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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連城訣 [打印本頁]

作者: ydjack    時間: 2007-5-26 10:42 AM     標題: 連城訣

第三章 人淡如菊
第二日中午,獄中連續不斷地關了十七個犯人進來。高矮老少,模樣一瞧即知都是江湖人物,將一間獄室擠得滿滿的,都只有抱膝而坐。狄雲見越來越多,不由得暗自心驚,情知這些人都是為對付丁典而來。他本說有五個勁敵,哪知竟來了一十七個。
丁典卻一直朝著牆壁而臥,毫不理會。
這些犯人大呼小叫,高聲談笑,片刻間便吵起嘴來。狄雲低下了頭,聽他們的說話。原來這一十七人分作三派,都在想得什麼寶貴的物事。狄雲偶爾眼光一斜,與這幹人兇暴的目光相觸,嚇得不禁便轉過頭去,只想:“我扮作了丁大哥,可是我武功全失,待會動手,那便如何是好?丁大哥本領再高,也不能將這些人都打死啊。”
眼見天色黑了下來。一個魁梧的大漢大聲道:“咱們把話說明在先,這正主兒,是我們洞庭幫要了的。誰要是不服,趁早手底下見真章,免得待會拉拉扯扯,多惹麻煩。”他這洞庭幫在獄中共有九人,最是人多勢眾。一個頭髮灰白的中年漢子陰陽怪氣地道:“手底下見真章,那也好啊。大夥兒在這裏群毆呢,還是到院子中打個明白?”那大漢道:“院子就院子,誰還怕了你不成?”伸手抓住一條鐵柵,向左一推,鐵條登時彎了。他隨手又扭彎右邊一條鐵柵,臂力實是驚人。
這大漢正想從兩條扭彎了的鐵柵間鑽出去,突然間眼前人影一晃,一個人擋住了空隙,正是丁典。他一言不發,一伸手便抓住了那大漢的胸口。這大漢比丁典還高出半個頭,但被他一把抓住,竟立即軟垂垂的毫不動彈。丁典將他龐大的身子從鐵柵間塞了出去,拋在院子中。這大漢蜷縮在地下,再也不動一動,顯是死了。
獄中諸人見到這般奇狀,都嚇得呆了。丁典隨手抓了一人,從鐵柵投擲出去,跟著又抓一人,接連地又抓又擲,先後共有七人被他投了出去。凡經他雙手一抓,無不立時斃命,連哼也不哼一聲。
餘下的十人盡皆大驚,三人退縮到獄室角落,其餘七人同時出手,拳打腳踢,向丁典攻去。丁典既不拆架,亦不閃避,只是伸手一抓,一抓之下,必定抓到一人,而被他抓到的必定死於頃刻,到底如何受了致命之傷,狄雲全然瞧不出來。
躲在獄室角落裏的三人只嚇得心膽俱裂,一齊屈膝跪地,磕頭求饒。丁典便似沒有瞧見,又是一手一個,都抓死了投擲出去。
狄雲只瞧得目瞪口呆,恍在夢中。
丁典拍了拍雙手,冷笑道:“這一點兒微末道行,也想來搶奪連城訣!”狄雲一呆,道:“丁大哥,什麼連城訣?”丁典似乎自悔失言,但也不願捏造些言語來騙他,又冷笑了幾下,並不回答。
狄雲眼見這一十七人適才還都是生龍活虎一般,但片刻之間,個個屍橫就地,他一生中從未見過這許多死人堆在一起,歎道:“丁大哥,這些人都是死有餘辜麼?”
丁典道:“死有餘辜,倒也不見得。只是這些人個個不存好心。我若不是練成‘神照經’上的武功,被這批人逼供起來,那才是慘不堪言呢。”
狄雲知他所言非虛,說道:“你隨手一抓,便傷人性命,這種功夫我聽也沒聽說過。我若是跟師妹說,她也不會相信……”這句話剛說出口,立即省悟,不由得胸頭一酸,心口似乎被人重重打了一拳。
丁典卻並不笑他,歎了口長氣,自言自語:“其實呢,縱然練成了絕世武功,也不能事事盡如人意……”
狄雲忽然“咦”的一聲,伸手指著庭中的一具死屍。
丁典道:“怎麼?”狄雲道:“這人沒死透,他的腳動了幾動。”丁典大吃一驚,道:“當真?”說這兩個字時,聲音也發顫了。狄雲道:“剛才我見他動了兩下。”心想:“一個人受傷不死,那也沒什麼大不了,決不能再起來動手。”
丁典皺起了眉頭,竟似遇上了重大難題,從鐵柵間鑽了出去,俯身察看。
突然間嗤嗤兩聲,兩件細微的暗器分向他雙眼急射,正是那並未死透之人所發。丁典向後急仰,兩枝袖箭從他面上掠了過去,鼻中隱隱聞到一陣腥臭,顯然箭上喂有劇毒。那人一發出袖箭,立即挺躍而起,向屋簷上竄去。
丁典見他輕身功夫了得,自己身有銬鐐,行動不便,只怕追他不上,隨手提起一具屍體向上擲出,去勢奇急。砰的一下,屍體的腦袋重重撞在那人的腰間。那人左足剛踏上屋簷,被這屍體一撞,站立不定,倒摔下來。丁典搶上幾步,一把抓住他的後頸,提到牢房之中,伸手探他鼻息時,這次是真的死了。
丁典坐在地下,雙手支頤,苦苦思索:“為什麼先前這一下竟沒能抓死他?我的功力之中,到底出了什麼毛病?難道這‘神照功’畢竟沒練成?”半天想不出個所以然,惱起上來,伸手又往那屍體的胸口插落,突然一股又韌又軟的力道將他手指彈了回來,丁典驚喜交集,叫道:“是了,是了!”撕開那人外衣,只見他貼身穿著一件漆黑發亮的裏衣,喜道:“是了,原來如此,倒嚇得我大吃一驚。”
狄雲奇道:“怎麼?”丁典剝去那漢子的外衣,又將他這件黑色裏衣剝了下來,然後將屍體擲出牢房,笑嘻嘻地道:“狄兄弟,你把這件衣服穿在身上。”
狄雲料到這件黑衣甚是珍貴,道:“這是大哥之物,兄弟不敢貪圖。”丁典道:“不是你的物事,你便不貪圖麼?”語音甚是嚴厲。狄雲一怔,怕他生氣,道:“大哥定要我穿,我穿上就是。”
丁典正色道:“我問你,不是你的物事,你要不要?”狄雲道:“除非物主一定要給我,我非受不可,否則……否則……不是我的東西,我自然不能要。若是貪圖別人的東西,那不是變成強盜小偷麼?”說到後來,神色昂然,道:“丁大哥,你明白,我是受人陷害,才給關在這裏。我一生清白,可從來沒做過什麼壞事。”
丁典點了點頭,說道:“很好,很好!不枉我丁某交了你這個朋友。你把這件衣服貼肉穿著。”
狄雲不便違拗,便除下衣衫,把這件黑色裏衣貼肉穿了,外面再罩上那件三年多沒洗的臭衣。他雙手戴著手銬鐵鏈,要更換衣衫,真是難上加難,全仗丁典替他撕破舊衫的衣袖,方能除下穿上。那件黑色裏衣其實是前後兩片,腋下用扣子扣起,穿上倒半點不難。
丁典待他穿好了,才道:“這一件刀槍不入的寶衣,是用大雪山的上烏蠶蠶絲織成的。你瞧,這只是兩塊料子,剪刀也剪不爛,只得前一塊、後一塊的扣在一起。這傢伙是雪山派中的要緊人物,才有這件‘烏蠶衣’。他想來取寶,沒料到竟是送寶來了!”
狄雲聽說這件黑衣如此珍異,忙道:“大哥,你仇人甚多,該當自己穿了護身才是,再說,每月十五……”丁典連連搖手,道:“我有神照功護身,用不著這烏蠶衣。每月十五的拷打嘛,我是甘心情願受的,用這寶甲護身,反而其意不誠了。一些皮肉之苦,又傷不了筋骨,有什麼相干?”
狄雲好生好生奇怪,欲待再問。丁典道:“我叫你黏上鬍子,扮作我的模樣,我雖在旁保護,總是擔心有什麼疏虞,現下這可好了。我現下傳你內功的心法,你好好聽著。”
以前丁典要傳他功夫,狄雲萬念俱灰,決意不學,此刻明白了受人陷害的前因後果,一股復仇之火在胸中熊燃起,恨不得立時便出獄去找萬圭算賬。他親眼見到丁典赤手空拳,連斃這許多江湖高手,心想自己只須學得他兩三成功夫,越獄報仇便有指望,霎時間心亂如麻,熱血上湧,滿臉通紅。
丁典只道他仍是執意不肯學這內功,正欲設法開導,狄雲突然雙膝跪下,放聲大哭,叫道:“丁大哥,求你教我,我要報仇!我要報仇!”
丁典縱聲長笑,聲震屋瓦,說道:“要報仇,那還不容易?”
待狄雲激情過去,丁典便即傳授他入門練功的口訣和行功之法。
狄雲一得傳授,毫不停留的便即依法修習。丁典見他練得起勁,笑道:“練成神照經,天下無敵手。難道是這般容易練成的麼?我各種機緣巧合,內功的底子又好,這才十二年而得大成。狄兄弟,練武功要勤,那是很要緊的,可是欲速則不達,須得循序漸進才是,尤須心平氣和,沒半點雜念。你好好記著我這幾句話。”
狄雲此時口中稱他為“大哥”,心中其實已當他為“師父”,他說什麼便聽什麼。但胸中仇恨洶湧如波濤,又如何能心平氣和?
次日那獄吏大驚小怪的吵嚷一番。衙役、捕快、仵作騷擾半天,到得傍晚,才將那一十七具屍首抬了出去。丁典和狄雲只說是這夥人自相鬥毆而死。做公的卻也沒有多問。
這一日之中,狄雲只是照著丁典所授的口訣用功。這“神照功”入門的法子甚是簡易,但要心中沒絲毫妄念,卻艱難之極。狄雲一忽兒想到師妹,一忽兒想到萬圭,一忽兒又想到師父,練到晚間,這才心念稍斂,突然之間,前胸後背同時受了重重一擊。
這兩下便如兩個大鐵錘前後齊撞一般。狄雲眼前一黑,幾乎便欲暈去,待得疼痛稍止,睜開眼來,只見身前左右各站著一個和尚,一轉頭,見身後和兩側還有三個,一共五僧,將他圍在中間。
狄雲心道:“丁大哥所說的五個勁敵到了,我須得勉強支撐,不能露出破綻。”當下哈哈一笑,說道:“五位大師父,找我丁某有何貴幹?”
左首那僧人道:“快將‘連城訣’交了出來!咦,你……你……你是……”突然之間,他背上拍的一聲,中了一拳,他身搖了幾搖,險些摔倒。跟著第二名僧人又已中拳,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狄雲大奇,忍不住向丁典瞧去,只見他倏然躍近,擊出一拳,這一拳無聲無影,去勢快極,正中第三名僧人胸口。那僧人“啊”的一聲大叫,倒退幾步,撞在牆上。
另外兩名僧人順著狄雲的目光,向蜷縮在黑角落中的丁典望去,齊聲驚叫:“神照功,無影神拳!”身材極高的那僧兩手各拉一名受傷僧人,從早已扳開的鐵柵間逃出,越牆而去。另一名僧人攔腰抱住吐血的僧人,回手發掌,向丁典擊來。丁典搶上舉拳猛擊。那僧人接了他一拳,倒退一步,再接一拳,又退一步,接到第三拳,已退出鐵柵。
那僧踉踉嗆嗆地走了幾步,又倒退了一步,身子搖晃,似乎喝醉了一般,鬆手將吐血的僧人拋在地下,似欲單身逃命,但每跨一步,腳下都似拖了一塊千斤巨石,腳步沉重之極,掙扎著走出六七步後,呼呼喘氣,雙腿漸漸彎曲,摔倒在地,再也站不起來了。兩名僧人在地下扭曲得幾下,便即不動。
丁典道:“可惜,可惜!狄兄弟,你若不向我看來,那個和尚便逃不了。”狄雲見這兩個僧人死得淒慘,心下不忍,暗道:“讓那三個逃走了也好,丁大哥殺的人實在太多了。”丁典道:“你嫌我出手太辣了,是不是?”狄雲道:“我……我……”猛的裏喉頭塞住,一交坐倒,說不出話來。
丁典忙給他推血過宮,按摩了良久,他胸口的氣塞方才舒暢。
丁典道:“你嫌我辣手,可是那兩個惡僧一上來便向你各擊一掌,若不是你身上穿著烏蠶衣,早就一命嗚呼了。哎,這事做哥哥的太過疏忽,哪想到他們一上來便會動手。我猜想他們定要先逼問一番。嗯,是了,他們對我十分忌憚,要將我先打得重傷,這才逼問。”
他抹去狄雲腮上的鬍子,笑道:“那賊禿嚇得心膽俱裂,再也不敢來惹咱們了。”他又正色道:“狄兄弟,那個逃走了的高個子和尚,叫做寶象。那胖胖的叫做善勇。我第一拳打倒的那個最厲害,叫做勝諦。這五個和尚都是西藏‘血刀門’的高手,我若不是暗中伏擊得手,以一敵五,只怕鬥他們不過。善勇和勝諦都已中了我的神拳,就算一時不死,也活不了幾天。剩下的那寶象心狠手辣,日後你如在江湖上遇上了,務須小心在意。”沉吟半晌,又道:“聽說這五僧的師父尚在人世,武功更是厲害之極,將來倒要跟他們鬥鬥。”
狄雲雖有寶衣護身,但前胸後背同受夾擊,受傷也頗不輕,在丁典指點下運了十幾天功,又得丁典每日以內功相助,這才痊癒。
此後兩年多的日子過得甚是平靜,偶爾有一兩個江湖人物到獄中來囉嗦,丁典不是一抓,便是一拳,頃刻間便送了他們性命。
近幾個月來狄雲修習神照功,進步似是停滯了,練來練去,和幾個月前仍是一樣。好在他悟性雖然不高,生性卻極堅毅,知道這等高深內功決非輕易得能練成,在丁典指點下日夕耐心修習,以期突破難關。
這一日早晨醒來,他側身而臥,臉向牆壁,依法吐納,忽聽得丁典“咦”的一聲,聲音中頗有焦慮之意,過得半晌,又聽他自言自語:“今天是不會謝的,明天再換也不遲。”狄雲有些詫異,轉過身來,只見他抬起了頭,正凝望著遠處窗檻上的那只花盆。
狄雲自練神照功後,耳目比之往日已遠為靈敏,一瞧之下,便見盆中三朵黃薔薇中,有一朵缺了一片花瓣。他日常總見丁典凝望這盆中的鮮花呆呆出神,數年如一日,心想獄中無可遣興,唯有這一盆花長保鮮豔,丁典喜愛欣賞,那也不足為奇。只是這花盆中的鮮花若非含苞待放,便是迎日盛開,不等有一瓣殘謝,便即換過。春風茉莉,秋月海棠,日日夜夜,總是有一盆鮮花放在窗檻之上。狄雲記得這盆黃薔薇已放了六七天,平時早就換過了,但這次卻一直沒換。
這一日丁典自早到晚,心緒煩躁不寧,到得次日早晨,那盆黃薔薇仍是沒換,有五六片花瓣已被風吹去。狄雲心下隱隱感到不祥之意,見丁典神色極是難看,便道:“這人這一次忘了換花,想必下午會記得。”
丁典大聲道:“怎麼會忘記?決不會的!難道……難道是生了病?就算是生了病,也會叫人來換花啊!”不停步地走來走去,神色不安已極。
狄雲不敢多問,便即盤膝坐下,入靜練功。
到得傍晚,陰雲四合,不久便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一陣寒風過去,三朵黃薔薇上的花瓣又飄了數片下來。丁典這幾個時辰之中,一直目不轉睛地望著這盆花,每飄落一片花瓣,他總是臉上肌肉扭動,神色悽楚,便如是在他身上剜去一塊肉那麼難受。
狄雲再也忍耐不住,問道:“丁大哥,你為什麼這樣不安?”丁典轉過頭來,滿臉怒容,喝道:“關你什麼事?囉嗦什麼?”自從他傳授狄雲武功以來,從未如此兇狠無禮。狄雲甚感歉疚,待要說幾句話分辯,卻見他臉上漸漸現出淒涼之意,顯然心中甚是悲痛,便住了口。
這一晚丁典竟一刻也沒坐下。狄雲聽著他走來走去,銬鐐上不住發出叮叮噹當的聲響,也是無法入睡。
次日清晨,斜風細雨,兀自未息。曙色朦朧中看那盆花時,只見三朵薔薇的花瓣已然落盡,盆中唯餘幾根花枝,在風雨中不住顫動。
丁典大叫:“死了?死了?你真的死了?”雙手抓住鐵柵,不住搖晃。
狄雲道:“大哥,你若是記掛著誰,咱們便去瞧瞧。”丁典一聲虎吼,喝道:“瞧!能去瞧麼?我若能去,早都去了,用得著在這臭牢房中苦耗?”狄雲不明所以,睜大了眼,只好默不作聲。這一日中,丁典雙手抱住了頭,坐在地下不言不動,不吃不喝。
耳聽得打更聲“的篤,的篤,當”的打過一更。寂靜中時光流過,於是“的篤,的篤,當當”的打過二更。
丁典緩緩站起身來,道:“兄弟,咱們去瞧瞧吧。”話聲甚是平靜。狄雲道:“是。”丁典伸出手去,抓住兩根鐵柵,輕輕往兩旁一分,兩根鐵柵登時便彎了。丁典道:“提住鐵鏈,別發出響聲。”狄雲依言抓起鐵鏈。
丁典走到牆邊,提氣一縱,便即竄上了牆頭,低聲道:“跳上來!”狄雲學著他向上一竄,不料給穿通琵琶骨後,全身勁力半點也使不出來,他這一躍,只不過竄起三尺。丁典伸手一抓,將他帶上了牆頭,兩人同時躍下。
過了這堵牆,牢獄外另有一堵極高的高牆,丁典或能上得,狄雲卻無論如何無法逾越。丁典哼了一聲,將背脊靠在牆上。但聽瑟瑟瑟一陣泥沙散落的輕響過去,磚石紛紛跌落。狄雲雙眼一花,只見牆上現出了一個大洞,丁典已然不見。原來他竟以神照功的絕頂內功,破牆而出。狄雲又驚又喜,忙從牆洞中鑽了出去。
外面是條小巷。丁典向他招招手,從小巷的盡頭走去。出小巷後便是街道。丁典對荊州城中的街巷似乎極是熟悉,過了一條街,穿過兩條巷子,來到一家鐵店門首。
丁典舉手一推,拍的一聲,閂住大門的門閂已然崩斷。店裏的鐵匠吃了一驚,跳起身來,叫道:“有賊!”丁典一把叉住他喉嚨,低聲道:“生火!”
那鐵匠不敢違拗,點亮了燈,眼見二人都是長髮垂肩,滿臉鬍子,模樣兇惡怕人,哪裡還敢動彈?丁典道:“把我們的鐐鏈鑿開!”
那鐵匠料得二人是衙門中越獄的重犯,若替他們鑿斷銬鐐,官府追究起來,定要嚴辦,不禁遲疑。丁典隨手抓起一根徑寸粗的鐵條,來回拗得幾下,拍的一聲,折為兩截,喝道:“你這頸子,有這般硬麼?”
那鐵匠還道是遇到了鬼神,他要弄斷這鐵條,使用鋼鑿大錘,也得攪上好一會兒,這大漢卻舉手間便將鐵條拗斷,倘若來拗自己頭頸,那可萬萬不妥,當下連聲:“是,是!”取出鋼鑿、鐵錘,先替丁典鑿開了銬鐐,又替狄雲鑿開。
丁典先將自己琵琶骨中的鐵鏈拉出。當他將鐵鏈從狄雲肩頭的琵琶骨中拉出來時,狄雲痛得險些暈去。
終於狄雲雙手捧著那條沾滿鮮血的鐵鏈,站在鐵砧之前,想到在這根鐵鏈的束縛之下,在暗無天日的牢獄中苦度五年多時光,直至今日,鐵鏈方始離身,不由得又是歡喜,又是傷心,怔怔地掉下淚來。
他隨著丁典走出鐵店。他乍脫銬鐐,走起路來輕飄飄的,十分不慣,幾次頭重腳輕,險些兒摔倒,然見丁典腳步沉穩,越走越快,當下緊緊跟隨,生怕黑暗中和他離得太遠。
片刻之間,兩人已來到那放置花盆的窗下。丁典仰起了頭,猶豫半晌,似乎想要進去,卻又不願。狄雲見窗緊閉,樓中寂然無聲,道:“我先去瞧瞧,好麼?”丁典點點頭。
狄雲繞到小樓門前,伸手推門,發覺門內上了閂。好在圍牆甚低,一株柳樹的枝丫從牆內伸了出來,他微一縱身,便已抓住枝丫,翻身進了圍牆。裏面一扇小門卻是虛掩著的。狄雲推門入內,拾級上樓,黑暗中聽得樓梯發出輕微的吱吱之聲,腳下只覺虛浮浮的,甚不自在。他在這五年多之中,整日整夜便在一間獄室中走動,從未踏過一步梯級。
到得樓頂,側耳靜聽,絕無半點聲息,朦朧微光中見左首有門,便輕輕走了過去,房中連呼吸之聲也無。隱隱約約間見桌上有一燭臺,伸手在桌上摸到火刀火石,打火點燃蠟燭,燭光照映之下,突然間感到一陣說不出的寂寞淒涼之意。
室中空空洞洞,除了一桌、一椅、一床之外,什麼東西也沒有。床上掛著一頂夏布白帳子,一床薄被,一個布枕,床腳邊放著一雙青布女鞋。只是這一雙女鞋,才顯得這房間原為一個女子所住。
他呆了一呆,走到第二間房中去看時,那邊竟連桌椅也沒一張。可是瞧那模樣,卻又不是新近搬走了家庭用具,而是許多年來一直便如此空無所有。拾級來到樓下,每一處都去查看了一遍,竟是一個人也無。
他隱隱覺得不妥,出來告知了丁典。丁典道:“什麼東西也沒有?”狄雲搖了搖頭。丁典似乎對這情景早在意料之中,毫不驚奇,道:“到另一個地方去瞧瞧。”
那另一個地方卻是一座大廈,朱紅的大門,門上釘著碗口大的銅釘,門外兩盞大燈籠,一盞寫著“荊州府正堂”,另一盞寫著“淩府”。狄雲心中一驚:“這是荊州府淩知府的寓所,丁大哥到來作甚?是要殺他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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