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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燭 -【唐朝小地主】《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4:36 PM     標題: 燭 -【唐朝小地主】《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zx135790 於 2011-10-21 06:45 PM 編輯

【小說書名】:唐朝小地主
【小說作者】:
【作者簡介】:
【其他作品】:明臣、在北宋的幸福生活
【內容簡介】:穿越唐朝,小地主的奮斗史。
【小說封面】:[attach]54651023[/attach]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4:41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一章 繁華盛世

  初春二月,清晨的揚州,太陽像一位披著薄紗還沒睡醒的年輕少女,籠罩在一片蒼茫的霧靄中,氤氤氳氳,朦朦朧朧,多彩絢爛,那秀美的輪廓讓人不禁產生意欲一睹芳容的沖動。

  片刻,朝陽終于掙脫了云海的束縛,噴薄而出,霎時,萬道霞光沐浴著大地,如同晶瑩的珍珠熠熠生輝,就像散發著七彩光芒的夜明珠,冉冉而升的太陽光芒萬丈,飄然灑落,將積雪悄然融化,化做清澈透明的雪水,靜靜地流淌,化作片片霧氣。

  樓榭房舍在縹縹緲緲的霧氣中忽隱忽現,恰似海市蜃樓,靜謐的晨曦里,公雞司晨的啼音打破了沉寂,陣陣悠揚的梵聲似從遠處飄來,提醒著還在衾窩中的人們,一天之計已然開始,須臾,裊裊炊煙拌著慵懶的空氣彌散。

  不久之后,城中市門中開,窸窸窣窣的動靜不絕于耳,慢慢地,各種吆喝響徹上空,臨河橋畔,欄門移去,停泊一夜的大船、小船爭先恐后駛來,交織如梭,才過欄門,又要小心翼翼地避開與迎面來的船只碰撞,在船頭的篙手不停地向掌櫓聲發出警告或口令,相互呵責之聲分外熱鬧。

  船只艱難進入城中,金色的朝霞象點點碎金灑落在停泊的小碼頭上,把河岸的早晨裝點得格外妖嬈,碼頭之上,早有人群等候多時,見到貨物或親朋好友,連忙揮舞招手呼喊,又掀起了一陣新的喧囂。

  城南角落坊間,街道特別狹小,而宅第則廳堂深廣,儀門精雕,一陣寒風呼嘯,猶如刀鋒割過,春寒料峭,反而要比冬季更加寒冷,絲絲縷縷的冷風掠過層層回廊,滲透門窗侵襲入房屋之內,寒氣如霜,帷幕似乎也多了層薄薄潤濕。

  清聲咳嗽,難以承受濕寒之氣,韓瑞從舒適的睡眠中悠悠醒來,眼睛依然緊閉,只是扯緊衾褥,蜷縮著身體,抵御寒冷。

  然而,門窗好像沒有關牢,冰涼的氣息不斷湧來,在雙足繚繞,像要刺入骨髓,而且披身的衾褥似乎也不夠寬厚,身體絲毫沒有感覺到溫暖,同時,干澀冒火的喉嚨、昏沉漲痛的額頭也在提醒韓瑞,自己或許生病了。

  無可奈何似的,從卷得嚴實的衾褥中掀開一絲裂縫,伸出一只纖白細潤,如同女子的手臂,習慣性朝身側摸去,卻撲了個空,仔細摸索片刻,韓瑞心中奇怪,惺忪睜眼,映入眼簾的景象讓他為之錯愕,忍不住伸手揉搓眼睛。

  卻見四方草簾帷幕懸掛,從屋頂直落垂地,把臥睡的地方密合圍封起來,如同一個獨立的空間,驚愕半響,韓瑞支臂盤坐,衾褥圈圍著身子,眨眼觀望,發現身下是一片兩三寸厚的草席子。

  怪不得總是感覺不舒服,明明是席夢思,卻那么堅硬,還以為買了假冒偽劣產品,扭動腰身肩膀骨架,韓瑞暗暗嘟喃起來,皺眉思索,這里是什么地方?

  披衾站了起來,韓瑞推開帷簾,走了出去,這是一間古色古香的房屋,除了幾個矮小的案幾之外,再無其他家具,門窗是用紗紙貼糊的,明媚的陽光灑落其上,投射了許多斑駁的光點進來,五彩斑斕,光芒絢麗。

  打量著房屋裝飾,突然之間,韓瑞有種不妙感覺,恍然若失,不經意回首,目光落在角落的妝鏡之上,模糊的人影閃現,初時並沒有在意,忽而覺得有些不對,快步上前對鏡細看,心中頓時掀起驚濤駭浪。

  鏡面處顯示的是一個清逸俊俏的少年,年約十五六歲,頭發束在腦后,還有幾分稚氣的臉龐泛著蒼白憔悴顏色,一雙眼睛,有如墨玉一般,暗淡之中隱約蘊藏著光澤,目光呆滯迷離,卻是沒有絲毫的焦距。

  夢耶?下意識地,伸手觸摸銅鏡,卻發現鏡中影像動作如一,韓瑞驚駭難言,一覺醒來,居然換了模樣,看情形起碼年輕十歲,掐了下大腿,陣陣作痛,不像是在做夢。

  嘶,像是撕紙的聲音,門扇輕輕挪動,門,開了,溫暖的陽光立即傾瀉了進來,照耀在韓瑞身上,風,也從外面鉆了進來,透過門,可以看到庭院中垂下的綠柳枝條。

  雜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一道陰影從門外投射到房間里,檔住了部分的陽光,微瞇起眼,韓瑞抬頭望去。一個身穿褐色寬袖衣裳,頭發束起,看起來年近四十歲的中年人出現在門前,手里托著壺盞,氣度飄逸從容,臉上輪廓分明,想必二十年前,也是個俊美男子吧。

  “郎君醒了。”

  這個時候,伴隨著欣喜的聲音,中年人腳跟微蹭,脫去鞋履,快步走來,悄然跪下,小心翼翼把壺盞放在旁邊的的幾案上,隨之后坐腳跟,挺直上身,關切問道:“身子可覺得好些了?”

  沉迷的目光閃動了下,身體的記憶急促湧現,韓瑞只覺腦袋欲裂,一陣眩暈昏沉,眼前突然發黑,身體搖晃了下,差點又倒了下去,迷迷糊糊中,不由自主,喃聲喚道:“晦叔……。”

  “郎君!怎樣了?”中年人,也就是韓瑞的管家,韓晦微驚,連忙上前攙扶,發現韓瑞氣息平穩,暗暗松了口氣,輕聲道:“身子未愈,還需靜養,快些躺下。”

  微聲答應,在韓晦的扶持下,韓瑞回到草席上躺好,心亂如麻,半天理不出個頭緒來,只是知道,自己今生,恐怕是再難見到家人了。

  細心掩蓋衾褥,仔細打量,發現韓瑞病情沒有加重的跡象,反倒是臉上泛起一抹紅潤,像是準備康愈的癥狀,韓晦心中喜悅,小心翼翼擺拿碗盞,執壺微傾,一道濃墨油黃似的藥汁注入碗中,蒸氣彌漫,散發出濃郁的黃蓮氣味。

  “郎君……。”韓晦輕喚,雙手微捧藥湯,心里卻沒有底,根據以往經驗,這個時候,韓瑞應該是躲藏在被窩里,拒絕飲用苦口的良藥。

  然而,出乎意料,未等韓晦耐心勸勉,許下只飲一口的謊言,韓瑞就伸出瘦削的手臂,接過藥湯,壁沿微碰嘴唇,濃郁刺鼻的味道就讓他皺起眉頭,還好,已經不是畏苦的年齡,輕輕昂首,碗盞已經見底,留下一層粉渣。

  還真別說,或許是沒有受到污染,純天然的草藥味道十分明顯,特別是那苦澀的黃蓮,讓韓瑞愁眉苦臉,咋舌不止。

  臉上悄然浮現欣慰笑容,稍稍斂熄,韓晦和聲道:“郎君放心,只要再服一次藥湯,待身子好些,就不用飲用了。”

  所謂一而再,再而三,分明是在哄小孩,韓瑞下意識地撇嘴,突然醒悟過來,在他人的眼中,自己不是小孩又是什么。

  察覺不出韓瑞的心思,站了起來,韓晦微笑道:“郎君,才飲了藥湯,先休息片刻吧,我再去尋醫者來為你復診。”

  可能是藥效發揮了作用,韓瑞覺得腦袋有些昏沉,輕輕點頭,合上眼睛,似乎要睡了過去,韓晦輕步退出,穿妥屐鞋,小心挪合房門,悄然無聲而去。

  房中,韓瑞睜開眼睛,長長嘆氣,心事重重模樣,哪里還有半點困意,無論是誰,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已然身在大唐貞觀年間,恐怕也睡不踏實吧。

  我有一個夢想,自己是地主家少爺,家有良田千畝,黃金萬兩,終日無所事事,最大的樂趣,就是帶著一幫狗腿子上街調戲良家少女!

  不經意間,往昔與好友打趣的笑語在腦中掠過,韓瑞心中苦笑,從記憶中了解,或許是冥冥中的天意,自己附體的少年也叫韓瑞,家中殷實,固然沒有萬兩黃金,不過良田千畝還是有的,也算是鄉里排上名號的小地主。

  以韓家的資產,只要不揮霍敗家,錦衣玉食談不上,卻也不愁吃喝,終日無所事事,十分正常,期待已久的夢想就要實現了,韓瑞卻沒有絲毫歡喜,想到少年是因為父母相繼去世,幽思成疾,讓他穿越附身了,頗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韓瑞懷思,滴淚。

  嘆了口氣,慢慢平復心情,畢竟已經不是十幾歲的小孩子,當然,確切地說,以后世的標準,靈魂不算,身體肯定熟于未成年,就算現在是唐朝貞觀年間,也還是半大小子,因為古代衡量是否成年的標準,不在于年齡大小,而是在于是否已經娶妻生子。

  腦子閃過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一陣疲憊掠過,迷迷糊糊之中,還在念想,在中國的歷史上,如果論疆域,唐朝或許並不是最大,如果論武功,唐朝也並不是最盛,但唐代以開放的胸襟,博大的氣度,浪漫的情懷,張揚的個性影響和征服了八方四夷,並且一直讓后人高山景仰不已。

  難得回到傳說中繁榮昌盛、輝煌壯麗的大唐盛世,如果不趁機見識其中繁華,留下零星半點屬于自己的痕跡,那豈不是浪費了大好機遇。

  唐太宗、長孫皇后,凌煙閣二十四功臣、大明宮、文成公主、某個干部……

  韓瑞思潮起伏,慢慢進入夢鄉。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4:43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二章 華夏衣冠

  此后幾天,韓瑞基本是在房屋內度過,每日三碗苦澀藥汁,身體逐漸康復,見到少主的氣色一天比一天好,韓晦心中欣喜,卻不敢放松大意,要知道這幾年來,韓瑞就如同藥罐子,身體多病,隔三差五就要服飲藥湯,才好,病情又反復了。

  一個月前,染上了風寒,氣若游絲,簡直就是命在旦夕,請了好幾個鈴醫都不管用,最后還是韓晦當機立斷,帶著幾個奴僕小心翼翼抬送韓瑞進城,請到揚州城里最有名望的坐堂醫生診治,又精心照料半個多月,總算把韓瑞從鬼門關邊緣拉了回來。

  當然,此韓瑞非彼韓瑞了,沒有死志,積極配合醫生的救治,按時按量服藥,身體慢慢好轉,不過,韓晦自然不知,唯恐這只是一時回光返照,連忙又請醫生過來診斷。

  “咦……面透紅潤,脈搏跳動有力持續,乃是安康大愈之兆呀。”仔細檢查韓瑞的五官,觀望氣色,仔細詢問情況,再切過脈象之后,醫生捋著山羊胡子,自得笑道:“看來,某開的藥湯,確實有效,且記下……。”

  連忙取來筆墨,掏出貼身的小冊子,工整在上面記了下來,山羊胡子醫生自言自語:“嗯,下次再遇到這個情況,就開這個方子吧。”

  聽醫生話里的意思,對自己的病情,似乎也是拿捏不定,存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思,胡亂開了個藥方,想到這個可能,韓瑞額頭頓時冒汗,望了眼韓晦,發現他一臉的淡然,好像已經見怪不怪了,立時感慨萬端,都說古代醫術不發達,普通的傷風感冒都難治好,果然誠不我欺。

  其實,這都是前人留下的壞毛病,因為以前醫學著作很少,留傳下來的無非就是黃帝內經、神農本草、傷寒雜病論等幾本藥書,而且擁有這些書的這幫醫生們都很自私,表面上都說這些書沒有什么了不起的,沒什么好學的的,可實際上,一轉身,回家自己晚上偷著看,當作傳家寶貝,秘而不宣。

  這種現象十分普遍,沒有醫書怎么辦?最簡單的方法,自然是按方配藥,有什么病到里面一查,找到藥方,按方吃藥不就結了嘛,經過實踐發現,方法確實可行,也就慢慢地演變成為習慣,自然而然導致了醫生們熱衷于收集醫方的風氣,

  想法倒是沒錯,但是后來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有些不爭氣的醫生,索性覺得這樣看病就好,簡單了事,都不看醫書,研究醫理了,來個患者就問得的是什么病,然后根據病情開出藥方。

  病人自己不用說,但是醫生本人不通醫理,怎么可能判斷得出來患者的病癥,運氣好自然是藥到病除,而最大的可能就是藥不對癥,開錯藥方的結果可想而知。

  慶幸,韓瑞抹著額頭微汗,連續喝了幾天藥,身體肌能好轉,可以表明,這個山羊胡子醫生,還是有兩下子的,不是庸醫。

  咳,韓晦清了嗓子,微笑道:“平神醫,如此說來,我家郎君身子徹底好了?”

  “差不多了。”山羊胡子醫生隨口說道,把冊子藏到懷里,提筆在紙上寫了幾行字:“身子積虛太過,要加以滋補,按照這個方子,再服飲幾日即可。”

  韓晦連連答應,恭敬禮送醫生出門,片刻之后返回,見到韓瑞拿著藥方細看,久久沒有往下,不由好奇問道:“郎君,怎么,方子有問題?”

  “他真是看得起韓家呀。”韓瑞揉著鼻子說道。

  什么意思?接過藥方,發現上面開的都是人參、犀角等珍貴藥材,韓晦頓時明白過來,沉吟了下,忽然笑道:“郎君,平神醫哪里是瞧得起韓家,而是認得錢家而已。”

  錢家?韓瑞立即醒悟過來,自己到城里求醫,臨時住所就是父親生前好友,揚州大賈錢緒家里,如果不是看在他的情面上,以平神醫聲望,決然不會輕易出診的。

  至于幾日沒有露面探望,並非不在意韓瑞,而是古代的習俗,患病之時,一般是避客不見,免得傳染給人家。

  “郎君,這次前來,若非得錢家之助,恐怕……。”韓晦輕嘆,展顏微笑道:“不說了,以兩家的交情,言恩道謝都是虛禮,適才鄭夫人聽聞你身子康復,特意設下宴席,要為郎君慶喜。”

  身體康復的確值得慶賀,韓瑞站了起來,拙笨地穿上據說是而今市面最流行的圓領窄袖衣衫,束好腰帶,腳著軟靴,再由韓晦熟練的扎裹幞頭,對照鏡子,真是齒白唇紅,清秀俊逸,翩然濁世美郎君。

  不怎么自然地抽扯衣領,這種款式的衣裳,就是后世令人稱道的唐裝雛形,不過根據韓瑞的了解,知道這種圓領衫,也是受到胡人影響,改良而成,北方不清楚,反正江南地區,最常見的,還是魏晉南北朝遺留下來的寬袍大袖衫。

  漢唐遺風,華夏衣冠,穿著起來,感覺就是不一樣,韓瑞自戀似地觀望鏡面的影像,落在韓晦眼中,還真似小孩心性,在炫耀自己的新玩具。

  嘴角浮掠不知是欣慰,還是傷感的笑容,韓晦上前順理衣衫上的摺子,輕聲提醒:“郎君,待會見到錢郎、鄭夫人時,不可揖身怠慢,要稽首行禮,以示尊重。”

  唐朝之前,拜和揖是不同的,凡拜必先跪坐,秦漢隋唐時,還沒有正式的凳椅,習慣是席地而坐,也就是所謂的跽坐、跪坐、正坐,然后才能行拜禮,揖是拱手禮,不用下跪。

  或許有些人覺得男兒膝下有黃金,看不起跪坐,其實這並不叫跪坐,跽和跪,概念毫無關系,跪這個概念主要是后世對那種行為由于無法理解而產生的一種誤解。

  椅子沒有傳入中國之前,中國有板凳,但是是非正式的,坐板凳跟坐門檻沒什么區別,正式場合要是坐著那個玩意肯定被人笑死,是侮辱人的表現,跟蹲著沒什么兩樣,上至皇帝百官,下至士紳百姓,在正式的場合就是跪著,或者盤腿坐著,這才是正理。

  兩者之間的差別,不是三言兩語能解釋得清楚的,不過可以肯定,正坐是一種恭謹虔誠的方式,當你禮拜別人的時候,別人也嚴肅恭謹的正坐,並不是在表現一種奴顏婢膝,而是一種和諧互不侵犯的禮節。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4:44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三章 錢氏夫婦

  韓晦的諄諄教導,韓瑞都記在心里,不時點頭答應,相對來說,唐朝熟悉而又陌生,保存自己的最佳方式,自然就是入鄉隨俗,收斂狂妄之心,融入其中。

  整理片刻,韓晦笑道:“郎君,可以了,別讓主人久等,我們走吧。”

  走到橫移而開的屋門前,韓瑞一度感到彷徨忐忑,走出這個門口,就意味著自己將要面對一千幾百年前的事與物,是否做好了心理準備?或許大唐生活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美好,不過事已至此,還有別的選擇么?

  韓瑞微笑,輕輕拉開門扇,一縷陽光從天空飄迤而落,五光十色,暖融融的,觸目是千絲萬條翠綠細嫩的柳枝,迎風招展搖曳,充滿了生機活力。

  “在屋里憋久了吧。”韓晦笑道。

  “嗯,真是有些悶壞了。”韓瑞點頭,舉步邁出門檻,絲縷冷風拂掠,撲面而來,打了個寒噤之余,輕輕吸口氣,清新的氣息沁入肺腑,感覺十分舒爽。

  “郎君,拿著暖手,別涼著了。”韓晦連忙說道,遞來一塊淡黃色,半透明,磨成圓餅狀的事物。

  入手溫潤,立即有股暖流從掌心滲進身體,功效似乎比后世的熱水袋還勝一籌,韓瑞好奇打量,看不出是什么,問道:“這是什么?”

  “暖手、辟寒,就是雄黃石。”韓晦微笑說道:“鄭夫人知道郎君大病初愈,身子不勝風寒,專門給郎君準備的。”

  哦,把雄黃石合手籠在掌心,韓瑞心中感嘆古人奇思巧慧,善于利用事物特性,也暗暗感激鄭氏周到的關懷。

  走了片刻,韓瑞發現,錢家宅院不小,亭閣布置精巧,池塘假山,小橋流水,走廊曲折蜿蜒,時寬時窄,逶迤曲折,不時可以透過廊壁縷空之處,觀賞到園內青藤蔓延,群花爭艷的景觀。

  須臾,經過兩三個圓門,有條用石子鋪成的甬路,盡頭就是一間斗拱交錯的建築,那繞著屋檐屋脊建造的各種動物雕飾,或鱗爪張舞,威猛懾人,或展翅飛動,好像要騰空而去似的,形態十分逼真。

  這里應該就是主屋廳堂,只見廳前有兩個穿著印花流絲齊腰襦裙的婢女,見到韓瑞、韓晦,連忙揖身相迎,小手撩開懸掛珠簾,引請兩人而進。

  “二十一郎來了。”

  兩人脫履進去,還沒有走幾步,就聽一個溫軟的聲音響起,細碎的步履聲傳來,韓瑞抬頭望去,卻見一個身著紫白相間直裾袍,簡單盤發,著裝樸素的美麗婦人盈步走來。

  不用提醒,韓瑞就推測來人就是鄭氏,果然,耳邊就傳來韓晦的聲音:“郎君,快些拜見鄭夫人。”

  韓瑞微微點頭,上前兩步,長跽而稽首,恭敬叫喚:“鄭夫人。”

  唐代的拜節,因行禮姿勢不同或行禮次數差異,而有不同的名稱,有稽首、頓首、空首、奇拜、褒拜等,其中稽首之禮是拜禮中最為莊重的,一般用于百官拜見君王和祭祀先祖的禮儀,當然,也可以用來表示感激謝意。

  “二十一郎,你這是做什么,快些起來。”鄭氏連忙屈膝長跽,雙手攙扶阻止,同時嗔怪說道:“晦管家,不用說,肯定是你教二十一郎的。”

  在唐朝朝代,稱呼相熟悉的男子,或者小輩,多以其姓加上行第或最后再加以郎呼之,韓瑞在家族兄弟之中,排行第二十一,鄭氏這么叫喚自然顯得親切。

  “夫人又是不知,韓晦這人,就是喜歡拘泥禮節,有的時候我就想,干脆讓二十一郎留在家里住下算了,免得受到他的影響,成了迂腐性子。”伴隨調侃似的笑聲,一個身錦衣華服,身形微顯福態的中年人走了進來,身后跟著幾個青年奴僕。

  “錢叔父。”韓瑞連忙行禮叫喚。

  “瞧,才說著,又忘記了吧。”錢緒大笑,走了過來,伸手攙扶韓瑞,仔細端詳片刻,欣喜說道:“嗯,的確康愈了,不似前些日子,虛弱不堪模樣,真是嚇煞我也。”

  “托二位之福,也多虧你們的援手照應,郎君才得以復原。”韓晦長揖說道。

  臉色頓變,錢緒埋怨說道:“韓晦,再這么說,我就要翻臉了,難道在你眼中,我就是那種忘恩負義的小人不成,當年我與韓九可是患難相交,也曾將一家老小托與他照料,韓九毫不遲疑,連半句贅言也沒問,就答應下來,今日韓九縱然不在,我卻淡忘他日恩情,與禽獸有何區別。”

  “就是。”鄭氏也在旁邊附和:“早知道晦管家是這等心思,當日……我們就應該把二十一郎接來。”

  “呵呵,是我迂腐,是我錯了。”韓晦含笑拱手長揖。

  “知錯就好。”錢緒立即換了張笑臉:“只要你同意我們的提議,就原諒你。”

  “那可不成。”韓晦搖頭,笑著說道:“偶爾小住也就罷了,長期如此,怎么可以,郎君可是韓家的頂梁柱,主心骨,離了他,韓家說不定就改庭換戶了。”

  “怎么,韓七又去鬧了?”錢緒皺眉說道:“也不給捎下口信,好讓我……。”

  “不是鬧……算了,怎么說他也是郎君伯父。”韓晦輕聲道:“同脈血親,只要不過分,就避讓幾分,省得給外人笑話。”

  “你的意思,該不會是指,我就是那個外人吧。”錢緒悶聲道,很不樂意。

  韓晦微笑說道:“錢郎覺得呢?”

  “當然……。”錢緒就要大聲反駁,卻給鄭氏打斷:“好了,你們兩個有什么話,膳后再說吧,再等下去,羹肴都涼了。”

  “夫人之令,不敢不從。”錢緒笑道,欣然入席。

  唐時還是分餐制,常說筵席,筵是指鋪在地上的大席子,是供人跽坐的;席是指鋪在前面的小席子,用來擺放餐具食物,所以席的地位要比筵高,不過人們發現坐在筵上,不容易用餐,這個時候,案幾的作用就體現出來了。

  所以,幾人分列入席,筵前就擺放一方案幾,鄭氏吩咐了句,廳外就有婢女捧著各樣膳食魚貫而入,一人一盤,依次擱置他們案前。

  同樣地食物,自然不存在偏頗差別,在婢女們忙碌的時候,錢緒輕微顧盼,開口問道:“夫人,三郎人呢,怎么不見?”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4:45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四章 請辭

  “清晨出門了,現在還未回來。”鄭氏說道,蛾眉微顰:“這孩子也真是的,交待讓他早些回來的。”

  “還不是給你慣縱的。”埋怨了句,錢緒有點不好意思,哼聲道:“多半又跟一幫狐朋狗友去哪戲耍了,回來讓他好看。”

  “話也不能這般說。”韓晦輕笑道:“三郎是州學士子,平日與同窗知己,賞風詠月,舞文弄墨,渾然無我,淡忘時辰也很正常。”

  臉面似乎有點得意,錢緒卻搖頭嘆道:“真是如此便好,就怕他是和那些紈绔少年胡鬧,惹是生非,招惹麻煩。”

  “別總把事情往壞處想。”韓晦說道:“進學三四年,也該學有所成,今年再考取個生徒名額,進京應試,一舉中第,二三十年后,說不定就是朝廷的閣老相公了。”

  錢緒連連搖頭,而鄭氏卻眉開眼笑說道:“承晦管家吉言,閣老相公什么的,我與夫君倒是不奢求,只希望三郎出息之后,多生子嗣,為錢家開枝散葉即可。”

  “這倒是真的。”錢緒點頭說道:“想我錢家,當年也是余杭大族,然而幾經動亂,只余下同族幾房兄弟,膝下更只有三郎一人,若非夫人執意,依我的意思,直接讓三郎繼承祖業算了,何必考取什么功名,也用不著擔心他成親生子,分散精力。”

  沒把韓瑞、韓晦當成外人,鄭氏立即反駁道:“什么祖業,就是販鹽的,根本上不了臺面,若不是九哥幫你脫去了商籍,差點就連累了三郎。”

  隋唐時期的科舉,雖然沒有后來那么嚴格,但是也不允許商人、奴婢、伎樂、工匠這些卑賤籍戶子弟參加。

  也知道鄭氏只是無心之言,可是落入錢緒耳中,怎么也有些不舒服,就要與往常一樣,分辯幾句,還好韓晦見機得快,立即說道:“二位,美味羹肴在前,讓人垂涎三尺,主人卻遲遲不舉著,似乎不是待客之道呀。”

  “哎呀,真是失禮。”鄭氏尷尬微笑,又悄聲嗔怨了句:“都是你的錯。”

  嘴唇輕動,最終沒說出話來,錢緒連忙舉盞招呼:“自家宅第,講究什么虛禮,來,先飲為敬。”

  韓晦欣然奉陪,杯盞半舉,懸在鼻端,似在輕嗅,忽然驚訝道:“越州蓬萊春。”

  哈哈,錢緒附掌大笑:“就知道瞞不過你,品嘗下,看看是否香醇。”

  “少說也有二十年份,豈能不醇。”韓晦笑道,微微輕抿,閉上眼睛,仔細回味。

  “可惜,你來遲了,上元節時,有北方豪客來訪,贈我一壇西域三勒漿。”錢緒咋舌,痛心疾首道:“其中滋味,難以言述,本想收藏的,飽了幾杯,余下卻給家賊偷喝了,一滴也不剩,真是……敗家子。”

  “嗯,的確可惜。”韓晦深表贊同。

  “二十一郎,別理兩個酒徒。”眼睛泛白,瞥了眼錢緒,稍微回頭對著韓瑞,鄭氏慈祥笑道:“盤中的魚膾,是清早剛從濱江運來的鰣魚,現殺烹制,鮮氣未消,趁熱嘗幾口。”

  韓瑞微微點頭,心中差點就要熱淚盈眶,以為已經給人華麗地忽略過去,沒想還有人記得自己,唉,年紀小,就是吃虧,不過說實話,這鰣魚味道真是不錯,腴醇厚,香味撲鼻,吃起來嫩而鮮,肥而美,滑溜細膩,美味難言。

  好像反應過來,錢緒連忙說道:“二十一郎,也嘗嘗這羹湯,是用邵伯湖的銀魚,加上些滋補藥材烹飪的,鮮美香淳,補血養氣,多飲對身子有益。”

  就是與太湖銀魚齊名的邵伯湖銀魚?那真要仔細品嘗,韓瑞拿起湯匙,飲了口濃湯,味道果然鮮淳,而且發現這種銀魚個體細小,周身銀白色,軟嫩而發亮,無鱗、無骨,咀嚼起來,卻有些勁道,十分可口。

  飲著鮮湯,品嘗美味魚膾、蝦肉,配上清香,糯甜的菱飯,韓瑞只覺得有股暖流貫串渾身上下,通體溫透,十分舒服。

  當然,就算吃得不亦樂乎,韓瑞還知道保持形象,舉止有度,沒有露出饕餮模樣,食不言,寢不語,須臾,宴席接近尾聲,有婢女奉上漱口溫水,以及溫熱毛巾。

  稍微整理儀表,韓晦開口說道:“錢郎,打擾月余,我想……,郎君也該回去了。”

  “嗯。”錢緒額頭微皺:“晦管家,這般著急,難道是覺得我們有招呼不周的地方,惹得你心有不滿?”

  “自然不是。”韓晦解釋道:“只不過,郎君身子已經康復,春耕又將臨近,也該回去主持安排耕作事宜了。”

  “哼,些許瑣事,一向不是你安排的嗎,與二十一郎何干。”錢緒撇了下嘴,提議說道:“這樣吧,你回去可以,不過二十一郎留下來,夫人覺得如何?”

  “大善。”鄭氏笑道:“能者多勞,晦管家委屈些吧,先回去安排春耕,讓二十一郎留些時日,倒時保證平安送還韓家。”

  “怎么可以。”韓晦連忙搖頭,拒絕說道:“郎君來時……,韓家上下已經人心惶惶,而今我又孤身回去,恐怕……。”

  “怕什么,哪個不信的話,讓他來某家親眼觀看。”錢緒哼聲道。

  韓晦無語,只是苦笑,自己不過是區區管家而已,承蒙家主韓九器重,臨終之時更加把韓瑞托孤給自己照顧,才勉強有資格主持韓家一切事務,對此,一些韓氏族人已經猜忌紛紛,幸好自己勤懇本分,處事小心謹慎,沒出什么差錯,幾年就這么過來了。

  深明人言可畏的道理,韓晦倒不是害怕失去什么,早在十幾年前,該失去的,早就已經煙消云散了,現在心中唯一念頭,就是報答韓九恩情,不負囑托,扶持呵護韓瑞長大成人,順利接手韓家農業,期間,絕對不允許出現疏漏。

  察覺到韓晦的堅持,鄭氏沒有再勸說,而是微笑說道:“好了,莫要再爭,既然是關及二十一郎的去留,那就應該由他決定才是。”

  “還是夫人言之有理。”錢緒立時笑逐顏開,以誘拐小孩的語氣說道:“二十一郎,留下來,錢叔每日都給你買方酥……。”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4:46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五章 坊市

  方酥是揚州的特產糕點,據說能讓行人聞香下馬,知味停車,外表晶瑩透亮,體內層層相疊,薄如蟬翼,酥脆而不硬,綿軟而不粘,入口即化,香甜怡人,不僅小孩喜歡,連大人也忍受不了誘惑,經常私下買來品嘗。

  終于有點給人予以重視的感覺了,韓瑞微笑了下,站了起來,橫移兩步,面對錢緒夫婦,屈膝長跽,空首行禮道:“侄兒無端,遭遇劫難,得兩位長輩援手,心中感激不勝,也願留下聆聽二們教誨。”

  聽到這里,錢緒夫婦臉上立即露出笑容,韓晦長嘆,欲言又止,卻聽韓瑞繼續說道:“然而,一年之計在于春,田地乃是立家之本,不可忽怠,只得回家安排春耕事項,待了結此事,再來向二位請罪。”

  廳內突然靜了下來,錢緒轉頭,遲疑說道:“韓晦,這話又是你教的吧?”

  “沒有。”韓晦茫然搖頭,望向韓瑞的眼神有些復雜,有愕然、奇怪、驚疑……,最后慢慢化作了欣慰微笑,想想,少主已經年滿十六歲,也該是自立的年紀了。

  片刻,錢緒夫婦也明白過來,近幾年,韓瑞時常臥病在榻,凡事都由韓晦操辦,留給他們的印象,當然只是小孩而已,卻不料,光陰荏苒,他日小兒,今日已經茁長成與自己身高齊平的少年,就如同自家兒子一般……

  錢緒、鄭氏相視而笑,開口說道:“看看,晦管家,還不如二十一郎明白整理,早這般說不就成了,先回去,快些把那煩人瑣事處理干凈,到時再我派人接你們來。”

  “不須勞煩。”韓瑞笑道:“忙完之后,心里還惦記著叔父要請侄兒品嘗的方酥呢,豈有怠慢之理。”

  “哈哈,本想送你幾盒的,聽你這般說,還是暫且留下吧。”

  “呀,失言,錢叔父能否當做沒有聽到……。”

  一片沉默,廳中哄然大笑,聲音透出層層廊閣,傳播到宅第之外,讓行人紛紛揣測,此間主人定是遇到好事了。

  半個時辰之后,行李收拾妥當,走到院前,看見七八個奴僕,又是背拿,又是肩挑的,韓瑞眨眼道:“晦叔,這是?”

  依稀記得來時,只有幾件衣裳,一個包袱即可提攜,而今回去,卻是大包小盒堆積如山,別說提拿,就是挑擔,好像也不夠人手,從精美的包裝可以判斷,里面都是些價值不菲的貴重物品。

  “錢郎的贈禮,怎么也推托不掉。”韓晦苦笑道。

  “錢叔父……。”韓瑞立即轉頭,卻見錢緒大手一擺,豪氣沖天道:“二十一郎,還認我這個叔父,就不準拒絕,要知道當年若不是韓九,哪里還有我今日,這些雜物不算什么,要是有或缺的,一定記得開口。”

  話都到這種程度,韓瑞自然不好再客氣,苦笑說道:“錢叔父總是這么熱情,怕以后都不敢再上門拜訪了。”

  “不要緊,你不來,難道我不會去韓家呀。”錢緒笑道:“吃你的,喝你的,二十一郎,你可要想清楚,到底是選擇吃虧,還是占便宜。”

  “行了,莫總宣揚你商人本性。”鄭氏說道:“也該起程了,不然回到韓家之時,天色暗暮,不易行走。”

  眾人自然沒有意見,中門大開,一行輕步而出,其他人也就罷了,而韓瑞的心情卻不怎么平靜,放眼望去,盡是樓宇式雙層磚木結構宅第,桃檐斗拱,木排門板,鏤花窗格,馬頭火墻,蝴蝶小瓦,典型的江南韻味。

  白色墻壁,黑色屋頂,街道多用青石板鋪設,色調和諧,雖少華麗視覺,卻陡添了許多典雅與古樸,顯得格外整潔美觀,在道路角落,幽深宅院,偶爾還冒出郁郁蔥蔥的碧樹柳枝,又增添幾分清幽。

  只不過,韓瑞東盼西顧,卻發現這里行人稀少,不時遇見幾個,都是過往行人,更加不用說商貨店鋪,豪客小販了,冷冷清清地,一點也看不出揚州的繁華景象來。

  要知道揚州可是古代有數的大城市,特別是大運河開鑿以后,揚州城就成為溝通南北、鹽漕兩運的水陸交通樞紐,經驗之發達,簡直就是八方輻輳,帆檣林立,商賈麇集,文土如云,始有揚一益二之稱。

  當然,這也可以用因為隋末戰亂,揚州受到影響,經濟衰落來解釋,不過,韓瑞可是知道,中國人天生有種百折不回的頑強抗力,具有承受磨難的經久耐力,無論是天災,還是人禍,無論是曠日持久的折騰,還是疾風暴雨的摧殘,只要能讓百姓喘口氣,假以時日,很快就能春風和暢,煥發生機的。

  自貞觀開始,百姓就有一個休養生息的安定環境,才短短幾年時間,天下就已經大治,商旅野次,無復盜賊,頻致豐稔,米斗三四錢,古昔未有,可見貞觀之治已有雛形,只要根基還在,揚州的經濟,沒有理由復蘇得那么緩慢。

  發現韓瑞的異常,韓晦微笑問道:“郎君,你在找些什么?”

  “城里人好少,不像晦叔說的那么熱鬧。”韓瑞說道。

  “呵呵,這里是宅坊,想看熱鬧,要到集市,那里商店酒樓繁多,人群擁擠,車水馬龍,川流不息,絡繹不絕。”錢緒笑著,忽然小聲說道:“聽聞,前些時候,從京里來了些異域胡姬,鬈發碧眼,分外……。”

  “咳、咳。”韓晦發庠似的提醒道:“錢郎,莫要教壞小孩。”

  “裝模作樣。”小心回望,鄭氏沒有隨行,錢緒鄙視評價,拍胸說道:“二十一郎,以后有的是機會,叔父帶你瞧個新鮮,見識下域外胡姬是什么模樣,對了,還有那些烏七八黑的昆侖奴。”

  “好的。”韓瑞含笑應承,其實也沒放在心上,外國人而已,沒穿越前見得還少么。

  不過從兩人的對話中,韓瑞總算醒悟過來,差點就忘記,唐朝實行的是坊市制度,住宅區是坊,商業區是市,坊與市涇渭分明,都用磚墻圍起來,白天開放,晚上實施宵禁,是一種嚴密封閉的街區模式。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4:46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六章 行舟

  古代對坊市實行嚴格分開的制度,一是出于防御的目的,二是市場管理的需要,但是隨著人口的增加和商品交換需求的擴大,限時交易的封閉型市坊制度已不能適應城市的發展,中唐時候就已經敗廢。

  就是現在,像長安、洛陽一些坊市里面,也出現了晝夜喧呼,燈火不絕現象,或許揚州城也有,只不過是沒人告訴自己而已,韓瑞暗暗懷疑,也沒有再問,片刻走到青石街道的盡頭,坊門之前,確實有兵丁把守。

  看得出來,錢緒在坊間也頗有名望,還未走近,幾個兵役就笑臉迎了上來,稍微揖身行禮,例行公事問道:“錢郎率眾出行,所為何事呀?”

  “送侄兒返家。”錢緒回答,揮手讓奴僕放下禮盒挑擔,任由兵丁檢查。

  隨意看了下,也沒怎么挪動翻找,兵役就讓路放行,走了坊門,沿著修建整齊的街道行走片刻,韓瑞就明白為什么說揚州城內水道縱橫了。

  青石板鋪就的曲巷,有一座古樸玲瓏的石橋旁邊,是烏瓦白墻的房屋,古樸之中透著似曾相識的親切,其下就是縱橫交叉、清澄狹窄的水巷,映照出街道上那彎彎的小橋、青石板的小路、古樸靜雅的房屋,遠處還有三、兩個身披蓑衣的漁人搖櫓蕩舟,構成一幅精巧雅致、韻味十足的江南水墨畫。

  雪白的墻、烏黑的蓬船、碧綠色的江水,這些畫面以前只有在電影、電視劇里看到,現在親自置身其中,個中滋味難以描述,反正韓瑞覺得,如果這時天上下著絲茸小雨,再遇見一個撐著油紙傘,溫婉如丁香般結著愁怨的美人,那么就更加完美了。

  “船家!”

  奴僕的叫喚聲,打斷了韓瑞的浮想聯翩,卻見曲折蜿蜒的水巷,幾條烏蓬船由遠而近地搖了過來,櫓槳打破了水中的倒影,攪動著河面,碧綠的河水層層散去,漸漸地又合攏回來,形成絲絲縷縷、連綿不斷的波瀾。

  贈禮過多,把兩只小船填裝得滿滿地,加上隨行奴僕,足足顧了五條船只,這些瑣事也不用韓瑞操心,韓晦自然會安排妥當,並沒有想象中,臨別時候的依依不舍,錢緒倒是十分干脆,叮嚀幾句,要常來常往,就在岸邊揮手作別。

  “客人們坐穩了。”船家殷勤提醒,長篙微撐,木船就隨著咿呀的櫓聲緩緩前進。

  韓瑞站在船頭,長揖與錢緒告別,身形隨著船只漫不經心地搖晃,在微風拂面和小舟蕩漾中,沿著清清的河水,緩緩地搖過,搖碎一片片波光瀲影。

  小船漸漸遠去,錢緒身影變得模糊不清,韓瑞才放下手臂,靜靜地注視著水中建築、楊柳、石橋的倒影,悠閑地欣賞著地地道道的小橋、流水、人家的景象。

  水巷之內,船速稍慢,似是悠然自得地滑行,青石砌的河堤上,細柳輕擺,風吹在臉上,清涼而溫柔的,幾株婆娑的垂柳,隨風間地掠過清清的水面,柳枝裊娜,水波柔媚,疏秀的枝條上籠著煙一樣的春綠。

  漸漸地,小船順著曲折水道彎向前行,錢緒的身影消失在眼前,韓瑞走返回艙中,韓晦還在整理凌亂的禮盒。

  把匹絹繡擱在上面,騰出空間上韓瑞盤腿而且坐,韓晦苦笑說道:“正如郎君所言,每次都這樣,下次都不敢再來錢家拜訪了。”

  “阿耶(父親)走之后。”韓瑞感嘆說道:“族中叔伯兄弟且不提,這么多年來,只有錢叔父一如既往……。”

  “也是。”韓晦目光迷離,像在懷思:“還記得九郎仁義恩情的,恐怕也唯有他了。”

  “不然。”韓瑞微笑道:“晦叔還算漏了個人。”

  “誰?”韓晦迷惑不解。

  “當然是晦叔自己呀。”韓瑞輕聲說道:“這幾年,韓家可謂是內憂外患,全憑晦叔支撐操勞,著實辛苦了。”

  微微一怔,韓晦心中觸動,慢慢地,笑了,笑容燦爛,心情十分舒暢,伸手搭在韓瑞肩膀之上,好像能感覺到纖瘦的身形中,有股稚嫩的堅強氣息。

  “郎君,你變了。”韓晦嘆聲道。

  “人如流水,總是要變幻流動的。”韓瑞偏頭望著波光粼粼的水面,平靜說道:“變則生,不變則死。”

  “善。”韓晦非常贊同,突然沉默不語,眼神沒有焦距,應該是又回憶起以往的事情。

  韓瑞沒有打擾,靜靜地欣賞水巷景色,一排排依水而建、灰瓦粉墻、整潔古樸的宅居,一座座新穎別致的石橋,一條條彎彎窄窄、古樸幽深、青石板鋪就的街巷,還有蜿蜒折回的小河,泛著柔柔地蕩漾著漣漪的清波,倒映著岸上的粉墻黛瓦、綠樹蔭澤……

  都說江南好,是人間天堂,果然沒錯,韓瑞感慨萬端,怪不得隋煬帝楊廣,會留下我夢江都好,征遼亦偶然的詩句,哪怕王朝傾倒在既,也要在揚州大興土木,建造新宮,當然,也有可能是他寧願醉生夢死,也不想面對殘酷事實。

  “錢緒,本是余杭大族子弟。”莫明其妙地,韓晦說起話來,聲音有點渺茫:“當年,杜伏威、輔公祏占據余杭,錢氏不願意歸附,結果可想而知,錢緒還幸運,拖家帶口逃脫出來,來到揚州之時,已經身無分文,又沒有親戚可以投靠,眼看就熬不下去。”

  “是九郎心慈,把他們接回莊園,待到日子太平些了,又拿出家蓄錢財,供他作謀生之用,不過錢緒倒也頗具才能,憑借家庭遺留下來的人脈,硬是在揚州打開局面來,雖然不比錢家以前的聲勢,卻也不失為揚州大賈之流,最為重要的,他也是個仁厚之人,曾經想把大部家業贈給韓家,當然給九郎拒絕了。”

  “平日掛在口邊的,決然不是場面話,若是郎君有什么難事找他幫忙,哪怕是竭盡家財,他也不會有半點猶豫。”韓晦眼睛恢復了些神采:“不過,我還是希望郎君能秉承九郎的訓誡,若是能自食其力,還是不要開口求人為好。”

  “那是自然。”韓晦認真說道。

  到底是老了,總喜歡回想以前的事情,郎君自己知道就好,別胡亂宣揚……。”欣慰而笑,韓晦說著,突然臉色大變。

  “十五郎……。”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4:47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七章 巧遇

  聲音並非韓晦叫喚,卻見水巷前邊,一條刻著典雅精美浮雕的石橋上,站著一個兩鬢微微斑白,大約四五十歲模樣的青衣人,神情驚愕,朝這邊看來。

  小船悠悠滑動,越來越接近石橋,橋上之人忽然露出驚喜交集的笑容:“真是十五郎,是我呀,虞伋……。”

  船艙之內,韓晦低頭不語,似乎沒有看見岸邊人的招呼,一旁的韓瑞小聲提醒道:“晦叔,是在喚你。”

  “看錯了吧,我不認識這人。”韓晦說道。

  橋上的虞伋顯然沒有聽到韓晦的聲音,興奮地招手,叫嚷道:“自江都決別,至今已有十六年,若非十五郎模樣與茂公當年一般,我都認不出來了,這些年你在哪里,可知道大家尋你苦久,特別是……。”

  茂公!哪個,難道是徐茂公不成,不對呀,這是虛構人物,原形是徐世勣,就是因功賜國姓的李勣,不過這個時候,在位的是唐太宗李世民,沒有那么多忌諱,曾經下旨,只要名字不是兩字相同的,不需要避諱,所以這時的李勣,應該還是叫李世勣。

  “十哥,別說了,是我。”就在韓瑞猜測聯想時,韓晦笑容泛苦,走了船艙,揮手讓船家暫時靠岸,回身說道:“遇見個多年不見的友人,請郎君稍等片刻,我即刻返回。”

  “好的。”韓瑞答應,好奇望著韓晦上岸,正要豎起耳朵聆聽,卻見他拉滿面興奮喜悅的虞伋走了幾步,避到街巷角落,想偷聽也偷聽不了。

  唉,韓瑞頗有點失望,但很快平復下來,看得出來,韓晦身上也有屬于自己的故事,不過既然他不願意讓人知道,那就不必多加探究了,應該要尊敬人家的隱私,就目前而言,韓瑞可不希望為了些許小事,失去這個既忠心耿耿,又能力十足的管家。

  等了片刻,不見韓晦回來,韓瑞也不著急,繼續欣賞揚州城內水鄉澤國似的美景。

  岸邊,一座小巧玲瓏的石橋把水道緊緊相連起來,兩旁還有幾株樹木,初春是萬物復蘇的時刻,枝葉之上結起累累含苞欲放的淡白色花朵,微風拂掠,搖曳生姿,幾片花瓣不經風力摧殘,繽紛如雨而落……

  就在韓瑞仔細欣賞這美妙情景之時,一道輕悅的鈴音細細碎碎的傳來,越來越近,其間還雜夾著一堆零亂的步履聲。

  “久聞瓊華似雪,果真如此。”嬌柔甜媚的聲音隨風飄進耳中,韓瑞順著聲音看去,頓時覺得眼前一亮。

  不知何時,精巧石橋之上,多了位曼妙美麗的女子,精致臉龐,一雙美眸漆黑泛著光澤,青絲梳成蝴蝶狀的發髻,置于腦后,以淡藍色水晶珠飾點綴,在陽光照耀下,散發出璀璨光芒,卻掩蓋不了她的綽約風姿。

  一件粉紅印著華麗花紋的輕紗長衫,里面同樣色系的抹胸若隱若現,吹彈可破的雪白肌膚,風微微揚起發絲,優美的脖頸在發間越發白皙,修長的身姿,纖細的腰,一條潔白美麗的流蘇長裙飄然垂地,隨著她的走動,仿佛飛舞的云彩一般。

  華美的驚艷,就在韓瑞浮掠這個詞匯時,旁邊又傳來吱喳如同烏鴉般刺耳討厭的聲音。

  “絳真小姐,我家有后院有瓊花林,不知是否有這個榮幸邀你前去欣賞。”按照慣例,美女的身后,總會跟著幾個紈绔子弟,而且相互之間,經常拆對方的底細。

  這次也沒有例外,正當某個錦衣華服青年含情脈脈發出以上邀請時,底下就傳來句嗓音變化,卻清晰可聞的聲音:“莫要撒謊,你家后院根本沒有瓊花樹。”

  呃,錦衣華服青年暗恨,笑容不減,心里卻記下這個聲音,準備秋后算賬,眼角余光打量,可惜一行人,加上隨行奴僕,少說也有十七八個,卻不知誰是罪魁禍首,不過在美人面前,不能失去風度,只能作罷,繼而彬彬有禮說道:“只要絳真小姐肯輕移貴步,自然能見到瓊花盛林。”

  旁邊幾人撇嘴,卻沒有人質疑,無非是移植些瓊樹而已,這件事情他們也能辦到,只要能討得美人歡心,花些錢財算得了什么,一時之間,幾人也紛紛表示,自家庭院的瓊花盛開得極為絢爛美麗。

  盤坐船上,韓瑞饒有興趣地觀望起來,以超前一千四百年的眼光來看,這幾個紈绔子弟的表現十分拙劣,手段極其簡陋,不過也可以理解,其一是時代局限,招數自然不多,其二是唐朝再怎么受到胡人風氣影響,但是南方地區,骨子里依然保留有漢家獨有的含蓄傳統習慣,過于大膽直接的話,反而讓人接受不了。

  逐一評價,突然,韓瑞發現有個依稀熟悉的身影也在其中,下意識地縮起身子,可惜似乎有些遲了,因為岸邊上那人似有所覺,側頭望來,兩人目光相接,都有些愕然,特別是橋岸上的青年,滿面赤紅,差點尷尬得好像要無地自容。

  韓瑞撲哧笑了,輕輕招手示意。

  岸上青年明示猶豫了下,轉身而望,發現美女眼中根本沒有自己的存在,蹂躪片刻,嘆了口氣,拖著微有些圓潤的體型,慢步朝停靠水巷的小船走來。

  邁步上了甲板,船只明顯微沉,青年率先開口道:“二十一郎,你怎么在這?”

  “病好了,準備回家。”韓瑞愉快笑道:“反倒是三哥,剛才錢叔父還在叨念,怎么響午時候了,卻不見回家,原來是與美有約。”

  青年正是錢緒的兒子,錢豐,年約十八九歲,不愧是父子,身材漸有朝其同步發展的趨勢,濃眉大眼,臉孔圓圓潤潤的,有點小帥。

  “身子都好了?急著回去做什么,不多留幾日,好讓三哥帶你到處見識下。”錢豐關切說道,卻有點顧左右而言他的意味。

  “見識什么?那個美人?”韓瑞笑道。

  繼續嘆氣,錢豐搖頭說道:“那是絳真小姐,前段時間,剛從洛陽來的。”

  “這般標致美麗,是哪家的娘子?”韓瑞輕笑說道:“而且看起來,三哥還未得到美人親睞,對手可也不少呀。”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4:48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八章 敲詐勒索

  “咦,小子,長大了呀。”上下打量,並沒有矢口否認,錢豐有點兒驚奇,搖頭嘆氣說道:“我倒是希望他們是對手。”

  “什么意思?”韓瑞問道。

  “那就說明她對我另眼相看了。”錢豐頗有自知,唉聲道:“不像現在,近在咫尺,卻勝于千里之外。”

  韓瑞抬頭觀察,發現事情真如錢豐所言,那叫絳真的美女,表面上笑靨如花,品說著周圍風光美景,身前卻有兩三個婢女擋攔,分明是與這幫紈绔子弟、風流少年保持距離。

  顯然,錢豐也不想讓韓瑞知道太多信息,免得轉身就向家人告發自己,立即轉移話題說道:“二十一郎,你不是準備回去的吧,為何停船在這里?”

  收回目光,韓瑞笑道:“適才晦叔遇到熟人,上去攀談了,便停留片刻。”

  “這樣呀。”錢豐說著,欲言又止,一臉的為難。

  唇角輕輕泛起笑容,韓瑞說道:“三哥,有事不妨直言。”

  “也是,你我是什么交情,從小玩到大,有事肯定會出手相助的。”厚著臉皮,錢豐腆著圓潤臉龐笑道:“想必二十一郎,也不希望見到為兄倒霉,對吧。”

  “不一定。”韓瑞輕輕笑道:“要看什么事情,好比現在,為了美人,卻不願回去參加我的餞行宴,很讓人心寒的。”

  “絕對沒有,不是不願意,而是一時忘記了,我以為你沒有那么快回去的,還會多住幾日。”錢豐急忙解釋,額頭差點就冒出汗來,這話可不能胡亂承認,不然傳到阿耶耳中,后果不僅是訓斥一頓那么簡單,或許直接被逐出家門,恐怕連阿娘也保不住自己。

  眨了眼睛,發現錢豐真急了,韓瑞不忍再嬉戲下去,微笑說道:“明白,明白,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欣賞沉醉,自然忽略時光流逝,可以理解,易地處之,可能我也是這樣。”

  “真的?”懷疑看著韓瑞,衡量著他沒欺騙自己,錢豐心中懸石落地,拍了下胸口,長長吁氣說道:“原來只是說笑,差點……呃,不對,二十一郎,你變了。”

  又一個察覺的,面對錢豐驚疑的目光,韓瑞面不改色,淡聲說道:“有嗎?不怎么覺得,反倒是三哥,近幾年來,越少到韓家拜訪了。”

  哈哈,好像也是哦,錢豐小胖的臉孔充滿尷尬表情,表面上的解釋是進學沒空,其實主要是覺得已經長大成人,不好意思再和小孩子混在一起,況且與韓瑞相差兩三歲,沒有共同語言,產生了后世常說的代溝。

  不過看來,長大變化的不僅是自己而已,錢豐“恍然大悟”,自以為已經明白韓瑞性情變化的原因,嘿嘿笑道:“二十一郎,是三哥不對,改日定然登門賠罪,不過現在……。”

  “這個好說。”韓瑞笑道:“你想讓我睜只眼、閉只眼,還是裝作沒有看見。”

  “當然是……。”頓了下,錢豐覺得有必然先問清楚:“兩者有區別么?”

  “那是自然,前后,畢竟有只眼睛見到了,可能哪天會不經意洩露天機,而后者卻沒有這方面的顧慮。”韓瑞嘴角浮掠狡黠笑容:“三哥,你怎么選擇?”

  似乎難以置信,盯望韓瑞半響,錢豐苦笑說道:“直說了吧,二十一郎,你到底想怎樣。”

  一臉你肯定懂的表情,韓瑞嘻笑道:“我想不管用,要看三哥的誠意。”

  “蒼天……,小小年紀,居然知道敲詐勒索,也不知道誰教的。”口中小聲叨念自語,錢豐冥思苦想,該要許下什么好處。

  耳朵敏銳,聽到錢豐的呢喃,韓瑞說道:“跟三哥學的,聽你說,好像是錢氏家訓,只要有利可圖,絕對不能錯過。”

  錢豐瞠目結舌,腦中浮現幾個模糊畫面,好像真有這回事,小的時候,客居韓家,經常帶著韓瑞,以及一幫家僮子弟,與鄰村頑童群毆,打贏之后,奪了人家的玩具,勝利宣言似乎就是這個……

  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抹著冷汗,錢豐干笑道:“二十一郎,真是好記性,這么久了,居然還沒有忘記。”

  “怎么會忘記。”韓瑞回憶似的說道:“當時好像也是這樣,三哥讓我隱瞞打架的事情,然后給我好多糖果。”

  無語,弄了半天,自己居然就是始作俑者,發現事實的結果表明,錢豐后悔莫及,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好不容易忍住,試探問道:“那么,二十一郎,你現在也是要糖果?”

  韓瑞燦爛笑道:“你覺得呢?”

  廢話,沒人有這么笨,錢豐悻悻閉口,又繼續沉思自己的收藏,送什么好呢,太輕了,好像誠意不足,太重了,又覺得肉疼。

  這下,反倒讓韓瑞覺得有點驚訝,畢竟剛才的情景,誰都能看得出來,只是幾句巧遇打趣笑語,不想錢豐卻當真了,由此也能看出他純樸耿直的本性。

  輕輕搖頭,韓瑞笑道:“好了,三哥,只是幾句玩笑,就當真了?”

  橫了眼,錢豐沒好氣道:“我自然知道,不過既然答應下來,就要信守諾言,這也是錢氏家訓,況且,你大病初愈,身為兄長,怎么也得送件賀禮才行。”

  “賀禮還少呀,且看,船都裝滿了。”韓瑞真誠笑道:“還有四只船呢,先行回去了。”

  “哼,阿耶也真小氣,無非是些絹布綢緞,都過時好幾個月了,虧他還拿得出手。”肥潤的手掌一擺,錢豐說道:“而且他是他,我是我,不能混為一談。”

  真有個性,韓瑞淡淡笑了下,目光瞄了眼外面,發現在一幫風流少年的簇擁下,美女已經走下石橋,裊裊婷婷,沿湖漫游,欣賞岸邊瓊花柳樹。

  一陣清風拂來,帶起了幾株瓊樹枝上的花朵,紛紛揚揚,花瓣飄離,在空中旋轉飛舞,悠然搖曳而落,剎那之間,在那美女的周圍,下起了場唯美的花瓣雨。

  “二十一郎,天上的仙女,恐怕也不過如此了吧。”

  循聲回頭,發現錢豐由衷感嘆的表情,韓瑞揚了揚眉毛,笑道:“既然喜歡,為何不直接表明心跡。”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4:49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九章 怨隙

  “你還小,不明白。”與韓瑞純凈的眼睛對視視片刻,錢豐頹然說道:“行了,我承認,是自己鼓不起勇氣,成了吧。”

  “嗯,明白,表示同情。”韓瑞認真說道。

  剎那間,錢豐有股熱淚盈眶的沖動,真是丟臉呀,居然讓小孩子給安慰了,幸好沒有開口嘲笑,不然簡直就是天大的恥辱。

  “小子,知道什么是仙女嗎。”錢豐無力地辯解道:“就是高高在上的,讓人不能產生褻瀆之心的美人……。”

  “了解,了解。”隨口敷衍,韓瑞嘟喃:“明明是自己不行,連最簡單的獻殷勤也不會,還巧言推托,無可救藥了。”

  “誰說我不會。”錢豐情緒激動:“前兩日,我送支了綴流明珠細釵,就準備表明……她卻溫言婉拒了。”

  不愧是大賈之家,出手還真是闊綽,韓瑞心中嘀咕,口中問道:“當時是什么情況,當眾奉送,還是私下贈與的?”

  “廢話,當然是私底下呀。”錢豐說道,還好,不然臉面就丟盡了。

  哦,估計錯誤,還以為當眾送禮,不好意思接受,摸著稚嫩下巴,韓瑞好奇道:“話又說回來,三哥,這美女是什么底細,你們認識幾天了?”

  吞吞吐吐,望了眼美人,錢豐微聲說道:“二十一郎,沒聽到他們叫喚呀,絳真小姐,傳聞是前朝官宦之后,自小能書善詩,可惜好景不長,那時天下動蕩不安,六七歲時,雙親相繼謝世,與乳母相依為命,因失去依靠,家境貧寒,小小年紀,卻只能強顏歡笑在風月場上侍酒賦詩、彈唱娛客,幾年下來,便成了洛陽城紅極的花魁。”

  哦,韓瑞聽著故事,卻沒有什么觸動,畢竟“自己”的身世也很悲慘,自身都顧及不了,哪里還有心思同情別人。

  “真是可憐啊。”掬了把同情淚,錢豐繼續解密:“就在月前,帶著幾個同樣身世可憐的婢女,回到家鄉揚州,祭拜雙親之后,買了幢清幽小院,取名為溫香小築,平時邀請三五個文人名士,一同談詩論賦,焚香撫琴,大有長期安居的意思。”

  “三哥,你也是名士了?”韓瑞笑道,心頭卻繚繞著一絲疑慮,可能是受到前世的影響,總是任何事物,在沒有足夠了解清楚之前,都保持有陰謀論地想法。

  “哼,小瞧我了吧。”錢豐撇著嘴,嘆息說道:“我……當然不是,不過你也別忘記了,州學的幾個教諭,可是揚州有名的大儒,我們可以借光隨行呀。”

  “明白了,跟去之后,發現人家貌美如天人,立即化身成為仰慕者。”韓瑞推測道:“那么說來,岸上那些,都是你的同窗吧。”

  “有幾個而已,有些是聞風而來的紈绔子弟。”錢豐厭惡說道:“仗著自己家中有錢有勢,總是欺上壓下,分明視絳真如同自己私有之物,不允許旁人隨行。”

  聽著,怎么像是在說他自己,韓瑞額頭冒汗,卻見錢豐指著岸上的錦衣華服青年,繼續咬牙切齒抱怨:“特別是周瑋那個家伙,以為姑父是揚州別駕,就能不把別人放在眼里,揚言要獨占美人,讓大家識趣滾開,以為他是誰呀,我憑什么聽令從事……。”

  清楚了,韓瑞有點恍然,錢豐未必是喜歡那個絳真美女,只不過是看不順周瑋的囂張行為,想要與之作對。

  似乎察覺韓瑞所想,錢豐說道:“別誤會,我與他沒有個人恩怨,其實也不只是我而已,州學之中,也沒有幾個喜歡他,以前不來,非到決定生徒名額之時,才進州學,以為大家是傻子,不明白其中之意啊。”

  原來,不只是富二代與官二代之間的矛盾,其中還摻雜其他利益。

  初唐開科取士,制度不像明清時候那么完善,沒有什么秀才、舉人、貢士之分,直接由地方選取,十月份的時候,隨物入貢,參加尚書省舉行的科舉考試。

  應試士子主要有兩個來源,其一,就是在各級官學學習,考試合格的,稱為生徒;其二,自學成才繼而向地方政府投牒自舉,考試合格的,稱為鄉貢。

  當然,相對來說,肯定是生徒名額比較容易獲取,畢竟官學與地方官員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操作起來自然比較簡單,顯然,周瑋就是打這個主意。

  順著錢豐手指方向,韓瑞仔細觀望,輕輕皺眉,不確定說道:“周瑋……,似在哪聽說,模樣也有些熟悉。”

  “二十一郎,沒病糊塗吧。”錢豐奇怪說道:“周瑋呀,周扒皮家的小子,小的時候,經常想欺負你,卻給我們揍哭的那個。”

  “記起來了,幾年來極少出門,對村中之事也不怎么清楚。”彈了下額頭,有幾分不好意思,韓瑞掩飾說道:“他呀,不是在縣學讀書么,怎么又到州學去了。”

  “聽說是氣焰太過囂張,把縣學的教諭都得罪盡了,給逐出院門。”了解韓瑞的經歷,錢豐也沒有覺得有異,帶著幾分幸災樂禍之色,鄙視說道:“若不是別駕親自出面,學正不好拒絕,恐怕也不會收容這等惡劣之人。”

  “算起來,也有好久沒與他會面了。”韓瑞饒有興趣說道:“沒想他卻是沒變……還是那么招人生厭。”

  微微一怔,隨后釋然,錢豐笑道:“真是如此,聽說這幾年,他有家也不回,硬是賴在別駕宅第,真把自己當成了官宦子弟,整天惹是生非。”

  “你們同在州學,也應該打過照面了吧。”韓瑞好奇笑道:“他還記得以前的事情么,好像找過你麻煩?”

  “也不知他真忘記,還是在裝糊塗,前些時候,帶了幾個奴僕,警告我不要接近絳真小姐。”錢豐恨恨道:“若非看在別駕面子上,我早就出手了,讓他再嘗試以前鼻青臉腫的滋味。”

  看了下頗有幾分健壯的周瑋,再對比營養過剩,有點小胖的錢豐,十分讓人懷疑,他是否還能打得過人家,不過看在此親彼薄的份上,韓瑞沒有開口打擊,笑了下,扯開話茬:“不說他了,有空欣賞美人多好。”

  “也對。”錢豐側身,輕嘆道:“唉,若是有辦法打動美人那就好了,未必是要一親芳澤,挫下周瑋的氣焰,也讓人舒坦。”

  “這好辦……。”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4:51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十章 金縷衣

  “嗯,很難辦,起碼沒聽哪個成功……。”突然反應過來,錢豐睜大眼睛,確定自己沒有聽錯,立即一把抓住韓瑞的手腕:“你有辦法?”

  “當然,不過,也要看你所謂的打動,是指什么程度。”韓瑞笑道:“普通朋友?紅顏知己?愛慕鐘情?還是……。”

  “不用,不用。”錢豐連忙擺手,賊兮兮望了眼周瑋,輕聲嘻笑道:“我打聽過了,這小子也送過禮物給絳真小姐,也給人家拒絕了,要是你有辦法,讓絳真小姐當眾接受我送的禮物,那周瑋的臉色一定很好看。”

  “明白,追求還真低。”韓瑞說道,感嘆錢豐的心思單純,嗯,或許是自己把人心想得過于復雜了吧。

  “事成之后,我……。”錢豐咬牙,十分不舍說道:“送你把龍泉寶劍。”

  “不……。”下意識地,剛想拒絕,忽然反應過來,韓瑞挑眉道:“真的,就是五色龍紋、七星北斗的龍泉劍?”

  “沒錯,是我不久前,自籌鐵錠,又花了三千錢,特意聘請龍泉鄉的匠師精心鍛造而成,不僅能斬釘截鐵,而且堪稱吹毫斷發,是難得的好劍,給你幾乎就是明珠暗投。”錢豐肉疼,猶豫反悔說道:“不行,我再想想……。”

  “不必多想,就這么定了,別忘記還有封口費呀。”韓瑞連忙說道,臉上笑容可掬,真是賺到了。

  與宋元明清不同,唐朝尚武,特別是開國之初,兵戈未歇,武風長存,兩晉南北朝時期那種萎靡不振的文弱風氣被一掃而光,整個社會充滿了蒸蒸日上、朝氣勃勃的陽剛之氣,無論是普通百姓,還是文人士子,都非常喜愛武藝,有些不僅劍術高明,而且善騎,能射,絕對不亞于軍隊兵將。

  對此風氣,韓瑞可是知之頗深,畢竟哪個男人心中,沒有個俠客夢,想著有天,可以萬里橫歌探虎穴,三杯拔劍舞龍泉,華夏民族的燕歌豪氣,已經深入骨髓血液,不是那么容易泯滅的,只要有機會,肯定會復蘇覺醒。

  “行,有什么主意,現在可以說了吧。”錢豐郁悶氣道。

  “簡單,據我分析,美人之所以不收你們的禮物,無非有兩個原因,一是嫌棄禮物太薄,不屑一顧,二是覺得過厚,才認識幾日,不好意思接受。”韓瑞笑著說道,思緒卻飄往別處,好像已經見到寒光閃爍的龍泉寶劍納入懷中的景象。

  “嗯,自然是第二個原因。”錢豐非常肯定。

  “或許……好吧,就是如此。”韓瑞輕輕撇嘴,坐久了,舒展身子,微笑道:“找到了原因,自然可以對癥下藥,所謂病重如山倒,病愈如抽絲,送禮也是這樣,講究循序漸進,哪有出手就金山銀海的,無論是誰,也懷疑你們居心叵測,別有所圖,雖然就是事實真相,但也不必那么著急吧。”

  嘿嘿,尷尬笑了下,錢豐當然不肯承認自己也是這類人,但也不辯解,只是追問:“那依二十一郎之見,我應當如何行事?”

  “美人不是喜花嗎,摘上幾朵嬌艷縮放的鮮花,最好是沾有露珠的,不用顧忌,直接大膽送去就成。”

  “這么簡單?”錢豐愕然。

  “你以為有多么復雜?”韓瑞說道:“本來很簡單的事情,你們卻往復雜想,除非她對你憎恨厭惡之極,不然百分之百不會拒絕。”

  “真的?”錢豐依然懷疑,雖然聽起來有點道理,但是怎么看,韓瑞都像在糊弄自己,該不會是他也沒辦法,只是想騙取自己的寶劍吧。

  “不信就算了。”韓瑞無所謂說道,偏頭向外望去,這么久了,韓晦卻沒見回來,該不會跟人跑了吧。

  就在韓瑞胡思亂想,錢豐躊躇不定的時候,岸邊突然傳來一個嬌柔嫵媚的聲音:“船家,是否載客?”

  韓瑞好奇,探身望去,卻見絳真綽約多姿的身影就在眼前,一條淡藍的絲帶系在她纖細的的香肩之上,上面印繡著華麗紋飾,輕風拂過,飄忽在她的身后,時起時落。

  瞬息之間,韓瑞似乎有點明白,翩若驚鴻這詞是怎么來的了。

  撐船的小伙,也是個厚道老實人,不敢直視美人,低下頭來,聲音帶著拘束,結結巴巴說道:“…娘子,船…上有…客了。”

  “這樣呀,那就算了。”絳真嫣然笑道。

  旁邊,那幫紈绔少年,水道之內,只有這條小船停泊,如果絳真搭船而去,輕易就能擺脫他們的隨行,心中自然不願如此。

  然而,美人說走累了,怎能不表現出憐香惜玉的風度來,況且,如果運氣的話,說不定能攜美同船共游,希望渺茫,卻有可能實現。

  考慮到這點,立即有人站出來說道:“船家莫要撒謊,有客怎會停泊了許久……。”

  唉,這些人眼睛難道長在天上,韓瑞搖頭,或許是自己長得沒有存在感,總是容易讓人忽略過去不成。

  還好,也不會個個都眼高過頂,見到船艙中的韓瑞,立即溫和笑著說道:“這位小郎君,可否打個商量,若是……。”

  “不用那么麻煩。”有人打斷,靠近幾步,小聲說道:“小子,給你十文錢,自己下來,另找船搭吧。”

  白癡,暗罵了句,韓瑞又縮了回去,如果是美女柔聲懇求,還可以考慮,至于其他,無緣無故,憑什么要聽他們的。

  那人頓覺臉上無光,突然發現躲在角落的錢豐,微怔,似乎明白過來,大怒道:“錢豐,你可以出來了,絳真小姐要載船。”

  幾對眼睛刷刷朝船艙望去,遲疑不定,心思不一,羨慕嫉妒兼悔恨,真是考慮不周呀,居然給這小子揀了便宜。

  躲在角落的錢豐,見瞞不過去了,只得猶猶豫豫,慢慢騰騰,走了出來,吞吞吐吐解釋道:“這船,不是我雇的……。”

  “廢話,不是你,難道是我們呀。”有人埋怨,旁人紛紛點頭,特別是錦衣青年周瑋,眼睛都要冒出火星來,狠狠瞪了眼,側身溫柔笑道:“絳真小姐,可以上船了,是否準備返回溫香小築,正好與我順路,不如……。”

  能隨行跟來的,豈會害怕周瑋,自然不會容他專美,紛紛開口說道:“我也順路,願意送絳真小姐回去。”

  絳真微笑,美眸顧盼溢彩,嫩白纖指微扯披肩,心中尋思著應該怎么婉拒,忽然,卻聽到韓瑞揚聲道:“喂,你們能否讓開下,別擋別人的路。”

  眾人側目,回身就見神思恍惚的韓晦匆匆走來,根本沒有顧及他們,木然上船,盤坐在艙內,當一干人等絲毫不存在。

  “五郎,你住在哪呀?”橋邊,虞伋還在揚聲叫道。

  “東郊韓家村。”韓晦回應,眼睛微閉,輕聲道:“郎君,回去吧。”

  哦,識趣地沒有追問,韓瑞朝船家說了句,探出身子,招手道:“三哥,我先回去了。”

  “好的。”錢豐本能說道。

  在韓瑞的催促下,船家微微遺憾地再望眼絳真,依依不舍,支起長篙,在岸邊輕點,小船悠悠,隨流而去。

  事情峰回路轉,特別是聽到韓家村三字,勾起一些不好的回憶,周瑋惱羞成怒,橫目而視:“錢豐,怎么回事。”

  別人也就罷了,對于周瑋,錢豐卻沒放在眼中,輕蔑說道:“都說船不是我雇的,恰巧碰上世交,多聊了幾句,你們卻誤會了。”

  旁人頓時無語,知道這事確實不怪人家,有性格開朗地,還覺得這樣也好,不然美人上了船,卻是承了錢豐的情,那豈不是更加糟糕。

  哼,下次再與你算總賬,鼻腔微動,周瑋側身,又恢復風度翩翩模樣,微笑道:“絳真小姐,揚州城內舟楫繁多,只要再稍等片刻,就有船只經過。”

  絳真不置可否,但還是微笑,柔柔揖身,表示謝意。

  見不得周瑋春風滿面模樣,錢豐覺得有必要惡心他一下,走到水巷邊,揚聲叫道:“二十一郎,忘記和你說了,還有位熟人在這里,周家村的狗蛋,記得不?”

  一陣莫明其妙,眾人立即醒悟過來,這里姓周的,好像只有一個吧。

  發現旁人竊笑目光,周瑋臉面發青,雙手籠袖,握掌捏拳,繃起青筋,如果不是姑父的警告,以及絳真美人平靜無波的神情,他恐怕要忍耐不住……

  就是如此,瞧錢豐的眼神卻散發出怨毒之色,小子,本想你識趣的話,以前的事情,暫且記下,看來,唯有新仇舊恨一起算了。

  “在哪里?早知道再留片刻,敘舊也好。”韓瑞鉆出船艙,揚聲笑道:“三哥,試下我說的方法,管用的話,記得把龍泉劍送來,不要懷疑,臨別寄語,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在韓瑞清越的詩聲里,小船飄飄然地在清清淺淺的水巷里劃行,漸漸地,悄然轉過了一個巷彎,消失在交織的河道里……

  岸邊,眾人驚愕,渾然。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4:52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十一章 七伯

  回艙盤坐,發現韓晦依然心神不寧模樣,韓瑞忍不住好奇問道:“晦叔,你這是怎么了,心事重重似的。”

  半響,才慢慢回過神思,韓晦輕輕搖頭,神情恍然,輕聲說道:“沒什么,只不過是遇到熟人,勾起一些不願意回想的事情罷了。”

  韓瑞微微點頭,識趣沒有再問,目光偏移,朝艙外看去,卻見臨河而建的宅院,與河道並行鋪陳,縱橫羅列的小巷彎曲自如,深幽奇妙,如同一個個光陰的隧道,隱約還能看見,行人匆匆而過,三五成群的老者悠然地聚在宅門階上談天說地,幾個梳扎總角的小孩,追逐嬉戲,留下串串歡聲笑語……

  小船悠悠,沿著彎曲的河道朝城東而去,很快就出了河道關卡,韓瑞站在船頭,回首再望了眼巍峨壯麗的城墻,心中已經開始尋思著,找個機會,再來仔細體驗城里繁華的景象,畢竟連大名鼎鼎的瘦西湖也沒有見識過,都不好意思說自己到過揚州。

  揚州城外,便是護城河了,河的兩岸是萋萋的青草,河堤上長滿著郁郁的樹木,彎彎曲曲的路徑,狹窄而通幽,眺望遠處,是一溜黛青色的綿延的群山,清清的河水,翠綠的芳草,蔥蔥的樹木,與隱隱的群山一起,構成一幅完美的山水畫卷。

  沒有了曲曲折折巷道的阻礙,小船速度漸漸增快,而且是順流而下,卻是沒花多少時辰,就快到達郊外十里的韓家村前,與城郭小橋流水人家的情形不同,揚州郊外的鄉村田園風光,卻別有一番景色。

  縱目眺望,鄉間遍野盡是田埂小道,阡陌縱橫、水網密布,一條條不知源頭的小河,清澈見底,岸邊雜草蔓生,繁茂盛開著各種各樣不知名的花朵,一只只蜜蜂在花蕊的頂尖飛舞,發出歡愉的叫聲,色彩斑斕的蝴蝶穿花而過,款款低飛,成雙嬉戲。

  在韓晦的示意下,小船緩緩停在村前不遠處的渡口,這里已經停泊率先返回的四條蓬船,纜繩牢牢栓在岸邊的石柱上,艙中空蕩蕩的,顯然是船家與隨行奴僕聽從吩咐,把禮品抬到宅第了。

  下船,上岸,韓晦稍微平復心情,微笑說道:“郎君,到家了。”

  “是呀,總算回來了。”

  走上渡口沿岸的高處,韓瑞朝村落方向打量,只見從遠方流來的一條小河,環繞村子而過,並在后面拐了一個彎,分出一條支流,將村莊的東、北、西三面緊緊環抱,一戶戶人家都是沿河而居,傍水而住,或草屋茅舍,或青磚黛瓦,榆柳桃李,雞鳴狗吠,無不充滿著恬靜、盎然的鄉間生活情趣。

  村莊周圍和沿河的田埂、道路上都種有樹木,還有那些應著時令開放的各種叫得上、叫不上名字的野花,而且每家每戶的房前屋后,豎著竹竿、樹枝爬上棚架的碧綠的瓜果藤蔓,郁郁蔥蔥籠蓋全村,河水潺潺,似是一個樹環水繞的半島。

  信步朝村落走去,韓瑞頗有幾分感觸,與山水相伴,過田園生活,是許多人的夢想,畢竟在后世的時候,隨著農村現代化建設的發展,那種詩情畫意般的鄉村田園生活已經化作虛無,只存在記憶、圖片、影像資料之中,實在是讓人噓唏懷念。

  “…管家,還有宗長……,真的回來了。”欣喜若狂的聲音,打斷了韓瑞萬千思緒,眼睛晃了下,須臾身邊就圍了十數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無一不是笑容滿面、滿心歡喜,附近,聽到動靜,還有不下百人朝這邊趕來。

  韓瑞下意識撓頭,心里頗有幾分得意,看情形,自己在村里的地位,還是蠻重要的呀。

  “晦管家,你可算回來了。”

  “……在揚州可好。”

  “謝謝晦管家的禮物……。”

  紛紛擾擾的聲音,有問好的、有感謝的、有路過打醬油的,團繞在韓晦周圍,卻對韓瑞視若無睹,讓他有些尷尬,見無人注意,連忙將伸到半空的手臂放下來。

  在村民熱情相迎下,韓晦暫時放下滿腹的心思,微笑和聲回應:“……我很好,謝謝諸位的關心……。”

  “哼,別想差了,大家可不是關心你。”

  突然,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從人群中傳來,熱鬧的聲音嘎然而止,好像知道來人是誰,連頭也沒有回轉,就不由自主避讓一條道路來。

  人群外層,有個年過五十的人昂首峙立,鬢間有一縷灰白之色,卻絲毫不顯老,環大瞳孔炯然,淡黃短須滿腮,身材魁梧,似有幾分威武氣息,身后站有幾個同樣身材的年輕小伙,並作一排,氣場十分強大。

  “七郎。”見到這人,韓晦客氣招呼,同時隱蔽輕扯了下韓瑞衣角。

  反應過來,韓瑞連忙上前行禮,問候:“七伯,近來可好。”

  “嗯。”韓七倨傲似的從鼻腔發出一個聲音,輕描淡寫似的望眼過去,目光似在韓瑞身上停留片刻,神情復雜,似失望、似欣然,未等韓瑞仔細分辨,隨即偏移,冷冷道:“哪里好得起來,農時已經耽擱了好幾天,若是再不耕種,今年指不定什么時候餓死在屋里。”

  好大的怨氣,韓瑞不知道怎么回應,只好向韓晦求助。

  “七郎教訓的是。”韓晦拱手說道:“是我的失誤,在此向各位賠罪……。”

  “也不怪晦管家。”

  “說到底還是為了宗長……,咦,宗長身子好了!”

  “真是耶,臉面白里透著紅光,氣色紅潤,看來還是城里的坐堂醫術高明……。”

  仿佛發現了新鮮事特,眾人圍著韓瑞指指點點,侃侃而談,讓他窘然之余,也對這幫同族叔伯兄弟腹誹不已,這么久了,才注意到自己,或許不是要打圓場,轉移話題,恐怕連問也不問候一句吧。

  “都閉嘴。”雷霆般的吼聲,從韓七口中揚出,眾人頓時沉默,聽他道:“有什么瑣碎事情以后再說,現在最要緊的就是春耕祭祀,明日舉行,韓晦,具體章程由你負責,千萬不要出訛漏,不然……。”

  “自然。”韓晦笑道:“我會盡心輔佐郎君行事的。”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4:53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十二章 心結

  “晦管家,你這是什么意思?”村民純樸,並不是糊塗,反應過來,忽然察覺韓晦話里別有含義,連忙追問起來。

  古代的春耕,不像后世那么隨意,要舉行一些祭祀儀式,求祖先、或者神靈保佑,五谷豐登、風調雨順之類的,不過,這種事情,也不一定非要韓晦主持不可,畢竟按照規矩,他也沒有這個資格。

  只不過,正如同韓瑞記憶中的一樣,他在村里的地位可不一般,韓家村有幾十戶人家,人口超過三百,其中韓姓的占百分之九十九點九,韓瑞是長房嫡系,根本不用推選,天生就是這一脈宗族之長,平日宗族有任何祭祀活動,都應該由他出面主持的。

  當然,事情也有例外,以前韓瑞年輕較小,特別是這幾年來,身體多病,常年臥榻不起,作為韓瑞的管家,韓晦自然責無旁貸地代代替韓瑞,負擔一切事情。

  “……而今,郎君身體康愈,且年紀漸長,也該承擔起宗長的責任。”韓晦解釋說道:“畢竟,某不過是僕從之流,偶爾為之,心中已是不安,豈敢長期越俎代庖,想必,七郎也是這么覺得的。”

  聽到韓晦這句,韓七臉色微變,冷聲說道:“沒錯,說到底,你是個外人,怎么能夠代表韓家人祭祀先祖,大家心里也有數,如果不是族里長輩堅持,我早就開口反對了。”

  你這還叫沒有反對,眾人翻著白眼,面面相覷,特別是有幾人,考慮得比較全面,持相反意見:“晦管家,我看還是你來主持吧,宗長身子才愈,不宜勞累,免得病情反復,再出了…事情,那可不妙了。”

  “是呀……。”眾人覺得有理,紛紛點頭贊成,畢竟這可是前車之鑒。

  “不礙事的,據城中的坐堂醫生診治,郎君身子已經完全康復,以后都不會再發作了。”韓晦喜悅道。

  旁人又勸道:“那就更加應該小心固本,多休養些日子保持。”

  又是一陣附和,讓韓瑞覺得無奈,想不到自己在別人的心目中,是那么不值得信任,還好,眾人也給自己留了點面子,沒有直接說,小孩子懂什么事情,到一邊玩去。

  輕輕搖頭,韓瑞清聲說道:“晦叔,既然大家信任你,就不必推辭了。”

  “就是,宗長都說話了,晦管家就答應吧。”眾人聞言大喜,又說起好話來。

  村民之所以堅持讓韓晦主持祭祀,甚至乎把最名正言順的韓瑞撇開,自然是有原因的。

  要知道,祭祀可不是件簡單事情,當年前任宗長,就是韓瑞父親,韓九病重,無法主持春祭,也是讓韓晦代勞,村民本來心中頗為不服,但是也不敢違背韓九意願,勉強接受事實,心里難免忐忑不安,害怕韓晦出錯,觸怒了神靈,影響了最終收成。

  本來,村中幾個德高望重,常年主侍祭祀的長者已經做好接替準備,不料,事情出乎意料,在韓晦的主持下,儀式舉行得十分完美,而且增添許多具有特殊名堂的禮節,把祭祀活動辦得極為盛大、莊重,而且富有成效。

  一年的豐收慶余,讓村民認為,這是韓晦的功勞,以后不用韓九的命令,眾人都自發願意讓韓晦主持祭祀,這也是為什么他們寧願耽擱幾天,也要等到韓晦回來的原因,說村民迷信、愚昧無知也好,不管怎樣,古代農耕,基本是靠天吃飯,豈能不求個安慰。

  耐不住盛情,韓晦推托不了,暗嘆答應下來,輕聲道:“郎君,回家吧。”

  “好的。”韓瑞應聲,眼睛輕瞄,與眾人打了個招呼,卻發現韓七在村眾勸說的時候,早已經不告而別,只得微笑了下,舉步朝宅院方向走去。

  韓瑞宅院,坐落在村子最中間位置,臨坡而建,青磚黛瓦,輔以硬木,整體而言,當然不及揚州錢府那么精巧華麗,但是相對其他村民住宅的茅草房屋,卻是可觀可嘆。

  宅院前面,樹木成蔭,綠草輔地,旁邊有道小河流過,清澈碧透,一條簡單的木板橋搭渡其上,直接通達宅院臺階。

  院前屋檐拱出,由兩條朱色柱子支撐,大門敞開,聽聞消息,家中的七八奴僕全部擁到門前,見到韓瑞的身影,笑容燦爛,模樣頗有幾分激動。

  “郎君,可算回來了……。”與剛才不同,這些奴僕眼中並沒有韓晦,而是蜂擁而上,擠到韓瑞身前,或熱淚盈眶,或揖身抹淚,場面要比與族人相見時溫情很多,相對而言,似乎奴僕們反而更加重視韓瑞,而且非常真誠。

  蠻喜歡這種感覺,韓瑞臉上露出溫暖笑容,在奴僕的簇擁下,輕步而進,至于那些同族的叔伯兄弟,呃,既然是找韓晦的,那自然是由他應付。

  走到前院,那里擺放著幾個火盆,韓瑞了解此意,是要驅散自己晦病之氣,也不用旁人攙扶,邁著輕盈的步履,含笑越了過去。

  韓家宅院,也是典型的唐代建築風格,是幢簡單三合院,布局比較緊湊,前廳后院栽種有桑榆竹子,在廳中望去,可見一抹可愛綠意,分外喜人。

  少主平安返回,韓家上下如同吃了顆定心丸,勝似有了主心骨,惶惶浮動的人心,立時安穩下來,每人臉上都充溢得笑容,手腳十分麻利,未到時辰,就備妥了晚餐。

  韓瑞也沒有見怪,愉快地享用可口膳食,那邊,浴房又已經準備好溫水,蒸氣彌漫,溫暖舒心,呃,其中還有柏枝味道,是有點難聞,不過心情舒暢,入鄉隨俗,那就將就一下吧。

  半個時辰,泡得渾身通透,筋骨酥軟,神清氣爽,披上寬大舒適的大袖衫,韓瑞才戀戀不舍走出浴房,這時天色已經一片暮沉,古代夜晚娛樂活動極少,就算是有,也不在鄉村里,況且,也覺得有幾分疲乏,遲疑了下,韓瑞慢步向臥室走去。

  房中,已經點燃豆油青燈,輕輕拉開門扇,韓晦赫然跽坐其中。脫去鞋履,平放門檻,韓瑞微步而進,對坐韓晦前面,輕聲問道:“晦叔,找我有事?”

  “為解郎君心結而來。”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4:53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十三章 不妥

  “心結,我有什么心結呀?”韓瑞莫明其妙,笑著說道:“不過好奇心,倒是有點兒,比如今日,返回途中,遇到那人,晦叔的反應,的確讓人好生奇怪。”

  輕輕嘆了口氣,韓晦微笑說道:“不過是些陳年往事罷了,以后再詳細告訴郎君,倒是剛才,郎君的心情似乎有異。”

  “有嗎?韓瑞反問,低下頭來,順手扯了下寬敞的袖子。

  “其實,族人並非不關心郎君,只是……。”韓晦吱語,解釋得很是艱難,這種事情也不好解釋,只是什么?只是相對韓瑞來說,更加著重生計?事實也的確如此,民以食為天,也沒有錯誤,但是韓晦又不敢這么說,害怕又傷害了韓瑞幼小“脆弱”心靈。

  “晦叔不用解釋,我明白的。”韓瑞擺手說道:“為了我的病情,已經耽擱了好幾天全村的春耕大事,族人埋怨幾句也十分正常,我羞愧還來不及,怎么會有心結。”

  韓瑞明白韓晦前來的目的,返村的時候,族人的表現,簡直可以用淡漠形容,如果不是有韓晦在旁,恐怕連問候也省下來,偶爾幾句關切,怎么看也像是在敷衍。

  對此,韓瑞想得很開,以前,常年患病,一年到頭,也沒有見過幾次族人,本身就有疏遠感覺,現在穿越之后,更加不用說,就相當于陌生人,又何必在意他們的態度。

  仔細打量韓瑞,卻見他坦然自若與自己對視,一時之間,韓晦也弄不清楚,這話到底是語出真誠,還是言不由衷。

  好半響,韓晦心中微微感嘆,看來近幾年,真的是過于忙碌瑣事,對郎君關心照顧得不夠徹底,察覺不到他的變化也就罷了,居然連心思也琢磨不透了,真是有負九郎所托。

  “郎君能這么想,自然最好。”韓晦輕聲道。

  “對了,晦叔,看起來,七伯似乎不怎么喜歡你呀。”韓瑞笑道,而且不僅是不喜歡而已,簡直就把韓晦當成仇人似的,處處與之針對。

  那還不是因為你,摸著鼻子,韓晦沒有明說,只是淡聲道:“其實,七郎,為人還是不錯的,性子固然暴躁些,不過是個直性子,有怨氣總是直言不諱,不會在背后欺人,平日,村人在外面遇到不平事,第一個站出來援手的就是他,若是能將火氣收斂起來,怕是更加得到大家的尊重,可惜了。”

  一句可惜,頗有點意味深長,韓瑞卻沒有聽出來,一邊點頭,一邊伸手捂嘴,微微打了個阿欠,折騰了一個下午,又泡了個熱水浴,真是有點疲倦之意。

  “嗯,郎君累了,且休息吧。”韓晦微笑,站了起來,走到房門前面,悄然無聲地拉開房扇,忽然回身說道:“對了,希望郎君明日早醒一些。”

  “有事?”韓瑞疑惑問道。

  “自然,春祭呀,郎君是宗長,豈能缺席。”韓晦笑道,也不等韓瑞有所反應,穿上鞋履,輕輕關門,微步而去。

  眼睛連續眨了好幾下,倦意上湧,韓瑞決定不想了,管他有什么深意,先睡足了再慢慢琢磨,當下解開房中帷簾,躺榻而眠。

  翌日,天色蒙蒙,東邊泛著白茫,還能聽到夜蟲的叫聲,遠處的山還是灰暗的一片,只能依稀看到山上茂密的樹木,被微風吹拂后,枝葉搖曳而透出稀疏的光,就象天上的星星一樣一閃一閃的。

  漸漸地,靜謐的鄉村多了幾分窸窸窣窣的動靜,像是起床的聲音,夾著幾聲犬吠,片刻,又傳來幾人的輕微對話,接著就是唰洗鍋碗瓢盆的刺雜喧擾……,各種各樣的動靜越來越大,須臾,雞鳴高昂,透徹云霄,霎時,朝陽掙脫了云霧的束縛,躍然而出,瞬間,萬道霞光沐浴著大地,就像散發著七彩光芒的明珠,熠熠生輝。

  這時,鄉村四處,雞飛狗跳,孩童哭啼,大人斥喝,不絕于耳,充溢著喧囂,聲浪如波,奔湧而去,在山谷中又回蕩而來,顯得更加地熱鬧。

  宅院屋內,韓瑞在清甜的風中醒來,慢條斯理穿戴整齊,推開木質花格窗,向外微微地探出頭去,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氣如水一般濕潤,絲縷露氣透過層層衣裳,鉆進皮膚,一陣冰涼刺骨,讓韓瑞情不自禁縮著身子微顫。

  走廊外面,有個十六七歲,面容清朗的少年勸說道:“郎君,晨早寒冷,濕氣很重,多添件衣衫吧。”

  “……阿福。”韓瑞本能叫喚了聲,微笑招呼道:“進來吧。”

  側身微推,阿福脫履而進,手里端著盆冒著升騰熱氣的溫水,肩膀還搭著干爽毛巾,十分麻利地把盆放好,快步走到窗口,伸手把窗子徹底鎖上,轉身習慣性埋怨說道:“郎君,你身子不適,吹不得風……。”

  囫圇洗著臉,韓瑞撲哧笑了,含糊說道:“阿福,我病已經好了。”

  “那也不成,又反復……,呸。”打了下嘴巴,阿福懊悔,懺悔道:“大風吹去,神明在上,就當我什么也沒說。”

  “行了,神他老人家忙得很,怕是沒空理會你。”用干毛巾抹著臉,韓瑞問道:“阿福,是不是準備開始春祭了?”

  阿福說道:“就要開始了,管家讓郎君快些。”

  “嗯,那就走吧。”

  順手把毛巾搭好,韓瑞稍微整理衣裳,攜同阿福向廳中走去。

  顯然,韓家上下也十分重視春祭,宅院屋檐、墻壁,都披紅掛彩,特別是見到韓瑞出現,立即點燃爆竹,嗶嘰啪啦,一響、二響、三響……一連也不連串成片,就當韓瑞覺得奇怪,走到廳中,頓時錯愕起來。

  韓晦,打扮與以前不同,頭上戴著四方帽,身上披著寬松袍服,胸前印有陰陽魚,身后畫著八卦圖,就差手里拿著一個鈴鐺,不然活脫脫就是個出家修行的道士。

  憋著笑,韓瑞問道:“晦叔,你這是?難道何事想不開,要出家呀。”

  “然也,就是怕道觀全真容之不下。”揮著袍袖,頗有仙風道骨的氣勢,韓晦說了句玩笑話,忽然額頭微皺道:“倒是郎君,你這般穿著似乎不妥。”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4:54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十四章 族老的教誨

  “不妥?哪里?”韓瑞迷惑不解,側身東張西望,沒有發現不對的地方。

  韓晦微笑說道:“春祭之后,還在到田埂去,郎君穿著這件衣裳,容易染臟了。”

  韓瑞恍然大悟,打量身上的衣袍,下擺與地垂平,在宅院不要緊,外出肯定蒙塵,更加不用說泥水濺飛的田地里。

  “晦叔稍等,我去更衣。”韓瑞說道,匆匆而去,不久之后就回來,身上衣裳與剛才截然不同,倒是和旁邊阿福一個款式,窄袖扎口,衣衫貼身,腰間系著黑帶,是百姓最常穿的短褐,長褲筒靴,卻是顯得有幾分英武精神。

  “很好。”韓晦頗為欣喜,笑著說道:“既然郎君準備好了,那就走吧。”

  韓瑞點頭,也沒有廢話,與韓晦率先出門,身后隨行七八個奴僕,肩挑背拿,都是些紅燭香紙之類的物品,浩浩蕩蕩朝村中祠堂走去。

  其實,所謂的春祭,一般在二月二那天舉行,就是中和節,也叫春龍節,俗稱龍抬頭,民間傳說,每逢農歷二月初二,是天上主管云雨的龍王抬頭的日子,從此以后,雨水會逐漸增多起來,大地開始解凍,天氣逐漸轉暖,春回大地,萬物復蘇,農民也即將告別農閑,開始下地勞作了。

  可惜,因為到揚州城求醫的緣故,韓晦不在村中,就是村中德高望重的族老,也不敢輕易主持春祭,一直拖到現在,村民也等待著急了。

  不過,準備得也更加充分,三牲祭品,香火燭蠟,都擺放整齊,韓家祠堂,里里外外,除了女子,全村老少爺們全部出動,就差主持之人。

  無論古今,世人對于祠堂都比較重視,韓家村也不例外,青磚烏瓦,朱梁斗拱,屋檐精心雕刻一排吉祥瑞獸,三進三合的布局,堪稱村中最奢華的建築也不為過,可以容納百幾十人卻不顯擁擠。

  與外面熱鬧喧嘩的場面相比,祠堂的內部主殿,就是安置祖先塑像牌位的地方,卻顯得比較安靜,供奉桌案之上,祭品擺放整齊有序,其中環臂大的銅爐內堆滿香灰米料,不過空蕩蕩的,並沒有插上香火。

  殿中大約有三四十號人,聚集在這里,堂下輔著幾張大席子,不過有資格席地而坐的,卻只有寥寥幾人,大部分是白發蒼蒼的老者,只有三兩個中年人,在古代,絕大多數的村落存在著聚族而居的現象,而這些人,未必是村中最富有的,卻是族中說話最管用的。

  不過這時,他們卻神態各異地在等待韓晦的到來,依然是韓七耐不住性子,不滿說道:“還是沒到,真是好大的架子。”

  “不急,可能是有什么事情給耽擱了吧。”

  “嗯,幾天都等了,也不差一時。”

  “時辰到了,人自然就來了。”

  聽到這些幫腔的話,韓七心中愈加不爽,但面對的都是長輩,也不好發作,只能暗暗生著悶氣,沉默不語。

  “……來了。”片刻,祠堂之外,傳來陣陣叫嚷聲,人多口雜,聽得不是很清楚,不過也能猜測得出來。

  “你看,說著,人就到了,走吧,去迎接……。”一個七八十歲年紀的老者站了起來,臉面和手掌都留下清晰的歲月痕跡,他應該是族老之中最年長的,可能是常年勞作的緣故,身體要比常人健康,步履輕盈,絲毫不顯老態,走了幾步,突然回頭叮囑道:“阿七,這種時候,你不能胡鬧。”

  “知道了,阿叔。”韓七黑著臉,不情不願站了起來。

  嗯,這才對嘛,怎能因為意氣用事,而耽誤了祭祀大事,老者滿意而笑,在一幫族侄族孫的簇擁下,走出祠堂大殿,快步來到門前,迎接韓晦一行。

  韓晦見狀,怎么敢怠慢,連忙上前長揖道:“哎呀,豈敢讓幾位長者相迎。”

  “還算有自知。”幾個族老還沒有說話,韓七就開口冷嘲熱諷起來:“既然這樣,怎么會讓大家久等,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韓晦微笑,也沒有搭腔,只是告罪連連,知道他不會介意,但是年長老者還是皺眉訓斥了道:“阿七,你就不能少說兩句呀。”

  “與晦管家無關,是我貪睡,讓大家受累了。”

  說話的是韓瑞,不過年長老者似乎不怎么認識他,只是覺得眼熟,一時卻想不起來了,瞇著昏花的眼睛,遲疑問道:“你是哪家的小孩?”

  韓瑞大窘,很快釋然,畢竟在場之中的同族,他也沒認得幾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沒有資格要求人家辦得到。

  “叔翁,那是宗長。”旁人小聲提醒。

  “宗長?阿九不是已經……哦,是阿九家的小子。”迷糊了下,年長老者明白過來,昏花的眼睛仔細打量韓瑞,臉上漸漸露出慈祥的笑容:“嗯,沒錯,和阿九小時候一個模樣。”

  也是在韓晦的小聲提醒下,韓瑞才慌忙鞠躬叫喚:“叔翁。”

  “好,好。”伸手搭捏著韓瑞肩膀,年長老者欣然,也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和藹說道:“看得出來,身子已經好了,以后就別總是待在家里,要多出來走動,和村里的叔伯兄弟們往來,知道了吧。”

  也不等韓瑞仔細體會話里的意思,卻見韓七開口說道:“好了,吉時已到,準備祭祀吧。”

  眾人自然沒有意見,又擁著族老及韓瑞等人往祠堂主殿走去,人流之中,韓晦輕聲說道:“郎君,看來,幾個族老還是向著你的。”

  哦,韓瑞皺眉,隱約察覺些事情,但還是很迷糊,有心問個明白,卻知道時機不對,只有先憋在肚子里,準備回家再向韓晦請教。

  隨人群走進主殿開井,大殿之內,已經收拾妥當,只聽哐的一聲,銅鑼一響,嘈雜的聲音漸漸停歇,在韓晦的示意下,幾個族老滿面肅容,整理衣裳,凈手,齊步走進殿內,一人抽取三支指粗的赤香,依次點燃,正對祖宗塑像、牌位,就要膜拜之時,年長老者突然停止動作,擺手叫道:“等等!”

  “阿叔,還有什么吩咐?”旁邊有人問道。

  年長老者沒有回答,轉身朝人群里招了招手,聲音洪亮:“宗長,過來。”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4:55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十五章 認可

  底下一陣輕微的湧動,好像明白其意,韓七臉色變了。

  “叔翁,有什么事情?”韓瑞帶著幾分迷惑,走了出來。

  把手中的粗香遞給韓瑞,年長老者微笑說道:“來,去給列位祖宗上香。”

  眾人嘩然,這個舉動,是什么意思,他們都很清楚,此時,不僅是韓七,旁邊也有人表示反對:“阿叔,這樣不合規矩呀。”

  “什么不合規矩。”年長老者輕輕擺手,慢條斯理說道:“應該說十分符合規矩才對,第一柱香,理應是由宗長敬上的,以前不說,今日既然宗長到場,那就不必讓我代勞了。”

  “可是……。”旁人吞吞吐吐,一時之間卻想不出其他反對的詞來。

  “什么可是。”年長老者沉著臉問道:“你們誰有意見?”

  眾人面面相覷,糊塗的,不明白為何要爭執,自然沒有意見,知道的,卻心有顧慮,不敢直言,最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再出聲,算是默認了。

  年長老者滿意點頭,再問道:“阿七,你覺得呢。”

  “阿叔說什么,就是什么。”緩過神來,韓七面無表情,讓人猜測不出他的心思。

  “很好。”年長老者微笑,和聲說道:“宗長,上香吧。”

  哦,韓瑞應聲,望了眼韓晦,剛才,旁人表示疑異時,韓晦沒有開口幫腔,現在他卻露出欣喜笑容,輕輕點頭示意。

  那就沒有問題了,按照年長老者的提點,韓瑞雙手執香,鞠躬長揖,把香插進爐鼎中,隨后跪下,稽首而拜,后面的族老紛紛仿效,很快,殿里就跪著一幫人,唯一還站立的,只剩下韓晦而已,只見他也沒有閑著,走到大鼎之前,取出幾頁黃紙,口中念念有詞,鏗鏘頓挫,字句四六而分,十分具有律韻。

  旁人不知道,反正韓瑞聽得迷迷糊糊的,根本不知所云,眼角余光輕瞄,發現族老們搖頭晃腦,一臉津津有味模樣,心中頓時大慚,尋思著,回去要拿兩本書讀下才行。

  “……龍兮,歸來!”好不容易念叨完了,點燃幾頁黃紙,任其在鼎中燒盡成灰,突然,韓晦冒著灼傷的危險,伸手探鼎,抓了把香灰,踩著禹步,圍著爐鼎繞步,手掌顫抖,香灰撒地,形成的圖案非常像傳說中行云布雨的真龍。

  引龍的含義,韓瑞也有些明白,傳說龍是祥瑞之物,和風化雨的主宰,自然要祈望龍抬頭興云作雨,滋潤萬物,同時在春回大地,萬物復蘇的時刻,蟄伏在泥土或洞穴里的昆蟲蛇獸,將從冬眠中醒來,百蟲蠢動,疫病易生,希望借龍威以懾服蠢蠢欲動的蟲子,目的在于祈求作物豐收與人畜平安。

  “金豆開花,龍王升天,興云布雨,五谷豐登,……禮成。”一陣陣吉祥的聲音連綿不斷,隨著韓晦的叫喚,眾人緩緩起身,臉上都溢著歡喜笑容。

  望著爐鼎旁邊,張牙舞爪、形態逼真的龍,韓瑞感嘆,這手撒灰成龍可是技術活,沒有過硬的本事,可完成不了,怪不得村人寧願耽擱農時,也要等韓晦回來。

  “晦叔,辛苦了。”韓瑞由衷說道:“這絕活真是厲害。”

  呵呵,韓晦微笑,拂袖抹著額頭細汗,輕聲道:“不算什么,郎君想學,我教你,以后主持春祭能用得上。”

  旁邊的人聽了,十分羨慕,這個本事,誰不想學,不知道跪求過多少次,可惜韓晦總是推托很忙,沒有時間教人,而今韓瑞都沒有表示,他卻自動奉上,人與人之間,果然是不能相比的。

  “好呀。”韓瑞笑笑,隨口答應,也沒有太過在意,這態度,更加讓人不憤。

  “晦管家……,宗長,開宴了,過來坐。”

  就在殿內舉行祭祀的時候,外面的人也沒有閑著,殺雞、宰鴨、剮魚,連平日難得一見的羊羔,也買了幾只回來,燒水拔,整個烹制,火候正好,香氣飄飄,引得一幫頑童垂涎欲滴,駐足觀望。

  除了肉食之外,還有所謂的龍鱗、龍須、龍耳、龍眼、龍子,等等,都是用五谷糧食做成的,說法不同,無非就是餅、面條、米飯之類的,不過吃起來別有滋味。

  鄉村沒有那么多的忌諱,不講究男女不同席之類的俗套,開宴的時候,全村男女老少,全部出動,筵席自祠堂門前起,蜿蜒排到村頭,如一條長龍,百姓人家,一的到頭,也沒有幾次機會,吃得這般豐盛,所以大家很是高興。

  當然,其中也有不和諧的地方,比如首席,呃,也稱不上是首席,畢竟根據古代的規矩,群居五人,則長者必異席,所以,幾個族老每人單獨一張席子,而且,考慮到韓瑞是宗長,以及韓晦的特殊性,自然也和族老一樣待遇。

  其實,韓瑞未必願意和幾個發須花白的老者並排而坐,省得面對底下幾張黑黑的臉色,弄得自己都沒有用餐的味口,而且現在時候,他可以肯定,由于某種未知原因,有人好像對自己不怎么待見。

  半個時辰,午餐結束,婦孺老少,留下來收拾殘湯剩飯,而百余個青年壯漢們,卻扛起了各樣農具,浩浩蕩蕩朝村外農田走去。

  這就是古代的鄉村生活,在村里頭,男丁要挑起整個家庭的重擔,從事著繁重的體力勞動,如開畦、耕鋤等都由他們包攬,而女子體力不足當然做的就是后勤之類的工作了,往往負責做飯,送飯,除外,還有采桑養蠶、織布縫衣、伺候老人、管教孩子,也清閑不得。

  在這里,也不能說歧視不歧視,公平不公平的,男女身體素質,生理差異,各自找好定位,只是,歷朝歷代都有個共同情況,遇到兵禍連連,男丁被征調,女子就被迫去耕作,這也往往激發了詩人們的同情心,寫下無數詩篇,賺了不知多少人的眼淚。

  至于小朋友們,那是只要照看一下家里的雞鴨牛羊,其他時間負責玩就行了,最尷尬的還是像韓瑞這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留在家里吧,純粹浪費勞力,讓他鋤田犁地吧,卻沒有那個能力,只得隨行,提拿農具、牽引耕牛,打打下手。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4:56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十六章 疑惑

  村外,綠油油的雜草,在微風吹動下,碧波蕩漾,仿佛和蔚藍的天空相擁相連,一條清澈小河蜿蜒而過,一塊塊農田夾雜其中,河岸邊上,幾具筒車滾滾轉動,車水口泛出純凈透明的河水正潺潺流入田間。

  野外空曠,絲絲縷縷微風拂掠,陽光旋迤而落,暖融融的,帶著些微涼意,反而讓人覺得十分舒服。漫步行走于田梗之間,旁邊有三五奴僕攙扶照看,韓瑞東盼西顧,空中不時飛來幾只春燕,或覓食,或銜泥,黑色的雙羽上下翱翔,露出雪白的肚皮,在陽光下銀光閃閃,讓他看得著迷,不時駐足神往。

  不多時,卻又見蔚藍色寬闊無際的天空,幾只云雀啼聲嘹亮,自由自在地盤旋,勾勒出優美的弧線,過了片刻,又猶如箭矢,投射在遠處青翠碧綠的茂林中,稠啾陣陣,悠然自得地梳理細羽。

  鄉間田野,兩三個月未動,翠碧的青草蔓延埂上,放眼望去,盡是郁郁蔥蔥的綠色,偶爾還有幾朵白的、黃的、淡粉色的小花點綴其中,迎風招展,無色無味的香氣飄蕩,惹來許多蝴蝶、蜜蜂翩躚飛舞。

  輕吸了口氣,春天的氣息沁人心脾,有股昂揚高歌的沖動,韓瑞嘴唇泛起一抹淡淡笑意,不知道在什么時候,或許是景色太過美妙,居然沾染上了文青的毛病。

  又走了三四百步,就到了目的地,這是由十幾塊農田相連起來的空曠地帶,一直到山腳為止,少說也有七八百畝,這是韓家村近兩千畝良田中,最集中、最肥沃的部分,其他還有千多畝田地,良莠不齊,凌落分散在各地。

  說起千畝良田,經過韓晦的解說,韓瑞才知道,自己的記憶雖然沒錯,但是卻與想象中的稍微有些差距,千畝田的地契,的確在韓瑞家中,不過準確的說,應該是在宗長手中。

  沒錯,千多畝地是族田,是屬于全村人共有,現在只是由韓瑞保管而已,如果哪天他不是宗長了,那么地契也要轉交出去,也就是說,韓家地主的名頭,是村人故意促成的,其實只是虛有其表而已。

  為什么要這么做?當然有很多的好處,只要操作得當,可以合理的避稅、免役、占便宜,而且不用害怕官衙突然收回耕田。

  要知道,初唐,由于長期戰亂,社會經濟凋敝不堪,恢復農業生產成為當務之急,所以實行的是均田制,規定家中有成年男丁的,可以授田一頃,即百畝,其中八十畝死後歸還官衙,二十畝為永業田,歸男丁所有。

  一畝,按照現代的算法,是六百多平方米,百畝田地,耕作幾十年,有二十畝屬于自己,應該讓人滿足了,然而,唐朝的畝,算法與后世不同,是以寬一步,長二百四十步為一畝,一步是多大,也十分模糊,所以具體一畝地有多大,往往很含糊。

  時代不同,畝的計量方式也不同,所以,也難怪歷朝歷代,經常要清量土地,這個另說,均田法實施之后,有人看出其中的漏洞來,也不知道是誰提議的,反正,一夜之間,全村的田地,全部賣給了宗長。

  過幾天,官衙正式分田,普查韓家村情況,結果不言而喻,就是這個方法,成功使得全村的田產加起來,至少增加一半,至此,韓家正式擠身于小地主階級之中。

  嗯,至少在外人看來,的確如此,但是田租之類的,就不用指望了。

  “也就是說,真正屬于我的田產,只有眼前的百來畝地而已。”

  聽著韓晦小聲解說,韓瑞不知不覺登上了山坡,這是一片茂密的山林,樹木參天,枝葉纏繞,盤根錯節,艷陽光芒,只有投下斑駁光點,若是在盛夏,這里肯定是避暑勝地,不過初春季節,就顯得濕氣頗濃,有幾分冷意。

  順著韓晦手指方向看去,那是個山坳,距離也不遠,就在山坡之下,韓瑞看得很清楚,坳上山諸多石裸|露表面,雜草叢生,青藤蔓延,底下是片爛泥坑窪,顯然已經荒蕪了許久,起碼要再經過一年半載時間的培養,土地才會恢復肥力。

  “荒廢得這么厲害?”韓瑞皺眉道:“怎么沒人耕種?”

  “人手不足,找不到雇農幫忙。”韓晦說道。

  有點道理,唐初均田制才實行十來年,百姓有田耕種,不是中唐時候,土地兼並嚴重,貧者無立錐之地,只得淪落為地主的雇農、長工……

  以上純屬扯淡,按照這個說法,天下那些大貴族、大官僚、大地主,他們的田地也是這么荒蕪不成,那還要部曲、奴婢來做什么。

  瞄了眼身后隨行的幾個奴僕,再看著山下一幫揮鋤翻地的族親,韓瑞眨著眼睛,尋思著,韓晦又把自己當成小孩哄了,心里多多少少,泛起一絲不滿。

  似乎察覺出韓瑞的心思,韓晦微笑,輕輕說道:“郎君大了,家里有些事情,也該了解清楚,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回去之后,我再詳細告訴郎君吧。”

  “好。”韓瑞說道,耐住心中好奇,看來,韓家的情況,也不像是想象中的簡單呀。

  收拾了心思,韓瑞繼續打量四周景色,登高望遠,畢竟是江淮平原地帶,視野范圍之內,沒有什么崇山峻嶺,只是有幾個山林起伏連綿,最大的感覺就是水多,不愧水鄉之稱,隨意顧盼,映入眼簾的不是江河,就是湖泊,山清水秀的景色,讓人心情舒暢,觀望不止。

  山下,男丁們挽起了衣袖,或揮舞手中農具,或牽引著耕牛,翻犁田地,不時發出嗬嗬吁吁地驅牛聲音,夾加幾句農諺笑語,場面十分熱鬧,吸引韓瑞的目光。

  好像有些不對,仔細打量佃農破土翻地的農具,韓瑞感覺有什么地方不妥,可是一時之間卻想不起來了。

  當他冥思苦想之時,卻聽一陣氣喘吁吁的聲音,一個青年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上來,結結巴巴道:“晦管家……,宗長,出事……。”

  驚醒,卻聽韓晦皺眉道:“別急,說清楚些,出什么事情了?”

  失火、偷盜、房墻塌了……,眾人浮想聯翩。

  “周……扒皮。”拍著胸口重重喘息,呼吸順暢了些,青年噎聲道:“……帶人來了。”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4:57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十七章 罪惡感

  周扒皮?韓瑞錯愕眨眼,瞬間醒悟過來,那是周瑋的父親,有喪盡天良之稱,附近周陳村的地主,周正良。

  一般來說,鄉村之中,以單姓居多,以韓家村為例,最初只有幾戶人家來到這里定居,后來由于人口的不斷繁殖,兄弟分家,相鄰而居,久而久之,就自然而然地形成同姓聚居的村落,不過,也有例外的,就比如說周陳村,一個村,兩大姓,世代聯姻。

  只是,自從周陳村,出了個大地主周正良之后,兩姓之間的關系,冰冷到極點。

  “這是為何?”韓瑞好奇問道。

  “哼。”鼻腔里冒音,韓晦非常不屑,表現自己的鄙視,緩緩搖頭說道:“這人,發跡之后,對待村里同族都有些刻薄,何況外姓之人,更是不講情面,災荒年景之時,放高貸,利滾利,息打息,不知逼得多少人家妻離子散的,怎能讓人唾棄咒罵。”

  “就是。”阿福在旁笑道:“還是我們韓家仁義,不管是同村,還是鄉親,只要上門求助,能幫忙的,都不會拒絕,所以提起韓家,十里八鄉的百姓,哪個不是交口稱譽的。”

  唐代,以百戶為里,五里為鄉,一村少說也有幾十戶人家,十里八鄉,就算是泛指,也應該有不少村子吧,這么說來,韓家在鄉里,也算是名門望族吧。

  當然,韓瑞也知道,這只是癡心妄想、坐井觀天、夜郎自大罷了,所謂的名門、望族,其根基勢力有多重,可不是常人可以想象出來的,要知道在魏晉隋唐,家庭沒有坐擁州群之地,就別說是望族,沒有幾代偉承,出將入相的履歷,都不好意思提是名門。

  “郎君,你在這里稍等,我去應付他。”韓晦說道。

  “嗯。”韓瑞點頭,也知道什么叫做來者不善,兩家平日素無交情,而且還是頗有怨隙,周正良無緣無故的跑來,肯定不會是好事。

  目送韓晦下山,韓瑞在山上轉悠了片刻,卻不好意思下去,畢竟一幫族人就在底下揮汗如雨地辛勤勞動,自己卻在旁邊游手好閑,多少有些不自在,也沒有辦法,而今,村里的青年男丁,都在田地里,連十一二歲的小孩,也跟來幫忙拔草,村中只剩下婦孺老幼,就算無聊,韓瑞也不好意思回去,唯有繼續向前,欣賞山中美景。

  山上,露氣濃郁,就是在艷陽高照的中午,遠處的深山峻嶺中,白色的霧氣依然飄浮縈繞在山間,依戀盤桓著山巒,輕柔飄渺,似紗如絲。

  沿著小路,此起彼落,漸漸深入山嶺,一團團微帶涼意的微風撲面而來,可能是攀爬促進了身體熱氣循環,韓瑞也不覺得寒冷,只是回身后望,卻是見不到村落族人影子了。

  旁邊,幾個奴僕對望了眼,踩了踩地上松軟腐葉,立即圍在韓瑞身邊,勸說道:“郎君,山里都一個樣,沒什好看吧,不如回去吧。”

  打量周圍環境,或許是前幾天,下了場雨水,也有可能是夜晚露水濃重,灌木草叢碧青濕潤,綠油油的,剛才還好,有現成的羊腸小路可走,再上去,那只能自己開道了,也不知道荊棘雜叢之中,有沒有毒蟲蛇蠍之類的。

  猶豫片刻,韓瑞決定,輕易不冒這個險,畢竟小命要緊,喘了口氣,微笑道:“也好,先回去,省得晦叔……咦,等等。”

  好像發現什么,韓瑞目光落在不遠處的一片灌木叢中,輕步走了過去,旁邊奴僕不敢怠慢,連忙跟隨,小心照看。

  摘了張葉子,擰折輕嗅,韓瑞遲疑道:“這個,好像是……。”

  “苦荼。”

  “苦荼?…是茶吧。”韓瑞不怎么確定,而且很理真氣壯的覺得,自己又不是植物學家,難道喝過茶,就一定認得茶樹是什么模樣不成。

  “沒錯,怎么,郎君想喝茗粥?”奴僕問道。

  “茗粥,又是什么?”韓瑞眨眼,不恥下問,當然,茗,就是茶,粥是粥,這個還是懂的,而且還是知道,茶,唐宋與明清現代,喝法不同的,不過茗粥,該不會是……

  “就是,用荼的新鮮葉芽煮湯,再撒些蔥、姜、蒜、鹽……。”

  “味道怎么樣?”韓瑞問道,聽起來,跟唐宋的煮茶差不多呀,只不過,前者是茶葉生煮,后者的茶葉起碼經過加工。

  “這個,不好說。”奴僕笑道:“填不飽肚子,味道也苦澀,不過聽人說,常年飲用,可以健體強身……。”

  “這倒是沒錯,前朝文帝,有次患病,就是烹茗服飲才病愈的,世人競相采之飲用,可惜,似乎對郎君沒有作用。”

  “晦叔。”韓瑞驚訝回身,微笑道:“你怎么來了。”

  “隨意走走。”韓晦說道,分明是不放心韓瑞。

  “那個周……地主,有什么事情?”

  “能有什么,聽聞郎君回來,假惺惺地過來問候,好話說了大堆,拐彎抹角的,無非是想讓韓家,不要再低息借錢給鄉人罷了。”韓晦鄙視道。

  呃,韓瑞錯愕,弄了半天,韓家不僅是名不副實的小地主,而且也經營高利貸業務,想想……也正常,古代的地主豪紳,好像就是這么剝削貧苦百姓的。

  而且,十分明顯,有扒皮之稱的周正良不得人心,貧困百姓都願意到韓家貸款,使得周正良坐不住了,過來商議,讓韓家提高得利,由此推之,韓家是屬于光明正義的陣營,算是仁義慈悲的表率,一直為鄉里的慈善事業鞠躬盡瘁……

  說到底,也間接促進了社會經濟發展,自我安慰片刻,韓瑞慢慢變得心安理得起來,就是現代的銀行,不說貸款給人了,就是轉賬取錢,也要收點手續費,誰也不比誰清白。

  “對了,晦叔,我們家的放款利息是多少?”韓瑞問道:“應該不多吧,都是鄉里鄉親的,不要太高。”

  “郎君與九郎一般,也是菩薩心腸,”韓晦欣然笑道:“不多,才一分而已。”

  一分,好像就是……百分之十,瞬時,韓瑞心中充滿罪惡感。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4:58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十八章 遙想當年

  “這……,會不會太高了。”韓瑞小聲問道。

  “郎君何出此言?”韓晦莫明其妙:“據我所知,鄉里之間,最低息的,只有韓家了。”

  “是呀,周扒皮那個就不說了,按日來算,利打利,息滾息,一文錢,三五個月后,起碼要還三十文,簡直就是……。”

  一陣連綿不斷的罵聲,旁邊奴僕紛紛附言,為了和諧,就不一一表述了。

  “就只有韓家最厚道,到期之后,按本錢的一分利息算,如果實在困難,可以先還本錢,利息暫免,以后再還,也可以先給利息,就當繼續借下去,都沒有的話,才本息合並……。”

  “嗯……。”連連點頭,韓瑞心中罪惡陰影,逐漸消散,相對那些,一日或一月就要五六分息,外加累積算錢的地主,韓家的確真是太純潔善良了。

  在聽解釋的時候,一行人按原路返回山坡上,卻聽韓晦說道:“郎君,走累了吧,不如回家休憩……。”

  “這樣不好吧,不等他們了。”韓瑞說道,指了指還在辛勤勞作的村民。

  “不用,他們要到日落時分才回去。”韓晦笑道:“其實,我們根本不須同來的,只是希望郎君出來走動走動而已。”

  那就沒有問題了,韓瑞答應,說實話,心中還有迷團未解,山中景色再優美,也沒有觀賞的心思。

  輕步向山下走去,韓瑞的意思,是悄無聲息的離開,不過走到田埂,聽到陣陣吆喝驅牛的聲音,近距離觀看犁鏵翻地的場面,忍不住駐足觀看了起來。

  發現古代犁地果然辛苦,前面,有人牽牛,一人揮鞭,后面,一人扶犁,每走一段距離,就要拐彎轉向,這時,就要費些時間,引牛、抽犁,調向,比較麻煩,而且,犁轅……

  “晦管家,宗長,準備回去了?”

  旁邊,村人的話,打斷韓瑞的沉思,一邊的韓晦笑道:“嗯,外面風大,吹久了,對郎君身子不好。”

  “那是,宗長身子嬌貴,不比我們這些皮粗肉厚的,自然要小心保護。”帶刺的聲音響起,只見左邊的埂道上,走來個身材高大的青年,肩膀扛著一柄耒耜,走了過來,語氣輕蔑說道:“讓開幾步,不然挨碰著了,我可賠不起。”

  韓瑞下意識退開兩步,青年打量兩眼,面帶不屑,還要說些什么,卻聽遠處傳來韓七洪亮如雷的聲音:“十八,人呢,喝口水而已,磨磨蹭蹭的不回來,是不是皮庠了。”

  “來了,來了。”青年連忙應聲,懶得再理會韓瑞,快步揚長走過。

  這個,應該就是自己的堂兄韓壯吧,而且還是嫡親的,不過,他們父子兩人對待自己的態度,怎么這樣……韓瑞皺眉,心中疑惑更重,轉頭看向韓晦,很想問個究竟。

  “回去再說吧。”韓晦輕聲道。

  “…伯、…叔、…兄,我走了。”輕輕點頭,韓瑞招手笑道,悠然而去。

  “哦,宗長慢走……。”看得出來,除了偶爾幾人,不知道是聽不到,還是裝糊塗的,沒有回應之外,其他人都停下手頭的活計,揚聲答復。

  良久,韓瑞一行消失在田埂盡頭,三五個村民忙得累了,聚在埂上休息片刻,一邊飲水擦汗,一邊輕聲議論起來。

  “其實,宗長還是蠻不錯的,對誰都是笑臉,也知道叫人。”

  “不懂了吧,那叫…什么禮來這,反正,跟晦管家一樣,有學問。”

  “那是肯定,宗長,差不多是晦管家拉扯大的,多少學到一點,剛才沒有聽說呀,就連引龍的絕活,也願意傳給宗長。”

  “唉,真是好命,都是同個祖宗,如果……喲,為什么打我。”

  “小子,敲醒你,別做夢了,再說了,宗長的命,好是好,卻也多有磨難。”

  “……四年,還是五年了,記得那個時候,很精神的,經常和那幫小子,打打鬧鬧,自從……一夜之間,變了個人似的,不說話了,慢慢的又變成病殃子,聽說前些時候,差點就……,幸好上天保護。”

  一陣沉默,有個十八九歲的青年說道:“想想,九叔走得這么早,會不會是給他克……啊,為什么又打我。”

  “那是因為你該。”兩三個中年大叔異口同聲道。

  相視笑了下,一人解釋道:“你呀,不知道,別瞎猜,知道宗長叫啥名嗎,韓瑞,知道這名字有什么含義嗎?”

  “不知道,有什么意思呀?”

  “話說,十六年前,那天正好是大年初一,清早的時候,阿九的媳婦生了個娃,就是現在的宗長……。”

  “嗤,那天出生罷了,有什么好稀奇的,就我知道,鄰村也……。”

  “別吵,事情哪有這么簡單,娃子出生之后,村外來了位真人,是位有大法力的仙長,人家是有真本事的,不僅能畫符治病、撒豆成兵,而且精通相術,看你一眼,就知道你以后的吉兇前程……。”

  “別不信,開始的時候,大伙也半信半疑的,以為他來招搖撞騙的,那個時節,哪家還有余糧,也不怎么理他,就阿九仁慈,娃子出生,辦喜宴,接他回家好吃好喝的招呼,村里有人湊熱鬧,問那真人有什么本事,聽說他會看相,就讓他給看個,沒想人家有規矩,不是隨便看的,說是天機不可洩露,要看緣分。”

  “旁人更加不信了,笑了他幾句,真人也是好脾氣,笑瞇瞇的不生氣,說現在緣分到了,可以給阿九的娃子看看……。”

  “他怎么說?”青年急忙追問。

  “現在想起來,真人不愧是真人,鐵口神算,斷言娃子少年多有磨難,度過之后,就是大富大貴、福祿雙全之命,說著看了眼阿九夫婦,嘆了口氣,留了道符給娃子,讓他們保重,就走了。”

  “……阿叔,就這樣?”青年失望道:“很平常呀。”

  “哼,真人走后片刻,一群鵲鳥突然飛來,繞屋幾圈才飛走,接著城里的大官、貴人就紛紛跑來求見那個真人,這時大家才知道,原來人家是大人物,是傳說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仙長,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求他施法看相,阿九的運氣真好。”有人一臉的羨慕:“沒過幾天,就收留了晦管家,娃子出生,簡直就是喜事連連,祥瑞之兆。”

  旁邊的人接著說道:“真人的斷言,現在都證實了,六年前,阿九媳婦生病走了,接下來阿九也跟著去了,宗長也傷心壞了,折騰幾年,到現在才有起色。”

  沉默片刻,青年喃喃說道:“真是靈驗,宗長現在,不就是富貴了嗎,啥都不用干,連田地都荒廢了,照樣不愁吃穿,祖宗墳頭冒青煙,憑啥好處都給他占盡了。”

  “還不明白,也不想想,你阿九叔當年,是出了名的熱心腸,誰家有事,都不用提,就主動去幫忙,大家受的恩惠,還沒有報答呢,都說好心有好報,他的兒子就該享受富貴,我們心里服氣。”

  “那是,起了,干活,有空埋怨,還不如多耕幾畝地,看見了吧,那邊,宗長家的還有百多畝地,有力氣的話,給你耕,不花錢的。”

  “誰不想,但是自家的田地,還耕不完呢,哪里還有這個時間。”

  “知道,還不起來,快些,過來搭手。”

  “別催,就來了……。”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4:59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十九章 緣由

  “這個,便是道士留下的平安符?”韓瑞問道,手指隨意把玩,仔細觀看,道符是用黃銅鑄成的,長三寸,寬一寸,薄一分,黃爛爛地,倒有些像金子,正反兩面刻有云文篆書,應該是道家術語,就是不知道什么意思。

  “逢兇化吉、遇難呈祥。”韓晦解釋說道:“九郎的意思,待你及冠之時,從中取兩個,作為你的表字,夫人也覺得這樣很好。”

  眨著眼睛,韓瑞突然感覺不妙,捏著銅符,遲疑道:“該不會是……吉祥吧。”

  “沒錯。”韓晦笑道:“九郎和夫人,就是希望郎君能一生平安,吉祥如意。”

  如雷貫頂,韓瑞眼前發黑,反應過來,就是慶幸自己不是姓曹,與一個太監同名,難道在預示著什么,韓瑞不寒而栗,幾乎是咬牙切齒似的問道:“晦叔,你知道那個神棍…呃…道士叫什么嗎?”有機會再遇見他,非讓他知道東方不敗是怎樣練成的。

  對于道士的批語,韓瑞自然不怎么相信,什么喜鵲繞屋現象,也好解釋,無非是嚴冬剛過,春暖花開,喜鵲出來找食,正好家里設宴,聞到食物香氣,不要說小鳥,就是洞里的老鼠也出來搶食了。

  “哦,當時,我初進韓家,不了解此事,日后聽聞,也半信半疑,日后再打聽,村人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卻也是不清楚。”韓晦說道,那時,他遭受大變,心神恍惚,自然沒有心思理會這事。

  韓瑞微微搖頭,是在為打算落空而失望,不過韓晦卻誤會了,連忙說道:“不過后來,我也側面向當年的知情人打聽過,也得到些有用的信息,那位真人,應該就是……。”

  “誰?”韓瑞追問。

  “當世相術大師,袁天罡袁真人。”韓晦一臉崇敬之意。

  袁…天罡,恍惚了下,韓瑞不說話了,不是因為陌生,沒有聽說過,反而是因為太過熟悉了,袁天罡、李淳風,誰不知道,就是一本禁書……哦,不,應該是奇書《推背圖》,使得兩人留名青史,無論是正史,還是野史,都鼎鼎大名,如雷貫耳。

  傳聞,袁天罡可是給武則天看過相的,斷言她日后必登基為帝,以前是在當故事聽,不過事到臨頭,韓瑞也不敢全部質疑,畢竟,連穿越這么離譜的事情都發生了,對于神道之事,韓瑞多少有點敬畏之心。

  “如此奇人,卻未能一見,真是令人扼腕。”韓晦嘆道。

  嗯,韓瑞點頭,突然問道:“這么說來,他看得出我的磨難,是應驗在父母身上,為何不事先提醒?”

  沉默片刻,韓晦悠悠說道:“天命如此,提醒又有何用,不如順其自然。”顯然,韓晦又勾憶起往事,是在由感而發。

  眸光閃動,對此韓瑞也沒有反駁,只是說道:“晦叔,以前的事情就不提了,現在我最好奇的是,七伯的態度,還有,不種地,我們韓家是靠什么為生的?”

  這兩個問題在韓瑞心里憋了好久,地主、地主,不耕作收租,還是地主么。

  “郎君,不急,喝杯水,聽我慢慢道來。”直身跽坐,韓晦輕聲講述:“韓家村上上任宗長,也就是郎君的阿翁,有兩個兒子,就是七郎和九郎,作為族里嫡系大房,下任的宗長,就在他們兩人之中挑選,七郎是長子,按理來說,應該是他繼承宗長位置的,結果……。”

  “結果,卻是阿耶(父親)繼位。”韓瑞皺眉道:“其中有什么緣由?”

  “原因自然是有的。”韓晦慢慢說道:“那時,正逢天下大亂,官府征丁從軍,家家戶戶都要抽人,那時,九郎給抽中了,不過兄弟情深,七郎頂替了他。”

  意外,韓瑞稍微愕然,還以為是次子受到寵愛,才得以繼位呢。

  “還是世道很亂,征丁從軍的,十有八九戰死沙場,也沒有出乎大家意料,才過一年半載,就沒有了七郎的音訊,大伙自然以為他遇難了。”韓晦嘆氣道:“郎君兩歲時,老宗長仙去,傳位給九郎,沒想,這個時候,七郎卻突然拖家帶口回來。”

  “聽他講述,大家才知道,他並不是戰亡,只是投降了李唐……就是如今的朝廷,成了一位將軍的護衛,東征西戰的,期間也娶妻生子,立了些功勞,厭倦了天天打仗的生涯,想解甲歸田,將軍仁慈,答應放人,就回來了,唉。”韓晦搖頭道:“這本來是好事,問題在于,宗長的位置,由誰來做?”

  哦,韓瑞不好說話,理論上,肯定是人家韓七,但是從結果來看,顯然不是。

  “其實,九郎也沒有貪戀宗長的位置,覺得長幼有序,主動提出要讓位的。”韓晦說道:“可惜,族人卻不肯答應。”

  “也是迫不得已,那時,天下也差不多太平了,官府開始均田分地。”韓晦苦笑道:“當時村里就有官衙的人,大家當然害怕換了宗長,露出破綻來。”

  韓瑞表示了解,畢竟糊弄官衙的罪名可不小,誰也不敢冒這個風險,裝窮,總是要付出一些代價的。

  “分田之后,風聲過了,九郎又要退讓,不過……。”韓晦苦嘆:“又出了意外。”

  “怎么了?”韓瑞不解,該不會是找借口推托吧。

  “可能是從軍幾年,七郎脾性變得很是火暴,一次,村人在外頭受了委屈,他立即帶人前去幫忙,卻把人打傷了,惹上了官司。”韓晦說道:“最后在九郎的斡旋下,事情也了結清楚,告一段落,然而,幾個族老卻覺得,以九郎的性子,不適宜做宗長,所以……。”

  沒有所以,換成是自己,也要懷疑,幾個族老到底是不是給買通了,韓瑞嘀咕,有點理解韓七的心情。

  “自從那次以后,九郎與七郎之間,就有了隔閡,不復當年兄弟情宜。”感慨造化弄人,帶著傷感的聲音,韓晦繼續說道:“又是幾年過去,夫人…走了,九郎悲傷成疾,抱病臥床,臨終之時,留下遺言,讓……。”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4:59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二十章 營生

  “讓郎君接任宗長之位。”韓晦說道。

  “為什么?”韓瑞驚訝,顧不上配合露出傷心表情,又是出乎意料,還以為遺言是讓韓七接位的呢。

  咳,微微望了眼韓瑞,韓晦輕聲道:“郎君還不明白,身為父親,不論何物,自然是留給自己的孩子,而且,其實九郎也做好被反駁的準備了,沒想,幾個族老商議之后,居然表示同意。”

  靠,韓瑞暗罵了句,弱弱問道:“這又是為什么?”

  喏,韓晦伸手指向銅符,具體意思,就不用表述了吧。

  該不會是,幾個族老聽信了神(棍)…袁天罡的批言,覺得自己以后成就不凡,會將韓家發揚光大吧,韓瑞摸著腦袋尋思,雖然有這個自信,也是必然的事情,問題在于,幾個族老又不是穿越者,他們也這么肯定,不用說,一定是老糊塗了。

  韓瑞還算漏了點,韓晦的存在,也是幾個族老偏向的重要因素之一,畢竟在他們心中,韓晦是個大能人,有他的輔助,還怕韓瑞不成氣候。

  明白了,怪不得韓七不怎么待見自己,而且只是冷嘲熱諷,已經很厚道了,韓瑞輕輕嘆氣,子不言父過,對于韓九不厚道的行為,只有沉默不語。

  “九郎也知道對不起七郎。”韓晦說道:“多年積累,也有八百畝地私產,把其中的七百畝,劃入七郎名下,然而他卻憤然拒絕,田地也就成了族中公產。”

  這倒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韓瑞不覺得奇怪,反而在意另外的情況:“晦叔,既然韓家的田地只是名義上的,實際屬于族人,僅剩的百畝地又不耕種,那么,如果沒有其他收入,怎么維持家計?”

  “當然另有方法。”韓晦笑道:“在揚州城內,有韓家的米鋪,每到五谷收獲之時,便向鄉里村人高價收購多余的糧食,再運到城里販賣,賺取中間差額利潤。”

  難怪總是常嘆地主家里沒有余糧,趕緊都拿去賣了,韓瑞輕輕點頭,不管什么時候,糧食生意還是能賺錢的,不過還有點疑惑:“這樣,能獲利多少?”

  畢竟,鄉村離揚州城才十里,這么近,價格應該高不到哪去,不然在城里居住的百姓也不是傻子,糧價過高的話,肯定干脆親自跑到鄉下買米。

  “每斗一分利,積少成多,利潤還算可觀。”韓晦微笑道。

  韓瑞問道:“現在,市價,斗米多少錢?”

  “賤時,斗米四錢,貴時,七錢。”韓晦說道:“近幾年來,糧價趨升,若是在貞觀三年之時,天下大稔,斗米才三四錢而已。”

  好便宜,韓瑞心中感嘆,呃,起碼要比明清時候,動不動過百,有時還要用銀兩結算,相對要好上N倍。

  “此外,韓家還有營生。”韓晦笑道:“難道郎君沒有注意到,村中何樹最多?”

  村里什么樹木最多,桃樹,不是,龍眼,不是,荔枝……,好像也不是,對了,韓瑞眼睛微亮,脫口說道:“桑樹,養蠶的桑樹。”

  對于自己反應遲鈍,韓瑞深感不滿,常說古代生活就是男耕女織,居然忘記了。

  “沒錯。”韓晦欣然說道:“每年,揚州都聚集南來北往的商賈,求購生絲絲綢,這可是獲利數倍的生意。”

  韓瑞了然,相對來說,韓家在鄉里有聲望,比較容易收購生絲綢緞,再轉手賣給商賈,利潤自然不少,所謂衣食往行,韓家占了兩項,就算沒有形成規模,卻也能保證韓家衣食不愁,若不是古代商人地位過高,要保留地主的名頭,恐怕早就改行了。

  明白清楚自家底細,韓瑞心中迷惑盡散,露出了笑容,卻聽韓晦說道:“郎君,待會我拿賬簿來給你過目核查。”

  “別,晦叔,我相信你,剛才只是好奇……。”韓瑞連忙擺手,要知道幾年來,生意場上的事情,都是由韓晦打理,如果他起了異心,恐怕早就卷錢跑了,怎么會等到現在。

  “郎君大了,早晚也要熟悉此事。”韓晦說道。

  “那日后再說。”韓瑞轉移話題:“對了晦叔,那百多畝田地荒廢在那里,怪可惜的,自家不耕,族里鄉親誰有勞力的,可以借給他們呀。”

  “誰說不是,自從九郎……之后,我打理韓家,起初還耕種的,后來瑣事太多,家僮都忙不過來,也就慢慢疏忽了。”其實不僅是忙碌生意,主要是為照顧韓瑞分散精力,韓晦解釋道:“我也像郎君這么想過,可是官衙均田之后,族里鄉親倒是不缺地,往往耕作完自家田地,不是錯過了農時,就是到了服役時間,也沒空理會。”

  搭握著手,韓瑞也明白韓晦的意思,畢竟現在天下太平,差不多連年風調雨順,糧價也上不去,請雇家耕種,付出的代價要比收獲還多,得不償失的事情,沒人會做的。

  遲疑了下,韓瑞問道:“晦叔,適才,見到叔伯們翻地的犁具,走走停停的,好像不怎么方便呀,難道就沒有比那更加好的器具?”

  側頭想了片刻,韓晦茫然搖頭,說道:“沒有,多年以來,也算是走過不少地方,見到的都是這種農具,郎君為何這么問,其中有什么不妥?”

  “沒有什么,只是覺得,犁器若是能更加輕快簡便些,族人就不用那么辛苦了。”韓瑞說道:“而且,有充裕的時間,可以順便幫帶我們。”

  “郎君想法不錯。”韓晦笑道,自然當成是韓瑞的臆想。

  不過,韓瑞顯然沒有說笑,問道:“晦叔,韓家村里,有誰懂木匠手藝?”

  “怎么?郎君是想……。”韓晦驚訝道。

  “嗯,按照我的想法,把犁具改造幾個地方,翻地的效率應該能提高幾倍吧。”韓瑞肯定說道:“不過,也要先做個試驗。”

  幾倍?韓晦當然懷疑,打量韓瑞片刻,微笑道:“住在村尾的大鐵錘,不僅能打鐵鍛刀,而且經常有人請他幫忙建房屋,木匠手藝在鄉里數一數二。”

  “那晦叔能不能請他來幫我兩天。”韓瑞問道。

  “很難……。”韓晦搖頭。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5:00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二十一章 犁地去

  “為什么?”韓瑞不解。

  韓晦笑道:“這個時候,他應該在幫鄉親們鍛造修理農具,哪里有空閑時間。”

  唉,韓瑞有點失望,還想找點事情來做,顯示自己並不是百無一用,白吃干飯的,不料迎頭就是出師不利。

  笑了笑,韓晦說道:“不過,他有個兒子,平日跟著打打下手,也學到幾分手藝,如果郎君不介意的話,倒是可以請他兒子過來。”

  行,韓瑞答應,根本不用細想,就能猜測出韓晦的心思,無非認為自己只是小孩心性,干脆順水推舟,權當讓自己玩耍戲樂,對此,韓瑞表面上裝做不知道的模樣,心里卻憋了口氣,做好讓韓晦大吃一驚的準備。

  顯然,韓晦就是不把改造農具的事放在心上,卻也不會忘記答應過韓瑞的事情,第二天清晨,韓瑞醒來,用過早膳,就有奴僕告訴他,鐵錘家的小子,就在前院等候。

  “晦叔,要不要跟去看下。”韓瑞挑眉問道。

  “不了,村里發生了點事,還等著我去處理。”韓晦推托說道,嘴唇泛著微笑,走了出去,經過前院,拍著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粗布青衣,面容憨厚的少年說道:“鐵柱,好好地陪郎君……,知道了吧。”

  一邊搖頭晃腦,遙想當年,這般年紀時候,也是喜歡這么異想天開、胡鬧折騰,轉眼間二十多年就過去了,風華不在……,韓晦心中頗為感慨,悠然而去,

  “晦管家走好。”鐵柱純樸說道,心里難免泛起一絲疑惑,阿耶不是說,讓自己來修理箱、案之類的器具而已嗎,關郎君什么事情?

  “你就是鐵柱?”

  清朗的聲音傳來,鐵柱回頭,一個相貌清俊的少年映入眼簾,不算很笨,知道來者身份,連忙搭手長揖叫道:“見過郎君。”

  正如先前提到,韓家村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人都姓韓,而鐵柱家就是其中例外的百分之零點一,父親鐵錘是隋朝軍匠,當年隨行楊廣駕臨揚州,過著幾經動亂,朝不保夕的生涯,后來宇文化及軾君叛亂,鐵錘趁亂跑路,成為逃兵,在深山躲藏數月。

  后來聽說宇文化及率軍北上,才敢下山,也不知怎的,來到韓家村定居,盡管已經身無分文,然而憑著手藝,很快就積累了家當,娶了韓家村女子為妻,生下兒子鐵錘,有家室之累,日子過得舒心,更加不想離開了。

  當然,韓瑞並沒有在意鐵柱的身世,只是推算了下,發現一個問題,開口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掐手指頭,悄悄算了下,鐵柱老實回答:“十四,聽阿娘說,過了四月,就十五了。”

  暈,韓瑞撫額,走了幾步,抬頭仰望,伸手比劃,悻悻放手后退,人與人之間果真是不能相比的,明明小自己兩三歲,卻發育得這么成熟,個頭更加不用說了,也不知道吃了什么,簡直就是茁壯成長,胯大腰圓,真是人如其名,跟柱子似的。

  這倒也罷了,人家天賦異稟,羨慕不來的,主要是韓晦的態度,打發一個小孩來,明顯就是把這事當成了兒戲。

  淡定,淡定,心中暗恨,韓瑞不動聲色,問道:“懂造犁具吧?”

  遲疑了下,鐵柱眨眼道:“學過,會修。”

  沉默片刻,韓瑞平靜說道:“會修就行,隨我來吧。”

  “是。”鐵柱大聲回答,臉上多了層躍躍欲試的興奮表情,這讓韓瑞心里更加沒底,這小子,該不會是第一次獨自做事吧。

  呃,事實證明,當鐵柱第五次肢解犁具,卻拼湊錯誤之后,韓瑞就知道自己的猜測果然沒錯。

  “郎君,我……。”鐵柱滿面沮喪,心虛自責,又要道歉。

  “不要緊,重來。”韓瑞輕松說道,沒有表示不滿,也想開了,找個熟手能匠來,說不定還會質疑自己的決定,而像鐵柱這種新手菜鳥,卻認真聽從指示,不會提出不同意見,只會一絲不茍完成自己的設想。

  “謝謝郎君,我會努力的。”鐵柱心中感動,熱淚盈眶,要是在家里,見到自己這么笨拙,阿耶恐怕就拿竹條抽打責罵了。

  “不急,欲速則不達,慢慢來,你要不要歇下。”

  “不用,再來!”

  日暮時分,韓晦從外邊歸來,凈手,用餐,隨口問道:“郎君呢,用膳了沒有?”

  “用了,是和鐵錘家的小子一起吃的,現在在淋浴,好像很累的模樣。”旁邊有奴僕笑道:“管家,今日郎君和那小子在后院偏房折騰了一天,卻揮退我等,也不知道他們在忙活些什么。”

  “不必理會,聽之由之即可。”韓晦有點欣然,輕聲說道:“難得郎君從陰霾中走了出來,只要不再抑郁寡歡,其他事情,隨他心意……。”

  呃,順便提句,在韓家之中,韓晦的吩咐,某種程序上,要比韓瑞的話管用,有了他的指示,奴僕們自然明白怎么做了,此后幾天,盡量滿足韓瑞的一切要求,而且裝聾作啞,不去打擾。

  折騰……不對,應該是,經歷連續幾天的艱苦奮斗,在韓瑞的誤導……錯了,是睿智指導之下,鐵柱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以及勞動人民的勤勞、勇敢、智慧…… 等等,兩人齊心合力、殫精竭慮、嘔心瀝血,終于創造出具有跨時代意義,注定在史書上留名,讓后人歌功頌德,瞻仰悼念……里程碑……的發明。

  不過,在此之前,鐵柱提出自己小小的疑問:“郎君,模樣好像怪怪的,有用嗎?”

  “恩,應該…貌似…或許…可能…,也說不定。”韓瑞也不怎么確定,遲疑道:“要不,先去試試看?”

  “好的。”鐵柱開懷笑道:“如果能成功就好了,阿耶一定會誇贊我的。”

  唉,還是古代的小孩純樸,要求還真是低,韓瑞微微搖頭,嘴角也泛出一抹喜悅的笑容,看著屋內的……,希望幾日的辛苦沒有白費。

  “柱子,我們走,去犁地了。”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5:01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二十二章 曲轅犁

  走在蒼綠掩映的小路上,陽光溫暖,從樹間,從葉間撒下長長的或斑駁的影子,既溫暖又涼爽,仲春時候,氣候漸漸轉暖,或許是韓瑞心情舒暢,也不覺得野外風冷,帶著鐵柱,及隨行的四五奴僕,漫步朝田間走去。

  這時,已經是午后,用過妻兒送來的膳食,村民休息片刻,又開始勞動起來,正是由于他們連日翻犁,空曠的田間,已有零星幾塊,插上了綠油油的秧苗,微抹的綠意,迎風招展,充滿勃勃生機,似比山林間郁郁蔥蔥的繁枝茂葉更加順眼可愛。

  “宗長,又出來玩了。”

  忙碌之余,見到韓瑞幾人,也有村民揮手打起了招呼,又不能裝做充耳不聞,韓瑞只得微笑含糊回應。

  “不像是來玩的,身后幾個,搬的蒙著布,也不知是什么物事。”

  “膳食吧,小孩嘴饞,怕飽著,不然就是馬扎……。”

  “馬扎是什么事物?”

  “連這都不知道,馬扎,一聽,就知道是用來殺馬的家伙,一扎,馬準咽氣。”

  噗,有人噴了,喘笑說道:“阿叔真逗,馬扎不是用來扎馬的,那是胡人傳來的器具,人是站累了,放在地上,可以坐著……。”

  “……我是故意說錯的,看你們懂不……。”

  歡快的笑聲傳到韓瑞耳中,有點不解其意,不過也顧不上理會,來到自家已經荒蕪許久的田地上,讓奴僕把東西放下,突然發現一個重要的問題。

  “沒牛…怎辦?”韓瑞皺眉,總不能讓人拉扯吧,似乎上天也不忍見他犯難,眼前突然出現一頭大青牛,哞哞地叫著,悠悠路過,鼻環下的大嘴還嚼著青草。

  “有了。”韓瑞驚喜,幾步上前,抓住牛環繩子,朝這邊拉帶。

  “你……,要做什么。”冷不防,聽到旁邊傳來聲音,韓瑞嚇了跳,顫身回頭,卻見韓七木然站在前面,眼睛神色復雜,閃爍片刻,又消失了。

  愕然,突然看見,韓七手里還拿著一根繩子,另外的一頭,恰巧就系在青牛鼻環上,韓瑞明白過來,訕訕松手,低聲叫道:“七伯。”

  韓七嘴唇似乎動了下,卻沒有回應,只是問道:“你想做什么。”

  對不起,剛才沒見到你,當然,肯定不能這么說,聽到這個目中無人的答案,脾氣再好的人,也忍不住會生氣,況且眼前的,還是與自家不對路的韓七。

  “沒什么。”韓瑞遲疑片刻,還是據實說道:“想借牛用下。”

  “當然,如果七伯……。”組織語言,韓瑞輕聲道:“還要驅牛犁地,那就算了。”

  韓七沉默了下,走了幾步,沒有停留,直接越過韓瑞身前,顯然,這是在無言的拒絕了……,韓瑞的念頭未消,突然發現,旁邊的青牛沒有隨行而去,連忙低頭觀望,地上多了根牽繩,再回身,卻見韓七走到坡坪前,盤腿而坐,手里拿著陶壺,正在昂頭飲水。

  此時此景,再不明白的,就是傻瓜笨蛋之流了,韓瑞拾起牽繩,欣喜叫道:“謝謝七伯,你們也別愣著,過來幫忙呀。”

  “郎君,讓奴來。”見到韓瑞成功從韓七手中借到耕牛,幾個奴僕驚訝得嘴巴差點合攏不起來,聽到叫喚,連忙跑步上前。

  “吁,牛,乖乖,別動,對了,郎君,這個應該系哪?”

  “呃……,柱子,你覺得呢?”

  “好像是……這里吧,咦,不對,那么,就是這里。”

  “還是不對,再想想……。”

  哞,看見幾個手忙腳亂,把繩子系得亂七八糟的慘不忍睹,折騰得大青牛悲鳴似的叫了起來,兩只銅鈴大的眼睛,淚水汪汪,向主人望去。

  “夠了,讓我來。”洪鐘似的聲音響起,韓七走了過來,奪手搶過牽繩,低頭看見地上怪模怪樣的……犁?手臂微滯,皺眉說道:“這是何物?”

  “曲轅犁。”說話的是鐵柱,只見他小退兩步,結結巴巴道:“郎君讓我做的。”

  “犁就是犁,還分什么曲直,好端端的,改在這模樣,還能用嗎。”韓七說道,帶著訓斥的語氣。

  “試試看,按理來說,應該能用的。”韓瑞說道,在心里加了句,如果教科書上沒有出錯的話。

  頓了片刻,韓七一語不發,所謂萬變不離其宗,無論犁具改在什么樣子,主要的功能還在,根據以往的經驗,三兩下就把犁繩栓在青牛身上,提了下犁具,感覺輕了些,開口喝道:“愣著做什,在前引牛呀。”

  哦,反應過來,也不用韓瑞吩咐,幾個奴僕非常有自覺,走到牛頭前,拉著它的鼻環,慢慢向前走去。

  鼻子吃痛,青牛自然邁蹄向前,出于以往的習慣,韓七也不急,要再等幾步,犁鏵才會翻土,咦,韓七臉上突然露出少許驚訝,瞬間,出乎意料,手中吃重,犁具輕松破地,泥土翻滾,留下一條深壑。

  翻了幾米,輕易犁到田埂邊前,韓七停下,就要解繩掉頭,卻聽韓瑞說道:“七伯,不用解開繩子,轉動底下那個盤就可以了。”

  嗯,韓七按照韓瑞的提示,調動犁盤,犁鏵輕易轉頭,而奴僕也拉牛回身,可以繼續犁地,不愧是經驗豐富的老手,韓七稍微操作片刻,就熟悉了曲轅犁的性能,不斷地調頭和轉彎,沒多在功夫,就翻犁了一片田地。

  “阿七,你在做什么?”

  韓七聞聲止步,卻見田地的旁邊,不知道什么時候,聚集了二三十個村民,最年長的族老也在其中,皺眉地看著他,還有那模樣怪異的犁,之所以這么快出現,主要是有人見到韓七與韓瑞一起,害怕出了什么事情,連忙把他請了過來。

  “犁地。”韓七說道。

  “這是…犁么?”同樣的疑問,浮現在族老心中,不過,親眼見到韓七在田里操作靈活,輕而易舉的破土調頭,年長族老知道自己的問題純屬多余了。

  “這個,你要問他。”韓七說道,伸手指向韓瑞。

  “宗長!”哦,年長族老反應過來,就是聽到消息,韓七與韓瑞待在一起,唯恐兩人發生矛盾,匆匆忙忙趕來,不想卻見到剛才的場景,以他幾十年務農的經驗,自然清楚,曲轅犁有什么好處。

  要知道,以前用的是長直轅犁,回轉困難,耕地費力,而眼前的曲轅犁不僅使犁架變小變輕,而且便于調頭和轉彎,操作靈活,特別是在短短的時間內,就翻了大片田地,光是這點,不知道節省了多少人力。

  “今日之事,誰也不許透露,不然按照族規,逐出門戶。”臉面突然變得極其嚴肅,年長族老沉聲說道:“宗長,還有你們,隨我來。”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5:02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二十三章 猜疑

  逐出門戶,好嚴厲的懲處,眾人心中凜然,連忙應諾。

  “把這犁,包好,抬到祠堂。”年長族老滿意點頭,繼續吩咐說道:“你們繼續干活,順便去把……喚來,說有重要事情與他們商量。”

  且不說村民忙碌叫人,韓瑞有點不明白族老的意思,懵懵懂懂隨著眾人來到祠堂,還好,心理素質不錯,沒像鐵柱一樣,神情忐忑不安,以為做錯什么事情,就差哭喪著臉了。

  很快,眾人聞訊趕來,特別是有個身材粗壯,滿面絡腮胡須的壯漢,疾步沖了進來,二話沒說,蒲扇大的手掌就拎起鐵柱,大吼道:“小子,又闖什么禍了?”

  “阿耶,我沒有。”鐵柱連忙辯解,帶著哭腔,委屈得眼淚汪汪。

  “敢說沒有……。”吼聲震屋,壯漢根本沒聽解釋,東張西望的,看模樣,好像就要拿棍子抽人。

  “大錘子,不要沖動。”年長族老叫道。

  “村正,都怪我不好,沒有教好兒子,給大家添麻煩了。”瞪了鐵柱一眼,壯漢鐵錘連忙走到才到自己胸前的族老面前,老老實實鞠躬認罪:“這小子,是不是又傷了誰,族老盡管直說,湯藥診費我來出,還要擺酒賠禮道歉……。”

  看得出來,鐵錘對這套路非常熟悉,顯然,有這么個壯實的兒子,他也頭痛,與小伙伴玩耍時候,總是扭傷人家,近兩年,干脆不讓兒子出門,留在家里幫自己,這種事情才漸少,沒想前幾日應韓晦之托……

  糟糕,該不會是把宗長弄傷了吧,想到這里,鐵錘腦袋冒出冷汗,心驚肉跳。

  “別急,是好事。”年長族老笑瞇瞇道:“大錘子,不錯,有個好小子,后繼有人了。”

  在等人的空隙,年長族老已經詢問清楚,知道了發明曲轅犁的來龍去脈,心情極為舒暢,對于韓瑞,更是看高了籌,覺得,當年做出的決定,果然沒錯。

  “好事?”鐵錘驚訝:“什么好事……。”

  “族老,尋我來,有什么事情呀。”說著,韓晦也翩翩而來,見到滿屋子人,韓瑞也在其中,微微一怔:“郎君也在。”

  “事情與宗長有關,怎能不在。”年長族老微笑,左右看了看,說道:“人都齊了,和你們說件事情……。”

  不久之后,聽完年長族老的描述,眾人紛紛圍在曲轅犁前,仔細打量撫摸,目光充滿驚疑之色。

  “族老,這怪犁,真的這么有用?”

  “也不像呀。”

  “真的,我親眼見到的。”

  “七叔用過,聽他怎么說。”

  一陣紛紛擾擾,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韓七身上,畢竟親自操作過,當然最有發言權,況且,以他與韓瑞之間的……,也不擔心他會騙人。

  沉默片刻,表情平靜,韓七說道:“沒錯,很好用。”

  “嗯,連阿七都這樣說,那是肯定的了。”

  “其實,想知道真假也簡單,待會拿去用下就清楚了。”

  “也是,也是。”

  眾人紛紜議論,年長族老開口了:“先別吵,聽我說。”

  祠堂內頓時沉靜下來,只聽年長族老說道:“有了這件利器,翻田犁地方便倒是小事,以前,就是由于我們人力不足,連自家的田地都犁不完,而今就不同了,想想,如果能節省一些時日,把地全部翻犁,插上秧苗,收成的時候……。”

  美妙的前景,讓眾人浮想聯翩,小農經濟社會,百姓最大的幸福,無非就是收成時候,比往年多得幾斗米,而今,卻有望多得幾石,真是意外的驚喜,誰不心潮澎湃。

  “大錘子,這幾日,你把手頭上的事情放一放,先做幾具犁出來。”長年族老笑道:“人手不夠盡管開口,我讓他們去幫忙。”

  “沒有問題。”鐵錘立即答應,琢磨了下說道:“其實,這事也簡單,只要把舊犁改動下,就可以了,費不了多少時間。”

  “那自然好,如果犁耙真那么好使的話,鐵叔家不是有幾塊地嗎,我包下了。”

  “成呀,到時我也去幫忙。”

  一陣應喏的聲音,可以看出來,鐵錘在韓家村的人緣不錯,說到這里,年長族老也開口了,望了眼韓瑞,淡聲道:“不僅是大錘子家,還有宗長的地,也一並翻犁吧。”

  呃,瞬間,祠堂里靜了下來,眾人看看年長族老,又看看韓瑞、韓晦,最后目光停留在韓七身上,嘴巴緊閉,不敢出聲。

  故意忽略眾人的反應,年長族老微笑道:“宗長,聽說這犁是你搗弄出來的。”

  “真的假的,會不會是晦管家的功勞?”

  “很有可能,畢竟有過前例。”

  眾人交頭接耳,小聲議論兩句,又安靜下來,仔細聆聽答應。

  “沒錯。”韓瑞理直氣壯說道。

  “你是怎么想到的?”旁邊有人問道,帶著質疑,目光卻看向韓晦。

  “不用想,我就是覺得犁耙,應該是這個模樣,所以我就讓柱子做出來了。”韓瑞淡聲道,答案有點胡攪蠻纏,不過,既然他們不相信自己,又何必解釋清楚,而且,真正的答案,也不可能告訴他們。

  一旁的韓晦笑了下,也沒有幫腔,因為以他對人情世故的了解,自然清楚的知道,村民該信的信,不信的,無論怎么解釋,總是要懷疑的,只要心中明白,這是郎君的功勞即可,何必浪費唇舌。

  到是鐵柱,毫不掩飾自己的崇拜,興奮說道:“郎君真的很聰明……唔。”

  扯著兒子衣裳,鐵錘小聲說道:“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要插嘴。”

  說不清楚就算了,韓瑞站了起來說道:“叔翁,還有別的事情嗎?沒事的話,我就先回了,有點累。”

  “嗯,回吧,好好休養。”年長族老和聲說道。

  韓瑞不置可否點頭,揖身行禮,慢慢走出祠堂,韓晦也告罪了聲,悠然跟上,看著兩人漸遠的身影,年長族老微笑說道:“不愧是伴祥瑞而生,會給村子帶來福氣,當年的決定果真沒錯。”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聲音稍微大了些,祠堂內的眾人清晰可聞,有幾人的臉色微變,又低下頭來。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5:03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二十四章 七星龍泉

  在村中小道上走了片刻,韓晦笑著說道:“郎君,不會怪我吧。”

  “怎么可能。”韓瑞坦然自若,微笑道:“反正事實就是如此,無論他們怎么懷疑,也抹殺改變不了。”

  “不管其他怎么想,我卻是相信郎君的。”韓晦說道,一如既往地支持韓瑞。

  “謝謝晦叔。”韓瑞輕聲道,要知道,當初選擇制造曲轅犁,本來就是一片好心,希望可以改善村民的辛苦勞動情況,但是現在,自己辛苦多日的成果,卻沒有得到相應的肯定,性格再灑脫自如,心里多少也不會覺得舒服的。

  “其實,我覺得族老還是相信郎君的。”韓晦說道。

  哦,韓瑞沉默,信不信也無所謂了,心里已經決定,以后再怎么清閑蛋疼,也不會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了。

  “嗯,還有七郎。”韓晦說道:“他似乎也相信郎君。”

  “七伯,人很和氣。”韓瑞點頭承認。

  “一直都說,七郎就是面冷心熱……。”韓晦笑道:“當然,如果火暴脾氣能改下,那就更加完美了。”

  嗯,韓瑞不予評論,畢竟沒有親眼見過,自然要表示懷疑,呃,好像,突然有點兒理解村民們的想法了。

  片刻,回到宅院,才踏入門檻,就有奴僕稟報說道:“郎君,適才,錢阿郎家的郎君,差人送來一個禮盒,說是贈與郎君的禮物。”

  禮物?醒悟過來,韓瑞欣喜問道:“在哪?”

  “廳堂……。”

  案牘之上,擱放著一個方形木盒,長三尺多,寬四寸有余,盒上雕刻有祥云紋飾,通體染上黑漆,顯得格外古樸大方。

  疾步似的走入廳堂,來到案牘之前,韓瑞輕輕吸了口氣,穩定心神,拆解系盒繩子,小心翼翼翻開盒蓋,一柄長劍立時映入眼簾,連柄帶鞘紋理美觀,不翹不裂,並鑲以銀、銅鏤花飾件,造型美觀之極,讓人望之頓覺賞心悅目。

  壓抑著心中興奮,韓瑞慢慢拿起長劍,入手微沉,順手輕抽,嘶一聲,微弱而低啞,一道青光閃耀,寒光閃閃,森冷之氣撲面而來,讓韓瑞下意識偏頭瞇眼。

  “七星龍淵!”隨步進來的韓晦叫道。

  嗯,韓瑞點頭,欣喜抽出長劍,把劍鞘擱在案上,仔細欣賞著手中的七星龍泉劍,不愧是傳說中由春秋鑄劍大師歐冶子鍛造的寶劍,觀其華,如芙蓉始出,觀其抓,爛如列星之行,觀其光,渾渾如水之溢于溏……

  相傳,歐冶子為鑄此劍,走遍江南名山大川,尋覓能夠出鐵英、寒泉和亮石的地方,最后來到了龍泉鄉的秦溪山旁,發現在兩棵千年松樹下面有七口井,排列如北斗,明凈如琉璃,冷澈入骨髓,是上等寒泉,就鑿池儲水,開始鑄劍。

  劍成之后,俯視劍身,如同登高山而下望深淵,飄渺而深邃仿佛有巨龍盤臥,且劍身上刻有七星標志,故名為七星龍淵,簡稱龍淵劍,不過如今唐朝建立,因避高祖李淵名諱,便把淵字改成泉字,稱為七星龍泉。

  觀賞寶劍,韓瑞由衷驚嘆,伸指撫著劍脊,真的點冰涼透骨的感覺,平滑且寒光閃閃,簡直能清晰地映出人影來。

  “應是精品上乘之作。”韓晦笑嘆道:“三郎真是舍得呀。”

  “都說龍泉寶劍堅韌鋒利,削銅如泥,也不知是否真的。”韓瑞喃聲道。

  “當然。”韓晦十分肯定,微笑說道:“郎君不信,我可以演示。”

  望了眼韓晦,以為他也想觀看,再欣賞片刻,韓瑞才戀戀不舍將劍歸鞘,遞了過去。

  雙手接劍,韓晦打量廳堂,笑道:“這里太過拘束,不好施展,郎君隨來。”

  后院,並不像富貴人家一樣,建有花草喬灌,假山怪石,亭臺樓閣之類的,只是一塊綠草方坪,墻角幾株逢春的桑榆,艷陽側掛在樹梢頭,茂密的樹葉把陽光分割成無數小塊,費力地穿過枝葉間的縫隙,清涼暖風微拂,倒有幾分清幽靜雅。

  此時,韓晦單手執劍,靜立在草坪之中,眼睛微閉,似在蘊氣養神,輕風拂掠,衣袂飄然而起,頗有幾分俠客的氣質。

  韓瑞有點期待,退立走廊邊上,聚目凝視。

  片刻,只聽,嗆啷……

  一聲銳響,在院里突然響起,遠遠回蕩開去。

  七星龍泉出鞘,綻放出燦爛的光芒,韓晦的身影隨之騰起,手臂在空中抖動,霎時間卷起幾朵劍花,凜冽的微風席卷而來,伴著著他的身影,開始了驚艷華麗的劍舞。

  陣陣劍波,如秋水落長天,化作無邊銀河,三尺龍泉在韓晦手中旋轉騰挪,歡暢奔流,時而沖天,時而落地,時而化作銀衣流光,時而又散作漫天繁星,光芒吞吐閃爍。

  突兀,左手拋出幾物,手中龍泉飛快,連削帶刺,叮,叮,叮……輕輕的幾聲脆響,卻見韓晦負手而立,七星龍泉已經無聲無息地歸還劍鞘之中。

  一陣沉寂,喝采叫好之聲如雷響起,走廊旁邊,韓瑞臉上盡是激動興奮之色,雙手拍得通紅,也不足以表達心中的情緒。

  韓晦輕輕搖頭,嘆氣道:“許久不練,卻是生疏了。”

  韓瑞瞠目結舌,心中立即豎起大拇指,牛,實在是太牛了,裝逼,就應該是這個樣子。

  淡笑了下,韓晦說道:“果然沒錯,這龍泉劍真是上乘精品,由能工巧匠鑄成,堅韌鋒利,剛柔並寓,斬釘截鐵,削銅如泥,郎君請看,六枚銅錢,其中五枚皆斷成兩半,僅余一枚,非劍之不利,實乃我技藝生疏之過。”

  哦,韓瑞連連點頭,只懂呆呆看著散落四周,一分為二的銅錢,彎腰揀起半片,觸摸斷口,光潔平滑,絲毫沒有硌刺,半響,韓瑞目光充滿崇敬,毫不掩飾其中的貪婪…呃,灼熱,看向韓晦,目的顯露無疑,就差沒有磕頭大拜了。

  韓晦微笑:“郎君,想學?”

  那是必然的,韓瑞用力點頭,幅度之大,也不怕把脖子扭傷了。

  “這個……。”韓晦似乎遲疑起來。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5:04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二十五章 又來了

  “晦叔放心,學成之后,我一定遵循師命,尊師重道,秉承習武只為強身之道,不持強凌弱,逞兇斗狠,奸/淫擄掠,殺人放火,路見不平,撥劍相助……。”韓瑞激動說道。

  “什么亂七八糟的,郎君你在說些什么?”韓晦莫明其妙問道。

  呃,對呀,自己穿越的不是武俠位面,有點不好意思,韓瑞摸著鼻子,訕笑道:“見到晦叔出神入化的劍術,一時激動過了,在胡言亂語呢。”

  “呵呵,我這點技藝算什么,豈敢妄稱出神入化,想來天下間真正達到這個境界的,也是屈指可數而已,據我所知,唯有京城……。”目光悠悠,韓晦輕輕嘆氣,繼而微笑道:“郎君,我的意思是,七星龍泉太過鋒利,初習劍藝,不能用它,免得傷了自己。”

  “沒有問題,那就換把普通的,不然用竹木代替也行。”韓瑞說道,現在他滿腦子都是學成劍術之后,在人前耍帥的場面,哪里還注意到韓晦的異常。

  “善。”韓晦說道:“今日晚了,明日清晨,郎君務必五更起來,學習養氣之術。”

  “了解。”韓瑞大聲回答,喜滋滋的捧起七星龍泉劍,繼續欣賞起來。

  次日,在奴僕的叫喚聲中,韓瑞迷迷糊糊起來,溫月洗面,才稍微清醒,記起昨日的約定,匆匆忙忙趕到后院,那里,韓晦已經等候多時了。

  “晦叔,我遲到了。”韓瑞連忙道歉。

  “沒事,以后注意就成。”韓瑞微微擺手,也沒有在意,笑著說道:“現在開始吧,郎君先隨我練習這些動作……。”

  “好……。”

  山中無甲子……,嗯,又用錯詞了,應該是在專注于某事的時候,總是沒有察覺時間的流逝,一晃半個多月過去,在韓晦的提醒下,韓瑞才發覺,清明節將臨。

  半個多月的時間,在韓晦認真仔細教導下,足夠讓韓瑞記下幾套劍術,手里拿著一柄木劍,揮舞得有模有樣,如同行云流水,頗有幾分神韻,可惜,兩人都心知肚明,這不過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罷了。

  當然,對此兩人都覺得滿意,韓晦認為,比起以前,現在的韓瑞變得神采奕奕,臉色紅潤,健康了許多,不似臥榻在床的時候那么單薄盈弱,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至于韓瑞,學劍技的理由,看似有些上不了臺面,其實不過是借口罷了,穿越到古代,差不多就是與以前的親人好友天人永隔,心中的苦楚,卻不知怎么宣洩,無論是制造曲轅犁,還是學習劍技,都有些沒事找事的意思,最主要的目的,或許是希望專注于某事,可以淡忘抑郁的心情。

  不管什么理由,半月鍛煉的成果還是十分可喜的,可能正逢身體發育時候,韓瑞長高了半寸,身體多了幾分肌肉,不復以前弱不禁風的單薄,木劍舞得興起,清逸的臉龐泛起紅潤,席卷幾個呼嘯,真有些健壯英武的味道。

  一套劍路使完,韓瑞負劍凝息而立,輕輕喘了口氣,一旁的阿福立時殷勤遞上干凈毛巾,笑呵呵地奉承說道:“郎君劍藝越發高明,就快與晦管家齊平了。”

  “誇大其詞,阿諛奉承,巧言令色。”韓瑞笑罵道,走到草坪角落,席地而坐,拿起一杯水,細飲潤喉。

  “阿福倒是沒有誇大,只要郎君堅持,數年之后,必然將我超越。”韓晦微笑道,目光欣慰,有種發自內心的歡喜。

  韓瑞笑笑,忽然說道:“過幾日就是清明,家里有什么安排?”

  臉色漸漸暗淡起來,韓晦輕聲說道:“村里會舉行群祭,一同前去掃墓,以往郎君患病不能參加,今年應該隨行而去。”

  “那晦叔呢?要幾天才回來。”韓瑞問道,按照以往的慣例,清明前后幾天,韓晦總要請假一段時間,具體去哪,沒人知道,而且,問了,他也不說。

  “大概七八日吧。”韓晦說道:“最近,家里也沒有什么重要事情,一般的細碎瑣事,郎君自行決斷就可,遲疑不決、不明其由的,先拖延數日,等我回來。”

  韓瑞應聲,沒有繼續追問,而是請教起劍術方面的問題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些招式明明清楚其中的步驟,卻施展不出來,或許動作僵硬,不夠順暢。

  沉吟片刻,韓晦提議道:“郎君練字吧。”

  “練字?”韓瑞有點驚訝,隨即有點明白過來,古代是用毛筆寫字,想把字體寫得好看,不僅要運用手指腕力,而且也要身形的配合,執筆與執劍相似,道理也差不多吧。

  “嗯,滴水蘊墨,專心致志,持之以恆,郎君什么時候將廚房里那缸水用盡,劍術當有小成。”韓晦鼓勵道。

  拍撫額頭,難道惡夢又要開始了嗎?韓瑞愁眉苦臉道:“晦叔,我可不是王大令,沒他的毅力。”

  “郎君即自知,當則加勉之。”韓晦笑道:“缸水滴盡不易,那么可以學張伯英臨池學書,池水盡墨。”

  “晦叔,我也沒想過要成為王右軍。”韓瑞哀求似的說道,有點垂死掙扎的意味。

  “也沒指望郎君達二王境界。”韓晦說道:“郎君覺得劍術拘滯,無非是身心不一,而練字可以修身養心,在拿捏,運筆,書臨每一筆的瞬間,心意念起,身也隨之為動,直至一舉一動,皆由心而發,由心而止,劍技才算是初窺門徑。”

  “好吧,我練。”考慮片刻,還是舍棄不了心中的武位夢想,韓瑞咬牙說道:“從明天就開始寫字。”

  “不急,等我回來再說。”初學字體,沒有好字帖怎么成,猶豫了下,韓晦微笑道:“到時給郎君一個驚喜。”

  “嗯,我很期待。”韓瑞說道,有力無力,沒有多少歡喜,正在默默體會著命運難測的滋味,要知道,沒有穿越之前,韓瑞就是出身于所謂的書香門第之家,自然逃離不了一些傳統教育,人家在玩游戲上網的時候,他就在背古文、習字畫,直到大學畢業,在異地謀生,才算是擺脫了欲哭無淚的生涯,不想……穿越之后,還是這么悲劇。

  ………

  PS:

  大令:王獻之,字子敬,小名官奴,東晉大書法家王羲之(字逸少,領右將軍官職,世稱王右軍)第七子,因任中書令之職,故世又稱其為王大令。

  張伯英:東漢書法家張芝,字伯英,為練字,把一池清水都染墨了,王羲之曾效仿,並欽敬地說張芝臨池學書,池水皆墨,好之絕倫,吾弗如也。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5:05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二十六章 釋然

  清明在即,春雨綿綿,連日的幾場小雨之后,雨勢漸漸停歇下來,氣溫也降了許多,陣陣微風吹過,裹著青草的芬芳,空氣格外清新,清晨有霧,籠罩連綿起伏的群山,就連山腳下的村莊房舍也在縹縹緲緲的霧氣中忽隱忽現,恰似海市蜃樓。

  村頭不遠處的小河岸邊,清澈透涼的河面彌漫在一片薄薄的霧氣中,小船輕搖著,韓晦微微招手,輕聲說道:“郎君回去吧。”

  嗯,韓瑞攏手微揖,臉上帶著笑容,又不是生離死別,哪里來的傷感涕泣,不過還是望著小船悠悠離去,才慢慢轉身而回。

  走到村頭,早起的村民見了,紛紛招呼起來:“宗長,晦管家走了……。”

  村莊不大,怎能掩藏多少秘密,對于韓晦每年清明消失幾天的事情,眾人自然清楚,起初還有幾分好奇,久而久之,也就習以為常了。

  韓瑞微微點頭承認,回了個笑容,繼續向前走去,不久,卻給人攔了下來,客氣說道:“宗長,族老請你到祠堂議事。”

  轉身來到祠堂,韓瑞發現,殿里已經聚了不少村民,見到是他,連忙側身避讓,熱情地打起了招呼。

  “宗長到了,在說你哩,快些過來。”聽聞動靜,正在殿中央盤坐的年長族老招了招手,慈和笑道:“明日去掃墓,你做好準備了吧?”

  上前揖身,旁邊有人讓席,韓瑞謝過,彎膝跽坐,不解問道:“要做什么準備?”

  “自然是主持墓祭呀。”旁人笑道。

  “墓祭?不成。”韓瑞連忙搖頭推托起來:“我年紀小,而且沒有經驗,這么重要的事情,還是煩勞幾位族老親自出馬才行。”

  “沒事,很簡單的,也就是敬香、灑酒、呼魂而已,練習幾次就可以了。”

  “是呀,而且幾個族老也在旁邊,有他們的提醒,也不怕出差錯。”

  “經驗什么的,多拜幾次自然就有了。”

  旁人紛紛勸說,語出真誠,似乎唯恐韓瑞不答應似的,這讓他頗有點奇怪,怎么才幾天功夫,村民們的態度好像就不同了。

  見到韓瑞還有顧慮,年長族老開口說道:“宗長,這是你的責任,可不能拒絕,以前身體不適,自然不要緊,現在還這樣推托,祖宗們該不高興了。”

  得,這個罪名可擔待不起,韓瑞苦笑道:“叔翁,千萬別說了,再說下去,我真成了不孝子孫,哪里還有顏面拜祭他們。”

  “這么說來,你是答應了?”年長族老笑道。

  “承蒙大家器重,不敢拒絕。”韓瑞說道,無論古今,不孝的罪名或許行為,都是讓人唾棄的,這么大的帽子蓋下來,誰能頂得住。

  “那就好,我和你說下掃墓的過程,你且記下來。”年長族老說道,仔細交待其中的細節,以及應該注意的地方,就算有疏漏的地方,旁邊還有其他人代為補充。

  韓瑞仔細聆聽,有不明白的,就立即請教,很快就了解具體流程,至于掌握了多少,那就要看明天的表現了。

  又商討了明日的安排,眾人三三兩兩散去,韓瑞也要起身,卻讓年長族老叫住,聽他笑著說道:“宗長,你造的那個犁耙真管用,大家的地都差不多翻犁完了,準備放苗插秧,要比往年快了大半個月,也沒有那么辛苦了。”

  “那樣就好。”韓瑞笑道:“還要感謝他們,幫我把那百余畝地犁了。”

  “不,是大家要謝你。”年長族老肅容說道:“你不明白,多出來十幾天功夫,對大家意味著什么,可以上山砍柴,下河網魚,照顧老小,幫媳婦搓麻織布……,哪怕能抽出兩三天時間,做其中一件事情,就能減輕許多負擔,家里的日子就能好過很多。”

  嗯,想到早出晚歸,從來沒有停止忙碌的村民,韓瑞理解點頭。

  “還有,那日,你可能聽到了些風聞風言,村里也沒幾個讀書識字的,別指望泥腿子有什么見識。”年長族老笑道:“我已經罵過他們了,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這就是村民態度轉變的原因?韓瑞遲疑了下,忍不住問道:“叔翁,你為什么相信我?”

  “呵呵,我雖然老了,但還不至于糊塗。”年長族老笑道:“阿晦是什么樣的人,難道我還不清楚呀,有這樣的寶貝,早就拿出來了,何必等到現在,怎么,說著不在意,心里還是有點疙瘩吧。”

  韓瑞微笑,有點不好意思:“晦叔和你說了。”

  “不說我也看得出來。”年長族老笑了笑,忽然鄭重說道:“宗長,阿晦是個重情義的人,而且也有學問,屈身在韓家村,本已經是委屈他了,你千萬別把他當成僕僮之流使喚。”

  韓瑞點頭,輕聲道:“阿耶生前也是這么說的,讓我以叔父之禮相待。”

  “人前人后,我也看到了,你做得很好。”年長族老誇贊,又搖頭嘆氣說道:“不要怪我多嘴,其實我是怕他走了,阿晦心里有事,這么多年了,還忘不了,特別是最近,很不對勁……,希望是我想多了。”

  韓瑞附和,沒有經過韓晦同意,也不敢告訴族老在歸來途中,遇到虞伋的事情,畢竟他也不是個輕易棄諾洩密的人。

  聊了幾句,韓瑞起身告退,年長族老應聲,再次告誡道:“宗長,新犁是我們村的寶貝,別到處嚷嚷,讓人知道……。”

  或許,年長族老才是第一意識到,曲轅犁的重要作用的人,所以才會在當日以逐出宗族為要挾,嚴禁村民透露消息。

  韓瑞唯唯諾諾,含笑答應而去,對于年長族老財不露的白的小農意識不予評價,而且,韓瑞也相信,唐代,已經不是先秦以前,那種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的情況,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像曲轅犁這種利國利民的器具,根本不須推行,早晚會在民間盛行普及的。

  “宗長……。”

  走出祠堂,在村民的一片問候聲中,韓瑞微笑回家,心情盡管十分舒暢,但是細心的他,還是發現,走前走后,卻一直沒見到韓七露面。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5:06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二十七章 油壁香車

  清明,農歷二十四節氣之一,中國傳統的清明節大約始于周代,歷書有記載:春分后十五日,斗指丁,為清明,時萬物皆潔齊而清明,蓋時當氣清景明,萬物皆顯,因此得名。

  清明前后,氣溫升高,天氣回溫,此時春暖花開,萬物復蘇,天清地明,正是春游踏青的好時節,不過,普通百姓,一般選擇去掃墓,攜帶酒食果品、紙錢等物品到墓地,將食物供祭在祖先親人墓前,再將紙錢焚化,為墳墓培上新土,折幾枝嫩綠的新枝插在墳上,然后叩頭行禮祭拜。

  而這個時候,韓瑞就帶著一幫族人,正在做以上程序,話說韓家村,從西晉末年,八王之亂,五胡亂華開始,中原人為避戰亂,大舉南遷,韓姓也不例外,根據祖上流傳下來的只言自語,村中族老推算出來,他們應該屬于潁川一脈,幾經輾轉,才遷徙到這里安家。

  至今也有二三百年歷史了,到了韓瑞這輩,算是第十代嫡系,所以在祭拜了六七座共祖墳墓之后,族人也分道揚鑣,各自散去,祭祀自己的親人,而像幾個族老輩份的老人,則可以先行返村了。

  陽光微暖,風兒微寒,一座無名小山之上,韓瑞靜靜站在韓九夫婦的墓墳前,擺上香燭清酒,沉默不語,一切都變得那么安靜,蕭然,少了村莊的喧鬧和浮躁,只聽得風吹草動、樹葉搖曳的聲音。

  韓瑞也分不清楚,而今的心情,到底是屬于誰,悲傷的感覺從心底冒湧出來,眼角情不自禁濕潤盈溢,慢慢地,懸掛著幾滴晶瑩剔透,有風拂過,冰冰涼涼的,或許能感受到韓瑞的心情,雨,很細,很綿,如同連綿不斷的絲線,慢慢的從空中飄落,毛茸茸的,悄悄無聲地飄落著,蕩漾在半空中,在青翠的山木,彌漫一層的薄薄的輕紗。

  “郎君,下雨了,回去吧,免得淋壞了身子。”阿福上前勸說道,目光里充滿了擔心,害怕韓瑞又染病了。

  “嗯。”韓瑞微不可聞地應聲,阿福大喜,連忙招呼旁邊奴僕,收拾祭品,自己取出油紙傘,撐開擋在韓瑞頭上。

  細雨霏霏,稀疏地斜織著,如煙如霧,飄散在山間小路上,在一片淅淅瀝瀝的聲音之中,山林格外寂靜,空谷無聲,蟬鳥似乎也躲藏起來了,山上綠樹蔥蘢,生機盎然,高大挺拔的樹木之上,嫩葉油亮翠綠,沾了濕漉漉的雨絲,顯得尤為碧透欲滴。

  小雨微灑,織成一片輕柔的網,薄霧裊繞群山河水,朦朦朧朧的,如同淡淡的水墨畫卷,不過就在此時,韓瑞卻沒有什么心情欣賞美妙的景色,只顧低頭微步前行。

  “叮,叮,叮……。”

  一串銅鈴聲從后面傳來,越來越近,見到韓瑞渾然未覺的模樣,阿福連忙小聲提醒,韓瑞茫然回首,卻見一輛馬車悠悠而來,很自然地讓開幾步。

  這是一輛非常漂亮的而豪華的馬車,車廂的左右后三面和正面軟簾上,全都精繪著吉祥瑞獸,車頂上則聳立著一只銀制的雙翅高張,昂首,作著似欲沖空飛去之勢的青鳥,制工精巧無比,遠遠看來,栩栩如生,完全如同真的一樣。

  車前,是匹通體毛色油光閃閃發亮的駿馬,駕車的是一個年約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雖然只是奴僕裝束,但是見到韓瑞一行輕步避讓,卻知道含笑拱手表示感謝,勒馬慢行,唯恐車行過快,使得塵土飛揚,濺染路人,從些微細節,可知其素質。

  馬車緩慢馳過,遺留一抹濃郁香氣,清晰可聞,久久未消,待馬車漸遠,韓瑞起步繼續前行,仍然嗅到淡淡清香。

  香車寶馬一詞,應該就是源自于此吧,能坐上油壁香車的人,想來也不是一般百姓,也不知道是哪家的達官貴人出行,韓瑞稍微思考,也沒太在意。

  雨水,漸漸的大了,由淡變濃,看似輕如薄紗,卻能遮住眼睛,讓人看不清前面的路,飛揚的塵埃,雨水覆蓋在上面,慢慢地化作泥水,濕滑泥濘,走起來有些困難。

  雨水細密地斜積著,隨著輕風不停變幻方向,如同滿天發亮的珍珠,飄飄揚揚地揮灑,順著油紙傘沿壁滴落,就算阿福怎么仔細小心的嚴防死守,難免有水珠滴灑到韓瑞身上,自身更加不用多說,早就已經淋濕了半邊。

  彈拂了下衣袖上的霧珠,看見阿福狼狽不堪的模樣,韓瑞說道:“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以避雨?”

  阿福連忙說道:“就在前面,有間寺廟,雖然破敗了,但是大殿勉強可以躲雨。”

  “嗯,就去那里,走快兩步,雨勢漸大,一時半會也停不了。”韓瑞說道,幾個僮僕當然沒有意見,加快了步履速度,朝寺廟走去。

  走了百余步,前面出一條寬闊的岔道,兩邊柏樹林立,盡頭飛檐翹角,隱約是座氣象非凡的寺院建築,慢慢走近,才發現,寺廟的確已經敗落,道路雜草叢生,就連鋪墊階梯的青石板似乎也給人取走,更加不用說棟梁木材了,連門檻也沒有留下。

  只有大雄寶殿,擺放著幾只佛陀塑像,百姓不敢輕動,才得以保存,不過也可以從殘留的磚瓦石基上看出,這間寺院也曾經有過一段輝煌的歷史。

  “郎君,剛才的馬車。”

  聽到阿福聲音,韓瑞才從光陰荏苒,變幻無常的感慨中回過神來,卻見在大殿的里側,停著一輛油壁香車,那匹駿馬正在揚蹄打著噴嚏,嘶叫搖身抖動,雨珠順著光亮的毛皮灑落四周,瞬時恢復干爽狀態。

  所謂先來后到,猶豫著要不要先打個招呼,卻聽到天空轟的一響,嘩的一聲,霎時,雨點連成了線,大雨就像天塌了似的鋪天蓋地從天空中傾瀉下來。

  “郎君,快些進去。”阿福連忙擁著韓瑞,快步走進大殿。

  “…郎君,是剛才的幾位……。”

  殿中人影閃動,韓瑞抬頭,微微愕然,心中暗嘆,好個俊美無雙的少年,就如同紅樓夢中賈寶玉的描述,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敷粉,唇若施脂,目若秋波,轉盼多情,雖怒時而若笑,即瞋視而有情。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5:06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二十八章 孺子,不可教也

  俊美少年脖頸之上配帶著一串瓔珞,琉璃、瑪瑙、真珠閃耀著璀璨光芒,還好,沒有用一根五色絲絳系著通靈美玉,而且,身上穿著素白裾袍,不是華麗綢緞裝束,不然,韓瑞真懷疑,是不是賈寶玉也穿越了。

  韓瑞過于驚訝,有點走神了,在外人看來,卻是盯住少年不放,駕車的中年人微微皺眉,旁邊有個清秀小僮,也怒目圓瞪起來。

  “郎君……。”見勢不對,阿福連忙輕輕叫喚。

  “哦,什么事情?”韓瑞如夢初醒,懵懂無知的模樣,惹得俊美少年噗嗤笑了,眼波流轉,似是碧潭里的微微湖光,抬手捋著耳邊的長發,露出驚若天人的俊美面容,雖是沒有錦衣貂裘,卻更顯不落凡塵。

  清醒過來,韓瑞表現也算正常,友好笑了下,也沒有上前攀談結識的意思,退走幾步,來到殿內角落,整理灑落在衣衫上的水珠痕跡。

  殿外,雨勢劇烈,陣陣狂風,卷著雨水,嗶嘰啪啦抽打在屋檐上,滲透久年失修的瓦片,緩緩溢滴殿里,幸好,漏而不散,尚有幾處可以躲避的地方,沒有給眾人造成影響。

  “阿…咳…。”山間風冷,雨水微涼,氣溫下降幾度,淋了些雨,衣裳濕透,沒有更換,一停下來,阿福忍不住打起了噴嚏,臉上泛起一抹蒼白。

  “阿福,感覺怎么樣?”韓瑞關切問道。

  “郎君,我沒事。”阿福說道,身子卻不由自主打起哆嗦,雙手下意識環抱,捂住胸口。

  韓瑞皺眉,望了眼外面,發現雨水沒有停下的跡象,翻了下包裹,只有香燭祭品,幾樣干糧,沒帶衣裳,考慮片刻,取出火石,韓瑞說道:“生堆火取暖。”

  奴僕很快收集幾片殘枝枯葉,應該是平日大風吹拂進來的,攏成堆,點燃,黃色火焰跳動閃現,青煙裊裊,殿中多了幾分溫暖。

  沒過多久,一個奴僕說道:“郎君,沒有柴火了。”

  這也的確是個難題,如果沒有下雨,外面就有山林,出行掃墓,也帶了披荊斬棘的刀具,砍幾塊木頭還是輕而易舉的,但是現在樹木被雨水淋濕,砍回來也沒用,不過話又說回來,沒下雨的話,也不必要木柴升火了。

  目光在殿里轉悠,發現地上的枯枝落葉已經被奴僕們揀拾盡了,只剩下……眨了下眼睛,韓瑞伸手指著殿里幾只塑像說道:“那有,拿刀劈兩段來燒。”

  奴僕遲疑,小聲道:“郎君,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韓瑞說著,拿起柴刀,上前兩步順手一揮,只聽喀碴一聲,可能是年久,塑像也有些腐朽,也有可能是這些日子鍛煉的成效,韓瑞輕易把一只佛像手臂斬下來,掂了掂,再劈分兩片,扔進火堆里,啪啪一陣爆竹聲響,火焰升高幾分,燃燒得更加劇烈。

  “你……等等。”順勢再斬,卻聽旁邊傳來阻止的聲音,如珠圓玉潤,泉澗溪流般清脆,韓瑞驚訝回望,卻見俊美少年眉宇微鎖,斥責說道:“毀壞佛像,難道不怕報應嗎?”

  報應,想了想,韓瑞說道:“怕。”

  俊美少年笑了,薄薄的嘴唇,彎成了月牙,就要教化渡人,卻見韓瑞右手又揮,又劈下一塊木頭,這回更絕,直接把佛頭斬下。

  “你……。”俊美少年蹙了起來,似想譴責大罵,礙于禮節修養,卻不知如何開口,旁邊的中年人見狀,連忙幫腔道:“這位郎君既然怕報應,為何還敢冒犯佛祖。”

  “當年那些佛祖菩薩能得用舍肉身喂鷹飼虎,難道現在會舍不得區區幾塊木身。”韓瑞笑道,又把木佛頭砍成兩半,扔進火堆里。

  中年人頓時語塞,看向俊美少年,而少年也不知道怎么回應。

  “阿彌陀佛,施主此言差矣,我佛喂鷹飼虎,是為了拯救生靈,無爭無念無悔無妄,大慈大悲大善,舍身取義,而施主只為取暖,此輕彼重,如何能比。”

  眾人回頭,卻見殿外走進來一個和尚,年約三十,光頭圓亮,披著褐色寬大袈裟,沾了雨水貼在身上,神態卻從容自若,未顯狼狽模樣,合手直身,自有股得道高僧的氣質。

  “見過大師!”顯然,俊美少年是佛家信徒,連忙上前揖身行禮。

  目光落在俊美少年頸間瓔珞,及手腕佛珠之上,和尚連忙合十回禮,歡喜笑道:“原是沙門居士,同道中人,貧僧棲靈寺懷海,有禮了。”

  懷海,聽差的話,就成法海了,韓瑞心里嘀咕,覺得木頭已經夠燒了,便停下手來,沒有必要在和尚面前罵禿子,惹人生厭,

  “真巧。”俊美少年歡喜笑道:“我們就是準備到棲靈寺,拜訪智云方丈。”

  “非巧合也,實乃緣分。”懷海和尚笑道:“施主與佛有緣,正是我佛牽引,讓貧僧來此迎接。”

  切,馬后炮,誰不會說,韓瑞心中鄙視,繼續烤火。

  然而,寒暄了幾句,懷海和尚也是沒忘記有人褻瀆佛祖之事,轉身責問道:“這位施主,何得燒我木佛,卻非不怕因果輪回?”

  如果韓瑞再拿喂鷹飼虎來說事,和尚心里已經準備好了許多腹稿,隨時可以反駁,滔滔不絕,而且不帶重復,阿彌陀佛,非爭口舌之利,只為教化世人皈依我佛罷了,懷海默默尋思,信念虔誠而堅定。

  看看懷海,再看看欣然歡笑的俊美少年,韓瑞用木枝在火堆里撥了撥,悠悠說道:“我燒木佛,是為了取得舍利子呀。”

  “荒謬,木佛有何舍利。”懷海和尚搖頭說道。

  “沒有?那再劈兩尊來燒吧。”韓瑞笑道,拿起了柴刀,大有繼續動手的意思。

  見到這個情況,佛來了也要發火,更何況一心向佛的懷海和尚,快步上前阻攔,揮手拂袖,怒目而視道:“孺子,不可教也。”

  呃,連孔夫子也搬出來了,韓瑞撓頭,阿福連忙上前,輕聲道:“郎君,雨要停了,還是回家吧。”

  抬頭望去,雨水果然變小了,很細,很綿,像飄浮的柳絮,淡淡的薄云后面,一抹燦爛的陽光投射出來,天空,漸漸放晴。

  “好的,走了,免得佛祖沒怪罪,和尚卻先急了。”韓瑞說道,旁邊奴僕連忙收攏包裹,擁他出去。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5:07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二十九章 孽障

  “阿彌陀佛,貧僧破戒了。”待韓瑞一行走遠,懷海和尚低聲說道,默默懺悔。

  俊美少年連忙勸說道:“大師,我佛也有怒目金剛之像,為維我佛尊嚴,破戒又有何防。”

  “居士此言甚善。”懷海和尚點頭,閉目默宣佛號,輕聲說道:“佛道已經漸衰至此,貧僧心中實是悲痛難抑。”

  這話是有根據的,自唐朝建立,道家就吃香了,道教開始興盛了,原因十分簡單,唐朝李氏雖然出身貴族,但並非望族,為了抬高出身門第,神化其稱帝的合理性,攀附道教之主李耳作祖先,在政治上也是必要的。

  而佛教,怎么說呢,有點讓皇室忌諱,且不說佛教是隋朝的國教,深得兩代皇帝尊崇,就是在隋朝末年,諸侯逐鹿天下的時候,有些佛家弟子打著彌勒降世的口號起兵造反,這本身就是讓人難以安心,更何況佛教的僧尼人數,寺院田產,金銅佛像,實在是太多,不利于王朝統治。

  就是這兩三個原因,就足以讓朝廷把佛教列入打壓的范疇內,有激進的大臣,指責佛教剝削民財,割截國貯,不事二親,專行十惡,請求皇帝予以罷廢,當時在位的是高祖李淵,也不知出于什么考慮,沒有聽從采納建議。

  不過也曾經下詔,把道士、女冠排在僧尼之上,所謂上有所好,下必附焉,連皇帝都這樣了,底下的達官貴人,平民百姓,肯定會跟從行事,一時之間,佛教勢力幾乎是從高峰跌落谷底,信奉施舍的人越來越少了。

  當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經過幾百年來的傳播,民間自然有大批的信徒,區區打擊,不至于讓佛教僧尼活不下去,然而,不好過就是了,自然希望恢復以前的榮光。

  “大師不必傷心,花開花落,緣起緣滅,自然之理,我佛總會再有普照天下的時候。”俊美少年肅容說道:“那時,天下百姓必將淋浴佛光,達光明彼岸。”

  懷海驚訝,雙手合十,揖身說道:“居士好悟性,貧僧弗如也。”

  “不敢。”俊美少年連忙避讓,秀臉微紅,慚愧說道:“非我之悟,而是得一位高僧指點。”

  “不知是哪位前輩大德,有機會定然要去聆聽教誨。”懷海問道。

  “越州永欣寺智永大師。”俊美少年說道:“我這次,就是奉智永大師之令拜訪棲靈寺的智云方丈。”

  “啊,原來是師伯。”懷海驚呼,連忙朝南邊行禮,片刻,聽到是自己人,懷海心中更加歡喜,熱情引路,不久之后,就回到棲靈寺之前。

  棲靈寺,本名大明寺,座落在揚州城外北郊蜀岡中峰之上,因初建于南朝劉宋孝武帝大明年間而得名,到了隋代,皇帝楊堅為慶賀其生日,下詔于全國建塔三十座,以供養佛骨,大明寺奉令建棲靈塔,塔高九層,宏偉壯觀,建成之日,信徒游人蜂擁而來上香敬佛,多以棲靈稱呼寺名,久而久之,便更名為棲靈寺。

  沿著數百級舒緩石階登上大明寺前的廣場,迎面是一座莊嚴典雅的牌樓,牌樓為紀念棲靈塔和棲靈寺而建,四柱三楹,下砌石礎,仰如華蓋。越過牌樓,就是棲靈寺的山門殿兼作天王殿,殿內供有彌勒像,背面為護法韋馱,兩旁分立佛家四大天王。

  過天王殿,但見庭院開闊,古木參天,香煙繚繞,東有檜柏,西有黃楊,枝葉繁茂,郁郁蔥蔥,中有寶鼎兩尊,香火堆插其中,前面還有幾個信徒,虔誠地膜拜。

  走過一條花崗嚴甬道,就到了大雄寶殿,殿內法相莊嚴,經幢肅穆,法器俱全,正中坐于蓮花高臺之上的釋迦牟尼大佛,兩側是他的十大弟子中的迦葉和阿難,東首坐著藥師佛,西首坐著阿彌陀佛,佛壇背后是觀音、普賢菩薩泥塑群像,兩邊是十八羅漢像,殿內金光煥彩,香火不斷。

  大雄寶殿附近,有幾間清幽建築,方丈禪室就在其中,有懷海和尚帶路,一路上自然是通暢自如,很快就來到智云方丈的禪房前,揚聲求見。

  “……進來。”片刻,房中傳來溫和的聲音,中年車夫與小僮留在外面,懷海和尚與俊美少年脫履進去。

  禪房陳設簡單,一席睡榻,幾張坐蒲,不見任何佛像法器,連飲水的壺盞也沒有,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盤坐在榻上,手里捻動一串佛珠,睜開眼睛,微笑說道:“懷海,這位小居士是?”

  “越州王瓔珞,見過智云方丈。”俊美少年頓首拜道。

  懷海在旁說道:“方丈,王居士,是奉了永欣寺智永師伯之令,前來拜訪的。”

  “興甚。”智云和尚欣然笑了,頌了句佛號,問道:“智永師兄近來可好?想師兄已近百歲之齡,聽聞他的消息,吾心甚慰。”

  王瓔珞微笑說道:“智永大師身體甚安,精神矍鑠,每日晨起,頌佛經千言,眷字百句,風雨無阻。”

  “呵呵,數十年了,師兄還是如此,快哉。”智云大笑道,拍手慶賀。

  “大師托我詢問方丈。”王瓔珞猶豫了下,輕聲道:“賊禿,準備何時西歸。”

  懷海和尚一聽,眼睛頓時瞪圓了,而智云聽了,卻笑得更加歡暢,灰白的眉毛揚起,跽坐直身,含笑道:“煩勞小居士代為轉告,願師兄先行,早日脫離苦海,師弟自然不甘落后。”

  淡望生死,灑脫自如,這才是真正的高僧大德,王瓔珞心中崇敬,微笑答應。

  一旁的懷海似乎不能介懷,眉毛緊鎖,滿面愁容,智云見狀,搖頭說道:“懷海,癡子,生老病生本是天定,為何看之不透。”

  “紅塵苦海,業力纏身,早日脫離方是正道,弟子豈會不知。”懷海和尚說道:“師伯與方丈若能證道歸去,乃是慶事。”

  “既然知之,為何面帶戚意。”智云問道。

  “弟子是在為我佛而傷,剛才弟子見到……。”懷海和尚嘆氣說道,顯然是對于韓瑞燒佛的事情還耿耿于懷。

  “真是孽障。”智云和尚輕嘆。

  懷海和尚深表贊同:“的確,弟子欲教化渡人,然世人卻執迷不悟,奈何。”

  “說的是你。”智云大喝道:“金剛經云,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有大德要點化你,你卻渾然不知,豈非孽障。”

  “啊……。”懷海和尚驚愕,與王瓔珞面面相覷。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5:08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三十章 不近人情

  這是一個風光旖旎的早晨,清明之后,天氣回暖,韓瑞披著一件單衣,悠閑漫步在田間小徑上,抬頭望天,朝陽還未跳出云海,四周云霞綺麗,光彩奪目。

  昨晚似乎又下了場毛毛細雨,路面上還是濕漉漉的,柔嫩的小草隨風蕩漾,還沾掛著晶瑩剔透的露珠,洗去鉛華,盡顯本色,綠油油地分外可愛。

  清涼的晨風習習拂來,帶著自然的氣息,沿著田間埂道朝山坡上走去,過了片刻,霧幕終被太陽的金箭射穿,空中撒下縷縷金絲,山林樹木,秧苗河塘,一切都開始清晰起來,繚繞在山嶺頂峰的水霧開始柔柔地向上蒸騰,如煙的裊娜。

  田間,伴著數聲蛙鳴,青翠欲滴釋放著青春活力的秧苗也在迎風起舞,極力的回應著這婉轉歌喉,一曲融洽的交響曲就這樣奏響了。

  韓瑞怡然自得的欣賞著眼前美妙景色,也沒讓他等待多久,田間小路之上,三三兩兩的村民,扛提著農具,挑著秧苗,悠悠走來,遠遠就露出笑臉,打起了招呼:“宗長,這么早就起來了。”

  “醒了,出來透氣。”韓瑞微笑回答。

  寒暄幾句,村民也忙活開了,而韓瑞,在山林里轉了兩圈,舒展筋骨,練了半個小時劍術,出了些汗,覺得氣血經絡通暢了,便沿山林小路返回。

  途中,卻聽阿福招手叫喚:“郎君,這里。”

  韓瑞駐足,順著方向走去,而那邊,阿福也快步走來,身后還跟著兩三個莊稼漢子,走近之后,似乎還有幾分羞赧,遲遲疑疑的放慢腳步。

  很面生,應該不是韓家村人,想法在腦中閃過,韓瑞輕聲問道:“阿福,他們是?”

  “北邊周陳村的。”阿福小聲強調道:“姓陳。”

  “有什么事情?”韓瑞問道,隱約猜測出來。

  “家里揭不開鍋了,想借些錢救急。”阿福微聲解釋道:“以前,這些事情是晦管家處理的,現在他不在,六翁不敢決定,所以就來找郎君了。”

  六翁,是韓家的老僕,忠厚老實,在管理韓家的錢糧賬目,韓瑞聞言微笑,低聲吩咐道:“好辦,回去告訴六翁,以前是怎么樣,現在就怎么樣。”

  “好的。”阿福答應,轉身笑道:“幾位阿叔,郎君同意了,跟以前一樣。”

  “謝謝韓…宗長。”幾個莊稼漢子連忙上前,拱手揖身,露出感激笑容,一直忐忑不安,害怕換了個做主的,會不願借,或者改變利息,現在終于可以安心了。

  “不必,不必。”韓瑞連忙讓身,和善說道:“都是鄉里鄉親,能幫忙的,豈會袖手旁觀,幾位都是長輩,再謝就是折我壽了。”

  “韓宗長,與九郎宗長一般,都是個善心人。”

  “…宗長放心,秋后,一定本利歸還。”

  感激涕零,誓言旦旦,良久,幾人才興高采烈地隨阿福走了,等他們走遠,韓瑞情不自禁搖頭嘆氣。

  “施主與人為善,心中應該歡喜才是,現在為何反而嘆息。”

  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韓瑞愕然回望,卻見懷海和尚站在不遠處,面帶笑容,雙手合十行禮,倒有些高僧氣質,不過與旁邊深衣寬袖,風度翩翩,眼神顧盼生輝,淡雅處卻多了幾分出塵氣質的俊美少年站在一起,顯得很沒存在感。

  “咦,不會那么巧呀。”韓瑞驚訝道:“該不會特意尋上門來的吧。”

  “正如施主所料,小僧與王居士,尋施主多時了。”懷海和尚興奮笑道:“打聽了兩日,才知道施主身份,故前來拜訪。”

  “和尚,不過是燒你兩具木頭而已,何必生那大的氣,還要追上門來討伐。”韓瑞皺眉說道:“你們和尚不是要清心寡欲,六根清凈的嗎,這算不算是犯了嗔戒。”

  “施主教訓的是,當日小僧的確犯了嗔戒。”懷海和尚慚愧說道:“今日前來,就是要向施主道歉,求得原諒。”

  “呀,沒聽錯吧。”韓瑞眨眼,有點難以置信,要知道宗教人士,一般都認死理,特別是狂信徒,才不管是非對錯,只要覺得對方褻瀆了自家神靈,基本就是互不兩立,有的甚是不死不休的結果。

  王瓔珞蹙起好看的眉宇,嗔怪道:“大師是真心來道歉的,你怎么能這樣。”

  “那你說,我該怎樣?”韓瑞笑道,走近了幾步,一陣清香幽幽飄來,也不覺得奇怪,畢竟現在是唐代,貴族子弟還保留有魏晉南北朝時候,塗脂敷粉的習慣。

  所以,走在街上,見到有個秋波流動,顧盼生姿,珠光溢彩,頭戴簪花,風情萬千的美男子時,千萬不要懷疑人家是易釵而牟的小娘子而上前搭訕,當然,如果你有某些特殊愛好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步履盈盈退后半步,王瓔珞理直氣壯說道:“自然是原諒大師,然后設宴擺酒,邀請我們上門拜訪呀。”

  “你……,等下再說。”

  擺酒設宴,分明是賠禮道歉那方應該做的事情,韓瑞無語,就要開口辯駁,忽然發現前面有人走來,模樣十分熟悉,連忙招手道:“十八哥。”

  韓壯置若罔聞,繼續行走,韓瑞無奈,小跑上前,擋在他的前面,微笑道:“是我呀,十八哥。”

  稍微抬頭,眼角瞄了眼,盡是冷漠之色,而且韓壯也沒有停步,拐彎走過。

  也沒有介意,韓瑞隨行,輕聲問道:“十八哥,這些日子,好像都沒見七伯,聽說他病了,現在身子好些了沒有?”

  韓壯停步,緩緩轉頭,罵道:“滾開,不用你假好心。”

  裝做沒有聽到,韓瑞繼續說道:“請醫生看過了吧,對了,還有昨日那藥,只是滋補之用,藥性不會沖突我親自用過,效果不錯的,讓七伯試試……。”

  咣,韓壯揮手,農具掠過韓瑞額頭,咂在身前田埂上,眼神冷冰冰的,威脅之意盡顯無疑。

  “誒,你這人怎么可以這樣,他也是一片好心,想幫忙而已,你卻不近人情……。”王瓔珞憤然指斥,聲音還是那么清脆珠潤,聽不出有絲毫火氣。

  懷海和尚也在旁開口道:“阿彌陀佛,這位施主,佛經云,嗔……。”

  “還有下次,連藥帶人一起扔。”韓壯漠然道,輕松提起粗得的鋤頭,揚長而去。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5:09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三十一章 悟了

  摸了摸額頭,如果剛才再移近分毫的話,說不定頭蓋骨就給鋤下來了,韓瑞搖了搖頭,揚聲說道:“十八哥,有空我會上門探望七伯的。”

  “誒,真不明白。”王瓔珞不解道:“君子以直報怨,他這么對你,為何還要這么客氣。”

  “第一,我不是君子。”韓瑞伸出兩根手指:“第二,聽你的意思,好像很樂意見到我們兄弟鬩于墻似的。”

  “兄弟?親兄弟?”王瓔珞清亮的眼睛立時睜得圓圓的。

  “沒帶耳朵呀,堂兄弟。”韓瑞沒好氣說道。

  “隔得遠,模模糊糊的,誰聽得清楚你們在說些什么。”王瓔珞嘀咕埋怨,薄薄的嘴唇撇嘴,頗有幾分柔媚嬌態。

  懷海和尚笑道:“施主唯恐禍起蕭墻,步步退讓,豈非君子呼。”

  韓瑞還未回答,附近的村民紛紛趕來,七嘴八舌問道:“宗長,沒事吧。”

  “沒事,能有什么事情。”韓瑞笑道:“不過是和十八哥聊了幾句話而已。”

  眾人面面相覷,自然不信,沒事會把鋤頭舞得咣咣響,了解這段陳年恩怨,而且家丑不可外揚,礙于旁邊還有兩個陌生人,村民不好多說什么,輕聲勸慰幾句,紛紛散開,引水的引水,插秧的插秧,又忙活開了。

  “手把青秧插滿田,低頭便見水中天,六根清凈方為道,退步原來是向前。”望著忙碌的村民,韓瑞輕聲吟了首詩,朝懷海說道:“和尚,還說自己是出家人,卻卻不動犯嗔戒,這詩送給你了,希望你能有所領悟。”

  本是有感而發的戲言,沒想懷海和尚聽了,突然怔住,呆呆看向田地里忙碌的村民,拿著秧苗,一株接著一株往下插,有經驗的人都知道,插秧是邊插邊后退的,這樣才能看得清,插得好,就是步步退后,然而工作卻是向前進展。

  “阿彌陀佛,和尚明白了!”良久,懷海笑了,解去袈裟,脫下僧鞋,挽起了衣袖褲子,走入水田之內,也不知道說了些什么,從村民手里拿起秧苗,有模有樣地插起秧來。

  “咦,他怎么了?”韓瑞驚訝道。

  “裝什么傻,給你點悟了唄。”王瓔珞嘀咕,翻起可愛的白眼,想表示自己的鄙視,卻透露出幾分欽佩之意,看來智云方丈說得沒錯,他真是精通佛理。

  哦,真悟道了,韓瑞撓頭,有點沾沾自喜,沒想自己也有為人師表的潛質嘛。

  “你說,他悟出了什么?”韓瑞好奇問道,暗香浮云,清新淡雅,嗅起來感覺真不錯,不禁又上前幾步。

  “誰知道,畢竟這種事情,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王瓔珞悄悄后移,懷疑道:“詩是你作的,難道你不清楚?”

  “這個嘛。”韓瑞不以為然道:“一千個哈姆……所謂大道三千,各取其一,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我的想法,只屬于我自己,怎能強加到他身上。”

  有點亂,不過聽起來,似乎有些道理,王瓔珞暗暗尋思,望了眼韓瑞,攏起白皙似玉的雙手,微笑行禮道:“越州王瓔珞,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都找上門來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底細,韓瑞小聲嘟喃,卻大方回禮道:“韓瑞。”

  “韓兄。”王瓔珞微笑揖身。

  “王兄,你好,多說句。”韓瑞說道:“能不能,不要這么虛呀。”

  “虛什么虛……偽。”王瓔珞臉色微變,潔白牙齒輕咬薄唇,狠狠瞪眼。

  話才出口,韓瑞就后悔了,連忙解釋道:“與王兄一見如故,幾乎以為是相識日久,交情深厚的友人,言語上難免有所輕挑,還請勿怪。”

  “真的。”遲疑了下,見到韓瑞面帶真誠,過了片刻,王瓔珞才展顏笑道:“這還差不多,既然如此,這回就原諒你吧。”

  笑容充滿陰柔、溫婉、艷麗之美,剎那間,韓瑞眼睛掠過迷離,瞬間即逝,又恢復清明,繼而微笑道:“王兄果真有先見之明呀。”

  “怎么說?”王瓔珞好奇詢問。

  “不然,剛才也不會讓我擺酒設宴,我還納悶,是否說反了。”韓瑞嘆氣道:“原來在這里等我呢。”

  王瓔珞輕輕笑了,不露齒,止于聲,雙眉修長,清澈的眼睛彎成半月,閃爍如星,卻透出心中的愉悅。

  人常說,帥哥潘安是妙有姿容,好神情,以至于出現了擲果盈車的情景,還有美男子衛玠是風神秀異,圍觀女子圍成厚厚的人墻,以至于他精神過度耗損,竟被看死了,韓瑞對此本來還心有存疑,不過見到儀容俊美,賞心悅目的王瓔珞,讓他不得不信。

  “對了,你還沒說為何自己與人為善,怎么還唉聲嘆氣的。”王瓔珞問道。

  韓瑞搖頭說道:“放貸而已,到期要歸還利息的,算什么與人為善。”

  “別家是三五分息,而你家只有一分,百姓交口稱譽,感激涕零,自然算是善事。”王瓔珞笑道,韓家在鄉里名聲極好,稍微打聽,聽到的都是好話。

  放在后世,這種利息,可以稱得上是高利貸了,可是現在,居然還成了大善人,可見在號稱盛世的貞觀年間,底層百姓的日子也未必富足。

  掠過憂國憂民的念頭,韓瑞微笑道:“王兄,從越州到揚州,有何貴干呀。”

  “從江寧歸來,奉位長輩之令,拜訪棲靈寺智云方丈。”王瓔珞說道。

  “嗯,真好,金陵秦淮河景色怎樣。”韓瑞羨慕道。

  “河景優美,然而城中卻一片敗落景色。”王瓔珞神情有些黯然,東晉之后,又經宋齊梁陳四朝,隋朝統一天下,沒過多久,又給唐朝取而代之,以前的帝都,更是諸侯爭奪的目標,幾經戰亂,想不衰落也難。

  “興盛衰落,周而復始,不用多久,江寧又會繁華起來的。”韓瑞笑道。

  王瓔珞微微點頭:“希望如此。”

  適時轉移話題,韓瑞微笑道:“這和尚,該不會插秧上癮了吧,要不要招呼他上來。”

  瞧見懷海和尚動作微拙地插著秧苗,王瓔珞情緒微振,笑著說道:“不用,大師正在悟道,別打擾他。”

  悟道什么的,韓瑞不清楚,反正知道,插秧的村民,心里肯定暗樂,多了個免費勞力。

  就在腹誹之余,又見阿福招手呼叫:“郎君,家里來客了……。”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5:09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三十二章 一雙璧人

  韓瑞微怔,揚聲道:“誰來了?”

  “是錢家郎君。”氣喘吁吁地跑來,阿福顧不上順氣,連忙說道:“對了,還有位娘子,說是專程來拜訪郎君的。”

  “知道了,這就回去。”韓瑞應聲,側身笑道:“王兄,寒舍簡陋,不知是否有機會邀你前去小聚,結識兩個新朋。”

  王瓔珞遲疑說道:“懷海大師呢?”

  “差點忘記了。”韓瑞輕笑,上前兩步,大聲說道:“大和尚,我要回家了,請王兄去作客,你要不要同去。”

  “兩位施主先行,待我把秧苗插完了,自然前往。”懷海回應,頭也不抬,繼續在水田里專心致志的插秧。

  “行。”韓瑞揚聲道:“我家就在……算了,你進村問下就明白了。”

  將近午時,和風流轉,小路兩旁的花兒和小草在和煦的微風中,欣然點頭致意,招展搖曳,幾只色彩斑斕的蝴蝶翩翩起舞,成雙成對,忽上忽下,在花草叢中嬉戲。

  宅第門前,茂密的蔭林下,大老遠就瞥見韓瑞的身影,錢豐連忙迎了上去,人未到,就開始埋怨起來:“二十一郎,大早跑去哪了,讓人好等……咦,這位是……。”

  注意到韓瑞旁邊有個寬袍大袖,皮膚白皙,眉清目秀,唇紅齒白,風采卓然的翩翩美少年,錢豐不由得驚訝起來。

  “越州王兄。”韓瑞笑道:“前些時候認識的朋友。”

  “在下錢豐,見過王兄。”揖手行禮,錢豐心里嘀咕,長得這般俊美,猶如粉雕玉琢似的璧人,還讓不讓人活了。

  王瓔珞微笑回禮,舉手投足間溫文爾雅,彬彬有禮,盡顯俊逸風范。

  “越州,莫不是瑯琊王家?”旁邊傳來柔媚動聽,讓人過耳難忘的聲音,卻見絳真美女纖步行來,步履生姿,一襲清曉月色般的瑩白絲裳,高聳的胸脯撐得白衣薄透,趁著陽光相映,彷佛浮現出柳絮般的鮮嫩膚光。

  “絳真,見過韓郎君、王郎君。”

  在眾人的注視下,只見那美人兒抿嘴輕笑,盈盈施禮,云鬢微松,隨意的挽了一個發髻,斜插一只淡紫色簪花,顯得幾分隨意卻不失典雅,象牙般潤澤的膚色,臉蛋嬌媚如月,略施粉黛,眼神顧盼生輝,慵懶而嫵媚的眸子,令人怦然心動。

  美人如玉,的確讓人看得賞心悅目,見到韓瑞、錢豐兩人似乎還沉醉于美人風姿之中,王瓔珞站了出來,微笑回應道:“絳真娘子有禮了。”

  “王郎君客氣……。”

  兩人在那里寒暄,都訝于對方的容顏秀美俊麗,可是在外人看來,他們一人俊美無雙,一人嫵媚多姿,站在一起,就如同一對珠聯璧合的神仙眷侶。

  一邊,錢豐頗有點不是滋味,低聲說道:“二十一郎,什么時候認識的朋友,生得這么俊俏,如同翩翩周生。”

  “三哥,在背后詆毀別人,可不是君子之舉呀。”韓瑞輕聲道,要知道翩翩周生,可不是什么贊美之詞。

  史書記載,魏晉佳人有二,一則潘安,二則周小史,都是帥得驚天動地的美男子,潘安就不用多說,名氣很大,至于周小史,有人以詩歌稱頌,翩翩周生,婉孌幼童,香膚柔澤,素質參紅……孌童這詞,就是這么來的。

  “非禮勿言,二十一郎教訓的是。”片刻,錢豐承認錯誤,忽然小聲道:“和我說實話,他是否瑯琊王家的子弟?”

  “不清楚,可能是吧。”韓瑞微微搖頭,今天才算正式認識,怎么知道對方的底細。

  “如果真是,那就好了。”錢豐輕聲道。

  “怎么說?”韓瑞問道。

  遲疑片刻,錢豐認真說道:“……呃,說出去,我認識瑯琊王氏子弟,應該是件很有面子的事情吧。”

  對望了眼,兩人相視而笑,自然清楚,不僅只有這個好處,要知道,現在坐擁天下的,可不單單是李氏皇族而已,世家、名門、望族、門閥的勢力仍在,拋開在地方上盤根錯節的勢力不說,就是在朝廷,依然可以一呼百應,聯合起來,甚至能改朝換代。

  如果是在兩百多年前,瑯琊王氏輕易可以做到這點,畢竟,東晉時候,那句王與馬共天下的諺語,不僅是戲言而已,門閥士族最為鼎盛之際,仍有第一望族,簪纓世家之譽,可見瑯琊王家的權勢。

  三百多年來,王氏家族能人輩出,仕宦顯達,他們或引領一代之風尚,或執一朝之牛耳,從漢魏入兩晉歷南朝,一直是那么繁盛,那么榮耀,雖然在隋唐期間,家族勢力因朝代更替,戰亂頻繁,一度沒落,但是仍然沒人敢小覷瑯琊王氏這塊金字招牌,在世人看來,只要根基不失,恢復鼎盛那是遲早的事情。

  “兩位佳人。”上前幾步,韓瑞笑道:“逢門不進,豈不是顯得我這個主人太過失禮,能否給幾分薄面,稍移步履,進廳小敘,好給我個表現的機會。”

  聽他說得風趣,兩人微微失笑,一般地膚光勝雪,一般地眉目如畫,纖塵不染、清澈脫俗的面容,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晃得旁人一陣眼暈。

  走到門前,伸手虛引,錢豐算是常客,自然不會客氣,走到韓瑞旁邊,充當半個主人,而王瓔珞與絳真卻禮讓推辭起來,片刻,相約並肩而行,步履輕盈,看似翩急,卻無絲毫聲響,門前明明滿地殘葉,居然看不出足印何在。

  宅第之內,可能是一年到頭,沒有幾個客人,奴僕們的表現,倒是比韓瑞更加歡喜興奮,就在幾人在寒暄閑敘的時候,他們就開始忙碌起來,將廳堂打掃得窗明幾凈,一塵不染,也不用特別吩咐,廚房就開始籌備酒宴了。

  進廳入坐,韓瑞有點不知怎么開口招呼客人的感覺,如果只有錢豐,怎么閑聊胡侃都沒有問題,只是現在多了王瓔珞,還有美女絳真,聊時什么話題,那就要值得斟酌了,心中念起,便下意識地看向錢豐,頗有求助之意。

  幸好,美女絳真似乎是個心思玲瓏的可人兒,稍坐下來,敏銳覺察韓瑞尷尬,直起身子,空首行禮道:“今日絳真是專程上門拜訪,向韓郎君討教而來。”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5:10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三十三章 知音

  “討教?何出此言。”

  韓瑞微愕,目光稍微上移,不敢平視,因為平平看去,恰好望見絳真胸口渾圓隆起,形狀溫潤綿致,身子挺直,撐得月牙白的衣衫似要破裂,讓人不敢逼視。

  “二十一郎,莫要裝糊塗,你足不出戶,聲名卻已經遠揚了。”錢豐大呼道:“當日那首折花吟,由于絳真小姐的緣故,已經在揚州城中廣為傳播,你可要好好謝謝人家。”

  “不敢。”絳真嫵媚而笑,愈加顯得姿態明美,聲音柔糯說道:“我喜歡詩中之意,自然要多吟唱幾遍。”

  迷惑想了下,韓瑞恍然大悟:“你們說的是金縷衣呀。”

  “什么金縷衣,名字庸俗,叫折花吟多好。”錢豐反駁起來,笑呵呵道:“這可是絳真小姐給你取的名字。”

  “越俎代庖,望韓郎君莫怪。”絳真斂手行禮,螓首微垂,畢竟沒有詢問,就擅自安名,頗不好意思。

  “無妨,我也覺得,折花吟,確實要比金縷衣好聽。”韓瑞笑道,反正作者沒出世,不會有人追究自己的版權責任。

  一旁的王瓔珞好奇問道:“嗯,你們說的折花吟、金縷衣,卻是什么?”

  “一首詩。”絳真微笑道:“費了些時日,為其譜曲,特來請韓郎君指教的。”

  “二十一郎君,你我有耳福了,絳真小姐的歌喉琴曲,堪稱雙絕,聞之,如同余音繞梁,三日不絕。”錢豐欣然笑道,連忙正襟危坐,一臉洗耳恭聽的模樣。

  “錢郎君過譽了。”絳真謙虛說道,纖手微拂,廳外,隨行的婢女盈盈而進,將一方琴輕輕擱置在案牘之上,之后又取來一只巧小精致的銅爐,點燃熏香,青煙裊裊,沁人心脾。

  “請諸位指教。”絳真微微閉目,一雙潔白細嫩的纖手攏于袖中,廳中幾人立時屏氣凝神,安靜下來,仔細聆聽。

  過了片刻,淡白色的煙云飄浮屋梁,絳真終于睜開清麗明眸,伸出了纖纖十指,輕柔而有力的拔下了琴弦,弦絲顫動,開始鳴響,發出陣陣悅耳之音,忽而如潺潺小溪,靜靜地淌過原野,忽而如高山流水,叮叮當當奔流不息……,音韻空曠,旋律悠遠,其音綿綿,不絕于耳,令人沉醉。

  當然,沉醉指的是錢豐與王瓔珞兩人,至于韓瑞,出生浮躁年代,對于古樂音律,天生就缺少審美的細胞,不過卻覺得絳真美女的歌聲真的不錯。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一曲唱來,柔膩的嗓音婉轉悅耳,酥酥軟糯,動聽之極。

  適時,韓瑞才發現,原來不僅宋代的詞可以唱,唐代的詩也能和樂唱的,其實道理也簡單,由于印刷技術不發達,如果詩只是停留在書本上,依賴于書籍的傳播,流通范圍是相當有限的,而詩集的出版,可不是如今花幾個錢,買個書號那樣簡單,印書是一種奢侈,一種高消費的行為,貧寒文人籌措大筆資金,自費出書,談何容易!

  因此,即使很有名氣的文人,也得靠樂伎詠他們的詩,唱他們的詞,這才能家譽戶曉,把自己推銷出去,所以唐代是樂伎最吃香、最光彩的時期,相當于文人推動著樂伎這個行業的興盛,而樂伎反過來促進著詩詞這門藝術的繁榮。

  就是說,唐朝的文人,要買樂伎的賬,反之亦然,唐朝的樂伎,也很買文人的賬,樂伎沒有文人的詩,出不了名,文人沒有樂伎的唱,也成不了名,兩者是互相需求的關系,好比現在的絳真,固然頗有名氣,卻要上門向韓瑞求教。

  詩曲罷了,聲音在廳內回蕩片刻,果真是余間繞梁,眾人靜坐,依然沉醉其中。

  良久,錢豐嘆道:“雖然已經不下數次有幸聽到絳真小姐的歌琴,不過當再次欣賞的時刻,卻依然要道句絕妙,以示欽佩之意。”

  “同感。”韓瑞干巴巴地附和,別怨他,這是個音樂白癡。

  “非歌琴之功,乃是詩意動人,所以真正讓人欽佩的卻是韓郎君。”絳真微笑道,其實這首詩的含意很簡單,可以用莫負好時光一言以蔽之,卻有種不可思議的魅力,使人感到其情感雖單純卻強烈,能長久在人心中繚繞,而且每個詩句似乎都在重復那單一的意思,每句又都寓有微妙變化,重復而不單調,回環而有緩急,形成優美的旋律。

  韓瑞不敢居功,連忙說道:“豈敢,以絳真小姐的琴藝,還有甜美歌聲,無論唱什么,都是那么完美,令人陶醉。”

  “韓郎君謙虛,讓人難以自容。”絳真笑盈盈道:“兒(唐代女子自稱)有自知之明,粗略譜曲,定有瑕疵,懇請幾位不吝指點。”

  韓瑞犯難,而且錢豐也不搭腔,贊美都來不及,當然不可能挑刺,兩人相互看了眼,就要齊齊搖頭之時,卻聽不怎么開口的王瓔珞,微笑說道:“商調若是能稍微低些,還有羽調在………的時候,提速再放緩,或許會更好。”

  韓瑞聽得一頭霧水,而絳真露出若有所思神色,纖指拂弦,叮叮咚咚幾聲,明媚秀顏展現出動人笑容,欣喜說道:“果真如此,請王郎君繼續賜教……。”

  王瓔珞繼續說道:“嗯,彈奏……。”

  或許是遇到了知音,兩人興致勃勃的探討起音樂方面的問題,本是對席而坐,漸漸地越來越靠近對方,就應該就是所謂的促膝長談,一時之間,卻把旁邊的韓瑞、錢豐忽略過去。

  對此,韓瑞頗有經驗,渾然不在意,而錢豐卻不怎甘心,試想插言幾句,奈何只是粗通音律,也是有心無心,過了片刻,干脆悄悄來到韓瑞旁邊,低聲道:“二十一郎,等會準備以何待客?”

  問的是酒宴事情,韓瑞小聲道:“三哥又不提前打招呼,鄉下地方,果蔬不缺,然肉食只有雞鵝而已。”

  “絳真小姐臨時起意,我怎能料知。”錢豐解釋,忽然得意笑道:“幸好我也有準備……。”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5:11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三十四章 相思

  據錢豐自己描述,大約是在辰時,聽到絳真有事與自己商議,他立即興沖沖奔去溫香小築,卻得知是要來拜訪韓瑞,還未出城門,就考慮到這個問題,悄悄地吩咐隨從準備食材,捎帶城中名樓的大廚,算算時間,現在也應該來了。

  果然,見到有個奴僕在廳門外轉悠,看模樣,應該等了一段時間了,韓瑞微微點頭,做了個手勢示意,奴僕心領神會,借換水之機走了進來,微聲稟報這件事情。

  “還是三哥思慮周到。”揮其退下,韓瑞微笑嘆道,心里卻也松了口氣,畢竟在自己的地盤設宴待客,招呼不到位的話,丟的可是自己面子。

  “那是自然,還有兩壇蓬萊春,香醇易醉,待會你可別貪杯多飲。”錢豐圓潤的臉龐笑容可掬,很讓人懷疑,他之所以考慮得這么周詳,純粹是因為事情與吃喝有關。

  “呀,這可是叔父的珍藏,三哥又順了出來,不怕他生氣。”韓瑞含笑道。

  “有什么好怕的。”錢豐不屑道:“酒就是用來喝的,掩著藏著有什么意思。”

  韓瑞含笑不語,其實也明白,這只是人家父子交流感情的一種方式而已,不然錢緒真想把酒藏匿起來,怎么會輕易給錢豐找到。

  突然,錢豐說道:“二十一郎,我后悔了。”

  “何出此言?”韓瑞驚訝問道,順著錢豐的目光望去,卻見王瓔珞與絳真語笑盈盈,相得益彰模樣,頓時明白過來,啞然失笑。

  “早知道這里有個王生,就不應該帶絳真小姐過來。”錢豐嘆氣道。

  韓瑞沒有搭腔,只是悄聲問道:“依計行事之后,有何進展?”

  呃,遲疑片刻,錢豐有點頹然:“我考慮了好久,覺得,還是算了,反正……。”吞吞吐吐,忽然顧左右而言他,興奮說道:“倒是這幾日,絳真小姐經常邀我前去作客,你沒瞧見,那個時候,周瑋小子的臉色,紅白交加,泛著青色,有多么精彩。”

  “既然有機會經常接觸,為何不趁熱打鐵。”韓瑞奇怪問道,難道不清楚什么叫做錯失良機呀。

  吱吱嗚嗚,在韓瑞的逼視下,錢豐摸著微微突起的小肚腩,垂頭喪氣道:“絳真小姐說了,她生平最仰慕的,是身高八尺,披堅帶甲,騎馬提槊,征戰沙場的好男兒……。”說著,望了眼王瓔珞,心里似乎也多了些平衡:“還好,他也不是。”

  古代,一尺約為現代的二十來厘米長,八尺相當于一米八以上,況且現在是唐初,沒到文人吃香的時候,身材魁梧,體格健壯,充滿陽剛之氣的將軍校尉才是主流,絳真有這種想法也不奇怪。

  “南國有佳人,容華若桃李。朝游江北岸,夕宿瀟湘沚。……。”

  安慰兩句,聽到旁邊又傳來弦歌聲,韓瑞轉頭望去,出乎意料,卻是王瓔珞雙手撫琴,絳真婉歌附和,眉目傳情,秋波暗送,配合默契,不愧為眷侶佳偶之選。

  錢豐頓時大受打擊,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低下頭,嘴巴微動,也不知道在叨念些什么,反正可以看得出來,他現在的心靈一定很受傷。

  “三哥,別在意,所謂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韓瑞連忙勸勉道:“可不能為一棵樹木,而失去整片森林呀。”

  “兄弟,別說了。”錢豐面帶沮喪,唉聲嘆氣道:“本來在猶豫著要不要投筆從戎,準備節食練身,看來是不用了。”

  幸好,韓瑞拍拍胸口,錢家就錢豐一根獨苗,還想著讓他盡快開枝散葉,豈會允許他做這么危險的行業。

  “你們在聊什么,又是柳絮、芳草,又是森林、樹木的。”旁邊傳來王瓔珞笑吟吟的聲音,卻是不知何時,兩人已經曲終歌罷,似乎也意識到有所失禮,正朝這邊看來。

  說得稍微有點大聲了,韓瑞打著哈哈,微笑道:“我們在商量,外面春光明媚,風和日麗的,芳草青青,柳絮綿綿,山林枝繁葉茂,要不出去踏青,賞景?”

  “正有此意。”王瓔珞笑道,絳真也欣然點頭,一路行來,只是大略瀏覽鄉間秀美景色,卻覺綺麗怡人,而今有機會得概全貌,自然不會拒絕。

  考慮到宴會將可,韓瑞也沒帶她們走遠,從后院而出,有片小竹林,風暖日麗,柔嫩青翠的綠葉隨風蕩漾,一縷縷竹子的清香幽幽飄來,輕輕微嗅,四肢百骸便有了一種特別清新舒爽的感覺。

  竹林盡頭,有條小河潺潺流過,形成一片灘塗,正是江南二三月,卻當蘆蒿蔥嫩時,如同青竹,一節一節,幾片綠葉,迎風搖曳,一片青綠,幾只野鴨飄浮其中,泅水啄毛,悠然自得,幾人漫步而過,聞得空氣中微潤著花粉青草和泥土的氣息,滲入心扉,讓人心曠神怡!

  灘塗邊上,卻是一座小山腳下,郁郁蔥蔥,桑榆葉茂,桃李花開,粉紅淡白,芳香四溢,嫩嫩的顏色,在料峭的寒風中顫動,顯得有些柔弱嬌嫩,不禁讓人頓生憐惜之情,然而,最吸引幾人目光的,卻是幾條蝶形花冠,白色兼淡紅色的細枝,其中枝葉上鮮紅光亮的果子,分外惹人注目。

  “莫非,這就是吳都賦中提到的楠榴之木,相思之樹。”絳真驚喜說道,雖說祖籍在揚州,但是幼年卻生活在洛陽,前些時候才回來,對于南方的草本樹木,自然缺少認識。

  “沒錯,那就是別名相思的紅豆樹,待我摘幾顆相思子送與絳真小姐。”錢豐笑道,似乎已經擺脫了失戀的陰影,更是主動上前摘豆,準備獻給佳人。

  “謝謝錢郎君。”絳真也沒有拒絕,笑盈盈站在樹旁等候。

  “誒,王兄,你不去幫忙?”其后,韓瑞小聲笑道:“不怕有人專美于前呀。”

  “有錢兄足以,何須我來。”王瓔珞微笑道:“我比較感興趣的卻是,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是什么意思。”

  眨著眼睛,韓瑞輕笑道:“哪里有什么意思,王兄聽差了吧。”

  “韓兄不願解釋就罷了,何必以妄語欺人。”王瓔珞皺眉說道,略有不滿。

  韓瑞無奈說道:“王兄,你分明是在明知故問呀,我這是在勸慰三哥,也有成人之美的意思。”

  “成人之美,我與絳真姑娘?”王瓔珞微微笑了,眼眸如同夜月明珠,清輝耀人,仔細打量韓瑞,潤白的雙手微攏,清聲道:“那真是要謝謝韓兄了。”

  “咳,不客氣。”韓瑞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側身,悠悠說道:“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勸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5:11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三十五章 人間美味

  王瓔珞薄薄的嘴唇微向上彎,帶著點兒明媚的笑意,雙目猶似一泓清水,如同明珠生暈,美玉瑩光,在韓瑞的臉上轉了幾轉,忽然說道:“明日,我就要回去了?”

  啊,出乎意料的回應,讓韓瑞頗有點措手不及的感覺,不是說這首詩是殺手锏嗎,吟出來的時候,旁人應該目瞪口呆,滿面欽佩才是,怎么到了這,卻不管用了。

  “那你晚上住哪?王兄若是不嫌棄寒舍簡陋,留宿過夜也行啊。”思緒回歸,眼睛微動,唇角泛起淡淡笑容,韓瑞誠懇說道:“真心歡迎,願與之同榻共衾、秉燭夜談。”

  “好呀。”漫不經心的回答,讓韓瑞莫名欣喜之時,卻聽王瓔珞輕笑道:“不過,要等以后了。”

  “為何?”韓瑞追問,隱約有些明白,卻忽略王瓔珞已經將留宿的問題回避了。

  容貌清秀如新月清暈的臉龐多了幾分郁色,王瓔珞輕聲道:“此行目的已經完成,而且額外又耽擱了兩日,再不回去,怕家人擔憂思慮。”

  “你是要回越州?”韓瑞失聲道,才意識到王瓔珞話里的意思,心情瞬間變得低落起來。

  “嗯,辰時起帆。”王瓔珞微側身體,輕輕說道:“卻不知韓兄是否願意送行。”

  “那是自然。”韓瑞說道,心中恍然若失。

  “王郎君,且來看下,這些相思子,潤紅如玉,招人可憐。”聽到絳真清甜柔美的聲音,王瓔珞欣然而往,卻見錢豐悻悻回來,兩相對比,的確顯得某人可憐。

  就要小聲吐槽幾句,忽然發現韓瑞神色不對,錢豐不由問道:“二十一郎,有事?”

  “他要回去了?”

  “誰呀?”

  定下心神,韓瑞微笑道:“王兄明天就要回越州了。”

  “真是太好……呃。”錢豐大呼,差點要蹦起來,卻見幾人目光投來,立時機警斷聲,訕訕而笑,不知怎么解釋的時候,忽見阿福的身影,連忙說道:“怕是要開宴了。”

  事情果真如此,在韓瑞的禮請下,絳真微掩云袖,與笑吟吟的王瓔珞並肩而去,步姿翩然,輕盈浮動,優雅美觀。

  落后幾步,錢豐莫明其妙道:“二十一郎,他們在笑什么?”

  “三哥,我知道你在高興什么,但是他們不知道呀。”韓瑞輕笑解釋:“開宴了,你卻表現得這么驚喜,大家自然有些……嗯,訝異,同時了然。”

  哇,反應過來,錢豐恨不能捶胸頓足,仰天長嘯,自己的形象呀。

  雖然說,聞吃而喜,應該算是他的本性,但是在心儀美女面前,怎么也要表現出矜持含蓄來,而今,就在這不經意間,形象全部給糟蹋了,對此,韓瑞也愛莫能助。

  宴席,就擺在竹林之中,清風吹拂,竹節碧透,枝葉招搖,嗽嗽有序,仔細聆聽,似乎在譜奏一曲優美旋律,真的是綠竹依依,春水迢迢,野鴨點點,桃李灼灼,紅豆相思,好一片迷人景色。

  幾人入席就坐,或許是規矩了,膳食未上,杯盞已滿,淡黃顏色泛著光澤的美酒,散發著異香,撲鼻而來,令人垂涎。

  “越州蓬萊春。”韓瑞舉杯笑道:“是三哥贈送,卻也恰巧,是王兄家鄉佳釀,今日以此待客,未嘗不是緣分。”

  席間幾人微微點頭,承認韓瑞說得有道理,舉杯遙相示意,錢豐端杯飲盡,而王瓔珞與絳真則是輕抿淺嘗,仔細品味。

  唐代釀酒,因為技術原因,度數較低,保存不易,一般是現釀現飲,不然久了,就會變酸,難以入口,然而蓬萊春既然能稱之為名酒佳釀,自然有它獨到之處,清爽醇厚,符合江南軟綿甜糯的口感,回味無窮。

  “王兄,如何,是否越州純釀?”錢豐問道,不是為了炫耀顯擺,而是害怕給人以次充好,出身商賈之家,他可沒有染上貴族子弟的虛偽,明知道當了冤大頭,卻為了面子,悄悄地隱瞞下來。

  “嗯,三年醇釀,沒有新酒之清,也無陳釀之濁,香甜可口,恰到好處。”王瓔珞評價說道,又淺嘗了口,晶瑩似玉的肌膚,蘊起了淡淡紅潤,反而顯得更加白皙細潤。

  旁邊的絳真也是,只見她容色嬌艷,眼波盈盈,似笑非笑,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便如要滴出水來,膚光勝雪如脂粉,嫣紅透白的煞是好看。

  適時,又有奴僕托案而來,為幾人擺上菱角、竹筍、蘆芽、蔞蒿等膳食,不愧是專門請來的大廚,幾樣小菜,味道且先不提,就是刀工形制而言,顏色鮮亮,嬌艷欲滴,擺置整齊,分外可愛,讓人不舍品嘗。

  對此,韓瑞自然不奇怪,畢竟淮揚菜的刀工,那可是馳名中外的,不過,現在可是設宴待客,不是水果拼盤大賽,擺設漂亮是沒錯,但總不能光上素食吧,給懷海吃還差不多,韓瑞目光帶著疑問,看向錢豐,難道說他知道還有個和尚不成?

  別急,等著瞧好了,錢豐擠眉弄眼,似乎有幾分得意之色。

  收回目光,帶著稍微尷尬的笑容,韓瑞就要招呼眾人進餐,一陣異香突然飄來,味道十分獨特、濃郁、誘人,突然之間,韓瑞心中有些期待,就連矜持危坐的絳真也面泛好奇,到是王瓔珞,清澈的眼眸掠過了然之意,唇角微彎,從容自若。

  很快,每人案前,都擺放著一只盅盒,一只小巧湯匙,一盤潔白如玉,晶瑩剔透的肉片,外加一小碟蘸醬,盅蓋掀開,異香正是從這里飄出。

  韓瑞仔細打量,肉片是魚,這點可以肯定,畢竟在江南地區,肉食是以魚膾為主,至于具體是什么魚類,那就不得而知了。

  無視韓瑞投來的探尋目光,錢豐殷勤說道:“絳真小姐,這是江南特產,洛陽應該是沒有的,稱之為人間的龍肝鳳髓也不為過,美味難言,不容錯過。”

  “卻是何物?”絳真好奇問道,一雙皓膚如玉,如透明一般的纖手,挾起一片晶瑩透白的肉片仔細端詳,一雙清澈的眼睛顧盼流波,柔唇邊帶著少女純真般的微笑,令人沉醉于秀美容姿之中,淡忘其失儀之處。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5:12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三十六章 沖突

  “侯鮐。”回答的卻是王瓔珞,見他輕微而笑,恐嚇似的說道:“水族之奇味,清明前后,肉質最為鮮美,卻也是最毒的時刻,稍微不慎,絳真將怕有香消玉殞的危險。”

  唔,絳真拈指而笑,並沒有如同普通女子一般給嚇倒,似嗔似喜道:“王郎君莫不是在欺我是見識不足小女子,沒有聽說過江南河豚的聲名?”

  原來是河豚,韓瑞恍然大悟,嗅著撲面而來的奇異香味,口中頗有點垂涎欲滴,可是也有些微的猶豫,要知道盡管在后世河豚美味也享譽中外,但是因貪嘴中毒而亡的例子也不在少數,拼死吃河豚的說法可不是戲言而已。

  在中國,食河豚的歷史可能要追溯到上古,大禹治水時期,那時就有河豚有大毒,味雖美,修治失法,食之殺人的記載,民間也有吃了河豚血麻、籽脹、眼發花的說法,然而,千百年來,人們卻又難以舍棄河豚的美味,抵擋不住這難言的誘惑,無視前車之鑒,屢教不改,每當清明前后,為品嘗河豚,連性命也暫時不要了。

  微微咽了下喉嚨,韓瑞心里糾結,上輩子沒有吃河豚的機會,只聞其聲,傳言河豚肉就如同罌粟,充滿誘惑力,品嘗之后,便讓人欲罷不能,這讓他非常好奇,而今機會就在眼前,舉手可得,卻因其存中的風險而顧慮重重,一時之間,不好決斷。

  惜命是人的本能,韓瑞可不希望再糊里糊塗的嗚呼哀哉了,看看王瓔珞與絳真,兩人似乎也是如此,心有所動,卻不敢輕易嘗之。

  明白幾人的顧慮,錢豐連忙笑道:“大家放心,烹制河豚的膳夫廚師,可是當年隨前朝煬帝駕臨揚州的御廚,手藝精湛,絕對不會出問題的。”

  說著,一陣腳步聲傳來,卻見一個六旬老者走了進來,滿面圓潤透著紅光的臉龐露出笑容,手里端著小盅河豚,當著眾人的面,將美味吃完,飲著香湯,腆著圓滾滾的肚腩嘆氣,眼睛微閉,似在回味。

  片刻,見廚師平安無事,眾人立時放下心里,相互示意,韓瑞率先夾起一塊薄薄的魚片,蘸上由菘菜、蔞蒿、荻芽調制而成的佐醬,送進口中,微嚼,剎那間,一種難以形容的滋味在舌頭上打轉……

  “怎樣?”錢豐好奇問道。

  沉吟了下,韓瑞嘆道:“的確讓人不惜一死。”

  “那是自然。”錢豐得意笑道:“清甜的蔞蒿、荻芽,還有美味難言的河豚,配上香醇可口的蓬萊春,再有好友佳人相伴,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這算是比較隱晦的表白,韓瑞含笑應允,然而絳真似乎沒有聽到,修長嫩白的纖指拎捧著杯盞,清麗的眸光溢動,脈脈望向王瓔珞,看來真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為之奈何,韓瑞心中嘆氣,不忍看到錢豐失望的表情,連忙招呼眾人品嘗難得佳肴。

  可能也有心理準備,錢豐稍微失落片刻,又振奮起精神來,繼續向美人獻殷勤,絲毫沒有沮喪之意,讓人不知道應該佩服他看得開,還是哀嘆他沒心沒肺,不過,他的待遇還算不錯,美人美食近在眼前,相對某人來說,就顯得十分幸福。

  就在幾人笑語盈盈,談天說地的時候,竹林外的小路旁,透過稀疏的竹葉,望著舉杯笑談的幾人,周瑋心里充滿了羨慕嫉妒恨。

  可惡,看了片刻,周瑋握緊拳頭,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氣,發洩似地朝旁邊筒車踢去,只聽哐鐺幾聲,擱置在田間的筒車轟然倒塌,落入河水之內。

  “你在做什么?”冷漠的聲音響起,旁邊田埂上出現韓壯的身影,皺著眉頭,望了眼小河中的筒車,再莫明其妙地看著岸邊上的周瑋。

  瞥視韓壯,周瑋懶得理會,恨恨看了眼竹林叢中的幾人,轉身就要離去。

  “等等,去把筒車撈起來再走。”韓壯平靜說道,上前伸手一攔,沒有多少氣憤的情緒,只是覺得不管周瑋是出于故意還是不小心碰落筒車,揀拾起來安放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鄉野村夫,滾開,別擋路。”周瑋罵道,將肚子里憋的氣宣洩到韓壯身上,可惜,他算漏了件事情。

  這里是韓家村,不是揚州城,而韓壯的性子與韓七一樣,也是個火爆脾氣,一點就炸,如果是村里人,或許還收斂忍讓,但是對于周瑋,那就沒有這個必要了。

  冷哼了聲,韓壯攙起手臂說道:“道歉,再去把筒車拾上來,不然……。”

  周瑋趾高氣揚,伸手戳著韓壯的胸口,聲音傲慢道:“不然怎樣,鄙夫,知道我是誰嗎,我是……啊呀。”

  他正準備報出姑父的身份以勢壓人,然而韓壯卻不吃這套,見到周瑋盛氣凌人的模樣,火氣從心底冒了出來,順手一拿,一折,一推,周瑋抵御不了韓壯的力氣,蹭蹭后退兩步,撲通一聲,掉落河中。

  “你……給我記住。”

  順著河不飄流幾米,幸好周瑋會游泳,踩蹬幾下,撲爬到對岸,冷不防吐咽幾口河水,咳嗽幾聲,怒火中燒,指著韓壯,身子發顫,捂住痛疼的手指,半響從牙關擠出一句話,也顧不上所扭擰濕透的衣裳,掉頭就走。

  模約片刻,走出韓家村,來到周陳村的地界,周瑋低頭快步,直接向村中一幢青磚粉墻的宅子沖去,舉步欲跨門而進,身體忽緊,卻是給人攔截下來。

  “站住,小子。”守門的麻衣僕僮得意洋洋說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知道這是誰的家嗎,居然敢溜闖進去。”

  “知道我是誰,還不讓開。”周瑋沒心情瞎扯,直想進去換件干爽衣服。

  “咦,做賊還有理了。”守門僕僮驚訝嘆道。

  賊,周瑋睜大眼睛,抬起頭來,滿面怒容,再也忍耐不住,滿肚子的嫉妒、怨恨、怒火終于徹底爆發起來,只聽啪的一聲,一個巴掌朝僕僮臉上打去。

  哎喲,臉皮吃痛,僕僮慘叫起來,愣了下,連忙大聲呼叫:“兄弟們,賊人來了,快出來幫忙……。”

  瞬間,宅院冒出十幾個健壯的護院打手,手里掉拿著刀槍棍棒,話也沒多說半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周瑋身上招呼……

  須臾,一陣驚天動地的慘叫,響徹云霄。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5:13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三十七章 預謀

  “四郎,怎么樣了?”一個綢衣華服,類似士紳地主的中年人席地而坐,消瘦的臉龐露出關切之意,隨之轉頭,面色陰狠厲聲:“幾個惡奴,居然敢欺侮郎君,該死!”

  底下,幾個僕奴心里已經惴惴不安,聽聞周正良的話,知道他所謂的該死之言,可不是句戲語,有些事情,外人不知道具體情況,他們心中可是了解清楚的,明白周正良的狠辣,嚇得涕汗直冒,立即磕頭請罪:“阿郎,饒命呀,我等真不知是郎君回來了。”

  “連郎君也不認識,更加該死。”周正良沉聲道,年約四十,並不像普通地主豪紳一樣滿肚肥腸,豬頭大耳,反而是中等身材,還有點兒消瘦,相貌斯文儒雅,好似個讀書文人,只不過一雙眼睛略小,不時閃爍陰霾,給人心懷不正的感覺。

  “奴等知錯了,……。”幾個奴僕噗噗噗磕頭,痛哭流涕,卻不敢反駁,畢竟近幾年來,就是逢年過節,周瑋也沒回過家,面也不曾見過幾回,他們怎么會有深刻的印象。

  “別吵,煩死了。”周瑋怒叫道,心情糟糕,撫著青烏的臉龐,憤恨之余,覺得自己今日真是倒霉透頂之極。

  周正良和聲道:“四郎,幾個惡奴在此,交由你隨意處置,別氣壞了自己。”

  “郎君……。”幾個奴僕連忙掉轉方向求饒。

  “打斷他們手腳,扔出去。”周瑋哼聲道,對著鏡子映照還算英俊的臉孔,仔細檢查,看看破相了沒有。

  “阿郎,郎君,不要啊,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饒了奴吧……。”幾個奴僕撕心裂肺地悲呼起來,知道手腳打斷以后會是什么樣子的下場。

  “照做。”周正良揮手,眼睛都不眨,旁邊的奴僕凜然聽令,就算心中有兔死狐悲的感覺,也不敢露出絲毫,連忙按照吩咐,托綁著依然掙扎求饒地幾人出去。

  片刻,屋外傳來陣陣慘叫,對此周氏父子無動于衷,對于他們來說,幾個奴僕而已,就如同地上草芥那樣微不足道,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四郎,突然回來也不派人通知一聲,讓我做好準備,收拾整理房屋。”周正良語氣慈祥和藹,望著角落那堆濕漉漉的衣服,皺眉道:“怎么,不小心掉到河里了?”

  嗶,一拍案板,周瑋咬牙切齒道:“阿耶,不是我粗心大意掉河里,而是有人存心想要我的小命呀。”

  “是誰,好大的狗膽,居然敢傷我兒子,我讓他全家陪葬。”周正良怒吼道。

  “阿耶,我還沒死呢。”周瑋沒好氣說道。

  “那么……就給他留口氣就吧。”周正良森然說道,周瑋是他唯一的獨苗,自然視若珍寶,驕縱慣養,不願讓他受半點委屈,不過,周正良也不是笨蛋,冷靜下來,知道要詢問清楚情況,量力而為:“那人是誰?州學同窗?官宦子弟?”

  周瑋搖頭,恨聲道:“是韓家村的人。”

  周正良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去,拍案叫道:“韓家村,好呀,我還沒找他們算賬呢,他們居然動起我兒子來,四郎,那人長得什么模樣,仔細告訴我,我立即帶人去給你討個說法……。”

  也不怪他這么激動,自上次無功而返之后,近段時間,找他借貸的人越來越少,都跑去韓家了,周正良當然不會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而是將過錯都推給韓家,而今可謂是舊仇加新恨,心情豈能平靜得了。

  周瑋連忙比劃起來:“有這么高,模樣……。”

  “應該是韓七家的小子。”不同于周瑋,周正良對于韓家村的人都有印象,奇怪的是,得出這個結論,他反而沉吟起來,慢慢坐了下來,似乎在皺眉尋思。

  “阿耶,要幫我報仇啊。”周瑋恨道。

  沒有了剛才的激憤,周正良說道:“不急,讓我再想想。”

  “諾,我的手指頭都讓人擰斷了,還想什么。”周瑋報怨,站了起來道:“不能這么就算了,你不去,那我找姑姑。”

  “回來。”周正良連忙叫住,解釋道:“四郎,不是阿耶不想給你出氣,別人還好說,可是韓七……。”

  好像想起什么,周正良臉面泛起幾分害怕之色。

  “一個粗鄙村夫而已,怕他做什么。”周瑋叫囂道:“再能打又怎么樣,讓姑夫派幾個差役來,照樣不是得乖乖束手就擒,難道他還敢造反不成。”

  “這回我們占理,是不怕他,不過……。”遲疑了下,周正良微笑道:“阿耶還有更好的辦法,既能幫你出氣,更能讓韓家村顏面盡失。”

  “……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那就聽阿耶的,忍耐幾日。”周瑋笑逐顏開道。

  “那就對了。”周正良笑道:“四郎,難得回來,那就在家里多住幾日,親眼看著阿耶幫你出氣。”

  “不行。”周瑋搖頭說道:“再過幾天,就是顏學政的壽辰,我不能久留,這次回來,就是想和阿耶商量,該送什么禮物才好。”

  “學政壽辰。”周正良連忙點頭:“嗯,的確不能錯過,只要討好了他,四郎以后的前程就不用愁了。”

  “那是自然。”周瑋得意說道:“聽姑夫說,明年的科舉的主考官,依然還是秘書少監顏師古,我們學政顏師友是他的族兄,有他的照拂,考中進士那是輕而易舉之事。”

  “如此甚好。”周正良高興道:“那你可要小心討好,有他的賞識,不僅生徒名額到手,離考上進士也不遠了,以后有你姑夫的照應,做大官,光照周家的門楣。”

  “阿耶放心,我一定行的。”周瑋自信笑道,到那個時候,什么錢豐、韓家村,連同那個病秧子韓瑞,通通要死,對了,還有美人兒絳真,模樣標致,納入房中為婢為妾……

  就在周瑋沉醉于他的遠大理想和抱負時,竹林之中,河豚宴席已經接近尾聲,細飲最后一口鮮美的魚湯,韓瑞滿足似的嘆了口氣,快活似神仙。

  稍作休憩,僕僮撤下杯盤,幾人閑聊片刻,在竹林中轉悠幾圈,帶著戀戀不舍的神情,絳真提出了辭別之語。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5:14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三十八章 送別

  韓瑞稍微挽留幾句,就順勢答應了,反正他也看得出來,其實人家的心思要本不在自己身上,卻見絳真清麗的眼眸波光嫵媚,脈脈望著王瓔珞:“卻不知王郎君,居在何處,若是方向相同,不妨同往。”

  十分明顯的暗示,王瓔珞只是笑笑,溫和說道:“我與一位大師一同前來,他似乎給些事情耽擱了,我且逗留片刻,待會再與他一同回去。”

  柔弱的纖指拈起一縷青絲,絳真明媚的俏臉多了分幽怨,低聲說道:“既然如此,那……。”

  搶先一步,王瓔珞繼續說道:“我現暫住棲靈寺,明日返回越州,日后有機會的話,歡迎絳真姑娘上門作客。”

  “明日么?”哀憂之色掠過,絳真強顏歡笑道:“到時定然前去相送。”說著轉身而去,纖細的柳腰迎向輕風,綽約多姿,曼妙動人,似乎還有一點淒婉。

  “絳真小姐,等等……。”錢豐瞪了眼王瓔珞,有幾分憤然,連忙追了上去。

  “王兄,你……唉。”韓瑞嘆氣,仔細打量王瓔珞,面如撲粉,唇紅齒白,劍眉斜飛入鬢,雙眸黑如點漆,真是英氣俊美至極,尤其是微笑時好看非常,腮上有兩個小梨窩,蘊著一股令人陶醉的氣質,美女們遇上這種人,是很少能把住心神,而不為之神魂類倒的。

  “我怎么了。”王瓔珞莫明其妙道,明知道他是在裝傻,但是望著那雙無辜的清澈眼眸,還真讓人難以狠心苛責。

  “算了。”韓瑞搖頭:“去田間看下吧,難道懷海和尚真插秧上癮了,半天都不見人影。”

  “阿彌陀佛,貧僧在此。”說曹操,曹操就到,沒走幾步,懷海就從竹林中冒了出來,臉面帶著祥和的笑容,行禮笑道:“不過見到幾位施主宴飲正歡,不便打擾罷了。”

  的確也是,身為出家之人,自然是以素食為主,平時滴酒片肉不沾,而幾人卻在林中品嘗決河豚美味,對于懷海和尚來說,不僅是考驗,更是誘/惑,干脆在外打坐靜修。

  “大和尚餓了吧。”頗有幾分不好意思,韓瑞說道:“我讓他們準備齋飯。”

  懷海擺手笑道:“貧僧已經用過膳食,不用再勞煩施主了。”

  韓瑞點頭,懷海和尚不講酬勞幫忙插秧,村民自然懂得做人,香油錢倒是沒有,不過一頓青菜白飯還是不缺的。

  “看得出來,大師似乎獲益良多。”王瓔珞笑道。

  懷海真誠拜謝道:“多虧韓施主的指點,才使貧僧領悟了佛家真義,唯有低下頭來,虛懷若谷,才能真正的認清自己不過是大千世界中的一粒沙塵罷了。”

  “登高自卑,行遠自邇。”王瓔珞說道:“恭喜大師,終于悟道了。”

  “阿彌陀佛。”懷海欣然微笑,神情安祥,多了種說不出來的氣質。

  韓瑞隱約明白,但是更多的是迷糊,弄不清楚懷海悟出什么,然而作為佛家門徒,經學造詣不淺的王瓔珞,卻清楚懷海悟出的是什么道理。

  之前,懷海見到韓瑞劈燒佛像,勃然大怒,其一,確實是韓瑞冒犯了佛祖,讓他心中不憤,其二,也說明懷海修行不夠,動了嗔念。

  在方丈智云的開解下,懷海明白了有相無相的道理,可是心中對于韓瑞燒佛的行為,還有一絲殘余的怒氣,剛才聽聞韓瑞吟誦的禪詩,懷海才徹底領悟,認清自己,原來這一切無非是由于自己自視甚高,並沒有真的領會到佛家眾生平等的真義。

  覺得韓瑞不如自己,才會輕易動了怒火,現在明白過來,就好比堪破了迷障,修行大進,只要能保持下去,不再迷失方向,少不了又是一位高僧大德。

  點化之恩,非同小可,對此,韓瑞自然不清楚,就算明白,也不會在意,畢竟他又沒有興趣出家當和尚。

  走出村外,過了半里地,王瓔珞輕聲道:“韓兄,不用再送了,別忘記了,明日清晨,揚州碼頭……。”

  “嗯,再見。”韓瑞應聲,目送兩人漸漸離去,才慢慢轉身回家。

  翌日清晨,和風送爽,陽光明媚,是難得的晴朗天氣,河岸邊上,楊柳依依,嫩細碧綠的柳枝隨風飄揚,細細茸毛浮起飛舞。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古人送別時候,卻有折柳贈別的習慣,可能是因為柳與留是諧音,可以表示挽留之意,也可以表示難分難離、不忍相別、戀戀不舍的心情。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清早趕到,手里纏一根細柳,韓瑞口中吟著詩經里,小雅采薇篇的詩詞,順手遞給王瓔珞,卻見他不接,不由微愣起來。

  “韓兄,你是在敷衍我嗎。”王瓔珞似笑非笑,整齊的貝齒在陽光下,閃耀出如同晶玉般潔凈白透的光芒。

  “怎么說?”韓瑞莫明其妙,要知道自己五更雞鳴就起床,沖沖就往這里跑來,都上氣不接下氣,已經很講義氣了吧。

  “拾人牙惠的事情,似乎不應是韓兄所為。”王瓔珞低笑說道,俊美的容顏因微微笑容綻放出明媚動人的氣息。

  不似所為,說得好像好了解自己似的,韓瑞眨著眼睛,無可奈何說道:“那你想怎樣?”

  王瓔珞燦然微笑:“贈詩相送。”

  “可以,不過……。”韓瑞小聲道:“我能不能問個問題。”

  “什么?”王瓔珞問道,清亮的眼眸溢彩流光。

  猶豫、糾結半響,韓瑞目光閃爍,聲音輕微似無道:“那個,你是否喜歡絳真姑娘?”

  愕然,一抹笑意從王瓔珞唇邊勾出,漸漸濃郁起來,片刻之后,微微上前兩步,輕聲笑道:“是你自己要問的,還是代人問的。”

  暗香浮動,沁人肺腑,韓瑞抬頭,仔細打量王瓔珞精致的面容,他也不甘示弱,回望韓瑞,兩人對視片刻,韓瑞率先敗下陣來,收斂著蠢蠢欲動的心思,別過目光,輕聲道:“錢三哥讓我問的,不過……你不想說就算了。”

  王瓔珞順水推舟,含笑道:“那詩呢?”

  眨了下眼睛,韓瑞開口吟道:“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

  眼眸輕亮,王瓔珞微步上前,伸出潔白細嫩的手,取過柳枝,嘴唇柔啟:“記得,我家住在越州山陰縣南……有機會話,定要前來拜訪。”

  一語了去,不久之后,余音依然繚繞,然而帆影已經漸遠,消失在眼簾。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5:14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三十九章 陪酒

  岸邊楊柳依依,江水十分平靜,陽光明媚多彩,映在江面之上,五光十色,美不可言,慢慢地,一條小船劃過,木櫓輕搖,打破了水中之光暈,閃耀地暈冕散成無數細小的碎片,泛著銀白色的光芒,如同銀魚的鱗片。

  望著消失在江邊盡頭的帆船,韓瑞心情莫名惆悵,呆立許久,順手折了根柳枝,蹂/躪絞轉,直至摧殘得不成模樣,才嘆氣回身,準備回家。

  適時,一輛香車停靠在他的身前,攔住了韓瑞回去的道路,微怔的時候,車簾卷起,露出一張妖嬈嫵媚的臉孔,青絲垂肩,用一根水藍的綢束好,一根金簪輕挽,簪頭垂細如水珠的小鏈,微一晃動就如雨意縹緲。

  身著淡粉色紗衣,袖口繡潔白的花邊,胸前鉤出幾絲云彩,裹月白裹胸,腰系一條純白綾緞,潔凈而顯得身形纖細柔弱,凝脂般的肌膚,氣若幽蘭,尤其是眉間唇畔的氣韻,雅致溫婉,觀之親切,淺淺的笑容綻放在臉上,然而表情的溫暖中卻透著淡淡的黯然憂傷。

  “他……走了?”絳真輕顫問道,聲音清脆悅耳,聽起來細嫩溫軟的特別舒服,不過那抹失落之意卻是掩飾不了。

  嗯,韓瑞微微點頭,面對美女黯然神傷,楚楚可憐的嬌態,也不知道應該作什么反應,猶豫了下,笑問道:“絳真姑娘,怎么不見錢三哥跟來。”

  眸光癡迷似的望著南方,絳真精神好像有點恍惚,對于韓瑞的話自然置若罔聞,半響,突然說道:“我想喝酒,你能陪我么?”

  韓瑞愕然,想了下,美女有請,也不忍心拒絕,也就答應下來,左張西望,準備找個酒店,卻發現碼頭之中固然熱鬧非常,可都是往來商客,店鋪卻極少,忽聞清香飄浮,車廂之內,絳真側車盤坐,讓出一個位置,皎潔的纖手微微示意。

  怔了下,韓瑞躬身上車,坐于絳真對面,近了,韓瑞愈加體會到美女與生俱來的誘/惑力,一股脂香氣息就撲面而來,古代的車廂本來就不大,而絳真的香車似乎又小了些,一人還算寬綽,兩人倒顯得有些狹窄,別是盤腿而坐,腰身挺起,使得絳真玲瓏凸起的曲線越發的明顯,可謂是觸手可及。

  倒底是個心思純潔的少年,韓瑞下意識地將目光避開,仔細研究車廂內的裝飾,而絳真也沉醉于心事之中,沒有說話的意思,車廂內立時一片沉靜。

  片刻,香車在一個坊間悠悠停下,卷起車簾,韓瑞先行縱身下車,按照前世的習慣,自然伸出右手,準備攙扶絳真,突然醒悟到行為不對之處,就要尷尬收手,一只溫柔若脂的柔荑已經搭了過來。

  柔軟若無骨,光滑如粉脂,未等韓瑞心中旖念湧起,借力下車之后,絳真翩步微啟,羅裙搖曳,似緩實急,已經走到酒店的門前。

  酒肆應該是剛開不久,門楣紅紙上的那開張大吉四個大字,墨跡仍然顏新如故,而且生意似乎也不太好,在行人穿梭如流的坊市中,店內卻只有寥寥無幾的客人,顯得冷清。不過,這樣反而符合絳真的心思,她已經厭倦了無數的熱鬧盛宴,今日,她只想清靜片刻,暫時遠離塵世間的喧擾。

  店內,幾個客人聽到動靜,本能轉送觀望,忽見一個妖冶明媚的麗人翩躚而來,頓時深深被之吸引,目送她走上二樓,伙計也為絳真的風姿態所迷,害得韓瑞在他眼前揮手搖晃半天,才清醒過來,心神恍惚地招呼道:“客倌,有什么吩咐。”

  隨意點了幾個菜,再叫了壺酒,韓瑞走上二樓,盤坐席間,發現這里雖然客人較少,但是筷盞幾案收拾得還算干凈,很快,伙計端上酒菜,客氣說了句請用,本想留下伺候,見到韓瑞揮手叫退,臉上頗有幾分不情願,戀戀不舍地離開。

  伸手執壺,倒了兩盞酒,出乎韓瑞意料,本來以為這間酒家生意不好,應該沒有什么好酒,不想酒水固然微濁,香氣卻溢滿撲來。

  端起酒杯,韓瑞正待說兩句,卻見絳真已經拿起桌上的杯盞一口飲盡,慢慢地,粉嫩的嬌顏泛起一抹霞光。

  “入口醇正甘冽,下肚綿柔回甜,余香悠悠,果真是好酒!”韓瑞陪飲半盞,忍不住開口贊嘆,目光微凝,忽然驚愕起來,卻見絳真自斟自酌,連飲數杯,酒壺已經見底,又叫了一壇上來。

  “那個……。”韓瑞猶豫勸說道:“絳真姑娘,杯中之物,多飲傷身,少喝幾杯吧。”

  絳真充耳不聞,繼續開壇豪飲,韓瑞無可奈何,又不是關系密切的熟人,不好強行阻止,搖了搖頭,也就不再理會了。

  心情也有些郁悶,也多喝了幾杯,漸漸地,腦子也變得昏昏沉沉起來,伏案小憩,半個時辰之后,恢復幾分清醒,支臂而起,望著兩只空蕩蕩的斤裝酒壇,絳真依然斟酌如故,韓瑞情不自禁向其投以佩服的目光。

  不過,從絳真迷離的眼眸,還有酡紅的臉頰,韓瑞也意識到,她也到了極限,再喝下去,可不僅是醉酒那么簡單,畢竟古代的酒度數再低,喝多了也會酒精中毒的。

  “絳真姑娘,酒也喝足了,該回去了。”韓瑞輕聲說道,悄悄地把杯盞酒壇移開。

  唔,絳真嬌吟,柔軟纖手托起小巧精致的臉腮,修長的睫毛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眸溢透出朦朦朧朧之意,丁香小舌無意識地在唇邊滑過,如塗丹脂的紅唇愈加顯得嬌嫩鮮艷,像是清晨沾露的花朵,讓人從心底燃起一親芳澤的沖動。

  呆望了下,輕輕叫喚幾聲,發現絳真似乎真是醉得不省人事,心頭頓時掠過許多亂七八糟的雜念,怦然心動片刻,韓瑞連忙搖頭,跳了起來,開口大叫伙計上來結賬。

  伙計快步上樓,固然看著美女,但總算不忘本分,笑臉說道:“客倌,謝謝惠顧,總共十七文錢。”

  哦,韓瑞點頭,伸手摸向懷里,突然,臉色大變,額頭一陣冷汗,兩只手掌反復折騰,依然毫無所獲,靠,完蛋了,錢呢?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5:15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四十章 半醉撲懷

  身份的轉變,讓韓瑞沒有養成出門帶錢的習慣,清晨的船資是僕僮早打點好的,事到臨頭才發現,兜里居然沒有分文,一不小心,就成了吃霸王餐的惡客。這時,注意到韓瑞的窘態,伙計的目光才從絳真美女身上收了回來,驚訝問道:“客倌,怎么了?”

  幸好……韓瑞轉頭,卻發現絳真似一個十分優美的姿態微伏案上,到喉嚨邊上的話立時又吞了回去,眨著眼睛,對了,還有車夫呢。

  總算不用洗盤子了,韓瑞松了口氣,微笑道:“錢放在車里了,下去給你。”

  伙計也沒懷疑,隨口答應,忽然聽到旁邊絳真嚶嚀不適的聲音,韓瑞驚醒,連忙上前,輕聲喚道:“絳真姑娘……。”

  “怎么?”絳真輕抬螓首,微微睜開迷蒙的眼眸,呵氣如蘭:“要回去了……,嗯,回吧,免得阿姆又叨念。”

  “醒了?”韓瑞驚喜,猶豫著開口要錢結賬,忽然一陣溫香撲鼻,一只柔潤的玉手擱在他的肩膀之上,借了下力,絳真搖搖晃晃起身,眼眸半睜半閉,腦袋昏沉,不辨方向,蓮足踏出,一撲就倒進韓瑞懷中。

  柔軟芳香的身子貼緊胸懷,韓瑞頓時僵愕起來,雙手下意識半張,在伙計充滿曖昧和羨慕的目光之下,輕輕放在絳真纖弱的香肩,悄悄退后半步,保持一點距離,小聲叫道:“絳真姑娘,醒醒……。”

  呵,鮮潤紅唇微張,絳真茫然擺頭,額間那串流蘇輕輕搖曳,雙頰邊如同塗脂抹粉的緋紅,營造出一種肌膚如花瓣般的嬌嫩可愛,明艷端麗,嫣然靦腆,濃郁芬蘭的氣息奔襲湧來,散出扣人心弦的誘/惑。

  “別吵,回家……,讓我睡會。”柔媚般的聲音勾人心魄,好像情人之間的撒嬌,一條綿軟的手臂輕摟韓瑞腰間,嬌軀十分自然傾側過去,韓瑞立即小心翼翼攙扶著絳真柔軟的手臂,伙計知趣在前面引路,心里卻泛起羨慕妒嫉之意,恨不能攙扶美人的是他自己。

  絳真雖然醉了,但還未完全失去意識,在韓瑞的拖動下知道走路,不過到了樓梯前邊,纖足卻渾然不覺,踏步落空,若不是有韓瑞攙扶,差點就摔了下去。

  望著窄小得只容兩人並肩而過的階梯,做賊心虛似的叫了幾聲絳真,見她不答,韓瑞咬咬牙齒,彎腰抬手,將溫香如玉的美女抱了起來,小心慢步而下。

  梯階很長,似乎也很短,很快就走完,快步走出店鋪,來到香車旁邊,把絳真安置在車廂之內,在心猿意馬浮想連翩的時候,連忙跳了下來,這時車夫走近,遲疑問道:“誒,絳真小姐怎么了?”

  “多飲了幾杯,好像醉了。”韓瑞說著,忽然拍額,脫口問道:“對了,你帶錢了沒有,那個……酒賬還沒有付呢。”

  話剛出口,韓瑞就后悔了,果然,車夫臉上立時浮現譏誚之色,伸手探囊,臉面也變得古怪起來:“……郎君,我好像也沒帶錢。”

  呃,縮回手掌,韓瑞眼神閃爍,在伙計近乎鄙視的注視下,吞吞吐吐道:“小哥,能不能請你家掌櫃過來趟,有件事情我要與他商量下。”

  毛巾甩回肩上,看在美女的份上,伙計爽快說道:“好,等著。”說著看看韓瑞,撇嘴搖頭,莫名嘀咕幾句,蹬蹬蹬往店鋪櫃臺跑去。

  韓瑞臉皮不厚,隱約聽到伙計的嘀咕,俊氣的臉孔頓時火熱起來,不是存心想吃白飯,是美女請客的好不好。說到底還是粗心大意,忘記帶錢,以后一定要吸取教訓,不過現在說什么也晚了,因為在伙計的引領下,酒店的掌櫃已經走了過來。

  掌櫃也是個好脾性,察覺韓瑞的拘謹,揮手讓伙計退下,和氣笑道:“客倌,我就是酒肆掌櫃,不知有什么事情可以為你效勞的。”

  “掌櫃的,真是失禮了。”韓瑞拱手長揖,歉意說道:“今日出門頗急,忘記帶錢,酒足飯飽之后,才發現身無分文,不過城中有朋友,請掌櫃的……。”就要讓掌櫃派人到錢家取錢,雖然有些丟臉,但的確是眼下韓瑞能想出的最快、最好的解決方法。

  “那倒不用,誰沒有遇到意外的時候,相逢就是有緣,就當是我請客吧。”掌櫃擺手道,微笑中帶著幾分苦澀,看出韓瑞並非存心知白食,十幾文錢而已,自然不會太過計較,況且酒鋪也快經營不下去,結個善緣也不錯。

  韓瑞聞言大喜,不是貪圖便宜,主要是能避免尷尬自然最好,連忙拱手道謝,並表示最遲明日便過來還賬。

  “真不必了,什么還不還的。”掌櫃自嘲笑道:“難得有客人光顧小店,歡迎還來不及呢,豈能收錢,再說了,或許明日店鋪就關門了,你來了也沒用。”

  “為何這么說?”韓瑞驚訝道,不過望著空蕩蕩的酒館,心中頓時有些了然。

  掌櫃無奈搖頭,也弄不清楚原因,按理來說,自家店鋪不算很差,飯菜酒水也許比不上名家閣樓,但比之一般的酒館也不遜色,為何生意卻相差甚遠。

  “……開了月余,生意十分清淡,打算盤賣給別人接手,省得連成本也收不回來。”顯然這事在掌櫃心里壓抑了很久,也不顧剛剛相識,就把韓瑞當成傾訴對象,一吐為快。

  韓瑞不解說道:“不應該呀,掌櫃店中的酒水味道醇厚,難道就沒有幾個回頭客。”

  茫然搖頭,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掌櫃嘆氣道:“有些客人也這么說,問題是卻沒見他們再來。”

  打量周圍環境,發現這里的行人雖多,但是店鋪卻在拐角之處,摭擋住了三個方向的視線,要從東邊行來,才能見到酒館的招牌,地理位置不是很理想,特別是酒館的裝修,沒有什么讓人過目難忘的特色標志,與旁邊的房屋、鋪子建築一個模樣,要是下次再來,韓瑞也難說自己一定記得酒館具體在哪。

  顧客未必有仔細尋找的耐心,韓瑞把自己發現的問題告訴掌櫃,畢竟在二十一世紀,各種信息爆炸式的傳播,高深的金融知識不懂,但是經過常年的耳濡目染,一般的營銷策略還是略知一二的。

  掌櫃聞言,稍微思索,覺得十分有理,高人呀,豈能錯過機會,連忙請教道:“那依郎君之見,應該如何改善方好?”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5:16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四十一章 不得不服

  “其實也很簡單。”投之以桃,報之以李,既然掌櫃這么義氣,舉手之勞而已,韓瑞不會拒絕,微笑說道:“在路口放個招牌就可以了,有空多發傳單……,就是到鬧市人多的地方,敲鑼打鼓宣揚,讓人知道有你這家酒館。”

  掌櫃遲疑說道:“這樣,不太好吧。”

  “好酒也怕巷子深,你不宣傳,又有誰知道。”韓瑞微笑,不過也清楚一時半會的,掌櫃也難以轉變含蓄保守的舊觀念,隨之繼續說道:“宣傳可以少些,但是酒樓的特色,你一定要體現出來,讓人過目難忘,記在心里,生意才會興隆。”

  “多謝郎君指點。”掌櫃欣喜說道,仔細思考,口中喃喃,特色……,半響無果,不知道自家酒館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轉眼之間,謝人的反而讓人道謝,韓瑞頗有幾分成就感,心中得意,聞言笑道:“掌櫃的不必犯難,你家酒館的確有獨到之處,不妨取筆紙來,我寫出來給你過目。”

  “好,好。”掌櫃連忙答應,快步返回店鋪,親自拿出文房四寶,研墨、洗筆,又小心翼翼地將紙鋪攤在案上,也不等掌櫃來請,韓瑞就走了過去,提筆沾墨,懸空片刻,嗯,繁體字,應該怎么落筆了?

  片刻,在掌櫃感激感謝聲中,韓瑞走了出來,上了車廂,與掌櫃揮手道別,車夫見狀,輕揚鞭子,馬車悠悠離去。

  “常言道,善心有好報,果然如此。”目送馬車漸去,掌櫃才感嘆回店,不忘讓幾個伙計以后要勞記這個訓誡。

  伙計表面上整齊答應,至于心里怎么想,那就不得而知了,倒是對于案上的幾行字比較感興趣,追問道:“掌櫃的,上面寫的是什么意思?”

  “說了你們也不明白,只要按著上面的意思辦就行了。”掌櫃滿面笑容,多日的郁積一掃而空。

  一個伙計好奇心十足,繼續說道:“掌櫃的,倒是說說,也讓我們長長見識。”

  “也好,了解幾分,免得日后給我丟人。”掌櫃含笑說著,低頭觀看,好像也識得字,便搖頭晃腦,逐字逐句,大聲吟誦起來:“一輪明月掛天邊,淑女才子並蒂蓮,碧波池畔酉時會,細讀詩書不用言。”

  “哦,卻是來對地方了,不想此處也有同道中人。”蒼勁清朗的聲音傳來,掌櫃回頭看去,卻見酒館門前來了幾個客人,為首的是個長須灰白的老者,深衣寬袖,青帶束腰,身板挺直,自有番淵渟岳峙的氣度。

  旁邊是幾個青年,也是一臉溫文儒雅的模樣,彬彬有禮,進來之后,連忙搬案移席,服侍老者坐下。

  掌櫃眼光不差,當然瞧得出一行人的身份非同尋常,模樣架式,非富即貴,反正不是普通百姓,連忙上前拱手長揖道:“哎呀,貴客光臨,鄙人是小鋪掌櫃,有失遠迎,望請恕罪。”

  口中說著,心里也在暗想,難道韓瑞真是自己命中貴人,才指點片刻,立馬就有客人光顧,真是神了。

  “好說,恰好渴了。”老者朗聲笑道:“聽聞你這里有好酒,自然要進來品嘗一番。”

  “誒,這位貴客,恕我眼拙,居然沒認出老主顧來。”掌櫃抱歉說道,連忙吩咐伙計準備酒菜。

  來回打量,老者笑道:“你這店是新開的吧,我以前應該從未來過。”

  “咦,那你是怎么知道小店有味道醇厚的好酒?”掌櫃有些奇怪,心中泛起少許欣慰,覺得這應該是口耳相傳的緣故吧。

  “哈,這分明是掌櫃你自己親口所言,不然我們如何得知。”旁邊有個青年笑道:“路過的時候,你就大聲嚷嚷店里有好酒賣,哪個會沒有聽到啊。”

  “大聲嚷嚷,我沒有呀。”掌櫃莫明其妙道,回頭看看幾個伙計,發現他們也是滿面茫然不解的模樣。

  哈哈,哈哈,店中響起一片笑聲,卻是幾個青年忍俊不禁,笑呵呵地說道:“老師,看情形,那個同道卻不是掌櫃,而是另有其人。”

  盡管一頭霧水,但是掌櫃的可不敢怠慢,很快就將好酒好菜端了上來,陪著笑臉,親自在旁邊伺候。

  舉杯喝了口美酒,老者細品,點頭說道:“嗯,雖然列入不了上品,但是相對普通酒家來說,的確算是好酒了。”

  “那是當然,小店鋪子雖然不大,但是酒水卻是精心釀造的,每個到小店的客人喝了,都會贊好,時常再來光顧。”掌櫃有幾分自得,現學現賣,厚顏吹噓起來。

  “我等知道,不然豈會有人給你留詩。”一個青年笑道:“也不知道是哪位同窗,過來這個好去處,卻不和我們打個招呼,真是不厚道。”

  “就是,讓我知道是誰,非讓他請客陪罪不可。”

  幾句玩笑似的口誅筆伐,幾個青年氣憤填膺似的表現,讓老者嘴角含笑,突然說道:“天下之大,俊才層出不窮,也未必是你們的同窗。”

  年輕氣傲,幾個青年自然不服,清楚老師的脾性,有人開口反駁道:“一首字謎詩而已,簡單明了,也談不上俊才吧,州學里的師兄師弟們,哪個做不出來。”

  幾個青年紛紛點頭,一輪明月掛天邊,是個有字;淑女才子並蒂蓮,是個好字;碧波池畔酉時會,是個酒字,細讀詩書不用言是個賣字,合起來,就是有好酒賣的意思。

  一行人才學不淺,特別是為首老者,更是黨堂揚州學政,博學多才,根本不用細猜,一聽就明白什么意思了,文人士子,對于詩賦文章之類的,總是分外感興趣,聞聲自然而然走進來看個究竟。

  聽到幾個青年的談論,掌櫃立時明白過來,心里不由大喜,以他的精明,當然明白以后應該怎么行事了,對韓瑞的感激又多了幾分。

  老者不置可否,搖頭說道:“話是如此,但是卻沒見你們有幾個能做一首折花吟來。”

  幾個青年聞聲,臉色登時變得不怎么好看,正如同錢豐所說,得益于絳真的傾情吟唱,那句“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已經成為名言,在揚州城的坊市中傳誦開來,雖然自認為才學非凡,不遜于人,但是對于這首瑯瑯上口、句句可歌的詩,他們不得不服。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5:16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四十二章 一張請柬

  當然,至于是口服,還是心服,那就是值得商榷的事情了,畢竟有些人好面子,心里服氣,口上卻表現出不屑一顧的模樣,反之亦然,有些人表面服氣,心中卻不以為然,覺得不過是首詩而已,沒有什么了不起的,在場的士子之中,當然有這種心態的,不過礙于老者的身份,他們也不敢反駁。

  “知道你們平日自視甚高,覺得放眼淮揚、江南,唯有揚州官學第一。”老者諄諄教導說道:“卻不聞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天下英才眾多,鄉野遺賢更是遍地,豈能目無余子,驕縱自傲。”

  “謹遵老師教悔。”幾個青年異口同聲回答。

  老者暗暗搖頭,也知道這些弟子表面稱是,其實心里也未能把話聽得進去。

  “幾位是揚州官學的士子。”掌櫃驚喜交集,覺得今日真是鴻運臨門,連忙上前重新見禮,添酒加菜,滿口奉承,直言要免單請客。

  亂世重武,治世用文,必然之理,唐朝鼎定天下之后,經過七八年的休養生息,對外施以武功,橫掃荒原,對內則是輕徭薄賦,著重文治,招賢納德,開辦官學,實行科舉,不僅籠絡了天下文人的心,也使得書生士子的地位逐步提高,為世人所尊重。

  幾個青年很享受這種待遇,不過在老者面前,卻不敢過分張揚,只是矜持微笑而已。

  有外人在旁,老者也不好再繼續教訓幾個弟子,而是和顏悅色道:“這位掌櫃,有什么事情,盡管開口,他們若是可以效勞的,定然不會推辭。”

  禮下于人,必有所求,不過那老者卻也不迂腐,拿幾個弟子做人情,對于老師的做法,幾個青年好像已經習以為常,紛紛點頭,常言道,有事弟子服其勞,況且,這種事情,不知道有多少人爭著搶著要做呢。

  “沒事,沒事。”掌櫃明顯是口是心非,說著立即厚顏請求:“鄙人對州城官學的大儒與士子早已仰慕許久,今日得見真顏,真是三生之幸,能否留下墨寶,以供留念瞻仰。”

  見到老者輕微頜首,幾個青年立即答應下來,掌櫃喜出望外,連忙奉上現承的筆紙。

  “不需用此。”一個青年站了起來,推開紙硯,右手執筆,左手拿杯,走到墻壁,一邊細品杯中之物,一邊在雪白的墻上揮毫潑墨,而且這人用的還是草書,同行字下來,旁邊幾個青年在拍手叫好。

  而掌櫃卻覺得心中在滴血,好好的一面墻,招誰惹誰了,卻給落得這么個下場,給糟蹋得亂七八糟,還是剛才的小郎君心地善良,掌櫃痛心疾首,臉上還要強顏歡笑,陪聲喝彩,其實心里在琢磨著,待會買些粉泥回來,把墻壁再刷一遍。

  “獻丑了。”寫完收筆,那人拱手笑道,旁人也不甘落后,拿筆沾墨,找個位置,盡情地塗鴉……呃,創作起來。

  看了幾首詩,都是些普通應景之作,沒有讓人眼前一亮的佳作,老者微微搖頭,喝著味道不錯的醇釀,目光隨意瀏掠,忽然微怔起來。

  “掌櫃的……。”

  “老丈,有什么吩咐?”

  聽聞叫喚,掌櫃捏了把汗,連忙回首招呼,以他的經驗,當然可以看出,老者的身份應該不簡單,可能是貴客中的貴客,怎么敢有所怠慢。

  “老師,怎么了?”幾個青年也停下動作觀望。

  “掌櫃,剛才店里是否來了位姑娘?”老者好心提醒道。

  驚愣了下,掌櫃下意識點頭,順著老者的目光,回頭一看,地上有條紋飾絲紗香巾,連忙叫道:“哎呀,定然是剛才的客人遺失之物,小二,還不快拾起來,妥善收藏,待客人返回認領。”

  “等等……。”

  一個伙計連忙跑來,伸手揀起香巾,就要放到櫃臺上,紗巾飄搖,美麗的紋飾落入幾個青年眼中,都覺得有些眼熟,似曾相識。

  “……這好像,絳真小姐之物。”有人遲疑說道,快步上前,從伙計手里取過紗巾,展開半角,眼睛微亮,手一動,就要裝進懷里。

  咳,幾個青年立即圍了上來,目光斜視,態度十分明朗,沒有辦法,那人唯有戀戀不舍地攤開紗巾,卻見角邊上清晰地繡著一個絳字,表明了主人的身份。

  “真是絳真小姐的,讓我去還給她吧。”某人驚喜說道,伸手就要扯過紗巾。

  那人自然不會讓他如願,巧妙一縮,含笑道:“區區小事,就不勞你費心了,交由我處理即可。”

  “不行。”眾人同時表示反對。

  咚咚咚咚,幾人本來還要爭吵,卻聽一陣敲案的聲音傳來,幾個回頭觀看,卻見老者滿面不悅之色,紛紛嚇了跳,連忙疾步走了過去,把紗巾擱在案上,垂手而立,羞慚低頭,做好聽訓的準備。

  似乎要給他們留下兩分面子,老者沒有露出生氣的表情,只是淡聲說道:“既然是客人遺失在店鋪之物,自然是讓掌櫃保管為好,免得人家尋來,卻失望而歸。”

  幾個青年哪敢反駁,只得唯唯諾諾答應,心中卻為失卻一個親近美人的機會,頗有點垂頭喪氣。

  伙計不知輕重,在老者的示意下,接過紗巾,多嘴笑道:“老丈說得很對,不然待會那位郎君尋來,我們都不知道怎么交待。”

  “什么!”如同天雷劈下,震得幾個青年發懵。

  莫明其妙,伙計解釋說道:“紗巾是那位姑娘的,不過與她一起的郎君,等會可能還要過來,到時把紗巾給他就行,兩人關系那么親密,給誰都一樣。”

  “親密……”

  “怎么回事,你仔細告訴我們。”

  幾人顧不上老者在旁,連忙追問,待聽伙計講述之后,知道絳真給人又摟又抱,更是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失態地大呼小叫起來。

  “天呀,這該死的登徒子,見到絳真小姐醉了,居然趁人之危……”

  “蒼天在上,你怎么不打雷劈死他。”

  “混球,讓我知道是誰,非讓他好看。”

  有人更甚,咬牙切齒地扯著伙計的衣襟大喊:“誰,那個人是誰!”

  “我不清楚,掌櫃的知道,還請他寫詩呢。”伙計驚慌失措道。

  掌櫃也連忙撇清:“我與他也是初次逢面而已,了解的也不多,這詩是他主動送給我的。”

  嗯,老者眉毛微揚,喝住激動失態的幾個弟子,沉吟了下,從懷里取出一張請柬,微笑說道:“掌櫃,若他還來,請把這交給他,就說我十分期待他的到來。”

  說完留下酒資,抽拂寬袖,悠然出去,幾個青年見狀,連忙收斂心情,帶著滿腹憤然,緊跟隨行。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5:17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四十三章 祝壽

  拜托,只是好心送她回家而已,不用防賊似地瞪眼吧。

  韓瑞隨車來到溫香小築,正驚訝于這里的清幽環境,杏柳成蔭,花繁葉茂,聽聞絳真返回,院里的婢女連忙出迎,卻發現她已經醉昏睡下,旁邊還有個陌生男子,立即警惕起來,一邊回屋稟報管家鄭姨,一邊向韓瑞投以審視的目光。

  片刻,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子從院內走出,一襲及地紗裙,裙角繡著幾朵月季花,清雅又不失樸素,長得並非美艷傾城,但也清秀美麗,特別是那雙眼睛,平靜而溫柔如水,看久了似要沉醉其中,正是男人心目中夢寐以求的賢妻良母的類型。

  細步走來,悄無聲息,卻是急快,走到車廂旁邊,仔細打量,暗暗檢查絳真身上的衣裳,沒有發生絲毫端倪,鄭姨松了口氣,喚兩個婢女攙扶絳真回院,才轉身笑道:“這位郎君,謝謝你送我家小姐回來,卻未請教該如何稱呼,待小姐醒來,也好親自道謝。”

  “我叫韓瑞。”覺得有必要解釋下,韓瑞微笑道:“早晨的時候,送位友人離去,遇到絳真姑娘,她的心情似乎不怎么舒暢,邀請去飲酒,我也不好拒絕……,一時勸之不及,就變成這般模樣,所以順道送她回來了。”

  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回望了眼婢女攙扶的絳真,鄭姨含笑說道:“原來是韓郎君,久聞大名,昨日小姐到你處拜訪,今日郎君前來,按禮本應盛情款待,可是小姐卻……真是失禮了。”

  韓瑞當然不會介意,笑著說道:“現在還是先照顧好絳真姑娘吧,以后會有機會的,沒事的話我就告辭了。”

  客氣兩句,沒人挽留,韓瑞也沒有逛城的興趣,直接坐船回家,到村邊的時候,讓船夫稍等,叫個僕僮付了錢,趁時辰尚早,順便再讓他趕去城中,把酒賬結了,傍晚時分,老者留下的那張請柬,理所當然地擺在了韓瑞案前。

  “誰的請柬?”韓瑞好奇問道。

  僕僮搖頭,老實說道:“這是酒館掌櫃讓我帶回來的,此外,還有這條紗巾,也讓我帶回,說是托郎君物歸原主。”

  紗巾輕薄,絲質極佳,手感很好,幽香撲來,又在韓瑞心里勾起陣陣漣漪,思緒迷失了下,清醒過來,意識到神思恍惚,連忙揮手掩飾說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眼神閃爍,探視的目光別過他處,僕僮暗嘆,帶著滿腹好奇與疑惑,慢慢退下。

  沉吟片刻,把紗巾放到旁邊,輕手打開請柬,發現是張壽貼,時間地點略去不提,主要是壽星翁的名字,讓韓瑞有些驚訝。

  揚州官學學政,顏師友,這個名字,韓瑞並沒有感到陌生,因為不僅是聽過錢豐提起,就連管家韓晦,平時也時常感嘆,揚州的大儒,論德才與品德,以顏學政第一。

  祖父顏之推,是南北朝至隋朝之間,少有的文學家、教育家,其代表著作就是大名鼎鼎的《顏氏家訓》,在中國教育史上有著重要影響。

  家學淵源,顏師友的學問自然不差,出身名門士族,卻不喜為官,尤好教書育人,自接任揚州官學學政職位之后,培養了大批門生,每年考中進士、秀才的不在少數,這樣的背景與影響力,恐怕連揚州刺史、別駕都稍遜不如。

  名士之流,地位超然,素昧平生,怎么會給自己送來請柬,韓瑞莫明其妙,再去招問僕僮,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百思不解,韓瑞也沒有鉆牛角尖,又把請柬丟到旁邊,懶洋洋問道:“都快七天了,還沒見管家回來么?”

  “沒有。”僕僮搖頭,連忙說道:“郎君放心,村口河道,都有人盯梢,只有見到管家身影,立即回來匯報郎君知道。”

  哦,韓瑞應聲,讓僕僮下去,百般無聊,隨意從屋中架上抽了本書籍,仔細閱讀起來,準備翻看幾篇,就熄燈睡覺,古代的娛樂活動本來就少,況且還是在鄉村之中,被逼無奈,韓瑞也養成了這個好習慣。

  其實,在未穿越之前,臥病在榻的韓瑞,也有這種習慣,屋里堆積如山的書籍,大多都有被翻閱過的痕跡,這也是附身之后,韓瑞隨口說出舉例各種逸聞典故之時,韓晦沒有覺得奇怪質疑的原因。

  一晃又是三天過去,還沒見韓晦回來,韓瑞心里倒不至于擔憂,不過多少存有一絲片縷的陰郁,別真是一去不復返了吧。

  旁邊的阿福察顏觀色,開口勸說道:“郎君,往年管家回家也是沒個準數,有時提前回來,有時會拖延幾天,別太擔心。”

  唔,韓瑞不說話,鼻腔噴出個聲音,繼續低頭看書。

  搔搔腦袋,阿福繼續提議道:“郎君,要不,再練會劍術?”

  “不!”

  半響,在阿福不懈勢力下,才有個回音,起碼能讓他順桿說道:“也對,郎君練了一個時辰,也乏了,那明日再說……”

  沒詞了,又是一陣撓頭搔臉,東張西望,看到桌案上的那張請柬,阿福眼睛頓時亮了,連忙說道:“郎君,有人請喝喜宴,好像就是今日。”

  喜宴,心中微動,韓瑞抬起頭來,想了一下,覺得這個主意似乎不錯,反正沒有別的事情要做,在見識唐代風俗人情的同時,還能混吃混喝,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有了決定,其他行動自然不慢,當韓瑞換好衣裳,僕僮就準備了份普通的祝壽常禮,在村口河邊等候不久,就有過往的客船經過,招手上去,不久之后,就來到揚州城外。

  下船,改坐相對窄小的烏蓬舟,按照請柬上的地址,順著揚州城外曲折通幽的河道,小舟悠悠來到一處林深葉茂,依山伴水的莊園前面。

  這里環境優美,河水清澈見底,大大小小的卵石清晰可見,成群結隊的小魚愜意巡游,一條精致的石橋橫架小河,兩旁植滿楊柳杏木,晨風輕拂,枝葉搖曳,微波粼粼,景觀有說不出的美麗。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5:18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四十四章 攔截

  二三月份,正是杏花盛開時節,上岸之后,韓瑞沿著石橋微步行走,迎面撲來就是雜著杏花的芬芳,楊柳吐青,天氣轉暖,春風拂面,景色醉人,伴著楊柳的清香,剪剪輕風細細,悠然徜徉春色里,感覺是何等的愜意。

  手提竹籃,韓瑞順著林蔭道,向莊園走去,晨霧未散,一陣清風卷來,枝葉紛紛揚揚,潔白/粉紅的嬌嫩花瓣花蕊,當空飄舞,猶如雨雪,瀨瀨下落,攜帶著夜里沾染的晶瑩露珠,滴打在韓瑞身上,留下點點印痕。

  就當韓瑞沉醉于林蔭美景之時,莊園內外,卻是另外的情形。

  今日是顏師友壽辰,官學的書生士子私底下曾有傳言,如果得到學政的賞識,就等于一只腳跨進了官門,只要把另一只腳收進來即可,雖然事實未必就是如此,但是也可以從中看出顏師友的不凡之處來。

  其實最關鍵的在于,只要與他打好關系,搭上了線,就可以通過這條渠道,認識遠在京城的秘書少監顏師古,日后參加科舉自然輕易些,說是坦途也不為過。

  所以,這個時候,顏家莊園熱鬧非常,東方剛剛吐白,就已經擠滿了前來賀壽的士子,現在更甚,連莊園也容納不下眾多的來賓,只能安置在院前屋后的空地上,幾十個年輕人圍在一起,都是官學里的書生士子,自然免不了說古論今、談天說地的事情,或是同鄉,或是同窗好友,三五成群的圍在一起,高談闊論不絕于耳。

  但是也有不合群的幾人,他們並非生性孤癖,不願與人交談,旁邊有人招呼問好,幾人也知道溫和回禮,但卻不知為何原因,沒有加入聊天的隊伍中,而是在院前前轉悠,防賊似地打量進來的每位賓客,仔細查驗請柬,幸好態度不錯,彬彬有禮,不然大家還以為他們是在尋找仇人呢。

  這只是個小插曲,旁人識得,這幾人是顏師友的得意門生,以為他們之所以這么盡心盡責,一是怕有些閑雜人等混進壽宴搗亂,更主要的還是為了在人前表現一番,讓大家知道他們與顏家的關系有多么的親密無間。

  畢竟,反客為主的行為,也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對此,底下眾人神情各異,或平靜無波,或表示不屑,其實心中不知道有多么的羨慕與妒嫉,然而,他們卻是誤會了,若是有人聽到位這幾人之間的對話,就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丁兄,怎么樣,找到那人了沒有?”

  “沒見。”

  “唉,都怪那伙計,長得什么模樣也說得不清不楚的,叫人怎么認。”

  “請柬,那張請柬,老師的筆跡大家都認得吧。”

  幾人齊聲答應,搖了搖頭,清醒幾分,繼續探查,宴客的請柬是發出幾百張,不過由顏師友親自撰寫的,卻寥寥無幾,都是揚州的高官名士之流,他們自然認識,現在只要找出那個從未見過的人即可。

  聽起來簡單,做起來可不是易事,大儒顏師友做壽的消息,早在揚州城傳遍了,自覺有點身份,不管有沒有關系,得沒得到請柬的,都提著禮物前來,算準了在這喜慶時刻,顏家絕對不會將客人拒之門外。

  才一個上午,就擁來百多號人,讓幾人看得眼睛酸麻,淚水直流,依然找不出玷污佳人的混賬,暗暗懷疑自己是否看漏了,心里煩躁,不過幾人還是不肯放棄,揉搓著眼睛,抹去淚痕,繼續辨認。

  人流實在太多,如浪湧般進來,一波接著一波,使得幾人應接不暇,最后想到一個比較省時省力的辦法,那就是先觀看請柬,待發現顏師友筆跡那份時,才抬頭看望來人,不過結果卻往往讓他們失望,慢慢地,幾人精神疲憊不堪,觀看請柬的動作成了機械似的本能。

  這時,又來了個客人,一個青年隨手接過請柬,習慣性的瞄了眼,又遞了回去,一邊抬頭,一邊懶洋洋說道:“歡迎貴客蒞臨,請進……等等,就是他!”失聲驚叫,青年伸手指著韓瑞,激動的模樣,仿佛是見到了失散已久的親人。

  “……請柬……人,不對……終于找到了。”青年語無倫次的對旁邊同伴說道,充滿了守得云開見月明的興奮。

  瞬間,幾個青年精神煥發,擠到那人身邊,爭搶觀看請柬,確實是老師筆跡無疑,再對照韓瑞模樣,的確沒有見過,這般說來,此人毫無疑問,就是大家要找的罪魁禍首。

  “諸位,怎么,有事情要我幫忙?”韓瑞試問道,也是一陣莫明其妙,不明白什么地方出了問題,難道是請柬不對,是某人的惡作劇,自己上當受騙了?

  “就是你……”似乎害怕韓瑞逃之夭夭,幾個青年連忙上前,團團把韓瑞圍住,一時之間卻是愣住了,面面相覷,這也是讀書人的通病,做事往往不經過深思熟慮,僅憑一時沖動,沒有周詳的計劃,現在人是找著了,接下來,反而不知道應該怎么辦了。

  群毆?不行,念頭冒起,就立即讓幾個青年否決了,覺得像這種有儒斯文的事情,豈是我輩中人所為,不準他參加壽宴,想法很誘人,但是也難為,他們還沒有這個膽子,敢把老師請來的客人轟走。

  “沒事,那我走了?”韓瑞皺眉說道。

  “不行。”幾個青年齊聲拒絕,不過什么也不做,直接放過通行,他們更加不願意,這么辦的話,且不說玷辱美人的事情,單是勞累了大半天,卻得到庸碌無為的結果,幾人無論如何也是不甘心的。

  就在他們僵持的時候,也引起旁邊一些書生士子的注意,不過只是驚疑而已,並沒有過來問個究竟,不過這時又來了位客人,身后有三五僕僮,提拿著幾匹喜幛彩帶,疾步走來,遠遠就笑臉說道:“幾位師兄,小弟回來了,遲了一些,還請恕罪,幸好沒有耽擱……是你!”

  “你們認識?”一個青年皺眉道,那么倒是可以通融,暫時放他一馬,同時也可以趁機下臺。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5:19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四十五章 欲加之罪

  “……有數面之緣。”來人回了句,心里卻尋思,怎么到哪都遇見他,毫不客氣對韓瑞說道:“你怎么在這,錢豐帶你來的?”

  真是冤家路窄,韓瑞的想法也差不多,但沒有表現出現,只是微笑說道:“顏學政派人送來請柬,邀請我參加宴會,豈敢不給面子。”

  “顏學政請你來!”來人哈哈大笑,鄙視道:“撒謊也不眨眼,別忘了你是什么身份,一個鄉野村……田舍郎,你怎么會,不,應該說,顏學政怎么會知道你是誰。”

  “周瑋,這事不僅是你,我也覺得奇怪。”韓瑞也不生氣,淡笑道:“無緣無故的,請柬怎么送到我家了,或許真是一場誤會,那樣的話,我就先回去了。”

  反正也不稀罕參加什么宴會,特別還有個冤家對頭在,所以韓瑞表現得很干脆,轉身就要離開,才走了幾步,卻見周瑋目光閃爍,突然叫道:“站住,你不能走。”

  韓瑞不解止步,回身問道:“又怎么了?”

  “剛才說是顏學政請你來,現在又說是一場誤會,前言不搭后語,急著要走,很讓人懷疑……”周瑋斷然說道:“你此次前來,必是懷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比如說,盜竊。”

  盜竊,那豈不是賊人,院前的年輕人紛紛圍了上來,對著韓瑞指指點點,眼睛里充滿了懷疑,還有深深的不屑。

  這小子,倒是懂得找住時機栽贓陷害,韓瑞氣結,瞪了眼周瑋,再次覺得,他的人品確實和錢豐說的一樣,不是差勁,而是壞透了。

  不辜負韓瑞的評價,周瑋眼睛掠過一絲得意,繼續義正詞嚴道:“諸位都知道,今天是顏學政他老人家的壽辰,前來祝賀的賓客云集,人多混雜,難免有疏漏的時候,一些賊人自然起了別樣心思,想要趁機漁利。

  “我這么說,大家可能不高興,覺得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為了顏學政的壽辰能舉辦圓滿,這個小人我做定了。”

  對于周瑋這番真心陷構,假意凜然的言語,旁人聽了,卻覺得十分有理,紛紛開口附和,認為此事不得不防。

  嘴角勾起得意笑容,周瑋拱手朝四方示意,突然伸手指向韓瑞,大聲道:“你說,身份不明,來意也不明,忽然來此,是何目的。”

  “是呀,我從來沒有見過這人,你們認識嗎?”

  “沒有,沒有……”

  “不是官學的。”

  眾人一陣搖頭,看韓瑞的目光也愈加的不善,當然,也有幾人知道怎么回事,相互對視片刻,很有默契地閉口不言,還悄無聲息地退到后面藏匿起來。

  “如果我說,是仰慕顏學政的學問,聽聞他老人家過壽辰,特來祝賀的,你們應該不會信吧?”韓瑞苦笑搖頭,揚著手里的請柬,辯解說道:“我有請柬的。”

  “假的。”根本沒想,周瑋立即脫口咬定,覺得請柬多半是錢豐那張,眨了下眼睛,忽然笑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肯定有同伙。”

  周瑋的心思十分簡單,不管請柬是真是假,先認定是假的,只要查出此事與錢豐有關,那更加合他心意,栽他一個勾結外人,圖謀不軌的罪名,看他以后怎么在官學里待,哪怕最后事情水落石出,也夠他受的了。

  解釋不通,身正不怕影子斜,韓瑞干脆說道:“認定我是賊,那你們有什么證據?”

  眾人頓時無語,發現大家真有些盲從了,畢竟人家連門都沒有進,哪里有偷盜的機會。

  “嘿,這不過是開脫之詞,若不是給人認破,你能有這么從容。”眼睛一轉,周瑋冷笑道:“見勢不妙,就想抽身離開,天下哪有這讓便宜的事情,為防患于未然,我覺得有必要關你幾日,待你證明了自己的清白,才能回去。”

  防患于未然,韓瑞眼睛圓睜,靠,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這分明就是孔子誅少正卯那套,身為儒家門徒,周瑋玩得還真是順溜。

  就當韓瑞忍無可忍,準備暴起之時,一個清亮的聲音突兀傳來:“怎么回事,都聚在一起要做些什么?”

  “孟先生。”聞聲而望,眾人連忙行禮,這人的來頭也不小,不僅是顏師友的知交,更是揚州有名的大儒名士,在江南士林的威望也不比顏師友差多少,哪個敢有所不恭,明日準被大幫讀書士子的唾沫淹死。

  捋著一把修長漂亮的髯須,孟東明笑道:“怎么都在外頭,不會是做錯了事情,讓顏老頭趕出來了?”

  他敢說笑,眾人可不敢搭腔,連忙整齊搖頭。

  “那還不進去,壽宴快要開始了吧。”孟東明含笑道:“先進去占好席位,免得開宴的時候,席案爆滿,擠之不入,美味都讓人嘗盡了。”

  一陣哄笑,有人清楚孟東明的脾性,回應說道:“我們不擔心,只要跟著孟先生,還怕吃不到美味。”

  孟東明吹胡子瞪眼,故作生氣,笑罵道:“跟我做什么,你們是顏老頭門下的學生,不會找他去呀。”

  玩笑幾句,孟東明揮袖笑道:“行了,今日是顏老頭的壽辰,給他幾分薄面,不罵他了,你們也是,沒事的話,就散了吧,擋著大門,是否要將我拒之門外呀。”

  孟東明的話十分管用,圍觀的眾人,一邊輕笑,一邊慢慢地散布開來,而周瑋卻有些不死心,大膽上前說道:“孟先生,這人……”

  微微揮手,示意周瑋不必多說,孟東明剛才也聽了幾句,大略了解事情的經過,常言道,做賊心虛,以他多年的人生閱歷,自然要瞧出韓瑞的舉止,並沒有心虛害怕的表現,似乎是受了冤枉。

  當然,孟東明也不武斷,微微招手,讓韓瑞過來,微笑道:“小哥,是哪里人呀,你說的請柬,能否給我一看。”

  “東郊十里韓家村人士。”有人出來,好像是主持公道的,韓瑞自然心平氣和回答,而且微笑說道:“與他還是同鄉,只不過幾年不見,他似乎認不出我來了。”

  哼,周瑋暗恨,別過頭去,實在是太過容易打聽,他不敢否認這個事實。

  “咦。”接過請柬,低頭觀看,孟東明有點兒驚訝。

  “怎樣,我就說請柬是假的吧。”周瑋聽聲,連忙回頭,十分得意道:“這種小人,應該拉他去見官,關在大牢里悔過自新,免得出來害人。”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5:19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四十六章 絕句

  這時,旁邊的書生士子還沒有走完,見狀又圍了上來,盯住韓瑞,就等著孟東明一句話了,然而出乎大家的意料,孟東明突然沒了音響,只是上上下下打量韓瑞,好像是在看什么稀罕之物。

  周瑋沉不住氣,開口說道:“孟先生,他縱然不是賊人,也是騙子,敢偽造請柬,意圖混進宴席,不知安了什么心……”

  “誰說是假的。”孟東明說道:“其他的不好說,這張請柬卻是真得不能再真了。”

  “為何?”有人好奇問道。

  “是顏老頭親筆所寫,還能有假。”孟東明說著,再次打量韓瑞,奇怪說道:“不過,小哥是什么人物,能得到這張由顏老頭親自動筆書寫請柬,身份應該不簡單吧。”

  啊,眾人驚訝,立即明白了這張請柬的分量,腦袋搖擺,齊齊看向韓瑞,難道他是出身名門的世家大族子弟。

  請柬不同,待遇自然有所差別,由顏師友親筆所寫的請柬,進門之后,享受的自然是貴賓似服務,能有這個待遇的,人數絕對不會很多,孟東明就是其中之一,所以才讓他驚訝于韓瑞的身份。

  不要懷疑,在等級社會之中,上下有別的觀念深入人心,更是習以平常的事情,這也是為什么同是赴宴,這幫先來的年輕士子在外面逗留,而有些遲到的達官貴人卻在里面安坐的原因,待遇不同,並沒有讓他們反感憤然,反而起到激勵的作用,相信總有一天,憑借自己的努力,擠身于其中。

  “不可能。”韓瑞還沒有回答,旁邊的周瑋就驚叫起來:“他能有什么身份,不過是一介鄉野村夫,白丁一個,怎么會有學政的請柬,肯定是偷來的。”

  偷的?也不能排除這個可能,或許是先入為主,或許是出于羨慕嫉妒,反正眾人心里依然存有懷疑,而知情的幾個青年,卻保持沉默,沒有開口解釋,好像要看韓瑞的笑話。

  “誒,周瑋,怎么說大家都是老鄉,不幫腔也就罷了,沒有必要這樣毒吧。”韓瑞不悅說道:“開口就蓋頂大帽子,不是偷,就是搶,難道就不能是別的原因么,比如說顏大儒見我天生聰明,才華橫溢,所以送張請柬給我參加他的壽宴,好和他探討學問。”

  “就你……哈哈,恐怕連字都沒認識幾個,還想和顏學政探討學問。”周瑋瘋狂大笑,眼角都要冒出淚水來。

  旁邊眾人也不信,紛紛搖頭,出言嘲諷,覺得韓瑞太過妄自尊大,不知天高地厚。

  “為什么不能。”韓瑞認真說道:“三人行必有我師,孔子還有不恥下問的時候,難道說顏大儒的學問已經達到極境,不用再學習了。”

  “自然不是,學無止境,諒顏老頭也不敢言自己已經窮極天下學問了。”孟東明答道,眾人的嘲諷笑聲也漸漸停歇下來。

  “你在混淆視聽。”遲疑了下,周瑋哼聲罵道:“我們是在說你沒有資格與顏學政探討學問,別把話題岔開了。”

  這小子也不笨,瞄了眼周瑋,韓瑞朗聲說道:“有沒有資格,你說了不算。”停頓了下,知道會有人反駁,連忙再加了句:“當然,我說了也不算,最好能把顏大儒請出來,讓他來做這個決定。”

  有道是閻王好惹,小鬼難纏,韓瑞而且相信孟東明的話,既然這張請柬是顏師友親筆寫的,就不怕他不認,至于是不是他給自己的,韓瑞問心無愧,沒有必要害怕。

  似乎有些道理,但並不是所有人都這樣想的,起碼周瑋不是,一聽就嗤之以鼻道:“顏學政是什么人物,今日的壽星,現在在屋里忙不過來,哪里有空理你。”

  韓瑞微笑說道:“既然如此,那我不多加打擾,先回去了。”

  “瞧,露出馬腳了吧。”周瑋嘲諷說道:“說到底還是心虛害怕,想跑。”

  “得,進去你們不給,要回去也不行。”韓瑞抱手說道:“明說了吧,你們想怎么樣。”

  “依老夫之見,此事也簡單。”微微壓手,示意眾人暫時停聲,孟東明和氣說道:“還是進去知會師友兄,具體怎么回事,自然清楚明白。”

  孟東明開口了,眾人當然沒有別的意見,只不過有幾個人的表情卻突然變壞了,周瑋更是心有不甘,以他對顏師友的了解,知道不管事情的來龍去脈是什么,在此喜慶壽辰之時,顏師友肯定含笑揭過,最后多半會不了之,那太便宜韓瑞了。

  浪費諸多唇,連一個小村夫也奈何不了,讓周瑋情何以堪,眉頭一皺,計上心來,連忙說道:“孟先生,些微小事,真的不用麻煩顏學政了,只要稍微一試,就可以知道他所說到底是真是假。”

  “怎么試法?”孟東明饒有興趣道。

  “簡單。”有人接口說道:“他不是說要與顏學政探討學問么,那就作首詩來,讓我們評定鑒賞,看他是否有這個資格。”

  “善!”

  說到書生士子最感興趣的事情,那莫過于吟詩作賦了,那人的提議,立即得到眾人一致叫好,然而,不僅幾個知情青年,就連周瑋的臉色也大變,連忙叫道:“不用作詩,讓他說出顏學政長什么模樣即可。”

  可惜,在一片嘈雜聲之中,周瑋的話如同滴水進海,瞬間淹沒其中。

  其實,周瑋已經醒起,在揚州傳誦不歇的折花吟,就是出自韓瑞之手,這么說來,請柬真有可能是顏師友送出的,不過,到了現在,真成了騎虎難下,沒有辦法,只能硬撐下去。

  伸手示意,眾人的聲音漸弱,孟東明笑道:“小哥,你覺得如何?”

  “沒有問題,詩詞文章,那是我的拿手好戲。”韓瑞笑道,大言不慚的模樣,讓不少人心生反感。

  “光說誰不會,快些作吧,我們洗耳恭聽……”

  “聽好了,第一句。”韓瑞偏頭想了下,指著附近林蔭茂密的河邊蓬船,微笑說道:“古木陰中系短篷……。”

  “嗯,倒也應景。”孟東明評價道。

  “一般。”

  “別停,繼續呀。”

  在催促聲中,韓瑞揚起手中竹籃,笑吟道:“我提竹籃過橋東。”

  “哈哈……這算什么詩句。”

  “恐怕連三歲小孩的,都要比這強上數倍。”

  沉默了下,眾人哄然大笑,說什么的都有,嘲弄之聲不絕于耳。

  周瑋立即放下心來,覺得自己真是白擔心了,好詩佳作哪有這么容易作得出來,當他是才高八斗的曹子健呀。

  韓瑞望著眾人,好像覺得他們的表現有趣,也是滿面的笑容,不過卻孟東明沒有什么笑意,反而和顏悅色說道:“好詩,不錯,還有其他么?”

  “先生覺得好?”韓瑞不答反問道。

  孟東明笑道:“首句應景,次句寫實,自然當得好詩。”

  “呵呵,還是先生懂詩。”韓瑞笑道:“今日如果不是你在,我還懶得吟誦下去了,反正都是對牛彈琴,何必費力。”

  “小子,狂傲……”

  又是孟東明揮止了斥喝之聲,和氣笑道:“不與他們計較,那可否說與我聽。”

  “當然可以。”韓瑞輕輕笑道:“但你可要站穩了,聽了別沉迷醉倒了。”

  “放心,老骨頭還算結實,倒不了。”孟東明回答,再次制止旁人的冷嘲熱諷,露出濃郁的好奇之色,做出側耳聆聽之態。

  “那我就要吟誦了。”沉默了下,韓瑞斂容,悠悠吟詠:“古木陰中系短篷,我提竹籃過橋東,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5:20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四十七章 耳光響亮

  “……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

  嘲笑譏諷之聲立歇,就在眾人沉醉于詩中意境之時,一陣清風拂來,帶起了旁邊幾株杏花樹枝上的花瓣,紛紛揚揚,各色花瓣悠然紛飛,在風中漫舞著,冉冉落下,如同下起了一聲落櫻繽紛的杏花雨。

  花雨漫漫,帶露的花瓣,隨著清風拂掠而來,紅杏灼灼,綠柳翩翩,花露沾衣,似濕而不見濕,和風迎面吹來,不覺有一絲兒寒意,更多的卻是難以言喻的清爽。

  “絕妙,好個杏花雨,楊柳風,卻是道盡了眼前盎然春意。”良久,才有人開口打破了沉寂氛圍,眾人聞聲望去,心中微跳,連忙上前行禮。

  “老師。”

  “學政。”

  一群人圍了上去,場面又熱鬧起來,不過偶爾看向韓瑞的目光,卻與之前截然不同。

  孟東明拱手見禮,笑著說道:“顏兄,你不在屋里招呼那些達官貴人,怎么有空出來了。”

  了解孟東明的習性,知道他這話並沒有惡意,顏師友微笑道:“聽聞孟兄前來,若是不出來迎接,事后又不知道你該怎么編排我了。”

  “呵呵,那是必然的事情,老友來訪,豈能讓你躲在屋里清靜。”孟東明大方承認,輕笑道:“不過,看起來,你應該向我道謝才是,不然就錯過了一首首傳世之作。”

  “言之有理,那待會多敬你兩杯。”顏師友含笑回應,目光望向韓瑞,仔細打量,注意到他手里的請柬,笑意愈加濃郁:“小友,你也來了。”

  啊,原來我們真是錯怪他了,平白無故,輕信人言,眾人心中后悔莫及,一時之間,周瑋渾身難受,覺得自己差點給一雙雙責怨的目光洞穿了。

  “顏學政?”韓瑞問道。

  “正是老夫。”顏師友捋須笑道,眼睛卻露出歡喜之意來,不想當日在酒館一時興起,留了張請柬,今日卻給自己帶來意外的驚喜。

  “你認識我呀。”韓瑞驚訝說道:“我還以為真是場誤會,準備回去了。”

  “誤會,回去?”顏師友皺眉,側頭問道:“怎么回事?”

  “學政,事情是這樣的……”旁邊的士子,連忙七嘴八舌的將事情經過,詳細述說給顏師友知道,不敢有絲毫的隱瞞。

  “胡鬧。”顏師友吹胡子瞪眼,拂袖訓斥起來。

  “學政,是我們錯了。”學政的威嚴,對于這幫書生士子來說,要比泰山的分量還要重上幾分,同時清楚顏師友最厭惡有事就推卸責任的做法,紛紛開口承認錯誤,當然也不忘記給自己辯解幾句。

  “……不該一時糊塗,輕信了他人之言,鑄成大錯……”

  你一言,我一語,自然而然地,將矛頭指向周瑋,誰讓他誓言旦旦地肯定韓瑞有問題,大家毫不知情,才會誤信了的。

  “你叫什么名字?”顏師友看了眼周瑋,好像有些印象,卻不怎么清晰,畢竟州學有兩三百個士子,誰能夠一一記得,但是不管怎么說,現在是自己的門生犯錯了,那么肯定要加以懲戒,畢竟指人為盜,污其清白,可不是件小事,怎么也要給韓瑞一個交待。

  “學政,我……”周瑋惶恐低頭,心中暗罵,這幫見風使舵的小人,不過他也不笨,知道這事已經惹得顏師友心生不滿,若是不加以補救,別說生徒科舉,恐怕能不能在州學里待下去還是個問題,想到這里,周瑋心里焦慮,滿頭是汗,卻想不出個圓話的借口。

  “豎子,看你做的好事。”一聲怒喝,眾人聞聲而望,不知何時,院內又走來一人,四十來歲,身穿緋色官袍,青須美髯,氣度翩翩,快步行來,怒氣沖沖,三步作兩步來到周瑋身前,根本不等眾人反應,猛然揮手。

  啪,清亮的耳光響起,鮮紅的掌印留在周瑋還算英俊的臉上。

  “啊……姑父。”周瑋吃痛慘叫,伸手撫面,眼中掠過委屈之色,慢慢地,盈溢出幾滴晶瑩剔透的淚珠,悲淒模樣,讓人心生惻隱,產生同情。

  “回去再教訓你。”恨其不急地再斥了句,青須中年嘆了口氣,拱手長揖,愧聲道:“顏學政,小子不懂事,多有得罪,萬望恕罪。”

  顏師友遲疑起來,罵了,打了,再說到這個份上,來人的面子還是要給的,不過目光卻看向韓瑞,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見。

  十分精明的一個人,青須中年立即調轉方向,十分誠懇的施禮,歉疚道:“這位郎君,豎子糊塗,多有冒犯,我代他向你陪禮了。”

  韓瑞連忙避身,搖頭示意,不會再追究此事,其實他想追究也難,這人,應該就是周瑋的姑父,揚州別駕韋允成,別看只是二把手,卻是四品大員,民不與官斗,況且也看得出顏師友願意給其面子,韓瑞自然覺得自己這樣選擇會比較穩妥。

  而且,受到電視劇的影響,對于接觸古代的官員,韓瑞多少有點不自然,抱著敬而遠之的心理,又悄悄地后退兩步,防范之心非常明顯。

  事情是暫時揭過去了,不過氣氛卻有些尷尬,老到世故的孟東明上前兩步,笑著說道:“好了,不過是場誤會,較真不得,顏兄,客人上門了,也不知道以禮相待,請人進屋一敘。”

  “呵呵,孟兄所言極是。”顏師友笑道:“孟兄,小友,請進。”

  既來之,則安之,不過韓瑞還是知道謙讓,請孟東明先行,自己跟隨其后。

  “偏廳收拾干凈了,你們也進去吧。”顏師友和聲說道,讓門外一干士子喜悅不已,卻不敢爭先恐后,個個彬彬有禮,謙讓而入。

  “等等……”顏師友的聲音又響起,眾人停步回望,卻聽他淡淡說道:“剛才負責迎賓的是誰人?”

  幾個青年本以為事情已經風平浪靜,而今聞聲,一顆心猛地往下沉,相互看看,知道無論如何也是逃不過去了,只得慢慢度步而出,羞愧低下不語。

  “混賬。”一見幾人,顏師友立即明白怎么回事,怒喝之聲更加響亮,胸口一陣起伏,冷哼了聲,拂袖而去。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5:21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四十八章 紅顏禍水

  “老師,別走,是我等錯了。”

  “老師,知錯認罰,隨你打罵,別不理我們……”

  幾個青年哭天抹淚,疾步上前,拉扯著顏師友的衣袖,苦苦哀求。眾人還沒有走遠,見到這幕,一陣莫明其妙,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

  “哎呀,怎么了,你們幾個是怎么回事,今日是你們老師的喜壽,居然敢惹他生氣,真是不成器啊。”孟東明皺眉說道。

  “確實不成器。”顏師古冷聲道:“干脆掃地出門算了。”

  啊,眾人大驚,要知道這幾人,平日一向很得顏師古的器重,怎么突然間就不受待見了,特別是孟東明,剛才他之所以這般說,那是因為往常時候,顏師友必要會予以反駁,或直接或拐彎抹角維護自家弟子,哪像現在,說出這么嚴重的話來。

  在古代,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師徒關系,如同父子,如果幾個青年真給逐出師門,那么他們的一生前途、事業算是毀了。

  “老師……”幾人跪下悲呼,眼淚嘩啦啦直流,悔恨莫及。

  “顏兄,事情沒有這么嚴重吧。”孟東明鎖眉道:“他們到底做了何事,使得你如此大動肝火,不留情面。”

  “你問他們。”顏師友憤然說道。

  孟東明偏頭看著幾個青年,和聲和氣道:“那你們幾個說,到底怎么了,別有所隱瞞,不然我也幫不了你們。”

  幾人抬頭看了眼韓瑞,吱吱語語,你拉我扯,示意對方開口,他們的動作明白,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事情與韓瑞有關。

  摸摸鼻子,韓瑞莫明其妙,自己又沒招誰惹誰,怎么麻煩總是往自己身上撞。

  “……老師給……他…請柬的事情,我們……知道,可是……剛才…我們沒說,讓他…受到大家…的誤會。”吞吞吐吐,幾人才把真相說了出來,自然引得一片嘩然。

  “你們……”周瑋好恨,眼睛都要冒出火來,摸著依然疼絲絲的臉孔,如果他們提醒一句,自己這巴掌可以不挨的。其實,這事也不怪幾個青年,歸根結底,只怨周瑋心懷鬼胎,才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當然,他肯定不會承認的。

  “住口,沒你什么事。”韋允成低聲說道,拉住周瑋,眼睛閃爍,繼續觀望。

  “那你們為何要這樣做。”孟東明皺眉問道。

  就是,無緣無故,記得才是初次見面,以前肯定沒得罪過他們,為什么要袖手旁觀,韓瑞不解,面露迷惑之意。

  “那是,因為……老師,我們錯了,求你原諒。”幾人吞吞吐吐,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敢道出實情,畢竟那實在是太丟臉了。

  哼,顏師友揮袖,怒容卻稍緩,都是老朋友了,孟東明自然明白他的脾氣,肯定是冷靜下來,知道一時沖動,說的話有些過了,但是也不好立即改口。

  相交多年,孟東明豈會撒下不管,低聲勸道:“顏兄,今日是你的壽辰,何必為這種瑣事煩心,不如暫時擱下,明日再說,怎樣?”

  “這個……”顏師友遲疑起來。

  孟東明側身,眨眼笑道:“小哥,你也是這般認為的,是吧。”

  嗯,稍加思索,韓瑞緩緩點頭,反正事情已經告一段落,其他都是旁枝末節,就當做個順水人情吧。

  “……好,看在小友的份上,暫時饒了你們幾個。”顏師友厲聲道:“事情未了,明日再與你們計較,現在,立即給我返回官學,痛思已過,抄罰論語經義百遍。”

  “是,老師。”知道還有挽回的余地,幾人松了口氣,站了起來,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灰溜溜低頭,快步離去。

  這時,不僅是宅外,就連屋內的客人也聞聲出來探個究竟,見到黑壓成群的眾人,顏師友嘆氣道:“唉,擇徒不嚴,管教無方,讓諸位見笑了。”

  “不敢……”眾人紛紛回禮,人情世故,在場的哪個不明白,也不用誰人提議,十分自然地散去。

  搖了搖頭,顏師友認真說道:“小友應邀而來,卻受到如此辱沒,老夫身為主人,決然不會坐視無睹,一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的交待。”

  “交待什么的,倒是不用。”韓瑞坦然笑道:“不過我有些好奇,如果我忘記無差的話,應該與學政的幾個貴徒素昧平生,他們怎么像是對有我成見呀。”

  顏師友苦笑,搖頭不語,讓韓瑞更加好奇,尋思著要不要追問,卻聽他說道:“小友,請隨我來……”

  “顏學政,我叫韓瑞,以后直呼名字就行,可當不得小友稱呼。”韓瑞謙遜道,跟隨顏師友的步伐,在宅院里穿梭。

  房屋樓閣布置得十分喜慶,披紅掛彩,來客眾多,每個角落都差不多占盡,擺放草席幾案,不時可見婢女來回走動,端上清水鮮果,方酥點心。

  在陣陣問好聲中,韓瑞隨著顏師友走到院落深處,一幢寬敞清雅的閣樓里,這里十分安靜,客人也不多,只有十幾二十人而已,或在廳里飲酒對奕,或在庭院悠閑散步,欣賞院中芳香花草,聽聞動靜,眾人回首觀望,紛紛打招呼來。

  “孟老來了。”

  “孟兄,遲到了吧,過來陪我飲幾杯。”

  “喝什么酒,還是賞花觀魚比較養身……”

  顯然,韓瑞在他們看來,多半是小廝僕僮之流,眼里自然只有孟東明,然而,也有例外的時候,卻聽一個綿軟清甜的聲音低吟了聲,一陣香風飄襲,一個體態輕盈,裊裊娜娜,身材綽約多姿的女子迎了上來。

  身穿白色紗裙,腰間用水藍絲綢系成一個淡雅的蝴蝶結,青色的秀發上輕輕挽起斜插著一支玉簪,幾枚飽滿圓潤的珍珠隨意點綴發間,淡雅處卻多了幾分出塵氣質,肌膚晶瑩如玉,未施粉黛,美眸顧盼間華彩流溢,盈盈施禮,紅唇間漾著清淡淺笑:“韓郎君,你也來了。”

  “絳真姑娘。”見到個認識的人,韓瑞十分開心。

  見到兩人相見甚歡的模樣,顏師友低聲說道:“孟兄,現在知道那幾個混賬,為何要刁難他了吧。”

  “他們……”恍然大悟,孟東明嘆惜道:“紅顏禍水,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不愧是古時聖賢之訓,怪不得能流傳千年至今不衰。”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5:22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四十九章 浮想聯翩

  “是顏學政請我來的。”韓瑞笑道。

  絳真立即釋然,她覺得十分正常,以韓瑞的才華,得顏師友的邀請來到此地,可謂是實至名歸,然而其他人卻未必知道,多少感覺有些疑惑。

  要知道在場的客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稱得上是非同一般的大人物,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無論古今,放在什么場合,基本是適用的,如果身份不與之相匹配,貿然進來的話,只會遭到眾人的輕視、恥笑,而今見到一個陌生之人,自然引得閣樓內的賓客側目猜測。

  嘴里說是紅顏禍水,然而孟東明卻分得清楚是非曲直,自然不會把責任推到韓瑞與絳真身上,反而上前兩步,埋怨似的笑著說道:“絳真姑娘,是什么時候認識韓小友的,早之前,怎么沒給我們引見。”

  帶著兩分驚訝,絳真抿唇微笑道:“真細算起來,我與韓郎君認識也沒幾日,固然有心引見,一時之間,卻找不到合適機會,不想二位已經把人請來了。”

  “人可不是我請的。”孟東明笑道:“這么說來,倒是顏兄的不是了。”言外之意明顯,是怪顏師友與韓瑞這樣才華出眾的年輕人有交情,卻不介紹給他認識。

  顏師友聞言,苦笑搖頭道:“說出來你們或許不信,但是在今日之前,老夫與小友的確素未謀面,若非一時念起,恐怕也會錯過了。”

  “何出此言。”不僅絳真與孟東明覺得好奇,就是韓瑞也一陣迷惑不解,他現在依然奇怪,平白無故的,顏師友為何邀請自己赴宴呢。

  “當日,我與幾個不成器的弟子外出踏青,歸來途中,路經一間酒館,卻忽然聽聞店家高聲吟誦……”顏師友解釋起來,笑著說道:“聽得店家說完,老夫覺得這人文才不凡,頗有才華巧思,便起了結識的心思,故而留下請柬。”

  哈哈,明白了,孟東明笑道:“猜想,顏兄不只是起了結認心思,恐怕教書育人的習性又犯了吧,見到少年英才,就想拉到自家州學里面……”

  顏師友直言不諱道:“初時,老夫確實抱有此心,畢竟現在天下固然已平,但是儒學凋弊,湮替日多,學徒尚少,經術未隆,老夫不敢有所懈怠,願盡生平之力,振衰起敝,恢復漢晉之昌盛氣象。”

  “顏兄志向,誰人不知。”孟東明認真說道:“唯有佩服二字矣。”

  “不敢。”顏師友拱手笑道:“光有雄心壯志,不過是唇舌口利,真要行之,還需要孟兄,還有諸位兄臺、同仁鼎力相助。”

  “敢不盡力。”孟東明肅容說道,在這件事情上面,他確實很佩服顏師友,年已六旬,已經算是功成名就了,卻沒有置業安家享受兒孫環膝之樂,依然不畏辛勞,堅定信念,矢志不渝地教書育人,研究經學,培養后進。

  話到此處,兩人自然截止,不然就在吹捧做作的嫌疑,笑了一笑,孟東明說道:“顏兄說的是初時,那么現在,不會是改變主意了吧?”

  “的確如此,家祖訓言,上智不教而成,下愚雖教無益,中庸之人,不教不知也。”打量了眼韓瑞,顏師友含笑道:“在老夫看來,小友便是上智之人。”

  顏師友的祖父,就是南北朝時期,著名的文學家、教育家顏之推,他認為上智之人是無須教育的,因為上智是天賦的英才,不學自知、不教自曉,其次,下愚之人雖教無益,盡管教他,都是無效果的,因為下愚是無法改變的,從而強調中庸之人必須受教育,認為不受教育就會無知識,陷于不知的愚昧狀態,所以教育的作用就在于教育中庸之人,使之完善德性,增長知識。

  “顏學政太誇獎了,晚生末進,實不敢當。”韓瑞說道,臉上浮現淡淡笑容,心里卻沒有多少得意之色,初逢見面,還沒有了解自己的底細,就敢斷言自己是上智之人,顏師友這話,怎么聽著隱約有些敷衍推托的意思。

  旁邊兩人,絳真惠質蘭心,孟東明閱歷豐富,豈能瞧不出來,絳真心中自然不解顏師友為何這么做,倒是孟東明,隱約察覺老友心思,卻不好明說出來。

  氣氛稍冷,幸好沒有陷入尷尬之中,因為旁邊的客人,忍不住好奇,慢慢走了過來。

  “顏學政,孟先生。”一個身穿麻布青衣的客人拱手笑道:“絳真小姐,還有這位,未請教怎么稱呼,在聊些什么,這般欣喜。”

  就在顏師友、孟東明遲疑怎么介紹韓瑞之時,絳真就已經笑盈盈說道:“張東主,你不是最喜聆聽折花吟么,現今作詩之人當面,反而不認識了。”

  “啊,他就是折花郎!”麻衣客人誇張似的驚叫起來,格外引人注意,別看他穿著普通,其實人家是揚州城巨富之一,也是庭院里唯一的商賈,名為張本利,一本萬利,很是討巧的名字,然而卻不怎么受人待見。

  這可以理解,在場的客人之中,輕商仇富的人不在少數,畢竟春秋戰國之后,商人的地位一落千丈,深為世人所鄙,明明家財萬貫,外出的時候卻只能身穿粗布麻衣,若不是這些年來,又是支助貧寒士子讀書,又是翻修官學書院的話,在士林之中頗有聲譽,恐怕也沒有參加顏師友壽宴的資格。

  心里是這么想,但是在表面上,人人還是給幾分面子的,除非真正做到清心寡欲,做起來談何容易,就連顏師友,也在考慮著,州學里許多幾案已經陳舊不堪,應該如何委婉開口,讓張本利出筆錢,構置一批回來。

  肯慷慨解囊的大財主,無論是在什么地方,都會得到歡迎,至少不會受到冷遇,所以張本利一聲高呼,響應的客人倒也不少,更何況韓瑞也不是默默無聞之輩,至少那首原名為金縷衣的折花吟,這些達官貴人平時沒少聽。

  而今聽聞韓瑞就是作者,不由得圍了上來好奇觀望,乍看之下,第一印象就是俊逸少年,緊接著就是疑慮,畢竟韓瑞看起來很年輕,沒有多年的閱歷,怎么可能發出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的感嘆來。

  該不會是……自然而然,眾人浮想聯翩。
作者: raillwolf    時間: 2011-4-3 06:17 PM

第一卷 江南好 第五十章 聲名初起

  “折花郎?”韓瑞只覺得滿頭都是看不見的黑線,我還采花賊呢,什么不好,居然給自己取這個破名號,想想人家李白是什么,謫仙,青蓮居士,多么響亮出彩,怎么到了自己這里,就變味了。

  憤憤不平的韓瑞,自然沒有留意到旁人懷疑的表情,而且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在意,畢竟這也是事實,不過只會在心里承認,嘴上肯定不會透露半句。

  或許是韓瑞淡定的表情,又讓眾人推翻了自己的懷疑,有人忍不住探尋問道:“顏兄,這是你門下弟子,怎么以前從未見過。”

  眼神復雜望了眼韓瑞,顏師友緩慢搖頭,又是意外的驚奇,沒有想到,他居然是折花吟的作者,也難怪隨口就能作出一首傳世詩作來。

  “不是,那么他是……”有人繼續追問,語氣露出幾分懷疑。

  “哈哈,諸位請聽我吟誦一首新作。”老練的孟東明察覺,擔心引起韓瑞的反感,連忙開口打斷,揚聲笑道:“……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大家覺得怎樣?”

  聆聽回味,良久,終于有人感嘆道:“不愧是孟先生,才能作出這等意境不凡的絕句。”

  “不錯,堪稱難得的精品,可惜與樂不和,不然請絳真小姐彈唱,恐怕別有滋味。”不知道什么時候得來的習慣,唐代的人們,覺得唱詩要么吟誦好聽,但是詩也不是首首都能唱的,也要看是否與音樂相合,十分明顯,這首絕句不合音樂,讓人頗覺惋惜。

  “孟老,要不你再修改一下,使其和樂吧。”

  “胡話,佳句天成,豈是說改就改了。”

  有人提議,可能只是說笑,但立即得到旁人的訓責,眾人也點頭附和,紛紛覺得輕易不宜改動,免得破壞了原詩的韻味。

  “大家覺得詩好?”孟東明含笑道。

  “那是當然,這等絕句,若是不好,那天下就沒有好詩了。”有人說道,或許有那么些許的誇張、奉承,但是旁人卻不反駁,點頭稱是。

  “杏花,如同雨落,似乎更加可愛;春風,與楊柳相依,顯得更加有趣;杏花雨,楊柳風,使春意的色彩,渲染得更加濃重,盎然之至,讓人為之向往。”一個夫子搖頭晃腦的評論,讓眾人大加贊賞。

  “我也是這么覺得的,此詩甚妙,乃是傳世之作。”孟東明笑道。

  眾人愣住了,不是認為孟東明說得不對,主要是覺得,平常這個時候,得到什么贊譽,孟東明都會謙虛不已,而今怎么張揚起來了,簡直就是與往日的脾性截然相反,畢竟文人,特別是知名大儒,應該注意所謂的名士風范,守節知禮,謙虛謙讓,不會像現在的孟東明這樣,毫不客氣。

  “怎么,難道諸位不是這么覺得的?”孟東明含笑道,嘴角隱約泛起一絲促狹。

  “是呀,是呀……”眾人驚愕,半響才回神應聲。

  孟東明眨眼道:“是,還是不是,怎么聽著糊塗。”

  “孟兄,足以。”顏師友搖頭苦笑道:“不要再戲謔大伙了,此詩又非你所作,何必故意誤導他們。”

  啊,眾人驚嘆,這才想起,孟東明生性詼諧,最喜說笑,顯然,剛才到現在,他從來沒有說過,詩是他本人作品,只是眾人這樣認為而已。

  弄了半天,原來是給戲弄了,眾人哭笑不得,但是瞬息之間,心頭多了個疑問,既然詩不是孟東明所作,那是誰的?

  下意識地,目光在孟東明附近轉悠,在顏師友身上徘徊,卻見他微微搖頭示意,順其指示,眾人望去,旁邊卻是正在低頭觀賞庭院花草的韓瑞,一時之間,難以形容眾人現在的心情,只不過剛才燃起的懷疑,如同煙消云散,瞬間即逝。

  或許還有人覺得,不過是首詩而已,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但這只不過是妒嫉心理罷了,要知道千百年來,至今為止,文人如天上繁星,數不勝數,能在史書上留下名字的,更是寥寥無幾,其他絕大部分的人,都是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歷史長河之中,根本沒有留下一鱗半爪的痕跡。

  現今,韓瑞只憑一首絕句,就能讓后世銘記,相比那些著書充棟、詩作過千,卻聲名不顯的文人,怎么不讓人佩服,怎么不讓人嫉妒。

  目光聚集在韓瑞身上,眾人神情復雜,如果作詩的是顏師友或孟東明也就罷了,兩人是當今名士大儒,而且年過六十,說句不好聽的,不知還能活幾年,自然已經將功名利祿看得很輕,其他人卻未必,脾性各異,心態自然也不同。

  眾人唯一相同的看法,恐怕都是覺得,韓瑞恐非池中之物,當然,有才華潛力,並不代表會成功,畢竟天下人才何其多,沒有機緣運氣,老死鄉野也說不定,所以眾人只是關注,記得有這么個人,至于重視程度,那就要看他以后的表現了。

  不過,在此之前,少不了自我介紹,以前輩的身份開口贊許幾句,讓其不可驕傲自滿,再接再厲,對此,韓瑞表現謙虛,臉上掛著笑容,一一答應,場面和氣融融,聊了片刻,眾人紛紛散開,該干嘛干嘛去了。

  院中二十來人,與絳真稍微有些熟悉,韓瑞自然跟在其后,來到閣樓欄桿旁邊,絳真柔柔跪坐下來,姿勢優雅難言,一雙嫩白的小手軟綿綿垂落膝前,身形苗條如柳,腰似約素,粉頸修長細致、曲線極美,無論在哪個方向看,都是那么容顏秀麗,明媚動人。

  柔唇微動,絳真笑道:“先恭喜韓郎君了。”

  “喜從何來?”韓瑞不解道。

  “今日之后,韓郎君的大名,怕是響徹揚州了。”絳真笑道,美麗的眼睛彎彎,閃亮得如同夜晚天空中皎潔的月牙兒。

  韓瑞笑笑,從懷里取出一方折疊整齊的紗巾,輕聲道:“絳真姑娘,這是當日你不慎遺留在酒館之物,掌櫃托我轉還與你。”

  纖手輕伸,微香浮云,絳真拈起紗巾一角,眉宇間多了分黯然,低聲言謝,幽幽吟道:“南國有佳人,容華若桃李。朝游江北岸,夕宿瀟湘沚。時俗薄朱顏,誰為發皓齒?俯仰歲將暮,榮耀難久恃。”

  依稀記得,這首曹植的雜詩,就是當日王瓔珞拂琴,絳真和唱的那首,韓瑞輕嘆,看來錢豐真是沒有機會了。

  “可惡……”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3:14 PM

第五十一章 什麼關系

  “蒼天,絳真小姐,怎麼可能……”院落之外,傳來難以置信的聲音,卻是一些年輕士子,透過墻壁鏤空的空隙,觀看到院內的情況。

  “她,怎麼能接受,那個……混蛋的禮物。”作為書生士子們心目中的女神,絳真的一舉一動,自然引得他們密切關注,就在剛才,見到韓瑞奉還紗巾的那幕,在毫不聞聲的的情況下,自然引​​得這些年輕人猜測誤會,所以見狀,一顆顆真誠火熱的心,就是這麼破碎了。

  “他,是誰?”有人咬牙切齒地打聽,無論是從表情動作來看,都不像是好事。

  院落附近的​​年輕士子,一直待在此地,並不清楚外面發過的事情,自然不知道韓瑞的底​​細,不過群眾的力量是無窮的,你問我答,層層延續,很快,就找到知情人士。

  還未等他開口細說,卻聽院里屋外,傳出陣陣爆竹聲音,嗶嘰啪啦,嘈雜熱鬧,連續不斷,不絕於耳,在韓瑞聽來,這個爆竹聲似乎不及後世那麼清脆響亮,而且有些沙啞,硝煙霧濃,隨風彌漫籠罩,氣味難聞。

  好半響,爆竹聲漸停,韓瑞揮舞著衣袖,煽開眼前的煙霧,本來只是為自己感覺好受些,待硝煙漸散,沒想卻見到絳真展顏微笑,盈盈拜謝,秀顏之上,已然掛著紗巾,顯然,她也不喜歡爆竹的氣味。

  “禮物……紗巾,掛了……”

  然而,這樣又讓年輕的書生士子們誤會了,煙霧淡薄了些之後,眼尖的士子忽然發現,絳真臉上蒙著紗巾,如果是在平時,自然不會引人注意,而且稍微猜想,就明白怎麼回事,可是現今,不得不讓他們胡思亂想。

  想到,他們長期以來,挖空心思,購買無數禮物,費力討好絳真不得,卻偏偏讓韓瑞那個小子得了頭彩,讓人情何以堪,恨不能立即把他揪出來暴打,以洩心中苦楚。

“誰,是誰在造謠,絳真小姐怎麼可能有心上人……”就在許多人心碎流淚之時,又有人聞訊趕來,以一個體型稍顯胖拙的年輕人最為著急,疾步行走,還挽起衣袖,揮舞著肉乎乎的手臂,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

  似乎,來人在士子之中,也有點兒威望,見到他的身影,眾人勉強收起了悲傷,上前見禮道:“錢兄來了,真是太好了,平時你主意多,現在快些想主法子,救絳真小姐與水深火熱之中吧。”

  “就是,那個小子,賊眉鼠眼,獐頭鼠目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好人……哎呀。”

  吃痛慘叫,驚訝看著韓瑞,錢豐緩緩收回手指,翻起白眼道:“胡說,你才不是好人,他是我兄弟,不準你們當著我的面說他壞話。”

  “那我們背後說……啪。”

  “討打!”錢豐斥道,又反手拍掌,打了個正著。

  “噝,錢兄,手下留情呀。”那人摸著腦袋,哭喪著臉說道:“錢兄,你不是獨子麼,哪來的兄弟?”

  “誰說沒有,那個就是,要比嫡親兄弟還要親的兄弟,你們別想打他的主意。”錢豐說著,也皺起了眉頭,琢磨著韓瑞怎麼在這裡。

  然而,錢豐的面子,還不足以震懾全部人,聞聲,有幾人點頭,也有人不屑道:“錢豐,我可不管你什麼兄弟,現在的問題是,我們看他不順眼,你說該怎麼辦吧。”

  “管你怎麼辦。”錢豐也不甘示弱,態度強硬地回應道:“不準找他麻煩,不然就是跟我過不去。”

  “過不去又怎樣。”可以推測,這人不是官宦子弟,那就是家裡有錢的富二代,和錢豐一樣,自然不怕他的威脅。

  眼看爭執愈加激烈,引人矚目之時,顏師友卻走了出來,揚聲笑道:“老夫寒舍簡陋,諸位賓客前來,有招呼不周的地方,還請見諒……”

  旁人自然搖頭,直說不會,顏師友一笑,繼續說道:“房舍狹小,如同樊籠,不得自然,老夫要出去走走,厚顏開口,請諸位同行,卻不知意下如何。”

  眾人當然沒有意見,腦袋機靈的,還趁機上前幾步,靠近顏師友,套著近乎,隨著人流湧動,身形晃悠,見不著絳真,一幫年輕士子自然也吵鬧不起來了。

  對視哼聲,竟相散去,唯有錢豐,依然留在原地,摸著臉龐,思考著韓瑞出現在這裡的原因,百思不得其解,半天之後,發現閣樓走廊變得空蕩蕩的,連忙快步出門,不時東張西望的,尋找韓瑞的身影。

  宅院之外,清波粼粼的河水緩緩地流淌著,古樸優雅的大門,精美的磚雕木雕,石橋、流水、古屋,似乎經過千百年的風雨,高墻青磚苔蘚斑駁,充滿濃濃的水鄉情調。

  沿著青石鋪就的道路,是個樹木環繞,青草碧綠的寬敞坪地,遠處是連綿起伏的山巒,山色在藍天白雲的映襯下,愈發顯得鬱鬱蔥蔥,隱隱約約的,似有霧氣從山峰之上冉冉升騰彌漫,餘脈綿延數十里,構成了一幅風姿秀麗美好畫卷。

  山腳下,有個清澈碧藍的小湖,一方瀑布從壁立斷峰下緩慢流下,形成一片簾幕,常年不休,湖潭水滿則溢,或天然,或人工而成一道蜿蜒曲折的溪流,從山腳下,到溪流注入宅院門前的小河之內,約有一里餘地。

  途中,溪流兩旁,每隔幾步,就錯落有致地擺放著大小筵席,席上果瓜糕點陳列,壺盞美酒擱置,散發出誘人的香味。

  坪間,看見眾人到來,早有準備的僕僮婢女,按照管家的示意,紛紛上前,接引賓客們入席就坐,擺杯斟酒。

  “原來是開宴了。”韓瑞恍然大悟,在僕僮的引領下,安然就坐,卻是主席下首靠前位置,左右觀望,沒有見到絳真,對面更是素不相識的客人。心裡稍微躊躇,冷不防一個肥白的大手,重重拍搭在肩膀之上,韓瑞驚嚇欲起,回頭觀看,卻是錢豐圓潤的臉龐。

  “三哥,你才來呀。”韓瑞驚喜交集,料準顏師友的壽宴,錢豐應該出席,但是賓客實在太多,張望找尋半天,卻不見蹤影。

  “我早來了,倒是你小子……”錢豐瞥視道:“怎麼混到上席來的,而且要老實交待,你與絳真小姐是什麼關系?”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3:21 PM

第五十二章 獻禮

  “什麼什麼關系?”韓瑞莫明其妙,一頭霧水。

  “還在裝傻,大家都看到了,你送絳真小姐禮物,她居然沒有拒絕,收下之後,還鄭重道謝。”錢豐憤憤不平之極。

  “那不是禮物。”韓瑞辯解道:“紗巾本來就是她的,我只是原物奉還而已。”

  “撒謊,她的紗巾,怎麼會在你那裡。”錢豐質疑道。

  慢慢地,感覺出錢豐只是佯怒而已,韓瑞也緩了口氣,輕鬆自然解釋道:“還記得王兄吧,宴會之後,次日……”

  “宴會時落下的。”錢豐恍然大悟。

  “不是。”韓瑞搖頭,笑道:“次日王兄揚帆回越州,我前去送別,碰見絳真姑娘……僕僮把紗巾拿回家,今日帶來赴宴,本想讓你轉交的,不想先遇見她了,就順手轉還。”

  很簡單的一件事情,但是不知前因後果,恐怕難以相信,就是錢豐,也是半信半疑,再三確定之後,悔恨得連腸子都青了。

  “二十一郎,你怎麼不告訴我。”錢豐懊悔得直敲腦袋,哀聲道:“早知道,我也去送王兄,說不定與絳真小姐同飲的就是我了。”

“告訴你了呀。”韓瑞說道:“只是你不來而已。”

  錢豐無語,裝聾作啞,要知道在他心中,王瓔珞可是威脅最大的情敵,不給他臉色看就已經是寬宏大量了,怎麼可能前去相送。

  “好了,好了。”韓瑞安慰道:“還有下次的話,我一定提前幾天和你說。”

  “噝。”知道韓瑞在說笑,錢豐嗤之以鼻,後悔莫及道:“機會難得,錯過不再,哪裡還有什麼下次。”

  識趣地不提這件事情,免得惹火燒身,韓瑞自然問道:“三哥,你說早來了,那剛才在哪裡,怎麼不見你呀。”

“我在後院……”回答了句,錢豐的眼睛突然睜得圓滾滾的,扯住韓瑞衣袖,低聲道:“你呢,怎麼跑到學政內宅閣樓裡,沒人趕你出去麼?”

“沒有,大家都很客氣。”韓瑞笑道。

  “嗯,了解,名士大儒嘛,怎麼也要保持君子風度,誰能沉著臉斥喝,唉,都怪我的臉皮不夠厚,不然也到裡面去了。”錢豐嘆惜,卻明白不過是自己妄想罷了,韓瑞不是州學士子,行事自然毫無顧慮,他可不行,況且錢豐心中有數,韓瑞之所以沒被客氣請出閣樓的原因,絕對不是自己說的那樣簡單。

  “二十一郎,他們是否已經知道,那首折花吟,就是你所作的。”

  “沒錯。”韓瑞點頭。

  “太好了。”錢豐呵呵笑道:“待會你陪我過去,說了折花郎是我兄弟,他們卻不信,現在真人來了,看他們還有什麼話可說。”

  “沒問題,現在過去也行。”韓瑞口中答應,心裡面卻遲疑躊躇,畢竟給當人猴子觀望的滋味,的確不怎麼好受,但是又不好意思拒絕。

  “等等……”見到韓瑞準備起身的動作,錢豐連忙擺手,吱語說道:“要不……我先過去和他們打個招呼,你再過去吧。”

  “為什麼?”韓瑞不解。

  “他們誤會你與絳真小姐……”錢豐解釋道:“先要解釋清楚,免得他們出言不遜,給你難堪。”

  眉毛挑起,韓瑞說道:“既然如此,那……”

  “諸位!”就在此時,孟東明蒼勁洪亮的聲音響起,經過一番推讓,受眾人所託,他成了宴會的司儀,直身站起,虛壓雙手,坪間漸漸靜了下來。

  “今日,是老夫多年知交,也是諸位好友、恩師、學政,顏兄壽辰。”孟東明調侃笑道:“為了給他祝壽,大家想必已經等了半天,饑腸轆轆,所以老夫也不多辦贅言,共祝顏兄一杯,願他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霎時,坪間眾人紛紛站起,舉杯遙敬,祝福聲音,響徹雲霄。

  一杯盡飲,此時從小湖附近的林內步出一行女子,人人身著彩色花布製成的半袖,半露雪臂,雙肩上披垂絲帶,行動時手臂肌膚若隱若現,彩帶迎風招展,引人遐思,皓白的手上執著各式各樣的樂器,有笙、笛、簫、古箏、琵琶……等等,讓人看得是眼花撩亂。

  一行女子走到首席前方,一分為二成二行站在兩側,垂首恭立。

  趁這空檔,韓瑞小聲提醒道:“三哥,宴會開始了,你還不歸席列坐?”

  “不急,絳真小姐就要出場了,你這近些,看得清晰。”錢豐厚顏道,昂頭伸頸,跪坐韓瑞側邊,若非看在兄弟的情分上,他還想鳩佔鵲巢呢。

  說話之間,未及半晌,林間再走出三人,三人成品字行出,為首的正是出來時不見蹤影的絳真,卻見她身著華麗的衣裝,香肩兩側繡有幾朵的淡粉色梔子花,頭發隨意的挽了一個鬆鬆的髻,斜插一隻淡紫色簪花,顯得幾分隨意卻不失典雅。

  髻間綴下細細的銀絲串珠流蘇.,隨著她的腳步有韻律的擺動,發出一陣叮咚的響聲,襯得別有一番風情美麗可人之姿,一雙水汪汪的眼眸顧盼生輝,似是會說話一樣,眼波流轉時彷彿正在對人訴說情意,讓人甜進心裡。

  嬌艷如花的臉蛋上,最引人矚目的是,額心中央那朵怒放的紅梅,雅意悠然、大氣婉約,細看之下,卻是用真的梅花瓣貼成的,遠比那些用胭脂描繪上去的來得嬌艷,就是那麼一點胭紅,讓旁邊的女人全部黯然失色,吸引眾人的全部目光。

  “麻姑獻壽,祝壽星受天百祿,於萬斯年。”

  絳真容顏艷蓋芳華,賞心悅目,幾乎讓人忽略了她手中托著的那盤壽桃,待她蓮步翩躚,盈盈上前獻給顏師友之後,伴隨孟東明的聲音,眾人方如夢初醒。

  消停片刻,曲樂依然,又有幾人走了出來,有少年,有孩童,紛紛跪下磕頭道:“願阿翁松鶴長春,春秋不老,長壽延綿。”

  顏師友笑逐顏開,虛手微抬道:“好,你們有心了,都起來吧。”

  幾人起來,上前擁在顏師友身旁,好奇打量著眾人,孟東明適時笑臉揚聲道:“兒孫環膝,松齡長歲月,獻與南山壽。”

  這時,一些客人也紛紛站了起來,或獨自上前,或三五結伴,來到顏師友身前,拱手長揖,討彩祝壽,順便奉上賀禮。

  “三哥,賀壽之時,還要獻禮呀?”韓瑞驚訝道。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3:24 PM

第五十三章 鼎盛千秋

    “未必,可有可無,主要是看你的心意如何。”錢豐道︰“說兩句吉祥話也行。”

    “哦,那就好。”韓瑞松了口氣,要是規矩的話,那麼沒有準備的他,只能找個借口遁去溜之大吉。

    錢豐見狀,立即明白過來,笑道︰“二十一郎,你不準備也沒事,旁人無話可說,我們卻不同,算是門生弟子,怠慢不得。”

    韓瑞了然,好奇道︰“那你準備了什麼禮物呀。”

    “哈哈,暫時保密。”錢豐說道,面帶得意之色︰“反正,一定能讓顏學政開懷暢笑,滿意贊賞。”

    “大言不慚。”一句冷嘲熱諷的聲音傳來,韓瑞、錢豐回首望去,卻見周瑋環抱著一個雕刻精美的盒子,不屑地看著兩人。

    “卑賤商人、粗鄙村夫,能拿出什麼禮物來,無非就是些庸俗、粗劣的物事,勸你們還是趁早扔了吧,免得丟人現眼,徒增恥笑。”周瑋嗤聲道,本來不想節外生枝與兩人計較的,但是感到臉上掌印淡去,卻依然還是一陣火辣辣痛楚,讓他難以甘心,忍不住開口譏誚。

    “狗嘴里說不出人話來。”錢豐反唇相譏,目光掃掠,忽然發現新大陸似的,驚奇道︰“咦,周狗蛋,你臉怎麼了,好像難人打了,難道真是嘴賤惹的禍,遭到了報應。”

    韓瑞就在旁邊,周瑋自然以為錢豐是存心戲弄,觸及痛處,霎時,一張俊臉漲得通紅,低聲吼道︰“錢豐,你有種,大家走著瞧……”

    “瞧就瞧,誰怕誰。”錢豐哼聲道。

    “……不與小人一般見識。”怒氣沖天,半響,周瑋擠出一句話,快步走開。

    “小人?你才是小人,賊喊捉賊的小人。”錢豐微聲嘀咕,在這場面之上,自然不敢高聲喧嘩,想了想,扯著韓瑞追上去,道︰“我到要看看他送什麼禮物,居然敢這麼囂張。”

    “三哥,別急,慢慢來,半天才辦到我們呢。”

    在錢豐的拉扯下,韓瑞也在祝壽的人流之中,卻見首席前方,人來人往,口彩賀言,好不熱鬧,一波又一波,充滿了喜慶氣氛。

    好不容易,前面的人漸少,只剩下兩三個了,準備輪到他們,卻聽錢豐低聲道︰“快……”

    韓瑞莫明其妙,但見錢豐快步越過周瑋,得意回瞥了眼,搶在前面拜道︰“學生錢豐,祝學政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好。”顏師友捋須頜首,惜字如金。

    在寬敞的衣袖里摸出一個卷軸,錢豐雙手奉承,謙遜道︰“學生幾日之前,游逛集市,發現一幅圖畫,似是前朝展子虔墨寶,卻不敢肯定,特獻與學政鑒賞。”

    “展子虔……”顏師友一聽,臉色動容,眾所周知,他喜愛古玩字畫,更加熱衷于收集歷代名家書貼字畫,而展子虔,正是隋朝之時,舉世聞名的大畫師,深受世人吹捧,傳聞其精品之作《游春圖》,更是高祖皇帝李淵的掌上玩物。

    這樣的名人字畫,顏師友豈能錯過,接過錢豐呈上來的畫卷,輕輕展開,卻是幅奔騰駿馬圖,騰躍奔飛之姿躍然紙上,描摹得栩栩如生,觀賞良久,顏師友嘴唇綻放出一抹笑容,點頭道︰“立馬而有走勢,其為臥馬則有騰驤起躍勢,若不可掩復也,此乃真跡。”

    “綽約風姿,神采飛揚,達到以形傳神,以神帶形,形神兼備,維妙維肖的境界,的確是展子虔的墨寶無疑。”孟東明也在旁邊附和道。

    顏師友把圖畫傳了下去,一幫德高望重的大儒、名士鑒賞之後,紛紛開口肯定,這幅駿馬圖確實出自展子虔的手筆。

    “錢豐,這般貴重之物,回去之後,要妥善珍藏保管。”圖畫轉了圈,又回來顏師友手中,只見他戀戀不舍觀欣賞片刻,又伸手遞回給錢豐。

    錢豐愕然道︰“這是學生獻與學政的壽禮,怎能收回。”

    “禮物太重,恕老夫不能接受。”顏師友緩緩搖頭︰“其實賀禮不在貴賤,只要你有這份心意便好。”

    “學政,禮物如水,不論貴賤,覆水難收,也恕學生不能從命。”錢豐避而不接。

    旁人紛紛開口勸說︰“顏兄,既然是門生的一番心意,你就笑納吧。”

    “不行,顏氏家訓,躬儉節用才是治家之道。”顏師友心意已決,堅決不受,其實,今日的壽宴,如果不是耐不過子孫、好友、學生們的苦苦相勸,他都不願意舉辦呢。

    “莫吵,嚷嚷鬧鬧,耽誤了壽辰。”孟東明站了出來,笑道︰“還是老夫出個主意吧,既然僵持不下,何不取折中之道,畫,還是錢豐的,但是,先留在顏兄這里,待他玩賞幾日,再送還回去。”

    “可。”錢豐連忙答應。

    “那好吧,老夫就代你暫時保管幾日。”猶豫了下,顏師友點頭答應,事情算是圓滿解決,然而,古代信諾值千金,暫時保管就是暫時保管,絕對沒有其他含義,不像後世,以此為借口來受賄。

    禮物沒有送出去不,錢豐卻也不氣餒,覺得自己賺到了,你借我取,我送你送,一來二去,還怕搭不上關系,再不濟,混個熟臉也是件好事。

    明白其理的不再少數,看他的目光多少了幾分羨慕,特別是周瑋,更是充滿憤然,若非錢豐搶步先行,說不定享受這待遇的就是自己了。

    見到錢豐滿面春風而回,那抹得意笑容分外刺眼,周瑋恨不能揣腳踢飛,深吸了口氣,平復心情,快步上前鞠躬道︰“學生周瑋,祝學政龜壽鶴年,松柏長青。”

    “好。”顏師友淡然答道,對周瑋的印象不怎麼好,若不是看在揚州別駕韋允成的面子上,恐怕早就客氣請退了。

    察覺出來,周瑋心中暗恨,卻不敢表露,低頭掀開盒子,雙手呈上,說道︰“學政,不久之前,學生家中挖井,起出了一只銅質爐鼎,卻是魏初之物,今獻與學政,願學政鼎盛千秋,壽比南山。”

    魏鼎?顏師友露出幾分興趣,接過盒子,仔細打量,卻見銅爐鼎不大,表面雖然銹蝕斑駁,但是也能看出做工精細,十分考究,底足位置還銘刻著一行小篆字︰魏黃初元年春二月,匠吉千。

    制作日期、匠人之名,十分清晰,旁邊有位老者看了,覺得形制與魏晉時期風格相同,忍不住開口笑道︰“顏兄先是老驥伏櫪,而今又鼎盛千秋,真是好兆頭。”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3:28 PM

第五十四章 戳破

    祝壽送禮,講的就是好彩頭,比如起初絳真獻桃,濃妝淡抹,如同仙子,取意為麻姑獻壽,而錢豐的駿馬圖,也有寓意,源於曹操的龜雖壽一句,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然而兩人的口彩,好雖然是好,但是什麼長壽,松鶴柏山之類的,其實都離不開個老字,怎麼比得上週瑋的鼎盛千秋,正當壯年。

    說人老,還不如說人年輕,雖然知道是奉承之言,但是從顏師友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心裡還是有幾分歡暢的。

    這回輪到週瑋春風得意了,在韋允成的示意下,連忙趁熱打鐵道︰“學政,這爐鼎不大,不值幾個錢,請學政笑納。”

    “鼎器保存不易,存世不多,可謂是稀罕少有,怎麼不值錢。”顏師友笑道︰“禮重了,不過你的心意我領了,且將爐鼎取回吧。”

    “學政,我也願取那折中之法。”週瑋知機說道︰“爐鼎留下,待學政仔細考據,辨其真偽之後,再來取回。”

    “這個……”顏師友遲疑不決。

    “老友,既有前例,你又何必拒絕。”孟東明笑道︰“先收下,待明日老夫上門,與你仔細考究。”

    顏師友啞然失笑,不再言語,見到事成,週瑋歡喜站了起來,卻步後退,經過錢豐旁邊,也是滿面得意的笑容。

    “哼,小人得志。”錢豐暗罵,推了下韓瑞,輕聲道︰“二十一郎,想什麼呢,該你上前祝壽了。”

    哦,好像剛從沉思中清醒過來,韓瑞理了下衣襟,邁步上前,乾脆揖手道︰“給顏學政拜壽,祝學政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翁。”

    “客氣了。”顏師友說道,平平淡淡,看不出喜怒來。

    再揖身施禮,韓瑞就要退步往回走,卻聽孟東明笑道︰“小友有什麼貴重禮物要送,可以直接拿出來了,相信顏兄肯定推辭不受,這回不留下給他了,省得明珠暗投,當然,我願意代為保管。”

    眾人自然明白是在說笑,不由得哄然大笑,顏師友也哭笑不得,笑罵了兩句,一時之間,氣氛歡樂融暢,才是喜宴的氛圍,不過韓瑞就顯得尷尬了,沒有準備禮物的他,站也不好,退也不好,表情十分無奈。

    衣衫單薄,兩手空空,藏不住禮物,稍微注意的明眼人也能看出端倪來,孟東明連忙打了個圓場,笑瞇瞇說道︰“唉,貪心之念果然起不得,舉頭三尺三神明,瞧著,老夫剛說要禮物,報應就到了,馬上來了個禮輕情義重的。”

    又是一陣笑聲,大家很給面子,知道他是要化解韓瑞的尷尬,識趣地沒有出聲,而韓瑞也悄悄籲了口氣,感激朝孟東明一笑,抓緊時間,趕緊退下。

    沒有走遠,或者是故意為之,週瑋就在前面等候,恣意的嘲弄道︰“村夫就是村夫,一點禮數也不懂,丟人現眼了吧。”

    韓瑞撇嘴,裝成沒有聽到,徑直走到錢豐旁邊,機會難得,週瑋怎麼可能放過,繼續低聲譏笑︰“以後呀,乖乖待在村里,別再出來丟人,都是鄉裡鄉親的,讓我顏面何存啊。”

    幸災樂禍似的聲音格外刺耳,錢豐聽不下去,冷哼道︰“閉嘴,少來聒噪,不過是得了個破爛玩意罷了,有什麼好得意的。”

    “我在自言自語,哪裡礙著你了。”週瑋得意道︰“算了,知道你是在嫉妒,不過我一向寬宏大度,自然不會放在心上的。”

    “小人。”錢豐輕罵,回頭道︰“二十一郎,不要與他一般見識。”

    “犬吠而已,我自會在意。”韓瑞悠然說道,聲音不大不小,恰好傳到週瑋耳中。

    “你……”週瑋氣急敗壞,望了眼旁邊眾人,清楚這裡可不是吵鬧的地方,悻悻拂袖,冷笑道︰“沒有家教就是沒有家教,懶得與你們多費唇舌。”

    莫名怒氣湧上心頭,韓瑞面無表情,沉聲道︰“週瑋,辱人雙親,是否太過分了。”

    怔了一下,反應過來,週瑋笑容滿面,呵呵說道︰“哎呀,差點忘記,這裡真有個沒有家教的人,可憐啊。”

    “週瑋,陪禮道歉,不然饒不過你。”錢豐咬牙切齒,挽起衣袖,握緊拳頭。

    “我所言屬實,為何要陪禮,有膽的話,就過來打我呀,就怕你不敢來。”週瑋笑容燦爛,開懷之極,充滿了挑釁意味。

    “別以為我不敢……”錢豐不是魯莽之人,清楚在顏師友壽宴鬧事的下場,但是錢家深受韓九夫婦大恩,在此情況下,如果沒有絲毫的表示,別說父親錢緒了,就是錢豐本身,也不能夠原諒自己。

    “等等……”韓瑞伸手攔阻。

    掙紮起來,錢豐怒罵道︰“二十一郎,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我非要給他個教訓。”

    “來呀,我等你。”週瑋笑得非常陰險狡賴。

    “三哥,問你​​個問題。”韓瑞提高了音量。

    “什麼?”錢豐莫明其妙,一時忘記沖越韓瑞的阻攔。

    “黃初元年,是何時的年號?”韓瑞唯恐旁人聽不到似的,繼續增加音量,附近觀禮之人聽聞,不由側身回頭望來,目光之中,卻泛著笑意。

    “哈哈,白丁。”週瑋口中譏諷挖苦,心裡卻打了個突,這小子,明明有幾分才學的,怎麼裝起愚笨來。

    狠狠剜了眼周瑋,錢豐連忙低聲解釋道︰“二十一郎,黃初就是魏文帝曹丕登基之時,所採用的年號。”

    “是嗎,這麼說來,我應該沒有看錯。”韓瑞唇角勾起似有若無的笑容,高聲道︰“那個鼎爐……是假的。”

    咦,眾人驚訝,紛紛側目而視,週瑋卻急了,心中怎能服氣,定了下心神,冷笑道︰“哼,危言聳聽,小小的年紀,豈能曉得幾百年前古物的真偽?”

    旁人似乎也有同感,開口說道︰“嗯,年輕人還是要謙遜一些,論語有言,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為知也。”

    韓瑞也不氣惱,只是悠然揚聲道︰“據三國志記載,建安二十五年,曹魏武去世之後,東漢的年號就改為延康了,同年十月,曹魏文接受了獻帝劉協的禪讓,做了皇帝,建立了魏國,並直接改年號為黃初。

    “這就是黃初元年,十月建國,那黃初元年哪來的二月呢?然而爐鼎上的篆文卻銘刻黃初元年初二月字樣,豈不是太荒謬了麼?”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3:38 PM

第五十五章 辯解

    眾人聞聲,面面相覷,一時之間愣住了。

    “你,胡說。”週瑋臉色變得通紅,又而一陣青一陣白,變化莫測。

    “是否虛言,你大可回家翻閱三國志。”韓瑞淡然說道。

    “似乎真是如此。”有人輕聲說道,與旁人交頭接耳之後,嗡嗡然片刻,慢慢地,音量增大,愈加的嘩然。與之相反的是首席之上,韓瑞的聲音傳進席間,給顏師友拜壽的人,怔愣之下,紛紛停下動作,倒是顯得安靜。

    場面一度尷尬,但是韓瑞也管不了那麼多,徑直上前,沒有半句陪罪解釋,只是拱手道︰“顏學政,突然醒起家裡另有要事,急需返回處理,貿然請辭,不敬之處,萬望包涵。”

    說著,不等顏師友回應,再次揖身,轉身而去,錢豐舉手欲言,左右望了眼,輕嘆,又放下手來,卻見韓瑞身影漸行漸遠,似緩實急,很快消失在眾人眼簾。

    “無禮……”人群裡冒出一個聲音,響應的卻不多,而是轉頭觀看顏師友的反應。

    咳,清聲調嗓,顏師友慢條斯理說道︰“今日壽辰,高朋滿座,親友雲集,真是讓老夫喜不自勝,在此喜慶之時,一些繁文縟節,沒有必要過於講究,孟兄已經抱怨許久,宴席已經備妥,酒香四溢,卻不能舉杯痛飲,實在是與折磨相似……”

    “呵呵,顏兄說到我心坎上了,酒蟲子在肚裡叫了半天,終於要開宴了麼。”孟東明撫掌大笑,興奮之極。

    旁邊幾個老者也含笑開口道︰“不僅是孟兄,我等也忍耐不住了。”

    “既然如此,老夫不順從眾意的話,豈不是罪過。”顏師友喜笑顏開,又取杯站了起來,向四方示意,揚聲道︰“不再贅言,與諸位飲酒同樂。”

    眾人散去回席,舉杯祝福︰“祝學政五福俱全,四德鹹備,天錫遐齡,國祥人瑞。”

    歌舞弦樂,紛揚奏起,宴席正式開始,眾人觥籌交錯,高聲歡談,美麗可愛的婢女在席間穿梭,不時添菜加酒,渲染出一派喜樂融融氣氛,彷彿間,眾人如同集體失卻了記憶,或許剛才的鬧劇,只是一場幻覺,沒人放在心中。

    然而,有意無意的,眾人對於週瑋的態度變得有些疏遠,就連平日親近的同窗士子,也唯恐避之不及似的移席數尺,表明與他劃清界限。

    望著空蕩蕩的席位,週瑋面色蒼白,拳筋暴繃,幾欲離席而去,可是望到韋允成凜冽的目光,他也不敢輕舉妄動,只能保持靜默,心中憤恨難言,尤其是眾人不經意間瞥來的目光,好像充滿了各種嘲弄、譏誚,讓他更加難受。

    歡宴,自然少不了酒令,眾人在蜿蜒曲折的溪流之內,玩起了曲水流觴的遊戲,由婢女將斟酒的羽觴放入溪中,讓其順流而下,若觴在誰的面前停滯了,誰就要賦詩,若吟不出詩來,那就要罰酒三杯。

    其外,還有投壺、鬥草、對弈、雙陸等活動,眾人玩得不亦樂乎,運氣天定,你來我往,很快,酒酣耳熱,氛圍高漲,特別是那些年輕士子,仗著有幾分醉意,嬉戲得更加熱鬧了。

    自然,像顏師友、孟東明這般有身份的名家大儒,肯定不會屈尊降貴玩些微抹技戲,十幾個老朋友團聚,聊的都是文章詩賦、經學典籍之類的高雅學問,不時針砭時弊,才學不足,一般人是插不上話來。

    陽春三月,天氣清朗,卻容易反復無常,清晨中午還是陽光明媚的時候,過了未時,幾片浮雲飄來,陣陣清風卷來,突然之間,空中撒落渺茫細雨,雨勢不大,如針如線,疏疏密密,沾衣而不濕。

    沾了些微雨露,湖邊茂林中的杏花愈加顯得嬌艷欲滴,和風輕輕吹拂而來,氣息攜帶著陣陣楊柳的清新,放眼望去,像霧的雨,似有若無,給群山披上蟬翼般的白紗,剪剪輕風細細雨,悠然徜徉春色裡,令人陶醉。

    “……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仰面觀花,孟東明嘆道︰“直到現在,我才徹底明白,此詩的精妙絕倫。”

    “春色之精微、細膩,非玲瓏七竅心思,不能體察。”旁人附和,望顏師友的表情,卻多了幾分笑意。

    “看我做甚。”顏師友說道︰“開始時候,老夫就已經揚言,此詩必是傳世之作。

    自顧收回目光,舉杯小酌,孟東明自言自語道︰“體察入微,頗具才氣,最重要的是沒有拜師,這樣的高徒,世間少有啊。”

    “孟兄也有興趣?”有個老者笑道,也字放重音,似在強調。

    顏師友裝成沒有聽到,繼續斟酌飲酒,孟東明淡描了眼,含笑道︰“興趣自然是有,但是顏兄卻說了,人家可是上智之人,天賦的英才,不學便可自知、不教自曉而成,而且性子頗傲,容易招惹是非,讓我心中躊躇難決。”

    “上智英才?”一個老者搖頭︰“顏兄此言過甚,須知古時,生而知之的聖人,屈指可數,現今世衰道微,更是聞所未聞了。”

    “言之有理,小時了了,大未必佳,若不學之,總有江郎才盡那天。”

    旁人紛紛點頭贊成,這可是經驗之淡,學問就像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長久不用,才學平庸肯定是必然的事情。

    “至於驕縱傲慢,年輕人嘛,多少有些脾性,可以溫言相勸,令其改之。”一幫大儒,你一言,我一語,言語之間,對韓瑞充滿了贊賞。

    末了,孟東明笑道︰“顏兄,你覺得如何?”

    喝了口酒,顏師友淡然道︰“你們都決定了,何必再來問我。”

    “話可不能這麼說,你我知交多年。”孟東明低聲嬉笑道︰“他畢竟抹過你的面子,若是我要收其為弟子,自然要代他向你陪禮道歉。”

    “哼,原來在你眼中,我是那種心胸狹窄之輩。”顏師友臉色沉了下來。

    “自然不是。”孟東明笑道︰“但是想到,平日博聞強記、號稱古玩大家的顏兄,居然也有走眼的時候,而且還是在小輩面前,難免讓人懷疑……”

    呵呵,一陣輕微的低笑,看得出來,一幫大儒心情​​十分舒暢,而顏師友的臉色愈加陰沉,差點就黑了,強聲辯解道︰“誰說某看不出來,只不過要給週家小子留分面子,才沒有開口戳破而已……”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3:49 PM

第五十六章 對峙

    毛毛細雨,悄悄無聲地飄落著,像是無數蠶蟲吐出的銀絲,千萬條細絲,蕩漾在半空中,迷迷漫漫的輕紗,披在綠油油山野上。

    乘舟而回,漫步鄉間小路,韓瑞並沒有為自己的舉動感到後悔,反正赴宴只是因為清閑無聊,才會前來湊個熱鬧,而今從容退去,能有什麼值得可惜的。

    其實,韓瑞心裡也清楚,在宴中的行為,肯定得罪了不少人,週瑋就不用說了,反正梁子已經結下,想化解也難,主要是顏師友等人,在揚州的影響力巨大,就是不知道他的心胸怎樣,如果認為自己是在搗亂的話,那就有點麻煩了。

    當然,韓瑞也不害怕,所謂無欲則剛,覺得沒有什麼事情,會求到顏師友身上,況且怎麼說也是一介大儒,胸懷必然寬廣,不會自掉身份,與自己這種小人物計較的。

    摸摸肚子,有點咕嚕的聲音,韓瑞覺得自己虧了,居然沒開吃就退席,還是臉皮不夠厚啊,搖了搖頭,連忙加快步伐,朝村子方向走去。

    臨近村頭,忽而發現田間、房舍異常安靜,但是陣陣嘈雜、喧囂、雞鳴有犬吠之聲,卻從村內湧出,聽動靜,似乎有許多人正在進行激烈的爭吵。

    帶著困惑,韓瑞聞聲而去,近了,發現祠堂前面,有兩撥人正在對峙,個個手裡都抄著傢伙,指手畫腳、口沫四濺,大有一言不合,立即動手的意思。

    “姓周的,告訴你多少次,韓十八是我們村的人,絕對不會讓你帶走的。”

    “他是個賊,又偷又搶,拿了我家的財物,憑什麼不交人。”

    “胡說八道,十八是個好孩子,為人善良誠實,怎樣做這等下賤事情。”

    “人贓俱全,還想抵賴不成,告訴你們,賴我也不怕,大不了告官,讓十里八鄉知道,韓家村就是個賊窩,村里都是賊盜。”

    “……再污衊誹謗我們村,就打死你。”

    “來呀,打,朝這打,我就不信,天下沒有王法了,光天化日之下,強盜居然打起善民來,你們讓開,我讓他們打。”說話的是周正良,卻見他推開奴僕的掩護,扒開衣襟,露出胸脯,如同滾刀肉似的湊前幾步,大聲嚷嚷。

    一時之間,韓家村民面面相覷,反而不敢造次,這是理虧的表現。

    嘴角勾起得意笑容,周正良得寸進尺,哼聲道︰“不敢了吧,看來你們還有點良知,知道自己錯了,我呢,一向寬厚待人,只要你們把人交出來,然後向我鞠躬陪罪,就揭過此事,饒了你們這回。”

    “做夢。”韓家村幾個青年咬牙切齒道,年輕氣盛,血氣方剛,說白了就是不知天高地厚,抄起棍棒,就要朝周正良揮去,著實嚇了他一跳,幸好旁邊的父輩手快,連忙攔住他們,才沒有把禍闖大。

    額頭冒出冷汗,狼狽退步,周正良摀住胸口,大罵道︰“好呀,你們果真是賊,理虧了居然不認,還要行凶殺人,不管了,見官,我們大堂見吧。”

    “見就見,某沒做過,誰怕誰。”一聲震天怒吼,韓壯從村民的擁護中硬生生擠了出來,臉色一片鐵青紅,眼楮大大睜圓,似要吃人似的。

    目光閃爍,下意識避開,反應過來,周正良斜視,輕蔑道︰“小賊,終於出來了,怎麼,做了虧心之事,良心難安,出來承認啦?”

    “放你XX屁,我韓壯對天起誓,從來沒有做過霄小之事,蒼天可鑒,違之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韓壯的聲音幾乎是用吼的,中氣十足,沒有半點心虛。

    “就是,我們從小就看著十八長大,他是什麼樣的人,大夥心裡清楚,怎麼可能做出偷盜搶劫的事情來。”

    “中間肯定有所誤會,不然,就是有人栽贓陷害。”

    村民紛紛開口,愛護之情顯露無疑,同村生活,日日相見,彼此之間知根知底,眾人當然選擇相信韓壯。

    “誤會?”周正良冷笑︰“你們是一伙的,當然幫他說話了,既然說是誤會,那麼賊贓又怎麼解釋,難道它們有腳,自己跑到這裡的。”

    看著祠堂前面的那堆凌散財物,韓家村民相對無語,他們也在奇怪,無緣無故的,祠堂裡怎麼有這些東西。

    “解釋不清了吧。”周正良蔑聲道︰“當然,除非我猜測沒錯,你們同夥,本身知情,他去偷去搶的時候,你們在旁幫忙望風探哨。”

    “放屁。”

    “沒有的事情。”

    韓家村民叫嚷起來,怎麼可能承認,但是面對這個指責,沒人知道怎麼解釋,半響,才有人說道︰“你說是十八偷的,那他怎麼不藏在家裡,反而放在祠堂。”

    “問得好。”周正良拍掌道︰“我正奇怪呢,我家四郎的幾枚玉佩怎麼不見了,那可是價值千金的寶貝,肯定是給他藏起來了,你們別攔著,讓我們去搜他家。”

    “週扒皮,你敢污衊我,一定讓你好看。”韓壯咬牙切齒,握緊拳頭,伸出粗大的胳膊,要不是旁邊有兩三人抱住,恐怕早就暴起了。

    似乎也知道韓壯​​不好招惹,周正良小心翼翼退後幾步,回到奴僕的保護之中,才冷笑說道︰“看吧,肯定是被我料到了,想殺人滅口呢。”

    “讓開,你們別攔著,看我怎麼收拾他……”韓壯臉紅脖子粗,使勁掙扎,兩三個村民似乎要抱不住他了。

    “夠了。”一聲爆喝,響徹雲霄,村民回望,連忙讓出路來,卻見在兩個年輕人的簇擁下,高大魁梧的韓七走了過來,前些日子染上的風寒似乎未愈,臉上多了分病態蒼白,然而腰板還是那麼挺直,昂首闊步,充滿威武之氣,

    見到韓七往這邊走來,面無表情,目光不善,周正良心中驚怕,聲音略微發顫道︰“韓七,你想做什麼。”

    “現在暫時不想做什麼,待會就難說了。”韓七說了句,轉步走到韓壯面前,眼楮微聚,掠出凜然氣息︰“小子,他說你搶劫偷盜,你到底有沒有做過這種事情。”

    身體鬆懈下來,韓壯沒有再掙扎,輕聲道︰“阿耶,我沒有做過。”

    “啪。”耳光響亮。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3:52 PM

第五十七章 顛倒黑白

    清脆的聲音在村中回響,眾人愣住了,一時之間,都弄不明白,韓七為什麼要打兒子,難道說他知道韓壯在撒謊?

    “阿耶,我真的沒做過。”韓壯說道,好像被打的不是自己,連眼楮也不眨下,只是著急辯解起來。

    周正良又驚又喜,正準備說兩句風涼話的時候,卻聽韓七罵道︰“我打你,就是因為你沒做過,某當年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就敢拿刀捅人了,再看看你現在,沒做的時候,就細聲細氣的,做了,還不跟小娘子似的,哭哭啼啼,膽小如鼠,不像老子的種。”

    眾人驚愕,哭笑不得,但是周正良卻聽得心驚肉跳,回憶起某些不好的往事來,臉色突然一陣發白,慢慢變青了。

    “阿耶,事情絕對不是我做的,肯定是周扒皮的污衊。”韓壯挺胸吼道,乾脆利落,理直氣壯。

    “嗯,很好。”韓七滿意點頭,轉身說道︰“姓周的,聽到了沒有,我兒子說他沒做,你可以回去了。”

    定了下心神,周正良冷笑道︰“韓七,你擺明是幫親不幫理,當然幫自己兒子掩飾,就是我相信你,官府衙門也不會答應。”

    韓七正經八百說道︰“既然你都相信了,那還有什麼可說的,天色已經不早,趕緊回去做飯吧。”

    “呸。”周正良吐了口唾沫,冷聲道︰“今天,你們不給我一個交待,別指望我走。”

    韓七問道︰“你想要什麼交待。”

    “交人,請罪,不然官衙見了。”周正良也很乾脆。

    “人可以給你……”

    “阿耶(阿七)(七叔)”

    韓七示意旁人噤聲,冷靜問道︰“你會怎麼處置。”

    咳,裝模作樣清理嗓子,周正良笑道︰“說處置太難聽了,怎麼說大家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鄉裡鄉親,韓壯呢,就相當於我的子佷,怎麼會難為他,不過是家裡丟了些財物,總要有個說法,不然我的顏面何存。”

    “別廢話,說重點。”

    周正良狡黠笑道︰“其實也十分簡單,只要他跟我回村,當眾負荊請罪,那麼這件事情就了結了,我絕對不再追究,這些財物甚麼的我也不要了,就當是送給大家的禮物。”

    韓七沉默不語,似乎有所意動,旁邊村民也開始悄聲議論起來,大多是持反對意見,但是也有偶爾幾人,不知出於什麼考慮,連小聲表示贊成。

    “癡心妄想。”清脆的罵聲傳來,引得眾人望去,卻見韓瑞悠步走來。

    “宗長,你回來了。”

    韓瑞含笑回應村民的招呼,走到韓七身前,揖身道︰“七伯。”

    “嗯。”韓七微微點頭,與以前那樣,不冷不熱。

    眼見韓七準備答應,卻有人跑出來攪局,周正良當然不爽,明明是知道韓瑞的身份,卻故作不知,開口罵道︰“你是誰?長輩說話,小孩子莫要胡亂插嘴。”

    伸手製止反駁的村民,韓瑞微笑道︰“只要有理,不在乎年高微小,倒是某些人,白長了滿腮鬍須,卻混淆黑白,見識反而不如小孩。”

    “哼。”周正良心裡微掠慌亂,表面上卻不屑說道︰“韓家村真是沒人了麼,居然讓一個小孩出來指手畫腳。”

    “唉,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村里有規定,見什麼人,說什麼話,也要區別對待的,就比如說我吧,最不成器,沒奈何,只能出來招呼你了。”韓瑞嘆氣道,綿裡藏針,諷刺的意味,讓村民笑逐顏開,哄然大笑。

    “牙尖嘴利,與韓九一個德行。”周正良哼道,滿腔怒氣,隱而不發。

    “原來週地主知道我是誰呀。”韓瑞笑道︰“那麼應該知道,我是否能做主了吧。”

    “管你們誰做主。​​”周正良陰沉道︰“反正給我個說法就成,韓壯,劫財偷盜,人贓並獲,你是韓家村的宗長,該不會也要徇私枉法,包庇族人吧。”

    “當然不會。”韓瑞斷然道,村民笑聲漸停,互相對望,有點兒憂慮,而韓壯的臉色也微變,只有韓七表情如故,不動聲色。

    果然,兩家矛盾未消,周正良聞言大喜,連忙道︰“既然如此,你就把人交出來吧。”

    “好呀。”韓瑞輕松說道。

    “宗長……”有村民皺眉低叫,語氣充滿了不滿,卻見韓瑞輕輕揮手,笑道︰“問題在於,你說的事情,與我們韓家村有什麼關系,居然讓我們交人?”

    “你是說韓壯,不是你們韓家村的人?”周正良驚喜道,心中更喜,難道說這小子,準備把韓七父子逐出村子,那就更好了,矛盾激化,有好戲看了。

    可惜,天不從人願,卻聽韓瑞肯定答道︰“當然是。”

    周正良失望,而韓家村民釋然,韓壯的表情也稍加緩和,拳頭慢慢松開。

    反應過來,周正良怒道︰“小子,你是在戲弄我麼。”

    “怎敢,我只不過是陳述事實罷了。”韓瑞肅容說道︰“想我韓家村,自建村定居以來,一向奉公守法,安居樂業,從來沒有做過傷天害理、傷風敗俗、作姦犯科之事,身家簡直就是清白如雪,這點鄉裡可證。

    “而今,週地主卻氣勢洶洶的聚集幫兇,沖進韓家祠堂,擾亂我韓家祖先安寧、傷我族人不說,居然還以子虛烏有之事,侮蔑我村人聲譽,如此是非不分,顛倒黑白,實在是讓人難以置信。

    “事情太過惡劣,就算你我兩村關系和善如親,但是今日週地主若是不給韓家村一個滿意解釋的話,為了給族人一個交待,那麼我只好上報官衙,請使君、上佐做主了。”

    聽到韓瑞洋洋灑灑的長篇大論,不僅是周正良,就連韓家村民都驚愣住了,什麼叫做反戈一擊、倒打一耙,這個就是了。

    周正良氣得渾身發抖,顫手指著韓瑞,道︰“你……”

    “週地主何有指教?”韓瑞笑道︰“怎麼,要承認錯誤,很好,就知道周地主良知未泯,遲早會幡然悔悟的,沒有想到居然這般快。”

    “放屁。”半天,終於從嘴巴憋個兩個字來,周正良氣急敗壞道︰“小子,無論你嘴巴再怎麼利索,也改變不了事實,現在人證物證都在,你有什麼好說的。 ”

    “週地主,人證在哪,讓他出來吧。”韓瑞說道。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3:57 PM

第五十八章 素來厚道

    “對了,還要提醒聲。”韓瑞笑道︰“如果只是你周家僕僮之言,就是告到官衙,恐怕也難以讓人信服。”

    “宗長說的是。”韓家村民紛紛附和,臉上露出笑容,雖然說,看起來,韓瑞似乎很不地道,但是聽起來,特別是見到周正良氣急敗壞的模樣,他們心裡卻格外舒暢。

    “人證,當然是有。”周正良說道,卻突然沒有言語,臉色陰沉得可怕,就在這個時候,旁邊有個村民,小聲對韓瑞說道︰“宗長,當日,十八推週四郎下河時,我看見了,而且路邊也有幾個外鄉人經過,消息可能就是他們洩漏的。”

    額頭微皺,驚訝望了眼那人,韓瑞微微搖頭,示意他不要作聲。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人在做事天在看。”周正良冷笑道︰“韓十八,你是否再敢發誓,那天,在竹林外頭,從來沒有見過我兒子,也沒推他下河。”

    “我……”韓壯遲疑了下,說道︰“是又怎麼樣,他是活該,無端把筒車踢到河裡,讓他揀起來,又不肯,居然罵我,還動手動腳的,所以……一怒之下,我就把他扔河裡了。”

    “哈哈,你們都聽到了吧。”周正良大笑道︰“連他自己都已經承認了,你們還有什麼話可說的。”

    “承認什麼?”眾人莫明其妙。

    “哼,還要嘴硬。”周正良說道︰“當日,我兒從城裡回家探親,路過竹林,他,韓十八,見財起意,搶走我兒身上財物,又推他下河,欲害其性命,幸得我兒善水,沒有溺死,趁機泅渡而去……”

    眾人聞言,頓時哭笑不得,韓瑞搖頭嘆道︰“週地主,你還真會編造故事,何不去撰寫幾篇傳奇小說,應該很有市場。”

    市場什麼的,周正良聽不明白,也不願意理會,只是堅決道︰“我兒四郎回家之後,聽他哭斥,本來我也不相信,以後是哪個匪徒冒名而做,不想,昨日晚上,我家失竊,賊人不慎留下痕跡,經過辨認,卻是韓十八之物。”

    周正良從懷裡取出一條腰帶,得意地說道︰“再順其腳印,一路追蹤,在祠堂之裡,發現了我家財物,物證在此,看你們還有何話可說。”

    “帶子的確是我的。”見到腰帶,分外眼熟,韓壯滿面驚奇,忍不住說道︰“涼曬的時候,怎麼也找不到,以後是被大風吹走了,怎麼會在你那。”

    周正良鄙視道︰“一聽就知道是推託之詞,誰不會說呀。”

    “我沒有撒謊。”韓壯急聲道。

    “十八哥,莫急,讓我來。”韓瑞安慰了句,如果是往日,韓壯肯定不屑從令,現在卻真的聽話不語。

    上前兩步,韓瑞微笑道︰“這個,就是物證?”

    “沒錯。”周正良謹慎退步,警惕看向韓瑞,別看這小子笑瞇瞇的,卻不是易與之輩,不得不小心提防。

    “週地主,你說我十八哥見財起意,那他搶了你兒子什麼物事?”

    “一枚玉佩,價值千金,是他姑父,揚州別駕送他的。”周正良得意洋洋說道,特別是見到一些村民面泛驚怕之色,心中更加高興,就要趁熱打鐵恐嚇一番。

    然而,韓瑞卻沒有給他機會,似笑非笑道︰“週地主,你知道我是從何處回來的麼?”

    “什麼?”微怔,周正良立即說道︰“我管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想轉移話題啊。”

    “地方你應該知道,就是顏學政的府上。”韓瑞自顧說道,還拿出大紅瓖金邊的請柬,給眾人過目。

    有些村民不明其意,但是周正良卻清楚,心中驚駭,表面卻不屑說道︰“那又怎麼樣,難道你與他交情很厚?”

    “人家是大人物,能與我有什麼交情。”

    聞言,周正良心里松了口氣,就要開口諷刺,卻聽韓瑞繼續說道︰“只不過,在宴會之上,我倒是踫到了令郎,我倆也算是發小了,而且幾年不見,難得他居然還記得我,大家就聊了起來。”

    瞥了眼目光閃爍,陰晴不定的周正良,韓瑞含笑道︰“不過那時他神情急慮,好像有什麼心事,我自然追問,他說是忘記帶了向顏學政賀壽的禮物,然後向我借錢,怎麼說也是鄉裡鄉親,我不好拒絕,順手借給他兩千金……”

    “信口雌黃,荒誕無稽!”聽到這裡,周正良頓時明白過來,自己才說玉佩價值千金,這小子更狠,眼楮未眨,張口就翻了倍。

    “是麼,你怎麼肯定我所言是虛。”韓瑞笑道。

    “是啊,我們宗長家財萬貫,區區千金之數,指縫間就漏出來了。”村民們開口在旁邊起哄,大笑道︰“怎麼,想賴賬不還啊。”

    “千金多重,你怎能隨身攜帶。”周正良氣道。

    “哦,差點忘記了。”韓瑞拍額說道︰“我用兩千金買了個爐鼎,那可是魏晉時期的古物,價值連城,那時心軟,耐不住四郎的苦苦哀求,就送給他當壽禮了。”

    周正良大罵道︰“撒謊,那爐鼎明明是我買的。”

    “哎呀,才半個時辰而已,你就知道這件事情了。”韓瑞驚訝道︰“但是,眾所周知,週地主財大氣粗,從來不缺錢的,何必為了區區兩千金而昧著良心說話呢,要知道欠債還錢,本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當然,如果真是一時拿不出來,大不了寫張欠條,大家鄉裡鄉親的,利息肯定不會太多的。”

    “沒錯,誰不知宗長素來厚道,借貸只須一分息,絕對不像扒皮抽筋的某人。”村民哈哈大笑,瞧見周正良臉白青紅模樣,分外有趣,就連向來嚴肅的韓七,硬郎的臉龐也多了分柔和笑意。

    調侃幾句,韓瑞臉色轉正,認真說道︰“週地主,你說我十八哥謀財害命,且不言搶了多少財,更不提,在光天化日之下,事情發生的概率,就說害命吧。”

    一手搭在韓壯比海碗還粗的胳膊上,輕輕拍了拍,韓瑞笑道︰“非我瞧不起你家四郎,以他的體格,我十八哥一手就能把他捏死,何必多此一舉,把人推到河裡溺死,要我說呀,能在勉強過膝的河水里溺死的人,這種運氣,恐怕喝涼水也會噎死,怨不了別人。”

    眾人一聽,突然反應過來,才想到竹林旁邊的小河真的不深,別說週瑋這種青年,就是三歲小孩,也能伸直脖子,涉水而過。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4:00 PM

第五十九章 一觸即發

    “就是如此,週扒皮,一條小河,根本淹不死人,你還有什麼可說的。”韓家村里的年輕人紛紛叫嚷起來,旁邊的長輩們也不阻止,含笑望著周正良。

    “玉佩的事情,暫且不提。”眼楮轉了圈,周正良揚著腰帶,指著祠堂前的財物道︰“那麼這小子的腰帶,以及這些物證呢,應該不會有假吧,上面還有我周家的印跡。”

    韓家村民哄然聲漸歇,對望不語,的確如此,地上的財物,留有許多細微的痕跡,都證明那是周家的東西,難以解釋它們怎麼會出現在韓家祠堂裡。

    “腰帶?”韓瑞呵呵笑了起來,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但是村民立即平靜下來,目光裡泛著期待,然而周正良卻皺起眉頭,暗暗在心裡尋思著話裡的疏漏、破綻。

    半響,見韓瑞沒有說話,周正良忍不住聲色俱厲說道︰“笑什麼,你敢說,這巾帶不是他的?”

    “是又如何,又能夠證明什麼?”韓瑞不屑說道︰“以你的說法,那我只要隨意取件標有周家印跡的物事,扔到我家裡,就可以指認你周家為盜賊,想必很多人不會懷疑的。”

    眾人輕笑點頭,周正良脖子粗紅,大聲道︰“我好心與你講理,為何要惡語傷人,難道韓家村上下,不是說理的地方,只懂得以眾欺人麼。”

    “好吧,那麼我們就說理。”韓瑞點頭,掐指道︰“第一,我十八哥的腰帶莫名失蹤,誰知道是否某人偷去;其次,你為何認定,盜賊就是我十八哥,而非他人所為,故意栽贓陷害,要知道韓家村四世同族,排行十八的,可他不僅是他而已;第三,既然是家中失竊,又知道是誰人所為,更有真憑實據,為何不趕緊報官讓衙役前來捉拿,卻攜眾奔來,這可不像是周地主平日的作風。”

    眾人紛紛點頭,要知道周正良仗著自己有個當大官的妹夫,平常時候,無論遇到什麼事情,只要有把握能贏的話,首先是請衙役前來,以權勢壓人,從而事倍功半,而今口口聲聲說要告官,卻遲遲不見動靜,的確讓人懷疑。

    “哼,我只是念在大家是鄉親的份上,不想把事情做絕才會如此,既然你們不識好人心,那麼我立即去官衙告狀。”周正良怒聲道,眼楮卻掠過一絲心虛,之所以不卻報官,就是因為失竊的現場沒有佈置仔細,怕人看出,本以為憑著威脅嚇唬,就能將事情解決,不想半路殺出韓瑞來,三言兩語之間,就把事情顛倒過來。

    看見形勢就要逆轉,謊話就要一一給韓瑞揭穿,周正良心中暗叫不妙,口中叫罵著,手中指著​​眼前唯一的憑借,那些散亂在地上的財物道︰“真要是到了官衙大堂,韓家小子,無論你怎樣伶牙俐齒,但是總不能把這些物證都說沒吧。”

    帶著兩分得意笑容,周正良冷笑道︰“說得再天花亂墜又如何,只要解釋不清楚賊贓從何而來,不僅是韓壯,就是你們……身上也有嫌疑,賊人同伙的罪名,肯定跑不掉了,所以我勸你們還是乖乖認罪吧。”

    韓家村民又沉默了下來,目光看向韓瑞,畢竟周正良之言,並不完全是恐嚇,到了公堂之上,只要解釋不清楚財物的來龍去脈,再能言善辯也沒有作用。

    “大不了魚死網破……把這都燒了,看他哪來的物證。”肅靜的祠堂前,突然從冷眼旁觀半天的韓七口中,冒了句話來,語氣冰冷認真,顯然不似說笑。

    好辦法,眼楮一亮,韓家村的青壯小伙聞聲,立即悄無聲息地攥緊手裡的傢伙,身體微微向前傾斜,只等韓七一聲令下,馬上動手。

    “失算……”周正良心中懊悔,居然忘記這人是不可理喻的瘋子,連忙低聲吩咐兩句,旁邊的健壯家奴也連忙將他團團圍了起來,緊緊握住棍棒,面呈猙獰之色。

    就是在這種關鍵時刻,周正良好像要力圖勉強發生沖突,顫聲威脅道︰“韓七,你別亂來,兩村械鬥,天大的責任,你能背得起嗎。”

    淡然而笑,韓七從容說道︰“週賴子,還記得當年那刀否,不知道傷疤好了沒有。”

    渾身驚顫,發皮一陣發麻,周正良下意識撫摸左肋,臉面通紅,勃然大怒,然而眼楮卻泛起驚恐之意。

    負背的手掌顫抖,周正良色厲內荏斥喝︰“韓七,可要想清楚了,光天化日之下,你再呈兇傷人,官衙追究起來,恐怕沒人救得了你。”

    韓七收斂笑意,眼光凝聚起來,握緊拳頭,兩方人馬對峙幾息,目光交叉接觸,喀嚓嚓,似要產生劇烈的火花來,現場氣氛忽然變得十分微妙,如同導火線,一觸即發。

    這時,韓瑞又出來攪局道︰“咳,諸位,先別著急,能否讓我再說句話。”

    “宗長,不用多說,不給他們點顏色瞧瞧,真當我們韓家村是好欺負的。”

    “沒錯,直接打……打得他們不敢再來為止。”

    一陣殺氣騰騰,摩拳擦掌的盡是韓家村的熱血青年,年少氣盛,血氣方剛,從小聽韓七徵戰沙場的故事長大,對他自然極為崇拜,而韓壯自小就是村中的孩子王,一幫青年感情深厚,親如兄弟,容不得他受別人的欺負。

    當然,村中也有老實穩重的中年長輩,其實他們心裡也著急,害怕闖下大禍,不過韓家村人一向團結,何況是在外人面前,更加不能拖後腿,隱去擔憂,做好援助的準備,然而聽到韓瑞似有話說,臉色稍緩,紛紛開口說道︰“你們先別吵,聽宗長說話。”

    “有什麼好說的……”

    “怕了就躲到後面去。”悄悄嘟喃幾句,在長輩責斥似的目光下,一幫青年撇了下嘴,但還是乖乖地閉口不語。

    “你……先回家吧,其實沒有什麼話好說的。”沉吟了下,韓壯冷聲說道︰“想要我污賴做過從未沒有做過的事情,那要問問我手裡的傢伙答不答應。”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4:03 PM

第六十章 敗退

    “十八,莫要急躁,聽宗長說話。”

    嘟喃吵嚷了片刻,韓家村民也漸漸安靜下來,借這個機會,周正良悄悄揮手,讓一個奴僕暗暗地離開,返回家裡搬救兵。

    為了吸引眾人的注意力,周正良又從奴僕的護衛中冒了出來,大聲說道︰“沒有什麼好說的,你們韓家村就是個賊窩,盡做些謀財害命,盜人錢財的事情,事主找上門來,居然還敢理直氣壯喊打喊殺,簡直就是無法無天,我一定要上報官衙,讓都尉派兵來剿滅你們。”

    韓家村青年聞聲大怒,韓瑞連忙開口安撫,皺眉說道︰“週地主,望請自重,若是再口出不遜,休怪我撒手不管,反正此事是你理虧,真在這裡受了什麼委屈,韓家村可不會背負任何責任。”

    “理虧!笑話。”周正良放聲大笑,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在這種時候,心裡再虛,也不能表現出來。

    “難道不是?”韓瑞驚訝道︰“你說的人證、物證,沒一樣是能經得住考究的,卻來韓家村冤枉好人,滿嘴胡話,村民看不過眼,反駁兩句,你居然以武力相逼,就算在公堂之上審案的是韋別駕,他定然不會公然偏幫於你,定然要大義滅親。”

    “你……顛倒是非,混淆黑白。”周正良怒極反笑︰“人證也就罷了,眼前的物證你怎麼解釋?眾目睽睽之下,我不信你們能將其都毀了,那說明你們心虛,欲蓋彌彰。”

    “物證,眼前哪裡有什麼物證呀?”韓瑞莫明其妙,低下頭打量地上的錢、銀、綢緞、紗絹等物,裝作恍然大悟模樣,伸手微指道︰“週地主,你說的該不會這些物事吧。”

    “沒錯,這些全部都是我家的,無緣無故,怎會出現在韓家祠堂。”周正良隱約感覺有些不妙,但表面上依然強硬說道︰“什麼栽贓陷害之類的話就不要說了,不給個合理的解釋,我絕不罷休。”

    哈哈哈哈……

    突然,韓瑞唇角勾起一抹和煦笑容,慢慢地,演變成為爽朗大笑,最後居然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彎下腰來,捧著肚子,不成腔調道︰“週……地主,你真的確認,這些物事……是自己的?”

    廢話,自己親手挑出來的,豈會認不出來,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別給奴僕掉包了,周正良心裡嘀咕,連忙再仔細觀望,發現上面的標志印刻得清清楚楚,絕對沒錯,頓時安下心​​來,冷哼道︰“不是我的,難道是你的不成?”

    “咦?”韓瑞不笑了,滿面驚訝的表情,愕然說道︰“週地主既然知道,那何必以此為證,污賴我兄長。”

    “你……”周正良立時氣得說不出話來,見過無恥的,但是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無恥的,一點道理也不講,順桿就往上爬。

    “諸位,別以為我是在說笑。”韓瑞斂笑正容道︰“財物的確是我家的……”

    “……上面周家的標記怎麼解釋?”

    “一個週字罷了,難道方圓百里,十里八鄉的村莊,就只有周地主一家姓周而已。”韓瑞輕描淡寫說道︰“至於什麼正呀、良呀的,記得我們村子就有幾個,更加不用說其他村子。”

    周正良幾欲吐血,當初就是考慮到把名字連寫標志太過明顯,所以故意拆開,沒想卻成了韓瑞詭辯的理由。

    “至於我家為何有這些物事。”韓瑞含笑而笑道︰“大家忘記了……”

    “宗長大仁大善,時常藉貸週濟各村鄉鄰,這些應該是他們歸還之物。”某個反應機靈的村民的解釋,讓眾人恍然大悟。

    “大仁大善不敢當。”韓瑞羞赧說道︰“只不過見到鄉鄰有難,心腸就是硬不起來,狠不下心拒之門外,比如說前幾天,周村的幾位叔伯長輩悲戚上門… …”

    這簡直就是當眾打臉,大家都知道,周正良是周陳村的首富,與幾人是同村同族,然而他們遇到困難,寧願求助韓家,也不願意求同宗的周正良幫忙,可見他在族人心中的感觀是多麼的惡劣。

    底下輕笑成片,周正良消瘦的臉龐漲得通紅,怒氣沖沖道︰“憑什麼說是你的就是你的。”

    “不憑什麼,週地主若是不信,我們可以尋鄉鄰來辨認。”韓瑞淡然說道︰“其中必有他們奉還的借貸財物。”

    “好……”半響,周正良環視四周,發現蠢蠢欲動的村民,考慮片刻,覺得好漢不吃眼前虧,回頭再算總賬也不盡,便從口中咬牙切齒擠出幾字︰“我們走。”

    “慢行,不送了。”韓瑞含笑拱手道。

    準備不足,知道再留下來只是自取其辱,周正良非常乾脆,擰頭就走,幾步路之後,突然回頭叫道︰“韓七,別不服氣,人家確實比你合適當宗長,我看鄉耆的位置也是如此,恐怕老鄉耆寧願空置二三十年,也要留著給他接任。”

    明顯是在挑唆藏刺,讓韓家村民臉色突變,忽而傳來年長族老蒼渾的聲音︰“韓家村的事情,不勞周家小子費心,我就是沒有進棺材的打算,但是也活不了那麼長久,再過兩年,我就放下擔子,讓阿七挑起。”

    “阿叔……”

    “阿翁。”

    年長族老拄杖走來,步履輕松穩健,沒有顯露絲毫老態,旁邊,也是幾個須發皆白的老者,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或慈眉善目,或嚴肅認真,不同而一,卻沒人敢小瞧他們,更加不敢怠慢,紛紛上前鞠躬行禮。

    “……耆老,你們來了。”

    據《通典》職官典記載,鄉置耆老,以耆年宿望,諳識事宜,卓然有景行者,縣補之,亦曰父老,更多屬於一種榮譽稱號,給予那些有一定文化修養、老成持重,在鄉村中頗有令譽的老年人。

    耆老沒有具體的職掌,也不承擔相關的法令責任,然而,州縣官衙治理鄉裡,卻離不開他們的幫助,戶籍、土地、稅收、調解鄉裡糾紛、宣揚道德風化,沒有哪樣少得了他們,而且,少了他們,官衙事務真有可能運轉不了。

    “周家小子,你不是說我會偏幫村人麼,現在我把十里八鄉的耆老都請來了,你有什麼話,盡管對他們說吧。”年長族老說道︰“放心,我們韓家村行事一向光明正大,從來不會偏幫自己族人。”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4:05 PM

第六十一章 同室操戈

    微怔了下,周正良冷哼了聲,再也不願意逗留,拂袖便走,大步離去,很快就帶著一幫奴僕消失在眾人眼簾。

    “他……怎麼走了?”年長族老莫明其妙道。

    “哈哈,阿叔,多虧宗長,幾句話就揭穿了周正良的真面目,將他擠兌走了。”旁人歡聲雷動,仔細把事情告訴了年長族老。

    其實,明眼人都能看出,這件事情蹊蹺太多,肯定是周正良的陰謀,可是苦於沒有證據,爭辯不成的時候,只能忍氣吞聲,心裡存著解決不成,乾脆動用武力的想法。

    沒想韓瑞出現,只是三言兩語,就揪住周正良的破綻,巧言辯駁、窮追猛打之下,周正良居然乖乖敗退而去,不用械鬥,就能解決問題,對此韓家村民自然歡喜之極,畢竟棍棒無眼,無論是傷人,還是傷已,都是眾人盡量想要避免的事情。

    “……宗長,你很好。”了解事情經過,年長族老沉默了下,笑容可掬,伸手輕輕拍著韓瑞的肩膀,噓唏感嘆起來︰“不愧是阿九的兒子。”

    韓瑞靦腆微笑,作了個揖,湊近年長族老,悄聲說了兩句。

    眼楮瞇了條縫,年長族老輕輕轉身,臉上又浮現笑容,拱手說道︰“事情解決了,真是不好意思,麻煩幾位老哥白跑了趟……”

    所謂人老成精,幾個耆老豈能看不出來,年長族老肯定還有事情要處理,不然怎能不請人進屋裡奉酒擺席以謝,當下紛紛含笑擺手,客氣幾句,告辭而去。

    揮手讓三五青年禮送幾個耆老回村,年長族老輕輕皺眉不語,目光橫掃瞄視,在村民身上一一掠過,察覺其中的異樣,村民歡鬧的聲音慢慢停下,面面相覷,心中奇怪,不知道什麼原因。

    “阿叔,你這是……”

    “大小佷孫媳婦,快落日了,都帶孩子回家做飯去吧。”伸手示意,年長族老笑道︰“折騰了大半天,村里的老少爺們也餓壞了,等著吃食呢。 ”

    村民笑嘻嘻答應,招呼躲藏在角落旮旯的媳婦孩子,讓她們回家做飯,熱熱鬧鬧半響,待孩子撒歡,媳婦遠去,少年青壯才跟著年長族老走到祠堂殿裡,分列跪坐,恭誠施禮膜拜,上了幾柱香。

    淡淡如白霧的煙雲彌漫殿頂棟梁,年長族老站了起來,表情嚴肅︰“我們韓家,從中原遷移到此地,至今已經有三百年歷史,經過世代繁衍,也由當初的三戶人家,到現在的五十七戶,共三百六十九人,憑的是什麼?”

    “團結互助,親如一家,如同手足,不分彼此。”眾人齊聲回答,這是祖訓,從懂事時候起就灌輸到他們腦中,沒人會忘記。

    “沒錯,族規也說得清清楚楚,族人就是兄弟手足,只能同心同德,不可同室操戈。”年長族老點頭,露出滿意之色,突然斂容厲聲道︰“但是,有人居然敢無視祖宗的遺訓、韓家的族規,勾結外人,在背裡給族人放冷箭,暗算捅刀子。”

    “什麼……”殿內眾人頓時嘩然,相互對望,充滿驚訝、憤然之意,還有濃厚的懷疑。

    這還了得,固然同村之間,少不了因為種種生活瑣事,發生各樣的矛盾摩擦,但也是可以和善協調解決的,可能在暗地裡埋怨幾句,過兩日就和好如初了,就是最嚴重的,比如韓七與韓瑞兩家,最多是對面如陌人。

    但是要說,為了出氣,要韓七出手對付韓瑞,村民肯定難以相信,如果這話不是出自德高望重的年長族老之口,恐怕已經有人忍不住開口質疑起來。

    “阿叔,怎麼回事?”

    “叔翁,你說的是誰,看我不收拾他。”

    紛紛擾擾,群情鼎沸,村民神態各異,憤憤不平,懷疑難信,反應不一,裡層之內,有個人也隨大流振臂高呼,臉上卻浮現一抹不安。

    “十三,出來。”冷不防,年長族老厲聲大叫。

    “阿叔……有什麼……事情。”那人臉面立變,泛起蒼白顏色,低聲答應,磨磨蹭蹭地走了出來。

    “十三叔。”

    “不可能是他……”

    “有些不對,難道真是。”

    輕呼、質疑的聲音漸起,漸漸逾演逾大,嗡嗡嗡,清靜的祠堂成了鬧市。

    “肅靜。”年長族老喝聲,待眾人聲音停止變微,便以銳利的目光盯住韓十三,似憤怒,似惋惜,最終於輕嘆了下,問道︰“十三,為什麼是你。”

    手掌輕顫,韓十三定了定心緒,搖頭說道︰“阿叔,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還不承認。”聲音又厲,年長族老怒道︰“昨晚,是你守的祠堂,今天卻多了一大包莫明其妙的財物,難道你就沒有發現?”

    “阿叔,我承認自己失職,粗心大意,沒有盡心看護祠堂,半夜偷懶睡覺,給人以可趁之機,但是這件事情真不是我做的。”韓十三大聲辯解說道,心中的陰霾卻稍微減半,畢竟只有這個簡單的理由,就指責自己勾結外人陷害同族,怎麼也說不過去。

    “也有道理,看守祠堂的確很無聊,夜半更深之時,偶爾打個盹,也實屬正常。”旁邊有人開腔解釋。

    “阿七……”韓十三錯愕,反應過來,連忙勾搭韓七的肩膀,感動說道︰“謝謝七哥的信任,你也知道我平時的為人,怎麼可能做這種齷齪事。”

    沉默片刻,年長族老說道︰“宗長,還是你來說吧。”

    嗯,眾人聞聲觀望,韓瑞有些尷尬,從殿中大柱裡側走了出來,微微笑了笑,還沒有說話,卻見韓十三模樣激動,憤然道︰“阿叔,我不服,我又沒有犯錯,為什麼要讓一個小輩羞辱盤問。”

    “他是宗長,有資格盤問任何人做過的任何事情,其中​​也包括我。”年長族老說道,安然跪坐,輕輕閉上眼楮,好像不再願意理會耳邊之事。

    “十三叔,你別激動,沒做虧心事,怕他做什麼。”韓壯說道,冷淡瞄了眼韓瑞,剛才消淡的的不滿情緒,忽然又增加了兩分。

    翻臉比翻書還快,好人果然做不得,摸了下鼻子,韓瑞心裡腹誹,也暗暗埋怨年長族老,把這種得罪人的事情交給自己,早知道就不提醒他了。

    “的確,身正不怕影子斜,十三叔,你也是這麼覺得吧。”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4:09 PM

第六十二章 結論

    面對韓瑞的提問,韓十三似乎置若罔聞,心亂如麻,半響才反應過來,勉強點頭說道︰“沒錯,所以就算你是宗長,也不能拿剛才對付週地主的那套來對付我。”

    “怎麼可能。”韓瑞笑道︰“只是有幾個問題不明,求十三叔指點而已。”

    “什麼問題,我不……知道的話,一定告訴你。”韓十三有點緊張,差點說錯話。

    “第一。”伸了根手指,韓瑞問道︰“十三叔認識週瑋?”

    “認識……呃,不認識。”韓十三說道,前言不搭後語,見這情形,村民心裡自然多了分疑慮。

    “真不認識?從來沒有見過。”韓瑞再次確認。

    猶豫起來,仔細想了下,韓十三說道︰“見過,小的時候,他總往村頭跑,與你們這幫小孩嬉鬧,這幾年大了,倒不怎麼見過,也自然談不上認識。”

    “那是自然,他如今是揚州官學士子,已經好幾年沒回村里。”韓瑞笑道︰“別說十三叔,就是我與十八哥,一眼也未必能認得他來。”

    韓壯微微點頭,當日與週瑋發生沖突,他根本不知道對方是誰。

    “既然如此,剛才我向周扒皮索要人證時,你告訴我,親眼看見十八哥推週瑋下河。”韓瑞問道︰“你又不認得他,怎麼知道他就是周瑋?”

    嘴角微動了下,韓十三輕松笑道︰“猜的,週地主來村喊打喊殺,說要為兒子報仇,指責小十八推他兒子下河,一聽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

    “就是這樣,有什麼好懷疑的,我們知道這事,也能推測出來。”

    “宗長,可能是你弄錯了,十三叔不是壞人……”

    村民紛紛說道,言語之間,有幾分偏幫之意,畢竟相對長年臥榻休養的韓瑞,眾人與韓十三更加熟悉。

    “是麼?”韓瑞淡笑了下,輕聲道︰“十三叔,你知道周扒皮的本名叫做什麼嗎?”

    呃,眾人愕然,韓十三也蒙了,鄉里之間,多稱呼排行,或者小名,不會刻意用心打聽,誰會清楚對方叫什麼名字。

    “週扒皮?”

    “週賴子?”

    “週二……”

    半響,韓十三緩緩搖頭,心裡有點兒冰涼,隱隱約約知道,韓瑞肯定是察覺出什麼來。

    “十三叔知道周瑋是誰嗎?”韓瑞問道。

    仔細考慮片刻,韓十三小心翼翼說道︰“周家的小子啊,排名第四,他的名字,我曾經聽別人說過。”

    “週扒皮的兒子週四郎,其實不叫周瑋。”韓瑞搖頭說道︰“週瑋是周陳村一個村民的名字,前兩天,他來我家借錢,借據上就寫這個名字。”

    “不可能……我……”下意識脫口而出,韓十三知道要壞,連忙挽回說道︰“我也是聽說的,那人就在周陳村,他應該不會騙我。”

    “是麼,那人是誰,我也想認識下,十三叔能否把他請來。”

    遲疑起來,吞嚥喉嚨,韓十三說道︰“陳穀子爛芝麻的事情了,當初他就是隨口那麼一說,踫巧我記下來,他可能也不記得有過這回事情,其實我也忘記了,但是宗長剛才提到,就想了起來,況且宗長這麼問,誰都會以為是在說周家小子。”

    “難道,我問的就不能是周扒皮麼。”直視韓十三,發現他的目光閃爍,瞳孔轉動,卻不敢閃避,半響,韓瑞才笑道︰“不過……這樣說,也能勉強解釋得通。”

    話雖如此,韓十三卻不敢鬆懈,小心應對,誰知道韓瑞會不會再在話里布下陷阱,旁邊的村民更是沉默不語,在事情沒有清楚時候,再沒人敢站出來力挺韓十三是清白的。

    “第二件事情。”韓瑞繼續說道︰“昨晚,是十三叔負責看守祠堂的吧。”

    大概是害怕多說多錯,韓十三乾脆以點頭表示。

    韓瑞又問道︰“昨晚,除了十三叔,村里應該沒人再到過祠堂裡吧。”

    點點頭,又搖搖頭,發現這樣表達不清楚,韓十三才開口道︰“村里規矩,若非族老、宗長的召喚,任何人不得到祠堂吵鬧,昨日沒事,除我之外,自然沒人來過。到了晚上,我承認自己是懶惰了,熄燈睡覺,直到天亮,可能是睡得太過死沉,期間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毫無知覺,或許就是在這段時間,有人潛了進來。”

    韓十三的解釋似乎有些蒼白無力,但是也不無道理,起碼存在這個可能性,而且看守祠堂時候,夜裡睡覺的村民不在少數,沒人好意思以此指責他。

    輕輕搖頭,韓瑞說道︰“十三叔,晚上你是怎麼睡覺的?任由門窗敞開?”

    臉色煞白,韓十三低聲說道︰“自然是把門窗鎖住,不過晚上疲憊不堪,睏意上來,迷迷糊糊的,也有疏忽忘記的時候。”

    “那麼昨晚呢?”韓瑞問道。

    “……記不清楚了。”韓十三說道,反正沒有確鑿的證據,只要矢口否認,想必還是有村民相信自己的。

    “那麼睡在什麼地方,十三叔總該記得吧。”

    韓十三遲疑了下,有旁人代他回答︰“殿裡供奉祖宗牌位,自然不能不敬,唯有把席子鋪在殿外天井的走廊,或者大門前,避風、避雨,這樣才能睡得安穩。”

    “走廊只能避風,大門的屋簷下才能避雨。”韓瑞望著殿外的佈局,口中說道︰“昨晚夜裡下了場小雨,那麼十三叔應該是睡在大門屋簷下,無論是有人開鎖,還是撬門而進,肯定有所驚動熟睡的十三叔,這麼說來,真有人潛入​​祠堂,那麼他們唯有爬窗翻牆而進。”

    韓瑞低下頭來,輕嘆說道︰“小雨不大,卻會淋濕泥地,最好讓幾個人到外面的窗前屋角仔細觀察,看下是否留有泥濘腳印,祠堂前後,極少人會路過,說不定有賊人潛入的線索,也可以證明十三叔的清白。”

    “十八,我們出去看看……”

    “不用了,幹幹淨淨,別說腳印,就是蝸蟲也不多幾個,都是光滑滑的綠苔。”韓七站起來,走出大殿,來到走廊的窗前,推開窗扇,端詳片刻,說道︰“牆頭灰塵積厚,結了許多蛛網,卻沒有其他痕跡。”

    “這邊也是如此……”幾個年青小伙紛紛散開,在祠堂四方角落、門窗,仔細檢查,得到的也是跟韓七一樣的結論。

    頓時,眾人望向韓十三的目光,泛現出不敢相信的疑慮。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4:12 PM

第六十三章 回來了

    只要有幾分聰明,大家都可以推測出來,如果有人翻牆而進,無論鞋子是否沾了泥土,爬窗翻牆進來的時候,牆頭的灰塵蛛網,怎麼可能保存得完好無損,除非那人可以飛天遁地,不然只有一個可能。

    “他是開門,走進來的。”韓七說道。

    這怎麼可能,眾人紛紛看向韓十三,就算再笨,他們也不會相信,有人開門從自己身上跨步經過,自己卻毫無所覺,畢竟在寂靜的夜裡,開門的動作十分刺耳,就算韓十三聽不到,也會吵醒在附近居住的村民。

    “要不然,就是監守自盜或開門揖盜。”韓瑞輕輕說了句,退到年長族老身旁,沉默了下來,事到如今,也沒別的話可說了。

    慢慢上前,韓七認真說道︰“十三,告訴七哥,你是清白的,從來沒有做過這事,沒有勾結外人。”

    輕輕抬頭,韓十三慘然笑道︰“七哥,現在再和你說,事情不是我做的,你會信嗎?”

    “信,怎麼不信。”韓七說道︰“大家是同族兄弟,從小玩泥巴長大,我自認為沒有做過對不住你的事情,十八對待長輩也一向恭敬有加,自然想不出,你為什麼要害壯兒。”

    “七哥,是我對不起你……”瞬間,韓十三撲通跪下,抱著韓七的裙角喃喃說道,眼淚溢了出來,悔之晚矣。

    “大好男兒,豈能學作兒女姿態。”韓七拉著韓十三起來,臉上並沒有許多憤怒之色,依然認真問道︰“為何如此?”

    “七哥,你想相信我,當時,週扒皮不是那麼說的,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要害小十八。”突然之間,韓十三情緒激動,伸手指著韓瑞,失態吼道︰ “是他,就是他……”

    咦,韓瑞驚奇眨眼,摸著腦袋,一陣莫明其妙,想想,也有點理解,釋然起來,如果不是自己,韓十三或許就能蒙混過關了。

    “當日,週扒皮說是要對付他。”韓十三泣不成聲道︰“我一時鬼迷心竅,就答應了,沒有想到週扒皮居然騙我。”

    “週扒皮要對付宗長,大家可以理解,畢竟晦管家壞了周扒皮不少好事,他自然恨之入骨,下絆使壞也正常。”這時,年長族老睜開眼楮,問道︰“那你呢,又是為了什麼原因,居然不顧族規,謀算宗長。”

    “肯定是收了周扒皮的好處……”

    村民之中,有人傳來了句,讓韓十三更加激動,劇烈反駁道︰“我沒有,週扒皮許我的好處,我根本沒有要。”

    年長族老咄咄逼問道︰“原因,做這事,總有原因吧,到底為了什麼?”

    “怕……因為我怕。”韓十三雙手絞握,指間發白,抬頭望著韓瑞,澀聲道︰“你病了幾年,為什麼不死呢。”

    韓瑞眼楮圓睜,差點嚇了跳,不過是揭穿真相而已,哪來這麼大的怨氣,至於麼。

    “你死了多好,大家就省事多了。”

    啪,一道耳光響起,韓十三嘴角滲出一絲血絲來,吃痛撫臉,露出痛苦之色,迷茫抬頭,卻見韓七怒目而視,聲音低沉︰“他是你的佷兒。”

    “佷兒?哈哈。”韓十三瘋狂似的笑道︰“你、你、你、還有你,誰不希望他死,還有七哥,我們之中,恐怕最想他死的就是你了。”

    “你魔障了吧。”

    “胡說八道。”

    被指中的村民,有點兒措手不及,反應過來,唯恐避之不及似的,紛紛躲開,開口怒罵,臉孔卻泛起一絲不自然。

    韓瑞聞言,也是瞠目結舌,不是吧,自己有這麼遭人憎惡?

    “只要他不死,你們哪個能睡得安穩。”韓十三好像豁出去了,吃吃笑道︰“別忘記了,你們的田契還在他手裡,哪日他心血來潮,奪田逼租,看你們如何。”

    剎那間,韓瑞恍然大悟,起起來了,韓十三等人耕種的田地,卻是當年韓九贈給韓七,卻給韓七拒而不收,後來成為族田的土地,由於韓七的拒絕,田地的契約,自然還在韓家。

    明白這點,韓瑞心裡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木然望向那些村民,幾個村民目光躲閃,沉默不語,表情僵滯,像是被說中了心事。

    “……所以,當聽周扒皮說要對付他,或者真是被鬼迷了心竅,或者是因為一時沖動,我就答應下來,偷偷把包袱藏在祠堂裡,沒有想到,卻是中了計算。 ”韓十三悔恨說道。

    韓瑞木然聆聽,也分不清楚,韓十三的後悔,到底是後悔中計,還是後悔週扒皮算計的不是自己,反正心裡很不舒服,連話都懶得說了,悄悄後退幾步,急步離去。

    才出祠堂,卻聽背後傳來韓晦的聲音︰“郎君!”

    “晦叔,你回來了?”轉身觀望,韓瑞驚喜交集,剎那間,真有見到久別重逢的親人,訴說心中委屈的沖動。

    “幸好回來了,不然就錯過了郎君舌戰週扒皮的時候。”韓晦笑道,如同見到了自家孩子已經長大**,臉上充滿了欣慰笑容。

    “呵呵,早知道晦叔回來,就用不著我開口了。”韓瑞表面笑著說道,其實並沒有多少笑意,攤上剛才的情況,再大的驚喜,也給沖淡了。

    “郎君,千萬別想不開。”韓晦哼聲道︰“韓十三隻不是為自己找藉口而已,一切不過是推託之言,說是受了周扒皮的蠱惑,倒不如說是財帛動人心,明明是自己經受不住誘/惑,卻把責任怪到郎君身上。”

    “阿晦說的沒錯。”這時,年長族老也走了出來,安慰說道︰“宗長,事情與你無關,都是十三咎由自取,最後的混話,無非是報復你揭發了他的怨氣罷了,不用放在心裡,更加不必覺得內疚不安。”

    聽到兩人的勸解,韓瑞心裡感覺好受了許多,勉強笑了下,說道︰“那是自然,又不是我犯錯,為什麼要內疚。”

    “這麼想就對了。”年長族老笑道。

    “郎君,我們先回家吧。”韓晦說道︰“聽阿福說,我不在的這段日子,郎君認識了不少新朋友,可否與我仔細說說。”

    “當然可以。”韓瑞笑道,與韓晦慢步回家……之後,事情怎麼處理,韓瑞也沒有打聽,只是知道,在韓家村之內,再也沒有見過韓十三這人。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4:15 PM

第六十四章 枕頭風

    揚州城,韋家莊園的後院之中,峭壁奇石,曲折迴廊,還有掩映其中的花草樹木,一切是那麼的清幽秀雅,充滿了詩情畫意。

    涼亭之內,案上擺放著糕點酒水,韋允成側躺席上,悠然自得的品飲著小酒,不時​​與旁邊打著團扇的秀麗婢女嬉戲調笑,捏捏蓮足,挑起猗羅香裙,望著婢女輕嗔薄怒的樣子,韋允成心中暢快。

    今日並非官衙公休假日,按理來說,韋允成現在應該待在衙門之中,處理揚州大小事務,盡管在外人看來,揚州別駕乃是朝廷四品大員,在地方僅居於刺史之下,可謂位高​​權重,然而到底只是二把手,說話的聲音,遠沒有一把手強硬。

    況且,又攤上一個性格剛愎自用的上司,聽不進逆耳忠言,無可奈何,一氣之下,韋允成乾脆回家瀟灑,懶得理會州衙的事情,琢磨著,真要是出了什麼狀況,與自己可沒有關系。

    想是這麼想,然而韋允成也明白,同州為官,而且還是刺史副官,就好比一根草繩係了兩只蚱蜢,上司不好過,自己也要跟著倒霉,哪能開脫得了乾系。

    唉,韋允成嘆氣,伸手拉著嬌羞欣喜的婢女入懷,雙手把玩著柔軟香綿的女體,額眉鎖成了個川字,心不在焉,露出煩惱之色。

    “阿郎,你在想什麼?”婢女嬌聲問道,香澤的身軀似迎還拒,一雙嫩白的小手半摟韋允成的脖頸,渾圓高聳的曲線恰到好處的突現,一截雪白蘊香的肌膚從單薄的衣衫深處延伸出來,十分誘人。

    “自然是在想你……”韋允成笑道,手指滑過婢女嬌嫩的鎖骨,漸漸下移,如粉如脂,溫綿細軟,滋味難以言喻,腦袋雖然還考慮著別的事情,但是身體卻有了反應。

    “阿郎,不要在這……”婢女輕聲**,半推半就貼在韋允成胸膛,美麗清亮的眼眸迷迷濛蒙,卻投射出若狂似的欣喜。

    “放心,這裡沒人。”韋允成悄聲安慰,手掌卻悄然潛入婢女小衫,還未等他有下一步動作,卻聽背後傳來陣陣咳嗽的聲音。

    “啊,夫人。”婢女驚嚇,連忙爬了起來,隻手掩住衣領,顧不上整理,匆匆施禮,小臉泛白,身子輕顫,撲通跪下聽候發落。

    “沒你的事了,下去吧。”周氏揮手說道,似乎沒有在意這件事情,能從一個鄉下姑娘,飛上枝頭變鳳凰,成為揚州別駕妻妾,自然有幾分心計,就算要捻酸吃醋,她豈會輕易表露出來,惹得韋允成心裡生厭。

    “婢子告退。”婢女如逢大赦,磕頭之後,站了起來,快步離去。

    果然,見到周氏沒有追究此事,韋允成好像也鬆了口氣,臉上浮現出歡喜笑容︰“夫人不是與長史、司馬家的女眷,到水月道觀燒香許願了嗎,為何這麼快就回來了?”

    “聽夫君這麼說,是怪我壞了你的好事。”周氏嗔怨道,或許是出身平凡,她更加註重妝束打扮,身上衣裳是請揚州著名巧手織女裁製而成,一襲及地的百褶白綢長裙搭配半袖短衫,樣式雖然保守,裙腰卻高高束在胸下,襯得下身雙腿極為修長,令人充滿想像。

    短衫稍窄,乍看裹得嚴實,然而衣擺僅至胸下兩寸,被高高聳立的胸脯撐起,左右衣襟又扣在峰間,不僅突出胸前溝壑,更顯得豐腴堅挺,目光掠過此處,就算已經是多年夫妻,韋允成眼楮還是忍不住露出灼熱,伸手微拉,周氏嚀嚶,嬌弱無力似的倒進他的懷中。

    嗅到溫香的女子氣息,手掌覆蓋在柔軟峰巒上,韋允成只覺得掌心柔膩至極,半熄的熾念猛然升起,滑上滑下的摸索起來……

    周氏**連連,配合默契,悄然褪去衣裙,就當韋允成漸入佳境,提槍上馬之時,她卻無意似的說道︰“夫君,我想求你件事情。”

    男人,在這種時候,多半是腦袋迷糊的,韋允成當然也不例外,嘴裡叼著嫣紅櫻桃,含糊說道︰“夫妻一體,有什麼事情盡管直言,說什麼求不求的。”

    “唔……”滿足似的輕嘆,周氏眸子溢出汪汪水氣,柔媚說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只是讓你派幾個手下,到鄉下幫大哥處理點瑣事而已。”

    嗯,人到中年,身體各項功能本來就已經減弱,周氏的話,更是如同一盆冷水,瞬間將韋允成心中的熾念澆滅了。

    感覺不對,周氏睜開朦朧的眼楮,柔聲問道︰“夫君,怎麼了?”

    “怎麼了,怎麼了,你還好問怎麼了。”韋允成扯來衣裳蓋住周氏白花花的身子,氣急敗壞道︰“周正良是不是又闖禍了,他就不能消停幾日,跟他兒子一樣,天天惹是生非,到頭來還要我給他們收拾爛攤子。”

    “夫君……”周氏連忙解釋,韋允成怒喝打斷,別過頭去,道︰“別說了,我不想聽。”

    涼亭之內忽然沉默下來,半響,沒有聽到動靜,韋允成忍不住回頭,卻見周氏衣裳半掛,輕掩容顏,悄無聲息的抽泣起來,雨帶梨花的模樣,讓人心生憐惜。

    剎那,韋允成心軟了,兩人的年齡相差懸殊,他已經年過四十,然而周氏卻只有二十五歲而已,十年之前,初到揚州為官的韋允成,在上任途中路過週陳村時,一眼就相中貌美似玉的周氏。

    毫無疑問,以韋允成的身份地位,索取一個平民女子為妾,根本不用開口,只是稍微暗示,透出一絲口風,周家人就自動將其奉上,雖然說,韋允成遠在京城,也有妻室兒子,但是在揚州,卻只有周氏陪伴,十年的感情,不是輕易可以抹去的。

    嘆了口氣,韋允成上前摟住周氏,輕聲安慰道︰“夫人,別哭了,是我不對,不該亂發脾氣。”

    順勢伏在韋允成懷中,周氏哀傷道︰“是妾身錯了,夫君每日忙碌公務,我卻總拿些娘家的瑣事來煩你。”

    真是善解人意,韋允成心中欣慰,雙手摟得更緊了,溫柔說道︰“既然是娘家的事情,再怎麼細微繁瑣,也要知道清楚,夫人請說,如果名正言順,我自然不介意插手。 ”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4:19 PM

第六十五章 辦不到

    “大哥家裡失竊了,有證據表明是韓家村人所為,但是……”周氏娓娓而談,把事情告訴韋允成,期間,也不知是真不清楚,還是假裝不知道,言辭對周正良十分有利,將韓家村民,特別是韓瑞,形容成為毫不講解的潑皮無賴,強盜賊人。

    “這樣子呀。”有的時候,韋允成也覺得無奈,他心中何嘗不知道,周正良父子是什麼樣的人,可是誰叫他們是自己心愛女人的嫡親兄長、佷子,難道還能讓她傷心難過不成,只不過這件事情……

    考慮片刻,韋允成說道︰“既然人證物證俱全,那就讓他到官衙報案吧,相信使君會秉公而斷的。”

    “嗯,我也是這麼認為的,可是大哥讓人回話說,大家都是鄉裡鄉親,一點兒小事,私下解決就行,沒有必要鬧得太大,影響不好。”周氏柔柔嘆道︰“大哥真是仁善。”

    周正良仁善?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韋允成輕輕搖頭,幾次三番開口慾言,但是看到周氏單純如水晶似的眼眸,總會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韋允成問道︰“那他想怎樣?”

    “大哥也不過分,讓夫君派人前去主持公道,至於財物也不要韓家村返還,只須讓他們負荊請罪,擺酒道歉就行。”周氏柔笑道︰“這樣最好,免得傷了兩村的和氣。”

    韋允成心中輕蔑而笑,對於周正良的小心思洞若觀火,什麼和氣、情分,全部都是空話,真派人去了​​,事情該怎麼辦,還不是由他說了算,若是在平時,只要把事情壓縮在掌握的範圍之內,韋允成考慮片刻,或許還能答應,不過現在卻不行。

    “為什麼?”周氏十分驚訝,眼眸輕眨,又蒙了層水霧。

    “夫人有所不知。”韋允成既心痛,又無奈,耐心解釋起來︰“前些時候,陛下在朝廷選派了一幫大臣為各道黜陟大使,到各地視察政情、民情,要求察長吏賢與不肖,問民間疾苦,敬禮老年,賑濟貧乏,起用久滯之士,並下旨明言,俾使臣所至,如朕親臨。”

    “那又怎麼樣?”周氏還是不明白,秀長的蛾眉蹙成了月牙。

    “也就是說……”韋允成低聲道︰“禊兄沒有遞傳文書狀紙,立案存檔,我卻私下派人下鄉處理此事,乃是逾越之舉,以前可能沒有必要這麼小心謹慎,但是朝廷卻下來一幫黜陟大使、監察大臣,若是讓他們收到風聲,我恐怕要丟官棄職了。

    “啊,那麼嚴重呀。”周氏摀嘴驚呼。

    “那是自然,今上乃一代雄主明君,眼楮裡容不下半粒沙塵,最痛恨的就是底下的官吏欺上瞞下。”韋允成苦笑道︰“一但事發,丟官棄職還算輕了,就怕腦袋也跟著搬家,我死了也不要緊,就怕連累了你。”

    “夫君……”周氏感動流淚。

    心中得意,韋允成半真半假嘆道︰“官場險惡,仕途詭譎,有的時候,我真想放下官職,與夫人遊戲山水之間,奈何現在卻身不由已。”

    “夫君是好男兒,理應報國安民,怎能為了我沉醉於兒女私情之中。”周氏溫柔蜷首,輕聲說道︰“只要夫君有心,我就心滿意足了。”

    享受片刻溫情脈脈,韋允成低聲道︰“一點小事都辦不到,真是對不住夫人。”

    “沒事,妾以夫為天。”周氏柔聲道︰“夫君的前途要緊,娘家的瑣事只是旁枝末節,待以後有空,夫君再料理也不遲。”

    “還是夫人明白事理。”韋允成說道,盡管心生歉意,他卻不敢冒這個險,畢竟而今在位的皇帝,就是後世號稱千古明君的唐太宗李世民,可不是當年鴆安宴樂,昏庸失德的隋煬帝楊廣,雖然兩人是表親,治國的手段卻相差懸殊,一個國滅身亡,一個卻開創了讓人神往的貞觀之治。

    “夫君……”周氏嬌聲低呼,半掛的衣裳垂落了下來,白潤如玉的肌膚浮著淡淡暈紅,飽滿的雙峰不住起伏,一雙美麗的似水瞳眸透出渴望,韋允成怦然心動,一把摟抱美人嬌軀,不久之後,如訴如泣,動人心弦的聲音在涼亭內飄蕩。

    半個時辰之後,周氏盈盈出來,衣裳已經穿戴整齊,美麗臉頰卻布著細微香汗,雲鬢有兩分凌亂模樣,別有一番慵媚風情。

    在院門前回來度步,等待許久的周瑋,臉上早已經充滿不耐煩之色,見到周氏出來,連忙快步上迎,急聲問道︰“姑姑,事情怎麼樣了?姑父答應了沒有?”

    “小四,總是毛毛躁躁的,難道就不能學你姑父,泰山崩塌,面不改色的風度。”周氏口中教訓,盈盈坐到旁邊的石凳上,秀眉微聚,心情似乎不怎麼舒暢。

    “小四知道了。”週瑋老實答應,勉強忍耐,和聲細氣道︰“姑姑,阿耶和我都給人欺負了,你與姑父可不能撒手不管呀,不然傳揚出去,你們的臉上也沒有光彩。”

    “臉面都讓你們父子丟光了,哪裡還來的光彩。”周氏怨聲說道︰“一大一小都不安分,成天就知道招惹麻煩,身為長輩,不以身作則也就罷了,做兒子的呢,進學多年,可謂飽讀詩書,但總是投機取巧,連篇像樣的文章也寫不出來,居然還得罪了顏學政,若不是你姑父在背後極力疏通,恐怕又給趕出州學了。 ”

    心中著急,週瑋顧不上再講風度,訴苦道︰“姑姑,這真不怪我,都是那韓家小子的錯,要不是他……”

    “不必多說,我知道怎麼回事。”周氏說道︰“讓你​​們到城中寶玉軒購買禮物,你們卻貪圖便宜,聽信旮旯巷角的小店小鋪的花言巧語,上當受騙也活該,居然還想讓你姑父出面討錢,別說他會拒絕,就算是我,也想唾你們一臉。”

    “那不是一時情急麼。”週瑋也有點不好意思,又連忙說道︰“姑姑,這事過了,我們就不提了,現在要緊的是,阿耶讓人欺負的事情,姑父打算怎麼解決?”

    “解決?人又沒死,有什麼好解決的。”周氏淡然說道︰“就如你說,既然事情已經過去,那還提它做什麼。”

    啊,週瑋傻眼,半天才知道開口辯解道︰“姑姑,這怎麼同……”

    “沒有什麼不同的。”周氏打斷說道︰“小四,我提醒你,朝廷來人了,你姑父讓你們收斂行事,不然,休怪他不講情面,大義滅親。”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4:22 PM

第六十六章 驚喜

    就在周氏解釋的時候,韓家村內,卻是另外的景象,韓晦回來之後,韓瑞又當起了甩手掌櫃,恢復了清閑自在的生活。

    今日,慣例鍛煉身體之後,韓瑞拿了條幹淨毛巾,擦拭頭上汗珠,回到房屋,卻見韓晦含笑盤坐其中,身前案上還擺放下一隻精雕箱盒。

    掛上毛巾,韓瑞彎身跪坐,好奇道︰“晦叔,有事?”

    “郎君忘了,當日我離開之時,說過什麼話了?”韓晦笑道,就是為了這事,他多耽誤了兩天時間才回來。

    “說了什麼?”韓瑞側頭尋思,突然醒悟過來,微笑道︰“這是送我的禮物。”

    “沒錯,不知道郎君是否喜歡。”韓晦輕笑說道,伸手把箱盒推到韓瑞面前,示意他打開觀看。

    記得說是要給自己一個驚喜,難道是金銀珠寶、古玩珍奇之類的,韓瑞心裡嘀咕,手卻也不慢,掀開蓋子,映入眼簾的卻是十幾卷長短不一的管軸。

    “原來是名人字畫。”乍看之下,這個念頭就在韓瑞的腦海中泛起,而且他的猜測也沒有錯,只不過是有些出入罷了。

    “晦叔,這是誰的字畫呀。”

    “你自己看。”韓晦笑而不答。

    帶著一分好奇,韓瑞拿起一條卷軸,解開捆綁的繩帶,拇指微動,把捲軸輕輕展開,眼楮輕瞄,頓時瞪得極大,驚呼道︰“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

    哈哈,韓晦清爽地笑了起來,反應果然和自己猜想的一樣。

    “真的、假的。”韓瑞下意​​識的表示懷疑,連忙展開紙卷,輕輕擱置在案幾上,仔細觀察打量。

    快雪時晴帖是一封書札,篇幅不大,全文四行,書帖中以行書、楷書交替書寫,行筆自如流暢,神采飛揚,分別為“羲之頓首,快雪時晴,佳想安善,未果為結,力不次,王羲之頓首,山陰張侯”,僅二十八個字而已,內容是王羲之寫他在大雪初晴時的愉快心情及對親人的問候。

    書中筆跡以圓筆藏鋒為主,起筆與收筆,鉤挑波撇都不露鋒,由橫轉豎也多為圓轉的筆法,結體勻整安穩,顯現氣定神閑,不疾不徐的情態,只有用圓勁古雅,意致優閑逸裕,味之深不可測的評價,才能形容它的特色。

    快雪時晴帖的名頭非常響亮,其實說白了就是王羲之隨手寫的二十八個字,卻讓一代一代的後人為之傾倒,托後世信息便捷的福,對於珍藏於寶島台北故官博物館的書帖,雖然沒有親眼觀摩,韓瑞卻也知之頗深,而且,還曾經臨摹過百遍,自然不會陌生。

    其實,大家都清楚,藏於台北故官博物館的快雪時晴帖,並不是真跡,只是唐人的摹品,而且經過千百年的流傳,上面附有許多名家的題跋款識、收藏印章,甚至還有清代乾隆皇帝的墨寶御印,不過現在還是初唐,當然不可能有這類痕跡。

    同時,書帖流傳至今不到兩百年時間,或許真有可能是王羲之的真跡,想到這個可能,韓瑞心情激動,半天才收斂心情,仔細辨認起來。紙張泛黃,顯然有些年頭了,字跡飄逸,如同行雲流水,平和自然,筆勢委婉含蓄,遒美健秀,精妙絕倫。

    “簡直跟真的一模一樣。”韓瑞驚嘆道,心裡卻失望之極。

    為什麼這樣說,冷靜下來,韓瑞也不是笨蛋,絲質紙絹過了二百年,就算保存得再好,也不可能只是泛黃而已,最重要的是,書帖之上,除了字跡之外,實在是太乾淨了,連半點印泥的痕跡也沒有。

    要知道王羲之的字帖,在他那個時代,就已經非常有名,絕對不會出現養在深閨無人識的事情,流傳下來,幾經轉手,肯定有人往上面留下款識和印章,現在卻這麼幹淨,自然就是贗品無疑。

    韓瑞暗是失望嘆氣,望了眼韓晦,卻見他依然如故,笑而不語。

    沉吟了下,韓瑞小心翼翼捲起書帖,準備仔細收藏起來,筆跡這麼逼真,在現在看來當然是贗品,但是再過兩三百年,那就難說了,那時,再偽造幾個印章蓋上去,嘿嘿,想不發達也難。

    韓瑞做著美夢,又繼續拿起一條卷軸,小心展開半截,就算有了經驗,但還是忍不住驚呼道︰“蘭亭集序!”天下第一行書的名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就算明知道這也是贗品,韓瑞還是忍不住仔細欣賞起來。

    沉醉半天,韓瑞才回過神來,看到箱盒中還有幾捲管軸,更加激發他心中的好奇,收拾卷好蘭亭集序書帖,又拿起另外的捲軸。

    “哇,王獻之的大令十三行……”

    “咦,這不是與快雪時晴並稱的中秋帖麼。”

    “連姨母帖都有,晦叔你真厲害。”

    “樂毅論、黃庭經……二王帖齊了。”韓瑞翻完箱子,眼楮裡充滿了佩服︰“晦叔,這些稀世奇珍是從哪找來的?”

    “呵呵,不過是仿摹之作,固然貴重,但稱不上稀世珍寶。”韓晦笑道︰“郎君要習字,自然少不了字帖,尋思著這些書帖對你有用,所以就取來了。”

    “晦叔,恕我眼拙,這些書帖雖然是臨摹的,但是功力非凡,深得二王筆法精髓,恐怕是出自名家手筆。”韓瑞好奇問道︰“卻不知道是前朝大家,還是今世高人。”

    “郎君從未見過二王真跡,怎麼知道這些書帖深得他們精髓。”韓晦笑道,巧妙地迴避了韓瑞提出的問題。

    呃,韓瑞遲疑了下,立即開口說道︰“難道不是麼。”

    “當然,不過只​​有七八分相似而已,但是作為參照字帖,足以。”韓晦說道,目光悠悠,過了十幾年,以他現在的筆力,恐怕已經達到以假亂真的境界了吧。

    “七八分就這麼精妙絕倫,那麼真跡該是什麼模樣。”韓瑞驚嘆道。

    “郎君,會有機會見到的。”韓晦說道,語氣不像是安慰,倒是把握十足的肯定。

    “我覺得也是。”韓瑞微微笑道,愛不釋手地把玩著二王書帖,要知道後世那些二王字帖,多半是經過臨摹臨摹再臨摹,有三四分相似度就已經不錯了,現在的卻是七八分,稱之為珍品一點也不為過,見不到真的,拿贗品來把癮也不錯。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4:23 PM

第六十七章 鄉村來客

    時光如水,光陰似箭,一轉眼就是夏秋交際的季節,揚州還是那麼的繁華,商賈舟楫穿梭如織,江南依然是風和日麗的氣候,不像北方地區,烈日炎炎,甚至刮起了風沙石礫,得天獨厚,城外田間的莊稼,生長得十分優良,結滿沉甸甸的稻米表穗,又將是一年豐收在望的景象,百姓心中充滿了憧憬與期待。

    底層的百姓,的確十分容易滿足,韓瑞站峰巒之上,眺望遠方,數月堅持不懈的鍛煉,讓他看上去不再同以前那麼的弱不禁風,一身粗布短褐裝扮,與普通小廝無異,然而清逸的臉龐卻如同珠玉,顯得神采飛揚,風度翩翩。

    清晨時刻,山寂溪靜,空谷無聲,綠樹蔥蘢,生機盎然,不過再美麗的景色,看多了也會覺得膩味,韓瑞現在就是如此,晨煉結束,觀賞日出冉冉升起之後,不再留戀山中景色,揮揮衣袖,慢步下山,朝村落走去。

    此時村中,有幾分安靜,青壯響應官衙的號召,心不甘情不願地去服徭役了,只餘下一些老幼婦孺,家庭的主要勞動力自然是婦女們,還好粗重的體力工作已經讓青壯做完,她們只須澆水淋地,燒柴煮飯就行,有空閑的時候,衲鞋補衣,照顧老人孩子,足以支撐生活。

    身為薄有資產的小地主,韓瑞屬於擁有免役特權的鄉紳之流,只要交租納糧就成,別的事情,自有韓晦處理,日子過得自然悠閑自在,只不過久了,卻覺得有點兒無聊。

    還好,錢豐似乎也知道韓瑞在鄉下住得寂寞,隔三差五就上門拜訪,每次都捎帶一壇美酒,應該是錢緒的珍藏,對此,韓瑞在酣暢痛飲之時,也為錢叔父默哀。

    在享受美酒美食的同時,韓瑞也有自己的麻煩,並不是預想中周正良父子的逆襲,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吃了個暗虧,卻不見周家父子有所反應,這似乎很不正常。

    韓瑞心裡有點兒疑慮,卻沒有太放在心上,也許人家良心發現,又或許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不打算糾纏此事了,沒有必要把人心想像得那麼險惡。

    其實,麻煩的根源在於——棲靈寺的懷海和尚,自從給韓瑞點化之後,懷海修為大進,悟通了許多佛理,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遲早也是位有道高僧,棲靈寺下任方丈,然而這位未來的高僧方丈,卻覺得韓瑞天生佛根,常來拜訪。

    開始的時候,韓瑞還以為懷海準備拉自己去當和尚,沒有想到身為出家之人的懷海,卻也明白人情世故,體諒韓瑞乃是獨子,還要繼承韓家香火的責任,怎麼會強人所難。

    也先別急著稱贊懷海明白事理,拜訪幾次之後,客人上門,韓瑞自然要熱情接待,跟一個和尚,總不能說些風花雪月的事情吧,自然而然,說些了佛家經義。

    就是那麼簡單聊天,結果出事了,韓瑞隨口提及的,都是經過無數高僧嘔心瀝血對佛家典籍經義的總結,堪稱集大成的智慧結晶,懷海聽了,哪裡還能鎮靜下來,頓時禪心大動,覺得韓瑞不僅身俱佛根,簡直就是佛陀托世呀。

    這樣的佛子,豈能在紅塵中久留,理應回歸寺廟修行才是,對這樣的說辭,韓瑞自然嗤之以鼻,委​​婉表達了自己的拒絕。懷海當然不會死心,軟磨硬泡無果,又改變了策略,居然做起媒人來,十天半個月沒有出現,一來就呈上十里八鄉,甚至揚州城中,適齡待嫁的女子資料,讓韓瑞挑選。

    韓瑞迷惑不解,好好的和尚不吃齋念佛,怎麼做起月老來?

    懷海和尚卻含笑解釋起來,認為韓瑞之所以不肯出家為僧,是因為塵俗未了,只要娶妻生子之後,就如同當年的佛祖釋迦牟尼一樣,就不再會癡迷紅塵了。

    每當想到懷海和尚給出的理由,韓瑞總是感到哭笑不得,不知是佩服他的認真執著,還是悲嘆自己的倒霉。

    執著或許不能成佛,但是不執著,一定與成佛無望,這是懷海的原話,聽說是棲靈寺智雲方丈的口頭禪,對此,韓瑞自然覺得無奈,只能一躲了之,比耐性,韓瑞當然清楚沒法與懷海相提並論,但是找不到人,他總不能死皮賴臉留在韓家不走吧。

    想法自然沒錯,然而現實卻很殘酷,韓瑞最終還是算漏了件事情,讓自家郎君出家為僧,韓晦自然持反對意見,但是娶妻生子麼,那就另說了。

    聽說懷海要為韓瑞找媳婦,幾乎就是瞬息之間,韓晦對他的印象完全改觀,本來不怎麼待見的,立時變成真心歡迎。

    韓晦才沒有懷海那麼天真,娶妻生子之後,有了家室的托累,當和尚的可能性反而更加微小了,但他怎麼可能去提醒懷海,而是暗地裡偷著樂,不時予以鼓動、幫助。

    就是由於有了韓晦這個內應,懷海對於韓瑞的行蹤瞭如指掌,天天來煩,弄得韓瑞差點有家也不敢回去了。

    唉,韓瑞長嘆,祈禱著懷海今天有事,不要再來煩擾自己。

    韓瑞度步下山,磨磨蹭蹭回到村莊,猶豫了半響,在村頭村尾來回徘徊,就是不想那麼快回家,免得見到懷海,有的時候,韓瑞也在奇怪,難道說唐朝的和尚,一定是“唐僧”不成,都是那麼煩。

    “小哥,請問韓鋮家住何處?”轉悠幾圈,韓瑞咬牙,耐不下去,準備打道回府,卻聽到身後傳來中氣十足,洪亮無比的聲音。

    韓瑞聞聲回身望去,只是村頭走來幾個威猛大漢,身形魁偉,臉上手上的肌肉凹凸起伏、盤根錯節,看上去有使不盡的力氣,本來錯落而立,但目光落在韓瑞手中的劍上,剎時結成了個方陣,氣勢為之凜然,洶洶湧來。

    韓瑞立時嚇了一跳,情不自禁退了半步,弄不清楚幾人怎麼突然凶相畢露。

    “退下,別驚了孩子。”

    這時,在威猛大漢的中間,有一人走了出來,貌似中年,看起來有四五十歲,眼楮卻明亮如青年,臉龐線​​條分明,眉毛飄逸飛揚,一身白淨的衣衫在風中獵獵作響,更顯得他英姿颯爽、豐神如玉,人到中年還這麼英俊瀟灑,可以想像這人年輕時候是何等的風采。

    “小哥兒,這裡可是韓家村?”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4:28 PM

第六十八章 軍中袍澤

    聲音平易親和,有種莫名的魅力,起到安撫人心的作用,韓瑞聽聞,立即覺得這行應該不是壞人,暗暗鬆了口氣,笑道︰“是呀,你們要找誰,村里每戶人家我都認識,我帶你們去吧。”

    不用英俊中年開口,旁邊就有威猛大漢答道︰“我們找韓鋮。”

    “韓鋮?誰呀。”韓瑞皺眉思索,想了又想,茫然搖頭道︰“韓家村有這個人嗎……啊呀,對了,是七伯。”

    到了最後,韓瑞才恍然醒起,伯父韓七的大名,不就是這個麼,平時總聽人叫喚七叔、七伯、阿七之類的行第排名,差點就給忘記了。

    “哈哈,運氣不錯,遇到的居然是韓大刀的佷子,不過臉白體弱跟姑娘家似的,和他一點兒也不像。”

    幾個大漢附和點頭,大笑不已,讓韓瑞覺得有些尷尬,暗暗比劃了下,自覺得個頭又比以前高了半寸,應該沒有那麼差勁吧,當然,肯定沒有辦法與眼前這幫身材魁梧,八尺多高的彪形大漢相比,勉強與人家的肩膀齊平,真的很打擊人心。

    “咳。”為首的俊逸中年出聲提醒,顯然,這人的威望極高,僅是一個聲音,就能讓幾個大漢斂笑止聲。

    “小哥兒,我們是韓鋮解甲歸田之前的行伍同僚,今日路過揚州,特意前來探訪,可否帶我們前去。”俊逸中年和聲笑道,十分讓人信服。

    “可以,不過……”韓瑞遲疑道︰“但是七伯不在家,清早時候,我見他到城裡去了。”

    一行人聞言,頓時皺起眉頭,覺得運氣不佳,真不湊巧,幾個大漢紛紛看向氣度不凡的俊逸中年,等待他的決定。

    俊逸中年也是遲疑不決,畢竟身上有要事需辦,轉道來此地探望多年的老部下,已經耽擱了半日功夫,若是再多加逗留,回去也不好交待,不過,既然來了,也不差一時半會,沉吟了下,俊逸中年問道︰“那他大約什麼時候能回來?”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韓瑞搖頭,提議道︰“要不,我們到他家裡坐下,十八哥在家,他應該知道。”

    考慮了下,俊逸中年欣然答應︰“也好,多年不見,好不容易有機會逢面,卻又匆匆離開,怎麼也說不過去。”

    “請隨我來。”韓瑞在前面引路,不時回頭笑道︰“幾位大叔哪里人呀?怎麼稱呼?”

    “某姓李,勉強稱得上是京畿人士吧。”似乎俊逸中年才是正主,什麼話都由他回答,而那幾個威猛大漢卻是僕叢之流,習慣性地圍繞他的身旁,沉默少言。

    “京畿長安,真是好地方。”韓瑞笑嘆道︰“貴客遠來,一路風塵,辛苦了。”

    “小哥兒,好地道的官話。”俊逸中年眼楮微亮,原來韓瑞上面說的那句話,用的是充滿長安口音的腔調,也就是官話,一路行來,聽到的都是吳儂軟語,乍聽熟悉的聲音,確實倍覺親切。

    “呵呵,一般而已,倒是大叔,以前在揚州住過吧。”韓瑞笑道︰“要不是大叔自己說,真是聽不出來你是京畿人士。”

    “……有過那麼段日子。”俊逸中年說道,含糊其辭,目光悠思,勾起了往日回憶。

    “哦,到了。”韓瑞只是隨口閑聊,眼見到了韓七家,也沒​​有往下問,上前兩步,揚聲叫道︰“十八哥在家麼,村里來了幾位貴客,是七伯當年的袍澤弟兄。”

    稍響, 嚓一聲,籬笆院內的木門拉開,露出韓壯健壯的身影,臉上帶著幾分迷惑的表情,流星大步走來,見到韓瑞滿面燦爛的笑容,遲疑了下,略微點頭,態度不算友好和善,卻沒有了往日拒之千里之外的冷漠。

    “十八哥,幾位大叔是七伯的袍澤,特意上門拜訪。”韓瑞明知故問說道︰“七伯呢,在家吧。”

    “阿耶到城裡了,遲些才回來。”韓壯說道,目光望著幾個彪形大漢,心中不怎麼確定這些人的身份。

    “哈哈,真是韓大刀家,這小子與他一個模樣,一看就知道是他的種。”

    “是叫韓壯吧,是否記得海叔,當年我還抱過你呢。”

    “怎麼不記得,你毛手毛腳,還把人家弄哭了,給尿了身……”

    幾個大漢紛紛打趣,興奮聊起了當年往事,韓壯聽了,依稀回憶起來,或許是曾經聽韓七說過,硬朗的臉龐慢慢變得柔和起來,嘴角掛了絲笑容,揖身說道︰“小佷見過幾位叔父。”

    “起來,起來。”

    “轉眼間,當年巴掌大的小子,現在居然長得這麼高壯,韓壯,名字真是起對了。”

    大漢七嘴八舌的說著,突然上前伸手一推,發現韓壯腿腳生根似的,紋絲不動,心裡更加高興,拍著他的肩膀道︰“不錯,不愧是韓兄弟的兒子,有幾分功力。”

    手掌拍得震響,韓壯面不改色,反而有點被贊美的羞澀,旁邊的韓瑞卻咋舌不已,這麼重的力道,換成是自己,還​​不給打成肉泥。

    心中羨慕幾人強悍的身材,韓瑞微笑說道︰“幾位大叔,七伯到城裡辦事,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不如進去喝杯水,慢坐稍等。”

    “如此甚好。”俊逸中年眼楮掠過一抹贊賞,從這細微之處,可以看得出來,韓鋮的佷子卻是要比兒子更加明白待客人情。

    “諸位,請進。”韓瑞伸手虛引,率先進門,也不知道韓壯是有自知,或許是沒有這個意識,對於韓瑞反客成主,代替自己招呼來客的行為,似乎並不著惱,反而有點鬆了口氣的感覺。

    韓七的家境不錯,宅院固然比不上韓瑞家的青磚黛瓦,清幽雅緻,但也足夠寬敞,七八個大漢進來,也不顯拘謹,廳中陳設簡單粗獷,四方廳門敞開,只有寥寥幾張席子,再無它物,在他人看來,自然是簡陋之極,然則幾個大漢好像很喜歡這種風格。

    一邊打量,一邊點頭笑道︰“與軍中帳蓬類似,不愧是悍卒韓鋮,盡管安逸了多年,本性卻沒變。”

    悍卒,韓瑞驚訝,好響亮的名號,這麼說來,韓七當年,在軍中,最起碼在袍澤心中,應該也是號人物,不然已經過去多年,他們怎麼還記得有這麼個人,而且專程前來拜訪。

    “還不是將軍教導有方。”有人隨口提起,韓瑞下意識地望向俊逸中年,口中笑問道︰“將軍是誰?”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4:32 PM

第六十九章 豐功偉績

    “將軍……自然就是將軍。”卻見俊逸中年漫不經心的說道︰“我們當年就是與韓鋮跟著將軍染血沙場,幾經烽火硝煙,最終僥幸活了下來。”

    “是呀。”幾個大漢感慨萬端,表情卻似乎有點怪異。

    韓瑞拍手笑道︰“真是太好了,我最喜歡聽令人熱血沸騰的軍旅典故,可惜七伯好像不願提起,不知幾位是否能與我說說,他當年在沙場上浴血奮戰的事跡。”

    旁邊的韓壯翻起了白眼,對於韓瑞的厚顏無恥感到無語,兩家關系這麼冷淡,哪有這個機會向你提起,不過話又說回來,自小,從來也沒有聽阿耶說過當年徵戰故事,而今有機會,韓壯臉上也露出期待之意。

    俊逸中年輕輕揮手,制止幾個大漢的躍然欲說,嘆息道︰“往事不堪回首,不過是些流血殺戮,身不由己的事情,沒有什麼好提的。”

    哦,韓瑞略微感到有些失望,動作卻也不慢,進廳之後,將席子擺放妥當,恭請俊逸中年面南上坐,下首東面而左,自然就是幾個大漢的席位,位卑右側而西,當然就是韓瑞、韓壯的坐席。

    韓壯不了解其意,而那幾個大漢明顯已經習慣,自然不會注意這方面的細節,只有俊逸中年明白,朝韓瑞頜首而笑,坦然自若席地而坐。

    “十八哥,你陪幾位大叔聊會,我去倒些水來。”

    韓瑞歉意告退而出,稍久才回來,手里托案,上面有數杯熱氣騰騰的開水,小心翼翼踏步而進,發現廳裡的氣氛不對,倒不是冷場,而是幾個大漢談論著揚州的風土人情,旁邊的韓壯好像不懂怎麼插話應和,乾巴巴靜坐聆聽,絲毫沒有身為主人的自覺。

    俊逸中年跪坐上首,沒有開口說話,臉上卻沒有露出不耐之色,腰身挺直,紋絲不動,見到韓瑞回來,微微笑了下示意。

    “都六月了,邊關大漠都刮起了漫天風沙,這裡卻暖烘烘的,讓人提不起勁來。”

    “誰說不是,軟綿綿的風吹來,渾身都覺得不舒服。”

    “還有酒館的酒,一點兒味道也沒有,不夠勁頭……”

    注意聆聽,韓瑞微笑,跪下,長跽挪移,將開水分發下去,回來席位之上,歉聲道︰“幾位大叔,鄉村農家,環境簡陋,只有杯水待客,不周之處,莫要見怪。”

    俊逸中年含笑​​道︰“怎會,行軍打仗的時候,經常要奔襲數百里地,途中不能停留,別說喝水,能歇口氣就不錯了。”

    “那是,前兩年,我們跟隨將軍打突厥,長驅直入到漠原腹地,方圓千里,根本沒有水源,我們硬是忍了三天,到達目的地,並且砍殺了一個部族,才慶功痛飲。”

    “還好說,我記得當時你,渴得受不了,馬尿喝完了,準備飲自己的……”

    “咳。”

    俊逸中年提醒,幾個彪形大漢頓時悄然無聲,心中暗暗感激,差點就忘記了,這些事情不怎麼光彩,對面的又不是知根知底的軍中袍澤,還是要收斂一些,免得破壞了自己在小兒輩心中的光輝形象。

    “這般說來,幾位大叔並沒有解甲歸田,依然是我大唐邊軍將士。”韓瑞笑道︰“聽聞漠北天氣苦寒,不同於江南的四季暖和如春,也難怪幾位不適應。”

    “都是些軍中匹夫,在邊關待習慣了,到了天堂似的好地方,有機會讓他們留下,卻推說不適應,非要回去,真是賤爛的命。”俊逸中年搖頭嘆道。

    幾個彪形大漢嘿嘿低笑,對俊逸中年帶有濃鬱貶損的話,絲毫不以為意,好像還有點兒予以為榮,其中一個大漢討好笑道︰“我們是……你的部曲,除非你舍棄我們,不然我們自然要跟著。”

    大漢知機,隱瞞了些俊逸中年的信息,但是韓瑞聽了,立即驚訝道︰“這位……你,難道是位將軍?”

    “怎麼可能。”俊逸中年這話說得斬釘截鐵,非常肯定,讓人不容置疑。

    見到俊逸中年的目光掃視過來,幾個大漢連忙點頭,心裡卻嘀咕,你當然不是將軍,而是大將軍。

    “那你是……”韓瑞疑問道。

    “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仁勇校尉罷了,可惜,如果當年韓鋮沒有解甲歸田,他現在的官職肯定在此之上。”俊逸中年輕描淡寫道,對他來說,正九品上的仁勇校尉,的確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官職。

    這話在理,旁邊幾個大漢露出贊同之意,他們跟著將軍的時間要比韓七遲,到現在都混到正六品的昭武校尉,若是韓七沒走,現在說不定是個遊擊將軍了。

    “人各有志,不能強求,既然七伯不願留在軍中,那自然有他的理由。”韓瑞笑道︰“我們是小輩,沒有資格說三道四。”

    嘴角掠過一抹贊賞笑容,俊逸中年笑道︰“的確如此,兵者凶器也,聖人不得已而用之,而今聖天子在位,天下已然太平,以後多半不用再動兵戈,也該時候放馬南山,刀兵入庫了,功成身退才是明智之舉。”

    俊逸中年之言,似乎是有感而發,表情有點兒說不出的落寞,而旁邊幾個大漢顯然也知道些什麼,輕輕低下頭下,微不可聞地嘆息。

    “難說。”韓瑞笑道,持相反意見。

    “嗯,”俊逸中年好奇道︰“何故?”

    “武德九年,今上登基,突厥頡利可汗便率十餘萬大軍南下,一路上所向披靡,竟長驅直入,抵達長安郊外渭水,初時國力不振,陛下無奈,與頡利定下城下之盟,而後三年休養生息,陛下以大將軍李公為帥,率驍騎三千自馬邑出發,急馳到惡陽嶺,孤軍深入,頡利可汗的都城定襄,一戰而定。”韓瑞興奮說道︰“不愧是聲名顯赫的李公,僅以三千騎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取定襄,威震大漠,此役,乃是自五胡亂華三百年來,中原對外之戰,從未有過的豐功偉績,大揚我漢家男兒雄風。

    “陛下親言,'李陵以步卒五千絕漠,然卒降匈奴,其功尚得書竹帛。靖以騎三千,蹀血虜庭,遂取定襄,古未有輩,足澡吾渭水之恥矣'!

    “上皇嘆曰,'漢高祖困白登,不能報;今我子能滅突厥,吾託付得人,復何憂哉!'”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4:36 PM

第七十章 目光短淺

    “……此役俘虜了突厥頡利可汗。..”韓瑞娓娓而談,神往說道︰“唐軍頓時威震八荒,週邊部族紛紛稱臣納貢,尊陛下為天可汗,北方邊境可謂晏然無事,這都是李公的功勞。”

    幾個大漢滿面紅光,紛紛看向俊逸中年,頓覺與有榮焉。

    “此乃天子定策,將士效力,天時地利人和,非一人之功。”俊逸中年淡淡笑道︰“既然外患已決,天下太平時久,放眼天下,怕是再無用武之地了。”

    “不然。”韓瑞說道︰“突厥亡後,降者幾十萬人,當時秘書監魏徵建言,突厥世為中國仇,今其來降,不即誅滅,當遣還河北。彼鳥獸野心,非我族類,弱則伏,強則叛,其天性也。且秦、漢以銳師猛將擊取河南地為郡縣者,以不欲使近中國也。且降者十萬,若令數年,孳息略倍,而近在畿甸,心腹疾也。”

    魏徵覺得,突厥狼種,這幫人是狼的後代,不可以仁義教,不可以刑法威,這幫人軟硬不吃,所以建議殺盡其酋首,分散其子民於大江南北。

    養虎為患的道理,誰都明白,可惜,朝中有幫不知道是不是讀書讀傻了的儒家大臣,張嘴聖人之道,閉口有教無類,覺得只要將人遷移到內地肥沃的地方,教以禮法,職以耕農,又選酋良入宿衛,何患之卹。

    不過,把人移到內地來,就出現了一個問題,突厥的故地該怎麼辦,派軍駐扎,難以把守,被別的游牧部族佔領的話,又覺得可惜,自己辛苦打下來的,怎能便宜了別人。

    這時,又有人出了個主意,叫興滅繼絕。眼看這個突厥已經快滅,要絕種了,興滅繼絕是最了不起的,在古代的是最高尚的事兒,李世民採納建議,把突厥的可汗貴族接到長安居住,但讓當地人任都督,管轄當地自己的部落。

    相當於我打敗了你,我還讓你當官,我還讓你管轄,又給地,又封官,待遇簡直要比打勝仗的唐軍將士還要好。想到這裡,幾個大漢臉面泛出憤然之色,俊逸中年卻平靜說道︰“全其部落,順其土俗,以實空虛之地,使為中國捍蔽,四夷臣服,對朝廷感恩戴德,尊陛下為天可汗,有何不妥。”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對夷狄施以仁義,如同對牛彈琴,遲早還會禍害中原。”韓瑞嘆道,想到百多年後,蕃鎮割據,五代十國,遼夏金元,種種磨難。

    “哈哈,鄉村小子,卻與魏…閣老一般憂國憂民,不過朝廷如此決斷,也不無道理,當年漢武窮兵三十餘年,疲弊中國,所獲無幾,如今日朝廷綏之以德,使窮發之地,盡為編戶,豈不是更加高明。”

    韓瑞搖頭嘆惜,的確,當年漢武窮兵黷武幾十年,長城萬裡盡烽煙,勝利是勝利了,結果也沒拿到什麼好處,反而把國庫給掏空了,有這個前車之鑒,李世民肯定不願意重蹈覆轍,畢竟相對中原的花花世界,草原實在是太過荒蕪。

    還千古明君、帝王典範呢,居然這麼短見,韓瑞只能在心中大罵,沒有辦法,誰叫皇帝大臣不是穿越者,明知道草原部族是禍害,卻想像不出其禍害有多麼嚴重,只得任之由之。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韓瑞低聲道︰“別看草原部族現在溫馴聽話,但是侵吞中原之心未死,斬草不除根,朝廷又疏於防範的話,他們遲早還會率兵來犯。”

    “……春風吹又生,好詩。”俊逸中年贊嘆了句,微笑說道︰“不過你也多慮了,軍國大事,朝廷君臣豈能掉以輕心,是伐是撫,心中自然有數,若是敵人賊心不死,鎮守邊關的十萬甲兵,可不是擺設,膽敢率眾來犯,定然將其擊潰而逃,再滅其國。”

    滅國兩字,隱約透露出俊逸中年無比的自信,頗有談笑間,強櫓飛灰煙滅的感覺,讓人聽聞,豪氣頓生,韓瑞就是如此,這種放眼世界,以我為尊,犯我大唐者,雖遠必誅的滋味,不是後世之人可以體會的。

    陶醉了片刻,韓瑞說道︰“不是多慮,朝廷擊破突厥,已經有四年之久,有些人淡忘了朝廷軍威,也該蠢蠢欲動了吧。”

    “此話怎講?”俊逸中年眉毛微揚,心中略動。

    搔了下頭發,仔細回憶,韓瑞說道︰“突厥,可不僅是一個可汗而已,部族諸多,當年突厥既亡,有些部落或北附薛延陀,或西奔西域,今年初,被俘虜到長安的頡利死了,肯定有人耐不住寂寞,藉口生事。”

    驚奇打量韓瑞片刻,俊逸中年含笑​​道︰“小哥兒怎麼稱呼,今年多大了。”

    “小子韓瑞,現年十七。”韓瑞行禮道。

    “觀你言談舉止,應該是個讀書人,不思科舉應試,怎麼對兵事這般感興趣。”俊逸中年笑道︰“莫不是想學班超,投筆從戎。”

    剛想回答,卻見廳門之外,阿福招手示意,韓瑞欠身陪罪,笑道︰“幾位風塵而來,偏僻小村,不比高門大宅,也設下了簡單洗塵酒宴,敬請諸位入席。”

    觀望天色,稍微沉吟,俊逸中年告辭而去的打算,欣然答應。

    韓瑞站在廳門,微躬伸手指引,待俊逸中年一行走出廳門,卻見韓壯上前,輕輕扯著他的衣服,低聲道︰“……家裡哪來的酒宴。 ”

    “十八哥放心,剛才我已經讓人準備妥當了。”韓瑞小聲說道︰“這些人可是遠道而來的貴客,七伯不在家,我們也不能失禮怠慢。”

    “好。”韓壯說道,眼楮掠過一絲感激,猶豫了下,嘴唇微動,似有若無的說了聲謝謝,隨之邁步而去。韓瑞笑了笑,也跟隨而上,走到廳側的籬笆院內,宴席已經擺開,就待眾人入席就坐。

    以俊逸中年為尊,其他眾人依席列坐,韓瑞在下首,微笑說道︰“有朋自遠方來,人生之慶事,卻只有濁酒粗飯相待,還請諸位莫要介意才是。 ”

    “小哥兒有心了。”俊逸中年笑道︰“碗酒大肉,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旁席的幾個大漢紛紛言是,的確感到滿意,因為備宴的時候,韓瑞就吩咐下去,讓廚師烹製北方的菜色,自然合乎他們的口味。

    “不必多說,情義盡在酒中,小子先飲為敬了。”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4:38 PM

第七十一章 指教

    不同於普通宴席的杯盞,知道來客出身於軍中行伍,自然是以碗來盛酒,而且韓瑞也表現得十分豪爽,端碗昂頭,滿滿欲滴溢出的酒水就喝進肚子裡,而後隨手翻轉,不流點滴。

    “好,人家小哥兒,都那麼乾脆,兄弟們豈能示弱,來,大家同飲。”

    一個大漢拍案叫了起來,也端起碗,咕嘟兩聲,與碗齊平的酒就落入肚中,一滴不剩,舔了下嘴唇,嘆道︰“真是好酒,似乎在什麼地方喝過。”

    “你犯渾了吧,居然連漠北曲米春也嘗不出來,在京營的時候,我們沒少拼灌。”旁邊有人譏諷嘲笑,低頭狠狠嗅了口酒香,心滿意足地說道︰“唉,算算,已經有十天半個月沒有喝了,聞著就流口水。”

    “德行,別丟人現眼。”某人鄙視,表現反而更加不堪,一口乾盡碗中之酒,就眼巴巴地盯住旁邊的酒壇子。

    呵呵,韓瑞輕笑,上前一一給他們添酒。

    “滿上,滿上。”

    “小心,要溢出來了。”

    “小哥兒,再來一碗。”

    顯然,給曲水春勾起了酒蟲,幾個大漢顧不上臉面了,一邊腆笑,手中卻不停,一碗接一碗地灌進肚子,韓瑞都有些忙不過來的感覺。

    “混賬。”俊逸中年看不過眼,拍案罵了起來︰“看看自己,成什麼體統,讓人笑話。”

    俊逸中年才開口,幾個大漢立時蔫了,垂頭喪氣,可憐兮兮的盯住眼前酒水,卻沒有人敢輕舉妄動。

    “呵呵,幾位大叔是我家七伯的袍澤兄弟,也算是自家人,不用這麼拘禮,這樣吧。”韓瑞想了想,將酒壇放在旁邊大漢的案上,微笑道︰“家宴麼,當然是自斟自酌,小佷就偷個懶,諸位不會介意吧。”

    “當然不會。”

    “沒事,我們自己來就行。”

    幾個大漢連忙答應,眼楮卻悄悄瞄向前方。

    俊逸中年無奈搖頭,笑斥道︰“你們這幫吃貨,不用裝模作樣了,想喝就自己動手,別麻煩人家。”

    “不麻煩,只要幾位盡興就行。”韓瑞笑道。

    “盡興,太盡興了。”一個大漢開懷笑道︰“在江南西道諸州,巡……遊了月餘,吃的喝的,都盡是些軟綿綿的玩意,嘴巴早就淡不成樣,還是這酒勁頭夠足。”

    “大叔喜歡就好。”韓瑞笑道︰“我自幼長於淮揚,喜飲甜香軟綿類的酒,卻是覺得北方的曲水春,入口嗆辣,與口味不合,前些日子,一位知交送來幾壇,直到現在才飲了半斤而已,為了避免浪費,諸位不妨替我喝完。”

    “樂意效勞。”幾人哈哈大笑,主人都這麼說了,自然要放開暢飲。

    觥籌交錯,踫了幾杯,韓瑞忽而笑道︰“只是喝酒,略顯單調,十八哥,何以助興?”

    舌拙沉默,不代表腦子愚笨,韓壯聞聲,猛然站起,抱拳說道︰“我舞段刀法,給大家助興,不足之處,請幾位叔叔指教。”

    “善,韓兄當年,就是憑著一手出神入化的刀法,壓得大家抬不起頭來,現在倒要瞧瞧他兒子,到底得了幾分​​真傳。”

    略帶玩笑的聲音響起,幾個大漢連聲叫好。

    韓壯拱手,快步離席,很快又返回,手裡卻多了把寒光閃爍的無鞘陌刀,刀身通體泛黑,古樸老舊,十分普通,但是在陽光的照耀下,仔細觀看,卻似乎隱藏著一陣陣凌厲光澤,透出森冷之意。

    “藏鋒!”一個大漢脫口而出,下意識地望了眼俊逸中年,口中說道︰“是韓兄弟當年從不離身的兵刃。”

    “嗯。”韓壯點頭,手指輕撫刀身,毫不掩飾喜歡之色,輕聲道︰“阿耶常說,這是將軍賜予的,乃是傳家寶物,平時都不準動。”

    “現在……請諸位指教。”韓壯反手執刀,挺胸直立,一陣清風拂來,衣裳飄飛,身形愈加顯得魁梧。

    眾人目不轉楮看向場內,卻聽韓壯悶聲暴起,陌刀突然橫向斬出,只是簡簡單單的動作,卻給人威猛慘烈的感覺,刀勢未盡,瞬間收起,踏步,轉而豎劈,如猛虎下山,氣勢洶洶,驚心動魄。

    韓壯施展的刀法,並沒有什麼復雜繁瑣的招式,來來回回,只是橫斬,豎劈,斜砍,直刺幾個動作,外加上前、退步演化,極其簡單明了,然而,身臨其境,卻有種對其對陣,一刀揮來,擋無可擋,必被斬殺的錯覺。

    當面觀看​​,韓瑞手心出汗,頭皮發麻,覺得十分的刺激,他自然清楚韓壯身懷武藝,這是村中老少盡知的事情,讓韓壯舞刀助興,主要是想給他表現的機會,卻沒有想到,他居然這般厲害。

    “不錯,有韓兄的七八分風采。”

    “若是放到軍中歷練兩年,恐怕猶勝韓兄當年。”

    幾個大漢對奔湧而來的氣勢毫無所覺,淡然處之,交頭接耳點評。

    “呼吸過急,放緩兩分……右手臂肘僵硬,再柔一些,沒錯……步子跨大了,要記得收斂,腰板……對了,直腰,弓步,振臂,橫刀,直斬。”

    “ 嚓。”

    清風徐徐,卻聽吱呀兩聲,院內一棵腿粗般大的樹木,搖搖晃晃,撲通倒地,枝葉差點就壓到席中眾人。面對這個情況,身為始作俑者的韓壯,卻瞠目結舌,呆若木雞,攤手懷疑,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厲害了?

    “十八哥,快些過來,謝謝李校尉的指點。”韓瑞也嚇了跳,但是在幾個大漢呵呵笑聲中清醒過來,連忙提醒韓壯。

    “多謝李校尉。”韓壯恍恍惚惚走來,頓首跪拜。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若不是你根基牢固,我再怎麼費盡唇舌也沒用,加以磨礪,說不定是員猛將,怎樣,是否有從軍的興趣……呃,算了。”俊逸中年露出自嘲的笑容︰“到底是老了,忘記韓鋮就是厭倦了軍伍生涯,想過平常日子,才執意解甲歸田,又怎會讓他兒子走這條路。”

    韓壯初聞,臉龐掠過興奮之色,而後聽完,眼楮泛出黯然神情。

    見到氣氛有點不對,韓瑞笑道︰“這話可說差了,李校尉正值壯年,何以言老,應當自罰一碗。”

    俊逸中年樂了,好像聽到什麼開心的事情,笑得十分燦爛,歡暢道︰“某今年六十有三,已過花甲,不復年輕了。”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4:42 PM

第七十二章 李藥師

    哇,韓瑞眼楮圓睜,難以置信,怎麼打量,俊逸中年模樣的李校尉,都只是四十來歲的而已,若是只看眼楮眉毛,說是三十多歲,肯定也有人相信,怎麼可能有六十三歲了。

    “怎麼,難道不像?”俊逸中年含笑​​道,心情愉悅,因為對方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份底細,所以說的肯定是實話,不存在任何奉承討好的意味。

    “不是不像。”韓瑞搖頭晃腦,滿面驚訝道︰“簡直就是讓人難以相信,李校尉,你確定沒有喝醉,算錯了自己的年紀?”

    “哈哈,小子,存心逗我歡心吧。”俊逸中年笑著說道︰“歲月摧人,不服老不行,再過兩年,說不定就走不動了。”

    “不信,絕對不信。”韓瑞嘀咕,身體前傾,悄聲似的說道︰“李校尉,是不是有什麼養顏秘術,能否傳授予我。”

    “秘術?哈哈。”俊逸中年笑道︰“自然是有,不過憑白無故的,我為何要將價值千金的秘術傳給你。”

    呃,韓瑞頓時無語,卻聽俊逸中年話鋒突轉,繼續說道︰“不過,也並非不能。”

    “那,李校尉的意思是?”韓瑞先喜後憂,坦言道︰“事先說明,小子家境雖然不算貧寒,但也不是大富之家,別說千金,就是百金也拿不出來。”

    “某已經是行將就木的老人了,要你家錢財有何用。”俊逸中年笑道︰“剛才見你腰間系劍,想必也有幾分功夫,不如也下場舞幾招,若是讓我看得盡興,將秘術傳你又有何妨。”

    這樣呀,韓瑞考慮了下,反正沒有損失,當下起來答應,回廳把劍取來,畢竟已經練了幾個月,不比當初,執劍而立,並不著急起舞,而是收斂氣息,穩定心神。

    “架子還成,就是不知道本事如何。”俊逸中年輕笑道。

    “嘿嘿,論起劍術,天下間,有誰能與夫人相提並論。”旁邊有個大漢笑道︰“可惜得到夫人真傳的翩躚娘子不願跟來,不然,我們又能大飽眼福了。”

    “夫人常說,翩躚娘子已經青出於藍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應該不假,你常年在軍中待著,不了解府中情況,年前夫人慶生,翩躚娘子執劍揮舞,那場面,簡直妙不可言,把人看呆了。”

    “真的……”

    有人半信半疑,那人就要回答,卻聽俊逸中年輕聲喝道︰“噤聲,且看。”

    目光回到場中,卻見韓瑞長長吐氣,橫劍疾步抽出,一道光芒閃爍,在陽光的照耀下,散發出五光十色,竟添加了一份亦幻亦真的感覺。

    一柄長劍,在韓瑞手中,好像能玩出許多花樣來,時而跳起騰躍,時而踏步挪移,劍似弓抖動,劃出片片劍花,忽如江水滔滔不絕,激流勇進,又如靜碧湖水,暗流洶湧澎湃,似靜實急。

    如果說韓壯的刀法是簡約雄渾,簡單直接,斬劈之間,盡顯陌刀的厚重,無堅不摧,那麼韓瑞的劍術,就是復雜的華麗,好看,劍影晃動,絢麗多彩,招式飄逸,如行雲流水,十分吸引眾人的眼球。

    當然,外行看熱鬧,內行卻看門道,如果讓韓壯與韓瑞同台演示(不是比試),台下評委只是群普通百姓的話,那麼韓瑞肯定高票獲勝,可惜坐下的卻是專業人士,若非對韓瑞有幾分好感,恐怕早就起哄了。

    長劍歸鞘,韓瑞調整呼吸,抹著印堂密汗,不好意思道︰“真是獻醜了,知道只是些花架子,不能入諸位的眼,莫要見笑,予以指點。”

    人家有自知之明,提前打了招呼,一幫彪形大漢又能怎樣,肯定不能笑話,不過韓瑞的劍術在他們看來,實在是太爛了,簡直就是破綻百出,該怎麼指點,若是將其貶得一文不值,那也太傷人心,怎麼好意思呀。

    吱吱嗚嗚了半響,在韓瑞充滿誠摯純潔的目光下,幾個大漢只能向俊逸中年求助。

    眼楮掠過驚詫,俊逸中年沒有直接評價,而是問道︰“你的劍術是跟誰學的?”

    咦,韓瑞不解,但依然據實說道︰“是我的管家晦叔。”

    “姓什麼。”

    “韓。”或者虞,韓瑞在心中多加了句。

    夫人應該沒有姓韓的同門吧,深思片刻,俊逸中年笑道︰“你應該是初習劍術不久吧,身體僵滯,招式之間的連貫動作不夠順暢,時斷時續的,不像練習多年之人,能與劍配合默契,如同支臂,轉承如意。”

    “的確如此。”韓瑞露出佩服之色,笑道︰“晦叔也是這麼說的,讓我勤加練習,有空多臨書習字……”

    “寫字管什麼用,那是文人書生的作派,想要增進武藝,每日只須負重奔行五里,揮刀百下,刺戟三百……,持之以恆,一年之後,包你如同我們一般壯實。”一個彪形大漢把胸膛拍得響,粗壯結實的肌肉突起,的確讓人羨慕。

    不過聽著好像辛苦非常,毅力不足的韓瑞訕笑,尋思著怎麼婉拒,卻聽俊逸中年笑道︰“你們這幫皮粗肉厚的軍伍匹夫,皮又癢了是吧,盡想法子折磨人,以為小哥是新進都督禁衛的兵卒呀。”

    “嘿嘿,李…不提,我們差點就忘記了。”

    “是故意忘記吧。”俊逸中年笑著,忽然說道︰“感謝兩位小哥的盛情款待,時辰已經不早,我們還有要事在身,只能告辭​​了。”

    “告辭?”韓瑞說道︰“難道就不能多留片刻,或許七伯馬上回來了,若是他見到幾位叔伯,一定非常高興。”

    “情非得已,難以久留,韓鋮回來,請代我們向他說聲抱歉。”俊逸中年說道,站也起來,顯然去意已決。

    韓瑞連忙說道︰“幾位此來,是赴任還是換防,若是還在揚州停留,且留下落腳之處,好讓我們轉告七伯,讓他去尋你們。”

    “不必了,我們到渡口之後,便要北上河南,有軍令在身,真是不能耽擱太久。”俊逸中年歉意說道,微微行禮,向外走去。

    韓瑞與韓壯無可奈何,禮送俊逸中年一行出村,那裡有條蓬船停泊,待來客上船,撐篙而去時,韓瑞突然醒悟,連忙揚聲問道︰“敢問諸位的姓名,免得七伯問起,卻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叫常海,告訴韓大刀子,就說大肥腸來過了。”

    “我是……”

    其他彪形大漢紛紛回答,韓瑞一一記了下來,這個時候,只剩下俊逸中年,卻見他唇角微笑,聲音從遠方飄來︰“轉告韓鋮,來得貿然,遺憾而去,心中著實無奈,讓他以後有空也到京里,與往日的兄弟們敘舊,某李藥師……必當迎門恭候。”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4:45 PM

第七十三章 退隱之心

    “李藥師……沒有聽錯吧。”韓瑞激動,拉著韓壯的手不停地搖晃。

    韓壯莫明其妙道︰“是呀,怎麼了?”

    “大唐的軍神,代國公,尚書省右僕射,大將軍李靖,他的字,就是叫藥師。”韓瑞緩緩解釋說道,深深吸了口氣,平息激蕩的心情,真是出人意料,其實他也能察覺出一行人的身份不簡單,卻沒有想到來頭這麼大,聲名赫的李大將軍,居然屈尊降貴跑來鄉下探視多年前,已經解甲歸田的部下。

    哪怕只是逗留了片刻,但是這份心意,韓瑞覺得,易地而處,自己也會深受感動的,要知道人家可是堂堂的宰相,大唐軍中第一號人物,如今出現在揚州,必是有要事在身,能抽空過來,已經是非常念及舊情了。

    “他是……李,大將軍。”韓壯瞠目結舌,李靖的名聲,隨著他的赫赫有名的戰功,哪怕是鄉村婦孺,也時常聽聞,誰能不知。

    “應該沒錯,軍中將士,姓李的肯定很多,但是在李公之後,還敢命其名為藥師的,恐怕沒有幾個吧。”韓瑞冷靜下來,呵呵笑道︰“其實要確認也簡單,等七伯回來,問他便知。”

    “嗯……”韓壯點頭,臉上呈現出狂熱之色,胸口起伏不定,充滿了興奮、澎湃。

    帆船悠悠,水波蕩漾,韓瑞的心情也隨之起伏不定,穿越這麼久,終於見到個古代名人,而且是古代少有的名將,居然忘記讓他留個簽名,真是失策呀,對了,還有……

    “大將軍,好像有什麼聲音。”帆船之上,常海側耳聆聽,滿面迷惑。

    幾人駐足靜聽,依稀之間,的確聽到,韓瑞的聲音,似乎越過江面風浪,透析而來︰“答應我的……養顏秘術……”

    哈哈哈哈,幾個彪形大漢昂首長笑,李靖也不禁一陣莞爾,失笑搖頭。

    “這小哥真有趣。”常海笑道︰“不過,話又說回來,若非時常跟隨大將軍左右,沒見你用過什麼秘術,我恐怕也不會死心。”

    “韓瑞麼。”李靖微笑,輕聲道︰“某記下了。”

    帆船逆水而上數裡,有條龐大的戰艦在江中滯停,船桅上飄揚的旗幟有個大大的李字,十分明顯,甲板周圍,布防有無數披甲執銳的兵卒,正在警戒,偵察情況,發現有條舟船行來,更是提高了警惕,不過見到是李靖之後,連忙執銳行禮,放下纜繩。

    待李靖等人上了甲板,又重新見禮,披甲銳士自然是稱呼大將軍,而船上的書吏卻畢恭畢敬的行禮,道︰“李相公。”

    在唐代,只有宰相才被稱為相公,而不像後來那樣用的普遍,中書省和門下省的官員相互之間稱為閣老。唐朝實行的是三省六部製,尚書省是行政機構,其首腦為尚書令,相當於宰相,副首腦為左、右僕射。

    因為李世民曾做過李淵的尚書令,所以,李世民即位後,朝臣們為了表達對李世民的尊崇,便將尚書令一職作為永久的榮譽留給了李世民,尚書省的長官便是左、右僕射,即左、右丞相。

    李世民登基之時,李靖就因為顯赫的戰功,被封為刑部尚書、兼檢校中書令,賜填充邑四百戶,擊滅突厥後,其軍功頓時無人企及,李世民乃封之為代國公,並且讓他擔任尚書右僕射,便是右丞相。

    出將入相,這不僅是文臣武官們的最高目標,更加是天下人孜孜以求的夢想,唐朝開國功臣何其多,能做到的,唯有李靖而已,就算是縱觀古今,也是屈指可數。

    返回艙中盤坐,揮退雜役,李靖說道︰“起航吧,到運河口接翩躚,取道河南,完成陛下交辦的事情,我們就能回去了。”

    “喏。”

    眾人齊聲答應,一個兵卒走出船艙,解下牛角,吹起了軍號,嗚嗚嗚,沉悶的聲響,船上的舵手船工,連忙拉起鐵錨,展開風蓬帆布,操槳搖櫓,行船而去。

    河水波濤湍流,但是船身龐然,就是海邊的大風大浪也難以撼動分毫,更加不用說內陸運河的些許急流,一波接一波的浪花翻湧,給被厚重寬敞的船底壓碾成了粉沫。

    艙內,閑雜人等已經讓李靖揮退,只留下幾個心腹部曲。

    眾人沉默,好像有什麼心事,過了片刻,常海輕聲問道︰“大將軍,真的準備歸隱了麼?”

    “沒錯。”李靖緩緩點頭,坦然說道︰“你們也清楚,其實近幾年來,我早就有此心意,只不過找不到合適機會,現在,正是時候了。”

    “哼,大將軍奉旨赴諸道巡視,舟車勞頓,何等的辛苦,卻沒想朝中小人作祟,向陛下參奏大將軍。”

    “其實大將軍這兩年受到的彈劾還少嗎,但是陛下相信大將軍,這次也是如此,還罰了上奏摺的御史,所以某認為,大將軍不必擔憂。”

    常海幾人紛紛開口勸說,李靖卻置若罔聞,沉默了片刻,才說道︰“某為右僕射,已經有多少年了?”

    “三四年了吧。”旁人心中不解,還是據實回答。

    “四年,時間也夠了,人要知足。”李靖悠悠說道︰“就如翩躚所言,丞相有什麼好做的,每日四更起來,晚上才能回來,有的時候,還要出門奔波,就像現在,又是江南、河南的,不能停留,苦累難言,歲月不饒人,某真的老了,只想過些安穩日子,在家多陪紅拂……”

    “哼,你心裡只有紅拂,根本沒有我。”嬌憨的聲音從艙門外傳來,如同黃鶯出谷,又如珠玉落盤,清脆悅耳。

    聽到動靜,常海幾個立即暴起,忽然又鬆懈下來,相視苦笑,也只有這位小娘子,才敢在警戒森嚴的戰船裡偷聽眾人對話,其他的兵卒,哪裡有這個膽子。

    聲音傳來,李靖心情舒暢,笑道︰“翩躚,進來吧。”

    “不,你只掛念紅拂,一點兒也不在意我,不想理你了。”撒嬌聲音,清甜脆潤,好似水晶般的純淨,讓人有種不忍讓其受到傷害,仔細呵護的慾望。

    “好,好,是阿耶錯了,翩躚一向寬宏大度,就原諒我吧。”李靖笑呵呵求道。

    “……不行。”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4:48 PM

第七十四章 花魁

    “當然,如果阿耶有禮物送給我的話,那就原諒你了。”從艙門邊沿之上,探出半截曼妙身影,三千烏黑如墨的青絲用發帶束起,頭插蝴蝶釵,一縷青絲垂落,裙幅褶褶如雪月光華流動輕瀉於地,有股出塵的氣質。

    “成,只要翩躚肯原諒我,就是天上的明月星星,我也能摘下來。”李靖輕聲哄道,中年得女,自然視若珍寶,此次出行,本為公務,但是耐不住她的哀求,私下帶她隨行,也難怪朝中御史聞風,上奏摺彈劾。

    “咯咯,那好,我就要天上的星星月亮。”李翩躚笑道,擁香而至,鵝黃色的裙幅微微搖曳,一雙緗絲繡履如凌波微步,似是翩急,卻悄無聲息,輕盈飄逸,整個人好似隨風紛飛的蝴蝶,又似清靈透徹的雪絮。

    呃,縱然對陣千軍萬馬,都面不改色的李大將軍頓時愕然,束手無策,好嘛,明知道女子心眼兒小,容易記仇,卻往槍口上撞,真蠢。

    不過到底是大唐戰神,連敵將的陰謀詭計都能識穿,還怕應付不了區區小女子,眼瞳微動,李靖笑道︰“翩躚,現在是光天化日,哪裡來的星月,不如再換個禮物吧。”

    “阿耶騙人,我回去告訴阿娘。”李翩躚巧笑倩兮,粉嫩的臉蛋上薄透紅暈,似乎是急步奔行回來,微亂的發鬢旁汗珠晶瑩,宛如點點綴玉。

    別看常海長得五大三粗,其實也是細心人,連忙取來幹淨席子,奉上說道︰“娘子坐下說話。”

    “謝謝海叔。”李翩躚欠身說道,盈盈坐下,腰若細柳,肩若削成,身姿綽約,有種隨風而去的感覺,愈加顯得美麗動人。

    “女孩子家,不能總是那麼急躁。”李靖慈和說道,遞上一塊幹淨汗巾,瞬間完成了由名將軍神到慈祥父親的完美轉變。

    甜笑道謝,白嫩小手抹拭汗珠,李翩躚嬌媚嗔怨道︰“還不是你催促得急,熱鬧還沒有看完,就匆匆趕回了。”

    “君令在身,耽擱久了,怕有人造謠生事。”李靖說道,俊逸臉龐泛出歉意,身居高位、位極人臣又如何,照樣不是如履薄冰,身不由已。

    彷彿對朝堂政事沒有絲毫興趣,李翩躚皺著小巧可愛的瓊鼻,嬌聲道︰“想好了,兩罪並罰,禮物要加倍才原諒你。”

    “行,什麼都依你。”李靖笑道︰“不過,天上摘星,海底撈月的事情,阿耶可沒有那麼大的本事實現。”

    “太好了。”李翩躚歡呼雀躍道︰“我要阿耶以後天天陪我舞劍。”

    心中觸動,李靖嘴角綻放出歡暢笑容︰“可以,直到你出閣為止。”

    討厭,李翩躚嬌羞嗔怪,臉蛋嬌媚如月,純真淺淡如月光照白荷之清新,眼眸燦爛如星,顧盼生輝,撩人心懷,突然伸出縴弱如玉的指掌,爛漫說道︰“我們擊掌為盟,不許反悔。”

    “好,不得反悔。”李靖笑道,伸出修長厚大,指節布滿硬繭的手掌,輕輕印在李翩躚嬌嫩的小手心上。

    盟誓約定,李翩躚小臉浮現燦爛笑容,忽而說道︰“這是第一個禮物。”

    “那第二個禮物,你想要什麼?”李靖笑道,溺愛擰了下她光滑細潤的小臉蛋,貪得無厭的小傢伙。

    偏頭考慮半天,李翩躚猶豫不決,漂亮秀氣的睫毛微顫,眸子似月,可愛笑道︰“嗯,一時半會想不出來,能不能先記下,以後再說。”

    “我家明珠都發話了,誰敢說不可以。”李靖笑嘆道︰“現在家裡上下,不知道還有誰會聽我的。”

    “咯咯,阿耶是大將軍,一揮手就能號令千軍萬馬,誰敢不從呀。”李翩躚撒嬌似的說道︰“就是人家,才到揚州城沒多久,收到你的召喚,不敢停留半刻,立即匆匆回來了。”

    李靖笑道︰“真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倒是阿耶,不是說去探望多年不見的朋友麼,怎麼這般快就回來。”李翩躚遺憾道︰“也不多待半個時辰,讓我看完那場熱鬧。”

    “運道不佳,撲了個空。”李靖解釋,隨口問道︰“揚州有什麼熱鬧,難道要比京城還要繁華不成,居然讓你流連忘返。”

    “揚州在選花魁,坊間搭起了彩台,好多人在觀看,非常熱鬧。”李翩躚難掩興奮,迷惑不解道︰“阿耶,花魁是什麼?”

    艙中,頓時安靜下來,透出詭異的氣息,李靖眼楮凝聚,掠過一抹殺意,李翩躚毫無所覺,依然天真追問,然而常海幾人卻嚇得大氣也不敢出。

    “阿耶不清楚,海叔你們知道麼?”

    姑奶奶別問了,知道我們也不敢告訴你,常海幾人心中叫苦不迭,連忙搖頭晃腦,唯恐遲了,讓李靖牽怒。

    沉默半響,李靖淡淡說道︰“看來,揚州的風氣有所欠缺,該要整頓一番了。”

    心中替揚州的大小官員默哀,常海幾人連連點頭稱是,反正死道友總要比死貧道強,況且與揚州官員又沒有糾葛,他們倒霉,與已何干。

    “阿耶,花魁與風氣有什麼關系?”李翩躚有些莫名其妙。

    李靖避而不答,微笑說道︰“翩躚,花魁,顧名思義,肯定是與花朵有關,或許與洛陽每年評選牡丹花王的活動相似吧。”

    “是麼?好像不對,那裡都沒見有花,倒是台上有幫美麗姐姐在起舞,台下還有許多人在歡呼喝彩。”李翩躚蛾眉微蹙,表示懷疑。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真是不成體統。”李靖低聲暗罵,準備回京之後,立即上奏天子,治揚州官員一個有礙風化之罪,片刻,慢慢平息怒氣,勉強露出笑容道︰ “翩躚,這等雜事,就不須理會了,你不是喜歡詩麼,阿耶吟首給你聽吧。”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見到李翩躚閉目沉思,李靖不由開口問道︰“怎樣?”

    “還可以,乍聽之下,好像只是平常普通,細細品讀,卻回味無窮,妙不可言。”李翩躚睜開眼楮,眸光溢彩︰“阿耶,這詩是你作的?”

    “當然……不是。”李靖一生光明磊落,怎麼可能跟某個人一樣,做出這種冒名盜認的事情來。

    “那是誰人所作?”

    “……韓家村,一個叫做韓瑞的小子。”

    餘音繚繞,河風獵獵作響,猙獰的戰艦,緩緩北上,漸漸消失在遠方。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4:51 PM

第七十五章 貴客?

    鐺,鐵盤掉落下來,韓七卻顧不上揀,大手抓住韓瑞,驚急問道︰“大將軍真的來過了?”

    “沒錯,不信你問十八哥。..”韓瑞說道,只覺手腕一陣疼痛,不由掙紮起來。

    “阿耶,他沒騙你,真是這樣。”韓壯歡喜笑道︰“有個叫常海的,說是你當年同室而居的袍澤……”

    “大肥腸,那應該沒錯。”韓七難以控制心中的興奮,鬆了手掌,在屋前度步,走了兩圈,就往外面行去。

    揉搓著酸軟的手腕,韓瑞迷惑問道︰“七伯,你去哪?”

    “去看看他們走遠了沒。”韓七回答,大步流星。

    “遲了,七伯,他們已經走了半個時辰。”韓瑞連忙說道︰“坐船離去的,這個時候,恐怕已經出了揚州地界。”

    韓七充耳不聞,繼續向前走去,慢慢地小跑起來,很快來到村頭前的渡口,仔細觀望,河水波光粼粼,蘆葦搖曳,視野之內,沒有舟楫經過,更加不用說李靖等人的身影了。

    “阿耶。”緊跟上來的韓壯輕聲低喚。

    良久,韓七嘆了口氣,輕聲道︰“沒事,回去吧。”

    三人回村,氣氛卻有點兒沉悶,猶豫了下,韓瑞說道︰“七伯,剛才李大將軍讓你有空的時候,到京城找他敘舊。”

    腳步微停,韓七默不作聲,繼續向前走去,韓壯似乎有什麼話要說,遲疑了下,也沉默不語,默默跟隨。

    片刻,回到村中,見到韓七父子兩人沒有說話的興致,韓瑞也識趣告退離去。

    籬笆院內,韓七安然跪坐在席上,目光遊浮,心神恍惚,好像在思慮什麼事情,而韓壯在旁邊收拾杯碗,擦抹桌案,一邊述說著剛才發生的事情。

    末了,韓壯忐忑不安道︰“阿耶,我想……”

    “不行。”韓七斷然拒絕,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徑直返回房屋內。

    韓壯輕輕嘆氣,臉上盡是失望的表情。

    “什麼,李藥師。”

    此時,聽聞韓瑞頗為興奮的講述,韓晦也失態驚呼起來。

    “是呀,真是沒有想到,居然能在揚州見到他,本來打算以後什麼時候有空,專程跑趟長安……”韓瑞滔滔不絕說道,好像要宣洩心中的激動。

    然而,對於韓瑞籌劃未來的言辭,韓晦彷彿充耳不聞似的,心不在焉,眼楮凝視前方,瞳孔卻沒有絲毫焦距,一副神思不屬的模樣。

    半響,沒有聽到動靜,韓瑞回頭一望,發現韓晦異於平常的表情,心中奇怪,不由問道︰“晦叔,怎麼了?”

    再三催問,韓晦才回神,掩飾笑道︰“是啊,沒有想到七郎,居然是李相公的部下。”

    小小異常,韓瑞沒有放在心上,也附和道︰“沒錯,以前都不見七伯提起。”

    “行軍打仗,不是紙上談兵,定然非常慘烈,七郎不願提及,也是可以理解的。”韓晦輕嘆說道︰“硝煙彌漫,血流成河,百姓流離失所,猶如人畜,可謂人間地獄,非是郎君能想像的。”

    “嗯。”韓瑞乖乖點頭,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那可是流傳千古的名言。

    況且,暗暗捏拿小胳膊小腿,韓瑞充分認為到,以自己現在的體魄,放在亂世之中,只有任人魚肉的份。

    慶幸,上天庇佑,把滿天神佛感謝了遍,發現韓瑞神情不對,好像想起了什麼傷心往事,韓瑞連忙轉移話題,自語說道︰“不知道李大將軍到南邊來,為了何事,沒有聽說,附近各地有什麼異動啊。”

    哈哈,韓晦給逗樂了,輕笑道︰“郎君,江南承平日久,又有督府軍衛鎮守,能出什麼亂子,日子過得舒坦,誰想造反,誰又會造反。”

    “那他為何而來。”韓瑞笑道︰“李大將軍可是軍中重將,難道會無緣無故的跑來江南散心不成。”

    “自然不是。”韓晦含笑解釋道︰“他是奉天子旨意,奔赴江南西道體察民情,現在應該是返航路過揚州,沒想卻來拜訪七郎,真不愧是她的……”

    最後半句說得極其輕微,韓瑞自然沒有聽見,訕笑了下,說道︰“原來如此,晦叔也知道,我對於朝廷政令,一向不甚了解……”

    不是不了解,而是根本不去關注,其實,這才是一個鄉村小地主的真實反映,別說天子旨意,朝廷政令,就是官衙的告示,也很少去留意,除非事情與已有關,像韓晦這樣,時常密切注意時事政令,反倒是異常表現。

    微笑了下,韓晦突然說道︰“郎君,這幾日,家裡可能會有個貴客前來拜訪,你……或許,我……算了,倒是再說吧。”

    什麼嘛,吞吞吐吐,說一半截一半,分明是想勾起別人的好奇心,韓瑞心裡嘀咕,暗暗埋怨吊人味口,賣關子捏拿。

    韓瑞的表情出賣了他的心思,韓瑞察覺出來,有點兒歉意,輕聲道︰“郎君,事情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反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郎君只要知道,我已經答應了九郎,就絕對不會離開韓家半步。”

    鄭重其事行禮,韓晦卻步而出,回身,和煦微笑,道了句晚安,悄悄地合上房門。

    韓瑞微怔了下,伸手張口慾叫,想想,又放下手臂,口中小聲說道︰“真是的,我還沒有吃晚餐呢,就讓人休息,怎​​麼熬啊。”

    李靖的來訪,並沒有在韓家村民心中留下絲毫痕跡,畢竟一行人前來,首先遇到的就是韓瑞,其他村民根本不清楚來客身份,韓七父子也不是喜歡炫耀的人,當然不會把此事大肆宣揚,而韓瑞,村中能和他交流的人也不多,沒事自然不會出去嚷嚷,心中暗爽就好。

    村中風平浪靜,百姓辛勤勞動,以歡快的心情,準備迎接秋天的豐收,而且也是這段時間,外出服役的青壯也相繼返回,更給平靜的鄉村帶來幾個熱鬧。

    一日清晨,朝陽還未升起,天空就已經泛著白光,公雞也忍耐不住,為了向世人表明自己的存在價值,昂起了鮮紅雞冠,喔喔嘶叫起來,辛勤的村民聞聲而起,鍋碗瓢盆的踫撞聲,交匯形成一曲動人的旋律。

    村外,一輛華麗的香車,悠悠使進村中,引得村民關注不已,直到馬車停靠在宗長韓瑞家門前的時候,眾人的興趣,頓時淡了三分,紛紛散開,忙碌自己的事情。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4:53 PM

第七十六章 佳人有約

    也不怪村民淡漠,所謂習慣成自然,近幾個月來,到村中找韓瑞的客人不少,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有出家和尚,又有俊美少年,還有美麗的少女,前幾天還有幫來路不明的彪形大漢,林林總總,村民的心已經給鍛煉出來了。

    恐怕哪天,揚州刺史大駕光臨,恐怕也沒有人覺得奇怪,或許,在不知不覺中,韓瑞的表現,已經讓村民們相信了,袁天罡的批言,劫數之後,一飛沖天,前途無量。

    馬車停下之後,車夫跳了下來,這時,也有幾個村民好奇,不經意擰頭看了眼車廂,透出簾布,卻發現裡面空蕩蕩的,並沒有人。

    門前,車夫輕敲門環,退立兩步等待,手執拜帖​​,揚聲叫道︰“請問,韓郎君可在?”

    大門應聲而開,有個奴僕走了出來,疑惑道︰“我家郎君在晨練,你來有什麼事情?”

    這就是差距呀,如果韓瑞在這裡,肯定會大呼起來,難道問話的時候,就不能稍微委婉一些,太開門見山不好。

    “奉我家小姐之命,前來拜見韓郎君。”車夫說道,呈上拜帖。

    “請稍等。”奴僕表現還算可以,知道客氣說了句,連忙返屋,片刻之後,匆匆出來,請車夫進去。

    後院,舞了趟劍術,舒展筋骨的韓瑞,席地而坐,額間猶掛著幾滴晶瑩熱汗,也不去理會,觀閱拜帖,眉宇自然皺起,疑惑道︰“絳真姑娘請我聚會,所為何事?”

    車夫搖頭,恭敬道︰“我家小姐讓我代為抱歉,因為俗事纏身,不能親自前來,請郎君見諒,移步前去,必當面請罪。”

    指間在散發出淡雅清香的拜帖上滑過,稍微思考,韓瑞答應道︰“……行,好久沒見絳真姑娘了,聚下也好。”

    車夫歡喜,出去等候,待韓瑞換妥衣裳出來,連忙扶他上車,自己返迴座位,提鞭拋揚,一聲空響,駿馬嘶鳴,前蹄騰空,滴答而去。

    韓瑞坐在車廂內,心中充滿迷惑,怎麼說呢,真正算起來,他與絳真只有三面之緣,談不上熟悉,自然算不上朋友,不過是比陌路行人稍微強上少許而已,自從上次,顏師友壽宴之後,再也沒有見過面,至今已經有兩三個月。

    然而,每隔十天半個月,絳真卻派人過來問候,端午節之時,也送來禮物祝福,但是打聽最多的,還是王瓔珞的消息,這樣算來,勉強稱得上是有點聯繫吧。

    該不會是忍耐不住,準備跟自己攤牌,當面詢問王瓔珞的家庭住址,準備殺上門去,討伐王瓔​​珞薄情的行為,韓瑞胡思亂想,又覺得有幾分可能,要知道現在可是風氣開放的唐代,女子的地位,可不比明清,敢愛敢恨,就是她們的特色。

    比如,十年後的高陽公主與辨機和尚,那段轟轟烈烈的愛情緋聞,不僅轟動唐朝,連千幾百年後的現代,也廣為流傳,令人神往,不過最可憐的卻是房家,就是因為這段禁忌之戀,慘遭抄家滅門。

    韓瑞搖頭嘆息,事不關已,高高掛起,人家房家是頂級豪門,自己不過是鄉村小地主,地位相差懸殊,就算說了,恐怕也沒人相信,只會把自己當成瘋子。先知,不是那麼好做的,想想哥白尼的下場,韓瑞覺得自己十分有必要保持緘默。

    “韓郎君,到了。”

    咦,不經意,時間過得還真是快速,韓瑞驚訝,掀開車簾布望去,果真見到溫香小築的牌匾,躍步下來,打量四周,上次也來過,只不過心境不同,沒有仔細觀察,現在看來,發現這裡的環境果然清幽雅緻。

    宅院的前面,有條水巷經過,花木臨水而栽,裊娜地垂下細長的花枝,多姿多彩的花瓣靦腆地開滿枝條,隨著微風拂過水面,宛如少女攬鏡自照,欲語還羞,明媚的陽光透過盛開的枝葉,灑下碎金般的吻痕,斑駁的樹影蕩漾在河面上,景色美不勝收。

    就在韓瑞欣賞眼前美景時,小築院門悄然敞開,鄭姨娉婷裊娜而來,含笑揖身道︰“韓郎君來了,有失遠迎,望請恕罪。”

    “不敢,勞鄭夫人出迎,是我受寵若驚才對。”韓瑞笑道,據錢豐透露的消息,眼前的鄭姨,身份不簡單,不僅是絳真的管家,更是自小扶養她長大的乳母,誰敢對其不敬,立即會被絳真列入不受歡迎的人。

    這可是某個倒霉紈褲子弟的經驗教訓,韓瑞自然要引以為戒。

    心中暗暗稱贊韓瑞知書達禮,鄭姨伸手虛指,並沒有在前引路,反而微笑說道︰“小姐已在院中等候多時,請韓郎君移步。”

    邀請的客人來到,主人沒有出現歡迎已經很失禮了,現在又讓客人自己走去,已經不是失禮那麼簡單了,簡直就是故意怠慢,韓瑞心裡多多少少有點兒生氣。

    似乎察覺出來,鄭姨含笑道︰“小姐常言,與韓郎君一見如故,堪比多年知交,就不要講那客套虛禮,把此地當成自家即可。”

    要是絳真在此,一定會指天發誓,自己絕對沒有說過這話,本來是要出門迎接韓瑞到來的,卻讓鄭姨攔了回去,現在又平白無故給人冒名發表言論,而且還是自己最敬重的鄭姨,真是有冤無處伸。

    當然,聽到鄭姨這個解釋,韓瑞心中頓時……什麼滋味都有,一顆心不自禁跳動了幾下,平息下來,微笑行禮,邁步而去。

    韓瑞才離開片刻,就聽一個婢女小聲道︰“鄭姨,小姐好像沒說這話吧。”

    “男人的心理,你這小丫頭自然不明白,不這麼說,他怎會盡全力幫助小姐呀。”鄭姨展顏而笑,美麗眼眸光彩四溢,讓她恬靜清麗的面容多了分嫵媚,氣質迷人。

    “咯咯,還是鄭姨高明。”旁邊有婢女抿嘴笑道︰“寥寥幾句,就讓那小子暈頭轉向的,待會肯定任由小姐驅譴。”

    “小婢子,居然把我說得這麼壞。”鄭姨笑罵了句,忽然嘆氣道︰“其實,若不是情況不妙,我也不想使這點小花招,畢竟太容易讓人誤會了,就怕事後小姐知道,會怪罪下來。”

    “鄭姨也是為了小姐,她定然會明白的,怎麼會怪你。”婢女勸慰道。

    旁邊婢女紛紛安慰,也有點兒擔心︰“……他,能行麼?”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4:56 PM

第七十七章 嬌羞

    溫香小築,名字取得優雅,院內的建築也十分雅緻,就好像甦州的園林,以獨到的風格,把小小的地方,將曲徑通幽一詞,發揮得淋灕盡致,穿門轉角,就是不同的景觀,讓韓瑞看得目不暇接。

    慢慢地,來到後院,這裡有個精巧方形的荷塘,塘里長滿了茂密的荷葉,微風吹過,彷彿是一層層綠波在湧動,清新的荷香隨風飄來,讓人陶然欲醉。韓瑞慢步走近,卻見綻放的荷花,清風徐徐,猶如少女略帶幾分羞澀,略微低垂,讓人多了幾分憐愛。

    大葉圓荷中間,或是夜裡的雨露,沾留其上,晶瑩亮澈,好像粒粒珍珠,在陽光下,散發柔和的光澤,彷彿是水晶球在綠葉上晃動,又好似銀輝在葉面上閃爍,荷葉通靈,雖有風兒吹來,仍想留住那些珍貴的珠寶,搖搖欲墜,懸掛欲滴,分外不捨。

    荷塘的旁邊,有幢雅緻的竹屋,一條小巧美麗的竹拱橋,從屋門前的台階,橫渡荷塘,延伸到腳下,望著塘中碧波清水,韓瑞猶豫了下,微步而上,踏著竹橋,伴隨吱呀的聲音,慢慢來到竹屋前面。

    竹屋敞開,韓瑞卻沒有貿然進去,而是輕聲道︰“打擾絳真姑娘了。”

    “郎君來了,不必拘禮,快些進來。”絳真軟糯溫柔的聲音傳來,似乎帶著兩分嬌羞喜悅,如同朝平靜無波的湖中,扔了顆石子,蕩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紋,層層疊疊,難以休止。

    聽錯了,一定是幻覺,韓瑞定了下心神,小心翼翼跨過門檻,走了進去,只是一步之遙,卻是天壤與雲泥的差別,剎時間,韓瑞彷彿置身於百花叢中,陣陣香氣撲面而來,濃鬱,卻不媚俗,清淡好聞,沁人心脾。

    “郎君稍等,很快就可以了。”

    絳真嬌媚的聲音又適時傳來,韓瑞循聲望去,頓時,驚呆愕然。

    一縷輕煙裊裊,絳真曼妙身軀,隱置煙中若隱若現,似嗔似喜含情目,嬌俏玲瓏挺秀鼻,不點自紅櫻桃唇,膚若凝脂,頰似粉霞,正身而坐,一身素白色輕紗衣裙垂地,白色的抹胸上繡了幾朵鮮紅色牡丹,勾勒出玲瓏的曲線,柳腰娉婷裊娜似是不堪盈握。

    嫩白縴手取了個鉗子,夾起一枚枚,形狀似橄欖大小的木炭,添加進身前火焰高熾,冒著升騰蒸氣的爐底,吱吱聲響,旺盛的火焰燃燒徹底,黑炭化成了白灰,淡淡的煙火彌漫,扭曲了半尺空間。

    熱氣逼人,臨近其中的絳真自然不會好過,輕飄飄的紗袍底下彷彿還冒著蒸騰熱霧,燻得臉頰紅撲撲地,卻不停添著炭火,待清水沸騰,便從旁邊鎏金銀龜盒裡,用湯匙勻了幾勺白色粉末,輕輕撒進執壺之中。

    哧,如水滴入滾燙的油鍋,粉末融化水中,又是一股熟悉的清香撲來。

    “絳真姑娘,你是在煮茶麼?”韓瑞輕聲問道,有點明知故問的意思,畢竟屋裡盡是撲鼻的茶香,只要是喝過茶的人,應該不會忘記這種味道。

    絳真微笑點頭,盈盈施禮,柔唇微啟,誠懇道歉︰“沒有遠迎,請韓郎君莫怪,謹備幾杯茶水,以示陪罪。”

    “無妨。”韓瑞擺手,坦然走來,臨席而坐,笑道︰“好久沒有飲茶了,倒是懷念得緊,說起來,是我要感謝絳真姑娘才對。”

    “是呀,揚州茶樓稀少,就連茶鋪,也十分罕見。”絳真笑道,有點兒小得意,心裡有句話沒有說出來,懂煮茶之道的更是沒有幾個。

    韓瑞深以為然,茶葉飲用方法,雖然起源得很早,傳說在神農時代就已經存在,不過千百年了,還是沒有上升到茶道的境界,拿幾把茶葉,不經過處理,就直接扔進鍋裡,那不叫煮茶,而是糟/蹋茶葉。

    直到最近幾十年,由於隋文帝楊堅的推動,才開始慢慢興盛,不過只是在上層貴族流傳,還未普及到平民百姓之家。

    就在韓瑞期待之時,茶水又沸騰起來,冒出如同湧泉連珠的泡花,絳真連忙伸手執壺,微作傾斜,一道浪白色的水注,準確無誤落進韓瑞案上,那隻精美的白瓷杯中。

    茶滿,絳真含笑道︰“韓郎君,請用。”

    韓瑞執杯,不顧茶水沸燙,舉手就倒進口中,唇舌像是要麻了,稍歇,一陣莫名暖流從腹上冉冉升起,向四肢百骸流去,味蕾之上,充滿了茶香,令人回味。

    “清而不澀,香而不濃,好茶。”韓瑞開口稱贊。

    彷彿找到了知音,絳真眼眸閃溢灼灼光彩,欣喜道︰“韓郎君也是這般認為麼?”

    “郎君不覺得這茶水過於清淡?”察覺自己的失態,絳真嬌羞低頭,忽然失落起來,輕聲道︰“其實郎君也不必如此,若是覺得不好,盡管直言就是。”

    “清淡自然,茶不都是這樣子的嗎。”韓瑞不解說道︰“簡簡單單,飲時無味,慢慢體會,卻略有股微香,讓人心中閑和寧靜,趣味無窮。”

    “沒錯,就是如此。”絳真驚喜交集,自然得出韓瑞語出真誠,心中立時泛起了同道中人的感覺。

    偏頭想了下,韓瑞笑道︰“明白了,絳真姑娘,也不喜歡茶羹的滋味吧。”

    茶羹,就是貴族的飲法,把茶團碾成粉碎,加入什麼蔥、姜、茱萸、甦桂、花椒、薄荷之類亂七八糟的東西,再用沸水調成茶湯,供人飲用,不僅是飲料,有的時候,還是宴會的特色菜餚。

    絳真激動說道︰“的確,茶本自然,本身的滋味就能讓人陶醉,何必再以外物加之,壞了本性,豈還是茶飲。”

    “絳真姑娘言之甚是。”韓瑞贊同道,大有英雄所見略同的感覺。

    絳真也是如此,難得找到了同道知己,可以交流的對象,自然有點興奮,滔滔不絕地述說著自己對於茶道的見解,不時抨擊愚蠢的喫茶方法,清脆的聲音,好像百靈鳥一樣,吱吱喳喳,響個不停,這個時候,絳真才卸下了在人前的偽裝,露出自己純真天然的一面。

    近了,韓瑞細看,發現絳真的年紀應該也不大,眼楮像少女般的晶瑩純淨,不過卻故意描長細眉,略施粉彩,增添了成熟嫵媚的風情。

    “韓郎君……”韓瑞觀察仔細,一時之間,卻忘記回應答話,絳真有所覺察,微嗔薄怒低喚,一張嬌嫩的臉蛋,慢慢浮起淡淡脂紅,螓首微垂,呈現出嬌羞的少女姿態。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4:58 PM

第七十八章 託付與你

    咳,幾乎出於本能,韓瑞連忙偏過頭去,目光瞥到其他地方。

    縴手拈了根青絲,繞了兩圈,絳真的表情很快恢復自然,沉默了片刻,眉間蹙了絲幽怨,輕聲說道︰“韓郎君,你與……他,是否有書信往來。 ”

    心髒怦地跳了下,來了,果然來了,韓瑞自然清楚,這個他是誰,猶豫了下,點頭說道︰“偶爾,也互通書信。”

    “那他有沒有提起過……”絳真似有幾分緊張。

    這個,還真是沒有,你可以死心了,韓瑞很想這樣回答,可是見到絳真柔弱眼眸中的期待之意,這話怎麼也說不出口,吱吱嗚嗚,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常言道,長痛不如生短痛,韓瑞也不願以謊言欺人,當下把心一橫,目光低垂,輕聲道︰“絳真姑娘,其實,王兄他……”

    就在這時,竹屋外傳來鄭姨的聲音︰“小姐,時辰差不多了,與韓郎君商議得怎樣?”

    “噓!”絳真微聲示意,嫩白的縴指微觸鮮潤紅唇,模樣真是千嬌百媚,​​風情與平時迥然不同。

    韓瑞莫明其妙,卻識趣沉默不語,而在外邊,鄭姨又催促道︰“小姐,如何?時辰不早了,外面已經備妥馬車,隨時起程。”

    猶豫不決了下,絳真應聲道︰“韓郎君已經答應,待我更衣換裝,即可出發。”

    “如此便好,我回房準備,小姐暫謝韓郎君之後,立即過來吧。”認為事情合乎情理,鄭姨也沒有懷疑,盈盈而去。

    “絳真姑娘,這是怎麼回事,我好像沒有答應什麼吧。”韓瑞不解問道。

    略微帶著歉意的目光,絳真頓首而拜,愧聲道︰“對不住,不徵得韓郎君同意,就越俎代庖,自作主張,在此向韓郎君陪罪了。”

    “絳真姑娘,快快請起,我怎能受此大禮。”韓瑞連忙避開,手伸了半,停在半空,不好意思上前攙扶,把手收了回來,和聲道︰“絳真姑娘,有什麼事情,盡管開口便是,你和我也算是知交朋友,若是能幫得上忙,豈會袖手旁觀。”

    “多謝韓郎君。”絳真感激笑道。

    韓瑞輕輕擺手道︰“先別謝得太早,或許事情我未必能夠幫得上忙。”

    “韓郎君伸以援手,我已經感激涕零,至於是否能成事,與人無尤。”絳真淺笑,又是深深施禮以謝。

    “絳真姑娘如此多禮,反而讓我倍受壓力,就怕有負所託,對不住你的信任。”韓瑞苦笑了下,正色說道︰“不過,只要力所能及,絕不推辭。”

    “那就恕絳真冒昧了,希望韓郎君陪我赴約一個宴會。”說著,絳真頗有幾分不好意思,俏面染紅如霞,輕輕低下頭來,秀美眉目浮掠一抹無奈之意。

    “咦,何故?”韓瑞驚訝道,剛才,雖然有過那麼些許的自作多情,但是在絳真打探王瓔珞消息時候,已經煙消雲散,現在又聽到絳真的邀請,立即覺得一陣糊塗。

    “不情之請,請韓郎君勿怪。”絳真輕柔嘆氣,細語說道︰“情非得已,思來想去,放眼揚州,也只有韓郎君能幫我了。”

    雖然清楚,或許這只是客氣套詞,但是落入韓瑞耳中,卻有種被重視的感覺,所謂士為知己者死,呃,當然沒有那麼嚴重,但是剎那間,韓瑞心裡產生了個想法,只要事情不難,就竭盡全力幫忙吧,要知道,在他看來,盡力而為與竭盡全力,完全是兩回事,能這麼想,可見韓瑞真的有點兒給打動了。

    有了這個打算,韓瑞輕易不開口允諾,而是認真道︰“聽絳真姑娘之意,這個宴會怕是不簡單,請把事情的詳細……”

    “小姐……”這時,屋外傳來婢女的叫喚,語氣有幾分催促意味。

    絳真有點兒歉意,就要讓婢女稍等,韓瑞阻止道︰“絳真姑娘且去,具體情況,路上再與我細說也不遲。”

    莫名心安,絳真頷首,飄然而去,留下韓瑞在竹屋飲茶,等待。

    一等,就是半個時辰,韓瑞估摸著,絳真現在肯定是在妝裝打扮,而且院中的婢女全部在旁邊幫忙,不然那麼久了,茶水已經飲盡,卻連換水的人也不見半個,看來,無論古今,女子用在化妝上的時間,的確要比男人想像中的不止慢上一點而已。

    百般無聊中,韓瑞終於迎來細碎的動靜,卻見屋外,一個婢女小步疾行而來,還未進來,就在屋前台階上跪下,誠惶誠恐道︰“怠慢了貴客……”

    連番陪禮抱歉請罪,見到韓瑞並沒有很在意,婢女才松氣說道︰“韓郎君,小姐有請。”

    韓瑞欣然前往,來到院前,正如初見絳真之時,有種華麗的驚艷。

    似乎不僅是更衣而已,好像泡了個浴澡,晶瑩的肌膚細潤如溫玉,柔光若膩,猶帶著點滴晶瑩,嬌艷若滴,兩縷發絲隨風輕柔拂面憑添幾分誘人的風情。

    淡白色的長裙,袖口上繡著淡藍色的牡丹,銀絲線勾出了幾片祥雲,下擺密麻麻一排藍色的海水雲圖,胸前是寬片米黃色錦緞裹胸,一根腰帶輕系,將她縴細的腰,修長的腿,飽滿的胸脯,表露無遺。

    圓潤的曲線縴細而豐腴,既有絲綢般的光滑,又有美玉般的潤澤,芳菲淡雅的清香隨風動而,似有若無地飄浮,細潤的耳垂上懸掛著淡藍的墜子,粉嫩的嘴唇泛著晶瑩的顏色,輕彎出很好看的弧度,亦喜亦笑,一身盛裝的絳真,不僅顯得成熟嫵媚,又多了幾分高貴氣質,彷彿有種難以言喻的磁力,吸引旁人的目光。

    呆望了片刻,韓瑞由衷嘆道︰“……羅衣何飄,輕裾隨風還,顧遺光彩,長嘯氣若蘭……”

    這是曹植美女篇的詩詞,絳真才學不淺,豈能不知,心中喜悅,從袖口伸出一雙修長白皙的縴手,微言笑道︰“韓郎君誇贊了。”

    相互客氣了幾句,鄭姨含笑說道︰“小姐,船來了。”

    說著縴手輕搖,卻見門前清碧的水小巷,一條烏蓬船悠悠駛來,船家發現有生意上門,連忙支篙停下,依依作別幾句,絳真在兩個婢女的攙扶下,輕盈登板,先行上了蓬艙內。

    岸邊,鄭姨斂手說道︰“韓郎君,我家小姐就拜託你照顧了。”

    雖然說,鄭姨有故意誤導的嫌疑,但是出發點卻是為了絳真,對此,韓瑞心存敬意,肅然道︰“必當盡力而為之。”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5:00 PM

第七十九章 為難

    一支竹篙點在岸邊青石階上,船家用力一撐,烏蓬舟悠悠蕩去,順流而下,消失在水巷的盡頭。

    見不到鄭姨的身影,絳真才回首安坐,縴手微微理著鬢邊柔柔垂落的幾緒發絲,秀美的白皙面頰泛出淡淡光澤,猶如凝脂香粉,細膩柔潤。

    “阿姆很關心我,總是擔心我會受到什麼委屈。”抬頭瞥了眼韓瑞,絳真輕聲道︰“剛才她肯定託你照顧我了吧。”

    “沒錯。”韓瑞含笑道︰“代我謝謝鄭夫人的信任。”

    噗哧的笑了出來,絳真抿嘴竊笑道︰“如果我和你說,這句話阿姆已經說了很多次,你會不會還要謝她。”

    呃,韓瑞愕然,嘴角掠出苦笑,嘆氣道︰“會,雖然有點兒失望,不過既然答應了,那總要對得起她的信任。”

    “知道韓郎君是個好人,所以我才會以實相告。”絳真溫柔笑道。

    好人卡,得,又是個打擊,韓瑞悲苦嘆惜,搖了搖頭,認真說道︰“絳真姑娘,到底是怎麼回事,可否告訴我詳情。”

    “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絳真態度與剛才截然不同,顯得十分輕松,彷彿此事無關緊要,縴手撩繞著青絲秀發,盈盈笑道︰“或許韓郎君已經聽說了,最近揚州新選了個花魁,生得如花似玉,舞姿曼妙得好似天上的仙子下凡塵,可謂才貌雙全,深受歡迎。”

    “花魁?”韓瑞緩緩搖頭,表示不知道此事,奇怪說道︰“那又怎樣?”

    “韓郎君是個正人君子。”絳真眸光盈盈,依稀有幾分歡喜,低頭淺笑道︰“我不想以此下濫事情有辱尊聽,也不願以謊言相欺……”

    “那據實以告就行。”韓瑞笑道︰“反而我沒想做君子。”

    “也是,阮先生有言,世人所謂君子,唯法是修,唯禮是克。手執圭璧,足履繩墨。行欲為而目前檢,言欲為而無窮則。少稱鄉黨,長聞鄰國。上欲圖三公,下不失九州牧。”絳真含笑道︰“韓郎君淡泊名利,如同五柳先生,不為'君子',歸隱鄉村,反而自然灑脫。”

    阮先生,就是阮籍,在他的文章《大人先生傳》裡,假託“大人先生”之口,批評君子們謹慎莊重,博得美譽,其實不過是為了圖個高官厚祿,虛偽之極。五柳先生,就是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歸隱田園。

    “絳真姑娘,你這般稱贊,是否想讓我無地自容啊。”韓瑞苦笑道︰“你越是誇贊,我心裡越是忐忑不安,覺得能力不足,怕是難以完成鄭夫人的託付。”

    絳真莞爾低笑,似乎感覺蓬艙窄小,有所拘束,不禁舒展了個懶腰,高聳豐盈的胸脯不時輕晃兩下,傲人曲線展現無疑。

    韓瑞眼楮微動了下,自然轉過別處,絳真似有察覺,柔唇微笑,柔膩酥白的手指交纏,搭在修長的腿上,甜聲道︰“怎會,其實,事情並不嚴重,只是阿姆杞人憂天罷了。”

    “你是說,那個花魁?”韓瑞問道。

    “嗯,這些日子以來,到溫香小築的訪客,與以前相比,少了許多,阿姆心裡著急。”絳真柔柔點頭,輕咬著豐潤的唇珠,輕聲道︰“其實,我覺得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沒有那麼多應酬,反而比以前更加愜意。”

    “鄭夫人肯定不會這樣認為。”韓瑞說道,有點兒明白了,這個花魁的出現,從某種程序上,搶了絳真的生意。

    韓瑞何嘗不清楚,不論溫香小築的名字取得優雅,絳真再怎麼有名氣、才華,卻也不過是身世可憐的女伎而已,盡管贖身脫了賤籍,但是回到揚州,無以營生,只得重拾舊業,在世人眼中,身份依然如故。

    當然,賣藝的,身價總比賣肉的高,特別是有了名氣的女伎,自詡名士,才子,絕對不會做焚琴煮鶴、牛嚼牡丹,這種大煞風景的事情,免得惹人笑話,而絳真的主要工作,無非是待客聊天,出席宴會,彈唱獻藝,次日就有人以厚禮相報。

    聽起來輕松簡單,其實做起來十分困難,在古代,一般女子與男子的交際幾乎等於零,與外界的接觸也少之又少,青樓女子相對好些,不過想要成為名妓,付出的努力,也是旁人難以想像的。

    “色藝俱佳”,是最基本的要求而已,“擺弄筆墨,妙解文意,善工詩賦”,也不過是中上水平,真正做到名滿天下,萬古流芳才是最高境界,比如杭州甦小小,香消玉殞千百年,仍然有大幫文人賦詩悼念。

    顯然,絳真屬於中上水平,離最高境界還相差很遠,不然,怎會給區區花魁,逼得要向韓瑞求助,不過他也看得出來,絳真心口如一,的確沒有在意,並不是在強顏歡笑。

    “今日,使君宴客,不僅州衙官吏,連同城中名流,全部到場。”絳真蹙起蛾眉,搖頭說道︰“讓我赴宴獻藝助興,阿姆打聽了,她也接受了邀請。”

    韓瑞恍然大悟,本來,如果沒有那個花魁的出現,絳真在揚州青樓界的地位可謂第一,現在卻變得有些及及可危,要是在同台較藝之時,特別是揚州名流全部在場的情況下,表現稍微有所遜色的話,結果可想而知。

    “了解。”韓瑞坦然道︰“你想我怎麼幫你?”

    絳真輕輕搖頭,眼眸露出茫然之色,低聲道︰“韓郎君,在洛陽,就是如此,為何回到揚州,還是逃脫不掉。”

    有人的地方,怎麼可能擺脫得了鬥爭,韓瑞心中嘆氣,沉默無語。

    “失態了,韓郎君勿笑。”良久,絳真秀美的眉目浮現一抹疲倦,瞬息又振奮起來,勉強露出一縷笑容,細語說道︰“想請韓郎君幫忙作首新詩……”

    盡管心裡已經隱約猜測出來,韓瑞還是忍不住皺起眉頭。

    “一時半會,也知道難為韓郎君了。”絳真歉意說道︰“宴會昨日定下,阿姆擔心尋思了一夜,三更時候,才想到去請韓郎君幫忙,若是文思……那就罷了,反正,我也不想也與人爭高比下。”

    若是什麼,絳真難以啟齒,韓瑞卻聽得明白,不過是怕他倉促之間,作不出好詩來,對此,韓瑞淡然微笑道︰“詩,不要緊,只不過和樂譜曲,就真是為難了。”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5:03 PM

第八十章 爭艷

    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韓瑞現在就是這樣,自信的人,總會流露出別樣氣質,況且他的相貌也不差,俊眉秀目,唇紅齒白,特別是鍛煉數月,還有頗有成果,自然增添幾分健康的陽剛氣息,微笑的時候,陽光燦爛,很有魅力。

    受到氣場的感染,絳真身邊兩個可愛小婢女,漂亮的眼眸,不時偷偷看了幾眼,又低下頭來,怦然心動,讓韓瑞暗暗自得,心情舒暢。

    眸光盈笑,絳真含笑說道︰“絳真不才,卻粗通曲律,願為譜之。”

    “那樣就好,你想要什麼類型的詩,盡管道來。”韓瑞說道,要是讓旁人聽了,肯定會譏諷不屑,就是絳真,也稍微愕然起來。

    “哦,說錯了。”韓瑞好像有點兒愧意,又改口道︰“你最擅長彈唱什麼詩樂?”

    言下之意十分明確,是要為絳真量身作首詩,難道是想隨意敷衍,絳真猜測起來,望著韓瑞認真的表情,又覺得不像,自信?還是自負?她心裡更加沒底了。

    就在猜測之時,卻見小舟晃動了下,船家笑道︰“客人,到地方了。”

    韓瑞探身而出,放眼望去,房屋櫛比如鱗,規劃整齊,與其他坊間的街道不同,這裡的是用青磚石板平鋪而成,潔淨舒適。

    百步之外,就是揚州官府衙門,遙遙望去,卻見那裡佔地極為寬闊,由外觀望,整個衙門建築十分宏偉,事實上,衙門不僅只有幾個大堂、官署建築而已,經過多次的擴建,已經逐漸形成一組規模宏大的建築群,整個坊間,除了少數店鋪與百姓住宅,其他大半,全是官衙大員們的豪華宅院。

    率先躍出,韓瑞自然回身伸手,猶豫了下,絳真微言道謝,一隻酥膩如似雪的縴手輕攙韓瑞手腕,借力上岸,裙翻如舞、繡鞋細碎,瞬間走了幾步,餘下一抹淡淡芬蘭清香。

    舟中兩個小婢女,卻沒有這個膽子,羞澀嬉笑,輕盈跳起,如同小燕子一般,飛到絳真身邊,小臉紅撲撲的,充滿了青春活力。

    吸取教訓,韓瑞這回沒有忘記帶錢,付了船資,回頭笑道︰“絳真姑娘,想好了麼?”

    遲疑了下,絳真忽然醒悟過來,既然自己不在意此事,不管韓瑞認真負責也好,敷衍了事也罷,有什麼關系,又何必想那麼多。

    考慮明白,絳真盈盈淺笑,就要告訴韓瑞自己的決定,不料,耳邊卻傳來,如同珠玉般清脆動聽的聲音。

    “絳真姐姐。”

    聲音很軟,很綿,就像柳絮,又很清脆,就像溪澗流泉,珠簾捲起,叮叮咚,叮叮咚,如同一曲旋律,蕩氣回腸,堪比百靈、黃鶯的啼音,美妙得難以形容。

    韓瑞忍不住回頭望去,卻見河中又駛來條小船,一個美麗少女柔唇含笑,招著嫩白的小手,模樣十分欣喜,好似見到了久別重逢的親人。

    小船近了,韓瑞瞧得更加清楚,美麗少女不過十四五歲,彎月秀眉,清澈透淨的大眼楮,純純的,嫩嫩的,像一朵含苞的出水芙蓉,彷彿相約好似的,也是一身淡白色衣裙,不過上身卻多了件半袖,渾身上下,簡簡單單,沒有繁瑣的繡紋,非常雅緻清麗。

    可以這麼比喻,如果絳真是國色天香的牡丹,風姿嫵媚動人,那麼眼前的美麗少女,就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水靈,幹淨,縴塵不染。

    “真巧,居然遇見絳真姐姐。”小姑娘十分高興,小船還沒有靠岸,就站在甲板之上,好像準備跳躍過去,嚇得旁邊的侍女連忙上前拉扯。

    “胭脂,不許胡鬧。”盡管是斥喝的聲音,卻掩藏不住溺愛之意,艙中盈盈走出來個女子,又是個讓人眼前一亮的美女,約莫二十二三歲年紀,膚色白膩,清麗秀雅,與尋常南國佳麗不同,這個美女的身段修長,身形卻十分縴細秀美,胸前一對柔峰飽滿柔軟,浮出驚人的起伏,格外引人矚目。

    “羅姐姐,是絳真姐姐,我們上去打個招呼。”名為胭脂的小姑娘說道,眉宇眼角滿是甜甜的笑,白皙的俏臉有兩團淡淡的紅暈,嬰兒般細嫩的肌膚吹彈及破,水靈得似能捏出水來,十分天真可愛。

    旁邊的羅姓美女,明媚眸光掠轉,彷彿才發現岸上的絳真似的,半露出驚喜之色,含笑說道︰“真是絳真妹子,好巧呀。”

    “羅錦姐姐、胭脂妹妹,真是好巧,你們也來了。”絳真柔聲說道,精緻無暇的俏臉,露出淺淺的笑顏,風采絕對不遜於兩人。

    小船靠岸,羅錦與胭脂上來,絳真出悄然迎了上去,三人聚立,就好比百花齊放,爭奇鬥艷,或傾國傾城、風華絕代,或天姿國色、艷冠群妍,或純真可愛、清麗出塵,盈盈笑語,暗香浮動,集萬千風情,讓人直疑她們是從天而來的仙女。

    三人聊得很熱情,表現得非常親密無間,若非聽到旁邊婢女解釋,韓瑞知道她們其實只有一面之緣,而且還是競爭對手的情況下,還真會以為她們是所謂的閨蜜,不過只看表面現象的話,又有誰人知道。

    難怪有人常說,女人,天生就是演員,生活對她們而言就是場戲,到底是戲如人生,還是人生如戲,那就不得而知了。

    “羅錦姑娘,你來了。”

    就當韓瑞感嘆自己居然有點哲學家的潛質時,旁邊又傳來驚喜的叫聲。

    眾人聞聲望去,卻見一個二十歲左右,相貌堂堂,風度翩翩,身穿錦衣華服的青年,在幾個隨從的擁護下,快步走來,臉上浮現出欣喜若狂的表情,一雙眼楮,直盯住美女羅錦,其中的熾烈情意,就是瞎子,也能感受出來。

    羅錦的反應卻有點兒冷淡,如春風般親和溫暖的笑容收斂起來,盈盈施禮道︰“見過蕭公子。”

    “蕭公子。”

    青年的身份顯然不同一般,旁人見了,紛紛行禮問好,就連絳真也不例外。

    “不必多禮。”蕭公子伸手虛撫,對著羅錦又露出笑臉︰“羅錦姑娘,我已經等你好久了,怎麼現在才到啊。”

    “莫非宴席已經開始?那真是失禮了。”羅錦說道,口中抱歉,眉間卻沒有絲毫歉意。

    “沒有,沒有。”蕭公子連忙擺手,笑​​呵呵道︰“羅錦姑娘不來,宴會怎麼可能開始……”

    “他是誰?”韓瑞好奇輕問,心裡多加了句,表現得這麼不堪。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5:07 PM

第八十一章 當世名臣

    “蕭曄,揚州刺史蕭使君的公子。”絳真微聲說道:“是蘭陵蕭氏子弟,沒事的話,別得罪他。”

    蘭陵蕭氏,又是個豪門,堪稱南北朝時間頂級門閥,不僅是東晉時過江的四大僑姓之一,更是南朝的齊、梁兩朝的開創家族,僅憑這點,就壓住瑯琊王氏與陳郡謝氏,即使是到了現在,王謝兩家沒落了,但是蘭陵蕭的權勢,卻依然得以保存。

    歸根結底,還是隋朝時候,煬帝楊廣,納了蕭氏女為妃,並立為後,這就是傳說中的蕭皇后,於是蘭陵蕭氏一躍成為外戚,諸蕭昆弟布列朝廷,而到後來的隋末動亂中,有蕭氏子弟歸附高祖李淵,並成為宰相。

    這人,就是蕭皇后的弟弟蕭瑀,自幼以孝行聞名天下,且善學能書,骨鯁正直,隋時因反對出征高麗,被煬帝楊廣疏斥,唐朝建立,卻深得高祖李淵的信任,就是現在李世民在位,也曾經賜詩曰: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說的這位蕭瑀。

    朝中有強援,本身又是豪門,這樣的背景,的確要比周瑋強上百倍,輕易得罪不得,韓瑞心中有數,微微點頭,不畏強權也講究策略,平白無故,何必無端給自己添麻煩,當下十分自然地走開兩步。

    一旁,美女羅錦依然是那副淡淡然的疏冷模樣,甚至有些刻意為之的生硬,淡淡說道:“蕭公子,宴會要緊,疏忽不得,可否容我們進去,事先做好籌備。”

    “當然。”蕭曄心裡有點失望,卻沒有表現出來,連忙在前引路,回頭笑道:“請羅錦姑娘隨我來,對了,還有胭脂妹妹,專門為你準備了福記方酥。”

    “謝謝蕭公子。”聽聞有好吃的,胭脂小姑娘秀眉彎得更加漂亮,小嘴泛出好看的弧度,圓潤清澈的大眼睛,一合一攏,透出期待之意,十分可愛。

    或許是無意,又或許是有心為之,一行匆匆而去,卻忽略了絳真幾人。

    哪怕絳真再怎麼告誡自己,不要在意,但是心頭難免繚繞著黯然酸悶,幽幽微嘆,眉宇間蹙起了絲絲愁緒。

    這就是所謂的人情冷暖,但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果然,不論古今,娛樂圈都是那麼殘酷無情,喜新煩舊,韓瑞心中感嘆,見到絳真楚楚可憐模樣,心中觸動,認真說道:“絳真姑娘,盡管放心,我會幫你的。”

    其實,這裡也有層親疏遠近的關系,就以絳真為例,近半年來,她也壓得揚州諸多女伎喘不過氣來,而今只不過是風水輪流轉而已,只是,相對而言,韓瑞不認識那些人,卻與絳真有數面之緣,而且感觀還不錯,那麼選擇幫誰,自然可想而知。

    “多謝韓郎君。”絳真盈身作揖,畢竟也有這方面的覺悟,慢慢平息了心情,柔聲道:“我們也隨行而去吧,免得失禮。”

    韓瑞自然沒有意見,隨著絳真的腳步,依州衙遠遠繞過,直奔後面的官舍莊園。

    近幾年來,揚州的官舍所在的坊間不斷擴大,或做修繕、或蓋新摟、或置花石,一年到頭都沒停過,不過規劃整齊,方向十分容易辨認,走了百餘步,忽然眼前一闊,街道的盡頭通往一處豪華宅院。

    相對一些低級官吏的窄小官舍,作為揚州刺史,蕭宗茂的宅院,自然是經過精心佈局建造而成的,裡面且先不說,外面是寬闊的十字甬道,用的是大塊方磚鋪就,兩旁空地上種著枝繁葉茂的成排果樹,頓顯生機盎然之色。

    朱色大門中開,門前一雙威風凜凜的石獸坐鎮,八個彪形大漢分列排開,右上角放在方案,有個羊須幕僚手提毛管,運筆疾飛,記錄著來客的身份、賀禮。

    寬敞的門前,車水馬龍,人來人往,極為熱鬧,或儒袍飄飄,或錦衣華服,觀其衣著氣色,都非尋常百姓,不過來到此地,下車的下車,落馬的落馬,乖乖按照規矩,遞上請柬,才能登門而進。

    唯有幾個名士權貴之流屬於例外,盡管空手而來,卻得到盛情歡迎。

    可惜,無論是絳真,還是韓瑞,都沒有這個待遇,而且連從正門進去的資格也沒有,又繞了個圈子,報了身份,從側門進入。

    迎賓的是個婢女,態度不冷不熱,問明來意,就在前面引路,在錯綜復雜的走廊間拐彎抹角,總算擺脫了舉目盡是低簷鏤窗的幽暗景深,來到一間偏房,囑咐他們不要亂跑,便匆匆忙忙離去。

    韓瑞仔細打量,發現房屋有點陰暗,梁頂上布滿蛛網,席子案上有層薄薄的灰塵,好像已經幾天沒有打掃了,再觀察地形,這裡是個比較偏僻的小院,坪間有株枯枝半敗的樹木,旁邊有個小門,卻已經從另一邊掩鎖,不時能聽到那邊傳出陣陣笑語。

    “對面是後院,莊園宴客的地方。”絳真輕聲說道。

    韓瑞沒有笨到問她怎麼知道,畢竟以絳真的名氣,自然來過此地,問題在於,人氣還沒有跌落谷底,茶怎麼就涼了,那也太快了吧,也不合常理,畢竟,邀請絳真前來獻藝,說明組織宴會的人,還是還認可絳真名氣的,怎麼卻受到如此冷遇。

    心中疑慮,韓瑞沒有貿然開口,只是笑道:“絳真姑娘,可知道刺史為何這般大肆鋪張的宴客,幾乎把揚州名流一網打盡。”

    “朝廷的黜陟大使已經到了揚州。”絳真微微說道:“上下官員,豈敢怠慢。”

    比御史還要厲害的欽差大臣來到,誰敢忽視,揚州官場簡直堪稱風聲鶴唳,一些官員,恨不能將其供奉起來,只求這位大臣,沒事別亂跑,聽信謠言,來找自己麻煩。

    “原來如此。”韓瑞笑道:“看情形,這位大臣的來頭也不小,連一些避世不出的大儒也應邀而來。”

    別奇怪,這些大儒,韓瑞自然不認得,但是絳真卻與他們會過面,剛才經過大門時,遙遙望見,告訴韓瑞的。

    “自然,來人可是名滿天下的當代名臣,弘文館學士虞秘監。”絳真仰慕說道,鬱積的心情似乎散卻許多。

    “虞秘監!”韓瑞心中忽動,問道:“誰呀?”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5:16 PM

第八十二章 冷遇

    “啊,虞世南,虞伯施呀。”絳真嫵媚翻了下白眼,好像在驚訝韓瑞的孤陋寡聞。

    “原來是他。”韓瑞恍然大悟,摸摸鼻子,有點兒不好意思,自從見過李靖之後,對待名人,好像有了些免疫力,不會再激動興奮。

    “不是他……老人家,還能有誰。”絳真似乎不怎麼滿意韓瑞從容不迫的態度,嘟喃著小嘴說道:“韓郎君,虞秘監不僅是當世名臣,而且還是天下知名的書法大家,堪比二王,而且德才兼備,舉世皆知,為世人敬佩。”

    這些,韓瑞自然清楚,虞世南與歐陽詢、褚遂良、薛稷合稱唐初四大書法家,哪怕是在千百年之後,他的字帖,仍然是初習毛筆字者的最佳參照物,

    德行更加不用說,虞世南一生經歷豐富,本是浙江餘姚人,年輕時代,當時的陳文帝知虞世南博學,就召他為法曹參軍,陳朝滅亡,與兄長虞世基同入長安,做了隋朝的秘書郎,後遷起居舍人。

    當時,虞世基任內史侍郎,權傾當朝,榮華無比,妻子所用被服,尤勝王侯,虞世南雖與世基同住,仍以勤儉務本,清廉自持,後來,隋朝末年,宇文化及殺死隋煬帝后,接著要殺虞世基,虞世南請求替兄長去死,宇文化及不聽,殺死了虞世基,但是虞世南表現出來的情義無雙,卻為時人所稱道。

    宇文化及兵敗身亡,虞世南投奔唐朝,為秦王府參軍,弘文館學士,待李世民登基為帝,自然要任命親信,虞世南也跟著水漲船高,於貞觀七年為秘書監,賜爵水興縣子,授銀青光祿大夫,位高權貴,深得李世民信任,風頭一時無兩。

    不過盡管身居高位,虞世南卻沒有圓滑世故,明哲保身,而是當政得失,直言敢諫,多次諷勸李世民要勤於政事,並以古帝王為政得失,論證利弊,得到朝臣清流的欽佩。

    集名士、大儒、高官、直臣於一身,這樣的人物來到揚州,豈能不引起轟動,也難怪一些避世隱居的大儒會欣然赴宴。

    不過,這些事情暫時與已無關,韓瑞笑道:“絳真姑娘,宴會就要開始,你還沒有告訴我,自己最擅長的是什麼曲樂。”

    哦,對了,絳真反應過來,瞄了眼韓瑞,不知道他是大言不慚,還是無比自信,不過是真是假,即刻便知。

    “我最……平時彈唱得最多的,自然是教坊曲樂。”絳真悠悠說道,眸光復雜,彷彿在回憶,又不堪回首的往事。

    “教坊曲樂麼?讓我想想……”韓瑞皺眉喃語,陷入苦思之中。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天色漸暮,外面已經一片歡歌笑語,觥籌交錯之聲,陣陣湧來,偶爾迸進一兩聲清脆的鐘磬箏響,其聲雖然悅耳動聽,但是隔著高厚院墻,卻已是凌亂破碎,不成樂章,然而熱鬧的氣息,卻怎麼也掩蓋不住的。

    相對蓬蓽生輝,燈火通明的旁邊,僻靜小院就顯得冷清清多了,進來之後,連婢女也不見個,茶水糕點就更加不用妄想,若不是韓瑞在抽屜裡翻出兩盞油燈,恐怕幾人還要在漆黑一團的環境裡聊天呢。

    “真是對不住韓郎君,是我拖累了你。”這是絳真的第一百零一次致歉。

    怒火已經燃​​​​燒了許久,如果不是礙於旁邊有個美女,總是不停的道歉,一次又一次打滅已臨界點的怒氣,韓瑞恐怕早就已經拂袖離去。

    善良的絳真美女再次提議道:“韓郎君,這麼晚了,要不你先回去吧。”

    “不急,再等等,和你一起回去。”韓瑞瀟灑笑道,心中卻很無奈,大姐,拜託你在說這話的同時,眼睛別透出希望我留下的神情好嗎。

    樹要皮,人要臉,扔下個孤零零的小女子​​​​,自己卻溜之大吉,這種事情,別說做了,就是開口,也難以啟齒。

    眸子掠過一抹歡喜,絳真微垂螓首,又重復說道:“韓郎君,都是我不好……”

    唉,又來了,韓瑞很想撫著額頭嘆氣,表面上卻露出溫柔和煦的笑容,輕松說道:“真的不怪你……”

    突然,絳真的婢女匆匆奔了進來,驚喜說道:“小姐,來人了。”

    言語中​​​​,有種終於要解脫了的意味,絳真與韓瑞也是如此,聞聲同時噓了口氣,愕然對視,雙雙笑了。

    “我在此等你,快去快回。”韓瑞笑道。

    絳真微微搖頭,俏臉浮現軟弱之意,低聲道:“你,能否陪我去。”

    呃,韓瑞驚訝打量,發現絳真有絲縷的緊張,一雙嫩手小手,交纏得微微發白,頓時含笑說道:“可以,正好再次欣賞你的美妙技藝。”

    柔唇盈笑,眸光閃亮,絳真柔聲道:“只要韓郎君願意,我願意隨時為你表演。”

    話剛出口,意識到其中的歧義,絳真俏臉紅了下,卻沒有避開目光,眼眸盡毫無雜質的感激謝意,要不是韓瑞陪同至今,她的心神或許已經臨近崩潰邊緣了。

    “幾位請隨我來。”提著小盞燈籠,婢女在前面引路,心中卻暗暗搖頭,卻不知道這幾人怎麼得罪了公子,居然還敢跑到府邸來,難道說真是不知死字是怎麼寫的。

    明明只是與後院一墻之隔,開鎖便能通過,然而婢女卻帶他們從原路而出,又是經過一輪拐彎抹角,通過層層陰暗巷子走廊,忽而眼前一片耀眼明亮,卻是已經到了後院,這裡極為寬敞,奇石花木錯落有致,還有大片的清淺草坪,客席就在其中。

    客席的前端,臨時搭建起一座五尺高、兩丈方圓的花臺,五色絲綢遮住了幕後,放眼放去,隱隱約約,坪間大概有七八十張席案,不過從層層廂房之內,傳來的歡聲笑語中,韓瑞知道,賓客絕對不止幾十人而已,有資格坐在這裡的,身份非比尋常。

    這個時候,花臺之上,登臺表演的卻是美女羅錦和胭脂小姑娘,似乎才出場,就引得陣陣喝彩,瞬息之間,走廊處冒出許多年輕人,雖然是聽聞兩人的表演,連酒宴禮節也顧及不上,出來層層圍住花臺,掌聲雷動,氣氛熱烈。

  “胭脂姑娘……”

  “羅錦小姐!”

    也不知道是誰在叫喚,旁人有樣學樣,趁著酒興麼喝起來,席下那幫名流卻捋須含笑,顯然沒有在意,人不風流枉少年,誰沒有年少輕狂的時候,怎會怪罪。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5:20 PM

第八十三章 妙舞

    莊園之中,懸掛著無數燈籠,映得花台如同白晝,眾人清晰可見,胭脂小姑娘緩慢走到台中,青絲烏黑,秀發間點綴著碧翠珠花,香腮旁兩汪梨渦淺現,彎彎的柳眉下,忽閃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楮,粉嫩的小嘴正在嫣然巧笑,非常純真可愛。

    一套合體的輕薄彩衣,盡裹著少女玲瓏的嬌軀,半袖衫裙更加渲染出她腰肢的縴細,身段婀娜可愛,見到眾人歡呼喝彩之聲,胭脂小姑娘甜甜笑了,忽然側腰彎身,輕抬潔白細嫩的縴手,勾去了蓮足繡鞋,雖然仍然裹著細雪羅襪,但是縴足的秀美柔潤,曲線玲瓏,顯現無疑,精緻而完美,說不出的可愛。

    “世風日下,道德敗壞……”自然有幾個食古不化的老夫子在底下悄聲嘀咕,眼楮卻沒有撇開,反而盯住不放。

    而紈褲子弟與書生才子們,卻沒有那麼多的顧慮,靜了一下之後,呼聲反而愈烈,若不是旁邊還有長輩在場,他們的反應恐怕更加放浪形骸。

    顯然,還未到絳真上場,幾人隱身在暗處,觀看著眼前熱鬧的場面,絳真有幾分不自然,倒是韓瑞,津津有味地欣賞眾人的表情,覺得要比台上的表演還精彩。

    不敢擋住宴席貴客視線,只有在花台兩旁觀看,為了佔個好位置,一幫年輕人,借著燈下黑暗,宴席客人看不到的有利條件,你爭我擠,哪裡還有平時的翩翩風度,特別是個小胖子,仗著自己肉多,可防可彈,借力打力,一下子擠走幾人,不時作揖連連,似乎在道歉,嘴角卻掠過一抹得意笑容,其卑鄙無恥的程度,真的很像三哥……錢豐。

    眼楮圓睜,韓瑞驚愕起來,還真的是他,下意識望了眼絳真,心中暗罵起來,這小子真是不夠厚道。

    晨早的時候,收到絳真的請柬,韓瑞就暗暗讓人去給錢豐送信,相約在溫香小築見面,沒想等了半天,卻不見錢豐到來,心中還在納悶,這似乎不像他的作風,現在,見到錢豐在台下,賣力的振臂吶喊,韓瑞就明白過來了,弄了半天,這傢伙也是喜新厭舊的主。

    懶得再看下去,察覺絳真的失落,韓瑞微笑說道︰“依我看來,要是絳真姑娘上場,肯定要比這時熱鬧十分。”

    心情稍微好轉,絳真展顏笑道︰“謝謝韓郎君安慰,不過人家胭脂妹妹可是公認的花魁,我如何能與她相比。”

    哦,望了眼台上,再看看絳真,韓瑞眨眼道︰“她是花魁?不是那個羅錦啊。”

    噗嗤笑了出來,絳真輕聲道︰“韓郎君是在故意逗人歡心吧,揚州城中,誰人不知,色藝俱佳,舞姿翩然,奪得花魁的是胭脂。”

    “不是吧,她不過是個小……”韓瑞突然止聲,終於有點兒明白絳真的感受了,確實,讓一個比自己小幾歲的小姑娘比了下去,心里肯定不是滋味。

    “胭脂妹妹,年紀雖然不大,但是曼妙舞技,卻是世間少有,讓人自嘆弗如。”絳真輕輕說道,坦然承認自己遜色對方。

    “是嗎,那倒要看清楚。”韓瑞說道,心裡半信半疑,覺得可能是絳真心灰意冷,所以故意誇大了對方的能力。

    募地,台後響起一陣密雨如織的箏聲,急促得如雨打蕉葉,珠玉落盤,瞬間揪住了眾人的心,場中頓時安靜下來,仔細聆聽。

    然而,就在此時,胭脂小姑娘也輕踮足尖,縴腰微擰,竟然跳起舞來,只見她裙下交錯,嬌小的身影在台中不住飛轉,彩衣飄飛,如流風浮雲,與台後叮叮咚咚的箏音配合默契,旋律連綿不絕。

    台後曲樂悠揚,台前舞姿曼妙,讓人不知道是傾聽音樂,還是觀看舞蹈,眾人皆是屏住呼吸,大氣也不敢出一下,生怕有所驚擾,到了後來,慢慢沉醉其中,不能自已。

    漸漸地,一曲漸了,胭脂的舞步也收斂減慢,只聽叮咚幾聲,箏聲戛然而止,胭脂也回身止步,長裙回落,盈盈下拜。

    台下一片寂然,直到胭脂再三作揖,賓客才如夢初醒,爆出連串喝彩聲,掌聲雷動,呼叫聲不絕於耳。

    台後,羅錦側耳聆聽,豐潤的紅唇綻放出明媚笑容,白膩的縴手輕輕擱下箏樂,一條白淨毛巾遞了過來,旁邊卻是蕭曄含情脈脈的笑臉︰“恭喜羅錦姑娘,又在人前大放異彩,力挫群芳。”

    遲疑了下,接過毛巾,輕拭額頭細汗,微聲言謝,羅錦淡然說道︰“在台上表演的是胭脂,應該向她祝賀才是,況且,待會絳真姑娘出場,或許更加出彩。”

    “羅錦姑娘放心,我都安排好了,絕對沒人能奪得你們的風采。”蕭曄得意笑道,準備向其邀功請賞似的。

    “安排好了?什麼意思?”羅錦秀眉微蹙,一陣莫明其妙。

    “哈哈,暫時保密,待會羅錦姑娘便知。”蕭曄笑道︰“今日之後,揚州城中,恐怕再無絳真立足……”

    “羅錦姐姐,胭脂回來了。”一個嬌媚甜膩的聲音傳來,簾布掀開,小姑娘活潑亂跳地蹦躍進來,小臉盡是開心的笑容。

    “胭脂,過來。”立即丟開蕭曄,羅錦笑容燦爛,迎了上去摟住小姑娘窈窕的腰肢,嘉許道︰“剛才的舞,跳得非常好,就像天上的小仙女。”

    “嘻嘻,是姐姐的弦樂帶著妙,我才舞得好。”胭脂笑道,運動過度,也有幾分細喘,可愛的小臉也滴溢著點點晶瑩汗珠。

    “累了吧,先休憩片刻。”羅錦愛憐道,伸手抱小姑娘起來,胭脂甜笑搖頭,小腦袋卻靠在美女衣襟之間,枕在柔軟沉甸的豐腴胸脯旁邊,那種待遇,讓蕭曄眼熱不已,恨不能取而代之。

    落席跪坐,胭脂小聲問道︰“羅錦姐姐,我們要回去了麼?”

    神情微微遲疑,羅錦立即盈盈淺笑道︰“胭脂疲了?那現在就回去吧。”

    旁邊的蕭曄聽聞,頓時急了,張口慾言,卻聽胭脂搖頭道︰“不,我要聽絳真姐姐唱曲,而且還要吃方酥。”

    “好,我立即讓人去拿方酥來。”蕭曄聞聲大喜,對胭脂小姑娘感激涕零,回頭急步朝向走去,冷不防撞上了個人。

    “哎喲。”

    被撞的還沒喊,蕭曄就撫額叫痛,脫口罵道︰“哪個走路不帶眼的……”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5:22 PM

第八十四章 出人意料

    突然,想到羅錦還在這裡,蕭曄連忙止聲,揉了揉額頭,發現在婢女的帶領下,絳真幾人已經來到棚中,與他相撞的正是韓瑞,也是滿肚子氣,搓著下巴,暗暗腹誹,到底是走路誰不長眼,看都不看,就匆匆奔來,自己才是受害者吧。

    “蕭公子,進來得貿然,有所沖撞,失禮了。”絳真上前行禮,細柔道歉。

    望著眼前清麗多姿的絳真,蕭曄在心中暗道了聲可惜,但很快就拋開腦後,誰讓她是自己討好美人歡心的踏腳石,要怪只怪你運氣不好了,沒被本公子瞧上眼,心中尋思,如果沒有羅錦在場,或許還會加以為難,但是現在麼?

    回頭看著羅錦,蕭曄笑了笑,大度擺手,沒有忘記正事,轉身出去準備方酥了。

    “絳真姐姐來了。”休息了下,胭脂好像恢復了體力,小臉又充滿活力笑容,掙扎從羅錦身上起來,朝絳真撲去。

    一把手扯回小姑娘,羅錦也盈身說道︰“絳真妹妹,剛才去了何處,怎麼尋之不見。”

    是明知故問,還是真不知情,韓瑞暗暗揣測,表情這麼自然,如果是前者,那美女的演技能拿小金人了,然而絳真的表現也不差,聞言淺淺微笑不語,不露絲毫痕跡,想來也是最佳女主角的料。

    這個時候,婢女開口提醒道︰“絳真姑娘,該你登場了?”

    嗯,瞬間,幾人的臉色微變,且不說絳真蛾眉蹙起,心生怨氣,就是美女羅錦,也是滿腹狐疑,這麼安排,明顯不合規矩。

    就是在古代,女伎表演節目的時候,也講究高/潮迭起,此起彼落的,按照常理來說,適才胭脂小姑娘表演的舞蹈,已經在場中掀起了個小高/潮,觀眾已經有點兒審美疲勞,現在應該安排幾個一般節目,緩和場中興奮激動的氣氛,然後才讓絳真上場,一波平息,再接一波,有起有落,才是正理。

    其實,這完全是蕭曄的一番好心,先是故意冷落絳真,讓她心神恍惚,再安排她在宴會氣氛熾烈的時候登場,絳真發揮不出本身才藝水平,兩相對比,高下立判,能讓羅錦與胭脂的名聲更上一層樓。

    可惜,蕭曄光顧討好美女,卻忽略了在羅錦心中,絳真與自己,應該是同個級別的女伎,屬於那種只有在關鍵時刻才上場的,按照慣例,應該前後錯開才對,現在卻安排一起,擺明了是種侮辱。

    韓瑞不了解還有許多圈圈道道,聽聞婢女的提醒,很自然說道︰“絳真姑娘,速去速回,天色已晚,我們也該回去了。”

    抬頭觀望天空,團團漆黑之中,​​一輪明月高掛,皎潔的清輝照映,韓瑞輕輕皺眉,現在城門恐怕已經鎖閉,今晚只有到錢家借宿,幸好過來之前,打了招呼,不然早出夜晚未歸,韓晦肯定擔心之極。

    絳真柔柔點頭,心中的怨意頓時沖淡了,朝韓瑞展顏微笑,也沒有作其他準備,直接抱著瑤琴,盈盈而去。

    咦,羅錦暗暗驚疑,彎彎的柳眉下,美目流盼,悄悄打量韓瑞,猜測他與絳真是什麼關系,要知道她們這種身份,習慣了迎來送往,哪怕表現上,笑顏如花般燦爛,可能心中卻悲戚傷感,然而絳真剛才的笑容,似乎是發自內心的真誠,這只有在面對親近之人的時候,才會如此坦露心扉。

    感覺有人在觀察自己,韓瑞回望,發現是羅錦,輕輕點頭示意,上前幾步,走到幕布旁邊,撩起縫隙,關注外面的情況。

    此時,才欣賞完美妙的舞曲,賓客們尚存有心分激動,不由得宣洩於酒中,一時之間宴席觥籌交錯,交頭接耳,熱鬧喧擾,沒人抬頭觀望花台一眼,更加沒人留意到,盈盈登台的女子居然是絳真。

    由之前的萬人矚目,到現在的無人問津,反差之在,哪怕心裡有了準備,絳真也覺陣陣揪心酸楚,美麗的眼眸不由自主盈蘊薄薄的濕潤,依稀間,彷彿回到剛出道的時候,也是這般的待遇,孤零零的,冷冷清清,無依無助。

    下意識地,絳真默默回眸,韓瑞和煦的笑容映入眼簾,剎那間,好像有股暖流在心底最柔軟的部位慢慢蕩漾,感動莫名。

    燦然微笑,絳真回身,小心擱放瑤琴,盈盈跪坐,一雙白皙細膩的縴手,柔柔扣在琴弦絲上,腦海之中,浮現王瓔珞俊美無雙的面容。

    “為何陪在我身邊的不是你……”

    記憶,點點滴滴湧現,絳真輕輕低頭,輕咬嘴唇,一顆晶瑩剔透的水珠,滑落,滴在弦絲,一分為二,滲入木中,碎了,悄無聲息的融化。

    縴指撥動,弦絲輕顫,似有若無的聲音響起,如春風化雨,又如潺潺流動的小溪,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直到,風雨濕潤了大地,小溪奔流直湧,韻律空曠,悠悠揚揚,弦樂之聲遍布全場,才讓人為之愕然。

    席間,一個寬袍大袖,胡須灰白,年過七旬,卻滿面紅光,氣度不凡的老者,本來在與幾個名士大儒,慢語細聊儒家經典的,但聞琴音傳來,不由側耳聆聽,待琴聲勿緩,忍不住點頭嘆道︰“綿綿悠遠,恰似清溪流泉,真如流水也。”

    流水,是指高山流水典故,當年伯牙與子期相會,俞伯牙彈奏了曲,鐘子期便知道其意,這就是知音的來源,而今老者這麼說,顯然是種極高的贊美。

    “其音空靈雋永,要比剛才的箏曲更勝一籌,伯施兄認為如何。”一個滿腮大胡須的老者也贊同說道,只贊其箏曲,不贊其舞,是因為在他看來,小姑娘的舞姿,美雖美矣,卻比不上音樂高雅,自然忽略過去。

    “深以為然。”氣度不凡的老者,也就是今日宴會的主角,虞世南含笑說道︰“箏曲過後,餘音繞耳,若是還聽一般的樂曲,難免有所不適,正想藉故離席,不料卻是出人意料上來一位曲藝大家,蕭使君真是捏準了時機,給人意外驚喜啊。”

    虞世南下首位置,一個長相頗有幾分英武之氣的中年人,心裡也有些稀里糊塗,聞言連忙站了起來,坦誠說道︰“某不敢居功,宴會籌備事宜,皆是幕僚為之。”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5:24 PM

第八十五章 與之相比

    唉,真是不識趣,哪有把功勞往外推的,底下官員紛紛腹誹,然而韋允成卻若有所思,瞬間明白過來,舉杯輕飲,淡然微笑。

    捏準時機,說白了就是揣摩上意,這是官場之中最基本的生存之道,然而也是最讓人忌諱的,下屬心機過密,城府深,能讓上級放心麼?

    所以,不管事情是否蕭宗茂特意安排,絕對不能當眾承認,推說是幕僚而為,作為上司,下屬立功了,蕭宗茂臉上也有余光,更何況能在人前表現坦然作風,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果然,聽聞蕭宗茂據實相告,虞世南臉上的笑容濃鬱了兩分,生性耿直的他,自然喜歡直率誠實的官員。

    旁邊,悠揚的琴曲也引得年輕士子的關注,淡瞄了兩眼,突然驚呼叫道︰“咦,台上的不是絳真小姐嗎。”

    “啊,真的是她,我說呢,從早到晚,怎麼少了誰似的。”

    “哼,我早就發現了,也里里外外找過,發現絳真小姐早上和下午都沒來,直到現在才現身,肯定是給什麼事情耽誤了吧。”

    “絳真小姐……”

    瞬間,一幫年輕士子,紈褲子弟,公子哥兒,又從角落裡冒了出來,吶喊助威。

    可惜,此時的絳真卻已經沉浸於心事之中,渾然無我,只是憑著本能在彈拂琴曲,慢慢化作教坊小調,同時輕啟朱唇,漫聲唱道︰“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腦海中走馬觀花似的,浮現當日在韓家村與王瓔珞游春時的情景,絳真心中多了分羞澀與甜蜜,歌聲​​自然充滿了歡快旋律。

    然而,想到王瓔珞離去,絳真心中自然浮起淡淡傷愁,曲樂黯然︰“夏日遊,楊花飛絮綴滿頭。年少輕狂,任意不知羞。為比花容,一身羅裳玉搔首。休言愁!”

    離別之後,再無音訊,絳真美麗的眼眸盈滴晶瑩淚珠︰“秋日遊,落英繽紛花滿頭。兒郎情深,依依雙淚流,恨離愁。不忍別,待到山崩水斷流!”

    死心了麼?不,絳真心中決然,繼續輕唱︰“冬日遊,似水雲雪落滿頭。莫是誰家少年不知愁。縱無心,跌入雲泥,相看笑不休!”

    一曲罷了,絳真盈盈起身,斂身行禮,懷抱瑤琴,卻步而退。

    從美妙的曲樂中清醒過來,沒人鼓掌喝彩,而是一片冷場,眾人面面相覷,有點兒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覺。

    難道是琴曲不好?當然不是,琴音悠揚,連幾個大儒都點頭稱贊,水平哪裡有差,既然如此,那就是唱詞有問題了。

    在後人看來,這四段詞,以白描手法,清新明朗的筆觸,勾出了一位天真爛漫、熱烈追求愛情的少女形象,堪稱獨具一格,詞語言質樸多情韻,無辭藻堆砌現象,最重要的是敢於道出沖破封建禮教束縛,簡直就是詩詞的楷模典範呀。

    然而,現在是唐代,詞才起源,叫做長短句,本來就難登大雅之堂,私底下彈唱無所謂,現在卻是名流聚會的時刻,唱這種情情愛愛的庸俗艷詞,是否有點兒不適時宜?

    年輕人自然沒有什麼,反倒是隱約產生了共鳴,只是顧及在場的名流,不敢表露出來而已,然而讓人奇怪的是,席間的名士大儒,卻難得沒有開口訓責,思緒悠悠,像是在回憶什麼事情。

    “真是世……”半響,虞世南彷彿才從夢中醒來,輕輕吐了個字,世什麼?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道德敗壞?真這麼說,絳真肯定毀了。

    一些士子暗暗擔憂,卻無能為力,然而出乎意料,卻聽虞世南笑逐顏開,稱贊道︰“真是世間少有的妙曲。”

    夠了,有這句話足夠了,有虞世南的拍案定音,誰還敢出來反對。

    至於那些名士大儒的反應,要知道現在可是唐代,中國少有幾個,社會風氣最開放包容的朝代之一,不是明清理學盛行,思想僵化的時候,名士大儒也是人,也曾經年少風流,難道就沒有幾個紅顏知己,否定絳真,就是否定自己的過去。

    “杏花、揚花、落英繽紛,詩句甚為細致,頗有昭明太子遺風。”某個儒士搖頭細品道,昭明太子就是蕭綱,也是揚州刺史蕭宗茂那系的祖先,聽人提起,連忙拱手以示敬意。

    “不然,應是庾子山的韻律。”有人反駁說道。

    庾信,字子山,詩文風格綺艷流麗,轉拘聲韻,彌尚麗靡,從某種程度上說,唐代的宮體詩,聲律以他為本。

    “言之有理,昭明太子的《賦得入階雨》,詩雲,'細雨階前入……倘令斜日照,並欲似遊絲'。”某人文士說道︰“縱觀全詩,尤其是最末兩句,縴巧細膩,令人驚嘆,豈是一​​般詩句能所比擬。”

    言下之意,絳真所唱詞句,根本沒有資格與蕭綱的詩句相提並論,不像蕭綱,卻似庾信,擺明是說庾信不及蕭綱,頓時,喜歡庾信詩句的文人不樂意了,立即開口駁斥,起初,還與絳真唱曲沾邊,後來就離題萬裡,純粹就是蕭庾之爭。

    爭執越演越烈,虞世南含笑旁觀,不發表意見,卻苦了蕭宗茂一眾官員。

    自然,內心深處,蕭宗茂肯定是挺祖先蕭綱的,問題在於,現在還舉行宴會,應該一團和氣才是,怎麼能爭執起來,要是火氣上來了,不歡而散怎麼辦,眾多名流在場,自己顏面何存,肯定淪為笑柄。

    暗暗憂心,蕭宗茂也知道自己身份敏感,開口說不定就讓人誤會自己偏幫昭明太子,連忙朝下屬官員示意,以韋允成為首的佐官,卻紛紛低頭躲閃,不是想要幸災樂禍,看蕭宗茂笑話,而是真的無能為力。

    這些名士大儒分成兩派爭執不下,不管開口幫助哪方,就注定得罪另外一方,又沒有和平解決爭端的方法,還是保持沉默比較恰當。

    平時個個威風八面,聲稱自己多麼精明強幹,關鍵時刻卻全部蔫了,蕭宗茂心中暗罵,額眉鎖成了川字,思來想去,還是沒有想到辦法。

    “那句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諸位覺得怎樣,其柔膩縴巧,細致若微,能否與昭明太子相比。”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5:29 PM

第八十六章 聒噪

    花台幕後,絳真款款返回,步履細碎,走得緩慢,故意遲疑,卻久久聽不到簾布之後傳來動靜,心中酸軟,俏臉煞白,螓首低垂,晶瑩淚水盈盈欲落。

    “累了?我們回去吧。”

    耳邊傳來溫柔的聲音,絳真抬頭,再也忍不住心中悲意,淚珠湧出,撲進韓瑞懷中,悄無聲息的抽咽。

    一陣香軟溫潤,韓瑞輕輕愕然,在心裡嘆了口氣,伸出右手,遲疑了下,輕輕拍撫絳真背脊,柔聲道︰“你累了,好好休息吧,我帶你回家,明日醒來,一切會好起來的。”

    “嗯。”絳真眼眸緊閉,微可不聞地應聲,貪戀這溫暖感覺,不願意離開。

    遲疑了下,想起上次的經驗,韓瑞彎身抱起絳真,綿軟柔嫩,透著陣陣郁香,特別是兩團軟肉貼在胸懷,讓他一陣心猿意馬,呼吸急促了兩分,絳真眼眸依然鎖閉,似乎毫無察覺,秀首抵在韓瑞肩膀之上,秀美的臉蛋卻悄然浮現淡淡暈紅。

    勉強定下心神,韓瑞舉步要走,不料彩棚簾布再度飄起,率先進來的是幾個婢女,手裡提著各樣盒食,緊跟而進的是蕭曄,滿面笑容,歉聲道︰“羅錦姑娘,園中正在待客,廚房太忙,好不容易才備妥一席酒宴,讓你久等,真是……”

    看清彩棚內的情況,蕭曄的聲音戛然而止,韓瑞也錯愕微怔,由於太過投入,居然忘記這裡還有其他閑雜人等,比如說,右側角落,羅錦半摟半抱著胭脂,眸光盈盈,毫不掩飾那抹驚訝之意,特別是胭脂小姑娘,一雙漂亮水靈純淨的大眼楮,眨都不眨眼,望著韓瑞,盡是好奇神情。

    至於,蕭曄與幾個婢女,算了,管他那麼多,韓瑞把心一橫,乾脆視而不見,徑直越步而過,就要向外走去。

    “你……站住。”蕭曄下意識叫了起來。

    頭也不回,韓瑞淡淡說道︰“有事。”

    “你抱的是……絳真小姐?”蕭曄問道,莫名的,心裡有股怒氣在燃燒。

    懶得回答,韓瑞繼續前行,後面又傳來蕭曄怒吼似的聲音︰“叫你站住,不準走。”

    “表演已經結束,你又不管飯,為何不能走。”韓瑞止步說道,其實也不想理會的,但是害怕蕭曄把動靜鬧大,驚動了外面的人,那就不好脫身了。

    “表演結束了?”蕭曄有點兒驚訝,發現羅錦微微點頭,眼楮咕嘟亂轉,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說什麼好,猶豫了下,揮手說道︰“那你們走吧。”

    “摟摟抱抱,成何體統。”不憤罵了句,蕭曄連忙快步上前,笑呵呵說道︰“羅錦姑娘你聽,外面連句喝彩也沒有,可見她根本不如你,還有胭脂姑娘,今日之後,揚州花魁之名,想必也沒人懷疑了。”

    蕭曄尋思著,再次提醒,這都是自己的功勞,卻聽羅錦淡聲說道︰“蕭公子謬贊了,相比絳真妹妹出神入化的琴曲,我相形見拙,自慚不如。”

    “沒錯,絳真姐姐唱的曲子真好聽。”胭脂小姑娘脆聲說道︰“羅錦姐姐,我不想練舞了,想跟絳真姐姐學唱曲。”

    似乎故意提高幾分音量,羅錦明媚笑道︰“只要絳真妹妹願意,那自然無妨。”

    “咯咯,錦姐姐真好。”胭脂雀躍輕呼,從羅錦懷裡跳起,精緻的蓮足輕快疾行,嬌聲叫道︰“絳真姐姐,等等……”

    還沒有出去,總不能裝作聽不到,韓瑞又停了下來,微微側身,打量名為胭脂的小姑娘,看似十五六歲,然而從清澈明亮,好像水晶的大眼楮判斷,應該只有十二三歲而已,白皙的肌膚在明月下,如同明珠般散發柔光澤,發間幾根輕飄的小絲帶,就像動人的精靈。

    天真無邪,又有點兒嬌艷嫵媚,介於少女青春的氣息與成熟美女的動人風韻,的確有種令人難以言喻的魅力,怪不得能壓蓋群芳,成為花魁。

    心裡尋思,目光回掠,韓瑞微微笑道︰“小娘子,有什麼事情?”

    羞澀低頭,胭脂嬌怯道︰“我想……跟絳真姐姐說幾句話。”

    “放我下來……”絳真豐盈柔唇湊近韓瑞耳邊,吐息如蘭,癢癢的,讓他情不自禁微打了個顫,小心翼翼放下美人,手掌松開柔軟而充滿彈性的肌膚,心中有幾分不舍。

    “胭脂妹妹,找我有事?”絳真說道,一張俏臉淺盈著微笑,眼波瀲灩,漫透溫柔,紅唇嬌艷,襯托得肌膚更加嫩膩,看似儀容淡定,其實心裡卻如同小鹿亂撞,怦怦不停。

    “絳真姐姐,我能與你學唱曲嗎。”小姑娘甜美笑道,秀眉彎彎如月牙,十分可愛。

    心亂似麻,絳真其實也沒聽清楚,只顧頷首應道︰“可以呀。”

    “如此,真要謝謝絳真妹妹了。”羅錦欣喜的聲音傳來,只見她嬌顏巧笑嫣然,步履盈盈,來得翩急,胸前那對豐滿似要透衣而出的柔峰,隱約輕顫,格外引人注目,也讓幾個婢女自卑不已。

    絳真也有點兒自慚形愧的感覺,眼眸忽然瞥向旁邊,發現韓瑞側過身去,根本沒有留意這邊,心裡好像暗暗鬆了口氣,神情恢復自然,微笑道︰“些微小事,有什麼好謝的。”

    “拜師學藝,豈是小事。”羅錦滿面肅容,微微招手說道︰“胭脂,過來拜見師父。”

    小姑娘應聲,就要跪下施禮,絳真連忙攙扶,說道︰“當不得拜師,胭脂妹妹想學,我教就是了。”

    “那怎麼行,胭脂向你求教,自然要以拜師,這是​​規矩,壞不得。”羅錦說道,執意讓胭脂行禮,兩人你推我讓,爭持起來。

    一旁,蕭曄心中不是滋味,弄了半天,是自己枉做小人了,越想越氣憤,一拍桌案​​,冷嘲熱諷道︰“不過是幾個卑賤樂妓,居然學人老師學生的亂叫,也不怕惹人笑話。”

    話才出口,蕭曄就感到後悔,但是貴族子弟的驕傲自尊,讓他作不出道歉之舉,反而表現出譏諷的模樣。

    絳真、羅錦、胭脂三人聞聲,頓時沉默起來,久久無語,心中氣憤,卻反駁不得。

    “連師道是什麼都不清楚的人,沒有資格說這話。”開口說話的是韓瑞,卻見他冷聲譏笑了下,走到絳真旁邊說道︰“我們回去吧,懶得聽人聒噪。”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5:33 PM

第八十七章 前倨後恭

    “你說什麼?”蕭曄拍案而起,怒氣沖天,小小的僕從,居然敢這麼張狂,分明就是沒把自己放在眼裡。

    “人言而已,你聽不懂就算了。”韓瑞譏諷道。

    “你……。”蕭曄自然明白隱喻,韓瑞這是將自己歸類於牲畜之流,頓時氣得脖粗面紅,伸手抖顫,叫道︰“來人,來人啊,將此人……”

    與普通公子哥兒相同,蕭曄覺得受了委屈,不會自己解決,而是尋求幫助。

    “何事吵鬧。”一個聲音傳來,簾布掀起,見到來人,蕭曄頓時大喜,連忙叫道︰“管家來得正好,快幫我把此狂徒拿下,居然敢辱罵本公子,哼,非他得知道厲害。”

    絳真俏臉浮起擔憂之色,悄聲道︰“叫你不要得罪他,而今如何是好。”

    “別擔心,大不了我高呼救命,外面正在宴客,事情鬧大了,看丟誰的臉。”韓瑞滿不在乎道,心中不免有點兒惴惴。

    微微搖頭,眼眸中充盈憂慮,絳真輕咬嘴唇,柔聲道︰“韓郎君,此事怪我,若是……”

    “別總是把過錯往自己身上攬。”韓瑞揚聲說道︰“泥人也有三分火性,既然蕭家如此輕視怠慢待客,那就應該不怕別人的恥笑。”

    “韓郎君……”絳真眸子中帶著一絲感動。

    蕭府的管家,能得到蕭宗茂委以重任,自然是精明強乾之輩,絕然不同普通奴僕,公子說什麼就是什麼,沉吟了下,伸手製止就要奉令而上的僕從,仔細打量韓瑞,遙遙拱手道︰“這位公子,今日蕭府設宴,僕少事雜,難免有招呼不周之處,望請見諒。”

    “管家,跟他廢話做什麼,這小子對我不敬,先把他拿下再說。”蕭曄說道,紈褲子弟心胸狹窄的通病顯露無疑。

    “公子,來者是客,豈能失禮。”管家勸解兩句,意有所指對韓瑞說道︰“這位公子,不知蕭家有何招呼不周的地方,不妨據實告之,也好讓我們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韓瑞冷笑,絳真見狀,連忙輕扯了下他的衣袖,柔弱的眸子中透出阻止之意。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只不過覺得,蕭公子是否管得太寬了,我與絳真姑娘又不是貴府僕從,難道連自行離去的權力也沒有麼。”韓瑞淡淡說道。

    管家忖度了下,微笑說道︰“自然可以。”

    一旁的蕭曄卻氣憤表示反對︰“不行,他……”

    “公子,萬事以和為貴。”管家又勸解起來,小聲提醒道︰“外面正在招待貴客,吵吵鬧鬧的容易驚動客人,阿郎知道之後,肯定會生氣的。”

    蕭曄醒悟,自然不願意麵對父親的怒火,冷然哼聲,悻悻拂袖,沉默不語,眼楮卻浮現掩藏不住的陰霾,顯然肯定不會輕易了結此事的。

    又是個驕縱慣了的官二代,韓瑞不動聲色,開口道︰“絳真姑娘,我們回去吧,清早來到蕭家,至今滴水未進,腹中已經饑腸轆轆,再不走快幾步,恐怕就要餓暈於此。”

    咦,羅錦驚訝,聯想到蕭曄之前的話,突然之間明悟起來,心中厭惡,拉住胭脂的小手,含笑說道︰“絳真妹妹,正好我們也要離去,不如同往而歸。 ”

    絳真柔柔點頭,紅唇盈笑,繡鞋細碎,與韓瑞並肩而走。

    旁邊,聽聞滴水未進四字之時,管家臉色不由微變,低聲喝問︰“小翠,你是怎麼招待客人的。”

    小翠是奉令接引絳真幾人的婢女,察覺到管家的怒氣,立即嚇了跳,本能望了眼蕭曄,又低下頭,口中吱吱嗚嗚,道不出個所以然來。

    一目了然,管家心中嘆氣,怎麼英明的使君,卻生個出草包……也難怪那公子滿面憤然,幸虧沒有鬧大,不然事情的結果,肯定是蕭家的顏面盡失。

    在管家的注視下,蕭曄猶豫了下,哼聲道︰“不過是個人盡可夫的女妓罷了,請她過來獻藝,已經是天大的面子,根本沒有款待的必要,表演結束之後,隨意打發就是。”

    管家無奈,有心勸誡幾句,卻也知道蕭曄肯定置之腦後,乾脆搖頭,就要離去處理其他事情,這時外面卻跑來個奴僕,氣喘吁籲,輕聲說道︰“管家,阿郎讓你……”

    “什麼。”管家臉色大變,望了眼蕭曄,目光帶著責備,匆匆忙忙追了出去。

    “莫明其妙。”蕭曄沒好氣道︰“慌慌張張的,到底什麼事情?”

    奴僕當然不敢隱瞞,蕭曄聽了,也滿面驚駭道︰“什麼,那小子是……”

    “沒錯,我就是韓瑞。”森暗巷道裡,韓瑞乾脆承認,冷笑道︰“蕭公子打算什麼時候秋後算賬,不妨提前告之,也好讓我有個準備。”

    “韓公子說笑了。”管家一邊拂袖抹汗,一邊陪笑說道︰“都怪底下奴僕忽略,怠慢了,真是怠慢了。”

    別怪管家前倨後恭,或許連韓瑞自己也渾然不覺,他如今在揚州,大小也是個名士,一首金縷衣在權貴富豪之中廣為流傳,而那首絕句則讓許多文人雅士拍案叫絕。

    正如蕭曄之言,輕慢絳真不算什麼,一個女伎而已,最多是幾個年輕熱血士子在背後誹議幾句,也翻不出什麼風浪來,但是怠慢韓瑞卻不行,肯定會引起文人的反感,同仇敵愾,群起而攻之。

    更重要的是,管家剛才得到蕭宗茂的傳話……

    “什麼?虞秘監要見我。”韓瑞驚訝道。

    “不僅是虞秘監,在場的許多大儒,聽聞你也在,爭相請你前去一敘。”管家笑容可掬,心中卻暗暗慶幸,還好自己剛才處理妥當,沒有得罪人。

    哦,韓瑞遲疑,望了眼絳真,在心中糾結起來,到底是和一幫老爺子聊天,還是陪同美女回去呢?

    心中有點甜蜜感覺,而且擔憂之意也煙消雲散,絳真喜笑盈盈道︰“韓郎君,快些去吧,莫要讓諸公久候。”

    “呵呵,差點忘記,諸位貴客也有言,請三位小姐同去探討曲樂。”管家笑道︰“不知幾位意下如何。”

    啊,絳真與羅錦相對看了眼,美麗的眼眸透出無比欣喜,連忙斂身說道︰“不勝榮幸,豈敢推辭。”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5:39 PM

第八十八章 暗示

    “來了,來了……”

    “絳真小姐……”

    “胭脂小姐……”

    “羅錦小姐……”

    聽說要請三位美女出來,一幫年輕人哪裡還坐得住,從席位中跑出來,連酒宴也顧不上喝了,紛紛聚在寬敞的院坪等候,時間緩慢,按照後世的算法,其實也就十來分鐘,但是眾人卻覺得過了大半時辰。 .

    就在煩躁不安之時,婢女提著燈籠在前引路,三位美女飄然而至,眾人頓時群情鼎沸,振臂歡呼,其實若是獨自一人,恐怕還不會這樣轟動,但是三人同時現身,都是絕色嬌顏,而且各有不同的風采,誘人美態,效果當然不止一加一那麼簡單。

    自然,眾人也不會忽略了站在美女旁邊的韓瑞,就好比一張雪白的紙上,多了點濃墨污漬,不僅礙眼,而且惹人憎恨。

    瞥視打量,認識的人自然嘀咕道︰“怎麼又是他……”

    “那小子是誰?”旁人打聽。

    “姓韓的小子。”見到旁人還不醒悟,那人解釋說道︰“和你說過的,在顏學政壽宴上……”

    “原來是他。”旁人驚訝再望,做了個對比,酸溜溜道︰“看起來也不怎樣啊,何以得到美人垂青。”

    “就是,仗著自己有兩分才氣,只會賣弄詩歌,若是論起治國安邦的錦繡文章,他怎能與我們相比。”

    “沒錯,聽說那小子只不過是個田舍郎而已,從來沒有進來庠序學校,或許就是念過幾本雜書詩文,恐怕連《孝經》與《論經》也沒有讀過。”

    嫉妒本是天性,況且年紀相仿,名聲與才氣卻超越自己,一些人自然怎麼看,都覺得韓瑞不順眼,難免會暗暗開口譏誹幾句,但是更多的人,卻選擇直接略過韓瑞,與幾個美女打招呼。

    “絳真小姐歌聲如一,悅耳動聽,猶如天籟。”

    “羅錦小姐箏音,好比山間流瀑,空谷清溪……”

    “曼妙舞姿,飄飄然似比天仙……”

    人各有志,喜好自然截然不同,有人覺得絳真俏麗嫵媚,自然有人喜歡羅錦高挑修長的身材,成熟誘人的風韻,相對而言,胭脂小姑娘,又萌,又可愛,甜甜的笑容,清澈明亮的大眼楮,天真爛漫的模樣,也很能勾起某些人心中不足予外人道也的癖性。

    仰慕者甚眾,三個美女含笑回應,一時之間,就給攔在半路,自然,以現在韓瑞的名氣,不至於再給人完全無視,而處於尷尬之中。

    “小友,許久不見,是否安好。”

    韓瑞聞聲望去,連忙拱手道︰“孟先生。”

    “來,與你引見幾位儒士大賢。”孟東明笑道,拉著韓瑞就往廳中走去。

    韓瑞驚訝朝席間望去,發現席位已經空空蕩蕩,顯然客人已經散去,難怪那些年輕士子敢這麼明目張膽跑來。

    台階兩旁燈火通明,珠簾捲起,韓瑞跟隨孟東明的腳步走了進去,客廳非常寬敞,里里外外共有三層,相連相通,數十名流儒士落坐其中,或正襟危坐,或側身躺睡,坦然自若,隨意之極,不過有點安靜。

    中間的主廳,與虞世南相對而坐的是揚州儒生領袖顏師友,盡管只是名義上的領袖,但誰叫人家門生眾多,具有代表性呢,而且拋開學識不論,從家勢背景來說,也只有他勉強有這個資格。

    這個家勢,不是指勢力,而是書香門第,顏師友的祖父是南北朝大學者,堂弟顏師古是朝廷秘書少監,與虞世南是同僚,雖然只是下屬,但是起碼有關係可攀,而且同屬儒家門徒,自然有話可聊,所以蕭宗茂乾脆安排他與幾個大儒和虞世南陪坐,自己居於末席,乖乖聽著幾人探討學問、針砭時弊。

    “……古之學者為人,行道以利世也,今之學者為已,修身以求進也。”顏師友侃侃而談,行道的道自然是儒家之道,為已,不是為了自己利益,而是增加自身的道德修養,從而使自己有所進步。

    “而今儒學凋落,湮替日多,學徒尚少,有愧于兩漢魏晉,急需我輩振衰起敝,然則晉之清談風氣尚存,學徒多是庸碌、淺薄、空談之人。”顏師友嘆氣道,認為傳統的儒學教育必須改革,不然培養出來的學生,多數是難以應世經務的清談書生,不然就是空疏無用的章句博士,對朝廷沒有多大的用處。

    這話深得在位的大儒們贊同,特別是揚州官吏大有體會深以為然,然而那些年輕士子卻是不會苟同,覺得自己沒有顏師友說得那麼差勁,只是礙於其身份地位,不敢反駁罷了。

    “然也。”虞世南笑道︰“無論是朝廷之臣、文史之臣、軍旅之臣、蘺屏之臣、使命之臣、興造之臣,都需要有應世任務之能,紙上談兵之輩,於國無利。”

    “所以我認為,唯有實學,才是興教行道之策。”顏師友說道。

    當然,這個實學,肯定不是匠役技術之類,而是儒家的正經學問,學習其中立身處世的道理,同時博覽群書,精通百家之言,至於其他如書法、彈琴、博弈、繪畫等,可以學點,倒不要求專研。

    從此可以想像出來,唐宋的文人是多麼的博學多才,再對比明清之後,對文人的思想禁錮程度,這裡才是文人學者的天堂。

    “光有才學也不成,還須德藝同厚。”虞世南說道,捋著花白鬍子,腦中想起的卻是逝世多年的兄長虞世基,才學出眾,可惜誤走歧路,令人扼腕。

    “德乃立身之本,絕然不可忽略。”顏師友深表贊同,忽然望了眼前方,忽然說道︰“而且還要刻苦鑽研,勤勉努力,珍惜時光,不可失機,縱然失之,也應晚學,不可自棄,頭懸梁,錐刺股,必成大器。”

    嗯,認真聆聽的眾人紛紛皺眉,有一絲訝意,因為顏師友的前半句話與後半句話,兩者的關係不大,勉強能牽扯得上而已,不應該組湊一起。

    唯有孟東明清楚老朋友的心思,微笑走了過來,接話道︰“正是如此,盡管少年如日出之光,前途無量,但是難免會有困惑的時候,還是要有老師在旁悉心指導的。”

    “是在說我麼?”韓瑞摸摸鼻子。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5:40 PM

第八十九章 師說

    由於孟東明的插話,虞世南與顏師友的講座停了下來,眾人的目光自然集中在從外面進來的韓瑞身上,讓他倍受壓力。

    萬眾矚目的滋味,不是一般人可以享受的,還好上次壽宴有過經驗,韓瑞從容行禮,恭敬說道︰“小子拜見諸公。”

    “你就是韓瑞?”虞世南開口道,嘴角含笑,如沐春風,溫和的眼楮裡,卻隱約蘊藏著無比的好奇與探究。

    “正是。”孟東明代答,笑道︰“韓小友,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虞公,還不過來拜見。”

    “拜見虞公。”韓瑞乖乖跪下行禮,撇下的身份權勢,人家已經有七十多歲了,算起來比韓家祖父還要大,堪稱長輩中的長輩,秉承尊老愛幼的傳統,磕頭跪拜也是理所當然的,盡管只是永興縣子,但是以虞世南的德高望重,稱之為公,就是再講究稱呼禮節的官員,對此也沒有疑議。

    “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能作出這等細致入微的絕句,可見其才華不凡。”虞世南輕吟贊許,和顏悅色道︰“今年多大了,平時念的是什麼書?”

    怎麼誰來都問這個,韓瑞暗暗吐槽,笑著說道︰“現年十七,正在學司馬公的史記。”

    “甚好,讀史可承前人智慧,引以為鑒。”虞世南笑道︰“這般年紀,應該還在官學裡讀書吧,好好努力,再過幾年,進京參加科舉,報效朝廷。”

    呃,韓瑞遲疑起來,答是吧,自己又不是官學士子,回不是吧,豈不是落虞世南的面子,更加不合適,正尷尬之時,卻見顏師友微笑解圍道︰“虞公,韓小哥並非州學儒生。”

    哦,虞世南微微有點驚訝,畢竟剛才見到顏師友這麼熱情引見,還以為韓瑞是他培養出來的門生,不料居然猜錯了。

    其實,顏師友心裡也頗有幾分後悔,當初覺得韓瑞年少張揚,而且還沉溺女色,怕是不思進取,便收了獵才的心思,待孟東明提醒才醒悟,韓瑞年少,意志薄弱、誤入歧路也屬正常之事,正是需人耳提面命,引其回歸正途。

    觀其才學,是塊璞玉,更加應該細心雕琢才是,怎能隨意放棄,這是顏師友的心思,可是自從壽宴別過,再也沒機會見到韓瑞,盡管知道他的住址,問題在於,文人的矜持,以及一直以來尊師重道的原則,不允許顏師友倒過來登門拜訪。

    直到現在,突然瞥見韓瑞身影,顏師友還以為眼花了,仔細打量,發現是他沒錯,心中欣喜,正發愁怎麼招韓瑞過來相見,恰巧眾人談論詩文,這麼好的藉口,顏師友豈能錯過,順水推舟說了句,自然得到眾人的同意。

    “這麼說來,你是自學成才,如此更佳。”虞世南贊賞道。

    這的確是真心誇贊,要知道古代的環境,哪裡有後世那麼方便,即使不上學,也可以通過各種渠道汲取知識,一本書籍的珍貴程度,更是後世難以比擬。現代只要機械開動,瞬間就有成千上萬本,然而古代卻只能通過字斟句酌的抄寫,唯恐稍有不慎,紙張廢了,又要從頭再來。

    而且,光有書籍也未必管用,畢竟古代的文章,不如現代通俗易懂,識其字,未必能解其意思,沒有老師的指點,卻能領會其意,自然就是天才。

    對此,韓瑞自然清楚,所以連忙說道︰“不敢當自學成才之語,平時讀書多遇不明之處,虧得明師指點,不然也是渾然半解。”

    “明師,你拜師了?”顏師友驚訝道,有點兒失態。

    想了下,韓瑞笑道︰“算是吧。”

    “是即是,不是即不是,怎能說算是呢。”顏師友皺眉道。

    “師承,不是很重要吧。”韓瑞笑著說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這般說來,在場的諸公,都是我的老師。”

    把自己放在低處,卻抬高了眾人,很乖巧的一句話,眾人聽著自然舒服,連同本來一些不怎麼待見韓瑞的人,都覺得這小子還算識趣。

    “這種學生,我可不敢收,害怕給欺師滅祖。”一個聲音專來,充滿了諷刺意味,眾人聞聲望去,卻見蕭曄走了進來,冷嘲熱諷道︰“按照你的說法,那麼那些低賤的奴隸,還有奴僕之類的下人,你會叫他們老師麼。”

    “曄兒,貴客面前,不得無禮。”蕭宗茂喝道,心中不滿,悄悄地皺眉,這種場合,豈是小輩胡鬧的時機。

    “阿耶,我只是說實話而已。”蕭曄嘟喃道,卻乖乖閉口不語。

    “有何不可。”韓瑞說道︰“我的啟蒙老師,就是家中的管家,直到現在,遇到不明之事,依然向他請教,自然要師禮敬之。”

    在韓瑞看來十分正常的事情,卻引起眾人的輕聲嘩然,要知道古代對師教非常看重,認為天生時而地生財,人其父生而師教之,四者君以正用之,就是把師與天、地、父並列,可見師的地位和重要性。

    盡管孔子有不恥下問的教​​訓,但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幾人,反正場中的名流儒士,肯定不願意被韓瑞與低下的奴婢相提並論。

    “荀子雲,尊嚴而憚,可以為師;耆艾而信,可以為師;誦說而不陵不犯,可以為師;知微而論,可以為師。”蕭曄大聲譏笑道︰“像你這種胡亂認師,是人就拜的行為,與飽食、暖衣、逸居而無教的禽獸有甚差別。”

    在古代,師是萬民之儀表,所以十分重要,不是什麼人都可以做老師的,認為師者應有端莊、持重,有威嚴,知識面不但要廣博,還要精微。

    場中眾人,雖然認為蕭曄之言有理,但是也覺得他這話過了,紛紛皺眉,蕭宗茂察覺,連忙斥喝道︰“曄兒,此地不是你喧擾之處,還不快些退下。 ”

    覺得當眾了羞辱韓瑞,出了口惡氣,蕭曄心中得意之極,自然拱手答應,嘲弄望了眼韓瑞,悠悠退後兩步,準備仔細欣賞他的窘態。

    “呂氏春秋有語,古之聖王未有不尊師者也,尊師則不論其貴賤貧富矣。”韓瑞淡淡笑了,朗聲說道︰“而且,我也認為,古之學者必有師。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5:42 PM

第九十章 洪鐘大呂

    “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惑而不從師,其為惑也終不解矣。”韓瑞朗朗吟誦,旁邊的一些儒士聞言,不禁下意識地點頭。

    借這停頓的時刻,顏師友勸說道︰“既然你知師之重要,就當要擇善而從之。”

    韓瑞笑了笑,繼續說道︰“生乎吾前,其聞道也固先乎吾,吾從而師之……是故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

    話雖如此,眾人之中,或覺得韓瑞言之有理,但是長久以來,尊師重道的觀念已經根深蒂固,一時之間也動搖不得,沉默不語,蕭曄更是輕蔑道︰“詭辯。”

    “週禮雲,凡有道者,有德者,使教焉,無關乎地位卑賤。”虞世南迴了句,但也說道︰“然承師而問道,擇師不可不慎也。”

    韓瑞微笑,沒有再作辯解,這個時候,擺脫了外面那些公子哥兒的糾纏,絳真等三個美女盈盈而入,察覺廳中氣氛有點兒怪異,心中惴惴,步履放緩,悄然無聲走到韓瑞身邊,有幾分不知所措。

    “韓郎君……”絳真悄悄耳語,似在求助,柔弱中有種依賴的感覺。

    “絳真姑娘,這位是秘書監虞公……”

    有了韓瑞這句話為引,經驗豐富的絳真與羅錦,自然清楚該怎樣行事,柔柔行禮參見,其他揚州本地的名流,更是認得比韓瑞清楚,一一見禮問安。

    “兩個小姑娘的箏琴技藝不錯。”虞世南隨和贊許說道,連個好字都沒有,都讓絳真與羅錦驚喜不已,要知道虞世南可是朝廷重臣,自然見慣了宮廷曲樂,盡管對自己有自信,但是兩人卻明白民間與宮廷的差別,簡直就天與地般的懸殊。

    如此人物,一般音樂自然入不了法眼,而今卻開口贊許,從某種程度來說,也是一種難得的肯定,說明她們多年的努力並沒有白費。

    似乎也明白兩個姐姐的激動心情,胭脂小姑娘嬌怯怯地站在羅錦身後,悄無聲息地探出半邊身子,一雙明亮可愛的大眼楮仔細盯住虞世南,泛出幾分急切的期待。

    然而,虞世南卻渾然不覺,微笑了下,和絳真與羅錦兩人探討起音律來,與其說探討,不如說是指點,說句俗的,人家聽的曲,或許比她們彈奏的樂還要多,本身也精通音律,盡管實際彈奏沒有達到化境,但起碼是個理論大家,自然有資格教導兩人。

    旁邊,見到白鬍子老爺子沒有理會自己,胭脂小姑娘可愛的粉嫩俏臉,頓時露出幾分悶悶不樂,小嘴嘟了起來,清澈明亮的大眼楮,一閃一合,掠過黯然之色。

    時下,虞世南招呼客人,孟東明回席跪坐,輕輕向韓招手瑞,明白他的意思,韓瑞走了過去,突然回頭說了句︰“你的舞姿更加好看。”

    胭脂小姑娘錯愕,待反應過來,小臉蛋瞬間泛起淡淡紅暈,嬌小的身子縮回羅錦背後,片刻,又探身出來,朝韓瑞露出甜甜的笑容。

    眾目睽睽,這個情形自然落入眾人眼中,不過是平常的贊美罷了,大多數人都不以為意,偏偏現在的蕭曄,無論韓瑞做什麼事情,他都瞧不順眼,對於胭脂向韓瑞示好的行為,也更加看之不慣,心有所思,說話根本不經大腦,立即脫口而出︰“恬不知恥……”

    若是在心裡想想,或者輕微暗罵,也沒有什麼大事,問題在於,當眾開口,而且音量也不加以掩飾,廳中眾人清晰可聞。

    胭脂小姑姑純真明亮的眼眸,慢慢泛起了委屈的淚花,小手扯了下羅錦的衣裳,輕輕泣訴微呼︰“姐姐。”

    憤然瞪眼,心中卻無奈,羅錦柔聲安慰︰“胭脂,別哭,我們……回去。”

    一下子,蕭曄就成為眾矢之的,每個人臉上都露出不滿,還有不屑,欺凌婦孺,豈是好男兒應當為之,羞與之為伍。

    “豎子,好生無禮。”蕭宗茂氣得拍案,這小畜生難道不知道在場的都是貴客嗎,表現卻這麼不堪入目,自己丟人還不夠,打算連同蕭家的臉面也丟盡了。

    剎那,蕭曄也清楚自己闖禍了,幸好仗著幾分急智,伸手指向韓瑞,大聲道︰“我說的是他,只會狡辯,孰不知孟母三遷,擇鄰而居之,就是說明列士並學,終善者為師的道理,而他卻巧言令色,隨意認人為師,恬不知恥,豈有我儒家子弟風範。”

    到底是誰在狡辯,韓瑞心裡來氣,也不準備留情面了,猛然站了起來,肅然望著蕭曄,口中說道︰“正有是你這種人,所以師道才之不傳也久矣!欲人之無惑也難矣!………”

    “巫醫、樂師、百工之人,不恥相師,士大夫之族……”滔滔不絕說到這裡,韓瑞別有用意,環視場中名流,繼續道︰“曰'師'、曰'弟子'雲者,則群聚而笑之。問之,則曰……”

    “巫醫、樂師、百工之人,君子不齒,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歟。”眼楮直直盯住蕭曄,眾人自然清楚,韓瑞是在罵誰,不過心神給為之吸引,顧不上其他。

    “聖人無常師。孔子師郯子、萇弘、師襄、老聃。郯子之徒,其賢不及孔子。孔子曰,三人行,則必有我師。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

    憋著一口氣,韓瑞滔滔不絕,將一篇師說誦了出來,末了,長長籲氣,發現絳真那崇拜似的目光,心中有說出不出的輕松愜意。

    “善,大善,如同洪鐘大呂,振聾發聵。”沉思片刻,率先反應過來的居然是顏師友,只見他滿面興奮,擊案叫道︰“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果真如是而已。”

    “年相若,道相似,只因恥學於師,是故聖益聖,愚益愚,此乃真知灼見也。”某個大儒彷彿豁然開朗,解決了一直想不透徹的難題。

    “位卑則足羞,官盛則近諛,的確如此。”對此,揚州官吏深有體會。

    一時之間,廳中頓時熱油炸開了鍋似的,議論紛紛,要知道這篇文章的篇幅雖然不長,但是涵義深廣,結構謹嚴,脈絡清楚,闡明了從師求學的道理,令人沉思,甚至起到轉變風氣的作用。

    最讓引人矚目的人,這篇文章居然出於一個少年之口,難道說,這就是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的例證?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5:45 PM

第九十一章 約請

    生而知之的天才?不對,應該是不恥下問,從不羞學於師的少年,剎那之間,韓瑞就頂上了勤奮好學的光環,也成為廳中諸位大儒名士眼中的香餑餑,常說明師出高徒,固然說明了良師的重要,但是高徒,也能反過來襯托出老師的本事。

    一些名士就不用說了,讓下弟子優秀,臉上也增添光彩,至於一般的儒生,心思也活絡,不是說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麼,這麼說來,他們也有機會。

    韓瑞的表現,讓眾人覺得,他絕對是比明師還要高明的高徒,心有所思,眼楮就開始咕嚕轉動,都在打著主意,這麼好的徒弟就在眼前,錯過這村,或許就沒有這店了。

    相視對望,不少是相交多年的好友,豈能不知對方的心思,頓時擠眉弄眼,無聲的勸說對方打消主意,在這沉默無語之際,卻聽虞世南呵呵笑了起來。

    “今日宴會,老夫十分盡興,不過到底是老了,宴飲時久,覺得有點乏意,特向諸位告罪一聲。”虞世南笑道︰“準備歸去,打擾了諸位的雅興,心中真是過意不去,日後必當設宴禮請以示陪罪。”

    “不妨,不妨。”眾人連忙說道,站起來拱手拜別。

    蕭宗茂見機,立即上前說道︰“虞秘監,某已經備好客間,請屈尊移步。”

    “不必,某在城中驛站落腳即可。”虞世南拒絕說道,也在眾人的意料之中,畢竟身為黜陟大使,監察大臣,卻住宿官員的家中,誰能相信其沒有徇私。

    明白這個道理,蕭宗茂自然不會失望,況且此時,他正憋著滿肚子氣,也沒了那個心情,表面笑容可掬,歡送虞世南,暗地裡恨不能馬上取來竹尺,狠狠抽打蕭曄,心洩心中怒火。

    丟人,丟臉,顏面無存,待到明日,恐怕全揚州城的名流、百姓,都知道他蕭宗茂教子無方,進退失度,毫無風範,羞辱他人不成,反成了笑話,不過歸根結底,一切只因……

    目光淡淡,輕瞄了眼韓瑞,瞬息掠過,蕭宗茂笑容依然燦爛,讓人猜不透的他心思如何,揮退僕從,就要親自攙扶虞世南而去。

    輕抽衣袖,不露痕跡避開蕭宗茂的攙扶,虞世南移行兩步,和顏悅色對旁邊的韓瑞說道︰“聽聞你也準備回去,老夫患有足疾,能否順路送老夫一程。 ”

    姦詐,老奸巨滑!

    霎時,一幫大儒名士心中暗罵,明明站立如松,跪坐如鐘似的神采飛揚,哪裡有什麼足疾,分明就是藉口,雖知如此,他們卻不能開口點破,只能憋悶地看著韓瑞驚愕了下,微笑點頭答應。

    “兩位小姑娘,對了,還有害羞的小小姑娘。”虞世南和藹笑道︰“若是無事,不妨陪老夫同去,途中也可繼續探討曲樂。”

    驚喜交集,絳真與羅錦豈有拒絕之理,連場答應,十分乖巧跟隨虞世南身後,暫時充當侍女角色。

    在韓瑞的攙扶下,虞世南走出廳堂,兩旁還有迎送的儒士,外邊的士子書生見狀,豈有不明其意的道理,連忙起身揖手,齊聲說道︰“虞公慢行。”

    人群之中,見到虞世南旁邊的韓瑞,有個肉乎乎的小胖子,驚訝之極,喃喃說道︰“真是二十一郎那小子,怎麼與虞公那麼親近。”

    蕭園外面,也是燈火通明景象,至於什麼霄禁法令之類的,自然是管不到虞世南與揚州名流的身上,甚至於聽聞權貴在此地聚宴,立即派遣兵丁與衙役前來守護,唯恐出了差錯,見到虞世南等人出來,連忙恭敬行禮,牽來寬敞豪華的油壁香車。

    一陣客套的送別禮節過去,望著漸行漸遠的馬車,顏師友回身,突然說道︰“蕭使君,夜了,明日還要開堂授課,老夫也該告辭了。”

    理由充分,蕭宗茂自然笑道︰“如此,某也不好挽留,顏學政慢走,他日有空,定要再來作客。”

    “自然。”顏師友說道,與眾人作別,含笑上了馬車。

    不料就待馬車欲行之時,孟東明突然從旁邊沖來,擠身上車,同時回頭解釋︰“突然想起有點事情要與顏兄細談,失禮了,蕭使君莫怪。”

    沒等蕭宗茂有什麼應對,車簾放落,彷彿是相約的信號,旁邊的名士大儒,紛紛以各種理由告辭,不是有事,就是累了、疲了,差點沒錯酒喝多了鬧肚子,蕭宗茂又不是笨蛋,豈能不知這是他們的推託之語,臉色自然變了,盡管如此,難道還能擋駕讓人別走麼,蕭宗茂也只有忍住情緒,強笑禮送客人離去。

    一時之間,名流走了七七八八,那些年輕書生士子,縱然不清楚原因何在,卻也不好意思再作停留,也紛紛告辭而去,知道留之無望,蕭宗茂也沒有強求,乾脆開門送客。

    不久之後,看著空空蕩蕩,只進半而止的宴席,蕭宗茂怒目瞪了眼蕭曄,不顧同僚官吏在場,恨聲道︰“你跟來。”說著拂袖而去,蕭曄見狀,臉白變得煞白,卻不敢逆令,心中忐忑難安,躡步而隨。

    “韋別駕,你看我等……”官吏們惴惴問道。

    “你們且先回去,明日點卯,誰也不準缺席,違者重罰。”韋允成嚴厲警告了番,又換了張和氣面容,輕聲道︰“你們也清楚,而今不同往日,來了那位……,真要是出了什麼差錯,別說我了,就是蕭使君,也保不住你們。”

    “我們清楚,絕然不會給蕭使君、韋別駕添麻煩的。”一群官吏誓言旦旦,而且也真心實意,畢竟頂風作案的行為,不是膽大,而是愚蠢,誰也不會做的。

    揮退官吏,韋允成又轉過身來,淡聲道︰“四郎,這麼晚了,你還不回去?”

    “姑父沒走,我自然要留下陪你。”週瑋畢恭畢敬道。

    “我與使君待會還有點兒事情商議,不知何時才能回家。”韋允成態度緩和,輕聲道︰“你先回去吧,告訴你姑姑,早些安歇,不用等我。”

    “好。”週瑋答應,卻沒有就此離開。

    “讓你回,你就回吧,省得你姑姑又擔心埋怨。”韋允成擺手道,看似不耐,臉上卻露出笑容。

    週瑋呵呵憨笑,就要賣個乖,突見蕭園管家匆匆走來,說道︰“韋別駕,我家阿郎有請。”

    “記得回去,別在外面胡鬧。”告誡了句,韋允成快步前行,跟隨管家而去。

    週瑋自然應聲,回身朝門外走去,磨磨蹭蹭,過了片刻,悄悄回頭,見不到韋允成的身影,連忙招手,讓奴僕過來,輕聲問道︰“你家郎君住哪?”

    奴僕遲疑躊躇,週瑋連忙解釋道︰“我是他好友,宴前就約好了,要聚敘片刻,剛才的韋別駕,就是我的姑父,豈能蒙騙你。”

    眼未瞎,耳未聾,奴僕自然也就信了,恭敬行禮,說道︰“韋公子,郎君住在內堂,請隨我來。”

    懶得糾正奴僕的錯誤,週瑋露出興奮的表情,眼楮掠過怨毒之色,韓家小子,事情絕對不會那麼算了。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5:49 PM

第九十二章 良辰美景

    馬車悠悠,清脆的蹄聲,在寧靜的街道中,顯得格外刺耳,擾人清夢,車中的顏師友也意識到這個情況,連忙吩咐車夫緩慢前行,末了,擰頭說道︰“孟兄,你住的坊間就在後方,路過之時,為何不下。”

    孟東明含笑道︰“顏兄,我也好奇,此路通往的地方,似乎不是城外,難得顏兄有閑情逸致在城中逛蕩,我自然要奉陪到底。”

    哈哈,兩人相視而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笑聲漸微,孟東明輕聲道︰“顏兄,可曾後悔了?”

    沉默片刻,顏師友輕嘆道︰“談不上後悔,就是覺得惋惜,機會當面,我卻錯過了。”

    “誰說不是,要知道……他,算起來,可是顏兄率先發現的。”孟東明同嘆說道︰“真是可惜呀,若是當時……”

    “士大夫之族……誒,果真是為名所累。”顏師友莫名感嘆。

    “嘿,說不定還有機會。”孟東明安慰起來,笑著說道︰“顏兄,失了先機又如何,要知道這裡可是揚州,我們的地盤,難道就不能扭轉乾坤。”

    “所言極是。”顏師友振奮精神,鄭重其事道︰“是我揚州的人才,豈能拱手相讓。”

    “對,爭不過,那就搶回來。”孟東明說道,兩個加起來超過百歲的老爺子,交叉握手,無比自信,哈哈大笑。

    須臾,馬車悄無聲息停在驛站之前,掀開簾布,發現門前久久不見動靜,顏師友不由有兩分疑惑,輕聲道︰“難道是回去了?”

    “不然,我們從坊間正路而來,若是他回去,必然要經過此路,必然相遇,縱然是先行歸去,把守坊間的兵役豈能不知。”孟東明搖頭說道︰“唯一的可能,就是……”

    “夜深留客。”兩人同聲說道,對視了眼,立即下車,上前敲門。

    咚咚咚,清脆的環聲,響亮悠遠,驛門應聲而開,出來的是個身穿公門制服的差役,似乎得到了知會,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畢恭畢敬行禮,道︰“貴客請進。”

    不愧是虞公,頗有幾分料事如神,兩人暗道,舉步而進,來到廳堂,頓時愣住了。

    “呵呵,就說麼,肯定是顏學政與孟兄,沒有猜錯,罰飲三杯。”

    “先行而後到,還以為你們不來了呢。”

    “你們……怎麼都在呀。”兩人滿面驚訝,瞬間就明白過來,看來,聰明人,不只是他們而已。

    “哈哈,在蕭家飲酒不過癮,所以就跑來了,打擾之處,想必虞公不會介意的。”

    “那是自然,虞公是何等的胸襟氣度,豈能在意區區小事。”

    “言之有理……”

    話都堵住了,叫人奈何,虞世南苦笑,搖頭嘆道︰“酒水不多,只有清水待客,你們不覺得輕慢,老夫自然歡迎。”

    “清水好,素不聞君子之交淡如水……”

    “酒足飯飽,犖腥膩味,恰好以清水調和。”

    其實,大儒、名士耍起無賴來,簡直要比專業的無賴,更加讓人無語,奈何不得。

    虞世南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若不是已經修身養性四五十年,恐怕會忍不住起身轟走這幫臉皮厚如城牆的傢伙。

    明知道虞世南心中不爽,偏偏有人不知道是眼力太差,還是有意挑戰極限,好奇問道︰“虞公,何故抬望?”

    畢竟多年的修養,心境不是那麼容易破壞的,虞世南不動聲色說道︰“今晚月色迷人,某自然要仔細欣賞。”

    哦,那人下意識抬頭,臉皮頓時一片羞紅。

    眾人輕輕哄笑,要知道這裡可是廳室,抬頭看到的只能是屋頂,要不然就是蛛網灰塵,哪裡來的月亮。

    來者是客,豈能讓其陷入尷尬之中,心中暗笑了下,虞世南站了起來,隨手推開門窗,一輪潔亮的明月懸掛高空,清輝燦爛如水如銀般地洩落而來,夜裡萬物靜謐,月光冷清,不帶絲毫寒冷,皎潔空靈,令人沉迷。

    “白露曖空,素月流天。”

    “若夫氣霽地表,雲斂天末;菊散芳於山椒,雁流哀於江瀨;升清質之悠悠,降澄輝之藹藹。列宿掩縟,長河韜映;柔雪凝,圓靈水鏡;連觀霜縞,週除冰淨。”

    到底是名士大儒,不管在何時何地,都不會忘記文人本色,受其感染,自然有人搖頭晃腦地吟風詠月起來。

    “由謝莊的月賦可知,月中世界,是如此的晶瑩剔透、空明澄虛,吟之,聞之,真可令人消釋煩慮,心志清寧。”孟東明說道,眼楮微閉,沉浸其中。

    “然也。”眾人贊同,廳內立時陷入沉靜。

    片刻,走廊外傳來一陣木屐聲,人未至,感激的聲音先行傳來︰“虞公,小子……”

    忽見廳中眾人,韓瑞驚愕莫名,怎麼才離開片刻,就來了許多人,怔了下,拱手行禮,說道︰“孟先生也來了。”

    嘿嘿,果然沒白來,察覺眾人瞥來的目光,孟東明心中得意,笑道︰“韓小哥,還以為你已經回去了呢。”

    “正要謝過虞公盛情,便告辭而去。”韓瑞躬身說道,俊逸的臉面微紅,好像有幾分不好意思。

    其實,到達驛站之後,韓瑞就想辭別回去的,只是虞世南開口拘留,而且那時已經是空腹一天,饑腸轆轆,咕嚕直響,丟臉呀,最要重的是,韓瑞隱約察覺,虞世南似乎有什麼事情要問自己,就順水推舟留了下來,才在驛站廚房填飽肚子,走出來卻發現,人居然齊了。

    虞世南輕嘆,望了眼廳中眾人,開口笑道︰“不急,小哥若是沒有別的事情,不妨留下陪我們賞月。”

    某個風度翩翩的俊逸中年笑瞇瞇點頭,贊同說道︰“的確,月色迷人,又有佳人相伴,小哥兒,如此良辰美景,你就捨得離去不成?”

    一席話,讓旁邊與韓瑞同行而來的絳真低下頭來,俏臉紅紅的,嬌羞不堪模樣,更添幾分少女風情。

    其後,羅錦稍微有些尷尬,心想說的不是自己,那就不要摻和了,免得讓人誤會,當下連忙拉住胭脂的嫩白小手,輕輕退開兩步。

    不動還好,蓮步稍移,反而引人注意,卻聽孟東明含笑道︰“有月有酒,似乎還少了什麼,不知有誰人知道。”

    眾人輕笑,齊聲吟道︰“美人邁兮音塵闕,隔千里兮共明月……”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5:54 PM

第九十三章 醉了

    夜色冰涼如水,天空渺遠而清澈,籠罩著無比無際的黑幕,銀色的光華溢出瑩瑩的玉盤,人間灑滿清輝,箏弦拂動,歌舞聲起,翻飛的彩袖裡是柔弱無骨的瑩白皓腕,真是美人如花隔雲端,翩翩起舞在月光下,婀娜的身姿,輕輕地擺動,像雲一樣輕柔,如風一樣飄逸,猶如天宮之上的仙女。

    “光風流月初,新林錦花舒。情人戲春月,窈窕曳羅裾。”婉轉如鶯般的聲音,在廳中流淌而出,月華如水一般透明、清澈,傾洩進來,眾人靜靜欣賞聆聽美妙的歌舞,慢慢地,彷彿醉了過去。

    已經是子夜,出奇的,韓瑞沒有感覺絲毫睡意,然而幾懷酒下肚之後,卻覺得有些朦朦朧朧的,好像漂浮在雲端,十分舒適愜意,迷迷糊糊閉上眼楮,學著旁邊儒士的姿勢,半躺半坐席上,耳中聽著悅耳動聽的歌聲,似醉非醉,似醒非醒。

    感覺過了許久,一樓幽香撲鼻,韓瑞睜開眼楮,精巧細致的下頜簾入眼簾,眨了下眼楮,反應過來,韓瑞連忙起身正坐,歉意道︰“絳真姑娘,真是失禮了。”

    跪坐旁邊,隱約透出清雅的肌膚香澤,絳真盈笑搖頭,忽而斂身行禮,輕聲道︰“韓郎君,謝謝……”

    明白她的意思,韓瑞擺手,小聲說道︰“不過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罷了,不過也害得你夜不歸宿,希望鄭夫人莫要責怪才是。”

    絳真噗哧一笑,好像百花盛開,爭奇鬥艷,撫袖輕掩,低語說道︰“適才已經遣使女回去解釋,阿姆得知此事,高興感謝還來不及,豈會怪怨郎君。”

    的確如此,蕭園宴會結束,揚州各個名流散歸而去,卻聽聞一些大儒名士在驛站又舉行了個聚會,不知道有多麼想參與進來,可惜自忖身份地位不夠,只得望洋興嘆。

    “韓小子,醒了,快些過來,把……送給老夫怎樣。”

    一個酒醉結舌的聲音傳來,韓瑞莫明其妙,側頭望去,卻見廳堂中央,一幫儒士團團圍在桌案之上,你拉我按,好像在爭搶什麼事物。

    “是虞公的墨寶。”絳真悄悄地提醒。

    虞世南真跡!再過一千幾百年,可是價值連城,世間罕見的寶貝,聽意思好像是要送給自己的,韓瑞精神為之一振,連忙站了起來,快步走去。

    不僅是千百年以後,就是現在,虞世南的手書字帖,也是難得的墨寶,因為他也是愛惜羽毛之人,自知聲名日隆,反而極少出手臨書,盡管居於長安,不知道有多少達官權貴上門求字,欲以千金潤筆,卻也求之不得,所以書法在市面上流傳其少,愈加珍貴。

    “韓小哥,這篇字帖讓與我如何。”

    “也不會讓你吃虧,老夫願意用珍藏已久的二王字帖相換。”

    “別聽他的,那二王帖可能是贗品,小哥是否喜歡殷商青銅器皿……”

    “漢代張芝真跡!”

    “建安七子……手稿殘章。”

    瞬間,未等韓瑞弄明白怎麼回事,眾人反過來將他圍得團團轉,七嘴八舌,嚷嚷鬧鬧,口中說出之物,也是當世稀少的寶貝。

    一個儒士見到旁人許之以厚利,一件比一件珍貴,頓時急了,也沒細想,揚聲叫道︰“……某有虞公的朝會帖真跡。”

    眾人愕然,頓時哭笑不得,連虞世南也苦笑搖頭不已。

    明白出糗了,那人臉面漲得通紅,依然嘴硬道︰“同是虞公真跡,價值應該相似,平等相換,韓小哥絕然不會吃虧。”

    旁人哄笑了陣,沒有理會,繼續纏著韓瑞。

    只覺得頭大如斗,韓瑞連忙揚手叫道︰“諸位,且讓我考慮片刻,再作決定。”

    好說歹說,費盡唇舌,好不容易將眾人安撫下來,韓瑞才得安寧,擠進書案旁邊,眼楮立時亮了。

    卻見書案上,整齊鋪著上好的紙張,其上是虞世南親手撰寫的師說文章,以楷體而成,書法用筆俊朗圓潤,字形稍呈狹長而尤顯秀麗,橫平豎直,筆勢舒展,一片平和潤雅之意,氣象萬千,堪稱大家。

    落款、題跋、鮮紅官印,寥寥幾十字,闡明了文章形成的過程,提及在場的名士、大儒,而且特意說明是贈給韓瑞的,字行之間的空白地方,還附有虞世南的幾個常用私章,格外顯得珍貴無比。

    “虞公……”韓瑞恭敬行禮,臉上盡是興奮之情。

    “贈予你,且收妥。”虞世南贊許笑道︰“也要切記,詩句文章精妙絕倫,然而六藝經傳也不可懈怠。”

    韓瑞連忙答應,小心翼翼收拾書帖,那副模樣,不言而喻,旁邊的儒士紛紛搖頭輕嘆,知道韓瑞是不肯割愛了。

    也有幾個不死心,上前小聲說道︰“是要小心珍藏,不過也可以再考慮下我的提議。”

    “要不,老夫替你保管幾日。”

    某人一片好意道,惹得眾人起哄,一致鄙視他的包藏禍心。

    韓瑞也是如此,輕笑道︰“不勞孟先生費心了。”卷好書帖,小心捏拿,決定在回到家之前,絕對不讓它離開自己視線範圍之內。

    “唉。”

    眾人紛紛搖頭,遺憾似的散去。

    發自內心的歡喜,嘴角自然掩飾不住燦爛笑容,韓瑞步履輕快,返回席位,迎面的卻是絳真溫柔聲音。

    “恭喜韓郎君。”美人盈笑,秀美小臉艷麗動人,肌膚如玉,有月光的映襯下,顯得晶瑩通透,有股說不出的細致。

    一語雙關,韓瑞只明白其一,得意笑了下,揚了揚手中書帖,小聲道︰“待我裱飾之後,借你觀賞幾日。”

    “謝謝。”絳真笑道,盈盈眸光,似比天上明月還要清亮。

    “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這是曹植怨歌行的詩句,可知道那些儒士的心情如何,放蕩吼了幾句,拍著書案,長聲叫道︰“小姑娘,別總是與小郎君悄悄情言蜜語,過來為老夫歌舞一曲,以慰黯然神傷之情。”

    “為老不尊……”絳真秀美的小臉羞紅,細聲細語嗔怪,踩了下蓮足,捲起香風陣陣,飄然而去。

    須臾,悠揚的曲樂聲又響​​了起來,旋律連綿之際,胭脂小姑娘曼妙的身姿忽動,與月一般寧靜,似沙一般細軟,絳真柔唇微啟,清脆悅耳的聲音漫漫,徘徊,淺唱,三者交融,眾人沉浸其中,也不知是誰人遞人醇香美酒,韓瑞接來飲了,自然也醉了。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5:58 PM

第九十四章 問話

    日夜笙歌,通宵達旦,當東方的天空浮現一抹魚肚白之時,驛站才慢慢安靜下來,沒過多久,幾輛馬車的蹄聲,又打破了清晨的靜謐,向四方駛去,留下串串鈴聲,把守坊門卻有所準備的差役,自然不敢攔阻,紛紛放行禮送。

    一陣喧囂,坊間又恢復了安靜,漸漸,居民、商旅、行人,紛紛湧進城中,坊間慢慢地熱鬧起來,然而,驛站周圍,一如既往平靜。

    驛站房中,銅爐燃著名貴香料,淡白色的輕煙縷縷,半浮空中,瞬息即化,席間幾人相對跪坐,卻沒有說話,只是仔細閱讀者手中文章,時而贊賞,時而感嘆。

    “孟兄,如何?”

    “深得古文之風,可惜稍欠風雅對稱。”

    “甚是。”眾人深以為然。

    “年輕尚輕,又無專師指點,文章缺乏駢儷,也屬正常。”顏師友微笑說道︰“加以練習,自然得以提高,然而文章之立意,非是常人所能想,值得稱道。”

    駢儷,指的是駢文,是六朝文學的結晶和主要特徵,其駢偶麗藻的文筆,深得士人的喜歡,並加以推行,把駢文的寫作推進到奏議、論說、公文、信札等各種作文的領域,要知道這個時候,還有沒有發出所謂的古文運動,詩賦文章,仍然是駢體的天下。

    兩三百來年,盡管有人認識到駢文的弊病,就從政治功利的角度、用行政手段試圖強行改革文體,但都沒有成功,因為隋唐時期的科舉考試,都以駢文寫對策,自然助長了駢儷文風的流行。

    虞世南、顏師友幾人,久居江南,受到南朝駢文的影響過深,已經成為積習,而且北朝文人之趨慕南朝文風,也是長期形成的風氣,改革文體,堪比改風易俗,當然不是朝廷隨意頒布幾道政令就能成功的。

    不過,盡管認為韓瑞的文章有所欠缺,但是深遠的立意,還是讓眾人為之傾倒。

    “的確,能詩善文,潛力非凡,猶如璞玉,若是不加以雕琢,令其散發光澤,就好比明珠蒙塵,讓人惋惜。”虞世南贊同道。

    “虞公,韓瑞乃是揚州人士。”顏師友突然強調。

    虞世南點頭笑道︰“同屬江南,本是一家。”

    “虞公記差了,揚州屬於淮南道。”孟東明說道。

    “某說的是古揚州,而非如今的江都。”虞世南悠悠說道︰“說起來,顏學政也並非揚州人士……”

    要是比論清淡,身為南陳朝遺臣的虞世南,自然要高明幾分,顏師友等人無語,互相觀望,暗暗腹誹某人的厚顏無恥。

    “虞公,能否看在同是南陳一脈的份上,高抬貴手。”

    不像祖籍山東的顏師友,世代在揚州定居的孟東明開口了,分量自然不同,所謂的南陳一脈,指的是當年虞世南與孟東明曾經在陳朝出仕,也算是同僚,後來陳朝滅亡,虞世南歸附隋朝,孟東明卻選擇歸隱,人各有志,自然談不上誰的選擇比較正確。

    然而,按照儒林賢士的評判標準,在一些江南士大夫的心目中,孟東明的德行,顯然稍勝虞世南。

    而今,明知孟東明並非故意讓自己難堪,虞世南唯有苦笑道︰“既然孟兄都這般說了,我豈敢不從。”

    意識到自己的話裡暗含諷刺,孟東明連忙揖身陪罪,心胸開闊的虞世南自然不會在意,笑了笑,擺手自嘲說道︰“無妨,屢為亡國之臣,苟活至今,怎怕人譏笑。”

    眾人欽佩,顏師友笑道︰“家祖先後仕於梁、齊、週,終於隋,掐算起來,亡國之數,更勝虞公。”

    戰亂初平的時代,從來沒有膩臣的說話,不然細算起來,唐高祖李淵,何嘗不是隋煬帝楊廣的膩臣,說白了就是,而今的儒士,信奉的是孟子那句,君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的名言,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亡,其實不過是帝王美好的妄想罷了。

    達到目的,喧囂幾句,顏師友等人告辭而去,虞世南起身相送,相約來日再聚,便返回廳中,卻踫見了韓瑞。

    腦袋陣陣酸脹,那是夜酒宿醉附帶的遺癥,韓瑞用力揉搓額頭,見到虞世南身影,連忙空首拜道︰“虞公,晨安。”

    “醒了?”虞世南和藹笑道。

    多少有點不好意思,韓瑞再拜道︰“昨晚醉睡未歸,多有打擾,請虞公勿怪。”

    “無妨,驛站,顧名思義,別的沒有,就是客房甚多,收容你還是可以的。”虞世南輕輕笑道,招來差役,奉上膳食。

    “虞公……”韓瑞想要推辭。

    “不必拘禮,用膳之後,老夫還有事情問你。”虞世南說道。

    猶豫了下,韓瑞以不快不慢的速度進食,之後淨手,跪坐於虞世南下首,輕聲道︰“請虞公垂詢,小子定然知無不言。”

    目光掠過贊賞,虞世南似乎有幾分激動,暗暗吸了口氣,沉聲道︰“你名韓瑞,可是居於東郊十里的韓家村?”

    “正是。”韓瑞答道,眼楮並沒有多少驚訝,反而浮現一抹恍然。

    “韓家村內,是否有個叫虞晦之人?”虞世南問道,表情鎮定,然而那雙撫膝的手,卻輕輕顫動起來。

    韓瑞毫不遲疑搖頭,在虞世南驚疑的目光中,低聲說道︰“韓家村,韓姓甚眾,寥寥幾戶雜姓,或鐵,或陳……,絕對沒有虞姓之人,不過… …”

    韓瑞回答肯定,虞世南神情失落,突然又振奮起來,急聲道︰“不過什麼?”

    “小子家中有位管家,名為晦,卻隨韓姓。”韓瑞說道。

    “是何模樣,是​​何底細,從何而來,因何成為你的管家……”虞世南坐不住了,顫音追問起來,蒼渾的眼楮裡,泛出驚喜的淚痕。

    韓瑞據實相告,末了,好奇道︰“虞公,晦叔是否你要找的人?”

    “武德元年……,時間相差不遠,應該是……你且再看,他是不是如此模樣。”虞世南掐指盤算,臉面掠出激動之色,突然從懷裡取出一個管軸,輕輕展開,卻是幅畫像。

    韓瑞低頭觀望,卻見畫中是個中年男子,蓄著美須,相貌英俊,玉冠錦衣,應是王公貴族之流,除去胡須與衣服,與韓晦有七八分相似,只要稍加打扮,簡直就是一個模樣,然而最讓韓瑞感到意外的卻是畫像角落的人名。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6:01 PM

本帖最後由 mu119 於 2011-4-28 06:04 PM 編輯

第九十五章 相見

    “虞世基。”韓瑞驚訝,望著虞世南,隱約有些明白過來。

    “如何,是否如此模樣?”虞世南期盼問道,低頭觀看畫像,輕輕撫摸,面有戚意,真情流露,一晃,也將近二十年了。

    “約莫有八分相似。”韓瑞語氣肯定,伸手指往畫像人物的脖子處,輕聲道︰“晦叔此處,也有粒痣子。”

    右手顫了下,虞世南冷靜下來,捲起畫像,聲音壓抑,緩緩說道︰“我要見他。”

    自然沒有意見,韓瑞答應,虞世南吩咐下去,門外差役立即準備車輛,待兩人上車坐好,揚鞭而去。行路途中,韓瑞固然有心打聽清楚,但是見到虞世南緊張、沉重的臉色,便識趣閉嘴,不敢有所打擾。

    一路無話,很快回到韓家村,馬車在宅院門前停下,韓瑞率先躍了下來,門前眼尖的奴僕望見,連忙迎了上來,笑著說道︰“郎君回來了,昨晚未歸,著實讓人擔心。”話是這樣說,臉上卻沒有擔憂之色,顯然只是在表忠心而已。

    “不是已經提前說過了嗎,可能要在城裡住一宿。”韓瑞隨口解釋,忽然問道︰“晦叔呢,在家吧。”

    “在,今日好像無事,沒見管家出門。”奴僕說道。

    “好。”韓瑞放下心來,連忙說道︰“趕緊去通知晦叔,有貴客前來,讓他快些出來迎接。”

    貴客?瞄了眼華麗的馬車,奴僕知靈點頭,連忙小跑而去。

    韓瑞見狀,走到車廂旁邊,小聲說道︰“請虞公稍候,晦叔馬上就出來了。”

    嗯,虞世南閉目應聲,呼吸悠長,正在壓抑激動的心情。

    “郎君,怎麼現在才回……”

    片刻,一個陌生而又十分熟悉的聲音傳來,虞世南再也按捺不住,掀開簾布,探目望去,蒼渾的眼楮迷離,朦朦朧朧,似乎又見到了往日的兄長。

    “六哥……”

    車簾捲起,韓晦也抬頭看去,漫不經心地與虞世南打了個照面,神思一陣恍惚,慢慢地呼吸急促,眼楮灼熱,盈溢出點點淚珠。

    “是十五郎麼。”虞世南伸出顫抖的手掌,飽經風霜的臉孔,也淌起了渾濁眼淚。

    “叔父……”幾乎撲爬而去,韓晦跪在馬車旁邊,緊緊握住虞世南的手掌,眼淚奔湧,失態地幽咽輕泣。

    “……蒼天不棄,真是我家十五郎。”

    掙扎似的下了馬車,虞世南抱住韓晦,老淚縱橫,叔佷相見的場面十分感人,韓瑞眼楮一陣紅熱,已經濕潤透了。

    然而,到底是歷經滄桑,心毅過人,叔佷兩人很快收斂心情,韓晦站了起來,攙扶著虞世南,輕聲道︰“八叔,前些時候,你不是在楚州巡察嗎,怎麼這般快就來到揚州了。”

    “哼,不快些過來,誰知道你是否又躲起來了。”虞世南不滿道︰“十幾年了,為何不來找我,眼中還有沒有我這個叔父。”

    “我……”韓晦無言以對。

    見勢不對,旁邊的韓瑞連忙打起圓場,笑道︰“虞公,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請進廳中落坐,再慢慢細談。”

    環視附近,發現有幾個韓家村民駐足而視,虞世南微微點頭,反正人已經找到了,正好慢慢地詢問,以釋心中的疑惑。

    三人走進廳中,攙扶虞世南坐於上首,韓晦在下首對坐,揮退奴僕伺候,韓瑞乾脆做起了端茶沏水的小廝。

    然而此時,誰也沒有喝水的心情,才坐下來,虞世南就追問道︰“十五郎,當日你不是與兄長,還有熙兒、柔兒他們一同……怎麼逃過一劫?”

    這個時候,韓瑞已經明白,自己的管家韓晦,其實是虞世基的兒子。

    話說當年,虞世基是隋煬帝的心腹大臣,言行深得帝心,朝臣無與為比,後來居於高位,便開始安逸享樂,恣其奢靡,雕飾器服,蠰官賣獄,賄賂公行,沒有了以前貧寒素士的風骨,在朝廷與民間的風評極差。

    虞世基有四子,長子虞肅,好學多才藝,可惜很早就死了,次子虞熙、虞柔、虞晦(韓晦),盡管年紀不大,但都有隋朝的官職在身,那時正逢隋朝末年,宇文化及軾君,虞世基父子自然逃脫不了。

    那時情況太亂了,盡管虞世南也在場,向宇文化及求情,只要他能饒過兄長虞世基,情願以身代死,宇文化及自然沒有答應,虞世南唯有眼睜睜看著兄長與三個佷子死於身前。

    十幾年過去,每當回想那個場景,虞世南傷心欲絕,然而就在半年之前,收到族人虞伋的來信,說是發現侄子虞晦依然存活,虞世南第一反應,自然是不相信,畢竟天下之大,偶爾見到相似之人,也十分正常。

    可是,虞伋的誓言旦旦,又讓虞世南帶著一絲希望,考慮許久,覺得有必要前來確認,哪怕到頭來,只是空歡喜一場,但是能再目睹親人容貌,也不枉遠赴萬里而來。

    不過,而今虞世南已經貴為朝廷秘書監,位高權貴,輕易離不開身,正忖思乾脆告假還鄉之時,天子有意派大臣巡視各地,簡直就是天上送來的機會,虞世南自然不會錯過。

    在路上時候,虞世南還能保持平靜心境,但是越近揚州,心中越亂,匆匆查探楚州之後,直奔揚州而來,宴會之上,見到韓瑞,想起虞伋曾經提過的韓家村,就動了心思,一番盤問,心中已經信了七八分,而今再親眼見到韓晦,自然再無疑慮。

    不過疑問隨之而來,當年韓晦明明已經……現在怎會安然無恙,既然能逃得其一,那麼其他人也有可能……想到這裡,虞世南激動難抑。

    沒有察覺虞世南的異樣,韓晦眼睛微閉,似在回思,喃聲道:“……叛亂之前,虞伋就來找過我們,要悄悄帶我們南渡避禍,可是阿耶已經讓宇文化及扣壓,我們豈能棄父背君,便留了下來,沒過多久,有​​​​兵將前來,將我們拿下與阿耶相會,那時叔父也在。”
 
    “嗯,你們三人都是虞家好兒郎。”虞世南說道,淚水盈落,當年慘事再度浮現腦中,宇文化及率軍北上,臨行之時,將一幫煬帝心腹押赴刑場,見到虞世南求情不得,虞晦兄弟三人競相請先死於父,行刑人答應虞晦兄弟請求,競相殺之。

    所以,問題就來了,人死了,難道還能復活不成?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9:46 PM

本帖最後由 mu119 於 2011-4-28 10:21 PM 編輯

第九十六章 表白了?

    韓瑞聽得仔細,也是十分迷惑、好奇,猜測紛紛,難道是臨刑時給人掉包了?

    顯然,韓瑞的猜測有誤,卻聽韓晦繼續說道︰“當日,我閉目引死,一陣疼痛,就不省人事,夜裡醒來,卻發現自己身在城外亂葬崗上,旁邊就是阿郎與兩位兄長的……”

    韓晦輕輕泣淚,解開衣襟,坦出胸膛,卻見一抹猙獰鮮紅的傷疤呈現在心口部位,讓人看了,都覺得心驚肉跳,不忍目睹。

    “十五郎,你受苦了。”虞世南顫聲說道,眼楮紅紅的。

    “那時,我很怕,腦中一片空白​​,趁著夜色,不辨方向,慌慌張張跑了。”韓晦撫著猙獰傷疤,輕聲道︰“在山里躲了幾日,才想到父兄… …仍在亂葬崗,又悄悄潛去,可是……那裡已經一片狼藉不堪,我翻遍了山崗,毫無所獲,真恨,對不起阿耶、兄長……”

    “不,不怪你。”虞世南淚流滿面,悔恨道︰“當日行刑……我暈厥過去,醒來之時,已在行軍途中,幾欲還返為你……父兄收斂屍身,可惜卻逃脫不得。”

    兩人抱首而泣,讓旁邊的韓瑞噓唏嘆氣,更加認識到生逢亂世的可悲,高官權貴又怎樣,運氣不好,身死之後,照樣給人遺屍荒野,連骸骨都找不到,就連一杯黃土也不留下。

    值得慶幸的是,也是得益於貴族身份,行刑之時,不同於普通百姓,直接砍頭,身首兩處,而是或刺心,或抹脖子,留有全屍,這是優待貴族的體面死法,而且也是因為宇文化及行軍匆忙,不然的話,給白綾、毒藥之類的,心髒天生偏移的韓晦肯定在劫難逃。

    “……在山中避禍,可是傷口日益惡化,我又不敢進城求醫,就要支撐不住時,巧遇九郎,是他救了我,而且又幫我編造戶籍,留在韓家養傷。”韓晦感激說道︰“無以為報,此後,我便留在韓家為僕,直到如今。”

    “理應如此。”虞世南也不介意,只是皺眉說道︰“初時幾年,戰亂頻繁,你隱名埋姓,乃是明哲保身之道,也可以理解,但是太平時候,你為何不聯繫我。 ”

    韓晦艾艾,吞吞吐吐,好像十分為難。

    沉吟了下,虞世南似乎有些恍然,卻勃然大怒道︰“十五郎,難道在你心中,我這個叔父就是那種……人不成。”

    為什麼這麼說,其中自然是有根據的,當年虞世基發達了,驕奢淫逸,享盡富貴榮華,但是對於依然貧寒的兄弟,也就是虞世南,卻置之不理,連擠濟的意思也沒有,這也是虞世基深為世人不屑的原因之一。

    而今,風水輪流​​傳,虞世南出仕唐朝,地位權勢日益增長,見到韓晦吱吱嗚嗚的,不願意正面回答,轉念想了下,自然認為,佷子是在擔心,自己與當年的兄長一樣,身居高位,卻翻臉無情。

    “當然不是。”韓晦連忙解釋,情急說道︰“叔父德行,天下皆知,怎會與阿耶……”

    呃,兩人相對無語,雖說虞世基的人品不怎樣,但怎麼也是他們的至親,一個是兄弟,一個是兒子,豈能有所誹議。

    “算了,且不提往事。”虞世南想明白了,說道︰“叔父也知,並非此個原因,不然多年以來,不來尋我也就罷了,卻連餘姚族人都沒有聯繫。”

    “此去餘姚,無非三五日航程。”目光灼灼,盯住韓晦,虞世南沉聲道︰“你為何不認祖歸宗?”

    遲疑片刻,韓晦輕聲道︰“佷子,只怕洩露了身份,會連累了叔父。”

    “何出此言?”虞世南眉頭一皺,迷惑不解。

    “日子太平之後,佷兒也有心向族裡稟明情況,但是聽聞叔父在李唐為官。”韓晦低頭說道︰“叔父也知,當年朝堂之上,阿耶沒少為難上皇,佷兒怕貿然聯繫叔父,會讓上皇心中起隙,不利於叔父。”

    上皇就是李淵,當年與虞世基同朝為臣,然而關系卻不和,怎麼說呢,為難、不和,其實只是修飾的說法,當年李淵為楊廣所忌,作為心腹大臣的虞世基,為了討得楊廣的歡心,沒少出陰謀詭計對付李淵,兩人的仇怨大得很。

    不過,世人皆知,虞世基與虞世南,兩人盡管是嫡親兄弟,卻不是同路人,李淵自然不會無故刁難虞世南,反而因其才學,予以敬重。

    略過秘辛,聽聞韓晦是在為自己著想,虞世南心中感動之極,含淚帶笑道︰“真是傻孩子,我今年已經七十有六,半只腳已經踏進棺中,隨時可能逝去,世間榮華,功名利祿,還有什麼看不透的,我寧可棄之,以換回血脈親人。”

    “叔父慎言,定能長命百歲。”韓晦慌忙說道。

    “古稀之年,還有什麼可忌諱的。”虞世南笑著,又感嘆道︰“倒是你,多年不見,早生華發,沒有了當年的風采,真是苦了你。”

    韓晦伸出布著厚繭的手掌,輕輕笑道︰“雖為尋常的百姓,苦縱然是苦,卻也有甜有樂,讓我甘之如飴,似比官宦子弟的聲色犬馬生涯,更加容易得到滿足。 ”

    “好,甚好。”虞世南微證了下,連聲贊道,眼中透出欣慰。

    生死離別,多年不見的叔佷在互述衷腸,韓瑞自然識趣的不加以打擾,靜靜坐旁觀看,時而助悲傷感,時而歡欣而笑,的確是個好觀眾,就當他感到被人遺忘之時,卻聽韓晦突然問道︰“叔父,你怎麼會與郎君同行的?”

    “哦,在宴會上遇見的。”虞世南眼楮多了抹欣賞,笑道︰“昨晚揚州刺史設宴,各地名流匯聚,你家郎君的表現,就如同天上皓月繁星,熠熠生輝,想讓人不注意都難,招人詢問底細,得知他是東郊十里韓家村人,自然要尋來打聽你的情況,或許就是上天注定的緣分,居然找對人了。”

    “郎君不是赴美之約,怎麼跑去參加宴會了?”韓晦驚訝問道,眉目間泛出笑意。

    “你說的是名為絳真的小姑娘吧,昨夜他還仗著酒意,向人表達愛慕之情。”不等韓瑞回答,虞世南就笑容可掬的說了句,末了,感嘆道︰ “年少,風流,真讓人羨慕。”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9:47 PM

第九十七章 辭行

    表白?韓瑞眼楮圓睜,驚聲道︰“怎麼可能。”

    “什麼不可能。”虞世南含笑道︰“你不記得了,當著眾人的面,拉著人家小姑娘的縴手,高歌表明心跡……”

    臉色煞白,韓瑞驚恐道︰“我怎麼一點印像都沒有。”

    “呵呵,宿醉,記憶有所缺失也正常,但是這般重要的事情,應該有印象的。”虞世南和聲說道︰“再想想,驛站廳中,翩翩起舞,對月當歌,酒過三巡之後,你做了什麼?”

    揉搓額頭,韓瑞鎖眉回思,隱約之中,腦中閃現幾個片段,模模糊糊的影像,就是虞世南提到的事情。

    不是吧,韓瑞撫額悲嘆,完了,常言喝酒誤事,果真如此。

    “小子,你嘆什麼氣,人家小姑娘也沒拒絕你。”虞世南故作驚訝道。

    咦,韓瑞抬頭,發現虞世南肯定點頭,心底突然湧起莫名沖動,崩跳了起來,匆匆忙忙穿好鞋子,一溜煙跑了出去,餘下句話︰“晦叔,我有急事出門趟…… ”

    “……小心,別摔了。”韓晦揚聲告誡,微微搖頭,突然急切問道︰“叔父,那小姑娘真的答應了?”也不怪韓晦著急,他還盼著韓瑞早些娶妻生子,繼承韓家的香火,對此事自然樂見其成。

    虞世南緩緩搖頭,慢條斯理道︰“他不過是吟了首詩而已,隱約包含仰慕之意,算不得是表明心跡。”

    啊,韓晦錯愕,問道︰“那叔父為何……故意誤導郎君,也不怕弄巧成拙。”

    “你我叔佷相認,這小子在旁觀望了半天,居然不懂迴避,真是孺子不可教也。”虞世南淡然說道︰“自然要找些事情,將其打發出去。”

    呵呵,韓晦輕笑,明白了虞世南的心思,並且深以為然,不怪人家腹黑,只怪韓瑞不知情識趣,在旁邊津津有味欣賞半天,又哭又笑的悲歡離合苦情戲,自然要付出點代價。

    “況且……”虞世南微笑道︰“他拉扯人家縴手時,小姑娘也沒有掙扎,分明是郎有情,妾有意,老夫只不過是居中促合而已。”

    “謝謝叔父。”怔了下,韓晦嘴角泛出燦爛笑容。

    “既然如此,那就隨我回家吧,以前不知倒也罷了,而今再讓你流落在外,百年之後,叫我如何面對兄長。”

    “叔父,我……”

    小船悠悠,江上的清水,在艷陽的映照下,波光鱗鱗,細軟如沙,清澈透明,江邊岸上,可謂是楊柳花飛、鶯燕啁鳴、暖陽和風、瑞氣宜人,然而,韓瑞卻顧不上欣賞途中美景,在艙中坐臥不安,不停催促船家加快速度,恨不能化身為雀鳥,張翅飛撲。

    好不容易,小船來到溫香小築的岸邊,付過船錢,韓瑞連忙躍然上岸,快步走到院門之前,拾著那個精緻小巧的門環,心中卻遲疑起來,心念百轉,糾結猶豫了好久,韓瑞還是沒能有所決斷。

    “吱 。”

    院門突然開了,有事外出的小婢女好像也嚇了跳,待望清楚是韓瑞之時,小手拍著胸口,盈笑道︰“原來是韓郎君,真是巧呀。”

    “的確好巧。”韓瑞尷尬笑道。

    “韓郎君快些進去,小姐在廳中等候多時了。”婢女調皮吐舌,巧笑道︰“婢子有事出去買些物事,就不陪你了。”

    等我?怦然心動,韓瑞自然答應,目送婢女出門,也不再猶豫,舉步而入。

    院中,幾個婢女穿梭如蝶,似乎在忙碌什麼,不過見到韓瑞身影,紛紛止步,盈身施禮,嬌聲問好。

    韓瑞含笑回禮,慢慢走到廳前,卻見絳真盤坐席間,烏黑青絲如瀑,散落綽約多姿的腰身,充滿著難以描繪的柔和,似乎不知有客到訪,嫩白小手輕托著精緻下頜,側身微躺,盡管掩在羅裙之中,但是修長似玉般柔潤的雙腿,卻令人遐思。

    咳,韓瑞輕輕提醒示意,打量著四周,只見室內窗明幾淨,一塵不染,靠牆放著一排書架,架上置滿詩書,充滿了墨香氣息。

    “……這麼快就回來了,啊,是韓郎君。”聽聞動靜,絳真隨口說道,秀首微抬,眼眸微亮,露出驚喜之意,粉白透紅的臉上波光盈盈,換了件素淨的寬敞布衣,不施脂粉的打扮,更加襯托出少女的純真和靈秀,卻比昨晚的華麗盛裝更加順眼舒服。

    自然,這只是韓瑞的想法。

    望著含笑站在廳前的韓瑞,絳真俏臉暈紅,頗有幾分嬌羞,縴指輕扯羅裙,起身跪坐,不好意思說道︰“一時失禮,讓韓郎君見笑了。”

    “怎會,天真自然,不加掩飾,方是本性。”韓瑞說道,走來跪坐其側,嗅著隱約撲來的淡淡幽香,心中縱有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幸好,絳真沒讓他猶豫的時間,捏著蔥嫩縴指繞盤幾縷青絲秀發,盈盈笑道︰“韓郎君來得真是好巧,不然我還要去請你呢。”

    “為何?”韓瑞的表情很鎮靜。

    絳真收斂笑容,無比認真說道︰“明日,我要去越州。”

    微微一怔,韓瑞笑了,十分燦爛,輕聲道︰“終於下定決心了?”

    “考慮好久,終於相通了,我不能再猶豫下去。”絳真瑩白縴手握成柔潤的小拳頭,眼眸中帶著期盼︰“韓郎君,你會支持我的,對嗎? ”

    “當然。”韓瑞毫不遲疑,笑著說道︰“王兄就住在越州山陰縣……,你尋到他之後,記得代我向他問好。”

    “會的,謝謝。”絳真說道,輕輕低頭,雙手籠於袖,交纏起來。

    “不客氣。”韓瑞回聲,沉默了片刻,忽然說道︰“突然想起,我還有些事情未辦,現在要回去處理,就不多打擾了。”

    “沒事,以後有空,記得常來。”絳真起身相送,到了廳門,縴手微揮,低聲道︰“慢走。”

    微微停步,韓瑞說道︰“明日,我要陪虞公,或許沒空去送你,請多見諒。”

    “無妨……”絳真輕輕說道,等她抬頭之時,卻發現韓瑞已經離去了,悵然若失,呆呆望了片刻,慢慢返回。

    旁邊,鄭姨走了出來,輕輕搖頭,暗嘆道︰“小姐,錯過了,希望你莫要後悔。”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9:52 PM

第九十八章 順風

    又是個風和日麗的清晨,陽光明媚,從幾株鬱鬱蔥蔥的樹木枝葉間投射穿梭,印下團團搖曳婆娑的斑駁影痕。

    迷迷糊糊的,韓瑞從榻上翻身起來,半瞇著眼楮,朦朦朧朧推開房門,伸手摭擋紅彤彤的陽光,張嘴打了個阿欠,模樣十分疲憊,好像還沒有睡足,不知身外之事。

    “韓郎君,洗臉。”

    “漱口……”

    腦袋暈沉,渾渾噩噩,韓瑞閉目,任人擺布,直到溫熱的毛巾敷在臉上,才有幾分精神,茫然睜開眼楮,望著旁邊幾個婢女,有些陌生,反正不是韓家之人,遲鈍地偏頭側想,記憶點滴浮現,這裡,好像是……

    “二十一郎,起了沒有。”

    沙啞中,略帶痛苦的聲音傳來,咚咚咚,伴隨沉重的屐步,錢豐走了過來,帥氣小胖的臉孔也是充滿倦容,不時用粗短的肥手揉搓,彷彿面團,揉出各種形狀,如同初生的嬰兒,頗是可愛。

    “三哥。”韓瑞本能叫喚,其實腦袋跟糨糊似的,渾濁成團,意志根本沒有完全清醒,茫然了片刻,突然打了個激凌,驚訝道︰“三哥,你怎麼會在這。”

    “這是我家,我當然在這裡。”錢豐沒好氣道,捏著脹痛的額頭,暗暗尋思,幾日不見,這小子怎麼變得那樣能喝了。

    “哦,那我怎麼在這。”韓瑞迷糊問道。

    圓圓的眼楮頓時瞪直,關切上前,錢豐吃驚道︰“二十一郎,你沒事吧,難道真是喝多酒了,壞了身子?可要尋醫生來。”

    “喝多了?”韓瑞渾然想了下,釋然笑道︰“或許吧,不過身體倒是沒覺得有什麼不適的地方,不須管它。”

    “沒事就好。”錢豐放下心來,吩咐道︰“讓廚房熬三盅補湯來。”

    婢女柔場答應,韓瑞連忙說道︰“一盅就行了。”

    潛台詞是多了喝不完會浪費,卻見錢豐白了個眼,理直氣壯道︰“有兩盅是我的。”

    韓瑞頓時無語,幾個婢女偷偷竊笑,柔柔行禮,告退而去。

    幾個婢女才走,錢豐立即撲了過來,揪住韓瑞手腕,以他的體型,卻做出這樣高難度的動作,也真是難為他了。

    “三哥,怎麼了?”韓瑞嚇了跳,發現錢豐眼中盡是仰慕之色,加上沒有其他動作,這才稍微放下心來。

    “虞公的墨寶!”錢豐十分期待。

    “還沒裱飾呢。”韓瑞笑道︰“過幾日,待我找個巧手匠師,精心裝飾妥善之後,再藉你觀賞。”

    “何須等幾日,現在就去啊。”錢豐急切道︰“我認識個巧匠,裝飾技藝非常高明,找他準沒錯。”

    “不急。”韓瑞笑道︰“待我先給錢叔父、嬸嬸請安見禮,再去也不遲。”

    “二十一郎,你真喝糊塗了。”錢豐無奈說道︰“昨晚我不是說過了麼,阿耶、阿娘不在家裡,出遠門了。”

    “啊,什麼時候的事情,怎麼不通知我來相送。”韓瑞說道。

    “就是前天。”摸著圓潤的臉龐,錢豐頗有幾分不好意思,羞愧道︰“好像是阿娘家來信,當天接到書信,就隨意收拾幾件衣裳,匆匆忙忙走了,本來是讓我知會你的,但我卻忘了。”

    韓瑞再次無語,皺眉道︰“什麼事情,這般著急。”

    “誰知道,或者是阿娘家的某個長輩逝世吧。”錢豐毫不在意道,顯得非常沒心沒肺。

    不過,韓瑞卻也能理解,畢竟多年以前,還真從​​來沒有聽說,錢豐娘舅之類的親戚前來拜訪過,感情如此淡薄,也不怪錢豐表現這麼無情。

    “這次出門,估計要一個多月才能回來。”錢豐嘿嘿笑道︰“以後,錢家就是我說了算,終於不受管束了,感覺真是愜意。”

    韓瑞輕笑,也知道這不過是錢豐的癡心妄想而已,且不提錢家的各行生意,就是家中的大小事務,肯定是管家與幾個忠僕打理,而且知子莫若父,錢緒也一定會留下限令,不會讓錢豐有得意忘形的機會。

    不忍開口打擊,韓瑞別過話題道︰“三哥,既然叔父信任,讓你持家,那以後就不能天天往外面跑了,有損一家之主的風範。”

    “那是……自然。”錢豐答應得有點勉強,想了想,頓時愁眉苦臉起來,若是不能出門,那與以前有什麼區別。

    所謂心寬體胖,反過來說,也有點道理,瞬間把問題置之腦後,錢豐腆著臉笑道︰“二十一郎,這幾日你是否有空?”

    “有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在家我就是個閑人,什麼都缺,就是不缺時間。”韓瑞說著,忽然皺眉道︰“三哥,你不會是想讓我幫你看家吧。”

    “不會,怎麼會。”錢豐連忙擺手,訕笑了下,又嘻嘻笑道︰“一點小事,對你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不會拒絕吧。”

    “那也要看是什麼事情。”韓瑞不敢把話說得太死。

    “十分簡單。”錢豐笑容依然燦爛,卻略帶幾分認真道︰“我有幾個同窗,一直想找個機會與你結交認識,就是不知道是否有這個榮幸。”

    “三哥,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韓瑞埋怨道。

    錢豐愕然,強笑道︰“怎麼說。”

    “不管什麼時候,你直接帶來就是,見面就算是認識了,哪裡還要什麼機會。”韓瑞笑呵呵道︰“人多才熱鬧,不然總是你我兩個喝悶酒,多無聊啊。”

    拍了拍頭頂,錢豐欣喜莫名,歡暢笑道︰“對,是我錯了,沒有想到,真的沒有想到……”最後一句,聲音微不可聞,畢竟韓瑞的名氣,與之前相比,已經大大不同了。

    在錢家待了大半個時辰,喝完了那盅,比海碗還有大幾分的補湯,摸著鼓漲的肚子,韓瑞告辭離去,相約來日再會,與錢豐的那幫同窗好友宴飲。

    小船悠悠,河水微波粼粼,清澈透明,不急不緩,總是潺潺地流著,一直延伸到無邊無際的遠方,韓瑞迎風而立,陣陣乾爽的清風拂面,衣袂飄飄,眉宇之間,神情平靜,面朝南方,嘴角微微浮起淡淡笑意。

    這個時候,她應該起航了吧,祝一路順風,事成而歸。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4-28 09:54 PM

第九十九章 勸誘

    在揚州停留將近半個月,虞世南終於準備離去,一幫大小官吏,自然要擺下餞行宴,以示歡送,消息傳出,又引得全城名流轟動。

    清晨,揚州湖中,水天一色,魚群不時浮掠水面,清靜的空氣中彌漫著清爽的氣息,沁人心肺,晴空之下,似如碧波萬傾,水平如鏡,清秀婉麗的風姿,似是一泓曲水宛如錦帶,如飄如拂,時放時收,另有一種清瘦的神韻。

    這湖,自然就是後世大名鼎鼎的揚州瘦西湖,不過此時,卻另有稱呼,或西湖,或長春湖,還沒有約定俗成的名字,此時湖邊的空曠坪上,已經聚集了諸多名流,等候了許久,卻不見虞世南的蹤影。

    沒人露出不耐之色,畢竟好歹人家也是大人物,擺足架子也正常,況且又提前打過招呼,回京之後,或許再無機會前來,準備再暢遊一遍揚州城各景,以便銘記於心,充分說明了虞世南對揚州的不捨,眾人餘有榮焉,怎麼會有其他意見。

    遊揚州城,最好從城西碼頭上船,這裡是當年隋煬帝南巡時登舟的地方,幾經戰亂,碼頭幾乎已沒有什麼皇家氣派,淪落成為百姓隨意停泊的岸口。

    烏蓬輕巧,先是繞著城牆水道,轉了圈,然後進到湖中,隨著小船的前行,岸邊的樹木愈來愈多,湖面愈來愈開闊,空氣也愈來愈新鮮,在水面上飄蕩的微風裡,清風徐徐,撲面而來,可以讓人瞬間消除胸中的鬱悶。

    綠蔭掩映之間,彷彿看見了城牆的堞影,岸邊的長廊短亭之間、綠樹紅花之中,有無數青青楊柳隨風飄揚,見證著楊廣當年在揚州大興土木,開渠挖道,貫通南北大運河,種植楊樹的遺跡。

    揚州水多,橋自然也不少,典型的江南小橋流水人家建築,幾乎每前行幾分,就要在橋洞穿梭而過,或挺拔秀麗、或厚重雄渾,風格迥異,令人目不暇接。

    然而,湖橋風光再美,也吸引不住虞世南半點注意,卻聽他在做最後的努力,輕聲說道︰“十五郎,考慮如何了?今日是​​最後的期限,你無論如何,也要給我個答案。”

    “叔父,我……”韓晦猶豫,在虞世南的逼視下,終於低頭說道︰“今日,我是來送叔父起程回京的。”

    “你……”虞世南惆悵嘆氣,輕聲道︰“見你遲遲不肯答復,我也料到是此情況。”

    “在此地生活近二十年,已經習慣了,難以割捨,希望叔父能體諒。”韓晦低聲道,抬起頭來,目光十分堅定,顯然是下了決心。

    沉默片刻,虞世南說道︰“如此,隨你。”

    “謝叔父。”韓晦拱手道。

    虞世南輕聲道︰“有空,回鄉祭祖歸族,那裡,有我為你們立的衣冠塚,既然你平安無事,自然要撒下。”

    韓晦點頭答應,艙中又安靜下來,突然,虞世南側身說道︰“小子,不用躲在外面竊聽,可以進來了。”

    韓瑞訕訕走來,辯解道︰“虞公,我只是路過,並非存心為之。”

    藉口真爛,要知道小船不大,才能容納三五人而已,船頭到船尾,只有從艙中穿過,怎麼可能路過哪裡去。

    啞然失笑,虞世南搖頭,招手道︰“過來,陪老夫說幾句話。”

    韓瑞乖乖坐到旁邊,恭敬道︰“請虞公賜教。”

    “今年十七歲吧,才學尚可。”

    “虞公誇贊了。”

    “不是誇贊,老夫敢言,京城,甚至關中各州,如你這般年紀的,才學未必及你。”虞世南十分肯定,發現韓瑞沒有露出驕傲自得之色,心中暗暗點頭,繼續說道︰“然而,與他們相比,你的見識,卻大大不如了。”

    “京城乃國之都城,自然是才俊如雲,小子自愧不如。”韓瑞說道。

    “妄自菲薄。”虞世南訓道︰“老夫似你這般年紀,才氣或許不及你,但是論起見識,肯定超出許多來。”

    “虞公大才,小子更加不敢與之相比。”韓瑞笑道。

    “又日虛妄之語。”虞世南不滿搖頭,斥道︰“非你不如人,究其原因,無非是行萬里路而已,讀書萬卷又如何,偏安揚州之地,就好比坐井觀天,不知天地之大,不識江河之遠,又能有什麼見識可言。”

    哦,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道理十分簡單,韓瑞自然明白,只不過是,弄不清楚,怎麼虞世南好像比自己還要激動。

    “少壯之時,好比朝陽,冉冉升起,但若想光芒萬丈,普照大地,非下一番苦功不可。”虞世南諄諄教導道︰“揚州,甚至江南,不過是天下一隅而已,若只是偏守此地,不思進取,能有何成就可言……”

    “那虞公的意思是?”韓瑞迷惑問道。

    “走出揚州去,到京城長安,見識天朝國都,四夷臣服,萬邦朝拜之地,天下客賈雲集似海,文人士子爭相而來。”虞世南揮手,語氣充滿了鼓惑,引誘道︰“秦川雄帝宅,函谷壯皇居,綺殿千尋起,離宮百雉餘,如此恢弘氣象,若是不能親眼目睹,必將遺憾終生。”

    “連甍遙接漢,飛觀迥凌虛,雲日隱層闕,風煙出綺疏。”韓瑞喃喃,接了下半闕,全唐詩開卷第一首,印象自然深刻。

    “天子親筆詩之,可知帝都之氣勢雄壯。”虞世南由衷嘆道︰“老夫雖居之日久,卻難以用筆墨描繪萬分之一。”

    “長安……”韓瑞輕嘆,腦海之中浮光掠影,號稱空前繁榮昌盛、輝煌壯麗的時代,它的都城,又會是什麼模樣,的確難以想像。

    “叔父!”韓晦的聲音,飽含著深深的不滿,自然清楚虞世南在打什麼主意。

    裝做沒有聽到,虞世南含笑說道︰“小子,怎樣,有無興趣到長安一遊?”

    望了眼韓晦,韓瑞笑道︰“以後再說,肯定會有機會的。”

    “滑賴。”虞世南笑罵了句,也不勉強,舒展了下身體,探頭出艙,看著岸上的景色,眼楮泛出淡淡傷感,輕聲道︰“一晃眼,二十年了,真是物是人非,……當年勞師動眾興建的迷樓,卻化作了雲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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