不想參與。」
無尤沒想到水紅會開口,笑著道:「繼續說說看。」
「大爺看似文文弱弱,但是心思卻比絲線還細微。二爺看似很多時候不著調,卻處處從大局著手,步步沉穩。大少爺平日心思在木頭,其實裡外比誰都清透,他是難得糊塗,寧願糊塗。二少爺性子直,但是從不會在打仗時候竹筒倒豆子。若說真看不透,水紅覺得是如今四少爺,雖然也是常在身側,可是他做任何一件總是出乎意料,甚至超出他本身該有了閱歷。而這個府內男人都太難琢磨了,我倒是覺得大少夫人想好,不如不理會,該怎麼過日子怎麼過就好。」
水紅並沒有給無尤講,她早就發現這府裡看似一般小廝、家丁卻大部分都是練家子,那一身功夫,不是隨便三腳貓。她幾次都發現那腳步沉穩卻可以不著痕跡。若不是幾次在花園林地看著他們幫安老伯,她也不會發現。那一刻開始她突然覺得這個府裡太可怕了,處處有安插,處處有人脈,甚至處處有眼睛,也許某個發不現死角里就會有一個高手在其中。她曾悄悄詢問過青若郡主,郡主一聽便明白了,一個堂堂公府內若沒有這些人豈不是太怪異了嗎?只是青若不讓水紅告訴無尤,怕她想太多,水紅便一直守著,不曾亂說。
九月初五,無尤問元香西山紅葉是不是成片成片把整座山都染紅了。元香笑著說等無尤生產後也就能看見了。無尤知道這只是安慰,現在整個京城都戒嚴了。白日有門禁,晚上有夜禁,每日城門只開三個時辰。那日以後善信就真得沒有再回來,他真住到衙門去了。初十,未時剛過,公府大門就被敲開了,接著一隊人馬就進了公府。瑞紫被嚇了回來,說士兵進了公府。才說著就看見一個人帶著一小隊人馬站在了故明園門前,先是抬頭看了看故明園匾額,然後吩咐士兵守在院門口。站在院門前對著無尤頷首示意,然後便離開了。紫杉從北院領東西回來,在門前看見士兵頓時驚了下,然後跳著進了院子,把東西放下,就扶著無尤進了屋裡,沒一會兒又把故彰帶了進來。
無尤把故彰安置在梢間繼續看書,便和紫杉、水紅一起繡花。席間誰也沒有說話,大家心裡都明白就是這個時候了,也許不用多久。瑞紫發現,門前士兵並不會進入院子,只是在門口守著,就算有人要出去,也不會攔著。聽說整個府裡都住了重兵,大門緊閉,後門緊閉,除了出府,其他在府內行為都不會被束縛。說白了就是整個安公府人被軟禁了,聽元香回來說似乎來了是兩撥人,大廳那邊坐著兩個將領,阮氏已經去見過了。如今安公臥病,一切只有阮氏出面。
無尤知道這兩撥人無非就是皇帝和太子勢力,想必在京城內公府都不會倖免,如今怕是一個樣子。但是一個府內混雜兩個勢力,怕也只有安公府有這個本事了。雖說安公早就解權了,但是幾十年呼風喚雨撒豆成兵,不是短短幾個月就能乾淨。如今這林家男人個個位高權重,皇上必然要顧及。而太子勢力能入公府,怕是要牽制林善信吧,若是真如此,那麼善信手中必然已經握到當初安公手裡兵權,還有那些不知道灰色力量。如今只要太子穩妥繼位,只要善信沒有倒戈,那麼這個府最終還是安全。如今唯有等。
入夜了,整個府裡死一般寂靜。無尤哄著故彰睡下,臨睡前給他講了一個三字經故事,故彰這才穩穩地睡著了。水紅、元香在無尤身邊,紫杉和瑞紫守著故彰。無尤翻來覆去睡不好,最後還是坐了起來,點上燈,鋪開紙,一字一字地抄著佛經。說不擔心,那必然是胡話,如今善信在何處,爹爹在何處、林家上下男人都在何處,無人可知。這府裡只有過於安靜沉寂,就如暴風雨前奏,讓無尤胸口提著,不知如何安撫。無尤多年養成毛病,一旦心亂如麻就會抄佛經,一字一句地抄,漸漸就能平復那雜亂心緒,讓情緒都蘊染在字裡。
一聲尖叫刺破了夜空,所有人都驚醒了。水紅跑到無尤身側,對著元香點點頭,元香迅速跑了出去。接著就聽見雜亂聲音,整個府裡都震動了,來來回回動靜都是被驚醒丫頭們,跑出去看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一會兒元香就回了來,說是柳香瑜那邊出了事情,似乎是身子又事兒了。阮氏已經過去看了,無尤算了下,她查出有一月身子時候,不久柳香瑜查出有二個多月身子,難道是要生了。竟然趕在這個時候,真是太是時候了。一會兒就有人進了故明園,聽著是阮氏身邊小丫頭,說讓四少夫人稍安勿躁,大少夫人是要生了。府裡並沒有提前養下大夫,因為一直都是正一在處理。又過了一會兒說請大夫人壓根不讓出去,阮氏親自去前面交涉了。
柳香瑜聲音也許不大,但是在這個靜謐夜裡卻格外響亮,聽著揪心。故彰也被鬧醒了,窩進無尤房裡。無尤把故彰安置在床上,其他人就坐在屋裡子。無尤覺得頭也疼,腰也疼、心也疼,似乎沒有地方不疼。柳香瑜聲音斷斷續續,讓人提著氣。無尤想自己生故彰時候也沒有這麼誇張地叫。不知多長時間過去,瑞紫進來說那邊終於肯答應請大夫了,已經派士兵去正一堂了。無尤心下穩了一穩,至少總算有了個底兒。許是太辛苦,無尤倚著厚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睡夢裡有善信,善信對她說,就回來了,不要急。然後似乎覺得肚子很難受,可能是因為晚上並沒有吃什麼緣故,接著就醒來了。
剛起身要招呼水紅,看看廚房可還有什麼吃沒,卻突然覺得肚子一緊。「水紅!」水紅被叫聲驚醒,一看無尤身下,狂推元香,叫著:「快叫嬤嬤,小姐……小姐……羊水破了,早產了……」元香跳起來,衝了出去。兩個嬤嬤進來,有條不紊地指揮著,畢竟不是第一次了,丫頭們也沒有一個個手忙腳亂。很快就把無尤扶到了早就準備出來產房裡,燒水,通知阮氏,請正一大夫過來。柳香瑜那邊已經生了,是個男孩,一切平順。阮氏一聽無尤早產,也急了,這一個生另一個也跟著來。阮氏帶著綺晴又往這邊來,一陣地忙活……終於在天亮以後,順利地生產。正一大夫給把了脈,開了一個方子,叫人趕緊去熬一下湯藥來。
無尤暈暈乎乎之間聽見水紅在門外對故彰說:「小少爺,讓你說對了哦,真是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呀。」
軟禁安公府士兵在第二日半夜悄悄地撤出了府內。第三日晌午一過,林家男人陸陸續續地回了來。李氏一直守在無尤身旁,無尤虛弱地不成,這次早產讓正一大夫都捏了把汗,還好母子平安,總算是熬了過來。因為無尤之前就堅持不用奶娘,所以暫時用了牛乳、羊乳外加米粥代替餵養,等著無尤恢復。雖是早產,但兩個孩子都很健康。林元機得知便來故明園看孫子孫女。故彰堅持要在無尤身邊看書,說是要替爹爹守著娘,大人們也沒有辦法,雖說進產房不好,但誰都擰不過故彰去。無尤醒來喝了點粥,沒一會兒就又睡了過去,總是覺得很累。
天已經黑了,屋子只是掌了一盞燈,整個室內一片昏黃。一個男人站在床邊盯著無尤,看見無尤睫毛微動,緊張地握住她手。無尤睜開眼,就看見善信一張放大臉近在咫尺,伸出另一隻手推了下,拉開距離才看清他。臉頰靠近下巴地方還有一道新傷,似乎動作大一點就會被撕開,衣袖上還有斑斑血跡,他竟然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守在了自己身旁,被握著手感覺到善信手中傳來冷,不似他一直溫暖。
「你回來了?」無尤微微上揚了下嘴角。
「我回來了。」善信地聲音低沉而溫暖。
「太子成為新皇了?」無尤問。
「是,順利登基。」善信道。
無尤笑,看著善信這一身血跡,就知道一點都不順利,只是沒有拆穿他。
「善信,抱抱我,我好辛苦。」無尤輕笑。
善信放開無尤手,脫下外袍。坐了上來,把無尤抱在懷裡,拉高被子,把兩個人都裹住。下巴抵著無尤軟軟長髮上,來回地摩挲。再次抱住無尤,心裡那些空洞似乎全部都被填滿了,那些殺戮漸漸遠去。善信知道只有抱著她這一刻,自己才能安穩下來,才能真得無所畏懼。
「林善信,我再也不要給你生孩子了。」無尤輕輕呢喃。
「好,我們再也不生了,夠了。」善信早就想過,從無尤第一次生產,他就想過這事兒,他太怕無尤離開他。
「傻瓜,我說什麼你都信呀?」無尤笑他。
「嗯,我不要你再受這種苦了,我怕。」善信抱緊無尤。
「是不是很快就能太平盛世呢?」無尤問。
「很快,放心。」善信眼神堅定,在心裡道:我會為你打造一個太平盛世。
「我一直忘記告訴你,無論你走多遠,走到哪裡,記得我在這裡一直等著你。我相信你就會回來,總會回來,回來和我過一輩子安逸平淡。」無尤聲音很柔很輕。
「放心,無論去哪裡,我都會回來。我答應過你,我們要一起走一輩子,不食言。」善信低頭親吻無尤發。
他敏感妻呀,想必已經猜到了,八皇子逃出了京城。八皇子能出了京城,不知道是不是太子在京城天羅地網間放了自己弟弟一碼,這次一碼應該就是太子殿下最後親情了吧。也許終有一日,他和林湛盧還是要狹路相逢,若是可以能不能不為敵呢。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7:46 PM
87.分家、威脅
新皇登基已經一月有餘,該升升,該貶貶,該辭官辭官,該告老告老,該罷官罷官,該混著繼續混著。有些事兒有些人總是出乎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比如左都御史紀守中升內閣大學士,入閣封相,賜太子太保,筵經閣講學,人稱紀相。紀守中辭官折子還在袖籠裡,新皇就快了一步把大帽子砸上,這燙手山芋你想不接都難。要辭官紀守中難得爆了,回家在書房砸了個一塌糊塗!無尤知曉時候,只在故明園裡絮叨了一句話:眾人皆道辭官去,林下何曾見一人,如今抽不冷出了個真兒,卻生生逼成了個假。
新皇提拔自己勢力也是迅雷不及掩耳,原工部侍郎林善淵依舊領任工部侍郎,但是卻給了一個文淵閣侍讀學士職位。這個提拔,倒是讓很多人看傻了眼,一向懶懶散散林善淵成了學士……紀相雖暫代左都御史,但其手下徐衛潛提升為左都副御史,正三品。雖說林善信還是那個順天府尹,但是朝堂上很多人都知道,其人已經領了安公三路兵權,繼承安公爵位也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而辭官中最大就是夏相,夏相已經年有六十八,新皇體恤,按最大等級致休。一番輪換下來,讓人覺得變天之快,猶如眨眼之間。不少人當下誠惶誠恐,新皇比大行皇帝還要不留餘地。
而之前被軟禁三皇子,莫名死在了自己京城別院裡。事情一出,所有皇親戚大氣都不敢出,誰都不敢說話,聰慧皇子已經上書要去給大行皇帝守陵寢。新皇自然沒有推卻,只說既然心懷有孝,便准了吧。皇太后聽說自己三子莫名沒了,氣血攻心便病倒在了床上。太皇太后來看皇太后,皇太后哭著說,三兒和皇帝是一母同胞,如今卻容不得他了。是呀,誰能容下誰呢,如今他已經是這皇位上王者,那麼注定要容不得太多,注定要一輩子孤獨,這就是命定,誰也沒有資格抗爭。選了就不要後悔,就算你後悔,也要把你後悔吞進肚子裡。
正一診斷完畢,收起小枕,本要出去。卻被安公林吉瑜攔住,「就在這裡說吧。」正一看了林吉瑜半晌,才道:「沒有多久了,你這心病已入五臟,無力回天了。」林吉瑜點點頭,心中多少早已明瞭。十月三十日,全家人都齊聚北院,林吉瑜連走路力氣都有點不足了,只得半靠在炕上。除了還在涼州大營林善仁,和已經離開林湛盧,所有人到齊了,靜靜地聽老爺子發話。
「趁著我還活著,把家分了吧。」老爺子話一出,就是一片靜寂。「提前分了,不要等我死後才看你們亂七八糟地鬧,我怕見不得林家祖先。」
阮氏站在林吉瑜跟前,把冊子要遞過去,老爺子沒有接,只是點點頭。
「我手中還有六個莊子,一個別院,一個公府。」林吉瑜睜開眼,喝了口茶,繼續:「老大家裡給四個,老二家就是湛盧給一個,老三家給一個,別院給善信。若我算不錯,善仁不久就會封將軍,而安公這個爵位我已經上書了,給善信繼承,大勢所趨。這公府,等我死後,就是善信了。」
老爺子看了看善信和無尤,道:「我在後街那邊買下了三個相連府邸,如今也建七七八八了,來年就能成了。一個給善仁當大將軍府,一個給善淵當學士府,另一個給元會當尚書府。元機,你還留在這府裡,等善信繼承了公爵位,那邊府邸都安置好了,就把紀家人也接過來吧。」
幾個孩子應下,阮氏把一個毯子蓋在老爺子身上,林吉瑜又道:「府裡家生子和一些財產,已經按著等份分派好了,讓阮青交代給你們即可。善信留下,你們都出去吧。」
等所有人都出去了,林吉瑜才招呼善信坐了過來,盯著善信看了半晌,道:「孩子,你給我句實話,你手裡有多少暗色力量?」
善信伸出三個指頭,道:「不敢瞞祖父,現在手中只有這些,分為三個門類。一、收集情報,二、影子殺手,三、特別作戰。」
「我手中還有兩千死士,如今也歸你了。你現在便有五千了,這些人中部分隱藏在府裡,我已經和老安說過了,他會安排你和這些人見面,不需擔心。」林吉瑜把袖籠裡一支金蓮花交給善信,道:「無尤可知你這些嗎?」
「還不知。」善信搖頭,他並不想告訴無尤。
「希望你這個決定是對。」林吉瑜歎息了一聲,道:「遇見她真不知是不是你劫數,罷了,不說也好,省得那孩子嚇到。」
「祖父……」善信本想說些什麼,話到嘴邊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我知你要說什麼。自小到大,我看著你走來,那些該說早就在你幼時教給你了,如今我話只剩下一句了:若真遇見湛盧,無論如何留下一條生路,他畢竟是林家子孫,我有愧於他,就算是為了我吧。」林吉瑜說罷閉上了眼睛休息了。
「孫兒知道,可是三哥才華卻在孫兒之上,不知若真遇見,會是誰放誰一條生路呢。」林善信說罷,轉身出門。
林吉瑜睜開眼睛,看著善信背影,默默道:傻孩子,他比你還重情,你又何須擔心呢。
無尤看見善信走了進來,卻面色不太好,便沒有多問,只是笑說了一下故彰這幾日趣事。無尤覺得自從新皇登基後,自己和善信似乎多了那麼一些隔閡,或許說是善信把人屏蔽在他以外地方。很快,林善信繼承安公爵位,他成了大周最年輕公,年介二十三。最年輕安公,一時京城追捧四起,授爵那日,高頭大馬上林善信意氣風發,走在京城大道之上。無數人為目睹當年林三公子,如今安公圍得水洩不通。無尤坐在屋子裡看著自己一雙兒女,故彰乖巧坐在無尤身側,不知道娘親在想什麼,只是故彰看出娘親不開心,因為一個時辰裡無尤歎息了六次。
無尤手中拿著青若回復,青若說新皇不見得是仁慈,但確是能開創盛世輝煌。新皇和為新皇打天下人,沒有一個是乾淨,沒有一個是潔白無瑕,那又能怎麼樣!當權者誰不是血腥滿手,而百姓只在乎也只要能給予自己安居樂業之聖主明君。只要能有盛世繁華,人人安居樂業,就算血流成河又如何呢。就算為了這個盛世也不得不先流血,誰都是不可以免俗,每個帝王將相身後都有無數冤魂和殺戮。是呀,就算林善信手中有無數性命,又能如何,他已經是自己夫,孩子父,最愛那個人。林善信始終是她善信,始終是那個她選了,愛了人。
臘月,大雪紛飛。林吉瑜始終沒有走過年關,他安靜地倒在自己書房裡,前面還有一盤沒有下完棋。無尤站在棋盤前,久久不能說話,依稀記得林吉瑜最後說道:「無論善信做了什麼都是為了一個太平盛世,請原諒他。」無尤握在手中白子還久久不能放下,林吉瑜卻安靜地閉上了眼睛,從此再也沒有睜開。無尤那一刻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個叱吒風雲一生老人,他連走前最後一句都是為了他孩子而說。今年雪格外滂沱,就如千斤,片片落在地下。無尤打開窗戶,看著鵝毛大雪,綺晴進來剎那驚呆了,手中茶壺翻打在地下,無尤只是微笑著對綺晴道:「這次他真累了,真要長睡不醒了。」然後邁步出了屋子,在大雪裡一路走回了故明園。
新皇賞了什麼,說了什麼,發佈了什麼……無尤一概不知,只知道阮氏住持了所有林吉瑜喪葬事宜。她只聽見水紅說林家男人誰也沒有哭,來來去去無數人來看老安公林吉瑜,甚至還有一些從遠處趕來老兵,一些沒有身份平民。水紅輕輕地感歎:安公到底是個怎麼樣人呢?也許誰也不知道,也許就連林吉瑜本身都不曉得吧。人走了,才知道原來他每年都會拿不少銀子出來給那些以前在戰場上傷病殘兵,從未間斷。人走了,才知道他為那些無依無靠老兵建造了很多養老所。人走了,才知道他為那些戰爭裡失去親人孤兒付出了很多心力。人走了,才知道他其實並沒有多少積蓄,他所有積蓄幾乎都為那些人付出了……人走了,才知道一個人可以瞞下那麼多,一個人可以做那麼多。
正月初十,永安公主宮人來請安公夫人紀無尤赴宴。無尤準備了下就隨著宮人進宮了。整個皇宮喜氣洋洋,掛著紅燈籠,雖然看似暖,卻總有一股寒氣在紅牆黃瓦中穿梭。無尤低頭隨著宮人走了很久,久到無尤覺得不對,才抬頭,發現前面宮人已經不是之前領著自己進宮永安公主宮人了。那宮人只是兀自往前走,無尤只得緊緊跟上,又走了很久,才進入一個門,門上寫著:凝祥門。進了門幾步就到宮門前,進入凝祥宮,過了前面檀木影壁,就看見正殿前一株上了年頭紅梅,隱隱有香味浮動。宮人頓了下,帶著無尤從一側角門進入內院,把無尤引進東側小屋裡。屋子裡已經早就架上了爐子,整個屋子很暖和。一個宮女幫無尤把斗篷脫下,放置在一側架子上,然後退了出去。
無尤心中明瞭要見自己肯定不是永安公主,應是另有其人。若不出意外,這個人應該是當今聖上,曾經太子。無尤坐了沒一會兒,就有人推開了門,然後緩緩關上。無尤抬頭看見一個一身石青色繡金絲祥雲紋長袍男子站在自己身前,男子身形勻稱,眼角自然上揚,劍眉彰顯了他英氣。男子笑了笑,嘴角含著?***,然後打量了下無尤。無尤心中暗暗吸了口氣,心狠手辣太子殿下,竟然是一個玉面郎,白-皙面孔,姣好面容,讓人無法去想像他心。
「紀無尤,當今大周最年少安公結髮嫡妻。」皇帝先開了口。
無尤忙行禮,「恭請聖安!」
一隻手壓到無尤手臂,道:「罷了,私下找來,不是來看禮。」
無尤不再抬眼,只是低著頭看地面,這個時候還是沉默好。
「朕難道嚇到你了?」皇帝開了口,詢問。
「惶恐。」無尤學著那些人一樣回應。
「本以為你有些不同,如今看來也不過而而,不過和那些人一般廢話罷了。」皇帝輕飄飄地道。
「不知聖上如今此舉所謂何事?」無尤知那是有意試探,與其躲不如面對。
「只是想一見。」皇帝又是虛無縹緲來了句。
無尤站在一側,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開口也不是,不開口也不是,只得等。
「紀無尤,你知道林善淵為什麼會封了文淵閣學士嗎?」皇帝突然發問。
無尤還沒有回應。皇帝就接著說了話。
「因為他幫朕打造了一個天羅地網,他有著別人沒有工匠技能,他設計了整個京城防衛防禦系統,在那日為朕做了一個天羅地網。他在林家一向不起眼吧,誰也不會想到吧,可是他確有才華。」皇帝說道。
「紀無尤,你知道林善信是什麼人嗎?」皇帝笑著問,卻沒有需要她回答,「他在被賜婚之前就已經是朕最大功臣了,他為朕謀劃,為朕建造了一個暗地龐大勢力,他為朕今日謀劃了很久。你很聰明,應該知道這些會付出什麼,會造就什麼,會有多少血染大地,對吧?」
「他已經是安公了,朕這個江山他是功臣,朕自然會論功行賞。如今亂臣賊子南疆作亂,他身為公理應為江山平亂,朕想身為他結髮嫡妻,你會很明白,對吧?」皇帝話一出,無尤就明白了自己為何會被請來,因為聖上是要做給林善信看,他有本事拿他最弱點去挾持他,這個戰場無論如何是一定要上。
「朕知道他為難,手心手背都是肉。朕何嘗不為難,那個是朕八弟。朕可以為了這江山捨去親情,他也不能顧及他三哥。」皇帝對著無尤頷首,微笑,「林湛盧此人才華橫溢,若不為己用也不可留於敵用。朕本想文有林湛盧,武有林善信,如今卻不成了。朕真是喜他之才華,恨他之選擇。若不是他,八皇弟怎麼會出得了這天羅地網京城呢。」
「紀為用才華若不是被紀相刻意掩藏,也不會時至今日才是個知府。朕說了朕是一個惜才之人,朕也是個喜歡看兩情相悅之人。紀無尤啊,紀無尤,有些話朕不必明說你也知曉,朕希望你不要辜負了朕好意。」說完,皇帝就站在了窗口看著。
無尤理了下思緒,正在想如何開口,卻聽見聖上又說了句:「林善信此人能為你負了天下,可想他是多需要你。」接著門就被打開,無尤抬眼間聖上已經走了出去。
無尤是怎麼又被帶出了皇宮已經不得而知了。只是走出順貞門時候,就看見善信焦急地踱步,身邊一個人都沒有。一身銀白色外袍明晃晃刺眼,看見無尤走出來,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抱著來人。無尤感覺到善信微微地顫抖,伸出手抱住善信腰,輕聲在他耳邊說:「我沒事,一切都好。」善信嚴肅地把無尤抱上馬車,自己才坐了進來,牢牢握住無尤手,一路無語,卻不肯放開,唯恐一鬆手就丟失了無尤一般。馬車駛進公府角門,善信沉默地把無尤抱了下來,一路拉著她手往故明園走,一直進了故明園,進了溫暖房間。水紅和紫杉一看這架勢不對,一個把故彰往書房帶,一個把兩個人外袍褪下,讓瑞紫趕緊去泡姜茶。
等瑞紫把姜茶端進來,兩個人還是誰都沒有說話。瑞紫悄悄退下,把門帶了上。無尤看著善信,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道:「天還沒黑呢,你臉都黑了。」
善信只是看著無尤,半晌才道:「是聖上吧?」
無尤點頭,「我知道他在拿我威脅你,你不是說這輩子你最不怕威脅嗎?」
「本來是,可是我還是有了弱點。」善信苦笑一下,低頭喝茶。
「那個弱點叫紀無尤,對吧?因為紀無尤在,有些事情不能告訴她;因為紀無尤在,有些話不能說;因為紀無尤在,有些威脅必須承受。紀無尤,真得值得你這樣嗎?」無尤溫柔地看著善信,她真得信聖上那句:林善信會為了紀無尤負了天下!她信,真得信。
「無尤,我……」善信嗓子嗚咽,卻不知怎麼開口。
「我知道,我都知道了,你什麼都不要說了。我知道林善信在我沒嫁之前就是那個樣子,林善信本來就不是什麼良善之人,林善信雙手沾滿了鮮血,林善信身後有無數冤魂,林善信本就是陰狠之人……若這些就是你要給我說,那麼你什麼都不要說,因為我都知道了。」無尤看見善信明顯一愣,往後躲了下。
「可是怎麼辦呢,林善信,我還是只選了你呀,我只有你呀。我除了你誰都不想要,無論你是什麼樣子,又如何呢?林善信呀,你寧願讓我住在心裡,卻不願意讓我看一個醜陋世界。這樣你,你要讓我離開嗎?還是你要選擇離開我呢?亦或是你太不相信我,所以覺得我會離開你。」無尤看著善信,不讓他躲閃,「你一直都說你這樣人不配用深情,之前我還不明白,現在明白了。可是林善信,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讓你明白,我要人至始至終都是你,從來都是你,不介意你做過什麼你做了什麼,因為我相信你選擇一切不是為了你自己。」
善信一語不發地看著無尤,直到眼睛漸漸濕潤,才伸手攬過她,道:「好,我陪著你白頭到老,陪著你掉落牙齒,陪著你過一輩子安然平淡。」
正月底,林善信出征。走之前,對著無尤說:「我一會定會回來!」無尤就如送他上朝一般,送到了門前,微笑著整理他衣冠,讓故彰和善信告別,然後道:「我等你。」
88.狹路相逢
林善信出征一年後,林元會、劉氏及林善淵、柳香瑜搬出公府。不久林善仁守衛北疆有功,授昭勇將軍,接著楊靈之帶著孩子及兩位妾室搬出了公府。無尤兩個孩子,老安公還沒來及取名,就離去了。如今林元機和紀守中商定,二兒子叫林故明,小女兒叫林吉兒。吉兒會叫外公時候,紀家才肯搬入公府。故彰已經四歲多,如今請來幾個西席沒一個留得住,故彰也不知道從哪學了他舅舅毛病,要教他先生先得過他那一關,如此一來,便沒有人留得住。林故彰請西席,在京城傳出了一個詭異宣揚,也不知是誰編造,說這小娃不得了,想必得了其父真傳,怕是誰也教不了了。
林善信出征第二年,故彰五歲多,已經會教弟妹念三字經了。紀守中親自出門去請西席,卻沒一個肯來,不是不買當朝紀相面子,而是安公大公子實在是麻煩和鬼靈精。紀守中無奈,只得親自上陣,又是蒙學,又是四書五經,琴棋書畫樣樣不落。紀守中教輕鬆,故彰挨打挨勤快,這一老一小,總是誰也扭不過誰。倒是故明在爺爺懷裡讀三字經讀了個頭頭是道,吉兒在無尤身側學經文學得出口便成。同年紀為用升按察使,官正三品,督北疆,只在年初匆匆一見。以藍嫁於管家劉希次子,無尤把婚禮辦得熱熱鬧鬧,難得喜慶呀。
林善信出征第三年,才捎回家隻字片語,還是給林元機。吉兒和故明看那信上字問無尤:「娘,這是誰字呀?」無尤淡淡地道:「是你們爹爹字。」故明看了很久,道:「爹爹字真好看,我以後要和爹爹一樣。」吉兒只是一轉眼,道:「娘字才好呢,我要學娘。」兩個孩子已經三歲,故彰已六歲。六歲故彰在隨著紀守中逛了子監後聲名大噪,和子監八經博士對講大學,連祭酒都不住點頭,一副經史子集信手拈來文痞樣子,卻被外界大稱風流!無尤知道後,一頓閉門思過,讓他好好想想他爹爹當時怎麼給他說,要如何收斂鋒芒。因此,無尤把南一院拾掇了出來,把故彰趕去那邊,配上之前給她丫頭,叫紫杉去管南一院,好好地束縛束縛這小子。
故明聽說哥哥被趕去獨院,裝著去看望,實則是去落井下石,好一頓地嘲笑。最後被故彰追著打了,才肯求饒。吉兒聽說故明被打,也跑去看熱鬧。進去時候,兩個人正在屋簷下坐著閒話,故明頭髮有些松。故彰看見吉兒,招呼她過來。
「大哥,爹爹什麼時候回來呀?」吉兒窩在故彰懷裡問。
「等四海昇平,泰民安了,爹爹就回來了。」故彰已知道自己爹爹責任了。
故明敲了下吉兒頭,道:「以後不許在娘面前提爹爹,知道嗎?」
吉兒不解地看著故明,「為何?」
「每次一提爹爹,娘就會傷心。你真是個木頭,等著你當貼心小棉襖呀,哎,沒戲啦。」故明是個鬼靈精,聰明卻不外顯,小小年紀就已經會察顏觀色,只是每次都吊兒郎當。
「難道你當小棉襖?你每次背文章都背不好,還不如我呢!」吉兒呲牙對故明。
「哎,真傻。我若不刻意背不好,娘怎麼會上心,娘多對咱兒上點心,就少些時辰想爹爹,就不會唉聲歎氣。」故明搖搖頭,「不然為何大哥,每次都故意出狀況讓娘揪心呢。」
吉兒想了想,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紫杉看著二少爺,不自覺地笑了。這三個孩子裡,最好看自然是吉兒,最英氣自然是故彰,但是最妖孽就是故明瞭,誰也不知道他那小腦袋瓜子裡都裝了些什麼,若是長大怕是能算計了天下去。夫人又如何不知曉他們這些小心思呢,只是一個故意做,一個故意配合罷了,這樣開心,無傷大雅,便隨著他們鬧騰去了。
林善信出征第四個年頭開始了。年初,聖上為青若賜婚紀為用,擇日完婚後隨紀為用北疆上任。那日,紀為用看著青若,看了很久,很久,一雙手怎麼都不肯放開,一雙眼怎麼都移不開。那夜,青若終於完全屬於了紀為用,成為了紀家媳婦兒。紀守中端著這杯媳婦茶,竟然顫抖地說不出話來,倒是袁氏很穩,不然就要鬧出笑話了。三個孩子嘻嘻哈哈哈地和舅舅、舅母要糖吃。無尤拉著已經嫁給為用青若,笑了很久,很久,她期盼終於成了真,一聲嫂子叫出了一輩子味道。在家不過月餘,青若就隨著為用去了北疆。走那日,無尤送到城門外,青若笑著說也許很快就能再見呢。
朝堂戰報連連,林善信屢戰屢勝,偶有失利,也會很快反撲成功。整個南疆反臣賊子已經撲滅差不多了。除了靠近原南流那一片區域外,聽說八皇子就在那片地域,也是南疆守衛最森嚴地方。林善信手中幾個大將都在那折損不少,善信幾次查看地圖,知道永寧城就是那個直入口,只要突破永寧就可大軍橫掃南流區域。一個小兵在帳外求見,說有信給主帥。善信正在研究沙盤,只是掃了下手,就有人把信放到書桌上。等研究完畢,善信拿起信,看了許久也不曉得是誰寫,這筆跡似乎見過卻又不一樣。抽出信,眉頭舒展,嘴角上揚,信紙抬頭寫著:「父親大人,見字如面……千萬不要告訴母親,請父親大人放心,我們會代為照顧母親安康。」後面署名:兒、故彰,還有兩個歪歪扭扭字跡,應是初學,寫著:故明、吉兒。
出征四年,沒有一字一句寫給無尤,不是不想寫,是不敢寫,怕一旦寫了心中那塊本很堅定地方瞬間坍塌,再也承受不了自己已經離開無尤那麼多日日夜夜,怕自己會忍不住要悄悄潛回京城看一看她,哪怕是遠遠一望也足夠。所以善信不寫,身為主帥,絕對不可以隨性而為,不可以罔顧手下兄弟們性命。以前他還不是太清楚,如今他深深理解了祖父話:百姓把這些人送到自己手下,自己就要為他們性命負責!如今看見故彰已初有成績字,忽覺得無尤把孩子們照顧很好,就如當日她那一句:「我等你。」便什麼都說清楚了,她會安然地等著自己回來,無怨無悔。
「主帥!」韓將軍走進帳子。
「韓大哥,坐。」善信坐了下來,問:「查清楚了嗎?」
「永寧城守城將倒是一般,軍師卻了不得,叫林湛盧。」韓將軍說出這個名字後,看向善信,面色一如平常。
「不在意料之外。」善信點點頭,除了他還有誰能讓永寧固若金湯呢。
「主帥,如何打算?」韓將軍問。
「永寧北門外一片荒漠,沒有掩蓋,我們便在北門外十里駐紮。準備攻城!」最後四個字善信說很緩,卻決心已下。
「好,屬下通知大軍即日開拔!」韓將軍說罷,就轉身出帳。
善信撩開簾子,看著永寧城方向,道:「三哥,你我終於還是躲不過這一場狹路相逢。」
永寧城內,守城湯將軍來回地踱步。就在兩個時辰前林善信軍隊已經在十里外駐紮完畢。如今他手中六軍已經就位,只等攻城。林湛盧坐在黃楊木圈椅上,一手拿著折扇輕敲,一手托著茶杯看著茶葉形狀,含笑。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林湛盧不知為何卻突然開心了起來,也許他等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本以為林善信一出征就會直奔他而來,卻不想整整四年,那混小子整整拖了四年才肯來攻打永安,他明明早就心中有數,卻一次次派別人來試探,如今等不及了嗎?還是朝堂已經在逼迫了?湯將軍看著林湛盧翡翠扇墜,一晃一晃,明明是如此緊張時刻,這傢伙卻總是沉穩地讓人害怕。這都六軍逼近了,他卻還擺出一副風流倜儻當世公子樣,真生生讓人沒了脾氣。
五日後,岳老二帶著第一撥人半夜攻城試探,一千人損一百而回。帶回消息,城牆用雲梯需費時,而城樓守備森嚴,就算上得了城樓,還不見能有機會開得了城門。十五日後蕭前鋒帶領一百人在永寧城外來來回回地走,走了十天。湯將軍看著這些人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人家只是每日早上來原地踏步,晌午過後又折回,晚上又來,人定時分在返回營地。不打也不反應,就是日日來來回回地走,把城樓上守軍弄暈乎不已,不知道這些人要幹嘛。第十一日,一萬人突然在人定時分兵臨城下,刀劍火銃齊鳴,廝殺聲四起……城樓兵勇正是換班時刻,一看這架勢才道:壞了。忙加重守衛,可是就在子時,攻城突然撤兵,一瞬間消失地無影無蹤。
所有人都退回到黑夜中。林湛盧站上城頭,眺望,卻被一箭擦著臉頰射斷了一縷頭髮。林湛盧取下射入城樓柱子箭,一張白紙上相約三日後午時相見於城門之下。湛盧看向黑夜中那一晃而過銀色戰袍,唇邊含出一抹暗笑。他弟弟,四年磨練已經把兵書運用出神入化了,幾次試探,一次比一次深入,卻心中明白林湛盧早已看破,如今這一見要和他割袍斷義嗎?還是僅僅敘舊呢?
三日後,林善信單騎赴約,一人一馬。永寧城門緊閉,不遠處,就看見一個現搭帷帳,四面都是七重白紗,隨著風飄蕩。帷帳中一個身著蒼青色長袍俊朗男子正坐在中央,手邊還煮著茶,茶香四溢,正是碧螺春。善信下馬,他今日也是一身水色長袍,信步走進帷帳之中,對著男子頷首行禮。男子微笑,示意他坐下。然後才徐徐把煮沸熱水沖入新取茶壺,卻只沖一半,然後等茶被滾燙水激出馨香,把茶水倒在兩個青瓷小杯中,才將水又倒入茶壺,然後把茶杯推到善信面前。善信一直在注視他這一系列渾然天成動作,就如兩人不過是在京城府中。
「三哥,好興致呀。」善信率先開口。
「先嘗一下,頭一次做,不甚很熟。」林湛盧等著善信端起品嚐。
善信端起杯子,先聞了一聞,然後輕抿一口,含在口中,半晌才喝下,道:「不是新茶。」
「還是四年前,你在順天府給我那罐,一直沒有喝完。」林湛盧道。
「祖父在五年前臘月走了。」善信淡淡地道。
「哦。」林湛盧僅僅用了一個字示意他知曉。
「之前分了家,三哥那份現在在我手中,由家中經營,等三哥回去全數奉還。」善信道。
「四弟費心了,能不能回去,兩說吧。」林湛盧沒想到善信會說家事。
「大哥知曉是三哥破了他防禦,連連說好,覺得若是你,便不算輸。」林善信繼續道。
「大哥奇才,我實在佩服。」林湛盧笑了下。
「去年阮姨婆也走了,走很安詳。」林善信道。
「安詳就好,如今該走都走了,甚好。」林湛盧繼續喝著茶。
「如今就等三哥回家了,三哥外面千般好,玩累了,就回去吧。」善信很希望他會答應。
「該走都走了,該去都去了,該省都省了,我如今不過是個多餘人,家又在何方呢?」林湛盧笑著,卻讓善信心慌。
「我一直都在等三哥回家,三哥是林家人,自然還是回林家。西院一直在打掃,聽說碗蓮年年都會開,就等三哥回去。」善信想著無尤必然把西院弄花繁葉茂。
「四弟,真覺得一切還可以回頭嗎?」林湛盧抬眼問善信。
「為何不可?」善信反問。
「千帆過後,你讓我回頭,讓我放下,還不如讓我死在這戰場上痛快。」林湛盧笑指帷帳外,然笑了起來。
「死也許容易,但是既然生了,就不要辜負上天給你一切,不要輕言。」林善信盯著湛盧道。
林湛盧撐起手臂,支著下巴歪著頭看善信,好看眼含著淡笑,道:「你為何還如幼時一般倔強?」
「誰都有一些堅持,這種倔強也許就是我堅持吧。」善信含笑看著清瘦湛盧,心一陣陣地揪著難受。
「我該怎麼辦呢,拿你怎麼辦呢?我以前最喜歡對無尤和為用說,如今我卻想對你說。」林湛盧伸手抓住善信左胳膊,問:「可好了?」
善信一驚,那左臂傷只有極少人知道,而湛盧竟然知曉,盯著他,慎重地點點頭。
「不必緊張,是你那支箭射斷了我發,所以我才知曉。你真是太不小心了,身為主帥,怎麼可以不顧安危呢,祖父就是這樣教你嗎?」林湛盧收回手,掃了眼善信胳膊,把一瓷瓶放在他面前,「日日堅持,至多十日就可痊癒。」
「三哥……」善信握住瓷瓶。
「不要問為何,因為我也不知。」林湛盧別過頭去看水。
「三哥,我從不想與你為敵,也不願與你為敵,如今也不會與你為敵。」林善信拽著湛盧袖,道:「回家吧!」
林湛盧淡笑不語,只是抽回衣袖,繼續為他續上了茶。兩個默默地喝著,不再多說什麼,直到日落,天邊一片殘陽。林湛盧才道:「晚了,回去吧。」
「若十日我未破城,第十一日,我們再一敘吧。」善信起身道。
「好。」林湛盧點頭。
「阮姨婆讓無尤告訴你:請放下包袱,恣意地為自己而活。」善信說罷出帷帳,翻身上馬,策馬而去。
十日內,林善信兩次破城未果,第十一日繼續和林湛盧品茶敘舊,說起幼年舊事,整整一日,繼續相約十日後。接著又是十日,一個十日接著一個十日,如此對峙三月有餘。林善信六軍未損多少,卻讓永寧城湯將軍犯起了嘀咕,這林善信和林湛盧本就是一家,若是如此一來二去就把城賣掉了,自己豈不是倒霉。湯將軍背著林湛盧修書給八皇子說此事,八皇子雖回信給湯將軍說信任林湛盧,但是在第五月時候,八皇子也坐不住了,派了之前皇子府身邊近侍去暗暗監視林湛盧,那近侍本就有些私心,覺得技不如林湛盧,而林湛盧又自來有些恃才傲物。那近侍就和湯將軍暗地裡算計了林湛盧,不顧林湛盧備戰計劃,重新安排了一番。結果當夜慘敗,損失無數,若不是城門堅固,林湛盧及時趕到,怕就破了城了。
而這些日子,林善信也沒有閒著,幽井已挖好。從軍營一直聯通東城門,守備最弱一個。如今永寧城因為上一仗缺失了不少兵力,東城門因為靠近南流方,本就百姓多,兵衛少,按著這些日子收集來情況,林湛盧正在被削弱,如今就是破城大好時機。林善信讓士兵輪換著休息,養精蓄銳。子時,在夜幕掩蓋下六軍兵臨城下,韓將軍已經帶著人馬去了東門外,只等廝殺聲起,煙火上揚之時,東門就會城門大開。善信騎在自己心愛坐騎上,一身銀光凜冽,彎弓把火箭射向城樓頂。瞬間刀光劍戟聲起,火光淒厲照亮黑夜,早已守在東門死士迅速開啟了東門,韓將軍帶著人馬一路直衝北門而來。不過是轉瞬之間,善信手中暗第三隊就在殘月下神不知鬼不覺地從西門攀進了永寧城,直奔林湛盧府邸。
北門大開,林善信率先策馬奔入,大軍隨之進入,北門一片混亂,廝殺地分不清。岳老二帶著三千兵勇在北城內,浴血奮戰。百姓都被驚醒,一時間城內萬家燈火,照耀著兵勇們。蕭前鋒已經抓住湯將軍,大部分將士在蕭前鋒吼聲中放下了武器,自願投降。善信一路往前衝卻怎麼都沒看見林湛盧,他暗三隊長並未找到林湛盧人。林善信返回去下馬扣住湯將軍脖子,眼神輕蔑,手下卻暗暗下了狠勁,詢問林湛盧下落。湯某人已經被林善信嚇個半死,什麼都說了出來:林湛盧被他和那近侍困在城樓下暗室裡。等林善信找到暗室裡滿身血污林湛盧時,他睜開眼睛看了眼善信,只道:「萬般才華又如何,卻輸給了人心險惡。」然後倒了下去。林善信抱著林湛盧,在城門前低吼一聲,吩咐影子們一定要找到那個混蛋近侍,然後帶到他面前一刀刀割了餵狗!
影子們收到命令,瞬間四散在城內。等善信把湛盧帶回軍營,老軍醫診了又診,看了又看,最後拿銀針護住了林湛盧心脈,然才道:「若要救,當世怕只有正一大夫有力回天呀。」林善信從那姓湯守城將嘴巴裡知道,就是他備戰這兩日,八皇子讓他們秘密把林湛盧關起來,在明日便運去給他處置。而那個近侍因為嫉恨林湛盧,經三番四次下了毒手。影子在第二日一早帶回了那近侍,當著林善信面讓這人生生疼死。林善信只給他說了一句:「你傷了我三哥多少,你就千百倍還回來吧!」
大軍要繼續攻戰,而林善信身為主帥必然不能離開。只得選了五十個暗力親自護送林湛盧回京。林善信對這些人淡淡地道:「若是他死了,你們也就不用回來了!」林善信不知道為何那一刻看見滿身血污林湛盧,讓他嚇地全身顫抖,讓他恨想殺了所有傷害過林湛盧人。也許就是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身上和林湛盧流著如此相同血液,如此相似,眼前浮現那些過去光景,卻沒有不開心,只有害怕。在那一刻他才明白他手中人真得就是他親人,他三哥,怎麼割捨都不會割捨斷。而之前種種不喜歡,原來僅僅是因為彼此太為相似。
一個月後,五十影子如數歸隊。林湛盧已經被正一大夫收下,林善信手中信箋上是無尤匆匆幾筆:「一定救回。勿念,我等你回來。」
作者:
C萍妹
時間:
2011-7-12 07:48 PM
89.尾聲
新皇登基第五年,也是開元五年。二月二剛過,故彰被無尤關在府內,不許出去胡鬧。就在正月裡,這傢伙竟然和當朝李相對起了對子,初學聲律娃娃就如此不知好歹,也讓無尤多少有些害怕,這孩子鋒芒已露,雖然掩蓋不住,但是總是揪心。如今善信已經出征第五個年頭了,倒是時常有朝堂消息,可是多少還是念著那個人身影,想著他有沒有好好地吃飯,有沒有受傷,有沒有想起這裡還有個家……故彰已經八歲,故明和吉兒也已經五歲,正是最煩人時候,三個小孩子在府裡吵吵鬧鬧,倒是看著很是和睦。
林傢俬塾在大伯父林元會督辦下也已經籌備好了,林家本家和各個外戚家裡孩子皆是送了來,新請來幾個西席都是李相走了路子來。故彰在給無尤第六遍保證不鬧後,才把他也送了去,故明一看故彰去了,也鬧著去。好在也開了一個女娃娃班,吉兒也跟著去了。每個月休息五日,其他時間都是上午上課,晌午便回來,下午府裡又會聽見三個小孩子吵鬧聲音。留在府內安老伯給故彰安排了騎射課程,每兩日就要學習一次。無尤去看過,覺得甚好,知道這必然是善信早就安排。故明每次都跟著去看,嘻嘻哈哈地倚著樹,嘲笑故彰笨。
三月,紀為用調回京城,任戶部侍郎。為用和青若住進了以前後庫胡同紀家,青若回來時候已經肚子微顯,無尤倒是時常過去看她,說一些體己話。本是想讓青若住過來,但是看見哥哥和青若那一副無我樣子,便作罷了。袁氏很不放心,是兩三日就往那邊跑,唯恐為用照顧不周。躺在西院床上林湛盧一直沒有醒來,命總算是保住了,可是人卻一直沒有醒過來跡象。正一給所有人都說,人如今已經沒有問題,在好轉,只是什麼時候能醒來,就要看天命了。無尤每日都要來和林湛盧說說話,講一些現在和以前事兒,然後很費心護理西院花草。無尤想總有一日他會醒來。
「故明,你在做什麼?」無尤聲音突然響起。
故明連躲都未躲,只是轉過身眨巴了下眼睛,欺身上前,撒嬌狀:「娘親。」
無尤不理會,看見故明正在撕《中庸》,臉色一沉,道:「為何撕聖人之書?」
「娘親,萬般才華何用?」故明也不躲閃,抬頭看無尤。
「讀聖賢書,行君子道。」無尤問故明:「君子之道是為何?」
「孩兒不屑君子道,君子就光明磊落,自己不可小肚雞腸,所以君子往往永遠勝不過小人。」無尤一愣,故明卻繼續道:「君子顧及太多、太愛惜自己形象、名譽和承諾。而小人就灑脫多了,百無禁忌,什麼手段都可以上,可以撒潑打滾,也可以隨口撒謊,還可以翻臉不認人,誰也不能把他怎樣。君子只能用陽謀,而小人卻既可以用陰謀又可以用陽謀,兩相比較,君子明顯處於下風,還沒開打就先少了一半!」
無尤扶額坐了下來,盯著故明,問:「這是誰教你?」
「娘親,孩兒已經大到能分辨是非,不需人教,自然會看。」故明笑嘻嘻地說著。
無尤緩了一緩,問:「那麼我故明是要當小人了?」
「娘,我認為人該有原則和想要之理想,比如爹爹理想便是四海昇平,那麼為了這個理想,若是君子道不好走,為何不走小人道?孩兒認為易經說得才對,萬事萬物變化無窮,沒有所謂正道也沒有所謂邪道。而行中庸之道本該融合了小人和君子之道,撕其是為了孩兒永遠記住,不需再看第二遍。」故明字字清晰。
「那你背一次給我聽吧。」無尤揚起笑容,道。
「好。」故明負手而立。
無尤聽著故明一字一字地背中庸,心下忽然就看見林家男人特有血脈融合。若是故彰有一半隨了善信,那必然有另一半隨了無尤。而故明卻佔據了圓融詭滑,又不失正道,在他心裡若要走到那個正去,必然要經歷些邪,能融合才能運用,才能更好達成目。之前紀守中就給無尤說,故明這娃娃了不得,是個詭才。也不知道是不是連吉兒那份聰明都被故明拿走了,這孩子過於狡黠。無尤早就曉得他過目不忘,卻還在刻意隱藏,甚至故意出錯讓自己上心。總是看似什麼都無所謂,但是卻對親情格外較真兒,極力維護。如今對無尤說了這番話,也不知道這小傢伙又是做何種打算。
而吉兒,無尤無疑是有些憂心,相對於這兩個出眾哥哥,吉兒卻少了這些,什麼都是剛剛能做好。有時候甚至要故彰再次給她講解才能理解。吉兒在某些方面卻很像無尤,喜歡伺候花草、喜歡小動物、良善緊,見不得那些欺負和乞丐。吉兒已開始和綺晴學刺繡,也不過而而,沒有什麼天賦。不過無尤這些日子卻覺得沒有什麼天賦也是一種天賦,老天會讓吉兒過得平庸而簡單,未嘗不是一種福氣。
五月初四,林湛盧奇跡般醒來。可是醒來後第一句話就問自己是誰,身在何處。無尤驚,忙請來正一大夫,檢查完畢一切安好,只是為何會失憶,卻不得而知。正一說:失憶也未嘗不好,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而今種種譬如今日生,既然已經忘卻就是還了他一個清明未來。封言在半個月前被善信派人送回林湛盧身邊,無尤小心翼翼一句句告訴林湛盧:他叫什麼,是何身份,而那些舊日仇恨往事卻刻意避開不說。如今林湛盧只知自己是原安公二兒子孩子,府裡人都恭敬地叫他一聲三公子。醒來後林湛盧恢復地很快,漸漸也在府裡時常溜躂著,和無尤之間話也多了很多。三個孩子倒是下學後多喜歡粘著他,整個府裡就是他最閒散了。
七月,林湛盧喜歡去學堂裡給孩子們講史,便在學堂客串了一位西席。他講課生動,很多喜歡逃課孩子,都會每堂必到。無尤將本該分給林湛盧那份資產還給了他,同時也把分給老三家那個莊子也一起給了他,連著這些年莊子裡收入。於是乎林湛盧便有了一個新去處,就是去莊子裡溜躂。而他每次去莊子時候都要在京郊靈山寺做停留,已經成了一種習慣。有時候無尤也會帶著孩子們一起陪著林湛盧去靈山寺,無尤還是會擔心他身體,多數時候很婆媽地嘮叨。湛盧便在一側坐著聽她說,然後搖頭一笑,喝下苦兮兮藥汁,道味甜。那一副順從無尤樣子,會讓無尤恍惚覺得他從來都沒失憶,還是幼年那個小夫子。
八月初,青若生下一個兒子,聖上賞下各種禮品。無猶帶著三個小傢伙一起去看小弟弟。紀守中想了很久,道:叫紀若言吧。青若坐月子日子裡,小紀若言收到好多禮物,看得吉兒直眼紅,問為何自己就沒收到過呢。無尤笑著說:「你沾了大便宜了哦,你生在一個承前啟後時刻裡,已然是種恩賜了。」林湛盧抱著吉兒,許諾帶著她去看滿山紅葉,當成今年生辰之禮物。同月,紀為用賜文淵閣學士,升戶部尚書。徐衛潛升左都御史,掌御史衙門。徐衛潛還是孤家寡人一個,時常去正一堂和正一老兒喝酒閒聊。
九月十一,林湛盧一早就帶著故彰、故明、吉兒去了西山,今兒正是故明和吉兒生辰,林湛盧這個三伯父帶著三個孩子去賞紅葉看菊花。無尤一早就和綺晴處理府內事宜,等處理完畢已經晌午了。想著那三個孩子必定很鬧騰,怕林湛盧身子受不了,就上了馬車往西山去。在蓮花寺後山涼亭找到正休息林湛盧,湛盧看見無尤,笑著指那邊樹下追鬧著玩三個孩子。無尤看了一眼,就往那邊去抓,最後卻和孩子們鬧成一團。
「這失憶把戲,林三公子,到底要玩到什麼時候呢?」一個華服公子,站在林湛盧身側問。
林湛盧打開折扇,道:「也許終老吧。」
「上次說,你可考慮了?」華服公子繼續問。
「聖上,我已是死過人了,朝堂便再不想進了。」林湛盧看著無尤和孩子,搖搖頭。
「不怕朕威脅嗎?」皇帝也朝那方去看。
「林家人人都在為你賣命,少了我一個又何妨。」林湛盧輕笑。
「武有林善信,文有林湛盧,一直是朕打算。」皇帝道。
「倒是物盡其用,可是我卻不想如您願,那明爭暗鬥日子太累。」湛盧看著那邊笑顏,道:「看,那才是我想看,想守護。心也就拳頭大小,放不下一個天下。」
「你這一身才華,不覺可惜嗎?」皇帝側目問。
「那麼湛盧斗膽問一句,三皇子是怎麼走?聖上覺得可惜嗎?」林湛盧看了一眼皇帝,在嘴邊擎起一抹若有若無笑。
皇帝看向遠方,笑了起來。是呀,怎麼會不覺得可惜呢?若是有選,他一定會比三弟快一步打掉那杯毒酒。所有人都說三皇子有反心,可是卻沒人知道他從來只聽這個哥哥。若不是一步步走到,若不是為了逼迫給八弟看,三弟又如何會被父皇軟禁。他依舊記得自己衝進三弟房間,三弟卻先一步喝下了毒酒。他最疼愛弟弟,他甚至不肯說一句重話與他,就這樣倒在自己懷中,只說道:「大哥,我這一走,皇親必然不敢異動……弟弟只能……為你爭取這些時間了。如今……如今,你已是龍椅王者,不要再心軟了……」如今,他已是最孤獨人,每日坐在冰冷龍椅上,卻無可奈何。
「湛盧呀,你如今是京城首富,這數月之間京城多少商會被你收入手內,難道僅僅是為了前方笑顏?」皇帝看著那四張笑臉,恍惚間看見了幼年自己和三弟。
「她自小就想要一個太平盛世,善信會打造一個昇平人間,我便為她營造一個繁華人世。而這一切若沒有聖上做一個盛世明君,都將成為泡影。先皇皇子裡,只有聖上才有能力開創這個輝煌。就算是當年憐惜我才華八皇子也比不上聖上胸襟,那裡住著整個江山社稷。」林湛盧從來都知道只有當年太子,現在聖上才是明君,只是當年落魄之時得八皇子青眼,便要還他這青眼之恩,他向來有恩必報。
皇帝笑了出來,道:「朕依舊會等著你答應朕要求,林相這個位置朕會為你留一輩子。如今既然你喜歡商道,朕就把皇商交給你一坐,叫你人三日後來內務府詳談。」
說罷,皇帝拿過林湛盧扇子,扇了扇,轉身離開。
開元六年,三月,叛亂已平。安公大軍返京!到京之日已經是五月初了,新皇帶著文武百官出城相迎。林善信在百官中看見無數熟悉身影,心裡定下,他如今終於到家了。當日,聖上論功封賞,大宴六軍。而八皇子卻僅僅被軟禁入當初皇子府中。等一切儀式完畢,父親和岳父都先回了內閣,善信走進公府,而無尤卻恰巧去了正一堂取藥材。善信信步走在府內,如今府內已經不是他記憶裡格局,無尤喜歡花草,整個公府按著她意願栽種了四季花草還有蔬菜。善信看見牆角豆角芽,低頭笑了起來,果然是無尤傑作。
「你是誰呀,不要動我娘親芽苗!」一個奶聲奶氣女聲響起,軟軟小手抓住善信長衫一角,露出雪白一截胳膊。
善信回頭看,一個粉嘟嘟小丫頭,梳著兩個小辮,小辮尾端繫著繡桃花絲質髮帶。大大眼睛盯著善信,長長睫毛,就如和無尤一個模子刻出來一般。小丫頭蹙眉,拽了下善信衣角,又道:「你是誰呀,怎麼會亂在府裡走呢?迷路了?」
善信撲哧笑了出來,把女娃娃抱了起來,道:「看來我要好好佈置下府內安全了,你遇見陌生人竟然不怕。」
「你到底是誰,不說,我就要叫了哦。」吉兒開始威脅善信。
「吉兒,難道你娘親沒告訴你,爹爹最不怕就是威脅嗎?」善信用鼻子點了點吉兒小臉蛋。
「爹爹?」吉兒迷惑了下,轉頭突然大喊:「大哥、二哥,爹爹回來了!」然後又看著善信,道:「剛剛大哥還說爹爹今日進城呢。」
接著兩個小孩子一前一後從南一院奔了出來,故彰在看見善信剎那,站住。故明一看大哥站住了,也立住了,上下打量了下善信。聲音清亮問道:「你真是爹爹?」
善信還抱著吉兒,點點頭,道:「你就是故明吧。」然後看向故彰,高了許多,道:「花燈會上走馬燈可還能看,故彰?」
故彰晃了一晃,眼淚就奔湧而出,喊道:「爹,您終於回來了!」
善信蹲下,放下吉兒,長開雙臂把三個孩子都摟進懷中,道:「我回來了。」
故明掰開善信手臂,後退一步,「你是壞人,所有欺負我娘親人都是壞人,所以你是壞人!」
故彰去拉故明,低聲呵斥他:「故明不得放肆,那是爹爹。」
故明撇了善信一眼,甩開故彰手,道:「讓我娘親哭,讓我娘親唉聲歎氣,讓我娘親月下無語,讓我娘親食不知味,讓我娘親日夜盼望傷心神……你是壞人!」說完,冷冷地瞪著善信。
善信看著故明那雙和無尤一眼好看清澈大眼睛,道:「是,我是混蛋,是壞人,是最不好人,讓你們娘親苦等、苦守、苦淚,打落牙齒和血吞,都是我錯!都是爹爹錯,爹爹讓你們這六年孤苦,爹爹不好!」
「林善信,你就是個混蛋,你知道嗎?」無尤聲音顫抖地響起,善信還沒回頭,她已經跨步到了他面前,定定地看著他,伸出手抬起狠狠落下,卻輕輕撫上善信臉頰傷痕,一字一句道:「可是怎麼辦呀,我是那麼不能沒有你。」
善信抓住無尤手,放在胸口,道:「我回來了,我承諾過我一定會回來陪你白頭到老!」
無尤猛地抱住善信,眼淚一滴一滴地滑落,濕了善信衣襟,「回來就好,平安就好。」
「傻瓜,我都回來了,你哭什麼。」善信一手抱住無尤,一手輕拍無尤後背。
那晚,故彰把故明和吉兒帶進了南一院,聽故明和吉兒說了一夜爹爹。故明眼睛像星子一樣閃亮,看見自己爹爹雖然當面如此造次,但是心中卻溢滿了崇拜。那夜,善信抱著無尤,看了一遍又一遍,瘋魔而狂狠地要了一次又一次,直到筋疲力盡。善信抱緊懷裡累壞無尤,看著她眉眼,唇還有肆虐紅腫,輕聲道:「再看不見你,我就要撕心裂肺了。」
無尤窩進善信懷裡,笑:「沒有你日日夜夜,幾乎不能入睡。」
善信幫無尤揉著腰,道:「沒有一天不想你,沒有一刻不想。」
「那你還不給我隻字片語,真夠狠心。」無尤輕抬眼皮,嗔嬌。
「一旦寫了,我就會瘋狂,就會不能抑制地要回到你身旁。」善信耳語。
「我知曉,我都知曉。」無尤伸出手放在善信胸口,「你這裡,除了我,還能裝什麼?」
「只有你,從來都只有你。」善信抱住無尤,「我為你打造了一個安平人間。」
無尤笑了笑,在善信身邊安心睡著了,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如此踏實。
本來無尤還有點擔心故明會和善信相處不好,卻不想這完全是她多慮。故明和善信相處相當融洽。無尤看出來,善信很喜歡吉兒,總是把她抱在懷裡,吉兒乖巧順和,每次都乖乖坐在爹爹懷裡不動,一會兒就能夢周公了。善信回來了,整個府裡又多了一個和孩子們混鬧人。
是夜,善信輕聲走出故明園,進了西院。主臥燈果然沒有滅,善信也不敲門,直接掀開簾子走了進去,還是一杯碧螺春在面前。而眼前人已經清明多了,那一雙眼帶著繁華看盡清透,品著茶樣子還是絕世風流,好看讓人沉醉。只是如今眸子不再空洞,清亮讓人不能忽視。
「三哥。」善信坐下,道。
「你讓我回家,那麼你要養我一輩子了。」湛盧淡笑。
「好,你說什麼我都應你。」善信笑燦爛。
「從現在開始少點拚命,你要養兩個人一輩子呢。」湛盧把茶一口飲盡。
「三哥還是如此牙尖嘴利。」善信搖頭。
「閒著也是閒著,如此消遣你,最有意思。」湛盧看著善信,突然覺得有家人真好。
「聖上,真會讓你閒著?」善信不信。
「反正朝堂,我是不會再上了。」湛盧早就打定了主意。
「甚好,省得都給他們周家賣命去。」善信品茶到底,突然抬頭,一面正色道:「哥,不許喝酒!」
「只放了一勺,不要擔心。」湛盧拍打開善信眉頭,道:「我才不死呢,好不容易有人肯養著我,被我消遣,我才不會害自己。」
「我不信,一時看不住就得忘了喝藥,不值得信!」善信臭他。
「無尤太過了,怎麼什麼都給你說,哎,一世英名呀!毀嘍。」湛盧啪打開扇子,搖了搖。
「你英明在我這裡,足以。當世才情,誰能超過林三公子湛盧呢。」善信說罷,笑了出來。
湛盧拿扇子輕打了下善信腦門,「你呀……」然後也笑出聲。
開元八年,紀相終於辭去了官職。踏實地回到府裡伺候三個小娃娃唸書,日日就是追著故彰、故明、吉兒,讀書、寫字、下棋、撫琴、丹青……開元九年,林元會、林元機也辭官了,在林氏學堂裡也當了一把西席。開元十年,紀為用封相,徐衛潛封相。開元十六年春闈,出了本朝最年輕狀元、榜眼及探花:狀元爺是十八歲林故彰,榜眼爺是十七歲游安然,探花是十五歲林故明。三位騎在高頭大馬上,在京城大街小巷招搖過市,引大姑娘小媳婦尖叫連連。林故明一副懶洋洋模樣,就差掉下馬去,而那絕世風流派頭卻和三伯林湛盧一個樣兒。故明拉住一側榜眼問:「還要游多久呀?」游安然挑挑眉,搖頭,那一雙眸子卻看向一側正一堂內,一抹綠色身影,揚起一個好看弧度,分外溫柔。
開元十七年初冬,故彰把故明從城外抓了回來,壓在馬車裡。對著車外道:「去正一堂。」聖上瓊林宴後,林故明一張紙條就消失無影無蹤,最年輕探花郎丟了,這簡直就是之大恥!故彰手握爹爹一路影子,大江南北探出了故明消息,在年關前把人給捉了回來。故彰拽著故明進了正一堂,一抹清爽水色身影跳了出來,看了眼故明,逕直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喂,林吉兒,看見二哥連叫都不叫嗎?」故明衝著吉兒喊。
吉兒拽住要出門青灰色長衫男子,道:「你瘋了,還沒好呢!怎麼能亂動。」
男子回頭看吉兒,卻看見後面兩人,頷首道:「故彰兄、故明兄,多日不見。」
吉兒不管那些,只對男子道:「游安然,你是受虐狂嗎?」然後轉身問:「大哥,馬車呢?再塞一個夠嗎?」
故彰點點頭,故明卻看見游安然眼中一抹得逞精光閃過,故明太熟悉了,那可是他算計後達成目特有表現呀。故明斜倚著桌子,一派世家公子作風,閒閒地開口:「反正年關了,安然兄不如就在林家過個年吧。」
吉兒不再搭理他們,只對著藥材格喊道:「正一爺爺,娘親今早說讓你關了鋪子就去府裡,外公爺爺都等著你呢,要過年了。」然後牢牢拽著游安然直接往馬車走去。
林家小姑娘八歲那年,對藥材突發了興趣,醫書一本比一本背快。直接拜在了正一門下,成為正一最後一個嫡傳弟子,也是最聰明一個。如今京城人人皆知,安公小女兒是位女神醫,十分良善,從不厚此薄彼,受傷動物也會施以援手,和當年正一有得一拼。每個見過林吉兒人都會眼直上一直,被她治好人會誇她是那天宮小仙娥下凡。林吉兒喜歡笑,逢人便有一張甜美笑臉,如今十七歲了,多少人惦記著,卻沒人敢上門提親。聖上翻遍滿朝文武公子,卻覺得都配不上吉兒。
安公府。
「呦,野小子,捨得回來了?」無尤掃了故明一眼。
「娘,娘親,想死我了。」故明一把就撲了上去,故彰只翻了翻白眼,佯裝沒看見。
善信一把拎了故明起來,「你這哪野去了,這味兒隔著城牆都得飄三里。」
無尤瞪了善信一眼,就知道他這是給兒子找台階呢。湛盧坐在一邊喝著茶,干樂。半晌才開口:「成了,回來就好,快去洗洗吧,瞅著就過年了。」
故明一聽,轉身就要出去,卻聽見無尤淡淡地飄來一句:「你再給我消失一次,我便當沒生過哦。」
故明一愣,忙回頭,道:「娘,您放心,我一定守著您。」故明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娘不認他。
「隨著你以藍姨姨快去吧,給我洗乾淨了。」無尤捂著鼻子,擺擺手。
游安然站在幾個大人面前,一臉含笑,行禮示意。卻被吉兒攔著,吉兒對無尤道:「娘,這是我病人,游安然。我接他來住。」
無尤上前幾步,仔細打量,身形不錯,眉眼也不錯,看著夠禍害……又轉了一圈,把吉兒推開,示意善信拉一把。然後無尤在游安然面前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聲音,問:「榜眼爺?」
「謬讚。」游安然坦然回應。
「我家吉兒可不和人分相公。」無尤斜眼看他。
「請夫人放心,安然只要吉兒一人。」游安然眼神堅定。
無尤微笑,點點頭,「那就看你能耐了,小子。」
游安然笑了一下,正對上吉兒著急眼神,她顯然不知道兩人在說什麼。
無尤上前,挽住善信,對著紫杉道:「把露園拾掇下,請游公子暫時住下吧。」紫杉頷首,笑心裡神會,然後叫上身後丫頭,往外走去。
無尤對著湛盧道:「我說三伯茶見底了,別裝了,咱兒三個去看看門口,都掛起來了沒。婆婆那邊還等著呢。」然後指了下故彰和吉兒,道:「故彰,把那混小子給我打上一頓去。吉兒,你陪下游公子,等會兒和游公子一起去露園,有什麼需要自己添置。缺什麼還有你綺晴姑姑呢。」
說罷,善信就拽上湛盧,隨著無尤一起當監工去了。湛盧用比劃著笑善信沒出息,堂堂安公被妻子吃牢牢。善信抽動了下嘴角,撇了他一眼,狗腿地跟著無尤身後。
(正文完結)
90.番外
開元二十五年,四海昇平,人世繁華。紀無尤最想要終於在有生之年看見。故彰繼承安公爵位,北疆得勝歸來。開元三十年,林善信在內閣已經五年,舉皆知林相為聖上手臂。內閣三相,紀相-紀為用、徐相-徐衛潛、林相-林善信和聖上一起開創了盛世輝煌。老徐還是孤家寡人一人,每到過節就會去安公和紀府蹭吃蹭喝。而林湛盧已經是整個北方最大商界富豪,他一直隱藏在幕布之後,從來都沒人知道真正老闆竟然是林三公子林湛盧,而老安公所建立各種安置所,如今都是由他打理。
開元三十五年,林故明管理戶部五年,為庫最大化擴充了財富。林故明尚書,在朝堂是有名鐵公雞,永遠是算盤扒拉山響,敢當堂質疑各種需要撥款。誰想在他戶部取一點油水,那絕對是不可能。紀若言身為禮部侍郎,沒少和故明在家裡吵架,所有人都知道禮部無論幹什麼都要和戶部要錢,禮部尚書惹不起故明,必然會把紀小侍郎丟上前去……好在公事歸公事,私下還是和諧友愛。游安然掌大理寺卿,屢破奇案,聖上有意讓其入閣,但每次談起,他就再三拒絕。理由很簡單,大理寺好歹能正點上下班,然後就可以去正一堂接妻子回家。
而永安公主,一生未嫁,在開元十九年遠去。離世前最後要見竟然是無尤,無尤回來,一派安和,沒有給任何人說起過永安為何要見她。綺晴、紫杉、水紅、元香一直沒有嫁人,無尤曾幾次提起,四個人都拒絕了,無尤要求孩子們管這四位一等丫頭叫姑姑,並撕毀了她們賣身契,脫去了奴籍。瑞紫嫁給了善信手下一個將領,最後隨著該男子遠守邊疆。
「小姐,把這藥喝了吧。」水紅站在無尤身前,手中還端著一碗藥湯。
「水紅呀,現在是多少年呀?」無尤坐在院子裡看滿樹山茶花,笑著問。
「開元三十六年了呢。」水紅笑。
「好快,如今我已五十有七了,卻辜負了你一生呀。」無尤看著水紅。
「哪有,水紅自願陪著小姐一輩子。」水紅把藥放在桌前,「喝了吧。」
無尤擺擺手,「喝與不喝,又如何呢,反正已經這樣了。」
一口血咳了出來,染紅白色手絹,無尤只是笑笑,「千萬不要告訴他們兩個,那兩個人呀,都是死心眼,一個比一個看不開。」
水紅點點頭,如此已經隱瞞了太久了,無尤和她都明白,年關是否熬過都不一定。十年前,正一大夫為無尤斷定十年,十年命。如今已經十年了,從四月開始,到五月竟然咳血,如今九月,新山茶花已開,吐血愈加頻繁。水紅心中明白也就是今年了,想來再也過不去了,所以兩個人都選擇了沉默。
「水紅,你知道那年永安為何要見我嗎?」無尤笑了起來,還是那麼清澈眼睛。
「不知,猜不到呢。」水紅被無尤拉著坐了下來。
「她說她走到最後一刻,竟然最想見是我。她說真希望我也可以如對青若一般對她。她說她很抱歉,可是卻不能控制自己情感,就算已經卑微到了極點。她說若有來生,只想當一個普通人,生在小康之家,嫁一個愛她簡單男人,為男人生幾個孩子,過一輩本本分分。」無尤道:「真好。」
「現在回想,永安公主也是真性情人。」水紅看著那雙色山茶,回憶這一路走來人。
「又有誰不是真性情呢,想來誰都是真性情,每個人都一樣。」無尤這個時候竟然想起了老安公林吉瑜,道:「如今到這個歲數才真正理解祖父無奈和堅持。」
「小姐堅持給小小姐用吉兒這名,也是為了還念他吧。」水紅笑。
「是每個人都想去懷念。」無尤也笑了。
十月中家宴上,無尤終於沒有忍住,一口血吐了出來,嚇壞了孩子們。等移回故明園,吉兒把脈而斷症,頓時哭了起來。大家一看吉兒哭,心裡都明白了,怕已經無力回天了。卻沒想到最冷靜竟然是善信和湛盧,兩個人相視而笑,似乎早就知道會這般。故明跪在無尤床前,一下一下地磕著頭,道:「娘,故明這一輩子都不任性了,不要走。」故彰站在床側,傻傻地看著那蒼白臉,心內暗罵自己為何沒有早一點發現,為何到了現在才看出來。游安然抱著已經哭地泣不成聲吉兒,不知如何安慰。善信和湛盧卻走到了院子內。
「你何時知道?」湛盧問。
「五月。」善信道。
「彼此。」湛盧看向屋內。
「既然她不想說,便陪著她演這一場。」善信揚起嘴角。
「我們都演戲成癡了。」湛盧道。
那日以後,無尤醒越來越少,昏迷時辰越來越長。幾個孩子日日都提前回家,陪著無尤說話。而無尤笑越來越多,話卻越來越少。青若來看無尤,兩個人往往都是對著笑,似乎什麼都不必再說。為用十年前就已經知曉這一日,可是還是在聽見後半晌緩不過來。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如今卻讓所有人走不出那個坎兒去。吉兒翻遍所有醫書,明明心中知曉無能為力了卻不肯放棄。就連最不羈故明也常常往寺院去,只為娘親祈福。故彰有時候會坐在祠堂裡,一遍一遍地求祖先……
十一月十八,無尤叫來了所有人,那天她說了很多話,交代了很多事情,安寧而柔和。說到最後,自己都不曉得自己在說什麼了。過了很久,她突然說想看煙花,不知還趕不趕得上今年年關煙花大會。善信笑著說,沒關係,趕不上,咱就在府裡自己放。故明、故彰、安然忙出去籌備。
「三伯,我想和你說說話。」無尤看著林湛盧。
善信放開無尤,走了出去。林湛盧點頭,「好。」
「湛盧哥哥,這三十三戲,如今我還是要拆穿了。」無尤含笑,她一直都知道林湛盧根本沒有失憶,「可是我很感謝你這三十三年,為我為林家為善信演這場戲,如今可以落幕了。」
湛盧坐到無尤跟前,笑:「也是為了我,人總要重生。」
「三十三年湛盧哥哥,你終還是應了我願望。」無尤握住湛盧手,「答應我最後一個願望吧。」
「若我不願呢?」林湛盧已經知道是什麼了。
「我湛盧哥哥,從來沒有一次不答應過。因為我知道只要我開口,湛盧哥哥總會做到,總會什麼都依著我,就算是這次也一樣。」無尤很清楚明白。
林湛盧揚揚頭,讓眼睛不要流出來,然後看向無尤,道:「我終還是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我把這個家托付給你,除了你,誰都不能讓我更放心。」無尤輕輕地道。
湛盧眉眼彎彎,「我幫你守護,直到我終老。」
「我終太自私,因為知道這世間只有你一人會依我。我還是太自私了,若有來生,我祝湛盧哥哥在最美好年華里找到一個彼此相愛人,過一生逍遙。」無尤靜靜地留下了淚,她這一生還是負林湛盧太多。
「傻丫頭,遇見你已經是我這一生最美好年華了,再完滿不過。」湛盧把無尤手,放進被子裡,笑得如彼此初見之時。
入夜,善信把無尤裹嚴嚴實實,抱著坐在府內空地上。每個人都到齊了,故彰和故明擺好了煙花筒子,好多好多。月亮很亮,月光很好,水銀瀉地一般清冷。善信抱著無尤,笑地一如從前。善信又想起十年前那一夜,正一大夫話:「從入公府,她便在耗盡一切。第二胎早產已經讓她垮去很多。你六年未歸,你可曾想過她會因這六年日日夜夜掏空氣血,耗盡元氣。她本就是多病身,如今能再有十年已是造化了,到時便是天命難違。一切都是因緣際會,一切都是命。」
「善信,我在最好年華里遇見你,謝謝你愛上我。」無尤輕聲在善信耳邊耳語,道:「黃泉碧落就不要跟來了,好好活著吧。」
善信抱緊無尤,低頭一笑,「對你承諾,我一定會做到,要守護你每一個輪迴。」
無尤笑,早就知道會如此。歎了口氣,道:「所謂白頭偕老,不過是最完美彼此依靠。」然後靠在善信胸膛上,看著天空一片火樹銀花,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再也沒有睜開。
那一夜,整個京城都看見天空綻放出最絢爛煙火。絢麗色彩多年後還有人津津樂道,都說那是來接原公夫人天河。那夜後林善信就染了風寒,卻越來越重,在臘月初終於隨著無尤一起走了。林湛盧把兩個人燒成了灰,裝進了一個青瓷蓮花罐裡,安葬在林家墓地。下葬那日,梅花開遍了山林,似乎有靈一般,來送這兩人。林湛盧站在墓碑前,笑格外燦爛。道:「如此這般,我就陪你們把戲一起演好,既然來了,就好好走上一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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