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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華琤 - 代嫁情事【單】 [打印本頁]

作者: olga1031    時間: 2011-6-1 10:42 PM     標題: 華琤 - 代嫁情事【單】

本帖最後由 olga1031 於 2011-6-1 10:43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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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可惡!奶奶竟一手掌控他的婚事不容他拒絕,
逼他放棄心愛表妹迎娶指腹為婚的對象,
當她知道手握他另納妾室的大權兩人有了協定,
在不知不覺間他卻無法自拔的戀上她的聰慧,
原以為能享齊人之福的希望在她的固執下破碎,
她罔顧他的討好為要娶表妹一事激烈反抗他,
不斷以當初的承諾逼他一定要休了她,
還使出出家為尼的狠招殘忍對付他,
直到她說出悲慘身世才知道她拒絕他的原因……
只因雙方家長隨意立下的可笑約定,
她家小姐被迫放棄愛人嫁給未曾謀面的陌生人,
拗不過有恩於她的主子苦苦哀求她同意代嫁,
深知這椿親事只是暫時的權宜之計,
面對洞房花燭夜新郎的刻意冷落她態度自若,
無慾無求的她早已看破情愛只想單獨過一生,
日夜相處下他的萬分憐愛令她求去決心動搖,
然而她早已發誓絕不再重蹈娘親的覆轍,
她如何能看著夫君和別的女人在她面前恩愛?

【出版日期】2000年09月25日
【出版社】禾馬
【書系及編號】珍愛小說J1756
作者: olga1031    時間: 2011-6-1 10:44 PM

楔子

不懂!她不懂這樣的人間煉獄。

眼瞳裡盛載了太多的茫然,她……哭不出來。

眼前焦黑的書房是爹教她習字讀書的地方,另一間焦黑的繡房是娘教她刺繡的地方,而那些溫暖的情景才是昨天的事。

村人們在她的身後忙成一團,他們不讓她轉身,不讓她看,連爹娘最後一面都不讓她見。他們說就算看了也識不得,還是別看了。

所有人都搖頭感慨,以為這是一場再普通不過的意外失火。

她真希望她也能這麼以為,但她知道不是,昨夜濃煙裡娘的臉、娘的喃喃自語,清晰的浮在腦海裡,像深刻的烙印。

天啊!為什麼不帶她一起去?她將雙拳握得死緊,在心裡死命地朝天吶喊。

壓低了的討論聲陣陣傳來,她知道他們正在討論該怎麼處置她才好。

爹爹窮,爹爹的家人也窮,女孩兒是賠錢貨,他們沒事多養個賠錢貨做啥?

娘的家境好,娘的家人也算富裕,但娘的家人很勢利,他們說她可能受苛待。

「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一個面容慈善的中年男人問著,他的身旁跟了個身穿青布衫的小伙子。

「凝香。」她看了看他開口道,聲音沙啞得像是沙礫磨過似的。

「好名字,今年幾歲了?」

「十二。」她遲疑了會兒,仍舊答道。

「我的女兒今年十歲,你到我們家來作客,和她作個伴兒可好?」

她頓時全身戒備地望著他。

中年男人朗聲大笑,輕輕撫著她亂成一團的發,「女孩子有戒心是好事。我是蘇州城裡陳府的老爺,我那年方十歲的女兒,舉止粗魯,你是蘇州城裡第一才女的小孩,又是秀才之女,讀過書,學過禮,你來陪伴她,我禮遇你,不收你為奴婢,當你是客人,你可以考慮一下,再告訴我答案。」

他轉身欲至一旁等待,讓她有時間可以考慮,卻感覺衣角被髒黑的小手拉住……
作者: olga1031    時間: 2011-6-1 10:45 PM

第一章   

浮月山莊前,一位雍容華貴的老婦人在兩旁丫環的扶持下由華麗的大轎中移步出來,她抬頭望了眼木匾上那蒼勁有力、龍飛鳳舞的字跡,噙著自得的笑、踩著穩健的步伐進大門。

浮月山莊裡一群奴僕正豎起耳朵,等著聽他們主子的閒談。

江家的少爺江子滔首先開了口,「爹、娘,趁你們現在都在,最近布莊亦比較不忙,你們就允了孩兒吧!」蘭兒及笄一年多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嬌柔動人,以前他還能以她還小為由,擋著他那批狐群狗黨們的追求,現在他想正式給她個名分,斷了他們的奢望。

「這……」江家老爺江伯堯撫著長鬚,滿臉猶豫。

「相公,你就答應了吧!」江沈月娘幫襯著,「蘭兒來咱們家四年有餘了,小兩口的事山莊裡也早就盡人皆知了,咱們作主讓蘭兒過了門,我也算對得住我那薄命的小妹,了了一樁心事了。」

「這……」江伯堯搔著頭,仍覺不妥。

「老夫人到!」

乍聞此訊,眾人反應各異,原本不務正事的奴僕們瞬間四散,各自忙著手上的工作,江子滔和江沈月娘面面相覷,臉上漸露憂色。

江伯堯頓時雙眼一亮,「娘來了,這事就交給娘作主吧!」

「什麼事要我作主來著?」老婦人神采奕奕的踏進大廳,聲若洪鐘。

「娘。」江沈月娘恭敬地喚道。

「奶奶。」江子滔則不甚情願地喚著。

「呃,娘,是關於滔兒的婚事。」江伯堯必恭必敬地報告,慶幸他能及時甩掉燙手山芋。

「喔!」江老夫人別有深意地抬頭看向她身材高挺的乖孫子,「你終於開竅,想把我那遠在江南的乖孫媳婦迎進門啦!」她呵呵一笑。

「奶奶明知道不是。」江子滔臭著俊臉,十分的不開心。

「那就是你想背著我先斬後奏!」江老夫人冷下臉,沉聲道。

不畏那兩道疾射而至的寒冽目光,縱然明知答案為何,江子滔仍硬著頭皮道:「請奶奶作主孫兒和蘭兒的婚事。」

「我說過,只要我的乖孫媳婦進了門,你愛娶幾房、愛納幾個小妾,我完全沒有意見。」

「奶奶,您不能這麼不講理,您的乖孫媳婦又不是我要的媳婦,強要我娶對方只會誤了人家。天啊!我對她根本一點感情也沒有。」江子滔據理力爭。

「你若強娶蘭丫頭也只會誤了她,因為我不會承認她。何況這年頭,哪樁姻緣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得來的,待你們成了親、過了洞房花燭夜後,不就有感情了?」江老夫人凌厲的雙眸毫不退讓的對上孫兒固執的眼。

「奶奶,您不能就這樣擅自決定我的人生!」江子滔挫敗的大吼。

「那你是要我言而無信老臉掃地,在外人面前永遠抬不起頭來?」江老夫人面色凝重。

那也是您亂點鴛鴦、咎由自取。江子滔在心裡暗想著。

「事情不會那麼嚴重的。」

「別說了,秀書,給我拿黃歷來,我們要辦喜事了呢!啊!得先捎封信給陳府,益年那老小子也等得太久了。」

專門伺候江老夫人的丫環秀書隨即遞上一本黃歷。

「奶奶!」眼見局勢如此發展,江子滔氣急敗壞地吼道:「我誰都不娶,這事就當從未提過總行了吧!」

「不行,人家姑娘已被你耽擱太久,今年都……唔!多大了?十八有了吧!來,秀書,先幫我磨墨……」

「我、不、娶!」江子滔咬牙道,甩掉江沈月娘扯著他衣袖的手,不惜冒犯江家具有最高權威的頭號主事者。

「你別無選擇。」江老夫人頓了下蘸墨的動作,無情的道。

「我就是不娶,我倒要看看您能奈我何。」江子滔雙手環胸。

「滔兒,有話好說,不得對奶奶無禮。」兒子挑釁的話令江伯堯擔憂得試圖以眼神要雙方冷靜,可惜對怒視著對方的兩人全然無用。

在一觸即發的僵持氣氛中,江老夫人平靜的開口,「在我的乖孫媳婦未進門前,你不需要再插手布莊的工作了。」

此話一出,一室愕然。

「您不能這麼做,布莊需要我。」江子滔握緊雙拳,如火焰般熾烈的怒意粉碎了適才故作的堅決。

「沒那麼需要。」江老夫人抬高下巴,臉似蒙上一層寒霜。該死的!奶奶捉住他的弱點了,布莊是他從小到大努力的重心,是他的命,布莊對他有多重要,奶奶是全天下再清楚不過的人。

而她是當真的,他就是知道。

「婚期愈快愈好,我簡直等不及想成親了。」江子滔逼自己硬是由牙縫中迸出言不由衷的話。

「這才是我最疼最寵的乖孫兒!」江老夫人笑瞇了眼,滿意的低下頭欲繼續修書。

「不過,您別想我會善待您的乖孫媳婦。」江子滔終究忍不下這口氣,惱怒的撂下狠話。

「說你不會,趕快告訴我其實你心裡頭並不是真的那樣想的。」江老夫人再度望向他的雙眸危險的瞇起。

「心口如一,言行合一,我想的就是我說的,我所說的也正是我會做的。」即使這麼做也不會改變奶奶的心意吧!但他就是忍不住要忤逆她,她該知道不是任何事都會隨著她所想的發展。

兩人再度交鋒,較勁的火花閃耀在互不退縮的對視中,江氏夫婦愁上眉頭的互看一眼。

「很好,」江老夫人嗤笑一聲,「我決定將別的女人進門的權利保留給我的乖孫媳婦,你這渾小子給我虐待她看看。」她不慍不火地道。

看著乖孫臉色鐵青,恨得咬牙切齒卻無話可說,江老夫人在心裡笑得快內傷。

呵!年輕小伙子火候不足歷練太淺,想和她鬥?還早上三、四十年呢!

***************

老爺遠嫁的五妹一大家子要到江南來玩,正好趁這個機會將專門用來接待客人的春水閣大肆整理一番;夫人咳嗽的老毛病又犯了,府裡所剩的藥材不多,得交代阿有出門辦雜貨時多帶點回來;素來交好的楊府老爺過六十大壽,這壽禮可馬虎不得。

還有,喜兒那丫頭和長工元順,近來真是愈來愈不像話了。

一對靈動的美眸在竹林暗處那兩個緊靠在一塊的身影上轉了一轉,腳下輕盈的步伐絲毫未受影響。

元順自小沒爹沒娘的,趕明兒得稟告老爺,請老爺上門幫他提親去。

啊!開了……

一路疾走邊思索著待辦事宜的身影,猛然駐足於池畔,思緒瞬間讓池裡頭的粉嫩秀色吸引了去。

前些日子仍是待放的花苞,如今儘是盛開之姿,一枝獨立,亭亭搖曳於風中的蓮,向來有吸引她流連忘返神往不已的本事,也許是因為它們如此清新的存在,是那麼的優閒自適、毫無羈絆……

「凝香、凝香!我總算找到你了,你一定要救救我啊!」

蓮池畔的人兒輕顰秀眉,不贊同地望著拉高裙擺一路狂奔而來,臉上還掛著兩道清淚的人兒。

「放慢腳步,把裙子放下。」看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聽到她的話後緩步而來的人兒,凝香瞪了週遭好事的奴僕一眼,當他們一個個自討沒趣摸著鼻子走人後,始迎向前對著抽噎不已的人兒。

「說過多少次了,好人家的小姐行止進退間要抬頭挺胸、不疾不徐;好人家的小姐說話要輕聲慢語、自信得體;好人家的小姐不輕易在外人面前表現出自己的激動情緒,更別提掛在臉上的眼淚和鼻涕……」看她急得豆大淚珠一顆顆的直往下掉,凝香在心裡輕歎口氣。「好了,我的好小姐,到底是什麼事呢?」

是她沒用,有負老爺夫人所托,她的小姐只有在強烈壓抑本性時,才會有大家所認為的大家閨秀的樣子。

「爹收到一封由京城送過來的信,我的心就開始怦怦直跳,果然……怎麼辦?他就要來迎娶了,聽說大批的聘禮過兩天就到了,他們連吉日都已經訂好,就在這個月二十八。」像得到特赦般,陳語涵帶著濃厚的鼻音,哇啦哇啦的開口。

「太快了吧!」扣掉由這兒至京城所需的日程,所剩時間實在不多,外頭買的現成品雖然沒有自己親手繡制來得合意,但省事多了,唔!也許這麼短的時間內要備妥小姐的妝奩還是來得及的。凝香在心裡迅速盤算了起來。

「對方希望愈快愈好,但婚禮上該有的排場不會少的。」語涵吸吸鼻子,竭盡所知的報告著。

是嗎?小姐及笄都過三年了,有什麼原因需急在一時?「那凝香在此恭賀小姐了。」她傾身微微一福。

「凝香,你少假裝不明白了,我根本不需要你的恭賀。」語涵激動的尖叫,換來一頓白眼。

「那你需要什麼?」

「我需要你救我。」語涵可憐的哀求道。

「你需要才怪。」凝香冷下俏臉。

「我不要嫁別人,你明明知道的!」情急之下,語涵忍不住再次拉尖了嗓子嚷道。

凝香直直地盯著她半晌,驀地心下一沉,「你答應過我,你不會假戲真做的。」她危險地緊盯住她。

「可我就是喜歡上他了嘛!」語涵因心虛低垂螓首,兩頰亦泛起紅暈。

見主子那反常的嬌態,凝香覺得眩然,幾乎想縱容自己昏倒了事。

「凝香……」

被點名的人兒抿唇不語,兀自望著池中隨著徐徐微風輕擺的幾抹秀色。

「凝香,你最聰明伶俐了,也一向最有辦法,爹爹不是每次都聽你的嗎?你可一定要幫我。」見她真的生氣了,語涵可憐兮兮的軟聲乞求,語氣中的怯然讓誰聽了都會禁不往心生憐惜。

唉,看來她是無法置身事外,這淌渾水非趟不可了,誰教她亦有責任。

明知小姐早非自由身,那麼便該在事情一開始時竭力阻止的,但她不但沒有,還在小姐每回紅著眼的哀求下軟了心,為她在老爺和夫人面前做掩護。

「我會幫你。」凝香幽幽的說。

「耶!我就知道你最好了。」語涵樂得攬住她的頸子大跳大笑。

「別抱太大希望,」凝香睨了她一眼,「老爺不是每回都有求必應的。」何況,這事關係到兩大家族,她人單力微,小姐恐怕只是空歡喜一場。

***************

事情非常棘手,但該做的事還是要做。

「阿碧,我有要緊事要找老爺談,你幫我候著,別讓其他人進來,若有重要的事就進來通報一聲。」凝香囑咐著守在大廳門側、隨時等著服侍陳家老爺的丫環。

「阿碧曉得了,凝香小姐請放心。」她嬌俏的朝凝香眨了眨大眼。凝香小姐又要和老爺密談了,這種情況非但不能給其他人聽到,連她這個偶爾會聽得一清二楚的第三人,也得閉口不談,當作沒這回事,這些都是老規矩了。

凝香回以一笑,移步進大廳。

「老爺,請用茶,是上好的碧螺春呢!」

「呵!呵!凝香,你好久沒有親自給我倒茶了。快坐下來,我正有事要找你。」丟下手中的書冊,陳家老爺陳益年慈祥地要凝香坐下,眉眼間洋溢的儘是喜樂之色。

記得那時,江老夫人指著他夫人隆起得可怕的肚皮道:「你生的若是女兒,就當我家子滔的媳婦吧!」而他聽了呵呵大笑,順口說了聲:「好啊!」

夫人果真生了個女兒,但事情都過了這麼多年了,兩家的生意亦因他陳家南遷不再有合作關係,他原以為十八年前那檔事就當戲言,沒想到老夫人為人如此重然諾。

他的女兒要出閣了呢!他那半點沒大家閨秀樣子的野丫頭有人要了呢!再也用不著擔心她會成了個老小姐,遭鄰人、熟人恥笑了,教他如何能不開心呢?

陳益年咧著樂得合不起來的嘴,好整以暇的品著茶,喝了兩口,原本舒展的兩道眉卻陡地擰了起來。

「老爺,怎麼了,我泡的茶真有如此難喝?」凝香挑起兩道秀眉。

「不!凝丫頭,你明知道我有多愛喝你泡的茶。」陳益年認真嚴肅的道。

「那老爺何事愁上眉頭?」

「唉,我只是想到我那不成材的女兒,連茶也沒給我這爹爹奉上一回,這會見卻要嫁做人婦。」說到這兒,他的臉喪氣的低垂。「凝香,涵兒的婚事你應該聽說了吧?」

「凝香聽小姐說了。」

「呵!這小娃兒如此迫不及待的到處宣揚啊!」陳益年一反頹喪,張大口哈哈直笑。

「是啊。」凝香微微頷首,她的小姐是真的很迫不及待。

「凝香,語涵丫頭的婚事又要麻煩你了。」陳益年收斂起笑意正色道。

「不麻煩,這是凝香該做的。」凝香嫻靜的答道。

像突然發覺什麼似的,陳益年直瞅著眼前總是盈盈含笑的可人兒。

凝丫頭打從十二歲成了陳府裡的一分子後便十分上進,再加上得何總管的緣,何總管幾乎是傾己所學的教給她。兩年前,何總管大病後體力大不如前,大家理所當然的將事情交由她負責,她將府裡的奴僕丫環管理得妥妥當當,家裡也打理得井然有序,更要陪伴他那光會調皮搗蛋卻不知長進的女兒。時光荏苒,當初那身心俱傷得不成人樣的小女娃,出落得比他女兒更像個大小姐,一晃眼都過了八年了。

不想則已,這麼一想,陳益年益發汗顏不已。

凝香是秀才之女,自幼飽讀詩書,雖逢慘烈家變,但她在陳府的地位是陪伴小姐的客人,不是僕人,而他們上上下下卻理所當然的讓她扛著形同總管的重擔,讓她沒一天清閒。

他帶凝香回來時,曾親口允諾會好好照顧她的,這些年來反而是她在照顧他們一大家子數十口。

她就像他第二個女兒,很久以前,他就曾經在心底承諾要給她找個不下於女兒的好婆家的,但是……

陳益年拭了拭額上的冷汗,「凝香,我記得你……二十了吧!」啊!凝丫頭的適婚之齡在他的粗心大意下錯過好久了。

「上上上個月剛滿二十。」凝香邊答邊使了個眼色給躲在大廳屏風後的人兒,要她稍安勿躁。

陳益年聞言一臉沮喪。

「老爺,關於婚禮……」

「我也真是老糊塗了,竟誤了你的婚齡。」陳益年痛斥自己後,雙眸閃著熱切望著她,「告訴我,凝香,你可有喜歡的男子,我這就幫你上門提親去。」

什麼跟什麼?話鋒的轉變令凝香頓時啼笑皆非,「老爺,我們現在要談的是小姐的婚禮。」何況哪有女方主動上門提親的道理,向來最愛面子的老爺是哪根筋不對勁了?

「也對,語涵丫頭的婚禮的確比較急,得先辦。」不過,凝丫頭你放心,一旦忙完女兒的婚事,我絕對會幫你物色個十全十美的好夫君。陳益年在心裡對著凝香喊話,總算覺得心裡的歉疚之意略減。

「新衣、新被、新首飾得趕緊先挑,盡量奢華點沒有關係,江家在京城裡頭算大戶,涵兒嫁過去才不至於丟人現眼。還有,聽說聘禮整整有六大車呢!咱們準備的嫁妝可也不能少,玉庫裡頭的玉就挑幾件好的帶去,老夫人愛畫,書房裡那幾幅古畫盡數帶去亦無妨……」

「老爺,小姐悶悶不樂呢!」凝香柔聲提醒,怕自己再不切入正題,屏風後的人兒就要忍不住衝出來了。

「唔……」陳益年喝口茶潤了潤喉。

「她和她夫君素不相識,毫無感情,又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嫁得這麼遠。」

「是啊,也真難為她了。」他也捨不得心頭上的一塊肉啊!但當他若有所思的瞥了凝香一眼時,隨即在心裡痛斥自己的私心。他不是剛剛才決定要給凝香物色個十全十美的好丈夫嗎?

「何況,小姐她天性……好動、活潑,性子又單純,嫁到那兒,大戶深苑,規矩想必多得很,不知會出什麼事,就算出了事也乏人照應,教人不得不擔心。」凝香蹙眉分析道。

「是啊!我也擔心,那丫頭老是莽莽撞撞的,沒半點當家主母的樣子和自覺。前些日子把我最心愛的花瓶摔成碎片,再前些日子爬上樹差點跌斷了腿,平日最愛幹些偷聽、捉弄人的事……」

陳益年的一席話說得屏風後偷聽的人頻頻皺起小臉。

「所以才全權讓你管教那丫頭啊!」一想到的確很有可能會發生的事,陳益年大歎口氣,眉頭糾得更緊。

「凝香不濟,有負老爺所托。」

「別誤會,我這不是在怪你,語涵是我女兒,她的性子我哪有不明白的,大概誰來都無能為力的。」

「所以……」

「所以……」

兩人同時深吸了口氣。

「老爺請先說。」凝香將含在唇邊的話語硬生生的吞回去。

「呃……我知道這個請求實在太自私了,但是在這種情況下,也只有你最適合,畢竟你是那麼冰雪聰明又伶俐,而且你一向最有辦法了,語涵向來也最聽你的。」

「老爺!」真可怕!他們果真是父女,竟說一模一樣的話。凝香聽得背頸寒毛直豎,有十分不好的預感。

「所以,你陪丫頭嫁過去那邊可好?呃!當然,你還是可以拒絕。」陳益年昧著良心地道。

是他惡劣、他狠心狗肺、他自私,他千不該萬不是,但他就這麼個女兒啊!總不能教她千裡迢迢的嫁過去後,再被休回來。若凝香陪嫁過去,等女兒適應了那邊的狀況後,相信用不著多久凝香就可以回來。

到那時他發誓,一定、絕對、肯定會為她物色個再完美不過的夫君,讓她風風光光出嫁的。

「不行!不行!」

凝香愣住的同時,躲在屏風後的人兒再也沉不住氣的衝出來大聲嚷道。

「語涵丫頭,你躲在後頭做什麼?凝香陪嫁不好嗎?」他可是不要老臉開口請求的。

「凝香不能陪嫁,因為我不會嫁!」語涵衝口而出,對上父親倏地睜大如牛鈴的雙瞳。

凝香在心裡輕歎口氣,慢條斯理的為自己斟了杯茶。拜她的好小姐所賜,情況已不在她的掌控中,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語涵絞著雙手,心虛的偷覷了眼臉色不甚好看的人兒。哎呀!她答應凝香要乖乖在屏風後靜觀其變的,可是他們聊了老半天總是轉不到那兒去,她急嘛!

「你說什麼?再說一次!」聞言,陳益年拍桌站起身,震得茶碗一陣晃動。

「爹……」語涵駭然大叫,連忙躲至凝香身側尋求保護。

「把你剛剛說的話再說一次。」陳益年臉色乍青乍白。

「凝香,你跟他說啦!」語涵猛扯她衣袖。

「到底怎麼回事,凝香,你來說。」陳益年兩道銳利的視線改射向一旁不發一語的人兒。

事情果真十分棘手。凝香吁了口氣站起,振作精神道:「老爺,這門親事可有轉圜的餘地?」

「這事不需要有轉圜的餘地。」他口氣決斷的道。

「這會兒恐怕需要了,老爺。」凝香柔聲的說:「小姐心裡頭已有人了。」

陳益年神色一凜,怒氣排山倒海而來,他大喝:「什麼時候的事?哪家的渾小子?」竟敢覬覦他的寶貝女兒!

「您答應退了這門親事,我才告訴您。」語涵半躲在凝香身後,不怕死的回嘴。

「凝香你說!」見女兒如此,陳益年勃然大怒。

「那位公子是書香世家子弟,個把月前小姐游西湖時,因同乘一畫舫,故而相識。他與小姐一見如故,言語投機,原本打算上門提親,但礙于小姐名花有主,始終不敢前來。」凝香娓娓道來。

「姓名為何?何方人氏?」

「小姐不說,凝香不敢說。」凝香直視陳益年的目光不疑不懼。

「你……你們……簡直要氣死我!」陳益年怒極拍桌,語氣強悍,「我告訴你們,說不說由得你們,若要退婚,辦、不、到!」

「爹,我都有心愛的人了,您還要我去嫁一個從頭到尾只聽過名字的男人?」語涵不敢置信的提高聲量。

「那個從頭到尾只聽過名字的男人偏偏是你在你娘肚子裡時就許下的丈夫。」

「就因為這樣,不管他是不是醜陋的麻子臉,或是十惡不赦的大壞蛋,我都得嫁?」

「沒錯。」陳益年的態度不容反駁。

見女兒花容血色頓失,他抿了抿唇,軟下語氣,「放心,子滔這孩子,人長得俊俏不說,經商手腕更是一等一的好……」

「卻不是小姐心裡頭愛上的那一個。」凝香從旁提醒。

陳益年頓了頓,仍固執的道:「放心,等涵兒嫁過去,很快就會忘了心裡頭的人。」

「我不會忘。」語涵眼眶泛紅,語帶哽咽,「爹,您不疼女兒了嗎?您這是要女兒一輩子怨您嗎?您怎麼能讓我在心裡頭有另一個人的時候就這麼出閣,您不要女兒幸福了嗎?」

她話裡濃濃的哀戚令陳益年心生不忍,「涵兒,不是爹狠心,人生在世,無信不立,名譽更甚於生命,若江家不提這婚約便罷,他們既重情重義的前來迎娶,聘禮亦在途中,此刻毀婚對方豈不顏面盡掃?大家雖已無生意往來,好歹同在商場上,這事一傳出,爹又要用什麼臉面對眾人呢?」他好言相勸。

「爹,您要面子,就不管女兒死活了?」一聽自己一輩子的幸福就要毀於「面子」兩字上,語涵突生一股怨氣。

「死不了的,事情已成定局,你別再任性了,爹從小縱容你到大,什麼事都可以依你,唯有此事斷然由不得你。」

「死不了嗎?」語涵吸了吸鼻子,想到要和心愛的他從此分離、再無法談笑、相依相偎,晶瑩珠淚成串滴落。「我就死給您看,您若硬要女兒上花轎,女兒就一路絕食到江家,等進了江家門,女兒要用那僅剩的一口氣告訴他們一切,江家不會容忍一個為其他男人流淚憔悴的媳婦吧!江子滔若休了我,只怕會讓您更沒面子。」

「你敢?!」陳益年緊握雙拳,眼泛血絲額冒青筋。

「您可以拭目以待,看看我敢不敢。」語涵抬高下領,淚水洗過的清亮雙眸裡是豁出一切的毅然決然。

「我……我是造了什麼孽,我打小擺在手心裡寵著、呵護著,捨不得罵一句也捨不得打一下的女兒竟大逆不道的忤逆我!」氣到極點,陳益年拂袖背過身去。

「爹,是女兒不孝,您就成全女兒吧!」語涵在他身前跪下。

想到爹對她的好,想到自己必須這樣對他,她再也遏抑不住的嚎啕大哭,發自內心的悲慼令其餘兩人亦忍不住想掉淚。

「老爺,一定還有其他辦法可想,事情仍是有轉圜餘地的。」凝香語重心長地道。

「花轎在路上,聘禮也在路上,江家想必正為婚事忙得不可開交,你們卻偏偏在這個時候捅這樣的樓子,這事騎虎難下,能有什麼餘地可轉。」

所以才棘手啊!凝香在心中暗歎,全然思量不出個好對策。

「若我有另一個女兒便好了,也不至於叫這丫頭給吃得死死的。」陳益年怨懟地說,一個想法倏地形成。

凝香就像他第二個女兒。

不行!不行!陳益年在心裡猛搖頭,他若這麼做如何對得起凝香?

但他在心裡承諾過要給她找個十全十美的好丈夫,以他所聽聞的加上老夫人在信中所描述的,江子滔絕對擔得起這個名。

而凝香也不小了,她的婚事禁不起再三的蹉跎。

何況,以凝香的精明能幹,江家大戶人家的規矩對她而言決計沒問題的……

等等,怎麼算盤再打都是打到凝香身上呢?想想別的,一定還有其他辦法的。

瞥了眼直立身旁的人兒一眼,陳益年心虛得不敢再直視她。

然而,能有什麼別的辦法呢?就算他自私卑鄙,連他都唾棄自己,但他的老臉不能掃地任人踐踏,也不能逼女兒上絕路啊!

再說,江子滔確實是個人人稱羨、打著燈籠也沒處找的好對象,凝香說不定也會同意。

「呃……凝香。」

「老爺可是有了好法子?」凝香揚起兩道秀眉問,仍跪著的語涵一聽,趕忙收起眼淚和哭聲,凝神聆聽。

「呃……代嫁……」陳益年吞吞吐吐的說出兩個字。

「嗯,江家不曾有人見過小姐,代嫁不失為一個好方法,凝香也想過。不過,」她攏起雙眉,「這是欺騙,先別提讓江家發現後會有的後果,眼前代嫁的人選便是一大問題。」凝香分析著。

「呃……凝香,你這麼聰明伶俐,如果是你,我想一定是沒有問題的。」

陳益年話一說完,一室默然。

好半晌後,凝香面無表情地問道:「老爺是要凝香代嫁?」「呃……當然,你還是可以拒絕,畢竟這是你的終身大事,理當要你自己願意才行。不過,這件攸關兩大家族名譽的大事,也唯有交給你我才能安心。」

凝香怔忡不語,令人完全瞧不出她想法為何。

「凝香,你答應過要幫我的。」語涵切切地提醒著,緊攀住一線生機。

良久,凝香開了口。

「老爺、小姐儘管放寬心,這事就由凝香來打理吧!」她語氣是一貫的淡然,無太大情緒波折,亦聽不出悲喜。

「凝香,你就像我第二個女兒,我心裡一直是這樣想的。」望著語畢隨即旋身欲離開的身影,陳益年出自肺腑的道。

凝香頓了下移動的步伐。

「我知道。」她輕聲道,而後從容離去,沒有回頭。
作者: olga1031    時間: 2011-6-1 10:45 PM

第二章   

「凝香,咳……咳……」陳大夫人掩嘴輕咳,候在身旁的人兒輕拍了拍她的背助她順氣後,趕緊倒了杯水服侍她喝下。

「夫人身體違和,還是先歇息吧!」凝香順手將茶杯注滿溫水,以備不時之需。

「不,再不說就沒機會說了。來,先把這戴上。」陳大夫人執起凝香的手,為她套上一隻青翠中帶血紅的玉環後,輕撫著她略顯粗糙的手心。

這是一雙操勞家務的手。陳大夫人出神的想著。

「夫人,這隻玉環……」凝香開口喚回她的意識。

「喔!這是當初得知我生了女兒後,江家差人送過來的訂親信物,據說有清血保身甚至安胎的能力,壓在箱底十幾年了呢。」陳大夫人娓娓道來。

凝香低頭注視著在燭光下透著清綠艷紅光芒的玉環,第一眼便喜歡上它。

「這些年來,是我們虧待你了。」陳大夫人語帶歉疚。

「夫人快別這麼說,在這裡的每一天,凝香都過得很快樂。」

多麼善體人意的好女孩啊!「你該曉得,打你來這兒,我們就從來沒把你當外人看,你出嫁,我的心情就像在嫁女兒一樣。」陳大夫人柔聲道。

「凝香曉得。」

「唉!都怪我那任性妄為的女兒,打小就被我和老爺寵得無法無天,這才累了你得代她出嫁。不過……咳……江家那孩子,相貌和人品都是一等一的,想著你日後能過的好日子,我和老爺心下都為你高興著呢!」

凝香但笑不語。

「你娘過世得早,這事也不好啟口,不過出閣前,有些閨房之事還是得讓你有心裡準備,咳……咳……」

凝香趕忙伺候著陳大夫人喝茶,就在她的咳嗽聲中聽完那不好啟口的事。

***************

花轎和聘禮已到,新郎並未隨著花轎前來迎娶,僅由丫環及喜娘持著名帖代表。

這對女方實在不是什麼尊重的舉動,但因迎娶路途遙遠,來回費時,新郎又是身負偌大家業的大忙人,沒有人介意新郎未親自迎娶的事。

隨行人員經過一晚的豐盛招待和舒適休息後,已神清氣爽的準備隨時再出發。

凝香望了眼身居八年的住所,輕輕合上木門,繞過蜿蜓曲折的小徑,來到另一邊的木屋。

木屋裡頭沒人,她繞過屋後,果然在清晨的暖陽下看到正在為花圃除草的佝僂身影,她的雙眸迅速泛起一層淚霧。

她回想起那一年初來陳府,她執意用封閉心靈和漠然的態度對待每一個人,包括自己,是何伯帶著她跑上跑下,教她這教她那,勾起她學習管理一個府邸的興趣後,她才日漸忘了放逐自己於悲傷中。

兩年前何伯大病一場後體力轉衰,卻又因無時無刻勞心府裡雜事,導致舊疾一再復發,她二話不說接手何伯身為總管所做的一切事務後,何伯才停止煩憂放心休養。

凝香伸手抹掉眼中的淚意,仔細看清楚現下優閒度日而日益恢復健康的長者。

若說這座大宅裡有什麼最令她放心不下的,便是何伯了,無法待在他身邊,侍奉他至終老,她遺憾啊!

「何伯。」她輕喚了聲。

「凝兒,是你啊!」老者聞聲,高興的回頭。

「何伯,我來向您辭行。」凝香朝何總管走去,站在他身前。

何總管眼中閃過不捨和落寞,隨即強打起精神,「不管到了哪兒都一樣,何伯永遠惦記著你,永遠祈求老天爺保佑你,有什麼委屈,記得捎信給何伯啊!」

唉,多說無益,一開始獲知凝兒代嫁的事,他也曾大發脾氣,而今,丫頭被利用的挫折感已讓她總算有個好歸宿的欣慰所取代,只要丫頭過得好,他這糟老頭怎樣都無所謂的。

「凝兒知道,凝兒也會永遠祈求老天爺保佑您的。」深吸口氣,凝香硬是壓下滿腔的愁意,再次叮囑著,「以後,府裡的事自有茵蓉打理,她有不明白的地方,自會來向您請教,您可別再操心起府裡的事了。」

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凝香在完全接手府裡事務後,便培養了略有管理天分,長在府裡嫁在府裡,看來會一輩子待在府裡的茵蓉成為她的副手。

「知道了,知道了,我會好好保重自己的,我還要等你帶著你的孩子回來,叫我一聲何爺爺呢!」何總管凝視著眼前亭亭玉立的可人兒,為她的綽約風姿、蕙質蘭心、內外俱美感到滿心的驕傲。

和風吹動花圃裡的花花草草,也揚起兩人的發和衣,飄揚在空中。

良久,何總管沉聲問道:「可會有怨?」

「凝香無怨。」話中已是哽咽。

「那麼,去吧。」何總管彎下腰低下頭,繼續為隨風擺動的花兒除著草,直到聽見凝香腳步聲遠去,這才讓成串的淚滴下,落至土裡,消逝不見。

***************

江招富由經營布莊起家,他靈活的頭腦、精準的目光、大膽的經營策略,打敗眾多競爭者,很快的,江氏錦繡布莊遍佈北方各大重要城鄉。

經商成功帶來的是源源不絕的財富,為了管理各處的大小分號,江招富建了三大山莊,分別為浮月山莊、觀月山莊、映月山莊,在各鄉城則建有別業或臨時住所,他和夫人居無定所,三個兒子則各據一處山莊,管理其下所轄大小分號,兄弟間持的是亦合作亦競爭的微妙關係。

江招富已仙逝,但江老夫人仍健在,這位幫助丈夫一手創立錦銹布莊的賢內助,仍掌控江氏大權,至今她仍定期巡視各大小分號,其精明能幹不因年齡的增長而衰退。

浮月山莊位於最熱鬧的京城,是江老夫人大兒子江伯堯所據之處,掌管數十分號。但江伯堯生性淡泊,不愛錢財愛自由,迎進門的媳婦亦是同好,兩人成天遊樂無所事事,比起其弟江仲堯、江叔堯差多了不說,還曾一度陷旗下布莊於經濟險境,令江老夫人大怒不已。

沒讓江老夫人為大兒子納個精明如自己的妾的原因是,江伯堯唯一的兒子江子滔很爭氣,從三歲起便跟在她身邊東撥撥算盤珠子、西翻翻帳本簿子,顯現出對生意管理的濃厚興趣,江老夫人大喜之下,決定好好栽培這第三代繼承人,直接放棄兒子和媳婦。

江子滔也沒讓江老夫人失望,他的學習力、創意和運籌帷幄的能力,令她讚賞不已,甚至未及弱冠之年,江老夫人便已放心的將主導權全數交予他,至今五年了,他不但將旗下布莊經營得有聲有色,比起較注重守成的大叔和二叔,他更多了份擴張事業的野心和魄力,而他今年才二十三,前途無可限量。年輕有為,再加上顯赫的身世,江子滔是眾多商場大老及世家名門所欲招攬的乘龍快婿,更別提他俊朗相貌和玉樹臨風之姿風靡了多少大家閨秀、小家碧玉的芳心,縱然他打小便許下了親事,他們仍試圖攀上這門親事。

但江子滔全副的注意力卻放在布莊的經營和擴張上,即使是公務所需的應酬,也通常是敷衍的虛應過去。

自江子滔能獨當一面後,他爹娘便縱情的遊山玩水,毫無牽掛,經常一出門就三、五個月,有時甚至長達一年,因此,浮月山莊裡他是最常在的主子。除了他之外,山莊裡有兩位客人,是江沈月娘的外甥女,也就是他的表妹薛瓊前及她的奶娘張嬸,此外便是下人。

這就是凝香這幾天來坐在花轎裡顛簸著趕路,從態度略嫌冷淡的丫環雪青口中所得到的最多資料了,而自從花轎進了山莊,為趕上吉時,她被一大群人簇擁著沐浴、更衣、上妝、戴冠、蓋上喜帕,任喜娘牽著拜天地、拜高堂、拜夫君,而後回到洞房,也沒有機會問更多了。

掀開喜帕的會是一張什麼樣的臉孔呢?

閉上雙眸,凝香檢視自己內心的感覺,發現她的心湖平靜無波。

對事,她一向抱著無所謂的態度,但這可是攸關終生的大事,她對自己也太漠然了吧!凝香在心裡嗤笑了聲。

她已連坐了五、六天的轎子了,實在坐得好累,外頭喜筵的喧鬧似乎不打算停止,等待已成了不甚舒服的忍受,持續抗議的肚子也提醒著她自晌午到了山莊後,便未曾再進食。

不知過了多久,鳳冠壓得頭愈來愈重,身上的霞帔亦愈來愈令她難受,讓她能繼續支撐下去的是嘈雜聲漸散漸去。

當四周恢復寧靜時,凝香已累得快睜不開眼,雖然大夫人說,洞房花燭夜她只要躺著就好了,其餘自有她夫君接手,但她恐怕一沾床便會睡著了。

又等了好半晌,凝香自己掀起了喜帕,不知為何,突然就明白了今晚是不會有新郎的。

既沒新郎,自然不會有人鬧洞房,也不會有洞房花燭夜。顯然這個山莊裡透露著某種古怪,雪青冷淡的對待是,今兒個下午為她梳妝打扮時丫環們的不苟言笑是,就連她那遲遲未進洞房的陌生夫君亦是。

所有人都認為她的代嫁是為自己覓了個再好不過的歸宿,不過就情況看來,他們都把事情想的太單純了。

究竟是什麼樣的深仇怨恨,會讓一個丈夫在洞房花燭夜冷落妻子呢?

無妨,她並不急著探索。

少了礙眼的喜帕,凝香拿下沉重的鳳冠,扭了扭脖子振作精神後,她就著案頭上的燭火,看清新房喜氣洋洋的擺設,也看清隔著屏風的那一抹纖細身影。

「雪青,是你嗎?」

「正是奴婢,少夫人。」屏風另一側的人恭謹有禮的回答。「餓不餓?」

「呃……回少夫人的話,奴婢不餓。」

即使餓也不會真的說餓吧!看來這一桌子象徵著吉祥的點心,只好由她一個人獨享了。

「不餓就好,別繼續站在那兒了,夜深了,早點去歇息吧!」凝香移步至圓桌前坐下。

「夫人……」雪青似乎欲言又止。

「還有什麼事嗎?」

「不!沒事,奴婢這就退下了。」

桂圓蓮子湯,象徵著富貴團圓、早生貴子……雖然菜已冷,凝香還是挑了幾道點心填飽肚子。

吃完後,看著杯腳分別繫上紅絲帶的酒杯,她就近挑了一個,為自己斟了杯酒,因為淺酌有助於入眠。

未行同牢之禮、合巹之儀,她是不會幸福了吧?

管他的,現下再沒有比上床休息更重要的事了。

***************

天才微微亮,凝香便在鳥語聲中漸漸甦醒。

幾個時辰的睡眠,仍然無法完全消除連日來的奔波勞累,但這幾年來她都是一大清早便起床,要她再睡反倒不習慣。

在陳府每天起床梳洗後,便有一大堆事要忙,從早忙到晚,日子被一件又一件的要事或瑣事填塞得充實。

那麼,在這兒呢?

凝香坐在梳妝鏡前,編完麻花辮後才想起自己恐怕不再適合少女的裝扮了。

但綁髻?

她不會呢!

略帶恍惚,凝香有一下沒一下的梳著一頭長髮,回想她見過的髮髻,試圖理出個頭緒來。

但怎麼想仍是不知道怎麼綁,這時花廳傳來推門而入的聲音。

「少夫人,你醒了。」端了盆清水的雪青微挑雙眉,但馬上恢復一貫的冷淡表情。

「是啊。」既無溫暖的招呼笑容,凝香也懶得揚起嘴角,僅回以相同的冷淡。

沉默的用水梳洗完畢後,她將梳子交給雪青,雪青即使沒給她這個主子好臉色過,仍是用心的為她梳了個漂亮的芙蓉髻。

「少爺正等著你,好一同去向老夫人請安。」雪青淡淡地說道。

「嗯。」凝香微應了聲,表示聽到了。梳完髻後她起身,即使萬分的不習慣,仍任雪青為她著裝、打點。

「少夫人身材真好。」雪青不自覺的脫口而出,而後像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兩朵紅雲飛至頰上,很是困窘。

「謝謝。」凝香露出淺笑,很高興她並不是生性冷漠。

東弄弄、西弄弄了好一會見,花廳突然傳來了不耐煩的男聲。「雪青,究竟好了沒?」

「這就好了。」雪青快手快腳的在凝香腰際別上一圈相襯的玉飾後,門外的人已不耐煩的闖進內室。

凝香緩緩轉身,飄逸的裙擺隨著旋動而漾出一朵美麗的紅色裙花,而後她發現自己被一雙深邃而若有所思的雙眸攫住。

這就是她的夫君江子滔嗎?

之前,她很難想像這世上究竟什麼樣的男子能令眾多女子爭相追求,但她現在知道了。

一身雪白錦緞襯得他愈加的修長俊挺、英姿煥發,渾身散發的俊朗神采教人捨不得將目光移去,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那緊抿的薄唇了,明白昭示著他並不高興他所見到的。

他並不高興見到她。

是啊!昨晚他不就表示得很清楚了嗎?他根本就不希望她在這兒,就和她一樣,她也不希望她在這兒。

真好,看來他們有第一個共識了呢!凝香忍不住泛起一朵淺笑。

她的表情令江子滔感到刺眼極了。

這個笨女人到底明不明白,經過昨晚她已經由新婦淪為絲毫不受寵的棄婦了。

她該哭,該紅著眼睛怨懟地望著他,質問他為何如此待她,不是嗎?

但她卻該死的打扮得美美的,還衝著他怡然自得的笑。

「昨晚睡得如何?」江子滔極力按捺住心中的不快,眼神凌厲的瞅著她。

「很好,夫君。」凝香笑吟吟的回道。

「很好,待會兒就像這樣子回答奶奶。」語畢,他率先旋身離開。

好半晌後,雪青面帶疑惑的望了望似乎不打算移身的凝香,「少夫人,您不跟上去?」

凝香還來不及回答問題,剛才離開的人已氣沖沖的返回。

「你幹嘛不跟上來?」江子滔氣急敗壞的問道。

他都走出門也停下來等她好一會兒了,卻還不見她的人影。

「啊!我需要跟上去嗎?我適才似乎沒有聽到有人『請』我跟上去。」凝香故作訝然的微挑起兩道秀眉。

此話一出,兩人皆詫異的直盯著她。

「『請』隨我來吧!夫人。」語帶三分譏諷,江子滔再次旋身,這回很確定他的新婚妻子會跟上來。

雪青望著對她莫測高深一笑後始跟著江子滔離開的纖細身影,發愣許久後開始收拾著桌上的東西。

少夫人真是個奇怪的人。

洞房花燭夜沒了新郎,哪個新娘能不急不慌?偏偏少夫人卻鎮定得就像沒事一般,不但對少爺的行蹤一聲不吭,居然還有心情一個人吃掉這些理應同少爺一起享用的點心,而看她一大早便神清氣爽的模樣,想必也睡了個好覺。

天啊!少夫人是怎麼做到的?如果是她遭此對待,怕不慌亂無措的默默垂淚到天明。

還有,她竟敢質疑少爺的話和他正面對陣,在這莊裡除了老夫人,是無人能如此對少爺的,甚至連老爺和夫人也不例外。

但她初來乍到竟敢如此,真是不可思議。

「雪青、雪青……」門外路過的丫環見主子不在,走進花廳喚著。

「雲裳,是你啊。」

「雪青,快跟咱們說,少夫人是怎麼樣的人啊!大伙好奇死了。」雲裳睜大美麗的雙眸,微咬下唇,一臉期待。

「我跟你說……」雪青壓低聲音,將自己的看法告訴最要好的朋友。

當天早上,少夫人的行事古怪已傳遍全莊。
作者: olga1031    時間: 2011-6-1 10:46 PM

第三章    

大婚後第三天,浮月山莊回復了原有的平靜。

江老夫人在見過朝思暮想的孫媳婦後滿意極了,在口口聲聲、連連交代要早點生個曾孫給她抱後,她終於甘心離去,繼續定期巡視各處布莊的旅程,順便要江伯堯和江沈月娘一同離莊,以免打擾新人恩愛。

而兩個酷好遊山玩水的夫妻當然是迫不及待的遵命。

浮月山莊裡唯一和以往不同的大概就是多了個主子吧!不過,凝香相信這對大部分的人而言並無差別,對江子滔沒差別,對下人一樣沒差別。

現在,她總算明白為何雪青待她如此冷淡,因為江子滔不喜歡她,為了某個她不知道的原因。

說不知道,其實也不是那麼不清楚,她和他從未有過交集,他會不喜歡她,只是因為他根本就不喜歡這門親事。

那他為何還娶她過門?

癥結該是出在江老夫人身上,只因她見了她,便眉飛色舞的直拉著她的手,她看得出來她是真心疼她。

不喜歡打小便訂下的親事的人所在多有,但反抗如此激烈,甚至不惜讓新婦遭受重大難堪的便不多了。

所以,問題變成他為何如此厭惡這門親事?

她唯一能想得到的答案是:他已心有所屬,和她的小姐一樣。

當然,這種事得求證了才算數,但顯然沒有人打算為她解惑。

下人都是憑主子喜好行事的,江老夫人雖然寵她,畢竟在山莊裡的日子不多,江老爺和江夫人雖然接納她,但他們在山莊裡的時間更少,既然江子滔擺明了不喜歡她,下人一個勁兒的排擠她,對她有禮卻冷淡,也是無可厚非的事。

而江家不比陳府,她觀察了下便發覺下人散漫得多。院落整理得不算乾淨,花草也早該做修剪,不知為何亂成如此,主子的放任她能理解,畢竟他忙於事業。

但總管呢?顯然總管有未盡之責。

總之,以她打理陳府這麼多年的眼光來看,這兒需要大肆整頓一番。

但不急,既然無人誠心誠意當地是他們的女主人,她自然沒必要雞婆地將事情往身上攬。

在陳府每日從早忙到晚,想好好讀本書常要等到夜深人靜時,這般沒事的悠哉生活就這麼過下去亦無妨,尤其在她發現望水居書房裡的一大片藏書後。

非但無妨,這樣的日子一輩子過下去她也不會吭一聲的。凝香揚起了朵閒適自得的笑,暫且合起桌上的書冊,起身憑欄眺望。

迎風亭位於她所居的望水閣旁,她喜歡這兒,因為這地方不但光線充足、視野良好,更因地處高處常有徐徐微風吹拂,就算日正當中,也不會給人酷熱之感。

正當她閉眼感受撲面而來的一陣涼風時,假山另一頭的喧鬧聲亦順著風勢而至,凝香皺了皺眉頭,突然一陣尖叫聲伴著不容錯置的落水聲響起,她的心躍至胸口,連忙提裙狂奔下亭,饒過假山,一眼便瞧見正在池塘中載浮載沉掙扎著的身影。

「請大夫!」她狂吼一聲後,毫不遲疑跳入水中救人。

好冰冷的水!這是凝香的第一個感覺,北方天候不比南方,雖是夏天水溫卻低得多,她奮力游向漸飄漸遠的女孩,在拉住她的同時,察覺女孩已無意識。

對這情況,凝香不知該慶幸多些還是擔憂多些,雖說江南多水澤,危機四伏,當地長大的人打小便擅泅水,但她曾聽說過有人為了救人,卻反被對方無意識的掙扎給一同拖下黃泉。

在眾人的幫忙下,女孩先被抱上岸,她在一雙手的協助下氣喘吁吁的上岸後,只聽見眾人爭相尖叫著她已沒氣,凝香隱約記得她大吼了一聲要他們讓女孩平躺,她壓出女孩胸口中的水後,完全不顧眾人的驚呼,以口對口為她送氣,直到女孩嗆咳一聲開始呼吸。

眾人訝然無語的望著這一幕,直到有人哇的一聲嚎啕大哭了起來,凝香隨手接過一旁的人遞過來的披風將女孩裹緊,再接過一件披風裹住自己因濕透而曲線畢露的身子後,四周的影像總算進了她的眼。

跌在地上狼狽縱聲大哭的是她的丫環雪青,雪青跪爬到奄奄一息的女孩身邊緊緊抱著她,一名丫環陪在雪青身邊,兩頰上亦滿是清淚。在他們旁邊站著一個年紀較大的婦人,她的身邊有兩名丫環及一名男僕。退至兩步遠距離外並不時竊竊私語的則明顯是後來圍觀的人。

「誰的錯?」凝香話裡有抑止不住的顫抖,因為突來的救人舉動,更因正熊熊燃燒無法遏抑的怒火。

「是張嬸!」雪青嘶啞著嗓子憤恨的指在旁觀看的婦人。

凝香望向婦人。她記得張嬸,她是伺候表小姐薛瓊蘭的奶娘。

「她犯了錯。」即使知道凝香是少夫人,張嬸仍不卑不亢的說著。

「她犯了什麼錯?」

「她差點就摔碎了莊裡頭最名貴的富華翠瓶。」

「所以罪該致死?」差點!只是差點摔破一個花瓶!凝香深吸一口氣,以控制自己想動手殺人的慾望。

「我只不過輕推了她一下,是她自己不小心跌落池裡的。」張嬸將責任撇得乾淨。

「她說謊,她是故意的!」雪青涕淚縱橫的指控。

「你們說呢?」她目光凌厲的環視其餘四個當事者。

婦人兩旁的丫環連忙低頭,男僕一臉不知所措,雪青身旁的丫環為難的咬了咬下唇後,顯然決定豁出去了。

「我看見張嬸很用力的推了雪紅一把。」

凝香將凌厲的目光調回張嬸身上。

「我只是要稍微教訓她一下而已,這池溏那麼淺,根本淹不死人,而且阿忠也來了,根本不會有危險。」張嬸仍死鴨子嘴硬。

「你就是阿忠?」凝香看向那不知所措的男僕。

「奴才就是阿忠。」他恭敬地回道。

「你什麼時候來的?」

「回少夫人,就在少夫人為雪紅送氣的時候。」

「依你趕來的時間看,你認為雪紅會如何?」

「回少夫人的話,依奴才趕來的時間,雪紅早已溺斃在池水裡了。」

聞言,眾人皆倒抽了口氣,阿忠繼續說:「多虧有少夫人,雪紅才福大命大的逃過這死劫。這池水雖淺,但底下全是爛泥,沒人能在裡頭站得穩的。」

「我不信。」張嬸近身盯著池水看,老臉漲紅仍死不認錯。凝香再次深吸了口氣,緊握雙拳以控制蔓延的怒氣。

「你既不信,就下去體驗體驗你所謂很淺、根本淹不死人的池水吧!」凝香推了張嬸一把,她像殺豬般尖吼著落水。

霎時,大伙目瞪口呆的盯著凝香瞧。

極短的片刻後,喧鬧聲響起,跳水救人的跳水救人,嚼舌根的嚼舌根,大伙再度忙碌不已。

***************

「少夫人,您全身濕透,我已經找阿吉和阿祥幫您燒水去了。」雪青猛擦著眼淚隨著凝香進望水閣,她以哭得嘶啞的聲音稟告後,深沉的恐懼再也抑制不了的傾洩而出。

「少夫人,我好怕雪紅會死掉,她一直在叫我,我想要跳下去救她,但我被雲裳拉住了,她的力氣好大,我死命的求她她都不放手,後來我只能拚命的叫著阿忠,他是我們莊裡泅水泅得最好的,但是他好慢……」

「都過去了。」凝香堅定地望著她,給她信心和力量,如果不是身上的衣服又濕又髒,她會過去給她一個擁抱。

「少夫人!」雪青跪了下來,「雪青家裡窮,加上弟妹眾多,打小便在莊裡幫傭。最近娘親臥病在床,家裡少了份收入不打緊,還多了份看大夫的支出,只好讓小妹進莊裡來幫傭,沒想到卻差點害死她,如果不是少夫人在……」雪青哽咽得不能成言。

凝香輕歎口氣彎身扶起她,顧不得身上髒髒的還滴著水,她將雪青擁進懷裡讓她縱聲大哭。

好半晌雪青才吸了吸鼻子,以著再認真不過的語氣道:「少夫人,您是我和雪紅的貴人,雪青這輩子做牛做馬都會報答您的。」

「嗯!」凝香微笑,知道這樣的盛情自己是拒絕不了的。「這會兒,先去看看你妹妹吧!」

「不,適才大夫說她已無大礙,雪青留下來伺候少夫人。」她抹乾淚水堅決的道。

也好,既已插手管事,許多問題需要解答。

門外傳來叩門聲,雪青迅速前去開門,引導阿吉和阿祥將沐浴用的木桶及熱水和冷水一桶桶送往內室,隨後他們便退出去留下雪青服侍凝香入浴。

待沐浴在水中,驅走那份不舒服的感覺後,凝香開口問道:「張嬸不是表小姐的奶娘嗎?」

「是啊,不過自從半年前少爺在京城南郊新開了家布莊,將總管江瑤調過去後,莊裡的事就由張嬸暫時打理了。」雪青仔細地清洗著凝香的秀髮。

「為何交由張嬸打理?」

「因為夫人說張嬸在當蘭兒小姐的奶娘前,曾在大戶人家家裡幫傭過,她的年紀又比咱們都大也比較能服人。」

「結果呢?」

「一開始大伙都不服,夫人不在,我們只得一狀告到少爺那兒去,但少爺光忙布莊的事情便忙不過來了,哪裡有空理咱們,只叫咱們都聽張嬸的,別給他多惹事就是,所以大伙即使有苦水,也只是私下吐吐不敢多說什麼,何況,看在蘭兒小姐的份上……」

雪青頓了頓,似乎在考慮著該不該說,而後她決定對恩同再造的凝香不鼓有任何隱瞞。

「少夫人,這件事原本也沒咱們下人置喙的餘地,但奴婢不說,少夫人不知。」

凝香不語,僅回以鼓勵的微笑。

「蘭兒小姐來到山莊裡,已經有四年多了,少爺喜歡蘭兒小姐,甚至有意娶蘭兒小姐為妻,這是全莊皆知的事。原本大伙以為蘭兒小姐八成就是咱們未來的當家主母了,畢竟少爺想做的事、想得到的東西,向來能遂其所願。」

嗯,這就是她要的原因了。凝香唇上勾起若有若無的笑容。

「但老夫人還是堅持一定要少夫人進門。少夫人,您放心,少爺對您不好是暫時的,一等到他發現您的好後,他一定會漸漸喜歡上您的。而且,您也用不著擔心蘭兒小姐的事,少爺和老夫人起爭執時,老夫人說了,蘭兒小姐若要過門得您同意才行呢!」既然說了雪青便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哦?」凝香撥動著溫熱的水,若有所思。

真是可笑,就為了十八年前一個談不上承諾的承諾,原本合該是兩樁美好的姻緣卻硬弄成這般。

也許她能想個辦法,由這樁不受當事人歡迎的婚約中脫身。

「不過奴婢現下較擔心的是,張嬸可能會一狀告到少爺那兒去,我們好幾個人都曾因為這樣而挨少爺的刮、吃了不少悶虧呢!」

「哦!難不成少爺是個不講理的人?」凝香微揚秀眉。

「不!不!不!當然不!我們只是覺得不該讓少爺為這種小事煩心。」雪青說得理所當然。

凝香瞪著眼前一圈一圈泛起的波紋。

她知道江家奴僕愛主護主,否則不至於失了分寸的冷淡對她,但愛護至這般程度?

***************

「是誰給了你權利如此對張嬸的?!」

江子滔怒氣騰騰的推門而入,正巧對上沐浴完後繫好衣裳正梳著頭的人兒。

「少爺……」雪青一臉惶恐的望望女主人。

「先退下吧!」

凝香示意後,雪青行個禮退了出去。

將濕發隨意撥至身後,凝香從容起身倒了兩杯雲裳適才送上的姜茶,一杯給自己,一杯給他。

「回答我的問題。」他瞪了眼面前正徐徐冒著白煙的姜茶,回想起張嬸的狼狽樣,還有蘭兒那雙哭紅哭腫了的眼,就恨不得將眼前這個兀自悠哉自得的女人千刀萬剮。

「回答你的問題前,我倒有個問題。」凝香端起瓷杯輕啜了口姜茶,不疾不徐地開口:「是誰給了你權利這樣氣急敗壞、惡形惡狀的盤問我?」

她知道這話出自一個婦道人家口中是有點太過驚世駭俗,好吧,是非常的驚世駭俗,不用看他呆愣住的樣子就知道。

但她骨子裡的傲氣不允許她卑微的任人欺侮,而她若想由這樁荒謬的婚姻中脫身,光扮演個被嚇壞了的妻子角色是濟不了事的。

她相信他是一個能講理的人,但前提是她得取得他的信任。

江子滔再次為她敢公然挑釁而訝然,卻不知該如何處理。畢竟他這輩子截至目前為止,從不曾有人膽敢對他如此,除了他奶奶。

「夫人,顯然你忘了,我們已經成親了。」不知該如何扳回劣勢,他說得咬牙切齒。

「啊!真高興你還記得。」凝香微揚秀眉,朝他綻開一抹淺笑,「我想,這也解釋了你一開始提出的問題。」

「顯然你認為成為我妻子給了你某種的權利。」他雙臂環胸斜眼睨視她。

「難道你在告訴我在這樁婚姻裡,我連這唯一的好處也不該有嗎?」凝香握緊杯身以汲取熱能。持虎鬚所需的勇氣遠比她所以為的還要更多,雖然他斯文有禮,畢竟還是個高壯有力的男人,果然……

「大膽的女人!你在影射什麼?」江子滔緊蹙雙眉,怒極拍桌。

凝香沒有嚇到,她瞅著另一杯姜茶因劇烈震動而泛起的漣漪瞧。

結果揭曉,她的夫婿似乎是個不怎麼有耐性的人呢!

在心裡歎了口氣,她直勾勾地望進他眼裡,輕聲道:「我只是稍微教訓她一下而已。」

「這叫稍微教訓她一下?」江子滔不敢置信的揚高雙眉,「你不知道這樣會教訓出人命嗎?」

「池溏那麼淺,根本淹不死人,而且阿忠也在,根本不會有危險。」凝香狀似無所謂地道。

「你說的是什麼藉口?」

「我說的都是張嬸推雪紅下水時用的藉口。」凝香沉下俏臉,聲音冷如寒冰。

光看他的反應就知道他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只聽一面之詞的人有什麼資格來她這兒興師問罪?

若說這世上有她最痛恨的事,那便是「不公平」。有人生就高貴,有人生就貧賤,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命,每個人也有每個人注定該會有的生活方式,這些是無力改變的。

但是若恪盡本分,每個人都該被公平的對待。

張嬸也忒地大膽,這樣人命關天的事,她還妄想瞞天過海嗎?

滿腔怒火頓起,凝香語氣一沉,疾言厲色道:「莊裡的奴僕丫環,他們都是你的人,事事要仰賴你,你要他們往東,他們就往東不會往西,你身為他們的主子,無法及時保護便罷,難道事後還要偏袒徇私嗎?查明事實真相,還下人一個公平原是身為主子的責任。我不知道張嬸對你說了些什麼,但你看到雪紅鐵青著臉沒氣的樣子了嗎?你看到雪青差點失去親妹妹的絕望了嗎?興師問罪前請先把發生的經過問清楚。」

「你……」江子滔內心霎時翻騰不已。

怎麼可能?對她的指控他竟無法招架、無言以對?

兩人對視半晌後他才道:「我會去將事情問個明白。」

「我會等你。」凝香回以漠然一笑。

***************

發已半干,如厚幕般地垂落身側,少了雪青她無法為自己綁髻,改天該請雪青直接教她。

急促的步伐愈趨愈近,有過兩回經驗,她已能認出來人是她那從不敲門便直闖進內室來的夫君。

步伐在她身後頓住,江子滔一言不發,良久她轉過身瞧他,他緊抿著唇,滿臉陰霾。

「你進門都不敲門的啊?」為緩和他的情緒,凝香開口柔聲問道。

「這是我的樓閣、我的房間,我還敲什麼門。」他答道,臉色仍舊難看。

「說得也是。」凝香自嘲的笑笑,望進他深邃難解的眸裡。又過了好半晌,江子滔艱澀的開口,「我不知道事情是這樣子的。」

「嗯。」凝香理解的點了點頭。

「我說的是不只這件事,還有其他很多很多的事……」剛剛在大廳裡,他集合了大部分的奴僕丫環,要他們暢所欲言,然而卻愈聽愈心寒。

「我知道。」凝香試圖讓他好過點,給了他一抹溫暖的笑容。

「我已經告拆張嬸,以後專心伺候表小姐就行了,莊裡的事她不需要插手。」

「你做得很好。」

「我早就該這麼做了。」他的語調因生氣而激昂。

他怎麼能不生氣,如果不是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如果不是她點醒了他,他不知還要被蒙蔽多久。

她是對的,他有責任照顧好屬於他的人,但他卻忽視他們的感覺那麼久,他們體諒他工作繁忙,不願事事煩他的心意只讓他對他們更加愧疚。

「現在亦為時不晚啊!」

「真的?」江子滔看進她靈動似水的雙眸裡,有些動容。

「真的,他們都信任你、跟隨你,你瞧,你不喜歡我,他們便沒人願意主動親近我,他們每個人都是愛護你的,甚至願意忍受你給他們的不公平對待,不過這點很容易改善……」

「我會為他們再找個公平的總管。」他口氣堅決。

「那不就得了。」凝香打從心底發出一抹微笑。

「你……」他眼神複雜難解的望著她,「他們真的都對你很不好?」他話中似乎帶著三分悔意。

「這不是你一開始就預料到的嗎?」她偏頭看著他。

柔順長髮隨著她的動作而輕移,吸引了江子滔的注意力,讓他聯想到上好的黑色絲綢,觸感再好不過的那種。

是啊!原本他打定主意討厭她、欺壓她到底的,但她的臉蛋是那麼姣美可人,閃爍在雙眸中的流光是那麼慧黠,包裹在輕紗裡的身段是如此婀娜動人,老實說,多看她一眼,他就愈討厭不了她。

「我會告訴他們以後給你該有的尊重。」江子滔正色道。他至少欠她這些。

「哦!那會是什麼樣的尊重呢?我真好奇。」她笑瞇了眼。江子滔揚起如劍般的雙眉沒有回答。

「我只是在想,畢竟莊裡上上下下早就視他們的蘭兒小姐為女主人了,不是嗎?」凝香揚起神秘的微笑,「談談你和蘭兒的事吧!」

「誰多嘴告訴你我和蘭兒的事?」江子滔略帶防備地看著她。如果她敢為了女人那愚蠢至極的嫉恨而傷害蘭兒的話,他發誓絕不輕饒她。

「就是沒有人多嘴告訴我,我才要問你啊!你喜歡她?」

「我愛她。」他挑釁地看進她眼裡。

她該知道事實就是如此,該明白身為江家的媳婦,她可以得到物質上的滿足,但冀求不了他的愛,她知道他在等著她臉上會有的憤恨與怨懟,但他要失望了。

凝香只是挑起兩邊的眉毛,淡然地回道:「哦!你愛她什麼?」

「我愛她的嬌柔、愛她的羞澀,愛她的善解人意,愛她的才氣洋溢——」看著她若有所思的頻頻點頭,他突然說不下去了。

聽起來是真的很愛。凝香不白覺的泛著兩朵淺笑,看得江子滔更是不明所以。
作者: olga1031    時間: 2011-6-1 10:47 PM

第四章   

「蘭兒若要過門,需要我的同意沒錯吧!」凝香笑意吟吟。

「你連這個都知道了,還說沒有人多嘴告訴你。」江子滔瞪她一眼,沒好氣的說。

「這輩子,只要我活著的一天,我都不會讓她過門的。」她清亮的雙眸一瞬也不瞬的直對上他,芙蓉面上漾著最純真無害的笑容,口裡說的卻是最具殺傷力的話語。

而她眸裡的堅決明白告訴他她是認真的。

江子滔俊臉一沉,剎那間瞭解她明白他的弱點何在。

該死的,她根本一點也不像妻子,時下的妻子不都是唯唯諾諾的、凡事以丈夫為依歸嗎?她反倒像奶奶,利落的尋出對方的弱點後,還精明得掐住它以供自己予取予求。

「說出你的條件吧。」她贏了!因為她聰明到瞭解他絕不會枉顧奶奶的意思,在沒有她的同意下娶蘭兒的。

「很簡單,我只有一個條件。」凝香眼底飛快的閃過一抹釋然,慶幸這張底牌果然好用。

「說吧!」只要她的要求在他可以接受的範圍內,他認了。「我要你休了我。」

他要他的妻子是蘭兒,而她要自由、要心安。

他被決定的妻子是語涵,他想要的妻子是蘭兒,從來就不是她。不管老爺夫人決定如何瞞天過海,繼續這出荒謬的鬧劇,既知情況如此,她心下有自己的打算。

「什麼?」江子滔懷疑自己耳背聽錯了。

「我要你休了我。」凝香微笑。

「你要我什麼?」怎麼可能是那三個字?他仍然覺得自己短暫失聰的可能性比較大。

「休了我。」她不厭其煩清楚的再說一次。

江子滔抿唇不語,隔了一會兒後,他道:「這一點也不好笑。」

「沒關係,因為我沒有在說笑話。」

她是認真的。江子滔無法置信,事實上他是無法相信自己的好運。

「為什麼?」他衝口問道。

「這不是很明顯嗎?」

「你跟我一樣不想要這樁婚姻?」他從未想過這種可能性,畢竟,以他在外人人爭相據為夫婿的盛況,他沒有理由去想這樣的可能性。無可否認,他的自尊心被小小的刺傷了一下,但更多的是如潮水般洶湧的釋然和欣喜。

這下子,他不但可以迎蘭兒進門,還能休離他從來就不想要的妻子,看來奶奶迫婚的惡行連老天爺都發指,才會連她最欣賞的「乖孫媳婦兒」都看不過去,願意站在他這邊。

「我無意破壞他人姻緣,也不可能要一個永遠也不會愛我的丈夫。」她輕聲道。

「嗯。」江子滔再瞭解不過的點點頭,「不過,你打的主意行不通,奶奶不可能答應的。」他愁上心頭。

「奶奶那邊,我會再計量計量,這事關係重大,得面面兼具才行。」凝香心下暗自思忖了起來。

除了奶奶外,他不曾見過哪個女人靜下心來動腦筋的樣子,她那凝眉思考的神態,為他的心頭帶來莫名的悸動。

而後他想起她總是為他帶來不同以往的衝擊,她是個特別的女人,和他的奶奶一樣……

嘖!怎麼會和他奶奶一樣呢?這可是極崇高的恭維。

「這事我暫時也沒個十全十美的方法。」凝香輕柔的頓住,等著江子滔拉回思緒,「我們回頭都各自再想想,辦法總是會有的。」

「你說得對,辦法總是會有的。」他望進她湛亮的雙眸裡。「所以,我們達成協議,不做真正的夫妻了。」

「你想我會拒絕嗎?」江子滔端著不可一世的驕態。

「我想也不會。」緩慢的,凝香任嘴角的笑意擴大、再擴大。

***************

「少爺,城東周府小兒滿月,來了帖子,時間是明兒個晚上,您親自出席嗎?」老僕江源問道。

「不,我沒空。」隔了半晌,滿腦皆是帳目數字的江子滔抽了個空回道。

「那少爺想打點些什麼送過去呢?」江源趕緊再問。

「問少夫人吧。」江子滔想也不想,隨口就答。

他不知道莊內事務如此繁瑣,他起床後進書房也才不過一個時辰,便有六、七個人來請求指示。

凝香未進門前,奶奶不許他管所有布莊裡頭的事,現下早已累積了大批帳冊有待核對,這陣子他忙得連撥空找個合適總管的時間也沒,更甭提打理雜事了。

而後,一張素淨姣美的臉龐便這麼突然的躍入他的腦海。

自從他們達成協議、結為同一陣線的盟友後,他深知她是個明理的好女孩,心下已不再那麼排斥她。

但這並不表示他樂於常常想起她。

然而她的臉蛋卻常不請自來的。那溫婉纖柔的嫵媚、自信堅決的閃亮,還有對他刻意表現出來的冷淡所回應略帶挑釁的嘲諷,總是在不經意間閃過腦際。

他根本不想關心她正在做什麼,卻發現自己還滿常問起她的行蹤,而「少夫人在迎風亭上讀書」是他最常得到的答案。

他知道自己實在不需要有不公平的感覺,她受冷落的閒來無事本來就是他故意安排的。

但在他忙得人仰馬翻的時候,她憑什麼過得那麼悠哉。

她是浮月山莊的女主人,雖然很快就不是了,但她吃莊裡的、住莊裡的、用莊裡的,好歹也該學著為莊裡盡份心意吧!

江子滔皺起眉頭,知道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太過大膽。

她是千金小姐、金枝玉葉,她做不來的,說不定只會搞得莊裡更加的混亂。

但他會那樣想也不是沒有原因的,她似乎總是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自己要做什麼事,把自己打理得好好的,好到讓他嫉妒。

她的自信與堅決魄力,讓他很難想像她慌然失措、手忙腳亂的時候,而他想知道她的能力究竟到什麼程度。

但就算如此,把浮月山莊當試驗品仍嫌太過大膽。

大不了跟在她屁股後替她收拾爛攤子,難道情況還能更壞嗎?

這麼替自己做過心理建設以後,江子滔便安然的將來人全部打發給她。

江源領命離開,不意外是這樣的答案,因為他已經是今早第三個進去,第三個出來,第三個要往迎風亭,也就是少夫人那兒的人了。

一踏出書房的門便瞧見一頭往這兒來的江順,江源快步迎了過去。

「阿順,你也找少爺啊!」

「是啊,源伯,少爺人在書房裡沒錯吧!今兒個後山的野菜收割了好多,我得問問少爺怎麼辦才好。」憨直的大個兒興奮的叫嚷著。

「我已經知道讀怎麼辦了。」江源撫著白鬍鬚,老神在在地道。

「騙人,你怎麼會知道?你又不是少爺。」

「你不相信,那好,咱們來打個賭,賭輸的得替對方出錢買雙鞋。」他正要換掉腳底下的破鞋呢!江源臉上閃過一抹得意。

「那有什麼問題。」雖然每次和源伯賭總是賭輸,但這回他贏定了吧!源伯又不是少爺,怎麼可能會知道呢?「你說,少爺會要我怎麼做?」

「附耳過來。」江源在他耳邊說了五個宇。

而後他看著江順那憨小子半信半疑地叩門、進門,在心裡笑得快內傷。

這麼欺負他實在是有失厚道,但他有免費的新鞋了呢!江源一路笑得合不攏嘴地直往迎風亭去。

而後不到兩個時辰,浮月山莊上上下下每個人都知道了最新訊息,那就是:少爺不討厭少夫人了。

而且什麼事直接去問少夫人比較省事,因為少爺只會給一個答案,那就是:問少夫人吧!

***************

「少夫人。」

聞言,凝香認命的由書中抬起頭來,並讓自己臉上掛滿溫和的笑意,「你是在廚房裡幫忙的秋音吧,怎麼了?」

「回少夫人,周大娘在回家途中不小心跌傷腿了,賓兒——啊!寶兒是周大娘最大的小孩,他跑來說大夫交代得休養個十天半個月。」周大娘是山莊裡的廚娘。

「這麼嚴重?」凝香蹙起眉頭,略微思索了下。「平日是你幫周大娘的嗎?」

「是。」

「那麼這十來天怕要麻煩你了,你若需要人幫忙,找著了人跟我說一聲便是,就讓周大娘安心靜養吧。」

「奴婢知道了。」

「對了,」凝香叫住正欲轉身離去的秋音,「秋音,你等會兒有空,到帳房支個二十文錢,買些補品送去給周大娘,也順便幫咱們向她致個意。」凝香吩咐道。

「是,奴婢知道了。」秋音綻開真心愉悅的笑容踏步離去。凝香起身依欄望遠,風兒輕佻地撩起她鬢邊散落的幾綹髮絲,她讓思緒隨著撲面而來的薰風漫天的飛。

莫非她這一生注定了是勞碌命?

她原本該有的悠哉自適、到死沒人理的空間日子跑哪去了?為什麼閒不到三、四天,她又做著和過去兩年來在陳府裡做的一樣的事呢?

他不是說會找個公平的總管嗎?顯然他決定把她當公平的總管用了。

她該佩服他看人選人的眼光嗎?

心頭想著的人兒驀地映入眼底,他筆直地朝一個方向走去,她知道他要去哪裡。

這幾天,書房裡的燭火總是很晚才熄,她知道他是因為忙著布莊的事,他對家族事業深重的責任感令她由衷欣賞佩服。

既知他總是很晚才就寢,她自然睡得更晚。她忙,是因為她一旦決定做一件事,就必定要把它做好。白天有白天要忙的事,而且是忙不完的事,為了那些山莊例年來的每月開銷總收支帳冊,只好挑燈夜戰。

雖然一人睡的是臥房,一人睡的是書房,又各自忙得昏天暗地,但畢竟同在望水閣,要見不到面還真不容易。

見面容易,但若要坐下來好好談個話可就真不容易了。

「少夫人。」

聞聲,凝香心揪了下,回頭看見是雪青。

「我幫您端了些茶水和點心過來,您忙了一個早上一定累了。」雪青笑吟吟地捧著茶。

「謝謝。」她端過涼茶輕啜一口。

「少夫人,您不知道,大伙對您管事都讚不絕口呢!我剛剛上來遇著了秋音,連平時對人那麼不苟言笑的她都笑著開口說您好,就知道少夫人您有多好了。」雪青與有榮焉地說著,輕輕地拿出籃子裡一碟碟的點心。

是啊!少夫人救了雪紅,已教大伙另眼相看了,她解決問題的處理方式,更教大伙心服口服,尤其在她積極投入莊內事務後,為了早點掌握莊裡所有的情況,還一一四處探查,毫無身段地和他們談天說笑。

少夫人命人在雪紅差點溺斃的池邊築起欄桿。在得知每個人負責的工作時,特地吩咐提醒,讓每個人的權責更明確,也更警惕地恪守本分,最重要的是,少夫人聽每個人講話,寬大為懷同時賞罰分明,令眾人十分服氣。

雖然大伙早認蘭兒小姐為當家主母,也不喜歡老夫人逼婚,更知道他們最欽佩最敬愛的少爺一開始是多麼痛恨新婦,但既然少爺不再討厭她,也將整個浮月山莊交給她,大伙也就安心地開始親近少夫人。

總而言之,現在他們都覺得讓少夫人當浮月山莊女主人,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雖然少爺仍舊睡書房,少夫人仍不算是貨真價實的少夫人,但所有人都相信這只是早晚的事情罷了。

「子俞少爺……子俞少爺……」

不遠處飄來一陣斷斷續續,聽得出來是氣喘不已的喊叫。

「啊!是雲裳的聲音,子俞少爺來了呢!」

子俞少爺是誰?

凝香想問但沒機會,因為一個似鄰家調皮小弟般的男孩已迫不及待開口。

「哇!你一定就是新進門的堂嫂了。堂嫂,你一定不認得我,不過你現在就認得我了,我是江子俞,是子滔的堂弟,我爹是江仲堯,就是住觀月山莊的那個。」

凝香啼笑皆非的看著大步跨進亭裡,找著了位子就大咧咧地坐下,熱切的直對喊她堂嫂並自我介紹的俊俏人兒,一身淺綠衣裳的雲裳緊跟在他身後喘氣不已,她順手倒了杯涼茶遞給她。

雲裳接過茶道了聲謝。

「這回來啊!除了讓堂嫂認識我以外,我還帶了一堆爹爹和哥哥怎麼找都找不出問題,卻有問題的帳冊要問他呢!咦?子滔哥呢?」江子俞疑惑地四處張望了下。

「子俞少爺,少爺他不在這兒。」雲裳得了個空,趕緊回著她很早就試圖告訴他的話。

「咦?新婚期間他不陪堂嫂,跑哪兒去了?」

「呃……」雲裳欲言又止。

「難不成在那兒?」他會知道是因為他實在太常來串門子,早算是浮月山莊的一分子了,莊裡最大的流言他哪會不清楚?

見雲裳不知所措地偷瞥了眼凝香,狀甚為難的點了點頭後,江子俞激動得一躍而起。

「好哇!子滔哥也未免太過分了,嫂子走,我們這就找他去。」沒給凝香拒絕的機會,江子俞一把拉住她的手就往萍水閣走去。

所謂萍水閣,取萍水相逢之意,原是專門用來招待客人的,自從四年多前頓失依怙的薛瓊蘭及張嬸住了進來,便暫定為她們的居所。

繞過假山、池水,越過偌大的中庭,他們來到浮月山莊的另一頭,拐過彎曲的迴廊,隔著一片花圃、透過大開的門窗,見著了成雙的人兒。

江子滔手裡高拿著畫卷和薛瓊蘭親暱地談笑著。

凝香微一使力讓江子俞停住腳步,示意他不要上前干擾兩人世界。

江子俞疑惑地瞥她一眼。

「很美的畫面不是嗎?」她淡笑。

「你在笑!」而且笑得雲淡風清,江子俞驚訝的發現。

「美好的事物人人愛看啊!」凝香讓江子俞拉到這兒為的便是解答,既已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她隨即瀟灑的轉身離去。

「堂嫂……」江子俞喃喃低喚,而後,他對著趕得氣喘吁吁但還是追了上來的人兒道:「雲裳,你在這兒候著,待子滔哥有空,通知他我在迎風亭上等他。」

不等她應允,他追上正盈步回亭的凝香,百思猶不得其解。

為何她臉上始終是淡然自若的笑?

江子俞跟在她身邊走進迎風亭。「難道你一點感覺也沒有嗎?」雖是子滔哥的家務事,他仍忍不住開口問道。

「胡說,我怎麼會沒感覺。」凝香輕巧落坐,端起雪青為她倒的茶。

「可是你在笑。」淡然卻眩人的笑,他盯著她看,像看不解的謎。

「我開心當然笑。」她關心是因為她放心。

張嬸給她的印象太差,對張嬸自小帶大的薛瓊蘭她自是抱著幾分懷疑的態度,但今日一見,薛瓊蘭完全不似張嬸,她清清弱弱、嬌嬌柔柔的氣質連她都憐惜,更別提和她日久相處的表哥了。

「嫂子,你可有……生病?」該難過的時候卻開心,不是生病是什麼?

江子俞自動自發地抬起手,就往凝香頭上探去。

「放肆!」江子滔大喝一聲,加緊腳步進亭。

「子滔哥。」江子俞訥訥地喊了聲,同時納悶地瞧瞧自己擱在半空中的手。放肆是在說他這隻手吧!怎麼,不能摸嗎?「夫君。」凝香輕喚,算是打過招呼。情況太過尷尬實在不該笑,但她卻阻止不了嘴角漸漸勾起的笑意。

「子滔哥,你來得真快。」江子俞摸摸鼻子自討沒趣地放下手。

「你不是要找我嗎?」江子滔狠瞪他一眼。

其實他們一進萍水閣他就發現了,之所以沒有立即招呼,是因為他想看看某人的反應。

說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而他不認為女人值得信任,當然奶奶除外。

雖然她和他一樣不要這個婚姻,畢竟仍是他名義上的妻子,他想看看見了他和蘭兒相處的情景,她是否會真的成全他們。

她怡然自適的笑容令他安下心來,卻無端升起另一股陌生的躁氣,但他一點也不打算研究它。

「你們既然有要事要忙,亭子和點心就讓給你們兩兄弟吧!」

凝香起身,江子俞想伸手留住她,卻在江子滔狠狠的一瞪下又怯怯地縮了回去。

怎麼,不能牽嗎?

「夫君。」站在亭階前,凝香轉身面對江子滔。

「什麼事?」她清麗的笑顏令他有點失神。

「今日可會留下來一同午膳?」他已經連著好幾天都是早出晚歸。

「會,今日午時過後才會出門。」

「午膳後可否留點時間給我?我有話要跟你說。」她漾開淺笑。

「嫂子不妨就在這兒說了吧!」江子俞熱切地提議著,發覺自己愛極了凝香那如春風般令人舒服的容顏。

江子滔再瞪他一眼,「我知道了,你這就去忙你的吧。」

「那麼,先告退了。」凝香微微頷首,領著雪青一道下亭。「嫂子慢走啊,我待會兒有空再去找你聊天。」

江子俞揮著手,喳呼不休,凝香回眸給了他一笑,那是因為她覺得他很有趣。

那一笑卻讓江子滔陡地板起臉孔。

「子滔哥,你在想什麼?怎麼臉色忒地難看?」回頭瞥見惡臉,江子俞邊嬉笑問道,邊對著桌上的點心吞了吞口水。

「我在想應該把你的手給剁下來。」江子滔端著陰沉的臉孔。

這該死的傢伙,竟敢握她的手,她的手連他都沒碰過!

江子滔想起在萍水閣見著他們手牽著手,還有剛剛她回眸對著他笑的那一幕,不明白為什麼會感到全身不對勁。

「難道我……連點心都不能吃嗎?」江子俞正欲往點心盤裡伸的手再度僵在半空中,他略帶委屈地扁著嘴,手卻遲遲不想收回。

「閉嘴好嗎?」他不明白,總之就是有點生氣。

「真的不能吃啊?」子滔哥今天吃錯什麼藥啦?

「閉嘴!」江子滔大喝一聲,不是有點生氣,而是非常生氣,尤其和這個活寶大眼瞪小眼就更生氣。

「子滔哥,你今天很莫名其妙喔!」泥人也有土性子,雖然子滔哥是他從小到大的良師益兄兼崇拜不已的對象,但被欺負也是有限度的。

莫名其妙?江子滔緊抿雙唇,而後拿起江子俞帶來的帳冊翻閱著。

「哪裡有問題?」

總算回復正常了。江子俞在心裡偷偷吁了口氣,順便不著痕跡地偷了個棗泥酥餅飛快丟進嘴裡。

不解情事的他,恐怕再怎麼想,也想不透他堂哥為什麼會變得莫名其妙吧!
作者: olga1031    時間: 2011-6-1 10:47 PM

第五章

「哇!好棒哦!」江子俞雙眼一亮,瞅著滿桌的菜色。「周大娘的廚藝進步好多,莫非是我真的太久沒來了?」語未畢,他已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偷吃了起來。

「不是子俞少爺太久沒來,而是今兒個廚娘換了人呢!」正擺著飯菜的雲裳巧笑道。

「是誰?是誰?好雲裳,快告訴我,我好向子滔哥挖角,哦!我已經愛上你們新廚娘的手藝了。」他邊說著邊忙不迭停地吃著。

「可惜您是斷然請不起的。」雲裳掩嘴咯咯嬌笑。

「嘿!這種事很難說哦!說不定她見我比子滔哥更可愛、更平易近人,這就跟我走了呢!」江子俞頗不服氣的道。

「唔……」雲裳將頭搖得似博浪鼓,「少夫人是斷然不會跟您走的。」

此話一出,兩個從飯菜上桌後嘴裡便沒停過的人皆怔住了。

「哇!嫂子真是太讓我感動了,她知道我要來,竟親自為我洗手做羹湯。」江子俞差點涕泗滂沱的望向他堂哥。

「是這樣子的嗎?」想到這種可能性,江子滔臉色瞬間變得陰鷙。

「當然不是。」向來善於察言觀色的雲裳話裡已少了開玩笑的意味。「周大娘跌傷了腿,少夫人准她在家休息到傷好,少夫人怕秋音一個人在廚房裡忙不過來,便去瞧了瞧,這一瞧勾起了她做菜的興致,這菜便一道一道的出了爐呢!」

「沒想到嫂子菜做得如此好,嫂子又不能跟我回家,看來,我日後定要更常來串門子了。」

江子滔瞪他一眼,「少夫人呢?怎麼不過來一起用膳?」

「少夫人在廚房裡草草吃過了,她要奴婢轉告,她在望水閣前假山旁的亭榭裡頭等您。」

「雲裳,你說子滔哥和嫂子壞不壞,竟要瞞著咱們講悄悄話呢!」江子俞抹了抹頰邊飯粒,不甚甘願地道。

這種問題教她怎麼在主子面前回答?雲裳啼笑皆非。「子俞少爺,您若覺得不公平,待會兒讓雲裳陪您講悄悄話如何?」只能當他是孩子哄了,反正十六歲原本就還是個孩子。江子俞和雲裳聊著、笑著,江子滔則認真的努力吃飯,因為要見凝香突然變成一件迫不及待的事。

***************

精巧細緻的假山、石峰和流水,自是比不上渾然天成的青山湖泊,但仍別有一番巧意。

現值酷暑,又是正午,煩悶燥熱自是不在話下,更別提剛從爐火邊脫身了。凝香手持團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扇涼,汗流滿身,濕黏的衣裳貼在身上不甚舒服,但卻有一股輕鬆釋然的痛快。

已記不得是什麼時候的事了,開始喜歡央著娘教她做菜,想必那時還不大,因為隔了好久好久後,娘才放心讓她拿鍋子、鏟子。

一股思親之情猛地襲上心頭,窒悶得令她難受,她已不常想起遠在另一個世界的親人,但一想起總覺得悵然若失。

爹爹在世教人助人,二娘亦是賢淑溫婉之人,剛出世的小孩更是無辜,他們在另一個世界想必得以安然,但娘呢?

娘是否因她所犯下天理不容的罪正遭受著嚴酷的刑罰,他們可會體諒娘必須玉石俱焚的痛?他們可會體諒娘身不由己,必須拋下稚女獨活的無奈?雖然她至今仍然不懂。

「青龍血玉。」

「什麼?」凝香拉回飄遠的思緒,迷惑地看著江子滔。

「你手上的玉環。打小我見過它一回,很有靈性的玉,它似乎很喜歡你。」因為它在她皓白的手腕上,顯得清綠湛紅,剔透生動。

「這是我們結親的信物。」

「嗯。」

「我也很喜歡它。」凝香注視著它,想著必須物歸原主的那一天,也許她會捨不得。

「你方才在想什麼?」江子滔陡地問道,沒有忽略之前她茫然眼神裡盛載的無助和悲哀。

為何她如此悲哀?為何她的悲哀他心有同感?她還有多少個樣貌是他所不熟悉的?

「沒什麼。」她抬頭對他淡然一笑。

實在不是什麼令人滿意的答案,江子滔有些不悅。

「雲裳說你吃得不多。」

「天氣太熱了,沒什麼胃口。」凝香繼續有一下沒一下的搖著團扇。

「我不知道你會做菜。」

「無妨,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著呢!」她勾著若有若無的笑,令人覺得飄忽。

江子滔認真的盯著她。她一點也不像為人妻的模樣,反倒像是和他私交甚篤的朋友。

他發現她一直都是這樣子的,不卑不亢,和他站在平等的地位上,而他也任由她去。

她真的是特別的。

「我要謝謝你,語涵。」

熟悉的名字令她心中一顫。

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這表示另一個不同意義的開始嗎?

但那是小姐的閨名,不是她的。

「叫我凝兒吧。」凝香衝口而出。

「凝兒?」

「嗯,這是我的小名,有些人會這樣叫我。」這話不算說謊吧?

「嗯,凝兒。」江子滔不疑有他、從善如流的改口。「我要謝謝你為浮月山莊所做的一切,而且做得極好。」他正色道。這種事憑真本事,假不來的。

「這是我應該做的。」凝香露出真心的笑容,感覺之前的陰霾正逐漸遠去,似乎是他讓她的心情好了起來。

「不,你千萬別這麼說。」她做的已遠超過他期望的。

「可你不就是這麼想,才會把莊裡頭的事全丟給我嗎?」凝香輕笑,團扇送起的微風讓鬢邊落下的髮絲飄動。

江子滔抬眉,訝異她的聰慧與近乎率性的坦白。她讓他難堪,他應該板起臉孔以示自己的不悅,但又似乎沒那麼難堪。

「你說得對,我是利用了你。」他決定笑,學她一樣淡然自若。

他彆扭的表情觸動了她,凝香開始笑,笑得開心,笑得全身抖動。江子滔不明白這有什麼好笑,但她的笑令他擴大嘴角的笑容。

她很美,額上、頰上濕了又干而略顯凌亂的發,襯著她姣美的臉蛋教他移不開視線。

她一再的令他讚賞,她的存在總是一直被提醒。數不清有多少回了,下人們一遇著他,總要先說少夫人又做了什麼很棒的事,她多麼輕易就捉住人心。

包括他的。

江子滔知道自己已不介意她身為紅妝,而將她當成一個朋友看待了。

「你應該常常笑。」江子滔由衷的說。

「我不是無時無刻都在笑嗎?」

「不,我說的是像這樣開懷的笑,而不僅僅是嘴角拉起來的笑。」

是嗎?凝香若有所思的看著他,「不談這個,我找你來,是想同你商量一件要緊事。我觀察了下,也問過源伯,我們都覺得雲裳夠伶俐,足以擔任總管一職,但雲裳正值待嫁之年,我怕留她也留不久,所以想問問你的意思。」

「你……不想做了?」江子滔俊臉一沉。是啊,當初就這麼把事情丟給她,也沒問過她的意願。

「在我的能力範圍內,我希望能盡量幫你,讓雲裳跟在我身邊學著,我一走,由她暫代總管之職,才不致又重演張嬸之事。」

江子滔的心一揪。她終究是要走的,但……「你非得要走?」

「你在說什麼啊!等你……不要我,我豈能留在這兒?」凝香壓下聲音。

是啊,他在想什麼呢?

「少爺,雪兒已經準備好了。」江勇隔著十來丈遠道。

「我也已經準備好了。」江勇身後的江子俞一蹦一跳地跑了過來。

「你有什麼好準備的?」不知道為什麼,他真的覺得這個以前怎麼看怎麼可愛的小堂弟今天很礙眼。

「我準備好要跟嫂子講悄悄話,好增進叔嫂間的感情了啊!」江子俞沒個正經的嬉笑道。

「阿勇,再備一匹馬。」江子滔對守在一旁的江勇道。

「我不要陪你去,我已經跟你去過好幾回了,我今天要陪嫂子。」江子俞立刻抗議。

「我本來就不要你陪。」江子滔瞪他一眼。

「咦?那多一匹馬是要給誰的?」江子俞問道。

「給少夫人的。」他看向凝香。

「我?」她有點錯愕。

「可是你今天不是要去巡南區五家分號的鋪子嗎?路途奔波又不是去玩,你帶著嫂子去幹嘛?」江子俞滿頭霧水,問出了凝香心中的疑問。

「阿勇,還不去備馬。」江子滔再道,對江子俞的問題不予理會。

要幹嘛?他哪裡知道要幹嘛,只知道想帶著她,讓她在他身邊就是。

「可是少爺,少夫人她……她不會騎馬。」江勇遲疑地開口。

江子滔飛快的轉身挑眉看著凝香。

凝香臉兒一紅,雖然不會騎馬不是她的錯,她不需要感到不好意思。

「那便罷了。」

眾人聞言皆鬆了口氣,尤其江子俞更樂不可支。

「你與我共乘一騎吧!」

語畢,正樂著的江子俞下巴一垮,凝香和江勇則是一副大禍臨頭的樣子。

「騎……雪兒嗎?」凝香面色凝重難看。

前些日子,為了早日瞭解莊裡的狀況,她去過馬廄一回,雪兒是裡頭最美最有靈性的馬,平時只讓負責照料馬兒的江勇和主人江子滔接近它。

「是啊!」

「可不可以……不要?」凝香眉頭糾結。

「為何不要?」江子滔揚眉問道。

凝香抿唇不語。

「呃……少爺,是這樣子的,少夫人上回來到馬廄,見雪兒漂亮,便上前想摸摸它……」江勇幫著解釋。

「雪兒咬了你?」江子滔蹙眉。

「沒有,沒有,差一點啦!」凝香低頭,臉兒更紅了。雖然事後每個下人見到她,便安慰她雪兒本來就是匹壞脾氣的馬,除了照顧它的江勇和主人江子滔外,誰也近不了它的身,但被它拒絕還是大大地傷了她的心。

「我不會讓雪兒欺負你的。」江子滔不自覺地伸手托高她的下巴,想看清她難得一見的羞澀,手中滑嫩的觸感令他心下一悸,他看見她眼底飛快閃過的一抹詫異。

他……第一次碰了她。

「這就走了吧!」不再遲疑,他索性牽起她的柔荑往馬廄走,感受她柔軟芳馥的觸感。

該死的江子滔,竟敢大咧咧的牽她的手,他回頭再瞪他的堂弟一眼,才甘心繼續往前走。

凝香邁開腳步隨他走,望著握在一起的手,恍惚出神。

***************

「少爺,您可來了,我和阿平正在猜您是讓什麼給耽擱了呢!」江瑤迎著江子滔上坐,阿平倒茶奉茶,兩人眼角餘光一致,皆不時偷瞄著隨著江子滔身後進鋪子,而後緊跟著他的女子。

「這位是少夫人。」江子滔將手中的茶遞給凝香,順便把最舒服的位子讓給她。

她臉色不是很好,雖然他已盡量放慢速度,但顯然地,她還是讓不習慣的顛簸搖得七葷八素。

「啊!是少夫人。」這會見兩人瞧得更起勁。

凝香努力擠出一抹甜笑,惹得兩人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最近可有什麼新貨?」江子滔問道。張嬸今兒個早上才提醒了他,蘭兒很久沒添新衣裳了。

「有!有!有!阿平,快把昨日剛從江南進的那批新貨拿來給少爺瞧瞧。」江瑤忙吩咐道。

夥計阿平來回四、五趟,在江子滔面前擺上了十二匹各色各款輕薄柔軟、令人看了眼睛為之一亮的夏布。

凝香被吸引了,她輕輕撫上一匹湖水綠薄紗,觸感柔得令她幾乎捨不得移開手。

她喜歡!這念頭倏地闖進江子滔腦海裡。

「凝兒,你覺得哪些好?」他靠在凝香耳邊細聲問道。

「都很棒啊!」凝香微微偏頭對他一笑。「瞧這綠,綠得像陽光灑在原野上的綠,這藍,藍得像適才頂在咱們頭上的天,這粉紅,粉得似揉得出水來似的,這粉紫,好像是天上才有的……」

「瑤叔,就麻煩你了,這十二匹布照少夫人所需的尺寸各裁一份,送回山莊。」

「啊?」凝香瞠目結舌。

「是。」江瑤向阿平使個眼色,樂得笑呵呵。這可是大手筆的進帳呢!

她當然愛新裳,但一次十二套太奢侈了吧!

凝香扯了扯他衣袖,壓低聲音告訴他。「我穿不了那麼多衣服。」

「傻瓜,哪有穿不了的衣服。」

「你實在不需要……」

「就當是我對你的謝禮吧!謝謝你為家裡做了這麼多,嗯?」江子滔對她寵溺地笑笑後,示意江瑤開始做簡報。

偶爾江子滔會撥空注意凝香那微微凝眉聽得入神的小臉,在她對他的裁示露出讚許不已的眼光時,他甚至覺得有股莫名的喜悅刷過全身。

***************

離開江瑤的鋪子,太陽已不似來時熾熱難當,他們騎著馬往下一個鋪子,像來之前一樣,凝香努力直挺著上身,不讓自己有機會緊貼住他胸膛。

但那已經變得愈來愈不容易,她的背脊和腰早就在同她抗議了。

「咱們下來走走吧。」江子滔道,無法避免的將氣呼在她耳旁。

她的背僵直得像木板似的,他當然知道她在意的是哪樁,既然前頭是市集,人潮眾多,騎馬不比走路快上多少,就讓她少受些活罪吧。

江子滔翻身下馬,凝香感激地在他的扶持下下了馬,她已經比較不怕雪兒,也愈來愈習慣馬上的顛簸。

但讓她害怕的是他。

他碰了她的下巴、牽了她的手,而後為了幫助她上馬,他扶了她的腰,他就在她身後,靠她如此近,他的氣息呼在她耳際,她的背偶爾輕輕摩挲過他的胸,一不小心顛得厲害些還會靠入他懷裡。

似乎只在一瞬間,他們便變得好親暱,這種脫軌而出、全然不在她控制之下的異樣情況讓她心慌無措,而那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和心動,更讓她變得完全不像自己。

她竟然想放任自己依偎在他懷裡,她竟眷戀起他的碰觸。

「小心點。」江子滔一手牽著馬,一手攬住她的細肩,將她拉近自己一點,以避免和他人擦撞。

「謝謝!」凝香微瞥了他一眼,決定收拾好自己的心情。

她一路走來,瞧見北方市集和南方的大異其趣後,與生俱來的好奇心完全被挑起,她仔細的瞧著一個個攤子,江子滔的聲音在嘈雜的環境裡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這是燕門市集,從下午開始持續擺到夜晚都還熱鬧得很。那家尚平樓……」江子滔指著一座樓,凝香順著他的手指望了過去,「我若到這附近來巡視,通常會上那兒用膳,裡頭北中南各地主要菜色應有盡有,奶奶也挺喜歡的呢,咱們今晚就在這兒吃吧。」

「好啊!」凝香隨和地答道。

「對了,」江子滔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到吃,你一定餓了吧,你中午沒吃多少呢。」

凝香低頭望了望自己的腰腹,想了想,「嗯,是有點。」她微點頭。

「咱們這就過去吧。」江子滔牽起她的手。

「可你不是還有四家分號要去嗎?我們好像已經耽擱了,不用加緊趕路嗎?」

他體貼的為她放慢馬速,她心裡頭是明白的,不明白的是他為何執意帶著她一同前來巡視。

「不,明天再去也是一樣。反正已經耽擱夠久了,今兒個就索性耽擱個夠。你一定沒看過咱們北方的市集,待會兒吃完,咱們就逛它一圈再回莊。」

說來汗顏,她遠從江南來,對北方的風俗民情全然懵懂,他不但未盡半點地主之誼,還推給她一堆家務瑣事,累得她無機會出門。

「此話當真?」凝香雙眸一亮,她從未在晚上逛過市集。

「當真。」她快樂的表情令他也高興了起來。

他們進了尚平樓裡用膳,享用美食後,兩人將雪兒寄放在尚平樓,沿途走著、看著,哪邊熱鬧就往哪邊湊。

他們千辛萬苦由人群後擠進最前面,看江湖術士表演功夫兼賣膏藥。一時興起,停在賣首飾的攤子前挑挑揀揀,選了半天,他送她一支雕工精細的銀簪,親自為她簪上。再走沒兩步,他們被賣胭脂花粉的婆婆叫住,江子滔讓婆婆說動,買了盒脂粉送她。

天色愈來愈暗,燈愈來愈亮,人也愈來愈多了,在發現街上男女為伴的人兒皆勾手或牽手後,她悄悄勾上他的手臂,但她告訴自己她只是不想和他走失罷了。

而後他們撈著小魚,站在人頭鑽動完全看不著正上演著三國演義的野台戲前,他甚至攔腰將她抱起,讓她得以瞥戲子一兩眼。兩人你一顆我一顆的分享著糖葫蘆,在見著哭鬧著找不到娘的小孩後,一起蹲下身來逗他笑,陪他找到娘。

凝香無拘束地大笑著,她在笑中仔細收藏他的每個笑容、每個表情和一舉一動。

回程,在徐徐的清涼夜風中,她縱容自己靠在他胸膛,縱容自己因他獨特氣息的擾亂而加快了心跳,在這樣充滿歡笑的祥和寧靜裡,完全不想再和自己的理智對抗。

她一向快樂,因為她夠知足,生命裡的顛沛讓她不得不如此。

但她不知道人的生命裡能有這樣的快樂,在經歷過這樣的快樂後,她突然不知足了起來,她想知道是否還有更多更多,因為她突然渴望更多更多。

在內心深處凝香知道,在離開他、離開浮月山莊以後,今晚會好橡做著美夢的一晚,在她心裡永不褪色……

***************

「少夫人她——」

「噓……」江子滔想阻止江勇大聲嚷嚷,但原本就睡得不深的人兒已經醒來了。

「阿勇?」凝香揉了揉睡眼,「我們回家了。」她偏頭衝著他笑著,溫馨的氣氛猶然環繞。

「嗯。」他低頭回她一笑。

江勇霎時看得目瞪口呆。少爺那股溫柔勁兒,他前所未見也前所未聞。

他將凝香由馬上抱下來,讓她站穩後對江勇吩咐著,「雪兒就交給你了。」

「是,少爺。」他呆呆望著兩人遠去。

「你瞧,雪兒其實一點也不可怕吧!」少爺的聲音隨風隱隱飄過。

「是……還好啦!不過我全身酸痛,似乎使不出什麼力。」少夫人的聲音似在撒嬌。

「現在還不是最慘的,等你明天起床,還有得受呢!」少爺語帶三分同情。

「你是說,我會比現在更酸痛,比現在更渾身無力……」少夫人的語調可憐兮兮的。

而後,江勇再也聽不清楚他們還說了些什麼,事實上他也不需要再聽到更多了。

隔日一早,遍傳全莊的最新消息是:這下子,少爺總算喜歡上少夫人了呢!
作者: olga1031    時間: 2011-6-1 10:48 PM

第六章   

鳥叫蟬鳴,晨風徐徐,隨風輕飄的裙擺,繡花鞋底踩上仍沾著晨露的草地。

自從知道浮月山莊後山那片翠綠的好風光,凝香每天早晨起床梳洗後,總愛先來繞上一道,活動筋骨、振作精神,這才回莊裡用早膳。雪青若沒事通常愛跟著,但今日她微染風寒,她要她多喝幾杯茶水後,再回去睡個回籠覺。

彎腰俯身,凝香深吸了口氣,讓花兒的香氣充塞心間,驀地低沉的馬嘶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提起裙擺登上山丘,不一會兒便見著了通體雪白的馬兒。

「雪兒,你也出來活動筋骨嗎?」像巧遇好友的小女孩般,凝香邁大步伐奔了過去,又愛又怕的感覺讓她在離它兩步之外頓住,睜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察顏觀色。

雪兒噴了噴鼻息後走向她,凝香微屏著氣息,在它示好般的摩蹭著她的肩頭後才吁了口氣。

「是阿勇帶你出來的嗎?」漾著天真爛漫的笑容,凝香望進雪兒晶亮幽深的眼裡,試探性的摸摸它,雪兒親暱的偎了過去,發出溫馴的低鳴,凝香霎時有點感動。它願意親近她了呢!

而後雪兒以齒輕咬著她的衣袖,凝香咯咯巧笑,以為它在和她玩著,好半晌後才意會到它的輕扯是同她示意一個方向。

「好好好,我知道了。」凝香嬌笑著和雪兒踩著綠草繼續往上走,在山丘最頂端見著了躺在濃密大樹底下的身影,她頓住步伐,細瞧了好一會兒。

「子滔?」凝香試探性的喚了聲。

躺著的男人聞聲側過臉來,凝香隨即踏步上前。

「你跟雪兒玩得很開心,不怕它啦?」江子滔嘴角微勾起一抹笑。

遠遠的就聽到她和他的馬玩得不亦樂乎,這又是他的新發現,像個小孩子一樣天真的地。

「是啊。」大大的笑容在看清他後收斂了一大半。「你徹夜未歸。」他的服飾完全是昨天出門前的樣子,除了多幾條皺痕,其餘一點也沒變。

在他身邊坐下後,凝香皺起了眉頭。

「你喝了酒。」她的語氣是明顯的不贊同。

「這也不是我願意的啊!」他斜瞧了坐在身旁的人兒一眼後,合上雙眸。

「嗯,在外應酬做生意,難免有身不由己的時候。」凝香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

「你知道?」江子滔微帶訝然地半睜開眼睛。

「怎麼不回去休息?」凝香柔聲問道。

「來這兒靜靜地想點事情。」

「想什麼呢?」這般平和的氣氛適合聊天。

「想著怎麼看也看不完的帳冊,怎麼也聽不盡的報告,想著這樣花天酒地的熬夜談生意,弄得自己疲憊不堪到底值不值得,想著錦繡布莊若少了我會有什麼影響。」

「覺得累了?」凝香偏頭望著他。

「偶爾會這樣,尤其是熬夜談完生意後。」他吁了口長氣。「做著這行才能怨著這行,每一行都一樣的。但說也奇怪,怨著怨著,仍是一直做下去,因為本分、因為使命感、因為成就感。總之,大家做這行怨這行,怨著這行卻仍是做著這行。我也是,不斷的協調及處理問題的空檔裡,偶爾也會厭煩的想著,是否日子就這樣一直過下去。」她凝望著遠處,口吻輕柔平淡。

江子滔認真地瞅著她,他以為女人是不會懂這些的,但她是特別的,他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似乎聽見你在怨我。」江子滔似笑非笑地道。

「那麼你聽錯了,回去梳洗一下,好好睡上一覺,你就會覺得好很多了。」她微笑提議。

「不要!我好累,全身無力起不來。」

凝香驚訝地看進他眼裡,他這可是在……撒嬌?

「可是你該睡覺了。」她忍住不笑,正色道。

「就在這兒睡吧!」他慵懶的說。

「不行,今天天氣陰沉,地氣濕重,你睡起來會不舒服的。」果然,他變得有點像難纏的小男孩。

「對啊!你怎麼知道我很冷?」

「冷還不起來?」凝香好笑地說著。

「就是起不來嘛!」

「我拉你起來吧!」她站起,俯身伸手給他。

他的大掌緩緩地握住她的手,一使力,他沒起來,反倒讓欲拉他起來的人兒撲跌在他身上。

「啊!」凝香驚呼一聲,手忙腳亂的試圖從他身上起身,但那個才說自己全身無力起不來的人卻翻身將她壓在身下。

上半身突來的重量和充斥鼻端、伴著淡淡酒氣的濃郁男人氣息,令凝香有剎那的眩然。

「凝兒……」

她聽錯了嗎?否則怎麼會聽到他語調裡有著一絲急切和難耐。

「讓我起來。」凝香低喊,清楚意識到他的胸正熨貼著她的,毫無間隙的接觸令她的心怦怦猛跳,他的頭靠在她頸項邊,呼出的灼熱氣息讓她的耳根、臉頰都發燙。

而他原本緊握住她的手,正有意無意的以指尖搔著她的手心,令她的手酥麻得完全使不上力。

「讓我起來。」見他毫無起身的打算,凝香再叫,不敢冒險轉過頭看他。

「我……不想。」考慮了良久,他終於回答。

夫妻間的親暱原本無可厚非,但他們並不打算當真正的夫妻,這是不合宜的,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那麼做。

正如同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並不介意他壓在身上,甚至偷偷的開始記憶起種種悸動的心情。

靜默許久後,她問道:「你喝醉了嗎?」

「嗯。」

霎時,兩人達成奇妙的共識,氣氛由緊繃轉為輕鬆。

「你這樣壓著我讓我很難呼吸。」凝香試圖動了動,卻徒勞無功。

江子滔略微調整了兩人的姿勢,讓兩人側身相擁,而他的頭仍然靠在她頸項旁。

「我的手很奇怪嗎?」要不然他剛剛幹嘛一直摸她手心。「你不該讓他牽你的手。」江子滔似在埋怨。

「他?」凝香滿頭霧水。她的手不是只有他在牽嗎?

「算了,不要提他,陪我睡一下吧,我好睏。」倦意如潮水般湧來,他倦極的閉上眼。

「睡吧。」凝香柔聲道,在發現自己做了什麼以前,她不由自主地將他攬緊了點,不一會兒,他深沉而均勻的呼吸令她知道他已然熟睡。

她撫平裙子,撫著他的背,感受著完全不同於自己柔軟的觸感。

他是個多麼容易讓人喜歡上的人啊!

不知不覺間跌入夢鄉前,這是她最後的意識。

***************

「咦?源伯,你瞧,那不是少爺和少夫人嗎?」大個兒江順像見著什麼奇觀似的嚷著,卻馬上被噓了回去。

「源伯,你為什麼要叫我小聲一點,大白天的,少爺和夫人在外頭抱在一起睡覺,我們不是應該要把他們叫起來嗎?」江順疑惑地問著,但仍是照著江源的意思把聲音壓得極低。

「傻瓜,看到這種事當作沒看到就是了,知道嗎?」江源小聲地教著。

「喔!」江順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走,我們趕快回莊跟大伙說去。」江源樂得拉著江順的手,往回莊的路走去。

「可是,源伯,你不是說這種事就當作沒看到嗎?既然沒看到,為什麼要和大家說?」

「傻瓜,當作沒看到是對少爺和少夫人,對其他人是有看就要有到,可不能藏私的,呵!呵!呵!大伙聽到了一定樂透的……」

畢竟他們等著少爺和少夫人恩愛的這一天,都等很久了。

***************

疏疏落落的陽光自樹葉間隙穿透,點點灑在樹下人兒身上。

江子滔在輕風的吹拂下醒了過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後,他躺在那兒動也不動。

陽光露了臉兒,天氣自是暖和了起來,但稍早時卻是透徹心脾的冷。

是因為這樣才抱她的吧!因為她看起來是那麼溫暖。江子滔出神地想著。

是啊,溫暖!她總給他非常溫馨的感覺。他可以說是在布匹裡頭滾著長大的,而她給他的感覺就像布匹般,既親切又自然。

當然,偶爾她會有點像奶奶——他這一生中最敬愛的女人,令他不自覺間有著又敬又愛的情緒。

他輕薄了她這是事實,他知道她不會追究這讓他安了心,而這安心卻讓他對自己有點寒心。

這樣實在卑鄙!

但你想怎麼樣,你不可能對她負責的,你已經有蘭兒了。薛瓊蘭羞澀嬌美的臉龐倏地浮現在江子滔腦海。

這種事不會再有第二次,畢竟他有蘭兒,不該再多想了。

***************

少爺和少夫人間相處的感覺變了。

少爺和少夫人共餐的時候變多了,大部分的時候在莊裡,偶爾相偕出門去。

少爺和少夫人私下談話的情況也變頻繁了,白天、夜裡都有,由大伙偶爾經過偷聽到的結果,他們大部分談的是莊裡或布莊的事。

還有,少爺甚至親自教少夫人騎馬。天色將暗未暗時分,偶爾會見著他們騎著雪兒在落日餘暉中拖著長長的影子、帶著滿頭滿身的草屑泥屑,有說有笑的回來。

明眼人都看得出兩人相處時眉眼間若有若無的情愫,再笨的人也清楚少爺早喜歡上少夫人,不再排斥她了。

但他們搞不懂少爺為何仍然睡書房?為何還不讓少夫人成為真正的少夫人?

唯一的解答是蘭兒小姐,少爺仍舊深愛著蘭兒小姐,比對少夫人的喜歡還要多。

可是這就讓大伙更迷糊了,少爺見蘭兒小姐的次數不但沒有以前多,甚至更少。

而聽說蘭兒小姐為此悶悶不樂快生病了呢!

「少夫人,聽說蘭兒小姐不開心,好像快生病了呢!」雪青邊為凝香梳頭邊道。

「是聽誰說的?」

「我聽雲裳說的,張嬸碰不上少爺便告訴了雲裳,希望她能轉告少爺。」

哦!凝香若有所思地微勾唇角。

這個張嬸自從落水事件,遭子滔冷斥一頓後,便不太敢再同他嚼些什麼舌根,對她更是避之唯恐不及,每回遇到她點個頭,喚了聲便迫不及待離去。

「可知蘭兒為何不開心?」

「聽說……」

「這會兒又是聽誰說?」凝香挑起一根鑲著雪白珍珠及粉紅色碎玉的簪子遞給雪青。

記不得這是他給的第幾件禮物了,似乎是愛上了送她禮物的感覺,他有時出門回來,總會帶些小東西給她,讓她……莫名的感到虛弱,就像他那日早晨壓著她般的教她心悸無助。

「呃!也不算是聽說啦!這是我們自個兒的猜測,大家都覺得,一定是少爺近來冷落了蘭兒小姐,蘭兒小姐不開心,這才快悶出病來的。」按慣例,雪青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盤告知。

「少爺為何冷落蘭兒小姐?」就她所知,現下布莊裡的生意皆已上軌道,又未逢月底結算總帳,該是子滔較空閒的時候。

「少夫人。」雪青狐疑地盯著她瞧,「這還要問奴婢嗎?少爺冷落蘭兒小姐當然是因為少夫人啊!」

「因為我……」凝香怔住。

這話帶來的衝擊,就像他朝她綻著神秘的笑,輕輕的從袖袋裡掏出禮物的感覺一樣,令她的心因莫名的期待而陡地揪緊。

近來總是如此,既渴望見他,又怕見了他後失去了冷然自若。她會望進他閃著惑人光芒的深邃雙眸裡,一不小心就發現自己正在發怔;她會看著他滔滔不絕敘述著近來布莊發生的趣事時的雙唇,感覺她的心跳得可能連他都聽得到;她會在不自覺間記起她抱著他、感覺他在她懷裡沉穩入睡的溫柔心情,記起他剛硬厚實的身體,與她的有多麼大的不同。

她會渴望再度被他擁抱。

這種感覺令她無助,像生病了,虛弱得只能躺在床上,她不要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卻為時已晚的發現在他身邊,她可能再也找不回原本的自己。

「少夫人害臊了,您耳根發著熱呢!」雪青調侃道。

「胡說。」凝香輕斥,卻覺得臉頰更熱了。

「才沒胡說呢!咱們大伙都說,現在少爺對少夫人可是疼進心坎裡,瞧瞧這十二套新裝,全是最流行的款式,昨兒個下午送來時,一字排開,教大伙眼睛移都移不開、嘴巴合都合不攏呢……啊!今天就穿這一件,配您頭上的粉紅色碎玉正好,少夫人您說可好?」雪青挑了套由粉紅薄紗裁成,周圍滾上深色緞邊,看來大方得體的衣裳。

「就這一件吧!」他……疼她疼進心坎裡嗎?

這是不可能的,她不是他要的妻子,他們是沒有未來的,他們彼此清楚得很。

這是謝禮,連同那些教人愛不釋手的小東西,都是為了感謝她為浮月山莊所做的一切。

僅僅只是謝禮……凝香在心裡提醒自己,卻無法不笑得略帶感傷。

「嗯,行了。」雪青為凝香做最後的整裝。「少夫人的身材真是好,不過,您的皮膚更好,可惜少爺還不曾瞧見過呢!」

「雪青!」凝香怒斥了聲,狠瞪她一眼,頓時覺得頭重腳輕,全身的血液彷彿都往腦門去。

「奴婢說的可是心裡話。」雪青怯怯道,眼裡卻無一絲懼怕。向來冷靜自持的少夫人一遇上感情這回事,端的也是全天下女孩皆會有的小女兒嬌態呢!

「既是心裡話,擺在心裡便行了!」凝香怒嗔。

「是。」雪青想笑又不敢笑出聲。

凝香起身出門,雪青跟在她身邊,兩人一同往後山去,這讓凝香不禁又想起那日被他壓在身下的悸動。

那是不該發生的,他喝了不少,他們不是達成默契,應該要一起把那天的事情忘掉?

為何她還死命的記住,死命的回憶呢?凝香有點洩憤般的摘了朵大黃花。

「我很少見到蘭兒。」她轉移自己的思緒。

「蘭兒小姐平時只在萍水閣裡活動,每月初一會到靈雲寺上香。」雪青並未發覺主子的異常。

「她平日做些什麼?」凝香把玩著手上艷麗的大黃花,後悔讓它離了枝葉失了根。

「吟詩、作畫、刺繡,蘭兒小姐的繡工不錯,常常會幫咱們繡些絹帕、鞋面的,雖然不擅於和大伙打成一片,但咱們都很喜歡她。」雪青邊說,邊奇怪著凝香幹嘛那麼仔細的盯著她。「雪青,你別動。」凝香突然上前一步,在她頭上撥撥弄弄。

「我的頭髮怎麼了嗎?」

「沒事,我幫你稍稍整理了下罷了。」凝香抿著嘴笑。

雪青應了聲,也沒發覺她手上少了什麼。

「你說蘭兒吟詩、作畫、刺繡,再加上足不出戶,那豈不是十足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為了移開雪青的注意力,凝香將話題拉回薛瓊蘭身上。

「是啊,大伙也這麼覺得,但蘭兒小姐要怎麼做,咱們也管她不著。」

「待會兒用過早膳後,咱們一塊去探探她吧!」凝香對著雪青道,忍不住愉悅地吃吃笑了起來。

少夫人今天心情似乎比往常來得好,主子好,她當然就好。雪青綻著傻呼呼的笑容跟著笑。

她有幸能服侍少夫人這麼好的人真是太好了。數不清第幾回了,雪青在心裡誠心的感謝起老天爺。

***************

「表少夫人請留步。」萍水閣前,凝香和雪青正欲上前便讓張嬸喚住。

「張嬸,少夫人聽說蘭兒小姐身體不適,特來探望。」雪青上前一步道。

探望?她張嬸活了大把年紀了,豈會不知黃鼠狼給雞拜年,是沒安好心眼的。她定是來炫耀少爺為了她,冷落了小姐。

哼!男人都是薄倖郎,有了新人忘舊人,才提醒了他小姐要添裳,衣裳卻添到新人那兒去了,小姐心情如此脆弱的當口,她拼了老命也要保護小姐的。

「我們家小姐身體違和不便見客,老奴代小姐謝過表少夫人便是了。」張嬸眼裡、話裡皆帶些微挑釁。

「這是你家小姐的意思嗎?」凝香開口冷然問,一見她的嘴臉心情便不甚好。

「不,只是老奴斗膽以為……」

「那麼你便真的太斗膽了。」凝香冷冷的斜睨她一眼。「你是下人,不是主子,做下人的最忌自作主張,尤其是在主子面前,這點你得時時刻刻記著啊!」凝香從容走過她身邊,偌大的萍水閣,要找一個人也不算易事,但子俞帶著她繞過一道,她不怕尋不著方向。

雪青反應機伶地跟上,張嬸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還好那些話不是針對她說的。張嬸老臉上滿是被嘲諷的難堪,讓雪青不禁慶幸地想著。

「蘭居」兩字刻在厚實的上好槐木上,剛強中帶柔勁,是難得的好字,而槐木左下方的落款正是她夫君的名。

「小姐初進浮月山莊被安排住萍水閣時,表少爺便為小姐將原本的萍水居更名為蘭居,並親自挑了上好槐木,提筆落款。」下人不能自作主張,但事實總能說吧!這是小姐的地盤,處處儘是小姐和表少爺情意暗許的蹤跡,她想來耀武揚威,還不知要先被挫掉多少銳氣呢!張嬸微帶得意的想著。

雪青偷瞧了眼凝香的表情,然而她面無表情的踏入廳室,令人瞧不出心裡所想。

「奶娘,你在同誰說話,是表哥來了嗎?表哥……」輕盈飛奔的身影在微撥珠簾瞧見來人時,因錯愕而微愣,滿臉滿身的光彩亦霎時黯淡。

「蘭兒。」凝香微微頷首,漾起關懷的淺笑。「聽說你最近身子不大好,表嫂特地來看看你。」

她拉著薛瓊蘭往小圓幾旁落坐。薛瓊蘭的手嫩得像掐得出水來似的,而她的美近看比遠看更勝三分,柳眉、大眼、尖下巴,再加上發育得極好而略顯豐腴的體態,正是時下公子哥兒的最愛。

可惜的是她的白皙是略微不健康的蒼白。

「表嫂。」十六歲的孩兒生得單純,還學不會隱藏自己的喜怒哀樂,這兩字薛瓊蘭喚得嗔怨。

而她的嗔、她的怨,她又豈有不明白的。凝香在心裡微歎口氣。

對薛瓊蘭她的心情是複雜多變的。來浮月山莊途中聽雪青提起,對她,她隱隱有份「同是天捱淪落人」的同情,憐惜她和她同為幼年流離失怙,寄人籬下的際遇。初嫁時得知她為夫君的心上人,她成了她的擋箭牌、救命符,心下是為她高興的,因為有個出色非凡的男人如此疼愛她。就算她的存在的確造成了她某種程度上的不適與困擾,她對她一點也不覺愧疚,因為心知她遲早會還他們一個平靜。

但現在對她的心情卻不再坦然磊落。

為什麼?

因為私心裡她竟想將他據為己有了嗎?

「雪青說你愛作畫,牆上這幾幅佳作,想必是出自表妹之手。」不給自己機會繼續思忖,凝香起身,仔細地瀏覽起一幅幅的水墨畫作。

「是啊!小姐的畫自小就備受稱讚,來到蘭居後,小姐作畫,表少爺提詩,尤其是這幅月下,表少夫人您瞧瞧,可不是天作之合嗎?」張嬸別有深意地道。

「奶娘。」薛瓊蘭嬌嗔喊道,但制止意味不深。

「確是良作。」凝香的目光緊緊膠著在那幅月下。花前月下的兩人眼相望、手相系,月兒旁提了十個龍飛鳳舞的字,赫然是「執子纖素手,與子同偕老」。

這兩句話寫得豈止是畫意而已。

「表妹可有任何不適之處,需要表嫂幫你請個大夫嗎?」凝香驀地旋身,唇邊勾著關懷的暖笑。

「多謝表嫂關心,蘭兒的事自有表哥會打理,表嫂實不必掛心。」薛瓊蘭拒人之意十分明顯。

「這是當然,只是你表哥事情忙,我身為他的妻子總是得替他分憂解勞,不是嗎?」這話似乎刺傷了薛瓊蘭,因為她一張小臉陡地更無血色了,凝香在心中一歎。

她怎麼了?她在做什麼?

拿她是江子滔妻子的事實壓她?在她已受傷的心房再捅一刀?做張嬸以為她來要做的事?

凝香突然有點生氣,氣自己。

「蘭兒只是胸口有些鬱悶罷了,毋需勞動表嫂代表哥關心。」薛瓊蘭眼帶叛逆憤恨地尖聲道。

「你說得對,你的確不需要我們的關心,你需要的是一些運動,讓你的臉色嫣紅起來。雪青。」

「奴婢在。」雪青應得迅速,她在一旁觀看,著實有點心驚膽戰。

「找幾個手頭工作較閒鬆的女孩到中庭去,準備毽子,我和蘭兒待會兒要踢毽子。」凝香對雪青吩咐。

「奴婢這就去。」即使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雪青依舊銜命離去。

「小姐不會踢毽子。」張嬸馬上出聲護著主子。

「學了不就會了。」凝香抬眉睨她。

「我不要踢毽子。」薛瓊蘭求救似地望著張嬸。

「這麼好玩的事,你怎麼可以不要呢!」凝香淡笑。

張嬸即使再忠心護主,也不太敢近凝香的身,深怕她會對她這老太婆做出什麼可怕的事,而向來嬌弱的薛瓊蘭哪抵得過身強力大的凝香,沒兩下就被半拉半扯的帶到中庭。

而後在女孩們一窩峰的慫恿下,薛瓊蘭終於加入戰局。縱使沒玩過,但不一會兒工夫,她就融入向來只瞧著別人玩的遊戲裡,跑得、玩得、尖叫得和所有女孩一樣瘋狂。
作者: olga1031    時間: 2011-6-1 10:48 PM

第七章    

「中庭裡鬧烘烘的,發生什麼事了?」遠在西側的馬廄裡,便能聽到陣陣不斷傳來的嬉鬧聲與吆喝聲。

「回少爺,是少夫人帶頭在玩毽子呢!」江勇道,接手牽過雪兒。

「為什麼?」江子滔隨口問道。

「啊!少爺您還不知道嗎?」江勇詫異地挑起兩道濃眉。「聽說是蘭兒小姐悶壞了,少夫人邀她玩毽子,好讓她解解悶呢!」

蘭兒悶壞了?江子滔微攏雙眉,大步往中庭走去。

「什麼東西那麼好看?阿順。」行過長廊,他啼笑皆非地看著傻大個江順正攀著假山,手拿抹布,也不知本來在做什麼。「嘿!嘿!少爺,戰況正激烈喔!源伯跟我賭紅隊會贏,我偏要賭藍球。」

「什麼是紅隊?什麼是藍隊?」什麼又是戰況激烈?江子滔完全摸不著頭緒。

「這個啊!紅隊是少夫人那一隊,藍隊是雲裳那一隊啊!」江順拉長著頸子、心不在焉地道。

江子滔繼續往前,錯愕地發現偌大的庭院圍滿了人,而看來所謂的「戰況激烈」便在人中間了。

「怎麼踢個毽子會這麼大費周章?源伯。」幾乎動用所有的下人。

江源頭也不回的說:「其實原本只有幾個女孩子在踢,都是少夫人聰明,將踢的人分成兩隊,講解了遊戲的規則,後來加入的女孩子愈來愈多,兩邊的比數總是僵持著不相上下,就剩最後一毽,真急死我們大家了。你下哪一隊啊?」

江源偏頭一看,突然結結巴巴的喚道:「少……少爺!」

「我聽說你下了紅隊。」江子滔朝他笑得詭異,撥開一兩個人,很容易的便擠進最前方。

「給蘭兒小姐,踢給蘭兒小姐……」藍隊裡有人尖喊著。

「不行,你們這樣太卑鄙了。」紅隊的人一致抗議。

「攻敵先攻弱,怎麼能說我們卑鄙呢!」雲裳雙手叉腰大喊,頗有領隊之風,引來同隊和圍觀眾人的附和。

「哼!我們才不怕呢!蘭兒小姐,你一見著了毽子就躲,一切交給我們就成了。」向來不苟言笑的秋音此話一出,眾人皆笑,薛瓊蘭更是撫著肚子樂不可抑,圍觀眾人則連連稱道這果真是好方法。

「好,最後一踢決勝負,去。」有人起頭踢了毽子,那有著紅色柔軟羽毛的毽子在空中、在眾人的聲浪裡、在眾人忐忑的心跳裡被接腳了好幾回、翻了好幾轉,最後還是落到了地上……

勝負分曉,霎時有人高聲歡呼,有人哀聲歎氣連連搖頭。「表哥!」

眼尖的薛瓊蘭這麼一叫,沉醉在比賽氣氛裡的眾人有片刻的怔愣,而後不約而同的全在最短的時間內悄悄回到自己的崗位。

「表哥,我們贏了呢!」薛瓊蘭氣喘吁吁的奔向他,而江子滔在看著凝香撿起毽子拍了拍灰塵,朝他一笑後,這才將視線轉向她。

「瞧你,玩得臉兒紅通通的,頭髮都亂了。」江子滔親暱地點了點她鼻頭。這大概是他見過蘭兒最有生氣的時候了,她的臉色因興奮而顯得紅潤,兩顆如琉璃般晶瑩剔透的雙瞳,正散發著前所未有的湛亮光芒。

「我的好小姐,你有沒有怎麼樣,累不累?會不會不舒服?」張嬸馬上趕到主子身旁,邊以手絹幫她拭去額上的汗,邊擔憂不已的問著。

「奶娘,我沒事。」她咧得大大而不同以往的笑容令張嬸心下覺得複雜不已,不願承認卻明白凝香這麼做是對的。

「張嬸,先送蘭兒回去休息。」江子滔朝渾身散發活力的薛瓊蘭道:「我待會兒再去看你,嗯!」

「真的,你待會會來?」薛瓊蘭雙眼倏地更亮。

「當然。」

江子滔看著她們離去,對薛瓊蘭不時回頭的依依不捨投以寵溺的微笑,在見不著她們身影後,他轉身毫不猶豫的踏步向前。

她會在那裡,他知道。

他不知道的是,這輩子自己竟有如此迫不及待想見一個人的時候。

***************

始終不明白娘為何如此痛苦,痛到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寧願死、不願生。現在始能感受到一兩分。

如果眼見他們在一起親暱談笑,心中已莫名的鬱悶難受,那麼娘又要用什麼心情來看爹、二娘、還有因他們兩人恩愛而來到人間的弟弟呢?

娘是因為深愛著爹才會如此。

難道……她愛上子滔了?

凝香猛然搖頭,搖動一頭因劇烈運動後散亂而放下的長髮,長髮隨著迎風亭吹進來的風恣意飄動著,讓她感到毫無束縛的自由。

往這頭望是後山的翠綠風光,但她僅是盯著手裡拿著的髮簪發愣。

它好美好美,當他將它交給了她,手拙地為她親手簪上時,它美得令她好心疼。

但它綰起的豈止是髮絲,它綰起的是她這輩子的自由啊!她從不預設在這樣一個無自主的婚姻裡會不會有幸福,因為命運乖舛,諸事由不得自己。

然而身雖不自由,心卻是自由的,能有今天獨立的自己,她感恩不已,因為這讓她不論到了哪裡,都能堅強的、自得其樂的活下去。

但現在連心都要被綰起來了嗎?

凝香定定地瞅著簪子,像想由它獲得答案般,突然她聽見了腳步聲,但不想回頭。「雪青,茶水放著便去忙你的吧!用不著伺候我了。」

她以為她會聽見雪青的應和,等了好一會兒,她旋身看去,卻見著了令她心譚紛亂不已的人兒,兩人相互凝視,各是難解的悸動和心情。

「我以為你現在該在蘭居。」片刻的沉默後凝香開口道,而後想起他會在這兒也不無可能,也許張嬸又胡亂告狀,他是來興師問罪的。

「我本來也這麼以為。」他嚴肅地、頗贊同地點了點頭。

這是什麼意思?凝香不解但仍開口道:「蘭兒太缺乏運動了,若常常像這樣動一動,沒多久她會出落得更健康動人。」她轉身倚欄而立,只願解釋至此。

她以為他會離開,卻感覺自己被擁進結實而溫暖的胸膛裡。

再度被熟悉的雙臂和氣息圍繞,她全身愉悅得想歎息,心卻緊揪得難過。

他為何而來?

他為何抱她?

這回,可不是說醉了可以了事的。

江子滔將頭埋進她隨風紛飛的細發裡,陶醉在她頸間的香甜氣息。

不想太想她,卻滿腦子都是和她在一起的片段。

他警告自己心裡既已經有蘭兒了,便不該再招惹她,卻三不五時就想往她那邊跑。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迫不及待想討她歡心,每回路過市集,總不自由自主的注意著女人家的小玩意兒,雖然想說服自己這只是因為他欠她太多,心裡卻又明明白白的知道不僅是如此。

愛上她的笑,不是那種對每個人的笑,而是專為他而展顏的歡笑,略帶羞赧的、縱聲大笑的、心有靈犀的。

即使蘭兒就在他面前,他卻只想將凝兒緊緊的擁在懷裡,狠狠的吻她、要她。

他並不是濫情之人,事業上的繁忙令他沒多少閒情逸致談情說愛,對他所耳聞過妻妾爭寵的麻煩事,他更是興趣缺缺。累極了的一天過後,他只希望有個知他、愛他的可人兒,可以溫暖的相依相偎,而這個人選,自第一眼瞧見嬌弱可人的蘭兒後,便不再做他人想。

這四年多來,其他女孩再貌美、再才德兼備,他也的確未曾動過心,正因為如此,他才矢志反對自小訂下的這門親事。他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給另一個女人,也沒有多餘的疼惜可以給另一個女人,他的情、他的愛,都已給了蘭兒,他一直是這麼以為的。

但他要凝兒。

他的時間不多,但他卻愛與她談天,她知他、懂他,偶爾她甚至會幫他想法子解決布莊的問題,或出點子讓布莊的生意更興隆。

他的感情亦的確有限,所以愈看她、愈聽她、愈想她,蘭兒的身影在他心裡便愈發的模糊了起來。

始料未及的情況讓他有點心慌,他想說服自己蘭兒才是他該關心的。

但他關心凝兒。

他想說服自己蘭兒才是他該要的。

但他要凝兒。

早在好久之前就想要,而他再也不想否認這份慾望了,她是他的妻子不是嗎?她合該是他的,自在娘胎裡便屬於他的,之前他不要,但現在要。

她是那麼美、那麼好,不只人好,心更好,現在他完全找不出為什麼不該要她的理由,至少此時此刻他完全找不出理由。

「凝兒,我好像愛上你了。」

他的語音低沉輕緩,只消透過幾許髮絲,便流進她耳裡,撞進心坎裡。

是他將她抱得更緊了,還是她身子僵得更硬了?凝香心慌得不知所措,他吐在她頸邊的溫暖氣息令她臉頰耳根發熱,他說出來的話竟連她的心兒都發顫。

「你呢?你一定也是喜歡我的是不是?」

她無語,無法坦然說是,也無法昧著真心搖頭。

江子滔似乎知道了,他原本緊握住她雙肩的手悄悄移到她的纖腰,將她摟得更用力,凝香可以感覺到由下腹升起的暖流帶來的異樣心動。

「今晚不睡書房了。」他在她耳邊悄聲道,不是問句而是宣告。

凝香怔然。

顯然他想過洞房花燭夜了,但他們有過約定不做真正的夫妻,既不打算做永遠的夫妻,便不該有夫妻間的雲雨之情。她該厲聲拒絕,該提醒他們曾有過的協議。

但她孑然一身孤單了好久好久,好不容易有一個願意緊緊抱住她的胸膛,她如何能搖頭?

她已過適婚年齡,原以為這輩子將獨自一人終老一生,但上天竟安排她走這一道。

為何不呢?凝香苦笑。並沒有一個人等待著她的清白,她也渴望被人憐、被人愛。即使這樣的溫暖、這樣眷戀的心情不該是屬於她的,就讓她自私這麼一回吧!畢竟她的自私不會傷害任何人不是嗎?

只除了……自己。

***************

凝香在薄曦透過紙窗照進時幽幽轉醒,週身的不適和莫名的壓力令她有片刻的怔忡,而後昨夜的記憶一點一滴襲上心頭,她頭一偏,江子滔毫無防備的睡臉盡入眼底。

真難將面前如小男孩般純真無邪的睡臉和昨夜狂野激情的他連在一塊,一想到昨夜的柔情繾綣、軟語溫存,她的心便好似流過一道暖流。

昨夜看著書房燈熄,她心跳便倏地變快,在她還來不及平撫過快的心跳時,她已全然被他在夜裡顯得更加幽深喑黑的雙眸吸引。

她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大夫人告訴過她,他們必須裸裎相對。

但大夫人說錯了,她並不是躺著不動就好,他要求她全面的回應。她昏昏然的憶起他緊抓著她的小手,撫上他溫暖厚實的胸膛,撫上他發熱的私處,讓它變硬,再變更硬,然後轉而對付她。

他是她的夫君。

她的身體已烙印上他的味道,而他的身體有她的,兩人的味道交合,他們已成一體。

味道可以輕易被洗去,但記憶呢?

他小心翼翼的溫柔、他或淺或重的吻、他的輕喘伴著她的輕喘、他的歎息交和著她的歎息、他攻城掠地、他吻去她疼得掉下來的淚滴、他激吼著帶著連聲嬌吟的她到達慾望的極境,雙雙轉了一圈回來後,在她耳邊說著醉人的愛語……

天啊!周公之禮、雲雨之情,她不知道那竟是這般的蝕人銷魂,教人刻骨銘心,她若知道,便不會傻得以為她能從如此的親暱中從容抽身。

眨掉酸疲眼底泛起的水霧,凝香不願在此刻多想這個問題,事已至此,多想無益。她動了動,給自己移了個舒服的姿勢打算再入眠。她好累,因為昨夜他實在沒讓她睡太多,但這一動卻驚醒了枕邊人。

「怎麼了?」江子滔換了個能緊摟住她的姿勢後,才懶懶的睜開眼睛問。

「沒事。」凝香細聲道,他一醒,兩人肌膚相親的羞赧再度襲上心頭。

人醒了,手開始活動了,他的手沿著凝香的曲線上下輕撫,細細享受厚實掌心下的溫軟玉潤,而後棲息在她的私密處,盤旋了會,才遲疑的問道:「疼嗎?」

凝香將螓首埋進他散落的發裡,搖了搖頭不說話。

「別再害羞了,雖然我愛極了你羞怯的模樣。」江子滔輕笑取笑,大手撫著她的秀髮,「我們是夫妻,這麼做再正常不過。」她的羞澀令他憐惜不已,若不是她初經人事,深怕會累壞了她,他完全不想壓抑他的慾望。

包括即將離異的夫妻嗎?凝香想問,終究沒問出口。

這樣的幸福能有多久是多久,令人煩心的事就靜待該煩心的時刻再煩心吧!

「少夫人,您醒了嗎?」花廳傳來雪青推門而入的聲音。

凝香倏地張大眼無措地望向江子滔,由他微微震動的胸膛,她知道他正在笑她。

「雪青!」江子滔沉穩的喝道。

正欲舉步至內室的雪青乍聞此聲,錯愕得踉蹌了一步,差點弄翻了洗臉水。

「少……少爺。」雪青訥訥道。

「將水擺在外頭便是,今天少夫人由我來伺候就成了。」

「是,奴婢這就離開。」

銅盆被重重的放下,而後是略顯匆忙的腳步聲和粗魯的關門聲。

「你嚇到雪青了。」凝香微瞪他一眼,嗔道。

「這是我的房間,我原本就該在這兒,她大驚小怪了。」江子滔高興的笑著。

「當初冷落新娘,不進新房的是你,可怪不得旁人驚訝。」凝香好笑的以指戳戳他的胸膛。

「你可怪我?」江子滔握住她的柔荑,神色認真地問。

「你瞧我可有怪你?」凝香淡笑。

「你如此善於隱藏情緒,我可瞧不準。」他將她的纖手移至唇邊輕輕咬吻著,雙眼緊瞅著她。

他有一雙深邃勾人的眼,尤其他專注的盯著她時,簡直柔得可以泛出水來。

凝香輕移目光至他把玩著她手指的手。「我擅長隱藏思緒嗎?」真的嗎?她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是啊,你總是帶著淡淡的笑容對著每個人,我不喜歡你那樣對我,感覺有距離。」他抱緊了她,滿意極了目前的毫無距離。「我喜歡你對著我大笑、大叫,像昨晚那樣羞答答的樣子也很好。」為看進她的眼,他索性再往下移了移他的身軀,在發現自己對上她雪白加玉的雙峰後,他忘了原來的目的,索性將整顆頭埋進她雙峰裡。

凝香心悸地瞧著埋進雙峰裡的黑色頭顱,感覺全身都為他的舉動而顫動,在感覺到他伸舌舔了舔胸前蓓蕾,張口毫不客氣地一口含入吮吻嚙咬後,她更如墜激情的漩渦,渾身酥麻。她雙手伸進他濃密的發間,情不自禁地揪緊他,像昨晚的每一次一樣,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遺落在不知名的激潮裡。

她自然熱切的回應令江子滔瘋狂了起來,原本他想當個體貼的男人讓她好好休息的。

他改變心意了,但他保證他會很溫柔的。

***************

「雪青,你的臉好紅,怎麼啦?」雲裳看著雪青跑到她跟前,上氣不接下氣,但眼瞳晶亮、眉飛色舞的。

「雲裳、雲裳,我跟你說……」

「別急!別急!慢慢說就是了。」雲裳好笑地看著向來沉穩的好友。

雪青張口欲言,兼當江子滔貼身小廝的江勇奔了過來,眉頭打結地望著兩人。

「雲裳,雪青,你們可知道少爺去哪兒了?我今兒個早上沒見著他的人影。」

「事有先後,一件一件來,咱們先來聽聽雪青的事,再討論少爺在哪裡的事。雪青,你快說。」雲裳亦有些等不及地催促著。

「哎呀!我要說的便是這事啊!少爺……少爺在少夫人房裡啦!」最後一句雪青是特地壓低聲音說的。

語畢,雙瞳晶亮、眉飛色舞的人頓增為三人。

「真是太好了。」雲裳喃喃道。

「真是太好了。」江勇抓著頭呆呆道。

「真是太好了!」三人相視,再度齊聲道。

而後三人分往三個方向走,各自忙自己的事去。

不到一個時辰,府裡的眾人皆雙瞳晶亮、眉飛色舞的。

顯然他們少爺在少夫人房裡過夜的事,已眾所周知了。
作者: olga1031    時間: 2011-6-1 10:49 PM

第八章   

兩個月的時間就這麼無事地過去,兩人很有默契的對他們的協定絕口不提。

凝香不提,為的是私心。愛上他不在預料之中,有夫妻之實也在意料之外,這些的確讓情況變得複雜,但該做的事還是要做,她必須離開的計劃不變,代嫁之事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她以語涵的身份被休離是最根本的解決之道。

她終究要離開他,只是還不到時候,在這之前她渴望從他身上多汲取些日後獨自面對孤寂的勇氣。

江子滔不提,不是因為忘記,他只是理所當然的以為她應該知道事情既已至此,他是絕不會離棄她的,但又怕一提起這件事,隨即牽扯到薛瓊蘭進不進門的頭痛問題,壞了夫妻的情分。

他早已決定凝香為妻,薛瓊蘭為妾。雖然對他表妹勢必會委屈一點,但對凝香,他是絕對沒有放手的道理的。

日子就這樣一天過一天,他們就像一般恩愛的夫妻,男主外、女主內,江子滔依然不定時地探望蘭兒。

時序已是秋天,夜半無法成眠,凝香輕巧地越過熟睡的江子滔下床,隨手披了件衣裳,搬了張椅子憑窗而坐。

點點繁星閃爍,伴著夜月彎彎如鉤,蟬聲不再,空氣中頓時充滿蕭瑟的秋意。

深吸了口微涼的空氣,凝香忍不住長歎了口氣。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日漸轉變,她一天比一天依賴他,一天比一天捨不得離開他的陪伴,卻也一天比一天對他給予蘭兒的溫柔呵護感到無法遏抑的心痛。

今天是蘭兒滿十七歲的日子,按慣例莊裡的人為她辦了個小小的慶宴,慶宴過後子滔送蘭兒回蘭居,遲至深夜才回來。

他以為她睡了所以沒有喚她,攬緊了她片刻便入眠。

但她沒有,她無法入睡,也無法阻止淚濕繡枕。

她好怕!

她已經很久不再有如此害怕的情緒了,熬過那場大火所帶來的衝擊後,她以為這人間已沒有太多事能撼動她的情緒。

但她真的好怕,怕自己日漸沉溺於他的呵護,怕自己早已捨不得離開他,怕自己改變初衷不願離開,怕離開了他自己無法獨活。

但她更怕的是自己會真的同意和蘭兒共侍一夫。

也許她和蘭兒真的能處得很好,蘭兒既嬌柔又有才氣,自從強拉她和大伙玩在一起後,對她亦益發的尊重與和善,也許經過一番調適和習慣,她們終能和睦相處。

但她會和她一樣依偎在子滔的懷裡,她會和她一般領受他的濃情蜜意。

當她看著他和蘭兒恣意談笑時,她要用什麼表情看他們?而當他在蘭兒房裡過夜時,她又要用什麼樣的心情入睡?她要如何叫自己不時時揣測他是否對另一個女人說著夜夜在她耳盼訴說的情意?她又要如何叫自己不因想到他們而垂淚?

思緒百般糾纏,擾得她心煩意亂,愈想理清楚卻愈是翻攪不已。

「娘!」望著遙遠的星子,凝香悲切地低喊出聲。

娘!您是用什麼樣的心痛看著爹和二娘在恩愛,女兒已可體會,您痛到必須玉石俱焚,女兒已可理解。可是,娘!天下男人不都如此,齊人之福、三妻四妾,天下女人不都如此,承歡君側、共侍一夫,他們都能相安無事。

也許她也可以做到。凝香在心裡無聲地吶喊著,這番想望卻隨即被蘭兒和子滔在一起兩相繾綣的畫面狠狠擊破。

突然一切的思緒變得澄澈明晰,清楚到令她幾乎要懷疑起自己為何要苦思心煩到百腸糾轉。

她會離開。

她要離開。

她早就發誓絕不重蹈娘親的覆轍,要求男人一輩子僅對一個女人忠貞太難,而她不愛強人所難,年滿二十後,她更確定自己這一生即將孤獨終老,也早為自己計劃好往後的出路,更別提代嫁之事她根本毫無選擇。

他原不該是她的,是上天垂憐,讓他的真心對待點綴她枯寂的感情世界,她早就該滿足了。

該誰的,就還給誰吧!

***************

清晨,凝香由花廳外頭的桌上端了盆水進來,雪青早知道清晨只要打好兩盆水,少爺和少夫人自會把自己和對方打理得好好的。

「凝兒,你怎麼了?看起來有點憔悴。」江子滔看著兀自忙著的身影,不容凝香閃躲的托起她的下顎,皺著眉細瞧她。

「睡得不好罷了。」她的眼神躲著他的,彷彿專心一意為他整好衣裳束好腰帶是她目前最重要的事。

「究竟怎麼了,我要知道。」他緊緊摟住她的腰,不讓她有機會閃躲。兩個月來的耳鬢廝磨,凝兒這麼明顯的不對勁他豈有不吭聲之理。

「你真想知道?」沉默片刻,凝香抬睫深深望進他眼底。

「這是當然。」江子滔微揚了揚眉。

凝香輕輕地將他環在她腰上的手移開,坐至梳妝鏡前,江子滔隨即跟至她身後,接過她遞上前的梳子,開始梳起她的發。

這已是兩人慣有的親暱默契之一,今日想來卻心酸得令人想落淚。凝香閉緊了眼再張開。

「我在想蘭兒也十七歲,早就是待嫁之齡了。」她幽幽開口。

江子滔的心猛跳了一下,手中的動作亦因而一頓。

張嬸昨夜才攔住他,千叮嚀萬囑咐這事,他獨自思量大半夜仍想不妥要怎麼對凝兒提才好,她竟猜得透他的心思?

「你和蘭兒……以姊妹相稱可好?」他小心翼翼地問著,扳過她的身子,不想錯過她一絲一毫的反應。

凝香無言地凝視他半晌,臉上雖是不動聲色,內心卻翻騰不已。

結束了,是該結束的時候了。

決定不是下得斷然嗎?怎麼一這麼瞧著他,她便想完全推翻呢?

他的語氣懇切,柔和的目光更閃著幾分乞求諒解的歉意,他是在乎她的,他是在乎她內心感受的。

夠了,這樣就夠了,不該有遺憾了!凝香綻開淡而慘然的笑容。

「就稟了爹娘和奶奶,擇個好日子讓蘭兒進門來吧!」她不顧正淌著血的心口,淡然道。

「你同意了?」江子滔眼底飛快閃過一抹驚喜。

「無所謂同不同意,我實現我說過的話,你也會遵守你答應過的承諾吧?」凝香緊咬下唇,逼自己說出口。

「你不會以為那個天殺的鬼協議還有效吧?」江子滔退開一步,危險的瞇起雙眸。

「你想毀約?」她略帶不悅地攏起秀眉。

「是又如何?」他睜大眼瞪她。

她該死的是什麼樣的女人,竟建議他讓她離開,在他們恩愛逾恆的時候。

「夫君身為一諾千金之人,不該言而無信。」她面無表情平板的道。

「別叫我夫君。」江子滔聞言怒氣更甚。那是他們關係疏遠得緊時用的稱呼,她那樣喊他是什麼意思,她想拉開他們的距離嗎?

「蘭兒進門日,凝兒下堂時,我們說好的。」凝香壓低了聲音倔強道,心下也有點急了。千算萬算,就是沒算著他可能會耍賴。

「你為什麼還要這麼做,你讓我愛上你了不是嗎?」她是認真的,打定主意一定要離開他。江子滔難以相信地伸手緊掐著她纖細的雙肩。

「你愛我……」好疼!凝香皺著眉慘然重複。

「你早就知道我的一顆心都繫在你身上了!」他咆哮。

「我也愛你。」凝香咬著下唇道。

「我知道。」江子滔語氣放柔,同時鬆了手上的狠勁。

「你也愛蘭兒。」

「這個你早就知道了。」他防備地盯著她瞧。

「嗯!愛她的嬌柔、愛她的羞澀,愛她的善體人意,愛她的才氣洋溢,我都還記得。」凝香若有所思地說著。

「你說什麼?」江子滔不解,早就忘了這是他說過的話。

「沒什麼,能告訴我,你愛我什麼嗎?」她朝他漾著淺笑。「這有什麼好問的,愛你就是愛你啊!」

「愛我哪些方面,說來聽聽嘛!」苦中作樂,她的要求像愛跟人比較的不成熟小丫頭,但她真的想知道她在他心裡,比起蘭兒又是如何啊!

「別鬧了,你的全部我都愛啊!哪還分什麼方面?」江子滔撫著她細直的長髮,自然的答著。

全部!那表示他愛她比愛蘭兒還多嗎?也許……凝香的心裡猛起一股衝動。

不!別問!心裡頭脆弱的一角在吶喊著。別問,問了只是平添傷感罷了。

但若不問出口,不由他嘴裡親口聽見答案,她如何能甘心?她如何能死心?

「你可以為我放棄蘭兒嗎?」她狀似無動於衷的問道,眼底幾近絕望的渴求早已透露了她的心思。

江子滔心疼地一把將她攬進懷裡,她迷濛雙眸的無言渴求竟讓他不忍望。

「凝兒,凝兒啊!」他的輕喚有著歎息,「如果可以的話,我心甘情願為你放棄全天下所有的女人,但蘭兒待我情深義重,我不能負她啊!」

她無言,他愛憐地輕撫著她的背給她所需要的慰藉。

他是個有情有義之人,他不能負蘭兒,也不會負蘭兒,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為何一定要聽答案,聽自己心碎了的聲音呢?

「不能負她,那就負我吧!」她將他推開,堅強自若地漠然道。

「別再說這種話了,我不愛聽。」江子滔氣得橫眉豎目。

「你不愛聽也得聽,蘭兒過不過門的決定權在我,記得嗎?我說過,這一輩子只要我在這裡一天,我不會讓她過門的,記得嗎?」凝香抬起下顎,傲然地和他對視。

「你不能這麼對我!」他睜大雙眸。

「休了我吧!」她堅決的道,一瞬也不瞬地直瞧進他略帶瘋狂的眼底。

「你不能這麼對我!」江子滔大吼,眼泛紅霧、氣血逆流。她怎麼能?她怎麼能逼他讓她離開?她怎麼能如此殘忍?「休了我吧。」凝香歎了口氣,情況演變至此實在是始料未及。

「你不能這麼對我。」他幾乎是哀求。

看著他,她無法不感到淒惻悲哀。怎麼會變這樣呢?事情怎會失控了呢?她怎麼會讓自己落入這般境地呢?

「如果你一定要我和蘭兒共侍一夫,那便為我準備棺材吧!恐怕我熬不過你和蘭兒的大婚之夜便想死了。」她決絕的道,不想在他面前透露自己的脆弱,卻禁不住落下兩行清淚。「不!」江子滔狂吼,「你怎麼可以這麼說,你怎麼可以這樣逼我,你怎麼可以這樣叫我放棄你,你好狠……」

他轉身,像負傷的猛獸橫衝直撞地出了內室和花廳,一打開廳門後,卻直直撞到一個老婦人,兩人雙雙跌在草地上,驚得旁邊的丫環連聲尖叫。

「老夫人,您有沒有怎麼樣?」雪青上前,急得掉下兩顆豆大的眼淚。老夫人年紀大了,如果有個萬一……她簡直不敢再想下去。

「奶奶!」江子滔翻身神色驚恐地扶著江老夫人起身,抖著雙手在她身上胡亂摸索,深怕她受了傷。

「奶奶。」耳聞門前一陣騷動,凝香匆忙抹乾眼淚奔了出來。

「哎喲!別再摸了啦!你這小兔息子,奶奶這一身皺皮粗肉,哪有你那嬌滴滴的媳婦兒好摸。」老夫人對孫子的「上下其手」打趣道。

江子滔霎時啼笑皆非,「奶奶,您讓我嚇都嚇死了。」不過看她精神無異,想必沒什麼大礙,真是謝天謝地,謝天謝地。

「是啊!老夫人,您讓奴婢嚇都嚇死了。」雪青仍慘白著唇、哭喪著一張臉。

「這是怎麼回事?」凝香幫忙扶著江老夫人,輕輕為她拍去身上沾黏的草屑。

「呃……」雪青偷瞄了下江老夫人。

江老夫人咳了兩聲。

「是怎麼回事?」江子滔皺著眉再問,矛頭一樣直指雪青。「呃……」聽著江老夫人再次咳了兩聲,雪青不禁蹙著眉頭,感歎起下人難做。

「到底是怎麼回事,奶奶您別再咳了,我知道您身體硬朗得很。」江子滔沒好氣地說著,轉頭仍舊盯著雪青瞧。

「呃……老夫人一大清早就來了,奴婢本想過來通報一聲,但是少爺和少夫人似乎不該被打擾,奴婢想著,那就先候著吧!誰知一轉頭,老夫人就站在身後問我:『雪青丫頭,你在偷聽嗎?』奴婢答不是,老夫人便興致勃勃地拉著奴婢,貼著門縫聽了起來,不過後來少爺和少夫人的聲音實在太大,用不著貼著門縫也能聽得很清楚。」雪青不得已便一五一十地全說了。

「奶奶!」夫妻倆同聲叫道,一樣的眉頭糾結、神色複雜。

「別叫了,你們好大的膽子,竟背著我玩小把戲,待會兒統統給我到碧水閣來。」即便紅了老臉,江老夫人依舊威嚴。

夫妻倆相望一眼後,江子滔扶著江老夫人緩緩離去,凝香則須著雪青進門繼續未完成的穿戴。

事情怎麼會這樣呢?

凝香忍不住在心裡歎了口氣。

***************

碧水閣位於浮月山莊的東南翼,僅一院一落一亭榭,是浮月山莊裡最簡樸大方的建築,院內遍植綠竹,為簡樸的建物平添幾許雅致之感,而江老夫人愛簡單、愛清雅,偶至浮月山莊便住此處。

凝香提裙款步而來,一眼便瞧見了獨坐在假山旁亭榭裡頭沉思著的人兒。

「奶奶呢?」

「在裡頭等著你呢!」江子滔朝院落裡努了努嘴。

「我一個人?」

「嗯!」

「她都知道了?」凝香壓低聲音問。

「都讓她聽去了,豈還瞞得住?」江子滔也壓低聲音。

凝香如花姣容霎時慘然失色。

也許江老夫人會想要問她為何想離開浮月山莊,也許她的精明足夠讓她猜出她為何要結束這個婚姻,也許紙已包不住火,老爺、小姐的把戲就要被拆穿了。

但也許,只要她應對得好還可以化險為夷。

「奶奶怎麼說?」凝香凝聲再問。

「奶奶只對我說,我們再這麼胡搞瞎搞下去,蘭兒是斷然別想進門的。」江子滔說著,心中百味摻雜。

奶奶如此強勢的作風該讓他一個頭兩個大,但他第一個感覺卻是大大的鬆了口氣,畢竟她若硬是不許蘭兒進門,凝兒也沒有理由提那個爛協議。

然而,愧疚之意一點一滴浮了上來。他責怪自己怎能有如此的想法,他這麼想對蘭兒要做何交代?

不過,他還是感謝奶奶在這時候出現。她那麼精明,總是能將每件事處理得妥妥當當,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會幫他。

「你放心,我會幫你的。」凝香柔柔的開口。

幫他?「你別再提那個該死的協議便是幫我了。」江子滔撇開頭負氣地道。

若非情況如此艱辛,凝香肯定會為他稚氣的動作大笑出來。「我真的會幫你的。」她以嚴肅而堅定的語氣告訴他,同時也是告訴自己。

輕移步伐穿過小院落,她停在碧水居門前,門是開著的,但凝香仍在門前喚了聲,得了應允,這才舉步進門。

江老夫人正提筆寫信,丫環秀書隨侍著,見她進來,江老夫人對著秀書吩咐道:「下去候著,這兒有少夫人伺候著便成了,出去前把門給帶上。」

「是。」秀書為凝香倒了杯水後,輕輕的帶上門離開。

「奶奶。」凝香輕喚,仔細察言觀色起來。

「坐,坐,坐,別儘是站著,這些糕餅點心想吃就吃,別跟我客氣。」江老夫人笑著替她張羅著。

她一笑起來便滿是笑紋的和藹笑容緩和了凝香緊繃的情緒,這位長者似乎令人無法不喜愛。

「乖孫媳婦兒,告訴奶奶肚皮裡可有消息了?」江老夫人咧大笑容問。

「呃……沒有。」凝香愣了下,紅了臉。

「無妨,無妨,這是急不得的,何況你們夫妻成親才三個多月而已,該有的時候便會有了。」江老夫人笑瞇了眼。

凝香無語,奇怪著江老夫人似乎心情很好,也沒有打算對她嚴加逼問的樣子。

「不過,」江老夫人斂起笑意,正經道:「子滔這渾小子是我最鍾愛的乖孫,都怪他爹不長進,他這一脈人丁單薄得很,浮月山莊總嫌太過冷清,你可要多生幾個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娃兒才行喲!」

凝香臉兒驀地變紅,惹得江老夫人笑呵呵的。

「奶奶,」凝香急切地打斷她的樂笑,「奶奶,就讓蘭兒幫您多生幾個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曾孫吧!」沒有細想這話說出口的後果,凝香衝口而出,不希望讓江老夫人錯以為她真的會給她很多曾孫。

「那你呢?」江老夫人止住了笑意,神色瞬間冷凜,語氣也銳利了起來。

凝香心兒一顫,起身猛地跪了下來。

「你這是做什麼?」江老夫人皺起了眉頭。

「奶奶,我知道您疼我,處處維護著我,但蘭兒和子滔多年的情誼豈能就此放下?奶奶,您就答應讓蘭兒進門吧!至於我,我早無心於情愛之事了,如果奶奶您肯的話,讓我伴青燈古佛,盡此一生吧!」江老夫人明明什麼都知道了卻故弄玄虛,她不知她意欲為何,但這些話她是一定要說的。

好半晌,江老夫人僅是盯著跪在地上的凝香,而後她輕歎了口氣。「凝香,你真無心於情愛之事了嗎?」

江老夫人喚著她的名字令她驚愕不已,她飛快的抬頭望進她的眼裡,霎時明白沒有什麼事是她不知道的。

「奶奶,您是如何知道的?」沒有恐懼、沒有大禍臨頭的災難感,有的只是頓時放下千斤重石的釋然,直到這一刻她才知道冒名代嫁為她帶來的壓力竟是如此沉重。

「想聽故事,可得起來坐著我才肯說。」江老夫人自顧自地呷了口茶。

凝香連忙起身坐好,愈發喜歡上這位睿智又風趣的長者。

「我從一開始便知道你不是我指定的孫媳婦了。」

「一開始?」

「對!從婚期決定,益年那傢伙送來語涵丫頭的生辰八字後,我便知曉了。」

「這從何說起?」

「從我遇著的高人說起啊!」江老夫人興致勃勃地道。沒辦法,想到悶口不能說的事情終於可以一吐為快,怎不痛快呢!「那日,我拿著語涵丫頭還有子滔那渾小子的生辰八字和婚期去給城裡最有名的算命先生瞧,這何先生一瞧便搖頭說兩人不是夫妻命,不可能結為夫妻的。

「一聽我當然急啦!趕忙想問他何出此言,他卻接著說:『很奇特的是,你這孫兒的確在婚期那日紅鸞星動,不過可以肯定,他娶進門的絕不會是這位姑娘就是。』」

「啊!」凝香不自覺驚呼了聲。

「新娘不是我指定的乖孫媳婦,這下我當然更急啦!連忙嚷著這怎麼成,我得趕緊回頭阻止,但何先生卻又對著我搖頭。」

「何先生為何搖頭?」凝香屏氣凝神問道。

「何先生說啊!」江老夫人神秘地壓低了聲音,「您孫兒合該在那日完成終身大事,他娶進門的媳婦自是他命裡注定好的媳婦,老太太您就站一旁看著,別動聲色便是!」

這話聽得凝香怔然。命裡注定好的媳婦嗎?

「你一進門,我光瞧著便喜歡極了呢!私下派人查了你的底,你的事,只要是益年知道的,我都曉得。」

「老爺都知道了,竟沒告訴我。」她時時懸著這事,老爺竟知情不報!凝香皺起了眉頭。

「呵!呵!我說了得不動聲色,那老傢伙做了虧心事,哪敢提上一字半句。」江老夫人言下頗有洋洋自得之意。

本以為代嫁一事弄得不好勢難善了,原來婚約照舊不說,搞不好還得吃上官司坐上牢,而今看來從頭到尾好似只有她在傷神。

見凝香黯然垂睫,江老夫人牽住她的手拍了拍。「凝香,何先生有交代,時機未到,別動聲色,奶奶知道你心裡頭掛記著這樁才要設法離開,要是奶奶也會想要這麼做。你是聰明的好孩子,益年的回函裡儘是稱讚你的話,末尾還囑我定要好好待你呢!讓你以語涵丫頭的名進我江家的門是委屈你了,奶奶擇個日子宴請賓客,讓你再和子滔拜一次堂,也好正了名。」

是啊!凝香出神想著,她既已回復原身份,名義上自然不是子滔的妻子,這下子連休都不必休了。

「奶奶,關於蘭兒……」

「凝香,雖然你我相處不久,不過我這心啊!可都是偏向你的,子滔要娶她,我不贊成,你也不要應允,我不喜歡男人三妻四妾,我家那口子一輩子就我一個,這輩子沒有過一句怨言,心滿意足得很。」江老夫人侃侃而談。

「奶奶,您對凝香的接納與疼愛,凝香感激不盡,您既已什麼都明白了,便知凝香從小命運乖舛,凝香真無心於情愛之事,求奶奶成全子滔和蘭兒。奶奶您若願意,就讓凝香陪在您身邊伺候著,若不需要凝香,凝香心裡頭有結、有心願未了,就讓凝香伴青燈古佛,盡此一生吧!」凝香忙說道,但說著說著卻鼻酸了起來,語帶三分哽咽。

「你有何結?有何心願未了?」江老夫人厲聲質問。怎麼回事?她的乖孫媳婦鐵了心要離開他們出家去,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家醜不便外揚,凝香不能說。」過多的水霧已匯聚成流,濕了兩頰。

「家醜不便外揚,又不肯跟我說,是不把我當家人!」老夫人佯裝氣憤。

「不!凝香並無此意。」不知怎地,凝香淚竟流得更凶了,像要一次把所有的心酸都訴盡了似的。

見她如此,江老夫人哪還鐵得起心,她心疼地坐到她身邊,讓她伏在自己肩頭上哭泣。

「唉!凝香,我第一眼瞧見你便覺得投緣,心裡頭可沒當你是外人過,你不說,奶奶就不問,只管盡性地哭,哭完便沒事了,嗯?」

凝香抽喘得厲害,好幾次,一口氣險些提不上來,江老夫人拍撫著她的背,當她是小嬰孩般地呵疼。

然而她的內心卻臆測著是什麼樣的委屈、什麼樣的悲哀,竟讓一個好好的女孩兒哭成這般。
作者: olga1031    時間: 2011-6-1 10:50 PM

第九章  

凝香一走出碧水居,江子滔立刻迎上前來。

「凝兒,你哭了?」江子滔眼裡儘是心疼不捨。「奶奶欺負你了,我找她討回公道去。」

凝香使力拉住衝動得真要上前找江老夫人理論的人,激烈哭過的眼有點畏光,她主動抱住他的腰,將整張臉埋進他胸瞠裡,深深吸進他的氣息,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淚又有決堤之勢。

「凝兒。」江子滔攬緊了她,她無血色的唇、紅腫得如核桃似的雙眼,令他看得心都要撕裂了。

「對不起。」

低沉沙啞的三個字像利劍般直刺進他胸口。

她在道歉,為無法成全他和蘭兒而道歉。

這一刻,江子滔痛恨死了自己的自私,他竟讓他愛的人如此委屈。

秋風吹動竹葉的沙沙聲陣陣入耳,他們就這麼相擁著,任拂過竹林的風環繞在他們週身,輕揚起髮絲和袖擺。

一個是情意早已深許的好妹子。

一個卻是鶼鰈情深的結髮妻子。

他該怎麼辦?

他能怎麼辦?

***************

「哈!一個人喝悶酒,小心酒入愁腸愁更愁。」俊俏風流的男人不顧好友緊揪著的眉頭,自顧自的落坐,夾了菜就往嘴裡送。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江子滔面色不善。

「小二哥告訴我的啊!好酒!」沈夏山自動自發地倒酒,舉杯喝了口後,連連稱讚。

「是哪個夥計這麼嘴碎?」江子滔臉色一沉,滿滿的一杯酒又一口全下了肚。

「別想找人家麻煩,人家擔心你,端的是一番好意呢!」沈夏山微笑自若地吃喝著,彷彿面對的是再怡人不過的景致,而不是他苦哈哈的臭臉。

沈夏山是本地大地主之子,江家和沈家素有交往,而江子滔和沈夏山兩人年齡相當,兼有同窗之誼,偶爾會一同上同慶樓餐敘,夥計們自是沒有不知的。

「沒想到向來對任何事得心應手的你,也會有如此消沉的時候。唉!紅顏皆禍水啊!大婚後便見你愈來愈春風滿面的,今日這般莫非是和嫂子吵架了?」沈夏山頗自得其樂地揶揄著,他會這麼說是篤定生意上之事根本不會對江子滔造成如此大的殺傷力。

「閉嘴好嗎?」江子滔狠瞪他一眼。

「啊!猜對了。」沈夏山雙眼一亮,完全無視好友惱恨的眼光。「我說子滔,女人家哄哄便成,你怎麼讓自己落到這步田地呢?」

「說的比唱的好聽,你以為每件事都像你那群妻妾會搞的芝麻小事般好處理嗎?」江子滔斜睨他一眼。

「這麼嚴重啊!」沈夏山揚了揚眉,「這可有趣了,說出來聽聽,讓兄弟我為你參詳參詳。」

江子滔驀地瞠大微醺的眼若有所思的瞅著他。

夏山有一妻三妾,他對女人向來吃得開,在女人堆裡總是十分風流快活。

也許他是老天爺派來拯救他離開水深火熱的,畢竟他剛剛才在心裡哀聲求著老天爺告訴他該怎麼辦,不是嗎?

「夏山,你娶了三個妾,嫂子都不吭一聲嗎?」江子滔問得認真。

「嫂夫人不高興你想納妾啊!」沈夏山似笑非笑地揚了揚濃眉。

「別用問題來回答我。」江子滔皺眉。

「呵!我可不是用問題回答你,我用的是略帶感歎的肯定。」見了好友瞇細了眼的不耐,沈夏山幾乎失笑出聲。

「好,好,說就說。唉!不吭一聲?怎麼會不吭一聲呢?連連吭了好幾聲呢!」他好整以暇的以杯就口,態度是慣有的從容不迫。

「說詳細點,你曉得我不是只要知道她吭了幾聲。」江子滔繃緊了下巴。

沈夏山好笑的看他一眼,接著道:「又哭又鬧的,直央著我別娶,等到知道她的哭鬧是影響不了我的以後,便冷冷的待我,連床榻間都不理睬我呢!」

「真的。」江子滔想像著凝香在床榻間不理會他的模樣,眉頭蹙得更深,下巴繃得更緊。「那你怎麼辦?」

「怎麼辦?」沈夏山挑高一邊濃眉。「她那樣對我,我乾脆也鐵了心,新婦一進門,連著一個月冷落她,連房門也不進,後來她還不是乖乖的來找我認錯。之後,我送了她一些珠寶新衣,哄了哄她,過沒多久習慣後,兩人稱姊道妹的,親得比和我這相公還親呢!」他的言下之意頗為自得。

是嗎?事情當真這麼簡單,只要習慣就好嗎?

但她們那些是尋常女人、庸脂俗粉,哪裡比得上凝兒的溫婉綽約、蕙質蘭心?

她有主見不會輕易受人欺哄,他也想像不出來她會為偶爾賞賜的珠寶新衣而被左右的樣子,他的凝兒是獨一無二的。江子滔驕傲的想著。

「哎呀!我瞧你這樣傻傻的喝下去也不是辦法,聽說怡伶院裡新來了幾個姑娘,你陪我去瞧瞧吧!」沈夏山不由分說地拉了他起身。

「別拉我!要去你自己去,凝兒還在等我。」江子滔虛弱地想掙脫他的手,內心疑惑著他的手勁怎麼突地變大了。

「嫂夫人?唉!你就是太在意她,才會成了這副沒用的樣子。」他這兄弟平時不愛女色,這會兒又給剛娶進門的媳婦壓得死死,這虧豈不吃大了?他怎能坐視不管。

「來,我帶你去解解悶、快活快活,怡伶院裡的姑娘一個個俏得很、媚得緊,別說什麼煩惱事,一會兒保證你連嫂夫人是誰都記不得了。」

容不得江子滔說不,沈夏山半揪著他上車,華麗的馬車緩緩地駛向城內有名的萬花巷。江子滔被半強迫地推進了怡伶院,而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們急急忙忙迎了上來,哪還有他推拒的空間。

***************

「少夫人,少夫人,少爺回來了。」

「回來便回來,瞧你慌張的。」凝香放下手中的書卷,深知自己遲遲不睡,為的便是等他,早上他匆忙地出了門,沒有騎雪兒也沒有交代行蹤,夜深了仍未歸,她有點擔心。

「少夫人您不知道,少爺在門口硬是不肯進來,要少夫人您出去呢!」雪青微喘著氣道。

「為什麼?」

「這個奴婢也不清楚。」雪青猛搖頭。

帶著滿腦子的疑惑,凝香和雪青移步往浮月山莊門口,門房江全連同江勇、雲裳幾個向來不錯過好戲的僕人,早圍繞在一旁候著。

即使狼狽的被揪住衣襟,沈夏山仍就著月光將凝香打量個仔細。

好個嫂夫人,沒有他妻子的嬌和小妾們的媚,但那盈然綽約的風韻卻硬是將她們全比了下去。

「子滔,你這是……幹什麼?」瞧著他粗魯的揪住人家衣襟,凝香略帶錯愕地眨了眨眼。

「嫂夫人,你相公醉昏頭了,快叫你相公放了我啊!大庭廣眾之下,這樣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喝醉了?

「子滔,快放開人家的衣裳。」凝香舉步上前,而人濃冽的酒味侵入口鼻,她皺著眉頭對江子滔說著,在聞到他身上隱約傳來的脂粉味後,心下猛地一沉。

江子滔沒聽她的,瞪著沈夏山的雙眸更加狠猛。

「好,好,我知道了,我說便是了。」沈夏山狀似無奈的垂下嘴角。

「我家相公要你說什麼?」她木然地偏頭,面對這個全身衣著更形凌亂的男人。

「他是要我說,去怡伶院完全是我的意思,雖然他一身女人的脂粉味,但可沒做半點對不起嫂夫人的事。這樣總行了吧!」最後一句他是討好地對著好友說的。

「凝兒……」江子滔大著舌頭,眼裡滿是期盼的望著她。

「我知道了。」凝香的口吻顯得無動於衷,彷彿不干己事。「凝兒!」江子滔激動得再度揪緊沈夏山的衣襟。

「嫂夫人,你就行行好信了我這回吧!子滔已經花了一大筆冤枉錢,你再冤枉他,他就真的太冤枉了。」沈夏山哇啦哇啦叫著。

「花了一大筆冤枉錢?」凝香微揚了揚秀眉。

「是啊,為了不讓怡伶院裡的姑娘們近他的身,每個人賞十兩,而連同老鴇,足足有九個人呢!」想到這個,他就氣悶,雖然嘗盡好處佔盡便宜的是他,席間足足讓八個娘們伺候得樂不思蜀、心花蕩漾,但那不是他本來的目的啊!

凝香錯愕地凝望著他,不知該大笑還是該皺眉,而原本靜默一旁的觀眾嘩然出聲,霎時討論聲四起。

可以想見的是,這事是明兒個早上最新鮮的話題了。

***************

「每個人賞十兩,你還真是大方啊!」安穩地窩在丈夫懷裡,凝香好笑地調侃著。

江勇和江全半扛著江子滔進來時,他根本就是半清醒狀態,吐了一大堆,沐浴梳洗後,再灌下解酒茶,折騰了大半夜的,總算又像個人了。

「你都不知道那些姑娘有多可怕,嘴巴動不動就湊過來,手動不動就要剝我的衣裳,推開一個另一個又馬上黏了上來,我怕極了。」江子滔調整姿勢,讓兩人偎得更緊密些,進退自由的手像有自己意識般在她背脊間游移愛撫。

還是凝兒好,他愛看她素素淨淨的姣美臉蛋,愛聞她清清暖暖的自然馨香,愛抱她溫軟柔潤的纖巧身子,她就是他要的,沒有別人可以取代。

這樣的心情,夏山是不會瞭解的吧?

「既然可怕還不快回家來?」凝香微嗔。

「夏山存心要整我,那些女人全纏著他去了,他便猛灌我酒,我原本就想喝醉的,也就一杯接著一杯,沒有推辭。」他愈說口氣愈顯落寞。

「借酒澆愁?」她訝異道。

江子滔靜默不語。

「不說這個,開雲山見雲寺裡的渺音師太,是奶奶舊時的摯友,明日我要過去見她,順道上上香,為大伙祈祈福。」不想入睡前的氣氛過於緊繃,凝香隨口道著明日的行蹤。

「我陪你一道去。」

「有點遠,可能要花一天的時間,你當真要跟我去?」

「嗯!就我們兩個一同去,不要有別人。」江子滔攬緊了她,在這樣煩惱糾結、充滿矛盾的時刻裡,格外懷念起而人偕同出遊的歡樂時光。

溫柔霎時滿滿地填充心房,凝香柔聲道:「好,就我們兩個一同去,現在我們什麼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覺。」

「好!」像個得到自己想要的玩具而心滿意足的小孩,江子滔調了個舒服的姿勢,不一會見便倦極地沉沉睡去。

他粗沉的呼吸就呼在耳邊,凝香卻深陷於自己的思緒裡。

大夫人篤信佛,所以陳府中有一座佛堂,有一段時間裡,她喜歡待在不時充滿檀香的佛堂裡,隨手翻著佛經研讀著。

她是個心思縝密的人,早知道陳府不是留一輩子的地方,會考慮出家禮佛,除了對佛學有一份喜好外,更因為娘。

她希望藉由自己的修行,幫忙減輕娘的罪孽,這是她唯一可以為娘做的。原以為結束這個婚姻,報了陳老爺的恩情後便能了此心願。

但世事豈會盡如人意?

「你要看破紅塵、要求去,要伴青燈古佛,你不說,奶奶不能理解,但不讓你一試的話,你可能抱著這個想法怨著奶奶一輩子。可佛也是挑人的,伴在他身邊的也得是有緣人才行,開雲山見雲寺裡的渺音師太是我年輕時的摯友,你去給她瞧瞧,她說你與佛有緣,贊成你出家,我便不留你。你們這三個孩子的事就暫且擱下,等你明日回來了再說吧。」在她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後,江老夫人是這麼說的。

凝香半支起身,盯著枕邊人鬆懈而略顯蒼白的容顏。

原是陌路人,卻因緣際會地相識。

不是夫妻,卻同床共枕。

她輕撫著他的眉、他的頰、他的唇,在心裡喚道:對不起!我不是存心令你如此懊惱,如果可以我寧願你沒有愛上我。

她偎上他的胸膛,聽著他沉穩的心跳,內心明白他是自制力極強的人,若不是惱到了極點,不會輕易放縱自己沉溺酒中。

當她瞧見他央求她相信的眼神,當地明白他為了不讓她誤解、不令她難過而做的一切,除了竊喜更多的是心疼。

子滔啊子滔!你教我如何離得開你,我是如此、如此的愛你啊!凝香在心裡低語。

***************

清晨兩人梳洗完畢,正要一同向江老夫人請安去,雲裳卻告訴他們江老夫人和薛瓊蘭一同參加城西謝府的花宴去了。聞言,江子滔未置一詞,僅私下疑惑著,奶奶不是向來不喜歡蘭兒嗎?竟會主動帶她出門去玩。

開雲山位於京城東南郊,兩人騎著雪兒行至山腳下,便寄了馬兒步行上山,明知這樣會花掉一整天的時間,江子滔卻心甘情願得很。

一路上,他們聊著山莊、聊著布莊的種種趣事與雜事,江子滔侃侃而談著他曾遊歷過的山川美景,話裡不時暗示著有天要攜她舊地重遊。

既非初一又非十五,也不是什麼重大節日,見雲寺裡僅幾個人在上香求佛,兩人上了香後一同見過渺音師太,而後凝香陪同渺音師太進了禪房,半晌後才出來。

「見你每到一處皆唸唸有詞的,你許了些什麼願?」

等待用午齋的時間裡,兩人至寺後的花園菜圃中漫無目的閒逛著。

「真的可以說嗎?」他別有深意地看她一眼。

「怎麼,不能說嗎?」

「說了你可要幫我達成心願。」

「我若幫得上,又怎會不幫?」凝香嫣然巧笑。

「你若是存心不幫,任是誰來都幫不成的。」江子滔顯得語重心長。

「到底是什麼心願啊?」凝香揚起秀眉。

「我求他們讓我們攜手同老,別讓你離開我身邊。」江子滔深情款款地注視著她。

他眸裡的熾情激盪著她的心湖,也呼喚著她對他不斷擴充的愛意,她怎麼會以為她真能無悔的離開他呢?凝香在心底苦笑。

「你同渺音師太后來又談了些什麼?」江子滔隨口問著,而後像突然意識到什麼似的,臉上表情倏地僵住。

凝香斜覷了他一眼,不懂他為何突然板著臉不高興。

「我不許你出家。」江子滔手握成拳,唇抿成一直線。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就奇怪著奶奶幹嘛特地要她來探望渺音師太。

「我沒有要出家。」凝香柔柔道。

「你敢說你原先不是這麼打算的?」江子滔雙眸炯炯的緊盯住她,射向她的兩道厲光幾乎是憤恨的。

凝香緘默不語。

「你真的要到這種偏遠的鬼地方?」江子滔瞠大雙眸,滿眼的不敢置信。

她竟打這種主意,不但要離開他,還要到這種絕六欲滅七情的地方,徹底斷了對他的情緣,只因他必須娶蘭兒,只因他不能專心待她一人,她對他便毫不留戀?

「別侮辱佛門聖地。」凝香顰眉輕斥。

「你們到底說了些什麼?」江子滔不自覺大聲了起來,「我警告你,我絕不接受你們任何該死的協議。」

「沒有協議。」凝香飛快地道,以穩住他幾近失控的情緒。她早發現任何關於她要離開的事,都會讓他失了平常溫文爾雅的形象。

他害怕她離開,為此飽嘗煎熬,而她又何嘗不是如此。

「你被拒絕了。」江子滔陡地放下一顆心。

「嗯。」

「你原就連試都不該試,不,你是連想都不該想。」他如往常般環緊她的腰,緊得再多用力一分她便會不舒服。

不遠處,寺裡傳來的鐘聲宣示著午齋的時刻,如果不是怕她餓著了,這見雲寺他連一刻都不想再待。

***************

「師太,弟子——」

「什麼都不用說了,你隨你的夫婿回去吧!」

「可是師太,弟子盼望一心向佛……」

「研讀佛理修身善性,可出家,你塵緣未了、六根不淨,斷然是沒這福分了。」

「可是師太——」

「無用多言,各人有各人的因果與福報,你就安心過你的日子吧!」

渺音師太的話斷了她一心為自己設想好的後路,她卻頓感安心不已。

像蔽日的浮雲散去般,一切都已明晰,她會留下來,但他必須知道她是冒牌的代嫁新娘,他可能會很生氣,但他不是記恨之人,他還是會要她。

然後,她會再問一次:你可以為我放棄蘭兒嗎?

他的答案若仍是否,她會苦苦、苦苦的哀求他。

她知道她這麼做實在太自私了,蘭兒先來她後到,她不好過,蘭兒豈不更加難堪?

但她無法讓出子滔,就算只是極微小的一部分也一樣,她就是無法,連試都不願試。

可若是子滔堅持不做負心人呢?

唉!那便還是糾結難纏的死結一個,費盡思量也解不開的那種。

用完素齋,她說服他休息了會,避過陽光最熾熱的時候,這才攜手下山。

這趟下山非但不如來時般不疾不徐,也沒趣事軼事可談,更無笑聲為伴。

連續走了一個多時辰,日已偏西,正是陽光最怡人的時候,行過一株古樹,古樹的枝椏上吊了個鞦韆,凝香頓住不走,緊牽著她手的江子滔回頭,疑惑地看她一眼。

「我累了。」

江子滔僅是揚眉看著他。

「你打算一直不跟我說話嗎?」她語帶些微委屈、無奈。

「我天殺的有最好的理由不和你說話。」他猛地爆發了。「你說話了。」凝香指著顯而易見的事實。

「對!我該死的總是對你沒轍,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才好。」他從齒縫中迸出話來。

「你最近好像常常說……不是很合宜的話。」她輕攏眉頭。

「對!而你以為誰有那麼大的本事做到這個。」江子滔怨瞪她,為她尋著能棲身休息的地方,一眼見著了鞦韆他拉著她坐上,在發現一旁還容得下他後,他也擠進鞦韆裡環著她的肩,有一下沒下的搖蕩著。

「子滔。」凝香輕喚了聲,「你不知道該拿我怎麼辦。」

「哼!」

「我也不知道該拿自己怎麼辦。」她落寞的說。

兩人靜默了片刻,鞦韆微蕩著,不時傳來因兩人重量而發出的聲音。

「你在想什麼?」凝香斜眼瞥著他凝重的神色。

「我在想回去第一個要找的是奶奶,第二個要找的是蘭兒。」

「你找奶奶做什麼?」

「找她算帳啊!昨天害你哭了不說,竟然還介紹你來找師太。」他恨恨地將手中把玩著的枯枝一把折斷。

「你不能那麼做,那是奶奶啊!」凝香望著在他手中斷得乾脆的枯枝。

「是誰都一樣,誰都不能從我身邊帶走你,幫兇一樣不可原諒。」他抿緊雙唇,將手中枯枝丟得老遠。如果所有煩惱也能像這樣斷得乾脆、丟得老遠,那該多好。

那麼找蘭兒所為何事呢?凝香想問又不願問,她沒問,他也沒說。兩人又是一陣緘默。

「說個故事與你聽可好?」

原以為這件事將一輩子跟著自己,直到她沒入塵土,但現在卻渴望找個人傾訴。

為什麼?是狠狠哭過一場的關係嗎?

江子滔不置可否,凝香自顧自的道:「二十一年前,蘇州城郊有一戶人家,主人是個秀才,雖無半點富貴,滿身的才氣卻讓他好運地娶進蘇州第一才女。婚後一年,他們生了一個女娃兒,一家三口和樂融融。」

凝香微瞥他一眼,注意到他其實凝神在聽著,便繼續道:「平凡但幸福的日子就這麼過了十年,秀才不顧妻子的反對下,迎進新婦,隔年新婦產下一個孩子,才女冷眼看著丈夫和另一個女人圍繞著他們的孩子溫暖地享著天倫之樂,她完全無法控制心中蔓延的嫉恨,於是,幸福至此結束。」

「發生了什麼事?」江子滔板著臉問,忽地覺得心情沉重了起來。

「才女放了一把火燒了房子,火勢蔓延得很快,逃出大火的只有年方十二歲的女兒。而她之所以命不該絕,是因為她一心只想玉石俱焚的母親,終究忍不下心看自己的女兒葬身火海。」

「老天!」他驚呼,因為陡地明白失火的原因。

凝香僅是回以慘淡一笑。

「那麼那個女孩呢?」

「蘇州城裡陳府的老爺恰巧下鄉收佃租,路過那處,將她帶回陳府,她便陪陳老爺年方十歲的女兒讀書玩耍,直到三個月前她的小姐嫁人。」

他恍然大悟,「我瞭解了,這就是你為什麼不能接受蘭兒的原因了。可是你那位丫環的娘實在太過偏激,這種事不會發生在我們身上的。」

「那是我娘。」

江子滔筆直地望進她眼裡,靜默了會兒。

而後從她乞求諒解的眼光裡,他明白了一切。

「你是說,你是陳府的丫環,不是小姐。」他面無表情的點頭道。

「三個月前小姐被迫嫁你,但小姐已有意中人,為了圓這個婚約,便由我代嫁。」凝香將所有真相告知。

「你們愚弄了我們。」

「我很抱歉。」凝香幽然道。

由江子滔不動聲色的面容,她無法明白他的心裡做何感想,但卻發現自己被突地緊緊摟在他懷裡,幾乎無法順利呼吸。

天啊!天!他在心裡吶喊著。

「這才是你為何一開始便要我休了你的主要原因,對不對?」內心激騰翻湧的情緒完全失控,他抱緊她,緊得幾乎想把她揉進他身體裡。

「嗯。」她的淚很快的濡濕了他的前襟。

「可是你失策了,因為你愛上我了。」

「嗯。」

「你一定很痛苦,我們這麼相愛,你卻要用盡辦法離開我,不光是因為代嫁的原因,更因為你母親帶給你的陰影。」

「我真的很抱歉。」她的聲音因哽咽而模糊。

「你這個傻瓜,你對我說什麼抱歉,你這個大傻瓜,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對不起。」

「你從頭到尾都是委屈的一方,都是身不由己的那一個,你同人家說什麼對不起,你……你是存心要我心疼死嗎?」他顫抖著撫著她的發,眼底隱約泛著淚光。
作者: olga1031    時間: 2011-6-1 10:50 PM

第十章    

萍水閣在夜晚顯得幽靜冷清,江子滔踏著曲徑來到蘭居。

看著木頭上鏤刻著的舊跡,和蘭兒相處的一情一景,歷歷在目、清晰可辨。

他先後愛上兩個女人,她們如此不同,但她們都是該被擺在手心裡頭珍惜呵護的好女人。

他卻被迫要傷害其中一個,否則便要同時傷害兩個。

決定老早就做好了。

曾幾何時,佔據心裡頭的人兒易了主,連他也不曾被警告,在猛然反省時,才發現心裡頭早已滿滿都是伊人的倩影,再也沒有多餘的空間給別人。

因為有了凝兒,他可以忍受失去蘭兒,但他絕不能失去凝兒,連想像都好痛苦——不,是根本就想像不出來。

他可以忍受負蘭兒,忍受知道她在另一個地方,必然是心碎痛苦的,但他卻無法忍受讓凝兒去承受那樣的絕望。

他是偏心,但他只有一顆心。以前心繫蘭兒身上,將一顆心全給了她,現在心變了,他的心全懸在凝兒身上。她就這樣進入他的生命,奪走他的一呼一吸,影響他的一喜一憂。

她愚弄了他們所有人,但他卻一點也無所謂,只要想到他幾乎有可能錯過她便覺得冷汗浹背。

而奶奶居然對一切一清二楚。

也許說凝兒愚弄了他們所有人是不公平的,愚弄了他們所有人的應該是奶奶,或者更確切的說是造化弄人。

她不是打從娘胎便指給他的妻子,卻陰錯陽差地成為他的妻子,造化是怎麼弄人啊!

奶奶說她是他命定的妻子。

他向來不信讖緯,但既是命定的便是他的。生是他的,死是他的,今生今世,斷然剪不斷這份情緣。

為了這點,他可以接受奶奶那麼說,也喜歡她那麼說……「表少爺,這麼晚了您還來!快進來。」張嬸眼尖的瞄到站在外頭的人兒,熱絡地上前迎他進門。「小姐方才才和老夫人回來呢,她換件衣裳就來。」語畢,她笑得合不攏嘴地直往內室裡去。

江子滔仔細地瀏覽過牆上的畫,這兒的每一幅畫,都有他和蘭兒相親相愛的蹤跡,那幅月下畫裡提的詩,更是他對她隱約而含蓄的承諾。

那時的濃情蜜意猶在記憶中啊!

蘭兒捲起珠簾款款而出,他的眼對上她的,兩人相望無言。

十九歲那年,蘭兒年方十二,娘牽著她的小手告訴他,這是他的小表妹,要他得好生照顧著。

她是那麼小,那麼荏弱可人,眨著一雙大而水亮的明眸,他霎時看得目不轉睛。

「我可以照顧表妹一輩子嗎?娘。」娘送蘭兒歇息後,他認真的問了她。

在一旁的奶奶也聽見了,她冷冷地提醒他他還有一個指腹為婚的妻子。

但那個老早便訂下的妻子離他著實太遙遠了,他不予理會,逕自與蘭兒交好。在他心裡,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蘭兒必須他嫁,要對她負責的想法根深柢固,但有婚約在身的事實,也著實令他不敢越雷池一步。

他尊重她、保護她,即便多麼渴望一親芳澤,他仍壓下自己的慾望,他和蘭兒一直是交心的。

但看著眼前這個嬌柔如花、亭亭玉立的女人,他覺得……心情平和。

沒有激情,沒有渴望,他對她已……無慾無求。

天啊!他竟還以為可以讓蘭兒同凝兒姊妹相稱,這樣的他,還能給蘭兒幸福嗎?江子滔不禁打了個冷顫。

「表哥為何看著蘭兒不說話,表哥對我已無話可說了嗎?」薛瓊蘭的聲音略顯尖銳地劃過他的思緒。

「蘭兒。」江子滔不自覺輕喚了聲。她的尖銳令他微微皺眉,但他如何能怪她呢?

「表哥有話便直說了吧!我們不是一向無所不談嗎?」她掩不住語氣的譏諷和怨怪。

「奶奶……今日找你同她一塊出席宴會?」兩人如此的相處令江子滔有點心寒,但他明白這怪不了別人。

「是啊!賞菊、喝茶、聊天,認識些世家公子,熱鬧得很。」她說得冷然。

江子滔遲疑了會,才痛下決心的道:「表妹可有中意之人?」

薛瓊蘭霎時面無血色,盈盈珠淚瞬間燒灼她的眼,威脅著要奪眶而出。

她的淒惻令江子滔深感內疚,他想伸手撫平她的哀傷,但他知道全天下最沒有資格安慰她的便是他這個大混蛋了。

「表哥沒有蘭兒也無所謂了嗎?」薛瓊蘭緊咬著下唇,神色木然地迸出話。

「表妹值得比我更好的人一心相待。」他低啞地道。

更好的人?更好的人!薛瓊蘭克制不住笑了出來,淚珠隨著笑顏滴滴滑落。

她的反常令江子滔擔心得眉頭糾結。

「更好的人……」薛瓊蘭哭笑著,霎時端起一副正經的面容。「我懂了,你可以走了。」

「蘭兒。」她故作的平靜和堅定令江子滔心慌了。

「你可以走了。」

她的情緒再不是他有資格左右的了。江子滔心一橫,大踏步的離開沒有回頭。

薛瓊蘭沒有目送他,她盯著牆上一幅幅的畫。

「這年頭,父母之命媒約之言,說了才算,哪容得你們私下胡來。你自小沒了爹娘,你姨娘既將你帶來浮月山莊,我也算是你的長輩,讓你挑選你自個兒滿意的夫君,對你已是仁至義盡,你是個識大體的好孩子,我相信你懂的。」

這是老奶奶帶她至謝府花宴見過幾個世家公子後,私下對她說的話。

仁至義盡?仁至義盡!是啊!她只是一個小孤女,他們所有人都對她仁至義盡,她的情、她的愛算什麼?那些隱約的誓盟算什麼?都是狗屁倒灶。薛瓊蘭發狠似的直撲向牆上的畫,將它們全扯了下來。

「哎呀!我的好小姐,你做什麼這般折磨自己。」張嬸賣了老命似的趕緊制止薛瓊蘭瘋狂的舉動。

那些圖畫她這般粗俗的人不懂,可是那是小姐寶貝得要命的東西啊!

「哎呀!你瞧瞧,你最喜歡的這幅畫裂了條縫隙了。」張嬸急得大聲嚷嚷。

薛瓊蘭一把扯了過來,發現那正是月下。

裂隙將手相牽的兩人一分為二,薛瓊蘭淚水不停滴落畫中,模糊了月下的兩人,心也同時被撕扯得血肉模糊。

執子纖素手,與子同偕老。

執子纖素手,與子同偕老啊!她抱著畫嚎啕大哭。

「小姐,你這是何必呢?表少爺不是如此絕情之人,你若苦苦央求他,他絕不至於棄你不顧的。」張嬸苦口婆心地勸著。

央求他?叫她沒半點骨氣的央求他?

「奶娘,你看不出來他的心已全不在我身上了嗎?自從表嫂來了,他一日一日的冷淡我……」

原以為單純的兩人相守已無望,若能常伴他身側便已足矣!現在,卻連這也變成妄想。

他竟愛表嫂如此深,教她情何以堪?教她如何不心神俱碎?

四年多來默默的寄情一下就被完全抹殺,表嫂才來三個多月啊!只三個多月竟教所有人都不得不喜歡上她。

包括她。

「我去求表少爺,我這把老骨頭去給他下跪,我去央求他別負小姐,我也去給少夫人跪下,求她大人大量——」看著淚濕滿襟的人兒,張嬸也禁不住老淚縱橫。

「不許你去求他們!」薛瓊蘭厲聲嘶吼。

「小姐。」張嬸手撫胸前,被她的嚴厲嚇得不輕。

薛瓊蘭靜靜地擦乾淚水,斂起厲色,語氣淡漠平靜。「你去回了老奶奶,蘇家二公子我見了很喜歡,姨娘既不在就請奶奶代為作主,請對方擇日下聘吧!」

「小姐……」張嬸倒抽了口氣,看著薛瓊蘭頭也不回的進內室去,她的淚又忍不住顆顆往下落了。

她苦命的小姐,什麼時候會有好命的一天呢?

***************

「怎麼了?」凝香深鎖雙眉,望著自一進房門便跌坐在床上,顯然心情跌到谷底的夫君。

江子滔陷落在極端沮喪的情緒裡,沒有回應。

凝香由梳妝鏡前緩步走至他身邊,他伸手攬緊她的腰,將頭擱在她柔軟的雙峰上。

「怎麼了?」她解開他的發,雙手沒入發間,溫柔的替他按揉。

「我好難過。」他在她胸間低語。

「你去見過蘭兒了?」凝香輕柔地道,感覺他在她懷裡點了點頭。

頓了一會兒,凝香才輕聲說道:「我也很難過。」

「你又怎麼會有我們的難過呢?」這話是幾近譏諷的。

「你說得對,我的確想像不出你們會有多難過。」不為話中的尖銳所影響,她仍是一貫的柔如輕風。

顯然他也意識到讓她承受自己挫敗的情緒太過差勁,他環住她纖腰的手緊了緊,像在傳達無言的歉意。

半晌後,他喚她,「凝兒。」

「嗯?」

「你絕對不可以離開我。」江子滔抬頭看她,眸中盛載的是亟須保證的脆弱。

「好,我絕對不離開你。」直望進他的眼,她眸中微泛著水霧,許下一生的承諾。

幫他寬衣解帶,讓他緩緩躺下後,她躺在他身畔,他馬上伸手攬緊了她。

「凝兒。」良久,他再喚她。

「嗯?」

「蘭兒若是不能幸福,我將永生愧疚。」他沙啞地低語。

踏出蘭居他並未馬上離去,蘭兒的哀泣、她們的對話,都盡入他耳裡。

他對不起她啊!

凝香心一沉,無言以對。

***************

浮月山莊又開始辦喜事,連出去流浪了三個多月,早就樂不思蜀的江伯堯和江沈月娘都摸著鼻子乖乖回家。

蘇薛聯姻,江老夫人將薛瓊蘭風風光光的嫁了出去,奶娘張嬸自是一道跟去。

接下來要打點的便是江子滔和凝香的婚禮了。凝香代嫁的事很快地便在奴僕間傳開來,成為山莊裡頭的最新話題,少夫人好不容易變成真正的少夫人,卻又一下子變成不是少夫人。

不過這並不會造成什麼困擾,畢竟從頭到尾,是少夫人也好,不是少夫人也好,大伙早認定她便是少夫人了。

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薛瓊蘭出閣的喜悅裡,熱切地期盼著他們少爺和少夫人的婚禮時,出乎意料之外的,少夫人卻搖頭不肯辦婚事。

大伙摸不著凝香到底在想些什麼,江老夫人和江子滔心裡卻是明白的,因此這事也就暫且擱下,只是在江老夫人和江子滔一致堅持下,凝香仍以江家媳婦的名義對外。

秋天的腳步去了,而身體向來健朗的凝香在受了好幾回風寒後,總算艱難地挨過北方第一個冬天。

春訪大地後,浮月山莊褪下雪白的銀裳,開始妝點上青翠的綠意。

「少夫人,少夫人……」雪青興匆匆地闖進內室。「啊!少爺您也在。」乍見臥榻上有兩人,雪青頓也不頓地旋著腳跟往外頭走,靜立於花廳。

其實,這樣的情況早已司空見慣了。少夫人極怕冷,整個冬天病得一塌糊塗,少爺只要一得空,也不管白天或晚上總會上榻幫少夫人取暖,很多時候她都是十分羨慕地望著兩人相依相偎的模樣在旁伺候的。

但近幾日天氣回暖,太陽掛得高高的,曬得人暖暖的,一點也不冷,少夫人這會兒可健康得很,而兩人又分明衣著不整……雪青偷偷地吐了吐舌頭。

「雪青,什麼事?」內室裡頭傳來江子滔沒好氣的問話。

「蘇府捎來了一封信,給少夫人的。」呵!她就知道壞了少爺的好事了,不過這可怪不了她,現在是大白天耶!雪青內心覺得好笑卻有板有眼地答道。

蘭兒?凝香與江子滔相望一眼。

江子滔下了榻,微整了整衣裳後走至花廳,由雪青手中取了信,雪青馬上識相地告退。

「是蘭兒寫來的信。」他走進內室將信遞給了凝香,而後上榻緊擁住她略嫌單薄的身子。

這個冬天她瘦了好大一圈,他心疼死了。

凝香微咬著下唇將信打開,娟秀的字跡映入眼裡,兩人一同看著,她的淚緩緩滑落。

「蘭兒幸福的那一天,請告訴我。」

蘭兒出閣那天,她拉著張嬸的手,如是說著。

她深信張嬸會這麼說的那一天,必是蘭兒真的幸福的那一天。

但蘭兒親自捎信來了,信裡提的儘是對丈夫的仰望和對未出世孩子的期待。

她是幸福的。

凝香輕泣出聲,江子滔輕柔地吻掉她的淚,他們終於完完整整的擁有彼此,再無任何障礙橫阻其間。

而她也終於可以嫁給他了。

***************

枯樹爭相發新芽、百花爭相開放的時節,浮月山莊為少主人舉辦第二次的婚禮。婚宴上,江老夫人將這樁姻緣說得像傳奇故事似的,令眾賓客嘖嘖稱奇不已。

再度披上嫁衣,憑良心講,凝香還是比較喜歡第一次,至少她需要應付的只是永無止境似的冷冷清清,而不是永無止境似的洞房喧鬧。

在眾人喧鬧中,兩人交相喂哺地吃著吉祥甜湯,鼻尖碰著鼻尖地喝著交杯酒,在兩人被簇擁著上床,由紗帳裡丟出所有的衣物後,鬧洞房的一行人總算願意散去。

裸裎相對的兩人累極地各自仰躺著,動也不動,嘴角心裡卻是無法遏抑的笑。

「夜深了,睡了吧!」凝香將厚被拉至下巴,密密地裹住自己和丈夫。

春寒料峭,夜裡涼意仍是凍人的。

「不行,以我此刻矛盾的心情,是怎麼也睡不著的。」江子滔由被中伸出手,讓頭安穩地枕在交握的兩手上。

「何事令你覺得矛盾?」凝香偏頭瞧他,隨口問著。

「陳益年那老頭還有你的小姐。」他們皆應江老夫人之邀,大老遠的前來參加喜筵。

「唔?」凝香微揚了揚秀眉。

「只要一想起以前他們是怎麼待你的,就讓我恨不得痛揍他們一頓。」江子滔頗為嚴肅地道。這些日子以來,他早把妻子寄居在陳府裡的事問得詳盡。

「嗯。」凝香好笑地應著。事實上,那段日子她絲毫不以為苦,但她的丈夫顯然認為她受盡虐待。

「可是話說回來,如果不是他們,我又怎麼能得到你呢?」他望向她的眸光滿是深情。

「嗯,所以你很矛盾。」凝香略帶同情。

「凝兒,你說我該怎麼辦才好?」他索性側了個身只手撐頭,另一手輕撫著她泛著嫣紅的細緻臉頰。

「相公,我說這樣的時刻,你想那麼多做什麼?」她軟軟的小手撫上他的胸膛,轉而滑到他後背,順著背脊一路往下。

「嗯!娘子說得對,我想太多了。」他緩緩點著頭,而後身下的快感令他猛地一震,他低吼一聲,眼裡陡地升起掠奪的慾望。

凝香看見了,她輕喘一聲,動作迅速地想拉起厚被保護自己免於他的侵略,但還不夠快。

新房裡隱約透著交相起落的低吼和嬌喘後,守在門外原本還打算再鬧一回合的幾個人頓覺沒了興致,決定相偕離去。

途中,其中一人注意到當空高懸、皎潔有如白玉盤的明月,幾個人抬頭仰望讚歎不已,不一會兒便拿明月為題,紛紛作起對子。

徐徐的春風吹著,吹來幾片薄雲,半遮住皎潔明月。

徐徐的春風仍吹著,將遮得月兒半隱半現的薄雲緩緩送走,而另幾片薄雲正往月兒那邊去呢!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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