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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賁氏 -【鐵騎】《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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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u119
時間:
2011-3-15 10:19 PM
標題:
虎賁氏 -【鐵騎】《連載中》
本帖最後由 mu119 於 2011-3-16 10:52 PM 編輯
【小說書名】:
鐵騎
【小說作者】:
虎賁氏
【作者簡介】:
無
【其他作品】:
爭隋
【內容簡介】:
鐵騎之下,安有完卵。裂變的歷史,落日余輝的帝國,即將迎來動亂的大時代;在大漠的烈風中,穿越者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里用刀劍殺出一條血路。
【小說封面】: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3-15 10:20 P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一章 郭虎禪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蔚藍的海面上閃著點點金光,閃得讓人睜不開眼。
沐浴在溫暖的晨曦下,郭虎禪坐在合金的輪椅上,張開手遮擋著眼前有些刺目的水光。
銀鈴般的笑聲在清晨寂靜的沙灘上忽地迴盪起來,郭虎禪回過頭看著在父母陪伴下嬉笑著打鬧的小女孩,臉上露出了複雜的神情。
郭虎禪是個被拋棄的孤兒,小時候的一場高燒,讓他失去了行走能力,那是個和今天一樣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日子,他被記憶中面容早已模糊得只剩下輪廓的父親和母親帶到了這片有著象牙白般細沙的美麗沙灘,然後他再也沒有見過他們。
海岸邊的公路上,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幻影靜靜地停著,駕駛座內如獅子般強壯的中年人透過車窗,望著在沙灘上癡癡地看海的郭虎禪,他記得第一次見到郭虎禪時,那個六歲大的孩子在黑暗中雙手是血地在漲潮的沙灘上爬著,只為了活下來。
「二十年了。」中年人自語著,每年的這一天,郭虎禪都會來這片沙灘,看一天的海。
遙遠的海面上,一艘熄火後隨著波浪輕輕搖擺的白色快艇上,半跪在船舷邊的狙擊手透過瞄準鏡看著那個因為長期缺乏日照而膚色如死人般蒼白的青年,手指滑落在扳機上,十字準星對準了青年的眉心。
三合會白紙扇,美國唐人街大龍頭吳梓穆的得力心腹,出道兩年,死在手上的只有三個人:洛杉磯黑人幫派葛洛夫家族的叛徒斯莫克,意大利黑手黨佛瑞利家族的教父法蘭科,史丹頓山口組的初代目葛西一樹,每一個都是梟雄巨擘,手上沾滿血腥的人物,但是最後都無一例外地在窮途末路的絕望中死去。
作為一名職業殺手,狙擊手對於自己的每個任務目標都會仔細搜集各種有關的情報,但是對於這個深居簡出,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三合會白紙扇,他只有委託人送來的一張小紙片上的內容,一張模糊的坐在輪椅上的青年照片和這片沙灘的地址以及日期。
沙灘上,打向海岸的浪花濺濕了蓋住郭虎禪雙腿的羊毛毯,不過郭虎禪卻恍然未覺,只是放下了遮擋陽光的手臂,感受著那種溫暖。
海濱公路邊,中年人走下了車子,海風吹亂了他的滿頭卷髮,他和身後兩人都是保護郭虎禪這位白紙扇的,突然間他的瞳孔如針孔般收縮了一下,他捕捉到了遙遠的海面上閃過的一抹瞄準器反光。
剎那間,中年人瞬間拔槍開火,炸裂的子彈出膛聲打破了海邊的寂靜,驚起了停落在礁石上的無數海鳥,身後兩名三合會內的雙紅花棍則是如同獵豹般竄出,掠向沙灘上的郭虎禪。
又一聲呼嘯的刺耳槍聲響起,快艇上,狙擊手的手指從扳機上落下,望著遠處因為槍聲而混亂一片的沙灘,發動了快艇的發動機,平靜的海面上隨著一陣轟鳴聲,快艇在飛濺的浪花中消失在了趕到沙灘上的中年人的視線中。
郭虎禪低下頭看著胸口白色的襯衣上如同盛開的鮮花般滲出的鮮血,整個人無力地從輪椅裡滑落,摔在了打上岸頭的海水裡。
冰冷的海水中,郭虎禪的意識渙散了起來,腦海裡過去經過的景象如同走馬燈一般流轉,最後定格在了那個溫暖的清晨,他被父母帶到海邊的畫面中,然後便是一片最深的漆黑。
…
大漠的天氣就像善變的女人,翻臉無情。.
巨大的牛皮帳篷裡,杜老大正坐在一盞昏暗的羊角燈下,擦他的刀。
帳篷外是呼嘯如狼嚎的風聲,滿天都是沙子,一圈駱駝跪在沙礫堆裡,圍住了身後的營地。
這場可怕的風暴已經持續了八天,杜老大保護的商隊也已被困在這裡八天,連最倔強的駱駝都開始萎頓,但是杜老大卻仍舊像他的刀一樣,冷酷而沉靜。
杜老大起身走出了帳篷,開始每日一次的例行巡檢,他曾是安西都護府的一名校尉,至今還保持在軍中養成的習慣,不管什麼時候,他都不會放鬆戒備。
一出帳篷,拇指粗細的沙礫打在身上,杜老大瞇起了右眼。
杜老大只有一隻眼睛,另外一隻在三年前帝國和黑衣大食的戰爭裡,被箭射瞎了,不過他仍然比商隊裡所有的人看得更遠更準,一眼就看到了遠處風沙裡露出的半截衣角。
杜老大走了過去,把人弄了出來,然後走到邊上不遠處替商隊看守駱駝的蕃人身邊,腰間的馬鞭子到了手中,狠狠一鞭子抽了下去。
淒厲的慘叫聲響了起來,捂著血淋淋的臉,看守駱駝的蕃人蜷縮著身子抽搐了起來。
「下次再偷懶,我打下來的就不是鞭子。」杜老大的聲音冰冷,扔下這句硬邦邦的話後,拎著從沙子裡挖出來的人,走回了自己的牛皮帳篷。
…
就像是做了一個最長的噩夢一樣,郭虎禪醒過來時,看到了一張古銅色的臉,臉上只剩下一隻磣人的獨眼,透著凶光。
「你是誰,為什麼在我的營地裡?」杜老大的聲音就像是粗糙的沙子一樣,那柄狹長的橫刀就在他的手裡露出了因為飲血太多而變得暗沉沉的刀身。
這把刀一定殺過很多人,這是郭虎禪看到這把刀後腦子裡唯一的念頭,但是很快森冷的刀鋒擱在了他的脖子上,那股刺骨的寒氣讓他清醒了過來。
郭虎禪記得殺手的子彈穿透了他的心臟,絕不可能活下來,但是現在他躺在簡陋的帳篷裡,被一個披甲的古代男人盤問來歷。
「我…不知道?」郭虎禪的聲音沙啞,就像隨時會斷氣一樣。
杜老大收回了刀,這個來歷不明的小子沒有撒謊,不過讓他在意的是這個小子在面對生死關頭時眼裡的那份沉著和冷靜,這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郭虎禪並沒有因為脖子上離開的刀鋒而放鬆,因為這時候他的腦子裡忽地迸出了無數畫面,如同走馬燈不停地變幻,感覺就好像是千萬根鋼針一下子扎進了腦袋,那種劇烈的疼痛讓醒過來的郭虎禪再次暈厥了過去。
杜老大看著昏過去的郭虎禪,並沒有太在意,不管這個小子是什麼來路,至少還算入他的眼,他並不討厭,這就足以讓他留下這個小子在自己護衛的商隊裡。
不知道過了多久,郭虎禪才再次醒了過來,昏沉沉的帳篷裡沒有一個人,剛才那個披甲帶刀的男人不知道去了哪裡。
看著現在那雙瘦弱的手,郭虎禪自嘲地笑了起來,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成了這個陌生世界的一個少年,而且擁有的記憶也模糊不全,除了知道還姓郭以外,其他的只是那些不連貫的畫面罷了。
從最後那充滿黑暗的冰冷海水的回憶中擺脫出來,郭虎禪想到自己現在還活著,心裡面充滿了生存下來的喜悅。
帳篷的簾子被掀開了,呼嘯的風沙衝入,打在郭虎禪的臉上,火辣辣地疼,這時他看到了先前離開的杜老大,這個像狼一樣凶戾的男人手裡提著水壺。
「水。」郭虎禪用盡了渾身的力氣,伸出了手抓向那男人手裡的水壺,渾身滾燙的那種乾涸讓他腦子裡開始神智不清起來。
杜老大把水澆在了這個突然間掙扎起來的小子身上,冰涼的清水讓郭虎禪清醒了過來,這時候杜老大已經按住了他,「不想死的,就給我躺下。」
依然是粗糙如沙礫,彷彿磨刀一樣的難聽聲音在耳畔響起,不過郭虎禪已經沒有了開始的彷徨,他聽話地躺了下來,看著這個渾身都帶著一股凶戾的男人盤腿坐在自己身邊,用柔軟的絲巾沾上清水,擦拭他開裂的嘴唇,讓清水一點一點地滴下,滋潤著嘶啞的喉嚨。
過了很久,杜老大擦拭完眼前這個很討人喜歡的小子的身體,才把水壺給了他,在一旁看著他小口小口地吞嚥,以免傷到身體,『這是個聰明的小子』,他心裡這樣想到。
郭虎禪現在的身體年紀不大,最多十三四歲的樣子,這讓郭虎禪有些不習慣,當他喝完水壺裡剩下不多的水後,看向了那個像是獨狼一樣的男人道,「謝謝你救了我。」
「你叫什麼名字,小子?」杜老大有些意外地看著面前很快恢復了些精力的郭虎禪,幫郭虎禪擦乾淨身體以後,他才發現這個皮膚白皙,身上沒有半點蠻子騷味的小子和他一樣是個漢人。
「我姓郭,名字叫虎禪,老虎的虎,禪定的禪。」郭虎禪猶豫了一下,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因為他不知道自己現在這郭姓少年的名字叫什麼。
「郭虎禪,虎之勇猛,禪之沉靜,好名字。」杜老大愣了愣,沒想到自己撿到的這個小子是個世家子弟,這樣的名字可不是一般的人家能取得出來的。
「我姓杜,名字已經忘了。」杜老大的神情忽然變得有些黯淡,但是很快就恢復了過來,朝郭虎禪道,「這個商隊裡的人都叫我杜老大。」
杜老大很忙,看著和自己說了沒幾句話的杜老大忽然離開,躺下的郭虎禪這樣想到,到目前為止,他只知道自己現在在一支商隊裡,而杜老大似乎是這支商隊的頭。
郭虎禪闔上了眼睛,那些斷斷續續的畫面在腦海裡閃過,他努力地想要把它們連貫起來,好知道自己的身份,為什麼會在這裡。
穿著盔甲的士兵,燃燒的房屋,把自己送上馬車的男人,火光裡的廝殺,郭虎禪就像是做了一個噩夢一樣,當他睜開眼睛時,四肢冰涼,身上沁滿了冷汗。
郭虎禪想將夢裡的那些畫面聯繫起來,就像是將拼圖碎片完整地拼接起來,可是卻毫無頭緒,他唯一能肯定的就是那個將自己送上馬車的男人是自己的親人。
飢餓讓郭虎禪放棄了繼續探索下去的念頭,他撐起了身子,想要站起來,可是兩條腿上沒有半點力氣,才剛剛直起腰就摔倒在了地上。
這時候,帳篷簾子被挑開了,風沙一下子迷了郭虎禪的眼,杜老大蹲了下來,一隻手拎著郭虎禪把他重新扔上了胡床,將一碗盛滿的粥放在了邊上。
聞到粥的清香味,郭虎禪精神了起來,看著盤膝坐在一邊的杜老大道,「謝謝。」說完,便拿起那碗粥低頭吃了起來。
杜老大的臉上沾滿了黑糊糊的炭灰,對於這個從來沒有為自己肚子操心過的男人來說,讓他煮鍋粥比打一場仗還累,不過看著面前的郭虎禪吃得很香的樣子,杜老大覺得還是值得的。
當一碗粥全部下肚以後,郭虎禪放下了手中的大碗,朝杜老大道,「多謝杜大哥相救。」雖然兩人的年紀,讓他喊一聲杜老大『叔』都不打緊,不過他始終還是不習慣現在自己的年紀。
看著郭虎禪喊自己大哥,杜老大那張刀一樣硬的臉上笑了起來,這個小子真是有趣得很,自從離開龜茲,已經三年沒有人這樣喊他了。
「還記不起怎麼到我這裡的?」杜老大的目光落在了郭虎禪的臉上,雖然他很喜歡這個不知道哪裡來的小子,但是作為商隊的保護者,他不能隨便收留一個陌生人。
「我只記得我從一座城市裡逃出來,在路上被人抓了起來。」郭虎禪回憶著身體裡最後嘎然而止的幾幅畫面,朝杜老大道,「後來遇到了沙暴,我趁人不注意,偷偷逃了出來,然後就不知道了。」
郭虎禪的話讓杜老大皺起了眉頭,目前整個河中都是帝國和黑衣大食的緩衝帶,夾在帝國和黑衣大食中間的河中諸國的叛亂此起彼伏,帝國和黑衣大食各自支持的昭武九姓互為仇敵。
看著杜老大臉上露出的凝重神情,郭虎禪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心裡面有些緊張。
「以後有什麼打算?」杜老大看向了郭虎禪,他的問題讓郭虎禪沉默了下來,郭虎禪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有什麼打算。
「沒有去處的話,就跟著我吧。」杜老大站了起來,朝一臉迷惘的郭虎禪說道,「只要我在,就不會餓著你。」
郭虎禪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或許現在只有這個面惡心善的男人能夠讓他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活下去。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3-15 10:21 P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二章 大漢
郭虎禪醒過來的第二天,沙暴停了,這讓原本反對杜老大收留他的商人們轉變了態度,也許是因為他帶來了好運的緣故。
杜老大帶的商隊並不大,只有一百多匹駱駝和幾十匹馱馬,除去杜老大自己手下的十來個野兵,那些商人和他們自己帶的奴僕數量加起來還不到兩百人。
在來往於東西方之間的絲綢之路上,這樣規模的商隊充其量只能算是小型商隊,和那些動輒千人,甚至數千的龐大商隊根本無法相比。
天氣放晴後,商隊再次出發了,而郭虎禪也成了杜老大的跟班,商隊裡的商人大半都是胡商,雖然會說漢話,但是音調並不標準,他們總是目光閃爍地看著郭虎禪,因為換上一身乾淨衣服的郭虎禪是個漂亮的少年,對於這些長年和人打交道快成人精的胡商們來說,郭虎禪怎麼看都不像是杜老大口中的小奴隸崽子,倒有幾分世家子弟的風範。
騎在駱駝上,郭虎禪看著四周除了沙子還是沙子,精神有些倦怠,他已經在杜老大的商隊裡待了十五天,不過起碼他已經弄明白杜老大和那些野兵口中的帝國到底是哪個朝代了:隋末割據的亂世本該為李唐王朝統一,但是卻被現在的『大漢帝國』所取代。
對於郭虎禪來說,這並不是什麼好消息,因為這意味著他所知道的歷史完全沒有了用處。
「想什麼呢?」郭虎禪邊上,一個同樣騎著駱駝的高大青年朝皺起眉頭的郭虎禪問道。
「沒什麼,只是在想,什麼時候才不用看沙子。」郭虎禪看著這個叫李虎的野兵,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杜老大手下有十九個野兵,都是安西都護府的士兵和當地胡女生下的漢兒,不過那些士兵的家裡大多數並不承認這些漢兒的身份,只有些運氣好的漢兒才能繼承家業,大多數漢兒只能淪為保護商隊的野兵,或者去當馬賊。
「再有差不多三天的路,我們就可以到鳥飛州,那裡很熱鬧。」李虎看著前方一望無垠的沙丘,自語了起來,「我在那裡有個相好,是個漢人姑娘,等我存夠了錢,我就娶她。」
看著說話時傻傻地笑了起來的李虎,郭虎禪有些羨慕這個把腦袋別在褲襠上混飯吃的漢兒,起碼他有自己的愛人,有自己奮鬥的目標,不像他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乾脆當個野兵算了,想到救了自己的杜老大,郭虎禪這樣想到,反正現在這條命是撿回來的,策馬揚刀,快意恩仇,就算死了也值了。
快落日前,商隊找了處避風的沙丘,停了下來,搭起帳篷來,下了駱駝的郭虎禪也跑去幫起忙來,不過他始終和那些胡商們保持著距離,因為他聽杜老大說過,在絲綢之路跑商的傢伙,像狐狸一樣狡猾,想餓狼一樣貪婪,如果他們主動接近你,絕不是因為他們發了什麼善心,而是他們覺得你有利用價值。
杜老大手下的十九個野兵,郭虎禪和他們熟稔以後都管他們叫哥,可是偏偏這些漢兒管杜老大叫叔,而郭虎禪又管杜老大叫大哥,在一邊的胡商看來,默認這種叫法的杜老大,很明顯意味著這個叫郭虎禪的少年不是普通人。
幫忙將東西搬進帳篷裡,郭虎禪抹去了額頭上的汗水,目光落在了那些散發著肅殺之氣的鐵甲上,這些鐵甲都是那些漢兒的父親戰死沙場後唯一傳給他們的遺物,可以留作念想。
三年前安西都護府和黑衣大食在呼羅珊打了一仗,杜老大手下的十九個漢兒就是在那一仗裡失去了父親,而他們又不夠資格補進安西都護府的軍籍,才跟著離開安西都護府的杜老大當起了野兵,原本五十人的隊伍三年下來就剩下了他們。
郭虎禪曾經偷偷地問過李虎,當野兵那麼危險,幹嘛不去安西都護府落戶種地,從杜老大口裡,郭虎禪知道,漢兒雖然不受父親家裡的宗族待見,但是在安西都護府下轄的各州辦理籍貫,可以分上百畝良田,而大部分漢兒基本上都在天山南道的各縣扎根。
「拿刀拿慣了,摸鋤頭不習慣。」這是李虎對郭虎禪說的,不過郭虎禪總覺得李虎是在騙他。
盤腿坐在帳篷裡,郭虎禪熟練地拔出了那些漢兒們的刀劍,擦拭起來,這是杜老大交代他幹的活,而他也不想當個無所事事的閒人,雖然李虎他們這些漢兒並不在意,但是郭虎禪自己卻很認真對待這件事情。
這些有不少年歲的刀劍上滿是斑駁的麻子印記,刀身劍身上黯淡無光,好像蒙了層暗沉沉的霧氣,看上去毫不起眼,不過郭虎禪卻知道這些看上去好像老掉牙的刀劍有多麼鋒利,他第一次擦拭的時候,不自量力地想要學杜老大那樣手指拂刃,卻差點把手指給削斷,要不是杜老大的金創藥,恐怕他現在就只剩九根手指頭了。
杜老大挑開簾子走了進來,看著安靜地保養刀劍的郭虎禪,臉上露出了一抹微不可察的滿意笑容,然後坐在邊上,直到郭虎禪為那些刀劍上完牛油,一一放入鞘中,才把懷裡揣著的一把短刀遞到了郭虎禪面前。
「這是給你的。」杜老大手裡的短刀,一尺來長,黑繩繞柄,木鞘裹銅,刀把和刀鍔上的鎏金漆雖然裂開了些,露出裡面古舊的銅色,可是卻仍舊無法掩蓋住這把短刀的名貴。
郭虎禪並沒有伸手接刀,雖然他只是那些漢兒口中的雛兒,但他卻看得出這把短刀的價值不菲,尤其是杜老大遞出短刀時臉上的那種神情。
「這刀太貴重,我不能收。」郭虎禪少年的臉上露出了大人般的鄭重,他想把杜老大遞過短刀的手推回去,但是杜老大的手卻好像鐵鑄的一樣,紋絲不動。
「說了給你就給你。」杜老大看著小大人一樣認真的郭虎禪,臉上笑了起來,然後把短刀硬塞給了郭虎禪,「擦的時候小心點,這刀很久沒有喝血了。」
看著起身離去的杜老大,郭虎禪看著手裡的那把刀鍔,刀柄上刻著鷹犬紋飾的黑鞘短刀,心裡怔怔地想,自己應該算是杜老大手下的野兵了吧。
拔出短刀,郭虎禪被森寒的刀芒映出的光刺得眼裡的瞳孔一縮,差點把刀掉在地上,把刀從羊角燈下移開,郭虎禪才看清了這把只有一尺不到鋒刃的短刀,和那些漢兒們看似破舊卻暗藏殺機的刀劍不同,這把短刀一看就知道是柄凶器,絲綢般的鍛面上是如同雲霧般的紋路,彷彿滾著一層水珠。
郭虎禪一眼就喜歡上了這把短刀,他並不知道這種形制的短刀,在安西都護府的軍官中,極少有人佩戴,尤其是上面鷹犬交錯的紋飾,認識的人都知道能帶著這種刀的人背後那個可怕的地方。
仔細地擦拭了一遍刀身以後,郭虎禪愛不釋手地把玩了一陣以後,才重新放入鞘中,把短刀別在了腰裡隨時可以拔刀的地方,這些東西都是他過去在吳梓穆身邊時學的,雖然他用不上,但他還是學了。
生起的篝火旁,看著出了帳篷的郭虎禪腰間別著的短刀,李虎他們這些跟隨了杜老大已經三年的漢兒們露出了意外的神情,還有幾個比郭虎禪只是大了沒幾歲的少年更是有些嫉妒地看著郭虎禪。
正在翻烤著一隻羊腿的杜老大也看到了郭虎禪,不過他的目光卻落在了郭虎禪別短刀的地方,那裡可是最方便拔刀的地方,除非有人教過,否則像郭虎禪這樣年紀的小子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放。
郭虎禪大大方方地坐到了杜老大身邊留給他的馬扎,半個月下來,他剛醒過來時有些虛弱的身體已經變得健壯起來,雖然看上去仍然瘦了些,但是力氣並不小,而且也很敏捷,比過去的他強了不少。
「祖宗在上。」看著已經烤得金黃酥脆的羊腿,杜老大雙手合十,口中念叨了一句,而郭虎禪和其他漢兒也是照做了一遍,才割起羊腿肉來。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3-15 10:22 P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三章 胡商
繁星點點的蒼穹下,是照下的清冷月光。
背風的沙丘處,生起篝火的商隊營地卻熱鬧得很,還有兩天的路程就可以到達下一處補給的綠洲小鎮,同時商隊也將進入絲綢之路最安全的東段,雖然大漢將注意力轉向了海洋,但是在安西都護府的管轄區,大漢的軍隊依然是這裡的霸主。
胡商們帶著上好的葡萄酒趕到了杜老大的營地,這個曾經的大漢軍人,帶著他手下的野兵一路上殺死了數伙小型馬賊團,讓他們沒有受到半點不必要的損失,這讓他們由衷地感謝這個有些不近人情的前安西都護府校尉。
「我只是拿錢辦事,酒就不用了。」杜老大很生硬地回絕了胡商們的好意,這讓李虎那些漢兒們頗為失望,不過他們也知道這位『叔父』的規矩,在把商隊安全地護送到目的地之前,喝酒是休想的事情。
郭虎禪看著那些碰了一鼻子灰的胡商,心裡面多少有些明白杜老大的想法,他不想和那些胡商有什麼交情。
商隊的胡商大半都是已經亡國的波斯人,自從阿拉伯人從半島興起以後,以聖戰的名義已經征服了整個亞細亞,並一直在向外擴張,如果不是有安西都護府的帝國軍隊,黑衣大食的哈里發恐怕已經早就讓整個河中插滿了新月旗。
關於杜老大曾經是安西都護府的校尉這件事情,在商隊裡並不是什麼秘密,而三年前帝國和黑衣大食在呼羅珊發生的戰爭,正是杜老大離開安西都護府之前的事情。
儘管杜老大從來沒有說過那場戰爭,但是郭虎禪知道杜老大瞎掉的那隻眼睛就是在那時候失去的,波斯人想要復國並不是一個秘密,而在這個時代能夠和黑衣大食在河中角力,甚至於將軍隊推進到吐火羅和呼羅珊也只有帝國而已。
哪怕杜老大只是一個離開軍隊的帝國校尉,但是對於沒有門路的波斯人來說,杜老大依然是值得投下本錢的人,這些都是郭虎禪的推測,雖然未必全部正確,但多少是八九不離十。
作為胡商的頭領,漢名馬塞的赫迪拉辛對於郭虎禪多了幾分注意,雖然杜老大說這個漢人少年只是個迷路的小奴隸崽子,但是他完全看不出杜老大把這個少年當成奴隸使喚,而且他自己也並不像其他胡商那樣只是會說一口流利的漢話,對於漢學有不俗的造詣,郭虎禪極富寓意的名字讓他有了諸多聯想。
半個月裡,赫迪拉辛一直都在觀察著郭虎禪,而對於這個舉止沉穩,討人喜歡,沒有半點這個年紀該有的貪玩和浮躁的少年,他唯一能得出的結論就是,郭虎禪出身不凡,絕不是什麼奴隸,因為只有在極其良好的環境下和精英教育下才能培養出像郭虎禪這樣的少年。
對於杜老大的拒絕,赫迪拉辛並沒有太過在意,作為杜老大的老主顧,他以前曾經不下數次,試圖和這位安西都護府的前校尉建立友誼,但是無一例外都失敗了,財富,醇酒,美女,名刀,赫迪拉辛把能夠收買一個人的任何手段都使了個遍,但是這個強悍的獨眼男人始終沒有放在眼裡過。
站在郭虎禪的面前,看著這個面色平靜的少年,赫迪拉辛心裡居然有一種失敗的預感,這讓他感覺很不舒服,而遠處杜老大也是頗有興趣地在一旁看著這個賊心不死的波斯人,或許赫迪拉辛以為自己把身份掩飾得很好,但是杜老大知道這個不安分的波斯人其實是個襖教徒,波斯被白衣大食滅國後,這個依附於波斯貴族的宗教也急劇衰退。
帝國和大食人的三次戰爭,都和波斯人脫不了關係,而襖教在其中扮演了並不怎麼光彩的角色,對於知道一些內幕的杜老大來說,赫迪拉辛這個波斯人就是個麻煩,不過現在他倒是很樂意看到赫迪拉辛在郭虎禪面前吃癟的樣子。
「感謝您的好意,但是我不能收取陌生人的禮物。」對於面前自稱馬塞的胡商,郭虎禪想到杜老大對於他們的評價,不露痕跡地退後了一步,拒絕了赫迪拉辛想要交個朋友的願望,他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值得利用的價值,所以波斯人的接近就顯得更加值得戒備。
赫迪拉辛臉上的神情有些僵硬,他看到了郭虎禪腰裡那把名貴的漢式短刀,於是他更加肯定自己對於郭虎禪是名門之後的判斷,拿出了一柄鑲嵌寶石的大馬士革鋼所鍛造的匕首,想要以此來博得這個少年的好感和友誼。
不過赫迪拉辛顯然高估了自己,同時也小看了面前這個有著成年人靈魂的漢人少年,郭虎禪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甚至於直接稱呼他為陌生人,目光裡充滿了戒備和不信任。
作為一個成功的商人,赫迪拉辛很快轉變了自己顯得有些陰霾的臉色,然後禮貌地告辭離開,現在的他只希望能在郭虎禪眼裡留下個好印象,他不認為一個普通人家的少年可以正眼都不瞧一眼他那柄來自薩珊王朝王宮裡的名貴匕首,他只能歸結於郭虎禪見慣了更好的東西。
看著赫迪拉辛強作笑臉離開,杜老大歡快地笑了起來,讓一旁的漢兒們有些發愣,在他們的記憶裡似乎從沒有看到一向冷著臉的杜老大會這樣大笑。
「那個波斯人剛才想給你什麼?」杜老大走到了郭虎禪身邊,有些好奇地問道。
「一把鑲滿寶石的匕首,看上去很俗氣的樣子。」郭虎禪想了想,比劃著道,而他認真的評價也讓杜老大忍俊不禁,薩珊王朝王宮裡的名貴匕首居然被他說成俗氣,不知道那個波斯人要是聽到的話,會氣成什麼樣子,『一定會大罵這個小子不識貨吧』,杜老大心裡想到,他忽然發現郭虎禪這個小子其實很壞。
「你做得很對,那些波斯人的東西不好拿。」杜老大的聲音沉了下來,對於郭虎禪的做法他很滿意,但他覺得還是有必要告訴這個少年一些他該知道的東西,「帝國和黑衣大食爭奪河中(中亞)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那些波斯人整天都在想著復國,剛才那個叫馬塞的,就是個波斯貴族,而且還是個襖教的祭祀,以後不要和他有什麼來往。」
「杜大哥,支持波斯人復國應該對於帝國和黑衣大食爭奪河中有利吧,畢竟波斯人和大食人有亡國之恨。」郭虎禪在知道赫迪拉辛的身份以後,不由自語道。
「你說得雖然沒錯,不過…唉…算了,有些事情你不明白。」杜老大有些喪氣地說道,支持波斯人重新復國,然後在吐火羅和呼羅珊跟黑衣大食打一場大仗,接著佔據河中,可是勳貴集團一直都想做的事情,不過有內閣的掣肘,再加上皇上似乎更在意新興的海上霸權,這一切都成了奢望,就連三年前的怛羅斯之戰,也沒有讓朝廷有什麼舉動,除了國內的儒生們大喊了一通以外,根本沒有給予安西都護府任何實質上的支持。
看著意興索然的杜老大,郭虎禪沒有再說什麼,他心裡想到了三年前那場安西都護府和黑衣大食的戰爭,他總覺得杜老大和那場戰爭有著某種關聯。
喧鬧的商隊營地很快安靜了下去,按照杜老大的規矩,一過戌時,就要全營宵禁,完全是帝國軍隊的管理方法,對此那些胡商和僕人們雖然不太滿意,但是也只敢私下抱怨一下,他們可是見到過杜老大把違反規矩的蕃人用皮鞭抽得半死不活。
跟在杜老大身後,郭虎禪開始了每天晚上的例行巡檢,現在他已經不會被杜老大手下那些神出鬼沒的漢兒給嚇到了。
各營間燃燒的篝火已經熄到了最小,走在營地間,郭虎禪總是能聽到些讓人浮想聯翩的聲音,那些胡商們不但販賣貨物,也販賣奴隸,而其中年輕貌美的女奴在過了天山南路,賣到長安,洛陽等大城市,所獲的利益數以倍計,當然路上也能用來排遣旅途寂寞。
也許是因為快接近鳥飛州這個有帝國駐軍的綠洲小鎮,那些胡商們比平常要放肆縱情得多,那些蝕骨銷魂的聲音要比前幾天響亮得多,勾得郭虎禪心裡恨得直咬牙,不過他臉上仍是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樣子,好像完全不明白那些聲音的意義。
郭虎禪偷偷地看了眼杜老大的臉,不過讓他失望的是,杜老大依然是那張嚴肅的臉,彷彿發出那些聲音的狗男女只是些牲口在交歡。
月光下,沙丘好像披上了一層水銀般,快巡視完整個營地時,杜老大忽地停了下來,跟在他後面的郭虎禪也警覺地打量起四周來,這半個月下來,他已經徹底明白一件事情,杜老大絕對比商隊裡那幾條獵犬更敏銳。
「叔,外面來了隊鬼,大約十來號。」一個矯捷的青年像是鬼一樣地從兩人前面的陰影裡現出了身形,郭虎禪知道這個叫侯輕舟的漢兒口中的鬼就是馬賊的意思,當然對於殺人如麻的杜老大來說,這些來送死的馬賊很快就會變成刀下鬼了。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3-15 10:23 P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四章 賊影
郭虎禪緊緊地跟著杜老大,心裡砰砰地跳著,他過去沒有殺過人,因為那時候從來都不需要他親自動手。
雲間透出的月光下,郭虎禪看到了遠處騎著馬的模糊黑影,他知道這些人就是侯輕舟口中的那些鬼了。
「沉住氣。」杜老大的手按在了有些緊張的郭虎禪肩膀上,不過臉上倒是很滿意的樣子,這個小子的膽子可比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大多了。
侯輕舟和李虎帶著其他漢兒,在沙丘背風處的陰影裡貓著腰走著,他們背著弓,腰裡挎刀,悄無聲息地繞到了那些馬賊後面去了。
郭虎禪順著杜老大的目光看到了那些飛快移動的模糊人影,差點以為自己看花了眼,直到李虎他們停下時,他才依稀分辨出這些漢兒。
「那些鬼是來踩盤子的。」杜老大喉嚨間低語著,剩下的那只磣人的獨眼裡露出了嗜血的凶光,看得旁邊的郭虎禪也給嚇到了。
郭虎禪的手搭在了腰間短刀的刀柄上,半個月下來,不管是聽那些漢兒說,還是那些胡商說,馬賊都是最凶殘的一群人,說是披著人皮的野獸也不過分。
杜老大的獨眼冷冷地注視著那群不知死活,踩盤子踩到他頭上來的馬賊,臉頰上的肌肉抽搐了起來,露出了一口森白的牙齒。
嘯聲忽地從杜老大口中響起,在他身邊的郭虎禪只覺得耳朵一疼,杜老大就已經如同展翅而起的大鳥般從他們所在的沙丘掠起,朝那不過幾十米外的馬賊撲去了。
杜老大嘯聲響起的同時,侯輕舟和李虎帶著的漢兒們從馬賊後方從陰影裡竄出,手裡拉開的勁弓鬆開了弓弦,五個馬賊應聲而倒,每個人身上都是幾處要害同時中箭,立斃當場。
一個照面,十來個馬賊就差不多去了一半多,這時在怒喝聲裡,被襲擊的馬賊已經回過了神,而這時候郭虎禪也看到了杜老大殺人的場面,腳步一閃,手裡的刀就像噬人的毒蛇一樣從一個馬賊的喉嚨裡拔了出來,郭虎禪根本沒有看清楚杜老大是怎麼出刀的,杜老大就已經連殺兩人。
「叔殺人就跟殺雞一樣。」看著捂著噴血的喉嚨,從馬上一頭栽倒下來的馬賊,郭虎禪算是明白了李虎這句話的意思,不過這個時候站在沙丘上的他成為了一個打馬而逃的馬賊的獵物。
看著朝自己而來的一人一馬,郭虎禪剎那間愣了愣,但是身體卻本能地作出了閃避的動作,一個狼狽地側滾,郭虎禪躲開了馬賊下劈的一刀。
隨著崩響的弦聲,一枚漆黑的羽箭釘在了那正自勒馬轉身的馬賊肩膀上,將他射落馬下;從地上爬起來的郭虎禪感覺著背後給刀鋒劃開的口子裡濺出的溫熱血液,也給激出了凶性,看著那馬賊反手揮刀砍斷纏住腳踝的馬鐙站起來,想也不想就直接衝了上去。
那中箭的馬賊也沒想到差點被自己一刀梟首的小子居然來得那麼快,他握刀的手腕剛要揚起,就被狠狠地撞了個趔趄,接著他的眼睛瞪圓了。
郭虎禪左手頂著馬賊握刀的手腕,右手拔出的短刀狠狠地捅進了馬賊的肚子,鋒利的短刀就像裁紙一樣,輕易地刺穿了馬賊身上那層牛皮甲冑,郭虎禪一刀得手,根本沒有放手的意思,一連捅了八九刀,直到握刀的手被血浸透,滑得握不住刀柄才停了下來。
那瞪圓了眼睛的馬賊直挺挺地仰天倒了下去,被捅穿的肚子上全是血淋淋的窟窿,噴出的血沫濺了站在原地的郭虎禪一臉。
看著那倒在自己的面前氣絕的馬賊,郭虎禪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剛才的幾下讓他渾身的力氣好像被抽乾了一樣,耳邊只有自己的心跳聲在轟鳴,腦子裡一片空白。
這時解決掉了剩下幾個馬賊的杜老大和幾個漢兒走了過來,侯輕舟和李虎帶著其他人收攏著那些無主的馬匹。
看到地上那具肚子上被開了個大洞,依稀可以看到腸子的馬賊屍首,幾個漢兒看向郭虎禪的目光已是變了,他們雖然因為杜老大把郭虎禪當成自己人,可是打心底裡卻是不太看得上這個細皮嫩肉的白淨小子,不過現在一個個都是口裡稱讚了起來,把郭虎禪當成了同伴。
杜老大快步走到了郭虎禪身邊,重重地一掌拍在了郭虎禪的肩膀上,大笑了起來,「幹得不錯,可比我當年這歲數狠多了。」杜老大小時候最多也就是在敦煌城的街頭跟比自己歲數大的潑皮流氓廝打,頂了天也就是把人家手腳打折。
「疼。」被杜老大一拍,郭虎禪只覺得整個背都要裂開來一樣,疼得大喊了起來,這時候杜老大才發現郭虎禪臉色不對,居然一片煞白。
月光底下,杜老大目光瞟到了郭虎禪背後劃開的衣服,這才發現郭虎禪背上給開了條口子,血正自汨汨地滴落。
「去拿酒。」杜老大一把扶住了郭虎禪,接著連忙讓身邊的漢兒取了那些馬賊身上帶著的酒囊,扯掉郭虎禪背後的衣服,就用烈酒往上澆,疼得郭虎禪人都蜷成了一團。
「小子,叫你別亂動。」杜老大一邊倒酒,一邊朝疼得亂動的郭虎禪罵道,「這點疼算得了什麼,我當年給人射瞎了眼,自己拔出來也沒你叫得那麼歡。」
「你以為你是盲夏侯,拔矢啖睛。」郭虎禪只覺得整個背都疼得麻木了,有氣無力地朝杜老大罵道,「真他娘的疼啊,你下手輕點。」
「我一向手重。」杜老大毫不客氣地回道,從懷裡掏出的金創藥一把抹在了郭虎禪的背上,疼得郭虎禪呲牙咧嘴叫罵了起來,看得一旁的漢兒直想發笑,叔那瓶金創藥平時可是金貴得很,沒想到今天倒是大方了,不要錢地給郭虎禪背上撒。
上完金創藥,杜老大接過邊上漢兒從刀柄裡取出的白紗給郭虎禪裹好傷口後罵道,「你這小子,真是太沒用了。」
「我沒用?我也殺了一個。」郭虎禪不服氣地喊了起來,這種刀頭舔血,碰上就生死相分的事情他還是頭回遇到,沒給人一刀砍了腦袋是他命大,把人給幹了那是本事。
「把東西扒乾淨,回營。」杜老大沒有理會郭虎禪的嘟囔,逕直朝身邊的漢兒喊道,很快李虎他們就手腳麻利地把那些死掉馬賊身上值點錢的東西都搜刮了個乾淨。
郭虎禪給杜老大扶著,看著那些漢兒們熟練地翻屍,就知道這不是他們頭回這麼幹了,「杜大哥,我怎麼覺得你比馬賊還黑。」
「這世道,不黑怎麼活?」杜老大看著郭虎禪,露出了森白的牙齒,笑得郭虎禪心裡發毛。
「小子,上了我這條賊船,你可就別想下了。」杜老大看著臉上變色的郭虎禪,得意地說道,這小子天生就是個殺千刀的禍患,不好好打磨一下不行。
郭虎禪沒了聲音,只是看著得意的杜老大,咧開嘴笑了起來,現在他已經是那些漢兒中的一員了,這讓他有種家的感覺。
沙丘後的商隊營地裡,亮起了火光,雖然杜老大他們手腳快的很,才片刻的功夫,除了杜老大故意剩下的幾個活口,四十來號馬賊幾乎死了個乾淨,但還是驚動了營地裡的人們。
郭虎禪看著那些披著衣服,光著腳丫,一臉驚慌的胡商,發現杜老大臉上全是鄙視,而那些漢兒們的目光則瞟到了那些沒穿衣服的漂亮女奴胸前白花花的肉上去了。
看到是杜老大們牽著幾十匹馬回來,胡商們都是歡呼了起來,很顯然杜老大又一次把那些打他們主意的馬賊們給幹掉了。
「杜老大,這些馬賣不賣?」有幾個胡商看到杜老大他們牽著的馬都是超過六尺,生得雄駿,心裡都是生出了買下的念頭,這樣的上等貨色賣到長安以東的地方去,能賺上不少。
「不賣。」身上血猶未干的杜老大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幾個湊上來的胡商,回絕了這筆能讓他賺上一筆的生意。
那些女奴們看著回來的李虎和侯輕舟這些漢兒,一個個媚眼如絲,挺著胸脯勾起男人來,郭虎禪在一邊看著,發現那些女奴的主人並不以為意,似乎還有些鼓勵的意思。
「看什麼看。」看到身後幾個漢兒快把眼珠子瞪出來了,杜老大回頭,獨眼一掃,一下子漢兒們都是打了個寒噤,連忙收回目光,變成了目不斜視的樣子。
郭虎禪看得發笑,那些漢兒們平時能吹得很,一個個都好似花叢老手,不過到了杜老大面前,就好似老鼠見了貓,不敢吱聲了。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3-15 10:24 P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五章 詭詐
天明的時候,郭虎禪搓著惺忪的睡眼,一臉的萎靡,昨天晚上那兩個杜老大特意留下的兩個馬賊在隔壁的帳篷慘叫了半宿,才沒了聲息。
「杜大哥,那些馬賊是什麼來路?」郭虎禪看著早就披掛整齊,一臉嚴肅的杜老大問道。
「石國動亂,那些馬賊是石國的士兵。」杜老大一邊答道,一邊將手裡的麵餅扔給了郭虎禪,「趕緊吃完了上路,這剩下的路程不大太平。」
叼著餅子,郭虎禪飛快地吞嚥起來,雖然昨天晚上見識了杜老大和那些漢兒的厲害,不過他也明白,那是佔了偷襲的便宜,要是面對面地交鋒,他們絕難留下全部的馬賊。
杜老大皺著眉頭,石國那些淪為馬賊的士兵雖然不在他的眼裡,可是超過三百人的馬賊隊伍,也不是他現在的人馬能對付得了的。
商隊營地裡,起來的胡商們並不知道詳細的情形,不過看到那些漢兒們臉色嚴肅,也都知道馬賊的事情恐怕不小,一個個都是催促著手下裹著頭巾的健奴們加緊速度清空營地。
爬上駱駝,郭虎禪看著剛升起的日頭,雖然背上仍是疼得厲害,不過他的手已經搭在腰間的短刀上,「殺人或者被殺。」郭虎禪想到昨晚死在自己手上的那個馬賊,喃喃自語道。
「不用擔心,鳥飛州有都督府,往前四十里就有戍堡。」李虎看著口裡不知道念叨什麼的郭虎禪,在邊上說道,他以為郭虎禪是被那些馬賊的數目給嚇住了。
「戍堡?」郭虎禪愣了愣,然後想到了那些遍佈在絲綢之路的軍事堡壘。
「那是個前哨站,駐軍兩百,不過武備齊全,沒有十倍以上的兵力,休想攻破那裡。」李虎如數家珍,對戍堡的情形非常瞭解。
「在那裡我們可以補充箭矢糧秣,順便把那些馬處理掉。」回頭看著趕著那三十餘匹戰馬的侯輕舟,李虎說道,現在他和其他漢兒已經把郭虎禪當成了他們中的一員,有些事情也不瞞他。
郭虎禪的目光瞟到了李虎背著的箭壺,他以前一直都沒注意過,現在才發現那些漢兒們用的箭矢都是三尺長的雕翎鐵箭,翎羽烏黑,箭頭鋒銳,最難得的是每根箭矢一模一樣,沒有半根雜的。
郭虎禪已自猜測起了杜老大和戍堡的關係,要知道李虎他們用的箭矢,分明是軍隊的制式箭矢,一般人可沒有門路搞得到。
隨著升起的太陽,天氣開始炎熱了起來,不過商隊裡的人們顯然是跑慣了沙漠,都沒有什麼不適,只有郭虎禪因為背上挨了一刀,身子有些虛,很快就被陽光曬得昏昏沉沉,差點從駱駝上一頭栽倒下去。
李虎眼疾手快,長臂一舒,就抓住了郭虎禪,這時邊上的杜老大騎著一匹白駱駝趕了上來,一把接過郭虎禪,往駝峰上一擺,便解了水囊,往郭虎禪臉上撲水。
冰涼的水打在臉上,讓郭虎禪精神一振,人也清醒了過來,「你小子,才曬這麼點太陽就受不了,還當個什麼野兵,等到了敦煌,我送你去唸書。」杜老大看著折騰起來的郭虎禪,笑罵道。
郭虎禪剛想反駁,卻聽到了尖銳的骨哨聲,而杜老大臉上神情一變,單手抓起他,就把他扔給了邊上的一個漢兒,自己打著白駱駝往前去了。
被那不知手腳輕重的漢兒接住,郭虎禪只覺得腰都快斷了,背上的傷疼得他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
「出什麼事了?」杜老大打著駱駝到了商隊前方,問話的時候,看到了遠處的大股煙塵,看樣子是人馬不少。
「不清楚,小五已經去前面查探了,叔,要不要圍駱駝陣。」李虎答話道,目光裡有些焦灼。
「先把隊伍收攏,等小五回來再說。」杜老大的耳朵動了動,他聽到了風裡傳來的金鐵碰撞聲,興許是那些石國的馬賊在劫殺另一夥商隊,又或者是那些放牧的部落在搶地盤。
杜老大並沒有等多久,去打探的漢兒打馬回來了,而郭虎禪也給帶著到了隊伍前方,這時候他的氣色已經好了些。
「叔,是那些石國的馬賊,前面困在了一夥商隊。」喚作柳五的漢兒朝杜老大比劃道,「那商隊大概五百人上下,瞧樣子撐不了多久。」
杜老大的眉頭皺緊了,要是那伙商隊給馬賊吃了,他這裡區區的兩百人恐怕也抵擋不住,不過去救那伙商隊,他這裡人手不足,而且他還要護著自家商隊。
「杜大哥,那些石國的馬賊是因為國內動亂而逃出的亂兵,恐怕他們還不知道這裡已經靠近帝國的都督府,不知道要是我們打出帝國軍隊的旗號,能不能嚇跑他們。」看到杜老大猶豫,郭虎禪在一旁道,杜老大和那些漢兒雖然個個都是好手,但是雙拳難敵四手,猛虎架不住群狼,真要讓那些石國的馬賊得了手,他們也好過不了。
聽到郭虎禪的聲音,杜老大的目光一下子變得如刀子一樣森寒,看得郭虎禪心裡好似墜進了冰窖了,忍不住渾身打了個哆嗦。
「輕舟,去取我的旗號。」杜老大的目光只是在郭虎禪臉上停留了一下,便朝邊上的侯輕舟吩咐道,而那些漢兒們則是一臉的躍躍欲試。
很快侯輕舟捧了一卷大旗出來了,當那面旗幟被展開時,郭虎禪也是被這面似乎被鮮血浸泡過的軍旗給嚇住了,黑色的旗面上,本該是白色的『?』字佈滿了紫黑的斑駁血跡,杜老大親自展開這面旗時,郭虎禪甚至能聞到上面濃重的血腥味,這面猙獰的軍旗上似乎有亡魂咆哮。
杜老大從白駱駝上跳了下來,親自扛著這面帝國軍旗上了戰馬,而漢兒中也有幾個人取了背旗,赤紅的旗面上是『羽林』二字,看得郭虎禪一愣,這時候他忽然想起這些漢兒們的父親都是戰死的帝國軍人,這些旗幟就是他們的父親傳下的。
很快一支二十人的騎兵隊伍出現在了郭虎禪面前,而胡商中領頭的赫迪拉辛看著扛著軍旗的杜老大,目光閃爍,他早就知道杜老大不是普通人,但是沒想到他居然還有大漢的軍旗,手下那些野兵更是有著『羽林』背旗。
商隊的駱駝和馱馬尾巴上都綁上了胡林木的樹枝,拖著地一走,便是煙塵重疊,浩浩蕩蕩大隊人馬的樣子,杜老大帶著十九個漢兒,親自扛著軍旗,騎著戰馬便朝遠處的戰場而去,臨去前輕飄飄一句,『我走後,你們聽這小子的安排。』把郭虎禪給推上了風口浪尖。
被一圈胡商注視著,郭虎禪騎在駱駝上,想到把自己扔下的杜老大,心裡雖然恨極了這個老混蛋,可是眼下也只能強作一臉平靜的樣子,朝胡商們道,「各位,還請把手下的健僕組織起來,充作步軍走在隊前,免得到時給馬賊瞧出了破綻。」
胡商們看著指揮起來的郭虎禪,並沒有表示什麼異議,全都是把手下的健壯奴僕都給拉了出來,選了長大的,穿上黑衣,拿著木桿子便扮成了步兵的樣子,那些矮小的則是騎上馬匹,駱駝扮作騎兵隊,護在商隊大車的兩側,朝戰場而去。
騎在杜老大的白駱駝上,郭虎禪也是心裡打鼓,不知道自己出的這主意能不能嚇走那些馬賊,不過想想看河中六國一直都夾在帝國和黑衣大食中間兩頭搖擺,見識過帝國的軍威次數也不少,應該能唬住那些石國的馬賊。
炎灼的逆風裡,被馬賊圍困的商隊已經陷入了絕望,他們接近百人的護衛和商隊裡兩百多的健僕已經死傷過半,這伙馬賊來得突然,連給他們圍攏駱駝隊的機會都沒有,就殺了進來。
「看,是帝國的軍隊。」一個身上中了數枚箭矢的護衛忽地看到了遠處煙塵裡依稀難辨的黑色軍旗,手舞足蹈地喊了起來,隨著他的喊聲,其他已經筋疲力盡的護衛們也是振作了起來,而那些已經趴在馬車底下,祈求滿天神佛保佑的膽小胡商們也重新鑽了出來,一臉的喜色。
馬賊的隊伍亂了起來,他們也看到了那快速逼近的『?』軍旗,以及後方更大的煙塵,這伙馬賊的首領原本是石國的一個百夫長,後來國中動亂,逃出石國之後,收攏了一批亂兵,因為一場沙暴迷了路,如今他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到了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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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時間:
2011-3-15 10:25 P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六章 局勢
馬賊們退去了,他們不想因為些許財貨就死在這沙漠裡。
被劫的商隊散落的駱駝隊和貨物被帶走了大半,當杜老大他們疾馳而至的時候,馬賊們已經遠遁而走,讓杜老大既有些慶幸,又有些惱火。
這時候那些活下來的胡商和商隊護衛們看著杜老大他們這區區的二十騎人馬,臉上都是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那面帝國軍旗實在過於破舊了些,而且杜老大他們身上披掛的盔甲也不是帝國騎兵的制式盔甲。
「你們是什麼人?」商隊護衛的首領同樣是個漢人,他警覺地看著杜老大等人,手裡的刀並沒有放下。
「和你們一樣。」杜老大的聲音生硬,不過他顯然沒有太在意眼前這些人的想法,他現在想的只是石國到底出了什麼亂子,那些馬賊進退間訓練有素,不是一般的亂兵。
見杜老大他們沒有離去的樣子,商隊的護衛們不敢放鬆,雙方就這樣對峙著,看著遠處而來的煙塵中的隊伍,一臉的戒備。
郭虎禪很快就帶著商隊到達了,當看到那些穿著黑衣,拿著木桿的健壯奴僕,那些商隊護衛和胡商們才放下心來,知道是眼前這些同行救下他們。
「在下李老刀,剛才錯怪各位,還請各位海涵。」商隊護衛的首領是個年約四旬的中年漢子,他朝杜老大抱拳道,在這絲綢之路上,有些野兵也干馬賊的勾當,他干了十幾年的鏢師,有幾次差點就死在路上遇到的野兵手裡,不由得不小心。
「沒什麼,防備是應該的。」杜老大的回答依然生硬,不過臉上的冷意少了幾分。
兩支商隊匯合後,胡商們的膽氣也壯了不少,起碼現在他們有七百多人的隊伍,只要小心些,應該可以安全無虞地到達鳥飛州。
收攏剩下的駱駝隊,清點了貨物以後,李老刀商隊的胡商們還算慶幸自己的好運,雖說貨物給劫走了不少,但好歹還剩下一大半,最多到了涼州以後比平時少賺些。
知道那假扮帝國軍隊嚇跑馬賊的主意是從白駱駝上下來的少年所出,李老刀和身邊幾個鏢師都是細細打量起了郭虎禪,他們不覺得這個長得清秀白淨的小郎君和杜老大他們這群野兵有什麼關係。
郭虎禪倒是沒有太在意李老刀他們的灼熱目光,他這個時候還在想著等到了鳥飛州以後,自己是不是該另找一條出路,他現在的身子骨跟著杜老大是送死,剛才杜老大也說要把他送去敦煌城唸書。
自己就是個累贅,郭虎禪心裡明白,那些胡商們想要討好他,不過是把他當成了子虛烏有的世家子弟。
「你的主意雖然糟糕,不過運氣不錯。」杜老大走到了郭虎禪身邊,扮作帝國軍隊,恫嚇馬賊,說穿了就是詐術,一旦被識破,就是各個擊破的下場。
郭虎禪明白杜老大話裡的意思,也沒有反駁,雖然他認為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種,不過杜老大肯定是不會認同這道理的。
看著李老刀他們收拾死去的護衛屍體,郭虎禪從那些護衛的口中知道他們是涼州一家鏢局的鏢師,專門來往於呼羅珊,吐火羅到涼州的官道上,護送商隊。
涼州的鏢局不少,大鏢局多半有後台靠山,隊伍動輒數百近千,而像李老刀他們這些小鏢局,其實和杜老大他們這些野兵差不了多少,只是他們有官府發放的正式文書,每年鏢局裡都有幾個名額可以從軍混個出身,所以雖然危險,還是能吸引不少人來當鏢師。
傍晚的時候,看著李老刀他們點燃死去的同伴屍首,郭虎禪也和杜老大還有那些漢兒們一樣臉色肅穆,而遠處的胡商們也是沉默著,他們知道大漢的規矩是入土為安。
直到李老刀他們收好骨灰,郭虎禪才隨杜老大他們一起回了帳篷,對於杜老大來說,雖然早就見慣了生生死死,可是卻始終無法看開。
昏暗的燈光下,杜老大看向了安靜的郭虎禪,「小子,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不知道。」郭虎禪沉默了一下後,抬起頭朝杜老大道,「我本來想跟杜大哥當個野兵,可我現在只會拖累大家。」
「什麼拖累。」杜老大的眉挑了挑,「你小子,先去好好念幾年書,等你大了,說不定我已經不當野兵了,到時候甭管我幹什麼,你都得回來。」
「是。」郭虎禪看著佯做生氣的杜老大,笑了起來,這時候侯輕舟他們也鑽進了帳子,手裡拿著烤好的吃食。
「吃完了早點睡,等到了鳥飛州,我帶你好好逛逛。」杜老大把一盤肉往郭虎禪面前一擺道,接著朝侯輕舟和幾個入帳的漢兒道,「等會你們出去放哨,我不放心那些鏢師。」
「是,叔。」侯輕舟應下了,那些鏢師雖然身手不錯,不過和他們這些從小就接受父輩嚴苛訓練的漢兒比,還是差了不少。
吃完東西,熄了燈後郭虎禪又做了一夜的亂夢,那個把他送上馬車的男人面容似乎又清晰了些,而他也終於記起這個男人是他的父親。
第二天清晨,當郭虎禪醒過來時,被冷汗浸透的他,後背疼得厲害,不過他沒有說出來,只是起來洗漱之後,跟著商隊一起出發了。
因為馬賊的緣故,商隊的隊伍湊得很緊,走得也很快,快到傍晚時,他們又遇上了另一夥商隊,人數不多,只有百餘人,多是些在天山南道跑商的行腳商,雖然沒錢請護衛,但是這些泰半是漢兒和漢人的行腳商不少都是同縣鄉里,成群結隊各帶刀弓,而且又抱團得很,打起來不比那些鏢局差。
「這些行腳商裡也是有些好漢的。」杜老大指著那些膚色黝黑,面容剽悍的漢兒和漢人行腳商朝郭虎禪道,「三年前,怛羅斯之戰,就是這些漢子給大軍送來後勤輜重,還有不少人死在了戰場上。」
郭虎禪見杜老大情緒低落,也沒有接話,這時候他已經知道三年前的怛羅斯之戰的結果,安西都護府四萬精銳對陣十七萬黑衣大食鐵騎雖然打了個平手,但生還者僅一萬七千人,最後還退出了呼羅珊,昭武九姓胡和河中六國這幾年動盪不安便是因為這個緣故。
「杜老哥。」行腳商裡,一個生得矮實敦厚的中年漢子看到杜老大後,卻是高聲喊道,一臉的喜色,他初時還以為自己看錯了人,但是當他看到杜老大那只獨眼後就知道自己沒認錯人,當年怛羅斯之戰,要不是這個校尉將軍,他恐怕也死在了大食人的刀下。
「范寬。」杜老大看著朝自己走來的中年漢子,臉上露出了緬懷的神情。
郭虎禪看著杜老大和那個叫范寬的行腳商交談起來,走到了一邊幫漢兒們紮起營來,他喜歡和這些漢兒們在一起,因為他們把他當成了兄弟那般疼愛。
掌燈時分,看著回帳的杜老大眉頭緊鎖,郭虎禪知道他一定是從那些行腳商那裡知道了些不好的消息。
「石國國主誅殺了國相。」杜老大沉沉地歎了口氣說到,太祖和太宗皇帝之後,從北線到西線的百萬大軍變成了如今的四十萬不到,文皇帝手裡帝國的經濟雖然越發富庶,不過卻是以遏制帝國軍費的支出而達到的,很難說文皇帝的做法是錯誤的,但是如今帝國在河中的頹勢顯而易見和文皇帝時代的削減武備離不開關係。
郭虎禪的記憶雖然一片模糊,可是也知道石國的那位國相其實是安西都護府扶植的傀儡,用來架空親近大食人的石國國主,但現在那位國相死了,這背後肯定有黑衣大食的推動。
「三年前,我是緹騎司的一名百戶,奉命在安西都護府監視將領,那時安西大都護王孝傑整軍備戰,有西征之意,我本該上稟朝廷,但是我沒有那麼做,而是和其他同僚一起聯手瞞下了這件事情。」杜老大跪坐在地,說出了藏在心裡很久的秘密。
「怛羅斯之戰,本來我軍初期大勝,但是黑衣大食卻佔據地利,援兵不斷趕到,最後我軍力竭而敗,這一仗雖然表面上打了個平手,但實際上卻是輸了。」杜老大的面色猙獰,「我隱姓埋名三年,為的就是刺探河中軍情,好待他日捲土重來,可是如今朝廷又減安西兵卒,叫我如何報仇雪恨。」
看著憤憤而語的杜老大,郭虎禪才知道當年的隱情,但是他不明白為什麼杜老大要對他說這些。
「小子,我的理想已經完了,帝國放棄了河中。」杜老大頹然道,三年的堅持如今都沒有了意義,范寬帶來的消息讓他心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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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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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5 10:25 P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七章 鳥飛州
接下來的兩天路程,杜老大的臉色始終陰霾,就連那只磣人的獨眼裡也滿是頹廢,沒有了往昔如鷹隼般的犀利。
郭虎禪不知道該怎麼去勸杜老大看開,只能在旁邊安靜地待著,而杜老大的沉默讓那些本來如同野風一樣剽悍的漢兒們同樣沉寂了下來。
朝廷再次削減安西武備,顯然是打算放棄和黑衣大食爭奪河中霸權,對於這些生於安西的漢兒們來說,他們無法理解,父輩們在這塊土地上灑下的鮮血,難道就這樣成為了毫無意義的犧牲。
「那些奸佞。」李虎憤恨地一掌拍在了道邊的胡楊木上,口中怒聲道,自從文皇帝以來,內閣那些文官就不停地削減武備,沒想到現在新皇即位,他們還不肯罷手。
郭虎禪知道李虎他們這些漢兒心中的憤怒,他們的父輩是戰死的,現在卻因為朝廷退出爭奪河中而變得沒有價值。
商隊前方,胡商們歡呼了起來,郭虎禪茫然地抬起頭,然後他看到了前方的綠洲和高聳的城樓,他知道鳥飛州都督府到了,這是帝國在帕米爾以西的幾個軍事據點之一,也是爭奪河中的橋頭堡。
綠洲並不太大,但是勝在水源豐富,鳥飛州都督府極盛時期擁有士兵兩千人,但是現在卻只有兩百人駐防。
巨大岩石堆砌的城堡,高達三丈,四個方向都擁有呈三角排列的箭塔,女牆外是一圈鋒利的鐵刺,暗紅的顏色不知道曾經沾過多少的鮮血,城堡外是闊達五丈的護城壕溝,引入了烏滸水(阿姆河)的活水,吊下的城門足夠五馬並行。
郭虎禪看著眼前這座沉重森嚴的石頭堡壘,可以想像到它在杜老大口中太祖和太宗皇帝時代的赫赫武功。
城堡的邊上是一座熱鬧的綠洲城市,一些歸化的遊牧部落在此定居,蓄養牛羊馬匹,為往來的胡商和漢商提供補給。
郭虎禪跟著商隊進了這座被當地人稱為摸逵城的邊城,那些行腳商倒是頗為熱絡地為他介紹著當地的風土人情,在這座只有五千常住人口的小城裡,來自帝國內地的遷徙人口足足佔了一半,而李虎口中的那位相好便是一家客棧老闆的女兒。
跟著漢兒們將馬匹駱駝牽入客棧的馬廄後,郭虎禪見到了李虎那位想要娶的漢人姑娘,比起進城時見到的那些胡女,這個被人喚作紅娘的漢人姑娘,顯得小巧許多,不過性子倒是潑辣,揪著李虎的耳朵就走,邊上的漢兒們則是哄笑不已,顯然他們不是頭回見到這場面了。
跟著那些行腳商和漢兒們進入客棧大廳,郭虎禪才細細打量起來,這客棧大廳也委實大的厲害,足有數十尺寬大,都能騎著馬繞柱跑圈,再看那不下二十人的客棧夥計,個個都是身形魁梧的粗壯大漢,郭虎禪知道李虎那位丈人起碼是個土豪。
漢兒們裡,郭虎禪和侯輕舟最談得來,這個自律甚嚴的漢兒不會老跟他說些葷笑話,而且看的書也不少,他知道的一些東西都是從侯輕舟那裡聽來的。
兩人找了張桌子坐下,其他漢兒們則是跑向了四周那些相熟的旅客邊上,或者喝酒,或者賭錢,可容數百人的大廳裡吵鬧的厲害。
郭虎禪好奇地看著四周那些身穿短打漢服,身披皮甲,腰挎刀劍的年輕人,朝侯輕舟問道,「這些都是什麼人,我看他們不像是鏢師?」
「這些都是遊俠,有漢兒,有長征健兒,有歸義胡,也有西北的良家子,不過我還是頭回見到這麼多人。」侯輕舟一邊答道,一邊看著客棧裡不下兩百的年輕人在那裡推杯換盞,互相吆喝,也是皺起了眉頭。
郭虎禪知道長征健兒其實就是從內地遷徙到安西的漢人,而歸義胡則是沒有通婚的漢化胡種,和漢兒都是帝國在安西都護府下轄各州縣的主要人口,他們出現在鳥飛州倒是一點都不奇怪,但是西北的良家子可都是長安,三輔一帶的漢人子弟,連他們也大老遠地跑來了這帝國的邊陲之地,顯然是有什麼大事要發生。
「太祖朝時我大漢武功赫赫,都打到了大食人的家門口,太宗朝十八都督府鎮河中,漢軍所至,莫不臣服,可如今十八都督府只剩三處,朝廷卻還要削減安西武備,我等身為大漢男兒,當為國開疆拓土,豈可坐看先人流血犧牲之地讓於他國,使祖宗蒙羞。」
客棧裡,一名身著黑衣的青年跳在了大桌上,大聲喊道,四周的遊俠們都是紛紛叫好,郭虎禪看著身旁亦是站起來大聲叫好的侯輕舟,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來了一夥黑衣遊俠,和那站於桌上,濃眉大眼的黑衣青年一看便知是一起的。
「石國國主,自恃有大食人撐腰,擅殺我朝過往商旅,若不殺此獠,我大漢以何立足於世,是好漢的,便跟我去柘枝城殺了此賊,以昭四方。」
郭虎禪怎麼也想不到那個站在桌上的黑衣青年當眾鼓動他們去刺殺石國國主,而四周的那些遊俠居然個個叫好,沒有一個猶豫的,就連侯輕舟都在收拾刀劍。
看著那些遊俠們一個個都起身道,『算我一個。』,郭虎禪亦是跟著侯輕舟一起報了姓名,他的直覺敏銳,發現那些黑衣遊俠們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
「好,各位膽氣豪邁,今日這頓便由我做東,酒肉管夠。」如炸雷般的聲音猛地響起,郭虎禪抬起頭,看到樓梯上一個滿臉虯髯的中年大漢踱步而下,手裡一對鐵膽在掌中作響,而李虎和他的相好紅娘就站在他身邊,顯然這中年大漢就是李虎的土豪丈人了。
朱家是個豪莽漢子,祖輩本是山西人,太祖朝時應募長征健兒,落戶於天山南道,開枝散葉,父輩闖蕩安西,最後在這摸逵城定居,開了這家客棧,三十年下來也是這城中一霸,他接手客棧二十年,還是頭一回看到有那麼多遊俠齊聚,而且還明目張膽地策劃要去刺殺一國之主。
「多謝掌櫃慷慨。」那跳下桌子的黑衣青年,抱拳謝道,「在下陳子昂,還未請教掌櫃姓名。」
「我叫朱家,何時殺那石國狗王,記得叫上我。」朱家大聲笑道,朝四周的夥計道,「還不去殺牛宰羊,給我把窖裡的好酒都拿出來招待貴客。」
客棧裡頓時熱鬧了起來,那些遊俠們都是高聲道,『掌櫃慷慨。』,而郭虎禪看著那一罈罈被抱出來的酒甕和庭院裡響起的宰殺牛羊聲,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仗義疏財』,這些美酒牛羊,不下百金收入。
將鐵膽交給邊上的女兒,朱家親自操刀宰殺牛羊,郭虎禪就站在一角,看著朱家運刀如飛,活生生將一頭健壯的肥牛給肢解成一地零碎,清楚分明,便是庖丁解牛也不過如此。
陳子昂和那些黑衣遊俠看到這豪莽掌櫃刀法如神,也是極為震驚,他們從長安來,自以為身手高超,沒想到這區區邊城裡還有這等人物。
「邊塞之地,果然藏龍臥虎,高手如雲。」陳子昂心道,收起了幾分小覷之心,原本存著的傲氣也沒了。
朱家招呼了幾聲陳子昂之後,便走向了李虎口中那個有些奇異之處的沉靜少年,他和杜老大交淺言深,最清楚杜老大目光毒辣,識人之明在他之上,此時聽李虎說郭虎禪受杜老大青睞,也忍不住想要結識一下。
「這位小兄弟,怎麼稱呼。」朱家握著手中鐵膽,咯吱作響地走到了郭虎禪面前,眼露凶光,身上那股當屠夫積年累月下來的煞氣卻是連成年漢子都未必受得住。
看著在面前虛張聲勢,故做凶狠的朱家,郭虎禪只是笑笑道,「我姓郭,名喚虎禪,見過朱大掌櫃。」郭虎禪過去見過的梟雄巨擘,哪個氣勢不比朱家強橫,就是他被人用槍頂著腦袋,他也從來沒懼怕過,更何況這朱家不過是在試他膽氣罷了。
「好個有膽氣的小郎君。」朱家眼前一亮,這少年雖然長得清秀,但氣度自雄,杜老大手下那些漢兒,除了侯輕舟可以勉強一比,其他都不及這個少年。
「走,與我喝酒去。」朱家一把捉住了郭虎禪的手,他那大女兒紅娘不知道發了什麼瘋,看上李虎那憨小子,他拆都拆不散,只能認了,可這小女兒卻是再也不能給那些漢兒拐走了,這郭虎禪合他的眼,正好給他當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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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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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5 10:26 P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八章 朱大掌櫃
點著牛油蠟燭的房間裡,陳子昂擦拭著自己的佩劍,他出身書香世家,從小卻好擊劍,弱冠之後,攜帶書稿游劍京師,在長安得了貴人相助,本可以進宮當個執金吾,只是見朝廷無心武事,太祖朝以來用來培養軍官的執金吾變成了當擺設用的儀仗部隊,而內閣又再減安西兵卒,他一怒之下便和相熟的世家子弟自備武具,前往安西效仿古風。
「陳兄,那個名叫郭虎禪的少年,據說來歷不明,不過我怎麼看他都不像是漢兒。」陳子昂身邊,一名黑衣青年把弄著手中的粗陋酒杯,可是偏生看上去好似在把玩一件稀世珍寶一樣,身上透出一種貴氣。
「李兄,可是有什麼發現?」放下手中長劍,陳子昂看向了這位自稱衛公後人的朋友李夢枕,但是兩人雖然相識已久,可他至今仍不知曉李夢枕的家世。
「和皇族一樣的姓氏,而且看他舉止也不是邊塞長大的。」李夢枕笑著說道,太祖皇帝開國時將皇族置於老家陽翟,立下規矩,皇族非有大功者不得入長安,所以百年下來,皇族雖然開枝散葉,但是並不為世人所熟悉。
李夢枕正好認識一個宗室子弟,和他是同僚,所以對於郭虎禪的姓名頗為在意,當然他身份秘密,自然不會告訴陳子昂這些事情。
「你是說那少年是宗室子弟?」陳子昂有些不可思議地抬起頭道,他雖然也覺得那少年不像普通人家,可卻沒料到李夢枕竟有這般想法。
「我也只是隨意猜測罷了,陳兄不必在意。」李夢枕放下手中酒杯,狹長的鳳目看向了窗外漆黑的夜色,「倒是刺殺石國狗王一事,讓我有些擔心。」
「李兄有何擔心,當年傅介子百人虜廷,取番王首級如拾草芥,我等難道不及前人。」陳子昂青年銳氣,對於李夢枕的擔心不以為意。
「陳兄的膽魄,我很佩服,但是今時不同往日,石國之亂,若無大食人在背後相助,借那石國狗王天大的膽他也不敢反我大漢。」李夢枕朝陳子昂淡然一笑,陳子昂有才略膽氣,京師幾位大人也頗為看好他的才能,不過現在還是欠了些磨礪。
「李兄可有何良策?」陳子昂雖瞭解李夢枕不多,但並不妨礙他將李夢枕引為知己,而且他也隱隱猜到李夢枕的身份不簡單,他既然開口,自有解決之道。
李夢枕臉上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內閣這些年做大,壓了樞密院一頭,便連廷尉府和他們緹騎司也不像過去那樣風光,如今河中局勢動盪,安西都護府六萬大軍只剩下四萬,實在不足以震懾四方,這一次石國之亂就是明證。
「朝廷減安西兵卒,雖是閣院之爭,但亦是太后的意思…」
搖曳的燭火中,陳子昂的眼神變得陰晴不定,李夢枕說的東西一時間讓他難以接受。
…
客棧頂樓的廂房裡,郭虎禪對於朱家的勸酒,絲毫不理會,坐在那裡的那副老神在在的派頭讓朱家身邊幾個手下漢子心裡腹誹不已,『這小兔崽子還真個當自己是個人物了』。
看著朝自己怒目而瞪,就差拔刀罵自己給臉不要臉,敬酒不吃吃罰酒的幾個大漢,郭虎禪仍是一臉的泰然自若,朱家會請他這麼一個小子,怎麼看都是不懷好意,反正有杜老大在,他也不怕朱家能把自己怎麼樣。
「你們幾個,都給我滾。」見郭虎禪臉上那似笑非笑的玩味表情,朱家回過頭看到幾個手下那快瞪出來的眼珠子,卻是臉一沉喝罵道,幾個大漢居然獰著臉嚇個半大小子,真是把他的臉都給丟乾淨了。
「爺,我們…」幾個漢子瞧著郭虎禪嘴角噙起的笑意,倒是一臉的委屈,不過在自家大掌櫃的凶狠目光下,想說的話還是嚥了下去,乖乖地離開了。
侯輕舟在旁邊看得想發笑,他和朱家那幾個手下也是老相識,知道他們的脾性,還真不是故意想嚇唬郭虎禪,只是天生的惡人臉面,平時又凶煞慣了,才這幅樣子,沒想到今天居然在郭虎禪面前吃癟了。
「小兄弟今年幾歲,不知道家裡有什麼長輩?」朱家自端起大碗,喝了一口酒後朝郭虎禪問道,目光閃爍讓郭虎禪心中戒備。
「家中長輩,我不太清楚。」郭虎禪笑道,卻是含混其詞道,他不知道這位朱大掌櫃在圖謀什麼,不過看他樣子不像是好事,索性裝起糊塗敷衍道。
「我看小兄弟少年了得,他日必成大器。」朱家看著說話時滴水不漏的郭虎禪,越看越滿意,接著大笑道,「我那小女兒,可不是朱某自吹自擂,從小就是天生的美人胚子,許配給小兄弟你絕不辱沒。」
朱家洋洋自得,說完之後,坐正了身子,一臉等著女婿給自己拜山的樣子;郭虎禪倒還沒有什麼反應,一邊留下的侯輕舟已是目瞪口呆了,這朱家的小女兒才八歲,遠在敦煌不說,就算以後能出落成個美人,可現在也就是個愛哭的小鬼罷了,連個黃毛丫頭都不算。
「朱大掌櫃,婚姻大事,先不說兩情相悅,也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郭虎禪看著目光灼灼逼視自己的朱家,不緊不慢地說道,抬出了他根本不知道的家中長輩說事。
朱家沒想到郭虎禪竟然直接拒絕,而且推脫得理直氣壯,直接拿家中長輩做擋箭牌,卻叫他沒有反駁之辭。
「你可是嫌棄我女兒。」朱家騰地跳了起來,臉上的表情凶神惡煞,手中的酒杯被他用力一握,『彭』地一聲,碎片飛濺中酒香四溢。
「朱大掌櫃,我這兄弟可是連你那小女兒的面都沒見過,哪談得上什麼嫌棄?」侯輕舟看到朱家發怒,亦是站立起來,擋在了郭虎禪身前,不卑不亢地說道。
侯輕舟的手垂下,可是郭虎禪已是看到他那放在桌子後的手已是握成了拳頭,腳下也擺成了丁字步,隨時都可以出手。
「侯小子,就是杜老大他也不敢跟我手搏。」朱家朝侯輕舟一瞪眼道,接著反倒是坐了下來,朝始終坐著沒有動過的郭虎禪道,「算了,強扭的瓜不甜,這事算我唐突了。」
見朱家突然間不再提此事,侯輕舟也是暗地裡鬆了口氣,這朱家在摸逵城是出了名的豪強,不講起道理來,除非叔父在,否則還真沒幾個人能壓得住他。
重新落座之後,朱家絕口不談自家小女兒,只是天南海北地高談闊論,而郭虎禪則是在旁聽著絕少插話,讓朱家講到後來也覺得沒勁,悻悻而罷放郭虎禪和侯輕舟回房。
「侯大哥,那位朱大掌櫃?」回到客房,郭虎禪看向了侯輕舟,朱家看著魯莽,可他的談吐卻不像是沒心機的人。
「朱大掌櫃是不想小女兒以後再嫁個漢兒。」侯輕舟的臉上有些苦澀,朝廷放棄河中,這鳥飛州都督府說不定哪天就和其他都督府一樣說沒就沒了,太祖朝和太宗朝時長征健兒不但在安西四鎮落戶,便是河中也多有扎根的,但是現在多半都回遷安西或是老家。
郭虎禪沒有接話,以前安西都護府興盛時,漢兒是軍隊的主要兵源,那時候地位很高,在安西落戶的長征健兒也樂意將家中女兒嫁給漢兒,而現在漢兒卻不再光榮,他們要麼淪為馬賊,要麼去當野兵,又有誰會願意將自家女兒嫁給沒有前途的漢兒。
…
鳥飛州都督府,城牆高處,杜老大眺望著邊上的摸逵城繁華的市集,手撫著失去眼珠的眼窩,剩下的獨眼裡充滿憤懣。
「杜大哥,朝廷已經放棄了河中,用不了多久那些文官還會讓我們撤出鳥飛州,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打下的疆土就這樣沒了,沒了。」杜老大身後,一名披甲的將領大聲吼著,他身後跟著的士兵也滿臉激憤。
「那個女人,當年太宗皇帝就該聽英國公的話,把她殺了。」杜老大的聲音像銼刀一樣響了起來,臉上露出的神情讓他看上去像一頭猙獰的野獸。
「太后羽翼已豐,又有宗楚客輔佐,想要扳倒韋氏,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清朗悅耳的男聲響起,身著黑色長袍,上繡鷹犬腰纏銀線的李夢枕從一旁的陰影裡走了出來,他身後跟著兩名同樣服飾的同伴,只是腰間所纏乃是銀線。
杜老大的目光落在眼前突兀出現的年輕同僚身上,沙啞的聲音難聽,「你是來抓我的。」
「下官李夢枕,參見百戶大人。」李夢枕朝杜老大一拜,一臉的笑意,而杜老大臉上的神情越發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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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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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5 10:27 P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九章 我從不後悔
清晨,當郭虎禪醒過來時,發現侯輕舟已經不見了蹤影,起身走到窗前,郭虎禪用手擋住有些刺眼的天光,然後看到了院子裡的漢兒們。
杜老大看著侯輕舟他們,心裡有些愧疚,但是很快他又硬起了心腸,有些事情總得有人去做。
「我有件大事要去做,也許會死。」杜老大的聲音有些低沉,李夢枕帶來的好手不多,而且這件事情只能成功,一旦失敗,即便他們死了,也將默默無聞。
看到杜老大的樣子,那些漢兒們笑了起來,侯輕舟開口道,「叔,你去哪,我們就去哪。」
站在樓子前,郭虎禪看著杜老大和侯輕舟他們說話,心裡面猜測著杜老大要做的大事,昨夜杜老大徹夜未歸,他相信杜老大一定是去了鳥飛州都督府。
杜老大抬起頭,看到了沉思的郭虎禪,他皺了皺眉,走上了樓梯,他可以帶著侯輕舟他們去賭命,但是卻不願讓郭虎禪捲進去。
「過幾天范寬會帶你去敦煌,到時候好好唸書。」杜老大跪坐在地,朝郭虎禪沉聲吩咐道,他有時候想要是自己能手把手地教這個小子騎馬射箭該有多好,不過他怕是沒這個機會了。
「我不想去。」郭虎禪同樣跪坐著,身姿挺拔,身上有一種英武的貴氣,他直視著杜老大的眼睛,目光中絲毫不讓。
「你不去也得去。」杜老大的聲音生硬,他不想郭虎禪白白送死,「我連自己都顧不上,更加顧不上你。」
「你們是要去石國,而且有緹騎司的人找你。」郭虎禪不緊不慢地說道,但他的話已自讓對面的杜老大,獨眼中露出了精芒。
「你怎麼知道?」杜老大的臉如同鐵石般發青,滲血的獨眼裡閃著凶戾。
「有人鼓動那些遊俠去刺殺石國的國王,而杜大哥你說過你是緹騎司的百戶,昨天晚上你沒有回來,一定是去了鳥飛州都督府見了什麼人。」郭虎禪對於杜老大身上透出的殺氣毫不在意,仍舊是輕描淡寫的樣子,彷彿他說的只是些尋常的事情罷了。
「你很聰明。」杜老大眼中的血色褪去了,臉上露出了開心的笑容,但是接著他歎道,「可你太小了。」
「我殺過馬賊。」郭虎禪的聲音安靜,接著他的手動了,腰裡別著的短刀,被他紮在了兩人間的案幾上,「我的刀很快。」
看著那柄自己送給郭虎禪的短刀,杜老大大笑了起來,他終究是小看了這個小子,而郭虎禪就靜靜地坐在那裡,看著大笑的杜老大,等著他的決定。
「好,我帶上你,死了不要怪我。」杜老大直起了身子,朝郭虎禪惡聲道,臉上的表情凶狠。
「我欠你一條命,要是你死了,我這輩子都報不了你的恩情。」郭虎禪盯著杜老大,收回了短刀,大聲道,「所以我不怕死,我只怕報不了你的恩情,這輩子都欠你一條命。」
看著驕傲的郭虎禪,杜老大笑得很開心,當初救下這個小子的時候,他只是覺得他和那位殿下有些像,但是現在他發現兩人的性子也那麼相似。
片刻之後,客棧頂樓的廂房裡,漢兒們都到齊了,杜老大既然要帶他們去搏命,就不想他們死了也當個糊塗鬼,他雖然還是緹騎司的人,但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無情的百戶。
「太宗皇帝生前留下的祖制裡第一條就是婦人不得干政,文皇帝即位後倦怠武事,文臣得勢。」杜老大掃視眾人,說出了一些朝堂秘辛之事,從太祖朝開始,就是勳貴掌武事,到太宗朝時仍是如此,文皇帝繼位後,大漢光北線至西線的疆土上,便陳兵百萬,軍費開銷巨大,文皇帝偃武修文,任用文臣,打壓勳貴,二十年裡內閣成了名副其實的總掌朝政。
當今太后韋氏,本是文皇帝當太子時的一個側妃,卻深諳媚上之道,深得文皇帝喜愛,當時還健在的英國公徐世績便說韋氏心機深沉,日後必成禍患,勸太宗皇帝下令殺了韋氏,但是韋氏當時溫婉謙恭,未有惡跡,太宗皇帝不能不教而誅,便留下了婦人不得干政的祖制以防身後之事。
太宗皇帝駕崩之後,文皇帝雖對韋氏寵信非常,但仍不敢逾越祖制,即便到了現在,韋氏貴為太后,也不能公開干預朝政,只能借助文臣之力,繼續打壓勳貴。
「今上懦弱,韋氏雖居於長樂宮,卻勾結文臣,挾天子而行干政之實。」對於和文官聯手打壓軍隊的韋氏,杜老大極為憎恨,韋氏想要插手軍權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只是皇帝雖然文弱孝順,但是在這件事情上卻把持得住,而勳貴集團內幾位老爺子還在,才讓韋氏和文官不敢太過分。
郭虎禪聽著杜老大娓娓道來,知道韋氏和文官削減武備,只是為了從勳貴集團手裡奪權,而杜老大所在的緹騎司是天子鷹犬,只效忠皇帝和國家,這一次安西都護府再遭重創,勳貴集團把持的樞密院所代表的軍方勢力擔心河中的局面會失控,才找上緹騎司。
「我們此番便是以帝國使節之名前往石國,誅殺逆賊另立新王,行前漢傅介子故事。」杜老大目光如電,逼視著每一個漢兒的面孔,「此事若成,我等皆是功臣,若敗,死不足惜,你們可想好了?」
「為國效力,死又何妨。」侯輕舟大聲道,陳子昂當日慷慨陳詞,他已經心往神之,甚至於已經打算好向杜老大辭行前往石國。
「為國效力,死又何妨。」其他漢兒們同樣高聲喊了起來,對他們來說人生不過數十載,男兒一生的功業,或許就是那麼一次搏命的機會而已,又有誰願意碌碌無為,老死病榻。
郭虎禪看著杜老大臉上隱晦的苦澀,心中知道他們這一次前往石國,若是事敗,那麼便是不被朝廷所承認的帝國使節,他們將不是捨生取義的英雄,而只是一群籍籍無名的小人物,沒有人會記得他們。
杜老大看到了郭虎禪眼中的悲沉,他的心一下子揪緊了,這個小子原來已經聰明到了這個地步,可他仍舊願意跟他們一起去送死,做這螳臂擋車的事情。
「記住,我們不是為了誰去做這件事情,我們為的只是大漢和帝國。」杜老大站了起來,他的目光落在郭虎禪臉上,聲音低沉卻震撼人心。
『民族和國家』郭虎禪低喃自語道,他從小是被拋棄的孤兒,知道的只有恩義,他可以為了報恩豁出自己的性命,但是要他像杜老大那樣,他做不到。
「值得嗎?」離開客棧,跟在杜老大身後,郭虎禪忽地停住了腳步,朝杜老大低聲問道。
「有什麼是值得的,又有什麼是不值得的。」杜老大看著有些迷茫的郭虎禪,「我的父親是名軍官,從我懂事的時候開始起他就教我騎馬射箭,告訴我有一天他會把他的刀傳給我。」
「那時候是太宗朝,漢軍所至,莫不臣服,我是在那個時代長大的,知道嗎?」杜老大笑了起來,他的臉上滿是驕傲和光榮,口中低吟道,「前進吧!士兵們!為了大漢的利益,征服全世界。」
「我就是聽著這樣的吼聲,看著父親出征,直到父親的骨灰回到家鄉。」杜老大看向了遠方的天空,「那裡是我父親戰死的地方,如果我將死在那裡,那麼那就是我的命運。」
「小子,現在後悔還來得及。」杜老大低頭看著郭虎禪,臉上沒有嘲笑,「這只是一次注定不會成功的行動,我們阻止不了大漢失去河中。」
「即便如此,你還是要去,不是嗎?」郭虎禪不理解杜老大那種明知是死卻義無反顧的精神,但是他也有他的驕傲和光榮。
「我從不後悔。」郭虎禪笑了起來,目光看向了遠處高聳的城堡,自語道,「帶我去見那個人吧,或許我們可以活著回來,只要還活著,我們總有一天能拿回我們失去的。」
杜老大看著站在那裡,口出大言的郭虎禪,大聲笑了起來,這個小子是天生的大人物啊,明明還只是個孩子,可是卻叫人難以輕慢他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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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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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5 10:29 P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十章 一生的朋友
郭虎禪站在城牆上,俯視著校場內操練的士兵,目光裡有種悸動,這兩百名士兵很有可能會被當作棄子,被勳貴們用來攻訐文官。
不管任何時候,政治都是最骯髒的,郭虎禪略微有些失神;而這時不遠處李夢枕在仔細觀察著郭虎禪,杜老大居然執意讓這個少年加入到他們中來,這讓他有些意外。
血手杜殺,緹騎司自成立後可以排進前五的百戶,要不是三年前的怛羅斯之戰,他處置失當,恐怕早已升任千戶,甚至說不定能夠成為指揮使。
對於杜老大的檔案,李夢枕看過不下十遍,冷酷,無情,絕不會被多餘的情緒左右,是對杜老大最好的形容,所以他相信郭虎禪被杜老大帶來,必有其中的合理之處。
感覺到遠處李夢枕的目光,郭虎禪朝李夢枕笑了笑,他記得這個有一股貴氣的黑衣青年,當日在客棧裡,這個青年曾經短暫地出現過,而且和慷慨陳詞的陳子昂耳語過。
這不是一個少年該有的笑容,李夢枕心裡面對郭虎禪做出了評價,因為那種笑容只有像他這種戴著面具的人所獨有的。
李夢枕走向了郭虎禪,他身上依然穿著那身緹騎司官服,「緹騎司副百戶,李夢枕。」李夢枕露出了好看的笑容,朝郭虎禪道。
「郭虎禪,老虎的虎,禪宗的禪。」郭虎禪同樣笑著,他能從李夢枕身上嗅到同類的氣息,這讓他本能地防備李夢枕。
「我聽杜大人說過,郭兄弟似乎忘記了很多有關自己的事情。」李夢枕笑著問道,不過他身後跟著的兩名部下已自用森冷的目光盯著郭虎禪。
「是的,很多。」郭虎禪仿若不覺那如刀的逼人目光,只是隨意地答道,對於很可能把他還有杜老大他們都當成棋子的人,他又何必虛與委蛇。
李夢枕看著不露聲色的郭虎禪,開始有些頭疼了,就算是他在這個年紀也做不到這樣的滴水不漏,這個少年真地只有十三歲?李夢枕第一次懷疑起自己的能力來。
「李副百戶,他是我帶來的人。」杜老大注意到了李夢枕和郭虎禪之間的對話,他從遠處走了過來,有些不悅地看著李夢枕。
「杜大人言重了,我只是想問問郭兄弟還記得些什麼,說不定我能幫上一些忙。」面對杜老大的怒意,李夢枕連忙道,他可不想讓杜老大有所誤會。
「我們都是棋子,區別只是有用沒用而已,其他的並不重要。」郭虎禪的語氣淡然,就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李夢枕愣住了,但他是長袖善舞的人,知道自己先前的試探已經讓這個少年心生不快,當下朝郭虎禪道,「我也只是棋子罷了。」
「我看好他,如果能活著回長安,我會向指揮使如實稟報。」李夢枕朝杜老大說道,眼裡毫不掩飾他對郭虎禪的讚賞,這個叫郭虎禪的少年天生就該是緹騎司的人。
「要是可以的話,我只希望他當個普通人。」杜老大站到了郭虎禪身邊,看向李夢枕道,進了緹騎司,就再也沒有回頭路。
「普通人,可能嗎?」李夢枕笑了起來,這個叫郭虎禪的少年就好比一把鋒利的錐子,放在口袋裡,也會扎破口子露出鋒芒來。
郭虎禪知道李夢枕和杜老大在談論自己,但他只是無根的浮萍,比起虛無縹緲的以後,他更想把握住現在。
李夢枕同意了郭虎禪參與到整個計劃中來,因為郭虎禪有這個資格。
密室內,陳子昂看到郭虎禪時雖然有些驚訝,但是他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情緒,他相信李夢枕。
「符節,印信,詔書都是真的。」李夢枕將代表大漢的節杖和其他東西放在了桌上,看著杜老大,郭虎禪,陳子昂三人道,「但是如果我們最後失敗,這一切都將不被承認。」
郭虎禪看著那根可以持節斬殺四品以下官員的節杖,看向李夢枕的目光終於變了,緹騎司的計劃果然和他猜測得沒差多少,不然的話是不需要這些東西的。
「帝國軍隊在河中的餘威猶在,只要我們能在石國順利地另立新王,掌握石國軍隊,就能如同前漢班超那樣,以昭武九姓各國的聯軍來對抗黑衣大食。」李夢枕說出了樞密院找上緹騎司的目的,河中的局面在惡化,勳貴集團內部也出現了分裂,一些人已經有了使用武力來解決韋氏這個麻煩的想法。
對勳貴集團來說,河中的失去將危及帝國的治世,如果文官集團繼續打壓軍隊,那麼他們絕不會坐以待斃,所以勳貴集團把持的樞密院做出了這次嘗試,如果可以穩住河中的局面,他們就繼續和文官集團在規則範圍內博弈,但是如果文官集團和韋氏繼續咄咄逼人的話,他們也只有採用最激烈的手段。
「內閣裡有人知道緹騎司的計劃。」李夢枕朝三人說道,文官集團雖然和勳貴集團爭權奪利,但是他們並不愚蠢。
「看起來不管是成功還是失敗,我們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杜老大在一旁道,緹騎司的計劃根本就是犧牲了他們這些人,勳貴集團只要達成他們的目標,根本不會在乎他們這些人。
郭虎禪看著發牢騷的杜老大,輕輕搖了搖頭,雖然杜老大嘴硬,可即便下場再糟糕,他還是會去完成這個計劃,真是個無可救藥的傻瓜。
「我想知道,在石國有沒有黑衣大食的人馬?」郭虎禪問出了自己的問題,他相信如果他們能夠成功地見到那位石國的國王,要殺了他並不是什麼難事,真正困難的是如何控制石國,所謂的『帝國軍隊在河中餘威猶在』只是不靠譜的說法罷了。
「這個很難確定。」李夢枕苦笑了起來,伴隨著帝國軍隊的衰弱,緹騎司的力量也不如以前強大,即便是十年前緹騎司在河中依然有著數以百計的探子和提供情報的番戶,不像現在只能勉強控制安西四鎮的範圍。
「看起來我們得學班超了?」郭虎禪低聲自語道,而他的話則讓李夢枕和陳子昂啞然失笑,班超以三十六人殺匈奴使者,威懾諸國,可不單單是勇略所能概括。
…
回到客棧時,李夢枕的人已經將帝國軍隊的制式盔甲兵服送到,侯輕舟和漢兒們拿到之後寶貝不已。
「除了我們之外,還有其他人手,太過雜亂了。」郭虎禪朝杜老大道,整個使團人數過百,除了他們和緹騎司的人外,居然還有一些遊俠摻雜其中,李夢枕也不怕事機不密。
「你不必擔心,那些遊俠都是假的。」杜老大看著擔憂的郭虎禪,開口道,「你真以為樞密院會完全放心緹騎司,他們不派人反倒奇怪了。」
「這次去石國,你們盡了本分就是,到時候我讓你們怎麼樣就怎麼樣,誰都不准違抗我的命令。」杜老大看向了其他漢兒們,忽地高聲道。
「叔,你放心,你就是讓我們去死,我們也決不皺下眉頭。」漢兒們哄笑著說道,根本不知道杜老大心裡的苦意。
把漢兒們趕出房間,沒多久敲門聲響了起來,郭虎禪打開了房門,朱家手裡提著兩罈酒,大步闖了進來,口中大聲道,「姓杜的,你不夠兄弟。」
「他們找你了。」杜老大看著狠狠地把酒罈拍在桌上的朱家,皺眉道。
「你們緹騎司出來的,身上那股血腥味,我會不知道?」朱家瞪著杜老大,一屁股坐下了,「不過是我主動找上門的,那姓李的可比你當年狡猾得多。」
朱家隨手拍開酒封,遞了一罈子給杜老大,然後看向邊上的郭虎禪道,「你喝不喝?」
郭虎禪笑著婉拒了,這個朱大掌櫃是個有意思的人,不過好酒這一點並不值得稱道。
「你這小子。」朱家搖起了頭,「哪有男人不喝酒的。」
「死了別怪我。」杜老大知道朱家這個屠夫一旦做了決定就不會再改主意,跟他一樣。
「死了不怪你怪誰,我告訴你,我要是死在石國,就怪你。」朱家大聲罵著,接著舉起手中的酒罈和杜老大一碰,仰脖喝了起來。
郭虎禪在邊上看著喝酒如喝水,邊喝邊罵的杜老大和朱家,心裡忽然覺得這兩個男人是一生的朋友,只是他們嘴上不願承認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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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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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5 10:29 P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十一章 始動
長安,萬城之城,儘管太祖朝和太宗朝的赫赫武功正在逐漸遠去,但是長安依然是這個世界上最繁華的城市。
沿著朱雀大道走到盡頭便是巍峨的皇城,在過去的數十年裡,每年都有數以百計的外國使節匍匐在皇城前的廣場上,聆聽皇帝的詔訓。
微涼的秋風裡,太學生們成群結隊地走上了街頭,每個人都穿著儒服,高喊著『罷免奸相,誅除國賊』的口號,匯聚向皇城。
從文皇帝時代開始的偃武修文,並未能討好這些年輕的太學生,太祖皇帝時代以來的尚武傳統早已隨著漢軍的赫赫武功而深入這些年輕人的骨子裡。
如果說文皇帝時代,削減武備,裁汰軍隊,是因為龐大的軍費開支影響到了國家的經濟而顯得情有可原,那麼隨著官吏系統的膨脹,而軍隊仍在被削弱就足以說明文官們口中的財政問題根本就是一個幌子。
皇城左右是龐大的官署宮殿群,樞密院和內閣分列兩側,管理著整個國家的軍隊和政務,太學生們在皇城前的聚集讓內閣和下屬官署的文官們感到了不安,誰都知道那些太學生口中喊的奸相和國賊就是指的當朝宰相宗楚客。
「宗相,太學生鬧事,背後一定有人指使。」太清閣,內閣宰相們辦公之所內,張柬之看著面露苦色的宗楚客,沉聲道,自從文皇帝駕崩後,宗楚客和太后相從過密,仍舊執掌朝政,為人所詬病。
「不過是些無知的小兒罷了。」走上樓閣,看著皇城前廣場越來越多的太學生,宗楚客無奈地說道,他做的很多事情,捫心自問也是有虧小節,可他並不後悔,勳貴集團此時縱然忠君報國,但是他們發動了一場又一場的戰爭,對於國家並不是好事情。
和太清閣相對的樞密院白虎節堂內,太尉薛訥和幾位同僚同樣看著廣場上呼聲越來越高的太學生,不過比起文官們的沮喪,他們要顯得從容的多。
「不知緹騎司那邊事情辦得怎麼樣了?」薛訥扭頭看向了身旁的程務挺,太學生們這一鬧,那些文官們就得忙個焦頭爛額,不會來壞他們的事情。
「李業嗣把兒子都派去了,這回他算是下足了本錢,不過還是人手方面還是太單薄了些,大食人垂涎河中不是一天兩天了。」程務挺皺眉答道,河中對帝國來說,關係重大。
「派人去涼州,告訴郭旭,是用他的時候了。」薛訥猶豫了下,最後還是決定動用最後的人手,如果事情能成,他們就可以避免失去河中,如果不成,也無所謂,起碼樞密院已經做出了努力,那麼導致這個後果的責任就全在內閣了。
「我知道了。」程務挺點了點頭,長風鏢局的一千人馬說多不多,但足以扭轉局面,到時候就要看大食人是怎麼應對的了。
皇城前,羽林軍的士兵們隔開了那些群情激憤的太學生,雖然他們同樣討厭那些坐在官署裡的文官老爺,但是職責所在,他們仍舊阻擋住了那些過於激動的太學生試圖衝擊官署的舉動。
太學生的鬧事,很快驚動了皇宮,太后韋氏雖然是少有的女中強人,可是太宗皇帝留下的婦人不得干政的祖制卻將她困在了牢籠裡,讓她只能在長樂宮當她的太后,無法參與嘉德殿的朝會,更遑論干預政事,她能做的就是影響皇帝,成為文官們不得不倚重的靠山。
「太后,那些太學生都是受人蠱惑,皇上不會罷免宗相的。」韋氏身邊,深受她寵愛的上官婉兒見武氏面色不悅,在一旁勸慰道,文官裡宗楚客最受太后器重,而宗楚客也從沒有讓太后失望過。
「受人蠱惑,駱賓王,王勃他們該死,太學生鬧事,都鬧到哀家這裡來了。」韋氏拍案而起,年過五旬的她此時望之不過四十許人,不過縱使她鳳目含威,可是依然難掩她臉上的惶恐。
這個天下難道當真只能由男人做主,女人便絲毫不得逾越嗎?韋氏咬著牙,心中不忿,要不是死去的英國公徐世績,太宗皇帝又怎麼會留下那條祖制,她又怎麼會被困在這長樂宮裡,還要和那些文官虛與委蛇,甚至遭受那些人的咒罵。
傍晚時分,太學生們終於散去了,不過仍有一些膽大的學生躲在了朱雀大道兩側的小巷子裡,等文官們的車駕從官署裡駛出之後,紛紛投擲石塊,以發洩心裡的憤怒,對他們來說丟棄國家疆土就是賣國之舉。
…
對於遠在萬里之外的長安城所發生的事情,郭虎禪和杜老大他們一無所知,就算知道了他們也頂多對太學生們的舉動報以聊聊無幾的高興,畢竟太學生們的鬧事除了讓文官集團難堪了些,沒有絲毫的實際作用,安西都護府的軍隊依然被減到四萬,他們也依然只有一百多人的隊伍前往石國。
呼嘯的風沙裡,郭虎禪口中含混不清地咒罵著見鬼的天氣,比起初到時的商隊,他們現在這支大漢使團無疑人數更加少了些,就算加上那些使喚的蕃人僕從,人數也沒超過兩百,不過唯一能讓人慶幸的是,整個使團一百二十一人,除了他以外,每個都是能以一敵三,甚至更多的好手。
「找地方紮營。」杜老大勒住了騎著的白駱駝,這該死的天氣看起來是要來沙暴了,他們得盡快找個背風的地方,把隊伍安頓下來,不然的話他們全都得交待在這裡。
在杜老大的命令下,所有的人跳下了駱駝或是馬背,牽著牲口在幾個熟悉地理的蕃人嚮導下,踩著沙子不斷向前趟著。
郭虎禪人小,一腳踩進沙子裡,得費更大的力氣才能拔出來,要不是他邊上的李夢枕拉了他幾把,恐怕他整個人都得埋進沙子裡去。
「多謝。」當找到背風的紮營地時,郭虎禪朝李夢枕道了謝,雖然他知道李夢枕對他未必有多大的好意,但是也沒有什麼壞意。
厚厚的牛皮帳篷隔開了呼嘯如狼嚎的淒厲風沙聲,寬大的帳子裡,郭虎禪脫下腳上的官靴,倒了一地的沙子,而他身邊向來翩翩如玉的李夢枕也好不到哪裡去,至於扮作使節的陳子昂就更是狼狽不堪。
「李兄,我真是沒想到還能看到你這模樣。」摘去官帽,陳子昂看著灰頭土臉,沒有平時半分俊秀的李夢枕大笑了起來。
「我看看,什麼模樣?」李夢枕也不著惱,卻是走到那注滿了清水的銅盆前,照了起來,接著他自己也笑了起來,滿臉沙子的他看起來髒得很。
用清水潑臉洗乾淨後,便是李夢枕再愛乾淨也只有忍耐下來,大漠裡要是斷了水的話,到時駱駝尿,馬尿,不管什麼你都得喝,他不想做那麼噁心的事情。
杜老大掀開帳子走了進來,看著銅盆裡的水,只是用去了小半,他還算滿意地點了點頭,李夢枕雖然是個副百戶,可他心裡還是不大看得起這個一副貴公子派頭的同僚,至於陳子昂在他眼中只是個有些書生意氣的傢伙。
「我們現在已經在石國境內,等沙暴過了,應該就能找到附近的城鎮。」杜老大鋪開了地圖,指著他們現在所在的大概方位道,他在河中呆了三年,往來於大漠,對地形要熟悉得多。
「我們能不能以帝國使節之名,先收伏一些沿路的城主或是部落首領,這樣手上的籌碼也更多些。」郭虎禪看著地圖上標注的幾處城鎮,忽地出聲道。
李夢枕有些意外地看了眼郭虎禪,但很快他就思考了起來,而這時陳子昂已經開口道,「可以試一試。」他雖然話不多,但是卻不輕易做決定,此時這句話已經等於贊同郭虎禪的主意了。
「得道多助,就這樣吧。」李夢枕見杜老大雖然沒有說話,但是臉上的表情也是贊同郭虎禪,他也就沒有反對了,他心裡甚至在想,如果真能收伏幾個部落首領,士兵能有幾千的話,他不介意直接將那道空白的詔書上填上討伐石國的內容。
郭虎禪看到了李夢枕眼裡閃過的一絲狠色,但他沒有聲張,這個貴公子一樣的副百戶,是個無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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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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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5 10:31 P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十二章 突厥人的誓言
三天之後,沙暴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這讓本來已經打算對飲水進行配給的杜老大打消了念頭。
看著碧藍的天空,郭虎禪忽然覺得安靜下來的大漠不再像過去那麼醜陋了,換上那身宮中小黃門的官服爬上了馬背,一路上杜老大都在教他騎馬,而他學得很快也很好,就連李夢枕也微微有些嫉妒,但是只有郭虎禪自己知道,他學得那麼快是因為身體對騎馬很熟悉,就好像以前學過一樣。
一天之後,四周的景色終於不再是沙漠,而是青黃相接的草甸,郭虎禪看著這秋日的草原,心情也轉好起來。
「我們現在已經進了石國的統轄範圍內,這裡放牧的部落有不少是西遷的突厥人。」騎著白駱駝的杜老大到了李夢枕身邊看著遠處若隱若現的牛羊群道。
「西遷的突厥人,是左廂五箭嗎?」李夢枕的眉角挑了起來,他的目光落在遠處唱著悠長牧歌的牧民身上,臉上露出了猶豫的表情。
「是左廂五箭的兩個突施騎部落,我想若是能將散落的各部騎兵集中起來,應該不下三千之眾。」杜老大的回答讓李夢枕臉上的猶豫消失了。
郭虎禪就在兩人不遠處,聽到了杜老大和李夢枕的對話,這時他已經從隊伍裡那些來自長安的世家子弟那裡瞭解了更多的情形。
大祖皇帝生前先後滅亡?突厥和西突厥,被草原各部奉為所有牧馬人的君主,西突厥滅亡後,剩下的突厥人發誓效忠大漢皇帝,其中大半留在了安西各鎮和漢人通婚後被逐漸同化,其餘的則陸續向西遷徙,遍佈河中各國。
大漢開國之時,對突厥人的軍事打擊實在過於猛烈,五十年下來,突厥遺族在河中各國也只有區區幾萬人,而且分散各地,不成氣候。
郭虎禪相信李夢枕一定動了徵募突厥騎兵的念頭,當年草原各部共奉太祖皇帝為所有牧馬人的君主,被徹底擊敗的突厥人更是發誓效忠大漢皇帝,但是這個誓言已經時隔了五十年。
身穿羽林軍盔甲的漢兒們扛著的漢軍赤旗在風中獵獵作響,迎風招展,遠處放牧的突厥牧民也看到了這支突然出現的隊伍。
莫汗是牧民中年紀最大的老人,被部落裡當作擁有智慧的長者奉養,雖然他已經不再需要放牧,可是他仍然每天都會趕著自己的牛羊和其他牧民一起放牧。
漢兒們手擎的漢軍赤旗如同劃破長空的驚雷,勾起了莫汗心裡深處那血色的夢魘,他整個人跪在了地上,匍匐蜷縮著身軀,神情驚恐無比。
「所有牧馬人的君主,征服四海的大漢皇帝,金狼的後裔匍匐在你腳下,向您獻上所有的忠誠,您的旗幟所到之處,每一個勇士都將揮動刀劍為您征戰,直到回歸天神騰格裡的懷抱。」
莫汗蒼老的聲音在年輕的牧民耳邊迴盪,他們怔怔地看著這位受人尊敬的長者像最卑微的雜草那樣敬畏著遠處那面黑紅色的旗幟,臉上充滿了不解。
「跪下,都跪下。」看到年輕的牧民們呆呆地看著自己,莫汗蒼老的臉上佈滿了恐懼,他像瘋子一樣朝所有人大吼了起來,「那是大漢皇帝的旗幟。」
年輕的牧民們被嚇到了,他們從來沒有見過莫汗如此畏懼的樣子,即便是過去石國的騎兵來徵收賦稅時,這位長者也會不屑地告訴他們,過去的突厥勇士只要一百人就能衝垮他們的隊伍,在他們的父輩口中,莫汗長者年輕的時候是一位勇武的戰士,但他們從沒有想到過會有這麼一天,莫汗長者會如此地害怕一面旗幟。
在莫汗歇斯底里的蒼老吼聲裡,年輕的牧民們不甘地跪下了,他們跟著莫汗一起念起了他口中有些發抖的誓言。
突厥牧民們的舉動引起了郭虎禪和杜老大他們的注意,兩百人的使節隊伍飛快地逼近了放牧的牛羊群,而這時郭虎禪聽到了那蒼老的帶著恐懼的聲音,他聽不懂那些饒舌的突厥話,但是他能感覺到那個跪在地上,身子蜷成一團的突厥老人對於隊伍中那面帝國軍旗的恐懼。
「輕舟,他們在說什麼?」杜老大回頭看向了身後的侯輕舟,侯輕舟會說突厥話。
「所有牧馬人的君主,征服四海的大漢皇帝,金狼的後裔匍匐在你腳下,向您獻上所有的忠誠,您的旗幟所到之處,每一個勇士都將揮動刀劍為您征戰,直到回歸天神騰格裡的懷抱。」侯輕舟傾聽了幾遍後,準確地用漢話複述了過來。
「這是當年西突厥人發下的誓言。」杜老大和李夢枕對於這段話並不陌生,此時他們看向地上匍匐的突厥老人,目光已經變了,這個老人是經歷過太祖皇帝時代漢軍西征的突厥人。
「老人家,起來吧。」李夢枕下馬扶起了地上的突厥老人,既然他需要這些突厥人的士兵,那麼對他們稍微客氣些也是應該的。
莫汗已經從最初的驚恐裡回過了神,他用標準的漢話回答道,抖抖嗦嗦地站直了身體,而這時候其他年輕的牧民們也站了起來,他們現在知道眼前的這支隊伍是大漢帝國的使團,而讓莫汗長者跪下的那面黑紅旗幟是大漢帝國的軍旗。
即便大漢帝國在河中的統治已經沒落,但是漢軍無敵的赫赫武功依然是人們口中的傳奇,三年前的怛羅斯之戰,大漢帝國的軍隊雖然最後撤退了,但是依然無損於漢軍無敵的威名。
年輕的牧民們心裡好過了些,向那面代表著無敵的軍旗下跪,並不是屈辱的事情,他們本就是崇拜強者的民族。
「老人家是太祖皇帝時的人?」李夢枕向眼前這個叫做莫汗的突厥老人詢問著,他在想究竟還有多少西遷的突厥人記得當年他們發下的誓言,他能不能以此組織起一支突厥軍隊來保住河中的局面。
郭虎禪看著那個叫莫汗的突厥老人說到太祖皇帝時臉上的那種恐懼,不知道當年漢軍西征時究竟做了什麼事情,竟然讓這個突厥老人恐懼了整整五十年,就像是永遠不會離他而去的夢魘,或許只有死亡才能讓他解脫。
「我是在那個時代長大的。」不經意間,郭虎禪忽然想到了杜老大對他說過的這句話,現在他能理解一些杜老大了。
漸落的日頭下,郭虎禪和杜老大他們跟著放牧的牧民們和他們大批的牛羊馬群向著他們的部落而去,李夢枕已經下定了決心,要組織一支突厥人的軍隊。
對於郭虎禪他們的到來,這個大約千人的突厥部落展現出了他們好客的一面,而李夢枕並沒有過早地提及自己的意圖,只是和陳子昂這個使節一起和部落的貴族們閒談。
郭虎禪對於那樣的聚會並不感興趣,而是和漢兒們一起加入到了普通的牧民中的歌會,看他們唱歌跳舞,同時也在觀察著這些顯得熱情而豪爽的突厥人。
「你怎麼不去那邊,我覺得你去的話,比在這裡待著要好得多。」杜老大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坐在篝火邊上的郭虎禪身旁,一屁股坐下後,看著和那些突厥少女一起跳舞的漢兒們,忽地開口說道。
「太祖皇帝時代的誓言,我不覺得能管多少用,如果沒有足夠的好處,我想那些突厥人不是傻子,會給我們白白打仗。」郭虎禪看向那些載歌載舞,熱情豪爽的牧民們,朝杜老大說道。
「你說得沒錯,那麼你覺得我們現在有什麼東西是能打動這些突厥人的?」杜老大低下頭,贊同道,但隨即又反問了一句。
「不多,但是應該夠了。」郭虎禪笑了笑,然後站了起來,拉住了那個走到自己面前伸出手的突厥少女,把杜老大一個人給扔下了。
「說話說一半,真是讓人火大啊!」杜老大看著和那個長得還不錯的突厥少女一起跳舞的郭虎禪,有些恨恨地說道,不過臉上倒是笑著。
「獨眼龍,看起來沒姑娘找你。」朱家拎著酒甕坐在了杜老大身邊,口中嘖嘖道。
「你不也一樣,醜鬼。」杜老大毫不客氣地反口相譏,然後和朱家喝起了酒。
篝火邊上,郭虎禪歡快地跳著舞,迷倒了不少突厥少女,讓漢兒和隊伍裡的遊俠們大聲喊了起來,這是一個狂歡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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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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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5 10:33 P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十三章 欲效班超
微光的天色裡,郭虎禪醒了過來,他身上的衣服還算整齊,他剛直起身,邊上的侯輕舟也捂著頭醒了,他昨天晚上喝了很多酒,到現在還頭疼得很。
帳簾子被掀開了,兩個青春明媚的突厥少女端著大碗走了進來,那是剛擠的新鮮馬奶子,「客人,請。」很生硬的吐字發音,但是郭虎禪和侯輕舟還是聽明白了。
「謝謝。」郭虎禪和侯輕舟道謝後接過了還冒著熱氣的新鮮馬奶子,侯輕舟倒是沒什麼忌諱,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而郭虎禪則是聞著有些腥氣的馬奶子,朝那兩個盯著自己的突厥少女苦笑了一下,接著便學侯輕舟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馬奶子的味道並沒有郭虎禪想得那麼糟糕,當然也說不上好喝,不過他還是喝了個乾淨,沒有一點浪費,讓兩個突厥少女咯咯地笑了起來。
「她們說什麼呢?」見兩個突厥少女收了碗後,在邊上小聲地交談,聽不懂突厥語的郭虎禪朝侯輕舟問道。
「她們好像看上我們倆了?」侯輕舟的臉有些紅,接著他便朝兩個突厥少女大聲說起了突厥語,然後很快兩個突厥少女就哭著離開了。
「你跟她們說什麼了?」郭虎禪站了起來,看著侯輕舟,有些好奇。
「我跟她們說,我們不需要她們服侍,而且我們已經有妻子了。」侯輕舟一邊回答道,一邊穿上了羽林騎士的甲冑,將刀劍別在腰裡。
和侯輕舟一起走出帳篷,郭虎禪看到了其他人,一些人臉上的神情顯然是昨晚沒怎麼睡好,郭虎禪笑了起來,他記得那些突厥少女可是熱情得很。
李夢枕的臉色不怎麼好看,比起帝國軍隊,他這隊臨時湊出來的人馬軍紀簡直亂得一塌糊塗,杜老大在他旁邊卻是自語道,「昨天晚上只要給我一百人,今天這裡會堆滿人頭。」
李夢枕狠狠地瞪了眼就站在邊上的副手,他雖然惱怒杜老大的話,但是也知道杜老大說得沒錯,這樣的隊伍跑去石國,跟送死有什麼兩樣。
尖銳的鐵哨聲響了起來,最後一百多人的隊伍裡,除了杜老大手下的漢兒和朱家帶來的人盔甲鮮明以外,其餘大半都是衣衫不整。
陳子昂看著李夢枕臉上神情陰沉,知道這個好友動了怒,不過他也沒上前相勸,不過區區一個遊牧部落,就出了這麼大的丑,到了石國還怎麼得了。
「我不管你們怎麼想,你們昨天睡了的姑娘,都給我娶回家去。」李夢枕看著那些遊俠,咬著牙說道。
聽到李夢枕要他們把那些突厥少女娶回家,那些世家子弟都是大聲鼓噪了起來,他們只是睡了個胡女罷了,李夢枕居然要他們娶回家,這是要他們丟光所有的臉面。
「臉面,你們還有臉面嗎?」李夢枕看著那些氣勢洶洶的世家子弟,冷笑一聲,接著大聲喝罵了起來,「想要臉面,就管好自己下面的東西。」
看著如同發怒的獅子一樣咆哮,訓斥著部下的李夢枕,杜老大難得地點了點頭,這個讓他看著總覺得有些討厭的副百戶同僚終於有些順眼的地方了。
在李夢枕的命令裡,杜老大朝漢兒們打了個眼色,侯輕舟他們飛快地上前抓住了那幾個仍自不服的世家子弟,等著李夢枕發落。
「不從軍令,罪當斬。」李夢枕挎刀走到了那個叫得最響亮的世家子弟面前,手扶著刀柄朝他冷聲道,「你娶不娶?」
「你這算哪門子軍令…」那張姓世家子弟話剛出口,還未說完,一抹閃亮的刀光暴起,他瞪大了眼睛,喉間一道血線浮現,接著一蓬鮮血灑出,濺在了李夢枕白皙如玉的臉上。
「你們呢?」揮刀甩去刀上的血珠,李夢枕看向了其他人,而那具失去生命的張姓世家子弟的軀殼就倒在他的腳下。
看著修羅一樣的李夢枕,郭虎禪的目光轉向了其他人,這支隊伍裡知道整個計劃的人不出一掌之數,但是卻成分複雜,李夢枕這是在故意殺人立威。
杜老大也是冷眼看著那些沒了聲音的世家子弟,心裡卻是搖起了頭,李夢枕殺一人,不代表他能殺十人,不然的話這隊伍也就散了,但是現在只是這簡單的殺雞儆猴就嚇唬住了這些人,卻讓他無比失望。
見那幾個帶頭的世家子弟屈服了,李夢枕讓漢兒們鬆開了他們,接著朝圍觀的突厥人道,「李某御下不嚴,讓各位見笑了。」
看到李夢枕那一刀封喉的犀利刀術,那些突厥人哪敢應聲,而部落首領賀魯也是連忙道,「李大人說笑了,不過區區幾個女子,如何值得當真。」
「我大漢乃禮儀之邦,他們自己做下的事情便得自己認下。」李夢枕朝賀魯道,接著轉過頭看向了昨夜和突厥少女鬼混過的眾人喝道,「還不去換衣服,別在這裡丟人現眼。」
郭虎禪看著灰溜溜地回帳的那十幾個人,也是搖起了頭,這些人當真是丟臉丟到家了,這時候回到他身邊的侯輕舟也開口道,「他們把那些突厥少女娶回家做妻子的話,會被自家的宗祠除名。」
「他們做錯了事,就得受到懲罰。」郭虎禪應了一聲,那些世家的規矩森嚴,李夢枕這算是讓那十幾個人好好地受了次教訓,不過他相信李夢枕不會真地毀了這十幾個人,估計到時候那些突厥少女多半會成為侍妾之類,不過也好過沒有名分。
…
「既立了威,又向突厥人示以尊重,看起來李大人已經有了計劃。」對於和賀魯密談後回來後找到自己的李夢枕,郭虎禪盤膝坐在地上,一邊擦著刀一邊自語道。
「賀魯雖然答應我,但是他的部落太小,滿打滿算,可用之兵也不過兩百多騎,不過是杯水車薪罷了。」李夢枕對於郭虎禪的態度絲毫不以為意。
「突厥人西遷之後,散佈河中各國,不復當年之勢,但我想只要李大人以朝廷名義,答應冊封突厥可汗,突厥人必然雲集景從,至於到時候誰做可汗,自然是誰的功勞大就誰來當。」郭虎禪抬起了頭,看向李夢枕,而邊上的杜老大則沒有多少驚訝之色。
「此計雖好,…」郭虎禪想到的,李夢枕自然也動過念頭,但是他們只有一百餘人,既要徵募突厥騎兵,又要前往石國,人手卻是不夠。
「我們去石國,李副百戶和陳大人便留下徵募突厥騎兵。」始終沒有說話的杜老大開口了,讓郭虎禪大急,他故意說穿李夢枕的心思,就是想讓杜老大留下徵募突厥騎兵,李夢枕他們去殺石國國王,到時候不管李夢枕他們成敗如何,他們總能保全自己。
「那就拜託杜大人了。」跪坐的李夢枕伏身在地,朝杜老大沉聲道,而郭虎禪在一旁只是冷冷地看著他和陳子昂。
李夢枕離開了,他的目的已經達到,杜老大願意帶人去刺殺石國國王,到時候即便他們不能在殺了石國國王后另立新王,控制局面,但也足以讓石國大亂,給他們創造機會,只是這樣一來,杜老大他們將置於絕地,想到郭虎禪,李夢枕不禁覺得有些可惜,可郭虎禪卻執意要隨杜老大去石國也不願意留下,他也無可奈何。
帳子裡,杜老大看著生著氣的郭虎禪,不由搖頭道,「姓李的讓你留下,你幹嘛不留下?」
「既然你都不怕死,我有什麼好怕的。」郭虎禪把擦亮的短刀放回了刀鞘,接著笑了起來,「我們二十一個人,朱大掌櫃他們十五個人,可不正是三十六人。」
「班超以三十六人橫行諸國,取其君,欲殺則殺,欲擒則擒。」郭虎禪知道杜老大的心意已定,再難更改,便也只有全心全意想著如何殺了石國國王,成就大功,他朝杜老大大聲道,「區區石國石王,何足道哉,難道我們便做不得班超的大事?」
「你這小子。」杜老大看著一臉慷慨激昂的郭虎禪,也不由大笑了起來,他心裡那絲已有覺悟的陰霾消失得無影無蹤。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3-15 10:41 PM
本帖最後由 mu119 於 2011-3-15 10:42 PM 編輯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十四章 小黃門
蒼藍色的天空下,郭虎禪登上了馬車,漢兒們和朱家手下的屠戶們也都翻身上馬,一共三十六人,在李夢枕和陳子昂的目送下啟程。
「可惜了。」李夢枕有些唏噓,郭虎禪根本不該去石國,他若是留下來,日後緹騎司內必有他一席之地。
陳子昂的目光複雜,李夢枕的計劃裡他就像一個看客,竟連一個少年都不如,叫他心生愧意。
「人死卵朝天,砍頭碗大疤。…,孬種操他娘。」遠去的隊伍裡,忽地傳來了粗鄙的歌聲,李夢枕身後的部下們都是羞慚地低下了頭。
李夢枕聽著那如同刮刀般的難聽聲音,也不由苦笑了起來,難怪杜老大以前在緹騎司立功無數,卻始終做不到千戶,最後給打發到了安西都護府,這首太祖皇帝也唱過的軍歌低俗不堪,太宗朝以後卻是再也無人唱和,杜老大這是對他有怨氣啊!
馬蹄聲裡,郭虎禪聽到了杜老大那嘶啞的歌聲,也不禁失笑,這是唱給李夢枕他們聽的吧?想必李夢枕聽到以後,臉上一定很精彩。
「人死卵朝天…」車子裡,郭虎禪也輕輕地哼了起來。
朱家騎在馬上,等杜老大不再扯著那破嗓子嚎唱,卻是笑道,「獨眼龍,我看你心裡有火,要操那小白臉的娘,要不等到了前頭的城鎮,找個小娘皮消消火?」
「滾一邊去。」杜老大看著在身邊聒噪的朱家,開口罵道。
「這操性,沒火也憋出火來了。」看著杜老大打馬而去的背影,朱家轉頭朝身後帶來的屠戶們道,「等到了前面城鎮,給老子使勁地操石國的小娘皮去,花錢算老子的。」
「多謝掌櫃的。」屠戶們哄笑了起來,大聲喊道。
漢兒們聽到屠戶們的笑聲,也個個都是笑了起來,不過杜老大就在他們邊上,也不敢笑得太大聲。
「到了前面城鎮,你們也去吧。」杜老大看了眼身邊的漢兒們,從懷裡掏出一袋金餅,扔給了帶頭的侯輕舟,這些漢兒跟著他去柘枝城做殺頭的勾當,便放縱他們回好了。
郭虎禪掀開簾子,看著那些屠戶和漢兒們,朝杜老大喊了起來,「我也去,成不成。」這時他已經放開了初臨時的面具,他現在只想好好活一回。
「小子,你就算了吧,可別忘了,你現在是宮裡來的小公公。」杜老大哈哈大笑了起來,他難得逮著機會能笑話一回郭虎禪,可不願就這樣放過。
郭虎禪被杜老大一說,才猛地想到自己現在正假冒傳旨的黃門侍郎,可不就是太監。
杜老大看著郭虎禪那精彩的臉色,笑得越發開心。
…
兩天之後,郭虎禪他們到了一處城鎮,一丈高的土牆,城門口倒是像模像樣地站了幾個守城士兵跟來往客商收稅。
「想進城,先交了稅銀。」打頭的杜老大被攔了下來,一個有些斜眼的守城軍官帶著士兵攔住了郭虎禪他們的隊伍。
「跟本將軍要錢,你活得不耐煩了。」杜老大看都不看那攔路的石國軍官,一馬鞭子就抽了下去,打得那石國軍官臉上皮開肉綻。
「你敢打我。」那捂著臉,面孔疼得猙獰的守城軍官被杜老大一鞭子打懵了,他呆呆地看著居高臨下俯視自己的杜老大,居然嚇得後退了一步後才喏喏道。
「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這是什麼,我等奉皇命前往柘枝城,向爾等國王問罪,跟我們要錢,你找死。」杜老大邊上,朱家單手擎著那面漢軍赤旗,策馬到了那衝上的幾個石國士兵面前,紮在了地上。
「都給我讓開,讓開。」從城樓上下來的城中守將帶著幾十號士兵撥開了看熱鬧的人群,走到了挨打的部下前面,當他看清楚杜老大和朱家他們都是清一色的黑色鐵甲,盔插赤纓,臉色變了變,隨後等他看到那面大漢軍旗時,已是臉上堆笑,連忙上前道,「小人不知道上使來臨,還請上使恕罪。」
「你這瞎了眼的狗東西,大漢的上使你也敢攔,活該打死你。」那守將轉過身,又狠狠抽了那倒霉的軍官一鞭子,然後讓士兵把城門全拉開了,朝杜老大道,「上使請進城。」
「你漢話說得不錯,哪學的?」杜老大看著那頗為識相的守將,振臂一揮,帶著隊伍進了城,一邊朝那守將問話。
「家父年輕時當過商人,往來涼州,小人的漢話是跟家父學的,說得不好,叫大人見笑了。」守將一邊答道,一邊已是差人往城中向城主報信去了。
「不知上使剛才所言問罪,不知是何意思?」守將小心翼翼地問道,他不敢提國王二字,國王殺了國相之事,舉國皆知,一些親大漢的官員也給國王殺了,如今全國上下人心惶惶,像他們這樣的小人物更是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你們的相爺死了,朝廷居然沒有得到任何稟報的消息,皇上發怒,派了宮中大人來向你們國王問罪。」杜老大隨口答道,但是話語間透露的意思清楚得很,朝廷不知道石國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杜校尉,你跟這等人?嗦什麼,這柘枝城怎麼還沒到啊,咱家可受不了這巔簸的苦頭了。」守將還想從杜老大那裡打聽些消息的時候,那馬車裡忽地傳來了尖細的聲音,聽得他難受。
郭虎禪正值少年,聲音清亮,他這時提著嗓子,掐著音調,說出來的聲音倒也陰柔得緊,和那宮裡的公公們有個七八分相似。
邊上跟著的漢兒和屠戶們想到郭虎禪扮太監講話,都是忍不住想發笑,一個個憋得辛苦,就連杜老大聽了,臉上神情也是變個不停,叫那守將以為他是害怕那位馬車裡的那位宮中大人。
「是,大人。」杜老大回頭應了一聲,然後朝那守將道,「快些帶路。」
小鎮不大,不過片刻,郭虎禪的馬車便到了城主府,城中並無驛館,郭虎禪他們只能下榻城主府。
「下臣赭時,見過上使。」那城主雖是石國的栗特種,不過卻穿著漢服,挽著髮髻,口中說的漢話更是標準的洛陽正音。
「不必多禮了。」郭虎禪雖然心中驚訝,但臉上卻不動聲色道,「赭大人,你這裡可有熱水,這一路上過來,可把咱家給髒壞了。」
「下臣這就讓人準備熱水。」赭時本來見到郭虎禪這上使這般年少,本就驚訝,等郭虎禪開口說話,更是愣住了,不過好在他擅機變,連忙回過神道。
郭虎禪也不多做停留,很快便帶著侯輕舟和另外一個漢兒跟著赭時府裡的管家離開了。
城主府後院,郭虎禪泡在裝滿熱水的木桶裡,卻是愜意得很,而侯輕舟跟另外一個漢兒把守著房門,卻是朝郭虎禪笑道,「你剛才學得可真像,我想宮裡的公公也不外如是吧?」
「誰知道呢?」郭虎禪笑了起來,不過心裡面總是有些不太習慣,想他跟杜老大說要效仿班超,結果杜老大讓他扮了個太監。
「上使他?」郭虎禪走後,赭時看向了杜老大,有些猶疑地問道。
「這位大人是宮裡來的,雖然年少,不過甚得皇上喜愛。」杜老大在緹騎司干了二十年,這種騙人的話張口就來,那赭時也是將信將疑。
「既然甚得皇上喜愛,怎麼會派來我等偏遠小國。」赭時皺了皺眉,雖說大漢派宮中太監為使前往屬國宣旨的事情不是沒有過,不過次數極少,尤其是三年前怛羅斯之戰後,河中三年不見漢使。
「公公雖得皇上喜愛,不過朝中大人們頗為不悅。」杜老大苦著臉道,「只是難為了我們這些當下官的。」
赭時見杜老大發愁,心中明白過來,感情那位小公公是給大漢的大人們給故意派來,免得惑主諂上,赭時從小學習漢學,通明經義,一直心慕大**華,本以為來的上使是飽讀詩書的博學之士,可以請教一二,卻沒想到來得是位公公,不免心灰意冷,雖然仍是招待熱忱,可臉上的失望神情卻是溢於言表。
作者:
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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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5 10:42 P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十五章 殺的就是你(上)
郭虎禪他們在小鎮停留了三天,而這三天裡漢使到達石國的消息也傳開了。
住在城主府的郭虎禪倒是頗為頤指氣使地扮了一回貪財的太監,他拿著幾顆玉石瑪瑙當著赭時的面把玩,說這些石頭挺好玩的,找赭時索賄,讓赭時氣得差點當場發作。
隨後杜老大和朱家兩人跟赭時問『城中有妓否』,更是讓赭時輕視起這支漢使隊伍,即便送往柘枝城的公文裡也稱『漢使上下貪財好色,國相之事,大王不必憂慮。
郭虎禪直到漢兒們和屠戶們玩夠了本,才帶著隊伍重新朝柘枝城而去,順帶還多了一袋子從赭時那裡索要來的各色寶石,照杜老大的估價,不下千金之數,在長安也能買下處不小的府邸了。
「那城主想必已經將我們這幾日的荒唐都寫成書信送往了石國國王那裡,到時候石國上下必然輕視我們,那時便是我們成就大事的時候。」馬車裡,郭虎禪終於不再掐著嗓子說話,盤腿而坐的杜老大也是目露精光。
「你自己多小心。」杜老大吩咐了郭虎禪一聲後,便下了馬車,等到了柘枝城,他們這三十六人便身不由己,步步殺機,不到最後關頭,也不知究竟鹿死誰手。
…
數日後,柘枝城城外,石國的官吏們三五成群地望著遠處的道路,竊竊私語著,這幾天國王大肆宣揚漢使一路而來的荒唐之舉,顯然是故意說給他們中那些仍舊心向大漢的人聽的。
「朝廷如此作為,實在是叫人失望。」幾個修學治身的官員彼此交談著,雖然大漢最近二十年裡在河中正在逐漸失去過去的絕對影響力,但是十八都督府鎮河中的時代裡打下的根基不是大食人可以比的,昭武九姓和河中各國那個不是奉大漢典章制度為正朔,上至王孫貴族,下至百官富戶,誰不習漢字。
「但願只是以訛傳訛吧。」一名年長的石國官員歎息道,像他這種年紀的老人,都是經歷過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時代的,那時石國朝廷立大宛都督府,來自大漢的先生們教學授徒,教化百姓。
「天使來了。」前方忽地響起了喊聲,原本還在交談的官員們都是看向了遠方揚起的煙塵,大食人自黑衣大食擊敗白衣大食後更加強盛,但是對於他們這些多半已經信奉儒學和佛教的人來說,朝廷比起大食人要親近得多。
煙塵散去,杜老大帶著隊伍放緩了速度,野風中,漢軍赤旗猶如燃燒的火焰,映入了每個人的視線。
「弓利馬疾,兵勁士強。」城門前的人群裡,幾個大食人中一名眼窩深陷,目如鷹隼的五旬老者口中自語道,當年先王征服各國,未嘗一敗,最後卻在河中遇到西征的漢軍,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大敗,自那之後他們白衣大食便再也沒有東進的念頭,反而因此被阿拔斯人改朝換代。
「王爺,你太看得起漢軍了,他們的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死了以後,便再也不是過去那支漢軍了。」老者身旁,一個三十許的中年大漢甕聲甕氣地說道,「要不然三年前他們也不會打輸了。」
「阿拔斯人說的話能信嗎?」老者不以為然道,「安西大都護王孝傑手上只有四萬軍隊,最後他帶回了兩萬七千士兵,而阿拔斯人失去了五萬軍隊。」
「看到漢使的隊伍了嗎,那些騎士每一個都是好手。」老者的一雙鷹眼落在了杜老大帶來的漢兒們身上,「就是比起我們最好的騎士也不差多少。」
中年大漢不再說話了,他們如今給阿拔斯人打得只能在西班牙苟延殘喘,要是想要重振白衣大食和伍麥葉王朝,就得依靠漢軍的力量。
城門口,前來迎接的石國官員們看著馳來的大漢騎士依然雄姿煥發,心中原本的腹誹也散去了大半,黑衣大食所征服之國,無不橫徵暴斂,還要百姓信教,要是朝廷這次能重開大宛都督府,那便是國家幸事了。
馬車停下,郭虎禪走了下來,一身黑色的宮中黃門侍郎的官服,眉宇沉靜,倒也有幾分肅穆氣息。
「下臣拜見上國大人。」石國的官員們一起行禮道,郭虎禪代表的是朝廷,就算他們心中看不起這個少年,但也不敢失了禮數。
倒是四周圍觀的人群裡不時傳來了些私語聲,談論著這位來傳旨的公公,一些人更是惦著腳,伸長了脖子朝前擠著。
郭虎禪雖聽不懂那些石國百姓的話,但也知道不會是什麼好話,當即面色一沉道,「爾國國王呢,怎不見他來接旨?」
說話間,郭虎禪從懷裡掏出了明皇色的詔書,遙遙朝東一舉道,「這是天子詔書,這些閒雜人等聚眾說笑,成何體統。」
「大人息怒,小國愚民,不知禮數,下臣這就派人趕他們離開。」幾個打頭的石國官員聽到人群裡傳來的那些不敬的話語,連忙遮掩道,生怕惹怒了這位公公,到時候回去在朝廷那裡說些壞話,他們可就倒霉了。
阿卜杜勒和隨從一起被石國士兵們驅散了,不過他已經記下了郭虎禪這個漢使的相貌,石國國王殺了親大漢的國相,阿拔斯人也派了使者,到時候若是漢使死了,哪怕漢朝這些年再偃武修文,也一定會出兵河中的。
…
驛站內,郭虎禪看著幾個陪笑的石國官員,不依不饒地大聲道,「什麼,你們大王病了,你們莫不是在騙咱家。」
「下臣豈敢欺騙大人,實在是大王病重,不能見人。」那個答話的石國官員背心裡都嚇出了冷汗,如今大食人的使者就住在另一處驛站,大王這是在玩火。
「杜校尉,我怎麼聽說大食人的使者也來了?」郭虎禪忽地看向了身後站著的杜老大問道。
「公公,剛才街上的石國百姓說大食蠻子的使者前些日子就到了。」杜老大朝前站道,他的話一出口,卻讓那幾個石國官員叫苦不迭。
「好,好得很啊。」郭虎禪的聲調陡然間高了起來,那尖利的嗓音聽得那幾個石國官員一顆心都快蹦出了胸膛口。
「大人,這…」石國官員們想要解釋,可是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看起來老國相的死,是大食蠻子搗的鬼了。」郭虎禪砰地起身,厲聲喝道,「石國還是朝廷的藩屬國,大食蠻子的使者是怎麼回事,說?」
幾個石國官員怎麼也想不到看上去不過是個少年的這位小公公會突地發難,這一番話問得他們一時無語。
「你們大王不敢見咱家,咱家就拿了那些大食蠻子去見他,杜校尉,給我點齊兵將,跟咱家走。」郭虎禪大喝了起來,石國國王稱病不見,他倒要看看那些大食人的使者都死了,他見是不見。
「你們幾個給咱家帶路。」郭虎禪看向幾個已經被嚇呆的石國官員,卻是喊醒了他們。
「還不帶路。」杜老大在邊上吩咐侯輕舟下去點齊人馬,自己卻是拔刀嚇唬那三個呆立在原地的石國官員道,「你們以為就大食蠻子會動刀,我大漢的刀豈不利乎?」
被杜老大明晃晃的刀鋒一照,三個石國官員哪還敢說個不字,連忙道,「將軍說笑了,說笑了。」
驛站的院子裡,漢兒們人人牽馬,立得標槍般挺直,朱家手下的屠戶們則是一身鐵甲,手執陌刀,而馬車也已備好。
郭虎禪跨步登車,朝杜老大道,「杜校尉,走吧,跟咱家去見識見識大食蠻子。」
「是,公公。」杜老大回了一聲,接著讓幾個漢兒趕著三個叫苦不迭的石國官員走在了隊伍前面。
驛站外,阿卜杜勒留下的那中年大漢看著殺氣騰騰出來的漢使隊伍,吃了一驚,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變故,連忙讓手下回去報信,自己卻是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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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5 10:45 P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十六章 殺的就是你(下)
大街上,杜老大親自扛著軍旗,縱馬而過市集,太祖皇帝說得好,『世上胡種,畏威而不懷德。』只有刀劍加身,斧鉞臨頭,他們才會懂道理,不過二十年,這些石國人已然忘了大漢的恩德。
看著手持陌刀,列陣而行的漢軍士兵,原本喧鬧繁華的街道上安靜了下來,那些商販們躲在了道邊和路人們只敢小聲地指指點點,不敢大聲說話。
阿布跟在後面,看著郭虎禪他們驅車縱馬踏市而行,他不由想到了當年那支擊敗了他們白衣大食的漢軍,覺得這種不可一世的驕傲才是漢軍該有的樣子。
一路上,也有石國的城中巡視的兵馬遇到杜老大他們,可是看著漢軍鐵甲森然,刀光貫日,又有三位大官在前帶路,哪敢上前攔路,只是派人去了王宮報信。
黑衣大食的使者所住的驛站,距離郭虎禪他們所住的驛站並不是太遠,只不過隔了三條街道,當郭虎禪乘著馬車,帶著杜老大他們到了的時候,驛站裡的大食人才剛聽到動靜。
「給咱家把門砸了。」挑開簾子,走出來的郭虎禪站在馬車上,大聲喝道,當年班超半夜襲營,盡誅匈奴使者,而他今日要當著石國人之面,堂堂正正地殺了大食使者,叫石國人都知道,大漢還是他們的宗主。
「我來。」朱家跳下馬,應聲間,鐵缽般的拳頭已是打翻了兩個上前阻攔的門禁,一腳踹在了那兩扇大門上,隨著『砰』地一聲巨響,那架上的門閂卻是給踢得斷成兩截,大門轟地洞然而開,門戶的地上,兩個大食人倒在地上,狼狽不堪。
郭虎禪朝杜老大打了個眼色,杜老大會意,手中的漢軍赤旗插在地上,漢兒們策馬繞牆,五六人堵住了後院大門,其餘漢兒們則是踏蹬而起,腳點馬背,人已躍上了院牆,個個弓弩在手,張弦搭箭。
那些手持陌刀的屠戶們則隨朱家魚貫而入,直直從大門裡闖了進去,而杜老大和侯輕舟則是跟在郭虎禪兩側,好整以暇地走了進去。
三個石國官員看著漢軍雷厲風行,不過須臾間就把整個驛站給包圍了,都是嚇呆了,這時三人才猛地醒悟過來,黑衣大食的使者住在驛站,怎麼是一般市井小民知道的消息,剛才那杜校尉什麼從街上百姓聽來根本就是搪塞之語。
「哪個敢亂動,就給咱家射死哪個?」院子裡,黑衣大食的使者和士兵都是刀劍齊出,臉上滿是驚恐,那些突然從院牆上冒出來的漢軍手上拿著的弓弩讓他們額頭上甚至冒出了冷汗。
「我乃大食使節,你們想做什麼?」阿蒲羅跋看著被漢軍簇擁著的郭虎禪,大步上前道,三年前怛羅斯之戰,大漢實際上退出了河中,只是靠著過去的影響力仍舊使各國朝貢,這一次石國國王殺親大漢的老國相,便是他們的機會,只是沒想到漢朝反應如此迅速,不過此時阿蒲羅跋知道自己絕不能弱了氣勢。
面前的大食使者,不到三十年紀,一口濃密的鬍鬚修飾得極為漂亮,面龐英俊,顯然出身高貴,郭虎禪心裡迅速判斷出了這個說著一口流利漢話的大食使者必是貴族出身。
「大食使節,你出使的哪國?」沒有旁人在,郭虎禪也不再掐著嗓子說話,只是戲謔地看著這個大食人,開口道。
阿蒲羅跋差點脫口而出『石國』,但他立刻清醒過來,朗聲道,「我奉王命,前往長安,拜見大漢皇帝,借住石國驛站,漢使以為有何不對?」大漢仍是這世界的霸主,便是阿蒲羅跋不願承認,但這就是事實。
「精彩。」郭虎禪拍起了手,這個大食使者有急智,這番說辭可謂是滴水不漏,不過他今天來不是講道理的,而是來殺人的。
「但是。」郭虎禪話鋒一轉,用憐憫的目光看向面前的大食人,「你們還是全部都要死。」
「動手。」隨著郭虎禪的輕喝聲,站在院牆上的漢兒們射出了手中的弓箭,而朱家則是帶著屠戶們揮動陌刀,將那些試圖抵抗的大食士兵斬殺當場。
驛站外,聽著響起的慘嗥聲和刀劍碰撞的金鐵聲,趕來的石國官員們個個都是面如土色,雖然他們早就無數次猜測過朝廷使者遇上大食人時的場面,可是也沒有人會料到會是這麼一個結果。
石國的軍隊姍姍來遲,而這時驛站內,一面倒的屠殺已經結束,阿蒲羅跋帶來的雖然都是武藝高強的武士,可是被漢兒們佔據了高處和弓矢之利,幾乎沒什麼還手之力,而朱家和他手下的屠戶個個都是整日操刀屠牛殺豬的大漢,陌刀在手,如舞薄紙,那些大食武士身上連鐵甲都未穿戴,俱是一刀而斷。
杜老大如同拎著雞仔一樣勒著阿蒲羅跋這個還活著的大食使者,跟在郭虎禪身後,走出了驛站,外面石國的官員們看著他們,一個個都是掩袖摀住了口鼻,那些手持陌刀的漢軍士兵身上俱是濺滿鮮血,刀上血猶未干,那股血腥氣撲面而來,叫人作嘔。
郭虎禪也強忍著,他沒有想到朱家他們手持陌刀,殺人時竟然這般血腥,刀下不留全屍,只有一地的零碎。
王宮而來的石國將軍看著那一個個如同修羅般的漢軍士兵,不敢直視,這時已經被他們忘記很久的漢軍無敵的故事卻都從腦子裡冒了出來。
「你不能殺我。」阿蒲羅跋已經崩潰了,那個少年,那些漢軍都是魔鬼,只有魔鬼才會這麼殘忍。
「不能殺你。」郭虎禪當著石國的官員和將軍大聲笑了起來,「咱家今日殺的就是你,杜校尉,給我砍了這個大食蠻子的頭顱。」
「諾。」杜老大大聲應道,他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他沒有想到郭虎禪竟有膽子帶他們光明正大地來殺大食使者,而且是當著石國人的面,三年前怛羅斯之戰的屈辱,在這一刻他要用這個大食使者的血來洗刷。
杜老大一腳踢在了阿蒲羅跋的後腳彎上,接著手中長刀猛然出鞘,一刀斬下,那顆頭顱應聲而落,跪在地上的無頭屍首,頸血濺起三尺,陽光下紅色的血霧瀰漫。
四周的石國官員,將軍和士兵們鴉雀無聲,一股從心底裡冒出的寒氣縈繞在他們胸膛,個個都是口乾舌燥,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郭虎禪從袖中摸出一塊白色的絲巾,擦去了臉上濺到的血珠,隨手扔在了地上,正蓋住了那大食使者死不瞑目的頭顱,「杜校尉,將這大食蠻子的頭顱包起來,咱家要帶去給石國國王好好看看。」
聽到郭虎禪的話,給嚇呆了的石國官員們回過了神,現在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郭虎禪這位朝廷使者顯然很不滿意他們那位大王。
「你們誰去問問你們大王,他的病好了沒有,能不能見人了?」郭虎禪的目光冷冷地落在了那幾個為首的石國官員身上,隨後聲音猛地拔高了。
「這河中的天還是大漢的天,誰要是想反了這個天,儘管拿腦袋來試。」
每一個石國人都噤若寒蟬,這就是大漢天威,哪個不服,儘管拿頭顱來試,太祖朝和太宗朝的赫赫武功雖然遠去,但是漢軍仍在,軍威猶存。
漢兒們和杜老大,朱家他們看著威風凜凜地站在台階上,訓誡石國人的郭虎禪,目光中都露出了一種狂熱的情緒,『這河中的天還是大漢的天,誰要是想反了這個天,儘管拿腦袋來試。』他們恨不得大聲吶喊,把心裡的火都吼出來。
郭虎禪登車而上,杜老大他們護衛在側,朝王宮長驅而去,四周石國士兵近千,竟無一人敢上前阻擋。
「三十六人,千軍莫敢當,這少年好生了得。」遠處,趕來的阿卜杜勒看著遠去的車馬隊伍,不由感歎道,目光閃爍間,已是起了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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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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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5 10:46 P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十七章 石王授首
車馬蔥蘢,郭虎禪讓杜老大他們放緩了速度,悠然地朝王宮而去。
「石國人怕的不是我們,而是大漢。」看著不解的杜老大,捲起車簾,郭虎禪朝杜老大笑道,「我們能殺大食使者,是出其不意,而且他們人也不多,石國王宮,士兵數千,我們就這樣闖過去,無異於以卵擊石,還是讓石國人開了宮門,迎我們去殺石王好。」
杜老大聞言笑了起來,剛才倒是他失算了,要是真那麼魯莽地去闖王宮,怕是三十六人都得交代了。不過這等的心細如絲,見微知著;他有時都以為自己面前的郭虎禪是個披著少年皮囊的妖孽。
石國的官員們趕回了王宮,大食使者死了,沒人再懷疑大漢的力量,只要大漢願意,隨時都能讓石國上下血流成河。
稱病的石康看著來報信的臣子們,徹底驚呆了,他除了親大漢的老國相,又聯絡大食人,不是成心要反大漢,只是他不願當個傀儡,想在大漢和大食人中間左右逢源,但是現在大食使者死了,什麼都完了。
「大王,向朝廷請罪吧!」幾個老臣看著失了分寸的國王,都是大聲道,這時其他官員也是附和了起來,石國之於大漢,猶如嬰兒之於大人,朝廷若是發兵,他們拿什麼來抵擋。
「向朝廷請罪,對,對,對,向朝廷請罪。」石康心中雖然不甘,但是他知道國中官員大半都不喜大食人,要是他說向大食人求援以抗拒朝廷,恐怕會立刻落個眾叛親離的下場。
…
石國王宮的大門洞開,石康這個國王親自帶著官員出宮迎接郭虎禪這位漢使,入城半日,大食使者上下五十人伏誅授首,沒有誰再敢輕慢這位少年漢使。
杜老大老遠就看到了石國人的陣勢,不由朝郭虎禪道,「還真給你說中了,那石國國王還殺不殺?」看到眼前的情形,杜老大的心思有了些變化,要是能以殺大食使者的餘威震懾石國國王,可比殺了他另立新王要好得多。
「事到如今,哪還有臨陣退縮的道理。」郭虎禪搖了搖頭道,「石國國王首鼠兩端,乃是反覆小人,這種人最是靠不住,要不趁此良機除去此人,日後必生禍患。」
郭虎禪放下了車簾,石國國王一定要殺,只有另立新王,他們才能在石國站穩腳跟,否則若是那石國國王改了主意,他們的命運便不在自己手中掌握了。
杜老大一時無語,想他這輩子殺人如麻,這次卻是叫郭虎禪給教訓了,『殺就殺吧』,他自嘲地笑了起來。
石康跪在地上,心裡面滿是屈辱,大漢皇帝的詔命雖然尊貴,可放在平時,哪需要他親自出宮迎接,而且還是這般跪在地上。
石國的官員們沒有想太多,朝廷和大食人,朝廷要親近得多,起碼朝廷不會像大食人那樣橫徵暴斂,也不會讓他們去信什麼教。
郭虎禪從馬車上下來,並沒有受石國國王的大禮,只是讓到一邊道,「石王大禮,咱家可受不起。」
看著一圈都跪在地上石國官員和將軍們,郭虎禪順勢拿出了那道李夢枕給的詔書,展開道,「石國國王接旨。」
「小王接旨。」剛要站起身的石康見到明皇色的詔書,再次跪倒在了地上。
「皇帝詔曰:查石國主石康勾結外藩,意圖謀亂,著令奪其王爵,梟首示眾,以懾不臣,並准石國另立新王后再行稟明朝廷,行冊封之禮。」郭虎禪大聲念著詔書,待他念到『奪其王爵,梟首示眾。』時,杜老大和朱家一左一右,虎步上前,未等石康身後的侍衛拔刀,兩人已是拿住了跳起來大呼士兵的石康。
石國官員們目瞪口呆地看著上前撲殺侍衛的漢軍士兵,卻是無人敢動彈,因為國王的人頭已自被那位獨眼的杜校尉砍了下來。
「殺了他們,為大王報仇。」石康的心腹高聲喊了起來,他們知道石康這個大王死了,他們這些人也必死無疑,倒不如拚個魚死網破殺了漢使,去投奔大食人。
「凡此逆賊,盡數誅之。」看著那些反抗的侍衛,郭虎禪大聲朝杜老大道,現在只有用最酷烈的手段殺掉這些人,才能震懾住在場的石國官員。
朱家和手下的屠戶們揮舞著陌刀,將那些王宮的內廷侍衛斬於刀下,而杜老大手下的漢兒們則是翻身上馬,縱橫馳騁,用弓箭射殺著那些大聲鼓噪的石王心腹。
遠處的石國士兵不明情形,只是聽到呼喊聲,四湧而上,郭虎禪立於石康的屍首前,臉上毫無懼色,宛如奔流洶湧的江心裡塹然如岳的磐石般。
「汝等可是要附逆。」看著石國的官員們還是呆在原地,郭虎禪目光一掃,大喝道。
聽到郭虎禪的喝聲,像是著了魘一樣的石國官員們才如夢初醒般恍然大悟過來,大食使者死了,國王死了,要是朝廷使者再出了什麼事,石國可就真地完了,一些聰明的大臣們慌忙地大聲喝阻起了那些湧來的王宮士兵。
當杜老大將石王的腦袋掛在漢軍赤旗之上後,四周湧上的王宮士兵在國中大官們的呼喝下都是愣愣地停了下來,尤其是那些出身王族的軍官們更是直接帶兵圍攻起那些『叛逆』來。
王宮外,站在一處塔樓上的阿卜杜勒看著王宮前廣場上發生的變故和被挑上漢軍赤旗的石王頭顱,饒是他被譽為『雄鷹』,此時也不禁為郭虎禪的所為震撼,先殺阿拔斯人的使者,再殺石王,這需要要何等的膽魄方能做下此等大事。
「漢朝要回到河中了。」阿卜杜勒喃喃自語道,他可以預見在不遠的將來,離開河中十餘年的漢軍將會重新回到這裡,恢復他們過去的都督府,和阿拔斯人展開戰爭。
「這不是好消息嗎?」阿卜杜勒身邊,他的隨從們低語道。
「和漢朝的戰爭,將讓阿拔斯人失去他們的軍隊,對於我們來說,確實是好消息,可是對於所有的穆斯林來說,這是壞消息。」阿卜杜勒歎道,漢朝的力量太過強大了。
「王爺,我們還要不要?」隨從們並不明白阿卜杜勒的憂慮,只是看著王宮前廣場上那些抵抗漢軍的石國士兵被一一殺死,在旁邊問道。
「不用了。」阿卜杜勒擺了擺手,石王死了,漢使會另立新王,這等於在向整個河中宣佈漢朝仍是各國的宗主,阿拔斯人要是想染指河中,那麼就迎接戰爭。
廣場上,石國官員們將郭虎禪迎入了王宮,現在另立新王是最重要的事情,同時前王的黨羽也要予以清算,不過這些事情已經用不著郭虎禪操勞,那些石國的官員們在有了覺悟之後,已經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郭虎禪現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讓李夢枕盡快知道他這裡的消息,然後帶著他的突厥軍隊進入石國,以軍事力量重開大宛都督府,免得夜長夢多,生出什麼變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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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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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5 10:49 P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十八章 突厥人
黎明的天空下,河畔平原上輕紗般的霧氣瀰漫,從帳子裡挑簾而出的李夢枕,輕輕搓了搓有些發僵的手指,如今他已經聚突厥兵六千,盡為各部騎士,放在河中也是一支相當強勁的力量,不過各部突厥首領彼此互相敵視,號令不屬,仍是讓他有些頭疼。
「不知道那邊怎麼樣了?」李夢枕走到楚河邊,想到應該早已到達石國的杜老大和郭虎禪他們,有些擔心地自語道。
「大人,杜百戶那裡有消息了。」李夢枕身後,一名黑色勁裝的青年從霧中走出,臉上雖然沒有什麼表情,可是有些微微發顫的聲音讓李夢枕聽出了他此時的心緒並不平靜。
「好消息還是壞消息?」李夢枕沒有回頭,只是長長地吸了口氣,讓自己有些動搖的心情平復下來,他不想聽到杜老大他們死去的消息。
「杜百戶和郭虎禪入柘枝城後,殺大食使者於驛站,隨後復斬石王於王宮,如今石國已在另立新王。」黑衣青年頗為驕傲地答道,似乎那些事情是他親眼所見,親手所為。
李夢枕沒有聲音,他已經被這消息驚住了,他早已將杜老大和郭虎禪的人馬當成了可以拋棄的偏師,甚至於連刺殺石王他也沒有多少信心,心裡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現在聽到杜老大和郭虎禪他們竟然作成了這一件件大事,便是再豁達的人,也難免有些嫉妒。
「消息可確認了。」李夢枕終於回過了身,這時他已經將全部的情緒收斂起來,朝來報信的部下問道。
「不會錯,已經有三撥從柘枝城來的商旅,他們都確認了這個消息。」黑衣青年連忙道,這一回他們立下的功勞,足以讓他們每個人陞遷有望。
「我知道了,這個消息先不要傳出去。」李夢枕最後還是決定慎重些,畢竟那些商旅也只是道聽途說罷了,還是等他到了柘枝城,再公佈這個消息。
雖然有些不解,但是黑衣青年還是領命離去,這時霧氣已經散去了,秋日初升的太陽照下的光芒讓李夢枕整個人都沐浴在金色中,他面對著眼前寬闊的楚河,拔出了腰裡的橫刀,低喃自語道,「父親英靈在上,我大漢重回河中了。」
李夢枕跪在了地上,虔誠地向亡父告願,二十三年前,他還只是個無知兒童,他的父親戰死在河中戰場,也是自那之後,文皇帝覺得在河中曠日持久地和大食人爭奪河中霸權,除了消耗國力和折損士卒外,沒有任何好處,開始了偃武修文,二十年的時間裡,父親生前所在的都督府一處接著一處被削減,若不是那時的大食人也無力再戰,河中早已插滿了大食人的旗幟。
「父親英靈在上,請保佑兒子。」李夢枕站了起來,他將橫刀重新放回了刀鞘,不管朝廷那邊如何,他都要重開大宛都督府,像他的父親那樣守護這片大漢的土地。
清晨,匯聚而來的突厥武士們尚未睡醒,轟隆隆的鼓聲便在大營裡迴盪起來,這是升帳聚兵點將的點卯鼓,驚醒的突厥武士們慌忙地披掛起來,不過除了那些貴族出身的武士和聞名的勇士之外,大多數人連像樣的皮甲都沒有。
各部的首領和貴族們湧入了李夢枕的帥帳裡,朝廷冊封的可汗之位,讓他們難以拒絕李夢枕拋出的誘惑,大漢重回河中,但河中已不是當年十八都督府鎮河中的時代,朝廷需要他們這些人為漢軍前驅。
「李大人,升帳何事?」各部的突厥首領雖然通曉漢話,但是懂得禮數的畢竟不多,更何況大漢退出河中二十年,當年儒學昌盛的局面早已不再,剛入得帳中,便有人大聲問道,顯然對於美夢被擾,有些耿耿於懷。
「大膽,帥帳之內,豈容喧嘩。」一眾突厥將領中,一名身披魚鱗鐵甲的五旬老者朝那大嗓門的首領喝道,他是所有將領中,最早率部而來,也頗通文學,最為李夢枕所重用。
看到烏質勒出聲喝止,而帳中的漢軍也是按刀而立,目光森然,帳中的雜音一下子全小了下去,那些突厥將領心中清楚,本就實力冠絕諸部的烏質勒志在可汗之位,他對於那位李大人可以說是極盡討好之能事,他們不想找不自在。
「咆哮帥帳,該如何處置?」李夢枕一身白袍,滿臉的書卷氣,但是聲音卻冰冷如刀,聽得帳中突厥人俱是心中一驚。
「輕則杖十,重則奪職。」李夢枕身後,自有他的部下答道。
「還不下領罰。」見那犯事的首領猶自不服,烏質勒已是跨前大聲道,他知道他們如今這支軍隊,號令不一,李夢枕這是要故意立軍威,以便能令行禁止,他要日後再進一步,就不能讓這支軍隊如散沙一般,所以他要幫李夢枕壓服所有不守規矩的人。
在烏質勒的逼迫下,那名突厥首領最後恨恨而去,在帥帳前被扒了衣服,挨了十下軍棍,不過打過之後,李夢枕也是誇了他一句敢直言,賞了他美酒,卻也讓這個沒什麼心機的粗魯漢子沒了怨氣。
這一手恩威並施看在烏質勒眼裡,也讓他心中越發謹慎,生怕自己一些地方會讓這位朝廷派來的年輕將軍有所誤解。
「各位,朝廷派的使節已經到了柘枝城,石王若負隅頑抗,便要我等建功了。「李夢枕朝帳中的突厥將領笑道,他是名將之後,縱然看似文弱,但談笑間那種氣度卻瞞不了人,即便如烏質勒這樣的一方梟雄,也心生幾分心儀。
「石王若敢違抗朝廷,我等必然叫柘枝城血流成河。」聽到有仗可打,突厥將領們臉上露出了興奮的神色,他們終究是遊牧民族,骨子裡面有著強盜的本性,他們過去被漢軍所敗,殺得倉惶西顧,這幾十年下來散沙一盤,看似安分守己,但是本性終究不會變,如今有李夢枕這個朝廷派來的大人做主,他們倒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殺進柘枝城,大肆劫掠一番。
「既然各位都忠心王事,那麼大軍即日拔營。」李夢枕見帳中的突厥人都露出了貪婪的神情,戰意頗濃,亦是趁勢大聲喝道,不過心裡面卻是在想等到了柘枝城。證實了杜老大和郭虎禪他們的所為後,倒要看看這些突厥人又是何嘴臉。
…
當李夢枕帶著六千突厥騎兵,朝柘枝城快馬而去的時候,石國派出的信使也已經帶著郭虎禪所寫的奏折送往鳥飛州都督府,那裡有留守的緹騎司人手和樞密院的密使,自會處置他的奏折。
郭虎禪向鳥飛州送奏折,也是有些信不過李夢枕,這一回他和杜老大在柘枝城所立之功,實在是讓人眼紅,他不能不防李夢枕會殺他們冒功,這種事情不管什麼時候都有。
杜老大對於郭虎禪的作為並不在意,他知道緹騎司是怎麼樣的地方,心不黑,手不狠的人根本進不了緹騎司,更加做不得副百戶這種能偵緝一州的要職。
看著站在庭院裡已經看了一上午天空的郭虎禪,杜老大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在想什麼?」
聽到杜老大的聲音,郭虎禪回過頭,歎了口氣道,「我在想李夢枕什麼時候回來,而朝廷知道我們做的事情後,會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大不了不賞不罰,樞密院這幾年不吭聲,但是要保下我們,不是什麼難事。」杜老大似乎知道郭虎禪的擔心一樣,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小子日後的前程可比我遠大的多。」
看著離開的杜老大,郭虎禪不禁搖了搖頭,對於未來,他還是有些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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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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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5 10:54 P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十九章 五姑娘
柘枝城外,策馬跟在李夢枕身後的突厥將領們一臉失望之色,他們本以為可以到石國以朝廷名義大肆劫掠一番,可是沒想到剛入石國境內,石國的官吏們倒是很配合地迎接他們這些『王師』,讓他們想要發作也沒地方可發。
烏質勒就在李夢枕身邊,實際上他已經隱隱是突厥將領的領袖,六千士兵裡,他部下的人馬足有兩千,本來他雖討好李夢枕,可心中也是自視甚高的,覺得朝廷要平河鎮中,就得依靠像他這樣的人,但是他怎麼也想不到朝廷不過派了一名使節,輕車簡從,三十六人就殺了石王,馴服了石國,讓他猛然清醒,大漢六十年積威,不是短短二十年就能完全抹去的。
「見過李將軍。」郭虎禪和石國官員自然是出城迎接李夢枕這個朝廷派來的將軍,雖然隨從的石國官員對於朝廷軍隊都是些突厥騎兵有些奇怪,但是也沒人敢懷疑李夢枕他們。
「郭大人幸苦了。」李夢枕從馬上跳下來,朝郭虎禪回禮道,他帶著突厥騎兵,輕裝急行的路上,早已得了杜老大派漢兒送來的消息,知道他們在石國做的事情,都是郭虎禪所為,心中再也沒了半點輕慢,哪怕郭虎禪的年紀比他小得多。
突厥軍隊雖然有些不滿就這樣走空一趟,但是也不敢在李夢枕面前表現出來,路上倒是有士兵犯了李夢枕的軍法,搶掠女子財物,可到最後都丟了腦袋,幾個唆使的將領也被狠狠地重罰,如今他們都不敢冒犯李夢枕。
「烏將軍,要麻煩你節制眾將了,不要滋擾地方百姓,我自當奏稟朝廷,為你們請賞。」李夢枕知道突厥人的品性,入城前卻是朝頗有城府的烏質勒吩咐道。
「大帥放心,末將絕不會讓一個士兵墮了王師的臉面。」烏質勒大聲應道,此時他還沒有太多野心,只是想靠著朝廷,當個可汗。
李夢枕對於烏質勒還算放心,當即和郭虎禪一起徑直去了石國王宮,如今石國王族為了王位,城內早已是劍拔弩張,官員和將領們也各有自己支持的對象,本來郭虎禪可以決定新王人選,以他當日先殺大食使者,後誅石王的餘威,也沒人敢反對,但是偏偏郭虎禪以自己位卑官小,不能做主而一直讓王位空懸,堅持要等李夢枕這個朝廷派來的『將軍』到了再拿主意。
與郭虎禪同乘一車,李夢枕也不再扮著那冷面將軍,慵懶地靠著車內的軟榻上,朝郭虎禪笑道,「郭兄弟果然厲害,半日之內,大食使者,石王盡數伏誅,真是少年英雄,要傳到了長安城,不知有多少女孩要為郭兄弟所傾倒?」
「我現在的身份是宮裡的小黃門,長安城的姑娘會喜歡太監嗎?我看倒是李副百戶春風得意,立下大功,到時候長安城的姑娘免不了要**,自薦枕席。」郭虎禪看著又是一派貴公子做派的李夢枕,毫不客氣地譏諷道。
「我怎麼覺得郭兄弟的話有些酸。」李夢枕笑了起來,他還以為郭虎禪是個不會生氣的人,現在看來他也不是他想得那麼可怕了,人只要有喜怒哀樂,就總會有弱點。
「郭兄弟現在這年紀,有些事情還早了些。」李夢枕笑得更加開心,難得遇到能笑話郭虎禪的機會,他豈肯放過。
「那也總好過李副百戶夜夜找五姑娘做伴的好。」郭虎禪不是個肯吃虧的人,他又吃準了李夢枕不敢對付他,當下也是反唇相譏,笑了起來。
李夢枕初時沒聽懂郭虎禪話裡的意思,等他仔細想了想,方才醒悟過來,臉上的神情卻是數變,最後則是捧腹大笑了起來。
「郭兄弟果然是妙人,五姑娘,這比喻倒真是恰當得很。」李夢枕完全沒了平日裡的貴氣,倒像是在青樓楚館裡放浪形骸的紈褲子。
「李副百戶,豈不聞:『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愚夫。雖然不見人頭落,暗裡教君骨髓枯。』這五姑娘雖好,可也要愛惜身體啊。」郭虎禪仍不打算放過李夢枕,見李夢枕大笑,便故作關心地說道。
馬車外,杜老大聽到郭虎禪的話,也不由暗罵郭虎禪這小子夠陰損,罵人都不帶一個髒字,李夢枕想要笑話這小子,卻是踢在鐵板上了。
「叔,那五姑娘是誰,是那姓李的相好嗎?」杜老大身邊,一個漢兒不解地問道,他們都是耳目靈敏的人,剛才郭虎禪說話時也不避諱,聲音大了些,馬車邊上的幾人都是聽得清楚,見有人發問,也都是湊了過來,露出了巴巴的神情。
杜老大瞪了一眼幾個漢兒,等他們縮脖子的時候才忽地道,「我問你們,你沒錢找姑娘的時候,怎麼瀉火的?」
「當然是自己動…」一個漢兒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不過他話還沒有說完,就和其他人一起哄笑起來,知道了郭虎禪話裡的意思。
「這小子厲害,以後得找他多問問?」幾個漢兒中有人自語道,要不是杜老大提醒,他們還想不通五姑娘到底是誰。
馬車裡,李夢枕臉上的表情精彩得很,最後他朝郭虎禪道,「郭兄弟,算我說錯話,你可就別再編排我了。」
郭虎禪見李夢枕服軟,雖然猜他怕是多半故意為之,想和自己拉關係,但他心裡還是頗為快意,起碼能看到李夢枕這吃癟的樣子,他也不吃虧了。
隊伍不遠處的石國官員們聽到馬車裡不時傳出的笑聲,不知道郭虎禪和李夢枕這兩位朝廷大人在說些什麼,可心裡覺得既然兩位朝廷大人能笑得那麼開心,總不是什麼壞事。
車廂裡,郭虎禪和李夢枕終於說起了正事,「現在石國可以繼承王位的有三人,其他幾個不過是陪太子讀書的角色。郭虎禪一邊說話,一邊拿出了自己記錄的卷宗,遞給了李夢枕,這是他的習慣,把對手或敵人的情況瞭解得詳細清楚,記錄在案,以便隨時查閱。
李夢枕看著卷宗上記載得頗為詳細的三位石國王族的情況,心裡越發肯定郭虎禪天生就該是緹騎司的人,便是他在緹騎司十年,這些卷宗也不會比郭虎禪調查得更好了。
「這三個人,郭兄弟有什麼建議?」李夢枕朝郭虎禪詢問道,現在他以肯定了郭虎禪的能力,再也不會因為郭虎禪的年紀而有所輕視。
「我的建議,要是朝廷那裡李副百戶有辦法的話,倒不如將石國分成兩國或三國,這河中土地肥沃,適宜耕種放牧,我大漢絕不能輕易棄之,到時重開大宛都督府,可藉機開州設縣。」郭虎禪這些日子在石國王宮裡,閒著無事便在看王宮裡的藏書,那些藏書多是中國的典籍史書,他最近看得最多的便是漢書,對於『推恩令』頗為上心。
「主意是不錯,不過開州設縣,必然要遷徙百姓,派遣官吏,大興駐軍,朝廷未必肯答應。」李夢枕皺了皺眉,郭虎禪的主意是不錯,可就是實施起來太困難,而且這等分國之事,也很容易招來其他各國國王的忌諱,大漢若是沒有恢復太宗朝時十八都督府鎮河中的軍力前,絕不能貿然行事。
「既然如此,那便選這個石彪吧,此人性情暴虐,他若為石國國王,必不能當得長久,日後時機成熟,朝廷大軍自可興王師,解救石國百姓於水火。」郭虎禪想了想後,指著卷宗上一人道。
「你可真夠陰險的。」李夢枕聽著郭虎禪的話,不由嘖嘖道。
「彼此彼此,這世道,心不夠黑,手不夠狠,怎麼活得下去。」郭虎禪笑著回答道,對於李夢枕的話絲毫不在意,他就是他,也懶得做什麼改變,更何況在李夢枕這種人面前,偽裝沒什麼意思,倒不如以真性情示人。
「說得好。」李夢枕大笑了起來,他都有些想和郭虎禪斬雞頭燒黃紙,當場結拜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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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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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5 10:54 P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二十章 阿青
鳥飛州都督府內,李秀行跪坐在案前,看完石國派人送來的公文,又拿起剛送來的緹騎司密報,不由搖起了頭,他那位堂兄也真是胡來,矯詔倒沒什麼,可他聚集六千突厥兵馬這件事情就是可大可小了。
「堂哥啊堂哥,你這回可是給我出了個大難題。」自言自語間,李秀行站了起來,他的眉眼依稀和李夢枕有幾分相似,只是更加地年輕,而且多了幾分陰柔氣息,不過緹騎司裡誰都知道他這位百戶心腸狠毒,是出了名的難招惹。
將兩道公文密報都扔進一邊的香爐裡,李秀寧朝身後的年長部下招了招手道,「老周,你說那個叫郭虎禪的,會不會是景武太子的後人?」
「公子,這話可不能亂說。」周興被這位頂頭上司的兒子嚇了一跳,景武太子的事情是個忌諱,誰沾上誰一身騷,更何況都二十多年了,文皇帝也死了,就算景武太子有後人又能怎麼樣。
「怎麼不能亂說,我看文皇帝這個皇帝當得也不怎麼樣,那些文官給他臉上貼金,才有了這個謚號,要是景武太子當初沒死,說不定早把大食人這個麻煩給解決了。」李秀寧不以為意地說道,對於已經死去的文皇帝,顯得頗為不屑。
「公子慎言。」周興聽著李秀寧的話,眼皮直跳,這位頂頭上司的兒子,有能力,有手段,可就是不知道他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總是會做出些非常之事來。
「慎言什麼,難不成你會去廷尉府告發我。」李秀行笑了起來,他笑起來時,眼睛就好像打盹的貓兒一樣,只漏出一條細細的縫兒透著光,叫人捉摸不透,可周興這個手上不知道沾過多少血腥的緹騎司老人卻只覺得渾身一冷,寒毛都嚇得倒豎了起來。
「公子說笑了,下官怎麼會和廷尉府扯上關係。」周興強自笑說道,廷尉府本來和他們緹騎司是穿一條褲子的,可是現在那個廷尉來俊臣不知道得了什麼好處,站到文官那邊去了,兩位指揮使可是深為忌憚。
「跟你開開玩笑罷了。」李秀行睜開了眼睛,拍著周興的肩膀道,「來,幫我磨墨,給樞密院的公文可不是玩笑。」
看著李秀寧轉身坐下,提心吊膽的周興偷偷抹去了額上的冷汗,連忙快步走到邊上,往硯台裡添水磨墨,比起指揮使大人,這位做事看似但憑興致隨意而為,但實際上城府深沉的公子更加讓他害怕。
…
石國國內,一處小城的清淨宅院裡,郭泰北看著病榻前端著藥碗的少女道,「阿青,師父的傷沒有大礙,你先去柘枝城看看,公子是否在哪裡?」
「師父,公子吉人天相,自然不會出事,您還是先把傷養好。」少女答道,她知道公子遭襲一事,師父極為自責,這幾個月裡師父帶著他殺遍河中各處馬賊,就是為了公子的消息,如今聽到柘枝城來了位和公子一般年紀的朝廷大人,卻是死馬當活馬醫了。
「你這丫頭,怎地又不聽話…」說到這裡,郭泰北劇烈地咳嗽了起來,想他當年仗劍以一敵百,何等豪氣干雲,如今卻在這病榻上苟延殘喘。
「師父,阿青去找公子就是,你可千萬別生氣。」阿青見郭泰北動怒,慌亂了起來,連忙應聲道。
阿青知道郭泰北這個師父的脾氣,說完之後,便取了短劍行囊,退了出去,直到了院落裡,才喊過幾個僅剩的隨從道,「好好服侍師父,要是我回來,師父有什麼事,我饒不了你們。」
「青姑娘,你就放心去吧,我等一定照顧好老爺。」那幾個隨從都是年近五旬,兩鬢斑白,但是身形依然雄壯,手指骨節粗大,都是摸慣了刀劍的人。
阿青吩咐妥當之後,才牽了馬匹,一個人孤身上路,那些老從人不知道公子的事情,可她也只是知道個大概,師父一直都對外和公子父子相稱,而且這事情也始終瞞著公子,卻只告訴了她,要她保護公子。
當日石國動亂,師父讓自己保護公子先離開,結果自己放心不下師父,一個人回了城,才讓公子遭了馬賊襲擊,不知所蹤,想到這裡,阿青不禁一陣自責,要不是她,公子不會不見,師父也不會受傷。
馬蹄翻飛裡,阿青已是策馬離城二十餘里,她剛要休息一番,卻發現前方不知道何時多了一夥人馬,十來騎漢子,趕著駱駝,毛驢各種各樣的牲口,後面還拿繩子捆了一圈老弱婦孺。
阿青的目光一下子明亮了起來,那雙秋水般的瞳仁裡彷彿出鞘的利劍一般透著寒氣,她這幾個月殺得馬賊沒有一百,也有七八十,最是痛恨這些為禍百姓的馬賊。
十來個石國馬賊看到前面落單的旅客,穿著身大紅衣裳,顯然是個娘們,一個個都笑了起來,兩個馬賊直接呼喊著,策馬而出,他們要活捉這個女人,剛才被他們搶掠的村子裡,只剩下些老弱婦女,不像眼前這個小娘皮,腿長腰瘦,就算長得不怎麼樣,可這身材卻是看得他們眼都直了。
阿青策馬如飛,那兩名馬賊沒想到她膽子這般大,居然自己送上門來,不過隨即兩人便笑不出了,他們手中甩出的套馬索都落了空,而這時那小娘皮已經從他們中間奔馳而過。
喉間傳來的溫熱感覺讓兩名馬賊發不出任何聲音,接著他們眼前一片紅色,耳邊響起了風吹過樹葉的聲音。
阿青手中多了兩柄兩尺長的短劍,她的身後,兩個馬賊的頭掉到了脖子後,只剩一層頸皮連著,那無頭的脖子處噴起了數尺高的血霧,沒有一滴飛濺在阿青身上。
剩下的十三個馬賊大驚了起來,誰也沒想到這個遇到的娘們是索命的羅剎,他們也都是見慣了廝殺的,阿青對馬間劍過頭落,雖然叫人驚駭,可也沒到讓他們害怕的地步,馬上搏命,本就是剎那間的事情,你遲了一步,別人的刀就砍了你的腦袋。
馬賊們彎弓射箭,雖然他們這時已能看清面前策馬而來的小娘皮生得漂亮,可是和自己的性命比起來,卻不算什麼了。
十三枚箭矢呼嘯著射向了五十步外的阿青,剩下的馬賊們看著不躲不閃的阿青,臉上露出了猙獰的笑容,但是下一刻他們臉上的表情呆住了,因為他們射出的箭矢全部被這個娘們用劍劈斷了。
馬賊們只是發呆的一會兒功夫,阿青已是到了他們面前,那雙不過兩尺有餘的短劍已是如裁紙般再次劃過了兩名馬賊的喉嚨,接著阿青如飛鳥般從馬背上躍起,在醒悟過來的馬賊的怒吼聲裡,如同鷹擊虎撲,將兩名馬賊挑落馬下。
一切都是兔起鶻落的功夫裡,馬賊就折了近半,落地的阿青足尖輕點,人就如輕盈的水鳥般躲開了馬賊們揮落的馬刀,手中的兩柄短劍劃過了他們胯下馬匹的馬蹄。
馬嘶聲裡,馬賊們被受傷的坐騎給甩下了馬,他們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還未站穩,就被如同風一般的阿青,用雙劍割破他們的喉嚨,送他們步上了死去的同伴後塵。
那些被馬賊們用繩子捆住的老弱婦孺們,只看到紅色的曼妙身影,如同仙女一般跳著舞蹈,接著那些兇惡的馬賊就一個接著一個倒在了地上,圓睜著雙眼死去。
阿青停下時,十五個馬賊全部死了,而她身上沒有濺到一滴血,腳下只有被鮮血染紅的沙礫,看著那些跪在地上,語言不通的老弱婦孺,阿青把馬賊們搶來的駱駝,財物和剩下的馬匹都給了她們,自己卻挑了頭毛驢騎上上路了。
遠在數百里外的柘枝城內,郭虎禪還不知道這個劍術高強的少女阿青正在找他,而他的身份也顯然不是他自己想得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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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5 10:55 P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二十一章 迷茫
杜老大睜大了那只剩下的獨眼,看著郭虎禪的身影,一臉的不可思議之色,他早就知道這小子不是普通人,不過他本來最多也就以為郭虎禪腦子聰明,可哪裡想到這個小子學起武功來也是厲害得嚇人。
一套太祖長拳下來,郭虎禪大汗淋漓,不過卻感覺到全身說不出的舒暢,這套拳法是李夢枕來了之後,他空閒下來找杜老大學的,不過他好像以前練過這套拳法一樣,杜老大只打了一遍,他就全部記了下,一些發力的技巧從他手裡施展出來,比杜老大還要正宗。
「你這小子不是妖孽,就是以前練過。」杜老大看著收拳後的郭虎禪,感慨道,不過有一句話他沒有說,就是以前練過,以郭虎禪這個年紀,還是個妖孽。
太祖長拳是太祖皇帝打下天傳下來的拳腳功夫,杜老大從小就跟著父親練這套拳,後來入了緹騎司,雖然專心刀箭騎術,可也從沒有放下過拳腳功夫,算起來他練了三十年的太祖長拳,可到頭來居然還不如一個半大小子。
「我以前肯定練過。」郭虎禪看向了有些沮喪的杜老大,杜老大聽了心裡剛好過些,但郭虎禪下一句話就讓他暴跳如雷起來,「不過說實話,杜大哥你練的不怎麼樣?」
「臭小子,我們比劃比劃。」杜老大跳下場道,四周的漢兒們則起哄著喊了起來。
「比也行,但你力氣比我大,手腳比我長,輸了也是你以大欺小。」郭虎禪說得理直氣壯,他本來是不能走動的人,現在能走能跳,自然也是愛動的很。
「我只用三分力。」杜老大知道自己鬥嘴鬥不過能讓李夢枕也吃癟的郭虎禪,只是哼了一聲道,他打定主意要好好教訓一下這個小子,讓他知道知道拳頭硬才是真功夫。
按著平時,漢兒們肯定拿錢出來開賭,不過此時見杜老大板著臉,哪個敢惹不痛快,只是在邊上看著,郭虎禪的拳腳功夫練得極快,不過幾天功夫就像模像樣了,不過他打得太祖長拳,雖然精妙,可也少了戰場上磨礪出來的鐵血殺氣。
看著在自己面前擺出了拳架的郭虎禪,杜老大認真了起來,「小子,太祖長拳是太祖皇帝打天下時用的拳腳,是戰場上傳下來的功夫,不是光靠練就能練出來的。」
說話間,杜老大已經欺身步進,速度,力量他都留了七分,正好與郭虎禪相當,但是他那磣人的獨眼裡露出的猙獰凶光,就好像野獸盯住獵物一樣,那種毫不掩飾的赤裸殺意讓郭虎禪的動作反應都慢了一慢。
看著杜老大打來的拳頭,郭虎禪雖然招架了出去,可是他還未碰觸到杜老大的手臂,胸膛上就吃了一拳,直接將他打翻在地。
「我輸了。」從地上爬起來,郭虎禪很乾脆地認輸了,哪怕杜老大只用三分力,也不是他可以對付的,「剛才是殺氣嗎?」
「算是。」杜老大模稜兩可的點了點頭,接著長聲道,「你雖然天分很高,但是戰場上的武術和那些江湖把式根本不一樣,同樣的太祖長拳,那些賣藝武師打得再花哨好看也沒用,遇到上過陣的士兵,三五招內就能決勝負。」
郭虎禪點了點頭,看起來他還是小看了杜老大他們,捂著胸口他朝杜老大問道,「怎麼才能練出你那種殺氣來?」
「殺人或者在戰場上活下來。」杜老大的回答很簡單,當年他的父親也是這麼告訴他的。
「你也不用想太多,在你這個年紀能有你這樣身手的不多,比你好的就更少了。」杜老大不想郭虎禪因為自己一番話而消沉,走到他身邊拍了拍肩膀,然後看著邊上的一圈漢兒道,「他們在你這般大小的時候,跟我挑釁的膽子都沒有,你小子該知足了。」
「叔,這次事情辦完了,我們會怎麼樣?」侯輕舟忽地出聲問道,李夢枕入城後已經接管了一切,他們倒變成了閒人。
「放心,等這次事情完了,你們自能進安西都護府入軍籍。」看著跟著自己的侯輕舟他們,杜老大笑道,不管如何他該做的事情已經做了,是該給這些漢兒們謀個好前程了。
聽到杜老大的話,漢兒們都歡喜了起來,安西都護府,他們終於能像他們的父親那樣堂堂正正地背著羽林旗幟,在戰場上建功立業。
「等入了軍籍,那些壞毛病都要改?」杜老大看著高興的漢兒們,吩咐了一句道,這些漢兒跟了他三年,三年裡他們幹的是野兵,他雖然一直用軍隊的記律約束他們,可是大半人都有狂嫖爛賭的毛病,不是什麼好事。
「是。」漢兒們一個個應聲道,他們現在終於不再像過去那樣忐忑,知道自己接下來的道路該怎麼走。
「輕舟,你明天就帶大伙回龜茲。」杜老大也怕逗留時間長了,難免會夜長夢多,從懷裡掏出問李夢枕要來的薦信,扔給了侯輕舟。
「叔,你不跟我們一起走。」侯輕舟愣了愣,接住那封燙著金邊的薦信,朝杜老大呆呆地問道。
「是時候該分別了,我是緹騎司的百戶,這次事情完了,我要回長安。」三年前怛羅斯之戰的失利在杜老大心裡落下的心病如今已經沒了大半,杜老大也沒有繼續在大漠裡隱姓埋名的打算,安頓好了侯輕舟他們這些漢兒,他也可以安心地離開了。
漢兒們知道杜老大向來都是說一不二的性子,他既然說要分別,不管他們做什麼都改變不了杜老大的心意的,他們一個個跪在了杜老大面前,重重地叩下了頭。
「好了,別做這等小女兒的姿態,又不是什麼生離死別。」杜老大一把拉起了侯輕舟和邊上的漢兒,大聲道,「今天晚上,我請大家喝酒,給你們踐行。」
郭虎禪看著要離開的侯輕舟他們,心裡也有些傷感,但是這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曲終而人盡,一直都渴望加入安西都護府的侯輕舟他們有自己的路要走,不能一直陪著他。
日斜夕照,天已黑了下來,杜老大和漢兒們在驛站的院子裡,生起了篝火,喝起了酒,他們唱著郭虎禪聽不懂的安西小曲,解開衣衫,各自數著身上的傷疤,說著這三年裡的點點滴滴。
郭虎禪爬上了屋簷,他依然不習慣熱鬧,也不喜歡喝酒,更不想去破壞這屬於侯輕舟他們的夜晚,他只是一個人喝著冰冷的水,靜靜地看溫暖的火光。
屋頂上,忽然傳來了瓦片被踩動的聲音,郭虎禪沒有回頭,現在回來陪他的除了一樣無所事事的陳子昂外,沒有別人。
「為什麼不跟他們一起喝酒?」陳子昂盤腿坐在了郭虎禪身邊,這一次李夢枕做的事情,他就像一個看客,從頭到尾也沒有做過什麼,這讓他心裡不好過,到了柘枝城後,他幾乎每天都在喝酒,很少有清醒的時候。
「我年紀還小,喝酒不好。」看著有些頹廢的陳子昂,郭虎禪安靜地答道,然後遞過了手中的水碗,「知道喝酒和喝水的區別嗎?酒越喝越暖,水越喝越冷,做大事情的人,喝水比喝酒好。」
看著眼前的水碗裡那張模糊的臉,陳子昂忽地自嘲地笑了起來,接著他接過還有大半碗冷水的水碗,仰脖喝了下去。
「還有嗎?」喝下一碗水,陳子昂渾身冷得打了個哆嗦,可他卻沒有放下手裡的水碗,而是朝郭虎禪問道。
拿起身旁裝著清水的陶罐,郭虎禪放在了陳子昂身邊,「還有很多,你可以喝個痛快。」
很快,陳子昂喝光了陶罐裡的水,他渾身上下都冷得發抖,可是人卻前所未有的清醒,想到這些日子的消沉,他低聲笑了起來,口中吟道,「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覺得懷才不遇嗎?」聽到陳子昂的低吟,郭虎禪回頭看向了他,此時的陳子昂雖然凍得臉色蒼白,可是氣色卻好了許多。
「我是在笑自己放棄了機會,卻又覺得懷才不遇,當真是自尋煩惱。」陳子昂道,接著他朝郭虎禪行了一禮道,「我打算回長安了,日後郭兄弟來長安,一定記得來找我。」說完,卻是從屋簷上躍落了另一側的院子裡,去得倒也自然。
「你們都知道自己該走的路了,我又該走哪條路?」郭虎禪看著陳子昂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裡,轉頭看向已經喝醉了的侯輕舟他們,自言自語道,臉上有些茫然。
昏暗的火光裡,喝了很多酒的杜老大有些醉了,他坐在篝火旁,目光落在屋簷上一個人靜靜坐著的郭虎禪身上,他有很多謎,可和他一起這麼久了,他看他反而越來越糊塗了,明明有時候會像個孩子一樣跟人慪氣,可更多時候卻又讓人感覺到他身上的那種孤獨,彷彿他一直在他們中間,卻又好像從來不在一樣。
或許真像李夢枕說的那樣,郭虎禪天生就該是該進緹騎司的,杜老大的眼睛越來越沉,在睡過去前,他這樣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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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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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5 10:56 P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二十二章 公子
秋日的朝陽裡,郭虎禪牽著馬,目送著侯輕舟他們和朱家手下的屠戶們遠去的身影,現在柘枝城內,就剩下他和杜老大,朱家他們們三個住在驛站裡。
「我說你幹嘛還賴著不走?」杜老大看向留下來的朱家問道,這個老相識把手下的屠戶都給打發了,自己卻不回去。
「回去不帶勁,在這兒說不定還能打幾仗過過癮。」朱家咂著嘴說道,他年紀輕的時候就是有名的遊俠,滿河中的晃蕩,後來成了家才安分了十幾年,這回跟著郭虎禪他們,殺了兩回,卻是勾起了他的念想。
「打仗,你做夢吧。」杜老大毫不客氣地道,「大食人不蠢,他們現在要是大兵壓境的話,那就是在幫我們。」
「嘁,打不了仗,我去殺幾個馬賊總行了吧?」朱家說不過杜老大,只是低聲嘀咕道,忽地他的眼睛亮了起來,看向了不遠處官道上的騎影,嘖嘖歎道,「好長的腿。」
郭虎禪和杜老大抬頭望去,接著他們看清楚了來人,那是個最多也就十六七歲年紀的姑娘,眉黛如兩簇青峰,秋水般的眼瞳裡帶著萬種風情,慵懶地斜坐在毛驢背上,紅色的裙下是勾人魂魄的長腿,腳上穿著的那雙紅色的繡靴上還墜著兩顆金鈴,在晨風裡發出叮噹作響的清脆聲音。
郭虎禪聽到了杜老大吞嚥口水的聲音,他還是第一次看到不近女色的杜老大這番樣子,這時候朱家已自在旁邊朝他壞笑道,「這長腿小妞長得標緻,獨眼龍就好這口,他平時那是假正經。」
官道上,已經有出城的商隊,看到騎著毛驢,絕代風華的阿青,那些商隊裡的人都看得眼都直了,好像給勾了魂一樣。
阿青看著那些色瞇瞇的男人,卻是起了惡作劇的心思,朝他們嫣然一笑,這一笑當真是明媚如春光一般,不知道多少人的心都晃蕩了起來。
朱家也吞了口唾沫,口頭有些發乾地道,「真是個風騷的小妖精,要是我再年輕個二十歲,非把這小妖精給弄到手不成。」
「你就省省吧醜鬼,換你二十年前,小心給人家一劍捅個透心涼。」杜老大已自恢復了正常,朝毛驢上的鞍旁掛著的那把短劍努了努嘴對朱家道。
「敢在這河中獨身走道的哪有什麼省油的燈,不過越夠勁我越喜歡。」朱家對於杜老大的譏諷毫不在意,只是看著那商隊裡策馬而出的幾騎漢子,喃喃自語道。
郭虎禪這時候眉頭緊鎖,他總覺得自己好像認識這個漂亮姑娘,可是偏偏卻毫無印象,他越是想,越是想不起來。
「這位姑娘,要去哪裡?」從商隊裡策馬出來的是護衛裡的幾個野兵,有胡有漢,幾個人嬉笑地攔住了阿青。
「我去哪兒,關你們什麼事兒?」阿青直起了腰,慵懶地看了幾人一眼,那說話的聲音甜得人心裡發癢,好似有貓兒在撓爪子一樣。
「最近這附近不太平,姑娘你一個人上路不安全,不如跟哥幾個一起走。」野兵裡,那個為首的漢兒答道,那手已是伸了出去,要拉阿青。
「哎喲。」喊疼的嚎聲響了起來,那漢兒伸出的手此時已經腫得跟豬蹄一樣。
杜老大看著那出手教訓幾個野兵的姑娘,總覺得她的身手很熟悉,好像在哪裡見過一樣,可他也一樣記不起來了。
阿青手裡青色的劍鞘放了下來,而她面前那幾個先前還糾纏的野兵此時已經躺了一地,不是伸手的爪子給她打折了,就是臉腫得跟豬頭一樣。
這時候那商隊裡護衛的野兵頭子才知道手下幾個想去吃豆腐的小子踢到了鐵板,雖然恨幾個手下不爭氣,可是吃他們這碗飯的,最緊要的就是臉面,要是不能找回這個場子,以後這事情傳出去,就沒人找他們護衛商隊了。
馬蹄聲響了起來,阿青看著那商隊裡奔出的十幾騎,卻是一點都不在意,她從小跟著郭泰北練劍,騎最快的馬,殺最狠的人,死在她劍下的,她自己都記不清楚。
「真他媽不要臉。」朱家恨恨地罵了起來,就連杜老大也是臉色一緊,當了三年的野兵,他自然知道大多數野兵是什麼樣子。
「過去看看吧?」一直沒出聲的郭虎禪說話了,他很好奇這個讓他眼熟的女孩到底是誰,或許她能告訴他的身份,讓他知道現在的他是什麼人。
「姑娘,我這幾個不成器的手下雖然得罪了你,可也用不著下這麼狠的手吧?」翟刀兒看著幾個在地上叫喚得淒慘的手下,眼角的餘光瞥到他們被打折的手腕,臉上的神情已是變得嚴肅起來,眼前這個女人不是好對付的角色。
「你想怎麼樣?」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翟刀兒愣住了,他看著眼前的阿青,看著那把掛在鞍旁的短劍,想要出手,可是十幾年江湖行走下來的經驗所形成的本能卻讓他不敢動。
「當家的。」看到自家老大異樣的表現,周圍的野兵們叫喚了起來,雖然野兵很多都不是個東西,但是卻抱團得很,在這河中四處都是馬賊的地方行走,他們得把自己的後背交給同伴,生死相托。
「都讓開。」杜老大有些冷峻的聲音忽地在野兵們耳邊響起,翟刀兒回過頭,看到了一個獨眼漢子,一個滿臉虯髯的大漢護著一個英俊的少年朝他們而來,心裡一下子咯噔住了,江湖上有句俗話,三種人不要輕易招惹,女人,小孩,出家人,現在他似乎已經招惹上前兩種了。
「不知道這位公子是?」翟老刀很自然地把杜老大和朱家當成了郭虎禪的侍衛,抱拳高聲道。
「公子。」看到郭虎禪,原本還有些慵懶的阿青,忽地從毛驢上跳了下來,歡快地跑向了郭虎禪,她本來也只是聽說柘枝城來的朝廷使節是個姓郭的少年,給師父逼著來的,沒想到竟然真地找到了公子。
杜老大和朱家瞪大了眼睛,他們怎麼也想不到這個漂亮的姑娘居然認識郭虎禪,而且還喊他公子,杜老大早就知道郭虎禪不是一般人,現在心裡更加肯定了。
翟刀兒已經苦笑了起來,自己手下不長眼地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現在人家正主兒來了,他的眼力高明,一眼就看出杜老大和朱家兩人是高手,再想到那姑娘的手段,眼前這個公子絕不是他們這種野兵能得罪的起的。
「你認識我?」看著跑到自己面前,一臉喜色的阿青,郭虎禪有些發呆地看著那張漂亮的臉蛋,心裡有種熟悉的感覺。
「公子,你不記得阿青了?」阿青愣住了,看著從小就粘著自己的郭虎禪現在一副不認識她的模樣,她的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破了。
「這位公子,在下翟刀兒…」翟刀兒硬著頭皮說話了,不管怎麼樣,他都得給手下人一個交代。
「這裡沒你們的事,你們走吧。」郭虎禪抬頭看向了翟刀兒和他身後不忿的野兵們,他現在只想和眼前叫阿青的姑娘弄明白自己的身份,不想浪費時間。
翟刀兒看著用命令的口吻跟自己說話的郭虎禪,愣在了當場,他本想說幾句漂亮話,希望郭虎禪也能給他一個台階下,可是哪裡想到郭虎禪竟然直截了當地讓他走。
「公子,你長大了。」看著眉眼冷冷地說話的郭虎禪,阿青喃喃道,胸膛裡有些難受,那個需要她保護的公子沒了。
「小子,你什麼東西?」野兵們怒聲喝了起來,郭虎禪一來,就搶了所有人的風頭,就連那個漂亮的姑娘都跑去了他身邊。
「杜大哥,麻煩你了。」郭虎禪看著那些聒噪的野兵,朝杜老大道,目光很冷。
「緹騎司辦事,不想死的就滾遠點。」杜老大看著蠢蠢欲動的野兵和那個翟刀兒,掏出了自己的象牙腰牌,大聲喝罵道。
「緹騎司。」看到杜老大拿出的象牙腰牌上那鷹犬交錯的圖案和緹騎司三個字,翟刀兒的牙關打起了顫,緹騎司是天子鷹犬,只給皇上辦事,犯到他們手上,有多少顆腦袋都不夠掉的,「小人有眼不識泰山,衝撞了大人,小人這就滾,這就滾。」
翟刀兒帶著手下忙不迭地走了,他手下那些漢兒,胡種不知道緹騎司的厲害,可他知道,而且他的老家在涼州,真要得罪了緹騎司,跑都沒地方跑。
「阿青姑娘,你知道我是誰嗎?」看到那些野兵給杜老大嚇跑,郭虎禪跳下了馬,朝阿青問道。
「你當然是公子啊。」阿青看著面前雖然仍比自己矮了一頭,但是比起以前變得要沉靜得多的郭虎禪,咬著嘴唇道,耳裡只有那句『阿青姑娘』。
「阿青姑娘,我忘了很多事情,我只記得我叫郭虎禪,你能告訴我,我以前的事情嗎?」看著阿青有些傷心的模樣,郭虎禪心裡有些難受。
「先回驛站再說吧。」杜老大在旁邊看兩人有些不對勁,沉聲道。
「你們是誰?」猛然聽到杜老大的聲音,阿青忽地清醒了過來,這才想起郭虎禪身邊的兩個陌生人,她一把護住了郭虎禪,手已扶上劍柄,盯著杜老大和朱家,整個人如同出鞘的利劍一樣,殺氣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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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5 10:59 P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二十三章 身份
杜老大看著面前阿青扶劍的姿勢,終於想起了自己為什麼會覺得熟悉的原因,「你是郭泰北指揮使的什麼人?」杜老大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靜,可是卻仍舊有些發顫。
「你認識師父?」阿青看著面前臉上表情有些難以自制的杜老大,雖然身上殺氣收斂了不少,可是卻沒有放下半分戒備。
「阿青姑娘,杜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不用太過緊張。」郭虎禪不知道杜老大究竟想到了什麼,但他拉住了阿青的扶劍的手。
被郭虎禪拉住手,阿青的身子一顫,郭虎禪連忙鬆開了手道,「我不是故意的。」
「指揮使他還活著,他還活著。」杜老大喃喃自語道,二十三年了,他一直都不相信指揮使死了,現在他終於有指揮使的消息了。
「我說,有什麼話回去說吧?」朱家看著各自想著事情的三人,在旁邊大聲道,現在日頭已經升了起來,陽光刺眼得很。
「對,回去說話。」杜老大連忙道,然後朝阿青道,「二十三年前,郭泰北指揮使是我的上司。」
杜老大說了幾句話後,便匆匆帶著郭虎禪他們朝柘枝城內去了,郭虎禪的身份這時已經呼之欲出,他幾乎能肯定郭虎禪就是他當年的上司郭泰北的兒子。
驛站內,阿青已經放下了大半戒心,因為杜老大確實很瞭解師父的事情,而朱家則是頗為識趣地自己找地方喝酒去了。
房間內,郭虎禪聽著阿青的話,沒想到自己的名字仍是郭虎禪,而那位前緹騎司外衛指揮使郭泰北是他現在的父親。
「公子,都是阿青不好,讓你吃了這麼多苦頭?」阿青聽完杜老大的解釋以後,已經接受了郭虎禪因為腦袋受傷而得了失魂症,忘記很多事情這個事實,想到郭虎禪差點就死在大漠裡,阿青滿臉的自責。
「我不是沒事嗎?」看到阿青難過,郭虎禪笑了笑,阿青讓他有種被關心的感覺,他很喜歡這種親近感。
杜老大這時已經對郭虎禪變了態度,郭泰北是他的老上司,對他有大恩,他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對待郭虎禪。
郭虎禪察覺到了杜老大的變化,但是他沒有說什麼,這個世上很多事情都是這樣,他無法去改變其他人,他能做好的只有自己。
「阿青,我父親現在在哪裡?」當郭虎禪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他能感覺到心裡的那種關心。
「師父受了傷,不過已經沒什麼大礙。」阿青連忙回答著,她也希望郭虎禪盡快跟她走,回到師父身邊。
杜老大沉默了下來,在一邊看著郭虎禪和阿青說話,他想起了二十三年前,自己還只是一個剛進緹騎司的小旗,那時候愣頭青一樣的想幹番大事,要不是指揮室使護著他,他早就死了吧。
郭虎禪聽著阿青講『自己』那些小時候的事情,臉上露出了笑容,他沒有童年,也沒有誰去疼愛他,和他做伴的只有看不完的書,現在他聽著阿青講那些在旁人看來只是些瑣碎無趣的小事,卻讓他覺得自己很幸福。
阿青看著聽得出神的郭虎禪,一時間也有些發呆,她覺得郭虎禪變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她並不討厭這種變化,郭虎禪臉上那種淡淡的幸福,讓她也覺得心裡開心起來。
夜晚下的石國王宮,燈火通明,李夢枕站在王宮城牆上,俯視著腳下的城市,心裡卻在想著手下稟報的關於郭虎禪的消息,驛站裡突然住進了一個叫阿青的姑娘,似乎是郭虎禪的侍女,這讓他更加好奇郭虎禪的身份來。
「大人,石彪已經動手了。」李夢枕身後,一名部下從黑暗裡走出來,在他耳邊低聲道。
「不用去管他。」李夢枕的聲音冷漠,這個石彪雖然為人狡猾,可是他從開始就已經注定被當作棄子了。
「突厥人那裡怎麼樣?」李夢枕現在唯一關心的就是六千突厥軍隊,這是他用來重開大宛都督府的本錢,朝廷那邊自然有樞密院那邊行事,他要做的就是確保能控制這支軍隊,否則的話一旦出了什麼事情,沒人可以保得住他。
「烏質勒辦事還算盡心,雖然有些士兵犯了軍紀,但是都不是太嚴重,烏質勒也做出了處置。」被李夢枕問道的人開口答道,能讓這些突厥人老實地呆在城外,那個烏質勒也算有本事了。
「現在各部突厥人對烏質勒的看法如何?」李夢枕忽地又問道,烏質勒能力越是出眾,他越不放心。
「不太好,從將領到士兵都頗有怨言。」
「繼續派人盯著。」李夢枕聽到回答,並沒有放下多少心,不管他怎麼做,只有何時恢復太宗朝時大宛都督府的規模,從國內調軍隊駐紮,他才能真正放心。
「來人,備馬。」李夢枕決定去驛站一趟,郭虎禪天分很高,雖然和他有些誤會,但是卻依然不失為一個值得結交的『朋友』。
很快,王宮外的街道上響起了馬蹄聲,而這時城中其他兩處地方也亮起了火光,策馬的李夢枕看著火光衝起的兩處方向,勒住了馬韁,自語道,「還真是不怎麼樣的手段。」
驛站內,郭虎禪也看到了那兩處亮起的火光,杜老大站在他身邊,只是靜靜道,「公子,你的身份絕不能讓別人知道。」杜老大已經看到了迫在眉睫的危機,「尤其不能讓李夢枕知道。」
「為什麼?」郭虎禪看向了杜老大,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隱瞞身份。
「二十三年前,是大漢和白衣大食的第二次河中大戰,領兵的是景武太子,而指揮使當時負責保護太子安全,景武太子用兵極險,竟然拿自己做餌,吸引了白衣大食的騎兵主力,那一仗雖然最後大漢勝了,可是景武太子也在戰場失了蹤。」說起當年的往事,杜老大的神情也變得黯淡起來。
「這件事情被朝廷隱瞞了下來,拖了半年以後,才對外宣稱景武太子在軍中得了惡疾而薨,這才有了文皇帝的皇位,指揮使當初是和景武太子一起失蹤的,如果被人知道指揮使還活著,必然會有人會提及當年景武太子的事情,一個不小心,就會動搖國本。」杜老大的表情嚴肅,即便到了現在,勳貴集團裡也有不少人還對景武太子之事耿耿於懷。
「李夢枕是衛國公的後人,不折不扣的勳貴出身,恐怕他和不少人心裡都對今上不滿,你說要是被他知道指揮使的事情,他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郭虎禪沉默了下來,杜老大的話讓他看到了危險,景武太子的秘辛足以讓野心家冒險,而李夢枕恰恰就是其中一個,「我知道了,謝謝你,杜大哥。」
郭虎禪離開了,有些事情他要找阿青商量一下,柘枝城不能再待下去了,他要盡快離開這裡。
當李夢枕到驛站的時候,他看到了後院裡,就在郭虎禪身邊的阿青,這時的阿青已經換上了一身白色的羅裳,看上去別有風情。
「郭兄弟,這位是?」李夢枕故作不知地朝郭虎禪問道。
「李大人日理萬機,今晚怎麼有空來我這裡?」郭虎禪並不回答,只是反問道。
「該忙的事都忙完了,陳兄又回了長安,我閒的無聊,便來找郭兄弟你了。」李夢枕隨口答道,接著仍是看向阿青道,「這位姑娘難不成是郭兄弟你的?」
「這是來尋我的阿姐。」郭虎禪笑了笑道,「我當日給馬賊劫了車馬,腦子給撞壞了,連自己是誰都差點不記得,要不是家裡派了阿姐來找我,恐怕我就真得賣身給李大人你了。」
李夢枕聽著郭虎禪的話,心裡面已是明白,郭虎禪是不會去緹騎司了,他這已經是在拒絕自己了,不過他也不是太在意,他現在關心的只是郭虎禪的身份。
「那倒要恭喜郭兄弟了,只是不知道郭兄弟家裡到底是做什麼的,到時候我為郭兄弟向朝廷請功,也可以寫進去。」李夢枕抱拳恭賀道,一臉的喜意,好像他比郭虎禪更開心一樣。
「那倒是要叫李大人失望了,小弟家裡也就是普通人家,只不過祖上是陽翟出來的。」郭虎禪說話時依然繞得很,不過卻也足以讓李夢枕心滿意足,「小弟少不更事,偷偷溜出來跟著商隊想要見識一下世面,哪裡想到差點把命都給送了,這次等回了家,一定要好好跟家裡認錯。」
「想不到郭兄弟竟然是宗室子弟,我倒是失敬了,不知道郭兄弟家在哪裡,等以後我得了閒,可以前去拜訪下。」李夢枕見郭虎禪自稱是陽翟來的,卻是認了自己宗室子弟的身份,心裡面雖然有些意外,但是仍然有些不死心,想要知道更多些。
「這個不瞞李大人,我雖然見了阿姐,想起一些事情來,可是說實話,卻是連自家在哪裡都還不曉得,你要是想知道的話,可就得問我這位阿姐了。」郭虎禪朝李夢枕笑道,而他身邊阿青已是看向了這個在郭虎禪口中笑面虎一樣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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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5 11:01 P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二十四章 不辭而別
紅燭夜話,本是愜意的事情,可是李夢枕現在卻如坐針氈,面前郭虎禪這個叫阿青的阿姐是真正的小女子,牙尖嘴利,幾句話就讓他如鯁在喉,吞也不是,吐也難成,最後只能告辭離去。
「李大人走好,我就不送了。」看著李夢枕知難而退,郭虎禪雖然心裡暢快,可面上仍是沒有動靜,只是如平常一樣。
李夢枕搖了搖頭,這個郭虎禪還真是會演戲,不過倒也不錯,人生難得知己,至於好對手就更加難求,郭虎禪跟他非友非敵,這箇中的滋味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公子,我看這個李大人也不怎麼樣嗎?」驛站門口,看著李夢枕帶著隨從策馬而去,阿青撇著嘴道,她倒是覺得郭虎禪雖然比過去變得沉靜,可膽子也小了很多。
杜老大在一旁看著笑靨如花的阿青,想到阿青剛才那胡攪蠻纏的模樣,硬是讓李夢枕不上不下說不了話,好像吊死鬼一樣難受,心裡面已是把阿青當成了絕不能得罪的人。
「杜大哥,我想明天就走。」郭虎禪朝杜老大說道,現在他只想快點見到郭泰北。
「我知道了。」杜老大點了點頭,郭虎禪時機選得不錯,等今夜過後,李夢枕明日得忙著安撫石國人,另立新王,沒空來管他們。
「阿青姑娘,你能跟我說說,我父親是個怎麼樣的人?」回到驛站的廂房後,郭虎禪重新點了火燭,看向阿青道。
「公子,要我說給你聽也行,可你不能再喊我阿青姑娘。」阿青看著郭虎禪,想到他口中的『阿青姑娘』,心裡一陣難過。
「那我直接叫你阿青好了,你也別叫我什麼公子,叫我名字就行了。」郭虎禪朝阿青道,他實在是不習慣阿青叫自己公子。
「那也行。」阿青點了點頭,接著給郭虎禪說起了郭泰北的事情來。
郭虎禪聽得很入神,但是很快他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因為聽著阿青講郭泰北和自己之間的事情,他發現郭泰北雖然很疼愛自己,但是好像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距離感。
郭虎禪並沒有問阿青,他只是將這疑惑藏進了心裡,他不是原來的郭虎禪,他的經歷讓他有著比常人更敏銳的直覺。
…
黎明前,杜老大從床上摸了起來,他沒有亮燈,穿上衣服後,一個人出了房間,沿著廊道的陰影裡好像幽鬼一樣悄無聲息地行走,他知道驛站裡有李夢枕布下的耳目,若是他們要走得神不知鬼不覺,就得讓李夢枕變成瞎子,變成聾子。
裹著羊毛氈的李義秋眼皮重得很,可他不敢睡著,自家公子的命令是讓他盯著郭虎禪,絕不能有半點的鬆懈,有時候他覺得大公子真是小題大做,郭虎禪再厲害,也只是個小孩子,哪裡值得這般慎重對待。
李義秋是衛公府的老家人,年輕的時候是軍中的斥候好手,不過在杜老大這個緹騎司的百戶眼裡,他的那點本事還不夠,當李義秋察覺到自己被人摸近的時候,他連動都來不及,後勁脖子上就挨了一記手刀,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杜老大拖著裹著羊毛氈的探子擺到了院子裡僻靜的角落裡,那牛皮索子細細地捆了以後,卻是將自己早上換下的雲襪塞進了這個倒霉的探子嘴裡。
當天邊亮起的時候,杜老大已經把李夢枕留下的耳目全都清理乾淨了,「真是不服老不行了。」杜老大自語了起來,想他年輕的時候,只這麼幾個探子費的手腳,根本談不上一個累字,現在竟然疲憊得很。
郭虎禪的房間裡,看著不知道怎麼開了房門進來的阿青要給自己穿衣服,郭虎禪拿著自己的衣服朝阿青道,「阿青,我自己會穿衣服,你還是出去等我。」
「不行。」阿青看著有些避開自己的郭虎禪,沒有離開的意思,她現在已經知道郭虎禪是真地忘了過去的事情,但是正因為如此,她才要像過去那樣,好讓郭虎禪記起以前的東西。
「我不管以前我是什麼樣的人,但是現在我就是這個樣子,我的衣服,我自己會穿。」郭虎禪毫不示弱地看著阿青,大聲道,他不喜歡這種被當成一個什麼都不會的小孩子的感覺,哪怕阿青是為他好,他也不能接受。
看著對自己大聲說話的郭虎禪,阿青氣惱地出了房間,直到郭虎禪穿好衣服出來後,才小聲嘀咕道,「公子一點都不像以前那麼可愛了。」
郭虎禪只當沒有聽到阿青的話,他現在已經清楚阿青的性子,知道她沒有生自己的氣,只是故意那麼說罷了。
院子裡,杜老大已經在等著了,而郭虎禪也沒打算帶什麼行李,到時候三人就這樣出城,也不會惹人懷疑。
「朱大掌櫃那裡?」想到留下的朱家,郭虎禪看向杜老大,有些猶豫,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也頗喜朱家的豪爽,就這麼不聲不響地走了,總覺得有些對不住他。
「沒事,老朱這人,沒心沒肺,我們走了,他罵幾聲就是了。」杜老大答得爽快,他也不是第一次撇下朱家了,只是郭虎禪的身份實在非同一般,他不願意朱家捲進來。
取了馬匹,杜老大帶著郭虎禪他們出了城,那守城的石國士兵認得郭虎禪這位朝廷大人,自然不敢攔他們三人,當日頭升起的時候,郭虎禪他們已經離開柘枝城十多里遠了。
石國王宮內,李夢枕這時正安撫著有些驚恐的石國官員,昨天晚上石彪這個王叔可是派人把和自己爭王位的兩個王侄殺得滿門雞犬不留;好言安慰之後,李夢枕壓下了石國官員們的反對聲,立了石彪為石國新王。
中午時分,當李夢枕得到郭虎禪離城而去的消息後,不由苦笑了起來,看起來郭虎禪對他的戒備還不是一般地深,「算了,你們幾個不用管這件事情了,先去鳥飛州一趟,問問秀行,他有沒有什麼打算。」看向一臉羞愧的李義秋和其他幾個府裡的老人,李夢枕沒有怪罪他們的失職。
驛站裡,朱家看完杜老大留給自己的信後,破口大罵了起來,「獨眼龍,老子就知道你這混蛋不講義氣,早知道如此,我昨天就該跟小侯他們一起回去。」不過雖然朱家恨得咬牙切齒,可還是在看過之後把信給燒了,接著便收拾了行李,牽馬出城,帶著身後跟著的緹騎司探子往杜老大他們相反的方向去了。
…
數日後,鳥飛州都督府內,李秀行看著李夢枕這個堂兄派來的幾個府裡老人,一臉的無奈道,「朝廷那裡,到現在都沒有消息,堂兄那裡要是缺人的話,恐怕只有讓郭旭去了。」
「二公子,這次事情,樞密院究竟有幾分把握?」李義秋開口問道,這一回李夢枕做的事情有僭越之嫌,他們也是心裡沒底,生怕李夢枕會就此毀了前程。
「樞密院那裡,自有薛太尉擔著,不過堂兄這次弄出的動靜也委實太大了些,六千突厥騎兵,重開大宛都督府,這兩樣,哪一樣說出去都是可大可小的事情。」李秀寧蹙著眉頭道,他和李夢枕這個堂兄雖是一起長大的,可是兩人也是競爭對手,在不損害整個家族的情況下,他倒是毫不介意讓這個堂兄吃些虧。
「二公子,突厥人的事情,可不能怪大公子,都是那個來路不明的郭虎禪給大公子出的主意。」李義秋是衛公府裡的老人,當然知道李夢枕和李秀行之間的關係,連忙為李夢枕開脫道。
「哦,你說這主意不是堂兄他自己想出來的?」李秀行頗為意外地看著李義秋,心裡面忽然對郭虎禪更加感興趣了。
「沒錯,那姓郭的小子有些聰明,當日大公子便問了他的主意,沒成想那姓郭的小子竟然說什麼可以效仿前漢班超,以漢威御胡兵,開府建牙於他國,行統馭之事。」李義秋在旁接聲道,卻是把李夢枕評價郭虎禪主意的話給搬了出來,反倒安到了郭虎禪頭上。
「以漢威御胡兵,開府建牙於他國,行統馭之事。」李秀行眼前一亮,這話說得有氣魄,要是這主意是李夢枕自己想出來的,他少不得要佩服這個堂兄的格局氣度,不過現在他倒是不用太擔心了。
「那郭虎禪現在何處?」李秀行起了結識郭虎禪的心思,難得這邊境之地,還有這樣的人才,可不能浪費了。
「那郭虎禪前幾日突然不辭而別,如今不知所蹤,此人多半是居心叵測。」李義秋打定主意要把李夢枕做的事情都推在郭虎禪身上,要是日後有個萬一,朝廷要追究什麼,也好為李夢枕開脫。
「那堂兄可曾弄清楚他的身份。」李秀行相信像郭虎禪這樣的人,他那位堂兄必然不會放過,只是沒想到那郭虎禪走得倒是乾脆。
「沒有,不過那郭虎禪自稱是宗室子弟,不過多半是杜撰。」李義秋想起自己不知道被什麼人給暗算,讓郭虎禪大大方方地離開了柘枝城,自然是對郭虎禪頗為不忿。
「宗室子弟嗎?」李秀行的目光裡多了幾分玩味,他看向了李義秋道,「你們回去告訴堂兄,就說我知道該怎麼做,讓他不要擔心。」
李秀行說完,卻是徑直扔下幾人離開了,讓李義秋幾人有些錯愕,不知道這位二公子又想到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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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時間:
2011-3-15 11:06 P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二十五章 當年秘辛
大雁塔上,薛訥對著面前犬牙交錯的棋盤,手中拈著白色棋子,皺眉沉思不已,這盤棋已經下了三天,到現在都還沒有分出個勝負,坐在他對面的長孫澹已經打起了瞌睡。
「不下了。」終於薛訥把棋子扔在了棋盤上,投子認負了,而這時他對面看上去已經昏昏欲睡的長孫澹一下子睜開了眼睛,哪還有先前半分嗜睡的樣子。
「薛大郎,我看你這心裡還是有火。」長孫澹雖然致仕在家,但是長孫家三代都在廷尉府為官,長孫澹的話仍舊管用。
「我心裡是有火,李家的那個小子倒是膽大包天,六千突厥騎兵說招就招,他就不知道死字是怎麼寫的。」想到安西都護府用八百里加急晝夜兼程送來的密報,薛訥就一肚子火。
「李家大郎從小就是個不怕死的主,他小時候你還誇過他有種呢。」長孫澹笑著說道,他當然知道樞密院為了河中的事情一直都在頭疼,現在李夢枕倒是做出了番局面出來,可薛訥又要苦惱該怎麼去稟報皇上。
外人眼裡,太后韋氏和內閣宰相宗楚客內外勾結,把持朝廷,當今皇上是個懦弱無主見的人,可是長孫澹和薛訥他們心裡卻跟明鏡似的,太宗皇帝留下的祖制讓韋氏困於長樂宮,她連朝會都參加不了,還談什麼弄權。
眼下的內閣獨大,仍舊是皇上故意弄出來的局面,不過是為了不讓勳貴集團再像太祖朝和太宗朝一樣勢大,從骨子裡這位皇上和文皇帝一樣都不信任他們這些功臣之後。
「他是有種,可卻苦了我。」薛訥苦笑一聲,接著起身走出了靜室,眺望著腳下的長安城道,「重開大宛都督府,再一一恢復太宗皇帝時我朝在河中的局面,我是做夢都想,這次李家的小子也是好不容易拚殺出來這番局面,我也不願冷了邊關將士的心,可是皇上他仍是不放心我們這些老臣,你叫我如何是好?」
長孫澹聽了薛訥的心裡話,知道他這個太尉當得也是為難,皇上未必沒有重新開邊的想法,只是不願意讓勳貴集團再次掌兵罷了,薛訥心裡窩火也是應該的。
「薛大郎,照我看,這事情拖不得,與其讓皇上自己知道,不如你早點稟明。」長孫澹怕薛訥再拖下去會生出些變化來。
「也只有這樣了。」薛訥歎道,接著臉上露出了幾分懷念的神情,自語道,「要是當年景武太子沒有出事,哪會有現在這麼多麻煩。」
「薛大郎,你這話可得小心,在老頭子我面前說說倒不打緊,可要是讓旁人傳出去,恐怕會大獲臨頭。」長孫澹聽到薛訥的話,嚇了一跳,連忙在邊上提醒道。
「我知道,我也就是發發牢騷,只是皇上他實在是…」薛訥沒有再說什麼,可是心裡面卻全是失望,大漢都快二十年沒有打過大仗了,三年前王孝傑倒是在河中打了一場,結果差點給文皇帝砍了腦袋,叫他們這些人都是心灰意冷。
薛訥離開了大雁塔,他不像長孫澹一樣沒有官職在身,可以住在這大雁塔裡跟那些和尚一起吃齋念佛,什麼事都不管。
…
皇城,未央宮內,郭元佐看著在自己面前的薛訥,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後,笑著說道,「太尉不必拘謹,雖說李百戶有僭越之嫌,不過卻是一心為國,不必過於苛責,只是這大宛都督府一事,朕看還是另外派人前去主持的好。」
看著已經做出決定的皇帝,薛訥知道長孫澹說得沒有錯,皇帝不是文皇帝,他只是不放心他們這些老臣罷了,不過大宛都督府的事情上,李夢枕的作為可大可小,皇帝趁機在大宛都督府的都督人選上做些文章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看著薛訥離去,郭元佐也是覺得心裡有愧,可是他還記得父皇臨終前對他說的那些話,這皇帝看上去好當,可是又有誰知道其中的苦處。
三日後,樞密院卻是敲定了大宛都督府的事情,高捨雞這個出身執金吾的中年軍官成了皇帝推薦的人選,薛訥自然清楚這是皇帝的交換條件。
緹騎司,外衛指揮使衙門裡,李業嗣沉默不語,兒子李秀行派人送回來的密報他已經看了,侄子李夢枕在石國做的事情可大可小,不過薛訥終究念在了兩家世交的情分上,還是保下了李夢枕。
「郭虎禪。」想到兒子在密報裡提到的那個在大宛都督府上出力甚多,自稱宗室子弟的郭虎禪,李業嗣低聲念著這個名字,眉頭緊鎖,兒子的大膽想法讓他想起了那些塵封了二十年的卷宗。
「是該毀掉了。」李業嗣站了起來,走向了衙門內的檔案庫,那裡有著整個大漢最為詳盡完備的情報卷宗。
半個時辰後,一處角落裡,李業嗣找到了當年緹騎司在河中查到的那些卷宗,景武太子是在戰場上和當時的緹騎司外衛指揮使郭泰北一起失蹤的,但是在最後的卷宗記錄裡,卻有著一段模糊的記錄,說有人在石國曾見到過和郭泰北長得很像的人,那時內廷緹騎司派了大量好手前往,可最後仍是一無所獲,才讓太宗皇帝死心,沒有繼續追查下去。
看著手裡那些卷宗,李業嗣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景武太子很有可能並沒有死,但是這對於大漢來說,並不是什麼好消息,一個不好,便會動搖國家。
終於,李業嗣從懷裡摸出了火折子,打著之後將那些卷宗點了之後,放在了那專門收藏用的鐵盒裡,直到所有的卷宗全部化成灰燼,才重新鎖住了鐵盒,放回了遠處,這些秘密從此不復存於世上。
李業嗣離開了,他的心情並不好過,因為他很有可能親手扼殺了當年的真相,但是他並不後悔。
…
石國邊境的一處小城內,郭虎禪在滿是沙礫的地上赤腳奔跑著,渾身都已經被汗水浸透,可他仍舊沒有休息的念頭,只是繼續跑著。
「虎禪真地變了啊。」不遠處,郭泰北看著奔跑的郭虎禪,臉上的神情有些歡喜,又有些煩惱,這個孩子雖然從小就驚才絕艷,但是卻吃不起苦,雖然聽他的話,但是卻膽大妄為,可是這一回他遭了變故後,整個人就好像脫胎換骨,變了個人一樣。
「大人,讓公子休息下吧?」杜老大在一旁看著咬牙堅持的郭虎禪,在一旁朝郭泰北說道,他們來了已有半月,自從郭虎禪跟過郭泰北說要學武後,每天都是這般直到筋疲力盡為止。
「這是他自己選的道路,既然要做,就該做到最好。」郭泰北的聲音冰冷,可是眼裡看著郭虎禪,全是寵愛。
「師父。」阿青在邊上看著已經搖搖欲墜,摔了幾跤的郭虎禪,也忍不住朝郭泰北喊道,郭虎禪雖然從小就跟著師父練武,可是卻從來不曾吃過這種練武的苦頭。
「繼續跑。」郭泰北不為所動,看向摔倒的郭虎禪大聲喝道,本來這孩子如果仍是過去那種性子,他也不用這般為難,就瞞著他一輩子,讓他平平安安地過一生,可是現在看到郭虎禪滿臉是血,不吭一聲地從地上爬起來向前奔跑,讓他心裡面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悸動。
郭虎禪仍在堅持著,他做事情從來都不半途而廢,自從到了郭泰北身邊後,他發現自己過去也跟著郭泰北練武,但是說是練武,倒不如說是練著玩,就像杜老大說得那樣,他雖然能把太祖長拳打得漂亮,可卻只是花架子而已。
對於郭泰北對待自己的態度,郭虎禪雖然心裡疑惑更多,可他並不想去知道什麼真相,他只知道他現在有了父親,雖然他回來後主動要求學武後,這個父親對他極為嚴厲,但是他卻仍能感受到郭泰北對他的那種關愛。
看著郭虎禪一圈又一圈地跑著,郭泰北終於開口了,「虎禪,停下來休息吧。」
聽到郭泰北的話,郭虎禪並沒有停下來,他只是繼續向前跑著,還有三圈跑完,他才完成郭泰北吩咐的圈數。
「讓他跑吧。」看著想要上前拉住郭虎禪的阿青,郭泰北喊住了她,「虎禪這麼認真地想要學武,你要讓他半途而廢嗎?」
阿青呆在了原地,咬著嘴唇,只能看著郭虎禪渾身血汗地繼續跑下去。
「杜殺,我還能像以前那樣相信你嗎?」郭泰北忽地看向了杜老大,臉上有些懷念的神情。
「杜殺永遠都是大人的屬下。」杜老大大聲答道,他跪在了地上,「大人的恩情,杜殺這輩子都還不了,不管大人要杜殺做什麼,杜殺都會去做。」
「你還是跟以前一樣,一點都沒變。」郭泰北拉起了杜老大,眼裡有了笑意,時移事變,物是人非,可是這個部下卻沒有半點變化,依然還是像以前那樣可靠。
「我已經時日無多,我死後虎禪就拜託給你了。」郭泰北的聲音低沉,河中這方天地對於這個孩子來說,實在太小了,他應該回長安去,見識這個世上最繁華的事物,而不是在這裡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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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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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5 11:11 P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二十六章 父母
杜老大本想親自教郭虎禪武功,不過如今郭虎禪有郭泰北這個老上司在,他自然不敢班門弄斧,只是按照郭泰北的吩咐先回敦煌準備起來。
十一月的石國,早已是大雪紛飛,滴水成冰,便是那些遊牧的部落也早就前往了過冬的草場,躲在帳篷裡烤火吃酒,不會在外逗留。
呼嘯的風雪裡,郭虎禪赤裸著上身,依然繼續著每天的跑圈,以前的他練武只是玩耍,雖有天分,但是卻吃不起苦,在郭泰北眼裡,根本談不上什麼根基,所以才要這般加倍地練起來。
鵝毛般的雪片裡,一襲黑氅的郭泰北看著這兩個月裡沒有一天拉下過自己交代的各種練習的郭虎禪,心裡面不自覺想起了死去的景武太子,這個孩子遭遇這次變故之後,卻是一下子成熟了起來,這種堅韌不拔的性子真是像極了景武太子。
「虎禪,休息下吧。」看到郭虎禪跑完最後一圈,郭泰北長聲道,過去他以為這個孩子或許會當個普通人,平平安安的過一輩子,可是現在看起來這個孩子天生就注定不會當一個普通人。
亭子裡,阿青看著停下來的郭虎禪,連忙跑上前,為他擦拭去身上蒸騰的雪水,這兩個月裡她每天看著郭虎禪拚命地練武,知道郭虎禪再也不是過去那個需要她保護的公子,現在的他已經是個師父口中的男子漢了。
調允了呼吸後,郭虎禪披上郭泰北遞過來的裘披後,接過阿青碰著的藥酒,小口小口地喝了起來,武功的事情上,他全部聽郭泰北做主,大漢尚武,便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從小也會學些拳腳,強身健體,更不用說那些世家子弟了。
「這兩個月裡,我每天只是讓你跑圈,打熬力氣,你知道是為什麼嗎?」看完郭虎禪喝完自己親手調配的藥酒,郭泰北招呼他坐在自己身邊,而阿青則是往烤爐裡舔著火炭,把火生得更旺些。
「孩兒以前練武,只是玩耍,雖然拳打得漂亮,但都是花架,上陣無用,如今從頭練起,根基最重要。」郭虎禪想了想後答道,他雖然從未見郭泰北與人動手,但是從杜老大的話語裡和阿青的身手,足以看得出郭泰北是名高手,他讓自己這般練習,必然有他的道理。
「你說的沒錯,練武的人,根基最重要,尤其是我們這些要上陣的人,戰場上,你的敵人不是尋常街頭的流氓潑皮,而是身披鐵甲的武士,你的敵人也不是一個兩個,而是千軍萬馬。」郭泰北說話間,卻是一跺腳,接著腳尖一撥一挑,亭子裡鋪的地磚碎裂之後,一塊完整的磚塊就到了他手中。
郭泰北一拳打在那磚塊上,那磚塊應聲而碎,接著他又用力一握,手心裡剩下的一截磚塊被他捏成了碎末,紛紛揚揚撒了一地。
郭虎禪看得一愣,這亭子鋪的地磚是上好的青磚,而且有些年月,更是堅硬無比,但是如今在郭泰北手裡,卻好似稀鬆平常的嫩豆腐一樣,任憑他拿捏揉搓,他無法想像這一雙血肉之軀的雙手裡究竟蘊藏著多大的力量。
「在戰場上,你的刀劍會折斷,盔甲會殘破,你真正能靠的就是你的身體。」郭泰北看著郭虎禪,攤開了自己的雙手,上面的關節和手心內側是一層極厚的老繭,「我從小練武,要不是父親逼著我苦練,我也不會有今天這樣的武功。」
「我告訴你這些,是希望你明白,你既然決定要練好武功,就不能有一天荒廢,我不能看你一輩子,以後這練習你自己一個人做,不可以鬆懈。」郭泰北雖然心中不忍,可還是硬著心腸告訴郭虎禪道,「我的時日無多,你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
「阿爹。」郭虎禪愣愣地看向了郭泰北,這個剛才還一拳碎石如同等閒的父親居然告訴他自己快死了,這讓他難以接受。
「阿青,你去外面守著,有些話我要和虎禪說。」郭泰北看向了阿青,朝她吩咐道,他不能耽誤了虎禪,有些事情也是該讓他知道了,他以後要走的道路該由他自己決定。
「是,師父。」阿青看了眼和平常不同的師父,抱起自己的短劍,便走出了亭子,在風雪中一個人舞起劍來。
「虎禪,其實我不是你的父親,你的父親是景武太子,你是太宗皇帝的嫡長孫。」郭泰北讓郭虎禪坐在了自己身邊,臉上的神情有些如釋重負,他原本打算把這個秘密守住一輩子,但是現在看到郭虎禪一下子變得成熟起來,有了當年景武太子的幾分影子,他再也無法堅持自己曾經發下的誓言。
郭虎禪雖然心中早有準備,但是當他親耳聽到郭泰北說出的話時,他還是呆住了,當杜老大在石國告訴他郭泰北是前任緹騎司外衛指揮使,負責保護當時領兵出征的景武太子時,他就想到了這個可能。
「當年的真相到底是什麼?」郭虎禪喉嚨發澀,但最後他還是問了出來,他想知道一切。
「你父親雖然出生後就被太宗皇帝冊封為太子,但是直到他領兵出征河中前,也沒有子嗣,只生下了幾個女兒,這讓一些人看到了機會,只恨當時我和其他人都過於自負,以為他們不過是些跳樑小丑,沒有放在心上。」提及當年之事,雖然已經過去了二十三年,但郭泰北始終銘記在心,沒有一刻忘懷。
「和大食人的那一仗,你父親用兵雖險,但是我們還是贏了,只是我們沒想到是,你父親居然在戰場受人暗算,被人用藥箭射中了手臂,而那支箭是從你父親背後射來的。」郭泰北的神情漸漸猙獰了起來,當年的情景彷彿歷歷在目。
「那藥箭上抹的毒藥極為陰狠,初時你父親並未注意到,等到毒性發作時,雖然軍中的醫官使盡了手段,但終究還是沒有能夠保住你父親中箭的那條手臂。」郭泰北咬牙切齒了起來,眼裡全是自責和痛苦,「都怪我當時沒有注意到你父親的異樣,才讓你父親從軍中離開。」
「那天晚上,我發現你父親不見後,便立刻追出了軍營,你父親告訴我,他如今已是一個廢人,他寧願死也不願意這樣活著回去見太宗皇帝。」說到這裡,郭泰北的聲音有些哽咽,「你父親本來一心求死,雖然被我和你父親身邊的幾個舊部勸住,但是卻不願回到軍中,最後我和你父親一起去了柘枝城住下,瞞過了緹騎司後來的追查。」
「當年害我父親的人到底是誰?」郭虎禪雖然從來沒有見過景武太子這個郭泰北口中的父親,但是他身體裡和這個男人血濃於水的血脈親情,卻讓他的腦子裡只剩下了報仇的念頭。
「我不知道。」郭泰北的聲音低沉,當年他也曾暗中追查,可是太宗皇帝直到死前才留下讓文皇帝即位的遺詔,他根本查不出任何蛛絲馬跡。
郭虎禪一拳打在了身旁的石椅上,打破的拳頭上鮮血淋漓,可他卻恍然不覺,只是自語道,「我一定要還父親一個公道。」
「虎禪,我告訴你你父親的事情,並不是要你去報仇,即便是你父親,他臨死前對我吩咐的,也是要我把這個秘密守住一輩子,不准告訴你。」看著郭虎禪,郭泰北按住了他,當年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二十三年,那些仇人或許早就死了。
「阿爹,我母親是誰?」郭虎禪抬起了頭,血親復仇的天性幾乎讓他失去冷靜,現在的他沒有報仇的能力。
「當年緹騎司追查無果後,朝廷稱你父親在軍中得了惡疾而薨,雖然瞞過了天下人,可是沒有你父親的屍首,如何叫知道的人信服,那時朝廷上下只有你母親始終不相信你父親已經死了。」說到郭虎禪的母親,郭泰北亦是有些感概,景武太子不好女色,一共只有五位妃子,但最後只有郭虎禪的母親在文皇帝即位後離開長安,隱姓埋名來了河中尋找景武太子,也是老天憐見,讓她找到景武太子,生下了郭虎禪。
「你母親在河中找了你父親五年,找到你父親時,她的身體已經很不好了,可是後來她懷上你時,還是不顧你父親的反對,堅持把你生了下來,你出生後沒多久,你母親就去了。」郭泰北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郭虎禪,「你父親在你母親去了之後,身體也一日不如一日,你四歲那年,你父親臨死前要我發誓讓你當個普通人,平平安安過完這輩子。」
「我母親叫什麼,長什麼模樣?」郭虎禪的心中悲涼,他從小就被雙親拋棄,不曾體會過親情,但是從郭泰北那裡,他知道現在的『他』有一個疼愛他勝過自己的母親,可是他卻再也不能見到她。
「你母親姓裴,名字叫做照容,她生得很美…」想到那個溫柔而又堅強的女人,郭泰北又想起了郭虎禪剛出生的那些日子,她總是抱著郭虎禪,唱著好聽的歌兒,景武太子就站在她身邊,臉上帶著笑,而他和其他人就站在遠處看著,希望能永遠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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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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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5 11:13 P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二十七章 大夏龍雀
冬雪初晴,陌上飛花。
郭虎禪和郭泰北漫步在城外的梅林裡,從枝頭落下的細雪伴著被吹落的梅花落在兩人的身上,兩人都沒有說話,直到郭泰北走到一株老梅樹下,方才停了下來。
「那一年你剛出生,也是飛雪梅香,你父母就在這老梅樹下,當瀘燙酒,為你慶生。」站在那顆枝幹虯龍般凸出的老梅數前,郭泰北臉上露出了懷念的溫暖神情,「那時我和其他人都送了你一些小物件,不過卻被你父親埋在了這顆老梅樹下,他希望你永遠都不會用到那些東西。」
郭泰北一邊說著,一邊蹲下身,在老梅樹的樹根旁,用手撥開了上面的積雪,露出了黝黑的土來,土凍得極硬,郭泰北拔出了腰間的匕首,那把匕首和杜老大送給郭虎禪的短刀形制一樣,只是刀刃上的鋒芒更加凜冽。
郭虎禪看著用匕首掘地的郭泰北,心裡湧起悲意,郭泰北這些日子每天除了督促他練武之外,剩下的時間都在跟他說他父母的事情,似乎他要把他父母的一生都告訴他。
感覺到刀尖觸碰到硬物,郭泰北臉上笑了起來,那些東西還在,他連忙用手撥開上面的泥土,拎住那枚露出的鐵環,手上一使勁就將那只盛放他和幾個死去的同僚送給郭虎禪慶生的小物件的鐵盒給拉了出來。
郭虎禪看著站起來的郭泰北捧在手裡的那隻鐵盒,目光裡也有幾分好奇,不知道裡面究竟放了什麼小物件,會讓自己的父親將它們封存起來,希望他一輩子都不要用到它們。
郭泰北披著的黑色大氅滑倒了他手中,一卷一抖,地上原本的積雪被掃空了大半,將大氅鋪在地上,郭泰北朝郭虎禪道,「來,坐下看看當年我和你其他叔父們送你的慶生禮。」
郭虎禪盤膝而坐,接過郭泰北遞過來的鐵盒,打了開來,裡面的東西不多,有兩把小刀,三塊玉珮,還有一枚香囊,不過每一樣都不是凡品,那兩把小刀,鑲金嵌玉,最為難得的是刀身上的紋路似隱若仙,彷彿雲生水起,是千金難求的寶刃。
而那三塊玉珮,一塊青綠色的翡翠,兩塊羊脂玉,翡翠凝而碧透,羊脂美如暖玉,上面各刻篆文,光這三塊玉珮,價值就不下萬金,而那枚香囊,不知道是何物織造,過了二十餘年,仍舊光亮如新,透著一股淡淡的香氣。
「當年你出生後,只要你父親願意,隨時都可以回長安,那時文皇帝雖然打壓勳貴,但大漢軍中,都是你父親的舊部,你父親和文皇帝相比,猶太陽之比列星,只是你父親不願國家因為奪位而亂,便拒絕了我等。」郭泰北歎息道,「這些東西我們當初送給你慶生,也是向你父親證明我等家族必然會效忠於你父親。」
「這些東西,如今雖然作用已經不大,但是你去了長安後,遇到麻煩的話,可以那這些東西…」郭泰北將這六樣東西背後所代表的六個名字告訴了郭虎禪。
郭虎禪記下了郭泰北告訴他的東西,他知道那六個名字所代表的是什麼,那是六個家族,要是當年他父親願意回長安,必然能一舉將文皇帝趕下台,但是他父親沒有那樣做。
「現在告訴我,虎禪,你想不想當皇帝?」郭泰北看著鄭重地將那六樣東西貼身藏好的郭虎禪,神情無比嚴肅地問道,他已經把郭虎禪當成了一個大人,不再是過去那個需要他處處護著的孩子。
「父親當年沒有回長安,這就是父親他留給我的意願。」郭虎禪抬頭看向了郭泰北,沉聲答道。
「好,好,好。」郭泰北大笑了起來,到頭來他竟然不如這個孩子看得明白。
「把那些東西收好,希望你永遠不會用到它們。」郭泰北起身站了起來,朝郭虎禪大聲道,「跟我來,我帶你去拿你父親的刀。」
郭虎禪從地上跳了起來,他緊緊跟上了郭泰北,郭泰北雖然看似在走,但是卻快如奔馬,郭虎禪這三月的苦練,才讓他勉強跟上了郭泰北。
小半個時辰後,郭泰北帶著郭虎禪到了梅林外的一處雪丘,他走到一處凸起的雪窠前,拂去了上面的積雪,露出了裡面的青色碑石,上書『先嚴,慈郭廷昭,裴照容之慕,不孝子郭虎禪泣立。』
郭泰北領著郭虎禪跪在了青色碑石前,大聲道,「殿下,我帶虎禪來看你了。」說完後,饒是他曾掌緹騎司,半生冷血,想到這二十三年裡的種種,聲音亦是哽咽起來。
「爹,娘,孩兒來看你們了。」郭虎禪重重地磕下了頭,他自醒來之後,即便是不知道郭泰北的身份前,也不曾跪過任何人,但現在他跪在地上,心中充滿悲懣。
「殿下,虎禪他長得很像你,很像你。」郭泰北看著額前殷紅的郭虎禪,泣不成聲,他每年都會悄悄地離開郭虎禪身邊,來到這裡祭拜景武太子夫婦,告訴他們郭虎禪這一年裡發生的事情,但是直到今天他才能挺著胸膛告訴他們,郭虎禪已經是一個像他父親一樣的男兒了。
「殿下,我當年曾向你發誓,要讓虎禪他在河中當個普通人,平平安安地過一輩子,但是虎禪他和殿下你是一樣的人,我不能看著虎禪就這樣當個普通人,在河中過一輩子。」郭泰北說話間,臉上的神情變得堅決無比,「殿下你在天之靈可以放心,虎禪回去長安,不會去和郭廷美的兒子奪位。」
郭泰北說完之後,鄭重地掀開了青色碑石前的石板,露出了一處人長的石坑,直起身來的郭虎禪看到了裡面擺放的盔甲刀槍,上面積滿了灰塵,可是卻難掩上面透出的凜冽森然。
「你父親當年雖然貴為太子,但和太祖皇帝,太宗皇帝一樣,都是每戰身先士卒,必立於陣前,統馭千軍萬馬,睥睨沙場。」郭泰北從石坑裡捧出了那領赤黑大鎧道,「這就是你父親曾經披掛的鎧甲,和軍中大將的鎧甲一樣,而這桿馬槊是太祖皇帝當年所用的。」
接過那領鎧甲和那桿有些古舊的馬槊,郭虎禪的手有些發顫,這是他父親留給他唯一的念想了。
「這桿馬槊是當年太祖皇帝打天下時用的兵器,太祖皇帝傳給了太宗皇帝,太宗皇帝又傳給了你父親景武太子,到你手中已是第四代。」郭泰北看著郭虎禪手中捧著的鎧甲和馬槊,腦海中又浮現出了景武太子披甲執槊的身影。
郭泰北很快回過了神,他拿出了石坑裡最後一樣東西,那是一柄三尺九寸的長刀,刀鞘漆黑,形制古樸。
「這便是你父親親手所打的刀,大夏龍雀。」郭泰北將手中的長刀遞給了郭虎禪,「大夏龍雀本是春秋時晉文公所用的名刀,但失傳於世,五胡亂華時夏主赫連勃勃造百煉鋼刀,為龍雀大環,號曰『大夏龍雀』,後來為你父親所得,你父親雖愛此刀之名,但恨夏主赫連勃勃為胡種,命人采天下英鐵,親手打了這柄『大夏龍雀』,將夏主赫連勃勃的『大夏龍雀』一刀擊斷,不復於世。」
接過這柄父親親手所打的『大夏龍雀』,郭虎禪抽出之後,看著那一泓秋水似的刀身,卻沒有看到刀銘。
「你將刀柄卸下。」看到郭虎禪打量刀身,郭泰北道,等到郭虎禪將那刀柄拆下後,才發現刀柄裡的刀身上刻著銘文,一面上書『古之利器,吳、楚湛盧。大夏龍雀,名冠神都。可以懷遠,可以柔逋。如風靡草,威服九區。』一面上書『大漢昭武十九年,郭廷昭鑄刀於河中。』
「日後不要墮了你父親的威名。」看著將刀收好的郭虎禪,郭泰北大聲道,這鎧甲刀槍,沒幾人認得,並不因名顯揚於世,而因人顯揚於世。
作者:
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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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5 11:14 P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二十八章 莊周夢蝶
冬雪已化,春寒陡峭,原本白茫茫的皚皚雪原如今已經露出了嫩綠的新色,但唯獨天氣依舊寒涼,時日無多的郭泰北也在用盡自己最後的力氣把自己會的東西都教給郭虎禪。
「虎禪,只要你能持之以恆,你過去荒廢的那點日子根本算不了什麼。」病榻上,郭泰北看著和阿青一起站在自己面前的郭虎禪道,練武不是朝夕可成的事情,郭虎禪的天分很高,又能吃苦,他相信加以時日必能成為如他父親一樣的人物。
「阿青,以後你就和虎禪姐弟相稱,替師父看好虎禪。」郭泰北把目光看向了阿青,這個他當年從馬賊窩裡救下的女孩,他還記得他第一次見到阿青時,阿青只有六歲,但是已經會用劍殺人。
阿青哭了起來,她從小就生在馬賊窩裡,沒有父親的她被那些馬賊罵作雜種長大,當那個被馬賊當成玩物的母親死了以後,她發誓自己再也不會哭,可是現在對她來說就像父親一樣的郭泰北就快要死了,她再也忍不住。
「阿青乖啊,不哭,哭花了臉,師父就不喜歡你啦。」郭泰北看著掉眼淚的阿青,笑著說道,就像當年他抱著阿青,從地上撿起那根冰糖葫蘆一樣。
郭虎禪在邊上看著已經在交待後事的郭泰北,握緊的拳頭裡,手心一片血肉模糊,他沒有哭,只是站在一旁看著郭泰北,想要把他的樣子永遠記住。
「你們進來吧。」郭泰北的手從阿青的頭髮上落下,看向了門外的三個老部下,他們跟了他三十年,人生有幾個三十年可以浪費,他這輩子除了家人以外,最愧對的就是這些跟著他受了一輩子苦的部下。
「大人。」三個當年叱吒一方的緹騎司百戶們跪在了地上,看著病榻上的郭泰北,老淚縱橫,他們還活著,可指揮使卻要死了。
「虎禪要去長安,你們跟虎禪一起回去吧。」郭泰北看著三個老部下,原本到口的話又嚥了下去,只是喃喃自語道,「你們也該回家看看,兒孫長大了沒有。」
「大人。」見郭泰北等於是趕他們離開郭虎禪這個少主,三個老百戶都是齊聲呼道。
「虎禪,阿青,你們先出去一下。」郭泰北看著三個不願離開郭虎禪的老部下,抬頭朝郭虎禪和阿青吩咐道,他相信這三個老部下,這二十三年裡,不是每一個當初跟隨他一起留下的人都無怨無悔,但他們三個人卻無怨無悔地跟到他現在,也不願離棄他。
屋子裡,火盆裡的炭火噼噼啪啪地跳著,郭泰北看著三個不願意站起來的老部下,歎了口氣道,「你們這是何必,我快要死了,可你們還能回家。」
「要是沒有大人,我們三人早就死了。」三人中,年紀最大的許顯純答道,郭泰北對他們有救命之恩,他們便是拿身家性命去報答,也不會皺半下眉頭。
「隨你們吧。」郭泰北看著三個執拗的老部下,有些生氣地說道,接著卻是朝三人道,「都老胳膊老腿了,都起來說話。」
「是,大人。」見郭泰北雖然生氣,但卻不再趕他們離開,許顯純三人也都是歡喜起來,連忙站起來答道。
「你們既然要跟著虎禪,那我也就不再瞞你們,虎禪是景武太子的兒子,太宗皇帝的嫡長孫。」郭泰北知道許顯純他們三人早有懷疑,只是他們從來沒問過自己,但是現在他不打算再瞞著他們。
雖然心裡早有準備,但是許顯純三人親耳從郭泰北口中聽到這個消息,還是當場呆住了,直到郭泰北說話,他們才回過了神。
「你們不用想太多,虎禪他回長安,沒有別的意思,你們只要保護好虎禪就行,隨便虎禪他做什麼。」郭泰北朝三人吩咐道,他讓郭虎禪回長安,是看到了河中將亂,太宗朝之後大漢對於河中的控制正在日趨減弱,而大食人要東進,遲早會發生大戰,這裡已經不再安全。
「是,大人。」許顯純三人都是老辣彌堅,很快便明白了郭泰北的意思,不管郭虎禪要做什麼,他們只要在旁邊幫著就是,不用管其他。
「好了,就這樣吧,讓虎禪和阿青進來,陪我說會話。」郭泰北看向了站在外面的郭虎禪,這個孩子本該受萬千寵愛,他會是大漢的皇帝,像他的曾祖,像他的祖父那樣,成為這個世界的主人。
郭泰北有時候真恨老天,為什麼當他看到希望的時候,自己卻時日無多,哪怕只要老天再給他五年,不,三年時間,他都會拼了這條老命讓郭虎禪回長安奪位。
許顯純他們離開房間的時候,看著郭虎禪的目光已經變了,他們是緹騎司出身的百戶,向來是天子鷹犬,可在他們心裡,太宗皇帝駕崩後,該當皇帝的是景武太子,而不是那個沒出息的文皇帝。
…
數日後,天氣已經放晴,春日的陽光暖洋洋的,照得人慵懶,庭院裡,郭泰北坐在鋪著皮褥的籐椅裡,瞇著眼跟郭虎禪說著他年輕時在緹騎司裡還是個小旗時辦案子的故事。
「那天晚上,我偷偷溜進了趙大人家裡,躲在那…」有些蒼老的聲音突然間嘎然而止,在一旁聽著的郭虎禪和阿青同時間愣住了,他們抬起頭,卻發現郭泰北身上蓋著的羊毛毯子滑落了下來,他就像是睡著了一樣,滿臉的安詳。
「師父死了。」阿青呆呆地站在原地,喃喃自語道,然後她靠在了身旁郭虎禪的肩膀上,大聲地哭了起來,哭得那麼傷心。
聽到阿青哭聲的許顯純三人也跑進了院子,然後他們看到了郭虎禪替郭泰北蓋上了掉在地下的毯子,接著朝他們道,「阿爹死了。」
郭虎禪的聲音很平靜,可是許顯純他們三人卻從郭虎禪那安靜的臉上感覺到了那種痛徹心扉的悲意,他們也是心中悲痛,老淚涕零間,三人跪倒在了地上。
三日後,郭虎禪捧著郭泰北的骨灰甕,跪在父母的墳前,磕頭之後,喃喃自語道,「爹,娘,阿爹也死了,我要帶你們一起回長安…」
郭虎禪的心裡始終都希望自己小時候能有父母疼愛,郭泰北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雖然只有短短的三個多月,但是郭泰北和那些關於景武太子夫婦的故事卻讓他感受到了那種他一直渴望的親情,在他心裡,景武太子夫婦是他的父母,而郭泰北同樣是他的阿爹。
郭虎禪站起來後,小心翼翼地移開了青色的碑石,取出了那只合葬著父母的骨灰甕,和郭泰北的骨灰甕一起放進了準備好的鐵箱裡,接著將青色的碑石放了回去。
不遠處的馬車旁,看著捧著鐵箱回來的郭虎禪,許顯純打開了車門,低聲道,「少主,我們走吧。」
「走吧。」郭虎禪最後回過頭看了一眼遠處的小城,梅林和青墳,這裡有著他最難忘卻的一段回憶,雖然只是半年的時間而已,但是他已經快記不清那過去的二十七年人生,莊周夢蝶,他已經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不過對他來說,這一切都已不重要,他只要好好地活著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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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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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5 11:18 P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二十九章 波斯少女
草長鷹飛,春日的大漠裡,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綠色,郭虎禪的車隊,車不過三輛,人不過二十,其中大半都是許顯純在石國買的蕃人奴隸,全部都年輕力壯,身材高大不說,個個都相貌堂堂,而幾個服侍女子也都是十四五歲年紀,身段婀娜多姿,皮膚滑如凝脂,生得明眸皓齒,最重要的是沒給人碰過,在許顯純三人的心裡,郭虎禪身份高貴,什麼事都不能馬虎將就。
郭虎禪見許顯純他們過了鳥飛州都督府後,花錢直如流水般出去,心裡多少知道些他們的想法,而他雖然不是奢侈的人,但也不會刻意去阻止這三個老百戶。
「笨死了。」四平八穩的鎏金馬車裡,阿青看著幾個學了一個多月,都沒把漢話學好的波斯少女,氣惱地摔了手裡的《千字文》。
「我說小姐,這才一個月而已,她們能說些簡單的話兒已經很不錯了。」趕車的賈廷回過頭朝阿青笑道,他在三個老百戶裡排行老二,性子溫厚但卻不失嚴肅,那些蕃人奴隸都是他在打理。
「賈叔,還是你來教她們吧。」看了眼幾個跪在地上,有些害怕自己的波斯少女,阿青挑開車簾子,從賈廷手裡搶過了趕車的馬鞭子。
賈廷搖了搖頭,阿青從小跟著大人,卻是沒有半分女孩兒該有的靜氣,但他隨即又笑了起來,不正是因為阿青這如男兒般的英氣和直率,才讓她不像那些普通女子叫人過眼就沒了印象。
三輛馬車,阿青趕著的那輛,寬大無比,用得是上好的檀木料子,鎏金畫漆,華貴非常,那拉車的兩匹波斯馬,生得雄健高大,渾身上下通體雪白,沒有一根雜毛。
另外兩輛馬車就差了些,不過也是價值不菲,那些蕃人奴隸趕著馬車,騎著馬護衛在車子兩邊,他們多是波斯遺族,大食人征服波斯故地後,他們在河中四處流浪,被販賣為奴,對他們來說,能被郭虎禪這位大漢的少爺買下來,總好過被河中那些栗特人買去當牛做馬。
日頭雖然升了起來,但是郭虎禪並沒有待在馬車裡,而是穿了一身有些大的鐵甲,在車隊前面奔跑著,郭泰北的話他從沒有忘記過,他要練武有所成就,就要持之以恆,不能有片刻的荒廢。
「少爺的後勁越發悠長了。」許顯純騎著馬,不緊不慢地跟在郭虎禪身後,朝身旁的老三笑呵呵地說道,郭虎禪這一路上沒有一天拉下過練武的時間,便是他們看了也自歎不如。
「不出十年,少爺的武功必能比肩當年的大人。」曹天亦是附和道,他們三人也是練武的人,當然知道練武如同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不像讀書人唸書,懂了就是懂了,就算忘了些,但意思還是知道的,而練武則不然,一日不練便拉下一日的功夫,日積月累,便是你天分再高也敵不過苦練的人。
「少爺,時間到了,該休息了。」又見郭虎禪跑了五里地,許顯純才策馬上前道,然後讓車隊放緩了速度,好讓郭虎禪可以調整身體。
繼續朝前走了裡許多,郭虎禪方才上了大車,這時賈廷已經不再教那三個波斯少女,只是讓她們服侍郭虎禪,將郭虎禪身上那領鐵甲給脫卸下來,接著幾個波斯少女替端坐的郭虎禪擦去了身上的汗水。
直到郭虎禪換上了一身乾淨衣服,阿青才進了車裡,坐在那張小案邊上,看著又捧起書卷來看的郭虎禪,小聲嘀咕道,「每天就是練武看書,也不嫌悶。」
郭虎禪聽到阿青的聲音,抬起頭正色道,「阿姐,我以前荒廢的時間太多了,不能再像過去那樣了。」
看著一本正經說話的郭虎禪,阿青連忙站起了身,結果一頭撞到了車頂,疼得她捂著腦袋叫了起來,「哎呦,我知道錯了。」
阿青知道郭虎禪長大了,她本應該為郭虎禪高興,可是心裡面卻空蕩蕩的,因為郭虎禪再也不會陪她一起玩耍,也不需要她來保護,這讓她覺得自己成了一個沒用的人。
「阿姐,你要真是沒事情做,可以去教紅袖她們練武。」看到阿青臉上露出的失落,郭虎禪知道她這些日子一直都在想法子逗自己開心,可他已經不是過去那個郭虎禪。
「教她們三個練武?」阿青看向了郭虎禪身後乖巧地如同小貓的波斯少女們,眉頭蹙了起來,細細地打量著這三個比自己只小了一兩歲的女孩,接著口中嘖嘖道,「你不說我還真沒想到,她們這個年紀練武也不算晚,只是不知道她們吃不吃得起苦?」
郭虎禪知道練武是件辛苦的事情,他看向了被他取名叫做紅袖,蓉蓉,甜兒的三個波斯少女道,「以後你們跟著阿姐練武,賈叔教你們唸書。」
「少爺,練武就是像你平時那樣嗎?」開口說話的紅袖在三個波斯少女裡膽子最大,她有一雙極為修長的腿,便是比起阿青也不遑多讓,雖然說話時有些磕巴,但是咬字卻很清楚。
「嗯。」郭虎禪點了點頭,這三個波斯少女,他不打算讓她們成為美麗的花瓶,要是她們想留在他身邊,不想成為男人的玩物,那麼就該有自己的價值。
「我們會好好跟小姐練武的。」紅袖和蓉蓉,甜兒一起朝郭虎禪說道,她們都是波斯遺族,從小就知道像自己這樣的女孩被販賣為奴後的淒慘,像郭虎禪這樣好的主人很少,她們不想再過以前那種擔驚受怕的日子。
阿青倒也沒想太多,只是高興地帶著紅袖她們下了馬車,教她們練武,這時車隊本就走得慢,三個波斯少女便只得任由阿青擺佈,不過她們三人為了留在郭虎禪身邊,都是咬緊了牙關苦練起來。
許顯純看到阿青帶著三個波斯少女如何練習拳腳,也不由愣了愣,接著便看向了大車,這時賈廷已經到了他身邊道,「是少爺的意思,阿青教紅袖她們練武,也能讓少爺靜下心來看些書。」
「老二,你說少爺到了長安以後打算做什麼?」許顯純朝賈廷詢問道,他自己心裡也是沒底。
「說不出來,少爺是有主意的人,你我盡心便是。」賈廷搖了搖頭,他在車裡的時候,也曾經旁敲側擊,想要知道郭虎禪今後的打算,可是郭虎禪卻總是顧左右而言他,讓人根本猜不到他心裡在想什麼。
「說得也是,只是不知道那個杜老大在敦煌城佈置得如何,少爺的身份始終是個問題。」許顯純皺了皺眉,他們和杜老大不熟,只是大人說過此人可信,他們不敢懷疑。
「這些年不但樞密院大不如前,便是緹騎司也不如過去了。」賈廷陰著臉說道,「只要杜老大給少爺安排的身份沒有太多人知道,再加上我們,自然能萬無一失。」
「也不知道內廷的那些人怎麼樣了?」說到緹騎司,許顯純也有些感概,緹騎司分內廷外衛,內廷緹騎司俱是宮中內監充任,雖說權柄不如外衛顯赫,但是他們這些外衛的人都清楚,內廷緹騎司才最受天家信重,只是太祖皇帝有祖制,內廷之人不得就官中朝,內廷緹騎司的幾任指揮使才無名於世。
「恐怕早已物是人非,不然的話,我們倒可以去找那位大人,有他在,少爺到了長安,弄塊牌子,可以少很多麻煩。」賈廷歎了口氣,內廷緹騎司的那位大人當年和大人也是有情分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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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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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5 11:21 P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三十章 牽機
郭虎禪的車隊走得並不快,自從紅袖,蓉蓉,甜兒三人也跟著阿青練武後,走得就更慢了,不過郭虎禪也不急,他自己也要趁這段時間多練武看書,同時也給敦煌的杜老大更多的時間準備。
隊伍裡的蕃人奴隸在見到紅袖,蓉蓉,甜兒這三個少女都在咬著牙關練武,這些男人也自然不甘落後,當時許顯純在幾百的奴隸裡把他們挑出來時,也是故意露了幾手,讓他們知道要是想逃跑會是個什麼下場。
郭虎禪這個主人很好也很厲害,幾乎每個蕃人奴隸都這樣想,跟了郭虎禪一個月後,這些蕃人奴隸已經對郭虎禪死心塌地,就是幾個波斯遺族裡貴族出身的青年也對只有十四歲的郭虎禪心悅臣服。
「既然他們也想練武,那就麻煩曹叔你了。」知道那些蕃人奴隸也想練武,郭虎禪沒有太過意外,只是朝許顯純他們道,這三位老百戶雖然年近五旬,但真動起手來,這隊伍裡的十五個蕃人奴隸,還不夠一個人殺的。
「少爺放心,我一定狠狠操練他們。」曹天中氣十足地答道,他年輕時就是出了名的好勇鬥狠,在郭泰北手下當差時,也是許,賈二人使腦子出主意,他只管動手。
看著興沖沖離開的曹天,郭虎禪看向不遠處正拿著木劍跟阿青練習劍術的三個侍女,對於自己現在的班底稍微滿意了些,按照大漢律,這些蕃人奴隸是不受保護的,等到了長安,他們只能依附自己這個主人。
郭虎禪知道自己的身份注定他要走一條充滿荊棘的道路,但是在沒有足夠的實力以前,他不會輕舉妄動,許顯純他們心裡在想什麼他多少能猜到一些,但是奪位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當年若是他父親景武太子回長安,或許能一呼百應把文皇帝趕下台,可是現在的他不過是有幾樣郭泰北留給他的信物,身邊也就許顯純他們和阿青四人。
二十三年的時間,足以改變一切,郭虎禪相信那些父親的舊部和支持父親的勳貴們絕不會把籌碼押在他身上,即便有人那麼做了,也絕對不懷好意,他不想成為傀儡,只有手上擁有足夠的實力,他的身份才會成為殺手鑭,當年父親不願回長安,是因為他沒有十足的把握,而且一旦回了長安,勢必跟文皇帝矛盾激化,沒有任何餘地轉圜,為了避免國家動亂才留在河中,可他不同,他現在只有十四歲,他有足夠的時間在長安蟄伏,磨礪爪牙並且等待時機。
放下手中的一卷兵書,郭虎禪提了一柄木刀走下了馬車,一招一式地練了起來,他練得全是戰場上用來搏命的招數,是大漢軍中大將們幾十年下來不斷去蕪存菁的殺人刀術,一般的士兵至多只練習十招,十招之後便沒有傳授。
郭虎禪如今練得便是整套刀術,招式不多,一共三十一招,郭虎禪練刀時雖然刀刀凜冽,但是缺少了這套殺人刀術應有的煞氣。
許顯純在旁看著郭虎禪練刀,心裡面稱道不已,短短的兩個多月,郭虎禪已將這軍中傳下來的殺人刀術練得頗有幾分一往無前的氣勢,比起他當年見得那些什麼少年天才可厲害得多。
…
敦煌,整個涼州最為繁華的城市,來自東西方的商人們在這裡交匯,這個世界任何地方的東西你都可以在這裡買到,除了長安之外,即便是東羅馬帝國的君士坦丁堡和大食帝國的巴格達也沒有敦煌繁華。
城西偏僻的角落裡,杜老大看著面前積滿灰塵的破舊宅院,滿意地點了點頭,郭泰北給他的名單裡的名字,都是死在河中的宗室子弟,他用了半年功夫暗中調閱了安西和涼州的戶籍後,才終於找到一個合適的人選來為郭虎禪死去的身份遮掩。
郭牽機,涼州金城郡人,身高七尺,濃眉大眼,祖籍陽翟,昭武十六年四月初三遷於本坊。這是杜老大找到的敦煌城內的戶籍資料上對於這位戰死於河中的宗室子弟的簡單記載,為了確認郭牽機的宗室子弟身份,杜老大甚至利用自己的緹騎司腰牌,找到當時在敦煌城落腳的長風鏢局的郭旭出面,調閱了涼州宗室所藏的家譜,在上面找到了郭牽機的名字。
推門而進,看著屋子裡擺設簡單,不像是曾有很多人居住的樣子,杜老大滿意地點了點頭,按照他查閱到的戶籍資料看,郭牽機少年時父母雙亡,便以宗室子弟加入安西都護府,補百夫長,如今的涼州宗室裡根本沒人知道還有這麼一個人,而他當年在安西都護府的同僚和部下,大半都已經死了,只剩下寥寥幾人還活著。
杜老大暗自點了點頭,郭虎禪的身份總算是安排妥當,接下來就是等郭虎禪來敦煌,想辦法將他的名字寫入涼州宗室的家譜,這樣就萬無一失了。
「杜兄,我就知道你一定在這裡。」就在杜老大想得出神的時候,爽朗的男聲忽地在他身後響起,杜老大回過頭,正看到了這次幫了他大忙的郭旭。
「大少,你怎麼來這裡了。」看著來找自己的郭旭,杜老大有些詫異,說起來郭旭還是郭虎禪的堂兄,他父親郭岳南和郭泰北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郭泰北當上緹騎司外衛指揮使的時候,郭旭的父親已是樞密院的參軍,當時兄弟二人俱是景武太子的心腹親信,只是後來文皇帝即位,頗為忌憚郭旭的父親,便將他調離了樞密院。
郭旭雖然是宗室名門出身,但是年少時便離家開了鏢局,全靠自己拚殺出長風鏢局的名頭,那時人們才知道他是郭岳南的兒子。
「我總是有些好奇杜兄你為什麼對這件事情如此上心?」郭旭看著杜老大,笑著問道,他本來該去石國幫李夢枕,只是出發前父親派人快馬送信來,讓他不用去了,他才留在敦煌城,等李夢枕從柘枝城回來,一起結伴回長安。
關於郭虎禪和杜老大的事情,李夢枕自然也是跟郭旭在信中提到過,所以當杜老大找上郭旭的時候,郭旭心裡便留意了起來。
「也談不上什麼上心,只是我在石國的時候,偶然結識了一位小兄弟,他自稱是宗室子弟,只是父親戰死河中,他想要認祖歸宗,便請我幫個忙,查明他父親的身份,我和那位小兄弟相處甚歡,便答應了他。」杜老大答道,他知道郭旭交遊廣闊,說不定和李夢枕還是朋友,郭虎禪的事情恐怕郭旭也知道,既然瞞不了,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認。
「原來是這樣。」郭旭笑道,「杜兄要是有事的話,儘管找我幫忙,日後等那位小兄弟來了,我也想和他見上一面。」
「那是自然,大少幫了這麼大忙,自然是該好好謝謝大少。」杜老大笑著答道,他本來也是想告訴郭旭郭虎禪是他堂弟,後來想想郭泰北的身份牽扯到景武太子的事情,還是沒有說出來。
郭旭走了,杜老大的話滴水不漏,他也找不出什麼破綻,只是心裡面想到李夢枕的信裡提及郭虎禪在柘枝城的所作所為,再聯想到杜老大做的事情,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可他又說不上來。
看到郭旭離開,杜老大才鬆了口氣,這位郭大少可真是不一般,真不知道郭虎禪和他見了面會是個什麼樣子,但願不會惹得他懷疑郭虎禪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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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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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5 11:25 P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三十一章 玉門關外
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
玉門關外,郭虎禪從馬車上走下,看著眼前高達五丈,色做蒼青的雄偉關隘,手按著腰間的大夏龍雀,遙望著關頭那一列列披甲執槍的黑色士兵。
隊伍裡的蕃人奴隸們都發出了驚歎聲,他們原來只是些奴隸,只有在過往的商旅和長輩們口中聽到過大漢的富庶和繁華,當他們經過安西四鎮時,他們以為自己已經見識過世間的繁華,可是當他們看著眼前突兀而起,彷彿將大地劈斷的雄偉關隘前那一眼望不到頭的如蟻商隊,才知道自己有錯得多麼離譜。
「少爺,看起來我們是碰上玉門關的開關大日。」許顯純在郭虎禪身邊,看著那前方擠得密密麻麻的車馬隊伍,卻是在旁說道,玉門關是軍事要塞,也是東西方之間商旅往來的咽喉關卡。
自東西突厥覆滅之後,大漢和西方的貿易便越發規模宏大,尤其是在太宗朝時,十八都督府鎮河中,漢軍無敵的威名迫使大食人減少過境的漢商稅賦,更是刺激了貿易的近一步擴大。
玉門關作為東西方貿易的第一處大規模集散地,每逢望朔便是開關大日,屆時玉門關的所有關卡包括平時不輕易打開的主門都會打開,以供進行大宗商品貿易的商隊出入關,結算商稅。
「少爺,我大漢商家和那些胡商不論出入關,所有的商稅都是在玉門關繳納,而這筆商稅金額龐大,是樞密院最主要的軍費來源之一。」賈廷看著前面喧鬧起來的商隊,在旁邊跟郭虎禪說起了玉門關對朝堂上的影響。
「當年太祖皇帝時,鐵騎西征,打下了安西偌大疆域,為的便是這絲綢之路往來貿易的巨大利益,太祖皇帝更是對那時朝覲的安西和河中諸國的使節說過,『我大漢軍隊是絲綢之路的保護者,所有的貿易稅賦只在玉門關結算,要是大食人敢對你們的商人課以重稅,那麼我大漢軍隊就會用鐵和血告訴他們,誰才是絲綢之路的主人。』」
賈廷說起這些故事時,聲音也慷慨激昂了起來,「我大漢和白衣大食的兩次河中大戰,便是因絲綢之路的宗主權和東西方貿易的巨大利益而起,那兩次大戰,我大漢都贏了。」
「那玉門關所收取的商稅,全都成了樞密院的軍費嗎?」郭虎禪看著前方黑壓壓一片的商隊朝賈廷問道,他不知道每年玉門關所能收取的商稅有多少,但是想必絕對是一個龐大的數目。
「太祖朝時,差不多是,但是按照朝廷制度,這筆商稅應該由戶部收取,不過一直都形同虛設,由玉門關的駐軍收取,在押解到長安前,會有大筆商稅被轉入樞密院的府庫作為軍費使用。」賈廷想到太祖朝和太宗朝時漢王無敵的威名,不由歎道,「我大漢過去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也是靠著這筆每年投入的龐大軍費才有了漢軍皆鐵騎的赫赫威勢。」
漢軍皆鐵騎這句話,郭虎禪是知道的,從太祖朝到太宗朝,大漢的軍隊,不論步軍,輜重,都有馬匹代步,至於騎兵,輕騎一人雙馬,重騎一人三馬,就連軍中的陌刀手,也是一人雙馬,當時從安西都護府到河中的各都督府駐紮的大漢軍隊,對於各屬國達到了『朝發夕至,不日滅國。』的地步,那時的大漢就是世界的霸主,不論是大食帝國,還是東羅馬帝國,在名義上都要臣服於大漢。
「內閣想要收回玉門關的商稅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不過這玉門關的商稅對樞密院來說實在牽扯過大,到了現在內閣也不敢把這事情挑明了講。」賈廷看著前方終於朝前動起來的龐大隊伍,朝郭虎禪說道。
「那這玉門關的駐軍守將,必然是樞密院的重要人物了。」郭虎禪朝賈廷道,他現在心中已經對如今的朝堂局勢有了些別的看法,樞密院能夠一直把持著玉門關收取的商稅,那麼就說明內閣絕不是旁人想像得那般把樞密院壓得死死的。
不過樞密院有著如此龐大的一筆軍費來源,除了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這樣的開國霸主和開邊雄主,換了一般的皇帝,也會擔心自己不能控制樞密院這種龐然巨物般的軍事機構,難怪文皇帝上台後,會抬高內閣地位,打壓樞密院。
看到郭虎禪眉頭間的神情,賈廷便知道郭虎禪恐怕已經想到了一些關鍵的地方,不然的話不會問他玉門關的守將和樞密院的關係。
「少爺,玉門關的守將,雖然官職不高,但是卻極為重要,樞密院向來都只用勳貴之後來擔任,我們當年隨老爺一起去河中時,這玉門關的守將是鄭國公賀廷玉的後人所鎮守。」賈廷答話道,「如今這玉門關的守將是誰,我也不知道了?」
鄭國公賀廷玉,對郭虎禪來說,本是一個陌生的名字,但是這些時間他惡補國史,知道這位鄭國公是太祖皇帝還在行伍時最早跟隨的老人,一生無赫赫之功,但是卻受太祖皇帝重用,就連衛國公李靖也對這位鄭國公頗為推崇,稱其為古之名將,弗過如是,在麒麟閣的從龍勳貴裡名列第一。
聽完賈廷的回答,郭虎禪已經明白,這玉門關的守將必是麒麟閣上的從龍勳貴之後,只有這些開國功臣的後人,才能讓樞密院放心,因為他們是一個整體,和文官集團天生就是對頭。文官想要控制兵權,勳貴又何嘗不想執掌朝政,兩者之間沒有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這樣的雄霸之主鎮著,彼此傾軋是必然的事情。
無數的車馬駱駝混雜在一起,來自世界各地的商人們操著各種各樣口音的漢話彼此大聲叫嚷,那些膚色各異的健壯奴僕互相怒目而視,看著自己隊伍的貨物。
郭虎禪看著寬闊的官道上混亂的人潮,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麼離譜,他不該挑這一天進關的,這時日頭已經升了起來,初夏時節,天氣本就悶熱,再加上那麼多商隊擠在一起,那些馬匹駱駝在地上拉下的糞便被烘乾之後,讓灼熱的風裡充滿一股腥臭味。
「臭死了。」阿青捂著鼻子,苦著臉道,帶著紅袖她們三個徒弟躲進了車裡,而郭虎禪則是始終站在馬車外,看著眼前這幕車馬如海,人湧如潮的景象,前方玉門關那兩扇需要用百匹健馬拉動的大門終於緩緩洞開了,他聽到了前方傳來的歡呼聲,對於一年也就在絲綢之路上走上一到兩趟的商人們來說,進出玉門關便意味著財富。
打開的主門,露出了闊達二十丈的入城甬道,隨著樓台上響起的角聲,全身披甲的重裝陌刀手們把持住了通道,這時原本在關前喧鬧的商隊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在這些大漢士兵面前,他們不敢放肆,更不敢違反秩序,因為那樣做的代價不是他們能付得起的。
郭虎禪不知何時跳到了馬車頂上,眺望著前方商隊入關的景象,他的這一舉動不由讓許顯純和賈廷,曹天三人笑了起來,『少爺他終究還只是個孩子。』他們以為郭虎禪是第一次看到這樣壯觀的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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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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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5 11:30 P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三十二章 遍地是賊
郭虎禪立在馬車的華蓋頂上,看著四周人聲鼎沸,摩肩接踵的場面,目光卻是落在幾個正自往自己這邊擠來的人身上,這幾人看似被人擠著過來,但是腳下卻站得很穩。
許顯純和賈廷看到郭虎禪居然笑了起來,都是不由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結果正被他們看到那幾個人在人群裡手東靠一下,西摸一下,不過須臾功夫就連偷了十幾人。
許顯純和賈廷一起失笑了起來,枉他們還以為郭虎禪跑車頂上好玩是少年心性,現在才明白過來,這車馬擁堵,正是慣盜橫行的時候,看那幾個蟊賊被少主在車頂上用目光一掃,便自覺避開了他們的車馬,兩人才不由暗歎自己是真地老了。
郭虎禪倒是覺得有趣,那幾人被自己看到之後,都是離了他車隊所在的數丈範圍,自去別處地方偷了,不過就在郭虎禪笑起來的時候,他忽然看到了人群裡有人朝自己冷冷瞥了一眼。
夏鐵棠把目光從那輛鎏金寶蓋的馬車頂上收回,腳步晃動間,已是跟上了那幾個慣盜;按朝廷制度,縣尉掌地方治安捕盜之事,通常大縣二人,小縣一人,玉門關雖然不設縣,但是每日商旅如過江之鯽,那些慣盜也是絡繹不絕,是以在玉門關特設縣尉,並捕役,快手兩百人,專司緝盜。
郭虎禪身旁,許顯純和賈廷也上了車頂,當夏鐵棠離開時,兩人正看到他的身形,賈廷當即笑了起來,「我當是什麼人,原來是六扇門裡的同行。」
衙門俗稱六扇門,緹騎司有偵緝之權,許顯純他們以前辦事的時候,在地方上也能調用縣尉所屬的捕役和快手,所以對於這緝盜的事情也知道些。
「哦,那些人是六扇門裡的。」郭虎禪聽到賈廷的話,不由朝人群裡看去,發現那幾個慣盜四周有幾個高瘦精幹的漢子正朝他們擠去。
「玉門關每逢開關大日,那可以稱得上遍地是賊。想當年,有不長眼的蟊賊偷到了和天家有關係的商隊頭上,惹得大人發火,緹騎司出動了數千人馬,把玉門關內外查了個底朝天,抓的賊人連敦煌城裡的牢房都不夠用,最後都關到了玉門關守軍的大營裡。」賈廷說到這裡,卻是感概了起來,「就那樣子,也是我們一走,玉門關就又遍地是賊了。」
「少爺,你剛才雖然嚇走了那幾個慣盜,不過恐怕也壞了玉門關這裡的縣尉好事。」許顯純在一旁道,玉門關的縣尉向來是苦差事,不像其他地方的縣尉,可以在衙門裡辦公,而是每天在外緝盜,比那捕快的班頭好不到哪裡去。
「這裡賊那麼多,怕是當賊的好處比別的地方要多得多吧。」郭虎禪對於自己壞了玉門關縣尉緝盜的事情,毫不在乎,只是看向許顯純和賈廷問道。
「那是自然,能出入玉門關的商旅,哪個不是富得流油,在玉門關當賊,運氣好了,做一票就能金盆洗手,回家當老爺。」許顯純笑瞇瞇地答道,他可不敢再把郭虎禪當小孩子看,郭虎禪這麼問他們,恐怕是想到了什麼。
「許叔,賈叔,咱們坐下來說話。」郭虎禪盤腿坐在了車頂上,朝許顯純和賈廷說道,他過去是三合會的白紙扇,自然不是什麼好人,在他看來這玉門關簡直就是專門為他準備的地方。
「少爺可是有什麼主意了?」許顯純和賈廷坐下後,都是看向了郭虎禪,想知道郭虎禪會讓他們做什麼事情。
「許叔,賈叔,我想在玉門關…」郭虎禪頗有興致地說了起來,玉門關是富得流油的地方,每天有那麼多商隊進進出出,所以才有抓不完的盜賊。
許顯純和賈廷聽著郭虎禪說下來,兩個人都是越聽越覺得郭虎禪是天生做大事的料子,玉門關這裡雖然遍地是賊,可是那些厲害的慣盜背後往往都有幫派,通常他們招子也亮得很,不敢找有背景的商隊下手。
要是能把那些慣盜和他們背後的幫派都給收拾了,那光靠跟那些在玉門關往來客商收錢就是日進斗金的營生,更不用說還有那些慣盜那裡也能收錢。
許顯純,賈廷能進緹騎司,自然不會是什麼良善之輩,聽了郭虎禪的打算,兩人沒有絲毫反對的意思,那些江湖幫派不過是些上不了檯面的東西,要收拾他們還不是小事一樁,更重要的是他們能從這事情裡看到郭虎禪的雄才大略。
「少爺,那什麼幫派是江湖上的說法,按照朝廷制度,叫結社,得去當地官府報備,記錄在案,少爺要是想把玉門關的幫派都給收拾了,就得在官面上有人。」許顯純在一旁道,玉門關的那些幫派大大小小不下數十,那些幫派背後鮮少有什麼值得注意的靠山,只要他們想辦法把玉門關縣尉弄成自己人,自然能把那些幫派都給收拾了。
郭虎禪在一旁聽著許顯純和賈廷的話,他雖然有主意,但是一些細節上他遠不如許顯純和賈廷熟悉,反正這事情他也不急,等到了敦煌城,和杜老大見了面,看看杜老大的情形如何再說。
「要是可以的話,與其收玉門關的縣尉,倒不如安排我們自己的人去當這個縣尉。」郭虎禪起身朝許顯純和賈廷道,接著饒有興趣地看向了前方忽然鬧起來的車馬隊伍。
這時被那幾個慣盜光顧過的客商們已是發現了身上的東西不翼而飛,一個個喊叫了起來,頓時本就有些亂的隊伍更加亂了。
人群裡,本來就待要動手的夏鐵棠當即立刻大喝了起來,「六扇門辦案,不相干的都別亂動。」說話間,已是摸出了自己的縣尉腰牌高舉了起來,而他手下的那些喬裝打扮的捕役和快手們都是動起手來。
幾個慣盜當場就給人贓並獲,給拿了下來,還有幾個則是往人群裡一鑽,像泥鰍似的鑽來鑽去,那些捕役和快手則是大呼小叫著在後面緊追不捨,一時間整個官道上的隊伍大亂了起來。
郭虎禪看著那捕快捉賊的混亂場面,看得是津津有味,這時候馬車裡的阿青聽到外面的抓賊聲,也是翻身上了馬車頂,看著那幾個在人群裡逃跑的慣盜,一臉躍躍欲試的表情。
「阿姐,不覺得外面臭了?」郭虎禪看到阿青出來,就知道她想幹什麼,卻是打趣道。
「還是臭得很,不過車裡太悶了。」阿青頭也不回地答道,目光卻是落在了那個慌不擇路竟然朝她和郭虎禪的方向逃來的兩個慣盜,忽地從馬車上跳了下去,穿著紅裙的她就好似大漠裡的火雲一樣,看得邊上的人都看花了眼。
郭虎禪看著跳下馬車的阿青,看到邊上不住搖頭的許顯純和賈廷,卻是笑道,「許叔,賈叔,我看阿姐來當這個縣尉也不錯。」郭虎禪倒不是開玩笑,太祖朝和太宗朝的時候連女將軍都有過,阿青只是當個女捕快頭子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那兩個奪路而逃的慣盜也是倒霉,遇上了阿青這個煞星,兩人只是看到眼前一團紅影,接著臉上就挨了阿青的劍鞘,給打翻在了地上。
那追來的幾個捕役和快手看著捂著斷掉的鼻樑,一地碎牙,口裡都是血沫子的兩個慣盜,只覺得臉上一疼,待看清阿青是個漂亮姑娘時,沒人敢說些平日裡的調笑話,只是從懷裡掏了繩索將那兩個慣盜綁起來,接著朝阿青拱手道,「多謝女俠出手相助。」
阿青像模像樣地回了個禮,而不遠處郭虎禪看著阿青一本正經的江湖做派,也是忍不住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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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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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5 11:36 P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三十三章 寸土寸金
玉門關的城樓上,沈玉門看著關前一片混亂的商隊隊伍,忍不住直皺眉頭,又是夏鐵棠和他手下那幫捕快,刑部真該把這個天殺的混蛋調回長安去。
「你去告訴夏鐵棠,讓他趕緊走,誤了開關大日,我讓他捲鋪蓋滾蛋。」沈玉門想到要是那些大宗貨物的商隊今天進不了關,擠壓到下一次開關大日的恐怖,不由咬緊了牙齒朝身邊的副將道。
「大人,你這話沒說過十遍,也有八遍了,那姓夏的可是巴不得捲鋪蓋滾蛋。」副將一邊嘀咕道,一邊飛快地溜下了城樓。
「這個兔崽子,膽越來越肥了。」看著逃一樣跑下城樓的副將,沈玉門笑罵道,這時候他目光朝關外看去,正看到了阿青一劍鞘打翻兩個慣盜的場面。
「這小娘子好俊的身手。」沈玉門一邊嘖嘖讚道,一邊看向了阿青後面那輛鎏金寶蓋的馬車和上面站著的郭虎禪。
「這小子是誰,我怎麼不認得?」沈玉門看那輛起碼價值百金的馬車,不由朝身邊的親兵問道,他在玉門關當了三年守將,那些經常進出玉門關的公子大少他都認得。
「大人,怕是安西來的將門吧?」被問到的親兵答道,安西都護府過去是一等一的大府,雖說這些年給文皇帝折騰得衰敗了,可虎死架不倒,更別說這虎還沒死,安西來的將門,坐這麼輛車子也是坐得起的。
「你說得倒也有些道理。」沈玉門看著一身黑衣,腰挎長刀的郭虎禪,點了點頭。
這時,玉門關前,夏鐵棠看著面前帶著一隊士兵的副將,知道沈玉門已經到了城樓,他要是再賴著不走,說不定逼得這位沈公子發了火,他就得去安南發霉了。
「走。」夏鐵棠帶著手下的捕快,押著抓到的十幾個慣盜走了,而那些給偷了東西的商客們只能自認倒霉,想讓那些捕快把贓物還給他們,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
玉門關裡,大批的士兵出了關,封住了官道兩側,一下子原本吵鬧的車馬隊伍一下子靜了下來,城樓上,沈玉門朝回來覆命的副將吩咐著,「你去外面給我看著,等會那些個小老百姓來賣吃喝的給那些客商,你讓他們去官道邊上的野地自個搭棚子去,要是上了官道亂了秩序,全給我抓起來送姓夏的那裡去。」
隨著出關的軍隊看住官道,原本慢騰騰地朝前挪的車馬隊伍一下子快了許多,而這時候官道旁已經有附近村子裡的百姓挑著自家做的土酒,甜湯和各類糕點跑來叫賣了起來,那些排在後面的商隊裡,已是有人成群結隊地跑出去買吃喝的東西了。
「又甜又香的綠豆湯,還是冰鎮的咧。」各種各樣的叫喊聲在官道旁此起彼伏,郭虎禪看著眼前的景象,不由朝邊上許顯純道,「這地方連冰鎮的綠豆湯都有得賣?」
「少爺,哪會有什麼冰鎮的綠豆湯,不過是那些百姓在自家井水裡鎮過的罷了。」許顯純顯然以前吃過虧,這裡面的門道清楚得很,「賣的黑得狠,一碗綠豆湯能賣五個大錢。」
「許叔,你說要是在這官道兩側造些大屋,當成店舖,貨倉租出去,再開幾家賭坊青樓,我們能賺多少錢?」郭虎禪看向了許顯純,玉門關這地方是寸土寸金,這麼多的地都空在那裡,實在是浪費。
許顯純愣住了,他沒有想到郭虎禪竟然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而邊上的賈廷也是一樣,這時候兩人看著郭虎禪的眼神就像是看著怪物一樣。
「少爺,你是財神爺。」過了半晌,賈廷才回過神道。
「如此看來,這玉門關的幫派都得盡快收拾了,才不會有後顧之憂。」許顯純心裡已是盤算了起來,郭虎禪口中所說的利益,沒人會不動心,不管郭虎禪以後要做什麼,沒錢是萬萬不行的。
半個時辰後,郭虎禪的馬車終於進了玉門關,因為他們沒有貨物,在路引上蓋了碟文後,那些士兵便放行了。
玉門關內,郭虎禪始終覺得自己的馬車太過招搖,不過許顯純和賈廷卻是不願意換掉,在他們看來郭虎禪既然要在玉門關做大事情,那早晚都是要引人注意,不如開始就讓人們知道郭虎禪身份不一般,以後行事的時候也方便些。
玉門關的城市並不算大,也不算小,但卻是出入關的商客們落腳的地方,城裡最多的就是客棧,郭虎禪本來是打算過了玉門關,就直接往敦煌去,但是現在他改了主意,打算在這座城市裡逗留一陣,打聽一下玉門關的詳細情形。
雲來客棧前,郭虎禪的馬車停了下來,他還未下車,店裡的夥計早已風一般衝了出來,慇勤地幫忙牽馬。
曹天帶著隊伍裡的蕃人奴隸跟著店裡的夥計一起把馬車和馬匹趕到了後院的馬廄,而許顯純和賈廷則是陪著郭虎禪進了客棧的大廳。
跟在郭虎禪身後的三個波斯侍女,很快就引得客棧裡那些正在吃喝的男人們都是投來了不懷好意的目光,不過他們很快就縮起了脖子,因為阿青冷冰冰地看了他們一眼,能在絲綢之路上跑商的,沒幾個是招子不亮的。
阿青雖然是個姑娘家,可是那種冷冰冰的目光是殺了很多人的人才會有的,而郭虎禪一身黑衣,看上去素淨,可腰挎長刀,眉宇間自有一股貴氣,身邊跟著的許顯純和賈廷這兩個緹騎司的老百戶身上也是帶著一種頤指氣使的神情,他們不過是些普通人,不想給自己找麻煩。
客棧的掌櫃是個圓臉的胖漢,眉眼彎彎,一張口就好像笑口常開的彌勒佛,「幾位客官,樓上有包間,清淨得很。」掌櫃一邊說話,一邊親自帶著郭虎禪他們一行人往樓上走,他開了二十年的客棧,眼力好得很,一眼就看得出郭虎禪非富即貴。
客棧頂樓的包間,確實如掌櫃所說一般清淨,而且佈置不落俗氣,用得都是清新雅致的裝飾,就連裡面擺放器物也是一般透著一股清貴氣。
「你這裡佈置得不錯,是照長安的客棧樣式佈置得吧。」許顯純打量了幾眼後,點了點頭朝掌櫃道。
「這位客官好眼力,我這裡是照著長安同福客棧裡佈置的,不過那些器物只是仿製,叫客官見笑了。」見許顯純也只是微微點頭,那掌櫃知道這回來的絕對是有見識的客人,連忙在旁接話道。
「也算不錯了,掌櫃的,你這裡廚房的雞鴨牛羊可新鮮?」許顯純放下手裡的青瓷茶盅,朝掌櫃的問道。
「新鮮,當然新鮮,不管雞鴨牛羊,天上飛的,水裡游的,全都是活蹦亂跳,客官儘管放心。」掌櫃拍著胸脯道。
「那行,等會自會有人去廚房,你只管讓你的廚子打下手就是。」許顯純從懷裡掏出了枚金餅,扔給掌櫃道,「從今天開始,你這客棧我家少爺包了,不准再住人,已經住下的,也不用趕他們,時間到了讓他們走就是。」
「是,是。」掌櫃的滿臉堆笑,收下了那枚金餅,這種成色的金餅,一枚五兩重,換成銀兩,那就是四十多兩上好的紋銀,足夠把他的客棧給包下來了。
等那掌櫃離開後,阿青卻是在旁邊道,「許叔,這麼花錢花下去,恐怕到不了長安,可就沒錢了。」
「小姐,現在把錢花出去,那是為了賺更多的錢。」許顯純笑著答道,不過他的目光落在了郭虎禪身上,對他來說郭虎禪怎麼看才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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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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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5 11:41 P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三十四章 再見杜老大
雲來客棧內,杜老大看著坐在面前,黑衣素淨的郭虎禪,忽地發現一段時間不見,郭虎禪身上已經隱隱有了一種大人般的威嚴。
杜老大在敦煌城內忙完了有關『郭牽機』的事情後,一得了郭虎禪的消息,便立刻趕到了玉門關。
「這些卷宗,公子務必要熟記。」杜老大將帶來記載著郭牽機生平資料的卷宗交給了郭虎禪。
「杜大哥,你現在在緹騎司負責何處?」緹騎司內,指揮使以下,千戶和百戶都可以負責地方情報,像玉門關這種地方,也肯定有緹騎司的人,郭虎禪打算在玉門關做些大事情,緹騎司也是繞不過去的坎兒。
「我現在並無新職。」杜老大答道,李夢枕雖然為他向長安請功,不過他知道自己的履歷怕是很難再能回到長安,負責地方情報是他僅剩的選擇。
對郭虎禪來說,杜老大是可以相信的人,沒有杜老大,他早成了大漠裡的一培黃土,所以他將自己在玉門關的計劃告訴了杜老大,「要是杜大哥能負責玉門關的緹騎司的話,那就好了。」
「這事情也不是沒有機會。」杜老大聽了也是大為意動,郭虎禪的事情要是做成了,對於郭虎禪日後去長安也是有好處的。
「怎麼說,杜大哥。」郭虎禪看向了杜老大,要是杜老大能在玉門關負責當地的緹騎司,他到時要收拾那些地頭蛇會方便許多。
「這一次我們在河中的事情,算是為他人做嫁衣,我要是找上李夢枕,他應該會賣我一個人情。」杜老大想到朝廷對於石國之事的處置,臉上神情也有些不自然。
「李夢枕嗎?」郭虎禪不置可否地自語道,說起來李夢枕給他的印象不算太好,他是個有心機的人,自然不太會喜歡李夢枕這種同類,不過他也清楚,杜老大想要留在玉門關,就必須要找李夢枕。
「公子,說句實話,你要做的事情,不僅是玉門關的六扇門和緹騎司要疏通,這玉門關的駐軍和長安那裡都要有人,才能做成。」杜老大開口說道,他知道郭虎禪的身份不能洩露,但是在他看來,至少郭旭,郭虎禪該見上一面。
郭虎禪知道杜老大的話中似有所指,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信任那位『堂兄』,除了許顯純三人和阿青外,沒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就連杜老大也只以為他是郭泰北的兒子,隱瞞身份也只是不想因為當年景武太子的事情而惹禍上身。
房間裡,許顯純三人也是看著郭虎禪,他們雖然心裡傾向於郭虎禪去認下郭旭這個『堂兄』,但是做決定的是郭虎禪,他們毫無辦法。
過了良久,郭虎禪終於抬起頭道,「那麼就麻煩杜大哥安排我和堂兄見上一面。」郭虎禪知道自己想要在玉門關站穩腳跟,就不得不這麼做。
「好,那我連夜趕回敦煌,郭旭本就對你的身份有所懷疑,與其讓他來查你,倒不如主動跟他見面。」杜老大也是做事雷厲風行的人,當下便起身道。
「杜大哥,來日方長,不必急在這一時。」郭虎禪看著要走的杜老大,卻是笑了起來,他很久沒和杜老大見面,心裡也是有些懷念兩人一起在石國的日子。
「既然公子吩咐,那我便不走了。」杜老大坐了下來,而這時許顯純他們三人自然是去廚房準備了。
郭虎禪到玉門關才不過幾天功夫,這城裡便已經到處傳開了他的消息,不少人都在猜測著他的身份,安西將門,長安某位大人物的私生子,宗室子弟,等等傳聞不一而足。
尤其是雲來客棧被包下後,隨著那些原先住店的旅客一一離開,人們越發地對深居簡出的郭虎禪感到好奇,甚至於有不少江洋大盜光顧。
房間裡,郭虎禪為杜老大的杯中滿上酒後,聽到庭院裡忽地響起的廝殺聲,卻是朝杜老大笑道,「這幾日我算是領教玉門關的賊兒厲害了。」
「前前後後已經有五撥人折在了我這裡,卻仍舊有人不死心。」郭虎禪一邊說話,一邊推開了窗戶,這時庭院裡已經亮起了火光,他隊伍裡的幾個蕃人奴隸正和一夥蒙面客廝殺在一起,而客棧的夥計則是拿了刀在一旁舉著火把大呼小叫。
郭虎禪正說話間,阿青已是拔劍而起,從窗子躍下,紅色的衣裳在火光裡好似一道赤影劃過夜空,待郭虎禪再看時,阿青人已落在庭院裡,劍光疾閃間,兩名賊人被她挑去了蒙面黑巾,胳膊被刺中,手裡的長刀掉在了地上。
「阿青姑娘的劍術盡得大人真傳,只是缺了幾分剛猛凌厲。」杜老大端著酒杯,看著在庭院裡,只見一團劍光的阿青,卻是感概道。
「那些賊人的武功倒也不差,看起來是伙江洋大盜。」許顯純在一邊看著那些蒙面客,一邊說道,他的目光毒辣,看出這些蒙面客的武功都是廝殺裡練出來的,不是一般的賊。
「少爺,我下去幫把手。」郭虎禪身後,曹天見有幾個蕃人奴隸受了傷,給那些蒙面客殺出了個缺口,說話間,人也如大鵬般從樓上跳下,他沒帶刀,只是閃電般欺近那些蒙面客,一掌下去,如擊破革,幾下功夫裡,就被他打倒了三五個蒙面客。
「曹叔的鐵砂掌果然厲害。」郭虎禪看著庭院裡曹天一雙肉掌,竟然不遜阿青的利劍,不由歎道,不過像曹天這種全靠水磨出來的武功,他興趣不大。
「只是對付幾個小賊罷了。」許顯純在一旁笑道,他們三人中,曹天學武的天分其實不高,不過勝在性子堅韌,這鐵砂掌每日裡都要熬煉雙手筋骨,也只有曹天三十年如一日堅持了下來,他那一雙手,尋常刀劍難傷。
杜老大當年也知道許顯純他們,這三人是外衛緹騎司裡有名的百戶,只聽命於郭泰北這個上司,只是以前一直沒見過面,在石國的時候,他也沒來得及和許顯純他們親近,不過今日看到曹天的鐵砂掌,才知道以前聽到的傳言沒有誇大。
客棧外面,夏鐵棠這個嫉惡如仇的玉門關縣尉已是帶著一幫手下的捕快衝了進來,這幾日裡郭虎禪一共送了五伙賊人到衙門,其中還死了七個人,兩日前便派人在客棧周圍盯著,一有風吹草動就立刻向他稟報,他不願意在郭虎禪他們這些外人面前丟臉。
「杜大哥,看起來你要迴避一下了。」看到是夏鐵棠這個好管閒事的玉門關縣尉,郭虎禪朝杜老大歉意地笑了笑,杜老大是他的底牌,在玉門關的事情沒成功前,他不想暴露出來。
作者:
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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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5 11:47 P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三十五章 誆騙
燈火通明的客棧內,雲來客棧的夥計們掌燈照得庭院裡如同白晝一樣,一共二十三名賊人沒有一個走脫,當然他們都沒出什麼力氣,只是在旁邊喊得熱鬧罷了。
捕快們把生擒下來的十來個賊人拿鐵索套了,押進了客棧的大廳,夏鐵棠心裡是極為惱火的,自從那個叫郭虎禪的住進了雲來客棧以後,生怕不知道別人知道他有錢似的顯擺,這才不到半個月的時間裡,已經有六伙賊人來光顧了。
「夏大人,這些賊人就交給你了。」曹天知道郭虎禪不想和夏鐵棠照面,見夏鐵棠手下的捕快把抓到的賊人押金客棧大廳後,沒有想走的意思,讓那些蕃人奴隸把死掉的賊人屍首用白布蓋了,整齊地擺到了夏鐵棠面前拱手道。
「這些賊人可都是衝你們來的,這才短短十幾日,就死了幾十條人命,你們就沒個說法給本官嗎?」夏鐵棠看著那一排蓋著白布的屍首,沒有離開的意思,反倒是大馬金刀地坐在了一旁手下搬過來的椅子裡,朝曹天質問道。
曹天看著在自己面前擺起譜來的夏鐵棠,臉上冷冷地笑了起來,也是毫不客氣地說道,「那些賊人前來行兇,我等自衛也犯了王法嗎?難不成要我等引頸受戮,再等夏大人來給我等收屍。」
曹天的話當即讓夏鐵棠大怒裡起來,這老匹夫根本就是在嘲笑他沒本事,每次都是事後再來,想他在玉門關雖然當這個小縣尉,可就是沈玉門也沒有對他這麼不客氣過。
「老三,不可無禮。」樓梯上,許顯純在夏鐵棠要翻臉前,出聲喝住了曹天,夏鐵棠雖然只是個小縣尉,可他們現在已經不是緹騎司的人,夏鐵棠找他們晦氣的話,也是很麻煩的事情。
夏鐵棠站了起來,他的目光落在了許顯純身前的郭虎禪身上,當日開關大日,他在玉門關外也見過少年一面,但是沒有看清楚這少年的樣貌。
郭虎禪一身黑衣素淨,不過料子卻是上好的蜀錦,做工也是極為上乘,最重要的是這襲黑衣樣式不是一般人能穿的,夏鐵棠見多識廣,一眼便知道了郭虎禪將門之後的身份,而且身份不簡單。
夏鐵棠臉上的神情也變得認真起來,他雖然剛正不阿,但也不是不知權變的人,在摸清眼前這個少年的身份前,他不敢亂說話,免得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夏大人,這幾日麻煩各位了。」郭虎禪手扶腰間的大夏龍雀,神情沉靜,說話時溫文爾雅,叫夏鐵棠和那些捕快都是心中生出幾分好感。
「掌櫃的,你這裡的好酒和好吃食但拿出來,今夜我請夏大人他們吃酒。」郭虎禪看向了不知何時到了的胖掌櫃說道,他前幾此對夏鐵棠避而不見,是還不知道杜老大給他安排的身份,生怕在吃公門飯的夏鐵棠面前露了破綻。
「夏大人,請坐。」郭虎禪主動走到了靠近夏鐵棠身邊的一張桌子前,朝夏鐵棠相邀道,剛才杜老大給他的卷宗,他已瀏覽了一遍,已經大體記下了了最重要的東西,就算夏鐵棠要探他的底,他也有自信應付過去。
看著面前一派名門氣象的郭虎禪,夏鐵棠本來到口的話都嚥了下去,轉頭朝身後的手下捕快們大聲道,「還不謝過這位公子。」
「多謝公子。」看到店裡的夥計們捧出的一罈罈酒甕和大盤的牛羊肉,那些捕快們守了大半夜,早就飢腸轆轆,此時更是給勾得肚裡饞蟲叫起來,食指大動,聽到夏鐵棠的話,都是回過神來,連忙大聲朝郭虎禪抱拳謝道。
「各位不必客氣,盡情享用便是。」等掌櫃的親自為他和夏鐵棠的桌上上酒之後,郭虎禪舉杯朝一眾捕快笑道,看得夏鐵棠也是暗裡佩服這世家子弟的氣度。
大廳裡,那些捕快都是草莽出身,雖然也有些人能讀書認字,可大多都是沒多少規矩的,再加上確實餓了,等郭虎禪這個主人動筷後,都是推杯換盞,大快朵頤起來。
雲來客棧裡的廚房這幾日早就被賈廷給佔了,原來的廚子只是給賈廷打下手罷了,而賈廷雖是緹騎司的百戶,不過自從跟了郭泰北在石國隱姓埋名住下後,閒的沒事情做後便專心廚藝,手藝能讓郭泰北這位經常出入皇宮的老上司都拍手叫絕。
那些捕快平時也有閒錢上城裡的館子,可是那裡吃到過賈廷這般手藝不下御廚的東西,不過片刻間,大廳裡都是一陣狼吞虎嚥的聲音,讓夏鐵棠覺得丟臉不已。
聽到幾個手下的粗言穢語的叫好聲,夏鐵棠尷尬地朝坐在他對面,幾乎沒怎麼動過筷子的郭虎禪道,「叫公子見笑了。」
「無妨。」郭虎禪看了眼四周那些吃得面紅耳赤的目光的捕快們,舉杯一笑後道,「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有話直說,不虛矯偽飾,正是男兒本色。」說完,卻是飲杯而盡。
見郭虎禪為人豪爽,夏鐵棠本來心裡有的一些芥蒂,一下子盡去,也是舉杯一口喝乾了杯中的酒,朝郭虎禪道,「我本來還以為公子是個眼睛長在頭頂上,鼻孔朝天的紈褲子弟,今日一見,卻是我錯了,我自罰三杯。」
夏鐵棠說話間,為自己倒了三杯酒,連飲三杯,才放下酒杯看向郭虎禪道,「看公子氣度,必是名門之後,只是不知道是哪位相公的後人?」
郭虎禪見夏鐵棠看向自己,神情間已經沒了先前的幾分倨傲,沉吟之後開口道,「家父是宗室之後,修文年間戰死沙場,幸得家人忠厚,我才得以保住家業,當年父親曾有遺願,要我去長安唸書,這才變賣了家產,打算先回家父在敦煌的故居,認祖歸宗。」
夏鐵棠沒想到面前的郭虎禪竟然是宗室子弟,難怪身上有一種貴氣,當即連忙道,「沒想到公子竟然是宗室之後,剛才倒是夏某失禮了。」
「夏大人不必多禮。」郭虎禪擺手道,「我的名字如今還未入家譜,不敢以宗室之人自居。」
夏鐵棠自知失言,也沒再多說什麼,只是仔細打量著面前的郭虎禪,像郭虎禪這種情形,他還以為郭虎禪的母親是胡女,所以才有此問題,不過他怎麼看,面前眉清目秀的郭虎禪都不像是有個胡女的母親。
「家父戰死前,我還未出世,家母生我死,死於難產,我是個不祥的人啊!」看到夏鐵棠直盯著自己的臉看,郭虎禪猜到他的心思,當下卻是眼一紅,長歎道。
看到郭虎禪那黯然神傷的表情,夏鐵棠心裡過意不去,連忙在旁安慰道,「我看公子氣宇軒昂,乃是人中之龍,怎會是什麼不詳之人。」
站在一邊的許顯純看著郭虎禪舉重若輕,揮灑自如,將那夏鐵棠給騙了五六分,心裡也是暗自讚歎郭虎禪了得。
「哎,這等高調行事,也是許叔的主意。」見夏鐵棠問及自己入住雲來客棧後的事情,郭虎禪卻是看了一眼邊上的許顯純,推說成是故意為之,想要引人注意,好為自己造勢。
夏鐵棠一時無語,在他看來,郭虎禪身邊的那位姓許的老管家簡直就是胡鬧,認祖歸宗,豈能這般張揚,不過他轉念想想,像這種老管家又懂什麼,能把幼主帶大,還能在異國他鄉保住主人的家業,已是非常不容易了。
對於郭虎禪的事情,夏鐵棠就是想幫忙也是愛莫能助,最後只能陪郭虎禪一起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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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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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5 11:51 PM
本帖最後由 mu119 於 2011-3-15 11:59 PM 編輯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三十六章 沈玉門
第二日清晨,吃喝了一夜,肚子滾圓的捕快們才帶著賊人離開了雲來客棧,夏鐵棠已是對郭虎禪的懷疑去了七八分。
捂著有些疼的頭,郭虎禪走到了庭院,昨夜是他第一次喝酒,雖然許顯純用的酒壺內有機關,他喝得大部分都是清水,但是也喝了幾杯。
“公子,那我便走了。”杜老大看著還來送自己的郭虎禪,心里有些感動,他沒有多說什麼,朝郭虎禪一抱拳,便翻身上馬,出了客棧後院。
“杜大哥,一路順風。”郭虎禪在後面大聲道,等杜老大再回來時,他便要和那位長風鏢局的‘堂兄’見面了,那時候才是真正的考驗。
…
玉門關大營行在,都督府內,沈玉門聽著手下的稟告,臉上露出了幾分感興趣的神情,本來郭虎禪住進雲來客棧,這段時間搞得是滿城風雨,他早就知道,不過這次夏鐵棠和他手下的捕快居然在雲來客棧喝了一夜的酒,這就讓他對郭虎禪興趣更大了。
“倒是個有趣的人。”自言自語間,沈玉門從椅子里站了起來,朝身旁的手下道,“走,換身衣服,我們去找姓夏的。”
不過片刻間,沈玉門已是換上了一身白色的文士服,他本就生得儒雅俊秀,年紀也並不大,這麼一穿著打扮,竟是看不出半點武將樣子,倒是他幾個手下,就算穿了布衣,也一看就知道是雄赳赳氣昂昂的武夫。
沈玉門看著幾個凶神惡煞般的手下,不禁搖起了頭,這幾個手下,除了穿盔帶甲,不管穿其他什麼衣服,怎麼看都不像是善類。
沈玉門的大營就在城外,進城不過頓飯的功夫,等他到了夏鐵棠的衙門時,夏鐵棠正好在午睡,那守在衙門口的兩名捕快以前跟著夏鐵棠,老遠地見過沈玉門一面。
“去叫你們大人來見我。”沈玉門下了馬,便朝那兩名捕快吩咐道,夏鐵棠平時沒少給他找麻煩,對這個混蛋用不著太客氣。
兩名捕快里,一人飛快地進了衙門後院,叫醒了夏鐵棠,沈玉門這位將軍,可是不好惹得,三年前沈玉門剛來赴任時,有長安來的商隊不按規矩進關,口口聲聲稱他們是宗相爺的人,結果沈玉門連理都不理,全部抓了起來,貨物沒收,幾個主事的直接找了個走私軍器的理由砍了腦袋,事後那商隊剩下的人連個屁都不敢放就灰溜溜地回了長安。
雖然沒叫醒,讓宿醉未解的夏鐵棠惱火得很,可沈玉門不是他得罪的起的,只能用冷水敷了臉,便匆匆忙忙去了官衙前堂見沈玉門。
“見過沈公子。”看到站在前堂里,手執折扇的沈玉門,夏鐵棠行禮道,沈玉門看上去雖然溫文爾雅,可他知道沈玉門是個絕不能得罪的狠角色。
“夏大人,昨夜喝高了?”看著夏鐵棠腳步虛浮,身上還有股酒氣,沈玉門笑了起來,這個夏鐵棠平時自詡酒量,以前跟他喝酒都沒見過他醉成這個樣子。
“喝了一夜,早上剛回來。”夏鐵棠知道在玉門關,只要沈玉門想知道的事情,根本瞞不了他,沈玉門現在過來,就是故意的,因此答話時,也沒什麼好聲氣。
“怎麼,還生氣了,你這東西。”沈玉門笑了起來,手中打開的折扇一甩,啪地一聲收了起來,自己卻是坐在了夏鐵棠的官椅上,然後問道,“說吧,那位郭小公子是什麼來路?”
夏鐵棠也不生氣,他知道沈玉門就是這德性,要不然也不會放著樞密院的大好前程不去,來了玉門關,他看向了堂里站著的衙役們道,“你們都下去。”
見夏鐵棠居然把人都給趕走,沈玉門眼里的好奇更重了,這夏鐵棠雖然是個大事不糊塗的人,可也是個馬虎的人,做事說話經常會莫名其妙地得罪人,這一回居然這麼小心。
“那位郭小公子應該是宗室子弟。”夏鐵棠見沒有了人,卻是走到了沈玉門面前,壓低了聲音道。
“長安的宗室子弟,有幾個是我不認識的。”沈玉門笑了起來,接著朝夏鐵棠道,“你是不是喝昏了頭,到現在酒還沒醒。”
“你不信我也沒辦法。”夏鐵棠見沈玉門一臉的不信,卻是直接道,“那位郭小公子的父親叫郭牽機,修文年間是安西都護府的軍官,後來戰死沙場,郭小公子是遺腹子,他母親生他的時候難產死了,剩下的老管家還算忠厚,護著他保住了家業。”
夏鐵棠將郭虎禪的事情說給了沈玉門,沈玉門聽著聽著也皺起了眉頭,照夏鐵棠說得來看,也是頗有幾分可信,宗室子弟多有參軍者,太宗朝後,文皇帝減河中都督府,不少安西軍中的宗室子弟都是寧死不回,當年也鬧出了些事情來。
“要是這事情都是真的,我還真得好好結實一下這位小公子。”沈玉門站起了身,他在勛貴子弟中,是不折不扣的激進派,對于郭牽機這樣戰死沙場的軍官最為佩服,也正是因為如此,他雖然有機會進樞密院,可他還是來了玉門關,為樞密院看住這筆最為重要的軍費,城中的玉門縣令在他的手腕下,早就給架空了。
看著離去的沈玉門,夏鐵棠不禁搖起了頭,沈玉門在長安時,人們都說他是個浪子,被好事之人稱作沈公子,可這位沈公子卻是極為重情義,郭虎禪要是沒有騙人,他絕對會幫郭虎禪。
“大人,沈將軍他?”看到沈玉門剛來沒多久,就風風火火地離開了,夏鐵棠手下的班頭忍不住問道。
“什麼沈將軍,是沈公子。”夏鐵棠糾正著手下的口誤,接著嚇唬手下們道,“沈公子這是去城里喝酒會客呢,外面可別給我亂說話,不然腦袋掉了可不關我的事情。”
被夏鐵棠這一說,那問話的班頭和其他的衙役,捕快都是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原本還想要打聽些消息的心思都沒了。
雲來客棧前,沈玉門看著出來的伙計道,“去,給本公子的馬準備上好的豆料。”
“這位公子,實在是不好意思,小店已經給人包下了,不再接客,您老海涵。”出來的伙計看到沈玉門穿著不凡,身後幾個鐵塔般的漢子凶神惡煞一般,連忙賠著小心道。
“誰說本公子來住店,本公子是來見朋友的。”沈玉門朝那個伙計罵道,“還不快牽馬。”
看到那幾個大漢臉上露出不耐煩的神情,那出來的伙計也是有眼色的人,連忙接過馬匹,一邊讓人牽去馬廄,一邊帶著沈玉門他們進了客棧的前廳。
作者:
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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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5 11:55 P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三十七章 玉門都督
“這位公子,我家少爺正在看書,小婢這就去通稟。”客棧里,聽著幾個先進來的客棧伙計的話,正自廚房回來的紅袖朝走進來的沈玉門盈盈一禮道。
這個容貌清秀明澈的波斯少女學了數月的漢話和禮儀,說話時帶了點江南口音,那輕軟的語調如同夏日里潺潺的泉水般叫人心里有股冰涼的舒爽。
沈玉門年輕時在長安,也是經常出入秦樓楚館的風流客,見過的胡姬不下近百,可是都沒有眼前這位正當二八的波斯少女這般動人。
“好,你去吧。”沈玉門淺笑間,揮袍舞袖坐了下來,他的動作瀟灑,身後幾個手下卻是忍不住發笑,只因為那位漂亮的胡姬少女根本就沒有看自家這位大人一眼,徑直朝樓上去了。
“你們笑什麼,看你們一個個面目可憎的,都把人給嚇跑了。”沈玉門回過頭,看著幾個想笑又不敢笑出聲,一張臉憋得辛苦的手下罵道。
樓上廂房里,郭虎禪正自看書,卻忽地見紅袖推門進來,朝他道,“少爺,外面來了位公子,說是您的朋友。”
放下手里書卷,郭虎禪皺了皺眉,但隨即就站了起來,不管來者何人,都該去見見。
只是片刻間,郭虎禪已自出了廂房,而紅袖則是得了他的吩咐,連忙去了庭院里找蓉蓉和甜兒去取茶具和香爐以及燻香,開始布置起來。
聽得柔和的腳步聲從樓上傳來,沈玉門站了起來,看清了下樓的郭虎禪,一身黑衣,看似素淨,但衣料極好,倒是很符合宗室子弟一向低調的特征,待郭虎禪走下樓後,沈玉門一笑,啪地展開了手中的折扇道,“郭兄弟,最近可好?”
郭虎禪看著那把折扇的扇面上大大的一個沈字,不由對這位不請自來的‘朋友’笑了起來,“原來是沈大哥來了。”說話時就好像兩人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樣,看得沈玉門身後那幾個手下也是目瞪口呆。
“初夏暑燥,這堂里悶得很,沈大哥不如隨我去庭院納涼,喝幾杯茶再敘舊如何?”郭虎禪雖不知道沈玉門的來路,但光看沈玉門那一身行頭和氣度還有身後那幾個剽悍雄壯的隨從,就知道沈玉門不是普通人,卻是相邀道。
“好。”沈玉門見郭虎禪待人接物,不卑不亢,最難得是對著他這個不速之客,居然沒有半點慌亂,神態自若隱隱有大將風度,先是信了夏鐵棠的話三分。
幾個客棧伙計看著和郭虎禪偕行而去的沈玉門,都是有些疑惑,不過他們也不敢出聲,只是連忙按郭虎禪的吩咐,將客棧的店門關了起來,免得有人來打擾。
庭院里,幾株老槐樹枝繁葉茂,將那午後的陽光擋了七八分,陣陣涼風伴著花草的香氣叫人暑氣也不由去了幾絲。
沈玉門眼尖,老遠便看見了樹蔭下,三個分別穿著鵝黃,淡綠,素粉衣裳的波斯少女,正自忙碌。
“郭兄弟果真好手段。”沈玉門朝身旁的郭虎禪笑了起來,他自己年輕時就是風流人物,此時見到這一幕,卻是看郭虎禪又順眼了三分。
梅子青釉的冰裂香爐里,一縷青煙裊裊而溢,在微拂的輕風里香味四散開來,沈玉門輕輕嗅了一口,心里已經知道那香爐里燒得乃是沉香,又名沉水香或水沉香,古謂之‘沉檀龍麝’,乃是安南特有的香料所制。
“香味純正,清涼悠遠,甘甜爽透,醇蜜昂揚。”沈玉門在長安的時候,也是經常點一爐香,靜心正意看書的人,自然是一聞就聞出了這爐中所點的沉香出處,“上好的惠安水沉,恐怕已經有些年頭了,香味才如此凝而不碎,歷久彌新。”
“這是家父當年留下的沉香,如今所剩已經不多。”見沈玉門盯著蓉蓉手中的花梨木香筒,郭虎禪答道,“要是沈大哥喜歡,等會便帶回去吧。”
“君子不奪人所好。”沈玉門婉言拒絕了,他雖然喜歡這水沉香的香氣,但也不至于厚顏要郭虎禪這老父留下的遺物。
“這香味聞著怪怪的。”沈玉門身後,幾個不懂這水沉香好處的手下卻是自語道,正落在郭虎禪和沈玉門的耳朵里,郭虎禪倒是沒什麼,沈玉門卻是怒不可遏了起來。
“你們幾個武夫,平日里叫你們多看點書就是不聽,這是沉香,又名沉水香,俗語又謂之‘角沉’︰乃香樹之脂,經自然之理,數百十載才成,其香養生,淨心,通竅,香品高雅,列眾香之首,故素有“沉檀龍麝”之說,極其珍異。”沈玉門朝幾個手下罵道,“這香氣給你們聞了去,簡直就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這香氣也就聞著香一點罷了。”沈玉門的幾個手下有些不服氣地小聲嘀咕道。
“你們幾個村貨,這惠安水沉乃是沉香極品,氣香入脾,故能理諸氣而調中補五髒,益精壯陽,暖腰膝,在長安一盒上好的惠安水沉抵你們一個月的俸祿還不夠。”沈玉門看著幾個還不服氣的手下,冷聲道。
沈玉門那幾個軍中出身的手下,待聽到益精壯陽時,一個個都恍然大悟,連忙大口大口地吸了起來,好似不要錢一般的樣子看得沈玉門越發覺得丟臉。
“沈大哥,何必動怒,我看著幾位大哥倒是性情中人。”郭虎禪見沈玉門又要發怒,卻是朝他笑道。
“叫郭兄弟你見笑了。”沈玉門雖然是有幾分氣惱幾個手下沒見過世面的丟臉樣子,但要說生氣也不過是故意裝出來試探郭虎禪的。
這時,邊上紅袖已經將茶盤擺好,而甜兒也給茶爐生了火,煮起水來。
“這茶盤是烏金石和紫檀所做。”沈玉門看著那古樸的茶盤,卻是有些訝異道,但隨即又覺得很正常,郭虎禪那位老父是宗室子弟,又是安西都護府的將領,有財力用得起這茶盤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不錯,這些茶具都是當年家父所留下來的。”郭虎禪看著茶盤上那一套梅子青釉的茶壺,茶杯,茶荷等器物道。
“難得每樣都是上好的精品,尤其這青瓷,喜好的人不多,這就更難得了。”沈玉門這時已經品鑒起那些茶具來,這時他已經不再懷疑郭虎禪的身份問題。
不多時,水已煮沸,郭虎禪親自泡茶,動作如行雲流水,姿態優雅從容,絕對做不得假,沈玉門知道郭虎禪從小受到的教育決然不差。
“如此良器,只可惜茶葉和水都差了些。”飲下手中青瓷祥雲小盞內的茶水後,沈玉門不由惋惜道。
“沈大哥此言差矣,器物端華,固然是好,但是與知己好友一起飲茶論道,這其中的心境暢快才是根本,若是斤斤計較于器物得失,豈非落了下乘,變作外物御人了。”郭虎禪見沈玉門感嘆,卻是反駁道。
沈玉門一愣,接著大笑起來,盯著郭虎禪道,“郭兄弟你所言不差,方才倒是我落了下乘了。”此時沈玉門心里也是難過得很,郭虎禪到現在也沒有問過他是誰,只是把他當成了朋友一樣招待,反而叫他有些如坐針氈了。
郭虎禪根本不在意沈玉門是誰,反正他只要知道沈玉門對他沒有惡意就行了,至于沈玉門究竟有何來意,他要是想說,自然會告訴他。
見郭虎禪仍然沒有半點反應,只是和自己高談闊論,要是放了平時,沈玉門自然是求之不得,這玉門關里能和他這般寫意交談的,只有夏鐵棠勉強算半個。
“郭兄弟,不想知道我是誰?”終于沈玉門再也忍不住,徑直問道。
“沈大哥就是沈大哥啊。”郭虎禪笑了起來,那眼中露出的少年狡黠讓沈玉門一愣,“既然沈大哥說認識小弟,那小弟自然也就認識沈大哥了。”
聽著郭虎禪這打機鋒一樣的話,沈玉門一愣之後,隨即釋懷,大笑道,“那正好叫郭兄弟知道,我叫沈玉門,正是這玉門關的都督。”
作者:
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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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6 12:02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三十八章 江洋大盜
玉門關都督,郭虎禪看著沈玉門身后那幾個剽悍的手下,知道自己先前的猜測並沒有錯。
對于郭虎禪的平靜,沈玉門已經有些見怪不怪了,這個少年不能當成普通人來看,他很快就舉起了手里的茶盞道,“郭兄弟此次去敦煌,要是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盡管開口便是。”
就像郭虎禪說得那樣,他們已經是朋友了,沈玉門交游廣闊,不過能被他真正當成朋友的人不多,而郭虎禪如今算半個。
“要是有難處,我一定找沈大哥幫忙。”郭虎禪沒有客氣,直接道,這讓沈玉門更加高看了他一眼。
很快兩人開始談起了各種趣事,沈玉門少年時也是用心讀過書的人,單以學識論,郭虎禪不如他,不過卻勝在廣博,不管沈玉門說什么,他總能接得上的話,甚至發表一些讓沈玉門也覺得新鮮的見解。
不知不覺間,天已近黃昏,沈玉門雖然有些余興未盡,可他還是起身告辭,從懷里掏出了一枚令牌扔給了郭虎禪道,“要是有空的話,便來軍營看我,我那里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
“過幾天,小弟一定去看沈大哥。”將令牌收好,郭虎禪送沈玉門出了客棧,對他來說和沈玉門的結識是意外之喜。
看著沈玉門他們的騎影消失在視線中后,郭虎禪回頭看向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已到了他身后的許顯純道,“許叔,這位沈大哥是什么來頭?”
“應該是吳侯的后人。”許顯純想到沈玉門的姓氏,卻是回答道,剛才郭虎禪和沈玉門在庭院里喝茶談閑,他和賈廷,曹天三人不敢現身,因為沈玉門不比夏鐵棠,或許會看出他們三人身上的不妥來。
“吳侯。”郭虎禪想到自己看的國朝史書里,這位吳侯也是名列麒麟閣的開國功臣,名叫沈光,江南吳興人,少驍捷,戲馬,為天下第一,尤擅輕功,被時人稱作‘肉飛仙’,每次攻城,必然先登而上,勇冠三軍。
“太祖皇帝打天下的老臣,多是庶門小姓,不像前朝以世家大族為主,開國之后,名列麒麟閣的勛貴也是支持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打壓關隴集團和山東士族,才有國朝如今科舉取士的盛況。”許顯純在一旁接話道,“吳侯家世,便是庶門小姓,一向以來吳侯后人多半行事低調,這位沈都督觀其言行,頗有吳侯門風。”
郭虎禪點了點頭,朝廷里的情況,許顯純他們比他熟悉得多,看起來他還是看書不夠多,等玉門關的事情有了些眉目以后,他當去敦煌城找個書院好好靜心讀一陣書,先前和沈玉門相談,多為寬泛之談,要是說得多了,他就要獻丑了。
第二日,郭虎禪照例在庭院里納涼看書,阿青卻是從外面回來了,一回來便到了郭虎禪面前,眉飛色舞道,“虎禪,那日來夜里來客棧的賊人聽說是伙朝廷通緝的江洋大盜,那姓夏的這回立了大功,該好好謝謝我們。”
“阿青,這消息你那里聽來的?”郭虎禪放下了手里的書卷,雖然他是打算要搶下玉門關縣尉這個位置,但是夏鐵棠如今和他還算有些情分,他可不希望夏鐵棠太快離開玉門關。
“如今外面都傳開了。”阿青坐了下來,接著便拿起郭虎禪身邊小案上的茶壺倒了就喝,結果卻一口噴了出來,“好燙。”阿青瓷牙咧嘴地看向了郭虎禪。
“剛煮的茶,還沒涼呢?”看著嘴里噝噝地直吸氣,連話都說不出來的阿青,郭虎禪這時才一本正經地說道,氣得阿青擰起了臉。
郭虎禪沒有在意阿青跟自己慪氣,而是拿起了身邊小案上的一杯涼茶,遞給了阿青道,“這杯是涼的。”
“少爺。”阿青接過茶杯后,臉上好看了些,而這時許顯純走了進來,他也是得了外面風傳的消息。
“有些不對勁,那些賊人抓去才一天罷了,居然就傳出這等消息。”許顯純皺著眉頭朝郭虎禪說道,“那位夏大人恐怕是故意要拿我們做餌,引剩下的賊人過來。”
“那些賊人是什么來路,有消息嗎?”郭虎禪看向許顯純問道,夏鐵棠這個玉門關縣尉,怎么說雖是個鐵錚錚的漢子,但卻不會做人。
“好像是從洛陽那里逃來的江洋大盜,身上都背了人命官司,來玉門關恐怕是想逃出關去。”許顯純以前在緹騎司的時候,偶爾也會接手些這種案子,自然知道其中的門路。
“安西等地戶籍管得不是太嚴,而且也需要人口居住,所以那些犯案的罪囚只要能逃出關外,基本上刑部也不會特意派人追捕。”
“既然那伙江洋大盜是為了出關,他們又何必再來找我們的麻煩?”郭虎禪有些不解,既然那些賊人是為了出關,為什么還要橫生枝節。
“少爺,關外不比關內,往來的商隊都有鏢師,野兵護送,動輒兩三百人,就是他們想做無本的買賣也得看自己有沒有這個本事,那些江洋大盜是盯上我們了。”許顯純答道,“前天晚上的賊人,恐怕只是些探路的,正主還沒現身呢。”
“那就是說夏縣尉故意放出那消息,就是想讓那些剩下的賊人以為他不會再注意我這里,好讓那些賊人有機可乘。”郭虎禪很快便明白了許顯純的意思。
“沒錯,恐怕現在那位夏縣尉就在客棧外那個角落里呆著呢。”許顯純笑了起來,他剛才在外面轉了一圈,就被他瞧出不少扮作街頭商販的捕快。
“看起來,這位夏縣尉也不怎么行啊。”看到許顯純臉上的表情,郭虎禪就知道夏鐵棠的布置肯定被許顯純看出了破綻,“那些江洋大盜能從洛陽一路逃到玉門關,肯定不是易于之輩。”
說話間,郭虎禪已是朝外面走去,他是個睚眥必報的人,那些江洋大盜敢來招惹他,就得做好被報復的準備,而且夏鐵棠對他要在玉門關做的事情也頗有些用處,他自然要幫夏鐵棠一把。
看著胸有成竹的郭虎禪,許顯純笑了起來,而阿青則是跟在了郭虎禪身后,她雖然沒有完全聽懂郭虎禪和許顯純的對話,但卻知道也許晚上又會有賊人來給她練劍。
客棧外面,是寬闊的青石街道,車水馬龍,商販街鋪頗多,極為熱鬧,郭虎禪帶著許顯純和阿青在街道上隨意走著,很快就認出了幾個當日夏鐵棠帶到客棧里的幾個捕快扮成的商販。
“來碗雲吞。”郭虎禪找了個街邊的小攤坐下后,朝那扮成攤主的捕快道。
“來嘞。”那捕快看到是郭虎禪,臉色一愣,但隨即就高聲呼喝,從那滾沸的水里,撈起剛煮熟的雲吞,盛進碗里端到了郭虎禪的桌上,“客官,您慢用。”
“別忙著走,你們大人在哪呢?”郭虎禪喊住了那捕快,拿起湯匙,在那碗里撥弄這云吞,看似漫不經心地問道。
那捕快苦了臉,那天晚上在云來客棧,他可是見識過郭虎禪的風采,知道這位少年非富即貴,不是他這種小角色能得罪的起的,可是想到自家那位大人的脾氣,他又不敢說出來。
“你盡管說,你們大人那里自然有我,怪不到你頭上。”郭虎禪看了眼為難的捕快道,“更何況我是給你們大人幫忙去的,到時候他還該謝我呢。”
“公子,大人就在前面那成衣鋪子里。”那捕快見郭虎禪都這樣說了,咬了咬牙,目光瞟向前方道。
“你這雲吞看上去臟兮兮的,不好吃,許叔,付賬走人。”郭虎禪站了起來,扔掉了手里的湯匙,朝前而去道。
許顯純摸了幾枚大錢扔給了那捕快,便和阿青一起跟上了郭虎禪,而那捕快愣了愣才回過神,朝幾人背影大喊道,“謝謝客官賞賜。”
作者:
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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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6 12:05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三十九章 小兒李白
街角的成衣鋪子里,正窩在櫃台里的夏鐵棠看到走進來的郭虎禪時,嘴里低罵了一句,他沒想到自己的那點小心思那麼快就給郭虎禪給識破了。
“夏大人,你連我都瞞不了,怎麼讓那些江洋大盜上鉤。”郭虎禪看著面色尷尬,穿著一身掌櫃袍服的夏鐵棠,笑著說道。
“那公子有何指教?”夏鐵棠是個要面子的人,在郭虎禪面前不甘示弱,卻是沒有好聲氣地問道。
“指教不敢當,只要夏大人把外面的手下都給撤了就行了,要是那些江洋大盜真敢來找小弟的麻煩,小弟自行解決就是。”郭虎禪拍了拍腰里的大夏龍雀道,“家父留給我的這把刀,可是很久沒有飲血了。”
夏鐵棠看著比自己矮了一個頭的郭虎禪撫刀而嘆,一時間心里居然生出種荒謬的感覺來,仿佛眼前這個少年是沙場百戰而回的老兵,身上透出了一股凜冽殺氣。
“郭兄弟,那伙江洋大盜在洛陽犯下的案子不小,幾個為首的主犯都是窮凶極惡之徒,而且武功高強,你不是對手。”夏鐵棠朝郭虎禪道,他不是看不起郭虎禪,而是刑部發下來的海捕文書和卷宗里,對于這伙江洋大盜下了朱批令,可以就地格殺,根本不用考慮抓活的。
“是不是對手,得問過我手里的刀才知道,更何況要是夏大人你繼續這樣讓人在外面守著,恐怕那些江洋大盜根本不會來,難道夏大人不想回刑部了。”郭虎禪朝夏鐵棠反問道,許顯純已經打聽過夏鐵棠的底細,他本是地方捕快出身,後來屢破大案,升到了刑部鐵捕營,專門抓捕通緝要犯,可是因為不會做人,得罪了上司,才給打發到玉門關來當縣尉,平時念念不忘的就是再回鐵捕營。
“郭兄弟你雖然說得有道理,可是我不能讓你為我冒險。”夏鐵棠盡管心里意動,但還是拒絕了,他是想回長安,但是他難以坐視郭虎禪為此陷入險境。
“夏大人,那伙江洋大盜已經得罪了我,而我不是個大方的人。”郭虎禪說話時已經沒有了先前那種溫潤如玉的端方溫和,眉眼里透出的凌厲叫夏鐵棠心里也是一窒。
“那些江洋大盜都得死。”郭虎禪靜靜地說道,語氣平靜得就好像是在陳述一件事實,他看向夏鐵棠道,“夏大人要是擔心我的安全,那到大可不必,我這位阿姐的劍術高強,恐怕夏大人也不是對手。”
夏鐵棠看著身上顯露出肅殺之氣的郭虎禪,這時候才想起這個少年不僅是宗室子弟,更是將門之後,他身邊帶著的人又豈會是普通人,只不過郭虎禪拿阿青跟他比,他還是有些不服氣,畢竟他在刑部鐵捕營的時候,也算是好手,阿青的劍術他見識過,又快又狠,可也僅止于此罷了。
“要是她贏了我,我便把人撤了。”好勝心切的夏鐵棠看向了郭虎禪,沉聲說道。
“阿姐,看你的了。”郭虎禪朝身旁的阿青笑了起來,他這位阿姐也是好戰的人,夏鐵棠邀戰,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成衣鋪子里的後院,是個三丈長的天井,足夠夏鐵棠和阿青比試的,夏鐵棠用的是刀,左手刀,右手鐵鏈,顯得頗為怪異。
郭虎禪練武的時間不長,看不懂夏鐵棠這是什麼名堂,只能朝身旁的許顯純問道,“許叔?”
“這是刑部鐵捕營的鏈刀術,那鐵鏈的一頭是鎖在刀柄上的,可以用來抓捕犯人,不過練起來比較麻煩。”許顯純當年在緹騎司時和刑部鐵捕營一起做過事情,自然是對夏鐵棠的鏈刀術不太陌生。
這時庭院里,阿青已自出劍,她的劍快如閃電,一劍刺出,夏鐵棠只覺得眼前銀光閃過,劍鋒就已經到了他的胸膛口,要不是他練武已經形成了閃避的本能,恐怕這第一劍就招架不了。
夏鐵棠揮刀擊劍,右手的鐵鏈如同毒蛇般朝阿青的短劍纏上,想要絞住阿青的短劍,卻沒想到阿青的劍快得如同驚鴻一瞥,刀劍只一踫,那短劍就已經失了蹤影,他右手的鐵鏈纏了個空。
阿青右手短劍一回,左手閃電般拔出了另一柄短劍,一記下撩,直刺向夏鐵棠的胸前要害,駭得夏鐵棠連忙後退,才避開了這一劍。
這時候夏鐵棠已經背上驚出了一身冷汗,這個叫阿青的姑娘真是好生犀利的劍術,只一個照面就差點取了他的性命,而且最讓他忌憚的是,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阿青有沒有使出全力。
郭虎禪最了解阿青的劍術,那是一種極致的快,對付夏鐵棠,阿青還沒有使出全力,這時他看向了夏鐵棠,“夏大人,還要比嗎?”
“不比了,我打不過她。”沒有自己的手下在邊上,夏鐵棠很是爽快的認輸了,光是阿青一個人,就起碼能同時對付兩個像他這樣的人,再加上郭虎禪背後那個看不出深淺的許叔,那伙江洋大盜要是去雲來客棧,恐怕和送死沒什麼兩樣,自己只要收屍就行了。
離開成衣鋪子後,郭虎禪又在街上晃了一圈,而夏鐵棠也是把自己布置在雲來客棧周圍的人都給撤了,有阿青這樣的劍客在身邊,除非是沈玉門手下那些軍中好手過來,否則還真沒人能傷得了郭虎禪。
“老板,給我來兩串冰糖葫蘆。”街口,看著挑著竹籠頭,上面插滿冰糖葫蘆的老漢,郭虎禪瞥了眼身旁的阿青,從袖口的暗袋里,摸出了幾枚制錢,買下了兩串冰糖葫蘆,將其中一串遞給了阿青,“阿姐,我記得你以前最喜歡吃冰糖葫蘆了。”
看著郭虎禪遞給自己的冰糖葫蘆,阿青一把搶了過來,眼里全是笑意,她還記得小時候自己經常帶著郭虎禪跑到柘枝城的大街上買冰糖葫蘆吃,直到後來她長大了,再也不好意思去買來吃,沒想到郭虎禪還一直記著他。
許顯純在一旁笑咪咪地看著咬著冰糖葫蘆的郭虎禪,也只有這個時候,他才覺得郭虎禪還是一個少年不識愁滋味的孩子,或許他心里面還是更喜歡以前的那個少爺。
雲來客棧門口,一輛馬車停在那里,兩個伙計滿臉為難地朝面前風塵僕僕的漢子道,“這位客官,小店已經給人包下了,我們做不了主,您還是去別的地方投棧吧。”
“兩位,我前面去的兩家客棧都說客滿了,如今天色將黑,你們就通融一下。”李客看著攔住自己的兩名伙計,沒有離開的意思,他已經跑了半個下午了,都沒有找到投棧的地方,他要是自己一個人倒是無所謂住哪里,可偏偏這次他帶著老妻和兒子一起回老家,不能委曲了他們。
郭虎禪老遠地就看到了客棧前的高大男人,他朝許顯純投去了幾分懷疑的目光,這個時候突然來投棧,不由得他不想到那伙江洋大盜頭上去。
許顯純也是有些懷疑,那個高大男人,手長及膝,骨骼粗大,再加上腰里別著的長劍,當是個劍客。
這時兩個伙計也看到了郭虎禪,連忙朝面前的男人道,“客官,就是那位公子包下了我們客棧,您要住店,還是找那位公子說情。”
李客回頭,看到了一身黑衣素淨的少年,身旁跟了個穿著藍袍的五旬老家人,還有一個一身紅衣,正拿著一串冰糖葫蘆咬著的高挑少女。
“這位公子,在下李客,從碎葉來,帶家眷回老家,進關之後,跑了幾處客棧,都客滿了,不知道這位公子能否通融一下。”李客朝郭虎禪抱拳道,他年輕時性子太烈,和人動手殺了人命,才出關到安西立命安身,直到去年才得了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的消息,變賣了在碎葉的家產,打算帶妻兒回老家,沒想到老妻犯了病,不能再趕路了。
李客說話的時候,他身後的車里傳來了呼痛聲,讓他神情一牽,看到郭虎禪皺眉,他連忙道,“那是賤內的心痛病犯了。”
“既然有病人,那就先進客棧休息。”郭虎禪看李客身材高大,但樣貌有些愁苦之色,便答應下來,然後隨即朝那兩名客棧伙計道,“你們誰趕緊去請個大夫回來,給李夫人看病。”
郭虎禪說話間,許顯純已是自袖內摸出了一塊碎銀,那兩個客棧伙計知道郭虎禪出手大方,連忙爭了起來,“公子,我去。”
“公子,這怎生使得?”李客沒想到郭虎禪這般仗義,連忙道。
“相逢即是有緣,出門在外,誰沒有難處的時候。”郭虎禪見李客摸出了錢袋,卻是笑著道,然後隨手指了個伙計道,“你快些去請大夫。”
許宣純看著郭虎禪待人接物,也是不由暗里豎起了大拇指,少爺這番話頗有些孟嘗遺風,而請大夫過來,為那位李夫人看病,自然能一下子分辨出這位李客有沒有說假話。
“那就多謝公子了。”李客朝郭虎禪行了一禮,接著道,“不知道公子高姓大名?”
“我姓郭,名字叫虎禪。”郭虎禪朝李客還了一禮。
“阿爹,娘的病又犯了。”李客身後不遠處的車上,一名十來歲的少年跳下了車。
郭虎禪抬眼看去,只見這個看上去比自己小了一兩歲的少年,生得虎頭虎腦,極是健壯,但是眉眼靈動,很討人喜歡。
“這是小兒李白。”李客見郭虎禪看向兒子,一邊說道,一邊喊過了兒子,“還不來見過恩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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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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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6 12:09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四十章 貓有貓路
客棧里,李客安頓了妻子以後,出去請大夫的伙計也回來了,來的是位姓劉的老人,年輕時曾經考過太學,最後不中便當了良醫。
“見過公子。”劉大夫與郭虎禪見了個禮,他醫術高超,但診金也不是一般人能請得起的,自己開的病坊里,都是跟他學醫的徒弟在坐堂。
“先生請。”郭虎禪對于這位劉大夫很客氣,讀書人自古就有不為良相,便為良醫的話,這位劉大夫也是參加過科舉的人,雖然沒有考中,但學識並不比一些大儒差,在城中也算得上是德高望重的長者。
“公子客氣了。”劉大夫朝郭虎禪拱了拱手,便進了李客妻子所在的廂房,他身後兩個提著藥箱的弟子跟了上去。
李客看到劉大夫的時候,就知道這位老先生必是名醫,身上穿得藍衫繡袍可不是一般人穿得起的,要是醫術不精的話,萬萬是穿不起的。
李客身後,李白倒是盯著郭虎禪,他雖然年少,可是從小在碎葉城這座軍鎮長大,耳濡目染都是江湖上的游俠風氣,對于郭虎禪這位‘恩公’頗有興趣。
郭虎禪沒有太過在意李白的目光,大唐都沒了,李白在他眼里也只是個普通少年罷了。
“我看李兄不必心急,還是等大夫出來再說。”見李客站在房門口,有些急躁,郭虎禪朝他說道,然後讓客棧里的伙計端上了酒肉。
“多謝公子。”李客帶著李白坐了下來,他進關後奔波了一個下午,早已饑腸轆轆,也不跟郭虎禪再客氣,吃喝了起來,不過他倒是極為注意自己的儀態,就連一向最是心慕游俠的李白也不敢拿出自己在碎葉城學來的做派。
李客食量驚人,李白也不遑多讓,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竟然也吃下了斤把牛羊肉,還喝了半斤米酒,看得郭虎禪也有些吃驚。
一旁許顯純看了也是暗自點頭,這個李客看起來倒是個好手,他吃東西時手總是不經意地放低,靠近腰間別著的長劍,只有身經百戰的劍客才有這種習慣,以方便自己能用最快的速度拔劍。
許顯純走到了郭虎禪背後,伸出手指在他背心寫了幾個字,他發現郭虎禪似乎對李客的兒子更感興趣些。
“我看李兄雙手,像是個使劍的人,不知李兄以前在何處高就。”郭虎禪看向了李客,就算許顯純不提醒他,他也會招攬李客,玉門關這地方,龍蛇混雜,要他就地募人,他放不下心,倒是李客這樣在玉門關無根無底的人,是最好的人選。
“不敢瞞公子,我祖上是前漢飛將軍李廣的後人,到我這一輩時家道中落,我年輕時本想從軍報國,卻因為背了人命官司,才逃出關外,去年得天子大赦,才起了回老家的念頭。”李客稍微躑躅了一下之後,還是跟郭虎禪說了實話。
聽完李客所言,郭虎禪才知道李客逃到碎葉城之後,本想當個教書先生,賺點盤纏,然後去河中做生意,結果一場大病讓他差點死在碎葉城,好在給他現在的妻子所救,最後他便在碎葉城成了家,在當捕快班頭的丈人引薦下,在衙門里當了個刀筆吏,閑暇的時候也教幾個大戶人家的子弟劍術。
李客身邊,李白聽得也極是入神,他並不知道李客年輕時的事情,如今才知道為什麼父親不許他和那些游俠來往,也不教他劍術,只是要他好好讀書。
這時,劉大夫也從房里出來了,郭虎禪和李客他們連忙站了起來,“先生,賤內的身子沒有大礙吧?”李客見劉大夫神情不似小病的模樣,當下緊張了起來。
“李夫人的病是胸痺癥,應當是旅途勞頓導致病發,這種病沒有根治之法,只能靜養為主。”劉大夫一邊答道,一邊坐了下來,身旁自有弟子奉上紙筆給他開方子。
“這是藥方,一日兩次,早晚服用,半年內在此地靜養為宜。”劉大夫開完方子,遞給了李客道。
“你們兩個送先生回去,順便把藥給抓了。”郭虎禪看向了兩名在邊上伺候的伙計道,這是許顯純已是在李客前頭付了診金和藥金。
送走劉大夫之後,郭虎禪才朝抓著藥方,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的李客道,“李兄,可是為盤纏發愁。”說話間,身後的許顯純已是摸出了兩枚金餅給了他。
“這些錢李兄先拿著,想來也夠李兄在這里半年的花銷。”郭虎禪看著還有些發愣的李客,已是將手中的金餅放到了李客手中。
“這這麼使得。”金餅入手的份量讓李客回過了神,他看著手中能足有十兩重的兩枚金餅,連忙推卻道。
“先賢有雲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區區錢財,又算得了什麼。”郭虎禪朝李客說道,李客在碎葉城只是個刀筆吏,俸祿不高,那兩枚金餅對他來說微不足道,可對李客來說卻是雪中送炭。
李白在邊上看著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郭虎禪說話間便是十兩黃金相贈,不由想起了在碎葉城見過的游俠,自問認識的那些‘英雄好漢’里沒有一個人比得上郭虎禪這般慷慨大方。
李客是個有些木訥的人,但也不是那種不知變通的人,見郭虎禪不願收回那相贈的十兩黃金,只是長身一拜,行了大揖之禮道,“恩公高義,李客銘記五內。”
“李兄客氣了。”郭虎禪閃到了一邊,沒有受李客的大揖之禮,只是道,“還有樁事情要叫李兄知道,我這里確實不能留人,等會我自會讓人為李兄在城中選一處清淨的宅子,李兄便帶著夫人搬過去吧。”
邊上,許顯純已自猜到了郭虎禪的心思,也不由暗地里挑起了大拇指,心道少爺這番話說的時機正是恰到好處。
“公子,這是為何?”李客看著突然間又讓自己搬走的郭虎禪,臉上有些錯愕,就是邊上的李白,也有些吃驚,不知道郭虎禪為什麼讓他們離開。
“李兄,我這里並不安全,有伙江洋大盜盯上了我,說不定今晚就會上門,李兄的夫人需要靜養,我這里太危險了。”郭虎禪看著李克和李白,神情自若地說道。
“公子,那我就更不能走了。”聽到郭虎禪被一伙江洋大盜盯上,李客當即朗聲道,雖然這些年顛沛流離,讓他已經不復年輕時的游俠習氣,但他骨子里仍是個重視恩義的劍客。
“小白,待會兒好好看著你娘。”李客看向了身旁眼里放光的兒子,他知道這個兒子從小在碎葉城長大,和他少年時一樣心慕江湖,愛使俠任氣,不過他自己年輕時就因此吃了大虧,卻是不願兒子重復自己的老路。
“阿爹。”李白見父親要打發自己離開,不由急忙道,“娘親那里可以使人看著,還是讓我留下,要是賊人來了,我也可以幫忙。”
“混帳,我和你娘就你一個獨子,你要有個萬一,叫你娘怎麼辦?”李客看著不知輕重的兒子,不由大怒道。
李白最後迫于李客的積威,最後還是不情不願地離開了,那雲來客棧的胖掌櫃金五是地頭蛇,要找處清淨的院子自然是難不倒他,剛一入夜,他就已經在客棧邊上的坊間找了處空閑的大屋,先口頭租了下來,派了伙計過去打掃。
李白離開的時候,郭虎禪還猶自聽到他口里的抱怨聲,只讓站在他邊上的李客一臉苦笑,不由道。“孟母三遷,誠不欺我。早知道如此,當初說什麼也不該留在碎葉城,讓這小子學了一身的游俠氣。”
“我倒是很喜歡這游俠氣。”郭虎禪看向李客,一邊說道,一邊拍著大夏龍雀輕吟了起來,“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幽並游俠兒。”
“曹子建的詩做得好,少年心總比天高,自當快意恩仇江湖老,我也是個游俠呢。”郭虎禪大笑了起來。
走出客棧外的李白聽到了郭虎禪的笑聲,他回過頭看著黑衣如墨,扶刀長笑的郭虎禪,心里覺得人生少年不過如此,口中亦是喃喃念起了郭虎禪說的話,“少年心總比天高,自當快意恩仇江湖老。”
“我也是個游俠呢。”李白跳上馬車時,朝著身後客棧里傳出的燈光,自語道。
客棧里,燈火通明,李客抱劍坐在大堂里沉默不語,看得櫃台里的金五忍不住咂嘴道,“看這樣子,也是個沒少殺過人的主。”
“金掌櫃,讓你店里的伙計精神些。”許顯純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櫃台前,能進緹騎司的,哪個不是老江湖,這個胖掌櫃看著忠厚,但卻是精明的人,更何況能在這城里開那麼大間客棧,要是沒有點本事,可開不下去。
“許爺,貓有貓路,狗有狗道,我這里小本生意,可經不起折騰。”金五算盤 里啪啦一陣打,口里說道,開客棧的也自有開客棧的規矩,只要不圖他的財,害他的命,就算是江洋大盜來了也不關他的事。
“你就不怕客人死了,壞了名聲,客棧開不下去。”郭虎禪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走到了櫃台前,看著撥算盤的金五道。
“公子,這玉門關內,客棧就那麼幾家,哪家沒死過客人,我們這地方,要是不死客人那才奇怪了。”金五仍是笑嘻嘻地說道,聽得郭虎禪和許顯純都皺起了眉頭,這玉門關內魚龍混雜,恐怕比他們想的還要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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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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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6 12:13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四十一章 狗有狗道
黑木的櫃台上,郭虎禪手上多了兩枚金光閃閃的金餅,捏在指間輕輕地敲著桌面,原本只顧著打算盤,低頭說話的金五一下子好像被勾了魂一樣,眼楮直勾勾地盯著那兩枚金餅,手上撥算珠也慢了下來。
“金掌櫃,規矩這東西就是拿來改的,你說是不是?”郭虎禪朝金五笑了起來,玉門關內魚龍混雜,像金五這種地頭蛇對他有很大用處。
“公子,你這可是叫我為難了?”金五苦著臉道,他是個貪財的人,可是規矩也不是隨便能壞的,在玉門關內這地方開客棧,誰也不知道那些江洋大盜哪天就成了你的客人,今天他要是幫了郭虎禪他們,萬一消息傳出去,以後郭虎禪他們拍拍屁股走了,別人找他算賬,他可走不了。
看著臉上露出為難之色的金五,郭虎禪的指間又多了一枚金餅,這下子勾得金五的眼楮更直了,“金掌櫃,過了我這個村,可就再沒那個店了。”郭虎禪說話間,手指一揚,那三枚指間的金餅一下子消失了個無影無蹤,仿佛從沒有出現過一樣。
看著那起碼值一百多兩的三枚金餅從自己眼前沒了,金五心頭就好像給挖了塊肉一樣,疼得他要命,這時他那雙手也不再打算盤了,只是朝郭虎禪道,“公子要我做什麼?”
看著終于上鉤的金五,郭虎禪手指間一枚金餅滑落,放在了櫃台上,“我只是為防萬一,要是哪天晚上有不開眼的賊人來了,還請金掌櫃和手下的伙計們幫個忙。”
“這個好說,不過不能留活口。”盯著櫃台上那枚金餅,金五一邊說道,目光卻是瞟向了郭虎禪的袖子。
“金掌櫃,我們日後相處的日子還長著。”郭虎禪看著金五那眼巴巴地等著另外兩塊金餅的樣子,大笑了起來,接著便轉身離去。
許顯純看著站在櫃台里,盯著郭虎禪背影的金五,咳嗽了一聲,接著伸出手在那枚金餅上一按道,“金掌櫃收好了。”
金五看著許顯純那張有些蒼老的臉,神情間已是變了顏色,因為那枚金餅竟然被硬生生地按進了櫃台里,見許顯純也走了,不遠處一名矮小的伙計才溜了過來,朝金五道,“掌櫃的,咱們真要幫那位郭公子辦事情?”
“娘的 ,這回是上了賊船了。”金五被那矮小伙計一喊,才回過了神,自語了起來,“終日打雁,終被雁啄,真是看走眼了。”
“掌櫃的。”見自家掌櫃在那里嘀咕,那矮小伙計忍不住又喊了一聲。
“叫魂啊你。”金五瞪了那矮小伙計一眼,接著道,“告訴大家,這幾日都把家伙帶身上,給我機靈點。”
金五說話的時候,手腕一抖,不知道什麼時候手里多了把解腕尖刀,將那枚給按進櫃台里的金餅給撬了出來,他看上去和和氣氣,像個無甚用處的胖子,不過在這玉門關內的綠林道上,沒幾個人敢得罪他這個出了名笑里藏刀的笑面虎。
大堂里,李客看似一直抱劍養神,閉著雙眼,但是剛才櫃台前許顯純露得那一手硬氣功,也是看在他心里,這種純粹靠勁力的硬氣功不但是靠長年累月的苦練,還要花錢來補養身體,普通人根本練不得這種功夫,他原先還擔心郭虎禪的安全,如今看來倒是他有些杞人憂天了。
客棧後院里,曹天組織了手下的那些蕃人奴隸分作了數撥值哨,這幾個月給他操練下來,倒也有幾分像模像樣,有了幾分軍隊的影子。
緹騎司本就是天子親軍,雖然只管刺探情報或奉詔偵緝,但真打起來,也不比羽林軍差,曹天不是什麼大將之才,但是不過十幾人的蕃人奴隸,他親手管教出來,也比尋常士兵強上幾分。
蕃人奴隸們都是心里跟明鏡一樣,知道自己跟的主人不是一般人,一個個得了曹天的吩咐,恨不得有賊人上門好讓他們好好表現一番,到時候可以被郭虎禪這個主人看中,成為家奴。
雲來客棧外不遠處的街坊里,李白看著已經收拾得像模像樣的新家,將行李放好之後,端了藥碗到了臥在床上的老娘身邊道,“娘親,喝藥。”
“你這孩子,哄娘喝藥,等會是想偷偷溜去客棧吧。”李氏沒有喝藥,只是看著端著藥碗裝老實的兒子說道,這世上哪有比當娘的更清楚自己兒子的,兒子從小在碎葉城長大,身邊不是游俠就是軍漢,雖然給他爹逼著日日念書,但是每天晚上都一個人悄悄地溜出去練劍。
心思給老娘看破,李白也不慌亂,他有時雖能糊弄李客這個當爹的,卻絕對騙不過李氏這個娘親,只是口中道,“娘親,我只是去客棧看看阿爹。”
“你爹是什麼人,娘還不清楚,要是客棧那里沒有危險的話,會讓我們來這。”李氏祖上是太宗朝時的長征健兒,早年也勉強算得上書香世家,她也是認書識字的,不是那普通的村婦,再加上她和李客成親多年,如何不知道李客這個丈夫的性子。
“恩公是貴人,身邊豈會沒有護衛,你這孩子,平時跟人學了幾手三腳貓的劍術,真去了客棧,也只是給你爹和恩公添亂。”李氏口中教訓道,她離開客棧的時候,也曾見過郭虎禪幾眼,只覺得這位年少的恩公像極了小時候見過的那些將軍。
李白沒有做聲,遇到李客這個當爹的奚落他,他還敢爭辯幾聲,可是遇到李氏這當娘的數落,他也只有一聲不吭地聽著,只因為李氏有胸痺,不能勞累,不能動氣,他雖然性子要強,可卻是個孝子。
服侍李氏喝藥睡下之後,李白在房間里擺了兩條凳子搭了床,吹燈便睡下了,才讓李氏放心下來,連日的勞累湧上,不過一會功夫,房間里便響起了李氏熟睡的呼氣聲。
烏漆漆的黑暗里,假寐的李白睜開了眼楮,聽了好一會聲音後,才悄悄下了地,披上衣服,開窗跳牆溜了出去,老練得很。
到了自己擺放行李的房間,李白才點了燈,找起東西來,雖然是李氏這個當娘的說他只練了幾手三腳貓的劍術,但他心里仍是不服氣得很,盡管他知道自己跟碎葉城那幾個自稱是裴將軍弟子的游俠練的劍術多半是大路貨,可他還是想要去客棧看看。
換上一身藍黑色的衣服,李白把自己那柄求了父親半年才買下的長劍背在身後,站在銅鏡前,覺得自己也有幾分說書的口中那些夜里去劫富濟貧的大俠風範,方才滿意地出了宅子,一路往雲來客棧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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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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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6 12:18 AM
本帖最後由 mu119 於 2011-3-16 12:23 AM 編輯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四十二章 劍聖裴旻
夜上華燈,玉門關雖是軍鎮所在,但是大漢早已拓疆安西,玉門關內卻無宵禁,賭坊青樓的生意一向極好,不過雲來客棧里,郭虎禪倒是沒什麼興趣去見識。
大堂內,雖然燈如白晝,可卻空空蕩蕩,沒有幾人,只有許顯純和李客在桌上擺了副棋盤,各執黑白下棋。
李客先前見到了許顯純顯露出來的武功,知道這位相貌陰沉的老者是個高手,要是徒手相搏,自己萬萬不是對手,這時候他已經對郭虎禪的身份有了幾分猜測。
許顯純也是精通奕道,雖然稱不上國手,但是棋力卻遠勝李客,只是為了打探李客的根底,方才故意放水,下到中盤,和李客不緊不慢地爭地。
“不知道李先生,以後有何打算?”許顯純放下手中黑子,臉上不著痕跡地問道,他看得出郭虎禪對李客有些興趣,而且這李客看起來不弱,以前又當過刀筆吏,要是人靠得住的話,倒是可以收為己用。
“待賤內身體康復後,自然是回蜀中老家。”李客手中的白子遲遲未下,看向了許顯純道,他心中猜測郭虎禪不知是哪家的王孫貴冑,才有那等逼人的貴氣。
李客雖然是個江湖劍客,漂泊多年,可這十幾年里在碎葉城當個刀筆吏,性子里的稜角早給磨平,而且也沉穩了許多,早已不是當年那沖動的性格。
見李客沒有說真話,許顯純也不惱,要是李客就這樣跟他剖露心跡,就算李客自願為奴,他也是不會讓郭虎禪收下的。
“我看李先生手指關節處都是老繭,想來也是劍術高強之人,就這樣回蜀中老家,當個鄉野村夫,豈非白白埋沒了這一身本事。”許顯純笑了起來,而這時李客被他說中心事,手里不禁一動,那白子卻是下在了棋盤上,無心之下,竟是一記妙招。
許顯純看得一愣,但隨即下了一枚黑子,看著沉默不語的李客道,“李夫人的病需要靜養,蜀中雖然山清水秀,但是濕氣未免重了些,不是好去處啊?”
李客聽著許顯純似有所指的話,心里也不禁砰砰跳了起來,他如今年不過四十,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哪里甘心一輩子就這麼庸庸碌碌的,郭虎禪這個‘王孫貴冑’便是他的機會,可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敢拼敢闖的少年劍客,再加上在碎葉城隱姓埋名了十幾年,身上的銳氣早就消磨殆盡,不敢毛遂自薦。
“許總管,不知道公子是何家世?”李客抬起了頭,終于大著膽子問道,蜀中的氣候,妻子肯定是不習慣的,如今又有病在身,正如許顯純所言,不是什麼好去處。
“老主人是安西軍中的校尉,也是天家子孫。”許顯純朝李客答道,如今郭虎禪的身份仍舊沒有定下來,他也不好跟李客說得太細,不過就算是這樣,想必也能讓李客下決心了。
宗室子弟,李客心中狂喜了起來,他沒想到郭虎禪竟然會是天家子孫,這樣一來的話,即便他奉郭虎禪為主人,也不用擔心兒子日後的出路。
雖然心中已有計較,但是李客臉上並沒有表現出喜色來,這些年的風雨沉浮,也讓他不再是那個喜怒形于色的少年了,不過這也讓許顯純更加高看了他幾分。
兩人一邊下棋,一邊閑聊起來,對于許顯純的問題,李客答得坦然,他知道這位老管家這時是在問他的情況,而他也沒什麼好瞞的。
“哦,李先生跟裴將軍學過劍。”知道李客跟碎葉城的副都護裴旻學過幾天劍,許顯純顯得有些意外,他當年跟郭泰北去河中的時候,裴旻還聲名不顯,只是個少年,但是如今二十三年過去,身為碎葉城軍鎮副都護的裴旻如今已是名動安西,更是被稱作劍聖。
裴旻是河東裴氏子弟,是郭虎禪的親舅舅,在許顯純心里,便是郭旭一家也不如裴家可靠,尤其是裴旻如今是安西都護府四位副都護之一,手握兵權。
“曾經有幸得過裴將軍的指點。”李客答道,談及裴旻的時候,他也是滿臉的敬重,裴將軍為人豪邁,劍術超凡入聖,但是卻沒有架子,不但得軍心,碎葉城百姓亦是服膺,他當刀筆吏的時候,因為一樁案子牽涉到軍中士卒,才見到裴將軍,有幸得了他的幾天指點,劍術進步了不少。
“裴將軍劍術當世無雙,李先生能得裴將軍指點,必有過人之處。”許顯純點了點頭道,他知道郭虎禪這位少爺做事講究循序漸進,不急不躁,而且自有主見,但是眼前這李客便是個機會,他不願放棄。
“說起來,我家老主人以前也和裴將軍有舊,不知道等此間事了之後,李先生可願意去碎葉城一趟,為我家少爺送些東西給裴將軍。”許顯純看著李客道,郭旭不一定靠得住,他想來想去還是裴家人最可靠。
大堂樓上,出了房間的郭虎禪正聽到許顯純和李客的低語聲,不由眉頭一皺,他知道許顯純是為他好,可是他並不喜歡許顯純這種自作主張。
下樓的輕微腳步聲響起,許顯純和李客都是練武之人,耳目敏銳,當即回頭看去,正看到下樓的郭虎禪,兩人同時站了起來,口中道,“少爺(公子)。”
“我看書看悶了,下來走走。”郭虎禪笑著回道,但是他目中的神光看得心里有鬼的許顯純竟然有種如鯁在喉的冰冷。
許顯純心里苦笑了起來,他知道郭虎禪肯定是聽到了他剛才的那句話,對他有些不滿,但他反而有些懷念,這讓他想起了自己當年在郭泰北手下時做錯事情時的那種戰戰兢兢的感覺。
郭虎禪本來在房間里看書,紅袖她們則被賈廷帶去學東西去,阿青本來陪著他,可阿青卻是好動的人,陪了他半個多時辰,就扔下他在房里,說是去外面看看,結果一去不回,郭虎禪本是好靜的人,但是書看久了自然也有些悶,便出了房間,卻正聽到許顯純和李客的對話。
“都坐吧,許叔,不如你我手談一局。”郭虎禪招呼許顯純和李客坐下,然後朝許顯純道,他口中雖是想請的語氣,但是目光卻不容許顯純拒絕。
看到郭虎禪要和許顯純要下棋,李客也來了興趣,他雖然也喜歡下棋,但是沒有名家指點,只是野路子,剛才和許顯純下棋的時候,他看得出許顯純一直都讓著他,那棋自然下得沒什麼勁頭。
“還請少爺先行。”許顯純收拾了棋盤之後,將一盒白子遞給了郭虎禪,他從不知道郭虎禪會下棋,以前倒是見郭虎禪跟郭泰北學了幾天棋,但是後來卻從未見他下過,此時郭虎禪突然要跟他下棋,他也有些心里發懵。
接過棋盒,郭虎禪肅穆而坐,身上的氣勢為之一變,竟讓坐在對首的許顯純感到了一股撲面而來的壓迫感,就連邊上站著的李客也感覺到了那種如淵停岳峙般的氣勢。
白色的雲子敲在古木制的棋盤上,才讓許顯純回過了神,而這時李客卻想到了裴將軍以前對他說過的話,‘我以前在長安跟人下棋,那人在棋盤上殺氣之強,連我見了都心驚,還有那些讀書人,胸中養浩然之氣,就是刀劍臨身,也夷然不懼,可見練武和下棋讀書,都有相通的地方,你的劍術雖不錯,可也該多讀點書,總是有些好處的。’
李客以前還不太明白裴旻的話,但是現在看著坐在那里,不過少年的郭虎禪,面無表情,雙瞳如刀,眼中只有棋盤棋子,好似統帥千軍萬馬,指揮沙場的大將一般,心中也不由懂了幾分。
這種感覺,就是大人也不曾有過,許顯純面如沉水,落下了手中的黑子,看著對面冰冷無情的郭虎禪,心里駭然,這樣的氣勢,景武太子當年也不過如是。
郭虎禪並沒有想太多,他的愛好不多,下棋是其中之一,他以前不知道跟多少職業棋手下過棋,以棋力論他不遜于任何人,而職業圍棋最是殘酷,郭虎禪身上氣勢便是過去和職業棋手較量時練就的,他自己毫無所覺,但是落在許顯純和李客眼里就有些不同了。
郭虎禪下棋時很快,許顯純雖然是當時的奕道高手,但是不入名家國手之列,和郭虎禪相比,棋力相差宛如雲泥之別,而這種一子快似一子的下法,卻讓許顯純更加相形見絀。
李客在邊上看著棋局,初時還看不明白郭虎禪東一著,西一記的下法,但是看過十幾手後,許顯純開始處處受制于人時,才隱約覺得郭虎禪這種從沒有見過的下法,似乎從一開始就已經在布局,就好像看到了最後結局一樣。
下棋的許顯純心里冰涼一片,他十歲學棋,雖然只是愛好,但是幾十年下來,不敢說什麼名家國手,可也算得上棋藝高超,但是現在卻從頭到尾都被壓制得縛手縛腳,根本施展不出他的棋藝來,郭虎禪就好像是棋盤上俯視蒼生天下的神,牢牢地控制著一切,而他只是棋盤上的一個小卒,根本無力抗爭這一切早就注定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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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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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6 12:25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四十三章 誰的錯
棋局終了,郭虎禪負子而去,只留下呆若木雞的許顯純和李客對著棋盤上大片的黑白,沉寂如死水一般。
李客是驚嘆于郭虎禪那技近于道的棋藝,而許顯純則是想得更多,在他看來,這盤棋是郭虎禪對他的警醒,這時候他才發現為什麼自己當年始終只是一個百戶,因為他看得不夠遠,郭虎禪那種從開局第一子落下,就已看到終局的深謀遠慮讓他真正敬畏起這個才十四歲的主人來。
走到庭院的郭虎禪並不知道自己下的一盤棋會讓許顯純生出這般感慨來,只是他下棋已經習慣了爭勝,而做事也習慣將一切控制在自己手中。
夏夜的玉門關內,暑氣仍然有些燥熱,但是卻比內地好得多,一身黑衣的郭虎禪站在那顆老槐樹下,如墨點漆的雙瞳看向了遠處影影幢幢的黑暗陰影,他隱約能感覺到那些地方藏著的蕃人奴隸。
手扶著大夏龍雀的刀柄,孑然一身的郭虎禪享受著這一刻的孤獨,他內心里渴望感情,但是過去的經歷又讓他習慣寂寞,這些日子和阿青他們朝夕相處,固然讓他喜悅,但是有時候他也會懷念這種一個人獨處的靜謐。
也許是日日練武的關系,此時一個人靜下來的郭虎禪竟是滿腦子的步法刀招,郭泰北和他一起的幾個月里,讓他打實了練武的基礎,但是在具體的招式上沒有教過他太多,留給他的只有一些手札和心得,而其中唯一完整的就是他父親景武太子留下的一套刀術。
自隋末郭虎禪那位曾祖太祖皇帝自軍中白手起家,擊敗李唐,宇文閥等世家大族,奪取天下,重光漢統之後,大漢武風之盛,幾可越春秋戰國,而之後的祖父太宗皇帝也是馬上皇帝,出長安,踏玉門,親手打下了安西都護府,到了郭虎禪的父親景武太子,征河中,對壘白衣大食,要不是後來出了變故,亦是名馬上皇帝。
郭虎禪手中那本刀譜,即是他父親景武太子根據自己的心得所創出的一套刀術,全是自戰陣殺戮沙場磨礪所得的殺人刀,郭虎禪沒人教導,至今全靠自學。
腦海里,刀譜里的圖形一一閃現,郭虎禪情不自禁地拔刀起舞,大夏龍雀自刀鞘中跳出,古樸無華的刀身隨著郭虎禪振臂揮舞,那破空而斬的刀風聲竟然猶如龍吟虎嘯,清越激昂。
不遠處的客棧牆上,李白趴在牆垣上,呆愣愣地看著庭院里那一團森冷的刀芒如同龍蛇起陸般亂舞,才發現自己以前跟碎葉城那些游俠學的劍術連三腳貓的功夫都算不上。
聽到刀聲大做,本就閑著亂逛的阿青不知何時從外面回來,看到練刀的郭虎禪,不禁眼前一亮,她知道郭虎禪一直都在練刀,但她平時要教紅袖她們三人學劍,自然不知道郭虎禪練到了什麼地步,但是現在親眼看到郭虎禪的刀術已經頗有火候,她心里歡喜起來,也起了相試之念。
牆垣上,李白只覺得眼前一花,一道赤影不知道什麼時候闖進了院中,接著便是刀劍相擊的聲音直沖天際,震得他耳邊嗡鳴聲一片。
李白的手抓到了腰里的長劍劍柄,想也沒想就從牆垣上跳了下去,結果卻沒想到一下子崴了腳,疼得他瓷牙咧嘴摔在了地上,這時他才看清那突然闖進院子的赤影正是白天見到的那位叫阿青的姑娘。
阿青的短劍很快,但是卻始終沒有超出郭虎禪的能力範圍之內,只是一劍接著一劍地逼迫郭虎禪,而這時從地上爬起來的李白也看清楚了,那位阿青姑娘是在給郭虎禪喂招。
第三十七劍過後,郭虎禪終于無以為繼,手中的大夏龍雀停了下來,阿青的每一劍看似和他對刃,但是沒有一下落在實處,那種揮刀落空的感覺讓他非常難受,同時也極耗體力。
“虎禪,你怎麼不打了。”阿青正到興頭上,見郭虎禪忽地後撤收刀,不由問道,她可是很久沒有這樣和郭虎禪練過了。
“阿姐你練的是刺客的劍術,和你對練,我難受。”郭虎禪看著阿青,搖頭說道,郭泰北教給阿青的劍術,是緹騎司里的劍術,走得是刺殺的路子,雖然阿青的劍術里也有幾分學自軍中殺人劍的凌厲,但講究的還是一個快字。
聽著郭虎禪的話,阿青不由噘起了嘴,悶悶不樂道,“以前的虎禪可不是這樣的。”她小聲嘀咕著,就好象是受了委屈的小媳婦一樣,郭虎禪聽到她的抱怨,也只是苦笑著當沒聽到,阿青懷念的那個他已經不在了啊。
“喂,你在那邊看夠了沒有?”見郭虎禪沒有做聲,阿青有些失望,但隨即她就看向了不遠處牆角邊上半身泥巴的李白喊道。
被阿青叫破行藏,還是少年的李白一瘸一拐走了過來,一臉的尷尬,他本來是想躲在牆垣上,要是賊人來了,他也好暗中幫忙,就像那些故事里的大俠一樣,總在最關鍵的時候出場,到時候也好叫父親對他刮目相看,可哪里想到竟會這個樣子跟郭虎禪見了面。
這時,院子里已經亮起了燈火照來的光,遠處聞聲而來的蕃人奴隸各提著刀箭趕到,許顯純和李客也從大堂里過來。
看著站在院子里,滿身是泥的李白,李客便知道是這個兒子不聽自己的話,偷偷溜了來,當即狠狠瞪了一眼過去,嚇得李白不禁縮了縮脖子。
“我剛才和阿姐練刀,沒什麼事。”看到帶著蕃人奴隸的曹天開口要問,郭虎禪先自答道。
許顯純看到李白那滿身狼狽的樣子,又看了眼神情尷尬的李客,也是在邊上道,“老三,少爺說沒事就沒事。”
曹天帶著蕃人奴隸們走了,臨走時這些本來還想著能大顯身手的蕃人奴隸們都有些失望,要知道他們可是等著賊人來好立功。
燈火通明的大堂里,李白規規矩矩地站在李客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他這回可是被抓了個現行,雖然阿爹平時對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現在他害阿爹掉了面子,想來是免不了要挨家法了。
李白面前的桌子上,擺放著他的長劍,還有一副彈弓和幾十顆龍眼大的鐵丸,當然最讓李客覺得丟臉的是,里面居然還有一包石灰粉,這個兒子居然把碎葉城那些潑皮無賴打爛仗的招都給學了。
要是此刻沒有旁人,李客早就請出家法,非把這個無法無天的兒子狠狠教訓一頓,但是現在郭虎禪也在場,他只能苦笑道,“小兒頑劣,讓公子見笑了。”
郭虎禪這時已經從邊上的許顯純那里知道桌上擺著的一包粉末是石灰粉,是那些潑皮無賴打爛仗時的常用之物,一把石灰粉撒出,任你武功再高,也要手忙腳亂,不過這是下三濫的招數。
看著惴惴不安的李白偷偷看向自己,郭虎禪眼神一轉,就知道李白怕自己看輕了他,當下他拿起那包石灰粉,朝李客笑道,“這可是好東西,關鍵時能出奇制勝,看起來令郎倒是老江湖。”說完已自揣進了懷里,叫李客和許顯純看得都是愣住了。
“孫子曰兵不厭詐,和人公平比武,要是用這東西,自然是下三濫的招數,但要是對付那些江洋大盜,又有何不可。”郭虎禪看向李客和許顯純道,接著朝李白笑了笑。
李白看到郭虎禪朝自己一笑,又聽到他的話,就知道這位公子沒有因此看不起他,不禁心里歡喜起來,要不是他知道此事父親氣還未消,恐怕已是高聲附和起來。
“公子說得雖是,可他如今不過十二歲,就學了此等下三濫的招數,要是不好好管教,日後必定闖下大禍。”李客如何不知道郭虎禪說的話既是給兒子開脫,也是給他一個台階下,但是他為人處世,自有他的原則,他自己是個光明磊落的劍客,自然最恨撒石灰這種下三濫的招數,就算郭虎禪為兒子求情也沒用。
郭虎禪看著面色剛毅的李客,就知道他已經做了決定,李白這回是難逃家法,他不由朝許顯純打了個眼色,他可不想看到李白被盛怒之下的李客用家法打得幾個月起不了床。
許顯純也是心里苦笑,雖然和李客只是剛認識,但是他也知道李客身上那種江湖中人的脾氣,認準了的事情絕難改變,石灰粉這種東西,但凡是正兒八經練武的,都視之為下三濫的招數,為人所不齒,李客自己就是個劍客,當然更是痛恨。
“李先生。”許顯純還是開了口,郭虎禪交待的事情他不敢不做,更何況這事情說起來李客也有錯,“正所謂子不教,父之過,你劍術高強,卻沒有教令郎,才讓他學了那些市井之徒打爛仗的招數,錯先在你,其次才在令郎。”
許顯純的話已經有些牽強附會,強詞奪理,但是李客卻被說中要害,想起這些年自己只顧逼著兒子念書,卻忽略了其他方面,他不禁想起了自己少年時,不由自語道,“原來是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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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6 12:30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四十四章 陪讀
李白最後還是給李客狠狠地用劍鞘在背上抽了十下,不過郭虎禪看李白挨打時的樣子,似乎已經習以為常。
李客手下還是留了分寸,只是給兒子崴了的腳脖子正骨的時候,下手多使了幾分力氣,疼得大堂里響起了殺豬般的嚎叫聲。
“許叔,先帶李兄去換身衣服吧。”郭虎禪朝許顯純吩咐道,他有些話想和李客單獨說。
許顯純自是明白,帶走了李白,只有阿青留在了郭虎禪身邊,打量著李客,剛才這個男人用家法打兒子的時候,那劍鞘抽在背上,是很巧妙的手法,雖然打得砰砰作響,人也很疼,但是不會傷到根本。
“李兄,我看令郎倒是塊良材美玉。”郭虎禪請李客坐下後說道,“丈夫功業馬上取,李兄為何不教令郎劍術呢?”
“公子不知,我年輕時正是自恃學劍,和人相斗時不知輕重,殺了人命,才浪跡天涯,我是不願白兒他走上我的老路。”李客長嘆了一聲,他如何不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天賦很高,但正是因為如此,他才希望兒子能把精力都用在學文上,畢竟朝廷這二十多年來,偃武修文,邊關無戰事,從軍不如當官。
“李兄,我看令郎心懷赤誠,倒是可愛得很。”郭虎禪笑了起來,他說話時雖然老氣橫秋,但是李客卻覺得正常得很,只是郭虎禪接下來的話讓他也吃了一驚,“家父曾有遺命,要我去長安念書,要是李兄願意的話,可以讓令郎和我作伴。”
李客年輕時在關中當游俠,也見多識廣,知道像郭虎禪這樣的宗室子弟口中的去長安念書,其實就是去太學,太祖皇帝定下的祖制里,皇族無有大功者不可逗留長安,雖然說文皇帝以來,這條規矩已經形同虛設,但是宗室子弟要上長安,還是要以去太學求學為名,方可入得長安。
朝廷科舉分春闈和秋闈,其中春闈便是太學大考,按制度,年過十五即可參考,和秋闈一樣,都要先通過縣試和會試,不過和秋闈對參考者年齡不做限制不同的是,春闈的太學大考,參考者三十歲後不準再考。
“多謝公子抬愛。”李客興高采烈了起來,春闈遠勝秋闈,只有考進太學,才有入閣之望,郭虎禪這是給了兒子一條登天大道,朝廷雖以科舉取士選官,但是亦有察舉制度,勛貴自能推薦入讀太學的名額。
“能不能成,還是要看令郎自己的才學,我最多幫他免了縣試和會試。”郭虎禪笑著說道,作為宗室子弟,唯一的好處就是可以直接讀太學,當然能不能完成學業則兩說。
“公子大恩,李客無以為報,原奉公子為主。”即便只是免了縣試和會試,李客也是大喜過望,他在碎葉城的時候,作為衙門里的刀筆吏,也曾見識過這兩試,縣試還好說,但是會試的難度就不是一般人能過的了。
郭虎禪看著李客,擺手道,“對我來說,這也不是什麼難事,李兄不必太客氣。”李客固然是個可用之人,不過郭虎禪現在並不心急,他如今也只是給了李客一個口頭承諾罷了。
不多時,換了衣服的李白走了出來,他雖然比郭虎禪小了三歲,但是生得高大,郭虎禪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倒也不顯得太大。
李白走路時還有些跛,不過臉上已是沒了初時的沮喪,郭虎禪看了眼李白身邊的許顯純,不知道剛才許顯純對李白說了什麼,讓李白一下子精神了起來。
“阿爹,是我錯了,我以後一定好好念書。”李白走到了李客面前,行了大揖,很是老實地說道,看得李客也愣了愣,他這個兒子性子要強,以往從沒有有跟他認過錯,現在居然當著別人的面給他行禮認錯,讓他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人。
“你剛才跟他說了什麼?”郭虎禪不知何時到了許顯純身邊,小聲問道。
“我跟那位李白公子說,少爺你最討厭那些自以為是,知錯不改的人。”許顯純笑眯眯地說道,他知道郭虎禪有些喜歡這個率性而為的李白,自然是在李白面前說了幾句試探的話,沒想到這個李白果然很在意郭虎禪對他的看法。
“小白,以後你就跟著公子好好讀書,你想要練武,爹也不反對了。”李客看著面前終于長大了的兒子,有些欣慰地說道。
“阿爹?”李白有些意外地看著面前的父親,直到李客點了點頭,他才高興起來。
“那我先回家,等稟明娘親之後,我再搬過來,免得娘親擔心。”李白看向了郭虎禪,他把郭虎禪當成了大哥一樣敬重。
“這是應該的。”郭虎禪笑著說道,然後讓許顯純找了兩個蕃人奴隸,送崴了腳的李白先回去。
等李白走後,郭虎禪也不再瞞李客,把自己還沒有認祖歸宗的事情跟李客說了一遍,然後道,“要是李兄願意的話,可以在我這里當個客卿?”
“蒙公子不棄,李客自當效命。”李客並沒有猶豫,郭虎禪一派大家風度,要是不能認祖歸宗,那才叫見了鬼,而此時郭虎禪聲名不顯,正是他投入門下的良機。
見郭虎禪收了李客當門客,許顯純也暗自點頭,李客這種游俠出身的人,最重情義,示之以恩,待之以誠,正是最好的手段。
第二日,李白向李氏稟明了情況,而李客也帶了幾個購買的小婢回來服侍妻子,好讓兒子去客棧住下,跟在郭虎禪身邊,好好念書學劍,日後出人頭地,光宗耀祖。
“這次我們遇了貴人,蜀中老家就不回了,娘子你好好在這里安心養病,等過幾日客棧事情了了,我自搬回來住。”坐在床榻邊,李客握著妻子的手,口中叮囑著,他已經無望科舉,沒有做官的可能,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兒子身上,想他命途多舛,少年時就亡命天涯,如今年屆不惑,終于是否極泰來。
李氏雖是小戶女子,可也精明得很,聽完丈夫的話,便拉著兒子的手道,“白兒,你以後跟在公子身邊,可再不能像以前那樣了。”
“娘親,你放心,我不會再像以前那樣胡鬧了。”想到郭虎禪那一身黑衣的沉靜樣子,李白大聲道,他以前在碎葉城就像那坎井之蛙,坐井觀天,以為身邊的那些游俠就是英雄,可見了郭虎禪,才知道過去認識的那些人不過是跳梁小丑罷了。
李白住進了雲來客棧,一連幾日都太平得很,郭虎禪也知道了李白的小名叫青蓮,李氏生他前,曾經夭折過兩胎男孩,生了李白後,便給他取了個女孩兒的小名。
“公子,你就是叫我小白也比青蓮好聽。”大堂里,李白苦著臉看向郭虎禪,他在碎葉城長大,小時候不知道給多少人笑話他這女孩兒一樣的小名,可偏偏郭虎禪卻挺喜歡,讓他沒有半點脾氣。
“我倒是覺得青蓮比小白順口多了。”郭虎禪拿著狼毫,朝陪他一起練字的李白道,他和李白兩人,李白學的是王羲之的楷書,而他學的則是曾祖太祖皇帝的狂草。
“少爺的狂草已經有幾分樣子了。”許顯純在旁邊,看著郭虎禪和李白兩人的字帖,品評道,太祖皇帝出身行伍,少不讀書,後來在軍中,閑暇時手不釋卷,一有空便練習字帖,才練就一手狂草大書,殺氣凜然,天下學太祖皇帝的狂草的人不少,不過能寫好的寥寥無幾,縱然能得其形幾可亂真,但終究沒有太祖皇帝那百戰而得的沙場氣魄。
“至于青蓮的楷書,也已經有了神骨。”對于李白,許顯純也是贊道,他本以為李白是飛揚跳脫的性子,不能靜心讀書,卻沒想到真地念起書來,李白比郭虎禪更加專心致志,不為外物所動。
“好,今日便練到此處,青蓮,你的腳好了沒有。”郭虎禪放下筆,朝李白問道,這幾日李白在他身邊老實得很,每日只是讀書練字,不過他知道李白心里已經憋壞了。
“好了,能跑能跳,公子要出門。”李白眼楮亮了起來,他自進了玉門關,還沒有好好瀏覽過城內的風光,此時見郭虎禪有出門之意,他立刻來了興致。
“那好,我們叫上阿姐和你爹,一起出去逛逛。”郭虎禪點頭道,他在客棧住了十幾日,也有些氣悶,正好出去散散心。
聽到要出去,愛熱鬧的阿青自然也高興得很,雖然紅袖她們三人也很想跟去,不過郭虎禪不想惹麻煩,便讓三人留在了客棧,玉門關內魚龍混雜,沒有足夠的實力前他不想太過張揚。
大街上,人來人往,川流不息,沿街都是店鋪,其中尤以賭坊青樓居多,李客是老江湖,少年時也進出過幾次玉門關,只不過最後一次卻是亡命天涯,此時故地重游,自然生出一番感慨來。
“公子,玉門關內的賭坊青樓,多是本地幫派把持,只因是長安的大人們看不上這些小錢,另外玉門關都督府就在邊上,那些幫派的靠山多是軍中之人,就算是當地衙門想動,也得掂量一下分量。”李客見郭虎禪詢問城中賭坊青樓的情況,自是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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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四十五章 賊影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兩個穿著普通青衣的漢子遠遠地跟在從雲來客棧出來的郭虎禪他們身後,他們自以為蔭蔽,卻根本沒想到他們兩個只是跟了兩條街就給許顯純和李客這兩個老江湖發現了,只是兩人不想壞了郭虎禪出行的興致,才沒有聲張。
擺放著各色胭脂水粉的鋪子里,郭虎禪倒是很大方地坐在待客的太師椅里,而李白則是有些不太習慣,那些說書先生口中的英雄好漢都是不近女色的,雖然正在那里挑著胭脂水粉的是阿青,可他就覺得郭虎禪和他應該在外面等著。
“青蓮,你臉紅什麼?”看著店外幾個路過的婦女朝他們指指點點,不知說著什麼話兒,郭虎禪朝扭捏起來的李白笑了起來。
“公子,我們這些大男人在這女兒家的店里,不好吧。”李白被郭虎禪一笑,臉上更紅了,他朝郭虎禪小聲道。
“有什麼不好的,西窗剪燭,銅鏡畫眉,楚霸王垓下悲歌,就算是美人情長,英雄氣短,可誰又敢說楚霸王不是英雄。”郭虎禪和李白幾日相處下來,知道他在碎葉城時,除了和那些游俠廝混,平時最大的喜歡就是去聽書,諸如皇漢武功錄之類的野史故事幾乎能倒背如流。
李白詞窮了,他發現不管什麼事情到了郭虎禪口中,總有一番道理,不過卻又讓人覺得理所當然。
“大丈夫行世,自當特立獨行,更何況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近女色的話就是英雄豪杰,那這寺廟里的和尚和皇宮里的太監豈非個個都是英雄豪杰了。”郭虎禪站了起來,打趣道,而這時阿青也已經挑好了要買的胭脂水粉,還給紅袖她們三人也帶了。
“這位姑娘真是好眼力,這雲水居的胭脂水粉,在長安賣得可貴了。”見阿青一下子買了不少,那店里的掌櫃胡大娘,一邊用上好的綢緞包好東西,一邊說道。
“哦,那不知道這些雲水居的胭脂水粉賣到長安能貴上多少?”郭虎禪聽了那胡大娘的話,不由在邊上問道。
“雲水居的胭脂水粉,也有各色等級,最上等的販賣到長安,價格比老婆子這里足足高了五倍。”胡大娘見郭虎禪詢問,笑著答道,她在玉門關內也見過不少王孫貴族,可沒有一個有郭虎禪這等氣度的,剛才郭虎禪和那個姓李的俊俏小哥兒說的話,她在邊上也聽到了。
“五兩銀子,那可不便宜啊。”郭虎禪自語道,接著朝胡大娘道,“多謝大娘解惑,阿姐,我們走了。”說話間,已是將那方用淡粉綢緞打包的胭脂水粉交給了李白。
“怎麼,不願意。”看著不情不願的李白,郭虎禪笑了起來,接著道,“青蓮,人情練達,方能世事洞明,光書念得好可沒用,等會你就拿著這包胭脂水粉一個人回客棧去。”
“公子,士可殺,不可辱。”李白雖然心里服氣郭虎禪,但是郭虎禪要他一個人拿著這粉色的女兒家小包回客棧,比殺了他還難受。
“混小子,說什麼胡話,公子這是讓你練心呢。”李客看著兒子,瞪眼罵道,他這個兒子性子要強,不好好磨磨他的性子,以後遲早出事。
“我拿回去就是。”李白看著老爹發火,一下子沒了聲音,只能苦著臉道。
“青蓮,什麼時候你能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你就是真正的英雄豪杰了。”郭虎禪見李白情緒不高,在邊上說道。
“真的。”李白抓緊了手里的包裹,看向郭虎禪道。
“當然是真的,所以等會你不可以請人幫忙把東西送回去。”郭虎禪看著李白,笑得李白心里發毛,“要是讓我發現的話,我就讓你穿上女孩兒的衣服,抹上胭脂水粉。”
被郭虎禪一眼看透心思,李白的臉看上去更苦了,他才剛動了這念頭,就被郭虎禪給識破了。
“這小子總算有人能治住他了。”邊上,李客看著愁眉苦臉的兒子,心里竟然有些幸災樂禍,這個兒子從小就鬼精得很,一直都讓他頭疼得很,不過公子好像天生就是兒子的克星,這幾天把兒子管教得服服帖帖的,叫人稱奇。
阿青少有地沒有來湊熱鬧笑話李白,這時她腦子里,滿是郭虎禪先前說的話,‘西窗剪燭,銅鏡畫眉。’想到這句話,阿青不由偷偷看了眼郭虎禪。
等郭虎禪他們出了店門,店堂後頭,一身白衣翩然的李秀行走了出來,口中低吟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接著原本平靜無波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自語道,“這少年就是那郭虎禪了吧。”
“大人。”胡大娘看著這位自河中回長安的年輕副百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麼,不過那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從那位黑衣少年口中說出時,她也吃驚得很。
“幫我查一下那個少年住在哪里,叫什麼名字。”聽到胡大娘叫自己,李秀行回過了神,朝她吩咐道,他那位堂兄在河中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拼殺出一番局面,到最後卻是給他人做嫁衣,雖然他很樂意看到那位堂兄吃癟,不過皇帝這番動作是沖著整個李家的,他心里也有些不爽快。
“是,大人。”胡大娘應聲領命道,她只是一個小旗,李秀行是百戶,更是指揮使大人的兒子,別說是她,整個玉門關除了那位沈都督,沒人敢不買他的帳。
“對了,這事情不要記錄在冊。”李秀寧朝胡大娘又吩咐了一句,然後才撐開那柄翠青的油紙畫傘,走出了鋪子。
直到李秀行在視線中消失,胡大娘才從那剛才看似笑意吟吟,但是卻無情至極的眼神里擺脫出來,這時她忽地想到了李秀行那個‘蝮蛇’的外號,那雙眼楮當真像極了冰冷的蛇瞳。
陽光下面,撐著傘的李秀行在熱鬧的大街上,很快就看到了郭虎禪他們的身影,他嘴角笑了起來,這個少年可比長安的那些家伙有趣得多,不過當他看到郭虎禪他們後面跟著的兩個青衣漢子時,臉上笑得更加開心了。
李秀行沒有再跟著郭虎禪他們,而是跟上了兩個離去的青衣漢子,這兩個漢子身上那股子亡命徒的血腥味道,他老遠就聞到了,想到自己剛剛看得那些最新的卷宗,他就知道這兩個漢子和東都來的那伙江洋大盜逃不了干系。
一家五十二口給殺了干干淨淨,護院的二十七個武師也沒有一個活下來,近百條人命的大案,刑部的那幫廢物居然還讓人逃到了玉門關,李秀行不緊不慢地跟在那兩個青衣漢子身後,心里想到那卷宗上記載的案子,不由腹誹道。
“少爺,剛才有人跟蹤我們。”一處小吃攤上,許顯純朝要了碗甜湯圓的郭虎禪說道,“李客已經跟過去了。”
“嗯。”郭虎禪低應了一聲,然後看向邊上有些心不在焉的李白道,“青蓮,等會你先回客棧,記著別把東西丟了。”
雖然李白平時喜歡吃甜食,可是一想到自己等會要一個人在路人的指指點點里回客棧,那甜湯圓再好吃,現在在他嘴里也是味同嚼蠟。
“我走了。”李白看了眼就擺在自己手邊的粉色的女兒家小包,再看到四周那些食客們好似在偷笑的樣子,卻是騰地一下子站了起來,拿起那包裹,挺著胸膛走了。
“這小白可真有趣。”看著李白雄赳赳地拎著小包,就好像是仗劍行俠的劍客提了惡人的腦袋一樣,阿青忍不住笑了起來,接著把自己想到的告訴了郭虎禪。
“我可不覺得是有趣,總有一天,說不定他真會腰里別著劍,手里提著腦袋,大搖大擺地走在街上,一邊走還一邊喝酒,一邊吟詩。”郭虎禪看著李白在眾人目光中遠去的背影,忽地說道,聽得阿青和許顯純都是愣住了。
“吃湯圓。”郭虎禪看到許顯純和阿青的樣子,知道自己說漏了嘴,連忙道。
街道上的行人越來越少,李客不由皺起了眉頭,那兩個青衣漢子不能再跟下去了,不然遲早會被發現,到時候打草驚蛇就不好了。
李秀行這時已經收了傘,站在不遠處的街角,看著停下來的李客,微微點了點頭,這個家伙還不算太笨,知道再跟下去會被發現,不至于壞了他的事。
“你們等會把這一片都查一遍,看看那兩個青衣漢子住哪里?”李秀行回長安,身邊自帶了當初的人手,每一個都是緹騎司的好手。
“刑部那里的懸賞可不低,不要讓別人給捷足先登了。”李秀行朝身後兩個手下吩咐道,這幾年刑部隨著內閣水漲船高,對他們緹騎司也擺起了威風,不過廢物始終是廢物,他這一回雖然是踫巧遇上,但是這種能打刑部臉的事情他可不會放過。
“大人放心,我們一定查清楚那些賊人的下落。”李秀行身後兩個不起眼的漢子中一個略高的答道,自文皇帝偃武修文,就連他們緹騎司也不像過去那樣風光,這幾年宗楚客那個老匹夫把持朝政,連刑部的那些廢物都敢對他們冷嘲熱諷,緹騎司上下誰不憋著火,這次是天賜良機,一定要好好落落刑部的面子。
作者:
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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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6 12:40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四十六章 殺官的江洋大盜
四重進的院落里,各處要害地方都有執刀的漢子把守,但每個人臉上都有些惶惶不安的緊張。
白日里外出打探的兩個青衣漢子一溜煙地進了後院的石亭,四周空闊無比,一名藍袍大漢就坐在那里。
“客棧那里情況如何?”藍袍大漢朝兩名派出去的手下問道,他帶著手下兒郎一路行來,鐵捕營在後窮追不舍,也沒有奈何得了他們,卻沒想到在那小小的客棧里折光了路上收服的亡命徒。
“大哥,衙門的捕快已經撤了,這幾天也沒什麼動靜,要不我們今晚動手。”一名青衣漢子朝藍袍大漢說道,眼里閃著凶光。
“不能再等下去了,告訴弟兄們養精蓄銳,今晚動手。”藍袍大漢點了點頭,玉門關內他們逗留了太久,再不出關,恐怕會有麻煩。
“是,大哥。”兩個青衣漢子都是激動了起來,終于等到了大哥這句話。
玉門關內的官道上,一彪十幾人的騎士正快馬加鞭地趕往城內,杜老大回到敦煌城的時候,郭旭應了城中世交一起去了神沙山會獵,所以才錯過了。
“駕。”郭旭一邊打馬,一邊望著前方漸漸清晰的城牆輪廓,放緩了速度,朝身邊的手下道,“打鏢旗。”
這時前方長龍般等著過關的隊伍躍入了郭旭和身旁一眾騎士的視線中,郭旭身旁一名精悍的騎士從背後解下了包裹,取出了半丈大小的鏢旗,套在了自己的長槍上的索環上。
‘長風威武’的鏢旗剎那間在灼熱的大風里展開,郭旭一拎馬韁,策馬繞開官道,徑直朝邊上的野地里策馬而去,隨著揚起的煙塵,一彪長風鏢局的騎士跟著郭旭往著關卡邊上給軍隊通行的甬道馳去了。
“長風鏢局,真是好大的威風。”關卡前,一伙穿著黑衣,等著過關的漢子看著邊上不遠處長驅直入的郭旭等人,忍不住有人冷哼道,他們鐵捕營是刑部直屬,專司捉拿大案要犯,想要從那軍隊通行的甬道進城尚且不能,想不到一伙區區的鏢師,倒是能大搖大擺地策馬而進。
“郭旭交游廣闊,這玉門關都督和他有舊,不要多生事端。”楚錚看著有些不忿的手下,冷聲喝道,他們鐵捕營不比緹騎司,不是軍方的系統,又和玉門關都督府沒什麼交情,也只能待在這里等著過關進城。
“大人。”幾個鐵捕營的捕快都是有些不忿,他們都是各地六扇門里的好手,上長安前不是地方上的縣尉,就是班頭,如今身為御捕,也都是從七品的品秩,跑到地方辦案,何時受過這種氣。
“都不要說了。”楚錚冷冷地掃了眼一圈部下,他雖然是直接聽命于尚書大人,但是在這玉門關都督府,他這個正五品的鐵捕營總捕根本算不了什麼大人物,就連長風鏢局的那位郭大少也不是他可以輕易得罪的。
楚錚發怒,幾個部下也都是沒了聲音,正好這時候輪到他們過關了,一行人魚貫地押著作掩護的幾車貨物,給守關的士兵驗過東西之後進了城。
城內,胭脂鋪內的內堂里,李秀行坐在桌前,把玩著一枚蒼青的翡翠擺件,而胡大娘則是在邊上向李秀行稟報著手下民線剛打聽來的消息。
“大人,那個黑衣少年,名叫郭虎禪,初二進關,住進雲來客棧,因為錢財露白,前後有六撥人夜闖客棧,不過全都被其手下或殺或擒,最後一撥二十三人,被玉門關縣尉帶走了十三名活口。”
“初九,有名沈公子自稱是其朋友,在客棧留了半日,其間還有一個獨眼漢子來過。”胡大娘簡短地說完了打聽來的消息。
“獨眼漢子,沈公子。”李秀行摩挲著手中的玉擺件,口中自語道,獨眼漢子應該就是血手杜殺,他那位堂兄可是用他這三年時間里在河中刺探而得的情報卷宗為他擺平了當年抗命的事情,他和郭虎禪相識于河中,如今出現倒沒什麼奇怪的,不過那位沈公子就值得玩味了。
“讓人繪出那位沈公子的畫像來。”李秀行看向了胡大娘,他倒是想要知道那位沈公子是不是那位玉門關都督。
“是,大人稍待,我這就讓人去畫像。”玉門關是緊要之地,不單有大軍駐扎,便是緹騎司也派了不少人手,其中自有專門按照口述繪人畫像的好手。
胡大娘只是下去了沒一刻鐘,便拿著一張只用黑墨所畫的人像回來了,上面的人像五官端正,倒也看不出什麼特點來,不過李秀行拿過畫像,仔細看了幾眼後,就笑了起來,自語道,“果然是他。”
李秀行正想著要不要去都督府一趟時,又有人來稟報了,“大人,剛才有十七名長風鏢局的騎士從軍隊通行的甬道進城,另外有發現疑似鐵捕營的一伙長安商人。”
“長風鏢局不用去管他們,給我盯著那伙長安商人,如有異動,即刻回稟。”李秀行站了起來,長風鏢局雖然表面上是家鏢局,可是整整一千多人的鏢師,個個都是能夠馬戰廝殺的精銳騎士,根本就是樞密院的人馬,他們出入玉門關和出入自家沒什麼兩樣,沒什麼好奇怪的。
“備馬,你們隨我去都督府。”李秀行點了兩名手下,打算去見沈玉門這個玉門關都督,兩人在長安時見過面,勉強算得上認識,只不過沈玉門不太喜歡他罷了。
玉門關縣尉衙門,夏鐵棠看著楚錚這個親自從長安來的鐵捕營總捕,也忍不住吃驚,東都逃來的那伙江洋大盜到底是什麼來頭,竟然連楚錚都親自來了。
“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那伙江洋大盜根本不是什麼江湖游俠,而是折沖府的士兵。”楚錚看著吃驚的夏鐵棠,面沉似水,把真正的案情告訴給了夏鐵棠︰內閣除了去年再減安西武備,同時也詔令各地折沖府裁汰士兵,由兵部派員監督,結果河內郡下屬的野王折沖府被無端裁汰的士兵不服鬧了起來,最後雖被強行彈壓,但是一個叫魏鎮惡的軍侯糾集了手下被裁汰的士兵在事後殺了那主事的兵部官員全家。
“這事情現在內閣瞞了下來,樞密院那邊也沒有聲張。”楚錚看著夏鐵棠,聲音冰冷,“這伙人雖然只是地方折沖府的士兵,但不是普通的江湖亡命徒可以比的,他們還從當地武庫盜走了十余架臂張弩。”
夏鐵棠聽完之後,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朝廷軍制,二十始役,五十止役,于地方折沖府服正卒三年,擇精銳以充諸都督府,都護府,為羽林軍;而內閣詔令各地折沖府裁汰士兵,裁汰的就是各地折沖府可以充諸都督府,都護府的精銳,他手下的捕快讓他們對付那些江湖上的亡命徒還行,可是踫上這些精于配合的精銳士兵和送死沒什麼兩樣。
“大人,我手下的捕快一共兩百人,其中可用的精壯也不到百人,而且缺少弓弩。”夏鐵棠看向楚錚道,“要擒拿那些折沖府的士兵,恐怕力有不逮,不如像都督府求援。”
“絕對不可以,這件事情尚書大人已經吩咐了,不能讓外人插手。”楚錚逼視著夏鐵棠,樞密院沒有聲張,是因為不管怎麼說,這事情都是家丑,而內閣把事情瞞下來,是因為兵部派員監督的人中沒幾個干淨的,那麼多折沖府,裁汰士兵數萬,這其中的貓膩太多了,要是內閣用這件事情打擊樞密院,那樞密院一定會撕破臉皮,把事情追查到底。
“城中可有可疑之人?”楚錚詢問了起來,他親自帶了鐵捕營近半的好手來玉門關,就是為了盡快了結這件事情,以免夜長夢多。
夏鐵棠見楚錚不願求助于都督府,也只能如實稟報城中的情況,其中襲擊雲來客棧的最後一伙賊人被他重點提到,“如今嫌疑最大的就是這伙賊人的同黨,不過連日拷問,也問不出什麼有用的消息。”
“不過按大人所言,那伙落網的賊人最多就是些凶悍的江湖亡命徒。”夏鐵棠說出了自己的疑問。
“你別忘了,緹騎司本是軍中所部,太祖皇帝稱帝後方始另立門戶,但是兩者關系向來密切,魏鎮惡是折沖府的軍侯,要是沒有這檔子事,他現在已經是羽林軍的百夫長,自然學過一些緹騎司的手段。”楚錚說道,說起緹騎司他也是眉頭緊皺,內閣雖然想奪樞密院的權,但是更想把緹騎司這個怪獸一樣的存在給除了,太祖皇帝時代,緹騎司奉詔獄,清洗前朝關隴勛貴的事情至今叫人膽寒。
“我來之事,務必保密。”楚錚朝夏鐵棠吩咐道,緹騎司在玉門關這等要害之地必設機構,要是被他們知道自己帶著鐵捕營親來,必會被他們上稟長安,到時候要是能及時除去魏鎮惡等人還好說,可萬一不能辦到給緹騎司摻和進來,事情就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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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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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6 12:46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四十七章 蝮蛇公子
玉門關都督府內,沈玉門全身披掛,接待了到訪的李秀行,‘蝮蛇’的大名,他在長安的時候可就見識過了。
“都督今日怎麼轉性了。”牙帳內,一襲白衣的李秀行看著穿著鐵甲的沈玉門,笑說道,全然不管沈玉門身後那些將領怒目而視。
“把眼瞪那麼大做什麼,想替我出氣,那就去把他打一頓。”沈玉門看著帳內的部下們說道,他這一說,那些部下們一個個都不敢吭聲了。
“說吧,來找我有什麼事情?”沈玉門看向了李秀行,他和李秀行沒什麼交情,最多也就是以前在長安風花雪月的場所見過幾面,不過那時‘蝮蛇’還只是條‘小蛇’罷了。
“我本來是回長安復命,不過卻正好遇到一伙東都逃來的江洋大盜。”李秀行知道沈玉門不想跟他虛與委蛇,所以他也懶得假客氣了,直接說起了正事。
李秀行話只說了一半,就被沈玉門打斷了,“這件事情,我勸你最好不要插手。”
看著打斷自己的沈玉門,李秀行的目光變冷了,連沈玉門這個玉門關都督都勸自己不要插手這件案子,看起來他看到的卷宗里早就被人動了手腳。
“你們都下去。”沈玉門朝帳中的部下喝道,‘蝮蛇’的為人他知道一些,要是不跟他說個清楚,他絕對會自己去查,他得了樞密院的命令,盡量不要讓緹騎司插手這件事情,不管怎麼說李秀行都是緹騎司的百戶,也是個麻煩家伙。
“你自己看吧。”屏退左右之後,沈玉門把樞密院發來的密令交給了李秀行,等李秀行一目十行地看完之後,才開口道,“這次樞密院和內閣大家都不想撕破臉,刑部派了鐵捕營過來,我這里也安排了人手,你們緹騎司就不要再來插一腳了。”
“我知道了,既然都督你發話,緹騎司就不湊這個熱鬧了。”李秀行看著將密令在自己面前點著燒掉的沈玉門,接著又道,“反正我這次來,只是想問問都督你認不認識住在雲來客棧的郭虎禪?”
“怎麼他得罪你們緹騎司了?”沈玉門眉頭一皺,看向了李秀行,他和郭虎禪還算投緣,要是在能力範圍之內,他自會幫郭虎禪一把。
“那怎麼可能,要說起來,他還幫過我們緹騎司的大忙。”李秀行笑了起來,他看沈玉門臉上神情,就知道他肯定不知道郭虎禪在河中做的事情,當下便講了出來。
“我這次也是在街上偶然遇到他,才讓人查了一下,要知道這一回不但是我那位堂兄白忙活了一場,這位小兄弟也是什麼功勞都沒有。”李秀行感嘆道,“要是都督你知道這位小兄弟的來歷,不妨跟我說一聲,我也好替他向朝廷請功。”
“請功就算了吧,至于他的來歷,我告訴你也無妨,他父親郭牽機是安西都護府的校尉,和當今皇上也是在五服之內,只不過他是遺腹子。”沈玉門朝李秀行說道,“他這次打算去敦煌找涼州宗室認祖歸宗。”
“原來如此。”李秀行點了點頭,但他心里倒是不太相信一個宗室子弟的遺腹子能有那等氣度,不過他不會對沈玉門說這些,只是道,“那都督知不知道,那些人盯上了這位小兄弟。”說話間,他的目光落在了化作了一團余燼的密令上。
沈玉門臉色變了變,接著道,“你可有憑證,否則我如何信你。”知道郭虎禪在河中帶著一群漢兒和屠戶,先殺大食使者,再殺石國國王,他心里更加喜歡郭虎禪,倒是不太怪郭虎禪瞞著他這些事情。
“憑證我現在沒有,但是我的人應該已經查到那些人的藏身之所了。”李秀行答道,“我知道幾位老大人的意思是不想因為這件事情壞了目前的局面,但是這是能打刑部的臉的事情,說實話我不想放過這次機會。”
李秀行對沈玉門坦誠相待道,“那些人不管是鐵捕營處理掉,還是都督你派人除去,都對刑部都沒什麼影響,但是如果是不相干的人把那些‘江洋大盜’或擒或殺,到時候把消息傳回長安,我倒要看看刑部還有什麼臉面敢稱什麼鐵捕營無案不破。”
沈玉門笑了起來,緹騎司和刑部的過節,他怎麼會不清楚,緹騎司是天子鷹犬,只聽命于皇帝,按道理地位遠在刑部之上,只不過太宗皇帝之後,文皇帝不喜歡用特務,緹騎司才不比以前,這幾年刑部里更是替內閣傳聲,說緹騎司空耗內帑,其掌偵緝地方,刺探情報,刑部和樞密院下屬自有相應地方處置,不必緹騎司再多此一舉。
鐵捕營的成立,就是針對緹騎司所建,刑部特設這個機構,從各地縣尉衙門挑選精干好手,號稱無案不破,數次公開奚落緹騎司只會刺探隱私,與國無用。
“不相干的人。”沈玉門看向李秀行道,“你該不會是想我那位小兄弟來當這個不相干的人吧?”
“有何不可,那些‘江洋大盜’本來就盯上了那位小兄弟,到時他斗智斗勇,將那些窮凶極惡的賊人擒殺,而鐵捕營的捕爺們來遲不說,還想要將此功勞佔為己有,幸虧都督及時趕到,才制止了這惡行。”李秀行迎著沈玉門的目光,不緊不慢地說道。
“蝮蛇之名,果然名不虛傳。”沈玉門聽著李秀行的話,忍不住拍起了手,看起來他是說什麼也要弄臭鐵捕營的名聲。
“大家各取所需罷了,我就不信都督你不願意幫我這個忙。”李秀行朝沈玉門笑道,樞密院只是不想魏鎮惡他們的身份暴露罷了,可沒說不能惡心一下刑部和內閣那群文官老爺。
“我幫你這個忙。”沈玉門朝李秀行點頭道,“要是人手不夠的話,我這里的好手任你調遣。”
“這個倒不必,都督你也是這出大戲的主角之一,哪里輪得到我越俎代庖。”李秀行笑道,他雖然狂妄,可也知道分寸,沈玉門才是這玉門關的地頭蛇,得罪不如交好。
沈玉門喚進了外面守候的親軍部將道,“讓斥候營換上便裝,隨我去城里走一趟。”
看著沈玉門在鐵甲外罩上一襲藍衫,李秀行也起身站了起來,魏鎮惡那伙人要對郭虎禪動手的話,也就這兩天的事情,要是他們不動手,那就殺了他們把屍體扔進客棧去,當作江洋大盜被郭虎禪自衛所殺。
雲來客棧里,回去的郭虎禪聽著李客的回稟,看向了邊上的許顯純道,“許叔,我看那些賊人快忍不住準備下手了,讓大伙這幾天加強戒備。”
“少爺,夏縣尉那里,要不要派人去知會一聲?”許顯純猶豫了一下之後,還是詢問道,白天那兩個青衣漢子看上去不像是普通的江洋大盜,他們的人手可能有些不足。
“不用了,告訴他的話,可能會打草驚蛇。”郭虎禪想了想,還是不打算知會夏鐵棠,他也想會會那些江洋大盜。
“是,少爺。”許顯純應聲道,然後便下去和賈廷,曹天一起分派人手了。
“青蓮你跟我一起。”郭虎禪看向了摩拳擦掌,一臉躍躍欲試的李白,他知道李白的膽有多大。
“是,公子。”李白有些許失望,不過想到那些說書先生口中,高手都是在郭虎禪這樣的公子身邊,最後才出手的,一時間心里又有些小小地得意起來。
“哎,聽書聽傻了。”郭虎禪知道李白在想什麼,不禁搖頭道。
櫃台里,金五看著郭虎禪手下的那些蕃人奴隸被許顯純他們安排起來,也喚過了手下的心腹吩咐道,“這幾天晚上招子放亮些。”說到這里,又壓低了聲音道,“到時做個樣子就是,看情況再說,別傻乎乎地真去跟人廝殺。”
“掌櫃的,你放心,兄弟們不會犯傻的。”老酒笑嘻嘻地說道,“隔岸觀火,兄弟們最拿手了。”
“我放心個頭,還隔岸觀火,你們這些夯貨,見血就紅眼。”金五罵道,一邊罵一邊叮嚀囑咐。
雲來客棧外,杜老大一個人來了,客棧雖然給郭虎禪包了下來,但是那些伙計不少,人多眼雜,還是讓郭虎禪去外面見郭旭來得安全。
“杜大哥,你回來了。”杜老大一進大堂,郭虎禪就看到了他,而李客直接握上了劍柄,杜老大身上殺氣很重。
聽到郭虎禪對杜老大的稱呼,李客才松開了劍柄,而這時杜老大也看向了他,朝郭虎禪道,“公子,這位是?”李客給他的感覺是個好手,雖然比不上他,可也不差太多。
李白在邊上聽著郭虎禪的介紹,知道杜老大是緹騎司的百戶,還曾經參加過三年前的怛羅斯之戰,再看到杜老大那獨眼的剽悍樣子,卻是覺得杜老大甚是符合說書先生口中那些獨行大俠的派頭,雙眼放光地在邊上打聽杜老大的事跡。
杜老大知道李客是自己人後,才放下了戒備,和郭虎禪去了一邊,低聲道,“公子,人已經到了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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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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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6 12:47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四十八章 打人
喧囂吵鬧的臨街朱門前,待客的龜公看到進來的郭虎禪一行人,連忙迎了上來。
“這位公子…”
“下去吧。”杜老大攔住了那龜公,直接扔了幾枚大錢。
不遠處的老鴇看到龜公被打發,就知道這幾個一看就是貴客的客人是來赴會的,不會叫姑娘,也就沒有帶姑娘上前。
跟著杜老大上了三樓雅閣,郭虎禪也打量了一下這處名喚金風館的青樓,大堂里清淨得很,只有鴇婆帶著幾個長得還算漂亮的姑娘,倒是二樓的那些廂房里不時傳出軟語輕聲。
身為長風鏢局的總鏢頭,郭旭自然是財大氣粗,直接包下了金風館的三樓,選了一處雅間和郭虎禪見面。
檀木桌上,郭旭面前放著那把大伯當年隨身所帶的短刀,當房間外傳來腳步聲時,他的目光變得熾熱起來,他身旁兩名府內的心腹家人連忙上前開了房門。
郭旭站了起來,看著視線中一身黑衣素淨,腰挎長刀的英挺少年,一時間竟是說不出話來,他猶自記得和那位小時候最是疼他的大伯相處的點點滴滴,眼前這個少年眉眼間倒是和大伯有幾分相似。
“你就是大伯的兒子嗎?”終于郭旭回過了神,看著面前的郭虎禪,放下了手中握著的那把短刀。
“虎禪見過堂兄。”郭虎禪看到那個一身普通藍袍,但是眉宇剛毅的青年,作揖行禮道。
“堂弟不必多禮。”郭旭其實在見到郭虎禪的第一眼時,他就沒有再懷疑郭虎禪的身份,連忙扶住了郭虎禪。
郭虎禪和郭旭坐下後,在這位堂兄的詢問下,也說起了這十幾年里的情形,他看得出郭旭並非是故意試探,而是真地很想知道這十幾年他和郭泰北過得如何。
“虎禪,不如你跟我直接回長安認祖歸宗。”郭旭聽完郭虎禪的打算後,忍不住說道,“景武太子的事情都過去那麼多年了…”
“堂哥,不可。”郭虎禪知道郭旭想接他回長安,可是旁人是不會放過他的,“景武太子之事雖然已經過去多年,可是一旦被人提及,我又該如何自處。”
郭旭沉默了下來,他知道郭虎禪說得沒有錯,長安城里不知道多少野心勃勃之輩,一旦郭虎禪身份曝光,不知有多少人會利用當年景武太子之事。
“只是委屈虎禪你了。”郭旭最後看向了郭虎禪,心里有些不忿,他這個堂弟,少年孤苦,如今卻有家回不得,他這個當哥哥的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什麼都做不了。
“沒什麼委屈不委屈的,能夠回到故土我已經很開心了。”郭虎禪說話時,笑了一笑,接著朝郭旭道,“只是以後要拜托堂兄多費心了。”
“你我親兄弟,還客氣什麼。”郭旭也笑了起來,這時他已經恢復了長風鏢局總鏢頭郭大少的本色,“以後外人面前,我就是你的結拜大哥。”
“大哥。”郭虎禪也是笑了起來,郭旭為人豪邁爽直,難怪交游廣闊,在長安這種遍地世家子弟的地方,人們都稱他一聲郭大少。
“這是長風鏢局的鏢頭令,堂弟你拿著,鏢局里的人手任你差遣,等我回長安稟明父親,就把鏢局搬到敦煌去。”郭旭從懷中拿出一塊陰刻著長風二字的黑色令牌給了郭虎禪。
“大哥,這枚令牌我不能收,大哥也不該把鏢局搬到敦煌。”郭虎禪知道這枚令牌意味著他隨時可以調動長風鏢局的精銳好手,而長風鏢局的背後是樞密院,他不想太早地引人注意。
聽完郭虎禪的解釋,郭旭也知道自己有些心急了,于是收回了令牌道,“這事情是我欠考慮了,還是虎禪你想得周到。”郭旭剛才其實也有些試探之意,不過看到郭虎禪處事冷靜,和大伯當年一樣,心里大為高興。
房間里,郭旭和郭虎禪兄弟相認之後,自是讓那包下的清倌人來房中弄弦助興,這金風館的女子雖不入他的眼,可玉門關不能和長安相比,他也只有將就了。
“二弟,等你以後到了長安,大哥一定帶你去梨園見識一番。”郭旭見郭虎禪並不喝酒,倒也不以為意,而他口中的梨園則是宮中教坊司別稱,為長安諸樓閣館園之首,其中女子皆國色天香,色藝雙絕之輩,遠勝過這金風館的清倌人。
“好。”郭虎禪喝了口茶,點頭道,房間中那幾個清倌人弄弦而歌,一首越人歌唱得婉轉曲折,只不過他並不懂古調,只是覺得還能入耳罷了。
房間外,忽地響起了吵鬧聲,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頓時驚擾了聽曲的郭虎禪和郭旭,郭旭朝身旁的兩個家人道,“把門開了,看看是什麼人喧鬧?”
趙義帶著十幾個幫眾一把推開了幾個上前阻攔的龜公,他看上金風館那幾個新來的清倌人已經有一陣子了,叵耐老鴇可惡,幾次都推說給人包了,他今日來便是要看看又是哪個吃了雄心豹子膽的敢跟他搶女人。
剛上了三樓,那清亮的歌聲便停了下來,廂房的大門洞開,趙義一眼便看到了房中坐在案前的青年和少年,一看是沒有見過的生面孔,他也不免小心了幾分,原本沖到嗓子眼的話給咽了下去,玉門關內來往人雜,以前也有不開眼的幫派得罪了長安的大人物,最後下場淒慘。
“客官,這位趙爺…”邊上的老鴇看到趙義沒有動手,連忙上前想要打圓場,趙義是地頭蛇,她得罪不起。
“這里沒你的事。”郭旭隨手間,一枚金餅扔到了老鴇手里,目光落在了面前這個‘趙爺’身上,“現在帶著你的人滾,我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
趙義何時受過這種氣,可是郭旭出手闊綽,而且看上去來頭不小,他一時也不敢妄動,只是朝身旁的手下打了個眼色,示意他上前試探一下。
“你是何人,不知道我們…”趙義身邊,一個健壯的漢子跳了出來,開口便道。
郭旭眉頭微皺,他身後兩個家人中,一個年過三旬的長臉大漢已是閃電般上前一巴掌扇在了那說話只說了一半的漢子臉上,將他扇得倒飛了出去,砸斷了邊上的樓梯欄桿,摔下了樓。
趙義面色一變,他沒想到眼前這伙來歷不明的金風館客人居然這般霸道,連給人問話的機會都不給,便是泥捏的菩薩都有火。
“大哥,何必跟這些市井之徒一般見識。”郭虎禪靜靜開了口,他的話頓時讓想要指使手下廝打的趙義遲疑了下來。
“我這位大哥殺你們幾個,就像踩死幾只螞蟻似的,不想死的就趕緊滾。”郭虎禪依然是坐在那里,慢悠悠地說道,可越是如此,趙義就越不敢造次,他本來不是輕易能給人唬住的,但是郭虎禪和郭旭看上去實在是高深莫測,而且想到剛才那出手的長臉大漢,趙義自忖就算動手,也未必能討得了好,當即起了退讓之念。
“兩位公子,我趙義得罪之處,還請兩位多包涵。”趙義抱拳道,今日便先忍了這口氣,等查清了這兩人身份再做計較。
看到轉身帶著手下離開的趙義,郭虎禪喊住了他,“忘了我大哥是怎麼說的,是滾出去,不是請你們走出去。”郭虎禪本就打算除去玉門關的那些幫派,如今這個趙義自己送上門來,只能怪他自己命不好。
趙義看著一臉戲謔的郭虎禪,氣得肺都要炸了,以前向來只有他欺男霸女,何時輪到過別人這樣戲弄于他,“小賊,安敢辱我。”大喝間,趙義第一個跳將出來,朝郭虎禪撲去,他身後的一眾幫眾也是叫罵著沖了上來。
郭旭聽到郭虎禪的話時,毫無不喜,他依稀還記得當年的大伯也是這般行事,凡是惹了大伯的人沒一個有好下場的。
“你們躲一邊去。”郭虎禪朝房間里四個嚇得瑟瑟發抖的清倌人說道,手中已是抄起了邊上茶水滾燙的茶壺,直接砸在了朝他撲來的趙義頭上。
殺豬般的慘叫聲里,郭虎禪看著額頭淌血,臉被蕩得皮開肉綻的趙義,一腳踹翻在地,拿起邊上小案郭旭適才喝酒的青銅酒樽便朝趙義頭上砸去,下手之狠看得郭旭也是一愣。
這時邊上趙義帶來的手下幫眾已經給杜老大和郭旭他們打倒了一片,他們看著郭虎禪拿著青銅酒樽一下一下砸在趙爺的頭上,都是給嚇得噤若寒蟬。
直到手滑拿不住青銅酒樽,郭虎禪才扔了手里的青銅酒樽,拿過案上的手巾擦去手上的血跡後仍在地上進氣沒有出氣多的趙義身上,方自朝郭旭道,“大哥,小弟久在邊關居住,手重了些。”
“我少年時也比你好不了多少。”郭旭看著郭虎禪這個行事作風和當年大伯幾乎一模一樣的堂弟,大笑了起來,“這種人,便是打死了也不要緊。”
聽到郭虎禪和郭旭的對話,周圍那些給打翻在地上的幫眾一個個都是嚇得膽顫心驚,他們幾時見過這樣的狠人,而那拿了錢的老鴇這時也給嚇呆了,趙義要是死了,她也逃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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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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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6 12:51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四十九章 八義社
看著滿地破碎的木片和瓷器碎片里,躺在血泊里一抽一抽的趙義,金風館的老鴇嚇得臉色蒼白,飛快地吩咐了店里的龜公去衙門首告。
看了眼溜出大門的龜公,郭虎禪沒有阻止的意思,而是在凌亂的房間里拎起了兩把馬扎,朝那四個躲在房間角落里捧著樂器嚇得發抖的清倌人道,“接著唱。”
看著面前笑得溫文爾雅的黑衣少年,四個清倌人抖抖嗦嗦地起了身,捧著琵琶簫笛,顫顫巍巍地吹奏了起來,而那個唱歌的清倌人更是音不成調。
郭虎禪將兩張馬扎一擺,朝郭旭道,“大哥,坐。”
郭旭看著大馬金刀坐下的郭虎禪,也坐了下來,他在郭虎禪身上看到了大伯那樣的人身上才有的霸道狠辣,這倒讓他想起了緹騎司的那位‘蝮蛇公子’,同樣是談笑間取人性命,卻又一臉的雲淡風輕,似乎死的只是些阿貓阿狗。
老鴇看著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的郭虎禪和郭旭,心里更加害怕,不過這回她不是怕趙義的幫派找她報復,而是面前殺趙義如同踩死一只螞蟻一樣的郭虎禪,這位公子絕對是了不得的貴人,不然會這樣大刺刺地等著衙門的捕快來。
“快,還不去收拾。”老鴇朝身邊幾個伙計和龜公罵了起來,這時候她真想抽自己一個嘴巴子,派人首告的是她,到時候這位公子怪罪下來,她的下場好不到哪里去。
“不必收拾了,免得破壞了現場痕跡,到時候衙門不好辦案。”郭虎禪看著上來想要收拾干淨的幾個伙計,吩咐道。
幾個伙計一時僵了下來,然後看向了身後的老鴇,那老鴇這時撲著粉的臉上已經全是沁出的冷汗,油光一片,她被郭虎禪看了一眼後,嚇得直接癱倒在了地上。
這時那些個趙義帶來的幫眾除了幾個被杜老大他們打得起不來的,剩下的全都做了鳥獸散,逃得不見蹤影。
二樓廂房里那些客人們見鬧出了人命官司,衙門捕快要來,除了幾個膽大的留下看熱鬧之外,其他人全都連忙走了。
“許叔,帶那老鴇過來,問問她這金風館怎麼賣?”郭虎禪看著那嚇得癱在地上,明顯已經六神無主的老鴇,朝身旁的許顯純吩咐道。
許顯純看著突然開口的郭虎禪,眼神里閃過一抹驚訝,但隨即就上前讓兩個龜公扶起了那個老鴇。
“二郎看上了這家青樓?”一旁的郭旭也有些意外地看著郭虎禪,這個比他小了一半年紀的堂弟,做起事情來比他還要老道,不過想想他是大伯的兒子,心中又釋然了。
“不是這家青樓,而是這城中的全部的青樓和賭坊。”郭虎禪沒有隱瞞郭旭的意思,既然郭旭認他這個堂弟,而他也需要郭旭這個堂兄,那麼告訴郭旭自己的打算也是無妨。
“二郎志向不小。”郭旭面色古怪地笑了起來,這個堂弟和小時候想要當長安最大的幫派頭子的大伯沒什麼兩樣。
這時那老鴇被兩個龜公攙扶著帶到了郭虎禪面前,“別唱了。”郭虎禪回頭看著那個說是在唱曲,倒不如說是嚇得抽泣的清倌人道,“還有你們三個,一起下去吧。”
“多謝公子。”如果驚弓之鳥的四個清倌人連忙千恩萬謝地逃了下去,她們實在是害怕這個翻臉無情的黑衣少年。
“我有那麼可怕嗎?”郭虎禪自語著笑了起來,在他面前的老鴇和那兩個龜公聽了他的話,臉色都是一齊變了變,當郭虎禪的目光看向他們時,都是齊聲道,“不可怕,不可怕。”
“這個趙義是什麼人?”郭虎禪看了眼地上已經咽氣的趙義,朝老鴇問道。
“公子,趙義是八義社的四當家,這富貴坊便是他們的地頭。”老鴇老實地答道,玉門關內的大幫派里,八義社也算是數得上號的,整個富貴坊的青樓酒肆,賭坊店鋪都受他們的盤剝。
“杜老板,趙義雖然是我殺的,但是人卻是死在你的金風館,你說八義社不敢找我報仇,他們會找誰出氣?”郭虎禪笑吟吟地看著面前被金風館的姑娘們喊做杜媽媽的老鴇問道。
杜媽媽臉色煞白,心里冰涼一片,眼前這位公子是了不得的貴人,趙義說殺就殺了,八義社是萬萬不敢找這位公子報仇,還不把氣出在她頭上,說不定哪天她就像以前那些莫名其妙地淹死在井里的幾個同行一樣。
“公子,您行行好,救救老婆子吧。”杜媽媽看著面前一派氣度的郭虎禪,連忙跪在了地上磕起頭來,現在這位公子就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杜老板,你先起來。”郭虎禪看著跪下的杜媽媽,讓那兩個龜公給她搬了張椅子。
“杜老板把金風館賣給我,我仍然讓你當這里的媽媽,要是八義社敢拿你出氣,那就是找我麻煩。”郭虎禪看著坐下的杜媽媽,朝她說道,“杜老板最好快點做決定,說不定我馬上就反悔了。”
“我賣,我賣。”聽到郭虎禪最後的話,杜媽媽哪還敢猶豫,連忙說道,但隨即就改了口,“不,不,老婆子願把金風館送給公子,只求公子能護著金風館。”
郭旭看著轉眼間便空手套白狼,收進一座青樓的郭虎禪,心里不由暗道不愧是大伯的兒子,這等巧取豪奪之事做得直若等閑。
杜媽媽一邊說道,一邊說了自己藏地契和賣身契的地方,讓身邊的龜公去取了出來,同時讓另外一個龜公準備筆墨。
這轉讓文書自是由許顯純執筆,他以前在緹騎司的時候做這種事情也不是一回兩回,自然是輕車熟路,下筆如飛,不過片刻間,一份寫得清清楚楚的轉讓文書便到了杜媽媽手里。
杜媽媽看都不看,直接畫押簽字,摁了手印,然後雙手奉給了郭虎禪,她少年時給人逼良為娼,半生積蓄才開了這家金風館,也是見慣世面的人,她情願將金風館送給郭虎禪,是知道事後八義社一定會以趙義之死奪了她的金風館,左右她都保不住這金風館,還不如拿來做人情送給眼前這位公子。
那轉讓文書上,並沒有寫郭虎禪的名字,而是許顯純收下了那金風館,郭虎禪看過之後,和地契賣身契一起交給了一旁的許顯純。
這時金風館外,已是響起了嘈雜之聲,幾十個舉著火把,拿刀的凶惡漢子闖了進來,為首的是個滿臉虯髯的黑大漢,一看便知道不是善類。
“我四哥呢?”那黑大漢一進來便大喊了起來,身後的拿刀漢子們一下子湧了進來,把整個金風館都給堵住了,那陣仗嚇得那些姑娘們都是花容失色,驚聲尖叫起來。
“杜老板,讓姑娘們都去後院歇息,別給這些惡狗給嚇著了。”郭虎禪站了起來,朗聲說道,接著走到了地上的趙義屍首邊上。
“你四哥在這里。”被砸壞的欄桿邊,郭虎禪看向大堂里的黑大漢,腳下一挑,趙義的屍首便飛了出去,凌空落下砸在了一張梨花木桌上,頓時砸得那桌子散了架。
“四哥。”看著碎木里已經氣絕的趙義,那黑大漢眼紅了起來,一把抱住了宋義,悲聲喊道。
就是這當口,杜媽媽連忙讓龜公帶著姑娘們躲進了後院,不過她自己倒是沒有跟去,而是到了郭虎禪和郭旭身旁道,“公子,這個是八義社的六當家屠勇,性子暴躁,據說手底下有好幾條人命。”
“給我殺…”放下趙義的屍首,屠勇雙眼通紅地喊道,不過他話還未說完,他身後一個手下已是拉住了他,在他耳邊道,“六當家的不可,衙門的捕快已經到了。”
“哼。”屠勇恨恨地揮手阻止了身後的手下,玉門關縣尉衙門的夏鐵棠不比前任,不是好相與的主,他也只有強忍下來,朝樓上那個黑衣少年罵道,“你這小賊,敢殺我四哥,我八義社一定不會放過你。”
“咬人的狗不叫,大哥,我看這黑狗雖然吠得凶,但也只是色厲內荏,欺軟怕硬的東西罷了。”郭虎禪看著眼露凶光瞪著自己的屠勇,依然是和郭旭笑說道。
“黑狗不是東西。”郭旭一本正經地朝郭虎禪回答道,就連許顯純和杜老大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看著滿臉正色的郭旭,郭虎禪才知道這個‘堂兄’若論口舌之利,也不是什麼易于之輩。
屠勇幾時遭人這般戲弄過,那張黑臉氣得漲成了豬肝色,就在這時縣尉衙門的捕快終于到了,那十幾個晚上當值的捕快一進了金風館,看著屠勇身後那些八義社的幫眾劍拔弩張的樣子,先自不悅了起來。
“屠勇,你帶這麼多人,明火執仗,手持利刃,還有沒有王法。”當值的十幾個捕快里,姓王的班頭大喝道。
“還不把刀收起來。”屠勇雖然性子暴躁,但還不蠢,知道得罪官府的下場,連忙朝那些手下們喝道,這時他已經冷靜了下來。
“王班頭,我四哥給人殺了,才一時激憤,還請勿怪。”屠勇朝王班頭抱拳說道,這時王班頭才看到了那大堂正中的趙義屍首,那來首告的龜公只說是金風館里出了人命官司,可沒說死的是八義社的四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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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6 12:52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五十章 敲詐
王班頭帶著手下的捕快走到了大堂中間,先是驗明了趙義的屍首,當他們看清楚趙義那張被鈍器砸得血肉模糊幾乎難以辨認的臉時,也都是倒吸了口涼氣。
而這時樓上的郭虎禪已和郭旭他們一起下了樓,王班頭和他手下的捕快,郭虎禪認識大半,聽到腳步聲,王班頭抬起了頭,然後就看到了郭虎禪。
“公子怎麼也在這里?”當日雲來客棧里,王班頭和其他捕快都是受了郭虎禪的恩惠,那晚除了酒喝得管夠,肉吃得夠飽,他們離開時,每人還得了銀錢,是以上上下下都極為敬著這位來頭不小的公子。
屠勇在一邊看著剛才還對自己吆五喝六的王班頭對著那個黑衣少年如此恭敬,一下子愣在了那里,他們八義社雖是地頭蛇,平時也不太把王班頭他們這些捕快放在眼里,可那是因為王班頭他們拿不出真憑實據來辦他們。
“王班頭,這個凶徒是我殺的。”看著王班頭,郭虎禪很大方地承認了是自己殺了趙義,只是口中卻輕描淡寫地給趙義頭上扣了個凶徒的帽子。
換了平時,性子暴躁的屠勇就算不敢當著王班頭的面動手,但也早就罵開了,可是現在卻只是擰著臉,在邊上沒有吭聲。
“公子,殺人可是死罪。”王班頭沒想到郭虎禪那麼干脆地就認下是自己殺了趙義,連忙在邊上道,他雖然也不清楚郭虎禪的來頭,但是看縣尉大人的樣子,就知道郭虎禪不是一般人家。
“王班頭,殺人是死罪不假,可如果是自衛殺人,而且殺的是行凶的惡徒,我不但無罪,還應該受到褒獎。”郭虎禪看著朝自己打眼色的王班頭笑道。
“地上被我打死的凶徒剛才帶了手下,持刀闖入,想要行凶強搶館中的清倌人,我身為此間主人,被迫之下,不得不自衛殺了這個凶徒,不知道何罪之有。”
郭旭在邊上看著郭虎禪將整件事情都說成是地上死鬼趙義的錯,心里更加佩服起這個堂弟來,到底是大伯的兒子,這樣顛倒黑白,還能如此理直氣壯,換了他可辦不到。
王班頭聽得一愣,但是郭虎禪的言辭沒有絲毫破綻,更何況死掉的趙義向來囂張跋扈,上門搶人也不是沒可能的事情。
“王班頭,這是杜媽媽將金風館轉讓于我府中管家的轉讓文書,請你過目。”郭虎禪讓許顯純拿出杜媽媽畫押簽字,摁了手印的轉讓文書,遞給了王班頭之後道,“至于那凶徒帶著手下上門行凶搶人,杜媽媽和這里的姑娘,伙計都能作證,是那凶徒先行凶動手的。”
郭虎禪過去是白紙扇(軍師),這種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事情對他來說平常得很,更何況他說的話中沒有一句虛假。
“王班頭,老婆子能作證,那趙義早就看上館里新來的清倌人,被老婆子擋了幾回,懷恨在心,這次他帶了手下上門行凶,要不是公子在此,老婆子恐怕已經遭了毒手。”杜媽媽是精乖至極的人,更加上有郭虎禪這位她自覺了不得的貴人撐腰,連忙在邊上道,她一開口,這時已經出來的幾個龜公伙計也是一起附和了起來。
“老豬狗,你敢造謠污蔑我四哥。”屠勇不敢對郭虎禪造次,可是杜媽媽他卻是不怕,見杜媽媽說的話越發不利于他們八義社,眼珠一瞪,便喝罵起來,更是沖上前去要打杜媽媽。
“哼。”郭虎禪冷哼一聲,他身後許顯純早已是會意而出,看似是推開上前打人的屠勇,實則是一記陰手,讓屠勇吃了暗虧。
“王班頭,你看看他們還有沒有王法,當著您的面都想要打死老婆子我啊。”杜媽媽看到那位許管家推開屠勇之後朝自己使了個臉色,心中會意,裝作是給屠勇打倒在地,哭喊了起來。
杜媽媽年過四旬,不過風韻猶存,王班頭以前也光顧過金風館,此時她梨花帶雨般地朝王班頭哭訴起來,再加上王班頭本就不喜八義社的霸道,而且還有郭虎禪在,他自然是知道該怎麼做。
“屠勇,你好大的狗膽,想要當著本班頭的面,殺人滅口嗎?”王班頭大喝了起來,他身後那些帶來的捕快也自是趁這個難得的機會,便要上前拿下屠勇再說。
這時的屠勇給許顯純一記陰手按在胸口,悶得他連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地上的杜媽媽演戲,等他回過氣時,王班頭手下的捕快已是要上前把他拿下。
屠勇被逼到這個地步,就是泥人都有三分火氣,更何況是他這個平時橫行霸道慣了的八義社六當家,看到那幾個拿著鐵鏈就要往自己身上套的捕快,他怒吼起來,“誰敢拿我。”便要還手。
“六弟,住手。”就在屠勇的拳頭快要打出去的時候,外面卻是傳來了焦急的大喊聲,郭虎禪循聲看去,只見那剛才被屠勇帶人砸壞的門口,一個穿著寶藍儒衫的中年男子帶著十幾個八義社的幫眾闖了進來。
“公子,那是八義社的大當家王節,他家中有位叔父是玉門關都督府的一個校尉,所以才能佔住這一坊之地。”王班頭看到是王節親自過來,也喊住了自己手下的捕快,同時低聲和郭虎禪打了招呼。
“大哥,我。”屠勇看著喊住自己的王節,好似找到了依仗一般,他還從沒有受過這樣的惡氣,不過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王節給呵斥了下去。
“住嘴,給我下去。”王節喝退屠勇之後,朝王班頭作揖一禮道,“王班頭,我這個六弟魯莽不知禮數,還請王班頭包涵。”
王節的話雖然說得客氣,可是並沒有認錯的意思,他的目光只是落在了王班頭身旁一身黑衣,腰挎長刀的郭虎禪身上。趙義帶去金風館的手下逃走之後,便回去八義社報信,正遇上從賭坊里出來的屠勇,不過好在還有幾個人仍是回來向他報信,不然剛才要是屠勇真地對那些捕快動手,可就什麼都說不清了。
“這位公子,不知道我那位四弟如何得罪了你,竟然要下此毒手?”王節雖是地頭蛇,可是他也知道他家中那位叔父只是玉門關都督府的一個校尉,根本算不得什麼厲害後台,因此他朝郭虎禪說話時,倒也把姿態放得很低。
“王班頭,你便把事情告訴這位大當家吧。”郭虎禪沒有跟王節多費唇舌的意思,只是朝一旁的王班頭道。
對于郭虎禪的倨傲,王節初時還心有不忿,可是當他看清楚郭虎禪身邊的郭旭時,卻是嚇得背上冒出了冷汗,郭旭不認識他這樣的小人物,可他卻見過這位長風鏢局的總鏢頭,那可是連他那位當叔父的校尉都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王班頭講的話,王節根本沒有聽進去,郭旭交游廣闊,上至王孫貴族,下至販夫走卒,都能跟他交朋友,但是那個黑衣少年怎麼看也不像是普通人家出身,再加上邊上的人稱他為公子,再不濟也是個世家子弟。
“王班頭不必說了,此次是我四弟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當王節從王班頭口中知道面前的黑衣少年姓郭之後,聯想到郭旭的身份,心中更加驚懼,連忙開口道,他這時候要是再想為趙義報仇,那就是自尋死路了。
對方人證,物證確鑿,就是鬧到公堂上去,也是趙義帶人上門行凶,給殺了也只是人家自衛,死了也是白死,王節心里這時候反倒是恨極了趙義這個死鬼,誰不好惹,卻偏偏惹上不該惹的人,他自己死了倒不打緊,還要連累他。
看著幾乎是轉眼間變得卑躬屈膝的王節,王班頭也是大吃一驚,這位八義社的大當家看著是位和氣的文士,實則心狠手辣,又狡詐多智,沒想到他如今居然一聲不吭,吃了這個虧,難道他知道這位公子的來頭,王班頭悄悄地看了眼身旁的郭虎禪,卻不知道王節是認出了郭虎禪身邊的郭旭身份。
“王大當家,且慢走。”看著帶著趙義屍首要走的王節,郭虎禪卻沒有放過他的意思,直接喊住了他。
郭旭在邊上不由輕笑起來,他知道這個堂弟像極了當年的大伯,既然出手,就要撈足了好處,不然絕不罷休。
“公子面前,我哪敢稱什麼大當家,公子直接喊我名字就是。”王節按住了身後沖動的屠勇,朝郭虎禪行禮道。
“哎,禮不可廢。”郭虎禪朝王節還了一禮之後,才指著金風館里被砸壞的桌椅擺設道,“王大當家,這些東西可都是貴社的人砸壞的,你不會就這樣一走了之吧?”
“公子說得是,公子說得是。”王節心里惴惴,就算明知道是眼前的郭虎禪要訛詐于他,他也不敢說個不字,“這里是十兩黃金,暫且權做賠償,改日我再備禮登門向公子謝罪。”
王節從懷中摸出錢袋,只取了其中的兩枚金餅,讓人奉上,等著郭虎禪的處置。
“王大當家,那我就等你改日再來了。”郭虎禪讓許顯純收下金餅,朝王節這個八義社的大當家笑道。
聽了郭虎禪的話,王節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只要這位公子肯收他的錢,就萬事好辦,說不定他還能因禍得福,想到得意處,王節臉上也笑了起來,“公子放心,我…”
“這個王節,倒也能屈能伸。”郭旭在旁看著離去的王節,想到他剛才的嘴臉,不由朝郭虎禪道,不過雖是稱贊的話,但是語氣卻是鄙夷。
“這種人才好。”郭虎禪笑了起來,郭旭聽了他的話,亦是笑了起來,他知道八義社算是完了,只不過是遲早的事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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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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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6 10:40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五十一章 殺機
雲來客棧內,郭虎禪回來時,已經夜深,李白雖然很想知道郭虎禪去了哪里,不過卻又猶豫得很。
“想問就問吧,這麼吞吞吐吐的可不像你。”郭虎禪看著一直在大堂里等自己回來的李白道,郭旭如今正住在城里長風鏢局的別院,兩人已經說好,等他安排好玉門關內的事情,便去敦煌把他的名字記入涼州宗室的族譜,這樣一來他的身份就算定了。
“公子,你剛才和那位杜先生去哪里了?”李白盯著郭虎禪那黑色衣襟處沾著的幾點血印子問道,他就是因為看到了這些血印子,才想知道剛才郭虎禪把他留在客棧里,只帶了那位獨眼的杜老大和許總管去了哪里。
“哦,我和杜大哥去殺了個叫趙義的惡人。”郭虎禪知道李白好俠客,當即朝他答道。
“公子。”李白看著面前輕描淡寫說話的郭虎禪,心里就像是給貓爪撓著一樣,“跟我說說,你們是怎麼殺了那惡人的。”
“那惡人被我用燙茶潑在臉上,然後被我一腳踢倒,拿酒壺砸死了。”郭虎禪看著聚精會神的李白,三言兩語就說完了,接著看著李白精彩的臉色大笑了起來。
李白身邊,李客同樣也是忍俊不禁,看著兒子那目瞪口呆的樣子,大笑了起來,這小子老是聽那些說書的講什麼大俠故事,以為那就是江湖,這次正好叫他長些見識。
“就這樣完了。”李白看著面前大笑的郭虎禪,還是不甘心地問了一句。
“完了,你還想怎麼樣?”郭虎禪拍了一下李白的肩膀道,“那些說書的都是編故事呢,以後少聽他們胡扯。”
郭虎禪的話剛說完,十幾枚利箭忽地穿透窗戶朝他射來,“公子小心。”離郭虎禪和李白最近的李客大吼聲中,一下子把兩人撲倒,壓在了身下。
同在大堂里的杜老大和許顯純都是又驚又怒,兩人同時掀起桌子,擋住了那射入的利箭,許顯純更是揮手間,彈出了幾枚銅錢,打滅了大堂里點著的蠟燭。
櫃台里,本來正心不在焉地撥弄算盤的金五這時趴在了地上,大堂里漆黑一片,只有幾縷月光自被射穿的窗格子里透進來,他抬起頭看著那枚嵌在牆壁里,差點要了他性命的利箭,眼里全是後怕,剛才要不是他閃得快,恐怕現在已經是具死屍了。
李白和郭虎禪被李客撲倒在地,只是剎那間的事情,他剛想開口問話,就被郭虎禪給捂住了嘴,耳畔也響起了郭虎禪的低語聲,“不要說話。”接著那捂住自己嘴的手才慢慢松了開來。
護在兩人身上的李客這時才松了口氣,郭虎禪遇事冷靜遠超他的意料之外,這時大堂里的其余幾人也都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金五背靠著櫃台,咬牙切齒臉色難看,可是他也知道,這時只要他發出半點聲音,那些箭矢就會往他身上招呼。
大堂里,一時間安靜得好像半夜里的墳場,這時候幾個聽到動靜的蕃人奴隸提著刀從二樓走了下來,手里俱是握著燭台。
‘蠢貨’幾人剛一現身,杜老大他們都是心里罵了起來,這時窗外再次響起了利箭的尖嘯聲,那幾個蕃人奴隸頓時便給射成了刺蝟,倒在地上。
二樓的房間里,阿青看著已經躲好的紅袖她們,才貓著腰躡手躡腳悄無聲息地到了窗邊,貼著牆,用匕首輕輕地撬開了窗沿,順著打開的一絲縫隙往外瞄了一眼,月光下遠近昏暗一片,但她依稀能看到幾個鬼魅一樣的黑影。
客棧後院里,曹天躲在馬廄里,手背上青筋跳得厲害,剛才要不是身邊正好跟了個蕃人奴隸被他拉到身前擋了一箭,恐怕現在倒在地上的就是自己。
房頂,趴在瓦檐上的賈廷雙目森冷地看著不遠處那現身出來的十幾道黑影,他在房中聽到強弩擊發時特有的尖嘯聲後,第一時間就滅了燈,悄悄出了房間,上了屋頂。
強弩是軍中之物,一向都是禁絕民間擁有的,便是長安的公侯王爺,私下擁有強弩,也視同意圖謀反,到底是什麼人居然動用強弩來刺殺少爺,此時的賈廷和大堂里的許顯純一樣滿臉猙獰,知道少爺真正身份的只有他們三兄弟和阿青四人,應該絕不會洩密,可是如今發生在眼前的事實又不得不讓他們做出最壞的打算。
暗沉沉的大門前,魏鎮惡冷冷地看著沒有半點聲音的大堂,朝身旁兩個部下點頭示意他們上前破門。
大堂里,李白只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四周那種靜悄悄的黑暗讓他緊張得渾身都被冷汗浸透,直到他看到身邊的郭虎禪抬著頭靜靜地盯著大門的方向,臉上瞧不出半點害怕,才強自讓自己冷靜下來。
隨著門被撞破的聲音,郭虎禪一把按住了已經從懷中摸出彈弓的李白,“別亂動。”
李白聽到郭虎禪壓得極低的聲音,順著他的目光,悄悄地抬頭看去,只見那被撞開的大門處連個鬼影都沒有。
依然是死一樣的寂靜,魏鎮惡才帶著身邊十五個手下士兵小心地進了大堂,他從野王折沖府的武庫盜走了十七架強弩,路上壞了兩具,強弩所用的特制長箭也只剩五十支不到,剛才發射了兩輪,只剩下最後一輪未發。
郭虎禪聽著那踏入客棧的腳步聲,看向李白朝他手中的彈弓,輕輕比劃了一下。
李白沒有看懂郭虎禪比劃的意思,心里亂得如麻,只是死死地握著彈弓,將鐵丸按進了皮兜,雙眼睜大看著郭虎禪,想知道他在示意什麼。
看到郭虎禪朝四周又比劃了一下,李白才猛地明白過來,手里的彈弓連忙一個沒人的方向打了出去。
‘砰’地一聲,李白用彈弓打出的鐵丸打碎了不遠處放酒的櫃子里的酒壇,發出的聲音在死寂一片的黑暗中格外刺耳,本就神經繃緊的魏鎮惡和他手下的士兵都是被驚到了,其中幾個更是扣下了手中強弩的懸刀,數枚利箭瞬間穿透了那面擺酒的木櫃。
隨著酒壇碎裂的聲音,躲在另一處的許顯純連忙打出了手中的銅錢,接著人也從躲藏的地方竄了出去,魏鎮惡手下士兵中,有人被銅錢打中,雖沒有受傷,但是緊張之下,又有幾人朝許顯純竄出的地方扣下了手中強弩的懸刀。
“別中計。”魏鎮惡大喊了起來,如今他手上尚未發射的強弩不過五發,是他最後的底牌。
這時魏鎮惡也顧不得其他,從懷中掏出了火折子,就在這時他頭頂嘩地一聲,無數瓦片砸下,竟是破開了一個大洞,早就在屋頂上掀了瓦片監視大堂里情形的賈廷看到那火折點著的一點亮光時,連忙使了千斤墜踩塌了所在之處的瓦檐。
一直隱而未發的李客和杜老大一起動了,兩人手中的刀劍直取魏鎮惡,被屋頂瓦片砸下時的灰塵迷了眼的魏鎮惡知道遇了高手,手中的刀揮舞間,蕩開了李客的長劍,而杜老大的刀則是被他身旁的親兵給硬擋了下來。
整個大堂里亂作了一團,許顯純和賈廷兩人擋住了幾個撲向郭虎禪和李白的黑衣人,而郭虎禪也知道自己和李白根本不是這些使用軍中橫刀的人對手,拉著李白就逃。
“金老板,別跟我說你不會殺人。”跑進櫃台後面,郭虎禪看著躲在那里的金五,愣了愣之後就開口道。
“老子遇到你,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金五看著追著郭虎禪而來的兩個黑衣人,喝罵聲中人躍了出去,一雙解腕尖刀操在手中,就架住了那柄砍下來的橫刀。
“青蓮,你上樓去,用彈弓招呼他們,別跟他們硬踫。”看著金五跳出去擋住了追來的兩個黑衣人,郭虎禪一邊朝李白道,一邊拔出了金五藏在櫃台下面的刀子,朝空手和那些黑衣人打斗的許顯純扔了過去。
“許叔,刀。”郭虎禪大喝間,拔出了腰間的大夏龍雀便迎住了另一個沖上來的黑衣人,同時推了一把身邊的李白,把他推向了邊上的樓梯。
那和郭虎禪交手的士兵根本想不到面前這個半大少年一刀揮出時,左手居然從懷中掏出一包石灰粉就朝他和身後趕來的兩個同伴當頭撒出。
石灰四濺,三個人都是連忙閉眼,但還是遲了,三人顧不得眼中灼痛,只是胡亂地揮舞起手中橫刀,免得被人趁機暗算。
郭虎禪練得是殺人刀,看著那三個胡亂揮刀的黑衣人,他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手中的大夏龍雀在黑暗中如同一道烈芒閃過,那最前的黑衣人只顧揮刀護住胸膛要害,卻被郭虎禪一刀橫腰而過,大夏龍雀的刀鋒如同裁紙一般將他斬做兩半,那噴湧而出的溫熱鮮血甚至飛濺在了不遠處已經上了數階樓梯的李白臉上。
看著將人一刀兩斷的郭虎禪,李白腦子里瞬間一片空白,但下一剎那當他看到另外一個沒有被石灰粉撒到眼楮的黑衣人手中橫刀朝郭虎禪撲去時,他一直按著皮兜里的鐵丸便被他拉開彈弓打將出去,阻了一阻那黑衣人。
扔掉手里的彈弓,李白拔出腰里的長劍,一個虎蹲,人便從樓梯上躍起,長劍掄圓,朝那被阻的黑衣人劈了下去。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3-16 10:41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五十二章 搏殺
劍氣如虹,人飛如龍。
李白凌空躍下的一記劈斬,讓那揮舞橫刀格擋的士兵也是被這一劍給逼得連退了幾步才穩住身形。
這時郭虎禪手中的大夏龍雀已經連過三人,那三個被他石灰粉撒中的黑衣人沒有一個活口,不過為他擋住了身後黑衣人的李白此時卻極其不妙。
李白的凌空一劍,確實凌厲,可是他此時不過是個少年,這硬踫硬的一下之後,雙手虎口早已裂開,鮮血淋灕,連劍都握不穩。
看著那穩住身形的黑衣人,朝李白跨步一刀砍出,郭虎禪手中的大夏龍雀攔住之後,人已經擋在了李白身前,李白的劍術不精,正面對決不是這些黑衣人的對手。
客棧二樓,趕到的阿青凌空撲下,手中的短劍正一劍刺中那撲到了郭虎禪身後的黑衣人的後背,右手拔出短劍,左手短劍格擋住另一名黑衣人,阿青一下子護住了郭虎禪和李白。
“阿姐,保護青蓮。”郭虎禪手握大夏龍雀和阿青並肩而立,他剛才和那黑衣人連續對了數刀,縱使他苦練了半年,可終究力氣不如魏鎮惡手下這些從軍數年的士兵。
說話間,郭虎禪已經撕下了身上被劃開口子的衣服,綁住了自己握刀的手,他以前坐在輪椅上,只能靠別人保護,數次和死亡擦肩而過,沒人知道他心里有多麼地不甘心。
“想要我的命,來啊。”郭虎禪看著面前的黑衣人,如同咆哮的獅子怒吼了起來,接著根本不管身邊的阿青,人如同瘋虎般揮刀撲向了那些黑衣人。
雙手鮮血淋灕的李白看著郭虎禪揮刀的身影,心中的恐懼,身體的痛楚在剎那間都消失了,他學著郭虎禪的樣子,用牙齒咬下了衣服上的布條,綁住了自己握劍的手。
不遠處,許顯純看著舞刀而戰的郭虎禪,縱使心里擔心他的安危,可這時心中也有股自豪,這才是值得他和老二,老三侍奉的主人。
客棧後院,金五手下的伙計和曹天都殺紅了眼,那些黑衣人擅長配合,使用的是軍中的橫刀,曹天雖然強悍,可雲來客棧的那些伙計或許是江湖廝殺的好手,但卻根本不是這些黑衣人的對手。
身披十余處刀傷,曹天仍舊沒有後退一步,這時死在他手下的黑衣人足有五人,而他身旁的客棧伙計幾乎已經死光。
聽到前面大堂里傳來的鐵哨聲,曹天擋住的那些魏鎮惡手下的士兵都是臉色一變,他們想不到大人那里竟然會遇到麻煩。
看著再次撲上來的黑衣人,曹天知道這次自己難逃一死,可他卻笑了起來,他和老大,二哥他們不同,他雖然進了緹騎司,可他更向往的是戰場。
“除非我倒下,否則你們一個也別想過去。”曹天以命換命,用身體擋住三柄橫刀,手中的斧頭,砍碎了一個黑衣人的腦袋後,臉上沾滿了鮮血和腦漿,如同惡鬼一樣看著那些黑衣人。
“那你就去死吧。”一個十夫長猙獰著一刀砍向了曹天的腦袋,他身後的士兵也都是面無表情地揮刀砍向曹天,他們本是最精銳的士兵,可是從他們跟著魏鎮惡殺了那個兵部的官員之後,他們就再也沒有回頭路。
伸手捉住那十夫長砍來的橫刀,曹天惡鬼般的臉上,露出了讓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死的是你啊。”右手手中的斧頭劈在了那十夫長的胸膛上,而這時數柄橫刀刺穿了他的身體。
“那咱們就一起上路吧。”十夫長看著胸口破開的血洞,嘴里淌著血,用盡了最後的力氣說道,左手拔出了腰間的另一柄橫刀,一刀砍下了那顆白發蒼蒼的頭顱,自己也仰天倒下了。
四周的士兵沒有一個人停留,他們走得是條不歸路,像十夫長一樣死去,每個人心中早有那樣的覺悟。
黑暗中,最後的十七名士兵提刀進了客棧,要麼活著離開,要麼全部死去,沒有第三條路。
雲來客棧外的街道上,沈玉門手下的斥候營如同夜色中的幽鬼一樣,圍住了整座客棧。
“都督,看起來我們好像來得真是時候。”看到前方洞開的客棧大門,李秀行聽著那傳來的刀劍踫撞聲,朝身旁仍舊披著白色長袍的沈玉門笑道。
“來得是不是時候,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看著李秀寧臉上的笑意,沈玉門冷哼一聲,身上披著的白色長袍落在了地上,露出了里面漆黑的鐵甲,在月光下泛著金屬的冰冷。
大堂里,魏鎮惡看著外面亮起的火光,知道自己這條路終于走到了盡頭,客棧里的反抗之強雖然出乎他的意料,可要不是他和手下不能披甲,又怎麼會久戰不決。
“你叫什麼名字?”魏鎮惡看向了那個握刀的黑衣少年,他身邊的人每個都是好手,只有那個叫‘青蓮’的小子不行。
這時,魏鎮惡身邊只剩下了十名士兵,而郭虎禪這邊,除了阿青,人人帶傷。
“問別人的姓名前,不先報上自己的姓名嗎?”郭虎禪盯著前方的藍袍大漢,聲音冰冷。
“是我失禮了。”魏鎮惡聽到郭虎禪的話一愣,接著神情一變,看了眼身後的士兵道,“野王折沖府,軍侯魏鎮惡,他們都是我的部下,現在該你了。”
“郭虎禪。”郭虎禪報出了自己的名字,這時他身邊的許顯純和賈廷都是暗中放下了些擔心,這個叫魏鎮惡的軍侯顯然不知道郭虎禪的身份。
“你們為什麼要殺我?”郭虎禪知道魏鎮惡一行人的身份後,沉聲問道。
“本來應該是因為你有錢,不過現在想想的話,這城里有錢的人多得是。”魏鎮惡答道,接著他笑了起來,一臉窮途末路後的滿不在乎,“所以你問我為什麼,我也不知道。”
魏鎮惡沒有去管郭虎禪的臉色,這時他只是看向了外面走進來的沈玉門和他身後那些身穿鐵甲的士兵。
沈玉門看到客棧內死傷狼藉的場面,眉毛跳了一跳,而他身旁跟著的李秀行則是頗有興趣地看著見他們進來後,沒有絲毫表情的郭虎禪,魏鎮惡能夠帶著手下的士兵在沿途各地六扇門的圍捕和攔截下從東都毫發無傷地逃到玉門關,反倒是讓刑部損兵折將,不得不說是一個大將之才,沒想到竟然會栽倒在這家小小的客棧里。
“卑職參見都督。”看到沈玉門的鐵甲上所別的軍徽,魏鎮惡竟然行了軍禮,他身後的士兵亦是齊聲道。
“魏鎮惡,你既然還稱呼我一聲都督,那你便自己了斷吧。”沈玉門雖然知道魏鎮惡是個人才,但是樞密院命令已下,他也只有執行。
“都督,我等雖然自知難逃一死,但是我等只願戰死,還請都督成全。”魏鎮惡身後的十個士兵隨著他的話,手中橫刀全都朝向了沈玉門,一起大聲道,“還請都督成全。”
“好,好得很。”看著魏鎮惡和那十個士兵,沈玉門怒極反笑,這些人死到臨頭,仍舊沒有絲毫悔意,看起來樞密院對他們下的處決密令,一點也不冤枉。
沈玉門的手握上了刀柄,他已經五年沒有動刀,魏鎮惡這樣的人倒也值得他出手了。
“沈都督,我不知道你和他們有什麼關系,但是這個魏鎮惡,我要親手殺了他。”郭虎禪的聲音忽地打破了魏鎮惡和沈玉門之間的沉默,他身後一個僥幸未死的蕃人奴隸懷里抱著曹天的頭顱,許顯純和賈廷看著魏鎮惡的目光凶狠如狼。
沈玉門不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冰冷的眼神,但是面對郭虎禪的目光,他卻皺起了眉頭,他知道郭虎禪肯定是誤會了他和魏鎮惡之間的關系,可他也是驕傲的人,自然不願意解釋,只是朝魏鎮惡道,“你要是不死,我成全你。”
“小孩。”魏鎮惡轉身看向了郭虎禪,“我是軍人,不是江湖人。”他說話間,身後的十名士兵手中橫刀朝向了郭虎禪。
“我知道,但我還是要親手殺了你。”郭虎禪身後,阿青,許顯純,賈廷都站了出來,李客也要跟上,卻被郭虎禪揮刀攔住。
“李兄,這是我等私仇。”郭虎禪手中的大夏龍雀攔住了已是強弩之末的李客。
李客看著身前並不高大的身影,按住了要上前的兒子,沉聲道,“是,公子。”
血人一樣的金五,這時只剩下了半口氣,他只是看著郭虎禪的背影,口中艱難地道,“別忘了,你還欠我…”
“殺。”魏鎮惡帶著手下十個士兵撲向了郭虎禪他們,他們是軍人,上了戰場,就只有生死,再無其他。
阿青,許顯純和賈廷上前擋住了魏鎮惡,而郭虎禪則是走到了張著口的金五身邊,將兩枚金餅放進了他的懷里,“現在,我不欠你了。”
“你不欠我了。”金五捂緊了那兩枚帶血的金餅,看著面前的郭虎禪,用盡了最後的力氣說道,接著這個貪財的客棧掌櫃閉上了眼,臉上帶著笑死去了。
起身的郭虎禪解開了手上已經被血浸透松開的布條,一圈一圈地纏繞著自己握刀的雙手,用牙齒狠狠地咬緊之後,抬頭看向了前方身邊只剩下五個士兵的魏鎮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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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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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6 10:42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五十三章 得不償失
“內廷的殺人劍。”李秀行的目光全被阿青揮劍的身影所吸引,緹騎司有內外之分,外衛緹騎司多以勛貴子弟充任,掌偵緝刺探,而內廷緹騎司,則無常職,只聽命于皇帝,執行一些無法見光的任務,其中多以刺殺為主。
阿青的劍術學自郭泰北,郭泰北雖然是外衛緹騎司指揮使,但是他的時代,和內廷緹騎司還不至于太生分,內廷的殺人劍他同樣有完整的原本,阿青身為女子,自然不太適合學他本身的劍術,因此郭泰北便將內廷的殺人劍教給了阿青。
李秀行身為現任外衛緹騎司指揮使的兒子,本身性格又趨向陰狠,因此家傳的刀術他並沒有練習,而是練了內廷的殺人劍,阿青的劍術里雖然多了幾分凌厲,很多地方都似是而非,但是卻瞞不過李秀行。
血光暴現,看著將一個士兵當胸破膛的郭虎禪,沈玉門的眼神變了,軍中的殺人刀,只傳十招,足夠士兵戰場殺戮,而後面的二十一招則是不傳之秘,除了他們這些功臣之後和世代將門,軍中的士兵就算累積軍功,最多也就學到第二十五招,而那最後六招除非躋身勛貴,否則是極難學到的。
郭虎禪此時使出的正是最後六招中的一招,沈玉門知道他父親是宗室子弟,但是並不是每個宗室子弟都能練到最後六招的,而郭虎禪的父親郭牽機,沈玉門以前根本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李秀行同樣注意到了如同暴虎馮河般殺人的郭虎禪,這時他已經掩飾住了自己心中的情緒,只是朝身旁的沈玉門道,“這一刀已得沙場真意,都督以為如何?”
“力道還不夠。”沈玉門不知道李秀行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只是冷聲答道,郭虎禪會誤會于他,也是李秀行之故,魏鎮惡等人襲擊客棧,緹騎司應該早有消息,可是李秀行卻沒有告訴他,而是故意拖延了一段時間。
魏鎮惡看著身邊最後一名士兵倒下,手中提著刀,看著面前的郭虎禪,不由道,“你既然練的是軍中的殺人刀,就應該知道戰場上根本沒有什麼規矩,不過是強勝弱,多凌寡。”
許顯純,賈廷和阿青三人封住了魏鎮惡的退路,只要郭虎禪一聲命令,他們就會立刻殺了魏鎮惡。
“阿姐,你們退下。”郭虎禪看著身上幾無完好之處的魏鎮惡,朝阿青三人道,“我說過,我要親手殺了他。”
“少爺。”許顯純皺了皺眉,魏鎮惡雖只是一個折沖府軍侯,可論身手,便是安西軍中那些校尉也不是他的對手。
“我父當年,千軍莫敢當。”郭虎禪看著手中的大夏龍雀,想到郭泰北當日將這把刀交給時對他說的話,‘日後不要墮了你父親的威名。’沉聲朝許顯純道,“要是我連一個握刀都握不穩的人都不敢直面的話,還有何面目自稱人子。”
“二弟,阿青,我們退下吧。”許顯純看著郭虎禪那雙毫無畏懼的眼楮,朝身旁的賈廷和阿青道,人退了下去。
‘千軍莫敢當。’李秀行心中默念,人卻朝身旁的沈玉門笑道,“都督,那個魏鎮惡雖然已是強弩之末,看起來連刀都握不穩,不過我聽說軍中有種拔刀術,是給左撇子的人練的。”
李秀行的聲音不大,可是卻正好能讓郭虎禪聽到,沈玉門聽後,目光在魏鎮惡左手一停,才自答道,“拔刀術只是最普通的刀術,左手拔刀術也一樣,只是勝在出其不意。”
魏鎮惡看著一問一答的李秀行和沈玉門,知道這兩人已經把他最後的底牌告訴給了郭虎禪,但是他並不在意,對沈玉門這種級數的高手來說,他的左手拔刀術不值一提,可是郭虎禪只是個少年,哪怕他有了防備,也同樣擋不住他一刀。
“謹受教。”郭虎禪知道沈玉門和那個白衣青年是在提醒他,朝兩人一禮道。
郭虎禪低頭的剎那,一直不動的魏鎮惡動了,他右手的橫刀一刀揮出,左手拔刀術使出,腰間暗藏的短刀如閃電般出鞘,往郭虎禪胸膛而去。
“卑鄙無恥。”看到魏鎮惡竟然趁郭虎禪一禮的剎那偷襲,李白雙目通紅地罵道,便要揮劍沖出去,卻被身旁的父親死死地按住了。
“兵不厭詐,軍中之人,以命相搏,眼中只有生死。”沈玉門看了眼李白,反駁道,魏鎮惡在旁人看來是卑鄙無恥,可在他眼中,魏鎮惡卻是個合格的軍人。
沈玉門聲音落下的時候,郭虎禪和魏鎮惡兩人勝負已分,魏鎮惡目不轉楮地看著郭虎禪那張少年的臉龐,怔怔道,“我死得不冤…”喉頭低語聲中,他的頸間一道血線浮現,一蓬血霧綻放,他的整顆頭顱向後落下,無頭的屍首僕倒在了地上。
一刀斷頭,李白呆呆地看著轉眼間勝負相分,魏鎮惡化作無頭之鬼,不知道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好一招甦秦背劍。”李秀行看著郭虎禪,不由喃喃自語道,那只是最普通的一招劍招,可是卻被他用來一刀殺了魏鎮惡。
沈玉門看著站在那里的郭虎禪,知道他和李秀行都小看了這個少年,魏鎮惡的左手拔刀術怕是早就被郭虎禪看穿了,根本不需要他們兩個提醒,他剛才向他們一禮,是故意誘魏鎮惡偷襲,那封喉一刀,就好像是魏鎮惡自己把頭送上一樣,當真是好深沉的心機,好縝密的算計。
聽到李秀行的自語聲,李白看向了身邊的父親,甦秦背劍是最簡單的劍招,是個練武的人都會,他根本想不到剛才那電光火石間生死一瞬,郭虎禪使得居然是‘甦秦背劍’。
李客沒有說話,招是死的,人是活的,剛才那一刀,是郭虎禪布下陷阱,讓魏鎮惡陷入了必死之局,只是他想不到郭虎禪是如何在那麼短的時間內設計好這一切,而且堅信魏鎮惡會如自己所料的那樣出招。
“虎禪。”阿青第一個飛奔到郭虎禪身邊,這時她才發現一直沒有說話的郭虎禪,胸膛口破開的血口,驚慌了起來。
“阿姐,我死不了的。”郭虎禪看著抱住自己的阿青,朝她笑了起來,剛才他早就看出了魏鎮惡的左手有鬼,得了沈玉門的提醒之後,他才故意低頭,因為他知道魏鎮惡一定會出手偷襲,沒想到他還是小看了魏鎮惡的左手拔刀術,還是被那柄短刀當胸而過。
聽到阿青的驚呼,沈玉門和李秀行比許顯純和賈廷還快了一步到了郭虎禪身邊,兩人看到那透及肌膚的血口,也是吃了一驚。
“你們帶金創藥了嗎?”沈玉門看向了身後的部下,郭虎禪胸膛前的血口雖然看著嚇人,但是沒有傷及內髒,只是如果不止住血的話,光是失血就足以要了郭虎禪的性命。
看到沈玉門詢問,那幾個被問到的部下都是面面相覷,他們自問魏鎮惡一伙不過五十人,斥候營上下兩百人俱是好手,根本就沒想過會有什麼折損,因此沒人隨身攜帶金創藥。
“讓開。”杜老大這時顧不得被李秀行認出,從邊上沖到郭虎禪身邊,將自己身上帶著的金創藥便往郭虎禪胸膛上的血口倒。
看著血被止住,許顯純和賈廷都是松了口氣,這時許顯純更是目光陰森地看向沈玉門,賈廷和阿青也是神情不善。
“魏鎮惡是軍中叛徒,因為事涉機密,我前天才收到樞密院命令。”沈玉門本不必向阿青他們解釋什麼,只是看著面色蒼白的郭虎禪,不想少了一個值得相交的朋友。
“這位是緹騎司百戶李秀行,要不是李百戶告知我魏鎮惡一伙的蹤跡,恐怕我還不知道他們已經到了玉門關。”沈玉門暗恨李秀行拖延時間,卻是把他拖下了水。
李秀行知道沈玉門是個不肯吃虧的人,卻沒想到他居然幾句話就讓自己一下子變成了郭虎禪他們眼中的惡人。
“多謝沈大哥援手。”郭虎禪看了眼沈玉門身邊的李秀行一眼,接著朝沈玉門道,他相信沈玉門的話,看起來應該是這位李百戶故意從中作梗,才讓沈玉門來的遲了。
“郭兄弟,你先不要說話了,養傷要緊。”沈玉門見郭虎禪又稱自己為沈大哥,知道誤會已除,當即朝他道。
“許叔,你們一切聽沈大哥的吩咐。”郭虎禪也知道自己的身體再強撐不住,朝杜老大看了眼之後,朝許顯純說道。
“是,少爺。”許顯純點頭道,他這時對沈玉門的敵意去了大半,倒是對同是出自緹騎司的李秀行極為記恨。
杜老大走到了許顯純身邊,壓低了聲音道,“他是李業嗣的兒子。”說完,便離開了,他知道郭虎禪是要他去找郭旭,以防不測。
看著指揮士兵收拾殘局的沈玉門,李秀行不禁為自己這次不值,他拖延時間,不過是想試探一下郭虎禪,沒想到同時惡了沈玉門和郭虎禪,可謂是得不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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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6 10:43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五十四章 讓人滿意的答案
李秀行走到了沈玉門身邊,雖然知道自己此時上前恐怕會踫個軟釘子,但是他做事情從來都沒有半途而廢的習慣。
“沈都督,我們還有些事情沒做?”
沈玉門看著李秀行,縱使心里不喜歡他的為人,但是卻不能忽略他,當下道,“怎麼,李百戶還想著讓刑部顏面掃地?”
“總不能讓鐵捕營白來一趟吧?”聽著沈玉門有些譏諷的語氣,李秀行仍是一笑道,不以為意道,“沈都督這個大哥出面,想來一定沒有問題。”
沈玉門聽出了李秀行的話外之意,但是他並沒有拒絕李秀行的提議,只是看向身旁的副將道,“傳我命令,在附近街道布下暗哨,任何人要進客棧,我都要知道。”
“是,都督。”副將應聲而去,李秀行看著那些軍中的斥候片刻間便從客棧撤了出去,也暗自心驚。
“李百戶,你不走嗎?”見李秀行沒有離開的意思,沈玉門冷笑一聲,這時許顯純已自樓上走了下來。
“主人沒下逐客令,我要是先走了,豈不失禮。”李秀行毫不理會沈玉門,只是看向許顯純,他心中對郭虎禪的身份已有猜測,但仍不能肯定。
“沈都督,不知這位李秀行百戶可認識李夢枕副百戶?”許顯純朝兩人一禮道,杜老大離開之前已經告訴了他李秀行的身份,他此時不過是故意找個理由留下李秀行,免得沈玉門生疑。
“李夢枕乃是家兄,怎麼許總管認識家兄嗎?”李秀行亦是明知故問道,他看到了許顯純說話時手上所打的隱秘暗號,那是緹騎司內百戶一級才知道的東西。
“少爺和李副百戶有舊,少爺剛才說了,要是李百戶願意的話,不妨留下。”許顯純朝李秀行說道,讓沈玉門不解其意。
“那就叨嘮了。”李秀行笑道,接著拱手一禮,竟是徑自往客棧內而去。
“許總管。”沈玉門看著李秀行翩然而去,不由看向了許顯純,想知道郭虎禪的用意。
“沈都督,李百戶這個人,我家少爺得罪不起啊!”許顯純知道不給沈玉門一個合理的解釋,難免會惹得沈玉門懷疑,于是臉上故作苦色道。
沈玉門漠然,他可以不在乎李秀行這個緹騎司百戶,但是郭虎禪他們不能,就算討厭李秀行,也不得不和他虛與委蛇。
“你家少爺要是醒了,立刻派人告訴我。”沈玉門不能長時間離開軍營,留下一隊士兵守在客棧後,便朝許顯純告辭了。
“沈都督放心,我知道如何做。”許顯純送了沈玉門離開,他不知道這位玉門關都督可曾看出了些什麼,但是小心些總是沒錯的。
客棧後院,李秀行坐在院中石桌前,此時庭院里仍舊殘余著濃重的血腥味,可是李秀行卻毫無不適,他十四歲時殺了第一個人,至今已有七年,死在他手上的不下百人,他早就習慣了血腥味。
許顯純的身影出現在李秀行的視線中,這個兩鬢斑白的老人此時身上已經沒有了平時那種用來掩飾的謹慎,陰沉的眼神讓李秀行無比的熟悉,這是只有緹騎司的人才有的眼神。
“李百戶。”許顯純坐在了李秀行身邊,然後看向院子里那血腥最重的地方道,“我三弟曹天剛才就死在那里,他在緹騎司當百戶的時候,你還沒有出生。”
雖然早就猜到許顯純是緹騎司中之人,但是李秀行沒有想到郭虎禪手下死掉的那個老管家居然是緹騎司的百戶。
“許總管,我不知道…”李秀行的眉頭皺了起來,他雖然有試探郭虎禪之心,但是卻從沒有想過最後事情會變得如此糟糕。
“李百戶不必解釋,身為緹騎司中人,我自然清楚緹騎司的行事風格,三弟之死,和李百戶無關。”許顯純看著想要說些什麼的李秀行,擺手阻止道。
“我現在只想知道,李百戶究竟是什麼時候看出來的?”許顯純拿出了身上那枚一直貼身收藏的百戶腰牌,放在了桌上。
“我原本只是懷疑,只是剛才看到那位阿青姑娘所使的劍術是內廷的殺人劍,才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但是我還有一些地方不明,想向許百戶請教。”看到許顯純的百戶腰牌,李秀行隱藏在袖中的手顫抖了起來,他知道自己已經越來越接近二十三年前的那個驚天秘密了。
“你知道了又如何?”許顯純的目光如利劍一般看著李秀行,他留下李秀行也是無奈之舉,因為李秀行已經起了疑心,他遲早都會查出更多的事情。
“知道了又如何?”李秀行被許顯純問住了,但是他很快就恢復了冷靜,朝許顯純道,“知道的人越少,秘密才越有價值。”
“你想知道什麼?”許顯純不敢完全信任李秀行,但是他已經沒有選擇,甚至于他需要李秀行的幫忙。
“他到底是誰的兒子,是那一位還是你們大人。”二十三年前,景武太子和緹騎司指揮使郭泰北一起在河中戰場失蹤,被當時的太宗皇帝隱瞞了下來,最後對外宣稱景武太子在軍中得了惡疾而薨,郭泰北死于大食人的刺客,文皇帝即位後,有關這件事情的所有痕跡都給抹去了,要不是李秀行偶爾從父輩那里聽到些蛛絲馬跡,他根本不會知道這件事情。
“你說他是誰的兒子。”許顯純沒有回答李秀行,只是反問道。
李秀行沉默了一下,想到郭虎禪那句‘我父當年,千軍莫敢當。’心中有了答案,他朝許顯純道,“我知道了。”
“現在你打算怎麼做?”許顯純放在石桌下的手已經撮掌成刀,隨時準備出手。
“還是那句話,知道的人越少,秘密才越有價值。”李秀行看著許顯純,滿臉的坦然,“我會等下去,我相信自己不會錯。”
“你比你父親有種,知道當年大人是怎麼評價你父親的嗎?”許顯純的手松了開來,他依然不相信李秀行,但是他只能賭這一把。
“願聞其詳。”李秀行一笑道,他從小就與眾不同,雖然在幾個兄弟里年紀最小,但是卻從來都比其他幾個兄弟出色,可偏偏他的父親並不喜歡他,認為他狂悖無禮,他如今身為緹騎司百戶,外人以為他是子仗父勢,靠了先人的余蔭,卻不知他現在的地位全是靠自己拼來的。
“李業嗣,中人之姿,不過是做事謹慎,難成大器,也只有郭廷美那樣的中人之主,才會用這種人。”許顯純說的是郭泰北隱姓埋名于石國時,知道李業嗣成為緹騎司指揮使說的話。
“說得倒沒有錯,要不是文皇帝,他哪里坐得到這個指揮使的位置,不過他要不是中人之姿,也不會給文皇帝看上了。”李秀行聽後自語道,雖然話中稱‘他’,可語氣卻是自嘲。
“許百戶,我知道該如何做,你可以放心,不會有其他人知道‘他’的身份。”李秀行很快恢復了平常,朝許顯純說道,接著從腰間解下隨身短刀。
李秀行拔刀出鞘,一刀刺在了自己身上,任由鮮血將身上白衣染得通紅,朝許顯純道,“曹百戶之死,終究是我的過錯,這一刀是我向曹百戶謝罪。”
“好。”郭虎禪虛弱的聲音忽地在李秀行背後響起,聽到這話聲,李秀行握刀的手也不禁一抖,然後轉身看到了被阿青和賈廷扶著的郭虎禪。
許顯純也站了起來,這時李秀行才注意到他手上帶起的那根細如發絲的金線,上面還系著枚小小的銅鈴,剛才兩人交談之時,許顯純那一直藏在石桌下的手顯然是為了掩飾這‘金絲聽音’。
知道自己和許顯純的話都被郭虎禪聽到,李秀行並沒有不悅,反倒是目光灼灼地看著面前的郭虎禪,不由想起了長安的皇帝,雖然同樣使用這種手段,但是皇帝絕不會這樣現身,或許這就是兩人不同的地方。
“李百戶不要怪我小人,只是我不得不小心。”郭虎禪看著李秀行,臉上露出笑意道,不管李秀行是真心,還是假意,至少他已經表示出了足夠的誠意,值得他冒一次險。
“不知道剛才我的回答要是讓公子不滿,公子會如何做?”李秀行看著郭虎禪,問出了自己最後的問題,只要郭虎禪的回答讓他滿意,他就奉郭虎禪為主。
“李百戶不會活著離開玉門關。”郭虎禪答得很坦然,他對于緹騎司極為忌憚,殺了魏鎮惡之後,他看到李秀行神情間的變化,就知道這個人很可能已經看出了些什麼,後來從沈玉門口中得知李秀行的身份後,他心中更加肯定,才設局讓許顯純試探李秀行。
“我的答案,李百戶還滿意嗎?”郭虎禪開口問道,等著李秀行的回答。
“公子是做大事的人。”李秀行看著郭虎禪,因為失血而變得蒼白的臉上滿是笑意,朝郭虎禪答道,“這答案我滿意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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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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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6 10:44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五十五章 密謀
點著水沉香的房間里,郭虎禪在阿青的服侍下躺在了榻上,他胸前的傷沒有傷及髒腑,但失血過多,也不是短時間內可以將傷養好的。
李秀行已經換掉了染血的衣服,身上用短刀刺出的傷口也上了藥,用白紗裹好,這時他端坐在一邊,看著胸前裹著白紗中隱隱有血滲出的郭虎禪,臉上泰然自若的樣子,也不禁暗自點頭,光是這份能夠笑對痛楚的忍耐,就足以證明郭虎禪的韌性有多麼可怕。
"如今這世上知道我真正身份的,除了我這兩位叔叔和阿姐之外,就只有李百戶你了。"郭虎禪知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既然他選擇相信李秀行,那麼有些事情不妨告訴他,省得以後因為誤會而生出什麼變化來。
"郭旭也來了玉門關,他和杜大哥都以為我是義父的兒子,如果有其他人追查我的身份,李百戶可以用我這個身份來應付。"郭虎禪清楚自己在河中做的事情很難瞞住,這個身份就是他用來掩飾真正身份的後招。
李秀行點了點頭,他知道郭虎禪口中的義父就是和景武太子一起失蹤的緹騎司指揮使郭泰北,對于郭虎禪的未雨綢繆,李秀行覺得自己對郭虎禪來說遠沒有他想得有用。
"不知道公子今後有何打算?"李秀行想了想之後問道,要說郭虎禪沒有奪位的打算,他是無論如何也不相信的。
"打算嗎?"郭虎禪自語道,然後看向李秀行,他看得出李秀行是個有野心的人,不過李秀行的野心越大,對他來說就越是好事情。
"李百戶能為我說下這些年大漢的變化嗎?"郭虎禪問道,雖然他一路自河中而來,從那些商隊或是沿途的城市聽說了不少事情,但是對于朝廷的情況,終究不如李秀行清楚。
"公子應該知道,開國時的功臣多是當時的小門小姓,太祖皇帝清洗和胡種聯姻百年的關隴世族後,並未大用山東士族,而是沿襲前朝科舉制,有意扶持寒門庶族,太祖朝和太宗朝時功臣勛貴掌文武大事,科舉所取的後進寒門庶族為輔,開創了兩朝的鼎盛武功,但是山東士族的那些上品高門終究是底蘊深厚,在朝中一直都保持著一定的影響力。"李秀行知道郭虎禪一直在河中,這二十三年里大漢發生的變化實在太大,他索性從頭開始講起。
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都是馬上廝殺出來的雄霸之主,不管是功臣勛貴,還是寒門庶族,上品高門,都是能掌握于手中,兩朝政治清明,上下一心,不但迅速從隋末混戰後的經濟凋敝中走出,並且迅速地恢復了前朝鼎盛時期的實力,開始向四周擴張。
一直到太宗朝末年,科舉取士,已經形成了春闈取天下人才于太學,其士子五年修學,三年地方為吏,之後授予官職,按照政績晉升,形成了一個完整的精英官員培養體系,而秋闈則是為那些兢兢業業的盡忠小吏和寒門庶族大開仕進之門。
每年春闈所取的士子,太祖朝初時尚以功臣之後為主,其次則是那些上品高門的世家子,寒門庶族的平民弟子最少,其後隨著經濟恢復,百姓生活變得富庶之後,逐年擴大的太學中士子里面,寒門庶族的平民弟子逐漸崛起。
到太宗朝時,功臣之後,勛貴子弟已經不再像太祖朝時全面掌握軍國大事,而是專心于西征之事,景武太子領兵出征河中,和白衣大食交戰,實際上就是太宗皇帝讓景武太子立威施恩于軍中,要是景武太子順利即位的話,憑借他在戰場所獲取的威望足以讓整個國家繼續沿著太祖朝和太宗朝的軌道擴張並且走向更加鼎盛的時代。
太宗皇帝晚年,內閣已經實際上成為各衙之首,而且勛貴子弟也無法再像太祖皇帝時期那樣入閣為相,國家的政治全由文官所掌握,開國功臣集團實際上已經不復兩朝之盛。
但是景武太子的失蹤,讓太宗皇帝晚年的所有安排都落了空,最後在河中暗中追查無果之下只得對天下宣稱景武太子在軍中得了惡疾而薨,至此儲君之位空懸的那三年里,原本安分的皇子們為了奪位各使手段,本來尚能團結的功臣勛貴,上品高門,寒門庶族由此不復過去的局面。
最後太宗皇帝選了皇子中只不過是中人之姿的文皇帝繼位,讓朝中各方勢力始料未及,當時開國元老中僅存的英國公徐世績奉遺詔壓制了所有反對者,才讓文皇帝順利即位。
文皇帝因為皇帝當得實在僥幸,又因為當時軍中多是景武太子舊部,也知道自己沒有威望掌握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留下的強兵,所以便大力扶持文官集團,打壓開國功臣集團。
二十年時間,人亡政息,太祖朝和太宗朝兩朝的諸多制度都因文皇帝的上台而荒廢,軍隊成了文官集團和開國功臣集團之間的犧牲品,極盛時期的百萬大軍被一減再減,而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時嚴厲控制的官僚體系則隨之膨脹。
"去年文皇帝駕崩,新皇登基,仍舊用了文皇帝以文制武的政策,現在樞密院不過是靠著幾位老人家撐場面。"李秀行是不折不扣的勛貴子弟,屬于開國功臣集團,對于文皇帝父子都沒什麼好感。
郭虎禪聽完李秀行的話,心里面已經大體對如今的朝廷局面有了個印象,在他看來太宗皇帝晚年選中人之姿的文皇帝繼位,是再明智不過的選擇,經過兩朝的擴張,大漢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都對國家的武力有一種盲目的迷信,這時候選一個駕馭不住大漢這輛龐大戰車卻同樣想著擴張的兒子做接班人,還不如讓文皇帝這樣的兒子繼位,至少文皇帝不會輕易用兵,保住了‘漢軍無敵‘的威名。
郭虎禪可以想象,如果太宗皇帝選了一個沒有能力壓服國內各方勢力卻又同樣想著開疆拓土的兒子當皇帝,一旦發動的擴張戰爭失敗,就會讓國內大亂甚至動蕩不安。
二十年的以文制武,實際上開國功臣集團已經根本稱不上什麼勢力,郭虎禪心中猜測,現在那個被李秀行他們這些勛貴子弟稱做懦弱的當今皇帝郭元佐,並不像表面上那樣簡單,光從大宛都督府一事上看,這個郭元佐利用內閣和樞密院的矛盾互相牽制,安插了自己的親信成為大宛都督府的都督,就可以看出他的政治手段一如其父文皇帝那般老到,所謂的懦弱,不過是偽裝罷了。
"李百戶,看起來這二十年下來,軍隊也早就不是鐵板一塊了。"郭虎禪看向李秀行道,李秀行是衛公李靖之後,可連他這樣的將門之後都沒有進入軍中,而是去了緹騎司,就可以看出開國功臣集團在軍中勢力的衰退已經達到什麼地步了。
"公子說得不錯,如今軍中經歷年削弱,早已不復當年盛況,不過樞密院仍舊大體能掌握局面,皇上想要在軍中安插親信擔任要職,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李秀行聽到郭虎禪的話,不由皺了皺眉。
"我日後打算先以入太學念書為由上長安,再想辦法進羽林軍校,李百戶覺得如何?"郭虎禪略一思索,覺得以後還是要以軍隊為重,文皇帝二十年以文制武,郭元佐同樣不改其政,還不是為了控制軍隊。
"公子想進羽林軍校?"李秀行有些意外,前漢之時,漢武帝收養軍中孤兒,號為羽林孤兒,此後成為漢之強兵,太祖皇帝開國之後,羽林之名,便成了軍隊番號。
各地折沖府挑選精銳成軍,在羽林之後綴以數字記之,太宗朝武功最盛時,大漢坐擁四十支羽林軍團,而其中的將領全都是羽林軍校出身,即便是戰場上累功而至將官的士兵也同樣要在戰後進羽林軍校補習一年。
現在大漢的羽林軍團只剩下十五支,二十年來鮮有戰爭,想要做到將官位置,羽林軍校就是唯一的出路。
"軍隊才是根本。"郭虎禪看著李秀行沉聲說道,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透露野心,就算他想當個平常人,可他的身份注定他要走上這條道路,而他現在已經走了上去。
"公子既然要進羽林軍校,那就要務必切記,入長安之後,當行事謹慎,羽林軍校是皇上最為在意的地方,一直都是內廷緹騎司派人監視,就連我們也插手不得。"李秀行朝郭虎禪提醒道,他不能和郭虎禪來往太過密切,否則必遭人懷疑。
"這個我知道,我會在涼州滯留一段不短的時間,兩年後才會考慮入長安之事,應該足夠我韜光養晦,觀望局勢了。"郭虎禪見李秀行說得誠懇,也說了自己的打算,免得到時候李秀行等不了他。
"公子放心,我今年不過二十一,就算等上十年,二十年我也等得起。"李秀行明白郭虎禪話中所指,當即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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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6 10:49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五十六章 做戲要做真
長風鏢局在玉門關內的別院里,看著突然到訪的杜老大身上一股濃重的血腥氣,郭旭第一反應就是自己那個堂弟出事了,“杜兄,究竟出了什麼事?”
郭旭雖然強作冷靜,但是抓著杜老大肩膀的手上使出的力道卻讓杜老大也不由咧嘴道,“大少,你的鷹爪功我這把老骨頭可受不住。”
“對不住了,杜兄。”見杜老大還有閑心跟自己開玩笑,郭旭知道就算郭虎禪出了什麼事,也不是太嚴重,當即松開了抓住杜老大肩膀的手道。
杜老大知道郭旭是關心則亂,不過對于郭旭在那麼短時間里就恢復了平時的沉穩,他還是心里佩服。
郭旭帶著杜老大進了書房,此時正是半夜,要不是杜老大和他一起自敦煌趕到玉門關,和他手下的鏢師相熟,恐怕受傷的杜老大連他的面都見不到。
“剛才客棧里公子被人刺殺,雖然受了些傷,但索性沒有大礙。”杜老大將客棧里發生的事情簡短地朝郭旭說了一遍,其中重點講到了沈玉門對魏鎮惡他們的態度。
“大少,你現在最好還是不要去看公子,沈玉門在客棧四周布下了不少暗哨。”杜老大看著知道郭虎禪受傷後便有些坐不住的郭旭,在邊上勸道。
“我大伯就這麼一個兒子,我也就這麼一個堂弟。”郭旭站起身,看著杜老大說道,他家中雖然還有兩個弟弟,但是他早年離家,再加上這兩個弟弟一直都對他虎視眈眈,感情淡薄得很,反倒不及只和他相處了半日的郭虎禪。
“杜兄,這個麻煩你幫我帶給二郎。”郭旭走到了邊上的書櫃,打開一處暗格,取出了里面以備不時的上好白藥,交給了杜老大,他知道杜老大說得沒錯,他現在確實不適合去看郭虎禪。
“大少接下來有何打算?”杜老大接過木盒,他知道里面的那些傷藥價值,最重要的是一般人根本弄不到這種產自苗疆之地的白藥,口中問道。
“我會去見沈玉門一趟,探探他的口風。”郭旭心中已有決定,沈玉門跟他在長安時有舊,如今當務之急是弄明白魏鎮惡那伙人究竟是怎麼回事。
“既然大少已有主意,那我就先告辭了。”杜老大清楚郭旭的行事作風,放心道。
“二郎就拜托杜兄多照顧了。”郭旭送杜老大出了別院,同時讓手下準備馬匹,等天一亮他就去都督府見沈玉門。
夜漏將盡,天邊已經亮起了一線魚肚白,小憩了半夜的郭虎禪睜開了眼,雖然失血過多讓他身體虛弱,可是他的精神卻好得很,當他看到趴在榻邊睡著的阿青,知道她陪了自己一夜,此時看著她那被頭發擋住的側臉,忍不住輕輕攏起了她的秀發。
阿青醒了過來,映入眼簾的是郭虎禪蒼白的臉龐,“虎禪,你醒了。”阿青說話間,站了起來,就要去準備吃的東西。
“阿姐,那些事情讓紅袖她們去做好了。”郭虎禪喊住了阿青,“你昨夜沒有睡好,現在睡一會兒吧。”從榻上下來,郭虎禪伸了個懶腰,朝阿青道。
“好。”阿青聽到郭虎禪話中那不容拒絕的語氣,臉上一笑,解下腰間的短劍,乖乖地躺上了榻。
看著睡下的阿青,郭虎禪才放心地離開了房間,進了庭院,這時候起來的紅袖她們三個已經在廚房里忙開了。
金五死了,客棧的伙計們也死了大半,站在空寂無人的庭院里,郭虎禪看著遠處馬廄旁擺放整齊的一排蓋著白布的屍首,走了過去。
“少爺。”許顯純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郭虎禪身後,他臉上也全是疲憊,從石國買來的蕃人奴隸幾乎全部折損于魏鎮惡手下,只剩下了一個活的。
“那個蕃人奴隸收做家奴吧,讓他跟曹叔的姓。”郭虎禪回頭朝許顯純說道,“對了,還有剩下的客棧伙計,給他們每人發十兩銀子。”
“是,少爺。”許顯純點了點頭,但現在他們的人手已經近乎折損殆盡,需要補充,“那些客棧伙計要不要?”
“不用了,我放心不下他們。”郭虎禪知道那些剩下的客棧伙計,論身手不算差,但終究年紀偏大,在江湖上也廝混得太久了。
“讓賈叔去安西走一趟,多收些孤兒出身的漢兒,年紀不要過了十四歲。”郭虎禪知道自己現在缺人手,但對于自己的嫡系,他寧願多花些時間來培養。
許顯純看著在那里靜靜說話的郭虎禪,心里忽然覺得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而是一個胸懷城府的中年梟雄。
“我會讓老二盡快去安西的。”許顯純應聲道,魏鎮惡的事情給他提了個醒,要盡快充實人手,“不過少爺,眼下還是要盡快多招些人手。”
“用不著太急,等事情都了了再說。”郭虎禪知道許顯純的顧慮,但是如今有沈玉門手下的士兵保護,他不用擔心自己的安全。
和許顯純一起回房之後,郭虎禪才看到在外面等候的李白,“青蓮,你的傷沒事吧?”
“我沒事,公子。”看到郭虎禪很精神的樣子,李白強笑道,雖然他雙手纏滿了白紗,手掌處鑽心的疼,可是看到胸口挨了一刀卻好像沒事人一樣的郭虎禪,李白自然不願讓郭虎禪小看自己。
“是嗎?”郭虎禪看著李白逞強的模樣,笑了起來,一把握住了他的手道,“走,陪我去吃東西去。”
“哎。”冷不防被郭虎禪握住自己虎口開裂的手,李白忍不住喊了起來。
“疼就喊出來,沒什麼丟臉的。”郭虎禪松開了李白的手,然後看向自己胸前隱隱滲血的傷處道,“這一刀疼得我昨晚罵了半夜的娘。”
“是啊,真他娘的疼啊。”李白看著郭虎禪,朝自己那雙被裹得嚴實的手罵道。
“這就對了,這才是男兒本色。”郭虎禪看著苦著臉罵疼的李白,笑得開心。
大堂里,忙活了一個早上的紅袖三人已經準備好了各種湯食,昨天晚上她們三個一直都躲在房里,沒有出去,竟是毫發無傷。
“青蓮,你阿爹呢?”和李白,許顯純一起吃起東西,郭虎禪朝李白問道。
“阿爹一大早就出門了,說是回家拿些東西。”李白雙手發抖地捧著碗,咽下口中的粥後答道。
“我看還是讓紅袖喂你算了。”看到李白手中捧著好像隨時會摔下來的碗,郭虎禪忍不住說道。
“千萬不要。”李白聽到郭虎禪的話,連忙跳道,這時大堂里還有沈玉門留下的士兵,他一個男人讓一個女孩兒喂著吃東西,他想想就丟臉。
“公子,看起來氣色不錯。”樓上,李秀行的身影出現在了一眾奉命留下保護郭虎禪的士兵眼中。
“托李百戶的福,還死不了。”郭虎禪朝李秀行一笑,語帶譏諷地說道,在人前他自然不會透露出和李秀行有半點關系。
四周的士兵看著絲毫不以為意的李秀行,都是暗道這個緹騎司的百戶臉皮夠厚,不過他們倒不覺得郭虎禪有什麼過分,昨天要不是這個百戶拖延了時間,哪會死那麼多人,要換了他們是郭虎禪,恐怕會說得更難聽。
郭虎禪和李秀行演起了戲,李秀行自然是把他的‘目的’告訴了郭虎禪,要郭虎禪答應。
“李百戶,我這麼做,除了平白無故地得罪了刑部不說,還有什麼好處?”郭虎禪看著李秀行,聲音不由大了起來,故意讓四周那些士兵聽到。
“好處。”李秀行笑了起來,只是笑聲里帶著冷意,“好處就是這樣做不會得罪緹騎司。”
“公子還是好好考慮一下再答復我吧?”李秀行說完之後,揚長而去,只留下臉色難看的郭虎禪。
“這個混蛋。”看著李秀行消失在視線中,郭虎禪咬牙切齒地罵道,將手里的碗砸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沈玉門留在客棧的人里,一個心腹軍官這時也離開了,找到了外面的暗哨,耳語了幾句後,才回了客棧。
“公子,那個李百戶是個小人,為他生氣不值得。”李白不知道郭虎禪是故意演戲給沈玉門留下的人看,見郭虎禪生氣,在邊上道。
李秀行走後,杜老大回來了,他的來歷,郭虎禪倒沒有瞞著那些被沈玉門留下的士兵和軍官,只說是在河中時的故人。
能被沈玉門留在客棧的,自然都是沈玉門的心腹,他們多少知道些郭虎禪的底細,知道他在河中做的事情,因此對于杜老大也頗有幾分敬意。
“杜大哥,麻煩你轉告堂兄,那個李秀行對我起了疑心,請他務必小心。”回到房間,收下杜老大帶來的木盒後,郭虎禪朝杜老大說道,雖然他並不想騙杜老大,但是做戲要做真,在沒有足夠的實力前,他不會再讓任何人知道他真正的身份。
“我知道了。”杜老大點了點頭,李秀行的名聲他知道一些,不是個好相與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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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6 10:50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五十七章 互相試探
客棧里郭虎禪和李秀行之間所發生的不快,辰時未過便已被沈玉門留下的斥候營暗哨快馬將消息帶回了都督府。
“這個李秀行做事情當真是無所顧忌。”沈玉門聽完手下的稟報,不禁搖頭道。
“大人,緹騎司一向如此。”副將在旁說道,“只是那位公子倒霉些。”
“哎,這事情,我也不好幫他。”沈玉門嘆了口氣,他是把郭虎禪當半個朋友,不過要他就這樣放棄眼前的機會,他也不願意。
“大人,卑職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聽到沈玉門嘆氣,副將忽地開口,臉上神情有些古怪。
“有什麼話你就說吧,這里也沒外人。”沈玉門看了眼跟了自己十年的副將,沉聲道。
“大人,卑職說句心里話,如今樞密院也就靠幾位老大人撐場面,幾年後等幾位老大人不在了,誰知道以後的事情,大人是時候該為自己考慮一下了。”副將低聲朝沈玉門勸道,內閣和樞密院爭權,明眼人都看得出皇上是樂見其成。
“你說得也不錯。”沈玉門點了點頭,當年顯赫一時的開國功臣集團如今已經形同虛設,像他們這些後人中,他已經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了。
“這一次,大人不妨賣個面子給刑部。”副將聽到沈玉門的自語聲,知道自家這位大人心里不糊塗。
“緹騎司那里,李指揮使是個謹慎的人,李百戶的算計他知道的話,未必會答應。”
“好了,不必說了,派人去把暗哨撤了就是,剩下的事情我們不摻和了。”沈玉門很快拿了主意,李秀行想怎麼樣隨他,他就不奉陪了。
“大人,郭大少來了。”沈玉門剛揮退副將,便有親兵來稟報了,讓他不由自笑道,“來得還真巧。”
“還不快請。”沈玉門很快回過了神,朝來稟報的親兵吩咐道,郭旭雖然不是官身,可是卻交游廣闊,又是宗室子弟出身,以前他在長安時,和郭旭也有些交情在。
片刻之後,沈玉門的書房里,郭旭見到了換上便服的沈玉門,“大少今天怎麼有空來找我了?”請郭旭坐下後,沈玉門滿面春風地說道。
“我今天來找沈兄,其實是想找沈兄打聽些事情?”郭旭一笑道,他知道沈玉門是相當乖覺的人,自己這個時候來找他必然會讓他懷疑。
“沈兄應該知道,我在敦煌城有幾個朋友是吃公門飯的,上個月敦煌城里莫名其妙地死了十幾個捕快,他們找到了我,還帶我去看了屍體。”郭旭隨口編道,不過他說得倒也不全是假話,敦煌城上個月的確是死了幾個捕快,不過並沒有人找他。
“那些捕快都是被利刃刺中要害,傷口處干淨利落,不是江湖上的手段,倒像是軍中出身的下手。”郭旭朝沈玉門說道,“當時我因為有要事在身,只是應下了他們,會替那些死去的捕快查出真凶,卻一直無暇分身,如今大宛都督府的事情已經了結,我便來了玉門關,這不就想起沈兄你了。”
看著神情間不似作偽的郭旭,沈玉門口中道,“大少古道熱腸。”沈玉門雖然覺得事情沒有那麼巧合,可是郭旭說得合情合理,他也只能選擇相信。
“不過這樁事情應該已經了結了。”沈玉門也不打算隱瞞郭旭什麼,將魏鎮惡的事情說給了郭旭聽,而郭旭亦是裝作完全不知道,一臉的吃驚。
“如此說來,沒想到竟然會出這種事情。”郭旭搖著頭嘆道,然後看向沈玉門,“多謝沈兄告知實情,既然那些凶手已經伏誅,我也對那幾位朋友能有個交代了。”
“大少,說起來那位小兄弟也是宗室子弟,據說他父親叫郭牽機,不知道大少認識不認識?”沈玉門朝郭旭反問道。
“沒聽說過,涼州宗室里有名有姓的我都知道,不過我聽沈兄這樣說,倒是想起前不久,李大郎也寫了信跟我談起過一位似乎是宗室子弟的小兄弟。”郭旭自然知道沈玉門的本事,想要騙過他,就得真真假假,讓他不疑有它。
“沈兄應該知道大宛都督府之事,是李大郎一手所為,但是他給我的信中說,他能在河中成事,卻是得了位叫郭虎禪的小兄弟相助。”郭旭直接說出了郭虎禪的名字,“不知道沈兄所說的那位小兄弟是不是他?”
“正是他,沒想到大少也知道他的名字。”沈玉門故作驚訝道。
“沈兄,你知道我除了好管閑事,就喜歡結交些英雄好漢,這位小兄弟雖然年紀不大,可是李大郎對其頗為贊許,我看了信之後,早就想見識下這位小兄弟了。”郭旭笑了起來,“沒想到他如今就在玉門關,我這趟倒也不算白來。”
“既然如此,大少不如隨我一起見見這位小兄弟,說不定大少還能幫他個忙。”沈玉門站了起來,他現在已經信了郭旭七分,只是心里仍舊覺得郭旭來的時候未免太過巧合。
“好。”郭旭沒有絲毫猶豫,爽朗地答道,不改本色。
不多時,沈玉門便和郭旭一起出了都督府,直接往雲來客棧而去。
“沈兄,李二郎是個固執的人,要勸他收手,可不容易,你可是給我出了個難題。”馬上,聽完沈玉門所說的麻煩,郭旭不禁道。
“大少的面子,李二郎無論如何都要給的。”沈玉門口中說道,可是他心里也清楚,郭旭雖然交游廣闊,但是像李秀行這種人,可是不會在意郭旭的虛名。
“我的面子可沒那麼大,沈兄,不過現在是多事之秋,李二郎那樣做,是損人不利己。”郭旭嘆道,大宛都督府的事情上,皇上已經開始在軍中安插自己的親信了。
“怎麼說,大少?”沈玉門知道郭旭消息靈通,他在這玉門關,雖然也有家人時常從長安送信來,可他對朝廷如今的局面仍是不太明了。
“大宛都督府的那位都督高舍雞,恐怕沈兄不知道他的出身吧?”郭旭看向沈玉門道,他也是從幾個相交甚深的朋友那里知道這位此前只是個普通執金吾軍官的高舍雞竟然不是漢人出身。
“不是執金吾出身,是皇上的人嗎?”沈玉門皺了皺眉,不知道郭旭臉上的表情為何這般發苦。
“這是不假,可他不是漢人,而是高麗遺民之後。”郭旭朝沈玉門說道,雖然高舍雞自曾祖開始,已歷經三代,可以說和漢人沒什麼兩樣,但是對他們來說,皇上此時不用其他人去大宛都督府,而偏偏是這個高舍雞,就足以讓人心里有諸多想法了。
“皇上這是不信我們。”沈玉門也苦笑了起來,大宛都督府關系著大漢重回河中,再次走上兩朝擴張局面的關鍵,照道理就算不用李夢枕這個建功之人,也應該遣派精兵強將,但是皇帝卻偏偏派了個高舍雞。
“算了,不說這些了,沈兄,咱們還是說些高興的事情?”郭旭本來是想轉移沈玉門的注意力,沒想到讓沈玉門意志消沉起來,不由在邊上道。
“大少說得是。”沈玉門一笑,他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更何況天塌下來,上面自有人頂著,還輪不到他來操心。
郭旭和沈玉門一起到客棧的時候,李秀行帶著手下正和鐵捕營的人馬對峙著,雙方劍拔弩張,就差打起來了。
大堂里,郭虎禪一個人坐了張桌子,慢悠悠地喝著茶,李秀行要找鐵捕營的麻煩,他早就知道,不過他不願意趟這趟渾水,而李秀行自然只能親自上陣了。
夏鐵棠這時老實地待在邊上看戲,他雖然算是刑部的人,可他沒打算去得罪緹騎司,反正楚錚這個上司在,一切自然由他出馬,哪里輪得到他的份。
“李百戶,我再說一遍,這是我們刑部的事情,就算人死了,我也要帶他們的屍體回去復命。”楚錚看著面前一身緹騎司官服,看上去只是個小白臉的李秀行,冷聲說道,他們兩人是老相識了,在長安李秀行就沒有少找他的麻煩。
要是換了其他緹騎司的百戶,說不定楚錚早就用強了,可是李秀行是李業嗣這個緹騎司指揮使的兒子,真地起了沖突,他討不了好。
“你們刑部的事情,人死了你們跑出來領功,別把大家都當傻子。”李秀行毫不客氣地譏諷道。
“李百戶,你管得未必太寬了,主人都沒有說話,你急個什麼勁。”楚錚亦是反唇相譏道,然後朝郭虎禪拱手道,“公子,這些人雖然死了,但仍是我刑部的要犯,我要帶他們的屍首回去驗明正身,公子此番立下之功,我一定向尚書大人稟報,絕不會讓公子吃虧。”
“楚總捕客氣了,我要這些屍首有什麼用,楚總捕盡管帶走。”郭虎禪起身朝楚錚還了一禮,然後朝李秀行說道,“李百戶,要是無事的話,我就先告退了。”
李秀行面色一冷,就要在人前演出大戲,和郭虎禪撕破臉結仇,沒想到這個時候,不但沈玉門來了,郭旭居然也一起來了。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3-16 10:51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五十八章 景虎社
雲來客棧里,一下子變得熱鬧無比,打定主意抽身事外看熱鬧的郭虎禪帶著李白去了一邊坐下,沈玉門是玉門關都督,李秀行是緹騎司百戶,那個楚錚則是刑部鐵捕營總捕,再加上郭旭這個長風鏢局的總鏢頭,在玉門關這四人踫頭也算得上是風雲際會了。
“大少怎麼也來了。”看到郭旭,楚錚還算客氣,畢竟在長安時他和郭旭有過交情,甚至郭旭還幫過他幾次,不過對于沈玉門這個玉門關都督他就有些不善了。
“楚總捕,我只是聽沈兄說雲來客棧有位小兄弟值得結識,所以便和沈兄一起來了。”郭旭閉口不談魏鎮惡的事情,就連沈玉門他也仍舊是以沈兄相稱。
楚錚是聰明人,自然聽出了郭旭的話中之意,知道沈玉門是以私人身份和他過來,不會插手他們和緹騎司之間的事情,看向沈玉門的目光立刻變了。
一旁的李秀行卻是冷哼了起來,他早就知道沈玉門未必有多靠得住,不過那麼快就改了主意還是讓他有些意外。
“沈都督不在都督府處理公務,看起來這玉門關清閑得很那。”李秀行反正已經打算和郭虎禪‘翻臉’,自是不介意連沈玉門一起得罪了。
“我清閑不清閑,好像不關你們緹騎司的事情吧?”沈玉門反唇相譏道,楚錚忌憚緹騎司,他可不怕,“我看倒是李百戶你,不去做你們緹騎司的正事,卻跑來越俎代庖,插手刑部的事情,才是真的清閑。”
“李百戶,不如今日我來做東,大家一起坐下來喝杯酒,何必這麼針鋒相對。”郭旭在邊上見李秀行神情更加陰沉,連忙打圓場道,他也不想把李秀行給得罪狠了。
“大少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真是一點都沒變。”李秀行根本就不打算賣郭旭什麼面子,說完之後卻是朝身後的手下道,“我們走。”
看著說話毫不客氣的李秀行,郭旭也不由動了幾分怒氣,但他同樣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只是目送李秀行離去後,才和楚錚行禮敘話。
楚錚見李秀行這個難纏的對頭走了,才向沈玉門和郭旭謝道,“今日要不是兩位來得及時,真不知道事情會如何收場。”
“楚總捕客氣了。”郭旭見楚錚似乎不願意多待,也不留他,客氣一番之後,便和沈玉門送了楚錚一行人離去。
一直在邊上看戲的郭虎禪見李秀行和楚錚這兩方人馬都走了,才和沈玉門見禮道,“沈大哥,不知這位是?”當著沈玉門的面,郭虎禪自是一副不認識郭旭的樣子。
“這位是長風鏢局的總鏢頭郭旭,算起來郭兄弟該喊一聲大哥。”沈玉門見郭虎禪臉上表情,完全不認識郭旭的樣子,心中才放下心來。
聽完沈玉門的話,郭虎禪自是順水推舟,喊起郭旭大哥來,而這時他身邊的李白到是呆呆地看著郭旭,不知道該說什麼話。
長風鏢局總鏢頭,對李白來說,郭旭的名字可是如雷貫耳,江湖上誰不知道‘八表雄風’郭大少,如今真人就在他眼前,因為郭虎禪的關系,他也能跟這位大俠稱兄道弟。
“我看李兄弟英氣勃發,日後必不是池中物。”對于李白,郭旭因為郭虎禪的關系,愛屋及烏,對這個濃眉大眼的少年倒是觀感不錯。
郭旭沒有待太長時間,要是一下子跟郭虎禪太過親熱,難免會惹得沈玉門疑心,如今這樣剛剛好。
“沈大哥,多謝你幫我這個忙。”郭旭走後,郭虎禪朝留下的沈玉門謝道,沈玉門帶郭旭來見他,雖有試探之意,可更多還是讓他結識郭旭這個人面極廣的宗室子弟。
“客氣什麼。”沈玉門笑了起來,說起來他在玉門關還沒一個朋友,郭虎禪如今是一個。
“不知道兄弟日後有何打算?”沈玉門朝郭虎禪問道,在他看來,郭虎禪就算順利地認祖歸宗,可敦煌城不比玉門關,那地方太繁華,郭虎禪去了,未必會比在玉門關待得好。
“不瞞沈大哥,我倒是想在玉門關做番事業。”郭虎禪知道自己要在玉門關立足,沈玉門這個玉門關都督是怎麼也繞不過去的坎,不如現在就和沈玉門說個清楚,看看他是個什麼態度。
“兄弟有話不妨直說。”沈玉門看向郭虎禪,直接道,他也很想知道郭虎禪究竟想在玉門關內做番什麼事業。
“沈大哥,玉門關內幫派眾多,控制著所有的青樓賭坊,我想取而代之。”郭虎禪毫不掩飾地說道,“不知沈大哥意下如何。”
“你這主意雖好,不過可有把握。”沈玉門並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他過去對那些幫派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是因為這些幫派的後台多是軍中的‘老人’。
“只要沈大哥願意幫我,我就有十足的把握。”郭虎禪知道沈玉門動心了,三成不是個小數目,足夠讓沈玉門擺平軍隊,收買人心的。
“好,只要你做好準備,隨時來找我。”沈玉門沒有猶豫太長時間,郭虎禪許給他的好處,就算是他手底下的士兵也能分口湯喝,他也正好趁這個機會,清理掉一群‘老人’。
“那我就先謝過沈大哥了。”郭虎禪朝沈玉門起身謝道,只要沈玉門這個玉門關都督站在他這邊,他還真不用怕什麼了。
…
玉門關縣尉衙門,楚錚帶著手下驗過魏鎮惡等人的屍體後,總算是松了口氣,這回他可以回長安去交差了。
跟夏鐵棠打聽了郭虎禪的身份後,楚錚也尋思著要不要找個機會私下拜訪一下這個幫了他一把的宗室子弟,畢竟他也是因為他們才得罪了緹騎司。
“大人,不過是個普通的宗室子弟,何必…”楚錚手下,有人不以為然道。
“你們懂什麼,沈玉門是什麼人,郭旭是什麼人,連他們都看好這個郭虎禪,現在他只是個普通的宗室子弟,我還能跟他結交。”楚錚看著幾個手下,打斷了他們,他這個鐵捕營總捕看著風光,可是說不定哪天就倒霉了。
郭虎禪自然不知道楚錚這個鐵捕營總捕的心思,送走了沈玉門之後,他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讓許顯純去縣尉衙門報備結社。
“許總管,怎麼公子也對幫派的事情有興趣?”本來民間結社需到當地縣尉衙門報備,自是用不著夏鐵棠這個縣尉親自過問,不過許顯純是郭虎禪派來的,自然是不同。
“那倒不是,不過是公子打算在玉門關置辦些產業,總需要些人來看護,這樣方便些。”許顯純一邊答道,一邊熟練地寫著文書。
夏鐵棠和楚錚也不疑有他,民間結社分為兩種,一種自然是幫派,掛羊頭賣狗肉,干的是不法的勾當,還有一種就是像郭虎禪這樣的。
“景虎社,不過這個公孫青是何人?”看完許顯純所寫的文書,夏鐵棠對于結社的主人名字有些疑惑。
“夏總捕忘了我家公子的阿姐了。”許顯純笑著答道,郭虎禪打算把幫派交給阿青打理,在他看來倒也不錯。
“原來是那位小姐。”夏鐵棠想到阿青那可怕的身手,恍然大悟道,這個景虎社看起來是郭虎禪拿來給阿青玩的。
有夏鐵棠親自督辦,許顯純沒等多久就拿到了衙門準許結社的文書,上面蓋了印信,這樣一來景虎社就算是合法的組織,可以招募閑散人員,當然這麼一張蓋了印信的文書,也不便宜,不過對許顯純來說,十兩銀子實在便宜得很,在長安同樣要辦那麼一張文書,一百兩銀子也辦不下來。
“多謝夏大人,楚總捕。”收好文書,許顯純朝夏鐵棠和楚錚謝道,玉門關縣尉,郭虎禪志在必得,而楚錚這個刑部鐵捕營的總捕則至關重要,自然是要交好為上。
“少爺打算三日後大宴城中幫派,來時讓我務必要請到兩位大人。”許顯純說話間,自懷內掏出了兩份郭虎禪親自寫的請柬。
楚錚有些訝異地接過請柬,看了之後很快就笑了起來,朝許顯純道,“許總管回去告訴公子,三日後我和夏縣尉必到。”
許顯純離去後,楚錚方才朝一直沒有說話的夏鐵棠道,“看起來這個郭虎禪三日後是要向那些幫派立威,真不知道他打算做什麼事情?”
“我看到時,不但我們會到,沈玉門和郭旭也會到。”楚錚看向有些驚訝的夏鐵棠道,“沒什麼好驚訝的,沈玉門和郭旭今天來客棧,你真當是為了我們解圍嗎?”
“大人是說他們是為了郭虎禪去的。”夏鐵棠皺了皺眉,他知道郭虎禪不凡,可是沒想到楚錚居然那麼高看郭虎禪。
“我不會看錯的。”楚錚自信地笑了起來,他可不管沈玉門和郭旭到底是為了什麼,他只知道郭虎禪只有十四歲,現在他送郭虎禪的每一個人情,以後遲早都會給他帶來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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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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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6 10:53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五十九章 謀官
玉門關內,不過一天的功夫,大大小小凡是在衙門報備的幫派都收到了郭虎禪的請帖。
雲來客棧最近發生的事情,在玉門關內也不算是小事,起碼魏鎮惡等人的身份盡管給隱瞞了下來,對外只稱是東都來的江洋大盜,但是那些消息靈通的大幫派都知道死了不少人,但是不管他們怎麼打聽,再想知道詳細些就完全沒有辦法。
收到請帖的幫派大佬們都是通過各自的關系,打聽起郭虎禪身份的底細來,他們此前只知道住進雲來客棧的郭虎禪很有錢,許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子弟,但是現在他們卻不敢那麼肯定了。
八義社內,王節看著幾個不忿的把兄弟,臉色陰沉地喝道,“這八義社還是我當家作主,老四有眼無珠,得罪了那位公子,沒有牽連到我們已經算是幸運的了。”
由于趙義之死,八義社內對郭虎禪懷恨在心的人不少,尤其是幾個和趙義交好的當家,再加上王節又不敢拿郭旭出來說事,只是靠著平時的積威壓下了眾人。
看到王節發怒,包括屠勇他們在內的六個當家都沒了聲音,畢竟八義社能有今天的局面,全靠王節和他那位當校尉的叔父。
王節身後,一名心腹忽地從堂內屏風後走出,低聲在王節耳邊低語了幾句,接著便將一份信箋交給了王節。
看著臉色大變的王節,其余六當家都是看向了他手中的信箋,不知道到底上面寫了什麼讓王節變得這般誠惶誠恐。
“你們不是說找那位公子報仇嗎?”王節看完叔父從軍中差人送來的信箋,看著一幫還不服氣的把兄弟,把手中的信箋扔給了他們。
“怎麼,都沒聲音了。”王節冷笑了起來,他雖然語帶譏諷,可是卻沒一個人吭聲,王節那位當校尉的叔父信中說得明白,郭虎禪和都督關系極好,他要在玉門關內置辦產業,讓王節不要得罪了人家。
對屠勇他們來說,王節那位當校尉的叔父已經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平時想見一面都難,更別提沈玉門這個玉門關都督,六人看完信後,已經全是冷汗涔涔,要是他們真去找那位公子報仇,恐怕和自尋死路沒什麼區別。
“大哥,我們錯了,老四死得活該。”六人中,二當家劉智代眾人出面朝王節認錯道,“我這就讓人準備禮物。”
“把我們在金風館邊上的幾家店鋪的房契都準備好。”王節看向劉智,吩咐道,連叔父都差人送信過來,說明其他幫派的人也必會得到他們軍中後台的消息,到時候送禮的肯定不少,他可不能落于人後。
“是,大哥。”劉智雖然心疼那幾家店鋪,但是這個時候他也不敢說些什麼,只是答應道。
王節舍得下本錢,其他幾個大幫派也同樣舍得,沒人不想多條路子,他們在玉門關是地頭蛇不假,但是所謂的強龍不壓地頭蛇那只是句笑話,以前關內幾個大幫派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最後落得個淒慘下場就是他們的前車之鑒。
金風館內,杜媽媽最近幾天笑得嘴都合不攏,先是八義社的大當家親自上門給她賠罪,接著又是那些平時她根本不敢得罪的幫派一一派人送禮。
“都給我好好收拾利索了。”站在金風館的大廳里,杜媽媽大聲吆喝著,公子要在她這里待客,她自然不敢怠慢。
被杜媽媽使喚的姑娘們和龜公們都是賣力地干著活,誰都知道這一回金風館撞了大運,找到了一座大靠山,自己下半輩子可全都指望那位公子了。
“不錯,不錯。”許顯純看著已經有了幾分大氣格局的金風館,臉上露出了幾分滿意,這個杜媽媽還算有幾分見識,這大廳里的部件擺設沒有流于俗氣。
“許總管,您看這樣合適嗎?”對于許顯純這位公子口中稱為‘許叔’的老管家,杜媽媽自是把姿態放得很低,說起來如今這金風館真正的主人可是這位許總管。
“還不錯。”許顯純朝杜媽媽說道,然後看向了站在大廳里的一排姑娘道,“這金風館以後改名叫溫柔鄉,以前做的營生就不用去管了。”
許顯純拿出了一份郭虎禪所寫的手札,交給了杜媽媽,雖然他很是奇怪郭虎禪怎麼會對如何經營青樓有那麼多奇思妙想,但是他沒有多問。
杜媽媽接過那疊手札,有些好奇地看了幾眼後,忍不住道,“許總管,這是?”
“不要多問,盡管按著上面寫的去做。”許顯純看了眼吃驚的杜媽媽,只是冷聲道。
被許顯純冷冷一看,杜媽媽只覺得好似被劊子手盯住一樣,連忙閉了嘴,收好那疊手札,不敢再多嘴。
雲來客棧里,幾個留下的客棧伙計看著搬出的郭虎禪一行人,神情復雜,掌櫃的死說起來也和這位公子有些干系,但是這位公子厚葬了掌櫃不說,死去的同伴家里也給了安家費,而他們也人人有錢拿,可以說這位公子對他們做到了仁至義盡。
“李兄,我們走吧。”郭虎禪招呼著李客上了馬車,他如今要搬去的地方是郭旭為他找的一處城東的大宅,據說是郭旭在長安的一位朋友的產業,不過那位朋友已經去了安南,在玉門關的這處大宅便送給了郭旭,如今倒是便宜了他。
“是,公子。”李客想到這幾天的經歷,宛如做夢一樣,跟著郭虎禪上了車以後,他最後看了眼雲來客棧,有些說不出的意味。
車內依然點著水沉香,郭虎禪很喜歡這種可以使人靜心的淡淡香味,現在他在玉門關可以說一切都已安排妥當,剩下的便是等待和培養自己的人手。
“公子,我們現在去哪里?”李客看了眼車外的街道,並不是往城東的大宅而去,不由有些疑惑。
“以李兄的身手才能,在我府里當個先生實在屈就。”郭虎禪說道,接著他看到李客有些惶恐的表情,不由笑了起來,“開個玩笑,李兄,實際上我需要你去一個地方幫我做事?”
“公子若有差遣,盡管吩咐就是。”見郭虎禪不是要趕自己走,李客那顆患得患失的心才定了下來,連忙說道。
“我也不瞞李兄,我有意收拾玉門關內的各幫派,縣尉衙門那里總得有個自己人,以後才方便行事。”郭虎禪朝李客說出了自己的心思,“李兄你以前在碎葉城當過刀筆吏,我想定能勝任這縣尉。”
聽到郭虎禪竟是要讓自己當玉門關縣尉,李客不由呆住了,縣尉雖然只是個七品官,而且玉門關這里不比其他地方,上面有玉門關都督府在,但終究是朝廷命官,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當的。
“公子,我行麼?”李客看向了郭虎禪,雖然內心深處很想當官,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出身,想要做這個縣尉實在是難得很。
“怎麼不行,要是別的地方的縣尉,或許還有些麻煩,但是這玉門關縣尉不同。”郭虎禪知道李客的擔心,便說出了其中的關鍵,玉門關是軍鎮,雖然同樣設了衙門,可是上面有個都督府,衙門沒有多少實權,就是比起其他地方的下縣,也是不如。
“玉門關縣尉向來都是苦差事,現在那位就是在刑部得罪了人,給發配過來的。”郭虎禪說到夏鐵棠,也是不禁一笑,這個夏鐵棠要不是沈玉門看他還有幾分鐵骨,暗中幫他一把,說不定早就死在玉門關了。
“我只要跟楚總捕打聲招呼,先讓你在衙門當個班頭,到時候再讓夏縣尉離任時給你寫封推薦公文送到刑部,有楚總捕在,想來不會有什麼變故。”郭虎禪說出了他的打算,他給楚錚送了請帖的第二日,楚錚就備了禮物來看他,既然楚錚有意和他結交,他自然不會推辭,正好利用楚錚來為李客鋪路。
“公子大恩,李客沒齒難忘。”李客也是明白人,知道自己這個玉門關縣尉要是沒什麼意外,基本上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李兄可是我府里的人,而且青蓮我也喜歡得很。”看著行大禮的李客,郭虎禪笑道,如今他最缺的就是人手,李客是一個人才,不用實在可惜。
不多時,馬車便到了縣尉衙門,李客的事情,郭虎禪昨日就給楚錚透了意思,他相信以楚錚的聰明,必定不會讓他失望。
衙門後堂,夏鐵棠站在楚錚邊上,有些復雜地看著進來的郭虎禪和李客,楚錚要他給李客在手下先安排個班頭當,又向他透出他也許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調離玉門關的意思,就知道一定和郭虎禪有關。
“楚總捕,夏縣尉,小弟不請自來,不耽誤兩位的公事吧?”郭虎禪朝兩人見禮道,李客亦是連忙行禮,以後這兩人都是他的上司,自然不能失了禮數。
“公子哪里的話。”楚錚滿臉堆笑的回禮,郭虎禪出手闊綽,他昨日備禮前往,郭虎禪送他離開時的回禮可比他送出的貴重了十倍都不止,那個李客的事情,他不過是投桃報李,更何況這玉門關縣尉衙門是個無關緊要的地方,許給郭虎禪也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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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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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6 10:54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六十章 李白的小伎倆
金風館外,車水馬龍,玉門關內幫派的大佬們俱是到齊,沒有一個敢不來。
按照道理,郭虎禪這個主人應當親自門前迎客,不過郭虎禪只是迎了沈玉門,郭旭,楚錚,夏鐵棠四人後,便去內堂敘話,讓許顯純在門前迎客。
傍晚時分,華燈初上,賓客魚貫而入,列席就坐,那些幫派大佬里,雖然也有王節這樣的一方梟雄,但更多的還是草莽漢子,縱有心計,但終究格局太小,不成氣候。
金風館內重新布置之後,倒有大半人不識得其中妙處,王節身處眾人中,也不免覺得有些丟臉。
賓客到齊之後,郭虎禪自然是和沈玉門等人方才自內堂而出,這次宴會,郭虎禪本就沒有什麼待客之心,他只是要借沈玉門,郭旭,楚錚等人的身份為自己造勢,震懾玉門關內大大小小所有幫派。
席間賓客,雖然知道沈玉門這個玉門關都督也會到場,但終究沒有太多人認識,聽得旁人中知道的介紹,才知道那位身穿白衣,翩然公子模樣的青年便是這玉門關都督,此後當認識郭旭這位長風鏢局總鏢頭的人驚呼時,一眾身為賓客的幫派大佬們心里都是對郭虎禪的身份變得驚懼起來。
玉門關都督,長風鏢局總鏢頭,刑部鐵捕營總捕,每一個都不是他們這些人能得罪的起的,當然最讓王節等人心驚的還是郭虎禪那輕描淡寫的一句宗室之後,就讓他們對郭虎禪的身份更加多了些敬畏。
宴無好宴,對這些幫派的大佬們來說,這一頓吃得是戰戰兢兢,他們那麼多人只是成了一群看客,在邊上看著郭虎禪和沈玉門,郭旭,楚錚他們談笑風生。
宴會散去之後,不知多少出了金風館大門的幫派大佬們追悔莫及,覺得自己今日赴宴的禮物送輕了,只有王節暗自慶幸,只覺得自己送出那幾家店鋪的決定無比正確,這玉門關內以後除了那位沈都督外,就屬這位公子不能得罪了。
賓客散去後,郭旭自然離開,他暫時還不能和郭虎禪表現得太過親近,以免沈玉門生疑,至于楚錚,他本就急著回長安復命,如今和郭虎禪也算是結交成了朋友,也不願多停留,收了郭虎禪送上的禮物之後,告辭而去,只留下沈玉門未走。
內堂里,沈玉門看著堆放整齊的禮物,朝一臉平靜的郭虎禪道,“那些人今日回去之後怕是睡不好覺了。”
“他們晚上睡得越不踏實越好。”郭虎禪笑著說道,然後將手中的禮單遞給了沈玉門道,“八義社的王節,倒是個明白人。”
“他再是個明白人,想必兄弟你也不會放過他。”沈玉門看著禮單上王節所送的店鋪,朝郭虎禪道。
“那倒也未必,要是他真是個明白人,我不介意給他條路。”郭虎禪朝沈玉門說道,“我只是求財罷了,沈大哥。”
“求財。”沈玉門笑了起來,郭虎禪這樣的人,又豈是一個區區的玉門關能容得下的,就像他說的,他在玉門關只為求財,當然任何擋他路的人,絕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你打算何時開始動手?”沈玉門放下手中的禮單,對于郭虎禪想要整合整個玉門關大小幫派,他很感興趣。
“起碼一年之後。”郭虎禪的答案讓沈玉門有些失望,他沒想到還要等上一年之久。
在金風館逗留了半個時辰後,沈玉門收下了郭虎禪從眾多禮物中挑選出來的幾幅名人字畫,回了都督府。
…
數日之後,李客已是縣尉衙門的班頭,他的劍術高強,而且也有學識,雖然一開始夏鐵棠手下的那些捕快們心里難免有些不服,但是李客的本事在那里,再加上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郭虎禪府里的人,因此對他倒是還算恭敬。
“李兄,江湖上的大俠,武功不一定要多好,但是只有一點最重要,那就是要大方。”府邸的書房里,郭虎禪看著面前顯得有些拘謹的李客,將一袋碎銀放在了兩人面前的桌上,“什麼仗義疏財,什麼義薄雲天,沒有錢什麼都不是,這當官同樣如此,你剛進衙門,便是班頭,那些手下的人就算表面上沒什麼,可心里難免有些想法。”
“這些錢,你拿去請手下吃喝,要是手下誰有難處,便做了人情。”郭虎禪將那袋子碎銀推到了李客門前,李客以後要當縣尉,還是要靠如今的這些捕快,不收服他們,以後做事情怎麼靠得住。
“公子的話,我記下了。”李客不是木訥之人,他年輕時也是游俠,當然知道郭虎禪說的道理,江湖上人人稱好的大俠,沒幾個是靠武功出名的,大多都是家財萬貫,又舍得花錢的奢遮漢子。
李白站在郭虎禪身後,此時的他已經不再像原來那麼癡迷于什麼江湖俠義,就像郭虎禪對他說的,俠以武犯禁,朝廷自有法度,只有考取縣試,士子方能佩劍游學四方,那些正兒八經的游俠可個個都是飽讀詩書的,要麼就是功臣勛貴子弟,至于那些說書先生口中的游俠,多是市井之徒,行不法之事,雖然也不乏真正行俠仗義的游俠,但終究不是正道。
“大哥,你跟阿爹說的,不就是那‘及時雨’的做派,只要把錢使好了,誰不說是英雄好漢。”郭虎禪喜歡還是少年的李白的赤子之心,因此便讓李白在沒有旁人的時候,直接叫他大哥便是,而李白自是樂意,此時見父親離開,便笑著問道。
“你明白就好,但是錢也不能亂花,你得分得清那些是只知道騙吃騙喝的小人。”郭虎禪看了眼李白,心中有些後悔跟李白說什麼故事,結果他倒是聽上癮了,這才幾天功夫,他就已經把《水滸傳》講了大半。
“大哥,你放心,我可不做那冤大頭。”李白知道郭虎禪是提醒他不要給玉門關內的那些青皮無賴給算計了。
“你要是做了冤大頭倒也沒什麼,不過左右是幾個錢罷了,但是你阿爹那里?”郭虎禪當然知道李白那飛揚跳脫的個性,要說牢靠還差得遠,還是需要敲打一番,而沒有比李客這個當爹的更能嚇住李白了。
“大哥。”李白一下子苦了臉,他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自家老父請出家法,到時挨打倒還沒什麼,他就是不願意在郭虎禪面前丟了面子。
“你知道就好。”郭虎禪笑了笑,接著一袋早就準備好的碎銀扔給了李白,“拿去,這城里但凡和游俠什麼沾邊的少年,都給我管住了,別給我丟臉。”
“大哥,你放心。”李白接過錢袋,大聲道,“我保證一個月後,這城里半大的小子全都只聽大哥的吩咐。”
“還半大的小子,你才多大。”看著大言不慚的李白,郭虎禪拍了一下他,忍不住笑罵道,不過也正是因為李白的這份少年單純,才讓他對李白不必有什麼戒心,相處甚快。
“大哥你不也沒比我大多少嗎?”李白揉著被拍得生疼的肩膀,小聲嘀咕著,他可不敢說得大聲,免得又給郭虎禪來上幾下。
短短的半個月之內,李客有郭虎禪的財力支持,幾十兩銀子使出去,衙門上下,沒一個人不說他好的,尤其是幾個家里困難,得了李客救濟的捕快更是對李客感恩戴德,而玉門關內大大小小的幫派如今誰不知道李客是郭虎禪府里的人,只要是李客帶著捕快上街巡視,無不都是畢恭畢敬,就是夏鐵棠這個縣尉也比不了。
夏鐵棠身邊,倒不是沒有有心人想要挑撥生事,不過夏鐵棠知道自己早晚都要走,而且他本就不想留在玉門關這個地方,自然是極力幫襯李客,好讓自己快些調走。
玉門關這地方,幫派多,同樣市井之徒,青皮無賴也比其他地方多,再加上滿街的客棧同時經營酒肆茶館,在那里幫閑聽書的少年也多得很,這些少年都沾染了游俠風氣,多愛任俠使氣,好勇斗狠。
得了郭虎禪吩咐的李白,自然是無所忌憚地出入玉門關的街頭巷尾,和那些同齡或是略大的少年說是比武切磋,實則是互相斗毆,那些在街上混的少年大都是些窮苦人家的子弟,就算時常打爛仗,可是哪里學過什麼武功技擊,自然不是李白的對手。
李白雖然驕傲,但絕不是目中無人,就算贏了也按照郭虎禪說得給對手留幾分面子,然後便是銀子使出去,請對方一伙吃肉喝酒,因此才沒多久,他也在玉門關闖出了名號,那些玉門關內的少年都把他當老大,不過李白害怕李客這個老父,每次都把郭虎禪給抬出來,以防有個萬一,也好拿郭虎禪當擋箭牌,最後郭虎禪的名頭倒是比他的還響亮。
當郭虎禪從阿青那里聽說自己如今在玉門關內被那些好事的少年傳成了什麼神刀公子,武功有多高雲雲,也不由為李白的小伎倆啞然失笑,這小子感情以為只要把自己給拖下水,李客就不會請他挨家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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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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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6 10:55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六十一章 堅持
一個半月之後,去了安西的賈廷帶著近百的少年回到了玉門關,年紀全在十二到十五之間,幾乎全是孤兒,原本這麼多人入關有些麻煩,不過有沈玉門關照,自然是順利得很。
“按朝廷制度,這些孤兒本該由地方官府收養,擇其優秀者送入軍中。”玉門關城頭,沈玉門和郭虎禪站在一起,看著進關的那些孤兒出身的少年嘆氣道。
“人亡政息,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要是地下有知,不知會做何感想。”郭虎禪亦是嘆道,就在二十年前,漢軍在河中等地還是能止小兒夜啼的存在,但是現在卻已經不復當年‘朝發夕至,不日滅國。’的霸道。
“文皇帝誤國。”沈玉門低語了一聲,在他們這些武將心目中,本該繼位的是景武太子,二十年的時間,足夠讓他們這一代人建功立業,不會墮了祖宗的威風。
“誤國嗎?”郭虎禪聽到沈玉門的低語,不由自語道,在他眼中文皇帝打壓功臣集團,並沒有做錯,因為他沒有能力控制太宗皇帝留給他的強大軍隊,他在位期間,拔劍四顧再無敵手的漢軍雖然不再是戰必勝,攻必克的無敵之師,但大漢仍舊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至少沒有人能挑戰漢人的治世。
“怎麼,兄弟你另有他見。”聽到郭虎禪的話,沈玉門看向了他。
“文皇帝誤國,但是當今皇上做得更差。”郭虎禪毫不避諱地朝沈玉門說道,他不擔心有時在他面前也發朝廷牢騷的沈玉門對他會有什麼不好的看法。
“文皇帝手里,我大漢仍是當世霸主,可是這次吐蕃人的事情,恐怕將是我大漢霸權崩潰的開始。”郭虎禪看著眉頭皺緊的沈玉門,直言不諱道。
在等賈廷回來的這一個多月的時間里,郭虎禪在玉門關和沈玉門親眼看到了前往瀚海都督府故地的使節隊伍,而這代表了大漢的使節隊伍竟然是去向吐蕃人示好的。
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當沈玉門在都督府知道使節隊伍的目的是準許吐蕃人復國之後,幾乎當場發作。
太祖朝時,吐蕃贊普松贊干布派大臣祿東贊求尚公主,太祖皇帝怒不可遏,當時開國不久,朝廷正全力恢復經濟,而吐蕃雖然稱不上什麼強國,但也是小霸,尤其是地處高原,易守難攻,那時大臣們認為吐蕃之地窮僻而且氣候惡劣,就算勞師動眾打下來,也無法佔據其地,都勸太祖皇帝不妨選個漂亮宮女,封為公主和親于吐蕃應付了事。
“我皇漢絕無和親之事。”這是太祖皇帝咆哮著對大臣們說的話,然後便是祿東贊等吐蕃使節的人頭被傳首九邊,太祖皇帝根本就不承認吐蕃的地位,僅僅是幾年後,漢軍掃平青海,設瀚海都督府,吐蕃從此世上除名。
太祖皇帝死後,因為青海高原實在過于窮僻,太宗皇帝便撤去了瀚海都督府,但那時的吐蕃遺民依然畏懼大漢軍威,各部不敢言吐蕃故事,直到文皇帝繼位,懈怠武事,吐蕃遺民才死灰復燃,于青海高原重新崛起,形成復國之勢。
但是吐蕃人雖有復國之勢,但是沒有大漢肯定,他們仍舊不敢貿然越雷池一步,在沈玉門這些軍方將領看來,先不說吐蕃人復國之後,是否會危及大漢,光是吐蕃曾為太祖皇帝所滅,就讓他們難以接受吐蕃人的復國。
此時聽到郭虎禪之語,沈玉門默然,當今皇上要收權,他們這些武將沒話講,軍隊本就是天子爪牙,但是皇上不該把‘漢軍無敵’當兒戲,那是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威靈和兩朝幾十萬將士亡魂用鐵和血打出來的赫赫聲威。
“皇上或許是被奸佞蒙蔽,才做出這樣的糊塗事。”沈玉門口中說出的話,連他自己也不想信,當今皇上是文皇帝那個暗弱之主的兒子,身上根本沒有繼承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霸殺之血。
“是啊,奸佞。”郭虎禪語帶譏諷地嘆道,現在的皇帝郭元佐連他的父親文皇帝都不如,至少文皇帝還知道要保住大漢的世界霸權,可是他卻只學到了文皇帝的陰謀權術。
“好了,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事情了。”沈玉門有些心灰意冷,文皇帝和當今皇上打壓功臣集團,軍隊成了朝堂斗爭的犧牲品,說穿了這對父子根本就是自卑,害怕自己控制不了軍隊,才想方設法地想要獨攬大權,他們根本就不曾想過,太祖皇帝在軍中定下的諸多制度,根本不可能出現兵為將有的局面,不說羽林軍校,光是折沖府和軍中的講學堂,哪個不是把忠君置于根本,太祖皇帝開國之後,不入軍旅,不上戰陣,當時軍中名將李靖,甦定方等哪個不是後來屠城滅國,戰功彪炳,可是在軍中太祖皇帝之威四十年如一日,始終無人可比。
“沈大哥說得也是。”郭虎禪應聲間,陪沈玉門下了城牆,心里面已是對軍隊有了大體的把握,這一次當今皇帝郭元佐做了個堪稱愚蠢的決定,他也許以為準許吐蕃人復國沒什麼大不了,甚至于可能認為吐蕃人復國之後,可以讓吐蕃人在河中幫大漢對付大食人,但是他沒有想過吐蕃這個國家是太祖皇帝所滅,讓吐蕃人復國,無疑是對太祖皇帝帶領漢軍打下的‘漢軍無敵’是一種嘲諷。
或許對于文官集團和普通百姓來說,他們根本不會想那麼多,但是對于軍隊來說,哪怕二十年沒有大戰,他們依然堅持著‘漢軍無敵’的尊嚴,不是軍隊出身的人是無法理解那種傳統,尤其是對軍中那些感受過太宗皇帝時代最後漢軍余威的老人來說,更加難以接受。
走下城牆,郭虎禪看著玉門關內那些年過四十的老兵,忽然感到了一種悲哀,他們和杜老大一樣,出生在那個漢軍無敵的偉大時代,他們的父親大多是戰場上的英烈,三代從軍,甚至于四代,五代從軍者也比比皆是,他們渴望接過父輩的旗幟,建立更加偉大的功業,只有這樣他們才不會愧對祖宗傳下來的威名,可最後他們卻虛度了人生中最寶貴的年華,而現在他們所堅持的東西更是成了當權者眼中沒有意義的東西。
作者:
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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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6 10:56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六十二章 再生變故
“一,二。”寬敞的院子里,一群少年們揮舞著手中的木刀,練習著軍中十式刀術。
半年的時間里,賈廷從安西帶回來的九十七名少年中,有二十三人沒有練武的天分,被郭虎禪送去了念書,同時學習如何打理生意。
剩下的七十五人,全部是孤兒出身,每個人心里都清楚自己現在能夠吃飽穿暖,全是因為郭虎禪這個主人,而他們也拼盡全力完成郭虎禪交給他們的訓練。
“停。”第一百遍練完之後,郭虎禪終于讓少年們停了下來,他每天都會在早晚抽出時間,親自訓練這些少年。
清晨的陽光里,每個收刀的少年都是目光帶著崇敬地看著郭虎禪,每天早上公子都會親自教他們練刀。
“隨風,這幾天你進步最大,很好。”郭虎禪看向了一個身形有些削瘦的少年,笑著說道,每次練刀之後,他都會親自表揚表現最好的少年,算是鼓勵。
“多謝公子。”名叫柳隨風的清秀少年有些靦腆地回答道,而他邊上的同伴們則是露出了羨慕的神情,能夠被公子誇獎對他們來說是件並不容易的事情。
郭虎禪離開了,對于這些被他定為日後嫡系的少年,他向來都是恩威並施,賞罰分明,柳隨風是一群少年里,被他看好的為數不多的幾人之一。
“隨風,明天開始,你不用和大伙一起練武了。”賈廷看著面前又將自己的肉分給了其他人吃的柳隨風,眼神里帶著幾分長輩對晚輩的關愛,這個性格溫和的少年,很像他少年時候。
“老師,我…”柳隨風有些惶恐地站了起來,看著賈廷,臉上的神情里滿是驚慌,他以為自己做錯了事情,要被趕走。
“少爺讓你以後去阿青小姐身邊學劍。”看著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的柳隨風,賈廷撫著他的頭笑道,“記住好好學劍,不要讓少爺失望。”
聽到賈廷的話,柳隨風臉上露出了驚喜,而他身旁的同伴則是羨慕地看著他,能去阿青小姐身邊學劍,那以後柳隨風就是公子身邊的人。
“老師,我以後還能回來看大家嗎?”柳隨風有些不舍地看著身邊的同伴,朝賈廷問道。
“當然可以,好了,現在去收拾東西,跟我走。”賈廷看著柳隨風,輕笑道,接著看向其他少年道,“你們也要好好努力,知道嗎?”
“是,老師。”一眾少年都是大聲喊道,他們雖然羨慕柳隨風,可是卻沒有什麼嫉妒,柳隨風的努力,他們每個人都看在眼里。
…
書房里,郭虎禪看著半年下來,好像脫胎換骨一樣的李白,接過了他遞來的一疊手札,上面都是李白這半年里帶著他手下那群游俠少年打聽後證實的消息,幾乎玉門關大小幫派干得各種不法勾當都有記載。
“青蓮,你做得不錯。”看完那份李白親自整理的情報手札,郭虎禪笑了起來,如今的李白是玉門關內三百少年游俠的首領,沒一個人不服他的。
“和大哥做的事情,根本沒得比。”李白搖頭道,他這半年多時間里雖然也做了些事情,可是郭虎禪做得比他更多。
“大哥,你到底打算什麼時候動手,現在我們的人手應該也足夠了。”李白見郭虎禪放下手札,沒有什麼表示,不由有些急道。
大半年的時間里,阿青親自打理的景虎社,如今已經擁有近百名好手,每個人的底細都被摸得清楚,沒有問題,如今的景虎社在玉門關內,可以說是不比任何一個大幫派差,再加上郭虎禪親自訓練的那群少年和李白手下的三百游俠少年,沒有一家幫派是他們對手。
“不急。”郭虎禪看著有些心急的李白,淡然道,“我們手上雖然有那些幫派的把柄,可我們不是官府,沒有什麼立場去鏟除他們,這件事情只有等你阿爹的縣尉任命正式下來,我們才能動手。”
說話間,郭虎禪站了起來,自從三個月前他去了一趟敦煌城,把自己的名字寫入涼州宗室的族譜後,他現在的身份已經是已故安西都護府校尉郭牽機的嫡子,按照朝廷制度,等他二十冠禮之後,可以直接以十夫長的身份補入安西軍中,當然也可以在十五之後前往長安,去太學就讀。
“青蓮,你的那些兄弟里,有沒有孤兒出身,可堪造就的人才?”郭虎禪回頭看向了李白,他親自訓練的少年,年紀最大的不過十三歲,比他還小,他現在需要一批可以直接使用的人手。
“有。”李白拿出了一張早就準備好的名單,遞給了郭虎禪,“大哥,這些人可以相信。”
“好,那你問問他們原不願意加入景虎社。”看過名單,郭虎禪朝李白說道,李客的縣尉任命估計很快就會下來了,他差不多也是該做最後的準備了。
…
玉門關內,緹騎司所屬衛所,胡大娘和其他同僚看著面前帶著任命而來的杜老大,口中都是稱呼‘大人’,杜老大終于得到了負責玉門關緹騎司的任命,只不過他並不知道自己的這個任命其實是李秀行動用了自己的關系才到手的。
“我來之後,一切照舊,大家不必擔心什麼。”杜殺看著房間里,幾個神情間不安的手下們道,“好了,你們先下去吧。”
胡大娘們退了出去,每個人出了房間後都是松了口氣,杜老大來之前,李秀行給她透了底,這個杜老大就是當年的血手杜殺,為人嗜血,最好不要輕易得罪他。
…
玉門關縣尉衙門,內堂書房,夏鐵棠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李客道,“楚總捕給我來了信,你的正式任命很快就會下來,這幾天你就代我管理衙門,當是先熟悉起來吧。”
“是,大人。”李客一臉的平靜,應過之後,才朝夏鐵棠道,“那屬下就先恭賀大人高升了。”他接任縣尉,夏鐵棠自然是要調去其他地方,想來再差也不會比玉門關這里差。
“但願承你吉言。”夏鐵棠苦笑道,如今朝堂局面可不太妙,朝廷準許吐蕃人復國,讓樞密院正式和內閣翻了臉,大臣間爭得厲害,這個時候回長安,他心里著實有些不安。
“大人,皇上和內閣難道真地準許吐蕃人求尚公主。”李客想到楚錚給夏鐵棠的信,不由問道,本來允許吐蕃人復國,就已經激怒了樞密院,現在吐蕃人又來求尚公主,這事情就鬧得更大了。
“長安現在已經鬧翻天了,太學里的士子分作了兩撥互相打嘴仗,還有一些世家子弟喊著要去殺吐蕃人的使節,不讓他們到長安。”夏鐵棠捂著頭道,“我看楚總捕這最近的日子好過不了。”
李客沒有接話,夏鐵棠這個時候回長安,想來很快他也會和楚錚一樣日子不好過了。
…
“要本都督派兵保護吐蕃人的使節。”玉門關都督府,沈玉門看著面前內閣派下來的禮部官員,聲音冷得可怕,“回去告訴你們尚書大人,要我派兵可以,拿樞密院的詔令來,否則本都督一概不理。”
“來人,送周大人回驛站,本都督還要處理軍務。”沈玉門毫不留情面地喊進親兵下逐客令了,內閣還真是做得出,直接派禮部官員來自己這里下命令。
“沈都督,這可不只是內閣的意思,也是皇上的意思。”身為禮部侍郎,周安這次領了這個差事,心里也是不情願,可是也只得硬著頭皮上。
“本都督不管是誰的意思,要讓本都督派兵,拿樞密院的詔令來,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規矩。”沈玉門看著面前的禮部侍郎,“本都督的話你可以如實回報。”
周安被如狼似虎的士兵架了出去,離開都督府時,他不由苦笑起來,那些士兵血紅的目光,好似把他當成仇敵一樣。
“可惡,混帳。”將鎮紙的銅獅子狠狠地砸在地上,沈玉門咆哮了起來,什麼都給郭虎禪說中了,他還記得吐蕃人在瀚海都督府故地復國的消息傳回後,郭虎禪就說過,說不定用不了多久,吐蕃人就會向朝廷求尚公主,皇帝要想拉攏吐蕃人來對抗大食人平衡河中,就一定會答應吐蕃人的要求。
“都督,內閣那幫孫子簡直把我大漢的臉都丟光了。”沈玉門身後,副將不敢直接罵皇帝,只能把內閣給罵了。
“丟臉事小,只怕從此邊境多事。”沈玉門咬著牙道,他心里清楚得很,現在的軍隊是個什麼樣子,軍力不足太宗朝時的四成,除了安西軍還算得上能戰,其他各軍都多少年沒打仗了,吐蕃人求尚公主成功的話,那麼對大漢周圍的國家來說,大漢就不再是過去那個無敵霸主,雖然短時間內還不會有什麼,但是時間長了,總會有人跳出來挑戰大漢的霸主地位。
“來人,備馬。”沈玉門打算去找郭虎禪,他在玉門關這地方,能說話的也就這麼一個‘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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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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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6 10:56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六十三章 準備動手
“天下從此多事。”當郭虎禪從李客那里知道長安發生的事情後,忍不住嘆道。
“少爺,沈都督來了。”書房里,進來的許顯純朝感慨的郭虎禪稟報道,沈玉門雖然來府上的次數不少,可是卻從來沒有來得這樣急的。
“許叔,帶沈大哥來書房。”郭虎禪示意李客他們下去後,朝許顯純道,他知道沈玉門也多半是為了吐蕃人求尚公主的事情來發牢騷了。
不過片刻,沈玉門便到了書房,里面只有郭虎禪一個人在紅泥火爐前,控制著火候,“沈大哥,來得正好,這泡茶剛剛好。”郭虎禪和沈玉門已經極為相熟,在擺好的青瓷茶碗里倒上碧青的茶湯後,才抬頭朝沈玉門道。
“你倒是有閑情逸致。”沈玉門看著郭虎禪悠然自得地煮茶,心里還生著先前的悶氣,說話時倒也不怎麼客氣。
“吐蕃人要求尚公主,說起來是國事,可也是皇上自個的家事。”郭虎禪一邊喝著茶,一邊漫不經心地朝沈玉門說道,“我不過是個白身小子,和我有什麼關系。”
“你知道了?”沈玉門看著一臉無所謂的郭虎禪,愣了愣道。
“怎麼會不知道,這又不是什麼秘密,長安現在鬧得厲害,世家子弟們嚷嚷著要去殺了吐蕃人的使節,楚錚現在如臨大敵,恐怕連覺都睡不安穩。”郭虎禪輕描淡寫地說出了他剛從李客那里得到的消息。
“何止是鬧得厲害,內閣都繞過樞密院,讓禮部直接派人到我這里,要我派兵保護吐蕃人的使節去長安。”沈玉門忍不住道,反正這事情他也不打算給內閣遮掩。
“內閣,我看是皇上吧?”郭虎禪在沈玉門面前知道用不著避諱,“你拒絕了?”
“我能答應嗎?”沈玉門喝下了碗中的茶,朝郭虎禪反問道,接著一臉的自嘲,“現在我已經把皇上和內閣都給得罪了,這個玉門關都督恐怕干不了多少,你那些事盡快做了吧?”
“再干不了多久,也起碼得等吐蕃人求尚公主這件事情了了。”郭虎禪仍是不急,朝沈玉門道,“再說只要樞密院還在,你不過是換個地方罷了。”
“兄弟,你說這事情有解決的辦法沒?”沈玉門知道郭虎禪雖然年輕不大,可是卻有主意,雖然知道這次吐蕃人求尚公主的事情輪不到他操心,但他還是朝郭虎禪問道。
“我能有什麼辦法,沈大哥,你太看得起我了。”郭虎禪笑著為兩人空掉的茶碗里添上了茶水,吐蕃人求尚公主這件事情要是成了,只會讓皇帝失去軍心,對他來說反倒是好事。
“你肯定有辦法。”沈玉門很是肯定地道,他知道郭虎禪並不喜歡賣弄聰明,有時候讓他開口比什麼都難。
“辦法是有,可是誰敢去做。”郭虎禪知道自己不說,沈玉門不會死心,卻是無奈道,“長安那里,世家子弟們不是嚷嚷著要去殺了吐蕃人的使節嗎,這就是辦法。”
“吐蕃人的使節死了,他們還求尚什麼公主,到時候這仗不打也得打。”郭虎禪看著沈玉門,臉上的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只是這樣做了的話,我大漢能不能打贏這仗。”
“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沈玉門皺起了眉頭,現在大漢的軍力空前衰弱,尤其是河中地區,幾乎完全沒有了軍事存在,和吐蕃人打仗,打贏了還好說,打輸了一仗,整個河中都會變天,那就是一連串的連鎖反應,大漢霸權就此崩潰。
“有啊,只要皇上回絕吐蕃人就行了。”郭虎禪看著沈玉門答道,不過他的答案讓沈玉門並不滿意。
“沈大哥,大漢在河中的霸權早就名存實亡了,只有太宗朝時十八都督府鎮河中,我大漢鐵騎可以‘朝發夕至,不日滅國’,那才是霸權。”郭虎禪臉上露出了嘲諷的笑意,“我要是猜得沒錯的話,皇上會答應吐蕃人求尚公主,讓吐蕃人去和大食人爭奪河中,不過我看到最後吐蕃人肯定會反咬一口。”
“我們在河中整整失去了二十年的時間,二十年的時間,足以改變一切。”
沈玉門沉默著沒有說話,郭虎禪把他心里想說卻不敢說的話給說了出來,皇帝這是把軍國大事當成了朝堂的平衡把戲,以為可以用吐蕃人來牽制大食人。
郭虎禪看著沉默的沈玉門道,“沈大哥不該失了志氣,既然當年祖宗們能從玉門關一路打到河中,建立了大漢霸權,為什麼我們就不能再做一次。”
“你說得對。”沈玉門回過了神,他笑了起來,“皇上愛怎麼折騰就去折騰吧,反正到最後還是要靠我們這些人用刀劍來解決所有的麻煩。”
“這樣才是我認識的沈大哥。”郭虎禪也笑了起來。
…
沈玉門離開了,他找郭虎禪,更多的只是想從這個無所顧忌的朋友口中聽那些他自己不敢說出口的話罷了。
書房里,猶自泛著茶湯的清香,許顯純站在郭虎禪身邊,“少爺,可是有了什麼想法?”
“郭元佐,做了件蠢事。”郭虎禪毫不客氣地評價著這個當皇帝的堂兄,“答應吐蕃人求尚公主,只會激怒功臣集團,讓他們更加不滿,而且他以為可以玩一手平衡的把戲,讓吐蕃人牽制大食人,好給自己爭取時間來獨攬大權,到時候再重整軍力,恢復大漢霸權。”
“他的算盤打得是不錯,可是太過兒戲。”郭虎禪像是說給自己聽的一樣,握拳的手窩得更緊,“用不了幾年,大漢邊境就會烽煙四起,那時就是我的機會。”
聽著郭虎禪的自語聲,許顯純知道郭虎禪心中已經做出了決斷,而這時郭虎禪已經看向了他,“許叔,玉門關的事情要加快腳步了,我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了。”
“是,少爺。”許顯純點了點頭,郭虎禪終于決定對玉門關內的大小幫派動手了。
…
幾天後,李客在玉門關縣尉衙門終于等來了正式任命,換上縣尉官服,李客看著官衙里站得整齊的三班捕快,大聲道,“各位都知道關內大小幫派藏污納垢,多是作奸犯科之徒仗著幫派勢力,干著不法勾當,本官今日上任,當掃蕩這些匪類,還關內百姓一個清平世界。”
站著的捕快們都是發呆地看著李客這個上官,一下子都懵住了,玉門關內的幫派是什麼樣子,他們還不清楚,幾乎沒幾家是好的,但是有誰能管得了,以前不是沒有到任的縣尉做過掃蕩幫派的事情,但是到最後要麼不了了之,要麼就是莫名其妙地丟了官。
“怎麼,你們怕了。”李客看著三班沒有動靜的手下捕快還有三個班頭,大聲喝問道。
“大人,那些幫派後台多是都督府內的軍官,我們不過是地方衙門,不好得罪軍中啊。”王班頭年紀最大,他生怕李客搞不明白情況,開口說道。
“王班頭,那些幫派有後台,難道本官就沒有了。”李客知道要讓手下這些班頭捕快跟自己干,就得讓他們有膽氣,叫他們知道有人給他們撐腰。
聽到李客的話,王班頭和其他人眼楮都亮了起來,他們都想到了李客背後的那位公子,那可是皇家的人,和沈都督,刑部的楚大人稱兄道弟,那些幫派的後台在他面前算個鳥。
“大人,要掃蕩那些幫派,就咱們這些人可不夠?”王班頭大著膽子說道,如果要對付那些幫派,就要同時下手,不給他們反應的機會,縣尉衙門一共也就兩百號人,分攤到各個幫派,也就沒多少人了,再說把那些幫派給逼急了,那可是要刀子見血的。
“人手不用擔心,本官自有安排,你們只需按本官命令行事就行了。”李客看著三班捕快,讓已經收服的心腹部下拿出了一箱整銀,“大家只要盡忠職守,本官賞罰分明,絕不虧待大家。”
看著那一箱整銀怕有數百兩,三班捕快們個個動心,心里那最後的一點猶豫都去了,反正他們聽命行事,出了事情自然有李客這個上官頂著。
“來人,給我把張五他們幾個拿下。”看到王班頭他們眼中露出的光,李客就知道事情成了,當即大喝道,他口中的張五等人是幾個大幫派的子弟,平時沒少給自家幫派通風報信,不過以前李客只當不知道,其他人也心知肚明,但都是不願得罪。
張五幾個聽到李客先前說的話,就知道要糟糕,可是奈何幾個人都是站在班前,就是想偷偷開溜也沒機會,此時被身邊的同僚們拿住,連忙慌了起來,口中喊叫起來。
“給本官都鎖起來下獄看押。”李客根本不看張五幾個人,只是朝王班頭他們吩咐道,然後便指派起人手來。
“你們盡管去拿人,不用怕,自有人幫你們,要是那些幫眾敢反抗,都做襲官處置。”李客將每一處幫派都分派了人手後,朝有些惴惴不安的手下們大聲道。
得了李客的準話,王班頭等人的膽氣都壯了起來,各自取了鐵鏈,棍棒,差刀,氣勢洶洶地出了衙門,難得威風一回,他們自是全套行頭,一樣都沒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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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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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6 10:57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六十四章 全部拿了
細碎如鹽末的雪花紛紛揚揚地落下,將玉門關內的街道都給籠得白茫茫一片,這時正是年關剛過的時候,玉門關封關,官道不行,但凡關內的百姓多是有了閑錢,或是在家休憩,或是出門游玩,整座關內倒也算熱鬧。
郭虎禪府邸前,本來積了一層的雪因為車水馬龍,賓客盈門,卻是半化開來,仍舊能看到那青石板鋪出的街道,玉門關內各大幫派的大佬們在一群黑衣少年的引領下,進了府內大堂。
這大半年里,這些大佬們見郭虎禪只是買下幾處店鋪後便沒什麼動作,也漸漸放下心來,雖然其中也有人眼紅郭虎禪那幾家店鋪的生意紅火,可是也只有心里腹誹幾句,不敢表露出來,免得得罪這位惹不起的公子。
幾個相熟的幫派大佬見面後打起了招呼,說起來他們都是不明白郭虎禪大撒請帖,請他們來此到底是什麼意思,要說是赴宴,可是這年關當口,也不見府內有什麼大紅布置,仍舊是平時的模樣。
大堂里,擺放的都是座席,南北朝之後,胡床馬扎等物也逐漸傳了開來,不過跪坐仍是正統,皇漢重光之後,朝廷雖不禁這些物件,但是朝廷官署等正規辦公之地,必是用的座席,而民間世家亦是嚴格遵守漢統,可對玉門關內的這些幫派大佬來說,平時都是享受慣了的人,現在要他們正兒八經地跪坐在座席上,卻是叫他們難受得很。
王節心里有些發毛,因為這大堂里的擺設實在太簡單,而且堂內站的雖然都是些黑衣少年,可是他卻能覺得這些黑衣少年和都督府下的士兵也沒什麼兩樣。
聽著耳邊不時傳來的低聲抱怨,王節倒是沒有和其他人說話,只是猜測著郭虎禪召集眾人的意思,和其他人不一樣,他可是親眼見識過郭虎禪的霸道。
“公子。”終于郭虎禪從內堂走了出來,一群幫派大佬們明明個個年紀都比郭虎禪大得多,可卻都是畢恭畢敬,誰也不敢怠慢。
“大家都坐吧。”郭虎禪笑著說道,他依然是一身素淨的黑衣,腰間是從不離身的大夏龍雀,唯一和以前有些區別的就是黑衣的衣襟上繡了龍紋金線,以代表他是宗室子弟出身。
“今日請大家來,我只為一件事情。”見眾人都坐下後,郭虎禪才朗聲說道,他的臉上已經沒有了先前使人如沐春風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目光,看得眾人都是心中一凜。
“今日過後,玉門關內,各位的幫派,從此除名。”再簡單不過的話語,從郭虎禪口中說出,可是坐著的每一個人都愣住了,他們臉上露出了或驚恐,或憤怒的神情看向郭虎禪。
“公子,你這是什麼意思?”有人跳了起來,那是個年過四旬的肥碩漢子,看似和和氣氣,可卻經營著城西六家賭坊,手下跟他吃飯的幫眾足有三百余人。
“隨風。”郭虎禪看著這個第一個跳出的家伙,只是隨意說道。
“是,公子。”郭虎禪身後站立的柳隨風一禮後,走到了堂前,看著那肥碩漢子,少年俊秀的臉龐上露出的微笑卻讓他心里沒來由地一冷。
“陳幫主你經營的六家賭坊,每一家都有高利貸的生意,這些年里,在你們賭坊里因為借貸而家破人亡的不下百人,其中不明不白地死掉有二十七人,被你們逼良為娼的女子不下五十,我沒有說錯嗎?”
隨著柳隨風的話,那位陳幫主的額頭上冒出了冷汗,這些都是機密之事,就是幫內也沒幾個人知道,不知道怎麼竟會被這個長得像女子一樣的少年知道得清清楚楚。
不止是陳幫主,在座的每一個人都心里生出了一種恐懼,沒有人會喜歡自己的秘密被別人掌握,尤其是那個人可以輕而易舉地像碾死螞蟻那樣弄死他們。
“你們呢,還有什麼話想說嗎?”郭虎禪看向了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的其他人,這些人每個人都有取死之由,他今日召集這些人,不過是方便李客他們行事。
“公子是非常之人,只是不知道我等能不能保住性命?”王節緩緩開了口,可是渾身肌肉已經繃緊,隨時準備出手,他是個有決斷的人,既然郭虎禪已經做到這個地步,他相信這堂內必有布置,他如今只想知道郭虎禪是只要他們的產業財富,還是連身家性命一起都要了。
“你們的性命,我沒有興趣,那是衙門的事情。”郭虎禪笑了起來,他看著目露凶光的王節搖頭道,“我今日找你們來,只是告訴你們這件事情而已。”
隨著郭虎禪的話音落下,大堂後的廊柱紗帳里,一個個身穿黑色札甲的少年走了出來,他們手中各提刀弓。
“王節,我勸你還是不要妄動的好。”郭虎禪看著臉色一變的王節,直接喝住了他,“你死不要緊,可不要連累了邊上的人。”
“大家不要聽他胡說,他是要我們的身家性命,不想死的就跟我…”不甘心坐以待斃的王節大喝間,一下子跳了起來,便朝主座上首的郭虎禪撲去,他想要制服郭虎禪作為人質,好逃出玉門關去。
柳隨風拔出了自己的短劍,側身間一劍送入了王節的胸膛,王節到死都沒想到這個看上去文弱的少年明明在自己撲向郭虎禪的剎那間讓開了,可是為什麼,他看著胸膛口直抹胸膛,只留劍柄的短劍,死不瞑目地倒下了。
王節這個八義社的大當家轉眼間就死在眼前,讓本來打算呼應他的人好像一下子都抽干了力氣,癱倒在原地,因為那些手中握著弓箭的黑甲少年毫不猶豫地射出了鋒利的長箭,一下子整個大堂里多出了八具屍首。
看了眼死掉的人,郭虎禪看著一個個臉色蒼白的幫派大佬們,不禁搖了搖頭,這些人連困獸之斗的勇氣都沒有,留下來又有什麼用。
“公子饒命。”有人跪倒在了地上,聲音發顫地磕起頭來,他們已經沒有了反抗的勇氣。
郭虎禪沒有理會這些人,只是安靜地站了起來,朝柳隨風道,“隨風,這里交給你了。”接著便回了內堂書房,看書去了。
看到郭虎禪離開,剩下的人里不是沒有人想要趁機反抗,可是看著那些手提刀弓的少年,他們終究沒有那個勇氣。
府邸外,王班頭帶著二十個捕快,看著那一長串的馬車,心里想著李客的話給自己壯膽,但是一想到自己可是要把關內那二十七個幫派的大佬們都給抓回去,就有些不敢相信。
王節他們守在府外的隨從們看著王班頭一行捕快老遠地過來,都是面面相覷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里面有人更是直接朝王班頭問了起來。
“王頭,怎麼來這兒了?”
“奉命公干,不相干的給我讓開。”王班頭板著臉答道,徑直帶著手下的捕快心里打鼓地朝府前大門而去。
“王班頭,各位,請。”等在府門口的少年看到王班頭他們一身差役官服,卻是讓僕人開了大門,領著王班頭直往大堂而去。
一進大堂,王班頭就呆住了,那些平時人五人六的什麼幫主,大當家一個個都是臉色發白地跪在地上,沒有一個敢亂動彈的,地上還躺了八具屍體。
“王班頭,公子說了,那八人是拒捕行凶,才被各位捕快大哥當場格殺的。”柳隨風看著吃驚的王班頭,在一旁笑著說道,“可和府里沒關系。”
王班頭看著笑意吟吟的柳隨風,心里卻是冷得發顫,那敢說個不字,連忙應聲道,“那是自然,這些人襲擊官差,死得活該。”
“對了,公子還說了,天寒地凍,各位捕快大哥還盡忠職守,忙于公事,這些錢還請王班頭拿去請諸位捕快大哥喝酒。”柳隨風手中不知何時多了兩枚金燦燦的金餅,看得王班頭和他帶來的捕快都是一愣。
“這怎麼使得?”王班頭有些猶豫地推卻道,他雖然動心,可是卻覺得這錢不好拿。
“怎麼,王班頭,是嫌少了。”柳隨風的臉色一變,讓王班頭心里一跳,連忙改口。
“哪里的話,難得公子看得起我老王。”王班頭收下了金餅,接著便招呼手下的捕快道,“都聽到了沒,給我把這些賊廝都好生拿了,等事情了了,我代公子請大家喝酒。”
“多謝公子,多謝王頭。”捕快里有人帶頭高聲喊道,接著都是紅光滿面地那鐵鏈鎖了那剩下的十九人。
“這位小兄弟,外面那些人?”王班頭看著手下們把人拿了之後,才朝柳隨風問道,府外面這些人的隨從們可多有凶徒,要是他們暴起發難,他手下這二十號人可抵擋不住。
“王班頭放心,我等自當隨眾位捕快大哥一起去衙門做個人證。”柳隨風笑著答道,然後讓大堂里的同伴們收起弓箭,只是挎刀跟在了王班頭他們身後,一共五十人叫王班頭心里膽氣也壯了些。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3-16 10:58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六十五章 長遠
飄零著雪花的街道上,看著被捕快們拿鐵索套住的自家的幫主當家們,在外等候的那些隨從們都看呆了,幾乎是同時間,這些人一下子攔住了路。
跟在王班頭他們身後的黑衣少年們反應比捕快們更快,那些人只是剛剛湧來,五十名黑衣少年已經從兩側齊齊上前,長刀出鞘,鋼鐵的刀鋒抵住了那些上前的人,每個人臉上的表情冰冷。
“王班頭。”柳隨風看向了回過了神的王班頭,朝他提醒道,他並不想看到動手的場面。
“怎麼,你們想要殺官造反嗎?”還未等人開口,王班頭已自大喝道,他如今還有什麼好怕的,有郭虎禪撐腰,他還真不怕這些人敢動手。
“王班頭,我們幫主究竟犯了何事,竟然?”被王班頭一喝,那些本來腦子有犯混的隨從們都是冷靜了下來,殺官造反可是株連死罪,他們可以不把自己的命放在心上,但是沒人想連累家人。
“我等奉命公干,你們有話,自去衙門問大人。”王班頭根本懶得做答,直接朝身後的捕快們道,“我們走。”
有黑衣少年們開道,王班頭和手下的捕快們大搖大擺地揚長而去,而那些隨從們終究沒有膽子朝王班頭他們動手,只是飛快地駕車回府報信。
王班頭他們朝衙門去後,柳隨風看向消失在視線中的那些隨從,朝身後的少年們道,“公子說了,這些人一個不留。”
“是。”黑衣少年們都是大聲地答道,然後各自分組,或兩人,或三人,在馬廄取了馬匹,便開始截殺那些回府報信的隨從。
…
皚皚白雪中,四海賭坊前,過來抓人的十個捕快在大門前有些猶豫,為首的楊捕快四處張望,就在這時十幾個穿著黑衣的漢子走了出來,為首的大漢朝他抱拳道,“可是楊捕快,我等在此等候多時了。”
楊捕快看著面前十幾個黑衣大漢,個個目露精光,懷抱長劍,就知道不是普通的江湖劍客,每個都是好手,心中底氣頓時足了些,“這位兄弟怎麼稱呼?”
“在下姓劉,楊捕快若有差遣,盡管吩咐。”劉姓大漢一邊說道,一邊帶著手下站到了楊捕快他們身後,只是示意楊捕快進賭坊。
“走了。”楊捕快見這些黑衣大漢不願多言,他也就沒再說什麼,只是招呼著手下一起往賭坊里進去了。
此時正是年關剛過,一些百姓手頭正有些閑錢可以拿來用,不少人便來了賭坊想要以小搏大,卻不知道十賭九騙,這玉門關內的賭坊沒有一家是干淨的。
賭坊內的管事,聽到手下稟報,衙門捕快來了不少,帶著鐵鏈和各色家伙,卻是把不少客人都給嚇跑了。
“楊頭兒,今個兒是什麼風,怎麼把各位差爺吹來了。”那管事帶了賭坊內看場子的打手們親自出面攔住了要往內堂闖的楊捕快等人,臉上堆著笑道,雖然他們這些開賭坊的因為各有靠台後山,平時也不怎麼把衙門的捕快差役放在心上,可是如今看到楊捕快他們氣勢洶洶的樣子,也不由有些驚疑。
“不要套近乎,來人,給我把他拿下。”楊捕快懶得廢話,直接喝道,身後兩個最是壯實的捕快老手,直接跳將出來,手里的鐵鏈子一下子便套住了那管事的,沒有給他半點反應的機會。
“姓楊的,你這是什麼意思?”那管事的本來還想招呼手下的打手,可等他回頭看去,卻看得嚇住了,只見那十幾個跟楊捕快他們一起進來的十幾個黑衣大漢,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個個長劍出鞘,全落在他手下打手們身上的要害處,其中三個平時最得他看重的凶悍漢子更是直接被抹了喉嚨,倒在地上,像死魚一樣地抽著身子,只剩下出氣,沒有進氣。
管事的被嚇住了,就連楊捕快也給嚇住了,而那劉姓大漢卻是臉色如常地朝楊捕快道,“楊捕快真是好功夫,這三個凶徒,拒捕行凶,竟被楊捕快一個人解決了。”
看著睜眼說瞎話的黑衣大漢,那管事的看得目瞪口呆,而楊捕快先是愣了愣,本想開口說話,但是忽地想到出發時李客吩咐的話,連忙改了口道,“劉兄弟過獎了,不過區區三個賊子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這時血腥氣在賭坊內彌漫了開來,沒有離開的客人們都是湊了過來看熱鬧,這些沒有走的客人本就膽子比常人要大,這時看到死人雖然吃驚,但是也沒有給嚇到。
“諸位,這三個賊子拒捕行凶,卻是叫楊捕頭給殺了。”劉姓大漢看著四周過來的客人大聲吆喝起來,這時候客人中已是有人認出了那死掉的三個打手頭子,再看到平時囂張跋扈的賭坊打手們都給捕快們拿鐵鏈套了,沒有平時半點威風,一個個都是叫起好來。
這些打手,平時毆打恐嚇贏錢贏多了的賭徒客人,惡名在外不說,還一個個各有惡行,那些圍觀的賭徒客人們以前是敢怒不敢言,這時看到捕快竟是要封了四海賭坊,把人全抓了,竟然沒有一個不喜的。
楊捕快記得出門時李客的吩咐,當即朝一眾圍觀的賭徒客人們大聲宣布了四海賭坊平時放高利貸和種種不法勾當,卻是當場就封了四海賭坊,並請劉姓大漢代為看管,以免有人渾水摸魚,進賭坊偷東西。
四海賭坊里發生的事情,在關內各處賭坊,青樓和那些幫派的產業里不斷地發生著,景虎社的劍手幾乎全都集中在賭坊,而李白能夠號召的少年游俠則是去了其他地方幫手。
到入夜時,四出的捕快們抓回來的犯人將衙門的大牢給塞了個滿滿當當,這動靜自然瞞不過緹騎司的眼線探子,胡大娘的胭脂鋪子里,杜老大看著稟報的胡大娘道,“知道了,這事情和我們沒關系,如常報去長安就是。”
杜老大並不擔心郭虎禪在玉門關做的事情會惹什麼忌諱,對于長安的大人物來說,玉門關的商稅才是他們看重的,至于幫派之間的事情,根本不入他們的眼。
“是。”胡大娘應聲道,對于玉門關緹騎司的人來說,郭虎禪可不是什麼普通人物,和沈玉門這個玉門關都督關系莫逆不說,和郭旭這個在長安也是響當當的郭大少稱兄道弟,早就被他們列為重點人物,不過李秀行和杜老大這兩個百戶和頂頭上司都似乎不是太過在意,尤其是杜老大自己就和郭虎禪有來往,雖然心里有些想法,但是胡大娘不敢說出來。
看著胡大娘離開,杜老大皺了皺眉,這個女人太過精明了些,而且小心思也不少,一時間杜老大動了殺機,只要胡大娘這次不老實,他就會想辦法除去這個不安分的手下。
…
玉門關都督府內,升帳後到齊的將領軍官們都是坐在那里,看著忽然請大家喝酒吃肉的沈玉門,不知道這位都督到底想做什麼。
“來,喝。”沈玉門端著酒碗,朝在座的將領軍官們大聲說道,這些人中,有他的心腹,有聽命于他的派系,同樣也有不怎麼服他的人,而那些人個個都和關內幫派有說不清楚的關系,他今日召集眾人飲宴,便是要給郭虎禪行事時行個方便,此時都督府的帥帳外,那些得了關內幫派報信的親兵們都是給沈玉門的親兵攔在了外面,只能焦急地站在風雪里等著。
此時,縣尉衙門內,郭虎禪出現在了李客的內堂官署里,柳隨風帶著他親手訓練的黑衣少年截殺了那些幫派大佬們的隨從,沒有讓他們回各自府里報信,卻是讓李客得以在抓捕了那些幫派的大部分骨干後,再去查封了他們的府邸,找到了不少證物。
“公子,這些書信還有賬簿,足以讓他們在軍中的靠山全部倒台。”李客將從那些府邸里查出的書信賬簿篩選過後,找出了郭虎禪需要的東西送上後說道。
“很好。”讓身旁的許顯純將東西收好,郭虎禪看向李客道,“不要怕殺人,這一次你就用這些人頭讓關內百姓知道,你這個新上任的縣尉大人是如何的鐵面無私,嫉惡如仇。”
“公子放心,李客必不負公子厚望。”李客聽著郭虎禪的話,心中也是熱血上湧,他知道以自己的出身資歷,想要在仕途上更進一步可以說是極其困難,只有做出這非常之事,才有晉升的機會。
“好,記住這玉門關的縣令雖然是個擺設,但好歹也是文官,這次的事情,你等證據齊備之後,派人知會他一聲,同時可以將這廓清治安的功勞分他一些。”郭虎禪朝李客吩咐道,他已經不再滿足于讓李客只是當個區區的玉門關縣尉,他需要在文官集團內有能讓自己放心的耳目,而現在看來,沒有比李客更合適,更讓人放心的人選了。
“許叔,我們走了。”吩咐完李客之後,郭虎禪朝許顯純道,沈玉門那里可還是等著他手里的東西呢。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3-16 10:59 AM
本帖最後由 mu119 於 2011-3-16 11:01 AM 編輯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六十六章 以軍法處
酒過三巡,夜色已深,可帥帳之內,沈玉門絲毫沒有讓眾將回營的意思,這時候在座的將領軍官們都是心中清楚,今日這都督的夜宴怕是宴無好宴了。
沈玉門看著面上泰然自若,可是心里面也已經有些焦急,要是郭虎禪不能把他要的那些東西及時送來,就算他是都督,也很難讓人信服。
“都督,郭公子來了。”沈玉門身後,一名走進帥帳的親兵在他耳旁低語道。
“人在何處?”沈玉門精神一震,為了等郭虎禪來,他可是喝了一晚上的涼水,那滋味可不好受。
看到沈玉門在聽了親兵的低語聲後,突然離席而去,剩下的將領軍官們都是心中被揪緊了,有人起身詢問,有人想趁機回營,可是最後都被帥帳外的沈玉門親兵給擋了。
“都督不過是酒喝多了去解個手,一會兒便回,各位大人還是繼續喝酒。”沈玉門留下的親兵頭領看著幾個口稱營中有要事需要他們回去的將領,只是面無表情地攔住他們道,“沒有都督的命令,下官可不敢擅自做主。”
整個帥帳里,氣氛一下子緊張了起來,誰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大事,居然會弄成這種緊張的樣子,那些想要回營的將領更是心中忐忑,只是低頭喝起了悶酒。
沈玉門的書房內,郭虎禪將路上在馬車里已經整理好的一疊信箋和賬簿交給了沈玉門後道,“沈大哥要的東西全在那里,軍法我雖然不熟悉,但是我想將那些人撤職查辦應該不難。”
“好,這次多謝兄弟你了。”沈玉門飛快地瀏覽著那些信箋和賬簿,看完之後朝郭虎禪笑道,他來玉門關三年,雖然過去一直對軍中一些將領和幫派勾結的事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他心里還是不太喜歡這種風氣,只是就算他想要辦了那些人,可那些人一來是過去的軍中老人,二來在軍中關系盤根錯節,沒有確切的證據,他很難讓軍中底下的士兵心服口服。
如今郭虎禪將他最需要的確切證據給弄到了手,再加上他三年多時間經營下來,在軍中也有一批自己的心腹和嫡系,終于是時候把那些人給除去的時候了。
“郭兄弟,你在這里稍待片刻,等我處理了此事之後,你我再秉燭而談。”拿起那些信箋和賬簿,沈玉門起身道,接著便帶著親兵準備離開。
“沈大哥但去,我便在這里先看會兒書。”郭虎禪起身相送,接著便走到了那書架邊上,隨意選了幾分時人的筆記手札,看了起來。
不過片刻之後,沈玉門便回到了帥帳,只不過這時的他已經換上了將軍鐵甲,隨他一起入帳的還有一隊全副武裝的親兵。
當沈玉門入帳時,所有的將領軍官都是被嚇住了,不知道沈玉門這個都督到底想干什麼。
“來人,給我把他們幾個拿下。”沈玉門入座之後,卻是一個個點起了名字,不過須臾間,十三名將領軍官就被他手下的親兵給擒住,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都督,為何要拿我等,我等究竟所犯何事?”被拿住的將領軍官中有人喊叫了起來,接著其他被拿住的人也各自掙扎呼喝起來,“是啊,都督不給我們個說法,我等不服。”
“所犯何事,難道你們還要本都督親自說出來嗎?”看著喊冤的十三名將領軍官和在座的剩下人中有人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沈玉門厲聲喝道,“和當地幫派勾結行不法之事貪不義之財,你們還有臉問自己所犯何事?”
“縣尉衙門,都給本都督親自派人來問話了,要拿那些幫派的殺人凶徒,可是要得你們的同意,真是好威風啊。”沈玉門冷笑著說道,接著將郭虎禪給他送來的那疊信箋,賬簿,禮單一下子甩在了面前的酒案上,隨手拿了一張就念了起來,上面寫的全是八義社送給幫主王節那位校尉叔父的禮單,接著沈玉門又念了一封信,卻是商量如何倒賣一些軍中淘汰的老舊兵器。
“你們的膽子可真夠大的,連武庫的主意都敢動。”隨著沈玉門念出的幾份禮單,信箋,被拿住的將領軍官們一個個都是額頭冷汗涔涔,連話都說不出口了,而原本還想為他們說話的人則一個個都是怒目而視。
“我大漢軍威,就是給你們這些人敗掉的。”沈玉門的聲音陡然一下子提高了,“如今我大漢軍隊哪還有太祖朝和太宗朝時的赫赫名望,這玉門關的百姓如今提起我們來,無不是恨得咬牙切齒,你們捫心自問,你們對得起祖宗們的威名嗎?”
沈玉門的話雖然有所誇大,可是在座的將領軍官心里也是清楚,軍隊的名聲這些年來因為那十三人的作為在百姓口中確實是不太好,只是他們平時畢竟同僚一場,再加上也沒有聽人如此直白露骨地說出來,到也是沒有太放在心上,但是現在被沈玉門一說,一個個看向那十三人的目光已自變得憤怒起來。
“本都督現在告訴你們,前幾天內閣派了禮部官員來給本都督下命令,要本都督派兵保護吐蕃人的使節。”沈玉門看著已經被調起火氣的帳中大部分將領軍官,一臉憤怒地大聲說了起來。
頓時間,帥帳里幾乎是炸開了鍋,去年朝廷準許吐蕃這個被太祖朝時軍隊所滅的國家復國,已經讓他們這些軍人心里憋了一肚子火氣,現在聽到這個消息更加是群情激憤。
“內閣憑什麼給我們直接下命令。”“都督,你沒答應吧?”
“都給我閉嘴。”看著嘈雜的帥帳,沈玉門大喝道,接著說出的話卻讓手下的將領軍官們眼楮都紅了,“本都督今天就把實話告訴你們,朝廷這次是要和吐蕃人和親,聽到了沒有,和親,那些渾身臭哄哄的吐蕃蠻子要睡了咱們大漢的公主。”
沈玉門的話就如同在沸騰的油鍋里潑進了冷水,剎那間那些將領軍官們都怒罵了起來,就連那十三個被沈玉門手下的親兵們死死按住的人也是破口大罵。
“罵什麼,你們有什麼資格罵?”沈玉門看著那十三個被拿住的人,大罵起來,“內閣敢這樣做,還不是因為我大漢軍隊已經不是當年那支橫掃四海八荒,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鐵軍,禮部的官員那天跟我說,我來關內竟聽百姓咒罵我大漢軍隊,真不知道我大漢軍隊還有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時的幾分血氣,竟然淪落到了這個地步。”
沈玉門最後那些話,完全是信口開河,故意編造出來,這時他的臉色通紅,怒斥著那十三人道,“你們說你們這些軍中蠹蟲,該不該死?”
這時其他的將領軍官們也是紛紛大罵了起來,文武之爭已經持續了二十年,這二十年里軍隊被一再削弱,雙方之間的矛盾根本無法化解,此時聽到沈玉門那段無中生有的話,他們那里還忍耐得住,可是偏偏錯得又是他們自己人,于是只能罵起那十三個被拿下的同僚來,要不是他們,他們怎麼會被文官如此羞辱。
“新任的玉門關縣尉,派人跟本都督說,他就是舍了身家性命,也要還玉門關百姓一個朗朗乾坤,還問本都督打算怎麼做,你們說本都督是繼續姑息縱容他們,還是秉公執法,還我軍清白名聲。”沈玉門這時看向了眾人,不管那十三人犯了何事,要是他不能佔住大義名分,也會讓手下其他人對他離心離德,畢竟文官抱團尚且知道護住自家人,更別說他們軍隊了。
被沈玉門一頂頂的大帽子扣下,那十三人里心思聰明的幾個就算想開口辯解,好博取同僚的同情,此事也是無法開口了,只能和其他人一起俯首認罪,口稱自己該死。
“來人,把他們押下去,等候軍法處置。”沈玉門讓手下親兵將那十三人押下去後,看向帥帳中的其他人道,“你們都看到了,本都督如今決心重整軍法,整肅軍紀,你們回營之後,給我將這些年里但是做過作奸犯科,侵擾百姓的士兵都揪出來以作懲處,還當地百姓一個公道。”
“是。”一眾將領軍官們漲紅了臉大聲喝道,他們今日算是憋足了火氣。
“還有,文官們想看咱們的笑話,這和親的事情無論也不能讓他成了,本都督要給朝廷寫血書請戰,你們呢?”沈玉門看向了一眾將領軍官,和親這事情他雖然沒多少能力阻止,可他也要惡心一下文官和皇帝,讓他們知道軍隊里有骨頭的還沒有死光那。
“我等自當追隨都督。”一眾將領軍官們都是大聲喝道,就算他們中有些聰明人並不想趟進這趟渾水,可是此情此時,他們若不符合,恐怕立刻便會成為眾矢之的,到時候傳于軍中,他們哪還有臉見人,就是自己手下的士兵也會罵他們是沒有骨氣的孬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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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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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6 11:02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六十七章 玉門縣令
都督府,書房內,看到臉色蒼白回來的沈玉門,放下手中時人筆記的郭虎禪也給嚇了一跳,“沈大哥,你這是?”他可沒想到這才半個時辰不到,沈玉門臉色差得好像去了半條命一樣。
“沒什麼,只是血書寫長了。”沈玉門不以為意地說道,他剛才在帥帳里還真是當著一群手下的面,親自割腕取血,寫了一封千言血書,帳中的將領軍官也各自咬了手指,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沈大哥,你這又是何苦?”郭虎禪知道沈玉門口中的血書必然是為了和親之事,“要是皇上鐵了心要應允吐蕃人求尚公主,你這封血書只會讓皇上記恨你。”
“記恨就記恨,大不了我不當這個都督,回江南老家就是。”沈玉門卻是擺手道,“兄弟,不是我說你,你有時候就是心思太多,卻不知道大丈夫生于世間,有所不為,有所必為。”
“我們這些功臣之後,祖上大都是跟隨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征戰沙場的,從小就是聽著祖父叔伯屠城滅國的故事長大,向來都是我們的祖父叔伯把別人他國的公主郡主什麼的給搶回來當奴婢使喚。”沈玉門看著郭虎禪,雖然臉色蒼白,可是神情間自有一股飛揚跋扈。
“我不管皇上是隨便找個宮女封個公主嫁給吐蕃人,我只知道那是大漢的公主,一旦這事情成了,我以後沒臉去見地下的祖宗先人。”沈玉門有些激動地說道,然後看向郭虎禪,“你是宗室子弟,你父親也是戰死的,你應該明白。”
郭虎禪沒有答話,他本以為沈玉門是個有心機的人,可是看著現在的他,才發現自己並不明白沈玉門,或者說是他們這些功臣之後,這些人太驕傲,可是卻並不讓人討厭。
“兄弟,我跟你說句實話,太祖皇帝為什麼要定祖制,那是要限君權,內閣也好,樞密院也好,都是分皇帝的權,非雄主不能掌我大漢軍國大事,平庸之主但當他的安樂皇帝就行。”沈玉門寫了血書,胸中仍有一股烈氣湧動,此時竟是跟郭虎禪說了些隱秘。
“文武之爭,其實就是文皇帝故意挑起的,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利用內閣和樞密院的矛盾,達到獨攬大權的目的。”沈玉門臉上神情變得陰沉起來,從太祖皇帝晚年開始,大漢的科舉制度和太學已經趨于完備,如今朝廷上下,普通的平民子弟為官者超過七成,就算是長安中樞,廟堂腹心的要害官署,平民子弟出身的官員同樣佔了多數,太宗朝時,太宗皇帝時有親征之舉,那時內閣掌全國政務,樞密院管軍隊,何時分過什麼彼此,又哪來文武之爭。
郭虎禪看著神情不忿的沈玉門,知道沈玉門這二十年里看著雄霸世界的大漢一點點的衰弱,心中的那種無力和憤怒是何等的深切,如今終于全面爆發了,真不知道軍中其他的功臣之後,勛貴子弟,還有那些累積軍功的將門世家的子弟又是如何想的。
“你看著吧,這事情不算完。”沈玉門咬牙切齒地說完這一句後,朝郭虎禪道,“皇上雖然學了文皇帝的權術,可是還是太嫩,他想讓內閣來給他背這個和親的黑鍋,那些老狐狸怎麼會干?”
郭虎禪聽著沈玉門的話,不由一愣,口中問道,“那怎麼內閣還派了禮部官員來沈大哥你這里?”
“哼,那是那群老狐狸故意的,你以為他們會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性子嗎?”沈玉門冷笑起來,“他們猜準我不會答應,而且此事終究會惹得天下議論洶洶,到時候自會有官員上書直諫。”
郭虎禪聽完沈玉門的話之後,才發現自己正是小看了那些人的心計,皇帝想要利用內閣和樞密院之爭來攬權,但內閣和樞密院的大佬也不是傻子,雙方始終守著底線,去年皇帝準許吐蕃人復國,那只是一個對吐蕃人來說很重要的虛名,皇帝並不需要樞密院的配合,但是這次和親不同,沒有樞密院派兵保護,吐蕃人的使節休想活著到達長安。
和沈玉門又閑聊了一會兒,郭虎禪並沒有留下來,沈玉門那封血書寫下來,這身體不好休養個把月,怕是好不起來。
郭虎禪回到城中不過幾日間,關內百姓便因為各大幫派被衙門查封而鼓掌歡慶,李客這個新上任的縣尉一下子便成了百姓口中的青天大老爺,便是那些捕快上街,腰板也比平時挺了許多,一個個昂首挺胸威風得很。
玉門縣官署,知道李客專程來拜訪自己,縣令趙無忌換上了官服,才去了正堂見李客,玉門關是軍鎮,又是東西方商隊出入關的商稅結算之所,其中利益巨大,可偏偏這筆商稅被太祖皇帝許了大半給樞密院做軍費,一直以來都是都督府和樞密院下派的專人收取商稅,最後弄得玉門縣官署徹底成了擺設,他這個縣令到任五年,幾乎沒怎麼處理過什麼公務,而縣尉衙門掌管地方治安,以前也是可有可無的角色,也就那個夏鐵棠來了以後,才稍微有了些樣子。
趙無忌是二十五歲時春闈考取太學,五年學成儒政,下放蜀地一縣下的功曹小吏,三年歷練,考成優良才由吏部提為縣令,只是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最後竟然給派到了玉門關來當這個不管縣令,玉門縣有軍鎮鎮壓,當地幫派和軍中關系盤根錯節,他就是想撫政育民也無從下手,更何況上官給自己的職司只是盯著玉門關都督府和商稅的事情,不要叫內閣給樞密院糊弄了,這五年不管縣令當下來,也把趙無忌的心氣都給磨平了。
“見過趙大人。”看到一身縣令官服的趙無忌,李客行了一禮,從品秩論他這個從七品的縣尉比正七品的縣令小了半級,而且他以後若是想要在仕途上走得更遠些,也需要這位趙縣令相助。
“李縣尉不必多禮。”趙無忌還了一禮,這幾天李客這個縣尉查封各大幫派的事情傳得滿城風雨,鬧得沸沸揚揚,他自然也是知道的,心里對于李客這份剛毅果敢也有些佩服。
“不知李縣尉來找本官有何事?”趙無忌雖然心中猜測李客可能是為了查封各大幫派的事情而來,可李客不開口,他終究是猜不到是什麼事情。
“趙大人應該知道我查封了各大幫派,上至幫派首腦,下至幫眾,足足抓了六百多人,這其中有兩百人可以按律處死。”李客看著跪姿端正的趙無忌,緩緩開了口。
“什麼,兩百人。”饒是趙無忌在太學學了五年儒政,深諳養氣之道,此時也被李客的話給驚到了,那可是兩百多條性命,明正典刑,一旦上報刑部,到時候就是兩百多顆血淋淋的人頭落地。
“絕不會有錯,那些幫派這些年來多行不法之事,包庇的江湖亡命之徒不少,我這已經是往輕了的說,要是嚴格按照律法,起碼有一半人都得丟腦袋。”李客答道,他說得倒不是什麼虛假之言,關內幫派的幫眾里,不少都是各地逃來的江湖人,其中曾經犯過傷人害命官司的也不少。
“所以我此來是想請趙大人寫封奏折,向內閣說明情況。”李客看向趙無忌,不管怎麼說,一縣之地,一下子要處決兩百多罪犯,這都是大事情,除了上報刑部之外,也理該向內閣稟報,趙無忌是玉門縣令,自是當由他來主寫。
“李縣尉放心,這份奏折本官會盡快寫好送去內閣。”趙無忌應了下來,對李客的觀感也是好了不少,這麼大的事情,要是李客不來找他,而是徑直上報刑部,到時候上面問下來,他這個當地縣令居然什麼都不知道,少說也逃不了一個失察之罪。
李客見趙無忌應允,臉上神情也沒了先前刻意的拘謹,自是不著痕跡地隱晦透出這次事情他不願獨居大功的意思,而趙無忌當然是沒有推卻,很快便和讓他觀感還不錯的李客開始稱兄論弟起來。
在知道那些幫派的軍中後台已經被沈玉門這個玉門關都督以軍法拿下論處之後,趙無忌的心思也活泛起來,他二十五歲考進太學,雖然說不上什麼才學高妙,但也不算太差,他自己也立志當個清廉能政的好官,如今玉門縣最大的毒瘤給鏟掉,他自覺可以一展抱負,卻是想和李客這個縣尉達成共識。
“趙兄,恕我直言,那些軍中將校雖然也犯了罪,不過需得都督府內軍法處論罪,上稟樞密院之後,我們才可以問都督府要人論處民罪。”見趙無忌居然讓自己去跟都督府要那些被抓的將校一起定罪然後上書,李客皺了皺眉道,他知道趙無忌不是要害他,實在是文武之爭,讓趙無忌覺得這是一次能讓文官長臉的事情,要是真能從都督府要到人,這寫進奏折上報內閣,怎麼說也是大功一件,只不過但凡是用腦子想想,就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聽李客一說,趙無忌便知道自己急了,連忙朝李客道,“李兄,是我孟浪了,還請李兄不要放在心上。”
“趙兄言重,若是可以,我也想將那些將校拿來明正典刑,以正國法。”李客知道自己要是想在文官集團內立足,這立場問題絕不能出差錯,亦是連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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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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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6 11:03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六十八章 文武會
長安郊外,灞橋邊,一群黑衣武士搭起了狩獵行帳,此時不過是初春,風雪未盡,寒意依舊凜冽,雖然灞橋風雪是關中八景,但是這天寒地凍的時節,行人寥寥。
大風卷起,白雪如沙,紛紛揚揚的雪片里,一輛裝飾普通的馬車出現在了那群黑衣武士的視線中,他們按上了腰間的刀柄,目光灼灼地盯著那輛緩緩而來的馬車。
“按刀做什麼,還不迎客。”一身簡單常服的薛訥喝住了手下的家人,看著那輛已經近了的馬車,目光里有幾分玩味,內閣宰相私會他這個樞密院太尉,這個消息要是傳到皇帝耳朵里,不知道他會做何感想。
不多時,馬車便到了,穿著尋常布衣的宗楚客看上去就好像一個普普通通的老翁一樣,從車上下來,他看了眼那群站立在風雪里,紋絲不動的黑衣武士,不由暗道這些將門世家就是不一樣,難怪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都以為柱石。
“楚先生,請。”薛訥親自迎客,口稱楚先生,他並不想讓人知道他私下和宗楚客這個內閣諸相之首見面的事情。
“薛翁,好。”宗楚客很是客氣地和薛訥打了個招呼。
內閣和樞密院的文武之爭,雖是文皇帝有意挑起,但太祖皇帝也曾經說過內閣當總掌朝政,要是大漢有太祖皇帝,太宗皇帝這樣的雄霸之主,樞密院獨握武事倒也沒什麼;可如果皇帝是平庸之主,樞密院和軍隊就應當受內閣節制,正是因為這個認知,文皇帝即位後,內閣的宰相們明知道文皇帝心思叵測,卻仍舊和樞密院爭斗的原因。
宗楚客盡管是權臣,但也知道文武之爭,只爭道理,不爭意氣,他和薛訥這個樞密院太尉雖然是政敵,但是也各守底線。
和薛訥進了帳內,看著里面擺設簡單,一如行軍軍帳,宗楚客不由道,“太尉還是懷念過去沙場征戰的日子啊!”
“打過仗的將軍,就好像食髓知味,再也忘不了。”薛訥老邁的臉上露出了幾分懷念,接著請宗楚客坐下,自己親自撥弄著炭火。
“今日找宗相來,不為別的,只想知道,內閣對于和親之事,究竟是什麼態度。”去年內閣準許吐蕃人復國,已經讓軍隊內部嘩然一片,要是和親之事再成,他這個太尉就算再有資歷威望,也彈壓不住那暗湧之潮。
“太祖皇帝說過,大漢絕無和親之事。”宗楚客看著面色平常的薛訥,心里卻清楚,樞密院和軍隊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內閣和樞密院過去雖有爭斗,但是在這件事情上,我能保證內閣的立場不會倒向皇上。”宗楚客看著薛訥,卻是忽地自笑了起來,“內閣諸相,沒有一個想給天下人指著脊梁骨罵成漢賊。”
“既然如此,我便放心。”薛訥點了點頭,接著將玉門關都督府用八百里加急送來的血書扔給了宗楚客。
接過那卷血書,宗楚客皺了皺眉,那干涸的黑紅血字讓他有些不舒服,但他仍是強自看完了,然後將血書還給薛訥道,“這是玉門關都督自己的意思,還是太尉?”
“是他自己做的。”薛訥收好血書後答道,接著嘆了口氣,“皇上這回是真傷了軍中將士們的心,要真的和親了,你以為到時軍中將士會忍氣吞聲,只怕沈玉門真地會親自帶兵西出玉門關,殺到吐蕃人的老窩去。”
“太尉也管不了嗎?”宗楚客的表情不太自然,他最不喜的就是那些軍中將士總以為自己才是大漢的忠臣,守護著這個國家。
“我是能管,但是把沈玉門給撤職了,你能保證不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沈玉門。”薛訥看了眼宗楚客,搖頭道,“宗相,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麼,但是有些事情你們文官不懂,太祖皇帝說過,內聖外王,道德仁義是對自家百姓說他,至于敵國外族,唯鐵和血而已。”
“這幾十年的盛世霸權,靠得不是聖人教化,而是大漢軍威和數不清的人頭京觀。”薛訥的聲音低沉,“最近二十年,我大漢軍威不再,皇上要行便宜之事,爭取吐蕃人在河中牽制大食人這沒什麼,但是卻不能拿六十萬死于國戰的將士英靈開玩笑。”
“太尉言重了。”宗楚客看著白發蒼蒼卻不怒自威的薛訥,在旁邊說道,“皇上不過是年輕沒有經驗,並無對將士英靈不敬之意。”
宗楚客知道這事情上絕不能讓皇帝留下惡名,雖然他也不大喜歡文皇帝父子,但是也唯有他們能讓內閣和文官集團掌權,要是薛訥他們和宗室元老一起廢了皇帝,另立新君,恐怕這二十年里內閣所取得的優勢將一舉蕩然無存。
“宗相言重了。”薛訥看著有些緊張的宗楚客,亦是同樣的一句話回應,如今朝野上下,激進的文官,軍隊內部,功臣勛貴里不是沒人有廢了皇帝,另立新君之意,只是皇帝心機深沉,即位之後表現得懦弱,卻是讓韋太後和宗楚客這個權相擔了惡名。
“太尉的心思我明白了。”沉默片刻,宗楚客起身告辭,看起來薛訥也是看出了那股暗湧之潮,值得慶幸的是薛訥終究是深明大義,不願意亂了國家政治,那幾位留在長安的皇叔王爺,個個都不是省油燈的主。
送宗楚客離開後,薛訥回到帳中,屏風之後,長孫澹已自踱步而出,看著有相詢之意的薛訥,朝他道,“宗楚客雖然好權,但是個明白人,這一次內閣是絕不會讓和親事成的。”
長孫澹早已致仕,不過雖說是在家養老,閑來無事只是談玄論道,但是作為功臣勛貴里碩果僅存的幾個太宗朝元老,他一直都在觀望朝局變化,文皇帝當了二十年的皇帝,不是沒動過除掉幾個兄弟的念頭,但無論是內閣還是樞密院,都不願意開這個惡頭,才沒讓文皇帝得逞。
文皇帝在太宗皇帝的幾個兒子里,才干最差,卻最後當了皇帝,幾個兄弟並不服氣,長孫澹他們這些當初太宗朝的老臣都明白,太宗皇帝選文皇帝繼位,就是因為他才干最差,內閣和樞密院自能理政,要是換了其他幾個皇子,雖然有才干,但是卻又不及景武太子,到時窮兵黷武,只會敗光大漢兩朝霸業,文皇帝雖然敗家,也最多是挑起內閣和樞密院的文武之爭,終究是無為之治,不思進取罷了。
如今文皇帝去了,登基的太子郭元佐卻是個志大才疏的皇帝,雖然學了文皇帝的權術,可始終都是長于深宮,見識格局比文皇帝都差了許多,如何不叫天下人失望,就連他那些皇叔王爺都是蠢蠢欲動。
要不是顧慮廢了皇帝之後,幾個皇叔王爺奪位會引發的惡果,長孫澹和薛訥還真想廢了郭元佐這個只會權術的沒用皇帝,但是現在他們卻又只能保住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皇帝,免得國家動蕩,才有薛訥找宗楚客通氣,要皇帝不要再搞事,長安那幾位皇叔王爺本來就是等著機會,皇帝要自己送他們口實,到時他們想保也保不了。
“我就怕宗楚客跟皇上說實話,這個皇上的心眼太小,也不知道我們今日做的到底是對是錯。”作為樞密院太尉,又是出身將門的薛訥其實對于廢了皇帝,另立新君並不是太反對,只是長孫澹,魏叔玉他們這些太宗朝的文臣元老極力反對,他才聽了長孫澹的話,約宗楚客會面。
“如今國家局勢艱難,你我也只有顧全大局。”長孫澹亦是嘆了口氣,文皇帝已經是算不上心胸開闊,可如今的皇帝郭元佐卻只能用心胸狹窄來形容,說句難聽點的連點擔當都沒有。
“好了,不說那些了,沈玉門信中說的那個郭虎禪你怎麼看?”薛訥看向了長孫澹,郭虎禪在玉門關的所作所為,都被沈玉門如實稟報給了他,而他本來倒是不太在意一個普通的宗室子弟,只是想起河中之事里李夢枕也提到過這個郭虎禪才讓他有了些興趣。
“有心機,有手段,最難得的是格局夠大。”長孫澹身為太宗朝的文臣元老,雖然致仕在家養老,可是消息仍舊靈通,玉門縣令趙無忌的奏折他也知道,畢竟一縣之地,一下子要明正典刑,拿兩百多人開刀問斬,是件大事。
“說起來,他的來歷不明,就好像是在河中突然一下子冒出來,他在敦煌城很是順利地把名字寫進涼州宗室的族譜,這里面郭旭出力不少。”薛訥忽地開了口,沈玉門的信讓他派了心腹去查探了一番郭虎禪的事情,卻是被他看出了些隱秘的東西。
“郭旭出力不少?”長孫澹總是好像因為老熟而半眯的眼楮忽地睜開了一瞬,透出幾分精光。
“郭旭雖然慷慨豪邁,但是對這個郭虎禪似乎也太過在意,當然更可疑的是他刻意隱瞞了兩人的關系,就連沈玉門也給他們蒙在鼓里。”薛訥要不是因為沈玉門的信,也絕不會花費大力氣去查郭虎禪的底細。
“慎言,此事以後不要跟任何人提及。”長孫澹打斷了薛訥,他的眼楮已經完全睜開,就是薛訥也不敢直視這個世叔,“等他來了長安,再做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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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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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6 11:04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六十九章 長安風波起
未央宮,御書房內,郭元佐看著面前雲淡風輕一樣跪坐著的宗楚客,雖然臉色平靜,可是內心里如同被毒蛇噬咬著,他握著手中茶杯的手指關節因為太過用力而發青。
“皇上,這是樞密院的意思,也是內閣的意思。”宗楚客對于皇帝的憤怒視如不見,皇帝想要通過和親來換取時間,同時打擊樞密院和內閣,實在是把算盤打得太精明,就算他再好權柄,此時也清楚這個年輕的皇帝雖然學了文皇帝的權術,可卻沒有與之相應的心胸氣度。
“宗相,你們這些逼宮嗎?”郭元佐看著向自己攤牌的宗楚客,終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他的聲音無比的冰冷,從小養尊處優而養成的霸道壓向了宗楚客。
“皇上言重了,只是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威靈不容褻瀆,皇上要是一意孤行,老臣和內閣同僚唯有使用封駁之權,除非皇上罷免了老臣的官職,否則老臣絕不奉此大逆不道之命。”宗楚客看著怒氣滔天的皇帝,就如同驚濤駭浪里的一葉孤舟,不過卻始終隨波逐流,沒有半點沉浮之意。
“大逆不道之命,宗楚客,你大膽。”郭元佐已經出離憤怒了,他從小到大,還沒有人這樣跟他說過話。
“皇上,老臣只是實話實說罷了,太祖皇帝親口說過我大漢絕無和親之事,皇上之命,違逆太祖皇帝的威靈,不是大逆不道之命又是什麼?”宗楚客和薛訥見過面之後,就已經決定舍棄自己的相位,也要讓皇帝收回成命。
“宗楚客,你。”郭元佐的臉上一片潮紅,他舉起了兩人案上的茶杯,就要往宗楚客身上砸去,可最後他還是硬生生地忍了下來,重重地拍在案上,幾乎是怒吼道,“那是朕賜婚與吐蕃贊普,不是和親之事。”
“老臣不知道什麼賜婚之說,老臣只知道就是皇上找頭母豬封為公主嫁給吐蕃贊普,也是和親之事,滿朝官員,大漢將士,天下百姓都會和老臣一樣想。”宗楚客平靜地看著已經處在爆發邊緣的年輕皇帝,依然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不緊不慢地說道。
“給朕滾,滾。”郭元佐再也忍不住了,登基一年多,他已經忍得夠久了,他不想再受這些大臣的羞辱。
“皇上,老臣年邁,不堪為相,請皇上另選賢能。”面對著憤然站起,幾近癲狂的年輕皇帝,宗楚客摘下了頭上的宰相高冠,輕輕放在了身邊,然後方才瀟灑地站了起來,朝看呆了的年輕皇帝道,“老臣告退。”說完,卻是一禮後便轉身離去,毫無煙火之態。
“砰。”看著宗楚客離去的身影,郭元佐拿起茶壺茶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御書房外本來打算進去的宦官宮女都是噤若寒蟬,都是止步在原地,沒人敢進去。
走出宮門,宗楚客一身輕松,他這一生也算值了,兩朝為相,如今又直諫而去,日後青書史冊,也能命垂後世。
“相爺。”宮門外,宗楚客府里的老管家看著一頭花白頭發披散而來的自家老爺,一臉的目瞪口呆。
“以後莫再叫相爺,老爺我辭官了。”宗楚客看著幾個驚呆的家人,卻是隨意道,他雖好權,但更好名,這一年里年輕的皇帝委實讓他失望,身為皇帝者,心機深沉,擅弄權術,心狠手辣都沒什麼,但唯獨不能沒有擔當,郭元佐心機深沉,擅弄權術,心狠手辣三者齊備,唯獨沒有擔當,此等豎子,不足與謀。
“老爺?”聽著宗楚客的話,老管家不由開口道,可是他剛說話,就被宗楚客喝住了。
“還不趕車做什麼?”宗楚客一聲冷哼,讓老管家清醒了過來,連忙帶著幾個家人趕起了馬車。
…
宗楚客辭相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長安,誰都沒有想到這位兩朝宰相居然會用這種手段來表達自己對皇帝欲行和親之事的不滿。
太尉府里,薛訥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不由啞然失笑,沒想到倒是他一直小看了這老狐狸,他還以為這老狐狸貪戀權位,舍不得他那內閣諸相之首的官位,沒想到他倒是夠狠,直接一通不留情面的直諫,摘了宰相高冠,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大人,宗楚客辭相,要是皇上仍舊一意孤行,該怎麼辦?”薛訥身邊,程務挺不由皺了皺眉道,宗楚客這一辭相,皇帝要是換上那些諂媚的佞臣,那可就麻煩了。
“皇上要是仍舊堅持和親之事,少不得我也要佩服,即便沒有什麼擔當,但至少心志堅毅。”薛訥不以為意地搖了搖頭,接著嘆道,“我就怕咱們這個皇上,既沒有擔當,做事又首鼠兩端。”
程務挺沉默了,他明白薛訥的意思,和親這事情要是皇帝鐵了心,未嘗不能激起將士們的心氣,可就怕皇帝又好面子,又沒魄力,最後弄個四不象。
“好了,我們不管那麼多,靜觀其變吧?”薛訥感嘆道,如今長安城內,暗流湧動,說起來文皇帝的帝位實在得的僥幸,這段時間也不知道是誰居然扯出了當年景武太子之事,如今滿城風雨,謠言四起,說景武太子當年在河中戰場是被人暗下毒手,根本不是暴病身亡,而下手的就是得了帝位的文皇帝,惹得緹騎司上下如臨大敵,李業嗣的頭發都愁白了。
程務挺應了一聲,現在是多事之秋,聯想到最近的謠言,實在是讓人擔心那幾位皇叔王爺。
…
緹騎司指揮府內,李秀行一身白衣,站在父親李業嗣面前,一如平時,臉上帶著危險而美麗的笑容,他知道父親是為了最近有關當年景武太子之事的謠言而不安,但他卻一點也不意外,文皇帝的帝位得來僥幸,當年那幾位皇子哪個服氣,要不是英國公硬挺著最後一口氣,為文皇帝撐了一年,文皇帝未必坐得穩皇帝之位。
如今城內的謠言四起,要說起來也有李秀行的推波助瀾之功,雖然李秀行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先傳出了這謠言,但無疑這對他日後要做的大事幫忙不小。
“父親,皇上志大才疏,又無當年文皇帝時英國公那樣的老臣在,有人按奈不住也很正常。”李秀行看著面前詢問的父親,緩緩道。
“大膽,皇上也是你可以妄加非議的嗎?”李業嗣喝道,他並非不喜這個庶出的長子,只是他的性格太過狂悖,就連他這個當父親的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麼。
“父親,說句實話,當年景武太子之事確實有鬼,如今被人舊事重提,也必是當年知情的人所為,父親心中應該有數,又何必問我。”李秀行看著喝住自己的父親,低下頭道。
看著雖然低下頭,但是卻毫無認錯意思的兒子,李業嗣沉沉地嘆了口氣,“從此國家不寧,為父找你,只是要你不要擅做主張,你下去吧。”
“是,大人,屬下告退。”看著父親臉上溢于言表的失望之色,李秀行口中卻是用起了官稱呼,他知道父親是希望自己成為和他一樣的人,可他不會也不願,他只是他,總有一天他會讓父親看到他帶領李家再現當年祖父時的顯赫榮光。
看著兒子離去時的執拗,李業嗣苦笑了起來,皇帝已經不信任他們外衛,竟然讓內廷的那些太監越權行事了,他只要走錯一步,就是萬劫不復,可惜那孩子卻偏生不明白自己的苦處,他以為自己在玉門關的事情做得隱秘。
“勝伯,你去玉門關一趟吧。”李業嗣看向了身後屏風處的陰影,聲音里有幾分狠辣決斷。
“是,老爺。”干枯的聲音響起,陰影消失不見了,而李業嗣則是坐在太師椅里,一臉的疲倦,口中低喃自語道,“曹少欽,不知道你還是當年的那個你嗎?”
…
建章宮內,一處陰森的偏殿內,鬼氣森森,沒有一個宮人衛士,只有一些身著宦官服飾的太監不時穿行在殿內廊道。
僻靜的靜室內,雙鬢雪白,面色蒼白如死人的一名陰柔中年男子看著手中玉門關內線送來的密件,兩道白眉一挑,手中一合,那張看過的黃紙已經變作了一地碎屑。
“督公,何事?”陰柔中年男子身邊,一名年過五旬的老太監躬身問道。
“沒你的事。”曹少欽抬起頭看了眼老太監,卻是讓那老太監渾身打了個哆嗦,連忙低下了頭。
“那些謠言的來源查清楚了沒有?”曹少欽問了一句,臉上沒有半點表情。
“謠言是一個月前突然從城西開始,有幾個布衣漢子用糖果引誘街頭玩耍的兒童傳出謠言,因為時隔太久,那些兒童又年幼,那些漢子的行貌圖根本做不得真,不過另有蹊蹺的時候,謠言傳出半個月後外衛大肆查探,卻一下子又多了好幾個不同謠言,其中有一個是說景武太子當年沒有死在河中,還有後人在世。”老太監小心翼翼地答道。
“知道了,讓下面的人收手,暗中追查。”曹少欽站了起來,朝老太監吩咐道,然後披上了自己那黑衣大氅,走出了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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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6 11:05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七十章 胡大娘之死
玉門關關門前,一隊身著普通布衣的商旅等著軍士驗過貨物,城樓上沈玉門的心腹親兵看著這伙不過十幾人的商隊,總覺得那里有些不對勁。
曹少欽一身商賈黑袍,看著那些軍士慢悠悠地檢查載貨的馬車,臉上沒有半絲表情,倒是手下幾個內廷的檔頭頗有些不耐。
過了片刻,曹少欽一行人才被放行,車馬剛過,那剛才檢查的什長便被喊上了城樓詢問情況。
沈一刀是吳侯府的老家人,三代都忠于吳侯府,沈玉門這位大公子更是他從小就跟大的,一直以來都被視為心腹,向樞密院送去血書之後,沈一刀便被沈玉門派到了長安方向的關卡城樓,每日里監視可疑的人員。
“那伙商賈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沈一刀看著面前的什長,沉聲問道,他注意到那伙商人,也是因為那伙商人雖然人數不多,可看他們走路時的姿態,不是長年練武的好手絕難有那種隨時戒備的警覺。
“文書路引齊備,馬車貨物也沒有問題,要說唯一不對勁的就是人。”什長答話道,雖然剛才過去的那些商人看上去與常人無異,最多也就是給人練過武的印象,但是那些人身上總有種讓他不舒服的陰森。
“大人,那伙商人說話時,屬下總覺得有些陰森。”什長想到那些人說話時的音調,不由縮了縮脖子,好像還有股陰森的冷氣在耳邊。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沈一刀皺了皺眉,揮手讓那什長下了城樓,他心里已經有了幾分猜測,不過他不敢說出來,到時候還是看大公子怎麼判斷。
傍晚時分,曹少欽一行人所在的客棧里,曹少欽把幾個檔頭派了出去,刺探城中各樣事情,尤其是有關沈玉門這個玉門關都督的事情。
…
玉門關都督府,看著回來稟報的沈一刀,沈玉門笑了笑,拍著神情有些嚴肅的沈一刀道,“最多是內廷的太監來了,有什麼好怕的,大不了這個都督不當了。”
寫了血書之後,沈玉門就知道會有這一天,只不過前些日子,宗楚客這個老狐狸出人意表地辭相,再加上那突然間傳起來的謠言,他本以為皇帝會因為那些事情焦頭爛額,沒空來管他,倒是沒想到那麼快就有人來了。
“少爺,皇上畢竟是皇上,還是寫份請罪的折子,給皇上個面子,好有個台階下。”沈一刀看著滿不在乎的沈玉門,在一旁道,寫血書不過是幫著樞密院向皇上施壓,總也得顧著自家一點。
“這種把戲,少爺我玩不來。”沈玉門看著沈一刀,搖頭道,他當然知道現在寫份請罪的折子,再稍微透點自己是迫不得已,其實心向皇上的意思,皇帝八成不但不會遷怒于他,還會想法子拉攏他。
“一刀,現在長安的局勢岌岌可危,你以為那些謠言是普通人能造得出來的。”沈玉門的目光變得深遠起來,“這個玉門關都督雖然位置重要,可對我來說也沒什麼。”
聽出沈玉門的言外之意,沈一刀不由嚇了一跳,他本想開口問些什麼,可是被沈玉門目光一掃,到了喉嚨口的話也咽了下去。
“我們什麼都不管,天塌下來了,自有人頂著。”沈玉門一笑,雖然對于沈一刀的稟報他有些在意,可他也不明白長安都那個地步了,皇帝居然還把內廷的太監派過來做什麼。
“少爺,那那些人那里?”沈一刀想到白天進城的那伙很可能是內廷的太監的商人,不由朝沈玉門問道。
“不用去管他們,想他們也沒本事把手伸到軍中來。”沈玉門看著沈一刀,只是吩咐道,“派幾個可靠的跟著他們,不要被發現了。”
“是,少爺。”沈一刀應聲道,他不太清楚沈玉門為什麼不想法做了內廷的那些太監,反正玉門關魚龍混雜,只要手腳干淨,沒人能查出什麼來。
…
胭脂鋪子的後院里,胡大娘坐在書桌前,用細管狼毫在一張精致的黃紙上寫著最近城中值得注意的情況,尤其是郭虎禪這個突然在玉門關冒起的宗室子弟。
作為內廷在外衛的眼線,胡大娘的身份隱藏極深,她自己都快記不清自己到底是哪一邊的,只是按著二十年來的習慣寫著這從不間斷的密報。
放下筆,看著用夜文所寫的密報,胡大娘將它仔細地卷了起來,放進了一旁的銅管里,就在這時,胡大娘渾身的肌肉突然繃緊了,二十年來提心吊膽地活著,讓她比緹騎司里的同僚更加警覺。
胡大娘的目光看向了書房外,那里一個佝僂的背影變得清晰,插著門閂的房門竟然被推開了,露出了一張蒼老的臉,胡大娘的手已經放在了書桌下,拉開了左右的抽屜,左邊是一把上了弦的手弩,右邊是一把短刀。
勝伯看著面前徐娘半老的胡大娘,橘子皮一樣褶皺的蒼老臉龐上笑了起來,這個女人很警覺,比起長安的那群小家伙要強的多,不過可惜老爺已經下了命令,她只有死。
看著面前突然笑起來的老人,胡大娘雖然仍舊心里戒備,左手甚至已經摸上了手弩,可還是對這個看上去沒幾年活頭的老人放松了些警惕。
“你是什麼人?”胡大娘靜靜地問道,她雖然一直隱瞞身份,可是店里的伙計也都是個個會武,更有專門的守夜人,能這樣不聲不響地到她的書房,絕不是普通人。
勝伯的手顫顫巍巍地從袖中拿出了一枚令牌,灰不溜秋,毫不起眼,可胡大娘的瞳孔卻緊了一緊,她認得這塊令牌,只有督公身邊的親信才有這種黑鐵牌子。
“督公說了,你的密報關系太大,要我親自來一趟,聽你說說情況。”勝伯將手中的令牌扔到桌上,然後轉過身慢悠悠地關起了書房門,把整個後背露給了胡大娘。
胡大娘的左手依然沒有放下手弩,只是右手拿起了那塊黑鐵牌子,仔細地看了幾眼後,才放下手弩,站起朝關上門轉過身來的勝伯道,“屬下參見百戶大人。”
“好說,好說。”勝伯笑呵呵地走近了胡大娘,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一個殺人如麻的內廷太監。
看著走近的勝伯,胡大娘的眼楮忽然露出了驚恐,因為這個說話時有些陰柔的老人居然有喉結,這時候她看到了眼前閃過的一道亮光,接著就感覺到了喉嚨處那種溫熱的感覺。
看著眼楮里滿是驚訝恐懼的胡大娘,勝伯一臉的惋惜,這個女人的觀察力很敏銳,竟然讓他提前出手了,這時他手中已經多了把三尺不到的長劍,薄如蟬翼的劍身握在手里如同蛇一樣柔軟,劍鋒上一串細密的血珠滴下。
勝伯上前了一步,扶住了渾身力氣像是被瞬間抽干向後倒下的胡大娘,讓她坐在了先前坐著的椅子里,他那一劍雖然抹了胡大娘的脖子,可是沒有那麼快斷氣。
“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殺我?”看著眼前依然平凡得如同一個普通老頭的勝伯,胡大娘雙手捂著血不斷滲出的喉嚨,發出的聲音微弱得幾乎難以聽到。
“那種牌子,不是內廷的人才會有,雖然它很少。”勝伯看著胡大娘原本紅潤的臉孔變得越來越蒼白,將手中的長劍纏回了腰間毫不起眼的粗布腰帶里。
“殺你是因為你知道得太多了。”勝伯的聲音變低了,胡大娘不是第一個因為這樣的理由而死在他劍下的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胡大娘死了,只是臨死前她的眼楮里沒有了怨恨和不甘,而是帶著一種欣喜,或許她是為自己猜到了那個真相而高興,起碼她死得不冤枉。
勝伯不知道那雙眼楮里的欣喜是為了什麼,他也不願意去想,只是粗燥的手掌撫過了胡大娘那雙睜著的眼楮,接著拿起了書桌上那枚不過口哨大小的銅管,取出了里面折成極細一卷的黃紙,看也不看就取下了一旁燭台的燈罩,點燃之後看著它在火焰中化作灰燼。
勝伯在書房里到處翻找了起來,尋找著任何有可能的暗格或是機關,這個死去的女人有著那樣敏銳的觀察力,又怎會是個不給自己留後路的人。
半晌之後,勝伯在靠牆的書架找到了一處機關,打開之後,那面書架靠著的牆隨著機括打開的聲音,露出了一間不大的密室,里面沒有多少東西,只有一排木櫃,齊齊地擺放著一本本手札。
勝伯隨手抽了一本,發現上面都是按照日期記錄的事情,從那個女人第一天被派到玉門關開始,每天她所看到的,聽到的,不論巨細靡全都記錄了下來,雖然其中很多看起來都是沒用的東西,但是勝伯卻明白這些手札的價值以及付出的心血。
“可惜了。”勝伯合上了手中的手札,輕輕嘆了口氣,蒼老的臉龐上有些悲哀,像他這樣的老人或許在太宗皇帝的時代還有過值得的歲月,文皇帝那所謂的二十年修文盛世,究竟埋沒了多少像這個女人一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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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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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6 11:08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七十一章 參見少主
沖天的火光映紅了街道,勝伯臨走前,點著了胡大娘的密室和書房,他得到的命令除了殺人,還有毀屍滅跡。
整個胭脂鋪子都陷入了火海中,四周被一片‘走水了’的喊聲驚醒的百姓們光著腳,沖出了自家屋子,幫忙救起火來。
嘈雜的人群中,一身黑衣顯得毫不起眼的曹少欽目光復雜地看著那片火光,他的記憶里那個叫繡娘的女孩兒有些模糊,沒想到一轉眼就是二十年,當年是他派她和其他幾個人一起去外衛當眼線,她現在也死了。
“李業嗣,你一點都沒變啊!”曹少欽沉沉地嘆了口氣,陰柔的臉上難得地出現了情緒變化,從他成為內廷督公的那天開始,他已經不再有普通人的感情,對他來說死去的胡大娘或者說繡娘只是枚棋子,但他這個下棋的人終究做不到無情,心中竟然有了些無謂的感概。
曹少欽轉身離開了,即便李業嗣不派人來,他也會親手殺了胡大娘,現在或許對他來說是個不壞的結果。
夜幕深沉,郭虎禪依然沒有睡,他有些心緒不寧,他終究是小看了古人,那個玉門縣令趙無忌,或許有些愛權,也有些權變,但是他無疑是個正統的儒家子弟,有著自己的節氣。
李客帶人查封的各幫派產業,本來只是走個過場,就該由郭虎禪‘買’下來,成為他名下的產業,但是趙無忌卻派手下衙門的官吏清點了那些幫派所有的產業,將按規矩等一干人犯被處決之後進行拍賣,所得全部充官。
趙無忌要把那些幫派產業進行拍賣,郭虎禪並沒有意見,因為沒人敢和他競爭,但是他等不及人犯處決之後,刑部的朱批雖然已經下來,可卻要等到秋後問斬,那時已是半年之後,他等不了那麼久。
房間里,繚繞如同雲龍的沉香氣,並不能讓郭虎禪靜下心來,可以說趙無忌固執,也可以說他有原則,雖然他佩服趙無忌的固執和原則,但是現在趙無忌已經觸動了他的利益,不是朋友,就是敵人,對于敵人,他從不心軟。
“公子,趙大人那里,要不我再去一趟?”李客看著皺眉的郭虎禪,忍不住在一旁道,他也沒想到那個趙無忌居然會如此行事。
“不用了,你好不容易和他有了些交情,不該浪費在這事情上。”郭虎禪打斷了李客的話,他本來以為趙無忌可以成為助力,但現在看來不是那麼回事,不過李客倒是可以繼續和這個趙無忌深交。
李客離開了,自從他當上縣尉之後,郭虎禪就開始刻意安排兩人疏遠起來,一直站在邊上的許顯純等李客離開後,才朝郭虎禪道,“少爺,那個趙無忌怎麼辦?”
“看起來也只有找大哥幫忙了。”郭虎禪嘆了口氣,趙無忌雖然只是個七品縣令,可卻是朝廷命官,人雖愛權但有原則,打殺不得,收買不得,也只有讓敦煌城太守給他下公文才能解決這個麻煩。
許顯純看著嘆氣的郭虎禪,知道自家這位少爺其實是不太想麻煩郭旭這個名義上的堂兄,倒不是怕什麼人情,而是不想兩人關系顯得太過親昵。
許顯純正待要開口勸郭虎禪兩句時,卻聽到書房外響起的金鐵聲,一下子渾身繃緊,目光看向了房門外那兩道倏忽即分的人影。
“許叔,開門。”郭虎禪看著房門外,那一劍抵住要害的兩條人影,臉上的神情變了,和阿青相處那麼久,他自然認得那被人用劍抵住要害的人影是阿青的。
“少爺?”許顯純有些遲疑,阿青雖是郭泰北唯一的徒弟,他平時和賈廷也把阿青當小姐看待,但是在他們心里,阿青和郭虎禪是不同的。
“開門,連阿姐都不是一合之敵,這里沒人擋得住他。”郭虎禪朝許顯純吩咐道,阿青的劍術他很清楚,被人一招反制,足以說明來人武功之高,是當世頂尖的高手。
許顯純臉上苦笑了起來,接著便去開了書房門,他已經有了必死之心,要是來人想對郭虎禪不利,他只有拼命拖延時間,好讓四周的人趕來。
書房的門打開了,仲春的晚風吹進來,讓充滿沉香香氣的室內為之一清,郭虎禪依然跪坐著,只是手中卻多了一卷論語,臉上神情自若,一副淡然處之的樣子。
“子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郭虎禪放下了手中的那卷論語,抬起頭看向了站在書房外的不速之客,那是個黑衣華服的中年人,雙鬢雪白,臉色蒼白如死人,但眉目如畫,只是陰氣甚重。
“有朋自遠方來。”曹少欽看著在自己面前掩飾得很好的黑衣少年,眼里有幾分笑意,雖然是故作鎮定,但是以這個年紀來說,他所認識的人中,無人能出其右,不過他很快就沉下了聲音道,“公子怎知我不是敵人?”
“先生身手,要是敵人,恐怕我已死了,哪還有這樣見面的?”郭虎禪笑了起來,然後看向劍鋒下的阿青,朝面前這個聲調有些怪異的中年人道,“先生可否先放了我這位阿姐。”
“好。”看著在自己面前侃侃而道毫無怯色的郭虎禪,曹少欽手中的長劍已回,這時他已看清了郭虎禪的樣貌,眉目鼻梁像極了當年主人,他此時心中雖不能完全肯定,但也有七成把握。
“阿姐。”看著阿青在那中年人回劍之後一臉不忿想要拔劍,郭虎禪喝住了她,“你來煮茶,我和這位先生好好說說話。”
看到郭虎禪嚴厲的目光,阿青打消了拔劍的念頭,剛才她本是想來看看郭虎禪,卻沒想到正遇到曹少欽這個內廷督公,她的劍術雖然高強,可是在曹少欽面前,卻還差得遠,她剛右手拔劍,曹少欽腰間長劍的劍鋒已自在她的咽喉上。
阿青氣呼呼地走到了郭虎禪身邊,跪坐下來,弄起了那把銀黑色的鑄鐵壺燒水,一邊熟練地在邊上的茶幾上擺放各式茶具。
曹少欽很是大方地走到了郭虎禪面前,在座席上跪坐下來,這時站在書房門口的許顯純正自猶豫要不要離開布置人手,郭虎禪的聲音已自響了起來。
“許叔,吩咐下去,不準有人來後院打擾。”
許顯純聽到郭虎禪的話,心中清楚郭虎禪的意思,直接高聲喚過院外的僕人吩咐之後,關上了書房門,隨侍在了郭虎禪身後。
曹少欽眼中的驚色越濃,他本以為郭虎禪至少會讓許顯純趁機離去,也好布置人手,但是沒想到竟然直接大方地三人全留在了書房里,委實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先生請,玉門關雖然是小地方,但卻是東西方商旅交匯之處,天下買賣應有盡有,這茶葉還算上品。”邊上阿青已自將煮好的茶湯盛好,郭虎禪親自取了,送于面前的黑衣人道。
“公子不問我是誰,來此所為何事?”曹少欽看著面前玉潔冰清的青瓷杯中色作碧青的茶湯,接過之後看向臉上平靜得好像兩人是多年之交的郭虎禪,啞然失笑道。
“先生要是想說自然會說,我又何必多問。”郭虎禪沒有反問,只是端起茶杯朝面前的黑衣人敬道,他深諳談判之道在于主動,過去當白紙扇時他在別人的地盤被人用槍頂著腦袋都沒有怕過,眼前這個黑衣人雖然厲害,可也沒到能讓失去主動的地步。
“緹騎司內廷指揮使曹少欽見過殿下。”曹少欽看著面前泰然自若的郭虎禪,卻是忽地俯身拜道。
一直淡然的郭虎禪終于色變,他的身份是他最大的底牌,也是最大的危險,至少在沒有足夠的能力可以自保之前,他的身份只會給他帶來災禍和死亡,眼前這個自稱緹騎司內廷指揮使的曹少欽喊他為殿下,顯然已是知道了他的身份。
剎那間,郭虎禪的手已經放在了一旁的大夏龍雀上,看著自己面前低頭行禮的曹少欽,眼神復雜,他身旁兩側阿青和許顯純也已經手扶劍柄刀把,只要郭虎禪有一點示意,他們就會當場搏殺曹少欽。
彎腰的曹少欽緩緩地直起了腰,他殺人如麻,如何感覺不到阿青和許顯純身上那凜冽的殺機,只是讓他欣慰的是,郭虎禪身上的殺氣收斂了。
曹少欽坐正時,郭虎禪的手已不在大夏龍雀上,阿青和許顯純也放下了本已扶握的劍柄刀把,兩人有些發呆地看著等于是默認自己身份的郭虎禪。
“郭元佐已經知道我回來了?”郭虎禪靜靜地看著眼前的曹少欽,聲音平靜,緹騎司有內廷外衛之分,便相當于明朝的東廠錦衣衛,雖然略有不同,但大體一樣,只是兩者都沒有斷獄之權,其中內廷才是皇帝的耳目,用來暗制外衛,以免皇帝失去對整個情報體系的控制。
看著不稱皇上的郭虎禪,曹少欽忍不住心頭激動,這時他已經認出了郭虎禪身邊那把太子親打的佩刀大夏龍雀,眼前這個少年是太子之後,絕不會有錯。
“老奴曹少欽參見少主。”曹少欽的聲音有些發抖,他伏下了身子,朝郭虎禪行了主僕大禮,一旁的許顯純和阿青都看得目瞪口呆,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們剛才甚至已經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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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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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6 11:09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七十二章 老奴
郭虎禪看著俯身在地的曹少欽,緹騎司內廷指揮使,代表著這個國家黑暗面的最高執行者,即便在朝廷里,知道內廷存在的人也只是少數,而真正了解的更少。
‘他們是最好的獵殺者,他們比任何人更忠誠。’這是郭泰北在彌留的最後時刻曾經對郭虎禪說過的話,但他並沒有告訴郭虎禪有關內廷更多的事情。
郭虎禪不能完全信任眼前在自己面前伏下身子的曹少欽,但他還是看著等待自己回應的曹少欽道,“曹先生請起,我不敢受此大禮。”
曹少欽聽到郭虎禪的聲音,直起了身子,他看向面前和當年太子少年時神似的郭虎禪,原本有些發抖的聲音變得沉穩無比,“少主是不相信老奴嗎。”
“我們這些殘缺之人,沒有榮耀,我們有的只是忠誠。”曹少欽堅定地看著面前的郭虎禪,大聲說道,“難道太子沒有告訴殿下,即便全天下所有的人都不可信,但是老奴依然永遠不會背叛。”
“我出生不久後,父親便死了。”郭虎禪看著面前有些激動的曹少欽,聲音低沉,接著他揚起了頭,“父親死前希望我永遠留在河中,可我還是回來了,我不相信任何人。”
看著面前大聲說出不相信任何人的郭虎禪,曹少欽臉上的神情已經恢復了平靜,他知道以現在的情況很難讓這位少主完全相信自己,但是郭虎禪能對他說出這樣的話,已經沒有再把他當敵人。
“我忠誠的並不只是太子殿下,還有大漢。”曹少欽端正了跪坐的姿態,他的目光如刀般注視著面前始終不曾退讓的郭虎禪道,“只要現在的皇上是個守成之君,老奴也會殺了少主以免國家亂起,然後自裁再謝太子殿下的在天英靈。”
“但是現在的皇上志大才疏,卻又想要獨攬大權,他只會讓大漢陷入動蕩中。”曹少欽看向郭虎禪,“而少主比皇上強得太多,老奴當迎還少主。”
許顯純看著面前渾身散發著懾人氣勢的曹少欽,知道這位內廷指揮使是認真的,關于內廷他也了解極少,即便是郭泰北這個老上司也很少談論內廷的事情,只是有過只字片語,認為這些身體殘缺的人心志堅毅,比大多數人更忠于大漢。
“迎還我嗎?”郭虎禪自嘲地笑了起來,然後朝面前的曹少欽道,“你是要我跟天下人說我是景武太子之後,然後回長安拿回本該屬于我父親的皇位嗎?”
“如今長安謠言四起,我這個時候現身,和送死有什麼兩樣。”郭虎禪終于站了起來,他一直都從沈玉門和郭旭那里了解著長安的情況,如今皇帝無能,到現在也談不上控制朝局,如果皇帝沒有那麼大的野心,甘心當個守成君主,放權于文官集團,或許靠著太祖皇帝定下的制度,內閣和樞密院達成妥協,大漢可以保持住現有的局面再圖日後擴張。
但是現在,長安暗流湧動,宗楚客辭相,內閣的權力將重新洗牌,皇帝自以為能夠控制局面,卻只會讓一切走向更加糟糕的方向,這個時候郭虎禪要是身份暴露,後果不堪設想。
“少主,老奴並無此意。”曹少欽慌忙地站了起來,他先前實在是過于激動,並沒有想得如此深遠,此時看到郭虎禪那充滿陰霾的雙眼,知道這位少主恐怕早已有了計劃,而自己的突然出現,必然讓少主心中失了分寸。
“老奴只是希望少主能相信老奴。”曹少欽已經冷靜了下來,他現在最需要做的就是取信郭虎禪,郭元佐這個皇帝實在是太過無用,留在長安的幾位王爺卻都是精悍之輩,文皇帝初登基時被英國公壓服,雖然蟄伏了二十年,可他們如何會服氣郭元佐這個比之文皇帝更加不如的佷子。
不管到最後,局勢變化得如何惡劣,曹少欽都不覺得任何一位王爺奪位成功對大漢會是一件好事,要是不是他發現了郭虎禪的身份,他即便再厭惡郭元佐這個皇帝,也會為了大漢而想辦法除去那幾位王爺,但是現在少主回來了,他才有了新的選擇。
景武太子才是太宗皇帝真正選定的繼承人,而少主是景武太子唯一的後人,那麼廢掉郭元佐這個皇帝後,少主才最有資格接過帝位。
“少主,要是老奴不可信的話,這房間里不會有一個活人。”曹少欽緩緩說道,隨著他的話,許顯純和阿青身上的殺氣陡然間暴漲,但是對曹少欽來說,卻恍然不覺,只是朝郭虎禪繼續說道,“老奴此時不敢妄自讓少主完全信任老奴,老奴只是希望少主能給老奴機會。”
“要是少主還是不願相信老奴,少主大可以殺了老奴以絕後患。”說完之後,曹少欽沉默了下來,只是解下了腰間纏在絲帶內的長劍,扔在了地上。
看著面前一臉坦然的曹少欽,郭虎禪心里復雜,他現在明白為什麼沈玉門會說他心思太多,他現在雖然想相信曹少欽,但是理智卻又讓他不願相信曹少欽。
郭虎禪第一次在旁人面前露出了猶豫和掙扎,曹少欽站在那里,不管郭虎禪做出任何選擇,哪怕他會死,他也不會後悔,大漢需要的是鐵血無情的皇帝,唯獨不需要優柔寡斷之主。
許顯純和阿青也都看向了郭虎禪,他們在等著郭虎禪的決定,許顯純此時的心情更為復雜,要是能夠得到曹少欽這個內廷指揮使的幫助,他們的勝算會更大,但是曹少欽能不能信任,卻是一場豪賭。
“我相信你。”郭虎禪性格中賭徒的一面爆發了,沒有人可以把握一切,從他選擇隱瞞自己的身份開始,就需要一個又一個的謊言去掩飾,他不知道曹少欽是如何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份,但是他現在需要曹少欽來幫他抹去那些痕跡。
看著並沒有用多長時間就做出決斷的郭虎禪,曹少欽在那種似曾相識的眼神里看到了當年太子殿下的影子,他回應道,“老奴絕不會讓少主失望。”
“曹指揮使,我們還是坐下說話吧,有些事情我想知道。”郭虎禪招呼曹少欽重新坐下了,做出信任曹少欽的決定並不是件容易事,但是他既然選擇了信任曹少欽,就應該明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
曹少欽再次坐了下來,而郭虎禪的問題也不出他的意料之外,“曹指揮使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
“緹騎司的眼線遍布天下,玉門關是要地,我們內廷亦安排了人,少主自到玉門關後動靜不小,便被緹騎司的眼線所注意,其中城西胭脂鋪的胡大娘便是老奴當年安排到外衛的暗子,她向長安送了有關情報卻沒有什麼回應,便給老奴寫了密報。”曹少欽向郭虎禪說道,化名胡大娘的繡娘一開始只是把郭虎禪列為重要人物加以留心,但是隨著郭虎禪和郭旭,沈玉門等人的關系曝光,起了疑心的胡大娘便花費了大力氣暗中調查郭虎禪的底細。
胡大娘先給長安的外衛指揮使李業嗣送了密報,但是李業嗣那里一直沒有回應,再加上她後隨著調查的加深,對郭虎禪的真實身份起了更大的疑心,便直接給曹少欽這個真正的上司送去了密報,曹少欽才由此猜到了郭虎禪的身份,在皇帝面前以沈玉門為理由親自來了玉門關。
郭虎禪看著面前的曹少欽,知道他要不是肯定了自己的身份,恐怕早就下了殺手,不過這些話他也不願意說出來,沒必要給自己找不痛快。
“那麼就是說,外衛指揮使李業嗣也知道我的身份。”從曹少欽口中知道那位胡大娘已經被死了,郭虎禪看向曹少欽,眉頭皺緊。
“少主不必擔心,李業嗣或許不會幫少主,但也絕不會害少主。”曹少欽仿佛知道郭虎禪的擔心一樣,在一旁說道,“李業嗣的兄長李業繼當年是太子殿下身邊的人,當年太子殿下在河中戰場失蹤,傳出死訊後,兩人便反目成仇,實際上卻是掩人耳目,後來李業繼戰死沙場,李業嗣當了外衛指揮使卻沒有受到文皇帝的猜忌,這起了很大的作用。”
“李業嗣這個人做事謹小慎微,他雖然猜到少主的真正身份,但也只會當作不知道,否則也不會派心腹來玉門關殺人滅口,所以少主可以放心。”
聽完曹少欽的解釋,郭虎禪略微放下了心,而這時曹少欽已在問他的打算,“少主此次回來,可是已有計劃,要是有用到老奴的地方,請少主吩咐。”
“我也沒什麼計劃,只是想發展些勢力,然後從軍,去邊關之地積累軍功,等到實力足夠之時,再表露身份,尋求父親當年舊部親信支持,奪回屬于父親和我的皇位。”郭虎禪看著曹少欽,也沒有怎麼隱瞞,這不過是個大略,真正的詳細之處他暫時是不會告訴曹少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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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6 11:10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七十三章 有恃無恐
城西胭脂鋪子離奇被燒,老板娘死于大火,自然瞞不過城中的有心人。
玉門關都督府內,沈玉門此時心里面也有些疑惑,不知道內廷來的太監到底是來做什麼,那個胭脂鋪的老板娘在他看來肯定也不是什麼普通人。
“都督,郭公子求見。”親兵的聲音打斷了沈玉門的思緒,讓他回過了神。
“快請。”沈玉門連忙道,郭虎禪和他是莫逆之交,這段時間相處,兩人的交情卻是勝過他以前結交的朋友。
“沈大哥。”走進帥帳,郭虎禪打了個招呼後,看向了帳內的沈玉門親兵,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你們都下去。”沈玉門雖然不知道郭虎禪來找自己究竟是有什麼事情,但是看郭虎禪樣子卻是像有什麼大事一樣。
“沈大哥,你這回可是大禍臨頭了。”見沈玉門屏退了左右,郭虎禪方才嘆道,曹少欽此次來玉門關,雖是為了確定他的身份,但是他這個內廷指揮使離開長安的理由卻是為了沈玉門。
“兄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沈玉門看著郭虎禪,聲音大了起來。
“沈大哥,你是不是給樞密院寫了血書?”郭虎禪見沈玉門似乎有些生氣,只是反問道。
“我是寫了,這也不是什麼秘密。”沈玉門皺起了眉頭,他好像猜到些郭虎禪的意思了。
“沈大哥,你寫血書,樞密院那里倒沒什麼,可是皇上看了,怎麼會不惱怒。”郭虎禪看著皺眉的沈玉門,卻是在邊上說道,“如今緹騎司秘密派了人來,恐怕是針對沈大哥你的。”
郭虎禪也不算是對沈玉門說謊,曹少欽來玉門關,給皇帝的理由就是針對沈玉門這個玉門關都督的。
“兄弟,你怎麼知道的?”沈玉門沒有大驚失色,而是目光陰森地看向了郭虎禪,雖然兩人是朋友,可是這種消息不是郭虎禪應該能知道的。
“沈大哥,你忘了,杜百戶是我的朋友,這次便是他透露消息給我的。”沈玉門的疑心早在郭虎禪的預料之內,他自然是早就準備好了說辭,拿杜老大來做擋箭牌。
沈玉門沉吟了起來,緹騎司內廷和外衛向來都不對付,說難聽點,兩家彼此視如仇寇,內廷來人,杜老大這個外衛的百戶得了上面的吩咐通過郭虎禪給自己透露消息也不是不可能,想到這里沈玉門看向郭虎禪的目光緩和了許多,心中甚至有幾分愧意。
“這次多謝兄弟你了。”沈玉門朝郭虎禪說道,他雖然已經知道內廷的太監來了,可畢竟是拿不準他們所來為何,如今得了郭虎禪的消息,知道他們是沖自己來的,也算是承了郭虎禪的人情。
“沈大哥,你還跟我客氣麼。”郭虎禪搖著頭道,玉門關都督府雖然只有五千士兵,但卻是如今大漢除去安西軍和北庭軍外少有的精銳軍鎮,再加上玉門關的稅賦也由都督府收取,這個位置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沈玉門在樞密院那些人的心中地位絕對不低。
“說得倒是。”沈玉門爽朗地笑了起來,到頭來他還不如郭虎禪看得通透,接著他朝臉上仍有些擔心的郭虎禪道,“兄弟不必為我擔心,皇帝要是容不下我,最多我不當這個都督,回江南老家去,到時兄弟要是有空,不妨跟我一起去散散心。”
看著絲毫沒有放在心上的沈玉門,郭虎禪知道他是真地不在意,宗楚客可以毫不留戀地辭相,沈玉門一向自命風流,要是郭元佐真要趕他,他也不會賴在玉門關都督這個位子上,反正到時候頭疼的是樞密院的那些人。
沈玉門留下了郭虎禪,現在的玉門關都督府他真地做到了令行禁止,自從他整肅軍紀,清除了這些年軍中的兵痞刺頭之後,軍中風氣為之一正,恢復了太祖朝和太宗朝時的舊貌。
校場點兵台上,郭虎禪看著操練的士兵,也是心中暗自驚訝,對于大漢的軍隊,除了那些光榮的過去,他了解的不是太多,這一次沈玉門親自帶他在軍中走動,不由讓他確信現在的大漢雖然軍力衰弱,但是這些精銳軍鎮的戰斗力依然強悍。
平整的校場之上,一千名身著步人甲的陌刀手揮舞手中的陌刀,踩著齊整的步伐向前推進,然後依次轉向,沒有絲毫亂象。
玉門關內的五千士兵,兩千輕騎,一千重騎,一千陌刀手,一千弩兵,依然是太祖朝和太宗朝時期標準的建制,只是人數少了一半,本來玉門關都督府的兵力恰好一軍萬人,再加上附屬的輜重兵四千,總計一萬四千人。
“按照太祖朝和太宗朝時的軍制,便是陌刀手和弩兵也各有軍馬使用,我大漢全軍上下,皆是鐵騎。”沈玉門看著校場上的一千陌刀手,不由感嘆了起來,“但是如今便是騎兵的軍馬也難以保證。”
“沈大哥,我記得朝廷的軍馬場蓄養馬匹當有四十萬匹,怎麼會不夠用。”郭虎禪看著感嘆的沈玉門,不由問道,玉門關附近便有軍馬場,他曾去看過,那萬馬奔騰的場面壯觀至極。
“四十萬匹,那是連馱馬也算進去了。”沈玉門看著不解的郭虎禪,朝他解釋道,“太祖皇帝的時候,輕重騎兵皆一人三馬,陌刀手和弩兵皆一人雙馬,雖然陌刀手和弩兵用的只是馱馬來代步,再加上輜重兵所需要的馬匹數量,我大漢一支萬人軍隊需要的馬匹數量超過三萬匹,其中戰馬就需要一萬六千匹。”
聽著沈玉門報出的數字,郭虎禪也不由愕然,要是按照這太祖皇帝時期的標準,太宗朝時大漢軍隊處于鼎盛時,軍隊擁有的馬匹數量超過兩百萬匹以上,再加上兵器盔甲和將士的用度軍俸,太宗朝時的軍費簡直就是個天文數字,難怪文皇帝即位後文官集團明知文皇帝故意挑撥內閣和樞密院爭斗,還是全力幫著文皇帝打壓軍隊。
“我大漢軍隊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你當真以為只是靠著將士們用命就行的,武備訓練都是根本,而歸根結底還是要錢。”沈玉門看著郭虎禪,不由發起了牢騷,“這些年要不是還有玉門關這里收的稅充作軍費頂著,恐怕大漢軍隊‘漢軍無敵’的威名早就垮了。”
看著一臉不忿的沈玉門,郭虎禪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太祖朝和太宗朝能霸武強兵,是因為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不喜歡奢侈享受,而且他這兩位曾祖,祖父每次大軍征伐,從不空手而歸,行的是內聖外王之道,東西突厥,吐谷渾,西域各國,當年全被掠盡庫藏,再加上大漢獨佔絲綢之路,以武力威脅河中各國和大食人不能對漢商收稅,東西方貿易之利幾乎盡歸中國,才能夠支撐起如此強大的軍隊為國家攫取財富。
沒有強勢的皇帝,就無以掌握如此強大的軍隊,文皇帝的即位注定了大漢軍隊的衰弱,郭虎禪看著眼前校場上的大漢軍隊,忽然想到了死去的父親,如果他父親沒有死,當年沒有在河中戰場被人暗算,現在的大漢軍隊是不是能夠把漢軍赤旗插到巴格達,羅馬。
郭虎禪很快從自己的臆想中回過了神,能夠保持大漢獨佔絲綢之路,加深對河中各國的漢化,恐怕就是大漢的極限了,只是如今太祖朝和太宗朝兩朝六十年開創的大好局面現在已經面臨崩潰,而大漢卻還沒有恢復過來。
“沈大哥,你說我要是日後從軍,我們能不能讓河中各國再次插上大漢的旗幟。”郭虎禪看向了沈玉門,他平時並沒有向沈玉門自己想要從軍的意願,而沈玉門也認為理所當然,當年每一個父輩戰死在河中戰場的人都會這樣想。
“一定能。”沈玉門看著面前的郭虎禪,笑了起來,皇帝的無能和刻薄會讓文官集團也站到軍隊一邊,長安的局勢他已經看到了,對他和軍中將領來說,不管誰當皇帝,都比文皇帝父子強得多,起碼到時候他們將獲得建功立業的機會。
“看起來沈大哥是真地不在意皇上怎麼想了。”看著沈玉門臉上露出的奇怪表情,郭虎禪忍不住道,沈玉門如此有恃無恐,只怕並不像表面上那樣簡單。
“兄弟,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我也不能告訴你,但是我能保證,用不了多久,大漢軍隊一定能恢復過去的威名。”沈玉門看向郭虎禪,朝他說道,皇權和相權,這才是這次長安亂局的真面目,皇帝的無能注定他是失敗者,內閣和樞密院其實是一體的,只是皇帝不明白罷了。
看著語焉未詳的沈玉門,郭虎禪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些什麼內幕,但唯一能肯定的就是沈玉門似乎很肯定皇帝會成為失敗者,這對他來說可不是什麼好消息,郭元佐做皇帝好過他其他幾個皇叔做皇帝,他想要奪位,就得有足夠的實力,而他的身份只是一張底牌,一個籌碼,沒有與之相對應的身家,底牌籌碼不過是廢物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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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6 11:10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七十四章 賣消息的地方
已成一片廢墟的胭脂鋪子上,幾個緹騎司的小旗看著面色陰沉的杜老大,一個個都是縮著脖子不敢說話,胡大娘在玉門關二十年,可以說資格最老,可是現在卻莫名其妙地死了,這位新百戶生氣算是輕的。
“胡大娘是內廷的眼線。”目光掃向身邊幾個心思叵測的小旗,杜老大壓低了聲音,朝幾人道,他的話頓時讓那幾個小旗呆了。
“大人。”為首的一個小旗喉頭有些發干,他們怎麼也想不到胡大娘居然會是內廷的眼線,他們這些人以前都算是胡大娘的手下,只怕已經上了上面的黑名單。
“這次是上面派人來的,你們最好當作什麼都不知道。”杜老大想到那個叫勝伯的老人,心里也有幾分恐懼,竟然能悄無聲息地摸進他的房間,這個指揮使手下的老人或許武功比他高不了多少,但是這種刺客手段,實在叫人防不勝防。
聽到杜老大的話,幾個小旗忙不迭地應聲答道,爭相向杜老大表忠,胡大娘是內廷的眼線,他們現在只怕自己受到牽連,如今能保住他們身家性命的就只有眼前這位百戶大人了。
“什麼都不必多說,以後聽我的命令行事就是。”杜老大看著幾個小旗,冷聲說道,他本就有殺胡大娘之心,如今胡大娘死了,倒也可以讓他趁機收服這些小旗。
“你們走吧。”杜老大看到遠處街角的幾人身影,朝幾個小旗吩咐道,最近長安越來越亂了,恐怕連緹騎司都難逃這風波。
“公子。”看到身邊陪著阿青的郭虎禪,杜老大不由皺了皺眉,這胭脂鋪子附近不知道有沒有內廷的人手,畢竟胡大娘死了,內廷絕不會坐視不理。
“杜大哥,這里不方便說話,我們去那邊喝酒。”郭虎禪朝杜老大說道,他知道杜老大是在擔心他的安全,不過現在曹少欽是自己人,他根本不必擔心。
郭虎禪選的地方是街道一側的一家小酒肆,地方不算干淨,阿青走進去的時候,甚至看到了在桌椅下跑來跑去的老鼠,等郭虎禪跟進來的時候,也不由苦笑了起來,沒想到自己居然挑了這麼個地方。
“公子,你挑的這地方還真不錯。”杜老大跨進店門之後,卻是面色古怪地看了郭虎禪一眼,像玉門關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殺手這個行當向來生意不錯,他的江湖經驗豐富,看到那趴在櫃台上打瞌睡的掌櫃,就知道這家門可羅雀的店門不是好人家。
“換一家吧。”郭虎禪並不知道這店里的底細,只是朝杜老大道,說著就要離開,卻被杜老大阻止了。
“既然來了,換地方也麻煩。”杜老大示意郭虎禪留下,接著便在店里中央的地方選了張桌子招呼郭虎禪坐下後,朝那櫃台上的掌櫃道,“去把你們主事的叫來。”
櫃台上,那打瞌睡的掌櫃睜開了惺忪的雙眼,看向杜老大,並沒有說話,而這時杜老大卻是手揚了一揚,那掌櫃的立刻變了臉色,一溜煙地小跑進了店內後堂。
郭虎禪看得清楚,杜老大剛才亮出了緹騎司的腰牌,這時他不由朝杜老大問道,“杜大哥,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玉門關這地方,雇凶殺人是很平常的事情,殺手要接生意,情報自然少不了,這地方就是賣消息的地方。”杜老大說道,緹騎司固然機構龐大,各地都有人手,但是要論到打聽刺探,有些時候還是不及這些地頭蛇,不過這些地頭蛇也絕不敢得罪他們。
“公子,我身份敏感,有時候公子要是需要情報,大可以來這里打聽。”杜老大想到胡大娘就這樣死掉,心里也有些後怕,生怕指揮使那里會查到郭虎禪的身份,到時候會讓郭虎禪陷入險境,卻是打算和郭虎禪保持距離。
“杜大哥的吩咐,我記下了,不過我這次找杜大哥,實在是有事相求。”郭虎禪朝杜老大說道,他在手下的少年里挑出了十個人,打算將他們送入緹騎司,他不比長安那幾位皇叔,身份見不得光,更談不上什麼勢力,杜老大雖然可靠,但是兩人來往實在不方便。
“公子吩咐就是。”杜老大朝郭虎禪低聲道,他想不到郭虎禪有什麼事要來找他幫忙。
“我想讓幾個人進緹騎司。”郭虎禪看著杜老大,說出了自己的打算,“這樣日後若有什麼事,杜大哥可以讓他們來和我見面。”
“這事情說好辦也好辦,說難辦也難辦。”杜老大喃喃道,說好辦是安排幾個外圍人員對他來說不是什麼難事,可是這樣的安排肯定不會讓郭虎禪滿意,而要是安排成直屬人員,卻是要身家三代可靠,並不是那麼簡單的。
“杜大哥就沒有其他辦法嗎?”聽完杜老大所說的難處,郭虎禪皺起了眉頭,他不找李秀行和曹少欽,就是不想這兩人知道他手中的牌,但是沒想到緹騎司的直屬身份居然這般麻煩。
“很難。”杜老大搖了搖頭,這時他店內後堂,一個青衫老人走了出來,杜老大沒有再說話,只是看了過去。
“大人,敝人姓孫,不知大人來小店有何貴干。”孫老伯看著面前坐著的一大一小,心里有些打鼓,他這店開了這麼多年,倒是不曾有緹騎司的百戶上過門,今天真不知道撞了什麼邪,來了個大人物。
“我這位朋友,以後可能要找你打聽些消息,所以便帶他過來認下路。”杜老大看著面前自稱姓孫的老頭,開口說道。
“大人放心,這位公子,小人記下了。”孫老伯看著一身黑衣的少年,笑著朝杜老大說道,這個黑衣少年看架勢倒像是個有來頭的世家子弟,能和緹騎司的百戶交朋友,那可不是普通人能行的。
“好了,這里沒你的事情,你下去吧。”杜老大說完後,便讓孫老伯離開了。
“杜大哥,這就是江湖。”看著被杜老大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孫老伯,郭虎禪很難相信這就是江湖。
“只要不把他們逼到死路上,這些人還是很好使喚的,不過公子也不要小看他們,這些人比起那些幫派來要厲害得多。”杜老大朝郭虎禪說道,“公子要是想真地控制整個玉門關的江湖勢力,除了明面上那些已經收拾掉的幫派,這些人更需要注意。”
“我知道了。”郭虎禪低低地應了一聲,自古地頭蛇都不簡單,比起那些有家人產業拖累的幫派大佬,這些躲在暗處的人才更難控制。
出了酒肆,杜老大朝郭虎禪最後道,“公子要是真地想要在緹騎司安排人手,最好把那幾人派去其他地方,把身份安排好,才有幾分機會。”
看著杜老大消失在視線中,郭虎禪不由自嘲地笑了起來,他又一次低估了,緹騎司這種要害地方,要是能那麼簡單把人給安排進去,怕是誰都可以在這個大漢最龐大的情報機構里安插眼線了。
“阿青,我們回去。”郭虎禪朝身旁的阿青說道,他現在要頭疼得是如何給柳隨風和其他幾個他親自挑選的少年如何安排身份了。
“虎禪,為什麼不找那個死太監幫忙。”對于曹少欽一招制住自己耿耿于懷的阿青,對于曹少欽自然沒什麼好稱呼,此時見郭虎禪發愁,卻是在邊上道。
“我也想,可我不想讓他知道這件事情。”想到曹少欽,郭虎禪有些猶豫,以曹少欽內廷指揮使的地位安排柳隨風他們進緹騎司的身份自然不成問題,但他很難完全信任曹少欽。
“虎禪,雖然那死太監不是什麼好東西,可我覺得他應該能相信。”阿青從來都不會郭虎禪的事情發表什麼意見,這是她第一次說出自己的看法。
“是嗎?”郭虎禪有些意外地看著阿青,這是阿青頭回給他意見,不過卻是出于自己的感覺,而感覺這東西在他看來是最靠不住的。
“其實虎禪,就算你用其他辦法把小五他們弄進緹騎司,說不定也瞞不過那個死太監還有那個李秀行,到時候反倒不好,還不如直接找死太監幫忙。”看著郭虎禪心不在焉地回答,阿青猶豫了一下,說出了自己想出來的理由。
阿青的話讓原本並不是太在意的郭虎禪一下子醍醐灌頂,他實在是一葉障目,曹少欽是緹騎司的兩大指揮使之一,他能查到自己的身份,又怎會察覺不到自己的那些小動作,沈玉門說得對,他心思太多了。
不管曹少欽到底有什麼目的,從他知道自己身份的時候開始,就已經沒得選擇,自己原來的想法實在太可笑,郭虎禪想到這里,心中豁然開朗起來,看起來他以前的那些習慣要改改了,現在的他不再只是出主意的白紙扇了。
“謝謝你,阿姐。”想通透了的郭虎禪朝有些忐忑的阿青笑了起來,曹少欽既然找上門來,不最大限度地利用一番,怎麼對得起自己。
“嗯。”看著笑得開心的郭虎禪,阿青心里也高興了起來,臉上同樣開心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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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6 11:11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七十五章 螳螂捕蟬
玉門縣衙內,趙無忌看完從敦煌發來的公文,不禁搖起了頭,關內大小幫派一掃而空,本是好事,可要是那些幫派名下的產業都被一人所掌握,卻又成了壞事。
趙無忌想到郭虎禪這個來歷成謎的宗室子弟,心中有些擔憂,他就怕手中的公文又是這個人所施的手段。
“大人,既然有公文示下,大人只按公文辦事就是,日後便是有事,也怪不到大人頭上。”趙無忌身邊,同樣看過公文的縣丞在一旁說道,生怕趙無忌不按公文辦事,到時候他這個副手也給連累了。
“這事你去辦吧。”將手中公文遞給縣丞,趙無忌嘆了口氣,玉門縣向來都是個清水衙門,無事可做,這上下的官吏只想著過安逸的太平日子,他倒是有心干一番事業,可這些下屬也著實讓他沒了心氣。
縣丞接過公文連忙退了下去,那些為害地方的關內幫派能在如此短的時間里被除了個干干淨淨,豈是那個叫李客的新任縣尉能辦到的,趙無忌這個縣令以後說不定就調任他地,可他們這些本縣人還是要在玉門縣廝混,沒來由地跟著趙無忌惡了那位來頭不小的郭虎禪,不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說是公開拍賣那些幫派名下的產業,但實際上也就是走個過場,如今玉門關內誰不知道郭虎禪這位深居簡出的宗室子弟是個大人物,便是原本對那些賭坊妓院,酒樓鋪子有些想法的商旅打聽了消息之後,也不願意趟這渾水。
縣衙內,許顯純看著那姓鄭的縣丞辦事利索,臉上也不由客氣了幾分,那些幫派名下的產業最後以不到市價一成的價格全部轉到了他名下,可以說這和白撿的沒太大區別。
“鄭縣丞,這些是我家少爺請各位喝茶。”收好那一疊的契書,許顯純從懷里摸出了一袋金餅,足有三四十兩,折合白銀大約四百多兩,算是給這鄭縣丞和縣衙內那些小吏的好處。
“這怎麼使得。”鄭縣丞連忙推卻道,他本就是有心討好郭虎禪,再說有趙無忌那麼一個上司在,他就是想收也沒那個膽子。
“這是少爺請大家喝茶,難道趙縣令連這也管得著嗎。”許顯純朝那鄭縣丞說道,“鄭縣丞你盡管代大家收下,說不定日後我還得稱你一聲大人,有事要勞煩你。”
許顯純的話頓時讓鄭縣丞臉上露出了驚愕和喜色,這位許總管分明是在暗示他趙無忌這個上司恐怕呆不久,到時候這縣令的位子可就是看他們家少爺的意思了。
“許總管放心,以後要是用我的地方,但來找我就是。”鄭縣丞滿臉笑容地收下了那袋金餅,他已經打定主意要靠上郭府這棵大樹。
許顯純離開了縣衙,雖說他不太喜歡鄭縣丞,不過這樣的人來當縣令,更方便他們日後行事,更何況這個鄭縣丞雖然勢利了些,但人還不算太壞。
回到府中,許顯純去書房向郭虎禪回稟了情形之後道,“少爺,現在我們已經全部拿下了那些幫派的產業,接下來怎麼做?”
看著眼前桌上那厚厚的一疊的契書,郭虎禪知道自己現在缺的還是人手,不過現在他也沒太多時間留在玉門關了,也只有做出些取舍了。
“那些幫派原本租給其他人經營的店鋪不必收回了,按市價租出去,至于賭坊妓院,全部控制起來,人手不夠,就暫時空著。”郭虎禪朝許顯純吩咐道,賭坊和妓院才是玉門關內獲利最大的兩個行當,東西方之間往來的商人可全都是有錢的主。
許顯純聽完郭虎禪的吩咐之後,便徑直離開了書房,而曹少欽則是從書房一角的屏風後走了出來,他在玉門關逗留的時間有限,自從知道了郭虎禪的身份後,他大半時間都用來觀察郭虎禪,而郭虎禪的表現也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少主要是缺錢的話,老奴這里還有不少。”曹少欽朝郭虎禪道,這幾天他一直都等著郭虎禪開口,可是郭虎禪除了讓他幫忙讓敦煌太守給玉門縣下個公文外,就沒有其他事情,叫他覺得自己甚是無用。
“錢的問題曹指揮使不必擔心,我如今有一事還請曹指揮使幫忙。”郭虎禪朝曹少欽笑道,控制了玉門關的生意,他根本不會缺錢。
“少主但說,老奴聽著。”曹少欽聽到郭虎禪終于有用到自己的地方了,連忙道。
“曹指揮使,我手下有一批少年,我想分別安排他們進入緹騎司,太學和軍隊,少則五年,多則十年,這些人就能為我所用。”既然要找曹少欽幫忙,郭虎禪也就不再只是緹騎司這一個地方,他的話剛說完,曹少欽已是皺緊了眉頭,隨即又笑了起來。
“少主果真是深謀遠慮,這事情也不難辦,只是人數不能太多,否則老奴也不好辦。”曹少欽現在是徹底相信自己做的選擇沒有錯,眼前這位少主可比長安那位皇帝強得太多,要是皇帝也有這份隱忍籌謀,想要獨攬大權也不是什麼妄事。
“五十人左右,曹指揮使可有把握?”郭虎禪說道,看著曹少欽,五十人看上去很多,可是五年之後,十年之後,又不知道有幾人能讓他滿意。
“五十人左右,老奴還能辦到。”曹少欽應了下來,接著朝郭虎禪道,“少主不妨讓人收養些天生殘缺的孤兒,老奴可以想辦法把他們安排進宮。”
曹少欽雖然說得隱晦,可郭虎禪還是清楚他的意思,只不過這念頭他雖然也動過,但是看曹少欽對奪位之事比他還激動,他卻是怕曹少欽到時候會做出些激進之事,並沒有答應。
對于郭虎禪的拒絕,曹少欽雖然有些失望,可也沒有太過放在心上,大不了他自己為郭虎禪準備幾枚有用的棋子。
“曹指揮使,沈都督那里,你回去打算如何回稟。”郭虎禪朝曹少欽問道,此次曹少欽這個內廷指揮使離開長安,便是為了沈玉門這個玉門關都督而來。
“少主,老奴知道沈都督和您是朋友,少主怕是也有爭取沈都督的意思。”曹少欽看向郭虎禪,兩道白眉一振道,“但是少主你知不知道,沈都督和魏王郭廷彥有秘密來往。”
郭虎禪聽到曹少欽的回答,臉上的表情凝滯住了,長安四王,魏王郭廷彥,齊王郭廷明,吳王郭廷孝,衛王郭廷烈,每一個都不是可以小覷的人物,而魏王郭廷彥素有文名,太宗皇帝的時候,便多有理政之事,要是他父親景武太子沒有在河中遭人暗算,登基為帝的話,他這位魏王皇叔,是能入閣的文臣。
“不過是有來往罷了,這也說明不了什麼。”僅僅是一愣之後,郭虎禪便恢復了冷靜,朝曹少欽道,沈玉門和魏王來往也算不了什麼,如今的局面,長安的文武大臣不知道有多少私下和他那四位皇叔來往,更何況以沈玉門之能,絕不會給人留下把柄。
‘少主心思縝密,更難得的是這心胸氣度。’曹少欽看著滿不在乎的郭虎禪,心中不由感嘆道,文皇帝父子可沒有這份自信,不然的話好好一個大漢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少主說得沒錯,沈都督和魏王有私交,的確算不得什麼。”曹少欽緩緩開了口,但是他接下來的話卻讓郭虎禪心里一沉,“可是對皇上來說,只要他想沈都督死,根本不需要什麼理由,我們內廷本來就是做這種事情的。”
郭虎禪心里想到了很多,他沒想到內廷居然做的是這種事情,看起來以前國史上記載的一些大臣將領被敵國刺殺或是暴斃身亡,恐怕有不少就是內廷做的事情。
“沈都督的性命,不過是看皇上願不願意下這個決心罷了。”曹少欽看著面前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郭虎禪,只是低聲道,“只是沈都督如果死了,皇上肯定保不住位子。”
曹少欽的話宛如驚雷一般在郭虎禪耳邊炸響,他第一次正色看向了在他面前只是自稱老奴的這個內廷指揮使,現在不是皇帝要沈玉門死,而是有其他人想要沈玉門死,沈玉門的血書無疑冒犯了皇帝,要是沈玉門死了,所有人都會懷疑皇帝,再加上皇帝不得人心,和文皇帝父子始終打壓軍隊,只要有人推波助瀾,樞密院和內閣就算不想行廢立之事,也不得不做了。
“真是好歹毒的心思。”郭虎禪口中自語道,但他心中生出了更大的疑惑,沈玉門寫血書究竟是他一時意氣之作,還是早有人算計,如果是後者的話,那這個人也未免太可怕。
曹少欽眼中全是異色,只是從他的一句話里,就猜到了其中的深意,這位少主的智慧當真是不可小覷,“少主,所以你大可不必為沈都督擔心,老奴會留下人暗中保護沈都督,等回到長安,也會提醒皇帝。”
“如此就好。”郭虎禪點了點頭,郭元佐這個皇帝現在還不能倒,只要郭元佐一天還是皇帝,他就還有時間來積蓄實力,更重要的是在這個針對皇帝的陰謀里,他想起了當年在河中戰場上被人暗算的父親,那個布局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他的仇人。
感覺到郭虎禪身上升騰而起的殺機,曹少欽沉默了下來,當年太子殿下的事情,他同樣也未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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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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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6 11:12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七十六章 殺氣沸騰
庭院里,陪著郭虎禪對練的柳隨風和其他幾個少年都是被大夏龍雀殺得危如累卵,每個人被郭虎禪的目光掃到,都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種被嗜血的野獸盯著的感覺。
一直在旁邊看著的阿青見到郭虎禪又是一刀劈出,竟然硬生生地將柳隨風的長劍斬斷,刀身直落柳隨風面門,也不禁失色,腰間短劍已自破鞘而出,想要攔住這一刀,但終究還是慢了。
柳隨風看著停在眼前的刀鋒,渾身都被冷汗浸透,剛才那一瞬間他幾乎以為自己要命喪刀下,郭虎禪看著短劍同樣停住的阿青,手中的大夏龍雀一橫後歸鞘,朝阿青笑道,“阿姐,他們就交給你了。”說完,轉身離去。
“虎禪。”阿青看著微笑的郭虎禪,心里面卻滿是疑惑,以往郭虎禪和小五他們對練時,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有這麼重的殺氣,可是最後那一刀卻又控制住了。
走出庭院,郭虎禪靠住了一旁的牆,剛才強行收刀,讓他並不好受,反噬的力量讓他的虎口開裂,看起來自己還是失去了平常心。
…
“師父,這才是公子真正的實力嗎?”庭院里,看著郭虎禪消失在視線中,柳隨風才看向阿青道,他的劍術一直都是阿青教授,他本以為自己不如公子,但也不會差太多,可是今天卻讓他知道,要是公子想殺他,他不是一刀之敵。
“那是沙場上千錘百煉的刀術,現在的你們還差得遠。”阿青看著柳隨風和其他幾個心有余悸的少年說道,郭虎禪練的是殺人只需一刀的殺人刀,江湖搏殺的劍術再犀利,如何及得上萬千人戰場上去蕪存菁而得的殺人術。
“你們很快就要離開,我想這是公子給你們的提醒。”阿青看著不解的柳隨風他們幾個,笑了笑道,“以後沒有公子和我在你們身邊,你們隨時要做好殺人或被殺的覺悟。”
當阿青說到最後時,她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眼中的冰冷讓柳隨風他們一個個都感到了恐懼,“想要跟上公子的腳步,不想成為被拋棄的可憐蟲,就要有那種覺悟。”
“我會的,師父,我不會讓你和公子失望的。”柳隨風握緊了手中的劍柄,朝阿青大聲道,他們這些孤兒比任何人更明白這個世界的殘酷,沒有人想回到過去那種一無所有的生活。
…
玉門關城樓,沈玉門看著身旁的郭虎禪道,“準備離開了。”
“嗯。”郭虎禪看著玉門關外一眼望不到邊的蜿蜒商隊,笑了起來,“我聽說那些胡商稱長安為萬城之城,我想去長安看看。”
“那你一定不會失望的,那是這個世界上最雄偉的城市,只是沒有了過去的光榮。”沈玉門看著遠方的天空,眼中露出了懷念,“我還記得小時候,太宗皇帝下令征討大食,景武太子領兵出征時的情景。”
“從大漢各地匯聚而來的精銳軍隊如同黑色的鋼鐵洪流淹沒了長安城外的平原,鮮紅如血的一面面軍旗就像燃燒的火焰灼燒著整個原野,道路旁的人群高呼著‘漢軍無敵’目送大軍出征,即便當如同雷潮般的馬蹄聲鋪天蓋地的響起,也不能壓過那聲音。”沈玉門喃喃自語道,總是顯得從容不迫的臉上滿是狂熱。
“從那時起,我明白了為什麼當別的孩子在玩耍的時候,而我卻要在父親的鞭子下不停地練武,因為總有一天,我也會像父輩們一樣在人們的歡呼聲中出征。”沈玉門握緊了腰間的刀柄,“我等了二十年,可二十年了,我一直也沒有等到那一天。”
“沈大哥,我相信你會等到那一天的。”郭虎禪看向了眼中浮起悲哀的沈玉門,毫不猶豫地說道,總有一天,他會讓長安城再現當年的光榮,長安之所以為萬城之城,並非繁華勝于天下列國之都,而是征伐世間不臣之國,軍從長安出。
“那一天。”沈玉門嘴角自嘲地笑了起來,他曾無數次想著自己如同父輩們一樣出征,哪怕不能活著回來他也願意,可是這一天他究竟要等到什麼時候。
郭虎禪走下了城樓,他今天是來向沈玉門辭行的,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去做,越了解當年大漢軍隊的強大,他心中就越加痛恨當年害死父親的仇人,杜老大,沈玉門,郭旭,李夢枕,李秀行,這一個個名字本該成為令人生畏的名字,可是現在卻都無名于世,二十年修文治世,埋沒了多少英雄,多少豪杰。
夕陽殘照,郭虎禪回頭看去,沈玉門按刀而立的身影在城牆上顯得有種說不出的蒼涼悲憤,想到那些太宗朝晚年崛起的將領在文皇帝之後就此無名二十年,真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沈玉門一樣痛恨著這個所謂‘修文治世’的時代。
曾經被漢軍所滅國的吐蕃人復國,甚至于敢于向大漢求尚公主,這對于他們這些在父輩們強盛武功中長大的人來說是何等的恥辱。
步行至關前,郭虎禪意外地看著眼前打著旗號的隊伍,忽然明白為什麼沈玉門在城樓上露出了那樣的神情,吐蕃人向大漢求尚公主已是天下皆知,沒想到這些吐蕃人居然還真地來了,難道他們當真大漢已無男兒了嗎。
郭虎禪身後,一直在城樓下等候的李白看著郭虎禪如墨的眼瞳里忽地映射出森冷的殺機,不由看向了郭虎禪目光所在的進關隊伍,那是一支說不上大的隊伍,前後不過百人,卻打著他從沒有見過的旗幡,除了為首的幾個人穿著漢服,其余人都是如同蠻夷般的披發,穿著錯銀色的鐵甲,腰執長刀,個個身形精壯膚色黝黑,都透著股剽悍的氣勢。
“大哥,他們是什麼人?”李白並不認識那些旗幡上的圖案代表什麼,只是朝郭虎禪問道,他想郭虎禪如此敵視這支隊伍,必然知道他們的來歷。
“吐蕃余孽。”看向李白,郭虎禪臉上露出了讓李白也覺得心生懼意的可怖神情,“太祖皇帝時滅其國,立瀚海都督府,如今他們竟然樹幡立旗而來,無異于辱我大漢。”
郭虎禪的聲音雖然不高,但卻足以讓李白聽得清楚,頓時間李白面上露出怒色。
“青蓮,我問你,這些吐蕃余孽該當如何?”郭虎禪按刀看向了身旁的李白,這些吐蕃人顯然不是什麼商隊,卻冒充商隊而來,顯然是居心叵測。
“全部該殺。”李白這一年里,每日苦練劍術,又兼收服了關內三百少年游俠,心性變得沉穩起來,可骨子里仍有著那股狂醉任俠之氣,如今他和郭虎禪不過兩人,面前的吐蕃人足有一百武士,可他卻毫無懼色。
“好。”郭虎禪看著李白,只是說了一個字,李白這份始終不改的驕傲是他最欣賞的。
看著郭虎禪已自走向關前等著過關的吐蕃隊伍,李白緊緊跟了上去,他知道郭虎禪要去做一件大事,也許是要殺光那些吐蕃人,而他們只有兩個人。
論弓仁看著面前那一隊身穿鐵甲的漢軍士兵,也不由感嘆漢人的富庶,這只是一隊守城門的普通士兵,可看那些烏黑的魚鱗鐵甲竟比他們的鐵甲軍還要精良。
論弓仁的祖父祿東贊當年因代贊普松贊干布向大漢求尚公主,可是尚未過玉門關,就被漢軍梟首,連同整個使節隊伍,三百多顆人頭送回吐蕃,數年後漢軍攻陷邏些(即拉薩),吐蕃因此而滅國。
如今六十年過去了,吐蕃終于再次復國,而漢人也不復他們太祖皇帝時的好戰和太宗皇帝時的強大,而他也再次奉了贊普之命向漢人求尚公主,論弓仁看著眼前高大無比的玉門關,想到了過去祖父就是死在這座關前,抓著刀鞘的手背上青筋虯起。
總有一天,我吐蕃的勇士會用彎刀和馬蹄來征服這里,論弓仁看著關內那繁華的街道,眼中充滿了貪婪,六十年的忍辱負重,三代人的勵精圖治,吐蕃終于有了東山再起的機會,而漢人卻在走向衰弱。
論弓仁的視線中忽然出現了一個黑色的少年,那個少年的眼神刺痛了他,那種蔑視的目光就好像窺破了他的心思,大肆嘲笑著他。
這時論弓仁他們前面的商隊已經驗完過關,正輪到了他們的隊伍,這一次他奉命而來,雖然打著吐蕃的大鵬圖騰,但是並沒有聲張,只有到了那座萬城之城長安,他們才會表露身份,但是這個突兀出現的少年卻好似知道他們的身份一樣,嘴角的那抹笑容就好像是在笑他們是群猴子一樣。
城樓上,沈玉門看到了走向關前的郭虎禪,他不知道郭虎禪想做什麼,但是他的胸膛里卻有什麼聲音好似在咆哮一般,他也認出了吐蕃人的圖騰,可是他卻不能出手,因為他一出手,就等于擅自代表了國家的意志,也等于是踐踏皇權。
沈玉門的目光落在了郭虎禪的身上,他想做卻不能做的事情,郭虎禪能做。
“漢服穿在你們身上,簡直就是沐猴而冠。”玉門關前,郭虎禪迎著那個穿著漢服卻又披發的吐蕃人凶狠的目光,聲音冰冷卻響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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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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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6 11:13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七十七章 內外六夷
天色已近黃昏,玉門關外等候的商隊也知道今日斷然是難以入關,此時見到有人不讓那打著怪模怪樣的旗幡的隊伍入關,都是在旁邊看起了熱鬧。
守門的漢軍什長認識郭虎禪,知道郭虎禪和自家都督交情不淺,如今過來阻眼前這隊伍入關,怕是都督默許,所以他也沒有帶士兵上前阻止,只是在旁邊看著。
論弓仁雖然會說漢話,可他平時都是訓練士兵,哪有空去讀書,聽到面前黑衣少年說他沐猴而冠,他雖不解其意,可也知道那帶個猴字的詞絕不是什麼好話,若非玉門關城頭那一列列鐵甲森然的漢軍士兵,他早已策馬上前,一刀砍了這少年人頭擲于馬下,鐵蹄踏做齏粉。
“你是何人?”論弓仁見那守城的漢軍不知何故,竟然不給他們通關,再加上眼前的黑衣少年來得蹊蹺,不由大聲喝道。
“汝等自問,汝等為何人?”郭虎禪並沒有回答,他只是看向了關前和城樓上的漢軍士兵,激蕩的聲音直沖雲霄。
關前,城樓,剎那間一片死寂,所有的漢軍盡皆沉默,但是僅僅過了片刻,如獅虎般的咆哮聲響徹天際。
“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名曰羽林;為漢家兵卒,為天子鷹犬。”
“然,汝等手持又為何物?”郭虎禪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他的手扶著腰間的大夏龍雀,顧盼雄視,四周的漢軍都是振臂揮兵,聲如山崩海嘯。
“左執羈勒,右提兵戈。”
“然,汝等當行何事?”伴隨著一聲清越的刀鳴聲,大夏龍雀破鞘而出,郭虎禪揮刀指向前方的吐蕃人,聲音已經嘶啞。
“內外六夷,稱兵者斬。”隨著郭虎禪手中長刀所向,城樓上面赤如血的沈玉門聲嘶力竭地怒吼道。
“內外六夷,稱兵者斬。”只是短短的剎那之後,更加高亢的怒吼聲響了起來,穿雲裂石,驚濤拍岸一般席卷向關前的吐蕃人。
怒吼聲後,天地間一片萬籟俱靜,沈玉門看著郭虎禪舉刀的身影,神情復雜,每一個漢軍士兵從折沖府入選羽林軍團時,會匯聚在漢軍赤旗下,在老將們的喝問下,高呼‘內外六夷,稱兵者斬。’
關前本來看熱鬧的商隊們也都被漢軍突然爆發的氣勢所震懾了,那些護衛的野兵中,曾經在折沖府服過兵役的,也都是喃喃自語著這每個漢軍士兵都耳熟能詳的話語,當年鐵騎西征,太祖皇帝便是站在長安城上,面對三十萬羽林將士,便是這般問答,最後漢軍轉戰萬里,虎吞西域,奠定大漢霸權。
論弓仁驚疑不定地看著面前拔刀出鞘的黑衣少年,他胯下的戰馬在他的竭力安撫下才平靜了下來,剛才那些漢軍如同獅虎般的聲音讓他感到了恐懼,‘內外六夷,稱兵者斬。’當年漢軍便是這麼做的。
“你到底是何人?”論弓仁看著面前舉刀指向自己的少年,手已握在腰間的彎刀刀柄上,他能從這個黑衣少年身上感覺到那種濃烈的敵意。
“羽林孤兒,大漢郭虎禪。”郭虎禪的聲音響了起來,他父親景武太子當年領兵出征河中,兼領羽林上將軍,統帥漢軍三十萬,他方自稱羽林孤兒。
這時關前漢軍士兵看向郭虎禪的目光已自變了,他們此前只知道郭虎禪是宗室子弟,如今見郭虎禪自稱是羽林孤兒,都將他視作了自己人。
‘羽林孤兒。’論弓仁雖然不怎麼讀書,可是對于羽林之名卻如雷貫耳,他看著面前自稱羽林孤兒的郭虎禪心中一凜,可仍是大聲道,“你為何阻攔我等去路?”
“小國余孽,竟敢樹旗立幡,冒犯太祖皇帝的威靈,當我大漢無人識你那吐蕃圖騰嗎?”郭虎禪看著喝問的吐蕃首領,大笑起來。
這時關前關內的漢軍全都變了臉色,便是那些看熱鬧的漢商隊伍也自起了喝罵聲,要不是沈玉門命令已下,關前的漢軍士兵恐怕早已忍耐不住。
論弓仁看著那些關前漢軍士兵身上透出的陣陣殺氣,再聽著四周那些漢商隊伍里傳來的喝罵聲,臉色變得異常難看,他沒想到自己竟然在玉門關被人看破身份,看現在這架勢,這個叫郭虎禪的少年是決意不讓他進關了。
“孤臣孽子,藏頭露尾,可敢通名報姓?”看著那吐蕃首領在馬上臉色難看,郭虎禪卻是再次喝道,他絕不能讓這些吐蕃人活著去長安,一旦這些吐蕃人到了長安,皇帝要麼殺了他們以安軍心,要麼一意孤行自陷絕境,但無論皇帝怎麼做,都對他不利。
屢次被郭虎禪挑釁,便是木雕泥塑也都有火,更何況論弓仁這個吐蕃都元帥,本就是武夫,此時再也忍耐不住,更何況既然已經被人識破了身份,那些漢軍神色不善,再隱瞞又有何用,當即朗聲道,“我乃吐蕃都元帥論弓仁,受國主之命往長安拜見大漢皇帝。”
論弓仁雖是武夫,可並不是個魯莽之人,絕口不提求尚公主,只是朝郭虎禪喝道,“你無故阻攔外邦使節朝覲天子,乃大不敬。”
“辱我華夏衣冠,你這沐猴而冠的蠻子也敢妄稱朝覲天子?”看到眼前這個論弓仁倒是能言善辯,可郭虎禪又怎會和他說什麼道理,只是看著披發的論弓仁冷笑道。
“說得好。”四周看熱鬧的漢商們高聲叫好起來,知道了這商隊竟是吐蕃人,他們就處處看著不順眼,更別提這個叫論弓仁的什麼鳥元帥,自稱使節,身上穿著漢服卻又披發,華夏衣冠乃漢家祖宗所傳,不敬華夏衣冠,便是不敬漢家祖宗,不敬漢家祖宗,便是和天下漢人為敵。
關前漢軍將士蠢蠢欲動,要不是沈玉門命令他們不得妄動,他們早已箭上弦,刀出鞘,執槍而進,將這些吐蕃蠻子全部拿下。
論弓仁聽到四周傳來的叫好聲,也不由大怒,大罵道,“你們漢人果真是蠻不講理。”
“小國孽種,也敢妄議我朝。”聽到論弓仁的罵聲,邊上的漢商們已自高聲罵了起來,群情洶湧,四周已有些性子暴烈的野兵和鏢師刀兵出鞘,只等論弓仁再敢說一句壞話,便立刻上前殺了這什麼鳥元帥。
沈玉門看著關前已自沸騰起來的場面,頓時明白了郭虎禪的用意,他這是故意挑釁那些吐蕃人,要的就是他們失言,到時便是將他們全殺了,長安那里也只消說是吐蕃蠻子辱我大漢,我大漢義士激憤之下,殺盡吐蕃蠻子,就是皇帝想要遷怒,還能把這關前的漢商和護衛們全都給治罪了不成。
看著四周邊上個個眼露凶光的漢商和護衛,論弓仁也不由心怯,絲綢之路上往來的漢商本就是群大膽之人,提刀殺人根本不在話下,再加上法不責眾,要是自己再失言,到時只要有人挑個頭,怕是這些漢商和他們手下的護衛就會像狼群一樣把他們撕個稀爛。
“你到底想如何?”論弓仁氣勢衰竭,不敢面對那些漢商的喝罵聲,只是把目光看向面前一臉戲謔的郭虎禪,這個黑衣少年最是可惡,一切都是他挑起的。
“我想如何?”郭虎禪看著理屈詞窮的論弓仁色厲內荏,朝自己叫囂,忍不住大笑起來,然後看向周圍那些叫罵聲不斷的漢商隊伍,“你沒聽到嗎,叫你們這些蠻子滾回去呢?”
論弓仁握著刀柄的手背上劇烈跳動的青筋突出,好似隨時會暴斷一般,他竭盡全力壓抑著自己的憤怒,他知道這個叫郭虎禪的漢人少年是在故意激怒他,只要他拔刀出鞘,周圍那些漢商隊伍就有理由群起而上,將他們殺得片甲不留。
“絕無可能,我奉國主之命而來,豈可半途而廢。”論弓仁左手死死地按著自己握刀的右手,面色鐵青地朝郭虎禪說道,這時他想起了臨行前父親次欽陵對他說的話,‘只要能把大漢的公主帶回來,不管多大的屈辱你都要忍耐。’
看著面前曾經將自己的祖父擋在玉門關的雄偉城牆,論弓仁下了馬,讓身邊精通漢學的副使為自己束起了發髻,朝郭虎禪躬身道,“小國寡民,不懂大國禮儀,還請見諒。”
郭虎禪看著面前讓身後吐蕃武士下馬的論弓仁,心中的殺機更盛,這種類似勾踐一樣心性的敵人最是可怕,他們可以忍辱負重,始終隱忍不發來等待最好的時機,遠比那些暴躁易怒的敵人更難對付。
“如此,可否請讓我等上路。”論弓仁讓手下吐蕃武士個個都束起發髻之後,才朝郭虎禪問道,這時四周的漢商隊伍聲音已經漸漸安靜了下來,誰也沒想到這些吐蕃人竟然如此低頭了。
城樓上,沈玉門目光閃爍,他和郭虎禪一樣看到了這些吐蕃人的可怕之處,絕不能讓他們活著到長安,沈玉門同樣起了殺機,他現在只等郭虎禪如何應對,再做決定。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3-16 11:15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七十九章 胡無人
(沒有第七十八章,因該是作者編排錯誤)
李白站在郭虎禪身后,看著那些下馬的吐蕃武士,心中豪氣湧動,他記起了小時候父親跟他說的祖輩故事,當年他曾祖壯年祖父少年時,父子兩代皆從軍,並肩上陣,踏破青海頭,滅國者吐蕃也。
“汝等在我大漢關前披甲帶刀,身懷利刃,自謂一國,是為稱兵。”這時郭虎禪的聲音已自高響了起來,手中大夏龍雀一揮,朝向論弓仁和他身后一身錯銀甲的吐蕃武士道,“我乃羽林孤兒,幼承庭訓,‘內外六夷,稱兵者斬。’”
“我雖不肖,但亦知太祖皇帝時,世已無吐蕃其國,青海頭悉為漢土。”郭虎禪看著面色陰沉到了極點的論弓仁,手中的大夏龍雀隨著他的手腕一抖,響起了龍吟似的刀鳴聲。
“好。”四周本以沉寂的漢商隊伍再次爆發出了喝彩聲,這二十年來大漢無外戰,漢家聲威不復往昔,他們這些在絲綢之路上來往的商人最是清楚其中不忿,想那河中列國,大食海西之人,對他們這些漢商收取賦稅也越發苛刻。
人群中,曹少欽看著掌刀而立的郭虎禪,心中不由道這才是天命霸主該有的氣魄,這位少主實在是和太子殿下太像了,曹少欽目光看向了那些吐蕃人,少主承三代殺伐之勇烈,豈是這些孤臣孽子所能抵擋的。
這時漢商隊伍中,那些年輕時在折沖府服役過的野兵鏢師,來自安西之地,祖父輩從軍的漢兒,軍武世家的子弟都是離開了各自的隊伍,匯聚到了郭虎禪身邊。
‘世已無吐蕃其國,青海頭悉為漢土。’郭虎禪的話讓這些血猶滾燙的漢家男兒想起了祖宗威靈,漢家霸道,今日這關前自謂一國,是為稱兵的吐蕃人必要以其血祭祖宗威靈,行漢家霸道,讓諸胡知道,漢家男兒尚在。
“公子說得好,我父謂我,我祖當年也上青海頭懲膺暴羌;邏些城破,吐蕃從此世上除名,今日我這不肖子孫,也要效仿祖宗,大開殺戒。”匯聚的漢家男兒中,有人高聲道,接著便是一陣呼應聲,竟是有數人祖上都是瀚海都督府的將士。
論弓仁看著瞬息間云起聚湧的數十漢家男兒,原本陰沉的臉上也自露出了決絕之色,這些漢人已被激起血性,今日他們不但入不了玉門關,恐怕還要把性命丟在這里。
論弓仁身后,一百吐蕃武士,皆是從各部軍中百里挑一的勇士,吐蕃人乃羌人遺種,以戰死為幸事,以老病死為恥,這一百吐蕃武士雖然不懂漢話,可常年廝殺,見對面聚起的漢家男兒手扶刀兵,眼神中透出殺氣,也被激起了兇悍好斗的性情,朝論弓仁這位都元帥兼萬戶府大喊起來。
弓論仁聽著身后部下們不忿的喊聲,握刀看向了玉門關的城樓,那些漢軍至今也沒有動作,他高聲喊了起來,“大漢的將軍可在,此等民眾阻我道路,上國難道置之不理嗎?”
看著那已被逼到最后一步的吐蕃使節猶自忍耐,就連沈玉門也不由佩服他這份心志,可也正因如此,他不能讓這些吐蕃人活著去長安,更不能讓這些吐蕃人活著回青海。
沈玉門走到了城樓前,看著抬頭朝自己看來的論弓仁,面無表情道,“本都督未得樞密院命令,他事一概不理,你要進關,但進便是。”
沈玉門的話固然讓玉門關的漢軍士兵為之氣結,可他們也知道這怪不得自家都督,朝廷自有制度,只是心中總有一股郁積之氣。
“好,這可是將軍說的,他事一概不理。”論弓仁看著話語冰冷的城頭漢將,怒極反笑,接著大聲朝前方阻攔的郭虎禪道,“你既不願讓路,就休怪我刀下無情。”
“廢話太多。”郭虎禪冷眼看著面前一把扯去發髻,披發而散的論弓仁,踏前而道,這時他身后李白也拔劍出鞘,目光盯著那些吐蕃武士。
論弓仁知道今日無法善了,便是他謹記父親教誨,想要忍辱負重,可這些漢人卻欺人太甚,他只有反擊,論弓仁一聲呼喝,待要翻身上馬,卻只聽得空氣中嘯聲炸響,他整個人渾身汗毛倒豎,常年廝殺的戰場直覺讓他側身一躲,避開了那從城頭勁射而來的箭矢。
論弓仁身后,一百吐蕃武士個個拔刀在手,如同擇人而噬的野獸看向城樓,而這時論弓仁在地上站穩身形,看著那枚入土數寸,白色箭羽猶自嗡嗡震顫作響的箭矢,又驚又懼地看向城樓那手持長弓的漢將喝問道,“你等漢人,難道都是出爾反爾的小人。”
“玉門關前,豈容你等放肆,若敢上馬沖關,便是冒犯太祖皇帝的威靈,格殺勿論。”沈玉門看著城樓下大聲喝問的論弓仁,冷聲答道,接著身旁早已列陣的漢軍士兵卻是舉起了不知何時運上城頭的強弩,對準了百步射程之內的吐蕃人,只要有人上馬,便立刻射殺。
論弓仁面色血紅,但他亦無言可答,那漢將分明是欺他,可他卻也只有忍住這口惡氣,漢軍強弩,舉世無雙,只怕他們上馬,立時便是一地屍首。
論弓仁一把拔出了自己的彎刀,朝身后的一百吐蕃武士用蕃語大聲怒吼起來,頓時間那些吐蕃武士個個雙眼通紅,望向前方的郭虎禪等人,如同惡狼一般。
“兀那漢家小兒,你可敢和我公平一戰?”論弓仁轉過了身,看著壞了大蕃大業的郭虎禪,手舉彎刀,大聲罵道,他生怕自己帶著部下群戰,又會被那城頭漢將說成是亂兵沖關,將他們射殺,此時卻是直接挑戰,想要將郭虎禪殺了。
“大哥,不可。”李白看著那論弓仁,卻是急道,這吐蕃使節,必是雄強之人,否則何以震懾那一百剽悍的吐蕃武士,此時他故意挑戰郭虎禪,卻是要趁機殺郭虎禪。
郭虎禪也知道面前的論弓仁不懷好意,但是此時此地,他若不戰,有何面目再稱男兒,這時他終于懂了幾分郭泰北對他所說的戰心,現在的他心無雜念,只求一戰。
“怎么,不敢了,原來你等漢人只會說大話。”論弓仁肆無忌憚地大笑了起來。
城樓上,沈玉門面色大變,他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那手握彎刀,一臉譏笑,仍自挑釁的論弓仁,手中的長弓被他捏得咯吱作響,關節發力處一片青白。
“你要戰,那便戰。”郭虎禪揮手阻止了身后的李白相勸,朗聲朝論弓仁大聲道,接著一把扯下了身上的黑色華服,回頭看了一眼李白道,“記住,大漢只有戰死的男兒,沒有避戰的懦夫。”
晚春的玉門關,依然有些寒涼,郭虎禪上身盡赤,古銅色的肌肉如同鋼鐵般,論弓仁也沒想到這個自稱羽林孤兒的少年竟然這般帶種,就算他心中恨極郭虎禪,也不由佩服他的膽氣,而他身后那一百吐蕃武士亦是叫囂起來。
論弓仁同樣褪去了身上的漢服,露出了里面的銀色軟甲,他同樣一把扯掉,他不能弱了氣勢,更不能給漢人口實。
“公子勇烈。”四周的漢兒,野兵,鏢師都是齊聲高喊起來,誰個不佩服郭虎禪的豪氣。
郭虎禪拖刀在地,看著對面解去內甲的論弓仁,卻是朝身后李白道,“青蓮,且為我歌,我必殺此獠。”
“好。”李白本就心臆不平,胸中氣血湧動,平日讀的國史漢書,那些漢家武功如走馬燈般浮上心闕,文思已如泉湧,大有不吐不快之感,此時聞得郭虎禪之語,更是血脈賁張,恨不得立刻成詩而歌,為郭虎禪以壯威。
“諸位,可有酒否。”李白看著揮刀而前,已自迎向那論弓仁的郭虎禪,卻是目不轉睛,只是口中喝道。
“小兄弟,我這只有劣酒半囊。”李白身旁,一個滿面胡須的肥壯大漢解下腰間牛皮袋子,遞到了李白眼前。
“酒烈否?”李白看了一眼,只是大聲道。
“酒若不烈,喝來做甚。”肥壯大漢雙目圓睜,面色不忿。
“好。”李白一把拿過牛皮袋子,拔出塞子,仰頭就灌,不須臾間,半囊酒便已入喉,胸膛起伏,面若火燒,只是一雙瞳子仍舊清亮。
金鐵交鳴,刀聲大作。
郭虎禪已和論弓仁廝殺一處,他練得殺人刀,第一次毫無保留,竭盡全力地施展出來,雙手握著的大夏龍雀如同暴烈的毒龍一樣,一刀接著一刀,罩向論弓仁,氣勢之盛,一時無二。
“嚴風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堅胡馬驕。漢家戰士三十萬,將軍兼領霍嫖姚。”
四周的人們看著如獅虎般勇猛的郭虎禪一刀搶攻得手后,壓得那什么論弓仁只有招架之功,卻聞得耳邊忽地響起了沉郁頓挫的雄歌之聲。
李白一臉的狂醉之氣,只是看著赤膊執刀,刀光如長河落日一般斬殺的郭虎禪,腦海內一幅幅金戈鐵馬,沙場廝殺的畫面躍然而出,胸膛里好像有灼熱的烈氣噴薄而發,所唱之聲越發激昂慷慨起來。
“流星白羽腰間插,劍花秋蓮光出匣。天兵照雪下玉關,虜箭如沙射金甲。”
見戰而喜,聞歌而歡;關前城樓,那些漢軍士兵也自個個如癡如狂,恨不得引亢高歌,一洗胸中二十年頹廢之氣。
“云龍風虎盡交回,太白入月敵可摧。敵可摧,旄頭滅,履胡之腸涉胡血。”李白聲音,歌至此處,已經嘶啞,那入腹的烈酒也自化作這一時絕唱,竟是到了尾聲。
郭虎禪雙手虎口盡皆崩裂,他已連攻三十七刀,論弓仁手中彎刀受不住大夏龍雀的剛猛之擊,已是布滿缺口,刀身上下皆是裂紋。
“懸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李白聲嘶力竭,仿佛是用盡了最后的力氣,最后已不是歌聲,而是龍吟虎嘯般的怒吼。
“胡無人,漢道昌。”
隨著李白這聲怒吼,郭虎禪手中的大夏龍雀重重地劈在了論弓仁那口彎刀上,一刀而碎,刀過直下,落在了論弓仁的肩膀上,透骨而入壓得論弓仁雙膝跪地,而郭虎禪雙手也早已鮮血淋漓,將刀柄染得赤紅。
玉門關前,所有人都盯著握刀而立,胸膛數道刀傷,鮮血遍身的郭虎禪,目中盡是欽佩,而這時詩成歌罷,抒盡心中意氣的李白也自望著郭虎禪。
論弓仁跪在地上,看著面前如魔神般的郭虎禪,仍舊不相信自己竟然輸給了這個少年,而且從頭到尾都被那雄霸的刀術壓制沒有還手之力,不由滿臉猙獰。
“陛下之壽三千霜。但歌大風云飛揚,安用猛士兮守四方。”想到太祖皇帝和太祖皇帝的威靈,想到早死的父親景武太子,郭虎禪一把拽住了論弓仁的頭發,看著那些拔刀沖來的吐蕃武士,高聲而歌。
大夏龍雀一橫一拉,一抹頸血飛濺,論弓仁無頭的屍首倒在了郭虎禪腳下,“胡無人,漢道昌。”一手握刀,一手提頭,郭虎禪咆哮聲中,身后人群如同奔流而至,迎向了那些發狂的吐蕃武士。
玉門關前,血光沖天而起,郭虎禪仍是握刀當先,殺入了沖來的吐蕃武士中,他身旁的李白亦是拔劍而戰,兇悍如狼。
城樓上,沈玉門已自脫去了身上鐵甲,同樣是赤裸上身,和其他幾個老軍卒一起殺了出去,現在他不是什么都督,只是個漢人罷了。
“不過是暴虎馮河,匹夫之勇罷了。”關前商隊里,一處馬車里,一個華服青年看著眼前遠處的修羅之景,對于身旁同行的女子對那名為郭虎禪的少年推崇很是不忿。
“不,這是霸王之勇,文皇帝以來,漢家聲威久不振矣,此人雖年少,可卻能激起四周陌路之人的戰心,為之死戰也心甘情願,日后必是英雄之姿。”女子看著那華服青年,卻是反駁道,她生得極美,此時目光落在遠處渾身是血的郭虎禪身上,眼中的柔波讓那華服青年忍不住心中嫉恨。
“英雄之姿,那我日后倒是要領教了。”華服青年冷哼一聲,卻是放下車簾,閉目而坐,竟是不再看那女子一眼,而女子也不在意,只是笑了笑,心中記下了那個很有意境的名字,虎之勇猛,禪之沉靜,郭虎禪。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3-16 11:16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八十章以貌取人
日頭已落,玉門關前一片血氣彌漫,黑暗中星星點點亮起了火把,遍地的屍體堆里,郭虎禪拄刀而立,腳下血流成河。
李白身上的白衣血染成赤,身上亦是布滿傷口,他四周幾個還活著的漢子一個個都是相同模樣,不過每一個人臉上都沒有後怕,只有大戰余生後的慶幸。
“兄弟你也不算白來這世上活一趟了。”李白認識的那個肥壯大漢這時半跪在地,給一個死去的同伴撫上了圓睜的眼楮。
“大哥。”李白走到了搖搖欲墜的郭虎禪身邊,剛才那些吐蕃武士都是發了狂地殺向郭虎禪,前後郭虎禪手刃不下十人,身上受的傷也是最多。
“沒事,死不了。”郭虎禪強撐道,而是看向那活下來的二十幾個漢子們大聲道,“郭某有幸能和各位並肩作戰,至于那些死去的好漢,郭某自當贍養他們的家人。”
要不是這些漢子舍生忘死地保護自己,郭虎禪自知必死于那些瘋狂的吐蕃武士刀下,此時看到原本的七十多人,如今死了大半,心中也是有些悲意。
“公子仁義。”那肥壯大漢和其他漢子聽到郭虎禪的話,都是高聲道,他們本就是自願,郭虎禪並不欠他們什麼。
四周的漢商隊伍里,那些死去的野兵,鏢師,漢兒們的雇主們這時全都慚愧起來,這時一個個爭先恐後地表示願意贍養那些死去好漢的家人。
同樣赤著上身的沈玉門走到了郭虎禪身邊,他手下的老軍卒們這時都已悄悄回了營,只有他仍留了下來,他才不管自己是不是會給人認出來,只是想和郭虎禪這個兄弟在一起。
“兄弟,你比我帶種。”沈玉門拍著郭虎禪的肩膀,大聲笑了起來。
“沈大哥,你也不差。”郭虎禪看著面前渾身血污,哪里還看得出半分都督樣子的沈玉門,同樣大聲笑了起來。
不多時,關內湧出了漢軍士兵打掃起關前的戰場來,而這時得了消息的阿青也帶著景虎社的好手和李白手下那些少年游俠們趕到了。
“走,回府,今日不醉無歸。”郭虎禪看向那活下來的二十幾條漢子大聲道,而阿青帶來的人手自然是收斂了那些死去的漢子屍體。
“多謝公子。”那些漢子們都是齊聲高呼起來,雖然他們原來的雇主和東家亦是請他們回去,可是他們卻哪願意再回去。
被眾人簇擁的郭虎禪朝沈玉門抱拳笑道,“沈大哥,那我先走了,要有事但來找我。”
“去吧。”沈玉門雖然也想和郭虎禪他們一起去喝酒,可是吐蕃人在玉門關前死了個干淨,他這個玉門關都督總脫不了干系,善後的事情可麻煩得很。
在眾人的歡呼聲中,郭虎禪上了馬車,他實在是疲倦至極,眾人中他鏖戰時間最長,受得傷最多,能一直強撐著,全靠一股心氣。
一進車廂,郭虎禪就倒下了,身上本已結了血痂的傷口又迸裂開來,阿青抱住郭虎禪,本想說出口的話全沒了,只是小心翼翼地為郭虎禪清洗傷口,然後上藥包扎,眼眶發紅,看得郭虎禪倒是覺得好像自己做錯了事一樣。
“阿姐,你…”郭虎禪看著阿青,想說些什麼,可是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師父說過,能夠戰死是大漢男兒的驕傲,我懂的,我懂的。”阿青竭力不讓自己哭出來,她不想讓郭虎禪看到她軟弱的一面,她永遠都不會是郭虎禪的累贅,即便郭虎禪已經不需要她來保護,可她仍想做郭虎禪的劍。
“阿姐,你現在的樣子可比平時好看多了。”看著面前抽著鼻子,揉著眼不讓自己哭出來的阿青,郭虎禪伸出手撫著她臉頰旁的秀發,笑著說道,他喜歡現在這個在他面前露出柔弱一面的阿姐。
感覺到肌膚上指尖滑過的灼熱,阿青呆了一呆,接著便紅了臉,把懷中的郭虎禪給扔在了車內的軟塌上,人好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兒一樣跳了起來,一頭撞在了車頂上,疼得她眼淚兒都掉了下來。
阿青捂著腦袋朝跌在榻上疼得厲害卻又大笑的郭虎禪,狠狠地瞪了一眼後便像受驚的兔子一樣逃下了車,看得車外的李白一愣,他還從沒有見過阿青這麼惱怒的樣子。
一會兒後,車廂里,李白扶起了郭虎禪,不由道,“大哥,什麼事那麼開心?”
“沒什麼。”郭虎禪這時已經恢復了平靜,他也說不上自己對阿青的感情到底是什麼,不過至少他心里已經把阿青當成了親人。
夜晚,郭府的大堂里,已經處理了傷口的漢子們坐在席間,這時郭虎禪也換上了一聲干淨的黑衣,在上首朝眾人舉杯道,“今日郭某得以活命,皆賴各位援手,郭某敬各位,請滿飲此杯。”
“公子客氣。”在座的漢子們多是江湖中人,各答一聲後便飲盡杯中醇酒,他們大都窮困,平時雖然吃得是刀頭飯,但是郭虎禪府中所備的上好美酒也不是他們能喝得起的,此時能夠開懷暢飲,自然是不跟郭虎禪客氣,只有一個相貌丑陋的瘦弱青年喝了數杯後便不再沾酒,全無其他人的江湖習氣。
郭虎禪站了起來,端著酒杯走到了那青年面前道,“先生可是嫌酒不好,我府中還有其他美酒?”
聽到郭虎禪對自己的稱呼,那貌丑青年眼中露出幾分激動之色,卻是起身答道,“公子美意,只是封某不善飲。”
看著面前站起來的青年,左腳比右腳矮了幾分,竟然是天生的跛子,郭虎禪雖有些意外,可是卻更看重這個貌丑青年的心性,不卑不亢,懂得節制,怎麼看都不像是普通人家出身。
“先生,可願與我同席。”郭虎禪相邀道,他如今要去長安,那些收養的孤兒已經全部由曹少欽安排了去處,玉門關也要留人,算起來他身邊能帶去的除了李白,許顯純外,竟再無人可用。
封常清看著面前並沒有因為自己樣貌而輕視自己,反倒邀自己一起同席的郭虎禪,心中感動,他從小受人白眼,時間久而久之,性子也變得沉默寡言,有些孤僻,這幾年他游走各地自薦,卻始終被人輕賤,如今郭虎禪這個顯然是出身高貴的公子請他同坐,讓他生出了一股知遇之恩。
“多謝公子抬愛,封常清敢不從命。”封常清性格堅毅,但卻訥于言辭,只是朝郭虎禪作揖一禮,便隨郭虎禪而去,席間眾人看到他一跛一跛地跟在郭虎禪身邊,都是哄笑起來,可封常清卻毫不在意,這麼多年來他已習慣了旁人異樣的目光和嘲笑。
“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郭虎禪聽到眾人的哄笑聲,卻是正色朝眾人道,“各位對郭某雖有援手活命之恩,但封先生是郭某客人,郭某卻不能叫封先生受辱,還請各位向封先生道歉。”
誰都沒有想到郭虎禪居然如此維護一個跛腳的丑人兒,不過那些漢子們雖然粗魯,可也知道禮數,同時更佩服郭虎禪的為人,因此都是各自朝封常清道歉。
“好,各位豁達,郭某敬各位一杯。”見那些漢子一個個起身朝封常清賠禮,郭虎禪亦是舉杯朝眾人道,而他身旁封常清雖然面色如常,可是握著酒杯的手卻有些發抖,他一直以來追逐功名,其實想要的不就是這份最簡單的尊重。
和封常清同席而坐之後,郭虎禪發現封常清跪姿挺拔,顯然也是世家出身,不由詢問起封常清來,在他看來就算是家道中落,封常清也不該淪落到現在這種地步。
“不敢瞞公子,我幼時父母雙亡,族人以為我不祥,將我交予外祖撫養,外祖因為觸犯律法,而充軍安西,我雖從外祖讀書習武,但卻因這樣貌被人所輕,奔走數年仍舊一事無成。”封常清有些自嘲地說道,接著卻朝郭虎禪一拜道,“公子不因我樣貌而輕賤于我,我願侍奉公子左右,還請公子收下我。”
封常清飽讀詩書,武藝高強,小時候雖然也遭人白眼,可他始終相信只要自己有才華,必然能受人賞識,一展胸中所學,實現自己的抱負,但是成年之後奔走四方,卻只因貌丑足跛而被人輕賤,雖毛遂自薦卻始終遭人拒絕,原本自恃才華的傲氣早已磨盡,此時得郭虎禪青眼相待,竟是自請為門客。
郭虎禪一愣,他本來還想主動招攬封常清,沒想到封常清居然毛遂自薦,自請為門客,當即大笑道,“能得封先生,我之幸事。”
一旁的許顯純看著處事越來越老練的郭虎禪,也不由心中感懷,這個貌丑足跛的封常清光只這份不為眾人所動的氣度,就能看出不是普通人,這不但是‘千金市馬骨’之舉,日後封常清嶄露崢嶸,人們也必稱道少爺的識人之明,如此一箭雙雕之舉,又豈是言語可以道盡其妙。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3-16 11:17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八十一章 魚仙子
雨無休無止地下著,瓦當上白色的水線沖刷而下,激起清越的聲音,郭虎禅胸前裹著的白紗依然透出幾分血色,這時他正站在大堂的屋檐下,出神地看著遠處已經被雨水注滿的水缸。
曹少欽已經離開玉門關,同時也讓手下的心腹接走了柳隨風他們,城內各處從那些幫派手裏接收的産業在許顯純和賈廷的打理下已經恢複了盈利,就連阿青管著的景虎社也上了正軌。
封常清站在郭虎禅身後,安靜地就像是塊石頭,雖然隻是幾天功夫,但是郭虎禅讓他知道的東西足以讓他明白,自己這位主人並不像外面所傳的那樣簡單,隻是封常清並沒有胡思亂想,他隻想報答郭虎禅的知遇之恩。
“常清,留下了幾個人?”郭虎禅似乎終于看厭了從水缸裏溢出的雨水,忽地看向了一邊的封常清問道。
“三個。”封常清的回答簡潔,就像他的爲人一樣,當日在玉門關前和吐蕃人死戰後活下來的人裏,最後能留在府裏的隻有三個人,其他的人雖然都武功不錯,但是封常清認爲郭虎禅並不缺這些江湖好手。
“三個,也不錯了,讓他們都留下來幫阿姐的忙吧。”郭虎禅知道封常清是個做事嚴厲的人,那三人能被他留下,想來也必有過人之處。
“也好。”見郭虎禅不願帶那三人一起去長安,封常清點了點頭,如今玉門關的黑白兩道,差不多都被郭虎禅給收服了,隻要那個趙縣令被調走,由那個鄭縣丞接手,以後這玉門關郭虎禅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大哥,那個趙無忌的拜帖。”大堂外,渾身被雨水打得濕漉漉的李白從外面走了進來,手裏還拿著張字跡糊了的拜帖。
這幾日天氣突然變得陰雨綿綿,大批的客商滯留城內,酒樓客棧的生意自是極好,那些擺桌子靠嘴吃飯的說書先生也賺了個滿堂彩,李白雖然當了三百少年遊俠的大哥之後,人也變得沉穩了些,但他終究是跳脫飛揚的性子,身上傷口剛一結疤就在府裏呆不住,每日裏外出不見蹤影。
“大哥,你是沒看到那場面,城中如今但凡是說書的,這幾天講的都是大哥關前揚威,奮刀殺賊的段子。”李白紅光滿面,口沫橫飛,他這幾日天天去聽說書,其實也是那些說書先生的段子裏,他也好好地露了一把臉,那首胡無人滿城傳唱,就連一向對他嚴厲的阿爹都笑呵呵地誇他。
郭虎禅看了眼手中趙無忌的拜帖,不知道這位玉門縣令想見自己是什麽意思,至于李白所說的那些說書先生的段子,他倒是不太在意那些虛名,反倒是他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
“公子,恐怕有人在故意造勢。”封常清看向了郭虎禅,按道理玉門關前的事情算日子也差不多是該傳開來了,隻是這麽多酒樓客棧,說書先生居然短短幾天之內,說起了同樣的段子,這可就不正常了。
“這是好事還是壞事?”郭虎禅看著似乎有所察覺的封常清問道。
“這當然是好事,到時候大哥名動天下,說不定皇上知道了,讓大哥當個將軍,殺到青海頭,把那些孤臣孽子全給解決了。”李白在旁邊聽到郭虎禅的話,已自說道。
“禍福難料。”封常清搖了搖頭,臉上嚴肅的表情讓李白忍不住反駁起來。
“老封,我看你就是想得太多,難不成大哥還會有什麽禍事不成?”
“常清說得對,這未必是好事。”郭虎禅看著不忿的李白,朝他道,“青蓮你這幾天聽書聽傻了,那些說書的段子傳到長安,我少不了一個大不敬之罪。”
“常清,這事情你和青蓮去查查,看看是誰在搞鬼?”郭虎禅有些不放心地道,他離開玉門關在即,不想到了長安,卻給人暗算了。
“是,公子。”封常清依然是那副處變不驚的樣子,應了一聲後便看向了身邊的李白。
“公子,那拜帖的事情?”李白是個聰明人,被郭虎禅一說,也知道自己這幾天光顧著聽書聽得高興沒了腦子,隻是那個趙無忌的拜帖需得郭虎禅拿個主意。
“你派人回話,就說不見。”郭虎禅想了想還是不想和那個趙無忌見面,反正這個趙無忌也在玉門關待不了多久,見了反倒多事。
李白和封常清離開了,李白本來是不太看得上貌醜足跛的封常清,不過自從封常清比劍贏了他後,他便老封老封地開始叫上了,幾天相處下來,便知道封常清的本事比他大得多,郭虎禅說是讓他們兩個去查,其實是讓他跟著封常清多學點。
有些潮濕的書房裏,趙無忌聽著府裏管家的回報,知道自己派人送去郭虎禅那裏的拜帖給回絕了,也不由心情不悅,那懸空而執的紫毫筆頓了一頓,一點墨水便在紙上化開,原本已經寫了大半的蘭亭序貼頓時作廢。
“還是修爲不到家啊!”趙無忌扔下了手中的筆,人坐了下來,剛才他動了怒氣,這筆端便失了控制,難得了這臨摹的有幾分神韻的蘭亭序貼。
“老爺,驿站那邊,怎麽回話?”看著朝寫廢了的字帖歎息的趙無忌,那站在書房門口的管家問道。
“照實回話就是,倒也省了麻煩。”趙無忌自我開解地笑了起來,郭虎禅要是真答應了,到時帶那位眼睛長在頭頂上的武公子去了,隻怕又生出些事端來。
“真是多事之秋。”看著離去的管家合上門,書房裏的光線一下子暗了下來,向來在人前講究禮儀的趙無忌整個人躺在了椅子裏喃喃自語道,玉門關前吐蕃使團死了個幹幹淨淨,這事情傳到長安又是一場風波,趙無忌心裏雖然欽佩郭虎禅的氣概,可也知道郭虎禅惡了皇帝,再加上這幾天城裏說書先生們那推波助瀾的段子,定會讓皇帝覺得郭虎禅是故意爲之,在羞辱他這個皇帝。
本來趙無忌倒還想提醒一下郭虎禅,不過既然人家已經拒絕,他自然也不願意自討沒趣,趙無忌如今想的是玉門關出了這麽檔子事情,自己這個玉門縣令怕是難逃池魚之殃,不過對他這個無所事事的玉門縣令來說,就算因此給調去其他窮鄉僻壤當縣令也好過在玉門關這裏虛度年華。
瓢潑大雨裏,玉門關的驿站內,一身青色華服的武崇訓面色陰沉,一把將身邊幾案上的花瓶給摔在了地上,他長這麽大還從沒給人掃了面子,那個郭虎禅該死,趙無忌同樣可惡。
“什麽宗室子弟,我看八成是假冒的,也不知道涼州宗室的那幫老東西是怎麽搞的,什麽阿貓阿狗都能稱宗室子弟了。”武崇訓身後,一個獐頭鼠目的錦袍漢子在旁一臉叫屈地喊道,“我看魚仙子也是瞎了眼…”
“啪。”武崇訓重重一巴掌抽在了錦袍漢子的臉上,喝罵道,“你這狗東西,魚仙子也是你配叫的嗎!”
“公子息怒,小的該死,小的該死。”那錦袍漢子給打得臉頰高腫,卻隻是捂著臉,點頭哈腰道,他知道自己這位公子的脾氣發作起來的可怕。
“好了,給我滾,別來煩我。”武崇訓看著面前像狗一樣的錦袍漢子,沒來由一陣惡心,揮手罵道。
清淨下來的房間裏,武崇訓盤膝而坐,心卻總也靜不下來,老祖宗時日無多,英國公府裏的那個丫頭早就看他們武家人不順眼,隻怕等老祖宗一走,他和父兄叔伯就會給趕出英國公府,到時何去何從還真是前途難料。
英國公徐世績是三朝元老,文皇帝能坐穩皇帝位子,出力最大,因此便是到現在,英國公府仍是富貴顯赫,而武崇訓祖上高祖武士彠誤仕李唐,太祖皇帝開國之後,清算關隴世族,武家受了牽連,本就不算好的家道更加中落。
武崇訓的姑祖母武曌年少時英武美貌,那時還是太子的太宗皇帝本有意納爲妃子,卻被太祖皇帝直接賜婚給了英國公徐世績,自那以後他武家靠著這位姑祖母有了起色,尤其是英國公死後,這位姑祖母當家,他父親還有幾個叔伯都得以入朝爲官,武家倒也成了官宦大族,可是武崇訓心裏清楚,武家能有今天全是靠了英國公府的光。
武崇訓從小聰敏,被姑祖母武曌寄予厚望,本指望他能和夫家結親,這樣一來武家還能和英國公府關系緊密,隻是武曌沒想到徐家第三代就一個女孩兒,卻偏生卻不喜歡她這個侄孫,相反還很厭惡武家。
這一次武崇訓親自前往安西處理武家的一些生意,卻不料遇上才名遠播的那位魚仙子,他花了不少力氣好不容易才能夠與之同行,本來還想著能夠一親芳澤,卻沒想到玉門關前一陣厮殺,竟讓那魚仙子再沒正眼看他,更是不辭而別,徑自回了長安,武崇訓本來就在英國公府受夠了女人的氣,這一回又白費了許多功夫和錢財,卻是全怪在了郭虎禅身上。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3-16 11:24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八十二章 獵物
“當年漢家將士勇,揮師踏破青海頭。吐蕃胡兒淚如雨,從此不敢復稱國。”
臨近敦煌城的官道上,坐在馬車內的郭虎禪聽到道旁傳來的兒歌聲,不由掀帳而出,翻身上了車頂,只見道旁的阡陌田野里,幾個七八歲的孩子一邊蹦蹦跳跳地揮舞著木刀玩耍,一邊口中咿咿呀呀地唱著。
“公子。”駕車的封常清看向已在車頂上盤膝而坐的郭虎禪,臉上有些羞愧,玉門關內他和李白費了不少力氣,查到曾有個錦袍漢子向幾個說書先生授意,要他們大肆渲染郭虎禪殺吐蕃人的故事。
李白手下三百少年游俠雖然滿城地找那錦袍漢子,可是卻毫無線索,最后兩人只得跟郭虎禪一起往長安去,誰知道這才剛離開玉門關不久,就聽到了這等兒歌。
“羽林孤兒郭虎禪,玉門關前見蕃旗。鋼刀出鞘見血還,殺盡胡兒方罷手。”兒歌聲又響了起來,這時在馬車頂上的郭虎禪也不禁自語道,“這是要把我放火上烤啊!”
封常清聽到郭虎禪的自語聲,也是不禁苦笑起來,這要是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時候,公子少不得一個虎賁之銳的評價,可放現在那就是匹夫之勇,再加上事情就出在玉門關的關前,這兒歌要傳到長安那還了得,皇帝未必能把沈玉門這個玉門關都督給怎么樣,可公子就不妙了。
騎在馬上的李白聽著那傳來的兒歌聲,卻是津津有味地跟著唱了起來,當他聽到郭虎禪的自語聲,卻是抬頭道,“大哥又不是沈都督,就是天下人都唱了,大哥也只是個白身,皇上有什么好擔心的。”
封常清聽到李白的話,卻是異樣地看了他一眼,李白這話說得倒也不錯,公子是個白身,皇上要是對付公子,恐怕只會讓天下人笑話。
郭虎禪當然明白李白話里的意思,可他也不想那么快地就給皇帝給記住了,只是搖頭道,“話不是那么說,皇上指使人給我穿個小鞋還是容易得很。”
郭虎禪一行人,也就帶了李白和封常清,另外多了幾個隨行的奴隸,都是大秦商人從海西販來的昆侖奴,身強力健很好使喚。
馬車慢了下來,封常清點了個相貌忠厚的昆侖奴,讓他去道旁找幾個兒童問問是誰教他們這樣唱的。
見慣了東西方往來的商旅隊伍,那幾個在阡陌里玩官兵捉強盜的游戲的孩子見了黑炭般的昆侖奴也不奇怪,一個年紀最大的孩子站出來答話,原來是幾天前,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公子請他們吃了好吃的點心以后,就教他們唱這歌兒,還留了不少點心給他們,讓他們看到有人經過就唱這歌兒。
馬車頂上,郭虎禪看著昆侖奴帶回來的大孩子,笑了笑道,“那位公子請你們吃的點心還有沒有,能讓我看看嗎?”
“好。”那大孩子應了一聲,便從懷里摸出了一塊有些風干的點心,扔給了車頂上的郭虎禪后道,“干了不好吃。”
看著好心提醒自己的大孩子,郭虎禪不由笑了起來,一手抓住那點心,看過之后朝駕車的封常清道,“常清,把咱那半只剩下的醬蹄膀拿出來,跟這位小哥兒換點心。”
“你能把其他人那里的點心都拿來給我嗎,我這里還有只五香肘子。”郭虎禪看向那大孩子,笑著說道。
“你等著。”那大孩子聽到郭虎禪要拿蹄膀肘子跟他們換那些風干后癟巴巴的點心,眼里放光,口中一聲雀躍,接過封常清給他的那半只醬蹄膀,就飛快地跑了回去。
“大哥,這點心換來做甚?”李白皺著眉頭看著郭虎禪手里那塊風干后硬得像石頭的點心,不清楚郭虎禪是什么意思。
“常清,到時你帶那些點心回玉門關一趟。”郭虎禪沒有回答李白,只是將手里那塊風干的點心扔給了封常清,他想知道那個長得很漂亮的公子到底是什么人,為什么要對付他。
“是,公子。”封常清應了一聲,他倒是沒想到郭虎禪居然打算從那些點心的來歷上尋找線索,如此細微的心思,他不及也。
這時,那大孩子蹦蹦跳跳地回來了,手里捧著一包點心,大概有十幾個,歡天喜地地跟封常清換了那只五香肘子,在他看來坐在車頂上的那位黑衣大哥真是奇怪得很,居然喜歡那些干巴巴硬邦邦的點心。
“唉。”封常清看著那離去的大孩子生得高瘦,不由嘆了口氣,手上卻是收好了那包點心。
“常清,何故嘆氣?”郭虎禪有些意外地看著封常清,不由問道。
“公子,我是嘆那孩子居然那般瘦弱。”封常清朝郭虎禪答道,說出一段故事來,“當年太祖皇帝光復漢統后,這敦煌玉門之地便成了重要軍鎮經營,那時西突厥尚稱雄西域。”
“那時剛開國不久,雖然都是百戰雄兵,但是西域遠離中土,補給不易,太祖皇帝當時也只是遣派小股騎軍,西出玉門關,騷擾西突厥,在敦煌玉門一線實邊移民,那時涼州兒童從六歲開始,只要父母願意,便加入童子軍接受操練,三餐皆飽。”
“數年之后,涼州少年青壯俱是都精熟軍陣武藝,尤其敦煌玉門一線,朝廷號令一下,便可集兵十萬,太祖皇帝時虎吞西域,漢軍鐵騎出玉門,三十萬良家子弟雲集景從是何等盛況,如今卻是再也看不到了。”封常清感概道,他小時候在安西,聽老人們講故事,知道安西之地的漢人,大部分祖上都是涼州子弟,太祖皇帝時的童子軍出身的。
“其實這童子軍的花費並不大,可卻是于國家兵源有大用。”封常清朝郭虎禪說道,“現在的大漢軍隊不比從前,玉門關等邊地軍鎮尚可稱強,但是內地卻大不如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時,便是兵源不似過去那般精銳。”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郭虎禪說出的話連自己也不相信,但他也只能如此安慰封常清,以前的漢軍,幼時童子軍,少年折沖府,等到入選羽林軍時,幾乎稱得上是百里挑一的精銳,那樣的軍隊豈能不強。
“公子說得也是,國無外戰,強軍有何用。”封常清自我嘲解地笑了起來,接著便跳下了馬車,取了一匹馬翻身而上后朝郭虎禪道,“公子,常清去了,快則五日,慢則旬日,必查出那人的底細來。”
看著封常清策馬而去,想到他對文皇帝時罷童子軍頗有怨氣,郭虎禪總覺得這其中必有故事,只是封常清不願說出來罷了。
“大哥,安西的窮苦人家也不少,以前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鼓勵安西的漢人多生養,童子軍不知活了多少漢兒,那時大漢和大食人爭奪河中,幾乎無日不戰,給漢軍送糧的輜重軍中,不知有幾多童子軍,十余歲者死于沙場者不知凡幾。”李白咬著嘴唇說道,他忽地想起了小時候在碎葉城聽到的那些故事。
“太宗皇帝時,十八都督府鎮河中,可以說全是拿童子軍的漢兒血肉一點一點地堆成的,后來文皇帝時,罷了童子軍,修文五年,六年,安西數郡大旱,餓死幼兒無數,他們本可以活下來的。”李白看向郭虎禪,接著朝封常清遠去的方向道,“封大哥小時候住的胡城,就是那修文五年,六年,安西數郡大旱的地方之一。”
郭虎禪聞之默然,他沒想到居然還發生過這種事情,最后只是朝說完之后顯得黯然的李白道,“那樣的事情不會再發生,一定不會。”
“大哥說不會,就一定不會。”李白笑了起來,他祖籍雖是蜀中,可他卻是出生在安西,在安西長大,心里對父親魂牽夢縈的故鄉倒是沒什么感覺。
封常清離開后,自有個昆侖奴趕起了馬車,而李白仍是騎馬而行,至于郭虎禪卻不願待在車廂里悶著,仍是盤膝坐在車頂上,任由初夏的陽光照在身上。
往前走了不多時,官道上隊伍忽地車馬多了起來,其中以商隊居多,玉門關雖是商稅結算之地,但是不管是出關的商隊,還是入關的商隊,各種交易都是在敦煌城內進行。
看著前面的隊伍熙熙攘攘地擠著不動,郭虎禪不由站在了車頂上眺望起來,只見到像是兩伙人在爭吵,把官道給堵了。
“大哥,左右呆著無事,我們上去看看?”李白是個閑不住的人,看到前面不時傳來喝罵聲,忍不住看向了車頂上的郭虎禪。
“也好,我正嫌閑得發慌。”郭虎禪一看李白神情,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當即點了點頭,接著從車頂上躍下,留下幾個昆侖奴看管車馬,和下馬的李白一起朝前而去。
越往前去,郭虎禪和李白聽到那些官道上的商旅行人的對話,才知道前面好像是兩伙敦煌城打獵的世家子弟為了只活物互相槓上了,誰都說是自家獵到的。看上去怕是難以善了。
作者:
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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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6 11:31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八十三章 誰更囂張
寬闊的官道中央,一頭力竭倒在血泊里的白鹿背脖子上和背上各插著一枚羽箭,兩伙騎馬帶劍,手握馬弓的獵服青年彼此勒著馬韁,互相怒目而視。
“王之渙,這白鹿分明是我所射,關你何事?”官道居左的那伙青年中,一個長得極高的青年策馬而出,朝對面的一名白衣青年喊道。
“李克讓,你說是你射的就是你射的,那白鹿脖子上插的箭難道是假的不成。”白衣青年生得貌雄,雖然沒那李克讓生得高,但是端坐馬上,卻更見魁梧。
郭虎禪和李白這時已經到了官道旁,而邊上那些看熱鬧的人里有幾個敦煌本地的行商,從他們口中,兩人才知道這兩伙青年分別是李王兩家子弟,平時就多有斗毆,如今爭奪獵物,少不得等會要來一出全武行。
太原王氏,隴西李氏都是大族,只不過當初太祖皇帝破關中李唐時,太原王氏和隴西李氏因為李唐而給牽連,太祖皇帝清算關隴世族,李王兩家都倒了血霉,最后被太祖皇帝遷入涼州,不復當年天下望族的風光。
當初太原王氏因為就在李唐的起家之地晉陽,家族子弟多有出仕李唐者,因此太祖皇帝開國,政權穩固後清算關隴世族,太原王氏首當其沖,而太原王氏不甘一家倒霉,把隴西李氏也給脫下了水,從那以后兩家就成了世仇。
李王兩家遷入涼州后,敦煌城內為兩家主房之所在,斗得最為厲害,兩家子弟不管什么,都要分個高低,輸給其他人不打緊,唯獨不能輸給對方。
這時,李王兩邊的子弟隨著口角火氣都大了起來,只不過李克讓和王之渙這兩個各自的領頭人物還沒有動手,才憋著勁兒,只是惡狠狠地瞪著對方。
“這里是官道,不是你等的獵場。”郭虎禪見那王之渙和李克讓兩人雖然言語間爭鋒相對,但並沒有動手的意思,就知道他們也怕打起來不好收拾。
李克讓和王之渙同時看向了說話的郭虎禪,他們兩人也心知肚明,畢竟兩家子弟平時斗毆歸斗毆,可現在大家都弓馬齊備,真要動起手來恐怕會鬧出人命,此時見有人出言,卻也是當成了臺階下。
見兩人看向自己,卻又沒有開口說話,郭虎禪不由撥開身前看熱鬧的幾人,上前道,“這白鹿,身中兩箭,力竭而倒,說不清到底是誰獵得,你們一家一半,分了就是,別擋著道路。”
“這位小兄弟說得好,你們攔著道是什么意思,要打就快點打,不打就讓開。”雖然四周看熱鬧的人多,可也有不少急著趕路的人,如今見有人帶頭,也都是跟著叫了起來。
李克讓狠狠地看了一眼面前大刺刺站在那里的黑衣少年,卻是看向了對面的王之渙,他性子桀驁,雖然也不想把事情鬧大,可是卻不願意先讓步。
王之渙看到這個老對頭臉上那挑釁之意,心中雖怒,可他不像李克讓那樣剛愎,再加上那黑衣少年說得是有道理,于是在馬上抱拳朝郭虎禪和那些叫起來的人們道,“各位,在下行事魯莽,誤了各位趕路,實在是抱歉。”
說話間,王之渙讓自己身后的王家子弟退到了官道旁,而那仍舊在路中央的李克讓不由臉色一陰,但是也隨即帶著身后的李家子弟讓出了道路,只留下那白鹿仍舊倒在原地。
看著一聲不吭而去的李克讓,郭虎禪就知道他心里並不服氣,才故意把那白鹿留著,便上前一把拎起了那頭白鹿,朝四周已經散去的人群道,“這白鹿值多少錢?”
“這鹿茸,鹿鞭可都是好東西,拿到城里去賣,起碼值十兩銀子。”這時邊上已有知道的人答道。
“王兄,你那半頭鹿可願賣于我?”郭虎禪看向了靠近自己一側的王之渙問道,這個王之渙剛才還算有禮,給他的印象並不壞。
“小兄弟若要我那半頭,拿去就是。”王之渙看著面前氣度沉穩,不似普通人家的黑衣少年,卻是揮手止住身后王家子弟躁動,高聲答道。
“好,既然如此,我便卻之不恭了。”郭虎禪朝王之渙抱拳一謝,接著轉身看向在另一側冷笑不已的那個李克讓朗聲道,“這白鹿就送給李兄了,好好補補身子。”
郭虎禪說到那最后半句話時,聲調卻是有些異樣,而腳下卻已發力,挑起了那頭白鹿,一腳踢出,竟將那頭不下百斤的白鹿給踢到了李克讓馬前。
四周那些商旅本就是到處跑的老江湖,哪會聽不出郭虎禪話中嘲笑李克讓的意思,再加上他們又討厭李客讓剛才離開時的傲慢,都是大聲哄笑起來。
王之渙和身后的王家子弟也大笑了起來,甚至有人怪模怪樣地學說起來,氣得對面的李克讓臉都青了,要不是這時官道上車馬已自動了起來攔住了他,只怕他已經策馬而出,直接拔劍了。
“小賊,安敢辱我?”李克讓官道中間往后走去的郭虎禪怒罵道。
聽到李客讓的罵聲,郭虎禪猛地停住了腳步,回頭朝李克讓一看,玉門關前一戰,讓他也成了死人堆里出來的殺人客,那雙漆黑的眼睛看得李克讓渾身發冷,他幾時看到過這么兇戾的眼神。
李克讓被郭虎禪一眼看得心生懼意,原本要說出口的話一下子憋了回去,等他回過神時,郭虎禪已自帶著李白走遠了。
王之渙在對面看著李克讓那先是由青變白,再由白轉紅的臉色,不由對那離開的黑衣少年大感興趣,此時見李克讓咬牙切齒,沒有離開的意思,便也沒帶人走,只是停在那里看那李克讓打算做什么,這個老對頭可不是輕易肯吃虧的人。
回到馬車,李白想到那個叫李克讓的長著一張馬臉,不由道,“大哥,剛才為什么不讓我教訓一下那小子。”
“那小子,人家比你大呢?”郭虎禪看著一身江湖氣的李白,卻是笑罵道,“我看你是那帶頭大哥當上癮了是吧,你是不是打算到長安再招個三百小弟啊。”
“有大哥你在,我哪敢。”李白只覺得脊背涼颼颼得一陣冷汗,連忙答道。
“行了,那小子不來惹我就好,我不想多事。”郭虎禪看了眼在玉門關很能生事的李白,上了馬車,在玉門關李白就是天天跟人比劍,帶著他手下那伙少年游俠行俠仗義,不管鬧出什么事,他都還有辦法能擺得平,可要是到了長安李白還照樣折騰的話,他就會讓李白知道,不止是他那個阿爹有家法,他這個當大哥的也有家法。
李白被郭虎禪上馬車時的目光看得心里發毛,原本心里想的一些念頭頓時給他拋到了天邊,只是翻身上馬喊著幾個昆侖奴趕車上路。
這時官道上原本滯留的車馬隊伍已經過了個七七八八,郭虎禪他們的馬車走得慢,等到了先前李王兩家子弟堵住官道的地方時,官道上也就稀稀拉拉地幾輛馬車和十幾個行人。
李克讓雖然看不到馬車里的郭虎禪,可是卻記得李白是郭虎禪身邊的隨從,當他看到騎馬的李白邊上那輛黑色馬車時,頓時帶著手下的李家子弟策馬上前,團團圍住了馬車,剛才郭虎禪走遠后,想到自己居然被一個少年給嚇住,李克讓越想越不甘心,心里只想著如何找回面子。
看到李克讓帶人圍住馬車,等在一旁的王之渙也立刻催馬上前,身后的王家子弟一個不落,“想以多欺少,先問問我答不答應。”
李克讓看到王之渙過來,就知道沒好事情,等聽到王之渙的話時,他心中本就壓著的火氣一下子爆發了,“王之渙,你別多管閑事。”
馬車內,郭虎禪已經掀帳而下,而李白也從馬上跳了下來,神色不善地看著周圍圍住他們的李家子弟。
“要打去邊上,別擋了道路。”郭虎禪看向了李克讓,解下腰間的大夏龍雀,便朝前而去,李白同樣握劍跟上,只是朝那幾個昆侖奴吩咐了一句,讓他們去邊上等著。
王之渙看得一愣,再看李克讓,那臉上表情也比自己好不了多少。
李克讓示意身邊的李家子弟讓開了道路,他自己也帶人下了馬,到了官道旁的野地里。
“你們是一個個來,還是一起上。”郭虎禪本來不想多事,可是李克讓不知進退找他麻煩,他自然也不會退讓,舉起帶鞘的大夏龍雀,便朝李克讓和一眾李家子弟道。
李克讓雖然性子桀驁,但不是傻子,眼前黑衣少年那近乎霸道的強硬,讓他失了計較,不過區區一人,還敢如此狂妄,這黑衣少年要么是瘋了,要么就是有所仗侍,可他怎么看這黑衣少年也不像是瘋了。
王之渙看著沒有聲音的李克讓,也是心中猜測著郭虎禪的來頭,他怎么也沒想到本該是李克讓主動挑釁的場面,最后竟然變成了這個黑衣少年如此囂張地挑釁李克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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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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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6 11:36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八十四章 敦煌城
初夏的風掠過原野,郭虎禪拄刀而立,環視著面前的李家子弟們。
李克讓臉上的桀驁已經消失,作為一名老牌世家子弟,保護家族的利益始終是放在第一位的,面前黑衣少年所表現出來的強勢足以讓李克讓心中警惕。
李克讓放下了手中的長劍,雖然隴西李氏早已衰弱,但是畢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幾年前人稱劍聖的裴將軍前往安西都護府任職時途經敦煌,他有幸得到了幾天指點,現在他眼前黑衣少年執刀時身上流露出的那種鐵血竟然和裴將軍有幾分相似。
“請公子指教。”李克讓棄劍不用,而是朝郭虎禪抱拳一禮,主動放下了身段,“剛才多有失禮之處,還請公子見諒。”
“世家子弟,果然有過人之處。”郭虎禪看著面前突然間向自己行禮的李克讓,也不由感嘆隴西李氏這些老牌世家的底蘊,難怪太祖皇帝開國之后,借清算關隴世族之名,削弱這些幾百年傳下來的老牌世家。
郭虎禪將手中的大夏龍雀遞給了身邊的李白,李克讓如此行為已經等同低頭,只是為了隴西李氏的名聲,他才口稱請他指教,但卻放低了姿態,不論輸贏,都無損隴西李氏名聲。
王之渙在一旁看著轉眼間好像變了個人一樣的李克讓,也第一次正視起這個老對頭來。
李家子弟和王家子弟同時看向了擺出了比武起手勢的郭虎禪和李克讓,兩人用的都是太祖長拳,拳腳是一切武功的基礎,如今天下流傳最廣的自然是在前朝時號稱天下第一猛將,光復漢統的太祖皇帝所創的拳術。
郭虎禪所看的國史里,太祖皇帝毫無疑問是個好戰之人,無論是沖鋒陷陣,還是指揮大軍,他這位曾祖從來都沒有輸過,尤其是在成為皇帝之前,這位曾祖開始只是前朝軍中的一個小卒,白手起家便是靠著自己的武功搏殺出來的。
太祖長拳,雖然被冠以這位曾祖之名而傳于天下,但實際上太祖長拳是揉合了軍中武術創出的拳腳功夫,之所以被稱為太祖長拳,只是因為這套拳術是太祖皇帝下令為全軍所習,最后隨著退役的老兵傳于民間。
郭虎禪練得自然是最正宗的太祖長拳,從第一招開始,他就完全壓制住了李克讓,太祖長拳只是訓練士兵的身體,戰場上的殺人術練得是兵器,但是太祖長拳練到極致,同樣能殺人如麻,只不過能練到那個地步的不多。
郭虎禪還談不上把太祖長拳練到極致,只是比起徒具其形,不過是練來強身健體的李克讓,精通太祖長拳中那些不傳之秘的他要強得多。
王之渙目不轉睛地看著郭虎禪的身影,這個黑衣少年所使的太祖長拳和他平時練得大為迥異,這時他心里已經猜到了這個黑衣少年的身份,除了宗室子弟,還能有什麼人能在這種年紀就把太祖長拳練到這種地步,難怪他根本沒把李克讓看在眼里。
這時和郭虎禪交手的李克讓也已經暗呼僥幸,他也從對方那從沒見過,卻又招招精妙的太祖長拳里猜到了郭虎禪的身份。
終于郭虎禪不再打算和李克讓繼續客氣下去,已經跟他對拆了幾十招,算是給足了他的面子,原本李克讓還能跟上的拳頭,忽地一拳直搗,‘砰’地一聲打在了李克讓的胸膛,將他打得倒退了數步。
“公子拳術通神,我受教了。”李克讓心里知道面前黑衣少年最后一拳打退自己時,起碼收了七分力,不然他就不止退上幾步而已。
看著面前還算識趣的李克讓,郭虎禪也沒多說什么,只是朝身后的李白道,“青蓮,我們走。”
“是,大哥。”李白抱著大夏龍雀跟上了郭虎禪,他知道郭虎禪不想和那李克讓,王之渙來往,剛才和李克讓打了那么久,不過是演戲罷了。
李克讓和王之渙都是聰明人,看到郭虎禪離開,雖然有心想要結交,但是權衡之后,還是沒有貿然上前。
盡管在王之渙這個老對頭面前丟了面子,不過李克讓一想到郭虎禪的身份,就為自己沒有太過得罪這位不知道來頭有多大的宗室子弟而感到慶幸。
王之渙也沒有心情去譏諷李克讓,兩家子弟很是默契地一言不發,各自上了官道,遠遠地跟在了郭虎禪的馬車后面,互相也不說法。
回到馬車的郭虎禪只是沒過多久,就從李白那里知道了后面跟著的兩家子弟,不過他也沒在意,那個王之渙和李克讓他們要跟就跟好了,反正等到了敦煌城,他也不過是小住幾天。
“大哥,剛才干嗎不直接一拳撂翻那姓李的馬臉。”卷起簾子的馬車旁,騎在馬上的李白朝眺望邊上風景的郭虎禪問道。
“隴西李氏雖然沒落了,可是百足之蟲,僵而不死,那個李克讓雖然桀驁,可還不蠢,沒把我得罪到底,我又何必多事。”郭虎禪看了眼李白,他知道李白的性格,做事情太過直接,討厭和喜歡都擺在臉上。
“大哥這麼一說,倒也是道理。”李白笑了起來,他也知道自己的缺點,郭虎禪說了他幾次,可他就是改不了,此時見郭虎禪又有敲打之意,連忙打著哈哈道。
玉門關離敦煌不遠,再加上郭虎禪他們本來就已經離得近,不然也不會遇到李克讓和王之渙這兩家出城打獵的子弟,等到傍晚黃昏時,馬車便已到了城門口。
敦煌城是涼州第一大城,又兼是東西方貿易的貨物集散地,因此從太祖皇帝時幾次擴建之后,光從占地來說也不比長安差太多,尤其是城門數量,因為商隊來往頻繁,敦煌城東西兩個方向的城門各有十三道之多。
守門的士兵驗過郭虎禪他們的路引之后便放行了,至于后面跟著的李克讓和王之渙,顯然是城里的名人,那些士兵看也不看就直接放兩家子弟進了城。
敦煌城不似玉門關,玉門關雖然青樓賭坊眾多,但是比起熱鬧來,遠遠不及敦煌城,郭虎禪他們的馬車才過城門沒多久,只走了半里拐進一處寬闊的街道,頓時原本昏暗的天色光亮了起來,那街道上兩旁的店鋪酒樓懸掛的一盞盞燈籠已然把這青石大街照得如同白晝。
郭虎禪下了馬車,這時李白也將馬匹交給了一名昆侖奴牽著,城內街道,不得騎馬,這是規矩。
郭虎禪饒有興致地看著街道上行人如梭,也不得不感嘆敦煌城的繁華,和公卿云集的長安城不同,敦煌城的繁華是完全建立在數量龐大的東西方商人身上,絲綢之路上經商的胡商其實是受到大漢公開的限制,從太祖皇帝開始,朝廷始終都支持漢商獨占絲綢之路的貿易,但是那些胡商卻始終生存了下來,而在太宗皇帝時,那些大胡商爭先恐后地捐獻錢財以獲得民爵,為的就是能獲得朝廷的承認。
看著些普通酒樓門口也站了身材惹火的胡姬招攬食客,李白也不由面紅耳赤起來,碎葉城和玉門關這種地方到底不能跟敦煌城這座徹底的商人城市相比,在這里東西方的商人們肆無忌憚地揮霍金錢。
“青蓮。”看著李白那樣子,郭虎禪大笑了起來,說起來這敦煌城果真如沈玉門所說一般,聲色犬馬,五色障目,不過有這樣的一座城市倒也不錯。
李白頗為窘迫地收回了目光,雖說看女人是沒什麼,不過在郭虎禪面前他總覺得有些丟臉。
“看你那樣,要看就大大方方地看。”郭虎禪看著李白那故作正經的樣子,不由笑道,自己的目光卻是正大光明地游戈在那些攬客的胡姬身上。
“公子,里面請。”一家酒樓前,看到黑衣素凈的郭虎禪和白衣清秀的李白,那名攬客的胡姬媚眼如絲,一口地道的洛陽話朝兩人說道。
那胡姬的聲音酥軟得很,一時間李白都以為自己是到了青樓,郭虎禪倒是不以為意,只是在那胡姬薄薄的輕紗下的白皙肌膚上看了幾眼后,朝這胡姬道,“可還有雅間。”
“有,公子跟我來。”那胡姬聽得郭虎禪開口,就知道這位少年公子是有錢的主,連忙答道,竟是親自領著郭虎禪和李白進了大廳,而門口自有伙計領了幾個昆侖奴將馬車和馬匹帶去了后面的馬廄停放。
“我那幾個從人,給他們準備些酒肉,找個地讓他們待著就是。”郭虎禪朝那胡姬吩咐道,那幾個昆侖奴還算老實,做事也不偷懶,他自然也不苛待他們。
“公子可真是好心。”那胡姬一面引著郭虎禪和李白上樓,一面笑道,敦煌城是東西方貿易的貨物集散地,而奴隸買賣在其中占了不小的份,那些黑炭一樣的昆侖奴地位最低,向來都是給當成牲口使喚,一般來說給吃飽就算是不錯,像郭虎禪這樣給手下昆侖奴喝酒吃肉的主人並不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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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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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6 11:41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八十五章 東道大商
紫檀木的桌椅,鎏金的窗格,官窯的瓷器擺件,時下名家的字畫,潔白的鑲銀象牙筷,精美的八寶器皿,還有芬芳的龍誕香,郭虎禪看著這位于最高之處的雅間,朝身旁那胡姬笑了起來,“你把我帶這里來,能拿多少錢?”
看著郭虎禪臉上的笑容,那貌美的胡姬卻只覺得自己好像被一頭野獸盯住了一樣,而邊上的李白也目光不善地看著這個似乎把他們當成了冤大頭的胡姬。
“公子說笑了,妾身不過是個攬客的,哪有什么錢拿?”胡姬強自笑道,“再說公子氣度不凡,總不會連吃飯都吃不起吧?”
看著拿言語擠兌自己的胡姬,郭虎禪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坐了下來,朝那胡姬道,“去把你們老板叫來。”
貌美姬覺得自己今天恐怕是踢到鐵板了,以往她看到那些面生的客人,都會把他們帶到這最貴的金玉堂,即便那些客人后悔,可為了面子卻仍是會包下金玉堂,但是如今眼前這個少年公子雖然坐了下來,可是卻反而讓她心中不安。
“還不去?”郭虎禪見那貌美胡姬發呆,卻是朝她道,雖然他有錢,但是卻不喜被人當冤大頭。
貌美胡姬被郭虎禪一喊,卻是回過了神,這時她也是騎虎難下,只能是退出金玉堂,去找自家老板了。
“大哥,那女人分明是當我們冤大頭。”見那貌美胡姬離開,李白不由朝郭虎禪道,他們也就兩人,問得不過是雅間,可那胡姬居然直接把他們帶來這一看便知是最貴的地來,顯然沒安好心。
“要是能做出我點的菜,再貴也無妨。”郭虎禪朝李白說道,示意他少安毋躁,等見了這君子樓的老板再說。
不過片刻,那金玉堂的門便推開了,只見那先前離開的貌美胡姬已自領了一名長得豐神俊秀的中年男子進來,身后還跟了兩個使女。
“敝人何燮,見過公子,不知公子有何吩咐。”那中年男子想來就是君子樓的老板,見了郭虎禪之后,卻是一笑道,氣度瀟灑,雖然是朝郭虎禪一禮,卻不帶煙火氣息,倒像是個談玄論道的世家子弟,不像是個做買賣的商人。
“我剛才看了一下貴樓的菜牒,卻是沒我想吃的東西,所以便想找何老板問問,我可否點別的,又不知貴樓大廚能不能做出來?”郭虎禪看著面前一副不食人間煙火姿態的何燮,仍是一臉的淡然笑意。
“公子但點無妨,要是公子所點菜品,君子樓無法讓公子滿意的話,自當分文不取。”何燮朝郭虎禪亦是笑答道,只是原本云淡風輕的臉上終究是露出了幾分自傲之色。
看到面前的何燮,坐在郭虎禪身邊的李白恨不得一巴掌抽飛這個敷著香粉,裝腔作勢到令人作嘔的小白臉。
“好,何老板果然沒讓我失望,那何老板聽好了。”郭虎禪終于說出了自己所點的菜品,“二十四橋明月夜,玉笛誰家聽落梅,歲寒三友,鴛鴦五珍膾,好逑湯。”
何燮的臉色終于變了,現在便是傻子也看得出眼前這少年公子分明是故意刁難,那菜品名稱他根本聞所未聞,何談烹飪,可他一向自問才情比天高,雖然口腹之欲只是小道,但君子樓是祖業,他也經營得風生水起,沒想到今日遇到如此棘手的客人。
何燮雖然臉色變幻不停,可他是驕傲之人,先前說出了大話,自然不會收回,更不會拉下臉來問郭虎禪那幾道菜品該如何做,只是淡淡道,“公子所點菜品名稱,鄙人聞所未聞,也只有盡力而為。”
看著何燮帶人下去,郭虎禪倒也佩服他的這份固執和驕傲,而這時他身邊的李白已是笑了起來,這五道菜品不就是這個大哥跟他說的那些江湖故事里那個叫黃蓉的女人給那洪七公做的五道菜,那何燮要是能做出來那可就真見鬼了。
“大哥,我覺得你該把紅袖她們帶來,要不然等會那小白臉耍賴說我們故意刁難他,我們可做不出那五道菜。”李白雖然看那何燮不喜,可是也知道要讓對方服氣,不是那么簡單。
“是啊,我也有些后悔了。”郭虎禪聽到李白的話,也不由道,那三個波斯侍女跟著其實也沒什么,不過很快他就沒有再去多想,反正阿青身邊也缺人手,有她們三個服侍阿青飲食起居,他也放心得多。
“青蓮,你去把那五道菜品的做法寫下來,想來能過關。”郭虎禪朝李白說道,李白喜歡聽說書,當初他一時不慎給李白說了些故事,后來給李白整整粘了三個月,翻來覆去地把幾個故事說了好幾遍,直到他全部記下為止。
房間里自有文房四寶,能來這金玉堂的都是富貴人家,喜歡附庸風雅的人也不少,酒酣之時,互相應和,留下墨寶也是常有的事情,李白很快就找到筆墨,寫了起來。
酒樓這種地方,本就人多眼雜,郭虎禪這個不知來歷的客人和君子樓的何先生打賭之事不知道怎么就傳開了,李白是個閑不住的人,他寫完之后,見無人招待,自然也是心中頗為不快,便出了金玉堂去了樓中大廳,結果聽到那些食客們議論,對何燮的印象更差了。
“他這么做倒也無可厚非。”聽著李白回來后所說的那些食客議論,郭虎禪卻是一點也不在意,這不過是那個何燮自保的手段罷了,他如今倒是對何燮居然被人稱為先生頗感興趣,事實上見到何燮的第一眼,他就覺得這個注重儀容,行止頗有些晉人遺風的君子樓老板不像個商人。
“大哥,看起來咱們這次吃個飯也不太平。”聽到樓下傳來的嘈雜哄鬧聲,李白看向了郭虎禪道,從那些食客們傳來的聲音看,那何燮是把東西做出來了。
只是片會兒功夫,金玉堂的門推開了,何燮這個君子樓老板親自到了,身后幾個伙計將五道菜端了上來,放上了桌。
“公子,請。”何燮身后,還跟著幾個長得富態的老人,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貴。
郭虎禪知道這是何燮請來,怕自己胡攪蠻纏,不過他也看得出何燮這種人很驕傲,他也不怕何燮到時看了李白寫的菜譜之后會耍賴。
那擺在桌上的五道菜,可以說何燮確實花了心思,光從外觀上看已經盡量往郭虎禪那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菜品名稱上靠攏,更為難得的是還是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就做好了這五道菜。
郭虎禪和李白拿起筷子后,每道菜都嘗了一口,隨即便放了下來,而這時何燮臉上的神情也變得有些僵硬,而他身后幾個老人則是饒有興趣地看著郭虎禪,他們都是城中的商人,也是君子樓的常客,這次他們正好要談一樁買賣來君子樓,本來是想包下金玉堂,不過卻沒想到有人先來了,而且還驚動了何燮這個老板親自下廚。
“怎么,公子不滿意?”何燮看向了郭虎禪,他的語氣雖然依舊平靜,不過卻顯然有些詰問的意思。
“何老板,這是菜譜。”郭虎禪並沒有回答何燮,只是將墨跡未干的一紙菜譜遞給了何燮,說起來這個何燮還是有幾分心機本事,不過事已至此,也無法挽回了。
何燮頗有些不屑地接過了郭虎禪手中的菜譜,可當他看了幾眼之后,目光卻再也離不開上面的內容,看到后面更是忍不住喃喃自語起來,“竹解心虛,乃是君子…那斑鳩肉卻正應‘關關雎鳩’,原來是取‘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意,難怪湯叫作‘好逑湯’。”
幾個老人見何燮看著那紙菜譜,如同瘋魔般喃喃自語,也都好奇地往那紙上看,可是卻不甚明白,但是幾人都是人精,看何燮的樣子,就知道這位何先生怕是輸了。
何燮終于平靜了下來,他精通廚藝,技近于道,那一紙菜譜上所寫菜品的做法,以他的眼力自然能分辨出真假,這五道菜雖然很花功夫,但確實能做出來,他雖然驕傲,可也是信守諾言的君子,當即朝郭虎禪道,“公子這五道菜品,當真構思巧妙,我輸了,公子日后但來君子樓,分文不取。”
李白本來不喜何燮的做派,可如今見他拿得起放得下,大大方方認輸,對他也是有了幾分改觀。
“幾位,今日金玉堂已被這位公子包下,還請移步。”何燮看向了身后幾位老人道,他本來是請這幾個在城中也算有頭有臉的大商人做個見證,可是沒想到郭虎禪並非故意刁難,那五道頗有詩情畫意的菜品居然確有其事,倒顯得他枉做小人。
“何老板,這幾位是?”郭虎禪看向了幾個老人,事實上他更在意這幾個看上去就頗為精明強干的老人。
“這幾位是我店中常客,俱是東道大商。”何燮見郭虎禪詢問,卻是答道,接著一一為他介紹了那四名老人。
“相逢即是有緣,四位要是不嫌棄,不妨一起,我也有些生意上的事情想向四位請教。”郭虎禪看向這張馬胡竇四姓老人,相邀道。
“公子相邀,自當從命。”四個老人都是老辣之輩,目光很毒,見郭虎禪不似尋常人家子弟,又說道生意之事,自然樂意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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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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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6 11:45 AM
第一卷 大漠孤煙直 第八十六章 涼州商會
張馬胡竇也是涼州的大姓,被何燮稱為四翁的四個老人其實年紀也不過在五旬左右,最大的竇霸也就五十七歲而已。
太祖皇帝時,朝廷便決意經營涼州,尤其是敦煌至玉門一線,而那時剛開國,經歷隋末諸侯混亂的天下需要休養生息,到處都要花錢,但是涼州關系到日后大漢進入西域控制東西方貿易的霸主地位,史稱雄略闊達的太祖皇帝采用了前漢開國時無為而治與民休養生息和放寬商人限制的國策,鼓勵商人前往發展涼州。
在大漢進入西域實際控制廣袤的天山南北的疆域前,現在安西都護府四鎮的前身便是涼州的敦煌,酒泉,張掖,武威的河西四鎮,而開國時荒蕪的涼州能夠支撐住四鎮十萬漢軍的糧草消耗,那些涼州的商人功不可沒。
郭虎禪眼前的張馬胡竇四姓老人的祖上就是那時起家的,初時四家只是為軍隊采購糧草物資,負責從內地運輸,並且和其他大批商人一樣每年都捐獻大筆錢財和實物獲得民爵級位,在太祖皇帝開國后所定的二十年休養生息完成前,進入涼州的商人可以說幾無獲利,不少山東之地的商人都沒有堅持下來,只有少數有遠見的商人和涼州本地的商人留了下來。
連年對西突厥的進攻,單方面封鎖玉門關,掐斷東西方貿易,讓西域各國無法從貿易中獲利,當二十年修養生息完成之后,大漢正式西進,這些付出了二十年時間的堅持的涼州商人獲得了回報。
隨著大漢軍隊在西域各地的占領,涼州商人們控制了原本各個西域國家的經濟,並且在太祖朝后期和太宗朝時,依靠朝廷的支持,以涼州商人為主的漢商讓原本在東西方貿易中獲利最大的栗特種胡商出局了。
在文皇帝的修文治世前,涼州商人集團可以說是風光無限,他們壟斷了絲綢之路東段的貿易和西段一半的貿易,同時支持大漢軍隊不斷地在河中推進,侵占著栗特種胡商和大食商人的利益,太宗朝時,十八都督府鎮河中,天文數字般的軍費開支里,就有涼州商人集團在其中負擔了相當一部分。
但是盛極而衰,當文皇帝即位,大漢持續了六十年向西推進的進攻性國策無疾而終,隨著漢軍主動性的逐一放棄在河中的十八都督府,涼州商人集團在軍隊身上的所有付出血本無歸,一些身家雄厚的大商人和聯合商會挺了下來,但是更多的是因為漢軍回收而破產的中小商人。
郭虎禪在郭泰北口中了解過這段並不為人所熟悉的歷史,實際上當年他父親景武太子領兵出征河中,涼州商人集團就主動效忠,不但拿出了巨大的錢財和物資,同時組織了涼州大批的中小商人,承擔漢軍的補給問題。
當時隨著大食軍隊的敗退,依靠著涼州商人集團的財力,他的父親景武太子在漢軍推進到大食國境線內時,興建了大批的小型軍鎮和戍堡,用來保證大漢之后對于占領地的控制,而涼州商人集團自然能在其中獲取利益。
郭虎禪記得郭泰北就曾經對他說過,當年和大食人的戰爭,他父親景武太子實際上打贏了這場國戰,即便到文皇帝即位前,止步于大食東方國境線的漢軍仍然牢牢地控制著戰爭時期修建的軍鎮和戍堡,而涼州商人集團也認為朝廷是不可能放棄這些已經控制的地區的,于是他們依然繼續投入了財力幫助軍隊加固完善這些要塞型的軍鎮和戍堡。
但是最后,文皇帝即位一年后,隨著英國公徐世績的去世,在之后數年里,已經將巴格達置于鐵蹄之下的漢軍開始大踏步地回收,涼州商人集團傾盡大半財力主動幫助軍隊修建的軍鎮,戍堡被那些太宗朝最后的軍人們親手破壞,以免被大食人利用。
在見諸于當時河中一些國家的文人筆記里,那些已經頭發花白的漢軍老兵們固執地拒絕回師的命令,繼續駐扎在已成廢墟的軍鎮和戍堡里,那時的大食國內,黑衣大食崛起,取代了原本的白衣大食,幫助黑衣大食上臺的新教(即少數派什葉派)號召了聖戰者奪回失地,但直到修文七年,最后一名漢軍老兵戰死于疾陵城的一處戍堡廢墟上,留下的五千漢軍老兵全部不存。
而涼州商人集團則從此一蹶不振,尤其是大批破產的中小商人讓絲綢之路上的栗特種胡商們再次卷土重來,而覬覦絲綢之路上東西方貿易的巨大利益的山東商人們也終于得到了重新洗牌的機會。
二十年里,曾經叱咤一時的涼州商人集團已經分崩瓦解,郭虎禪如今眼前的四個老人,只是苦苦支撐著涼州商人集團的最后一點體面。
桌面上,看著面前自稱姓郭的少年公子對于涼州商會的興衰知道得清楚,四個老人也頗為意外,但是四人很快從郭虎禪的姓氏聯想到了什么,涼州商人集團所組織起來的涼州商會過去之所以能那么強大,便是因為從太祖皇帝時開始,宗室子弟想要建功立業,只有在戰場上搏取,而那時大漢一力西進,不少宗室子弟在涼州安家,從那時起商會里涼州宗室一直都是中堅力量。
“請問公子,可是涼州宗室子弟之后。”四個老人里,年紀最大的竇霸看向了郭虎禪,他們留下和郭虎禪吃這頓飯,本來便是因為郭虎禪要和他們談生意,當年文皇帝即位后,涼州商人集團因為漢軍回收而損失慘重,其中涼州宗室同樣元氣大傷,再加上文皇帝的刻意打擊,如今的涼州商會里,原本作為中堅力量的涼州宗室如今行事低調,幾乎從不出面。
“不敢瞞竇翁,家父確實是涼州宗室子弟,只是我年幼時就已戰死沙場。”郭虎禪看著四個老人,開口答道,涼州商人集團從一開始就不是純粹的商人集團,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時,涼州商人集團得以壟斷大部分的貿易,涼州宗室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不言而喻,只不過文皇帝即位之后,害怕涼州宗室為首的涼州商人集團和樞密院的結合,聯手文官集團打擊了涼州宗室,從此涼州宗室退出涼州商會,而涼州商人集團也再也不復當年之勢,沒落至今。
“我幸得幾個忠實的老家人看護,才得以在玉門關掙下了產業,這次前往長安,不期遇到四位,我卻是想加入涼州商會,不知道四位意下如何。”知道竇霸他們身份后,郭虎禪雖說是臨時起意,但是虎死架不到,涼州商會再弱但仍是大商會,而且他不信涼州宗室會不留后手,加入涼州商會,可以為他掩護玉門關的真實情況,人們只會以為他是涼州商會推到臺前的人罷了,不會想到其他地方去,對他來說利大于弊。
“公子可是那羽林孤兒郭虎禪?”竇霸聽著郭虎禪的話,卻是想到了郭虎禪的身份,郭虎禪自稱是涼州宗室子弟之后,可他們卻從未見過,想來想去也只有去年那個由郭大少做擔保,認祖歸宗的郭虎禪了。
“羽林孤兒郭虎禪,玉門關前見蕃旗。鋼刀出鞘見血還,殺盡胡兒方罷手。”須發皆白的竇霸身邊,長得最為魁梧的馬軍不由吟道,說起來如今隨著玉門關前郭虎禪殺吐蕃使節一事,郭虎禪也稱得上一聲天下誰人不識君。
“沒想到傳到這兒了。”郭虎禪苦笑了一聲,他沒想到那個要找他麻煩的人還真是動作夠快,沒想到連敦煌城這里都傳開了。
“公子英雄,若要入我涼州商會,我張雄沒有意見。”馬軍身邊,細眼的老人張雄見郭虎禪認下了自己的身份,第一個道。
“公子願意加入涼州商會,是我涼州商會的光榮,我胡烈也沒有意見。”最后一名老人胡烈也是開口附和道。
“兩位不怕涼州商會會受我連累。”郭虎禪只是有意加入涼州商會,而且他也知道自己現在麻煩纏身,並不想大張旗鼓地弄得人盡皆知,沒想到給竇霸他們給認了出來。
“公子本來是打算化名加入商會吧?”聽到郭虎禪的話,竇霸笑了起來,接著朝郭虎禪反問道。
“我確有此意。”郭虎禪沒有瞞竇霸他們,他本來打算是趁這個機會悄悄地加入涼州商會,等他殺吐蕃使節這件事情解決了,再向竇霸他們公開身份也不遲。
“公子,卻是小看我涼州商會了,我涼州商會雖然不復過去之勢,但也不是隨便什么人可以加入的,公子若是隱瞞身份,我四人不知公子品性,又怎會讓公子加入涼州商會。”竇霸笑著朝郭虎禪道。
“要說連累什么的,我涼州商會什么時候怕過這個,更何況公子所為,大快人心,何罪之有。”竇霸說到這里,他身旁三個老伙計也都是大笑起來,當年文皇帝使勁手段打擊涼州商會,他們也沒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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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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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6 02:54 PM
第二卷 第一章 四老狐
金玉堂內,郭虎禪看著四個世家出身,人老成精的東道大商,心中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可他卻又說不上來,不過反正加入涼州商業協會他也不吃虧,也就不再多想。
郭虎禪本來並不喜歡喝酒,可也架不住竇霸四人盛情,不過片刻一壇開封的蘭陵釀就見了底,這是涼州本地的好酒,酒醇而烈,其中又分上中下三品,上品蘭陵釀一年出窯也不過三五百壇,敦煌城內有錢的官宦人家也不一定弄得到。
“這酒滋味如何?”竇霸看著臉色微醺,似有醉意的郭虎禪,卻是大笑著問道,涼州商業協會很久沒有新鮮血液加入,死去沉沉的樣子也著實讓人生厭,最近玉門關可是出盡了風頭,先是大大小小的幫派給一掃而空,接著又是吐蕃使節給殺了個干干淨淨,後者毫無疑問是這個郭虎禪干的,但前者相信也和他逃不了干系。
“還行。”雖然郭虎禪不喜歡喝酒,但不代表他不會喝酒,要說到酒,他在石國的時候,郭泰北可是起出了當年他父親景武太子在他出生時埋下的好酒,那酒可是當年太宗皇帝所賜的劍南燒春,甘香凜冽,他父親景武太子把酒埋下本來是打算等他冠禮時和他一起喝的,可是終究沒有熬過去。
見郭虎禪只是給出了個還行的評價,和眼中那抹一閃而逝的傷感,竇霸知趣地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又讓親自在金玉堂內招待的何燮拿了壇上品蘭陵釀。
何燮本來當郭虎禪是惡客,后來看了郭虎禪給的菜品菜譜,卻是願賭服輸,不但親自下廚做了那五道堪稱絕妙的菜品,這君子樓一年也就能弄到十二壇的上品蘭陵釀也是拿了出來。
“東家。”何燮身后的掌櫃變了變臉色,這上品蘭陵釀平時那是論壺賣,哪有這樣整壇整壇的白請,一壇不夠再來一壇。
“還不去拿。”見掌櫃不動,何燮卻是不悅道,他雖然經營君子樓,可大部分時間都不在樓內,人人都稱他一聲何先生,只因他雖然繼承祖業,同時也浸淫廚道,但他的學識便是幾家書院的院長也是極為稱道的。
何燮雖然愛儀容,看似文弱的謙謙君子模樣,但是也有庖丁解牛之技,他從竇霸等人口中知道郭虎禪的身份后,自然也是結交了郭虎禪,修文治世二十年,雖然培養了一代的文人,但是太宗朝時漢人顯赫的武功依然沒有在人們心中淡卻。
“我不善飲,要叫幾位失望了。”郭虎禪看向竇霸幾人道,他不喜歡喝酒,更不喜歡喝醉,他從不會讓自己在任何時候失去理智,雖然這讓他少了李白口中的飲中之樂,可他從不在意。
郭虎禪雖然不喝酒,但是他身邊有個能喝的李白,而郭虎禪也從不管李白喝酒,而他也樂得李白替他擋酒。
何燮雖然敬郭虎禪,但他更喜歡李白,原因無他,只因李白一來善飲,二來能詩,他在玉門關前的那首胡無人是一時絕唱,那時那景,卻是叫人心往神之,在他眼中,李白雖然少年,但卻是如嵇康一流的人物,怎能錯過。
見何燮拉著李白談論詩賦,文章風流,一派怡然自得的方家模樣,郭虎禪在旁也是對這個酒樓老板另眼相看。
文皇帝的修文治世,別得不足取,但是在文教之上,卻也有些功績,不過在竇霸他們四個出生在太祖朝時的老人來說,風花雪月哪及得上金戈鐵馬帶勁,想他們小時候跟著自家商隊,穿行在戰場上給漢軍運送糧草輜重,也都是曾經殺人不眨眼的主。
郭虎禪聽這四個老頭說起當年自己如何如何,卻也是聽得津津有味,起碼他不知道當年那些涼州漢商也是那麼不好惹,這些膽大包天的商人沒什麼是他們不敢干的,明目張膽地賄賂,上至國王,下至小吏,絲綢之路上的小國幾乎給控制的七七八八。
李白本來還和何燮說得開心,可四個老頭說得那些陳年往事卻讓他不知不覺間也豎起了耳朵,對何燮也是有一搭沒一理的,氣得何燮直朝竇霸他們瞪眼,這四個老頭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故事他都不知道聽過幾回。
“好,當浮一大白。”李白聽到妙處,口中喝酒更加不停,那壇子新開的蘭陵釀倒是有大半都給他喝了,一身醉狂之氣,卻又讓人覺得理所當然。
賓主盡歡,不過誰主誰客,倒已是分不清,竇霸幾人知道郭虎禪身份后的刻意相識,郭虎禪的利用之心,此時都已化作李白滿身的酒氣,李白雖然好酒,自稱善飲,但卻稱不上海量,不過他喝醉時卻有一樁妙處,只要興之所至,醉時必吟,妙語橫生,最是能助人酒興。
眾人之中,便是斯文如何燮,也都喝得有了幾分醉意,唯獨仍舊清醒的只有郭虎禪,他看著詩興已發的李白,卻是朝身旁的何燮道,“還不准備紙筆,你要不記下來,等他醉倒醒了以后,恐怕他自己也記不得作了什麼詩。”
“蘭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郭虎禪話音未落,李白執筷擊碗,那叮當作響聲里,抑揚頓挫的歌聲已自響起。
何燮聽得一呆,但隨即就回過神來,連忙喊人拿了筆墨記了下來,他倒是沒想到李白喝醉之后還有這等好處。
“大哥,我這詩如何?”搖搖晃晃的李白看向郭虎禪,頗有些自得,他此時不過十三歲,所學卻已不比大人差,至于作詩,旁人絞盡腦汁,卻不及他一醉所得。
“好,當浮一大白。”郭虎禪亦喜李白這份不摻他物的驕傲,卻是為自己空了許久的杯中倒酒后朝李白一舉道。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何燮寫完全詩之后,卻是念著最后一句,喃喃自語道,“妙,卻是道盡飲中之樂。”
“公子,我將此詩裝裱之后,懸于堂內可否。”何燮本想詢問李白,卻不曾想李白聽了郭虎禪的稱贊,大笑聲中喝光了剩下的蘭陵釀后一頭栽倒在桌上,呼呼大睡起來,只能看向郭虎禪。
“何兄隨意。”郭虎禪朝何燮一笑,這何燮也是個妙人,他本以為他是個偽君子一樣的人物,沒想到卻是晉時名士一般的做派。
這時,竇霸四個老頭也起身告辭,他們本來相聚是談生意上的正事,卻沒想到最后和郭虎禪倒是追憶起了少年往事,還喝了個酩酊大醉,卻是不適合再談事情。
“公子,要是何時有空,便來我府上做客,何老板他認得路。”竇霸年紀最老,四個老頭里他喝得最少,喚進等候的從人抬走喝得已經不省人事的三個老頭,朝郭虎禪說道。
“我若有空,必登門拜訪竇翁。”郭虎禪起身朝竇霸一禮道,剛才這四個老頭看起來是跟他講過去年輕時的故事,可他怎么聽都覺得四個老頭是在暗示,當年他們干的那些事情,那是什么商人干的,分明就是漢軍的前哨和暗探。
雖然不太清楚竇霸他們為何要給自己這樣的暗示,但很顯然他們好像是誤會了什麼,不過郭虎禪倒也沒有提醒他們的意思,反正他並不吃虧。
君子樓外,幾輛馬車一出了街角,原本還喝醉得就像挺屍的三個老頭身手矯健地從馬車上跳了下來,上了竇霸的馬車。
“老哥,你說那小子真是樞密院安排的,我看著不像啊!”四個老頭里,胡烈第一個開了口,當初玉門關前吐蕃使節死了個精光的消息傳到敦煌時,他們就覺得這說不准是樞密院安排人手干的,可是后來不知道怎么回事,敦煌城里一下子傳起了郭虎禪的名字。
涼州商業協會雖然沒落,可是能挺過這二十多年,背后自然有不少貓膩,當初涼州商業協會所代表的涼州商人集團能夠壟斷絲綢之路的貿易,除了涼州宗室的因素之外,樞密院也和涼州商業協會關系不一般,只不過沒人知道罷了,當初文皇帝即位後,打擊涼州商業協會,文官集團肯插手進來,也是因為當時的幾個內閣大佬知道里面的一些內情。
竇霸四人明面上撐著涼州商業協會的門面,可他們不過是台前的卒子,很多事情並不清楚,今日遇到郭虎禪,算是碰巧,四人才故意結識郭虎禪,想試探一下郭虎禪是不是樞密院的人,不過郭虎禪卻全無破綻,叫他們也郁悶得很。
“別忘了,郭旭跟他也有交情,還有那個沈玉門,他可是在玉門關前動的手,要說他和樞密院沒關系,打死我也不信。”見胡烈開口,一旁的馬軍忍不住反駁道。
“是不是,都沒有關系。”竇霸看向三個老伙計道,“這小子不是個簡單人物,反正他如今已是涼州商業協會的人,以后慢慢弄清他的底細就是。”
“老哥說得是,我看這小子是個有本事的,以后沒准能幫我們一把。”四個老頭里看郭虎禪最順眼的張雄在邊上說道,他們涼州商業協會如今是‘後繼無人’,能來個厲害角色也不錯。
張雄的話讓竇霸點了點頭,涼州商業協會雖然有底牌,可是輕易動不得,現在不少人都等著涼州商業協會垮台,好從中分一杯羹,他們雖然想反擊,可是戲還得演,這個郭虎禪的出現未嘗不是一個解決辦法。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3-16 03:05 PM
第二卷 第二章 二爺
清晨明媚的陽光穿過窗格,照在了醒過來的李白臉上,捂著頭從床榻上起來,他昨天晚上喝酒喝得太多,很多事都記不清楚。
看到房間內的銅盆里盛著清水,李白連忙走了過去,冰冷的清水打在臉上,原本還有些宿醉的慵懶頓時一掃而空,聽到房間外傳來的呼嘯破空聲,抓起一旁的軟巾抹去臉上的水珠之后,李白推門而出,看到了已自練完一套拳腳的郭虎禪。
“大哥,我們這是在哪?”看著四周寬敞,樹蔭遮蔽日頭的古樸天井,李白疑惑地看向了身上已經出了一身細汗的郭虎禪問道,他只記得昨晚在君子樓喝酒,怎麼突然到了這里。
“這是君子樓的別院,也是那位何老板的居所,他昨天可是和你抵足而眠來著,怎麼你全忘了?”郭虎禪戲謔地看向了酒醒之后一臉茫然的李白,臉上笑著說道。
李白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而這時那何燮卻帶著幾個使女過來,原來是奉了柳枝和細鹽的洗漱用具,朝李白道,“青蓮兄,昨夜睡得可好?”
“還好。”李白戒備地看著面前仍舊是敷著香粉的何燮,這個何燮雖然是個風流倜儻的文雅之人,但是他可不喜歡兔兒相公。
看著像是防賊一樣防著自己的李白,何燮不由苦笑起來,然后看向了邊上的郭虎禪,肯定是這個公子說了什麼奇怪的話。
“青蓮,難得何老板美意,這幾天你就陪何老板領略下這敦煌的風情。”郭虎禪本就打算在敦煌小住幾天,等封常清從玉門關趕來和他匯合,至于李白,就交給何燮這個在敦煌城內也算是有些名氣的何先生四處結識些朋友好了。
正含著細鹽用柳枝漱口的李白聽到郭虎禪這驟然響起的話語聲,差點一口鹽全咽下去,鹹得他連話都說不出來。
“敦煌是涼州學術之所在,西州英彥盡在此處,青蓮你到時可別輸給其他人。”郭虎禪走到了使勁喝著清水的李白身邊說道,這個何燮為人還算不錯,昨天晚上四個老頭走后,他倒是很好心地給自己提了個醒,說那四個老頭都是生意場上的不倒翁,有千杯不倒之海量,那點酒他們根本醉不了。
“公子說得是,敦煌在關西之地也算得上文風鼎盛,尤其是城中的太原王氏,一門三俊彥,都是少年了得,那最小的王維和青蓮同年,今日城外有詩會,青蓮當與我同去。”何燮聽得郭虎禪朝李白吩咐,亦是大喜道,這敦煌城里,李王兩家斗個不休,不過論文才,王家這一代稱得上鼎盛,王之渙,王昌齡,王維,全都是個中翹楚。
李白本來聽得有和自己一樣大小的少年俊彥,心中也起了相識之念,只是他聽了郭虎禪的話,總覺得何燮看自己的目光讓人發毛,竟是不想和何燮同去,朝郭虎禪道,“大哥不和我們同去?”
“我只喜歡聽詩,要我作詩,卻是不行。”對于何燮口中的詩會,郭虎禪雖感興趣,可他不是李白,到時要他做什麼詩,他可做不出,還是不去為好。
“再說我自有去處。”看著失望的李白,郭虎禪一拍腰間的大夏龍雀道,“青蓮,你和何兄一起去就是。”
郭虎禪離開院落時,想到李白臉上那別扭的神情,就忍不住笑了起來,沒想到李白平時自稱放蕩不羈,原來遇到何燮這樣的也會頭疼。
出了何府的后門,郭虎禪信步上了大街,早上的時候他已問何燮要了竇霸他們的府上地址,漫步在清晨的街道上,看著已經熙熙攘攘的人群,郭虎禪也不由感嘆敦煌城果然繁華,這大清早的已經這麼多人了。
沿街三五步便是各種各樣的攤子,賣著千奇百怪的東西,郭虎禪不時駐足觀看,漸漸地日近正午,他也到了長風鏢局在敦煌城的別院,郭旭對他這個堂弟自然無所隱瞞,長風鏢局上上下下一千五百人,大半到都是樞密院安排下來的,長風鏢局最大的生意便是護送長安商業協會的貨物往來于絲綢之路,實則是記錄沿途各國水文地理的變化,刺探情報。
長風鏢局在敦煌的別院占地極廣,那站在門口的兩個鏢師看到郭虎禪,並不陌生,去年郭虎禪來敦煌找涼州宗室‘認祖歸宗’時,便是住在此處,別院留守的長風鏢局中人都認得他。
“二爺來了。”靠左的鏢師見到郭虎禪,已自朝里大喊起來,郭旭和郭虎禪本就是宗室兄弟,再加上郭旭又和郭虎禪另行結拜,人前只喚郭虎禪為二郎,而郭虎禪也稱郭旭大哥,他們自然稱郭虎禪為二爺。
“二爺來了。”郭虎禪剛進大門,十幾個鏢師已自爭先恐后地來了,卻是把郭虎禪給嚇了一跳,他記得他去年來時,這些鏢師雖看在郭旭的面子上稱他一聲‘二爺’,可沒有現在那麼服氣。
“二爺好漢,只恨當時不能親眼看到二爺英姿。”一群鏢師嘈雜地說開了郭虎禪在玉門關前殺吐蕃使節的事情,他們本就是軍中精銳,不堪忍受那所謂的修文治世,才給樞密院安排進長風鏢局,去絲綢之路上和那些各國馬賊厮殺。
郭虎禪在玉門關前把吐蕃使節給殺了個干干淨淨的消息傳到敦煌城后,這些鏢師恨不得當時就在玉門關,他們如今是鏢師,不受軍中管轄,如此好的機會就錯過了。
被一群五大三粗的漢子給圍著,郭虎禪也不由苦笑,要是李白在這里,倒是能替他解圍,那小子口才好,如今要他自己給這些鏢師說自己在玉門關前如何殺那些吐蕃使節,他卻是開不了口。
“大哥呢?”最后郭虎禪只能拿郭旭當擋箭牌,朝別院的管事,一個姓程的中年鏢頭問道。
“二爺來得不巧,大爺昨日應邀去了城外打獵,估計要三五日才能回來。”程鏢頭一邊答話道,一邊朝手下打著眼色。
“二爺既然來都來了,便和大家一起吃頓酒,也給大伙說說當日是如何殺盡胡兒的,好讓大家過過癮。”程鏢頭見郭虎禪聽到自家大少不在,轉身便要走,連忙一把拉住了郭虎禪,大聲朝四周的手下鏢師們說道。
“是啊,二爺,跟大伙吃頓酒,兄弟們可是一直都盼著你來。”四周的那些鏢師都是應和著程鏢頭喊了起來,心里暗道‘還是程頭兒聰明。’
看著那一張張熱情的臉孔,郭虎禪知道自己要是就這樣離開,難免冷了這些熱血漢子的心,再加上他對于長風鏢局的這些軍中精銳本就有結交之意,于是也打消了離開的念頭,朝程鏢頭和一眾鏢師道,“既然如此,二郎就卻之不恭了。”
“走。”鏢師們開懷大笑了起來,程鏢頭更是直接喊道,和郭虎禪還有一眾鏢師往別院內去了。
整腿的牛羊肉,大壇開封的烈酒,這就是長風鏢局的鏢師們拿來招待郭虎禪這位二爺的東西,“二爺,兄弟們習慣了大塊肉,大碗酒,叫二爺見笑了。”程鏢頭看著幾個去整治的手下,朝郭虎禪笑道,他知道這位二爺可不是個粗人。
“大塊肉,大碗酒,那才是兄弟們的真性情。”郭虎禪盤膝而坐,手里拿起只撒著孜然的烤羊骨,一口咬下去后,端起邊上盛滿酒的大碗一口氣喝干后才朝程鏢頭他們道,“都站著干什么,還真當二郎是斯文相公。”
“來,大伙兒開吃,不要叫二爺小看了。”程鏢頭喊道,接著便坐在了郭虎禪身邊,這位二爺和自家大少一樣,在兄弟們面前不擺架子,想想大少少年時,也就是這個樣子了。
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很快氣氛就熱烈如火,郭虎禪喝了數碗酒后就沒有再喝,只是朝程鏢頭他們道,“我要是醉了,可沒人跟你們講故事。”
“對,二爺說故事,我們喝酒。”鏢師們大笑起來,圍在了郭虎禪身邊。
“大伙兒都知道,我阿爹是個將軍,他死在河中。”郭虎禪抬眼看了一圈鏢師們,大聲說了起來,“我從小在石國長大,那些胡人說起阿爹時的大漢,戰戰兢兢,誠惶誠恐,可是一說到現在的大漢,卻一點也不怕。”
“那時我就想,等我長大了,一定不能給阿爹丟臉,那些胡人不怕我們,我就打到他們怕。”郭虎禪看著四周其實都是漢軍的鏢師們,一下子站了起來,大聲道,“玉門關前,我認出那些打著大鵬旗的是吐蕃人,說實話我當時腦子里只有太祖皇帝說過的那句話‘我皇漢絕無和親之事。’”
“吐蕃人去長安,就是要和親,要我們的公主嫁給他們的贊普。我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我只知道不能讓吐蕃人活著去長安,更不能讓他們活著回吐蕃。”郭虎禪的聲音漸漸高昂了起來,“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威靈在上,百萬漢軍的威靈在上,只要我漢家的男兒一天沒死光,就沒有人可以辱我皇漢。”
“二爺說得好,要是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還在……”鏢師中有人喝起采來,他們本就是性子最烈的一群人,所以才給安排到遠離長安的敦煌,免得他們在長安生事,郭虎禪所作作為對極了他們的胃口,卻是對這位二爺心中更加親近。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3-16 03:13 PM
本帖最後由 mu119 於 2011-3-16 03:15 PM 編輯
第二卷 第三章 安西來的游俠
郭虎禪不是不會講故事的人,相反他很擅長,只是面對身邊這群鏢師,他知道有些東西遠勝過任何言語,說到自己當日在玉門關前一人一刀和吐蕃使節厮殺,說到最后一百吐蕃武士和他們數十人拼命時,郭虎禪沒有太多的形容,也不像那些說書先生口中的故事那樣精彩。
郭虎禪解開了自己的黑衣,古銅色的胸膛上,大大小小,十幾道已經結疤的猙獰刀傷如同毒蟲一樣布滿,看得程鏢頭和四周的鏢師們一愣,而這時郭虎禪的聲音響了起來。
“跟我一起的七十條好漢,最后只剩下二十幾人,每個人的傷口都只在胸前。”黑衣落下,郭虎禪的后背一片干淨,“那些死去的人也一樣。”
“二爺勇烈,這一碗酒我敬玉門關前死去的好漢。”鏢師們響起的聲音如同野草般紛亂,每個人都端著酒碗,已經赤紅如血的臉上卻沒有醉意,只是仰頭喝干了碗中的烈酒。
一時間,空氣似乎也變得壓抑起來,郭虎禪穿好了衣服,他今日來此,本為找郭旭,卻沒想過會和這些名為鏢師,實為軍人的漢子在一起喝酒,這時他舉起了手中尚有半碗酒的大碗道,“生有輕如鴻毛,死有重如泰山,我漢家男兒,但求死得其所,那些玉門關前死去的好漢,要是看到我等現在模樣,豈不笑我等效婦人姿態。”
“二爺說得是。”程鏢頭應著郭虎禪的話,大聲說道,然后拿起一壇烈酒和郭虎禪喝了起來。
“飲不盡的杯中酒,唱不完的離別歌。流不盡的英雄血,殺不完的仇人頭。”郭虎禪烈酒入喉,胸膛似有火燒,卻是忽地高歌唱道,這是他以前看書時最喜歡的一段話,如今回想自己這些日子,這段話卻讓他心中別有滋味在心頭。
“飲不盡的杯中酒,唱不完的離別歌。流不盡的英雄血,殺不完的仇人頭。”程鏢頭和其他鏢師們聽著郭虎禪的歌聲,都是愣愣發呆,每個人都想起了這些年的刀光劍影,死去的兄弟伙伴,忍不住跟著慷慨悲歌起來。
烈日當空,喝得微醺的郭虎禪離開了長風鏢局的別院,看著他的背影,程鏢頭忍不住嘆道,“二爺是個有故事的人啊。”
對程鏢頭來說,少年子弟江湖老,郭虎禪這般的年紀,若非是經歷過許多事情,又怎會在那少年般的臉龐上有著成年人才有的神情,敦煌城內,太原王氏一門三俊彥,都是號稱少年老成,可他看那年紀最大的王之渙也不及郭虎禪這位二爺的為人處事。
“老五,你騎馬去城外一趟,跟大少說,二爺來了。”程鏢頭看向身旁一個手下鏢師吩咐道,大少打獵,也不過是抹不開面子,如今二爺來了,卻是正好回來。
“是,大哥。”那被點到的鏢師應了一聲,便風風火火地去后院馬廄取了馬,便往城外而去。
大街上,郭虎禪走在樹蔭底下,忽然發現自己竟然忘了早上問何燮要的竇霸他們府上的地址,找了處陰涼地方坐下,郭虎禪看著前方喧囂熱鬧的茶館,卻沒有進去的慾望,看到街邊幾個玩耍的小童,不由一笑,喊過了其中一個年長的孩子。
“能幫大哥哥去那邊賣些涼茶回來嗎?”郭虎禪將十枚足兩重的大錢給了面前的孩子。
那大孩子不是第一次幫人跑腿,見郭虎禪出手就給十枚大錢,連忙答應下來,跑去了不遠處的茶博士那里買了壺涼茶,還帶了只茶杯回來。
“公子,找你的錢。”大孩子將手中剩下的三枚大錢遞到了郭虎禪面前。
“拿去買東西吃吧。”郭虎禪笑了起來,朝眼前的大孩子道,接著又多拿了幾枚大錢給他。
“多謝公子。“大孩子有些腼腆,可是看著面前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郭虎禪,卻覺得自己好像對著家中的長輩一樣,那種溫和的笑容里帶著不容拒絕的威嚴。
大孩子拿著幾枚大錢和幾個一起玩耍的孩子去了街角的小吃攤子,而郭虎禪就坐在那樹蔭底下的青石墩上,給自己倒涼茶喝解酒。
一壺涼茶,剛快要見底的時候,郭虎禪面前的大街遠處忽地響起了敲鑼打鼓的樂聲,抬頭看去竟是一隊迎親的隊伍,那新郎官披紅掛彩地騎在馬上,鞍前馬后都是呼擁的僕從,那隊伍一邊走,一邊撒著花紙,紛紛揚揚飄在風里,好似下了一陣花雨。
那隊伍中央,執著花紅彩籃子的僕婦里,有幾個年長的,更是時不時地抓起一把銅錢往大街兩邊扔出去,不過讓郭虎禪奇怪的是,卻是很少有人去撿錢,甚至還有人將那滾到自己腳下的銅錢給踢走,很是不屑的樣子。
這時迎親隊伍已經走得近了,郭虎禪才看清楚那新郎官的模樣,年約二十許,身子骨瘦如柴,臉色發青像個短命鬼的樣子,不過左右護衛的那些僕從倒生得一個個膀大腰圓,目露凶相。
郭虎禪端著茶碗,忽地看到對面不遠處那賣涼茶的茶館里,不知何時多了十幾個身穿布衣卻難掩精悍的漢子,再看一個個都是拿刀帶劍,怎么看都不是普通人。
茶館里,看到外面經過的迎親隊伍里,那個騎著高頭大馬的新郎官,一個卷發青年猛地站了起來,手里還抓著刀,卻被身旁的中年大漢給一把按住了。
郭虎禪看得有趣,這伙游俠模樣的麻衣客,看起來是想搶親,那卷發青年應該是正主,真不知道那新娘長得什么模樣。
蓋嘉運看向了茶館外,正看到郭虎禪臉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一下子心緊了起來,他們這回從安西過來,可是小心翼翼生怕露了馬腳,沒想到事到臨頭倒被人看破行藏,蓋嘉運正想著該如何應付這情形時,卻忽地看到對面那黑衣少年,舉起手中茶杯朝他笑了笑,表示沒有惡意后,仍舊坐在那青石墩上慢悠悠地喝茶,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都坐下,別亂動,給我等著。”蓋嘉運看著身邊幾個老部下也發現了那黑衣少年,有幾人卻是站了起來,手里還抓著刀劍,卻是朝他們低聲喝道,接著自己提了壺涼茶,把放桌上的鐵劍往腰里一插,便走出了茶館。
蓋嘉運也是心里沒底,他們安西軍千里迢迢地跑來敦煌搶親,這叫個什么事,事情成功,一切好辦,要是走漏風聲,那就是一場大麻煩,他現在也只能希望那個黑衣少年什么都沒發現。
“小兄弟,好興致。”蓋嘉運年近四旬,雖是個從軍多年的老將,可看上去卻像個種田的老農,濃眉大眼,膚色黝黑,只有目中不時閃過的精光,才讓他看上去多了幾分凌厲。
“烈日炎炎,在這樹蔭下,喝上幾碗涼茶,卻是解渴舒爽,不介意多我一個吧。”蓋嘉運雖說是詢問語氣,可人卻已經不客氣地坐了下來,一壺涼茶放下,給自己倒了一杯。
“大哥隨意。”郭虎禪口中應著,目光卻落在了這個生得毫不起眼的中年漢子腰間的鐵劍上,雖然劍柄用麻布裹了,那劍鞘也罩了層黑布,不過郭虎禪還是能一眼看出,這種寬刃大劍可不是江湖人使得,當然更讓他在意的是劍柄上所系的一串鐵珠子。
見郭虎禪盯著自己的劍,蓋嘉運不由對眼前這黑衣少年又高看幾分,普通人可不會在意他這把看上去破破爛爛的鐵劍,口中卻是道,“小兄弟懂劍?”
“會一點。”郭虎禪應道,然后給自己空掉的杯子里倒了涼茶后,朝面前的中年漢子道,“這是軍中的殺人劍,那串作劍穗用的鐵珠子沒有三五年的苦功,可使不好。”
蓋嘉運聽得心中一驚,沒想到眼前這黑衣少年竟然知道這么多,要知道軍中用劍者極少,短兵相接,幾乎全是用刀,更遑論是軍中的殺人劍,這等不傳之朮。
“小兄弟,是軍中之後。”蓋嘉運這時也注意到了郭虎禪腰間的大夏龍雀,這柄黑鞘長刀大小長短和軍中長刀一模一樣,不由開口試探道。
“問人來歷,總得先自報家門吧?”郭虎禪瞥了眼身邊的中年漢子,接著又低頭喝起涼茶來。
蓋嘉運被弄得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卻是從來沒有這般狼狽的時候,就在他打算厚著臉皮繼續旁敲側擊的時候,身邊的黑衣少年卻忽地開口了。
“羽林孤兒。”郭虎禪的回答很簡單,簡單到只有四個字,但是他卻看到身旁的中年漢子原本眼里的戒備之色少了很多。
蓋嘉運不由暗呼僥幸,這黑衣少年是自己人,不過他仍是有些猶豫,要不要把實情告訴他。
“你們是安西來的吧?”蓋嘉運還未想好怎麼開口,卻忽然發現身旁這個自稱羽林孤兒的黑衣少年,來頭好像很不小,因為他後面半句話赫然是‘玉門關都督府里有名有姓的使劍好手我全都認識。’
“看起來我猜對了。”郭虎禪手中的茶杯已經空了,而他身旁的蓋嘉運則皺起了眉頭。
“就憑這一點,你就那麼肯定我們是安西來的?”蓋嘉運有些不服地看著身邊撥弄著茶杯的黑衣少年,被人輕易看出來歷,讓他覺得自己丟盡了臉。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3-19 10:48 AM
第二卷 第四章搶什麼親
茶館裡,來自安西都護府的軍中精銳們神情緊張地看著街對面和那個黑衣少年坐在一起,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的老上司,一個個都是握緊了桌上桌下放著的刀劍。
“那個卷頭髮的看著有些像是突厥後裔,遍數如今大漢軍中,也只有安西都護府還有不少的漢兒可以從軍。”郭虎禪看向茶館裡那些不時將目光瞥來的麻衣客,朝身邊有些不怎麼服氣的中年漢子說道。
蓋嘉運算是徹底服了眼前這個黑衣少年,如此毒辣的眼光,居然從這麼點蛛絲馬跡就能看出他們的來歷,當下卻是嘆了口氣道,“枉我還以為安排得天衣無縫,沒想到竟是漏洞百出。”
“大哥也不必嘆氣,亡羊補牢也不晚。”郭虎禪笑了起來,邊上這個中年漢子演戲的本事實在差了些,臉上倒是做出了一幅自怨自艾的樣子,不過目光卻是不甚在意。
“在下安西蓋嘉運,還未請教小兄弟姓名?”蓋嘉運抱拳朝郭虎禪一禮後問道,他現在越來越想知道這個黑衣少年是什麼人了,不知道軍中何時出了這樣少年了得的人物。
見中年漢子不再遮掩身份,郭虎禪也自抱拳還了一禮後答道,“羽林孤兒郭虎禪,不過是路過敦煌,蓋大哥可以放心。”
聽到郭虎禪自報姓名,蓋嘉運猛地想到了最近那傳得滿城皆知的歌謠,不由拍了自己大腿一下道,“羽林孤兒郭虎禪,我怎麼沒想到。”一臉的懊惱,這時他看向郭虎禪的目光也自變了。
茶館裡蓋嘉運手下的士兵不知道這變故,看到蓋嘉運拍腿,都以為這位老上司是要動手,幾個衝動的已自跳了起來,還好被邊上幾個從軍多年的老軍官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按下才沒惹人懷疑。
“羽林孤兒郭虎禪,玉門關前見蕃旗。鋼刀出鞘見血還,殺盡胡兒方罷手。”拿著茶碗,蓋嘉運好像是把裡面的涼茶當酒喝般一飲而儘後,低聲念道,他的聲音雖不高,可是卻有股雄渾之氣,看著郭虎禪時雙目精光閃動。
“沒想到竟是郭兄弟在此。”蓋嘉運大笑了起來,接著道,“郭兄弟在玉門關前做的事情當真是大快人心,不瞞郭兄弟,我此次帶了幾個部下來敦煌,卻是來搶親的。”
蓋嘉運知道郭虎禪身份後,卻是直接把此行的目的大方地告訴了郭虎禪,原來那捲髮青年名叫哥舒翰,他父親哥舒道元和蓋嘉運是刎頸之交,哥舒翰孩提時,哥舒道元為哥舒翰訂了門親事,後來哥舒道元戰戰死,便將兒子哥舒翰託付給蓋嘉運照顧。
本來那門親事,哥舒道元臨死前對蓋嘉運說過,日後不提也罷,那時正是文皇帝的修文五年,河中十八都督府一個接著一個被廢除,哥舒道元大概是看到了以後安西漢兒的窘迫,才沒有對這門親事報以期望。
哥舒道元剛死的時候,蓋嘉運倒也曾經找過和老友訂親的那家馬姓人家,商量過退親的事情,不過那馬姓人家當時卻拒絕了蓋嘉運,說是既然兩家已經訂親,就絕不反悔,哪怕哥舒家以後家道中落,他們依然認這門親事。
蓋嘉運是行伍出身,說話講得就是一個唾沫一個釘,既然馬家這般表明態度,他也代哥舒翰認下這門親事,哥舒翰的正妻必是馬家的那女孩兒。
那時馬家尚住在龜茲城內,那和哥舒翰訂親的女孩兒叫馬玲兒,兩人從小算是青梅竹馬,一直到哥舒翰十歲時,馬家搬回了敦煌,開始還有些書信來往,後來過了兩年,書信日漸稀少,就此斷了聯繫,再無音訊。
這事情要是就這樣了,蓋嘉運就算心里為哥舒翰抱屈,可也就忍下了,安西自從文皇帝即位後,一日不如一日,馬家不願把女兒嫁到安西受苦,他也無話可說,哥舒翰也以為當年那個女孩兒早把自己給忘了,可是偏偏讓人沒想到的是,去年一個長得黑瘦的小丫頭居然到了龜茲城,找到了哥舒翰,帶來了馬鈴兒的書信,這個馬家的女孩兒倒是一直沒有忘記哥舒翰。
“馬家悔婚,其實還是馬鈴兒的老父死後,家裡是她後娘當家,那女人勢利,看不起我們這些安西軍的窮漢子,那丫頭寄出的書信全給這個女人攔了下來。”蓋嘉運說道馬鈴兒的後娘,臉上滿是不屑。
“要不是那丫頭偶然發現,恐怕至今被蒙在鼓裡,她那後娘見她出落得標致,卻是打算把她嫁給城中的富貴人家,好攀上高枝。”蓋嘉運的聲音裡有了些火氣。
“這女人該死。”郭虎禪也不由在邊上道,要是她自己的親生女兒,那女人這般做,倒也不是完全沒道理,可是那馬玲兒不是她親生的女兒,她這樣做就是心腸刻薄了。
“去年我專程帶了我那哥舒侄兒來了一趟敦煌,誰知道那女人竟然跟我們要百金彩禮,不然就悔婚,我當時受不了她的奚落,再加上那時河中有變,我便和哥舒侄兒回了安西。”蓋嘉運說到此處時,臉上憤恨不已,顯然是那時給那馬鈴兒的後娘羞辱得不輕。
郭虎禪知道蓋嘉運口中的河中有變,想來就是那時李夢枕和他在河中鬧出的動靜,這時他看向蓋嘉運道,“可是那女人自作主張,給那馬鈴兒婚配了人家,你們得了消息,便趕來搶親。”
“剛才的迎親隊伍就是那女人想攀的高枝,那個病癆鬼一樣的新郎官,也姓馬,不過原來姓夫蒙氏,他父親馬靈詧本來也是我安西軍的人,不過後來見安西軍不行,他便離開軍隊,改換門庭,另謀富貴。”說到那馬靈詧時,蓋嘉運咬牙切齒的模樣,讓郭虎禪看得也眉頭一皺。
“蓋大哥這次來,不會是名為搶親,實為刺殺吧。”郭虎禪毫不避諱地看向了蓋嘉運,要是這個安西軍的老將是來幹種事情的,他二話不說,立刻就走,他自己已經一身麻煩,不想再惹火燒身。
“國家自有法紀,馬靈詧雖是我眼中小人,但還不值得我以身試法。”蓋嘉運知道郭虎禪想歪了,連忙道,“我就是咽不下那口氣,才帶人來搶親,更何況當年訂親的婚書還在。”
“既然訂親的婚書在,你們何必搶親,當日直接把人給接走不就是了,我想馬家應該攔不住你們。”郭虎禪打斷了蓋嘉運,這個中年漢子帶來的那十幾個手下,個個都是軍中精銳,別說是三五十家奴,就是縣尉衙門的捕快差役也擋他們不得。
“馬靈詧在馬家派了上百的家丁看著,那女人也派了僕婦看管那丫頭,我們就是想上門接人也沒那麼容易。”蓋嘉運說到此處,不由大為後悔,早知如此,去年就該和哥舒翰偷偷地接走馬鈴兒,到安西給兩人成親,諒那女人也不敢來安西找事。
“再說我們終究是安西都護府的人,打上門去傳出去也不是個事。”蓋嘉運嘆了一聲道,說來說去還是安西軍不比過去,連帶著給人看不起。
“你們這樣搶親,也不怕傳出去不是個事?”郭虎禪看向了茶館裡那些穿著布衣的安西士兵,冷笑道,“就算今天你們把這親給搶了,可還不是有辱名聲。”
“那你說還能怎麼辦?”蓋嘉運看著對他們搶親之事頗為不屑的郭虎禪,本就憋屈的心裡也不由火氣大了起來,大聲朝郭虎禪道。
“既然有訂親的婚書在,就大大方方地上門迎親。”郭虎禪放下了手中的茶碗,朝蓋嘉運道。
“你說得輕巧,那女人又不是公開悔婚,她只是要百金彩禮,我和哥舒侄兒上門,難道去自取其辱。”正所謂一文錢難倒英雄漢,蓋嘉運從軍二十年,就是有錢,也全給他拿去救濟部下,或者買酒喝了,哥舒翰不過一個小兵,哪裡拿得出那筆彩禮錢來。
“錢不是問題。”郭虎禪長身而起,百兩黃金對他來說,不是什麼大數目,可是卻能用此來結好安西軍人,怎麼算都是一筆不虧的買賣。
“只是不知道蓋大哥你信不信得過我。”郭虎禪看向蓋嘉運,他雖然一身黑衣素淨,看著不過十五少年,但是蓋嘉運卻覺得郭虎禪和他在安西的那些老兄弟一樣可靠。
蓋嘉運騰地站了起來,朝郭虎禪道,“要是信不過你,我跟你說那麼多做什麼。”
“好,帶上你的人,跟我走。”郭虎禪看了眼面前一身布衣,看上去就是個中年老農模樣的蓋嘉運,看向街對麵茶館裡的那十幾個蓋嘉運手下打扮得遊俠模樣的漢子朝蓋嘉運道。
“對了,你們來敦煌,不是偷偷從都護府裡跑出來的吧?”郭虎禪又多問了一句。
“自然不是,軍中自有製度,我們離開時,都已安排妥當。”蓋嘉運回答道,然後看向對麵茶館裡看到他們兩人同時站起來有些異動的手下,招呼他們過來,然後看向身邊郭虎禪問道,“我們去哪裡?”
“成衣鋪子。”郭虎禪看著從茶館裡走出來的一群身穿麻布衣服的漢子,頭也不回地答道,“難不成你們想這個樣子去迎親,人家姑娘有情有義,可不能委屈了人家。”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3-19 10:50 AM
本帖最後由 mu119 於 2011-3-20 01:26 AM 編輯
第二卷 第五章 哥舒翰
一間店堂還算寬敞的成衣鋪子裏,連蓋嘉運,哥舒翰在內的十七名安西軍中的精銳好手頓時將店裏給塞了個滿滿當當,那原本在櫃台裏打瞌睡的掌櫃給嚇得不輕,只因蓋嘉運,哥舒翰打扮穿著都是遊俠的模樣,看上去又不像是有錢的主。
掌櫃本來差點就給嚇得直接討饒,口中說出,'各位好漢,小店本小利薄,打劫還是上別家去'的話來,還好郭虎禪率先到了櫃台前,錢袋裏幾兩銀子落出來,讓他吊在嗓子眼的心放回了胸膛。
“掌櫃的,我這十幾個朋友的身形,你這鋪子裏都有成衣嗎?”櫃台上的桌面,郭虎禪撥弄著錢袋裏倒出來的七八兩銀子,還有一枚五兩重的金餅,看著面前一下子變得精神無比的掌櫃問道。
“有,有,有。”送上門的財神爺,哪有往外送的道理,掌櫃的連忙說道,一邊朝邊上的夥計打著眼色,見兩個先前給嚇壞的夥計沒反應,忍不住罵道,“你們兩個吃貨,還不去後面把衣服都拿出來,給幾位爺挑著穿。”
蓋嘉運在一邊愣愣地看著郭虎禪面不改色,輕輕鬆鬆地就拿出了差不多值五六十兩的金餅來,也不由吞嚥了口口水,這能買多少酒來著,他肚裏的酒蟲都給勾了起來。
“叔父,這位公子什麽人?”哥舒翰悄悄地拉著蓋嘉運到了邊上問道,而其他人也是豎起了耳朵,目光更是瞟向了兩人,顯然蓋嘉運對郭虎禪的俯首帖耳好奇得很。
“羽林孤兒。”蓋嘉運很是高人風範地說了半截話後,就不說了,讓哥舒翰和邊上的手下都是大失所望。可他們反倒給招惹得心裏更加癢了,就好像有貓爪子不停地在撓著一樣。
兩個給罵醒的夥計在掌櫃能殺人的目光下,飛快地跑進了後堂,將鋪子裏做好的所有成衣都給抱了出來。蓋嘉運他們都是穿慣軍服的人,十七個人,除了來搶親的哥舒翰,個個光棍,平時都住在軍營裏,進龜茲城喝酒也不過是把盔甲一脫就成了。如今面對著不下百件不同服色,樣式各異的成衣,看得眼花繚亂,卻不知道該怎麽挑。
“掌櫃的,看到了沒,那個捲頭髮的叫哥舒翰,今天他做新郎官。我和其他朋友就是要陪他去接新娘子,你給他們一人挑兩套好衣服。尤其是新郎官,可不能給我馬虎,這價錢好說。”看著站在一堆衣服前手足無措的蓋嘉運和哥舒翰他們,郭虎禪拉過看上去就生得圓滑的掌櫃說道。
“公子放心,包您滿意。”掌櫃的顯然是精於此道,再加上知道郭虎禪他們要去接新娘子,他挑起衣服來更是得心應手。一會兒功夫,除了哥舒翰,蓋嘉運他們個個都多了兩身用料上乘,做工精美的成衣,一身常服,一身禮服。
“去把那套新郎官的衣服給拿出來。”只剩下哥舒翰,掌櫃的給他選了身黑色的常服後,卻是指使著兩個夥計去後堂取了一套大紅的新郎官袍服出來。
“這可是最上等的蜀錦,這紅色的染工亦是最好的老師傅親自做得,還有這做工,可是我這鋪子裏繡工最好的繡娘花了一個月的功夫才做完這件袍子。”掌櫃的親自捧著那大紅的新郎官袍服朝郭虎禪說道,那大紅的衣服上繡金描銀,刺繡巧奪天工。
“多少錢?”
邊上,蓋嘉運和哥舒翰他們看著這奢遮的大紅袍子,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郭虎禪只看了一眼,直接問價道。
“五兩黃金。”掌櫃的眼睛往櫃台上擺著的金餅瞟了一眼後,朝郭虎禪說道,這時候他心裏也是緊張得很,這個報價他報得很公道,要不是本來訂這件衣服的人家取消了婚事,又只付了訂金,他才捨不得五兩黃金就賣了。
“成交。”郭虎禪看了幾眼面前鎮定得很的掌櫃,直接點了點桌上擺著的金餅和那些碎銀道,“結帳,夠不夠?”
郭虎禪雖然面色如常,可他身上帶來的現錢全在上面了,要是不夠,他身上可是一個子兒都拿不出來了。
“公子,這怎麽使得?”哥舒翰第一個跳了起來,他長這麽大,手裏捏著的錢從來沒有超過五兩銀子,如今一件穿在身上的衣服就要五兩黃金,他卻是受不起郭虎禪這份情。
“人生一輩子,能娶到自己喜歡的女孩,是件不容易的事情。”看著自己面前,頭髮微微捲曲,面容剛毅的哥舒翰,郭虎禪搖頭道,“哪個新娘子,不想自己的新郎風光體面地來接自己。難道你想穿著現在身上這身衣服去給人笑話。”
“我聽蓋大哥說了,那位馬姑娘對你癡心一片,等了你那麽多年,和她這份真情相比,區區五兩黃金算什麽?”郭虎禪看著面前的哥舒翰,接著朝邊上已經把帳算清楚的掌櫃道,“掌櫃的,借你紙筆一用。”
“公子請。”剛做成了一筆大生意的掌櫃的心情好得很,見郭虎禪這位財神爺要紙筆,連忙親自送了上來。
“要是你覺得欠我什麽的話,那這五兩黃金,就當我借你的。”郭虎禪看著沉默不語的哥舒翰,將掌櫃的送上的紙筆擺到了哥舒翰面前道, “你不會連欠條也不會寫吧?”
蓋嘉運看著郭虎禪,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身後的手下也覺得郭虎禪說的這些話過分了,他們都當哥舒翰是自己的小兄弟,此時幾個性急的已經喊了起來,“不就是五兩黃金,回了安西,老哥哥們……”
“閉嘴。”聽著幾個脾氣暴躁的部下說話越來越不像樣子,蓋嘉運眼睛朝幾人一瞪後吼道,而這時哥舒翰已經拿起了筆,擡起了頭。
“公子說得對,和她對我的這份真情比,區區五兩黃金算什麽?”哥舒翰朝郭虎禪說道,然後揮筆寫下了欠條。
接過欠條,郭虎禪看著面前仍舊顯得沉默的哥舒翰,雙手一搓一扯,那墨跡未幹的欠條已經變作了一團皺紙屑,拍幹淨手上的紙屑,郭虎禪朝面前有些吃驚的哥舒翰,笑了笑道,“你不欠我什麽。”
蓋嘉運看著站在那裏,明明是個十五六歲少年的郭虎禪,卻覺得好像看到了當年那些叱吒風雲的名將們,身上的魅力能讓士兵死心塌地地跟著他們去死。
這時幾個先前還有些不忿的蓋嘉運手下一臉的羞愧,哥舒翰更是感動,他還不知道眼前這個少年公子的姓名,可他卻能如此待他,是真正的義薄雲天。
“大丈夫就算一時窮困,也要相信自己總有一天能翻身,當年笑我的人,必十倍還之。”郭虎禪看著面前想說什麽的哥舒翰,卻是大聲道,然後看向蓋嘉運道,“蓋大哥,我們時間不多,該走了。”
郭虎禪說完,大步走出了成衣鋪子,他的心情暢快。對哥舒翰說的話,何嘗又不是他自己的寫照,長安的皇帝,還有當年害他父親景武太子的人,都給他等著吧,總有一天他會拿回屬於他們父子的東西。
店內,蓋嘉運走到了哥舒翰身邊,低聲說道,“羽林孤兒郭虎禪。”
“叔父……”哥舒翰看向了蓋嘉運,眼中有些茫然,顯然是不解其意。
看著平時聰明得很的哥舒翰偏偏現在犯了傻,蓋嘉運忍不住罵道,“傻蛋,你不是剛才還問他是什麽人嗎?”
“是他。”哥舒翰被蓋嘉運一罵,卻是清醒了過來,難以置信地看著前方郭虎禪的身影。
“廢話,不然能對你說出那番話嗎?”蓋嘉運拍了下哥舒翰的肩膀道,“心裏別不服氣,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還天天在龜茲城裏給我惹是生非呢?”
“叔父,我只是覺得自己沒用。”哥舒翰朝狠狠地拍了自己一掌的蓋嘉運,疼得咧嘴道。郭虎禪十五歲的時候,已經做得大事,誰不稱一聲'公子勇烈',更難得的是這胸襟,他們不過萍水相逢,卻這般待他們,這樣的人物,他哪裏能與之相比。
“沒聽公子說了,大丈夫就算一時窮困,也要相信自己總有一天能翻身。你這沒出息的樣子,我看了都嫌你沒用。”蓋嘉運又是狠狠一掌拍得哥舒翰一個趔趄。
“叔父,我知道該怎麽做了。”哥舒翰好像給蓋嘉運拍醒了一樣,原本消失的那種自信又回到了他臉上。他朝蓋嘉運一禮後,大步朝前面的郭虎禪追了上去。
“你們看什麽,還不把東西都收好了,這回倒是便宜你們了。”蓋嘉運看著好像明白了的哥舒翰,開心地笑了起來,直到發現邊上的手下一個個都是盯著他,一臉想要知道什麽的樣子,才開口喝道。
“大人,那位公子到底是什麽人啊?”見蓋嘉運明明知道什麽,但就是不說,卻只告訴了哥舒翰,幾個性急的再也按耐不住,圍住了蓋嘉運問道。
“老子就是不告訴你們,急死你們。”蓋嘉運看著一圈部下,故作正經後,卻是如此說道,然後一把推開幾人,大笑著出了鋪子。
這時,街道上,哥舒翰已經追上了走得並不快的郭虎禪道,“公子,那五兩黃金,我一定會還你。”
“好,我等著。”郭虎禪笑著答道,他也等著這個日後有著'哥舒夜帶刀'之稱的名將崛起的那一天,現在他付出的,到時都會獲得回報。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3-19 10:53 AM
本帖最後由 mu119 於 2011-3-20 01:40 AM 編輯
第二卷 第六章 兩百人就夠了
長風鏢局別院大門前,又是那兩個守門的鏢師看到了帶著哥舒翰和蓋嘉運他們回來的郭虎禪,兩人都是喜上眉梢,“二爺回來了。”
“嗯,回來了,有事要找大家幫忙。”郭虎禪笑著答道,雖然只是和這些鏢師相處了半日,可他也沒再把自己當外人。
“二爺的事,就是我們的事,只管吩咐就是。”兩個鏢師拍著胸脯道,然後看向了郭虎禪身後的哥舒翰他們一夥。不過兩人臉上倒沒什麽戒備之色,因爲他們從這些漢子身上聞到了同類的味道。
“這些是安西軍來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郭虎禪朝兩名鏢師道,然後回過身朝哥舒翰他們道,“他們是長風鏢局的好漢,全是我的兄弟。”
“二爺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得了消息的程鏢頭帶著十幾個手下,大步走了出來,看到算是自己人的哥舒翰和蓋嘉運他們,也是大笑著說道。
蓋嘉運也不由感嘆郭虎禪的交遊廣闊,居然和長風鏢局也私交這麽好。講起來長風鏢局和他們安西都護府也是來往密切,只是他倒是不認識長風鏢局的人。
兩邊各自通名報姓後,進了前廳大堂,這時郭虎禪看了眼天色。剛過正午,時間雖說還夠,可他們已不是要去搶親,而是要去正大光明地去迎親,要做的事情不少,也沒多少時間可以浪費。當即由他出面把哥舒翰的事情說了一遍後,程鏢頭他們立刻跳了起來。
“二爺有用到我們的地方,盡管吩咐就是,直娘賊,真是太欺負人。沒有安西軍的兄弟們,這敦煌城裏頭還能歌舞昇平,聲色犬馬。”程鏢頭不忿道,他身後的鏢師也是朝郭虎禪喊了起來,“二爺盡管吩咐。”
“那我就不跟大家客氣了。程兄,麻煩你派幾個兄弟擋住那迎親的隊伍,能拖多久是多久。”郭虎禪朝柳鏢頭說道,他既然打算幫哥舒翰,就要把場面搞大了,這不但是結好哥舒翰,也是結好安西軍。
“二爺放心,這事簡單。”程鏢頭一口應下,“馬靈詧雖然在這敦煌城裏也算個人物,可還上不了檯面。他那個兒子,我也有耳聞,好色如命,不知禍害了多少姑娘。”
“好,這事就交給程兄了。還有哥舒兄他們來敦煌一趟不容易,去迎親的人少了些,咱們這聲勢上可不能輸了人家。不知道程兄可有辦法?”郭虎禪看向程鏢頭,就是算上鏢師們,他們這邊連五十人也不到。
“辦法好說。”程鏢頭笑了起來,看向郭虎禪和蓋嘉運,哥舒翰他們道,“二爺別忘了,敦煌城也是要地。雖說軍鎮不及玉門關,可折沖府裏的都是自家兄弟,我親自去一趟,保證人手管用。”
“那就好,不過這事要快,另外程兄可別壞了軍中製度。”郭虎禪點了點頭,長風鏢局那就是樞密院手底下的編外精銳,既然在敦煌城有這處別院,想來和當地軍鎮的關系差不到哪裏去。
“二爺放心,這個我自省得,不知二爺可還有其他吩咐。若是沒有,我現在立刻去折沖府走一趟。”程鏢頭本就嫌城裏呆得發悶,如今有這等事情可以大幹一場,而且幫的還是安西軍的軍中兄弟,他卻是比誰都上心。
“沒有了,剩下的不過是帶安西軍的朋友們好好洗個澡,把咱們的新郎官給打扮俊朗了,到時候好去迎親。”郭虎禪說道,卻是惹得眾人一起笑起來,而哥舒翰則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摸著鼻子也笑得靦腆。
程鏢頭取了馬,自帶了兩個手下往折沖府而去,而郭虎禪也沒閑著,他讓鏢師們招待蓋嘉運和哥舒翰他們,自己則是回了一趟君子樓。迎親隊伍要是全是大男人,成什麽樣子,而且辦喜酒也得有地方吧。
對郭虎禪來說,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恰好他現在別的不多,就是錢多。
君子樓的後宅大門處,守門的何家家丁自是知道郭虎禪是自家老爺的貴客,開了門郭虎禪跨門而進,自有人接過馬匹帶去馬廄了。
郭虎禪回到自己住的廂房,找出了那口擺放金餅的箱子。打開之後一屋子的金光燦燦,裏面整整齊齊地擺放著的一撂撂金餅,足有千金之數。
抓起幾塊金餅,郭虎禪走出門口,喊過一個家丁,便讓他找來了管事的。比起對敦煌城的熟悉來,他肯定不及這些本地的老敦煌。
“公子要辦喜事?”看著郭虎禪塞給自己的幾枚金餅,還有那吩咐的事情,何燮的老管家腦子裏有些亂,郭虎禪說得太快。
“不是我辦喜事,是我一個朋友辦喜事,你只管幫我把人弄齊了,去這個地方就是。”郭虎禪把長風鏢局別院的地址告訴給老管家道,接著看向給他的幾塊金餅道,“可是錢不夠,不夠就說。”
“夠了,夠了,公子給的只有多,不會少。”老管家連忙道,然後收好金餅道,“老漢這就去辦。”
“記得讓人換上最好的行頭,別給我省著。”郭虎禪看著要走的老管家,多吩咐了一句道。
“老漢省得,公子放心就是。”老管家笑道,把錢花幹淨還不簡單,全部找最好的就是。
打發了老管家之後,郭虎禪又連忙取了馬匹,朝城外趕去。他想來想去,哥舒翰家在安西,這回跑來敦煌城,難不成把新娘子接了,還回安西去辦喜事。這辦喜事的地方沒有比包下君子樓更好了,不過君子樓裏那個掌櫃的做不了主,也隻有找何燮這個主人了。
城西折沖府,守在大門口的士兵自然認得程鏢頭這個自家都尉的老朋友,程鏢頭剛從馬鞍上跳下來,已自接過韁繩道,“程爺來得正好,都尉剛從城外回來,甲都沒卸呢?”
“拿去喝酒。”程鏢頭懷裏一塊碎銀子扔給了那牽馬士兵,便朝折沖府裏去了。
“程爺這風風火火的樣子,不知出了什麽事?”答話牽馬的士兵接住那拋來的碎銀子,朝那兩個下馬等候的鏢師問道。
“喜事。”兩個鏢師笑著道,這沒頭沒腦的答案讓那士兵呆了一呆,以前這程爺來找自家都尉,可從沒見過有什麽好事啊。
折沖府裏,皇甫惟明正自卸甲,聽到親兵禀報,又是程千裏這個殺才來了,心情正差的他頭也不抬地道,“告訴他,不見。”
“什麽事,火氣那麽大,連我也不見了。”皇甫惟明話音未落,程鏢頭已自闖了進來,還有兩個面帶苦色的親兵。
“程千里,你這殺才,好大的膽子,擅闖軍府。來人,給我把他拿了。”皇甫惟明拿著頭盔,看著進來後還嬉皮笑臉的程鏢頭,當即朝左右發飆道。
正所謂軍令如山,那些親兵雖然知道程鏢頭和自家都尉的關系。可是見自家都尉動怒,還是立刻擁上,把程鏢頭給拿住了,手臂反剪起來。
“皇甫惟明,你個狗東西,吃槍藥了,敢拿老子。”程鏢頭也是沒想到皇甫惟明居然跟他較真了,當即罵了起來,“要不我家二爺,我還懶得來找你呢?”
“放開他。”看到手下親兵居然把程鏢頭給手臂反剪起來,皇甫惟明才揮手道,“你們都下去。”
幾個親兵唯唯諾諾地退下之後,皇甫唯明看著甩著胳膊,陰著臉的程鏢頭道,“老子今天沒功夫跟你鬧,你家甚麽時候多出了個二爺。”
“我家二爺跟大少那是宗室本家,又是八拜之交,不叫二爺叫什麽。”程鏢頭沒好氣地說道。
“大少什麽時候有了宗室的結拜兄弟,我怎麽不知道?”皇甫惟明臉上一愣,郭旭這位大少爲人,他自然清楚。雖然交遊廣闊,朋友遍天下,可他是個骨傲之人,能被他當兄弟可不會是一般人,這麽多年下來,他還沒聽說郭旭和誰結拜過。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程鏢頭橫了一眼皇甫惟明,然後道,“記住了,我家二爺叫郭虎禪。玉門關前,羽林孤兒,殺盡胡兒方罷手的那個郭虎禪。 ”
“原來是他,要是他的話,你叫他一聲二爺倒也不屈。”皇甫惟明聽得程鏢頭的話,卻是自語道。要知道吐蕃使節這事情,最丟臉的是他們這些現在的漢軍將士,當初給祖宗們打沒了的吐蕃人如今跑出來不說,還想求尚大漢的公主,簡直是奇恥大辱。雖說這是皇上鬧出來的,可能說皇上的不是麽。
“說吧,你家二爺讓你這殺才來,有什麽事。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絕不推辭。”皇甫惟明看向了程鏢頭,郭虎禪算是所有漢軍的恩人,要是真讓吐蕃使節跑到了長安,皇上準了他們求尚公主,那他們這些漢軍就算是丟臉丟到家了。
“不是什麽大事,跟你要點人充場面。”程鏢頭看著皇甫惟明道,然後伸出了兩根手指頭晃了晃道,“不要多,兩百人就夠了。”
“滾。”看著程鏢頭那張無賴臉孔,皇甫惟明直接罵道。
“皇甫惟明,我告訴你,這忙你是非幫不可。”程鏢頭可是不怕皇甫惟明,只是賣乖道,“說不定等會兒你還指不定嫌兩百人少了呢。”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3-19 10:54 AM
本帖最後由 mu119 於 2011-3-20 01:53 AM 編輯
第二卷 第七章 白馬笑群生
敦煌城外,官道不遠處的青石涼亭裏,李白精神萎靡地打著瞌睡,他昨夜宿醉未醒,就被何燮興沖沖地拉來參加這個什麽勞啥子的詩會,實在是提不起什麽興趣來。
何燮見李白興趣缺缺的樣子,倒也不以爲意,像李白這樣的人,要是不驕傲的話,也就當不得郭虎禪的'我這兄弟,才氣無雙 ’之語。
那青石涼亭佔地頗廣,今日來此的都是敦煌城內的世家子弟,文人士子,幾家書院的才子也都到場。何燮雖是君子樓的東家,不過也是城內金城書院的客座教授,專講老莊,春闈科舉,盡管主要考得還是儒法兩家,但是道家黃老之術亦佔不少。
到場的不是士子,便是才子,但見了何燮,也大都客氣地稱一聲先生。初時見何燮帶了李白過來,都以爲這俊朗的白衣少年當是翩然如仙的人物,不然怎會被最是好晉時風流的何燮帶在身邊,而且言語間大爲推崇。
本來這些士子,才子就是心高氣傲之輩,不少都是眼高於頂的人物。看到李白那一副睡不醒的樣子,都是不由小看起來,竊竊私語時都是笑話之聲,只不過顧及何燮的面子,才沒有說得太響。
李白雖然也聽到了些隻言片語,卻也毫不在意。正所謂夏蟲不可以語冰,這些人在他眼中自命才高,可全是群蠅蠅苟且的小人,他根本懶得理會。
那鋪開的坐墊上,李白斜臥而躺,也不管旁人怎麽看他,只是一邊喝著酒,一邊看著城裏請來的清倌人和胡姬唱歌跳舞。
何燮坐在邊上,也不由笑起來,李白這般放浪形骸,在他眼中卻是魏晉風流的真性情,不理會旁人是那竹林七賢的真風骨,只不過他卻爲其他人感到可惜。
“何先生,我們什麽時候能回去,再呆下去,我這把骨頭都要給酸壞了。”李白瞅了個空當,卻是朝何燮問道。那些士子,才子拿著對方的所謂詩作新稿,互相吹捧的樣子,看得他胃裏翻江倒海,想要一吐爲快。
“中途而走,不太好吧?”何燮看著臉上露出不耐煩之色的李白,卻是低聲答道。他涵養極好,也習慣了這詩會一貫的氣氛,卻是沒覺得有什麽不好的地方。
“我看那些人,一個個庸脂俗粉,明明搔首弄姿,卻又做出冰清玉潔的樣子,實在是令人生厭。”李白的聲音不響,可何燮邊上不遠處幾個青年都是聽到,不由勃然色變,這個叫李白的少年居然拿他們和那些青樓女子相提並論,實在是欺人太甚。
何燮看著李白那滿不在乎的神情,還有其他幾人怒氣沖沖的樣子,就知道事情要糟,早知如此,他就不帶李白來參加這詩會了。
馬蹄聲突地從遠處響起,幾個原本待要向李白發難的士子和其他人都看向了那一線煙塵,想不出還有什麽人會在這時候來攪擾詩會。
青石涼亭裏本來悠揚的清淡絲竹之樂,頓時被那鐵蹄錚錚之聲所掩蓋,那策馬而來之人來時居然還帶了兩匹空馬,直到不到二十步時的距離時,才猛然勒馬。待到十步時方從馬鞍上躍落,人牽著馬韁順勢往前數步,待停下時,一人三馬已自到了亭前。
滿座的士子,才子裏,也有不少世家子弟,看到這手漂亮的騎術也不由叫好起來。這時鐵蹄濺起的煙塵已經落下,一眾人才看清來得竟是個黑衣少年,腰挎長刀,不過十五六的年紀,雖然一身風塵,但是卻難掩其神。
本來還提不起勁的李白看到來的竟是郭虎禪,連忙站了起來,已自撥開了身前之人,走出了亭中道,“大哥怎麽來了?”
“公子也來了。”何燮這時也拿不準郭虎禪的來意,看他樣子好像是有事來此,這時他也走出了亭中朝郭虎禪見禮道。
“何兄,你那君子樓,我要包下辦喜事,何兄可否行個方便?”郭虎禪回了一禮後,直接朝何燮道,他的話頓時讓四周那些本就不滿他策馬打斷了詩會的士子,才子們不滿了起來,想他們對著何燮都要喊一聲先生,可這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黑衣少年口氣這般託大。
“公子要辦喜事?”何燮有些吃驚,這才半天而已,郭虎禪卻突然說要包下君子樓辦喜事,他卻是滿頭的霧水。
“我有個安西的朋友,今日成親,可這辦喜事的地方還沒有著落,這不就想到何兄的君子樓了。”郭虎禪答道,如今日過中天,已向西斜,他可沒有太多的時間耽誤。
“公子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何燮聽了郭虎禪的回答,已自大笑起來,滿口應了起來,卻是看得四周的士子,才子們都是一呆,不知道這黑衣少年什麽來頭,竟然值得何燮這般。
“我看這什麽公子,和那李白一樣,都不過是無禮的遊俠罷了。”眾人中,看著接過馬韁,翻身上馬和郭虎禪李白他們同去的何燮,卻是面露不忿之色,先是那李白,自來之後,對他們不理不睬,只是自顧喝酒,接著又是什麽公子,下馬之後卻是沒正眼看過一人。
白馬之上,郭虎禪聽到身後傳來的話語聲,不由看向了身旁的李白道,“青蓮,你們這不是詩會嗎,怎麽你沒作上幾首?”
“滿座迂人,沒幾個可堪入眼,又都個個酸氣沖天,熏得我昏昏欲睡,便有詩,也懶得做了。”李白這時見那些什麽士子,才子居然暗自譏諷郭虎禪,也不再管何燮的面子,張口就答道。
“不過見了大哥,那酸氣一掃而空,神思清明,心中詩成,不妨我爲大哥吟之。”李白看著那些氣急敗壞的士子,才子們,揚鞭策馬,長聲而歌。
“龍馬花雪毛,金鞍五陵豪。秋霜切玉劍,落日明珠袍。”
郭虎禪大笑起來,李白這是爲他張目,不過這麽一來,倒是把這些什麽士子,才子的都給得罪了。不過要是李白連這孤標傲世的意氣都沒了,還配稱什麽天上謫仙。
“…弓摧南山虎,手接太行猱。酒後競風采,三杯弄寶刀。殺人如剪草,…”
馬蹄聲中,李白已自打馬而出,追上了郭虎禪,風中唯餘他的歌聲回蕩,身後只留一眾呆若木雞的士子、才子。
“…從軍向臨洮。叱吒萬戰場,匈奴盡奔逃。”馬蹄聲漸遠,那風中的李白歌聲也自漸漸變得模糊起來,“歸來使酒氣,未肯拜蕭曹。…隱蓬蒿。 ”
這時那亭中的士子,才子中才有人清醒過來,連忙記起這盡奪其神的詩句來,只可惜後面幾句卻無人聽得清楚,等到眾人各自記下的孤句湊在一起,仍是不得全篇,不由大爲懊悔。他們先前還有笑話李白的幾人,此時想到詩會時,互相吹捧,自比鳳凰之語,都是羞愧得無地自容。
這時眾人中也有人看向那幾人,眼中盡是鄙夷之色。要說鳳凰,那李白才是,他們不過是幾只搔首弄姿的野雞罷了,卻連累他們一起丟臉。
幾個世家子弟已自取了馬匹,朝遠處郭虎禪他們的煙塵追去。本來李白之名,他們便覺得有些耳熟,如今聽到這慷慨豪邁的詩句,卻都是想起了玉門關前那首殺氣凜然的胡無人,不也是個叫李白的人所作。那剛才騎馬而來,連何燮都要稱一聲公子的黑衣少年,不是那羽林孤兒郭虎禪,還有誰來。
到得城門前時,郭虎禪三人才慢了下來,這時何燮猶自沉浸在李白所作詩句的意境中不能自拔,直到郭虎禪喊他下馬,他方才回過神來。
“古人雲,朝聞道,夕死可矣;又有繞樑三日,三月不知肉味之語。”下馬後的何燮感歎道,看向李白的目光裏充滿熱切,“今日能聽得青蓮此詩,卻是叫我感同身受,如今想來,那詩會過去所評佳作,思之實在味同嚼蠟。”
郭虎禪見何燮那鬱鬱樣子,也忍不住朝邊上卻是給何燮目光看得發毛的李白道,“酸氣沖天,莫過於此,我在邊上,也覺生厭。”
雖知郭虎禪是戲謔之語,但李白仍是大爲贊同,連忙道,“確實如此,何先生此時樣子,當真面目可憎。”說完,卻是往郭虎禪身邊靠了靠,顯是怕了何燮那'哀怨'的目光。
何燮見郭虎禪和李白都打趣自己,也不由搖頭苦笑起來,口中道,“我這人就是如此,此等名篇難得一遇,便是發些懷古幽思,也是應該。”
“青蓮,剛才所作,可有名稱,恐怕等回了君子樓,便有人來問了。”何燮卻是忽地正經朝李白道。修文治世二十年,民間雖仍尚武,但是文風也是大漸,李白才氣無雙,光憑剛才那首詩,就足以名動敦煌。
“我見大哥白馬而來才有此作,就叫白馬篇吧。”李白略一思索,便有了名字,朝何燮答道。
“白馬篇,好名字。”何燮念了幾遍之後,朝李白和郭虎禪笑道,“那等會就麻煩青蓮爲我寫下這首白馬篇,算是公子包下我那君子樓的酬勞好了。
郭虎禪在邊上聽到何燮之語,也不禁莞爾,這個何老闆倒當真是個妙人,而李白則是大爲頭疼,可又拒絕不得,只能道,“看在大哥的面子上,不過只此一回,下不爲例。”
何燮大喜,這時三人已自牽馬入城,而日頭近西城,離那黃昏到來,時間剩得不多了。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3-19 10:56 AM
本帖最後由 mu119 於 2011-3-20 02:03 AM 編輯
第二卷 第八章 馬家兄弟
兩百名折沖府士兵,雖然身不披甲,可那一色的赭紅軍服,看上去也是氣勢極壯。皇甫惟明一身象牙白的禮服,讓幾個親兵擡著買來的禮物,帶著手下挑出來的兩百士兵浩浩蕩蕩地往長風鏢局的別院而去。
皇甫惟明沒想到事情來得這麽巧,他剛給馬靈詧這個羌種氣得不輕,那位公子就給他送來了這機會。雖說不能把馬靈詧給怎麽了,但是能羞辱下這個小人也是好的。
折沖府不比都督府,都護府,只是用來訓練當地所徵士兵,不像都督府和都護府是挑選精兵所充的精銳軍鎮。軍費方面,向來都是樞密院親力親爲,哪像他們折沖府,還得給兵部管著。
皇甫惟明所在的折沖府,管著敦煌治所和附近屬縣的所徵士兵的訓練,雖然人數早就一減再減,可兩千多人馬的糧草支出,訓練所用的刀箭損耗,也不是個小數目。馬靈詧那個小人,本是安西軍出身,離開軍隊,轉換門庭也就罷了,如今居然狗仗人勢,欺到他頭上來了。
各地折沖府的物資補充,大都由當地商人包辦,兵部派員監督。文皇帝即位後,削減軍費開支,比起有樞密院護著的都督府和都護府,地方折沖府的日子卻是越來越不好過。
皇甫惟明今日率軍演武,本意是讓兵部派員看看他手下折沖府士兵是何等訓練,不是內地武備鬆弛的那些折沖府可比,理所當然軍費也應該酌情增加。誰想到包辦折沖府物資的馬靈詧居然和那兵部派員一搭一唱地譏諷他,說他居心叵測,想要邀功生事,妄開邊釁。
皇甫惟明當時被氣得三屍神暴跳,一把無名火燒得三丈高。要不是他手下羽林軍校剛來的幾個年輕校尉見機得快,攔住了他,恐怕他當場就要尋機會結果了馬靈詧。最後這演武自是無疾而終。
“大人,我們到了。”一路上見皇甫惟明臉上陰沉,幾個親兵都沒敢說話,直到到了地方,才開口喊道。
“到了嗎?”皇甫惟明在馬上擡頭看去,只見那長風鏢局的別院門口,百多人的隊伍已經排好。披紅掛彩的竟都是些鼓吹手和健婦,而那擡八人大轎也是鎏金濯銀,不知花了多少錢僱來的。
“真是好大排場,那位公子果然名不虛傳,不出手則以,一出手必是大場面。”皇甫惟明不由自語道,馬靈詧三個兒子,馬百裏,馬千裏,馬萬裏,個個都不是好東西。這一回和安西軍同袍搶女人的就是那老大馬百裏,不過這一回那色中餓鬼一腳踢上了鐵闆,到時候有他倒黴的。
別院門口,一身大紅錦袍的哥舒翰看著這如斯盛況,雖是臉上沉穩如舊,可心裏面卻是頗不平靜。這半日光景,恍如天壤之別,他怎麽也沒想到本打算半路搶親的自己現在居然能這般的風光地去迎親。
哥舒翰身邊,蓋嘉運也是感歎不已。果然是有錢能使鬼推磨,這才一個時辰的功夫,這麽大的排場就給準備好了。
這時看到皇甫惟明他們過來,那別院前排的隊伍自然是讓開了道路。皇甫惟明下了馬,只帶了幾個親兵擡著禮物到了別院門前,看到一身大紅袍服的哥舒翰,便知道這是今天的新郎官,那身旁一身暗紅禮服的中年漢子想來就是新郎官的那個叔父了。
“我等來得遲了,安西軍的兄弟們莫怪。”皇甫惟明和蓋嘉運,哥舒翰等一眾安西軍的同袍見禮後,一邊笑道,一邊讓手下親兵擡上了禮物,“來得匆忙,也沒準備什麽禮物。”
“皇甫兄客氣了,折沖府的兄弟們能來,我等已是喜出望外。”和皇甫惟明說話的,自然是蓋嘉運這個'長輩'。
收下皇甫惟明送來的禮物,蓋嘉運自是請皇甫惟明去裏面看座請茶。不過皇甫惟明難得遇到蓋嘉運這等安西來的校尉,卻是和蓋嘉運一起站在大門前等候郭虎禪,兩人說起馬靈詧時,都是咬牙切齒,極爲憤恨。
“難得這次這麽好的機會,不讓那馬靈詧好看,白白浪費了這麽大場面。”皇甫惟明心中本就想藉機發難,這次見蓋嘉運也是恨那馬靈詧忘恩負義,當年叛出安西軍,卻是朝蓋嘉運道。
“皇甫兄可有主意?”蓋嘉運此時已經知道皇甫惟明叫馬靈詧壞了折沖府的軍費,心裏也是恨極了這個小人,當即問道。
“那個病癆鬼模樣的馬百裏,這城中百姓都喚他色中餓鬼。平時仗著家裏財勢,不知壞了多少清白姑娘,今日就算不能要了他的命,也要叫他再不能禍害女子。”皇甫惟明壓低了聲音道,蓋嘉運聽後也是大爲意動,兩人都是狠人,此時卻是一拍即合。
程鏢頭站在不遠處,看到皇甫惟明和蓋嘉運竊竊私語,就知道皇甫惟明定然是在叫唆蓋嘉運,兩人不知道密謀了什麽。
這時太陽雖仍當空,但是已經到了申時。酉時一過,那就是黃昏,再不出發,可不能趕在黃昏前,接了新娘子趕回。
哥舒翰倒還不怎麽急,他那幾個同來的軍中老哥哥們倒是替他著急,不由大呼小叫起來,卻給蓋嘉運一陣喝罵,“急什麽急,公子便是來得晚了,也必有因由。”
蓋嘉運剛吼過,同樣等得心急的程鏢頭眼尖,看到了駕車而來的郭虎禪,身旁還有個白衣少年牽著匹神駿的白馬,當即朝身旁的鏢師道,“還愣著做什麽,二爺來了,還不讓他們都給我讓開。”
“公子(二爺)。”一片雜亂的喊聲裏,郭虎禪和李白都到了別院門前,郭虎禪看著哥舒翰他們,卻是笑道,“剛才爲哥舒兄準備聘禮,卻是差點誤了時辰。”
“公子恩重,哥舒翰無以爲報,他日公子但有所命,哥舒翰必效死力。”哥舒翰看著郭虎禪從車上取下的一匣黃金,還有那匹專門給自己準備的白馬,卻是心情激蕩,大聲道。
“哎,哥舒兄哪裏話,今日喜慶日子,別說那等不吉利的字。”郭虎禪大笑著搖頭道,接著牽過白馬到了哥舒翰面前道,“來,新郎官上馬,咱們接新娘子去。”
隨著郭虎禪的大聲呼喝,那請來的吹鼓手們喜樂齊鳴,那些披紅掛彩的健婦也是提著花籃,撒起香花來,前面自有熟識道路的鏢師們在前開道,後面跟著那擡八擡花轎。
“吳起,燕丹不過如是也。”皇甫惟明這是第一次見到已經名動涼州的郭虎禪,這個英姿矯健,凜然生威的宗室子弟讓他有種可怕的感覺。光是這份毫不做作的慷慨豪邁讓他也忍不住心生好感,更不用說那身受其恩的哥舒翰了。換了是他,恐怕也會生出'士爲知己者死'的念頭來。
鼓樂喧鬧聲中,郭虎禪他們終於到了那馬家迎親隊伍給堵著的街道。只見原本馬家隊伍裏那些吹鼓手和其他僕從都是坐在街道旁,而前方被車馬堵了個水洩不通,叫他們進退不得。
“二爺,如何?”程鏢頭不知何時到了郭虎禪身邊,看著前方那插著長風鏢局旗號卻翻到在地的馬車,洋洋自得道,“馬家有財有勢,也就欺負下百姓,遇到我長風鏢局,還不是連個屁都不敢放。”
馬家迎親隊伍裏,新郎官馬百裏雖然心急如焚,可也不敢朝長風鏢局的鏢師吭聲。那位郭大少,連他父親都不敢招惹,他不過是個好色的二世祖,哪敢去大放厥詞,只是把目光看向身邊的二弟馬千裏,想他出面拿個主意。
馬千裏卻只是閉目養神,他從小就看不起這個膽小好色的大哥,這一次要不是父親吩咐,他才懶得陪這個大哥來接那馬家的小娘子。想到那個嬌豔如夏花般的馬玲兒要嫁給這個大哥,便是他也覺得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此時見這個大哥朝他打眼色,他只當沒看見。
“二弟,這可不能再耗下去了,再晚可就誤了吉時了。”終於馬百裏熬不過,竟是從馬上下來,到了馬千裏這個二弟面前,親自問道。
被馬百裏這樣不要臉面地一逼,馬千裏就是想再裝傻充愣也沒辦法了,只能道,“我剛才說繞道,大哥你自己不答應,現在我有什麽辦法?”
兩兄弟說話間,後面傳來了喧鬧的鼓樂聲,來得竟然也是只迎親隊伍,這時穿著常服開道的長風鏢局鏢師,已自呼喊著擠開了那街尾的馬家隊伍的人。
“好狗不擋道,都給爺滾了,別擋了我家新郎官去接新娘子。”程鏢頭大聲罵著馬家那些家奴。他本來就是來鬧事的,他早就看不過眼馬家,要不是大少以前吩咐他們不能生事,他早就尋個由頭找馬家的晦氣,再不濟也要逮著馬家那三個壞種打一頓,如今這麽好的機會打著燈籠也找不到。
馬家隊伍後面留下看管隊伍的家奴本來就是橫行霸道慣了的,幾時給人這般挑釁過,見到開道的程鏢頭他們不過十幾人,卻是回罵道,“哪來的狗,也敢來我馬家跟前亂叫。”
馬家家奴的頭子喝罵間,隊伍裏五六十人的健壯奴僕已自趕來,獰笑著半圍住了程鏢頭他們,一看便知道這以多欺少的事情平時幹得不少,熟練得很。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3-19 10:58 AM
本帖最後由 mu119 於 2011-3-20 02:16 AM 編輯
第二卷 第九章 陰人
迎親隊伍裏,郭虎禪看著騎著白馬,想要沖到前面去的哥舒翰,按住了他的肩膀道,“哥舒兄,今天是你大喜日子,這等事情,還是讓我等代勞好了。”
郭虎禪說話聲裏,那邊上的皇甫惟明已自大笑起來,“今日迎親,惡狗擋道,哪有叫新郎官出馬的道理。”說話時卻是朝身後帶來的折沖府士兵手掌一揮道,“叫安西軍的兄弟們看看我們的威風。”
皇甫惟明帶來的兩百士兵,都是折沖府裏的好手,也都知道這次那馬家的色中餓鬼欺到了安西軍的兄弟頭上。正所謂天下漢軍是一家,他們怎不賣力幫自家兄弟,更何況他們本就和馬家不對付。
馬家的家奴們本來正要動手,哪裏想得到那口出不遜的十幾個漢子身後迎親隊伍裏,那些披紅掛彩的吹鼓手和僕婦們忽地如同被劈開的波浪一樣讓了開來,接著便是氣勢洶洶的一夥大漢,俱是穿著絳紅袍子,一眼望去怕是過了百人。
頓時間,那馬家家奴的頭子就變了臉色,本來還摩拳擦掌想要動手的馬家家奴們也都怔怔地站定了,不知道該上前還是往後退。
郭虎禪騎馬而至,那折沖府的士兵都知道他的來頭,也知是他幫了那叫哥舒翰的安西軍兄弟,因此心中個個服他,卻是齊齊讓出了條道路,好似將軍出行一般。
“二爺。”程鏢頭看到郭虎禪帶了那叫李白的小兄弟過來,和鏢師們一禮道。
“別急,先聽我說。”看到程鏢頭喉頭聳動,郭虎禪先開口了,他知道程鏢頭想說什麽,臉上笑了起來,“別誤了吉時,別鬧出人命。 ”
看著一本正經的郭虎禪,竟是說了那麽兩句話,程鏢頭先是一愣,然後和那些鏢師還有折沖府的士兵們都是大喜起來。這不是叫他們打那些狗仗人勢,人五人六的馬家惡奴嗎。
“二爺放心,兄弟們下手,包管利索幹淨,不會惹麻煩。”程鏢頭當即回道,那折沖府的士兵裏頭,也自有領頭的軍官答話,“公子放心,我們知道分寸。 ”
馬家的家奴們本以爲這策馬而來的貴公子是要說些道理的,哪知道三言兩語吩咐完,那些兇神惡煞一樣的漢子們就打上來了。
郭虎禪身邊,李白看著鏢師和士兵們拳拳到肉地打著那些馬家的惡奴,也不禁手癢起來。不過郭虎禪沒發話,他也不敢動手,只是偷偷地看郭虎禪的臉色。
“我說青蓮,你如今也是文名在外,老這麽想著打打殺殺可不好。”郭虎禪看到李白那臉上神情,就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卻是朝他打趣道。
“這哪裏是打打殺殺,不過是除暴安良。”李白義正言辭地答道,而他前方不遠處,卻是兩個折沖府的士兵追著一個馬家的惡奴打。
“除暴安良。”郭虎禪一邊說道,一邊朝李白看著笑了起來,開始時李白還目光堅定,但是一會兒之後就心虛了下來。
“青蓮,你想當俠客,大哥沒話說。但是俠客也分高下,俠之大者,爲國爲民,大哥只望你能記著這句話,以後無論是跟人打架,還是拔劍,都想一想。”郭虎禪看著李白道,他已經決定了,等哥舒翰的事情了結,便把李白留在敦煌城,他本以爲帶著李白,是對李白好。可是如今想想,自己帶著李白去長安,讓他跟自己一起上太學,和爲李白安排了以後的道路有什麽兩樣。
李白愣了愣,不知道從沒有對自己說過這種話的郭虎禪,怎麽突然間對自己說了這麽一番話,不過他仍是點頭應聲道,“大哥說得好,俠之大者,爲國爲民,青蓮必謹記在心,時刻提醒自己。”
“人生在世,能得幾回自由。”郭虎禪看向了前方一片人仰馬翻的馬家惡奴,朝有些不解的李白,笑了笑道,“再不去,可就沒得打了。”
不過片刻間,馬家的惡奴們倒了一地,個個叫聲淒慘,而馬百裏和馬千裏這時也得了自家僕婦禀報。說是後面來了一隊迎親隊伍,不由分說,就把自家的護衛和家奴全給放翻在了地上,這時正人馬喧鬧地過來了。
“什麽人這等無禮,竟敢不把我馬家放在眼裏。”被長風鏢局的鏢車給攔了半天,正窩火的馬百裏一下子跳了起來,那病癆鬼一樣蒼白的臉上居然浮起了一抹血紅。
“夠了,大哥。人家知道是我們馬家,還照樣動手,分明就是不怕我們,大哥還是不要去自取其辱。”馬千裏看著這時如同瘋狗一樣跳起來的大哥,忍不住在旁譏諷道,他臉上的神情陰惻惻的,自家的護衛和家奴給人打了,對他來說同樣是種羞辱,不過不知道對方的底細前,他不敢妄動。
馬百裏看著突然間神情變得陰狠的二弟,一下子給嚇住了。雖然給譏諷得厲害,他竟然說不出話來,讓邊上幾個老家奴也看不下去,心裏對這個廢物一樣的大少爺沒了指望。
“吩咐下去,把路讓開。”馬千裏朝底下的人道,這時就算他不讓路,人家照樣能打出條道來。與其自取其辱,倒不如故作大方。
原本給馬家隊伍占得滿當的街道頓時清出了一大半,馬家請來的吹鼓手和轎夫們看著比他們排場還大的迎親隊伍從眼前路過,都是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猜測著這迎親隊伍的來曆。
騎著白馬,一身大紅錦袍的哥舒翰,端得是給襯得英武挺拔,馬家隊伍裏的人拿這個新郎官和自家的新郎官一比,根本就是天差地別,簡直羞愧得要死。
馬千裏看著焦躁的大哥,忍不住道,“你急什麽,長風鏢局不好惹,我們過不去,這夥人就過得去了。”
聽了馬千裏的話,馬百裏心情才好了些,這時看到那夥迎親隊伍上來,一眼看到騎著白馬的哥舒翰,他的臉一下子拉長了。他生得樣貌不好,自然也見不得別人比自己生得好看,更何況同是新郎官,再加上後面不時傳來的隻言片語,讓他心裏更加嫉妒。
“我說大哥你就別瞪了,你把眼睛瞪出來,你也比不上人家。”看著自家大哥那沒出息的樣子,馬千裏忍不住刺他道。
這時原本守著倒在地上的空鏢車的幾個長風鏢局的鏢師看到開道的程鏢頭,連忙手腳飛快地把車子推到了一邊,擋了馬家隊伍大半個下午的道路不多時就給清理了出來。
不遠處,馬千裏看著這一幕,臉都青了。他是聰明人,自然一眼看出那長風鏢局和那迎親隊伍是一夥來著,而他們竟然擋著他們去迎親,這還用問嗎,那夥人就是沖著他們馬家來的。
“大哥,看起來那夥人是要跟你搶親了。”馬千裏看向邊上只是一臉驚愕,還搞不清楚狀況的大哥,冷聲道,“不知是馬家那小娘子,另有別的相好,還是那老虔婆,擺了我們一道。”
“二弟,你說什麽,我怎麽不明白?”馬百裏看著不屑地看著自己的二弟,心裏惱火,可他又不明白這個二弟到底在說什麽,只知道有人要跟他搶老婆。
“還沒看出來嗎,長風鏢局攔著我們,和那夥人是一起的,那夥人也是奔你那小娘子去的。”馬千裏差點就直接指著這個大哥的鼻子罵蠢貨。
“那該怎麽辦好?”馬百裏這時看到了郭虎禪他們隊伍裏那踏著齊整的步子走過的兩百穿著紅袍子的折沖府士兵,給嚇住了,口中隻是喃喃道,“他們這麽多人。”
馬千裏已經懶得去理會這個沒用的大哥,朝邊上的隨從罵道,“還傻呆著做什麽,還不給我回府向老爺禀報,就說皇甫惟明帶人跟我們搶親。 ”馬千裏不認識穿著新郎官衣服的哥舒翰,也沒注意到邊上的郭虎禪,蓋嘉運,只是卻認出來皇甫惟明這個折沖府的都尉。
馬千裏話音未落,卻只聽得身邊傳來一聲慘叫,只見那沒用的大哥不知什麽時候上了馬,卻又給人立而起的馬匹掀翻下來,摔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這是怎麽回事?”馬千裏撥開了身邊的人,奔到了他這個一母同胞的大哥身邊,然後他看到了自己的大哥胯下一團殷紅,看上去好像是給發狂的馬匹踩斷了子孫根。
“到底是怎麽回事?”馬千裏紅了眼睛,像是要擇人而噬的野獸一樣看著四周面色發呆的僕從,厲聲喝道。
“二公子,我們也不知道,那匹馬就發了狂,把大少爺給掀了下來,我們只顧著拉住馬兒…”那出來答話的漢子越說到身後,聲音越來越小。
“沒用的東西。”氣極的馬千裏一巴掌抽在了那漢子的臉上,被人搶親還好說,如今大哥這個模樣,他回去怎麽跟父親交待。
“二公子,那馬平時溫馴得很,不會無緣無故地發狂,小的剛才拉住馬匹時,卻看到了邊上多了塊石頭。”看著提著馬鞭子,胡亂抽打的馬千裏,一個漢子忍著疼喊道。
馬千裏手裏的鞭子停了下來,這時他回頭看向了身後已經疼得昏厥過去的大哥身邊,手摸下去,竟然沾了一手的帶血碎石,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猙獰無比,站了起來,低聲咆哮了起來,“皇甫惟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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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時間:
2011-3-19 11:23 AM
本帖最後由 mu119 於 2011-3-20 02:44 AM 編輯
第二卷 第十章專 營兵器的資格
金烏西斜,晚陽昏黃。
一處大門朱漆色有些陳舊的宅子門口,馬氏親自帶著兩個兒子站在門口,伸長了脖子朝東街處張望著,她身邊馬家的下人們雖然臉上掛著笑,但都不怎麽自然。
如今當家的馬氏,本是個連平妻都算不上的小妾。不過馬老爺的元配夫人死得早,後來也沒再續弦,再加上馬氏本出身風塵,頗有些心計手段,又給馬老爺生養了兩個兒子,後來馬老爺亡故,她便當家做了主。
馬家本來只是中等人家,死了頂樑柱的馬老爺,馬氏又捨不得平時的用度,原本還算富庶的家道就中落了,最後她把主意打到了馬老爺和元配夫人留下的女兒身上。
“娘,姐夫怎麽還沒來,這都什麽時辰了?”馬氏身旁,大兒子馬元看著天邊已經浮起一色的火燒雲,卻是有些急了。他從小跟著這個娘親也是大手大腳地花錢慣了,這次可全指望著這次嫁姐,好從此傍上那有錢的姐夫。如今吉時快到,可卻還不見迎親隊伍,如何不叫他心急如焚。
馬氏和馬元身旁,二子馬勝,卻是看不慣勢利的母親和大哥,卻是推說身體不適,轉身回了府中。他和馬元雖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可兩兄弟卻截然不同,馬元像馬氏這個娘,馬勝卻像亡故的父親馬老爺,並不得馬氏的喜歡。
閨房裏,一身嫁衣的馬玲兒看著鏡中的自己,卻是將那把磨利的剪刀放進了袖中,淒然而吟道,“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爲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馬玲兒心中已萌死志,這時屋裏忽然響起了門被推開的聲音,馬鈴兒聞聲而驚,從梳妝台前站起。轉身看去,見進來的是家中唯一對自己好的二弟馬勝,方自強笑道,“小弟,你來做什麽?”
“阿姐今日出嫁,但小弟知道阿姐心裏只有那個哥舒翰。阿姐,現在走還來得及。”馬勝終究不忍看著這個姐姐就這樣給母親和大哥毀了一輩子的幸福。
“小弟,不要說了,我走了,你怎麽辦。二娘從小就不喜歡你。”馬玲兒摸著馬勝的頭,她知道這個和她最好的小弟是想幫她逃走,可她不能那麽做,阿爹只有兩個兒子,日後能成大器的隻有這個小弟。
“好好念書,馬家只剩下你一個明理人了。”馬玲兒爲面前的小弟整了整衣服,然後臉上笑了起來,“以後只要你還記得有我這個阿姐,阿姐就很開心了。”
“阿姐。”馬勝從沒看過阿姐笑得那麽漂亮,可他心裏卻空空蕩蕩地難過得很。
這時閨房外,響起了下人們的喊聲,馬勝擡起了頭,他想應該是那迎親的隊伍到了。轉頭看向身邊的阿姐,他忽然發現阿姐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但是下一刻阿姐已經滿臉平靜,朝進來的兩個母親身邊的貼身僕婦道,“走吧。”
馬府大門外,看著不遠處撒著香花,鼓樂大作而來的迎親隊伍,馬氏笑得嘴都合不攏,這麽大的排場可是比她想得還要大,她身邊大兒子馬元也是看著那足有三四百人的隊伍,看得眼都直了。
隊伍裏,郭虎禪朝一起的蓋嘉運道,“蓋大哥,不先去會會那女人。”
蓋嘉運聽到郭虎禪的話,也不由大笑起來,接著朝郭虎禪道,“也好,我先去見見那女人。”說完,一提馬韁,人卻是離了隊伍,朝前去了。
這時馬家邊上已經擠滿了左鄰右舍來看熱鬧的人家,見到那迎親隊伍如此聲勢,也是心中感歎,直道這世上果真是錢能通神。馬玲兒那麽好的一個女孩兒,就這樣給馬氏這個二娘嫁給那色中餓鬼。
得得的馬蹄聲裏,原本還圍著馬府大門的人群都讓開了,馬氏本來還以爲是那準女婿派來的,待等到看清從馬上下來的蓋嘉運時,不由一張臉頓時拉長了。又是這個沒錢的老軍漢,想到他手上當初馬老爺時還在時的那張婚書,她心裏面卻是有些惴惴不安。
“來人呀,給我把這個來搗亂的趕走。”馬氏直接朝下人喝道,她不能叫這個老軍漢壞了她嫁女兒的好事,竟是不待蓋嘉運開口,就直接指使下人,要趕走蓋嘉運。
“哪個敢動我。”見到馬氏仍是那般刻薄不講道理,蓋嘉運朝四周上來的幾個馬家下人,大聲喝道,他是死人堆裏爬出來的老將,這一聲吼卻是嚇得那些下人們一個個噤若寒蟬,面面相覷,不敢上前。
“你這老虔婆,當日馬老爺早將女兒許給我侄兒,有婚書爲憑,你怎敢另配人家。”蓋嘉運也不給馬氏留面子,從懷裏拿出那張文書,就朝四周看熱鬧的人家大聲說道,“各位都給我做個見證,馬老爺親手所寫的婚書在此,豈容這老虔婆賴婚。”
四周看熱鬧的人裏,本就有人看不過馬氏平時撒潑,如今又賣女求榮,見有人來搗亂,都是大聲叫好。幾個曾和馬老爺有交情的人也出面看過那婚書後,證明這婚書確實是馬老爺親手所寫。
“有婚書又怎麽樣,你那喪門星的侄兒克死了爹娘,跟你這個老鰥夫一樣是個沒出息的窮軍漢,去年你們來時,我說過只要能拿得出百金彩禮,我便認這婚書。當時你們連根毛兒都拔不出來,灰溜溜地走了,分明是你們自己棄了這門婚事,今日卻又拿這破婚書來攪和我女兒的好事,這世上哪有這樣不要臉的人。”馬氏見四周那些鄰居叫喊起來,卻是哭天喊地的撒起潑來,口中更是說話難聽。
蓋嘉運見馬氏居然罵哥舒翰是喪門星,還罵自己是老鰥夫,氣得就要劈臉一巴掌打死這老虔婆。不過那手剛揚起,卻給人一把拽住了。
“你們這些窮軍漢,除了會打人,還會做什麽,你有本事就打死我啊。”馬氏本來見蓋嘉運紅著眼,好像要殺人一樣,本來心裏怕極。可最後見有個黑衣公子拿住了這老鰥夫,卻是又氣焰囂張起來,插著腰大罵起來。
“公子,你?”蓋嘉運沒想到阻止自己的人竟然是郭虎禪,直到郭虎禪示意他少安毋躁,他才強自按奈下心中的火氣。
“馬夫人,不知你去年說的話可算數。誰又知道去年若是馬夫人你收了這位軍爺的彩禮,卻仍舊賴婚呢?”郭虎禪朝馬氏言笑晏晏地問道。
四周的人群看到這突然冒出的黑衣公子忽地朝那馬氏發難,一個個都是喝起彩來,更有好事者直接在人群裏喊了起來,“馬家婆子貪錢無行,收了人家的彩禮,賴婚也沒什麽稀奇的。”
一片哄笑聲裏,馬氏和身旁的大兒子馬元給那些話擠兌得臉色一陣子青,一陣子白。馬元最先受不了,在旁道,“只要這老鰥夫拿得出百金彩禮,我馬家絕不賴婚。”
馬氏雖沒念過什麽書,但是爲人甚是精明,那個突然冒出來的黑衣公子讓她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不過這時候大兒子已經發了話,她也只有認下了,在邊上接道,“對,只要這老鰥夫現在拿得出百金彩禮,我就把女兒嫁給他那侄子。”
“各位可都聽到了,馬夫人和馬公子說了,只要這位軍爺拿出百金彩禮,就絕不賴婚,把馬姑娘嫁給這位軍爺的侄兒。”郭虎禪高聲朝四周看熱鬧的人大聲道。
“我等都是見證。”人群裏,自有幾個混進來的長風鏢局的鏢師大聲應道,不過片刻俱是一片應聲。
蓋嘉運這時已經明白了郭虎禪的用意,那馬氏是個見錢眼開,全無信義的潑婦虔婆。他們剛才要是迎親隊伍貿然過來,這馬氏說不得原本所說的百金彩禮就要變成千金彩禮了。
在眾人的叫喊聲裏,馬氏也只得故作鎮定,只是朝蓋嘉運道,“你這老鰥夫,要想讓你那侄子和我女兒成親,現在就把百金彩禮拿出來。”
馬氏見蓋嘉運兩手空空,也就只有一口咬著要蓋嘉運立刻拿出百金彩禮,否則她就不認那婚書,惹得邊上不住有人大罵她無恥。可她卻渾然不顧,只是不依不饒地撒潑。
郭虎禪看著猶自耍賴的馬氏,卻是忽地舉手拍了起來,他拍手的聲音並不響亮,可是卻足以讓並不是太遠的隊伍注意到。
“新郎官,咱們該去接新娘子了。”李白看到郭虎禪的暗號,卻是朝身旁的哥舒翰道,然後一拎馬韁,跑到了隊伍前頭,朝眾人道,“走,去接新娘子。”
隨著喧鬧的喜慶鼓樂聲,哥舒翰騎著白色的駿馬和迎親隊伍一起到了馬府門前,這時原本圍觀看熱鬧的人群都自讓出了道路。當他們看到馬上端坐的新郎官竟然不是那病癆鬼一樣的馬百裏,而是個俊朗矯健的青年,都是大爲驚奇。只有幾個聰明的卻是猜到了其中的關節,一個個都是看向了那馬氏,等著看這刻薄的婦人的笑話。
隨著讓開的人群,哥舒翰和迎親隊伍出現在了馬氏和馬元以及一幹馬家家人的面前,而郭虎禪和蓋嘉運自是看著馬家眾人那驚疑不定的臉色大笑起來。
哥舒翰下了馬,卻是接過了身旁人遞過的那盒盛著百金的匣子到了馬氏面前,大聲道,“馬夫人,百兩黃金在此,我來接玲兒了。”
馬氏有些頭暈目眩地看著面前一身繡金描銀,大紅錦袍的哥舒翰,怎麽也無法把眼前這個威風凜凜的新郎官和去年那個一身風沙的窮小子聯繫起來。
“我不信,我不信。”看著面前的那隻看上去平平無奇的木頭匣子,馬氏好像發瘋地喊了起來,卻是一把拿過那匣子,可那百兩黃金重得很,她卻是手一空,那匣子掉在地上,郭虎禪專門找城中換的碎金砂頓時撒了一地,那耀目的金光刺花了馬氏的眼睛。
“我的金子,我的金子。”看著灑落地上的碎金砂,馬氏頓時跌坐在地上,用手大把大把地攏起來,竟是如同失心瘋了一般。
“馬公子,還不讓令妹出嫁嗎?”郭虎禪把目光看向了同樣眼中貪念大熾的馬元,卻是朝他道,那馬氏現在如同瘋魔的樣子,他也看不出她是真給刺激得還是故意裝瘋賣傻。
“我這就讓大姐出來。”馬元給郭虎禪那似笑非笑的目光看著,只覺得渾身發冷,心中竟生出一股懼意來,好像著了魘一樣答應道,接著便朝身旁的家人道,“還不去請小姐。”
哥舒翰看著進去的馬家下人,心裏也忍不住激動起來,卻是沒有看在地上撿著金砂的馬氏一眼。而那馬元雖然想上前和這個看上去發跡了的姐夫套近乎,可是卻被一邊的郭虎禪看得渾身發毛,不敢上前。
府內,馬玲兒在兩個健壯的僕婦一左一右看著下,朝喧鬧的府外而去,馬勝就在一邊,明知道阿姐從此就要跳進火坑,可他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小姐大喜,大喜啊!”這時外面飛奔而來的下人們滿面紅光地大喊著,馬氏一向刻薄,倒是馬玲兒這個大小姐待人溫和,很得馬家上下的人心。
“何喜之有,阿姐都要嫁給那畜生了。”馬勝見那下人一臉喜色,卻是破口罵道,他心情實在差得很,此時還見這些下人一臉開心的樣子,全沒了平時的溫文爾雅。
馬玲兒面無表情,只是握緊了袖子裏藏的剪刀,朝那來報喜的下人道,“人來了是嗎,那就走吧。”
“不是,大小姐,那新郎官不是色中餓鬼。”那下人說話時有些亂,但還是把要說的話給囫圇說出來了,“新郎官叫哥舒翰,是從安西來的,說和小姐小時候就訂了親。”
當聽到哥舒翰的名字時,馬玲兒剎那間又驚又喜,那原本握緊的剪刀一下子鬆了開來,從袖子裏掉落,砸在石闆上,濺起一串火星,卻是嚇得邊上幾人都是一跳,尤其是馬勝看到那把剪刀,更是差點把魂兒都嚇沒了,阿姐這是打算以死保住清白。
“阿姐,姐夫來了,你可以放心了。”馬勝回過了神,連忙一腳踢飛了那把剪刀,朝流著淚兒的姐姐說道,“今天是阿姐的大喜日子,該歡歡喜喜地出嫁,不然等會見了姐夫,花著臉可不好看。”
聽著馬勝這個小弟的話,馬玲兒擦去了臉上的眼淚,擡起頭笑了起來,口中喃喃自語道,“我知道他一定會來的。”
看著過去那個阿姐又回來了,馬勝也開心地笑了起來,他陪著阿姐一起走向了大門口。
看看到披著鳳冠霞帔走出來的曼妙身影,哥舒翰腦海裏一片空白,直到邊上郭虎禪推了他一把道,“還不去接人家。”方才猛地清醒過來,也不管合不合什麽規矩,直接上前一把拉住了馬玲兒的手,口中道,“我來了。”
聽到哥舒翰的聲音,馬玲兒的心情也不由激蕩起來,她本來已經做好了一死以保清白的準備,卻沒想到一切到最後都峰迴路轉,居然是哥舒翰來了,來迎娶她。想到這些日子的徬徨無助和委屈,忍不住眼淚又掉了下來,身子也輕輕地抖著。
這時四周看熱鬧的人們看著這場面也都是感歎不已,這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結局誰不喜歡,哥舒翰聽到了馬玲兒的抽泣聲,心裏一下子揪緊了。他也管不得什麽,直接掀了那蓋頭,朝馬玲兒道,“你別哭,我再也不讓你受委屈了。”
郭虎禪看著哥舒翰的樣子,也不由大笑起來。他倒是沒想到哥舒翰著急起來,就這樣眾目睽睽之下掀了新娘子的蓋頭,說著情話。
“這小子。”蓋嘉運也忍不住在一旁喃喃自語道,哥舒翰好福氣,有這樣一個好姑娘一直守著他,不像他到現在都是光棍一個。
“怎麽,蓋大哥觸景傷情,不如改日我幫你介紹個好姑娘家做老婆。”郭虎禪看到蓋嘉運那張老臉上的羨慕,卻是在旁說道。
“我還是算了,這些年習慣一個人了。”蓋嘉運一張老臉一紅,手忙腳亂地答道。
“哥舒兄,該出發了,吉時不等人。”郭虎禪見蓋嘉運窘迫的樣子,也不再調笑道,而是朝哥舒翰道。
哥舒翰聽到郭虎禪的聲音,笑了起來,連忙帶著馬玲兒到了郭虎禪面前,兩人竟然作勢要跪。幸好郭虎禪動作夠快,一把拉住了哥舒翰,才沒讓哥舒翰跪下,“哥舒兄,你這是做什麽?”
“沒有公子,我哥舒翰哪能這樣風風光光地來迎娶玲兒。”哥舒翰看著郭虎禪道,郭虎禪和他相識不過半日,卻爲他做了這一切。
“哥舒兄,你要是還當我是朋友,就不要再說那等生分的話。”郭虎禪面露怒色道,卻是叫哥舒翰心中不安。這時蓋嘉運到了他身邊,也一把仍舊半跪在那裏的他,罵道,“你這小子,又犯什麽渾,公子是那等施恩望報的人嗎?”
聽到蓋嘉運這位叔父的話,哥舒翰才猛地回過神來,暗道自己孟浪,連忙朝郭虎禪道,“公子,我不是那意思?”
“我知道,再不走,可就誤了吉時了。”看著手足無措的哥舒翰,郭虎禪知道他的心意,當即笑道,“再說,我是那麽小氣的人麽?”
郭虎禪說話間,已是揮手讓那八擡大轎上來了,今日唱主角的可是哥舒翰這新郎官和馬玲兒這新娘子,他可不能喧賓奪主了。
看著馬玲兒上了花轎,原本數著碎金砂的馬氏好像突然間清醒了過來一樣,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騎上白馬的哥舒翰跟前,哭叫道,“好女婿,以前都是我的錯……好女兒,你看在以前的情分上。”
八擡大轎裏,馬玲兒看著馬鞍上臉色難看的哥舒翰,知道他還心裏記恨著這個二娘,又想到自己這些年受的苦楚,她也是咬著銀牙道,“二娘,你不要再說了,女兒現在不再是馬家的人了。”
聽到馬玲兒的話,一直沒有說話的哥舒翰看著臉色一青的馬氏道,“玲兒的娘走得早,她不是你的女兒,我也不是你的女婿。”說完,卻是輕磕馬腹,不理馬氏,朝前去了。
這時旁人也有人覺得哥舒翰做得過分了些,從名教上來說,那馬氏都是馬玲兒的後母,怎可以這般說話。郭虎禪卻是不以爲然,大丈夫恩怨分明,何須虛情假意,他還覺得哥舒翰客氣了。
見那迎親隊伍朝來時路回去,郭虎禪卻是朝那要散去的人群大聲道,“新郎官在君子樓擺了喜宴,諸位若是願意,大可以去喝杯喜酒。”郭虎禪怕到時候君子樓裏坐不滿人,也覺得新娘子那裏該有幾個熟人好撐撐場面。
郭虎禪說罷,卻是自上了馬,和李白一起朝迎親隊伍去了。而那人群裏,也自有意動的人跟了上去,馬勝本想跟去吃阿姐的喜酒。可是看到母親和大哥那失魂落魄的樣子,卻是歎了口氣,打消了這念頭,他那姐夫甚惡他這母親和大哥,“娘,大哥,莫欺少年窮,當時你們要不是那般刁難人家,又哪有今日。”
“我還不用你來教訓。”看著馬勝這個二弟,馬元卻是自覺丟了面子,大怒道,然後扶著馬氏往府裏去了。馬勝看著他,只是搖了搖頭,沒有再說話,等到也要進去時,卻被人拉住了,只見是個不認識的陌生漢子。
“可是馬勝公子……”那漢子是長風鏢局的鏢師,卻是得了郭虎禪的吩咐,來請這個新娘子口中的小弟,哥舒翰雖記恨馬氏,但卻不能不給郭虎禪面子。
“有事麽?”馬勝雖只十六歲,但他從小喪父,母親又不喜歡他,卻是少年老成,行事如同大人一般。
“二爺說,新娘子一家裏,就你夠資格去喝喜酒,再說新娘子要是身邊沒個娘家人,也不成樣子,卻是讓我來帶你去君子樓。”那鏢師答道,接著拉住馬勝就走。
“二爺,你們二爺是誰?”馬勝一頭霧水,可是能去喝阿姐的喜酒,他卻是心中高興。
“二爺,我跟你說……”
馬家下人剛送走了迎親隊伍,心裏暗自笑話馬氏時,只見門前忽然響起了馬蹄聲,只見一隊打著火把,兇神惡煞一樣的騎士闖了過來。爲首的青年面目猙獰,好似惡鬼一般,而另一邊則是個獅鼻闊面的老人,雖不像那青年那般兇相畢露,可那眼神森冷,叫人看了就心裏害怕。
大約百人的騎士在馬府前停了下來,馬靈詧坐在馬上,冷漠不語,他身後馬千裏已是策馬上前,朝那被嚇壞了的馬家下人道,“叫你家那老虔婆出來答話?”
看到面前的青年紅著眼,一臉的殺氣,那馬家下人給嚇破了膽,說話都不利索,只是飛快地逃進了府裏,去請馬氏了。
不過片刻,臉色兀自慘白難看的馬氏給馬元扶著出來了,她看到是馬千裏時,嚇得牙關都打起顫來,口中連忙道,“二公子怎麽來了,大公子呢?”她一邊說話,一邊目光找著馬百裏這個大公子。
馬氏不提馬百裏還好,如今口中說出來,馬千裏就不由怒上心頭,一鞭子抽了下去,正打在馬氏臉上,“你這老虔婆,還敢提我大哥。”
“問正事。”馬氏的慘叫聲裏,馬靈詧開了口,朝兒子道。
“說,剛才是誰來迎娶了你那女兒。”馬千裏被父親的目光也是看得心中一冷,連忙鞭梢朝馬氏和馬元一指道,“給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敢漏了半點,我打死你這老虔婆。”
馬氏雖是潑婦,可哪見過這等場面,馬元更加不堪,兩人當即嚇得把什麽都給說了,包括去年蓋嘉運帶著哥舒翰來討親一事一併都給說完。
馬氏母子說完之後,卻是看著面色陰沉的馬千裏,嚇得把頭低了下來,馬千裏越想越氣,這貪錢無行的老虔婆,她家女兒許了安西軍的人家也不說出來,卻是害得他大哥成了廢人,連他也受了連累。
馬千裏手中的鞭子揚了起來,馬氏母子嚇得抱做一團,口中喊起饒命來,他們哪裏想到這馬家二公子這般兇惡,他們說了還要打。
馬靈詧喊住了舉鞭要打的二兒子,接著策馬到了馬氏面前道,“我大兒子成了廢人,雖說下手的是另有其人,但事情的起因總歸是你隱瞞在先。我廢了一個兒子,你也要還我一報。”
馬靈詧聲音冰冷,臉上雖然沒有表情,可馬氏母子卻如墜冰窖般,兩人不知道他話中成了廢人是什麽意思,可是卻害怕得直發抖。
隨著馬靈詧的話,馬家蓄養的家奴已自如狼似虎地拉起了癱倒在地上的馬元,一刀割下了他的下陰。
撕心裂肺的慘嚎聲裏,馬靈詧沒有多看一眼狀似瘋子般撲上來的馬氏,只是目光陰冷地掉轉了馬頭,朝身旁的二兒子道,“去君子樓。”
“爹。”馬千裏愣了愣,先不說皇甫惟明,光是那個叫哥舒翰的新郎官,可是安西軍的人,不是那麽輕易能動的,還有那個不知道什麽來頭的公子,這事情怕是沒那麽簡單。
馬千裏看著父親策馬而去的身影,也只有跟了上去,雖然他不大相信父親會爲了大哥,不計代價地去報仇,可是他總覺得還是不該去君子樓。
“你想說話就說。”看著追上來的二兒子,馬靈詧放慢了馬匹的速度,朝兒子道。
“爹,一個皇甫惟明,我們還能應付,可是那個哥舒翰是安西軍的,還有那個什麽公子,我怕……”馬千裏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自己的顧慮。
“說完了。”馬靈詧面無表情地看了眼小心翼翼說話的二兒子,皺了皺眉。
“你大哥被人生生廢了,下一個會是誰?”馬靈詧冰冷的聲音裏終於有了些怒氣,“你以爲下手的人對付的是你大哥嗎?他們要對付的是你,是我,是整個馬家。”
馬千裏愣住了,而這時父親的咆哮聲響了起來,“我當年離開安西都護府時,就知道會有這樣一天了,皇甫惟明他敢那樣做,就說明他已經下了決心。”
馬千裏被嚇住了,他渾渾噩噩地跟著父親策馬朝前而去,他沒想到事情居然變成了父親口中的不死不休。
馬靈詧看著二兒子臉上的表情,也是心裏不住地搖頭,才幾句話就讓他沒了膽氣,也只有老三靠得住了,馬靈詧沒有再說話,皇甫惟明和他翻臉是遲早的事情,只是他沒想到會來得那麽快。
君子樓前,門庭若市,樓中燈火通明,裏面喧囂熱鬧,一桌桌酒席俱都坐滿了人,青衣小廝們穿行其間,手中端著各色碗碟。
金玉堂內,披滿了大紅的錦花彩緞,蓋嘉運被請到了上座,而空著的另一處,郭虎禪卻是被哥舒翰和蓋嘉運堅決請上了。
郭虎禪知道自己確實是有資格坐在那代表長輩或是身份尊貴之人的上座,可是看著哥舒翰這個新郎官和新娘子給自己敬茶,他就覺得彆扭,可蓋嘉運這回倒是和哥舒翰一樣鐵了心,非讓他喝這碗茶不可。
無奈之下,郭虎禪也只得接過哥舒翰和新娘子奉上的茶,各自淺淺喝了一口,算是受了高堂之禮。
拜堂之後,新娘子自是去了君子樓何府後院佈置好的新房,而哥舒翰則是帶著他那幫安西軍的老哥哥們滿樓地敬酒。他今天也是高興壞了,本來他都做好了搶親後逃往安西的準備,哪會想到這冠蓋傾樓的風光場面。
“人生得意須盡歡,更何況哥舒兄這是一輩子一次的大事。”見蓋嘉運要殺風景地去勸哥舒翰,郭虎禪卻是一把拉住了他,接著又狹促地笑道,“正所謂春宵一刻值千金,他要是喝得爛醉如泥,到時後悔得可是他自己。”
蓋嘉運聽罷也大笑起來,李白在旁則是不住地搖頭。他這個大哥其實要說文才,絕然不差,總是有那妙語佳句,只是每次從他口中說出來,似乎總會變了味道。
“人生得意須盡歡,春宵一刻值千金。”何燮在一旁念著這兩句子,卻是看向郭虎禪,他本來隻當郭虎禪是英雄,是豪傑,卻沒想到也有這等文才,不由暗道自己竟然也看走了眼。
皇甫惟明身爲折沖府都尉,自然也是金玉堂內客,此時看向郭虎禪,也不由想這到底是個怎麽樣的少年,年不過十五,卻有這等英雄姿態,豪傑氣魄。
玉門關前,一人一刀殺得吐蕃人血流成河,誰不稱一聲公子勇烈。到了這敦煌城內,不過半日相識,萍水相逢,就能爲素不相識之人傾盡百金,待之以誠,毫無倨傲之態,看那蓋嘉運,哥舒翰等人,哪個不對他心悅臣服。
皇甫惟明自問自己要是再年輕個十來歲,恐怕此時也已經給郭虎禪折服了,但他這些年見多了爾虞我詐,卻始終對郭虎禪有幾分疑竇,是以不能開懷,只是坐在窗邊,一邊端著酒杯,一邊看著外面已經暗下來的潑墨也似的夜色。
李白好酒,好熱鬧,再加上何燮也在,他渾身不自在,也郭虎禪沒有離開的意思,便自己出了金玉堂,陪著哥舒翰這個新郎官到處敬酒去了,這時那馬勝也自是一起,哥舒翰已經從馬鈴兒口中知道這個小舅子是個難得的好人,再加上郭虎禪有命,也就歡歡喜喜地和這小舅子並李白一起向馬家的那些左鄰右舍和來的街坊敬酒。
聽著樓下傳來的陣陣喧囂聲,郭虎禪卻是到了倚窗而立,迎風而飲的皇甫惟明身邊,皇甫惟明見他過來,卻以爲郭虎禪是要和他攀談,不由生出幾分戒心,他心中自認定郭虎禪是那信陵君一般的人物,只不過未必是一片純心。
“我看皇甫大人剛才就神不守舍,不知道是在等什麽人?”郭虎禪同樣站在窗前,看著外面夜色中已經星星點點亮起來的萬家燈火,口中說道。
皇甫惟明聽後,面色變了變,他倒是沒想到郭虎禪竟會說出這麽一番話來,而這時郭虎禪接下來的話卻讓他苦笑起來。
“哥舒兄今日大喜,我不想有什麽節外生枝的事情打擾了,皇甫大人就沒什麽話想對我說嗎?”郭虎禪話說完時,已自目光灼灼地盯著面前苦笑起來的皇甫惟明。
被那雙漆黑如墨的瞳子盯著,皇甫惟明心頭竟生出了一種給壓迫的感覺來,這時他才發現自己一直都小看了這個公子,他先前的疑竇戒心,實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同時也高看了自己。
皇甫惟明深吸了口氣,方自答道,“公子是何時察覺不妥的?”
“我是練武之人,耳目自較常人敏銳,離開馬家迎親隊伍的街道時,我聽到了些聲音,放心不下,就讓人去打探了下。”郭虎禪輕描淡寫地說道,其實是程鏢頭早前就提醒過他,要他當心皇甫惟明生事,不過他自然不會說出程鏢頭來。
皇甫惟明看著面前一派心中了然樣子的郭虎禪,卻是不禁歎了口氣,這個少年在他面前,竟有種大將般的威嚴,他隻得道,“不敢瞞公子,是我派人壞了那馬百裏,便是想激那馬靈詧來。”
郭虎禪聽後,皺了皺眉道,“你是想拖我下水。”說到這裏,郭虎禪搖了搖頭,“不對,你不是要拖我下手,你是要拖我大哥下水。”
“公子果然睿智,我確實是知道公子和大少的關系後,才想以公子讓大少幫我對付那馬靈詧。”皇甫惟明坦然承認了,馬靈詧背後有兵部撐腰,他要除了馬靈詧,就得有同等分量的靠山,不過樞密院是不會爲了折沖府而跟文官集團交惡的,尤其是現在長安局勢撲朔迷離的時候。
從程鏢頭口中知道郭虎禪和郭旭的關系後,皇甫惟明便起了心思,郭旭名爲長風鏢局的總鏢頭,看上去好像只是個交遊廣闊的宗室子弟,可他知道郭旭在樞密院也有說話的分量,要是有郭旭幫忙,他未必不能對付了馬靈詧。
“皇甫大人,你不該瞞我。”郭虎禪看向一臉悔意的皇甫惟明,他看得出這個皇甫惟明是個心機很重的人,這樣的人很難交心以誠動之,只有利害關系相聯才能讓他放心。
“公子說得是。”皇甫惟明很大方地認了,反正事情已經做了,悔之無益,他臉上的悔意大半是做出來給郭虎禪看的。
“皇甫大人,現在麻煩你告訴我,你爲什麽要對付那馬靈詧,我需要一個理由,一個解釋。”郭虎禪看著皇甫惟明,他不喜歡給人當槍使,尤其是不明不白還沒有好處,只要皇甫惟明不能打動他,那馬靈詧來了的話,他絕不會讓皇甫惟明借勢壓人的計劃得逞。
“還真是厲害啊”皇甫惟明給那不參雜任何私情的清冷目光看著,心中終於有了幾分後悔,不過他仍是面色平靜地說出了自己要對付馬靈詧的理由。
“原來是爲了折沖府的軍費。”郭虎禪看著沒有隱瞞的皇甫惟明,也不由沉吟了起來,內閣沒辦法動都督府和都護府,卻是盯上了折沖府,在軍費上做文章,那個馬靈詧要不是投靠了文官集團,怎麽可能放著賺錢的生意不做,專門跟皇甫惟明做對,幫著兵部派員壓低軍費。
“公子應該知道,我們折沖府的軍費已經不能再低。再低的話,要我們折沖府來做什麽。”皇甫惟明沉聲說道,“內地折沖府,早就武備鬆弛,除了幾處地方外,其他地方,不複稱軍。”
“這話你不該對我說,該對立於廟堂上的袞袞諸公說。”郭虎禪並不上皇甫惟明的當,他不會在這個心機難測的折沖府都尉面前露出半點他不該有的野心來。
“皇甫大人,我只問你一句,要是除了馬靈詧,我要包辦你這一府的物資補充,可有辦法?”郭虎禪看到皇甫惟明臉上露出失望之色時,忽地又說道。
皇甫惟明一下子目光亮了起來,他盯著面前的郭虎禪,想到他所表現出來的財力,再沒有猶豫道,“絕無問題。”
“只是兵部那裏,到時恐有拖欠。”皇甫惟明補了一句。
“這個不是問題。”郭虎禪道,他要的只是那個專營兵器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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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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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20 12:50 AM
本帖最後由 mu119 於 2011-3-20 03:05 AM 編輯
第二卷 第十一章 三言兩語
天空漸暗,原本如同火燒雲一樣的赤霞也漸漸隱去。
金玉堂內,出奇地沒有跟著李白離去的何燮看著不遠處臨窗而立的郭虎禪和皇甫惟明,心中有些憂慮。雖然他聽不清兩人的交談聲,但是也能看得出方才皇甫惟明那臉上神情間的變化絕不是什麽好事情。
蓋嘉運亦沒有離開,他只是坐在邊上安靜地喝酒,他知道無論郭虎禪和皇甫惟明做出任何決定,都和他沒有太大關系。畢竟他是安西都護府的人,敦煌城的事情還輪不到他們來管。
望著外面萬家燈火,繁華似晝的敦煌夜景,郭虎禪目光極眺,“此等良辰美景,要是被攪擾了,豈不大煞風景,今日是哥舒兄的大喜日子,我不想看到血光。”
聽到郭虎禪似自語的低語聲,皇甫惟明看向了樓外街道,那裏一夥明火執仗的騎士已自氣勢洶洶地策馬而來,不過所幸的是,他們已自放慢了速度。
“公子放心,今日喜慶,我不是那等不識趣之人,只是還望公子記得適才之語。”皇甫惟明朝郭虎禪一禮道,郭虎禪已經等於是在下逐客令了,誠然郭虎禪答應會對付馬靈詧,但卻絕不是今日。
皇甫惟明一禮之後,自是出了金玉堂,蓋嘉運沒想到皇甫惟明居然說走就走,不過看皇甫惟明臉色倒沒有什麽不悅,他急忙起身。今日皇甫惟明終究是幫了他們大忙,更何況雙方都是漢軍,卻是自家人。
“皇甫兄,究竟何事,惹得公子不快,竟然要中途而去。”出了金玉堂,蓋嘉運自壓低了聲音朝皇甫惟明問道。
“此事不提也罷,不過錯全在我,公子讓我離去,也是應當。”皇甫惟明話沒說得清楚,必須有些隱秘,他也不想讓蓋嘉運他們知道。
蓋嘉運見皇甫惟明不願多說,也只有送他從君子樓後院離開了,等他回來時,卻發現郭虎禪已經不見了蹤影。
君子樓外,郭虎禪黑衣如墨,腰挎長刀,朝著前方的街道走去,身後是一片觥籌交錯的喧囂熱鬧之聲。
勒住馬匹,馬靈詧舉手示意身後的二兒子和家奴停下,這時他已經看到了前方從君子樓走出的黑衣少年,他很快就想到了馬氏母子口中那個不知道什麽來曆的公子。
“下馬。”馬靈詧低聲喝道,他可以不在乎皇甫惟明這個折沖府的都尉,但是卻不能不在意這個少年公子,敦煌城內藏龍臥虎,他惹不起的人有很多。
馬千裏和馬家的家奴們從馬背上下來了,他們牽著馬匹,看著馬靈詧目光所注視的那個黑衣少年,不由眉頭皺了一皺。
馬千裏跨出了一步,到了父親身前,朝面前已經走近了的黑衣少年道,“公子何人,爲何攔住我們去路?”馬千裏說話時很客氣,他也同樣想到了馬氏母子口中的那個公子。
“我叫郭虎禪,前面君子樓內辦喜事的新郎官哥舒翰,是我的朋友。”離著面前火光下面容有些模糊的老人十步外,郭虎禪停住了腳步,開口說道。
“郭虎禪。”馬千裏愣了愣,他從來沒聽說過敦煌城裏還有這麽一號人物,不過光沖著姓郭,他也不敢怠慢,誰知道這個黑衣少年是不是什麽宗室子弟。
“羽林孤兒郭虎禪。”馬靈詧原本始終冰冷的眼神忽地變了,他盯著面前一派從容的黑衣少年,口中忽地念道。
馬千裏聽到父親突然說話,也不禁一愣,但隨即就想到了那首已經在敦煌城內傳遍大街小巷的兒歌,一下子對面前這個黑衣少年諱莫如深起來。
“市井所傳,馬老闆不必太在意。”郭虎禪也打量著面前的馬靈詧,在皇甫惟明口中,馬靈詧雖是個小人,可無疑也是個有本事的小人,同時他的生意做得也不錯。
“公子爲何要阻我?”馬靈詧再次開了口,他雖曉得郭虎禪的名聲,可還不是太清楚郭虎禪的底細,更不知道郭虎禪是不是和皇甫惟明一夥的。
“我說過,前面君子樓內辦喜事的新郎官哥舒翰,是我的朋友。”郭虎禪的眉毛一挑,看起來這個馬靈詧並不像他想像中那麽好對付。
“我已經知道了,但是公子公子也許還不知道,我的大兒子已經成了廢人。”馬靈詧朝郭虎禪說道,“我來隻是爲了討一個公道。”
“雖然是我那大兒子有錯在先,可也不至於被人下此毒手,從此不能人道。”馬靈詧的眼裏已經透出了幾分森冷的殺機,從他投靠長安的那位大人開始,他就沒有回頭路可以走,要是被逼上絕路,他就是死也要拉幾個作伴。
“此事和我還有我的朋友無關,我想下手的人是誰,馬老闆比我更清楚。”郭虎禪感覺到了馬靈詧身上那種明顯的殺機,知道自己的答案要是不能讓他滿意,恐怕他根本不會猶豫。
“長風鏢局的郭旭是我的結拜大哥,我想現在馬老闆應該明白了吧?”郭虎禪拿出了郭旭來做擋箭牌,他想馬靈詧要是個聰明人,就應該清楚他的意思。
當郭虎禪說出郭旭的名字時,馬靈詧的臉色變了,如果說敦煌城裏,他最不想招惹的人是誰,那毫無疑問就是這位長風鏢局的郭大少,先不說長風鏢局和樞密院的關系,郭旭自己交遊廣闊,長安城裏達官顯貴,他認識得比誰都多。
皇甫惟明,真是好毒辣的心機,馬靈詧不是笨人,立刻便明白了皇甫惟明爲什麽敢那樣做了,他就是要激怒自己來君子樓,要是他真地和眼前這個來曆不明,但卻是郭旭結拜兄地的黑衣少年結仇,恐怕郭旭就會被他拉去來對付自己。
“多謝公子提醒。”馬靈詧冷靜了下來,他眼中的殺氣淡了許多,朝面前的郭虎禪拱手謝道,不管如何眼前這個黑衣少年無意和他爲敵。
“另外,皇甫大人已經離開了。”郭虎禪看著面前似乎想趁機攀交情的馬靈詧,開口說道,接著拱手道,“馬老闆,我話已至此,就此告辭。”
看著轉身離去的郭虎禪,馬靈詧終究沒有開口,郭虎禪的態度曖昧,皇甫惟明離去,顯然也是他所爲,但他同樣也不願和自己有所來往,真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些什麽。
“爹,我看那位公子恐怕也很不喜皇甫惟明算計他。”馬千裏心思縝密,很快就猜到了幾分郭虎禪說那番話的意思,朝身旁的父親說道。
“你說得沒錯,皇甫惟明耍的小手段恐怕是適得其反,不過那位公子大概是不願意攪和進來,所以才沒有和爲父深談的意思。”馬靈詧點了點頭,但只要自己不會因爲這個郭虎禪而得罪郭旭這個大人物,他倒是無所謂。
“你去準備禮物,派人送去君子樓。”雖然郭虎禪明顯是不歡迎自己去君子樓,但是馬靈詧卻還是打算送上一份厚禮。這一回那母氏母子當真可惡,差點讓他憑空樹立一個大敵。
“皇甫惟明,你給我等著。”馬靈詧心中暗自發狠,皇甫惟明這次翻臉發難,可差點就成功了,要不是那個郭虎禪是個精明人物,看出些不妥來,自己要真是帶著手下去了君子樓,爲了臉面,他也要爲那個叫哥舒翰的新郎官出面,到時候他卻是要倒大黴。
馬千裏連忙應下了,這時他也暗自慶幸,要是自家大哥真把馬家的小娘子給娶了,這事情可就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馬靈詧來勢洶洶,去時卻悄無聲息,當馬靈詧帶著馬家的家奴消失在街角的時候,一處陰影裏,應該已經離開的皇甫惟明現出了身形,他歎了口氣,真是一著不慎,滿盤皆索。那個郭虎禪當真厲害,竟然三言兩語就讓馬靈詧離開了,還造成了他無意插手的假象。
皇甫惟明現在也只能選擇相信郭虎禪會信守承諾,出手幫他對付馬靈詧,不然的話恐怕他就要倒黴了,他可不想同時面對兩個敵人。
金玉堂裏,見到郭虎禪回來,蓋嘉運雖然滿腹疑惑,但還是沒有去問他,只是朝郭虎禪道,“今天這樣的喜慶日子,我都沒見你喝幾杯酒,不如陪我喝兩杯。”
“其實我不大喜歡喝酒,除非我認爲有喝酒的必要,通常都是淺嘗輒止。”郭虎禪朝手段拙劣,想要試探自己的蓋嘉運,卻是直言不諱地說道,“你若是有話想問我的話,不如跟我直說。”
蓋嘉運被郭虎禪說破心思,一時間不由大爲窘迫,不過他臉皮夠厚,稍微掙紮了一下後,就直接道,“去迎親的時候,皇甫兄跟我商量,說是要教訓一下那個搶親的馬百裏,當時我答應了,這不會給公子你招來麻煩了。”
皇甫惟明突然離去,郭虎禪失蹤了一陣子,蓋嘉運越想越不對勁,再加上皇甫惟明離去時說的話,他心裏竟然有些不安起來。
“麻煩是有。”郭虎禪看了眼有些如坐針氈的蓋嘉運,直接答道,他的話頓時讓蓋嘉運跳了起來,就要向他賠罪。
“蓋大哥,和你沒關系,說起來,不過是皇甫惟明想擺我一道,從我這裏借勢。”郭虎禪朝蓋嘉運笑了起來,示意他坐下。皇甫惟明這個人怎麽說,未必有多壞,只不過做事情的手段讓人不怎麽舒服。他並不打算隱瞞蓋嘉運,在他看來倒不如告訴蓋嘉運,皇甫惟明是個怎麽樣的人,免得蓋嘉運以後再給皇甫惟明當槍使。
“這個皇甫惟明,肚子裏那麽多彎彎繞,真不是個爽利漢子,他要是實話實說,公子未必不肯幫他。”聽完郭虎禪的解釋,蓋嘉運忍不住道,心裏面暗自記下了的皇甫惟明,以後再遇到他,他可得多幾個心眼。
“他要是直接跟我開口,我也是要考慮一下的,對他來說都已經給人欺到頭上來了,卻是等不及了。”郭虎禪倒是爲皇甫惟明開脫了幾句,不過蓋嘉運顯然是聽不進的。
沒過多久,金玉堂外自來了人禀報,說是馬靈詧派人送了禮物,就放在君子樓門口,本來幾個安西軍的士兵想要扔掉,但是哥舒翰卻覺得不好,便讓人來問郭虎禪該如何處理。
“收下,有便宜不佔是王八蛋。”郭虎禪看著那來詢問的安西軍士兵,卻是朝他笑道,“他兒子敢跟哥舒兄搶老婆,這禮物就當是他給兒子賠罪。”
“公子說得是。”那個來詢問的安西軍士兵本來還覺得多此一舉,那什麽姓馬的送的禮物,直接扔掉就是,何必廢話,可現在他倒是覺得那句'有便宜不佔是王八蛋'說得太好了。
看著興沖沖離去的手下,蓋嘉運不由笑起來,朝身邊的郭虎禪道,“公子說得真是痛快,這樣的大白話,我看其他什麽人是萬萬說不出口的,也只有公子能說得這般理直氣壯。”
蓋嘉運心裏,郭虎禪簡直就是個天生的將軍,他那批手下什麽性子他還不清楚,有時候他都管不住那群犟種,可這才一天功夫不到,郭虎禪卻已能讓他們個個服服帖帖,這份本事他望塵莫及。
郭虎禪和蓋嘉運出了金玉堂,這時哥舒翰已經喝得酩酊大醉,他身旁李白和其他幾個安西軍的士兵也好不到哪裏去,而這時君子樓內賓客已自漸漸稀少起來,而那兩百折沖府的士兵也已自離開了。
“哥舒兄,新娘子可還等著你,別喝了。”看到哥舒翰喝得有些迷迷糊糊,郭虎禪奪過了他手中的酒壇,朝兩個還算清醒的安西軍士兵道,“還不送新郎官去洞房。”
“鬧洞房啦。”明顯喝得多了的李白忽地一嗓子吼了起來,於是還剩下的賓客們都是哄笑著簇擁著哥舒翰這個新郎官往君子樓的後院去了。
何燮看著帶頭要鬧洞房的李白,不由自語道,“就是喝酒太多這一點不好。”
“他要是不喝酒,就不是李白了。”郭虎禪看著忽發感歎的何燮,在他身旁道,“何先生不也去湊個熱鬧?”
“公子不都沒去嗎?”何燮看了眼郭虎禪,然後看向已經冷清下來的偌大一個君子樓道,“我還有事要忙。”
不多時,樓內賓客已經寥寥無幾,只有君子樓的夥計們穿行,收拾著狼藉一片的酒桌,雖然燈火仍舊通明,但是人去樓空和後院不時傳來的哄鬧聲卻是襯得君子樓內那種繁華過後的空虛寂寥。
郭虎禪自讓夥計爲自己泡了壺茶,一個人坐在樓中一角,悠然自得地感受這種空虛寂寥感,蓋嘉運沒有離去,他還有些話想對郭虎禪說,他坐在了郭虎禪身邊看著那幾個忙忙碌碌收拾殘席的夥計,自語道,“剛才還冠蓋滿座,酒酣歡聲,可轉眼間就人去樓空,彷如隔世。”
郭虎禪有些奇怪地看了眼蓋嘉運,雖然和蓋嘉運隻認識半天,可他不覺得這個從軍有二十年的老將會是個多愁善感的才子。
“其實我也不太懂,不過看著公子的樣子,總覺得公子有時候很喜歡孤獨。”感覺到郭虎禪的目光,蓋嘉運笑了笑,接著又自語道,“今天對我來說,真是不可思議的一天。上午的時候,我還和大夥兒一起想著到時候搶了新娘子應該怎麽逃跑,然後回安西。沒想到現在連哥舒的喜酒都喝完了,說起來這一切都是託了公子的福,能讓我對地下的老友有個交代。”
郭虎禪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喝著茶,聽著蓋嘉運說完了剩下的話。
“我不知道公子心裏想的是什麽,但我明白,公子是做大事的人,過幾天我就和哥舒他們回安西了,我只希望公子以後若是有需要用到我們的時候,找我這個老光棍就是。”蓋嘉運說到這裏,臉上露出了懇切的相求神情。
郭虎禪看著面前實爲相求的蓋嘉運,心中也不禁感歎,這個老光棍其實是把哥舒翰和手下的士兵當成了子侄一樣看待,他原本以爲蓋嘉運是個粗豪的人,卻沒想到他比任何人看得更清楚。
“蓋大哥,你喝醉了。”郭虎禪沒有回答蓋嘉運什麽,只是朝蓋嘉運如此說道,“以後的事情,誰也說不準,你想太多了。”
“或許是我想太多了。”蓋嘉運站了起來,朝喝茶的郭虎禪一禮,接著道,“但不管如何,我願意把這條命交給公子。”蓋嘉運說完,朝著後院而去了,自從老友把兒子託付給他,已經過去了十五個年頭,這鬧洞房的時候怎麽能少得了他這個老光棍。
君子樓內,除了那些忙碌的夥計,終於只剩下了郭虎禪一個人,想到蓋嘉運的那些話,郭虎禪不由檢討起自己來,或許他做事的時候還是有了些功利之心,才讓蓋嘉運感覺到了什麽。
外面的街道上,披著藍袍的郭旭牽著馬,看著遠處仍有燈火,但卻漸漸暗下來的君子樓,不由笑了笑,他本來應該在城外跟人一起打獵,不過傍晚時,程千裏卻是派了人過來,告訴他自己這個堂弟來了,不但來了,還做了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客官,本樓已經打烊了。”當郭旭牽著馬到了君子樓門口前,在門前收拾的夥計看著這藍衣客人,卻是出聲道。
“我來喝喜酒的。”郭旭笑了笑,然後將馬韁扔給了那夥計,“把我的馬牽去你們後院的馬廄,記得用上好的豆料,你們何老闆可還欠我十壇蘭陵釀。”
郭旭說話間,已自跨進了樓內,那接過馬韁的夥計不知道這藍衣客人說得是真是假,但還是牽著馬去了後院馬廄。
這時君子樓內燈火依舊熄了大半,郭虎禪一個人在幽幽的燭光下喝著茶,一副神遊天外的樣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郭旭一進樓內,目光掃過,一眼就看到了二樓坐在一角好似一個人靜靜發呆的郭虎禪,當下一笑,卻是快步走了上去。
郭旭登樓而上的腳步聲驚醒了郭虎禪,循聲看去,郭虎禪正看到了郭旭的目光,他一下子站了起來,顯然是沒想到郭旭竟然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大哥,你來了。”郭虎禪只是稍微一愣,接著便回過了神,等郭旭坐下後,卻是要喊夥計上酒。
“酒就不用了,這幾天不知道喝了多少,現在還頭疼,喝茶。”郭旭笑著道,然後自己爲自己倒了一杯茶。
“大哥,不是在城外和人打獵嗎,怎麽回來了?”郭虎禪知道郭旭多半是得了自己的消息回來,但還是問了一聲。
“程千裏派人只跟我說你要做大事,卻又不說到底做什麽事,我實在是好奇,便回來了。”郭旭笑道,程千裏那個殺才,混蛋得很,他也是剛剛在離君子樓不遠的地方抓了個從樓裏出來的賓客問了下,才大體知道是怎麽回事。
“我那說是打獵,其實也就是一幫熟人喝喝酒,聯絡下感情。”郭旭又說道,“你不必在意,倒是你這裏,可一切順利?”
“說順利倒還算順利,只不過差點給人當槍使了一回。”郭虎禪自然清楚郭旭口中那喝喝酒,聯絡下感情的打獵肯定不是那麽簡單,不過他也不會去多問,郭旭要是想告訴他,自然會告訴他。
“哦,怎麽回事?”在玉門關的時候,郭旭已經知道自己這個堂弟可是有多麽精明強幹,和大伯當年如出一轍,聽他口氣倒像是差點不注意就吃個大虧,於是頗有興緻地問道。
郭虎禪當下把皇甫惟明和馬靈詧的事情說了一遍,當然他也沒有隱瞞自己已經答應皇甫惟明對付馬靈詧的事情。
“那個皇甫惟明終究是忍不住了。”郭旭聽完,忍不住道,按照朝廷的製度說,不管是折沖府,都督府還是都護府的軍費本該都是由戶部和兵部管的,不過不知道太祖皇帝當初是怎麽想的,直接把在玉門關收取東西方貿易的商稅交給了樞密院,後來也就成了慣例。
文皇帝即位後,軍費削減厲害,漢軍再也無法保持過去的規模,樞密院只能用在玉門關收取的商稅支撐都督府和都護府的軍費,至於折沖府再也無法照顧,這幾年折沖府的日子越來越難過倒是真的。
皇甫惟明以前也找過郭旭,不過郭旭實在不好輕易介入,是以每次都婉拒了皇甫惟明,卻沒想到這次皇甫惟明居然對自己這個堂弟耍了心機。
“馬靈詧是兵部尚書張宗昌的人,他掐著敦煌折沖府的軍費,實際上就是沖著皇甫惟明這個都尉去的。”郭旭朝不知道太多內情的郭旭解釋道,“文官那邊一直都想把手伸進軍中,不過都督府和都護府,樞密院捂得實在嚴實,他們就只能從折沖府下手。”
“大哥,那皇甫惟明那裏,我改天約他見個面。”聽郭旭說到皇甫惟明和馬靈詧的矛盾其實牽扯到兵部尚書,郭虎禪不由皺了皺眉,皇甫惟明又瞞了他,那麽也怪不得他毀約。
“你不必太擔心,那個馬靈詧本姓夫蒙氏,是羌種出身,當年離開安西都護府,改換門庭,就是上面那幾位也知道他的名字。”說到馬靈詧時,郭旭明顯變得語氣不善起來。
郭虎禪看著眼中閃過一抹厲色的郭旭,心裏明白馬靈詧看似風光,但實際上早就是樞密院黑名單裏的人物了,不過這也難怪,他本來算是軍隊出身,卻轉投到了屬於文官集團的兵部尚書張宗昌的手下。說句難聽點的他就是個叛徒,恐怕要不是他是羌種出身,又沒有造成太過惡劣的影響,不然他早就死了。
“你既然答應了皇甫惟明,就不必反悔,很快敦煌這裏要重設都督府,到時候馬靈詧自然要倒黴,至於你想做折沖府的生意也不是什麽難事。”郭旭笑著說道,其實說起來重設都督府這事情和郭虎禪倒也脫不了幹系。
“就這麽簡單?”郭虎禪沒想到自己先前還頭疼的事情到了郭旭這裏,三言兩語就算是解決了。
“當然就這麽簡單,不過堂弟你這回在玉門關可真是好好替我們出了一口惡氣。”郭旭看著有些不太明白的郭虎禪,卻是拍著他的肩膀道,“羽林孤兒郭虎禪,玉門關前見蕃旗。鋼刀出鞘見血還,殺盡胡兒方罷手。”
“如今整個涼州都知道你的名聲了,你可別忘了,你現在是涼州的宗室子弟,那幾個老人家可都是嚷嚷著要見你,你要做折沖府的生意,又算什麽。”郭旭笑道,自從修文年間以來,涼州宗室可是給文皇帝不遺餘力地打壓,這二十年裏,也沒出過什麽像樣的子弟,如今好不容易出了郭虎禪這麽個人物,那幾個老宗室還不可勁地栽培。
“可我終究是犯了大不敬的忌諱。”郭虎禪見郭旭對自己在玉門關做的事情頗爲贊許,卻是自語道。
“大不敬又怎麽樣,你以爲皇上敢承認,吐蕃使節是他讓來的。至於阻攔外邦使節朝覲天子,吐蕃可不在大漢藩屬之列。”郭旭看著不是太明白的郭虎禪說道,“本來吐蕃使節要是悄悄到了長安,我們也沒辦法,可你把他們在玉門關前全給殺了,就是皇上心裏不痛快,也只有憋著。”
“別說樞密院,就是內閣的宰相們,恐怕都是在暗地裏謝你把那些吐蕃人都給殺了。”郭旭喝了口茶繼續說道,“只有那些看不明白廟堂大勢的人才會覺得你得罪了皇上要倒大黴。”
郭虎禪還真不知道自己不過是殺了幾個吐蕃人,居然一下子變成了內閣和樞密院的大恩人,早知道這樣,他前幾天真是白擔心了。
“不過,你也別急著開心,我們長安的那個皇上心眼小得很,等你去了長安,少不得要派人給你找些麻煩,不過到時自有大哥在。”郭旭又想到什麽,卻是朝郭虎禪說道。
“對了,新郎官在那裏,認識半天,你就大把大把的金子撒出去,幫他到這個地步,我倒要見識見識。”郭旭長身而起,拉著郭虎禪,他記得大伯當年一雙眼可毒得很,很少有看走眼的時候,不知道這個堂弟眼光怎麽樣。
“大哥,咱們去鬧洞房,不太適合吧?”郭虎禪看著興緻勃勃的郭旭,卻是忍不住道,他一來不喜歡擠熱鬧,二來他也覺得鬧洞房是件不地道的事情。
“有什麽不適合的,除了皇宮大內,就是那幾個皇叔王爺的當年大婚的時候,哪座王府拉下過,不照樣跟著大伯去聽牆角。”郭旭說得理直氣壯,想起了小時候給大伯郭泰北帶著時那段無法無天的日子。
後院裏,看到郭虎禪和一個藍衣漢子過來,原本正趴在房門口聽動靜的蓋嘉運他們都是愣了愣,倒是喝醉的李白雖然有些迷迷糊糊,倒是把郭旭給認出來了,“郭大哥也來了。”
“郭旭,我大哥。”見蓋嘉運他們盯著郭旭看,郭虎禪輕輕答了一句,幾個喝醉的安西軍士兵腦子裏渾渾噩噩的,都沒想到是誰,只是應了一聲後就沒了聲音,倒是蓋嘉運眼中露出了驚奇之色,目光不停地在郭旭身上打轉。
“這位大哥,小弟我不好男色,恐怕讓你失望了。”郭旭心情不錯,隨口和蓋嘉運開玩笑道,卻是叫蓋嘉運手下的幾個老兵笑得肚子都抽了。
蓋嘉運沒想到郭旭居然這麽隨和,連個陌生人都能開這等玩笑,當下也只有摸著鼻子,狠狠地瞪著幾個笑出聲的手下。
“怎麽,有動靜沒。”郭旭帶著郭虎禪擠到了新房門口,那樣子看得蓋嘉運目瞪口呆。
新房內,哥舒翰顯然是喝得酩酊大醉,居然過不了多久,傳出了一陣如雷般的鼾聲,讓外面聽牆角的一幫人好不失望。
最後眾人還是散去了,看著被何燮請去的郭旭和郭虎禪,蓋嘉運本想上前結交一下,後來想想還是算了,就是認識了郭旭又能怎麽樣。
看著李白給何燮扶回廂房,郭虎禪自是和郭旭去了隔壁庭院裏的亭中坐下,他倒是不知道何燮居然和郭旭也有交情。
“何老闆,雖然人們稱他一聲先生,不過他還有個名號更響亮。”見何燮送李白去了,郭旭卻是朝郭虎禪說道,“他那個名號喚作食仙,平常人想請他親自下廚難如登天,就是我跟他認識這些年,也難得見他動了幾回庖廚,你倒厲害,今日這婚宴還能讓他給你親自張羅。”
“你別小看何老闆,他在敦煌城人頭還是很廣的,三教九流的人認識不少,還有幾家書院的院長跟他交情不錯。”郭旭見郭虎禪好像不是很在意,在邊上提醒道。
“那麽厲害。”郭虎禪也有些意外,沒想到何燮不顯山不露水的,居然那麽厲害。
“那大哥,他請我們兩個到這兒吃宵夜,算是什麽意思?”知道何燮的情形,郭虎禪卻是對何燮這頓宵夜,本能地有了些提防,不知道何燮想做什麽。
“和你逃不了幹系,他可沒什麽事需要找我幫忙。”郭旭答道,這時何燮已自帶了兩個隨從過來,那兩個隨從手裏各自捧著提盒。
亭中石桌上,兩個隨從自提盒裏拿出了幾樣小菜,還有一壺酒,另附三副碗筷,何燮招呼著郭旭和郭虎禪道,“兩位請,這幾道小菜剛做,不妨嘗嘗味道如何?”
“老何,我不跟你客氣,不過話說在前頭,你要是想讓我幫著坑我這個兄弟,我可不幹。”郭旭拿起筷子,自是說道。
“大少,你這是什麽話,我坑誰也不敢坑公子。”何燮看著已經不客氣地吃起來的郭旭,卻是笑道,只是把那目光投到了郭虎禪身上。
郭虎禪終於是體會到了李白的心情,任何一個正常的男人被另外一個男人一直盯著,都會心中發寒的,“何兄,你要是有話就直說,你這樣看著我,我怕。”
郭虎禪難得地說了回俏皮話,不過郭旭在旁邊卻是有些不解,大伯當年就是給內廷的那群太監盯上幾個時辰,也照樣一聲不吭,神情自若,沒見這個樣的。
“其實我是想請公子去金城書院念書。”何燮看到郭虎禪那古怪的神情,也不禁搖頭苦笑道,似乎每次他認真地想要請求別人時,都會給人誤會。
“金城書院。”郭虎禪自語道,但他立刻明白過來何燮是什麽意思,他不由笑了起來,“何兄是想讓青蓮去金城書院念書吧,何必這麽拐彎抹角。”
被郭虎禪說破心思,何燮也不由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他很欣賞李白的才氣,但是李白畢竟年少,和完全看不出半點少年心性的郭虎禪截然不同,他不認爲李白就這樣去長安念太學是什麽好事,不過想把李白留下,實在難如登天,除非郭虎禪也留下。
“何兄,說實話,我本就不打算再帶青蓮去長安,我也覺得他在敦煌念幾年書,堂堂正正地考進太學比跟著我進太學要好得多。”郭虎禪看向何燮,這個何燮對李白的欣賞毋庸置疑,而且照郭旭所說,何燮在敦煌城也是屬於厲害的地頭蛇,有他照顧李白,他可以放心。
“這麽說,公子是答應了。”何燮有些喜出望外地道。
“我不會留下,但我會勸青蓮留下。”郭虎禪朝何燮說道,他身旁的郭旭只是喝酒吃東西,沒有插話的意思。
“這怕是有些困難。”何燮也知道自己不受李白待見,卻是有些擔心。
“包在我身上。”郭虎禪實在怕何燮纏上自己,也只有先把他安撫下來,李白那裏再想辦法。
“那就多謝公子了。”何燮大喜過望,連忙起身道,“我再去做幾道小菜,公子稍候。”
“平時倒不見他對人這般上心過,看起來那個李白果然有點才氣。”郭旭笑呵呵地看向了郭虎禪,他對李白的喜愛倒不如說是愛屋及烏,至於文才什麽的,他不怎麽看重。
“那是自然。”郭虎禪舉起酒杯和郭旭碰了一下,一飲而盡道,希望在敦煌能讓李白學到點東西吧。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3-21 01:17 AM
第二卷 第十二章 宗室
這是個威嚴的老人,一身金線滾邊的墨黑大褂,花白的長發被打理的一絲不苟,只是束起的頭發中插的並不是發簪,而是一把細長的三寸利刃。
老人躺在桐樹蔭下的老藤椅裏,瞇縫著眼擡頭看著不遠處已經爬滿了架子的葡萄藤,爬滿皺紋的臉上忽地露出了幾分懷念的神情,沙礫般粗糙的手指用力地握緊了搖椅的扶手,就好像握著刀一樣。
這是初夏的最後時光,樹蔭遮蔽的庭院裏涼風習習,夾帶著樹木花草的芬芳香氣,老人的鼻子嗅了嗅,握緊的手送開了,喃喃自語道,“不是…這個味道。”
佈置得簡單的庭院外,忽地響起了腳步聲,來的人已經故意放慢了步子,走的時候也小心翼翼。可那細碎的腳步聲還是讓老人瞇縫著的眼睜開了,看著四周花木茂盛的院子,老人歎了口氣,“又做夢了。”
不多時,一個穿著玄青色袍子,兩鬢斑白的中年人走進了庭院。他本來想要站在葡萄架下等老人睡醒,可是剛剛停住腳步,就看到老人從老藤椅裏坐直了。
“元振,你來了。”老人很是滿意地看著這個被他視若親子的女婿,他膝下無子,只得一個獨女,女兒成親後,他也是全力栽培這個女婿,只嘆時運不濟,這個女婿一身武功韜略,竟是硬生生地荒廢了這許多年時光。要換了太宗皇帝時,怕早就是一府都督,封侯拜將也不在話下。
“爹,郭旭已經回城了,那個郭虎禪也來了。”郭震朝面前的岳父郭萬仞說道,他這個岳父是涼州宗室裏碩果僅存的幾個跟著太宗皇帝打過仗的老宗室。只要他們還活著,樞密院對涼州各軍鎮的控制就仍然穩如泰山。
“哦,那個郭虎禪來了。”郭萬仞從老藤椅裏站了起來,蒼老的臉龐上有了幾分期待。自從景武太子死了以後,涼州宗室一蹶不振,便再也沒出過像樣的子弟,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小家夥倒是有種得很。
“昨天似乎是幫了安西軍的人……”郭震將所知道的全都如實禀報,這裏面也包括涼州商業協會的竇霸他們的消息。
“真是個出人意外的小子。”郭萬仞笑了起來,他對這個新出頭的本家子弟更加感興趣了,“老五他們不是嚷著要見他嗎。元振你去見郭旭,就讓他明天帶人過來。”
“是,爹。”郭震應聲道,心裏雖有些驚奇,自從當年文皇帝即位,這位岳父卸甲歸田後,能被他開口相邀的人寥寥無幾,看起來岳父和幾位宗室的老人家真地很看重那個郭虎禪。
“元振,長安那邊幾個老東西終於忍不住了。很快敦煌就會重開都督府,薛老頭派人來問我,有沒有什麽合適人選,我向他推薦了你。”郭萬仞好像突然間想起什麽,朝打算離去的女婿說道,其實他心裏也是覺得虧欠這個女婿。當年景武太子死後,要不是他的關系,這個女婿或許不會在家閑了十幾年。
“爹。”郭震看著面前看似滿不在乎說話的岳父,卻是愣了愣後才道,“薛太尉心裏沒有合適人選嗎?”
“有又怎麽樣,長安能帶兵的那幾個,要麽沒資曆,要麽太敏感。更何況在敦煌重開都督府,我們幾個老家夥不點頭答應,薛老頭敢把人派來嗎?”郭萬仞看著面前一臉溫和的女婿,卻是頓聲道,這個女婿當年在戰場上殺起人來可是狠得很,就是這平時的性子太好了,這麽多年了,他愣是沒見過這個女婿跟人有紅臉脖子粗的時候。
“原來這樣。”郭震很是平淡地應了一聲,他雖然有建功立業之心,但是奈何性格就是這樣的內斂,要是樞密院讓他當他就當,不讓他當他也不惱。
“你,去吧。”郭萬仞看著女婿不慍不火的樣子,本想開口訓斥幾句,可最後到了口又說不出來,只能道。
“爹,下午太陽大,還是回房裏睡,玉蟬已經回來了,我等會讓她來陪你。”郭震何嘗不知道這位岳父的脾氣,不過比起二十多年前,這個岳父的火氣已經沒了多少。
“那個丫頭回來了。”聽到外孫女回來了,郭萬仞老臉上也不由露出了喜色。他那女兒倒是肚子比她娘爭氣多了,生了三個兒子,不過這女孩兒就一個,結果他這個外公最疼的還是這個外孫女。
看著岳父精神抖擻地要去看自己那個愛闖禍的女兒,郭震也不由搖頭笑了起來。那丫頭從書院裏逃回來,心裏打什麽小算盤他還不清楚,不過有些話終究還是不好說出口啊。
君子樓後院內,午後的陽光照在了廊下的檀木地板上,郭虎禪雙手攏袖,看著面前的棋盤,裝出一副聚精會神的樣子,而他對面的李白倒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
“大哥,我知道了,我會留下。”手中拿著青玉打磨的棋子,李白終於像是下了決心,朝對面的郭虎禪說道。
“嗯。”郭虎禪有些意外地看向了面前一副我認命了的樣子的李白,自從昨晚答應何燮讓李白去金城書院後,他磨蹭了一個上午,才藉口跟李白下棋說了這事情。本來他還以爲李白會鬧下,沒想到居然就這麽答應了,實在是有些反常得奇怪。
“大哥,我又不是孩子。”李白放下了手中的棋子,朝面前的郭虎禪笑了起來,“我現在去了長安,就算進了太學,其他人也只會認爲我是沾了大哥的光。”
“青蓮。”郭虎禪看著一臉認真的李白,忽然發現自己還是小看了李白的驕傲,雖然李白把自己當成了大哥,可他更希望靠自己的努力來跟上自己的腳步。
“那我在長安等著你。”郭虎禪沒有說什麽話,只是朝李白如此約定道。
“最多五年,不,三年。”李白斬釘截鐵地向郭虎禪保證道,“只要三年,我必考進太學去見大哥。”
“嗯。”郭虎禪看著一臉鄭重的李白,笑了起來,然後手中墨玉打磨的圓潤棋子落在了櫸木棋盤上,將李白的中腹大龍給屠了,“我等著你,但願你那時候棋藝不會還像現在一樣稀爛。”
李白看著在那裏一枚一枚提子的郭虎禪,聽到那好似囈語一樣的話,臉上的鄭重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懊惱無比的神情,口中猶自碎念道,“大哥你的棋藝,就是國手來了也一樣給虐。”
看了眼棋盤,郭虎禪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看向了遠處亭子裏不知何時就在那裏的何燮,臉上露出了笑容。
何燮從亭子裏走了過來,一臉的高興,看起來郭虎禪是把事情辦成功了。
“大哥,我不會去金城書院,我打算去官學念書。”看到何燮,李白忽地朝郭虎禪說道,雖然他知道自己去了金城書院,必然能受到何燮的關照,可他卻並不想靠別人。
“三軍可奪其帥,匹夫不可奪其志。”郭虎禪看到李白臉上那種驕傲的神情,想到他剛才和自己的約定,轉頭看向了何燮,“何兄,你還想要青蓮去金城書院嗎?”
“青蓮之才,只要精心研讀,不管在哪裏,都能成大器。”何燮知道郭虎禪的意思,不過只要李白留在敦煌就行了,當下只是如此答道。
“聽說何兄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不如你我下一局吧。”見何燮沒有再多糾纏李白去不去金城書院這個問題,卻是朝何燮說道。
“也好,只聽青蓮說過公子棋力高超,今日倒要見識見識。”何燮聞言大喜,連忙自跪坐下來,收起了盤面上的青玉棋子。他知道郭虎禪胸中自有丘壑,但那才氣之高卻如雲中之龍,只能從平時隻言片語中窺得片鱗半爪。今日倒是難得郭虎禪邀他手談一局,他自然樂意之至。
看著興沖沖地收拾棋子,與郭虎禪猜先的何燮,李白站在他身後,臉上已自露出了笑容,何燮好晉時風流,兼通文藝,煮茶談玄俱是一等一的手段辯才。而這棋道嗎,似乎也很是自傲,棋力在他之上,和他下的幾局棋都贏了他,雖然表面上不說什麽,可心裏還是頗爲得意的。
“等會有你傻眼的時候。”看著猜先之後,還回頭朝自己看了一眼的何燮,李白卻是心中暗道,他可是知道郭虎禪這個大哥在棋道上的造詣有多麽深不可測,自己到現在和大哥下了不下幾十盤棋,但至今沒有一盤他敢說大哥出過全力。
棋局開始沒多久,何燮就對於郭虎禪那東一下,西一著的落子大爲不解。郭虎禪的下法他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根本不是當世任何一家的下法,一時間他都以爲郭虎禪根本不會下棋,但也只能滿腹狐疑地繼續下棋。
兩邊落子才十幾,後院裏自然來了人,卻是郭旭帶著親自來訪的郭震來找郭虎禪來了。對於郭震,郭旭也是熟悉得很,郭震是河北人,少年雄邁,參軍時正是太宗朝時征伐河中的時候,那時敦煌都督府尚在,他就是那時候給郭萬仞這個當年涼州宗室裏號稱涼州之虎的老宗室招了女婿。
要說起來,郭震參軍之後,正逢景武太子在河中出事。那之後的三年,雖無大仗,可也戰事不斷,郭震數戰皆勝,很快累功至校尉。只是那時太宗皇帝駕崩,文皇帝即位後,漢軍回收,自河中戰場撤兵,涼州宗室受到打擊,郭震也因爲郭萬仞的關系一起卸甲歸田,自此在家當了好好先生。
郭旭交遊廣闊,少年時來敦煌,便認識了郭震。對於郭震的武功韜略也是佩服得很,郭震的妻子算起來是他的堂姐,郭震他也能喊聲姐夫,兩人交情也是不淺。
這一回郭震得了郭萬仞的吩咐,要請郭虎禪過府見面,他本可以派個下人過來,不過卻是親自走了這一趟。
“姐夫,這次來了,不如在這裏用過晚膳再走不遲。”郭旭倒是不客氣,好似把何府當成了自家一般,一邊朝下棋的郭虎禪和何燮走去,一邊朝身邊的郭震說道。
“要是何先生親自下廚,便是留下也無妨。”郭震聽著郭旭的話,卻是溫和地笑了笑,“不然的話,夫人那裏,交代不過去。”
“姐夫和姐姐伉儷恩愛,真是叫人羨慕。”郭旭聽罷笑了起來,郭震自從卸甲歸田後,極少出去應酬,別人只當他懼內,卻不知他是疼愛妻子,而且在他心裏恐怕也沒有什麽東西會比家庭更重要。
郭旭帶人過來,郭虎禪自是注意到了,他擡頭看了一眼,看清楚了郭旭身邊的中年人,看上去大約四十出頭的年紀,面容柔和,看上去是個溫潤如玉,謙謙君子般的人。
郭虎禪本待要起身行禮,卻不料郭旭直接道,“自家人,不必多禮,等下完這盤棋再說。”
郭震也是在旁點頭示意,口中道,“二郎不必介懷。”
李白倒是和郭旭,郭震敘了一禮,郭震的君子風範讓他如沐春風,有些人天生就能讓人心生好感,而郭震無疑就是這樣的人。
下棋時的何燮全神貫注,再加上郭旭和郭震聲音不響,他竟是沒注意到來了人,這時他和郭虎禪已自下了三十幾手,原本他還以爲郭虎禪胡亂所下的著數,此時卻叫他心生不寒而栗之感,因爲就這樣不知不覺間,他的棋勢似乎已經岌岌可危。
郭震也是好棋之人,軍中將領大半都精通棋道,他年輕時也是軍中的名手,不過他不像其他人那樣好殺棋,棋風偏向佈局縝密,綿裏藏針的路數,因此能和他下棋的人不多,只因爲世之棋風,皆好中盤攻殺,像他這樣的異數,別人嫌和他下棋太累。
觀棋三人,郭旭和李白都和郭虎禪下過棋,雖然都知道郭虎禪的棋藝高超,但兩人並不是棋道高手,遠不如郭震看得清楚明白。
郭震只看了一眼盤面上墨玉棋子和青玉棋子犬牙交錯的棋勢,就再也挪不開了,直到過了很長時間後,拿著青玉棋子的何燮一臉凝重地落子後,他才打量起好像根本不用思考一樣就直接落子的郭虎禪起來。
對於郭虎禪的了解,郭震此前只局限於涼州商業協會的竇霸幾人的評價還有那些市井所傳的故事。他本以爲郭虎禪應該是一個天生豪傑的少年,但如今看了跪坐在那裏,姿容挺拔,英氣勃發,身上卻有一種浸淫棋道幾十年的大國手才有的靜氣的黑衣少年,才發現自己原來想的,有些錯得離譜。
何燮看著郭虎禪想都不想就直接落下的墨玉棋子,再次低頭苦思起來。他現在才發現這盤棋,自己已經被全然給壓制,不,應該是控制住了。雖然他想拼命地在中腹殺出條路來,可郭虎禪的棋就像是已經套上他脖子的絞索一樣,一點一點地收緊著,任他怎麽掙紮都沒有用。
“沒有希望了。”郭震心中對於執青玉棋子的何燮已經做出了結論,郭虎禪下的棋,不是時下的那種殺棋,路數倒是和他下的有些相像,不過卻比他高明得多。
郭震心中說出這句話後沒有多久,何燮只是又下了三子,便直接投子認負了。他如釋重負地喘了口氣朝對面雲淡風輕,好像根本沒花多少心思在這盤棋上的郭虎禪道,“真是想不到公子棋藝如此超凡入聖,恐怕長安的那些棋待詔沒有一個是公子對手。”
若是換了其他人,定然是以爲何燮故意擡高郭虎禪,好來爲自己輸棋開脫。不過李白和郭旭都是跟郭虎禪下過棋的,早就給郭虎禪贏的沒了脾氣,而郭震自己則是棋中國手一流的人物,知道何燮所言不虛。
一局下完,何燮這才起身,看到了郭旭身邊的郭震,當即道,“沒想到是元振公來了,今日我這裏可真是蓬蓽生輝。”
郭虎禪當然不知道何燮口中的元振公作何解,不過從何燮的恭敬也看得出這位郭旭口中的自己人不是一般人。
“二郎,這位是你我的堂姐夫,郭震郭元振。”郭旭見郭虎禪臉上存疑,自是爲他介紹起來。郭虎禪的父親郭牽機按照涼州宗室的族譜排下來,雖是遠支,但是郭萬仞也是一輩裡的,他和郭旭一樣喊郭旭一聲姐夫倒也說得過去。
這時候的郭虎禪對宗室已是有了個了解,太祖皇帝開國的時候,郭氏只是陽翟的小姓。而且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時候,郭氏並沒出什麽力,因此開國之後,太祖皇帝對於本家也沒什麽特別的照顧,只是將郭氏直系遠支都算進了宗室。
宗室子弟要出人頭地,也得和普通百姓一樣或科舉,或從軍,基本上不用指望因爲是宗室子弟就能當官。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時,軍功授爵,漢軍馳騁於世,宗室子弟紛紛從軍,落戶涼州。六十年間,戰死的涼州宗室子弟數以百計,因此天下間有'郭氏善戰,盡在涼州'之語,軍中的涼州宗室子弟也很受人尊敬。
郭旭的曾祖是太祖皇帝的堂侄,因此在宗室族譜裏,郭旭一門是屬於近支的高門。而郭震的岳父郭萬仞按照輩份是太宗皇帝的堂弟,再加上少年時就跟從太宗皇帝,因此也屬於宗室中的高門。而郭虎禪如今名義上的父親'郭牽機'則是開國時併入宗室的陽翟郭氏的遠房子弟,雖然仍然有血緣關系,但只能算是支系。
換了平時,郭虎禪雖然也算是涼州宗室子弟,但卻屬於那種無人注意的普通子弟,除了能把名字寫進涼州宗室的族譜,便沒有多少用處了。不過現在郭虎禪自然是不同於一般的宗室子弟,只因太祖皇帝時定下的宗室規矩裏,不重出身,只看本事。
涼州宗室從二十年前開始就一直後繼無人,尤其是郭虎禪這個年紀的,各家幾乎沒什麽像樣的子弟,郭震的三個兒子雖然同樣姓郭,但卻不能算是宗室子弟。
“姐夫此來,可是有事?”郭虎禪朝郭震行禮後,才開口問道,他可不覺得這位姐夫會無緣無故來見他。
“岳父和幾位老人家,知道二郎來了敦煌,都是想見二郎一面,因此讓我來請二郎明天去我府上一趟。”郭震對郭虎禪觀感很好,郭虎禪身上沒有少年的輕浮,相反說話行事很有大將之風,而且沒有半點刻意,讓人覺得一切都理所當然,想來明天岳父他們見了,絕不會失望,恐怕會更加驚喜。
“既然是幾位叔公要見我,我自當去拜見。”郭虎禪笑了起來,關於幾個涼州老宗室要見他,郭旭昨天就跟他說過了,而且聽郭旭話中意思看,這是打燈籠也找不著的好事,他哪會推辭。
“嗯,時日尚早,二郎不知可有空陪我下一局。”郭震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了郭虎禪,剛跟人認識就拉著人下棋這種事情他還是頭回,只不過剛才看了郭虎禪的棋,他這好棋之人實在是心癢難耐。
“小弟求之不得。”郭虎禪笑了起來,接著請郭震坐下了,到現在爲止,他還沒遇到過一個像樣的對手,看郭震樣子,應該是棋道高手,讓他忽然有了些期待。
“元振公出馬,當能和公子分個高下。”何燮在旁說道,郭震的棋藝如何,他自是清楚,不過和郭虎禪下過一盤棋後,這話從他口中說出來,他自己也是不大相信。
兩人猜先,這回是郭震猜到了墨玉棋子,執黑先行,郭虎禪自是青玉棋子,當白而下。
比起前一盤棋,郭虎禪和何燮的對局,郭震下得很慢,每一手都是要想上很長時間才會落子,尤其是面對郭虎禪那從沒有見過的著法,就下得更加慢了。
看著那麽快就進入狀態的郭震,郭旭也是苦笑起來,他本來還想讓郭虎禪和郭震這個已經是闆上釘釘的涼州都督府的都督好好認識一下,沒想到竟然就這麽下起來了。
郭虎禪並不知道,郭震雖然棋藝高超,但是自從二十年前他卸甲歸田之後,下棋時就奇慢無比,往往一盤棋下個一整天是很平常的事情,折磨得每個跟他下棋的人都痛不欲生。除了幾個跟他一樣下棋極慢的以外,卻是再也沒幾人敢跟郭震下棋,到最後郭震只有自己跟自己下棋,一手執黑,一手執白,他耐性好得出奇,這樣一盤棋他能下上十天半個月的時間。
何燮見郭震上來就下得這麽慢,也知道這盤棋有得下了,看著苦笑的郭旭道,“我看我們還是等會回來再看棋吧?”
李白不知道那麽彎彎繞繞,見何燮招呼他離開,卻是沒有走,仍舊站在邊上看著。
走到庭院裏,何燮才忍不住朝郭旭問道,“元振公親自過來,恐怕不是那麽簡單吧?”
“你什麽時候也喜歡多管閑事了。”郭旭看著居然問起自己這些事情的何燮,卻是目光不善地打量他。
“我不過是好奇罷了,我記得元振公很少出家門的。”何燮看向遠處盯著棋盤,一直低著頭的郭震,朝郭旭答道。
“恐怕是靜極生動,反正這又不關你的事情,你知道得太多不是好事。”郭旭看著何燮,壓低了聲音道,他知道何燮沒什麽壞心,只怕有人想通過何燮來打聽消息。
“你說的也是,算是我多嘴。”何燮自嘲地笑了起來,接著朝郭旭問道,“看這樣子,元振公今晚會留下吧?”
“留不留下,一看那盤棋下得怎麽樣,二就看你了?”郭旭倒也希望郭震能留下來,只是朝何燮道。
“元振公既來,我豈有不親自招待之禮。你這吃貨,盡管放心,包你今晚大飽口福。”何燮和郭旭也是老交情,此時亦是不客氣地說道。
何燮自離了庭院,郭震這盤棋,在他眼中,便是一天一夜也下不完的,他不急著看棋。
出了庭院,何燮真遇上了哥舒翰,他當即笑道,“新郎官,怎麽不陪新娘子,卻來這裏找公子。”
“何老闆,公子可是有事?”哥舒翰自己也是慚愧,昨晚喝了個不省人事,卻是讓新婚的妻子照顧了他一夜。他直睡到剛才才清醒過來,給蓋嘉運這個叔父罵得不輕。
“公子在裏面陪人下棋,那盤棋恐怕下到明天天亮都下不完,我看你還是先回去陪新娘子,好好賠昨晚的不是。”何燮朝哥舒翰打趣道,卻是讓哥舒翰一臉的尷尬。
何燮忙著去庖廚,也沒多和哥舒翰說話,大笑聲裏已自去了,哥舒翰自是朝庭院內而去,卻是正看到了一個人坐在亭子裏的郭旭。他雖不認識郭旭,可也聽蓋嘉運說了,這府裏穿藍袍的只一個,便是那人稱'八表雄風'的長風鏢局總鏢頭郭大少。
“見過大少。”哥舒翰知道郭旭名頭響亮,又是郭虎禪口中的大哥,自是抱拳道。
“果然是條好漢,難怪二郎要幫你。”郭旭看著面前不卑不亢,身形高大的哥舒翰,卻是笑道,然後舉了舉手中的酒杯道,“一人獨飲無趣,新郎官不如陪我喝兩杯。”
“不瞞大少,昨夜喝得實在太多,現在頭還疼著呢。”哥舒翰見郭旭沒架子,也自是笑著捂著頭道,不過人倒是應郭旭之請坐下了。
“那就喝幾杯茶。”郭旭也喜哥舒翰的爽直,卻是喊了個下人,讓他去拿了涼茶熱飲,給哥舒翰醒酒。
幾杯茶喝下,哥舒翰還有些疼的頭果然頓時清醒了很多,而郭旭自是和他交談起來。郭旭交遊廣闊,三山五嶽的人不所不包,三教九流什麽人沒打過交道,不過幾句話下來,就已經把哥舒翰的老底給套了個清楚。
遠處,放下一枚青玉棋子的郭虎禪擡起頭看向亭子裏談得熱烈的郭旭和哥舒翰,心中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他這個'堂兄'身份可不是那麽簡單,說他是樞密院的另一雙眼睛另一對耳朵也不爲過,好事是哥舒翰從此說不定就進了樞密院的視線,壞事是自己這般幫哥舒翰,結好安西軍,不知道會不會被當作別有用心。
“這個哥舒翰卻是少有的大將之才,雖然還顯稚嫩,不過要是能在戰場上磨礪幾年,必不是池中之物。”亭子裏,郭旭心中已自盤算開了,開始時他還對郭虎禪的毒辣眼光感到震驚,不過很快他就釋然了。因爲哥舒翰的話裏意思,他根本沒和郭虎禪談論過兩人現在所談的那些軍中話題。
郭旭看向遠處下棋的郭虎禪,目光裏露出了幾分寵溺,這個堂弟做事情還真是胡來,他本來以爲他那麽幫哥舒翰,總是有些理由,可如今看來他根本就不知道哥舒翰的才能,只是想幫就幫了,還真是任性。
“哥舒老弟,我有事先走一會兒,你要見二郎的話,自去那邊看棋就是。”郭旭起身告辭了,他打算讓人去安西都護府一趟。
“大少走好。”哥舒翰目送郭旭離開,方才走到了正在下棋的郭虎禪身邊。
“哥舒兄,昨晚睡得可好?”看到哥舒翰,郭虎禪卻是開口笑問道,一邊的李白也自看向了哥舒翰。
“這個?”哥舒翰沒想到郭虎禪見了自己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問自己昨晚有沒有睡好,不由大窘,支吾了一會兒才道,“說來慚愧,昨晚喝得大醉,剛才才醒過來。”
“那你還來我這裏做什麽,還不去陪著新娘子。”郭虎禪奇怪地看了一眼哥舒翰,口中卻是自語道。
“玲兒她昨晚照顧了我一夜,我出來時她才睡下。”哥舒翰有些愧意地說道。
“洞房花燭夜,春宵一刻值千金,哎。”郭虎禪朝哥舒翰嘆道,而一直在他對面盯著棋盤的郭震這時擡起了頭,看了他一眼,接著看向了邊上有些手足無措的哥舒翰。
“你就是那個新郎官哥舒翰?”郭震手裏拿著枚墨玉棋子,朝哥舒翰問道,而郭虎禪則是有些好奇地看著突然說話的郭震。
“是,不知道閣下是?”哥舒翰看著眼前眼神裏忽地露出幾分懷念之色的中年人,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你長得很像我以前的一個部下,算起來我有二十多年沒見他了,他和你一樣都姓哥舒,叫哥舒道元。”郭震看著面前和當年的部下有幾分神似的哥舒翰答道。
“哥舒道元正是家父。”哥舒翰愣住了,沒想到眼前這個看上去文質彬彬的儒雅中年竟然認得父親,而且還自稱是父親當年的上司。
“你是哥舒道元的兒子,你父親還好嗎?”郭震話方出口,才猛地想到哥舒翰竟然要郭虎禪幫他才能完婚,想來自己當年那個作戰勇猛的部下已經不在了,一時間臉上露出了幾分悲意。
“大人,家父已經過世多年。”哥舒翰答道,他看著面前臉上露出幾分悲意的中年男人,竟是不自覺間相信了他的話。
“那你父親的那些同袍,像蓋嘉運他們還好嗎?”郭震將手中的棋子扔進了棋盒裏,突然間見到當年部下的兒子,又知道老部下竟然已經死了多年,他卻是沒有心情再下棋。
郭虎禪也沒想到郭震竟然和哥舒翰還有這份關系,當下默默收拾起棋盤來,沒有插話,這時哥舒翰已自回答了郭震。
當知道蓋嘉運就在府中,郭震始終未變的臉色變了變,他沒想到蓋嘉運到了敦煌也不願意來找他,看起來他還是在怨恨自己當年卸甲歸田,扔下他們這些老兄弟。
郭虎禪看到郭震臉上的表情,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蓋嘉運和哥舒翰的父親都是他當年的部下,這一回哥舒翰來敦煌,蓋嘉運寧可搶親,也不願來找他,顯然是讓他覺得蓋嘉運心中有恨,不過郭虎禪不覺得看似粗豪,實則內心細膩的蓋嘉運會是那種人。
李白看到郭虎禪忽然目光看向自己,接著他看到了郭虎禪微動的嘴唇,他很快便讀出了郭虎禪的唇語,卻是讓他去找蓋嘉運來。
這時郭震還在問著哥舒翰這些年他和蓋嘉運的情況,卻是始終沒有說要讓蓋嘉運來見自己。
“我叫郭震,當年你爹和蓋嘉運都是我手下的百夫長,我們一起上陣殺敵,後來我卸甲歸田,回到了敦煌,沒想到一轉眼,原來已經過去二十年了。”郭震自嘲地笑著,語氣裏帶著蕭索之意,“我一直以爲你爹他們這些都怨恨我當年離去,原來他們中就只剩下小蓋一個人了,他恨我也是應該的。”
蓋嘉運被李白叫來,本來還以爲郭虎禪找自己有什麽事,等到了庭院時,正聽到郭震的低喃自語聲,他那張被安西的風沙摧老了的臉上一時間百感交集,最後種種只化作了有些哽咽的聲音。
“末將參見大人。”蓋嘉運走到了郭震面前,卻是如當年一般,他仍是那個有些莽撞的百夫長,給自己的上司大大咧咧地行禮,隻是聲音有些發顫。
“爲何道元他們死了也不來找我,道元的兒子成親,你也不來找我?”看著面前的蓋嘉運,郭震忽地長身而起,大聲道。他在敦煌城呆了二十年,當年的部下卻死得隻剩下眼前一個,就連這些部下的後人有事,他都照拂不了,叫他如何不恨自己無能。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3-22 09:58 AM
本帖最後由 mu119 於 2011-3-22 10:27 AM 編輯
第二卷 第十三章教訓
聽到郭震之語,蓋嘉運卻是低頭不語。當年這位老上司卸甲歸田,他和哥舒翰父親他們幾個老兄弟如何不知道這位老上司也是無奈之舉,只是這二十年裏,當年並肩沙場的老兄弟們一個個死了,他雖然知道這不該怪郭震這個老上司,但心裏總是有股怨氣。
“大人,兄弟們當年知道你的難處。”此時看著郭震臉上的內疚和自責,蓋嘉運終于是開了口,心裏的那股怨氣就這麽沒了。當年也怪他和幾個老兄弟性子倔犟,即便遇到難處也不願來找郭震,倒是郭震卸甲歸田之後,每年都會派人投書至龜茲,可他們從來沒回過一次。
“蓋大哥,姐夫,我看當年的事情就不必在提,徒惹傷心。”看著郭震和蓋嘉運兩人各說了句之後,就僵在那裏,郭虎禪卻是開口說道。
“公子說得是。”哥舒翰這時在邊上聽了郭震和蓋嘉運這個叔父的對話,才知道當年的那些事情,不過他對郭震卻沒有什麽怨恨。當年景武太子死後,數十萬精兵悍將卸甲歸田,郭震也是迫不得已才離開安西都護府。
郭震和蓋嘉運看著相勸的郭虎禪和哥舒翰,也自是放下了心中那份隔閡。郭震自覺虧欠了蓋嘉運他們這些當年的老部下,此時敦煌將重開都督府,他已是內定的都督,卻是不願蓋嘉運和哥舒翰再回安西。
“樞密院已打算恢複涼州都督府,到時我當任都督之職,你可願來幫我處理軍務。”郭震看向了蓋嘉運。樞密院此番重設涼州都督府,想必也是看到這些年軍力不振,四周諸藩小國都有蠢蠢欲動之心,才有此打算。
蓋嘉運看著突然說出如此重要之事的郭震,只是愣了愣之後,便朝郭震大聲道,“末將願追隨大人。”他終是忘不了當年在郭震手下效力的日子,更何況過去那二十年,卸甲歸田的老上司未必比他們好過。
郭虎禪看著一句話就讓蓋嘉運留在敦煌的郭震,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愁,本來蓋嘉運若回安西,他在安西都護府中也算是有可用的人手,但是現在卻只能看哥舒翰如何選擇了。
“你願意留下來嗎?”郭震果然把目光投向了哥舒翰,他父親哥舒道元是自己的老部下,於情於理,他都該照顧哥舒翰。
“大人識人用兵,尚在大都督之上。”蓋嘉運朝並沒有立刻應聲的哥舒翰說道,他心裏也希望哥舒翰留在敦煌,到時候涼州都督府裏必有他倆的一席之地,老上司的爲人他很清楚。
哥舒翰本來卻是要答應下來,畢竟蓋嘉運這個叔父照顧了他那麽多年,他不願意離開這個叔父。但是當他看向郭虎禪時,看到那種隱隱期待的目光時,他忽地響起了郭虎禪說過的話,'大丈夫就算一時窮困,也要相信自己總有一天能翻身,當年笑我的人,必十倍還之。 '或許他答應下來,他會得到郭震這位日後涼州都督的照看,可是這樣的話,他談何去對當年笑他之人,十倍還之。
“大人美意,哥舒翰心領了,但哥舒翰更願意自己在安西闖出一番事業來。”哥舒翰朝郭震抱拳一禮後,卻是大聲道。他心裏已經做出了決定,要靠自己的力量建功立業,而不是靠別人的照顧。
“你和你父親當年一樣,心高氣傲,那麽在安西就好好地做番事業給我看。”郭震沒有勉強哥舒翰,倒是蓋嘉運狠狠地看了眼哥舒翰,怪他白白浪費了這個好機會。
和蓋嘉運冰釋前嫌之後,郭震也是問起了他這些年在安西是如何過的。郭虎禪見兩人談得都是些陳年往事,他也沒什麽興趣知道,便和哥舒翰,李白一起去了庭院中。
“哥舒兄,你放棄了一個飛黃騰達的機會。”亭子裏,郭虎禪看著如釋重負般的哥舒翰,卻是朝他道。哥舒翰現在只是安西都護府的一個士兵,可如果剛才他答應郭震留下,涼州都督府裏,他一個百夫長的位置是跑不了的,以後立功升遷的機會也比其他人多。
“公子對我說過,當年笑我之人,必十倍還之。我剛才若是答應那位大人,就算能夠飛黃騰達,可我又有什麽資格去對當年笑我之人十倍還之,他們是趨炎附勢的小人,我哥舒翰不是。”哥舒翰沉聲答道。
“哥舒兄說得好,就算沒有那位郭大人,我相信你在安西也必能建功立業,他日拜將封侯。”李白在一旁附和道,他和哥舒翰一樣有自己的驕傲,所以哥舒翰拒絕了郭震,而他拒絕了何燮。
郭虎禪笑了起來,李白和哥舒翰一個少年,一個年輕,兩人都還是一腔熱血的年紀,相信能靠自己的才華雙手打拼出自己的功業,真地是很讓人羨慕。
“說得對,寧向直中取,莫向曲中求,如此方是男兒本色。”郭虎禪朝哥舒翰和李白說道,“我也不會輸給你們兩個。”
看著遠處亭子裏,大笑起來的郭虎禪三人,郭震和蓋嘉運都覺得自己有些老了。這時兩人已自敘話多時,而話題也自轉到了郭虎禪身上,郭震此來本就是請郭虎禪去府上給那幾位涼州的老宗室看看,他自己亦是對郭虎禪極有興趣。
“冠華,你如何看他?”郭震看向了蓋嘉運,這個老部下神情間對郭虎禪這個突然出頭的宗室子弟頗爲敬服,讓他也有些在意。
“少年老成,英雄豪傑。”蓋嘉運的回答很簡單,在他眼裏郭虎禪深不可測,但有些事情他不會告訴面前的老上司,只因爲郭虎禪對他和哥舒翰的恩義。
“是嗎,少年老成,英雄豪傑。”郭震看著遠處和哥舒翰談笑風生的郭虎禪,想到剛才那只下了二十幾手的棋局,心中卻是自語道,'還應該加上深不可測。 ’
天時漸晚,郭震終究還是沒有留下用晚膳,倒是讓精心準備的何燮不免有些失望,不過從外面回來的郭旭自然是不怎麽客氣,反倒是笑話何燮小家子氣。
郭旭回來時,正碰上離去的郭震,他也是送了郭震一段,同時也是順便談談郭震的口風,看看他對郭虎禪的印像如何。涼州的幾位老宗室都不是易於之輩,他可不知道明日赴會,會是個什麽結局,要是郭震能在郭萬仞面前給郭虎禪多說幾句好話,他就放心得多。
“姐夫覺得二郎如何?”步出何府,郭旭朝郭震笑問道,他自己對郭虎禪這個堂弟還是放心的,想來眼光再挑剔的人,也不會覺得這個堂弟不好。
“說實話,二郎是我看不透的人。”郭震停住了腳步,看著身旁微笑的郭旭,皺了皺眉道,“我總覺得二郎有不少秘密不想讓人知道。 ”
“姐夫,你想多了,二郎會有什麽秘密?”郭旭的表情愣了愣,他以爲郭震看出了自己這個堂弟的身份可能有問題,心裏也不禁緊張起來,不過臉上卻故作無事地笑說道。
“也許是我想多了,不過二郎的確是我這二十年裏所見的宗室子弟中的翹楚,就是比起當年的你也強了很多。”郭震自是察覺到了郭旭笑容下所掩飾的一點緊張,心裡自是明白恐怕郭虎禪身上的秘密,這位大少怕是早就知道,只是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卻不願讓人知道罷了。
郭震也不是一個喜歡尋根究底的人,反正郭旭是不可能做出不利於宗室的事情的,他也不必去介懷郭虎禪所想隱瞞的秘密。
送走郭震,郭旭臉上的笑容凝住了。他不知道這個當年以智計著稱的姐夫可是察覺出了多少東西,但是這已經給他提了一個醒,那就是他想完全隱瞞住堂弟的身份是不可能的,看起來他得想個辦法和幾個老人家準備交底了。
夜晚,郭震府上,用過晚膳之後,郭震自是跟著郭萬仞去了書房,他知道嶽父定然是想問自己對那個郭虎禪的印象。
“那小傢伙怎麽樣?”坐在書桌前的太師椅裏,郭萬仞看著面前低首垂手的女婿問道,他對郭虎禪的興趣不是一般的大。竇霸那個老東西下午來找了一趟,告訴他這個小家夥已經是涼州商業協會的一員,他已經派人去玉門關打聽這個小家夥的底細了。
“恐怕爹不能把他當成小傢伙看。”郭震想著白天和郭虎禪見面後的點點滴滴,緩緩開了口,“雖然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年,可他身上沒有半點少年的浮躁,甚至比起大多數大人行事還要沉穩,不瞞爹說我看不透他。”
“連你也看不透他。”郭萬仞看著面前很是平靜答道的女婿,知道他不會說假話來騙自己,他一下子眉頭擰了起來,但接著又笑了起來,“這樣才有意思嗎,要只是個愣頭青,那也太無趣了,不過說到少年老成,倒是不知道比起長安那幾個妖孽如何。”
郭萬仞的自言自語讓郭震也不由嘴角露出一抹無奈的笑意,看起來這個岳父還是對在長安時的事情耿耿於懷。不過想到郭虎禪的表現,他卻是很肯定地道,“雖然長安那次我不在爹身邊,不過照爹的描述看,那幾個妖孽還是比不上咱們這位二郎的。”
“哦,你倒是已經把他當自己人看了。”郭萬仞大笑著看向很少誇人的女婿道,“那明天更要好好見識了,對了,去把大郎他們三個叫回來,到時候也好跟咱們這位二郎較量一下。”
“知道了,爹。”郭震點了點頭,自己那三個兒子雖然也稱得上少年老成,可是心裏還是有少年的驕橫傲氣,明天讓郭虎禪殺殺他們的威風,對他們以後也是件好事。
………
一個半時辰後,距離郭震府邸外的街道上,三個騎馬的少年從馬上翻身而下,牽著馬走了起來,其中年紀最小的一個不由朝邊上身形最高的少年道,“大哥,爹讓我們從書院回來,不知道是爲了什麽事情?”
“馬上不就知道了。”郭應龍看著已在不遠處的自家府邸,朝問話的三弟郭應元答道,他自己心裏也是有些疑惑,父親的性子他最是清楚不過,若無大事根本不會讓他們從書院回來。
三兄弟很快到了府前,這時自有等候的下人取了三人馬匹,拿了自己的佩劍,郭應龍便帶著兩個兄弟進了府中。才剛進去,三兄弟已自見到了他們最不想見的人。
“你們三個,怎麽來得那麽晚,外公都等得不耐煩了。”郭玉嬋看著三個面露苦色的兄弟,卻是柳眉一豎道,“不高興見到姐姐我回來麽?”
“她怎麽還不去長安。”三兄弟裡,老二郭應朔不由低聲嘀咕起來。他們家裡,有這個姐姐一個女孩兒,從小就最得外公的寵愛,他們三兄弟可沒少給這個姐姐欺負。
“還不是那個該死的郭旭,最近不知道怎麽回事,居然大半時間都留在了敦煌,他不回長安,大姐哪回去長安。”郭應元忍不住低聲道。
“大姐,我聽說郭旭就在城外跟人打獵,你怎麽不去尋他。”郭應龍身爲三兄弟老大,只有硬著頭皮把話扯開道。
“去尋他做什麽?”郭玉嬋狠狠瞪了郭應龍一眼,不過臉上卻是紅了,飛快地走了,只是口中道,“外公在演武堂等你們呢?”
“外公也來了。”郭應龍三兄弟互相看了眼,都是忍不住渾身打了個哆嗦,他們這個當年號稱涼州之虎的外公,可是兇惡得很,三兄弟小時候可是沒少給這個外公狠狠地操練。那個時候,每當三兄弟看著演武堂邊上舒服愜意的大姐吃著這個外公帶來的各種點心的時候,就恨不得自己是個女孩。
不多時,郭應龍三兄弟就到了演武堂,卻發現不止郭萬仞這個從來對他們都是狠巴巴的外公在場,就連父親居然也破天荒地換上了一身武士服,手裡提著劍在等他們。
“外公,阿爹。”郭應龍和兩個兄弟朝郭萬仞,郭震行禮之後,都是規規矩矩地站到了一旁,心裏卻是打著鼓,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居然讓外公和父親擺出了這麽嚴肅的陣仗。
“你們去書院念書也有好幾年了吧,老大五年,老二和老三三年,不知道你們這幾年裏功夫是否有所長進,今日爲父就要考較一下你們。”郭震看著三個站得老實的兒子,滿意地點了點頭,接著朝三人說道。
郭應龍三兄弟看著突然間說要考較自己武功的父親,都是不知道這個平時很少過問他們學業武功的父親究竟葫蘆裏賣得什麽藥,但是三人還是齊齊應了一聲。身爲老大的郭應龍第一個站了出來,拔出了腰間的長劍,向父親行了一記劍士禮後,恭敬道,“還請父親大人指正。”
郭應龍見對面的父親示意自己可以出手後,一劍刺出,卻是用足了力氣,他當然知道自己這個看上去文縐縐的父親有多麽厲害,他可不想又三五招敗下陣來,到時候給兩個弟弟笑話。
郭震的劍術圓融開闔,招式很簡單,但卻總是能恰到好處的守住大兒子那淩厲的招式,同時口中指點著大兒子劍術裏不到家的地方。
在旁觀戰的郭應朔和郭應元此時都有些腦子不夠用了,要說父親考較他們武功,這不是頭一回,但是講解得這般仔細還是頭一回。不知不覺間兩兄弟很快就沉浸進去,聽著父親指點大哥的話,想到換了自己當如何應對。
百招之後,郭應龍力竭,給郭震挑飛了手裏的長劍。這時一直在旁邊看著,沒有出聲的郭萬仞卻是重重地哼了一聲,顯然是很不滿意。
郭應龍雖然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但還是飛快地撿起了自己掉落的長劍,跪在這個外公面前道,“還請外公責罰。”從小這個外公就是用戰場上那一套來教育他們三兄弟的,武人就是死,也不能扔了自己的武器。
“算了,站一邊去吧。”郭萬仞看著面前跪著的大外孫,沒有像以前一樣責罰他。這一代的宗室子弟,世家子弟,哪像他們小時候,十二三歲就去了邊塞,跑到草原大漠殺人見血,到這個大外孫的年紀時,有首級功的也不在少數,說來說去還是他對這三個外孫要求太高了。
郭應龍老實地站在一邊,然後看著父親一一考較兩個弟弟,同時指正他們劍術中的破綻,他這時在邊上再聽一遍,也是受益匪淺。
“大郎,你們從小練武,基本功紮得很堅實,別的孩子玩耍的時候,你們還能堅持每天練武,這讓爲父很欣慰。”一一考較了三個兒子之後,郭震看著三個兒子,沉聲說道。大漢自太祖皇帝開國時起就武風極盛,不過文皇帝這二十年修文治世下來,這武風雖在,可卻已不能和以前比了。他這三個兒子能在敦煌城這些年的安逸風氣裏仍是苦練武功,已是極爲不易了,他不能苛求太多。
聽到從沒有誇過自己的父親突然間誇獎自己,郭應龍三兄弟心裏一時間都極爲開心,不過這時候他們那位嚴厲的外公卻是突然在旁潑了他們一盆冷水。
“你們也別太開心,你們三個小子放太宗皇帝那時候,宗室子弟的正經人家裡,隨便挑一個都能贏了你們。”郭萬仞看著三個眼裏露出得色的外孫,卻是忍不住道。
“你們外公說得沒錯,你們的基本功紮實,也只是相對城內那些浮誇的世家子弟而言。要是遇上明天的對手,恐怕你們沒有半點贏下的機會。”郭震看了三個兒子一眼,亦是附和著岳父的話說道,郭虎禪和他下棋時,身上透出的那種氣勢,可不是尋常人能有的。玉門關前那一戰傳言要是沒有誇大太多的話,郭虎禪光就出手時的氣勢,恐怕就不會比他這樣上過陣的將領差多少。
聽著郭震的話,郭應龍三兄弟都是臉上露出了興奮的神情,明天的對手,那不是說他們明天要和人比武。想到這幾年自己的對手都是書院裏那些繡花枕頭的草包,三兄弟不禁對父親口中的那個對手好奇起來。
“爹,我們明天要和什麽人比武?”最小的郭應元,忍不住問道。
“按輩份算,你們得叫他一聲叔叔,不過他年紀比你們大哥還小了二歲。”郭震答道,郭虎禪在他心裏,不能當成少年看,得把他當成和自己一個級數的存在,因此他對於岳父明天想給郭虎禪一個下馬威的做法絲毫不贊同。
郭應龍三兄弟都是聰明人,很快就明白父親口中明天的對手肯定是宗室子弟,不過三人都是沒聽說過涼州宗室裏有什麽和他們年紀相當的傑出子弟,三人第一時間都是想到了長安的宗室子弟中去。
“你們不要小看明天的那位小叔叔,他可是殺過人的狠角色。”郭震提醒著三個兒子,雖然他也希望郭虎禪能殺殺這三個兒子的威風,這幾年三個兒子在書院裏驕橫慣了,別看在他面前老實得很,外面可是傲氣沖天。
“爹,那人到底是誰啊?”郭應龍終於忍不住問道,他對於父親如此看低自己兄弟,有些不滿。
“他叫郭虎禪,玉門關前,一個人宰了十幾條胡狗,比我當年還狠。”郭萬仞在一邊答道,這時他拿了把木刀,朝三個外孫道,“你們三個一起上。 ”
“是他。”聽到郭虎禪的名字,郭應龍三兄弟都面面相覷,要說郭虎禪的名字,這幾天他們在書院裏都快聽得耳朵起繭子了,不少人都是對這個郭虎禪推崇佩服得很,可他們三個卻是不以爲然。
“咳。”見三個兒子愣著不動,郭震咳嗽了一聲,他知道岳父對他這三個兒子期望很高,所以才對他們嚴厲到近乎苛刻。
聽到父親的咳嗽聲,郭應龍三兄弟才清醒過來,看著臉色已經有些不好看的外公,連忙拔劍同時出招了,他們這個外公雖然老了,可那涼州之虎的稱號不是假的。
看著三個外孫同時出劍封住了自己的上中下三路,郭萬仞總算滿意了些,不過這三個小子離他的要求還是差得太遠,他手中的木刀已自最簡單的直劈,一連三刀直接砍得三個外孫翻倒在地。
“知道你們爲什麽一招就輸給我嗎?”看著從地上爬起來的三個外孫滿臉的羞慚,郭萬仞出奇地沒有像以前一樣喝罵三人,而是徑自說道。
“那是因爲你們早就心裏輸了。”郭萬仞不緊不慢地說著,他剛才卻是沒有像平時是純是訓練三個外孫時的那種餵招,而是把他們當成了戰場上的敵人。出手時殺氣十足,卻是硬生生地嚇住了三人,氣勢上先自壓倒了他們。
“你們明天那個對手,也和我一樣,要是動了真格,不比我差多少。”郭萬仞看著三個外孫道,“你們要是明天不想丟臉,和他比武時,就要有殺他的決心。”
這時的郭萬仞自己也是有些信心不足了,不過想到爲這三個外孫以後好,覺得還是讓他們明天吃個教訓好了。
郭應龍三兄弟雖是應下了,可心裏卻是滿不服氣,尤其是郭應龍,明天那個對手比他還小了兩歲,居然就值得外公和父親這般重視。
“但願明天不會讓他們從此一蹶不振。”看著三個兒子回去,郭震想到連自己也看不透深淺的郭虎禪,忍不住道。
“要是連這都輸不起,他們三個也就沒資格談什麽繼承父業,以後當個混吃等死的紈絝子弟好了。”郭萬仞卻是忍不住在一旁道,接著便離開了演武堂。
第二日,郭應龍三兄弟起了個大早,三人各自在演武堂做了早課,結果讓他們好奇得是,一個上午,外公那幾個當年據說在戰場上殺人如麻的老兄弟都來了。一起來的還有六個他們本家的子弟,年紀全都和他們相若,各自帶著刀劍,一個個都是很不服氣的樣子,看起來和他們一樣,大概也是要和那個郭虎禪比武。
辰時剛過,郭虎禪已自和郭旭到了郭震的府邸前,兩人沒有帶任何隨從。這次見面說穿了就是涼州的老宗室單方面要見他,雖說郭虎禪不知道這些老宗室是怎麽想的,但是按照郭旭的說法,天下宗室,能夠稱得上強盛的也就涼州宗室和長安宗室。而涼州宗室因爲過去的傳統,出了名的是不看出身,只看你夠不夠本事。
“等會不用怕,那幾位老宗室都是直爽的人。”郭旭和郭虎禪一起下馬後,怕郭虎禪等會面對那幾個兇惡的涼州老宗室怯場,卻是在邊上笑著說道。
郭虎禪知道身旁這個堂哥是關心則亂,不過他也沒說什麽,只是點了點頭,和郭旭一起將馬韁遞給上來的郭震府下人後,便朝府中而去。
大門前,郭旭看著那個一身武士服,襯出一身傲人曲線的少女,忍不住頭疼起來。看到他面露苦色,郭虎禪不由在旁問道,“大哥,那女孩?”
“她是郭震的獨女郭玉嬋,很受幾個老宗室的寵,小時候我還逗過她來著。”郭旭語氣唏噓地說道,顯然當年發生過什麽事情。
郭虎禪不是毛頭小子,看那個郭玉嬋目光自始至終都沒離開過郭旭,卻是忍不住笑道,“大哥好福氣。”
“福氣你個頭,這丫頭比她娘還兇悍,總之我是無福消受。”郭旭連忙擺手道,他可不敢招惹那丫頭。涼州的老宗室個個都是護短得很,不講起道理來,除了當年的太宗皇帝,景武太子那樣的強悍之主能壓得住他們,誰來都沒用。
“玉嬋侄女,半年不見,真是長得更加漂亮了,叔叔我在長安認識幾個青年俊彥,要不改天叔叔讓他們來趟敦煌。”郭旭不待郭玉嬋開口,已是先自說道。
郭虎禪在旁看著郭旭給生得豔麗,但是一看就是剽悍得很的漂亮少女做起媒來,卻是差點忍不住笑起來。
郭玉嬋身後,出來迎客的郭應龍三兄弟都是巴不得這個大姐快點嫁出去,要不是礙於這個大姐平時的淫威,恐怕三兄弟現在就要出聲附和了。
“郭旭,你就那麽討厭我。”郭玉嬋看著一臉笑容的郭旭,卻是忍不住喝道,眼眶紅紅的,一雙水靈的眼睛蒙了層霧氣。
郭旭一時大爲尷尬,他倒是沒想到郭玉嬋會那麽直接,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小姐說笑了,小姐這樣漂亮的侄女,我大哥這個做叔叔的怎麽會不喜歡,要不然也不會希望小姐以後嫁個好人家。”郭虎禪見郭旭朝自己投來求助的目光,也只有硬著頭皮道。
“你是什麽人,我的事要你多管。”郭玉嬋看著郭旭身旁開口的黑衣少年,卻是俏臉一寒道。
“就沖小姐這刁蠻的脾氣,只怕是個男人都不喜歡。”郭虎禪不是個喜歡受氣的人,見眼前這個少女脾氣大得很,也自然不會去容忍,直接反唇相譏道。
郭應龍三兄弟沒想到,居然有人敢當著他們大姐的面說她刁蠻,一時間三人也不禁佩服郭虎禪的勇氣。
“你說我刁蠻。”郭玉嬋從小錦衣玉食,沒人敢給她半點氣受,三個兄弟和同齡的涼州宗室子弟看到她都恭恭敬敬的,就是郭旭也最多躲著他,哪像眼前的郭虎禪,冷著臉這般教訓她,此時氣得一張俏臉生寒,眼神就像小老虎兒一樣。
“我大哥是你長輩,你卻對著他相逼質問,這不是刁蠻是什麽?”郭虎禪很不客氣地說道,“我和大哥是宗室同輩,論輩份,你該叫我一聲叔叔,如今卻指著我的鼻子說話,這又不是刁蠻是什麽。”
大門裏,郭萬仞和幾個老兄弟躲在一邊,看著外面郭虎禪教訓自己那個寶貝孫女,他卻是一點都不生氣,反倒是看得嘖嘖道,“這小子很帶種啊,比咱們那些子弟可強多了。”
郭萬仞身邊,郭萬鈞幾個同樣是戰場上死人堆裏爬出來的涼州老宗室亦是看得津津有味的樣子,“乖乖,老大,小嬋兒拔刀子了,你說那小子會不會慫了。 ”
大門口,郭應龍三兄弟雖然覺得郭虎禪說的話是大快人心,可看著拔刀子的大姐,也是心裏頭發毛,三人忍不住往回看。
看著拔刀朝自己刺來的郭玉嬋,郭虎禪皺了皺眉,他倒是看得出這女孩子沒有出全力,這一刀刺得不快,不過是要逼他後退,從台階上摔下去出醜。
“動不動就拔刀,像一個女孩子該幹的事情嗎?”郭虎禪出手如電,就如同掐住毒蛇七寸一樣,捏住了面前女孩握刀的手腕。
被郭虎禪一下子擒住手腕,郭玉蟬隻覺得纖細的手腕好似給鐵鉗鉗住了一樣,火辣辣地疼,可她生性倔強,只是口中道,“女孩子不能拔刀嗎,武穆皇後還是軍中大將呢?”
郭玉蟬口中的武穆皇後,郭虎禪自然知道,那是他的曾祖母,名喚魏木蘭,前朝大業年間,代父從軍,和太祖皇帝相識於軍中。三徵高麗時,可是軍中智勇雙全的大將,開國之後,民間女子也多有效仿他這位曾祖母的,不過這麽多年下來,能進軍中的女子少得可憐,能闖下名聲的就更少了。
“武穆皇後溫良淑婉,哪像你這般蠻不講理。”郭虎禪目光一寒,手上一擰,郭玉蟬手中的短刀就掉在了地上。
“你這個壞蛋。”郭玉蟬疼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可她就是咬著嘴唇,只是一腳踢向郭虎禪,卻不料郭虎禪早就防備她,後發先制,一腳先自踢在了她那踢出的細長腿上。
郭玉蟬只覺得小腿脛骨酸痛得厲害,人也不禁彎下了腰,這時郭虎禪松開了拿著她的手腕,一個趔趄,郭玉蟬差點就摔倒在地,這時她哪還有先前那大小姐氣勢洶洶的樣子,隻是忍著眼淚,朝面前冷著臉的郭虎禪罵道,“打女人,你不是個男人。”
“我是你叔,長輩教訓不聽話的小輩,天經地義。還有武穆皇後在軍中做大將的時候,可沒人知道她是女人,戰場上也沒人會因爲武穆皇後是女人就讓她殺,所以你不配拿武穆皇後來說事。”郭虎禪冷冷瞥了一眼面前這個倔強的少女,然後不緊不慢地說道,這時他目光已自順著郭玉蟬身後那三個少年的目光看向了裏面幾個老人。
“這小子真他媽的夠膽,老大,我看也不用試了,這小子我看好他。”郭萬仞身邊,和他是堂兄弟的郭萬鈞已是叫了起來,他想起自家那兩個沒用的小崽子遇到老大家這個丫頭時那沒出息的樣子,再看下眼前這小子理直氣壯地教訓這個丫頭,真是沒得比啊。
“像,真是像。”郭萬仞這時完全沒有聽進郭萬鈞的話,一雙老眼隻是直愣愣地盯著冷起臉的郭虎禪,口中喃喃自語道。
“什麽像啊。”看著郭萬仞的樣子,郭萬鈞口中嚷嚷道,這時他發現另外兩個老兄弟也好像是著了魔一樣盯著郭虎禪的臉看,那樣子就好像活見鬼了一樣。於是他認真地看向了郭虎禪,接著他腦袋裏一下子好像有什麽東西被勾起了一樣,那發呆的樣子和邊上三人一模一樣。
作者:
mu119
時間:
2011-3-23 01:24 AM
本帖最後由 mu119 於 2011-3-25 10:00 AM 編輯
第二卷 第十三章我的刀出鞘一定見血
大門前,郭虎禪已自和郭旭跨門而入,郭應龍三兄弟一時間進退無措,這位是客,可卻毫不客氣地把自家大姐給教訓了一頓。三人回頭本想看幾位老爺子拿主意,豈料看到的是四位老爺子眼眶裏快要瞪出來的眼珠子,那副活見鬼的樣子連他們三個都給嚇到了。
“二郎來了,裏面請。”還好郭震在場,他也知道自己的女兒從小給岳父寵壞了,今天在郭虎禪身上吃個教訓對她來說不是件壞事,再說此時他身旁岳父和三位涼州的老宗室反應實在有些過了,也只有他出來打圓場了。
“還不回去。”郭震看著眼眶紅腫,卻忍著痛的女兒,語氣甚是無奈。這個女兒性子倔強,不過他心裏就是心疼女兒,也不能在郭虎禪面前說出來。
外圓內方,是郭震對郭虎禪的看法,這個少年看著處事圓潤,近乎於圓滑,但是卻又執著於自己的原則。這個女兒這麽一鬧,恐怕給他已經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叫二郎見笑了,內子寵溺女兒,才讓她養成了這麽一副大小姐的脾氣。”郭震朝郭虎禪和郭旭說道,說起來剛才的事情也確實是自己的女兒不是。
“大小姐的脾氣沒什麽,只是有些刁蠻了。”郭虎禪朝郭震說道,這個郭玉嬋怎麽說,就沖她能忍著痛不哭的這份倔強,他倒不是太討厭,不過那近於刁蠻的大小姐脾氣讓他也喜歡不起來,此時只是直言不諱道,“不改的話,以後終是要吃虧的。”
“二郎說得是。”對於郭虎禪的持中之語,郭震點了點頭,這個女兒要是不好好改改自己的脾氣,以後肯定是要吃虧的,畢竟自己和她娘不能照顧她一輩子。
這時給郭震上前拖延了一會兒時間,郭萬仞幾個涼州的老宗室已自回過了神,不過這時他們看著郭虎禪的神情目光已和先前完全兩樣了。
本來郭虎禪作爲宗室晚輩,他們幾個老人最多是暗中觀察下,是用不著他們出面的迎接,不過郭震剛領著郭虎禪進來,郭萬仞四個已自上來了,“二郎是嗎,果真是生得英武不凡。”說完,四個老頭都是嘖嘖稱贊,看著郭虎禪的目光,就好像是餓了一冬的惡狼一樣看得人不寒而栗。
郭旭從沒想到,涼州宗室裏四個份量最重的老人家居然都到齊了,此時看他們誇贊郭虎禪的樣子,叫他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見過幾位叔伯。”郭虎禪雖然也看不明白這四個涼州的老宗室爲何對自己這般熱情,但仍是大大方方地還了一禮。
“嗯,好,好。”郭萬仞笑得眼都瞇起來了,然後和三個老兄弟一起招呼著郭虎禪去了早就準備好的演武堂敘話。
看著被自家的老爺子們架走的郭虎禪,郭應龍三兄弟和其他六個少年看得羨慕不已,想他們從小到大,都是給自家老爺子罵大的,十幾年下來,長現在這麽大,還沒見過四位老爺子這般的架勢。
郭虎禪面對四個涼州老宗室的熱情,心裏也暗自提防了起來,正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恐怕不是什麽好事情。
郭震的府邸不算豪奢,但卻勝在夠大,尤其是演武堂這練武之地,方圓闊達百步,那擺放的武器架子上,但凡是軍中所用的兵器全都齊備。
郭萬仞是涼州宗室的頭頭,自然是把郭虎禪拉到自己身邊坐下,其他三個老兄弟拿他沒轍,也只有在旁幹瞪眼,便是郭震也沒想到自己這個岳父見了郭虎禪以後,居然會這麽看重他,他仔細想了一下,這二十年裏他似乎還沒見過這樣的場面。
“二郎在玉門關前殺得好,沒有丟咱們涼州子弟的臉。”郭萬仞倒是大肆誇著郭虎禪,爬滿皺紋的老臉上笑得開心,只是那目光不時落在郭虎禪腰間所佩的黑刀上。
“那只是二郎的本分而已。”郭虎禪可不敢倨傲,只是朝四個問長問短的老宗室回答道,當被問及玉門關前那一戰如何時,他還是老樣子,解了衣服,這可比說什麽都管用。
原本跪坐在下首的郭應龍三兄弟和其他六個涼州宗室的少年還對郭虎禪給自家老爺子那般看重有些不滿,可是看到郭虎禪胸膛前那毒龍般橫亙的刀疤,一個個都是沒了先前的妒嫉,剩下的只是佩服。人家跟胡人拼命廝殺的時候,他們不過是欺負下城內的紈絝子弟,根本沒得比。
演武堂外,吃了郭虎禪的教訓,又給父親訓回去,平時疼極了自己的外公也不幫自己出頭的郭玉嬋看著郭虎禪那古銅色的胸膛上那些猙獰的疤痕,也是給嚇得掩面而逃,她本來只是不甘心自己給這個還小了自己兩歲,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叔叔教訓,本想著偷偷藏起來,找個機會好報複,哪裏會想到看到這樣的場面。
一路飛奔著回到自己的閨房,郭玉嬋在停了下來,胸膛口那顆心差點兒跳出來,“真是嚇死人了。”想到那些毒蟲般猙獰的刀疤,郭玉嬋的臉色就變得慘白起來,不過莫名地想到郭虎禪那張冷冰冰的臉孔,她突然間不再惱怒這個教訓自己的叔叔。
演武堂內,郭虎禪重新穿好了衣服,天下宗室子弟,有七成都在涼州,這都是當年太祖皇帝立下規矩所至。宗室子弟想要出人頭地,建功立業,比起平民子弟,唯一的好處也就是參軍方便。這也是太祖朝和太宗朝,名將疊出,稱軍神,戰神者如衛公李靖,薛仁貴,蘇定方等人雖然威名著於軍中,卻無人能談得上控制軍隊的原因,只因爲宗室子弟參軍,每戰必先登死戰,戰死者成百上千。
郭氏善戰,盡在涼州,說得就是宗室子弟裏能打仗的幾乎全在涼州,安西之地。文皇帝即位後之所以打壓涼州宗室,而且讓幾個奪位失敗的強悍兄長留在長安,也是爲了製衡涼州宗室。
對樞密院來說,大漢軍隊裏最善戰的軍隊都在安西都護府,而涼州和安西可以說是一體,因此不管文皇帝是怎麽想的,樞密院和涼州宗室的關系始終密切。這也是文皇帝在位時,雖然打壓樞密院和涼州宗室,但卻始終不敢太過分的原因,一旦逼得太緊,樞密院和涼州宗室聯手,那可就是十萬安西鐵騎長驅直入上長安兵諫的局面,到時候廢立皇帝也不好說。
郭虎禪不知道眼前郭萬仞他們這四個涼州老宗室究竟想做什麽,但是涼州宗室對他來說,是絕不可以輕易放棄的一股力量,雖然文皇帝用二十年的時間來打壓涼州宗室,堪稱是鈍刀割肉。從表面上看涼州宗室這些年也確實沒出什麽像樣的人物,可他不相信涼州宗室會沒有留有後手,要知道郭萬仞他們可是從太宗皇帝年輕時就跟著南征北戰的老宗室,能活到現在那麽久,又哪會是什麽簡單的主。
“二郎英器,我涼州宗室頹廢多年,以後卻是要看二郎了。”郭萬仞朝郭虎禪笑道,然後和三個老兄弟的目光卻是看向了坐在兩側,臉上露出不忿神情的自家子弟,眼中各自閃過一抹狡色。
郭應龍他們心中雖然佩服郭虎禪的勇烈,可是自家的老爺子當著他們的面說涼州宗室以後卻是要靠郭虎禪來撐起場面,俱是有些不服氣。
“我那三個外孫還有這些個小子,平時就在敦煌城裏欺負些沒用的紈絝子弟,一個個不知天高地厚,今日二郎不妨教訓下他們,也好讓他們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戰鬥。 ”郭萬仞看向了郭虎禪,直接說道。
郭虎禪來到演武堂時,再加上那些身穿武士服的少年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帶著傲氣和不服,就知道今天怕是少不了要動手,不過他沒想到的是郭萬仞居然一上來就把他放到那麽高的位置,但是他本就是個喜歡迎難而上的的人,郭萬仞這般'抬愛',他自然也不會拒絕。
“既然叔父有命,我自當遵從,不過我練得是軍中殺人刀,刀若出鞘,見血方還。”郭虎禪不緊不慢地朝郭萬仞和另外三個涼州的老宗室說道,他從來都不是喜歡給人牽著鼻子走的人,郭萬仞有所圖謀,他不在乎,但是總不能叫人當成扯線木偶般**。
郭萬仞聞言一愣,然後和邊上三個老兄弟相視一眼後,都是大聲笑了起來,而郭應龍他們卻一個個都是憤怒起來,就算郭虎禪比他們厲害,可也不能如此小看他們。
“二郎說得對,戰場之上,刀槍無眼,我們四個老鬼能活到現在,說是這條命是撿回來的也不假,這些小子們從小練幾個把式,打贏幾個青皮混混,卻是連血都未見過,今日正該叫他們見識見識,二郎你只管下手,只要不死就行了。”郭萬仞直接說道,他現在已經越發肯定面前郭虎禪的身份,心中沒有絲毫不悅,其他三個涼州的老宗室亦是點頭附和起來。
郭虎禪也不再多言,今日這四個老宗室分明是要他全力出手,他當即起身,這時郭應龍他們一共九人已各自提刀劍下了演武堂,而這時郭萬仞似乎還嫌刺激得這幾個小輩不夠,卻是起身道,“你們這位小叔,可不是你們平時對付的那些軟腳蟹,一起上吧。”
郭虎禪握著大夏龍雀,回頭看了眼猶自嫌還不夠亂的四個老頭,卻是無暇再分心,因爲對面郭應龍三兄弟已自同時出劍先攻,另外六個少年卻是未動,臉上倒是對郭應龍三人充滿信心。
“還算要些面皮。”看著本家的六個子弟並未出手,郭萬鈞他們卻是小聲嘀咕道,而同樣旁觀的郭震卻心裏苦笑,這三位的話倒好像是在說他三個兒子不要面皮了。
郭虎禪原本距離郭應龍三兄弟有十步距離,當三人拔劍前沖時,他卻紋絲不動,只是手扶大夏龍雀的刀柄,目光盯著三柄朝自己刺來的長劍,直到不到三部的距離時,方才猛地拔刀,一步跨出,一刀朝正中而來的郭應龍劈下。
大夏龍雀出鞘時的刀鳴聲彷彿龍吟虎嘯般,郭震一聽這刀鳴聲,便明白郭虎禪那把看上去並不起眼的黑刀竟是一柄寶刀,而郭萬仞他們聽到這二十四年未曾聽到的刀鳴之聲,胸膛裏的血液似乎一下子就給那刀音聲給喚醒了,四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已化作半輪銀芒的刀鋒。
郭應龍沒想到明明是後手拔刀的郭虎禪居然可以後發先至,讓左右夾攻的兩個兄弟同時落空,面對眼前挾帶宛如風雷鼓蕩般聲音落下的刀鋒,他原本刺出的一劍固然可以刺到郭虎禪,可他自己也會被這霸道的一刀直接斃命,分作兩段。
郭應龍無奈,只有回劍橫擋,隨著刀劍碰撞的劇烈錚鳴聲,郭應龍隻覺得一股沛然莫禦的力量頓時間從劍身上傳來,接著便是虎口撕裂般的痛楚襲上心頭,然後他整個人就好像被一匹狂奔的野馬給撞飛了出去,手中的長劍咣當一聲落在地上,人也重重地摔出了五六步之外,胸口的武士服當胸裂了開來,胸膛處一道血線隱隱浮現,火辣辣地痛。
一刀劈出,郭虎禪幾乎在郭應龍被他給劈飛的剎那,已自沉腰轉軸,手中大夏龍雀一轉,一記橫掃正對上了同時轉過身回刺長劍的郭應朔和郭應元。兩人和郭應龍一樣,面對郭虎禪以傷換命的一刀,也只有選擇格擋。兩人年紀尚比郭虎禪小了一二歲,力量更是難以和郭虎禪相提並論,被這一刀橫掃之威,同時掃飛出去,手中長劍也被大夏龍雀打得彎曲,倒退了數步後,跪在地上,猶自握劍的手上虎口處鮮血淋漓。
那六個郭萬鈞他們帶來的本家子弟哪裏想得到郭應龍三兄弟的合擊居然一個照面就被郭虎禪兩刀擊破,這時他們腦子裏一片空白,只是長年練武,身體的本能反應讓他們感覺到郭虎禪身上那股殺氣,已各自拔出刀劍。
看到六人拔出刀劍,郭虎禪根本沒有給他們圍攻的機會,他能兩刀攻破郭應龍三兄弟,那是這三兄弟雖然先手出劍,可是卻因爲小看自己,三人沒有同時出全力,才被他以氣勢壓住。殺敗三人,這六個少年要是互相配合,除非他真地打算殺了他們,否則未必能勝過他們。
看著倒在地上的大兒子,郭震心裏大驚,本想過去,卻被身旁的岳父一把按住道,“不過是皮外傷,留些血而已,沒有性命之憂。”
這時演武場上,郭虎禪一個虎蹬,三五步便已到了一個剛剛拔刀的少年面前,淩空躍起的一記兇猛膝撞,將他放倒在地,接著大夏龍雀的刀柄反手橫敲,砸在邊上一個視圖上前相阻的少年臉上。
一連放倒兩人之後,郭虎禪根本沒有留手,人就像狂暴的大風一樣,轉身連續三記進步直劈,將一個身材最魁梧的少年,劈得連退數步,兩條手臂像面條一樣無力地握著刀,垂在地上。
轉瞬間,六個少年只剩下三人,不過三人看著目光如同野獸般嗜血的郭虎禪,握著刀劍的手心裏已給冷汗浸透,三人心中有種難以言喻的恐懼,只是從小給自家老爺子操練出來的韌性支撐著他們。三人咬了咬牙,像是給自己鼓舞士氣一樣,大吼著揮舞刀劍撲向了郭虎禪,他們可以輸,但是不能丟人。
四個涼州的老宗室已自搖起了頭,這剩下的三個小子還沒開打,心裏已經完全怯了,他們就像孱弱的羊崽朝渴望撕裂血肉的猛虎無力地蹶出蹄子,然後聽天由命。
面對三把襲來的刀劍,郭虎禪沒有像對郭應朔和郭應元這兩個年紀比自己小的兄弟只用大夏龍雀的刀背橫掃,而是徹底的一刀橫劈,三把刀劍應聲而斷,只是他最後還是收回了大夏龍雀的刀鋒,鋒利的刀鋒如同切紙一樣,撕裂了三個少年胸前的武士服,胸膛的肌膚上一道血線浮起。
郭虎禪手中的大夏龍雀隨手一揮,上面一串細密的血珠落下,落在了青石地闆上後,方才回刀入鞘,接著朝郭萬仞道,“若有得罪之處,還請叔父們見諒。”
這時郭萬仞他們身邊的郭旭,卻是心裏一陣驚懼,驚得是郭虎禪竟然真地毫不留情面,一人一刀橫掃了整個涼州最傑出的宗室子弟和世家子弟,懼得是郭萬仞他們會因此而發怒,固然涼州宗室號稱隻看本事不問出身,但是郭震的三個兒子,還有郭萬鈞他們的六個孫子全都給受傷見血,不養上十天半個月根本好不起來,很難說這四個老家夥不會惱羞成怒。
郭震這時已自趕到了胸前一片血紅的大兒子郭應龍身邊,不過當他看到大兒子胸膛上的傷口時,終於是鬆了口氣,果然如岳父所說,只是劃開了一層表皮,雖然血出了不少,不過絕沒有性命之礙。
這時四周郭萬仞他們帶來的隨從已自是扶起了各家少爺,尤其是最後那三個給郭虎禪差點一刀當胸而過的少年,胸口那給劃開的刀口也是血汩汩地流著,此時俱是被自家老爺子身邊的老兵們粗暴地上了傷藥,至於另外幾個也好不到哪裏去。
郭萬仞他們四個老頭大聲狂笑了起來,卻是把邊上的郭旭嚇得不輕,還怕這四個老頭受了刺激是要發飆,這時他已經做好準備,要是郭萬仞他們要對郭虎禪不利,他也只有得罪了。
“小子們,現在知道你們那三腳貓的功夫有多麽臭了吧。”郭萬仞看向了胸前已自上完藥,用白紗布裹起來的大外孫說道。
這時九個少年已自從先前的失神中清醒了過來,這時他們看向郭虎禪的目光裏已經沒了任何的不忿和不服,這個或比他們小兩三歲,或大一二歲的小叔已經用他那神鬼般的刀術折服了他們。
“還喊疼,不過是破了層皮,你叫喚個啥。”郭萬鈞到了自己的長孫郭存壯身邊,見這小子呲牙裂嘴的樣子,就忍不住罵道,“看看你們小叔身上的刀疤,那全都是砍得血肉翻捲才有的傷口,你這算什麽,過幾天傷口好了脫了痂,連個印子都看不出。”
“小叔那不是人,咱沒得比。”郭存壯小聲嘀咕了起來,他今年十六歲,生得人高馬大,最後還擋不住郭虎禪那一刀過三人,心裏早就沒了比較的心思,倒是把郭虎禪當成了魔神。
聽到郭存壯的嘀咕聲,郭萬鈞耳朵動了動,不過他也只當沒聽見,因爲那確實沒得比,而其他郭存壯幾個同輩的兄弟和郭應龍他們聽了也是露出了身有同感之色,這個小叔真不知道是怎麽練得武功,居然比他們強那麽多。
看到九個少年並無恨色,郭虎禪也是喜歡他們的直率,這時他已自走到了給郭震扶起來的郭應龍面前道,“我練得刀術就這樣,出手必然傷人,可不要往心裏去。”
郭應龍笑了起來,卻是毫不在意自己挨了一刀,和郭虎禪說話後,甚至是頗爲得意地看了其他幾人一眼。
這時天色已近正午,雖然九個少年個個帶傷,不過仍是不願下去養傷,反倒是跟著郭虎禪一起用宴,郭旭這時也暗自驚奇於郭萬仞他們四個涼州老宗室的反應,居然沒有一句責怪之語,似乎反倒是很欣賞郭虎禪這般行事。
宴席間,見郭虎禪不怎麽喝酒,郭萬仞倒也沒有勉強,只是朝郭虎禪問道,“聽說二郎打算去長安太學念書?”
“是的,大叔父,小侄此行只是途經敦煌,等過幾日就會離開。”郭虎禪在敦煌城該做的事情也做得差不多,也就是等封常清來跟他彙合之後,在涼州商業協會裏再安排一下就好了。
“說起來太學也是個好地方,我們年輕時也是太學裏念書的。”郭萬仞聽到郭虎禪的回答,自語了起來,他身旁三個老兄弟亦是臉上露出了附和的神情,不過倒是郭應龍他們九個臉上露出了不信的神情,自家老爺子那可都是出了名的蠻不講理,哪像是太學念過書的人。
郭旭這時也想起了宗室裏那些流傳甚廣的段子,裏面就有郭萬仞他們這四個老頭,而郭虎禪則是覺得郭萬仞似乎還有話要說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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