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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吱吱 -【穿越以和為貴】《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6:08 PM     標題: 吱吱 -【穿越以和為貴】《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8-8 01:49 AM 編輯

【書名】:穿越以和為貴

【作者】:吱吱

【內容簡介】:  

  平凡的城市白領顧夕顏因為一件偶然的救助事件穿越到了一個陌生的時空,她沒有改變這個世界的能力,也沒有統治這個世界的野心,只想老公孩子熱炕頭的平凡生活,可生活從來都是不如意的,命運自有它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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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6:11 PM

第一章 雞肋生活

顧夕顏走出醫院的大門,迎面撲來是這個城市夏季特有的悶熱與潮濕,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裡,她身上就開始黏糊糊的,讓人感覺非常不舒服。

等在醫院外門的小林迎了上來:「顧姐,怎麼樣了?」

顧夕顏微笑著朝她點了點頭。

小林的表情鬆懈下來,她舉起手興奮地在空中揮舞了一下:「顧姐,我們去夜市上喝兩杯慶祝慶祝吧?」

今天的時間有點晚了,如果是平時,顧夕顏恐怕不會答應,但今天這件事能這樣順利地解決,讓她也有點小小的成就感。顧夕顏略略思索了一下,也高興地說道:「好啊!」

她們招了一輛的士,請司機把他們帶到離這最近的夜市去。

的士司機打量了她們兩眼,說:「這一片都是高檔住宅區,有小酒吧,沒有夜市。要想去夜市,得走一個多小時車程……」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小林就哇哇大叫起來:「那得多少車費啊!那就麻煩師傅把我們帶到最近的酒吧好了,我還沒去過酒吧呢!」

小林今天興奮的有些過了,但顧夕顏還清醒著,拉了拉小林的衣袖,對的士司機說:「師傅,那麻煩您就把我們送到離這最近的超市吧,酒吧那種地方太貴了,我們消費不起……小林,你不是最喜歡看韓劇的吧,我們不如在超市買兩聽啤酒找個街心公園之類的地方喝兩杯……」

司機被顧夕顏的話逗笑了:「是啊,兩位小姐,這片地介什麼都貴,但也有好處,那就是風景好,我告訴你們,不遠處有一片樟樹林,種的是正宗的香樟,現在都很少見的到了。風一吹,那香氣時隱時現,坐在樹林,不知有多舒服……」

小林畢竟還年輕,立刻被司機的話吸引了:「好,師傅,那就麻煩您先把我們送到超市然後再把我們送到風都帶著香氣的地方……」

司機應了一聲「好?」,然後加大了油門朝前開去。

小林愜意地靠在車座上,感歎地說:「顧姐,今天多虧了有您,反應那麼迅速,說話又得體,要不然,還不變成一樁得上12315的投訴案了。難怪我們總服務台的人都說,跟著顧姐可以學會好多東西……」

顧夕顏笑了笑,說:「我比你們年紀大,經歷的事多,等時間一長啊,你們還不是一樣……」

她這到不是諱心之說。

顧夕顏在襁褓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自幼跟著奶奶在伯父家長大,有記憶起就知道要乖巧懂事、不爭不吵……後來奶奶去世了,顧夕顏被接回了父親的家,事情卻沒有一點變化。父親又再婚了,繼母是個精明的女人,和父親生了一個兒子,掌握了家裡的經濟權,對顧夕顏很客氣,吃穿用度也不少,可也不多,想買支鉛筆都要向她伸手要錢……參加完高考的那年暑假,顧夕顏考得並不好,在街上閒逛時無意間看見有家商場招暑期促銷員,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就去應了聘,干了四十幾天,拿到了生平第一筆報酬。後來考上了個大專,想找份家教的工作貼補貼補貼,結果人家父母一般都要求一流大學的在讀生,顧夕顏只好摸摸鼻子又到商場去做了暑期促銷員……畢業時,讀文科的不如讀理科的吃香,讀大專的不如讀大學的吃香,工作不好找,正巧商場所屬的公司在招聘,商場的主管極力推薦顧夕顏去應聘……就這樣,顧夕顏在自己打暑期工的商場一幹就是三年,從見習文員一直升到了顧客服務部主管的位置,在別人的眼裡,顧夕顏是春風得意馬蹄疾,打破了公司慣例,升職象坐直升機一樣快,可只有顧夕顏自己知道,她實際上在這個領域已經干了七年了,早就感到疲憊了,可一想到繼母拿不到生活費板著的那張臉,又沒有勇氣跳糟……

司機很快把她們帶到了一家24小時營業的超市,小林快步跑進去買了啤酒和零食出來,司機又帶她們去他說的那片香樟林。

真如那位司機所言,顧夕顏和小林一下車就聞到了那股特殊的香味,隨風而來,時隱時隱,時緩時疾。

小林雙臂伸向天空,感歎到:「有錢真好啊!」

顧夕顏也有同感:「廣廈千萬間,可惜沒有一間屬於我!」

這個城市居住不易,顧夕顏住在父親家裡,還有一個正值青春的弟弟,洗完澡要穿得整整齊齊才能出來,對房子的渴望要比一般的人強烈的多。

她們走進那片香樟林,林子周圍是半人高的立式方形玻璃燈罩的路燈,林子裡面是用鵝卵石鋪成的曲折小徑,在桔色的路燈光下,頗有點小徑通幽的味道。她們沿著小徑慢步走進了香樟林,一路上不時看到坐在小徑旁雕花長椅上摟摟抱抱的情侶。顧夕顏對小林打趣:「我們還是找個偏靜的地方吧,看到這場景,我有點受不了,太刺激了,完全是在提醒自己的人生有多失敗……人家在約會,我們卻還在工作……」

小林呵呵地笑,然後她們一直朝樹林深處走去,找了一個非常僻靜的地方。

坐在長倚上,她們喝著啤酒聊天。實際上主要是小林在聊,顧夕顏在聽。

顧夕顏長期在商場和一群婦女呆在一起,對「三個女人一台戲」有著非常深刻的體會,因此她從不和在一起工作的夥伴多說什麼……

沒說幾句話,小林的手機響了,她掏出來一看,立刻小聲對顧夕顏說:「顧姐,是老總……」

顧夕顏也學著她說話的聲調,小聲地對小林說:「報告處理過程和結果,說我上廁所去了,不在……」

誰願意下班後還被老總拉著談工作,小林瞭然地笑著點頭,接了電話。

果然,小林嗯嗯呀呀了半天才接完這通電話,她對顧夕顏做了一個V字型的手勢,說:「老總說我們辛苦了……」

顧夕顏喝著啤酒點了點頭。

今天的事情有點巧,正趕上顧夕顏值大堂經理班,到了快下班的時間她按慣例巡視各樓面,聽到幾個促銷員在議論,說女裝樓面一個專櫃的試衣鏡突然破了,把一位路過的老太太手臂劃了一道小小的口子,工作人員當場給她賠禮道歉,還拿出了創可貼要給她處理傷口,可老太太不幹,還發脾氣……顧夕顏工作的這個商場所在的區域比較複雜,依山靠江,周圍不僅有幾所全國著名的高等學府和本城最高檔的住宅區,還有一片被市民們戲稱為「貧民窟」的老城區,投訴的案件那更是五花八門,有太婆為超市收銀員不讓多拿袋子而站在防損門口破口大罵的,也有老教授花六個小時和顧夕顏「討論」關於棉布的吸水性問題的……顧夕顏不敢大意,立刻趕往女裝樓面,遠遠的就看見一位衣著樸素的老太太面色凝重地坐專櫃的椅子上,一見面,顧夕顏就看見了老太太手裡提著的是香奈爾今春新款的手袋,聞到老太太身上第五大道的香水味……在大型百貨商場工作就有這點好處,對各類名牌瞭如指掌,馬上就能準確地分辮出什麼真正的「上帝」。顧夕顏立刻上前,態度恭敬地向她道歉,並立刻承諾老太太全部的醫療費均由商場承擔,還打了本區最好醫院的救護車來,然後和樓面值班的文員小林一起陪同她到醫院進行檢查和治療……事實證明,顧夕顏的感覺是靈敏的。這位老太太是本市第一批取得律師資格證書的執業律師之一……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小林卻有了感歎:「這真不人幹的工作。顧姐,如果我們以後有了家庭,有了孩子怎麼辦?」

「孩子?」顧夕顏一想到那軟軟的小人兒,心底就好像柔軟了不少,望著灰藍色天空裡如銀盤般的圓月,她自嘲地笑了笑,說:「我現在連男朋友都沒有,到哪裡去有孩子?」

小林可能沒有想到顧夕顏會談起私事來,一怔。

顧夕顏忍不住抱怨:「上學的時候覺得自己以後有的是機會,走上了社會卻發現自己遇到的都是一些齷齪人和事……」

小林也有同感,說:「是啊。就像我現在,有個男朋友還不如沒有,可真沒有了又覺得別人都有我怎麼也得有一個吧……」她開始抱怨自己的男朋友不體量她工作的辛苦,抱怨男友付房租的時候要求她分擔可做起家務事時又要求她獨立……

顧夕顏望著小林一張一合的嘴唇,有片刻的走神。

從小到大,顧夕顏最希望的就是能有一個自己的家庭。讀書的時候也全身心地投入到愛情裡面過,可人生就是這樣,你越想得到,越得不到。上了班,社會這麼現實,男孩子都人精似的,約會可以,一但談婚論嫁,就閃閃爍爍地刺探你的家勢背景,有多少嫁奩……想到這裡,顧夕顏不禁有點心酸,如果親生母親還活著,自己的處境應該不會這麼艱難吧!

顧夕顏又喝了幾罐啤酒,身體開始有點飄飄然起來,如果不是小林的男朋友打來電話找她,她們的約會還可能會更深入地繼續下去。





第二章 香樟偶遇

回到家裡,弟弟好像還沒有回來,繼母和父親的臥室裡還透著光。

顧夕顏輕手輕腳進了廚房,準備倒茶水喝。屋子裡卻響起繼母高亢的顯得有些激動的聲音:「……如果你不說,那由我來說。現在是什麼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寶的女朋友懷孕了……我們也是養兒養女的人,難道還讓人家的閨女去墮胎不成……」

顧夕顏有些意外,沒想到小自己五歲的弟弟竟然馬上就要做爸爸了!

「這,這……」父親的聲音軟弱,「你這樣,不是明著要攆她走嗎?」

繼母一聽,語氣更忿然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自從我嫁到你們家,對你女兒啥樣,你心裡難道沒有數,你女兒心裡難道沒有數……別的不說,家裡兩室一廳,我讓夕顏睡一間,讓自己的親生兒子睡客廳,一睡就是十年……可這次不一樣了,小寶要結婚了!我們給他買不起房子,怎麼也得給間屋他住吧……」

父親沉默著。

繼母說話的聲音裡都帶著點哭腔了:「我做了這麼多年的好人,還在乎這幾天……這不是實在沒有辦法了嗎?」

顧夕顏已聽得明白,面孔發起熱來,心中也升起一絲羞愧。繼母的話有道理,父親只是一名普通的中學老師,繼母早已下崗在家,現在物價漲的那樣厲害,顧夕顏給的那點生活費簡單就是杯水車薪……

換位思考,自己也未必能做得比她更好吧!

顧夕顏沉默著出了家門。

可出了家門,顧夕顏也沒有什麼地方可去。

她站在馬路中間躊躇了半晌,跑到了超市去買了幾罐啤酒,坐在馬路牙子旁邊就開始喝起來。

平時的顧夕顏算得上是一個比較講究形象的人了,在職場上又接受了不少的相關培訓,可今天不知為什麼,心底總想著放縱一回。

喝完了酒,眼前的事物都變得有些模模糊糊起來,顧夕顏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不知道去什麼地方好,反正不想回家。

有的士司機停在顧夕顏面前:「小姐,要去哪裡?」

顧夕顏望著那司機,覺得他眉宇憨厚,就趴在車窗上問他:「你知不知道有個樟樹林,種著真正的香樟,風一吹,香氣時隱時現……」

那司機豪爽地笑:「那地方可是有名的愛情林,怎麼不知道,上車,我送你去……」

顧夕顏上了車,司機嘮嘮叨叨:「……失戀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嘛……我看小姐穿著得體,一定是個白領了,像你們這種人心思都密,什麼事都在心裡,不如意的時候也只敢喝了酒撒撒酒瘋……去那裡悼念一下逝去的戀情就收收心吧,天下何處無芳草……」

顧夕顏望著窗外如流星般閃過的霓虹燈,兩行眼淚不由地流了下來。

如果母親還活著,顧夕顏也會像所有的女孩子一樣,失戀了會大聲地哭泣,不如意了會大聲地抱怨,受了委屈會大聲指責……可顧夕顏不能……或許是,顧夕顏不敢……不是真正關心你的人,怎麼會真心為您傷心,你的哭泣,你現怎麼著,也不過是別人眼中的一場鬧劇而已……顧夕顏覺得自己的處境已經很讓人悲哀了,何必再讓人看免費的八點半檔劇情……那只會顯得自己更加可憐而已……

顧夕顏又回到了那片香樟林,聞著香樟特有的香味,她感覺比剛才好多了。

雕花長椅上的人明顯比顧夕顏第一次來時少了很多,顧夕顏在林中的小徑上穿來竄去,想找到自己和小林坐過的長椅。迷迷糊糊地轉了幾個圈,根本就找不著北了,身邊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可能是喝了酒的原因,顧夕顏身上卻變得燥熱起來,她不耐煩地隨便找個了長椅坐了下來。

抬頭望天,她第一次發現月亮是那樣的明亮,那樣的皎潔,那樣的清冷……

最後一次這樣賞月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顧夕顏已經記不清楚了,生活太忙了。不,這不是理由,而是借口。沒有的,只是心情吧!

她率性地躺在了長椅上,望著灰藍色的天空,聞著香樟樹的香味,漸漸墜入夢鄉。

不知過了多久,顧夕顏倏然醒來。

四周靜悄悄的,連風兒都好像靜止了似的,淡淡的巒霧圍繞著一動不動的樹枝,沒有一點聲響。

怎麼在這種地方睡著了?

看來酒後真的能亂性,如果這時候出現一個什麼「午夜淫魔」之類的……

顧夕顏想想都汗透衣襟,她立刻刻坐了起來,掏出了手機。

不知道是什麼時間了?

手機已自動關機了。

算了,自己就是徹夜不歸,恐怕也沒有人會因此睡不著!

望著由墨綠色的樹影、白色的巒霧組成美得如一幅中國靜態粉彩畫似的景致,顧夕顏覺得好多了。人生難得有這種讓時光停留的靜謐心態,她不由地又靜靜地坐了一會。可那些生活的瑣事象小跳蚤,硬是扎得你不舒服。在家裡已經住了十年了,現在也該是搬出去的時候了。繼母說的不錯,都是人生父母養的,那女孩以後就是自己的弟媳了,留著三分情面,以後好見面……雖然不是同父同母的姐弟,但總是這個世界上和自己最有血緣關係的……而且搬出去住又不是什麼生死關頭,有什麼放不開的,自己的同事也有很多在外面賃屋住的,她們有些人收入還不如自己呢……

想到這裡,顧夕顏一直有些彷徨的心才略略定了下來。她起身伸了一個懶腰,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暗暗給自己「加油」了一番,才站起來準備回家。

正在此時,身後卻突然傳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姐姐,姐姐,請你留步!」

顧夕顏回頭。

長椅後一棵合抱粗的香樟樹後探出一張如梨花般白淨的少女臉龐,齊腰的長髮水樣蕩漾在她的身後。

顧夕顏朝四周望望,只有她們兩人,笑著確定:「你是在喊我嗎?」

少女點了點頭,從香樟樹後面走了出來。

那女孩五官非常瑰麗,眉宇之間還帶著稚氣,可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的眼睛卻帶著盛氣凌人神情。她倨傲地問顧夕顏:「你是誰,怎麼在這裡?」

顧夕顏失笑。這女孩身材非常削瘦,沒有曲線,雖然身高大約有一米六二左右,但一看就知道是個正在發育中的小姑娘,最多不會超過十五歲。她身上穿一件月白色的真絲長袖長褲兩截式左右交衽的睡衣,在月光下泛著真絲特有的繭光,衣袖中伸出來的手白若凝脂,纖若青蔥,指甲剪的整整齊齊成一個個小小的月芽……

那女孩見顧夕顏打量她,立刻沉下臉來:「你看什麼看?」

顧夕顏怎麼會和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計較呢?她笑道:「你有什麼事呢?」

那女孩咬了咬如桃花般嬌嫩的嘴唇,神色間略略有點不自然,聲線也放低了點,說:「我,我迷了路……」

我說這麼晚了怎麼還有獨身的小姑娘在這林子裡徘徊呢?

顧夕顏笑了,說:「我對這裡也不是很熟悉,我們大家陪伴同行,你看可好?」

小姑娘一聽到顧夕顏說願意和她一起走出這片林子,臉上露出了如曙光乍現般的喜悅來,她笑瞇瞇地上前挽拉住了顧夕顏的手臂,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姐姐,多虧遇到了您。我在這林子轉了大半夜了……心裡好害怕啊!」

顧夕顏微笑。

看上去雖然一副不好相處的樣子,但畢竟是個小姑娘……而且有點外強中乾的味道!

顧夕顏帶著她隨便選了一個方向延著小徑朝前走著。

路上,小姑娘側著頭問顧夕顏:「姐姐,你叫什麼名字?」神色間又露出那種傲氣來,破壞了她如白梨花般的靜謐之美。顧夕顏為她可惜,可轉念一想,萍水相逢,何必管人家那麼多?她笑介紹自己:「我叫顧夕顏。」

「真的嗎?」小姑娘雀躍起來,「我也叫顧夕顏哦!」

顧夕顏真有些意外。夕顏這個名字有點文藝腔,據說是懷夕顏的時候她母親正迷著瓊瑤的小說,顧夕顏活了二十五歲,還沒有碰到一個和自己同名的人,更何況還同姓。顧夕顏心裡立刻對這小姑娘多了三分親熱。

小姑娘嘰嘰喳喳地說:「我是黃昏時候生的,所以父親給我取名字叫夕顏,我還有一個姐姐,她和你差不多大,叫朝容,是太陽剛出生的時候生的。你說這名字好笑不好笑。我有一次問端娘,姐姐為什麼不叫旭日,那可比朝容好聽多了……」說到這裡,她突然停了下來,有些尷尬地望著顧夕顏,「姐姐,我很多話吧!端娘說我們馬上就要到盛京了,得有顧家小姐的樣子,讓我以後少說話……」

顧夕顏自己命運多舛,遇事隱忍,卻最喜歡那些帶著點任性的小姑娘,覺得這樣才是幸福生活的印跡,因為有所倚仗,因為從沒見過陰暗的東西……就像一株植物,該長葉的時候長葉,該開花的時候開花,是自然的生長。因此她拍了拍這個叫顧夕顏和自己同名同姓少女的手,安慰她:「不會,我很愛聽你說話,像小鳥似的歡快,我很喜歡。」

小姑娘聽了顧夕顏的話果然很高興的樣子,她對顧夕顏的態度更親熱了,把頭側倚在顧夕顏的肩上,說:「姐姐,我也喜歡你。端娘就不喜歡我這個樣子,總是管東管西的,一會說我說話象小孩子吐詞不清,一會說我行事走路不穩重……你不知道,她還請了一個唱小曲的來教我發音,真是氣死我了。那些下賤的戲子,竟然讓我跟著她們學……」

顧夕顏聽得心中一驚。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6:15 PM

第三章 奇怪女孩

顧夕顏聽得心中一驚,非常的反感,忍不住道:「別這麼說,大家都不容易,出來混口飯吃而已……」

小姑娘非常聰明,也非常伶俐,立刻感覺到了顧夕顏的不悅,沒等顧夕顏的話說完,她就插嘴道:「好了,好了,姐姐也不用教訓我了,要不然,我要把你當第二個端娘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小姑娘縱有千般錯,自有她家的大人管教,顧夕顏不再說什麼,淡然一笑,領著小姑娘在林子裡穿行。

小姑娘緊緊地挽著顧夕顏的手臂,好像很害怕的樣子,一邊左顧右盼,一邊和顧夕顏聊天:「姐姐,我喜歡你的聲音,清清亮亮的,像我的姐姐一樣……不過,我很怕我姐姐,我每次見到她都不怎麼敢和她說話,她總是盯著我看,嚇得我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如果哪天我姐姐能和你一樣,那該多好啊!」語氣中,無限的悵然。

顧夕顏應酬她:「像我有什麼好?」

她輕輕咬著嘴唇,露出如貝殼般光潔的小小細牙:「她從來都不讚揚我的……」

顧夕顏笑道:「是不是你做錯了什麼事,所以你姐姐管你管的很緊?」

她大窘,說:「姐姐真是聰明。每次姐姐盯著我看的時候,不是我鞋沒穿好,就是腰間的結打錯了……總之,每次都被她捉到。」

愛之深責之切吧!這就是有親人不同的地方……

小姑娘好奇地問顧夕顏:「姐姐怎麼在這裡,家裡還有什麼人?」

可能因為這小姑娘是個陌生的人,走出了這林子就有可能再也見不到了,顧夕顏心底的防線全面崩潰,她很坦然地說道:「我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父親又再娶,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繼母很精明,對我很客氣,讓我覺得自己是在做客似的……很想早點嫁人,有個自己的家,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實際,誰願意無緣無故地總是付出,還是自己經濟獨立是王道……心裡明白,可還是想有個肩膀在自己累的時候靠一靠,在受了委屈的時候吐吐糟……」

「姐姐不僅名字和我一樣,連遭遇也差不多。」小姑娘聽得淚盈於睫,談話也變得熱烈起來,「我很小的時候母親也去世了,父親也續了弦,生了一個弟弟……我住在舒州的鄉下,只有端娘陪著顧夕顏,她怕我,不敢管我,家裡的僕人也怕我,很不好玩……父親和繼母、弟弟住在盛京……今年春天姐姐帶信來,說我年紀大了,不能總呆在鄉下,要父親把我接到盛京去,找個名師學學禮儀,好嫁人……」

顧夕顏真的有些意外,突然間理解了這個有白蓮花般靜謐氣質的女孩子為什麼會不時地露出倨傲的表情來。小姑娘耳垂上釘著的一對如蓮子米般大小的珍珠耳釘,這種珍珠顧夕顏見過,好像是所謂的大溪地珍珠,像這樣的大小,每顆至少要一千多元,兩顆一模一樣大,價格恐怕還要貴。可再優越的物資環境,也不能代替失去母親的悲痛,父親漠視的痛苦吧!

顧夕顏有些不忍,想起了自己走過來的那些心歷旅程,不由笑安慰小姑娘:「你比我好,你還有個姐姐,有什麼事可以找姐姐商量商量,不像我,有的也僅僅是一雙手而已!」說以後面,她自己都有點唏噓起來。

小姑娘低著頭,聲如蚊蠅地說:「……姐姐……也不是親姐姐,它是父親第一任妻子生的,當時就是因為她嫌我煩,父親才把我從盛京送回舒州老家的……我已經七年沒見過她了……」

真是複雜!

顧夕顏第一個反應就是豪門恩怨……這與她的生活經歷差太多,顧夕顏無從評價,也不好怎麼去安慰她,只得轉移話題,問了一個安全的話題:「你今天幾歲了?」

小姑娘繼續低著頭:「今天十月初十我就滿十三歲了。」

「啊!」顧夕顏覺得今天實在是意外連連,「我也是十月初十生的,到了秋天就滿二十六歲了,比你大十三歲。」

「真的嗎?真的嗎?」小姑娘情緒轉變的很快,立刻就高興起來,驚喜地說,「姐姐,我們不如結拜為異姓姐妹吧?」

顧夕顏也有點興奮,一直點頭。

小姑娘說:「我們出了林子我就讓端娘給我們準備香案之類的東西……可怎麼走了這麼長的時候,我們怎麼還沒有走出林子啊!」

是啊,她們在這個林子裡穿了好一會兒了,怎麼還沒有走到頭啊!

顧夕顏舉目四顧,心中暗暗覺得不妙!

腳下雖然還是鵝卵石鋪成的小徑,但延路上設的雕花長椅都不見了,樟樹也好像比她剛才看到的粗很多,樹下還有蔭蔭的青苔,到處透露著古樸的氣息。

這決不是一個街心花園能有的氣候,沒有幾十年或是百年的光景,決難有這種古樸中透著古色古香的渾然天成。

難道我們走反了方向?

顧夕顏仔細想想,只有這個可能。她真誠地向小姑娘道歉:「夕顏,真是不好意思,可能是我帶錯了路!」

小姑娘嘟著嘴巴抱怨:「姐姐,我腳疼!」

顧夕顏低頭一看,小姑娘穿著一雙樣式非常復古的綠色繡著黃色纏枝花的軟鞋,再看看滿地的鵝卵石,能走這麼遠,小姑娘是給了自己面子的吧!顧夕顏立刻抱歉地說:「那我們在這裡坐坐在走吧!」

小姑娘一聽,立刻喜笑顏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顧夕顏忙說:「地上髒……」話說了一半顧夕顏又停了下來,想到自己剛才還坐在路邊喝啤酒呢!

小姑娘不以為然地道:「反正這衣服都穿了好幾天了。」

顧夕顏坐到了她的旁邊,隨意地說:「睡衣穿幾天不好吧!」

小姑娘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你不知道,我在舒州過的可拮據了。」

顧夕顏只是笑。

兩人的經濟情況不同,小姑娘的拮據可能在別人眼中是一種奢華呢?

女人在一起哪能不說話。

小姑娘抱怨道:「橫月和踏浪只聽端娘的,兩個新選的兩小丫頭墨菊和杏紅和我年紀相仿,原還指望著她們和我一起做個伴的,準是端娘說了什麼,她們一見著我就躲的遠遠的,丁執事還說要是不喜歡,就把她們都賣了……」說著,好像想到了什麼似的,呵呵笑起來,神色間竟然有點凶狠起來,看得顧夕顏心中一悸。

小姑娘雖然和自己的際遇差不多,但這心態……太有問題。

顧夕顏婉轉地說:「橫月和踏浪是你的傭人吧,有什麼錯的地方你多教她們就是了,你不教,她們怎麼會知道呢?」

小姑娘一聽,兩眼發光,說:「是啊,我親自來教她們,這樣她們就會只聽我的話了……到時候端娘就得靠邊站……」

顧夕顏在心底搖頭,十三歲,也不小了,自己那個時候為了討舅媽的歡心還在廚房裡練習松鼠活魚的做法呢?真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啊!但一看到小姑娘那張還帶著稚氣的臉,顧夕顏又不死心,摟著她的肩膀說:「夕顏,你對身邊的人好一點,人家也會對你好一點的。」

小姑娘一怔,臉上露出迷茫之色,像迷失的羔羊般無辜可憐。

本質應該不壞吧!顧夕顏心底一軟,伸手把小姑娘抱在了懷裡:「你這麼漂亮,又聰明,姐姐說的你一定懂。」

小姑娘身體僵僵的,好像非常不習慣這樣的擠抱。

顧夕顏心底泛起酸味。

自己像她這麼大的時候,她曾經幻想過有人愛憐擁抱啊!

半晌,小姑娘的身體才慢慢軟和下來,她伸出反抱住了顧夕顏。

顧夕顏在她耳邊叮囑她:「到了盛京,人生地不熟的,有端娘她們在身邊,總好過陌生的人……以後有什麼好東西,打點一下她們……常言說的好,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雖然有這層身份在裡面,但你有東西打點別人,畢竟不一樣……」

小姑娘伏在顧夕顏的肩頭,聲音沉悶地說:「姐姐,你對我真好……從來沒有人教過我這些……」顧夕顏感覺到自己肩頭有點濕潤。

不會是哭了吧!顧夕顏心中生憐,把她抱得更緊了

就這樣,她們沉默地擁抱著,互相汲取對方的暖意。

慢慢的,顧夕顏覺得有些不對緊。

小姑娘哪裡是在抱她,簡直是在使勁地掐她,指甲都透過她的衣衫掐到了肉裡。

顧夕顏輕輕地拍了拍小姑娘的背,叫她:「夕顏,夕顏,你怎麼了?」

小姑娘喉嚨裡發出一陣「咕嚕」的聲音,像是有痰卡在了喉管裡。

出事了?

顧夕顏立刻用力地將小姑娘推開。

小姑娘臉色煞白,額頭直冒汗,牙齒也在輕輕打顫。

顧夕顏在公司受過簡單的救護培訓,第一個反映就是小姑娘有癲癇病,現在發作了。她立刻把小姑娘平向在地上,四處張望有沒有什麼合適的東西能放到小姑娘的嘴裡,免得她咬斷了舌頭。可周圍除了樹還是樹,顧夕顏沒有辦法,直好把自己的手伸到了小姑娘的嘴裡,對她說:「咬住我的手,別咬舌頭,你聽清楚了嗎,別咬舌頭……」

小姑娘望著顧夕顏的眼神滿是痛苦,雙手不停地在胸口抓來抓去。

顧夕顏立刻額頭冒汗,真後悔當初為什麼沒有去考醫學院。

轉念之間,小姑娘顫顫巍巍地開了口:「姐,姐,姐姐,我,我心口,心口疼……」





第四章 匪夷所思

小姑娘顫顫巍巍地開口說心口疼,顧夕顏眼角發酸,竟然留下淚來。她俯下身去抱著小姑娘:「好,好,你別怕,姐姐一定救你,你要堅持住……」

顧夕顏無法判斷她得的是什麼病,有些病可以背起來跑,可有病背起來跑反而會加重病情,顧夕顏直覺的去摸手機,可手機早就自動關機了。

小姑娘看顧夕顏的眼神充滿了期盼。

顧夕顏心如絞痛,吩囑小姑娘:「你在這裡躺著別動,姐姐去叫人……」

小姑娘緊緊地拉住了顧夕顏的衣襟,目光晶瑩地望著她:「姐姐,別走,我怕……」

顧夕顏摸了摸她的頭,微笑著輕聲安撫她:「我不是離開,只是去叫醫生。我保證,很快就回來……」

小姑娘艱難地搖了搖頭,氣喘噓噓地說:「姐姐,我是不是,要死了……姐姐,我不怕死,我怕一個人……姐姐,你,你別走……我怕……怕一個人……」

小姑娘一聲聲軟軟的「姐姐」,喊到顧夕顏淚如泉湧,好像被什麼東西觸動了心底最深的那處。

「你別怕,我很快就回來!」顧夕顏站起身來準備去叫人,身子卻一麻,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心口也一陣陣似針扎的疼,呼吸也有點困難起來。

可能是一個姿勢維持的太久了。

顧夕顏安慰自己。

小姑娘卻趁機拉住了顧夕顏的裙角,繼續吞吞吐吐地說:「……告訴,告訴端娘,我屋裡的那個娃娃……裡面全是金子,給她,給她養老……」

顧夕顏含淚點頭。

看,到了緊要關頭,還是念著一直照顧自己的人,自己沒有看錯人!

顧夕顏只覺得視線一片模糊,咽哽著說:「你別說話,留點力氣,我跑出林子去,很快就回來,你聽話……」

小姑娘執固地拉著顧夕顏的衣襟,大大的眼睛失神地望著天空,說:「姐姐,你,抱抱我,好嗎?抱抱我好嗎?我從小就希望,就希望有人抱抱,如果,姆媽活著,擁抱也一定象,像姐姐……」

顧夕顏的腳步再也無法移動,緊緊地一把抱著小姑娘,說不出一句話來。

理智告訴她要趕快給小姑娘找個醫生,可情感卻告訴她,有時候我們活著也不過是那一點點願望,只在心願達成了,活著和死了有什麼分別……躊躇中,小姑娘在顧夕顏懷裡低唱著:「……河邊的姐姐唱山歌,對面的哥哥也來合。姐姐唱支唉乃曲,哥哥合首漁歌子……錦園春,芳滿庭,羞得姐姐鬢雲松……」聲音漸漸低沉。

「別這樣,夕顏,」顧夕顏喊著,把小姑娘貼在她的胸口,「……至少別在我面前,我受不了……姐姐也會害怕!」

顧夕顏的心口又開始隱隱作痛,像針刺般,很細,卻很痛。

原來傷心是這樣的!

顧夕顏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高聲地疾呼「救命」!

聲音迴盪在四周,巒霧漸濃,卻沒有一聲回音。

小姑娘拉著夕顏衣裙的手慢慢垂落下去。

顧夕顏只覺得耳邊鳴響血液流動的聲音,如雷鳴般響徹腦海,有什麼東西象洶湧澎湃的大海般衝進了她的腑間,疼得顧夕顏不由彎下腰去,張開口來大口大口地呼吸……

可這痛苦卻不願放過她,一陣一陣,像拍岸的巨浪,擊得顧夕顏五腑六藏都像破碎了似的。

痛疼中,顧夕顏倒在了那個同姓同名的小姑娘身體上……

再睡來的時候,顧夕顏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山形鑲雲母靠背的羅漢床上,旁邊一位身材修長的中年婦女正滿臉嚴厲地望著她,見顧夕顏醒來,中年婦女劈頭蓋臉地就訓斥她:「你怎麼這麼不聽話,一個人也不帶就到處亂跑,要不是橫月她們及時發現了你,你就等著躺在那林子裡被狼吃了吧……」

顧夕顏沒有搭理她的話,伸手拉住中年婦女的衣襟,急切地問:「夕顏在哪裡?」

中年婦女怔住了,呆呆地望著顧夕顏,嘴角微翕。

顧夕顏也怔住了。

她的聲音,她的聲音不是平常的那樣清亮,而是甜糯如醴,拖著嫵媚的尾音。

顧夕顏的目光從中年婦人的臉上慢慢地移到了自己的手上……白若凝脂,纖若青蔥,指甲剪得整整齊齊成一個個小小的月芽,泛著粉紅色的光澤……

不,不,不!

驚駭中,顧夕顏掀被而起。

那中年婦女被顧夕顏的動作驚得跳了起來,跑過來一把顧夕顏按在了床上:「一夜未歸,臉色白得像鬼一樣,還不給我躺下來好好休息……」

但被子已經被掀開了,顧夕顏打量自己。身上是左右交衽的月白色真絲睡衣睡褲,腳上是雙綠色的繡著黃色纏枝花紋的軟鞋,身材削瘦,沒有胸……分明就是發育中的身體!

不,不,不!這不是我!

顧夕顏掙扎著,慌亂地嚷起來:「快給我面鏡子!快給我找面鏡子來!」甜蜜的聲音裡竟然有一絲淒厲的味道,聽在耳朵中有說不出來的詭異。

中年婦女好像被顧夕顏的神色嚇著了似的,呆滯了半天,才轉身對旁邊的一個人說:「給二姑娘拿面鏡子來!」

顧夕顏這時才發現這屋子還有兩個眉清目秀的小姑娘,一個年齡大約在十五、六歲的樣子,一個年約大約在十一、二歲的樣子,都梳著雙丫頭,穿著白色的袒領襦衣,天青色的襦裙,腰間都打著紅色的如意結,像那些電視連續劇裡婢女的打扮。再看屋子裡的陳設,紅木仿明式的傢俱,木格子的玻璃窗,青色的大塊地磚,清爽利落,又像清式的民居。

顧夕顏心中已隱隱覺得事有蹊蹺……

兩個小姑娘中的一個已快速從旁邊的紅漆三圍屏式鏡台上拿過一面帶柄的橢圓形鏡子遞給顧夕顏。

顧夕顏迫不及待地拿在手中,水銀鏡纖毫畢現地照出了顧夕顏的臉。烏黑亮澤的青絲撒落在肩頭,皮膚白皙如雪細膩如瓷,粉色的雙唇微啟,大大的眼神裡盛滿驚恐……

鏡子從顧夕顏手中落下,她掩面而泣。

那是夕顏……不,不,不,那不是顧夕顏,是另一個夕顏……可顧夕顏去哪裡去了呢?夕顏又去中哪裡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顧夕顏腦子裡一片混亂,只覺得已是天翻地覆……

「二姑娘,二姑娘,」有人推搡著顧夕顏喊,「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顧夕顏淚眼婆娑地抬頭,說不出一句話來。

「非我族內,其心必異」,顧夕顏能說什麼,她又應該說什麼,誰又能相信她所說的……

顧夕顏繼續埋頭痛哭,只希望就此天荒地老……眼淚如涓涓溪流不能停止,漸漸地顧夕顏覺得頭痛發脹,一股甜甜的味道包圍著她,睡意漸起……

半明半滅中,有人的聲音忽攸忽隱地傳來:「……安眠香起作用了,已經不哭了……受了驚嚇……睡一覺醒來就好了……」

一覺醒來,顧夕顏一點也沒有覺得有什麼好的。

在夕陽的餘輝中,屋子依舊是那間屋子,床依舊是那間床,人依舊是那群人。

那位中年婦女看到顧夕顏醒來,緊繃的神色有點放鬆,眨了眨佈滿血絲的雙眼輕聲說:「姑娘睡了一天一夜了,我讓橫月給姑娘倒盅蜜水潤潤喉嚨,可好?」

顧夕顏搖了搖頭,乾澀地說:「請給我一面鏡子!」

那中年婦人疑惑地望了顧夕顏好一會兒,才起身給顧夕顏拿了一面鏡子來。

這真是一張漂亮的臉,烏黑的頭髮,淨白的臉龐,瑰麗的眉眼……那是屬於另一個夕顏的……

顧夕顏心角楚痛,眼睛發澀,淚不知不覺中又流了下來……

「姑娘,你這到底是怎麼了?」那婦人歎息,「端娘從小把你奶大,情同母女,有什麼話不能對我說的,要這般傷心……」

是啦,她就是端娘了,那剛才她看到的小姑娘就有可能是橫月,也有可能是墨菊噯!

顧夕顏忍不住仔細打量起端娘來。她大約三十剛剛出頭的樣子,眉目稀疏,相貌很平常,但因為皮膚白皙得如羊脂玉般,讓她憑添了一股珠圓玉潤的富貴之氣。

端娘見顧夕顏盯著她看,朝顧夕顏友善地笑了笑。笑容很溫和,眼神帶著慈愛。

顧夕顏努力地回憶著那天在林子裡和小顧夕顏的對話,她知道這個人在小顧夕顏心目中的位置,所以端娘看她的目光不由的讓她有點忐忑不安起來,心虛得不敢與端娘對視。

她直覺地想迴避這個問題,找借口道:「我,我想解手。」

端娘立刻喚人來伺待顧夕顏。

進來的人是她第一眼看到的其中一個年紀略大些的小姑娘,圓圓的臉龐上嘴角有一顆小小的硃砂痣。

她扶顧夕顏起床,帶顧夕顏進了床邊沉香木仕女屏風後面,那裡面有一個馬桶。

顧夕顏坐在馬桶上磨磨蹭蹭,發現自己手上還拿著那面手柄小圓鏡,不由舉起來又端祥了一番。

自己難道真的穿越了?

那我又到哪裡去了呢?不,不是的,是小顧夕顏的靈魂、我的身體到哪裡去了呢?

顧夕顏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沒有一絲的真實感。

她掐了自己一下,有疼痛的感。

顧夕顏捂著臉,心中倍覺戚楚彷徨。

滿腹的心事無人訴說,無處求證。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6:16 PM

第五章 尋找答案

顧夕顏坐在馬桶上繼續磨磨蹭蹭的。

外面突然傳來一個女孩清脆的聲音:「端姑姑,丁執事求見!」

「他來幹什麼?」端娘的聲線緊繃,好像很不高興見到這個人,「就說二姑娘已經睡下了。」

「我說了。可丁執事說,如果姑娘睡下了,讓姑姑叫起,說是盛京老爺傳話來了。」

端娘沉默半晌,突然轉進了屏風出現在顧夕顏的眼前,她神色奇怪地望著顧夕顏,欲言又止:「二姑娘……」

顧夕顏在心底歎息。

丁執事,就是那個要把不聽話的丫頭他賣了的人吧!什麼都不知道,見到了該怎麼辦呢?

顧夕顏頭痛地撫著額頭,說:「您就說我睡了叫不醒。」一副迴避的態度。

端娘眼神忽明忽暗地望了她好一會,才說了一聲「是」。

端娘出去後沒多久,顧夕顏就聽到一陣爭吵聲。

「前兩天二姑娘都好好的,怎麼說病就病了,這件事你要說清楚……」是個男子,聽聲音好像年紀不大。

「我在顧家都快二十年了,難道還會騙你不成!」聲音中帶著一絲輕蔑,那是端娘的聲音。

「既然如此,你怎麼不敢交人!」

「你是怎麼學的規矩,姑娘睡下了,還有下人強行叫起的不成!」

「睡下了,我看是有什麼不妥的地方你不好交待吧!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那具屍體是怎麼一回事?」

「你,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啊!」端娘的聲音非常慌張,一聽就知道是在欲蓋彌彰。

顧夕顏聽得心中一緊,愴惶地抬起了頭。

一直在她身邊伏伺她的小姑娘卻安慰她說:「二姑娘,你別怕。那屍體我和端姑姑已經把她搬到了鶴鳴殿,丁執事是查不出來的?」

顧夕顏緊張地握住那姑娘的手:「什麼屍體?我怎麼不知道?」

小姑娘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慌張地直搖頭:「我什麼也沒說,我什麼也沒說!」

顧夕顏立刻擦手起身,說:「你叫丁執事進來!」

小姑娘卻「叭」地一下跪在了顧夕顏的前面:「二姑娘,您,您別信那個丁執事,他不安好心,他是夫人的娘家人……」

顧夕顏心念一轉,板著臉,說:「你告訴我是怎麼回事,我就暫時相信你的話。」

小姑娘喃喃半天,才斷斷續續地說:「那天二姑娘和端娘生氣跑了出去,我們就四處去找,到了後半夜,終於在觀後七浮塔旁的香樟林子裡把姑娘找到了……可姑娘身邊還有一個人,穿著褒衣……已經沒氣了……我嚇得半死,只好找了端姑姑……端姑姑說這事太蹊蹺,怕是其中有什麼故事,讓我們別作聲,把那屍體抬了回來……姑娘昏迷不醒,棲霞觀的醫姑在這屋裡進進出出的,端姑姑怕被人看出來,昨天夜裡又和踏浪把那姑娘搬到了鶴鳴殿去……」

顧夕顏心亂如麻地問:「鶴鳴殿就很安全嗎?」

小姑娘點了點頭,說:「那裡是棲霞觀專門給香客供奉棺槨的地方,端姑姑給了濟民道姑二百兩銀子的香油錢……還特意囑咐,隨她交不交給觀主……」

顧夕顏心中已漸漸有了點眉目,她走出了屏風,小姑娘跟在她身邊喃喃地道:「二姑娘,你答應過我……」

外面的爭吵好像已經停止了,顧夕顏從屋子裡走出去,發現外面是間堂屋,堂屋門上掛著的竹簾上面紫斑點點,好像是湘妃竹做的。透過竹簾可以看見外面是個小小的院落,院子中間種著一架紫籐,油綠色的枝葉,滿架潔白如玉的花朵,空氣中飄溢著花香。

顧夕顏朝外張望時,正巧看見一個清瘦高佻的男子的背影跨出了小院的門,而端娘則滿臉忿然地朝堂屋走來。

她快步回到了屋子,旁邊的小姑娘寸步不離地跟著她也回到了屋子。顧夕顏選了一個靠窗的太師椅坐了下來,端娘一進來,顧夕顏就目光凌厲地望著端娘,開門見山地說:「你帶我去鶴鳴殿,我要看看那姑娘的屍體!」

端娘嚇了一大跳,眼神銳利地看了顧夕顏身邊的小姑娘一眼。

顧夕顏明顯地感覺到那小姑娘嚇得哆嗦了一下。

端娘臉色和藹地說:「天色不早了,我們明天再去吧!」

我冷笑:「如果端姑姑沒有時間,那我找丁執事去也一樣。」

端娘白皙的額頭上太陽穴邊的青筋清楚可見,臉色非常嚇人,她朝顧夕顏低聲地喉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你怎麼還這麼不懂事?你別以為那個丁執事是真心幫你,你想想,我走了,你有什麼好處?」

顧夕顏不為所動,聲音冰冷地說:「自少不會拂了我的意思!」

端娘一聽,像洩了氣的皮球,半晌沒有說一句話。

顧夕顏先下手為強,順著端娘的話中的意思悵然地說:「我也不知道那天發生了什麼事,所以想去看看,你伏伺我這麼多年了,不幫著我,還處處攔著我,你讓我怎麼想?你又讓我怎麼相信你?」

端娘聽了,像看怪物似地望著顧夕顏。

顧夕顏心中一顫,知道自己所說的話出了問題,但她心裡實在是太急著瞭解事件的真相了,已經顧不得這些。她堅持道:「帶我去鶴鳴殿。」

端娘只得點:「好,不過要等再晚些。」

顧夕顏不知道她顧忌些什麼,但她初來乍到,多取年長人的經驗總是不會錯的太離譜,當下也同意了晚些再去。

端娘見狀,好像鬆了一口氣似的。

晚餐很精緻,有點日本菜的架式。白色骨瓷小碟小碗,兩條煎得金黃的黃花魚,四顆青翠欲滴的小白菜,一碗潔白如玉的白粥,放在小小的扇形紅漆托盤裡,讓人食指大動。顧夕顏在那小姑娘的伏伺下吃了一小碗白粥,天色就漸漸暗了下來,顧夕顏心裡掂記得去鶴鳴殿,焦急的神色就浮在了臉上。

一直在旁邊伏伺她的小姑娘就低聲地問她:「姑娘,要不要我陪您去!」

實際上顧夕顏心裡一直在打鼓,聽小姑娘這麼一說,也覺得人多勢眾,萬一有事好應付,點了點頭。

小姑娘就隔屋子的珠簾吩囑外頭的人:「今晚我在姑娘屋裡伺侯,墨菊你值上半夜,杏紅值下半夜,天亮的時候踏浪來替我。」

顧夕顏在心裡思忖了一會,心想,這個可能就是叫橫月的了。

外面傳來幾個小姑娘清脆的應聲。

顧夕顏試著叫了一聲「橫月」。

那姑娘果然回過頭來問:「二姑娘有什麼吩囑!」

顧夕顏只得露出一副猶豫的樣子。

橫月見了就誤會了顧夕顏,忙上前解釋道:「姑娘別看那墨菊年紀小,人可機靈了,我們出去,讓她值班,有什麼也有個能辦事的人。」

顧夕顏沒想到橫月考慮的這麼周到,先見她年紀小,到有點輕視了她。聽橫月這麼一說,就給了橫月一個鼓勵的微笑:「你辦事,我放心。我只是有點擔心等會到了鶴鳴殿……」

這具身體裡畢竟裝的是一個成熟的靈魂,說出來的話,辦出來的事自然比那不諳世事的小夕顏高明許多,說實話,橫月伏伺那個顧夕顏有四、五年的時間,每不是因為主子闖了禍要她背黑鍋就是辦事不滿意被主子罵,哪個時候聽到過這樣貼心的讚揚話,她心中一暖,眼角溢出一顆淚來,低著頭喃喃道:「二姑娘,您放心,有什麼事有我呢……」

顧夕顏只是把這當成是客套話,那邊的橫月卻想:橫豎是一條命,萬一姑娘有什麼事,自己也沒有好果子吃。萬一真的出了什麼事,這墨鍋自己背了就是了,說不定主子念著這場功德,還能照顧照顧留在舒州的寡母呢。

過了一會,端娘進來了。她臉色凝重,提著一盞白色的氣死燈籠,吩囑橫月:「你給二姑娘披件深色的披風,外面風大。」

橫月進屏風後面拿了一件黑色的披風出來,又去接端娘手中的燈籠。

端娘詫異揚了揚眉。

橫月笑著解釋道:「我也跟著去,有什麼事,也好有個幫手!」說完,目光深沉地望了端娘一眼。

墨菊和杏紅是新選的,橫月和踏浪是端娘親手教出來的,一個有急智,一個忠心,橫月的這一眼,端娘立刻明白過來,她是想著萬一出事就背了這黑鍋啊!

端娘心中一酸,橫月這是用命在幫自己渡過這一劫!

顧夕顏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怎麼會不清楚她的性格呢。如果表現的若無其事,她也就沒什麼,如果這時她要是表現出對橫月的關心,顧夕顏就會更加不聽勸告,隨著性子和她亂來,甚至是你說東她就偏要去西……在這節骨眼上,端娘什麼也不敢流露出來,冷冷地點了點頭,說道:「走吧!」

出了門,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但藉著月光,顧夕顏發現自己原來住在一片樹林中,門外是一條樹影斑駁、人聲寂靜的青石通道。

橫月提著燈,顧夕顏強作鎮定的跟著端娘走在通道上,每隔一段路,顧夕顏就會看見一座獨門小院,在月光下如一個個巨大的黑影,好像潛伏在暗處的怪獸,讓顧夕顏心生餘悸。

她默默地記著路。

當她們走過第十三座院落的時候,林中的樹變成了香樟,那特殊的香味不時地刺激著顧夕顏的神經,又走了幾分鐘的時候,香樟林中就出現了一座非常高大的宮殿式建築,待走近了,顧夕顏藉著月光看見那宮殿的正門屋簷下一塊黑漆匾上提著「鶴鳴殿」三個漆金大字。

顧夕顏心中一悚。

鶴鳴殿三個字,是漢字,簡體,隸書。





第六章 重新開始

站在鶴鳴殿的門前,已沒有時間讓顧夕顏去多想什麼。

端娘接過橫月手的燈籠,對橫月道:「你在這裡守著,我和姑娘進去。」

橫月鄭重地點了點了頭,低聲地道:「姑姑放心,我省得!」

端娘點了點頭,這才輕輕地推開了鶴鳴殿的大門。

「吱呀」門軸聲傳得老遠,更顯得這夜晚的靜謐。

顧夕顏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裡。

端娘只是推開了一小道縫,她先閃了進去,顧夕顏也跟了進去。

鶴鳴殿中間的大殿寬敞空蕩,正中好像擺著神座。

顧夕顏讓端娘舉起燈籠來,端娘很是猶豫了一會,才勉強地舉了舉燈籠。

正中果然擺著一座面容猙獰的鍍金怒漢雕塑,只是他左手持鑭,右手持瓶,腳下踩著蓮花座,讓覺顧夕顏覺得形象很奇怪。

端娘卻表現的很恭敬,把手中的燈籠放在一邊,拉著顧夕顏在香案前的圓蒲上跪下實實地磕了三個頭。

顧夕顏起身後又好奇地打量了兩邊的配殿,都是空空的,只是在窗子的對面放著高高的屏風。

端娘對顧夕顏說:「棲霞觀是受顯天大神保佑的……這鶴鳴殿裡陰氣重,拜一拜去去晦氣……」

鳴鶴殿的後面是四合院式的建築格局,天井窄窄短短的,臨天井的都是一間間小小的房子。端娘帶著顧夕顏向裡走了幾個院落,都是同樣的格局。可能是這殿裡的天井比較窄小的原因,也可能是因為顧夕顏來的時間不對,她總覺得這地方太於陰森了些,讓她有些不舒服。

好容易端娘停下了腳步,她帶著顧夕顏推開了東邊的一間小屋子。

屋子空蕩蕩的,只有兩條長凳上擱著一副棺木。

顧夕顏的心當場如漏跳了兩拍似的一緊,生出一股近鄉情怯的感覺來。

端娘也好像感覺到了顧夕顏的緊張,她握了握顧夕顏的手,好像在安慰顧夕顏似的。

顧夕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走到了棺木旁邊,定定地望了端娘一眼,緊張的聲音都有些嘶啞了:「端娘,打開棺槨,讓我看看!」

端娘猶豫了一會,還是去推開了棺蓋。

沉悶的「隆隆」聲響徹在靜謐的房間裡,讓顧夕顏有心驚肉跳的感覺。

顧夕顏閉了會著眼睛,又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才鼓起勇氣朝棺材裡望去。

桔色的燈光中,一個面容秀麗的姑娘躺在棺槨中,身上穿著一件吊帶,顧夕顏至今還記得,那是今天冬季寶姿拿出來打折的一件商品。

不錯!那就是我。

苦澀的味道瀰漫在顧夕顏的嘴間。

寬寬的額頭,細細的眉毛,高挺的鼻樑……這張顧夕顏從小看到大的臉,彷彿沉醒了般的安祥,靜靜地躺在那裡……

為什麼會這樣呢?顧夕顏,兩個顧夕顏……香樟林,兩個香樟林……這期間有什麼聯繫呢……難道真的如小說裡寫的那樣或是電影裡演的那樣,這是聯繫兩個時空的紐帶……

顧夕顏越想越覺自己的猜測可行。

可為什麼又是一個失去了身體,一個失去了靈魂呢?

顧夕顏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

端娘擋住了顧夕顏的手,關切地說:「姑娘,小心點,誰知道這上面有什麼東西……」

有什麼東西?自己寄居了二十幾年的身體,有東西也不會害怕。

顧夕顏輕撫上了棺槨中女子的臉。

冰冷冰冷的。

顧夕顏又回頭抓住了端娘的手。

溫熱溫熱的。

這一刻,顧夕顏才有了一絲的真實感。

自己真的變成一個寄居在別人身體裡的靈魂。

淚水毫無證兆地突然充斥了顧夕顏的眼,她如受傷幼獸般的聲音帶著一種特別有的甜糯味道細細地迴盪在這間屋子裡……

端娘聽得一陣心寒。

姑娘為什麼這麼傷心地哭這個死者呢?

她疑惑地在顧顧夕顏身上掃來掃去。

一陣風吹來,氣死燈籠裡蠟燭燈光忽長忽短,看在端娘的眼中,詭異萬分。她緊緊地拉住顧夕顏的胳膊,語氣緊張地說:「姑娘,我們還是回去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屍體放的時候久了,會腐敗,埋在地下,會被不知名的小蟲子吞噬……想到這裡顧夕顏都止不信地惡寒起來……還是燒了吧,乾乾淨淨的……顧夕顏站在自己的屍體前冷靜地吩囑端娘:「把這具屍體燒了,然後把找個精美的盒子把它裝起來。我們回盛京的時候帶著她一起回去……」

搖曳的燭光照在顧夕顏鎮定的臉上,欲明又暗。

「不,不,不,」端娘驚恐地說,「那是要遇報應的。姑娘,您這是怎麼了?」

顧夕顏這才意識到,自己穿越到了古代。

沉默半晌,顧夕顏斟詞酌句地說道:「端娘,那天我在香樟林裡迷了路,遇到了這位姑娘,是她一直陪著我。後來我,嗯,她突然心角疼……交待我要安排好她的身後事……我也是受人所托……您就照我說的去做吧,那個丁執事辦事,我的確不放心。」

端娘的臉陰晴不定,嘴角微翕,欲言又止。

顧夕顏現在自己的情緒都不穩定,自然也不想去照顧端娘的情緒,只是希望她快點答應自己把這事辦好。她見端娘沒有說話,就又追問了一句,端娘神色有點恍惚地應了一聲。

她們重新將棺槨蓋好,走出了鳴鶴殿,橫月正緊張地等在外面,看見她們出現,鬆了一大口氣,忙接過端娘手中的燈籠急急在前面帶路。

回自己住的院子時,顧夕顏留了一個心眼,朝路邊的小院落打量了幾眼,那些院落的門楣上都有小小的燙金小匾,只是有的看得清楚,有的看不清楚,依稀認出了幾個什麼「春和媚」、「秋景颯」、「九曲環」之類的名字,在自己院子前,顧夕顏讓橫月挑燈看了看,門楣上寫的是「七里香」,漢字,簡體,楷書。

端娘順著顧夕顏的目光望去,說:「七里香是小了點,但費用便宜,姑娘就委屈點吧!」

顧夕顏想起了小顧夕顏的抱怨,臉上不禁露出了微笑。

橫月剛叩了一下門,門立刻就開了,好像門後的人一直在待著人叩門似的,到是把端娘嚇了一跳,她低聲喝斥道:「怎麼做事這麼慌張!」

應門的是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孩,聽到端娘的喝斥,忙慌張地應答:「是,下次不敢了。」

顧夕顏看她眉清目秀,滿臉稚氣,,最多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又想起走前橫月的吩囑,微笑著對小姑娘說:「墨菊,辛苦了!」

小姑娘墨菊被顧夕顏的話嚇了一跳,怔在了那裡,顧夕顏一行人都走到了院子中間,墨菊才回過神來,回了一句「不,不辛苦」。

顧夕顏聽到回目朝她一笑。笑容親切甜美,如春日般暖人心房。

墨菊心中一熱,只覺得今天的姑娘比平日裡要可愛了千百倍。

顧夕顏她們回了屋間,端娘滿腹心思的樣子,簡單地吩囑橫月注意火燭之類的話後就倦意地回到了對面的房間,顧夕顏才這知道原來端娘住堂屋的西面,和自己房門對著房門。

橫月先進屋點了燈,又給顧夕顏解了披風,拿了盥洗的工具給她。

顧夕顏發現橫月遞給她的牙刷和在現代自己用的牙刷差不多,只是略微粗糙了一些,沒有牙膏,用的是一種白色的粉狀東西,好像牙粉的樣子。顧夕顏怕自己舉止失常而讓橫月心疑,拿著牙刷吩囑橫月:「今天你也辛苦了,回屋去好好睡一覺吧,我這裡暫時不用你,嗯,伏伺了。」

橫月一怔,喃喃地道:「那,那哪能讓姑娘一個人呆著……」

顧夕顏笑道:「不要緊,你去吧。我也想自己靜一靜。」

橫月還是給顧夕顏鋪好了床才出去。

顧夕顏試著用牙刷沾了白粉刷牙,果然嘴裡冒出了白泡,她站在鏡台前欣賞,覺得自己像個小丑似的,不由微微笑起來,可望鏡台中那陌生的容顏,想以自己從此以後就只能過這種生活,顧夕顏不自由地流下了眼淚!

就這樣哭一會笑一會的,好容易盥洗完了,顧夕顏收拾好了東西,只是不知道水往那裡潑,就放在了那裡上了床。

躺在床上,她翻來覆去睡不著,望著綽綽燭影發呆。

世界再冰冷,活著就有希望,誰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呢?自己還一直認為會活到八十歲,在孫輩們的眼淚中躺在自己的床上壽終正壽……現在想來,還有好多事沒有做,還有好多話沒有說,還有好多願望沒有達成……還好在那個時空裡沒有什麼牽掛。她的職位雖然不高,但還是有好幾個非常有能力的人一直盯著,現在她走了,公司應該很快能找到優秀的繼任者吧,她還沒有自大到認為這個世界缺了自己就會有所改變;至於男朋友,除了初戀時那刻骨銘心的一次,顧夕顏都記不清其他人的面孔了,相信他們對自己也沒有多少印象了;繼母和父親情感還算是好的,弟弟為人忠厚老實,又有一門修理高檔進口車的手藝,少了她的生活他們可能會更輕鬆吧,至少不會再為屋子的問題苦惱了……

說不定,這次匪夷所思事件的靈魂附體事件對自己還有他們都是件好事了……

只是不知道自己穿越到了什麼時間,雖然是在古代,宋朝的女人比明朝和清朝的地位就要高很多,像李清照之流,不僅能泛舟飲酒,醉入花叢,有位女詩人還和情人幽會後寫詩抒情……可不管怎麼說,女人在社會上地位還是很低的……不知道有沒有機會自己做點生意什麼的,經濟獨立的女人精神上才能獨立嘛……

顧夕顏輾轉反側,難以入眼,直到東方發白,才漸漸合上眼睛。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6:18 PM

第七章 錯綜關係

第二天醒來,又是新的一天。

顧夕顏望著鏡中的自己。湖綠色的半臂,白色的百褶裙,白色的蝴蝶鞋,烏黑的頭髮梳成兩個丫髻,一走動,插在兩個丫髻上拇指般大小的蝴蝶造形的雪娥顫顫巍巍,完全是一副富家小姐的打扮。

這就是自己的新形象了。顧夕顏在心裡歎息,怎麼感覺像是在演畫皮似的。這樣一想,臉上就泛現出苦澀的笑意。

在一旁伺侯她梳頭的橫月見狀,立刻關心地問:「姑娘可是不喜歡這發形,要不再換一個。」

昨天本來就睡得晚,現在已是日上三竿的時候了,顧夕顏還掂記得昨天交待端娘的事,怎麼會在髮型這樣的小問題上糾結不清呢。她搖了搖頭,說:「挺好的!」

橫月一聽,就抿嘴微微一笑,笑容裡帶著一絲滿足。

畢竟還是個小姑娘,被人誇兩句就高興起來了。顧夕顏心想著,問橫月:「端娘人呢?」

橫月收拾著一旁的盥洗用具,說道:「一大早就出去了,沒交待幹什麼去了!」

顧夕顏還沒得來及開口,外面就傳來了陣喧嘩聲。

橫月皺了皺眉,說:「二姑娘,我出去看看。」

顧夕顏點了點頭,橫月朝門外走去,嘴裡還嘀咕道:「什麼人,這麼不懂規矩……」

橫月出去沒有一分鐘的時候,就臉色煞白地跑了進來:「二姑娘,丁執事求見!」

顧夕顏沉默了半刻,說:「你讓他進來吧!」

橫月一聽,臉色更白了,喃喃地說:「二姑娘,這,這,端娘又不在……」

顧夕顏安撫似地朝橫月笑了笑,說:「他是來見我的,又不是來見端娘的!不要緊,你讓他進來就是。」說完,又覺得不妥,現在可是在古代,當然不能在臥室裡見,不知道能不能在屋堂裡見面。顧夕顏又補充道:「你看我在什麼地方見他好呢?」

橫月「這,這,這」了半天,才道:「要不,還是依舊例,讓他在竹簾外答話。」

顧夕顏笑道:「你考慮的很周到,就讓他在竹簾外答話吧!」

橫月一聽,臉上一紅,甜甜一笑,喜滋滋地出去傳話了。

顧夕顏到堂屋裡坐下,橫月神色戒備地站在她的身後。顧夕顏一笑,看樣子,端娘和丁執事的關係不是一般的緊張!

不一會,竹簾外就出現了一個瘦高的青年,一身天青色的長衫,深青色的腰帶,乾淨利落的樣子。他非常恭敬地給顧夕顏行了一個禮,聲音溫和中帶著一點討好地說:「二姑娘那天吩囑在下,說第二天一早就起程回盛京的,誰知到了第二天端娘卻傳話說再等兩天,因為一直沒有二姑娘的消息,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真是把我給急壞了。」

「讓你費心了。」顧夕顏避重就輕地笑道,「你上次來找我,正巧我睡下了,第二天端娘就跟我說了,不知道你我有什麼事?」

丁執事朝左右看了看,吞吞吐吐地說:「這,這……」

顧夕顏和顏悅色地說:「你有什麼事直管說就是,這裡也沒有什麼外人?」

丁執事想了想,說:「上次姑娘讓我給您找個屋裡的嬤嬤……你看這事?」

顧夕顏聽他這一說,想起了小顧夕顏要換屋裡人的事。她小小年紀,如果不是丁執事慫勇,她怎麼可能有這心事,要換,要舒州就換了,還要等到現在。也難怪丁執事和端娘的關係這麼僵的。顧夕顏在商場裡呆的時候長了,知道大家為了生存都會盡量地為自己的親戚和朋友提供一些就業的機會。聽這話音,丁執事和端娘的爭執也可能與此有關。自己現在這個樣子,能換人自然是好的,可冒冒然換人,只害是大大的不妥。就好比顧夕顏第一次換部門的時候,就冒然地換了幾個不配合工作的下屬,結果惹得其他同事說她要搞「家天下」……最後費了老大的勁才讓一切工作上了正規,後來顧夕顏又換部門,就懂得了循序漸進的辦法和手段。

「勞您一直掂在心裡!」顧夕顏客氣地說,「那不是不懂事的氣話,這屋裡要換人,我也是做不得主的,還是等回去了由母親和父親做主才是正理,您說可是這理!」

丁執事一怔,陪笑道:「那是,那是。二姑娘不虧是高門大戶出身,事事都想的妥當,合得理法。」

顧夕顏覺得這話有點聽頭,就記在了心裡,和丁執事寒暄了一番,待送走丁執事後,顧夕顏問橫月:「丁執事出身很低微嗎?」

以前顧夕顏脾氣壞,喜歡捉弄她們,可也從來沒有說過要換屋裡的人,就是這次去盛京,那個丁執事送了姑娘一盒水粉,和姑娘答上了話,姑娘才有了換人的念頭。她們都知道是這個丁執事慫恿的,見他如見仇人似的。剛才顧夕顏維護了她們,橫月一下子覺得姑娘好像開了竅似的,突然明白了事理,說不定就像端娘說的,年紀到了,自然就懂事了。所以顧夕顏的問話並沒有讓她覺得有什麼不妥地方,只是覺得姑娘懂事了,不像以前只知道捉弄人,只知道玩了。橫月一想,回答起來聲音就帶著喜悅:「姑娘問的是。那丁執事是劉夫人娘家的人,劉夫人娘家也稱得上富甲一方了,只不過比起二姑娘的親生母親連家,那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

顧夕顏聽在耳朵裡,記在心裡,盡量地收集著這樣那樣的信息。

她趁機問道:「怎麼個天上地下法?」

橫月笑著回答:「連家六百年傳世,到了熙照朝,又得了海運特營,在整個夏國,那都是屈指可數的士家,就是顧家,自太老爺去世後,也漸漸比不上連家了。」

夏國嗎?

顧夕顏有很多疑慮,但不好直問,只得委婉地道:「不瞞您說的,難就沒有人比得上連家了?」

橫月說:「海南郡開鹽田的雷家,種茶業的秦家,江南郡織布的吳家,開錢莊的塗家甚至是劉夫人的娘家都不比連家的錢少,可誰象連家,是士族啊!又是士族,又有錢的,這夏國除了連家,我可真是找不出第二家來哦!」

顧夕顏笑了,說:「今天是什麼日子了!」

橫月想了想,回答說:「今天是夏歷2114年,熙照歷就是299年,6月18。」

熙照歷299年?

顧夕顏苦笑。自己大學讀的是中文,常言道:文史不分家,如果是穿越到了古代,估計自己還有點優勢,現在穿越到了一個陌生的時空裡,這和在二十一世紀生活有什麼差別,一樣擔心戰,一樣擔心暴亂……可就又能怎樣?自己的身體都沒了,就算找到了「回家的路」,難再去附身到別外一個人身上去不成……這麼麻煩、驚悚的事件,還是不要再一次經歷了吧!顧夕顏有點阿Q地想。

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那天端娘不知道幹什麼去了,一直到吃了中午飯還不見蹤影,屋裡的幾個女孩子開始慌張起來,都不知道該什麼辦。

踏浪是個皮膚微黑,眼大唇厚的姑娘,年紀和橫月差不多大,看上去很木訥的樣子。她竟然出主意:「不如去問問丁執事?」

杏紅的年紀和墨菊差不多,長得杏眼桃腮,眉宇間溫和婉約,一副絕世美人胚子,是這幾個小姑娘中長相最好的。她立馬反對:「他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去問他,他肯定說是端姑姑辦事不力,又慫恿著二姑娘把我們給賣了……」她的話還沒有說話,墨菊和橫月就分別大聲地咳起來。杏紅立刻知道說漏了嘴,面色一紅地望著顧夕顏,喃喃無語。

墨菊立刻叉開話題:「二姑娘,棲霞寺在富春縣境內,離盛京不過半日的路程,我們也不用急這一時半會的功夫。這段時間您趕路辛苦了,不如趁這機會好好休息休息,容光煥發地去見老爺,你看如何?」

顧夕顏一直微笑著聽她們議論。見微知著。這四個小姑娘裡,橫月和墨菊都是頗有城府的,但橫月又比墨菊圓滑,杏紅說錯了話只是適當的提醒,墨菊可能是和杏紅關係比較好,也可能是比較仗義,所以不僅提醒,還出言相幫。杏紅呢,直率,夠聰明,只是年紀比較小,還不太懂得掩飾自己;踏浪就比較遲鈍了……顧夕顏聽到墨菊問她,笑著點頭:「你們這段時間也辛苦了,大家趁這機會都修整修整也好!」

踏浪喃喃地道:「要是丁執事問起來,我們怎麼說呢?」

顧夕顏把目光投向了橫月,大家也順著顧夕顏的目光朝橫月望去。

橫月臉上閃過詫異,她沒有想到二姑娘會讓她拿主意,這是不是隱隱承認她以後就是這屋裡的大丫頭了呢?橫月心中閃過一絲驚喜,可這喜氣剛冒到喉嚨,就被她壓了下去。二姑娘對人好的時候象甜,要害你的時候象刀,她早就嘗過,現在要她拿主意,不知道是真心的呢還是試探試探她呢?橫月一時也拿不定主意了,可是大家的目光都看著她,她也不能在這個時候怯場啊,要不然,以後這屋裡的丫頭誰服她。橫月定了定神,不緊不慢地說:「他一個下人,姑娘說見就見,說不見就不見,有什麼和他說的。我們直管聽姑娘吩囑就是。」

顧夕顏沒有想到橫月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還真是符合這封建社會的等級制度啊!不過,以現在的情況看來,這樣的處置也是最好不過的了。她想了想,沉聲吩囑幾個小姑娘:「那就這樣吧!有什麼事,你們直接回了橫月。橫月,要是你拿不定主意,再來找我說。」

橫月臉上再也止不住喜悅。





第八章 午後秘語

聽到顧夕顏的話,橫月臉上再也止不住喜悅。

這樣就算是承認她是姑娘最喜歡、最信任的丫頭了吧!

她喜滋滋地朝顧夕顏曲膝行禮,比平常更恭敬地應了一聲「是」。然後她起身開始吩囑:「杏紅你去給姑娘把床輔了,好讓姑娘午息一會;墨菊和踏浪分兩班給姑娘打打扇,這屋子雖然涼爽,可帳子的眼太大了,小心有什麼東西蟄著姑娘了;姑娘午休醒了,杏紅就陪姑娘玩會;我去偷偷尋尋端姑姑,如果在黃昏時分還沒有回來,踏浪你就去提飯,杏紅和墨菊在屋裡陪著姑娘……」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條,說話清晰明瞭,顧夕顏不由暗暗點頭。

顧夕顏午覺睡到自然醒,只聽見耳邊有人在說話:「姐姐你也別洩氣,橫月今年都十六了,最多還等兩年,就會放出去的,到時候,這屋裡除了姐姐,還有誰?」顧夕顏聽出說話的是杏紅,她強忍著沒有翻動身體,想聽聽她們說些什麼。

只聽見墨菊歎了一口氣,說:「橫月姐姐當大丫頭,我也不是不服她。我只是掂記著那每月一兩的月例。」

杏紅輕輕「嗯」了一句,說:「我也知道,要不,姐姐把我的月例錢先用著,反正我是孤身一人,用不著!」

墨菊說:「你哪不要買個針頭線腦的,哪能用你的錢,這事你別管,我來想想辦法?」

杏紅出主意:「要不,你商量商量橫月姐姐,我覺得她也是個好說話的。」

墨菊笑道:「她也有她的難處。我聽踏浪說,她小時候父親就去世了,族叔伯們見她母親只有她一個女兒,就把一個堂兄過繼到了她父親名下,那堂兄到她家沒幾年,就把自己的父母接來同住,讓她們住茅屋,還不給糧食,她母親沒有辦法了才到顧家去當洗衣婦的。你看平時橫月姐姐的吃穿用度……她要攢了錢給母親防老呢!」

杏紅擔憂地說:「那,那怎麼辦?」

墨菊沉默了一會,說:「你這句到是提醒了我,我看,求橫月姐姐,還不如求端姑姑。姑娘屋裡的錢一向是她掌管的,臨時挪一點,姑娘哪裡曉得……」

聽到這裡,顧夕顏再也裝不下去了。她翻了一個身,墨菊和杏紅立刻警惕地不說話了。顧夕顏裝出睡眼惺忪的樣子坐了起來,語氣含糊地問:「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墨菊聲線緊繃地答道:「已經是下午三點鐘了。」

顧夕顏注意到她說的是「下午三點鐘」,不由奇道:「你怎麼知道現在是三點鐘了?」

墨菊臉上還有點緊張地從懷裡掏出一個懷表遞給顧夕顏,說:「橫月姐姐走的時候把這個留給了我,我剛剛看了時間的!」

顧夕顏接過來仔細看了看。

白金表面,雕著精美陰文花紋,名貴而大氣。打開一看,裡面是十二個小時制的表盤,上面用的數字用的是阿拉伯數字。

看來,這個世界比我想像的要先進的多!

顧夕顏自嘲地想著,把表還給墨菊。

墨菊連連搖手:「這東西太貴重了,還是姑娘留著吧!」

顧夕顏笑道:「既然是橫月給你的,你要還也要還給橫月。我只是借過來看看而已。」

墨菊這才收下了懷表,然後和杏紅一起伺侯顧夕顏盥洗。

可能是因為在顧夕顏醒來之前有過一番不妥當的談話,墨菊表現的比平時聒舌的多,她和顧夕顏聊天:「二姑娘,剛才杏紅進來告訴我,說我們隔壁院子裡住進來了一對夫妻,那位夫人長得可漂亮了,像謫仙下凡似的……」

這話聽在顧夕顏的耳朵裡,就有點欲蓋彌彰的味道。

不過,又不是什麼生死關頭,有什麼有追著人不放的。

顧夕顏敷衍地「嗯」了一句。

墨菊語氣略略誇張地說:「我瞧著這對夫妻來路不正。」

人都有好奇心,顧夕顏也不例外,她非常想聽聽墨菊會說些什麼。她又「哦」了一聲,明顯的比剛才要感興趣。

墨菊見狀,說話好像更有底氣了,說:「我跑出去看了,他們穿得到很講究,那位夫人還穿著天青綃紗百卉小團花羅百褶裙,那可是今天江南織造新進貢的夏款。可他們身邊竟然沒有跟一個隨從,就連吃飯,都是那位公子親自去領的食盒。」

一個小小的婢女,竟然給一眼看出來別人穿的是天青綃紗百卉小團花羅百褶裙是貢品,小顧夕顏還說她過的很拮據。

顧夕顏不由失笑。

墨菊以為顧夕顏是在笑她,強調到:「真的,我沒有騙姑娘,真的是天青綃紗百卉小團花羅百褶裙,和娘娘賞給二姑娘的一模一樣。」

顧夕顏微笑著點了點頭,一付不置可否的樣子。

杏紅看顧夕顏對墨菊的話好像不相信的樣子,忙在一旁補充道:「我也見到了,真的和姑娘穿的一樣一樣。」

顧夕顏笑道:「這也不能說明那對夫妻來路不正啊!人家不帶隨邑,說不定是兩口子出來遊玩,不願意讓別人打擾呢?」

杏紅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贊同地道:「就是,就是,我也這樣說。」

墨菊反駁道:「如果是散心,就應該用輕軸雙輪騾車才是,為什麼用四輪雙軸的廂車?」

顧夕顏不明白她的意思。

墨菊解釋道:「輕軸雙輪騾車小巧,走的不快,可它平穩,不顛人,走短程是最好的了;那四輪雙軸廂車體積大,速度快,所以最好是在寬闊的驛道上行走,適應遠行的人。如果那位公子夫人只是出來散散心,為何要用雙軸廂車,而且還是六匹馬的雙軸廂車?」

杏紅大眼睛骨碌碌地轉,有些氣短地說:「大家都以乘坐四輪雙輪馬車為貴,也許那位公子夫人是為了顯擺顯擺呢?」

墨菊拍手稱快起來:「哦,你親口承認了,那們公子夫人是為了顯擺,可不是什麼真正的閥門士族!」

杏紅惱羞成怒,朝墨菊的肩膀拍去。

墨菊嘻笑著躲在了顧夕顏的身後。

杏紅漲紅著臉道:「二姑娘,你不可偏心,幫著她……」

到了這時,才有了些快樂的氛圍。

顧夕顏微笑著望著她們不語,正要說話,突然聽到一聲巨響。

三人面面相覷。

顧夕顏第一個反應就是地震了,她緊張地站了起來,問道:「什麼聲音?」

墨菊和杏紅倒是被她的樣子嚇了一跳,墨菊立刻反應過來,忙說道:「我去看看。」

顧夕顏點了點頭:「你快去看看。」

正說著,又是一聲巨響。

顧夕顏再也顧不上,拉起墨菊和紅杏就往外跑:「我們先出去。」

三個人慌慌張張地出了門,又聽到了一聲巨響。

顧夕顏四處打量,聲音的來源好像在東邊。

杏紅不確定地說:「好像是隔壁香玉館發出來的聲音。」

顧夕顏略略思忖,說:「走,我們去看看!」

墨菊一邊忽忽跟了上去,一邊吩囑杏紅:「你在家裡看家!」

杏紅擔心地應了一聲。

說的是隔壁,實際上離顧夕顏她們住的地方大約還有十來米的距離。兩個院子的佈置差不多,都是高高的粉牆青瓦的圍牆,紅漆小門,後面一字排開的廂房成了院子一堵牆。兩家的院子一個門朝東,一個門朝西,這樣兩家的廂房後窗就變成了面對面的。如果不是中間隔著一片參天的古樹,大家打開窗戶就能互相看見對方的動靜。可能是因為這樣,所以顧夕顏她們在屋子裡才能聽到對面傳來的巨大響聲。

她們一路小跑,很快到了隔壁的香玉館,墨菊上前使勁地敲了幾下,又喊了幾聲,卻沒有人來應門。

顧夕顏正思忖要不要破門而入時,屋子裡突然發出了一陣「劈里啪啦」的聲音,好像砸東西的聲音,間中還夾著女子低低的小泣聲。

她和墨菊交換了一個眼神,墨菊小聲地道:「姑娘,我們還是別管閒事了。說不定那位夫人只是哪個小館裡的妓戶……」

顧夕顏不聽還好,一聽更加堅定了要管這閒事的心。如果真是妓女被嫖客帶到這裡來遊玩遇到變態的,恐怕被折磨死了都沒有會說一聲。不管是不知道,既然知道了,怎麼隨便就走開……顧夕顏把墨菊的手一拉,朝兩個院子相隔的樹林鑽去。

兩個院落相隔的樹林沒有路徑,樹下和樹桿上都長滿潤濕的青苔。

她們倆個扶著合抱粗的古樹小心翼翼地靠近香玉館的廂房。

就在此時,廂房裡突然傳來一聲女子悲慟而滄惶的尖叫聲,就像小動物臨死前最後的聲音。

顧夕顏一個寒顫,只覺得兩腿發軟,心中一片惶然。

墨菊也比顧夕顏好不到哪裡去,她哆哆嗦嗦地在顧夕顏耳邊小聲地說:「二姑娘,我們,我們還是去叫人吧!」

顧夕顏望著自己滿腳的青綠色苔蘚,說:「那你快去叫人吧,我在這裡等你。」

墨菊瞪大了眼睛,說:「那怎麼能呢?萬一二姑娘出了什麼事……」

顧夕顏打斷她的話,說:「你快去吧,我怕自己滑了腳,擔耽了時間。你身手比我活靈,快去快回,記得我還在這裡等著你搭救呢!」

墨菊聽顧夕顏說的有道理。

真的讓二姑娘去叫人,說不定二姑娘自己先跑丟了。

她囑咐了顧夕顏幾句「呆在這裡別動」之類的話就身姿輕盈地跑出了林子。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6:19 PM

第九章 隔壁鄰居

顧夕顏望著墨菊靈巧的身子思忖著:總不能真的就這樣在這裡等吧,多等一分鐘,屋子裡的女子說不定就多一份危險,也許就是這幾秒鐘的時候,就能決定一個人的生死呢!

她四處顧盼,發現香玉館的廂房的窗欞和自己院的廂房一樣,只嵌著一層白色夏布,由於沒有隔音效果,靜心側聽的話,屋裡人的談話就能一字不漏地傳到了她的耳朵裡。

「你,你就放過他吧!都是我的錯,你要怪,就怪我吧!你要殺,就殺我吧!」說話的是個女子,聲音婉轉柔弱,讓人聽之不忍。

「不,不,你別傷她。是我,是我的錯,求求你,你放過她吧!」說話是個年輕男子,聲音如山泉澗流似的清越。

然後屋子裡一片寂靜,什麼也聽不到。

啊,啊,啊……這是什麼情節!!!

好奇象貓似地在顧夕顏心坎裡亂抓。

可有一句話叫做「非禮勿聽」。

當顧夕顏正躊躇著的時候,突然發現有一扇窗半開著,旁邊還有一棵歪脖子老樹。

好奇心戰了上風。

顧夕顏躡手躡腳地爬上了那棵老樹,小心翼翼地伏在樹丫上,屋子裡的景象盡收眼底。

屋子的傢俱東倒西歪,一片狼藉,先前聽到的巨響可能就是破壞這些東西發出來的聲音。

有一男一女面對著顧夕顏相擁交脖跪坐在屋子的中央地上,另一個男子則臨窗背對著她站著。

沒有什麼血腥的場面!

顧夕顏鬆了一口氣,站在樹上,掂起腳來偷窺。

面對著顧夕顏的男子大約二十二、三歲的樣子,穿著一身月白色的長衫,腰間繫著碧玉帶,一副世家子弟的清貴打扮,鬢如刀剪,面如冠玉,神色淡定從容,一雙眼睛如冬日的陽光般溫暖和煦。他的手不停地輕輕拍打著懷裡的女子,那女子看上去和他年紀相當,身材嬌小玲瓏,眉目如畫,緊閉著雙眼,長長的睫毛象蝴蝶的翅膀微微顫抖著,幾滴如晨露般的眼淚掛在白皙細膩的雪肌上,嬌花照水、弱柳扶風般溫婉嬌柔。

兩人相依相偎的場面溫馨而賞心悅目。

背對著她的男子則看不清楚面容,但身材高大偉岸,穿著一件鴉青色的軟緞直身長袍,手裡提著一柄寒光四射的劍。穿窗風吹過,輕薄的衣衫緊貼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堅實的肌肉和非常漂亮的倒三字形背肌的輪廊,充滿了陽剛的健壯之美。

那個跪坐在地上的男子臉帶愧疚地說道:「世兄,是我對不起你,也是我要她和我一起走的,要殺要刮我毫無怨言。只求你放過紫蘇,她,她只是受我牽連……」

被他抱在懷裡的女子聽他這麼說,立刻張開了眼睛。

顧夕顏被震住了。

那女子的眼睛清澈澄淨,如麋鹿般閃爍愴惶之色。她伸手緊緊地摀住了那男子的嘴巴,哽咽的說:「少卿,要生我們一起生,要死我們一起死。既然被他找到了,我總是要和你在一起的,還說這些話幹什麼!只是傷我的心罷了……」

被那女子喚作「少卿」的男子聽了她的話,竟然滴下了兩滴眼睛,緊緊地握住了捂在他嘴上的那雙纖纖玉指,不住地點頭。

背對顧夕顏的男子卻發出一聲冷哼,語帶諷刺地說:「真是郎情妾意啊!」

「少卿」聞言,臉色一紅,眸中閃過羞慚之色,可抱那女子的手卻更緊了。

那女子卻掙扎著從「少卿」懷裡站了起來,戰戰慄栗的,如秋風中的落葉般抖著,目光卻閃爍著堅定的絕然,她給背對著顏夕顏的男子恭恭敬敬地伏地叩首,聲音幽怨地說道:「我嫁到齊家十年,您待我恩重如山,我縱死無憾……只求您看在方侯爺的份上,饒了少卿吧!我和他青梅……從小就認識,他只是一時糊塗……」

「不,不,不!」被那女子稱作「少卿」的暖潤男子起身去扶那女子,動作輕柔,好像那女子是一件什麼珍貴寶物似的,「世兄,是我,是我……」

背對著顧夕顏的男子抑天低笑,聲音悲愴而戚涼:「世兄,不誰當!奪人妻子……這樣的世兄,試想世間有誰敢當……」

「少卿」和那女聞言俱低下了頭顱。

三語兩句間,顏夕顏已聽得明白。

原來是丈夫追拿與情人私奔的妻子!

別人的私事,還是少管為妙吧!更何況,男女之間的事是最說不清道不明的,不是誰摔了誰的杯子那樣有一個對錯的標準的!

顧夕顏想著,就伸腳想在樹上找個支點溜下樹去。可她剛一動,那位「丈夫」就好像感應到了什麼似的,突然轉過頭來朝顧夕顏趴著的方向望了過來。

顧夕顏下意識的低頭一縮,可又禁不住好奇地仰頭打量,想看看一那丈夫是個怎樣的人。


就一眼,顧夕顏就怔住了。

那位「丈夫」長相英武粗獷,和叫「少卿」的男子截然不同的兩種人。如果說「少卿」讓人聯想起那春風冬日那些柔軟溫和東西,「丈夫」則讓人聯想起岩石刀劍那些堅硬鋒利的東西。他兩條濃黑的劍眉在額間蹙成了一個「川」字,微薄的唇緊緊地抿著,眼宇間滿是疲憊,神態卻非常剛毅,目光深邃而銳利,輕輕的一撇,顧夕顏就立刻感到了一股逼人眉睫的殺氣。

顧夕顏心中一凌,難道自己的偷窺被發現了?

她像石像一樣僵在了樹上

誰知那位「丈夫」卻很快將目光轉了回去,顧夕顏一時又拿不定主意那位「丈夫」到底看到了她沒有。

這男子太危險了!

聽八卦歸聽八卦,管閒事歸管閒事,可不能因此丟了性命。

「丈夫」的目光轉過去後,顧夕顏開始哆哆嗦嗦發抖,決定等手腳略微靈活了些就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那位「丈夫」回過頭去後,用劍指著自己的妻子:「葉紫蘇,我只想問你一句,你可知道你放棄的是些什麼嗎?」他的聲音隱隱含著一種壓抑的痛楚。

「少卿」聞言,立刻神色愴惶地望著叫「葉紫蘇」的女子。

屋子裡立刻瀰漫著一股緊張的情緒,就連顧夕顏隔的那麼遠就感覺到了。

被稱作「葉紫蘇」的女子含淚而笑,臉上升起如海上升起的明月般的光采。她先是深情地凝視了身邊的「少卿」一眼,然後整了整衣襟伏在了地上,天青綃紗百卉小團花羅百褶裙在屋子略暗的光線中泛著幽幽的繭光,像葉紫蘇的目光一樣清冷:「老爺,自我入了齊家門,你從不曾對我高語喝斥,也從不流連青樓楚館,從不私招妾室騰姬待寢……」

顧夕顏張口結舌。

葉紫蘇這是在述說自己的丈夫對自己如何好呢還是在說自己的丈夫對自己如何壞呢?

「我未能為齊氏延嗣香火,您也從無微詞,」葉紫蘇繼續說道:「這些點點滴滴,紫蘇永銘於心。紅鸞在齊家,有您的維護,有貞娘的照顧,我很放心。她如若長大後問起我,請您就對她說我死了,不必讓她知道有我這樣一個娘,我做鬼都會保佑老爺心想事成的……」

紅鸞、娘……難道還有孩子嗎?

顧夕顏心中一陣惡寒。

葉紫蘇,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失了母親的孩子,有再多的人照顧也是無法取代母親溫暖的懷抱的……

那個丈夫聽到葉紫蘇的話挺拔的身姿好像變得更筆直了:「做鬼,你做了鬼能保佑我什麼……」他的聲音裡充滿了諷刺的意味,「你設下圈套,欺我詐死,不就是不準備再認紅鸞,不準備再做齊家的媳婦、葉家的女兒了嗎……是我癡心妄想吧!」說到最後一句,他的聲音滿滿的只有悵然。

葉紫蘇抬頭幽幽地微笑,晶瑩的淚露如鑽石般地在她臉龐閃爍著。她起身又朝那個叫「少卿」的男子恭恭敬敬地伏地叩首,「少卿」忙上前將她攙撫起來:「你有什麼話說就是,不必如何拘禮!」

紫蘇順著少卿的手勁站了起來,撫著少卿的手背,目光中無限的纏綿:「少卿,能夠認識你,我這一生足矣!」

顧夕顏唏噓。

聽到自己的妻子在第三者面前說出這樣的話來,換上任何一個丈夫都會覺得傷心難過吧!

紫蘇目光留戀地望著「少卿」,「少卿」冬日般的明眸中也蕩漾著柔情蜜意,他們互相凝望,好像這世間的一切都與他們無關,他們兩個就是這世界的一隅……

顧夕顏心中駭然。

這難道就是那個叫「愛情」的魔鬼下的咒語!

她不由地朝那個丈夫望去,發現那個「丈夫」拿劍的手正微微地顫抖著。

顧夕顏掩面而輕歎。

愛情和責任,每個女人都有自己的答案吧!

一時間,屋內屋外都變得靜悄悄,只聽得到風吹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那樣歡快無知地舞動著。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只是一秒鐘,也許只是一分鐘,葉紫蘇緩緩地收回了凝望在少卿臉上癡癡的目光,輕聲地說:「少卿,對不起……因為我,讓你白玉有暇,我,我……這比殺了我還讓我難受……

「少卿」輕撫著葉紫蘇的手背,目光無限纏綿悱惻:「紫蘇,我從來沒有後悔過,我只是怕,怕你後悔,我沒有你想像的那樣好,我怕你跟著我,跟著我受苦……」

葉紫蘇輕輕搖頭,放下「少卿」的手,全身顫抖卻臉帶微笑輕輕地朝一旁走去,看上去有說不出的詭異。

那位「丈夫」不知道為什麼冷冷地「哼」了一聲,聲音裡充滿了譏刺,「少卿」一聽,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似的,臉上露出惶恐的表情,聲情俱碎地喊了一聲「紫蘇」,人疾步地朝葉紫蘇奔去。

石光電火中,葉紫蘇已撞在了身邊的紅漆落地柱子上,發出一聲沉悶的「砰」聲,頭顱如小垂死的小鳥般墜落,身子軟若無力地朝地面滑了下去。

「少卿」幾步已奔到了葉紫蘇的身邊,只來的及抱往葉紫蘇往下滑的身子。他半蹲在地上,手顫抖著撫上了葉紫蘇潔白如玉的額頭上的那片通紅,嘴角微翕,半天才哆哆嗦嗦喃語:「紫蘇,我們不是說好了的嗎,不管有什麼困難,我們都會一起面對的,你如果有什麼事,我一個人獨活在世上有又什麼樂趣可言……」

葉紫蘇好像已被那一撞撞得昏迷過去了似的,雙眼緊閉,手臂無力地垂落著,沒有了反應。





第十章 意外結局

葉紫蘇撞柱昏了過去,「少卿」傷心不已,卻更激怒了做丈夫的,他又是冷冷地一哼,諷刺道:「惺惺作態……想死?三尺白綾、丹頂紅哪樣不比這矜持……」

「少卿」聞言,抬起頭起,和煦的雙眸中卻是一片清冷、淒涼:「世兄,枉你做了紫蘇十年的丈夫,你難道還不瞭解她是個怎樣的人嗎?」

做丈夫的回答更尖銳:「姦夫的自然比我這做丈夫的更瞭解她噯!」

「少卿」語氣一頓,面色暗淡,聲音惘然:「世兄,事到如今,我說什麼也無法抹殺我所有的一切,但有些話,不管你聽不聽,我還是要說的。你常年駐守燕州,偶爾回家,總是匆匆忙忙的……」

做丈夫的拿劍的手青筋直冒,語氣尖酸地打斷方少卿的話:「照你這說法,我燕地大營的男兒豈不沒有一個有老婆的?」

方少卿被齊灝的話說得一噎,頓了頓,語氣惆然地說:「紫蘇和別的女人不一樣。她,她出身鴻儒之家,少有慧名,三字識文,五歲會背《女訓》,十歲能對聯,十四歲能寫論策……你怎能像一個普通女子那樣對她……」

做丈夫的反駁道:「普通的女子怎樣……她們是不知道吟詩作對,不知道彈琴繪畫,可是她們能孝敬公婆,養育子女,照顧親眷,那就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子……這天下間的女子千萬種,可只分兩種,負責任的,不負責任的。」

「少卿」欲言又止。

顧夕顏總算聽得有點明白了。

這完全就是認識問題,對於葉紫蘇,這兩個人有著完全不同的看法,這就是典型的甲之妣霜,乙之熊掌的道理,難怪這個叫「少卿」的只能是無語了。

屋子裡又是一陣沉默,半晌,那做丈夫的率先開口,說:「方少卿,我問你,你可是真心想和葉紫蘇在一起?」

方少卿驚詫地抬頭,苦澀地說:「你難道不知道,我帶著紫蘇走,會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嗎?」

「丈夫」沒有反駁,好像也認同了方少卿的這句話。他歎了一口氣,聲音沉悶地說:「常言說的好,強扭的瓜不甜。」語聲中竟然不像先前那樣激烈。

方少卿也聽出了其中的意味,滿臉希冀。

那位「丈夫」先是輕輕地咳了一聲,好像有點尷尬的樣子,然後昂首挺胸地說:「大丈夫何患無妻,也好,我就成全了你們!」

這峰迴路轉得太快,顧夕顏覺得有真點奇怪。

方少卿聞言卻面露驚喜,如玉般的臉龐發出了晶瑩的光芒,不置信地反問:「真的嗎?世兄,你真的願意成全我和紫蘇嗎?」

「丈夫」歎了一口氣,好像非常沮喪的樣子,說:「你們這一詐死,葉紫蘇,她以後也只能隱姓埋名……偷偷摸摸地過一輩子……這也算是對你們的懲罰吧……」

方少卿好像還不敢相信這是事實一樣,繼續求證道:「世兄,你不會出耳反爾吧!」說完,他又語氣堅定地推翻了自己的話,「我知道世兄一言九鼎,是我失言了,我只是沒想到,沒想到……世兄會以德,以德報怨,實在是……」「少卿」再一次面露羞慚。

「你也別高興的太早!」丈夫道,「你要是能答應我一件事,我就裝作不知道這件事,成全了你們!」

方少卿目光堅毅:「世兄,你說,只要是我方少卿能做到的,萬死不辭。」

「好!」「丈夫」大喊一聲,非常讚賞的樣子,「男子汗大丈夫,敢做敢當。當初葉紫蘇嫁入我齊家的時候,我曾在葉大人面前立過誓,會一生一世照顧好她。葉紫蘇可以背誓,我卻不可做那婦人之態。方少卿,如果你能通過我的試煉,我就承認你有這能力照顧葉紫蘇,我自然也會遵守諾言。可是如果你不能通過我的試煉,那我就只有親自護送葉紫蘇回葉府,把她交給葉大人,也算是對葉大人的一個交待。」

「好!」方少卿也大喊一聲,「世兄說的不錯,男子汗大丈夫,敢做敢當,如果我連世兄的試煉都不敢去,那我的確不配站在紫蘇的身邊。說什麼保護她,給她幸福也都是一句空話而已。世兄,請您安排,我願意接受您的試煉。」

方少卿話音剛落,突然一道清冷的孤光劃發出「嘶嘶」的裂帛聲掠過顧夕顏的眼簾,顧夕顏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就看見一縷黑髮從方少卿的鬢角飄下,「丈夫」聲音冰冷如雪似霜,斬釘截鐵地說道:「方少卿,斷髮如斷首,只要您能遵守剛才答應我的承諾,從今以後,你我就素不相識!」說完,提著劍,背挺肩平,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屋子。

事情竟然會以這樣的結局收場。

顧夕顏只覺得世事無常。

她在心底暗歎一聲,忍不住站在樹叉上掂起腳來眺望。

做丈夫的男子已穿過了小小的院落,雖然身姿依舊挺拔如原野上的白樺樹,看在顧夕顏眼裡卻有點孤單落寞。

不知怎的,她心中卻充滿了惘然。

屋子裡,方少卿抱著葉紫蘇的身體,喃喃低語:「紫蘇,你聽見嗎,紫蘇,他願意原諒我們,你看,顯天大神都在幫我們……不怕,不怕……」

清亮悅耳的聲音伴著婆娑作響的樹葉聲,世界靜謐而美好。

可真是如此嗎?

那位做丈夫的現在又是怎樣的心情呢?

顧夕顏心中的惘然更濃了,一點點,一點點,湧到了她的胸口,讓她透不過氣來……顧夕顏撫著胸口,輕輕地靠在樹權上。

一聲輕輕的呻吟,葉紫甦醒了。

方少卿激動地喊著她的名字,葉紫蘇美目惺忪:「我這是在哪裡?」

「紫蘇,紫蘇,他原諒我們了,他原諒我們了!」方少卿不停地在葉紫蘇耳邊強調。

葉紫蘇好像被這消息驚呆了似的,神色呆滯,半晌才懷疑地問:「真的嗎,這是真的嗎?」一邊問,一邊流著淚。

方少卿溫柔地為葉紫蘇拭淚:「是真的,是真的,紫蘇,是真的……」

葉紫蘇含淚點頭,目光中充滿了喜悅,閃爍著像雨後的彩虹一樣絢麗光彩:「我,我能有這樣的幸福嗎……紅鸞,她還那麼小,我,我不在她身邊……」

方少卿歎息:「……我們現在這個樣子,她跟著我們,只會吃苦。留在齊家,至少還是齊家的大姑娘……等我們情況好些了,再在暗中幫幫她,也是一樣的……我只是擔心你的身體,你剛剛小產,又長途跋涉……」

葉紫蘇含淚搖頭:「少卿,我沒什麼事。我只擔心,擔心自己的身子再也無法孕育子女。大夫也說了……」

「胡說!」方少卿打斷葉紫蘇的說,目光溫柔地凝視著葉紫蘇,嘟著嘴,一副生氣的樣子,「棲霞觀的醫姑天下聞名,你一定會沒事的……一啄一飲,都是天注定的……如果不是……你怎麼會小產,如果不小產,你怎麼會下決定孑然一身跟我走……紫蘇,不管怎麼,我們都要感謝顯天大神,能讓我們在一起……多的,我們就不要強求了……」

「少卿,少卿,少卿!」葉紫蘇如雨打梨花般摟著方少卿嬌柔地抽泣著,方少卿無限纏綿地親吻著葉紫蘇臉上的淚珠……

難怪有人說:「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樣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顧夕顏心酸酸的悄悄溜下了樹,連滾帶爬出了林子,還沒來得及拍身上的髒東西,她就看見墨菊帶著端娘行色匆匆朝這邊走來。

一個女子拋夫棄子的和情人私奔,做丈夫的竟然想考驗情人是否有資格像自己一樣照顧妻子……顧夕顏想想就覺得心口一陣沉悶。

這屋子裡的一切,是有人付出了那樣的代價維護的,怎麼能在她手裡破壞了呢?

顧夕顏直覺地不願意讓人知道這屋裡發生的一切。

她快步地朝她們跑過去,輕輕地朝她們招手:「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端娘臉色疑重地迎了上來,火冒三仗地說:「你這孩子,怎麼是一副猴子德性,坐不住啊!人家的家務事,要你操什麼心?你知道人家是私奔的情人還是外養的姨太太?只仗著三分熱心腸就闖到人家的院子裡去?……這裡也算是天子腳下,什麼人沒有……」

顧夕顏想想剛才的情節,不由承認端娘是對的。她揮了揮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般的說:「好了,好了,您就別說了。」

端娘朝對面努了努嘴,關心地問:「怎麼回事?」

顧夕顏不以為然地簡單回答:「兩口子打架!」

端娘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把顧夕顏拉到林子旁邊避開幾個小姑娘,低聲地說:「姑娘吩屬的事我昨天夜裡仔細想過,的確是最好的辦法,只是有點難辦,還望姑娘耐心等幾天。」

火葬在二十一世紀都有些人不接受,更何況在這裡。

顧夕顏當然沒有異議地點了點頭。

端娘見狀,放下心來,高聲吩囑墨菊:「墨菊,快陪著二姑娘回屋去,看這身髒衣服,以後可不准這樣亂跑了。這棲霞觀可不是普通的地方,來來往往都是權貴之士,小心看了不該看的,聽了不該聽的!」

顧夕顏和墨菊連連點頭。

端娘又教訓了顧夕顏們一頓,這才急急離開。

到了晚上,丁執事來請示什麼時候回盛京,橫月語詞犀利地打發了他。

端娘到了深更半夜才回來,她滿身疲憊地對顧夕顏道:「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教堂,我騙他們說是一個他們的一個教友死了,對方答應偷偷幫我們把人燒了。」

教堂?教友?

是巧合,還是另有隱情?

顧夕顏細細思商著。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6:22 PM

第十一章 心生疑竇

真是天下之大,什麼事都會發生。在這個時空裡,竟然還有教堂?

等端娘走後,顧夕顏細細地問橫月。

原來,夏國只信奉兩種宗教,婆羅教和基督教。婆羅教有二千多年的歷史,宗派繁多,教眾遍及。而基督教只有不到五百年的歷史,是隨著前朝李氏太初王朝突然出現和繁盛的,後來改朝換代,熙照承認古老的婆羅教是國教,基督教就漸漸衰敗了,朝庭雖然沒有明令禁止基督教,但在官員的任命、陞遷上都會對基督教徒很明確地抵制,所以現在信基督教的非常少。

顧夕顏沉吟道:「端娘給了他們多少銀子?」

橫月也面露怪異,說:「端娘給了五百兩銀子,可他們不收。開始端娘還以為是嫌少,可那牧師說,既然願意火葬,那就是最虔誠的教徒,他們願意免費幫忙,並在聖母面前立下誓言,永遠不對外人洩露這件事!」

顧夕顏沉默良久,說:「他們來的時候,你叫我一聲。」

教堂來人的時候,是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顧夕顏和橫月悄悄躲在香樟林。

月上正中的時候,端娘和三個人男人出現在林蔭道上,那三個男人都穿著帶斗蓬的黑色粗布披風,看不清楚面容,腳步非常輕盈,悄無聲息地走在端娘身邊,像幽靈似的。其中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和端娘並肩而走,端娘輕輕地不知道說了些什麼,他不住地點頭,低頭之間,有東西從他的衣襟處滑了出來,在月光下散發著銀白色的清冷光芒。

顧夕顏看的明白。

那是一枚十字架。

她心神俱凝。等端娘一行人走得看不見蹤影后,她輕輕地靠在身邊那棵有著幾百年歷史,合抱粗的香樟樹後面低聲地問橫月:「你認識字嗎?」

橫月不明所以,但還是認真地回答道:「在家的時候我娘告訴我認過幾個字。」

「那你還記得你啟蒙讀的是什麼?」

「記得,是聲韻啟蒙。」

「還記得其中的內容嗎?」

「記得。」

「你背幾句我聽聽!」

「嗯。」橫月眼觀鼻,鼻觀心地背著:「雲對雨,雪對風,晚照對晴空。來鴻對去燕,宿鳥對鳴蟲。三尺劍,六鈞弓,嶺北對對江東……」

顧夕顏臉色凝重地聽著,又問:「那你聽說過《四書》《五經》嗎?」

橫月點頭:「聽說過,那是舉業必讀之物。」

顧夕顏沉默了一會,輕輕地說:「我們回去吧!」

橫月奇怪地望著顧夕顏,聰明地沒有多說什麼。

她們不緊不慢地朝七里香走去。

顧夕顏心亂如麻,低頭思忖著。

橫月卻突然頓了頓腳步。

顧夕顏不明所以地抬頭。

樹林的拐變處,正是香玉館的門扉。

顧夕顏看到那個方少卿。

夜色中,他穿著一件白月色的長衫迎風而立,飄飄然如羽化登仙般出塵脫俗,溫潤如玉的眉眼晶瑩剔透,竟然嘴角含笑地和顧夕顏打招呼:「你們來了」。

顧夕顏大驚。

難道是知道了那天自己曾在後窗偷窺,現在來找她算帳了,或是來警告她別亂說話了……

沒等顧夕顏開口,橫月上前一步,含羞帶怯地問:「公子,您是在叫我們嗎?」

這次換方少卿大驚了,他滿臉歉意:「抱歉,抱歉,姑娘,我認錯人了。」

橫月朝方少卿媚然一笑,低頭朝前走去。

顧夕顏不敢多看方少卿,立刻跟在了橫月的身後,橫月猛地一回頭,滿臉紅潮,目光迷離。顧夕顏順著橫月的目光回首望去,方少卿正掂著腳昂首以盼。

方少卿在等誰呢?

至少有一點顧夕顏可以肯定,他等的人是女性,而且還是年輕的女性!

兩個人一回到屋裡,顧夕顏立刻感覺從心底湧起一股疲憊,草草盥洗一番就上床休息了。

當天夜裡,顧夕顏就做起夢來。夢中,顧夕顏在看一部發黃的老舊電影似的。

夕陽照在父親身上,在弄堂裡拖成長長的影子,年幼的顧夕顏趿著鞋子叭啦叭啦地跟著他身後跑,他回過頭來對顧夕顏揮手,好像顧夕顏是個煩人的蚊蠅,皺著眉頭說:「快回去,快回去,免得奶奶等的不耐厭……

逼仄的小閣樓裡,蓬著童花頭的顧夕顏跪在地上伏在小方凳上寫作業,堂哥在一旁向伯母抱怨:「我要彈鋼琴,沒有凳子坐。」伯母跑過來,摸著顧夕顏的頭說:「乖,夕顏,讓哥哥彈琴。」顧夕顏抱著作業本,靠著牆含著淚低著頭不語,等伯母走遠了,才喃喃低語:「我,我作業還沒有做完,老師明天又要罰站了」……

場景一變,小小的顧夕顏長大了,穿了件翠綠色綴黃色小花的裙子,站在春風風中,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枝頭的那枚剛抽牙的嫩葉,旁邊卻傳來竊竊私語:「看,油綠色的卡通T恤配純白色的少女裙,真是夠老土的!」她羞慚地低著頭急匆匆地穿過人群……

顧夕顏緊緊抱著在自己身上起伏的身軀,眼角眉梢儘是迷惑,男子埋首在她黑烏的散發間,喃喃低語:「夕顏,夕顏,你真好……一畢業我們就結婚,一起到南方去,那裡工作好找……你以後只用在家裡給我洗衣服帶孩子,我努力工作,養你……」

倏然,顧夕顏眼皮一鬆,睜開了眼睛。

窗外已是白花花的一片。

墨菊正站在她床前:「二姑娘,您醒了!」

顧夕顏口乾舌躁,半天才反應過來。

怎麼又夢到這些!

她懶洋洋地起身,問墨菊:「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墨菊掏出懷表看了看,說:「快十點了。」

顧夕顏點了點頭,還有點剛醒來的迷茫。

墨菊一邊把紗帳掛起來,一邊笑著:「姑娘,您早餐想吃什麼?踏浪燉了蓮子百合粥,不過杏紅一大早去採了點霍香來,水靈靈的,新鮮著的,又解署……」

每天早上起來為吃什麼粥發愁,這也是一種莫大的幸福吧!

顧夕顏混混沌沌地想,問道:「端娘呢?回來了嗎?」

墨菊點頭:「剛回來,要不要我把她叫進來?」

顧夕顏坐到了床弦邊晃著腳找鞋:「不用,我去看看。」

墨菊忙蹲下來把腳給顧夕顏穿上,顧夕顏叩了對面的門,橫月立刻來應了門,進了屋,端娘正坐在床弦邊喝茶,眼瞼處一片青色,身邊還放著一個四方形的青花瓷瓶。

端娘見了顧夕顏,神色淡然地對橫月說:「你去給我們端早飯吧,就這屋裡吃!」橫月看了一眼顧夕顏,見顧夕顏神色如常,這才曲膝福了福,應了一聲「是」。

橫月一出去,端娘就用嘴努了努身邊的青花瓷瓶:「姑娘,教堂裡的牧師為那位姑娘做過禱告了,就是相當於我們這裡的道場,你放心吧……只是,這,這怎麼辦?」語氣惶恐。

顧夕顏沉吟道:「棲霞觀有沒有什麼合適的地方。」

端娘想了想,搖了搖頭:「兩家如水火。如果棲霞觀的人知道這瓶裡裝的是什麼,不把它砸了都是好的……」

顧夕顏想了一會,問:「教堂離盛京遠不遠?」

「不遠,比棲霞觀還近些。」端娘說,「姑娘想幹什麼?」

顧夕顏笑道:「那就把它寄放到教堂吧,等過段時間我再去奠拜。」

端娘想了一會,說:「也好。放在這裡我心裡總不安的……」

顧夕顏能夠理解,死者為大,現在把人身的屍體燒了,這對端娘來說,可能是一件非常難以接受的邪惡之事吧!

她們草草吃了早餐,端娘像那個瓷瓶是燙手的山芋般抱它又出去了。

顧夕顏無所是事,吩囑橫月:「有沒有什麼書,找本我看看。」

橫月想了想,遲疑地說:「端姑姑不讓我給您……」

顧夕顏臉色一沉。

橫月立刻說:「你可別說是我給您的,就說是您自己找到的。」

顧夕顏沉默不語。

橫月勿勿忙忙地進了端娘的屋子,拿了一本書出來。

顧夕顏一看,藍色的封面,白生生的索線裝訂的,上面畫著一個支肘依窗的美女,美女旁邊寫著《桃花緣》三個隸書簡體漢字。

她一笑,翻開書。

是章回小說,橫排,簡體漢字。

顧夕顏非常輕鬆地讀起來。

不知不覺間,到了吃午飯的時候,吃完午飯,她繼續依在床上看那本《桃花緣》。

故事實際上很無緣,無非是些才子佳人,一定鍾情,後園相會,私贈銀兩,男子高中後衣錦還鄉求娶美嬌娘……有總勝於無吧,所以顧夕顏比平常要耐心百倍地讀著。

有書打發,時間就過得很快,好像轉眼間就到了黃昏時分,屋子的光線暗了下來,書就看得有點吃力了,顧夕顏抬頭問一直在身邊伏伺的杏紅:「端娘回來沒有?」

杏紅出去看了看,回話說:「還沒有呢?」

顧夕顏沉思片刻,說:「大家先吃晚飯吧,給端娘留點。」她記得這院子裡還有一間小小的廚房,就又吩囑了一句:「把菜熱著!」

杏紅應了一聲,出去傳飯了。

顧夕顏看了一天書,眼睛也有點澀,身子也有點僵,她放下書揉了揉眼睛,又站起來伸了一個懶腰,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第十二章 小小插曲

顧夕顏聽到腳步聲,卻沒有進屋,她好奇地出門隔著屋堂的簾子朝外望,正好看見墨菊伏在橫月的耳邊說什麼。

顧夕顏喊了一聲「墨菊」,墨菊好像被嚇了一跳似的,回頭和橫月交換了一個眼神,才跑到了顧夕顏面前喊了一聲「姑娘」。

顧夕顏隔著簾子冷冷地望著橫月,目光銳利,透著寒意。

墨菊身子一縮,喃喃地道:「姑娘,姑娘有什麼事?」

顧夕顏看著她不語。

墨菊低著頭,小手絞著衣角。

橫月笑著迎了上來,說:「沒事,什麼事,說是去拿食盒,受了道姑們的氣,正找我說了!」

顧夕顏冷笑:「什麼時候這院裡的食盒要墨菊去拿了?踏浪幹什麼去了?」說著,臉上泛起一股怒意。

橫月還在一旁陪笑。

顧夕顏撩簾而出,朝院外走去。

墨菊臉上立刻浮慌張,她竟然雙臂一伸攔在了顧夕顏的面前:「二姑娘,二姑娘,您,您不能出去!」

雖然來的時間不長,但顧夕顏知道這裡有點像古代封建社會的中國,婢女就是家裡的一個物件,是一份財產,像牛、羊一樣,可以隨意賣買,也可以隨意將她配給同樣身份的男僕,如果生下了孩子,就是家生子,也是歸主人所有的,就像那些牛羊生下的小羊一樣。所以,主人是要著絕對的權力的……墨菊一向是個聰明人,現在竟然伸開雙臂攔在她面前,事情就變得不是那麼簡單了!

顧夕顏停住了腳步,目光越過墨菊的頭頂盯著橫月。橫月垂下眼瞼,不敢與她對視。

她輕輕地冷「哼」了一聲。剛「哼」完,顧夕顏心中就一驚。這聲冷哼聽在耳朵裡怎麼那麼像那個倒霉「丈夫」嘲諷的聲調。

顧夕顏眼露迷茫,輕輕地搖了搖頭。

那邊橫月已和墨菊再次交換了一個眼神,橫月搖了搖頭,墨菊卻閉了閉眼神,說出一番話來:「是香樟林裡,香樟林裡發現了,發現了一具女屍,棲霞觀報了官府……」

顧夕顏還在迷茫中,有片刻的不解,目光掃過橫月和墨菊愴惶的臉,突然一個念頭閃過腦海,她大驚失色:「端娘呢?端娘回來了沒有?」

橫月面色凝重地搖了搖頭。

顧夕顏大驚失聲,急急朝外跑去,橫月和墨菊在後面喊:「二姑娘,二姑娘,您不能去,現在官府辦差的衙役都在那裡的,你不能去……」

院子不大,顧夕顏又跑得急,幾句話的功夫,她已跑到了門扉前。

橫月和墨菊一看,立刻拔腿追了上去。只見前面的顧夕顏一個趔趄,身體一晃,突然向後倒去。橫月年紀大些,手腳也長些,關鍵時候,一個箭上前扶住了顧夕顏,卻聽見門外「哎喲」一聲,有人罵道:「不長眼的小蹄子們,我一不在家你們就翻了天了,冒冒失失的……」橫月定眼一看,竟然是端娘。

顧夕顏那邊也看清了來人,喜悅地叫了一聲「端娘」,一把撐地站了起來跑到端娘身邊一把就把端娘抱住。

端娘剛準備起身,被顧夕顏這一抱,身體失重,又跌坐在了地上,正要訓斥來人,卻發現原來是顧夕顏,不由驚慌地問:「出了什麼事?出了什麼事?」

後來趕來的墨菊和橫月見狀一個去攙端娘一個去扶和顧夕顏,兩人異口同聲地笑道:「沒事,沒事?」

這正鬧得一團糟,那邊卻傳來一個遲疑的聲音:「這,這是怎麼了?」

端娘站起來一看,竟然是丁執事,臉立刻就板了起來。

顧夕顏也認出了丁執事,只是上回隔著簾子,看得不十分清楚,這次在日光下,到把丁執事看了個仔仔細細的。他只有二十五、六歲的樣子,臉色白皙,五官削瘦,小小的單眼皮精光四射,非常精神。顧夕顏就想起那句「小眼睛能聚光」的典型笑話來,她臉上就不由地泛上了一層笑意。

這笑意看在丁執事眼中就不那麼簡單了。他一個朋友的妻子想到顧家來做事,他思來想去也沒什麼合適的位置,知道二姑娘要回府了,他就留了一個心眼,主動請了這差事,買了幾盒同心堂的胭脂水粉就和二姑娘搭上了話,本來說的好好的,二姑娘攆了端娘讓他朋友的妻子做屋裡的管事姑姑,只待回到盛京稟了夫人,這事就成了。誰知一覺醒來,二姑娘的口風就全變了,她還以為是端娘在二姑娘前面說了些什麼。夫人面前,他是說得上話的,就是怕到時侯二姑娘不願意……強行攆了姑娘的乳娘,這總是要擔著點名聲的,丁執事還不願意為這個朋友擔上這樣的罪名……現在看二姑娘這樣子,好像對他印象還是不錯的,他心裡又開活絡起來,還是想把那事辦成了,畢竟收了人家五兩銀子……

丁執事立刻上前給顧夕顏打了一個千,殷情地說:「二姑娘,這是怎麼了?」

顧夕顏來自不同的世界,有著不同的思想。她對端娘也好,對丁執事也好,都有著一種尊重。認為他們雖然都是僕人,但靠的是真本事吃飯,和自己靠真本事給人打工一樣,都屬於光榮的勞動人民,甚至在心裡她還認為她們是同一種人,因此她是以一種同事的態度來對待丁執事和端娘的。倆個人有矛盾歸有矛盾,但不能因為自己的原因而產生矛盾,或是加劇這種矛盾。她立刻笑道:「沒事,沒事,聽說外面出了人命案,想去瞧瞧,端娘不准?」

丁執事笑道:「這也不是什麼難事……」

端娘忙在旁冷咳了一聲,插嘴道:「又不是什麼寒門祚戶的出身,怎麼能一天到晚到處跑……」

丁執事趕緊解釋道:「我去打聽了告訴說給二姑娘聽就是。」說著,轉頭望著顧夕顏:「您看,這事成嗎?」

顧夕顏先前的話也就是一借口,現在聽丁執事這麼一說,到想起一件事來,她立刻點頭道:「那就麻煩丁執事了!」

「不麻煩,不麻煩!」丁執事客氣中帶著恭敬地說,「難得二姑娘還用得著我,以後有什麼事只管說一聲就是了!」

顧夕顏微笑著點了點頭。

端娘看那個丁執事就像他身上帶著瘟疫似的,顧夕顏剛點了頭,她就拉著顧夕顏往屋裡走:「大姑娘家的,站在門口,成什麼體統!」

顧夕顏覺得這樣太不禮貌了,又回頭朝丁執事笑了笑。

一群人進了屋,端娘開口就道:「踏浪和杏紅跑呢?」

墨菊忙在一旁答道:「去端食盒去了。」

端娘這才問:「剛才出了什麼事?」

橫月笑道:「不是出了人命案,姑娘看端姑姑還沒有回來……心裡急唄!」

端娘立刻聽出了其中的含意,一時也有點意外,怔了怔,喃喃喊了一聲「姑娘」,話就說不下去了,眼圈起紅了起來。

顧夕顏不知道端娘為什麼這麼激動,心裡反而有點不好意識。雖然穿越後只有十二、三歲的年紀,可實際上自己今年都二十五歲快二十六歲的人了,在顧客服務部也呆了快一年,也不是什麼剛出社會的新人,剛才實在是太冒失了……她尷尬地笑了笑:「杏紅怎麼還沒有回來,我肚子都餓了!」

端娘的確激動的有點說不出話來。顧夕顏是她從襁褓中一手抱大的,對顧夕顏,她有一種母親的情懷。小時候,顧夕顏還是非常聽話,非常戀她的,可大些了,知道了主僕尊卑,就開始有點變化了,特別是近幾年,大聲斥責,大聲喝罵的事時有發生,她背地裡不知道流了多少淚,幾個老姊妹也勸她看開點,哪個做乳娘的不是這樣,吃完了奶子就不認人了。可她不死心,總覺得自己一手帶出的姑娘不一樣,全是盛京裡那個年輕的顧夫人劉氏的錯,沒有盡到做嫡母的責任……最讓她傷心的還是那次,她竟然聽丁執事的話要把這屋裡的人全都換了,還說要她也賣了……

今天聽橫月這麼一說,端娘越發覺得自己的感覺是對的。到了關鍵時候,姑娘還是掂記著自己的,這樣一想,看顧夕顏的目光就不由地柔了下去,說話的聲音也溫和起來:「墨菊,快去給姑娘看看去!」

墨菊應聲而去,橫月鬆了一口氣。這些年來,端娘和顧夕顏的關係她是看在眼中,記在心中的,姑娘越鬧越不像話,端娘也漸漸死了心,不太管這屋裡的事了,她真怕有一天姑娘發了狠把她們隨意都賣了,端娘會聲都不吭地不管,所以才特意說了這翻提醒的話來點點端娘……有端娘在前面擋著,總比自己衝上前去第一個送死的好吧!現在看端娘的神色,溫和淡然的,應該是有了效吧!

屋子裡的人各懷心事,顧夕顏也有自己的擔心。

香樟林又出現了一具屍體,是普通的謀殺案?還是有人和自己一樣穿越過來了?如果真的有人穿越了,會不會也是像自己一樣……

提飯的踏浪和杏紅還沒有回來,回信的丁執事倒先來了。他隔著簾子條理清楚、言詞簡單地說:「是個十三、四歲的姑娘,穿著華麗,作婢女的打扮,身上的金銀首飾都保存完好,衣冠也整齊,一刀割喉斃命的。現在還沒有查清楚身份,官府的衙役正在詢問棲霞觀的姑子們。」

端娘聽了臉色發白:「這事可大可小,姑娘的清譽要緊,我看我們還是早點離開這是非之地的好。」

丁執事也同意端娘的意見:「端姑姑說的是,我也是聽說了這事不放心才趕過來的。」

顧夕顏聽是一刀割喉斃命,是謀殺案,心裡說不清是失望還是慶幸,但也覺得再呆下去也沒有什麼必要,現在已經這樣了,反正總是要面對現實的。她點了點頭,說:「那我們吃了午飯就起程。丁執事,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到盛京?」

丁執事回答道:「快馬加鞭,黃昏就可到。」

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丁執事一干男僕去準備車馬,女眷們則開始收拾行李。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6:24 PM

第十三章 回到盛京

顧府的馬車一共有五輛,是顧夕顏只曾在那些外國電影裡看到四輪馬車,第一輛坐著丁執事和一個青衣小帽的童僕,第二輛坐著顧夕顏、端娘和橫月,第三輛坐著踏浪、墨菊和杏紅,第四輛也坐著三個面生的僕人打扮模樣的人,第五輛全是行李,由一個身材粗壯的中年男子押運。

在第一輛馬車伕響亮的鞭聲中,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離開了棲霞觀。

顧夕顏遲疑地問端娘:「我們就這樣走了,行嗎?」

端娘笑著說:「沒事,你別怕。老爺雖然只是一個從五品的翰林院侍讀學士,可老太爺做過帝師,大姑娘獨寵六宮,被封為皇貴妃,衙役不敢隨便的……」語氣中帶著安慰她的意思。

顧夕顏知道她是誤會自己在擔心香樟林裡發生的事,但聽她這些一說,還是有點鬆了口氣。

棲霞觀是一座有一千多年的歷史道觀,供奉的是婆羅教的主神顯天大神,他是掌握世間生死的神,而棲霞觀是受它庇護的三大道觀之一,因此觀內有顯天大神遺留在人間的秘經,能主宰人生死……棲霞觀裡的醫姑和道姑就是顯天大神在人間的使者,她們也是掌握顯天大神遺留人間秘經的人,醫姑能為人療傷治病,道姑能為人指引靈魂。由於它離盛京很近,夏國的達官富人有個什麼頭痛腦熱的、心情不快的,都喜歡到棲霞觀來,或是看病,或是散心。棲霞觀建在一個山坡上,主要的殿堂都在坡腰和坡頂,特別是最高的凌雲殿,住著身份高貴、技藝超常的醫姑或道姑。以前到棲霞觀的人都要棄車步行而上。到了第三十一代觀主徐法衍手裡,她在坡腳修了一座鶴鳴殿,一座「桃花源」和開鑿了一道山道。鶴鳴殿專為那些不治而亡的人暫存棺槨,而「桃花源」則為那些來棲霞觀散步或是看病的達官貴人們提供休息的地方,山道則是方便那些不願意爬山到凌雲殿去拜神的權富人士顧滑轎上山用的。顧夕顏住的七里香就是「桃花源」眾多落院中的一個。

自從穿越到這個世界後,顧夕顏心弦一直繃得緊緊的,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去打量這座名動夏國的棲霞觀。今天趁著出觀,顧夕顏不由好奇地撩開車簾觀看。

棲霞觀周圍都植滿了鬱鬱蔥蔥的樹木,大都數都有合抱粗,枝葉如傘般散開,樹下長著濕潤的青苔,一看就是上了年頭的,顯得非常古樸大氣,向上仰望,是一望無際的濃綠,身邊寬大的青石甬道車水馬龍,有乘四輪馬車的,也有乘兩輪馬車的,也有坐轎的人,還有步行的人,她甚至還看到一部分棄車爬山的婦女,人聲喧嘩,氣氛熱鬧,頗點現代旅遊聖地的氣象。

出了棲霞觀的青石通道,馬車拐了一個彎,上了一道非常寬闊的土路,雖然兩旁種著筆直的無名大樹,但夏天的太陽還是很熱烈地照在車頂,車內的溫度立刻升高了不少。上了土路,疾速的馬蹄又不時揚起陣陣黃灰,顧夕顏措手不及,被嗆得直咳嗽,一旁的橫月立刻將車窗的簾子放了下來,拿出手帕給顧夕顏擦臉。

顧夕顏擦了臉再隔著簾子朝外望時,就只見車窗外漫天的黃土,來往的車輛也只是依然可見。顧夕顏再也不敢撩簾子。

在車裡顛簸了一會兒,她突然覺得胸悶氣短,胃裡的東西直往外翻。顧夕顏不由地苦笑,想不到自己不暈火車,不暈飛機,既然會暈馬車。

隨著馬車的前往,車廂內的氣溫也不斷升高,又不能開窗,顧夕顏更加難受。

端娘讓她靠在自己的膝上,不是用一把小團扇給她扇風,希望能減輕一些她的痛苦。

顧夕顏閉著眼睛聽著馬蹄聲,竟然漸漸睡著了。

被推醒的時候,馬車已經到了顧府,幽靜的巷子,乾淨的青石板,粉白的牆裙,從圍牆中伸出的綠枝,都訴說著顧府的所在地的檔次。

端娘給顧夕顏整了整頭髮,又拿了一頂帷帽給她戴上,才扶了她下車。

車前是一個小小的兩扇朱漆門,門楣上用一塊長約五十公分,寬約三十公分的青石刻著「勤儉克家」四個字,一看就不是正門。

丁執事上前叩了門,來應門的是個五十來歲的粗壯婆子。她看見到丁執事,臉上立刻堆滿了討好的笑容,丁執事態度和藹:「李嬤嬤,二姑娘回來了。」

李嬤嬤立刻打開了門,對丁執事道:「夫人剛才還在問的。」一邊說,一邊還朝身後揮了揮手,立刻有四、五個和她身材相仿的婦女湧了上來。丁執事囑咐那些婦人:「小心點。」

那群婦人笑都嘻嘻地朝最後一輛馬車奔去,押車的男子也開始幫她們下車上的行李。

丁執事朝顧夕顏供手作揖:「姑娘有什麼事,讓人到外院的帳房叫我一聲就是。」

顧夕顏知道這裡是內宅了,丁執事不方便進去,聽他說有事到帳房裡叫一聲,知道這個丁執事是有實權的人,回答的也很客氣:「這一路上多謝丁執事照顧,過幾天安頓下來了我會略備薄禮讓端娘親自去拜會丁執事的。」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然後分了手。

李嬤嬤給顧夕顏曲膝行禮,熱情地和端娘打了招呼,然後帶著她們進了門。

一進門,就是一麵粉白的大壁影,繞過壁影,是垂花門,進了垂花門,中間一條甬道,左右兩個月洞門院子,左邊傳來一陣陣飯菜的香味和鍋碗瓢盆的敲打聲,很明顯這裡是個廚房,而右邊落院卻人聲寂靜。

端娘一怔,說:「李姐姐,怎麼這裡變成了這個樣子?」

李嬤嬤笑道:「端姑姑幾年沒進京了,府上的改變大著呢。」

端娘苦笑著搖了搖頭,沒再說什麼。

出了不長的甬道,又是一個垂花門,門是半掩著,一個婆子坐在台階上打盹,聽到腳步聲才抬起頭來,一看見李嬤嬤,立刻揉著眼睛站了起,笑著解釋道:「昨天巡夜,今天一早就去給二姑娘打掃院子,這不是沒睡好嗎?」

李嬤嬤笑道:「王姐姐快別這麼說,我又不是那宋嬤嬤。」

兩人笑了笑,李嬤嬤又把端娘和顧夕顏介紹給王嬤嬤。

王嬤嬤分別給顧夕顏和端娘行了禮,立刻把她們讓進了門。

進門是一座太湖石疊成的假山,左右都是蜿蜒曲折的抄手遊廊,李嬤嬤帶她們上了左邊的抄手游,走了大約兩、三米的,就看見一座小小的抱廈,裡面坐著一個面目嚴肅的中年婦女正低著頭在寫什麼。

李嬤嬤在抱廈外喊了一聲「田嬤嬤」,那婦女抬起頭來,臉上立刻就掛了笑容,她放下手中的筆站了起來,說:「原來是二姑娘來了。」一邊說,一邊過來跟顧夕顏行禮。

顧夕顏曲膝福了福,照著剛才端娘的樣子回了一禮。

田嬤嬤自我介紹道:「我是夫人身邊的田氏。」

顧夕顏客氣地喊了一聲「田嬤嬤」。

田嬤嬤忙說「不敢」,回過頭來跟端娘打招呼:「早就聽說二姑娘身邊有個端姑姑,今天一見,真是名不虛傳。」說話非常客氣。

端娘也笑著應酬:「我幾年沒回盛京了,和姐姐們都生疏了,以後有什麼事,還望姐姐不吝指導才是。」

兩人說了幾句場面話,田嬤嬤問道:「不知道姑娘屋裡的大丫頭叫什麼名字?」

端娘正要開口,顧夕顏搶先答道:「是叫橫月的。」

田嬤嬤聽了,轉身吩囑李嬤嬤:「二姑娘的行李送到她住的勿園去,東西要和橫月姑娘點清楚,記得要例了清單,雙方畫押。」

李嬤嬤非常恭敬地應了一聲,然後笑著和顧夕顏們告辭了。

田嬤嬤笑著說:「二姑娘快隨我來,夫人一直等著姑娘,連飯都沒擺。」說完,急急帶路朝前走去。

顧夕顏和端娘兩人跟在她身後,橫月她們則和那個李嬤嬤去清行理去了。

她們延著抄手遊廊拐了幾個彎,顧夕顏看到自己身邊的景色漸漸由樹林變成了一片開闊的湖泊,湖泊邊種著垂柳,垂柳下是三三兩兩的青石,湖中種著荷花,有著的還是花骨朵,有的已是半殘露出裡面的蓮蓬,湖上架著九曲遊廊,湖中還有八角的亭子,湖的對面砌了一道粉白的牆,牆頭是青色的玻璃瓦,緊靠著牆還有座敞榭,敞榭邊還繫著三、兩兩的小舟,景致非常迷人,讓顧夕顏有一種走進了公園的感覺。

田嬤嬤看顧夕顏盯著那湖泊看,笑道:「這是遠香湖。」

端娘失聲道:「怎麼這個樣子了。」

田嬤嬤解釋道:「夫人說湖太大了,砌了一道牆,把這湖一分為二了。」

顧夕顏到覺得沒什麼,可端娘的樣子,好像被驚呆了似的,臉上一直是怔怔的表情。

抄手遊廊的盡頭又是一道兩扇的紅漆小門,門楣上是黑漆鎏金的三個簡體漢字隸書「守園」。田嬤嬤上門叩了門,來應門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田嬤嬤客氣地喊了一聲「柳兒姑娘」,那姑娘笑容滿面:「快到擺飯的時間了,嬤嬤可有什麼急事?」說著,上下打量著顧夕顏。

田嬤嬤笑道:「是二姑娘回府了,來拜見夫人!」

柳兒一聽,立刻笑著打開了門:「看我眼濁,二姑娘莫怪!」

顧夕顏脫下帷帽,她清麗秀美的面容在夕陽的餘輝中如一層溫暖的金黃色,熠熠生輝的雙眸如遠香湖的水般閃爍著粼粼光澤。

田嬤嬤心中暗暗歎了歎。府裡的老人都傳說二姑娘的生母連氏相貌是如何出眾,如今看來,傳言不虛啊!

柳兒也打量著顧夕顏,眼中流露出好奇的神色。
端娘在一旁輕輕咳了咳。

柳兒臉一紅,知道自己失禮了,忙做了一個請進的姿態:「二姑娘快請進,我給二姑娘稟告一聲。」





第十四章 顧府識初

顧夕顏和端娘隨著柳兒進了院子,院子是四方形的,中間是幾兩株參天的桂樹,靠壁是抄手走廊,把兩株桂樹包在了中間,走過了抄手走廊,是一個月洞門,門口鋪著鵝孵石,已經被踩的光潔圓潤,很順滑。上了鵝孵石的道朝裡走,裡面是一個花木扶蘇的小花園,五彩繽紛開滿了花,香氣濃馥,色彩斑斕。花園對面,是一幢n字型的建築,正屋有五間,左右廂房是三間,都是粉牆紅漆,綠窗白紗,正房的屋簷下掛著一排鳥籠,裡面的八哥、畫眉正上下雀躍,婉轉啼叫,一派生機盎然的勃勃景象。

鳥籠下,站著三個穿紅著綠的中年婦女,一個和柳兒相不多大的小姑娘,四個人看見顧夕顏她們進來,都好奇地張望。

柳兒走到正屋的台階下稟道:「夫人,二姑娘回來給您請安來了!」

正屋的竹簾立刻被撩開了,一個面貌端莊的三旬婦人走了出來,她滿臉是笑:「快進來,快進來,夫人等候多時了!」

顧夕顏知道能在這院子裡伺侯的都算得上是顧夫人的近侍了,聽那婦人這樣說,非常客氣地笑著朝那婦人點了點頭。

端娘上前兩步走到了顧夕顏的前面:「我是二姑娘身邊的端姑姑,姐姐面生的很,不知道怎樣稱呼!」

那婦人回答道:「我夫家姓宋,端姑姑不要客氣,喚我一聲梅枝就是。」

顧夕顏想到剛才進院時那個李嬤嬤的話,思忖道:「難道這人就是她們口中所說的宋嬤嬤」,心裡更加留意。端娘也是個心思玲瓏的,此時也和顧夕顏是一樣的想法,她忙上前幾步握了宋梅枝的手,非常熱情地說:「嬤嬤快別這麼說,要不是嫌棄,我稱嬤嬤一聲姐姐如何?」

宋梅枝笑道:「姐姐是太夫人身邊的舊人,又是連夫人親手調教出來的,我還怕姐姐嫌我,誰知今日一見,姐姐原是這樣隨和大方的人,倒是顯得我小肚雞腸了。」說完,宋梅枝親手挑了簾子伏伺她們進門。

進了門,是一間堂屋,紅木的香案太師椅小幾短榻,青色的地鋪,粉白的牆面,色彩明快而大氣,宋梅枝領著她們進了堂屋左邊的紅漆小門。一進門,顧夕顏就看見山形紫檀木嵌雲母石的羅漢榻上坐著的女子正朝自己微笑。那女子大約二十五、六歲的樣子,發頭烏黑豐盈,光鑒照人,皮膚白皙細膩吹彈欲破,眉眼十分平常,笑容非常柔和。

顧夕顏猜她可能就是顧夫人了。

果然,一旁馬上就有人在那女子的榻前放了一個團墊,顧夕顏立刻跪在了那團墊上,喊了一聲「母親」。

顧夫人笑容微僵,好像被她這一聲「母親」喊呆了似的,半晌才說:「二姑娘,二姑娘快快請起。」

有機靈的婢女立刻上前將顧夕顏挽了起來,端了繡墩給她坐下,又奉上了茶。

端娘也接著給顧夫人行了叩首禮。

宋嬤嬤親自挽了端娘起來,旁邊的婢女端了繡墩伏伺她在顧夕顏的下首坐下,奉上了茶點。

顧夫人態度親切地問顧夕顏:「我聽丁執事說姑娘在路上偶感不適。」

禮多人不怪!

顧夕顏立刻站了起來回答道:「多謝母親關心,天氣太熱,休息了幾天,多虧了端娘和屋裡的幾個丫頭悉心照顧,現在已經沒事了。」

顧夫人點頭:「那就好,那就好!你也別客氣,坐下來說話。」

顧夕顏一副非常拘瑾的樣子半坐在了繡墩上:「女兒年紀小不懂事,這些年也沒給母親請安,母親的身體還好吧!」

顧夫人笑咪咪地答了一聲「好」,然後又打量了端娘幾眼,說:「端姑姑這幾年在舒州照顧二姑娘辛苦了。」

端娘也起身回答道:「不敢當,照顧二姑娘是奴婢應盡的職責,不敢當夫人誇獎。」

顧夫人又笑咪咪地招呼她坐下,一旁的宋梅枝卻用一種小心翼翼而又正好能讓顧夕顏她們聽到的聲音在顧夫人耳邊道:「夫人,時間不早了,你看這……」

顧夫人輕輕揚了揚下頜,笑盈盈地說:「你們也一路辛苦了,擺了飯,就在我這裡吃了回去好好休息休息,等明天老爺下了早朝你們父女再見一面。」

顧夕顏恭敬地說:「但憑母親安排。」

說的是吃晚飯,實際上只是指顧夕顏和顧夫人,端娘是沒有資格上桌吃飯的,吃飯的地點就在這屋子中間的四方桌上,顧夫人坐首席,顧夕顏坐在她右邊,在一旁伏伺的只有一個端菜的小姑娘,眉青目秀的,手腳非常靈活,大約十五、六歲的樣子,叫葉兒。菜式很簡單,一個五花肉燒萵苣,一個清炒白菜,一個清炒菱角,一碗蛋皮粉絲瘦肉的三鮮湯,下菜的是一碗白米飯,味道就像顧夕顏吃的路邊攤。

她下午暈車,又因為要見小顧夕顏的家人有點緊張,根本就沒有食慾,勉強吃了幾口就吃不下去了,倒是顧夫人,吃得津津有味。看見顧夕顏只吃了幾口,微微一笑,沒有說什麼,到是搞得顧夕顏非常不好意思,解釋道:「我,我有點暈車!」

顧夫人笑著點了點頭,說:「那就別勉強,回頭我讓葉兒給你送點酸梅湯去,再備幾塊芝麻糕給您消夜。」

顧夕顏忙謝了顧夫人。

吃過晚飯,顧夫人親自送了顧夕顏出門,宋嬤嬤提著燈籠送顧夕顏和端娘回她們住的勿園。

勿園離顧夫人住的守園不遠,出了門向右拐上一條林蔭小道,走不到二十米的地方就到了。兩扇紅漆小門,門楣上一塊扇形的黑匾,用隸書寫著兩個端端正正的鎏金小字「勿園」,門半掩著,裡面火燭通明,一片喧嘩。

推了門進去,有座小巧的獨院落。院子正中三間大房各帶著一間小小的耳房,三層的台階旁各種兩顆合抱粗的大樹,枝葉葳蕤,像傘似的蔽住了屋頂,左右各兩間的廂房,都是紅漆落地柱,青石板鋪,紅漆格子窗捫著白色的夏布,收拾的倒也乾淨整潔。

掛在屋簷下的大紅燈籠全點著,照的院子裡通明,正屋的堂屋裡箱子全敞開著,橫月正帶著墨菊幾個往外拿東西。

端娘歎了一口氣,問道:「宋姐姐,你別往心上去,我只是想問問,原來姑娘一直住在景秀園,怎麼突然換了勿園?」

宋嬤嬤笑道:「妹妹是不知道,四年前江南郡的崔寶儀崔大姑到京裡來開女學,看中了貴妃娘娘住的景和園,請了方侯爺出面跟老爺說,老爺礙著情面,就答應下來了。崔大姑的女學這兩年在京裡開的紅紅火火的,就想把園子再擴大些,景秀園正好挨景和園,兩家原也是一處院子,跟夫人磨磨蹭蹭了大半年,夫人實在是沒辦法,只好把景秀園也租給了崔大姑。二姑娘要回來,夫人也心裡嘀咕了半天,可和那崔大姑簽了五年的合約,未到期也不好攆人,只得委屈委屈二姑娘了,等過了年,遠香湖邊的柳亭到了期,到時候再跟夫人說說,搬到那裡去住也好啊!」

端娘聽了怔了怔,說:「難道把柳亭也租了人,不知道租給了誰?」

宋嬤嬤說:「是江南的秦情秦大姑。她專門教人絲絃,要個開闊的地方,拿了夫人娘家嫂嫂的手信,夫人也是沒有法子了。不過,說好只租一年,一年後就搬的。到了冬天就到期了。」

端娘聽得臉都綠了:「堂堂的翰林府,竟然……」

宋嬤嬤聽端娘這麼一說,有點不高興了,說:「妹妹不當家是不知道柴米油鹽貴,這麼大的一個翰林府,哪裡不要用錢。您是不知道,我們姑娘進門的時候,帳房裡連一兩銀子都支不出來,要不是姑娘拿了陪嫁的出來使喚,這府裡上上下下都要喝秋風了!」

端娘大窘,支支吾吾的不好說什麼。

想顧夕顏穿越之前還為騰一間房子出來而苦惱,再看這院落,周圍全是綠化帶,獨門獨院,高大寬敞……顧夕顏一看就喜歡,而且是非常喜歡,非常滿意。她見兩個人為了屋子說的有點不愉快,忙解圍道:「宋嬤嬤,不用,不用,我看這裡挺好,我挺喜歡的。不用搬地方了,我以後就住這裡吧!」

宋嬤嬤聽了高興起來,說:「二姑娘真是副水晶心腸,做事說話貼心貼肺的。」她這話當然有點誇張的討好,顧夕顏也不會把它當真。

安慰了宋嬤嬤,顧夕顏對著端娘打了一個哈欠:「端娘,我骨頭都快被那馬車顛簸的散了架了……」

宋嬤嬤一聽,聞音知雅,立刻告辭了。

端娘卻歎息到:「沒想到顧家竟然……」

顧夕顏奇道:「我們在舒州的時候是怎麼過的?」

端娘「嗯」了一聲,不解地望著顧夕顏。

顧夕顏解釋道:「就是生活費從什麼地方來?」

「生活費?」端娘沉吟,「姑娘問的是月例吧?」

顧夕顏點了點頭。

端娘跟顧夕顏算帳:「剛去舒州的時候,老爺給了五百兩,大姑娘偷偷給了五百兩的銀票,一共是一千兩。回舒州的路上花了一百多兩。後來到了舒州,老爺每年給二百兩,頭幾年姑娘小,沒什麼開銷,還攢了幾個。這幾年多了幾個丫頭,姑娘還有添些胭脂水粉的,沒什麼節餘。如今我手上有一千三百多兩銀子。」

顧夕顏問:「盛京的房子多少錢一幢!」

端娘道:「也就二、三百兩一幢吧!」

顧夕顏有點意外,脫口道:「這麼便宜!」

端娘笑道:「盛京是什麼地方,天子腳下,真正好的地方那可是祖產,有錢都買不到。出了布政坊的房子地段差一些,也就值二、三百兩一幢。」

顧夕顏對她說的什麼布政坊啊的也不懂,不好深問,怕露了馬腳。說:「你就告訴我,我們這一千三百多兩銀子能幹些啥吧!」

端娘輕笑:「能幹啥,大貼小幫的,用到姑娘順順利利地嫁出去唄!」

這下換顧夕顏發怔了。

橫月她們已經發現端娘回來了,紛紛上前打招呼。

顧夕顏也的確有點累了,草草梳洗一番就上了床,橫月她們還在收拾東西,顧夕顏吩囑墨菊:「早上早點喊我起來,我還要給母親去請安。」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7:04 PM

第十五章 父女見面

第二天一大早,竟然淅淅瀝瀝地下了起小雨,像繡花針似的斜斜地飛著,讓空中蒙上了一層煙氳。

顧夕顏穿了件杏黃色的夏裳,在陰霾的天氣中顯得明快而活潑,連心情都好了不少。

她帶著墨菊去給顧夫人請安。

到了守園,顧夫人剛剛起床,正坐在鏡台前梳頭,聽說顧夕顏來給她請安了,到是非常出乎意外,坐在顧夫人鏡台邊的宋嬤嬤一邊用絲絹把剛摘下來的玉蘭花瓣上的雨點沾干,一邊說:「夫人現在不用擔心了,我看二姑娘乖巧著,以前年紀小,不懂事唄!」

顧夫人歎了一口氣,說:「但願如此。」忙讓身邊的柳兒請顧夕顏進來。

顧夕顏進來恭恭敬敬地給顧夫人磕了頭,顧夫人親手摻了顧夕顏起來,兩個人親親熱熱地說了一會話,顧夫人賞了顧夕顏幾朵玉蘭花,留她吃早飯。

顧夕顏發現顧夫人的早飯也非常簡單,一碗白粥,幾碟鹽菜,因為是留顧夕顏吃飯,所以特意讓煎了兩個荷包蛋。

她回憶昨天宋梅枝的話,不由思忖,難道真如宋嬤嬤的說的,這個家完全是個空架子!

吃完早飯她回到勿園,發現勿園和昨天已是截然不同。香案上擺上了自鳴鐘,梅瓶,座屏,掛上掛上了畫屏,她屋間裡的鏡台上擺上了各式各樣的小小瓷盒,小小的耳房收拾成了一個盥洗間,用屏風一隔為二,一面放著馬桶,一面放著澡盆之類的東西。

顧夕顏對那個小小的自鳴鐘非常感興奮,圍著它左看右看的,對端娘說:「把這個放在我的屋裡的吧!」

端娘笑道:「以前不是嫌它吵嗎?」

顧夕顏笑而不答。

橫月和杏紅正給收拾衣櫃,紅紅綠綠的絲綢鋪滿床,發出幽幽的繭光,非常的漂亮而華麗。

是女人都會對這些感興趣的吧!

顧夕顏跑過去看。

小顧夕顏口中的拮據和顧夕顏心中的拮據果然隔著非常遠的距離。拽地的石榴裙,如水波紋般的百褶,繡著飛鳥走獸畫案的八幅裙,像喇叭花一樣散開的月華裙……款式各異,襦衣、披帛、半臂、裌襖、披風、斗蓬……應有盡有,天青、月白、藕荷、鴉青、柳綠……五彩斑斕;看得顧夕顏目瞪口呆,嘖嘖乍舌。想到這些衣飾以後都是自己的了,簡直有點天下掉餡餅的感覺。

墨香好像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陣式,兩眼發光,非常羨慕的樣子「這是劍南的錦繡哦」,「這是鳳台的蠟染」,「這,這,可是江南的緙絲」……嚷的顧夕顏大感興趣,兩個人湊在一塊嘰嘰喳喳起來,當然主要是墨香在說,顧夕顏在聽。

原來,整個夏國被一條淞江一分為二,北面由梁國公、晉國公和燕國公三位國公轄管,南面則是熙照各郡,但在海南郡內有一塊由南嶺和隴山相夾而形成的地帶叫鳳台,這五個地方因地勢、氣侯的不同,穿衣打扮上也非常不同。老百姓通常把夏國最富庶、最繁華的江南郡稱為江南,那裡四季如春,女子都穿襦衣裙、半臂之類的衣物,質地也多以紗、綃、棉、絲等名貴衣料為主;鳳台的天氣非常炎熱,女子穿著又不相同,她們喜歡穿半臂,和江南女子愛穿的半臂又有所區別,江南女子的半臂一里面會加件對襟長袖,下身會穿上裙裝,而鳳台的女子穿的半臂緊身恰腰的,裡面只穿一個肚兜,下身則穿一件軟軟的小角褲,有時還露出小腿來……梁國公管理的地方老百姓稱其為梁地,那裡是淞江的源頭,淞江從隴山向南流至明島入海,那裡氣候冬冷夏熱,女子習慣穿一種左右交衽齊臀的小襖和褲子,當地還有一種非常獨特的刺繡方法,叫隴繡,繡品凹凸有形,色彩艷麗,她們喜歡在衣物邊角上用隴繡的方式繡上花邊,很受江南一帶名門士族的姑娘、夫人們的歡迎,又稱為隴花;至於燕國公管理的燕地是夏國氣候最惡劣的地方,那裡一年十二個月有六個月都在下雪,天氣非常寒冷,不產稻米,大多數家庭以狩獵為生,女子也要和男子一樣承擔家庭重擔,民風非常彪悍,那裡的女子大多數都穿以毛皮做的袍子、馬夾為主;與梁地相鄰、在燕國以南、淞江以北的晉國公管理的晉地,那裡的氣侯四季分明,反而是衣飾最沒有特色但又集眾家之長的地方,她們即喜愛穿鑲著狐毛的披風,也喜歡薄如蟬冀的隴花半臂……

顧夕顏支肘托腮聽得津津有味,吃完午飯還準備繼續和墨菊談論這個話題,卻隱隱聽到絲竹的聲音,好像還有女孩子的唱歌聲,隨風而來,若隱若現。

橫月奇道:「這是什麼聲音?哪裡來的?」

端娘板著臉道:「哪裡有什麼聲音?快把東西收拾好了,別左顧右盼的。」

又過了一會兒,那聲音越來越大。

顧夕顏悄悄找端娘:「怎麼回事?」

端娘歎道:「您昨天沒聽宋嬤嬤說嗎?」

顧夕顏不解。

端娘道:「夫人把遠香湖旁的柳亭租給了那個姓秦的。」

顧夕顏這才想起,問:「哦,教絲竹的那個秦大姑,據說也是從江南來的,你認識嗎?」

端娘猶豫了一會才回答:「我也不認識,只是聽說過。說從前是個有名的戲子,相貌極出挑,又精通樂器,後來收了山在江南郡的吳州開班收徒,頗有些名氣。前兩年江南郡布政司李大人家裡的小妾做壽,請了秦大姑的班子唱堂戲,不知怎地,她手下的一個姑娘竟然在李大人家裡上吊自盡了,秦大姑惹下了官司,後來散了班子,她的人也不知所蹤了。想不到……竟然租了我們家的院子,還在幹這開班收徒的事……」端娘一邊說,一邊忿然地搖頭。

顧夕顏聽在耳朵裡,記在心上,竟然起了見一見這個的念頭。只是看到端娘滿臉的不以為然,不好這裡表現。

兩人正說著話,杏紅突然進來稟告:「外面有個叫樹香的小廝求見姑娘,說是老爺身邊的貼身小童。」

顧夕顏和端娘面面相覷,知道這人恐怕是顧老爺派來的,立刻請了那個小廝進來。小廝只有八、九歲的樣子,臉蛋紅的象蘋果,兩隻圓溜溜的大眼睛象閃亮的寶石晶瑩透剔,非常機敏的樣子。

果然是顧老爺讓這個叫樹香的小廝來傳顧夕顏的,說是讓她現在到他的書房溶月齋見面。

端娘拿了糖果招待樹香,橫月她們趕緊給顧夕顏梳洗打扮了一番,顧夕顏帶著墨菊一起跟著樹香去見顧老爺。

要去顧老爺的書房溶月齋有兩條路走,一條從守園的小花園出角門到外院,還有一條路是從勿園的林中小徑穿過去出角門然後過一條南北夾巷到溶月齋。

一般的情況下當然都請示了顧夫人拿了半邊鑰匙和守角門人一起開了角門穿夾巷到溶月齋。

出門的時候雨雖然停了,林中枝葉盡濕,但顧夕顏還是選擇了穿林而過。當她們出了夾巷,就看到一片青磚鋪成的開闊平整的小小廣場,廣場前面是一座青石壘成的高大牆院,門是氣派的廣亮門,把顧夕顏當場就鎮在那裡了。

樹香領著她們直穿廣場上前叩了門,裡面有比樹香略大上四、五歲的男童應門,樹香見了那男孩甜甜地笑道:「桂官哥哥,我帶了二姑娘來見老爺。」

那個叫桂官的男孩子和顧夕顏差不多高矮,劍眉星目,散發著英姿爽颯的磊落大氣,氣質非常地出眾,如果不是在這個地方遇到,顧夕顏決不敢相信他只是一個小小的童僕。他神色淡漠地朝顧夕顏拱手作了一個揖,淡然地說:「請二姑娘跟我來。」

兩人跟著桂官進了門,裡面是個不大的庭院,一左右各種著一顆高大的樟樹,中間是條青石板道,道的盡頭是幢七間的房子,山歇頂式的磚式建築,顯得非常的高大,門楣上什麼都沒有。

桂官上前叩了門,應門是也是個男童,比桂官小一、二歲,眉目如畫,精緻秀麗,桂官喊他「百年」。

百年見到顧夕顏,好像非常高興的樣子,有點靦腆地說:「二姑娘等等,我這就去稟告老爺。」

門重新又關了上,過了好一會,百年面色煞白地開門,說:「老爺讓二姑娘進去!」

墨菊給顧夕顏整了整髮飾,顧夕顏進了門。

顧夕顏一進門,就大吃了一驚,那是她見到過最大的私人書房。

七間屋子全打通了,目光所觸均是書,高至屋檁的書架上,矮榻上,大畫案上……整齊的,凌散的,混亂的……到處都是書,像個小形的圖書館。

一個年約三旬的男子正坐在靠窗的一個大榻上打量顧夕顏,他面目儒雅,五官清麗,穿著一件衣袖寬大月白色長袍,神色間隨意而淡然,大榻的榻腳上卻伏著一個百年差不多大小的男童,那男童見顧夕顏進來,吃驚地抬著望她。男童發如黑漆,眉如遠黛,非常漂亮,不知道為什麼,臉色蒼白,斗大的汗珠隨著鬢角直往下流。

在顧夕顏驚鄂的目光中,百年立刻上前將那男童攙了起來,低低喚了一聲「歡陵」。

歡陵低低應了一句,步履蹣跚地和百年走了出去。

顧夕顏覺得這場面有點詭異,但又說不出什麼地方不對,不由多看了兩個男孩子幾眼。

榻上的男子卻哧笑一聲,引開了顧夕顏的注意力:「還是老樣子,看上去一副乖巧溫順的樣子,兩隻眼睛卻滑溜溜地亂轉,像個好奇的小老鼠!」

顧夕顏聽不出那男子的話是喜還是憎,也聽不出這話是什麼意思,只好訕訕然地笑了笑,上前給男子曲膝福了福,喊了一聲「父親」。

顧老爺漆黑光鑒的劍眉一挑,薄唇輕抿,隨意揮了揮寬大的衣袖,示意她坐到自己對面。

顧夕顏輕輕坐了上去。

顧老爺嘴角掛笑,目光森然地望著顧夕顏良久不語,讓她如坐針氈般的不安。突然,顧老爺快如閃電似地伸手捏住了顧夕顏的下頜,把她的臉猛地扯到窗前,彷彿要藉著穿外的陽光才能看清楚顧夕顏的樣子似的,目光如鋒刃般地端祥起她來。

顧夕顏被他目光看得心中生寒,正準備說幾句俏皮話緩解一下這種氣氛,顧老爺卻又突然猛地甩開了手,顧夕顏始料不及,差點摔下榻去。

就在這一瞬間,她注意到顧老爺把捏了自己下頜的那隻手在衣襟上擦了擦。




第十六章 舊友閒話

顧老爺把捏了顧夕顏的那隻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從顧夕顏學過的一點點淺淺的心理學來說,這種動作是一種討厭甚至是憎惡的表現。

顧夕顏不知道顧老爺為什麼要這樣做,雖然他面帶笑容,目光卻非常的陰森,她本能地感覺到這個相貌英俊,外表儒雅的男子隱隱透露出的一種讓人不舒服的感覺。顧夕顏表現的更加卑謙,低眉垂目地垂手而坐。

顧老爺好像被顧夕顏的這種態度迷惑了似的,盯著看了好一會,目中的陰森才漸漸散去,冷冷地說:「你準備準備,從明天開始,就到崔寶儀的私學去上學。你姐姐說了,明年一開春,內宮會舉行選妃,她會幫你爭取爭取,就看你有沒有這運氣了!」

顧夕顏心裡駭然,卻不敢有任何表現,恭敬地答了一聲「是」。

顧老爺象趕蚊蠅似地朝她揮了揮手。

顧夕顏更是心悸。

兩個父親的影像重疊在了一起,顧夕顏覺得自己又好像回到了過去……

她逃也似地離開了溶月齋。

等在門外的墨菊見顧夕顏臉色蒼白,神色戚苦,心中暗暗吃驚,不知道老爺都和二姑娘說了些什麼,卻不敢開口詢問。

回來的路上,雨又開始下起來,淅淅瀝瀝,有越下越大的架勢。

墨菊想催一聲「姑娘快走」,可看到顧夕顏失魂落魄的樣子,把到口邊的話又嚥了下去。

兩個人一路沉默地回到了勿園,剛進門,天上一個響雷,雨如傾盤之勢嘩啦嘩啦落了下來。顧夕顏好像被嚇了一跳,這才發現下了雨似的怔在了那裡,愣把身上淋了個濕透了。墨菊拉著顧夕顏:「姑娘先進屋避避雨吧!」

顧夕顏回過神來定定地看了墨菊兩眼,「嗯」了一聲,面無表情地朝堂屋走去。

撩簾而入,堂屋正中正坐著兩個人,一個是端娘,另一個是位和端娘年紀差不多的婦人,身材中等,面目娟秀,笑容明媚,正和端娘說什麼,說到高興處,哈哈大笑,很爽朗的樣子。

端娘看見顧夕顏回來,嚇了一跳,詫奇地問:「這是怎麼了?」

墨菊見有外人面,掩飾地笑道:「遇到了雨,沒有帶傘。」

端娘趕忙叫了橫月伺侯顧夕顏換衣服,反而把那婦人晾在了那裡,到是顧夕顏先打了一個招呼:「家裡來了客人啊!」

端娘這才把那婦人介紹給顧夕顏:「這位是原來和我一起伺侯過太夫人的趙素心,聽說我們回來了,特意來看看。」

那婦人笑盈盈地上前給顧夕顏曲膝福了福,顧夕顏客氣地喊了一聲「趙嬤嬤」。

趙嬤嬤連聲說不敢,顧夕顏還沒從剛才和顧老爺談話中的震驚中完全恢復過來,沒有過多的心思應付端娘的這位朋友,加之剛剛淋了雨,先還有點淋漓盡致的痛快感,進了屋,衣服濕漉漉地貼在身上,非常不舒服,略略和趙嬤嬤寒暄了兩句就進了屋。

端娘趕過來伏伺顧夕顏盥洗,顧夕顏卻讓她快去陪客,那位趙嬤嬤倒識趣地要告辭。

顧夕顏道:「嬤嬤千萬不要和我客氣,等會留下吃午飯,端娘這幾年在舒州也訓了幾個貼心人的出來,有這幾個丫頭幫忙,哪裡還用的著端娘親自動手。您直管放下心來,陪著端娘說說話兒,如今府裡的老姊妹越來越少了……」她非常誠懇地留客,就像以前上班的時候有同事的親屬來探班一樣。誰活在世上不是一張臉,尊重別人就是尊重自己。

趙嬤嬤歎道:「二姑娘不僅長的象連夫人,這行事為人也一樣,不虧是大家出身啊!」

顧夕顏再三表示不用端娘親自伏伺,笑著請她們自便,端娘這才滿臉自豪地和趙嬤嬤出去了。

兩人往外走,顧夕顏還依稀聽到趙嬤嬤跟端娘說:「……端姐姐以後有福了……是貼心、懂事的……」

顧夕顏自顧一笑進了旁邊的耳房去擦洗換衣。出來的時候聽見趙嬤嬤正和端娘在堂屋裡說話,她爽快而略帶愉悅的說:「你好多年沒有看見春和了吧,她如果都是兩個孩子的媽了!」

「真的嗎?」端娘非常意外,「我走的時候還沒有出嫁,想不到一轉眼春和都當母親了!」

趙嬤嬤喜滋滋地說:「大姑娘進宮之前給春和挑的婆家,真是沒話說,我這一輩子做牛做馬都感謝不盡。你是不知道啊,大姑娘給我找的這個姑爺又有本事,人品又好,對我也孝順,春和算是徹底地翻身了。」

「這可是比什麼都好啊!」端娘感歎,「春和嫁給了一戶好人家,再給春平娶個美嬌娘,你可就什麼都不愁了。」

趙嬤嬤也感歎道:「是啊。當年我們四個大丫頭,你留在了府裡給二姑娘當了乳娘,妥娘嫁到了富春縣當了掌櫃夫人,錦心運氣最不好,被老爺……」

兩人又是一陣沉默,端娘道:「那你,你去沒去看看錦心……」

「去了,」趙嬤嬤歡快的聲音也低沉下來,「怎麼沒去。可李家的人不讓見,我送進去的東西也全給甩了出來……」

兩人又低低地唏噓感歎起來。

她們說的都是些陳年舊事,如果是在平常,顧夕顏一定會聽聽壁根,能收集多少情報就收集多少情報,說不定哪天就能用上,也可以快一點瞭解這個社會。可今天她有點神情惚恍。

怎麼扯上了選妃的事?

她心煩意亂的,想找個商量的人,又不知道找誰好。

幾個小丫頭是肯定不行的,年紀比她還輕,什麼閱歷都沒有,不亂出主意就不錯了,端娘是個好人選,可她這幾年都在舒州,和盛京多多少少都有點脫節了……她在屋裡如螻蚊般踱來踱去。

墨菊小心翼翼地伺侯在一旁,屏息靜氣。

還有誰呢?

顧夕顏停下腳步,呆呆地望著窗外被雨水淋得翠綠如玉的枝葉。

古時侯的信息太閉塞了,哪像是在現代,打開電腦一看,基本上什麼都知道了,再不濟,到報攤上花五角線買份報紙,西半球名不見經傳的國家有婦女生了七胞胎都白紙黑字地告訴你……現在,也就走南闖北的人在茶館酒肆裡亂傳一通,還不知道這些消息是不是以訛傳訛……

顧夕顏猛地閃過一個念頭,她急聲吩囑墨菊:「你去找丁執事,就說我有事相求!」

墨菊眼中閃過慌亂。

顧夕顏知道她們和丁執事有心結,立刻向墨菊解釋:「我要他幫我打聽點消息。」

墨菊低聲應聲而去。

顧夕顏這才鬆了一口氣,倚在了屋裡靠窗的大榻上,剛閉上眼睛,她又猛地想起一樁事來,起身打量堂屋裡的情景,發現端娘和趙嬤嬤交頭接耳低聲喃語。

趙嬤嬤一抬頭,正好看見顧夕顏眼中閃過一絲焦慮,忙起身道:「二姑娘可有什麼吩囑?」

顧夕顏沉默了一會,還是撩簾而出,道:「端娘,家裡可有什麼啟蒙的書?父親明天讓我去崔大姑辦的私學上學。」

端娘笑道:「姑娘有什麼怕的。那崔大姑還比得上你那啟蒙老師洪少桐老先生不成……」

趙嬤嬤在一旁反駁道:「這也說不定。洪老先生善長經濟,側重的是策論;那崔大姑善長的是詩賦,側重的是儀禮。也不可掉以輕心!」

顧夕顏見這位趙嬤嬤說話頗有些見地,起了向她尋問打聽的心。她毫不客氣地坐在了端娘的身邊,三人成了鼎足而立的格局,加入了她們聊天的隊伍。顧夕顏問道:「那嬤嬤可知道那崔大家的為人如何?都教些什麼?還有哪些弟子?」

趙嬤嬤笑道:「姑娘還真問對人了。我現在負責家裡幾個院子的租金,崔大姑和我打交道的最多。崔大姑為人最精明的,看去好像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實際上什麼都算的清清楚楚的,略不留神,就給佔了空子去。可聽人說,她學問不錯,寫了一本叫什麼「女訓」的書,頗得皇太后的讚賞,還請她到宮裡給幾位公主開過講筵,她現在開的這個叫『瀟湘』的女私學現在是盛京最有名女私學了,專門教些吟詩作對,喝茶賞花的風雅東西。學生收得不多,也就七、八個,都是些簪纓之家的姑娘們,每個人都單獨教,坐館費不便宜,就是那方少瑩也在跟著她學畫畫,那方少瑩,可是我們盛京第一美人。」

方候爺?方少瑩?方少卿……

顧夕顏笑問:「方少瑩?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趙嬤嬤笑答:「姑娘一直住在舒州,所以沒聽說過她的名聲。她可是當今皇太后的嫡親弟弟方侯爺的嫡孫女了!」

顧夕顏又問:「她可還有兄弟姊妹?」

趙嬤嬤呵呵笑:「方侯爺有一妻四妾,二十一個兒子,這些兒子又娶妻納妾……怕是方侯爺自己都記不清自己有幾個孫子!」

顧夕顏失笑道:「那總有幾個重要的,要不然盛京的人為什麼不傳別個,單單傳方少瑩呢?」

趙嬤嬤道:「那是自然。方侯爺家原是白丁出身,後來靠了皇太后才封爵蔭子的。這方少瑩的父親是方侯爺的第六個兒子,叫方繼賢,是嫡子,當年方家還不是像現在這樣顯赫,方侯爺也只是一個戶部一個小小的給事中。方繼賢是方家第一個靠科舉出仕的,從戶部的給事中做起,一直做到戶部尚書兼尚寶司少卿。這個方大人有點怪,只有一個正妻,沒有妾室,一兒一女都是嫡嗣,兒子就是去春闈的狀元郎方少卿,女兒方少瑩自幼就被皇太后帶在身邊在內宮教養……」

顧夕顏腦袋一轟。

方少卿?會不會是同名同姓?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7:07 PM

第十七章 書齋夜探

顧夕顏沒有想到會這麼快再次聽到「方少卿」這個名字,怔了怔。

端娘見狀,以為她是在擔心方少瑩也在崔大姑那裡學習,怕自己被比了下去。在一旁插嘴道:「姑娘也不用擔心,她們家是權臣,我們家可是士族。當今天下的讀書人,有誰不知道舒州顧家的,那崔大姑在姑娘面前也不敢隨意亂來的。」

士族,歷史上的那些曾經叱詫風雲的士族如果不是權臣,有什麼資格擺士族的譜?

不過,這些話也不必說給端娘聽,白白讓她操心而已。

顧夕顏強壓住心事,笑了笑,心裡還在回味剛才趙嬤嬤講的話。

端娘誤以為顧夕顏不相信自己的話,強調道:「姑娘如若不信,問問趙嬤嬤。顧家的先祖文公寫了一本《四書註解》,如今是舉業必讀之物,德公寫的《說文解字》是士子必讀之書,天下只有是識字的人,就沒有不知道顧家的……這是遠的,就說你祖父,是夏國赫赫有名的史家,他寫的《十六朝簡史》連皇上的書房都收藏了一本,我們家老爺,可是熙照二百九十九年以來第一個三元及第的狀元……」

趙嬤嬤也笑道:「要不這樣,夫人嫁進來的時候,劉家給了三十萬兩白銀的陪嫁呢……」

三十萬兩白銀?

折合人民幣是多少?

顧夕顏覺得自己的眼皮都在跳,不解地問:「那家裡怎麼會這麼拮據?」

趙嬤嬤苦笑道:「老爺一個讀書人,哪裡知道世道的艱險。今天買張什麼石版用一千兩,明天買幅字畫有五百兩,後天又買塊破瓶子回來說是值一萬兩,家裡哪經得起這樣的折騰……夫人現在,也是沒有辦法了!」

算算時間,顧夫人嫁進來也就七、八年的時間,三十萬兩白銀的陪嫁,就這樣……顧夕顏問道:「難道就沒有人管管?」

趙嬤嬤笑著說:「管,誰管。老太爺、太夫人一早就去了,幾個兄弟都是旁支,在舒州老家,平時根本就不來往。大姑娘的嫡母白夫人出身寒微,在老爺面前不敢說話;連夫人性子柔順,老爺說什麼是什麼;劉夫人那更是個和稀泥的,要不是夫人身邊有幾個精明的陪房嬤嬤嬤,劉家也不是救濟一些,這日子還指不定過成怎樣呢……今年過年的時候夫人實在是沒臉再去劉家支銀子了,要不然,怎麼會把柳亭租給了一個戲子呢?」

端娘聽了長長地歎了一聲:「只望府裡還撐幾年,莫等二姑娘出門的時候太寒酸就好。」

趙嬤嬤笑著安慰端娘:「瘦死的駝駱比馬大,爛船還有三斤釘呢。」

顧夕顏腦盤一轉,試探著地問:「如果嫁給了皇家,要不要陪嫁?」

兩人俱是一怔,趙嬤嬤小心冀冀地說:「要肯定是要的,不過那只是象徵性的要一點。一般為了彰顯皇家氣派,宗人府會給女方數量不菲的聘禮,算起來女方根本就是穩賺不賠的。就像那年陵王娶妻,把整個白虎大道都堵得水洩不通,我活了那麼多年,還是第一次看到……

顧夕顏心不在焉地微笑著聽著。

但願這才是顧老爺要自己去選妃的真正原因?錢能解決的問題一般都不是什麼大問題。

可不知為什麼,顧夕顏一想到顧老爺看自己那似笑非笑的臉和陰森的目光,就心底隱隱生出不安來,覺得事情肯定不是這麼簡單。
幾個人正說著話,橫月進來問午飯擺在哪裡。顧夕顏在趙嬤嬤面前更加尊重端娘,就要聽端娘的意思。端娘知道她這是在給自己長臉,也沒有多說什麼,做主把飯擺了了西廂房,三個人說說笑笑地吃了飯,雨也停了,空氣中飄浮著一股泥土特有的腥味,趙嬤嬤謝了顧夕顏,堅持要回去,顧夕顏又說了幾句「常來坐坐」之類的客氣話,讓端娘親自送趙嬤嬤回去。

顧夕顏還是對明天的上課有點不安,她叫了橫月:「你給我找幾本我常讀的書來,我要好好溫習溫習。」

明天就要到崔寶儀那裡上課了,按常理,中途突然接收了一個學生,怎麼也應該考一考她的水平吧。顧夕顏到不怕自己的水平差,怕就怕說出什麼不合適的話來,露出了馬腳……

橫月為難地道:「姑娘來的時候沒帶什麼書來……」

顧夕顏一聽也覺得頭痛,到是墨菊出主意:「要不,我們到溶月齋去借幾本?」

顧夕顏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就催著橫月和墨菊快去。

兩人出門沒多久,有個七、八歲的男童跑來說是丁執事身邊的童僕,給顧夕顏送信來的。杏紅領著他進了門,小孩子非常機靈地給顧夕顏請了安,奶聲奶氣地問:「丁執事讓我來問問,二姑娘有什麼話要問?」

顧夕顏沉吟了半晌,說:「我想見丁執事一面,讓他安排安排!」

屋裡的人俱都臉色一變,小孩子立刻應聲而去。

不一會,端娘回來了,顧夕顏隔著窗子看見杏紅正和端娘嘀嘀咕咕的,她笑了笑,回床上午休去了。

午睡醒來,橫月和墨菊也回來了,兩個人都沮喪著臉:「那個桂官說了,溶月齋的書沒有老爺的手書,是一律是不外借的。」

真正的讀書人脾氣都有點這樣,借錢好說,借書不幹。

顧夕顏不以為然。

墨菊補充道:「我和橫月姐姐又去求了夫人,夫人沒見到,說是到什麼工部侍郎家裡去了,我們跟宋嬤嬤說了,宋嬤嬤說老爺早朝還沒有回來,這事就是跟夫人說夫人也沒有辦法,這是顧家幾百年的規矩,溶月齋的書不外借的。」

顧夕顏長歎了一口氣,請了端娘來商量,想買幾本書。

端娘也為難:「現在已經是下午了,出府要提前到夫人那裡拿腰牌,如今夫人又不在家……」

顧夕顏鄂然。

怎麼和那些小說電影裡寫的不一樣啊?

那自己怎麼可能出去考察市場,嫌點小錢防身保命啊!

顧夕顏非常苦惱。

端娘卻使了一個眼色讓幾個小丫頭都出去了,附在顧夕顏的耳邊道:「姑娘莫急,大姑娘當初也是常常背著老爺去溶月齋的……我來想辦法?」

顧夕顏大喜,催著她快去。

到了晚上掌燈時分,雨又開始下起來,天空烏雲密佈,亂起了一陣涼風。

顧夕顏和端娘草草吃了晚飯,兩人穿了木履,各披了一件蓑衣,沒敢提燈,鬼鬼祟祟地從林中穿到了角門,角門前正有一個人神色焦急地在等她們,顧夕顏上前一看,竟然是趙嬤嬤。趙嬤嬤塞了一把鑰匙給端娘:「快去快回,我留著伍婆子吃酒,最多也只能留她兩個鐘頭……」

端娘和顧夕顏忙向她道謝,並保證一定會按時回來。

出了角門,兩個人又躡手躡腳,小心翼翼地走在青石小徑上,嘩啦啦的大雨在空中交織成了一道雨簾,身邊不時發出雨打樹葉的沙沙聲,天色暗的像是午夜。

顧夕顏突然生出荒謬之感。

真是的,難怪人家說謊言就像一個大雪球,越滾越大。自己現在不就像個雪球似的……為了不露馬腳,快成賊了!

到了溶月齋的大門,端娘上前輕輕叩了叩,立刻有人來開門,顧夕顏一看,竟然是那天那個伏在大榻腳上叫歡陵男孩的。

端娘立刻從懷裡掏出一名東西塞給了歡陵,低聲說了一句「辛苦了」。

歡陵面無表情地將那包東西揣在了懷裡,冷冷地說:「快點!」

端娘點了點頭,帶著顧夕顏進了溶月齋的大門。

兩棵參天樟樹依舊如傘似地盡職地蔽著溶月齋的那七間主房,呼啦啦的狂風聚雨只能讓它的枝葉曼妙起舞……

端娘把顧夕顏帶到樹下,忙她脫了蓑衣:「快去,我在這裡等你。」

顧夕顏拿出吃奶的勁跑到了正房的屋簷下,還好身上只被濺濕了一點點。

她進了屋,從懷裡掏出端娘給她的火折子,在空中輕輕搖了搖,像香燭一樣細長的的火折子立刻發出溫暖的桔色光芒,顧夕顏不敢擔擱,立刻跑到書架前翻起來。

靠著大畫案的書架放的有點凌亂,有些書還夾著書籤,一看就是顧老爺常常複閱的,顧夕顏不敢亂動,怕被看出有什麼不妥的地方來。

她在那些收拾得整整齊齊的書架上找書。

全套的四書?嗯,是一定要看的,《聲韻起蒙》,墨菊說的起蒙之書,也得拿一本……《十六朝簡史》,也拿去看看,《歌賦》,要一本,《農業要略》,什麼東西?

顧夕顏把手裡的幾本書放到地上騰出手來翻,竟然是一本圖文並茂,告訴人們怎麼種水稻和使用風車的書。顧夕顏猶豫了一下,把這本書放回了原處。過了一會兒,她找了一套自稱踏雪尋梅的作者寫的遊記。顧夕顏大喜。這對她瞭解夏國的地理人文非常有好處。她又找了一本《綠軒夜話》的書,翻了翻,寫的都是某年某年間的軼聞趣事。

收穫太大了。

顧夕顏吹了火折子抱著書準備離開,窗邊傳來的雨聲「叭啦叭拉」地象落豆子似的。

還是找個什麼東西把它包起來,要不然擋一擋也好。

顧夕顏站在書架間左顧右盼,屋子裡沒有什麼多的東西,前面不遠的大榻上倒是有迎枕、靠墊一一俱全,可問題是能拿嗎?顧夕顏想了想,決定把身上穿的襦裙脫下來抱書,反正是夜晚,等會又穿著蓑衣?

她正解了裙子蹲在地上包書,屋內突然傳來一聲非常非常輕微的「吱呀」聲,顧夕顏好奇地抬頭,一個黑影從大榻旁的窗戶裡翻身而入,動作非常的靈巧輕盈。

顧夕顏正想出聲問一聲「誰」,一道閃電劃過長空,把屋子裡照得通明。

被書架擋住了身影的顧夕顏把來人看了個一清二白。

那是一個蒙面的女子,身體修長,稼纖合度,肩頭露出的劍鞘在幽暗的室內發出冰冷的光芒。

這是個怎樣的情節?

顧夕顏覺得自己都有些糊塗了。

不過是來找幾本書給自己惡補一下,怎麼就遇到了一個背劍的俠女呢?

不,說不定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盜也不一定哦!




第十八章 補習老師

顧夕顏在現代只是一個普通的白領,她的百米短跑都從來沒有超過14秒,平常遇到人多的地方決不看熱鬧總是繞道而行然後事後去追問那些看熱鬧的人……遇到這樣的情況,當然是屏聲靜聲地縮在書架角落等著那人離開!

豆大的雨聲夾著那女子沙沙的翻書聲。

偷東西就偷東西,翻書幹什麼?顧夕顏覺得自己都快要窒息了,心中不停地祈禱那女子快點走。

可事情總是與人的願望相違背的。

女子輕盈的腳步聲漸漸向顧夕顏走來,沙沙的翻書聲也越來越清楚。

顧夕顏只覺向全身一陣燥熱,血都湧向了頭部,額頭的汗珠直流。

如果自己跳起來高喊一聲,不知道是那女子的劍快還是自己的聲音快?

想到這裡,顧夕顏又瀉了氣。

就算自己的聲音快就又有何用,等人衝進來,說不定自己早就被這女子一劍刺死了。

就在這猶豫中,那女子離顧夕顏又近了幾步。

當斷不斷,其事必亂。

顧夕顏在心中默默地念著這幾句,深吸了幾口氣,張開眼睛剛要一躍而起,眼前卻掠過一道銀光,離她不遠的黑衣女子發出一聲沉悶的「哼」聲猛地倒在了地上。顧夕顏嚇忙抱膝將自己再次縮成了一團。

只見那黑衣女子迅速從地上躍了起來,一個乳燕穿林從半開的窗戶中翻了出去,外面立刻傳來一陣讓人牙根發酸的金屬撞碰聲。

一個商場幾千名女職工,顧夕顏憑什麼到顧客服務部去?

因為她遇強則強,夠冷靜!

顧夕顏抱起用襦裙打好的包裹就往門外衝去。

端娘還在合抱粗的古樹邊探頭探腦的,顧夕顏拉起她就往外奔:「快走,好像有人來了!」

端娘一聽,比顧夕顏還急,兩人飛速地跑出了月溶齋。

顧夕顏一手抱著書,一手提著木履和端娘狼狽地跑到了角門,看見趙嬤嬤那張略有點焦急的臉,顧夕顏的心才略微跳得正常了些。

「怎麼搞成這個樣子?」趙嬤嬤不解地問。

顧夕顏支吾了兩句,說了聲「容後再謝」的話,拉著端娘回到了勿園。

親自督促橫月將木履、蓑衣等特收拾乾淨,自己又洗梳了一番,顧夕顏這才透了一口長氣。
那女子在找什麼嗎?肯定不是偷錢?溶月齋除了書還是書,難道還有什麼寶物藏在那裡不成?所以顧老爺派了四個童子在那裡守著?

顧夕顏越想越覺得今天在月溶齋的遭遇很神秘,那些平時看過的小說、電影的情節一一浮現在她的腦海裡,直到橫月過來催她休息,她才想起來自己還沒有好好地讀讀這些冒著生命危險從溶月齋偷來的書!

第二天一大早,顧夕顏頂著兩個黑眼圈去給顧夫人請安,顧夫人戲謔地說:「怎麼,昨天去做賊了!」

顧夕顏心虛,嚇了一跳,老老實實地說:「爹爹說今天讓我去崔大家那裡上私學,我,我怕丟了醜,所以昨天一直看書看到了快天亮的時候。」

顧夫人見顧夕顏神色萎靡,像被打了霜的花骨朵,笑著打趣:「今天只是去見見面,商量好上學的時間……」

顧夕顏聽得精神一振,腆著臉求顧夫人:「母親幫我說說,過幾天再上課……」她一副小女孩的嬌柔模樣,看得一向對她有所顧忌的顧夫人也心中發軟。

顧夫人姓劉,名彩霞,父親劉三多是江南大賈,母親杜月霜是江南落魄士族之女。劉杜兩家結親,本來就是利名的結合,杜家要劉家的錢,劉家要杜家的名。杜月霜嫁到劉家後,只生下了一兒一女,兒子叫劉漫天,熙照285年的兩榜進士,女孩就是劉彩霞,比劉漫天小了十一歲,長相、性格都像劉三多,是劉三多的心頭肉,杜月霜卻和劉三多相反,喜歡的是長相、性格都像自己的劉漫天,對劉彩霞一向冷冷淡淡的。劉三多畢竟是做父親的,又常出門做生意,結果拖到劉彩霞十八歲了還沒有說婆家。劉三多一慌,就把主意打到了杜月霜的一個族姐杜月霖身上。這杜月霖正是方少卿和方少瑩的母親,方繼賢的正妻。劉三多幾次備了厚禮親自登門相求,每次杜月霖都態度冷淡地婉轉拒絕了。到是杜月霖的公公方侯爺,拿劉家的黃白之物拿到了手軟,親自出面給劉彩霞做媒,許了剛剛死了妻子的翰林院待講顧寶璋,也就是顧夕顏的父親。

顧寶璋比劉彩霞大了十五歲,又死了兩任妻子,大女兒只比劉彩霞小三歲,放在任何人身上劉三多都不可能同意。可顧寶璋不同,他是夏國歷史最悠久的士族顧家的後人,本人又是夏朝第一個三元及第的狀元。劉三多有的是錢,愁的就是怎樣擠進貴族的圈子,這事一拍即合,他三十萬兩白銀嫁女兒,一時間轟動夏國。可事情總是兩面的,顧寶璋雖然娶了這樣一個財多星,坊間卻都傳這顧家是為了劉家的錢財才結的這門姻緣,特別是在士林中,普遍都認為顧寶璋自甘墜落,有辱門庭……

劉彩霞在嫁進顧家之前,也只是一個在家裡倍受寵愛的十八歲少女。突然給兩個女孩做繼母,實在有點難為她。大女兒顧朝容還好說,母親白氏雖然也是士族出身,但白家早已落魄,有時還有顧家救濟一二;二女兒顧夕顏卻恰恰相反,母親連氏出身夏國最顯赫的名門之,嫁給顧寶璋的之前被稱為嶺南第一美女,在江南紅袖學院求學的時候被稱為紅袖三傑之一,頗有文名,當年顧連聯姻,不知道被多少學子士林稱讚……出身門第的不同,加之兩姐妹的性格、年紀不同,顧朝容和劉彩霞到是相安無事,而顧夕顏就完全不一樣,她伶牙俐齒,嬌縱蠻橫,曾當著家裡人的面問劉彩霞:「你說要是你沒有三十萬兩白銀的陪嫁,我爹爹會不會就娶了湖州吳家的姑娘呢?」令剛剛出任顧夫人的劉彩霞尷尬不已,可偏偏家裡上上下下的人都寵著她,令顧夫人有苦說不出。

後來不知怎地,顧夕顏被送回了舒州的老家。顧夫人當時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但這幾年,她心底卻沒有完全忘記這個繼女,尋思著最好是早早地說門親事把她直接從舒州嫁出去。可就在兩個月前,大姑娘突然讓人傳話,說是要把二姑娘接回府來好好教養幾年……她如臨大敵,沒想到顧夕顏回府後卻和小時候完全不一樣了,顧夫人心裡只有喜歡,以前被顧夕顏整怕了,現在沒有多的要求,只希望能和和美美的,平安無事地過到顧夕顏出嫁。

顧夫人和顧夕顏吃了飯親自帶她去崔大姑住的地方拜訪崔大姑。

崔大姑住的地方在守園的東邊,本就是內宅的一角,它的南邊隔著一個林子就是勿園,西邊隔著一個遠香湖就是現在秦大姑的住的柳亭,有一個角門通著勿園前的通道,平時鎖著門,到顧夫人手裡拿了鑰匙就可以直接開門進去,但顧夫人為了表示為崔大姑的尊敬,特意坐轎出了內院繞到東邊登門拜訪。

東邊的那扇門,原是顧府內宅的一個東邊角門,後來崔大姐租了這房子,顧夫人就把這角門給崔大姑做了大門,崔大姑兩年前把這裡修繕了一番,做成了一個兩扇的廣亮門。顧夫人和顧夕顏進去的時候,門外有一輛青帷馬車剛剛啟程,古樸的車攆,雄偉健壯的馬匹,神態沉穩內斂的馬車伕,一一說明著車主人的身份地位和行事風格。

顧夫人打量了那馬車好幾眼,「咦」了一聲,說:「這不是少瑩的馬車嗎?」

少瑩?方少瑩嗎?

顧夕顏沒想到第一天拜訪崔大姑竟然就遇到了方少瑩。

不知道葉紫蘇如何了?

顧夕顏思忖著。

她當時還不知道顧夫人和方家之間的關係,聽顧夫人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親暱,一副與方少瑩很熟捻的樣子,不禁問道:「母親和方少瑩常來往嗎?」

顧夫人頓了頓,含糊地說:「我們是姨表親嘛!」

顧夕顏看顧夫人說話的底氣不是那麼足,笑了笑,聰明地沒有再追問下去。

崔大姑在一間佈置素雅的小廳裡接待的她們,柳兒立刻像幾盒子禮品遞了過去。崔大姑之前肯定已經知道她的來意了,和顧夫人寒暄了幾句後就開始打量顧夕顏。

顧夕顏也真趁著這個機會打量崔大姑。

她看上去很年紀,大約二十七、八歲的樣子,身材修長,稼纖有度,皮膚白皙,鵝蛋臉,高鼻樑,大眼睛,嘴唇象花瓣一樣豐盈,像一朵正在盛開的牡丹花,雍容、艷麗,不像一個教書的先生,反而哪家的貴夫人。

顧夕顏想起趙嬤嬤對她的評價,不禁鄢然一笑。

看來,每個人都有很多面啊!

大家象徵式地喝了幾口茶,顧夫人就直奔主題,說明了來意,崔大姑也沒有多費話,說:「我已接到皇貴妃娘娘的手信,前兩天顧學士也曾親自登門拜訪。家父在世時曾在松壑書院坐館,多虧了顧老太爺的照顧,拜師之事就不要再提,就當是個侄女,常常到我這裡來走動走動……」

顧夫人顯然是不知道顧朝容和顧寶璋都曾和崔寶儀說過這件事,詫異的目光一閃而過,她和崔寶儀寒暄了幾句,定下了秋夕節後開課,每三天來一次的約定。

從崔寶儀那裡出來,顧夫人的精神明顯的有點恍惚。

顧夕顏也想著自己的心事。顧夫人既然和那方少卿沾親帶故的,不知道能不能通過她知道一點葉紫蘇的消息!

不管是從女人的角度,還是從八卦的角度,她對這個有勇氣拋夫棄女和情人私奔了的女人還是很關心的。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7:10 PM

第十九章 歷史風雲

兩人回到內院,離吃午飯的時間還早,顧夕顏又陪著顧夫人說了一會閒話才回到自己的屋裡,她找了端娘,問清楚了顧夫人和方家的關係,想打聽葉紫蘇的消息的心更強烈了。不過,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昨天夜裡,她把從月溶齋借來的書囫圇吞棗翻閱一翻,發現了一些很趣的事。

顧夕顏昨天最先翻的是那本《聲韻啟蒙》,內容和她以前讀過的差不多,因為以前沒有背過,所以現在惡補時間上了來不及了,她翻了一遍後就放下了。

然後她翻的是《四書》。「四書」指的是《論語》、《孟子》、《中庸》和《大學》四本書。其中《論語》、《孟子》分別是指孔子、孟子及其學生的言論集,而《大學》、《中庸》則是《禮記》中的兩篇,都是孔子的作品。在這個時空中,四本書名字不變,內容不變,思想體系不變,而它的作者竟然變成了李朝陽,孔子和他的學生們都變成了李朝陽杜撰的故事人物……

這也是為什麼顧夕顏一大清早起來就有了兩個黑眼圈的原因之一。

她一回到屋裡,就關起門來迫不及地翻起那本《歌賦》。什麼李白的《靜夜詩》啊,孟浩然的《春曉》啊,李商隱的《無題》啊,還有李清照的《聲聲慢》等等,唐詩宋詞的名家一網打盡,作者亦叫李朝陽!

失笑中,她開始翻閱那本《十六朝簡史》。

人類的起源當然是差不多的,生吞活剝,然後有了火,開始種地狩獵,有了貧富懸殊……歷史的浪花在五百年前開始有了別樣的風情。

夏歷1544年冬,夏國萬基皇朝的第十一任皇帝李嗣病逝。宰相劉意和、平章政事楊冀、太子太傅顧之瑾,禁衛軍統領李朝陽被任命為顧命大臣,和年輕的皇太后順寧魯氏一起共同扶佐三歲的皇太子李厲治理這個共有十九個郡的帝國。和所有的歷史一樣,剛開始,他們君臣一心,抵禦著來自各方面的壓力,漸漸地,他們佔住了腳跟,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之間開始在利益的分配、政治的見解上產生了大大小小的分歧。宰相劉意和和平章政事楊冀是當時士族的代表,而太子太傅顧之瑾則是當時文壇的領袖,只有名不見經傳的李朝陽,年紀輕輕,出生寒微,靠娶了順宇皇太后的嫡親妹妹而得到了皇太后和她娘家的支持,開始獨攬朝納,剷除異己……不到兩三年的功夫,劉意和、楊冀、顧之瑾紛紛倒下。

但是,有權力的地方就會有爭鬥,萬基皇朝新的矛盾又產生了……李朝陽和順寧皇太后之間開始了最後的廟堂之爭!

事情有了開始就會有結果。夏歷1551年,李厲禪位於李朝陽,和順寧皇太后遷居人煙罕至的隴安郡。隴安郡改名鳳台,原屬隴安郡的融州、古州、白州、巖州、黨州、當州屬鳳台轄治,稅賦、軍政自治……

夏歷1552年春天,李朝陽在原帝都劍南郡益州稱帝,年號太初,開始了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戊子變法」。撤中書省,設內閣,撤郡守,設布政司、按察司、兵馬司……將礦業、煤業、銅業、鐵業、鹽業等以拍賣的方式進行特許經營……

夏歷1552年秋天,太初皇朝的泓文館在皇帝的親自督促下出版了四書五經、詩詞歌賦,冬天,朝庭開始改士族舉薦制為科舉選士制,《四書》成了舉業必讀之物,原太子太傅顧之瑾的《四書註解》也隨之而誕生,四年後,顧之瑾的兒子顧允寫了一本《說文解字》的書,得到了李朝陽的肯定,並在李朝陽的支持下開始在夏國推行簡體字,開辦官學。與此同時,各種私學也應運而生,最著名的就是由顧之瑾開辦的江南松壑書院……

同年,李朝陽開放了江南郡、海南郡一帶的海岸,在海南郡設立了直屬朝庭管轄的海事司,在淞江的明島建立了夏國最大的船塢和碼頭,建造大型海船,開始了夏國遠洋貿易的歷史……

大力支持民間貿易,鼓勵經商,李朝陽親任製造司少卿,在他的帶領下,製造司研究出了玻璃、水銀鏡子、瓷器、織機、四輪馬車等,大量的玻璃器皿、精美的瓷器、華麗的絲綢開始隨著龐大的海船出國……

九年的努力,夏國的歷史達到了鼎盛,出現了「四夷來朝」的景象。

夏歷1561年,李朝陽選中江中郡建立新的帝都,皇宮的名字叫「紫禁城」,城中四條主要的大道分別叫「青龍」、「朱雀」、「玄武」、「白虎」,整個皇城設立八十一坊……這個時候的李朝陽,已有45歲了,他的身邊從頭至尾只有一位女性,也就是順寧皇太后的妹妹、太初王朝的第一任皇后小魯氏。而小魯氏多年前流產後就再也沒有懷孕的跡象……

夏歷1566年,太初王朝的帝都搬遷到了江中郡,皇帝住進了金壁輝煌的紫禁城裡,紫禁城裡有乾清宮、坤寧宮、慈寧宮……

就在太初皇朝上下都沉浸在新帝都搬遷的喜悅氣氛之中時,被李朝陽封為蜀山王的內閣首輔、文淵閣大學士兼戶部左侍郎、工部侍郎、尚寶司少卿沈希言5歲的幼子沈雪遲卻被李朝陽接到後宮,由皇后魯氏養育……一時間,太初王朝雲湧風起。

夏歷1568年,夏。李朝陽在沈希言的陪同下回劍南原皇宮紅城……他們再也沒有回來。被李朝陽打擊的抬不起頭來的各地士族趁機紛紛起兵,太初王朝迅速土崩瓦解,皇后魯氏和沈雪遲不知所終……

夏國陷入了軍閥割據、群雄遂鹿的戰亂時代……

夏歷1814年,經過246年紛戰,夏國一分為六。前朝李氏後人依舊蝸居在鳳台,自成一派;沈希言的後人則牢牢掌握著劍南郡,那也是他們的祖藉和發源地;庶族出身的齊氏佔據緊靠連雲山氣候條件最惡劣的連雲郡、關內郡、關東郡3郡;山南郡士族鄭氏佔領產金礦的隴東郡、北江郡、山南郡3郡;南河郡士族吳氏佔據淞江以北最富庶的河南郡、平河郡、平川郡、南河郡4郡;江南郡士族楊氏占淞江以南的隴右郡、淞平郡、江南郡、平原郡、江中郡、嶺南郡、南海郡7郡,成為當時最大的軍閥。

夏歷1815年夏,黃發碧眼的加貝納爾人入侵,在楊氏特使宋北歸的遊說下,六股勢力擰成一團共抗外敵。

夏歷1816年春,加貝納爾人戰敗,退兵。楊氏、齊氏、鄭氏、吳氏、沈氏、李氏在明島召開了六邊會議,楊氏承認其他五家的管轄權,封五家家主為國公,五家需尊楊氏為帝,每年上繳錢帛若干,親衛不得超過三千……李氏、沈氏、齊氏率先在協議書上簽字,鄭氏、吳氏被迫答應。

這就是近代史上有名的「明島議協」。

夏歷1816年夏,楊氏家主楊萌在江中郡紫禁城稱帝,定年號為熙照。齊家家主被封為燕國公,鄭家家主被封為涼國公,吳家家主被封為晉國公,沈家家主被封為蜀國公,李氏被封為鳳國公,熙照王朝在歷史的舞台正式拉開了帷幕……

後人記前史,一套厚厚的《十六朝簡史》到此收筆,顧夕顏卻掩卷巧笑。

李朝陽,李朝陽,天下間哪有那麼多的巧合……那個五百年前興起的基督教也要抽空去拜訪拜訪才是,說不定,又有什麼有趣的發現也不一定哦!

墨菊隔著竹簾又向裡面望了望,二姑娘這次閉著眼睛倚在秋香色的大迎枕上,嘴角含笑,整張臉如幽幽生輝的白玉般透著讓人舒心的光華。

杏紅跟在後面小聲地問墨菊:「還在看書嗎?」

墨菊搖了搖頭:「好像睡了!」說完,輕輕地撩開了簾子,躡手躡腳走了進去,將一床薄薄的七彩絹綢夾被蓋在了二姑娘的身上,復又躡手躡腳走了出來。

閉著眼睛的顧夕顏美目微張,又輕輕合上。

看了一天的書,她的確累了。

太陽漸漸偏西,屋子裡的光線一點一點地被黑暗蠶食。顧夕顏再張開眼睛的時間,屋子裡已是一片暗黑,她睜著眼睛,半刻後就適應這樣的光線。

李朝陽,最後在劍南郡的舊皇宮失蹤了,和那個叫杜希言的一起,是陰謀,還是另有隱情……不管怎樣,這個前輩都值得尊敬。做了皇帝,把四書五經、唐詩宋詞剽竊的那樣徹底,還能生產出玻璃、水銀鏡這樣方便日常生活的東西,也能造出織機、海船這樣複雜的機械……真是個天才!

他以前到底是幹什麼的呢?理科博士?文學愛好者?大商人?……

顧夕顏一邊假設,一邊否認。自己是讀中文系的都背不全一本《詩經》,更何況海船這樣需要極高技藝和創造力的東西。而現,這個叫李朝陽的人創造了這一切,改變了夏國人的生存環境和生存狀態,最主要的,還是他為這個古老的帝國加入了新的文化……

這樣的人,才能稱得上是英雄吧!

顧夕顏微笑著。

自己的位置又在哪裡?





第二十章 盛京秋夕(上)

夏國是一個古老的農業帝國,以農為本,象徵著播種和豐收的傳統節日迎春和秋夕就變得非常重要而有意義。

迎春節是在每年的正月十五,它標誌著嚴寒的結束,春天的開始,從這一天開始,大地復甦,萬物生長,播種的季節到了。迎春節的前三天,天子開始齋戒,到了迎春日,還要親自帶領三公九卿諸侯到祈年殿祈春,祈求全年風調雨順。

但在民間,八月十五的秋夕節更受歡迎。在火耕刀種的年代裡,秋夕代表著豐收,只有豐收了大家才可能度過漫漫的寒冬,繼續生存下去。所以每當秋夕節來臨之時,大家都會大肆慶祝一番,這也是在寒冬前最後族人相聚的機會。這一天,也是掌管生育和姻緣的月神娘娘的生日,家家戶戶還會設香案擺祭品為月神娘娘慶生,希望它能保護家族人丁興旺,平安順利,繁榮昌盛。每年的這個時候,官府就會組織燈會,一些雜耍藝人也會在集市上表演舞火龍、採蓮船、砌寶塔等傳統節目,教坊還會選一名絕色美女扮演月神娘娘進行遊花車,平常一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士族閨秀們也會放下矜持,和貧家小戶的姑娘們一樣出門遊玩、觀燈賞月。這一天還流行把自己的心願寫在燈上到河邊去放天燈,祈求月神娘娘能給自己牽一樁好姻緣,結了婚的婦人也喜歡放天燈,希望月神娘娘能看到自己的祈求,保佑婚姻生活幸福美滿或是生育男嗣為夫家開枝散葉……當然,這也是才子佳人偶遇的好機會,因此而促成了不少的好姻緣。有一曲流傳甚廣戲劇《花亭會》就是以此為藍本進行創作的。

總而言之,這是一個狂歡的節目。

這些都是顧夕顏在那本《綠軒夜話》中看到的。

熙照皇朝的現在,有點像歷史上的明朝中葉,雖然商業貿易活躍,但在傳統觀念的影響和統者下意思地限制下,商人的身份地位並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他們受到嚴格的等級制度限制。迎春節通常他們是沒有資格出席或是參加的,這樣,不分男女老幼尊卑普天同慶的秋節夕就漸漸變成了身懷巨資的商賈們炫耀資本的好機會。他們常常會以家族的名義組織燈會或是雜耍班子進行表演,擴大聲譽。所以雖然離秋夕節還有二十幾天的時候,家裡的丫頭嬤嬤都在談論著今年的秋夕節晚上的表演,談論著去年誰家的花燈最新奇,誰家的雜耍班子最好看,去年秋夕節流行的是怎麼樣的衣飾,今年可能會流行怎麼樣的衣飾等等……顧府也開始大掃除,掛花燈,佈置祭拜月神娘的祭品,府裡各房的丫頭嬤嬤們也開始陸陸續續地收到秋夕節的秋裳。

顧夕顏已經可以強烈地感受到秋夕節的氣氛了。

宋嬤嬤親自來商量端娘顧夕顏秋裳的事:「……老爺上半年光是買歡陵進來就花了一千兩銀子,實在是有些捉襟見肘了……庫裡還有一匹四季團花的綃紗,是前年的貢品,你看行不行?」

端娘聽了的的確確吃了一驚,沒想到顧府裡的日子已經過成這樣了,不禁問道:「一個小童,怎麼花了一千兩銀子,這也是太……」

宋嬤嬤的神色間閃過一絲不自然,忙岔了話題:「我聽柳兒說,姑娘這幾天一直在看書,還沒有歇會嗎?」

端娘笑道:「姑娘年紀大了,比小時候坐得住了,更有姑娘的樣子了。」

兩個人又說了幾句寒暄話,宋嬤嬤就告辭了。

顧夕顏在屋裡也聽了個只言片詞,不停撫書沉思起來。

端娘進了屋,看見顧夕顏正倚在靠窗的大榻上發呆,又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顧夕顏復新翻開書頁,夾著一張小紙條,寫著幾個簡短的字,「黃昏,溶月齋樹林」。這是丁執事的小童送來的。

要不要帶個人去呢?畢竟是在古代,講究的是男女受授不清,萬一……

吃了晚飯,顧夕顏還是決定一個人去。

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的伎倆鬼魅的事。

她吩囑橫月:「我到外面散散步。」

橫月她們幾個要等顧夕顏吃完了飯才開始吃飯,聽顧夕顏這麼一說,橫月立刻放下碗要跟她一起去,顧夕顏笑道:「我只是在內院隨便走走,還會丟了不成。」

她出了勿園,慢慢走進了樹邊的樹林,到了角門處,果然是虛掩著的。

顧夕顏冷冷地笑了笑。

看樣子,顧家的這些角門開起來也不是難事!

出了角門,小徑上正有一個人長身而立,正是丁執事。

他聽到響聲回頭看見顧夕顏,立刻上前恭敬地行了禮:「不知道姑娘找我有什麼事?」

顧夕顏開門見山地問:「你常在外面走動,說說你聽到的關於當今皇室的事。」

丁執事臉色微變,語氣慎重地問:「市井傳言,大都不符……」

顧夕顏打斷他的話:「我又不是去立書寫傳,要它那麼符合幹什麼?你直管說來就是。」

丁執事猶豫了一會,問:「不知道姑娘要問哪些事?」

顧夕顏問:「當今皇上有幾位皇子?都有多大年紀?娶了王妃沒有?……」

丁執事沉默半晌,才輕聲地一一回答。

兩個人的談話持續了大約十來分鐘,丁執事的懸著的心落了下來。

看樣子,怕是宮裡有什麼消息傳來,姑娘是想瞭解一下情況。

這樣一想,兩個人的談話更加輕鬆。

兩個人正說的興頭上,樹林裡傳來一陣折枝斷葉的聲音。

顧夕顏和丁執事面面相覷,兩個人非常有默契地收了聲,互相點點頭,各自散去。

顧夕顏剛走了幾步,就聽到一陣低低的求饒聲,聲音愴惶而悲切,好像在什麼地方聽到過。

她不由好奇地四處張望,發現就在不遠處的一片灌木叢中伸出了一雙白嫩的小腳來,它正朝著天空亂登。

顧夕顏猶豫了一下,快步朝角門走去。

誰知道是些什麼事呢?有時候裝不知道,大家見了面還留著三分情,面對面的坐實了話柄,只能逼著大家撕破了臉做決定……

回到屋裡,顧夕顏很快把這件事甩到了腦後,她躺在床上細細地在腦海裡整理著丁執事的那些話。

熙照王朝的第十一位君主楊濤今天四十四歲,是當朝皇太后方氏和先帝的的獨生兒子,所以沒有任何異議地登基為了王。按照熙照王朝的規矩,後宮配有皇后1名,妃子4名,嬪6名,婕妤9名、寶林18名、美人36名、選待若干名,可熙照的歷任君主中沒有一個將此名額填滿的,當今皇上也不例外。他有1名皇后李氏,是鳳國公的嫡女嫁過來的,2名妃子王氏和顧氏,顧氏就是顧朝容,王氏是皇太后方氏的親姨侄女;1名嬪連氏,是顧夕顏母親的堂妹,說起來還是顧夕顏的姨媽;1名美人吳氏,是皇上在當太子時的女官,江南湖州吳家的姑娘,還有幾名選待。在熙照的歷任君主中,不算是多,也不算是少的。他有五個兒子,三個女兒,還沒有定太子。其中大兒子是吳美人所生,二兒子和大女兒是康嬪連氏所生,三兒子、四兒子和二女兒都是賢妃王氏所生,皇貴妃顧氏沒有生育,最小的兒子和女兒都是皇后所生。五個兒子中老大、老二、老三都娶了王妃,老大生了3個兒子,老二生了1個兒子,老三生了5個兒子,四兒子去年和梁國公鄭鵬飛的女兒訂了親,婚禮就定在明年的春天……

選妃?給誰選,皇主還是五皇子嗎?

顧夕顏思忖著。

那嫁給了皇帝的顧朝容又算什麼?怪不得說世上最齷齪的地方就是皇宮了……她不由地撇了撇嘴。

接下來的幾天,顧夕顏埋頭背那本《聲韻啟蒙》,她訂了倒計劃時間表,一定要在去崔寶儀那裡上課之前把這本書背會。

很快,顧夕顏過秋夕節的衣裳做來了,白色的裹胸,寶石藍色的高裙拽地石榴裙上整齊地散滿一朵朵的團花,團花上用金銀絲線勾勒出圖案繁雜的忍冬花、百合花、蓮花、石榴花和牡丹花,非常的漂亮。

端娘看著裙子卻歎了一口氣,大家的臉色也都不好,沒有一個留露出平常女子見到新衣時的激動。

顧夕顏有點奇怪,把裙子拿在手裡左看右瞧了半天,也沒有發現什麼問題。到了晚上睡覺的時候,顧夕顏裝作偶然間地問起陪寢的墨菊,墨菊才忿然地告訴她:「秋夕節的衣裳是有講究的,未出閣的姑娘要穿百花不落地花式的裙子,告訴別人這位是姑娘家。姑娘這裙子不合規矩。」

顧夕顏問:「非常不合規矩嗎?」

墨菊猶豫:「也不全是。只有那些寒門祚戶的買不起新裙也會互相亂穿的……」說到這裡,她又覺得失言,趕忙轉移話題,「要不姑娘那天穿我們從舒州帶來的那件百花不落地的綃沙。」說著,埋頭在衣櫃裡把那條裙子拿了出來。

顧夕顏只覺得眼前一花,真是百花不落地啊,沒有一點縫隙,沒有一片葉子,全是手工繡的大朵大朵的花朵,五彩繽紛,形態各異,像晚霞,像披帛,在幽幽的燈光下泛著絢麗的光華,顯現出一種奢華的美麗。墨菊神色愉悅地說:「小姐,我們就穿這一件吧!」

顧夕顏撫摸著裙上凹凸不平的繡紋,沉吟道:「把它收起來吧,就穿夫人給的那件。」

墨菊失聲道:「二姑娘……」

顧夕顏微笑著堅持:「就這樣了。」

墨菊神色黯淡地將裙子收了起來,回頭一看,顧夕顏瞇著眼睛,好像睡著了似的。她輕輕地喊了一聲「二姑娘」,顧夕顏沒有動靜,墨菊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顧夕顏聽到墨菊出去的腳步聲後微微地張開了眼睛,望著屋子裡那尊青花梅瓶發起呆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7:18 PM

第二十一章 盛京秋夕(中)

秋夕節很快就要到了,在這之前,顧府發生了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小的事。

歡陵因為偷了顧老爺的一塊硯台被夫人屋裡的宋嬤嬤發現了,夫人作主將其仗斃了。橫月墨香等丫頭們當時都被宋嬤嬤叫到外院的去觀刑,回來後大家都臉色蒼白,戰戰兢兢了好幾天才略略恢復了一些常態。

行刑的時候顧夕顏並不知道,事後才聽說。

端娘很擔心,商量顧夕顏:「那書是趁著還回去還是……」

顧夕顏眼宇間有點悲慼,沉吟:「只有歡陵一個人偷了東西嗎?」

端娘奇道:「當然只有他一個人,膽子也太大了些。」

顧夕顏說「書不用還回去了。」

端娘不解,顧夕顏卻呆呆地望著窗外葳蕤的大樹發起呆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端娘心想:也是,歡陵已經死了,有什麼只管往他身上推就是了。

大家受了告誡,說話行事要比以前謹慎的多,屋子裡常常是靜悄悄的,秋夕節的氣氛也好像受到了一些影響。

秋夕節的前一天,宋嬤嬤來請顧夕顏,說是顧夫人要事叫她。到了顧夫人屋裡,原來是為了秋夕節送節禮的事:「雖然說沒有正式拜師,但崔大姑那裡你還是要親自去一趟,東西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讓宋嬤嬤陪著你去。」

顧夕顏一一點頭應下,又和宋嬤嬤去了崔寶儀那裡。

崔寶儀那裡已經堆滿了禮物,看樣子顧夕顏她們並不是唯一想到要在秋夕節給崔寶儀送節禮的人。

顧夕顏在崔寶儀那裡像征性地坐了一會就告辭了,崔寶儀也沒有多留她們,讓一個稱為伍嬤嬤的中年婦女送她們出門。走在庭院的林蔭道上時,有人領了兩個少女迎面而來。走在前面的少女容色絕美,發如鴉青,面如春花,目如秋水,身材欣長苗條,穿著淺綠色的羅衣長褂,神色清逸脫俗,猶如獨自盛放在角落的一株水仙般淡然自若;緊跟在她身後的女子比她矮一個頭,穿著一件粉紅色的羅衣長褂,手裡提著一個小小帶蓋竹籃,看不清裡面裝的些什麼。她弱骨纖形,桃面杏腮,雖然比不上走在前面的少女,但也是個花肌雪貌的美人兒。

伍嬤嬤遠遠看見這兩個少女就停下了腳步,恭敬地低頭側身讓步,顧夕顏卻微笑著打量來人。

那身材高佻的少女感覺到了顧夕顏的目光,不由在她們面前停下了腳步,笑道:「好標緻的小姑娘,不只是哪家的姑娘?」說話的語氣雖然親切,卻隱隱露著股優越感。

伍嬤嬤立刻上前諂媚地回答:「回梳月姑娘的話,是顧家的二姑娘,剛從舒州回來,過了秋夕節就要到崔先生這裡來上課了。」

叫梳月的少女倨傲地朝顧夕顏點了點頭,然後步履蹁蹁而去。

宋嬤嬤好奇地問:「這是誰家的姑娘?」

伍嬤嬤一邊帶著她們往外走,一邊笑著解釋:「是方姑娘的貼身婢女。」

顧夕顏微笑。

真是宰相的門房七品官,方家一個貼身婢女就能對大臣的女兒這樣,可見在廟堂上的盛焰了!

兩人回到顧夫人那裡回話,遠遠的,就看見幾個丫頭嬤嬤都姿態小心地站在小花園裡。

宋嬤嬤見狀臉色一變,對顧夕顏道:「我送姑娘回勿園吧,夫人這裡我去回話就是。」

顧夕顏微笑著:「那就麻煩嬤嬤了。」

宋嬤嬤心不在焉地朝顧夕顏點了點頭,就疾步朝那群丫頭嬤嬤奔去,顧夕顏趁機躲在了路邊一棵合抱粗的大樹後面。只見宋嬤嬤一去,那群人中就走出一個和宋嬤嬤差不多年紀的中年婦人,兩人單獨走到一邊低聲細語著。

顧夕顏一路小跑回了勿園,她叫出墨菊:「你快去守園看看。」

墨菊應聲而去。

顧夕顏有點焦急地在屋裡等著,書也看不下去了。

好容易墨菊來了,顧夕顏拉著她關上了門,問:「怎樣了?」

墨菊臉色蒼白,喃喃地道:「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守園的人什麼都不肯說。只知道宋嬤嬤被老爺打得只剩一口氣了丟在花圃中央還不准請大夫……」

顧夕顏倒吸了一口冷氣,低頭深思:「再去探,有什麼事及時報過來」。

到了晚上,守園那邊有消息過來,說宋梅枝嬤嬤死了。

顧夕顏心中惡寒,問墨菊:「報官了沒有?」

墨菊奇道:「死了一個下人,又是夫人娘家的家生子,報什麼官啊!」

顧夕顏眼神幽幽地望著墨菊,半晌說不出一個話來。

她輾轉反覆一夜未眠。

第二天秋夕節,顧夕顏一大早起來就到守園去給顧夫人請安。

薄薄的霧靄象層紗籠罩著守園,花圃裡的花靜靜佇立,含苞待放,不知名的鳥兒嘰嘰喳喳地在花圃上飛來飛去,相互嬉戲,婉轉啼叫著,靜謐中蘊藏著盎然生機。而守園裡的人個個面帶戚容,一副如臨大敵般的小心翼翼模樣,就在離花圃不到五步遠距離的地方營造出一股緊張而壓抑的氣氛,把守園徑渭分明地分割成了兩個世界。

顧夫人早已起來,頭髮梳得一絲不苟,面無表情,平常看上去婉約的眉眼此刻卻顯得那樣的呆板。她身邊伏伺的人已換上了顧夕顏在抱廈裡見到的田嬤嬤。

顧夕顏依照規矩給她敬了茶,顧夫人強打著精神應付她:「你先回去吧,晚上讓端姑姑陪著你出門走走,盛京這兩年的燈會辦得很熱鬧的。」

顧夕顏比平常表現的更乖巧地聽著她吩囑,門外卻傳來柳兒慎重的稟告聲:「夫人,老爺屋裡的樹香來了。」

柳兒的聲音還沒有落,屋子裡的氣氛立刻變得有點劍拔弩張的味道。

顧夕顏低著頭假裝喝茶,卻偷偷地窺視顧夫人的表情。

顧夫人低垂著眼瞼,一副閉目養神的平淡形象,可拿著茶盅的手如篩糖似地輕輕地抖著,洩露了她此刻的心情。她聲音平靜低沉地道:「請他進來吧!」

柳兒應了一聲,不一會兒,樹香就撩簾而入。

樹香也沒有了顧夕顏第一次見到他的樣子,圓圓的小臉煞白煞白的,像寶石一樣熠熠生輝的雙眼黯淡無神,整個人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沒有精神。

他一進來就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給顧夫人叩了一個頭,輕聲地說:「老爺讓小的來給夫人說一聲,就說今天是秋夕節,老爺要在瑾園請客,夫人安排一下。」

樹香的話音剛落,顧夫人就猛地睜開了雙眼,眼眸中一片祥和平靜,嘴角也掛上了笑意,拿茶盅的手也不抖了,好像已經恢復了平常的溫和大方。她輕輕地說:「老爺可把請客的名單讓你帶過來。」

樹香忙不迭地從衣袖中抽出幾張紙遞了過去。

旁邊的田嬤嬤上前將紙接住,顧夫人又輕輕地說了一句:「知道了。」

樹香一聽,如獲大赦般地站了起來,說了一聲「那我走了」就一溜煙地跑了。

顧夫人低下頭來,輕聲地問:「都請得些什麼人?」

田嬤嬤打開紙,念道:「禮部尚書邵敏,工部左侍郎方少鋒,刑部右侍郎雷震,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李選文。」

顧夫人靜靜地聽著,沒有抬頭:「你按規矩下去準備吧!」

田嬤嬤輕聲應了一聲「是」,然後躡手躡腳地下去了。

顧夕顏趁機告辭。

顧夫人抬頭望著她。

就在這一瞬間,顧夕顏發現顧夫人臉上已出現了倦怠之色,好像老了十歲似的。

從守園裡出來,她聽到樹林邊有人小聲嚶嚶地哭泣。

顧夕顏歎了一口氣,悄然離開。

晚上很快就到了,顧家和往常一樣,把家裡的僕從都招集到一起,然後顧老爺和顧夫人兩人一起給她們放了紅包,留下了幾個年長穩重的嬤嬤,其他人吃過晚飯都可以出去遊玩。顧夕顏是府裡的姑娘,自然不能參加發紅包的儀式,只聽到墨菊回來感歎:「還擔心今年不能出去遊玩了,誰知道夫人和老爺兩人親親熱熱的,我們也得了紅包……」

顧夕顏心裡又是一冷。

她的屋裡都是小丫頭,按規矩應該是端姑姑留下來值夜,踏浪卻主動要求值夜:「端姑姑幾年沒回盛京了,難得遇到這樣的時節,又有老姊妹們相陪,還是出去玩玩吧。我是好靜不好動的人,留下來守屋。」

橫月眼珠子一轉,說:「這屋子裡我年紀最長,還是我守屋吧。你們陪著二姑娘出去逛逛。」

端娘笑道:「你們都去玩吧,今年我守屋,明年你們再一個一個輪流著。」

橫月道:「那怎麼能行,二姑娘那裡得有個穩妥的人陪才是……」

端娘笑著說:「你們不用擔心,我請了趙嬤嬤今天陪著姑娘逛。」

顧夕顏從小寄人籬下,每年到節日聚會的時候,飯前大多數的時間呆在廚房裡幫著做菜,飯後大多數的時間呆在廚房裡幫著收拾碗筷,長大以後,在商場工作,每天都在嘈雜熙攘的環境裡……養成了她不喜歡湊熱鬧的性子。她笑了笑,說:「不如這樣,你們都出去玩,我在家裡守屋……」

大家當然都是反對。

誰敢讓自己的領導在值班,自己去休息?

顧夕顏借口道:「我還有書沒有溫完,明天就要去崔大姑那裡了,就是出去玩也沒有這心思。你們去吧,別當著人說我在家裡就是……」

不管顧夕顏怎麼說,端娘就是不同意顧夕顏的作法,最後還是趙嬤嬤過來想了個折中的辦法「我陪著姑娘在家裡,你們都出去玩」,這才達成了一致。





第二十二章 盛京秋夕(下)

西邊的天空漸漸被渲染上了一層層如披帛般絢麗的晚霞,給勿園塗上了一片溫暖的金黃色,東邊隱隱傳來喧嘩的車馬聲,更凸顯出它的靜謐來。

顧夕顏親自給趙嬤嬤倒了一杯茶:「嬤嬤,連累了您。」

趙嬤嬤無所謂地笑:「姑娘哪裡話,我能陪著姑娘說說話兒,那是我的福氣。」

兩個並不相熟的人有什麼知心話說,顧夕顏一慣保持著沉默,到是趙嬤嬤,妙語連珠的講著一些軼事,不時逗得顧夕顏開心。

漸漸地,天色暗了下來,趙嬤嬤道:「等會月亮就要升起來了,不如到院子裡去賞月。」

顧夕顏自然沒有異議,趙嬤嬤從屋裡搬了一張小幾出來,顧夕顏搬了兩張繡墩,兩個人擺了月餅、西瓜、蘋果、棗子、葡萄等食品出來,一邊吃,一邊等月亮升起來。
趙嬤嬤剝了一個葡萄遞到顧夕顏的嘴邊,殷情地說:「二姑娘快嘗嘗,這可是鳳台的貢品,這幾年我還是第一次吃到。」

她手指上還流著葡萄的汁,顧夕顏有點嫌髒,但又不好意思拒絕,只得張口吃了下去。葡萄飽滿多汁,酸甜酸甜的,可顧夕顏自幼就不愛吃葡萄,她喜歡吃提子,當然也就對它不感興趣。趙嬤嬤又剝了一個遞到顧夕顏的嘴邊,顧夕顏趕忙婉拒:「有點酸牙。」

趙嬤嬤聽了,道:「我嘗嘗。」一口將葡萄吃了下去:「不酸啊,甜著了!」

顧夕顏拿起已經切開了的月餅看了看餡,是五丹仁,裡面還有紅襄和綠襄,她放下月餅拿起西瓜來咬了一口,沙沙甜甜的,香味長遠,比自己吃過的什麼早春紅玉都要香甜的多,可能是在這個世界上還沒有化肥之類的東西吧。

趙嬤嬤在一旁盡撿著葡萄吃。

月亮漸漸各到中空,如玉盤般掛在灰藍色的天空,皎潔的月光輕柔地灑在院子裡的每個角落,灑在顧夕顏的臉上、衣上,讓顧夕顏想起了香樟林的那個夜晚。

不知不覺中,到夏國已經快兩個月。雖然遇到了很多事,但好在還沒有被人當成妖怪之類的東西給綁了起來……人是世界上最能適應環境的生物了,也不過短短的兩個月而已,以前的生活好像是一場夢似的,漸漸地正在淡出自己的記憶……也許是因為沒有什麼值得掛牽的人或事吧……

顧夕顏站起來沐浴著月光朝空中揮了揮拳頭,學著韓劇裡的那些女主角們喊道:「加油,夕顏,加油,夕顏,人生短短數十載,有人還會因為喝水被咽死,最要緊的是要開心……」

趙嬤嬤在一旁目瞪口呆地望著她。

顧夕顏回頭朝趙嬤嬤笑了笑,清麗的面容在月光緩緩綻放,顧盼生輝,撩人心懷。

趙嬤嬤只覺得胸中一動,脫口而出道:「二姑娘真像夫人。」

顧夕顏知道趙嬤嬤嘴裡的夫人是指她的生母連氏,好奇地問她:「我的母親是怎麼死的?」

趙嬤嬤全身僵直,臉色在月光下白得像石膏,喃喃地說:「我,我們做下人的,怎麼知道……」

顧夕顏心中暗歎,只怕又是一個故事吧!

她站起身來環盼四周。

月光朦朧輕柔地靜靜瀉在院裡子,青石磚上象鋪了一層銀子似的閃閃發光,樹腳下卻落下參差的斑駁黑影。

事情總是這樣的,有光明的地方就一定有黑暗。

她不再去追問,主動轉移了話題:「我看這西瓜的味道好,這是哪裡產的?」

趙嬤嬤本是一個直性子的人,見顧夕顏不再追問,也恢得了平日的爽朗,兩個人又開始有說有笑起來。

月色漸盛,顧夕顏自從到了這個裡後每天基本上都會讀書到這個時候,現在生物鐘蘇舒了,她開始打起哈欠來,趙嬤嬤見狀,趁機提出回屋休息,顧夕顏連連點頭。

回到屋裡盥洗了一番,顧夕顏倒頭就睡。

趙嬤嬤吹了燈,收拾好東西,隔著窗戶看到西邊天空不時炸開一朵朵絢麗的煙火,知道這是方侯爺家要開始舞火龍了,去年也是她在家裡守屋沒有看成,事後只聽到幾個老姊妹說起當時的盛況,現在見了煙火,心裡更覺得癢癢的,回頭看見顧夕顏如白玉般的臉龐在月色下彷彿靜謐的花安祥,躊躇半晌,她還是帶門而去。

顧夕顏靜靜地躺在月光中,明麗、淡雅、柔和,如紅菱般的嘴角輕彎,好像進入了一個美好的夢境中。

百年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

他呆呆地凝視了半晌,躡手躡腳地開始在屋子裡翻東西。

顧夕顏突然翻了一個身子,被褥間窸窣的聲音嚇了百年一跳,他一回頭,卻看見桂官靜靜地站在顧夕顏的屋門前。

明亮的月光照在他英俊的輪廓上,顯得異常的稜角分明,眉宇間陰沉而抑鬱。

百年摀住心口,強笑著打了一個手勢,示意桂官出去說話。

兩個人出了門站在顧夕顏屋前的台階上。

百年輕聲道:「我一天也忍不下去了,我要走,就算是落得歡陵那樣的下場……」

桂官半晌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百年,靜謐而憂鬱。

百年在桂官的目光下突然變得激動起來,他聲色俱厲地說:「我不像你……你今年十四歲了,已經開始發育了,他不會再要你待寢了……現在歡陵死了,只有我和樹香了……我受不了,我真的再也受不了……」精緻的五官扭曲得嚇人。

桂官輕輕地問:「你走,走到哪裡去?你可別忘了,你沒有戶藉,沒有錢……」

百年全身顫抖著:「我不管,我死都不願意呆在這裡……」

桂官輕輕地抬頭望月亮,目光悲楚。

百年含淚說了一聲「謝謝」,又回到顧夕顏的屋子裡開始翻箱倒櫃。

屋裡突然一聲幽幽的長歎:「這些衣裳你拿了有什麼用,還要去當鋪裡當,人家一查就查到了……」

桂官聞聲拔腿衝進了屋子。

二姑娘顧夕顏正擁被而坐,神色淡然地望著百年。

百年無措地站在箱子旁,手上還拎著一件鵝黃色繡著牡丹花的肚兜。

桂官衝上前去一把掐住了顧夕顏的脖子。

顧夕顏嚇得一呆。

她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和人打過架。

顧夕顏就這麼被桂官撲倒在床上,掐住了脖子。

她的冷靜在這一刻又發揮了作用,就在她被桂官撲倒在床上的時候,她同時抬起腳狠狠地踢在了桂官的下身。

桂官當時痛得額頭就冒出汗珠來,卻依舊不鬆手,一邊死死地去掐顧夕顏,一邊朝百年喊道:「還不快來幫我!」

百年慌慌張張「哦」了一聲,向前走了幾步,手上還拿著那件鵝黃色繡著牡丹花的肚兜,無措地道:「怎麼,怎麼幫?」

就在這短短的幾句話間,顧夕顏又用力地連踢桂官下身兩腳,桂官疼得一彎腰,手不由地摀住了下身,像蝦米似地倒在了床的榻腳上。

百年嚇得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叫聲。

「給我閉嘴!」一男一女兩個聲音同時訓斥著百年。

百年驚恐地捂嘴。

男的當然是桂官,女的自然就是顧夕顏。兩個異口同聲地訓斥了百年,又互不置信地對視了一眼。

顧夕顏畢竟不是尋常的大家閨秀,拜現代發達的資訊所賜,她的見識要遠遠地超過同時代的人,顧老爺身邊的異樣她早就看在心裡。現在百年想逃走,她出聲相告原是準備幫幫他的,告訴他自己的鏡台有金飾,沒想卻引出桂官這樣的舉動出來,完全就是一副行竊被發現後要殺人滅口的架式。

讀了那麼多的報紙,看了那麼多的電視,難道還不知道後果會如果嗎?更何況,狹路相逢勇者勝。

顧夕顏面色凌然地從床上跳了下來,抽出褲腰帶就繞在了桂官的脖子上:「你要是敢動一下,我就勒死你。」她還怕桂官不相信她的決心似的,用力勒了勒。

桂官立刻雙手抓住了脖子上的白綾,像死魚似地翻著白眼在榻腳板上挺了挺。

百年瑟瑟發抖,突然對顧夕顏道:「二姑娘,我去幫你叫人!」說完,一溜煙地跑了。

桂官滿臉不敢相信似地抬起頭來,艱難地伸出手朝百年的背影來喊了一聲「你」,又頹廢地垂下。

顧夕顏更是意外,沒想到桂官幫了百年,百年竟然一見形勢不妙就立刻翻臉不認人,連茶涼的功夫都不等。

她冷冷一笑,說:「桂官,看樣子你的兄弟不像你想的那樣對你有信心。」

桂官雙手抓住脖子上的白菱不動,面色沉靜如水,眸子裡卻像是有一把火在燃燒似的已經變成了紅色。桂官以前從來沒有接觸過顧夕顏,把當她成一個養在深閨的名門千金,哪知道今年第一次交鋒就嘗到了那幾腳的功力,又看到她眸中的寒意,他不由暗暗心生悔意,為了幫一個不知恩德的卑鄙小人而讓自己陷入了這種危境,這也是他太小瞧人了的結果。百年跑去找人了,最多不過兩盅茶的功夫,如果他不能找到讓顧夕顏放了他的理由,那這幾年在顧府裡忍辱負重就全都白費了,說不定自己的人生就到今天為止了。

他強壓下心中的恐慌,淡淡地說:「我聽說老爺在外院請客,都是一些朝中顯貴哦!」

顧夕顏轉念就知道桂官說這話的意思。

談判要開始了!

輸了人都不能輸陣勢。顧夕顏裝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笑盈盈地望著桂官,說:「你這是在和我談條件嗎?」她表情溫和,聲音輕柔,眸子裡卻閃爍出如刀似鋒的銳利,能讓桂官清楚地瞭解到她心中的忿恨。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7:19 PM

第二十三章 無奈妥協

有的人漂亮,有的人聰明,有的人富有,可它都比不過一樣東西,那就是幸運。桂官是個漂亮的人,也是聰明的人,可他一生缺乏的就是幸運,所以他總是離幸福很遠,可他像一根被大石頭壓住的小草一樣,從來不曾認輸,一直不屈不饒地朝著太陽的方向長生,總希望有一天能沐浴到陽光。

只要有一絲的機會,他就不會放棄。

他是在威脅顧夕顏。

如果不放了他,等人來了他就會說自己和顧家二姑娘有私情,要死大家一起死。

顧夕顏如果真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也就害怕了。她輕輕地笑,目光冰冷如三九寒冬裡的冰稜:「有百年幫我,你還是想想別的法子吧!」

是啊,百年去叫人了,會當著別人說些什麼呢?就是一個笨蛋也知道答案,更何況象桂官這麼聰明的人。

他全身僵硬,臉色一片灰敗。

顧夕顏也比他好不到哪裡去。

自己只是覺得桂官手段太狠,有點怕他做出什麼傷害自己的事來,現在他這個樣子,難道還真的把他給勒死不成。自己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和人打架……怎麼辦呢?時間一長,真的人來了,自己和桂官豈不是要狗咬狗一嘴毛,白白讓那個百年得了好處去……這都是怎麼跟怎麼啊?兩個想幫人的人反而對峙在這裡了……

桂官額頭冷汗直冒,不僅是身下疼,還有對即將發生的未知的恐劇。

我不能就這樣壞了事……多少年的等侍,多少年的期盼,多少年的忍辱負重,卻因為自己一次愚蠢的自以為事而前功盡棄……不,不,不,不能這樣……他腦筋飛快地轉著,脫口而出道:「我聽以前在溶月齋裡當差的哥哥們說,你小時候也曾得到過他親自指點……」

顧夕顏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她繞在手間的腰帶不由緊了緊,勒得桂官松不過氣來,他不由地昂了昂頭,正好可清楚地看見坐在床弦邊的顧夕顏,她如白梨花般靜謐的臉上升起一股戾氣,鬢角凸起的青筋清晰可見。

該死的顧老爺,自己剛開始只是猜他喜歡男孩,現在看來,他根本就是個戀童癖,不,他比戀童癖還要齷齪,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這會不會就是顧朝容要送走顧夕顏最根本的原因呢?如果是這樣,那顧朝容就是應該知道顧老爺……一時間,顧夕顏心亂如麻,繞在手上的腰帶不由勒得更緊了。

顧夕顏的忿怒,脖子間的痛疼,讓桂官腦海閃過一道白光,照亮了他混沌的思維。他喘著氣,聲音沙啞地說:「二姑娘,我,我和你一樣,也是個可憐人……九歲的時候被他買進府裡來……不管他怎樣對我,我都溫順隨和,只要他願意告訴我認字,願意教我學問……他答應過我,再過一年,就把我入藉,我就可能用自己攢下的銀子為自己贖身,也可以能去參加科舉考試,謀一個出身……二姑娘,我真的不想傷害你……剛才是我糊塗了。姑娘說出那番話原是好意,只怪我太害怕,沒有聽出來……二姑娘,我知道你也不願意回來,也不想入宮,我們都是一樣的……」

顧夕顏聽著桂官的話,漸漸冷靜下來。

這是一個台階,現在只有和桂官和作,等會才能同仇敵愷地對付百年。

那才是真正的危機!

她漸漸地鬆開了手中的腰帶。

桂官卻像怕她反悔似的,繼續道:「二姑娘,那個丁執事不是個好人,你不要聽他的……」

顧夕顏眸中閃爍著寒光。

「我沒有騙你。」桂官急急保證道,「他是夫人娘家帶來的,卻幫著老爺,幫著老爺專門調教,調教我們……」

每個人都有不願讓人知道的秘密,只要不是有阻生存,顧夕顏通常都會很寬容地對態。桂官的話卻讓她想起香樟林中和小顧夕顏見面時她說的「丁執事說不聽話說讓我把她們都賣了」的話來,心中對這個人的人品有了新的評價。她心中一動,問桂官:「你還知道些什麼?」

桂官暗暗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的路子走對了,盡量語氣平和地說:「那天姑娘和丁執事在樹林裡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丁執事沒有對姑娘說實話。」

顧夕顏表現得非常冷淡似的「哦」了一聲,心裡卻想到了那天樹林裡看見的那個朝天揮動的腳丫子。

是誰在那裡偷情呢?

桂官、歡陵還是百年……

桂官偷偷地打量著顧夕顏的表情,看她並不是很注意地在聽這件事,心中不由暗暗著急。現在的時間太寶貴了,如果不拿出一點讓她感興趣的東西快點放了自己,到時間百年來了,不管是個怎麼的說法,自己的日子都不會好過的……他急急地道:「皇五子沒有成親,但他自幼和方少瑩青梅竹馬,兩家早有盟約,選妃只是個走形勢而已……」

「哦!」顧夕顏冷冷地說,「你怎麼知道?」

桂官急道:「盛京裡誰不知道……」話還沒有說話,他就看見顧夕顏似笑非笑地望著他。他心中暗急:說錯話了!如果盛京裡的人都知道,他的消息還有什麼用處……

顧夕顏也知道時間緊迫,現在也不是談話的時候。她細細地打量桂官。

怎麼辦好呢?自己可還真沒那殺人的心腸和膽量……

桂官看見顧夕顏瞇著眼睛打量著自己,眼中閃過猶豫的光芒,心中一動,突然脫下手腕上的一支銀手鐲遞給顧夕顏:「二姑娘,這是我娘留給我的唯一遺物,我把它放在您在這時……」

顧夕顏當然是不會相信他的說辭的,但現在也只有如此。

她接過手鐲,將繞在桂官脖子上的腰帶收了重新繫在自己的褲子上。

桂官一邊摸著脖子大口喘著氣,一邊卻偷窺著顧夕顏。看見她就那樣大大咧咧地在自己面前繫腰帶,不由心頭一涼。

這個女人,真是實務,什麼都做得出來。

腦子裡這樣想,心裡卻隱隱生出一股惺惺惜惺惺的感覺來。

自己不也是這樣的人,為了生存,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顧夕顏繫好了褲帶,看見桂官還坐在榻腳上,輕輕地踢了他一下:「你那裡是不是很疼……」

的確很疼,可桂官能在一個和自己差不大的姑娘面前說這話嗎?

他紅了臉,小聲地說:「不是……」

「那你還不快走!」顧夕顏催他,「不管別人怎麼說,我們今天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我在睡覺,至於你的那部分,你自己想辦法……」

月光照在顧夕顏的臉上,她又恢復了那如白梨花般靜謐的神色,說話時輕揚的嘴角好像時刻帶著笑意,給人一種甜蜜、溫馨、柔和的美好感覺。

桂官卻打了一個寒顫。

這女人,太,太……兩面三刀了……

桂官點了點頭,像被鬼追似地跑了。

顧夕顏歎了一口氣,轉身去收拾被百年翻得亂七八糟的衣櫃。

怎麼有人那麼笨,偷東西不偷金銀道飾,卻去偷什麼衣物……

這完全是顧夕顏的一個誤區。

百年見到過的婦人藏東西一般都會藏在衣箱底下,有誰會家顧夕顏那樣,大大咧咧地值錢的首飾都放在鏡台上……

百年的動作有點慢,待顧夕顏收拾好了東西還沒有人來,她躺在床上又不敢睡覺,覺得這內院太不安全,好像什麼人都能進來似的……她又想起了那天在溶月齋看到的那個蒙面女背劍的女子……真是麻煩,穿越就穿越,幹嘛還讓她穿越到這樣一個複雜的環境裡來,難道她就不能好好地當一回千金大小姐嗎?以前班上有同學在那裡感歎「我家有什麼啊,就只是有錢而己」,當時自己覺得真是假惺惺的,現在看來,可真是各有各的煩惱。像現在自己,不就連睡個覺都怕丟了喪命嗎……

她在這裡糊思亂想了半天,外面才有了動靜。

顧夕顏躡手躡腳地將窗戶支開一道縫偷窺,竟然是端娘她們游完燈會回來了!顧夕顏捂在被窩裡一陣呵呵低笑。

她和桂官都高估了百年的膽量。搞了半天,這傢伙就是直接逃跑了!

顧夕顏這才有機會打量桂官留給她的手鐲。

手鐲是銀色的,約有一根寬,縷空雕著花紋,好像刻的是蝙蝠,有壽子之類的東西,掂在手裡並不重,應該是銀子打成的。也就是一枚普通的銀手鐲。

顧夕顏隨手把它戴在自己的手腕上,大小正好。

她把玩了一會然後從手上褪下來塞進了枕頭下面,倒頭就睡,心裡還掂記得不知道明天要不要去崔寶儀那裡上課?萬一自己表現的很差,會不會引起端娘的懷疑……還有,再和桂官見面時的確要好好地談談,他怎麼看出來自己不願意進宮的。

自己現在在這深詫大院裡,消息閉塞,恐怕被顧老爺賣了還會給他數銀子……

外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衣裙磨擦聲,還間夾著橫月她們偶爾發出的興奮談話聲,顧夕顏安下心來,慢慢睡去。




第二十四章 一波三折

第二天一大早,顧夕顏梳洗完畢就去守園給顧夫人請安。

顧夫人也是剛剛起來,披頭散髮的臉上倦意重生,她疲憊地看了顧夕顏一眼,說道:「以後要上學了,就不用每天來給我請安了。」

顧夕顏恭敬地回答:「母親待人寬厚,我也不能失了體統!」

顧夫人笑了笑,笑容裡滿是苦澀,淡然地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每月初一來給我請安就行了。」

顧夕顏態度謙和地應了一聲「是」。

顧夫人叫來田嬤嬤領她去崔寶儀那裡。

兩個人走出守園,都不由地長歎了一聲。

也就是一個夕秋節,人事兩重天,宋嬤嬤就這樣沒了。

田嬤嬤好像沒有宋嬤嬤那麼多說話,一路上都很沉默,到了崔寶儀那裡,是先前領她出來的伍嬤嬤領她們進去的。崔寶儀接見她們的屋子叫「稻香」,白牆青瓦的三間小軒,門前種著一棵老桂樹,枝葉繁茂,亭亭如華蓋,綠色的葉子中夾雜著黃色的小花蕊,滿屋桂香。屋子裡很整潔乾淨,一張小榻,幾張繡墩,崔寶儀就坐在小榻上等她們。

崔寶儀今天穿著一身湖綠色的襦裙,高聳的雲髻上斜插了三支碧玉簪,打扮得清新脫俗,淡雅宜人。

顧夕顏也特意打扮過,白色的裹胸,翠綠色拽地高腰石榴裙,耳朵上墜著小小的一粒貓眼石,在光線的濃淡間變換著神秘的色彩,襯著顧夕顏細如瓷白如玉的面孔,妍姿俏麗。

顧夕顏和田嬤嬤上前給她行了禮,崔寶儀請她們坐下,又說了幾句場面話,田嬤嬤就離開了。像顧夕顏預料的一樣,崔寶儀先是問她啟蒙都學了一些什麼,顧夕顏說只讀了《聲韻起蒙》,崔寶儀先是讓她背了幾句,然後又拿出筆墨紙硯來讓她寫幾句。

結果是可想而知的。

崔寶儀臉上難掩其失望之色,拿了一本字貼出來:「這是潔玉夫人的字,你拿回去先描紅,三日後再來吧!」

顧夕顏很恭敬地朝崔寶儀行禮後離開,伍嬤嬤重新把她送到門外,在門口等她的人變成了端娘。

顧夕顏迎上前去:「怎麼是您親自來了!」

端娘笑道:「田嬤嬤如今是內宅的大管事,總不能每次都送你上學吧!」

顧夕顏和端娘回了屋,打開字貼一看,是仿宋體。

以前她的一個語文老師曾說過一句話「一手好字是塊敲門磚」,在電腦普及的時代都認同這句話,更何況是在這樣一個朝代。

練字就練字吧!

整個下午顧夕顏都在專心致治地描紅,到了吃晚飯的時候,連筷子都拿不住了。

第三天,顧夕顏又去了崔寶儀那裡。這次等她的是一個年約十七、八歲的小姑娘,桃面杏腮,非常漂亮。她笑盈盈地將顧夕顏迎了進去,自我介紹說是叫「惠蘭」,是崔寶儀身邊的一個貼身侍女。她拿出筆墨紙硯來讓顧夕顏描紅,還說,這是崔大姑特別交待的。

一個上午就這樣過去了。

回到屋裡顧夕顏又開始描紅。

第六天,顧夕顏去的時候又是那個惠蘭招待的她,也是笑盈盈地拿了筆墨紙硯來讓她坐在稻香小軒裡描紅。

顧夕顏就是再蠢也明白了崔大姑的意思。

出門的時候,顧夕顏讓惠蘭轉告崔大姑,說自己過一個月以後再來。

惠蘭也沒有說什麼,笑臉相送她出了門。

整個天氣轉涼的九月,顧夕顏就是描紅。當然,期間她還做了一件事,就是和桂官見面。

他們見面的地點一樣選在了和顧夕顏和李執事見面的地點。萬一被人撞見了,顧夕顏一轉身就能時內宅,桂官一轉身就能躲到林子裡去;有問起,他們也能扯謊是偶然遇見的。

這也讓顧夕顏對丁執事再一次心生警戒,看樣子,丁執事和內宅的人接觸相當地有經驗啊!

他們的談話圍繞著關於明年開春皇子選妃的事。

皇太后方氏今年64歲,自她26歲登基為皇后開始代先帝處理政務以來,已經38年了。在這38年裡,熙照王朝的政令一直按照方氏的意思在運行,不管是先帝還是當今皇上,從來沒有提出過異議。二十三年前,她把自己的嫡親姨侄女王氏選進宮做了皇上的一個選待,當時滿朝就在議論,認為王氏當皇后只是時間的問題,可就在王氏自己都這麼以為的時候,皇太后卻為皇上求娶鳳台李氏的嫡女為後。如今她把方少瑩養在身邊,現在滿朝都在議論誰娶了方少瑩誰就會是太子,顧老爺相信,很多和顧老爺一樣的人都相信……」

顧夕顏問桂官:「你相不相信?」

桂官鄭重地點頭:「我也相信。」

顧夕顏如柳葉般修長柔順的眉毛輕輕佻了起來。

桂官分析道:「當今皇太后是熙照二百餘年第一個出身庶族的皇后,當時選鳳台李氏為媳,是為了鞏固她自己的皇權,得到夏國士族的認同。如今皇太后根基已穩,年事也漸長,她要開始為方家安排後路了。姑娘雖然出身顯赫,是皇貴妃之妹,康嬪連氏之侄,按理說,應該是最在希望的,但我反而認為這是你的劣勢。太后在位期間大力打擊士族,連氏雖然有子嗣,但並不得寵,而吳氏家族中早已沒有人在朝為官。老爺也沒指望你能選上,只希望能分方氏一杯羹而己。可現在太早了,皇太后還掌握著朝政,把持著內宮,有皇貴妃在前,姑娘如果也進了宮……說不定反而惹了皇太后不高興……」

顧夕顏沉吟:「你知道方少卿的情況嗎?」

「那就更不可能了!」桂官笑起來,英俊的五官在中午溫暖的秋陽下颯爽而磊落,「方少卿年幼就和禮部尚書徐鎮之女訂了親,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沒有完婚,但兩家都體面的人家,結婚是遲早的問題。」

顧夕顏知道桂官誤會了,以為她聽說自己沒有希望能選上皇妃,就打起出身豪門的方少卿的主意,她也不解釋,說:「既然沒結婚,你還是幫我打聽打聽吧!」

桂官笑而答應了。

顧夕顏又問他:「你上次說到戶藉的事,是怎麼回事?」

桂官臉色黯然:「像我們這樣的人是沒有戶籍的……不能隨便婚配,拿不到路引……沒有自由之身……」

「那你相信他嗎?」顧夕顏問,「你相信他會遵守諾言,等你十五歲就讓你入籍?」

桂官苦笑:「我只能相信他。」

顧夕顏道:「有沒有別的辦法?」

「我找遍了熙照的律令,除非他願意擔保我入籍,否則沒有其他任何途徑。」

顧夕顏沉思:「你幫我找本關於熙照律令的書吧……」有什麼比讀一個國家的法律更能瞭解這個社會的生存規則的呢!

桂官激動地望著顧夕顏的臉,嘴角喃喃,半天才應了一個「是」字。

兩人分手各自回屋,顧夕顏繼續安靜地坐在屋裡的大榻上描紅。

到了晚上,顧夕顏找了端娘來商量:「橫月和踏浪年紀都不小了,家裡的情況你是知道的。我怕到時候實在是撐不下去了,最先遭殃的就是她們幾年及笄的丫頭。我們不如早做打算,你給兩個丫頭說說,看她們是什麼想法,趁早找個婆家嫁了出去……大家都體面。」

端娘面無表情地沉默良久。

下第一場雪的時候,顧夕顏送走了踏浪和橫月。

踏浪就嫁到了富春縣一戶農家,是端娘的一個姊妹妥娘做的媒。說是農家,家裡有幾百畝良田,還有一個搾油坊,日子頗為殷實,端娘親自去訪過,踏浪也滿意。橫月家裡有寡母,嫁回了舒州,是端娘作的媒,以前就認識,男方的父親在海南郡溪州府做幕僚,聽說是顧家二姑娘的貼身婢女,非常滿意,來接橫月的時候還給顧夕顏送了一尊小小的赤金顯天神像。

顧夕顏屋裡就留下三個人,她主動找了顧夫人,說舊人用慣了,不用再加人了。

顧夫人自從秋風起時就身體不好,常常倚在床上,家裡的事務大都由田嬤嬤領著,見顧夕顏這麼說,也就沒多問。

顧夕顏的生日就這樣冷冷清清中度過了。

到了臘月裡,家裡的事情突然多了起來,回京述職的世交要請客送禮,明年一開春就要開始官員的核查了,哪裡該走動的,哪裡該拜訪的,顧夫人都要顧著點,加之馬上就要過年了,年事的置辦,祭祠的禮品,下人的打賞,春宴的名單,也都要她一一審核點頭,她已久臥床榻,自然有點力不從心。田嬤嬤雖然精明,但畢竟是下人,也不敢隨意作主,顧夕顏就趁著請安的時候給顧夫人出點主意,漸漸地,很多事情都回到了顧夕顏這裡來。

端娘看了很高興,說:「姑娘出嫁前跟著夫人學學理家也是應該的。」

田嬤嬤卻很擔心顧夕顏趁著顧夫人臥病在床拿了權不放手,後來看顧夕顏辦事輕重分明而有條不紊,說話親切溫和卻遇事沉穩,事事都請示顧夫人,這才漸漸放下心來。

顧夕顏除了幫顧夫人料理一些家務事外,大部分的時候都用在了描紅。她自認為還頗有些進步,但崔寶儀那裡卻還是讓惠蘭招呼她。她知道自己還沒有過關,也不問什麼,拿了寫的字每月去一次。

到了臘月中旬,家裡又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7:20 PM

第二十五章 有客來訪

到了臘月中旬,海南連氏的少夫人帶著連家十四小姐突然來拜訪顧夫人。

顧夫人臘黃的臉上止不住驚鄂,望了望顧夕顏,忙說:「快請!快請!」

顧夕顏也覺得有點意外:「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夏國的春節比較講究,就是遠在千里之外的商人也會趕回老家去過節。除了二十四日要掃塵,大年夜晚貼春聯,正月初一大清早要放爆竹這類的,還講究到二十四小年至臘月三十不能隨意走親戚的規矩,現在連家竟然千里迢迢地來到盛京,並趕在二十四小年之前拜訪顧家,怎能不讓讓兩人感到驚訝。

顧夫人忙喚人進來伺侯她梳頭,換了件銀紅色的半臂接待客人,起身走了幾步又覺得不妥,回身從床邊的一個小格裡拿了一個手掌大粉彩的小瓷盒坐在鏡台邊自己沫抹起來。

顧夕顏見她再起身的時候,臉上雖然還是臘黃色的,但明顯的比剛才有光澤,人也顯得精神多了,並不是她想像中一眨眼就能掉下一層粉子的白粉,不由瞟著看了一眼放在鏡台上的小瓷盒。

顧夫人笑著解釋道:「這是同心坊的產的『延顏』,據說是貢品,專為皇太后秘製的。前幾天我嫂嫂來看我,說我臉上的顏色太沉,就送了一盒給我。今天我也是第一次用。」

顧夕顏端祥著她,點頭稱讚:「母親用了面色果然好了許多。」

顧夫人欲言又止,歎了一口氣。

顧夕顏真誠地說:「母親的病也躺得太久了一些,等開了春,天氣暖和一些,不如我陪著母親去趟棲霞觀散散心也好。」

棲霞觀即有醫姑治病,也有道姑做法事,顧夫人不管是真病還是心病去了都合適。顧夫人看了顧夕顏一眼,眉目含笑,親暱地拍了拍顧夕顏的手背,轉身出了房門。

連家少夫人雖然稱是少夫人,實際上比顧夫人的年紀還要大上十歲,身材豐腴有度,皮膚白皙細膩,雖然眼角已有了細細的魚紋皺,可還是無損其美艷。她身邊跟著一個年約十四、五歲的少女,內面穿著一件油綠色繡著金色紋飾的褂裙,外面披著一件黑色的毛皮斗蓬,眉眼間和顧夕顏非常的象,都是冰肌晶徹的皮膚,清麗瑰秀的五官,高佻的身材,只是顧夕顏目光柔,笑容甜美,給人猶如鄰家妹妹的親切之感,而這位少女清目流盼,笑容矜持,給人端莊明艷之感,和顧夕顏站在一起,春桃秋菊各有風情。

兩個人向顧夫人請了安。連家的少夫人立刻親熱地上前拉住了顧夕顏的手:「這是夕顏表妹吧,我是你連三嫂嫂。」

顧夕顏忙客氣地喊了她一聲「三嫂嫂」。

連夫人忙把一旁的少女拉到顧夕顏身邊:「這是你七舅的三女兒連芳華,在家排行十四,我們都稱她十四姑。」

顧夕顏忙和連芳華打招呼。

連芳華大大方方地喊了顧夕顏一聲「小姑姑」。

幾個人互相見過了禮,連少夫人這才領著連芳華坐了下來。下人俸了茶出來,連少夫人身邊的人又大包小包地堆了半堂屋禮品,連少夫人這才說明來意:「芳華在海南郡也算得上小有才名,不過畢竟比不上盛京是天子腳下,皇城根兒。老爺聽說崔寶儀崔大姑借了貴府的地方開辦私學,想夫人引見引見,讓我這侄女拜在崔大姑面前學學本事……」

顧夫人一怔,婉轉地說:「兩家是親戚,說這些話就太見外了。崔大姑雖然借了顧府的地方辦私學,但我長年深居內院,一年也見不到一次。但請少夫人放心,等老爺一下朝我就去稟了老爺,讓他親自出面給連姑娘辦這件事。」

連夫人得了准信,又坐了一會兒,就帶著連芳華告辭了。

顧夫人讓人收了禮物,滿臉疑惑:「海南郡的添香書院是熙照三大女學之一,連家怎麼讓連姑娘跑到盛京來拜崔大姑為師?」

顧夕顏卻低頭沉思。

又過了兩天,顧夕顏去給崔寶儀送春節禮,崔寶儀這次親自接見了她:「正月十六開課,姑娘在家好好讀讀《四書》。」

顧夕顏鬆了一口氣,知道是自己寫的字總算是得到了這位崔大姑的認可。

她又聽崔大姑訓誡了幾句就告辭了。

春節很快來臨,家裡事務紛繁,顧夫人身邊多虧有了顧夕顏的幫襯,加上丁執事這幾年一直在管理外務,有這兩個人,總算是有驚無險地過到了正月十五。到了正月十六顧夕顏恢復了上課,在崔大姑那裡見到了連芳華。

連芳華見到顧夕顏非常親熱,把她拉到一邊告訴她:「我的課排在你的前面,小姑姑如果不忙,課間到可以常見見。」

顧夕顏微笑著應答,轉身讓趙嬤嬤打聽連芳華前面的課排著誰。

趙嬤嬤回信來說:「連姑娘前面排著方姑娘。」

顧夕顏冷冷地笑了笑。

家裡這幾天一派喜氣洋洋。顧老爺升了鴻瀘寺卿,從三品。家裡又連請了幾天的流水席。

顧夕顏和桂官又見了一面:「你幫我打聽的聽,富春縣境內有一個教堂,在什麼地方?」

桂官大為驚詫:「二姑娘問這幹什麼?」

顧夕顏露出神秘的微笑。

桂官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姑娘是信基督教的!」

顧夕顏吩囑道:「你幫我打聽就是。」

桂官點頭匆匆而別。

很快,風吹在人的臉上就不冷了,遠香湖邊的垂柳也開始抽芽了。

顧府裡又開始忙起來。忙著給顧夕顏打首飾,忙著給顧夕顏裁新衣,顧夕顏這才發現,春風吹開得不僅僅是幼芽,自己也好像花蕾似的,胸前經鼓鼓的,已經開始有了女子的柔美曲線。

顧夫人的身體好像更加虛弱了,她寫信給遠在江南的哥哥,讓他把在一直待在江南娘家的獨子顧盼兮送回來。

家裡的事漸漸都移到了顧夕顏的手裡,顧夕顏和桂官再會面的時候給了桂官五百兩銀子:「你拿了去官府裡買個戶籍,如果不夠,再向我要。」

桂官什麼也沒有說,把銀子揣在了懷裡。

顧夕顏又讓他打聽選妃的具體日期:「一定要準確的,非常準確,什麼時候幹什麼,都打聽清楚,不能出錯。」

桂官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還告訴了顧夕顏一個消息:「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徐家那位和方少卿訂了親的姑娘突然被送到普照觀去了,兩家的親事肯定吹了。」

顧夕顏不解:「什麼意思?」

桂官低聲地說:「普照觀是道觀。自熙照152年懿容皇后在那裡出家以後,普照觀就一直是皇家貴人們的靜修場所……」

顧夕顏沉吟:「你是說,徐家的姑娘出了事?」

桂官點了點頭。

兩人對峙而立,相對無語。

良久,顧夕顏道:「如果有機會就打聽一下,徐家的姑娘到底出了什麼事!」

桂官目光閃爍。

過了幾天,桂官的消息就來了。選妃的日期定在了四月十二,那天是皇太后的生辰。但在這之前,凡是有資格參加選妃的女子都要於三月十日以前完成初審,也就是體驗。通過初審的女子要於三月十四日進宮參加「宿選」,也就是在宮裡生活一小段時間,看你睡覺打不打鼾,說不說夢話,咬不咬牙等等,最主要的,是要由宮裡的女官們考察你是不是舉止大方,性格柔順,博學多才等等。四月十日以前,那些女官們就會將表現優異的女子名單送給皇后閱覽,十二日正選的時候,皇后就能通過這些名單對照參選女子進行最後的裁定。

皇太后方氏為皇后以後,先帝獨寵,沒有再納妃子。到了當今皇上登基,皇后是皇太后親自派使臣到鳳台求娶的,皇上為了尊敬這位皇后,也沒有通過選妃的方式納後宮嬪妃。幾位生育過皇子皇女的妃嬪都是比皇后早進宮的,就是如今寵冠六宮的皇貴妃顧氏,也是由女官的身份進的宮。皇上的幾位皇子早早就定了親事,當然也就用不著選妃了。這樣算起來,熙照皇朝已有三十八年沒有舉辦選妃事宜了。

一時間,四月十二日的選妃成了熙照上下舉國關注的聚點事件。

顧府也沒有閒著,馬上就要初審了,除了要打點宮裡來初審的女官外,還要給顧夕顏進行身體的保養。

顧夫人病病歪歪地躺在床上,吩囑田嬤嬤去請體芳齋的師傅來給顧夕顏進行湯浴。顧夕顏卻道:「體芳齋的師傅雖然負責出閣女子的湯浴聲名遠播,但這畢竟不是什麼特別的技巧,人人也請得動,人人也請得起。依我看,不如求了隔壁秦大姑,她可是戲班裡的人。」

顧夫人先是聽得一怔,後來才想明白過來,臘黃色的臉上立刻飛起一片緋紅,罵道:「是哪個妖蛾子在姑娘面前胡言亂語的,非得亂棍打死不成!」

田嬤嬤到是在一旁笑道:「我看二姑娘這話說的在理,夫人就是差了二姑娘這點膽氣!」

顧夫人聽得臉紅一陣,白一陣的。

倒是顧夕顏在一旁竊竊輕笑。





第二十六章 各有所動

秦情的租房合約本來快到了,但這段時間顧府一是慶祝顧老爺升了官,二來是顧夕顏要參加選妃,忙得根本就沒有人去找秦大姑談這事情。關於顧夕顏的提議,顧夫人嘴上雖然說反對,實際上心裡卻是認為有道理的。那些男人哪個嘴裡不是說的仁義道德,遇到了那千姿百媚的女子,誰管你是什麼出身,抱在懷裡就不放手了……想當年,顧朝容進宮的時候還是女官呢,熙照皇朝的規定是女官不得入宮為妃,最後怎樣了,那麼懦弱的一個皇帝,生平沒有在皇太后面前說過一個不字,還不是拚命拚活地把顧朝容納進了後宮,短短五、六年功夫,從一個七品的選侍到了皇貴妃。熙照皇帝快三百年的歷史上,也只有五個女人享受過這種殊榮呢……想那顧朝容的樣貌體態,還不如二姑娘顧夕顏呢……說不定顧家的姑娘就有這天賦……

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

田嬤嬤帶了禮品新自去和秦大家說,秦大家非常爽快地答應了。

顧夕顏第一次見到秦情的時候大大地吃了一驚,她和顧夕顏想像的風情萬種完全搭不上邊。

秦情高子非常高,比顧夕顏還高一個頭,身材很削瘦,相對的曲線就不那麼玲瓏,鵝蛋臉,鬢角很高,眉毛希疏,眼睛很大,鼻樑很高,嘴唇有點厚,皮膚非常的好,白皙、紅潤富有光澤,使她的人看上去很有生氣,很有活力的樣子。

秦大姑見了顧夕顏也吃了一驚。相貌出眾那是無庸置疑的,身姿優美得出乎她意料之外。極其修長的腿,豐胸細腰翹臀,這樣身材的女子就是江南風月場裡也少有,最讓她覺得特別的是這位顧府二姑娘的氣質,一點也沒有養在深閨的差澀,也沒有高門士族的傲氣,明亮的眼神波光流轉,絢麗如三月裡的春花般爛漫盎然,彎彎的嘴角不語而笑,親切的如寒九里的冬日般和煦,全身上下透露著甜美、柔和的氣息。

她疑惑地問:「姑娘這副身子不是萬里挑一的,也是千里挑一,為何還要……」

顧夕顏眨著大眼睛笑道:「山外青山樓外樓,這世間的事誰又說的清楚。秦大姑不用拘束,直管傳些秘方與我,我保證只是自己用,決不外傳。」她言詞大方,模樣俏麗,逗得秦大姑不由笑起來:「看姑娘說的,我這點彫蟲小技,只要姑娘瞧得起。」

田嬤嬤看見事情成了,找了借口告辭,秦大姑就領著顧夕顏進了一間浴室,墨菊在一旁伏伺,先給顧夕顏洗了一個摻有玫瑰、百合花瓣的香湯澡,然後又給她用一種帶有青草香味的油按摩,頗有點現代SPA的模子。洗完後又囑咐顧夕顏:「每天來一次,七天後就漸漸有了效果。」

顧夕顏以前即沒有機會也沒有金錢能夠這樣享受,拉著秦大姑的衣袖作小兒撇嬌狀:「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大姑不如將秘方傳交給我。」

秦大姑但笑不語。

從那以後顧夕顏每天都來,洗澡的時候和秦大姑閒談,說些自己以前聽到過的美容小常識,秦大姑漸漸把顧夕顏引為知己:「世間哪有醜女子,都是三分人才七分打扮。一些女子認為腹有詩書氣自華,不屑於這修飾之事,韻華失去,形如枯縞,再有學問也是發黃的珠子……」

顧夕顏大笑,想起隔壁崔寶儀的話:「以色待人,色衰則愛馳。一個女人的根本是智慧,是才學。只有擁有了智慧和才學,才能讓一個女人跨越時間的長河熠熠生輝……」

這兩個女人,一個教書授道象名伶,一個吹拉彈唱象教授……真是兩個趣人。

從內心上講,顧夕顏更願意到秦大姑這裡來,在香噴噴的氛圍裡跟她學習怎樣用米做脂粉,怎樣用燒鹼做香胰子,怎樣收拾花瓣做口紅……就像過家家,一切都是有趣而新鮮的。

崔寶儀那裡她還是每三天去一次,有一次崔寶儀在講話的中途突然問她:「二姑娘認為這世界是最重要的是什麼東西?」

顧夕顏想也不想地回答:「當然是家人了!」

她一回答完,自己怔了怔。

家人,自己的家人在哪裡呢?

顧家這麼複雜,顧老爺那麼齷齪,這樣的家,自己有信心與他們相處下去嗎?

想到這裡,顧夕顏補充道:「還有智慧!」

是啊,現在自己最需要的不是家人,是智慧,是謀略。

還有一件大事等著自己去拿主意呢!

崔寶儀點點頭,沒有評價,繼續講課。

顧夕顏恍惚了一會,很快就收斂了心事,將這個問題拋到了腦海,認真地聽崔寶儀評講《論語》。

憑心而論,崔寶儀的論語講的誨澀難懂,沒有她大學時的教授講的好。一到下課的時間,她就迫不及待地向崔寶儀行禮告辭了,她準備下午到秦大姑那裡去看看自己親手做的脂粉成塊了沒有。

顧夕顏前腳一步,後腳就有一個戴著淺紫色帷帽穿著魏紫色衣裙的女子從小軒的書架後面走了出來,崔寶儀恭敬地向那女子行禮:「剛才上課的這位就是顧府的二姑娘了。」

那女子輕聲說了一聲「有勞崔大姑了」,然後腳步輕盈地走出了稻香小軒。

門外停著一輛馬車,樸素有青圍帷帳,雄偉健壯的馬匹,沉穩內斂的馬伕。見紫衣女子出來,青帷馬車裡跳出一個絕色女子,發如鴉青,面如春花,目如秋水,竟然是顧夕顏那天遇到過的梳月。梳月拿了腳凳伺侯紫衣女子上了馬車,馬車伕揮鞭在空中打了一個響鞭,馬車轆轆地開始馳出顧家的巷子。

車廂內,紫衣女子已經脫了帷帽,雪肌冰膚,明眸皓齒,一雙熠熠生輝的雙眸,就是世間最明亮的寶石也要被它奪去了光華,坐在她身邊的梳月立刻變成了庸花俗粉。

梳月接過那紫衣女子的帷帽,眉頭微蹙:「姑娘,這樣好嗎?我看那顧姑娘還沒有連姑娘的相貌出佻……」

能讓梳月喊一聲「姑娘」的,除了方少瑩還有誰。

方少瑩閉上眼睛揉了揉眉心,神色有些疲憊地倚在迎枕上。

車馬的轆轆聲中,她的思緒飄得老遠……御花園裡寒梅怒放,她和梳月去為皇太后采第一支梅,淡香疏影間不時傳來低低的嘻笑聲……穿著藏青色宮衣的高桃女子,有著一張平凡而普通的臉,時時掛著親切和煦的笑容,和五皇子楊余在雪上款款而行晏晏笑語……看見自己不卑不亢的行禮,對著梅瓶吟頌『梅花猶帶雪,未得試春衣』,楊余宛若初雪的臉龐在吟頌聲中漸漸融化,像春天裡的一縷風,卻吹得她心如被刀剜般的疼……這一切的一切,都如鬼斧神工般地琢在了她的心尖……一個尚衣司的賤婢,竟然敢……

方少瑩藏在衣袖裡的手漸捏漸緊,指甲在掌心裡發疼。

天下萬物道理一樣,堵,不如疏……堵不如疏……

方少瑩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說,手漸漸鬆開,鬆開……顧夕顏,有著一樣柔和甜美的氣質,卻比她漂亮上百倍……楊余,你不是喜歡嗎,那就讓我看看,你有多喜歡……

梳月看見自己姑娘若有所思,陰晴不定的模樣,知道她正想事情,不敢打擾。

這些天來,她跟著方少瑩跑東跑西的,把所有有資格參加選妃的女孩們都見了一面……姑娘最看好的就是這位顧家的二姑娘和城東工部給事中秦大人家的四姑娘了。

可是為什麼呢?

梳月不解地搖頭,嘴裡竟然喃喃地說了出來:「姑娘,我還是不明白,連姑娘回答最重要的東西是『忠心』,難不好嗎?」

方少瑩暗歎了一口氣,自己還是少一個幫手啊!連芳華不是回答的不好,而是回答的太好了……到瀟湘女學學習,精心安排的偶遇,自信滿滿的回答……太過了,表現的太明顯……

她張開眼睛,看到梳月直勾勾地望著自己,滿滿的全是信任,心頭不由地一酸。自己馬上就要進宮了,以後大家見面的機會少了很多,梳月雖然相貌出眾,但性子太過直率,要不然,使得手段讓她進宮去做個女官也不是不可以的……得給她安排一個出路才行啊……

方少瑩沉吟:「梳月,我想把你嫁到徐家,你的意思……」

「徐家?」梳月不迷惑,「哪個徐家?」

方少瑩一字一頓地說:「禮部尚書徐鎮徐大人!」

「啊!」梳月訝然,「徐大人,寫了《夜宿嶺南》的徐大人嗎?」

方少瑩點了點頭。

梳月臉上一片緋紅,羞澀地低下了頭。

方少瑩道:「雖然是妾室,但你年紀貌美,精通詩詞,正可與徐大人以文添情。老夫少妻,徐大人一定會對你疼愛有加的……如果生下個一男半女的,到時候我一定為你做主……」

梳月低著頭,半晌才喃喃地道:「奴婢,奴婢全憑姑娘全主。」

方少瑩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哥哥做出那樣的缺德事來,徐家現在是又驚又怒,事情一旦過去,以徐鎮的老謀深算必然會追究其中的源由,到時候,還不知道會作出什麼樣的舉動來。雖然方家不怕他,但何必逼得別人去跳牆……那天在家裡的小花園裡偶遇到徐鎮,他看梳月的目光灼灼如日……

方少瑩諷刺地笑了笑。

希望這一步棋走得是對的才好。到時候能彌補兩家的系……還有哥哥要娶的那個紫蘇,怎麼看著那麼面熟,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舉止大方得體,根本不像是一個小小九品司獄的女兒……

梳月知道方少瑩進宮是早就安排好了的,自己不同於其他世家姑娘的貼身婢女能夠被未來的姑爺收房的,姑娘長大了是要進宮的,進宮是不能私帶婢女的。可自從自己己及笄以後,九少爺就常常藉故糾纏她,前兩天還不顧禮儀地躺到了她的床上……什麼意思大家心裡都清楚,可九少爺那個人,吃喝嫖賭樣樣都來,九少奶奶出身士家又不是個能容人的人。她一直擔心方少瑩進宮後自己的出路……雖然徐鎮比自己大快三十幾歲,但好歹是有功名的人,為官也素有清廉,總比跟著九少爺好……梳月不停地安慰自己。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7:22 PM

第二十七章 顧府驚變(上)

今年的春天來的有點早,二月初已是楊柳抽條剪剪風了。

有資格參加選妃的名單已經出來了。沒有什麼意外,方少瑩榜上有名,顧夕顏和連家的十四姑娘連芳華也在候選人名單中。顧夕顏初審定在了二月二十八日,離三月十日的截止日即不靠前,也不靠後。

顧夫人趁著離顧夕顏初選還有一段時間,決定帶著幾個婢女去棲霞觀參佛。

顧夕顏一手一腳地安排了行程。

去幾輛馬車,車上各坐些什麼人,誰是負責外圍的打點,誰負責內圍的人員調配,該帶些什麼東西,送多少香油錢,顧夕顏安排的井井有條,還寫了一張行程表給內圍負責的田嬤嬤和和外圍負責的丁執事。
端娘因為要替顧夕顏到棲霞觀還願,顧夕顏就要她在顧夫人身邊貼身照應照應。

出發前,負責給顧夫人收拾首飾裝奩的柳兒怎麼也找不到那盒「延顏」了,問了幾個貼身的婢女,都說沒有看見,她急得團團轉,外面的馬車又來催,葉兒道:「怕是一時放失了向,夫人又沒有指名道姓地要這東西,如果問起,就說是一時疏忽,我們姐妹在家再找找。」

柳兒不再堅持,交待了幾句就匆匆地上了馬車。

送走了柳兒,幾個留在家裡的小姐妹喊她簸錢。葉兒尋思著顧夫人這次要去住五天,一時半會也回不來,過兩天找也不遲。轉身出去玩了。

到了棲霞寺,田嬤嬤安排房間的時候突然發現墨菊和杏紅也跟著來了,叫了兩人進來,墨菊道:「幫夫人管衣籠的葉兒突然肚子疼,二姑娘臨時安排我們來幫忙。」

田嬤嬤急道:「那姑娘身邊誰在伏伺呢?」

墨菊道:「把趙嬤嬤臨時調了去。」

雖然不合規矩,但人已經來了,田嬤嬤也只有無奈地點了點頭。

盛京的顧府沒有了主子,就像老總去出差了一樣,雖然還是各就各位在做事,但精神難免就有點鬆懈。

顧老爺晚上要到新任翰林院學士家裡喝酒,他身邊的一個小童跑到管馬車的柳執事那裡傳話,柳執事吩囑身邊的小六去安排馬車,小六一溜煙跑到馬房,幾個伺侍馬房的小廝正在那裡喝酒賭牌九,小六要套馬車,叫了幾遍,一個輸光了本的小廝才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去牽馬,小六接過馬韁,問:「怎麼不見那兩匹棗紅馬?」

那小廝嘟嘟嚷嚷地開始罵罵咧咧起來:「老子給你安排什麼馬就用什麼馬,等你做了馬房的執事再來老子面前指手畫腳……」

小六一縮脖子拉著馬就走了,走得老遠嘴裡還在嘟努:「老子以後就做個馬房的執事給你看看……」

那小廝雖然罵了小六子一頓,回過頭去一看,真的,本現應該栓在一起的兩匹腳力最好的棗紅馬卻不在欄裡了。他回到賭桌前:「是誰牽了那兩匹腳力最好的棗紅馬?」

牌面上正翻出了一幅天王,大家都屏息靜氣地等著莊家翻牌,他這一問,立刻有人不耐煩:「你去查查馬房裡的記事的薄子就是了,在這裡亂嚷嚷啥!」

小廝一聽,袖子一甩,依舊不動地站在那裡看牌,心裡卻想:算老子多嘴!

顧老爺睜開眼睛,宿醉的頭痛讓他還有片刻的迷茫。身邊有人小心翼翼地撩開了羅帳,一陣和熙的風吹了進來。

已是春天了嗎?

顧老爺呆呆地望著帳頂發呆。

過得可真快了,又是一年了。三元及第的榮耀好像就是昨天,大紅的綢緞,喧嘩的人群,羨慕的目光,響徹天際的鑼鼓……人生中彷彿只有那一天是明快的,是悅愉的。

二十年,用了整整二十年,才坐到了一個鳥不生蛋的鴻臚寺聊的位置上。同期的方繼賢,已經是文淵閣大學士兼戶部尚書、尚寶司少卿了……戶部尚書、尚寶司少卿,哈,左手蓋印,右手支錢,腳跨戶、工兩部,這國庫的銀子,還不是他方繼賢一個人說了算……

想到這裡,顧老爺猛地坐了起來,黑白分明的雙眸變得通紅,像有一團火在燃燒。

憑什麼,憑什麼,當年他只是二甲……他們方家不就是出了一個躺在皇帝身下叫春的婊子嗎……顧家難道就沒有女人了……

顧老爺腦海裡出現了一些支離破碎的圖面,全身的血液慢慢集中了他身下的某一點上。

他聲音嘶啞地喊了一聲「桂官」。

旁邊的人立刻輕聲地說:「老爺,桂官在溶月齋守夜,要不要我去叫他……」

顧老爺面目陰沉地望著說話的人。

粉嘟嘟的臉,紅艷艷的嘴,還沒有脫去奶氣的細膩的皮膚。

好像是丁執事新買回來的一個小童,叫什麼「四兒」的。

他含含糊糊地喊了一聲「桂官」,伸手就把人拉到了床上……

端著銅盆正欲跨進屋的樹香聽到屋裡傳來的低低悲鳴聲不由地僵住了腳步,求助似地朝溶月齋的方向望去。

他身後一個和樹香差不多的男童不明所以地問:「樹香哥哥,你站在這裡幹嘛!老爺還等著我們的洗臉水呢?」

樹香回頭,薄薄的晨曦照在男童的臉上,飛揚著一雙劍眉,透著絲絲的颯爽。樹香一陣恍惚,好像很多年前,自己第一次見到桂官。不,也不是很多年,好像只有兩、三年的樣子,只是感覺很久了,好像已經十年甚至二十年那麼久了。

男童看見樹香望著,露出明快的笑容,像山潤的泉水那樣清澈,又像是柳梢的嫩芽那樣清新……

「框當」一聲,樹香手中的銅盆掉在了地上,他一轉身,朝溶月齋跑去。

兩棵古老的香樟樹依舊相依相偎地纏綿在一起,樹香推開溶月齋的門,喊了一聲「桂官」,還沒有變聲的童音迴響在空曠的書屋裡。

沒有人應。

他跑到溶月齋桂官的床榻前,半新不舊的香秋色褥子,年年有餘的江南瓷枕,湖色杭綢裡子天青色織錦被面的棉被,收拾得乾乾淨淨,疊得整整齊齊,沒有一點摺子。

樹香滿臉的迷茫地在書房裡打轉:「桂官,桂官,你在哪裡?」

丁執事拿著一根剛抽根的柳條百無聊賴地轉悠著,來棲霞觀已經兩天了,每天就是蹲在這裡看林子。還是得想個辦法調回老爺身邊去當差才能,像上次,給老爺買了一個小童回去,自己私下扣了一百兩,整整一百兩啊!在夫人身邊,最多去買點胭脂水粉什麼的,一年也得不了二十兩……這些閥門貴冑可真是讓人覺得噁心,竟然喜歡玩……真是吃飽了脹著了,讓他餓三天看看……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想起因發洪水被餓死的弟弟,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找了一個樹樁坐了下來。

剛坐下來沒多久,丁執事就看見自己貼身的小童喜田神色慌張地跑過來。

難道是出了什麼事?

顧夫人那張臘黃的沒有血色的臉立刻浮現在他的腦海裡。

丁執事緊張地站了起來。

可千萬別在他當差的時候出事啊!

你越是怕什麼,就越來什麼。

那喜田一看見丁執事,遠遠地就喊道:「出事了,出事了?」

丁執事心中亂跳,上前對著喜田的後腦勺就是一巴掌:「慌慌張張的像什麼話,給我站穩了再說。」

喜田委屈地捂著頭,含含糊糊地說:「老爺,老爺讓回去,說是家裡出事了!」

丁執事一顆懸著心又提了起來。

和歡陵一起買回來的那個小童就是不聽話被顧老爺給玩死了,這次又新買了兩個,難道是……

他緊張地問:「是誰來傳的話?還說了些什麼?」

喜田搖頭:「是老爺身邊的硯香,只是說讓立刻就回去。」

丁執事忙跑到田嬤嬤那裡去稟告了夫人,然後隨著硯香回盛京。

路上,丁執事塞了一小塊碎銀子給硯香:「爺找我什麼事?」

硯香也不知道:「只是催得急,要執事務必五點以前趕回去。」

回到盛京的顧家還不到五點,他急著往顧老爺屋裡趕,沿途卻仔細觀察著府上的諸人。

外院好像一切正常,偷懶的還在那裡偷懶,溜號的還在那裡溜號,可一進了顧老爺住的院子,氣氛就立刻變了,陰沉沉的,幾個男童哆哆嗦嗦地站在牆角,大氣都不敢吭的樣子。

硯香幾步上前給丁執事叩了門,沒有人來應門,顧老爺親自應了一聲。硯香立刻推開門側身上丁執事進去,然後就小心翼翼地掩上了門。

屋子裡的扇戶都關著,光線有點暗,丁執事眨了眨眼睛才適應屋裡的光線。

顧老爺盤腿坐在那架雕工精美的八步床上,手裡正端著一個粉彩小茶盅。那茶盅丁執事認得,是去年江南劉府的舅爺來時送的,一共十個,說花了四千兩銀子,每個劃四百兩,都能在布政坊買幢三進的青磚小院了。

丁執事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接過顧老爺手中的茶盅放到一旁的小幾上,點頭哈腰地輕聲道:「老爺,您找小的來有什麼吩囑?」

顧老爺面帶微笑,黝黑的眼睛如千萬的古井似的,好像有千萬條陰靈在裡面飄飄蕩蕩出不來。

他伸出潔白修長的手指了指地下。
丁執事隨著他的手指望去,立刻身形不穩地「蹬蹬蹬」連退了三步:「這,這是……」

聲音都變了!





第二十八章 顧府驚變(下)

丁執事隨著顧老爺手指的方向望去,光線不明的屋子角落裡倦著一團暗影,液體從那裡緩緩流出凝結成了一塊黑色。

丁執事眼瞳不由地縮了縮。

樹香,竟然是樹香!

他的身體非常反常地扭曲著,曾經紅撲撲的臉蛋呈死灰狀,他不用上前試探鼻息,就知道這個人沒氣了。

那麼溫順的一個人,被人欺負了只知道哭的樹香。

他強打起精神笑道:「老爺……」

「什麼都別說了!」顧老爺又指了指樹香的屍體:「桂官和百年都不見了!」

桂官,那個臉上永遠爽朗的笑容,每天非常認真地描紅,望著天空的眼眸充滿了憧憬的少年……是逃跑了嗎?終於等到了一個機會逃跑了嗎?和百年一起嗎?那個比女孩子還漂亮精細的傢伙?膽可真大啊!不知道這兩個傢伙是不是被顧老爺調教多了,互相有了私情啊……

丁執事腦袋裡亂轉,嘴上卻問道:「家裡可丟了什麼東西?」

顧老爺疑惑地皺了皺眉:「仔細查過了,什麼東西都沒有丟?」

「什麼東西都沒丟?」丁執事傻了眼。

那憑什麼跑出去。一沒錢,二沒戶籍。丁執事這句嘴臨到了嘴邊,又硬生生地壓了回去。

顧老爺陰著臉:「家裡一定有人知道是怎麼回事,不聲不響的……,給我好好查查!」

丁執事臉色疑重地回答:「是,請老爺放心吧!我一定把這兩個小兔崽子給抓回來給。」說著,他上前幾步走到顧老爺跟前,指著樹香的屍體用一種商量的口吻道:「老爺,你看這……」

顧老爺臉色陰晴不定地望了樹香的屍體一眼,狠狠地道:「給我丟出去餵狗!」

丁執事應了一聲,轉身又喚了貼身的喜田囑咐了幾句,喜田轉身拿了一條涼席進來,丁執事和喜田把樹香的屍體搬到了涼席上。

樹香的身子都軟成了幾段,喜田不忍地別過了臉去。

他們把樹香的屍體抬到院子中央,旁邊立刻有個小童上前幫忙。

丁執事從懷裡掏出幾兩碎銀子遞給那小童,低聲地說:「買口薄棺材……」

小童含眼感激地望著丁執事點了點頭。

丁執事和喜田又找了一些香灰灑在了有血漬的地方,光潔的青石地磚上留下了薄薄的灰。

做完了這些事,丁執事背上已起了薄汗,他揮手讓喜田出去,然後給顧老爺續了一杯茶,低聲地說:「老爺,你且寬寬心,還好沒丟什麼東西。這事還是悄悄的好,傳出去了,總是不體面……」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外面就傳來硯香戰戰兢兢的聲音:「老爺,是內院當差的趙嬤嬤,說有急事稟告。」

顧老爺瞇起眼睛看了丁執事一眼。

丁執事上前虛開了半扇門,隔著門縫問道:「什麼事?」

趙嬤嬤滿頭大汗,神色慌張地道:「二姑娘,二姑娘不見了!」

「叭」地一聲,丁執事身後傳來瓷器墜地的聲音。

丁執事在心底呻吟道:完了,完了,四百兩,就這麼沒了……

丁執事有些疲憊地跨出顧府高高的門檻,身後的貼身小廝喜田就悄聲地說:「丁執事,這,這到哪裡去找啊?」

丁執事雙手負背仰天笑了笑,不大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哪裡找,慢慢的找唄?」

喜田一怔。

丁執事笑瞇瞇地道:「這個桂官,還真看不出來,關鍵的時候竟然演了這麼一出,拐了二姑娘跑了……嘖嘖嘖,這要是說出去誰信啊!也不知道這二姑娘知不知道桂官到底是幹什麼的……」

喜田聽著這話,怎麼覺得丁執事口裡透出一股子幸災樂禍的味道呢!

「怎麼說的,讀了書的人就是不一樣。」丁執事繼續讚歎道,「調了二姑娘身邊的嬤嬤、丫頭陪著夫人去了棲霞觀,假傳老爺的意思從馬房裡牽了兩匹腳力最好的馬,然後又請管角門的王婆子喝酒,趁著老爺不在家的時候拐了二姑娘跑了……嘖嘖嘖,真是個聰明的傢伙!」

喜田聽了摸了摸腦袋,憨憨地說:「執事怎麼說是桂官拐了二姑娘跑了呢?百年也不見了啊!說不定桂官是和百年跑了呢?」

「桂官如果不是為了拐二姑娘,怎麼會去請王婆子喝酒呢?」丁執事沉思道,「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說不定是他們三個人一起跑了。可這樣也說不過去啊,桂官和二姑娘屋裡的東西都收撿得乾乾淨淨,什麼線索也沒有留下,但凡值點錢的東西都不見了,而百年的屋子卻亂糟糟的,連鋪蓋都沒有收撿好……」

兩個人一邊說,一邊慢悠悠地出了府門。

一個女孩子正蹲在顧府的東角門上。

都開春了,那姑娘還穿著一件天青色裌襖,不過腳上一雙黑色的千層底布鞋到是乾乾淨淨的。喜田最不喜歡邋遢的女孩子,一看那鞋立刻心生好感,上前問道:「你找誰?」

那女孩子低著頭,聲若蚊蠅:「我,我找,找秦大姑,說是在這裡……」聲音甜甜糯糯的,帶著嫵媚的尾音。

丁執事心中一動,走了上去,問:「你說你找誰?」

那女孩子繼續低著頭,小聲地說:「找,找秦大姑!」

丁執事看不到小姑娘的面容,又心有所疑,彎下腰去看那女孩子的臉,誰知那女孩子正好偷偷抬頭望她,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碰到了一起。

小姑娘象受驚的小鹿似地低下了愴惶的眼睛。

丁執事卻心中一歎。

真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可惜臉色因營養不良臘黃臘黃的,鬢角到鼻樑處又長著一大塊紫紅色的胎記,難怪她總是低著頭,還用半邊青絲把臉給遮了起來……

喜田也看見了小姑娘故意用頭髮掩飾的半邊臉,心生憐憫,好心地指著東邊斜巷的道:「你從這裡進去,那裡有個紅漆小門,那才是秦大姑住的地方。」

小姑娘又聲若蚊蠅地道了謝,一溜煙地跑了。

兩個人被這一打擾,反而停在了巷子裡。

丁執事望著小姑娘略有些臃腫的身子,問喜田:「你要是桂官,會到什麼地方去?」

喜田想了想:「當然是回家去!」

丁執事一揮手:「走,去買桂官回來的娼館問問,看他是什麼地方的人。」

喜田道:「執事,你不是說,慢慢找嗎?」

丁執事一揮手,這次是拍在了喜田的腦門上:「多看多聽少說話,特別是別傳話,不然,樹香就是你的下場。」

喜田笑嘻嘻地摸腦袋:「執事,我又沒他們漂亮。今天晚上要不要買幾柱香去上上……」

兩人邊說邊走,聲音漸漸淡去。

顧府的小巷子裡,穿著天青色裌襖的小姑娘正在叩門。

「來了,來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應門,「您找誰?」

小姑娘抬起頭來,烏黑的青絲掩住半邊的臉龐:「我找秦大姑。」

應門的姑娘嚇了一跳,那麼清麗瑰秀的五官,卻……她盡量維持著正常的神色:「姑娘是哪一位?」

小姑娘眼神輕柔和熙:「我叫秦玉,是秦大姑的侄女,麻煩姐姐幫忙稟告一聲。」

應門的姑娘望著小姑娘乾淨的布鞋,知道來人出身不差,客氣地側身讓她進了門,說:「請姑娘稍等。」

不一會兒,秦大姑就親自迎了出來,看見小姑娘,只覺得面熟,但又的確想不起來哪裡見過。

小姑娘委屈地說:「姑姑,姑姑不認得我了嗎?我是秦玉啊!」

秦大姑自幼就被賣到了戲班子裡,還是十年前回去過一次,家裡有些什麼人,實在是記不起來了。聽這小姑娘說得哀怨,只得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把小姑娘帶到了堂屋,讓人上了茶,親切地問:「你找我有什麼事?」

小姑娘低著頭,支支吾吾了半天,就是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

秦大姑小小年紀就跟著戲班走南闖北的,看她這個樣子,笑道:「是不是來借錢的?」

小姑娘紅著臉搖了搖頭:「不,不是。」

「那是?」秦大姑不解地問。

小姑娘抬起頭來,好像鼓足了勇氣似地說:「我來投靠姑姑的。」

秦大姑想到自己在戲班子裡唱戲被族裡除了名,又望望小姑娘臉上那塊紫紅色的胎記,說:「我這裡是戲班子……」

小姑娘好像怕秦大姑不答應似地,忙不迭地說:「我知道。我給姑姑洗衣做飯,只求三餐溫飽……」

秦大姑望著小姑娘如麋鹿般愴惶的眼神,心裡一軟,點了點頭。

那邊顧府裡靜悄悄的,大家都知道老爺的心情不好,把樹香給弄死了。雖然不是第一次了,但誰願意出這頭,走路都盡量躡手躡腳的。

顧老爺盤腿坐在八步床上,溫暖的黃梨木小幾上放著一盞瓜型玻璃檯燈,燈內蠟淚虯結成塊,桔色的火焰在燈罩內雀躍跳動著,明時暗地印在顧老爺清麗雅秀的面容上,形成一道道光和影。

他像想起了什麼似的猛地從床上跳了起來,疾步奔到床邊一張大畫案前,搬了把椅子就一腳踏了上去,神色焦慮地仰望著畫案前的多寶格櫃頂。

多寶格櫃頂邋邋遢遢地散放著一些畫軸,好像很多年都沒有碰過了似的,沾滿了灰塵,結出了幾張蛛網。

顧老爺哆哆嗦嗦地推開那些畫軸,看到了最裡面的那個東西。

他猶豫了一下,伸手取了出來。

紫檁香小匣子顏色黯淡,入手頗沉。

顧老爺雙手捧匣,小心翼翼地放在畫案上打開。

銀紅色的金絲絨內裹裡空空如也。

顧老爺低低地悶吭一聲摀住了胸口,斜斜地倒在了畫案上。

小幾上的蠟火正燃得歡快,發出劈里啪啦的響聲。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7:24 PM

第二十九章 長生戲班(一)

秦大姑站在廂房的窗戶前眺望著離自己不遠的廚房。

那個號稱是自己侄女的秦玉正在殺魚。剜魚腮,打魚鱗,切魚腹……動作優美而嫻熟,決不是一兩天可有的功力,可看她那如青蔥般的十指,又不像是經常做這事的人。

秦大姑走出屋去,聽到秦玉吩囑廚娘:「……肉只煮八分熟,不然嚼在嘴裡就像渣一樣……記得拿出來用進水鎮一鎮,不能直井水接泡,是鎮一鎮……」

秦大姑走近了,笑道問:「在做什麼好吃的呢?」

秦玉回眸一笑,甜得像蜜:「今天吃回鍋肉。」

秦大姑點了點頭。

秦玉的廚藝那是沒得說的,來了五天了,每年都不重樣,幾個跟著她學戲的姑娘現在都和她玩得像親姊妹,也沒有人去注意她臉上的那塊胎記了。除了做飯,秦玉平時就坐在屋簷下的小板凳上看她們排戲,托著腮,瞇著兩隻眼睛,像貓似的可愛。

秦大姑愛惜地摸了摸秦玉鬢角,輕聲地說:「秦玉,你跟我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秦玉將手中的魚遞給廚娘胡四娘,然後在一旁的淘米水中洗了洗手,這才跟著秦大姑進了她的臥室。

秦大姑的臥簡潔而大方,靠牆放著一張紅漆架子床,掛著白色的幔帳,架子床邊一張卷雲幾,幾上放著奩,卷雲幾旁是一張兩扇的圓角衣櫃,屋子中間一張圓桌,擺著四張繡墩。

秦大姑指著繡墩道:「你坐。」說著,自己率先領在了另一張繡墩上。

秦玉低眉順目地坐了下來。

「我給你說一件事。」秦大姑歎了一口氣,「我三歲被賣到長生班,先學武生,後學花旦,十二歲登台唱的第一齣戲是《戰昌洲》,整整唱了十五年,後來翻雲斗時閃了腰,再也不能登台了。我就接了師傅手,又用了五年的時候,把長生班帶成了江南第一大戲班。去年在李大人家唱堂戲,李大人看中了班子裡青衣小桃紅,要收房,小桃紅不願意,我也不願意。我是想,他要是真的喜歡小桃紅,就納為妾室,只說收房,不給個承諾,小桃紅跟著他,豈不是不明不白的。結果李大人說我,不賞臉,當晚就把小桃紅給……糟蹋了。小桃紅一時想不開,就屋裡上吊自殺了。」

說到這裡,秦大姑淚盈睫上:「李大人卻對外人說是小桃紅手腳不乾淨,偷了他們家的東西……我被關在牢裡九個多月,老琴師給打斷了手腕,長生班的頭牌鳳仙給江南郡越州府一個七品推官當了外室……江南第一大戲班的長生班就這樣散了。」

秦玉眉頭微蹙。

秦大姑繼續道:「我第一次感覺到了人生的無常,但讓我最覺得不忍的是那些長生班的師傅和姊妹位……如果當時我不是那麼的強硬……大家也不會落得這個下場。可長生班這麼多年,也結了一些善緣。多虧了劉府的七姨太伸手援助,長生班這麼劫後餘生的人才能有命在這裡混口飯吃。」

秦玉安慰她:「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姑姑不要太傷心了,既然人都出來了,事情總會慢慢好起來的!」

秦大姑勉強地笑了笑,突然轉身目光犀利地盯著秦玉:「不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自從長生班出事以後,我才真正明白老人們常說的『與人為善,與己留路』,我現在想著結善緣,也希望姑娘你能記住結善果,得善福才好,不要連累了院子裡這些無辜的人才好。」

秦玉心中一虛,強笑道:「姑姑的教誨,我謹記在心。」

秦大姑目光鋒利如刀地盯著秦玉看了好一會兒,看得秦玉都有些坐立不安了,秦大姑才淡淡地道:「你記往了,如果因為你的事讓這屋裡的人有了個什麼閃失,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秦玉出了秦大姑的臥室,迎面吹來柔和的春風,她這才發現後背心濕漉漉的。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正在那裡穿著件帶有長長水袖的衣衫在練功,她叫扣兒,是秦玉剛收的一個小徒弟。扣兒看見秦玉從秦大姑屋裡出來了,笑盈盈地喊她:「玉姐姐,師傅和你說什麼了?是不是你菜做的好吃,賞你糖果子了?」

秦玉輕輕地撫著那小姑娘的臉,說:「是啊,師傅賞了我一顆大大的糖果子!」

二月十五日,顧老爺親自上了請罪表,說二姑娘顧夕顏得了水痘,需在家裡供奉痘娘娘,不能參加選妃了。

皇貴妃娘娘親自派了宮裡的一位女官看望。

二月底,被送到江南松壑書院而寄居在舅舅家的顧盼兮回來了,送他回來的還有顧夫人的堂兄劉季和。

顧盼兮回來的那天,秦玉正高興地試著她自己生平第一次親手做出來的粉脂。扣兒仔細地將秦玉做出來的粉脂抹在手背上,聞了聞,高興地說:「玉姐姐,這粉真細,又香。」

秦玉得意起來,也用小指甲挑了一點點抹在手背上瞧了瞧,點頭道:「不錯,不錯。如果拿出去賣不知道有人買不?」

「你去同心坊買一盒粉脂回來仔細對比對比就知道區別了。」給秦玉出主意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叫瓊花,膚色若蜜,眉沉目重,是秦大姑的另一個徒弟,學的是青衣。

秦玉真的出門買了一盒同心坊的脂粉回來,一試就心涼了。

顏色沒有人家的自然,時間沒有人家的持久,香味沒有人家的純正……

瓊花掩嘴嘻笑:「人家同心坊有快五百年的歷史了……」

秦玉追問:「太初皇朝時候崛起的嗎?」

瓊花笑道:「可能是吧!」

秦玉嘴裡嘟努了幾句,轉身去掏米去了。

扣兒玉瓊花:「玉姐姐說些什麼呢?」

瓊花側頭想道:「好像在說什麼『要不要人活」了之類的話吧!」

扣兒望著手中同心坊的脂粉盒:「這與活不活了有什麼關係?」

瓊花也不解地笑了笑,轉身去練功去了。

轉眼間到了三月初,盛京好像一夜之前突然多了很多喜事。先是一直懸而未決的皇太子這頂桂冠毫無意外地落在了五皇子楊余頭上,盛京舉行了一系列的慶典活動,然後是四皇子與梁國公鄭鵬飛的女兒完婚,皇室的聘禮擺滿了朱雀大街,前面的禮盒進了梁國公的府第,後面的禮合才剛從紫禁城的午門出來。當盛京的人還在談論這樁婚事的時候,與徐鎮解除了婚姻的澹泊侯方錦秀的孫子方少卿卻低調地成了親,據說女方是刑部一個司獄的女兒。在這期間,徐家也沒有閒著,辦了一樁喜事,徐老家新納了一房妾室,貌美如花,才情過人……

長生班也跟著沾了沾光。先是被鄭家請盛京著名的戲班去唱堂會,秦大姑找了關係去當了一回「綠葉」,後又跟著到徐家唱了一場。自從長生班到了盛京以後,這是極少見的盛況,雖然只是堂會中的配角,但一個月能唱兩場堂會,讓秦大姑捉襟見肘的財政狀況得到了大大的改善,戲班裡的人個個都喜上眉梢。扣兒天真地說:「要是徐大人天天納妾就好了。」引來了大家的一陣哄笑。

只有秦玉總是帶著一絲憂愁,就是笑裡也含著擔憂。

瓊花現在和秦玉玩的最好,遞了一個葡萄給秦玉:「嘗嘗,鳳台的貢品,徐家賞的。」

秦玉心接過葡萄丟進嘴裡,含含糊糊地說:「要是能去方家瞧瞧就好了!」

瓊花將葡萄籽吐出用手拉著,說:「是方家的六房辦喜事,他們家一向不興這些的。」

秦玉好像有點心不焉的樣子。

瓊花一把接住秦玉:「走了,走了,你不是說要去看看盛京最大的萬秀樓嗎,今天我們戲班到那裡唱一場折子戲……」

秦玉跟著長生班的人到了萬秀樓。

萬秀樓是一個戲院,是盛京最大、最好的戲院,有點像歌劇院,四方形的,兩層結構,一層是大廳,二層只在是四周挑出一塊來做了包廂,地下鋪著紅地毯,擺著紅木的四方桌和太師椅,桌上放著瓜果糕點茶具,還擺著梅瓶插著時令的鮮花,跑堂的穿著統一的青衣長衫,腰上紮著同色的布腰帶,肩上搭著白毛巾,挺著筆直背,神色謙和中露出一絲自豪,樓上樓下地跑著。二樓的包廂前面掛著珠簾,從下面看不清上面的情景,上面卻可以俯視整個戲院。
長生班的人去的時候,戲台前已經堆滿了用鮮花紮成的戲牌,寫著今天唱戲的戲名,還寫著主角的藝名。

秦玉在長生班裡也就是一個跟班,幫著遞遞茶,跑跑腿,和長生班在萬繡樓的地位差不多,長生班今天能到萬秀樓來唱一折戲,是因為秦大姑以前結識的一個老姊妹如今是盛京最大的戲班聯珠班的頭牌,她推薦來試唱一折,那兩場「堂會」也是她介紹的。

長生班除了秦玉,上上下下的人都很緊張這次演出,不想一舉成名,只望著不被喝倒彩,這以後偶然就能在萬秀樓裡唱一折,也算得上是在盛京這個藏龍臥虎的地方打開了局面。

扣兒年紀小,沒有戲,秦玉是臨時加進來的,兩個閒著的人就在戲院的後台竄來竄去。

後台亂轟轟的,化妝的,穿戲服的,吊嗓子的,要茶的,要蜜水的,跑來跑去的小跟班們,看得秦玉和扣兒象劉姥姥進大觀園似的,特別是秦玉,比扣兒還好奇,跑去摸人家的道具,被一個穿黑衣的大漢一把拽出來大喊:「這是哪家的閨女,到處亂跑,還不帶去。」嚇得秦玉和扣兒一溜煙跑回了長生班的小小化妝間。





第三十章 長生戲班(二)

長生班小小的化妝間裡,秦大姑正在檢查幾個徒弟的最後裝扮,大家面色凝重沉默地望著秦大姑,與外面嘩喧嘈雜的環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就在此時,一個清晰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吳先生,您這邊請,這邊請!」聲音無比的殷情。

屋裡的人都被這聲音吸引過去,大家掂著腳探頭望去。

只見一個矮胖矮胖、白白淨的四旬男子點頭哈腰地陪著一個和他年紀差不多的男子走在化妝間外的過道上。

秦玉認識那個矮胖矮胖的男子,他是萬秀樓的總管,姓閔,長生班進後台來的時候就是他親自接待的。另一個男子是生面孔,聽閔總管的口氣,他應該就是「吳先生」了。

吳先生比閔總管高一些,皮膚非常白,一看就是那種常年不曬太陽的人,額頭窄窄的,腮幫子鼓鼓的,臉型象只青蛙,兩隻眼睛因為面容的肌肉太多而瞇成了一條縫,嘴唇卻像花瓣似的艷麗紅潤。現在還只是陽春三月,他已經穿上了單薄的夏裳,身上的肥肉隨著他的走動一抖一抖的。

扣兒一見就樂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秦大姑面色大變,正要去捂扣兒的嘴,那吳先生卻突然扭著肥胖的脖子望了過來。

秦大姑一見,也像閔總管似地帶著討好的笑容迎了上去,非常尊敬地喊了一聲「吳先生」。

吳先生面帶疑惑地望著閔總管,閔總管立刻在一旁介紹道:「這位是江南長生班的班主秦情,玉樓春的徒弟,去年剛從江南到盛京來,聯珠班的小鳳仙介紹來今天試唱一折。」

吳先生望了笑意還沒有散開的扣兒一眼,點了點頭,問:「唱什麼?」

秦大姑恭敬地回答:「唱《戰昌州》中的一折馬坡挑將。」

吳先生又點了點頭:「這折不錯,武生得有點功底。」

秦大姑忙道:「先生說的是。」

吳先生轉過頭去和旁邊的閔總管說話:「小鳳仙的病還沒有好嗎?那今天誰唱頭牌……」他眼角也沒有掃秦大姑一下,和閔總管邊說邊走了。

秦大姑回到化妝間裡,狠狠地盯了扣兒一眼,嚇得扣兒直往秦玉的身後躲。

到是那個瓊花問道:「師傅,師傅,那個吳先生就是寫了《花魁怨》、《後園會》的吳先生嗎?」

秦大姑點了點頭。

瓊花發出一聲哀嚎聲:「師傅,怎麼這樣!他寫了那麼多的才子佳人,自己卻長得像只癩蛤蟆……」

她的話音未落,大家都哄堂大笑起來。

秦大姑輕輕敲了敲桌子,板著臉道:「你們都在這裡胡說些什麼?吳先生怎麼了,吳先生能寫出世上最動聽的曲,你們哪個給我試試!只有他的一半功力,你就在盛京橫著走吧……」

秦玉卻把瓊花拉到一邊問:「吳先生寫什麼曲?」

瓊花笑道:「寫戲的唄!就是把聯珠社小鳳仙唱紅了的《後園會》。」

秦玉問:「很賺錢嗎?」

瓊花駭笑:「何止是賺錢,很多名角都盼著嫁給他呢!」

秦玉咬了咬唇,在那裡低頭沉思了半晌。

當天長生班唱的是開場,也就是在正式的戲班登台前的一個熱身,讓那些來早了的人不至於空等著抱怨,也隨便把氣氛炒起來,等正式的戲開演的時候觀眾能有一個比較好的狀態入戲。所以當長生班開唱的時候,台下面還是鬧哄哄的,喝茶的依舊喝茶,吃糕點的依舊吃糕點,熟人碰到一起敘舊的依舊絮……

秦大姑卻很高興。沒有被喝倒彩,在萬秀樓也算得上是掛了一個號,到盛京快兩年了,總算是拿到了盛京戲劇界的一張入場券了。

唱完了開場,長生班的幾個徒弟嚷著要看看聯珠班另一位名伶賽金花的唱《田瓊英》,秦大姑很大方地默許了,大家一哄而散地跑到後台找了旮旯的角落看戲,散了場,秦大姑還帶著大家到東市去吃湯圓。

那一天,長生班就像過年一樣熱鬧。

同樣的夜晚,萬秀樓裡人聲鼎沸,方戶部尚書兼寶鑒司少卿方繼賢方大人內宅一個玉蘭飄香的僻靜小院裡卻人聲靜謐,方少瑩正坐在丹鳳朝陽紅漆三面鏡台前拿著一柄角牙梳子細細地梳著自己那頭烏黑濃密的長髮,弱若的燭光透過晶瑩的玻璃罩子折射在屋子裡,有一種洞察秋毫的明亮。

屋外傳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在這寂靜的夜晚更顯得清晰,方少瑩側耳聽著,不一會兒,腳步聲就在她門前停了下來。

「阿瑩,是姆媽,你可睡了!」一個溫柔的聲音軟軟地問道。

方少瑩起身開門將母親迎了進來:「姆媽,這麼晚了,您怎麼還沒有睡。」

一個相貌端秀,氣質高雅的中年婦女走了進來,她正是方少瑩的母親杜月霖。杜月霖從身後的丫環手中接過盛著補品的托盤放在方少瑩的桌上:「這是皇太后賞的湯藥,我不放心,親自督促她們熬的,你趁熱快喝了吧!」

方少瑩笑著坐在桌前將托盤裡小盅內烏漆漆的湯藥一飲而盡。

杜月霖一直愛憐地望著自己的女兒,見她喝完了湯藥,拿出手帕給方少瑩擦了擦嘴角,然後吩囑身邊的丫頭:「把東西收了先去睡吧,老爺要是問起,就說我陪著姑娘說說話兒。」

丫頭伶俐地收拾好東西小心冀冀地掩上了門。

方少瑩笑道:「娘是捨不得女兒了吧?」

桂月霖笑道:「那是當然。」

方少瑩笑著偎在了母親的懷裡,臉上再也沒有清冷之氣,和所有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一樣嘴角掛著一絲稚氣。

母女倆靜靜靜地依偎了一會,桂月霖臉上的笑意漸漸淡了,她輕輕地拍著女兒的背,沉聲說:「阿瑩,你是一個聰明過人,可有些事,姆媽想提醒你兩句。」

方少瑩閉著眼睛依偎在母親的懷裡,好像知道杜月霖要說什麼似的,嬌笑道:「姆媽,你還是管管哥哥吧!他中了狀元不入仕,又娶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嫂嫂,你有空多關心關心哥哥吧,我的事有太后呢,您就別操心了!」

「有太后!」杜月霖聲音緩緩冷下去,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兒子要管,女兒的事也要管。」說著,將方少瑩從自己的懷里拉了起來,面色嚴肅地望著方少瑩。

看這架勢,今天母親是鐵了心要和自己談一談了。

方少瑩心裡幽幽歎了一口氣,臉上卻露出如幼兒般天真爛漫的笑容:「姆媽,你說,我聽著!」

杜月霖看到女兒掛在臉上的歡快卻未達眼底的笑容,心裡一陣微涼。本來是應該在自己懷裡撒嬌的女兒,被強行送到了宮裡,幾年下來就練就了一付喜笑皆宜的面孔,那裡還有一個十六歲少女應有的活潑、任性……想到這裡,她心裡一陣泛酸。

女兒是她心頭的一塊肉,她是絕對不允許有任何人傷害她的!

「阿瑩!」杜月霖面色凝重地望著方少瑩:「你只要記住一點,你是太子妃,是楊余的妻子,不管是方家也好,太后也好,什麼都不要做,只要記得你的本份……」

方少瑩嬌笑道:「娘,你放心,我會記住你的話的,會當好太子妃,當好皇后的,不會讓方家的人丟臉的。」

「皇后?」杜月霖望著女兒嬌艷若花的笑容,知道她根本沒有把自己的話聽到心時去。她沉重地搖了搖頭:「阿瑩,你那麼聰明的一個女孩子,如今卻如明月蒙雲,被那些利益熏瞎了雙眼……你難道不不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條怎樣的路嗎?」

方少瑩看著母親凝重的臉,笑著安慰她:「姆媽,你別擔心,自從我進宮去陪太后我就知道自己要走的是一條怎樣的路。您放心,我一定不會讓方家毀在我的手裡的,不會讓姑奶奶的心血白白浪費的……」

「叭」地一聲,杜月霖的手掌狠狠拍在了結實的紫檁木小幾上:「愚蠢!」

「姆媽!」方少瑩奇訝地喊道。她從來沒有看到過母親發這樣的火,在她的心目中,母親一直都是溫柔和順的……

杜月霖失望地搖了搖頭:「阿瑩,你恐怕還不知道吧,你九叔昨天剛剛把他那個小妾養的女兒少芮送到江南紅袖書院去了……」

方少瑩眉角挑挑,清冷之氣漸漸縈上了她的眉梢。她看到母親擔心的神色,道:「姆媽,你別擔心,雖然她有傾國傾城之貌,又被太后收在族譜裡賜了名字,但她畢竟是庶出的,年紀又小……

「你還沒有看清楚形勢嗎?」杜月霖冷冷地打斷女兒的話,「阿瑩,楊余好像比你大一歲,今年剛剛滿十七歲吧!如果一切順利,你明年給他生下長子,到楊余繼位登基,你的兒子有多大了呢?十歲、二十歲,還是三十歲……春秋鼎盛的皇帝、年富力強的皇子,你說,會發生什麼事呢?……你站在萬丈深淵前竟然不知自救,反而到處去看那些有資格入宮的姑娘們,撲風捻酸,尋思著怎麼討楊余的歡心。哼,如果你只有這點道行,這點期盼,我看你還是別進宮了,老老實實地呆在家裡,免得丟了性命!」

「砰」地一聲沉悶的撞擊聲,方少瑩雙膝跪在了母親的面前,滿臉冷汗:「姆媽,是女兒蠢鈍,請您救救我!」

同樣的時刻,在盛京的效縣富春縣一個破舊的小木屋裡,如豆的油燈照在少年英姿勃發的臉:「……為什麼會提出火葬,六地之亂,民不聊生,十室九空,連買棺材的錢都沒有,大家才接受了基督教的火葬……平等、博愛、自由,那些不識字的貧民誰懂,識字的貴族誰願意和自己的僕從平等,誰願意讓自己的家生子自由……想在發展,就要和皇上站在一起,就要順應帝國的需要,如果你們願意讓我入教,我願意用畢生的精力發展基督教,讓它成為帝國第一大教……」

老者摸著胸前的十字架,滄桑眸子中露出笑意:「你叫什麼?」

少年側頭想了想:「我姓,姓顧,叫顧日沉。」說完,他好像想到了什麼似的一笑,眼角眉梢儘是無畏,如初生的牛孺,又如展翅的雛鷹。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7:25 PM

第三十一章 長生戲班(三)

春天的雨是最尋常的,一下就是三五天,細如花針,密如牛毛,隨著輕柔的春風在天空中飄飄灑灑的,樹葉兒被洗得的發亮,花兒卻失去了往日的濃郁,整個盛京也被籠罩在了一團薄煙中,街上的行人雖然打著傘,戴著笠,穿著蓑,但也擋不住那綿綿的雨絲,身上都有點陰濕。

長生戲班裡的人也如這天氣般陷入了陰霾之中。

自從那天到萬秀樓試唱一折後,萬秀樓就再也沒有消息傳來。崔大姑幾次登門拜訪閔管事,都被「不在」兩個字打發了回來,久走江湖的她知道事情沒有這麼簡單,這次領著長生班唱武生的李英生帶著重禮去了閔管事的家裡,大家都被這消息打擊的有點惶然,只有不諳世事的扣兒,還沉浸在那天的吃湯圓的喜悅中,像一隻小鳥似的跑進跑出,一刻也停不下來。

廚娘拉了秦玉到廚房裡說話:「玉姑娘,黃先生只給了我三文的菜錢。」

夏國的主要的流通貨幣是銅錢,俗稱「文」,其次是銀子,再其次是黃金。它們之間是根據市場的匯率來對換的,通常一兩銀子可以兌換八百到一千文,一兩黃金可以兌換八兩銀子到十二兩銀子不等,兩文錢就可以在糧店裡買一小斗米,長生班一共二十八個人,可以吃一天。

長生班專門負責管帳的是秦大姑從江南帶來的一個中年人,中等身材,相貌俊秀,吐談溫文,很有教養的樣子,秦大姑稱他為「黃先生」。

秦玉知道廚娘這話的意思是嫌給的菜錢少了,但各司其職,她在這裡雖然是秦大姑的侄女,大家對她也挺好的,但這畢竟不是她份內的事。她為難地道:「這事還是商量商量黃先生吧!」

廚娘是個不識文墨的直率人,說話從不掖著掩著的:「玉姑娘,我去說了,可黃先生說現在他手裡也只有不到一百文錢了,秦大姑把家裡的錢都拿出去送禮了,要我們省著點。我也知道日子不好過,可這三文錢的菜,我實在是不好買。」

秦玉聽得嚇了一跳,長生班上上下下二十幾口人,家裡卻只剩不到一百文錢了。

廚娘臉上一紅,有點不好意思地說:「秦大姑還欠我一個月的工錢沒給呢!」

秦玉是個通透的人,立刻笑道:「等會秦大姑回來了,我跟她提提。」

廚娘忙不迭地道謝而去。

秦玉望著廚房的天井發了一會呆,扣兒跑來找到了她:「玉姐姐,玉姐姐,瓊秀姐姐說要出去買東西,問我們去不去。」

秦玉到長生班後,和瓊花、瓊秀還有一個叫瓊蓮的住在一起。瓊秀比瓊花大一些,學的是武生,個子高高的,身段很細條,話未開口臉先紅,可一開口唱戲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聲音乾淨高亢,鏗鏘有力,扮像也英姿颯爽的,那天在萬秀樓裡唱馬坡挑將的就是她,她也是秦大姑重點培養的徒弟,長生班的希望,基於這樣的原因,她雖然一幅內向的樣子,但長生班的人對她都帶著點小心冀冀的奉承,現在秦大姑不能唱了,說不定那一天,大家就得靠她吃飯。瓊蓮則是唱老旦的,就是那天給秦玉開的姑娘,她年紀最大,又是秦大姑從江南帶來的,經常幫著秦大姑管著手下的這幫師弟師妹,可能是為了樹立自己的威嚴,一般都不和她們玩耍。可她人是很好的,秦玉剛開始來的時候夜晚經常做惡夢被驚醒,有一天瓊蓮發現了,就開始陪著秦玉睡了幾天,直到秦玉習慣了長生班的環境。

秦玉一聽說是她要上街買東西,又邀了自己和扣兒,她問道:「瓊花不去嗎?」

扣兒笑道:「瓊花姐姐被瓊蓮姐叫去練功了!」

秦玉應了一聲,三個人高高興興地出了長生班,說說笑笑地上了街往東市走。

說是買東西,實際上也就是逛逛而已。長生班和所有的夏國的戲班一樣,徒弟都是簽了終生的賣身契的,學藝學的好的,師傅認為有希望的,平時就會多關注點,給兩文錢用用,學藝學的不好的,師傅認為沒有希望的,比那些買到小戶人家的婢女都不如。瓊秀在長生班算得上是有錢的,可到了盛京的東市上,她那幾個錢連買杯茶都不夠,別說是買東西了。

東市上熱鬧非凡,人群接踵而至,有很多說外地口音穿著襦袍掛長劍的人。

秦玉趁著在攤子上看風箏的時候問老闆,老闆笑道:「現在都是三月初了,一年一度的春闈就要開始了,外地趕考的士子都快到齊了。」

三個人逛了一會兒,開始扣兒還很興趣的看東看西,問這問那,兩個鐘頭下來,她像霜打的茄子似的焉了,開始喊累起來:「瓊秀姐姐,我們找個地方坐會吧!我腿都酸了!瓊秀姐姐,瓊秀姐姐……」

瓊秀雖然在長生班裡地位超然,但還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也沒有唱出什麼名堂,自然沒有什麼倨傲的心思,聽扣兒喊累,就和秦玉商量著,在東市一個旮旯角落裡找到了一個賣大碗茶的茶棚。

什麼樣的價位就會有什麼樣的消費者。大碗茶棚裡坐的都是盛京裡一些買苦力的,雖然是陽春三月,但一個個都已是光膀子露肩膀的了,坐在茶棚裡喝茶的婦人當然也不是什麼名門貴婦的,她們見怪不怪,站在男人們身邊匆匆喝一碗茶,丟一個銅子,負上重物或是抱著孩子就走,生活的擔負在這裡已無暇顧及那些「男女授受不親」之類的教條,生活恢復到原來的本質。

秦玉三人一到茶棚,眼睛雪亮的賣茶老大爺就把她們引到了一個小小的角落裡,算是勉強把她們和那些形象粗獷的腳夫人分開了。他意簡言駭地道:「姑娘們是第一次到京裡來吧,這裡的茶一文錢一碗,每碗送一碟什錦乾果,續茶不要錢,添吃食的按價加錢。」

瓊秀猶豫了一下,問:「能不能只喝一碗茶?」

老大爺見怪不怪,說:「行啊。」

瓊秀臉一紅,細聲道:「我們,就是歇歇腳……」

老大爺態度和藹,毫不怠客,高興地喊了一聲「上三碗茶」。

立刻有一個年輕小伙子拿著青花的海碗端了三大碗茶上來,瓊秀拘瑾地道:「大爺,我,我們只要一碗茶。」

老大爺笑道:「一次上三碗不添茶水了,不送乾果,只收一文錢。」

瓊秀感激地看了大爺一眼。

大爺可能見多了,自顧自地轉身去招呼生意去了。

大家安心地坐定了享受著逛街後的輕鬆,說有多舒服就有多舒服。

秦玉也有心情和心思去打量自己周圍的人群。

茶棚不大,擺在一條小巷子裡,巷子口掛了一個布幡,寫著「侯氏茶莊」四個大字。桌子一溜彎地延著巷子的青磚牆排過去,有十幾個桌子,滿滿都坐著人,生意很好。除了她們三個小姑娘,隔壁桌子坐著兩個中年婦女帶著三個孩子,手裡大包小包地提著東西,桌上擺大碟小碟地擺著吃食,兩個婦人只喝水,一點也不動桌上的東西,倒是孩子,你抓我搶的,吃得不亦樂乎。

秦玉看得會心一笑,不知道想起了什麼,臉色暗淡下來。

三個人坐了一會兒,瓊秀就要回去,說是快到午飯的時候了,怕秦大姑回來了……三個人又急忽忽地往回趕。

走到半路的時候,發生了一件小插曲。

一個衣飾華麗的中年人向旁邊店家問路:「我要去澹泊侯府去,你們知道往哪裡走嗎?」說的是異地腔調。

秦玉在旁邊聽了,竟然跑上去看了半天的熱鬧,聽了個全場,中途還插嘴問了幾句,不知道的人還以為秦玉是那中年人的隨身婢女,倒是把問路的正主子嚇了一跳,一問完路就疾步朝一旁的永安坊走去,惹得好脾氣的瓊秀直跺腳:「玉姑姑也太愛管閒事了些!」

到了中午吃飯的時間,秦大姑沒有回來,大家都知道長生班如今處境困難,一個個心事忡忡地吃了飯,黃先生指揮著大家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平常坐在屋簷下看大家練功的秦玉卻跑到了房裡,不知道幹什麼去了。

秦大姑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旁晚了,她神色非常疲憊,跟在她身後的李英生朝著大家直擺手,大家都心知肚明,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如常地和秦大姑打著招呼。秦大姑神色匆匆地叫了黃先生進了她住的屋子。

秦大姑他們一走,長生班的人立刻把李英生圍了起來,七嘴八舌地問了起來。

原來,今天秦大姑和李英生跑了一天,先是去了閔總管那裡,又被同樣的借口擋了回來,然後秦大姑去了小鳳仙那裡,小鳳仙說話也支支吾吾的,最後秦大姑還是不死心,折回了閔總管那裡,在他家的府門口站了大半天,他家的小廝看不下去了,指點秦大姑「你還是去吳先生那裡給賠個不是吧」,秦大姑想了半天,也沒有想出有什麼地方得罰吳先生,但還是去了吳先生那裡,又在吳先生家裡的門房等了好半天,吳先生才施施然而來,不知道和秦大姑說了些什麼,秦大姑出來的時候臉色鐵青,買給閔總管的東西全也全孝敬給了吳先生……

正當大家聽得不知所云的時候,黃先生突然開門喊道:「扣兒,你進來一下。」

扣兒不置信地指著自己的鼻子:「我嗎?」

黃先生溫柔地笑著點了點頭。

扣兒在大家不明所已的目光中進了秦大姑的屋子。

和扣兒的談話持續了好一會兒,有些等的不耐煩的人都散了,只有秦玉,低著頭,一直在那裡待著。





第三十二章 長生戲班(四)

扣兒出來的時候,是含著眼淚出來的。

她在長生班裡的年紀不是最小的,還有幾個比她略小月份和歲數的,可她是最討大家喜歡的,白皙的皮膚,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巴,看上去伶俐聰慧的樣子,性格很活潑,學起東西來很用心,對師兄師姐們很尊敬,對師弟師妹們很愛護,大家都非常喜歡她。看見她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大家都圍過來關切地問她「怎麼了」。

扣兒露出一個強顏歡笑的表情:「沒,沒什麼。被師傅說了。」說完,就飛似地跑了。

瓊秀忙推了身邊的秦玉一下:「你去看看,她是怎麼了?」

秦玉卻抬腳朝秦大姑的屋子走去。

她進了秦大姑的屋子,看見秦大姑正滿臉無奈地坐在桌子前玩弄著面前的杯子,黃先生面色凝重地雙手負背立在屋中央。

看見秦玉進來,黃先生溫和地朝秦玉點了點頭,秦大姑笑道:「有什麼事嗎?」

秦玉正色地問:「有什麼辦法救救扣兒嗎?」

秦大姑和黃先生交換了一個眼神,秦大姑搖了搖頭,說:「我不能顧著她一人!」

秦玉問:「那個吳先生應該不僅僅是個寫曲的這麼簡單吧!」

黃先生讚許地看了秦玉一眼,開口道:「不錯。那個吳先生叫吳七維,是湖州吳家的弟子。寫曲只是他的愛好,他實際上是吳家在盛京的管事,是吳家在盛京的十二家糧店的大掌櫃。」

秦玉道奇道:「心胸這麼狹窄,怎麼當得好大掌櫃?」

秦大姑苦笑:「心胸狹窄不狹窄,那是因人而異的,像我們,就是那板上的肉,何必講什麼風度!」

黃先生也頗有感觸地歎了一口氣。

秦玉不死心:「就算是中書省的宰相也還有皇上管著了,總是有辦法的。黃先生你見多識廣,給我們出個主意吧。」

黃先生搖頭。

秦玉不待他開口,有點咄咄逼人地道:「既然已是得罪了,今天送了扣兒,明天說不想著瓊秀,長生班從江南到盛京立足本不易,如果從一開始就失了立場,就是以後在盛京立了足,也別人眼中的軟柿子……」

秦玉的話還沒有說話,秦大姑臉色大變,急急打斷了秦玉的話:「黃先生,秦玉說的有道理。我現在冷靜一下,他要的恐怕不止是扣兒這麼簡單!」
黃先生不解地「哦」了一聲。

秦大姑道:「他雖然說要我把扣兒的賣身契給他,但也沒明確答應會和萬繡樓那邊打招呼,反而曾問起過先生,問您是不是還在江南,我當時心慌,現在想不起來了,不知道當時是怎麼回答他……」

黃先生聽了苦笑道:「算了,不管你怎麼回答,他既然上了心,總是會查到這裡的。」

秦大姑商量黃先生:「您看,扣兒這事……」

黃先生露出奇怪的笑容,望著自己的雙手:「要是我這雙手還能用,何苦讓你……」

秦大姑忙打斷黃先生的話:「先生快別這麼說,能侍奉先生,是我秦情的福份,先生快別這麼說……」

秦玉才不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她固執地說:「秦大姑,黃先生,您能不能拖幾天再把扣兒送過去。我來想想辦法!」

秦大姑眼神一亮,旋即又暗了下去:「姑娘,遠水救不了近火,您幫得了我們一時,幫不了我們一世。」

秦玉請求道:「大姑,你就給我三天的時間,要是不行,我也不強出這個頭!」

秦大姑還有猶豫,黃先生在一旁笑道:「你就給她幾天的功夫,什麼時候都不可一概而論,說不定玉姑娘真的有辦法呢!」

秦玉從秦大姑屋裡出來,就一頭鑽進了自己的屋間。

第二天一大早,秦玉就拿著一疊紙黑著兩個眼圈跑到秦大姑的屋裡,不一會兒,就在院子裡練功的徒弟們就聽到自己一向穩重的師傅大聲的呼喊:「黃先生,黃先生,你快來看看!」

大家又聚到一起交頭接耳。

秦大姑的屋子裡不時傳來忍俊不住的笑聲。

到了快吃午飯的時間,秦大姑才笑容滿面地從屋裡走了出來,來喊李英生:「英生,你陪師傅出去一趟。」

李英生望著炊煙裊裊的廚房:「師傅,吃了午飯再去吧!」

秦大姑沒有理他,逕直朝院子走去,李英生婉惜地歎了一口氣,跟著秦大姑出了門。

在秦大姑的屋子裡,秦玉正和黃先生說話:「萬秀樓我看不用太指望。他們雖然是盛京第一大戲院,可一向和吳先生合作良好,不可能因為一個滑稽戲就立刻改變主意。通常這種有實力又經營時間比較長的企業,嗯,商家,都是穩中求進的,這戲本雖然好笑,但與萬秀樓的經營氛圍不相適應,他們一向是以唱大戲為主的……」

黃先生對秦玉的一番說詞明顯的不感興趣,翻閱著手中的那疊紙,笑道:「你是怎麼想出來的,『大丈夫說不出來就不出來』,真是笑死我了!」

秦玉皺了皺眉,收住了話題。

黃先生的目光還留連在那疊紙上,說:「能不能再寫幾個類似這樣的滑稽戲,很有些看頭。」

秦玉心裡暗暗歎了一聲,說:「那我回屋再想想。」

黃先生迫不及待地道:「好,好,好,你回屋再想想。」

秦玉出了門,扣兒正眼巴巴地在屋門口等她:「玉姐姐,瓊花說你昨天晚上一夜沒睡,在為我想辦法呢,那你,你想到辦法沒有……我不願意離開長生班,不願意離開玉姐和瓊花姐姐、瓊秀姐,也不願意離開師傅……」

秦玉安排地拍了拍她的頭,說:「你放心,我們都會想辦法的!」

她進了屋,看見屋裡唯一的紅漆小幾上擺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紅薯粥,瓊花在一旁不好意思地說:「我手鈍,也幫不上忙,給你做了一碗粥,你看好喝不好喝。」
秦玉和瓊花還有另外兩個女孩子睡一個屋,昨天晚上她在燈下奮筆疾書,瓊花一直在一旁給她端茶遞水,今天早上又……不知為什麼,秦玉眼一紅,久違了的眼淚就落了下來。

瓊花一看,慌了手腳,忙說:「你,你怎麼了,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

秦玉笑著擦了眼淚,說:「不是,不是。是我很久都沒有喝紅薯粥了……」

長生班裡這些被賣進來的男男女女誰沒有一把辛酸淚,只是沒有到流的時候。瓊花想起了自己的遭遇,理解地笑了笑,說:「什麼都別想了,我們有緣在一個屋裡住,那就是那姐妹,你,你快喝粥吧!」

到了晚上,秦大姑果然無功而返:「……閔總管也說有意思,可就是不開口同意我們去試一試……到大新戲院也試了,那個柳總管也覺得好,可我一說帶人給他試演一天,他又支支吾吾地推辭……」

黃先生沉思道:「我看這事你商量秦玉吧,她是個做事的材料。」

秦大姑怔了怔,在黃先生耳邊說出了一番話來。

黃先生笑道:「這有什麼可怕的,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到是個有情有義的人。我們戲班常在江湖上行走,沒有個靠山怎麼成,這可是現成的金元寶,你也不懂得揀。」

秦大姑苦笑:「我到是怕顧家反告我們拐了他們家的姑娘?外面可一點風聲也沒有聽到……」

黃先生道:「你還看不出來。她既然能把身邊的人都支走不讓一個人擔了責任,那就不是個簡單的主,你直管裝聾作啞就是,這情義,她遲早要還的,這不,現在就幫你解決了大問題……明天我再幫你試試她的口風,看能不能寫出一本新戲來,要是成,那長生班翻身的日子就要到了……」

秦大姑還是很擔心的樣子:「但願如此……」

黃先生安慰她:「沒有高風險哪有高收益!」

短短兩天的功夫,秦玉在長生班的地位聚然高了起來。

秦大姑帶著她出去談生意,李英生回來滿臉敬佩地說:「……真是神了。她領著大姑蹲在東、西市看人一看就是半天,進去找家茶館和老闆談,什麼場地費,什麼收入分成,什麼白送一場折子戲……和人家算的清清楚楚,比掌框的打算盤還快,還清楚……」

這邊黃先生帶著人排戲。

戲很簡單,就是一個怕老婆的丈夫在外面唱了花酒被老婆懷疑的故事。就一個場景,但台詞非常的搞笑,演戲的人幾次自己笑場排不下去……

秦玉商量秦大姑:「女孩子先別去唱了,那地方魚龍混雜的,不比萬秀樓,免得生出什麼事端來……」

秦大姑現在已經完全是聽她的了,自然是滿嘴答應。

東市的一文茶樓在盛京只能算一個中低檔的茶樓,以賣茶為主,茶樓裡搭個戲台也只是為了招生意應個景,經常有一些到想到盛京來闖逛的外地戲班來這裡唱戲,那些真正愛戲的人不會到這時來,來這裡的都是些想喝茶的,要是打賞,也打賞的是茶博士,讚他們的賞沏得好。

今天的一文茶樓和平日有點不一樣,裡面笑聲震天,一個小時裡,只有進去的人不見出來的人,不時有「叮叮噹噹」的文錢朝戲檯子上丟。待戲台上的滑稽戲完了,人們還站在那時說說笑笑不願散場。

扣兒滿臉興奮把戲台上的銅子撿到漆木盤子裡,跑到後台舉給秦大姑看:「師傅,師傅,你看,滿滿一盤子。」

秦大姑見了只是淡淡一笑,問身邊的秦玉:「黃先生跟你提的事你考慮得怎樣了?」

秦玉笑道:「寫一本新戲也不是沒有提材的,只是我不會唱戲,這唱詞有點問題。」

秦大姑笑了笑沒有再說了。

那天長生班一共去了七個人,大家都非常的興奮,又有了在萬秀樓第一天唱折子戲的感覺。他們走的時候,一文茶樓的大掌櫃親自送她們出了茶樓,到了晚上一文茶樓的東家又親自到長生班來拜訪秦大姑,訂下了以後的合作合約。

訂合約的時候,秦玉卻在跟黃先生叩首敬茶,因為從今天起,黃先生就會教秦玉拉胡琴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7:28 PM

第三十三章 長生戲班(五)

夏國的戲按照地方的不有不同的劇種,秦大姑的長生班唱的是清戲的,清戲的特點是唱腔流暢明快,旋律起伏較大,主要的伴奏樂器是胡琴。寫劇本的人不一定要很會唱戲,但一定要懂得各種腔調,彈一手好胡琴是最基本的要求。

在學彈胡琴之餘,秦玉又寫了三個滑稽劇,在短短的十天時間裡,一文茶樓的生意翻了十番,東市開始有「你以為你穿了馬甲我就不認識你了」、「秦叔很生氣,後果很嚴重」之類的話開始流行。

一文茶樓的東家再一次親自拜訪秦大姑,還有請秦大姑和黃先生到盛京最有名的酒樓聽雨軒去吃飯。

秦大姑讓秦玉也一起去,秦玉回絕了:「我還要寫新戲,就不去了。」

秦大姑想想,點頭道:「也好,你不太適合出面。」

秦玉抓緊時間寫新戲,名字叫《小翠》,關於一個狐狸報恩的故事。

扣兒知道因為秦玉的關係自己不用被送給吳先生了,非常感激她,非給秦玉洗衣服倒洗腳水的伏伺她,秦玉推脫不掉,只好由著她去。秦玉開始寫新戲後才發現原來寫戲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特別是場景、唱詞,非常要有功力,常常寫著寫著就開始抓頭,扣兒見狀,走路都躡著手腳,生怕吵到了秦玉,更加不敢和秦玉說話了,常常坐在床上呆呆地望著秦玉,只盼著她要喝個茶或是拿個什麼東西的,自己好伏伺她一回。

秦玉長時間低頭寫東西,背都是痛得,抬頭看見扣兒眼巴巴的望著她,窗外又是陽光明媚,綠樹婆娑的一片美景,笑道:「扣兒,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扣兒大喜:「好啊,好啊。我們叫上瓊秀姐姐一起去吧,上次她還請我們喝了茶的,這次我們請她喝茶吧,我手裡還有兩文錢。」

三個人又一次相偕出門,在東門上逛了一圈,秦玉出錢給扣兒買了一個風車,給瓊秀買了一個桃木簪子,她們找到侯氏茶棚喝茶。因為是下午,茶棚裡坐滿了人,三個人在那裡躊躇著要不要等等。老闆眼睛尖,立馬認出了她們,端了一張長條凳出來,笑著招呼她們坐下:「先坐會兒,要不像上次一樣來三碗茶?」

秦玉掏出三文錢遞給老闆:「多謝老闆了,這次我們帶足了錢。」

老闆沒有接錢,笑瞇瞇地說:「怕是要等一會,您看……」

秦玉覺得這老闆特別會做生意,笑道:「我們等會無妨。」

老闆這才接過錢去張羅,因為沒有桌子,所以先給她們上了一包炒葵花籽,扣兒和瓊秀吃的津津有味,秦玉卻只是略略嘗了嘗。

三個人坐在路口看來來往往的行和車子,議論今年的春裝式樣,貴富人們的打扮。秦玉發現,出門的女子實際上是很多的,不過大多數都是結了婚的,不結婚的姑娘好像很少看到。秦玉四處無聊地張望。她發現就在離她們不遠的有一張桌子,坐著七、八個漢子,個個人高馬大的,神色內斂,穿著腳力們穿的青衣大褂,但身上都收拾的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的,比起旁邊坐的著的那些為生活奔波而顯得精神萎靡的人簡直不可同日而語,精神多了。

秦玉不由多打量了幾眼。

越看就越覺得奇怪。

結伴到茶棚裡喝茶的,哪個不是湊在一起或是互相問候,或是在一起吹牛調侃的,那幾個人卻一聲不吭僵坐著,偶爾有人拿起茶盅喝一口茶,桌上擺的東西沒有一個人動。

就在秦玉打量她們的時候,身邊桌子有一張桌子結帳,老闆一看,正欲領她們過去坐下,一個穿著棉布長衫的中年人卻疾步坐到了桌上,隨手丟了一塊碎銀子在桌上,道:「來碗茶,錢就不用找了!」

老闆怔了怔,道:「這位爺,你看這位子……」

秦玉對這老闆非常有好意,又知道茶棚做的是辛苦生意,忙拉了拉老闆的衣袖:「不要緊,我們等等。」

老闆的臉一下子脹得通紅,正欲說話,秦玉軟言輕語地道:「老大爺,我們也是出外討生活的,像一家人一樣,您就別說什麼了,等會記得多送我妹妹一包炒葵花籽就是。」

老闆心生感激地望著秦玉,覺得秦玉臉上那塊紫紅色的胎記也變得不那麼刺目了。

長衫中年人好像一副心事忡忡的樣子,並沒有太注意他們的舉動,急急地道:「老闆,還不上茶。」

秦玉善解人意地朝老闆點了點頭,老闆也一笑,喊道:「小甲,快給客人上茶。」

扣兒她們也是苦出身,自然不會有什麼異言。老闆見這三個女孩子行事乖巧,非常有好感,轉身就拿了一碟子山查糕給她們吃,扣兒謝了又謝,才接了下來。

秦玉早被那中年人吸引了過去。

那個長衫中年男子大約三十出頭的樣子,中等身材,人很瘦,皮膚很黑,國字臉,一雙眼睛亮晶晶的,透著精氣神。秦玉見他坐下來的時候輕輕撩起了長袍,袍子裡是一件白色杭綢紮腳褲子,腳上穿著黑色的朝靴,他要了一碗茶卻並不喝,氣定神閒地坐在那裡。

過了一會,來了一個年輕男子,二十一、二歲的模樣,身材頗高,劍眉星目,隆鼻薄唇,穿著一件非常普通的深藍色粗布窄袖圓領大襟,眉宇間如風光霽月,英氣逼人,不帶一點風塵氣,舉手投足間卻優雅自信,氣質拔俗。

中年男子朝年輕男子點了點頭,兩個人低聲交談起來。

又過了一會兒,年輕人起身而去,隔壁桌子的漢子也斷斷續續地離開了,老闆這次趕忙安排她們坐到了那漢子們坐的桌子上。

秦玉她們剛剛坐定,那中年男子也起身離開。

秦玉抽空拉住老闆問:「原來坐在這桌的人是幹什麼的?個個都人高馬大的?」

老闆側頭想了想,說:「他們是附近威武鏢局新招的鏢師,經常來這裡喝茶。」

實際上秦玉也不知道自己到要知道些什麼,只是心裡覺得這樣兩個氣質極佳的人出現在這裡有點奇怪罷了。聽老闆這麼一說,也不知道話怎麼接下去了,到是老闆,笑著道:「這段時間也不知怎的了,來了好多陌生人,我們這一帶的房租都漲了一番。」

秦玉笑著應酬老闆:「是進京趕都的士子們吧?」

老闆笑道:「要說是士子進考,應該住到貢生驛捨或是客棧才是,租了我們這一帶的房子,人又多,口又雜,那裡讀書的好地方……」

正說著,有人喊老闆結帳,老闆打住了話題去招呼客人了。

秦玉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麼頭緒來,三人在那裡坐了一會兒,吃了一些零食,說了一些閒話,然後大家高高興興地回到了長生班。

吃過晚飯,秦大姑才和黃先生回來。

黃先生是個嚴厲的師傅,他把秦玉叫去補今天沒有上的課。

秦玉滿頭大汗,怎麼都找不到師傅所說的宮、商、角、徵、羽之間的區別,黃先生也講得滿頭大汗,直搖頭。

最後還是秦玉提議:「黃先生,我看不如這樣,我負責寫劇本,您負責歌詞和譜曲的部分,該怎麼改的地方你就改一改……名字就寫黃先生的,你看如何?」

黃先生怔住了:「那怎麼能行,明明是你寫的新戲……」

秦玉笑道:「我一個女孩子家的,要這些虛名幹什麼。一部好戲不僅僅要劇本好,最重要的是唱詞優美動聲,這可沒有幾十年的功夫是做不到的,先生再推辭下去,這戲就要泡湯了。」

黃先生沉思了一會,笑道:「也好,你是不方便,那就這樣吧!」

秦玉笑道:「那這胡琴……」

黃先生大笑:「還是要學的。有技好傍身啊!」

秦玉想想,也是。跟著笑起來。
「什麼事?這麼好笑?」秦大姑推門而入,笑著問,「也說給我聽聽。」

黃先生笑著把秦玉學藝的事說了一遍,秦大姑道:「這學藝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先生還是要多費點心。」

幾個人說了一會兒閒話,秦大姑就告辭了,黃先生繼續教秦玉學胡琴,好不容易秦玉摸了點門,在那邊認真的學習,一抬頭,卻看見黃先生正望著屋上的檁木發呆,秦玉笑了笑,繼續練習,黃先生卻突然在一旁幽幽地道:「這幾天,應該發榜了吧!」

「什麼?」秦玉沒有聽清楚。

黃先生笑著又說了一遍:「這幾天,春闈的結果應該出來了吧!」

「哦!」秦玉應道,「沒有注意。」

黃先生笑沒有再說話,秦玉繼續練習她的功課。

秦玉再去東市的時候,正好遇見放榜,大家都在議論,說今年的會元是方少昶,澹泊侯方侯爺的第十九個孫子,他們家去年出了一個狀元郎,今年這狀元十之八九又要落入方家……竟然有人慫恿著去澹泊侯府討賞錢:「去年方家十二少得中了狀元侯爺家都在門前撒了錢的,可惜當時不知道,今年不如我們也去討個賞……」

林子大了什麼人都有,不到一會的功夫,就有一大群擁著往方侯爺家住的永信坊去,秦玉拉著扣兒也一併去看熱鬧。

到了澹泊侯府,還真有人拿了大把的銅子在那裡撒,一時間,人擠人,人踩人,比東市還熱鬧。

秦玉拖了扣兒往澹泊侯府旁的巷子跑,扣兒不解地問:「玉姐姐,跑到這裡來幹什麼?」

秦玉笑道:「你不怕死啊!」

扣兒想到剛才的情景,吐了吐舌頭。

兩個人在澹泊府的角門處蹲了好一會,才看到兩個婦人提著藍子出來,邊走邊說:「十九少爺可給九房的爭了口氣,你沒有看見九奶奶那樣,看人都不用眼了……」

另一個婦人道:「這真是風水輪流轉。六房的一向精明,可生了個不來事的兒子,你看他那樣,每天就是在房裡和少奶奶描眉畫眼的,把個女人當玻璃似的,奉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哪裡是做大事的人……」

「六房的七姑娘不是進了宮嗎?」先前說話的婦人說,「這家主的位置到底是落在六房的身上還是九房的身上,我可還有得一博……」

兩人邊說邊從秦玉她們身邊走過。

秦玉拉著扣兒:「走吧,我們也該去一文茶樓看看今天客人的表現了,總是演那三出,再好也要視覺疲勞的!」

扣兒一邊跟秦玉走,一邊不解地問:「什麼是視覺疲勞啊?玉姐姐淨說出我聽不懂的話。」





第三十四章 重回顧府(一)

四月份就在黃先生殷切的期盼中到來了,長生班的生意出奇的好,在月初的時候,萬秀樓的閔總管親自來找秦大姑密談了好一會兒。送走閔總管,秦大姑來商量秦玉:「你說我們要不要回萬秀樓去,畢竟那裡對我們長生班以後的發展有好處。」

秦玉的新戲已經完成了,黃先生正逐字逐句地在對曲,她說:「能去當然好,但去那個地方的人都是聽戲去的,我們可以逗人一樂,但不是長久之計。我看您還是想辦法把新戲排出來再說。」

秦大姑也知道這是當務之急,可惜長生班沒有足夠的人手。幾個徒弟唱唱折子戲還可以,唱全場,都沒有這個能力挑大樑。

秦玉出主意:「能不能把原來長生班的人找來?」

秦大姑苦笑:「這一來一去也得兩三個月,排戲又得兩三個月,現在收入頗豐,如果全力投入排新戲,那滑稽戲上難免就會精力上跟不上……」

秦玉沉吟:「您看這樣行不行。您和黃先生把精力放在排新戲上,這畢竟是長生班立足之本,我也負責滑稽戲,一來是滑稽戲的新劇目要不停地更新,二是我對這個也善長一點……」

秦大姑也覺秦玉說的有道理,當即點頭答應了,還說「和萬秀樓的事還要你費費心,我和黃先生都不是目光長遠的人」之類的話,相當於把長生班以後的發展方向交給了秦玉。

秦玉也沒的推辭,當然答應了。然後轉身從枕頭低下摸出四隻金手鐲遞給秦大姑:「這東西做工太精細了,你絞成了段,悠著點用,今年的生活費沒有問題。等上了新戲再說吧!」

秦大姑什麼都沒有說,接過來揣在了懷裡。

從那以後,秦玉開始經常往東市跑,偶爾也去西市,常常繞道永信坊,每次都會經過澹泊侯府內宅的角門,偶然聽到那些婆子們的零言碎語,秦玉就會很高興的樣子,然後就會給扣兒買包楓糖回去。

四月中旬萬壽節,盛京舉行了非常盛大的慶祝,在朝庭的組織下,盛京的街道張燈結綵,街道清掃一新,從十日起午門開始接受百姓供奉給太后的壽禮,凡送壽禮的人都可以得到一份紅包,十二日當晚,太后在皇帝、皇后的陪同下在天安門城樓接受百姓朝賀,紫禁城上空徹夜燃放著焰火,東、西兩市有由各由大商賈組織的堂會、雜耍班子表演,整個盛京的大街小巷都掛上了由朝庭指定的統一款式的紅燈籠,盛京成了不夜天,比春節還熱鬧。

那天一文樓的生意很清淡,早早收了生意,秦玉做主給每人發了三分錢,大家一起去天安門廣場看焰火,然後大家又一起去西市吃小吃,到東市買東西,鬧到了深更半夜才回來。

一向很安靜的秦玉那天也非常的不同,不僅帶頭鬧著要去這裡那裡,還淨往熱鬧的地方鑽,連好動的扣兒都有點吃不消。

回來的路上,秦大姑一直緊緊地拉著秦玉的手,好像怕她丟了似的,還問她:「你想去哪裡玩?」

秦玉笑而不答。

秦大姑歎了一口氣,說:「這兩天就會宣佈選妃的結果了……」

秦玉漸漸放慢了腳步,兩個人落在了眾人的身後:「姑姑,你放心,我答應的事情一定會做完,不會半途而廢的。這段時間,真的要謝謝您了!」

秦大姑索性停下了腳步:「姑娘可要想清楚了。這侯門一入深似海……姑娘不如就留在我們戲班,憑姑娘才華,一定可以名震梨園的。」語中頗有勸她不要回去的意思。

秦玉,不,顧夕顏,但笑不語。她又不真是一個初出茅廬的「菜鳥」,就是在科技昌明的二十一世紀,一個孤兒想要在社會上生存下去都要付出比常人多一倍甚至是幾倍的艱辛,更別說是在這個男尊女卑的封建社會了,扣兒無意地一笑,就讓長生班面臨著散班的危險,何況像她這樣年少貌美的女子,孤身上路,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了。有的時候,美貌也是一種負擔。

顧夕顏自認為自己已經過了憤青的年齡,可也過了不諳世事的年齡。要依附顧府的勢力是一回事,可要她像傀儡似的被人操縱,那她也不坐以待斃的。

所以她選擇了在長生班落腳,所以她選擇寫戲試一試自己的生存指數……把自己放在一個進可攻退可守的位置上,即可以很快知道顧府和朝庭的最新動態,也可以通過瞭解夏國這些最底層人的生活狀態而知道這個國家的原始文明。

秦大姑還要勸她留下:「姑娘,你可要想清楚了。黃先生說,憑著您的才華,不出十年,不,不出三、五年,你就可以把吳先生取而代之……」

顧夕顏望著滿天絢麗如霞的煙花,淡然地打斷秦大姑的話:「不,有些東西,並不是我自己的。那是不真實的,用來應應急可以,用來安生立命,那是不行的……」

她的長才在管理上而不是在寫作上。

通過這段時間在長生班的生活,顧夕顏再一次深深地看清楚了自己。

四月十八日,紫禁城先後下了兩旨意。一道是聖旨,光祿寺監寺方繼忠之子方少昶殿試被欽點為狀元郎。另一道是懿旨,通政使左通政簡泰四女簡青被封為正五品寶林,嶺南郡指揮司指揮使閔浩長女閔潔被封為正六品美人;內閣學士、戶部尚書兼尚寶司少卿方繼賢之女方少瑩被封為太子妃。

一時間,幾家歡喜幾家愁,兩道旨意就如幾塊投進了淺湖裡的大石頭,擊起了千層浪。

可這浪再大,也淋不到顧府守角門的孫嬤嬤身上去,她坐在角門的小廳裡,聽不在焉地聽著王婆子抱怨。自從王婆子因為吃酒誤事被顧老爺狠狠地打了一頓以後,到今腿還沒有好利索,那份閒差也丟了,如今只在廚房打下手,幫著洗洗菜,收拾收拾碗碟什麼的,滿天都是滿腹的牢騷,逮住誰就朝誰抱怨,罵桂官的話一說兩三個小時不停嘴,也不怕嘴角抽風。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陣叩門聲,三聲一頓,顯得非常有教養的樣子。

孫嬤嬤正聽王婆子的囉嗦不麻煩,聽到動靜,忙笑著起身:「我去看看是誰在叩門。」

王婆子歪著個身子坐半坐在太師椅上,心不甘情不願地收了話。

孫嬤嬤開了門。

門外站著個戴月白色帷帽的女子,身材高桃,穿著一件杏色的襦衣。

孫嬤嬤伸頭看了看周圍,那姑娘孤身一人,即沒有行李,也沒有隨從。

那女子見她探頭,伸手撩開帷紗,露出一張白淨如梨花般的臉龐,一雙眼睛顧盼之間熠熠生輝,笑容溫柔甜美,讓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孫嬤嬤原是顧夫人從娘家帶來的陪嫁嬤嬤,一直是在小少爺顧盼兮身邊伏伺的,這次回京,顧家出了一些事端,她臨時被派到這裡來守幾天角門。劉家是江南巨賈,她也不是沒見過世事的婦人,看這女子氣度不凡,她不由放輕了聲音,客氣地問:「姑娘這是找誰?」

那姑娘道:「我找顧夫人。」

孫嬤嬤一怔,但還是不得不問:「姑娘可帶了尊上的名貼來,我也好去回稟。」
那姑娘笑道:「你是新來的吧,我是顧府的二姑娘顧夕顏……」

孫嬤嬤真是嚇了一跳,不由又仔細地打量了來人一眼。

真是個萬里挑一的美人,可這到底是不是二姑娘……

她正在那裡猶豫著,王婆子坐在那裡不耐煩,一拐一拐地走了出來,看見來人,她的眼珠子瞪得都快掉了下來,聲音尖銳地喊了一聲「二姑娘」。

孫嬤嬤知道這姑娘沒有胡說,轉念就想到了這幾天顧府裡發現的事,她嚇得立刻就出了一身的冷汗,忙一把拽住了姑娘的手臂往裡迎,一邊道:「姑娘快進來,外面人多口雜的……」

顧夕顏笑著進了門,脫下了帷帽。
孫嬤嬤忙對一旁目瞪口呆的王婆子道:「這裡你守著,我帶姑娘去見夫人。」

王婆子傻傻地點了點頭。

不是說二姑娘得了水痘嗎,怎麼又從外面跑了進來,看那面色,一點也不像得水痘的樣子。

孫嬤嬤一邊領了顧夕顏往內宅走,一邊道:「姑娘還是把帷帽戴上的好,老爺說姑姑得了水痘……勿園只有端娘幾個貼身的人守著,其他人一概不讓進……」

顧夕顏明瞭地戴上了帷帽,跟著孫嬤嬤急急到了守園。

守在屋簷下的田嬤嬤一看見顧夕顏立刻就明白了,她一邊親自撩了簾子,高聲對伏伺的丫頭們道:「夫人家裡的侄女來了,你們暫且都散開了,這裡有我和孫嬤嬤伺侯。」

顧家風雨欲來的動盪氣氛誰都能感受的到,從上到下的僕人都過得戰戰兢兢的日子,生怕有一天事端會到了自己的頭上,聽見田嬤嬤一說,大家當然爭先恐後的散了。

顧夕顏脫了帷帽進了內室,顧夫人半臥半躺的靠在床上的大迎枕上,床頭站著一個小男孩,五、六歲的樣子,穿著一件寶藍色圓襟直衫,一副小大人的樣子正搖頭晃腦地給她背誦《聲韻啟蒙》,顧夫人眼角眉梢都洋溢著止不住高興,笑盈盈地望著那個男孩子。

孩子是最敏感的,顧夕顏一踏進屋子,他就立刻感覺到了生人的氣息,不由回頭張望。

顧夫人頭上勒著一條鑲著紅寶石的額帕,二個月沒見,她顯得更加削瘦憔悴,看見男孩側了臉,她順著男孩的目光望了過來,看見了俏生生立在門簾子前的顧夕顏。

她臉上的笑意更加深了,伸出了枯瘦如材的手指愛惜地撫摸著男孩子的烏髮,說:「盼兮,這是你二姐,快叫姐姐。」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7:29 PM

第三十五章 重回顧府(二)

顧盼兮烏溜溜的大眼睛裡滿是詫驚,但還是乖巧地聽從母親的話,喊了一聲「姐姐」。

顧夕顏把手中的帷帽交給一旁的田嬤嬤,半蹲下身去,與顧盼兮平視著,笑盈盈地喊了一聲「盼兮」,說完,從腰間的荷包裡掏出一個琉璃做的小猴子送給他:「這是姐姐給你買的禮物,請你不要嫌棄哦!」

這還是第一次有大人用這樣平等的態度和他說話,而且還是一個漂亮的姐姐,那麼溫柔地對她笑。顧盼兮的臉一下子紅了,他接過了小猴子,紅色的臉,綠色的身子,琉璃裡還帶著一個個的小氣泡,比起外公今年春節給他買的那個琉璃小豬不管是在做工上,還是在成色上都差多了,可不知為什麼,顧盼兮覺得這個小猴子和外公給的那個小豬一樣,都很漂亮。他喃喃地說了一句「謝謝」,臉更紅了,非常羞澀的樣子。

顧夫人看見顧夕顏拿出禮物給顧盼兮,覺得顧夕顏真的是很懂事,對著顧夕顏笑的更開懷了,吩囑田嬤嬤:「你去勿園跟端娘說一聲,免得她擔心。」

田嬤嬤應聲而去。

顧夫人又柔聲地對顧盼兮道:「跟著孫嬤嬤去玩吧,我和你姐姐說說話兒。」

顧盼兮非常溫順地和孫嬤嬤走了。

顧夫人看顧夕顏的目光輕輕柔柔的,她拍了拍床弦:「來,夕顏,你沒有把我看外,我也不把你當客,到我身邊坐坐,兩個月沒看見,讓我仔細瞧瞧你。」

顧夕顏笑著坐在了顧夫人身邊。

顧夫人握著她的手仔細地打端了顧夕顏:「難怪人家都說女大十八歲,你這不過出去了兩個月,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我怎麼變還是不母親的女兒!」顧夕顏笑了笑,「母親近來身體還好吧?」

顧夫人苦笑:「藥吃了不少,就是不見好。」

顧夕顏知道她得的是心病,可有些話是不能隨便說出口的,說出了口,就把人推到了角落裡,沒有了迴旋的餘地,就算你是好心,別人不僅不會領你的情,還會怪你做人太好強,做事太絕情。她只得漫無邊際地安慰顧夫人:「你看看盼兮,也得把病給治好啊!」

顧夫人一怔,沉思了一會兒,說:「是啊,盼兮還這麼小,我怎麼也得把病治好啊!」說這話的期間,語氣漸漸堅定起來。

顧夕顏鬆了一口氣。

人只要有個念記,求生的力量就會增強很多。

顧夫人想必是不想在這個話題上打轉,問顧夕顏:「你這段時間都在哪裡?怎麼過的?誰在身邊照顧……」

顧夕顏當然不會說實話,只是告訴她自己一個人就在盛京臨時租了一間屋子,足不出戶地過了這麼長的時間。

顧夫人又側面地問了幾句,說起桂官和百年不見了,顧夕顏表現的非常吃驚,連問發生了什麼事。顧夫人支支吾吾地應付了兩句,問顧夕顏:「你離家的時候給我留信,說不願意參加選妃,娘娘那裡你準備怎麼辦?」

顧夕顏知道自己這一走肯定會得罰顧家所有的當權派,顧老爺要她去選妃而她不願意去,這是原則問題,沒有迴旋的餘地,所以怎麼求他都沒有用,自然不用求了;顧夫人則不同了,顧夕顏的出走並不是因為她們之間的矛盾,但不告而別,也說明繼女沒有把她放在眼裡,對她沒有足夠的尊重,這是個態度問題。顧夕顏考慮三再,決定給顧夫人留一封書信。

她把這封信交給了顧夫人身邊的田嬤嬤以示對顧夫人的信任。

信裡說,自己是因為不願意參加選妃,特意出去避一避的,讓顧夫人放心,暫時別告訴顧老爺,等一旦選妃的結果出來了,自己就會回來的。而且她還在信中說,方少瑩本是內定的太子妃,不管姐姐如何努力,如何在官內給自己走路子,方家都不可能讓自己成為太子妃的,最好的結果是被封為太子的良娣。可這樣一來,姐姐在內宮貴為皇貴妃,妹妹是太子府的良娣,對很多有心人來說,顧家的風頭太健了一些,處理不好,怕引起方家的反感,甚至讓方家以為顧家有什麼野心。現在朝野上下全是方家的人,顧家全指望顧盼兮了,父親太過急進,自己卻不能不多考慮一些,不能因為這件事擔耽了盼兮的前程芸芸。

她收到這封信的時候嚇了一跳,思前想後,覺得還是應該告訴顧老爺一聲,誰知道去了前院,顧老爺竟然病了,幾個小童在一旁殷情地伏伺著,她進去問侯的時候,顧老爺竟然面臉不悅,直問她找到桂官沒有。顧夫人心中暗惱,冷笑數聲,竟然就照著顧夕顏的吩囑,沒有把這事對顧老爺說起。

這是一個小小的插曲,顧夫人當然不會對顧夕顏明言。

顧夕顏也沒有全指望顧夫人不告訴顧老爺,所以選了秦大姑落腳地方,也是為了隨時觀察顧家的動靜,有什麼變故好隨時應變。沒想到一切竟然那麼的順利。雖然如此,但她知道自己一定回來肯定會面對顧老爺的怒氣,如果能說服一個關係人物,那顧老爺就是孤掌難鳴了,她懇求顧夫人:「不知道母親能不能讓我見姐姐一次?」

顧夫人不解:「這次讓你選妃,據說就是皇貴妃的主意……」
顧夕顏點頭:「我知道。她久居深宮,不知道如今廟堂之險,所以我想進宮一趟,見見姐姐,讓她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誰知顧夫人卻道:「我看她也是沒有法子了,想你進宮能幫她一把。」

顧夕顏忙問:「母親可是聽到什麼風聲了。」

顧夫人沉吟道:「我和方家怎麼說也是姨表親,有些事,我很早就斷斷續續地聽到了一些風聲,一直沒往這上面想。據說當年皇貴妃入宮,皇上曾經答應過皇太后……為了皇家的顏面,皇貴妃娘娘不生育子女……具體是不是這樣,我就不太敢肯定了。不過,一個女人,就是再得寵,沒有子嗣,那都是水中花、鏡中月,算不得數的。」

顧夕顏暗暗點頭,覺得顧夫人這話可能並不是空穴來風。一個完全靠著皇帝寵信而活著的皇貴妃娘娘,比不受寵而生了一堆皇子皇女的那個賢妃王氏還要不如。

顧夫人好像不願意多談這類的話,說道:「我收到你的信時,正好我娘家的七哥在,我當時有點慌張,就把你的信拿出來給七哥看了。七哥說你信裡的話有道理,還說皇太后把持朝政快四十年了,上至當今的內閣大臣,下至隴右郡的一個小小縣令,哪一個不是方家提拔起來的。更何況,皇太后也不是那不明事理,只知道爭權奪力的無知婦孺,就看她處理梁國公鄭飛鵬與沈家四姑娘的婚事就能看出來,她比那些男子更厲害。如今她年紀大了,要為方家安排一條後路了,如果這個時候惹了她,顧家一定會遇到雷霆手段,恐怕不得太平的。皇貴妃娘娘也不是個糊塗的人,安安靜靜地等了五、六年,只怕是現在等不下去了。」

顧夕顏怔了一下。

沒想到顧夫人的七哥有這樣的見到。不過,任何行業都一樣,政治上沒敏銳感是做不了尖頂人物的,大商人更是如此。不是有一句話說:官商,官商,沒有官,商是不能獨立存在的……她前世也算是個小小的生意人,有點講投資回報。

對於一個從現代穿越到古代的女人來說,進內宮,那就是高投資,低回報的事。勾心鬥角膽戰心驚你死我活一場,不外乎是為了愛情和權力。愛情,在現代社會裡就是一個每月掙二千塊的白領都要搞搞婚外情,更何況是一個帝王,你的目的如果是皇上,哪可真是太奢望了;權力,見過摩天大樓用過手提電腦享受過自由平等的人,怎樣的生活才能讓他覺得是享受和奢侈呢。

至少顧夕顏對這兩種追求都是嗤之以鼻的。

她要走自己的人生,過自己的生活,老公孩子熱炕頭,才不去趟這團渾水呢!

不過,她還是第一次聽說「梁國公鄭飛鵬與沈家四姑娘的婚事」這件事,女人天性的八卦不由讓她首先問道:「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梁國公的事,那梁國公怎麼了?」

顧夫人道:「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當時我在江南,年紀還小,只是聽母親說,梁國公鄭飛鵬為了娶蜀國公沈健的四姑娘連國公的爵位都不要了,語氣中多有羨慕,所以把這事記得很清楚擺了。這次七哥送兮兒回來,我把你的信給他看了,他給我說起這事,我這才覺得皇太后的確太不簡單。」

顧夕顏給顧夫人倒了一杯茶,靜靜地聽她繼續說:「聽七哥說,當時鄭飛鵬剛剛繼續爵位,要到盛京來覲見皇上,當時皇上還小,是皇太后垂簾聽政。鄭飛鵬一到盛京,皇太后就將原內閣大臣、工部尚書程之的女兒許配給了鄭飛鵬,鄭飛鵬當時就表示自己已與蜀國公沈家四姑娘有了婚約,不能接受賜婚,而且這件事在熙照的士族之家人皆盡知。可皇太后態度強硬,逼著鄭飛鵬接受。鄭沈兩家聯姻,那可不是兒戲,鄭飛鵬當然不願意了,皇太后當場就以『藐視皇上』為由將其圈禁在了紫禁城。鄭家慌了手腳,派人來盛京請了方侯爺從中周旋,方侯爺卻趁機要求鄭家將隴東郡的疊州、西州、岷州三州的採礦權委託給方家。鄭家子嗣單薄,鄭飛鵬是七代單傳,梁國公太夫人畢竟是婦道人家,愛子心切,當即就答應了。就這樣,鄭家交出了採礦權,皇太后承認了鄭鵬飛和沈家四姑娘的婚事。」




第三十六章 重回顧府(三)

顧夕顏曾在書中讀到過,說梁國公的領地常年乾旱缺水,不適應種植稻米、蔬菜,主要的收入來自於金礦的開採,如果顧夫人所說的屬實,梁國公失去了金礦的收入,在經濟方面肯定將元氣大傷。顧夕顏語帶好奇地問:「那後來怎樣了?」

顧夫人說:「熙照二百八十九年,五君城的人攻克馬蹄灣進攻梁地,梁地無力反抗,被連佔九城,後來只得求助於朝庭出兵才將五君城的人趕出了梁地,從此以後,朝庭就在梁地長期派兵駐紮,還特設了梁庭都督府,專轄梁地軍事。」

顧夕顏低頭沉思。

也就是說,梁國公被奪去了實際的管轄權。

顧夫人歎道:「所以七哥一看到你寫的信,就直讚揚你有眼光。說現在方氏風頭正健,不可掠其鋒芒,應該韜光隱晦,靜待時機。說皇貴妃這一手棋走得太險了,太直白了,怕引起相反的效果。」

顧夕顏聽顧夫人這麼說,更加堅定她不入宮的決心。

又不是知道了歷史的進程,所以敢在對方風頭正健的時間掠其虎鬚,現在方家到底會走向何方誰也說不清楚,到底會什麼時間從頂峰跌到谷底,誰也不知道。或者是方家就此成為熙照王朝最大的家族陪伴其直到王朝的末路,這也不是不可能的。就算是最後方家失敗,自己會不會就是這場鬥爭中一個被犧牲的配角甲或是路人乙呢。

顧夕顏可不願意去冒這個險。

她還沒有好好地談場戀愛呢!就像一朵花還沒有盛開就要被摘下放在水晶瓶子裡養一樣,說不定哪天就因為缺水要調謝了。

這種吃虧的事是一定做不得的!

顧夕顏畢竟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孩子,在顧夫人眼中,她為了不進宮離家出走,這不是有主見,這是在胡鬧。她當然也不相信顧家的這個二姑娘見到皇貴妃娘娘後事情就會像顧夕顏預計的那樣一切都會風平波靜了。但是,她相信自己的七堂哥劉左誠。

劉家的先祖可以說是個非常有眼光的人,劉家的家規在幾百年前就與別家的有所不同。家主的位置不認庶嫡,只認才能。家族的每個男子年滿十四週歲以後,就可以得到劉家提供的一百兩銀子出外去闖江湖,以十年為期,誰能在江南的商圈裡小有名氣,然後通過家族裡一些長輩的認可,就有資格參加家主的競賽。

劉左誠就是他們這一代裡的佼佼者,也是這一代家主呼聲最高的候選人。

劉左誠曾對顧夫人說:「我們劉家自七百年前初入商賈到如今的富甲一方,是祖先們不知道經過了多少代人努力的結果,其中並不是一帆風順的。遠的我就不說了,熙照二百一十九年,先祖兆公花了幾十萬兩金子才打通了當時的皇太子楊炎獲得了南海郡鹽田的特許經營權,可剛剛經營了不到三個月,楊炎在宮庭鬥爭中敗北被廢,劉家因得到過楊炎的支持而被朝中各大勢力視為廢太子黨,兆公四處奔波,勉強又經營了九個月,第二年的鹽田經營權一開始競標,一向經營航運的連家以多出劉家一萬兩白銀的價格標得了鹽田的經營權……劉家從此開始走下坡路。直到熙照二百四十一年,先祖遠公傾家之資助庭王楊品登基,獲得了江南織造的特許經營權,劉家這才開始又揚眉吐氣。可那畢竟然是五十幾年前的事了,如今當家的可是皇太后方錦玉,她最喜歡的卻是湖州吳家。自二十年前吳家開始在內務府當差領帑幣以來,我們劉家的生意已漸漸不如往昔那樣霸氣了。彩霞,自古官商不分家,我們畢竟是做生意的,以和為貴,有些事能不得罪就儘管不要得罪,顧家的兩位姑娘要什麼要求,你儘管去做就是了。」

顧夫人想著那天劉左城的吩囑,不遲疑地答應了:「皇貴妃娘娘派了小黃門來問了好幾次,還吩囑過我,你的病一好,就立刻讓我給她回稟一聲。你放心吧,我明天一大早就去宗人府遞牌子求見皇貴妃娘娘。」

顧夕顏要見顧朝容說是想得到顧朝容的支持,不如說是對這個姐姐有著濃郁的好奇心更貼切一切。第一次和小顧夕顏見面,她就說有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姐姐,又說了自己姐姐的很多事,從小顧夕顏的角度來看,這個姐姐是不喜歡她的。可從顧夕顏的角度來看,覺得她這個姐姐還不錯,對她的事比較關心。

她現在處於一個陌生的世界裡,多一個朋友就會多一條出路,和顧朝容這樣的「高干」打理好關係,是非常必要也是非常有意義的。畢竟以後自己還要嫁人,還要一個娘家人給自己撐腰嘛!

好好地和她溝通溝通,把自己的想法說給她聽,如果能因此成為好姊妹,也是不錯的哦!

顧夫人還有一點擔憂:「你父親那裡……」

顧夕顏不好意思地道:「今天回來主是和母親見個面,累著母親一直為我擔心。父親那裡我怕他還在氣頭上,準備在外面再躲幾天,等見了姐姐再說……」

顧夫人忙道:「那怎麼能行。客棧行館總是魚龍混雜的地方,不安全,既然回來了,就暫時先回勿園住著。你父親,他,他也不太管內宅的事,我想這幾天總是瞞得住的……」

顧夕顏一想,自己回來了不稟告顧老爺對顧夫人來說如燙手的山芋,自己住著不走,說不定這樣反而能讓顧夫人快點安排自己進宮見顧朝容的事。再說,和長生班在市井裡混了一段時間,深刻地體會到外面的世界也不是那麼美好的,當下沒有過多的推辭,點頭同意了。

田嬤嬤讓顧夕顏重新戴上帷帽親自送了她回勿園,在路上解釋道:「家裡都說姑娘得了水痘,在伺侯痘娘娘,不能見風。」

顧夕顏理解地點了點頭,非常抱歉地道:「連累幾位嬤嬤了!」

田嬤嬤笑著搖了搖頭。

顧夕顏又問:「我走了以後,父親沒有為難端娘她們吧!」

田嬤嬤道:「還是姑娘使得好手段,把端娘和墨菊她們都支到了棲霞觀,大家都沒什麼事!」

顧夕顏一顆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回到勿園時,她看見院門前站著兩個臂大腰圓的婆子,看見田嬤嬤,兩人都露出討諂的笑容來,田嬤嬤介紹顧夕顏說是夫人娘家的侄女,來探望二姑娘的,兩個忙點頭哈腰地讓她們進去。

田嬤嬤把顧夕顏送到了門內,就借口夫人那裡沒有照顧忽忽告辭了。

顧夕顏走進了離開快兩個月的院子在門口悄然佇立了一會。

院子打掃得乾乾淨淨,屋前那棵合抱粗的大樹走時還是枯枝幹樹,現在已是吐綠抽芽了,滿枝春意了。

顧夕顏無限感歎,生出一股恍然隔世的感覺來。

院子裡靜悄悄,兩個站門的婆子探頭探腦地打量她,顧夕顏啪地關了門,喊了一聲「墨菊」。

好一會兒,墨菊才紅著眼睛從東邊的廂房跑了出來,一看見是顧夕顏,跑上去抱著她就是一陣嚎啕大哭,聲音響亮,把杏紅惹了出來。
杏紅看到顧夕顏,也是眼淚汪汪的,顧夕顏看見她們兩個人都瘦了一些,但沒有少胳膊斷腿的,哭起來還很有精神,知道她們沒有受什麼罪,問道:「端娘呢?她還好嗎?」

她這一問,又惹得兩個丫頭一陣哭,墨菊抽抽泣泣指著正屋道:「姑娘走了,我們都被關在這屋子裡哪也不准去,老爺找人把端娘架出去打了一頓,自今還不能起床了。端娘擔心著姑娘,日夜啼哭不休,眼睛都不大好使了……」

顧夕顏大驚失色衝進了正房的西房。

菱花格子的窗欞緊緊地閉著,屋了裡滿是藥香,身材高大的端娘再也沒有了那種珠圓玉潤的優雅,面頰消瘦,顴骨凸起,眼眶深深地陷了下去,突然間好像蒼老了十歲一樣。聽到響聲,她眼睛張開了一條縫,氣若游絲地哼了一句「墨菊,你這小蹄子,又在嚎什麼喪?看姑娘回來,我不打死你!」

從來沒有一個人這樣關心過顧夕顏,不,奶奶曾經這樣關心過她,可奶奶早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這一刻,顧夕顏無限的後悔自責。她跪在端娘的床塌腳上,摸著端娘的臉頰,哽咽道:「端娘,是我,我是夕顏啊!」

端娘聞言張開了眼睛,曾經銳利的目光已變得有些迷離。她握住顧夕顏的手,不置信地道:「墨菊,墨菊,快把我看看,是不是姑娘,是不是姑娘回來了!」

墨菊和杏紅含淚站在端娘的床頭:「是,是二姑娘,是二姑娘回來了!」

端娘猛地坐了起來,一把抱住顧夕顏大哭了起來。

顧夕顏也流著眼睛。她知道可能會連累人,可沒想到後果會這樣的嚴重。

她問墨菊:「我不是把你們都支走了嗎?」

墨菊低頭不語,到是紅杏快言快語地道:「不管怎樣,我們是姑娘跟前伏伺的人,總是脫不了干係的!」

顧夕顏真誠地向她們道歉:「對不起!」

兩個小姑娘緊張地搖手,連稱「不敢當」。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7:35 PM

第三十七章 重回顧府(四)

晚上,顧夕顏睡在端娘的身邊,把自己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都說了一遍。

端娘大罵秦大姑:「這個挨千刀的,還要留你在戲班子上。她也不想想她那裡是個什麼地界,也不怕污了姑娘的名聲……」

顧夕顏見她罵得凶,勸道:「她對我還不錯,我也平平安安地回來了,您就不要生氣了。」

也許是罵累了,也許是顧夕顏回來的事實讓她對秦大姑的怒氣消了一些,端娘長長歎了一口氣,聲音疲憊地道:「也是,只要你平安回來就好。」

顧夕顏看她滿臉倦意,幫端娘掖了掖被角,道:「您先休息吧,有什麼事,我們明天再說。」

端娘日夜睡不著覺,擔心著顧夕顏的安危,現在顧夕顏回來了,她心神俱安,早就睡意濃濃了,現在又聽顧夕顏這麼一說,翻了一個身,立刻陷入了沉沉的夢鄉裡。

顧夕顏卻睡不著,她張大了眼睛呆呆地望著帳角想著心思,好半晌才鑽進被窩裡貼著端娘睡下。

第二天一大早,她還沒有張開眼睛,就被人擰著耳朵從被窩裡拖了出來。她痛得只顧死死抓住擰她耳朵的手看不清來人的模樣,卻聽見端娘急切地喊著:「老爺,您快鬆手,你快鬆手。她年紀小不懂事,你就放過她這一回吧!」

擰住她耳朵的手驀地一鬆,顧夕顏就在這撞倒在了冰冷的青石地板上。

顧老爺低頭俯視著她面色猙獰地問道:「桂官哪裡去了?」

顧夕顏揉著痛得沒有了知覺的耳朵,屈委地答道:「我,我怎麼知道桂官哪裡去了?」

顧老爺抬起腳來朝著她就是狠狠地一踢:「我告訴你,找不回桂官,你也別想活了!」說完,猶不解恨似地狠狠地朝顧夕顏踢去。

端娘從床上衝了下來抱住了顧老爺的腳,苦苦哀求道:「老爺,您就看在大姑娘的份上饒了二姑娘吧,我給您磕頭了!」說著,就跪在地上「砰砰砰」地給顧老爺磕起頭來。

顧夕顏好像顧老爺嚇傻了似的,被踢了幾腳也不喊痛,表神呆呆地望著顧老爺,眼中盛滿了不置信。直到聽見端娘「砰砰」的磕頭聲好像才回過神來似的,她忙匍匐著爬到端娘身邊要去扶她,端娘卻丟開了顧夕顏的手,不停地在那裡磕頭:「老爺,姑娘年紀小,都是我沒教好,您心煩,就打死我吧!她年紀還小……」額頭上漸漸滲出一片血來。

顧夕顏的眼淚如雨般滴了下來,她一邊使勁地去拉端娘,一邊對著顧老爺嚷道:「父親這話問得蹊蹺,我這兩個月一直在家裡供奉著痘娘娘,你屋裡的兩個小童跑了,怎麼來問起女兒來了。這話你問得出,女兒還確實答不出來。」

端娘一聽這話,也顧不得給顧老爺磕頭了,一把撲過去,就摀住了顧夕顏的嘴,可惜晚了些,顧老爺在一旁邊已聽得明明白白,他臉色鐵青,渾身發抖:「小賤人,翻了天去了,還敢頂嘴……」一邊說,一邊抬腳又向顧夕顏踹去。

誰知道顧夕顏竟然抓住顧老爺的腿順勢一拖,顧老爺一個不穩,「叭」地一聲摔在了地上,掙扎了幾下,就這樣昏了過去。

跟著顧老爺一起進來的小童見狀尖叫了一聲,端娘也嚇得撲到了顧老爺身邊,一邊用手試著顧老爺的鼻息,一邊叫道:「老爺,老爺,你怎麼樣了……」

就在這人翻馬仰之際,顧夫人神色慌張地跑了進來,急急地道:「怎樣了?怎樣了?」她身後,還跟著田嬤嬤和孫嬤嬤。

端娘忙看了看顧老爺的後腦勺,道:「應該不要緊,腦袋沒有問題!」

顧夫人也鬆了一口氣,她神色嫌棄又不耐地瞟了顧老爺一眼,對那個小童道:「去,叫你們屋裡管事的來,把老爺扶回屋裡請個大夫來瞧瞧。我們今天還要去皇貴妃娘娘那裡回答呢!」

那個小童畏畏縮縮地跑了出去。

顧夫人看也沒再看顧老爺一眼,冷著臉吩囑在門外探頭探腦的墨菊道:「還不快去給你們端姑姑請個大夫來,都是一些沒眼色的。」

墨菊應了一聲飛也似地跑了。

顧夫人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說:「到堂屋裡去說話吧,站在這裡,成什麼體統。」

顧夕顏披了一件衣服,扶著端娘到了堂屋裡。

顧夫人沒有落坐,站著吩囑顧夕顏道:「我等會要去宗人府裡遞牌子,至於安排什麼時候見娘娘,那也是說不准的事。這幾天你就好好在家裡休息休息,哪裡也別去了,免得有什麼閒言閒語的說出來,於你,於顧家都不好。」

顧夕顏非常乖巧連連應是。

顧夫人歎了一口氣,從衣袖中抽出一條手帕掩住鼻子表情厭惡地看了顧老爺一眼,然後帶著田嬤嬤和孫嬤嬤走了。

顧夕顏忙扶著端娘到自己屋裡躺下,又親自打了水伺侯著端娘洗了一把臉,倒了一杯茶給端娘喝下,然後才讓杏紅給自己收拾了一番。

等了好一會兒,顧老爺屋裡的小童才叫了四、五個年紀都在十一、二歲的男孩子,個個模樣都很俊俏,顧夕顏一想到顧老爺的嗜好,不由地歎了一口氣。

幾個小童把顧老爺連拖帶拉地抬出院子上了肩攆走了。

又過了一會兒,墨菊就回來了:「已經去請大夫了!」

顧夕顏說了一聲「辛苦」了,吩囑墨菊和杏紅去做早飯,端娘卻在屋裡喊顧夕顏進去,躺在床上苦口婆心是勸顧夕顏:「天地君親師,哪有女兒忤逆父母的。你一個姑娘家,別說沒出嫁,就是出了嫁,難道還不要娘家了不成……你聽我的話,等會老爺醒了,到她屋前跪著去……畢竟是骨肉相連,血濃於水……」

顧夕顏只是低頭聽著,也不吭聲。

端娘知道她心裡不願意,無奈地長歎了一聲。

吃完了早飯,顧夕顏乖乖地在屋裡練字,端娘看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悄悄地囑咐墨菊:「你去老爺那裡探探消息,看看老爺到底怎樣了?」

墨菊拉著杏紅一起去了。

端娘告訴顧夕顏道:「老爺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只前大姑娘鎮得住……這事您要快找大姑娘拿個主意才是,不然老爺是不會輕饒過你的。」

顧夕顏聽端娘這麼一說,對顧家的這個大姑娘突然生出了無限的好奇,她放下筆問端娘:「皇貴妃娘娘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端娘想了半天,道:「我也說不上。反正很能幹,以前她在家裡的時候,有什麼事我們都求她拿主意,就是老爺有什麼不明白,也會去問大姑娘。」

顧夕顏更加顧朝容好奇起來,她問道:「她對我好嗎?嗯,我是說,她很愛護我嗎?」

端娘笑道:「姑娘是想問這次闖了這麼大的禍來,娘娘可會幫著你吧?」

顧夕顏訕笑著點了點頭。

端娘很肯定地道:「你放心吧,大姑娘心腸可好了,她一定會幫你的。」

一個能讓皇太后以不生育後代為條件進宮的女人,顧夕顏真的有點不相信。

快午飯的時候,墨菊和杏紅回來了,說老爺沒事,就是把腰扭了,要在床上躺幾天。

到了下午,顧夫人讓田嬤嬤帶話來,說明天一早就可以進宮覲見皇貴妃娘娘。與田嬤嬤同來的,還有崔寶儀崔大姑,她是顧夫人請來告訴顧夕顏規矩的,說是免得她殿前失禮,丟了顧家的臉。

崔大姑看見顧夕顏,打量了她的臉半天,笑道:「姑娘這水痘治得真好啊,沒有一點痕跡!」

不知為什麼,顧夕顏對著崔大姑不像對著秦大姑那樣自在,總覺得崔大姑高貴華麗的外表之下好像有什麼東西是她看不懂,而且讓她畏懼的,這讓她對面崔大姑的時候常常有種壓逼感。就像現在,一句普普通通的話,可聽在顧夕顏耳朵裡總覺得有她話中有話。

可能是自己太心虛了的原因吧!

顧夕顏自嘲地笑了笑。

接下來的時間,兩個人都沒有多說些什麼,顧夕顏非常認真地跟著崔大姑學習那些宮庭儀禮,還好以前顧夕顏經常參加公司組織的一些這方面的培訓,很快就學得有模有樣的,崔大姑走時非常難得地稱讚了她一聲「不錯」。

到了掌燈時分,顧老爺派了一個小童來叫顧夕顏去見她。

顧夕顏冷冷地回道:「我明天一早要去見皇貴妃娘娘,要養好精神,有什麼等我從宮裡回來了再說。」

那個小童沒辦法,紅著臉走了。

又過了一會兒,說是丁執事求見。

顧夕顏隔著竹簾冷冷地對丁執事道:「你也是在顧家行事多老的老人了,三尺童子不得進內院的規矩你還可記是。我到是要勸你三思而後行,免得事後被亂棍打死了,宋嬤嬤就是你榜樣!」

丁執事摸著鼻子訕笑道:「姑娘教訓的是。」然後施施然地走了。

端娘很擔心。

顧夕顏連連冷笑,半夜卻做起了惡夢來。





第三十八章 姐妹相見

顧朝容住在西六宮的承乾宮,在內庭十二宮裡不管是頂大頂好的,可妙就妙在皇帝就住在她前面的景仁宮,皇后卻住在東六宮的儲秀宮。皇太后住的地方就更有趣,她住在坤寧宮,自熙照二百六十四年她被封為皇后以來,她一直住在坤寧宮,先帝殯天,她也沒有遷宮。

顧夫人向顧夕顏說起這些的時候,神色也有點不自然,相信關於皇太后的流言蜚語在這幾十年裡都沒有斷過。

這也是一種本事啊!

顧夕顏不由在心裡感歎到。

兩個人被小黃門一路領著穿過重重門檻,終於到了承乾宮。

夏國皇宮的建築完全是仿北京紫禁城而建的,顧夕顏雖然只去過一次故宮,但電視上見多了,又為了不給人輕浮感而目不斜視的,看在帶路的小黃門眼中就有種凜然天成的貴族氣勢。

實際上顧夕顏是很緊張的。紅牆碧瓦、寂靜的長巷、走跟無聲的宮女、低眉順目的小黃門,好像不時地在提醒顧夕顏,這裡就是夏國最高的權力機構,是夏國最高的上層建築,不遠的坤寧宮裡就住著那個打一個噴嚏就能讓這世界抖三抖的女人……那種心情,就好像在一頭正要打盹的老虎面前讓人變得戰戰兢兢起來。

承乾宮是一座兩進的院落,顧朝容一個人住在這裡。前院正殿即承乾宮,面闊五間,黃琉璃瓦歇山式頂建築,簷角安放走獸五個。後院正殿五間,明間開門,東西各有配殿三間。承乾宮的女官把她們領到了後院,告訴她們,皇貴妃娘娘在東邊的配殿接見她們。

兩個人站在配殿外的月台上整了整衣飾,然後低眉順目地跟著女官進了配殿。

顧夕顏不敢抬頭,跟在顧夫人身後低頭望顧夫人的裙擺,只能看見配殿裡青色的墁磚和一大塊紅色的織著碗口大小牡丹花的四方地毯。

女官把她們領到地毯的中央站好,顧夕顏跟在顧夫人身後按照崔寶儀教的姿勢伏在地上給行大禮。等禮成之後,顧夕顏才聽到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淡淡地說了一聲「免禮」,顧夫人說了一聲「謝娘娘」,然後才領著顧夕顏起身站好。

屋子裡靜悄悄的,良久都沒有人出聲,只聽見鐘擺「滴滴答答」的聲音,敲得人心裡直發慌。

顧夕顏感覺到一道目光正冰冷冰冷地打量著她,她知道這一定是皇貴妃顧朝容了,緊繃著的心弦又緊了幾份,面上卻越發表現出謙卑恭順的樣子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聽到顧朝容淡淡說了一句「賜座、奉茶」。

旁邊立刻有人端了兩張繡墩在顧夫人和顧夕顏的身邊,顧夫人曲膝行了一個福禮道了一聲「謝娘娘」然後才坐了下來,顧夕顏跟在顧夫人身後做著動作,雖然有點慢,但還算沒有失禮。

兩人坐下後,宮女們奉了茶上來,顧夕顏趁著接茶盅的機會,偷偷地打量了一眼,這才看清楚顧朝容的模樣。

顧朝容身量和她差不多高,可能因為年齡的原因,曲線比她還玲瓏,瓜子臉,大眼睛,五官清秀絕倫,一頭烏黑亮澤的青絲很隨意地綰了一個髻,插著根碧璽簪子,她穿著一件淡紫的比甲,裡面是件粉紅色的對襟,坐在一張山形嵌雲母石的紫檁木胡床上,神色優閒從容淡定,如春日灑在中庭的陽光,帶著和醺溫暖和慵懶,是個氣質相貌都絕佳的絕世美人。她身後,還站了六個穿著藍色褚裝的宮女,呈扇形把她簇擁著。

顧夫人和顧夕顏象徵似地喝了一口茶,顧夫人率先開口道:「前段時間二姑娘得了水痘,讓娘娘牽掛了。如今全好了,特來給娘娘請安,謝娘娘賜藥之恩。」

顧朝容聽後淡淡地一笑,笑容非常地溫和:「母親不必客氣,看這樣子,水痘全好了?」

顧夫人恭敬地回答道:「是,特來給娘娘報個平安。」

顧朝容等顧夫人說完話,立刻笑盈盈地向顧夕顏招手:「來,到姐姐這裡來。我也有好幾年沒見到你了,真是女大十八變,變是我都不認識了。」

顧夕顏恭恭敬敬地走到顧朝容身邊,顧朝容眼神帶笑地望著顧夕顏,說:「寶儀說你在她那裡學的很用心,這樣就好。寶儀見多識廣,學問淵博,又精通儀禮,你要跟著她好好地學才是。」

顧夕顏如對待上司般尊敬中帶著熱情的回答:「多謝娘娘關心,我一定跟著崔大姑好好學本事。」

她的話音剛落,旁邊就有一個宮女喝斥道:「在娘娘面前,什麼你的,我的,要說奴婢!」

顧夕顏聽得滿頭黑線,嘴裡卻從善如流地回答:「姐姐教訓的是,奴婢知道了!」

那宮女脹紅了臉,不滿地說了一聲:「你……」

顧朝容卻嘻嘻竊笑起來,艷光瀲瀲,卻又偏偏帶著天真無邪的味道,讓人砰然心動。

顧夫人忙誠惶誠恐地站了起來,連聲道:「臣妾教女無方,給娘娘丟臉了。」

顧夕顏則滿臉迷惑,根本不知道自己哪裡錯了。

顧朝容不以為然地笑了笑,說:「無妨,無妨,她自幼在舒州長大,怕是野慣了,母親和藍瑛都不必放在心上。」態度非常和藹可親的樣子。

顧夕顏在心裡嘀咕,怎麼剛才會覺得顧朝容打量自己的目光冰冷冰冷的呢!

顧朝容又問了顧夫人顧盼兮的學業,知道顧盼兮被接回了顧府,眉頭微皺道:「要說書院,沒有一家比得上江南的松壑書院,等過幾天還是回江南吧,那邊又有他外祖照顧……」

顧夫人好像很不情願似的答了一聲「是」,顧夕顏想起顧盼兮那紅撲撲的臉蛋,如墨曜石般璀璨的黑眼珠,又想到顧老爺的嗜好和桂官說起自己小時的事,不由地鬆了一口氣。

一抬頭,卻看見顧朝容略有所思的目光。

火石電光中,顧夕顏突然明白,顧朝容是知道顧老爺那些齷齪事的,所以才把顧夕顏送走,所以才要把顧盼兮送走……

顧夕顏心裡泛起澀澀的苦楚。

那時候顧朝容有多大,十三歲還是十四歲,她小時候,是否也遭遇過這些,那時候,有沒有人像幫助顧盼兮這樣幫助過她呢……

顧夕顏的眼睛微微有點濕潤。

就在這一刻,顧夕顏改變了主意,她決定坦誠地說出自己的想法,像所有的妹妹對姐姐那樣的說話,而不是象對待一個對手,用談判桌上的使用的那些技巧去試探、利誘甚至是脅威顧朝容。

大家又閒聊一幾句,顧夫人非常識實務地提出要上官房,也就是上廁所,屋裡的宮女們很機靈地簇擁著顧夫人出去,屋裡只留下了顧氏兩姊妹。

人一走,顧朝容立刻板了臉,面色冷竣地望著顧夕顏,冷冷地道:「不錯啊,現在還會和姐姐玩心思了,想什麼時間得水痘就什麼時候得水痘了,端娘把你教的不錯啊!」

顧夕顏聽她話中含怒,幾步上前跪在了顧朝容的膝下,毫不畏懼地問:「姐姐為什麼要我進宮呢?」

顧朝容一怔。

顧夕顏不等她回答,說道:「如果姐姐是為了夕顏的終生幸福,那就應該做主給夕顏找一個相貌堂堂,品行端良的郎君,讓夕顏能夠依著姐姐的名頭在婆家作福作威地過日子才是;如果姐姐是為了找一個好幫手,在我看來,不管是嫁給皇上還是嫁給太子,都不是萬全之策。」

顧朝容沒有吱聲,目光幽幽地望著顧夕顏,如千年不變的古井般蕭瑟。

如果不是想坦誠不公地談一談,顧朝容這個時侯就應該狠狠地責怪她,而不是用這種曖昧的目光看著她了。

顧夕顏心中有了主意,越來越鎮定,她溫暖地微笑著望著顧朝容,等她接招。

過了良久,顧朝容才歎了一口氣,道:「你沒有見過太子吧。他雖然貴為天冑,卻相貌出眾,才學淵博,品行高潔,琴棋書樣樣精通,弓馬騎射件件善長。這樣的如意郎君,你到哪裡去找……」

也就是說,顧朝容變象地承認了自己要顧夕顏進宮的目的是為了給顧夕顏找個如意郎君。

顧夕顏真的有點意外。

難道顧朝容真的就是這樣一個單純的人,真的就只有這樣一個單純的念頭……她心裡隱隱覺得不信……

顧夕顏不由地睜大了眼睛去打量顧朝容,希望從她的神情或是語氣中發現些什麼。

可她失望了,顧朝容的神態從容,目光中帶著婉惜,好像真的就是打著這樣的主意似的。

顧夕顏不由臉上一笑。

世上也許真的沒有那麼多的鬼域伎倆,不是有一句話說,世上本無鬼,因為心有所虛,所以才有了鬼!

顧夕顏伏在顧朝容的膝頭,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樣,把自己這段時間的擔心說了出來:「姐姐,我是真的怕進宮。父親為官快二十年了,好精舍、好駿馬,好美食、好遊樂,是夏國鼎鼎有名的『四好公子』,唯一的弟弟盼兮今年才六歲……而方家呢,內有太后主持後宮,外在門生故友遍及朝野,這幾年又出了方少卿、方少昶這樣的年青才俊,就這樣,他們家還不放心,把九房的一個庶出的六歲小姑娘認了族譜送到了江南紅袖書院去讀書……姐姐,我怕……太后的身子也硬朗,皇上還正值鼎盛春秋,太子漸漸年長,我們家又沒什麼依仗的地方。姐姐,動一發而牽全身。你是家裡的主心骨,這棋,可要尋思著怎麼走啊!」

顧朝容塗著淡紅色丹寇的芊芊玉指輕輕地抖了抖。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7:40 PM

第三十九章 父女衝突

半晌,顧朝容才面露苦澀地笑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正因為如此,我才希望你能嫁給太子。你們年齡相當,過幾年生下麟兒,我們大家都有一個依靠……」

顧夕顏不解。

「我們又不是要和方家的人鬥。」顧朝容解釋道,「只有皇子長大以後才能封王就藩開府,皇上在位時要求離宮去兒子藩地的也是有的。熙照一百二十九年,景宗帝的賢妃自請離宮,並帶著自己的姑母余太妃一起去了兒子慶王的藩地;熙照盛宗帝的皇貴妃自請離宮,帶著自己的妹妹潘寶林一起去了兒子余王的藩地……這些都是有先例的。姐姐已經沒有機會了,全指望著你能把我帶出去……」

顧夕顏聽得心中戚悲,眼睛止不住地掉了下來,她眨著如麋鹿般無辜清澈的眼神道:「姐姐,你還年輕……我幫你去棲霞觀求醫……」

顧朝容臉色大變,摀住了顧夕顏的嘴,輕聲在她耳邊道:「你以為姐姐是靠什麼坐在這承乾宮的……那是因為我聽話……這件事不准再提了,知道了嗎?」話到最後,語氣漸漸嚴厲。

顧夕顏目含悲切地點了點頭,顧朝容這才放開了摀住她嘴的手。

兩姐妹面面相覷無語,卻沒有尷尬或疏離的氣氛,反而好像因為有了一個共同的秘密而有一種默契的味道縈繞在她們的周圍,讓她們的表情都變得溫情脈脈起來。

顧夕顏長長地歎一聲,語帶歉意地道:「姐姐,對不起,我沒有想那麼多……有沒有什麼補救的法子!」

顧朝容揶揄地笑了笑,說:「唉!就算你現在想進宮也晚了,選妃的時間已經過了。不過,如果你真的想嫁給太子,我還是有辦法的……」

顧夕顏忙擺手:「姐姐,你就別打趣我了!我知道錯了還不行嗎!」

幾句調侃的話過後,兩人之間的氣氛已變得溫馨而融洽。

反到是顧朝容開導顧夕顏:「你也別自責。像你說的,如果姐姐真的是為你著想,就應該給你找一門讓你作福作威的親事才是。這件事姐姐放在心上,一定不會再委屈你的。至於父親那裡,你也別怕,有我呢,他不敢把你怎樣的。可你也不能再像從前那樣由著性子了,要好好地跟著崔大姑學規矩,詩琴書畫、針黹女紅樣樣都不能拉下,以後嫁了人,婆家的人才會尊敬你……」她嘮嘮叨叨地說了一大堆關於女子「四德」的話,顧夕顏唯唯諾諾地直點頭,心裡並不覺得囉嗦,反而有一種甜蜜在心頭。

有家人的感覺應該就是這樣的吧!

顧朝容嘮叨了一會兒,顧夫人上官房回來了。顧朝容立刻止住了話題,大家又寒暄了數句,顧朝容的臉上就出現了倦意。

顧夫人知道是告辭的時候了,又略略說了兩句,就站起來告辭,顧朝容也沒有多挽留,賜了顧夫人一串沉香木的念珠,一枚鑲著米粒大小的紅寶石戒指,賜了顧夕顏一對碧玉手鐲。把手鐲拿給顧夕顏的時候,那個女官還特意低聲囑咐顧夕顏:「娘娘說這是鳳台的老玉,讓姑娘好好保存著,以後當陪嫁。」

顧夕顏望著那玉鐲,一泓碧色汪汪如水,通體剔透,無一絲暇疵,知道價值不菲,連連稱謝。

出了承乾宮,走在長長的紅色通道上,顧夫人低聲地問顧夕顏:「和娘娘說的怎樣了?」

顧夕顏道:「娘娘說會幫我跟父親說的。」

顧夫人鬆了一口氣,連聲說:「這就好,這就好!」

回到顧府,顧夕顏和顧夫人一走進守園的門就覺得不對勁,氣氛冷清,沒有一個迎接的人。

一直跟在顧夫人身後伺侯的田嬤嬤笑道:「這幫小猴孫,都跑到什麼地方去了……」話還沒有說完,聲音突然如被刀割似地咽在了喉嚨裡。

顧老爺青衣長衫靜佇在守園的小花圃旁,眉宇帶笑,一派儒雅大家風度,手裡還拿著一支剛剛摘下來的石榴花。

他不是腰受了傷躺在了床上嗎,怎麼這麼快就能下地走路了。

顧夕顏在心裡嘀咕道,卻清楚地看到顧夫人身子顫,腿一軟,好像要倒下去的樣子。

不至於怕成這個樣子吧!

顧夕顏忙在她身後托了她一把,顧夫人卻趁機抓住了顧夕顏的手。

手掌心裡濕漉漉的。

顧夕顏心中一軟,暗歎一聲。

顧朝容都說會幫她做主了,她還有什麼好怕的。顧夕顏上前走了兩步,越過了顧夫人,笑盈盈地道:「父親身體不適,有什麼只管吩囑一聲,怎敢勞駕您親自前來!」

顧老爺微笑著,冷不丁地將手中的花丟在了顧夕顏的臉上,臉色鐵青地問:「桂官和百年哪裡去了!」

顧夕顏甜美的臉龐籠上了一層如冰似霜的清冷,她目露寒光地盯著顧大人,輕聲地道:「父親,我怎麼知道桂官和百年哪裡去了。我上次就說了,因為出了水痘,這兩個月女兒都在家裡供奉痘娘娘,這不僅是府裡上上下下的嬤嬤婆子知道的,就是朝庭裡,也是備了案的,怎麼女兒好了,父親到是病了呢!」

顧老爺被問得咽在了那裡,他目露凶光地瞪著顧夕顏,簡直要把她吃了似的,半天才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你這孽種……」

顧夕顏一本正經地說:「父親又說錯話了。孽種,這豈不是在誹謗顧家列祖列宗,應該是孽畜才是,女兒從小被父親送到鄉下,難免會缺管少教的,不知綱倫五常,不知道尊卑長幼的。養兒不教父之過,說起來,父親好像也有點責任啊!就不知道孽蓄的父親應該稱什麼好……」

顧老爺哪裡還有剛才的大家風範,哪裡還有剛才捏花微笑的氣度,他朝左右四周瞧了瞧,抓起身邊的一個花盆就朝顧夕顏砸去。

顧夕顏拉著一旁的顧夫人忙躲開。

顧老爺又抓起一個花盆就要朝顧夕顏砸去。正在此時,有人在顧夕顏身後急急喊道:「寶璋兄,寶璋兄,快快住手,孩子還小,不懂事,難免做出衝撞的事來……」

顧夕顏警惕地望著顧老爺,怕他手裡的花盆砸過來,不敢回頭看來人。她身邊的顧夫人卻又驚又喜地喊了一聲「七哥」。

和顧夕顏對面而峙的顧老爺臉上一紅,放下了手中的小盆栽,面帶差愧地說:「左誠兄,讓您看笑話了。」

顧夕顏這才敢回頭去看說話的人。

來人正是顧夫人的七堂兄劉左誠。他年紀不大,剛三十出頭的樣子,相貌平常,一雙大大的眼睛含著笑意,給人非常親切隨和之感。他感覺到了顧夕顏的目光,朝她笑著點了點頭,然後上前幾步朝顧老爺迎了上去,一把抓住了顧老爺的手臂:「寶璋兄,這都是我妹妹的錯,教女無方,還望寶璋兄看在三叔的面子上,不要和妹妹一般計較。」他說話語氣真誠,含著濃濃的歉意,好像顧老爺打顧夕顏完全是他的錯似的。

顧夕顏心中暗讚:這才是高手啊!

顧夫人卻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怎是我……」

劉左誠目含告誡地看了顧夫人一眼,然後滿臉歉意的模樣:「寶璋兄,你消消氣。雖說是她們後院內宅的事情我們男子不便插手,可我這妹妹也太……你放心,我立刻修書一封命人快馬加鞭地送到江南三嬸哪裡去……我是粗人,可我那三嬸出身江南壽州的杜家,也算得上見過世面的人,讓三嬸好好管教管教妹妹……」

顧大人一聽,爽朗地笑了笑,哪裡還有剛才氣極敗壞的半分模樣。他與劉左誠親暱地把臂言歡:「看左誠兄說的,我這不是在氣頭上嗎。這幾年顧府多虧有了彩霞,不然還指不定亂成什麼樣子。說起來,這事都怪我,平時太寵著女兒了,養成了她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要是在家裡到無所謂,可她年紀也不小了,我實在是擔心……留下個潑辣的名聲……」

兩人邊說邊笑,相談甚歡的樣子。

顧夕顏忙朝田嬤嬤使了一個眼色,田嬤嬤也是個機靈的人,趁著說話的空檔上前道:「舅老爺來了,可真是稀客,夫人吩囑在遠香湖邊備了茶水,老爺不如陪著舅老爺在那邊坐坐,賞賞景。老爺你看……」

顧老爺含笑著點頭:「還是夫人考慮的周到,左誠兄,別辜負了彩霞的一番好意,不如去遠香湖邊坐坐。」

劉左誠忙作揖道:「那我就打擾了。」

顧老爺風度翩翩,姿態瀟灑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熱情地道:「我這內宅,也只有遠香湖還有點看頭。旁邊的一排銀絲垂柳還是家父年青時從江南移栽過來的,據說那時候我還沒有出生呢……」

兩人邊說邊走出了守園。

顧夫人身子一軟,捂著胸口道:「嚇死我了!」

顧夕顏使勁地扶著顧夫人的手臂她才沒有瘓在地上。

沒想到自己準備大戰八百合的對決就這樣結束了。不過,她還是很感激劉左誠的及時出現的。要不然,自己雖然得到了顧朝容的支持,但顧老爺正在氣頭上,縣官不如現管的,難免會受點皮肉之苦。





第四十章 端娘心事

顧夕顏把顧夫人扶進房裡,又倒了一杯熱茶給顧夫人壓驚,這才看到柳兒在簾子後面探頭探腦的,顧夕顏喊了她進來,柳兒臉色煞白:「夫人和二姑娘終於回來了。」

顧夕顏露出柔和的笑容安撫柳兒:「守園的其他人都去哪裡了?」

柳兒一副驚魂不定的樣子:「今天早上夫人和二姑娘剛走沒多久,老爺身邊的丁執事就帶著一群小廝把我們都關進了守園的後罩房裡……剛才我聽到外面有動靜,試著推了推門,才知道門沒鎖,大家又推薦我出來看看動靜……」

顧夫人把茶盅在小幾上狠狠地一頓,柳兒忙住了嘴,顧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氣,沉穩地道:「你把人都叫出來吧,該幹什麼的幹什麼去!」

柳兒忙應聲而去。

顧夫人臉色還有蒼白,顧夕顏忙道:「連累了母親,女兒心裡真是過意不去。你今天也累了,女兒伺侯你休息一會吧!」

顧夫人點了點頭。

顧夕顏忙叫了葉兒端了熱水進來,又絞了帕子親自伏伺顧夫人洗了臉,柳兒進來鋪了床,侍侯顧夫人睡下後,她又去了顧夫人的小廚房一趟,做了一道簡單的百合銀耳肉排湯燉在小碳爐上,吩囑葉兒等會兒顧夫人醒了她給喝。

銀耳補脾開胃,百合清心安神,希望能補償補償顧夫人,讓她今天的心情好一些。

顧夕顏回到勿園,端娘她們還坐立不安地在等她,看見顧夕顏平安回來,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顧夕顏拉著端娘進屋,把今天進宮的情況和在守園裡遇到顧老爺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端娘,並道:「父親為了一個歡陵竟然將宋嬤嬤給仗斃了,現在他又認為我知道桂官的下落,我自認為沒有夫人的面子大,等會我就去求了夫人,讓她放了墨菊和杏紅出府去。」說完,她轉身從箱子裡找出那個瓷娃娃放在桌子上:「您也回舒州去吧!」

端娘望著那個瓷娃娃,臉上露出似悲似喜的神色,哽咽著說:「姑娘還記得這個瓷娃娃啊!」

顧夕顏一怔,小小的心虛了一會,含糊地應了一聲。

端娘抱著個瓷娃娃,眼角卻流下了兩滴淚:「姑娘,我是不會走的,我還等著給姑娘當陪房嬤嬤呢!」她說這話的時候,神情非常堅毅。

顧夕顏囧在了那裡。

不會是要上演精忠報主的戲碼吧!

「這裡面裝的全是金子吧!」端娘含淚而笑,「這可是夫人留給你的唯一的遺物!」

顧夕顏滿臉黑線。心想,我怎麼知道。

端娘一副非常高興的摸了摸顧夕顏的頭,起身從顧夕顏的鏡台小櫃裡拿出了個扁扁的楠木匣子。

顧夕顏臉上一紅。

裡面的東西早就被顧夕顏跑路的時候卷空了,只留下一個個的空匣子。

端娘把匣子打開,似笑非笑地望著了顧夕顏一眼,然後把匣子反過來抽開了底板,裡面安安靜靜地躺著的四枝澄黃發亮的簪子,根根都有拇指那麼粗,四、五寸長,簪頭打成水滴型。

「我可沒想到姑娘有那麼大的膽子,偷偷跑了出去,還把家裡值錢的東西都捲了。」端娘露出神秘的笑容,「不過,姑娘打雁也有被雁啄的時候。」她說著,拿起其中的一根簪子,一手拿著簪身,一手拿著簪頭,用力一拉,簪頭和簪身斷成兩截,她又用小手指上的長指甲輕輕地拔著簪身裡的東西,隨著她的動作,一個捲成筒狀的黃色紙片露出了端倪。

顧夕顏好奇地望著。

端娘小心翼翼地將紙片打開遞給顧夕顏:「你看看。」

黃色的宣紙,蓋著四、五個紅色的大印。

竟然是張地契,一張三十傾田的地契,寫著顧夕顏的名字。

顧夕顏驚詫地抬頭。

端娘臉上流露出追憶、苦澀的笑容:「這也是夫人臨終前留給你的……是嫁妝。」

顧夕顏望著泛黃的宣紙,心裡泛起一股陌生的情緒,如乾枯的河床突然有一道急流流過,雖然迅速地被河床吸乾了,但那美妙的滋味卻深入骨骸般的人讓難以忘懷。

端娘感歎地道:「夫人知道老爺靠不住……一共是三十傾良田,一幢五進的宅子,兩間鋪子。田和宅子都在富春縣,鋪子在京城的東市大街上,原來和我一起伏伺過夫人的妥娘兩口子幫著管著,一年也有四、五千兩銀子的進帳,姑娘省著點花,糊嘴是不愁的。」

顧夕顏不知道說什麼好,她從來沒有遇到這樣的情況,一時間,熱淚盈眶的,心裡卻覺得自己這樣太「慫」了。她使勁地眨了眨眼睛,努力不讓淚水滴下來,抽出一金簪子在手裡把弄著,笑道:「哎,大家大族的就是名堂多,我辛辛苦苦包了一大包,還不值這四根金簪值錢。早知如此,拿了這四根金簪就不回來了!」

端娘聽了急道:「姑娘拿走的那些金銀首飾都到哪裡去了?那也不便宜,總共值五、六千金啊!」

顧夕顏自信地一笑,從身邊的荷包裡也拿出一張黃色的宣紙遞給端娘。

端娘怔怔地接過來一看,竟然是一張當票。

顧夕顏得意地道:「我拿了幾隻赤金手鐲以備急用,其他的都當在當鋪了。一共當了五十兩,三年的活當,每年付四兩利錢。」

端娘呵呵呵地笑起來,一把抱住了顧夕顏:「哎喲,我的好姑娘,我還沒有看見過比你更聰明的人了。」

顧夕顏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一下子變成了小孩似的,端娘一句讚揚,竟然讓她心頭生出甜滋滋的味道來。

端娘望著顧夕顏因為高興而艷光逼人的臉龐,遲疑了半晌,哽在喉中的話還是吞吞吐吐地說了出來:「姑娘,老爺的事,你,你還記不記得!」

顧夕顏的笑容疑在了嘴角。

果然,桂官的話並不是空穴來風。

端娘見顧夕顏這個樣子,要說的話反而說不出口來了。

顧夕顏定了定神,她問了端娘一個常常縈繞在她心間的問題:「我娘,我娘在世的時候,知不知道?」

端娘苦笑:「我不知道夫人知不知道。我以前一直不知道,有一次他叫你去書房說是要告訴你寫字,你哭鬧得厲害……我留了心,引了大姑娘去……大姑娘讓送你回舒州……那時候你還小,我只當你是不記得了……可在舒州的那幾年,你就是不愛寫字……我一說你,你就發脾氣,亂砸東西,亂罵人……我心裡有數,只有依著你……有些事,我們還是要多長一個心眼才是……」

顧夕顏只覺得噁心,心中生寒,不由地縮成一團抱著胸。

端娘長歎一聲,抱著顧夕顏的手臂一緊,道:「姑娘,你早點嫁人吧!」

啊,顧夕顏詫然。

端娘臉色凝重:「我本來就不願意你回盛京來,可大姑娘的話也有道理,舒州畢竟是鄉下地方,的確不好找婆家。誰知到了盛京,竟然是要你進宮。那地方,可不是普通人能呆的,只怕是比錦心嫁的威遠侯府的水都要深。誰知姑娘竟然和我想到一塊去了,臨了不聲不響地跑了。雖說是有點不妥,不合禮法,但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了……我們有這三十傾的良田在手裡,也不用看著老爺的眼色要嫁妝,不求男家大富大貴,只要他家風清白,品行端正,真心真意地對姑娘就行了……早早嫁了人,離開這個家也是好的。」

那顧朝容怎麼辦?

一時間,顧夕顏只覺得心亂如麻,千方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端娘見她面露猶豫,知道她是放不下顧家的一切,要不然當初跑了就不會回來了。她苦苦哀求她:「姑娘,這件事,你一定要聽我的……天下不平的事多著呢,我們哪能管得過來。自己能過好自己的日子,不給家裡的人添亂,關鍵的時候能給家裡幫一把,也就對得起老爺和大姑娘了。姑娘,您在這事上可不能范糊塗。天下的好事多著呢,哪能樣樣都佔全了。大姑娘那樣一個謫仙似的人物,當年退了米家的婚事自請進了宮,又能怎樣,沒有子嗣的嬪妃,就像那沒有線的風箏,總是虛的……」

退了米家的婚事……原來顧朝容也不是被迫進的宮啊!

念頭一閃而過,顧夕顏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尖叫一聲跳了起來,把端娘嚇得一哆嗦。

不錯,不錯!沒有子嗣的嬪妃,就像那沒有線的風箏……除非有個兒子,不然都是空談……一個讓皇太后顧忌的女人……承乾宮裡那道冷冷的目光,讓她想起來就覺得通體生涼……

不,不,不!

顧夕顏搖搖晃晃地從端娘抱裡掙扎著站起來,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的光影都化成了一片黑鴉鴉的烏雲朝她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

「姑娘,姑娘,」端娘扶住臉色煞白的顧夕顏,「你這是怎麼了……墨菊,墨菊,快去請大夫來……」

顧夕顏一把抓住了端娘的手,虛弱地道:「不,不用,我就是頭暈,想躺躺……」

「好,好,好!」端娘忙應著,「那到床上去躺躺。」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7:41 PM

第四十一章 峰巒疊起(一)

顧夕顏無力的點了點頭。

端娘臉色慌張地扶了顧夕顏上床,然後又給她在身後墊了一個大迎枕,墨菊也被端娘的聲音叫了進來,緊張地站在床頭張望。

顧夕顏靠在迎枕上,勉強地對墨菊笑了笑,吩囑她:「你出去給我倒一杯熱茶就行了!」

墨菊望了望屋子中央圓桌上的茶具。那裡面就有熱茶。可看到顧夕顏那張蒼白的臉,她還是決定順從顧夕顏的吩囑,不僅要出去倒一杯熱茶來,而且還要在廚房多呆些時候。

顧夕顏望著掛著帷帳的玉鉤發呆。

會不會是自己太敏感,搞錯了呢!

顧朝容對顧盼夕的維護又該怎麼解釋呢?對自己的親切又該怎麼解釋呢?還有,當自己提出來不進宮的時候,顧朝容還說揶揄的話開著玩笑沒有一絲的責備和不悅,這又該怎麼解釋呢?

「姑娘,姑娘,」端娘的喊聲打斷了她的思路,「出了什麼事了,跟您說話也不應一聲!」

顧夕顏這才回過神來,她歉意地笑了笑,並不解釋自己發呆的原因,風輕雲淡地問道:「剛才您問我什麼,我沒聽明白?」

端娘猶豫了一下,說:「我想就這幾天出去找找錦心,她原也是在夫人身邊伏侍的丫頭,而且是夫人從連家帶過來陪嫁的家生子。老爺把她嫁給了威遠侯蔣老侯爺為十二房妾室,她雖然沒有子嗣,但為人敦厚守禮,性子又柔和,在蔣家人緣關係挺好的。蔣家原是和太宗皇帝一起打江山的功勳世家,百年基業。子女又多,略略有點家底的人家都和他家沾親帶故的,我去請求她,讓她給你留個心,找個好人家。」

顧夕顏還在猶豫。

如果真是自己搞錯了呢?

「姑娘!」端娘眼中閃過焦急。「到了秋天您就滿十四歲了,這事拖不得了!」

顧夕顏望著端娘有點急切的臉龐,突然一笑。

是啊,有什麼好急的。就好像端娘和她個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妥娘,如果想把連夫人留給顧夕顏的這份財產私自吞了。完全可以不拿出來。

顧朝容也一樣,她到底是怎樣想的,只有時間能證明。

她釋懷了,心情也慢慢平靜下來,說:「端娘,這事也急不得,又不像是買菜,都擺在那裡等著挑就行了。再說。我又剛剛闖禍,父親還沒有消氣。如果再有什麼風聲傳到父親耳朵。家裡又要起風波了……我看我們還是先把中斷的學業續起來再說,還有請趙嬤嬤來教針線活的事,也要跟夫人提一提才好……」

顧夕顏和端娘說著以後打算的時候,顧夫人也正和她的七堂哥劉左誠說著她以後的打算:「七哥,我想回江南看看爹爹,你能不能幫著安排一下。」

劉左誠一怔,小心翼翼地問:「可是妹夫有什麼地方讓你操心地?你只管說給我聽,萬事都有我了!」

顧夫人強笑道:「沒什麼事,就是好幾年都沒見到爹爹了,很是想念。而且進宮去見皇貴妃娘娘的時候,她也囑吩我把盼兮送到江南私塾去讀書,七哥,你就幫我安排安排吧。」

劉左誠道:「你走了,這府上的事務誰來管理?」

顧夫人道:「我秋天就身上不舒服。家裡的事基本上都交給了二姑娘。她年紀也不小了。我尋思著明年開春就要操心找婆家的事了。想趁著她還在家裡,回江南一趟。」

劉左誠沉思著。

顧夫人歎道:「我雖然糊塗。可也不傻。顧家的這幾個主,我一個也惹不起。不如趁著這機會帶著盼兮回江南,也正好避一避。」

劉左誠聽了詫異地望了顧夫人一眼,很想說一句:你才是這個家裡的正經主子,應該是她們躲你才是,怎麼你倒躲起她們來了。可一想到自己這個妹妹的性情,把話又嚥了下去。

他沉思了半天,最後無奈地說道:「既然如此,等我在盛京的事辦得差不多了,我們一起回江南去吧!」

等劉左誠把盛京的幾個鋪子的帳對的差不多了,時間已經進入了五月中旬,顧府那邊一直沒有什麼動靜,他想著自己這幾天就可以啟程回江南了,就準備去顧府那邊一趟,最後確定一下劉彩霞是否真的想跟自己回江南去還是一時的感慨之言。

他帶著小廝劉三剛走出二門,身後就傳來一陣急切的喊道:「七爺,七爺,快快留步!」

劉左誠回頭,看見一個身材高大的白淨胖子滿頭是汗地朝自己跑來。

這個胖子叫王順,是劉家在盛京管理生意的大掌櫃,十幾歲的時候就跟著現在劉家的家主劉三多走南闖北,深得劉三多的信任,而且在劉家的諸多大掌櫃裡一向以行事穩重著稱。

劉左誠一看王順這個樣子,就知道出了大事。

他幾個疾步上前迎向王順,低聲地問:「大掌櫃,出了什麼事?」

王順朝左右看了看。

劉左誠會意,吩囑劉三:「我和大掌櫃到書房裡說話,你在門外守著,什麼人也不准進。」

一行人進了書房,劉三上過茶後退出來守在了門外,王順好像還嫌書房不夠僻靜似的把劉左誠拉到書房的一個角落裡,低聲道:「壞事了,我們在高昌的那批貨被燕軍收了。」

劉左誠聽得心裡一滯,卻聲音沉穩地說:「大掌櫃別急,慢慢說來。」

王順從衣袖裡掏出一條帕子來擦了擦汗,順了順氣,這才一五一十地將事情說給劉左誠聽。

原來,自二十幾年前湖州吳家搭上了皇太后方氏這條線成為江南織造的供應商後,劉家的織造生意就一年不如一年,好在劉家家底雄厚,又秉著民不與官斗的原則,先後做過銀樓生意、糧米生意、釀酒生意,雖然都沒有賺到什麼大錢。也保住了那幾年的開銷。九年前。劉三多為劉彩霞的婚事在盛京住了一段時間,偶爾間認識了一個姓姚的高昌人,這人說自己是高昌最大的藥材商,專營參果。

參果。在夏國又稱「復生草」,是指這種只有拇指大的朱紅色的果子有「起死回生」之效,是這世間最名貴的藥材之一。由於它生長在極冷的北寒之地,夏國也只有燕地纓河附近有少量的參果,但緊鄰燕地的高昌國卻是盛產參果的地方。從高昌國到熙照要經過燕地和晉地,而燕地和晉地又都屬於自轄區,在熙照的世面上是很難見到參果的影子的,簡直可以說是價比黃金,一向是燕、晉兩地朝聖的貢品。

劉三多是非常成功的生意人,立刻嗅到了此間的商機。顧劉兩家連緣後,劉三多通過顧寶璋的一個同年,也就是晉國公府的府丞王政打通了晉地的過路關節,又通過顧老太爺的一個在燕國公府做錄事的門生結交了燕地西北大營左騎軍參軍。這五六年來,劉姚兩家合作愉快,生意做的是隨風隨水,賺了個盆滿缽滿。劉三多不僅僅滿足於經營參果生意,還和姚家合作經營毛皮、東珠生意,每年來往的資金都在百萬兩黃金。

劉左誠覺得自己的脖子好像被什麼東西勒住了似的,他解開一顆扣子,問:「有多少錢?」

王順哆哆嗦嗦地伸出兩個指頭:「二三百萬兩黃金!」

劉左誠心裡一咯?,失聲道:「這次怎麼這麼多?」

王順道:「內務府僅參果就定了十萬兩黃金的貨。」

劉左誠臉色陰了下來:「哪個關節出了問題?」

王順臉上又冒出汗來:「去年七月,燕地的西北大營突然出兵高昌國,十二月份的時候佔領了高昌。姚家的關係全完了,他們掏空了家底把貨給我們湊齊了……我們這邊也是剛得到消息。朝廷那邊好像還沒有什麼動靜。不過,我看知道也就是這兩天的事了……」

和高昌國的生意一向是他的嫡親弟弟劉右誠負責的,他並不知道詳細的情況。劉家可不是什麼和稀泥的家族,出了這麼大的事,是要有人出來負責任的。搞不好家主劉三多的位置都危險。他的額頭也冒出汗來,連聲問道:「右誠還在高昌嗎?為什麼不當機立斷終止交易?是誰來回的話?人在哪裡?」

王順苦笑:「是十二爺身邊的劉文。我把他安置在了蘭院。」

劉左誠一撩袍角出了書房,朝蘭院奔去。

蘭院是個典型的四合院,迎面的壁照上繪著幾株蘭花,因此叫做蘭院,是劉家一些職位比較低的人進京出公差住的院子,佈置很簡潔,院子的牆角還爬著一架絲瓜棚,有點田園風光的氣息。

劉文是個二十出頭的高挑小伙子,面色蠟黃,嘴角乾裂,全身瘦的只剩一把骨頭了。看見劉左誠,那麼大個子的一個人撲在劉左誠腳下哭的像個孩子:「七爺,您救救十二爺吧,他如今還被關在燕州大牢裡呢。腿也折了,身上也爛了,再晚了,十二爺就只有死路一條了……七爺,我給您磕頭了……」說著,就要給劉左誠磕頭。

王順一把把劉文拽了起來:「你胡說八道些什麼?七爺和十二爺是什麼關係,要你在這裡嚼舌根子。」

劉文站在那裡只抹眼淚。

劉右誠也是個人才,為人膽大心細豪爽,劉左誠管著劉家江南的織造生意,劉右誠則管著劉家這條見不得光的「走私」生意,劉左誠一直覺得這事太冒險,曾經勸過弟弟,可劉右誠說:「哥哥過幾年就要參加家主的選拔了,我做的越好,哥哥就越有底氣說話。我可是記得娘臨終前的話:上陣親兄弟……」

劉左誠只覺得心角一陣刀絞般的痛。他忍著眼淚問:「當時為什麼不中止交易?」

劉文抽抽泣泣地道:「已經付了五十兩黃金的定金,姚家也交齊了貨品,那個該死的參軍拍著胸脯說一定沒有問題,十二爺也說富貴險中求……」




第四十二章 峰巒疊起(二)

劉左誠不想再在這圈子上打轉了,他打斷劉文的話問:「問題出在什麼地方了?」

劉文回答道:「半路遇到的是燕國公貼身的衛軍……根本不給面子,當場就把那個參軍砍了,貨全沒收了。」

劉左誠眼瞳一縮,淡然地囑咐劉文「你好好休息吧」,然後疾步出了蘭院。

王順滿頭大汗地跟著劉左誠身後重新進了書房,劉左誠沉聲地吩囑王順:「你趕快做兩件事。一個是列個清單出來,看哪些是要緊的商客,我親自去交涉;二是派個人給家主寫封信,用官家的驛道傳到江南去,請他老人家親自來一趟。」

王順不住地點頭,神色間有點猶豫:「那,十二爺那邊……」

劉左誠目光陰森:「這件事還要大掌櫃費費心,看我們在盛京還有沒有什麼路子……」
燕地居夏國北寒,中間隔著晉地和一條淞江,又有「藩王不得遠交近臣」和「未奉詔不得離藩地」的禁令,別說是像劉家這樣祖居江南而且是在江南起家的豪商,就是熙照的封疆大吏都未必能和燕地扯上什麼關係。

王順沉吟道:「要不要通知大少爺一聲,再怎麼說,也總是自家的人……」

王順口中的「大少爺」說的是劉彩霞的哥哥劉漫天,熙照285年的兩榜進士,在江南有神童之稱,現在也只有三十三歲,已經官至平原郡布政司左參政,從三品的大員,在吏部連續六年的考績都是「優」,在同年中也算的上是少年得志、官運亨通了。他的岳父安遠侯洪其只是一個賦閒在家的侯爺,可他的岳母卻是本朝的長公主朝雲公主,當今皇上的嫡親姐姐,方太后的親生女兒。就這樣一個顯赫的親家,劉三多卻只見過一面。不是洪家擺譜,關鍵卻出在這個劉家大少爺的身上。他和他母親一樣,最瞧不起的就是商賈,最不愛打交道的就是商人。在他還是個小小知縣的時候就曾說「商人不事生產,賤買貴賣,巧取豪奪,是社會不穩定之根本」,最讓人可笑的是,他嘴裡這麼說,每年劉三多貼給他的銀子卻一分也不少拿。

這種人,平時劉家有個商業糾紛找上門了都裝聾作啞的,這種能抄九族滅門的事你能指望他給你出力氣!
劉左誠苦笑著搖了搖頭:「不用了!」

王順是家裡的老人了,怎會不知道這其中的厲害,只是一時心急,疾病亂投醫罷了。聽了劉左誠的回答。他也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那就只有找顧家姑爺了,這幾年,他也沒有少拿……斷了我們這財路,他的日子也不好過。」嘴裡這樣說,王順心裡卻無限地唏噓:三爺那樣精明強幹的一個人,怎麼就得了這樣兩個提不起扶不上的兒女呢!

劉左誠在煩惱的時候,顧夕顏也有點煩。宮裡沒有任何消息傳來,顧老爺也沒有再找她,好像她離家逃選的事是一場夢似的。夢醒後就了無痕跡,風平浪靜了。可她卻覺得事情不會就這樣簡單的結束,特別是顧老爺那裡,現在的情況就好比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只是暫時的,這讓她倍覺不安,甚至有點浮躁起來。

顧夕顏現在每天早上到顧夫人那裡請安後就會到崔寶儀那裡去聽她講《四書》,然後跟著她學習一些宮廷禮儀。回來後吃完午飯睡一個小時的午覺,下午趙嬤嬤就會來勿園和她一起做做針線活,也就是教顧夕顏繡花。

顧夕顏不知道自己這種平靜的生活會在怎樣的情況下結束,也不知道會在什麼時間結束,生活和生存的危機感讓她採取了一種流於行表的生活方式。比如說學繡花,她首先和趙嬤嬤先進行了溝通,把繡花的幾種技法做了歸納總結,然後再根據這幾種繡法的要求繪了花樣子進行局部的反覆練習,以達到熟能生巧的地步。

趙嬤嬤先是不理解,後來看顧夕顏進行迅速,而且很快就能繡出一副雖然針腳生澀但還勉強能看的鞋墊出來,這才有點恍然大悟。

她私下和端娘耳語:「這樣總是有點不妥,還要是沉下心來才是。」

端娘不以為然:「這也是沒有辦法的,暫時先應付應付吧。不是還有針線班上的人嗎。」

趙嬤嬤不好再說什麼,只好在教顧夕顏繡花的時候更加嚴厲的要求她。

自從顧夕顏回府後,勿園門口就有了兩尊「門神」,每天探頭探腦地朝內張望,提食材進來做飯都要檢查半天。好不容易出去了一趟,蔣家的人又根本不願意通傳,搞得端娘無功而返,她心裡一直壓著一把火。

這天顧夕顏又去給顧夫人請安,卻看見守園裡僕婦進進出出,大家都默不作聲地收拾著東西,陳年的樟木箱子都抬了出來。

顧夕顏小聲得問柳兒:「這是怎麼了?」

柳兒低語道:「夫人要親自送少爺回江南!」

進了屋,顧夫人正在指揮幾葉兒收檢箱籠:「……把這匹緙絲八寶團花收起來,我要帶回去給老爺的……」她看見顧夕顏進來,笑道:「來了!」聲音輕快,清瘦的面頰也有了幾分光彩,和顧夕顏剛回來的時候比精神多了。

   兩人進了內室,顧夕顏給顧夫人請了安,丫頭們又給顧夕顏端了繡墩上了茶,顧夫人拉著顧夕顏的手非常認真地打量了她一番,說:「娘娘讓我把盼夕送回江南去,我正好趁著這機會回娘家去一趟。我走後,這府裡的事,你就多操心了!」

顧夕顏露出不捨的神情:「娘娘這是為了弟弟的學業著想,母親趁著這個機會去江南散散心也好。」

顧夫人含淚點了點頭,對顧夕顏的回答很滿意很欣慰的樣子。

顧夕顏在心裡歎了一口氣,問道:「母親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嗎,有沒有什麼地方要女兒幫忙的?」

顧夫人笑著謝了她一聲,兩個人就坐在矮塌旁商量起顧夫人走後家裡諸事的安排來,具體的事物還沒有完全商量定,柳兒進來稟告:「七舅老爺來了!」

顧夕顏忙迴避到了內室旁的暖閣裡。

不一會兒,顧夕顏就聽到內室傳來了囊囊靴聲和移桌搬椅的聲音。

劉左誠喝了侍女奉上來的茶,喊著顧夫人的閨名道:「彩霞,我恐怕要過一段時間才能回江南。」

顧夫人一怔。

劉左誠不等顧夫人開口,問道:「顧大人這幾天都在忙些什麼?我求見了幾次都說不在家。」

顧夫人又是一怔,直言道:「我也有幾天沒見到他了,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麼。」
劉左誠道:「能不能讓人去探個口氣。」

顧夫人再也坐不住了,驚道:「可是出了什麼事?」

劉左誠若無其事地道:「有點小事想求顧老爺幫個忙!」

劉彩霞一驚。這幾年雖然沒有人在她身邊吱聲,她也是知道的。劉顧兩家聯姻後,顧寶璋明裡暗裡幫了劉家不少的忙,可顧寶璋這個人心也貪,每次劉家都付出了不小的代價,所以這三四年裡,不是什麼大事,劉家是不敢隨意找顧寶璋幫忙的。她忙叫了柳兒來去顧老爺那邊問問情況,又陪著劉左誠閒聊了兩句。

不一會兒,柳兒就回來報信,說:「這幾天老爺都沒有回家,那邊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鴻臚寺卿有一項職責就是接待來京的藩王。

劉左誠聽到柳兒這麼一說,心裡隱隱有點數,又怕自己猜錯了,他越過顧夫人直接吩囑柳兒道:「再去,去探探老爺這幾天都在忙些什麼?」

柳兒猶豫著看了顧夫人一眼,顧夫人眉頭深皺,喊斥道:「舅老爺吩囑你做事,你還傻傻地杵在那裡幹什麼,還不快去!」

柳兒急急應了一聲忙出了門。

顧夫人見柳兒出去了,正想詳細問問劉左誠出了什麼事,誰知道劉左誠竟然先開了口:「彩霞,這幾天你去過大少爺家裡沒有?可見到過你嫂嫂?」

顧夫人的臉色都變了,哥哥和家裡的人不親,如果不是自己嫁給了顧寶璋,恐怕連自己也不會來往。

劉左誠先是問顧寶璋,現在又提起哥哥來,家裡一定是出了事,而且是大事。蛋塔畢竟是劉家嫁出去的女兒,想問問的心思在這種情況下反而說不出口來了。她思忖了一下,凝重地道:「我還是過年時見過嫂嫂一面。可是,你要是有什麼要我做的,只管吩囑我就是!」

兩個人沉默著坐了好一會兒,氣氛壓抑而沉凝,連暖閣裡的顧夕顏都感覺到了,不由得和顧夫人一樣,屏聲靜氣地等候著柳兒的回話。

她們沒等到柳兒,反而等到了丁執事。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7:43 PM

第四十三章 峰巒疊起(三)

丁執事因為一直沒找到桂官被顧老爺打了板子的腿還沒痊癒,行動起來不是怎麼利索。他微跛地走了進來給劉左誠行了大禮,說是給舊主子請安來了。

劉左誠有點心不在焉地接待了他。

丁執事起身後態度恭敬一直站在那裡和劉左誠左一句右一句的說著一些家長裡短的話,劉左誠眼中閃過不耐的神色,看得顧夫人在一旁直皺眉,給他打了幾個手勢讓他告辭,丁執事都像沒有看見似的,一直神色悠閒地和劉左誠說著話兒。

劉左誠也是個伶俐的人,就讓人給他端了一個凳子,他老不客氣地坐了下來。劉左誠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測,一想這裡又沒有外人,就開口道:「一鳴,你雖然不是我們家的家生子,但從小就在劉家長大,深得三叔的信任,姑娘出嫁的時候才讓你當了執事陪過來的。這裡都不是外人,你有話直說就是。」

儘管如此,丁執事還是轉了七八個彎,才委婉地說出自己想回江南,想去江南伺候小少爺顧盼夕。

這是顧夫人的家事,劉左誠自然不好插言,把目光投向了顧夫人。顧夫人猶豫道:「老爺派了你去找桂官,這突然要去江南,我怕……老爺那裡沒有人使喚,還是過段時間再說吧!」

丁執事非常失望,眼巴巴地去望劉左誠,露出哀求的樣子。

丁執事原始劉左誠手下的一個小夥計,為人很機靈,深得劉左誠的歡心,所以在劉彩霞要嫁到盛京的時候還是劉左誠推薦的他。本意是想讓他跟著到顧家做個總管之類的,奔個好前程。現在看他這個樣子,劉左誠心裡有點不快。枉自己把他推薦到顧府,一點點小事還要拿舊主子出來壓面子,太沒長進了。他道:「可是有什麼差事做的不好,所以要跑回江南去?」話中帶著一絲責備的意思。

丁執事這幾年在顧夫人面前的差事也當得不錯。老爺那裡有什麼事總會私下知會顧夫人一聲,加之又是顧夫人的陪房僕人,在顧夫人心裡,丁執事就是自己的人一樣。劉左誠問話裡帶著一絲責備。顧夫人也聽出來了,沒等丁執事回話,她倒先開口解釋道:「這幾年我這裡多虧了一鳴,他做事穩重、貼心,哪有什麼事是做不好的!」

劉左誠笑道:「那就好,我還怕自己當初推薦錯了人!」

顧夫人笑道:「七哥的眼光還有差啊!」

正說著話,柳兒回來回話了,說:「問了硯哥兒和四哥兒。都說這幾天老爺沒有回府,不知道老爺當什麼差。」

劉左誠聽了皺了皺眉,面露戚苦來。

丁執事看得心中一動,忙道:「要不,我去幫七爺探探?」

劉左誠那樣一個老練的人。聽了丁執事這話臉上竟然露出了希冀的光芒,連聲道:「好,好,好,快去打聽打聽!」

丁執事應聲而去。

顧夫人更加不敢問出了什麼事了,只得在一旁小心翼翼得奉茶。

過了不一會兒,丁執事就轉了回來,劉左誠竟然激動地迎了上去。

丁執事見狀忙道:「小的打聽清楚了。說是這幾天皇上召見臣工商量梁國供覲見的事宜,要老爺和禮部的泰大人負責,這幾天老爺都宿在值房裡。」

劉左誠在鬆了一口氣之餘又不禁地重新審視這個自己推薦到顧府裡的小伙子。他沉吟了片刻,對顧夫人道:「彩霞,我有點事,想借重一鳴一段時間,你看……」

顧夫人看見自己尊重的七哥會要借丁執事幫他做事,心中升起與有榮焉的感覺,忙道:「七哥有什麼事宜只管吩囑就是!」

劉左誠得了這句話,竟然一副坐不住了的樣子,當即就拉著丁執事就告辭了。

顧夕顏待兩個人都走了,這才從暖閣裡面出來。既然顧夫人走不了,這家務事的分配也就不用再商量了。她陪著顧夫人說了幾句話,顧夫人一直心不在焉的樣子,顧夕顏也就聞音知雅地起身告辭。

還沒有等她踏出顧夫人的屋子,她就聽見顧夫人在背後吩囑葉兒:「給我備轎,我要去永寧坊舅老爺家去。」

顧夕顏笑了笑,回到了勿園。

端娘好像是剛從外面回來的,滿臉風塵,看見顧夕顏一臉的喜悅:「姑娘,快到屋裡說話。」

顧夕顏莫名其妙地跟著端娘進了內室,端娘拉著顧夕顏的手並肩坐在短榻上,笑瞇瞇地望著她,說:「姑娘,我們這兩天去一趟棲霞觀進香吧!」

「啊!」顧夕顏被這話說得非常突然,腦子一轉,「是不是錦心那裡有什麼消息?」

端娘笑瞇瞇地點了點頭,低聲道:「對方是江南郡常州廣寧梅家的旁支,叫梅勤,今年剛剛二十歲,去年的二甲進士,現在刑部任檢校,和蔣家的九少爺是同年,據說儀表堂堂,人品很端正。父母早亡,有一個姐姐,早已出嫁,婆家是常州的大戶人家。」

「啊」,顧夕顏再驚,沒想到自己穿越到古代竟然還有機會去相親。

端娘好像很滿意對方:「雖然說只是個正九品,但是正正經經的科班出身,又在刑部任職,有機會在娘娘跟前提一聲,正五品的員外郎還能跑得了。要不跟吏部打一聲招呼,外放,姑娘跟了去,遠離盛京這是非之地……」

顧夕顏在長生班的時候瞭解了不少夏國的風俗習慣,其中私自婚配和私奔一樣,是得不到社會承認的,她覺得端娘這事做得有點不妥,猶豫地道:「這事我看還是要知會父親一聲才好。」

端娘冷笑:「姑娘放心,哪家的兒女婚事不是由母親張羅的,我們這番行事說給了夫人聽,說不定夫人要在心裡宣三聲『無量壽佛』了……她巴不得你快點嫁出去才好了。全了她這做嫡母的名聲。」眉宇間一片毅然。

說實話,顧夕顏並不想這麼早出嫁,可正如端娘所說,顧家確實不是一個好地方,也許出嫁真的能換個生活環境。

端娘急道:「姑娘,錦心跟我提了七八個。我看這個最好,上無婆婆管束,下無妯娌相爭……姑娘,這次您一定得聽我的。」語氣中竟然帶著一絲的哀求。

顧夕顏望著端娘關切的臉龐,心中湧過一道暖流。

在端娘的眼中,自己已經是個適齡未婚女子了吧!

如果前世的母親還活著,也會這樣半哀求半要求地強迫她去相親吧!

顧夕顏眨了眨眼睛,不讓眼中的淚水滑落出來,深深地點了點頭。

好吧,好吧,那就去相親吧!誰知道緣份會從哪裡冒出來呢!

顧夕顏對自己現在的相貌是相當有自信的。不管怎樣,能打扮的漂漂亮亮讓對方目瞪口呆將會極大地滿足作為女人的虛榮心,也可以調節一下她這段時間以來一直低落的情緒。

正是春光明媚好風景之時。

顧夕顏和端娘帶著墨菊紅杏還有田嬤嬤一起去棲霞觀上香。隨扈是十幾個膀大腰圓的壯漢,有幾個腰間還鼓鼓的揣著傢伙,是顧夫人從劉家借來的,據說是劉左誠的貼身護衛,個個身手不凡。絕對可以保證女眷們的安危。

顧夕顏心知肚明,這哪裡是保證女眷的安危,就是變相的監視她們嗎!不過,誰讓自己有不良前科呢,顧夫人的擔憂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撩開車簾向外望去,陽光和煦春風輕,綠樹吐葉芽兒嫩,路上人來車往絡繹不絕,夾雜著馬鞭的吆喝聲此消彼長不絕於耳,只是路邊那些穿著粗衣破衫臉帶菜色的行人給這五月的好風景添上一抹陰霾。

端娘倚在車內大迎枕上道:「這兩天也不知道老爺夫人都在忙些什麼,我到前院去叫個小廝套輛車都得等半天,我正擔心去棲霞觀沒有隨扈,夫人這次倒安排的十分周詳。」

顧夕顏的注意力都被窗外的叫罵聲吸引住了。只見一位二十剛出頭的青衣騎士英姿颯爽地騎著一匹全身烏黑沒有一絲雜毛的駿馬靈巧地穿梭在前擁後簇的馬車左右,不時引起馬兒的騷動,惹得各家趕車的車伕忍不住罵罵咧咧起來。也就是轉瞬的時間,騎士從顧夕顏的馬車旁飛馳而過,顧家拉車的馬也被驚得一陣嘶鳴。顧夕顏卻趁機看清楚了騎士的模樣。那男子約二十出頭,劍眉星目,隆鼻薄唇,縱馬大道卻沒有一絲跋扈之色,眉宇間如風光霽月,英氣逼人,執韁的手骨節分明,白皙修長。

坐在顛簸了幾下才平穩的馬車裡,顧夕顏托腮暗忖。

好面熟了,在哪裡見過呢?

端娘在一旁卻拍著胸脯抱怨:「光天化日之下,竟然還有縱馬飛馳的,真不知是誰家的裙屐少年!」

顧夕顏眼前一亮。啊,是那個在侯家車棚裡碰到的青年,好像是個鏢師。

她再次撩簾探望,卻只能看見馬蹄濺起的一團塵土。

顧夕顏放下簾子微微一笑。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端娘好容易才緩和了一下被馬車顛簸的不適,道:「姑娘還是別撩簾子了,免得惹出什麼事端來!」

顧夕顏從善如流地放下了車簾。外面的確也沒有什麼好看的,交通混亂,塵土飛揚,路上還不時可以看見馬屎……

路途漫長,無聊之極。

顧夕顏和端娘聊天:「我們這樣帶著田嬤嬤去,不要緊吧!」

端娘笑道:「我的傻姑娘,難道我們還和梅公子擺張桌子面對面地喝茶不成。」

顧夕顏駭然:「那怎麼相啊?」

端娘掩嘴大笑:「我們算是走得早的了。快馬加鞭的話中午飯前能趕到棲霞觀,如果遇到人多,得下午三四點鐘才能到,回轉來又得四五個小時,自然是要在棲霞觀裡住一晚的。下午你休息一會,我去拜訪錦心,到時候我們會商量好見面的地點的……照我的意思,第二天一早我們去給顯天大神上完香後和錦心一起去青竹堂喝茶,讓蔣家的九公子帶著梅大人等在大廳裡,我們趁著上二樓雅座的時候瞧一眼就是了!」




第四十四章 峰巒疊起(四)

顧夕顏驚道:「就這樣看一眼就行了?」

端娘笑著打趣道:「要不然姑娘想怎樣?」

不是有一齣戲的女主角叫王寶釧的,她丈夫當兵音訊全無了十八年,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於古代落後的資訊……以前也常聽老一輩經歷過盲婚啞嫁的人說「一掀起蓋頭來,新娘子竟然是個麻子」之類的。當然,古代落後的資訊也有好的一面,大家選擇性小,結婚後都能比較容忍地過日子,反而婚姻比現代人的要穩定得多……

顧夕顏一笑,說:「總不能就聽錦心這麼一說,我們就聽之任之吧……」

端娘眉眼笑成了彎彎的月亮:「姑娘放心,如果大家有了這意思,我們會請人去訪一訪人家地……再說了,錦心又不是別人……」

顧夕顏但笑不語。

那麼多的婢女,如果錦心真如端娘想的那樣值得信賴,以連夫人的精明,托孤的名單裡就應該有她一人。既然錦心不在托孤的範圍內,那錦心就一定有什麼讓連夫人不滿意的地方。通過連夫人對女兒的這一系列安排,顧夕顏在心裡是非常信任連夫人的能力的,既然她覺得不好,那自然有不好的地方。更何況,錦心畢竟是嫁入了豪門,雖然是妾室,但五、六年的時間,會讓很多事情都改變。她並不如端娘想的那樣樂觀。

除了至親,有誰會關心你的死活!

那天路上一切都很順利,她們趕在午飯前到了棲霞觀。

接待她們的是一位年約三旬的道姑,身材豐腴,圓圓的臉上透著和氣,她自我介紹道號叫民貞。顧夕顏一行被她安排在了山腳下地「桃花源」裡落腳。只是這次住的院子叫「春水居」,是個帶前後院的四合院式院落,比顧夕顏上次來住七里香要大地多。

一群女眷在民貞的帶領下進了二門,顧家的護衛們住進了倒座。

顧夕顏一進屋就推開了嵌著白色夏布的雕花窗欞,和煦的風中帶著淡淡地香樟味飄了進來,讓人頓時覺得神清氣爽,一掃旅途的疲憊。

到這裡快有一年的時間了吧!

顧夕顏望著窗外那棵大槐樹,不禁想起了香玉館外的那棵歪脖子樹。心中的悵然一點一點的又湧了出來。

她捂著胸口倚著窗欞發起呆來。

自己這樣又算是怎麼回事呢?永遠半抱琵琶猶遮面地過下去,沒有光明正大的一天,身後滿是重重疊疊的陰影……

不然又能怎樣呢?大聲去嚷嚷自己是個穿越者嗎?就算是穿越的鼻祖項少龍,紅顏知己遍天下,最後不也是沒有向任何人交代自己的過去嗎。

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會對桂官另眼相看,所以才會對他倍感親切,出手相助呢!

畢竟,兩個人都有著永遠不能為人道的秘密……

當初自己趁著他睡著了把他丟在教堂裡偷偷地跑了,也不知道兩個人還有沒有再相遇的那一天……

在春水居吃了午飯,顧夕顏盥洗了一番,民貞就帶著一個道號叫民德的道姑來拜訪她們。

民德是個和民貞年紀差不多,身材很高。面如滿月,帶著討好地笑容恭維顧夕顏:「早就聽說皇貴妃娘娘有天人之姿,今日得見姑娘,才知道所言不虛。」

顧夕顏讓墨菊給她上茶,謙虛地說:「您太過譽了,蒲柳之姿,怎能和皇貴妃娘娘相比呢!」

民德笑道:「春蘭秋菊,各擅勝場。二姑娘不必過謙了!」

幾句開場白完了,民德把話轉入了正題,她道:「我們棲霞觀依山而建,共有九殿,最上層的凌雲殿供著顯天大神射日像。那裡不僅風景好,空氣新鮮,而且可以俯覽整個棲霞觀的風景。聽說姑娘只在這裡夜宿一晚,依貧道所見,不如今天請了滑轎上山。夜宿凌雲殿,明天一早步行下山,逐一觀覽其他八殿,姑娘意下如何!」

有地方玩。顧夕顏當然是感興趣的。可一想到她們來此的目的,不由地拿眼睛去瞧端娘。

端娘眉頭微蹙。

田嬤嬤卻笑道:「好你個民德。可是怕我們的香油錢捐少了,只管說就是。怎麼竄著我們姑娘去你們那個什麼凌雲殿夜宿。上次夫人來的時候,可是凍了個不輕。」

「我哪裡敢,我哪裡敢。」民德陪笑道,「棲霞觀能有今天的盛譽,都是諸位貴人相助。貧道無以為報,日日都在為諸位貴人祈福。這不是想著姑娘難得來一回,觀裡又簡陋,只得掏心掏肝地拿了好東西來呈獻,嬤嬤可別誤會!至於這香油錢,給多給少都是在顯天大神面前盡點孝心,哪裡有嫌棄地道理!」

田嬤嬤打趣道:「既然如此,那這次我們的香油錢就免了吧!」

「哎喲,看您說的。」民德笑容不變,態度依舊,「給多給少,給不給,都是貴人們的心意。貴府的姑娘能來,我們都覺得蓬蓽生輝。嬤嬤就不要拘這些小事了。」說完,眼巴巴地望著顧夕顏:「姑娘意下如何?」

田嬤嬤不依不饒的:「你也別拿眼睛瞅我們姑娘了,臨來時夫人囑咐過了,說上次捐了三千兩銀子,你們迎客堂的四維姑姑說了,今年一年的香油錢都有了。你可別又打我們家地主意!」

原來如此,顧夕顏饒有興趣地望著她們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覺得這個民德和自己以前做的工作倒有點相似,都是應付客戶的,以至於端娘在一旁急著給她遞眼色她都沒有接收到,反而被田嬤嬤看了個一清二楚。她想到來是顧夫人吩囑的「你給我用心看著,我不管她們是真拜神也好假拜神也好,我只要她們能平平安安地去,平平安安的回來」話,田嬤嬤眼珠子一轉,端娘你不同意去凌雲殿,我就偏偏要去,不管你打的什麼主意,反正不讓你得逞就行了。

她立刻對民德道:「不過,我們也不是那寒門祚戶。」說著,從衣襟裡掏出一個早就準備好的小布袋遞給民德:「還不快快謝我們家的姑娘,這可是我們姑娘的私房錢,你拿了給顯天大神添了香燈,可記得要日日祈我們姑娘的福。」

民德一點也不客氣,立刻將小布袋子接了過去,還趁機掂了一下,笑得更加卑謙了。

田嬤嬤見狀,馬上站起來吩囑端娘道:「端姑姑,要麻煩你給姑娘收拾收拾,今天我們就去凌雲殿過夜吧!」

端娘一時氣結:「姑娘一天車馬勞累了,這才剛安定下來……」

坦坦蕩蕩的,為什麼要推脫!田嬤嬤心裡冷笑著,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語氣就帶著了一點命令地的威脅的味道:「就是夫人來了,也要給棲霞觀姑姑們幾分薄面。怎麼,端姑姑可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

端娘眉頭一皺,臉色不愉,嘴角微翕正要說話,顧夕顏卻插言搶在了段娘前面開口道:「那凌雲殿真如民德姑姑說地那麼好嗎?既然來了,不如去看看,也算不虛此行了!」

「姑娘……」端娘喊了一聲,欲言又止。

田嬤嬤含笑斜睇著端娘,道:「既然如此,那就請端姑姑快點給姑娘收拾衣衫吧。凌雲殿早晚溫差大,姑姑記得要給姑娘添件御寒的衣裳才是!」

顧夕顏笑道:「我知道端姑姑暈馬車,我身邊有田嬤嬤照顧,您就放心吧。」說完,她吩囑墨菊道:「你跟著我上山去吧,讓杏紅留在這裡照顧端姑姑!」

田嬤嬤心裡隱隱覺得不妥,又說不出什麼地方不妥。想了一下,笑道:「姑娘,凌雲殿是棲霞觀最氣勢宏偉的大殿,在夏國也不多見,平日裡並不對外開放,今日我們還是沾了姑娘的光才有這機緣。端姑姑不如也去了吧,大家一起好做個伴。」

田嬤嬤是顧夫人地陪房嬤嬤,顧家那些亂七八糟地事她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而這位二姑娘能在選妃的時候不聲不息地跑了時候不管是顧老爺還是宮裡地那位貴人對此都沒有過多地責問……她可不認為是個小姑娘胡鬧就能成的事。現在看顧夕顏面帶笑意卻眼神清冷地斜睇著她,她心中一震,顧夫人那句「平平安安的去,平平安安的回來」又浮現在她的腦海裡。是啊,她的責任就在「平安」就行,何必是惹得二姑娘不快,得罪人呢,那宋梅枝嬤嬤不就是這樣喪的命。

她立刻笑道:「原來端姑姑暈馬車啊,看我,實在是不知道,還望端姑姑不要見怪才是。要不我留下來照顧端姑姑……」

讓你留下來,端娘還能幹成個什麼事?

顧夕顏語氣生硬地道:「不用了,嬤嬤安排的極妥。就這樣吧!」

田嬤嬤臉上露出尷尬的笑容來。

計劃被打亂了,可事情不能半途而廢。

顧夕顏趁著一干人收拾衣物地時候對端娘道:「明天我會依次而下逛完九個殿,姑姑見機行事吧!」

端娘只得無奈地點了點頭,心裡還惦記著相親的事,反覆叮嚀顧夕顏道:「記得,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啊!」

顧夕顏笑著直點頭。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7:44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1-8-3 08:32 PM 編輯

第四十五章 峰巒疊起(五)

什麼空氣清新,什麼風景秀美,顧夕顏後老悔了。

昨天下午她跟著民德到了棲霞觀最高的殿閣凌雲殿。她們坐的是那種類似於四川滑桿似的轎子,走的是條行人僻靜的崎嶇小道,七彎八拐,忽上忽下,顛簸不平的,蕩得她七葷八素,不時要注意著身邊伸出來的葳蕤枝葉,免得劃傷了臉。心一直在嗓子眼裡沒有落下去過。如果不是很快到了凌雲殿,顧夕顏真的要懷疑這個民德這樣是不是趁機耍什麼花樣。

到了凌雲殿,顧夕顏更失望了。所謂的「依山而建」,這山只不過是個小土坡而已,怎及她曾經去旅遊過的泰山華山之流,就是武當山也差上十萬八千里。站在山坡頂的確可以將棲霞觀看個仔細,可另外八個殿像違章建築似的散建在各處,既沒有一定的秩序,也沒有一定的規律,七零八落的,讓人找不到北。

顧夕顏還算得上是一個比較有組織能力的人,看了半天,都沒有找到一條最簡便、不用重複往返的路線來。要是照她和端娘的約定每座殿都走一遍,豈不是要人的命!

她不由怒目瞪著民德,不知道是氣自己的失算,還是氣民德這傢伙從中橫插一槓子進來打亂了自己的計劃。

民德態度溫和,視而不見顧夕顏的怒氣,依舊笑語盈盈地指點著那些在綠樹掩映下如沙盤上模具般的建築物款款而談:「……姑娘看那屋頂鋪著紅瓦的,那裡供的是顯天大神龜背像。說的是顯天大神有一天路過源水,看見源水氾濫,源水河岸信徒死傷無數,顯天大神就盤腿而坐向天許願,願以己身捨水渡信徒,上天感應顯天大神的慈悲,就命一隻在南海修行了上萬年的大龜來幫顯天大神治水……姑娘再看那殿前開著白玉蘭的,那裡供著的是顯天大神怒目像。說的是顯天大神有一年在嶺南山修行。遇到一隻修煉千年的樹精,吸日月精華為食,以至於嶺南山中諸樹均漸漸枯死,幼獸無食而死,山中居民無以為生……」她嘮嘮叨叨地講著那些神話故事。顧夕顏側目冷視田嬤嬤:「嬤嬤也是第一次聽到這故事呣?」

田嬤嬤訕然而笑,指著其中一間非常小巧玲瓏的青瓦殿堂道:「那裡是青鳥殿,供的是顯天大神持蓮像,姑娘正好去求求姻緣……」

「正是,正是。」民德聽了田嬤嬤的話。立刻中斷了介紹,插嘴道。「我們棲霞觀的青鳥殿是非常靈驗地。但還比不上旁邊的結連殿。結連殿供奉的是顯天大神的送子像,敏惠娘娘當年來棲霞觀求子就是拜的結連殿,後來真生下了孝宗皇帝。姑娘如果有興趣,也可以到那裡看看……」

顧夕顏目瞪口呆。

搞了半天,這位顯天大神什麼事都管。不僅可以當月老,還可以當觀音……夏國的祖先們也太沒有想像力了……不過,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她身邊除了墨菊和田嬤嬤還有那幾個從劉家借來的據說身手不凡的護衛。

顧夕顏心中長歎一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盡量平靜心緒,道:「這些殿各有特點,我們明天一一都去逛逛。」

這下子,目瞪口呆的換成了田嬤嬤。

倒是民德,笑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顧夕顏看到那笑容就不由地覺得有點煩。如果不是這個民德,事情何至於搞成這個樣子。自己現在全身腰酸背疼不說,還把明天的相親給搞砸了。她負氣地道:「民德姑姑把我們請了上來,茶不茶,水不水的,就讓我們站在這裡喝西北風嗎?」

民德立刻向顧夕顏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一邊帶著顧夕顏朝不遠處一座五間的大殿走去,一邊道:「姑娘說起吃來,我們棲霞觀倒還有一樣拿的出手的東西,叫炊餅。那是五百年前太初王朝的皇宮裡傳出來的。用面裹了各式各樣的餡放在火爐裡烤,外脆裡香……」

這下子,顧夕顏連話都不想說了。

什麼炊餅,那就燒餅。不就是那個該死的李朝陽帶過來的嗎!

既然你這麼有本領,幹嘛不把那麼真正精粹的東西帶過來,比如說男女平等,比如說同工同薪……還不是因為他自己也是個男的,三妻四妾的正好隨了自己的心願……倒是連累了她,落得今天這樣一個地步,十三、四歲,正是青春少艾的年紀,卻要偷偷摸摸地來相親……

這種遷怒的情緒一直到她躲進了凌雲殿後的廂房裡都沒有散去,搞得她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大半宿,後悔不已。

好容易等到了天亮,她直嚷著墨菊給她拿鏡子來,看看臉上出現了黑眼圈了沒有。

在凌雲殿裡吃了早餐,又給供奉在凌雲殿裡的顯天大神射日像上了香,她們一行人在護衛的簇擁下朝山下走去。

顧夕顏為了形象穿了一件鵝黃色的高腰曳地石榴裙,腳下穿了一件銀紅色的繡花高跟鞋,走了幾步,裙擺上已有了浮塵,嬌柔的黃色變得陳舊不堪。她心中的惱意更盛,停了腳站在那裡打量著山下的殿堂,暗自思忖。

如果按來時商量的那樣端娘和錦心約在那個叫什麼青竹堂裡喝茶,那中午以前趕到青竹堂就行了;如果端娘和梅大人來碰她,早上從山腳往山頂走,她們最快能在半山腰碰到……

顧夕顏指著半山腰臨近石梯旁的一座殿堂道:「民德姑姑,我們先到那裡去看看吧!」

民德一怔,道:「姑娘不是說要把幾個殿都游到嗎?」

顧夕顏心道:你以為我是傻瓜,我在那個凌雲殿裡上了一炷香,你要了二百兩的香油錢,我這一路下去,九個殿,沒有個以前八百兩不能完事……難怪昨天笑的那麼開心了!

田嬤嬤估計是和顧夕顏想到一塊去了,立刻響應:「對,對,對。那是光明殿,裡面奉的是顯天大神的三眼像,取開天眼之意,預能觀前身後世之能。姑娘去那裡拜拜,保佑以後心想事成……」

兩票對一票。

顧夕顏疾步朝山下走去。

好一會兒,光明殿才到。

光明殿前面用大石塊鋪成了丹墀,正中五間大殿,殿裡供著顯天大神三眼像,黃金為身,寶石為目,有三層樓那麼高,臉如滿月,面帶慈祥,額頭中央有一隻和另兩隻眼睛平行的眼睛,雙手合十,背後左右各伸出四支手臂,手掌中間各有一隻眼神,顯得寶相莊嚴,金碧輝煌。

面前擺放著供桌、香爐、燭台等物,香煙裊裊的,神像面前的屋簷上懸著一個兩米直徑的鐵盆,裡面點著拇指粗的燈芯。

可能是她們來的比較早的原因,大殿裡只有稀稀散散的幾個中年男子恭敬地給顯天大神的三眼像上香。

顧夕顏也上了一炷香,民德又向田嬤嬤要了兩百兩銀子的香油錢。

顧夕顏看見左右兩旁都有通往後面的穿堂,就隨意往後面走去,田嬤嬤帶著墨菊她們正在給顯天大神上香,落後了一步。

她出了穿堂,發現後面還有一個丹墀,丹墀中間是一座約有人高的香爐,盡頭還有一座小小的單殿,四扇的雕花大門還敞開著,裡面依稀有人影在那裡叩拜。

顧夕顏好奇地走了進去。

大殿裡供著的是另一種形象的顯天三眼像,比起外面那尊小了很多,和她差不多高,好像是檀香或者沉香之類的木頭雕刻的,黑漆漆的。神像左手執劍,右手執盾,面容猙獰,額頭上的那隻眼睛不是和另兩隻眼睛平行著的,而是豎著的,使神像的面貌看上去很嚇人。前面的香案前還有一個男子跪在黑色的團墊上低頭祈禱,態度很虔誠的樣子。

顧夕顏被那座神像吸引了,不由走到了香桌前的想把那座神像看個仔細。

就在一錯身間,正在香案前低頭祈禱的男子突然抬頭站起身來。

顧夕顏如遭雷殛。

小麥色的皮膚,剛毅的面容,深邃的五官,銳利的目光,緊抿著的薄唇,還有那如岩石刀劍般堅硬鋒利的氣勢……竟然就是顧夕顏剛穿越到這個世界時在香玉館裡見到追逃妻的男子。

他依舊穿著一身鴉青色的軟緞直身長袍,身子筆挺得如原野上的一棵樺樹,只是比去年夏天見到的時候更瘦了,神色也更冷峻了,面容也更滄桑。近看,才發現他烏黑的鬢角已有星星的白霜。

他明亮銳利的眸子深深地望了顧夕顏一眼就疾步轉身走出了大殿。

顧夕顏不由地轉身追去。

追了兩步,又停了下來。

難道還上去「嗨」一聲不成,別人又不認識她!

難道還自我介紹:「我是某某,去年夏天躲在香玉館裡看見了什麼什麼,你還好嗎?我一直關注著你妻子和情人的消息,他們好像結了婚,過得還不錯的樣子,你呢,結婚了沒有,孩子還好嗎……

顧夕顏不由得有點氣餒。

就怕這男的一聽就是一巴掌煽過來,外加一句「要你多管閒事」。不過也不一定,看他能面對情敵還理智地處理事情,說不定會什麼也不說,直接冷冷地看她一眼轉身就走……就像剛才一樣。

顧夕顏望著那男子筆直的背影,胡思亂想。

不知道他來棲霞觀幹什麼?

難道是妻子離開一週年前來感懷一番!

看他姿容憔悴,這一年裡不知道是怎樣的傷心,又是怎樣熬過來的呢?





第四十六章 峰巒疊起(六)

田嬤嬤們來到後殿的時候就看見顧夕顏呆呆地倚在後殿的門上靠著丹墀上的石塊,她們走近了顧夕顏都沒有什麼動靜,還是墨菊喊了一聲,顧夕顏才如大夢初醒般地「啊」了一聲,道:「你們怎麼都來了!」

陪在一旁的民德笑道:「姑娘是看這座顯天三眼神像和外殿的不一樣吧!這是一座上古神物,已經有一千五百多年的歷史了,是夏國現存的最古老的顯天神像,只有我們棲霞觀才有。原來是供奉在凌雲殿的,五百年前凌雲殿遭雷擊重修才移到了這裡……」

顧夕顏聽著民德絮絮叨叨的,心想:我剛才也遭了雷擊,你們知道嗎……

大家又在那座木雕三眼顯天神像面前上了香然後出了光明殿。

民德建議到離這裡不遠的澄清殿去看看,田嬤嬤卻建議下山去,顧夕顏自有主張,道:「我走累了,就在這裡歇歇再決定去哪裡吧!」

弱質女流,提出這樣的要求也是正常和自然的,大家就朝下走了一小段路,在一間茶棚裡歇了下來。

茶棚寬五間,整齊的擺放著擦得乾乾淨淨的四方桌子,支錦木窗全部支開,空氣暢通,四野一望無遺。整個大廳裡只有她們一行人。掌櫃的很明顯和民德認識,親自從高高的櫃檯後面出來給她們斟茶,又拿了點心招待她們。

坐了一會兒,還是沒有什麼人來,民德提出來繼續參觀其他的大殿,顧夕顏拒絕了。她準備在這裡坐到快吃午飯的時候,如果還沒有遇到端娘她們就直接到青竹堂去。

田嬤嬤自然是樂見其成。

等候的時間特別漫長,太陽好像半天才露出半個臉來,茶棚裡已坐了四成滿,還是不見端娘她們的影子。

沒有手機,就是這麼不方便。

顧夕顏無聊地玩弄著手邊的小瓷盅,想起一個笑話來。說一個偉人如何讓如何偉大,但卻從來沒有用過手機。這是時代的背景,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改變。夏國的那位方太后那樣的尊貴。也一定沒有用過蘭蔻地香水吧!

想到這裡,她不由地微微地笑起來,茶棚外卻傳來一陣金屬的碰撞聲,散坐在顧夕顏他們身邊的那些護衛都非常警惕地掏出了傢伙。

顧夕顏也好奇地伸長了脖子朝外望去,可惜茶棚裡的人比她更積極,一窩蜂地湧到了窗邊,待她望去的時候只能看到無數的背影了。

在金屬碰撞的交織聲中夾雜著一個年輕男子清越的聲音:「這件事就算我不對,還望兄台海量,我們就此收手如何!」

另有一個還帶著童音的男聲忿然地說:「什麼就算你不對。本來就是你不對。昨天給你溜了,今天要我不刺了你那對招子,我就不叫馮天翔!」

聲音清越的男子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乃人之常情。我只不過是多看了令姐兩眼,小兄弟就要刺了我的招子。也太心狠了一些……」

他的話音未落,看熱鬧地人群就立刻發出一陣哄堂大笑。

「你這個登徒子!」自稱馮天翔的人怒道,「我非殺了你不可!」

「哎呦喲!」聲音清越的男子帶著一絲戲謔。

「殺人是要償命的。你為了我這登徒子其實是劃不來。我們就此收手如何……」

男子的話又引來一陣哄堂大笑。

笑聲中有一個蒼老地聲音客氣地道:「諸位都散了吧,是一場誤會。諸位都散了吧……」

馮天翔氣憤地道:「什麼誤會,根本就是這小賊……」

「住口!」有一個婉轉悅耳如黃鶯般的女聲喝斥道,「你還不向這位俠士賠禮!」

人群中有人亦跟著起哄:「是啊,是啊,快賠禮,快賠禮!」

「姐姐!」馮天翔委屈地喊道。

顧夕顏一下子被勾起了好奇心,她不顧田嬤嬤的阻擋跑到窗邊去看熱鬧。

茶棚外面地空地上一拿劍一拿刀的兩位男子對峙著。拿刀的那個年約十四、五歲的樣子,身量和顧夕顏差不多高,方正的臉龐,厚厚的嘴唇,面帶憨態,身體卻非常粗壯,薄薄的衣衫下面賁起如疙瘩般的肌肉依稀可見。拿劍的那個男子年約二十出頭,身材高挑修長,眼宇間一派風光霽月般的磊落,竟然是顧夕顏遇到過兩次的鏢師。

顧夕顏忍不住「啊」了一聲,引得窗前一位鶴髮童顏老者朝她拱手道:「這位姑娘,都是一場誤會,大家都散了吧!」

這時,顧夕顏才發現那老者身旁還站著一位姑娘,穿這一身白色襦褂,胸前戴掛著一塊金色的懷表,頭上戴著白紗帷帽,雖然看不清楚容貌,但她身材纖細穠纖合度,姿態端莊舉止優美,又是因為被人多看兩眼而引起的爭端,應該是個大美人無疑。只聽見那白衣姑娘厲聲道:「天翔,你這樣得理不饒人,以後我再也不帶你出來了!」她的聲音非常婉轉,儘管語氣嚴厲,卻沒有一絲威嚴的感覺,反而像是小姑娘的撒嬌般甜美。

拿刀的男孩馮天翔委屈的嘟著嘴,就是不說話。倒是那鏢師上前朝白衣姑娘抱拳作揖,彬彬有禮:「姑娘雅量,還請原諒齊毓之失禮之處。」

托美女的福,顧夕顏這才知道原來這鏢師叫齊毓之。

白衣姑娘朝齊毓之行了一個福禮,客氣地道:「我弟弟年幼不懂事,還望齊大俠不再放在心裡。」語氣非常真誠,帶著濃濃的歉意。

齊毓之忙還禮道:「哪裡,哪裡,是齊某孟浪,只求姑娘不要責怪才是。」說話間目光清明,落落大方,有謙讓君子之風,惹得眾人一陣低聲稱讚。

馮天翔氣得全身直哆嗦,拿著刀又要去砍那齊毓之。

白衣姑娘見狀,忙上前擋住了馮天翔,輕聲道:「你不要再尋事了,要不然我們晚上就趕不上回城的時間了。」

馮天翔狠狠地瞪了齊毓之一眼,大步流星地朝山上走去。

白衣姑娘客氣地朝齊毓之襝衽行禮,帶著鶴髮童顏的老者跟著馮天翔上了山。

大家見沒有熱鬧可看了,這才陸陸續續地散了。

顧夕顏卻注意到。那個齊毓之若有所思地望著那白衣姑娘的背影良久才施施然離開茶棚朝山下走去。

被這麼一鬧,太陽已升至中空,顧夕顏笑著回到座位。提議到青竹堂去。

民德一怔,道:「青竹堂在山腳,這眼看到了午飯的時間,姑娘不如就到旁邊的客來居吃了午飯再去也不遲。」

田嬤嬤也道:「那青竹堂只提供茶水點心,姑娘早上吃的少,下午我們就要啟程回府了,姑娘還是到客來居吃點東西吧!」

顧夕顏堅持要去青竹堂,田嬤嬤們無法,只得下山去。

青竹堂原來就建在離桃花源不遠處。是座木製五間二層的樓閣,青瓦粉牆,映著四周翠綠的青竹,顯得清閑雅致。

進了青竹堂,已過了正午時分。只是零零散散地坐著七八桌客人,沒有看見端娘地影子。儘管如此,顧夕顏還是仔細打量了片刻。見沒有哪一桌是單坐著兩個少年的。她不禁失望地和田嬤嬤上了二樓的雅間。

大家一路行來已是飢腸轆轆。田嬤嬤一坐下來就大聲吆喝著上茶上點心,民德也是滿臉地疲憊。只有劉府的幾個護衛,始終不驕不躁,保持著嚴謹態度,惹得顧夕顏不由對他們另眼相看。

大家吃了幾個點心裹腹,顧夕顏還沒有看到端娘他們出現,她心中暗叫不妙,心底有隱隱的不安,又因田嬤嬤在座,不好表現出來。

吃完了點心,田嬤嬤覺得天色不早了,要回桃花源去收拾行李,顧夕顏又藉故這裡的茶水好喝拖延了一個多小時,端娘還是沒有出現,顧夕顏只得隨著田嬤嬤回了桃花源的春水居。

回到春水居,只有顧家的兩個護衛站在二門旁說著閒話,田嬤嬤問起來,回話說端娘一早就帶著杏紅去尋姑娘去了,現在還沒有回來。

顧夕顏知道,這次相親計劃徹底地失敗了。

大家又在春水居裡等了端娘大半個小時,還是不見她們的蹤影,田嬤嬤正要派護衛出去找,端娘和杏紅滿臉疲憊,風塵僕僕地趕了回來。田嬤嬤一看,立刻吩咐收拾行李回盛京,一直到上馬車,顧夕顏和端娘都沒有機會說上一句話。

在回家的途中,顧夕顏才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原來,昨天下午端娘就和錦心聯繫上了,大家約好了從山腳往山頂尋人,結果直到過了中午飯的時間也沒有碰到,她想起先前說的到青竹堂碰面的事,又趕到青竹堂,掌櫃的說是顧府的人剛走,她這才急急趕了回來,到現在連午飯也沒有吃。

顧夕顏歎道:「也許是大家沒有緣分吧!」

端娘卻堅持道:「那位梅大人的確相貌端正,談吐有禮,姑娘,不如再約時間見上一見吧。」

顧夕顏道:「對方是怎樣說的呢!」

端娘不以為然地道:「對方能怎樣說。能和顧府結親,不知道是多少讀書人的念想,姑娘只管放心,我們再約時間就是。」

顧夕顏但笑不語。

   有時候,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再找回來,也不是原來的了!

回到顧家已是掌燈時分,她們剛進垂花門就看見顧夫人身邊地孫嬤嬤站在抱廈前翹首以盼。見了顧夕顏一行人,她簡單地上前打了一個招呼然後拉著田嬤嬤就走,說是要趕快去回稟夫人。

端娘她們一直忙到半夜,把收拾出來的東西放回原處。

臨睡前顧夕顏望著鏡子裡自己疲憊的面孔,心裡暗暗發誓,再也不幹這種烏龍事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7:45 PM

第四十七章 峰巒疊起(七)

可事情還沒完。

第二天一大早,端娘再次在顧夕顏耳邊不停地嘮叨著:「姑娘還是見一面吧,我也好把這事跟夫人提一提……這是一門好親事,我們分手的時候錦心囑咐了又囑咐,說梅大人心氣高,非要見到女方才願意提親……姑娘,還是再見一面吧……」

顧夕顏不予理會。

端娘就跟在她身後繼續嘮叨:「……你年紀不小了,難道想就這樣把自己的終身大事交給夫人去,她出身商賈,能認識什麼好人家……你可不要犯糊塗……你讓我百年之後怎麼有臉去見夫人……你倒是說句話啊……你再這樣,我也不管你了……到時候你可別後悔……跟你說事呢,你看什麼書啊……再去見一面,你聽話,趕明我讓針線班上的人來給你做新衣裳。今年盛京流行隴花繡裙……」

到了黃昏時分,顧夕顏妥協了:「好,好,好。你別說了,我去見,我們再約時間見面。不過,話說到前頭,要見可以,就約在附近左右,我再也不要像昨天那樣滿山頭的亂跑了!」

「好,好,好!」端娘笑逐顏開,「這次一定不會像上次一樣的……」

墨菊和杏紅在一旁看了掩嘴直笑。

可事情哪有那麼簡單,現在勿園的人進出都是極不方便的,端娘瞅了好幾天才找到一個要給顧夕顏做夏裳的機會帶著杏紅出了一趟門。

端娘前腳剛走,後腳顧夫人屋裡的柳兒就來了,說是夫人讓二姑娘去一趟。

顧夕顏心虛。以為是出了什麼事,忙問柳兒:「可知道夫人有什麼吩囑?」

柳兒道:「具體的我也不知道。不過崔大姑來了!」

顧夕顏沉思了一下匆匆進屋換了一身衣裳,帶著墨菊跟著柳兒去了守園。

一進屋,顧夫人正和崔寶儀喝著茶說著話:「……只是可惜我們二姑娘。她去年秋夕節過後才去您那上地學,本來說好三天一課,誰知道我這身子不爭氣,年節前把她留在家裡給我管了一段時間的家。春節一過,她又患了水痘。這剛好。您又要進宮去了……「說話間顧夫人聽到動靜看見是顧夕顏進來了,笑著向她招手,」快進來,快進來。給你崔大姑斟杯茶才是……大姑過幾天就要進宮去陪太后娘娘了,以後就是宮中的貴人了……」

顧夕顏聽得一怔,但在一旁伺候的葉兒已機靈地斟了一杯茶遞到顧夕顏手邊,顧夕顏來不及多想多問,立刻恭敬地將茶遞給了崔寶儀。

崔寶儀接過了茶盅象徵似的喝了一口,嬌美如花的容顏因嘴角眉梢都帶著喜悅的神情而顯得格外光彩奪目:「這都是皇貴妃娘娘的恩典!」

怎麼又扯上了顧朝容?

顧夕顏心底納悶著。

顧夫人客氣地道:「哪裡,哪裡。這全是您自己的造化。常言說的好,這福氣來了,可是擋都擋不住的……」

顧夕顏坐在旁邊聽了一會,總算明白了。

原來,皇太后自萬壽節那晚吹了風後就一直身體不適,在坤寧宮休養,朝中諸事也漸漸不大管了交到了皇帝手中。皇后日夜在皇太后塌前盡孝。宮中諸位妃嬪也不敢怠慢,都侍奉在太后左右。就連慈寧宮地康太妃也常常來看望皇太后。一日,皇太后精神好,與康太妃談起養身之道來。康太妃道:「每日飲食固然重要,參果也必不可少。不過依我看來,最好的辦法是練書法。您想想,練書法首先要頭部端正,兩肩齊平,胸張背直,然後要提肘懸腕,揮毫潑墨,可謂是柔中有剛,松中有緊。既練了腦子,又練了身體,還能達到靜心的目的。」當時皇太后沒有吱聲,眼睛卻把實際年紀比自己大看上去卻比自己年輕許多的康太妃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

顧朝容看在眼裡,記在心上。康太妃一走,她就立刻婉轉請太后娘娘賜墨,皇太后一高興,就寫了幾個「富」、「壽」、「祿」之類的字給顧朝容。宮裡、宮外的女人們得到了風向標,紛紛開始向皇太后求「墨寶」。也不知道是心裡的原因還是練字真的有效,皇太后提了一段時間的字後,竟然覺得身體好多了,開始練起字來。

顧朝容本來就是女官出身,又以才學淵博聞名,每日到坤寧宮給皇太后請安後就親自伺候太后練字,其他幾個嬪妃見狀也常到坤寧宮去伺候著,其中新封進宮的簡寶林去得最勤,有時還在太后地示意下寫幾個字,很受皇太后的賞識,說:「簡寶林的字流暢婉約,清新自然,深得哀家之心。皇貴妃的字也寫得好,可太過狷介峻峭了,還是要渾俗和光的好。」

顧朝容唯唯諾諾:「娘娘教訓的是,我這字的確還要要多練習練習才是。如若娘娘恩准,我想不時請崔寶儀大姑進宮指點指點臣妾的學問。」

皇太后就一笑:「你們兩人都是夏國著名的才女,美女。既然你如此推崇她,不如傳了哀家的旨,問她願意不願意做女官,說起來,自從你進宮後,我這裡還差一個女吏呢……」

就這樣,太后懿旨,崔寶儀馬上就要進宮做坤寧宮地女吏了,也就是皇太后的秘書。

顧夕顏聽著總覺得這皇太后行事處處有所指,崔寶儀進宮還不知是福是禍,忍不住地道:「大姑,還是開女學好,自由自在地……」

「胡說些什麼?」顧夫人微嗔地打斷了顧夕顏的話:「紫禁城可是天下間最尊貴的地方,只有你,當作是洪水猛獸……大姑可別放在心上,她年紀輕,不懂事……」

顧夕顏滿臉黑線,知道自己又說了不該說的話,立刻露出一個抱歉的表情。

崔寶儀笑著搖了搖頭,臉龐更加艷麗:「二姑娘,我知道你的意思。不過,人各有志。我平生最大的心願,就是想有機會到閱視樓去讀讀那些珍藏在皇宮大內的古夏孤本……能到坤寧宮去做女吏,真是我做夢也沒有想到的機緣!」

顧夕顏望著那張因得償所願而艷光逼人的臉龐,心中一囧,是啊,人各有志,自己不願意進宮,不是說所有的人都不願意進宮。想到這裡,顧夕顏心裡不由回想起端娘那句「大姑姑退了米家的婚事進的宮」的話來,心裡又隱隱生出不安,眉頭微蹙了蹙。

崔寶儀沒有注意這些,她有點激動:「而且皇后娘娘是鳳台人,她一定對古夏文很熟悉和瞭解,我如若能得到她的指點研習古夏文……」說到這裡,她收了話音,兩眼因為露出希冀的神色而熠熠生輝起來。

這一刻,顧夕顏覺得崔寶儀像一個為理想而奮鬥的勇士而非原來心目中孤芳自賞的女老師。

啊,人原來是有很多面的。

她真誠地道:「恭喜您了,崔大姑!」

「謝謝!」崔寶儀含笑點頭,顧夕顏心裡的變化她能體會個七七八八的,她猶豫了一下,從腰間的荷包裡換出一個大拇指般粗細的圓形柱體玉石來遞給顧夕顏:「這是我給你的臨別贈禮。」

顧夕顏道了一聲謝接了過來。

是一枚私章,陰文陽字,圖案是一個盤子裡面放著一條完整的魚骨頭。

崔寶儀道:「這是我用古夏文雕的一枚「福」章,祝你以後福澤延綿。」

顧夕顏望著私章好奇地問:「這,這是個「福」字?」

顧夫人聽見也走到顧夕顏身邊湊著看:「啊,真是古夏文哦。我還是很小的時候見過,我祖父有一枚這樣的戒指。」

「現在的人都只知道太初文而不知道有夏文了,只知道用狼毫筆而不知道有羽毛筆了!」崔寶儀的神色有點暗淡地說,「不過,我也不得不承認,太初文的確要比夏文好用,也更利於知識的傳播。」

顧夕顏心中驚駭。

難道李朝陽不僅僅帶來了先進的技術,而且還把人家的文明也徹底進行了改革不成!這讓她想起很多年前日本佔領台灣後要求台灣所有的居民學日文。

顧夫人無所謂地笑了笑,說:「這是好事啊。不是說鳳台那邊一直是用的古夏文嗎。那可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啊!你進了宮,還怕沒有表現的機會。到時候啊,別說是皇太后娘娘,就是皇后娘娘,恐怕也會對您另眼看待了!」

崔寶儀並沒有因此露出高興的神色來,反而臉色更加暗淡了:「我很多年前去過一次鳳台,還曾經拜訪過鳳台名宿黃博文先生。連黃先生都認為太初文要比夏文更適用……如今也只有鳳國公府裡還養著幾個認得夏文的老人家了……」

顧夕顏聽得心中泛酸,無限唏噓。

看著一個古老的文明在自己眼前慢慢地消失,對崔寶儀這樣有理想,有抱負的學者來說,應該是件比死還要讓人痛苦的事吧!與宮中的勾心鬥角,循規蹈矩,卑微屈膝相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呢!

崔寶儀的形象一下子在顧夕顏心目中高大起來。

她突然明白了為什麼自己在崔寶儀面前總會覺得不自在了。

在崔寶儀這種胸懷大志的人心裡,顧夕顏就是一個躺在先人光環下醉生夢死,不懂得珍惜時光的無知女孩,俗不可耐,令她輕視,令她從骨子裡嗤之以鼻。

這就好比崔寶儀是個社會精英,而顧夕顏則是個扶不上牆的阿斗。

顧夕顏不由地苦笑。





第四十八章 峰巒疊起(八)

顧夫人和顧夕顏送走了崔寶儀,就站在守園的花圃前商量起崔寶儀租的那座院落起來:「瀟湘女學不辦了,這半邊院子也空了下來,正值夏季,賃也不好賃,我看不如索性把門鎖了算了。」

給崔寶儀辦女學的景秀園和景和園在二十幾年前原本是一個大院子,叫秀和院,以玲瓏小巧而著稱,是顧府景色最好的院落之一,曾經是顧老太爺和顧老夫人的起居室。後來兩位老人家去世,顧朝容大了要分院,連夫人又生了顧夕顏,這才將秀和院一分為二給了兩位姑娘居住。如今到了崔寶儀手裡,她又把兩個院子和在了一起,引了西角遠香湖的水進來,便得景致更加迷人了。人在其中,亭榭廊檻、飛虹潺溪、太湖奇石佈局巧妙,綠蔭幽徑、蘿架籐牆、虯松柔柳隨處可見,景色淡雅秀美,一時無二。

顧夕顏第一次見到院中的景致時,大吃了一驚,還以為自己到了江南拙政園。

如果鎖了門,院子無人照料,很快就會雜草叢生,斷壁殘垣了吧!

她心中生起可惜之感。

顧夕顏也知道,顧夫人這樣做也是沒有辦法的。

顧家今非昔比,根本就沒有能力去照顧它。

她沉吟道:「如果母親信得過我,這院子就交給我來照料吧!」

顧夫人一怔,苦笑道:「也好。那本來就應該是給你住的院子。」

顧夕顏知道她誤會了,笑著解釋道:「我到不是想搬過去,實在是那裡春有百花秋有果,如果人手安排得合理,到是可以收點銀子。」

顧夫人目光一亮,忙拉著顧夕顏:「來,來,來。我們進屋好好談談。」

顧夕顏回到勿園,已是掌燈時分。端娘和杏紅早就回來了,看見顧夕顏,端娘忙迎了上去:「姑娘這是去了哪裡?吃了晚飯沒有?」

「我在夫人那裡吃的晚飯。」顧夕顏一邊讓墨菊給她換上輕鬆的大褂,一邊跟端娘說話,「您吃了沒有?」

「沒,」端娘親手把顧夕顏換下來的衣裳掛到了屏風後的衣架搭腦上:「等著姑娘回來一起吃了!」

顧夕顏換了衣服,坐到鏡台前讓墨菊把她頭上梳的如意髻放開打成辮子:「您快去吃飯吧,吃完了我還有事和您商量。」

端娘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在杏紅的陪同下急匆匆去吃飯去了。

顧夕顏卻問正給她打辮子地墨菊道:「墨菊。我想給你贖身,你意下如何?」

墨菊聽得怔住了,連辮尾的結繩都沒有繫好就跪在了顧夕顏地面前,語氣惶恐地道:「姑娘,可是我做錯了什麼。你直管訓斥,我馬上就改,求您別把我攆出去……」

「你誤會了,我不是要把你攆出去,我是想讓你贖身。」顧夕顏笑著把墨菊拉了起來,「自由身不好嗎?這樣你就可以不用看別人的臉色過日子了……」

墨菊神色緊張地搖頭:「姑娘,我沒有看誰的臉色過日子……我在顧府很好,求求您了,別把我給攆出去……姑娘。您就讓我在您跟前伺侯吧,我一定會忠心伺主地,求求您了……」

顧夕顏一怔。

怎麼會這樣?和自己預料的完全不一樣嘛!

她沉吟道:「我的意思是給你贖了身,你還是呆在我身邊,月例錢也照給。萬一有什麼事。你是自由之身。顧家也不能把你怎樣……」

墨菊一聽更慌張了:「姑娘,姑娘可是又要走?要不帶我和杏紅一起走吧!我們不怕吃苦……」

顧夕顏歎了一口氣。頓時升起一股無力感。

「端娘說了的,」墨菊道,「姑娘是光,我們就是影,姑娘是水,我們就是魚。沒了姑娘,我們哪裡有立足之地!姑娘,你要幹什麼,我們都跟著你,不會隨便亂說話的……」

顧夕顏覺得有點頭痛起來,正想著找個合適的說法解釋給墨菊聽,端娘撩簾進來了,誰知墨菊竟然撲到端娘懷裡哭訴起來:「端姑姑,姑姑要給我和杏紅贖身……」

端娘聽得也是一怔,疑惑道:「姑娘,這是……」

顧夕顏看這話越說越不清楚了,頭痛道:「墨菊,你先下去吧。我這裡還和端姑姑有事商量,至於贖身的事,你也和杏紅說說,看看她地意思,我們明天再談。」
墨菊抽抽噎噎地下去了,端娘擔心地問:「姑娘,可是出了什麼事?」

顧夕顏把和顧夫人商量的事告訴她:「……我可惜了那院子,想利用院中的花木瓜果賺點銀子,以園養園……」

「那是好事啊!」端娘極贊成,「怎麼就扯上墨菊和杏紅了?」

不就是想用懷柔政策搞兩個心腹之類的人在身邊,免得像上次一樣,逃走的時候還得借助桂官地力量……誰知道弄巧成拙……顧夕顏腦筋飛快,不好意思地咳了一聲,道:「我想著要管院子,總不能事事都依仗著您,也要訓幾個幫手出來才行。跟墨菊和杏紅贖了身,她們底氣足一些,有什麼事也不用受夫人那邊的管掣。」

端娘想了一下,說:「姑娘也考慮的對,我們的確要訓練幾個人手了,不然姑娘嫁了人,管家也成問題。本來趙嬤嬤是把好手,可她畢竟是結了婚的人,姑娘兒子都成了氣侯,再呆幾年怕是就要回家去當太太享福了,指望不上了。還是未雨綢繆,早挑幾個人才好。至於墨菊和杏紅贖身的事,我看還是算了吧。要是恢復了自由身,我們顧府沒有再管著的道理,杏紅還好說,像墨菊,家有惡嫂,要是做主把她再賣一戶人家,說不定還沒有現在好。您就別操心了。要是為她們好,像踏浪和橫月似的。等她們長大了尋門好親事體面地嫁了,那就是姑娘的恩典了。」

顧夕顏苦笑。

這就是生搬硬套地後果。

「到是還有一件事。」端娘正色地說,「錦心說東市那裡新開了一家叫裳紅的針線班子,針線做得極好。今天最流行隴花裙就是從他們那裡流傳開的。問六月初三姑娘有空沒有,到時候去那裡看看……」

不就是變象的相親嗎?

顧夕顏又輕輕地咳了一聲,無所謂地道:「好啊!」

「姑娘喉嚨不舒服嗎?」端娘戲謔地笑,「要不要我讓杏紅給您倒盅蜜水!」

崔寶儀進宮地事情快地出乎人意料之外。

沒兩三天功夫,崔寶儀就將瀟湘女學散了,原來在瀟湘女學打雜地人好說,大部分是崔寶儀到盛京後或雇的或買地。或寫了擔保書介紹到別家做事或找了人牙子賣了,只有伍嬤嬤和惠蘭不好辦,一個是在她家伏伺了四十幾年地老僕,一個是漂亮聰慧的貼身丫頭。她來商量顧夫人,想讓顧夫人幫忙買個小宅子安置伍嬤嬤和惠蘭。崔寶儀今非昔比。顧夫人哪有不答應的理,而且還讓崔寶儀不要著急,說:「院子空著也是空著,你也別提買宅子的事,就讓她們住著就是。」

崔寶儀這兩年辦女學也沒少賺銀子,可大多數錢財都花在了這院子的維護上,她心中自然是有數的,推辭道:「伍嬤嬤年紀大了,我進宮後難得回來一趟。我也要為她打算打算,還是請夫人多費心幫著找個合適的宅子給伍嬤嬤養老吧!」

顧夫人原也是客氣話,現在聽崔寶儀這麼一說,自然是連連點頭。

待崔寶儀一走,顧夫人立刻叫人請劉左誠來商量。誰知來回話地人竟然是丁執事:「七老爺暫時沒空。讓我來回夫人一聲。看事急不急,我能不能幫得上忙?」

顧夫人這段時間幫著劉左誠跑了幾戶人家。隱隱知道是有筆生意出了大問題,聽丁執事這麼一說,忍不住關心地問:「怎麼,事情還沒有處理好嗎?」

「還沒。」丁執事笑道,「要不然七老爺早跑著來見您了!」

顧夫人非常理解地說:「我這裡再大的事也比不上生意上的事要緊!」說著,就把崔寶儀托人找宅子安置伍嬤嬤的事說了一遍,讓丁執事忙著找找。

丁執事又問了些諸如「準備多少銀子買」、「要多大」、「選不選地方」之類的問題,和顧夫人說地一清二楚後就告辭了。

顧夕顏這邊卻已拿到了景秀園和景和園的角門鑰匙,正和端娘漫步在院中指指點點:「你讓人來看看,這些花草樹木有沒有什麼是珍品,切不可傷了或是弄壞了;再讓人去市面上打聽打聽,看有些什麼花花草草的能入藥,到時候就在這邊種草藥……竹子我也不懂,不知道能幹些什麼,也讓人打聽仔細了,最重要的是問了價值,我們心裡有個數……」

一邊說,一邊走到了一片樹林旁。說的是樹林,實際上就是十來棵合抱粗的參天大樹,因為樹冠如傘蓬開枝葉相連檔住了耀眼的陽光,使得林中光線幽暗顯得古意盎然。樹下還有一張石桌和五張石墩。

她們也走了快兩個小時了,雖然有抄走遊廊,但身上也微微有汗了。

顧夕顏見狀,拉了端娘走到林中坐了下來。

樹葉婆娑,微風輕拂,透著絲絲的涼意。

顧夕顏笑道:「這到是個乘涼的好去處!」

兩人坐在那裡歇了一會兒,顧夕顏耳中依稀聽到絲竹地聲音,她不由起身循聲而去,一直走出林子,看到了遠香湖她才醒悟過來。原來,這林子在遠香湖畔,湖的那頭就是長生班租了去的柳亭。

緊跟在她身後的端娘眉頭一皺,道:「姑娘是不是要和夫人提一提,長生班的租房約定早到了期了,讓她們這樣住著,總是不大好。」

顧夕顏含糊其詞地道:「到時候再說吧!」

端娘只得歎了一口氣。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7:50 PM

第四十九章 峰巒疊起(九)

兩個人從林子裡出來,迎面遇到了惠蘭。她一改往日對顧夕顏疏離中帶著客氣的態度,非常熱情熟絡地和她們打招呼。顧夕顏還不知道崔寶儀的安排,心中孤疑,但還以禮相待地和她寒暄著。惠蘭一直將顧夕顏她們殷情地送到了和內院相通的角門口,直到顧夕顏她們走的不見了背影她才跚跚然返身。

到了晚上,柳兒來竄門,顧夕顏她們這才知道了崔寶儀的安排,端娘笑道:「難怪惠蘭今天對我們這麼熱烈,敢情是沒了靠山!」

顧夕顏想起今天惠蘭那總是帶著點刺探和若有所思目光,也覺得她的變化可能與崔寶儀的安排有關。不過,如果她真的只是想找個靠山活得更滋潤些,這也是人之常情,能幫她一把就幫她一把,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

顧夕顏心裡思忖著。

待柳兒走後,她們四個人商量著怎麼整理秀和園的事。誰知道剛說了兩句,就有人喊門:「端娘在家嗎?」

墨菊去應了門,進來的是趙嬤嬤。

因為這幾天總和端娘在秀和園裡跑,顧夕顏已經有幾時天沒有動針線了,見到趙嬤嬤,一邊忙讓杏紅去斟茶,一邊笑道:「嬤嬤可為針線上的事來的?我這幾天有點忙,做得不多。」

趙嬤嬤爽朗地笑了笑,說:「這針線上的事也不一蹴而成的,也不急在一時。我是聽人說,夫人把秀和園給姑娘管了,姑娘想以園養園了!」

顧夕顏一怔,沒有想到消息傳得這麼快。

趙嬤嬤也不掩飾,開門見山地道:「不瞞姑娘說,我到有點私心,想請姑娘成全。」

顧夕顏最討厭表裡不一的人。見趙嬤嬤這麼直爽,首先就有了好感,她柔聲地問:「嬤嬤有什麼話直管說就是,只要我幫得上忙。萬沒有不成全的道理。」

趙嬤嬤笑道:「我就知道姑娘是個爽快人,我也就不藏著掖著了。是這樣的。原來太夫人在世的時候,最喜歡地香菊,老太爺就請人在從劍南郡移了二十來株來栽在紅橋旁。後來太夫人和太老爺相繼去切了,這地香菊的珍貴也就沒有人知道了……」

說著,杏紅的茶已經到了。

趙嬤嬤接過茶盅謝了一聲,繼續道:「地香菊是連根生地東西,平時趴著地長,跟雜草似的,也就在冬天的時候開幾朵象拇指大小的七瓣花,看上去平淡無奇。去年我到秀和園收租子地時候。就看見那伍嬤嬤拔了好幾株,當時把我心疼的……」

顧夕顏也聽出個眉目來了,雖然她根本就不知道這個地香菊是幹什麼地,可它是個生意人,她腦袋飛快地轉著,試探道:「原來你知道這地香菊的價值啊!」

趙嬤嬤聽了一怔,隨即又恍然大悟的樣子:「難怪姑娘要接了這秀和園的差事。既然如此。我也明人不說暗話。我想請姑娘將這地香菊的差事包給我收拾,每年我繳五百兩銀子。您看如何?」

幾株草就可以收五百兩銀子。

顧夕顏心頭一跳,她面上卻露出猶豫的神情:「這,這……」說著,還用眼睛去瞅端娘。

趙嬤嬤見狀,一咬牙。道:「六百兩。我每年繳六百兩姑娘。」

顧夕顏好像還在猶豫的樣子。

趙嬤嬤笑道:「我這裡也給姑娘算個帳。這地香菊分上中下三種,上等的地香菊市面上收二百二十兩銀子一斤。這中等的可就只收五十兩銀子一斤,如果是下等的,那就只值七十文一斤。像姑娘這樣隨著它地性子野長,那是連下等的都算不上的,只是白白糟蹋了。如果包給我養,我保證一定會精心伺侯,採摘有度,決不會傷了它的原氣……」

顧夕顏立刻拍板道:「就給嬤嬤包了吧。不過……」

趙嬤嬤聽說能包到手,臉上已掩飾不住地露出大大的笑容,顧夕顏的這個「但是」又讓笑容凝固到了嘴邊,她小心翼翼地問:「姑娘還有什麼吩咐?」顧夕顏笑道:「也不瞞您說,原來我是準備把這地香菊讓杏紅幫著照料的。可嬤嬤不是別人,難得到我面前開個口,我怎麼也得給幾分面子。可我先前已經答應杏紅了……」

趙嬤嬤略一思忖,道:「我也不讓姑娘為難,要不就讓杏紅來給我幫幫忙,我另外每年給五銀子地零花錢她。」

顧夕顏心中暗喜,面上卻風輕雲淡地笑道:「不用,不用,這零花錢就不用了,只讓她給您打打下手就成,成全了我的名聲就行。」

趙嬤嬤能省則省,又不用駁了顧夕顏地面子,自然是滿口答應。

這件事就這樣說定了。

顧夕顏待趙嬤嬤走後把杏紅叫來叮嚀一番:「你跟著趙嬤嬤照顧地香菊可要留個心眼,總有一天得獨擋一面才成。」

杏紅瞭然地點了點頭。

顧夕顏轉身又去問端娘:「這地香菊是什麼東西?我好像從來沒有見過?」

端娘怔道:「我看姑娘和素心相談甚歡,還以為姑娘什麼都知道,原來是詐素心的啊!」

顧夕顏訕訕然笑了笑。

端娘解釋道:「也不是什麼稀罕物,是種草似的花籐,莖是褐色的,剝開後是晶瑩剔透的玉色,曬乾了磨成粉入藥,是最上乘地跌打療傷地藥引。據說它是越新鮮療效越好,可它原產於劍南郡,江中郡幾乎買不到新鮮的,所以才特別地貴。」

原來是這樣,顧夕顏奇思妙想:「不如把府裡的老人都招集起來,就把這些林子、花草什麼的都包給他們,說不定還會出現象趙嬤嬤這樣有戲劇效果的事了!」

端娘點了顧夕顏的額頭一下:「你啊,要是這樣,那夫人還要你管什麼園子,她不知道自己去管啊!」

也是。顧夕顏再次訕訕然地笑了笑。

可能是顧夕顏這段時間比較安全守己,也可能是因為她接了管園子的事需要頻繁的進出。原來一直守在勿園門口的兩尊門神有一天突然不見了,顧夕顏淡然地笑了笑,到是端娘,臨去秀和園地時候唸了一聲「無量壽佛」。

她們一進秀和園的角門。惠蘭就笑盈盈地跑過來接待她們,一會告訴她們這太湖石是從什麼地方運來的。值多少錢;一會兒又說這桂丹樹有多少年,每年結的花可以釀多少酒;還指著那株百年地金橘樹告訴顧夕顏怎樣的金橘味道最好……雖然有點聒耳,但也可以看得出惠蘭地確是惠心蘭質,學識淵博。

顧夕顏望著惠蘭杏眼桃腮的美麗面龐,心中想起以前武俠小說裡看到的一句台詞我看:「敵不動我不動!」她不由的嘴角輕彎。

   惠蘭卻眨著明媚的大眼睛,狀似真誠、無辜的樣子和顧夕顏聊天:「我是聽說姑娘要為墨菊和杏紅贖身的事,才知道姑娘原是疏財仗義的人,以前是我有眼無珠,怠慢了姑娘,姑娘寬大為懷。見了面依舊是平易近人,我實在是我看慚愧得很,心裡時時不安,想要為姑娘做些什麼才好……」

聽聽這話說的。

顧夕顏只覺得心酸。人到無求品自高,可有幾人能有這樣的境界和這樣地環境!

三個人在秀和園裡又轉了大半天,最後在惠蘭的幫助下決定了改革園子的方案。

吃過午飯,顧夕顏就到守園去把具體的情況說給顧夫人聽。趁著這個機會要和她好好地溝通溝通才行,地香菊的事她暫時還不準備告訴顧夫人。可天下哪有不透風的牆。這事顧夫人是遲早要知道的,可晚一天總比早一天好,自己背著這名聲管了一回園子,第一年地暴利怎麼也得攬在手裡才行。事情一曝光,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說完了秀和園的事。顧夫人又和顧夕顏聊了幾句顧盼兮地事:「這已經是六月了。再不回江南就課業可就真的擔耽了……」

顧夕顏也有點擔心,她慫恿顧夫人:「不如您先走。讓丁執事送您回江南去。」

她的話音剛落,柳兒就稟告道:「丁執事求見!」

兩人均感意外,面面相視,惹得顧夫人一陣笑。

丁執事進來的時間,顧夕顏已按規矩迴避到了屋內屏風後面,顧夫人臉上的笑意還沒有褪去,丁執事有點莫名其妙地,但他謹守著本份,低眉順目地道:「夫人讓我打聽地事有了回音了。」

顧夫人這才輕輕咳了一聲,正色道:「怎樣了?」

丁執事道:「七爺說我們在大安坊有一幢小宅子,比較合適,讓我把鑰匙帶來交給夫人。」

顧夫人接了鑰匙問:「我看說了多少銀子沒有。」

丁執事道:「七爺說了,那地方接近安化門,有點吵,賣也賣不了幾兩銀子,索性大方些送給崔大姑,還是個人情。」

顧夫人聽了到是猶豫起來:「我聽孫嬤嬤說,七爺把西市的幾個旺鋪都頂了出去,怕是手頭有點不便吧。這宅子雖然小,但大小也是份收入,還是估個價地好!」

丁執事躊躇了一下,說:「夫人,我在你手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和你不是別的人,我就實話實說了吧,這點銀子,就是塞牙縫都不夠,還不如索性大方些,說不定哪天還要求到那崔大姑的面前……」

餘下的話也不用多說了,顧夫人明瞭地點了點頭。

待丁執事走後,顧夫人拎著黃澄澄的銅鑰匙向顧夕顏感慨:「看見了吧。要不怎麼說萬里做官為財呢!」

顧夕顏訕然。

哪朝哪代不是這樣的。

回到勿園,顧夕顏悄悄商量端娘:「你去和孫嬤嬤交際交際,看看劉家到底出了什麼事?他們家要倒了,我們家也沒有什麼好日子過?」

端娘非常吃驚,但還是領命而去。

   晚上端娘請了孫嬤嬤和田嬤嬤幾位陪房嬤嬤喝酒,用的是「以後要幫著姑娘管園子所以請各位嬤嬤多多關照」的借口。

到了月上中天之後端娘才回來,她臉色凝重把顧夕顏從床上拉了起來:「還真讓姑娘說中了。聽說劉家不妥了,劉老爺在江南把百年的織廠都賣給了吳家,盛京的七家鋪子只留了一家,其他的幾家都頂了出去……」

顧夕顏腦子裡突然想起那天劉左誠來見顧夫人時的急切,睡意全沒了,她急切地問道,「打聽清楚了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嗎?

端娘搖頭:「幾個陪房的嬤嬤怎麼知道,她們也只是隱隱是猜到的。」

顧夕顏擁被呆坐了半天,慎重地吩咐端娘:「一定要查清楚。城牆失火,秧及池魚。我們可別被這把火給燒死了!」





第五十章 紅裳繡坊(上)

讓端娘去調查這件事是不太合理的,她一個內宅的僕婦,可顧夕顏沒有其他的人可用,端娘隱諱地問了幾個人,比從孫嬤嬤那裡得到的消息還不準確和支離破碎。顧夕顏也無法,只得讓端娘放在心裡,有機會慢慢打聽。

她們正忙著把秀和園裡那裡珍貴的植物做標記,惠蘭還是非常熱情地在她們身邊跑來跑去,常常把顧夕顏拉到林子裡坐下來休息:「姑娘,這裡有我幫著端娘就行了!」

顧夕顏不是個矯情的人,既然有人幫忙,誰願意站在大太陽底下被曬得滿臉通紅。可坐在林中,顧夕顏望著惠蘭如小鳥般輕盈的身姿就不由地歎氣。

人生有時候是很奇怪的。如果惠蘭沒有遇到崔寶儀,她也就不會去學那麼多的東西,也就沒有今天漂亮聰明的惠蘭了;可也正因為她跟著崔寶儀學了那麼多的東西,所以她會不會要比一般的女孩有更多的野心,更高的追求呢?她會不會在心底對自己的身份不平呢?

這是誰也無法回答的問題。

顧夕顏坐在林中,常常會聽到遠香湖邊傳來的絲竹聲,這讓她想起長生班,想起自己的胡琴老師黃先生。

說起來,自從她回到顧府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黃先生了。

她趁著端娘和惠蘭的功夫叫了墨菊來,藉著崔寶儀的地方寫了一封信給黃先生,問候了長生班的諸人,又問了新戲排得如何,在一文茶樓演的滑稽戲是不是還那些火爆,說了自己的一些大概情況,最後問黃先生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自己再跟著他學習彈胡琴。

墨菊是個鬼精靈,瞅著空檔從遠香湖邊的草叢中滑到了柳亭。

過了一會兒,墨菊回來悄悄告訴她:「黃先生不在。秦大姑收了信,說會轉交給黃先生的。」

顧夕顏有點奇怪,以前她在長生班的時候,黃先生如果不是為了戲上地事是從不出門的。她問:「可是她們準備上新戲了?」

墨菊悄聲道:「沒有說。應該不是吧。我去的時候還院子裡看見了好多人。好像是在排戲的樣子。」

顧夕顏還想問幾句,看見端娘和惠蘭有說有笑地朝這邊走來。就打住了話題,給墨菊使了一個眼色。墨菊瞭解地眨了眨眼睛,高聲道:「端姑姑,惠蘭姐姐,快到這邊來歇歇,我給你們沏壺好茶去。」

有天下午她們在秀和園裡崔大姑住地遠香樓裡整理物什登記造冊,墨菊進來喊顧夕顏:「姑娘,您來看看,這兩盆菊花到底留的是哪一盆,剛才端姑姑囑咐我。我一晃神沒聽清楚……」

端娘就要出門去,顧夕顏攔了端娘:「我去吧。這帳冊登得實在無趣,正好出門去看看。」

「也好!」端娘笑道,「滴翠閣旁地玉蘭花開得正艷,讓墨菊陪著姑娘看看花去!」

顧夕顏出門朝端娘回眸一笑,卻正捕捉到惠蘭嘴角邊沒有來得及消失的輕視。

她不由地又歎了一口氣!

墨菊見顧夕顏出來,拉著她走到院子旁叢竹林邊才將一個東西塞給了她。顧夕顏心知肚明。拉著墨菊道:「走,我們去滴翠閣。看玉蘭花去。」
滴翠閣就在那邊樹林旁邊,是一幢二樓的磚木結構的兩間小樓,齊簷高碗口粗的玉蘭樹正花姿艷麗纍纍墜枝,樹下滿是凋零的白色花瓣,如雪似地鋪了一地。顧夕顏坐在樹下的石椅上看信。墨菊站在她身邊神色緊張地四處打量。

黃先生的信只略略寫了幾行字。說他這段時間有點私事要辦,暫時不能教她胡琴了。以後有緣大家再見。

顧夕顏反覆讀了好幾遍,覺得他字裡行間的語氣有點生硬。

難道是因為自己在長生班的時候向他隱瞞了身份,所以現在生氣了。

顧夕顏反覆思忖,得不到答案。

想到黃先生教自己學胡琴時地耐心仔細,覺得很遺憾。可她也不是一個鑽牛角尖的人,不至於因此而抑鬱寡歡。

她把信撕碎了灑在了遠香湖裡,然後和墨菊回到了遠香樓,端娘和惠蘭還在清點物品。顧夕顏上前瞅了一眼,惠蘭字的一手簪花小楷,端莊秀麗,非常漂亮,比她強上百倍。

她不由地又歎了一口氣。

秀和園的東西還沒有整頓完畢,伍嬤嬤那邊已經去過大安坊看了房子,非常滿意,急要搬,反而是惠蘭滿臉的為難:「馬上到六月了,大姑的書要曬了,還有留下來的一些衣物和日常用具也要清理……」

顧夫人好事做到底:「這也不急,你們慢慢收拾就是。」

伍嬤嬤一想也是這個理,只得兩邊跑,惠蘭又出來說話了:「你就安心收拾那邊地屋子,這邊有我呢。正好也可忙著二姑娘打打下手。」

伍嬤嬤自然不再說什麼。

惠蘭一來二去的,到是很快和勿園的人混熟了,特別是杏紅,「姐姐」的叫得最親熱,墨菊也覺得惠蘭很不錯,長得漂亮,又識字,做事也勤忙,可她比杏紅一向機敏,隱隱感覺到顧夕顏對惠蘭有點戒心,她也就不敢和惠蘭太過親熱。

轉眼間到了六月初二,顧夕顏稟了顧夫人,說是想去新線班上做幾件新衣裳,還約顧夫人一起去。

顧夫人有點猶豫,顧夕顏聞音知雅,知道她顧忌錢的問題,說道:「母親就一起去吧。想女兒回盛京以後還沒有孝順過母親了,這次就讓女兒給您做件新衣裳吧!」

顧夫人有點動容,遲疑了一會,還是說:「怎麼能讓你破費,我實在是因為家裡有點事走不開。我也知道這一年多屈委你了,讓端娘到帳房去支銀子吧,想做什麼漂亮衣裳直管做就是,再怎麼,也少不了您的。」

顧夕顏又堅持了一會,但顧夫人態度很堅決,她也不好勉強。但離開守園的時候她還是到田嬤嬤那裡細細地問了顧夫人地尺寸。

   回到勿園,沒想到惠蘭正有說有笑地和端娘說著話,見顧夕顏回來了,她笑道:「聽說姑娘明天要去紅裳做衣服。上個月大姑要進宮了,新衣裳也是在那裡做地,手藝好得不得了。如若不嫌棄,我想跟在姑娘身邊去給湊個熱鬧,姑娘意下如何?」說完,大眼睛巴巴地望著顧夕顏,滿是憧憬。

端娘在一旁直給顧夕顏使眼色。

管她打得什麼主意,兵來將擋,水來土淹,我還怕了你不成!

顧夕顏淡然地笑,隨意地說:「好啊,大家一起去湊個熱鬧吧!」

端娘發出了一聲呻吟聲。

第二天太陽剛升起來,顧府的角門大開,一輛四輪馬車「地的答答」地慢慢晃了出來,朝東市駛去。

盛京的東市,夏國最繁華的集市之一,茶樓、酒館、當鋪,坐轎的、騎馬的、挑擔的,張著大傘做賣買的小商販、趕著毛驢運貨的腳力、掛著旗旛看相算命瞎子……一派喧聲高語,處處人頭攢頭。

有一段時間,顧夕顏就坐在一文茶樓的門前看這些人來人往的人。

紅裳就東市旁一條熱鬧的巷子頭。和其他東市上的鋪面不同,她的旁邊還有一個寬敞的廣亮門專供女眷的車馬進入。顧夕顏她們到達的時候,門內已停了好幾輛馬車和小轎,不時有戴著帷帽的女子在婦僕的陪同下離開或是到來。看得出,紅裳的生意很好。

下了車,立刻有人迎上前來接待。青帽小廝自然是接待那些車伕或是男僕,青裙我看婦人則負責接待女眷。顧夕顏一行人跟著接待她們的青衣婦人穿過寬敞的廣場進了一個垂花門,門內又有其他婦人負責接待她們。

那婦人自稱「六姑」,開口就問是哪家府上的姑娘。

端娘答了「通義坊顧府」,六姑臉上的笑容就更燦爛了,說著「原來是鴻臚寺顧大人的寶眷啊!姑娘想必是顧上的二姑娘了……」之類的寒暄話客氣帶著她們穿過一片草木扶蘇的院子到一個廂房裡奉茶。

   廂房裡佈置很簡單,一張矮榻,中間一張四方桌,四把墊著秋香色金錢團花座墊的太師椅,收拾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喝茶用的茶葉和茶具也都很講究,茶盅薄如蟬翼,茶葉新清碧綠。

六姑恭敬地和顧夕顏說話:「姑娘是第一次來吧,不知道是想做衣裳呢還是做鞋襪呢?」

這就是夏國最高檔的訂製服飾店了吧,看人家這服務,看人家這管理……好笑的是當初自己還準備出來做點生意賺點銀子花……

她輕輕地喝了一口茶,我看笑道:「我想給我母親做兩套夏裳,你們有沒有什麼好的推薦?」

六姑出門和一個人低語了幾句,馬上就有小姑娘奉了紅色的填花漆盤端了幾件色彩各異的衣裳進來,六姑滿臉笑容地一件件展示給顧夕顏看:「姑娘先看看式樣,選定了,我們再給姑娘拿布料的樣品來……」

顧夕顏看六姑展示的都是一些非常適應二十來歲人穿著的樣式,心裡的敬佩不由加劇了幾分。

紅裳連顧家的當家主母有多大年齡都知道,就憑這份細心,就可立於不敗之地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7:53 PM

第五十一章 紅裳繡坊(下)

那天的事順利的出乎人意料之外。

顧夕顏在屋裡給顧夫人選衣裳,端娘則借口想去鋪面上看看。待顧夕顏給顧夫人選了了衣裳,端娘也滿臉笑容地回到了廂房,她曲膝給顧夕顏行禮:「威遠侯府蔣侯爺的十二姨聽說姑娘在這裡,想進來給姑娘請個安?」

顧夕顏自然是沒有不同意的道理。

六姑聽了立刻忙著讓人給沏新茶。

惠蘭則主動地出門去迎了錦心進來。

錦心比端娘年輕,二十出頭的樣子,梳著一個高高的雲鬢,滿頭珠翠,白皙的皮膚,容長臉,彎彎的眉毛,眉宇間非常的溫婉。她非常恭敬地給跪在地上給顧夕顏行了大禮,搞得顧夕顏很有點意外,剛開始還小小地倉皇了一下。

在一旁的惠蘭先是機敏地將太師椅上的一個座墊墊在了錦心膝下,然後又在錦心行了半個禮的時候把錦心給摻了起來。

顧夕顏當然不會把錦心當成端娘,客氣地給她曲膝行了一個福禮,然後又親自給她斟了茶,錦心也非常客氣,站了起來接茶道謝。

兩邊的人坐下來後寒暄了數句,錦心就向六姑提出來想和顧夕顏到紅裳後院的觀魚台走走。

六姑忙不迭地去安排,錦心就帶著顧夕顏往紅裳後院的去,惠蘭要跟著,被端娘攔了下來:「錦心原是去世顧夫人的貼身丫頭,恐怕是有什麼貼心的話要和姑娘說,你跟著不合適。」

惠蘭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

紅裳後院的觀魚台是個丹墀,四周種著枝葉如傘的大樹,樹下放著幾個直徑約有三、四米的大魚缸,大魚缸裡各種著幾株睡蓮,養著幾尾錦鯉。她們到的時候,還有兩三個婦人在那裡餵魚玩,看見錦心和顧夕顏那些婦人都只是淡然地瞟了一眼。然後繼續專心致至地餵魚。

錦心在顧夕顏耳邊低語:「我們現在到林子裡的石椅上坐一會,九公子會帶著梅大人來給我請安。姑娘瞧一眼吧!」

顧夕顏強忍著笑點了點頭。

錦心不由在心時嘀咕:這二姑娘神色之間怎麼這大方?

她們在丹墀旁地樹林找了一個長椅坐了下來,一時間,兩人沉默無語。氣氛有點凝重。顧夕顏輕咳了一聲,客氣地和素心宣暄:「錦心姨是這裡的常客嗎?我這次出來想跟顧夫人做兩件夏裳,不知道您有沒有什麼好地推薦沒有?」

錦心也覺得這氣氛有點生硬,正想找個話題打破一下沉悶的格局,現在顧夕顏開了口,她自然是非常捧場地接了話茬:「我們府上原是將門出生,姑娘的女紅都不是太好。是針線班子上地常客。我去了,也沾了一些這習氣。原來常去的那家叫擷錦的,這家是我的一位妹妹介紹來的,我這也是第二次來……」

一個有心,一個用意。氣氛漸漸熱烈起來。

聊了一會兒,就見一個小丫頭朝她們走來,錦心略略緊張了一下,道:「姑娘,來了,來了。」

顧夕顏剛開始還沒有反應過來,待理解了這句話的含義後,不由地張大了眼睛盯著那小姑娘的身後。

不一會,就看見兩個男子並肩而來。

一個穿著白色的衣裳外面套著一層緋紅色的綃紗。一個穿著寶藍色繭綢。
錦心低語道:「姑娘,那個穿寶藍色的就是梅大人了。」

說話間,兩人又走進了幾步,顧夕顏已把兩個看了個清楚。

梅勤身材不高,也就一米六八左右。皮膚非常白皙。修眉俊目,氣質清雅。可能是年紀的原因,身子顯得有點單薄。另外一個應該就是蔣家的九公子了,他比梅大人高半個頭,年齡相不多,長相一般,可顧盼間神色飛揚,自信豁達,反而比梅大人更引人注目。

蔣九公子帶著梅勤裝模作樣地給錦心抱揖行了一禮,說:「我和梅兄正好到紅裳來做衣裳,聽說姨娘在這裡,就來請個安。」說著,眼睛骨碌碌地盯著顧夕顏直轉,反到是梅勤,看了顧夕顏一眼就垂下了眼瞼,臉上立刻升起了一團很明顯的紅雲。

顧夕顏一看就想笑了,心生好感。

她面帶微笑大方地坐在那裡任蔣九公子上下打量著,反把個蔣九公子看得不好意思,說起話來咳咳巴巴,語無倫次起來:「……姨娘,姨娘難得出來一趟,今天看見什麼好東西沒有,姨娘出來一趟不容易,看見了什麼好的也叫我知道,帶了去給妹妹開開心……」

錦心聽得掩嘴笑了起來,把蔣九公子也搞了一個滿臉通紅,勉強又說了兩句應景的話,拉著梅勤落荒而逃了。

顧夕顏在心裡樂開了花,沒想到梅勤和那個蔣九公子都這麼地靦腆,特別是梅勤,好像個高中生一樣,不過,他也只有二十歲,在現代社會裡也就是個高中生。他這麼小就能高中進士,學問一定很好了……顧夕顏心裡對這樁婚事已沒有了原先的無所謂。

她們也起身回廂房,路上錦心問她:「怎樣?」

顧夕顏臉色一紅,低聲道:「還不知道人家怎樣呢?」

錦心吃吃笑起來。

顧夕顏臉紅得更厲害了,低了頭匆匆朝前走,突然就撞到了別人的身上,一個趔趄向後揚了揚,緊跟著她身後的錦心眼急手快地扶住了她:「怎麼樣,沒有撞到哪裡吧?」

「顧姑娘,怎麼是你?」對方驚道。

顧夕顏扶著錦心的手站穩了,這才發現自己原來撞的人竟然是黃先生。她心底升起一股「他鄉遇故知」的感覺,略顯激動地道:「黃先生,怎麼是您?」

黃先生神色好像比她在長生班的時候顯得有點憔悴,眼角的細紋象湖面盪開的水波紋。

錦心狐惑地問:「這位是……」

顧夕顏不想節外生枝,扯了一個謊:「哦,這位是黃先生,教過我幾天功課!」

錦心放下心來,給黃先生福了一福,客氣地稱了一聲「黃先生」。

黃先生作揖給錦心還了禮,然後和顧夕顏點了點頭就朝紅裳的後院走去。

顧夕顏也知道不是說話的時候,和錦心結伴回到了廂房。

回到廂房後,錦心又和她們宣暄了幾句就告辭了,端娘自然是要親自送她隨便探探口風地,顧夕顏則向六姑訂了兩條裙子,一件寶藍色繡白邊地隴花裙,一件桃紅色的織金花卉綃料八幅裙,都是給顧夫人地。

一行人歡歡喜喜地上了馬車準備回去,特別是端娘,嘴角眉梢都掛著笑,顧夕顏這時才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低下頭來沉默不語。

惠蘭感到這車裡氣氛有點奇怪,隱隱覺得端娘她們有什麼事瞞著自己一個人,想到這段時間自己的努力,她心中升起一股屈委的感覺,不由氣怒地側了臉去撩開了車簾朝外望去。就在此時,車子突然一頓,顧夕顏被顛簸了一下,身子收不住倒在了端娘身上,端娘被撞的「哎呀」了一聲,顧夕顏慌張地問:「怎樣了,可撞到哪裡?」

端娘坐直了身子,說:「沒事,沒事。」

這一顛簸,把惠蘭給顛清醒了。

現在是什麼時候,還能慪氣!

她回過頭來笑道:「不要緊,可是剛才出紅裳大門的時候有點不穩。」

這也是常事,大家也都沒有在意。可當馬車出了東市駛到崇業坊和平康坊交界的十字路口時,馬車突然被攔了下來,有人粗聲粗氣地道:「臨檢,人全部給我走出來。」

惠蘭吃驚地撩開車窗朝外望去,顧夕顏也湊了過去。

只見親仁坊和平康坊的周圍三步一哨站著身穿涼冷的銀色鎧甲的士兵,他們個個如臨大敵,表情肅穆,很多馬車行人都停了下來,在接受檢查,有的沉默不語,有的嘀嘀咕咕,有的小聲私語,可沒有人大聲的喧嘩。

顧夕顏聽見他們的車伕倨傲地回答道:「我們是通義坊顧寶璋大人府上的,這裡面坐的都是內眷,不方便下來。你們誰當差,讓他上來答話。」有人「咦」了一聲,道:「老子幾年沒回京,想不到一個小小從三品的馬車伕都有這膽子,指揮起我們羽林軍的人來。你給老子馬上下來,不然今天老子就拿你先開了刀再說!」說氣中帶著無盡的諷刺。

顧夕顏望去,說話的人就在她們的馬車旁邊,身材高大,穿著一件黑色的鎧甲,面相彪悍,眉宇間透著一股冷冷的氣息,讓人望之生寒。

車伕一見,嚇得抖了起來,他語無倫次地道:「軍爺,大人,小人不知道是羽林軍,大人不計小人過……實在是這車裡坐的是我家的姑娘……這要是在我手裡出了一點事,我全家搭上去都不賠的……大人,您高抬貴手……」

那人一言不發,手一揚,車伕「哎呀」一聲跌到了車下半天沒有爬起來,臉立刻浮出一片通紅,嘴角也流出血來。

顧夕顏這才看清楚,那人手裡拿著一把帶鞘的大刀,看不出是劍鞘是什麼材料做的,感覺非常陳舊。
那人上前一步就踩在了車伕的胸口:「老子當差,現在就來答你的話!」

車伕抱住踩在自己胸口腳,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第五十二章 街頭殺戮(上)

顧夕顏歎了一口氣,高聲道:「這位將軍,請手下留情。我這僕人出口不遜,我在這裡給您陪禮了。只是我們車上全是女眷,還請給片刻時間整裝,小女子感激不盡。」她聲音甜糯,語氣真誠,如在靜夜中聞到了盛開的茉莉花香般讓人感覺到寧心。

那人驚倏然回頭,臉上有止不住的驚訝。

顧夕顏早已轉身坐到了靠椅上,她一邊示意端娘她們準備下車接受檢查,一邊戴上帷帽。

可並不是每家都像顧夕顏這樣識實務,她們身邊的馬車就和檢查的官兵爭吵起來,聲音越來越大,語氣越來越尖銳,還夾著女人哭天搶地的叫哭聲。

顧夕顏她們在車內聽到那個人在自家的馬車旁大聲喊斥道:「怎麼回事?」

立刻有人過來回答:「說是什麼都察院左都副御史家的夫人……」語氣很為難的樣子。

「把皇上的聖旨拿給她們看,」那人毫不猶豫地命令,「如若還鬧,就把車伕當場仗斃。聖上那裡,自有我擔著!」說話的口氣極大,聲音冰冷而無情。

這人行事毫不留情卻又粗中有細。

顧夕顏心中一沉,知道她們遇到了厲害角色。

車內的其他人也聽到了那人的話,臉上都浮現出害怕的表情。顧夕顏忙安撫眾人:「大家別慌,我們又沒做什麼虧心事,接受檢查就是了。」

只有端娘,滿臉委屈:「太平盛世,朗朗乾坤之下,皇城天子跟前,竟然會發生這種事……」

顧夕顏歎了一口氣,相信那位不願意接受檢查的都察院御史大人的夫人也和端娘有著同樣的想法和心情,包括她自己也不例外。可現在不是滋長這種情緒的時候,她沉聲道:「他們既然有聖旨。那就是公務了。就算是封疆大吏都要配合接受檢查,更別說是我們這些朝庭官員的家眷了,更應該做出表率。帶個好頭才是!」

端娘不吱聲了,車內死一般寂靜,大家魚貫著下了馬車。

她們剛下車站定,就聽見東市方向傳來一陣呼叫聲和喊罵聲,還夾雜著孩童的啼哭聲。側耳傾聽,斷斷續續能聽到含糊不清地什麼「大家快跑了」、「小心被官府當成賊抓起來」、「羽林軍殺人了」之類的話。

顧夕顏透過白色的帷紗看見那人臉色一變,急聲問道:「快去看看。怎麼回事?」

他身邊立刻有小兵模樣的人朝東市疾跑去。

那人卻回過頭來細細打量起顧夕顏來。

他的眸子非常黑,顯得很幽深、冰冷,當他望向顧夕顏的時候,顧夕顏有股自己就要被深不可測的海水一點一點吞筮了般的窒息感。

顧夕顏不由打了一個冷顫,在這炎炎夏日地正午。她身上竟然起了一層雞毛疙瘩。

還好這時間不算太長,那個去東市看情況的小兵很快就回來了:「將軍,東市那邊暴動起來了!」

那人大怒:「不是說讓各軍守住路口盤查就行嗎,誰在那裡散佈謠言,給我抓起來,當場革殺勿論!」他的聲音震耳欲聾,語氣冷酷,這條街上的人恐怕都聽得一清二楚,頓時所有的雜聲都消失了。大家都被鎮在了那裡,御史家的夫人也不哭鬧了。

在這萬籟俱寂聲中,一輛四輪馬車「咕嚕嚕」地急馳而來,大家的目光不由都朝馬車望去。

馬車一到路口就被官兵攔住了,車上地人伸出頭來說了兩句話就身手矯健地跳了下來。是一個穿著緋色衣裳的青年男子。他大聲喊道:「在下是威遠侯府的蔣杏林。這裡是哪位大人負責?」

顧夕顏和那人都輕輕地「哦」了一聲。顧夕顏是反應過來,那個穿緋衣的男子就是剛剛和她們在紅裳分手的蔣家九公子。只是現在才知道他叫蔣杏林。而那人則是眼睛一瞇,迎了上去:「在下羽林軍副統領左小羽,不知九公子有何見教。」聽那口氣,好像知道蔣杏林是什麼人似地。蔣杏林一聽,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邊走還邊道:「原來是左將軍,在下久仰大名,這廂有禮了。」

一個招呼間,兩人已在街中相遇,互相抱拳行過了禮,蔣杏林語氣急切地道:「左將軍,不知您此趟奉的是什麼差事?」

左小羽「嘿嘿」一笑,道:「蔣公子祖上也是將門出生,怎不知羽林軍的規矩,恕我不能奉告。」

「是我太過急切了。」蔣杏林歉意地說,「只是東市那邊情況危急,還望將軍妥善處理,免得傷及無辜才好!」

左小羽皺了皺眉頭,沉思了一會。

就在這一會間,事情又有了變化。

一個小兵急沖沖地跑了進來,神色緊張地嚷道:「將軍,有軍情報。」

左小羽點了點頭。

那小兵道:「劉百戶負責盤查的親仁坊和安邑坊街口發生了混戰……」

小兵的話音剛落,街上就響起了如蜂音的嗡嗡議論聲。

左小羽目光沉森地回首一掃,街道上的聲音如被刀截了似的立刻恢復了寂靜。左小羽將小兵招至身邊,沉聲道:「傷亡如何?」

小兵猶豫了一下,回答道:「目前無計估計……安邑坊街口已堆滿了屍體。」

顧夕顏離左小羽的距離不是很遠,正好聽到那小兵地回答。她不由臉色煞白,惴惴不安起來。這個左小羽到底執行的什麼任務,場面搞得這麼大,最後竟然引起了軍民衝突……自己可別成為這場暴動中的一個行人甲啊!

蔣杏林就站在左小羽的身邊,他自然也聽到了小兵的回答,急道:「左將軍,這樣可不行,這是天子腳下……」

沒等蔣杏林說完,左小羽冷冷地一哼,打斷了蔣杏林地話:「蔣公子。此事事關重大,我勸你還是別插手地好。免得被人誤會……」

左小羽的話還沒有說完,地面突然一陣晃動,夾雜著哭叫聲漸漸朝這邊過來。街口出現了一群神色倉皇地男女。左小羽立刻轉變話題,喊道:「楊校尉,弓箭手準備!」

隨著一聲「是」,一群拿著弓箭地士兵隊列整齊的攔在了街口。

蔣杏林淒厲地喊了一聲「不要」。

他的話音還飄在半空中,漫天的白羽箭帶著「嗖嗖嗖」的聲音像雨點似地朝那群人落去,頃刻間,只有在電影裡見到過的戰爭場面出現在了顧夕顏的眼前。

她這才理解了蔣杏林那聲淒厲的喊聲所代表的含義。

顧夕顏只覺得眼前一黑。人也顫顫悠悠地好像要倒下去似的。

惠蘭在一旁眼疾手快地扶住了顧夕顏,她聽見顧夕顏嘴裡音若游絲似地喊了一聲「不要」。

一陣箭響過後,箭手的身後是死一般的寂靜,箭手地身前是帶著震天哭叫奔散的人群。

顧夕顏定了定神,看見一個女人披頭散髮地趴在插滿白羽箭的屍體堆裡翻掀著。口中發出淒厲的喊聲:「小寶,小寶,你在哪裡……我是娘啊……小寶……」

左小羽已高高地舉起了左手一揮,那堆箭手「唰唰唰」地紛紛從自己身後的箭壺中抽出箭來拉滿了弓,空氣中再次響起了刺耳地「嗖嗖嗖」……

不,不,不,那些人都是平民百姓……

顧夕顏閉上了眼睛。

這一次,整座街道都變成了一片死寂。

「你這渾蛋!」有人忿憤地喊囂著。如晴天披晴天霹靂般地擊在了眾人的心中。

顧夕顏驚悚地睜開眼睛,看見滿臉憤怒的蔣杏林被兩個小兵按在地上匍匐在左小羽的腳前。

左小羽板著臉,眉宇間隱隱散發出一陣讓人心寒的殺氣。

不,不,不。

好漢不吃眼前虧。識實務者為俊傑。

不能再死人了。

團結才是力量。

這一次是蔣杏林。下一刻將是誰?

多年的職業訓練在這一刻發生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顧夕顏突然間就冷靜了下來。

她一掌推開扶著自己的惠蘭。定了定神,上前幾步朝左小羽走去。就在離他還有一、兩的地方,有小兵將她攔住:「姑娘,請留步!」

左小羽嘴角一挑,眉一揚,滿臉不以為然:「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地女流,你們還怕她刺殺了我不成!」

那小兵悻悻然地側身讓顧夕顏過去。

被士兵按在地上的蔣杏林掙扎著抬起頭來向猛地向她搖頭,示意她別過去。

顧夕顏卻站在原地輕盈地曲膝朝左小羽禮了一個福禮,聲音甜美而柔和地道:「左將軍,蔣公子年少氣盛,不知世事凶險,還請將軍看在蔣老侯的面上高台貴手,願諒蔣公子一次吧!」說完,曲膝又行了一禮。

可能真是年紀太輕的原因,蔣公子聽了顧夕顏的一番話,臉上露出屈辱的表情,他放棄了掙扎,臉頰無力地貼在了滿是沙礫的青石板上。

左小羽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一會兒望望顧夕顏,一會兒望望蔣杏林,眼中露出饒有興趣的光芒。

顧夕顏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不知所以然。

左小羽卻驀然高喊一聲:「還不快把蔣九公子扶起來,我一向是很給美人面子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挪揄。

按著蔣杏林的小兵立刻鬆了手,蔣杏林卻趴在那裡半晌沒有起來。

顧夕顏一邊示意端娘去將蔣公子扶起來,一邊又曲膝向左小羽行了福禮:「多謝左將軍,此恩容後再報。」

左小羽不語,目光閃爍著,定定地望著顧夕顏。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7:54 PM

第五十三章 街頭殺戮(下)

還好端娘很快把蔣杏林扶了起來,顧夕顏忙朝蔣杏林走去,輕聲地道:「九公子,您有沒有什麼地方不妥的?」

蔣杏林把臉一側,不看顧夕顏,低聲道:「不要你管!」完全沒有了第一次見面時的飛揚灑脫,反而透著小孩氣的任性。

顧夕顏暗暗歎了一聲,沉聲道:「蔣公子,現在不是鬧脾氣的時候,我要話同你說。」

蔣杏林依舊把臉側著,不理顧夕顏。

顧夕顏輕聲歎了一口氣,悄聲道:「個人得失與百姓性命,誰重誰輕?」

蔣杏林驀地轉過臉來,驚訝地望著顧夕顏。

顧夕顏點頭示意他跟自己來,然後轉身朝自己的馬車走去。

蔣杏林在那裡躊躇了半晌,還是磨磨蹭蹭地跟了上去。

左小羽一直沉著臉看著他們的舉動。

顧夕顏剛回到自己的馬車前,蔣杏林就跟到了。

他遲疑地問:「姑娘有什麼話和我說?」

顧夕顏向前走了兩步,想和蔣杏林靠近些說話,蔣杏林卻滿臉戒備地向後退了兩步,顧夕顏這才想到「男女授受不清」的教條,意識到自己又做錯了。

她苦笑著道:「蔣公子,那左小羽是奉旨行事,生殺專權……」

「那就可以這樣草菅人命了不成,」蔣杏林冷冷地反駁,「我一定會把這事稟告我爺爺的……」

「蔣公子,請您聽我說完。」顧夕顏嫵媚的聲音中帶著焦慮。東市已經發了了暴動,為了逃命大家都會慌不擇路地到處逃竄,在街口被射殺的只是其中的一小群人而已,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再出現一群人,再上演一次悲劇。「你我根本不知道左小羽辦的是什麼差事,他能當上羽林軍的副統領本身就說明了他不是個簡直的角色,他也不可能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射殺。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訴我們一個消息,這件事不同尋常……」

蔣杏林臉上漫不經心的神色漸漸消失。變得認真起來。

顧夕顏低聲道:「公子也是性情中人,現在我想請公子幫個忙,一起想辦法盡量減少死傷的人數……」

蔣杏林突然彎腰抱拳向顧夕顏行了一個禮:「姑娘。還望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我的唐突……」

顧夕顏並不覺得他地態度有什麼不妥。年輕人才有這種意氣風發的激揚,血氣方剛的直腸,她胡亂點了點頭,不想和他過多的寒暄,直入了主題:「我有一個主意,公子聽聽可行不可行?」

蔣杏林連連點頭。

顧夕顏道:「你去和左小羽交涉交涉。讓他擬一個可以對外公開的名義,最好是天牢裡一個窮兇惡極的殺人犯逃了出來之類的,強調這人可能會隨時傷及無辜人地性命,是個很危險的人物。然後派專人在主要街口和東市大聲喊話,把這次出兵的原由講清楚。做好解釋工作。要求所有的人都停在原地接受檢查,坐車的人不允許隨意開車門,在外行走地人一律抱頭蹲在地上,如有違者視同逃犯的同夥論處。有人不受節制隨意走動,再處置不遲……」

蔣杏林的眼睛亮了起來:「這樣一是能安撫民眾慌亂的心,二來也可以使場面暫時控制住……能救一個是一個。我立刻就去和左小羽交涉,姑娘請放心,縱死不辱其命……」

我要你的命幹什麼?萬一你真的因此而丟了命,我也脫不了干係。蔣家說不定把這帳都會算到我的頭上來。就是不算到我的頭上來,那個左小羽說不定為了給自己開脫也會把這頂帽子戴到我的頭上來地……

顧夕顏心裡暗忖,將轉身正要離開的蔣杏林喊住:「蔣公子,我還有一事相求?」

蔣杏林立刻回身,恭敬地道:「姑娘請吩咐?」

顧夕顏一副猶猶豫豫的樣子:「請蔣公子不要說這是我的主意……我一個姑娘家。以後還要……還要……」

蔣杏林先是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後又露出忿然地表情,有點語無倫次地道:「姑娘。不會地,只要是心胸開闊的好男兒……只會佩服姑娘,不會嫌棄……那種小人,姑娘不理也罷……」

顧夕顏低下了頭。

蔣杏林使勁地朝顧夕顏點了點頭,激動地轉身離開了。

顧夕顏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我已盡力了!

蔣杏林不管不顧地跑到了左小羽那裡開始和他交涉,左小羽開始面帶戲謔,後來臉色漸漸凝重起來,他回頭瞟了顧夕顏一眼,然後拉著蔣杏林走了。

左小羽一離開,寂靜地街道上慢慢恢得了一點生氣,有人開始嚶嚶的小聲哭泣,也有人開始交頭接耳的議論,鬧哄哄的象菜市場一樣,可沒有人敢隨意亂動。

等待的時間特別的長,顧夕顏還是早上出門吃了早餐的,到現在滴米未沾,她開始口乾舌燥的起來,兩腿也感覺到了長時間站立的僵硬疼痛。

惠蘭在一旁道:「姑娘,您還是進去歇一會吧,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放行。」

顧夕顏望著手拉著手強自鎮定地車旁的墨菊和杏紅,點了點頭,道:「大家都累了,一起到車上去坐會吧。」

惠蘭先是扶著顧夕顏上了車,然後又扶了端娘坐好才去招呼墨菊和杏紅,墨菊和杏紅好像嚇壞了,哆哆嗦嗦好半天才蹬上了車。

五個人惶恐不安地坐在車裡沉默著,一陣風吹來,街口屍體上散發的血腥味濃濃地衝了進來,杏紅一彎腰,吐了出來,大家一陣慌亂,又是清理污物,又是照料杏紅。

這種慌亂反而沖淡了顧夕顏心頭的恐懼。她的心慢慢變得平靜起來。

太陽越來越明亮,氣溫也越來越高。街上的氣味也越來越不好聞,就像偶爾有一次顧夕顏經過垃圾周轉站時聞到的氣味,街上的人群開始不安起來。不時傳來女人的壓抑的啼哭聲和男子輕聲地責備聲。

端娘找出一條手帕來要給顧夕顏摀住鼻子,顧夕顏搖了搖頭,望著還算鎮定的惠蘭,說:「惠蘭,你傳個話,說我要見左將軍,有事相求。」

惠蘭利落地下車去找了一個離她們地馬車比較近的小兵說著什麼。那小兵卻站在那裡紋絲不動,直是搖頭。惠蘭只得又找了他旁邊的一個小兵,那小兵也只是搖頭。惠蘭神色懊惱地站在那裡跺了跺腳,側頭想了一會,朝街口跑去。

顧夕顏嚇了一跳。怕她遇到什麼危險,正要下車把她喊回來,街口卻出現了幾個士兵攔住了惠蘭。惠蘭也不退縮,神色激動地說了幾句話,那群士兵中地一個人就隨著她一起走到了顧夕顏的馬車前:「不知姑娘有什麼吩咐?」

顧夕顏忙道:「天氣太熱了,你們要趕快把屍體處理掉,不然會引發瘟疫的。」

那士官聽後嚇了一大跳,忙道:「姑娘請稍等,我去找將軍。」

顧夕顏鬆了一口氣。

然後她們又開始了慢長的等待。

墨菊和杏紅都像霜打了的花朵似地萎靡地靠在車椅上。端娘的樣子也不是很好,只有惠蘭,還算維持著端正的儀表。

顧夕顏歎了一口氣,把座椅上地靠墊拿出來給端娘和墨菊杏紅靠著,建議道:「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我們不如講故事解悶吧!」

惠蘭笑道:「好啊。好啊。」

端娘和墨菊、杏紅都勉強地笑了笑。端娘神情疲憊地道:「姑娘,你也養養神吧。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家呢!」

顧夕顏笑道:「所以才要找點事做,不然這樣呆著胡思亂想的,沒等放我們走,我們自己到先倒下了!」

惠蘭也在一旁鼓動:「就是,就是。姑娘,要不然我拋磚引玉,先講一個故事吧!」

想惠蘭也算得上崔寶儀沒有拜師的弟子了,論起學問來,說不定比崔寶儀的那些弟子都要強。顧夕顏一笑,鼓勵道:「好啊,我們就聽惠蘭先講一個。惠蘭也知道這個時候大家情緒低落,顧夕顏希望能通過講故事轉移一下大家的注意力,調節一下大家地情緒。她打起十二分精神,講了一個叫《玉英傳》的故事,就是那種非常普通典型流行的才子佳人的故事。惠蘭講完了故事,看了看顧夕顏,顧夕顏立刻接口道:「我也講一個吧!」說完,她給大家講《小倩》的故事,當然,這個故事講的是張國榮和王祖賢演的電影版,她對這個情節比較熟悉些,大家都被深深地吸引了,精神好了不少。

杏紅語氣虛弱地道:「姑娘講的真好,能不能再講一個。」

顧夕顏想了一會兒,又給大家講了一個《白蛇傳》,雷峰塔那個版本,當然略略改了一點,比如說法海,就不能是個和尚,而是個道士了。所以墨菊聽完後感慨的說:「那個法海真不是個好道士!」

顧夕顏講得有點動情,想起了爆米花、可口可樂、電影院……那些曾經地日子。她不由地一歎:「關人家法海什麼事,如果許仙對白素貞能十分的信任,又怎麼會跟著法海回金山寺,又怎麼會出現水漫金山的情況,白素貞又怎麼被壓在雷鋒塔下呢……說來說去,關鍵還是在於許仙和白素貞的身上……」

端娘不贊同:「姑娘又在胡說了,那白娘子是個蛇精,法海當然要把它除了…





第五十四章 公主到訪

墨菊和杏紅當然不會去反駁端娘什麼,惠蘭卻若有所思地盯著顧夕顏看了良久。

顧夕顏感覺到了她灼熱的目光,笑道:「有什麼事嗎?」

惠蘭笑道:「沒,沒什麼事,只是沒想到姑娘這麼會講故事,聽得我都入迷了,不知道姑娘是在哪本書上看到的,介紹我也看看吧!」

顧夕顏含糊地道:「胡亂說的,故事嘛!」

端娘卻在旁歎道:「姑娘放著正經的書不讀,總這些稀罕古怪的東西……」

顧夕顏直是笑。

大家說說笑笑了一陣,氣氛漸漸好起來,都催著顧夕顏再講一個故事。

顧夕顏見狀,思忖了片刻,又給大家講了一個聊齋故事《小謝》。故事講到一半的時候,街道上的人群開始騷動起來,墨菊顧不得聽故事,忙撩開了車簾朝外望:「姑娘,是官兵在收拾……街口的……」

不容易才活躍起來的氣氛消失怠盡,大家又都陷入了沉默中。

顧夕顏暗暗歎了一口氣,笑著對大家道:「這故事才只講了一半哦!」

也可能是那場面讓人太不好受了,大家都下意識地想迴避,顧夕顏話音一落,杏紅就首先響應:「就是,就是,姑娘的故事還沒有講完呢?」

大家重新坐好,顧夕顏開始講剩下的一半故事。可外面搬運屍體士兵發出來的嘈雜聲隨著空氣無孔不入地鑽進了馬車裡,大家掩耳盜鈴似的正襟危坐著。

就在顧夕顏講到一個溫馨的情節時,杏紅「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咽哽道:「姑娘,太可憐了,連小孩子都不放過……」

端娘幾個眼睛一紅,也都紛紛地低下了頭。

粉飾的太平終於露出了猙獰的頭角。

顧夕顏也心有慼然,她把哭泣的杏紅抱在了懷裡,輕輕地拍打著她地背部。開始哼一首歌:「我看到滿片花兒都開放/隱隱約約有聲歌唱/開出它最燦爛笑的模樣/要比那日光還要亮蕩漾著清澄流水地泉啊/多麼美麗的小小村莊……」

那是黃雅麗的《蝴蝶泉邊》。

柔和的聲音,歡快的曲調。漸漸安撫了大家慌亂的心情,慢慢地,大家都安靜下來。

黃昏時分。長興坊方向開始通行,顧家的馬車慢慢隨著人流開始前進。

馬車伕坐在高高的駕座上小心翼翼地操縱著因長時間等候已有點躁動不安的馬匹。

終於到了顧府的馬車接受盤查了,顧夕顏她們戴著帷帽下了車,面色嚴肅地士官伸進頭去在馬車裡打量了幾眼,然後用力聳了聳鼻子,皺著眉頭問她們:「怎麼有味血腥味?」

顧夕顏聲音柔美地道:「我們先前是停在安邑坊街口的……」

士官又伸頭進去打量了半晌,臉上露出惑疑的表情。

有小兵模樣的人跑過來喊士官:「胡校尉。閔督都讓你快去永樂坊路口,發現一個受傷的人……」

那士官皺了皺眉,又打量了車廂幾眼,揮了揮手,示意顧夕顏她們可以走了。然後和小兵朝永樂坊方向走去,嘴裡還嘀咕道:「傷在哪裡了?別又是被蹈傷地才好……」

顧夕顏她們都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大家爭先恐後地上了車,端娘急切地吩咐車伕:「快走!快走!」

回到顧府的時候,顧夫人竟然不顧禮節親自站在顧府的大門口,她一看見顧夕顏她們坐的馬車就立刻疾步走下了台階,急聲道:「二姑娘呢,二姑娘可回來了?」

顧夕顏立刻伸出頭喊了一聲「母親」,顧夫人才鎮定下來。

她親自扶了顧夕顏下車。然後臉色一變,有些恐慌地問她:「你,你可是受了傷?」

「沒有啊!」顧夕顏有點茫然地回答,「我沒有受傷啊!」

「怎麼有味子血腥味!」顧夫人眉頭微蹙,說完。她又自我解釋道:「可能是我太敏感了。一聽說東市發生了暴動。全城戒防了,你們又沒有回來。把我急得……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了,我們快回去吧,免得又生出什麼事端來……」顧夫人說著,拉著顧夕顏就轉身回了府。

跟著顧夕顏身後下車的惠蘭卻在此時聞了聞自己的衣裳,奇怪地和墨菊說道:「我們身上又沒沾到什麼,怎麼車裡有一股子血腥味?」

杏紅立刻嚇得臉色煞白。墨菊見狀,把惠蘭一拉:「別說這事了,我們還是快點回去吧。」

回守園的路上,顧夕顏把事情的經過跟顧夫人講了講,當然省略過了自己相親的過程和給蔣杏林出主意地事,顧夫人聽得臉色發白,口裡不停地宣著「無量壽佛」,忙吩咐一旁的田嬤嬤:「快給姑娘採了艾草葉來去去穢氣……」

顧夫人早就差了人去打聽出了什麼事,正發這時那人回來稟告,說是「天牢裡跑了一個逃犯」,顧夕顏失笑,這不就是自己亂編的一個借口嗎?現在好了,真實的情況反而打聽不出來了!

這樣一來二去,到了晚上八點多鐘顧夕顏才吃上熱氣騰騰的飯菜。

吃完了飯,顧夕顏盥洗後心神俱疲地躺在了床上,可明明眼睛都累得睜不開了,可腦子卻極清醒沒有一點睡意,人在一種非常奇怪地亢奮之中。就這樣在半夢半醒、半明半滅中一直熬到了天亮。

天一亮,顧夕顏就起了床,墨菊她們地臉色也都不太好,正打水給伏伺她洗臉,柳兒卻像一隻歡快的喜鵲似地飛了進來:「端姑姑,端姑姑,大喜了,大喜了!」

端娘從西邊的廂房裡笑著走出來,拍了一下柳兒的頭:「看你慌得,哪有一點守園大丫頭的模樣啊!」

柳兒眨了眨大大的眼神,不以為然的笑道:「端姑姑要是聽說了。也要沒有一點二姑娘屋裡當家嬤嬤地模樣的!」

端娘眉角一挑,「哦」了一聲。

柳兒輕輕地咳了一聲。收斂了笑容,一本正經地:「夫人讓二姑娘快去她屋裡呢!」

端娘笑著在柳兒額頭上狠狠地點了一下:「死丫頭,快說!」

柳兒故作疼痛狀地「哎呀」了一聲。摸著額頭嘟著嘴道:「我又沒說不說。」說完,她湊在端娘耳邊低語了幾句。

端娘臉色大變,驚道:「真地嗎?」

柳兒眼睛笑成了彎月亮,伸出手來攤到端娘面前:「比我手上戴的這枚金戒指還要真!」

端娘聽了好像嚇呆了似的,目光直直地朝顧夕顏望了去。

正坐在鏡台前梳頭地顧夕顏從鏡中看到了端娘的模樣,心中一沉,強自鎮定地笑道:「出了什麼事?」

端娘嘴角微翕著喃喃地說不出口。柳兒卻嘰嘰喳喳地在一旁道:「恭喜姑娘,賀喜姑娘了。威遠侯府托了長公主出面給他們府上的九公子蔣杏林保媒,求娶二姑娘呢……」

顧夕顏也傻了,隔著鏡子和端娘面面相覷。

柳兒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勁,疑惑地看了看顧夕顏。又看了看端娘,小聲地問:「怎麼了,這可是件喜事啊……蔣家是開國功勳,九公子據說還是嫡子,去年二甲進士……」

顧夕顏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當著柳兒也不可能問什麼,只得朝端娘使了一個眼色,然後又對柳兒道:「你在這裡略歇會,喝點茶水。我去換件衣裳就過去。」

端娘立刻進了內室,墨菊也機靈地把柳兒請到自己的廂房去喝茶。

顧夕顏趁著端娘幫自己換衣裳,說:「等會到田嬤嬤那裡打聽打聽。」

端娘點頭:「我知道了。」

兩人很快收拾好了,顧夕顏跟著柳兒去了守園。

守園的抄手遊廊和屋簷下多了很多陌生的臉孔,顧夕顏進屋的時候。顧夫人正陪著一個女人在說話。大熱天的。那女人危襟正坐,穿戴齊整。上身是件鵝黃色的半臂,半臂下露出大紅色穿蝶百卉八幅裙,滿頭的珠翠明晃晃的折射出星星般點點的光芒,不時地晃在屋子裡的物什上,把人的眼睛都刺得有點張不開。顧夕顏知道這位一定就是長公主了,她腳步輕盈動作優美地曲膝朝兩人行了一個福字,顧夫人忙起身拉著顧夕顏向長公主介紹道:「這就是我那個不成器的女兒!」然後她又急急地吩咐顧夕顏:「快,快給長公主行禮。」

站在顧夫人身後伺侯的葉兒也是個機靈人,立刻拿了墊子墊在顧夕顏面前,顧夕顏知道這是要自己行大禮,順勢就跪在了墊子上伏首叩頭行了大禮。

「起來吧!」長公主道,聲音很柔和。

顧夕顏道了謝才站了起來。

「來,到我跟前來讓我瞧瞧!」

顧夕顏應了一聲「是」,然後低眉順目地走到了長公主跟前。

長公主很和藹的樣子,拉著顧夕顏的手問她幾歲了,在家裡都讀了些什麼書,跟著誰學的女紅之類的問題。

顧夕顏很恭敬地一一做了回答。

長公主沒有露出滿意或是不滿意地語氣和樣子,微笑著讓人把顧夕顏帶了下去。

顧夕顏忐忑不安地跟著長公主身邊的嬤嬤到了守園西廂房坐下,等了好一會兒,才聽到長公主離開的動靜。她立刻跑出去站在屋簷下等送長公主出府的顧夫人,一見到顧夫人她忽忽地問道:「母親,可是出了什麼事?」

顧夫人到是滿臉笑容,說:「沒什麼,沒什麼。長公主是我娘家嫂嫂的親生母親,來竄個門子。」

顧夕顏又看了柳兒一眼,柳兒此刻卻垂下了眼瞼迴避著她的目光。顧夕顏沒有辦法,陪著顧夫人不鹹不淡地聊了兩句,只得起身離辭。

回到勿園,竟然看見了惠蘭在幫著杏紅擺早飯。惠蘭見到顧夕顏忙笑著迎了上去:「我怕墨菊和杏紅嚇壞了,所以過來打打下手。」

顧夕顏壓住心中地疑惑向惠蘭道了謝,然後又關切地問惠蘭吃了早飯沒有。

惠蘭笑道:「伍嬤嬤去了大安坊那邊,我一個人,也懶得做……」

顧夕顏忙邀請惠蘭一起吃了早飯,然後借口要和端娘去看看秀和園的東西清理得怎樣了,拉著端娘去了翠滴閣。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7:57 PM

第五十五章 兩樁婚事

顧夕顏和端娘就站在滴翠閣佈滿了灰塵的和蛛網的一樓大廳裡議論起這件事來。

「田嬤嬤那裡有什麼消息沒有?」

「她好像沒有聽到什麼風聲。」端娘搖頭道,「夫人叫你去可說了些什麼?」

「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拜見了長公主。」顧夕顏有點擔心,「蔣家怎麼突然派人來提親了呢?」

端娘卻另有主意:「如果是蔣九公子,我看也還不錯,比梅公子還要強些,畢竟家裡的根基厚……」

「姑姑,你糊塗了!」顧夕顏沉聲道:「不說別的,就憑方侯爺渾素不忌娶了十二房小妾就可以知道他們家的家風如何了。而且在紅裳的時候,錦心還曾說過,蔣家是針線班子上的常客,她自從進了蔣府後都不做針線活了。我在紅裳訂了兩條裙子,就花了四十幾兩,是一個普通人家兩、三年的用度了,由此也可以看出蔣家的奢侈。這樣的人家,是萬萬不能嫁的。」

端娘也是個明白人,她面帶羞慚地道:「姑娘,我,我這就去錦心那裡打心打聽……」

顧夕顏很頭痛,歎道:「蔣家既然請了長公主來保媒,錦心那裡怕是也問不出什麼。」

「那怎麼辦啊!」端娘急起來了,「老爺肯定會答應這門親事的。」

可是為什麼呢?一夜之間就變了卦,而且還請了長公主親自出面保媒……

顧夕顏皺著眉頭,很苦惱的樣子:「端姑姑,我不好主動問些什麼。不如這樣,你去母親那裡一趟,就裝作不知道這件事的,說我們昨天偶然間遇到了錦心,她想給我提一門親事,你也覺是十合適。把梅公子的事說給她聽。探探她的口氣,看她怎麼說。如果她對你明言蔣公子的事。你就趁機打聽一下蔣家來提親是誰的主意,她又是怎麼答覆的蔣家,具體都商量了一些什麼……」

端娘點了點頭:「現在也只有如此了。我快去快回。姑娘就在這裡等消息吧!」說完,起身就朝門外走去。

「等一等!」端娘的腳剛踏上滴翠閣地門,顧夕顏叫住了她。

端娘收了腳回身站在門口等她吩咐。

顧夕顏卻低頭沉思著,半晌沒有說話。

端娘疑惑地喊了一聲「姑娘」。

過了好一會,顧夕顏才悵然地道:「錦心那裡,你還是去一趟的吧。買點新奇的東西,幾個姨娘那裡都走動走動。她們那裡人口雜,興許能打聽到些什麼……總之,不管是什麼樣的消息,東家長西家短的都可以,多坐會。仔細聽清楚了。把墨菊也帶上,她年紀小,在內府裡亂竄一下不十分打緊,讓她也支起耳朵來好好地聽著,特別是各房的管事嬤嬤們那裡……」

端娘應了一聲「是」,道:「姑娘還有別的吩咐沒有?」

顧夕顏想了一下,說:「劉家的事估計夫人那裡也不是很清楚,找丁執事問一問吧,他是個機靈的人……」

端娘露出為難的神情。

顧夕顏無奈地道:「姑姑。事有輕重。這個坎我們過不去,還談什麼恩怨情仇……」

端娘勉強地點了點了,算是同意了顧夕顏的說法。

顧夕顏又讓她把杏紅叫來,說:「我有事吩咐她。」

端娘走後,顧夕顏一個人靜靜地站在屋子發了半天的呆。

杏紅是和惠蘭連袂而來。

顧夕顏眉頭很快地蹙了一下就恢復了甜美淡然地神色。她笑著道:「惠蘭來的正好。我正要杏紅忙我去找一本熙照關於律法類的書藉。還擔心著她辦不好,有你幫忙。我到可以放下心來了。」

惠蘭奇道:「姑娘要熙照律法的書幹什麼啊!」

顧夕顏隨意地道:「我有點東西想查一查,不知道崔大姑的書房裡有沒有這樣地書藉,如果有,到是要向你借來看一看才好。」

惠蘭笑道:「那我和杏紅一塊去找一找吧。平日裡大姑讀詩詞歌賦多一些,我還真沒有注意,不知道有沒有這類的書藉。」

「那就麻煩你了!」顧夕顏笑道。

惠蘭謙遜了一番,然後和杏紅一起去了崔寶姑原來的書房清漣居。

不一會兒,兩人就各抱了一大摞書來,又將滴翠閣一樓放置的那些陳舊桌椅收拾了一套出來給顧夕顏當書桌書椅,顧夕顏一個早上就在滴翠閣裡消磨了過去。

日上正中時分,端娘面帶難色地回到了滴翠閣:「外面還在戒防,不方便出門,我在夫人那裡坐了一會,按照您的吩咐探了探夫人的口氣。果如柳兒說的那樣,長公主是來給蔣家九公子保媒的,請長公主出面的是蔣老侯爺,還說只要顧家答應了親事,陪嫁不用我們管了,蔣家全包了……聽夫人那口氣,十分願意,只等老爺回來定這門婚事了。」

本來就對嫁人沒抱什麼希望地顧夕顏不管是對梅勤還是蔣杏林都沒有什麼惡感,關鍵在於嫁出去後哪戶人家更容易脫身。

顧夕顏覺得頭痛得厲害。

端娘卻看著她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勸慰著:「姑娘,這樣也不錯……梅家要是有誠意,就應該請了人來提親才是,可現在……」語中有試探的味道。

顧夕顏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唯有苦笑:「時間不早了,還是回勿園吃了飯再說吧!」

端娘看見顧夕顏雖然面露無奈,但口氣還算平和,一顆懸著的心才算落了下來。

她應了一聲,起身給顧夕顏收拾桌子。

顧夕顏道:「別收了,我下午還要過來看書。」

端娘如她所說地住了手,笑著隨口問道:「姑娘這是看什麼呢?」

「未雨綢繆呢。」顧夕顏滿臉無奈,「讀些律法方面的書,看看如果我要是哪天和離了或是被休,娘家的陪嫁能不能帶走……」

「姑娘……」端娘被顧夕顏地話驚的目瞪口呆,「怎能這樣。您這婚事還沒有說定了,這簡直是……」

顧夕顏又歎一口氣。拉著端娘出了滴翠閣的門:「這不是以防萬一嗎……」

吃了午飯,顧夕顏睡了一個午覺,然後又到滴翠閣裡看書。惠蘭和墨菊在一旁伏伺著,兩人沒事,把滴翠閣的一樓打掃出來了,然後又要到二樓去打掃。當時顧夕顏已被那些密密麻麻的條款搞得頭昏腦漲,心煩意亂,喝住她們道:「就這樣吧,樓上鋪地是木板。吱吱呀呀的吵死人了……」

惠蘭機靈地拉了墨菊要出去,說:「姑娘在屋看書吧,我和墨菊就在外面待侯著,姑娘要什麼說一聲。」

顧夕顏不耐地揮手讓她們走了。

她又看了一會兒書,屋外地林子裡不時有蟲鳴鳥叫聲。要是平時,顧夕顏不說定還會推開窗子觀賞一會,可是今天,卻叫得她心煩意亂的。想到自己因為消息閉塞而不能正確地判斷現在的情況,一股怒火不由竄了出來,燒得她五腑六藏象滴得出油了似地,她不由地狠狠地拍了拍桌子,罵道:「可惡,可惡。太可惡了!」

可發脾氣有什麼用呢?

她又像被扎破了的氣球似地的,神色頹然地伏在了桌子上。

無奈的歎氣聲中,端娘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姑娘,姑娘,這可怎得了?」

顧夕顏剛被壓下去的躁氣騰地一下又升了起來。她坐起身來。強忍著怒火,輕聲細語道:「別急。別急,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了,慢慢說。」

端娘喘了一口氣,道:「這倒好了,那個什麼左小羽的竟然請了兵部尚書雷大人的夫人來提親了……」

顧夕顏完全呆了。

她想到左小羽那讓人發麻的眼神,打了一個寒顫:「不,這不可能……」

「真的,姑娘,這是真的。」端娘急的眼淚都下來了,「夫人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說左小羽是皇上寵臣,早些年還曾救過太后娘娘的命……兩邊都不好得罪,也沒了主意,請了我去商量……」

顧夕顏凝思了片刻,沉聲地道:「既然兩邊都不好得罰,你就跟夫人說說,讓她派你去蔣家見見錦心,好私下給蔣家地人遞個口訊去。你也正好趁著這機會去蔣家打聽打聽。至於那個左小羽那裡,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嫁的,他滿身帶著殺戮之氣,太不好相處了……」實際的原因是顧夕顏覺得自己如果真的嫁給了左小羽,恐怕到時候想和離或是被休都不會那麼容易,他畢竟是很有閱歷的成熟男子,不像梅勤或是蔣杏林那麼容易被一些事物打動……

端娘也認為左小羽不是個好人,哭道:「早知如此,姑娘還不如去參加選妃……」

「現在還說那些事做什麼。」顧夕顏皺了眉頭,「那個左小羽看上去有三十多歲了,他應該娶過妻了吧……」

端娘哽咽道:「是啊,那雷夫人說了,他第三房繼弦剛過世,有五個兒子,六個女兒,長子比姑娘還大一歲了,還有二房小妾……」

顧夕顏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她沉吟道:「你們這裡結婚看不看八字?」

「什麼?」端娘不解地問。

「就是看兩個人的生辰八字配不配!」顧夕顏有點焦躁地道。

「哦,」端娘好像這才回過神來似的,「要對八字的。」

「那就好。」顧夕顏陰森著臉,「拿錢給我把那個看八字的嘴砸開了,就說左小羽有克妻的命……」

「啊!」端娘的嘴張得更大了,「這,這不太好吧……」

顧夕顏真是對著端娘無語,跳腳道:「我管他好不好,我現在要顧著我好不好了……」

端娘扭捏了一下:「可我們手裡只剩二百兩銀子……」

「那就把那些首飾都給當了……」

「姑娘馬上就要嫁人了,那些首飾都是夫人精心挑選留下的,就是有錢也買不到……還不知道老爺會不會幫姑娘準備嫁妝,姑娘總不能真讓蔣家出錢給置辦陪嫁吧,到時候怎麼到婆家做人,聽說蔣九公子這一輩僅叔伯的兄弟就有三十五個呢……」

「那你就去妥娘那裡一趟,她管了五、六年的帳,沒有二萬兩銀子也應該有一萬兩銀子吧,全取出來,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端娘眼睛一亮,忙道:「我知道了!那我去了。」說完,立刻匆匆走了。

顧夕顏氣得臉色鐵青,端娘前腳一走,她後腳就把桌子給掀了。






第五十六章 滴翠晨語

顧夕顏掀了桌子猶不解氣,望著滿室狠狽的書藉她又狠狠地踢了被掀翻在地的桌子一腳。

誰知那桌子黑漆漆的,卻是百年的紫檀,倒把顧夕顏的腳給挺了。

常言道,十指連心。這一踢,疼得顧夕顏當場就抱住了腳,眼淚涮涮地往下流。這一哭不要緊,連帶出了她的傷心事。想到自己自從變成了顧府二姑娘後,事事都要操心不說,到了關鍵的時候沒人沒錢又沒有方向感,一拳出去就像打在了棉花上似的,全然不管用……

委屈象潮水似的湧上了心頭,她藉著腳疼嚶嚶地哭了起來。

淚眼朦朧中,又聽到惠蘭正和杏紅嘀嘀咕咕的笑語聲,她更覺傷心,自怨自憐起來。

我到底是惹誰犯著誰了,原來我也可以三、五知己歡快暢談的,誰知命運捉弄人,讓自己穿越到了這樣個家庭裡來……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命運由別人掌握著,自由由別人支配著,過得真不是人過的日子。

顧夕顏的眼淚流得更凶了,卻不敢大聲哭出聲來,怕惠蘭和杏紅發現,被人說三道四的看笑話。

寬敞的大廳裡,顧夕顏埋首抱胸無聲抽泣著,顯得那樣的獨單無助……

哭了半天,顧夕顏好容易收住了眼淚,起身自己擦乾了眼淚扶好了桌子,把散落在四處的書一本一本地重新撂在桌子上,坐下來沉下心來重新開始看書。

中途趙嬤嬤來見她:「讓杏紅做頂夏布帳子吧,天氣太熱,給地香菊擋擋太陽。」

顧夕顏笑了應承:「我這裡也沒什麼事,她和惠蘭在一起玩耍呢,你直管叫了去就是了。」

回到勿園吃了晚飯躺在床上看了好一會書,端娘才回來,臉上似喜還憂的,坐在顧夕顏的床弦和她說著悄悄話:「錦心說。九公子昨天一回府就和侯爺關在書房裡說了半天,侯爺出了書房的門就讓夫人去了翰林院李學士家。請了他家的夫人去梅公子那裡提親,要把蔣家的八姑娘說給梅大人,自己親自去了長公主府裡請長公主到我們府上來求親。九公子還讓錦心給姑娘帶句話。說非姑娘不娶……」

顧夕顏鄂然:「我與他也只是一面之緣,怎麼會這樣?」

端娘笑道:「墨菊從九公子身邊的一個貼身的大丫頭那裡打聽到的,說九公子覺得姑娘見識不凡,夠資格他屋裡地當家人……」

見識不凡,這從何說起?

顧夕顏豁然開朗。

原來如此,就因為自己的多嘴多舌地向他建議救民計劃……

她猛地坐了起來。

那左小羽……難道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真是禍從口出啊?

顧夕顏頹然:「蔣家對左小羽提親的事是個什麼反應?」

端娘含笑道:「蔣九公子說讓姑娘別擔心,侯爺明天就會進宮去見太后娘娘。」

顧夕顏苦笑。

端娘也知道這件事已由不得她們了。只得勸慰顧夕顏:「姑娘,不管怎麼說,兩家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姑娘嫁到哪家去都不算委屈,只要丈夫尊重。家裡還不是姑娘說了算……憑姑娘這相貌家世,還有不愛地……」

顧夕顏心不在焉地聽著,想著對策。

如今能阻止這件事的,只有顧朝容了。

可是,自己又該說些什麼才可以打動顧朝容呢?

她輾轉反側不能入眠,不等天色發白就起了床,看見碧紗廚裡睡的正香的墨菊,自己悄悄打了兩個麻花辮穿了玫紅色高腰曳地的石榴裙就出了門。

空宅大院樹林多,夏天的清晨微微透著股涼意。天空的西角邊還閃爍著兩三顆星子。

顧夕顏不知不覺中走到了秀和園地滴翠閣前。

這時天空中已泛起了魚肚白。

顧夕顏靠在閣前的那棵玉蘭樹前,只只地望著大朵大朵的花蕾發起怔來。

很快,天色大白。

勿園這個時候大家都該醒了,如果發現她不見了,大家一定會很著急的。特別是端娘。說不定還會誤會她做了什麼傻事。

顧夕顏長歎一口氣,轉身準備回勿園。

她剛走兩步。就聽到滴翠閣邊的林子中傳來一陣輕微地沙沙聲。

顧夕顏不由毛骨悚然,倉皇地喊了一聲:「誰?誰在那裡。」

靜下來側耳傾聽,又好像沒有什麼聲音。

或許是自己聽錯了。

她又向前走了幾步,好像又聽到沙沙沙的聲音。

顧夕顏心中害怕,臉色煞白,提起裙角拔腳就跑。

身後有人喊她:「二姑娘,莫慌,是我!」有人邊說邊從林子裡走了出來。

顧夕顏回頭一看,竟然是黃先生。

她失聲道:「怎麼是先生?」

黃先生好像在林中呆了很長時間,鬢角還掛著一兩滴露珠。他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我在遠香湖邊散步,發現了一個仄窄的小道,有點好奇,誰知道竟然是和秀和園連著的……還好是遇到了姑娘,要是別人,還真不敢出來,怕是說不清道不白了……」

散步,這麼早?

顧夕顏眼中閃過狐疑。

黃先生好像很有感慨的樣子,就站在那裡和顧夕顏聊起天來了:「過兩天江南郡的李復生先生就要來了,李先生你不知道吧,他是英生的師兄,唱小生的,是江南第一名角,我們請了他來排新戲,本想到紅裳做件衣裳,誰知道竟然遇到了那樣的事……唉,真是慘事啊!天子腳下……人命如草介啊!」

這句話應該由我這個出生在二十一世紀和平年代地人來感歎吧!

顧夕顏心裡嘀咕道,嘴裡卻應酬他道:「還好不是亂世!」

「現在和亂世有什麼區別!」黃先生面露淒婉。「去年隴左地龍翻身,嶺南郡、海南郡都受了牽連。死傷無數,一些地方顆粒無收,冬天餓死了不少的人;今天春上平原郡又久甘未雨。早稻苗子都枯死,千里沃土都快變沙地了,今天秋天的糧食還不知道在哪裡……」

沒那麼嚴重吧!千里沃土變沙土,那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變成的。

顧夕顏覺得黃先生的話有點偏激。

「那些都是天災,」顧夕顏笑道,「天災是人無法避免地。只要朝庭上下一心,渡過了這個難關以後地日子就好過了。這離亂世還差得遠呢!」

「哦!」黃先生感興趣地問。「姑娘認為怎樣才算亂世呢?」

這個題目太大了。

可黃先生目光炯炯地盯著她,神色間非常認真。

顧夕顏卻不願意和黃先生討論這些政治範疇地東西,她笑道:「我一個小姑娘,見識有限,先生這話我還真答不上來呢。」

黃先生卻不依不饒:「姑娘這樣說總是有感而發吧?」神色間。已有執固。

顧夕顏一笑,在長生班地時候還覺得黃先生是個很和善的人,現在看來,是沒有遇到他感興趣地話題,這不,完全是一副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不擺休的勢頭。

為早點回到勿園,顧夕顏簡短而匆忙地道:「亂世,以我的理解就是那些在紅裳做衣裳的女人們都覺得日子過不下去了……」

「這怎麼可能?」黃先生皺著眉,「姑娘這是在說笑吧!」

「這只是我個人的一點感受罷了!」顧夕顏笑了笑。朝黃先生福了福說:「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園子裡的丫頭們都該等急了。黃先生還是早點原路返回吧。這裡畢竟是內院,多有不便!」說完,她又朝黃先生福了一福。轉身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了。

黃先生望著她的背影靜佇不動。沉思起來。

回到勿園,端娘們果然在那裡急得團團轉。還以為她又偷偷跑了。

顧夕顏苦笑。

跑路,也不是那麼簡單地一件事!

知道她去散步了,端娘長歎一口氣,輕撫著顧夕顏的鬢角,有點傷感地道:「姑娘,小小年紀的……有操不完的心!」說罷,還背過身後偷偷拭了拭眼角。

吃完了早飯,顧夕顏依例去給顧夫人請安,顧夫人正忙著梳裝打扮,柳兒手臂上搭了好幾件衣裳正等著顧夫人挑選,顧夕顏笑問:「母親這一大早的,要去哪裡?」

顧夫人看顧夕顏地目光中就流露出了憐憫,看得顧夕顏心中亂跳。

難又發生了什麼事?

她正要追問,顧夫人卻歎道:「有人來給你說親,老爺讓我進宮去問問皇貴妃娘娘,我正準備去宗人府遞牌子……」

顧夕顏使勁地癟了一口氣,漲紅了臉,低著頭道:「……女兒年紀還小……」

顧夫人又歎了一口氣,欲言又止,最後悵然地道:「你的婚事老爺是答應了皇貴妃娘娘由她作主的……」

顧夕顏心頭大震,不露聲色地轉移了話題:「外面的戒防可解了?」

顧夫人道:「還沒。不過比昨日鬆了很多……我們家畢竟是皇親,又有爵位在,雖然進出有點礙事,但也不至於不能在這盛京裡走動……不過,那刑部也太不成事了,怎麼就讓一個重犯跑了出來,據說這幾天御史們彈駭刑部的奏折都像雪片飛似的。」

兩人又聊了幾句,顧夫人已穿戴整齊,顧夕顏親自送她出了垂花門才轉回勿園。

顧家如今可以說是外強內干,若大的一個內院,僕婦很少,外院的小童也經常在內院進進出出的,秀和園本來就有點偏僻,加之今天早上竟然遇到了黃先生,這讓顧夕顏更覺得不安全了,她讓墨菊和杏紅去把留在滴翠閣地書搬到勿園,決定以後少去滴翠閣。

她個人遵了顧夕顏的囑咐去把書般了過來,只是回來的時候身邊還跟了惠蘭。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7:58 PM

第五十七章 初露端倪

惠蘭是來求顧夕顏幫忙的:「這幾天天氣好,伍嬤嬤特意過來想把大姑的書曬了好運到大安坊那邊去,書太多,我們人手少,想請姑娘給個恩典,讓墨菊和杏紅去幫幫忙。」

顧夕顏當然不會做些煞風景的事,囑咐了墨菊和杏紅幾句「去那裡別把自己給曬傷了」、「去了就要好好聽惠蘭姐姐的話,可別偷懶」之類的話,然後又親自送了她們出了勿園的門。

轉身回屋,她剛坐到桌前,就覺得頭昏腦漲,全身發寒。

昨天幾乎是一夜沒睡,應該是身體太過疲憊提出了抗議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喊了端娘進來換了身衣裳要睡個回籠覺,端娘給她放了青紗帳子,道:「也好,我去外院走走。」

顧夕顏知道她掂記著自己的吩咐,要去找丁執事。想到自己到這以後端娘對她的照顧,她心中湧起一股暖意,捏了捏端娘的手,輕聲道:「姑姑,小心些!」

端娘笑著拍了拍顧夕顏的手:「快睡一覺吧,我知道你昨天沒有睡好。別擔心了,萬事有我呢。就是拼了這老命,也不會讓姑娘傷了一根頭髮絲的……」

她一個僕婦,恐怕真的就是拼了老命也無濟於事,多犧牲一條性命而已!

可這個時候,有人對你說這樣的話,心裡也覺得暖烘烘的。

顧夕顏翻了一個身,很快睡著了。

迷迷糊糊中,有人推搡著她,她一驚,醒了過來,眼前是墨菊掛著關切的清秀臉龐,她睡眼惺忪地問:「什麼時侯了?」

墨菊望了屋裡的座鐘一眼:「中午十二點了,姑娘快起來吃點東西吧!」

顧夕顏正睡得舒服,翻了一個身繼續去睡。嘴裡嘟嚷道:「我不想吃……」

墨菊輕聲道:「要不喝點湯,今天做的是蓮子荷葉湯。十分清爽的,一定合姑娘的味

顧夕顏沒有作聲,墨菊掂腳望去。顧夕顏又睡了過去。

杏紅隔著簾子道:「怎樣了?」

墨菊歎了一口氣:「把東西收拾了吧,留碗綠豆粥,姑娘醒了好墊墊肚子。」

「那我們還去不去惠蘭那裡吃飯啊!」杏紅張著大眼睛問墨菊。

墨菊也拿不定主意了。

正在此時,端娘回來了,兩個擁了上去,杏紅快言快語地把事情說了一遍,端娘笑道:「既然伍嬤嬤留你們吃飯。你們就去吧。這裡有我呢。」

兩人歡天喜地的去了。

端娘吃完了飯,收拾了碗筷,見顧夕顏睡的沉,她就勢歪在了顧夕顏屋裡落地罩外的小榻上睡了一個午覺。待她醒來時,發現自己身上搭著一件薄薄地夾被。

端娘坐起身來。原來顧夕顏早已醒了,正在屋外喝粥了。

她攏了攏衣襟出來和顧夕顏打了一個招呼,顧夕顏笑著問她:「您要不要來一碗?」

端娘笑著拒絕了,然後回房盥洗了一番再出來時,顧夕顏已經吃完了,端娘快手快腳地把碗筷收了。

兩人就坐在桌前聊了起來。

顧夕顏問道:「丁執事怎麼說?」

端娘回答:「說是劉家的有筆生意在燕地出了大意外了,很損了些錢財。」

顧夕顏想起了那些上半年還是世界五百強企業下半年就宣佈破產了地跨國公司,不由深深地擔憂起來。

她的心情也影響到了端娘,端娘小聲地商量顧夕顏:「不如我明天就去妥娘那裡一趟。手裡有錢,萬一出個什麼事我們腰桿也硬些。」

顧夕顏沉思良久,囑咐她:「姑姑,我們手裡拿的是一份見不得光地,妥娘那裡要是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您可千萬別生氣。能拿多少是多少。等我嫁了人再說……」

端娘怔了一會才明白顧夕顏話裡的意思,沉默半晌。道:「不會吧!」語氣透著絲不確定。

「我也是說個萬一,」顧夕顏安慰端娘道,「如果沒有那是再好不過了。」端娘明瞭地點了點頭。

顧夕顏還掂記著從滴翠閣搬來的那些書,和端娘說了幾句就去讀書去了,端娘也趁機拿了針線在一旁做活。

顧夕顏翻著翻著就皺起了眉頭。

端娘在一旁看見就關心地問她:「怎麼了?可有什麼為難的地方?」

顧夕顏滿臉疑惑:「奇怪了,我昨天看這書的時候還好好的,今天怎麼裡面就夾了紙條了呢?」

端娘緊張地問:「夾了紙條?都寫了些什麼?」

顧夕顏皺著眉:「白紙條,什麼都沒寫。不過,都夾在我要找地條款的頁面。」

端娘鬆了一口氣:「也許是崔大姑用過的。她也不是個讓人安心的主……」說到最後,話中已帶著點無奈。

顧夕顏對自己的記憶一向引以為豪地,雖然不至於和誰見一面就能永遠記住,但記得個七七八八的還是沒問題的,更何況是昨天才翻過的書。

她低頭沉默不言。

端娘勸道:「姑娘,別想那麼多了,我們不如去看看夫人回來沒有?」

是啊,有時候事情就是這樣,你找的時候怎麼也找不到,驀然回首,卻在手邊。

顧夕顏笑道:「您要是坐的無聊,去看看吧,我要快點把這幾本書翻翻。」

端娘囑咐了幾句「少看書,傷眼睛」之類的話就跚然出門了。

顧夕顏專揀那些插了書籤的地方讀,很快就把夏國熙照關於婚姻這方法的律法看完了,她不由地掩卷長歎。

情況真的很不容樂觀。

夏國熙照的律法規定:女子和離或是被休,只要女方族人提出來,就可以帶走陪嫁之物的。

可顧夕顏的問題在於,她的這份陪嫁就是要回來了,顧老爺能還給她嗎?

顧夕顏發了一會怔,起身把那些書都收好,準備等墨菊她們回來了還給惠蘭。

她剛站起來。就看見一個七、八歲地小童在簾子外面探頭探腦地,面孔很陌生。

顧夕顏笑道:「你找誰?」

那童子好像被嚇了一跳似地。向後退了幾步,聲若蚊蠅地道:「我,我找二姑娘。她,她在嗎?」

顧夕顏笑著上前撩了簾子,蹲下身來和他說話:「我就是二姑娘,你是誰啊?找我幹什麼?」

那小童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把一個東西猛地往她懷裡一塞扭身就跑了。

顧夕顏失笑地拿起懷裡地東西,原來是一封信,是黃先生寫給她的。說想明天早上想在滴翠閣和她見一面,有事情相求,請她務必一定要到。

真是多事之秋啊!

顧夕顏把信撕了一個粉碎丟進了馬桶裡。

不一會兒,端娘就回來了,她告訴顧夕顏道:「這幾天朝庭裡都在忙著佈置接待燕國公地事。說沒有時間安排夫人覲見。」

顧夕顏心中一沉,有種不好的感覺。她不由歎道:「一個國公而已,竟然把個朝庭忙得上上下下都沒時間……」

端娘聽出了顧夕顏語中的不滿,悄聲道:「姑娘,聽說這次與往次不同。那燕國公佔了高昌國,這次來的除了燕國公還有高昌國的皇帝和一些臣工……說那天皇太子還要代表皇上親自到奉天門接待高昌國的國君……宗人府和內務府的人忙壞了,又要和光祿寺確定當天宴客地菜單,又要配合禮部、鴻臚寺、四夷館安排相應的儀程,聽夫人說。為了皇太子那天應該是由禮部引領至奉天門外還是由鴻臚寺引領至奉天門外的事,大家都爭論了三天還沒有結果……」

顧夕顏怔住了。

這與前天全城防戒有沒有關係呢?

難道是有高昌國的人混了進來?

只有這個理由才解釋得通左小羽那天的大膽行為。

她在那裡猜測著,突然有人夾著一團風跑進了屋子:「姑娘,您快去看看吧,不知道是那個短了陽壽的。把我的幾株地香菊連根都拔了……」

顧夕顏一看。原來是趙嬤嬤。端娘安慰她說:「別急,別急。看你滿頭是汗的,來,坐下來喝杯茶。」

趙嬤嬤把端娘拉著她的手一甩,道:「我哪裡還喝得下啊,我可是和姑娘說好了的,一年繳六百兩銀子,這死了好幾株,我可怎麼辦啊!」

顧夕顏看趙嬤嬤滿頭大汗,神色慌張,忙道:「趙嬤嬤,天氣熱,您別急。這是意外,我不是那只認死理的人。」

趙嬤嬤這才緩了一口氣。

顧夕顏親自把茶盅遞到了趙嬤嬤的手裡,說:「嬤嬤喝口茶,定定神,我們一起去看看。」

三個人急匆匆地到了紅橋旁邊,地香菊象雜草似地趴在地上,葉子綠茵茵的,密密麻麻的。顧夕顏實在是看不出有被拔過地痕跡。趙嬤嬤卻是天天伺侯著,手裡指指點點地道:「噯,姑娘看這裡,還有那裡,一共被拔了四株。」

地香菊秋天種植,冬天開花結果,夏末就是收穫的季節了,這個時候被拔,就等於是斷了趙嬤嬤的財路,也難怪她著急。

「這個爛心肝的,要拿了去賣錢也不該連根拔起。」趙嬤嬤罵道,「哪家養得缺得貨……」

顧夕顏略一思忖,道:「怕是不知道的人幹的吧。要不,怎麼會連株拔了呢?」

趙嬤嬤這才停了嘴,對顧夕顏道:「姑娘,我想在紅橋邊搭個棚子,晚間也好守個夜……」

顧夕顏也曾缺過錢,自然知道這地香菊對趙嬤嬤的重要性,點頭答應了。

回來的路上,端娘笑道:「素心也太緊張了。」

不,這事地確有點不對勁,如果是不知情的人拔的,就應該是一拔一叢才是,怎麼會在一簇裡面有選擇性地拔呢?





第五十八章 三見之緣

顧夕顏不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這段時間遇到的不解之事簡直比這一年加起來的都多。

明天早的約會要不要去呢?

顧夕顏不由地有些躊躇。

第二天一大早,顧夕顏還是借口要看看地香菊的情況還去了秀和園。

反正麻煩事已是不是一樁兩樁了,再多一樁有什麼關係呢?

夏日清晨的秀和園不時可以聽到小鳴啁啾婉轉的啼聲,看到草叢上晶瑩璀璨的朝露,聞到清新淡雅的青草芳香,一切都顯得那樣的靜謐美好,如詩如畫。

到了滴翠閣前,她並沒有立刻見到黃先生,而是等了好一會兒,黃先生才匆匆出現在樹林裡,遠遠地,他就笑著和顧夕顏打招呼。

兩人進了滴翠閣坐下來說話。

黃先生笑道:「找二姑娘來也是為了一樁小事。因為近日全城戒防,我出入不方便,想請姑娘幫我送信封給我的朋友……」說著,他用眼神斜睇著顧夕顏,好像在觀察她的神色一般。

顧夕顏心中一動,笑道:「黃先生這次可找錯人了。不瞞您說,自從我上次偷偷出了一趟門後,走到哪裡都有婆子跟著,就是在內院,也不大走動的……」

黃先生露出哀求的目光:「顧姑娘,你是知道的,我們長生班一向是以演武生見長,這次排《小翠》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旦角,就想請江南德香班的惠香來演,可她師傅和我有點過結,如果說是我請,不僅是請不來,恐怕還會橫加阻攔。我思來想去,沒有哪個有姑娘這樣的伶俐勁,只得厚了臉皮來請姑娘……。幫著送封信而矣。」

「這……」顧夕顏猶豫道,「我出門是極不方便的。等我回去後和端娘商量商量再給先生回話,您看如何?」

黃先生面露希翼:「那我就等姑娘的好消息了!」

顧夕顏笑著起身朝黃先生曲膝行了一個福禮:「時間不早了,我就先告辭了!免得端娘找不到我焦急。」

黃先生忙送她出門。

顧夕顏神色有點匆忙地出了滴翠閣。遠遠的,正好可以看見紅橋旁搭起來的青頂棚子,還有一個深藍色的身影正在棚下彎腰幹著活。

顧夕顏提起裙擺朝紅橋方向跑去。

「快快攔住她。」一個低沉醇厚地聲音在她身後低低響起,卻如晴天霹靂般擊在了顧夕顏的心間。

她暗叫一聲「不好」,一面加快了腳步使出全身地力氣朝紅橋方面跑去,一邊高聲喊道:「趙嬤……」

最後一個「嬤」字還沒有喊出口,顧夕顏停住了腳步僵在了那裡。把沒有喊出來的話嚥了進去。

一個高大的身影瞬時籠住了她,脖上架上了一柄泛著秋水般寒意地利劍。

紅橋那頭,穿著深藍色衣裙的趙嬤嬤正疑惑地抬頭四處張望。

顧夕顏到吸一口冷氣,眼角眉稍都不敢動一下。

一陣風吹過,白玉蘭皎潔的花瓣輕輕地落在了顧夕顏的肩上。然後又慢慢滑落在她銀紅色的繡鞋旁。脖子旁劍鋒的寒意如蛇般輕輕地從脖子滑到了胸口。好一會兒,她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黃先生,你和我也算是半個師徒,有什麼話不好說地,有什麼事不能商量的,何必要劍弩相見,壞了情誼了!」她聲線甜糯,透著絲絲嬌憨,說不出的撩人胸懷。

黃先生輕輕咳了一聲。喃聲道:「公子,你看這……」語氣中頗有一些求情的味道。

顧夕顏靜心屏氣地等著對方答覆。

「顧姑娘,我們進滴翠閣說話。」阻止她逃跑的那人道,聲線醇厚,如大提琴低鳴。顧夕顏再也忍不住驀然回道。

鴉青色的軟綢衣裳。小麥色的皮膚,深邃的五官。明亮的眼眸,還有因緊緊抿著嘴唇而流露出的剛毅表情……顧夕顏不禁低吟:「真的是你啊!」

那人眉角輕佻,劍鋒微微逼近。顧夕顏頭皮發麻,心生寒意。她苦笑道:「公子,您不認識我了嗎?我們見過一面的,在棲霞觀,光明殿。那天您也在那裡上香……我當時穿著一件黃色的裙子……」

她總不能說自己第一次見他是在棲霞觀的香玉館裡吧,那時候,這位拿劍指著她地「公子」可正在追逃妻,狼狽的很!

黃先生眼中閃疑惑,看了看那人,又看了看顧夕顏。

那人將頭朝顧夕顏輕輕地揚了揚,示意她進滴翠閣去。

顧夕顏不敢再有什麼動作,立刻乖乖地率先走進了滴翠閣,黃先生跟著他們後面輕輕掩了門。

滴翠閣還保持著杏紅收拾的樣子,一張四方的桌子,桌前有兩張太師椅。

進了屋,那人收了劍坐到了太師椅上,目光深邃銳利,神色凌冽端肅,舉止間敏捷優雅,蘊含著一種蓄勢待發的力量。

顧夕顏完全相信,只要他願意,隨時可以取自己地性命。

她不敢有任何多餘地動作,垂手恭立在方桌前兩、三步距離的地方,如履薄冰般地小心翼翼。

黃先生靜佇在那人身後,神色拘謹,態度恭謙。

整個滴翠閣瀰漫著一種緊張而壓抑的氣氛。

現在已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局面。

既然不一劍殺了我,自然就是覺得我還有利可圖。顧夕顏盡量放鬆身體,讓自己看上去不顯得那麼的害怕,腦袋卻飛快地運轉著。

自己的猜測得到了證實。失蹤的地香菊、滴翠閣清晨的偶遇、車內的血腥味、左小羽寧可殺錯不可放過的緝捕、聲稱自己沒有時間教胡琴卻出現在紅裳的黃先生……只是不知道這位仁兄到底范了什麼事惹了這麼大的麻煩?他是被緝捕地對像之一呢,還是僅僅緝拿他一人呢?

顧夕顏努力地回憶著與這傢伙三次見面的情景和細節。

葉紫蘇曾經說過「嫁入齊家十年」地話,那這個傢伙就應該姓齊。能讓方少卿稱為「世兄」,能娶一個和方少卿青梅竹馬的妻子,他的出身也應該不低……姓齊,熙照王朝還有哪家富門大戶姓齊……

顧夕顏發間濕漉。

燕國公姓齊!

而且這個傢伙也曾說過「我燕地大營地男兒」之類的話。

軍隊!

高昌國!

追殺!

各種猜測如走馬燈似的在顧夕顏腦中旋轉著,她眼睛眨啊眨的,像流光溢彩的黑曜石般璀璨生輝。

「真是個聰明的女孩子!」那人眼中閃爍著讓顧夕顏不明瞭的異采。低低地開口,聲音醇厚如老酒般讓人沉醉。

是褒還是貶?是說自己知道的太多了嗎?這個時候裝傻不知道還有沒有挽回的餘地?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情況不對的?」那人低低地開口道。

「啊!」顧夕顏鄂然。

她還沒有從自己凌亂的思緒中走出來。

那人目光炯炯有神地望著顧夕顏。重複地問她:「你是怎麼發現的?」

顧夕顏茫然道:「我沒有發現什麼啊!」

那人目含凜然,如峙岳臨淵般地巍然,壓迫感十足。

「我真的沒有發現什麼!」顧夕顏笑容甜美地說。「我只是清早起來在秀和園裡散了散步而已!」

「發現了什麼也不要緊。」那人淡然地微笑,眼中閃爍著寒光,「皇太后對皇貴妃娘娘早就心存不滿了。二姑娘一定是知道這期間的厲害關係的!」

顧夕顏微一笑,恭順地垂下了眼瞼。

黃先生卻在一旁輕聲安撫她:「顧姑娘,我們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希望姑娘幫我們送封信而矣!」

顧夕顏在心裡冷笑。沒別的意思?只是送封信而矣?怕就怕送的不是信,而是命!

她淡然微笑。沉默不語。

那人面色冷竣地緩緩站起,聲音低沉地說:「黃先生,辛苦你在一樓守著,我和顧姑娘上樓談一談。」語氣間對黃先生貌似很客氣的樣子。黃先生聞言很激動,恭敬地作揖行禮:「不敢當辛苦二字。」

那人的清冷地目光轉向了顧夕顏。朝她揚了揚頜。

顧夕顏會意,非常乖巧地徑直朝滴翠閣套間裡一個窄小陡峭的木樓梯走去。

她的腳步輕盈,走在樓梯上發出輕微的「吱吱」聲,那人的腳步堅定,走在樓梯上發出沉重地「彭彭彭」聲,兩種聲音交織著,聽在顧夕顏地耳朵裡如失調的胡琴聲,讓她心煩意亂。

看樣子今天是脫不了干係了。

那是一封什麼信呢?

為什麼會選中了自己去送信?

是湊巧?還是早有預謀?

黃先生在其中又扮演了怎樣地角色呢?

裝聾作啞已經是行不通了,唯有做出順從的姿態。隨機應變保全性命再說……

好在滴翠閣的樓梯也不長,沒等她陷入更深的混亂中,他們已經上了二樓。

看得出,那人已經在二樓盤恆了一段時間。

滴翠閣二樓都放著些不用的桌椅,可能是找不床榻的原因。就在地上鋪著一床破絮當做了床。旁邊還丟著好幾塊破布,上面有凝結成褐色的斑斑血跡。地上放著一個大海碗,碗裡裝著幾個饅頭,其中一個還是已經啃了一半隨意丟在碗裡裡的。顧夕顏歎氣。

顧府的內院可真是一座不設防的菜市場啊!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8:01 PM

第五十九章 捲入事端

想到這裡,顧夕顏忍不住打量了那人一眼。

他好像比自己在棲霞觀光明殿見到的時候又瘦了一些,臉上的顴骨都有點凸起了,嘴唇也乾裂得帶著血絲,鬢角的白髮好像更明顯了,看上去不僅容顏憔悴,而且神色滄桑。可以看得出來,這段時間他的日子不好過,可這一切卻無損於他的凌厲端肅,依舊給人風骨硬朗、剛毅堅韌的感覺。

那人走到滴翠閣西面一破舊的窗欞邊站定,低聲道:「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

這是一種保證嗎?

顧夕顏一直緊繃的心弦終於略略放鬆了一些。她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既然說不會傷害她,那就肯定不會傷害她的。就像他那天在玉香館裡所說的話一樣,既然和葉紫蘇說了「從此以後是陌路」,他就真的沒有再去糾纏。

他自他的風骨和傲氣。

想到那天香玉館所發生的事,她心中一酸,說了一句蠢話:「你身上有傷,還是坐下來說話吧!」

那人斜睨著她,目光清亮刺人,幽遠深沉,讓人看不出悲喜。

顧夕顏心中一顫。

我認識他,他未必認識我,以後再也不可說這種傻話了。

顧夕顏象掩飾什麼似的,臉上浮現出嬌俏的笑容:「公子有所不知,顧府家規森嚴,我很少有機會出門的,只怕耽擱了公子的時間,有負公子所托……」

那人不以為然,淡然一笑,目光深幽如千年古井般滲人:「姑娘一句話就平了東市之亂,送一封信,相信對姑娘來說只是舉手之勞而矣!」

又是多嘴惹得禍!

顧夕顏心中衰歎。

那人已從懷裡掏出一封無字的牛皮信封來。

顧夕顏望著那信封,如梗在喉。

不行,不能去送信。

這可是一場政治鬥爭。

又不是什麼群雄割據的時代。朝庭可是代表著夏國的主流社會……

顧夕顏望著那棕色的信封,覺得自己的指尖都好像被燙得要生疼起來。

那人眼中閃過陰鷙森冷的清光。

那一瞬間。顧夕顏腦海裡出現了左小羽的目光。

他們身上都有一種冷酷的氣勢。

顧夕顏膽戰心驚地朝後連退了幾步。

驚慌中,腳下不知踩到了什麼,一個趔趄。腳踝上一陣刺疼,人摔在了地上。

顧夕顏坐在地上驚恐地捂著腳,表情無辜地望著那人。

屋子是一陣短暫地沉默。

良久,那人冷冷地道:「你沒事吧!」

他不問還好,一問,顧夕顏心裡竟然湧起了股委屈。如果不是你,我會受這罪嗎!

說起來。我還是你的救命恩人!

要不然,你早就給左小羽給逮住了!

現在竟然恩將仇報,逼著我去送死!

說的那麼輕巧,只是送一封信而矣。既然如此簡單,你幹嘛不要黃先生去送……

全是一群王八蛋。

梅勤賣義求貴。蔣杏林見色忘友,左小羽更不是人,七老八十的,還想老牛吃嫩草,也不想想,自己兒子比我還大一歲……

顧夕顏悲怒交加。

反正都是死,這樣也是死,那樣也是死。

她不管不顧,抱著腳哭了起來。像一隻受傷的小獸,悲慟中帶著隱忍。

「別哭了!」他大聲喝道。

顧夕顏嚇了一跳,頓了頓,抬起頭來,被淚水沖洗後像黑曜石般晶瑩透剔的清麗眼眸楚楚動人。她斜睇了那人一眼。嘟了嘟嘴,抱著腳嚶嚶地小聲抽泣起來。

那人眉頭緊鎖:「好了。你別哭了!哭能解決什麼問題,你又不是七、八歲的小孩子。」語氣略略放緩了,沒有剛才的強硬。

顧夕顏本來就是一個察言觀色的高手,一聽,肩膀開始一聳一聳的,無聲地抽噎著,好像被他嚇得連哭都不敢哭了。

就在此時,一陣清脆焦慮的聲音隱隱響起:「二姑娘,二姑娘,你在哪裡?」

是墨菊的聲音!

顧夕顏含淚抬頭張望,與那人的目光對了個正著,顧夕顏立刻感覺一股寒意逼人殺氣迎而撲來。

她心中一冷。

不行,現在他最忌諱的就是有人知道他藏身滴翠閣,如果墨菊冒冒然地闖了進來……她目含哀求地望著那人:「公子,我的婢女來尋我了……」

那人眼中閃過猶豫之色。

墨菊的喊聲漸漸清楚可聞。

顧夕顏心中急切卻不敢表露出來,淚眼婆娑地望著那人,如雨後嬌蕊般楚楚動人地哀求:「你,你別傷害我的婢女……我家人很少,沒了一個很快就會被發現的……」

那人眉角一揚:「在這種情況下都不鬆口……難怪黃先生向我推薦你。」

雖然是意料中的答案,但顧夕顏還是心頭生恨。

她淚如雨滴似的落了下來,悲悲慼戚地拉著那人的衣袖,可憐巴巴地望著他。

那人巍然如山,屹立不動。

樓下傳來一陣叩門的聲音:「二姑娘,二姑娘,你在裡面嗎?」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信肯定是要送的,自己遲遲不願意答應地原因也只是想多點籌碼和他談條件而已,可現在看來,這人行事如此心硬,未必能達到目的,何必為了一個沒有十全把握的事情而送了墨菊的性命呢!

她抽抽泣泣地指責他:「你,你,心真狠!我答應你就是,答應你就是……」聲音嫵媚動人,無奈中帶著不甘。

那人俯首靜靜地望著顧夕顏,目光晦澀如海,聲音暗啞地道:「那你先回去吧。我晚上再去找你。」

顧夕顏只求快點離開這裡,免得墨菊枉送了性命。忙不迭地點頭,忍著腳踝間的刺疼一拐一拐地下樓去了。

到了一樓,黃先生正滿臉戒備地站在門縫前打量在玉蘭樹下張望地墨菊。顧夕顏立刻喊了一聲「黃先生」,輕聲道:「你還是上二樓去吧,這裡有我應付。」

黃先生猶豫了一會。

那人在樓上輕聲地喊他:「黃先生,我和顧二姑娘已談妥了。」

黃先生狐惑地望了顧夕顏一眼,快速上了二樓。

顧夕顏注意到,齊懋生對黃先生稱呼中帶著客氣。

她深吸了一口氣,喊道:「墨菊。我在這裡!」

墨菊急急推了門進來:「姑娘,怎麼出來也不打聲招呼,我們到處好找!」

顧夕顏苦著臉指了指自己地腳:「本來想著既然出來了,不如隨處走走,誰知道腳崴了……」

墨菊立刻撩起顧夕顏的裙擺察看。隔著薄薄地夏布襪子都可以清楚地看到腳踝地地方高高地腫了一塊,墨菊「哎喲」了一聲,忙搬了屋裡的太師椅讓顧夕顏坐下:「姑娘崴了腳還到處亂走,您在這裡歇歇,我去叫人來。」

顧夕顏點了點頭,墨菊匆匆去叫人了。

那人剛毅硬朗地面容出現在滴翠閣樓梯間:「顧姑娘,你別忘記了我們的約定!」說完,手一揚,灑下一片碎木屑。

竟然還威脅我!

顧夕顏怒目以睇!

那人卻視而不見地瀟灑回頭。身影很快地隱沒在滴翠閣的二樓。

顧夕顏氣結,卻也無法。

等了大約一盅茶的功夫,端娘神色凝重地領著幾個使粗婆子來了,大家七手八腳地把顧夕顏攙回了勿園,顧夫人也得到了消息。親自來看望她。到了中午時分。大夫也來了。看了她的傷,說沒有傷到筋骨。吃幾劑散淤的藥,冷敷幾天就沒事了。顧夫人這才放下心來。她留在勿園吃了午飯,又吩咐端娘她們好生照看,這才跚跚然帶著田嬤嬤回了守園。

端娘給顧夕顏搭上一床薄被,歎息道:「本來這幾天準備去妥娘那裡看看的,姑娘這一病,又不知道要等到何時了。」

端娘是自己的乳娘,現在自己腳崴了躺在床上,端娘於情於理都不能離開的。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有什麼法子。顧夕顏只能安慰端娘:「反正這段時間全城戒防,大家都不便出門,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的。」

端娘當然知道這是顧夕顏安慰自己地話,只能在心裡暗暗歎了口氣。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顧夫人屋裡的柳兒來傳話,說是顧夫人要見端娘。

兩人滿心疑惑,猜不到顧夫人要見端娘是為什麼。端娘整了整衣襟就急急跟著柳兒走了,顧夕顏一個人躺在床上想心事。

這信怎麼辦呢?

萬一象電影裡演的那些諜匪片那樣,送信的地點早就暴露了,對方正把它當成銹餌佈置了陷阱等著人來跳……

她打了一個寒顫。

不行,絕對不能去送信,就是要送,也不能自己去送……

可找誰好呢?

墨菊?杏紅?肯定是不行的,比自己還沒有社會閱歷,說不定一被捉住,立刻就如竹筒倒豆似地把自己給出賣了……

田嬤嬤?孫嬤嬤?自己指揮得動嗎?

端娘?那就更不行了……啊!丁執事……

顧夕顏猛地坐了起來。

一個計劃在她的腦海裡慢慢成型……

過了好一會,端娘才回來。她目含喜色,笑著在顧夕顏耳邊低語:「姑娘,您猜猜,夫人叫我去做啥?」

顧夕顏心中一動,道:「難道是婚事有了什麼變故不成?」

端娘笑道:「雖不中矣,亦不遠矣。」

顧夕顏眉角一揚。

「我們正欠著磕睡,夫人就送了一個枕頭過來!」端娘笑瞇瞇地說,「夫人讓我去一趟棲霞觀呢!說是老爺吩囑的,讓我把兩家送來的庚貼和姑娘的八字拿去給棲霞觀的貞齡姑姑看看……」

顧夕顏一聽,精神好了一些:「讓你去,這可是個好機會……」

端娘反有點遲疑起來:「只是我走了,你這腳……」

顧夕顏笑道:「又不是傷了腦子,還要有人寸步不離地守著啊……」

端娘也笑了起來。

顧夕顏低聲地吩咐端娘:「你這次去,可千萬別和妥娘起什麼衝突……」

端娘笑道:「姑娘放心,我省得!」

顧夕顏心裡不由暗暗地歎了一口氣。

事情變得越來越複雜了。她這邊婚事還沒有個眉目,那邊秀和園又藏了一個定時炸彈……





第六十章 夜半私語

顧夕顏的心情不好,說話做事難免有點恍惚,大家都以為她是在為兩樁婚事發愁,行動之間都帶小心翼翼,說話前都先看看顧夕顏的臉色,搞得整個勿園氣氛緊張。

吃了晚飯,顧夕顏早早地就睡了。

不知道那人會什麼時候出現?

她躺在床上睡不著,又不能隨便翻身,免得受了傷的腳踝傷勢更重,她安靜不動地躺在床上望著皎潔的月光發怔。

月色透過沙沙作響的樹枝輕輕地灑進室內,在光滑如鏡的青石地磚上形成一道道斑駁的影子,搖拽生姿。這讓顧夕顏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和奶奶躺在弄堂的小閣樓上,夜深人靜皎月當空時投射在紅色的木地板上的那些窗格影子。她還記得,每當這個時候,她總會趿著拖鞋叭嗒叭嗒地跑到窗前,仰望星空祈願,希望父親能在第二天突然出現,把她從這逼仄的空間裡帶走……

她怔怔地望著地上的影子,斑駁的月影中突然出現了一個男子的剪影。

顧夕顏心中一顫。

該來的還是來了。

影子輕輕地叩著她的窗欞。

還好自己今天把值夜的杏紅給攆走了,要不然人家還以為顧家二姑娘夜會情郎呢!

顧夕顏自我打趣,一拐一拐地打開了窗戶。

那傢伙撐著窗台跳了進來,動作敏捷優美如豹。

難怪敢揚我一頭碎木屑!

顧夕顏道:「你不是有傷在身嗎?」聲音裡帶著一絲幸災樂禍。

那人直直地望著顧夕顏,明亮的眸中有一絲黯淡。

顧夕顏被看得心中一滯。

算了,算了。看在他老婆和人私奔了他又成了政治犯的份上,就不和他計較了。

顧夕顏聲音輕柔地道:「既然我們現在已經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是不是先互通一下姓名以示誠意呢?」

那人靜靜地望著顧夕顏,並不回答,嘴角浮出一絲淡淡的微笑,沖淡了他冷凜氣質。

算了。知道的越多,危險也就越大。

顧夕顏比較阿Q精神地想。無奈地問:「你的信呢?」

「我姓齊!」那人答非所問,「叫懋生。」

「啊!」顧夕顏鄂然。

那人又重複了一遍:「我叫齊懋生。」

一時間,顧夕顏如吃了什錦糖似的。雖然各種口味交織著,全都是甜蜜的。

果然是個守信地傢伙,沒有騙我!

顧夕顏不由放緩了聲音:「信要送到哪裡去?有沒有時間的限制?要不要什麼信物之類地東西?」心情一好,她的聲線就輕柔如春風,聲調就甜蜜如佳醴。齊懋生眉頭微蹙,好像心事重重的樣子,明亮地眸子變得有點恍惚。說:「我有一個朋友,住在通政坊……你幫我帶個口訊給他就行,只說我還活著……至於信物……」他從衣袖裡掏出一塊長約六分寸,粗細如大指拇般的碧汪汪的玉製圓柱體,「這是我的一枚私章。可以暫時用做信物……」口氣中帶著很明顯的遲疑和不確定。

顧夕顏沒有去接那塊玉,腦子飛快地轉著。

這傢伙怎麼改變主意讓她帶口訊了呢?

這樣有利也有弊。

好的方面是如果自己萬一出事了還有周旋的餘地,壞地一方面是這信就得自己親自去送了。

通政坊,上有東市,左有春明門,如果要出城,那裡最方便。轉念間,她又想到了左小羽鋒利的眼神和下命令誅殺市民時的冷酷,她不由地打了一個寒顫。勸齊懋生:「你,你的朋友可靠嗎?也別太冒險,生命只有一次……如果實在是不放心,我們不如想別的辦法出城去……不就是想出城去,我看也不是沒有辦法的……」

齊懋生有點詫異地望著顧夕顏。目光象慧星劃過長空般瞬間閃過刺人的光芒。

顧夕顏被那光芒鎮得怔了怔。有點傻氣地道:「我,我說錯了什麼嗎?」

齊懋生只是沉默不語。

一時間。屋子裡靜悄悄的,連樹枝婆娑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良久,齊懋生才低低地道:「這次事情搞得這樣被動,我卻還沒有理出頭緒來,不知道問題出在什麼地方了……」

顧夕顏一怔。

怎麼會和自己說起心事來了!

也許是在這個不明生死的特定的時刻人變得軟弱起來了吧!

這些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她又想起了以前看的小說電視《無間道》、《暗戰》之類的,腦子裡一聯想,她試探道:「會不會,是內部的問題……這都說不准的……」

就在這種半明半滅的月光之下,顧夕顏看見齊懋生的臉色大變。他有點急切地道:「我必需早點回去……」

顧夕顏貝齒輕咬下唇,問道:「你在燕地的地位高嗎?」

齊懋生一怔。

顧夕顏解釋道:「我有一個人可用,又與你的圈子毫無關係……只是要這人出手,誘餌要重些才行……」

齊懋生想了一下,說:「還可以吧!」

這算是一種自謙嗎?

顧夕顏面色變得嚴肅起來:「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什麼人?」

齊懋生側頭思忖著。

顧夕顏心弦繃地緊緊地。

他會怎樣回答呢?

如果他扯謊,自己又該怎麼辦?

還好齊懋生思考的時候不長,很快,他就正色地道:「我是燕國公第二個兒子。」

顧夕顏鬆了一口氣。

齊懋生沒有騙她。只有這樣的身份,才配得上方少卿那聲「世兄」,才配得上葉紫蘇這樣家勢與才學兼得的美人!

長時間的站立,讓顧夕顏的腳踝有點痛起來,她揚了揚下頜,低聲對齊懋生道:「我們坐下來講話。」

齊懋生左右看看。精美的二進八步床,釘著鈿花的高櫃。三面鑲鏡的梳妝台,光滑如鏡地青石磚……偏偏沒有一個坐的地方。

顧夕顏已經轉身一拐一拐地坐到了床弦邊,待她坐下後才發現齊懋生還站在原地。她拍了拍床弦。示意他坐到自己身邊來。

齊懋生沒有動,眉頭皺得厲害。

顧夕顏也不管他,逕直問道:「怎麼會讓你冒這個險……你家裡兄弟多嗎?定了世子沒有……」

齊懋生眉宇間閃過一絲不自在,頓了頓,這才走到了顧夕顏身邊站定,道:「你胡思亂想些什麼啊。」

他既然不願意說,顧夕顏也不做深究。她的思緒已轉到了怎樣把齊懋生送走的問題上去了。

她沉吟道:「我有一個親屬,是江南劉家的人……他們有一樁賣買在燕地黃了,一直在找門路,如果你能幫幫他們,我相信他們一定對你的事很感興趣的……」

齊懋生眉頭微蹙:「他們是賣買人。能相信嗎?」

顧夕顏笑道:「你以為賣買人是很好當的嗎?像他們這樣百年的世家,誠信可是比什麼都重要的。」

齊懋生低頭沉思了半天,說:「事情已經到了什麼地步?」

顧夕顏道:「具體的我也不清楚,不過,聽說已經開始賣祖業了,應該是很糟糕了吧!如果你同意,我們明天再好好地商量商量……我上次去棲霞觀上香的時候,他們家借了幾個保鏢給我,我看那樣子。訓練有素,決不是吃閒飯地烏合之眾……」

齊懋生好像不是太相信,反駁道:「這樣還能把生意做砸了!」

顧夕顏氣結,嬌聲道:「你懂什麼。生意人的地位低下,如果生意想做得大。就得依附那些封疆大吏甚至是皇室宗親。這而些所謂的達官貴人並不是把他們當成一個合作的夥伴,而是當成一個屬下或是一個賺錢的工具看待地。出了什麼事,都是這些生意人兜著,賺了什麼大錢,他們卻是當仁不讓地要分一大杯羹的……你以為他們容易嗎……如果只是單純地做生意,失敗了也不會搞到砸鍋賣鐵的地步啊……」

不知為什麼,齊懋生淺淺地笑起來,明亮的眼睛突然間就迸射出如彩虹般絢麗的光芒來,冷竣的面龐上顯出幾份溫和親切來。

如岩石利劍般的男人流露出這種表情來,真是彌足珍貴!

顧夕顏如被雷殛,半晌說不出話來。一時間,她的腦袋糊成了一窩粥,支支吾吾的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說些什麼,竟然就那麼望著齊懋生怔怔地發了呆。

齊懋生先是一怔,然後眼中露出愉悅地光芒,輕聲道:「你怎麼了?」

「沒,沒什麼。」顧夕顏清醒過來,大窘,她神色慌張,手腳無措,說話的聲音猛地提高了八度,顯得有點尖銳,「你說怎麼樣?要不要找他們?」

齊懋生慢慢收了笑容,面容端肅地思考著。

顧夕顏趁機玷污黃先生:「婊子無情,戲子無義。你怎麼能相信黃先生了。我看你和他說話的樣子,你們一定是萍水相蓬吧,你不知道他的底細,知道不知道他為什麼救你……」

齊懋生側過臉去,肩膀一聳一聳的。

「你怎麼了!」顧夕顏跪在床弦邊探過頭去看齊懋生的表情。

齊懋生正在無聲地笑。

顧夕顏惱怒成羞:「你笑什麼笑?我這是在關心你?怕你上當受騙!你知道你現在是什麼處境嗎?人家左小羽布下了天羅地網等著收你呢……對了,我還忘記問你了,你還有沒有同夥……」

齊懋生好容易不聳肩膀轉過頭來,烏黑地眸子裡還殘留著笑意,答非所問地道:「你幫我聯繫劉家的人吧!」

「嗯!」顧夕顏沒想到他這麼快就決定了,反而猶豫起來:「你要不要再考慮考慮?」

齊懋生眼裡流露出淡淡的哀傷來:「我已經沒有時間、沒有餘地做更好的選擇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8:11 PM

第六十一章 奇貨可居

顧夕顏聽得心中酸楚。

她望著齊懋生如刀刻斧雕般的面容,不知道是在說服自己還是在向齊懋生保證,斬釘截鐵地道:「你放心,我明個一早就去辦這件事。」

齊懋生輕輕點了點頭,說了一聲「有勞了」。

顧夕顏微一笑。

好像該說的話都說了。

兩人之間是一陣短暫的沉默,月光斜斜地照進來,把屋子裡的物什都鍍上了一層銀白色,顯得靜謐又安祥,就像顧夕顏此刻的心情。

齊懋生清亮的眸子中閃過躊躇,他不太自然地垂下了眼瞼,輕聲道:「那我先走了,你和劉家談好了通知我一聲。」說完,不等顧夕顏回答就轉身打開一旁的窗子跳了出去。

顧夕顏怔了半晌,然後慢慢地爬上了床,靜靜地躺著,只覺得這屋子是這麼的高大而空曠,自己是這麼的孤單而寂寞,氣氛是這麼的冷清而幽沉……

第二天天色還沒有亮,端娘屋裡就傳來了動靜,顧夕顏知道端娘是在為去棲霞觀準備,她把墨菊叫來:「你趁著去給端姑姑到外院傳車馬的時候把丁執事給我找來,急事,也別避什麼嫌了……」

墨菊狐疑地去了。

儘管如此,等丁執事到勿園的時候已經是中午時分了。

他一到,顧夕顏就開門見山地問:「劉家是不是在燕地的生意出了問題,如今怎樣了?」

丁執事不明白她的意思,含糊地道:「七爺是看我在京裡呆了這麼多年,讓我打個下手而已,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

顧夕顏笑道:「你也別給我打馬虎眼,我也不為難你。這樣吧,你去給七爺帶個信,我這裡有一條好門路。如果他感興趣就來一趟,如果事情已經辦的差不多了就算了。」

丁執事應了一聲。立刻去了蘭院。

他原是劉家出來的,又是極精明的人,這幾年雖然在顧家當差。但沒事的時候總喜歡到蘭院轉轉,和劉家的一些掌櫃們聯絡聯絡感情。平時江南有人進京地,他都會熱情好客地招待一番,很得蘭院上上下下的喜歡,加之這段時間又在七爺面前當了幾趟差,丁執事一進門,就有小廝跑過來跟他耳語:「三老爺來了。七爺在陪了。」

丁執事一怔:「家主來了嗎?」

那小廝點了點頭。

丁執事立刻興奮起來。

顧家地那位二姑娘可不是個簡單的角色,如果真如她說的有什麼路子,那自己……

丁執事忙壓住心裡地激動,輕聲對那小廝道:「四兒,你悄悄去請了七爺出來。說我有急事。」

叫四兒的小廝應了一聲,立刻朝內院跑去。

丁執事站在壁影前等著,望著牆上繪著的那株蘭花發了一會兒呆。

桂官和百年到現在都沒有找到,好像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樣,估計是找不到了……應該是在一個沒人知道過去的地方重新開始了吧……也好,這件事就這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只可憐了自己,被顧老爺打了幾板子,受了傷不說。還丟了大面子……得想到法子在七爺面前好好表現表現才是,最好是能回劉家去,至少比在顧家強……

他正七想八想的時候,四兒已急匆匆地跑了出來:「丁大哥,七爺讓您快去!」

丁執事彈了彈衣襟。快步跟著四兒進了蘭院正房的堂屋。

堂屋裡除了劉左誠和王順還坐著一個身材高大的胖子。相貌很平常,穿著打扮也很普通。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子和氣,讓人一看就心生好感,覺得這人心軟面善好說話。他就是劉家現在地家主劉三多。

丁執事恭恭敬敬地跪在劉三多面前連磕了三個頭,劉三多忙親自攙起他:「一家人,行什麼大禮。快坐,快坐。」

因為旁邊沒有另的人,大掌櫃王順親自端了把椅子放在了丁執事的身邊,把丁執事嚇了一跳,但心時也隱約有點明白,燕地的事,怕還沒有處理好。

劉左誠笑道:「一鳴,這裡沒有外人,你有什麼話直說就是。」

丁執事先讓四兒傳話就是怕劉左誠誤會,認為自己是想趁機在家主面前表現,現在既然有他這話,丁執事自然也放了心,把顧夕顏的話一字未漏地說給了在座地人聽。

王順坐在那裡眼觀鼻,鼻觀心好像沒有聽見似的,劉左誠則目含焦慮地望了劉三多一眼。

劉三多略略沉吟,道:「既然如此,左誠,你就親自走一趟。」

劉左誠得了話,立刻站起來朝劉三多作揖告辭帶著丁執事到了顧府,正好趕上是吃午飯的時間,丁執事笑道:「七爺不如到夫人那裡吃了午飯再見二姑娘也不遲。」

劉左誠卻笑道:「還是先去二姑娘那裡吧!」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到了垂花門,看門的婆子認出了劉左誠,忙笑意殷殷地上前打招呼,根本就沒有攔他們的意思,看著他們進了內院。

到了勿園,丁執事上前叩了門,來應門的是墨菊。

她看到丁執事一怔,丁執事忙笑道:「是二姑娘吩咐我們來的。」

墨菊這時也認出了劉左誠,她笑道:「舅老爺和執事等等,我去稟了姑娘。」然後「啪」地一聲把門關了。

丁執事露出尷尬的笑容向劉左誠解釋:「七爺,丫頭們小,不懂事……」

劉左誠卻一歎,道:「這才是高門大戶的規矩啊!」

丁執事一怔,不知道怎麼接話才好。說是吧,那豈不是在說顧夫人管家不嚴,說不是吧,那豈不是在說二姑娘的丫頭飛揚跋扈……他正在為難之際,門「吱」地一聲又開了,墨菊笑盈盈地道:「姑娘請二位進屋喝茶。」說著,門扉大門。把他們迎了進去。

劉左誠還是第一次到勿園,不由打量了一眼。

院子不大。佈置的也平常,只是讓人感覺特別整潔,旮旯處都收拾得乾乾淨淨的。可正因為這種有點過分的乾淨整潔簡直,反而讓人覺得這屋子裡的氣氛冰冷疏離。

他們進了堂屋,顧夕顏早已在那裡等,互相寒暄坐下奉茶完畢,顧夕顏委婉地對丁執事道:「丁執事,我屋裡的姑姑去了棲霞觀,家裡只除墨菊一個。她粗手粗腳地,還煩請您幫著看著一下門戶。」

丁執事知道這是要自己迴避迴避,訕訕然地笑著出了門,當他發現墨菊也隨後跟著自己出來了,臉面上才覺得好受些。二個人就站在院子中間聊起家常來,當然,主要是丁執事在講,墨菊對他還是頗有敵意和戒備著。

堂屋裡只留下了劉左誠和顧夕顏,劉左誠笑容和善,眸中卻帶著很認真地神色望著顧夕顏,一副傾耳靜聽地模樣。

她輕輕地呷了一口茶,笑道:「七爺,我給您講個故事吧!」

劉左誠非常真誠地道:「姑娘請說。」眼神鄭重。並不因為顧夕顏是個比他小了快兩個年輪地人而有所輕視。這讓顧夕顏想起了自己公司的老總,也是這麼重視細節,從不馬虎。

顧夕顏定了定神,給他講了呂不韋和異人的故事。

劉左誠波瀾不興地聽顧夕顏講完了事故,笑道:「姑娘。這件事太過重大。請容我回稟家主再給姑娘回話。」

「那是當然。」顧夕顏微笑著點頭,「雖然是親屬。我也只能等七爺兩個小時。這個故事,也不止我一個人會講,也不止七爺一個聽得懂……」

劉左誠目光閃爍,笑容和藹:「呵,姑娘的好意我們劉家領了。」

顧夕顏微笑著起身送劉左誠和丁執事出了勿園,然後然墨菊吃了午飯。

端娘和杏紅不在家,屋子裡顯得空蕩蕩的,冷清了不少。顧夕顏對墨菊道:「這段時間七忙八忙的,趙嬤嬤給的那個荷包樣子可還只是繡了一片葉子,今天趁著閒暇,我們不如做做針線活。」

墨菊笑著找出了籐籃,兩個人說說笑笑坐在臨窗的大榻上繡起荷包來。

不到一個小的時間裡,就有人來叩勿園的門。

顧夕顏心中一頓,手上一緊,繡花針紮在了指頭上,立刻綻出一顆米粒大地血珠兒來,墨菊忙丟下手中的繡活把顧夕顏受傷的指頭含在嘴裡吸了一口,吐出帶血的唾液後道:「姑娘,要不要緊?」

顧夕顏望著自己的指頭怔了一下,笑道:「快去看看,是誰敲門。」

和劉左誠一起來地還有劉三多。他一進屋就很關切地道:「聽說二姑娘腳踝傷了,好些了沒有。我那裡有瓶三七散,裡面加了地香菊的,是活淤化血的良藥,我給姑娘帶了一瓶來,您用著試試,要是好,我再讓人送來……」說著,真的從懷裡掏出了一個手掌大小的藍色瓷瓶遞給了墨菊。

聞音知雅,顧夕顏立刻就知道這位就是劉家的家主劉三多了。

她一邊向劉三多道謝,示意墨菊接下瓷瓶,一邊要從大榻上起身給劉老爺行禮。

劉老爺一把按住了她:「二姑娘可別。」堅持不讓她起來。

顧夕顏推遲了一番,忙讓墨菊給劉老爺端座上茶。

一陣忙亂後,大家坐定了喝茶,劉老爺笑瞇瞇地望著顧夕顏,目光祥藹和祥,像個望著外孫女的老爺爺:「二姑娘,聽說你給七爺講了一個故事,我聽了很感興趣,就不是知道……」話說到這裡他略略拖長了尾音,帶著詢問的意思。

顧夕顏笑著接口:「老爺子走南闖北了一輩子,是不是,還得您判斷!」

劉老爺笑得一團和氣:「既然二姑娘如此說,我也托個大,大家見個面……」

顧夕顏沉吟道:「我得先探探口氣,明一早就回了您去。您知道,現在外面雖然風風雨雨的,可忙著遞傘的人也不少……」

劉老爺笑容裡閃過狡黠:「盛京不虧是皇城啊,真沒有想到,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也不少啊!」

顧夕顏笑道:「所以說啊,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嘛!」

劉老爺眼睛微瞇,閃爍著銳利地光芒:「姑娘可真是個爽利人啊!」

顧夕顏笑容甜美地應合:「這是您老抬舉我。」

劉老爺呵呵一笑,語氣鄭重地道:「那就一切都拜託姑娘了!」

顧夕顏微微一笑,語氣凝重地道:「您老可考慮仔細了,這可是開弓沒有回頭地箭啊!」

劉老爺細目一張,神采攝人:「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





第六十二章 月色朦朧(上)

吃完晚飯,顧夕顏早早地就上了床,吩囑墨菊:「我想早點休息,你也不用在屋裡伏伺了,去找惠蘭玩吧。」

墨菊還有點猶豫。

顧夕顏笑著趕她出門:「去吧,去吧,你在這裡我還要打起精神來陪著你。」

墨菊訕笑著出了門。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顧夕顏靜靜靠在床上的大迎枕上望著床頭的一個梅瓶發呆。

當顧府內院點起第一盞簷燈時,顧夕顏的窗欞上映射出了一個男子的身影。

顧夕顏忙一拐一拐地去開了窗,齊懋生從窗外跳了進來。

他神色鎮定而從容,淡然地問顧夕顏:「怎樣了?」

顧夕顏把自己和劉左誠的對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齊懋生。

沒想到齊懋生聽後說的第一句竟然是「你果然非常會講故事。」

顧夕顏一怔,有點意外,不知道齊懋生這話是什麼意思,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怎樣接話才好。

齊懋生好像沒有注意到這些,淡淡地道:「你覺得和劉家約在哪裡好?」

顧夕顏又是一怔:「我,我也不知道?」

齊懋生低頭沉吟:「就在滴翠閣吧。」

顧夕顏遲疑了,她斷斷續續地道:「萬一他們……總要花時間猜你在哪裡……你還有機會……」齊懋生淡淡地一笑,明亮的眼眸有種隱忍的痛……看得顧夕顏心中刺痛,她輕柔地道:「齊公子,不如我們做兩手準備吧。你的朋友那裡,我去幫你說一聲……」

齊懋生搖頭:「既然已經決定了,自然當全力以赴。」

顧夕顏聽得心中一悸。

遇事最忌就是亂了方寸亂投藥。自己今天這是怎麼了,竟然給齊懋生出了一個這樣的主意。還好他沒有聽自己的,不然,用不著朝庭裡的人出馬。自己就先把齊懋生的行蹤給暴露了……

「你,你的腳怎樣了?」齊懋生突然轉移話題。問道。

「啊!」顧夕顏很意外。

「別亂跑了。」齊懋生皺著眉道:「你還是坐下來說話吧。」

顧夕顏又一拐一拐地上了床,靠在了大迎枕上。

兩人就這樣一站一臥地在黑暗中沉默著。

明天,顧夕顏把約會的地點告訴劉家的人。至於其中的過程,已經和她沒有關係了……

事情到此就算是告一段落了吧!

兩個人誰也沒有開口說再見,就在這靜靜地沐浴明亮的月色中。

良久,齊懋生突然道:「你很喜歡李朝陽嗎?」

「啊!」顧夕顏鄂然。

「我看你還知道奇貨可居這個故事。」齊懋生解釋道,「我第一次看到這個故事是在前朝皇帝李朝陽親筆御寫的《紅城外傳》裡。」
顧夕顏額頭冒出青煙來,含含糊糊地笑道:「啊,我正經學問學得不好。喜歡讀些歪書。」

「歪書?」齊懋生嘴角微扯,說:「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說李朝陽寫的書是歪書。」

顧夕顏大窘:「是,是嗎?我不太懂這些……」

齊懋生眉頭好像微微蹙了一下:「你祖上曾經做過萬基朝的太子太傅,後來雖然因為李朝陽被貶官,但一向是太初李學的追隨者。江南的松壑書院也是以太初李學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為辦學宗旨的……你是江南舒州顧家的姑娘,怎麼會以為這是歪書。」

顧夕顏笑道:「我從小是在舒州老家長大的,你說的這些事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齊懋生有點困頓的樣子:「是嗎。我在燕地的時候就聽說過你姐姐的慧名,據說號稱熙照第一才女,九歲時就會寫策論了……」

顧夕顏忙打斷了齊懋生地話,笑道:「龍生九子,個個不同,更何況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我就是顧家的黑羊,讀書不成。寫字不成,練琴不成,女紅也不成……我乳娘常常望著我歎氣了!」

齊懋生好像被她話裡的內容逗笑了似的,眉宇輕舒,明亮的眼睛迸射著溫暖的光芒。神色間又出現了那種親切。

顧夕顏心中一暖。直口直語地道:「……乳娘生怕我嫁不出去,先是給我找了一個丫環準備給我當槍手幫我繡花。我不知道內情,去年冬上把她給嫁了出去。乳娘沒有辦法,現在只好找了一個嬤嬤給我補習,每天練習繡荷包,還只繡寒梅凌雪這一個花樣,就這樣,效果也不是很好……我背著端娘偷偷地找針線班上的給我繡了七、八一模一樣的,萬一哪天要用,就拿出來充數……」

齊懋生輕輕笑了起來,如冬陽綻現:「我看這樣就挺好的。」

「啊!」顧夕顏被他臉上地笑容吸引去了,怔怔地望著齊懋生有幾秒鐘的呆滯。

齊懋生神態輕鬆,語帶打趣:「就這樣你都惹得蔣、左兩家為你鬧到了廟堂上,要是再會些什麼琴啊、字啊的,那豈不是讓媒人把顧家的門檻都踏扁了……」

他怎麼知道蔣、左兩家「鬧到廟堂上去了」,這可是在齊懋生藏進滴翠閣之後發生的事情,難道……

顧夕顏笑容微澀,明眸微沉,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來,配上那副黑白分明的眸子,竟閃爍著如麋鹿般無辜的神情來。

齊懋生眼瞼輕垂,輕輕地咳了一聲,聲音前所未有地柔和,說:「你也別擔心。我看這兩家都還可以。蔣家的老侯爺和先帝是嫡親的表兄弟,當年立後,人人都反對方氏,只有蔣老侯爺不出聲,後來方氏垂簾聽政,也是蔣老侯爺第一個叩首跪拜的,方氏一直都記得蔣家的人情,蔣老侯爺的八個兒子。有四個封爵,還有兩個女兒嫁到了方家。左小羽雖然沒有蔣家的底子厚。可他當年是坤寧宮的帶刀侍衛,算得上是方氏地家臣了,八年前被外放到了梁庭都督府當了參將。多次帶兵與五君城的人交鋒,戰功赫赫,一刀一槍地拼了個驃騎將軍來,如今已是正三品的總兵了。要不是去年他在白山一戰中坑殺戰俘五萬人被御史們彈駭,方氏也不會把他調回京中當了一個羽林軍副都統了……」

顧夕顏哪裡有心情聽這些,她語氣微顫:「我和他們都合不來,你就別操這份心了……」

齊懋生眉頭微蹙:「難道你是想嫁給那個梅公子?」

顧夕顏鄂然:「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齊懋生道:「那天你不是和端娘在滴翠樓下面嘀嘀咕咕了半天嗎?」

顧夕顏地心一下子砰砰亂跳起來:「那,蔣、左兩家的事,你,你也是在樓上偷聽的了?」

齊懋生面色微微露出不自在的神色,輕聲咳了一下。道:「我知道有點失禮,不過,那時候你們的聲音那麼大,所以……」

啊!原來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樣。

顧夕顏突然覺得全身都飄飄然起來,大大的眼睛瞇成了一個彎彎的小月亮,素淨的臉上容光盎發,神采奕奕,散發出逼人的艷光來,到把個齊懋生看得怔了怔。又問了一句:「你很想嫁給那個梅大人嗎?」

「不是啊!」顧夕顏笑道,「我根本就不想嫁人。呆在家裡身份尷尬,端娘也在耳邊嘮嘮叨叨的,我不想傷了她的心,所以才去相親的……我本來打算……」說到這裡。顧夕顏頓了頓。止住了話語。

齊懋生的眉毛又蹙了起來:「你打算什麼?」

可能是生活一直太過動盪的原因,顧夕顏一直沒有多少朋友。自然也就很少和人說心情,表面看上去非常活潑開朗的樣子,實際上事事都在自己的心中。

齊懋生見她猶猶豫豫的,道:「你是不是覺得他們兩家一個老一輩的妻妾成群,一個家裡早就納妾,怕自己以後嫁過去受氣吧!」

「啊!」齊懋生的話又給了顧夕顏一個意外。

在她與端娘的對話中,她的確流露出了一點這樣的意思,只是沒有想到……顧夕顏想到那些夾在書裡的紙條……

齊懋生不等她回答,歎息道:「說你聰明吧,你有時候又挺糊塗,說你糊塗吧,關鍵的時候你又挺聰明的。蔣老侯爺娶妾,也是不得己。蔣家功勳世家,三百年來屹立不倒,新知故交遍天下,如果不懂得韜光養晦、急流勇退,做出一副醉生夢死的姿態來,怎能令宮中放心,怎有蔣家今天地安逸享樂、榮華富貴;左小羽先後娶過三房夫人都沒有子嗣留下,不納妾,難道讓他後續無人斷了香火嗎?」

「他們都有苦衷,難道我就沒有苦衷!」顧夕顏嘟呶道,「憑什麼我就得去淌那趟混水啊,我有自己的好日子要過,才不要與她們有什麼瓜葛呢……」

齊懋生笑著搖了搖頭:「那你說說看,你有什麼打算……」

人是個很奇怪地東西,總怕受傷害。很多秘密能直白地對那些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說卻不能對日夜相伴的枕邊人講。

這一刻,齊懋生是顧夕顏心中熟悉的陌生人。

她對他說起了自己的心事來:「我很小的時候就希望有一個自己的家。屋子不要很大,但我和孩子都能有自己的房間;錢不要很多,但不至於擔心溫飽;丈夫不要功成名就,但要是個正直、善良的人;生個孩兒,能健康聰慧。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大家能夠互相體諒、信任、忠實;不愛我的時候,清清楚楚地跟我講明白,別讓我成為他人眼中的笑柄……」不過,這個夢想永遠都不可能實現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8:16 PM

第六十三章 月色朦朧(中)

齊懋生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你這都在胡說些什麼啊!你以後再怎麼都是當家主母的命,什麼屋子不要大,丈夫不要太有出息……那以後怎麼保護你……」說著,他還深深地望了顧夕顏一眼。

顧夕顏苦笑。

齊懋生評價道:「我看那梅勤很平常……」語帶不屑。

顧夕顏笑起來:「我本來就是一個平常人,正好嫁個平常人。」

齊懋生輕輕地「哼」了一聲,好像很不滿意顧夕顏這樣的回答似的,說:「可惜梅公子馬上就要娶蔣家的九姑娘了……」

顧夕顏笑著揮了揮手:「無所謂啦!沒有梅勤,還有其他人。只要他為人老實本份就行……」

齊懋生有點目瞪口呆了:「你,你……」

顧夕顏小聲地嘻笑,目光閃爍。

齊懋生臉色一沉:「你到底打得是什麼主意?」神色間有深深地擔憂。

「噓!」顧夕顏把食指豎在嘴間,眸子中流淌著俏皮,「我實話告訴你,我娘死的時候給我留了一點小小的積蓄,這錢我父親都不知道。我準備選一個老實的人嫁了,大家各過各的,等過幾年大家不那麼注意我了,我們再商量著和離,當然,到時候我會給一筆錢他……我就可以帶著端娘自由自在的過日子了……想什麼時候起床就什麼時候起床,想吃什麼東西就吃什麼東西,想什麼到哪裡遊玩就去哪裡遊玩……」她的聲音漸漸透著哀傷。

要求這麼低,已是生活的本能,可就是這樣,好像都很難現實!

齊懋生卻好像被這話嚇著了似的,怔怔地望著她:「和離?就為了想什麼時候起床就什麼時候起床,想吃什麼東西就吃什麼東西……你傻了吧!你還要不要名聲……」

顧夕顏心情低落,嘟著嘴:「我要是不要名聲我早就私奔了……」

齊懋生臉色鐵青:「私奔?你一個大家閨秀。怎麼說得出口……那人是誰?定是你小小年紀,受了人蒙騙……」

顧夕顏奇怪地望著他:「你著什麼急?」

齊懋生聞言全身一僵。半晌才冷著臉道:「我是怕你上當受騙……」

顧夕顏長歎了口氣:「能夠上當受騙也不錯啊,至少有個對象。像我現在這樣……明知道蔣、左兩家都不是良配,卻也沒有什麼很好的辦法……誰不想幸福啊。可我的情況不同,我肯定這世上的大多數男子都和我合不來的……」

齊懋生突然問道:「顧姑娘,你幾歲了?」

什麼意思?

齊懋生輕咳一聲:「恕我無禮了……」

「不,不,不。」顧夕顏忙道,「我,我今年秋天就滿十四歲了……」齊懋生非常鄂然的樣子。

顧夕顏忙道:「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齊懋生有點尷尬:「我還以為你有十七、八歲了……」

顧夕顏望了望自己的胸。

好像是豐盈了些……

齊懋生側頭去,又輕輕地咳了一聲,道:「我有一個侄兒,今天剛剛二十歲,是我大哥的嫡子。學識也還可以……」

他這是在給我做媒嗎?

顧夕顏詫異地望著齊懋生,腦中靈光一現,她急急打斷齊懋生地話,「他是不是叫齊毓之?」

齊懋生滿臉的震驚:「你怎麼知道。」

顧夕顏有點得意地說:「那天我在棲霞觀不僅碰到了你,還碰到了齊毓之!」

齊懋生臉色變得非常冷峻:「你敢肯定你見到的是齊毓之嗎?」

顧夕顏猶豫道:「那個人自我介紹說自己叫齊毓之……」

齊懋生急急地問:「他是在什麼地方怎麼介紹地?」

顧夕顏忙把當天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向齊懋述訴了一遍。

齊懋生沉吟道:「馮天翔,你說那個小伙子叫馮天翔?」

顧夕顏更正道:「不是小伙子,是個十五、六歲的男孩子!」

齊懋生沒有和顧夕顏爭執這些,而是呆呆地望著自己腳下的地磚沉思著。

顧夕顏小心翼翼地問:「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的?」

齊懋生沒有理她。

顧夕顏不敢打擾她,繼續支肘靜靜地坐在那裡望著齊懋生。

齊懋生一抬頭。正好看見顧夕顏包含擔憂的眼神,他不由地向顧夕顏解釋:「我有點拿不準,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那個馮天翔應該是梁庭都督府都督馮青雲的獨生子,但又多出一個姐姐……」

顧夕顏笑道:「哎。這有什麼好猜的。說不定那女孩子是馮天翔的表姐或是堂姐之類的,也說不定是世交之女稱了姐姐而已……」

齊懋生卻並沒有因為顧夕顏的話而輕鬆下來。反而再次緊緊地鎖住了眉頭沉思起來。

顧夕顏卻在心底讚歎:這個傢伙,真有干情報工作地天賦,熙照大概沒有他不知道的人……想到這裡,她心中一動,猶猶豫豫地輕聲道:「齊公子,我,我想請教你一個問題可以嗎?」

沒等齊懋生有所表示,顧夕顏就正色地道:「熙照有沒有例子,嗯,就是,皇帝還活著,妃子要求去皇子的藩地生活的……」

齊懋生思索了一下,說:「有過。景宗帝的時候,賢妃蔣氏乃威遠侯蔣府的嫡女,因與同樣出生名門的皇后米氏不和,熙照一百二十九年,賢妃自請離宮去了兒子慶王的藩地。這事是有的,你問這幹什麼?」

米氏?姓米?

顧夕顏定了定情,道:「景宗帝的皇后姓米嗎?你沒有搞錯吧!」

齊懋生沒有吭聲,只是目光銳利地掃了她一眼。

顧夕顏立刻陪笑道:「不,不,不。我不是懷疑你的記憶力,只是有點意外。還有人姓米的。」

「淞平郡鄧州月堤米家,曾經號稱熙熙第一將門」齊懋生沉聲道。「當初景宗能登基,多虧有了米家。只是他們家近百年來人丁單薄,由武職轉入文職。方氏涉政後。先是用了米家的死對頭淞平郡萬州青平的肖家,後又用了江中郡姚州萬安地史家,米家這才漸漸淡出人們地視野。不過,你們顧家與米家是世交,還在萬基李氏王朝地時候兩家就常有來往……」

顧夕顏只覺得腦袋一轟,語音翁翁,齊懋生後面說了一些什麼。她都沒有聽清楚。

好半天,顧夕顏才找到齊懋生的聲音:「……他們家現有一個嫡子,好像叫米霽的,在海事司任提舉,雖然只是個從四品。不過油水很大,這人也有點本事,連任了二屆,聽說今年初又得了連任……」

顧夕顏全身地血液都湧到了頭上,耳邊有嗡嗡的輕鳴:「那,那蔣氏是一個人出的宮嗎?」

齊懋生道:「那當然。這都是特例了。當年好像有傳言,說蔣氏為景宗帝生的十三皇子就是因為米氏的原故沒了的,景宗帝沒辦法跟蔣家交待了,才同意蔣氏出宮的……年代已經久遠了。後來米氏生的三皇子顯宗帝又繼了大寶,那就更加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了……」

顧夕顏的臉由紅轉白,目光呆滯地坐在了那裡。

齊懋生看顧夕顏面露戚色,情神情哀婉,不由關切地問道:「你怎麼了?」

顧夕顏淚眼汪汪地望著齊懋生。不知道怎樣開口的好。

齊懋生猶豫了一下。坐在了顧夕顏的床弦邊:「出了什麼事?難道是你姐姐……」

真聰明!

顧夕顏看見眼前這個神色剛毅果敢地男子,不由闇然神傷。

如果不是在這個時候相遇。自己恐怕會請他幫自己出個主意吧……可現在……

齊懋生目光溫和地望著她,神色親切,看得顧夕顏心中暖洋洋的。

她略一思忖,吞吞吐吐地把自己對顧朝容的懷疑說了出來。

齊懋生靜靜地聽著,神色很溫和,偶爾還插一兩句嘴,把顧夕顏的那些支言片語問清楚。顧夕顏在他的這種態度下顧慮全無,把心裡的想法都說了出來:「……我知道她不簡單,只是有時候還自欺欺人,心存幻想而已……人活在世上最怕孤獨無助,自從我到了盛京,就一直有這種感覺。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三姑六舅……如果不是端娘一直站在我身邊守護著我,我不知道自己會落到怎樣的境地……儘管如此,我有時候心裡還是隱隱有種害怕……如果我不是被端娘……保護的那個人,她是不是還會一如概往地愛護我……」

她輕輕的訴說著,白淨如梨花般靜謐地臉上流露出淡淡的哀傷,像一個被困在了凡塵的仙子般無助。

齊懋生的手伸到半空中僵在了那裡,他眼中閃過掙扎,最後還是輕輕地落在了顧夕顏鴉青的烏絲上。

「所以有時候想嫁人算了。」顧夕顏臉上露悲切,「即可以名正言順地離開顧家,又可以不再受顧朝容的擺步……」

「不會地!」齊懋生柔聲道,「你想的太多了。你姐姐這個人,我也有所聞,她,比較有野心,如果僅僅是只要一個孩子,她可以收養一個……」

顧夕顏猛地抬頭:「可我姐姐,她好像不能生的樣子……」

「這都是次要的。」齊懋生雙目明亮的銳利,「主要是皇太后,她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發生。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你姐姐現在的處境有點不妙,所以她才急著把你嫁給一個能穩固她權力的人,夏國就是被李朝陽壞了規矩的,從萬基皇帝末年起到現在的熙照王朝,內宮與朝政就沒法像以前那樣分的清楚了,那些士族豪門都開始以女兒能嫁入宮中為榮……以前選皇后,要以出身世儒單族為首選……」說到這裡,他斜睇了顧夕顏一眼,「算起來,你們顧家在太初朝之前曾經前前後後共出過二十一位皇后……」





第六十四章 月色朦朧(下)

顧夕顏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齊懋生輕笑道:「最奇怪的是,你們家子嗣艱難,但是姑娘到了夫家都宜生養,我還記得平安朝厲氏時期的肅莊皇后顧氏就先後生了八位皇子,是所有皇后中生子最多的……」

顧夕顏驚道:「還,還有這種事……」

齊懋生好像想到了什麼似的,沉吟道:「也許,你姐姐在宮中並不像你們家想像的那樣得寵……需要借助外面的力量……」

顧夕顏已明白齊懋生未完之語,她皺著眉頭道:「那,那豈不左小羽的可能性更大?」

「那也不見得。」齊懋生笑道,「他畢竟底子太薄,皇貴妃娘說不定更鍾意蔣家。」

顧夕顏露出嚮往的神情:「你說我如果真的嫁給了蔣杏林,能不能說服他三年以後讓我帶著自己的嫁妝和離……」

齊懋生笑:「就是他同意,蔣老侯爺也不會同意……你別胡思亂想了……我看從你姐姐那裡下手可能會更容易些。」

顧夕顏不解地望著他:「我倒覺得從她那裡下手簡直太困難了。我根本打聽不到她的蛛絲馬跡來,無法判斷她真正的意圖和目的……」

齊懋生沉思起來。

顧夕顏也支肘托腮地想著心事起來。

一陣短暫的沉默後,齊懋生道:「萬一不行的話,你就嫁給太子吧。那個人還不錯,和你年齡也相當……」

「我才不要給人當小妾呢!」顧夕顏小聲嘟努著,「大不了我再逃一次……」

「胡說些什麼?」齊懋生臉色很難看,再次訓斥她,「外面是什麼世道你知道嗎?涼地遍地開礦,破壞嚴重,已經無法種莊稼了,農民全都到礦上去當礦工了。在礦井裡鑽一天,掙不到兩文錢。盛京楚館秦樓裡的姑娘十之八九是梁地來的,人稱梁女……」說到這裡,他頓了頓。「你樣子好,別到外面亂跑,小心被人拐了去……」

啊!是說我很漂亮嗎?

女人都是有虛榮心的,特別是被象齊懋生這樣有點冷淡的男人讚美,顧夕顏的心情無端的愉快起來!她嘴角微翹,誰知齊懋生又加了一句:「我看你還是少看些李朝陽的歪書……」

顧夕顏俏皮地吐了吐舌頭,在心裡嘀咕道:那怎麼可能。我和他都是穿越人士嘛!

齊懋生沉著臉:「你聽清楚了沒有?」

「知道了!」顧夕顏小聲地道。

齊懋生繼續陰著個臉:「再不許胡說八道了!」

顧夕顏煩了:「我怎麼胡說了,我本來就和那些人合不來。你看,我就說了一句不當小妾的話,你就陰著個臉,像我欠了你的銀子似的……但凡是個女人。有誰願意給人當妾室的,更何況是太子的小妾,到時候進退兩難,生了女兒沒地位,生了兒子觸動別人的利益……怎樣都難兩全,人人都不能置身事外……」

齊懋生頭冒青筋,半晌才道:「既然如此,不如就嫁給毓之算了……他是我看著長大的,又潔身自愛。和屋裡的人也是乾乾淨淨的……有我看著,定不會委屈你的……」

你是我爹嗎?管我那麼多!

她睜大了眼睛瞪他。

齊懋生見顧夕顏瞪他,臉色變得冷凜起來,很生氣的樣子。

看見齊懋生這個樣子,顧夕顏心中一寒。眼睛眨呀眨的。眼淚就珍珠似地落了下來。

齊懋生臉色越發地陰沉了,半晌才道:「別哭了!我向你保證。只要你有兒子,毓之就不納妾,這總可以了吧!」語中多有無奈。

你才胡說八道呢!顧夕顏在心裡腹誹道。根本就是道不同不為謀,多說無益。

顧夕顏懶得理她,撇了撇嘴。

齊懋生「騰」地一聲站了起來:「你到底在想些什麼?」一雙冷冷的目如刀似地盯著她。

顧夕顏心中一悸,不知怎地,就冒出一句話來:「我,我才不做你的侄媳婦呢!」

齊懋生頓時目瞪口呆。

不知為什麼,顧夕顏看到這樣的齊懋生,心中一樂,嘴上卻不饒人,冷冷地道:「讓我每次見到你都給你叩頭奉茶,你想都別想。」

齊懋生目光閃爍,表情嚴肅,看上去有詭異。

顧夕顏覺得和這個人討論自己的未來根本就是鴨同雞講,完全不通。她決定轉移一個話題,道:「幹嘛總是說我啊,你呢?說說你吧!」

齊懋生一怔,眸中閃過無法掩飾地詫異,眉間旋即擰成了一個「川」字。

顧夕顏見狀,頓時來了興趣。

他肯定沒有再婚,是不是還沒有忘記葉紫蘇呢?

顧夕顏眨著象黑曜石一樣熠熠生輝的大眼睛,俏皮地道:「你呢?你家裡還有些什麼人?」有點為難他的意思。

果然,齊懋生眼中出現了少有的憂色:「我妻子去世了……有一個女兒,今天五歲了……」

叫齊紅鸞吧!

顧夕顏在心裡補充道。

齊懋生臉上流露著傷感:「早知如此,就應該給她定一門親事,也免得……」

顧夕顏知道他話中的意思,如果他回不去了,齊紅鸞就成了孤兒了。失去了父母的庇護,孩子的命運可想而知。

她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下來,安慰齊懋生:「不會的……你一定能平安地回到燕地去的!」

齊懋生低頭輕歎親留下來的莊園,過幾年風聲不那麼緊了,再把女兒接過來……」

「你,你讓我詐死!」齊懋生鄂然,「那是決對不行的!」

顧夕顏訕笑。也是,人家堂堂燕國公的二公子,怎麼能詐死了隱姓埋名做個莊園地管事。想當初。他不也嘲笑了葉紫蘇和方少卿地嗎?

火光電石中,她突然有了一個主意:「齊公子。我有個想法。」

齊懋生詫異地望著她。

顧夕顏激動地說:「用棺材,用棺材把你送出去。」

齊懋生反對:「不行,如果我是左小羽。一定會開棺檢查的。」

「不,不,不。」顧夕顏道,「把你放在屍體下面。嗯,我是說,棺材一般都很沉重又很厚,他們可能會開棺檢查。但總不能把屍體給翻起來然後敲著棺材地底板看看藏沒有藏人吧。我們在棺材裡面做個夾層,你躺在夾層裡面……這樣也安全一些,我們就不一定要劉家幫忙了……」

「你等等!」齊懋生眼中閃過異采,「我想想。」說完,齊懋生閉著眼睛則輕輕地靠在了顧夕顏旁邊的床廡旁沉思起來。

顧夕顏屏生靜氣不敢出聲打擾。靜靜地盯著齊懋生。

齊懋生真地很英俊。身材高大挺拔,氣質硬朗剛毅,給人很「Man的感覺,特別是他沉默不語地時候,有一種內斂的鋒利,可張可馳,就像,就像藏在匣裡的名劍似地,有種低調的華美。

屋子裡靜悄悄的。顧夕顏支肘望著齊懋生,氣氛安靜而溫馨。

過了好一會兒,齊懋生才睜開了眼睛,黝黑的眼睛明亮溫暖,顧夕顏心中一喜。急急問道:「怎樣?」

齊懋生道:「這個計劃可以一試。」聲音裡隱隱透著點欣喜。

「那就好。那就好!」顧夕顏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也很高興。自己的這個主意在齊懋生這種人手裡應該可以發揮到完美無暇吧。她猶豫道:「要不,我們自己幹!」

齊懋生聽懂了顧夕顏的意思,目中含笑道:「真死人不好找啊!」

「啊!」顧夕顏這才想到自己計劃的那個關鍵人物,她不禁臉色一紅,「是啊,的確不好找。」

兩個人不由相視一笑。

空氣中充滿了融融的味,像糖果的芳香,讓人從心底甜到舌尖。

今夜以後,就是永別的時候了吧!

顧夕顏心生戚色,囑咐他道:「你明天小心點。如果情況不對就立刻從滴翠閣旁邊的林子裡穿到黃先生那裡去,那邊地園子這兩年一直賃給長生班的人在用,他們那邊人多手雜,特別是這段時間排新戲,又請了一些名角來。我想那些人一定帶著自己的小廝什麼的,你雖然扮小廝不像,可扮個車伕之類的還行……」

齊懋生聞言眉角一揚,好像對她的這種安排很有點不以為然。

顧夕顏選擇視而不見,繼續嘮叨:「可千萬別往內院裡竄,我們家窮,僕人少,到處冷冷清清的,有幾隻螞蟻爬出去都一清二楚的……」

齊懋生笑起來:「我看你們家內院松得很嘛……」

顧夕顏臉色一紅:「家裡實在是太大了!」

齊懋生目含擔憂地道:「你也別亂來……」說著,他把那枚玉柱私章塞到顧夕顏的手裡,「如果我能平安回到燕地,一定會幫你地。如果萬一我……你就拿著這私章去找毓之,他是下一任燕國公繼承人,一定會好好地照顧你的……你,也幫我好好看著我女兒……」

怎麼像是臨別的遺言!

傷感突如潮水般湧向心尖。

顧夕顏淚盈於睫。

齊懋生,以他特有的方式關心著自己的一個英俊男士……

「好了,好了!別哭了!」齊懋生故作輕鬆地說,「你照顧我女兒是一回事,可不許給她看那些歪書,也不許灌輸她那些亂七八糟地觀點,嗯,聽清楚了沒有……」

顧夕顏強顏歡笑地點頭……

「還有,千萬不要一個人跑出去。到盛京地威武鏢局去,讓他們護送你去燕地……中途要經過晉地,那裡很不安全……這幾年晉地士族大量兼併土地,流民很多,大白天的都有強盜出沒……你可別把我地話當耳邊風……」齊懋生殷殷軟語,顧夕顏心生慼慼。

就在此時,外面傳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靜佇在那裡。

顧夕顏抬頭。

原來已經天亮了。

兩人面面相覷。

「姑娘,姑娘!」一陣輕聲的呼喊。

是墨菊的聲音。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收斂了氣息,不敢有絲毫的舉動,像馬上就要被主人撞見的賊似的,還帶著點惶恐的表情。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8:17 PM

第六十五章 憂心忡忡

墨菊喊了幾聲無人應答,輕手輕腳地離去。

聽著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兩個都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齊懋生眼中閃過躊躇:「我走了,你可別亂來啊!」說完,不等顧夕顏答話,推開窗就翻身而出,削瘦挺拔的身姿很快地消失在了薄薄的晨霧中。

顧夕顏追了幾步又停下,倚在半開的窗欞旁發了一會怔。

半晌,她才才轉身喊了墨菊。

一夜未眠,卻不見疲色。

顧夕顏草草地吃過早餐就去了顧夫人那裡給她請安。

她去的早,想不到還有比她更早的人。

劉老爺和劉左誠已笑瞇瞇地等在那裡了,見到顧夕顏,他支了顧夫人出去給她沏茶,顧夕顏趁機說了句「滴翠閣」,劉老爺站在自己身後的劉左誠交換了一個眼色,劉左誠立刻疾步出了房門。

等顧夫人再進來時,只看見劉老爺和顧夕顏相談甚歡。顧夕顏和顧夫人說出幾句閒話,又和劉老爺寒暄了幾句就藉故告辭了。

回到勿園,只有墨菊和顧夕顏的園子靜悄悄的,顧夕顏心神不寧的,靜坐在窗前的大榻上,好像在側耳聽著些什麼。

墨菊覺得奇怪,也靜下心來傾聽,卻什麼也聽不到。

顧夕顏見狀,淡然地笑了笑,吩咐墨菊:「我到床上去躺一會兒,你去守園竄個門子,看看劉老爺都幹了些什麼!」

墨菊明瞭地點了點頭,保證道:「姑娘放心。」

墨菊走後,顧夕顏又獨自靜立了一會,神色漸漸萎靡起來,她打了一哈欠,起身準備上床休息,誰知一起身。竟然覺得頭重腳輕跌在了地上。

顧夕顏不由地苦笑,半晌才爬了起來。腳步輕飄地上了床,胡亂拉了床頭疊得整整齊齊的夾被披在了身上,閉目養起神來。

齊懋生。齊毓之……齊懋生,齊毓之,兩個名字反覆地出現在她的心間。

漸漸地,顧夕顏陷入了朦朦朧朧中。她好像看見齊懋生剛毅的臉上含著憂悒,遠遠地出現在她的眼簾,殷殷叮囑她:「你要幫我照看我女兒。」顧夕顏剛要回答,齊懋生的面孔突然就逼近了。微笑如陽光般明媚地望著她,神色奕奕,一掃滿臉的風塵和憔悴,人年輕了快十歲,眉宇間飛揚矜貴。對著顧夕顏深情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派風流倜儻的貌樣。顧夕顏一驚,齊懋生什麼時候這麼輕佻了?她驚呼道「你是誰」,那人笑道「我是齊毓之啊」,顧夕顏揉了揉眼情,竟然真的是齊毓之,她急切地上前拉著齊毓之地衣袖:「齊懋生呢,齊懋生呢……」齊毓之笑盈盈地道:「他不是還在盛京嗎」……

顧夕顏倏然醒來。汗透衣襟。

外面的驕陽似火,旁邊有人輕聲喊「二姑娘,二姑娘」。

顧夕顏茫然地喊了一聲「齊懋生」。

旁邊地人道:「去哪裡,姑娘要去哪裡……」

顧夕顏慢慢斂過神來,墨菊清秀的臉龐出現在她的眼簾裡。她聲音嘶啞地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墨菊望了望床頭地自鳴鐘。道:「快十二點了,是吃午飯的時辰了。」

顧夕顏急了。連珠炮似地道:「你怎麼沒有叫我起來?我讓你去看看劉老爺那裡有什麼事的你可去看了?」

墨菊忙笑道:「去了,去了。劉老爺一早上就和夫人說著話兒,現在正和夫人吃午飯,我掂記著姑娘,所以提了食盒來……剛到,就聽見姑娘在夢囈,說什麼去哪裡的……」

顧夕顏呆了片刻,一溜地從床上爬了起來,一拐一拐地朝秀和園跑去。

墨菊忙追了上去。

顧夕顏風風火火似的到了滴翠閣,一拐一拐地上了二樓。

二樓空空如也,連地上鋪的那床破絮都不見了。

如果不是滿屋塵灰中有一塊光潔的,她簡直都要懷疑這裡是否真地住過人。

緊跟在她上樓來的墨菊在她身後侷促不安地輕聲地問道:「姑娘,您這裡怎麼了?」

顧夕顏步履蹣跚地走到了滴翠閣二樓西邊的窗欞邊,望著窗欞上那塊在風中獵獵作響的破稜布發了一會兒怔,然後跌跌撞撞地下樓去了。

兩個人回到了勿園,顧夕顏神色怏怏地和墨菊吃了午飯,又讓墨菊去顧夫人那裡看看劉老爺都在幹些什麼。墨菊要收拾了碗筷再去,顧夕顏等不及了似的要她去了再回來收碗,墨菊正在猶豫著,就聽見門外有動靜,她撩簾一看,原來是端娘和杏紅回來了。她忙迎了上去:「姑姑,可用過午飯沒有?」

端娘滿臉風塵,精神卻很好,笑道:「用過了,在夫人那裡用地。姑娘這兩天可還好?吃了午飯沒有?」

墨菊猶豫了一下,笑道:「都好,都好。」

正說著話,顧夕顏在室內問道:「可是端姑姑回來了!」

墨菊忙撩了簾子請端娘進了內室。

端娘一見顧夕顏,大吃了一驚。

她精神萎靡,氣色怏悒,整個都無精打采的。

端娘上前摟住了顧夕顏:「姑娘,這是怎麼了?」

顧夕顏勉強地笑了笑,說:「沒什麼。你回城的時候京中戒防如何?」

端娘小聲地道:「還是挺嚴的。」顧夕顏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沒有什麼意外的事嗎?」

端娘笑道:「沒有,沒有。」說完,吩咐墨菊:「紅杏暈車,你快去伏伺下杏紅吧!」

墨菊應聲扶了杏紅出了門。

端娘這才道:「妥娘兩口子忠厚老實,你看,一共是二萬三千兩,還有帳冊,都是一清二楚的,就是園子裡收的干冬筍賣的錢都記了上去……」說著。解開了手邊的一個藍布包袱,露出一疊整整齊齊地帳冊和幾張銀票。

顧夕顏興趣珊然地看了一眼。手裡把玩著一個什麼東西。

端娘仔細一看,是一塊小小的玉石。她笑道:「喲,姑娘是哪裡得的這東西?」

顧夕顏地手縮了一下。輕聲道:「是個小玩意。」說完,眼中露出迷茫。

端娘不明所以,正要說什麼,正好墨菊進來請示端了茶進來,端娘悄悄指了指神遊太虛般的顧夕顏,墨菊知道端娘地意思,搖了搖頭。端娘見狀。思索了一會,就和顧夕顏說起來去棲霞觀地事:「……把姑娘和兩家送來的庚貼都給了貞齡姑姑,貞齡姑姑說今天姑娘紅鸞星動,是宜嫁之時。兩家送來地生辰和姑娘的也沒有什麼衝撞的地方……」

顧夕顏神色鄢然:「母親那裡怎麼說?」

端娘笑道:「照姑娘吩囑的回了。夫人說暫時放一放,等見了皇貴妃娘娘再說。」

顧夕顏「哦」了一聲。又是一陣沉默不語。

墨菊給端娘倒了茶正要出去,顧夕顏卻猛然抬頭,看見了墨菊,厲聲道:「要你去守園,你怎麼還在這裡?」

顧夕顏一向待人和氣,這樣的厲聲是極少的,墨菊嚇了一跳,手足無措地連聲道:「我這就去,我這就去……」她急急地朝端娘點了點頭。疾步走出了房門。

端娘陪笑道:「姑娘這是怎麼了?可有什麼不順心的事?」

顧夕顏也不應她地話,側身躺在了床上,閉著眼睛道:「我有點累,姑姑您也一路辛苦了,先去休息休息吧!」

端娘遲疑著。杏紅卻撩了簾子進來。輕聲地道:「姑娘,惠蘭姐姐來了。帶了七巧齋的碗豆糕,說是來謝謝姑娘那讓我們去幫著曬了書……」

杏紅的話音剛落,顧夕顏猛地坐了起來:「是惠蘭嗎,快請她進來!」

端娘和杏紅交換了一個疑惑的眼神,杏紅快步撩了簾子請了惠蘭進來。

惠蘭剛進來,顧夕顏就道:「你一路來有沒有遇到什麼稀奇的事?」

惠蘭「撲哧」笑了一聲,道:「姑娘怎知我到貴府遇到了稀奇地事!」

顧夕顏表情似喜還憂,有點發怔的樣子。

「您可不知道,我車到了通義坊的街口,卻遇到了正在那裡盤查的左將軍。」惠蘭笑盈盈地道,「我那車伕不懂事,打了貴府的旗號,左將軍卻大手一揮,一路暢通地到了。你說這事奇不奇……上次還把我們的車伕打了一頓,據說到今天都起不了床了!」

端娘聽了只拿眼睛瞅顧夕顏,顧夕顏卻面無表情,剛才的興奮勁全無了。惠蘭瞧出點端倪來,笑道:「這是怎麼了?」

端娘掩飾地笑了笑,說:「沒什麼事,沒什麼事,姑娘腳崴了,正不舒服著了!」

顧夕顏趁機道:「是啊,腳有點疼。」

惠蘭猶豫了片刻,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辭了。」

端娘起身準備送她,顧夕顏卻客氣地道:「既然來了,就多呆一會兒,吃了晚飯再回去也不遲。」

誰知惠蘭立刻笑盈盈地道:「如果甚好。我還沒有去給夫人請安了!」

顧夕顏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緩緩躺下,翻了一個身,背對著她們,身體發出冷淡而疏離的氣息。

杏紅歉意地朝著惠蘭笑了笑,陪著她出了門。

端娘朝著墨菊使了一個眼色,墨菊輕聲地道:「姑娘,那你休息吧,我和姑姑出去了。」

顧夕顏語氣怏然地「嗯」了一聲。

端娘還是不放心,走到門口回道望了一眼。

顧夕顏露在翠綠色夾被外面欺霜寒雪般的肩膀正不停地顫抖著。

兩個人出了門站在屋前如傘地大樹下說著悄悄話。

端娘面含憂色:「走,我們去滴翠閣看看。」






第六十六章 意外所獲

顧夕顏的指尖不停地滑過圓玉的頂端,那上面雕著一隻蜈蚣,在拇指大小的橫截面上彎曲成了一個幾字形,共有三十六隻腳,每隻腳的樣子和形態都不相同。

這是齊懋生的私章!

和崔寶儀給自己的那塊玉珮上的圖案好像啊!

圖形很古樸,都是以線條構成的,沒有圓潤的轉筆……

顧夕顏猛地僵住了。

崔寶儀給自己的玉珮上雕的是一個古夏文字「福」,齊懋生這枚私章上的圖案難道也是一個古夏文不成……它會不會也是一個字呢?

一想到這裡,顧夕顏立刻心急如焚。

她揚聲道:「墨菊!墨菊!」

屋子裡靜悄悄的,沒有回答。

齊懋生,齊懋生,他現在不知道怎樣了?中午的那個夢,有沒有特別的意義的?

顧夕顏頹然地躺在床上,被未知的恐怕折磨著。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傳來輕盈的腳步聲,顧夕顏強打了精神問了一聲「誰」。

杏紅隔著簾子答道:「二姑娘,是我和惠蘭姐姐回來了。」

顧夕顏道:「請惠蘭進來喝杯茶吧!」

惠蘭清脆地應聲而入,抽了顧夕顏的迎枕扶了她坐起來:「姑娘的腳好些了嗎?我跟著大姑的時候曾經看過個一個古方子,對治外傷非常有療效,要不我寫了方子姑娘試試。」

顧夕顏只是葳了腳,並不是什麼外傷,但惠蘭這麼一說,又讓她想起了齊懋生來,不知道他的傷到底怎樣了,那些地香菊對他有沒有幫助。

她神色間又出現了片刻的恍惚。

惠蘭和杏紅不明所以地對視了一視,惠蘭笑道:「姑娘口喝不喝。要不要我給您煮壺蜜甘茶來!」

顧夕顏「啊」了一聲,半晌才回過神來。答非所問地道:「我這腳總是不好,等會就麻煩您把那方子寫一份給我,讓杏紅幫著去抓藥試試也好。」

杏紅臉色微變。覺得顧夕顏有些不對勁,但口裡還是唯唯諾諾地恭敬應了。

惠蘭比杏紅懂得掩飾,她面色如常,笑盈盈地道:「我這就寫給姑娘。」說完,朝杏紅遞了一個眼色,杏紅立刻拿來了筆硯,惠蘭提筆揮墨。寫了一張方子遞給了顧夕顏。

顧夕顏接過方子並不急著去看,問惠蘭:「姑娘跟了大姑很多年吧!」

惠蘭略遲疑了一會,道:「我原是隴左郡果州白城人,熙照二百九十二年朝庭到隴山剿匪,我父母都死於戰亂。恰逢大姑到鳳台拜訪黃先生後取道白城回淞江平原,救了我一命……」

今年是熙照三百年,算一算,她跟著崔寶儀已經有八年了。一個念頭掠過顧夕顏的腦海,她問道:「惠蘭,你知道熙照第一任皇帝是什麼時候登基的嗎?」

惠蘭想了想了,道:「夏歷1816年七月十四日。」

顧夕顏手心冒汗:「今天是幾月幾號?」

惠蘭「哎呀」一聲:「今天是七月七日,難怪京裡戒備森嚴,想來皇上是想慶祝熙照成立三百週年大典……」

對熙照王朝來說。沒有什麼比燕國公獻俘更好的賀禮了。

還有七天!

上帝創造世界用了七天,熙照的七天,又將會發生什麼事?誰是亞當,誰是夏娃,誰又是那條毒蛇!

顧夕顏額間冒汗。感受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息。

杏紅眼尖。笑道:「姑娘,我給您打打扇吧!」

顧夕顏搖了搖頭。問惠蘭:「你認識古夏文嗎?」

惠蘭笑著點了點頭:「原來在大姑身邊的時候,我經常幫著大姑清理文稿,所以認得一些古夏文。」

顧夕顏讓杏紅拿了紙墨來畫了齊懋生私章上地圖案給惠蘭看,惠蘭笑道:「哦,這是一個授字。」

顧夕顏遲疑地問:「壽字?福壽安康的壽字?」

「不是。」惠蘭笑道,「是天授其任地授字。在古夏文中,這是個非常特殊的字,在夏國最古老的神話中,我們都是顯天大神差索地僕人,這授本是是顯天大神身邊的一個近身侍衛,顯天大神的兒子阿多想殺死差索成為顯天大神,就在光明殿設下埋伏,趁著顯天大神變化成凡身聽取民眾疾苦的時候刺殺他。授在關鍵的時刻擋在差索身前受了刺客的一劍,然後又不顧傷痛保護差索逃出了光明殿……從那以後,授就成為最受顯天大神信任和寵愛的侍衛,顯天大神受予他授這個圖像,喻意著他有三十六種技藝,會三十六種變化,受三十六方朝拜,讓他做為自己地代表在神界和凡間巡視,有天授其命的意思……」

顧夕顏指間顫抖。

惠蘭疑惑地道:「姑娘怎麼問起這個字來!」

顧夕顏含糊其詞:「上次大姑不是送給了我一個玉珮嗎……這個字我也不認識,所以請教於你……」

杏紅在一旁收拾筆硯,笑道:「姑娘可真是問對人了!我還沒有見過比惠蘭姐姐更聰明的人。什麼都知道……」

惠蘭忙攔住杏紅:「你太抬愛我了!姑娘面前,我怎敢當聰明二字……」

杏紅臉色微僵。

顧夕顏畢竟受的教育不同,對主僕之間的尊卑關係一向都不太在意,而且她自己本是草根出生,很敬佩那些通過自己地努力改變命運的人。她替惠蘭解圍,對杏紅道:「那你就跟著惠蘭多學學。」

杏紅不敢多說什麼,忙曲膝朝顧夕顏行了一個福禮,低低地應了一聲「是」。

惠蘭忙笑道:「杏紅,我們去幫姑娘煮點甘蜜茶吧,姑娘睡了起來,讓姑娘潤潤喉!」

顧夕顏笑道:「讓杏紅去煮吧,我們在這裡坐著說說話。」

杏紅應聲去煮茶了。惠蘭坐在床弦邊和顧夕顏閒聊:「大姑在宮裡當差可還好?帶信回來了沒有?」

惠蘭笑著一一回答:「在皇太后娘娘身邊伏伺,每天就是給太后娘娘讀讀書。陪著練練書畫什麼,很清閒。皇后娘娘也到坤寧宮裡請安的時候,偶爾也陪著皇后娘娘說說話兒。帶信來說一切都安好。要我們不要牽掛!」

「伍嬤嬤身體還好吧!」顧夕顏殷殷問道,「身邊有沒有人伺候?」

惠蘭目光閃爍:「大姑雖然在宮中當差,俸祿並不高,哪裡請得起人,我在身邊伺侯著就是了。」

顧夕顏關切地道:「那你豈不是很辛苦!」

惠蘭長歎了一聲:「二姑娘也不是旁人,說給您聽也不打緊。這也是沒有辦法的。大姑是跳出了紅塵外的人,哪裡注意到這些細小末節的事。說起來。我今年也有十八歲了……總不能老在伍嬤嬤身邊侍候著呢!」說完,苦澀地笑了笑,「聽說端姑姑跟姑娘到棲霞觀找貞齡姑姑了,想是好事將近了吧!奴婢在這裡先恭喜二姑娘了!」

顧夕顏心中一凜。

這一定是杏紅告訴惠蘭的,就是不知道告訴了多少。回頭一定要問問端娘才行,可不能把妥娘那邊的事給抖了出來。那可是我地一塊浮木啊!

惠蘭見顧夕顏笑則不答,臉上一紅,垂頭道:「姑娘,怕是覺得我太,太過不知羞了吧……」

「不是,不是。」顧夕顏忙辯解道,「只是這事八字還沒有一撇,我也不好說什麼。」

惠蘭笑道:「姑娘。你也別怪奴婢多嘴。依我看,還是同意了左將軍要好一些……」

顧夕顏一怔,沒想到惠蘭連這樣地細節都知道了。她淡淡地笑,若有所思地道:「他比我要大好多歲,端姑姑地意思是蔣家好些……又有錦心在那裡。也有個照應……」

「姑娘。您待人一向厚道,我也是一見您就覺得可親。心裡一直把您當自己的半主子似的,您今天既然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我要是還要您面前打馬虎眼,可就對不住你對我地好了。」惠蘭臉上帶著破釜沉舟地表情,「您想想,那蔣家再好,到了蔣杏林手裡又能得幾份去。可左將軍不同了,驃騎大將軍,正三品,比顧老爺還高半階,一嫁進去就是誥命夫人,當家地主母,不比那蔣九公子強百倍……」

顧夕顏還在那裡猶豫:「可是,他已經有三房小妾了……」

惠蘭冷笑道:「姑娘,不管有幾房小妾,那都是妾。更何況,左將軍的幾個兒子都是庶出地。如果以後姑娘生了兒子,自然是堂堂正正的公子,繼爵承家的,萬一生地都是姑娘,幾個兒子哪個敢不在您面前孝敬,到時候,你說收了哪個在您膝下就收哪個,還怕他們翻了天去不成……」

顧夕顏臉上慢慢綻開一個笑容來:「還是惠蘭心思瓏瓏啊!」

惠蘭聞言抬頭,目含期待:「姑娘,不如把我要到身邊伏伺吧!」

顧夕顏一怔。

惠蘭面帶緋色自薦道:「我雖然不如墨菊和杏紅那樣伶俐,可年歲比她們大些,有什麼事也能照應著,姑娘不妨考慮考慮。」

到我身邊,幹什麼?

當婢女?還是……當通房的丫頭?

顧夕顏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來:「這,這豈不是太委屈你了!」

惠蘭看得心中一怔,正要說話,杏紅卻端著盛著蜜甘茶的小漆盤進來了,笑道:「姑娘,惠蘭姐姐喝茶!」

早不進來,晚不進來,偏偏這個關鍵的時候進來!

惠蘭臉上掠過一絲陰霾,很快又綻開笑容,迎上去接了杏紅地小漆盤端到顧夕顏手邊。顧夕顏端了一盞茶,又要惠蘭不必拘禮,讓杏紅端了一杯給惠蘭。

大家坐下來靜靜地喝著茶,一時無語。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8:18 PM

第六十七章 未雨綢繆(上)

一盞茶的功夫,端娘面色凝重回轉,見到惠蘭,臉上微霽,惠蘭立刻放下手中的茶盞恭恭敬敬地給端娘行禮,到把端良怔了怔。

顧夕顏看在眼裡,但笑不語。

待端娘和惠蘭寒暄數句後,顧夕顏笑將惠蘭寫的古方子遞給端娘:「惠蘭寫的,說是極難得的古方子……」

端娘也不大懂這些,聽顧夕顏這麼一說,又尋思著惠蘭是崔寶儀身邊的人,也不疑有它,將單子遞給了杏紅,笑道:「如此就有勞惠蘭費心了。杏紅陪著你惠蘭姐姐去田嬤嬤那裡一趟,讓她派個人去抓些藥來,好歹也試試。」

兩人起身而去。

端娘的臉陰了下來,質問顧夕顏道:「你是不是又和長生班的那些人攪到一起了……」

顧夕顏一怔。

端娘厲聲道:「跟你說過多少遍了,怎麼就是不聽。那戲班子上的人,有幾個好東西……我今天去滴翠閣,竟然遇到了那個長生班的帳房。一個大男人,竟然還當著我說是看見有個羊腸小道,景色奇美,不知不覺地走了進來,這是知道綱常人倫的人說的話嗎……」

顧夕顏腦中一「轟」,道:「您,您說您遇到了黃先生?」

端娘見顧夕顏神態緊張,更加肯定顧夕顏到秀和園去是為了會長生班的人。她目中含怒:「你這次說什麼也沒有用了,我已經告訴夫人了,明天就會派人去攆了長生班的人出去……本來收留她們是好意,現在竟然做出這種事來。如果有個什麼,顧府幾百年的聲譽可就完了。更何況是姑娘儀親的緊要關頭……」

也就是說,黃先生根本就不知道齊懋生走了。

顧夕顏打斷端娘的話,問道:「好姑姑,你就別訓我了。你這一怒之下告訴了母親,那。那劉老爺可曾,可曾……」

端娘一副恨鐵不成剛的樣子瞪了顧夕顏一眼:「你以為我是笨蛋啊。當著劉老爺的面說這些話……」

顧夕顏緊張地問:「劉老爺還沒有走嗎?」

端娘道:「說是想等老爺回來見個面,吃了晚飯再走。」

「那七爺在不在?」

端娘奇道:「七爺要照著鋪子,自然是把劉老爺送來就走了。」

顧夕顏一顆咚咚亂跳的心才略略鎮定了一點。她笑著給自己解圍:「我只是問問而已。」

說了幾句話,顧夕顏又一直陪著笑臉,端娘憋在心裡的怒氣才漸漸消了些,道:「聽說七爺帶地隨邑太多,在府門口還差點和戒防的羽林軍起了衝突……還好左將軍出面打了招呼,有驚無險……」

顧夕顏臉上露出奇怪地表情來。端娘見了,心病又起。遲疑地道:「姑娘。您看這兩樁婚事……」

顧夕顏拉著端娘的手坐在了床弦邊,促膝談心:「姑姑,我現在也沒什麼主意了,你說,答應哪家好呢?」

端娘歎了一口氣:「我看著姑娘的性情。自然是蔣家好……」

顧夕顏目光流轉,璀璨如寶石,湊在端娘耳邊低語了一通。

端娘地臉色似驚似喜,似嗔似怒,顧夕顏把話說完了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來,凝視著顧夕顏含淚不語。

顧夕顏有點擔心,輕聲地問:「姑姑,您看我這主意可行!」

端娘嘴角慢慢綻開一個欣慰的笑容:「姑娘真是長大了。越來越像連夫人了。」

那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呢?

端娘輕輕地撫摸著顧夕顏的鬢角,目光親切:「我早年喪父,青春喪偶,什麼苦沒有經歷過,姑娘不用擔心我。自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去!」

顧夕顏心中一暖。眼角濕潤,輕輕地伏在了端娘的肩頭。

第二天一大早。顧夕顏去給顧夫人請安了,端娘去了田嬤嬤那裡。

兩人見了面,端娘拉著田嬤嬤一陣私語,田嬤嬤怔了怔,說:「惠蘭人品學識長相都是沒得說的,只是要收在屋裡……我怕姑娘把握不住啊!」端娘低語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啊。我們府上如今哪有合適地人選。眼看著姑娘婚事就是這幾日的事了,我們不早做準備,到時候更是慌手慌腳的。嬤嬤是經歷過的人,這陪房的要是選不好,後患無窮,惠蘭再怎麼說,總是崔大姑跟前教導過地,不比尋常家的姑娘……」

田嬤嬤聞言笑了笑,說:「既然端姑姑都這麼說了,我這就去稟了夫人就是。」

端娘又說了一些感激的話,田嬤嬤親自送了端娘出門,正巧趕上顧夕顏給顧夫人請完了安要回勿園去,顧夕顏和田嬤嬤打了招呼,兩個並肩而去,田嬤嬤轉身到顧夫人的屋裡去回話了。

路上,顧夕顏問端娘:「杏紅還知道些什麼,你一定要確定,要不然,是要出大事的!」

端娘保證道:「我去妥娘那裡是一個人悄悄去的,她不知道。」

顧夕顏還是不放心,反覆叮囑道:「以後有什麼一定要避著紅杏,這丫頭沒什麼心眼。您也趁機問問兩個丫頭,看她們都有些什麼打算。不管怎麼說,大家相識一場,總不能看著她們跳了火坑去。」

端娘笑道:「這世間除了姑娘,有誰覺得那是火坑了?」

顧夕顏訕訕然地笑了笑,拉著端娘的衣袖撒嬌:「我知道姑姑最疼我,您放心,我一定給你找個相貌堂堂,品行端良,家財萬貫,能做文章的好女婿,到時候讓他跪著給您敬岳母茶……」

「哎喲!」端娘急急地摀住了顧夕顏的嘴,「這院子裡到處透風,可別亂說話。」嘴裡這樣說,眼角眉梢卻緩緩地洋溢出喜悅來。

到了下午,顧家突然熱鬧起來。

顧夫人叫了惠蘭來在守園地暖閣問話。田嬤嬤和趙嬤嬤帶著人去柳亭那邊要攆了長生班出府,秦大姑先是將好話說盡。讓寬限幾個月,租金願意再加,田嬤嬤無論如何不鬆口。兩邊就口角起來,長生班的那些徒弟們見撕破了臉,不管不顧的叫嚷起來,七嘴八舌的,把田嬤嬤搞了個灰頭土臉回來,顧夫人氣得夠愴,直嚷著要去報了官府。還是惠蘭在一旁出主意:「既然是夫人娘家人介紹來的,還是請了她出來做個東道,也免得嚷了出去大家都失了臉面。」顧夫人覺得說地有道理,又叫孫嬤嬤去派人寫信給遠在江南地自家堂嫂。

惠蘭到勿園來說這事的時候頗有幾份炫耀地意思,想是顧夫人問話間已隱隱透露出某種意思出來。惠蘭急著要在顧夕顏面前表現一番。

顧夕顏只是當笑話聽了一樂,端娘卻朝惠蘭使了一個眼色:「天氣熱,我在小廚房裡煮了綠豆水,正巧夫人差人送了一大塊冰來,惠蘭手靈巧,幫我來敲冰。」

惠蘭會意地跟著端娘去了小廚房,顧夕顏卻招來墨菊:「你把這一千兩銀子給秦大姑悄悄地送去,讓她另尋了地方住。把黃先生經常到秀和園來逛的事透露給大姑聽……」

墨菊忙將銀票塞進了衣襟裡,應聲而去。

端娘在小廚房裡和惠蘭談心:「我們姑娘是孩兒氣。什麼都不懂,有些事,還望你教教她。」

惠蘭聽了心中大定,喜悅掩不住地掛上了眉梢:「姑姑,您可別這麼說。姑娘屋裡誰不知道全憑了你。以後我有什麼做不到的。姑姑可要把我當自己地親侄女似的。該說的就說,該責罵的就責罵……免得我犯了錯丟了姑娘的臉面。」

端娘聽了。正色地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和你客氣了。你說說心裡話,準備怎麼辦?」

惠蘭聽得一怔,沒想到端娘真的就拉了臉來教訓她。

可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呢?

惠蘭一時摸不清頭腦,含糊地道:「我是個糊塗人,全憑姑姑做主就是。」

端娘沉吟道:「原來姑娘身邊有四個丫頭,姑娘怕耽擱了年齡,嫁了兩個。如今留在身邊的墨菊和杏紅都是我原來特意挑了給姑娘做通房丫頭地。惠蘭你不同,如果和我一樣做陪房的嬤嬤,那就白費了姑娘收你進府的心;如果和墨菊她們一樣,又確實是委屈了你;如果當管家娘子,怕又遇不到那麼好的人……」

端娘這話是有講究的。夏國大戶人家女兒出嫁地陪房有三種。第一種就是端娘說的陪房嬤嬤,這樣的人一般都是有點年齡閱歷的婦女,很得娘家主母的信任,把女兒托付給她們,專門幫著管理家務事,調和夫妻之間的關係,通常是一家子人一起跟著陪嫁過去;第二種就是通房丫頭,娘家會在姑娘出嫁前選一批相貌出佻的丫頭陪過去,姑爺看中了,就可以納為妾室,也可收為滕房;第三種就是管家娘子,有的丫頭陪嫁過去不願做妾的或是姑爺看不上地或是姑娘不同意的,年紀大了或是放出去嫁人,或是指給家裡的一些機靈貼己的小廝,因這些小廝多是姑爺家的人,丫頭們嫁過去了就能算是姑娘房裡地人了,雖然有些人依舊在姑娘身邊伏伺,但大部分都會被指到其他房頭伺侯,而且這些丫頭指地小廝一般都是頗得家主喜歡的,大多數都能做到管事這一級,所以又被稱為管家娘子。

惠蘭一聽,當然知道端娘地意思。

她差澀地低下頭去,沒有接話。

端娘見了,歎了一口氣,語帶抱怨地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們家的姑娘就那麼與眾不同,說什麼天下的人都是一樣的,沒有誰高過誰去,沒有誰低過誰去,女兒家更是要幫著女兒家,要把墨菊和杏紅都放出府去,說什麼讓她們自由選擇。你說說看,天下間哪有這個理的。到時間姑娘出嫁,豈不是連個通房的丫頭都沒有,不讓人笑掉了大牙……」





第六十八章 未雨綢繆(下)

惠蘭臉一紅:「姑娘也就是說說而已,夫人那裡還由著她不成……」

端娘搖了搖頭:「你馬上就要進府裡來了,我也不怕你笑話。我們這個夫人,只要不踩到她頭上去,她是萬事不管的,天天不出什麼事倒好,但凡一點點小動靜,都要惹得她心頭不痛快的……你今天下午在守園,難道還沒有看出個什麼來。」

惠蘭嘴角微翕,欲言又止。

「擺了!擺了!」端娘在那邊感歎,「再怎麼說,我也只是個做下人的,更何況,我馬上就要舒州老家去了……」

「啊!」惠蘭驚道,「姑姑,姑姑怎麼要回老家去……」

端娘苦笑道:「我原是在太夫人身邊伏伺的,太夫人駕鶴西去的時候,把屋裡的幾個丫頭都放了。我是嫁到了府裡的,後來丈夫去逝,孩子也夭折了,連夫人憐惜我沒個去處,就讓我給二姑娘當了乳娘……這麼多年了,我也算對得起連夫人了。如今手裡也小有積蓄,正好求去……也不用管姑娘屋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了!」說到後來,語氣唏噓。

惠蘭笑道:「那姑娘屋裡豈不是要添人?」

端娘笑道:「陪房的嬤嬤家裡有的是,姑娘身邊說了不要通房丫頭的,也就添一兩個在身邊伺候的就行了。」

惠蘭目光閃爍:「姑娘可問了杏紅和墨菊沒有,她們可願意出府。雖然說丫頭,可也比外面尋常人家的小姐吃穿用度要好……」

端娘一怔,說:「哎喲,還是你提醒的對。兩個丫頭那裡,我還沒有問呢!」

正說著,小廚房門前閃過墨菊藕荷色的衣角,端娘叫住她:「墨菊,你怎麼在外面。姑娘跟前誰在伏伺?」

墨菊進來,道:「姑娘讓我出來。說是要和杏紅說說話。」

惠蘭朝著端娘遞了一個眼色,端娘微微點了點頭。笑著對墨菊說:「墨菊,你惠蘭姐姐馬上就要進府裡來和你們做伴了。也不算是外人……」

墨菊聽見惠蘭要進府來,善意地朝著惠蘭一笑,剛要說什麼,端娘接著道:「我有一句話問你,你想仔細了答我。」墨菊聽這話問得即突然又一本正經的,忙收斂了笑容,恭敬地道:「姑姑請吩咐!」

端娘猶豫了一會兒。說:「墨菊,你也知道姑娘現在的情況,只等定下來就是要嫁的。我也要先做個準備,我問你,你準備怎麼辦?」

墨菊知道她這是在替顧夕顏問話。低頭不語。

端娘道:「如果一時沒想好,就過兩天回話,或是不好意思跟我說,直接跟姑娘去說也行。」說完,對惠蘭道:「我們也出來好一會兒了,快回屋去候著吧,免得姑娘和杏紅說完了話找不到人。」

惠蘭應了一聲,端起了漆盤,正要跟著端娘出現。墨菊卻拉住了端娘的衣袖:「姑姑,我想,我想求姑娘放我出去。」說完,眼巴巴地望著端娘。

端娘心中一喜,真給姑娘料對了。對顧夕顏的吩咐自然是更加深信不疑。忙照著顧夕顏地吩咐歎了一口氣。說:「你還真是和姑娘想到一塊去了,姑娘也是這意思。」

墨菊放下心來。滿臉喜悅,把一張清秀的小臉照得如花般明艷,說:「姑娘對我地好,我記著了,斷不會讓姑娘一個人孤憐憐地去夫家的,等姑娘嫁過去了,我再伏伺姑娘幾年,再求這個恩典也不遲。」

端娘欣慰地摸了摸墨菊的頭:「好丫頭,不虧姑娘疼了你一回。」

惠蘭卻在一旁若有所思。

幾個人端了浮著冰塊地綠豆湯到了正屋,等了一會兒顧夕顏才和杏紅說完話,進到屋裡,杏紅正紅著臉站在那裡。端娘她們都裝作沒有注意,只去伏伺顧夕顏喝綠豆湯。顧夕顏沒有那麼多的尊卑觀念,把端娘一直當長輩看待,冰鎮的綠豆湯,在這個時代是很難得了。墨菊給顧夕顏盛了一碗,顧夕顏讓她先給了端娘,自己接了第二碗,墨菊、杏紅和惠蘭大家也都各分了一碗。

女人在一起,哪有不說話的。幾個人聚在一起一邊喝冰綠豆湯,一邊閒聊,氣氛融洽。喝完了綠豆湯,惠蘭搶著收拾碗碟,拉著杏紅一起去清洗了。端娘略坐了一會,起身說要去看看晚飯怎樣了,墨菊忙跟著起身:「姑姑還是陪著姑娘說說話兒吧,我去提食盒去。」

端娘不肯,顧夕顏也沒有擋著,墨菊只得讓端娘去了。

端娘一走,顧夕顏就問她:「柳亭那邊的事情如何了?」

墨菊道:「秦大姑讓我代她向姑娘賠個不是,說這兩天就去找房子。」

這是意料中的事,顧夕顏又問:「他們的那個帳房先生怎樣了?」

墨菊奇道:「姑娘怎樣知道秦大姑身邊地帳房先生出了事?」

顧夕顏只隨口一問,想探點消息,沒想到歪打正著了。墨菊的話音一落,她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雪白:「出,出了什麼事?」

「看把姑娘擔心的。」墨菊笑道:「大姑到沒說什麼,不過是我回來的時候隱隱聽到大姑地徒弟們都在嘀咕,說是他們的帳房先生捲了長生班的銀兩不見了,大姑沒辦法了,所以才不肯搬走的……」

顧夕顏只是低頭沉思著。

墨菊看見顧夕顏的臉色不豫,在一旁看著小心翼翼地不敢開口。

過了好一會兒,顧夕顏才抬起頭來,精神間很恍惚。

兩個人就這樣對坐了一會兒,聽到一陣輕盈的腳步聲漸行漸近,惠蘭和杏紅笑語晏晏地進來了。她們進屋看見顧夕顏和墨菊沉默不語的對峙著,俱都是一怔。惠蘭笑盈盈地上前道:「姑娘這是怎麼了,可是墨菊惹姑娘生氣了,姑娘可要保重身子……」

墨菊聽得眉角一挑,朝顧夕顏望去。

顧夕顏強打著精神笑了笑,說:「沒什麼事,只是精神不太好!」

惠蘭忙吩咐杏紅:「這天氣太熱。給姑娘打個扇吧!」

杏紅應聲而去,找了一把芭蕉扇來就要給顧夕顏扇風。惠蘭一擋:「這又不是正午,找把團扇來,小心涼了姑娘。」杏紅又急急收了芭蕉扇找了一把絹綢團扇來。惠蘭接在手裡,坐在床弦邊給顧夕顏打起扇來。

「我看遠香湖的荷花開得好,都結了小蓮蓬了,姑娘要是無聊,不如明天一早起來我們坐了小舟去採蓮蓬去。」惠蘭邊給顧夕顏搖扇,邊和她聊天,「要說荷晴。最好莫過於清晨,萬道霞光一照,荷花「砰砰砰」地次地綻開,香飄滿院,是難得的景致……」

「是嗎?」顧夕顏笑應道。「我以前很少看到荷花,更沒別是賞荷了「那明天我陪著姑娘去遠香湖邊看看……」

在惠蘭地殷情下,顧夕顏漸漸露出溫和的笑容。

墨菊在一旁看著,輕輕拉了拉杏紅的衣角,兩人躡手躡腳地出了門,站在屋簷下低語。

「端娘問了我的意思,我說想伏伺姑娘幾年後讓姑娘放我出府。你是怎麼跟姑娘說地?」

杏紅道:「我說隨著姑娘安排。」

墨菊點了點頭,說:「到時候我們還是一起吧!」

杏紅躇躊著:「惠蘭說,讓我陪她留在姑娘身邊。說外面地世道不好。像我們這樣地,就是出了府也難免被人閒言閒語的,還不如坐實了,就在姑爺身邊伺侯……」

墨菊黯然道:「可是做妾室,總是不好……」

杏紅低了頭。紅著臉:「惠蘭說。如果能生出兒子來,也是一樣地……」

墨菊聽得一怔。急道:「你別聽她胡說,做妾地,就是生了兒子也是主母的,哪裡輪得到姨娘們管教……」

杏紅打斷墨菊的話:「可惠蘭說,如果得了爺的寵愛,主母也是沒話說的……」

墨菊聽得額頭直冒汗:「你可別犯傻,難道還想越過姑娘去不成!」

杏紅低頭不語,意思已是十分明顯。

墨菊直跳腳:「你以後少跟這個惠蘭在一起,她不是什麼好人……」

杏紅蹭著腳下的繡花鞋,就是不應話。

墨菊吃驚地望著杏紅,好像面前是個陌生人一樣,半晌,她苦笑道:「也是,各人有各人的打算。可你也要有個心眼,小心被惠蘭利用了去……你看今天惠蘭伺候姑娘地架勢,我們哪裡這樣待過姑娘,姑娘可又提過什麼不是……杏紅,並不是人人都如姑娘般的好脾氣……」

杏紅卻抬頭回了墨菊一句:「姑娘是人,我們就不是人。論長相,姑娘也不高過我們多少……我也要為自己打算打算……」眼神中,隱有不甘。

墨菊張口結舌,說不出一句話來。

杏紅一改以往的溫順,毫不退縮地瞪著墨菊。

兩人正是劍拔弩張之際,身後傳來端娘的喊聲:「兩個站在那裡幹什麼呢,也不來幫把手!」

墨菊無奈地看了杏紅一眼,忙跑去幫著端娘提食盒。

當天夜裡,惠蘭就留宿在勿園,本應是杏紅值班,杏紅卻推說頭痛,要和墨菊換一晚。平時顧夕顏對這些事情都不是很講究,有時候根本不要她們值夜。聽杏紅這麼說,道:「那就別值班了,都去睡吧!」杏紅卻少有的堅持,非要墨菊代她值夜不可。顧夕顏無所謂地點頭答應了。墨菊卻還想著今天下午和杏紅地那番話,想再勸勸杏紅,可杏紅一直都跟惠蘭在一起,直到顧夕顏要休息了她都沒有找到機會。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8:20 PM

第六十九章 心神不寧

墨菊靜靜地躺在小榻上,眼睜睜地望著顧夕顏的床,支著耳朵聽,直到顧夕顏發出平和的呼吸聲,她才敢輕輕地翻了一個身。

該怎麼辦才好呢?

今天值夜的事一定是杏紅故意的,她肯定是想和惠蘭睡在一起說些悄悄話,那個惠蘭一定又會向杏紅灌輸一些大逆不道的話。

墨菊心中焦急,不由地又連翻了幾個身。

「睡不著吧!」靜靜的月色中,顧夕顏甜美如蜜的嗓音柔柔響起,如在夜色中綻放的花兒般靜美。

墨菊忙道:「吵著姑娘了吧!」

「沒,沒有。」顧夕顏輕輕地道,「我也睡不著。」

墨菊輕聲地說:「姑娘,要不要給您倒杯茶來?」

「不用。」顧夕顏阻止她。

墨菊不由心裡歎息。

說起來,姑娘真的是個很好相處的人。平時有什麼事能自己動手就自己動手,一點架子也沒有,也很好說話,待人也和氣,偶爾有什麼不順心的地方,也不會朝她們亂發脾氣,出手也很大方……如果能跟著一輩子也是不錯的,不少吃少穿,互相之間和和氣氣的,雖然經常讓她幹些奇怪的事,但她也隱隱能感覺到這些事情對姑娘的重要性,也能體會到姑娘對她的倚仗……

墨菊這邊心事重重,顧夕顏那邊也沒有支聲。

屋子裡一陣死水般的沉寂。

半晌,顧夕顏道:「墨菊,你說,人死了,會不會把他最惦記的事托夢給信任的人。」語氣中頗多惆悵。

墨菊話在嘴裡打了幾個轉才說出來:「我不知道。我還沒懂事的時候父母就都去世了,我是哥哥帶大的,我不知道他們長得怎樣,他們也沒有到我夢裡來過……」

屋子裡又是一陣沉默。

良久,兩人竟然都不約而同的歎了一口氣。

也許是靜夜的原因。也許是在這歎氣聲中找到了同病相憐的感覺,墨菊直言地問顧夕顏道:「姑娘。惠蘭真地要進我們府裡來嗎?」

顧夕顏怏然地道:「是啊!」

墨菊語中頗為不贊同:「她年紀那麼大了,姑娘還叫牙婆子來買幾個小的吧,也好管教些……」

顧夕顏沒有作聲。墨菊卻能感覺到顧夕顏那邊氣息柔和,想來沒有因此而生氣。她略一躇躊,沉聲地道:「姑娘還不知道吧,她這個人心思大,還跟杏紅說了一些不妥當地話……」

顧夕顏輕輕一笑,在寂靜的夜晚如響雷般擊在了墨菊的耳邊。

墨菊知道自己越僭了,心裡一慌。忙道:「不過姑娘一向遇事極有主見地,我這是替杏紅擔心……」「我知道。」顧夕顏柔柔地開口,「你啊,就是心思轉得太多。你怎麼對別人我不管,以後可別再對我這樣了。」

墨菊不知道這話句是褒是貶。喃喃應了一聲,不再說話。

顧夕顏笑道:「墨菊,你只管把我吩咐的事做好就是。有些事,我心中有數。不過,今天還是要謝謝你,能讓你說出這樣的話來,那惠蘭怕不是僅僅說了一些不妥當的話而已吧!」

墨菊這次是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說深了,怕連累了杏紅,說淺了。怕姑娘不滿意。只得又喃喃地應了一聲。

兩人在沉默中度過了短短的夏夜。

顧夕顏的腳踝受了傷,自然是不可能去劃船地,惠蘭就告訴顧夕顏用草編蚱蜢玩,杏紅在一旁將從秀和園裡採來的草清理乾淨了備用。顧夕顏一邊跟惠蘭學編蚱蜢,一邊和她聊天:「梁國公家嫁給四皇子的女兒是他們家第幾個姑娘?」

惠蘭把草折了個角。道:「國公爺夫妻很和美。沒有妾室。家只有一兒一女,都是嫡出。長的是女兒。就是嫁給四皇子的那個,兒子次地,叫鄭言,五年前就進了宗學,在太子身邊陪讀。」

「那晉國公家呢,有沒有公子在宗學裡上學的?」「晉國公是去年才襲的爵位,今年才十二歲呢,還沒結婚了。」

「那燕國公呢?」

「他們那邊太偏僻,很少有人過江來。不過我沒聽說過有誰在宗學裡讀書。」惠蘭笑道,「姑娘怎麼問起這些事來了,我也不是知道的很多。」

顧夕顏仔細地折著手中的草蚱蜢,笑道:「燕國公不是要進京獻俘了嗎,我有點好奇。」

「聽說高昌國會將兩位公主送進宮去,就不知道皇會上賞給誰?」惠蘭也來了興趣,和顧夕顏小聲地討論道,「宮裡剛進了兩位貴人,皇上又不是很黏後宮的人,您說會不會把公主賞給太子啊!」

這就是戰爭帶給人的傷痛吧!

尊貴的公主,最後也只能做為生存的工具被牲犧。

顧夕顏有點發愣。

杏紅卻在一旁笑道:「說不定會賞給燕國公呢?他不是破了高昌國嗎?皇上總要對他多加獎賞才是啊。」

惠蘭神秘地一笑,有點炫耀地道:「那也不見地。我聽大姑說過,燕國公破了高昌國,朝庭事先根本就不知道,燕國公進京親自獻俘,也是朝庭要求的……朝庭對他是褒是貶還不知道呢!」

顧夕顏神色間有點落寞,好奇地問:「那燕國公是個怎樣的人?」

惠蘭道:「只知道有二十五、六歲的年紀,是前任燕國公無嫡子的情況下立地庶子,從小燕州軍營裡長大地,很能打仗。」

顧夕顏有種不妙的感覺:「那,他,燕國公的夫人是哪家的姑娘呢?」

惠蘭笑道:「是鎮國侯府葉家的嫡長女,不過聽說去年因病去世了!」

顧夕顏聞言手一緊,還沒有成型的草蚱蜢被她捏的變了型。

杏紅輕嚷道:「姑娘,你手勁用得大了些!」

顧夕顏忿然地望著手中地草蚱蜢,負氣似地往地上一丟:「不做了。細細碎碎的,煩死人了!」

杏紅還有說什麼。惠蘭忙拉了拉杏紅地衣袖,笑道:「要不我們陪著姑娘出去坐坐。」

顧夕顏閉上眼神倚在迎枕上:「你們去吧,我想一個人歇會!」

大家輕手輕腳地收拾了東西出去。顧夕顏這才睜開了眼睛。

該死的齊懋生,竟然騙她。說什麼是「燕國公的二兒子」,根本就是他本人……

想到這裡,顧夕顏忙從迎枕下面摸出那枚私章來。

棲霞觀裡,他去拜了那個有著一千五百年歷史地原創顯天大神,這個圓柱形玉製章上又雕著一個非常有意義的古夏文字「授」……真的這麼簡單,只是一個私章?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堂堂一個燕國公,為什麼要冒險親自到盛京來呢?

朝庭是知道了他的身份所以對他追殺還是只是一個巧合呢?

如果這次出城的計劃失敗了,到時候的獻俘儀式怎麼辦?

兩家會不會就此撕破了臉面,朝庭以此為借口對燕地用兵呢?

還有那個齊毓之,齊懋生知道他出現在棲霞觀裡時凝重表情。這其中會不會又有什麼隱情?

無數種可能在顧夕顏心中起此彼伏,折磨的顧夕顏都快要瘋了。

接下來地幾天,顧夕顏的情緒一直不很好,神色恍惚,說話顛三倒四的,為一點點小事就會板著臉,勿園再一次陷入了緊張凝重的氣氛中。

就在此時,劉左誠突然來拜訪顧夕顏。

想到他們之間的那個共同地秘密,顧夕顏五味俱全地齊齊湧上了頭心。

劉左誠很坦然。進屋後就支開了顧夕顏身邊的人,悄聲問她:「姑娘和那人可還有什麼聯繫的方式?」

顧夕顏壓住心底的詫異笑道:「我也只是通過別人介紹認識的。」

劉左誠臉色一下子頹然起來。

顧夕顏心中一驚,問道:「可是出了什麼事?」

劉左誠猶豫了一下,道:「那人想了一個好法子,開始一切都很順利。可是後來……人卻失蹤了!」

顧夕顏心頭狂跳。說話都帶著點喘息起來:「人失蹤了,什麼意思?」

劉左誠面色凝重:「我們找了一個喪戶。以那家喪戶親屬的名字悄悄送了一口棺口去,因怕惹人眼目,只派我了一個貼心的護院喬裝成親屬去送葬,喪戶出殯時,順利地出了城,可在去棲霞觀的途中,送葬的人全部……全部都被殺了……我那護院也……」

顧夕顏手腳冰冷:「那查過棺槨沒有?」

劉左誠道:「當時是路人報地官,官府的衙役當場就開棺檢查了,沒有發現……」

兩人面面相覷。

顧夕顏腦海裡升起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齊懋生被人逮住了。

一時間,她手腳冰冷,覺得有一口氣堵在了胸口,讓她心角發疼。

如果被發現,應該在出城的時候就會被發現的……

難道是齊懋生的人來接應他,然後對送葬人……滅口!

想到這裡,顧夕顏才覺得呼吸順暢了一些。

可這話怎好和劉左誠說,他剛死了一個貼心護院,說個不適當地比喻,這就比是做生意賠了,是個令人沮喪的事。

短暫地沉默後,劉左誠道:「本來我們和那人約好了在棲霞觀見的,如今不僅人不見了,而且我們依約去棲霞觀的時候也沒等到前來接洽的人……」他目光陰森地望著顧夕顏。

目光中,顧夕顏背流冷汗。

這下事情搞大了!

人不見了,買賣賠了,現在找中間人了!

顧夕顏受現代管理模式的影響,奉行的是「問首責任制」,現在在她手裡出了事,自然由她出面解決。她苦笑:「我要人手。」

劉左誠點頭:「姑娘只管吩咐。」

黃昏時分,劉左誠派的人就到了,是個年約三旬的年輕婦人,相貌端莊,行動之間猶如行雲流水般的靈動,她笑盈盈地朝顧夕顏曲膝行禮,自稱叫「丁翠娘」。

顧夕顏並不想端娘擔心,向端娘介紹丁翠娘的時候只說是劉家派來幫她做點粗活的。端娘信以為真,還自以為是劉家介紹來的陪房嬤嬤,好好地考了考她的女藝。

事後,她私下裡對顧夕顏直搖頭:「我看不行。那丁翠娘除了有一身力氣,其它的都不行。」

顧夕顏調侃道:「我看挺好。萬一和姨娘們打起來了,這可是個好幫手。」惹得端娘狠狠地盯了她一眼,顧夕顏不由哈哈大笑,一回頭,卻看見丁翠娘站在門扉邊端莊地望著她。顧夕顏笑意不減,朝著丁翠娘挑了挑眉,丁翠臉略有點嚴肅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意笑。





第七十章 追根求源

顧夕顏派丁翠娘去棲霞觀:「去打聽一下那個叫齊毓之的人,看看他都在棲霞觀幹了些什麼,遇到過些什麼人,那些人都是些什麼背景……」

丁翠娘點頭而去。

顧夕顏又叫了墨菊來:「你去田嬤嬤那裡拿了門牌出府一趟,去東市的紅裳看看我們的衣裳做得怎樣了,趁機去威武鏢局那裡走一趟,看看那鏢局有沒有什麼有趣的事!」

墨菊應聲而去。

惠蘭卻在一旁探頭探腦的。

顧夕顏叫了她進來:「有什麼事嗎?」

惠蘭笑道:「只是看看姑娘這裡有沒有什麼差遣的。如果沒什麼事,我就先回大安坊那邊去了。」

惠蘭進府的事並沒有完全說定,主要是因為這段時間宗人府對外命婦進宮覲見的事全駁了回來,顧夫人沒有機會進宮,而惠蘭進府的話,一定是要得到崔寶儀的同意才行。

如果是平時,顧夕顏無所謂,可是現在……

她笑了笑,道:「我派人到大安坊那邊去說說吧。你在這裡,我也有個做伴的人。」

惠蘭嘴角不由地翹了起來,神色間很高興的樣子。

轉過身,顧夕顏卻囑咐端娘:「讓杏紅和她在一起,我現在請了劉家的人來幫忙,可別讓惠蘭看出什麼來。」

端娘點頭:「我知道了,姑娘放心吧!」

墨菊回來時,顧夕顏正和惠蘭在玩簸錢。

杏紅笑道:「墨菊,你去哪裡了,怎麼一天都不見人影!」

墨菊朝著杏紅笑了笑,逕直給顧夕顏曲膝行禮回稟道:「姑娘,我去了紅裳拿姑娘訂的裙子,誰知道我一攤開,那條桃紅色的織金花卉綃料八幅裙裙擺上打著的絡子就鬆開了。只得讓店裡的師傅重新打絡子。我等了好半天都沒有弄好,又怕姑娘掂記。就約了明天再去取。」

顧夕顏的注意力好像全被小幾上的銅錢吸引了,她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那你明天再去一趟吧!」

墨菊下去了。

到了晚間,墨菊值夜。兩個人偎在顧夕顏象小屋子似的八步床上講悄悄話:「……我照著姑娘的吩囑去了,卻沒敢進門。」

「是不是有什麼異樣?」顧夕顏問道。

「嗯。」墨菊點頭,「進進出出地人很多,可都是年青男子,沒有一個婦人小孩,我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只敢匆匆瞟了一眼就走了。」

「幹的好。」顧夕顏大加讚賞。「以後你要記住了,再要緊地事,也沒有自己的性命要緊。」

黑暗中,墨菊黑白分明的眸子象寶石一樣流光溢彩:「我只好把裙子上地絡子拉鬆了,找個機會再去一趟。」

夜色中。顧夕顏沉默良久,才惘然地道:「看情況再說吧。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先休息吧!」

丁翠娘回來的時候是半夜,顧夕顏被她搖醒的時候嚇得尖叫了一聲,可那叫聲還沒有溢出喉咽,脖邊就覺得一麻,聲音就被封住了。

顧夕顏倉皇地望著一身黑衣黑褲俠女打扮似的丁翠娘,過了一小會,丁翠娘又在顧夕顏的脖子邊點了一下。顧夕顏又感覺一麻,然後她趕忙輕輕地咳了一聲。

還好,聲音又回來了。

顧夕顏輕聲地道:「你到床上來說話吧,這樣安全一點。」

丁翠娘沒有遲疑,脫了鞋就上了顧夕顏的床。

顧夕顏急切地問:「怎樣了?」

丁翠娘道:「姑娘說的那個人查到了。他是今年二月十九日進京地。化名姜天寶。在威武鏢局當鏢師,經常去棲霞觀進香。五月間。他曾在三日、九日、十日、十六日、十七日、二十一日、二十二日、二十三日到過棲霞觀,六月間,去的就更頻繁了,幾乎隔個兩、三天就去一趟,最後一次出現在棲霞觀是七月一日,以後就再也沒去過了。威武鏢局的人聲稱姜天寶走鏢去了梁地,我已派人去證實了,最遲三天後就有回音。「他在威武鏢局的時候都和什麼人來往密切?」

丁翠娘條理清楚地回答:「和一個叫錢甲的,這名也是個化名。此人實際上叫周鶴雲,江湖人送其一個雅號叫君子劍,是晉地地數一數二的高手。除他之外,我們還在威武鏢局裡發現了一掌震乾坤趙三,小白龍李晨,關中三俠李氏兄弟中的老大李賢,奪命雙鉤羅玉堂,這幾個人都化名托身在威武鏢局,我們去查的時候都不在鏢局裡,說是和齊毓之一起去走鏢了。」

鬼才信!

丁翠娘也不信,道:「這幾個人有正有邪,互相之間並沒太多的交往,個個都是名震一方人物,能聚在一起我們也覺得十分意外。」

顧夕顏不由望了丁翠娘一眼,問:「我們,是指劉府還是指你原來所處的地方?」

丁翠娘沉默不語。

顧夕顏笑道:「沉默也是一種回答。你不要誤會,多交一個朋友多一條路走,說不定哪天我們有緣會你會再幫我一次呢。」

丁翠娘淺淺地笑道:「姑娘有什麼事,通過七爺找我們就是了!」

也就是說,拒絕了顧夕顏的橄欖枝。顧夕顏也沒有太在意,本來嘛,第一次合作,劉左誠又是東家……她很快把注意力轉移到了齊懋生失蹤的事情上來:「你對燕國公的家事瞭解嗎?」

丁翠娘遲疑著。

顧夕顏笑道:「是不是調查這個還要另付費用?」

「姑娘說笑了。」丁翠娘聽了嘴角不禁翹了起來,「豪門辛秘,市井中多有流傳,多有不實罷了。」

顧夕顏非常欣賞丁翠娘這種務實求真地風格:「那就當是隨便聊聊。」

丁翠娘沉思了一下,理了理思路,道:「齊毓之的父親齊漭是前任燕國公的嫡子,生母是燕國公夫人徐氏,內閣大學士、禮部尚書徐鎮徐大人是他的嫡親舅舅。齊漭十歲的時候被封為燕國公世子。據說此人才高八斗,文武雙全。他二十歲地時候得病死了。當時齊毓之只有五歲。徐夫人想立齊毓之為世孫,直接繼承爵位。但後來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突然立了十四歲地齊灝,他是庶子……」

他媽的齊懋生,連名字也是編的!

顧夕顏臉色鐵青。

不過。徐鎮這個名字卻很熟悉,沒想到齊毓之竟然是徐鎮的親外甥!

丁翠娘不知道顧夕顏變什麼變了臉,奇怪地望了顧夕顏一眼,繼續道:「齊灝繼承燕國公後,只生了一個女兒。他有兩個同父異母,同樣是庶出的弟弟,一個叫齊瀚。十年前病逝了,沒有留下子嗣;另一個叫齊瀟,生了兩女一兒,兩個女兒是嫡出的,兒子是庶出的。燕國公府從現在看來。齊毓之的身份地位最高……」

所以齊懋生,不,齊灝說齊毓之是燕國公的下一任繼承人!

顧夕顏不禁躇躊。

齊毓之決不會無緣無故地出現在盛京,就像齊灝決不會無緣無故受傷一樣。問題是,齊灝的受傷與失蹤與齊毓之有沒有關係呢?

顧夕顏不由茫然地望了丁翠娘。

丁翠娘垂下眼瞼迴避了她的目光。

她是劉左誠請來的,有了消息自然是會先告訴劉左誠,劉左誠同意了,才會說給自己聽吧!

顧夕顏心如明鏡,問道:「七爺怎麼說?」

丁翠娘道:「七爺也擔心著。如果齊毓之被那些人救走了還好。如果不是……那劉家就等於是即得罪了朝庭,又得罪了燕國公齊灝。」

顧夕顏鄂然。

他們誤會了。

把齊灝和齊毓之搞顛倒了。

這個該死的齊灝,不僅騙了她,還騙了劉左誠。

自己要不要向劉左誠解釋清楚呢?

顧夕顏猶豫著抬頭,卻看見丁翠娘銳利的眼神。

她心中一悸。硬生生地把要說出口地話嚥了回去。

丁翠娘能被劉家請來調查這件事。本身也不是個簡單的角色吧!把這消息傳了去過,齊懋生的處境說不定會更危險。畢竟,燕國公的侄子和燕國公本人之間的重要性是天差地別地……

顧夕顏不由苦笑道:「虧得大了!」

丁翠娘忍俊不住地微微一笑。

顧夕顏歎息,暫時先這樣吧!

她倚在大迎枕上,無名指輕輕地在薄被上小小地畫著圈兒,丁翠娘靜靜地正襟盤膝坐在她身邊,屋子裡一片沉靜,只有自鳴鐘滴滴答答地在那裡擺動著。

良久,顧夕顏歎了一口氣:「您辛苦了,先去休息休息吧。明天還要煩請您去威武鏢局看看!」

丁翠娘無聲而去。

事情的凶險已經超過了自己的想像,墨菊不能再插手了。事情已經過去三天了,如果齊懋生出了什麼事,已經是來不及了,如果沒有出事,那七月十四日的獻俘他就應該會出現。

想到這裡,顧夕顏不由地又摸出了那枚私章捏在手裡磨摩。

這真的僅僅只是一枚私章嗎?

她想起那晚月色下齊懋生憂鬱而滄桑的面容。

讓她去燕地,真的只是擔心自己的處境這麼簡直嗎?

如果齊懋生被齊毓之……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顧夕顏就覺得心底一陣刺痛。

難道還讓我把這枚私章送給齊毓之,錦上添花似的讓他好順利地繼承爵位?

認仇者為親,對我有什麼好處?

火石電光中,顧夕顏如醍醐灌頂。

對我有什麼好處!

永遠不知道實情,把齊毓之當成依靠,在他地羽翼下和齊紅鸞懵懵懂懂地生活一輩子……

不,不,不。不會是這樣的。

齊懋生不是這麼簡單的人!

他就沒跟自己說過一句真話,連名字都是假的,怎麼會,怎麼會去為一個萍水相蓬的人費盡心思!

他一定是沒有辦法了,所以才把私章交給自己,最後又誘自己去燕地交給齊毓之……

不,不,不。當時自己說在棲霞觀看見了齊毓之地時候,齊懋生臉上地表情是驚詫而凝重的。他是個很內斂地人,如果不是太吃驚,肯定不會在臉上流露出來的……

不,不,不。他第一次遇見自己的時候還把劍擱在脖子上威脅自己,明知道有危險還逼著自己去送信,他根本就是個徹頭徹腦的混蛋,徹頭徹腦的騙子……

一時間,酸甜苦酸紛至沓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8:23 PM

第七十一章 心急如焚

各種可能衍生出無限的遐想時而溫暖貼心時而淡冷疏離讓顧夕顏恍恍惚惚度日如年,可時光並沒有因此而停止腳步,反而以顧夕顏無法查覺的速度飛快地停在了七月十三日的清晨。

丁翠娘帶來了一個更加糟糕的消息:齊毓之和那幫高手都不知所蹤了!

顧夕顏心急如焚,卻不敢有所表露,笑道:「那就只有等七月十四日的慶典過後我們再想別的法子。」

丁翠娘猶豫道:「姑娘還是早點想出法子來吧。聽說七爺的嫡親弟弟如今還被關在燕地的大牢裡生死不明。」

顧夕顏有點詫奇丁翠娘的坦然言詞,但還是真心地說了一聲「謝謝」。

丁翠娘沉默地退了下去。

惠蘭過來請示她:「姑娘,這還是夏天,雖說是要把冬衣清出來,可盛京的冬季穿件裌襖就成了,這些毛麾我看還是先放在箱子裡,如果今天下雪再拿出來也不遲。」

顧夕顏隨手拿過抖開後像針尖似閃爍著幽幽光澤的黑色狐狸皮大麾,臉上露出慘淡的笑容:「去年冬天沒有下雪,還是把冬衣拿出來曬一曬吧!」說完,她又轉身吩咐墨菊:「你陪我出去走走吧,這裡有惠蘭和杏紅收拾呢!」

墨菊應了一聲,躡手躡腳地跟在顧夕顏身後出了勿園。

惠蘭面色冷竣地盯著墨菊的背影瞧了好一會

兩個人一前一後沉默無語地在顧府的內院走著,不知不覺中,到了秀和園的滴翠閣。顧夕顏站在玉蘭樹下呆呆地望著滴翠閣,目無焦點,神色茫然。

墨菊跟在她身後站著,垂手恭立默不作聲。

兩人就這樣靜佇著,這奼紫嫣紅、鍾毓景秀都與她們無關,她們只是屹立在這裡的一道風景,和那百年的古樹靜寂相伴……

顧夕顏口中如含了一枚破膽。苦澀從味蕾到胃,然後又從胃到四肢。漸漸是分辨不出滋味。很多年前那個同樣炎熱的夏日,生平第一次坐飛機趕到那個沿海的城市,以高傲矜持的態度藐視那個女孩。淡然地道:「原來如此……」,然後脫下手上地白金戒指隨手丟在餐桌上,以毫不留戀的姿態轉身。

那時,心時燃燒著一團熊熊地烈火,那是受騙後的憤怒;現在,也有一團熊熊烈火在心中燒……齊懋生,齊灝……明天。你一定要出現,一定要出現……你還沒有給我一個交待,不能就這樣莫名其妙的離開……

夏日地陽光漸漸炙熱,墨菊只覺得發間濕漉,鬢角不時有汗珠冒出來。她有點焦急地望著顧夕顏,輕聲地提醒:「姑娘,快是午飯的時間了!」

半晌,顧夕顏才「哦」了一聲,回過神來,茫然地道:「那,我們走吧!」

墨菊望著顧夕顏被太陽曬的緋紅的面頰,領著她穿行在林蔭邊回到了勿園。

惠蘭見了,嗔怪墨菊沒有好好地伏伺顧夕顏。又燒了水給顧夕顏洗頭洗澡換衣。

墨菊苦笑一下,沒有支聲,幫著提水打下手。

她們這邊正忙著,秦大姑在田嬤嬤的陪同下突然來拜訪顧夕顏,顧夕顏收拾好了大家坐定。秦大姑說明來了來意。

原來。秦大姑早已在東市附近的通義坊找好了房了,只是這段時間京中戒防。不好搬動,等明天的慶典一過,她們就會搬了。今天來一是給顧夫人請安,多謝她這段時間地照顧,二是來給顧夕顏辭行,搬家的那天她就不過來了。

顧夕顏聽了呆坐半晌,問道:「黃先生可有消息了?」

秦大姑苦笑:「沒有。」

顧夕顏沉默半晌,幽幽地說了一句「彩雲易散,玻璃易碎」,非常傷感的樣子,秦大姑也心有所感,臉上勉強地扯出一個笑容來:「姑娘說的到是一句好戲文!」

一時間,相對無語。

秦大姑歎了一口氣,起身告辭了。

端娘送秦大姑出門,秦大姑走到勿園的門口回首,望著滿院濃蔭地勿園佇立半晌,輕聲地對端娘道:「請轉告姑娘一聲,大恩不言謝,如有什麼用得到我們長生班的人,直管開口。」

端娘心中冷笑。無量壽佛,一輩子沒用到你們長生班的人才好!面上卻帶著親切的笑容:「承了大姑的情,這句話一定帶到。姑娘那裡還有事,我就不遠送了。」

秦大姑黯然地離開了勿園,端娘轉身回屋,給墨菊們使了一個眼色,幾個小姑娘會意地退了下去,端娘悄然對顧夕顏道:「照您的吩咐和夫人說了,夫人讓我給姑娘打聲招呼,如果姑娘沒有什麼異意,就讓田嬤嬤從家裡挑兩房做陪房。」

顧夕顏這才想起自己還有很多事都沒有做。她強打起精神,道:「端娘,我想讓墨菊也和你和起走。這丫頭心思縝密,又有主見,有什麼事,您身邊也有個商量的人。」

端娘不同意:「姑娘這邊的事八字都沒一撇,把人都散了,到時候靠誰去。就讓墨菊跟在姑娘身邊吧。」

「可我怕到時候照應不到她。」顧夕顏也有她的擔心。

「不如把話跟墨菊說清楚了。」端娘道,「她也是個聰明人,自會見機行事。」

顧夕顏聽得一震,自己以前總是講團隊力量,現在這麼大地一個坎,靠自己,怎麼走得過去。雖然和墨菊把話講明白了有點冒險,但總比讓她盲人摸象的好。能夠知道目標而充分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達到目的,這才是一個好下屬,而墨菊從來不缺少這樣的才幹。是應該把她用起來地時候了!

顧夕顏點了點頭:「那就有勞姑姑了!」

晚上依舊是墨菊值班。

月色皎潔如玉。

顧夕顏雙手抱拳合在胸口低頭祈禱,墨菊依稀可以聽見她喃喃地軟語:「……聖母……求你保佑他明天出現……我願意終生信奉您……」良久,顧夕顏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

墨菊吃驚地望著顧夕顏。

姑娘,姑娘竟然是信基督教的……

顧夕顏抬頭朝她笑了笑,眉宇間帶著輕愁:「墨菊,端娘都跟你說了吧!」

墨菊收斂了詫異,點了點頭。

顧夕顏道:「你可要想清楚了。一瞬間決定人地一生。」

墨菊笑道:「我聽姑娘的。」

顧夕顏目光憂鬱地望著她,滿臉都寫著擔心,自鳴鐘滴滴答答地在墨菊耳邊響著,把屋子裡顯得更靜謐。墨菊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坦然,她半是調侃半是真誠地道:「我們這樣的人哪府哪房不是一抓一大把,難得姑娘看得珍貴,也不枉我在這世上走了一遭。」

「啊!」顧夕顏驚笑。這算不算是為了體現個人的價值而置人生風險於不顧呢!

七月十四日,是個晴好的天氣,清晨起來的時候還有點薄霧,但很快就散了。

顧夕顏從早上一醒來就覺得眼皮跳得厲害,她問墨菊:「是不是有左眼跳財右眼跳災的說法?」

是有這個說法,可墨菊是個聰明伶俐的人,她雖然不知道顧夕顏這幾天為什麼這麼的反常,但卻知道顧夕顏一直在擔心著某件事的發生,她笑道:「我沒有聽說過這話。」

顧夕顏聽了,自己跑到鏡台前照鏡子,半晌,她朝墨菊招手:「你來給我看看,我是左眼皮跳還是右眼皮跳?」

墨菊走過去貌似很認真地看了看,然後又很認真地回答:「姑娘,我沒覺得姑娘的眼皮在跳!」

顧夕顏聽了喃喃低語:「難道是心裡的作用。」

過了一會兒,顧夕顏又急匆匆地跑到了秀和園,摘了一朵月季花,站在花圃旁就開始拔花瓣,一片一片的拔,邊拔還邊說「出現,不出現,出現,不出現……」,拔到最後一片念的是「出現」,她就會喜笑顏開,可轉眼間她又愁眉苦臉,說「這個概率太小了,我再試一試」,然後又摘一朵花開始拔花瓣,一邊拔一邊說「不出現,出現,不出現……」,拔到最後一片變成了「不出現」,她就臉色煞白,說「不對,我第一次說的是出現,第二次也應該從出現開始說,這次不算……」,說完又摘了一朵花,重新開始一邊拔一邊說「出現,不出現……」

花圃旁的小徑滿是落紅……

一個上午,顧夕顏不知道做了多少這樣奇怪的事。

在這期間,墨菊被她催著每隔一段時間就到垂花門前去看看,看被顧夕顏用十兩銀子收買了的那個看熱鬧的小廝回來沒有。

當墨菊第四次跑到垂花前時,看見到了喜逐顏開的劉左誠:「哎喲,這不是墨菊姑娘嗎?」他以無比熱情的態度和她打招呼,「二姑娘可在屋裡?」

墨菊不敢怠慢,忙給劉左誠曲膝行了一個福禮,喊了一聲「七爺」,道:「姑娘正在秀和園裡散步呢!」

劉左誠笑瞇瞇地道:「那就麻煩姑娘去通報一聲,就說我有急事求見。」

墨菊應聲快步趕在劉左誠前面去回稟顧夕顏,誰知顧夕顏一聽,竟然臉色大變,陰晴不定。

是福還是禍呢?

沉默半晌,她才喃喃地道:「那,那就大家見一面吧!」




第七十二章 昭然若揭(上)

兩人急急忙忙回了勿園,劉左誠全身透著高興進來給顧夕顏作了一個揖,倒把顧夕顏一顆懸在半空中的心弄得更加忐忑不安的起來。

墨菊給劉左誠上了茶後退了下去,劉左誠眼宇間掩飾不住興奮,小聲地道:「二姑娘,沒想到您竟然認識燕國公。」

顧夕顏一聽,再也忍不住,眼角濕潤,就像一個走過了大漠戈壁的人突然看見綠洲般激動。

這個傢伙,果真是福大命大,到底還是出現在了獻俘大典上。

劉左誠精明地觀察著顧夕顏的神態,小心翼翼地道:「你看,劉家這事……」

顧夕顏忙壓住心底的激動,道:「不知道我有什麼可以幫您的?」

劉左誠忙道:「能不能煩請姑娘走一趟。我已經打聽過了,燕國公就住在離這裡不遠的四夷館……」

顧夕顏矜持地笑道:「七爺,不是我不想幫這個忙,實在是幫不上。我上次也跟您說過了,當時也只是答應熟人幫個忙而已,我本人和燕國公並不相識。更何況大家身份有別,實在是不方便……」

劉左誠非常失望,追問顧夕顏熟人的姓名,顧夕顏說是長生班的黃先生。劉左誠一聽就坐不住了,急急匆匆地告辭了。

送走了劉左誠,顧夕顏忍不住跳起來大喝了一聲「嗨」惠蘭笑道:「姑娘這是怎麼了?」

顧夕顏聞言僵在了那裡。

是啊,自己這是怎麼了。

那個人如今是燕國公齊灝,而不是蝸居在滴翠閣的齊懋生。兩個人之間,如雲泥,隔著千山萬水呢……

顧夕顏怏怏然地躺到了床上,只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

齊灝是怎麼脫險的呢?出殯的人是被他殺了滅口的吧!他當時就沒有完成對劉家的承認,如今脫險了,還會不會認帳呢?丁翠娘說劉左誠的嫡親弟弟還被關在燕地的大牢裡,如果那傢伙不認帳。自己又該怎麼辦呢?

顧夕顏一會喜一會悲,混混沌沌地度過了一下午。

掌燈地時分。天空中突然下起了雨,開始淅淅瀝瀝的,後來越下越大。烏雲蓋頂,電閃雷鳴,雨勢頗有傾盆之意。

看熱鬧地小廝回來了,稟告顧夕顏道:「……坐在大馬上的是燕國公,他是個老頭子,個子很高,黑黑的,瘦瘦地,頭髮都白了……」

顧夕顏打了一個冷顫。

自己眼中的齊懋生英俊偉岸,端肅冷冽,可在別人眼中卻是一個其貌不揚的老頭子。

她在惶恐中已無法迴避一個訊息。

難道,自己對這個人的好感已到了沒有立場、沒有原則的地步了嗎!

顧夕顏把自己象繭一樣裹在被子裡。

他有什麼好的?

老婆跟情人跑了。還有一個女兒,家庭複雜;和朝庭對著幹,還滅了一個國家,職業不穩定;不僅騙我,還把劉左誠那個人精也騙了,狡猾奸詐……

顧夕顏裹著被子滾來滾去,真像就這樣是一隻不懂得思考的毛毛蟲。

滾了幾下,有一個勁道扯住了被角,被子突然散開。因為下雨而帶著濕意地空氣聚然灑在了她的身上。

顧夕顏不由鄂然抬頭,一道巨大的黑影正襲罩著她,有低醇的聲音輕語:「是我,齊懋生。」

顧夕顏唰地一下從床上跳了起來,想到剛才自己的心思。不由結結巴巴起來:「你。你怎麼來了?」說著,朝他身後望了一眼。外面正電閃雷鳴,下著大雨。

月黑風高夜,適合殺人,也適合……嗯,偷情!

顧夕顏地臉一下子變得滾燙。

齊懋生進來的時候正聽見顧夕顏裹在被子裡呻吟。

難道是生病了!

他左右看看,屋裡竟然沒有一個伏伺的人。他一急,用力拉著被角一抖,顧夕顏像個小孩似的滾了出來,挺秀的鼻子紅彤彤的,大大的眼睛盛滿恐懼,像只落入陷阱的小動物似的無辜地望著他。他知道她被背著光,看不清人影,忙通了一聲姓名。顧夕顏卻猛地跳了起來,豐盈地胸部顫顫巍巍的,衣襟揚起一角,纖細的腰肢露出一大片白皙幼滑的皮膚。

瞬間,他全身的血液都湧到了一個地方,身體出現了尷尬狀況。

他全身僵硬,不自在地撇開了眼睛,心虛地解釋:「剛參加完了御宴,明天早朝後皇上會在上書房見我,問完話我就要回燕地了……」

「怎麼這麼快就要回去了!」顧夕顏歎道,語氣悵然,無限留戀。

齊懋生聽得心中一蕩,只覺胸腔裡有千股柔情,毫無戒備地低聲道:「我在這裡不安全……」

不安全!

顧夕顏聞言立刻聯繫齊懋生躲避滴翠閣時地光景,心裡好像有一團火騰地燃了起來,黑白分明的清麗眼睛瞪得大大,滿是委屈:「你,你為什麼騙我?」

齊懋生鄂然:「我什麼時候騙你了?」

顧夕顏地臉紅的更厲害了。剛才是害羞,這次是氣憤:「你說你是燕國公的二兒子,還說你叫齊懋生……」

齊懋生眉頭微蹙:「家父齊煜,熙照王朝第十八任燕國公,我是他的第二個兒子齊灝,乳名懋生。」

「我,我,我……你,你,你……」顧夕顏眼睛都濕潤了,不知道該怨自己笨還是該怨齊懋生誘導她。

齊懋生見狀,面色一沉,聲音裡帶著一絲冷冽:「把被子蓋上!」

「啊!」這種天氣,蓋被子?

這傢伙,剛才還好好的,質問他一句就變了臉,又發現了他一個缺點,喜怒無常,脾氣不好……

顧夕顏不甘地嘟了嘟嘴。

淡淡柔柔的粉唇。像花一樣嬌美。

齊懋生心中又是一蕩。

顧夕顏白了齊懋生一眼:「好,好。好,都是我笨。那我問你,你來幹嘛?」

可憐的齊懋生只看見那粉唇一張一合。根本就不知道顧夕顏說了些什麼。

顧夕顏有點惱火,站在床上俯首在齊懋生耳邊不輕不重地喊了一聲「嗨」。

齊懋生只覺得暗香盈動,甜美柔和撲面而來,讓他混混沌沌不知所以然。如果不是耳邊有人猛喝一聲,他根本就不可能很快清明過來。

真是太荒唐了!

齊懋生對自己一向引以為傲的定力就這麼土崩瓦解非常的不滿。

他的臉色立刻變得端肅冷冽起來,從早已亂七八糟的思緒中隨機應變地抓出了一條,冷冷地道:「劉家的事我已經讓人去辦了。讓他們放心。至於他們提到的交易,等我回到燕地後再談細節。」

是為了這事才來的嗎?

顧夕顏滿腔的歡喜跑到了爪哇地裡去了,心裡酸溜溜的,有著掩飾不住的失落。

掌握人心,本來就是一個優秀地領導都所應具備的基本素質之一。齊懋生立刻感覺到了顧夕顏情緒上的變化。他有一點茫然。

怎麼搞得,剛才都好好的,一下子又不高興了。

他想起在滴翠閣的時候,每當他露出笑容的時候,顧夕顏目光中閃爍的迷惘,非常地可愛,像個迷路的小獸般侷促無措。

齊懋生不由會心一笑,露出了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溫暖笑意。

「轟隆隆……」一陣電閃雷鳴,把屋子照得如同白晝。

藉著閃電。顧夕顏看得分明,她不由心中一暖,為齊懋生找起借口來。

人無信不立,他既然答應了劉家,當然應該第一時間處理好此事才是。要怪只能怪自己……想得太多!

藉著閃電。齊懋生也看得分明。顧夕顏眼中又閃爍出那種迷惘光彩。

他心中一動,那些在滴翠閣讓他來不及細想的情節浮現在他的腦海。斷斷續續地形成了一個信號。

他上前一步走到床弦邊,隔著顧夕顏一指地距離,壓低了聲音:「為什麼不高興?」醇厚的嗓音帶在這雨夜中如大提琴的低吟,帶著盅惑的味道,摧毀人的神智。

顧夕顏迷迷茫茫地「啊」了一聲,不知所措地望著他。

齊懋生覺得心中有什麼東西砰地一聲坍塌了,轟得他兩耳如鼓鳴。

又是一陣電閃雷鳴,屋子裡瞬間白如晝日。

兩人被這響聲震盪著,從恍然中清醒過來,尷尬地不約而同望向了窗外的雨景。

直直的雨道象瀑布從天間直落下來,織成了一張密匝匝的水網,整個勿園都置於水氣氤氳之下,濺在青石板上的水花如箭似地亂射,不時發出嘈雜地「批裡啪啦」聲,如亂了調的絃樂。

顧夕顏注意到西邊的窗欞半掩著,一片水花濺了進來。

她走過去,輕輕地掩住了窗欞,也把紛亂的雨聲關在了窗外,屋子裡立刻變得安靜起來,雨聲如響在天邊般的遙遠。

齊懋生聽著悶悶地雨聲,突然覺得這小小地空間變成了世界的一隅,把那些風雨交加,驚濤駭浪全關在了外面……讓他感到舒心而寧靜。

「雨下的這麼大,你等會怎麼回去?」顧夕顏聲音裡有著滿滿的擔心,「被人發現就糟了!」

齊懋生面色凝重,定定地望著顧夕顏。

他想起了那天受傷後躲在顧府馬車的座椅下時的感受。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8:25 PM

第七十三章 昭然若揭(下)

馬廂裡黑漆漆的,頭頂轟鳴著車輪的咕咕聲和馬蹄的得得聲,鮮血不停地從他的腹部流出來,小小的空間裡是縈繞的是越來越濃的血腥味,身體裡水份隨著氣溫的升高漸漸流失,頭暉目炫的無法感知外面的世界。

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了害怕,感到了無助。

自己會不會就這樣靜悄悄的、孤單的死在這車廂裡呢?

沒有人知道自己的名字?沒有人去追查自己的來歷?沒有人去關心自己的生平?

如那些死去的流民一樣,被丟在不知名的山崗,被野狗吐噬完身體……

這麼多年的雄心壯志,這麼多年的運籌帷幄,這麼多年的忍辱負重,難道就是這樣的結果嗎?

可這一切都不能阻止肉體漸漸變得虛弱。

朦朦朧朧中,軟糯如醴的聲音在他耳邊絮絮叨叨,如想像中母親的喃呢,如想像中春天的微風,他強打起精神來側耳聆聽,想尋找母親的身影,想沐浴春風的溫暖,流入耳中的,卻是歡快的歌聲:「我看到滿片花兒都開放/隱隱約約有聲歌唱/開出它最燦爛笑的模樣/要比那日光還要亮/蕩漾著清澄流水的泉啊/多麼美麗的小小村莊……」聲音甜蜜如糯,緩緩地流進他快要乾枯的身體裡……他想看一看,看一看能發出這樣嫵媚動人聲音的人。

心底渴望叫囂著支撐他,從白天到夜晚……

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她白淨如蓮花面容時的悸動……現在想來,那是不是自己今天不合時宜地跑到這裡把自己陷入危險境地的動機呢?

齊懋生背脊發冷。

溫柔鄉是英雄塚!

在這瞬間,他做了一個決定:「你不是覺得嫁給蔣杏林更好些嗎,你姐姐那裡我會想辦法的,會讓她同意你嫁到蔣家去……」

鄂然,羞愧,憤怒如潮水般一浪高過一浪地打在顧夕顏叫自尊的岸石上。她臉色發白。背脊挺得筆直。

曖昧的憧憬象薄冰被踩的粉碎,只留下一個帶著淤泥的腳印。

先是把我推給齊毓之。現在又把我推給蔣杏林……

你以為你是誰?你又以為我是誰?

顧夕顏的聲音驀然地拔高了八度,尖銳地道:「你有這時間還是管管你自己吧!私自出兵高昌還不知死活地到盛京來獻俘,我要是皇上。就在你返燕經晉地時侯讓官兵扮成土匪把你給殺……」

胃象被什麼東西攪得生疼,那個「死」字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來。

齊懋生目光閃爍地望著顧夕顏,半晌,臉上輕輕露出溫暖的笑容,下頜卻微微一揚,目光中透著橫睨天下地傲然,緩緩地道:「你放心。我心中自有分寸。」

這傢伙,真是……不知死活!

顧夕顏側過臉去。

突然,有人三長一短有規律地在窗外敲打著窗欞。

這是催行的暗號!

齊懋生悚然。自己好像每次見到顧夕顏都能東扯西拉的完全偏離自己地方向……拿印章的事全忘了。

顧夕顏羞憤。自己從來沒有這樣任性無理過,就是當年和初戀的男友分手,也沒有失掉姿態。甲之砒霜。甲之熊掌,而現在齊懋生只是想把自己當成一個朋友似的關心,難道就不行嗎?

她滿臉緋紅,卻淚盈於睫。

齊懋生一雙苦苦練就的夜眼看得分明,晶瑩圓潤的淚珠兒折射出水晶般剔透的光澤來,顫顫巍巍地懸掛在如蝶翅般地睫毛上。

那個只要看見自己就會瞬間綻放如煙火般絢麗笑容的女孩子……

他心中一急,真怕那長長的睫毛不堪珍珠般淚珠的重負掉了下來!

齊懋生不由伸出手去,想要把那滴眼淚掬在手心裡!

外面一道閃電,劃開黑鴉鴉的黑雲。

修長地手臂在半空中顯得那麼的兀突。

齊懋生無力地苦笑。

現在這個時候。他竟然還有這樣的心情……明天上書房的問話,出城的安排,還有,八千里晉地的凶險……

齊懋生心中有一塊地方隱隱作痛。

他緩緩地收回了手臂,好像縮回來一點。就會離那個甜美的夢境遠一些的讓人留戀。

顧夕顏盯著那手臂。心中騰地升起了一團火。

我是瘟疫還是源罪?

讓你避之不及?

沉默中,氣氛漸漸變得凝滯。

齊懋生猶猶豫豫了好一會兒。緩緩地道:「明天我派個叫瓶兒的待女來,讓她在你身邊伏伺,你有什麼事可以叫她去做,墨菊畢竟年紀小,你讓她到處亂跑,萬一有什麼事反而連累了你……」。

顧夕顏只覺得全身地血液都湧到了頭頂。

一邊和自己劃清界線要自己嫁到蔣家去,一邊又派待女來伏伺我……她抿著嘴,咬著唇,脊背挺得更直了,臉上有著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淡淡地道:「你別管這事,我已經有了應付之策!」

齊懋生的眉頭本能地皺了起來:「你能有什麼主意,不外是私逃或是利誘而已……」

為什麼皺眉,不耐煩?還是覺得她沒有像個布娃娃似的隨他的擺佈而心生不滿?

顧夕顏一口氣堵在胸口,不願意在齊懋生面前承認他都猜對了,負氣地道:「也總比你的破主意好!」

齊懋生就算是再遲鈍,這時也感覺到了顧夕顏的怒火。

「你啊!」他歎了一口氣,心裡突然柔得要滴出水來。

知道了他是什麼人,還這樣肆無忌憚地說話行事。

心裡,卻隱隱有點喜悅。

小姑娘,不怕他呢!

窗欞上再次傳來三長一短有規律的敲窗聲。

真地不是時候!

齊懋生黯然:「我得走了!」

顧夕顏躇躊著。

他馬上就要走了,這個時候還鬥什麼氣啊!好好地說聲再見吧!

可是剛才自己一副急著和他劃清界線的模樣,現在又輕言慢語的和他道別,他會不會覺得自己像個孩子似的幼稚呢!

顧夕顏欲言又止。

齊懋生看見顧夕顏嘟著嘴好像負氣似地站在那裡。眼裡滿滿地盛著委屈。他心底不由又軟了幾份,想伸手去摸摸顧夕顏的鬢角。安撫她一下。可轉瞬間又想到自己的決定,硬生生地把要去撫摸安慰顧夕顏地手緊握成了一個拳頭收了回來。

有值得自己信賴的人看著她,應該會沒事地。

他釋懷地笑道:「聽話。別亂鬧了,我都是為你好!不管怎樣,戰爭都無可避免了。左小羽也好,毓之也好,甚至是我……遲遲早早都會上戰場的。刀槍無眼,到時候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些什麼事。你嫁到蔣家去,如果我們戰敗了。熙照王朝蔣氏依舊是功勳世家,再什麼潦倒,也不會少了你的吃穿用度;如果我們戰勝了,我自然會保你安然無恙……」

在齊懋生說話期間,三長一短地敲窗聲又響了一遍。齊懋生加快了語速,「你放心,我知道你姐姐和米霽關係非同一般,我會通過他向你姐姐進言的,不會讓你覺得為難的……」

外面的人已等不耐厭,沉聲喊了一聲「國公爺」。

齊懋生最後望了顧夕顏一眼,推開了窗欞。

顧夕顏頭腦裡一片混亂,只知道齊懋生這一走,也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見了。

她猛地衝了過去。拉住了齊懋生的衣角,嘴角微翕,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心裡攪,又是心痛。又是心酸……

齊懋生低聲輕語:「怎麼了?」說不出的醇厚撩人。

顧夕顏心中酥麻。抬頭望著齊懋生,目光纏綿。良久無語。

齊懋生只覺得心中一蕩。

真的不是時候……

他遲疑了一下,慢慢地握住了顧夕顏拉著他衣角地手,輕輕地卻帶著絕然的氣勢把自己的衣角抽出來。

顧夕顏隨著手中衣角的滑落驀地醒了過來。

這個時候,自己的不捨多可笑啊!

她慢慢地放開衣角,眼中淚光閃爍。

帶她走!帶她走!

可齊懋生不敢開口說話。

前途茫茫,生死未卜……齊懋生忍住如梗在喉地千言萬語,化只成了一聲低喃的「聽話」。

這話如驚雷似地讓顧夕顏猛然一驚。

這是什麼時候,怎麼把正事給忘記了。

她急急地道:「齊懋生,齊毓之在威武鏢局落腳,還有一幫高手跟著他……」語氣急切的像是有什麼讓人害怕的東西在後面追趕似的。

「噓!」齊懋生輕噓,眉目微睨,笑容飛揚中帶著盅惑,「我知道,我知道,你別管這些事了。以後好好地過自己的日子……」

顧夕顏已是淚眼婆娑。

既然要我好好的過自己的日子,就不要擺出這樣一副暖昧不明的姿態來。

最讓人不甘地是,好像根本就是襄女有夢莊王無情……

顧夕顏惱羞成怒:「齊懋生,你這混蛋……」

這小丫頭,又發脾氣了!

齊懋生不知道應該高興還是應該唏噓。

夕顏,是擔心他吧!

蔣杏林幼受庭訓,蔣老侯爺又一向是個憐花惜玉的人,她嫁過去了有自己的人看著、幫著,就隨便她去鬧吧!

如果還有再見面的一天……齊懋生悵然地歎一口氣,推開窗輕輕一躍,跳出了窗台,有些落寞地朝顧夕顏揮了揮手。

幾道身影如鬼魅般地跳躍著消失在漫天的雨氳中。

這混蛋,我還沒有問他是怎麼脫險地,我還沒有把私章還給他呢……

顧夕顏只覺得渾身發軟,緩緩地坐在了地上,銀紅色地軟鞋象血漬似的散落在青石地磚上,鮮紅地刺目。

胸口隱隱的疼。

顧夕顏不由抓住衣襟嚶嚶地低聲抽泣著,嘴裡喃喃低語:「齊懋生,你這混蛋……你這混蛋……」





第七十四章 彩雲易散

第二天,雨還沒有停,但雨勢已漸小,淅淅瀝瀝的,像繡花針似地飄在空中,被雨水打濕了的樹葉比平常顯得更加鮮艷,碧綠碧綠的。

顧夕顏有點一反常態的早上沒有去給顧夫人請安,而是少見地呆在屋子裡寫字,反反覆覆地練習「卻道無情似有晴」七字個。

惠蘭幫著她磨墨,笑道:「姑娘這字越發寫的好了。」

顧夕顏望著自己雖然端正但毫無特色的大字微微一笑,神色間有點恍惚起來。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他有他的方向,我有我的行程!

一切就到此為止吧!

思念,以後也只是漫漫長夜裡獨自啜飲的一杯茶而已!

冷暖自知!

中午時分,雨停了,顧夫人屋裡的葉兒來請顧夕顏,說顧夫人請她去守園。

幾個丫頭幫顧夕顏收拾了一番,然後顧夕顏跟著葉兒去了顧夫人守園處理家務事的暖閣。

進了暖閣,還有兩個陌生的女人,一個年約三十來歲,梳著個圓髻,髻旁戴著朵碗口大的紅色絨花,圓圓的臉,嘴角還長著一顆黑痣,樣子俗艷而滑稽。另一個十七、八歲的樣子,上身穿著白色起藍色小花的襦衣,下身著深藍色的襦裙,身材修長,皮膚白皙,五官秀美,雙眸開合之間神采奕奕,全身上下揚溢著自信,因而顯得非常的靚麗出眾。

顧夕顏一時猜不出兩人的身份,依禮給顧夫人請了安,顧夫人請她到身邊的大榻上坐下,指著那年紀的女郎道:「這位是瓶兒姑娘,暫時到我們家來幫幫忙。」

瓶兒?

顧夕顏鄂然。

那女郎已曲膝向顧夕顏行禮並恭敬地喊了一聲「二姑娘」。然後落落大方地含笑靜佇。

旁邊那個年長的在一旁解釋道:「我們瓶兒姑娘原是兵部左侍郎李大人夫人身邊的大丫頭,只因李夫人近日要返鄉處理一些瑣事。瓶兒姑娘又是自幼在盛京長大,不願意離開,所以才請夫人幫著照看照看。」

顧夕顏一怔。

是齊懋生派來的還是巧合呢?

她抱著一絲僥倖用目光詢問顧夫人。

顧夫人朝顧夕顏點了點頭。示意那婦人說的是事實。

顧夕顏悵然若失。

顧夫人轉過頭去對那年長地使了個眼色,笑道:「王嬤嬤辛苦了,您領了瓶兒姑娘先下休息休息吧!」

兩人曲膝行禮出去了。

顧夫人這才湊在顧夕顏耳邊道:「這瓶兒姑娘是李夫人托委我照顧,你也瞧見那模樣了,說是太能幹了些,李大人常喊了去做些紅袖添香的事……李夫人和我嫂嫂是閨中密友,實在是推脫不了……」

顧夕顏應付著笑了笑。

「你這邊又缺婢女。她年紀又比你大多,放在你屋裡我倒覺得蠻合適地。」顧夫人最後下結論道。

顧夕顏笑道應承:「母親想的周到。」

顧夫人趁機商量顧夕顏:「端娘說她年紀大了,不願意東奔西跑了,她這幾年在舒州老家住慣了,想要回鄉去。你看這事……」

顧夕顏笑道:「端娘也給我提過這事。她畢竟是伏伺過祖母的人,我也不好攔著。此事全憑母親做主了。」

顧夫人沉吟:「既然如此,那就選個好日子送端娘出府吧。至於你屋裡地嬤嬤,前幾天丁執事曾經向我介紹過一個,姓廖,我見了一面,樣子也還利索,我尋思著就讓她你屋裡伏伺吧。至於婢女,現在有墨菊、杏紅、惠蘭還有瓶兒。也馬馬虎虎了。如果再有什麼情況,再商量著買幾個丫頭進來。」

「多謝母親費心了!」顧夕顏感激地道,「廖嬤嬤那裡不如等過幾天再進府吧,一來是我那裡暫時也夠人手,二來她多進府一天。這月例錢就要多算一天。等端娘的事定下來再說吧。」

顧夫人會意。笑道:「還是二姑娘想的周到。就這樣了。等端娘出了府再議那廖嬤嬤的事。」

兩人又說閒聊了幾句,然後顧夕顏就起身告辭了。

出了顧夫人的暖閣。那個和瓶兒一起來的婦人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了,瓶兒正在屋簷下和柳兒、葉兒說話,三個人有說有笑的,氣氛十分融洽地樣子。瓶兒看見顧夕顏出來,低聲和柳兒、葉兒說了一句,然後迎上前給顧夕顏曲膝行禮:「姑娘,以後還請多多指導!」姿態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哪裡有一點婢女的樣子。

顧夕顏風輕雲淡似地笑了笑,試探道:「你主子啟程了嗎?」

到是瓶兒把話挑明了,輕聲地道:「國公爺下午五點鐘從明德門出城!」

顧夕顏苦笑,停下了腳步對瓶兒道:「瓶兒姑娘,你給我帶一句給你主子吧。就說我這裡暫時不需要人手。」

瓶兒只是淡淡地笑。

顧夕顏歎了一口氣:「我池子太小了,怕委屈了姑娘。」

瓶兒不為所動,笑道:「姑娘放心,國公爺已經付了我十年的薪資。」

是聽到自己和顧夫人的話了才有這一說的嗎?

顧夕顏心中一頓。

十年,難道這個瓶兒準備在自己身邊呆十年嗎?

齊懋生到底打地什麼主意?

本已決定不再去多想的,可瓶兒的話還是如投入心湖裡的一顆小石子,擊起了道道漣漪。

她目光清冷地盯著瓶兒的眼睛,想看出些什麼來。

瓶兒並不膽怯或是迴避,落落大方地朝顧夕顏淡然一笑,反到顯得顧夕顏有點小家子氣了,顧夕顏不覺洩氣,率先側過臉去,敗下陣來。

那瓶兒卻「噗嗤」一笑,道:「二姑娘。只要有了國公爺的恩典,我也不敢在您這小池子裡亂撲騰!」

顧夕顏汗顏。臉一紅。

是啊,幹嘛和她發脾氣,她也是奉命行事。自己不願見到她。她也未必願意到這裡來呢!

自己這段時間的確想的太多了。

只要是齊懋生的事,就會在行事上偏離了原來地方向,變成不像自己了!

顧夕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知還有多少事等著自己去做呢。端娘的離開,墨菊地去留,杏紅的意願,惠蘭地野心,現在身邊又多了這樣一個人……

她是個聰明人。不會擰著不放地和自己較勁。

心裡暗暗歎了一口氣,顧夕顏客氣地問道:「你姓什麼?故鄉在哪裡?原在是做什麼地?」

瓶兒笑著恭敬地道:「回姑娘地話。我是個孤兒,姓什麼,故鄉在哪裡,早就不記得了。原來一直在國公爺府上當差。」

說了等於沒有說!

顧夕顏又道:「你來。他,是怎麼吩咐你地?」

瓶兒笑道:「國公爺說讓我好好伏伺姑娘,有什麼事多跑跑腿,免得把姑娘給累著了。」

顧夕顏再次露出苦澀地笑容來。

作為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能被齊懋生派到自己的身邊人,瓶兒這人不簡單!

念頭一起,她不由地打量起瓶兒來。這一看,才發現瓶兒眼瞼下有細細的笑紋和並不很明顯的眼袋。她心中一動:「姑娘今年芳齡幾何啊?」

瓶兒眉目舒展,大方地道:「回姑娘的話。我今年二十八歲了。」

雖然懷疑,但還是讓顧夕顏有點意外。

找個有閱歷的女郎來,看樣子,齊懋生是真心要幫自己的了!

算了,就當是齊懋生是要報答自己的救命之恩吧!

顧夕顏不由地咬了咬唇。只得無奈地對瓶兒露出貌似大方的笑容:「那這段時間就請瓶姐姐多多照顧了!」

瓶兒恭敬地道:「姑娘。姐姐二字實不敢當。還請姑娘隨意吩咐就是。」

顧夕顏一想,笑了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

瓶兒恭順地應了一聲「是」。

兩人回到了勿園,惠蘭一見瓶兒就露出了戒備的神色,而早上被顧夕顏派去劉左誠那裡送信回來地丁翠娘看見了瓶兒,怔了怔,眼中閃過疑惑。

顧夕顏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微微笑了笑。

丁翠娘帶了一封劉老爺給顧夕顏的信,也順便向她辭行。

顧夕顏出於禮貌沒有當著丁翠娘把信斥開,而是和丁翠娘說了一些諸如「這段時間辛苦了」了之類的話,然後親自送她出了垂花門。

一路上,丁翠娘欲言又止,顧夕顏也不多話,親切地和她說話,分手的時候,顧夕顏塞了一個沉甸甸的荷包給她,婉轉地說是讓她路上買點零食吃的。丁翠娘終於忍不住了,悄聲地道:「二姑娘,我看那瓶兒面熟的很,有點像我一個朋友,姑娘還是多個心眼的好!」

丁翠娘這麼一說,顧夕顏更加覺得瓶兒不簡單,可面上她卻裝著有點慌張的樣子:「那,她是好人,還是壞人?她叫什麼名字?」

丁翠娘猶豫了一下,道:「如果是真的話,應該叫段纓絡……也說不上是好人壞人的。」

顧夕顏花容失色的:「這,這是母親收進來的。我要快去稟了母親才是……」

丁翠娘忙拉住了顧夕顏,一副息事寧人的模樣:「二姑娘,也許是我沒有看清楚。那人身手極高,在江湖中也頗有地位,應該不是她地。」

顧夕顏卻在心裡冷哼一聲。

你的確沒有看錯,什麼不是她,就是她。瓶兒一定就是丁翠娘所說的段纓絡了!

送走了丁翠娘回到勿園,瓶兒正如閒庭漫步般地打量著勿園,而杏紅卻站在屋簷下抹眼睛,惠蘭則在一旁輕聲地安慰她,沒有看到墨菊和端娘地影子。

一見到顧夕顏,惠蘭立刻拉了拉杏紅的衣袖,然後笑著迎了上來:「姑娘,瓶兒姐姐是來代替丁翠娘的嗎?」

顧夕顏笑著點了點頭。

惠蘭露出甜甜笑容,吩囑瓶兒:「瓶兒姐姐,那就麻煩你把廚房水缸裡的水提滿了吧,姑娘中午盥洗的時候把水用光了,現在不提滿了,晚上就沒水用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8:26 PM

第七十五章 自作主張

杏紅停住了抹眼睛的手,有點驚恐地望了望顧夕顏,又望了望惠蘭,最後又望了望瓶兒。

「好!」瓶兒淡然地笑了笑,「不知道廚房在哪時?水桶又在哪裡,還要請惠蘭妹妹告訴我才好!」

惠蘭露出別有深意的笑容:「瓶兒姐姐你跟我來!」說著,領著瓶兒進了西邊用做小廚房的廂房去了,杏兒見狀,也慌慌張張地跟了過去。

顧夕顏有點啼笑皆非的感覺,很想勸惠蘭一句:你和瓶兒根本就不是一個級別的對手,別瞎折騰了。可這話要真的說出口了,又怎麼解釋瓶兒的身份呢?

顧夕顏不由又長歎一聲。

你們就給我鬧去吧!

她微笑著進了端娘住的西房。

西房裡,墨菊正在給端娘清理東西,把一些什物和衣物都分門另類地放到大樟木箱子裡。

顧夕顏沒有避開她,坐下來和端娘商量她出府的事。

端娘道:「您放心,我出了盛京往南走,進了江南郡的常州柳集和妥娘的漢子匯合,拿了我們的新戶藉、路引就會立刻到棲霞觀等姑娘的,最多不會超過二個月。」

顧夕顏沉吟:「那富春縣的宅子就送給妥娘兩口子吧!」

「這怎麼能行了!」端娘反對。

「這都有六、七年的光景,他們也在那裡住習慣了,周圍左右的也都以為他們是東家了。」顧夕顏笑道,「那地方離盛京太近,我們也不可能在那裡定居,」

端娘想想,道:「雖然說如此,可過幾年我們總是要再回來的,屋子給她們。那我們怎麼辦。」

顧夕顏受現代女人教育,認為只要有錢和身份證。到什麼地方都不會害怕。對那些帶不走的不動產,她一點也不感興趣,既然如此。還不如讓對自己好的人佔點便宜。她鄭重地對端娘說:「你見了妥娘家那口子,記得把這話帶到。這事還指望著他們能守口如平呢。」

端娘不以為然:「沒有夫人,他們兩口子也只能到哪家府上去做個嬤嬤管事的……」

顧夕顏臉色沉了下來,前所未有的嚴厲:「姑姑,他們也是冒了風險的。如果被發現,按照熙照的刑律,是可以流放地。」

端娘顯然沒有想到這些。一愣。

顧夕顏繼續沉著臉道:「姑娘可要把我的話放在心裡才是。」

端娘臉一紅。

顧夕顏見狀,拉著端娘地手歎了一口氣:「我就全憑姑姑了!」

端娘忙點頭:「姑娘放心。」

到了晚上,顧夕顏向大家宣佈了端娘要回舒州老家的消息,惠蘭和杏紅很顯然是早就知道了這消息,並沒有露出吃驚的表情。反而笑盈盈地上前恭賀端娘;瓶兒和丁翠娘遲了一步,回過神來也都上前來說了一些挽留端娘地話,還提出明天中午為端娘擺一桌酒席送行。

瓶兒說這話的時候目光閃爍,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而丁翠娘在說這話的時候,目光不時地注意著瓶兒,也不知道在打量些什麼。真正傷心的,只有墨菊,她情緒低落。伏伺顧夕顏梳洗的時候眼睛紅紅的,一看就知道哭過了。

顧夕顏拍著她的手安慰她:「天下無不散之宴席。」

墨菊點了點頭,神色間還是有點傷感:「我知道。」

第二天一大早,端娘要離開地消息象長了翅膀似飛到了各屋各房,大家都知道了。從下午起就三三兩兩地來看端娘。端娘忙的腳不沾地的。應酬完這個又來了那個,特別是趙嬤嬤。她們年輕的時候就在一起,和別人的感情又要不同些,而且現在趙嬤嬤自認為自己過得很好,就更是同情端娘老大不小了還要孤零零地回到舒州鄉下去,不僅送了十兩銀子地儀程,還給端娘做了幾件衣裳。

顧夕顏索性拿了二十兩銀子給大廚房,讓她們做了酒席以端娘的名字請大家吃了一頓,算是離別宴了。

顧夫人將端娘要回舒州老家的事稟告了顧老爺,顧老爺只是冷冷地笑了笑,說了句「那就早走」,顧夫人聽得心中生寒,但還是依言很快選好了七月二十八日讓端娘離府。端娘趁機在顧夫人面前請了假,到錦心那裡去告了一個別,回來的時候帶著大包小包的,都是錦心送給端娘的東西。

告別,收拾東西,顧夫人、顧夕顏的賞賜,來來去去的,一晃就到了七月二十八日,顧老爺讓一個叫小四的小廝送端娘回鄉,顧府有頭有臉地嬤嬤、婢女都來給端娘送行了,顧夕顏更是眼淚汪汪地送端娘一直到了垂花門前,別離的氣氛感染了大家,幾個年紀輕的忍不住哭得稀里嘩啦起來,幾個年紀大的也抹起了眼淚,到是端娘很堅強的樣子,揮了揮手就上了馬車。

當時顧老爺不在府上,他被皇貴妃娘娘叫到承乾宮去了。

雖然是父女,但兩人地會面也是隔著一道絹絲屏風地,周圍站滿了大大小小的宮女和太監。

顧老爺按例給女兒磕頭行禮後垂立在了屏風前,顧朝容也沒有請他坐下,逕直道:「我聽說有人給夕顏提親了?」

顧老爺恭敬地回答道:「是。」

「那決定嫁哪家了沒有?」

「還沒有!」

顧朝容看顧老爺地嘴角扯起了一個笑意:「夕顏的婚事,由我做主!」

顧老爺恭敬地應了一聲「是」。

兩人的談話就此結束,顧朝容端茶送客。

有女官送顧老爺出了承乾宮,悄聲對顧老爺道:「娘娘說了,太后已決定調隴右郡布政司崔慶任到高昌去任新建立的都督府都督,讓老爺還是先在鴻臚寺呆幾年,以後有什麼實缺了,再說。」

顧老爺眼色一黯,沒有支聲,有點落寞地出了承乾宮。

他延著長長的紅色夾壁穿過景仁宮、齋宮到了景運門。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喊他:「這不是顧大人嗎?」

顧老爺回道,看見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穿著黑色鎧甲的男子朝自己大步流星走來。顧老爺忙施禮:「原來是左將軍啊!」

左小羽笑道:「顧大人可是去見了皇貴妃娘娘的?」

顧老爺含蓄地笑了笑。

左小羽熱忱地道:「我常年駐守梁地,有七、八年沒有回京了,不僅與各位大人生疏了。就是盛京的一些繁華之地也不知道了。今天難得遇到顧大人,聽說盛京新建了一座叫什麼萃銘的戲樓,相請不如偶遇,我們不如去喝一杯。」

顧老爺想到了在承乾宮裡顧朝容的囑咐,婉轉地道:「改天吧,改天吧。今天將軍當班,我又還有些瑣事……」

左小將笑道:「那真是可惜了。要不然顧大人和崔大人兩位文壇名宿湊到了一起。談詩論畫,還可以成為一樁佳話……」

顧老爺不由臉色微僵:「崔大人?崔慶?」

左小將眼中閃過狡黠地光芒:「是啊。崔大人這段時間進京述職,我在梁地與五君城人交戰時多虧他在糧草上相援,想趁此機會做東請他吃個飯。只是我一介武夫,和他也談不到一起去……」

顧老爺露出尷尬的笑容。

左小羽非常誠懇地笑道:「顧大人。那些瑣事不知道能否推脫……」

顧老爺猶豫了一會:「既然是瑣事,什麼時候辦都可以啊……崔大人,我神往以久,也一直無緣拜見……」

兩人漸說漸遠。

承乾宮裡,顧朝容正單獨和一個女官在說話:「……那年好容易把他放到了嶺南郡做了參政,他想銀子銀瘋了,竟然將糧庫裡地陳糧一個人私下拿出去賣了。如果不是那年正好潘年在嶺南郡做布政司,他別說回京了,就是項上的人頭都保不住了。這次又不知道聽了誰的胡言亂語。竟然想到高昌都督府去當都督,也不想想,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他以為熙照王朝是我顧朝容地菜園子,就算是我的菜園子,讓他這麼摘下去。也得寸草不生。大家都喝西北風去!」

女官低眉垂目地道:「娘娘息怒!」

顧朝容冷哼一聲:「我不氣,我要是氣他。我早就沒命了。」

女官笑道:「娘娘是宰相肚裡能撐般,胸懷日月!」

顧朝容聽長歎一口氣,問道:「米霽那裡說什麼來著?」

女官語氣慎重地道:「好像也是聽說了二姑娘的事,問能能不和蔣家聯姻。現任的都轉運鹽使司的都轉運使彭英是蔣家的侄女婿……」

「不行!」顧朝容冷冷地道:「如果彭英不願意開方便之門,那就換個人到都轉運鹽使司去就行了。夕顏的婚事,誰也別想插手!」

女官低低了應了一聲「是」。

顧朝容傾了傾身子,小聲地問那女官:「太子妃那邊,可有什麼消息?」

女官地聲音又壓低了幾分:「風平波靜!」

顧朝容坐直了身子,眼角眉俏都帶著嫵媚:「看不出來,還真是個人物。那個姓余的女官還在景棋閣當差嗎?」

女官點了點頭。

顧朝容燦然一笑,如花盛放:「你可要常去那裡走動走動才是啊!」

女官恭敬地應了一聲「是」。

當天深更半夜,顧老爺跌跌撞撞破天荒地闖進了顧夫人的臥室,守園裡的嬤嬤丫頭們在短暫的驚鄂後立刻陷入慌亂中,可還沒有等田嬤嬤地茶沏好,顧老爺又步履蹣跚地離開了守園。

田嬤嬤仗著自己是顧夫人的陪房嬤嬤,率先撩簾進去。

顧夫人衣冠整齊,面色沉凝地坐在床頭。

田嬤嬤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夫人」。

顧夫人回首瞟了田嬤嬤一眼,低聲地道:「老爺說要把二姑娘嫁給左小羽!」聲音悲愴。

田嬤嬤一怔,可看見顧夫人那張陰沉的臉,忙陪笑道:「那可是喜事啊。未來的姑爺可是正三品,比老爺還要高半階呢!」

顧夫人欲言又止,化作了一聲長歎。





第七十六章 私下約會

顧左兩家聯姻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顧府,勿園裡的人聽到這消息的時候已是第二天下午。

顧夕顏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墨菊望了望顧夕顏,保持著沉默。

瓶兒聽後若有所思,不知所蹤,直到晚飯前才出現。

至於惠蘭和杏紅兩個人則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語氣中滿是興奮。

到是顧夫人,特意過來看了顧夕顏:「定了八月六日就下聘。」

顧夕顏笑道:「那就有勞母親費心了!」

顧夫人眼角驀地就紅了:「你放心,雖然時間上倉促了些,但嫁妝上的事我不會馬虎的,已讓人帶信給七哥,定不會讓人小瞧了你。」

顧夕顏低頭笑了笑,好像很害羞談這些事似的。

顧夫人見狀,只得長歎一聲。

站在一旁奉茶的瓶兒卻笑盈盈地道:「夫人,既然是如此,我看惠蘭的事要早定下來才是。皇貴妃娘娘那裡也要去稟一聲,如果能給姑娘討個賜婚那就更體面了……」

瓶兒是新進府的婢女,在顧夕顏和顧夫人說話的時候插嘴有些不合規矩,顧夫人不由嚴厲地盯了瓶兒一眼,正欲說什麼,瓶兒卻好像沒有看到似的,竟然還笑道:「蔣侯爺府上,也要派個給說得上話的人打聲招呼才是啊!」

顧夫人一聽,皺頭緊鎖,把要訓斥瓶兒的話又嚥了進去。

這個叫瓶兒的婢女提醒了她,蔣侯爺那裡還真不好交待呢?

她不由沉吟:「是啊,這事的確要進宮和娘娘商量商量,看派誰去蔣侯爺府上去說合適些。最好是娘娘能出面和蔣老太君說,那就是最好的了!」說完,竟然坐也會不住,急急地告辭了。

顧夫人一走。顧夕顏就似笑非笑地望著瓶兒:「我不知道你還負責管我嫁給誰!」語帶笑意,並不動怒。如調侃。

瓶兒朝著顧夕顏眨了眨眼睛:「我這不是怕姑娘太傷神了,累著了嗎?」

「既然如此,」顧夕顏也朝瓶兒眨了眨眼睛。「那你就幫我私下約了蔣杏林出來見一面吧!」

這次瓶兒不眨眼睛了,面色凝重地望著顧夕顏良久,直截了當地道:「這事不行!」

「瓶兒!」顧夕顏加重語氣喊著她的名字:「你現在叫瓶兒呢,不是叫纓絡呢?」

瓶兒眼中閃過犀利的光芒,身上也散發出冰雪般的寒意。

顧夕顏目睫不動,冷冷地望著她。

良久,瓶兒展顏一笑。低低地曲膝行禮:「是,姑娘。」

顧夕顏不動聲色,淡淡地應了一聲「下去吧!」

瓶兒又是一福,然後腳步輕靈地出了房門。

顧夕顏這才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時間不過過去了半個月,大家都好像忘記了那場街頭殺戮。盛京地東市繁華依舊,撐著大傘擺地攤的依舊在那裡接待那些穿著粗衣布裳地婦人,趕著毛驢運貨的腳力們依舊是穿著小褂露出健壯的臂膀,掛著旗旛看相算命地瞎子依舊在那裡搖著扇子作出高深莫測的淡然模樣,茶樓、酒館、當鋪前人頭攢動,坐驕的、騎馬的、挑擔的穿梭如絲。

顧府的馬車緩緩地馳入了紅裳的廣亮門,青帽小廝上前拉住了馬,青裙婦人立刻上前開了車門。瓶兒率先踏下車門,然後伸手讓顧夕顏搭著手臂下了車。穿青裙地婦人一見,忙對旁邊的一個小廝道:「快,快去叫六姑來,顧府的二姑娘來了!」

顧夕顏大感意外,不由心生敬意。

很快。上次接待她們的六姑就急匆匆地趕了過來。笑盈盈地給顧夕顏行了禮:「姑娘趕快到屋裡歇會,這裡人多車雜的。免得熏了姑娘。」

她們穿過草木扶蘇地院子,六姑笑道:「怎麼不見上次陪姑娘來的端姑姑?」

顧夕顏輕輕地道:「她年紀大了,回老家了。」六姑眼微怔,忙轉移話題望著瓶兒笑道:「這位姐姐如何稱呼?」

瓶兒穿著白色的襦衣天青色的襦裙,腰間繫著如意結的絛帶,分明是一幅婢女的打扮,可偏偏又是氣定神閒,舉止大方,的確讓人不好判斷。

顧夕顏似笑非笑地望了瓶兒一眼,淡然地道:「這是我屋裡的大丫頭,叫瓶兒的。」

六姑又忙著上前給瓶兒行禮,非常客氣熱忱。

一行人進了廂房坐定,六姑親自給顧夕顏沏了茶,歉意地道:「上次姑娘給夫人做地裙子絡子沒打好,讓姑娘屋裡的墨菊姐姐白跑了一趟,真是對不住。我們東家聽說了,發了好一頓脾氣,我正準備登門道歉,沒想到姑娘先來了,這可真是有緣啊!」

顧夕顏笑道:「六姑不必放在心上。我今天來一是拿上次做的裙子,二來是想看看有沒有什麼新樣式,做兩件衣裳。」

六姑忙熱情地喚了人拿新面料、新款式給顧夕顏看。

顧夕顏心不在焉地翻著,好半會,才定下了一件墨綠色折枝花八幅裙,道:「就按我母親的尺碼做。」

六姑一怔,欲言又止,最後低頭曲膝福了福,叫人來將選好的面料和款式取了下去。

瓶兒這才開口道:「六姑,您先下去吧,我們姑娘坐車悶了,想借貴地歇一會再走。」

六姑忙笑著退了下去。

顧夕顏笑道:「你約了蔣公子在哪裡見面!」

瓶兒笑道:「就在廂房裡,免得有人看見。」

顧夕顏也覺得不錯,沒有出聲反對。

不一會兒,有人叩門,顧夕顏忙站了起來,瓶兒去開了門,竟然是一個青衣婦人,端著一個小漆盤,裡面放著一些瓜子、花生、芝麻糕之類地點心。她一邊將漆盤上地東西擺上桌,一邊笑道:「這是六姑讓送來給姑娘解解悶的。」

顧夕顏朝著瓶兒揚了揚下頜。瓶兒皺了皺眉,心想,我雖然知道來人腳步輕盈像是一個婦人。可也不能不開門啊!她有點不解地回望了顧夕顏一眼。

顧夕顏暗暗歎了一口氣,只得親自從衣袖裡掏出一小塊碎銀子遞給那婦人:「姐姐辛苦了!」

那婦人眉開眼笑地拉過了銀子,竟然向瓶兒曲膝行了一禮:「多謝姑娘了!」

瓶兒臉上青一塊紅一塊地。

顧夕顏看在眼裡,心裡不由一樂,一直覺得有點受癟屈的心情總算是好了不少。

她們又等了一會兒才等到蔣杏林。

他進來的時候,穿著一身粗布衣裳,戴著一個非常不合時宜的軟氈帽。看見屋裡還有一個陌生的瓶兒,長吁一聲取下了氈帽,露出掛著滿頭大汗地臉。

顧夕顏詫異:「你這是怎麼了?」

蔣杏林有點靦腆地笑了笑:「我怕有人認出我來,壞了姑娘的閨譽。」

顧夕顏微怔,心裡泛著不知明地情緒。但她選擇了忽略。笑道:「來來往往的人都是綾羅綢緞的,就你一身粗布衣裳,你這不是掩耳盜鈴嗎!」

蔣杏林一怔,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哪裡還有第一次見他時地飛揚灑脫。

顧夕顏笑道對瓶兒道:「你出去吧,我有些事要單獨跟蔣公子說。」

瓶兒磨磨蹭蹭地,走了好半天都沒有走出門去。倒是蔣公子,反映直接的多,連退幾步。喃喃地道:「姑娘,有什麼話,直管說就是……」

顧夕顏為之氣結,瞪了瓶兒一眼,瓶兒這才加快了腳步出了門。她站在屋簷下傾耳靜聽。只聽見顧夕顏說了一句「蔣公子。我有事相求」就沒有了下文,她輕輕地移了移腳步。站到了窗欞下,只到偶爾間有沙沙的聲音,其他的都聽不到。她不由心中一急,留著長指甲的小指略一用勁,夏布糊成的窗布整整齊齊地出現了一個小洞,瓶兒湊近去看,只見顧夕顏和蔣杏林並肩而立背對著她,不知道在幹些什麼。

瓶兒一直慢怠的心這才漸漸收了回來。

當初燕國公要她來地時候,她心裡是不以為然的。一個養在深閨的千金,再怎麼也不過是爬個樹啊捉個鳥,再了不得就是偷偷溜出去逛一番,現在看來,事件可沒那麼簡單,自己當時忽視了燕國公臉上一閃而過的無可奈何。

一個讓燕國公齊灝覺得棘手的小姑娘,自己怎麼會認為她很簡單……

瓶兒這次靜下心來,調整六息,準備認真聽聽屋裡地動靜,誰知她剛剛站定,門就「吱呀」一聲開了,蔣杏林象霜打了的茄子似懨懨地走了出來,他神色間還有點恍惚,手裡拿著那個氈帽,看也沒看瓶兒一眼,就搖搖晃晃地出了門。

蔣杏林走到自家的馬車旁,他隨身的小廝扶他上了車,他一路魂不守舍地回到了蔣府,直奔蔣老侯爺的起居室。

蔣老侯爺身邊的人看見了蔣杏林,立刻進去給他通傳,一旁的小廝們忙給將蔣杏林迎到一旁的暖閣裡坐下,又沏了茶上來,蔣杏林哪裡有心思喝茶,盯著茶杯只是發愣。好在蔣老爺那邊很快就傳話來說要見他。

蔣杏林忙撩了袍角跟著小廝進了蔣老侯爺的書屋。

蔣老侯爺今天都已經有八十一歲了,中等個人,滿頭銀絲,面容紅潤,眼宇間透著慈愛。看見蔣杏林一身粗布衣裳,怔了怔,笑道:「小九,你這又是唱得哪一出啊!」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8:29 PM

第七十七章 原來如此(上)

蔣老侯爺有八個兒子,十三個閨女,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他根本就記不清有多少,但蔣杏林一直很得他喜歡。一是因為蔣杏林和他是同月同日生的,整整小了他一個甲子;二是蔣杏林的母親是方侯爺的嫡女,為人靜雅嫻淑,敦厚溫和,是得意的親事;三是蔣杏林性格開朗大方,行事不拘小節又能謹守本分,很投蔣老侯爺的脾氣。所以一直以來,蔣杏林在蔣家的地位有點超然,在蔣老侯爺面前一直是說得上話的,和蔣老侯爺的關係自然也就非常的親厚。

聽見祖父這麼一問,蔣杏林不由神色黯然:「您可能還不知道吧,顧家的二姑娘和左小羽定了親,納徵的日子就定在了八月初十。」

蔣老侯爺愣住了:「還有四天,六禮中完成了幾禮?」

蔣杏林有點垂頭喪氣:「已經完成了納采、問名、納吉。」

「這麼快!」饒是蔣老侯爺見多識廣,也不由得感到非常意外。

蔣杏林哀歎一聲,「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本來以為十拿九穩的,現在好了,把梅勤也給得罪了。」

蔣老侯爺目光灼灼,臉上再也沒有初見時的慈愛,充滿了威嚴,沉聲道:「你是從什麼地方來得的消息?」

蔣杏林猶豫了一下,把今天和顧夕顏會面的事告訴了祖父。蔣老侯爺從太師椅上慢慢起身,背著手,一步一頓地在寬大的書屋裡踱著步子。每當他向前走一步,身形都好像變得高大了一些,氣勢都好像變得凌厲了些,當他停下來的時候,蔣杏林感覺到了咄咄逼人的威猛。

「你說顧家姑娘請你把她的貼身婢女買出來?」蔣老爺疑惑地問。

「不是讓我把她的貼身婢女買出來。」蔣杏林畢恭畢敬地回答,「而是讓我找人出面把她身邊一個叫墨菊的姑娘買出來,放到棲霞觀裡寄養。」

蔣老侯爺負手垂頭地站在書房的中央沉思著。屋子裡陷入一片靜寂。

蔣杏林不敢打攏祖父,垂手靜立在一旁。

良久。蔣老爺才抬頭問蔣杏林:「你準備怎麼辦?」

蔣杏林道:「我準備今天找梅勤,趁著消息還沒有傳開,和他解釋解釋。再把八妹妹的婚事和他提一提。就說是因為八妹妹看中了他,家裡的人不知道他和顧家二姑娘的事,所以才有了這誤會,我因為顧忌到八妹妹地閨譽,而且私心裡也希望我們能成為郎舅,所以才不跟家裡人說明白……」

蔣老侯爺長長的銀白壽眉一顫一顫的:「我問你是否答應了顧家二姑娘!」

蔣杏林臉一紅,喃喃道:「當時。當時……」蔣老侯爺意味深長地一笑道:「顧家的二姑娘很漂亮吧!」

蔣杏林嗑嗑巴巴地都說不出話來了。

實際上蔣杏林還有一點沒有說出來,顧夕顏不僅要他把那個叫墨菊的丫頭買走,而且還求他幫墨菊弄戶籍和路引。戶籍和路引對別人很困難,可蔣家門生故友遍朝野,對蔣杏林來說就如同到父親的書房裡拿張宣紙似的簡單。他本想對祖父言明的。可被祖父這一挪揄,反而不好意思開口了。

蔣老侯爺見狀,哈哈大笑起來:「人不風流枉少年啊!你既然答應了,那就幫人家把事辦好吧!」

蔣杏林鬆了一口氣,輕快地應了一聲「是」。

蔣老侯爺又是一笑。

蔣杏林的臉紅得更厲害了。

蔣老侯爺微笑著感歎:「很好,很好。你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怎樣彌補自己的過失,這很好。」

蔣杏林慚愧地低下了頭:「都是孫兒不好,讓祖父白白跑了一趟……」

「不!」蔣老侯爺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起來,「你沒有讓我白跑。至我明白了長公主的意思。」

蔣杏林鄂然。

蔣老侯爺的目光在這個自己最喜歡的孫子臉上打了一個轉,露出少見地躇躊表情來。

這個傻小子,被顧家二姑娘利用了還食之如甘!

蔣杏林感受到了蔣老侯爺的目光,小心翼翼地道:「祖父,你有什麼話直管吩囑孫兒就是。孫兒一定盡力去做到。」

罷了罷了。自己也老了,有些事不關生死就不要不管了吧!

蔣老侯爺歎了一口氣。走一旁的圈椅上坐定,朝蔣杏林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邊來。

蔣杏林疾步走過去坐定,還順手將蔣老侯爺的水煙袋奉了上去。

蔣老侯爺接過水煙袋放在了一旁的小幾上,笑道:「杏林,你年紀還小,我準備等你大一些,多經歷了一些世事再慢慢提點你,可現在看來,時不待我啊!」

蔣杏林情色一緊:「孫兒愚鈍,讓祖父擔心了!」

蔣老侯爺笑道:「你也別緊張,就和平時一樣,和祖父聊聊天,嗯!」

話雖如此,蔣杏林卻不敢有絲毫放鬆。

蔣老侯爺頓了頓,理了理思路,笑道:「自從熙照二百七十三年起,坤寧宮的懿旨就從來沒有人駁過,先帝不曾,當今皇上也不曾。特別是皇上,以前年紀還小,事事都由太后做主,可如今皇上已是四十多歲的人了,親政也快三十年了,竟然從來不在朝堂上發表任何意見……」

蔣杏林點了點頭,這是熙照王朝的官吏們人人都知道的奇事。「當年顧氏進宮地時候,非常得太后的賞識,不到一年的時候,就從七品的女吏升到了從二品學士先生,掌管著坤寧宮的奏折遞送。熙照二百九十二年,梁地都督府第十二次對五君城用兵,顧氏代表坤寧宮與戶部調停軍馬糧草,那時候……」

蔣老侯爺面帶微笑,神色有點恍惚。臉上出現了悠然神往地模樣,好像陷入了某種甜美地回憶中去了:「唉!是真美人才調信縱橫。非將此骨眉公卿啊……」

說的是皇貴妃娘娘顧朝容吧!

蔣杏林靜靜地坐在那裡不敢打擾。

過了好一會兒,蔣老爺長歎一聲,無限悵然地道:「可如今不過七、八年地光景。卻已是事實人非了。先是皇上不顧太后娘娘的反對把顧氏納入了後宮,緊接著承乾宮開始從戶部著手干預朝政……」

新入官場地青年官吏,哪個不是滿腔抱負。

聽到這裡,蔣杏林聯想到這幾年意氣相投的同僚們在一起議論朝堂之事時的一些感慨,不由接口:「雖然皇上不說話,可卻由著皇貴妃娘娘這樣,所以大家都摸不清頭腦。皇貴妃娘娘是代表著自己還是代表著皇上……那幾年太后娘娘還身體安康,可這幾年,太醫院地幾個御醫閉門在家連親戚都不走了,大家都在思尋著以後該怎麼辦……」

蔣老爺保養的如同嬰兒般白嫩的手輕輕地捋了捋銀絲般的鬍鬚,眼中露出讚賞的目光。蔣杏林受到了鼓勵。更加大膽地推測,道:「所以不管是吏部、戶部、工部、刑部還是都察院都開始思量承乾宮的意思,太后娘娘緊握兵部不放鬆,由著文官去折騰。但這幾年,方家鋒茫太盛,先是插手南邊的遠洋貿易,後與吳家結盟參股江南造織地生意,又收了梁國公三個州的金礦開採權。名門著姓的大族們都開始覺得日子不好過了,朝庭能吏們也覺得國家根本受損。都躍躍欲試的,或想分一杯羹,或想填補些空虛的國庫。祖父藉著顧二姑娘地婚事試探長公主等宗室的態度,而左小羽卻代表著兵部向承乾宮或者說是向皇上表態……」

「不錯,不錯。以你的年紀。能想到這些。已經是很不錯了。」蔣老爺露出老大寬慰的微笑,「不過。你還要再想的深一些。比如說左小羽是代表兵部還是代表他自己?太后娘娘為什麼會允許方家手伸得這麼長?為什麼方家掌管戶部三十年顧朝容卻把戶部做為干預朝政的第一戰?」

蔣杏林一怔,垂頭沉思了片刻,眉宇間漸漸清明:「孫兒如有說的不對的地方,還請祖父指教!」

蔣老侯爺給了他一個鼓勵的微笑。

蔣杏林正色道:「方家地這些所謂的生意,實際上的收益都入了內宮,成為了太后娘娘的私庫,但由於戶部一向是方繼賢掌管的,朝庭用兵時如果出現了捉襟見肘地情況,就可以向坤寧宮地私庫借錢,待財力有所緩和時再還回去,當然方家也從中得了不少好處。所以於公於私都不能把方繼賢換掉。皇貴妃娘娘從戶部入手,實際告訴六部三院的官吏們,就算是方繼賢一手遮天地戶部,她照樣可以指揮得動,展示她的實力,同時對那些拿不定主意的人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至於左小羽是代表自己還是代表兵部,孫兒就無從判斷了!」

「孺子可教啊!孺子可教啊!」蔣老侯爺很欣慰的樣子:「你要連左小羽的心思都摸清楚了,我的位置就可以讓給你坐了!」

蔣杏林聽了臉色一變,立刻站起來道:「孫兒不敢……」

「坐,坐,坐!」蔣老侯爺哈哈一笑,「我們祖孫聊天,你那麼拘謹幹什麼?」

蔣杏林苦笑。

這話要是傳到幾位叔伯的耳朵裡了,還有我的好果子吃!

他念頭一轉,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面色變得凝重起來:「祖父,如果這是皇上的意思,那還好說,可如果萬一這其實只是皇貴妃娘娘的意思,那,那可如何是好啊!」

「所以我們要睜開了眼睛看看,」蔣老爺露出高深莫深的笑容,「看看內宮對這樁婚事有什麼樣的反應!」

蔣杏林微怔。

他想起顧夕顏甜美溫和的笑容來。

那麼美好的一個女子!

如果大家不是處在這樣的位置上,會不會有所不同呢?

蔣杏林苦笑。

如果大家不是處在這樣的位置上,根本就不會認識……不是嗎?

如此一想,蔣杏林又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堵在了胸口呼吸不暢起來。

「去吧!」蔣老侯爺微瞇著眼睛,「把梅勤請到明月樓,有酒有女人,是男人都會先消三分氣……」

蔣杏林忙收斂了心事起身恭敬地應了一聲「是」。





第七十八章 原來如此(中)

待蔣杏林的身影消失在了書房,一個穿著褐色繭綢的中年男子從書屋的沉香木屏風後走了出來。蔣老爺侯爺問道:「怎樣?」

那男子點了點頭:「可造之材。」

蔣老侯爺疲憊地歎了一口氣:「既然你也說好,那就是他吧!」

男子遲疑道:「只是方侯爺那裡……」

「家主的事也不這麼快就定下來。」蔣老侯爺沉吟道,「正好正趁著這事試試杏林的稟性。如果他向著方家,把這事說給了方侯爺聽,那就算是我這個做老朋友的給他敲敲警鐘了。如果不說給他聽……也就算過了第一關了……」

「還是侯爺考慮的周到。」男子笑道,「不過九公子的忌憚也不是沒有道理的。這麼多年了,我們始終沒有摸清楚顧朝容是代表皇上還是自己在那裡亂折騰,這事總有點懸啊!」

蔣老侯爺苦笑:「這個女人,我打過交道,她不是那麼簡單的人。怕就怕皇上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還不敢吭聲啊!」

男子沉吟:「如果真是這樣,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走呢?」

蔣老侯爺表情有點怪異:「當然是以不變應萬變。我們蔣家,畢竟是忠臣,伺候的是皇權……」

就在此時,隔著威遠侯蔣府不到兩坊的街道上,顧府的馬車正晃晃悠悠地朝通義坊走著,叫賣聲、討價聲、打招呼聲、小孩子的啼哭聲,嘈雜喧嘩的透過車窗的夏布窗簾鑽了進來,顧夕顏如老僧入定般正襟危坐著,臉上有著少有的嚴肅。

「瓶兒,你去幫我打聽打聽羽林軍副都統左小羽平日都和一些什麼人交好,平日來往最多的官吏是哪些?」

瓶兒鄂然:「左小羽,他是兵部的人……」

顧夕顏斜睨著她。

瓶兒欲言又止。

想到剛才在紅裳裡發生地一切。

憑自己的功力。竟然聽不到兩人在談些什麼。

當她推門而入地時候,只看見屋子裡一團團灰白色的灰燼如冥蝶般在空中飛舞。

真是聰明。

竟然用筆在紙上面寫字交談。然後理直氣壯地燒掉。

很多年了,自己很多年都沒有吃過這樣的明虧了。

這算不算是陰溝裡面翻船呢?

瓶兒不由又打量了顧夕顏一眼。

她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左小羽,熙照王朝地軍方精銳。軍功顯赫的實力派將軍,以自己的身份,別說是調查他,就是太過靠近都可能引起錦衣衛的注意。除非動用燕地的諜報組織,可自己和燕地畢竟只是賓主關係,萬一有什麼事……顧夕顏那邊已對瓶兒的態度有點不耐煩了,冷冷地瞅著她看。一副理所當然把她當婢女差遣的樣子。

瓶兒失笑。

管她呢!自己來的時候燕國公不是說了的嗎,隨她去鬧去,自己只有保證她沒有性命之憂就行了。

到時候出了什麼事自然有人兜著,自己何必擔心。

她清清脆脆地應了一聲「是」。

瓶兒的回答並沒有讓顧夕顏開顏,反而面沉如水。眼中有深深的擔憂。

這樣的顧夕顏很少見。

雖然兩人接觸地時間不長,但顧夕顏不管遇到誰都是一副笑臉迎人的模樣,蔣杏林到底和她說了些什麼呢?

瓶兒總覺得今天兩人的會面讓她忐忑不安。

兩人沉默不語地回到了顧府,先去給顧夫人請了安,顧夫人那裡正忙著和劉左誠說話,丁執事也在場,拿著個帳冊似的本子在記些什麼。看見了顧夕顏,劉左誠非常客氣地向顧夕顏問了好,然後帶著丁執事迴避到了一邊的廂房裡。
顧夫人解釋道:「我請七哥和丁執事你置辦嫁妝呢?」

顧夕顏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給顧夫人請了安,把先前在紅裳給顧夫人訂的兩條裙子給了顧夫人,顧夫人很意外,怔了怔,淡淡地說了一聲「我衣裳多的很。以後別再這樣了」的話。可女人誰不愛新衣裳,顧夕顏不以為然。略談了兩句就帶著瓶兒回了勿園。

婚事定的很匆忙,顧府上下地人都有點人仰馬翻的感覺,但有了劉左誠幫助,諸事都還進展的比較順利。

顧夕顏雖然是未來的新娘子,也沒有閒著,整天地的應付做衣裳地針線班子和打首飾地匠人。針線班上的人還好說,她全讓惠蘭負責,沒有過問。打首飾那邊她比較關切,還親自畫了個圖紙讓人打了一個形狀獨特地手鐲。

那手鐲是一塊好好的玉鐲子分割開的,共五份,每份粗細如同拇指,然後用黃金打的雕花套子包著,碧汪汪的玉襯著黃燦燦的金,說不出來的明麗鮮艷,又透著一絲雅致,連瓶兒那樣挑剔的人都說好看。

顧夕顏聽了一笑,神色間非常惆悵:「這種工藝叫金鑲玉!」

大家都讚這名起得好。

顧夕顏戴上那鐲子就沒有脫下來。

到了納徵的那天,一大早就聽見吹吹打打的聲音,杏紅早早地就跑到中門去看了,回來後興奮地說給大家聽:「……鳳冠霞帔是在吉慶坊訂做的,龍鳳喜餅是在芳慶齋訂的,滿滿擺了一堂屋……媒人趁機和老爺、夫人商量,說今天就把期請了,聽說定在了八月十八,秋夕節一過就迎親。」

惠蘭聽得臉都笑開了花,拉著杏紅道:「姑娘,我們去幫忙裝盒吧!」

按規矩,女方將男方的聘禮收了後,要將女方陪嫁的金銀首飾、被褥、衣服、錫器、瓷器以及小擺設之類的東西再放到抬盒裡,然後讓男方抬回去。

顧夕顏卻不同意,淡然地說了一句「姑娘家的亂跑些什麼」,像瓢冷水潑在了兩人的頭上,兩人都不約而同地訕訕然地笑了笑。

到了下午。在顧府酒足飯飽了的左府送親隊伍抬著抬盒吹吹打打地走了。

顧夫人忙一個上午,卻沒能歇一會。因為宗人府的派人來說皇貴妃娘娘要見顧氏夫婦。

顧老爺躺在床上說頭痛,對顧夫人道:「你去吧!就說我喝多了。」

外面的小黃門還等著,顧夫人沒有辦法。只得匆匆梳了頭換了件衣裳進了宮。

到了承乾宮,已是晚飯地時候了,承乾宮裡正在傳飯,也沒有人問顧夫人吃了沒有,也沒人安排顧夫人到偏殿去坐一坐,顧夫人就這樣一直站在承乾宮的院子裡站到了掌燈時分才被女官叫到偏殿旁地暖閣去。

暖閣裡沒有點燈,四周高大的物什都隱在黑暗中。像伺機而動的怪獸,顧朝容一動不動地端坐在臨窗地大榻上,好像與這屋子裡溶成了一個整體。

不知為什麼,顧夫人不由地心中發寒。

她戰戰慄栗地依制給顧朝容行了禮。

顧朝容凝視她良久,在凝滯的氣氛中。幽幽地歎了一口氣,輕聲地道:「你這個蠢貨,腦子怎麼就像擺設似從來不用一用!就是一隻豬,也要比你聰明!真不知道是你是怎麼活到了今天的……我真想把你的四肢都跺了放到陶甕裡去,看你知不知道疼是什麼滋味……」她的聲音那麼的輕柔,可說出來的話卻讓顧夫人覺得毛骨悚然。

顧夫人完全不知道顧朝容地怒氣從什麼地方來的,卻什麼也不敢問,發抖地跪在了顧朝容的面前:「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算了。算了!」顧朝容又是幽幽一歎,「你給我滾吧,免得我頭痛。」

顧夫人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等等,」顧朝容把轉身正在走的顧夫人喊住,顧夫人戰戰兢兢地回身。臉色已是雪一白。

顧朝容又歎了一口氣:「都已經納徵了。我就是反對也沒有用了。告訴顧寶璋,來見我!」

原來是為了顧夕顏的婚事。可這婚事是顧大人進宮後定下來地。當時惠蘭提醒她的時候她是準備進宮來回稟一聲,可準備嫁妝雜事太多,實在是騰不出時間來。可她能在貴貴妃娘娘面前辯駁些什麼嗎?

顧夫人只得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是」,一轉身,卻看見有個什麼黑乎乎的東西在自己的腳跟前,還一動一動的,她驚恐地發出嘶聲裂肺的尖叫。

一旁立刻有人上前捂了顧夫人的嘴。

顧朝容卻嘻嘻嘻地笑了起來,吩囑旁邊的宮女:「把那東西拿起來,給我母親看看。」

有宮女將那黑乎乎東西攤在手掌上給顧夫人看。

原來是一隻小小的烏龜。

顧夫人羞慚地低下了頭。

「好玩吧!」顧朝容語帶諷刺,「這可是你的好女婿送給我的呢!」

好女婿?誰?左小羽嗎?

現在又不是娘娘的生辰,為什麼要送烏龜?

就算是生辰,送一隻小小的烏龜也不合時宜啊!

顧夫人只覺得腦子裡一片混沌,她只有保持著沉默。

「走吧,走吧。你這個豬腦,能明白什麼啊?」顧朝容再一次歎氣,「怎麼家裡就沒有一個肯用腦子的呢……」

顧夫人不敢露出任何不悅地表情,唯唯諾諾地出了承乾宮。

有女官按過宮女手中地烏龜,別有深意地看了顧朝容一眼,道:「娘娘,是一個龜!」她把那個「龜」字咬得很重。

顧朝容冷冷地一笑,臉上象裹了一層霜。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8:31 PM

第七十九章 原來如此(下)

承乾宮的燈火依次亮起來,桔色的燈光照在顧朝容如玉般的面容上泛著瑩瑩的光芒,她輕聲地問:「皇上今日又歇在了簡寶林那裡嗎?」

正在給她鋪床的女官身子一僵,低低地回了聲「是」。

顧朝容點了點頭,露出夢幻般的微笑。

她想起艷艷烈日下,坤寧宮屋簷下的初遇,帝王眼中的驚艷;她想起蕭瑟秋風裡,上書房中的獻策,帝王眼中的崇拜;她想起融融冬雪裡,萬梅林中的定計,帝王眼中的恐懼……她還想起,兩年前秋夕節的慶典上,帝王眼中的害怕……

自己做得太多了,已經走的太遠了……

可是,後退,是萬丈深淵;前進,是壁立千仞。

壁立千仞,還有翻過去的可能,萬丈深淵,卻只有死無葬生之地……

女官已經幫顧朝容鋪好了床,輕聲地道:「娘娘,該入寢了!」

顧朝容從恍惚中漸漸清明。

當斷不斷,必將自亂。

現在,是該做決定的時候了。

她目光漸漸變得堅定而清冷,輕聲地吩咐女官:「把藍瑛給我叫來。」

女官就低應「是」,疾步叫了承乾宮的女官藍瑛來。

顧朝容淡淡地對藍瑛道:「夕顏要嫁給左小羽了。」

叫藍瑛的女子驚訝地抬頭望著顧朝容。

「是我的父親,顧寶璋呢,親手把我送進了險境。」顧朝容笑著點了點頭,「有趣吧!我千算萬算,就算漏他。沒有孩子,我們能幹些什麼?唉,如今只有重新佈署了。」

藍瑛小心翼翼地道:「能不能,阻婚?」

「阻婚?有什麼用?」顧朝容淡淡地道,「解除過婚約的女子。名聲也就完了,只要是太后娘娘還活著。就不可能讓她進宮了。想辦法讓簡青懷個孩兒吧!」

藍瑛全身一震。

挾天子以令諸侯!

娘娘,終於要出手了。

她不敢抬頭看顧朝容,垂頭應了一聲「是」。調子低沉,卻透著讓人無法忽視的興奮。

顧朝容輕撫著自己如絲般順滑的黑髮,慵懶地道:「如果景棋閣那邊和太子有個什麼動靜,那就更好了。」

藍瑛貓著上前幾步走到了顧朝容身邊:「聽藍玨說,景棋閣的那位,已經記在檔上了!」

顧朝容忍俊不住,仰頭哈哈大笑起來。笑聲爽朗暢快,響徹承朝宮。

「藍瑛,把這事告訴給儲秀宮的藍瑞,怎能讓我們的皇后娘娘沒有事可幹呢?」顧夕顏好容易止住了笑意,「選太子妃地時候。她不是覺得方少瑩太過清高,怕她的寶貝兒子受委屈嗎。現在她兒子和她一條心,都不喜歡方家地人,皇后娘娘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藍瑛帶著一些擔憂:「娘娘,把皇后也扯了進來,怕是……」

顧朝容笑道:「場面越亂越好,要是一切都風平波靜,我們哪裡還有立足之地……」

她嬌美的面容上浮起一道冷凌。

皇上。這幾年有我操持,你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不知道世事地艱辛了吧!

你怕我怕到連我的面也不見了……

也好,這樣被當成墊腳石而隨時可能被拋棄的日子我也過得快要崩潰了……

同樣的時刻。顧夕顏已經鋪好了床。輕地催墨菊:「先睡吧,那些留著明天再縫。」

墨菊坐在臨窗的大榻上湊著小幾上的玻璃燈十指如飛地縫著一件白色褻衣。聽見顧夕顏的話,她連頭也沒有抬,繼續縫著手中地衣物:「馬上就好了,姑娘還是先歇著吧,離出嫁的日子只有幾天了呢!」

顧夕顏躊躇了一會兒,爬到八步床內板處地翻弄了好一會兒,拿出兩張泛黃的紙遞給墨菊:「這個二百兩銀票你自己留著,有錢好傍身。萬一不對就跑路,只要支持到端娘回來就行了。」

墨菊停了手,低聲道:「姑娘全給了我,您自己呢?」

顧夕顏指了指墨菊正在縫的褒衣:「劉左誠出手大方,那封信裡一共有一千兩銀票,全是小額的。我有什麼需要,只管在把你縫地這件褒衣拆開就是。」

墨菊略一思忖,接過了銀票:「姑娘,你一個人,要小心些。實在不行,就像上次一樣回來吧。總歸是父女……」

顧夕顏安慰似地拍了拍墨菊的肩膀,露出一個如五月般明媚的笑容:「這次和上次不同。上次還抱有希望,這一次是失望了。更何況,我把你們都安置好了,也沒有什麼牽掛了。只有一樁,你們可要好好地守著我那份家產,免得我到時候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那可是我們立根之本啊!」

墨菊臉上漸漸綻開了象如雛菊般清雅的笑容:「姑娘放心吧。你說的話我都背下來了。和端娘碰頭後就立刻去稜島;大隱於朝,小隱於市,我們去稜島後,租個單門獨院的院子,在門口種一棵玉蘭樹,貼一幅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的紅對子,您到時候好找我們……」

顧夕顏微笑著點頭。

夏國根本上還是一個封建帝制國家,宗族凝聚力大於朝庭,家族的幾百年甚至上千年都住在同一個地方,突然來了三個陌生地女人,說有多打眼就多打眼。她在圖冊上找了好久,才選定了稜島……

秋夕節和顧夕顏出嫁的日子一前一後,顧夫人忙得顧前顧不後,所以當墨菊的姨母找來要贖她回去的時候,顧夫人沒有答應:「姑娘馬上就要嫁了,只有四個丫頭陪過去,本來就有點寒酸,墨菊再走了,我到哪裡去找人去。」

墨菊的姨母帶來地幫墨菊脫藉地牙婆立刻道:「哎喲夫人。這有錢哪裡找不到丫頭。你看這樣行不行,我負責給你找丫頭來。她姨負責出錢。皆大歡喜。」

顧夫人打量了一眼墨菊姨母半新不舊的衣裳,牙婆眼利,立刻拉了拉墨菊姨母地衣袖。墨菊地姨母「咦呀」了一聲,立刻人懷裡掏出了兩錠銀子,約有十兩的樣子。

顧夫人看著冷冷一笑。

墨菊姨母一咬牙,掏出了一張銀票。

鼎盛錢莊地,五十兩銀票。

顧夫人出身商賈,是識貨的人,臉上微霽。

墨菊的姨母嗑嗑巴巴地:「……都給了夫人。沒有了,夫人一定要把墨菊給我,要不然,我,我回去不好交待……」

牙婆子又拉了拉墨菊姨母的衣袖。笑著對顧夫人解釋:「她姨父是個酒簍子,喝了就打……您就行個好,這可是她姨攢了一輩子的!」

顧夫人這才鬆了口:「柳兒,去把墨菊叫來吧!」

消息很快傳開了,墨菊姨母出六十兩贖了她,府裡幾個和墨菊差不多大的丫頭們一片嘩然,個個羨慕不已,都來送墨菊。只有杏紅,躲在屋裡偷偷抹眼淚。惠蘭見了,低聲道:「你看,她姨母來的多巧了。大家各有各的打算吧!你也別傷心了,不是還有我嗎?」

杏紅撲到惠蘭懷裡大哭起來。

那邊顧夕顏知道墨菊有走了,賞了不少東西。光是穿的一年四季地衣裳就滿滿的有四大箱。連手都插不進去了,惹得一群小姐妹嘖嘖稱舌。墨菊恭恭敬敬地給顧夕顏磕了三個頭。共帶著幾個大樟木箱子紅著眼睛頭也不回地跟著姨母出了府。

到了晚間,瓶兒值夜,笑道:「原來姑娘和蔣公子是商量這事啊!」

顧夕顏正在燈下看關於左小羽的資料,她頭也沒抬,有點漫不經心地問:「你呢?跟我走嗎?」

瓶兒笑道:「當然。我並不是顧家的婢女,我只是你的婢女。你走到哪裡,我就要跟到哪裡。」

顧夕顏抬頭,調侃地笑道:「十年以後呢?十年以後你有什麼打算?」

「啊!」瓶兒不以為然,口氣輕鬆,「十年以後地事十年以後再說吧。誰知道呢?照你闖禍的速度和質量,也許十年後我早就不在了;也許十年後我會受雇來殺你……」

瓶兒的話讓顧夕顏一震。

是啊,十年以後,十年以後誰又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呢?

從前,她寄人籬下,習慣了總是小心翼翼地看人眼色生活,不敢走錯一步,生怕說錯一句,可結果又怎樣?莫名其妙地穿越了,自己渴望的一切都如塵礫般消失無蹤了!到了這個世界後,既然享受了別人的權力就要盡應盡的義務,可她實在是不喜歡顧家的一切,勉勉強強地走到今天,跌跌撞撞已是滿身疲憊。

兩世為人,讓她明白了時間的寶貴!

她真的想趁著現在自己還能呼吸,做一回自己。

如天上地雲,如水中的魚,如空中的風。

去享受生活,而不是應付生存。

顧夕顏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站起來伸了一個懶腰,第一次覺得肩頭空蕩蕩的,全身都是輕鬆暢快的。

誰也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可現在,不要做讓自己後悔地事吧!

有瓶兒,不,段纓絡做伴,應該會走地更輕快吧!

瞭解和溝通,什麼時候都不晚。

她呵呵地笑道:「你為什麼會答應齊灝到我身邊來?」

段纓絡眉角輕佻。

顧夕顏解釋道:「我覺得你不是這樣的人?」

段纓絡笑起來:「你以為我是怎樣地人。我能不吃飯,不穿衣,不享受生活嗎?」

顧夕顏想想,覺得自己這話問的天真。失笑道:「也是。熙熙攘攘,皆為名利。你對我們以後的旅程有什麼想法?」

段纓絡眉頭一揚:「跟著你就是。」

現在還只是八月份,離端娘和墨菊碰頭的時候還有一個多月,而且在她的計劃裡,自己將直接去稜島找墨菊她們。稜島離這裡有千里之遙,在盛京以北,是淞江入海口時衝出來的一個三角形小島,是出海遠洋和進入淞江內陸的補給站。等墨菊她們到達,至少是明年開春時節。自己不如趁著這個機會到處走走看看,當然,如果能趁機擺脫段纓絡那就更好了!

顧夕顏問道:「你可有什麼值得信賴的朋友,我們出了盛京,萬一家裡人緊追不放,也有個避風頭的地方。」

段纓絡眉角一揚:「你不是把什麼都安排好了嗎?」

顧夕顏眨了眨眼,道:「去你的朋友那裡避禍,也是我安排中的一項啊!」

段纓絡氣結。

顧夕顏軟軟地道:「纓絡姐,我們現在可是坐在同一條船上哦……」





第八十章 出人意料(上)

秋夕節很快就到了,勿園的人在顧夕顏的禁令下都乖乖的呆在園子裡,幾個新買的丫頭則交給了趙嬤嬤去調教。大家也能理解,畢竟三天後,就是顧夕顏的婚禮了,她屋裡的人躲著不見人也是很正常的事。

大紅色的嫁衣用金絲線繡著金燦燦的凰鳳,七彩的絲線隨著身體的擺動發出碎光流彩的色澤,亮麗奪目。

顧夕顏在懶懶地倚在一旁的大榻上:「漂亮吧?」

惠蘭望著身上的嫁衣,激動地點了點頭。

杏紅滿臉害怕:「姑娘,萬一要是發現了……」

「你們放心。」顧夕顏笑道,「我仔細打聽過了,左小羽要的是左顧兩家聯姻,直於嫁的是誰,我想那對他根本就不重要。只要你們謹守本份,顧老爺也好,皇貴妃娘娘也好,就算發現了,也只會拚命想辦法遮掩過去的。」

她的話讓段纓絡想起了燕國公齊灝。

齊灝不需要和顧家聯姻吧,為什麼急巴巴地把她送到顧府來。

段纓絡不由笑道:「姑娘容貌出眾,也許那左小羽……」

顧夕顏聞言象趕蠅蚊似地揮了揮手,打斷段纓絡的話:「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就是一個天仙,也不能讓蔣、左這樣的人家相峙不下,這其中必要緣由。只是我現在無心去查而已!」

那邊惠蘭卻一心一意望著鏡台中那個躊躇滿志的自己,她神色間一片堅毅:「二姑娘,您放心。那日左小羽見到您的時候,我也在馬車上,如果他起疑問起,我們只要一口否定,說他看錯了人,把婢子當姑娘了,他也是沒有辦法的。就是這狀告到御前。也是說不清楚的……」

杏紅畏畏縮縮地望了望惠蘭,又望了望顧夕顏。心裡充滿了恐懼。

早知如此,就應該和墨菊一起走了算了!

想到這裡,她不由朝顧夕顏望去。

難道二姑娘很早以前就開始策劃了不成……

端娘把二姑娘當心肝似的。竟然會在她出嫁前就離開,還有墨菊,那個姨母來的那麼的突然……

可現在想這些都晚了,自己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除非,告訴夫人去……

她不安地看了看顧夕顏,又看了看惠蘭,突然覺得自己就像這兩人手中的木偶。被她們提在手裡牽來拉去……

秋夕節過後,顧府地大紅燈籠沒有像往年一樣及時的取下來,它們三天後還要在顧夕顏地婚禮上再用一次。顧府正門大開,顧老爺和顧夫人跪在香案前聽著小黃門宣旨。皇上和皇貴妃的賞賜一長條地排在門前,可惜顧府住的是高檔住宅區。周圍地鄰居非富即貴,豪宅的面積都不小,一個坊裡,也就住了個七、八家,大門隔得遠遠的。少了看熱鬧的人,未免沖減了幾份喜氣。

收了禮,打發了小黃門,顧老爺還要進宮去謝恩,顧夫人匆匆忙忙往守園趕。她還要安排出嫁當天的喜婆和陪送的人員。走到半路,遇到了杏紅,說是二姑娘請顧夫人去一趟,婚禮在即,到處是突發事件。顧夫人心裡沒有底。又匆匆轉道去了勿園。

到了勿園,顧夕顏伏在大榻前的小幾上寫什麼。見顧夫人進來,奇道:「母親可是有什麼事找我?」

瓶兒忙上前收了紙片,伺侯顧夫人坐下,端了茶進來。

顧夫人神色間有點不自然,輕輕地呷了一口茶,道:「你這邊都準備地差不多了嗎?」

顧夕顏望著對面的顧夫人,雖然只有二十七、八歲的年紀,從面容到經神狀態都是焉焉的,宇眉間也長年籠罩著一股子陰鬱之色,她不由心中唏噓。

自己馬上就要走了,打個不適當的比喻,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顧夕顏朝著瓶兒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她們都出去。等屋裡只剩下她們倆人時,顧夕顏不由拉了顧夫人地手,意味深長地道:「母親,你太辛苦了。等我嫁了,你就帶著盼兮回江南去吧。那裡有你的族兄族嫂,還有高堂,就是吵吵鬧鬧,也比這裡要讓人心裡舒坦些……」

顧夫人驚詫地望著顧夕顏。

既然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顧夕顏索性把話挑明了:「我前幾天到外院去看了盼兮的。小小一個人兒,那麼高的書桌,坐得筆直,端端正正地在那裡練大字呢。旁邊伺侯的人在一旁打扇,嘴裡不停地勸他哥兒歇會吧,等會再練,盼兮猶豫了一下,跟人說母親吩咐我了,要聽先生的話,先生讓我寫八張紙,我還只寫了三張紙呢,那小廝討好他,哥兒歇著,我幫哥兒寫,定叫那先生看不出來……好好一個孩兒,再這麼下去,可就全毀了。母親,他可是你以後的盼頭啊,可不能讓人給這麼糟蹋了……」

顧夫人聽的眼睛慢慢紅了起來,黃黃的臉上露出苦澀地笑容來。

顧夕顏不由地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見她的時那平和而安閒的模樣。

做為女人,她這一生都恐怕都體會不到琴瑟合鳴的滋味了,就像一朵花,還沒有開就凋謝了。

同樣是女人,顧夕顏心裡滿是憐惜。她說話的語氣誠懇而真摯:「盼兮本性純善,小小年紀,已經有了讀書地毅力。江南遍地是名師,你苦個十年,就也望到了頭。母親,早點回江南去吧!」

顧夫人側過臉上,淚珠子如雨似地落了下來。

八月十七日掌燈時分,顧夫人和田嬤嬤到了勿園,還破天荒地帶著顧盼兮。

因為明天就是出嫁地日子,從體芳齋請來給新娘子洗浴的兩個師傅正在幫顧夕顏洗澡,顧夫人望著空蕩蕩地屋子問惠蘭:「東西都收拾齊了嗎?」她是指顧夕顏平日時用慣了的小物件。

惠蘭笑著著了大榻小幾上一個小小柳條箱子,道:「東西都在這裡了。」

顧夫人一怔。

她出嫁的時候,可是收了十幾個柳條箱子。

「怎麼只有一個箱子!」顧夫人脫口問道。

惠蘭笑道:「姑娘平日裡也不太講究,只有這一箱子東西。」

顧夫人打開柳條箱子一看。只有些平日用的鏡子、梳子和綾巾一類的東西。她這才發現,顧夕顏平日的生活有多簡單。好像略一收拾就可以馬上離開似地。

她不由恍惕了一下。

顧夕顏已洗好了澡從旁邊的耳房出來了。

她穿著簡單地白色細棉布做的褻衣褻褲,鴉青色的頭髮濕漉漉地隨意綰在頭上,可能是耳房洗澡受了熱的原因。素淨的臉龐面頰微酡,大大的眼眸水氣氳氤,眼宇間竟然帶著一絲渾然天成的艷麗。

她給顧夫人行了禮,體芳齋派來的四個師傅也魚貫著從耳房裡出來了給顧夫人行禮道喜,田嬤嬤給了四個師傅各一個封紅,師傅們道了謝要告辭,顧夫人卻道:「師傅們難得來一次。不如也幫著姑娘陪房的丫頭們洗個湯浴。惠蘭,杏紅還有瓶兒,你們都去準備準備吧!」

大家俱都一怔,只有杏紅,面色大變。

顧夫人笑道:「姑娘這是在顧家呆地最後一晚了。大家也不必拘這個禮了。」說著,又讓田嬤嬤掏了幾個封紅出來。

體芳齋的師傅們接了封紅就去準備了,田嬤嬤則把幾個丫頭帶了下去,屋子裡只剩下了顧夫人、顧夕顏和一直規規矩矩坐在一旁象小大人似的顧盼兮。

顧夫人讓顧盼兮給顧夕顏叩頭:「你姐姐這一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見面。你好好給姐姐叩幾個頭吧。記得認真讀書,要有出息,將來姐姐才能名正言順地回娘家來。」

顧盼兮瞪著圓溜溜黑的象寶石的眼睛好奇地望著姐姐,乖順地跪在地上給顧夕顏磕頭。

顧夕顏沒等顧盼兮跪下就把他一把抱在了懷裡:「別把衣裳弄髒了。」

顧夫人嘴角含笑地望著緊抱在一起的兩姐弟,道:「明天把你送出門後。七哥就要回江南去了。他們會延著驛道出京,過松州和靜州然後在維州的昌平轉水路,延著江南運河一路到越州。我老家你還不知道吧,在越州的石板鎮,那裡離顧家在舒州的老宅子只有五百多里地。很近的……」她非常詳細地交待著劉左誠的行蹤。

顧夕顏心中一動。不置信地望著顧夫人。

顧夫人微微一笑,神色燦然地喊了一聲「孫嬤嬤」。

孫嬤嬤很快就應聲而入。

顧夫人起身摸了摸顧盼兮的臉。神態間一副依依不捨的模樣:「盼兮,你跟著孫嬤嬤去吧!」

顧盼兮恭恭敬敬地給母親和姐姐分別行了禮,然後三步一回頭地跟著孫嬤嬤出了勿園,桔色地燈光打在小小的身板上拉出一條長長的影子,顯得格外的孤單。

顧夕顏熱淚盈眶,期期艾艾地喊了一聲「母親」。

顧夫人微笑著,眼中卻含著淚:「丁執事和孫嬤嬤今天晚上就帶著盼兮回江南去,明天他就不能給你去送嫁了。」

顧夕顏忍不住道:「那你呢?」

顧夫人望著勿園屋簷下掛著的紅彤彤地燈籠,笑道:「我還要主持你地三天回門禮呢!」

顧夕顏激動地上前拉住了顧夫人手,嘴角微翕。顧夫人卻安慰似地拍了拍顧夕顏的手:「你放心,我這人長這麼大,還沒拿過一回主意。這一次,我一定會把回門禮辦好地。」說著,又拍了拍顧夕顏的手,眼宇間有少見的堅持。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8:33 PM

第八十一章 出人意料(下)

送走了顧夫人,時間也不早了,明天一大早還要梳頭呢,杏紅給顧夕顏鋪了床和惠蘭回到了她們自己居住的廂房。

段纓絡一身淡黃色的褻衣,閉目盤腿在小榻上打坐。

這是她每天必修的功課,據說能清神明氣。

顧夕顏望著段纓絡安祥靜謐的表情,不由想起觀世音拈花像來。

王國維曾經說過,學問有三大境界,最後一層就「眾裡尋他千百度,回頭驀然,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

顧夕顏覺得段纓絡好像也達到這種境界,處事從容,給人心胸豁然之感。

她正望著段纓絡感歎發怔,段纓絡突然張開了眼睛。她的目光平和淡定,笑道:「是在擔心明天的事嗎?」

是有點擔心!

顧夕顏點了點頭。

段纓絡微笑:「成事在人,謀事在天!」

顧夕顏無奈地歎息:「大不了明天我們仗劍出城。」

段纓絡笑起來,露出雪白整齊的貝齒:「你以為盛京的羽林軍、禁衛軍、金吾軍都是吃閒飯的嗎?」

顧夕顏不由在心裡嘀咕:那怎麼就讓齊懋生給混進來了的呢?

段纓絡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神色黯淡:「雲澤七老,連雲十三劍,柳葉雙刀……很多人都沒有能回燕地去呢!」

顧夕顏動容。

段纓絡眉宇間漸漸有些戚婉:「那些已經在江湖闖出了名堂地弟子還好。那些還沒有出師門的,失去了長輩的庇護,大多數都會淪為強盜或是小偷……」

這是在責怪齊懋生嗎?

顧夕顏抿了抿嘴,道:「他們可以入伍啊!有一身功夫。到軍中效力豈不更能發揮自己的長處……」

段纓絡微笑著注視著顧夕顏良久。

雖然能感覺到沒有什麼惡意,但顧夕顏還是被她看地有點不自在,道:「我說錯了什麼嗎?」

段纓絡笑著搖頭:「不。你沒有說錯。」

她望著顧夕顏如蓮花般素淨的面龐,淡然地微笑:「姑娘還是早點休息吧。出了府,外面可沒有這樣方便了。」

顧夕顏也覺得這個話題不宜再說下去,她拉了薄薄的夾被蓋在身上,俏笑:「晚安!」

段纓絡微笑著點了點頭。

顧夕顏翻了一個身,呼吸慢慢變得平穩起來。

段纓絡望著青沙帳裡曼妙地身軀,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顧二姑娘。你沒有說錯。所以我才會在這裡保護你的安危,用你的安危來換我們修羅門下五百弟子的前程。如果事情真的糟糕到要仗劍保你出城,我也會做的……

段纓絡慢慢平息著心中的雜念,安靜地等候明天地到來!

月色一點點的升起,勿園籠罩在片銀色中。從東邊外院時隱時現地傳來帶著絲竹絃管猜令劃拳的嘈雜笑語聲,更襯托著這內院小小一角的靜謐。

露著如觀音拈花般微笑的段纓絡突然張開了眼睛,黑白分明地眸子竟像鷹似的銳利。

她聽到非常熟悉的輕微踐踏聲。

只有習過輕功的人才有這樣輕盈的腳步。

顧夕顏身邊的人段纓絡都認識,沒有一個人有這樣的身手。

那聲音漸行漸近,停在了門外。

段纓絡不敢大意,從腰間輕輕地抽了一條汗巾。

銀紅色的汗巾,在月光折射出猶如寶石般的七彩針芒。

來人躊躇了一下,腳步聲漸漸轉了一個方面,朝東邊地廂房走去。

那裡住著惠蘭和杏紅。

段纓絡猶豫地望了顧夕顏一眼。

月華如練。顧夕顏嘴角微翹睡得正酣,淨白的面容如一株午夜悄綻的曇花般甜美純靜。

東廂房那邊傳來了輕輕的叩門聲,還夾著一個女人的聲音:「惠蘭,快開門。」

很快,東廂房邊傳來躡腳輕行地噠噠聲。

這聲音雖然輕微。但聽在段纓絡這樣地高手耳中。卻清晰的很。

段纓絡支起耳朵來。

當東廂房地門「吱」地一聲打開時,段纓絡也趁著這聲音將窗欞打開了一條縫。

東廂房裡沒有點燈。趁著月色,她看到一個黑色的身影很快閃進了東廂房。

明天就是惠蘭代嫁的日子,事情太過突然,太過詭異。

段纓絡沒有猶豫,身輕如燕地幾個起落,人就貓腰靠在了東廂房牆裙旁。她側著面,皎潔的月光下可以透過大開的窗欞看見清楚地看見顧夕顏屋內的動靜。

她輕輕吐納著,調整六息。

屋內人的談話盡收耳中。

只聽見惠蘭道:「……大姑,我知道我對不起您的教導,可請您看在十年教育的份上,就依了惠蘭這一次吧?」

有一個清脆的女聲道:「惠蘭,你可知道,如果出了事,她們可以把一切都推脫到你的身上,說顧家二姑娘年紀小不懂事,全因是受你盅惑……」

「我知道,我知道。可放棄了這一次機會,我就永遠沒有可能過上我想過的生活了。」惠蘭語帶哽咽,「別人是不知道我的,難道連大姑您也不瞭解我嗎?我一路跟著大姑從隴左到盛京,不知看了多少人間慘事。我還記得清清楚楚,那年我們沽口,因為連樹葉沾土都沒得吃了。那個母親親手把女兒殺了燉了一鍋湯給丈夫兒子吃……姑姑,我不想有一天,我地子女也遇受這樣的命運,我也也做出這樣的事來……姑姑。我求您了,我求您了……」

屋子裡傳來砰砰的磕頭聲。

「哎!」一聲長歎,「你起來吧!」

磕頭聲消失了。

「我也幫不上你什麼地忙。」清脆的女聲中有掩飾不住的悵然,「以後地路你自己走吧,我只希望你不要後悔!」

「大姑,」惠蘭激動地喊了一聲,「只要大姑知道,以後就是誰指著我的脊樑骨我都不怕……」

被惠蘭稱做大姑的人又是一聲長歎,屋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只要不影響明天的安排。別搞得真要她仗劍出京的事,段纓絡也不想多管閒事。

她正準備離開,卻聽見惠蘭道:「大姑,我仔細查過顧夕顏了,她身邊沒有您說的那本書。」

段纓絡一怔。凝神屏息地聽著屋子裡地談話。

「你敢確定嗎?」惠蘭的大姑沉聲道,「你打探過她的口氣沒有。」

「打探過了。」惠蘭聲音裡帶著不屑,「她好像根本就不知道有這回事一樣。不管是文才學識都比顧大姑娘有著天壤之別呢!」

「那本書即不在溶月齋也不在宮裡,」惠蘭的大姑喃喃道,「難道是在顧大姑娘身邊不成?」

惠蘭卻道:「大姑,我打探到一樁事,覺得有點蹊蹺。」

「你快點!」惠蘭的大姑急切地道。

「今年二月間,溶月齋有兩個叫桂官和百年地小廝不見了,顧老爺還為這事打死了另一個溶月齋的叫樹香的小廝。當時顧老爺不僅派了護院去尋。還從帳上支了兩萬兩銀子,聽說是給了盛京一個什麼幫派,讓江湖上的人出面找這兩個小廝……往年也常有人逃,也常有人被打死,可也沒有這樣過。你看這事。會不會……與那本書有關!」

屋子裡又是一陣沉默。

對面窗欞大開的屋子裡。顧夕顏翻了一個身,驀地坐了起來。滿臉驚恐,好像被什麼東西嚇著了。

段纓絡藉著月色看得分明,心中一急。

不知道和惠蘭說話的女人有沒有同伴?

自己現在離顧夕顏有二十幾丈的距離,如果現在顧夕顏發出什麼響動引起她們的注意而發生什麼變故,自己離的太遠了些!

段纓絡調整內息,氣運丹田,電掣般地射進了屋子,反到把被噩夢驚醒地顧夕顏嚇得呆在了那裡。段纓絡見狀,在空中虛晃一指,顧夕顏感覺到脖子邊一陣酥麻。她不由苦笑,看樣子,這個段纓絡的功夫比丁翠娘的確要高出許多,想當初,丁翠娘點她的時候,是用手指使勁地按下去的……

段纓絡見顧夕顏面容恢復了平靜,又在空中虛晃了一指。

顧夕顏朝著她眨了眨眼睛,正欲說話,段纓絡卻將食指放在唇中做了一個噤聲狀,顧夕顏不明所以地望著她。

這畢竟是顧家地家事,還是讓顧夕顏自己解決吧。

段纓絡略一猶豫,附身在顧夕顏耳邊一陣低語。

顧夕顏露出了驚訝地神色。

大姑?難道是崔寶儀?真是看不出來,她有一身這麼高的功夫,竟然能在宵禁地紫禁城裡進出自由?找書,找的是一本什麼書呢?為什麼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明天惠蘭就要代她嫁入左府的時候來呢?

顧夕顏不由疑惑地望向了開大的窗欞。

明天的安排會不會因此而有所改變?

她正惴惴不安著,段纓絡卻猛地一撲,身子貼著她將她按在了床上。

顧夕顏一驚,正欲問為什麼,卻看見感覺到了段纓絡因緊張而顯得僵硬的身軀,她不由朝段纓絡的臉望去,卻看見她目光銳利地望著外面,顧夕顏略一側頭,順著段纓絡的目光望了過去。

透過大開的窗欞,顧夕顏看到一個女人從東廂房裡走了出來。

她身體修長,稼纖合度,肩頭露出的合金劍鞘鞘口在月光下發出冰冷的光芒。

顧夕顏腦袋一嗡,遠久記憶浮現在腦海。

是她,是她,那個兩年前風雨之夜在溶月齋裡翻東西的女人!

屋簷的陰影半明半暗的投射在她臉上,雪般白皙的下頜,如花瓣般艷麗豐潤的嘴唇。

顧夕顏已確信無疑。

她是崔寶儀!

既然翻東西的人是崔寶儀,那阻止她的人又是誰呢?





第八十二章 離家遠行

崔寶儀窈窕的身姿蹁躚如蝶般地落在東廂房的房脊上,幾個起伏,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顧夕顏這才敢大口的呼吸。

段纓絡到是神色如常,淡然地笑著從床上起身,輕輕地撫了撫有點凌亂的髮鬢。

顧夕顏也跟著起身坐立,沉吟忖想片刻,她又細細地向段纓絡打聽崔寶儀和惠蘭的對話。

段纓絡不厭其煩地詳細給她敘述了一遍,只是把惠蘭諷刺她不如顧朝容有學識的那一句隱了去。

顧夕顏面色安詳,眼瞼輕垂地聽著,看不出喜怒。

她覺得很多讓人奇怪的事情都隱隱有了答案。

比如說為什麼崔寶儀會選擇顧家做為落腳地,為什麼她會毫不留戀地結束瀟湘女學的生意而選擇入宮。

可那是一本怎樣的書呢?

顧夕顏眉頭微蹙。

她想起了崔寶儀送給自己的那枚刻有古夏文字的玉珮,還有她說起古夏文時臉上的惘然……顧家據說是詩書世家,崔寶儀要找的那本書會不會與古夏文有關係呢?可惜自己是個冒牌貨,不管是對顧家的秘密還是對顧家先輩的事跡比齊懋生知道的還少……如果齊懋生在這裡,以他的見識,說不定能猜出崔寶儀找的是一本怎樣的書呢?

想到這裡,顧夕顏的眉頭蹙得更緊了。齊懋生。不知道安全回家了沒有?

以他地身份地位和家庭情況,回到燕地後,應該會很快成親生子吧!畢竟他膝下只有一個女兒。

女方也會是一個身家容貌性情不比葉紫蘇遜色的女人吧!

顧夕顏心中空蕩蕩的。

段纓絡見顧夕顏滿臉愁容,笑道:「姑娘是在擔心明天的婚禮嗎?我們要不要改變計劃。今夜就逃走。」

啊,現在想這些幹什麼,自己反正馬上就要離開顧家了。惠蘭也下決心把握好這次機會改變自己地命運了,崔寶儀又沒有傷人之意,自己何必多管閒事。那本書不管是如何的珍貴,留在顧寶璋那人渣手裡還不如給崔寶儀的好!

但是想到齊懋生,她還是笑地有些勉強起來。

段纓絡本來就對惠蘭印象不好,覺得她和那些吃飯了沒事幹的內院女人一樣整天就知道沾酸捻醋,小家子氣的很。現在又聽了她和那個大姑的對話,更是看不起惠蘭。

她見顧夕顏面臉愁色,爽朗地一笑,勸慰顧夕顏:「姑娘何必和這些人一般見識。外面自有天地,姑娘出去走動一番。才知道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躍,世界廣袤的很……」

是啊,既然已經決定放棄了,又何況緊拽著不放,愁白了頭還沒有人知道……只有苦了自己。人生譬如朝露,還是自己對自己好一點吧!

顧夕顏心中略寬,朝段纓絡展顏一笑:「段姐姐說的有道理。以後我就跟著姐姐吧!」

段纓絡失笑。

第二天,婚禮如期舉行。只是在準備上出了一點小小的誤差。

按風俗,姑娘地陪嫁丫頭們要跟男方接親的嬤嬤們坐在同一輛車一起回男方,可這次顧家一口氣送了八個丫頭而不是按事先的單子說的兩個丫頭,馬車一下子不夠用,左家接親的人急地團團轉。顧家就臨時借了兩輛馬車給左府來。這才分四處坐了下來。

等新人到了左府的大門口,一身紅裝作新郎打扮的左小羽在?裡啪啦的鞭炮聲中跳下馬背親自撩開了花轎的簾子。行動間,竟然有點倉促,惹得一旁看熱鬧的街坊鄰居一陣哄笑,左小羽的同僚中有人起哄:「左統領,你可迫不及待要進洞房了……」

又是惹得大家一哄笑。

左小羽很難得地閃過一絲尷尬,略略低了低頭,眼角一掃,卻在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一旁陪嫁丫頭的馬車裡跳了下來。

他不置信地望過去。

修長地身材曲線玲瓏,瑰麗的五官甜美靜謐,細嫩的皮膚冰肌晶徹。他不由望了望眼前滿身紅裝的新娘子,又望了望那個跟著左府迎新嬤嬤朝後院走去的身影。

旁邊地人見左小羽愣在那裡,起哄著簇擁而上,推搡著他朝喜堂走去。

皇太子楊余今天代表皇上來參加他地喜晏,還等著他拜堂了好回宮呢!

那人總歸是進了左府,等婚禮過後再說吧!

左小羽心中略定,壓下疑惑隨著眾人的腳步朝喜堂走去。

顧夕顏和段纓絡從最後一輛馬車中跳了出來,跟著一群嬤嬤丫頭們進了側院朝內院走去,突然拿著一個柳條小提箱地段纓絡扶著顧夕顏叫道:「嬤嬤,喜兒吃壞了肚子,哪裡有毛廁。」

左府迎親的嬤嬤笑盈盈過來,看見她們一怔。

顧家這兩個陪嫁丫頭生的真俊。怕是知道左府內院複雜,所以特意選的通房丫頭的吧。看樣子,內院又要熱鬧了!

念頭一閃而過,她熱情地領著她們到了側院一個偏僻的小院,段纓絡忙謝了那嬤嬤,笑道:「嬤嬤快去吧,等她好些了我扶她進內院就是了。等會我們家姑娘要發封紅了!」

那嬤嬤猶豫了了一下,笑道:「那我就不陪著姑娘了!」

段纓絡笑道:「嬤嬤快去吧,這裡有我。」嬤嬤又說了幾句囑咐地話。快步出了側院。

顧夕顏從毛廁裡鑽了出來,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這廁所真髒!」

段纓絡將淡然一笑:「姑娘現在想反悔還來得及!」

顧夕顏俏笑將段纓絡手中的柳條提奪了過來轉身進了毛廁,不一會兒,就出一個穿著樸素的小姑娘。她佝僂著身子,臉色黃黃的,好像得了什麼大病似地。

段纓絡笑道:「嗯。是那麼回事了。還是太漂亮了些。」

顧夕顏斜睇了段纓絡一眼,目光灩瀲,嫵媚動人:「你快去換衣裳吧,免得有人尋來了。」

段纓絡笑著也進了毛廁換了一身樸素的裝扮。

兩人鎮定自若地出了側院,路上有管事模樣的人見了她們,正欲說什麼,段纓絡忙接著顧夕顏給那人行了一個福禮。笑道:「我們是顧府陪嫁地粗使丫頭,那邊的嬤嬤吩囑我們找我們送親的李管事,說顧家借了一輛馬車給貴府的,讓別忙著回去,姑娘等會要打賞的。這位爺。知不知道我們府裡的馬車停在什麼地方了?」

「什麼你們府我們府的,姑娘進了左府,就是左府地人了。」那人笑著調侃了幾句,然後指著前面道:「姑娘們從這裡直走拐彎出了甬道就是外院了,我們劉管事在那裡陪著府上送親的人呢,你去那邊問問!」

兩人道了謝,按照那人說的到了外院。

外院張燈結綵,酒案旁的賓客卻不多,大家都去正廳看拜堂去了。儘管如此。她們走出左府大門的時,那青衣管事還是把她們攔下來問了幾句,知道是顧家粗使丫頭奉了嬤嬤地指派找車的才放了行。

兩人出了左府,卻並沒有去找顧府的馬車,而是在段纓絡的帶領下拐了幾個彎。進了一個死胡同。她們等了一會兒。胡同口停了一輛青帷油車,車轅上坐著著一個五十來歲的老者。中等身材,鬚髮全白,段纓絡拉著顧夕顏的手上了車,沒想到車內還坐著一位四十來歲的婦人,相貌端莊,穿著華美,氣質不俗。婦人對她們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然後對那老者道:「袁先生,辛苦您了。」

老者沒有出聲,鞭子凌空打了一個響,馬車轆轆地開始向前駛去。

熙照的婚禮是在晚上,七點一刻是吉時,現在已是八點左右,古時候的人晚間娛樂活動有限,都睡得很早,除了一些風月場所,路上已經沒有什麼行人了。

車子很快就駛到春明門,高大地城門前兒臂粗的火把照得通明,城牆上不時有士官來回巡邏,城門半開,幾個青衣小吏坐在案前閒聊,另一旁則站著幾個穿著鎧甲的士官。看見她們的馬車,大家都望了過來,袁先生把馬車停在了青衣小吏們的案前,其中一個小吏迎了上來:「袁伯,接到姑奶奶了嗎?」

袁先生點了點頭,從懷裡抱出幾塊碎銀子遞給那小吏:「五兒,等會和幾位爺去喝杯酒。」

小吏接過銀子道了謝,馬車就這樣大搖大擺地駛出了盛京城。

顧夕顏咋舌。

盛京城門七點就關,沒有金吾軍地令喻,誰也不能隨便進出。所以她原來地計劃是準備在盛京一家不起眼的客棧住一夜,明天一大早出城,沒想到跟段纓絡一說,她竟然提出由她來安排出城事宜,顧夕顏考慮到她地背景,就把自己要去稜島的事說了,段纓絡笑了笑,說請她放心,定會平平安安地把她送到稜島的。

顧夕顏也只是紙上談兵地謀劃了很久,聽段纓絡這麼一說,當時就大大的鬆了一口氣。今天再看看人家出城的方法,顧夕顏決定這一路都要跟著段纓絡,等到了稜島再去想辦法擺脫段纓絡。

天上零零散散地墜著幾顆星子,圓圓的月亮發出明亮的光芒,把厚厚堆積的青色雲層硬生生的撕了開來。

馬車飛駛在寬敞的驛道上,顧夕顏被顛簸得東昏西倒的,那婦人的情況也比她好不到哪裡去,段纓絡卻很殷情地在那裡伏侍那婦人,而且態度很真誠,不像是因為尊卑的關係,顧夕顏懷疑這婦人是段纓絡的長輩世交之類的。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8:34 PM

第八十三章 千里迢迢(上)

大約走了一、兩個小時,馬車停在了一片樹林旁,那中年婦人下了車,馬車又立刻飛駛起來。

顧夕顏好奇地撩開馬車旁的窗簾向外看了幾眼。

只看見一輛和自己所坐馬車一般一樣的青帷油車錯身而過,那輛車的車轅上坐的趕車人也是鬚髮全白。

李代桃僵之計!

顧夕顏驚異地撩開了馬車的車簾,車轅上坐的袁先生聽到動靜回頭過來,朝著顧夕顏微微笑了笑。顧夕顏也回了他一個禮貌的微笑,縮回頭來,段纓絡把剛剛靠在那婦人身後的大迎枕遞給顧夕顏:「你也靠一靠吧!」

顧夕顏很難受,爬過去靠在了迎枕上。

迎枕上隱隱的香味,非常淡雅好聞。

顧夕顏閉著眼睛,嘟道:「那位婦人是你的長輩嗎?」

段纓絡猶豫了一會,道:「是李大人的夫人!」

顧夕顏一時沒有聽明白,在腦海裡轉了一遍才想起段纓絡是怎麼來顧家的。想到剛才段纓絡對李夫人的態度,她有點擔心起來:「會不會連累到他們家!」

段纓絡目中閃過溫和的光芒,她笑了笑,答非所問地道:「你閉上眼睛睡一會吧,睡著了就不會覺得難受了!」

怎會沒有風險呢?

顧夕顏不敢多想,閉上了眼睛,在顛簸地馬車裡睡著了一覺醒來。馬車繼續在飛駛,車廂裡昏沉幽暗,段纓絡盤膝在車內打坐,見她醒來。笑道:「醒了!」

顧夕顏覺得渾身都像散了架似的,呻吟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我們到了哪裡?」

段纓絡從掏出懷表了一眼,道:「八點一刻。我們已經出了富春縣。」

出了富春縣,是個怎樣的概念呢?

顧夕顏有片刻的茫然,問道:「我們離稜島還有多遠?得幾天地路程?」

沒等段纓絡回答,馬車突然停了下來,袁先生在隔著車簾道:「段姑娘,你們趁機梳洗一番,我去買點吃食。」

「有勞了!」段纓絡非常客氣。然後撩開了車簾。

金色的陽光灑進來,耀花了顧夕顏的眼,她不由伸手擋住眼睛低下了頭,眼角掃過去,發現馬車停在一個小坡上。坡下有一條兩米來寬地小溪,溪邊三三兩兩的長著半人高的灌木。

段纓絡扶著顧夕顏:「走,我們下去洗個臉。」

顧夕顏帶了個包袱和段纓絡到了溪邊。她們各自找了一個溪邊的青石塊蹲了下來,用顧夕顏帶包袱裡的杯子打了水沾了牙粉刷牙。

溪水有點涼,顧夕顏的手伸進去的時候不由哆嗦了一下。

段纓絡找了一個灌木叢蹲在旁邊解決了生理問題。

顧夕顏也憋著尿,可她生平還是第一次需要在野外解決,她咬了咬牙,也學著段纓絡地樣子找了一個灌木叢。當她蹲下來的時候,總擔心灌木叢裡會有小蟲子之類的東西跑出來咬她的屁股。感覺非常不好。

等她們梳洗完回到馬車,顧夕顏發現袁先生根本就沒有走遠,而是背對著小溪站在那裡,想來是怕兩個女孩子不自在特意如此說的。

袁先生從車轅旁一個木箱子裡拿出幾個冷饅頭遞給她們,兩人就著水囊裡地冷水吃了一點。然後又開始趕路。一路上。顧夕顏和段纓絡都盡量少喝水少吃東西,這樣可以減少上廁所的次數。節省時間。到了晚間,袁先生找個林子停下來,段纓絡值班,袁先生就在車轅邊打個頓,到是顧夕顏,並不擔心安危問題,所以能倦在馬車裡睡個好覺。

因為值班的關係,段纓絡睡覺的時候挪到了每天的早上。所以顧夕顏和段纓絡雖然同坐在一個馬車裡,大家只有在下午才有時間說說話兒。可不知道為什麼,段纓絡自從出了盛京城,就很少主動和顧夕顏說些什麼,有時候被顧夕顏問煩了,才不冷不淡地吭幾聲。

態度和在盛京的時候有著天壤之別。

顧夕顏不知道為什麼,免不了要七想八思,可又暫時沒有什麼辦法,只得壓處心中的疑惑。

或者是說,顧夕顏相信的是介紹段纓絡來的齊懋生。

這樣走了四、五天,袁先生把馬車停在一個林子裡面,他御了馬,道:「這馬不行了,我要去前面集市上買匹馬。」

段纓絡笑道:「我們等袁先生三個小時,如果還沒有回來,就先走一步了。如果袁先生回來沒有看見我們,就到綠柳山莊去報個信。」

袁先生點了點頭,牽頭馬走了。

顧夕顏知道這是怕袁先生萬一進城被捉住了,只要能拖兩、三個小時,她們就可以脫險;如果她們被發現了,就請袁先生去那個什麼綠柳山莊求救。

待袁先生走遠了,段纓絡拉著顧夕顏道:「走,我們趁這個機會也去梳洗梳洗,順便把水囊裝滿。」

顧夕顏坐了幾天地車,身子骨都僵硬了,段纓絡扶著她慢慢下了車,這次她們在河邊的草叢中解決了生理問題。

看得出,段纓絡野外生存能力比顧夕顏不止高一個檔次,顧夕顏左顧右盼地整理衣服的時候,段纓絡拿著牛皮做的水囊到河邊去裝水了。

顧夕顏盯著腳下,小心翼翼地從草叢裡出來,到河邊尋了塊石頭墊腳,洗一個冷水臉。擦臉的時候,眼角卻看見河邊石縫裡有枯結了地大便。她身子一僵,喊段纓絡:「別,別裝水了,這水太髒了。」

段纓絡身輕如燕地幾個起落落在了顧夕顏地身邊。緊張地問:「你發現什麼了?」

顧夕顏噁心地指著石縫間的東西。

段纓絡卻要湊過去看。

顧夕顏拉著她地衣袖:「別,別看了,就是那東西。」

段纓絡笑起來:「我們在上游打水就是了。」

顧夕顏望著蜿蜒的小河。呻吟了一下。

結果一整天,顧夕顏都忍著沒有喝一口水。

晚間,段纓絡找一個莊戶人家討了口熱水給顧夕顏喝,又借了人家地毛廁讓顧夕顏用。顧夕顏已顧不得那多,端起油膩膩的海碗咕嚕咕嚕地連喝了三大碗水,當她從廁所裡出來的時候,人舒服不少。她握著拳對段纓絡道:「你放心。我能適應地。」

段纓絡笑了笑,道:「走吧!」

兩人又上了馬車,連夜趕路。

她們又日夜兼晝地趕了七、八天的路,帶的乾糧都吃完了,就在一個小集鎮上買了兩籠饅頭帶到路上吃。饅頭下肚沒有半天的功夫。顧夕顏開始拉肚子。行程明顯的開始慢了下來,到了晚上,顧夕顏整人像焯了水似的,懨懨的。段纓絡沒想到顧夕顏地身體這麼不經事,皺著眉頭停在了一個小鎮上,請了大夫為她看病。

顧夕顏知道現在她們是在和時間賽跑,根本耽擱不起,就讓段纓絡在小鎮上買了一個馬桶,尋了家小客棧裡將藥全煎了帶到車上去喝。

大家也是心如明鏡。明知道這樣不妥,但沒有誰反對。

就這樣走了十來天,天氣越來越冷,顧夕顏的病一直不能完全好,斷斷續續的。身子瘦得只有一把骨頭了。最讓她不能忍受的是自己的狼狽。吃喝拉撒都在馬車裡,而且還當著對自己越來越冷淡地段纓絡的面。

顧夕顏覺得自己這樣連做人最起碼的尊嚴都沒了。

終於有一天。顧夕顏開始不能進食,吃什麼吐什麼,連喝水都吐。

段纓絡和袁先生商量,走水路,從淞江坐船直下稜島。

袁先生沉默不表態。

段纓絡笑道:「袁先生放心,這個人情我們修羅門一定認帳。」

顧夕顏在馬車裡聽到「修羅門」三個字,為知為什麼,突然想到了那些武俠小說裡的邪門魔教。

車外的袁先生聽了段纓絡的話,語氣中透著一絲喜悅:「既然如此,那我就幫著姑娘聯繫水龍幫的人送姑娘去稜島。」又是「門」又是「幫」的,顧夕顏聽著不由不得苦笑。

難道老一輩的人常說,一輩子不出門,是個福人。

段纓絡沒有反對。

她們又趕了兩天地路,馬車停在了路邊的一個涼亭旁,袁先生跳下車轅,低聲道:「姑娘暫且在此歇歇,我去涼亭裡等人。

段纓絡撩開馬車的車簾,非常客氣地說了一聲「有勞了」。

待袁先生進了涼亭,段纓絡以一種少見的敏捷一把抓起顧夕顏的手,把她地衣袖捋了起來,露出白皙纖細地手臂。

這裡的天氣已有點冷,暴露在空氣中地手臂立刻起了層雞皮疙瘩,顧夕顏吃驚之餘不由道:「你,你要幹什麼?」聲音帶著一絲恐懼。

段纓絡一邊把一個長約一肘粗約一寸的竹筒綁到她的手臂上,一邊低聲地道:「這是袖箭,水龍門的人來後我們下車和他們談條件,如果袁先生對你有什麼舉動,你就射殺他。」

射殺……既然如此關心她,為什麼這一路上都對她那麼的冷淡,難道是因為袁先生?

顧夕顏一把抓住段纓絡的手:「我們是不是在渴鳩止渴?」

段纓絡立刻明白了段夕顏的意思,猶豫了一下,直言道:「是。他們都是一些綠林高手,每個人幫我都有不同的目的。」顧夕顏點了點頭,問:「這個袖箭的開關在什麼地方?」

段纓絡有點意外,沒想到顧夕顏這麼快就接受了事實。她細細地指點她:「在你肘關節的這頭,看見沒,有一個凸起的鋼釘,把它按下去就成。」

顧夕顏冷靜地問:「能射幾次?每次射幾箭?射程有多遠?」

「能射三次,每次射一支,射程大約有十米左右。」

顧夕顏思忖了一下。

車簾離這裡只有一米左右,如果袁先生有什麼動靜,這箭的力道完全可以讓他喪命。

她朝段纓絡點了點頭,語氣堅定:「我知道了!」





第八十四章 千里迢迢(中)

不一會兒,馬車外就傳來袁先生的聲音:「段姑娘,水龍幫的劉副幫主來了!」

段纓絡深深地望了顧夕顏一眼,撩簾而去。

顧夕顏調整了一下呼吸,盡量保持著自然的坐姿,全神貫注的等待著。

她能感覺到車簾外袁先生的氣息,聽到行人經過的腳步聲,馬車駛過的轆轆聲。

等待使時間變得無限長。

待段纓絡撩簾而入時,顧夕顏鬆了一口氣,才這發現自己手心濕漉漉的。

她們保持著一貫的沉默,馬車又開始行駛。

到了黃昏,馬車顛簸得比平常更厲害了,顧夕顏只覺得五腹六腑都被顛得換了位置似的,想吐又不吐不出來。她閉上眼睛捂著胸口歪歪斜斜地躺著,盡量不讓呻吟逸出口。

段纓絡見顧夕顏臉色雪白,眉頭緊鎖的捂著胸口,知道她又不舒服了。想到她一個名門閨秀,這一路上餐風露宿從來不曾抱怨過,她忍不住安慰她:「你堅持一下,我們馬上就到水龍幫了,到時候你就能好好的梳洗一番,睡個好覺了。」

顧夕顏勉強地朝段纓絡露出一個笑容來,安慰她道:「你別擔心,我會沒事的!」可惜她這段時間瘦的太厲害了,一笑,露出慘白的牙齦來。

段纓絡側過臉去,不忍看她。好容易車停了下來。段纓絡扶著顧夕顏下了馬車,周圍是一片茂密樹林,袁先生朝段纓絡拱手作揖:「段姑娘,告辭了。」

段纓絡笑著點了點頭:「這一路上辛苦了。」

袁先生笑了笑。駕著馬車離開了。

兩人在樹林裡等著。

顧夕顏低聲地問:「袁先生和水龍幫不和嗎?」

段纓絡猶豫了一下,笑道:「也不是不和,只是不願意碰面。畢竟聽說和眼見是兩碼事。」

顧夕顏明瞭地點了點頭:「怕被人知道是他送我們出的盛京?」

段纓絡笑了笑:「那當然。」她的話音剛落。顧夕顏就看見一個俊美少年龍行虎步地朝她們走來。他大約二十出頭的樣子,穿著一襲寶藍色地圓襟長袍,服裝質地剪載看得出都很精美。遠遠,少年就抱拳道:「段姑娘,在下水龍幫劉三郎。勞姑娘久候了!」

段纓絡笑著和他打招呼:「原來是劉副幫主啊!」

兩句話的時候,劉三郎已在離她們兩米左右的距離停住了腳步:「段姑娘,我已吩囑下去安排船隻。只是事出倉促,還要請姑娘等兩、三天。」他一邊和段纓絡說話,一邊用眼角地餘光打量著顧夕顏,目光中閃爍著灼熱的光芒。第一次見面,用這種目光打量她。

顧夕顏不由向後退了一步。半個身子躲在了段纓絡的身後。

段纓絡感覺到了顧夕顏的舉動,還以為她是因為身體太過虛弱,站著太累了的原因,忙向劉三郎笑道:「劉幫主太客氣,那就恕我們打擾了。」

劉三郎笑道:「段姑娘可千萬別這麼說,能為修羅門出一把力,我們水龍幫甚感榮幸……」說著,打了一個響指,樹林裡駛出一輛青帷油車來。只是趕車的人是個年輕小伙子。

「水龍班人多口雜,幫眾良莠不齊,還請段姑娘在別院委屈一下。」劉三郎笑著望著顧夕顏,「我看這位姑娘身體虛弱,也正好在別院調理修整一番。再趕路也不遲。」

段纓絡笑著說了一聲「有勞劉幫主費心」了。就扶著顧夕顏上了馬車。

馬車轉出密林,又走了一小會。停在了一座精緻小巧的院落門前,劉三郎上前叩了門,應門地老者看見劉三郎,很是吃驚,劉三郎朝那老者低聲說了幾句,老者一邊用好奇的目光望了馬車一眼,一邊跑去下了高高的門檻,使馬車能夠直接駛進內院。

沒有了阻礙,馬車直駛到內院的二門前停下,劉三郎在前面帶路,段纓絡扶著顧夕顏跟在後面。

此時已是月明星稀之際,院子裡靜悄悄的,沒有一處點了燈火,入目均是綽綽黑影,儘管如此,顧夕顏也能感覺到這座院落地景色優美,佈置精緻。

她們穿過幾重院子,又走過一片花圃,停在一幢有些破舊的小小瓦房前。瓦房一明一暗的格局,非常的緊促,門虛掩著,藉著月光可以看見裡面堆放著一些水桶、扁擔、鐵揪之類的東西,像是花匠用來堆放雜物的屋子。

劉三郎上前推開了堂屋的門,語帶歉意:「段姑娘,這裡雖然偏僻簡陋,但少有人來往,屋後即是一片密林,有什麼事,也好變通。」

段纓絡扶著顧夕顏進了屋,笑道:「讓劉幫主費心了。」

劉三郎目含深刻地望了顧夕顏一眼,笑道:「兩位姑娘一路風塵僕僕的,想必都累了,還是早休息吧。我先告辭了。」

段纓絡無言地朝劉三郎笑了笑,劉三郎抱拳作揖告辭。離開的時候,他還很細心地幫她們關上了門。

段纓絡扶著顧夕顏撩開粗布門簾進了旁邊地內室。內室和堂屋截然不同,看得出是精心收拾過,乾淨整潔的架子床,被褥和搭在鏡台上的毛巾、牙粉、牙刷、香胰子看得出來都是新的,靠著窗子還有一個小木碳爐子和一個約有人高的木桶,木碳爐子上面托著一個大大地銅壺,壺嘴裡還騰騰地冒著熱氣。

段纓絡笑道:「姑娘終於可以喝口熱水。洗個熱水澡了。」

顧夕顏雖然已經累得什麼也不想做了,但還是強打著精神準備清洗一番再上床。段纓絡看她連毛巾都擰不幹,挽了衣袖幫顧夕顏洗頭髮和身子,然後用乾毛巾裹了頭髮把她抱到床上才開始收拾自己。

顧夕顏躺在軟軟地床上。蓋著散發著乾燥地陽光氣息的被褥,覺得自己幸福的都快要融化了,她很快進入了夢鄉。

不知醒了過多。顧夕顏被段纓絡推醒了:「你還沒有吃藥,快起來吃藥。」

顧夕顏強打著精神起來喝了一碗濃濃地中藥。

段纓絡披著濕漉漉的頭髮,披著一件裌襖服侍她喝藥:「得請個大夫認真用藥才行,這樣拖下去會把身體拖垮的。」

顧夕顏也知道這個道理,問道:「不知道盛京那邊有沒有什麼消息。如果時間上來得及,我們不如歇兩天。」說到這裡,她想起了劉三郎看她地目光。又道:「就是不知道水龍幫裡安全不安全。」

段纓絡笑道:「你也別太擔心,只要我們到了稜島就安全了。」語氣中,頗安慰她的意思。

顧夕顏一怔。

段纓絡是齊懋生的人,難道她已經把消息傳給了齊懋生,齊懋生在稜島有什麼安排不成!

想到這裡。顧夕顏露上不由流出似嗔似喜的表情。

她細細地回憶起和齊懋生最後一次見面的情景。

在那種生死關頭,還這樣費心地為她安排,難道就對她沒有一點感愫在裡面?

顧夕顏突然睡不著了,她輕聲地問段纓絡:「你們在稜島,是不是還有什麼安排?」

段纓絡驚訝地望著顧夕顏:「你要去稜島,難道不是國公爺安排的?」

顧夕顏吃驚地望著段纓絡:「當然不是!」

兩人面面相覷。

電光石火中,她們都意識到:誤會大了!

顧夕顏以為憑著段纓絡來歷、見識和本領,願意幫著自己離開顧家那簡直是大材小用,何必把簡單的事情繁雜化。一切聽她安排就是。

段纓絡以為顧夕顏一個養在深閨地女子,能有這麼大的膽子逃婚,還千里迢迢地逃到稜島去,如果不是有燕國公齊灝在背後撐腰,她怎有這個膽子……當她看到顧夕顏的逃婚計劃的時。只覺得啼笑皆非。漏洞百出。為了盡快完成任務,也為了自身的安全。段纓絡主動要求幫顧夕顏離開盛京。她動用了修羅門在江湖上地力量,以最快的速度趕往稜島。她以為到了稜島,自己就能交差了,可沒有想到……

顧夕顏一時間面如死灰!

根本就不是齊懋生叫段纓絡來幫自己的……

段纓絡一時間臉色雪白!

稜島根本就沒有接應的人……

兩人異口同聲:「我們要好好談談!」片刻,又齊聲道:「你先說!」

言多必失!

顧夕顏忙道:「你是姐姐,你先說。」

「好,我先說。」段纓絡略一思忖,「你和燕國公是什麼關係?」

顧夕顏道:「他在盛京受傷,我無意間救了他一命。」

段纓絡點了點頭,顧夕顏道:「他為什麼會要你來做我的婢女?」

段纓絡猶豫了一下,道:「說來話長。你知道什麼是修羅嗎?」

顧夕顏搖了搖頭。

段纓絡道:「在太初李學裡,修羅是一個女子,她有絕世的容貌,卻有比火還烈的暴躁的脾氣。她性情剛烈,法力強大,修羅門的第一代門主谷仙子以修羅為名創建立了一個門派。那時候,政局混亂,民不聊生,谷仙子收留了很多因戰亂而無家可歸地女嬰,她教她們功夫,然後把一些武藝超強的弟子介紹到豪門富戶的內院中當女保鏢,收取一定的管理費,再用這些費用維持修羅門的日常開支。熙照統一夏國後,我們修羅門地長老們對時局發生了一些爭執。有地認為應該解散修羅門,有的認為應該歸順朝庭,也有人認為應該保持修羅門地特色,減少弟子人數,走高端路線,專門為出得起錢的士族貴冑提供女護院。後來修羅門就分裂成了北修羅和南修羅。經過幾百年的發展,北修羅現在大約有五百多名弟子,其中女弟子占一小半,大部分是男弟子,女弟子出師後一般都會被介紹到豪門大戶當女護院,男弟子則會到一些鏢局裡當鏢師。南修羅則在三百多年前在江南郡秀峰設立了一個道場,專門收授男弟子,為朝庭訓練禁衛軍、金吾軍和羽林院。」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8:35 PM

第八十五章 千里迢迢(下)

顧夕顏認真的聽著,道:「那你就是北修羅的人了?」

段纓絡點了點頭:「南修羅的人走了仕途,已漸漸與江湖脫節,現在人們提起修羅門,指的都是我們北修羅。」

顧夕顏腦袋飛快地轉著。

也就是說,江湖上的人都知道修羅門要保護的人非富即貴。

這會不會就是劉三郎看她眼泛綠光的原因呢?

她盤算著,趁機問道:「你在修羅門裡是個什麼身份地位?」

段纓絡但笑不語。

顧夕顏眉頭微皺:「我們現在陷入這樣的困境,就是因為少了溝通和坦誠的原因。段姐姐,你如果還這樣神神秘秘的,我們不如分道揚鑣,各走各的……免得到時喪命如此,你抱怨我,我抱怨你的。」

段纓絡笑道:「你一個人能到稜島去嗎?」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很平和,帶著善意,就像在說一個鬧彆扭的小妹妹。

顧夕顏俏笑:「我看那劉三郎看我的眼神,就像餓狼看見了肉似的。如果我讓他送我去燕地,你說他會不會同意。」

段纓絡失笑:「你就會耍這些小聰明。要知道,段三郎在水龍幫也只是一個副幫主而已……」

顧夕顏打斷她的話:「所以他才會冒險一試啊!」

段纓絡的笑容有點僵。沉默了一會兒,道:「我是修羅門門主地小師叔。」

這麼看得起我?

竟然派了一個輩份如此之高的人來身邊伏伺。

顧夕顏笑道:「門主開出了什麼條件請你出山?」

段纓絡心中一動,眼中閃過異采。

一直密切注視著段纓絡的顧夕顏見此事景,再一聯想段纓絡這一路上和袁先生、劉三郎應酬的情況。笑道:「你是不是不怎麼在江湖上走動?」

段纓絡眉角一挑。

看來猜對了!

顧夕顏開心地笑道:「你肯定是修羅門裡數一數二地高手,所以要花大量的時候練習武藝。不要說在江湖中走動,就是門派裡的任務。你也很少出手。這次門主肯定是對你說,她們最重要地客人燕國公出了天價要她們提供一個身手非常高超的人去執行一項任務,修羅門裡幾個身手很好的人都沒能通過燕國公的考驗,現在只有求你親自出馬。你心裡非常不願意,但又長年受修羅門的供養,所以勉為其難地出了山。」

段纓絡臉上露出訕訕然的笑容,為她們的門主辯解道:「我也不是很為難。如果你不逃婚。我就呆在你身邊,精服美食,又可以修練武功,還是個不錯地任務。」

顧夕顏很喜歡段纓絡的態度,不抱怨。不遷怒。她嘻笑:「我要是你們門主,也要把你誑出山。你一天吃飽了不做事,在山上也是浪費,還不讓你接了這個任務,反正也是吃飽了不幹事。到哪裡呆著不是呆著,不如找燕國公收點錢,一舉兩得……」

段纓絡並不動氣,淡然地笑了笑。

顧夕顏歎一口氣:「那傢伙到底打什麼主意,就算是報恩。也不用這樣啊!他明知道我不會乖乖接受家裡人的安排……」

段纓絡聞言卻心中一動,她想起了燕國公接見她時的神態。

好像很無可奈何的樣子!

一個讓燕國公齊灝無可任何地女孩子!

她轉過頭來凝視顧夕顏。

夜色中,顧夕顏清瘦的臉龐嘴角含笑,白皙的皮膚晶瑩如玉,甜美靜謐的讓人怦然心動。

真的就這麼簡單。一個救命恩人?

不會乖乖接受家裡人的安排……逃婚……修羅門裡身手最好的……

難道?

段纓絡並不常在江湖行走。可這不代表她就笨。

她嘴角泛起一絲洞察世事後得意的笑容,摸了摸顧夕顏的頭:「快睡吧。你這幾天累壞了。」

顧夕顏還是有點擔心:「那個劉三郎,你要小心。我覺得他不會這麼簡單。你瞭解他嗎?我們能不能通過其他地途徑去稜島……」

這段時間她們同吃同住,段纓絡知道顧夕顏是個非常謹慎的人,她輕易不會信任誰。每當她因為值夜需要休息的時候,顧夕顏不管身體如何的不適,都強忍著保持清醒的頭腦,只有段纓絡在她身邊地時候,她才會沉沉地睡去。

段纓絡見顧夕顏這樣喋喋不休地,笑道:「你不睡,那我睡了!你值夜吧!」

顧夕顏果然閉上了嘴巴:「還是我先睡吧,等我醒了換你睡。我身體太差了,這地方太讓人沒有安全感了……」

段纓絡輕輕咳了咳。

顧夕顏忙道:「好了,好了,我不說了,我不說了!」她翻了一個身,不一會就呼吸平穩,進入了夢鄉。

段纓絡身體雖然疲憊,但她知道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並不是不放心水龍幫地人,而是她必須調整一下以後的路程。

段纓絡輕手輕腳地下了床,從包袱裡拿出一支細細的熏香插在了屋外的地上,然後望著暗紅色的香火沉默了半晌才回睡躺下。

顧夕顏一睡醒來,只覺全身懶洋洋的,不想動彈,好像就這樣睡到天荒地老。

段纓絡早已經起床了,屋子正中點著一粗細細的香,裊裊的輕煙升到一尺來高就散了,屋子裡有股淡淡的茉莉花香。非常地好味。

顧夕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準備在被子裡小小的賴一下就起來,誰知段纓絡卻推門而入。她穿著一身杏黃色的勁裝,細條的身材盡顯無遺。額頭上還掛著細細地汗珠,看樣子是一早出去運動了。她笑盈盈地和顧夕顏打招呼:「還不起來,太陽都要曬到屁股了。」

顧夕顏還是被子裡蹭了一會。才勉強起身。

段纓絡服侍她梳洗:「今天我會請個大夫來,給你仔細瞧瞧,我們也趁著這兩天養養精神。」

顧夕顏問:「盛京那邊可有什麼消息?」

段纓絡笑道:「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顧夕顏想起前世的手機、電腦還有通訊衛星,不由歎道:「如果有個飛鴿傳書之類的東西就好了。」

段纓絡笑:「鴿子都是軍方特有地,民間是不允許私養的,否則以謀逆罪論處的。」

顧夕顏嘖舌:「沒有民主,沒有人權……」

她有點自言自語的。聲音很小,就算是段纓絡這樣的高手,也只聽到個斷斷續續。段纓絡笑道:「說些什麼呢?」

顧夕顏忙改口:「我們吃飯怎麼辦?」

段纓絡打開木碳爐子旁的小箱子,從裡面取出幾個饅頭和一大海碗菜:「劉三郎準備的多周到。」

顧夕顏看了看那菜,竟然是一碗大蒜炒肉。

她歎了一口氣:「這菜我怎麼吃啊!」

段纓絡把木碳爐子上地銅壺蓋子打開。在壺口架上兩根筷子,把饅頭放上去蒸熱:「你當然不能吃,那是我吃的。你就吃饅頭……」

這已經進了九月中旬,天氣漸冷,她們一路上都吭著冷饅頭,顧夕顏又因為拉肚子,經常在馬車裡解決生理問題,段纓絡靠在馬桶旁邊吃東西,那能吃得香嗎?

顧夕顏心中湧起淡淡的歉意。她故作快樂地嚷道:「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

兩個人嬉笑了一番,顧夕顏就著熱茶勉強吃了兩三口就吃不下去了,這已經比昨天好多了,段纓絡不強求她。收拾好碗筷。段纓絡又點了一根細細的香:「這是安眠香。你趁機睡會。」

顧夕顏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很差了,如果想活著到稜島。現在就得多吃多睡。她閉上眼睛,在淡淡地花香中再次進入了夢鄉。

中午顧夕顏被段纓絡叫起來又吃了幾口饅頭,段纓絡找出袖箭給顧夕顏戴上:「我要出去給你尋大夫來,你一個人在這裡小心點。」

電影裡面會常常有這樣的景頭。男女主角在屋裡商量著如何離開,壞蛋就躲在屋外聽著,等男主角一離開,壞蛋就跑進來把女主角槍斃了或搶了,從此以後,一對戀人就海角天涯分離兩地,再也無緣一面……她現在就有這種擔心和害怕,她拉著段纓絡的衣袖:「你要早點回來,走的時候看看周圍有沒有什麼可疑人物,在門口設點機關什麼的,有人一靠近我就能聽到樹枝斷了的踐踏之聲……」

段纓絡也看到她眼中的不安,保證道:「你放心,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顧夕顏任她把袖箭綁在自己的手肘上,忐忑不安地目送段纓絡離開。

四周靜悄悄地,連風吹樹葉的聲音都沒有。

百無聊賴中,顧夕顏又想起了齊懋生。

如果我死在了這裡,段纓絡一定會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吧。就是不知道他聽了會是什麼表情?

自己又不是沒有經過風月的人,明明能感覺到他對自己很有好感的樣子,可他為什麼又表現的那麼風輕雲淡地呢?而且最後一次去見她,一點也不提私章地事……難道是留一個借口以後好再見面嗎?

這也不對啊!自己都嫁人了,再見面有什麼用啊!

顧夕顏悵然地歎了一口氣。

生命這麼短,如果自己死在了這裡,那豈不是永遠不知道答案。

也許是因為成長的原因,顧夕顏對生活中地一些事情都很能容忍,哪怕是朋友背叛,有時想想也覺得情有可諒。只有男女間的感情,她很珍惜,喜歡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不願意暖暖昧昧。因為她覺得那是構成家庭的基礎,如果連個這基礎都是虛浮的,那家庭又怎能經得起時光的流逝,歲月的衝擊呢!

顧夕顏突然覺得如坐針氈,很想拉著齊懋生問個明白。

從來沒有哪段感情讓她這麼矛盾!

明明已經決定放棄,卻無法不思念。





第八十六章 時局如棋(上)

還好事情沒有她們預想的那麼糟糕,顧夕顏安全地等到了段纓絡回來。

段纓絡帶來了一個男大夫,三十來歲,樣子很平凡,但神色間很孤傲。段纓絡喊他莫大夫。

莫大夫給顧夕顏把了脈,又態度嚴肅地問了她一些問題,最後總結道:「還好,沒有轉成痢疾。我開幾副方子做成藥丸你們帶到路上吃。」

段纓絡沉吟:「只是我們時間不多。」

莫大夫道:「做藥丸最快也得三天。」

顧夕顏以前坐船的時候是暈船的。如果現在自己的身體也暈船的話,恐怕難以活著到稜島。她插言道:「段姐姐,我們就在這裡休息三天吧。」

這一路行來,顧夕顏從來沒有要求過休息,怕是身體實在是撐不住了吧!

段纓絡立刻同意了,並和莫大夫約好了三天後的中午再見。

送走了莫大夫,顧夕顏問段纓絡:「這是南修羅還是北修羅的人?」

段纓絡奇道:「你怎麼會這麼想?」

顧夕顏嘟了嘟嘴:「我們躲在別人家裡,這個大夫還能大搖大擺的進來給我看病,當然也非泛泛之輩。」

段纓絡笑了笑:「他是我的一個侄孫,醫術不錯,我讓他來看看。」

顧夕顏問:「本地還有修羅門的人段纓絡見她反應這麼靈敏。想瞞也瞞不住,點了點頭,但還是叉開了話題,正色地道:「顧姑娘。你逃婚出來有什麼打算嗎?」

顧夕顏沉思了一會,道:「我準備找個地方自由地生活。」

段纓絡輕聲地道:「你不準備去燕地嗎?」

顧夕顏猶豫了。

雖然有過失敗地戀情,但顧夕顏從來沒有因此而不相信生活是美好的。她總是阿Q地想。再痛苦的時候,只要堅持過完這一刻,前面就會有好運等著自己。所以每一段戀情,她總是全情的投入,從不吝嗇給予,因為在她心裡,總認為你想得到什麼。就得同樣地付出什麼……雖然結果總是不如人意!

如果和齊懋生已緣定今生,自然是死活都要去燕地的。可現在,自己去燕地幹什麼呢?又以怎樣的身份去呢?

她苦澀地笑:「不,我不準備去燕地。」

段纓絡有點詫奇。

顧夕顏笑道:「如果現在修羅門的人突然選你當門主,你會怎麼辦?」

段纓絡認真地想了想。道:「當然會動心,但不會接受。那樣我就不能專心致志的練習武技了。」說完,她若有所悟地望著顧夕顏。

顧夕顏趁機說服段纓絡:「你不如就和我們一起吧。我有一點積蓄,生活不成問題,再請幾個丫頭,家務事也不會打擾你,你可以一心一意地修練。」當然,她也有一點私心,有這樣一個高手在身邊。總讓人會覺得安全點。

不問俗世!

段纓絡好像被她的說詞打動了似的:「到稜島定居嗎?」

顧夕顏很誠懇地徵求段纓絡的意見:「你覺得哪裡好?我當時選稜島完全是因為那裡流動人口多,交通便利。」

段纓絡道:「我覺得連雲山好。那裡四季大雪封山,少有人煙……」

大雪封山,人煙罕至!

顧夕顏想想都覺得全身冷得發顫。

她婉轉地道:「那一天和一年又有什麼分明啊!萬一我們想改善一下伙食有錢都沒有地方

段纓絡道:「那還是我們修羅門好。背山而築,身後是深壑。身前植著密密麻麻的巨大翠竹。形成了一道天然壁壘,只有一條羊腸小道通往山下。離修羅門不到一百里地就有個集鎮。什麼東西都有買地,非常方便……」

兩個人一臥一坐的,貌似非常認真地討論著。

到了晚上,劉三郎來了,他說船隻緊張,能不能由他護送她們到下游的桃渡渡口坐船。

看出來,段纓絡對劉三郎的態度非常不滿,竟然冷冷地一笑,反問道:「水龍幫無船?」

劉三郎笑嘻嘻地道:「不是無船,而是實在調不出船來。姑娘還不知道吧,對岸打起來了。」

段纓絡冷哼:「那與我們有什麼關係?」

劉三郎道:「燕國公齊灝取道晉地回燕地,七月二十一日走到平河郡的陵州時遇到了土匪,隨身財物都被一搶而空,五百護衛死地死傷的傷,還有一部分人跑進了伏牛山。有逃出來的士官到平川郡的晉國公府求助。晉國公府一邊上報了朝庭,一邊派了一千名護衛前往伏牛山救援。誰知道一千護衛剛出忻州就被萊州的土匪頭子常六盤給殲滅了。燕地聞訊,由燕國公府少府事龔濤帶領三千騎兵一路而下,先後攻下了眉州、邛州、陵州、茂州和嘉州,據說殲匪共計十萬餘眾……好好一個平江郡,如今亂成了一窩粥!」

兩人同時色變。

還真讓她給說對了。經晉地回燕地的時候遇到了土匪。十萬餘眾,整個晉地有沒有這麼多的人口都是個疑問,竟然出了這麼多的土匪……明眼人一聽就知道事情不對勁。只是不知道齊懋生怎樣了?是否還活著?他身上還帶著舊傷呢?

顧夕顏心焦如灼,面上卻不敢露出關切之情。

「晉地但凡有點家資的人家都往這邊逃了過來,如今淞江上船隻如梭,我們水龍幫也要趁著這機會撈點吧!」劉三郎說完。目光灼灼地望著段纓絡。

段纓絡完全被這消息驚呆了,急聲問道:「消息可確鑿!」

「實在不敢瞞段姑娘!」劉三郎很誠懇地說,「如苦不信,姑娘可到碼口頭看看。到處是拖家帶口地人。鎮上能住的地方都住滿了,到處是賣兒賣女的,十幾弔錢就可以買死契……和我交好的劉班頭說了。縣太爺已經上報朝庭,可能就這幾天,朝庭就要派兵來駐守了,免得大批流民湧入了盛京,驚擾了聖駕。」

段纓絡不由朝顧夕顏望去。

一直仔細觀察著她們神色地劉三郎眼中閃過異采。

段纓絡還是少在江湖中行走,對人心期望太高。

顧夕顏捕捉劉三郎和段纓絡地神態,不由心底暗歎一聲。硬著頭皮出面,道:「如此就有勞劉幫主了,我們暫且等幾天,看看情況再說。如果實在不易,那就再想其他辦法吧!」

劉三郎笑道:「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我們水龍船李大哥地七姨太有一艘畫舫。說地是畫舫。實際上是由一艘小噸遠洋船改裝而成,內部裝飾極其精美,平日裡七姨太捨不得用,停在同裡碼頭。如果姑娘們實在走地急,我出面去借借。」

段纓絡一聽,道:「那就有勞劉幫主出面借借了。」

劉三郎滿口應好,人卻磨磨蹭蹭地不願離開,顧夕顏轉念一想,從枕頭邊摸出四錠小銀子遞給劉三郎:「劉幫主。還請買些禮品帶給七姨娘。」

劉三郎笑著推辭:「姑娘怎能如此見外,這買禮品的錢,我劉三郎還是出得起的!」

顧夕顏身材弱得連拿這幾錠銀子都覺得吃力,只得示意段纓絡將銀子給劉三郎:「劉幫主,您給七姨娘買。那是你的孝敬。我們給七姨娘買,那我們的心意。只是我們出門在外。手頭不方便,還請劉幫主不要嫌棄才好……」

劉三郎眼巴巴地盯著銀子執意不要,顧夕顏則好說歹說一定要給,兩人像吵嘴似的推來搡去了好一會,劉三郎才勉為其難地接下了銀子:「那我就代七姨娘謝謝兩位姑娘了!」

顧夕顏笑道:「劉幫主見外了,應該是我們多謝七姨娘才是。」

兩人又說了幾句寒暄話,劉三郎這才告辭。
段纓絡一直沒有吭聲,待劉三郎走了,她不由嘴角微撇:「我看他英姿爽颯地樣子,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人。」

顧夕顏笑道:「真希望他是這樣的人就好了。但凡銀子能解決的事,都不是什麼大事。就怕是出了銀子也解決不了的事……不知道這劉三郎在江湖上地名聲如何,我們可別被他這番做作哄上了當才好!」

段纓絡訕然:「我也不太清楚。他是袁先生介紹的,我想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吧!」

顧夕顏聽了直搖頭。

當初怎麼會以為段纓絡江湖經驗豐富呢!

段纓絡卻像想到了什麼似的,急急地對顧夕顏道:「我早上出去的時候都沒有聽說平河郡那邊有了戰事,會不會是劉三郎在誆我們?不行,我要出去打聽打聽。」

顧夕顏也擔心著齊懋生的情況。但是,如果劉三郎騙她們的話,那目的和動機又是為什麼呢?段纓絡是修羅門的人,本身又有武功,他不敢惹段纓絡,難道是說給自己聽地嗎?顧夕顏頓時覺得危機四伏,她起身要去趿鞋:「段姐姐,我和你一起去吧!」

段纓絡不同意:「你身體這麼差,還是在睡裡休息休息吧!」

顧夕顏出主意:「要不,你再點幾隻香試試。」

段纓絡鄂然:「你怎麼知道?」

顧夕顏笑:「反常即為妖嘛!你平時連香蜜都不擦,現在竟然點起了安息香……」

段纓絡苦笑著搖了搖頭,沉忖了片刻,聽從了顧夕顏的建議,在屋外點了一支香。

等待總是讓人心焦的。段纓絡關心則亂,和顧夕顏絮絮叼叼的:「……這次和我一起出來的還有我地兩個師侄和六個徒孫,她們是和燕國公一起回燕地地,不知道怎樣了……」

反到是顧夕顏不停地安慰她:「你別擔心,只是遇到了幾個土匪而已。憑她們的身手,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吧!」她邊說邊苦笑,覺得這話與其是說給段纓絡聽地,還不如說是說給自己的聽的。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8:37 PM

第八十七章 時局如棋(中)

第二的傍晚,莫大夫出現了。他神色凝重,開門見山地道:「祖師姑,掌門請你立刻去一趟伏牛山。」

兩人大驚失色。

莫大夫道:「燕國公失蹤了,國公府現在由齊毓之主持大局,我們在燕晉兩地的弟子全部聯繫不到,就連主持燕晉兩地修羅門事務的九師姑也不知去向。掌門讓你無論如何也要去陵州一趟,探明齊灝的下落,為我們下一步行動作準備。」

顧夕顏再也顧不得許多,臉色煞白地伏在床弦上,目光焦灼地望著莫大夫:「燕國公失蹤了,這消息可靠嗎?」

莫大夫不明所以地望了望段纓絡。

段纓絡點了點頭:「你直管說就是。」

莫大夫神色悲痛:「消息可靠。是我們在燕軍中的弟子遞出來的消息。」

懋生,懋生……沒想到真讓我這烏鴉嘴給說中了……

顧夕顏只覺得一股悲涼慢慢地浸到了胸間。

段纓絡目中含淚,歉意地望著顧夕顏:「夕顏,不好意思,我必須去一趟陵州……你這邊我實在是顧及不到。你如果你同意,我讓水龍幫的人送你去稜島吧,你看如何?」

顧夕顏立刻打了一個寒顫,腦海裡浮現出劉三郎那過於灼熱的目光來。

自己現在這個樣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地。讓水龍幫的人送自己去稜島,那簡直就是把小白兔送到虎穴裡去一樣……

可如果不答應,又該怎麼辦呢?

她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迷茫地望著段纓絡,良久不語。

段纓絡和莫大夫交換了一個眼神。莫大夫笑道:「顧姑娘,你放心,我們修羅門既然接了這筆生意。就一定會完成交易的。等我們從陵州回來,一定會去稜島找您地。」

顧夕顏失去焦距的眼神慢慢聚了起來,她輕聲地問:「你們在江湖上一直都這麼有信譽嗎?」

「當然!」莫大夫露出受辱的表情,「修羅門立足江湖四百餘年,靠地就是誠信二字。姑娘養在深閨,可能沒有聽說過。有一年,我們修羅門接了一筆賣買。從江南郡送七枚百年的參果到山南郡,路上遇到劫匪,重傷兩人,命在旦夕。大夫說如果有一枚百年的參果入藥,即可保性命無憂。結果我們修羅門的人眼睜睜地望著同門死去。也沒有動一枚參果,把貨安全及時地送到。姑娘,我們修羅門只要訂下了契約,就一定會遵守合約,完成任務的。」

顧夕顏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好,我們一起去陵州。」語氣輕的象羽毛,口氣卻絕然得沒有迴旋的餘地。段纓絡望了望莫大夫,莫大夫苦笑著朝她搖了搖頭。段纓絡坐在床弦邊輕輕地撫著顧夕顏地鬢角:「我們不知道陵州那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太危險了,你還是先去稜島吧,在那裡等我,我一辦完事,就會去那裡和你碰頭的……」

顧夕顏搖著頭。

纓絡。你不知道。那個人。不管自己處在什麼情況下,讓你保我十年的平安了……

可正如你說的。十年,誰知道十年中會發生什麼。

你看,一次偶然間的進食,我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生命多無常……

現在,我只是想見見齊懋生!

用力地擁抱他一下,讓他知道,曾經有一個女孩子,那樣深情地憧憬過他……

讓他再也不必為失去葉紫蘇而孤單落寞!

顧夕顏望著段纓絡的眼神漸漸變得堅毅。

段纓絡苦笑著望著莫大夫。

莫大夫只得無奈地點了點頭。

她們決定明天一早就乘船過淞江,莫大夫和另一個在本地的修羅門弟子江青峰護送她們到刑州,那裡緊臨被燕軍佔領了的嘉州。到時候他們再見機行事,想辦法去陵州。

三個人商量定了,莫大夫急著去做準備,段纓絡催著顧夕顏好好地休息,明天開始,她們又將面臨日夜不停的行程。

顧夕顏強打著精神吃了大半個饅頭,然後又讓段纓絡扶著她在屋裡走了兩圈才上床休息。

也許是肉體上的疲憊蓋過了一切,當晚,顧夕顏睡得極熟,第二天一早還是段纓絡把她推醒的。兩人梳洗了一番,段纓絡扶著顧夕顏出了門,莫大夫和一個面相陌生的青年已背著包袱在門外等了。

那個青年想必就是江青峰了。他年約二十五、六歲的樣子,劍眉星目,神態溫和,修長高佻地身材,肩寬臀窄,如玉樹臨風,非常俊美。如果要挑什麼毛病的話,那就是他的一雙手,骨節分明,青筋凸起,給人剛勁如鐵的感覺,略略破壞了他文雅的氣質。

大家沒有說話,含笑著互相點了點頭,江青峰恭敬地喊了段纓絡一聲「祖師姑」。

莫大夫領著她們延著花圃旁地牆角來到一個角門。兩扇地黑漆角門上掛著一個落滿灰塵的銅鎖,莫大夫用手一捏,門鎖就斷了,他打開門,側著身子,讓段纓絡一行過去,然後掩了角門。

角門外樹木葳蕤,雜草叢生,只有一條羊腸小道蜿蜓伏在地上。

江青峰指著顧夕顏對段纓絡提議:「我背著她吧!」

顧夕顏覺這是個好主意,可段纓絡想也沒想拒絕了:「我背她,你幫我們拿東西。」

江青峰沒有多話。接過了段纓絡手裡包袱,段纓絡背起了顧夕顏,一行人延著羊腸小道很快出了樹林。

樹林外是一條寂靜地土路。她們上了土路,看見不遠處劉三郎帶著七、八個手拿大刀、五大三粗的漢子正笑吟吟地站在路中央。

幾個人一怔。不由頓了頓。

劉三郎上前幾步,笑道:「段姑娘,我好吃好喝地招待你們。你們連個招呼都不打就離開,這也太不地道了吧!」

段纓絡不由臉色一紅:「劉幫主,實在是對不住,我們有急事……」

她的話還沒有說話,顧夕顏只覺得身邊一道疾風,藍色的人影落在了劉三郎地身邊。

顧夕顏定眼一看,竟然是江青峰。

劉三郎神色大變朝後連退三步。江青峰卻人如電掣般地貼了上去,舉手就捏住了劉三郎的肩膀,「卡擦」一聲,伴著劉三郎的慘叫聲,他地一條肩膀被江青峰御了下來丟在了滿是灰塵的大道上。

顧夕顏傻了眼。

劉三郎帶來的幾個人也傻了眼。

劉三郎疼得跪在了地上。摀住的肩膀鮮血如湧,豆大的汗水瞬間就浸濕了他的臉。

江青峰負著手,冷冷地道:「我們需不需要和你打招呼?」

劉三郎一言不發,用怨恨的眼神盯著江青峰。

背著顧夕顏地段纓絡輕輕地歎了一聲。

劉三郎帶來的一群人這才如夢初醒般驚恐地哆嗦著靠在了一起,誰也不敢上前去扶劉三郎一下。

莫大夫皺了皺眉,道:「青峰,收拾一下,我們快走。」

江青峰聞言大步朝那群人走去。

顧夕顏正猶豫著要不要出言阻止。如果阻止了,誰知道他們之中沒有沒誰會洩露她們的行蹤呢?如果不阻止。這樣也太草芥人命了……

正在此時,一個年約四旬的大漢帶著兩個身材魁梧年輕人朝這邊急匆匆地跑來,遠遠的,那大漢就叫道:「在下水龍幫幫主李鎮江,幫下弟子有眼不識泰山。還望修羅門地諸位英雄手下留情。」幾句話間。人已飛奔而至。

劉三郎慼慼艾艾地喊了一聲「李大哥」。

李鎮江看也不看劉三郎一眼,笑著朝江青峰抱拳。再次自我介紹:「在下李鎮江,不知道這位英雄如何稱呼?」

江青峰非常文雅地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我在修羅門下宏字輩裡排行第十六。」

李鎮江立刻恭敬地道:「原來是宏十六郎啊。老李這廂有禮了!」說完,面色一沉,朝身後的兩個年輕人揚了揚下頜:「把這群不長眼的小兔崽子都給我砍了,簡直是丟我水龍幫的臉。」

兩個年輕人一聽,拔刀一陣亂砍,劉三郎帶來的一群人不敢還手,立刻做鳥獸狀地亂奔,偏偏江青峰不知道是把李鎮江的話聽實了,還是根本就不準備理會李鎮江,竟然也欺身上去揮手亂舞。

他氣勢如虹,如猛虎落入羊群般。也只是一瞬間功夫,隨著不絕於耳的「卡嚓卡嚓」聲,劉三郎帶來的那群人全部倒在了地上,或是捏碎了脖子歪倒在一邊,或是捏碎了頭顱倒在地上,只有一、兩人是被刀砍中地,能出氣的沒有幾個了。

一場血腥味瀰漫在四周。

修羅場也不過如此!

顧夕顏全身發軟地從段纓絡的背上滑下,扶著一邊的大樹哇哇哇地吐了起來,連隔夜的苦膽汁都快要吐出來了。

可她更多地是害怕。

一個修羅門地江青峰都有這麼好的身手,齊懋生身邊跟了八個修羅門地人,遇到伏擊後卻死亡無數,跑進了伏牛山裡……那是一群怎樣的土匪,答案已呼之欲出!

劉三郎見狀,像個小孩似的在一旁嗚嗚嗚地哭得淚流滿面,哪裡還有第一次見面裡的氣度。

李鎮江臉色煞白,強作笑容:「宏十六郎教訓的是。」

江青峰閒庭信步般地從躺著的屍體間走過來,看也不看顧夕顏一眼,恭敬地對段纓絡道:「祖師姑,我們走吧!」

段纓絡笑著點了點頭,幫著吐完了在一旁蹲著的顧夕顏順了順背,輕聲道:「我們快走。十六郎這一招怕是為了殺雞敬猴。」

顧夕顏點了點頭,乖乘地再次爬到了段纓絡的背上。

幾個人有的唱紅臉,有的唱白臉。

那莫大夫滿臉謙意:「李幫主,十六郎少在江湖走動,不懂規矩,還望您海諒。」

李鎮江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哪裡,哪裡。是我們水龍幫失禮在前!」

莫大夫打蛇上身:「既然如此,還請李幫主幫忙出面給我們借一艘船,我們要過江。」

李鎮江豪爽地道:「這是小事。請幾位同我來。」說完,給那兩個站在一旁發呆的年輕人使了一個眼色。





第八十八章 時局如棋(下)

顧夕顏一行人跟著李鎮江到了碼頭。

還真如劉三郎所言,碼頭上擁擠雜亂,兒啼馬嘶,到處塵土飛揚,人人神色疲憊,而且通常是男女老幼一家相伴而行,江面上船隻來往如梭,明顯的是來的人多去的人少,常常是船剛靠岸就立刻調頭往對面劃去。

有李鎮江出面,很快為她們找了一艘小小的烏蓬船。那船很小,用塊薄薄的板子隔成了兩個空間,一邊是放著船家的鋪蓋行李盥洗生火用具,一邊是個不足一米的鋪蓋板,放著兩床看不清楚顏色的被褥。

河上的天氣比岸上更低些,烏蓬拼縫處不時有風透進來。

李鎮江很抱歉的樣子:「實在是,這兩天形勢吃緊……我雖然是幫主,可也不能奪幫下弟兄的飯碗!」

莫大夫看那搖櫓的佝僂老人,問道:「老漢貴庚?」

那老漢看了李鎮江一眼才回道:「我,我今年五十九了。」

莫大夫胸有成竹地笑了笑,然後請了段纓絡上了船。

段纓絡和顧夕顏在後倉坐下,船就吱呀吱呀地離開了碼頭。

獵獵寒風,吹著李鎮江的衣襟,他像石雕般地佇立在那裡。

莫大夫一笑,把搖櫓的老漢趕進了船倉,親自動手操櫓,船飛快地朝對岸駛去。

段纓絡把散發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氣味地被褥披在顧夕顏身上為她擋風。責怪道:「青峰,你這手太過了些!」

江青峰淡淡一笑,沒有出聲。

顧夕顏卻忍不住去看他那雙手。

指節分明,像鋼鑄鐵雕的。有種無堅不摧的力量。

莫大夫聽見,為江青峰辯駁道:「祖師姑,那姓袁的本與飛龍幫有些罅隙。他素知飛龍幫地劉三郎最是貪財,李鎮江最護短,卻引了你們去飛龍幫……」

江青峰卻不欲說這些,道:「莫師兄,要不要我幫著搖櫓。要是我猜得不錯的話,那李鎮江應該會很快調了江中好手在江面上伏擊我們……」

段纓絡望著青天白日頭,又望了望左右來來往往的般只。反駁道:「不會吧?」

她地話音剛落,烏蓬船的左側就有傳來驚呼聲,大家循聲望去,一般大船飛速地朝她們駛來,一些避之不及的小舟如餃子似的紛紛翻在了江中。撲通撲通落水聲中不時有「救命」聲傳來。

真是人命如草賤啊!

顧夕顏側過臉,把同情象駝鳥的頭似的藏在了翅膀下。

莫大夫冷冷一笑:「祖師姑,你們坐好。」

段纓絡聞言,立刻將顧夕顏抱在了懷裡。

船立刻像箭似地朝對岸射去,風呼嘯著從顧夕顏耳邊掠過,刮在她的臉上生疼。
等那艘巨船馳過來地時候,烏蓬船已離它甚遠。

事實證明,有了莫大夫和江青峰,旅程變得簡單的多。

一上了岸。江青峰立刻出面買了一輛四輪馬車,並親自充當了車伕。車廂裡一邊上墊了厚厚的棉絮,段纓絡把顧夕顏象嬰兒似地裹在被褥裡,莫大夫塞了一顆黑色的藥丸到顧夕顏的嘴裡,馬車起步沒有多久。顧夕顏就昏昏地睡了過去。

雖然也是日夜兼程。可旅程地質量不可同日而語。江青峰好像對晉地瞭如指掌,每天都能正好路過一個比較大的集市或是城鎮。補充新鮮的食品。莫大夫每隔幾個小時就幫顧夕顏把一次脈,就這過了兩三天的功夫,顧夕顏竟然能吃完一小塊饅頭,段纓絡不由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越往前走,衣襟襤褸的人越多,人們的神態也越呆滯,有一次她們還被一群拿著木棍、面黃枯瘦的人攻擊。江青峰卻一反教訓水龍幫時的凶狠,只是揚鞭催馬有點狼狽地逃出了包圍圈。

終於有一天,她們遇到了一場雪。像破絮般的雪絨花輕盈地落下來,發出簌簌簌地聲音,不一會兒,山川河流、樹木大道都籠上了一層白茫茫的厚雪,整個世界粉妝玉砌般的乾淨。馬車駛過,不時可以聽見路邊傳來淒淒慘慘的哭聲。

孤傲的莫大夫有時眼中也閃過不忍:「這雪來地太不是時候了!」

大家都緊閉著嘴巴,生怕說話什麼令人心酸地話來。

當天晚上,江青峰把馬車停在了驛路邊的一間客棧裡。客棧規模很大,但冷冷清清地,一個掌櫃伏在櫃檯上打磕睡,兩個夥計在一起交頭接耳,他們好像是唯一的客人。

江青峰很快和掌櫃交涉好了,在後院收拾了兩間上房房,段纓絡扶著顧夕顏住了進去。

屋子不大,但收拾得很整潔,屋子中間放著一大盆燒得紅彤彤的木炭,給人一絲暖意。

莫大夫給她們端了吃食來,非常簡單的肉煮白菜,還有幾個熱氣騰騰的大白饅頭。他給顧夕顏留下了幾粒藥丸:「祖師姑,今天晚上我和青峰進城去探探情況,你就留在客棧裡照顧顧姑娘吧!」

段纓絡有點擔心,神色間有點黯然地囑咐他:「你們小心點。我們修羅門這幾年折兵損將,再也經不起了再有什麼閃失。」

莫大夫連連點頭:「祖師姑,你放心吧!我們會見機行事的。」

段纓絡知道莫大夫沒有把自己的話聽進去,苦笑又叮囑了他幾句「注意安全」之類的話,然後親自送他出了房門。

晚上,段纓絡和顧夕顏都忐忑不安地擠在被褥裡。都睡不著。

顧夕顏和段纓絡說話,分散對莫大夫和江青峰地擔心:「我們這是到了哪裡?這麼的冷?」

段纓絡下床用火鉗拔了拔火盆裡的木炭,讓更多的氧氣透進去,火燒得更旺些:「已經進了平江郡。在嘉州邊境。」

「離陵州有多遠?」

「離這裡大約有五百多里路。」

「我們還有走多久。」

「如果快馬加鞭,沒有什麼意外,七、八天就能到陵州了。」

「陵州地伏牛山。你去過嗎?」

「去過。很久以前,師傅還在世的時候,我曾經伺候她到牛伏山靜修了一段時間。那裡的風景很優美,四季如春,還有溫泉莊子。我那時候小,覺得極樂世界也不過如此,可師傅說這裡太奢侈。不是靜修地好地方,住了兩三個月就去了連雲山。那裡四季冰封,人煙罕至,我在那裡呆了七年,下山的時候話都不會說了……」

段纓絡檢查了門窗。重新上床和顧夕顏依偎在一起,說著話兒,漸漸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醒來,室內白花花,段纓絡把窗欞推開一條小小的縫隙,刺目的白光反射過來,照得人眼睛明晃晃的,外面已是瓊樓玉宇,天上地下。全是白如細鹽的雪,在清晨的日光中幻映出一道道五光十色地彩虹。

直到吃中午飯的時候,莫大夫和江青峰都沒有回來,段纓絡有點坐立不安起來。顧夕顏本想安慰她兩句,但一想到齊懋生的遭遇。心裡也開始有點不確定起來。

兩人半晌無語。

望著越來越大的雪。顧夕顏悵然。

天氣越來越冷了……齊懋生那傢伙,一向命大福大。希望這次也能逢凶化吉就好。

段纓絡卻好像知道顧夕顏在擔心些什麼,笑道:「姑娘別擔心了。如今龔濤已佔領了陵州,他自然會千方百計尋找齊灝的。他是齊灝最信任地大將,據說用兵之能還在齊灝之上。有他出馬,齊灝不會有事的!」

顧夕顏猶豫了一下,道:「龔濤這個人,你瞭解嗎?」

段纓絡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笑道:「曾經聽門中的弟子議論過他。他本是晉人,出身卑賤,被賣入燕國公府為奴,是幫齊灝牽馬的小廝,後被齊灝所用。他雖然用兵如神,又受齊灝的重要,但因性格狷介,和齊家其他人的關係都很緊張,也不來往。據說有一次因為軍務起了分歧,他說話太狂妄,惹得齊瀟揚言要殺了他……我相信齊灝失蹤了,他比誰都要緊張!」

顧夕顏勉強地笑了笑:「但願如此!」

段纓絡見狀,不由道:「說起來,我覺得齊瀟更讓人擔

顧夕顏聽了一怔,不解地望著段纓絡。

段纓絡道:「齊瀟比齊灝只小三個月,同樣都是庶子,也都是從小在軍營裡長大的,而且都很善長帶兵。齊瀟此人性格開朗,為人豪邁,又不拘小節,在燕軍中聲譽頗高。他和龔濤、林永昭、袁澤寰號稱燕軍四將。在燕地,還一直流傳著一種說法,如果齊灝的生母魏夫人不是出生關內郡地豪門士族,那世子之位早就是齊瀟的了!」

顧夕顧沉吟:「齊灝和軍中諸將的關係不好嗎?」

段纓絡笑道:「齊灝十五歲即繼承了爵位,御下頗嚴,為人又有些冷峻,和他在一起,自然不如和齊瀟在一起自在隨意了!」

顧夕顏苦笑:「何處是淨土!」

段纓絡一怔,神色間有點訕訕然。

到了傍晚時分,莫大夫和江青峰面帶喜悅地回來了:「祖師姑,您看,是誰來了!」說著,他們側身,一個女郎走了進來。

段纓絡一見,驚喜地道:「若梅,竟然是你!」

那女郎大約二十八、九歲的女郎,圓圓的臉,有點臃腫地身材,戴著皮帽,穿著男式地皮背心,腳上穿著一雙齊膝的皮靴。

她上前幾步在段纓絡身前跪下,興奮地喊了一聲「祖師姑」。

段纓絡忙把她攙了起來:「你還好吧!怎麼掌門師侄說和你們失去了聯絡?到底出了什麼事?」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8:38 PM

第八十九章 陵州之行(上)

那叫若梅的女子沒有回答段纓絡的問題,反而頗為警惕地望了顧夕顏一眼。

段纓絡微怔。

若梅直言不諱地笑道:「祖師姑,我們還是到隔壁說話吧!」

段纓絡有點歉意地望著顧夕顏笑了笑,道:「姑娘,你,你先休息一會。我去去就來。」

顧夕顏能理解。

她們畢竟是同門,又說的是些辛秘之事。

她笑著點了點頭。

修羅門的人出去了,顧夕顏卻狠不得自己能變成一隻小蜜蜂,嗡嗡地飛到隔壁去。

她一直待到天色全黑了下來,段纓絡才推門而入。她的臉色有點凝重,道:「姑娘,你準備準備,我們過一會就走。」

顧夕顏急急地道:「出了什麼事?可是齊灝的情況不妥?」

段纓絡猶豫了一下,道:「齊灝的弟弟齊瀟帶著林永昭現在在陵州,把齊毓之留在了雍州燕國公府主持大局,袁澤寰在高昌還沒有回來……整個格局對齊灝很不利。我們綜合修羅門傳出來的消息,恐怕齊灝的情況不樂觀,所以齊瀟才急急趕了過來。為的就是以防萬一……齊瀟可能會取而代之!

顧夕顏顫顫抖抖半晌沒說話。

段纓絡道:「我們要從伏牛山抄近路趕往陵州……」

顧夕顏抬起雪白地臉。目光幽幽地望著段纓絡。

段纓絡被她望的心中一顫,道:「你,你怎麼了?」

顧夕顏突然一笑,凜冽而慘然:「我跟著你走就是!」

段纓絡覺得她的樣子有點奇怪。還是有點不放心:「可是身體覺得不舒服?」

顧夕顏搖了搖頭,說:「只是累!」

段纓絡微笑著:「這段時間苦了你了。」

顧夕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副強打起精神的模樣:「我們快收拾吧!你們約好什麼時候了沒有?」

紛紛揚揚地鵝毛大雪象棉絮似地從空中飄了下來。若梅帶著她們在驛道旁的一個涼亭裡等著帶他們進入伏牛山的人。

不一會兒,蒼茫地大地上出現一個小黑點,若梅語氣中帶著興奮:「祖師姑,是福伯。」

幾個起落間,一個人影停在了涼亭外面。

那是一個年約六旬的老者,戴著毛茸茸的皮帽,矮小的身材。面紅如嬰,目光炯炯,神采奕奕。

他上前作了一個揖,恭敬地喊了一聲「十二姑」

段纓絡矜持地笑道:「福伯!這次辛苦您了!」

福伯恭順地道:「十二姑可別折煞老夫了。」

兩人客氣了幾句,

段纓絡又向福伯介紹了莫大夫和江青峰。顧夕顏這才知道,原來莫大夫叫莫子期。

福伯聽到莫子期的名字時,只是很禮貌地向莫子期行了禮,而聽到段纓絡介紹江青峰的時候,卻很仔細地打量了他兩眼。

至於顧夕顏,段纓絡沒有提,福伯也很識實務地沒有問。

大家在福伯的帶領下頂著冽凜地寒風走進了涼亭旁的樹林,若梅站在涼亭裡一直目送她們,直到身影不見。才轉身離去。

茫茫大雪依舊下個不停,很快就將涼亭邊的腳印掩去。

段纓絡早有準備,和顧夕顏換上了男裝,頭上也戴著毛茸茸的帽子,腿上穿著獸皮做成的毛靴。用棉布把臉都纏住了。只留下一雙眼睛。盡得如此,顧夕顏走了一段路就覺得有點吃不消了。

福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他從背上解下一個負重地背簍,放長牛皮帶子,遞給江青峰:「當成竹簍背著她走。」

江青峰望著顧夕顏,目光平靜。

顧夕顏沒有客氣地坐了上去。

以她的身體,根本就吃不消這樣的天氣。

段纓絡毫不奇怪地給顧夕顏披上一件披風,把她裹得嚴嚴實實的。

江青峰、莫大夫還有福伯,三個人輪流做「擔夫」。雪越下越大,天地間茫茫地一片。

在福伯的帶領下,他們很快到了一個山崖。

福伯領著大家進了山崖下的山洞,山洞裡還有些乾柴,江青峰升了火,莫大夫御下背後的行囊裡,找出一個鋁壺來塞了雪水燒了一壺熱水。

段纓絡受到了上次的教訓,從腰間解下水囊讓顧夕顏喝:「雖然冷點,但不至於拉肚子。」

顧夕顏從善如流,小口小口地喝著水囊裡的冰水:「從這裡到伏牛山要走幾天?」

福伯笑道:「這裡就是伏牛山了!」

顧夕顏有點意外。

段纓絡解釋道:「這伏牛山在平河郡和平川郡交壤處,貫穿晉地八百多里,因形狀像一頭趴著地老牛而得名。我們這是在伏牛山的牛尾峰,從這裡一直向前走,走到牛肚口往西就進了陵州境內。雖然道途崎嶇,天氣惡劣,但勝在人煙罕至,可以避開晉軍和燕軍……少很多麻煩。」

顧夕顏明白她的意思。如果晉軍,可能會被當成燕軍的奸細;如果遇到了燕軍,可能會因與齊灝的關係而被誤會;如果要是遇到兩軍交戰時,那就更危險了……從這裡偷偷進入陵州,也未嘗不是一個好辦法。

大家當天晚上就在山洞裡休息。

第二天一早,三個人又輪流著給顧夕顏當「擔夫」。晚上是在一個坍塌地小木屋裡過地夜。

第三天晚上,她們是在一個背風的大岩石後面過地夜。

顧夕顏趁著福伯背他地時候問道:「您對這伏牛山很熟悉吧!」

剛好風雪小了點,沒有了逆風吹面,福伯回答的很暢快:「嗯。我是在伏牛山裡長大的。伏牛山地牛頭壩在燕地境內的關內郡,平常我幫著門裡傳遞消息,從燕地到晉地只要七、八天。比走驛道還快。只是伏牛山裡險境叢叢,尋常人不敢走而已。」

跟著後面的段纓絡側著頭望著他們。

顧夕顏笑道:「我聽段姑娘說,伏牛山裡還有溫泉,在什麼地方?」

福伯笑道:「在牛頭壩那裡。燕地天冷,有很多達官貴人都在那裡設別院。我們修羅門在那裡也有一座別院,叫綠萍,不過規模很小。地泉水引不到那裡,但四季如春,綠樹成蔭,景色也是很漂亮的。」

「就是我上次和你過的。」段纓絡也加入了談話的圈子,「那時候伺侯師傅。就住在那裡。」

「哦!」顧夕顏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那裡最漂亮的別院是誰家地?」

福伯笑道:「當然紅袖招了。那裡是燕國公的弟弟齊瀟齊大人的私產。原來也是燕國公府的別院,現任的燕國公齊灝不太喜歡這些東西,分家地時候齊瀟要,就給了齊瀟。我們修羅門的綠萍原來也是燕國公府的產業,後來賞給了我們。當年我還曾經去過,名字和別院可相配了,滿眼濃翠。我就尋思著,要是燕國公家的產業每個都和名字相符。那紅袖招裡是豈不是養了很多的美人,哪天我也要是能到那裡去看看就好了……」說完,他爽朗地大笑起來。

顧夕顏也被逗樂了。

段纓絡在一旁少見的嬌嗔:「福伯,你可別亂說話!」

她的話,惹來福伯一陣大笑。他悄聲地對顧夕顏道:「十二姑從小就這樣拘謹。所以她從不和師兄師姐們玩,總是呆在師傅身邊……功夫到是好。就是人呆板了一些……」福伯說起段纓絡小時候的事來,氣氛變得和樂融融起來。

到了晚上,她們在一個山洞裡休息,顧夕顏照樣是喝她的冷水。

福伯笑道:「嗯,明天下午我們就能雪海了,晚上就能到洪台過夜,姑娘到時就能有熱水喝了。」

只走了四天。

「這麼快啊!」顧夕顏歎到。

福伯眼神明亮地象太陽:「不快,不快。要不是顧及你身子骨不好,我們早就到了。」顧夕顏也笑,眼睛彎得像月亮。

雪海真的是一片雪的海洋。

順勢而下的山坡,都堆積著厚厚的雪塊,均勻而細膩,皚皚茫茫,大地和天空被雪混成了一體。偶爾有風刮起,雪粉飛揚,大地間就籠罩上一層銀色地霧,在日光中閃爍著絢麗地光芒,透著壙野間鮮潔的氣息,清冷又純潔。
顧夕顏不由大大地吸了一口氣。

福伯象孩子似地,大呼一聲滾了下去,在雪地裡留下一個深深淺淺的槽。

段纓絡發出呵呵的笑聲,像一個蹁躚的蝶兒輕盈地追了過去。

莫大夫也露出親切和藹的笑容:「青峰,我們也別落得太遠。」

背著顧夕顏的江青峰理了理肩頭的牛皮帶子,一本正經地延著福伯留下的槽朝前走著。

雪海的盡頭,是一片密林。那些落光了葉子的樹木上,掛滿了毛茸茸亮晶晶的雪球兒。她們經過時帶來的氣流打攏了那些雪球兒,它們不時從樹上抖落下來,把玉屑似的雪末兒揚進顧夕顏的身上,好像在責怪他們的不請自來。

出了密林,是條頗為寬大的土路,厚厚的雪層上不見一點雜質,道路兩旁是護樹林,林後是被大雪覆蓋了的茫茫田地,中間偶有坍塌得只剩一個架子的小屋。天地間一片寂靜,只有顧夕顏們腳踏雪地的吱吱聲,清晰而細瑣地迴盪在空中。

有雪的天氣夜就來的不那麼早,等天色暗下來的時候,高高的土坯城牆已遙遙在望。

福伯停下腳步回望江青峰。

江青峰目光中含著激動,道:「你們在這裡等著。」

段纓絡忙道:「你小心點!」

江青峰點了點頭,頭也不回地朝土坯城牆的方向走去。

福伯招呼著大家蹲下來背靠背圍成了一個圈,段纓絡和莫大夫面對著城牆,福伯和顧夕顏背對著城牆。

不一會兒,顧夕顏就聽到震耳欲聾的喊聲:「在下江青峰,求見龔濤龔大人!」

顧夕顏回頭,看見江青峰雙手高舉地站在土坯城牆的城門前,城牆上人影綽綽。

不一會兒,在轟隆隆的聲音中城門大開,舉著火把的士官把城門口照得通亮,顧夕顏看見了城牆鮮紅的兩個大字「洪台」。

火把後面,站著黑鴉鴉的人。

江青峰慢慢地走進了城門,城門又在轟隆隆的聲音中關上。

顧夕顏明顯地感覺到福伯鬆了一口氣,緊繃的面孔露出一絲笑容。





第九十章 陵州之行(中)

世界如此寂靜,沒有一絲風,大朵大朵的雪花輕盈曼妙地從空中飄下來,輕輕地落厚厚的雪地上,落在顧夕顏她們的衣帽上。

顧夕顏不耐地踩了踩腳,段纓絡臉色大變:「別,別動。小心被射殺。」

「射殺?」顧夕顏望了望離自己至少有五百米的土坯城牆。

「你看城牆的四周,什麼東西都沒有,四野一覽。」福伯的聲音緊繃繃的,「完全是堅清壁野的戰略。我們小心點。」

顧夕顏露在布條外的大眼睛骨碌碌地亂轉:「太,太冷了!」

段纓絡無奈地道:「你忍一忍,天黑之前他們一定會放我們進城的。」

顧夕顏不信:「要是不放我們進城呢?」

段纓絡沉默不語。

氣氛變得有點凝重。

天色一點點地暗了下去,遠處的城牆變成了一道模糊模糊的影子,在「吱呀」的門軸聲中,桔色的燈火照亮了城牆,一群舉著火把的人朝著顧夕顏休息的地方走了過來。整齊統一的步伐吱呀吱呀地行走在雪地間,在這寂靜的夜裡帶著詭異的氣息。

顧夕顏不由打了一個寒顫。

段纓絡眼尖:「是青峰!」聲音裡有著一種讓人不明白的欣慰。

和江青峰回來的,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軍官,面容清秀。氣質儒雅,帶著一種讀書人特有地清高。

江青峰指著段纓絡向那人介紹:「這是我祖師姑段十二姑。」那人微笑著朝段纓絡點了點頭,江青峰又指著那人向段纓絡介紹:「這是燕國公府少府事龔大人!」

龔濤!

顧夕顏的瞳孔不由縮了縮。

段纓絡略略拱手向龔濤行了禮:「龔大人,打擾了!」

龔濤笑了笑。轉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他帶來的人立刻悄無聲息地把顧夕顏她們圍在了中央朝洪台城走去。

洪台城中,銀裝素裹。寬闊地主街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雪被掃得乾乾淨淨,露出整齊的青石,在桔色的火把照耀之下,泛著被冰雪侵透後特有地清輝。

一行人踢踢踏踏沉默地地走在街上。

顧夕顏雙目顧盼。

主街旁邊是縱橫交錯的小巷,巷子裡都是一層厚厚的雪。卻一塵不染,乾淨純潔,好像沒有任何人走過似的。

她心中一緊。

再仔細觀察周圍。

整個城市安靜,沉寧,除了松油燃燒發出的劈劈啪啪聲。聽不到任何其他的聲音。

沒有喧語,沒有犬吠,沒有馬嘶,完完全全的安靜,像一座死城。

顧夕顏心中泛寒,背脊生涼,她不由低眉順目、行規步矩地跟在段纓絡身後。

龔濤帶著他們拐了幾個彎,來到大街旁地一個豪華的二層木樓前,屋簷下掛著一個匾牌。寫著「如意客棧」四個大字。

龔濤笑道:「幾個今晚就暫時在這裡打塵吧!」

江青峰忙抱拳朝著龔濤行禮:「多謝龔大人了!」

龔濤笑了笑,帶著幾個人走了,還留下一大半人。其中一個軍官模樣的人幫她們推開了客棧的大門,江青峰客氣地謝了他,然後領著顧夕顏他們走了進去。

那軍官見他們進了客棧。立刻掩上了門。

走在最後的顧夕顏不由回首。

隔著客棧地玻璃窗戶。她看見那軍官手一揮,龔濤留下來的那幫人立刻快速地按一定的距離筆直地站在了客棧前的台階上。把客棧圍了起來。

前面的段纓絡感覺顧夕顏沒有跟上來,回首張望,發現顧夕顏正盯著窗外那些站得像樹桿一樣立在那裡的士兵發呆,遂牽了她的手,笑道:「別怕,有我呢!」

顧夕顏不置可否地跟著段纓絡朝客棧後的房間走去。

福伯已繞著客棧看了一圈,道:「後面的客房佈置得都還挺豪華地,廚房裡還有留下來的米和大白菜。」

段纓絡笑道:「既然如此,就麻煩福伯燒點水,我來做飯。」

江青峰卻道:「還是我來做飯吧,祖師姑陪著姑娘吧。」

段纓絡正欲說什麼,顧夕顏卻道:「好啊,段姐姐,你陪我吧。這客棧冷冷清清的,有點磣人!」

段纓絡笑道:「別怕,客棧的主人可能為了避開戰火逃跑了。」

她一邊說,邊幫顧夕顏解下了蒙在臉上的布條,領著顧夕顏朝後院走去。

後院並排一溜房子,顧夕顏選了正中間地一間作為她們休息地地方。

房子是典型的北方建築。門地對面是一張大炕,佔了房子的一半面積,門邊是一張桌子,桌子和炕之間擺著四張太師椅。段纓絡摸了摸炕:「喲,冷冰冰的,還是讓青峰先把炕燃起來吧。」

顧夕顏則打開了炕上短短的木櫃,裡面整整齊齊地放著被褥。她拿出來聞了聞,還散發著淡淡的香味,段纓絡見狀,先去叫了江青峰燒炕,然後把隔壁的被子都抱進來鋪在了炕上:「快把外衣脫了,裹上!」

一路行來,大家外衣上都沾了雪霧,屋子裡氣溫高些,等會衣服就會濕漉漉的。

顧夕顏忙脫了外衣用被子把自己裹了起來,笑道:「段姐姐,你也上了炕,我們聊聊天吧!」

段纓絡一邊將顧夕顏脫下的衣裳掛在太師椅的搭腦上,一邊笑道:「不行。我等會還要幫你端飯菜!」

顧夕顏沉著臉:「段姐姐,有些話,我不問明白,還真沒有什麼心思吃飯呢!」

段纓絡拍拍太師椅上掛著地衣服。輕描淡寫道:「怎麼了,又在擔心些什麼呢?」

顧夕顏冷哼一聲,道:「段姐姐費了這麼大的心思把我騙到洪台來。到底是為什麼呢?」

段纓絡拍衣的手微僵。

「我只想姐姐真心實意地告訴我一聲,」顧夕顏目光冰冷如屋簷下掛著的冰稜,「齊灝是生是死?」

段纓絡不自然地笑了笑,說:「姑娘何出此言?」

顧夕顏冷笑:「燕晉地弟子都聯繫不上了,那個若梅見到自己武藝高強的祖師姑還能笑盈盈的而不是急著求救;臨時定下帶我去陵州,福伯還能及時準備一個背簍把我一路背到洪台來;江青峰自報姓名就能讓燕國公府地少府事、齊灝身邊四大猛將之一的龔濤親自接我們進城,卻故弄玄虛地選擇翻山越嶺從伏牛山到陵州而不是選擇快馬揚鞭地從被燕軍佔領了的嘉州直接到陵州……」說著。她雙緊緊握拳,抑止住自己想動手去摸手腕間藏著齊懋生那枚私章的手鐲,「我只想問段姐姐一句,齊灝,他是生是死?」

段纓絡輕輕咳了一聲。嘴象微喃,遲疑著。

「或者是,你認為可以通過我達到什麼目的?」顧夕顏冷冷地凝望著她:「我既然敢跟你到這裡來,就有把握讓你們修羅門和我一起同生共死!」

段纓絡訝然地抬頭。

顧夕顏輕輕地笑,目光幽沉深晦:「段姐姐,你們南修羅的人,好手段啊!」

「不,姑娘怎麼以為我是南修羅的人!」段纓絡忍不住反問。

顧夕顏盯著段纓絡地眼睛:「北方,怎麼會長竹子。」

段纓絡不由得苦笑:「顧姑娘。你真的很聰明,但這次你真的誤會了。我們真是北修羅的人,只是我們的總堂在南海郡而已。」

顧夕顏根本不相信:「那些都不重要,我現在只想知道,齊灝他到底是生是死?」

「我們也不知道!」突然有人推門進入。

顧夕顏瞇著眼睛望去。

是江青峰。

他面無表情。目光卻中有著濃濃地擔心:「顧姑娘。我們也不知道,所以才會匆匆趕到洪台來。」

顧夕顏冷笑。

段纓絡見江青峰開了口。尷尬之色去了不少,笑道:「你們是一家人,好說話,我就不打擾了,去看看福伯的晚飯做得如何了!」說完,逕直出了房門。

顧夕顏聽著這話裡有話,不由用詢問的目光望著江青峰。

江青峰正色地道:「顧姑娘真的誤會顧師姑了。修羅門雖然一分為二,但兩家的總堂都在江南,只是因為北修羅常年在淞江以北的梁、晉、燕三地行走,所以江湖人才誤會北修羅的總堂在北邊……」

顧夕顏不耐地打斷江青峰的話,道:「這些事與我關係都不大,我只想知道齊灝的生死。」

江青峰露出少見地尷尬表情,說話的口氣也帶著一絲恭敬:「姑娘,我原和龔大哥一樣,是國公爺身邊的小廝,只是龔大哥和爺去了西北大營,我被爺送到了北修羅的總堂修練。七月十四日,我接到爺的手諭,讓我立刻回燕地。當是我和師傅都在閉關,門下弟子不知道此信地重要性,等我出關,已是到了九月末,爺已在陵州出事了。師傅讓我帶著醫術精湛地莫師哥同行,走到同裡鎮裡,莫師哥手裡的嗅鼠突然聞到了斷續香,我們循香尋人,找到了祖師姑……祖師姑說,說是奉了爺地意思,要帶姑娘回燕地……我們就同行了。到了晉地,我們聯繫上了九師姑,知道前段時間龔濤讓福伯回雍州找魏夫人拿了很多參果到洪台,又知道三爺帶著林永昭到了陵州。我們思來想去,覺得……覺得那些參果怕是給爺用的,而三爺這麼急地趕到陵州,怕是爺,有些不妥當。」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8:41 PM

第九十一章 陵州之行(下)

江青峰的眼睛中閃動著淚光:「我不敢取道嘉州,就讓九師姑請了福伯給我們帶路到洪台來探探虛實。誰知我站在城牆下一看,這裡的守軍竟然是龔大哥的番部,所以才這麼容易地進了城。」

顧夕顏想到剛才龔濤的態度,心裡覺得沉甸甸的,她苦澀地道:「龔濤怎麼說?」

江青峰面色冷凜:「龔濤向我要了爺的手諭看了半天,也沒給我一個准信。我本想裝聾作啞等半夜出城請祖師姑相助暗中監視龔濤,看他玩些什麼花樣,誰知道他卻留我在他的府邸過夜。我到了他住的地方,那裡守備森嚴,用的全是爺的虎賁郎,我認出了其中一個虎賁郎是三爺的門下,心裡正覺得不妙,卻正好有斥侯說在城外發現了兩男兩女,我聽那描述,說的就是你們。無奈之下,我只得出面承認你們是我的同伴。龔濤一聽,竟然親自帶領一隊虎賁郎和我一起出城接人……」

江青峰嚴肅地望著顧夕顏:「我們現在要抓緊時候吃飯睡覺,蓄精養神,明天,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呢?」

顧夕顏仔細地打量著江青峰的神態,想從中找出一點心虛偽或做作來。

江青峰目光平和沉靜真摯,大大方方地讓顧夕顏打量她。

如果他說的是謊話,那就太可怕了。自己有什麼值得他掂記得呢?

難道是,那枚私章!

可這也不對啊,除了齊懋生和自己,沒有人知道那私章現在在自己手裡?

顧夕顏思前想後得不到答案,一時間心亂如麻。

她決定暫不去追究這個問題。

「你有沒有什麼腹案?」顧夕顏問道。

江青峰平和的目光一時如急濤翻騰,眉宇間滲出凜冽的殺氣來:「只有明天見了龔濤後見機行事了!」

也就是說。江青峰不願意自己知道他的計劃!

兩人都沒有再交談,沉默以對,直到段纓絡來叩門:「可以吃飯了。」

顧夕顏伸手摸了摸已要燒燙了的炕,道:「段姐姐和我一起吃吧。這屋裡暖和些。」

段纓絡猶豫了一下。

江青峰卻道:「祖師姑,還是煩請你寸步不離地跟著顧姑娘吧,這裡太不安全了。」

段纓絡苦笑一下。端了飯菜進來和顧夕顏同吃。

顧夕顏現在誰也不相信,但她必須盡快確定段纓絡的立場。

她略一思忖,笑問段纓絡:「段姐姐為什麼突然想讓我到陵州來呢?」

「啊!」段纓絡睜大了眼睛。

顧夕顏笑道:「段姐姐幫我離開盛京,開始用地是李夫人和袁先生,我瞧李夫人的樣子,好像是姐姐一個比較尊敬的長輩,既然如此,姐姐一開始的時候自然是真心想幫我離開地。我只是不明白,姐姐是從我開始拉肚子的時候就打定了主意把我誆到陵州來呢。還是遇到了江青峰後改變主意的呢?」

段纓絡臉一紅,很抱歉地樣子:「拉肚子的事,真的是意外!」

她沒有否認顧夕顏的說辭,這總算讓顧夕顏好受了一些。

「姑娘,你年紀雖然輕,但洞察世事,有些事,我不說。你也應該可以想像得到。」段纓絡思忖了半晌,輕聲地道,「南修羅這些年來在朝庭汲汲營生。成績蜚然,秀峰道場出來的弟子,已在軍中自成一派。而我們北修羅,卻只能幹些鏢師、護衛之類的事,最令人尷尬的事是,同樣出身修羅門。有些北修羅的弟子卻給那些武技修為遠遠不如自己的南修羅地弟子當了護衛。受他指使不說,有時還會聽些風言風語。一些南修羅的弟子。還專門喜歡找北修羅的弟子當護衛……從我師傅開始,我們北修羅的人就開始與四大國公府接觸,合作最好的,卻是燕國公府。」

齊懋生可能也知道這其中的蹊蹺,所以才會送江青峰去南修羅的總壇。

可就算是這樣,段纓絡又為什麼沒有聽從齊懋生的囑咐呢?顧夕顏心中一滯,小心翼翼地道:「我一見你,就問過你,齊灝曾經對你說過些什麼,你當時說,他只是讓你好好伏伺我,有什麼事多跑跑腿……」

段纓絡訕笑:「姑娘,你怎麼一遇到自己地事就犯了糊塗?」

顧夕顏不解地望著她。

「國公爺是什麼人,難道還能直言讓我把你擄去不成。」段纓絡笑道,「就算是擄,也要姑娘心甘情願才是。」

顧夕顏的心砰砰跳:「什麼意思?」

「明知您不會乖乖聽從家裡的安排,派了一個頂尖高手在你身邊,還不掩飾我地身份。」段纓絡吃吃地笑,「國公爺這是張了一張網,等著姑娘跳進來呢!」

「啊!」的一聲,顧夕顏不由摀住了心口。

她的心跳太快,讓她覺得吸呼都困難起來。

段纓絡道:「正如姑娘所言,修羅門教我功夫、供我吃、供我喝,現在正是我出力的時候,我怎能不聞弦外之意,壞了國公爺的雅事呢!」

顧夕顏滿臉通紅。

因為第一次見到齊懋生的時候是葉紫蘇和方少卿私奔地情況下,就自以為是地覺得他是比較弱勢的一方,然後才有了滴翠閣地相救,才有了依依的不捨……

太丟臉了!

被這傢伙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計!儘管如此,顧夕顏卻覺得一直讓她思念的齊懋生這一刻是如此的真實。

甚至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覺。

齊懋生很多方面和自己一樣。

香玉館裡他砸了傢俱表現出來的率真憤怒,葉紫蘇和方少卿兩情相悅後他無可奈何的成全,離開時他落漠地背影,放棄後他利落的態度……都如電影的鏡頭閃過她的腦海。

齊懋生,雖然冷靜。但並不冷漠;雖然沉穩,但並不木訥;雖然執著,但並不頑固;雖然寬容,但並不大度……他和自己一樣。都是現實中地人,遵守社會主流美德的同時,會玩一點點對自己有利小花招。

一時間。顧夕顏的心軟得可以滴出水來。

段纓絡看見顧夕顏滿臉通紅,明亮地雙眸中猶如一團火在燃燒,還以為自己的訕笑讓她氣惱了。

事情已到了這個地步,可別因此而功損一潰。

段纓絡打了一張同情牌。她放低了聲音:「只是不知道國公爺現在怎樣了?」

顧夕顏怔住。

是啊,不知道這傢伙到底怎樣了?

「吃完了飯我得囑咐江青峰一聲,如果有人問起,得編一套說詞才行。」段纓絡眉頭微蹙,「現在情況不明朗,如果真讓你和國公爺扯上什麼關係。還指不定發生什麼事呢?」

回到現實中,心中的柔軟卻變成了身體上的柔軟,顧夕顏有點力無地苦笑著。

兩人都沒有吃飯的胃口,有一搭沒一搭的挑著菜,各想著各的心思。

大家吃了飯,正準備上床休息,寂靜的夜裡突然響起「霍霍」的踐踏之聲。

段纓絡和顧夕顏披衣起身,側耳靜聽。

江青峰和有低聲嗡語。聽不清楚具體地內容。

不一會兒,江青峰前來叩門,道:「祖師姑。龔大人要見我們修羅門的人。」

「現在嗎?」段纓絡一邊穿衣服,一邊問。

「嗯!」江青峰悶悶地回答。

段纓絡顧夕顏忙急急穿了衣服,正要出門的時候,段纓絡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了似的,要幫顧夕顏把袖箭綁在了手肘上。

顧夕顏拒絕了:「這世間的事,最怕半吊子。要麼像你一樣。武世超群。要麼像我一樣,完全不會武功。」

段纓絡一怔。

顧夕顏笑道:「如果有人問起。你就實話實說好了,只是不要提起委託你給我當保鏢的人是齊灝就行了。十句話裡只有能半句假話,這才騙得過人嘛!」

段纓絡淡然地笑了笑,把袖箭收在了包袱裡,背脊挺直地拉門走了出去。

顧夕顏自嘲地笑了笑,也跟著走了出去。

出了門,這才發現大家都已穿戴好了,只等她們兩人了。

腰掛大刀的軍官仔細地打量著他們,暗暗數了人數,道:「人到齊了,走吧!」說完,率先出了客棧的大門。

顧夕顏一行五人在一群士兵地簇擁下轉了一個彎來到大街上,朝東走了不到一箭地的距離,來到了洪台的衙門前。

衙門大門緊閉,被士兵守團團圍著,有兩個軍官模樣地人正站在衙門的台階上來回巡視。

領顧夕顏們來此的軍官從腰間解下腰牌遞給了其中一個軍官,那人走以一旁,藉著火把仔細地觀看了那腰牌一會,然後將腰牌遞給了另一個軍官,那個軍官也走到火把旁仔細地觀看腰牌,然後兩個互相點了點頭,拿腰牌的那個軍官去叩了衙門的大門,不一會,衙門開了一條縫,軍官將腰牌遞了進去。

顧夕顏一行深夜突然被傳召,又見這些軍官如此慎重,大家都不由忐忑不安起來,互相遞著「小心」的眼色。好在腰牌遞進去沒多久,門就「吱呀」開了一條縫,領顧夕顏們到此地軍官見狀,朝她們做了一個「進去」地手勢,在前先領路先進了衙門。

顧夕顏他們躊躇著跟了進去。衙門內,只有大門後站在三、兩個值夜的軍官,高高地屋簷上掛著兩盞氣死燈籠,綽綽影影的映著枝頭的雪白,發出銀色的光芒。

他們跟著那軍官從穿堂而過進入衙門後院。

曲廊影壁,玲瓏周轉,竟然是一派江南水鄉的庭院格局。

在這寒冷之地,竟然有這樣雅致的處所。

大家都升起荒謬之感。




第九十二章 深夜叩見(上)

軍官在一個小小的角門前停下,輕輕地叩了兩記,門應聲而開,藉著雪夜的光華,顧夕顏看得分明,門後是龔濤那張清秀儒雅的臉。

龔濤看見他們,面帶微笑,輕聲地道:「跟我來!」

江青峰向眾人遞了一個「小心」的眼神,幾步上前,緊跟著龔濤朝前走去。

大家忐忑不安地跟在江青峰的後面。

沉寂地走過一小段抄手遊廊,拐了彎,不遠處竟然是一片湖,旁邊的樹木枝葉均已凋零,掛著毛茸茸的雪絨,湖岸的青石上集滿了厚厚的雪,湖水一片是薄冰,一片是流水。湖旁,是一座兩間的敞廈,高高的屋簷,正中掛著約有人高的「猛虎下山」圖,圖的上方有一個黑漆金字的牌匾,潑墨似的寫著「嘯傲軒」三個字,圖的下方是一張長條香案,和一張羅漢床,左右兩邊排著一溜太師椅。

龔濤帶著她們從敞廈左邊的穿堂進入了後院。

後院是一個頗大的天井,天井的正中種著一棵合抱粗的古樹,大雪紛飛,竟然枝葉茂盛,滿樹濃陰夾雜著白雪,色彩鮮明艷麗的可愛。

過了天井,是一幢五間的正屋,一明兩暗。這樣的格局,通常明的是客廳,暗的臥室或是書屋。這幢正屋的大門緊閉著,靠東邊的房間亮著朦朦朧朧的桔色燈光,在這沉靜中透著陰森的夜裡燃著一點暖意。

龔濤在天井的那棵大樹前站定,輕聲地道:「你們稍等,容我稟告!」

顧夕顏和江青峰眼中都閃過希冀的激動之色。

不是龔濤要見他們,他也只奉命行事……莫非是齊灝還活著!

兩人念頭剛起,身後就傳來敏捷的腳步聲,還伴隨著輕聲的抱怨:「……怎麼不早來報。他這個人地脾氣你們是不知道的……」大家不由循聲望去。

敞廈左邊的穿堂走出兩個人。

說話的那個人走在前面,身長如玉,大冬天地,穿著一件湖色的圓襟長衫。腰間繫著一條翠綠色的玉帶,外面披著一件雪白雪白地毛麾,毛麾上的毛如針尖似地根根立起。微微的光線照在它上面就會閃爍著銀白色的光芒。

那是頂級的白狐皮。

顧夕顏曾經有機會在一次服裝展示會上近距離地見過。

這是第二次。

這樣淺的顏色穿在他身上卻不顯得張揚或是做作,反而有一種雍榮華貴。

她詫然地望向那人的面容,只覺得心中一沉。

不用任何人開口向她介紹,只看他那深邃的五官,顧夕顏立刻知道來人是誰了。

他是齊家的老三,齊瀟。

不同於齊懋生地硬堅,也不同於齊毓之的清貴,齊瀟的氣質是介於他們之中的一種俊朗,這種俊朗又不同於方少卿。方少卿的俊朗中帶著柔情似水,而齊瀟的俊郎中帶著男子的豪邁磊落。

他即俊美,又有男子的陽剛氣。

就是私心愛慕著齊懋生地顧夕顏也不得不承認,這個齊瀟,是個相貌出眾、氣質拔俗的人。

齊瀟看見了修羅門的人,腳步微頓。

他身後地人卻喊了一聲「龔大人」,語調低得極低,聲音中帶透著驚訝。

龔濤遠遠地拱手施了一行。語調也低得很低:「三爺,林大人!」

他們都好像怕說話的聲音太大了似的。

林大人?

在齊瀟身邊?

林永昭?

顧夕顏不由朝齊瀟身後望去。

那人看上去比龔濤年輕個四、五歲,中等身材。長著一張娃娃臉,細膩白皙的皮膚,溫和親切的笑容,如果不是龔濤這麼稱呼他,他跟在齊蕭的身後,別人一定以為他是齊瀟地隨從。

想到這裡。顧夕顏心裡更覺得冰涼。

龔濤剛帶他們前腳剛到。後腳這個齊瀟就趕到了。

江青峰不是說了嗎,那林永昭是隨齊瀟來陵州。話語間,頗有這林永昭是齊瀟一派地意思。看他們這樣子,那可不可以說龔濤就是齊懋生一派呢?如果是這樣,龔濤現在還掌握著兵權,而且還受他的指揮……能不能理解成齊懋生,並不想他們想像地那樣處境困難呢?

一時間,顧夕顏的心躍躍欲試。她眼角的餘光不由地瞟向了龔濤,想現看個究竟。

龔濤上前幾步迎了上去,恭敬地給齊瀟行了一個禮。

齊瀟的態度好像有點倨傲,沒有還禮,語帶諷刺地道:「龔大人,您這是怎麼了?半夜三更的,帶一大群人來嘯傲桿

龔濤面無表情地打斷齊瀟的話,簡潔幹練地道:「爺要見修羅門的人?」

爺?能讓龔濤這樣稱號的,除了燕國公齊灝還有誰?

一時間,顧夕顏驚喜交織。

能讓龔濤這樣頂撞齊瀟,也就是說,齊懋生並沒有失去指揮權,燕地的局面還在他的控制之下。只是不知道身體上有沒有受傷……

突然間,有人緊緊地抓住了顧夕顏的手臂。

她一回頭,竟然是段纓絡。

白雪的映射下,她端莊的臉上流露出毫不掩飾的喜悅。

這一瞬間,顧夕顏原諒了段纓絡對她所做的一切。

至少,段纓絡的自以為是的本意是好的。

「既然如此,我們不如一起去見他!」齊瀟淡淡地道。

不知為什麼,這語氣聽在顧夕顏耳中,感覺帶著點挪揄的味道在裡面。

可這個時候,誰還有心思去想這些。

齊瀟推門而入,門軸在黑暗中發出暗啞的「吱呀」聲。

堂屋是漆屋一片,東邊屋子的門簾縫裡透出桔色的燈光。

他們剛踏進堂屋。一個冷峻的聲音問道:「可是龔濤?」

聲調低沉而醇厚,那是齊懋生地聲音。

顧夕顏當場呆立在那裡,腦中一片空白。

走在前面的齊瀟已撩簾而入:「深更半夜的,你招修羅門的人幹什麼?」

這聲音讓顧夕顏一震。

是啊。這個時候他招修羅門地人幹什麼?難道是有什麼為難的事要修羅門做?

只是齊瀟說話的口氣挪揄味道太濃了些,這些念頭在顧夕顏地腦海裡一閃而過,她的注意力就放在了齊瀟的身上。

龔濤也聽了出來。他不由地一怔,緊跟其後的腳步硬生生地停了下來,把林永昭和江青峰等人都擋在了屋外,亮光一閃,門簾一晃,堂屋又恢復了漆黑。

齊懋生沒有出聲,只聽見齊瀟在說話:「喂,你可別跟我說你又覺得不舒服啊!你想清楚了,到時候別便宜了我……」聲音裡有濃濃的戲謔。顧夕顏隱隱覺得有點不對。

齊瀟在齊懋生面前好像很隨便的樣子。

如果真如段纓絡所言。那他們之間應該劍拔弩張似的啊……

齊懋生好像很不願意談論這個話提,高聲道:「龔濤,你怔在外門幹什麼?」語氣很嚴厲。

龔濤一聽,立刻撩簾而入,一陣衣襟之聲後,只聽見龔濤恭敬地道:「爺,修羅門的人到了。」

「讓他們進來吧!」齊懋生的聲音聽上去很醇厚,但也很威嚴。給人一種慣於發號施令地感覺。

當初自己怎麼就沒有聽出來呢?

顧夕顏苦笑。

龔濤親自來給他們撩了簾子,江青峰率先進去,然後接了龔濤的手。撩著簾子,示意他們進去,段纓絡、莫大夫魚貫著走了進去,福伯本在顧夕顏身前站著,這時卻要讓顧夕顏先進。

顧夕顏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一路趕來,設想過很多種情況。或是生病昏迷了。或是被奪了兵權監禁了。或是已經去世秘不發喪了……可就沒有想到過情況是這樣的!

等會見面,該說些什麼好?

她有點拿不定主意。

不過。總的來說不能表現的太熱切,好像自己不奈相思跑來見他似的。

想到這裡,顧夕顏不由摸了摸手腕間的那枚手鐲。

或許,來還私章也是個極好地借口!

心思只在轉念間,福伯卻以為顧夕顏是怯場了,好心地輕輕推了顧夕顏一把。

顧夕顏這一路風雨兼程,早已瘦骨嶙峋,哪裡還經得起福伯這一推,重心立刻發生了變化,跌跌撞撞地進了屋子裡,發出的聲音。

屋子裡,正在北面炕上盤膝而坐的齊懋生和側坐在炕邊地齊瀟雙雙被這動靜驚動,望了過來。

天啊!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每次見到齊懋生都不能讓她高雅矜持地出場呢……

顧夕顏不由低低地呻吟了一聲……

還好段纓絡及時上前扶了顧夕顏一把,顧夕顏才不至於跌倒在地上。

狼狽的站起來,顧夕顏的眼睛和齊懋生烏黑發亮的眸子對了個正著。

沒有驚喜,沒有意外,沒有親切……看她的眸子明亮而冷漠,嚴厲而端肅。

怎麼,會這樣?

意外,讓顧夕顏的腦子再一次陷入了空白。

她呆若木雞,全身不自覺地發起抖。

段纓絡立刻感覺到了她地僵硬,輕輕地摟著她,不明所以地順著顧夕顏地目光望去。

可齊懋生已轉過頭去,和坐在他對面的齊瀟講話:「我地事,你以後少管。而且這也不是你管的事!」他口氣很嚴厲,甚至帶著點訓斥的味道在裡面。

齊瀟注意門口的動靜時,只看到一個全身裹著厚厚的深褐色粗布棉衣棉褲的小男孩在門檻旁趔趄了一下,如果不是站在他旁邊的一個女子扶了他一下,他肯定會摔倒在地上。齊瀟知道他們是修羅門的人,平日裡,他接觸得也很多,燕國府內院有幾個守垂花門的婆子,就是修羅門的高手。

他不由仔細地打量了小男孩一眼。

烏鴉鴉的頭髮,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瑰麗的五官……齊瀟一怔。

是個女孩子。最多十三、四歲的樣子,瘦得很厲害,好像大病初癒的樣子。如果臉頰再豐盈些,嘴唇再紅潤些,皮膚不那麼蒼白,那就是個花容月貌的小美女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8:43 PM

第九十三章 深夜叩見(下)

齊瀟一邊認真地打量著顧夕顏,一邊心不在焉地回答著齊懋生的話:「你以為我想幹這種沒品的事!是魏夫人啦,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我耳邊嘮叨,最後還拿出父親臨終前的遺言……你也別皺眉,我也是沒有辦法了!」

炕幾上一盞不大的瓜型玻璃燈發出弱虛的光茫,照在齊懋生粗獷的象石膏像般的面容上,冷竣而又生硬。

他黝黑的眸子深沉似海,左手的食指無意識地輕輕地抖著。

齊瀟一眼撇過去,嚇了一跳。

他們即是一起長大的同父異母兄弟,也是競爭對手,對於這個比自己只大三個月的哥哥,齊瀟瞭解齊灝超過了對自己的瞭解。

這樣抖動食指的小動作,實際上就是齊灝一種震怒的表現,抖得越輕、越緩慢,他的情緒就越憤怒。像現在這種情景,根據他多年和齊灝打交的經驗判斷,齊灝此刻非常憤怒,而且處於一觸即發的邊緣。

天子一怒,浮屍百萬!

齊灝雖然不是天子,但在燕地,他就等同於天子。

最重要的是,齊灝並不是一個脾氣暴躁的人,他的性格中更多的是隱忍。齊瀟和他做了二十八年兄弟,像這樣的情況,他伸出十個指頭都夠數了。

齊瀟仔細地回憶了一下自己的言行,好像沒有什麼事情能惹得齊灝這樣惱火。

難道是……

想到這裡,他的目光不由地瞟向了內室。

將兩間的屋子分割成內室和外室的喜鵲登枝落地罩掛著帷帳,碧色的多羅呢厚重地垂落著,密密匝匝隱匿了內室的一

「既然你這麼閒,」齊灝冷冷地對齊瀟道,「那等會就幫我陪陪客人吧!」

齊瀟又是一驚。

修羅門固然在江湖上顯赫一時。但卻始終是草莽,以齊瀟地性格,當然是很願意和他們推杯搡盞一番,胡吃亂侃一番。可對齊灝來說。這種決定就頗有點不同尋常。因為很多年前,他曾經告誡過齊瀟,江湖之人。只可用之,不可交之。

沒等齊瀟答話,齊灝已吩咐龔濤:「龔濤,把堂屋的燈挑起來,天氣寒冷,你和三爺陪修羅門的幾位貴客在外面擺一桌,算是我給幾位接風啦!」後面的話,他是對著江青峰和福伯說地。

江青峰和福伯都很意外,特別是江青峰。眼睛一紅,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給齊灝磕了三個頭,說了一聲「謝謝爺的抬愛」。

龔濤好像也很意外的樣子,愣了愣才答了一聲「是」。

齊瀟今天已被齊灝東一鎯頭西一鎯頭搞得不知所謂了。現在江青峰地頭也磕了,龔濤的話也答了,天寒地凍的,自己聽到林永昭說齊灝這邊有點不對勁急巴巴的從剛剛睡熱的被褥裡爬起來,也的確想討杯酒吃。他爽朗地一笑。朝著修羅門的人拱了拱手:「幾位修羅門的貴客,請!」

江青峰又給齊灝磕了一個頭,這才站起來領著眾人出了門。

顧夕顏腦子裡一片空白。還沒有從齊懋生看她的那一眼中清醒過來。混混沌沌地任由段纓絡牽著,跟著修羅門地人出了門。

牽著顧夕顏的段纓絡心裡卻很不安。

事情好像和她預想的完全不一樣。

難道是自己猜錯了。

那可怎麼辦?當初自己還當著顧夕顏得意洋洋地說出了一番「爺張了一張網等著你去跳的話」,而且當時看顧夕顏的表情,害羞的居多,生氣的居少……要是因此而發生了什麼誤會,豈不是害了顧夕顏。

她心裡像揣了一個小兔子似的七上八下。可又不能說什麼。

一班人剛邁出門。身後突然傳來齊灝冷冷地聲音:「段姑娘請暫且留步,我有事相詢。」

段纓絡心亂如麻地轉過身來。身邊有些還沒有看清楚狀況地顧夕顏也被她牽著轉了一個面。

隔著遠遠的距離,顧夕顏和齊灝的目光在空中碰到了一起。齊灝嘴角微抿,眉宇間就散發出一股凜人地端肅。

顧夕顏被這表情看得一震。

沉住氣!沉住氣!顧夕顏,現在到底發生了些什麼你還不知道,不能因為一個表情,一個眼神就讓自己失了主張。最嚴重的不過是表錯了情,那又如果,你又不是沒幹過。千萬別當場失態,那才是無可挽救的。只要冷靜的堅持下去,讓時光慢慢從指尖溜走,明天又是一個艷陽天!

她輕輕顫抖著,嘴角卻揚起一個小小的笑意,慢慢轉身,身影消失在齊灝目光範圍之內。

段纓絡目光憐憫地望著顧夕顏離開,在心底輕輕地歎了一聲,幾步上前朝齊灝走去。

夾層的棉布簾子重重覆下,將人隔成了兩邊。

一直用眼角地餘光注意著齊懋生地齊瀟嘴角升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龔濤不知道從哪裡叫來了兩個年輕地小兵,很快把堂屋裡的燈都點燃了。

五串連珠玻璃燈,從高高的屋簷垂下,照得室內纖毫畢露。

名貴的紫檀木傢俱,稀世的琉璃器皿,金線夾織的座墊……整個屋子金壁輝煌,處處彰顯著華麗。

齊瀟熱烈地招呼大家:「坐,坐,坐,我昨天早上出城打了兩隻獐子,林永昭,去,把王誠叫起來,讓他大把地放辣子,我們來個蜀地風味的火鍋。龔濤,你去把那個洪台知府吳途地窖裡的刀子燒給我搬兩壇來……」

齊瀟表情的豪爽大方的態度立刻獲得了大家的好感。

屋子裡的氣氛溫和,大家依照主次坐了下來,顧夕顏自覺地陪在了末座。

江青峰代表修羅門地人講話:「三爺太客氣了,我們實在是愧不敢當。」

齊瀟目光中泛著異采,笑道:「青峰,我們有十幾年沒有見了吧。你這小子,到跟三爺打起太極拳來。」

江青峰立刻站起身來拱手作揖:「不敢,不敢……」

「好了,好了!」齊瀟笑著打斷江青峰的話。「我們燕國公府和修羅門打交道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你江青峰說起來還是府裡出去的,福伯也是老熟人了。我們前幾天還見過面。」說到這裡,福伯含笑著欠了欠身。

齊瀟把目光望向莫大夫和顧夕顏:「只有這兩位,齊某見著有點面生。」

莫大夫立刻站起來道:「在下莫子期,修羅門宏字輩排行第十四。」

江青峰又補充道:「是我師哥,醫術極其高明,多年在平原郡行醫,有神醫之稱。」

「啊,歡迎,歡迎!」齊瀟笑著點了點頭。又把目光轉向了顧夕顏。大家地目光都轉向了顧夕顏。

江青峰欲言又止。

顧夕顏只得站起來朝齊瀟曲膝行禮,笑道:「我只是段纓絡的一個朋友。」聲音甜糯柔美,聽得齊瀟眸中異采連連,端坐著的身子向前傾了傾,露出一副很感興趣地樣子。

還好此時林永昭抱著兩個大缸子進來,要不然顧夕顏還真怕齊瀟繼續問下去。

林永昭身後還跟魚貫跟著七、八個人,個個手裡都提著兩個大食盒。林永昭請示齊瀟:「三爺,你看這桌席擺在哪裡好?」

齊瀟指了指寬敞的堂屋:「就擺在這裡。」

立刻有小兵模樣的人抬了桌子進來。林永昭指揮一群人擺了菜餚。

齊瀟指著酒菜招呼大家入席:「這洪台知府吳途,是晉國公府吳棋的遠房。我在燕地就聽說過他生活奢華,行事乖張卻又不學無術。沒想到他這洪台知府府衙到佈置的清雅不俗,只是這精舍美酒佳餚,如今到是便宜了我們罷了。」說著,爽朗笑了起來。

顧夕顏微微撇嘴。

真像個佔地為王的土匪說的話。

齊瀟好像對顧夕顏很關注的樣子,吩咐一旁的小兵:「給這位姑娘在西屋裡設一席。」

顧夕顏忙曲膝行禮道了謝。

大家邊笑邊走到了方桌前,經過一陣推辭。齊瀟當仁不讓地坐了首席。左首陪坐著龔濤和林永昭,右首陪坐著江青峰和莫大夫。福伯陪在了末席。

不一會,那些小兵就把菜餚佈置好了,期間莫大夫拉著擺菜地人囑咐:「這位將爺,我們這位姑娘胃口不好,吃不得辛辣東西,還煩請您跟廚子說一聲。」

小兵被莫大夫喊得臉都紅了:「不,不是將爺,我叫錢貴。」

「錢櫃!」齊瀟好像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小兵的名字,「這名字好,錢多的用櫃子裝。」

錢貴的臉更紅了,簡直要滴得出血來:「不是,三爺,是富貴的貴,不是錢櫃的櫃」

大家都被他解釋逗樂了,堂屋的氣氛活潑起來。

齊瀟見狀,笑著揮手放錢貴走了。

顧夕顏對齊瀟刮目相看。

身份高貴而能禮賢下世,語言詼諧善於調節氣氛。難怪連段纓絡都說齊瀟是個不可忽視的人!

那邊已經喝上酒了,這邊也有小兵領了顧夕顏到了西屋。

西屋大畫案上點了一盞八角玻璃燈,小小地桔色燈光,一層層暈染開來,卻驅不走清冷。

顧夕顏端坐在西屋的羅漢榻上,看著叫錢貴的小兵搬桌子布菜,完事後,錢貴請示顧夕顏:「姑娘,要不要再點一盞燈。」

「謝謝!」顧夕顏微笑,「不用了,你去忙你地吧!」

昏暗的屋子,錢貴侷促地喃喃:「不,不用謝!」

西屋只剩下顧夕顏一個人,她細細地想著今天的會面。





第九十四章 洪台雪夜(上)

還沒等顧夕顏理出個頭緒來,段纓絡推門而入。

顧夕顏笑著和她打招呼:「事情談完了!」

段纓絡笑著朝她走來,在離她七、八步距離的地方停了下來,側了側身子:「夕顏,我給你介紹一個人。」

一個女子從段纓絡身後走了出來,輕盈優美地朝顧夕顏行了一個福禮:「奴婢柳眉兒,見過顧姑娘。」

顧夕顏瞳孔微縮,藉著微弱的燈光打量來人。

那女子年約十六、七歲的樣子,雪白的皮膚,鵝蛋臉,高鼻樑,大大的眼睛,神色柔美婉約。她身上披著一件淨面粉紅色的大麾,可以看得出身材很高佻。黑鴉鴉的頭髮梳成高髻,只插了一支金鳳,金鳳口中銜的兩串珍珠一直垂到耳邊,那女子步履間,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舉止間流露出高貴雍榮的氣質。

顧夕顏不解地望著段纓絡。

段纓絡用眼神示意她略安勿燥,道:「柳姑娘會跟我們呆一段時間。」

自從進入洪台府衙後,事事透露著詭異。

現在段纓絡又帶了一個絕世美女說要和她們呆一段時間。

齊懋生到底和段纓絡說了些什麼,這個柳眉兒又是個什麼背景來歷?段纓絡這話的真正意途又是什麼?

顧夕顏只覺一切都變得莫名其妙起來。

她再次告誡自己:當初把齊懋生的情況想的那樣不堪,自己都抱著饒幸的心理來了,現在既然大家都還活著,還有什麼檻邁不過去。

既然來之,則安之。

她露出一個客氣的笑容朝柳姑娘點了點頭,喊了一聲「柳姑娘」。算是打了招呼。

段纓絡見狀,好像鬆了一口氣似的,道:「這都後半夜了,你墊墊肚子就成。我們還是早點休息吧!」

顧夕顏由悲到驚到喜到戚。情緒上地大起大落影響了她還沒有來得及恢復的胃口,她哪裡還吃得下去。聽段纓絡這麼一說,正好借驢下坡。道:「你知道我的,晚上過了八點從來不吃東西。這一路餐風露宿的,我也好想在睡睡熱被窩。只是外面地酒席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散,我們要不要等他們?」

段纓絡笑道:「不用,我們今晚就睡在洪台府衙。」

是誰的安排呢?

顧夕顏很想問一句,但她還是忍下了。笑道:「好啊,我一想到屋外的皚皚白雪就渾身發冷,能夠在府衙裡過一夜,再好不過了。」

段纓絡聽了朝柳眉兒點了點頭:「那就勞煩柳姑娘了。」

柳眉兒溫柔地笑:「段姑娘太客氣了。怎敢當勞煩二字。如果兩位姑娘不嫌棄,以後就叫我眉兒吧!」

段纓絡笑道:「那我就托大了,叫你一聲眉兒了!」

柳眉兒高興地點了點頭,目中竟然閃爍著喜悅地淚花兒。

顧夕顏更加不解。

段纓絡的承認就這麼重要嗎?

客廳裡大家酒興正隆,感興趣地聽著齊瀟講他十二歲的時候和齊灝去連雲山打獵的事:「……那時候我和二哥都只有十來歲,剛換了一匹雄馬,都想著出去溜一圈,哪裡還聽得這話。自然都吵著要去。父親當時就說了,去可以,圍著馬場跑十圈。射十箭,誰中矢的多,誰就去……」齊瀟看見段纓絡出來,打住了話題,大家專注於齊瀟的目光也轉到了段纓絡身上。

段纓絡笑道:「三爺,爺吩咐我們今天在柳姑娘處歇息。那我們就先告辭了。」

齊瀟看了有點侷促的柳眉兒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快去吧,快去吧。沒有了長輩。我們正好開懷暢飲一番!」

他的話又引來大家一陣輕笑。

段纓絡笑著領著顧夕顏和柳眉兒出了門。

顧夕顏注意到,齊懋生沒有和齊瀟他們一起喝酒。

柳眉兒在前頭帶路。行走間,露出裡面用金絲錢織成忍冬花圖案的淡祿色百褶裙擺和鵝黃色交衽襦衣來,顏色明艷,非常華美,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西屋旁邊有一個小小地角門虛掩著,推開門,是一條十來米夾道,走過夾道,又是一個角門,推開角門,是個小小的院子,四方形,左邊種著一棵參天大樹,左邊架著一架籐架,座南朝北一幢三間正房,一明兩暗的格局,明間卻在東頭,西間連著兩間是暗間,正房的東邊又是一幢三間正房,兩邊是暗間,中間是明間。其中一間屋子裡還點著燈。

聽到動靜,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披著衣棉衣跑了出來,她身下還穿著一件絲綢睡褲,腳上趿著一雙銀紅色的繡花鞋:「姑娘,姑娘,是您回來了嗎?」

柳眉兒歉意地朝著段纓絡一笑:「是我的貼身婢女。」說完,轉過臉去對那小姑娘道:「秋桂,小點聲,有客人。」

叫秋桂的小姑娘凍得直哆嗦,但還是上前給段纓絡們曲膝行了禮。

段纓絡忙道:「快別這樣,小心受了涼。」

小姑娘站了起來,欲言又止。

柳眉兒問道:「你去找個婆子把炕燒起來,然後叫人燒了熱水來沐浴,今天我們有客人。」

秋桂道:「屋裡地炕一直燒著呢,熱水也一直在爐子上架著。」

柳眉兒滿意地點了點頭:「那就叫人把水端進來吧!」

秋桂應了一聲,趿著鞋子叭啦叭啦地跑到兩間屋子相接處鑽了進去,想必那裡還有一道門或是夾道之類的。

柳眉兒帶著她們進了坐南朝北的屋子。

明間是客廳,典型地南方的擺設,香案四方桌太師椅小幾花幾插屏等,暗間是一個套間。用冰裂紋的落地罩掛著鵝黃色地綃紗帷帳將屋子分成了外室和內室。外室是起居室,畫案書架湘妃榻花幾琴幾,筆架洗筆紙硯梅瓶古琴一樣不少,窗前還擺著一盆半人高的綠色植物。內室則是火炕。炕上放著紫檁木的炕幾和快兩米地高櫃,炕下並排放著四張太師椅,椅子上墊著猩紅色地金錢莽的勢子。

一進門。撲面而來地熱氣讓人全身都活了起來,特別是柳眉兒,舒服地歎了一口氣。她以主人地姿態請她們坐下,秋桂依舊披著襖子,指揮著幾個婆子抬了洗浴用的木桶和熱水進來,屋子裡立刻變得熱氣騰騰,霧氣氳氳。

柳眉兒上了炕,伸手去開高櫃的門,粉色的大麾散開。露出一段如藕般的手臂來,手臂上各戴著一隻翡翠玉鐲,把那手臂顯得欺霜賽雪樣的白。

顧夕顏直直地盯著那截手臂,心裡只覺得冷颼颼的。

大冬天的,穿得這麼少……給誰看?

柳眉兒從衣櫃裡拿出幾件褻衣,笑道:「段姑娘,顧姑娘,這是我新做的。還沒上身,你們先將就著穿吧!」

段纓絡向柳眉兒道了謝,又推讓要顧夕顏先梳洗。顧夕顏沒有和她客氣,應了下來,柳眉兒要秋桂留下來侍候顧夕顏,她也沒有拒絕,柳眉兒見狀,陪著段纓絡去了客廳。

事已至此。顧夕顏反而放開了。她在秋桂地幫助下盥洗。秋桂忍不住道:「姑娘真瘦啊!」

顧夕顏不由苦笑著摸了摸自己的面頰。

洗完了澡。顧夕顏挑了一套粉紅色的褻衣,只是有點大。穿在身上鬆鬆垮垮的。

她把自己換下來的那件褻衣收了起來。

秋桂笑道:「顧姑娘,你放心,我會用皂角給你手洗的。」

這裡面可縫著她全部的家當,那些銀票一下水可就全毀了,白白便宜了那些錢莊了。

顧夕顏知道她誤會了,笑道:「不用,不用。我貼身的東西,還是我自己收著好。」

秋桂一想,自己畢竟不是顧姑娘地貼身婢女,她有所顧忌也是常理。遂不再勉強,幫著顧夕顏用棉布絞頭髮。

雖然屋子裡燒了炕,頭上濕漉漉的,顧夕顏還是覺得有點冷,她穿了自己的粗布棉褲棉襖。

秋桂神態間有些捏扭,輕聲地道:「姑娘,雖然我們也是在這裡做客,可這屋子分配給了我們姑娘住。我也不好自作主張請了姑娘上炕去,還請姑娘忍一忍,我也多換幾條毛巾,快點幫姑娘把頭髮絞乾了。」

大家初次見面,就算換了自己,只怕也不會隨便請人上自己地床。

顧夕顏理解地笑了笑:「秋桂姑娘說的哪裡話,是我不好意思才是。要不是我們來得突然,本來你可以好好休息休息的。」

秋桂見顧夕顏很好相處,鬆了一口氣,舒心一笑,只是加快了絞頭髮的動作。

等頭髮絞得差不多了,秋桂去叫了粗使婆子進來收拾。這時段纓絡和柳眉兒走了進來,段纓絡看見顧夕顏依舊穿了舊衣,一怔。

顧夕顏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看見了自己身上的舊衣,笑道:「柳姑娘地衣裳都綢緞地,天氣有點冷……」

柳眉兒溫柔地笑道:「顧姑娘既然覺得冷,怎不到炕上去。秋桂,快攙了顧姑娘上炕去。」後面一句話,卻是對桂秋說的。

秋桂看了顧夕顏一眼,為難地道:「姑娘,那你……」

柳眉兒輕輕地撇了秋桂一眼,道:「遠來地是客,今天顧夕顏和段姑娘就睡在我屋裡了。你去把你那邊收拾收拾,我和你擠一擠。」

顧夕顏想到自己在柳眉兒這裡做這客,哪有把主人給擠到傭人房上去自己卻鳩佔鵲巢的道理。忙道:「不用,不用,哪能佔了姑娘的床呢。還是我和秋桂擠一擠吧……」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8:47 PM

第九十五章 洪台雪夜(下)

出言阻擋的竟然是段纓絡:「顧姑娘,你就上炕吧。這天寒地凍的,你的身子骨又沒有復原……可再輕不起折騰了。」

柳眉兒也在一旁幫腔:「顧姑娘,我們以後相處的時間還長著呢,你就不要客氣了。」說完,竟然上了炕要給親自給顧夕顏鋪床。

這也太客氣了!

顧夕顏打起精神來小心翼翼地應酬著。

她笑盈盈拉了柳眉兒,執意不肯讓她親自去鋪床,秋桂在一旁解了圍,她去鋪了炕。移了炕幾,鋪了兩床墊褥,顧夕顏又客氣了幾句,選了靠近溫度高一些的炕頭,坐下來散了發頭想讓它早一干。

秋桂回頭放了帷帳,準備伏伺段纓絡盥洗,被段纓絡婉拒了:「時間不早了,大家都去休息吧。特別是秋桂,多謝你了!」

秋桂忙客氣了一番。

柳眉兒見段纓絡的態度真誠,也沒有再堅持,在那些婆子收拾東西的時候她陪著段纓絡說了一會兒話,等那些婆子的東西收拾好後,她們也告辭回到了秋桂的屋裡。

秋桂屋裡的炕燒得旺旺的。秋桂進屋伏伺柳眉兒脫了大麾,輕聲地道:「姑娘,讓婆子也給姑娘抬桶熱水來清清吧!」

柳眉兒眉頭輕蹙:「不用!」

秋桂低了頭,將大麾掛在了衣架的搭腦上。

柳眉兒歎了一口氣,兩人無語地上了炕,吹了燈。

屋外的白雪透過玻璃窗映了進來,屋子裡一片銀光。

半晌,柳眉兒輕聲地道:「秋桂,我長得漂亮不漂亮?」

秋桂知道這話裡有話。故作輕鬆地笑道:「我長這麼大還沒有見過比姑娘更漂亮的人呢!」

柳眉兒輕歎了一聲:「以前我也這麼認為,可……他竟然說不舒服!」

秋桂驚詫的坐了起來,喊了一聲「姑娘」。

良久,柳眉兒都沒有出聲。秋桂正猶豫著要不要說些什麼,柳眉兒哽咽道:「開始好好的,就像嬤嬤教的一樣……我。他,他解我衣襟地時候,我好害怕,就,就推了他一下……他竟然就沉了臉,起身就要走……我,我,我只好不顧羞恥地去拉他的衣袖。誰知道他就那樣冷冷地看著我,我怕極了。眼淚就流了下來……我以前聽說過他脾氣不好,可沒有想到這麼不好。看見我流眼淚,他不僅沒有……反而更不耐煩了,喊了人要送我回來……我想起了姨母的囑咐,心裡一慌,就跪在了那裡……他帶來的貼身小廝是四安,以前常常和哥哥在一起喝酒,我也見過一、兩次。他也是認得我地。四安低低的說了兩句,他,他竟然就那麼當著四安說。說,他,他不喜歡……」聲音裡帶幾分羞慚,幾分委屈,幾分無奈,幾分失措。

秋桂吃驚道:「那。那姑娘豈不是……」

柳眉兒淚流滿面:「我。我沒能待寢……而且,國公爺說。讓那個段姑娘明天就送我回雍州……我見了姨母,可怎麼辦才好啊……她一心一意想親上加親,如果父親知道了,一定會重重責罰我的!」

秋桂自小陪著柳眉兒長大,自己家地姑娘性格軟弱,,她是最清楚不過的了。如果不是這樣,柳家五位小姐,說起來四小姐柳月兒和五小姐柳眉兒只相隔九個月,而且比柳眉兒還要漂亮幾份,為什麼會選柳眉兒而不是柳月兒,還不是因為她「乖」的原因。

可這畢竟是涉及到柳家體面的事,她一個小小的婢女,有什麼資格開口說話。

秋桂只有保持著沉默。

柳眉兒卻擔心不已:「秋桂,要不,要不明天你幫我去跟他求求情,讓他再我,讓我……」「待寢」兩個字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秋桂哭笑不得:「姑娘,我哪裡在國公爺面前說得上話啊!」

柳眉兒很慌張:「那怎麼辦?那怎麼辦?」

秋桂只得安慰她:「姑娘,福兮禍所至,禍兮福所依。這說不定是件好事呢?」

柳眉兒張大了眼睛秋桂道:「姑娘正好可以回了老爺。這可不是小姐不願意,而是人家國公爺不願意。老爺還能怎樣……」

柳眉兒破泣為笑:「是啊,這又不是我不願意……父親到時候也沒有話說了。」

秋桂猶豫了一會,遲疑地道:「那個段姑娘是什麼人啊!」

柳眉兒一直擔心的事有了交待,心情也好了不少,她聲音柔婉地道:「我當時跪在內室,腦子裡一片空白,只知道把事情辦砸了,哪裡還注意其他的動靜。後來人漸漸緩過了氣來,也只聽見外室腳步紛雜,還以為是爺發脾氣,要把我給拖出去……」說到這裡,她訕訕然地笑了笑,「後來聽到他語氣平和地人在講話,我這才覺得身上冷,哆哆嗦嗦地攏了攏衣襟,不一會兒,就聽見爺叫我,我出去一看,就看見段姑娘正垂手立在爺身邊,爺的臉色可難看了,我更加不敢問什麼。爺指著段姑娘對我說把你的床讓給她們,你明天就跟著段姑娘回雍州去,我一聽,如蒙大赦,哪裡還敢開口,忙不迭地跟了段姑娘出來要領她回來,可段姑娘卻說她還有一個朋友,姓顧,就是顧姑娘了……」

柳眉兒和秋桂講話地時候,顧夕顏正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裝睡。

今天發生太多的事,她要抽絲剝繭地想個明白才行。

段纓絡雖然沒有害她之心,但她也有自己的立場,說話會有所倚重,這也正是自己傻傻地到了洪台重要原因之一……事情後想起不對勁,已是騎虎難下了!

看樣子,人到了什麼時候。都得靠自己啊!

為什麼交個朋友就這麼難呢?

顧夕顏心裡暗暗感歎著!

段纓絡望著顧夕顏不規則輕輕蠕動的眼皮,不由鬆了一口氣。

如果她此刻不裝睡,執意要問齊灝和自己說了些什麼,自己到底是說還是不說呢?

段纓絡不由泛起一個苦澀的笑容。

想不到有一天。段纓絡也會幹出這種事來!

不知過了多久,顧夕顏的吸呼慢慢變得平緩起來,院子裡卻傳來漸行漸近的腳步聲。步履一致,起落堅定。

段纓絡自嘲地笑了笑,披衣起身開始穿戴。

腳步在窗欞下徘徊著,卻沒有人來叩門。

她輕歎一聲,去開了門:「國公爺,我一路風雪兼程地趕來,實在是很累了,你給我找個地方休息休息就成。我就不打擾您了!」

穿著深藍色素面圓襟長袍地齊灝衣肩上還有殘留著亮花溶化後亮晶晶的水珠兒。他猶豫了一下,沒有進屋。站在門邊輕聲地道:「她,怎樣了?」

段纓絡忍住心中的笑意,正色地道:「還能怎樣,哭得唏哩嘩啦,剛剛睡下!」

齊灝黝黑地眸子在黑夜中閃爍著璀璨地光芒:「四平,你給段姑娘找個地方休息休息!」

眉清目秀的四平不敢抬頭,低眉順目地應了一聲「是」。

段纓絡披了件厚厚的粗布棉襖跟著四平出了院子。

齊灝抖了抖衣襟,等身上地冷意散得差不多了才進了內室。

內室的火炕上。顧夕顏規規矩矩地仰面躺著,頸下枕著個四方地長形枕頭,被褥整整齊齊地拉到了脖子。通過被褥上地折子,可以看得出雙手正交叉著放在胸前。

齊灝上了炕,盤膝坐在顧夕顏的身邊,細細地打量她。

原本就不大地臉如今只怕還沒有他的巴掌大了,臉色蒼白,顴骨微凸。眼眶微凹。儘管睡著了,眉頭卻蹙著。好像很不安似的,有著掩飾不住的郁色。

齊灝心中一緊,輕輕地喊了一聲「夕顏」。

顧夕顏好像睡得很沉,動也沒動一下,一頭黑鴉鴉地青絲散在銀紅色的枕頭上,印著沒有顏色的臉龐,有一種疏離的美。

不,不,不。他的夕顏是甜美的,是靈動的,是不羈的,不是這樣地……齊灝如受了盅惑般,低低地輕呼了一聲「夕顏」,捏了一縷黑髮在手中。

如綢般順滑,如絲般柔韌。

怎麼有人的頭髮即柔軟又剛韌呢?

齊灝迷惑著,手不由撫上了顧夕顏的頭。

顧夕顏感覺到有人在摸自己地頭髮,立刻驚醒,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在黑暗中如熠熠生輝的寶石。

是這樣的,就是這樣的,發亮的眼睛,充滿了生機……

齊灝生嘴角不由翹了起來,眸子中閃爍著親切地笑意:「吵醒你了嗎?」

顧夕顏有片刻覺得自己是在夢中。

此刻地齊灝,親切,溫和甚至帶著一絲敦厚,與剛才在東屋裡見到的冷漠、凜冽、端肅地形象截然不同。

「是,齊懋生嗎?」顧夕顏遲疑的口氣中帶著迷惑。

齊灝笑著點了點頭:「怎麼瘦得這麼厲害?」

顧夕顏在被子裡掐了自己一下,這才有了真實感。

齊灝又問了一句:「怎麼瘦得這麼厲害?」目光中,是濃濃的關懷。

顧夕顏「啊」了一聲,簡直想要去捏捏這個人,到底是不是真的。

幾個小時前他看她如陌生人般的態度還清晰地留在記憶裡,一轉眼,段纓絡不見了,齊懋生盤膝坐在她的面前,風輕雲淡地問自己「怎麼這麼瘦」……

顧夕顏簡直不知道如何回答的好。她起身把被子嚴嚴實實地裹在了自己的身上,自嘲地調侃地道:「因為我是碗豆公主啊!」

齊懋生鄂然:「什麼,碗豆公主?」

顧夕顏給他講格林童話。

齊懋生認真地聽她講著,好像她嘴裡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是這世間最美好的音樂。

任誰看見了齊懋生此刻的表情,都會覺得他對顧夕顏有著深深的愛慕之情。

就是顧夕顏自己,也這麼認為!





第九十六章 得嘗所願(一)

「……國王就依此判斷那個借宿的女孩是一個真正的公主!」顧夕顏自嘲著為故事結尾。

人家是十二層墊下一顆豌豆都睡著不舒服,而她是一個饅頭就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的。

齊懋生癡癡地望著著顧夕顏,灼熱的情緒在眸子裡翻滾!

如果不是喜歡,怎會流露出這樣的目光。

顧夕顏卻覺得有點難堪。

會不會是因為自己太喜歡這個男子的原因,所以看一切都帶上了一廂情願的感覺呢?

她側過頭去,避開齊懋生的目光,找了一個安全的話題:「你來,是有什麼事嗎?」

齊懋生極輕地「啊」了一聲,聽在顧夕顏的耳朵裡,就成了一聲歎息。

是啊,來這時幹什麼呢?

還有那麼多的事等著自己去做決定。自己卻像個小孩子似的坐在顧夕顏身邊聽她講故事!

齊懋生苦笑。

讓他在顧夕顏面前承認自己的思念,他實在是說不出口!

顧夕顏看著齊懋生臉上閃過的不自在,聯想到今天突然見到了那個柳眉兒,還有在嘯傲齋裡對自己的態度……

她臉上的表情漸漸變得僵硬。

大冬天的,穿那麼少,齊瀟看到時並不吃驚……

難道,是齊懋生的未婚妻,或是侍妾……

顧夕顏覺得自己好像在迷霧中看到了一點點光亮,有恍然大悟的感覺。

所以才在外人的面前當做不認識自己的樣子!

苦澀的味道一下子衝進了喉嚨裡。

她使勁地嚥了一口唾沫,好像這樣就能把這苦澀藏在心裡一樣。

良久,她才能擺出一幅對待朋友的客氣態度,應酬似地問齊懋生:「我聽說你在晉地被土匪打劫下落不明。現在看來,那些都是傳言了!」

齊懋生鬆了一口氣。

他真怕顧夕顏繼續糾結著「為什麼來」這個問題,到時候怎麼回答,他還真是很為難。現在顧夕顏主動轉移了一個話題。他自然不會傻地再不回答,讓顧夕顏的心思轉到其他方面去,問出更多讓他無法回答的問題來。更何況。這個話題也是他比較善長回答的話題。

齊懋生笑道:「實則虛之,虛則實之嘛!」

顧夕顏心裡還哽著柳眉兒地身份問題,有點心不在焉的,自然也不會去深究齊懋生的回答,她心神不寧地「哦」了一聲,有點心不在焉。

齊懋生見顧夕顏好像心事重重地樣子,想引她說話,遂笑道:「連你都會想到利用土匪把我給幹掉,史吉平當然也會想到。」

顧夕顏又「哦」了一聲。敷衍道:「史吉平,什麼人?」

「熙照奉國將軍、五軍都督府總都督、兵部右侍郎。」

顧夕顏一點也不想動腦筋去想這其中的亂七八糟,應付似的笑了笑。

齊懋生言語一向很短,就是和他一起長大的齊瀟,有時也抱怨他「惜字如金」,為人清冷,不好相處。

看到顧夕顏的笑容,他就知道她根本沒有聽懂自己的意思。如果是別人,自然會去揣摩他的心思。可齊懋生一想到顧夕顏如果和別人一樣去揣摩他的心思,順著他的意思說話。他就有點不舒服起來。

「我對這種事不懂。」顧夕顏無所謂地道,準備結束談話,大家各自去休息去。

齊懋生聽到這樣直白地話,還真的怔了一下。

也是,夕顏一樣不管他是什麼人,該幹什麼就幹什麼。這不也是自己和她在一起就感覺很自然、舒服的原因嗎。

齊懋生向顧夕顏解釋道:「史吉平是太后的寵臣。也是太后在軍中的最大支持者。他一向負責熙照的軍事。正如你所說的,此次我私自出兵高昌。戰事長達兩年之久,而朝庭事先卻一無所知,這等於是打了朝庭一個耳光。雖然事後大家多方協商,我願意帶百萬金帛親自去盛京朝見以示誠意,朝庭以不追究我的逾制行為以示恩寵,但這都是表面上地文章。大家心裡都明白,一旦我回到燕地,就是放虎歸山,所以朝庭一定會想辦法防止我回燕地。晉地因在燕地對高昌一戰中未能及時將戰事傳遞給朝庭,定會受到朝庭的責問,為了負荊請罪,可能會配合朝庭在轄地圍剿我。」

「哦。」顧夕顏聽得有點興趣了。

齊懋生見她有點興趣,就更加詳細地說:「二十年前,朝庭已借口梁國公的婚事公然插手梁地事務,破壞了明島協議,他們如果再公開圍剿我,也怕引五位國公同仇敵愷,特別是蜀地,那裡是太初王朝地發啟地,蜀國公府的沈家,又是太初王朝的信臣,他們擁有極具殺傷力的火槍營,朝庭對他們一向很忌憚。所以這次對我的處置只能是秘密的。我一路在晉地安排斥侯,就是為了防止朝庭借土匪地名義劫殺我……」

「難怪燕軍剿殺了十萬土匪!」顧夕顏道,「那些人都是朝庭地官兵吧!」

「嗯。」齊懋生點了點頭,「不僅有朝庭的官兵,還晉地地防衛軍。」

說到這裡,他輕揚下頜,帶著點躇躊滿志的味道:「說起來,我這次還要多謝史吉平。如果不是他堅持要殺了我,這次太后也不會下決心選在平江開戰。朝庭不僅自損三千,還把晉地也拖下了水,給了我們揮軍南下的借口。真是一箭三雕啊!」

是啊,如果齊懋生不裝失蹤,燕軍還拿什麼借口出兵!憑什麼佔領了人家的平江郡?

顧夕顏想到了在淞江看到的難民,不由輕聲地道:「你,這主意也太,厲害了些。只是苦了那些平江郡的百姓。」

齊懋生知道只要是女人都不會喜歡戰,他沒有過多的解釋自己的行為,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適者生存」。

一場戰爭並不是遊戲,涉及到地事務方方面面。影響的深遠是誰也不能預料的。

顧夕顏自然不會天真地去勸齊懋生不要再打戰了。

既然齊懋生沒有危險了,她現在更擔心的是自己地安危。

還是早點回稜島去吧,和端娘、墨菊一起過幾天清閒的日子。

她盤想著自己的行程:「這場戰爭估計會什麼時候結束?」

對燕地地人來說。沒有戰爭,就沒有土地,沒有土地,就沒有糧食,沒有糧食,就不能生存,就更談不上什麼華衣美食……可讓人奇怪的是,所有的女人都不喜歡戰爭,可所有的女人又都喜歡奢華。

齊懋生已經準備好說詞回答顧夕顏對他發動戰事的質問。可顧夕顏卻偏偏沒有按常理出牌。他眼中閃過詫色,真誠地道:「我也不知道!」

顧夕顏不由瞪目:「你是發起者,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結束。」

齊懋生覺得顧夕顏的話問得很奇怪:「促成戰爭的因素很多,誰能明確地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又什麼時候結束!」

顧夕顏不由反駁道:「打仗是遊戲嗎?兵力、糧草、軍餉,缺一不可。你有多少錢,有多少吃的,有多少兵力,每日的消耗是多少……你難道都不估算一下嗎?你知道不知道你在幹什麼?如果一但失敗。燕地地人,好,我們不說那些與你無關的。就說你的母親,你的女兒,你的家族,他們會面臨怎樣的處境,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才是……你竟然告訴我你不知道戰爭什麼時候結束!」

顧夕顏簡直不知道該說他大膽還是說他魯莽!

在她一句句的質問中,齊懋生明亮的眼睛越來越銳利。他凝視著顧夕顏:「與高昌開戰地兩年。損耗無數。我們已無力再和朝庭開戰,這也是我為什麼會冒險去盛京的原因之一。這次南下。實在是機會太好了,不把握住我會一生都後悔的。走到嘉州地時候,一點動靜也沒有,當時我還在想,如果朝庭不派官兵裝成土匪來圍剿我,我就自己準備,讓燕軍裝成土匪來圍剿我,不管怎樣,一定不失去這次機會……」

顧夕顏再一次為齊懋生的大膽目瞪口結。

齊懋生道:「平江郡是夏國產糧大轄,自古素有魚米之鄉的美稱,每年可產兩季稻米。一個平江郡的糧食可抵我們整個燕地兩年所產的糧食,梁地三年所產的糧食,你說,我怎麼會放過這樣地機會……」

「朝庭也不是傻瓜,」顧夕顏道,「你窮成那樣都敢對高昌用兵,現在讓你得了平江郡,那豈不是如虎添冀……」

齊懋生嘴角溢出低厚地笑聲:「夕顏,夕顏,夕顏……」

聲音醇厚的如老酒,帶點一點點欣慰,帶著一點點憐惜,帶著一點點感歎,像情人地低語,讓顧夕顏一時有些眩目,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她裹著被子象坐在炕角,只露出一個巴掌大的臉來,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迷迷濛濛地望著他……那是被盅惑後的情不自禁!

一如在勿園的雨夜……

齊懋生心情愉悅。

不管怎樣,除去了燕國公的身份,他也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被女人愛慕會時也會有虛榮感。更何況,他和顧夕顏相識是在毫不知道他身份的情景下,所以她這種不自覺流露出來的情感就讓齊懋覺得更純粹,更有震撼力,更彌足珍貴。

齊懋生實在是太高興,忍不住伸出手去摸顧夕顏散在肩頭的青絲。顧夕顏一震,從那種盅惑中清醒過來。她打掉齊懋生的手:「你幹什麼?」

齊懋生竟然咧開嘴笑了起來,飛快地伸出另一隻手揪了顧夕顏的一縷頭髮,手腕轉動,頭髮就一圈圈緊緊地纏在他的食指上。

齊懋生竟然會像一個頑皮的男生一樣揪女孩子的辮子。

顧夕顏「啊」了一聲,嘴變成了O型,半晌都合不攏。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8:52 PM

第九十七章 得嘗所願(二)

齊懋生好像對顧夕顏的頭髮著了迷似的,把纏在手指上的頭髮拿到鼻前嗅了嗅,閉了眼睛,啞然地道:「你的頭髮怎麼會這麼柔,又這麼韌?」

顧夕顏被震撼的無語。

在齊懋生明亮的目光中,空氣中開始瀰漫著曖昧的氣息!

顧夕顏的臉一下子紅了。

她伸手去揪齊懋生手裡的頭髮,身子一動,被子就往下滑了滑。一想到自己身上那件鬆鬆垮垮的內衣,顧夕顏立刻洩了氣,伸出腳去捅了捅齊懋生:「你快放手!」

齊懋生的目光從顧夕顏的頭髮移到了正在捅自己的腳上。

繃直的腳面凝白如脂,形成一條自然優美的弧形曲線,美得動人心魄。

齊懋生心裡驀然就燃起了一團火。他鬼使神差似的,依言放開了顧夕顏的頭髮,卻一把抓住了顧夕顏生的腳。

纖巧白皙的腳握在骨節分明的小麥色手掌裡,幼嫩纖巧,驀然生姿。

齊懋生心裡一顫,手不由重重地捏住了腳掌,大指拇輕輕地撫在了腳背上。

瞬間,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覺就延著顧夕顏的腳一路爬到了心裡。

她倒吸一口氣。

冷凜而嚴肅的齊懋生竟然還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看來,有些女性訪談節目說的對,只要是男人,都是不可信的,不管他是什麼類別的!

顧夕顏板了臉,喊了一聲「快放手」。

話一出口,她立刻後悔起來。

聲音甜得要滴出蜜來似的,哪時有一點威肅。反而像在撒嬌。

果然,齊懋生的目光幽深幽深的,他不僅沒有住手,反而延著顧夕顏地小腿一路摸進了被褥裡。

他的手指修長有力。指節上卻有著薄薄厚厚的繭,摸在小腿上有些粗糙,卻更加強了那種酥麻的感覺。

顧夕顏臉色漲得通紅。伸手去捉那支在自己腿上肆無忌憚遊走地手:「你再這樣,我,我要生氣了!」

齊懋生置若罔聞,明亮的眼睛變得灼熱如火,他輕聲低吟:「夕顏,夕顏,夕顏……」

如大提琴般沉啞的聲音,充滿雄性味道地體氣……顧夕顏久違的情慾被喚醒。她全身顫粟著,身子發軟。似羞還惱地喊了一聲「齊懋生」。

齊懋生另一隻手急切地撫上了顧夕顏的腰肢,略一用力,把顧夕顏抱在了懷裡。

略帶冷意的手讓顧夕顏一驚,她清醒了過來,雙手擋在齊懋生的胸前,拒絕貼在他胸膛:「齊懋生,別,我們不能這樣……」聲音柔軟。帶著一絲慌亂。

此刻,顧夕顏害怕的不是齊懋生,而是她自己……

齊懋生。就像一顆她垂涎良久的巧克力,她真怕自己會受不了誘惑把他可吞了進去……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可就不是長胖的問題,而是會改變她生命軌道的事……

顧夕顏地拒絕立刻讓齊懋生意識到了自己的舉動,可手上盈盈一握的腰肢,膩如凝脂的肌膚都讓他愛不釋手。他低頭把臉埋在了顧夕顏的青絲間:「夕顏。你別怕。我就想抱一會你,就一會。我不會亂來的,不會讓你受委屈的,我保證……」齊懋生的手果然不亂動,只在她的膝蓋旁留連著。

可這更糟糕。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齊懋生修長的手指,溫柔的力道……

顧夕顏地身體開始燥熱。

齊懋生閉著眼睛埋首在顧夕顏的發間,鼻子裡幽幽暗香傳來,撩得他身體象著了火似的,下身緊繃的發疼,他不敢亂動一下,生怕做出什麼讓顧夕顏害怕的事來。

以無比的意志力強迫自己抬起頭來,眼角地餘光卻看見了顧夕顏因削瘦而明顯凸起地精緻鎖骨來。齊懋生只覺得腦子裡「轟」的一聲。

他再一次食言,重重地吻上了上去……

不算溫柔地力道讓全身虛弱的顧夕顏仰面倒在了一旁段纓絡的被褥上,齊懋生順勢依倒在了顧夕顏的身旁,從顧夕顏的鎖骨一路而上,細細密密的親吻著,最後咬住了她的耳垂。

耳邊是他沉重的呼吸,鼻間是他溫暖的氣息,腰間是他急切的撫摸……顧夕顏心底的躁熱更濃,發出了一聲淺淺的呻吟。

這聲音立刻鼓勵了齊懋生,他動情的喊著顧夕顏的名字,撫在膝蓋上的手抽了出來,握住了顧夕顏挺翹的胸部……

還沒成熟的果實帶著青澀。

顧夕顏被胸部傳來的刺疼徹底地清楚了過來。

她推開齊懋生:「齊懋生,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麼?」

齊懋生目光迷離地望著顧夕顏,聲音嘶啞:「夕顏,你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顧夕顏感覺到不對勁。

這已是齊懋生第三次在她面前說出「我不會傷害你的」的話。

他曾經傷害過誰?

葉紫蘇嗎?

顧夕顏心裡突然冷颼颼的。

難怪現代女性能都喜歡粉嫩粉嫩的男生,陽光、明媚,清澈、純粹……

如果自己不一時心軟跟著段纓絡到洪台來,會不會像原計劃一樣和端娘墨菊在稜島落腳,然後找一個粉嫩粉嫩的男生呢……

可世間沒有「如果」這回事。

顧夕顏猛地推了齊懋生一把:「齊懋生,你醒醒……」

長年軍營生活讓齊懋生有了非同一般的自制力,顧夕顏的推諉讓他從沉迷中清醒過來。

鎖骨間如桃花般綻放的吻跡,凌亂的衣襟,顧夕顏羞愧的表情……

齊懋生眼中閃爍著後悔!

顧夕顏睜大了眼睛。

齊懋生,後悔!

顧夕顏地臉色一下子雪般的白。

從勿園分別到東房見面再到剛才的激情,顧夕顏再也不想故作大方。她騰地坐了起來,拉著住自己的衣襟,沉聲道:「齊懋生,你後悔什麼?是後悔碰了我還是後悔自己受了盅惑?」

齊懋生嘴角輕抿。什麼解釋也沒有,目光有些茫然,思緒好像也飄到了很遠地地方。

這一刻。顧夕顏可以很肯定:齊懋生有心結!

如果她再年輕十歲,會相信女人能改變男人,可這具幼稚的身材裡卻裝著一個成熟的靈魂,她覺得自己能沒有那個智慧、那個自信能夠影響一個成熟男子改變生活方式、思維方式……有些事,當事人不釋然,旁人說地再多,做得再多都是沒有用的,何必去做吃力不討好的事,只會讓自己傷心而已!

顧夕顏不由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她慢慢把散落在一旁的被褥拾起披在了身上,淡淡地道:「齊懋生,你走吧!我累了,想休息一會。」

齊懋生艱難地望著顧夕顏的臉。她眉宇間有一種死寂般的靜謐。

齊懋生心裡突然覺得害怕。

如果夕顏就這樣離開……

不,不,不!他已經犯過一次錯了,不能再傻得犯第二次了!

齊懋生緊緊地把顧夕顏連被褥一起抱在懷裡,輕輕地撫著她的頭髮:「夕顏。我抱著你睡!」

顧夕顏態度非常堅決:「你這個樣子,我不可能睡得著!」語氣中,有不掩飾的疏離。

齊懋生立刻感覺到了顧夕顏的變化。他有點不知所措,躇躊了一下,還是把顧夕顏放在了床墊上,並仔細地幫她整理好了被角。

顧夕顏閉上眼睛,側過臉去,不看他。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

生氣了嗎?

齊懋生鄂然。

他十三歲大婚。十四歲繼承了爵位,加之性情冷竣、生活自律。和女人的交往就無形中限定了一個圈子。那些受到良好女德教育的淑女們,要麼顧及他已婚的身份對他敬而遠之,要麼覺得他外表硬朗身居要職不夠親切在他面前畏畏縮縮,要麼帶著目的接近他婉轉的要求。可以說,從來沒有哪個女人像顧夕顏這樣在他面前率直的表現出真實地情緒來,情動時會迷迷濛朦地望著她,生氣時會睜大眼睛瞪著她,拒絕時會側過臉去不理他。這種男女間最原始的吸引和純粹,更讓齊懋生怦然心動。

他順勢躺在了顧夕顏色身邊,半個身子壓在她的身上,把頭埋在她地青絲裡,想以這種親近的姿態拉近彼此的距離。可糟糕的是,顧夕顏沒有任何軟化的跡象,反而是他自己,被顧夕顏發間散出的幽幽盈香撩拔,他又感覺到了身體地悸動,下身開始越繃越緊。

在男女情事方面,齊懋生可能是個木訥地人,可在心智方面,他是個運籌帷幄的高手。事情到了關鍵地時候,一個人的智慧就會最大極限地被調動起來。就如他在勿園意識到自己的情感後,當機立斷地把段纓絡送到了顧夕顏的身邊,想引誘著她逃婚一樣……

這個時候,他的腦子也如那天一樣飛快地轉了起來。

高昌雖然被佔領但局面不穩;平江之戰是對朝庭的一次試探,結果如何還不知道;梁庭都督府還有住守著朝庭的二萬騎兵,如若出動,一日半就可到眉州邊境……戰事緊急,已不容他在分心。可如果不把這個小姑娘安撫好,自己恐怕要更頭痛。

每個人都有他無法拒絕的東西,夕顏,她要的是什麼呢?

齊懋生飛快地計量著!

兩人交往的情景一幕一幕浮現在他腦海裡。

滴翠閣、勿園、洪台……每次都是自己最危機的時刻……

齊懋生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難道要自己在她面前示弱不成!





第九十八章 得嘗所願(三)

顧夕顏心裡卻很矛盾。

不輕不重地壓在她身上的半邊身子給人一種厚實的暖意,讓她有種就此放開胸懷沉沉睡去的安全感;遇到無間意觸了他逆鱗的事情就保持沉默避重不談的態度,又讓她有種就這樣放棄拋開一切自己重新開始的慾望……

從棲霞觀到滴翠閣,從勿園到洪台,一步步走來,自己如情竇初開的小姑娘似的,完憑著本能在行事。

做生意首先要選好項目,考察好項目的可行性,然後全身心地投入,盈利時時要保持警惕,爭創新高,虧損時要心態平和,堅持目標。

男女之間要想長久,道理和做生意一樣。先要對這個人有好感,考察此人的品行,然後要精心經營,情濃時要不要認為所有的好都是理所當然的,情淡的時候要想到自己當初選他的初衷……

這是才是理智的做法。

可自己和齊懋生,好像完全與理智無關!

她望著四四方方的屋檁微微發呆。

齊懋生,是不是一個值得自己投資的項目呢?

現在,必須盡快做決定。

再也不可這樣如腳下踩了一塊西瓜皮似的,滑到哪裡就算哪裡!

只想和齊懋生你濃我濃一番,最終只會讓自己吃誇,把生活搞得一團糟。

關心則亂!顧夕顏那種微微呆滯的目光看在齊懋生眼中,就如失望至絕望了的空洞。

齊懋生心如刀絞般的痛了起來。

段纓絡說她為了自己讓貼身婢女代嫁放棄了顧家二姑娘的身份,說她聽到自己在陵州下落不明不管旅途危險執意而來,說她因為剛才的凜然態度而傷心欲絕……當初,自己在滴翠閣拿劍指著她也無法阻止她看見自己時如花般瞬間綻放的喜悅,可現在……

他突然想到了葉紫蘇。

那個永遠在自己面前溫順謙恭的女子。

為了方少卿。放棄了燕國公夫人的身份,放棄了紅鸞母親的身份,放棄了鎮國侯府葉氏嫡女地身份……可方少卿畢竟是和她青梅竹馬,盛京也是夏國最繁華之地。

夕顏呢?

在燕地的人眼中。他是高高在上的國公爺,在盛京那些權貴地眼中,他只是一個苦寒之地、無力影響朝局的爵爺。就是自己拜託米霽的事,他不也沒有盡心去做嗎?現在,自己私自出兵高昌,在世人眼中,已行同謀逆,是誅九族的罪……

她那麼聰明,哪有想不到的道理。

可她還是千里迢迢的來了?

有一種陌生的情緒從他的心裡氾濫,濕潤了他的眼神,迷濛了他地視線。

以後夕顏能依靠的。只有他了……

齊懋生用力地抱住了顧夕顏:「夕顏,夕顏,夕顏……」聲音裡充滿了憐惜、懊悔和沮喪。

她那麼信任他,對他敞開自己的一切,不管是心靈……還是身體,可自己卻利用了她的這種信任。誘她拋棄一切來燕地,誘她在沒有任何保障的時候依偎在了自己的懷裡……

齊懋生從來沒有象此刻一樣覺得難受。

第一次,他解釋自己的行為:「夕顏。你能逃婚來找我,我是很高興的。可當我真地看到你時,我又覺得很後悔!你一路上經過了那麼多的事。瘦得這麼厲害……我真怕我當時一開口,就說出什麼不合時宜的話來,做出什麼不合時宜地事來……」說到這裡,他突然停住,想像起什麼似的,抬起頭來。臉色凝重地問顧夕顏:「你逃婚的事。還有什麼人知道?」

這話題,轉得也太快了些吧!

顧夕顏吃驚地粉唇微張。

她逃婚是為了擺脫顧家二姑娘的身份。她來找他是因為當時的情況不允許她到稜島去……

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啊!

齊懋生見顧夕顏很驚訝的樣子,心裡歎了一口氣。

果然,再怎麼聰明,畢竟年紀輕,做起事來顧前不顧後,最終還是要自己來給她善後。「夕顏,這件事你以後誰也不許提起,江南的舒州也好,盛京的顧府也好,你統統都要忘記。」齊懋生面色嚴肅地囑咐她,「如果有人問起你的身世,你就說是我的表妹……」

齊家是什麼人,是熙照五大國公府之一,說個不好聽的話,一個倒馬桶的小廝都要查三代,冒充他的表妹,虧他想的出來!再說了,她為什麼要冒充他的表妹啊!

「等等,」顧夕顏瞪大了眼睛,「這太荒謬了,到時候只要有人一問就會穿幫……」

齊懋生嘴角輕翹。

夕顏,總是那麼心軟,只要自己小小地退一步,她總願意和自己坦誠相待。

這讓他安心了不少。

「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我生母魏夫人有很多庶妹,連我都認不全。明天我讓段姑娘陪著你回雍州,順隨帶上柳眉兒給你做個掩飾……」

如果他不提,顧夕顏還真的差點把柳眉兒忘了。

她騰地一下就坐了起來:「柳眉兒,她是你什麼人?」

齊懋生望著顧夕顏亮晶晶的眼睛,不知怎地,就想到了自己小時候第一次打獵時遇到的那只生了虎崽的母老虎,當時也是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好像是在警告他,只要他敢靠近它小崽,它立刻就會把他給撕成碎片似的。

「是你的,未婚妻?」顧夕顏試探道。

齊懋生猶豫了一下。

說柳眉兒是未婚妻,還算不上,他和柳眉兒並沒有三媒六禮,但讓她來洪台,他雖然沒有同意但也沒有明確的拒絕。

當時戰事不明。葉紫蘇「死」了一年多了,自己膝下又沒有男嗣,魏夫人不顧禮儀送柳眉兒來此,這其中的舉動比簡單的送一個女人來待寢有著更深的含意。做為親生兒子地他,心裡也是非常明白的。

所以事情才會走到了那一步。

還好那天晚上的事不盡人意。

柳眉兒所表現出來的那種如死囚要上斬頭台似地絕然讓他不舒服到了極點拂袖而去,卻正好看到龔濤在那裡巡夜。本想拉他進來問問梁庭都督府都邊有沒有什麼動靜的,梁庭都督府到沒什麼事,本應七月就到眉州的江青峰卻在這個時候來了,還說他帶了幾個修羅門地同門。當時他心情正煩著,想找點事做,就讓龔濤帶他們來見自己,誰知道竟然看見了顧夕顏……他當時就傻了眼,柳眉兒還在內室!

就算是和葉紫蘇關係最糟糕的時候,他都沒有讓她在這方面難堪。更何況是千里迢迢來找他的顧夕顏,怎能讓齊瀟看她的笑話……以後讓夕顏如何在他的兄弟和下屬面前立威!

他如野獸般敏銳的本能感覺到,如此他此刻理直氣壯地說出這一切,顧夕顏可能真的會像那母老虎似的把自己給撕了,可他的身份地位和驕傲都讓他不屑於扯謊……

齊懋生不猶豫還好,一猶豫,顧夕顏立刻覺得自己猜想地一定很接近事實。要不然憑著自己對齊懋生的瞭解,他定會很坦然的回答這個問題。

顧夕顏心裡猛地就升起了一團火。一路從心裡燒到了腦子裡。

她一腳狠狠地踹在了齊懋生的腿上:「你這混蛋,竟然欺負我!」

踹完,她的眼睛也跟著濕了起來。

一次受騙是上當。二次受騙是傻,三次受騙……算什麼。自己剛才竟然還在認真考慮要不要和這個人過一輩子……

論打架,齊懋生是什麼級別,顧夕顏又是什麼級別。這一腳踢在齊懋生的腿上當然是不痛不癢的,可顧夕顏委屈的語氣卻如利箭一樣射進了齊懋生地心裡。

這事的確是自己做的不地道……

齊懋生不解釋,不出聲。顧夕顏更覺得惱火。

反正自己在他面前丟臉已丟到了家。還有什麼好矜持地。

大不了大家一拍二散各走各的!

無求者無畏!

顧夕顏撲上去就是一陣亂踢亂拍:「你這混蛋,你這混蛋!」

齊懋生剛開始真的嚇呆了。

他活了二十八年。還沒有一個女人在他面前表現出這樣的「剽悍」。

可片刻之後,他就開始覺得這樣也不錯。

從他的角度望去,顧夕顏如天鵝般白皙優美脖子,小巧但圓潤的肩頭,還有那綻放著玫瑰色吻跡地精緻鎖骨都清清楚楚地呈現在他的眼前。

齊懋生全身的血液又開始向下身流去。

顧夕顏很快就查覺到了齊懋生灼熱地目光。

一定是那該死的褻衣出了問題。

她不用檢查就知道。

忿然中,顧夕顏直接把被子蓋在了齊懋生的頭上,站起來狠狠地蓋著被子朝他踢了兩腳。

齊懋生卻一動也沒有動。

顧夕顏有點意外。

坐下來靜靜地觀察。

良久,他都沒有動靜。

以前報紙上報道過,說有人去按摩都按出了一個全身癱瘓的。自己剛才沒頭沒腦地一陣亂踢,如果真是被自己踢到了穴道……

顧夕顏被自己的這個念頭嚇得呆了呆。

「齊懋生,齊懋生,你怎麼了?」顧夕顏忙去掀了被子。

齊懋生縮著身子,臉色鐵青,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的。

顧夕顏臉色一白,撲了上去,手按住了齊懋生的側頸。

還好,還好,脈博還在跳動……

念頭剛剛閃過,眼前一黑。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8:58 PM

第九十九章 得嘗所願(四)

齊懋生動作敏捷地把兩個人蒙在了被子裡。

鼻尖是溫暖好聞的男子氣息,身上是強壯沉穩的擁抱。

「夕顏,你哪裡像個豌豆公主,簡直是個母老虎!」齊懋生胸膛振動,在被子裡低低的笑語。

顧夕顏為之氣結,掙扎著:「齊懋生,我今天就當一次母老虎給你看看!」

話雖如此,人卻週身動彈不得。

齊懋生緊緊地把她抱在懷裡,恨不得要把這身子骨揉到自己的血肉裡才好:「夕顏,夕顏,柳眉兒真的是表妹!」

「既然是表妹,以你的性格,為什麼還要猶豫!」顧夕顏不為所動,冷冷地道。

齊懋生鬢間生汗。

這女孩,也太聰明了些。只不過見幾次面,就被她摸清了脾氣。

儘管如此,他心底也隱隱有些得意。

這樣機敏的女孩子才有資格站在他齊灝的身邊,做他子女的母親。

想到孩子,他心神一震。

得應該盡快解決橫在兩人之間的問題才行!

「夕顏,真的是表妹,」齊懋生強調,「要不,我叫了她來和你說。」

他實際上只是隨口說說。

夕顏好歹也是出身夏國最古老名門士族的閨閣女子,難道還真的和柳眉兒去對質不成,那也太難堪了些。

可他完全想錯了。

這個顧夕顏並不是那個顧夕顏,她原本就是草根出身,又正考慮和這個男人是否有終身廝守的可能性。

有些問題,那是一定要搞個清清楚楚的。

所以顧夕顏乾脆利落地答了一聲「好」。

齊懋生再次被震在了那裡。

顧夕顏在他懷裡僵直的身材,表現著自己的堅持。

齊懋生知道自己再一猶豫,顧夕顏那讓人摸不清頭緒的腦子不知道又會冒出什麼亂七八糟事來。他無奈地掀了被子裹著顧夕顏。不高不低地喊了一聲「四平」。

門外有人恭敬地應了一聲「是」。

顧夕顏的臉色一下子通紅。

她不知道有人一直站在門外。

那豈不是這屋裡的什麼事都……太丟臉了!

顧夕顏又狠狠地瞪了齊懋生一眼。

齊懋生從生下來身邊就有人候著,他怎麼會懂得顧夕顏尷尬,還以為顧夕顏瞪他一眼是為了表示要喊柳眉兒來的決心。他有點窘然地道:「你去請柳姑娘過來一趟!」

四平憑什麼當齊懋生地陪身小廝,當然是夠機敏。更何況他聽壁跟可是聽了全場的。齊懋生的無奈。他怎麼不知道呢!

所以他把離去地腳步聲踏得大大的。

可直到他走到了東屋的屋簷下,那位顧姑娘也沒有出言阻止。

屋外的四平和屋內的齊懋生齊齊出了一身冷汗。

看得是來真的了!

齊懋生腦子飛快地轉著,忙喊了一聲「四平」。

四平暗吁一聲。忙止了腳步。

「明天再問!」

「為什麼?」顧夕顏嘟著嘴,眼睛亮晶晶的,「你心虛什麼?」

齊懋生望顧夕顏嘟著的淡淡的粉唇,只覺得自己地喉頭發緊,他輕輕地湊了上去,在離那粉唇不到一指的地方停了下來,眼角立刻發現顧夕顏白如雪的面頰上一道如玫瑰般的紅暈淡淡地染了開來。他的心情愉悅到了極點,發出輕輕的醇厚笑聲:「夕顏,我還在這裡呢!」

顧夕顏「啊」了一聲。嘴角微張,露出如貝殼般的細碎玉齒來。

齊懋生只覺得熱血沸騰,如狼似虎般狠狠地咬住了那一抹粉紅。

顧夕顏只來得及發出一聲低悶的「啊」聲,一道軟軟地東西伸進口腔勾住了她的舌頭。

她張大了眼睛。

這個齊懋生,是不是自從葉紫蘇之後就沒見過女人啊!自己都瘦成這樣了,他還像發了情似的……

她雙手抵在他胸前想推開他,卻換來他更緊地擁抱;她伸出腳去想踢他,卻散開了被褥讓他趁機伸了進來……她卻全然顧不得這些了。

齊懋生的吻綿長而深入。讓她差點窒息。

感覺不到甜蜜,只有灼熱的氣息,缺氧的難受。

有沒有人因為接吻窒息而死的呢?

就在顧夕顏覺得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來的時候。齊懋生突然放開了她。

顧夕顏大口地喘著氣,齊懋生已細細密密地吻到了她地臉頰,然後很快地含住了她地耳垂。

不管前生今世,這個地方都是她的敏感點。

酥酥麻麻地感覺很快在從耳垂蔓延到了她的脊柱。

顧夕顏的情慾被挑了起來,全身的骨頭都像沒了似的軟在了齊懋生的懷裡,發出深深淺淺如甜糯如醴的呻吟聲。

齊懋生被這聲音刺得全身緊繃。他低頭隔著薄薄的粉紅褻衣含住了她胸前的那一點紅。手卻一路撫過腰肢、肚臍往下滑去……

顧夕顏倒吸了一口冷氣,身體如弓般地繃了起來:「齊懋生。你,你快放手……」聲音裡有著支離碎裂的泣意。

齊懋生放開了她的胸抬起頭來凝視著顧夕顏。

目光中情慾湧動卻透露著志在必得。

顧夕顏被那目光看得一震,還沒有來得及細想,就被他壓在了早已凌亂的被褥中,穿著單薄絲綢褻衣的背貼在了熱熱的火炕上。

背後的熱源讓顧夕顏心中一動,她喊了一聲「燙」。

齊懋生根本就不為所動,在她身下的那隻手繼續輕輕地捻著,身體依舊不輕不重地壓著她,騰出一隻手抓了一條褥墊塞在了她的背後。

顧夕顏已被他揉全身酥軟了。喘息間,她不死心地道:「齊懋生,四平,還有外面!」

齊懋生氣息幽長地喘息。望著身子已透出粉紅色光澤地顧夕顏,他有些艱難地喊了一聲「四平」。

四平真是聞音知雅,立刻道:「爺。我這就去二門。」

顧夕顏無語。

這個素未謀面的四平,竟然……主子在這裡偷香竊玉,他還去守門去了!

這念頭斷斷續續地出現在顧夕顏的腦海裡,此刻,她已無力去想那些了。

齊懋生的手指已伸進了她的身體,開始在為他的進入做準備了。讓她覺得難堪的是,她雖然繼續在那裡無力地推搡著齊懋生,可她的身體卻在他的進進出出間如花般的為他綻放開來。

也許是身體太過疲憊,也許是以她的心底還殘留著對情慾最原始的眷留。她已無力去抗絕那些,心情隨著身體的溫度節節升高。

暖潤而炙熱,緊緊地包圍著自己的手指!

齊懋生非常意外,他還以為自己要費更多的功夫。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和葉紫蘇狼狽地新婚之夜。當時,兩個人都小,葉紫蘇太矜持,他又太沒有耐心……到了後來,葉紫蘇千方百計地把他推給別人。只求他少踏進她的房間。而他則覺得自尊心受了傷害,堅持要她履行妻子的責任……最後,這種事情變成了雙方的一種煎熬。

有一次他無間聽到葉紫蘇和她貼身的婢女秋實說「因為不喜歡他幹什麼都不喜歡」。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這樣。反過頭來說。「因為喜歡他幹什麼都喜歡」。

所以青澀的夕顏才會為她盛開……

可他同時也是個機會主義者。

這樣好的機會,他怎會不把握。

齊懋生再次含上了顧夕顏地耳垂。

顧夕顏覺得自己全身火熱,下身濕得讓人難受。

片刻失神中,她身體裡有東西噴薄而出……

蠕動著絞著他的手指。

齊懋生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麼。

夕顏,竟然就這樣高潮了。

齊懋生望著她因眼角眉梢帶著情慾而粉光灩灩的臉,心都在哆嗦著。腦海裡反覆浮現那句「因為喜歡所以幹什麼都喜歡」地話來。這一刻。他改變了主意。

反正夕顏也不一定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齊懋生手在那裡又留戀地輕揉了一會,才慢慢地抽出了手指。

他緊緊地抱著夕顏。輕聲地喊她的名字。

顧夕顏慢慢回過神來,看見齊懋生還衣冠整齊地抱著她,她立刻羞紅了臉,如果有個地洞,她這時真的能跳進去。可齊懋生輕輕的一句話,卻把她雷在了那裡。

「夕顏,你已經是我的人了!」

齊懋生,他不僅結過婚,而且生了一個女兒,難道不知道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

顧夕顏張口結舌地望著他,簡直無法開口說一個字。

齊懋生眉宇帶著暖意:「聽話,明天跟著段姑娘去雍州。我已經寫了信給魏夫人,她會為你安排好一切的,你什麼都不用擔心,會有新的身份,新的娘家人……」

顧夕顏的情緒深陷在剛才自己地丟臉行為裡,哪裡聽得進去什麼。她一把拉住被了蓋在了頭頂,像駝鳥似的把自己的頭藏了起來:「你這混蛋,快走啦,走啊!」

聲音沉沉悶悶的,好像哭了似的。

齊懋生心中一緊,忙下炕把屋裡的燈吹熄了。

顧夕顏感覺到身邊的熱力消失了,然後又聽到一陣的腳步聲,還以為外表內斂而在內高傲的齊懋生受不了這種直白揮袖而去。

真應了那句話。如果你不彎下腰,誰又騎到你的背上去。

顧夕顏屈委的低低哭了起來。

不知道該怨誰。

四週一片黑暗,聽覺就變得比平常靈敏起來。

顧夕顏抽泣的聲音隱隱傳來。

齊懋生只覺得心裡有一個地方突然就坍塌了似的無力。

就是一個閱歷頗深的成年女子遇到了剛才的事都會含恨帶怨的吧,更何況從來不知世事艱辛的夕顏。

但他絲毫不打算將真相告訴她。

兩人之間已經這樣了,和有了實質性的接觸又有多少差距呢!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今天必須把這件事解決,明天他得佈置對梁地都督府的戰事,因為江青峰的原故,此事已嚴重滯後,迫在眉睫了!





第一百章 得嘗所願(五)

齊懋生脫了外衣上了炕,一把掀開被子把顧夕顏抱在了懷裡,然後又不顧顧夕顏的捶打抱著她兩人一起裹進了被子裡。

顧夕顏被齊懋生手腿並用地緊緊夾在身子裡。

「夕顏,不許胡鬧!」齊懋生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嚴厲,「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可你不能遇到了事總是迴避……」

顧夕顏心裡正彆扭著,還聽得這話,忿然地反駁:「我什麼時候遇到事就迴避了?」

「那好,你像大人一樣和我說話。」齊懋生冷冷地道。

顧夕顏一口氣在胸口翻滾著。

冷靜,冷靜,這個傢伙完全是個表裡不一的人,性情狡猾辦事又不講風度,完全是流氓作風,竟然幹得出那種樣……可千萬別在這個時候上了當。

她深深地吸了好幾口氣。

兩人貼的緊緊的,齊懋生感覺到顧夕顏在深深的吸著氣,知道她正試著讓自己冷靜了下來。

真聰明,在這種情況下激將法都不奏效,不負氣行事。

齊懋生心底升起一股與有榮焉的感覺。

而這樣一個女孩子,卻正在自己的懷裡,被自己擁抱著。

他下了一個決心。

要好好的照顧她,讓她像花一樣在自己面前盛放、結果、搖曳生姿……而且,全全完完屬於自己。

想到這時,他一直沒有得到舒解的慾望更加堅挺。

當顧夕顏完全冷靜下來的時候,她立刻感覺到了齊懋生身體的狀況。

她鄂然了。

腦袋立刻開始飛快地運轉。

有一個可能性在她腦海裡時隱時現……

「我不和你結婚!」顧夕顏試探著嚷道。

果然。齊懋生柔軟厚實的身體立刻像石頭一樣硬梆梆的。

這次換齊懋生大口地吸氣了。

「我要回盛京去,」顧夕顏象無理取鬧的小孩子似地說著,「我要去找端娘,我不去雍州……」

齊懋生不停地告誡自己。

這個時候自己可千萬不能對她嚴厲。免得把她嚇壞了,變成了第二個葉紫蘇。

「夕顏,夕顏,」齊懋生在顧夕顏的耳邊低聲的喚著她的名字,語調舒緩而柔和,像引誘人犯罪的撒旦,「和我在一起,好不好。我們一起回雍州,你可以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好不好。我們一起回雍州。」

這算是求婚嗎?

經歷了兩個時空,還是第一次有人向她求婚!

黑暗裡,顧夕顏瞪大了眼睛。

象星星一樣閃爍,亮晶晶的眼神。

齊懋生不由輕輕地吻了上去。

「夕顏,我們在一起回雍州去,結婚,永遠在一起。好不好。」細細密密親吻間,齊懋生如夢似幻的低吟,「你現在已經是我的人了,說不定已經有了小寶寶,你不喜歡小寶寶嗎?我們兩人的小寶寶……夕顏。夕顏,和我一起回雍州去。」

只聽說過有女人假懷孕逼男人結婚的,還沒聽說過有男人拿這種借口逼女人結婚地!

顧夕顏實在忍不住,又怕在這種情況下大笑出來傷了齊懋生的自尊。

埋頭在齊懋生的懷裡。笑意憋在她的胸腑間引得身體不停地顫抖著。

糟糕,不應該說關於孩子之類的話,夕顏怕是一時難以接受這些……

齊懋生暗暗懊悔,他去摸顧夕顏的臉:「別,別哭!」

顧夕顏抖得更厲害了。

如果被他摸到臉上沒有淚水……

她當然是死死地低著頭不讓他摸到臉頰。

顧夕顏越是這樣,齊懋生越是擔心。他不停地告誡自己。不能被她的淚水打動。不然整個計劃就會功損一潰。

「夕顏,」齊懋生地語氣更加溫柔。「你別哭,一切都有我呢!嗯,聽話,一切都還有我呢!誰也不敢笑你的,嗯,我保證!」

保證?我就是因為信了你才被搞到這麼狼狽的。

顧夕顏雙手捂面扭動著想去踢他一腳,可身子一動,齊懋生火熱的分身貼著她的大腿抖了抖。

她僵在那裡。

這個傢伙,什麼事都幹地出來,自己可別真的把他給惹惱了,到時候……

齊懋生被顧夕顏扭得全身如冒了火似的,他的手又鑽進了她地衣襟,溫柔卻有力地在她的細細的腰肢邊留戀著。

顧夕顏一動也不敢動,怕引火燎原。

但齊懋生的手始終只她腰上摩挲著,好一會兒,才以戀戀不捨的姿態輕輕地抽了出去。她聽見他聲音暗啞著:「夕顏,你相信我,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暗啞地聲音,緊繃地肌肉,火熱的分身……齊懋生,正在忍受著身體地慾望。

抱著她,忍受著身體的慾望。

見過太多都市故事,以愛的名字在一起耳廝鬢磨,卻遲遲不願意給一個承諾,給一個尊重……

淚水一下湧進了顧夕顏的眼眶。

這是自己喜歡的人,喜歡的心都痛了的人!

不僅願意給她承諾,而且正為實現這承諾默默地安排著……

她顫顫抖抖地回擁了齊懋生。

為什麼不?

回雍州去,結婚,永遠在一起。

這是你喜歡得心都痛了的人。你在猶豫什麼?你在害怕什麼?你在顧忌什麼?

這不正是你渴望的,希冀的,憧憬地。

你還有什麼值得猶豫。值得害怕,值得顧忌的。

顧夕顏顫顫抖抖,緊緊地回擁著齊懋生。

「夕顏!」齊懋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

最糟糕的也不是過被拋棄,最痛苦地也不過是被被叛。

可人生短短數十年。誰又能看清楚的自己的未來。

這一刻,齊懋生,我愛你的心連我自己都勒不住。就是我的理智在反抗,我的身體卻早已投降……

顧夕顏拋開胸懷狠狠地回擁齊懋生。

「你說過的,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是,是,是。」齊懋生緊緊地抱著顧夕顏,力量大得顧夕顏以為自己會被他折成兩斷,「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真的!」黑暗中。顧夕顏含笑低語。

「真的!」黑暗中,齊懋生鄭重保證。

兩人的肢體緊緊地纏在一起。

齊懋生象樹,顧夕顏如籐。

靜靜地纏在一起,好像已經在一起千百年般自然和諧。

良久,顧夕顏再一次確定:「真的嗎?」語氣中帶著掩飾不住的俏皮。夕顏的口氣太過……詭異,齊懋生有片刻的猶豫。

「真的嗎?真的嗎?」顧夕顏好像很高興的樣子,在他懷裡扭來扭去。

算了。難得她這麼高興。

齊懋生笑道:「真的。」語氣中有著他不查覺的包容。

「啊!」顧夕顏輕輕地低呼,手腳一陣掙扎,「人家被你快勒斷氣了。」

齊懋生聞言立刻放鬆了四肢。

顧夕顏趁機猛地一個翻身,攀上了齊懋生的身體。

小樣,讓我丟臉。看我怎麼收拾你!

她伸出雙臂抱住了齊懋生的脖子,輕輕地附在齊懋生的耳邊,吐氣如蘭,嬌滴滴地低語:「懋生……」

齊懋生全身僵硬著:「什麼?」聲音暗沉低啞。

「懋生……」聲音軟得滴得出水來。

齊懋生覺得自己地心都要化了似的。手不由伸進了顧夕顏的衣襟裡:「什麼?」

帶著薄繭的手在身上激出一陣陣地顫粟,顧夕顏氣息不穩,斷斷續續地喊著齊懋生的名字,甜糯的聲音象羽毛,輕輕地撩在齊懋生的心裡:「怎麼了,嗯。夕顏?」

顧夕顏顫抖著:「懋生。我,我就是想喊。喊喊你的名字!」

甜蜜的感覺湧上心尖,齊懋生戰粟著輕輕吻上了顧夕顏地面頰。

男人比女人更不容易控制情慾。

齊懋生簡直不知如何是好,親吻、愛撫、摩挲,只是更加重了他的渴望。

情迷意亂地抱著顧夕顏在炕上翻了幾個滾,他卻始終記得自己的決定,沒有違背自己地意願。

顧夕顏攀著齊懋生的脖子感覺著他的情緒,吃驚之餘又覺得心痛。

自己真的不該這樣撩拔他!

可是如何真的讓她……她還真不好意思剛才裝了純真現在又表現豪放。

顧夕顏正在那裡猶猶豫豫的,齊懋生突然把她壓在了身上,很輕地嗯了一下,悠長的喘著粗氣壓在她的身上,臉上流露出輕鬆舒緩的表情。

難道是……

顧夕顏不置信地輕輕挪了挪身子。

齊懋生以為是自己太重把她壓得不舒服,輕輕地向一邊側了側,摟著她腰肢的手卻緊了緊。

顧夕顏小心翼翼地摸到了那個地方。

不一會兒,薄薄的絲綢褲襠就染濕了!

顧夕顏怔在那裡。

齊懋生正沉浸在高潮後的餘韻中,感覺大為失捷,只知道顧夕顏輕輕地動了動,卻不知道她的手已在他的褲襠間很快地捻了捻。他懶洋洋地道:「夕顏,可是我把你壓著了?」

「不是!」顧夕顏抽出手來,輕輕地摩挲著他的背,「不是,是我想抱抱你。」

齊懋生埋在顧夕顏發間的臉上泛起一個笑容,低聲地「嗯」了一句,好像多說一個字的力氣都沒有了似的。

顧夕顏痛得心都縮了起來。

她輕輕地撫著他鬢間的幾絲白霜,輕輕地撫著他粗壯的脖子,輕輕地撫著他賁起的背肌……想借這動作把自己的愛表達給他。

背間的小手,溫暖、滑膩,像花瓣落在自己的身上,帶著芳香,帶著嬌柔,讓懋生全身的細胞都舒服的寧靜起來。

他閉上了眼睛,聞著發間幽幽的香氣,帶得得償所願的喜悅沉沉睡去。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9:02 PM

第一百零一章 運籌帷幄(一)

電影裡那種唯美的畫面顯然在現實中極不適合。

只不過幾分鐘,顧夕顏就感覺到身子被齊懋生壓得麻木起來。

她輕輕地動了動手腳,齊懋生立刻被驚醒了。他睜著明亮的眼睛:「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我睡了多長的時間?」說完,沒等顧夕顏回答抬頭望了望窗外。

碧綠色沉煙紗窗簾透著一點點亮光。

顧夕顏輕聲道:「只睡了一小會,不到十分鐘。」

恐怕是太疲憊的原因,幾分鐘的時候,卻好像沉沉睡了一大覺似的,精神恢復了不少。

齊懋生翻身起床,喊了一聲「四平」。

外面立刻有人應聲,然後是漸行漸近的腳步聲。

顧夕顏趴在被褥裡支肘著望著齊懋生。

完全清醒了的齊懋生面容端肅,神色凜然,舉手投足間散發著攝人的威嚴。

典型的表裡不一!

顧夕顏心裡腹誹著。

耳邊傳來「吱呀」的門軸轉動聲,霍霍的鞋擦地面聲。

有人走了進來。

她這才意識到齊懋生喊四平的用意。

「別,別讓他進來!」顧夕顏拉著齊懋生的衣袖急急地道,臉色羞的緋紅。

齊懋生暗惱自己的粗心,忙道:「四平,這裡不用你伺候了。」已走到了門簾外的四平立刻止住了腳步,應了一聲「是」,然後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

齊懋生衣衫凌亂地望著顧夕顏。

顧夕顏也望著齊懋生。

薄薄的衣衫勾勒出完全地比例。修身寬肩細腰窄臀,而且……好像還有六塊腹肌似的。

顧夕顏歪著頭,大大的眼睛一閃一閃的,像個無辜地小狗似的望著齊懋生。

齊懋生暗歎了一口氣。

算了。畢竟年紀還小,有些事也沒有人跟她說。

念頭一轉,又想起剛才的親密來。

也許正是因為這樣,所以才能那樣的率真吧。

世間萬物有利就有弊,只看是利大些還是弊大些而已。

想到那絞著自己指頭的緊致,齊懋生小腹又升起一團火來。

還是利大些吧……

他有燥熱地想著,認命開始自己穿衣服。

齊懋生的舉止間很從容卻又很利索,好像不會浪費一分力氣似的,帶著一種韻律感,就像世間最優美的舞蹈。是力與美的結合。

顧夕顏臉上露出癡迷來。

齊懋生穿好衣服,一回頭就看見了顧夕顏有些迷離的目光。

他男性地自尊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嘴角就輕輕地抿了起來,帶著一絲暖意,使得硬朗的面容也柔和了不少。

齊懋生走到炕邊給她掖了被角:「折騰一晚上了,你快睡一覺。」

什麼叫折騰了一晚上?

顧夕顏的臉立刻緋紅。

齊懋生看見她蒼白的臉上升起兩朵紅嫣,有種病態的艷麗。心裡一動,不由俯下身去親她,但轉念間想到這一親下去後果……他微側了頭,親在了嘴角上:「快閉上眼睛睡覺。」

「你,走了嗎?」顧夕顏窩在被褥裡低低的問。語氣中有透著濃濃地依依不捨。

齊懋生心情愉快:「嗯。今天還有很多事要辦。」說到這裡,他突然想到了自己原來準備今天中午安排顧夕顏啟程去雍州的,昨天夕顏幾乎是一夜沒有睡,現在看來是去不成了。而且還有夕顏的身份問題。他略一猶豫,道:「夕顏,你今天好好休息休息,過幾天我讓人送你去雍州。」

醜媳婦要去見公婆嗎?

顧夕顏突然心虛起來。

齊懋生看見她猶豫的神色,又想到她曾成功地逃跑了兩次,心裡不由一突。他坐到炕邊拉起顧夕顏的手。正色地道:「夕顏,你會和我回雍州去吧!」

顧夕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既然已經做了決定。就不要三心二意出爾反爾地事來……雖然是女人,但也要講誠信。

「齊懋生,我只問你一次,也只問你一遍。」顧夕顏坐起身來,正色地望著齊懋生,「我去雍州,會傷害別人嗎?」

齊懋生忙拉了被子把她裹住,輕輕地吻了她的嘴角一下,很肯定地回答:「不會。」

顧夕顏緊緊抱住齊懋生的腰,耳朵貼在他的胸膛上:「我的幸福,不能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那樣的幸福,不是真正的幸福。我不會要的!」

齊懋生下頜低著顧夕顏的頭頂,緊緊地回擁她:「你,覺得幸福嗎?」

顧夕顏點了點頭:「嗯。現在我覺得幸福。」

齊懋生咧嘴無聲地笑。

傻夕顏,你的到來當然會讓很多人都覺得不幸福。可這有什麼辦法,我哪有那麼多心思顧著別人,我得顧著我自己,還有你……

兩人靜靜地擁住了一會兒,顧夕顏放開了手,笑道:「柳姑娘怎麼辦?」

齊懋生裝聾作啞:「什麼怎麼辦?她去雍州看魏夫人,住幾天就回成州去了。大家是親戚,你應付應付她就完了。」

顧夕顏狡黠地笑:「大冬天的,她穿的那麼少,不是給你看的?」

齊懋生皺了眉,滿臉的冷凜,好像很生氣的樣子,聲線驟然提高:「夕顏,你推開窗看著我走出去,然後立刻喊了柳姑娘來問。」

「好主意!」顧夕顏俏笑著,起身真的要下炕去開窗戶。

齊懋生攔著顧夕顏:「現在是什麼天氣,怎麼這麼淘。穿了衣服再去開窗。」

顧夕顏拿起一直丟在炕上的厚布棉衣棉褲開始往身上套。

齊懋生笑著搖了搖頭。幫著顧夕顏穿衣服。

耳廝鬢磨間,少不得又是一翻動手動腳,等顧夕顏穿好衣服,天空已泛起魚肚白。

齊懋生囑咐她:「在屋裡好好休息。別亂跑,我白天不方便來看你,晚上再來。」

戀愛中地男女都一樣,總是希望呆在一起。

顧夕顏點了點頭,知道齊懋生是為自己好。不管怎麼說,她現在畢竟還是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如果被人看見早上齊懋生從她屋裡出來,就算是以後他們結了婚,自己都難逃一個「淫蕩」的名聲。

「讓段纓絡陪著你,她身手好。也可掩飾你的身份……」

顧夕顏突然想起一樁事來:「懋生,我還約了乳娘和墨菊在稜島見面地……」

齊懋生點了點頭:「這件事先擱一擱,戰事結束了再說。這時淞江盤查森嚴,冒冒然而去,打草驚蛇,反而不美!」

顧夕顏也這樣覺得。平河郡有戰事,大家都往淞江以南跑避戰火。哪裡還有人像他們一樣往平江郡跑的。這番逆勢而上的舉動如果引起朝庭的懷疑,反而讓端娘和墨菊處在危境裡,違反了自己的初衷,還不如等太平了些再說。如果自己進了燕國公府,這樣事還是需要齊懋生幫忙。提前跟他提一聲,也好有個妥善的安排。

她要送了齊懋生出門,齊懋生把她按在了被褥裡:「你好好休息,什麼都別想。貼身的嬤嬤啊、婢女之類的我都會安排好的。」說話間還是忍不住摸聞摸她的臉。「外面冷,身子又弱,小心著了涼,也讓別人看見。」

顧夕顏低低地囑咐了一聲「你也抽個空休息休息」,然後含笑看著齊懋生披了大麾走了出去。

齊懋生走出屋子,東北特有地冷冽的空氣迎面撲來。吸在肺腑間有種特別的乾淨、清澈、明朗。讓他心情大好。

四平垂手靜息屏氣地走了過來。

「回嘯傲軒去。」齊懋生回頭留戀地望了望倚在窗邊凝視著他的顧夕顏,抖了抖大麾。龍行虎步地出了院子。

四平不敢回看,地跟了上去,偷窺著齊懋生的面色。

國公爺好像比平常更冷竣些,剛才的溫情好像都留在了那間屋子裡。這讓已經伏伺他已經有十一年的四平還是忍不住打了一個顫。

「怎樣了?」齊懋生冷冷地問。

四平小心翼翼地回答:「爺放心,我趁著顧姑娘穿衣地時候去的柳姑娘那裡。該囑咐柳姑娘的話我已經囑咐過了,她不會在顧姑娘面前亂說話的。」

齊懋生大步朝前走去:「哦,你到說說看,什麼話是該囑咐的,什麼話又是不該囑咐地呢?」

四平知道齊懋生是在秋後算帳,對他昨天在他面前跟柳家說了幾句好話心生不滿。

貼身的小廝和內院的夫人們來往,是齊懋生最忌諱的事之一。

這事也的確是他做得不妥。

平時人家柳少爺看見他一口一個「四平哥」,還不是想讓他關鍵的時候能在爺面前給他們柳家說一句話。可沒想到……他一路小跑著,努力跑上齊懋生的腳步,不敢再開口說一句話。

他們剛進嘯傲軒的院子,就遇到齊瀟正睡眼朦朧地從敞廈的穿堂中走進來。

齊懋生給了四平一個眼色,示意他閉上嘴。

四平立刻機敏地點了點頭,忙上前幾步迎了齊瀟:「三爺,你今天怎麼也這麼早,爺剛想去找您……」

齊瀟喝到了今天早上四點才睡,剛躺下,被褥還沒有熱,就被貼身的小廝三安叫了起來:「三爺,國公爺昨天說讓您今天一早就去嘯傲軒見他地,你看這事……」

他是知道齊灝地脾氣的,除非出了什麼人力不可逆轉地因素,否則,你最好把他的話聽到耳朵裡,記到心裡。昨天雖然是齊灝提出來讓自己陪客而引起的宿醉,可這在齊灝眼中,根本就夠不上「人力不可逆轉的因素」,所以他還是罵罵咧咧了一番然後很艱辛的爬了起來。

看樣子,自己來得正好。

這傢伙這麼早披了大麾不知道準備去哪裡?

好像精神狀態很不錯,難道是梁庭都督府都邊有什麼好消息了不成?

齊懋生背脊微冷。

還好來的及時,不然讓齊瀟給逮個正著……他可是出了名的滑頭。

兩人一同在軍營裡長大,在一張床上睡過覺,在一條河裡洗過澡,在一個校場上打過架,如果不是齊灝的性格太拘謹,還差點一起睡了同一個女人。所以兩人雖然是同母異父,中間又隔著這一大份家業,爭來斗去的,最後倒是比一些親兄弟還還親厚很多。他們之間,自然也就沒有那麼多的講究。

齊瀟生用手掩著打了一個哈欠,含糊不清地道:「一大早的,你不在屋裡裝死,又準備跑到哪裡去!」





第一百零二章 運籌帷幄(二)

齊懋生轉身朝屋裡走去:「梁庭都督府那邊有什麼消息沒有?」

「那不是你的寶貝大將龔濤負責的嗎?」齊瀟毫不掩飾自己對龔濤的不滿,「你問我幹什麼?他是不是不行了,要不你換個人吧!」

他正說著,四平在一旁輕輕地咳了咳。

齊瀟不用回頭就知道一定是龔濤來了。

他撇了撇嘴,越過齊懋生自己先進了屋。

那邊龔濤已恭恭敬敬地給齊懋生行了禮。

他雖然只聽到了半句話,但不用猜就是知道是在說自己。

龔濤看也不看齊瀟一眼,輕聲對齊懋生道:「爺,那邊有消息來。」

「哦!」齊懋生眼睛一亮。

看來情況正如他所料。

「走!」齊懋生笑道,「我們進屋談!」

齊懋生和齊瀟在內室的炕上坐下,龔濤搬了把椅子坐在了齊懋生的下首,四平上了茶就到了敞廈去陪著三安說話去了。

齊家的規矩,大人們談正事的時候任何人靠近十仗以內格殺勿論。

龔濤首先說了一個梁庭都督府的動靜:「正如爺所料,朝派了史俊為大將軍,領梁庭都督府一萬五千騎兵經俞林取道八盤山直奔眉州而來。最遲後天晚上就能到達眉州邊境的木集。」

齊瀟笑了笑:「太后她老人家可真大方,派了史吉平獨子為大將軍領了一萬五千騎兵來,也不知道她老人家是急著想把肖家在軍中的勢力打下去為史家造勢呢。還是想把史家這位唯一的後嗣留在平河郡讓我們和史家勢不兩立呢。」

齊懋生沉吟:「我還以為朝庭會派左小羽領軍。他早些年一直呆在梁庭都督府效力,在軍中也頗有威信,又是久陣沙場地老將了,七進五君城。有不敗將軍之稱……怎麼讓了史俊領軍?」

龔濤笑道:「爺還不知道吧,那左小羽一世精明,這次可不知怎地,走了一步爛棋。」

齊懋生微怔。

龔濤道:「左小羽娶了皇貴妃娘娘顧氏的嫡親妹妹,惹了太后,被罷了羽林軍副都統的職,聽說在家閒賦了有一個多月了。」

齊瀟哈哈一笑:「想不到這左小羽還是個多情種子,要美人不要江山!」

齊懋生眼簾輕垂,嘴角難得地浮起一絲笑意。

夕顏,你這個惹禍精。

齊懋生知道顧夕顏要嫁給左小羽的時候也同時得到了顧夕顏逃婚地消息。所以他一直沒有太過關注盛京的事,現在聽齊瀟這麼一說,也想知道盛京的情況了。他笑道:「怎麼,盛京還出了這樣的事?」

齊瀟道:「我已派人去打聽了。不知道左小羽打得什麼主意。結盟有很多辦法,不一定非要聯姻,他怎麼會走了一步這麼臭的棋。」

齊懋生想起自己手下那片細如凝脂的膚肌,只覺得心旌搖曳。嗓子象冒了煙似的幹。他大口地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頓了頓,才敢開口:「怕是情不自禁吧!」

齊瀟不由望了齊懋生一眼。

老二什麼時候這麼溫情了,話說的這麼曖昧,還好像身同感受無限唏噓感歎的樣子。

他突然想到那些關於顧氏的傳話。挪揄地笑道:「怕那位顧二姑娘也是個絕色美人吧!」

齊懋生不由幽幽地歎了一口氣,覺得顧夕顏那雙黑白分明清麗無雙眨呀眨地大眼睛好像還在某處望著自己似的:「是吧!」

齊瀟一怔。

這個齊灝,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他以前是最不喜歡說這些家長裡短的事的!

龔濤也有這感。

這個齊瀟。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啊!戰事當頭卻不想著怎樣克敵取勝卻像女人似的一味的討論那左小羽地私事,簡直是……他輕輕的搖了搖頭,轉移了話題:「爺,如果快的話,史俊他們明天晚上就能到木集……」

說起正事,齊氏兩兄弟都收了笑容正襟危坐。

齊懋生道:「按原計劃行事吧!讓江青峰趕到木集去和周木森匯合。接手周木森手裡的人馬。以逸待勞,伏擊梁庭都督府的人。」

齊瀟猶豫道:「二哥要不要再考慮考慮。江青峰身手雖然好,可他畢竟沒有領過兵……」

龔濤反駁道:「三爺,爺是讓他去扮土匪打劫,可不是讓他領兵打陣。」

齊瀟知道龔濤說地有道理。

齊懋生定下的計劃本來就是以匪制匪。

你朝庭不是借口晉地遍地是土匪而讓官兵扮成土匪打劫我嗎,好,只要你梁庭都督府的人敢出兵剿匪,我就敢讓燕軍裝成土匪打劫你。就算是大家都猜到了是怎麼一回事,無憑無據,到時候也只能看誰的拳頭更硬,朝庭也只能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說……

大家又商量了幾個細節,然後龔濤請了江青峰來。

江青峰拜在修羅門下修練,最終地目標還是要更好地為燕國公府效力,這幾年他在修羅門表現拔俗,又是生面孔,所以齊懋生才特意調了他過來。

把計劃說給他一聽,他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竅門:「爺請放心,我一定不會留下線索的。」

齊懋生笑著點了點頭,對江青峰所表現的機敏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來。

「今年秋天五君城有蝗蟲過境,聽說好多地方都棵粒無收,冬天他們一定會再出兵馬蹄灣。」齊懋生叮囑江青峰,「北方地勢遼闊,騎兵佔優勢。朝庭世居江南。朝中將領多善長水戰和陸戰,除了梁庭都督府,再無騎兵可調。我雖然只給了你一千人馬,但這些人都是我大燕的精銳。你們只要堅持到十一月末。五君城的人一定會進攻馬蹄灣,梁庭都督府定會退兵。」

江青峰恭敬地點頭稱「是」。

齊懋生笑道:「你們與梁庭都督府地人交手,不是明槍實刀地對抗,折損對方多少兵力到是次要的,最重要地是把那些馬給我留下來,到時候,說不定我們還可以和朝庭做筆交易。」

江青峰知道齊懋生地意思。

放眼整個夏國,只有燕地和梁地有馬場。可此次梁庭都督府出動一萬五千騎兵,只要能把梁庭都督府的馬折了一半在了集木,等到他們和五君城開戰的時候就只能向梁地或是燕地籌馬。而自從十四年前朝庭將梁地的幾個馬場收歸兵部車駕清吏司管轄後。不管是從馬匹的質量還是品種都已大不如前。如果想繼續保持與五君戰十二戰十二勝的記錄,就必須用騎兵,可騎兵怎能沒有馬……到時候,朝庭就只能想辦法從燕地徵調馬匹。而燕國公府就可以漫天要價,而且朝庭還未必有這底氣坐地還錢。

他斬釘截鐵地向齊灝保證:「爺請放心,一萬五千匹馬,我定讓它有去無回。」

齊懋生滿意地笑著點了點頭。

齊瀟沉吟道:「二哥。要不要趁機把史俊也給幹掉?」

齊懋生不贊同:「兩軍交戰,不可用那些魃魎伎量,需要堂堂正正地擊敗敵人才能得到對手的尊重……」

齊瀟笑道:「我要對手尊重幹什麼?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這個齊三,又引誘爺幹些不上道的事!

龔濤忍不住反駁道:「三爺,爺說得對。我們又不是佔山為王的土匪。只求個地盤就行……」

「行,行,行。」齊瀟也火了,不耐地道。「又沒有問你,怎麼你每次都要跳出來……」

齊懋生笑了笑:「好了,好了,你們一人少說一句,青峰還要趕路去集木呢!」

兩人這才住了嘴。

因時間緊急,齊懋生又吩咐了江青峰幾句「一定要活著回來」、「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之類的話。然後親自和齊瀟送江青峰出了嘯傲軒。龔濤則領著江青峰下去商量具體地細節去暫且不談。

這邊齊瀟和齊灝進了屋,兩在一起討論了一下目前的局勢和以後的計劃。在這期間齊瀟不停地打哈欠。這也影響了一夜未眠的齊灝。他笑著撒了手:「算了,我們還是下午再細細地說說,先吃早飯吧!」

這正合和齊瀟的意,他立刻叫了四平上早餐。

早餐是按照齊灝的習慣上的,柳籐小筐放著七八個大白饅頭,一碗清粥,兩碟下飯地菜,其中一碟是清菜,一碟是鹽菜。很樸素,與他的身份很不相襯。

齊瀟看了皺了皺眉:「幾十年如一日,你就不能換個菜譜。」

齊灝一言不發低頭喝粥。

齊瀟歎了一口氣,無奈地拿起大白饅頭狠狠地咬了一口:「我咒詛你以後的老婆每天換著花樣吃早餐……你們每天早上一起來就為吃飯的事吵架……」

齊懋生失笑。

想到顧夕顏那個關於豌豆公主的事故。

說不定還真讓齊瀟給說對了呢!

嘴裡嚼著東西,齊瀟心裡卻想著柳眉兒地事。

還沒有等他開口,齊懋生卻先開了腔:「這幾天我就讓修羅門的人把柳姑娘送回雍州去。我的事,我自己心裡有數,你們都別參合了。」

齊瀟也知道自己過問哥哥的屋裡事有些不合規矩,但他更擔心齊灝如果沒有子嗣繼承爵位地後果。再三躇躊,齊瀟還是正色地道:「如果是你讓齊毓之繼續了爵位,我是第一個要反的……燕地偏居東北,受太初王朝的影響沒有其他地方的深遠,他們還是秉承著古華夏的「傳嫡不傳庶,無嫡則傳長」的規矩,如果齊灝沒有兒子,那齊毓之就是第一順位繼承人,齊瀟和他地兒子根本沒有資格……

齊灝抬起頭來,幽幽地望著齊瀟。

除非,齊毓之死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9:05 PM

第一百零三章 運籌帷幄(三)

齊瀟目光炯炯,寸步不讓地盯著齊灝:「二哥,我不能讓一個討厭燕地的人做燕地的主人。你就是把爵位傳給我們那個每天喝酒喝的不知道日月的四叔我都沒有意見,但傳給他,我第一個反!」

「他年紀還小。」齊灝無奈地道,「那是個意外!」

「不是意外。」齊瀟咄咄逼人,「徐夫人已經把他養成了熙照的一條狗……」

「繁生!」齊灝喊著齊瀟的乳名,聲音前所未有的嚴厲,「大哥早逝,他變成這個樣子,我們做叔叔的都有責任。」

「你如果有把這過錯算到自己的頭上,我沒有意見。可我不願意背這過失。」齊瀟面色凜然,這一刻,血緣在他們身上得到了最充分的體現。齊灝和齊瀟就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似的:「他的年紀還小嗎?我們像他那個年紀在幹什麼?二哥,我還記得,大雪紛飛,風刮在身上象刀子一樣痛,你背著我赤著腳從順江夜行百里到十墩……」

「你別說了。」齊灝閉上了眼睛,面露痛苦,「那是個意外。」

齊瀟毫不退縮:「我不能讓齊家祖祖輩輩經營了三百年的心血毀在他的手裡。」

齊灝目光銳利如鷹:「繁生,你難道還不明白嗎?毓之,是我們齊家的一部分,同根連枝……二哥!」齊瀟悲憤地喊了齊懋生一聲,「父親選你繼承爵位,就是因為你在大事上比我明白。可這是家事。你就聽我一回吧,就算我求你了,你就稍稍放下點自尊心行不行,柳眉兒也好。段纓絡也好,甚至那個顧姑娘也好,隨便和哪個女人上床生個兒子出來吧!」

齊灝喉頭發緊。

那白嫩幼滑的腰肢,自己雙手一攏就能握在其中,那麼的纖細,那麼地盈柔……那麼小!

讓這樣的身子孕育子嗣,還不如直接要了她的命去!

齊灝面色端凝,沉默不語。

齊瀟神色忿然,冷目對峙。

兩人再也沒有了吃飯的心情,不歡而散。

四平忙喚了粗使地僕人給齊懋生抬水洗澡。他又親自張羅著齊懋生的換洗衣物。

當把齊懋生換下來的衣服遞給粗使的婆子時,四平怔了怔。

齊懋生的褲子上有很明顯的印跡。

如果是在軍營裡,這種事常有,可是昨天……

四平覺心裡一緊,不由回頭望了望正滿臉嚴肅地躺在木桶裡泡澡的齊懋生。

他心裡隱隱約約有個感覺。

燕國公府,怕是要變天了!

段纓絡到了快吃午飯的時候才回屋,她來的這麼晚主要是齊灝把她叫去談了很多事。

顧夕顏剛醒。正睜著眼睛躺在被褥裡想著找誰要東西吃。看見段纓絡進來,她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道:「段姐姐,你又在齊懋生面前編排我一些什麼啊?」

段纓絡微笑著眨了眨眼睛:「我只是聽從姑娘的吩囑,十句話裡說了一句假話而已。」

顧夕顏為之氣結。

段纓絡神色間帶著一絲狡黠:「他發脾氣怪我把你帶了過來。我總不能讓他記恨修羅門地人吧。只好把責任推到了你的頭上了。說你聽到他有危險如何要死要活的非要我帶你到陵州來,到了洪台看見他不理你,你又是如何傷心欲絕哭哭啼啼尋死覓活……」

她的話還沒有說話,顧夕顏一個枕頭已經丟了過去:「你。你怎麼能這麼說,齊懋生心裡肯定得意死了,難怪昨天晚上他說了那麼多的奇怪話。」

段纓絡輕而易舉地接住了枕頭。

「怎麼,」段纓絡挪揄地笑,「昨天晚上,發生了很多事?」

顧夕顏一本正經地搖了搖頭:「大家只是說了會話。」臉上卻不爭氣地升起了一團緋紅。

段纓絡當然不相信。可她也不會煞風景地去問詳細的情況。她正色地側身坐到炕邊。從衣袖裡抽出一張紙打開了遞給顧夕顏:「你看看,然後背熟了燒掉。」

顧夕顏不解地接過了紙:「顧夕顏。父,顧希,關內郡豐州天水人士,生於熙照二百七十年,逝於熙照二百九十二年。母,魏氏,關內郡寧州東溪人士,生於熙照二百七十一年,逝於熙照二百八十九年……」她震驚地抬頭望著段纓絡。

段纓絡點了點頭:「這是你的新身份。」

「父親於熙照二百八十九年進京趕考失利後,一直寄居盛京太學學習直至逝世。母親生活困頓帶著年僅四歲地女兒靠投舅舅魏奐。熙照三百年四月,遊俠在外的魏奐去逝,托修羅門出身的婢女段纓絡護送外甥女投靠姨母燕國公府魏夫人……」顧夕顏哭笑不得地望著段纓絡,「我的命可真苦,至親都死了個絕!魏家真的有這樣一個女婿嗎?」

段纓絡露出古怪地笑容:「齊灝說有,沒有也可以掰一個有來,你就放心吧!」

顧夕顏也古怪的笑:「修羅門出身的婢女段纓絡?」

段纓絡面色嚴肅地點了點頭。

顧夕顏面色一沉,關切地問道:「出了什麼事嗎?可是齊灝他,說了什麼不妥的話?」

段纓絡搖了搖頭,眼中閃過一絲無奈:「我和門主之間對修羅門以後地走勢有了一點分歧。我既不想看見修羅門有什麼三長兩短的,也不想因為我的原因讓門主為難……以後就跟在你身邊吧,有吃有穿還有薪酬,最重要的是可以放下世俗塵事一心一意修練武技。」

「你確定嗎?」顧夕顏有些擔心地望著她。

段纓絡低頭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這世間地事哪有處處都秤心的。這樣。還算是好地了!」

顧夕顏想到自己即將去雍州,那樣一個全然陌生地環境裡,齊家都有些什麼人,會面臨著一個怎樣地局面。她心裡也沒有底。

兩人之間正在氣氛低落之時,門外突然傳來秋桂地聲音:「段姑娘在屋裡嗎?」

兩人均是一震。段纓絡一邊用眼神示意顧夕顏手裡的東西收起來,一邊起身道:「在,是秋桂姑娘嗎?快請進來!」

秋桂很快撩簾而入,跟著她身後的,還有柳眉兒。

柳眉兒今天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錦緞裌襖,銀紅色的八幅裙,裙上花團錦簇地繡著大朵大朵的牡丹花,烏黑的青絲高高綰起,鬢角插了一隻蝴蝶造型的雪娥。整個人顯得清雅又高貴。

她進屋一怔,道:「哎喲,是我來的早了吧!」

顧夕顏還衣襟凌亂地躺在被子裡,被她這麼一說,也很不好意思,但又不好起身,怕身上有什麼不妥地地方讓人看一去。心裡不知有多羞慚。

段纓絡機警地擋在了顧夕顏的身前。顧夕顏忙背對著柳眉兒穿了棉衣坐了起來。

「不是,不是。是我們家姑娘,身子骨還沒有好利索,受不得這寒氣。姑娘快請進來坐!」段纓絡招呼柳眉兒。

真的就有了一副婢女的樣子,聽得顧夕顏和柳眉兒均是一怔。

秋桂也吃了一驚。

她們知道昨天齊灝親自問了她話。又囑咐她帶柳眉兒回雍州,還以為段纓絡是燕國公府的什麼管事嬤嬤之類的,怎麼轉眼之間就變成了顧夕顏的婢女了。

柳眉兒也不好意思問,望了望顧夕顏。又望了望段纓絡,想到自己昨天表現,還真一時變不過臉來。到是段纓絡,淡然地笑道:「我原是修羅門地人,會一點手腳功夫,我們老爺就讓我送我們家姑娘去雍州。我們兩個姑娘家。也不敢自報家門。就對外人說是姊妹倆……」

柳眉兒主婢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柳眉兒忙道:「理應如此,理應如此!」

「走到半路的時候。乾糧吃完了,就在路邊買了幾個饅頭,誰知道不乾淨,」段纓絡為難地望了顧夕顏一眼,「我們家姑娘就一直沒有好過,也不好意思說給別人聽,就一直硬撐著。」柳眉兒立刻同情地望著顧夕顏。

顧夕顏頭皮發麻,卻不得不把戲演下去,朝著柳眉兒虛弱地笑了笑。

「說起來,柳姑娘也不是外人。」段纓絡按照齊灝的要求開始為顧夕顏造勢,「我聽人說姑娘的母親是東溪魏家地人,我們姑娘的母親也是東溪魏家的人,你們兩人還是表姊妹呢?」

怪只怪她們沒有把齊灝的「身家手冊」看完柳眉兒就來了,她們自然也不會知道,關內郡東溪魏家,是燕地屈指可數地百年名門,柳眉兒的外公也既是齊灝的外公是正統嫡系,卻只生了兩個女兒,大女兒就是齊灝的母親魏伶,小女兒就是柳眉兒的母親魏俐……其他的,都是魏家地旁枝。段纓絡這番話,按一般人地理解,就有了一點「攀高枝」的味道。

柳眉兒眉頭微蹙,卻也不好說什麼,只得含糊其詞地應了一聲,忙轉移話題問道:「不知道段姑娘準備什麼時候起啟去雍州?」

段纓絡當然不知道這其中地原故,見柳眉兒又是蹙眉,又是叉開了話題,覺得她的態度和昨在相比好像高傲了很多,熟絡的心就淡了一些:「爺說讓我們姑娘把身體養好了些再去雍州。」

柳眉兒一怔,猶豫了一會,輕聲地道:「是姨母要你們來洪台的嗎?」

段纓絡卻覺得這話很不好回答。說是吧,怕到時候到了燕國公府穿了梆;說不是吧,就不好解釋自己在洪台的原因。

顧夕顏看見段纓絡咯了一下,知道她不善長應付這些問題。她接口道:「不是的。我們實在是過不下去了,得了舅舅的吩咐知道有這門親戚,所以先來這邊求見國公爺,請他拿主意的。」

柳眉兒聽了,卻好像鬆了一口氣似的。





第一百零四章 運籌帷幄(四)

段纓絡和顧夕顏不明所以地對視了一眼。

柳家是燕地百年名門,柳眉兒自幼接受正統的女德訓教,秋桂雖然是貼身婢女,可父母都是柳家的管事,從小就在柳府的內院長大的,說起來,兩人在人情世故上都還很幼稚。

柳眉兒當初知道自己被送來洪台的原因時,她心裡十分不願意,可經不起母親的痛哭流泣。母親生了六個女兒,父親年紀漸長,家裡的事已慢慢移到了同父異母的哥哥手裡,如果和姨母這邊的關係也淡了下來,母親在家裡的日子可想而知。

今天早上四平偷偷把她們叫醒,低聲地囑咐她們:「以後可再也別提起姑娘到過我們爺內室的事,就是小妾進門還有一頂小轎,你看你們家姑娘……我這是和你們少爺交情好才會背著爺說出這大逆不道的話來。要是你們信得過我,就聽我一句,以後和那段、顧兩位姑娘多多親近親近,互相有個憑證。如果有人問起,只說是受了姨母的差遣來給爺送藥了。就是有那多心的人往那方向想,段、顧兩位姑娘也可為你們說道說道,這才不失了姑娘的體面……萬一有什麼不堪的話傳了出去,姑娘這一生就毀了。」

柳眉兒來到洪台後也覺得有些不對勁,現在聽四平這麼一說,又想到自家哥哥娶嫂子和納妾時的情景,真是又羞又慚又氣又惱,不由抱著秋桂哭了一場。沒想到平日裡對自己如珍似寶的父母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來。還好沒有成事,如果萬一……自己連個通房地都不如。到時候可真如四平說的,一生就毀了。要麼三尺白綾自我了斷了,要麼就到姑子觀裡去守著青燈過一輩子。

秋桂也怨著自己的老爺夫人。難怪當初要姑娘過來而不是讓和少爺同父同母的四姑娘過來,怕就是防著這一著吧。她不由也陪著掉了半天眼淚。

兩人眼睛都哭腫了。互相用冷毛巾敷了半天臉,又細細地梳洗了一番,商量著想趁著中午地時候來段、顧兩位姑娘這邊走動走動,大家互相熟悉熟悉,一起吃個飯,也好親近親近。

但現在看見段、顧兩位眉來眼去的模樣,秋桂心中不由暗暗擔心起來。

難道這兩位姑娘也有什麼隱情不成!

柳眉兒那裡卻沒想那麼多。

她聽說顧夕顏不是魏夫人叫來的,心情就好了很多。

姨母畢竟還沒有把事情做的那麼出格,沒有像自己想像的那樣,把魏家親戚里頭適齡的姑娘都叫到洪台來讓她的兒子選。自己也沒有那麼的不堪,和那楚樓秦館的小姐似的被人挑來撿去地……

段纓絡眼尖,進屋的時候就看見了顧夕顏鎖骨旁已變成了淡淡紫紅色的印跡。如今當柳眉兒和秋桂的面,她的心懸得高高的,生怕顧夕顏還露出什麼破綻來。

「這屋裡亂糟糟的,兩位姑娘到外室坐會吧!」段纓絡把柳眉兒和秋桂往外室引。

柳眉兒知道這是要給顧夕顏梳洗地時間,笑道:「我和秋桂在外面坐會兒。你伏伺你們姑娘盥洗吧!」說完,帶著秋桂去了外室。

段纓絡忙將落地罩旁的帷帳放了下來,悄聲地問顧夕顏:「要不要讓婆子們送熱水來洗一洗。」

顧夕顏臉色一紅:「不,不用!」一邊說,一邊慌慌張張地穿了那身雍腫的粗布衣褲。

段纓絡看著顧夕顏那身為了抵禦寒風顏色暗啞做工粗糙的衣裳。想開口請她換一套,但看見這身衣服能把她掩得嚴嚴實實的,又把到嘴邊地話嚥了下去。

比起漂亮來,這個時候名聲對顧夕顏更重要些。

幫著顧夕顏草草地梳洗了一番。段纓絡輕聲道:「你自己收拾被褥吧,我去給柳姑娘上茶。」

顧夕顏紅著臉低低地應了一聲。

段纓絡剛撩開帷帳又折了回來,低聲地道:「如果覺得累,就把不要緊放在一邊……」

顧夕顏臉紅得都快滴出血來,她白了段纓絡一眼:「你快去忙你的吧!」

儘管如此,段纓絡還是躊躇了一會才出去。

昨天又沒有真的發生什麼事。當然不會留下什麼。只是那件由墨菊特製的褻衣,顧夕顏不知道放在什麼地方好。

想了半天。她把它揉成一團塞進了大棉衣地內口袋裡。

反正這棉衣很雍腫,再加點東西,別人也一樣看不出來。

收拾得差不多時,段纓絡不放心,找了一個借口進來看。見顧夕顏雖然手腳很慢,但也沒有表現得太吃力的樣子,不心暗暗放下心來。

顧夕顏卻對段纓絡的關心很感激。

不管怎麼說,在這種情況下她們必須同心協心共度難關才行。

柳眉兒比顧夕顏她們早三天到洪台,一進來就被安置在這院子裡住了下來,一是初來乍到不好意思到處走,二來是這裡好像防守很嚴,沒有人搭理她們,二門的角門常鎖著。但她們對這裡的情況總比顧夕顏要熟悉些。等顧夕顏梳洗完畢出來見她們的時候,柳眉兒就提議大家一起吃午飯,顧夕顏也有心和柳眉兒結交,自然是很高興地應承了。

兩屋之間地小角門後面果如顧夕顏猜測地那樣有個小小的院落,裡面住著四、五個粗使地婆子,負責茶水和這院落的飯菜,她們原都在這府衙裡當差,洪台被佔時沒得來及逃走,被燕軍發現後就拘了起來。三天前才被帶到這院裡來當差的。幾個人這幾天都戰戰兢兢的,生怕一個不小心丟了性命,拿出了渾身解術當著差。一聽說前院地女人們要吃東西,幾個人七手八腳地將早就準備好的菜餚端了出來。

飯桌是設在客廳的,幾個婆子先上了四個冷盤,綠豆芽拌蛋皮絲、白斬雞、酸鴨掌、五香鹵斑鳩。然後上了八個熱菜,八寶肚、芙蓉羊肉片、花紅兔丁、梅子蒸排骨、口磨燴雞腰、水晶蝦仁、鯽魚蒸蛋羹,最後端了一個狗肉火鍋和四個小柳筐上來,柳筐裡分別裝著開花饅頭、山藥餅、千層糕、翡翠燒麥四種主食。滿滿的擺了一桌。

柳眉兒和顧夕顏分別坐在了方桌地東、西面,段纓絡很自然地坐在了顧夕顏的旁邊,把個秋桂看得眼睛珠子都差點瞪了下來了可惜一向被人當姑娘伺侍慣了的段纓絡卻還沒有自知之明。

顧夕顏不由「撲哧」一笑,想起了在紅裳時自己讓她打賞僕人她也是這樣無動於衷最後讓人誤會她才是主子!

氣氛立刻變得古怪起來,柳眉兒和秋桂臉上都流露出不自然的表情來。

「柳姑娘,你可別誤會。」顧夕顏知道自己這一對「主僕」實在是太搞笑了,忙解釋道。「我們家的情況你是不瞭解。說是婢女,那是段姐姐和我謙虛,如果沒有她,我早就丟了性命了,說起來,段姐姐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呢?」然後她亂編了一個故事,把段纓絡塑造成了一個武藝高強、重誠守信的奇女子。因為曾經無意間被魏奐救過一次性命,就自願為婢照顧魏奐的家人,也就是自己。魏家家境,她不僅千方百計養活自己,而且還在舅舅去世後不離不棄。冒著生命危險千里迢迢送她到洪台來認親……

柳眉兒和秋桂被這故事感動的眼淚汪汪。

「所以我和段姐姐之間不是普通的關係,我也從不和她講那些虛禮。」

「理應如此,理應如此。」柳眉兒連連點頭,「段姐姐。你可真了不起!難道國公爺和你說話都是和顏悅色地。」

把段纓絡說的臉都紅了起來。

顧夕顏心裡偷笑,臉上卻正色地道:「柳姑娘,相逢即是有緣。這裡又沒有外人,我們也不要那麼講究了,就讓秋桂和我們一桌吃飯吧!」

「我怎麼能和段姑娘比呢!」秋桂忙推辭道,「我站在一旁給姑娘們布菜吧!」

「秋桂。」柳眉兒也開了口。「你就坐下來和我們一起吃飯吧。這裡沒有其他人,我們都不要拘那些俗禮了。」

長期的生活行態影響著思維。秋桂無論如何都不同意,最後還是顧夕顏把她按在了椅子上:「你和就段姐姐做個伴吧,要不然,段姐姐也會覺得很尷尬的。」
引發這場風暴的段纓絡也忙在一旁幫腔,四個人這才安穩地坐了下來。

因為這個故事,柳眉兒主僕對段纓絡的態度明顯有所改善。

柳眉兒用烏木鑲金的筷子挑了一指甲塊大小地兔丁放在了段纓絡的碗裡:「段姐姐,你嘗嘗!」

段纓絡風輕雲淡的臉上也不由閃過幾絲不自在。

柳眉兒的食量很小,每樣菜都只是象徵性的吃了一兩口,秋桂還有點拘謹,很少夾菜,匆匆吃了兩個饅頭就說吃飽了,早早下了桌去給她們煮茶去了。顧夕顏則顧忌著自己地腸胃,不敢放開肚子吃,只用了幾塊山藥糕就放了筷子,到是段纓絡,好好的吃了一頓。看得柳眉兒直羨慕:「段姐姐不虧象書中所寫的奇女子,就連吃飯都比我們爽利。」

顧夕顏強忍著才沒有笑出來。

吃過了飯,顧夕顏請柳眉兒她們到內室的炕上喝茶。

天氣寒冷,有女伴一起說說話也是好地。

柳眉兒沒有拒絕,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有人說說話,免得胡思亂想的。她在秋桂的服伺下上了炕。

到是段纓絡,趁著她們進屋的時候偷偷拉了顧夕顏落到最後面,指了指後院那些粗使婆子住的地方:「我去拜老師去。」

「拜老師?」顧夕顏有些不解。

段纓絡苦笑:「我現在這個樣子,就是不諳世事的柳姑娘都看出不對勁來,要是去了燕國公府,那還不得壞事。到時候,我怕國公爺要了我地命去!」

「那到不至於。」顧夕顏心裡也覺得段纓絡沒有什麼「表演」地天賦,笑道:「不過小心點總是好的」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9:07 PM

第一百零五章 家長裡短(一)

兩人進了內室,段纓絡借口說是國公爺讓她下午去嘯傲軒商量回雍州的事,拜託秋桂在這裡服伺一下兩位姑娘。

顧夕顏沒想到段纓絡這麼大的膽子,竟然拿著齊懋生說事。而柳眉兒巴不得一下子插上翅膀飛走,忙道:「段姑娘您就放心吧,顧姑娘我們會好好照顧她的。」

段纓絡走後,柳眉兒的情緒明顯的高漲,拉了顧夕顏上炕。

顧夕顏奇道:「柳姑娘,你很想回雍州嗎?」

「當然,」柳眉兒道,「等我見過了姨母就可以回家了。」

顧夕顏眼珠子一轉:「既然如此,你怎麼會到洪台來?」

柳眉兒歎了一口氣,想到了四平的囑咐,無奈地道:「我是奉了姨母之命來給國公爺送送藥的。」

「送藥?」

「是啊!」柳眉兒訕訕然地道,她很不願意談論這個話題,這讓她聯想到昨天晚上的遭遇,覺得她活這麼大,還沒有遇到過比這更難堪的事了。

秋桂也覺是談這些不好,忙在一旁插言道:「顧姑娘的母親是東溪魏家的人,那說起來,和我們小姐就是姨姊妹了。不知道顧姑娘是魏家的哪一支?」

顧夕顏歉意地笑道:「我母親死得早,舅舅又常年在外遊歷,身邊只有段姐姐在照顧我。她又不是魏家的人,也不好相問。說實在的,我們都不太清楚。這次去雍州,也是沒有辦法的。」

柳眉兒看著顧夕顏身上簡陋的衣裳,又見她全身素淨,沒有一點飾品。不暗生憐憫之意。笑道:「我來洪台,做了很多新衣裳。如若顧姑娘不嫌氣。就挑幾件吧!」

古時的衣裳不像現在是工業化流水線生產,很費時費勁,做一件衣裳通常會穿很多年。自然就不能做得很貼身,要不然衣裳很快就不能穿了。因此送人衣裳也是比較貴重的贈與了。

顧夕顏態度很堅決地拒絕了。

柳眉兒看她地眼神就帶了點敬佩。

有些女子家境貧寒,但很有骨氣,從不隨意接受人的贈與。

身邊有武藝高強地婢女,在她面前不卑不亢的態度,柳眉兒無形中把顧夕顏當成了一個潔身自好卻又風光霽月的人,她想結交顧夕顏地心情就更盛了些。

「顧姑娘,你平常都做些什麼消遣?」柳眉兒很友好地問顧夕顏。「我來洪台的時候還帶了幾個繡花繃子,準備在無聊的時候做做針線活。顧姑娘要是無聊。不如陪著我們一起做做繡活,大家也好消磨消磨時間。」柳眉兒小心翼翼地問顧夕顏,好像怕傷了她的自尊心似的。

顧夕顏暗暗好笑,但也對柳眉兒的單純生出了好感。

「柳姑娘很善長繡花嗎?」

柳眉兒有點不好意思:「很善長算不上。不過母親曾請了魯九娘到家裡指點過我們姊妹的繡藝,也能繡幾個小玩意。」

古時的人都很謙虛,就算是高手也會當著別人貶低自己一番。顧夕顏一聽柳眉兒地這話就知道她一定是個繡花的高手。

她目光如灼地閃了閃:「真地嗎?那你可不可以教教我。」

誰都希望自己被重視。

柳眉兒一怔。隨後面泛紅潮:「我,我可以嗎?」她神色間有點不自然,小聲地說:「我們家我二姐的繡功最好,魯九娘說二姐是她的得意門生,我,我怕我教不好……」轉念間。她又想到剛才顧夕顏那番「魏家家貧」的話。

顧姑娘可能對女子的「六藝」都沒有什麼造詣吧!

她的神色間閃過不自然。

自己說話也太不注意了。不知道傷沒傷顧姑娘地心。

顧夕顏是水晶心腸,哪裡體會不到柳眉兒情緒之間的轉變。柳眉兒出身富貴又不是她的錯,幹嘛要她因此而在自己面前陪著小心。她對這個心底善良的小姑娘更生好感:「我只是跟著家裡的嬤嬤做過幾天繡活,說起來,我們來是姨表親,如果姐姐不嫌棄我笨拙,你就教教我吧。」語氣非常真誠。

柳眉兒見顧夕顏說話時眉宇恬然,神態溫婉,態度真摯,不像是客氣或是應付自己一樣。這不由讓她想起了那個因家庭貧寒而寄養在柳家的表妹魏士英來,她對自己總是一副愛理不理地樣子,當著大人們地時候笑瞇瞇的,可一到私底下,自己說什麼都會被她拿來明嘲暗諷一番……同樣是親戚,怎麼有那麼大地差距。

古代的女子很少有機會交到閨蜜,這時候,她是真的生出想和顧夕顏結交的心來。她轉身打開了炕上的高櫃:「顧妹妹,這都是我從成州帶來的東西,你看看有什麼需要的,只管拿去。」

柳眉兒這麼真心的對她,顧夕顏心底也有一絲感動。她笑道:「不是我不承姐姐的情,只是你的這些東西都太貴重了。比如衣服吧,不是絲就是綢的,又容易爛,又不好洗滌,我實在是用不上。」

柳眉兒見顧夕顏不僅沒有誤會她是想在家貧的姐妹間顯擺,而且還真心地向她說明不接受的贈與的原因,就覺得這個妹妹真讓人可親,也就更想幫她一把。

她猶豫道:「那,你需要些什麼?」

顧夕顏笑著拉她坐了下來:「你不是答應教我繡花嗎?」

柳眉兒「啊」了一聲,臉色一紅。

自己這番舉動也的確孟浪了些,還好顧妹妹不是那小肚雞腸的人,要是換了魏士英……她忙吩咐桂秋:「快去把裝了繡花繃子的那個綠色柳條箱子找來。」

秋桂高興地應了一聲。

她們是在燕軍的護送下到洪台的,因是魏夫人的意思,所以平日裡伏伺在身邊地丫環婆子都沒有帶來,如果不是自己自幼在柳眉兒身邊伏伺,又是個嘴嚴的。怕就是自己也不能跟了來。來洪台後,事情地發展又出乎她們的意料之外。身邊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她心一直忐忑不安地。特別是今天早上聽了四平的那番話,她真怕姑娘一時想不開做出什麼糊塗事來。誰知顧姑娘雖然出身在低微。但卻不像家裡的那個魏姑娘一味的孤芳自賞,也是個知情識趣的,性子又敦厚,現在姑娘有顧姑娘做伴,也可暫時忘掉那些不快的事。她自然是樂見其成,忙回屋去找那個綠色的柳條箱子了。

秋桂一出去,顧夕顏就歎了一口氣。

柳眉兒忙問:「妹妹可有什麼不舒心的?」

顧夕顏眉頭一蹙:「我就是有點擔心,萬一到了燕國公府。魏夫人根本不知道有我們這門親戚,那多尷尬啊!」

柳眉兒忙安慰她:「不會地。不會的。姨母最是和氣,對親戚也很照顧,她不會不認你地。」

顧夕顏還是有點擔心,勉強地笑了笑:「但願如你所言。」

柳眉兒看見這麼信任自己的說辭,反而心裡不踏實起來:「說起來,燕國公府實際上也不是魏夫人當家的……但姨母總歸是國公爺的生母。幾份體面還是有的。」

顧夕顏很興趣地「哦」了一聲,面色上閃過猶豫之色。

「怎麼了?」柳眉兒很親切地笑道,「我們姐妹間,有什麼話不好說的。」

顧夕顏訕然地笑了笑:「不問又擔心,問了又怕姐姐誤會我是那說三道四地人!」

「就是,就是。」顧夕顏的這番坦率反而讓柳眉兒心生好感。如找到了知音般的直點頭。「大姐常說我就是把握不了這個度,所以常常辦錯事。」

顧夕顏也直點頭:「做人就是要拿捏得準。可這尺度真是不好掌握。」

兩人相視一笑,柳眉兒心裡就有了惺惺惜惺惺的感觸。

顧夕顏笑道:「我就是想問問國公府的情況,免得去了一頭黑的,做出丟臉地事來。」

柳眉兒理解地點了點頭,坦言道:「說起來,我們這位國公爺地脾氣可不是一般的古怪。遠地不說,就說府裡的事吧。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那徐夫人雖然是國公爺的嫡母,可姨母卻是他的生母。哪裡有兒子承了爵卻讓別人當家的道理。就是在皇家,生母也是正統的皇太后。可國公爺卻反其道而行之,繼續讓那吳夫人當家理事。搞得我們魏家的這些親戚,尋常也不到雍州去一趟的。」

顧夕顏有點意外,沒想到燕國公府主持中饋的是齊毓之的嫡親祖母、齊灝的嫡母徐夫人。

柳眉兒見狀,笑道:「你也有點意外吧。」

顧夕顏點了點頭:「的確沒有想到。」

柳家自視堪高,家規森嚴,雖然有落落大方的士族豪氣,卻缺少了家長裡短的兒女柔情。柳氏幾姐妹之間,談詩詞那是高雅,談女紅那是賢惠,談理家那是精明,可如何是談八褂,那就是低俗了。

可又有多少女人不喜歡八褂的呢?

柳眉兒遇到了一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卻又遠遠沒有自己知道的多而且又很感興趣願意聽自己講的人,那女人的天性就像破了繭的蝶蝴開始亂飛。

她湊到顧夕顏的耳邊:「我告訴你。燕國公府的奇怪事多了,而且還有人傳,說葉夫人,就是受不了他所以跳河自殺的!」

「跳,跳河,自殺的!」顧夕顏鄂然。

這都是哪跟哪啊!

「真的!」柳眉兒遇到了一個突然聽到這樣消息卻沒有喝斥自己是在無稽之談的人,就更有訴說的慾望了。

「葉夫人這人我見過好幾次,又漂亮,又溫柔,又善良,又和氣。可國公爺就不同了。」說到這裡,她頓了頓,「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可誰也不能說。」

顧夕顏忙點了點頭:「你放心,我誰也不會說的。」

就是這樣,柳眉兒也還猶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道:「我大姐差點就嫁給了國公爺。」

「啊!」顧夕顏瞪目,想不到齊懋生還有這一出啊!

「真的!」柳眉兒強調,「那還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聽家裡的嬤嬤說,當時徐夫人想國公爺娶熙照的葉夫人,可姨母想國公爺娶我大姐,就連夜就派了人把我姐姐接到了雍州,讓他們見了一面。柳如兒的名字你聽說過沒有?她就我大姐了,整個燕地,還沒有比她更漂亮的女子呢。國公爺見了哪裡還有不滿意的道理。」






第一百零六章 家長裡短(二)

嘿嘿嘿,齊懋生啊齊懋生……顧夕顏興趣濃濃:「那後來怎麼沒有成事呢?」

柳眉兒卻歎了一口氣,深有感觸地道:「還好沒有成事,不然死的就可能是我大姐了!」

可憐的懋生,真是人言可畏啊!

柳眉兒不高的聲音又壓低了幾分:「國公爺,有很多奇怪的嗜好呢!」

奇怪的……嗜好?

顧夕顏也壓低了聲音,學著她的語氣:「真的嗎?」

柳眉兒很神秘地點了點頭:「你知道嗎,就在我姐姐準備和國公爺小定的前幾天,國公爺突然把我姐姐帶到了承禧院後的密林裡……」

「啊!」顧夕顏的心慌張地跳著,想起了齊懋生那嫻熟的挑情手法。

難道他小小年紀……

「他吹了一聲口哨,嘩啦嘩啦的,林子裡就跑出兩隻老虎來……」

顧夕顏臉上一紅,差慚不己。

自己怎麼能……

柳眉兒聲音裡透著緊張:「而且還是兩隻白老虎。他們跳起來就朝我姐姐撲了過來。」說著,她還做了一個張牙舞爪的動作。「姐姐說,當時她兩腿一軟就昏了過去。」

在自己的家裡,吹口哨,出現兩隻白老虎!

顧夕顏念頭一轉:「難道,難道他養老虎?」

「你真聰明。」柳眉兒露出一個賞讚的目光,「你說怪不怪,我只聽說過有人養貓養狗養鳥的,還是第一次聽說有人養老虎的,而且還養在自己的院子裡頭。也不怕它們突然蹦出來把人給吃了。」

「真是個……」顧夕顏有點無語,半天才找到了一個詞。「奇怪的嗜好。」

柳眉兒怏怏然地歎了一口氣:「大姐被嚇得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命都快丟了半條。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嫁到燕國公府去……這婚事自然就黃了。」

說到這裡,她不由怨恨起來。

如果當初大姐不出這檔子事,順利地嫁給了齊灝。又何來自己受這羞辱。

「可也不能就憑這說葉夫人是受不了國公爺所以跳河自殺地啊?」顧夕顏不解地道。

「那就又是一樁事了!」柳眉兒神神秘秘的,門外卻傳來地腳步聲。

兩人回頭,卻看見秋桂吃力地提了一個柳條箱子進來了。

話當然是談不下去了。

顧夕顏忙在炕上搭了一把手,把那箱子放在了炕邊。

柳眉兒打開了箱子,裡面詫紫嫣紅、密密麻麻地放滿了東西。

有繡花用的繃子,有五彩繽紛的絲線,還有很多已經在各色綢緞上描好了地花樣子。

柳眉兒指著箱子道:「顧妹妹,你看你喜歡什麼。挑一件吧!」

顧夕顏為了尊重柳眉兒,沒有去動那些東西。只是笑著對她說:「柳姐姐是內行,像我這樣初學的,你就看著幫我挑一個吧。」

柳眉兒東揀西撿了半天,找了一個巴掌大小的真紅色綢布,上布畫的是牡丹花開的花樣子。

「顧妹妹看這個可好,正好繡個手帕。」

顧夕顏為難地道:「這個。是不是太難了些。」

柳眉兒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又在柳條箱子裡找了半天,最後訕然地道:「好像,就這個最小了。要不,我給你畫個簡單的吧!」

顧夕顏忙點頭:「那樣最好不過。」

柳眉兒見她很尊重自己的決定,看顧夕顏地眼神就更親切了。

「顧妹妹想繡個什麼呢?」

顧夕顏臉上微紅。道:「能不能繡個荷包。」

「荷包啊!」柳眉兒沉吟。

顧夕顏忙解釋道:「荷包又小。花色也不多,更簡單。」

「荷包怎麼會簡單呢?」柳眉兒一副你不懂的樣子。「最難繡地就是荷包了。又要針角緊密,又要配色雅致,而且技法又多……」

顧夕顏怔了怔:「這麼,複雜啊……」

柳眉兒道:「要不,我們繡個別的!」顧夕顏想了想,道:「縫個荷包可不可以?不一定要繡花啊!」

柳眉兒一笑:「哪有荷包上不繡東西的。」

「或者,繡幾片樹葉子之類的。」顧夕顏出主意,「這個我到在行!」

柳眉兒還要反對,桂秋在一旁拉了拉她的衣角:「姑娘,您不如聽聽顧姑娘的想法再說。」

柳眉卻表現出少有地固執:「荷包上是一定要有繡活的,不然還能稱為荷包嗎!」

桂秋心裡著急,真怕兩人因此而吵了起來。當初自家姑娘和魏姑娘交惡不也是由於繡花引起的嗎?

顧夕顏卻很能理解。

有一種人,平時看上去很隨和甚至是可以說沒有什麼脾氣,可一但涉及到她所看重的領域時,她就會顯示出固執的一面。好比喜歡足球的人,談起自己喜歡地球星來都是滔滔不絕極力維護不容抵毀地。

「你是行家,自然是你說了算。」顧夕顏笑道,「你覺得我應該從什麼地方開始學我們就從什麼地方開始學吧!」

柳眉兒露出舒心的笑容來:「那好,你先學著繡樹枝。」

顧夕顏沒有異議。

柳眉兒在柳條箱裡找了一塊白色地絲綢,拿了一個粗粗的黑色像是鉛筆的東西在上面畫了好幾種形態各異的樹枝。看得出,她的畫功很好,信手勾來,栩栩如生。那個黑色的東西也比鉛筆容易著色,顏色卻淡一點,可能是專在絲綢上畫東西用的。

她畫完後開始跟顧夕顏很詳細地講解。怎樣的樹枝要配怎樣粗細的繡花針,怎樣地繡花針適應於怎樣的繡法。怎樣地繡法又各有哪些特點……比當初趙嬤嬤教她難度簡單不可同日而語。到了最後,顧夕顏只好阻止她:「你等等,我找個筆墨把它記下來。你說的我大多都聽不懂。」

柳眉兒嘴角微翹。露出秀美高雅的微笑來,透著幾份自信,讓她雍容華麗地面龐更加光彩照人。

秋桂也很高興。

覺得顧夕顏這人真不錯,說是想跟姑娘學繡花就是真的想學繡花,待人很真誠。

顧夕顏趁機打發秋桂到外室去磨墨。

古時候寫字可不像現在這麼容易,一個墨可以磨大半個時辰。

她趁機和柳眉兒再續前言。

「燕國公真的有你說的那麼可怕嗎?」

柳眉兒也有著被秋桂打斷話題的不自在,顧夕顏一問,像一口氣終於接上了似的。她湊到顧夕顏耳跟子邊說話:「你是不知道啊,葉夫人嫁過來沒有多久。國公爺就領她去了老河口的馬場……結果你可想而知。」

顧夕顏還真想不出來:「去馬場,又出了什麼事嗎?」

柳眉兒很認真地點了點頭:「我們北地的女子大多數都會騎馬,那葉夫人是熙照來地,哪裡懂這些,偏偏國公爺教葉夫人騎馬,葉夫人嚇了個半死。而且還被馬驚著了,孩子也沒了……為這事,燕國公府的高姑姑被貶到了春裡,一直都沒能再回到雍州。」

顧夕顏鄂然。

怎麼會這樣!

齊懋生不是那樣魯莽地人啊。

她想到了齊紅鸞,道:「我到聽說國公爺只有一個女兒,好像叫紅鸞的……」

柳眉兒並不是十分感興趣的樣子:「她一生下來就被放在徐夫人身邊養著。今年六歲了。我還一次都沒有見過。」

顧夕顏有些意外。

聽柳眉兒的口氣,好像經常去燕國公府的。怎麼會沒見過齊紅鸞。

她狐疑地道:「你沒有見過一次。」

柳眉兒點了點頭,眼宇間有著抹不去的尷尬:「葉夫人和徐夫人都是熙照地人,她們之間一向親厚。」

話裡透出了很多的內容。

「不過三爺家的碧鸞和紫鸞我都見過,兩個小姑娘模樣真好。」柳眉兒笑滋滋地,「特別是紫鸞,白白胖胖的,見人就笑,見人就喊,上次我去的時候還誆了我一塊梅花玉牌去。」

沒見過齊紅鸞,卻和齊瀟的女兒關係很好……

柳眉兒也很有感歎:「要是國公爺膝下多幾個子嗣就好了。葉夫人懷孕不容易,所以孩子沒了,高姑姑也受了牽連。可我聽我母親說,這事根本和高姑姑沒有關係,都是葉夫人身邊地嬤嬤們沒有把葉夫人懷孕地事情告訴高姑姑……所以大家都不知道。」

高姑姑,這個名字出現兩次了。

柳眉兒還在為葉紫蘇傷心:「葉夫人那麼溫柔靦腆的人,懷了孕,自然不好意思跟別人說……都是那些嬤嬤,你不知道,當時在德馨院當家地嬤嬤還是葉夫人從熙照帶來的乳娘呢。」說到這裡,柳眉兒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她不由情緒低落起來。覺得自己和葉夫人一樣,都信錯了人。「葉夫人當時還不知道怎樣的傷心呢?特別是後來她的身體再也不適合懷孩子了,徐夫人和魏夫人都怨她……」

「再也不適合懷孩子了?這麼辛秘的事她你聽誰說的?」顧夕顏有點不相信。在棲霞觀的時候,她還親耳聽到方少卿說過,葉紫蘇剛剛流產……

「是高姑姑跟我母親說的。」柳眉兒語氣中帶著堅信不移,好像地這個高姑姑的說詞不容一絲懷疑似的。

又是高姑姑。

顧夕顏不由皺了皺眉:「高姑姑是什麼人?」

柳眉兒心裡還有點難受,但聽到顧夕顏問起高姑姑,臉上還是露出了難掩的笑容:「是燕國公府內院的總管,為人很好的。我小時候有一次跟著母親去見姨母,把姨母屋子裡的一個玉雕荷花筆洗給打碎了,還是高姑姑幫我善的後。我現在都還記得她的樣子,高高的,瘦瘦的,臉上總是帶著和氣的笑容……可惜自從那件事以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高姑姑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9:10 PM

第一百零七章 家長裡短(三)

「就算是這樣,」顧夕顏還是有點懷疑,「葉夫人後來不還是生了齊紅鸞嗎?」

柳眉兒打量了一下四周,湊到顧夕顏耳朵邊低低地道:「你是不知道,葉夫人懷三姑娘的時候,整天都躺在床上保胎,連背上都生了瘡……」

顧夕顏倒吸了一口冷氣:「背上生了瘡?」

柳眉兒認真地點頭:「是真的,我沒有騙你。當初還是我母親偷偷從春裡請了高姑姑去給她瞧的病……就是到現在,我母親每年春節都還要親自去給高姑娘拜年。姨母也常常通常我母親給她很多賞賜。」

顧夕顏心五味俱全。

葉紫蘇,嬌花照水弱柳扶風般溫婉嬌柔的女子……十二、三歲的年紀,孤身一個從繁華的盛京嫁到冷天雪地的雍州,公卿富貴之家,繁花似錦,僕婦成群,卻讓一個懷了身孕的女子背上生了瘡……葉紫蘇,在燕國公府過的是怎樣的日子?

齊懋生,那個時候,你又在哪裡,又幹了些什麼呢?

顧夕顏非常的疑惑。

到底出了什麼事呢?

「顧妹妹,顧妹妹!」柳眉兒喊著神色恍然的顧夕顏,「是不是被我嚇著了?」

聽到柳眉兒關切的話,顧夕顏很快收斂了收思,笑道:「有一點。」

柳眉兒笑著安慰她:「反正我們又不會嫁給那個人,有什麼事也不會落到你我的頭上。」

顧夕顏苦笑,轉移了話題:「德馨院,是葉夫人住的屋子嗎?」

「嗯。」柳眉兒道,「燕國公府的嫡夫人住德馨院,側夫人們住在恭順院裡。姨母就一直住在恭順院裡。」

「那三爺的生母呢?」

「哦。你是說周夫人啊!」柳眉兒道,「原來也住在恭順院裡。只是姨母住在恭順院東邊的槐園。而周夫人住在恭順院北邊地榕園。後來國公爺繼續爵位後,兩兄弟就分了家。齊三爺在離燕國公府不遠的蒜苗胡同裡開了府,周夫人自然是跟了兒子。徐夫人則搬進了賢集院,但國公爺一直沒有妾室,姨母就一直住在了恭順院地槐園沒有搬。」

「沒有妾嗎?」顧夕顏喃喃低語。

「是啊!」柳眉兒也很鬱悶,要不然,自己怎麼會像館子裡的小姐似的送到洪台來,「他是個怪人。」

顧夕顏低低地露出淺淺的笑來。

這才是自己瞭解的齊懋生會幹的事啊!

「燕國公府是很冷清的。」柳眉兒無精打采地道,「前院還好說,特別是後宅。其他幾個院子都關著。空得嚇人。一到了夜晚,就幾盞朦朦朧朧的燈。像鬼火似的……」

顧夕顏心情很好,笑道:「你見過?」

「當然。」柳眉兒道,「我每次去燕國公府都陪著姨母住在槐院,總是很不習慣。不僅人少,而且個個都板著臉,走路沒有聲音。問個什麼事誰也不敢跟你說些什麼……還好我馬上就回成州去了。」說到這裡,她想到了顧夕顏,她馬上就要去燕國公府了,不由擔心地望著顧夕顏:「要不,你去見了姨母后我再跟姨母說一聲,你跟著我回成州算了。反正我們家已經有了一個魏士英。也不在乎多你一個。」

顧夕顏對她的天真有點哭笑不得。好奇地問道:「魏士英?什麼人?」

柳眉兒撇了撇嘴:「也是東溪魏家地人,不過和我們是遠房的姑舅親。」

看樣子柳眉兒好像不是很喜歡這個表親。

顧夕顏笑:「那你們家豈不是又多了一個吃閒飯地。」

柳眉兒有點不好意思:「看顧妹妹說的。士英妹妹一向不大喜歡和我在一起玩。你去了,正好和我做個伴。」

顧夕顏笑道:「這事,我也不好說什麼!」

「也是。」柳眉兒滿臉的理解,「沒有姨母的同意,總是不好。」

如果魏夫人真的把自己送到成州的柳府去,齊懋生……會不會抓狂?

想到這裡,顧夕顏不由眉目濃情地笑了起來。

那邊秋桂磨好了墨,柳眉兒又把關於繡樹枝地技法說了一篇,顧夕顏細細的一一寫下,寫到一半的時候,柳眉兒實在忍不住了,接過了她手裡的筆:「還是我來寫吧,照你這樣,有多少紙也不夠用。」

也是,字體粗細不一,有大有小,實在是不成體。

柳眉兒寫著一手秀麗的簪花小楷,非常漂亮。

興許是能者多勞,最後的局面變成了柳眉兒自說自寫。

顧夕顏由心不在焉地坐在炕上研究那條真紅色牡丹花圖樣地手巾:「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才能學會繡一個荷包?」

「顧妹妹!」柳眉兒拔高了聲音,「你專心一點好不好。我在給你寫東西呢!」

可能是和顧夕顏熟了些地原因,她的聲音裡就帶了一點點地嬌縱,可並不讓人討厭,只感覺到可愛。

顧夕顏無所謂地笑了笑:「我記性很好的。你什麼時候寫好了,我什麼時候開始背,一會就記熟了。」

「你!」柳眉兒無奈地放下筆甩了甩手,語氣裡帶著無奈,嬌嗔道:「我的手都寫酸了。」

「怎麼會。」顧夕顏不為所動,「你的字寫得那麼好看,平日裡一定下苦功練過。這幾個字對你來說是小意識了。柳眉兒無語地瞪著顧夕顏。

可惜人太漂亮,眼神太柔,一點殺傷力都沒有。

秋桂在一旁掩嘴笑。

這樣也好,顧姑娘這一鬧,至少姑娘不再愁雲滿面了。

屋裡的氣氛變得歡快而溫馨。

不同於顧夕顏那邊的歡快,齊懋生這裡的氣氛卻很凝重。

和他說話的是一個年約三旬的中年文士。白皙地面容,秀雅的五官。舉手投足間優雅而從容。

他叫定治漢,齊懋生最器重地謀士。也可以說,他才是齊懋生真正意義上的心腹。

齊懋生的臉色有點凝重:「查出毓之去盛京幹什麼了嗎?」

定治漢地臉色也不輕鬆:「他在查爺的行蹤。」

齊懋生的眼睛瞇了起來。射出如鷹一樣銳利的目光。

「熙照二百九十九年六月間爺的行蹤。」定治漢補充道,「那時候爺正在棲霞觀裡落腳。」

「不是現在的行蹤嗎?」

定治漢很肯定地回答:「不是」

熙照二百九十九年的六月。經過五年的準備後,那正是他定下出兵高昌地日子。同時他聽到葉紫蘇去逝的消息。那時候方少卿在燕地做客,也不見了……所以他親自追了過去,要去確定方少卿到底知道了多少。誰知卻看見了葉紫蘇。震怒之下他砸了那個叫香玉館地院子。為了保證出兵高昌的消息不走漏,他以不追究他們私奔為條件讓方少卿在自己指定的地方自願拘禁了四個

現在一切都已成了定局,齊毓之到底想追查些什麼?

齊懋生面色冷凜。

以前聽到的一些支言片語浮出在他的腦海裡。

他冷冷地看了定治漢一眼。

定治漢低著頭,正在摩挲著中指間的玉指環。好像沒有注意他地動靜一樣。

齊灝就像一個巨人,而自己卻是他身後的影子。燕地的諜報組織、近五年來征戰的計劃、對高昌國的打算……自己已經說的太多了。知道地太多了。聰明地話,就不應該再去插手他後院的事了。

定漢治打定了主意,低頭垂瞼。

齊懋生見定漢治良久都不出聲,自然也能隱隱知道他地顧忌。

他不由暗暗歎了一口氣。

家事國事天下事,他的家事卻是一直不順利的。現在又要娶個只有十四歲的小姑娘,以後只怕是事事都要他來操心了。

想到這裡。他不由問道:「顧寶璋這個人,你怎麼看?」

定漢治當然不知道他為什麼問起這個人,但不用讓他傷腦筋萬一齊灝問起內宅的事自己應該是怎樣的態度,他還是非常願意談話這個話題的。他斟酌著,想找一個比較妥貼的詞來形象這個人。

齊懋生那邊卻等不及了:「怎麼,很不好定論?」

「是。」定漢治苦笑。「你說他碌碌無為吧。他又是熙照唯一一個三元及第的狀元;你說他是學富五車吧,他在學術上又沒有任何建樹;你說他是狷介之士吧。他又在朝中汲汲營營,阿諛奉承;你說他志在廟堂吧,他又不知深淺誰都敢搭上……就拿這次朝庭準備在高昌設立高昌都督府來說,皇太后原屬崔慶出任高昌都督府的大都督,他明知崔慶是有名的反顧黨,竟然還不知死活地貼了上去。說實話,我真是為皇貴妃娘娘歎一口氣。」

「哦!」齊懋生很感興趣的樣子。

定漢治笑道:「我曾經仔細研究過近十五年來朝庭對五君城的用兵之道。剛開始的幾年,朝庭每次都損兵折將才略有所獲,自從熙照二百九十四年顧氏代表坤寧宮參與戶部軍糧馬草的調配後,梁地都督府對五君城的戰況就有了很大的改變,特別在左小羽任副帥的幾年裡,全戰全勝,而且是壓倒性的勝利,讓五君城的人聞左喪魂,就是熙照二百九十八年那場大雪,五君城的人都沒敢出兵馬蹄灣……我真是不明白,朝庭這次怎麼會把左小羽調回盛京去。而左小羽的舉動就更奇怪了,他竟然和顧家聯了姻。在梁地的這幾年,他用兵穩重謹慎,為人低調,可以看得出根本就不是急進之輩,如果卻走了這樣一步棋,的確讓人心生疑竇。我總覺得這其中有什麼我們不明白的地方。」





第一百零八章 家長裡短(四)

齊懋生癟了癟嘴,不以為然地冷笑了數聲。

定漢治還以為他和齊瀟一樣,是在笑左小羽「要美人不要江山」,提醒他道:「爺,皇貴妃顧氏至今都代表坤寧宮參與戶部軍糧馬草的調配事宜呢。」

齊懋生目光寒如冰:「信息可靠嗎?」

定漢治很肯定地點了點頭:「爺上次向我提了米霽與皇貴妃的關係後,我在查米霽的時候發現的。他在轉運使職上每年都貪墨的極厲害,曾經也被御史彈駭過,可太后娘娘最終都留中不發,後來廟堂上也再沒人吱聲了。我又查了米家這幾年的收支帳目,雖然說不上清寒但也與奢侈搭不上邊。後來我無意間發現,米霽的貼身小廝在鼎盛錢莊有一個帳戶,這個帳戶的錢財與戶部來往密切,特別是在梁庭都督府與五君城開戰的前夕,加之這幾年太后娘娘對顧氏晦澀不明的態度,我們這才聯想上去。後來仔細推敲,這才發現的。」

齊懋生目光閃爍。

定漢治道:「而且我剛剛還得到一個消息,海南郡的連氏馬上就要與米家聯姻了。」

齊懋生微怔:「誰和誰?」

定漢治道:「海南郡連家一個叫連芳華的姑娘和米霽。」

米霽,竟然是米霽,要和連氏聯姻了,顧朝容最信任的人,要結婚了,顧朝容知道後會是什麼表情呢?

齊懋生真的很好奇。

定漢治補充道:「好像是方家在其中穿的針引的線。」

齊懋生沉思良久:「盛京還有什麼新動向沒有?」

定漢治考慮了一會,道:「太子新納了一個姓余的女官為孺人。」

太子新納了妾室……

齊懋生一雙烏黑的眸子如寶石般閃爍著清冷地光芒,冷冷地道:「這才合理。」

定漢治不敢相問,靜靜地等著齊懋生說話。

齊懋生目露寒意:「上次我進京覲見皇上的時候就有點奇怪,四十幾歲地人了,目光卻清澈得像泉水一樣無暇。」

定漢治身子一震:「難道……皇上。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齊懋生點了點頭:「如果我猜得不錯,皇上不是心智未開就是無法正常處理朝務。」

大冷天的。定漢治額頭冒出幾滴汗來:「這樣就都說地通了。」

「所以皇太后娘娘才允許顧氏活著。」齊懋生目光如鷹隼般,「而且還陪養顧氏處理朝政的能力。萬一她西駕之後,皇上才不至於被方家的人架空。甚至出現禪位的可能。」

「母子就是母子。」定漢治也想通了其中的關節,「但她又怕顧氏坐大後有了左右朝庭的動向,對方家構成威脅,所以不讓顧氏生育……真是,老謀深算啊!」

齊懋生想到了顧夕顏對她說過「姐姐曾經和米霽定過婚」的事,他冷笑數聲:「可惜太后娘娘當權太久了,她忘記了,就是再乖的狗。你總不讓她吃飽,她餓極了也會回過頭來咬主人一口地。」

定漢治被這種可能震憾的精神亢奮:「整個熙照王朝卻只有左小羽看出了其中地蹊蹺……」

齊懋生又癟了癟嘴。冷冷地道:「他看沒有看出來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顧氏心裡不明白這個道理而做出什麼畫蛇添足的事來,她的日子也就到了盡頭了。」

定漢治聽齊懋生的口氣,好像不止是感歎顧氏的命運那麼簡單,笑道:「爺是不是有什麼計劃?」

齊懋生聞言微怔,沉默半晌。道:「你到是提醒了我。」

定漢治靜心屏氣地聽著。

「皇貴妃和家裡的關係怎樣?」

定漢治沉吟:「顧寶璋先後娶了三房夫人,皇貴妃是大夫人所生,她底下還有一妹一弟,都是同父異母地。嫁給了左小羽的那個妹妹聽說從小很頑皮,四、五歲的年紀就被送到了江南舒州的老家,去年才進的京。唯一的弟弟常年住在江南地外祖家。說是在松壑書院裡讀書。」他猶豫了一下。繼續道:「顧寶璋這個人……喜歡玩孌童。據說他第二個夫人連氏就是因此而自綾身亡地。」

齊懋生臉上閃過很奇怪的表情,好像有點悲傷地樣子又好像是有點驚訝的樣子。定漢治無法確定他的意思。

「連氏雖然是海南郡連家的嫡嗣,但因是獨生女,她出嫁後連家就由她的堂弟連雄繼承了……連氏死的時候,連家來弔喪的人都沒有。」

齊懋生垂下了眼簾,手指輕輕抖了抖。

「爺問這個做什麼?」定漢治笑道,「可是擔心那左小羽和顧氏聯手……」

齊懋生搖了搖頭。

本來是想給顧朝容送個口信,讓她知道自己的妹妹平安無事,以後夕顏也有個念想,現在看來,不必了!

他是個提得起放得下的人,既然不從這方面去費什麼心思了,思緒已轉到了其他的地方:「江青峰只帶了一千人馬,而史俊手裡有一萬五千人,他能留下三分之一的馬都算是勝數了,我們現在要好好商量商量下一步的走勢才行。」

定治漢已經非常習慣了齊懋生這種跳躍式的思維,他波瀾不生地道:「爺的意思是?」

齊懋生沉思了一會:「高昌我們決不能放棄,但總是派兵駐守也不是個事。不僅讓我們在兵力的調配上捉襟見肘,而且也違背了我們征戰高昌的初衷。最好的辦法當然是以夷制夷,只是我先前看中的幾個人都太過穩沉,不太適合目前的形勢。」

定治漢完全同意齊懋生的意見:「如果史俊的人馬一旦進入眉州攻克了實合鎮,除非和朝庭兵戈相見,否則,我們只有退出江中郡……」

齊懋生笑道:「所以現在要你做三件事。」

定治漢很恭敬地應了一聲「是」。

「第一。派人去五君城,把左小羽地情況散佈出去。慫恿五君城的人提前出兵;第二,派人去盛京,讓我們地人在朝議上提出招撫;第三。試著和皇貴妃娘娘搭上關係。」

「兩頭並舉。」定治漢兩眼發光:「最好是讓五君城出兵馬蹄灣和史俊被圍的情況一同到達盛京。」

齊懋生點頭:「我們才有資本和太后談招撫的事。」

「只是皇貴妃那裡?」

齊懋生沉吟:「想辦法給她提個醒,不能讓她輕舉妄動丟了性命。她在內庭,總比哪天突然冒出一個我們根本就不瞭解地人好。」

熙照的皇貴妃娘娘顧氏嗎?那個比男人還彪悍的女人?我們瞭解嗎?

定治漢卻不敢問。

他怕齊懋生私底下還有什麼安排。起身點了點頭,道:「爺,今天都十月二十四了,時候不等人,我這就去辦!」

齊懋生點了點頭。

戰事一觸即發,誰快。局面就對誰有利。

「哪個……」定治漢剛走到門口,卻聽到背後的齊懋生突然猶猶豫豫地說了一聲。

他轉身恭立:「爺還有什麼吩囑?」

齊懋生遲疑了良久:「聽說你夫人前段時候身體不太好。現在怎樣了?」

定治漢心中哀歎一聲,卻不得不回答:「已經好多了。」

「是請高驚鴻來瞧的病嗎?」

定治漢不敢猶豫,立刻應了一聲「是」,然後就緊緊閉上了嘴巴,沒有一點多議此事的意思。

可齊懋生卻不依不饒:「她還在春裡吧?」

「是。」定治漢回答的很無奈。

齊懋生點了點頭:「那你去辦事吧!」

定治漢嘴角微翕,最後還是什麼也沒有說。沉默不語地離開了嘯傲軒。

定治漢走後,齊懋生下了炕,在清冷的屋子裡踱步良久,喊了一聲「四平」。

四平輕手輕腳地一溜小跑進了屋。

齊懋生佇立良久:「你把雍州送來地那四枚參果找出來,我晚上有用。」

四平眼角輕抬偷偷地窺視了一下齊懋生,發現他臉色很凝重。四平小心翼翼地應了一聲「是」。

「還有。把三爺叫來。」

四平用眼角的餘光打量齊懋生。

齊懋生皺著眉頭。

他更是小心。恭敬地應了一聲「是」。

「把龔濤也給我叫來。」齊懋生吩囑道。

「是。」四平垂手恭立。

齊懋生眉頭皺得更緊了:「算了,你把龔濤給我叫來。三爺那裡,我還是自己去一趟。」

四平低眉順目:「是,爺。」

不同於齊懋生那邊地忙碌,顧夕顏心情輕鬆悅快地和柳眉兒度過了一個下午,她甚至有一種回到了高中時期和要好的同學趁著放假在家裡做手工活的感覺。所以到了晚上掌燈時分段纓絡借口要去找那些嬤嬤學規矩時,顧夕顏還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她正在繡一條樹枝。

用柳眉兒教給她的一種回針法,仔細地勾著樹枝的輪廓。

每針要繡得一樣大小,好像這針繡得大了一些。

顧夕顏拿起繡花的繃子湊到玻璃燈邊仔細地觀看。

如果有電燈該多好啊!

她哀歎了一聲,揉了揉眼睛,有點無奈地依在身後地大靠枕上。

實際上穿越生活有著由奢入儉的艱苦,生活品質降低了很多……她在現代雖然出身市井,可也比現在的生活在方便很多。比如說洗澡的問題,還有上廁所的問題……最重要的,還有月假地問題。

自己好像很久都沒有來月假了。

齊懋生進來地時候就看到顧夕顏修長的眉頭微微地蹙著,粉白地柔唇微微地嘟著,穿著一身雍腫的棉衣棉褲,像小狗似般無辜的眨著一雙清麗的大眼睛呆呆地望著小幾上的玻璃燈罩。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9:16 PM

第一百零九章 家長裡短(五)

齊懋生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

有巨大的陰影把顧夕顏籠罩在其中。

她有點驚慌地抬頭,看見了齊懋生親和敦厚的笑容。

「懋生!」顧夕顏目光如明亮的星辰。

齊懋生笑容更親切。

顧夕顏的目光卻暗淡下去了。

她想起了不久前柳眉兒關於葉紫蘇懷孕期間背後生瘡的事。

問,好像不合適;不問,又有點不甘心。

顧夕顏抿了抿唇角,有點猶豫。

齊懋生的喜悅也隨著顧夕顏的目光暗淡了下去。

夕顏,突然間就變得不高興了。

難道是情迷意亂後,知道自己……失了理數,心裡責怪他……的孟浪……

他突然想到不久前和定治漢的談話。

自幼喪母,小小年紀就被送到了舒州鄉下……回到盛京,又被左小羽和蔣杏友逼婚,遇到了自己,又受了委屈……

他的笑容就凝滯在臉上,不自然的顧目四盼,眼角落在了顧夕顏手上的繡花繃子上,忙找了一個話題:「在繡花嗎?」

他的不安落在顧夕顏的眼裡。

有一點點高興,一點點不安,一點點酸楚。

高興的是自己的情緒也能對齊懋生產生影響;不安的是因為自己聽了柳眉兒的話就給了他臉色看自己和那些在他背後議論他的人有什麼不同的,讓他受了委屈;酸楚的是自己對他的懷疑。有些事,你親耳聽到了,甚至親眼看到了,都不一定是真相,更何況還是在這裡無端地猜疑。

顧夕顏心有慚意。臉色一紅,低著頭。輕聲地道:「吃了飯沒有?快到炕上來,地下太涼了。」

象……小媳婦說的話!

紅著臉,是害羞嗎?

因為兩人之間地關係嗎?

齊懋生覺得自己好像看穿了顧夕顏心思。剛才的不快都一下子拋到了九霄雲外,昨天那天如蜜似醴的感覺又湧上他地心尖。

顧夕顏看見齊懋生嘴角含笑,如冰山消融般,身上清冷的氣息變得暖和起來,她也很高興。

情侶間,誰會喜歡冷清的氣氛。

顧夕顏笑容更璀璨了,明亮的眸子如水晶般光彩奪目。

她忙挪了地方讓齊懋生上炕。

笑起來了!

齊懋生望著那燦爛的笑容,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凝視顧夕顏的目光就更溫和了。

他依言脫了大麾上了炕,拿起顧夕顏丟下的繡花繃子:「我剛吃過飯……在繡什麼?」

顧夕顏望了一眼被齊懋生拿在手的繡花繃子。上面是柳眉兒隨手畫地樹枝,她訕笑道:「繡樹枝。」

齊懋生拿起來仔細地端祥了一會:「嗯,好像是春天的樹枝,還帶著綠芽兒。」

顧夕顏「呀」了一聲,拿過仔細看了看:「真地哦!你觀察的好仔細啊,我還沒有發現這旁邊有綠芽兒。」

齊懋生回頭。桔色的燈光把顧夕顏潔白無暇的臉鍍上了一層金光,額頭上的絨毛都可以看得見。

象春天新生的花瓣,粉嫩粉嫩地,淡淡的。

怎麼有人可以長得這漂亮!

細緻的象花一樣。

齊懋生含笑望著顧夕顏,眼中有讓人不容錯認的深情,讓顧夕顏那些殘留在心間的陰影一點點的褪去。

「今天都幹了些什麼?」齊懋生地語氣認真而關切。

顧夕顏柔柔地笑:「嗯。也沒幹什麼。就是跟著柳眉兒學繡花呢。」

「好不好玩?」語氣裡是他自己也沒有查覺到地溺愛。

顧夕顏燦然地笑,答非所問:「柳姑娘兒不僅人長得漂亮。繡功也很厲害,寫字、畫畫都很有功底。今天教了我不少東西。」

齊懋生不語,嘴角含笑地點了點頭:「那就好!」

顧夕顏身姿微斜,一張白淨如梨花般的臉離齊懋生地肩頭不到一肘的距離。她嬌憨地笑道:「你今天都幹了些什麼?」

有柔軟、甜蜜的女人氣息撲在臉上。

齊懋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情前所未有的恬然,他情不自禁地摸了摸顧夕顏的臉龐。

春意般的溫意,小心翼翼地,帶著不庸置信的憐惜、珍愛留戀在她的鬢角。

這種暖意,讓人留戀不已。

顧夕顏輕輕地側頭把臉頰貼在齊懋生粗大的手掌,舒服地閉上眼睛。

長長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輕輕地顫動著,帶全然的信任,輕輕的落在他的手掌裡。

齊懋生的心柔柔的,把穿著像個棉球似的顧夕顏抱在懷裡。

顧夕顏軟軟地貼在齊懋生的懷裡,頭抵著齊懋生的下頜:「你今天都幹了些什麼?」

齊懋生輕輕地吻了一下她頭頂:「都是些很枯燥的事。」

聲音裡有著掌控一切的篤定而裡沒有因事務繁雜而生出來的抱怨沮喪。

顧夕顏猜測:「可是你很喜歡?」

齊懋生微怔。

就算是他的手足齊瀟在他整日整夜的忙碌後都會憐憫地望著他,只有夕顏,說「你喜歡」。他沉思片刻。是的,他喜歡。他喜歡那算浴血奮戰的勇者不懼義無反顧;喜歡那種旁敲側擊的盤弓彎馬算無遺策;喜歡抽絲剝繭的洞察世事居高臨下。他很喜歡……

「夕顏,」齊懋生輕歎,珍愛地吻上她的嘴角:「嗯。我很喜歡。」

「嗯,」顧夕顏緊緊地抱著齊懋生,把臉貼在了他的胸前,蹭了蹭。嬌柔地道:「可憐的懋生。」

擱在現代,齊懋生就是一工作狂。別人會說他是為了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而努力奮鬥;可惜他在這個時空,大家只會覺看到他野心和破壞力。

齊懋生不明白顧夕顏為什麼會說他可憐,卻被她口氣裡的憐惜逗樂了。

「你知不知道。嘗過血腥味地獅子它就永遠不會吃草。」

她原意是說齊懋生一旦味到勝利的滋味就會欲擺不能,總希望站在世界地最顛峰俯視芸芸眾生……就像現在的那些社會精英一樣!

「又在說些什麼莫名其妙的話,」齊懋生地大手穿進了顧夕顏如絲般順滑的青絲裡,「是不是有心事了?想不想跟我說?」

顧夕顏訝然。

「你每次有什麼心事的時候,就說些我不明白的話。」齊懋生略一用力,顧夕顏順著她的手勢昂起了頭,整個臉呈現在齊懋生的眼前。他帶著好聞的男人氣息熱呼呼地慢慢靠近那張俏生生的臉,唇停在離她只有一個指尖地距離。眉角輕佻,「這次又是為什麼不安?」

隱藏在陰暗角落裡的心緒突然被這個男人剝開。暴露在明亮光線中。

顧夕顏有片刻地狠狽。

越在乎一個人,就會越仔細地觀察一個人的言行舉止……齊懋生,那樣一個生硬的人,竟然會對她有這樣的細膩的心思。

有一種情緒把她的心漲得滿滿地。

齊懋生感覺到了顧夕顏不安,輕輕地吻在她的唇角。

不帶情慾,不帶盅惑。只有幾許安慰。幾許鼓勵,幾許縱容,輕輕地吻在她的嘴角。

顧夕顏瑰麗的五官慢慢舒展開來,燦爛的如七月的夏花,絢麗地如黑夜地煙火,讓齊懋生眩目至失神。明亮的日光灼熱如火。

她再次依進了齊懋生地懷裡。

懋生。總是在她失望的時候給她希望!總是在她懷疑的時候給她信任。

顧夕顏去雍州的決心更堅定了。

為了這個有著溫暖懷抱的男子,值得去冒險!

「你給魏夫人寫的信裡。都說了些什麼?」

「哦!」齊懋生回過神來,「怎麼了,可是有人說了些什麼?」

真是敏感!

顧夕顏眸子中閃過狡黠:「哦,是柳姑娘啦!」

齊懋生嘴角帶著笑意,眼角眉梢都沒有動一下,抱著顧夕顏的手臂卻緊緊地繃了起來。

「她說……」顧夕顏親密地撫上了齊懋生的手臂。

齊懋生聲音低醇如暗啞的大提琴般優美卻透著如冰稜般的冷清:「她說了些什麼?」

顧夕顏抬頭斜睇著他,目光流轉,嫵媚到了艷麗。

齊懋生身體不受控制地有了反應,他的呼吸變得悠長而沉重。

顧夕顏的手輕輕地摩挲著他的手臂,緩緩地道:「她說……」

齊懋生屏息靜氣。

「她說段纓絡根本不像一個婢女。」顧夕顏快言快語,俏然地坐起來。

璀璨的目光,像最亮的燈,照亮他心底最暗的角落,讓人無所遁形。

齊懋生手汗如漿。

夕顏,到底知道了些什麼?

顧夕顏笑盈盈地望著齊懋生,「所以我只好編了一個故事給她聽!」

齊懋生的思維有點混亂:「什麼故事?」

語氣中,隱隱透著心虛。

顧夕顏嘻嘻地笑。

齊懋生,把我當傻瓜,看我以後怎麼收拾你!

她笑瞇瞇地把在柳眉兒面前說的關於段纓絡的事故又講了一遍給齊懋生聽。

齊懋生怔住了,目光深邃地望著顧夕顏。

黝黑黝黑的眸子,閃爍著顧夕顏不懂的光芒。

為什麼這樣看她?這傢伙太精明了,難道知道自己在調侃他?

顧夕顏壓抑住心底的忐忑不安,一本正經地道:「所以我們要把詞套好,不然,魏夫人還以為我冒充你們家的親戚……」

齊懋生緊緊地握住了顧夕顏的手:「夕顏,我在信裡什麼也沒有寫。」

顧夕顏微怔。

「只是說有一個修羅門叫段纓絡的姑娘通過修羅門的關係帶了一個叫顧夕顏的姑娘來找我,說是魏家的親戚,我會讓柳眉兒帶著這兩位姑娘一起回雍州燕國公府,由她處置。」

太意外了……不謀而合!

齊懋生眼角眉梢帶上了笑意,緊緊地抱住了顧夕顏。

沒有事先的商量,兩人的說辭不謀而合。





第一百一十章 家長裡短(六)

齊懋生心裡湧起說不清道不明的悸動,緊緊地抱住夕顏,滾燙的唇貼在她的鬢角,臉龐,嘴角……帶著歎息,帶著呵護,一路吻下去。

顧夕顏微微側了側臉,避開了齊懋生的親吻。

齊懋生感覺到了顧夕顏的迴避,怔怔地放開了她:「夕顏?」

現在不是時候。

顧夕顏猶豫著,想找一個比較婉轉的說辭。

「你是在怪我沒有把我們的事對魏夫人說明嗎?」齊懋生疑惑地問。

當然不是。

只是有些事,我還沒有確定。等我到了雍州,找到了我想要的答案,懋生,我就會讓你……予取予求。

顧夕顏腦海裡突然浮現出兩人在一起的親密片段,臉色如酡,微微地低下了頭,喃喃地:「不是……是我,還……沒……準備好。」

顧夕顏的聲音細若絲線,而且越來越低。

齊懋生沒有聽清楚。他貓著腰,低下頭去,想要看清楚顧夕顏的表情,卻看見了緋色的面頰。

是在害羞嗎?

憐惜地把那個小人兒抱在了懷裡:「夕顏,是在我面前呢……」

熱氣吹在顧夕顏的耳邊,讓她的背脊都酥麻了。

不行,這樣子太危險了!一個把握不住,兩人就會又滾到一起去,昨天他忍得住,今天誰敢保證……

顧夕顏用力想推開齊懋生。

「別,別,夕顏,」齊懋生把她抱得更緊了,「我再也不說這話了。好不好。你別羞,我再也不說這話了。嗯。讓我抱一會,就一會。」齊懋生的聲音帶著悵然,「我明天就派人送你回雍州去。等你到了雍州。我們見一面都難了……」

不是說過幾天再走嗎?怎麼突然就變成了明天?

顧夕顏鄂然地抬頭望著齊懋生,修長的眉頭微蹙。

出了什麼事嗎?

齊懋生的目光帶著驚艷望著她。

夕顏,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神。

彎彎的眉毛象小鳥地細羽一樣密密匝匝的收斂著,弓一樣服貼在額間。

怎麼有人長得這麼漂亮!

情不自禁,齊懋生輕輕地吻著顧夕顏地眉毛:「傻姑娘,我在前院,你在後宅……在大婚之前,我們都不會再見面的……」

也好。在結婚之前,我也要好好地瞭解瞭解你。看你是不是我的良人。

顧夕顏對這樣地安排很滿意。

前來投靠富貴豪門的小孤女,低眉順目、畏畏縮縮的藏在無人的角落裡……顧夕顏抿嘴而笑。

一定會知道很多事情辛秘哦!

顧夕顏抿著嘴,偷偷地笑。

她的情緒感染了齊懋生,他感覺到顧夕顏散發出來的愉悅。

暖香在懷。

他心旌蕩漾,手悄悄地伸進了顧夕顏的衣襟。

「齊懋生,你。你……」顧夕顏又急又氣。

果不然,給三分顏色這傢伙就會想著開染房!

「夕顏,給我抱抱!」齊懋生的聲音裡有著隱隱地痛苦和衷求,「我最快也要到過年的時候才能回雍州,就是回了雍州,也只能找個機會遠遠地看你一眼。夕顏。寶貝。給我抱抱,嗯……」說話間。手已急切地握住了她胸前地豐盈。
細膩,滑潤,手裡象握著一團凝脂!

怎麼有人的身體可以這麼柔軟。

他以自己都沒有查覺到的力道揉搡起來。

顧夕顏感到微微的刺疼,更多的,卻是指尖上薄薄的繭子帶來地悸動。

她大為尷尬,迷迷糊的想,大婚前都不會見面……真是好風俗……

齊懋生也自己的反應嚇了一跳。

抱著她,慾望總是來得這麼快。

盡快送她回雍州,真是個再明智不過的決定了。

力量太過懸殊,顧夕顏狠狠地掐了齊懋生。

透著厚厚的布料,四肢有點發軟,當然沒有什麼效果。她又羞又惱:「齊懋生,你快放手!」可惜聲音太過甜糯,就帶了幾份頤指氣使嬌縱,像個被寵壞了的孩子。

齊懋生心裡就透著了得意。

只有那些有依仗的孩子,才會有這樣地口氣。

夕顏,已是有家不能歸……她還敢這樣和自己說話,是不是,在她心裡,自己就是她的依仗……是她的一切呢!

他驀然就覺得自己在顧夕顏面前高大了不少,想起了那些甜蜜的抱擁。

柔軟的身體,像籐一樣纏在自己的身上,像籐一樣……攀付著自己……

敞開懷抱,全然的信任。

「夕顏,夕顏,」齊懋生低低的喃語象最醇的巧克力盅惑著顧夕顏,「給我抱抱……嗯,只是抱抱……」

齊懋生抽出了在衣襟裡遊走的大手,緊緊地抱住了顧夕顏,動情地低語:「夕顏,夕顏,我的心尖尖……」

手從衣襟裡抽走。

不用和自己的慾望掙扎。

顧夕顏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可那口氣還沒有喘完,就被齊懋生的那聲「心尖尖」雷倒了。

口水在喉嚨裡打轉,她被嗆在了那裡,咳了起來。

齊懋生很緊張,急急地問:「怎麼了,夕顏,哪裡不舒服?」

一邊嗆得說不出話來,臉漲得通紅。齊懋生,再給你記一筆。

怎麼說出這麼……嗯,土,的情話來……寶貝不行嗎,或者是甜心也可以啊,怎麼能說……心尖尖……

齊懋生拍著她的背。

力道不輕不重。節奏不緩不慢。

顧夕顏慢慢地平靜下來。

齊懋生僵硬的手臂鬆懈下來:「夕顏,你沒事吧!」

顧夕顏搖了搖頭。

望著夕顏咳得紅彤彤的臉。齊懋生不由暗悔自己的孟浪,他緊緊地把她抱在了懷裡,剛才湧動地情慾如潮水般的退去。只留波濤湧洶後地寧靜。聞著顧夕顏衣襟裡隱隱散發出來的女人香,齊懋生身心都沉浸在恬靜中。

兩人靜靜地依偎著,只有燭台上的火花偶爾發出劈里啪啦地爆節聲。

如果,事情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樣……齊懋生真的對葉紫蘇做過些什麼,自己該怎麼辦呢?

一想到這些,顧夕顏臉色煞白,就覺得剜心般的痛。

自己真的能捨棄這溫暖的懷抱,這奢侈般的縱容嗎……

這一刻。顧夕顏對自己沒有一點把握。

齊懋生也像想起什麼似的,他從一旁地大麾裡拿出一個巴掌大小的核桃木地匣子遞給顧夕顏。

顧夕顏還沉浸在那種那種心痛的猜測中。她茫然地接過小匣子:「是什麼?」

齊懋生一刻也不想離開這個暖玉生香的人兒,抱著顧夕顏:「打開看看!」

顧夕顏打開了匣子。

裡面靜靜地躺著兩枚紅色的果子,像瑪瑙石雕成的長壽果,晶瑩剔透的。

「是什麼?」顧夕顏拿起其中地一個。

涼涼的,軟軟的。不是工藝品,好像是一種水果。

齊懋生臉上閃過憐惜:「夕顏。這是參果。」

「哦!」傳說中價比黃金的參果。顧夕顏湊在玻璃燈罩下又仔細地打量了幾眼。

出身於彪垂史冊的江南舒州顧家,卻連這個也沒有見過。

齊懋生覺得有什麼東西凝在了喉管裡,讓他說不出話來。

顧夕顏好奇地望他:「你是要我帶給誰嗎?」

「傻姑娘!」齊懋生摸了摸顧夕顏的頭,「這是給你吃地。」

「我?」顧夕顏微怔。

是藥三分毒。自己沒病沒災地,吃這些東西幹什麼。

齊懋生握住顧夕顏手。

脆生生,白嫩嫩的細腕。

「瘦得這麼厲害。」齊懋生摩挲著腕關凸出地骨節。「把參果切成片。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含在嘴裡,能養氣修顏。」你還是自己留著吧!」顧夕顏把匣子推給了齊懋生。「從盛京到現在,你還沒有好好休息一回呢。你還是自己留著用吧!」

齊懋生根本不予理會。他從匣子裡面拿出一個寸餘長的細竹篾,輕輕地切下一塊薄如蟬翼的參果遞到顧夕顏的嘴邊:「來,聽話,含在嘴裡。」

顧夕顏接過參果把它塞到了齊懋生的嘴裡:「你含著吧,再給我切一塊。」

齊懋生望著顧夕顏的眸子,張嘴把參果和夕顏的手指都含在了嘴裡,吸允著,還輕輕地咬了她一下。

酥酥麻麻的感覺從指尖傳到了背脊。

顧夕顏覺得自己要是還和不和他保持距離……搞不好自己先撲上去了……

齊懋生只是想逗一逗顧夕顏而已,卻沒想到……夕顏明麗的大眼睛裡就升起氳氳的霧氣……

那個生命中最黑暗的夜晚又出現在他的腦海裡。

「懋生,你別哭!那不是你錯。」溫柔的聲音裡帶著無法掩飾的同情,「你知道嗎,女人是男人身上的一根骨頭,找到了,她就會護著你的胸,保護你的心不受傷害……懋生,你只是還沒有找到而已!」

當時他不信。

父親曾經說過,只要用心,你就能幹成你想幹的任何事。

可最終……他的用心,讓她變成了一根刺,深深地紮在自己的心裡。

現在,他相信了。

夕顏,就是他身體裡的那根骨頭。

他什麼都沒做,她卻能想著他的想的,感受著他所感受的。

齊懋生的胸肺間被一種叫喜悅的東西充盈的滿滿的。

他緊緊地抱住了顧夕顏,恨不得把夕顏揉到自己的身體裡去,本已低醇的聲音更加暗啞如嘶:「夕顏,我的心尖尖……夕顏……」

又發了什麼瘋?

顧夕顏被齊懋生勒得腰都快斷了。

「懋生,懋生……你把給我弄疼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9:19 PM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家長裡短(七)

一個「疼」字,立刻讓齊懋生清楚過來,他忙放開了顧夕顏,想起了被自己吞下去的參果,又幫顧夕顏切了一片。

顧夕顏打量他。

眼宇間一片溫和,唇角輕輕的翹起。

每次都這樣……事後總是心情很好的樣子!

顧夕顏只顧著仔細地觀察齊懋生,嘴裡被齊懋生塞了一片參果都沒有發現,只到嘴裡充滿了酸酸的感覺,她才回過神來。

原來參果是這樣的味道,比新鮮的檸檬還要酸。

她一邊吞著口水,一邊含糊地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仙果啊!好酸啊!只能含著嗎,能不能吃進去?」

望著顧夕顏皺著眉頭苦苦的小臉,齊懋生低低地笑起來。

真像個小獸般的可愛。

這傢伙,有這麼好笑嗎?

「齊懋生!」顧夕顏嬌嗔著,話音剛落,她就臉色大變。

齊懋生也跟著變了臉:「怎麼了?怎麼了?」

顧夕顏指著自己的嘴巴:「吞進去了,吞進去了,要不要緊啊!」

她聽到參果的名字就想到了人參。自己現在身體這麼虛弱,如果這參果和人參一樣,虛不受補,會不會因此而丟了性命啊!

你讓她怎能不緊張。

齊懋生笑的更厲害了:「不要緊,這是百年以上的參果,不是新果子。」

顧夕顏奇道:「它們之間有什麼區別?」

「參果以一百年的為最好,是滋陰養體的好東西。新果子性熱,身體健壯的人用了好些。」齊懋生細細地跟她解釋,「參果不喜風忌鐵,所以要放在不上漆的核桃木匣子裡存放。吃地時候用削薄了的竹篾,不能用鋼鐵之類地東西。否則切面就會潰爛,果子就沒用了。」

顧夕顏想到剛才自己的緊張,不由訕然地笑了笑。

齊懋生看出了她的不好意思。刮了刮她地鼻子,笑道:「連雲山下的纓河旁有座拔節山,山高入雲,是我們夏國唯一產參果的地方。我小的時候,父親每個月只給五兩銀子的月例,我和齊瀟就趁著休沐的時候到拔節山去採參果,然後利用燕國公府的名義賣出去……別人賣五十銀一兩,我們可以賣到八十銀甚至一百銀一兩。這些藥理都是藥材店的老闆告訴我們地。有一年。我們兩賺了一千多兩銀子。」

顧夕顏驚訝的嘴唇輕啟:「你們,和齊瀟嗎?那時候幾歲啊?」

齊懋生笑著點頭:「第一次賣參果地時候是在九歲。」

「九歲。到山高入雲的拔節山上去採參果?」顧夕顏瞪目。

真是黑啊!小小年紀,就知道利用燕國公府的名氣敲詐勒索了。

齊懋生呵呵地笑起來:「嗯。那時候我和齊瀟都在燕北大營,雖然是在那裡當小廝,可長官們大多數都知道我和齊瀟的身份,對我們幹了些什麼通常都是睜隻眼閉只眼的……不過,後來齊瀟拿著這些銀子和軍營裡的長官們賭錢。把他們過年地賞錢都贏了個一乾二淨,有人到帳房裡支銀子,被父親發現了,這才露了餡。我和齊瀟都被父親罰到連雲馬場去洗馬槽。」說到這裡,齊懋生神色間就有一絲的興奮,「大冬天的。滴水成冰。我還記得馬場的總管是康伯。他不敢讓我們洗馬槽,就偷偷花錢雇了幾個人幫我們幹活。我和齊瀟沒事幹。就在馬場裡到處蕩,也是在個時候,我認識了成傑,他教我怎麼馴野馬……」他的眼神漸漸有些黯然,聲音也低沉下來,笑容中微微透著苦澀。

馬,黯淡的眼神,苦澀地笑容……

顧夕顏地腦子飛快地轉動著。

難道,是讓他想起了葉紫蘇流產的事?

好奇象一根羽毛撩著顧夕顏地心,她用嬌笑掩飾著自己的忐忑不安,道:「那你馴成過野馬沒有?」

齊懋生說話的語氣就有了一絲的生硬,很簡短地回答了一句「馴成過」,嘴角就抿了起來,臉面就變得有些生硬起來。

「那後來怎樣了?」顧夕顏非常感興趣,清麗的雙眼波光流轉,「生了馬寶寶沒有?」

齊懋生眼神複雜地望著顧夕顏,很困難地道:「沒有。後來死了。」

顧夕顏的直覺告訴她,這件事一定和葉紫蘇的流產有關係,而且齊懋生此刻很難過。

那些對他的猜測和懷疑好像變得很沒有道理。

她憐愛地抱住了齊懋生:「好可惜啊!」

齊懋生身體有點僵硬,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擁了顧夕顏。

顧夕顏不願意再讓齊懋生為難,她轉移了話題:「怎麼突然就決定明天送我們回雍州呢?」

齊懋生很喜歡顧夕顏「回雍州」這句話,他的身體漸漸軟了下來。

夕顏在身邊,他沒辦法像以前那種全身心地關注在戰事上,時間長了,肯定會出事的。現在,又是關鍵時刻,不容他有一點點的錯誤……

他答非所問:「我安排了四平送你們回去。」

「四平?」顧夕顏鄂然,「那你身邊怎麼辦?」

在齊懋生心裡,顧夕顏就是他要娶的人,有些事當然得讓她知道。他解釋道:「我身邊有四個貼身的小廝,一平,二平,三平和四平。這次跟我來的是一平和四平,四平陪你們回去了,我身邊還有一平呢顧夕顏笑道:「有沒有叫萬平的?」

齊懋生微怔,然後很認真地考慮了一下,道:「沒有叫萬平的。不過蒜苗胡同齊瀟那邊有個叫萬福的,好像是我弟媳娘家的陪嫁過來的。你問這個幹什麼?」

顧夕顏忍俊不住地大笑起來,甜甜糯糯地聲音透著歡快。

齊懋生不解的道:「怎麼了,你是不想要個叫萬平地管事。」

顧夕顏笑的一頭栽進了齊懋生的懷裡。

齊懋生見她高興。心情也很好:「這有什麼地,只是個名字。改明個你看中了那個,給他起個名字叫萬平就是了。」

顧夕顏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代溝……這是典型的代溝。

她一邊笑,一邊道:「我給你講個故事。有一個財主。他不認識字,吃了大虧,就想,一定得讓兒子識字。他給兒子請了一個先生。第一天,先生在紙上劃了一橫,告訴財主的兒子,這是一字,財主的兒子很聰明。很快就學會了。第二天,先生在紙上劃了兩橫。告訴財主的兒子,這是二字,財主的兒子也很快就學會了。第三天,先生在紙上劃了三橫……」

顧夕顏給齊懋生講的就是那個「一字就畫一橫,二字就畫二橫,萬字就畫一萬橫」的經典笑話。

好啊。原來是在諷刺自己!

齊懋生望著那個在自己懷裡樂不可支地小人兒,心裡軟軟的,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他輕輕地咬了顧夕顏地脖子一口:「你這個淘氣精!」

顧夕顏被他的呼吸刺得有點癢,白了他一眼,嘻嘻嘻地笑起來。

象歡快的小鳥似的!

齊懋生眼角微濕。

原來,自己也可以讓夕顏這樣……歡快!

心境一變。看什麼都覺得美好起來。做什麼事也覺得理直氣壯起來。

因此,齊懋生做了一個他一直想做卻從來沒有做過的動作。

他伸手在顧夕顏的肢窩輕輕地撓了撓。

「啊!」顧夕顏尖叫一聲。抱著身體,蜷成了一團,瞪了齊懋生一眼。

都幾歲了,還做這種無聊地事。

齊懋生哈哈哈地笑起來。

硬朗面孔象陽光般燦爛起來。

齊毓之和齊懋生好像啊!

顧夕顏睜大了眼睛望著他。

齊懋生笑得更歡快了。

顧夕顏氣結。

小樣,我讓你高興,我讓你笑!

顧夕顏撲上去撓齊懋生的肢窩。

齊懋生眉角輕揚,一點異樣也沒有,望著顧夕顏的眼神透著一絲得意。

怎麼會這樣?難道這傢伙不怕癢的嗎?

顧夕顏不願認輸。

她眼珠子一轉,柔柔地趴在齊懋生的懷裡,嬌滴滴地在齊懋生耳邊喊了一聲「懋生」,手卻悄悄地伸到了齊懋生的肢窩下輕輕地撓了撓。

齊懋生被顧夕顏軟趴趴地聲音叫得心旌蕩漾,心神失守,立刻就感覺到了肢窩間那柔嫩小手,他忍不住「哈哈哈」地大笑起來。

「齊懋生,你這壞蛋,就會欺負我!」顧夕顏嬌笑著撲在他身上胡亂撓起來。

「夕顏,夕顏……別這樣,別這樣……」齊懋生慌手慌腳地在對他來說並不十分寬敞地炕上躲避著。

嗯,老虎不發虎,你以為我是病貓。

顧夕顏露出詭計得呈後的得意地笑容。

兩個人像孩子一樣在炕上嬉鬧起來著。

蹲在窗欞下的四平聽得只搖頭。

良久,屋裡的人才停了下來。

他們肩並著肩,頭靠著頭平躺在炕上,帶著恬然的表情享受著這溫磬而又寧靜的小憩。

半晌,顧夕顏翻了一個身,支肘趴在齊懋生的身邊,眉宇帶笑地望著他道:「如果,如果魏夫人不認我,我怎麼辦?」

齊懋生抬眼就看見了顧夕顏微敞的衣襟露出的精緻鎖骨,上面還留著自己印著的淡淡吻痕。他心不在焉起來,粗大的手掌摸著顧夕顏光漆可鑒的青絲,淡淡地道:「所以讓四平陪你們回去啊。他會辦妥的!」

一封信還不行,還有把貼身的小廝派回去。

「魏夫人,她平時都有有些什麼喜好?」顧夕顏試探的問,語氣裡含著濃濃的擔憂。

齊懋生聽出了顧夕顏語中的忌憚,側臉笑吻了一下她的鼻尖,把對他還說很嬌小的顧夕顏抱在了自己的身體上:「那些事你都別管。四平會幫你們安頓下來的,有什麼事,段纓絡也會幫你,你只管好好的把身體養好……等著當我的新娘子!」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家長裡短(八)

什麼跟什麼啊!段纓絡,人情世故連我都不如,拿刀拿槍還差不多。不過,到了燕國公府,暴力恐怕解決不了問題吧。

至於你,要是真的有自己說的那麼行,葉紫蘇的背上怎麼會生瘡呢?

不把事情搞清楚,葉紫蘇就是自己的前車之鑒!

顧夕顏嬌嗔道:「難道我以後就不和魏夫人見面了的嗎?」

齊懋生露出恍然大悟般的笑容,裝模作樣的作沉思狀:「嗯,是要見見婆婆……」

顧夕顏臉一紅,隔著衣服在齊懋生的肩上狠狠地掐了一下。

齊懋生哈哈大笑起來,雙手捧著顧夕顏的臉,親吻如雨點似的落在了顧夕顏面龐、脖子、肩頭……

又是那種讓人窒息的感覺。

顧夕顏在密密的親吻間大口喘息著:「齊懋生,有一天,我,我突然,死了,一定,是被你,你的吻,窒息而死的,我看你,看你怎麼給我寫悼詞!」

齊懋生微怔,然後把顧夕顏的額頭抵自己的額頭上,低低地笑了起來:「夕顏,夕顏……」

聲音真好聽!醇厚又富有磁性。

顧夕顏趴在他的身體上,迷迷濛朦地想。

象小狗的眼神,清澈、無辜、倉惶……齊懋生的吻輕輕地落在了顧夕顏眼瞼上。

狂風聚雨又被成了風和日麗。兩人靜靜地擁抱在一起。

「夕顏,」良久,齊懋生開口打破了寧靜,「你去了燕國公府,什麼也別說,什麼也別問。什麼也別做。徐夫人也好,魏夫人也好。甚至是蒜苗胡同的周夫人也好,你和她們都不必太過親近。只管安心養好身體。」

嫡母、生母、庶母,一視同人!

情景好詭異啊!

齊懋生看見顧夕顏眼中的猶豫。親熱地吻了一下她的嘴角:「要是在府裡受了什麼委屈,你都忍一忍,好不好!等我回去再說,嗯?」

那得看我去雍州後是什麼情況!

顧夕顏笑靨如花:「好!」

「有什麼事等著我回來!」齊懋生好像還不放心似的,叮囑道,「可別像在盛京。雍州的禮教雖然沒有盛京那樣森嚴,可我們家有先後有七位嫡夫人是熙照地士族出身,矯枉過正。恐怕有些事過猶不及了。」

顧夕顏直點頭。

齊懋生望著那張眉目還只剛剛長開卻已透著素淨恬謐的臉,突然有小白兔跑到了狼窩裡地感覺。真是說不出的擔心。可又不敢再說下去,怕把顧夕顏給嚇著了。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無奈地喊了一聲「夕顏」,緊緊地把她抱在了懷裡:「你可要乖乖地呆在府裡,哪裡也別去,嗯。」

昏昏黃黃的燈火。溫暖如春地懷抱,顧夕顏打了一個哈欠,眼皮不受控制的撻拉下來,輕輕地「嗯」了一聲。

「夕顏,」齊懋生吐吐吞吞地道,「你喜歡柳姑娘嗎?」

顧夕顏立刻被驚醒。

什麼意思?

眼神清澈的象山澗的泉水。卻帶著清冷。

齊懋生隱隱有種感覺。夕顏,一定是知道了什麼。

他把顧夕顏當成孩子似的輕輕地撫著她的背。想以這種方式安撫她。

「要是你喜歡她,在我們結婚之前,我讓魏夫人留她在府裡陪你,等我們結了婚,再送她回成州去,好不好?免得你在府裡無聊。」

顧夕顏目光閃爍。

齊懋生心中忐忑,忙解釋道:「你們年紀相仿,我又不在家,有個人陪著說說閒話……」

他還有一個意思沒有說出來。

柳家的幾姊妹深得魏夫人的喜歡,從柳如兒開始,每個表妹他都認識……這次回雍州,如果不派四平去,他又不放心,如果派了四平去,又怕魏夫人地看出些什麼而把主意打到了夕顏身上。如果自己要求魏夫人把柳眉兒留下,魏夫人有了期盼,可能會轉移一下視線,對夕顏也就不那麼的關注……說不定回雍州後,自己還可以借這理由見夕顏一面。

顧夕顏念頭轉地飛快。

柳眉兒畢竟是魏夫人的親姨甥,把她留在身邊,對剛進燕國公府的自己當然是有百利而無一害,可時間一長……而且,男女之間,最初的相處模式以後很難改變,而且會直接影響以後的生活方式。齊懋生的職業,注定了他身邊中充滿了欺騙、陷害、利用和背叛,難道也要把這些帶到他們以後地家庭生活中嗎?

這是顧夕顏萬萬不允許的。

家庭生活,就應該是舒適、溫馨、安寧的。

齊懋生敏銳地感覺到了顧夕顏的猶豫。他低壓了聲音:「夕顏,你有什麼,一定要跟我說,我……不喜歡猜人的心思。」

顧夕顏點點頭。

齊懋生說到她的心坎上去了。

生活已經這麼複雜,為什麼還要化簡為繁。

顧夕顏地頭點得那麼利索,齊懋生懷疑她根本就沒有聽懂自己話裡地意思或是不好意思反駁自己。

他檢討著。抱著顧夕顏,解釋道:「夕顏,我不是不喜歡猜你的心思,而是沒有時間。」

這句話好像也說地不對。

他又重新組織了一下語言:「夕顏,我通常都很忙,能留給你的時間有限,我希望我不在的時候,你有個人做伴……可如果我在家裡,我一定陪著你……」

她明白齊懋生的意思,畢竟她自己也在社會上工作過。生存的壓力那麼大,在外面已經很辛苦了,回到家了還要和情侶玩「你猜我猜」的遊戲鬥智鬥勇,時間長了,情趣也會變成折磨。誰也受不了。更何況齊懋生。在她生活的時空,失敗了。了不起不能升職或是被炒魷魚之類的,而在齊懋生地生活裡,失敗。就代表死亡。他牽一髮而動全身,壓力不知道比她工作的時候大多少倍,回到家裡能不發牢騷轉移壓力就是好地了,難道還要他時時刻刻看著自己的眼色、小心翼翼地討自己歡心的過日子嗎?

凡人都做不到,齊懋生也不是神仙!

「懋生,我明白你地意思。你不用不擔心我,你不在的時候,我會安排好自己的。」顧夕顏笑著主動親吻了齊懋生的面頰。「那我們就說好了,我有什麼心思都會對你說的。可你有什麼心思,也要對我說哦!」

又是一個意外。

在齊懋生的眼裡,顧夕顏是聰明漂亮的,可也是天真任性的。他沒有想到,顧夕顏也有這麼賢惠地一面。

畢竟是顧家的姑娘,自己以前是不是太小瞧她了?

顧夕顏嫵媚地對著齊懋生眨了眨眼睛:「至於柳姑娘。我很喜歡,不過,留不留她在顧家,還是讓魏夫人安排妥當些。照我的意思呢,大家畢竟是親戚,經常走動走動。家裡也熱鬧些。要是長期住在家裡。總是不好。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有個什麼話傳出去。我們到是好心辦了壞事。」

齊懋生一想也是。自己真要寫封信去讓魏夫人把柳姑娘留下來,還指不定魏夫人心裡想到些什麼,以後又生出什麼事非來……

齊懋生只是擔心顧夕顏小小年紀,到了陌生的地方不習慣而產生孤單感變得敏感而多疑……至於柳姑娘,留不留在府裡都是次要的。所以在這件事上他很爽快地表了態:「你做主就行!」

顧夕顏笑道:「懋生,你以前管家裡的這些瑣事嗎?」

齊懋生以前當然是不管這些事地。

他還以為顧夕顏在擔心她以後嫁進了府裡處理不好燕國公府的家事務,他猶豫了一下,道:「夕顏,這個你別擔心,我們結婚後,如果你不喜歡管那瑣事,我會請人幫你管家的。」

顧夕顏俏笑:「我不是這個意思。」

齊懋生不解地望著她。

「懋生,我知道你是想保護我不受傷害,所以不希望有人知道我的過去和我到洪台來的原因,免得壞了名聲讓某些別有心思的人有借口阻止我們結婚。」顧夕顏笑瞇瞇地道,「你放心吧,我一定會乖乖聽你地話地,規行距步地不讓人抓住把柄的。」

夕顏,就是他身體裡地那根骨頭吧!

齊懋生含笑凝望顧夕顏。

「所以,你以前對內院是個怎樣的態度,以後還是怎樣的態度吧。」

齊懋生皺了皺眉頭。

顧夕顏笑道:「你不知道,女人的心思陰晴不定。有時候,你越想幫我,就越容易引起她們反感,就越容易壞事。女人們之間的事,還是讓女人們用女人的方法解決吧!你就別擔心了,也別插手了。如果我需要幫助了,我一定會向你開口的。」

齊懋生溫柔地把顧夕顏擁在了懷裡,還是有點擔心:「夕顏,你一定要告訴我,嗯?」他想起了自己在滴翠閣養傷時顧夕顏掀了桌子孤零零地蹲在地主哭泣的那一幕,又不放心地叮囑:「千萬別一個人在那裡生悶氣……」

「嗯!」顧夕顏在他懷裡俏笑,「你放心,以後有什麼事一定會對你說的,到時候你可不准找借口推脫哦!」

「傻姑娘!」齊懋生親暱地親了親顧夕顏的鼻尖。

顧夕顏很高興的樣子,嘻嘻地笑。

齊懋生,小辮子被我給揪住了,可就不是那麼容易爭脫的!

她趴在齊懋生的胸前,玩弄著齊懋生的衣袖,很快轉移了話題:「懋生,明天我一定回雍州嗎?」

齊懋生一怔。

夕顏,好像總能感受到他的情緒在關鍵的時候安撫他忐忑不安的心。

齊懋生不由托起了顧夕顏的下頜細細地打量著那精緻如花的臉龐,目光灼熱如火。。

顧夕顏閉上眼睛在齊懋生的手掌間蹭了蹭:「捨不得我走!」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9:27 PM

第一百一十三章 家長裡短(九)

「嗯。」齊懋生大大方方地承認,到是讓顧夕顏有點意外。

顧夕顏感慨:「去了雍州,有長輩,還有很多下人,不像在這裡,我們能做自己。」

齊懋生立刻就懂了顧夕顏的意思。

在燕國公府,他們得受禮教的約束。

他吻了吻顧夕顏的頭頂:「不過我們在春廓有別院,隔三岔五的可以找借口去住一段時間。」

顧夕顏來了興趣:「嗯,我喜歡有大樹的院子,就是那種樹葉象傘一樣,夏天的時候可以把院子都遮起來的,就是陽光透進來,都帶著濃綠的院子。」

她以前住的房屋是坐東朝西,一到夏天,就熱得像蒸籠似的,到了顧家,她最滿意的就是勿園佈局了,即小巧又實用,如果不是後來發生了那麼多的變故,自己還可以在那個小廚房裡做東西吃……

說話的時候微微嘟著嘴,好像要糖吃的小孩子。

齊懋生很喜歡這種被顧夕顏需要的感覺,他悶悶地笑起來:「是不是要象勿園那樣的院子……」

顧夕顏趴在齊懋生的身上:「也不一定啦。勿園有一樁不好,就是院子太小,我本來還想在那裡搭個葡萄架子,夏天的時候就可以坐在下面乘涼,喝著甜甜的綠豆湯,吃涼面……我的涼面做得可好了,酸酸辣辣的,面又筋抖,哪天……」說到這裡,她把「做給你吃」四個字咽在了喉嚨裡。

曾經的她,把這當成情人間一種愛的表達……

哎!典型的好了傷疤就忘了疼。現在,她好像又有了這種心情和憧憬。

可是,懋生。我想做飯給你吃,你也一定要爭氣啊。千萬別做出什麼讓我無法接受的事來……等我去雍州瞭解了事情的本質,我,我不僅給你做涼面吃。還給佛跳牆,醉雞,甚至是松鼠活魚……

齊懋生卻聽出了那未猶之意,他湊在顧夕顏地耳邊:「想,做飯給我吃?」

「嗯。」顧夕顏清清亮亮的眼神凝視著齊懋生,「懋生,我想做飯給你吃……所以,你一定要給我這個機會……」

「會地。會的。」齊懋生激動地抱著顧夕顏,如珍似寶的吻著她地額頭、鼻樑、面頰、嘴巴。下頜……

「夕顏,你放心,我一定會回雍州的,我一定會活著回去的。」齊懋生眼角微濕,「我不會把你一個人丟在那裡,讓你孤孤單單的……夕顏。我不會讓你後悔來找我的……」

剛才還說什麼都要坦誠,現在兩人之間又開始了雞對鴨講。

顧夕顏嘴角綻開一個如春花般溫柔的笑容。

看來,穿越者就是穿越者,想和古人的思維在一個頻道上跳躍,真是太難了……

這邊顧夕顏感慨不已,還有一個人也正和她一樣感慨不已。

爺怎麼像個……似的。被那顧姑娘牽著鼻子走。竟說些不達調地話。

四平哀歎著搖了搖頭,強打起精神檢查了一遍插在柳姑娘屋外的五鼓雞鳴斷魂香。那可是他打著燕國公府地名義從點春堂的老鴇那裡搞來的。雖然沒用錢。可自己總歸是承了別人的情。說起來,點春堂真不虧是雍州的第一大妓院,瞧瞧這香,這麼大的北風吹過來裊裊地煙香都不斷。可怎麼就沒把屋裡的那對給迷昏呢,也免得自己整夜整夜的蹲在北風呼呼的窗欞下,現在手腳都沒有了知覺……如果生了凍瘡,不知道爺會不會看在他伺伏的舒坦的份上把他地月例錢漲漲,說起來,他地月例停留在二十兩的階位上已經有五年了……

兩人絮絮叼叼說了大半宿,最後還是顧夕顏實在支撐不住了,趴在齊懋生地身上迷迷糊糊的睡著了,齊懋生緊緊的抱著她,睜著眼睛看著顧夕顏的睡姿到了凌晨。

天還沒有亮,他就起了身。

昨天下午他去找齊瀟,齊瀟不在,說是去伏牛山打獵去了。

他們是大山的兒子,大冬天的,百獸休眠的日子,齊瀟怎麼會去打獵呢。

怕是為了避開他吧。

自己的弟弟,他的性子怎樣,自己最清楚。

一夜了,也要消氣了。

就怕他一大早去揪自己的人。

還是早點過去吧!

身邊沒有暖暖的人,顧夕顏就覺得冷清,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喊「懋生」。

茫然的神色,真像……丟失了主人的小狗狗。

一陣刺疼湧上了齊懋生的心頭。

這是他心尖上的人呢,自己卻親手把她送到了雍州,萬一。

第一次,齊懋生懷疑自己的決策。

「懋生,你要上班去了嗎?」

上班?是說自己要去處理事務了吧!

「嗯!」齊懋生給顧夕顏掖了掖被角:「快躺下,小心涼著了。」

顧夕顏在的穿衣聲中翻了一個身。

齊懋生,再給你記一筆。

起床以後第一件事要記得吻一下我的面頰……

她猛地坐了起來,睜大了雙眼。

齊懋生被她的動作一驚,穿了一半的衣裳散落著:「怎麼了?啊,夕顏,怎麼了?」

顧夕顏呆呆地瞪著齊懋生。

齊懋生側坐在炕邊把顧夕顏抱在了懷裡:「是不是做惡夢了……」

「懋生!」顧夕顏淚光閃爍,「我今天要去雍州了。」

「怎麼了?」齊懋生為解地問。

顧夕顏緊緊地抱住了他。

「懋生,懋生,懋生……」一聲比一聲嬌柔,一聲比一聲不捨。

要是去了雍州,答案不是自己要的。怎麼辦?真的放棄這溫暖的懷抱嗎?

顧夕顏緊緊地,緊緊地抱著齊懋生。

夕顏是捨不得他吧!

齊懋生回擁著顧夕顏。心堅如鐵。

一定要回活著雍州,他和夕顏,還有長長的未來……

「夕顏。」齊懋生捧著顧夕顏的臉,面色端肅地凝視著她,「兵道,詭道也。回到雍州,你不管聽到我地什麼消息,都不要相信……」

顧夕顏點頭:「除非是你親口告訴我的。」

齊懋生偉岸地身子輕輕顫粟著,神色激動,醇厚的聲音低沉激越:「夕顏。夕顏,你一定就是我身上那塊骨頭……」

顧夕顏立刻清醒了不少。

這算不算是情話呢?

……真是不敢恭維!

從陵州的洪台出發。經過隸屬晉地江中郡地邛州、眉州,再進入隸屬燕地關內郡的延州、坊州、寧州、同州,他們於二十月初進入了雍州的境內。齊懋生派了龔濤摩下一個叫田兢的百長帶了二百精銳騎兵一路保送她們北上,在邛州和眉州的時候,田兢還很有一點緊張和戒備,一進入了燕地境內。他們的神色就明顯的鬆懈了下來,越往北,他們的神態就越輕鬆,這也讓顧夕顏安心了不少。照這種情況看,儘管齊毓之主持著燕國公府地大局,但齊懋生對燕地還有著絕對的掌控權地。

同田兢一樣感到輕鬆的。還有柳眉兒。她容光煥發、神采奕奕。一點也沒有長途旅行的疲憊,嘰嘰喳喳的。不停地和顧夕顏說東道西的,好像一刻也停不下來似的,活潑地很,聒舌得很。

顧夕顏不禁暗歎,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自己怎麼就把她當成了一個受禮法教條束服斯文秀氣雍容華貴的千金閨秀呢。

至於一路打點她們起居的四平,則和柳眉兒相反,離雍州越近,他的舉止越小心翼翼,神色間越恭敬從容。

他的這種情緒極大地影響了段纓絡。

段纓絡經常若有所思地望著顧夕顏平靜恬謐地臉。

終於有一天,她趁著柳眉兒上廁所馬車裡只剩她們倆人時拉著顧夕顏悄悄地道:「顧姑娘,如果你……不願意呆在府裡,我實在是沒有把握把你送出雍州。燕國公府裡,還有我的一個師姐,她負責國公府後宅地安全……是個絕頂高手。」

淞江以南的熙照,山地旁邊是丘陵,丘陵和平原中間又夾雜著少許的盆地,地勢起伏不平,四輪馬車跑起來大部分時間都是顛簸不平,讓人的五腑六髒都移了位似的不舒服。燕地則是典型的平原,一馬平川,驛道修得寬闊而平坦,因為是冬天,又有戰事,驛道上人煙稀少,四輪馬車平穩地急馳著,偶爾撩簾而望,不時可以看到佇立著樹直白樺樹的林子和林中皚皚的白雪。

顧夕顏放下手中的厚厚的呢絨車簾,恬然地笑。

她是怕到燕國公府後天不遂人願,自己再一次選擇逃跑吧!

段纓絡有這樣的擔心,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她也算得上自己的一個知己吧!

她笑道:「你以為,沒有齊灝的同意,就算是我們出了燕國公府,就能得到自由了嗎?」

段纓絡微怔,良久才喃喃地低語:「顧姑娘……我只是希望我沒有做錯事!」

顧夕顏自嘲地笑:「我不低下頭,你怎麼會騎到我的背上來!」

段纓絡欲言又止。

顧夕顏不以為然地笑:「我只希望你在考慮修羅門的利益時,也考慮考慮我的利益。」

段纓絡微怔,良久,她璨然地笑了笑,目中儘是認真:「一定。」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碰撞到一起,神色間都有著前所未有的坦蕩,好像以前的那些算計、擔心、怨意都如冰雪般消融了。

這一刻後,終其一生,她們都沒有再談過類似的的話題,段纓絡也沒有再違背自己諾言。





第一百一十四章 燕國公府(上)

和盛京相比,雍州的只能算是個中等的城市。關城是典型的三重城敦,城內有城,城外有壕,城牆正中是座三層三簷歇山頂式高台樓閣式建設,門楣上題著「雍州」兩個虯勁有力的大字。

和所有的州城一樣,城門前也有三、兩個官兵守門,因接近年關,城門口人來人往,很是熱鬧,看不出戰爭對雍州的影響。甚至可以說,進入燕地後,都沒有看到什麼異樣人或是事。

看見她們的馬車進城時,守門的官兵出現了短暫的驚慌,但很快就鎮定了下來,他們神態凝重地將進城的人疏散為她們讓路,而那些熙熙攘攘的喧嘩著進城的人群看見了她們的馬車也很主動地在城門兩邊排定,安靜地低著頭讓他們先行通過,甚至還出現了幾個跪在地上向他們馬車磕頭的人。

顧夕顏突然就想起了那天齊毓之在盛京縱馬出城的場景來。

長期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裡,不管是誰,也會養成如齊毓之般鮮衣怒馬的優越感吧!

雍州城內的街道很寬敞,和盛京的街道佈置很像,只間規模小了很多,街道兩旁種著參天的大樹,雖然在這個季節裡已調謝的只剩下了樹枝,枝上也掛滿了冰凌,但還是難掩磅礡大氣。

燕國公府,就坐落雍州正中心的德政坊,它有六百年的歷史了。萬基王朝時間和太初王朝時候,它都是北庭都督府府衙。李朝陽失蹤後,太初王朝迅速崩潰,時任北庭都督府裡一個小小百長的齊吉和兩個結拜兄弟揭竿而起,一路北上,先後佔領了關東郡和連雲郡。成為了當時北方最大的軍閥,後來憑著手中十萬鐵騎拜侯封地。成為熙照王熙五位國公之一。

可能是出身寒微的原因,齊吉成為燕國公後,並沒有像其他四位國公一樣重新選址開府。而是把原來北庭都督府府衙修整了一番就住了進去。三百年間,經過燕國公府幾代人慢慢修膳,才形成了現在的規模。

它是典型的北方四合院式建築,共分為兩部分。前面是俗稱前院,是燕國公處理政務地地方,也是燕地最高行政機構,它還保持著六百年前萬基王朝時北庭都督府府衙的格局。府前是十來米寬地石板路,四扇的紅漆鎏釘大門敞開著。隱隱可以看見巡值的士兵,左右各佇立十來米高地石獅子。右邊石獅子旁有一根青石拴馬石。

柳眉兒趁著她們的馬車經過燕國公府大門前悄聲地向顧夕顏介紹:「……前院我沒去過,後院還比較熟悉。它分為東、西兩個部分,我們按照它們的方向稱東邊的院子為東院,西邊的院子為西院。東院接鄰外院的是松貞院,那裡是歷代燕國公住的地方。松貞院正後面是嫡夫人住的德馨院,德馨院後面有一個花園。花園地那頭就是太夫人們住的賢集院了。在松貞院和德馨院東邊是座長方形地院子,叫承禧院,就是國公爺養老虎的院子……」

顧夕顏聽得抿嘴一笑。

「不過,那個院子我沒有進去過,聽說一共有九進,是專門給未成年的公子們住的。西邊的院子叫恭順院。裡面又分九個小園子。分別叫槐園、榕園、柏園、松園、楓園、桂園、梅園、茶園和喬園。東、西兩院間有一道寬敞的青石甬道,甬道盡頭有一個兩扇地紅漆門。門後是內院當值的嬤嬤們和粗使婆子臨時落角的尚正居……」

果然是等級森嚴。

正經主子在東邊,叫東院,院名取三個字名字。小妾和下人住西邊,統一給一個院名,住的地方稱「園」,取兩個字的名字,下人們住的地方叫居……再看看這名字,全是什麼恭、順、貞、德之類地!

「現在整個國公府只有松貞院、賢集院和恭順院地槐園住著人,其他地方都是空的……」

顧夕顏忙點頭:「你上次跟我說過。」

柳眉兒明亮地臉龐有了一絲陰霾:「我們是魏夫人的親戚,所以要從旁邊的側門進府,先去拜見了賢集院的徐夫人,她同意了,我們才能去西院的槐園見魏夫人……」

有點意外,顧夕顏道:「如果她不同意了……」

「那自然就見不到了。」柳眉兒笑容裡有一絲苦澀,「所以,千萬不要給人做妾室,哪怕他是……皇帝。」

顧夕顏很贊同地點了點頭。

柳眉兒勉強地笑了笑:「不過,爺畢竟是魏夫人的親生子,徐夫人也不能隨便就駁了姨母的面子……」

也就是說,找到理由就能駁!

幾句話間,馬車停在了一座廣亮門前。和普通的側門不同,它門前還有四個把守的士兵。

看見她們的馬車,其中一個守門的士兵走了過來,四平也疾步迎了上去,兩人站在門前交涉了良久,顧夕顏躲在馬車的簾後偷窺,她發現四平還從懷裡拿出了什麼東西給那士兵看,那士兵才回頭向其他幾個低低地說了幾句。

兩扇的廣亮門盡開,正好可以讓她們的馬車通過。
一路護送她們到雍州的田兢將匆匆地和四平說了幾句話就分開了,四平跟著馬車進了廣亮門,而田兢則留在了廣亮門外和守門的官兵在交涉些什麼。

廣亮門內,是二十多米寬的廣場,打掃得乾乾淨淨,沒有一點雜物,鋪著大塊大塊的青石,寸草不生,棵樹不植,一眼就可以望到廣場對著高高的白粉青瓦和另一座閉緊的廣亮門。

四平上前叩了廣亮門旁的一個角門,門很快就開了,開門的「吱呀」在空曠的廣場上傳得老遠,帶著荒涼的氣息,顧夕顏腦海裡一下子浮出了「庭院深深深幾許」的詩句來。

因為開門地人站在門內,顧夕顏她們看不到。只能看到四平正低聲和開門的人交涉著。

不一會兒,廣亮門打開了。出現了幾個身材槐梧地婦女,四平也疾步走到顧夕顏她們坐的馬車旁:「柳姑娘,我就護送你到這裡了。」

柳眉兒想是常來。對這一套已經很熟悉了,非常端莊淑雅地說了一聲「辛苦了」,秋桂就很適時機地遞了一個小荷包給四平。

顧夕顏朝著段纓絡揚了揚眉,意思是說,你瞧見沒,這才是婢女應該做的事!

段纓絡則朝著顧夕顏淡淡地笑了笑。

兩人在那裡擠眉弄眼地。

四平望著那個小荷包,臉上出現尷尬之色,道:「姑娘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爺最忌諱外院的小廝和內院的夫人們來往,這人情禮物。那更是萬萬收不得的。柳姑娘是初來乍道,以後還是多多留心才是。」說著,領著趕車的車伕匆匆而去,留下滿臉不解的柳眉兒:「四平哥哥這是怎麼了,難道是嫌少嗎?這裡面裝的可是兩粒一模一樣地東珠,市面上也值兩、三千金……」說到這裡。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臉色大變。

難道是國公爺回來地時候囑咐了他什麼,所以不敢收她的禮……

這就好比是主治大人不收即將開刀病人紅包,柳眉兒怎能不惶恐。

顧夕顏隱隱也猜到了幾份柳眉兒的心思,心裡不由暗暗稱嘖。

齊懋生的貼身小廝,收入不錯啊!

不知道有沒有人跟齊懋生送禮……估計沒有吧。說起來。這可是封建社會,從理倫上講。凡是燕地的東西,都是他的……他地貼身小廝收受賄賂,嗯,算不算是肥水外流呢……

顧夕顏在那裡胡思亂想著,已有婦人跳上馬車的車轅趕著車進了廣亮門。

廣亮門後,又是一番光景。

裡面是個很大的院落,左邊整齊的擺放著幾輛馬車,右邊則搭了一個馬棚,停著幾匹馬和騾子,牆邊還立了幾個柱馬用的大石柱子,正對著廣亮門的是座垂花門,兩扇紅漆門,銅製地門環,佇著高高地門檻。

段纓絡撩開了馬車的簾子,目光有些迷茫地望著右邊柱馬柱旁站著地一個婦人。

那婦人身材高大健碩,站姿筆挺如桿槍,滿頭的白髮一絲不苟地梳在腦後盤成一個髻,臉上的皺紋如被水洗了的真絲綢,縐縐巴巴的,只有那雙眼睛,如嬰兒般清澈純淨。

顧夕顏湊過去順著段纓絡的目光望去:「那是,你的那個師姐……」

段纓絡有點激動地點了點頭。

「要不要打個招呼?」顧夕顏問道。

段纓絡略略思忖,搖了搖頭:「算了,我們現在是各為其職,有時候……反而不方便。」

顧夕顏微怔。

絕頂的武林高手守內院的二門,是為了保護她們,還是為了囚禁她們呢?

顧夕顏不由心底生寒,眼瞼輕垂,餘光看了段纓絡一眼。

「除了你師姐,燕國公府的後院還有其他修羅門的人嗎?」

段纓絡笑道:「有啊。那次隨師姐還的,還有我的三個師倒,兩個徒孫。」

共有六個人……如果和某些別有用心的人勾結的話……殺人放火、偷梁換柱,什麼事情做不出來!而齊灝,很顯然是個很精明的人,可為什麼……而且還派了段纓絡陪她住在內院。他有什麼把握,能讓修羅門的人就一定會對他言聽計從,忠心耿耿呢?

最重要的是,用修羅門的人守二門,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她打了一個寒顫,道:「憑你姐姐的身份和身手,怎麼會到燕國公府來當護院呢?」

段纓絡笑道:「我師姐和幾位同門不願再在江湖上飄蕩,想找個安度晚年的地方,正好燕國公府缺守後院的婆子,所以師傅就推薦了師姐。」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好像很有些年頭了,具體有多少年,我也不是太清楚。應該有十來年吧。那時候師傅還在世……算起來我師傅去逝都有七、八年了!」

「在這之前是誰負責後院的宅門呢?」

「我也不太清楚,應該是燕國公府的粗使婆子吧!」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9:29 PM

第一百一十五章 燕國公府(中)

就在她們說話的空檔,早有婦人將垂花門前高高的門檻卸了,以便於她們的馬車能直接駛進去。

當她們的馬車停在垂花門後,又有婦人牽了騾子拉的青帷油車請她們坐。

顧夕顏一行人下了四輪馬車踏著婦人們端來的腳凳上了油車,她們聽著悠閒的「咕嚕咕嚕」聲慢慢地朝燕國公府的深處馳去。

冬天的燕國公府,像因天氣寒冷而缺少顧客的名勝古跡。

風景優美,建築精緻,卻帶著無法掩飾的冷清和荒漠,缺少了生活的氣息。

她們是從西邊的側門進去的,一進去就是一條東西向的長長巷子,巷子盡頭,是一麵粉白的高牆,牆頭徹著青色的玻璃瓦,巷子好像一個死胡同似的,中間卻設了兩道兩扇的紅漆門。

「這兩道門到了晚上五點就上了匙,」柳眉兒見顧夕顏把臉貼在綠紗的車窗上好奇地朝外望,她道,「你看見那道粉牆沒,牆後面就是松貞院了。」

在寂靜中,騾車馳過了兩道門,然後在高高的粉牆前轉了彎,馳進了一條南北走向的長巷子,巷子中也設了好幾道兩扇的紅漆門,可能是大白天的原因,這些門都敞開著,讓人一眼就可以望到頭。這條巷子的盡頭,有一座設有高高紅漆門檻的兩扇黑漆門,顯得特別的打眼。顧夕顏回過頭來悄聲地問柳眉兒:「那門怎麼是黑色地。」

柳眉兒看也不看一眼。笑道:「那門是通往尚正居的。」

顧夕顏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事情。

松貞院在這道南北走向的巷子頭開了一個小小的角門,而對面地恭順院也在同樣的位置開了一個小小的角門,在這兩個角門地不遠處,有一道兩扇的紅漆門。

也就是說,如果把這兩條巷子裡所有的門關起來。這裡就形成了一個相對封閉的空間。只要有鑰匙,松貞院的人就可以直接到西院去……

顧夕顏指著西院悄聲地問柳眉兒:「這後面……是什麼園子?」

柳眉兒眼中露出迷茫:「不知道是喬院還是桂院,這兩個院子在西院都有點偏。好像在這個位置上。」

顧夕顏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騾車走過了巷子邊的那道紅漆門,再往前走了大約二十來米地距離,顧夕顏看見兩座相對而立卻同樣大門緊閉的垂花門。東邊是五個台階,西邊垂花門位置略微比東邊的垂花門向後了些,是三個台階。

顧夕顏指著東的那個垂花門,輕聲地道:「這時應該是德馨院了吧?」

柳眉兒點了點頭。輕聲地回答:「嗯。西邊就是恭順院大門。騾車又朝前走了大約二十幾米的樣子,又跨過了一道設在巷子上的兩扇紅漆門,雪白色的高牆上不時有三三兩兩帶著積雪的油綠色枝葉伸出來。

「這裡就是你說的那個花園了!」

柳眉兒點了點頭。

看樣子,德馨院地面積不小啊!

這次騾車向前走了大約五、六十米才又經過了一道設在長巷上的兩扇紅漆門。

照這距離,花園的面積也不小。

馬車停在了東邊的一座五階垂花門前,坐在車轅旁的婦人跳下來抽出了擱在車轅旁的腳凳,然後撩了油車厚厚地絨呢簾子,柳眉兒整了整衣襟,帶頭下了車。大家依次跟她下了車。

下車後,柳眉兒仔細地整了整衣襟,然後回頭對顧夕顏道:「這裡就是賢集院了……」

顧夕顏下車後,打量了一下四周。

對面的西院是粉白的高牆。

整個西院,只有兩個出入口,一個是德馨院對面的垂花門。另一個就是松貞院對面的小角門。

柳眉兒見顧夕顏穿著一身自己暫借給她的舊衣裳,鬆鬆垮垮掛在身上,說不出地寒酸。她不由歎了一口氣,愛憫地幫著顧夕顏整了整衣襟,低聲地道:「我們等會去見徐夫人,你。小心點……」好像很緊張地樣子顧夕顏知道她是關心自己。怕自己在沒有見過世面,在徐夫人面前失了規矩。給她留下不好的印象,以後在這府裡不易立足。忙點了點頭,向她保證道:「你放心,我跟著你,多看少說話就是。」

柳眉兒點了點頭,這才在一個婦人地帶領下進了賢集院。

進了賢集院,她們被安排在垂花門旁一間小小的廂房裡坐定,有嬤嬤悄聲地和柳眉兒打招呼:「柳姑娘,您從洪台回來了?」

柳眉兒臉色微怔,勉強地笑著朝那位嬤嬤點了點頭,喊了一聲:「金嬤嬤。」

那金嬤嬤笑著打量了坐在一旁的顧夕顏幾眼。

小姑娘長得不錯,可這身衣飾……怎麼有點落破的感覺。

她指著顧夕顏笑道:「這位是……」

柳眉兒見她沒有再追問自己的事,鬆了一口氣,忙道:「這是我的表妹,顧姑娘。」轉身又向顧夕顏介紹那嬤嬤:「這是松貞院金祿金大爺家裡的,在夫人院裡當差。」

不是說內院的夫人和外院的小廝過往從密,是齊懋生的大忌嗎?怎麼現在又有兩口子分別在內院和外院管事的呢?是這對金氏夫婦長袖善舞呢還是齊懋生別有用心的安排呢?

顧夕顏欠了欠身,笑著朝那金嬤嬤點了點頭,學著柳眉兒喊了一聲「金嬤嬤」。

金嬤嬤笑著朝顧夕顏點了點頭。臉上很快地閃過一絲倨傲,帶著一絲居高臨下地口氣:「顧姑娘,不知道你是魏家的哪一支?」

整個燕地的人差不多都知道魏家的情況,當然,除了顧夕顏。

她正欲回答。已有年輕的婢女端了茶杯、乾果進來招待她們。

柳眉兒客氣地向那兩個姑娘道謝,把顧夕顏地話擋在了嘴裡。

等婢女們下去了,那金嬤嬤還欲問什麼。忽然有一個面目端莊的中年婦人神色慌張地闖了進來:「金嬤嬤,你快備車,三姑娘又開始喘起來了!」

三姑娘?齊紅鸞嗎?

顧夕顏若有所思。

金嬤嬤一聽,臉色大變,一邊提著裙子朝外跑,一邊道:「柳姑娘還在這邊。你們用心照看一下。」

中年婦人拉了一個站在門邊的十五、六歲地小姑娘:「去,柳姑娘身邊伏伺著。」然後自己跟著金嬤嬤一溜煙地跑了。

那姑娘被拉得一個趔趄,整了整衣襟朝柳眉兒們行了一個福禮,就傻傻地站在了那裡。

估計柳眉兒也和那姑娘不熟,笑著朝那姑娘點了點頭。

到是顧夕顏,笑瞇瞇地抓了一把乾果塞給那姑娘:「姐姐,不知道怎麼稱呼?」小姑娘紅著臉不肯接顧夕顏的東西:「我,我叫朝霞。」

顧夕顏也知道朝霞正在當值,是不能接這些東西的。她也只不過是為了接近兩個的距才和朝霞講的客氣。又見朝霞拒絕的態度很堅決,把手裡地乾果放回了托盤內,笑道:「這是怎麼了?可是三姑娘身體有什麼不適的?」

朝霞臉色大變,神色驚恐:「我什麼也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

顧夕顏忙笑道:「我也只是隨口問問。」

朝霞這才打住了話,但看顧夕顏的神色間還是帶著一絲戒備。

顧夕顏見狀。笑道:「我們是從洪台來的,一路疲憊……只是想早點見到魏夫人。」

朝霞聽了,好像鬆了一口氣似的,低了頭,喃喃地道:「我,我沒有資格給姑娘通傳。」

顧夕顏一怔。想不到齊府管得這麼嚴。

柳眉兒卻沒有顧夕顏這麼多的心思。笑道:「你別擔心,我們一進院就有人去通傳了。應該很快就有回音了。」

顧夕顏笑著坐了下來。

果然。不一會兒,就有一個白白胖胖的中年婦女帶著兩個類似貼身婢女的女孩子走了進來。她滿臉是笑的朝著柳眉兒行了福禮:「柳姑娘,實在是對不住啊,夫人現在正忙著,沒有時間招待姑娘。知道姑娘是來看魏夫人地,大家也不是外人,姑娘也是常來往的,特讓我領了姑娘去西院。」

柳眉兒一見那婦人就站起了身,顧夕顏自從進了這屋子就耳聽八方眼觀四路的,立刻也跟著站了起來。那婦人給柳眉兒行禮時,柳眉兒也忙不迭地回禮,顧夕顏當然也跟著照做。等那婦人的話說完,柳眉兒好像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道:「既然如此,我們就不打擾夫人了。還請王嬤嬤代我向夫人問一聲好,等明天夫人得了閒,我再來給夫人請安!」

被柳眉兒稱做王嬤嬤的婦人目光精明地掃了顧夕顏一眼,笑道:「姑娘一路辛苦了,遇到魏夫人,少不得有說些貼己的話。夫人這邊,等她老人家忙完了,大家再聚聚也不遲。」

柳眉兒忙道:「那我就聽侯王嬤嬤地差遣了。」

「哎喲!」王嬤嬤皮笑瞇瞇地道,「看姑娘說的,哪敢當差遣二字,到時候我一定記得給姑娘報個信就是。」說完,用眼角掃了一下顧夕顏。

柳眉兒見狀,忙介紹道:「王嬤嬤,這是我的一個表妹,有時來求見魏夫人……」

「即是姑娘帶來的,當然不會有錯。」王嬤嬤笑著,轉身喚了身後的一個姑娘,「水香,你陪著柳姑娘送魏夫人那裡請安吧!」

有一個姑娘立刻曲膝福了福,應了一聲是。

王嬤嬤笑道:「那我就不陪著柳姑娘了!」

柳眉兒忙曲膝行禮:「王嬤嬤好走,恕我不便遠送。」

王嬤嬤笑了笑,轉身而去。

叫水香的那個姑娘十五、六歲地模樣,眉清目秀,很是伶俐地樣子。王嬤嬤一走,她又上前朝著柳眉兒行了一個福禮:「柳姑娘,請隨我來。」

柳眉兒一邊還禮,一邊很客氣地說了聲「有勞了」。

顧夕顏心裡微微擔心。

魏夫人的親甥女,對這徐夫人屋裡地人都這麼客氣。





第一百一十六章 燕國公府(下)

恭順院內,是由曲曲折折的長巷連起來的四合院。

她們跟著水香穿行在牆壁高高的長巷裡,一路上,滿眼都是粉牆青瓦的高牆,每面牆和小巷好像都差不多,如果現在讓顧夕顏再到賢集院去,她還真沒有把握能找到的回去的路。

大約走了七、八分鐘的路程,她們停在了一座兩階的垂花門前,門邊豎著一個長約八寸寬約五寸的鎏金小牌,上面寫著「槐園」。

終於到了!

顧夕顏能明顯地感覺到柳眉兒鬆了一口氣似的。

水香上前叩了門,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來應的門,看見柳眉兒,她明顯的怔了怔。水香已在一旁笑道:「寶娘,你看,是誰來看魏夫人了!」

那婦人綻開了一個笑容:「原來是柳姑娘啊,快請進,快請進!」可惜那笑容只在嘴邊,沒有達到眸子裡,看上去就有了一絲牽強。

水香笑嘻嘻地道:「寶娘,您這裡來了貴客,我就不打擾了。那我先走了。」

寶娘沒有留水香,熱情地笑道:「我知道水香姑娘是王嬤嬤面前不可缺的人,我就不留姑娘了,姑娘慢走!」

水香又和柳眉兒寒暄了數句,這才施施然地離開了槐園。

幾個人注視著水香的身影消失在了長巷的拐角,寶娘這才笑著招呼大家進了槐園。

和所有地四合院一樣。一進槐園,首先看見的就是那粉白的壁影,繞過了壁影,對面是五間的正房,兩邊是三間的廂房。正房台階兩旁種著兩棵比屋簷還高地大樹,大紅的落地柱子和門窗,透明的玻璃窗上掛著鵝黃色地簾子。整個氛圍顯是清新雅致。

院子靜悄悄的,正屋的門前也沒有服伺的丫環婆子,寶娘帶她們進去後就疾步進了正屋。柳眉兒則帶著她們神色恭敬地立在正屋門前猩紅的絨呢簾子面前。

很快,寶娘就撩了簾子朝她們招手。

幾個人魚貫著進了正屋,奢侈豪華的氛圍撲面而來。

牡丹花開地猩紅地毯,泛著潤濕色澤的黃梨木家俱。流光溢燈的琉璃吊燈,等身高的珊瑚盆景,滴滴噠噠的自鳴鐘……還沒有等顧夕顏看個明白,那邊柳眉兒和寶娘已進了一旁的內室,顧夕顏忙不迭地跟了進去。

先進去的柳眉兒已經跪在臨窗的大炕邊:「姨母,外甥女眉兒給您請安了。」

顧夕顏一眼望過去就,就怔了怔。

大炕上的魏夫人,濃眉大眼,身材豐腴。明艷如一朵盛開地牡丹花。

如果不是知道齊懋生的年紀,她還以為魏夫人最多不超過三十歲。

魏夫人看人的目光柔情似水,暖暖如春陽般落在了顧夕顏的身上。

顧夕顏忙收斂心神,學著柳眉兒的樣子低首垂目地跪在了大炕前。

屋子裡靜悄悄的,只能聽見客廳裡傳來地滴滴答答的時針聲。

「你今天幾歲了?」聲音有低沉暗啞帶著慵懶,讓顧夕顏想起咖啡、罌粟等明知對身體有害卻又無法抗拒的東西。

她背脊就一點點覺得有冷意爬了上來。

柳眉兒忙拉了拉站在一旁有點發呆的顧夕顏衣的衣袖。悄聲道:「快,姨母在問你話呢?」

顧夕顏定了定神,語氣中帶著慎重:「回夫人,我今年十四歲了。」聲音甜糯,就顯得很溫柔。

「十四歲?什麼時候的生日?」魏夫人聲音裡帶著一絲急

「十月十日。」顧夕顏回答道,心裡卻隱隱生出不安之感來。

魏夫人一怔。詳細地問:「十四歲。是虛歲還是週歲?」

顧夕顏頓了頓,還是決定如實地回答:「十月十日滿地十四歲。」

「也就是週歲了!」魏夫人聲音裡就有了一絲地滿意。「得給你補個及笄禮才行啊!」

及笄禮?古代的人好像很講究這些。比如女子嫁人,及笄後就可以了……

顧夕顏覺得自己鬢角生汗,忙道:「不敢勞動夫人……」

魏夫人展顏一笑,瞬間迸發出如烈陽一般灼熱地光芒來,好像把這屋子都照亮了似的。

「不妨事,不妨事,我年紀大了,身邊又沒有小輩,最喜歡你們來看了我!」

這話聽著……怎麼就有點讓人忐忑的感覺呢?

顧夕顏不由抬起了頭。

柳眉兒聽到這話,再看到魏夫人滿臉笑容,一直懸著的心這才覺得略略放下了些。她看到顧夕顏猛地抬起了頭,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想到從進門到現在魏夫人還沒有提過關於顧夕顏的去留問題,還以為她是不好意思主動提起這個話題。

她輕輕地咳了一聲,小聲地道:「姨母,這是顧夕顏顧姑娘,母親也是我們魏家的姑娘……」

「你表哥已經寫信來告訴我了。」魏夫人露出溫和的笑容,「顧姑娘,你且安心,暫時在我這裡住下就是。」

暫時住下!

顧夕顏聽到這話還是鬆了一口氣。

如果魏夫人不留她,那她就只能到雍州暫時住下,動用藏在褻衣裡的積蓄了。常言說的好,坐吃山也空。現在她們什麼收入都沒有,能省一點還是省一點的好……

念頭也是一閃而過,顧夕顏已曲膝向顧夫人行禮道謝了。

魏夫人深深地看了顧夕顏一眼,轉頭吩囑寶娘:「讓琴娘伏伺顧姑娘在西廂房邊暫時歇下吧。」

寶娘很恭敬地應了一聲「是」。

顧夕顏覺得有點意外。

沒想到魏夫人這麼快就結束了兩人地初次見面。她原來還以為魏夫人會好好地盤問她一番,一路上,她和段纓絡還為此做了很多的準備。

魏夫人不問,顧夕顏自然也樂得不回答,畢竟言多必失嘛!

兩人向魏夫人行了禮。跟著寶娘出了門。

魏夫人轉身撩開窗邊的簾子,看見顧夕顏跟著寶娘進了西廂房,她嘴角輕輕地翹了翹:「現在你給我說說。怎麼回事?」

屋子裡只剩下了柳眉兒和秋桂,秋桂是丫頭,別說是在魏夫人面前了,就是在柳夫人面前,都沒有她說話的份,這話。自然也就得柳眉兒回答了。

柳眉兒身子顫了顫,難堪地道:「……姨母,我照著您的吩囑去了。爺……第三天就見了我……說不喜歡……」臉已漲得通紅。

魏夫人猛地回過頭來,明艷地眉宇間閃過如冰似霜的寒光:「不喜歡……」

柳眉兒的頭都低到了胸前,聲若蚊蠅:「是!」

魏夫人冷冷彎了彎嘴角,眉宇間就有了一絲地嘲諷的意味:「委屈你了。快回屋休息會吧!」

齊灝沒有子嗣對魏家甚至是柳家意味著什麼,對燕地權力格局意味著什麼,像柳眉兒這樣生長在百年士族豪門的姑娘多多少少都懂一點。

她望著魏夫人明艷的面容,想到姨母平日對自己的好。她心裡生出內疚之感,眼淚就叭噠叭噠地落了下來,她伏在炕延,嗚嗚地哭了起來:「姨母,都是我不好……」。

魏夫人看柳眉兒的神色更冷了,她目光凌厲地望了秋桂一眼:「快扶你們姑娘回屋去吧!」

秋桂在那樣地目光中打了一個寒顫。她忙上前扶起了柳眉兒。柳眉兒嚶嚶小泣著向魏夫人行了禮,然後和秋桂出了門。

魏夫人面無表情,靜靜地坐在那裡,眼角的餘光掠過炕前的光滑如鏡的金磚。

有細細碎碎的明亮刺目的光時隱時現的投射在上面。

她抬起頭來。

原來是一旁博古架上擺著的一尊雕漆海棠式盆料玉桃盆景。

有光線弱弱地照在了它翡翠做成的葉子上,折射成了明亮刺目地光投射在了地面。

那是齊煜送給自己的。

她還記得,當時從熙照送來了三盆石料盆景。另外兩盆分別是嵌法琅菱花式盆玉石芙蓉盆景和清玉洗式盆水仙盆景。那盆芙蓉盆景因嵌了徐蓉的名字所以齊煜把它送給了徐蓉,另一盆水仙盆景。送給了素婉,當時,自己正懷著齊灝,素婉正懷著齊瀚,周紅綾正懷著齊瀟……那天也是這樣的一個下午,自己正坐在炕前給齊灝做小衣裳,齊煜來了,親自把玉桃盆景放在了博古架上,臉上露出躇躊滿志的笑容:「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崢嶸,這盆玉桃,送給你,我可指望著你為我們齊家開枝散葉……」

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只是不知道那齊煜送素婉水仙盆景地時候,又對她都說了些什麼。

還有那個盆景,是被徐蓉收在了庫房裡了還是依舊在擺在桂園的博古架上……

琴娘進來的時候,魏夫人正呆呆地望著博古架。

她知道魏夫人正在看那尊雕漆海棠式盆料玉桃盆景。

好像自從知道國公爺不願意親近別的女人時,魏夫人的就開始經常望著博古架上的玉桃盆景發呆了。

想到這裡,她猛地一震,記起了魏夫人前兩天地吩咐。

她加重了腳落在地上地份量,屋子裡就響起了「霍霍」的腳磨擦地面地聲音,這聲音在寂靜的屋子裡顯得非常的響亮,成功地把魏夫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

琴娘笑著喊了一聲「夫人」。魏夫人下頜輕揚,點了點頭,神色間又恢得了嬌艷的明媚。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9:31 PM

第一百一十七章 捕風捉影(一)

琴娘輕手輕腳地走到了魏夫人的身邊,低低回稟道:「夫人,按照您的吩咐,我探了顧、段兩位姑娘的口氣,也細細地查了她們行李。」

「哦」,魏夫人露出感興趣的表情來。

「兩人的口風都很緊,和東溪傳來的消息大致相似。」

魏夫人眼宇間冷冷的:「越是假的東西,看上去就越是毫無破綻。」

琴娘很謹慎地笑了笑,道:「那位顧姑娘洗浴的時候,是自己動的手,段姑娘好像對這種情況習以為常了似的。」

「什麼都是自己動手嗎?」

「嗯。從拿換洗的衣物到擺放香胰子試水的水溫,都是自己動的手,而且動作非常輕快敏捷,不像是從來沒有做過的。」

魏夫人面色微沉。

「至於顧姑娘的行李……」

魏夫人臉上露出希冀:「怎樣?」

琴娘低聲道:「只有幾件換洗的衣服,但面料貴重,褻衣都是軟煙綃的,綿緞和湖綢那就不用說了,還有一件緙絲披風……零零散散的幾件首飾,做工精緻款式大方,不像是普通的手藝。其中有一支簪子,上面嵌著黃豆大的金鋼鑽,等距離切割成了十等份,流光溢彩……東西雖然都很簡單,卻樣樣都非凡品。」

魏夫人神色間有點遲疑:「大族之家。總有些陳年地底子。怕就怕是普通的物件都當完了,只留這些貴重的東西……」

琴娘眼光流轉,湊到魏夫人耳邊低語:「我也是象夫人這樣猜測的,臨走時卻無意間瞟見大炕的迎枕底下有一個核桃木匣子……」

魏夫人身子一震。

琴娘點了點頭:「我看得分明,那匣子地左上角。雕著一個長著翅膀的老虎圖案……」

魏夫人「啊」的一聲,目光炯炯,急切地道:「當真?」

琴娘低聲道:「我看得很仔細。就是前幾天夫人送到洪台去地那個匣子。」

魏夫人面色冷凜。哪裡還能一點點的溫情蜜意。

琴娘被魏夫人臉上的表情震懾,怔了怔,才回過神來,低聲地道:「而且顧姑娘衣裳,都是沒上身的新衣裳,還帶著折子……」

魏夫人突然間就笑了起來。露出那種讓人驚心動魄如烈陽般的笑容來。

琴娘面露猶豫之色,欲言又止。

魏夫人笑了笑,目光又投向了那博古架:「這可是我兒子給我的恩典,給魏家地恩典呢,我們可要接穩了。我們不想要,多的是人處心積慮的想要呢!」

「可萬一要是那位顧姑娘出身卑微……」說到這裡,琴娘頓了頓,用眼神偷窺著魏夫人的神色。魏夫人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哀傷。

那樣明艷的面容上出現哀傷的表情,讓人看著就分外的惹得憐惜。

「我養的兒子。我還不清楚。」魏夫人苦澀地道,「他地心眼多著呢。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麼說的。」話到這裡,她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只要她能讓他爬上她的床,生出兒子來。至於到底姓怎名什……我們就是查出來了又如何。那也只會失了自己的體面,還不如裝作不知道認了這姨甥女,索性表明我們的態度,說不定事情還有轉機的時候……」

琴娘被魏夫人這直言不諱地話說的臉色一紅。

魏夫人嘴角輕佻,帶著一絲嘲諷:「自從齊瀚出事後,他就防著我。戒備著我。你們也在我面前裝聾作啞的……」

「夫人!」琴娘眼中閃過倉促之色。

魏夫人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冷冷地道:「別以為我不知道德馨院裡都發生了些什麼……」

琴娘身子輕顫,低下了頭。

「我也沒有怪你們的意思。你們不說,也是為了我們母子的情份,是為了保全他地體面。我心裡念著你地們好呢!可有些事,你們越想遮著掩著,就越不容易遮掩過去……」魏夫人的目光又呆呆地轉到了博古架上,帶著一個神色恍然地虛幻表情,「三個人,不到半年的時候裡,先後懷孕,前後產子……你讓我怎能……甘心……他小的時候,我怕他長於深宅大院,教於婦人之手,變成一個不學無術的紈褲子弟。十個月就斷了奶,三歲就請了文、武師傅啟蒙,七歲的時候就把他丟到了西北大營……現在到好,變成了一個坐懷不亂的柳下惠了……白白枉費了我的一片心思!」

琴娘勉強地笑了笑:「現在局事這麼亂,爺怕是沒有什麼心情吧!」

魏夫人好像被她的回答驚醒了似的,迷茫的目光變得清亮起來。她淡淡地笑了笑。話題就突然轉到了另一樁事上,吩咐琴娘道:「派人到成州去說一聲,就說快過年了,懋生又不在家,我想留眉兒在這裡陪著我過個年。還有顧姑娘那裡,你親自去伏伺了,可別讓東院的人或是蒜苗胡同的人看出個什麼來。」

琴娘忙應了一聲「是」。

魏夫人挑了挑眉,聲音冷冽地道:「琴娘,你和寶娘可是都是跟著我從東溪娘家來的老人了,跟著我也有三十多年了……」

琴娘忙跪在了地上:「夫人,您放心。這府裡的事,我和寶娘心裡都有數!」

「那就好!」魏夫人的目光又轉向了那博古架,「這玉桃,早就該換個地方了,可就是沒有地方放……西廂房裡。剛梳洗一番後躺在北屋大炕上地顧夕顏猛地打了一個噴嚏,正坐在炕上清理東西的段纓絡關心地道:「怎樣了,不會是感冒了吧?」

顧夕顏揉了揉鼻子,笑道:「說不定是誰在我背後說我的壞話。」

段纓絡淡淡地笑了笑,望著手裡的衣裳:「爺可真細心。瞧這幾件衣裳做的。雖然式樣簡單,可這料子,不是錦緞地就是湖綢的。還有這幾件首飾。做工多精緻,花樣也特別……」

顧夕顏一驚:「快拿給我看看!」

段纓絡不解地將那幾件粉紅粉綠粉黃透著一派鮮嫩的衣裳遞給了顧夕顏。

帶著繭光地面料織成素淨的花紋,帶著內斂的低調華麗。

這比用金線繡隻鳳凰在上面還要打眼。

顧夕顏心中一沉,想起了那個琴娘目露精光卻面帶笑容的在她屋子裡東溜西逛的情景。她暗喝一聲「糟了」。

段纓絡心中一緊,忙道:「怎麼了?」

顧夕顏臉色有點僵硬:「我那麼窮,怎麼穿是起這種面料的衣裳。而且還全是新衣裳。這不合情理……」

段纓絡面色一緊,苦笑著翻出了那個首飾匣子,找開匣蓋,她遞給顧夕顏:「你看!」

顧夕顏一眼就看見了那顆至少有十二克拉地鑽石。

就算是她所生活的年代,這樣完美的切工和大小都是罕見的……這到底是齊懋生的主意還是四平的主意呢?如果是齊懋生的,它這樣的張揚,做給誰看的呢?如果是四平地,他是藉著誰的膽敢把自己推到風口浪尖上去呢?

兩人面面相覷,半晌無語。

「怎麼辦?」段纓絡道。

「得想辦法找到四平。」顧夕顏冷冷地道。「讓他幫著搞幾件半新不舊的衣裳和很樸實的飾品送進來才行。」

段纓絡咬了咬唇,望了望天色,道:「等晚上,我出去一趟。」

顧夕顏搖了搖頭:「要去就白天去。晚上守備可能更嚴。今天我們是第一天來,如果出了什麼岔子,還可以借口不知道齊府的規矩。可如果晚上出去被發現了……性質就不同了!」

段纓絡略一思忖,覺得顧夕顏說的很有道理。她沉吟道:「那就事不宜遲……」

顧夕顏點了點頭,關切地囑咐她:「你小心點!」

「我省得。」段纓絡沉穩地道。

顧夕顏怎能放心。這一路走來,齊府內院地戒備之森嚴,遠遠地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顧府和她比起來。就像是菜園子的門。

她擔心地道:「如果不能出去。就不要勉強。我們再想別的辦法。如果能出去,順便探探齊府內院所有的廚房都設在哪裡。不管是大家公用的大廚房還是各房地小廚房,都能探個清楚是最好地啦!」

段纓絡一怔,道:「姑娘,要知道廚房在哪裡幹什麼?」

食色性也。

內院的大廚房,供應著府裡每個人地飯菜,是僕役聚集的地方……就像集市上的茶樓……流動人口最快,消息自然也是知道的最多……

顧夕顏沒有向段纓絡解釋這些。

她想查齊懋生的過去,段纓絡會有個什麼看法,顧夕顏也沒有把握。

還是自己悄悄的查好些。

如果齊懋生真的像他表現的那樣磊落,自己的行為就有點齷齪了;如果齊懋生真的有什麼問題……

一想到這裡,她就絞心般的痛。

所以還是避一避段纓絡為好。

顧夕顏含含糊糊地道:「我有一手好廚藝……如果有必要,也可以煮點東西給魏夫人吃……」

段纓絡想左了。

她會心地一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你放心,就是找不到四平,我也幫你找到廚房在哪裡,魏夫人都喜歡吃些什麼東西……不僅打聽到魏夫人喜歡吃什麼東西,就是爺的嗜好,也並打聽出來……」

這都是哪裡跟哪裡!

顧夕顏只得訕然一笑。

段纓絡換了一件衣裳,到魏夫人那裡稟了一聲,說是還有一個常用的柳條箱子不見了,怕是落在了馬車上,要出去找找四平問問。

服伺在一旁的寶娘暗暗歎了一口氣。

魏夫人卻似笑非笑地望了段纓絡一眼,吩咐寶娘道:「寶娘,你就帶段姑娘去一趟吧!」

段纓絡道了謝,跟著寶娘去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捕風捉影(二)

段纓絡回來的時候,顧夕顏正和琴娘坐在炕上說話。

「……我們夫人喜靜,槐園人少,只有我和寶娘和另外四個粗使的婆子。如今快過年了,徐夫人那裡事多,夫人也不便打擾,讓我先在姑娘屋裡服伺著,等春節後再和徐夫人商量給姑娘添兩個丫頭。姑娘也就先委屈委屈。」

琴娘看見段纓絡兩手空空的,忙住了嘴,笑道:「段姑娘,找的東西可有眉目了?」

段纓絡曲膝向琴娘行了福禮,笑著喊了一聲「琴姑姑」,為難地道:「四平幫著到處都找了,沒找到……怕是丟在了洪台。」

「那也不為難。」琴娘笑道:「找人帶個信去,過幾天差人帶回來就是了。」

段纓絡笑道:「四平也這麼說。說過幾天讓我再去問消息。」

琴娘就別有深意地笑了笑:「段姑娘,以後遇到了四平,還是稱一聲四哥的好,說起來,他畢竟是在爺身邊當差,不比這內院的管事之類的……」

段纓絡的臉色就變了變,嘴角微翕……

段纓絡是什麼人?她可是修羅門掌門的師叔啊!德高望重,威望素著……喊一個比自己小那麼多的小廝喊「哥哥」?

顧夕顏心中一頓,生怕她說出什麼不妥當的話來,忙趕在段纓絡開口前道:「琴姑娘提醒地是。我們初來乍到。家母早逝,有很多東西都不懂,以後有什麼事,還望姑娘要多多提點提點……」

段纓絡也反應過來,跟著謙虛了一番。

大家又說了一會兒閒話。琴娘這才離開。

顧夕顏忙道:「怎樣?」

段纓絡上了炕,笑道:「我跟四平說了一下,四平說這箱東西是爺親手整理的。他事前也不知道是些什麼。讓姑娘別擔心,我們想的那個借口極好,等過幾天再讓人從洪台帶一個裝著舊衣裳的柳條箱子,說是臨行前落下的就行了。姑娘這幾天就先穿新衣裳吧。如果有心人問起,姑娘就說這是姑娘母親留下地東西……再怎麼說,魏家也是大戶人家。爛船也有三斤釘,總還有點老底子在。」

顧夕顏只得點了點頭:「當時我們太疏忽了。」

段纓絡卻道:「怎能怪我們,是爺做事太詭祟了,也不跟人商量一聲……」

怕是這傢伙做決定做習慣了,早就沒了商量人這一說法了……以後大家真的生活在一起了,還不知道有多少事情需要磨合。

顧夕顏放下這些以後需要擔心的問題,問:「廚房地事,打聽得怎樣了?」

段纓絡笑道:「我問的四平!」

「啊!」顧夕顏有點意外。「幹嘛要捨近求遠的。」段纓絡不為以為然,「我說你廚藝不錯。想找個機會給魏夫人做點吃的……他就有問必答了。」

顧夕顏額間冒汗:「四平是怎麼回答的?」

「很仔細。」段纓絡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燕國公府一共有八個廚房。一個設在尚正居地公用大廚房,另外七處則是設在各院的小廚房。外院有一個,設在松貞院和承禧院交界處的一個角落裡,它負責松貞院和承禧院的伙食。因為承禧院無人居住,爺又在洪台。所以那處的廚房已經處於半停的狀態;德馨院有一個,葉夫人死後就關閉了;賢集院有一個,是目前最大、最好的小廚房,尚正居裡幾個手藝高超的主廚目前都在賢集院的小廚房裡當差;其他地小廚房就都在恭順院了。最北面的角落有一個公用的,其他的三處分別設在槐園、桂園和榕園。桂園在十幾年前就關了,榕園則是在周夫人搬到蒜苗胡同後關的。目前在用的只有外院、賢集院、槐園和尚正居地廚房了。」

顧夕顏眉尖很快地蹙了蹙:「桂園。你聽清楚了。桂園原來也有小廚房。」

「嗯。」段纓纓道,「我仔細問過了。四平說。原來恭順院是共用一個廚房的,到了齊煜手裡,才在園子裡設了小廚房。」

顧夕顏地從齊懋生給的那匣首飾盒裡挑出一個指甲蓋大小的珍珠耳環,笑道:「走,我們去柳姑娘那裡坐坐。」

段纓絡應了一聲,兩人去了正對面的北廂房。

來應門的日秋桂,她眼睛紅通通地,好像哭過了似地。顧夕顏裝作沒注意的樣子,笑道:「秋桂姐姐,柳姑娘在嗎?」

秋桂勉強地笑了笑,道:「顧姑娘,你稍等,我給你傳一聲。」

客廳和內室也只有一道厚厚地絨呢簾子隔著,那邊柳眉兒已聽到了顧夕顏的聲音,高聲道:「顧妹妹,別跟我客氣了,進來吧!」聲音裡,帶著一絲哽咽。

秋桂忙幫幫顧夕顏撩了簾子進了屋。

柳眉兒的眼睛也是紅紅的,她強露著笑容:「顧妹妹快炕上坐。」

這個是時候就不能裝糊塗了。

顧夕顏輕聲「喲」了聲,一邊上炕一邊道:「柳姐姐這是怎麼了?」

柳眉兒嘴角扯出一個牽強的笑容,道:「沒什麼,沒什麼?」

顧夕顏不好多問,從衣袖裡掏出一個手帕兒攤在手掌打開,一對珠光瑩瑩的珍珠耳環就出現在柳眉兒的眼簾。

「這是我母親留下來的小玩意,今天一早才順著行李過來的,姐姐收下,做個念想吧!」

柳眉兒一看就知道這對珠子價值不菲,忙推辭:「這怎麼能行……」

顧夕顏重新包上珍珠連手帕一直塞給柳眉兒:「姐姐快拿著……我如今跟著魏夫人。有吃有喝地,留著也無用……」

然後兩人像打架似的,最後柳眉兒不敵顧夕顏的說詞,只得收了下來。

這時秋桂已經給兩人上了茶,顧夕顏端起茶盅喝了一口。道:「這眼看快年關了,不知道柳姐姐什麼時候啟程回成州?」

柳眉兒苦笑著:「姨母說讓我陪她過完年再回去。」

顧夕顏笑道:「也好,我本來準備你走的時候親自做一桌酒菜給你送行的……你現在過完春節再回成州。那時候天氣暖和了,也免得我凍手凍腳地……」

柳眉兒一聽,怔了怔:「妹妹,要親自做……」

顧夕顏點了點頭,自嘲道:「我不比姐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也就這粗活拿得出手些……」

「不,不,不,」柳眉兒忙反駁道,好像反駁遲了就承認了顧夕顏的廚藝是粗活了似的,「這哪裡算是粗活,女子六藝,廚藝也是其中之一啊!」

顧夕顏已經聽柳眉兒談到過幾次「女子六藝」,她很想問一句「女子六藝」是哪六藝。可又怕穿梆,只好訕訕然地笑。

「你都喜歡吃些什麼?」顧夕顏問柳眉

柳眉兒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我什麼都吃地!」

顧夕顏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沉吟道:「你說,如果我這幾天也給姨母做幾道菜……」

柳眉兒高興地道:「這個主意好。我姨母是個眼界很高的人,一般的人她都瞧不起。你能在她面前露一手,以後日子總是好過些!」

兩人說幹就幹。柳眉兒根據自己的記憶擬了一大堆菜名,據說都是魏夫人愛吃的東西。

顧夕顏拿著寫著菜名地宣紙有點犯愁:「得找個地方練習練習才行。柳姐姐正好也幫著嘗嘗口味。這人隔十里,鄉風不同,更何況是菜的味道……」她點評起那天和柳眉兒在洪台吃的幾道菜來,最後顏感歎道:「早知如此,就應該帶一個回來。到時候也好打個下手什麼的!」

柳眉兒想了想。道:「我們可以求寶娘去……她為人好說話些。」

顧夕顏露出為難的表情來。

柳眉兒笑道:「你放心,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顧夕顏落下心來。

柳眉兒卻像想起什麼似的。給秋桂遞了一個眼色,秋桂就借口要給兩位姑娘燒壺熱水,請了段纓絡出去幫忙。

顧夕顏知道這一定是柳眉兒有什麼話跟自己說,也朝段纓絡使了一個眼色。

待屋子裡只有兩人的時候,柳眉兒把兩人之間的炕幾堆到了一邊,在顧夕顏耳邊低語:「你做什麼都好,可千萬別做湯圓。那東西,是國公府裡的大忌諱。」

顧夕顏悄聲道:「為什麼?」

柳眉兒支耳聽了一會動靜,確定周圍沒有什麼聲響,這才湊到顧夕顏耳邊道:「爺原有一個弟弟,叫齊瀚地,七歲那年元宵節,幾個孩子在槐園玩,周夫人親自下廚做了桂花湯圓,三兄弟搶著吃,齊瀚……就被嗆著了,什麼都不知道了,躺在床上拉撒……第二年水姨娘就死了……齊瀚一直住在承禧院,十年前才去世。老國公爺關了榕園,三爺沒人管,這才被送到西北大營的……爺承了爵後,周夫人才被放出來的。又過了兩年,三爺在蒜苗胡同開了府,想接周夫人過去同住,爺看在三爺的份上,就向朝庭給周夫人討了誥命……要不然,她一個失了寵的妾室,怎麼就有了夫人的稱謂呢……」

真地沒有想到……七歲的孩子,那麼大了,怎麼就會被湯圓給嗆著……

「齊瀚的母親水姨娘,原來是不是住在桂園?」

「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柳眉兒,「這還是我前年在國公府裡過元宵節的時想吃幾個湯圓,小廚房裡主廚的王嬤嬤告訴我的。」

顧夕顏眉眼一動:「柳姐姐,我們何必去驚動寶娘,既然槐園有小廚房,不如就請了王嬤嬤幫幫我,你看如何?」

柳眉兒笑道:「也好。那個王嬤嬤,在姨母面前服伺了三十幾年了,手藝一流,對姨母地嗜好也瞭如指掌,有她指點指點你,那是最好不過了。不過,這人粗俗地很,說起話來沒根沒欄的……」

那就再好不過了。

顧夕顏嘴角不由翹了起來。

來找柳眉兒,真是再正確不過地決定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9:32 PM

第一百一十九章 捕風捉影(三)

到了掌燈時分,顧夕顏和柳眉兒結伴去給魏夫人請了安,然後在魏夫人屋裡吃了晚飯。

席間,魏夫人一直細細地觀察著顧夕顏,等兩人走後,寶娘陪著魏夫人出了槐園,兩人不緊不慢地走在人煙俱廖的長長巷子裡。

「怎樣?」魏夫人淡淡地問。

寶娘悄聲地道:「舉止很文雅,談吐也得體,隱隱透著點飛揚……即不像是大家規矩裡約束下的姑娘,也不像是楚館秦樓裡培訓出來的……我也說不好!」

魏夫人站定了,目光就眺向了東北角。

「可詳細交待過帶信的人?」

東北角,桂園就在那裡!

寶娘心中有點惶恐,低語道:「交待過了。魏姑娘會趕在二十四日小年以前到的。」

魏夫人點了點頭:「你安排安排。」

「你放心!」寶娘保證道,「我辦事,什麼時候出過錯。」

魏夫人露出明亮如烈日般灼人的笑容來。

第二天一大早,顧夕顏和柳眉兒又結伴去給魏夫人請了安,魏夫人留兩人吃了早飯。飯後,魏夫人在寶娘的陪同下出了槐園,顧夕顏好奇地問:「夫人這是去哪裡?」

柳眉兒道:「姨母每天飯後都會在恭順院裡散步的。」這到是個養生地好習慣!

柳眉兒領著顧夕顏推開了正屋和東廂房交界處的角門。門後是一條約有十來米長的抄手遊廊,遊廊左邊是一個小小的花園,右邊是高高的粉牆,遊廊地盡頭是一個虛掩的角門。柳眉兒指著那角門道:「那後面就是槐園的小廚房了。」

兩人進了虛掩地角門,是一個頗大的院子。三間的平房,紅磚鋪成的地面,牆角種著一株合抱粗的樹。樹下有一口架著?轆圍著欄桿的井,收拾得乾乾淨淨。有兩個婦人正坐在井前地欄桿上一邊摘菜一邊低語著。

跟在兩人身後的秋桂甜甜地喊了一聲「陳婆子」,兩個婦人齊齊轉過頭來,雙雙迎了上來,笑道:「昨就聽說柳姑娘來了,正想去給姑娘請安呢。沒想到姑娘行來了。」

柳眉兒露出持矜的笑容來:「王嬤嬤在嗎?」

其中一個忙答道:「在,在,在,我去叫去。」說著,起身閃進了平房裡。另一個則要進屋去搬凳子:「柳姑娘,今天沒風,就在院子裡坐吧。屋裡有煙燎味,免得熏了姑娘。」

柳眉兒也的確不想進屋,笑道:「那就有勞李婆子了。」

李嬤嬤的身影剛剛消失在平房的門口。陳婆子已和一個年約五旬的瘦瘦小小的婦人並肩迎了上來。

柳眉兒笑著喊了一聲「王嬤嬤」。

那婦人滿臉的皺紋都舒展開來:「原來是柳姑娘,王婆子在這裡給您請安了!」說著,曲膝朝著柳眉兒福了福。

柳眉兒笑著受了她地禮,指著顧夕顏道:「王嬤嬤,這是我表妹顧姑娘,想借你的廚房一用。」

王嬤嬤怔了怔。有點為難的樣子:「這,還是跟寶姑打聲打招呼的好……」

柳眉兒笑道:「我顧妹妹想燒幾道菜給姨母嘗嘗……寶姑知道了,還不等於是姨母知道了,那還有什麼樂趣可言!」

王嬤嬤笑道:「也是。姑娘們瞧得上眼,直管使就是。」

柳眉兒對王嬤嬤的上道很滿意,使了一個眼色給秋桂。秋桂就從懷裡掏出兩塊小小的碎銀子遞給了王嬤嬤:「天寒地冷地。給幾位婆子賣酒喝。」

王嬤嬤不客氣地收了下來,笑著給柳眉兒道了謝。然後又領了顧夕顏進了平房。

原來這平房就是槐園的小廚房。

顧夕顏很意外。

灶台上乾乾淨淨的,案板上用碗裝著的調味料用雪白的細紗布蒙著,廚房裡的碗碟分門別類地擺放著,各種裝東西地竹蔑筐之類的東西按大小不同整整齊齊地撂在一起……沒有印象中的髒和亂。她忍不住用手輕輕地在灶台上擦了一下,然後手指輕捻著。

沒有一點油漬。

就在此時,顧夕顏突然感覺到有目光投在了自己的身上,她猛地回頭,卻看見王嬤嬤迴避似地轉開了頭。

顧夕顏心中一動。

一個在魏夫人身邊呆了三十幾年的人,一個能把廚房收拾得這樣乾淨的人……

她不相信王嬤嬤真如柳眉兒所言,是個「嘴裡沒根沒欄的人」。

柳眉兒可能是真對這廚房裡的事沒有太大的興趣,她站在門檻前,笑道:「你要什麼食料,直接跟王嬤嬤說就是。」

顧夕顏笑著曲膝向王嬤嬤行了一個禮:「有勞嬤嬤了!」

王嬤嬤忙回了禮,笑道:「姑娘要些什麼呢?」

顧夕顏笑問:「不知道嬤嬤這裡有沒有皮蛋和鹽鴨蛋。」

王嬤嬤嘴角微曬,問也沒問顧夕顏要做什麼菜,直接吩咐李婆子:「你快給姑娘準備準備。」

李婆子應了一聲,按照顧夕顏的要求拿了兩個皮蛋、五個鹽鴨蛋。

柳眉兒笑盈盈地站在廚房門口,王嬤嬤陪著說些閒話:「姑娘這是從洪台回來的吧,怎麼樣,見麼我們爺沒有?」

柳眉兒臉色緋紅:「又胡說些什麼?我只是奉了姨母之命,去給爺送藥了!」王嬤嬤就嘻嘻嘻地笑了起來。

柳眉兒惱了:「你在胡說。我就讓姨母趕了你去!」

王嬤嬤忙在一旁陪著笑臉:「別,別,別,看我這嘴……」

那邊李婆子已經點了灶火,顧夕顏卻吩咐她:「上蒸籠吧!」

和柳眉兒說著話地王嬤嬤不由轉了頭。

顧夕顏嘴角微翹。

看樣子。你還是很注意我這邊的動靜的嘛!

李婆子眉頭微皺:「上蒸籠?」

顧夕顏若有所指地道:「千人千方,婆子只管照做就是。」

李婆子目光就轉向了王嬤嬤,王嬤嬤一邊和柳眉兒說話。一邊輕輕地點了點頭。

很快,李婆子找了蒸籠出來。

顧夕顏做的是一道在現代人看來很平常餐前小點。

把鹽鴨蛋蒸個幾份熟,在鴨蛋的頂上開個小洞,然後把皮蛋剁碎了塞進去,讓鴨蛋裡地蛋白流出來。最後將塞了皮蛋的鹽鴨蛋上籠蒸熟,出籠後解刀即成。

完成的菜和普通地解刀鹽鴨蛋唯一的區別在於蛋白的地方變成了皮蛋。

王嬤嬤卻看得動容。

鹽鴨蛋上籠蒸的時候要適好在蛋黃有點凝固了而蛋白還沒有完全凝固的時候。這,是要有火候的;出籠後地蒸蛋解刀,力道輕了,蛋殼敲不開,力道重了,蛋殼又容易敲碎;蛋殼敲好了,下刀就要快、準、穩,而且是直切下去斜力回刀,這。是要講刀功的……

她不由住了嘴,注意力全集中到了顧夕顏擺在白瓷小碟裡的成菜上。

顧夕顏不動聲色,將小碟端到柳眉兒和王嬤嬤面前,笑道:「洗手做羹湯,先請嬤嬤嘗。」

王嬤嬤目光一閃,夾了一個放在了嘴裡。

「怎樣?」顧夕顏笑道。

即有鹽蛋黃的油潤又在皮蛋的開味。

「心思真是巧!」王嬤嬤若有所思地道。

「我也來嘗一個!」柳眉兒笑道。也夾了一個在嘴裡,「嗯,味道真的不錯。這下我相信你是真的會做菜了。」

顧夕顏態度謙虛地請教王嬤嬤:「你看,明天早點用這個怎樣?」

王嬤嬤笑道:「夫人吃了,定是歡心。」

顧夕顏道:「我想煲個湯給夫人當晚膳,王嬤嬤。你看妥否?」

王嬤嬤笑道:「如此甚好。」

兩人當即商量煲一品雞湯。

顧夕顏決定煲廣東式的清雞湯。

這大約需要半天的功夫。

也就意味著。顧夕顏會在廚房裡呆上大半天。

有女人地地方,怎麼能傻呆著。自然會聊天……

這才是顧夕顏今天的主菜。

殺了雞,顧夕顏給雞飛水,然後快速的用冷水沖洗。

王嬤嬤是烹飪高手,遲疑地道:「顧姑娘,這樣,雞肉不容易散爛,夫人喜歡吃燉得爛一些的……」

顧夕顏為了引她注意,笑道:「這是給我們吃的……夫人不用這些!燉了湯的原料,可以撈出來做糖醋類地菜……今天我給夫人燉湯,也給諸位做一道糖醋雞塊……大家嘗嘗我的手藝。」

王嬤嬤果然被她的話題吸引了,和她討論起燒菜的技巧來。

兩人一副相見恨晚的樣子,最後顧夕顏成功地把話題轉到了廚房上:「……嬤嬤一看就是個利索人,看這廚房收拾得,我想到嬤嬤這個程度,還有得學啊!」

王嬤嬤很謙虛地笑:「只是手腳勤快些就是!」

顧夕顏笑道:「我聽柳姑娘說,這恭順院就有四個廚房,如今留下的,只有槐園地廚房。如果嬤嬤不是手藝高超,你我怎有今天地相聚。說起來,這也是緣份啊!只是還有一件,想請教嬤嬤?」

王嬤嬤大大咧咧地笑起來,垂放在裙邊的手卻緊緊地握成了拳:「姑娘請問?」

顧夕顏眼角地餘光輕輕地掠過王嬤嬤的手,笑道:「不知道嬤嬤最善長做什麼菜?」

王嬤嬤好像鬆了一口氣似的,笑容變得溫和起來:「我比較膳長做大菜。」

「我也比較膳長做大菜。」顧夕顏露出失望的神色,「如果有膳長燒小菜或是開胃菜的師傅就好了,正好可以請教一番。」

「姑娘要求太高了!」王嬤嬤指著燉在小木碳爐子上的雞湯道:「我看憑著姑娘這一手,哪種場合都可以應得過去了。」

顧夕顏神色黯淡:「嬤嬤有所不知。我如今寄人籬下……總得有一樣東西拔尖,不然……」

王嬤嬤笑了笑,沒有支聲,很快轉移了話題,和顧夕顏討論起煲湯的技巧來。

到了晚間,魏夫人喝到了一碗如水般的清湯,她大加讚揚:「王三妹又在研究新菜譜了嗎?這湯到是做得別緻!」

寶娘低聲道:「今天柳姑娘領了顧姑娘去小廚房,王三妹說,是那顧姑娘親手做的……」

魏夫人怔了怔:「就做了湯?」

寶娘點頭:「嗯。一直和王三妹聊做菜的事。」

魏夫人點了點頭。

寶娘語帶遲疑:「如果顧姑娘再去小廚房……」

魏夫人笑道:「你們都心虛什麼?」





第一百二十章 捕風捉影(四)

一連六天,顧夕顏煲了六種不同的湯。

王嬤嬤看顧夕顏的眼色明顯的不同了。

但不管她如何旁敲側擊,就是沒有探出一點有用的消息來。

顧夕顏心裡很著急,但同時也對魏夫人的御下功夫很是欽佩。

槐園好像與世絕隔了似的,沒有來人拜訪,也沒有人去拜訪別人,大家都盡量地呆在這個小小的院落裡自己給自己找事幹,而且互相之間好像也有一層什麼東西隔著似的,都不太來往,更別提站在哪個角落裡閒談了。

柳眉兒的事就是繡花,而魏夫人,大部分的時候都是盤腿坐在大炕上閉著眼睛打坐,一動不動,一坐就是大半天,就是得道高僧,也未必有她這毅力。

顧夕顏看了,覺得心裡酸酸的。她已經守了十五年的寡了,難道以後的漫長日子也就這樣打發過去不成!

想想,顧夕顏都覺得不粟而寒。

就在她準備另闢蹊徑打破這僵局提時候,槐園突然來了一位客人。

這位客人來的時候,顧夕顏正在柳眉兒屋裡的大炕上跟她學繡花,琴娘進來叫了柳眉兒去請安:「蒜苗胡同的周夫人過來了。」

柳眉兒不知道是因為槐園的生活太冷清還是很喜歡這位夫人,臉上立刻露出了愉快的笑容,忙拉著顧夕顏道:「走。我們去給周夫人請安去。」

琴娘卻攔住了顧夕顏:「柳姑娘,夫人只讓傳了你一人。」

柳眉兒和顧夕顏都怔住了,特別是顧夕顏,被人這樣直白地拒絕真讓人不好受。柳眉兒則為難地看了顧夕顏一眼,眼角微翕。想說些什麼,顧夕顏卻及時地制止了她:「你快去吧,免得兩位夫人等的急。」

柳眉兒也知道這個時候不是爭這些的時候。歉意地看了顧夕顏一眼:「顧妹妹,你先繡會兒花,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顧夕顏催著她快去,柳眉兒疾步出了房門,跟著她走到了門口的琴娘卻回頭對顧夕顏笑了笑,輕聲地道:「姑娘穿得太華貴了些。冒冒然去見了周夫人,怕周夫人沒有合適地東西做見面禮……」

顧夕顏心中一凜,臉上卻淡淡地笑了笑:「還是夫人考慮的周到!」

等她們走後,顧夕顏卻撩開了炕邊的窗簾,直直地盯著院子。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看見兩個丫頭擁著一個陌生地中年婦女從魏夫人屋裡走了出來。

她身材中等,穿著一件粟色的皮披風,烏黑的青絲綰成高髻,插著金閃閃晃人眼睛的飾品。和所有的中年婦女一樣。皮膚已經鬆弛,眼下有明顯的眼袋和眼紋,但卻難掩她地秀美。皮膚依舊保養的欺霜賽雪般的白皙,嘴唇紅艷艷的,看上去氣色很好,神彩飛揚。一點也不像是曾經被囚禁了十幾年的人!

送她出門的是寶娘。

走到壁影前,她停下腳步和寶娘說了些什麼,面容就正對著了顧夕顏。

顧夕顏看得清楚,她對寶娘說話的態度,小心翼翼中帶著一絲謙和。

寶娘送她出了影壁隻身返回,過了一會兒。柳眉兒就從魏夫人的屋子裡出來了。

顧夕顏忙放下了手中的簾子。然後拿起繡花針繡了幾針,等柳眉兒回到屋子裡。她裝作正在繡花地樣子,放下手中的繡花繃子,笑道:「怎樣?見到周夫人了!」

柳眉兒點了點頭,答非所問地道:「顧妹妹,你想不想跟我去成州?」

難道是魏夫人跟她說了些什麼?
顧夕顏怔了怔。

柳眉兒滿臉不好意思:「姨母這樣對你,我……說了幾句,她發了脾氣。如果等會喊你去訓戒,你,就看在我說錯了話的份上,千萬要忍住才是……」

顧夕顏心裡突然間就變得軟軟的。

她拉起柳眉兒的手,輕聲道:「眉兒,我們做好朋友吧!」

柳眉兒面露詫異:「顧妹妹,你這是怎麼了?我們不一直都相處的很好嗎?」

顧夕顏失笑,突然就摟住了柳眉兒:「嗯,我們以後一直這樣很好地相處下去,好不好?」

柳眉兒很高興地點了點頭,地從身後的高櫃裡找出一塊翡翠玉牌遞給顧夕顏:「你給了我一對珍珠耳環,我送你一塊玉牌,這就算我們的信物了……」

顧夕顏大方地收下了玉牌,柳眉兒更高興了。

「等過完年,我求了姨母去,你和我回成州。」

顧夕顏不想掃她的興,笑道:「到時候再說。現在這你這樣,只會更惹得夫人不高

柳眉兒多多少少知道一點魏夫人的脾氣,立刻如洩了氣的皮球似地,不再支聲了。

兩人之間地氣氛就有點不自然起來。

顧夕顏不想這種氣氛影響她們之間的氛圍,笑道:「我看見一位中等身材但長相秀美地婦人在寶娘的陪同下出來的,她是不是就是周夫人?」

柳眉兒表情略略自然了些,笑道:「嗯。那就是周夫人了!」

「槐園好像很少有客人似的!」

柳眉兒點頭:「嗯,姨母也不願意走動,所以我們幾姊妹經常輪流來陪姨母住一段時間。」

「周夫人來幹什麼呢?」

「快過年了,說來給姨母請安!」

「難得來一次,怎麼也不多坐坐,吃了晚飯再走。「好像還要到賢集院去……」

兩個正聊著。門外又有動靜傳來。

顧夕顏忙撩了窗簾張望。

一個打扮得乾淨利落樣子很精明地婦人和寶娘並肩走了進來。

顧夕顏招柳眉兒來看:「那是誰啊?」

柳眉兒仔細地看了半天,不確定地道:「好面熟啊!」

兩個人貼在玻璃窗上看著屋外的兩人進了魏夫人的屋子才回過頭來。

顧夕顏訕然道:「這園子裡冷清清的,但凡見到個人影都要象瞧熱鬧似的瞧半天……」

柳眉兒點頭表示贊同。她支肘歎氣:「所以我想回成州啊!這裡過年一點也不好玩。大年三十掌燈之前大家都要到賢集院裡,齊家地人祭祖,我們就只能在餘年閣外侯著。一直要等到晚上十點,年夜飯才開始。我們又只能陪著那些略有些頭臉的嬤嬤們一起吃飯,還要應酬那些嬤嬤們。完了又不能亂跑。還要守歲……第二天一大早還要去賢集院給徐夫人請安,又不能睡懶覺……唉!」語多抱怨。

顧夕顏笑道:「你在齊府過過幾個年啊?瞧這話說的,多委屈啊!」

柳眉兒也笑了起來:「前年地在這過了一個年,後來再也不願意來了。」

顧夕顏一邊和柳眉兒聊天,一邊注意著院子裡的動靜,後來覺得這樣實在是有點吃力。索性吩咐段纓絡:「你去看看,那婦人來槐園幹什麼?」

段纓絡應聲要去,秋桂在一旁看著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顧夕顏目光一轉,叫住了段纓絡:「你和秋桂一起去吧。」秋桂還只是個十來歲的小丫頭,每天象坐牢似的陪著柳眉兒,想必也是無聊的沒人辦法了。

柳眉兒當然知道這種滋味,她點了點頭:「你就和段姑娘一起去看看吧!」

兩位姑娘都吩咐了,段纓絡和秋桂就低聲說笑著出了門。

不一會兒。兩人就回轉了。

秋桂道:「原來是尚正居地鍾嬤嬤,說是為了今年年節的事來向夫人借王嬤嬤。」

柳眉兒恍然大悟:「哦,難道我覺得這麼面熟,原來是尚正局的鍾嬤嬤。」

顧夕顏卻道:「這鍾嬤嬤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借王嬤嬤去?」

秋桂笑道:「這鍾嬤嬤是尚正居的大廚,齊府每年的年節宴席都是由她們負責的。王嬤嬤菜做得很好,每到這個時候。就會借了嬤嬤去幫忙。」

顧夕顏心中卻一動。

也就是說,到時候齊府菜做得好的廚師都會彙集在尚正居的大廚房,如果她能跟著王嬤嬤去……

按照慣例,顧夕顏和柳眉兒陪著魏夫人吃了晚飯,晚飯過後,魏夫人去散步了。顧夕顏找了一個借口到了後院的小廚房找王嬤嬤。王嬤嬤在坐在昏黃地油燈下拿著一本如帳冊似的東西翻著,桔色的燈光照在她佈滿了皺紋的臉上。顯得安祥而靜謐。

有一刻,顧夕顏覺得自己好像突然看到了個不一樣的王嬤嬤。

王嬤嬤可能是感覺到有人進來了,她抬起頭來,看見了顧夕顏,笑道:「顧姑娘,這麼晚了,您怎麼來了?」她一邊說,一邊起身要給顧夕顏沏茶。

顧夕顏攔住了她:「也就是想和嬤嬤說幾句話,嬤嬤快別這麼客氣!」說完,她把自己想跟著她去尚正居廚房的事說了一下。

王嬤嬤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顧姑娘,燕國公府不比其他豪門士族,它可是有快四百年地歷史了,一些規矩,都是老祖宗定下來的,就是國公爺,那也是不能違反的。姑娘,你是夫人的侄甥女,身份尊貴,這件事,你就跟我說說罷了,可別再跟別人提去了。」

顧夕顏還不死心:「嬤嬤,我打扮成小丫頭跟著你去,還不成嗎?」

王嬤嬤笑了笑,道:「姑娘去哪裡,也不過是想學幾道菜而已。姑娘可曾想過,我被借去了居正尚,槐園的小廚房怎辦?」

顧夕顏心中一動,道:「難道尚正居會派人暫時管理槐園的小廚房不成?」

王嬤嬤笑著點了點頭,道:「魏夫人口味清淡,但重油膩,說起來,做菜走這種風格地,整個燕國公府除了我也只有尚正居地劉嬤嬤了。我如果去尚正居幫助,尚正居一定會派了劉嬤嬤來服伺夫人的。劉嬤嬤原來一直在外院小廚房裡負責承禧院地膳食,善長做藥膳。你正好可趁著這機會和她交流交流!」

在承禧院,善長做藥膳……難道是和死去的齊瀚有什麼關係不成?

可自己要查的是德馨院,又不是要去探究燕國公齊府的後院血淚史……

雖然失望,顧夕顏卻不敢表露出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9:34 PM

第一百二十一章 捕風捉影(五)

過了兩天,果然如王嬤嬤所料,尚正居派了那個劉嬤嬤過來。

她拜見魏夫人的時候,顧夕顏和柳眉兒正陪著魏夫人吃早飯。

劉嬤嬤年約五旬,長得眼斜嘴歪的,說起嘴來還哆哆嗦嗦的,像中過瘋沒有康復的病人似的,跪下去了半天都起不來,顧夕顏看著都替她難受,魏夫人的看她的眼神卻沒有一點不耐厭的。等劉嬤嬤給她請完安,魏夫人還很關心的問了問她的身體狀況,在得知劉嬤嬤有點關節痛的時候,她還讓寶娘給劉嬤嬤拿了一瓶藥酒:「這是去年懋生帶回來的,說是效果很好,你也試試。」

劉嬤嬤臉上露出感激的表情,又顫顫巍巍地給魏夫人行了禮。

搞得顧夕顏都覺得有點擔心,她這個樣子拿不拿得起小廚裡的那柄大刀。

劉嬤嬤給魏夫人請完安就去了小廚房,不一會兒,就擬了菜單子讓人李婆子送給寶娘過目,寶娘沒看,直接遞給了魏夫人,魏夫人也沒有看,笑道:「她是府裡的老人了,我信得過。傳我的話下去,說這幾天的膳食就讓她自己拿主意吧!」

魏夫人對劉嬤嬤的這種信任卻讓顧夕顏心中微微覺得吃驚。所以一從魏夫人那裡出來,顧夕顏就向柳眉兒提出要去廚房裡看看新來的廚子,柳眉兒猶豫了一下。顧夕顏知道她這幾天正在繡一幅寒梅凌雪圖插屏。準備送給徐夫人做新年地禮物,跟著自己去小廚房裡廝混半天,就會擔擱她繡花的時間。顧夕顏忙道:「那你回去繡花吧,我去廚房看看馬上就回來。」

時間上的確有點急,柳眉兒這幾天晚上都在趕活。也沒有和她客氣。兩人在屋簷下道別,段纓絡跟著顧夕顏去廚房。

顧夕顏一踏進小廚房,就看見李婆子在發乾白合。

劉嬤嬤看見顧夕顏。也是一怔,遲疑地道:「這位姑娘……」

顧夕顏忙上前朝著王嬤嬤曲膝行了禮,然後自我介紹了一番,李婆子也丟了正在盆子裡舒展開來的干百合給她們沏茶。

「王嬤嬤讓我跟你多學學。」兩人坐下,顧夕顏態度謙和地道。

劉嬤嬤一聽,臉上就露出了笑容:「王嬤嬤走的時候跟我提過。說你手藝不錯。我今天準備給夫人做一盅百合排骨八寶湯,姑娘等會幫我嘗嘗味。」

顧夕顏高興地應承下來。

所謂地百合排骨八寶湯,也就是百合燉排骨,然後裡面再放上八種蔬菜做配料燉成的一道養生湯而已。

在這期間顧夕顏一直和她聊天,很快,顧夕顏就把劉嬤嬤的來歷摸了個七七八八地。

果不然,這個劉嬤嬤原來在外院的廚房是負責齊瀚膳食的,所以專攻養生湯、藥膳之類的,在這之前。她是桂園小廚房的主廚。

顧夕顏趁著幾個婆子院子裡頭理菜,一副八卦的樣子:「徐夫人和魏夫人年紀都漸長了,應該越來越注重養生才是,你不如走點路子,到槐園地小廚或是賢集院的小廚房,也免得糟蹋了你這一身技藝。」

劉嬤嬤望著眼前一臉關切的小姑娘。笑了笑:「你還年輕,有些事,你不懂,這做人啊,還是別那麼打眼的好。」

顧夕顏感覺到了劉嬤嬤看她的慈愛眼神,就如小孩子似的嘟了嘟嘴。道:「你們總是這樣。嫌我們小。可正經請教你們來,又一個比一個會推脫。」

「你們?」劉嬤嬤笑了起來。哪裡還有一點象中瘋病人的樣子,嘴也不歪了眼也不斜了,「都是誰啊?」

「我的養娘哦!」顧夕顏這個時候真的想起了端娘,「和嬤嬤您一個樣子!」

劉嬤嬤看她地目光更慈愛了些。

顧夕顏跟著劉嬤嬤身後轉,不時給她遞這遞那的,等排骨湯燉好了,顧夕顏嘗了幾口,立刻讚不絕口。

「嬤嬤,你就收入我這徒弟吧!」顧夕顏一邊小口地品湯,一邊請求。

劉嬤嬤又笑了笑:「只要你瞧得上眼,就跟著我學吧!」

接下來的幾天,劉嬤嬤到真的把顧夕顏當小輩似的,細心地教她做藥膳煲養生湯。顧夕顏以前做飯都是靠自己摸索和看些電視上的一些美食節目,現在有人細心指導,底子又好,那進步自然是一日千里,加上她畢竟是穿越人士,見多識廣,常能舉一反三,這一切都讓劉嬤嬤又驚又喜,非常滿意。

在齊家混了這麼多年,最後還被推到了尚正局地大廚房裡當差,可見是一個沒有什麼心眼的人。

顧夕顏料得不錯,劉嬤嬤一旦把顧夕顏當成了自己人,那話匣子打開後就如倒豆子似的,顧夕顏問什麼基本都能得到什麼。

比如說,有一次顧夕顏問她:「賢集院裡都有些什麼厲害的廚子啊!」

劉嬤嬤回答道:「有一個善長做小菜的李嬤嬤,有一個善長做糕點的錢嬤嬤,有善長做鹹菜地沈嬤嬤……很多地,府裡有幾手的廚子幾乎都在那裡了。要不然,年節期間,鍾嬤嬤怎麼會沒有辦法,到各院裡借人呢!」

顧夕顏就將肘支在桌子上,一邊望著劉嬤嬤斬雞指甲,一邊不解地道:「我聽說國公爺唯一地女兒三姑娘是徐夫人帶著的,那天我進府的時候,還聽說她的喘病發了,怎麼沒有善長做藥膳的啊?」

劉嬤嬤警惕地望了望四周,發現沒有旁人,才輕聲地告誡她:「你在這裡是個客。可別亂說話。」

這段時間,顧夕顏好幾次在劉嬤嬤面前表現出擔心自己處境地憂心來。看樣子,劉嬤嬤到把她的話聽到了心裡。

顧夕顏笑道:「這也不是什麼不好的話吧!」

劉嬤嬤猶豫了一下,輕聲地道:「這後院,畢竟是徐夫人當家。想當年。葉夫人剛生產,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了,爺心痛夫人。特意把我調到德馨院的小廚房裡幫忙,就是想借助我會做藥膳的本事,可徐夫人,硬是說葉夫人虛不受補……我在德馨院呆了兩個月,一次灶台也沒能上。後來魏夫人知道了,也沒有辦法。更何況其他地人……」

顧夕顏輕聲地「哎喲」了一聲。一副不相信的樣子:「難道,連爺的話徐夫人都敢……」

劉嬤嬤就苦笑了一下:「爺那時候天天在西北大營忙著,每次好不容易抽空回來看看葉夫人,徐夫人就在一旁笑著說什麼都好,讓他別擔心……他哪裡曉得這些事。」

「葉夫人,也不跟爺說嗎?」

劉嬤嬤就歎了一口氣。

「葉夫人,人是個好人,就是太……偏心了些。什麼事,都是熙照地好。燕地的不好。也不知怎地,再親,有誰親得過自己父母、丈夫去。她什麼也不跟爺說,更是很少到槐園來,到是事事處處都聽徐夫人的,魏夫人這邊……」說到這裡。她立馬住了嘴,「魏夫人在幾位夫人裡是最講漂亮的,她曾經說過,女人雖然為悅己者容,可更要為自己容,今天我們不如給她做道白芷多寶魚湯。即能凋養氣血。還能淡化色斑,魏夫人一定喜歡的。」

顧夕顏怎能讓她就這樣糊過去。摟住劉嬤嬤的肩:「嬤嬤放心吧,我知道深淺地,有些話,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說的。」

劉嬤嬤就勉強地笑了笑。

「多寶魚,這地方還有多寶魚嗎?」顧夕顏也不會把人逼到牆角,順著劉嬤嬤的話道。

劉嬤嬤鬆了一口氣,笑道:「姑娘還不知道這是個怎樣的府第吧,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弄不到的……」

顧夕顏的思緒卻轉到了遠在洪台的齊懋生身上。

不知道這傢伙什麼時候回來?

戰事如何了?

如果戰敗了,齊家的所有一切,恩怨情仇,血淚斑駁,都只是歷史背後地陰影而已……

這樣的汲汲營營,到底有沒有意義呢?

顧夕顏的目光漸漸變得迷茫起來。

劉嬤嬤在一旁看得分明,不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顧夕顏被這一聲歎息驚醒過來,抬頭就看見了劉嬤嬤帶著憐惜的目光。

「姑娘,來這裡,是受了魏夫人所托吧!」

語氣中,無限的唏噓。

顧夕顏心念飛轉,點了點頭,面帶無奈:「……也是沒辦法了,又不願意這樣……」

劉嬤嬤見話說明了,反而更踏實了些。笑道:「爺,不是個壞人。雖然對人很冷淡,可知道疼人。那麼忙,每次回來都去承禧院坐坐。如果有那一天,你別被他嚇著了,要好好的伺侯他,爺可是我看著長大地……」

顧夕顏猶豫道:「可別人都說,葉夫人,是爺給……」

看樣子,劉嬤嬤對齊懋生非常有好感。顧夕顏的話還沒有說話,她臉上就立刻露出怒容,配上她那副歪嘴斜目,顯得非常猙獰,把顧夕顏嚇了一跳,硬把沒有說出口的話嚥了進去。

「那些人都胡說。」劉嬤嬤激烈地反駁道,「另人不知道,我在外院的小廚房裡,服伺著爺的熱水茶飯的,還不知道。想當年,老國公爺在世地時間,外院地小廚房也就是個擺設,到哪院過夜夫人們不是爭著服伺……只有我們爺,顧著葉夫人的體面,回來就在小廚房裡搭伙,總是隨便吃幾個白饅頭兼著兩盤鹹菜……」說到後面,好像很心痛地樣子,眼淚都掉了下來。「還有那些從熙照來的嬤嬤們。一口一個我們熙照如何,我們葉府如何,爺要進葉夫人的房,還要看那幫嬤嬤的眼色,徐夫人也在一旁說什麼夫人要恃重些的話來羞臊葉夫人……他們是夫妻,又不是什麼姘頭……硬是把管內院的高姑姑擠脫的沒地方容身了。」

顧夕顏大感意外,也有突然買到了彩票中了頭獎的興奮。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住心口不斷翻滾的情緒,道:「可我聽說高姑姑是因為沒有好好的照料葉夫人,讓葉夫人流了產……」





第一百二十二章 捕風捉影(六)

「呸,呸,呸!」劉嬤嬤的情緒非常激動,像村婦似的朝著地上吐著唾沫,「都是這幫從熙照來的人胡說。高姑姑在齊府快五十年了,服伺過三代主子,從老國爺起,這家裡的大大小小的夫人妾室生產,哪個不是高姑姑在身邊照應著。想那徐夫人,還是先皇御賜的夫人,生大爺的時候,不也是高姑娘接的生嗎?怎麼到了葉夫人那裡,人就那麼嬌貴,在爺面前七說八說的,非要自己的乳娘伺侯不行……爺把話說到了前頭,以後燕國公府由葉夫人主持中饋當家作主,如今葉夫人堅持不要高姑姑管事,又怎能駁了葉夫人的話讓她失了顏面,只好把高姑姑暫時調到了蒜苗胡同去照顧三爺家的鄭夫人……你說,出了事,怎能拿高姑姑出來說事!」

說到這裡,她更氣憤了:「還葉夫人的那個狗屁乳娘,她那麼行,怎麼說不知道葉夫人是什麼時候懷的身子,她那麼行,怎麼讓葉夫人生產後出現了血崩,她那麼行,怎麼還是魏夫人偷偷接了高姑姑回來才讓葉夫人拾了一條命回來……我呸,她也就會塗塗嘴皮子快活,真要是幹點事,什麼也成不了……不說別的,就說那個從熙照來主持德馨院小廚房的何迎春,什麼都不懂,還敢上灶,雞肉和芹菜一起入菜,狗肉裡面丟大把大把的蒜,煮飯的時候加蜜蜂進去……」顧夕顏想起了食物相忌的原理。

她額上冒出冷汗來。

「我有一次說了幾句,易嬤嬤就請我去訓戒了一番。我也只在那裡喝了一杯茶,回來就上吐下瀉,人差點拉虛脫了。要不是魏夫人幫著我說話了幾句話,我早點沒命了……現在知道我的好了,要我去花生胡同做藥膳,我呸,我就是窩在尚正居裡撩人嫌,也不會拿了高姑姑教的手藝去伺侯那幫人……」

既然會做藥膳,都是懂一點藥理知道的。事情到了這個份上。她竟然還敢「說幾句」,真不知道是要為她的魯莽捏一把汗,還是要恭喜她福大命大。

「花生胡同,齊毓之住的地方?」顧夕顏不解地問。

罵也罵了,氣也氣了,劉嬤嬤的口氣好了些,悻然地道:「嗯,就是齊大少爺住的地方。那也不是好伺侯的主,整天陰陽怪氣地……」

齊毓之。陰陽怪氣?

那樣陽光的美少年。

顧夕顏不禁笑了起來。

劉嬤嬤以為顧夕顏不信自己,辯解道:「你們小姑娘家,知道些什麼。他今年都二十出頭了,也不娶媳婦,也不收房裡人……徐夫人為這事,都快急死了!隔斷時間就在集賢院裡辦花會,把燕地略有頭面的姑娘都接到府裡來玩……」說到這裡。她似笑非笑地望了顧夕顏一眼:「魏夫人也很急,時不時的就招了自己娘家的姑娘過來陪她……」

啊!怎麼話題一轉,就到了她的身上。

顧夕顏不自然地輕輕咳了一聲。

劉嬤嬤就笑起來:「跟著我好好學藥膳,以後做給我們爺吃!」

顧夕顏只得左顧右盼:「嗯,柳姑娘還等著和我一起繡花了。明天我就不來了!」

劉嬤嬤哈哈大笑起來。

這時候怎麼嘴一點也不歪了眼一點也不斜了!

雖說如此,但顧夕顏回到屋裡細細地分析著劉嬤嬤的話時,就覺得她那句「以後做給我們爺吃」的主意真的很不錯。所以第二天,顧夕顏還是去了小廚房,在劉嬤嬤帶著挪揄地笑意中跟著她學了一道牛尾參果湯,據說可以益氣血,強筋骨,補賢健脾胃……總而言之,是一副很適合男士的藥膳。

現在,她每天早上跟著劉嬤嬤學做藥膳。中午則跟著柳眉兒學繡花,在做這兩樁事的時候,嘴也沒有閒著,嘮些家長裡短的。

有一次她問劉嬤嬤:「怎麼這府裡就您和王嬤嬤兩個做菜是一個風格的?」

劉嬤嬤很自豪地道:「因為這府裡只有我和王嬤嬤是跟著夫人從東溪的魏家過來的,我們做地,是正宗的東溪菜。顧夕顏就和她開玩笑:「那你一定沒有王嬤嬤的手藝好。要不然。夫人留麼留了王嬤嬤在槐園,把你派去伺侯水姨娘呢?」

劉嬤嬤嘴角微撇。冷冷地道:「什麼水姨娘,她也就是夫人身邊一個略有些頭臉的丫頭罷了。要不是夫人開了口,我怎麼會去服伺她……」說到這裡,她頓了頓,「你們這些小姑娘家,跟你們說你們也不懂。」說完,就轉頭去說別的了,不管顧夕顏怎麼問,劉嬤嬤就是不再說關於此類地話了。

顧夕顏只得轉移了話題:「您在外院的小廚房裡呆過,又伺侯過爺的飲食,您知道不知道,爺,他最喜歡吃什麼了?」

提到齊懋生,劉嬤嬤就眉開眼笑起來:「我們爺可是好脾氣,從來不挑食地,你做什麼他吃什麼。」說完,還很曖昧地朝著顧夕顏眨了眨眼睛,窘得顧夕顏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她不由喃喃地道:「那你還掉什麼眼淚,說不定那傢伙就喜歡吃大白饅頭加鹹菜呢……」

劉嬤嬤一時沒聽清楚,追問道:「你說什麼?你說什麼?」

顧夕顏翻了一個白眼,道:「我說,既然如此,還學那麼複雜的養生湯幹什麼,不如就做五花肉燉粉條,五花肉燉白菜、五花肉燉蘿蔔……又營養又好吃。」

「你這個死丫頭,」劉嬤嬤不高興了,半天不理她。

好在是劉嬤嬤氣來的快,消得也快。

當第二天顧夕顏從齊瀚愛吃什麼說到齊瀚的死。

畢竟是伺侯了好多年的,哪能沒有一點感情。

劉嬤嬤抹著眼淚:「……在床上躺了那麼多年,參果像水似的流著給他用,最終還是……老國公爺在世的時候,就奪了他地排位,所以出殯也是靜悄悄的。爺把他葬在了水姨娘旁邊,立了一個小小的石碑……」

我就是說,怎麼齊瀟排行老四怎麼被人稱做三爺呢?

顧夕顏好奇地道:「為什麼會奪了他的排位呢?」

劉嬤嬤搖了搖頭:「具體地,我也不清楚。好像那時候大爺還在世。在老國公爺面前說了些什麼,所以……後來爺雖然承了爵,但那是老國公爺決定的,他也不能做主把瀚爺地排名寫到族譜上去……」

顧夕顏把話題轉到了齊漭身上:「那大爺是怎麼死地?」

這可能是齊府人人都知道的事情,所以劉嬤嬤沒有什麼顧忌,道:「有一年,是徐夫人地生辰,不知怎地,老國公爺突然說要給徐夫人做生。當時就在府裡擺了流水席,還請了戲班子、雜耍班子來熱鬧,因是在冬天,大爺可能是夜間玩得太晚了受了寒,偏偏那幾天人多事雜的,大家也沒有注意,等壽宴過去了。大爺已經開始發熱起來,請大夫來瞧時,已經晚了……」

比起齊瀚的情況,齊漭的死好像很正常啊!

顧夕顏不由感歎道:「那徐夫人應該很傷心吧!」

劉嬤嬤點了點頭,眼中閃過惋惜:「何止是傷心。簡直是瘋了。大爺死後,徐夫人把這事怪到了他屋裡地一個小妾身上,說是那小妾行為不儉。引得大爺受了風寒,當晚就逼著那小妾上了吊……」

顧夕顏目光閃爍:「那,齊毓之的母親呢?」

「你說大奶奶。」劉嬤嬤道,「大爺一死,她也病倒了,沒有熬過冬天就去了。正因為如此,大少爺才在內院裡跟著徐夫人一直長到了十八歲,實在是不方便了。才分了府單過去。」

兩人邊做事,邊絮叨,顧夕顏把話題轉到了齊懋生的身上:「聽人說,爺曾經在承禧院裡餵了兩隻白老虎,您可見過?」

劉嬤嬤不高興了,道:「誰說的。爺七歲就去了西北大營。一年四季在家的日子一個手掌都數得清。哪有時間養那些啊!那是三爺偷偷養的,不僅養老虎。三爺還養了四隻海東青,兩頭野狗子,每天吃兩百來斤肉,這些費用都算在了承禧院的頭上。當時高姑姑還為這事專門查了我們小廚地帳目……」

也就是說,齊懋生是用老虎嚇柳如兒……

顧夕顏面色凝重。

忙碌的日子流水一般,轉眼間到了臘月二十。

魏夫人叫了針線班子上的人給顧夕顏和柳眉兒做衣裳。

給來她們量身高的婦人大約三十來歲,相貌很平凡,十指粗糙,戴在食指上的頂針都嵌在了肉裡頭,滿口不著實地說著一些恭維話,一看就是跑江湖的人。在量身高的期間,寶娘始終全程陪同,不時地指指點點,那婦人一直唯唯喏喏地順著寶娘的說話。可能是婦人的態度好,也可能是恭維話說到了寶娘心裡頭,最後寶娘拍板,原來準備給柳眉兒和顧夕顏各做四套衣裳的計劃一下子變成了各做六套,喜得那婦人什麼似的。

第二天,燕國公府就開始給各屋的僕役們發過年的年節例錢,就像現在的過年福利費似地。儘管如此,槐園的眾人還依舊保持著那種清冷,大家拿到了月例也是一副榮辱不驚的模樣。至於不屬於槐園的劉嬤嬤,卻很高興,她告訴顧夕顏:「到了大年三十吃完年夜飯和初一給夫人們請安後,還有紅包拿。」

顧夕顏卻心裡掂記得齊懋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回來過年,就算他回來過年,也不知道兩人能不能有機會說說話兒。

沒想以那麼冷漠的齊懋生在家裡還很有人緣的。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9:35 PM

第一百二十三章 捕風捉影(七)

顧夕顏趴在大炕看,望著在一旁認真繡著「寒梅凌雪」圖的柳眉兒,思緒卻飛到了九天雲外。

她拼湊著這幾天得來的消息。

有著四百多年歷史的古老豪門齊氏,後院的夫人們為了爭寵或者是爵位的繼承權展開了一場殊死爭鬥。

徐夫人是御賜的婚姻,嫡夫人,又生有嫡子,位置固若金湯,戰爭無可避免的從三位小妾,也就是魏夫人、水姨娘和周夫人之間展開了。

首先落馬的是水姨娘。作為魏夫人的陪嫁丫頭,也許是因為長得漂亮,也許是因為性子對了齊煜的味,也許是一場意外,她和以前的主子一起懷孕,並生了一個兒子。但好景不長,兒子在槐園時吃了周夫人親手煮的湯園突然變成了植物人,在這種打擊下,很快,她去世了。這其中值得一提的是建在恭順院和松貞院之間的小角門,一道可以不經過嫡夫人住的德馨院而可以直接到達恭順院的捷徑……這會不會就是水姨娘母子悲劇最終的原由呢?

其次是周夫人。齊瀚出事後,不管真相如何,責任最終卻算到了她的頭上。母憑子貴,子憑母榮,她失去的不僅僅是寵愛,而且因此連累到了齊瀟,使齊瀟小小年紀就被送到了西北大營,遠離了權利的核心。

幾年後,當這一切都平靜下來的時候,一場充滿喜慶的生辰宴會,一次小小的風寒,就讓身為世子的齊漭病逝了。

四個兒子,一個死了,一個活著等於死去了,還有一個,母親被懷疑是殺人犯……

爵位,除了二兒子齊懋生,還有誰能繼承!

事情走到了這一步,魏夫人。反而成了最值得懷疑的人!

至少,失去了兒子的徐夫人相信,這一切都是魏夫人做的。

就算她不想為兒子的死報復誰,可是,為了唯一的孫子齊毓之,她都不能將這一切拱手讓出。

就這個時候,齊懋生到了結婚的年紀。

魏夫人為他挑遠了自己地親侄甥女,燕地聞名的美女柳如

可命運這次卻選擇了徐夫人。

魏夫人的親生兒子齊懋生,用弟弟齊瀟養的兩頭白老虎把柳如兒嚇了個半死。而且,他很快接受了嫡母徐夫人為他安排的婚事。

是不是從那一刻起,齊懋生母子之間,就已經開始有了隙罅呢?

聰明的懋生,是不是發現了什麼,所才這樣做的呢?

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齊懋生不管怎麼忙。都會到承禧院去看他那個躺在床上生不如死的兄弟,參果象流水似的給他使用呢?

很快,齊懋生結婚了。

葉紫蘇,從繁華地盛京離家遠嫁到了冷天雪地的燕地。

她面臨的,不僅僅是與盛京不同的氣侯。還有與盛京不同的生活習慣,人文環境,最讓她感到不適應的。可能是身份的轉換……從一個女兒突然間就變成了一個妻子。

翻天覆地地變化,讓十二、三歲的新娘子不知所措、倉皇無措地四處張望。

而身邊的丈夫,卻只是一個陌生的、比自己大一歲的男孩。

沒多久,齊煜去世了!

齊灝繼承了爵位,成為了這片土地和這個家地主人。

十四歲的男孩,開始履行男人的責任。

權力地雙刃劍,即可以割破敵人的喉舌,也可以割破自己的血管!

羸弱的少年。要付出多少的辛苦,多少的汗水,多少的努力,才能運用自如地揮動那柄巨劍!

而且,他的心裡,是否曾經害怕過。曾經彷徨過。曾經緊張過……是否,被這劍割傷過。

最重要地是。當時,他有這精力和能力去關心那個柔溫可人的小妻子嗎?

從現在的結果來看,很顯然,沒有。

是不是從那一刻起,這對少年的夫婦間就已埋下了悲劇的導火索呢?

那時候,葉紫蘇又在幹什麼呢?

是在為突然降臨的責任而倍感痛苦?還是在為丈夫地忙碌而倍感孤單呢?

這時,徐夫人出現了!

帶著一個也許人人都知道卻唯獨葉紫蘇不知道地目的,帶著一副親切、隨和、關心地面孔出現在了葉紫蘇的面前。

有經驗,和自己來自同一個地方,有著相同的經歷。

還有誰比她更值得信賴呢?

單純的葉紫蘇,或許是無助的葉紫蘇,就這樣懵懵懂懂地依偎到了徐夫人的身邊。

而徐夫人,卻利用著葉紫蘇對她的信任,從德馨院的傭人開始,一步步的深入到葉紫蘇的生活中去,一步步掌握了齊府的管理大權。

失去了丈夫,又得不到兒子和媳婦信任的魏夫人,被徹底的從齊府的權力核心剝離出去。

她只得以不搬離槐園的固執掩耳盜鈴的維持著自己那岌岌可危的尊嚴。

也許是一時的疏忽,她沒有及時認識到徐夫人對葉紫蘇的影響力;也許是對葉紫蘇的不滿讓她選擇了袖手旁觀;也許是失去了燕國公的支持她已無力阻止事態的發展……她只能蝸居在槐園裡,看著徐夫人吞食著葉紫蘇的信任。

直到有一天,徐夫人對葉紫蘇說出了「你恃重些」的話來。

還帶著稚氣的燕國公夫人,當時是怎麼想的,不得而知,可最後的結果卻是,從此,葉紫蘇任那些從熙照帶來的嬤嬤們擺佈起她和齊灝的夫妻生活來。

而齊懋生呢?

很顯然,對這個美麗而且溫柔的妻子是非常的滿意的。

或許,還有少年時的朦朧愛意。

他繼承爵位後,很快給了葉紫蘇燕國公府主持中饋的權力,甚至在內院管理上,他雖然不同意她的做法但為了維護她在齊府的威信他還是違心地支持了她地決定。比如任用熙照的廚師,把在齊家服務了一輩子的高姑姑送到了蒜苗胡同齊瀟那裡……

但是,一對因徐夫人站在中間而長期得不到有效溝通的少年夫婦,能安靜幸福的生活下去嗎?

所以。當齊灝決定帶葉紫蘇去他少年時喜歡的老河口馬場去看他馴的野馬時,那裡發生的一切,都變成了一場災難。

葉紫蘇流產了!

徐夫人和魏夫人都責怪了葉紫蘇,卻沒有任何跡象顯示,葉紫蘇屋裡的那些嬤嬤們受到了怎樣地懲罰。

後來,葉紫蘇再次懷孕了。

躺在床上保胎,不敢翻動身體,直到背部生瘡。

顧夕顏甚至可以想得出來。

繼承了爵位的齊灝像一只充滿野心和企圖心的豹子似的張望著周邊肥碩的土地垂涎三尺地日夜達晝的計算策劃著……

已轉移了生活重心的他,每次都行色匆匆地去看望懷孕養胎地妻子。

心不在焉的短暫的會面。徐夫人都會笑盈盈地向他保證:「你放心,一切都好!」

而因為自己的疏忽失去了第一個孩子的葉紫蘇,心懷內疚地躺在床上朝著齊懋生勉強地微笑點頭,或許,還附合道:「是的,一切都好!」

也許是那些狗血的電視連劇看多了,顧夕顏甚至懷疑。葉紫蘇生齊紅鸞時發生地血崩會不會根本就是人為的呢?

齊懋生派了劉嬤嬤給葉紫蘇做養生湯,而這時已掌握了齊府大權的徐夫人卻一次也沒有讓劉嬤嬤上灶台。

魏夫人是為了在關鍵的時候伸出援手從而緩和與兒子媳婦的關係進而想掌握齊府後院的大權呢?還是意識到了齊灝如果沒有子嗣那齊毓之就將是燕國公府的繼承人的現實呢?現在誰也說不清楚,有點諷刺意味地卻是,她請了高姑姑來,救了葉紫蘇一命!

儘管如此。魏夫人卻還是沒有能回到齊府權力的中心,而徐夫人卻依舊牢牢地掌握著齊府後院的大權!

這其中,又發生了些什麼呢?

或許是。漸漸長大的葉紫蘇已看清楚了徐夫人的面目,從希望到失望到絕望的痛若讓她已對燕國公府生出了厭倦之心;或許是,在腥風血雨中慢慢成長起來地齊懋生早已登高遠眺而忘記注意自己腳下地泥濘……所以,他們漸行漸遠!

直到有一天,葉紫蘇突然發現,原來,自己還可以重新選擇生活……

真相是不是這樣的呢,也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或許。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

這一切事情地本質,都將因兩人的決裂而漸漸被淹埋在了時間的長河裡。

現在,葉紫蘇和方少卿在千里之外盛京,而齊懋生,也將有自己生活……

顧夕顏猛地坐了起來。

不,不。不。

事情怎麼會這麼簡單就結束!

徐夫人為什麼要把齊紅鸞抓在手裡不放呢?魏夫人真的像她表現的一樣安份守紀嗎?還有周夫人。一個在被囚禁了十幾年的人靠什麼保持著那麼樂觀的精神狀態……

最重要的是,齊懋生臨行前對她的囑咐:「不管是徐夫人、魏夫人還是周夫人。你都不必太過親近」,是不是說,這三個人,都有問題呢?

「柳姐姐,柳姐姐,」顧夕顏拉著柳眉兒的衣袖,「你說,葉夫人是跳河死的,這是真的嗎?」

柳眉兒抬起頭來給了顧夕顏一個「你竟然敢懷疑我說的話」的眼神。

「那太可怕了!」顧夕顏好像自言自語似的,「以後府裡的人誰還敢住在靠河邊的院子啊「不知道就不要亂說話。」柳眉兒白了她一眼,「我什麼時候說她是死在府裡頭的?」

顧夕顏就覺得背上慢慢爬上一股寒意。

燕國公府,重重的門檻,修羅門的絕世高手護院,葉紫蘇,在府外詐死了……

那個幫助她走出這裡的人,是誰?






第一百二十四章 齊府新年(一)

顧夕顏剛從小廚回到院子裡,就聽見柳眉兒一聲尖叫。

不和她深談就給人十分高貴優雅持矜的柳眉兒姑娘,在那裡高聲尖叫了一聲。

顧夕顏嚇了一跳,忙衝進了她的屋子。

「我不和魏士英住一個屋,她來,我就走。」

魏士英?

到底出了什麼事?

顧夕顏張大了眼神。

柳眉兒正和寶娘大眼瞪小眼的對峙著。

和掌握你命運的人的近臣們鬥,下場通常都會很慘。

顧夕顏忙拉了柳眉兒的衣襟:「柳姐姐,有什麼話好好說就是,你這樣,讓寶姑姑也很為難!」

柳眉兒一聽,眼睛就紅了:「寶姑姑,你跟姨母說去,我不跟魏士英住一個屋,我死也不和她住一個屋……」

寶娘皺了皺眉頭,滿臉的無奈:「柳姑娘,這是夫人吩咐的。您在柳府的時候不也曾經和魏士英住過一個院落嗎?這次就當時故夢重溫……」

「不行,不行,」柳眉兒表現出前所未有的激烈,「就是有故夢,也是惡夢。我決不和她住一個屋!」

寶娘為難地望著柳眉兒。

顧夕顏在一旁輕輕地咳了一聲:「寶娘,是魏姐姐在來看夫人嗎?」

寶娘點了點頭。

「如果夫人沒有特別的交待,不如就讓我和柳姐姐住一個屋吧,您看這樣,行嗎?」

柳眉兒一聽,眼睛一亮:「寶娘,要不我和姨母說去,讓我和顧妹妹住一個屋!」

寶娘苦笑著:「我去回稟了夫人去!」

柳眉兒急急地催行:「快去,快去!免得魏士英來了,我還要應酬她!」

關係竟然壞了這種程度!

寶娘走後,顧夕顏道:「怎麼回來?好好的。怎麼魏士英說來就來了!」

沒有姨母的發話,誰敢亂來!

可這話,怎麼好當著顧夕顏說。

柳眉兒含含糊糊的:「不知道。難道是因為我要在這裡過年,母親不放心,讓她來看我?」

你對魏士英的反感這麼強烈,柳夫人還派她來看你?

顧夕顏望著魏夫人的屋子,含笑不語。

不一會兒,寶娘就轉了回來,笑道:「夫人說。既然柳姑娘和顧姑娘如此投緣,就一塊兒住吧!」

柳眉兒立刻眉開眼笑起來,忙吩咐秋桂收拾東西,要搬到顧夕顏那邊去住。

顧夕顏看她大包小包的,不想那麼麻煩,道:「不如我搬到你這邊吧!」

柳眉兒攔了她:「你那屋大炕朝東,而且有火牆。暖和,我們到你那裡去住!把這屋讓給魏士英。」說完,還朝顧夕顏擠了擠眼。難怪她總覺得柳眉兒的屋子比自己冷清,原來還以為是柳眉兒自幼生長在北寒之地怕熱的原因!

顧夕顏地眼角不由又瞟到了住著魏夫人的方向。

槐園的人快速地收拾著一切,柳眉兒很快地在顧夕顏西廂房安頓下來。她原來住的東廂房也清理了出來,等待新的主人入住。

顧夕顏和柳眉兒陪著魏夫人吃午飯的時候,魏士英到了。

她一進屋。顧夕顏就傻了眼。

嬌小玲瓏的身材,精緻如畫的眉目,白皙細膩的雪肌,如嬌花照水、弱柳扶風般地溫婉嬌柔的氣質,活脫脫一個只有十五、六歲的葉紫蘇。

顧夕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覺自己全身的毛孔都要豎起來了。

魏士英給魏夫人磕了頭後又和柳眉兒、顧夕顏見禮。就在她行禮完畢一抬頭目光和顧夕顏在空中撞到了一起的瞬間,顧夕顏不由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魏士英的眼睛,驕傲而孤高。像煢煢孑立地懸崖花;而葉紫蘇的眼睛,清澈而澄淨,像潺潺流過的山澗水。

還好只是形象神不像,要不然,自己說不定晚上要做惡夢了!

顧夕顏手心濕漉漉的。

魏夫人,她到底要幹什麼?晚飯期間。魏士英妙語連珠。不時講幾個笑語給魏夫人聽,把魏夫人逗得滿面春風。高興的很。柳眉兒則低著頭,一語不發地在那裡扒飯,每當魏夫人因魏士英的說詞笑起來的時候,她就猛地踢顧夕顏兩下,好像這樣,就能讓魏士英閉嘴似地。

顧夕顏保持著中立,端坐在那裡,時而插上幾句,捧捧魏士英的場,時而回踢柳眉兩腳,以示不滿。

在這詭異的氣氛中,晚餐終於結束了,顧夕顏也鬆了一口氣。

魏夫人去散她的養生步了,柳眉兒一刻也不原多呆拉著顧夕顏就往西廂房去,顧夕顏只好留了一個歉意的笑容給魏士英。

魏士英帶來的丫頭雙荷狠狠地瞪了柳眉兒的背影一眼,氣憤地道:「姑娘,柳姑娘也太過份了……」

魏士英輕輕地咳了一聲,如西子捧心般地露出楚楚憐人的表情來,只可惜那雙眼睛太過孤傲,破壞了這種柔美。

「雙荷,我們畢竟是客!」

雙荷猶不甘心地踩了踩腳,魏士英卻已朝著寶娘曲膝行禮後轉身離去,雙荷見狀,只得憤憤然地離開了。

寶娘看著她地背影就冷冷地笑了笑。

因為第二天就是小年二十四了,晚間,徐夫人身邊的管事嬤嬤易嬤嬤來訪。

柳眉兒慫恿著顧夕顏:「讓段姑娘去聽聽壁根,看都說些什麼?」

段纓絡別有深意地朝著顧夕顏笑了笑,去聽壁根去了。

柳眉兒喜笑顏開,拉著顧夕顏橫七豎八地亂躺在大炕上:「我們在一起多好啊!」

秋桂也喜歡這歡快的氛圍,給她們沏了一壺據說是柳府珍藏了多年的好茶。只可惜,顧夕顏是喝著可樂長大的,對茶實在是不怎麼精通,不僅白白糟蹋了這壺茶。還在那裡說風冷話:「聽說茶喝多了,色素就會沉澱在皮膚裡,皮膚就會變得有色斑了!」

柳眉兒笑著推搡她:「你臉上才長斑呢……」

兩個人在那裡胡說八道,笑語盈盈。

等了好一會兒,段纓絡才回來。

兩人齊聲道:「怎樣?」

秋桂忙遞了一盅茶給段纓絡:「段姐姐,你辛苦了,快喝盅茶,上炕歇歇!」

段纓絡被她們搞得哭笑不得。

既然如此,也就不委屈自己了。

她喝了茶。在秋桂的殷情服伺下上了炕,不緊不慢地道:「那位易嬤嬤,好像是代表徐夫人來地……」

柳眉兒忙插言:「我知道,她是徐夫人身邊最得力地嬤嬤。」

顧夕顏也笑著點了點頭。

她想起了劉嬤嬤說的,好像被易嬤嬤叫去訓戒了,喝了一杯茶,就上吐下瀉地……應該是徐夫地心腹才是!

「說國公爺那邊帶了信來。因傷勢太重,不能回來過年了!」

顧夕顏鄂然。

這傢伙,走的時候都活蹦亂跳的,又在算計些什麼啊!

儘管如此,她心裡還是覺得有點倉皇。

事情變化無常。可別千萬生出什麼事端來才好啊!

柳眉兒則鬆了一口氣,心裡唸了一聲「無量壽佛」。

「徐夫人就派易嬤嬤來商量魏夫人,這年怎麼個過法!」

「那姨母怎麼說?」柳眉兒急急地問。

段纓絡沉了臉。學著魏夫人那低沉的嗓聲冷冷地道:「既然爺不回府了,還過什麼年啊!」

柳眉兒到很贊成魏夫人的意見,笑道:「如此堪好。也免得我們在餘年閣外吹冷風!」

顧夕顏笑道:「那易嬤嬤怎麼說?」

「易嬤嬤就笑著說,看夫人說的,家裡不還大少爺嗎?這段時間,國公爺不在家裡,大少爺勤勉可佳,長輩們都推薦他代表國公爺主持今年的祭祖儀禮。這可是件大事。雖然說不能和爺在的時候相比,但也不悄無聲息的。知道地人,說是我們因爺不在家無心思過節,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燕國公府出了什麼事了!」

柳眉兒一聽,也來了興趣。追問道:「那姨母又怎麼說?」

段纓絡調她們的胃口。雖了一口喝,不緊不慢地道:「夫人冷冷地哼了一聲。說:既然你們都有主意了,還來問我幹什麼?易嬤嬤就笑了笑,說:夫人怕魏夫人像往年一樣,到了大年三十就不舒服,不願意出席齊家的祭祖禮。今年可不比往年,魏夫人還是早早的把身體養好了才是。」

「咦!」火藥味真濃啊!不過,這麼囂張,難道是齊懋生那裡真的有什麼變故不成……

顧夕顏急急地道:「那魏夫人怎麼說?」

段纓絡笑道:「魏夫人也答得妙。她說:今年的確不比往年,我地頭痛好像更嚴重了些。你來了正好,帶個信給夫人,就說我病的厲害,別說是大年三十的祭祖參加不了,就是明天的小年夜的打賞晏都不能參加了。你也代我向夫人問聲辛苦了!」

「易嬤嬤又怎麼回答地呢?」柳眉兒好奇地問。

「易嬤嬤什麼都沒說,」段纓絡道,「給夫人請了安匆匆走了。」

就在顧夕顏以為她們會在槐園過一個簡樸的新年時,針線班子上的人送來了過年地新衣。寶娘過來商量她們:「魏姑娘來的突然,不如你們均幾件衣裳出來,兩位姑娘看如何?」

柳眉兒一向很大方,對這些事都不是太在意,更何況是讓她均衣服給魏士英,總有點是自己挑得不要了的才給她的感覺,自然是滿口同意。而顧夕顏本身就覺得自己的衣飾太過華麗有些打眼,自然也無異意。

寶娘見狀,好像鬆了一口氣似的。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9:38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1-8-3 08:33 PM 編輯

第一百二十五章 齊府新年(二)

很快,她們的新衣裳就拿來了。

顧夕顏的是一件鵝黃色湖綢繡翠綠色纏枝花的裌襖,一條翠綠色織錦忍冬花暗紋的八幅裙,一件墨綠色的緙絲斗篷,斗蓬的下擺織著碗口大小的粉色芙蓉花,還有一雙墨綠色繡著五隻翠綠色蝙蝠的高低鞋。柳眉兒的衣服和她的款式質地做工都一模一樣,只是顏色略有不同。她的裌襖是粉色,裙子是紫色的,斗蓬和鞋子都是鴉青色冰裂紋的暗紋。

柳眉兒一看,眉頭大皺:「姨母偏心,你看你那斗蓬,多漂亮啊!」

墨綠色繡著粉色的花,明艷中就帶著一絲妖嬈。

顧夕顏正嫌這一身太過招搖,聽柳眉兒這麼一說,正中下懷,忙道:「那我們把斗蓬換過來吧!」

「不要。」柳眉兒道,「我又不是和你搶衣服,實在是覺得姨母太偏心了嘛!」

顧夕顏笑道:「我正羨慕你的斗蓬好看,你到好,羨慕起我的來了。我們換了,豈不是正好!」

有誰不喜歡漂亮的東西?

柳眉兒哪裡相信,執意不肯換,還道:「我個從比你高,穿你的斗蓬,小腿都在外面,冷死了……」

實際上柳眉兒只比顧夕顏高半個頭,這話當然說的有點誇張,但也看得出來,柳眉兒說這話真的不是為了和顧夕顏掙衣裳。可她越是這樣,顧夕顏反而越覺得她坦白的可愛,越要和她換過來不可。

兩人正在那裡說叨,就見寶娘撩了簾子,魏夫人走了進來。

兩人嚇了一跳。

柳眉兒一改剛才的雀躍,畢恭畢敬地和顧夕顏給魏夫人行了禮,秋桂忙正了正炕上的坐墊,寶娘扶著魏夫人坐了上去。

魏夫人好像興趣很好的樣子,和顏悅色地問她們:「兩姐妹正說什麼呢?」

一口氣做了十二件衣裳,當時也沒有指定哪件給誰。何必說出來多事呢?

顧夕顏忙應了一聲「正說衣服好看呢」,那邊柳眉兒卻已老老實實地道:「我喜歡顧妹妹的斗蓬,她說和我換。」

顧夕顏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魏夫人卻目光璀璨,笑道:「顧姑娘到是有心人,不知道,是不是什麼都可以讓給眉兒啊!」

什麼意思?

試探我?

一想到她找來的那個酷似葉紫蘇的魏士英,顧夕顏就覺得有一團火在自己心裡燒。

她不動聲色,甜美地微笑,輕聲地道:「這錢物都是身外之物。自然是可以讓的。可有些東西,就是我想讓,人家未必瞧得上眼!」

魏夫人目光灼灼地盯著顧夕顏:「哦,你就對自己這麼有把握!」

顧夕顏笑靨如花:「如果一個人,對自己都沒把握了,那你還能指望別人對你有把握嗎!」

一時間,魏夫人目光犀利的如看見小雞地鷹一般。好像要吃了她似的。

顧夕顏淡定從容地微笑,寧靜恬謐地回望著魏夫人,像波瀾不驚的海似的能蘊含一切的狂風暴雨。

一剛一柔,卻都絲毫不讓,兩人之間立刻瀰漫著如劍拔弩張般的尖銳。

柳眉兒看了看咄咄逼人的魏夫人。又看了看堅定不移的顧夕顏,忙慌慌張張地走到兩人之間,手足無措地道:「姨母。你別生氣,我不要顧妹妹的東西就是……實際上這鴉青色地斗蓬配我這身衣裳正正好……我是粉色的裌襖,紫色的裙子……顧妹妹是鵝黃色的裌襖,翠綠色的裙子,配了墨綠色也是正正好……」

魏夫人臉上就露出不耐煩來,眉頭微皺,嘴角微翕,說了幾個字。

只可惜聲音太低。顧夕顏也好、柳眉兒也好,都沒有聽清楚,只有站在一旁的段纓絡聽得清楚。

魏夫人嘴角微翕,恨恨地說了一句「傻大姐」。

段纓絡再看看眼前的場景,又想想魏夫人地那句話,低下頭去。強忍著。才沒有笑出來。

魏夫人對易嬤嬤說的話,當然不只段纓絡一個人聽到了。所以在大年二十八的這天。槐園的小廚房就將年夜飯的菜譜擬了出來,劉嬤嬤還親自走了一趟尚正居去拿食材。上好地黃牛肉,整條的羊後腿,大片的豬裡脊,紅紅地團蘿蔔,鮮綠的大白菜,嫩嫩的水豆腐……一切都只等大年三十的到來。

到了大年三十那天,天公也做美,天氣晴朗無風,顧夕顏和劉嬤嬤在廚房裡包餃子,寶娘跑來喊她:「顧姑娘,你快歇歇吧!夫人請您過去。」

劉嬤嬤一聽,忙讓李婆子打了水,顧夕顏洗乾淨了手和寶娘到了魏夫人的屋裡。

魏夫人穿著一件真紅色的裌襖斜斜地歪在大炕的迎枕上,嘴角含笑,眉目生春,如一朵正艷艷盛開的牡丹花地,雍榮中帶著嫵媚的慵懶。

柳眉兒和魏士英比她到的早,垂手側立在炕前。

顧夕顏忙上前給魏夫人行了禮,又向柳、魏兩位姑娘行了禮,兩位姑娘又回禮,那邊琴娘又沏了茶上來,一時候,屋子裡熱鬧得有點亂。

魏夫人拿著茶盅象徵性地呷了一口,道:「你們三姐妹下去準備一下,等會代我去餘年閣點那個什麼長明燈去。」

大家都很意外。

眼看著快到掌燈的時候,年夜飯做得也差不多了,怎麼突然要她們代表魏夫人去餘年閣?

魏夫人見狀,冷冷地「哼」了一聲,道:「徐夫人說了,今年燕地戰事又起,生靈塗炭,她特意到光明觀為懋生求了長明燈,要在新舊年交替的子時點燃,然後燃九九八十一天,祈求顯天大神的保佑……你們代我去看看吧!」

為懋生點地燈,魏夫人卻不去!

在她仔細想過燕國公府幾位夫人之間地錯綜關係後。顧夕顏對她的這一行為有點惶恐。

但不管怎樣,她還是願意去地。懋生不回來過年,又沒有什麼翔實的消息傳來,她的確很擔心他。

能用一種形式消除心底的不安,總比什麼都不做要讓人好受些。

顧夕顏和柳眉兒、魏士英都應聲曲膝向魏夫人行禮,三人回到屋裡梳洗打扮去了。

柳眉兒地年紀雖然比顧夕顏大,但在顧夕顏心裡,她比自己要小,所以事事處處都會不自覺地讓著她。這一次也一樣。兩人同住在一個屋裡。顧夕顏讓柳眉兒先的洗澡。可等到顧夕顏剛在人高的松木桶裡坐好時,柳眉兒穿著一件單薄的褻衣就如風一般的衝了進來:「顧妹妹,我不是要向你要斗蓬……你今天把它借給我穿穿,我明個就還你……」

怎麼又說上斗蓬了?

柳眉兒見顧夕顏沒有立刻回復她,如洩了氣的皮球似的,揮了揮手,鄢鄢地道:「算了。就當我沒有說!」

顧夕顏笑道:「為了這斗蓬,我們兩姊妹無緣無故害得夫人不高興了一回不說,你還不分清紅皂白的衝進來把我給嚇了一跳!你到說說看,為什麼又突然改變主意了?」

柳眉兒露出鬱悶的表情:「我剛才在窗戶裡看見魏士英已經梳洗好了去給姨母請安了。原來姨母給她也做了件和我一模一樣地斗蓬,連顏色都一樣。」

顧夕顏鄂然。心裡隱隱生出不安來。但她還是安慰柳眉兒道:「你想想看,那做斗蓬的緙絲價比黃金,哪裡就是那麼容易找到兩件一樣的……說不定是因為我身材矮小些。庫裡只有那墨綠色的合適,所以就做給我了。你就別生氣了。等會我們悄悄換過來就是了!」

柳眉兒訕然地笑了笑,道:「我也不是為別的……」

「我知道,我知道,」顧夕顏笑道,「你是不服氣和魏士英穿一樣的斗蓬嘛!你快出去去,我還要洗澡了,你再和我說下去。你的頭髮梳不成了,我地澡也洗不成了,如果被姨母知道了,我們又要被訓了……難道你想大年三十的被魏士英看笑話不成!」

跟著趕過來手裡還拿著梳子的秋桂就在一旁掩嘴笑著。

兩人穿了新衣服,又各梳了一個代表未出嫁姑娘的環髻,出門去給魏夫人請。

魏士英比她們到的早一些。已披了斗蓬站在一旁等她們了。

兩人上前給魏夫人行了禮。

魏夫人含笑望著眼前地三個小姑娘。

柳眉兒雍容華貴。魏士英溫婉嬌柔,顧夕顏甜美靜謐。

她滿意地點了點頭:「等會賢集院會派人來接你們的。好好玩去吧!」

三個女孩曲膝給魏夫人行了禮,帶著各自的婢女出了門,站在影壁前等。

柳眉兒一副風輕雲淡地模樣,從段纓絡手裡接過了顧夕顏的斗蓬披在了身上。顧夕顏強壓著笑意,穿上了柳眉兒的斗蓬。

也就給了柳眉兒一個穿斗蓬的時候,賢集院的騾車就來了。趕車的是一個年約四旬的婦人,人高馬大的,很粗壯,動作很利索地搬了腳凳,柳眉兒領頭,三個人魚貫著上了馬車,秋桂給那婦人打了賞。

上車地時候,顧夕顏注意到那趕車的婦人看見魏士英後,很發了一會兒怔。

到了賢集院的時候,天色還早。與槐園的冷清不同,賢集院裡處處張燈結綵,笑語盈盈。三人的車一到,就有婦人上前為她們撩了車簾,另有人進屋去通報了。等她們下車站好時,已有穿戴華麗的嬤嬤迎了上來:「三位姑娘,請跟我來。」

柳眉兒朝那位嬤嬤曲膝行了一個禮,喊了一聲「錢嬤嬤」。

魏士英很機敏,見此情況,立刻學著柳眉兒地樣子喊了錢嬤嬤一聲並給她行了禮。

顧夕顏汗顏,自己好歹也是在社會上呆過地人,論起機敏來,還沒有魏士英行。她忙跟著有樣學樣的做了一番。
錢嬤嬤鄂然地望了魏士英幾眼,然後像想起魏夫人經常找一些親戚來陪她地目的,嘴角就不由帶了一絲諷刺的笑容,朝著三個姑娘微微點了點頭,算是回禮了。

顧夕顏卻思忖著,看這樣子,應該也是徐夫人身邊的得意紅人了。

果然,一路行來,路上不時有人給錢嬤嬤曲膝行禮。





第一百二十六章 齊府新年(三)

賢集院比顧夕顏想像的大很多,北方的四合院建築風格和江南園林的建築風格各自為政的出現在這裡。曲橋修亭旁會突然出現一個精巧的四合院,曲廊回欄後是一個外形樸實的平房,高簷遠樹間冒出一個太湖石疊成的假山,使賢集院看上去說不出的怪異,好像這些建築都沒有經過什麼規劃,想怎麼建就怎麼建,想到哪裡就在哪裡建似的。

錢嬤嬤領她們穿過一片林子,在一個五間的平房前面停了下來。

低低的屋簷,矮矮的台階,石階前盛開著一叢叢的黃色稚菊,青色的呢絨門簾前一右一左地站著兩個象石雕般靜默的小姑娘。

錢嬤嬤笑道:「三位姑娘請稍等,容我去通報一聲。」

「嬤嬤請便!」柳眉兒一派大家閨秀的雍榮,代表她們三人和錢嬤嬤應酬。

錢嬤嬤含笑朝屋子走去,門前站著的小姑娘為她撩了簾子。

柳眉兒趁機對顧夕顏道:「你別緊張,徐夫人為人很和善的。」

和善?

這個府裡的女人大概都和和善搭不上邊吧!

但顧夕顏見到徐夫人的時候,腦海裡還是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了「和善」這個詞。

和魏夫人超越年齡的美艷相比,徐夫人卻有著一副如與她身份地位相襯的相貌。銀絲般的頭髮整齊地綰在腦後,適宜的妝容讓白皙但已顯鬆弛的皮膚顯得紅潤而有活力,蒼老的眼睛裡有著經歷了千山萬水後的通透、淡定和從容,她微微一笑,就透露出慈愛、和善、安祥的味道來。

「魏家真是出美女啊,上一輩的就不說了,你們看這三姐妹,個頂個的漂亮,個頂個的水靈。」

徐夫人笑呵呵地對身邊的易嬤嬤道。

「是啊,是啊!」易嬤嬤陪著笑臉。「不僅漂亮,而且還善解人意。要不,魏夫人怎麼三天兩頭的把幾個小輩帶在身解悶呢!」

柳眉兒忙曲膝行禮:「不敢當夫人誇獎。」

顧夕顏和魏士英也忙跟著行禮。

徐夫人看人的眼神非常的真誠,她笑道:「你們也不是外人,不用這麼拘禮。前兩天來了一位顧姑娘,是哪位?」

顧夕顏忙上前應了一聲:「夫人,侄女就是顧夕顏了!」

徐夫人笑著點了點頭,指著魏士英道:「那你,就是魏士英了?」

魏士英也忙上前應了一聲:「夫人。侄女魏士英,給您請安了!」

徐夫人笑著點了點頭,笑道:「魏夫人的身子弱,你們做小輩的要多擔著點……」她絮絮叨叨的說囑咐著她們,要怎樣好好的照顧魏夫人,好像魏夫人病入膏慌,馬上就要不行了似地。

顧夕顏卻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徐夫人的表情。

她對魏士英的樣子好像一點也沒有流露出異樣!

她第一次見到魏士英。能先問自己,然後再問魏英,見到她的臉,一點異樣都沒有,真是沉得住氣啊!

徐夫人說了大約十來分鐘的時候。有人進來稟告:「翔鳳胡同的老祖宗過來給您請安了!」

這個「翔鳳胡同的老祖宗」可能是齊家地什麼長輩,徐夫人聽了,嗔道:「你們怎麼這麼不知深淺。怎麼讓她老人家來給我請安,快,把老祖宗安置到原來太夫人歇腳的宣和居暖閣裡坐下,這大冷天的,可別凍著了……」說完,竟然親自起身,要去迎那位「老祖宗」。還是易嬤嬤把她給攔住了:「夫人,這邊幾位管事都等著回話呢。你去了,誰拿主意。還是我去伺侯吧!」

徐夫人微一思忖,點了點頭,很仔細地囑咐:「屋裡的火盆就用我屋裡的銀絲碳,茶用老君眉,可別由著她老人家地性子喝什麼烏龍茶。生冷的水果仔細放在火爐上烤了再給她老人家用……」她事無鉅細地一一交待著。最後道:「好生在她老人家面前服伺著,說我忙過了立馬就去。」

易嬤嬤恭敬地應了。然後帶著幾個婆子出了門。顧夕顏見狀,也朝柳眉兒使了一個眼色,柳眉兒自然是心知肚明的,起身告辭:「夫人這裡忙著,我們姐妹就先去餘年閣了,看那邊有沒有什麼我們幫得上忙地。」

徐夫人讓人抓了糖果給她們,笑道:「你們青年人,不興陪著我們這些老婆子。快去玩去吧,可別跑遠了,免得點燈的時候找不著人!」

三個人連連應了,又給徐夫人行了禮,結伴出了門。

門前冷清清的,兩個站門丫頭依舊象石雕像似的眉眼也不動一下。

望著眼前雖然是冬天卻依舊枝葉翠綠的林子,顧夕顏問柳眉兒:「誰領我們過去?」

柳眉兒笑道:「跟我來!」

她們出了林子,延著林子的邊延向東走了大約十來分鐘,就看見了一座約有七層的寶塔,柳眉兒指著那寶塔道:「那就是餘年閣了。」

顧夕顏仰著脖子望著寶塔上掛著的紅燈籠,疑惑地道:「這,這不是個塔嗎?」

柳眉兒也仰著脖子望著寶塔:「是啊,這個塔就叫餘年閣。」

顧夕顏徹底無語了,道:「難道還要到塔頂上去吃年飯嗎?」

「當然不是。」柳眉兒白了顧夕顏一眼,「主子們在二樓,其他人在一樓。我去年在齊府過年,就坐一樓……這塔頂,供著齊家地歷代祖先牌位。吃年夜飯前,齊家的人會到塔頂去祭祖,然後等她們下來,上了第一道全家福的菜,國公爺和夫人吃了第一口後,就可以開席了。」

私低下,魏士英幾乎不跟柳眉兒講話,她默默地跟著柳眉兒和顧夕顏的身後,支耳聽著她們說話。

當她們走到餘年閣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四周全是紅紅彤彤的燈籠,映在笑遂顏開地臉上,充滿了喜慶地氛圍。

餘年閣的一樓象還沒有正式開始地結婚喜宴現場,桌椅杯筷都已擺好,參加宴會地人也陸陸續續的到場了,大家根據熟疏各自選了位置坐定,三三兩兩地談論著自己感興趣的話題,穿著藍衣青裙的齊府僕婦位不時穿梭在各個圓桌前不時遞茶繼水,小孩子鬧哄哄地跑來跑去。身後跟著不時喊著「慢些慢些」的婆子丫環……

她們進門的時候,並沒有引起人們特別的關注,只有坐在門邊的桌子上的人抬頭望了她們一眼,然後又繼續和自己地同桌說著感興趣的話題。

柳眉兒也只是比顧夕顏她們略熟些而已,見狀,有點手足無措起來。她掂了腳四處張望,卻沒有看到一張熟面孔。

魏士英已在一旁不冷不熱地道:「五姐姐。我們跟著你,你到底也得把我們安排一個位置才是。柳眉兒漲紅了臉。

顧夕顏忙給她解圍,指著門邊一個沒有人坐的桌子道:「我們不如就坐那裡?」

柳眉兒忙響應,帶頭走了過去。

一行人坐定,有人給她們上了茶水。魏士英左顧右盼的,說著風涼話:「難怪這裡沒有人坐,原來是個向風口。」

魏士英的話也不錯。她們坐的桌子正是個向風口,不時有冷風吹進來,冷得很。

顧夕顏忙道:「都怪我,亂選了一個桌子。要不,我們換一個桌子吧!」

魏士英笑道:「顧姐姐,你別誤會,我不是在怪你。齊府好歹也是名門貴冑,怎麼葉夫人不過去了年餘。家裡就亂成了這個樣子。大年夜的,連個席次都沒安排好……」

她正說著,門口突然就有了不大不小地喧嘩聲,顧夕顏一行人都朝門口望去。

原來是周夫人帶著三個年青的婦人和幾個抱著孩子的婆子走了進來,屋裡的人紛紛起身跟她們打招呼。

柳眉兒大喜,喊了一聲「周夫人」。可惜周夫人身邊的人太多。此起彼伏地請安聲把她的聲音壓了下去,周夫人一行人根本就沒有聽到她的喊聲。在一個穿戴華麗地婦人帶領下周夫人一行人施施然地上了二樓。

魏士英就冷冷地哼了一聲。轉身就拉了一個在旁邊桌子沏茶的小姑娘:「這餘年閣的年夜宴,是哪位嬤嬤負責的?」

小姑娘笑盈盈地道:「是蔡嬤嬤!」

「好!」魏士英眼中又流露出那種孤高來,「你幫我把蔡嬤嬤找來,就說我們槐園的人,有事找她!」

小姑娘的笑容就僵在了臉上,神色間有了一絲惶恐,忙應了一聲「是」,然後就慌慌張張地跑開了。

柳眉兒生氣地道:「你這是要幹什麼?」

魏士英不屑地看了柳眉兒一眼:「如果我們是自己來,坐在哪裡都無所謂。可今天,我們是代表魏夫人來的,怎能讓她們這樣糟蹋!」

柳眉兒漲紅了臉,期期艾艾地,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如果要是平常,顧夕顏一定會為魏士英的這句話擊節歎賞,可現在她們在這妖魅橫生、敵我不明地齊府,衝動就是魔鬼,是催命符。

顧夕顏拉住了魏士英:「徐夫人不在,又沒到正式入席的時候,現在說這些還言之過早。」

魏士英冷冷地看了顧夕顏一眼,忿忿然地坐了下來。

柳眉兒卻趁機拉了顧夕顏:「顧妹妹,陪了我去登東去!」

顧夕顏原來是常出差的人,到了陌生的地方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上廁所的地方,更何況她們等會還要參加宴會,萬一有什麼情況……她起身回道對魏士英道:「魏姐姐,你等等我們,我們馬上就回來。」

魏士英冷冷地點了點頭。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9:42 PM

第一百二十七章 齊府新年(四)

秋桂和段纓絡跟著各自的主子出了餘年閣,柳眉兒卻領著她朝餘年閣前一座太湖石假山走去。

顧夕顏問柳眉兒:「你這是去哪裡?」

柳眉兒也不答話,直直地往前走,在兩塊大石間的石橋上停了下來,笑瞇瞇地遞給她一個荷包:「給你,裡面裝著幾塊碗豆黃,你墊墊肚子。這年夜宴,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開始呢!」

原來如此?

顧夕顏伸出手去笑道:「還有一個呢?」

柳眉兒裝不知道:「什麼還有一個的?」

「你啊!」顧夕顏輕輕地打了柳眉兒的手臂一下:「也就是嘴裡說說,可不是那狠心的人!給魏士英準備的,快拿出來!」

柳眉兒訕訕然地笑了笑,對秋桂道:「給她吧!」

秋桂笑著從衣襟裡又掏出一個裝有碗豆黃的荷包遞給了顧夕顏。

幾個人重新回到了餘年閣。

餘年閣的氣氛有點異樣,而且魏士英和雙荷都不在座位上。

顧夕顏和柳眉兒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擔憂。

想到魏士英那張酷似葉紫蘇的臉,還有剛才她對席次安排的忿然,顧夕顏心裡暗喊了一聲「糟糕」,她急急地對柳眉兒道:「你快去二樓看看,看魏姑娘在不在哪裡?」

柳眉兒經顧夕顏這麼一說,以為顧夕顏是怕魏士英鬧出什麼事來,忙道:「你在這裡等我!」說完,她帶著秋桂急沖沖地上了二樓。

顧夕顏坐立不安的等了良久,柳眉兒面色凝重地走了下來。

顧夕顏一看她的臉色,就知道不好,但還是不死心地道:「怎樣?」

柳眉兒搖頭:「沒有!」

顧夕顏略一思忖:「我們分頭找找!」

魏士英的那張臉,太打人眼睛了

柳眉兒忙道:「也好,你往東邊去,我往西邊去。大家分頭找找。」

一行人出了餘年閣,柳眉兒指著東邊道:「那邊是花園子,你從那邊的抄手遊廊一路找過去就行。我去西邊,恭順院的房舍都在那邊。」

今天是大年三十,恭順院人來人往,齊府的一些三姑六舅嫡嗣旁支都會來祭祖,柳眉兒是怕自己不熟悉情況,遇到了身份尊貴之人而不知道失了禮數得罪人。

顧夕顏感受到她的關懷,也不由語氣關切地道:「你小心點!不管找不找得到。我們一個小時後在這裡匯合。」

柳眉兒點了點頭:「你也小心點!」

兩人各帶著自己的丫頭分頭行事。

顧夕顏按照柳眉兒的指點,從餘年閣東邊地太湖石假山做成的溝澗夾道中穿過,前面是一個荷花池。池子頗大,因是冬天,只餘殘枝敗葉的荷梗佇立在水面,一眼可以望到對岸光禿禿的池邊柳和柳樹後面的青石路、粉牆青瓦。

那邊沒有人。

她們一邊延荷池這邊的青石路朝前走,一邊注意著周圍的動靜。只到荷池走完,也沒有看見什麼東靜。

前面是一大塊平整的草坪,草坪的盡頭是一個兩層地飛簷紅色小樓,非常的精緻美觀。小樓的周圍,種著顧夕顏認識的梧桐樹。

這院子這麼大。她們到什麼地方去找啊!

顧夕顏和段纓絡都有點茫然起來。

就在此時,顧夕顏突然感覺到梧桐樹林裡有什麼東西在動。

她心中一動,喊了一聲「魏士英」。

四周迴盪著她的喊聲。卻沒人應聲。

段纓絡也發現了,幾個跳躍,落在了梧桐樹林裡,她四處張望,朝著顧夕顏搖了搖頭。

顧夕顏跑了過去,道:「我們找找,也許是沒有聽見我喊她。」

段纓絡道:「要不,我喊喊!」

顧夕顏忙搖了頭:「別驚動了其他人才好。」

此時天色已完全黑了下來。月亮已經升起來,她們只能藉著微弱的月光在林中穿行。

七拐八拐的,也沒有發現其他異動。梧桐林裡地動靜,也許是錯覺吧!

顧夕顏抬頭望了望天,無奈地道:「不能再找了,時間不早了。她一人不見了。我和柳姑娘還可以給她打打掩護。如果我們三個人都不見了,誰幫我們說句話去。說不定一頂大不敬的帽子掉下來。連魏夫人都連累了。」

段纓絡畢竟和顧夕顏朝夕相處,對她的關注和柳眉兒的角度不同,她也隱隱感覺到了齊府看似平靜無波的生活中蘊藏地巨大殺氣。

她點了點頭,很贊同顧夕顏的決定。

兩人在密林中站定,辨認了一下方向。

高高的餘年閣上掛著地紅燈籠象航向燈似的閃爍著。

她們朝著餘年閣的方向走去。

很快,荷池遠遠在望。

月色如練,一個穿著黑色斗蓬的女子延著荷池旁的青石路朝著東邊疾步而去,緙絲織成的冰裂紋的暗花清晰可見。

是魏士英!

段纓絡幾個躍身追了過去。

魏士英的身影卻消失在荷池對麵粉牆青瓦間地一個五階廣亮門旁的小角門裡。

段纓絡身影佇立,回頭望著顧夕顏。

怎麼這麼巧!

可帶著段纓絡,全身而退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吧!

顧夕顏猶豫了一會,朝著段纓絡的方向跑去。

兩人推開了虛掩著的角門,輕輕喊了一聲「魏士英」。

單薄的聲音迴盪在四周,沒有人應答。

裡面的景致真是漂亮。

紅欄藍簷地曲折遊廊,合抱粗地梧桐樹,五六米直徑的大魚缸,還有一個蹺蹺板,充滿了優閒地生活氣息。

兩人都被這景色迷住了,延著遊廊彎彎曲曲地朝前走去,遊廊的盡頭。是一間三間地平房。窗下三兩株芭蕉樹,青竹搭成的籐蘿架,紅柱粉牆綠窗,鮮艷的顏色,明亮的色澤,像在圖畫裡才有的場景。

兩人不由對望了一眼。

段纓絡又喊了一聲「魏士英」。

還是沒有人應答。

顧夕顏抿了抿嘴,上了房子的台階。

門,是虛掩著的,她一推就開。在靜謐的夜色中發出巨大的「吱呀」聲。

滿屋子紫檁木地傢俱,卻沒有一件日常居家的用品。

段纓絡輕聲道:「好像很久沒有人居住了。」

顧夕顏心中覺得非常的不安,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似的。

她拉了拉段纓絡的衣袖:「我們快走吧!」

段纓絡也有同感。

兩人轉身準備出去。

段纓絡卻突然拉住了顧夕顏:「有人來了!」

顧夕顏什麼也沒有聽到,但卻信任段纓絡的身手。

段纓絡急急地道:「腳步沉重,來的人是男子,直接朝著這屋子走來。」

也就是說,如果她們冒冒然地出去。可能就會迎頭碰上。

顧夕顏拉了段纓絡進了東邊的房間。

一張精美的八步床,四張紫檁木的太師椅,窗前擺著一張小幾,牆角還要一個花幾。

竟然是一間臥室。

顧夕顏剛剛站定,就聽到了很輕微的踐踏之聲。

段纓絡四處張望。突然就撩了八步床邊地一個棉布簾子拉了顧夕顏躲了進去。

那裡通常是放馬桶的地方。

顧夕顏知道段纓絡不會無緣無故地把她拉進來,靜心屏氣地聽著四周的動靜。

有人進了臥室。

顧夕顏想撩簾張望,卻被段纓絡抓住了手。

不一會兒。有地聲音傳來,又過了一會兒,顧夕顏她們聽到壓抑的哭泣聲。

聲音很小,斷斷續續,有點嘶啞,好像悲痛到了無以復回的地步,聲調象受傷的小獸。

顧夕顏心中大悸。

賢集院前面是花園,花園前面是德馨院……難道。這是葉紫蘇的房間不成?

「紫蘇,紫蘇……」寂靜的夜色中,來人果然悲慼地喊著葉紫蘇的名字。

顧夕顏只覺得毛骨悚然,全身冷涼,僵直的無法動彈。

戒備森嚴地燕國公府,一路而來。所有的門都是虛掩著的。好像就是為了方便誰來!

為了方便誰呢?在誰有這資格讓人這樣方便呢?

顧夕顏手心裡濕漉漉的。

突然,哭泣的人大聲喝了一聲「是誰」。

顧夕顏倒吸了一口冷氣。

聲音低暗、嘶啞。好像還有一點點的醇厚!

難道是……

顧夕顏額頭冒出密密地汗來!

段纓絡怕也懷了同樣地心思,低頭著,閉著眼睛,好像不忍再看顧夕顏一眼似的。

兩人呆滯在了那裡。

突然,有一個弱弱聲音怯生生地道:「是,是我!」

「紫蘇,紫蘇,」那人突然很激動,「你回來了,你回來了!」

葉紫蘇當然不會回來,那麼,被誤認地那個人是誰?

答案已不言而喻。

魏士英。

顧夕顏心麻如亂,無數個念頭閃過她的腦海,好像有一個很清晰的東西在不遠處閃爍,可想抓住的時候又消逝不見了……

外面卻傳來魏士英慌張的聲音:「你,你,要幹什麼,你別這樣,別這樣……」聲音中,隱隱含著慌張,空氣裡,傳來裂帛的聲音。

顧夕顏的臉色變得煞白。

怎麼會這樣……

有一種感覺痛苦,瞬間就把她擊倒,讓她呼吸一下,都覺得難受!

為什麼要讓我碰見這一幕……

她全身無力,身子軟軟地滑了下去!

段纓絡忙扶住了身子往下滑的顧夕顏。

外傳是魏士英的喊聲:「救命啊!救命啊!」

可躲在閣子裡的兩個人卻絲毫不敢動彈。

因為誰也不敢肯定,這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

因為誰也不敢肯定,魏士英是受害者還是利益的獲得者。

因為誰也不敢肯定,她們走出去後,事態又將朝著哪個方向發展。

顧夕顏的眼淚無聲地落下來,紛紛如雨,瞬間模糊了她的視線!

這一刻,她真希望自己能死去……

外面傳來了激烈的撕打爭鬥哭叫之聲。

很快,顧夕顏覺得不對勁。

魏士英的哭叫淒厲而絕望,那人的喘息聲粗壯而激越。

顧夕顏記得,齊懋生就是在最激動的時候也沒有發出過這樣的聲音來。

她驚惶地望了段纓絡一眼,段纓絡好像也看出了什麼問題,正低頭看她。兩人的視線在空中撞到了一起,都在對方的眼睛中看到了疑惑!

就在此時,她們聽到幾聲輕盈的腳步聲,然後,所有的掙扎聲都消失了。

有一個年輕的女聲音響起:「……五嬸,是哪家的小廝不長眼的,在這年節當下勾搭丫頭們在葉夫人的屋裡胡搞……」說到這裡,優閒的聲調戈然而止。

良久,另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咳咳巴巴地道:「大,大侄媳婦,我們快,快走吧,那邊年夜宴就要,開,開始了……」

聲音年輕些的女人好像沒有反應過來似的,她「啊」地尖叫了一聲,以一種驚詫、置疑的口吻驚奇地道:「毓之,怎麼是你?」





第一百二十八章 齊府新年(五)

人的記憶真是奇怪,這件對燕國公府影響至大的事件,顧夕顏事後想起來卻覺得有些模模糊糊的,很不真實,好像做了一場夢似的。如果一定要找一個讓她記憶最深刻的事,那就是魏士英身上被齊毓之撕碎了的天青綃紗百卉小團花羅百褶裙了,她第一次見到葉紫蘇的時候,葉紫蘇就穿著一件這樣的裙子,在幽幽的屋子發出瑩瑩的繭光……至於其他的事,都和當時的情況一樣,在她腦海裡有點混亂了。

大年三十祭祖,齊家的男人們都在樓頂參加祭祖的儀式,而齊家的女人們則都在二樓等著男人們祭祖完畢後開始的年夜宴。

祭祖的時候有很繁複的儀式,時間比較長,女眷們很難幾個小時坐在那裡不動。每到這時,她們就會三三兩兩的碰在一起說說話兒。說起來,齊家和所有的大家族一樣,父親去世後,兒子們就會在族長的主持下分家。這些女眷,大多數都隨著各自的丈夫分府而居,都是在府上主持中饋的人,平時忙得很,一年四季也只有這個時候能齊聚一堂。這其中齊懋生的五嬸嬸崔氏和齊懋生的大堂嫂崔氏又與其他的叔嬸妯裡不同,她們都出身於關外郡九峰崔家,而且年紀差不多,在娘家時還是叔伯的堂姊妹,如今五嬸大崔氏住在雍州,大堂嫂小崔氏因丈夫在西北大營裡任一個參軍,所以她跟著丈夫常年駐守在燕州,能有這個相聚的時候,大家都很珍稀,兩人就湊在一起說著一些私密話。

說著說著。就提起了去逝的葉夫人。

葉夫人去逝的時候,小崔氏並不在雍州,去年又因孩子小沒有回來過年。看著今年花團錦簇地日子,想起葉夫人溫柔的性子,兩人就不由感慨唏噓了一番,小崔氏就想趁著這次回來進府的機會到葉夫人住的地方弔唁一番。因是年節上,也不好約其他人。兩人就各帶了幾個丫頭婆子往德馨院去。

誰知剛走到院門口,就聽到裡面有喊「救命」的聲音。

兩人都是過來人,一聽這聲音,就知道有蹊蹺。

當時兩人沒有多想。

齊氏家大業大,哪裡沒有幾個品行不良的傢伙。

關外郡崔氏,原是與齊家的祖輩結拜地兄弟,又代代與齊氏通婚。在燕地地位尊寵,也養成了崔家人脾氣火爆天不怕地不怕的行事作派。

當下兩人就氣壞了,還以為是哪家的小廝趁著這年節人多手雜的時候跑到了燕國公夫人的宅院做逼迫的事來。

所以大崔氏一腳就踢開了德馨院的大門撩開了房間地簾子……

可魏士英又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呢?

據年夜宴一樓伺侯的僕婦們說,當時魏姑娘不滿意自己幾人的坐位安排,就找了蔡嬤嬤去理論。當時蔡嬤嬤正為一個用來上全家福菜餚的冰晶琉璃梅花盤不見了正帶人四到處找著。見魏姑娘氣沖沖地找她理論,先是陪會笑臉,後來盤子一直找不到。她也有些煩,就不耐地說了一句「我們府上只有姓徐的表親,哪裡有姓魏地表親,姑娘怕是說錯了話吧」。

蔡嬤嬤這話,本也說的不錯。

姨娘們的三姑六眷,都不算是正經地親屬。

可魏夫人不一樣。

魏家不僅是燕地屈指可數的豪門,而且她的親生兒子齊灝還是承了爵的燕國公。

府裡就是有人這樣想,也沒有人敢這樣說。

魏士英沒想到蔡嬤嬤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被嗆在了那裡,幾個掌事的嬤嬤們又都和蔡嬤嬤交好,大家訕笑起來。魏士英的臉上掛不住了,含羞帶怒地跑了出去,雙荷一跑追出大廳。

在場的很多人都看了全場。

雙荷一路追出去,看見魏士英跑進了一個無人地林子裡伏在樹幹上嗚嗚的哭了起來。正想上前勸她兩句。抬頭卻看見有一個高佻的男子身影閃進了一旁的院子裡。她當時就嚇得尖叫了一聲,跑到魏士英的身邊拉著她的衣袖哭「有歹人。有歹人」,魏士英瞪了她一眼,雙荷還以為魏士英不相信,就忙把剛才看到地景象說了一遍。魏士英聽了,發了一會兒呆,道:「這裡可是燕國公府地後宅內院,哪裡有什麼歹人!走,我們去看看去!」雙荷害怕,不肯去,魏士英就道:「既然這樣,那你就去喊人去,也免得真有什麼不宵之徒竄了進來。」雙荷見這個地方很偏僻,就提出和魏士英一起去叫人,魏士英卻不同意,還說「我現在去了,那幫嬤嬤們又要笑我」,雙荷擰不過魏士英,只得匆匆跑到餘年閣去找柳姑娘……

這大半年來代替齊灝處理燕國公府的日常事物地齊毓之,雖然還帶著稚氣,但他的能力和勤勉卻得到了燕地上下人等的一致好評,所以才有了讓他代表齊灝主持年夜祭的決定。

徐夫人見孫子有出息,自然是高興萬分,早早就把他參加儀式的衣飾準備好了,也和齊毓之說好了,讓他到賢集院來梳洗換衣,兩人一起去餘年閣。

齊毓之到了賢集院梳洗完畢後,說要去看看齊紅鸞。

徐夫人聽了,笑盈盈地親自送他出了門。

到了掌燈的時分,齊毓之都一直沒有回來,派人去了齊紅鸞住的巧園叫人,巧園的人卻說「大少爺早就走了」,餘年閣那邊又連連來人稟告「幾位太奶奶、太太、少奶奶們都到了,正等著夫人」,徐夫人只得一邊派人去找齊毓之一邊趕往餘年閣。

她還沒進門,就看見餘年閣前的丹墀上三三兩兩的站滿了人,大家都在那裡紛紛議論。

「就是,在祭祖的日子裡出了這種事!」

「國公爺可還在陵州生死不明呢!」

「我聽說。那姑娘地一張臉,和葉夫人長得一模樣,而且,還是在葉夫人原來的小臥室裡!」

「平常看大少爺也不是這樣的人啊!」

在內院殘酷的鬥爭中生存下來的徐夫人一聽,立刻就明白了個七七八八。她連餘年閣都沒進,就直接轉道去了德馨院,卻正好遇見了慌慌張張地的兩位崔氏。

自己一手帶大的孫子。一個英氣逼人,風光霽月地少年,雖然沒有娶妻,但也不是個隨便於女色的人,怎麼突然說變就變了呢?更何況,在徐夫人的眼裡,自己的孫子身份高貴。相貌出眾,要怎樣的女子沒有,范得著去強迫一個身份卑微的女人嗎?如果不是吃錯了藥或是被人陷害了,還能有怎樣的解釋!

所以她第一時間就問齊毓之:「是哪個賤婢引你到這裡來地?」

所有事情的作祟者齊毓之卻像嚇傻了似的,任你怎樣問。都不說話,實在是問急了,就只流著眼淚說了一句話:「是我的錯。我願意承擔一切責任。」

徐夫人望了一眼目光呆滯地倦縮在床角的魏士英,心中大恨。

第二句話就是:「去,跟槐園地說一聲,畢竟是她的侄甥女!」

時間拖得越久,對齊毓之就越不利。

徐夫人明白,魏夫人當然也明白,而且徐夫人也明白魏夫人明白。

所以,在等魏夫人來的時候。她請人留住了大小崔氏,叫人找來了雙荷、蔡嬤嬤還有幾個自己信得過地人,開始盤根問源。

她越問,就越頭痛。

所有的事都那樣的巧合,卻又巧合的那樣有道理。

最大的漏洞是兩位崔氏還沒有走出德馨院,怎麼餘年閣那邊就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

可如果不盤查下去。過了今天事情就更加沒有了個眉目。這罪名齊毓之就坐定了;可如果盤查下去,勢必會驚動餘年閣裡的諸位親眷長輩。如果結果不盡人意,那齊毓之這一生就毀了。

偏偏齊毓之卻什麼也不說。

雖然徐夫人已經盡力周旋了,但齊毓之的缺席,徐夫人的轉道,大小崔氏地失蹤,僕婦們頻頻被傳喚……事情象長了翅膀似的,關也關不住地傳遍了餘年閣,傳遍了齊家的所有親眷。

齊懋生那個熱心快腸的四太爺坐不住了,叫了齊懋生的三叔去德馨院問原由。

內憂外患中,徐夫人卻只能陪著笑臉:「是誤會。等著魏夫人來了,我們說清楚了就會去稟了各位叔伯兄弟的。」

而魏夫人比徐夫人預測地要積極地多。

她本人雖然沒有來,卻派了貼身的婢女寶娘過來。

寶娘神情肅穆,帶了三件東西來給魏士英。

「夫人說了,魏家儀禮傳世,百年清譽,不可因你而葬送了。讓姑娘選一件,由我服伺您上路。」

望著紅彤彤地漆盤,魏士英好像這時才回過神來。

她哆哆嗦嗦地從床角慢慢爬了出來,慢慢端起了寶娘托盤裡茶盅,含著眼淚,顫顫巍巍地道:「跟姑母說一聲,說我對不起她。我死後,求她看在我父親的面上,把我葬在魏家祖墳的旁邊,我就心滿意足了。」

寶娘眼角一紅,目中含悲地笑道:「魏姑娘,夫人,這也是沒有辦法了,不然,沒法向徐家交待。要怨,你就怨你命太苦吧!」

魏士英臉色蒼白,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眼瞼形成淡淡的陰影,輕輕地將那杯酒湊到了嘴邊,喝了下去……

「不,不,不。」齊毓之突然撲了上去,魏士英拿酒的手一顫,杯裡的酒一半撒了出去,一半進了嘴裡。

「寶姑姑,寶姑姑,你去跟魏夫人說,我願意娶魏姑娘,我願意娶魏姑娘的,我願意娶她!」

齊毓之的話還沒有落音,徐夫人就一個嘴巴扇了過去。

「我已經到方家下了聘,你讓我到時候如何向侯爺交待!」

齊毓之眼泛紅絲,脖子上青筋凸起,大聲地叫嚷:「我都娶,兩個我都娶,行了吧,行了吧!」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9:52 PM

第一百二十九章 齊府新年(六)

被齊毓之推倒的魏士英卻在這個時候掙扎著站了起來。

「齊大少爺,」她被酒嗆得咳嗽了好幾聲,說話的嗓子有點嘶啞,「難道這世上,只有你是人嗎?」

齊毓之怒視著魏士英:「你,你,還想怎樣?」語氣中,已帶抱怨。

魏士英望著慼慼婉婉的微笑,那模樣,竟然是個十足的少年葉紫蘇。

電石火光中,徐夫人突然明白過來。

為什麼齊毓之從小就喜歡黏著葉紫蘇?

為什麼齊毓之到了年紀卻無論如何不願意單獨出去開府?

為什麼齊毓之每給她請安後都要去巧園看望齊紅鸞?

為什麼齊毓之象突然變了一個人似的?

原來,是這樣……

在一旁的大小崔氏也好像明白了什麼似的,那些被藏在記憶深處的竊竊私語又浮現在她們的腦海裡。

兩人不由惶恐地交換了一個暖昧的眼神。

徐夫人臉色蒼白,突然間好像老了十歲似的,臉上儘是疲憊。她望著西邊恭順院的位置佝僂著身子站了起來。

現在,唯一的補救方法就是把這件事轉化為一樁風流韻事!

她眼中閃過嘲諷:「毓之,你既然喜歡魏姑娘,就應稟了長輩才是,怎能私自……事已至此,那就等你二叔父回來。等他回來了,挑個好日子,給魏姑娘梳了頭吧!」

齊毓之臉色蒼白。低頭不語。

空氣有點凝滯。

大、小崔氏在一旁陪笑:「是啊,毓之,你可做了一樁糊塗事!還好也不是別人,這也算是親上加親了!」

「哈哈哈……」魏士英大聲地笑著,好像聽到了世間最好笑的笑話。

她伸出纖纖玉指,指著徐夫人、指著齊毓之、指著大小崔氏、指著屋裡所有的人,仰頭狂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這是你們這些人給我地恩賜嗎?讓我嫁給一個欺負了我的人做小妾?我告訴你們,我不接受,我不接受……」

徐夫人皺了皺眉。冷冷地望著魏士英,眼中閃過不耐。

大、小崔氏卻側過了臉去。

只有柳眉兒,哭得如雨打嬌蕊似的。她抱著魏士英:「魏妹妹,我們回家!我們回家去,她們欺負人……」

顧夕顏只覺得自己臉上濕漉漉的,她不顧一切跑出了德馨院。

段纓絡追出來,攔腰抱著她。

顧夕顏在段纓絡的懷裡掙扎:「是我,是我害了她。我的疑心病害了她,我的自以為是害了她……是我,是我害了她!我要去找魏夫人。現在,只有她能救她!」

段纓絡目光黯然,拉著顧夕顏朝槐園飛奔而去。

夜晚的槐園,雖然掛著紅彤彤的燈籠。卻還是顯得那樣的乾淨清冷。

魏夫人明艷照人地坐在大炕上打坐。

顧夕顏拉著她的衣袖跪在炕前:「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齊毓之已經被毀了,你就放過魏姑娘吧。她只是一顆利用完了的棋子……」

魏夫人如玉般晶瑩剔透的手指輕輕滑過顧夕顏冰肌雪膚的臉龐。

她嫵媚地笑,低聲地語。

「不,這樣還遠遠不夠。等魏士英的屍體從齊府被抬到了魏府的時候。好戲才開始……」

顧夕顏呆呆地望著她。

這才是魏夫人的打算。

彪悍燕地史冊地百年士族魏府的姑娘,活生生的人變成了一具屍被從燕國公府抬了出來,而且因為「行為不儉」而不能葬在魏氏的祖塋裡,讓燕地所有地人都知道,燕國公府的第一順位繼承人、齊家的大少爺齊毓之是一個怎樣的人!

不是為了把她嫁給齊懋生,而是為了用她的血來祭奠齊毓之,所以才把魏士英叫來。

這才是內院鬥爭地真實面貌。

用血來書寫一切。

不是小說,不是電影,是活生生的人、紅彤彤的血……

「夕顏。你要記住。人無求而品自高。如果她真的沒有一點貪念,就算是別人想陷害她也沒有下手的機會……」

魏夫人溫柔的聲音,像母親的喃呢。

她說的不錯。

想當初,她不也把齊毓之當成了齊懋生嗎?

魏士英,如果不是對齊懋生懷有那一份情愫,又怎麼會踏進了這陷阱裡。

可顧夕顏卻覺得心痛得無以復加。

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亮地像一團火:「想嫁給你兒子。就是貪念?就是錯嗎?愛慕你的兒子。就可以讓你這樣輕蔑嗎?我告訴你,我也愛慕著齊懋生。我也想嫁給她……」

魏夫人嘴角綻開一朵如芙蓉花般雍容的笑容來。她一字一頓地道:「是嗎?可你怎樣知道,魏士英想嫁的,是齊懋生?說不定,她想嫁的,是齊灝呢!」

顧夕顏露上露出嘲諷的表情:「齊懋生、齊灝,在您地心中,就分辨得那麼清楚嗎?齊懋生不是齊灝,他能有那些樣成熟穩重地氣質嗎?他能有那樣精明果敢的性格嗎?沒有了這一切,他能吸引女人地目光嗎?齊灝不是齊懋生,他能有那樣剛毅硬爽的身姿嗎?他能有那樣敦厚親和的笑容?沒有這一切,他能吸引女人的目光嗎?你到說說看,什麼是齊懋生?什麼是齊灝?」

魏夫人的眼睛在她一句句的質問聲中慢慢地瞇了起來,銳利地像一把刀。

「琴娘,顧姑娘累了。你伺侯她睡一覺吧!」

段纓絡在顧夕顏和魏夫人辯駁的時候就已機警的注意著周圍的情況,魏夫人的話音還沒有落,她就抽出了腰間的紅汗巾朝著琴娘纏了過去。

琴娘微微一笑,任她的汗巾纏在了自己的身上。

段纓絡卻聽到她身後傳來魏夫人一聲嬌笑。

她不由驚詫地回頭,正好看見魏夫人食指飛馳如掣地點在了顧夕顏的肩頭。

顧夕顏軟軟地癱了下去。

段纓絡汗如斗珠,嘶聲裂肺般地喊了一聲「夕顏」。

琴娘被段纓絡的紅汗巾裹得像一隻繭似地,隨著段纓絡的那一喊,雙手卻以不可思意的角度從紅汗巾裡伸了出來,段纓絡拍去。

「如意掌!」段纓絡失聲道,「你怎麼會我們修羅門的不傳之秘如意掌!」

魏夫人盤腿坐大炕上。柔美豐腴如玉的手指狀似無意地搭在了顧夕顏的脖子上,笑望著段纓絡,聲音優閒得如春日裡的一縷陽光:「纓絡,你是叫纓絡吧!我記得師姐剛把你抱回來的時候,你還只有貓那麼大,一轉間,都會用爪子撓人了……」

段纓絡已心神俱惶。

她一隻手緊緊地勒住紅猩猩的汗巾,一隻手應付著琴娘凌厲充滿殺氣的手掌,嘴裡急急地道:「魏夫人,請您別傷害她。我曾經答應過,要保護她地。您既然是修羅門的前輩,也應該知道我們修羅門的規矩……」

魏夫人嘻嘻地笑了起:「你怕什麼?我知道,她是懋生的女人。」她幽幽地歎了一口氣。「我兒子有了喜歡地女人,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麼會害她呢?你放心,她睡著了,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就不會沾到她的身上了。以後。你們想通了,就會感謝我的!」說到這裡,她的聲音裡帶了一絲諷刺,「你還好意思提修羅門,就憑你那三腳貓地功夫,你就別給我出來丟人現眼了,安安份份、好好生生的呆在槐園裡吧!可別出了什麼事,到時候,懋生又要把這筆帳算到我的頭上來了。我可不願意背這黑鍋……」

她的話音一落,琴娘的手已拍在了段纓絡的身上,段纓絡一個趔趄,跌在了炕角,和顧夕顏並肩癱在了一起。

顧夕顏睡了一個長長的覺,等她睜開眼睛的時候。首先看到的是段纓絡那張略顯疲憊地面孔。

她顧盼張望。

還好。她還是躺在槐園的那張大炕上。

還好,真的只是睡了一覺。

顧夕顏不由鬆了一口氣。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段纓絡拿了一個大迎枕放在她的背後:「今天是正月初三。」

顧夕顏撐著身子坐了起來靠在了迎枕上。

已經睡了三天了嗎?

她動了動手腳。

除了嗓子有點干外,身體上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就連肚子也沒感覺到餓。
「魏姑娘,她怎樣了?」顧夕顏關切地問。

段纓絡苦笑:「魏夫人,玩真的了。那半杯酒,讓魏姑娘一直吐血不止。徐夫人也是聰明人,立刻明白過來了,把魏姑娘安置在了賢集院,請了七、八個大夫隨時伺侯著,看樣子,會鐵了心把魏姑娘救過來地!」

顧夕顏眼中閃過苦澀:「懋生呢?他回來了沒有?」

「應該沒有吧!」段纓絡分析道,「如果用飛鴿傳信,只有一天一夜地功夫,他應該收到消息往回趕了,快馬疾馳,也要八、九天的功夫。如果是驛道傳信,最快也要十天,那就回來地更晚了!」

她又問起齊毓之。

段纓絡道:「徐夫人把他也留在了賢集院,說是讓他在魏姑娘面前伺侯著,要他將功贖罪!」

顧夕顏怏怏地倚在迎枕上,呆呆地望著窗外,神色很萎靡,目光有點游離。

段纓絡有點擔心地望著她,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把話出了口:「大年初一一大早,有一位老夫人來看魏夫人,好像是受了徐夫人之托來說合這件事。魏夫人當時表現的很生氣的樣子,說,三個侄女,如今倒下了兩個,讓她這個做長輩的,實在是沒法向交待……」

「什麼叫倒下了兩個,柳眉兒,柳眉兒也出了什麼事嗎?」顧夕顏急急地問。





第一百三十章 齊府新年(七)

「不是柳姑娘。」段纓絡眼光中就閃爍著顧夕顏看不懂的異彩,「魏夫人當著那位老夫人說,說你為了給魏姑娘向顯天大神祈福,大年三十的晚上在槐園的院子裡跪了一晚上,天還沒有亮,人就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顧夕顏將詫異地望著段纓絡。

段纓絡點了點頭,道:「那位老夫人聽了,還代徐夫人向魏夫人道歉。後來,徐夫人還派了易嬤嬤帶著補品來看姑娘……」

顧夕顏目瞪口呆,說不出一句話來……

屋子裡陷入了呆滯的狀況。

好一會兒,還是屋外秋桂的聲音打破了這氣氛:「段姑娘,段姑娘,您在屋裡嗎?」

段纓絡苦笑著望了顧夕顏一眼,低聲道:「這幾天,柳姑娘帶著秋桂天天兩頭跑,又要來看你,又要去看魏姑娘,人都清瘦了不少……只是難為了她!」

魏夫人,她到底要幹什麼?

顧夕顏真的是無話可說,只得高聲道:「是秋桂嗎?快進來吧!」

她的話音剛落,柳眉兒就撩簾而入。

顧夕顏神色怏怏地斜倚在大迎枕上,鴉青色的頭髮泛著光澤水漾般的披在肩上,白淨的面頰上有兩團粉嫩粉嫩的紅潤,氣色比昏迷以前還要好。

柳眉兒這才放下心來。

行禮上茶過後,柳眉兒坐在炕上和顧夕顏說話。

單純的柳眉兒,顧夕顏對她有著妹妹般的疼愛。看到她鵝蛋臉下頜都尖尖地了。不由愛憐地道:「這幾天,辛苦你了!」

她不提還好,一提,柳眉兒就想起這三天三夜自己的害怕和孤單來,眼淚就止不住地掉了下來。

「這幾天我好害怕。魏妹妹已經那樣了,要是你再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我,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你是不知道,魏妹妹那邊,也就用參果吊著氣。不知道能挺幾天。我已經讓人給成州的母親送信去了。母親一向喜歡她伶俐,定會憐惜她的……」

顧夕顏摸了摸用手帕猛擦眼淚的女孩的頭髮,心裡卻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喜歡又如何,現在大勢所趨,難道葉夫人還會為了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女和自己的嫡親妹妹唱反調不成?

柳眉兒又問了顧夕顏的傷勢。

如果說起傷勢,那天被魏夫人突然點了穴道癱在了炕前,背後被硌了一下,當時有點痛,這能不能說是傷勢呢?

顧夕顏不無諷刺地想。

她無法說出更違心地話來,只有苦笑而對。

看得出。這件事對柳眉兒的影響很大,她感觸頗深:「……以前我不喜歡她,覺得她在母親面前特意地討她歡心,處處與我為難……現在才知道。她的難處。就像這次,她出了事,卻連個出頭的人都沒有。在我們燕地,別說魏妹妹是遇到這樣的事,就是女子婚前不貞。只要是男女雙方願意,照樣的嫁娶,可姨母卻要她尊了熙照的規矩……非要她……那時你也在場的,徐夫人說已經為大少爺定下了熙照方家的姑娘,魏妹妹雖然出身東溪魏氏,可到底沒有什麼嫡親的人在了,又是這個樣子嫁過去地,到時候,哪裡有一天的好日子……」

她說著。顧夕顏卻同病相憐的想到了自己。

自己原來不也是這樣嗎?什麼事都沒有個依靠,什麼事都要自己拿主張,什麼事都沒有人給自己出頭。記得有一次,急性闌尾炎,醫生說要開刀,人都在床上疼的縮成了一團。繼母卻不願意在家屬同意書上簽字。怕擔責任,怕有個什麼事要背惡名。好容易等父親趕到。第一句卻說「我沒帶錢,你還有點積蓄地」……她至今還記得送她去醫院同事那同情的目光。

又想到當時自己和段纓絡躲在馬桶間裡時自己那撕心裂腑般的痛苦。

如果自己對自己再多一點的自信,一切是不是都會不同呢?

就算那人是齊懋生又如何,就算是齊懋生在底心還為葉紫蘇保留著一個位置又如何,自己明明知道他看錯了人,卻任由事態發展下去,不就是想看看在齊懋生的心底,葉紫蘇到底有著一個怎樣地位置?他會不會因為魏士英長得像葉紫蘇就會心生萌生離意……

魏夫人說的有道理。人到無求品自高。如果沒有這些貪念,自己又怎麼會在關鍵、危難的時候憑著直覺選擇了去試探齊懋生呢?

還有齊懋生。一想到他,顧夕顏就想到他看見自己時流露出來的敦厚溫暖,想到他抱自己時的激動欣喜,想到他對自己就像對個嬌弱的孩子般的珍惜憐愛……

她的眼淚就掉得更厲害了,心裡酸酸楚楚的。

如果懋生知道了自己在這件事上扮演過地角色,知道自己看似淡定從容甜美坦然的外表下隱藏著著擔心害怕彷徨忐忑……會不會,傷心難過?對她失望呢?

其實,自己這個樣子,和葉紫蘇又有什麼分別。

不,不,不,甚至比葉紫蘇還不如。

至少,葉紫蘇還是詐死而去,臨走前還是想顧著齊懋生的顏面,想把傷害減少到最小的程度。

而自己呢,嘴裡說著愛他,卻以愛的名義做著傷害他的事。

把那些懷疑、審視、計較藏在心裡,在暗中衡量著這一

那樣喜歡地人,自己卻在他地傷口上灑了一把鹽。

原來,自己是這樣虛偽假善的人。

想想,她心裡就如刀絞了似地痛。眼淚止也止不住。

柳眉兒本就是個心慈地人,看見顧夕顏傷心,自己也哭了起來。

兩人抱頭,各傷著傷的心,覺得這天都要塌下來似的。

段纓絡和秋桂都含著淚在一旁勸著,好容易兩人才消停了一些,顧夕顏就叫讓段纓絡給她換衣裳,抽抽泣泣的道:「我和柳妹妹一起,去看看魏姑娘去。」

段纓絡猶豫著望著她。

顧夕顏擦了擦哭得有些紅腫的眼睛:「我已經做錯了,如果還不知道改正。別說是別人了,就是我自己,都會瞧不起自己的!」

段纓絡側過臉去,道:「姑娘,我和你一會去!」

柳眉兒雖然不是十分聽得懂顧夕顏在說什麼,但顧夕顏語氣中流露的悲傷、自責和後悔她卻感覺到了,她還以為顧夕顏是在為魏士英難過傷心,忙安慰她道:「你身子也還不爽利著,等過幾天再去看她也是一樣的……反正,她現在什麼也不知道……」

她一說。顧夕顏剛止住的眼淚又停了出來:「她不知道,可我知道……」

柳眉兒知道自己勸不住了,看段纓絡的神色也是有點恍惚地,就讓秋桂幫著給顧夕顏換了件素淨些的衣裳顧夕顏換好了衣裳。兩個就一起去給魏夫人請安。

魏夫人正斜斜地歪在大迎枕上指揮著寶娘擦著多寶格格子裡的一件玉石桃子盆景,看見顧夕顏和柳眉兒進來,眼都沒抬,笑道:「既然人好些了,那就去士英那裡瞧瞧。再怎麼說。你們也是表姐妹,這點情誼,還是要有的!」

把個顧夕顏說的到吸了一口冷氣。

魏夫人,不虧是陰謀專家,害了人,還要做出一副被害者的樣子。

顧夕顏已無心和她說什麼,也沒有必要說什麼,自己不管和她在心智、謀略、狠毒方面都不是一個層次上的人。

她和柳眉兒曲膝給她請安後就結伴去了賢集院。

魏士英被安排在賢集院一個叫盈香閣的暖閣裡,徐夫人派了一個姓余的嬤嬤帶了七、八個婢女婆子專門照顧她的起居。

大冬天地。宮粉、綠萼、硃砂次第開放,暗香盈人,卻處處透著冷清。

柳眉兒這幾在常來,大家都是熟面孔,所以她們一進盈香閣,很快就有人給她們端椅上茶。余嬤嬤也殷情地在一旁伺侯著。

兩人在床邊坐下。也只是呆呆地望著沉睡不醒的魏士英而已,氣氛凝重而呆滯。這時大家說什麼話都像都不合時宜了似的。魏士英已經瘦得不成人樣,雙眼深凹,鸛骨凸起,曾經如冰似雪的肌膚枯黃嚇人,只有一頭水羨地青絲還看到三天前的俏麗。

盈香閣裡是有地炕的,在不打緊的地方開了半扇窗,屋子裡不時有新鮮的空氣吹進來,倒也不覺得冷。

顧夕顏問起雙荷。

余嬤嬤陪著笑道:「那是個忠心伺主地人,哭得眼睛都腫得看不見了,徐夫人特意讓人服伺她在一旁的暖閣裡睡下了,要不要我去叫了來,給姑娘們請個安?」

顧夕顏搖了搖頭,示意余嬤嬤別叫了。

柳眉兒也道:「這幾天她不休不眠的,能睡下,到是件好事!」

大家一時也無話,雖然如此,總覺得能在這裡坐坐,心裡的不安就好像能減少一些似的。

顧夕顏和柳眉兒在盈香閣盤桓了一個下午。

這其中,徐夫人親自來過一次,還帶著面色陰沉的齊毓之。

徐夫人蒼老的厲害,只是目中完全沒有了第一次見面時的和善,隱隱透著精光。

齊毓之眉宇中再也沒有了飛揚脫灑,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五官突然就銳利起來,遠遠望去,更像齊懋生了。

顧夕顏和柳眉兒陪著兩人坐了一會,齊毓之一直沒有說話,全部靠著徐夫人在那裡周旋。她含著淚拉著顧夕顏手:「好姑娘,真是有情有意,我們毓之把你們都拖累了,難為你也跟著受了苦。」

如果沒有發生這件事,顧夕顏還可能會和她寒暄一番,可現在,她卻想起紅樓夢裡焦大罵地那句「賈府上下,只有門前的石獅子是乾淨的」的話來,這齊府裡,說不定就是門前的那對石獅子都未畢是乾淨的……她心情低落,無心去應酬任何人,只是低頭勉強地扯了扯嘴角。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09:55 PM

第一百三十一章 回山轉海(一)

徐夫人和齊毓之坐了一會就走了,顧夕顏和柳眉兒一直呆到黃昏時分。

她們出賢集院的時候,遠遠地看見對面的抄手遊廊裡走過一群穿紅著綠的人來。大家擁著一個穿著白色毛大麾的女郎,那女郎懷裡還抱著個小孩子,只是小孩子的臉躲在婦人白色的毛大麾裡,看不清楚模樣。女郎抱著孩子一直往前走,她身邊的一個嬤嬤模樣的人好像感覺到了顧夕顏和柳眉兒的目光,帶著趾高氣揚的表情冷冷地望了她們一眼。

送顧夕顏和段纓絡出來的婢女就小聲解釋道:「那是貞娘她們,帶著三姑娘來給夫人請安了。」

齊紅鸞?

顧夕顏不由又多看了一眼。

貞娘正抱著齊紅鸞拐角,目光就和顧夕顏碰到了一起。

顧夕顏微怔。

貞娘的眼睛,很黑,很亮,微微一轉,靈動俏媚,好像會說話似的。

對方也微怔。

隔著中庭虯結的梅樹,有個面容陌生的漂亮女孩子目光從她身上掠過。

中等的個子,披著一件墨綠色繡著粉色芙蓉花的斗蓬,襯著她肌膚欺霜賽雪般的白皙細嫩,一雙眼睛如寶石般熠熠璀璨生輝,神色間很是靜謐,給人一種甜美的感覺。

一瞬的功夫,那女孩子已回首,和身邊的同伴並肩而去。

貞娘也轉過了拐角踏上了別一段抄手遊廊。

大過年的,是齊府女眷來來往往最密集的時候,不知為什麼。貞娘就記住了那女孩子。

給徐夫人請了安回到巧園,把齊紅鸞安置地歇下了,她叫了一向在內院走動的很勤的金嬤嬤:「我今天在盈香閣的迴廊上看到了一個小姑娘,面容生疏的很,十五、六歲的樣子,皮膚很白,眼睛很亮,非常漂亮……不知道是哪家的親戚!」

金嬤嬤笑道:「我聽盈香閣的余嬤嬤說,槐園的兩位姑娘今天下午都來看過魏姑娘了,還在盈香閣裡呆了一個下午。回去的時候,正是您帶著三姑娘給徐夫人請安地時候,您遇上的怕就是她們倆人了。柳姑娘的年歲長些,今年十八了,你說的那個,只有十五、六歲的樣子,一定就是顧姑娘了!」

「顧姑娘嗎?」貞娘沉思著,靈動的眸子亮的有些刺眼,「就是為了魏姑娘,大年三十的在槐園跪了一晚上的顧姑娘嗎?」

金嬤嬤笑著點了點頭:「就是她了。是魏夫人的表侄外甥女。說父母都不在了,舅舅也沒了,只得來投靠魏夫人地。聽說人很規矩,平時也不隨意走動。話也不多……」

顧夕顏和柳眉兒兩人出了賢集院,一路並肩無語延著長長的青石巷朝南走去,進了恭順院的大門,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突然從壁影後面跳了出來。

「哪位是顧姑娘?」

顧夕顏詫然地道:「我就是顧姑娘,小姑娘是哪個院裡地?找我可有什麼事?」

那孩子羞澀地笑了笑。道:「我是王嬤嬤身邊伺伏的蓮兒,王嬤嬤讓我在這裡等姑娘,給她傳句話!」

顧夕顏目中閃過疑惑。

王嬤嬤什麼時候收了婢女在身邊?又有什麼事找她?

那蓮兒卻像知道她的心思似的,道:「我原是在居正尚裡摘菜的,王嬤嬤這次去,見我手腳伶俐,就要了過來,初二才到地槐園……她說,今天幾位嬤嬤們聚餐。各自都會顯顯手藝,讓姑娘無論如何抽空去一趟,湊個熱鬧!」

顧夕顏就用眼神詢問段纓絡。

段纓絡道:「王嬤嬤至今還在尚正局裡。說是要到正月十五的元宵節過後才會回槐院來……」

顧夕顏還在那裡猶豫要不要去,柳眉兒卻如驚弓之鳥似的,忙拉了顧夕顏的手:「我陪你一塊去。」

顧夕顏雖然覺得她有點小題大做,但一想到德馨院發生的事。又怕這其中有些什麼蹊蹺。到時候連累了她。而且王嬤嬤突然在這個敏感的時候請她,顧夕顏心裡也生出一份戒備來。她略一思忖。她對蓮兒道:「我也很想去,不過,這件事還是稟了魏夫人才是正理!」

那小姑娘也許是個毫不知情的人,或許這件事原本就是顧夕顏多心了,蓮兒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在這裡等著姑娘吧!」

顧夕顏和柳眉兒也不擔擱,去請示了魏夫人,魏夫人望著顧夕顏,臉上閃過一道似笑非笑的目光,道:「去吧,也別急著回來,在那裡好好玩會!」

顧夕顏沒想到她會答應,而且還答應的這麼爽快,小小地吃了一驚。

柳眉兒在一旁道:「姨母,我陪了顧妹妹去吧!」

魏夫人卻道:「今天九峰崔府地太夫人會來給我拜年,你不是有幾份酒量的嗎,給我陪陪客,陪著崔太夫人喝幾盅。」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不管是虎穴還是狼窩,總是要去的了。

顧夕顏帶著段纓絡出了門。

兩人隨著蓮兒出了恭順院,蓮兒卻帶著她們進賢集院。

顧夕顏不由詫異:「這,這是去哪裡?」

經過了魏夫人那件事,段纓絡再也沒有以前持技而驕的心思,聽到顧夕顏這樣話,手就悄悄地摸在了腰上,她那條猩猩紅的汗巾就纏在那裡。

蓮兒長得眉清目秀,笑容天真無邪:「嬤嬤們在外院的小廚房裡擺酒,這是條近路。」

顧夕顏和段纓絡互相交換了一個小心地眼神,這才踹踹不安地跟著蓮兒朝前走去。

蓮兒帶著她們進了賢集院地垂花門。

可能因為黃昏時分。正是吃飯地時候,垂花門和壁影構成地一個小小空間裡沒有一個人,蓮兒左右瞧了瞧,就從褲腰帶上拿下一串鑰匙,打開了垂花門邊的一個角門。

顧夕顏微怔。

那個角門做得很巧妙,如果不仔細看,還以為是一個裝飾的牆板。

角門後面是一條向南的筆直巷子,那巷子寬不過一米,長卻有幾十米,兩邊都是高高的粉牆。腳底是滑滑的青石板,顯得逼仄悶人。

顧夕顏不由伸手去拉段纓絡。

段纓絡也回手握住了顧夕顏。

蓮兒側身讓她們進去,然後關了門,在前面領頭朝前走去。

兩人一前一後手牽著手跟著蓮兒警惕地朝前走著。

走到了巷子的盡頭,又是一個小小的角門,蓮兒用鑰匙打開了角門,又側了身讓顧、段兩人進去,然後才關了角門。

角門後面又是一道垂花門。這道垂花門的大門是緊閉著地,角門的模樣也像一個裝飾的牆板。蓮兒又用鑰匙打開了她們正對面的一個小小角門,裡面又是一道長長的巷子。這次,巷子的盡頭卻是一堵高高的牆。

蓮兒帶著她們走了一大半路程,巷子旁開了一個角門,蓮兒又用鑰匙打開了角門。帶著她們走了進去。

角門後面,又是一個角門,開了第二個角門,連著一個敞廈的遊廊。

三個人剛上了游郎,敞廈前簷就出現了四平翹首以盼的身影。

他一看見顧夕顏。立刻跑了過來,滿臉焦慮地道:「哎喲,我姑娘,您怎麼這時候才來,快,快,快,快跟我來!」

四平,在等她!

難道是……懋生……

顧夕顏心中狂跳不止。滿臉紅暈,咳咳巴巴地道:「什麼,什麼事,等我什麼事?」

四平圍著她打圈圈,一副想去拉她又不敢拉的樣子,急急地道:「姑奶奶喲。爺可等了你一下午了!」

「齊懋生。齊懋生回來了!」顧夕顏眼睛發亮。

她心中隱隱希望,可如今證實了。又有點不敢相信了。

四平急急地點了點頭,忙在前邊引路:「顧姑娘,你快跟我來。」

顧夕顏只覺得兩腿發軟,定了定神,才跟著四平朝裡走去。

敞廈後面是一個頗大地院子,一邊是合抱粗的參天大樹,一邊是花架子魚缸,白玉石鋪成的甬道直通五間的重簷式屋子,和所有地北方建築似的,紅柱紅窗青磚灰磚,走過去了,才能感覺到這屋子的精細。

明間的是客廳,卻在正面牆前立著一架八扇的梨花木螺絲四季圖屏風,屏風前面是一張山型羅漢床,床地兩邊立著銀製的立式瓜型宮燈,兩邊一溜對對稱放著十六張梨花木的太師椅,椅與椅之間放著茶幾,地下鋪著金蔓磚,?亮明晃,映著屋簷上掛著的五連珠的紅色玻璃花卉燈籠。

四平帶著她直接進了東邊的暗間。

那是一間臥室。登鵲登梅的落花罩將它分成了前後兩部分,前面臨窗的是炕,炕前是角門,角門旁是多寶格格子,落花罩旁是青色呢絨帷帳,帷帳中間是一座繡著稚雞牡丹的綃紗屏風,透過屏風地留白處,隱隱可見後面臨牆的八步床,銀紅色的被褥間臥著一個穿白色綾衣的身影。

屋子裡沒有點炭,卻有溫暖如春的感覺。

內外溫差太大,顧夕顏一進去就覺得熱得有點呼吸困難,忙脫了大麾。

段纓絡幫她接過大麾,四平在一旁低聲解釋道:「姑娘,爺平時不用火牆的,這是怕姑娘凍著了,所以才特意吩囑點了起來地。如果姑娘覺得熱……」

「不用,」顧夕顏低低地道。這種私下地會面,還是隱蔽一點的好。吃喝拉撒地事是離不開傭人的,一般很難逃脫有人心的眼睛,就如公司裡的事很少能逃脫保潔員的眼睛一樣,這也是顧夕顏一到齊府就選擇從廚房入手的原因。

齊懋生為這次會面一定做了很多安排,何必為了個火牆惹出什麼麻煩來。

四平聽了,給了段纓絡一個眼色,段纓絡含笑和他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顧夕顏猶豫了一會兒,才躡手躡腳地繞過了座屏。

真的是齊懋生。

可能是屋裡的氣溫太高了,他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單薄綾衣,手臂枕頭躬身彎腰地側躺著睡著了,身邊還甩著一本扉頁凌亂的書。

想是等她的時候太無聊了,看書看著看著就睡著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回山轉海(二)

站在屏風前,顧夕顏就那麼呆呆地望著齊懋生。

目光掠過他鬢角帶著輕霜的頭髮,烏黑濃密的劍眉,高挺的鼻子,線條分明的薄唇……就是睡著了,都有一種淵停嶽峙的偉岸。

可一想到自己在德馨院的所作所為,顧夕顏心裡就開始澀澀的、酸酸的。

不知道是不是有所感覺,齊懋生突然間就翻了一個身,背對著了顧夕顏。

薄薄的衣衫貼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寬肩窄腰的完美倒三角比例,性感的讓人要窒息。

顧夕顏淚盈於睫。

德馨院發生的事,告訴他,還是不告訴他呢?

如果懋生因此對她失望了,她又該怎樣自處呢?

靜佇良久,顧夕顏才躡手躡腳地走近,站在床塌前靜靜地注視著齊懋生。

齊懋生睡得不太安穩,又翻了一個身。平躺著,雙腳微開,雙手交叉很自然地放在胸前,以一種全然開放的懷抱坦誠地仰立在天地間。

就是睡姿,齊懋生也表現出一種強硬的不畏來。

顧夕顏一直忐忑不安的心突然間就平靜了下來,望著熟睡中的齊懋生,她心裡充了寧靜、溫馨,還有滿足。

是不是,自己的直覺早就做了決定,自己的心早就做了選擇,所以,看見懋生,才會有能依賴的安全感。

她輕輕地跪在了床前的塌板上,握住了他那只結實粗壯地大手,悄聲喊了一聲「懋生」。

齊懋生好像睡得很熟。一點反應也沒有。

一定是很累了!

顧夕顏心裡軟軟的,就生出一股子憐惜來。

領兵在外,一定很辛苦,難得能這樣好好的睡一覺,還是別吵醒他,讓他好好的休息休息!

顧夕顏跪在塌板上望著熟睡中的齊懋生,想到等會自己要說的話,想到那些話對他的傷害,顧夕顏就滿心的酸楚,萬股的憐愛。她不由輕輕地吻著齊懋生的指頭。帶著萬般地不捨、心痛和後悔,輕輕地,親吻著齊懋生的指尖。

齊懋生在四平領顧夕顏進來的時候就醒了。

常年的軍旅生涯已經把他鍛煉成了一個戰士。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時間,在任何時候任何地點任何情況下都很快的入睡,一點點的風吹草動又能讓他很快地從睡夢中醒來。這些,都是他能時刻保持旺勝精力和警惕心的重要原因。

儘管顧夕顏的腳步聲很輕,他還是被驚醒了。

他決定裝睡,然後在顧夕顏走到他床邊的時候猛地醒來給她一個驚喜。

可當他聽到夕顏甜糯帶著一絲優閒而顯得從容不迫地聲音時,心裡就生出一點點不滿來。

他只帶了幾個身手極高的貼身護衛冒著風險從伏牛山橫穿入雍州,今天中午才悄悄進的府。原以為會很快見到她。誰知派去的人卻一直沒有回音。他也知道,找一個合情合理地借口讓顧夕顏出來見他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所以他一直耐心的等著,其間就是二平說有要緊的事回稟。他都以「趕路辛苦明天再說」給推了,就是怕夕顏來的時候遇到了二平正在回稟而四平不知輕重地要她等著。

可沒想到,見了面,夕顏語氣裡竟然沒有一點迫切地意思。

他當時就覺得好像一瓢冷水澆在了頭上,特別是想到自己像個不懂事的毛頭小伙子似的急急從洪台趕來。還有臨走時齊瀟那疑惑的目光……他就覺得自己特別的傻。

心裡憋著一口氣。

顧夕顏走近時,他有點賭氣似的翻身背對著她,可當顧夕顏沒有一點動靜地望著他時,他心裡又覺得這樣好像有點不好,有點忐忑,結果是身隨心動地又翻了一個身……還好他心念轉得極快,沒有側對著她,而是平躺著,這樣。也不算是太過遷就夕顏吧!

他正在那裡胡思亂想著,顧夕顏就輕輕地握著他的手喊了一聲「懋生」,雖然沒有那種驚喜,卻含著深情。

一直不愉的心就被那聲喊給熨妥貼了。

他還想聽一聲那樣的喊聲,就閉著眼睛繼續裝睡。

夕顏卻開始親吻他地指尖。

小心翼翼的,帶著憐愛。帶著珍惜。帶著依戀,像蝴蝶般。輕輕地,輕輕地,親吻著他的指尖。

齊懋生心中悸動。

夕顏,憐惜他……

從來沒有一個人會憐惜……全新的感覺,卻讓他心裡暖洋洋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情感在他地腹腑間胡亂撞擊著,讓他覺得有點疼,可疼得又很痛快,疼得又很盡興,疼得又很快活。

已經有七十四天沒有見面了,很想看一眼夕顏,看她過得好不好,有沒有長地胖一點……他心中大悔,為什麼不在夕顏叫他的時候就睜開眼睛,現在冒冒然地醒來,夕顏會不會查覺到自己是在裝睡呢?

得找個機會,很自然地醒來!

這念頭正在他腦海裡起起落落時,突然就感覺到有東西落在了他的指尖,涼涼的,濕濕的……好像水一樣。

他雖然生活簡單,也從不提什麼要求,但府裡的小廝也不敢讓他在大冬天的喝冷水。

一想到這裡,他心中一震,難道是,是夕顏的淚水!

齊懋生裝不下去了,眼睛一張,手如電掣般的回握住了那雙輕輕地抬著自己指尖的手及,她忙用衣袖擦了擦自己的眼角,露出了一個帶著絲勉強地笑容。

烏黑的頭髮。白淨如梨花般的面龐,紅潤的嘴唇……與洪台相比,氣色好了很多,可紅紅的眼瞼和那有點無措的舉止,處處彰顯剛才指尖那涼涼的、濕顯的東西就是從夕顏的眼眶中落下來的,再一看,他不由臉色鐵青,厲聲道:「大過年地,怎麼穿得這麼素淨?」

顧夕顏被嚇了一大跳,嘴角微張。半天才反應過來,喃喃地道:「哦,我去看了魏姑娘的,沒來得及換衣服,所以……」

她嘴裡這麼說,心裡卻腹誹著。

魏姑娘都那樣了,難道還讓她穿得花枝招展地去看她,就是有那行頭,她也沒有那心思……以前看過一個電影,女主角是個舞孃。每天都濃妝艷抹的,有一次男主角約舞孃出來,說過一句台詞,「今夜你不必盛裝」。當時感激得她眼淚汪汪的,覺得找男人就要找個這樣的,自己眼角有眼屎的時候也能不嫌棄地親一口……這傢伙,大家很久沒見面了,見面了竟然嫌她穿得太素淨了。難道以後居家過日子每天還得打扮得詫紫嫣紅地像個花瓶似的給他觀賞啊!

齊懋生那邊卻猛地坐了起來,脖子邊的青筋都冒了出來,手指也無意識地抖了抖,嘴抿得緊緊的,臉上儘是凌厲之氣。

齊府祖輩幾百年的老規矩,就是剛剛進府地小廝,過年也給做一身新衣裳。

他明明暗示過魏夫人了,可夕顏還是穿著他當時在洪台胡亂給她置的衣裳……還說去見過什麼「魏姑娘」,豈不是讓她被府裡的人看笑話!

「四平。四平,」他的聲音裡隱隱含著怒氣,「你給我進來!」

沒有人應答!

這次齊懋生回來,別人不知道,四平是知道他地目的的,早就把一旁的小廝、嬤嬤們清了場。他尋思著。自己和段姑娘也要避避嫌才好,畢竟。顧姑娘還是個姑娘身份……所以他一走出來就把段纓絡手裡拿著的大麾接了過來,臉上露出熱情地笑容來:「段姑娘,我們又見面了,爺和姑娘許久沒見,怕有些體己的話要說,還是我伺侯姑娘去一邊的暖閣喝杯茶,這大冬天的,也去去寒!」

段纓絡知道他是想給齊、顧二人一個空間,忙笑著跟四平去了敞廈前的一個暖閣,蓮兒那丫頭乖巧的很,給四平和段纓絡端凳、上茶。

二個人就在暖閣裡閒聊起天來。

自然是沒有人聽得到齊懋生那聲不高的叫喊。

反了天了!

齊懋生全身帶著刀鋒般的凜冽,自己下了床地趿鞋。

顧夕顏覺得他的怒氣莫名其妙地,又看他語帶不善地叫四平,心裡也有點不舒服起來。有什麼事不可以好好的說,就是嫌她穿得不得體,也用不著叫了自己的貼身小廝來看笑話吧!

這樣一想,加上今天發生的事情,她神色間不由露出幾份黯然,語氣也有點怏然:「齊懋生,你有什麼不滿就直接跟我說吧,何必去喊四平!」

齊懋生鄂然:「我什麼時候對你不滿了?」

「那你發什麼脾氣!」顧夕顏滿臉的落寞。

齊懋生哭笑不得地望著顧夕顏,這才發現她的情緒很好很低落地樣子,又想到她剛才親吻著自己地指尖時滴下的眼淚。

有事發生了!

他當即做出決定。衣服地事以後在說,現在當務之急是要問清楚夕顏為什麼情緒低落。

他趿了鞋,上前幾步抱住了顧夕顏:「夕顏,怎麼了,這麼不高興?」

他不問還好,一問,顧夕顏就覺得很委屈。

要說有什麼委屈的事,具體的好像也說不出來,要說沒什麼委屈的,心裡又覺得委屈。

說白了,就好像孩子突然遇到了久違的父母要撒嬌一樣,只是這一刻,顧夕顏還沒有明白自己的心情,可身體卻忠實的反應出來,她的眼淚就涮涮地掉了下來。

看樣子,真的有事情發生了!

齊懋生忙捧了顧夕顏的臉用大拇指幫她擦眼淚:「別,別哭了!嗯,別哭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嗎?有什麼事,你說給我聽,別哭,嗯!」

人是不是就是這樣的,如果沒有人看見,沒有人安慰,也就自己偷偷掉幾滴眼淚很快就好了,可越是有人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勸慰著,反而會哭得更有勁了。

所以,顧夕顏撲到齊懋生懷裡嗚嗚地哭到了哽咽。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10:00 PM

第一百三十三章 回山轉海(三)

齊懋生只得摟著顧夕顏,一邊親吻她的頭髮,一邊低低地安慰她:「別哭了,小心哭壞了眼睛,嗯,別哭了……」

時間一長,齊懋生也覺得這不是個事,自己偷偷回來看她,也不能呆很長的時候,總不能就這樣浪費在哭上吧!

他眼角一抬,目光就望到了綃紗座屏外的炕上。

齊懋生一把橫抱起了顧夕顏。

一下子失去了平衡的顧夕顏小小的驚呼了一下,手就本能地緊緊摟住了齊懋生的脖子。

有暗香盈來。

齊懋生嘴角不由翹了起來。

他把顧夕顏抱放在了外間的炕上,然後掀起炕上的大迎枕,從裡面摸了一個東西遞給了顧夕顏。

顧夕顏定眼一看,原來是個約有筷子高的彩色泥塑小娃娃。

她吃驚地望著齊懋生:「這,這是……」

「好不好看!」齊懋生臉上閃過不自然,問顧夕顏。

語氣裡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試探。

難道是,送給她的?

顧夕顏望著那個做工粗糙的彩色泥塑娃娃,又望望散發著硬朗剛毅氣質的齊懋生,違心地點了點頭:「嗯,很漂亮!」

齊懋生滿身的凌厲一掃而空,嘴角彎出了好看的弧度。

「送給你的!」

「啊!」還真讓自己給猜對了。

顧夕顏不由疑惑地又望了望那泥塑的小娃娃。

雖然與現代的工藝不能比擬,可這也太粗糙了些,可能是剛才放在了迎枕下面壓著了。或是屋子裡地氣溫太高的原因,那彩色泥塑娃娃有一條胳膊都有了裂縫。

「這,是你買的?」顧夕顏語氣裡帶著困惑地問。

齊懋生可能不是那種會買鑽石珠寶討女人歡心的傢伙,可他的身份地位擺在那裡,又在外行軍,也不可能有機會買個這樣粗糙的東西。

齊懋生回答的就有點吐吐吞吞的:「嗯,也不是,走的急,就隨便買了一個……」

實際上,那是齊懋生回城的時候眼角突然掃到了街邊地一對小夫妻。那個妻子,笑容很甜美,和夕顏有幾份相似,當時丈夫在地攤上給妻子買了個彩色泥塑小娃娃,妻子高興的摟在懷裡……他心裡一動,也讓人買了一個。

現在隨著顧夕顏的目光望去,他立刻發現了那條有點裂縫的胳膊。

怎麼會這樣?

齊懋生的臉色都有點鐵青起來。

真是太……糗了!

顧夕顏是個查顏觀色的高手,念頭一轉,立刻想通了其中的道理。

想來是無意間逛地攤的產物。不過,能在那時候還想著她。夕顏怎麼會去計較這些。

她把小娃娃摟在懷裡,笑語盈盈:「嗯,我很喜歡。這是懋生送給我的第一個禮物,我會好好珍惜的……」

齊懋生臉色微霽。

還好夕顏沒有發現那裂縫。等會一定要記得囑咐四平,想辦法把那裂縫修好。

這樣哄都沒有開懷,難道是自己剛才看這娃娃地眼神中流露出了不滿。

顧夕顏疑惑著,粉飾太平似的給了齊懋生一個擁抱。

「懋生,謝謝帶禮物給我!」

暖香柔玉在懷。齊懋生備受打擊的心突然就活了起來。

以前,他也送過葉紫蘇東西,可好像每次得到的都是相反地結果……夕顏,很容易滿足,小小的一個泥娃娃,就讓她高興了,而且還主動擁抱了自己了。

他緊緊地回擁著顧夕顏。

軟軟的身子柔順地貼著他,散發出幽幽的女兒香。

不哭了,情緒也好多了……才一文錢。這個東西買的,真是太劃算了。

溫暖地懷抱裡,顧夕顏覺得自己幸福的都要化了。

靠在齊懋生寬寬的肩膀上,閉上眼睛,什麼也不擔心,就這樣依偎著。任它翻天覆地、歲月滄桑。都可以不去管……這一整天的忐忑不安,一整天的顧慮傷心。好像都一下了離自己很遠,是上輩子發生的事似的。

緊緊地抱著顧夕顏的齊懋生,能清楚地感覺到她胸前的豐盈、纖腰地柔韌,他立刻心猿意馬起來。

結婚之前決不能再見面了,不然自己真的不敢保證自己會幹出什麼事來。

齊懋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側低了頭親了一下夕顏的鬢角,略略拉開了一下兩人之間的距離,低聲地問顧夕顏:「剛才為什麼哭?是不是我沒有依約回來,生氣了?」

剛開始知道他不回來過年,是有點生氣。可比起這幾天發生的事,那些就變得不足為道了。

段纓絡曾經幫她分析過,說如果大年三十的晚上用飛鴿傳信把德馨院地事告訴齊懋生,然後齊懋生快馬加鞭地往回趕,最快也要七、八天的功夫,如果是用驛道,時間還要長些。今天初三,齊懋生中午就趕回來了,很顯然不是為了這件事回來地。

顧夕顏有些忐忑:「怎麼就突然回來了,不是帶了信,說過年不能回來了嗎?」

齊懋生解釋道:「本來已經安排好了的。沒有想到江青峰動作那樣速猛,一碰面就折了史俊的五千匹人馬,帶去的一千人也損了近七百人,我只得臨時調及人手。五君城那邊也被……」他下意思地把「左小羽」三個字省略掉了,繼續道:「被朝庭打怕了,竟然猶豫了很久,到了十二月中旬實在挺不住了才出兵馬蹄關灣。我擔心著戰事,走不開。朝庭那邊到是按我的計劃派了人來談招撫,時間上卻提前了,一幫人不好好在盛京過年,趕在十二月下旬就到了洪台,還想在年前把這事談定……人還沒走呢!兩邊的事碰到了一起。如果我不是裝病在床上,根本就抽出不時間回來一趟……」

也就是說,特意來看自己地!

顧夕顏心裡就覺得酸酸的,強忍著的眼淚好像要又掉下來了似的。

他越是對她好,她越是不知道怎樣向他開口說起德馨院發生的事。

齊懋生臉上閃過不自然:「……本來和你約好的。應該告訴你一聲……我思來想去,還是回來一趟的好……」

顧夕顏聽了,好像更傷心了,而且神色間也是猶猶豫豫的,很不對勁啊!

在心齊懋生心裡,他認識的顧夕顏,是個遇到了街頭殺戮都能唱著歌安慰別人的女孩子,可今天,從自己見到她地第一眼開始,就一直淚眼婆娑的。而且情緒波動很大……

夕顏,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跟他說卻說不出口?

說不出口的話……這段時間她一直呆在槐院,難道……

齊懋生眉角微挑,冷冷地就望了一眼恭順院的方面。他強壓著心時的不快。吻了吻顧夕顏的嘴角,放緩了語氣,用一種很少的柔和語氣對顧夕顏道:「夕顏,我們曾經約好的,要對彼此坦誠的……可是出了什麼事。你只管對我說就是。嗯,我又不是別人!」

傻懋生,你可知道我幹了些什麼?

顧夕顏內疚的要死,眼淚大滴大滴地落著,面有慚色地小聲地抽泣起來。她不敢看齊懋生的眼睛,低著頭小聲地道:「懋生,如果我,我做錯了一件事,你。你會原諒我嗎?」

望著哭得如雨打梨花般狠狽卻又楚楚動人的顧夕顏,齊懋生就冷冷地一笑。

做錯了事?

這個莽莽撞撞、毛毛躁躁的小傢伙,也就有點小聰明,能做出什麼大錯事來?怕就怕是礙了誰地眼吧!

「夕顏,別哭了,來。告訴我。出了什麼事?」齊懋生的聲音裡,就透出了一點點的嚴厲。

顧夕顏怯生生地望著齊懋生。

挺拔的身姿。剛毅的面容,明亮地眸子,如匣裡藏劍,內斂穩健中透著低調的鋒利。

一個完全適合顧夕顏想像的男子!

一個讓她愛到心都痛了的男子!

讓她在他面前自曝其短,顧夕顏實在是不知道怎樣開口,她不由可憐兮兮地望著齊懋生,手指就像麻花似的絞了起來。

望著他的目光象受傷的小獸般無辜可憐無助透著哀求,把齊懋生看得心都痛了起來。

他把顧夕顏象小孩子似的抱在懷裡,不停地親吻她的頭髮,溫柔地鼓勵她把心事說出來:「夕顏,你越早告訴我,我就越好幫你補救。你明白這個道理嗎?嗯?」

自己是做客服地,哪有不懂這個道理的。只有把事端在萌芽狀態就扼殺,才是抑制事態進一步發展的最佳辦法。

她依偎在齊懋生溫暖的懷抱,聽著他低沉醇厚的嗓聲,就有了一種安全感,好像天下的事,身邊這個人都會幫自己解決地,一直緊繃著地心弦也略略放鬆了下來。

顧夕顏哽咽著,期期艾艾的把在德馨發生地事大概地說了一遍。

儘管如此,她的直覺還是讓她小小地保留了一下,沒有告訴齊懋生魏士英長得很像葉紫蘇。她總覺得,齊懋生是很敏感的人,這一句如果說出口來,難保他不會往其他方面想……儘管他遲早會知道,但不應該由她告訴他。

她什麼也不能為懋生做,至少,能讓他在面對自己的時候,永遠保持自信飛揚的神采來!

齊懋生越聽臉色越嚴竣,越聽心裡就越惱火。

難怪一回來,二平就說要事要稟告,想來,就是這件事了。

顧夕顏好不容易說完了,齊懋生卻半天沒有做聲,她不由心虛地去望他。

齊懋生兩條濃黑的劍眉在額間蹙成了一個「川」字,微薄的唇緊緊地抿著,目光深邃而銳利地盯著炕上黃梨木鑲鈿花的炕幾,全身散發出冽凜的寒意。

顧夕顏就打了一個冷顫。

完了,完了!

齊懋生真的生氣了。

她第一次在棲霞觀香玉館看見他的時候,他就是用這種表情望著葉紫蘇和方少卿的!

顧夕顏臉上掛著淚就呆在了那裡,心裡的後悔真是無法用語言來表達。

我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說出來?

為什麼就不能等到會面結束後?

齊懋生高高興興地來看她,現在卻全被她搞砸了……

她突然間就理解了當時葉紫蘇為什麼要去撞柱了。

如果這時候他給自己一個鄙視的眼神或是一個輕蔑目光……她真的去死的心都有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回山轉海(四)

齊懋生的目光極其清冷,如帶霜的刀鋒。

顧夕顏聽到他冷冷地哼了一聲,問道:「夕顏,魏姑娘到現在還昏迷不醒嗎?」

沮喪的顧夕顏滿心都是自憐自艾,她畏縮著,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齊懋生露出若有所思的的表情來。

良久,他眼宇間閃過一絲冷意,道:「周夫人,沒有來拜訪魏夫人嗎?」

顧夕顏搖了搖頭,連吱聲的勇氣都沒有了。

她沒有吭聲,引得齊懋生不由鄂然地低頭望她,這才感覺到顧夕顏全身僵硬地靠在自己的懷裡,表情顯得很迷茫,反到把齊懋生嚇了一跳:「夕顏,你這是怎麼了?」

顧夕顏已被無數的可能嚇得頭腦裡一片空白,她糊里糊塗的,也沒有聽清楚齊懋生到底在問她些什麼,只知道強忍著的眼淚不停地解釋,好像這樣,自己心裡就會好受些,好像這樣,齊懋生就會原諒她一樣。

「懋生,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當時很害怕……難過,不知道自己該怎樣,好像怎樣都是錯……」

因為這件事怕他責怪,所以害怕嗎?

齊懋生有點莫名其妙地望著顧夕顏。

只要是個聰明點的人,誰遇到了那樣的情況都應該如她的反應一樣,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才是,怎麼把這樣事扯到了自己頭上,還那裡哭哭啼啼傷心不己的。

齊懋生的眉頭就皺了皺,覺得她簡直是在杞人憂天。可一看到她淚雨漣漣地樣子。心裡先就軟了,說出去的話也變了味:「我知道,我知道,你突然遇到這種齷齪的事,害怕是很自然的;大家都說毓之長得像我,那種情況下,認錯了人也是常有的。別哭了,嗯,這不是還有我嗎?我會把這件事處理好的!」齊懋生的語氣裡,帶著幾許的愛憐。帶著幾許的包容,還帶著幾許的無奈!

顧夕顏目瞪口呆了。

嗯!就這樣了嗎?

沒有氣憤,沒有質問,沒有斥責,沒有傷心難過,甚至還安慰她!

這就好比一個頑皮地孩子打碎了價值連城的花瓶,主人卻置花瓶於不顧反而問她手傷了沒有。

生平第一次,有人無條件,不講道理的維護她。

她一下子就被感動了,淚眼婆娑地望著齊懋生。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而齊懋生卻在心裡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望著他,腮邊還掛著幾滴眼淚,像個犯了錯等著父母懲罰的孩子似的!

夕顏真的還好小啊,像朵還只是剛露了個粉嫩粉嫩的花蕊……幸好自己遇到的早。要不然,還不知道這嬌美落在誰家?幸好把段纓絡派了去,要不然,自己一旦知道失去了恐怕永遠都會意難平恨難消!

他不由輕輕地揉了揉顧夕顏地頭頂:「好了,別傷心了。不是還有我嗎?」

那掛在睫上的晶瑩如雨似的紛紛落了下來。

懋生對她……真好!

顧夕顏緊緊地摟住了齊懋生的腰,把臉貼在他胸膛上。

懋生地心跳,聽得好清楚。

砰,砰,砰,一下,一下,又一下,堅定、有力。低低地迴盪在她的耳膜裡,自己那顆雜亂無序的心就好像找到了歸宿似的,跟著他有規律的跳動起來。

閉上眼睛,靠在他寬寬地肩膀上。

這就是世界的一隅。

屬於她的。

只屬於她的。

懋生,用百般的真誠,萬般的包容。千般的溺愛為她支起來的世界。

那些懷疑、審視、衡量、計較。在這一刻,顯得多可笑!

顧夕顏含著淚:「懋生。對不起!我當時……就是妒嫉的不行……」

「妒嫉?」齊懋生驚訝地道。

夕顏說妒嫉,妒嫉誰?

難道是因為……

齊懋生認真地凝望著顧夕顏地眼睛:「為什麼會,會妒嫉?」

因為當時懷疑你看到了長得像葉紫蘇的魏士英就暈了頭……可這話,顧夕顏卻無論如何也不會說的。

她從來沒有對齊懋生說過,自己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是在一個怎樣的情況下。

就算是最親密的人,也要為他保留幾份尊嚴吧!

「夕顏,你是不是,覺得我辜負你了……」齊懋生試探地問。

顧夕顏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表達些什麼。

「……我猜到自己在德馨院,你又答應過我,過年地時候會回來的,聽到哭聲,我以為,我以為你很想念葉夫人……我,我,我……我知道我不應該這樣,再怎麼說,你們也是少年結髮,十幾年地夫妻,」她低了頭,言不由衷地說服著自己,「我,我,也知道你抱錯了人,可就是心裡不舒服,就是,就是覺得,就是覺得你怎麼能抱錯人,你曾經對我那麼好,怎麼能抱錯人……」

齊懋生聽明白了。

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摟著顧夕顏親吻著她的發間:「我的傻姑娘,真是個傻姑娘……都是我不好,是我沒有跟你說明白,所以你才會覺得忐忑不安的,才會妒嫉的,是不是?好了,別傷心了,看你,眼睛都紅了,快別哭了!」

齊懋生,為什麼對她這麼好。

可憐的顧夕顏,卻沒有想到兩人因受教育和生活經歷的不同,對這件事地看法根本就是兩條線。擱在現在。捉姦、出軌都可以上電視節目了,在那種情況下她就應該挺身而出,躲在馬桶間裡猶豫不決,完全是因為自己對齊懋生的不信任,顧夕顏當然會惴惴不安。可在齊懋生眼裡,這是一場傷風敗俗的鬧劇,顧夕顏作為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聽到一些男女之間的事都應該迴避,更何況是遇到這種事情,那就更應該撇清關係才是。

顧夕顏在感動的同時。馬上就又一個一直隱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疑問折磨著。

關於他對葉紫蘇感情,到底是怎樣的呢?自己到底是問還是不問呢?

這個選擇如拉鋸似的在她心裡來來回來!

「夕顏!」齊懋生望著噘著嘴怯生生地夕顏,只覺得心底酥軟軟的,忍不住就吻了吻夕顏地唇角,帶著愛憐,帶著縱容,輕輕地吻著她。

齊懋生對她,一定非常非常的喜歡吧!

所以才會沒有原則地縱容她……

顧夕顏帶著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恃寵而驕心理,膽子就大了起來。

既然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不如就問個明白吧!

她抱著齊懋生的腰。把頭埋在了他的懷裡,聲如蚊蠅地道:「懋生,你,你是不是還掂記著葉夫人?」

齊懋生聽了就怔了一會兒。

剛聽到葉紫蘇死的時候。說實話,他大大的鬆了一口氣,至少,自己再也不用假裝堅強地去面對她的哭鬧了。後來,發現她詐死。自己是個怎樣的心情?好像也沒有太傷心,只是懷疑魏夫人,以她的為人,不應該什麼都不知道地……現在嘛,說起來真有點慶幸,如果葉紫蘇不走的話,自己和夕顏又該怎麼辦呢?

現在看來,真應了那句「福兮禍所至,禍命福所依」的老話了。

不過。讓夕顏這樣的擔心……自己地過去,也要向夕顏說清楚才是,不然,再遇到類似的事,夕顏還指不定會怎樣的胡思亂想。而且,他最擔心的是夕顏被有心人誤導……

他把顧夕顏從自己的懷裡拉出來。捧著她地臉讓她直視著自己的目光。認真地道:「夕顏,我和葉紫蘇少年結髮。夫妻一場,不管怎樣,她都曾經是我的妻子……更何況,人死如燈滅!我向你保證,不會糾結著過去不放,一定會好好地和你過日子的,決不會做讓你傷心的事來。」

這是懋生給她的承諾嗎?

顧夕顏不敢置信地望著齊懋生,喃喃地喊了聲「懋生」。

齊懋生溺愛地親了親顧夕顏的額頭,態度非常誠懇,甚至因此而表情有些肅穆起來:「夕顏,我一定會盡我所能,給你我所能給你的榮耀,給你我所能給你的尊重。你也要快點長大,和我一起挑起齊家地這個擔子來,好不好?」

顧夕顏感到一微微的暈眩!

英俊穩健,溫暖敦厚、堅強無畏,自信內斂的齊懋生……因為寬恕葉紫蘇而變得更加高大起來。

如此優秀的齊懋生,正溫柔地望著她。

怎麼辦才好?這樣好的齊懋生,一點也不想放開,一刻也不願意離開。

怎麼辦才好?愛到心裡都是痛的,愛到要把這名字刻在骨骸裡。

「懋生,懋生,懋生……」顧夕顏懷著卑微地心喊著齊懋生地名字,撲在他懷裡。

齊懋生望顧夕顏如水漾閃爍著光澤的青絲,聽著聲聲甜糯如醴地呼聲,感受到她的喜悅,就如喝了老酒般在微醉的飄飄然中長吁了一口氣。

夕顏,總算是釋懷了。

怎麼有一種劫後重生的感覺!

可與此同時,齊懋生心裡也生出警惕來。

本來準備先訂婚然後等夕顏大一點再舉行的婚禮,現在看來,恐怕是不行了。

像夕顏這樣認為他還對葉紫蘇有著眷念的人一定不少,雖然他覺得沒有必要和誰去解釋,但總要顧著夕顏的體面吧!

現在有了德馨院的事,兩人的婚事就更加沒有阻力。

嗯,就在二月間選個日子吧!

雖然有點急,但也不是不可以克服的……

齊懋生有一種大事已定的篤定,一直懸著的心也落了下來,這才發現自己的肚子有點餓。

屋子裡黑漆漆的一片了,他暗喊了一聲「糟糕」,忙道:「夕顏,你吃了飯沒有?」

聽齊懋生這麼一提,她才想起,自己今天好像都粒米未進了。

齊懋生一看顧夕顏的表情就知道她沒有吃飯,暗怪自己粗心,他忙喊了四平,有些鄂然地問她:「沒吃飯,怎不早說!」

顧夕顏臉上一紅,低聲地道:「我,我不是,一直擔心著……」

齊懋生簡直就無語了,只得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揉了揉顧夕顏的頭髮:「傻姑娘……」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10:06 PM

第一百三十五章 回山轉海(五)

四平應聲而到。

顧夕顏忙推開齊懋生正襟危坐著。

齊懋生嘴角就露出一絲笑容來。

顧夕顏心虛,伸了手偷偷地輕擰了他一下。

齊懋生笑容更盛,顧夕顏臉一紅,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

四平來得這麼及時,到不是他能未卜先知或是一直在聽壁根,實在是四平和段纓絡兩人也等得餓了。

所以他一出現在屋子裡頭,立刻垂手恭立地給齊懋生和顧夕顏各打了一個千,語調輕柔,帶著點提醒的味道:「爺,這時辰不早了,您看,晚飯擺在哪裡的好?」

這句話正合齊懋生的心意,他點了點頭,道:「把飯就擺在這裡吧!」

四平應了一聲,走到門口輕輕地揮了揮手,兩個穿著一模一樣、身高差不多的小姑娘就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

顧夕顏認得其中一個就是領她來的蓮兒,另一個則不認識,年紀和蓮兒差不多大小,嘴角一顆紅痣,樣子很嬌憨。

兩個小姑娘一進來,就動作敏捷地開始點燈,屋子裡次第亮了起來,照在黃色的梨花木傢俱上,就有著一種明媚的溫暖。

點完燈的兩個小姑娘立刻端了一個小炕桌來擺在了大炕上。

一碟蜜汗豆乾,一碟什錦鹵拼,一碟漬脆羅卜皮,一碟肉末炒蕨菜,一個清湯火鍋,又上了一大碟子白切肉片和生白菜。

四平親自擺了碟筷。

顧夕顏就有些躊躇。

她出來有段時間了。吃火鍋,那在時間上就……魏夫人那邊,不知道會不會因為自己的晚歸又生出什麼事端來,還是早回去的好!

見識過她地手段後,顧夕顏覺得自己最好是提高警惕規行矩步畫地為牢地呆在她身邊為好,至少,在齊懋生沒有新的安排,戰事又未明朗的時候,自己不能再出任何事來讓他去收拾殘局了!

可她抬頭又看見齊懋生看著自己的眼神都帶笑,心裡又一軟。

齊懋生既然是偷偷來的。怕是很快就會回去了。他特意來看自己,心情又這麼好,自己何必去煞風景,不如就陪他吃了這頓飯再走也不遲。

這就好比是母親設了門禁而你卻想和男朋友夜不歸宿般心情!

四平拿了長長的筷子幫他們涮肉片,涮白菜。

齊懋生看顧夕顏神色間頗有些不安,笑道:「是不是這些菜都不合你的胃口!」

望著齊懋生眼中溫意,顧夕顏心中就升起萬般的不捨。

算了,以魏夫人那樣的高手,要她的命簡直是易如反掌,如果她要害自己。自己早就不在了。如果她暫時還不準備對自己怎樣,那不管自己做了些什麼不合理地事,她都應該會為自己遮掩的吧!

一想清楚,顧夕顏的人就篤定下來。神色間也變得從容,露上又就露出了齊懋生最喜歡的甜謐笑容。

四平把涮好的肉片先放在了顧夕顏面前的小碟裡:「顧姑娘,您嘗嘗,這是羊肉。」

顧夕顏向四平說了一聲「謝謝」,然後嘗了一口。

四平到是被顧夕顏那聲「謝謝」說的怔了怔。然後才伺侯齊懋生吃東西。

清湯是用豬、雞、魚的骨頭熬成的高湯加入了一些藥材,味道清淡而鮮美。

顧夕顏想起了段纓絡,忙問:「段姑娘也沒有吃飯……」

四平忙道:「顧姑娘放心,我讓蓮兒和惠兒去伺侯段姑娘吃飯去了!」

那四平也應該沒有吃飯吧!

「那你吃了沒有?」顧夕顏關心地問。

四平嚥了一口唾沫,笑道:「姑娘不用管我,小廚房裡給我留著好吃的呢!」

也就是說沒吃!

不知怎地,她就想到了自己做暑期工地時候幫那些正式員工代班、買早點的事來。

再看看齊懋生,到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樣子。

階級觀念害死人啊!

顧夕顏笑著接過四平手中的筷子,道:「你去吃飯吧。這裡有我伺侯著。」

四平就用眼角瞟了一下齊懋生。

齊懋生正低頭吃東西,也不知道聽見沒有。

總經理讓你加班,你敢說不字。

顧夕顏當然是很理解四平地心情,她輕輕地推了推齊懋生:「懋生,我想和你說說話。」

齊懋生剛才是真的有點走神,並沒有聽清楚顧夕顏在說什麼。所以有點訝然地道:「嗯。你說吧!」

顧夕顏就指了指身邊的四平:「懋生,我想和你說說話。」

正好。齊懋生也有話想和顧夕顏在私底下說叨說叨。他點了點頭,四平卻感激地望了顧夕顏一眼,低頭垂手地走了出去。

顧夕顏拿起四平放下的筷子涮肉片。

一會兒夾給自己,一會兒夾給齊懋生,抽功摸夫中還不忘夾幾口菜吃,忙得不亦樂乎。不知道是因為動來動去太熱了還是因為食太燙了,很快,顧夕顏的臉上就升起一團紅暈,在冰肌雪膚般地臉上,就像一朵粉色乾淨的春花,在靜靜的暖意中怯生生地綻放開來。

真想就這樣看著她,讓她永遠保持這個樣子,從未經過風雨,從來不知道塵埃,無暇的讓人不忍沾染般。

齊懋生拿著筷子就看呆了呆。

「在想什麼呢?喊你也不應。」顧夕顏嘗了一口漬脆羅卜皮,問道。

嗯,這菜的味道真不錯。蜜汗豆乾甜淡適宜,清脆羅卜皮酸酸脆口,就不知道什錦鹵拼怎樣……

顧夕顏姿態優雅地夾了一塊鹵豬耳朵。

齊懋生望著夕顏粉粉的唇裡露出地雪白貝齒就嚥了一下口水,道:「東西好吃嗎?」

食物,一向能撫慰人的心靈。

顧夕顏笑瞇瞇地點了點頭,像個被滿足的小孩子般地欣喜。

齊懋生點了點頭,頗有感觸地道:「好食物,能幫助受傷的心靈得到修復。」

不知為什麼,顧夕顏腦海裡就浮現出桔色的燈光下王嬤嬤佈滿了皺紋的卻顯得安祥而靜謐的表情來。

她試探道:「是王嬤嬤說的嗎?」

齊懋生就點了點頭。

「你們關係很好嗎?」

「嗯。她是我……魏夫人從東溪帶來地,很會做菜。我小地時候。每次從西北大營裡回來,王嬤嬤都會做很多好吃的東西,還經常對我說這句話。我當時不明白……」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夕顏,你地心情好點了嗎?」

難怪會借王嬤嬤之口約她出來!

顧夕顏點了點頭。

心情不好的原因主要是因為自己的行為傷害了齊懋生而覺得內疚了,現在齊懋生毫無芥蒂地原諒了她,她當然心情就好了。

齊懋生就露出溺愛的笑容來揉了揉顧夕顏的頭髮。

「夕顏,以後可別這麼死心眼了。事情發生了,傷心難過都是沒有用的。只有勇敢的面對,想辦法解決。實在是解決不了的,把它地傷害降低到最小的程度就行了。我們都是人,又不是神。哪裡能事事處處都做得周全,下次改正就是了。」

齊懋生,是在教導她吧,希望她快快長大,所以教導她吧!

顧夕顏感動的淚盈於睫。像對他保證似的狠狠地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了。」

齊懋生臉上就閃過滿意地笑容。

顧夕顏很狗血的將涮好的肉片夾給齊懋生吃:「這個,熟了!」

齊懋生望著她像小狗似的討好眼神,忍不住笑著又揉了揉她的頭髮。

「那你想不想和我談談德馨院裡發生地事情?」

心中還有很多不解,又得到了齊懋生原諒的顧夕顏,也很想和自己信任的人討論討論德馨院裡發生的一切。

她放下筷子,正襟危坐地朝著齊懋生點了點頭。

像個小大人似的!

齊懋生看著顧夕顏眉宇閃過的嚴肅,嘴角就自然的翹了起來。

「你說,你追去德馨院。是因為看見魏姑娘進去了?」

顧夕顏點了點頭。

齊懋生道:「是看見了魏姑娘,還是只看到魏姑娘穿的那件斗蓬了?」

顧夕顏心中若有所動:「看見魏姑娘穿的那件斗蓬了!」

「你們進門後喚了她地名字,卻沒有人回答!」

顧夕顏點了點頭。

齊懋生沉思了一會,又問:「你看見齊毓之的時候,他有沒有什麼異樣?」

顧夕顏不解地望著他。

齊懋生解釋道:「比如說神態很迷茫,或是說不合常理的激動……」

齊懋生是想問齊懋生有沒有被人下迷藥或是春藥之類的東西吧!

「我當時也很慌亂。沒有太注意。」顧夕顏斟酌著言詞。盡量不帶上自己的感受影響了齊懋生的判斷,「不過。後來徐夫人問他地時候,他吐詞很清晰,說話條理也很清楚。」

齊懋生就望著面前冒著熱氣地火鍋發著呆。

顧夕顏就趁著他思考的時候給他涮肉片和白菜。

過了一會兒,齊懋生又問:「大小崔氏還沒有走出去,消息就傳到了徐夫人那裡?」

顧夕顏點了點頭:「從徐夫人到德馨院地速度上看,好像是這樣的。」

「周夫人呢?」齊懋生眉頭微皺,「周夫人那天也在餘年閣,難道一直都沒有什麼動靜嗎?」

顧夕顏一怔,現在想想也覺得有點奇怪。

「真的耶,那天的事好像與周夫人一點關係也沒有……按道理,侄孫出了這樣的事,她應該來問一聲或是關心一下才對啊,可她好像一直沒有出現過,後來事情很混亂,大家都有些人人自危了,我們也顧不上去想那麼多。不過,也許周夫人想置身世外也不一定啊!畢竟,這件事……」說到這裡,顧夕顏不由望了齊懋生一眼,「也太過詭異了……」

齊懋生看到顧夕顏小心翼翼觀察他的神色,就不由微微地笑了笑。

夕顏,也懷疑這件事是魏夫人做的吧!




第一百三十六章 回山轉海(六)

顧夕顏以為齊懋生會很詳細地問她德馨院的事然後抽絲剝繭把事情的真相找出來,誰知他就那樣輕描淡寫地說了幾句就轉移了話題。

「這邊的天氣比盛京要冷很多。你在槐園,還住的慣嗎?」

思維跳躍得這樣快。

顧夕顏雖然不滿意魏夫人的凶狠,但她多多少少也能夠理解魏夫人的心情。

三個女人同時懷孕,一個還是她的貼身婢女,美艷絕倫出身高門貴冑卻做了人的小妾……恐怕也有許多不得已吧!

她不是那種隨意抵毀他人的人,所以實事求是地道:「魏夫人很照顧我,安排我住在一間有火牆的屋子裡。平時對我也很和氣,我每天就在屋裡和柳眉兒做做針線活,有時候去小廚房時幫一下忙,日子過得挺優閒的……就是,嗯,都還好!」

「就是……什麼?」齊懋生目光炯炯的問。

「嗯,沒,沒什麼?」顧夕顏粉掩太平的一語帶過,夾了一塊肉片放到齊懋生的碟裡,「快趁熱吃!」

齊懋生抓著這個「就是」就是不放鬆:「就是什麼?」

顧夕顏臉一紅,輕輕地咳了咳。

「夕顏,你說過,我們在一起要坦誠的……」

早知道「坦誠」是要這樣用的,那就別「坦誠」好了!

顧夕顏在心裡腹誹「夕顏!」齊懋生拔高了聲調,盯著她的目光甚至有一點點的不滿。

顧夕顏低了頭,音細如線:「就是。就是有時候想……你滯留洪台,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齊懋生聽了,落在顧夕顏身上地目光都變得柔柔的了。

他還以為顧夕顏和魏夫人之間有了什麼矛盾,沒想到……答案是這樣的。

自己是不是關心則亂,太過擔心!

「說起來,還真的有點奇怪。」顧夕顏露肘支在炕桌上,露出纖細白嫩的手腕來,冰肌雪膚,凝若霜雪。「你說,魏夫人為什麼要對別人說我是為魏姑娘祈福而昏到了呢?」

齊懋生望著昏黃的燈光下纖纖的手腕。只覺得心旌搖曳,答非所問地道:「夕顏,翻過年來,你又大了一歲吧!」

嗯!顧夕顏怔了怔,就嘟了嘴:「懋生,你到底聽沒聽我說話。」

「啊!」齊懋生臉色微正,「聽著呢,聽著呢!」

顧夕顏就眨著大眼睛望著他。

剛才好像在說魏夫人什麼的。

話說的越少,漏洞就越少,在這種情況下回答一定要簡潔。

齊懋生思忖著。非常簡潔地道:「魏夫人的性子就是那樣地。不過她身手很好,你在那裡,很安全。」顧夕顏就狠狠地撇了齊懋生一眼,只可惜表情太嬌俏。不僅沒有起到震懾的作用,反而給齊懋生一種嬌嗔的感覺。

「你還說你在聽,根本就什麼也沒聽。我是問你魏夫人為什麼要對別人說我是為魏姑娘祈福而昏到的,你卻回答我說魏夫人性子就是那樣的。還有,你不提。我到忘記了問你,你明明知道魏夫人身手很好,你為什麼不提醒我一聲。你不知道,那天可把我嚇壞了……」接著,她把那天在槐園發生的事繪聲繪色地說了一遍,最後道,「實際上她有很多種方法讓我裝昏迷,卻非要說我是為了魏姑娘,你說。她,會不會是在幫我們……」

齊懋生就突然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來,坐到我這裡來!」

簡直是……

顧夕顏就斜睇了他一眼。

真是嫵媚撩人!

齊懋生就覺得自己的心跳好像快了不少。

「到我這裡來,我就告訴你!」

顧夕顏板著臉瞪了他一眼,可目光中流露出來的笑意卻暴露了她的真實想法。

「你還敢瞪我!」齊懋生笑著,伸手就把顧夕顏拉了過來。按在了自己懷裡。

相戀地人。總是希望粘在一起。顧夕顏哪裡是真生氣,只是不滿意齊懋生那種說話的口氣。好像他一開口,自己就無法拒絕他似的。可真被他擁在了懷裡,聞到他身上溫暖的男人氣息,舒服之餘不由地嘻嘻笑了起來,掙扎著坐起來輕輕擰了他一下。

「人家跟你說正經地事,你……真是的!」

「我這就不是正經事!」齊懋生臉色微紅,說話的熱氣噴在顧夕顏的耳朵脖子上,癢癢的,酥酥麻麻地,讓顧夕顏臉紅得像晚霞。

「懋生……」她有些無助。

「我有好長時間沒見到了你……」齊懋生的聲音越來越低沉,語氣越來越曖昧,「想我不?」

顧夕顏就紅著臉點了點頭。

齊懋生卻很不滿意,捏著她纖腰的手就略略使力:「想我不?」

這傢伙!

顧夕顏咬了咬豐潤的唇,低低地道:「不想!」

齊懋生臉色微變,身體也突然有些僵得硬。

就這樣逗一下就受不了,真是個小氣的男人!

顧夕顏忍著笑,軟軟地摟住了齊懋生的脖子,輕輕地他的耳邊吐著熱氣,嬌滴滴地道:「就是做夢的時候老夢著我那個傻懋生……」

齊懋生如被甩上岸快要窒息的魚兒突然遇到了水般地活了過來,他就一口狠狠地吻在了顧夕顏的脖子上:「你這妖精……」

微微的刺疼讓人有一種疼並快樂著的顫粟感,她嘻嘻地低低笑起來,緊緊地摟住了齊懋生。身子也柔柔地貼了上去。

齊懋生的身體在一瞬間就燒了起來。

大手穿進她地青絲裡突然用力往後一扯,夕顏驚喘著仰起了臉,懋生地舌頭便乘機侵入了她地口中,急切地吮吸起來。

感受到他身體的熱度,聞到他肌膚地男性氣息,一股熟悉的愉悅就在她身體裡流淌,她略有些不適地掙扎了一下,便和他唇齒相交的纏綿起來。

柔軟、甜美、芳香,激情、迫切、熱烈地回應著他。

象陷入一個美麗的夢境。

齊懋生愉快地顫抖著,粗大的手伸進了衣襟裡。

細緻滑潤的感觸。溫馴乖巧地姿態,讓他的身體因渴望而隱隱作痛起來。

「夕顏,夕顏……」象巧克力醇厚的聲音在她的耳邊低低的蠱惑著她,「乖,放鬆些,嗯,乖,放鬆些……」

要發生了嗎?

懋生,會不會覺得她的胸部太小了?臀部也好像不夠挺翹,可是腿很好看。修長,筆直,腰身也很細,他兩手一掐差一點就能合攏……

顧夕顏被齊懋生身上散發出來的熱氣薰得迷迷糊糊地。想讓他感覺自己的順從,可那炙熱的撫摸越讓她越繃越緊。

「夕顏,夕顏……」齊懋生的聲音嘶啞中帶著痛苦,「小日子,你地小日子是什麼時候?」

「嗯。」顧夕顏迷茫地望著齊懋生,無法思考,根本不知道他在問什麼。

「夕顏,小日子是什麼時候?」他的臉象花崗岩一樣堅硬,目光卻像火一樣灼熱。

「我不知道……記得不清楚了。」顧夕顏清醒過來,小日子、經期、懷孕、墮胎……像一瓢瓢冷水澆在了她的頭頂,「我要想想……」她的目光變得清明起來,「最後一次,好像是剛到這地時候……」

「啊!」齊懋生就低低地呻吟了一聲。手覆在額頭上沮喪地倒在了迎枕上,「夕顏……」

他的話音還沒有落,就聽見批裡啪啦一陣瓷器落地的清脆響聲,期間還夾著一聲沉悶的巨響。

兩人驚鄂地循聲望去。

原來是齊懋生倒在迎枕上時一腳踢在了炕桌的桌腿上,炕桌禁不住力勁翻倒在地上。

滿室地狼藉。

齊懋生低低地呻吟了一聲:「他媽的!」

那個叫惠兒的小姑娘卻突然間就衝了進來:「爺,出了什麼事?」

「給我滾出去!」齊懋生起身怒目地瞪著小姑娘。前所未有的暴躁。身上竟然散發出一股凌厲的殺氣,「誰讓你不經傳喚就跑進來的……給我滾出去!」別說是惠兒了。就是顧夕顏,都被他的神色嚇了一跳。小姑娘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臉色煞白,神色慌張地跑了出去。

顧夕顏臉色一紅,忙低頭整理著自己有些凌亂的衣襟:「懋生,我,我先走了!」

齊懋生就猛地從她身後抱住了她:「等會再走,陪我一會!」

薄薄的衣衫,堅挺地慾望就頂著她。

顧夕顏只覺得臉上一片火熱,那股熟悉的暖流就開始在她的四肢撞擊起來。

今天懋生的情緒太激動,而自己,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而且,也不想控制自己……可是,小日子……太危險!

「不,不行,」夕顏顫抖著,輕聲地道,「魏夫人……太晚了,你是偷偷回來的……」

齊懋生也清醒過來,鐵箍般的雙臂頓時放鬆。

「我送你回槐園!」

顧夕顏鄂然。

齊懋生安慰她:「你放心,不會有事地!」

「可是……」顧夕顏依舊有些猶豫。

「夕顏,」齊懋生就目光灼灼地望著她,「在二月裡選個日子,我們結婚!」

語氣篤定,不容置疑。

「二月?」顧夕顏驚訝地望著齊懋生,「現在已經是正月了?」

好像為了證明什麼似地,齊懋生的大手就伸進她地衣襟裡握住了她胸前的豐盈。

「夕顏,我想早點結婚!」因慾望而嘶啞的聲音在她的耳邊低低地喃語著,酥酥麻麻的感覺立刻延漫到了她的背脊、胸膛、大腦。

「嗯,在二月裡選個日子。」齊懋生的聲音裡就帶著了一絲焦燥,「要不就定在二月初八。」

這麼快!

顧夕顏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院子,你喜歡不?」齊懋生在她耳邊悠長地喘著粗氣。

當時自己怎麼會以為齊毓之是懋生,懋生總是很壓抑……

「它叫梨園,是我曾祖母以前的起居室。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你正站在你們家的玉蘭樹下面,潔白的花瓣在春風裡飄飄蕩蕩落在你的身上……比花瓣還要白淨的臉,比黃梨木還溫暖的目光……我當時就想到了這院子。它後面有梨園……我讓人種了玉蘭樹……真漂亮,吹彈欲破……我就想看看,夕顏的……這時,是不是也那麼白……那麼細膩……」齊懋生喃喃低語著,手急切地撫摸著。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10:11 PM

第一百三十七章 回山轉海(七)

好疼啊!

齊懋生激動之餘,竟然狠狠地在她肩膀上咬了一口。

夕顏相信他不會有意傷害自己,強忍著,依舊以一種順從的姿勢依偎在他的懷裡。

懋生決定二月初八結婚,現在……就算是有什麼意外,也不算太過份吧……

顧夕顏自我安慰地想著,身體就變身更加溫馴。

齊懋生只覺得自己懷裡的這團暖玉芳香四溢,柔軟甜蜜地任他擺佈著。

他猛地就捏住了夕顏的下頜銳利地觀察她的表情。

沒有忍耐,沒有痛苦,沒有畏懼,沒有強顏歡笑。

夕顏,閉著眼睛,滿臉紅潮,眼角眉梢都帶著羞怯……還有一絲喜悅。

齊懋生苦澀地閉上了眼睛。

為什麼要那樣想夕顏,她不像……也不是……就是對他說「不」,也帶著親暱和快活……只要是他……就開心和快活……

身上的力道突然就消失了。

顧夕顏有點奇怪地張開眼睛,迷迷濛朦地望著他:「怎,怎麼了?」

懋生臉上,生硬中帶著一絲痛苦。

怎麼突然就……可是身體不適?

他一路日夜兼程趕回來,天氣又冷……

顧夕顏臉色嚇得發白,轉身就抱住了齊懋生:「懋生,懋生,你怎麼了?你可別嚇我……」聲音裡已帶著哽咽。

「夕顏……」齊懋生睜開了眼睛,目光中閃爍著她看不懂的異采,「你喜歡嗎?」

什麼?顧夕顏睜大了眼睛望著齊懋生。根本無法理解這個句話的意思。

齊懋生目光灼灼如烈日:「夕顏,你喜歡我抱著你嗎?」

顧夕顏明白過來,臉就騰一下子通紅。

「都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她就斜睇了他一眼。

齊懋生卻固執地不願意放棄這個問題,咄咄逼人地追問道:「喜歡我抱著你嗎?」

顧夕顏鄂然。

這決不是一句情侶間打情罵俏的調侃。懋生的態度,太嚴肅,太急切,而且,還好像很不安似的。

不安,為什麼呢?

顧夕顏疑惑地望著齊懋生。

表情……好像很肅穆。

難道是……對自己沒有信

可怎麼會……在洪台的時候,他甚至連衣服都沒有脫自己就……卻要問個明白……

火光電石中。顧夕顏突然想到了一個假設……

她驚訝地抬頭望著齊懋生。

久久得不到答案的齊懋生,眼中閃過黯然。

顧夕顏的心絞絞的痛起來。

一定是這樣,所以齊懋生才這般的壓抑,所以才對自己沒有信心,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她保證不會傷害她,甚至,要她一定要在言語上給他一個明確的答覆。

夕顏就眼盈於睫,緊緊地抱住了齊懋生。

「懋生,喜歡,很喜歡。喜歡你抱著我!」

齊懋生不容她迴避,一改往常地寬容,竟然板著她的肩膀讓她的臉暴露在自己的目光中。

「那為什麼傷心?」眉眼中,帶著質疑。

夕顏的眼淚就批裡啪啦地流了下來。

她伸出手去撫著齊懋生的臉。

「懋生。懋生……」

驕傲的齊懋生,隱忍的齊懋生,內斂的齊懋生,十幾年的婚姻生活,是怎麼走過來地……他可曾在無人的時候流過眼淚。他可曾在黑暗中懷疑過自己……

夕顏滿臉晶瑩:「因為你是個笨蛋……就會欺負我……」

齊懋生整個人都鬆懈下來,手臂卻像鐵箍似的摟著顧夕顏不放。

自己的問題真是傻,如果是別地女孩子,一定早就……只有夕顏,什麼都顧著他,什麼都順著他,再難堪的事也願意為他做,再羞辱的話也願意回答他……

那些淚水,如冰稜碎在他的心頭。澆熄了一直藏在他心靈深處的不安。

他緊緊地摟著顧夕顏,把臉埋在那時隱時現地散發著甜蜜女人香青絲裡,喃喃地保證:「夕顏,再不會問你……這樣地問題了,再也不會了……」

真是的,每次都這樣。被他勒得簡直透不過氣來了。為什麼動作幅度總是這麼大,不知道控制一下力道……

她的臉紅得更厲害了。

如果真的在一起……會不會也這樣……還沒有看過懋生的身體。不知道有沒有六塊腹肌……

顧夕顏想著想著就忍不住就笑出聲來。

甜糯如醴,媚嫵愉悅地笑,攪得齊懋生心猿意馬。

自己懷裡抱著的,簡直就是妖精。就這樣對著他低低的笑,就能讓他高興,讓他流連不已,捨不得放開。

「哎呀!」顧夕顏突然就想到了一個問題,「懋生,我們二月十四成親,好不好?」

二月初八,還有三十五天,二月十四,就還有四十一天。

「不行,不選二月初八,就選二月初一。」

當官當久了吧,口氣擲地有聲,態度不容置疑。

可顧夕顏卻心痛著齊懋生,不願意和他硬撞硬。

她摟著齊懋生的脖子搖來晃去的:「懋生,我想二月十四成親,懋生,我想選這個日子……」

齊懋生就皺了皺眉頭。

話已經說出口了,怎能隨便更改。

顧夕顏親暱地吻著他地面頰:「懋生,懋生,我的好懋生。求求你了……」

夕顏,把他當成依賴,像個得不到糖果地孩子,在向他撒嬌呢!

齊懋生的心立刻軟了下來。

二月初八和二月十四,也只隔六天的時候,而且時間上更充裕,改在那個日子……也不是不可以的。只是話已出了口……不過這是在私低下,而且夕顏好像很喜歡這個日子……

齊懋生猶豫著,久求得不到答覆地顧夕顏就吻上他地嘴角。

「懋生,你就答應了吧。我想二月十四日成親……」

齊懋生眉角輕輕地揚了揚。

不要脫口而出,真是個絕對正確的忠告。略一猶豫,夕顏不就從親吻面頰上升到了親吻嘴角,如果再等會答應……是不是有更好地事情發生呢?

齊懋生表現出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

這傢伙,怎麼這麼固執,這樣求都沒有用!

顧夕顏自尊心受不了,騰地一下子猛地就把在那裡等著更香艷場面毫無介備的齊懋生推倒在了炕上,嬌嗔道:「二月十四日成親,你不同意也得同意,同意也得同意。反正我主意已定!」

齊懋生腦袋「咚」地一聲就撞在了炕旁地木圍欄上。

望著表情氣乎乎可愛的讓他心疼的顧夕顏,齊懋生摸著後腦勺,臉色大變:「夕顏,快把燈移過來看看。我好像感覺有黏糊糊的東西流出來……」

顧夕顏聽得臉上一片煞白,手腳發軟,根本就站不起來。

她忙朝齊懋生旁邊放燈的小幾爬過去:「懋生,我不是有意的,你疼得厲害不……」

可就在她俯身越過齊懋生去拿燈的時候。齊懋生卻一個翻身將她壓在了身下:「你膽子不小,還敢撞我啊!」表情極其嚴厲,眼裡卻帶著一絲戲謔的笑容,哪裡有一點點受傷了的模樣。

「別,別,別,」顧夕顏就皺了眉頭喊起來,「懋生,你壓到我了……」

齊懋生臉一變。忙側了身子,急道:「哪裡,哪裡壓到了?」

顧夕顏就嬌俏地笑了一聲,反身壓在了齊懋生的身上,學著他地口氣:「你膽子不小,還敢壓我!」

齊懋生微微一怔。眉梢眼角都帶著笑。雙手也慢慢地摟住了顧夕顏的腰,聲音低沉而徐緩地道:「嗯。我再也不敢了……以後讓你壓著我……」

顧夕顏鄂然後就是大窘。

齊懋生的……正頂著她……

她滿臉通紅,想翻身下來,可齊懋生的手卻像鐵箍似地,讓她動彈不得。

「懋生,你,你不是說,送我回槐園嗎?」顧夕顏只得結結巴巴地提醒道。果然,齊懋生一震,略略遲疑了一會,就放開了顧夕顏。

顧夕顏忙坐到一旁整理衣襟,齊懋生見她整理的差不多了,喊了四平進來,說要去槐園去,四平應聲而去。

兩人下了炕,齊懋生就自己加了一件夾棉袍子,披了大麾,顧夕顏則趁機打量著屋子。

都是黃梨木傢俱,真的很漂亮,最重要的是,不用住在葉紫蘇曾經住過的地方。

顧夕顏猶豫道:「我們一定要在二月初八成親嗎?」

齊懋生一本正經地沉吟道:「這個嘛,我得仔細考慮考慮。剛才只親到了嘴角,如果你再有誠意些,我就不好拒絕了……」

顧夕顏就紅著臉,咬著艷艷地唇,掂起腳來,輕輕地湊到了齊懋生的唇邊……只有一指的距離時猛地一轉臉,表情凶狠地在齊懋生耳邊吼道:「你剛才還撞到了頭,你怎麼不記得了!」

因靠的太近,顧夕顏怕聲音過大傷了齊懋生的耳膜,所以說是吼,實際上聲音並不大。

齊懋生當然知道她的顧忌,就哈哈哈地笑了起來,一把把顧夕顏摟在了懷裡,狠狠地含住了那軟軟的粉唇。

四平進來的時候,就看見兩個人摟在一起難捨難分的互相吻著,齊懋生地手還伸進了顧姑娘的衣襟裡。

他就暗暗歎了一口氣,躡手躡腳地疾步走了出來,輕聲對等在屋簷下的段纓絡道:「段姑娘,我看,我們不如到敞廈去喝杯茶吧!」

段纓絡苦笑著點了點頭。

兩人就在坐在敞廈喝了一壺茶。

等兩人出來的時候,齊懋生看不出什麼異樣來,依舊是一副端凝肅端的模樣,可拿著一個彩色泥塑娃娃的顧夕顏臉卻紅得像朵嬌艷欲滴地玫瑰花似地,惹得四平不由看了又看。

齊懋生的眉頭就輕輕地蹙了蹙,四平心裡打了一個哆嗦,疾步跑到前面去帶路。

一行人裡在暗黑中穿過院子出了敞廈。

齊懋生和段纓絡都是練家子,耳聰目明地,四平是從小在這府裡長大熟得很,只在顧夕顏看得不是很清楚,就悄聲地喊了一聲「懋生」。

走在她前面的齊懋生回過頭來,輕聲地問:「怎麼了?」

顧夕顏就上前牽了他的手:「太黑了。」

手很小,膩如凝脂,卻冰冰的,讓他真不放心。

齊懋生緊緊地握著。

手很大,結實有力,暖暖的,讓她覺得安心。

顧夕顏緊緊地握著。





第一百三十八章 回山轉海(八)

出了敞廈,他們延著抄手遊廊出了角門,然後又延著小巷向南走了十幾米,停在一個角門前。

四平用鑰匙開了角門,齊懋生就帶著顧夕顏走了進去。

外面是一個寬敞的巷子,白牆青瓦,正是她進齊府裡走過的那條將東、西兩邊院子分開的巷子,巷子正對面,是恭順院的角門。

顧夕顏鄂然。

她還以為自從水姨娘死後這道門就被封閉不用了,沒想到,現在不僅在用,而且齊懋生還能隨意就動用這兩道角門的鑰匙。

四平走在前面開了恭順院的角門,然後側身讓顧夕顏和齊懋生進去。

顧夕顏略略猶豫了一下,卻拉著齊懋生在角門前停住了腳步。

她知道,進入了恭順院,他們就會變成「顧姑娘」和「齊灝」,剛才的甜蜜親暱都會消失不見,就更不可能這樣親密地牽著手了,她,很捨不得。

齊懋生順著她停住了腳步,還以為她在擔心回到槐園有什麼事情發生。就含笑地望著她,像是在給她打氣似的安慰道:「別擔心!」

顧夕顏就咬了咬嘴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段姐姐,四平,你在這裡等等我們!」說完,就拉著齊懋生拐了一個彎進了朝西的巷子。

那道廣亮門緊緊地鎖著,加上一個拐角,那裡就形成了一個相對密封僻靜的空間。

顧夕顏在廣亮門前停住了腳步,齊懋生笑道:「是不是有什麼話跟我說!」

顧夕顏搖了搖頭,就抱住了齊懋生:「懋生。我就想抱抱你。」

因為又有很長的時間不能見面,所以夕顏捨不得他嗎?

齊懋生在顧夕顏地主動和熱烈面前動了容,他緊緊地回擁著顧夕顏。

在黑暗中,兩人靜靜地依偎了好一會。

顧夕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放了手:「好了,懋生,你不在家的時候,我也有勇氣去面對了!」

齊懋生卻留戀良久才鬆開。

兩人肩並著肩,手牽著手緩緩地往回走。

顧夕顏見識了魏夫人的手段,對齊懋生此行非常擔心。

「你用不著一直把我送回槐園。到這裡就行了。在齊府內院,又有段纓絡在一旁,我不會有什麼危險的。到是你,日夜兼程,早點回去休息休息……」

齊懋生就摟著她的肩親暱地親了親她的鬢角:「我不能離開洪台太長的時候,見了魏夫人就走,可能不能和你告別了……」

顧夕顏很驚訝:「你,你還要去見魏夫人嗎?」

齊懋生就發起惱騷起來。

「夕顏,我有的時候真的不明白,魏夫人不管是身手、眼光、膽量都堪比男人。可為什麼淨幹些不上道的事?以前地事我就不提了,就拿這次德馨院的事來說吧。就因為毓之暫領燕國公府事務中表現出色,她就心裡發慌,生怕他奪了我的爵位。覺得不能再容他了……我又不是個七、八歲的小孩子,她都想的到難道我就想不到。她為什麼總是要插手我的事……她也不想想,如今我們這一房裡還剩幾個人,我身邊還有幾個可用之人。哦,毓之表現優秀。就把他幹掉,齊瀟也表現的很優秀,是不是下一個就輪到了他,把他也幹掉她才安心啊!難道在她的心裡,我就這麼讓她不放

顧夕顏鄂然。

齊懋生對魏夫人在德馨院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不是憎恨,不是忿慨,而是抱怨,抱怨「魏夫人總是插手他的事」……

「把人都給弄死了。難道把爵位讓熙照收了回去……毓之是我什麼人,是我地親侄子。她怎麼就不想想,她一個指頭指著他的時候,還有四個指頭指著自己。傷人三百,自損一千,那是讓毓之丟臉嗎?那是在打我的臉。打我們這一房的臉……她就整天坐在那裡盤算這盤算那地。她為什麼就不能消停消停,好好地給我呆在槐園去練她那個什麼鬼神功呢!」語氣顯得忿然又無奈。有這樣一個強悍母親。齊懋生最後也只化為一聲無力的歎息吧!

「好,就退一萬步說,要除了毓之,也不能用這麼簡單粗糙的方法!你看她現在搞成了一個什麼樣局面,但凡是個人就猜得出是她動的手腳。」

顧夕顏就呆了。

魏夫人的方法還簡單粗糙,那,什麼樣地方法才是詭異細膩的?

「可是我覺得魏夫人很厲害的,」在顧夕顏的看來,魏夫人在德馨院裡露的那一手,堪稱陰謀大家了,她不由為魏夫人辯解道,「你看,就算是有人懷疑還不是只能在心底懷疑一下,又抓不到把柄!」

齊懋生就冷冷地「哼」了一聲。

「天下局事瞬息萬變,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道會怎樣。從齊家開始謀取高昌的那日起,我們和熙照的絕裂就只是遲早的事。只要給我十年時候,不,現在我有了高昌,甚至不用十年,我們就能和熙照對峙而立,各居半壁江山。但現在卻是一個關鍵時刻。齊家不管怎麼說,在名義上還是熙照的一個國公府,按照明島協議,我們只有三千護衛軍,為了解決兵力問題,燕地在我曾祖父那輩起就開始實行嚴格地戶藉管理和兵役制度。男兒十二歲至十八歲期間必須在西北大營裡服兵役,以達到全民皆兵解決兵力不足的問題。到了我父親手裡,又與高昌國交好,齊瀟的嫡妻鄭氏就出身高昌最顯赫的士族。儘管如此,我們在高昌一戰中還是元氣大傷,如今也只是在虛張聲勢。經不起朝庭用兵。一個不慎,就可能全盤皆輸。所以在戰事未明之前,不管是為了政局,還是為了齊家地前程,毓之都不能動的。不僅不能動,而且還要為他娶一個熙照名門地姑娘做嫡妻,只有這樣,才讓熙照覺得齊家還有空隙可鑽,他們在齊家還有人可用。留著這一線希望,北有五君城。西北有蜀國公,不到萬不得已,熙照就不願意在戰場上和我們硬拚,我們就能爭取時間修養生息,準備再戰。」

顧夕顏明白了。

也就是說,因為燕地早就心存不軌,有著熙照血統地齊毓之早就變成了齊懋生與朝庭博弈的一顆棋子。在燕地沒有能力與熙照抗衡地時候,齊懋生賦予齊毓之尊貴的身份,顯赫的婚姻來安撫熙照皇室;在燕地有能力與熙照抗衡的時候,齊懋生的婚姻就變成了他項上地一柄懸刀。而那負刀的重量就是齊毓之的野心。如果齊毓之乖乖地聽話,誰也不能奈何他。如果齊毓之有了什麼野心,只要齊懋生在負刀的線上略略加一點重量,比如說製造出他私通熙照的事件來。齊毓之的政治前途就徹底地完了,根本不用殺他,就能名正言順地剝奪他的繼承權!

一個沒有了繼承權的貴公子,又能幹些什麼?

怕只能依附在家族的羽翼下苟且偷生吧……

她當然不知道,這個「齊毓之私通熙照」的事。早在五年前就已經發生了!

突然間,她就知道自己為什麼對德馨院裡發生地事那麼反感了。

如果說齊懋生是個手碗高超的政治家,把砒霜當糖哄人吃;那魏夫人就是個破壞安定團結的黑社會份子。

齊懋生是在和人鬥智鬥勇斗謀,拼的是各自地智慧,比的是各自的判斷力,賭的是齊毓之對他的忠誠度。但魏夫人就不同了,她是在利用別人地隱私去製造緋聞把這個人給搞臭,而且還在這件事中導演了一場「強姦未遂」的刑事案件……完全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野蠻搞法!

兩相比較之下,高低立見。

難怪他批評魏夫人的辦法簡單粗糙。

齊懋生。遠比她想像的要高明、強大的多了。

當初她怎麼就會認為他很可憐呢?

顧夕顏汗顏。

自己被這傢伙騙到雍州來,也不算是太丟臉吧!

齊懋生做燕國公太久,職業的習慣已經讓他不會隨便地開口發表意見。但顧夕顏給他的感覺太甜蜜了,就好像是件貼身的小棉襖似地,不僅讓他溫暖,安心。還有一種只有我知道合不合身的私密感。

所以當他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的時候。背脊開始微微發涼。

到不是他不信任顧夕顏,而是他突然想到了很多年前。自己一意孤行在高昌邊境用兵試探朝庭和高昌國的反應時葉紫蘇的態度。她曾在背地說他是殺人兇手,是儈子手。再想到顧夕顏僅僅因為魏姑娘在德馨院的遭遇就引起如此地不安……他心裡就暗暗擔心起來。

顧夕顏不會也覺得他手段太狠毒了吧!

想當初,她拒絕左小羽地婚事不就是因為她認為左小羽街頭阻擊平民手段太毒辣了嗎?認真的說起來,他一點也不覺得左小羽有什麼過錯,甚至可以說,如果換了他處在左小羽地位置上,也會做相同的選擇。

他和左小羽的區別只是在於一個被夕顏看到了,一個沒有被夕顏看到。

可當他有些不安的把目光落在顧夕顏的臉上時,就怔住了。

顧夕顏滿臉的震驚,黑白分明的眸子如寶石般的璀璨,嘟著嘴,好像很不服氣地道:「懋生,我還不是很笨吧!」

「啊!」齊懋生根本不知道怎麼回答顧夕顏。

「你這麼厲害,一定騙倒過很多人吧!我雖然也是其中的一個,但我不是最笨的那個吧!」

齊懋生覺得自己的鬢角好像開始流汗起來。

夕顏,怎麼每次都出他意料之外。

不過,這總比哭泣和指責讓他覺得好接受多了!

可憐的齊懋生哪裡知道,在顧夕顏眼中,他就是一個玩弄政治的政客,雖然骯髒,可是如果不陪對方玩下去,那就只有死路一條。

齊懋生的算計,是他在這世上生存的基本條件……

所以在這件事上,兩人又如同兩條平行線似的各有各的方向。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10:14 PM

第一百三十九章 回山轉海(九)

「現在該怎麼辦啊?」顧夕顏就皺了皺眉。現在,她完全相信齊懋生的能力和判斷力。「難道真如徐夫人打算的那樣,把這件事說成一樁風流韻事!」

顧夕顏的態度,讓齊懋生不解的同時也放下了心底的不安。他甚至有一種隱隱的直覺,憑著顧夕顏對自己的情愫,自己可以在她面前為所欲為,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想說什麼就說什麼,這種直覺讓他感到和顧夕顏在一起比和任何人在一起都舒暢、自由、無拘無束,甚至天地間突然就在他的眼中變得平坦起來,好像就有了能不費吹灰之力把這江山踏平了似的自信。

「那當然。」齊懋生不以為然地道,「不僅如此,魏姑娘也不能死。她死了,誰去擔這個責任去。」

顧夕顏就覺得有些啼笑皆非。

魏夫人機關算盡,到頭來齊懋生卻為了自己的計劃和徐夫人走到了一起。

她臉上露出不忍:「真的對外說,說是魏姑娘……行為不儉……」

「夕顏,」看見她臉上的表情,齊懋生知道她又開始心軟了,有些嚴肅地望著她,「你擔心她出事,所以被一件斗蓬引吸過去了。我問你,如果段纓絡不在你身邊,你也會跑進去嗎?」

顧夕顏就怔了怔。

當時,她還以為段纓絡是世間數一數二的高手,能來去如風勢不可擋,所以才敢進去的。如果換作現在,知道一個寶娘就能讓段纓絡束手無策,她無論無何都不敢進德馨院去的!

「還有,你明明看見有人進去了,又喊魏姑娘的名字,卻沒有人答應。那個穿斗蓬的到底是魏姑娘呢還是另有其人?如果另有其人。那就是有人存心引你去德馨院;如果是魏姑娘,她為何要迴避你們而在毓之來後才出現?」齊懋生眉間就露出逼人的凜冽來,「如果雙荷說的是實話,你想想,她一個未出閣的大姑娘。看見有男人進了德馨院卻不去喊人,還敢孤身前往。為的是什麼?圖的又是那些?」

顧夕顏就歎了一口氣。

齊懋生說的,可能就是事情的真相了。

隔得那麼遠,她一定是把齊毓之錯認成了齊懋生,所以才……

齊懋輕蔑地哼了一聲:「……魏夫人在槐園,徐夫人在賢集院。大小崔氏也不是沒有眼力的人,怎麼風聲那麼快就傳到了餘年閣……」

顧夕顏鄂然:「你是不是懷疑,我們都冤枉魏夫人了?」

「那到不是!」齊懋生有些無奈地道,「這件事肯定是魏夫人做的。只有她有這手筆有這膽量有這機會幹得出這種事來。我只是懷疑。有人混水摸魚,在暗中推波助瀾,借魏夫人搭的台來唱她戲!」

顧夕顏額頭冒汗。

難道是周夫人?

她不由惶然地望著齊懋生。

齊府,簡直是危機四伏,沒有一處安全地地界啊!

齊懋生見她的臉色微白,知道她被這些複雜的關係給嚇倒了。他雖然擔心顧夕顏,但現在也沒有辦法為她解決這件事。所以他很鄭重地叮囑她:「在成親之前。你一定要呆在槐園。呆在魏夫人身邊,哪裡也不要去!」說到這裡。他又皺了皺眉頭,「你我現在畢竟是名份未定,我真怕有人會把主意打到你這裡來,到時候我連……立場都沒有!」

「你放心吧!」顧夕顏知道他擔心自己沒有自保的能力,見識過魏夫人的手段和身後後,顧夕顏對她地能力是百分之一百的相信,對齊懋生的安排是百分之一百的信任,「我一定會呆在魏夫人身邊地。雖然不能做什麼,但至少不會把自己陷進去,成為別人地槍把子。」

齊懋生就有些無奈地點了點頭。

「魏姑娘那裡,找個借口不要去了。」他停頓了片刻道,「像她那種女子,仗著自己有幾份姿色就攪得不得安寧,全然忘了自己是怎麼人,如果不是為了毓之的名譽,我一天也不會留她……真真是……其行可惡,其心可誅……這種女子,我見得多了……」

「你,你見過魏姑娘?」顧夕顏掩飾不住自己的驚訝。

齊懋生就胡亂地「哼」了一聲。

顧夕顏突然覺得魏士英很可憐。如果她知道了齊懋生對她是這樣的一種評價,恐怕比德馨院的遭遇更加令她傷心吧!

那邊齊懋生卻像想到了什麼似,突然就高興起來,笑著對顧夕顏道:「不過,這件事到是成全了我們!」

「成全我們!」她有些不解地道。

齊懋生嘴角就翹了起來:「你想想啊,出了這樣的事,魏夫人會幹些什麼?」

「當然是把它鬧得越大越好。可是那樣一來,你想保齊毓之,豈不更困難了。」顧夕顏思忖著,「不過,這與我們有什麼關係呢?」

齊懋生就親暱地抱著顧夕顏吻了吻她的鬢角:「傻瓜,鬧得大,她能出面嗎?不管怎麼說,她也是齊府的人,難道要自己拆自己的台不成。所以啊,她一定會找個讓齊家都無法拒絕的人來鬧。如果我猜得不錯,我那個舅舅魏凌雲不到兩天的功夫就會出現在齊家的大門口向徐夫人討說法。不,甚至不用兩天,說不定早就躲在雍州的哪個旮旯裡待命,只等魏夫人一聲令下了。你想想,魏姑娘昏迷不醒,舅舅來這麼一鬧,徐夫人又會怎樣?」

顧夕顏思忖道:「應該會想盡一切辦法安撫你舅舅吧!不過,如果你舅舅是魏夫人叫來的,那什麼辦法都不可能有效……除非是你出面。」

齊懋生就讚賞地點了點頭,道:「所以啊,我去見魏夫人。讓她把魏姑娘救醒,條件嘛,就是讓魏夫人向徐夫人提出讓魏家的一個姑娘嫁給我……這樣一來,徐夫人對魏夫人的用心也就不敢那麼肯定了。這種對峙的局面也就可以合情合理地解開了。朝庭想在高昌設一個大都督府統領高昌事務,去年八月,太后調了隴右郡布政司崔慶回京述職。此人膽識謀略都不錯,這麼多年一直在隴右郡為梁庭都督府籌備軍餉糧草,在政務方面頗有建樹。是熙照屈指可數的能吏。如果我猜得不錯,太后恐怕是想派他到高昌來。現在有了這件事。正好可以和徐鎮聯絡聯絡感情,就算不能把自己的人安插進去,也不能讓崔慶來……」

顧夕顏就張大了眼睛。

天才,這傢伙絕對是個算計人的天才!

什麼事情到了他地手裡他都能讓它朝著對自己有利的一面去發展。

望著他如原野上的白樺樹筆直挺拔的高大身影和眉宇間透露出來的世間萬物盡握手中地自信,顧夕顏心裡就隱隱有一種感覺。

齊懋生。只要他願意,他就會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

這一刻的齊懋生想要的卻是早點成親。

他一想起這類的事就很高興,笑道:「這真是一舉數得的事。」

可顧夕顏一想到魏夫人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就有點遲疑。

「魏夫人。恐怕不會那麼簡單就答應你吧!」

齊懋生就呵呵地笑了兩聲:「那就看我開什麼條件讓她不能拒絕了!」

剛才齊懋生言語中對魏夫人所表露出來地態度讓顧夕顏有一種感覺。總覺得他們母子的關係並不像外界傳的那樣簡單。她就帶著一點勸慰的口氣道:「要是她不同意,我們也可以想別的辦法啊!」

齊懋生就在她耳邊呵呵地輕聲笑起來:「夕顏,那就看你的了!」

「看我的,看我什麼?」顧夕顏訝然地道。

齊懋生低聲地笑了笑,醇厚的嗓聲透著蠱惑,緩緩地道:「她只要能抱孫子,估計什麼條件都會答應的……」

顧夕顏滿頭黑線。

每次和他說正經事的時候。齊懋生好像都能讓它偏離原來的軌道!

顧夕顏就輕輕地擰了齊懋生的背一下。

齊懋生呵呵呵地笑了起來。目光纏綿地望著顧夕顏,輕輕地吻上了顧夕顏地唇。

顧夕顏輕喘推開他:「你別這樣。我好不容易梳好的頭髮又要被你鬧散了,等會……等會我們還要去見魏夫人呢,我才,我才不要被人笑呢!」

齊懋生在她唇邊流連良久,才低低地道:「是我去見魏夫人,不是你去見她!」

顧夕顏有些驚詫。

「傻姑娘,」齊懋生望著那粉粉地唇,又親了幾下,「那是我和魏夫人的事,你別攙合進來,免得她拿你撒氣。她年輕的時候,有個外號叫修羅,發起脾氣來,就是我父親都得讓著她。要是她問起,你就給她來個裝聾作啞,推說什麼也不知道!」

「可是,」顧夕顏的臉就紅了,「我有一次,有一次我在她面前說,說想嫁給你!」

齊懋生一怔,然後呵呵呵地笑了起來,眉眼飛揚,說不出的快活!

「你還笑,」顧夕顏就有些惱羞成怒了,「要不是你,我會落到今天的地步嗎?」

齊懋生的笑容就更燦爛了,摟著她親了又親地安撫她。最後問她:「夕顏,我去魏夫人那裡,會談到我們的婚事,除了想在二月十四日成親,你還有沒有別的想法……我要是說出了口,就不會再改變的!」

顧夕顏理解地點了點頭。

齊懋生作為燕地的首腦,在公眾場合說出來的話是拋地有聲要算數的。但她一想到剛才兩人關於婚期的爭執,就趁機「教育」他:「所以你有什麼事在公佈之前,一定要和我商量商量。這可是我們兩人的生活,我也想參與啊!」

齊懋生很快答了一聲「知道了」,也不知道是真聽進去了還是在敷衍她。





第一百四十章 回山轉海(十)

私下的甜蜜會面變成了討論婚禮的協商會。

「我們成親後住在梨園嗎?」

「你喜歡嗎?」

顧夕顏想到梨園裡發生的事,不知怎地,心裡對那園子就親近起來。她臉色緋紅輕輕地「嗯」了一聲。

「夕顏,按照祖上的規矩,我們結婚後,你要住在德馨院的。」齊懋生猶豫了一下,「可我想你和我一起住在松貞院。梨園雖然小,但那裡是離我書房最近的地方了園子了……」

這樣很好啊,齊懋生為什麼要猶豫呢?

但這個念頭在顧夕顏腦中一掠而過,她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笑道:「那,我們能不能不在齊府舉行婚禮?」

「為什麼?」齊懋生好奇地望著她,「那你想在什麼地方舉行婚禮?」

顧夕顏沉默了一會兒。

這句話她是問的別有用心的。

兩人雖然頗此喜歡,但幾次短短的接觸都是在偏離正常軌道的前提下,她甚至不知道齊懋生最喜歡的食物是什麼,最鍾意的衣服是什麼款式的。如果在齊府成親,她可能馬上就會面臨前身份的轉變,一下子成為齊府的焦點,有著四百年歷史的家庭,各種錯綜複雜的關係也會紛至沓來等著她去解決,甚至會出現一些人為的障礙,特別是還有一個被徐夫人隱藏起來的齊紅鸞。她是個怎樣的小孩子,兩人之間又該如何相處,這都是急待她去解決和認識的問題。齊懋生在晉地的戰事還沒有結束,聽他的口氣,還有很多計劃和打算,到時候,兩人都會很忙,這樣一來。他們之間相處機會和時間就不會很多,生活習慣的不同帶來的摩擦將不可避免地滲進來影響兩人之間的感情。

「懋生,你不是現在對外宣稱身受重傷嗎?如果我們在齊府舉行婚禮,到時候怎麼解釋你的突然痊癒?」

齊懋生的眉頭就在他不經意間輕輕地蹙了蹙。但他還是笑安慰她:「別擔心,這件事我來處理!」

來處理。也就是說還是有影響的!

顧夕顏就抿嘴笑了笑,道:「要不。我們在洪台成親吧!」

這樣一來,她就可以爭取到一個相對單純地環境來磨合與齊懋生之間的生活習慣,同時也可以對齊府地一些事務和齊懋生達成一個統一的認識。見識到了齊懋生的手段,顧夕顏相信,自己只要是得到了他的支持。夫妻合心,齊府存在的那些問題將都不再是問題。

齊懋生掩飾不住驚訝,但馬上就為這個提議動了心。

如果去洪台成親,給他人造成自己重病垂危的假象……在細心周密的佈署一番。甚至完全可以利用這件事大做文章。到時候……

齊懋生的眼睛就在黑暗中迸射出刺目的光芒。

一直觀察著齊懋生表情地顧夕顏就鬆了一口氣。

看來,這個提議對齊懋生地全盤計劃很有利啊,要不然他也不會這樣動容了吧!

但齊懋生還是沉默了好一會,猶豫道:「如果把你嫁到洪台去,別人會說你是去沖喜的……」

女人就是這樣。雖然是顧夕顏主動提出來的,但如果齊懋生立刻就答應了,她恐怕就會覺得他太功利。可他這一猶豫。給她的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

野心和她的選擇中。齊懋生在猶豫,在顧忌。

顧夕顏的心立刻變得柔軟起來。

在齊懋生那雄心勃勃的世界裡。她並不能真地為他做些什麼,甚至因為燕地和熙照地關係,她真實的身份都會變成了他的一個軟脅,以齊懋生的聰明和眼光怎麼會不知道這一點。可就是這樣,他還是想要娶她,而且還費了很大的心思把她從盛京騙到雍州來。

這樣一想,顧夕顏看齊懋生的目光都變得柔情起來,她笑道:「只要我們真心相待,那有什麼關係?」

「夕顏,我本想給你一個很隆重的婚禮,這個樣子,太委屈你了……」齊懋生還試著說服她,但語氣卻不是很堅持。

這只能說明,去洪台成親,對他的誘惑太大了。

顧夕顏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她試著說服齊懋生:「婚禮的豪華程度和婚姻的幸福程度又沒有什麼聯繫……」

齊懋生就動情地喊了一聲「夕顏」:「你真的願意……」

顧夕顏很肯定地點了點頭。

齊懋生神色激動地抱住了顧夕顏,有些內疚地道:「夕顏,都是為了我,我一定會補償你的……」

四平叩開槐園的門時,是寶娘來應的門。

深更半夜的,她穿戴整齊,一點也不像是從床上爬起來的人,看見顧夕顏跟著齊懋生的身後,一點異樣的表情都沒有,看她們的眼神好像顧夕顏和齊懋生只是晚飯後出去散了一會步現在回來了一樣,不,甚至比這表情的還要平淡。

她笑著給齊懋生和顧夕顏行了禮,然後領著兩人進了院子。

槐園裡,不管是魏夫人住的屋子還是顧夕顏住的屋子,都亮著燈。

兩人靜佇在院子中央對視了片刻。

懋生還要趕回洪台去,這邊的事情越早結束,他就能越早啟程。

顧夕顏淚盈於睫,咬著嘴唇轉身進了屋。

齊懋生神色失落地望著顧夕顏的背影消失在門扉後面良久,才淡然地說了一聲「走吧」,率先朝著魏夫人住的屋子走去。

寶娘撩著門簾服伺著齊懋生進了屋,放簾子的瞬間,她忍不住就朝著顧夕顏住的屋子打量了一眼。

柳眉兒和秋桂一直在炕上繡花打發時間熬著夜在等顧夕顏,一看見她進來,柳眉兒就立刻放下了手裡的花繃子撲了過來,拉著她的手上下打量著:「聽到門響我就猜著是你回來了,你怎麼去了那麼久?沒發生什麼事吧?咦。哪裡來的彩泥娃娃?」

望著柳眉兒那張因擔憂而顯得有些疲憊的面孔,顧夕顏心裡一暖。

不想告訴柳眉兒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也不想騙她。

顧夕顏沉吟道:「今天我沒有見到王嬤嬤,但我也不能告訴你我去了哪裡,都發生了些什麼事。等我想好怎麼跟你說了。就一五一十地告訴你,你看好嗎?」

柳眉兒聽了一怔。看見顧夕顏說這話時地真摯表情,又有些釋懷了。

說不定顧夕顏是遇到了與德馨院有關的事而不能向她明言呢……更何況,自己也有心事,到現在也沒有決定告不告訴顧夕顏!

她理解地點了點頭,沒有再追問。忙讓秋桂給顧夕顏提熱水,服伺她梳洗。

待顧夕顏收拾完進了屋,柳眉兒已收拾好了針頭線腦,兩人說了幾句閒話就吹燈睡下了。

顧夕顏哪裡睡的著。支著耳朵聽著魏夫人那邊的動靜。柳眉兒好像也睡不著,地翻著身子。

魏夫人屋子裡一點動靜也聽不到,也不知道兩人談得怎樣了。要是有段纓絡那樣的身手就好了……不過,就算有她那樣的身手,估計也近不了魏夫人的身……

想到這裡,顧夕顏就不由歎了一口氣。

算了,反正也睡不著。不如和柳眉兒說說話。

顧夕顏就悄聲地道:「怎了啦?睡不著啊!」

柳眉兒沉默了一會。小聲地道:「顧妹妹,今天。崔府的老太君來給姨母請安了!」

「哦,你今天還陪著她喝酒了。怎樣,崔老太君的酒量如何?」

黑暗中,柳眉兒沉默良久,才低低地道:「也不是完全喝酒,主要是,是來看我的……」

「嗯!」顧夕顏驚訝地。

崔家是燕地名門士族,柳家也是,兩家一定有交往。

顧夕顏問道:「看你?可是你母親讓崔太君帶了什麼消息來……」

柳眉兒又是一陣沉默。

顧夕顏想到這幾天發生的事,不由壓低了聲音:「是不是,你母親讓你別管德馨院的事……」

「不是,」柳眉兒地聲音比顧夕顏更低,「姨母,姨母想讓我嫁到九峰崔家去!」

「啊!」顧夕顏驚呼著坐了起來。

只不過是幾個小時不見,她和柳眉兒,竟然都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嫁給他們家的什麼人?」顧夕顏擔心地問。

柳眉兒又是一陣沉默。

也不是害羞還是有說不出口的隱情!

魏士英還躺在集賢院裡,現在又想把柳眉兒嫁到大小崔氏的娘家去,顧夕顏總覺得隱隱有點擔心。

她再也睡不著,披了夾袍起身點了燈,拉著柳眉兒在燈下說話。

「崔家的老太君是個什麼意見?你自己又是怎麼想的呢?」

柳眉兒端莊明媚的臉龐流露出淡淡的愁容。

「婚事就崔家提出來的,老太君好像很重視似的,還當場賞了我一對碧玉手鐲!」

「那你呢?你是怎麼想的?」

柳眉兒臉上升起一團緋紅。

「我,我無所謂。只要是明媒正娶,嫁給誰,都一樣!」

顧夕顏望著在桔色燈光下雍榮華貴如牡丹花似地面頰,心裡就突然生出不捨來。

這樣好的女孩子,人又漂亮,性子又溫順,心靈手巧,而且還很善良,怎麼能隨便就嫁了人呢?

柳眉兒紅著臉,道:「這事,要等我母親來了才能定下來。不過,我想母親是不會駁了姨母的面子地……十之八九會……」

顧夕顏首先想到就是在利用柳夫人來之前想法辦打聽打聽柳眉兒所嫁之人的心性人品如何,到時候也好有個主意。

「柳姐姐,令堂什麼時候能到?」

柳眉兒的臉紅得更厲害了:「就這兩天吧!」

顧夕顏一怔:「怎麼這麼快?」

柳眉兒低著頭道,「姨母留我在這裡過年的時候就帶了信回去,讓我母親年後來看看她,順便把我接回去……今天晚飯的時候,我們家裡在雍州的大總管來了,說舅舅這兩天會護送母親來看望姨母……」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10:17 PM

第一百四十一章 春暖花開(一)

顧夕顏徹底無語了。

她用欽佩的目光望著魏夫人住的方向,喃喃道:「真不虧是母子,都是天才……一環扣一環,不管小大崔氏有沒有動手腳,現在大家都會聯想上去了……徐夫人真是倒霉,怎麼碰上了這對母子,讓人措手不及,只得被動挨打……」

柳眉兒見她嘴角微翕象唸咒似的讓人聽不明白在說什麼,道:「顧妹妹,你,你在說什麼呢?」

顧夕顏回過神來,她拉過柳眉兒的手:「柳姐姐,你可要想清楚了。嫁人,可是女人的第二次生命,你可別犯糊塗,一定要搞清楚了是什麼人才能嫁,要不然,這一輩子就完了。你想想啊,我們最少也有活個七、八十歲吧……」

「顧妹妹,」柳眉兒就打斷顧夕顏的話道,「哪有人活那麼大歲數的,我只盼著自己能子孫滿堂地過六十大壽就心滿意足了……」

是啊,古代的生產力低下,人們的壽命普遍偏短……又不是要和柳眉兒討論人能活多長的問題,顧夕顏忙把思緒拉了回來,「我不是說要活多久了,我的意思是,你以後還要和那個男人過四、五十年,如果不看清楚,又不能離婚,嗯,就是和離,只有活受罪的份……」

柳眉兒能感受到顧夕顏的擔心,她心裡很感動,就朝著顧夕顏安撫似的笑了笑,正欲開口說什麼,就聽到魏夫人住的屋子就傳來一陣?裡啪啦的聲音,好像在砸什麼東西似的。

難道是懋生和魏夫人一語不合打了起來。

顧夕顏忙爬到窗戶前撩開窗簾貼著臉朝外望,正好看見齊懋生的衣角消失在槐園的壁影後面。

燈火通明的屋子裡傳來魏夫人氣憤的聲音:「我養的是兒子嗎?是兒子嗎?那就是個虎崽子,是個白眼狼……嗚……」好像就有人摀住了魏夫人的嘴,然後就只能偶爾聽到幾聲低低的喃語。

熙照三百零一年的春天來的比往年要早,大年初九就立了春。

作為燕國公齊灝的侄兒、現在燕地行政事務的最高領導者地齊毓之華服輕裘地出現在了人們的視野裡,他相貌英俊。氣質沉穩,態度謙和,在整個春祭過程中不僅儀禮嫻熟,而且舉止高雅,氣質清華。得到了燕地各界的一致好評。在回燕國公府的路上,甚至還出現了有小姑娘朝著他丟柳枝的插曲。

他的貼身小廝茗茶默默地跟在燕國公府的護衛隊裡。望著齊毓之馬上的颯爽英姿,眼淚就忍不住地落了下來。

有誰知道,大少爺能站在這裡,是付出了多少代價的啊!

初五的清晨,魏府地大爺魏凌雲就到了齊府。多的一句話也沒說,直挺挺的就跪在了齊府的大門口,任誰說也不搭理,嘴裡只嚷道:「家門不幸。還請看在魏家為國公府這麼年來鞍前馬後的辛勞。把侄女的屍體丟了出來,也好讓我給死去的兄長一個交待!」然後就在魏府地青石階上「咚咚咚」地磕起頭來,任誰攙也不起來,不一會兒就額頭上就開始滲血。

燕國公府門威嚴肅穆,一向少有人走動,又是大清晨,就是這樣。也無法阻止人們獵奇的心思。聚集了三三兩兩看熱鬧的人。

徐夫人無法,讓人一頂小轎把住在翔鳳胡同的老太君請了過來。

她是齊灝曾祖叔的嫡妻。也是齊府現在還活著的輩份最高的嫡夫人,出身關內郡寧州南溪的劉家,與東溪的魏家比鄰而居,祖上曾是齊吉的兩個結拜兄弟之一。隨著時光的流逝,劉家早已今非皆比,與崔家相比沒有了往日的顯赫。儘管如此,劉家在燕地人的眼中還是名門貴冑之一。而整個燕地數得上的家族來來去去也就那幾家,幾百年互相通婚,認真論起來,大家都沾著親帶著故。

她一進門,就直言不諱地道:「崢嶸,這麼多年了,我知道你的心結。我們也不是外人,你有什麼,就直說吧!」

魏夫人穿著一件大紅色的百蝶穿花裌襖,烏鴉鴉的青絲綰成高髻插一朵盅口大的黃色山茶花,明艷照人地盤腿坐在大炕上,看見老太君進來,連眼皮子也沒有搭一下。

到是正坐在炕邊和姐姐說話的柳夫人略顯尷尬地站了起來,吩咐立在一旁的柳眉兒和顧夕顏道:「快給太夫人斟茶去!」自己又親自下炕扶著老太君上了炕坐。

寶娘那邊已端了茶進來,顧夕顏上前接了托盤,柳眉兒將茶遞了過去。

老太君坐定接了茶盅,魏夫人就等她喝了一口茶,這才漫不經心地抬起手來輕輕地撫了撫鬢角,慢條斯理地道:「老太君說什麼呢,我怎麼聽不懂啊!」

老太君見狀也不惱,反而笑盈盈地拉起了魏夫人手:「你這孩子,吃虧就吃虧在脾氣太硬,現在是什麼時候,還使這些小性子。凌雲雖說是過嗣到你家承的家業,可這四十幾年來也是兢兢業業的不敢有半點慢怠,如今出了這事,你讓他臉面放哪裡擱去,你讓他以後如何在魏家的叔伯兄弟面前立威。你可別忘了,當初,這個家主還是你定的。聽我一句勸,快差了人去把大爺扶起來。」說著,目光就轉到了立在炕前的柳夫人身上,「聽說崔府的老太君親自來求親了,你的意思如何?」

柳夫人眉眼和魏夫人長很像,都是萬里選一的美人,只是柳夫人的眼宇間溫順婉約,舉動舉止間比較拘謹,相貌上也比魏夫人要顯老,坐在魏夫人旁邊,就完全像襯著紅色的綠葉了。

她聽到老太君提起,就恭敬地答道:「姐姐正和我說著呢。」

柳眉兒在一旁紅了臉。

老太君目光精明地掃了柳眉兒和顧夕顏一眼,指著立在炕邊的兩人對魏夫人道:「你看看這兩個小姑娘,相貌身段都是一等一的,我活了這麼大的歲數,也就你年輕的時候能比一比。難道你就只為那躺在床上的想不為這跟前伏伺的想?」

難怪徐夫人請了這位老太君來當說客。真是好口才!

顧夕顏不由露出欽佩地目光。

「眼看著和崔家就要議親了,這當口,人家都巴不得死死的捂著,你到好,還怕人家不知道似的。到處宣著揚著的……那崔家可是鍾食鼎鳴人丁興旺,兄弟妯娌得寫了長單子對號入座還有搞糊塗的時候。你還嫌她們家人不多口不雜啊!」

柳夫人就面露嗔容地望著了自己的姐姐一眼。

魏夫人好像也被老太君說動了心似的坐直了身子,道:「寶娘,給老太君上幾碟點心來!」

老太君一聽,就笑了起來。

「你這丫頭,年紀也不小了。還是個孩兒脾氣,也該收斂收斂了!」寶娘忙上了點心。

老太君好像說渴了似地,端起茶來又抿了一口,笑道:「這次是毓之做得不對。你也是祖母輩的人了。就不要和小輩計較這些了。」

魏夫人撇了撇嘴,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老太君就親親熱熱地拉了魏夫人的手,用看孩子一樣溺愛的目光望著魏夫人,低聲道:「我知道,你也不是那狠心的人,實在是出了這事沒有了辦法。我說個主意,你看行不?」

魏夫人就低頭凝視著自己塗著紅紅丹寇的指甲。沒有吭聲。

柳夫人卻在一旁道:「我姐姐就是這個脾氣。你是長輩,看著我們長大。有什麼就多包涵包涵。」

老太君眼裡就有笑意流過。

「魏姑娘那裡我給你做主,等毓之成了親,就立刻抬了她做姨娘,決不委屈了她。你看如何?」

魏夫人面無表情抬起手來對著窗外的光線仔細地打量起自己的手來。

晨裡清亮地光線照在她地手上,白如凝脂的指節,紅如鶴頂的指甲。

顧夕顏看得心中一動。

魏夫人就是十五歲生齊懋生今年也有四十二、三了吧。可她那雙手,依舊象年輕人一樣柔軟有彈性,充滿了活力。

她想起那些電影巨星,不管怎樣保養,一看脖子和手就會露了餡。

魏夫人能保持這樣的形象,難道和她練的功夫有關係?

顧夕顏看魏夫人的眼神就不由露著點探究。

柳夫人就好像有點惱火地喊了一聲「姐姐」。

魏夫人一轉頭,目光就和顧夕顏撞到了一起。

她的眸子滿是挑釁的光茫。

「還是老太君考慮地周到。既然如此,我還有一樁心事,就不如一起托了您老人家。」

老太君聽著一怔,臉上掠過一絲戒備的表情,笑道:「你既然托了我,我一定盡心幫你辦到!」

魏夫人突然間就拉住了顧夕顏的手。

顧夕顏被魏夫人的勁道一帶,上半身就匍匐在了炕上。

「老太君,你見多識廣,既然你都說我這侄女相貌身段都是一等一的,我想把她留在我們家,你看,如何?」

大冬天的,老太君額頭上就閃現出幾顆亮晶晶的汗珠。

徐夫人的茶盅就重重地拍在了黑漆嵌螺鈿花鳥炕桌上。

老太君就歎了一口氣。

「孫侄媳婦,時不待人,你可要早做打算。」

徐夫人的臉陰晦不明,外面傳來急急的腳步聲,易嬤嬤撩簾而入:「夫人,二平剛剛去了東紫閣。」

東紫閣,是齊毓之留宿賢集院裡的住所。

徐夫人和老太君不由對視了一眼。





第一百四十二章 春暖花開(二)

東紫閣取自「紫氣東來」的意思,它是幢五間的平房,整個整子都是用紫檁木裝飾的,但房梁比一般的平房要高出個兩、三米,屋子就顯得特別的空曠,所以雖然色調暗淡卻不給人沉悶的感覺,反而顯得特別的樸實大氣,莊重典雅。

徐夫人趕到的時候二平已經走了,只有齊毓之的貼身小廝茗茶在外間侯著,他看見徐夫人,忙上前行了禮。

徐夫人低聲道:「玉哥呢?」

玉哥,是齊毓之的乳名。

茗茶悄聲地道:「在裡屋,說要靜一靜,不讓人在跟前服伺著。」

徐夫人就點了點頭,留了易嬤嬤自己撩了簾子進去了。

齊毓之穿著深藕荷色竹枝金鍛圓襟長袍倚在推開的窗欞前,臉如白玉,清貴雅致,把徐夫人看得都怔了怔。

他神色落寞地望著屋角花幾上擺著的一個百花小鼎,小鼎裡燃著上好的木榍香,在清晨凜冽的意中若隱若現地縈繞著人的鼻尖。

齊毓之聽到動靜,眼瞼輕輕地抬了一下,看見進來的是徐夫人,眼瞼又輕輕地垂了下去。

徐夫人見狀,心中一凜,疾步上前走到齊毓之身邊。

「玉哥,可是你二叔父……說了些什麼?」

齊毓之抬起眼瞼望了徐夫人一眼,曾經飛揚灑脫的俊臉帶著冷冽的清貴。

「祖母,你看!」他指著身邊的一扇窗欞,「它們全是由三根欞子交叉相接的,卻可以任意組成圓形、菱形、三角的圖案,也可以變化為龜背錦線、圓線、花瓣線,還可以組成珠紋菱花、龜背錦菱花、艾葉菱花、滿天星菱花……」

東紫閣的窗欞是龜背錦菱花嵌著玻璃的,這是從熙照傳來的花式,富貴之家常用。說起來,這窗欞地樣式在徐夫人嫁到齊府之前就有了,齊毓之從小在集賢院裡長大,那也是熟悉得很。

怎麼突然就說起這來。

徐夫人不解地望著齊毓之。

「玉哥,你。你不要緊吧!」

齊毓之臉上就露笑容來:「我能有什麼要緊的,你不是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嗎?」

那陰陽怪氣的語調卻咯得徐夫人心中一慌。

「你說奇怪不奇怪。我以前整天怪二叔。覺得他什麼都有,卻不懂得珍惜。可這幾天靜靜一想,原來,他比我還可憐。」

徐夫人困惑地望著齊毓之。

齊毓之卻已轉過頭去,神色迷茫地望著東紫閣前被風吹落了葉子而光禿禿的參天大樹。

「我這幾天。總是想起小時候的事。還記那個時候,父親去世了,您和母親都很傷心,每天就躺在床上哭泣。過了不久。母親也走了,二叔父承了爵位。您拉著我的手對我說:你以後一定要乖乖聽話,凡事都要忍耐。我含著眼淚點了頭,卻不敢告訴你,羅嬤嬤找不到我的小皮坎肩了,我穿著空心的夾袍,風一吹。就冷到骨頭裡去了……」

「玉哥!」徐夫人震驚地望著齊毓之。

「有一天。家裡突然到處都掛著紅燈籠,貼著紅紅的對聯、喜字。你也不哭了,從床上坐了起來,還梳妝打扮了一番,很高興的樣子。身邊的嬤嬤告訴我,說玉哥,你二叔父娶嬸嬸了,新嬸嬸一進門,你就有小弟弟了……,我心裡很不舒服,是不是因為新嬸嬸要有小弟弟了,你很高興,所以病也好了……」

「不是這樣的,玉哥,這家裡,只有你才是我的嫡血……」徐夫人含著眼淚辯解道。

齊毓之的神色依舊是那樣茫然地望著院子裡的大樹。

「我就偷偷地跑到了承禧院二叔的院子裡。當時天很黑,到處都是紅彤彤地,把半邊天都照亮了。到處都是人,我問別人我二叔父在哪裡,他們都匆匆忙忙地,沒有人理我。我在院子裡茫然不失所蹤。就在這個時候,有兩個好看的姐姐端著東西說說笑笑地走在遊廊上,就偷偷地跟在她們後面,想找到回去的路。」

「走了一段距離,其中一個姐姐發現了我,就跪下來笑盈盈地問我你是齊家哪房的孩子,我挺著胸膛告訴她們,我是玉哥,是齊漭的兒子。我至今還記得很清楚,那姐姐看我的眼神,充滿了憐憫……」

徐夫人摀住了嘴,眼角滴下淚來。

「那邊就有嬤嬤在叫姑娘還等你們呢,那姐姐就摸了摸我的頭,很溫柔地對我說,快回到徐夫人身邊去,她該擔心了,說完,兩個就急匆匆地朝前走去。我心裡想,她們對我真好。」

「我就遠遠地跟在她們身後跑,看見她們一間很大地屋子。裡面到處都是紅色的,還放著很多金器,亮晃晃地,照得我眼睛都睜不開。兩個姐姐進了東邊的屋子,我也跟了過去。可剛邁進門檻,就有一個嬤嬤板著臉趕我哪裡來的小孩子,快出去,快出去。我很害怕,不知道怎麼答話,就聽見有人說,嬤嬤,快不可如此,既然進得內院來,就應該是哪家的小公子才是。你們拿了點心糖食好好招待就是……她的聲音真好聽,像您屋簷下掛著黃鸝鳥叫似的……」

齊毓之的神色迷茫。

「我就趁著那嬤嬤回話的時候衝了進去,只聽見哎喲一聲的,有個穿著紅艷艷的女子忙把一塊紅布蓋在了自己的頭上,屋子裡的人也大驚失色,那個和我說過話的姐姐就道,姑娘,這是齊府的大公子,就是去世的世子……那女子就長歎了一口氣,說嚇死我了,又把頭上的紅布拉了下來……」

說到這裡,齊毓之臉上綻露淡淡的笑容。

「我當時就呆在了那裡。心想,世上怎麼有這麼漂亮的女孩子。她的眼睛,比星星還亮,她的皮膚,比白瓷還要晶瑩,她的神色,比月光還要靜謐……」

徐夫人瞪大了眼睛,驚恐地喊了一聲「玉哥」。

齊毓之眸子中流露出如陽光般灼熱的光芒。

「她問我。你怎麼一個人就跑到這裡來了,我說,我要來看新嬸嬸,我祖母聽說她來了,高興的病都好了。我來告訴她,讓她別和我搶祖母……屋子裡的人就一片唏噓,那女子眼淚就突然掉了下來,她抱著我。說我就是你新嬸嬸。……我想狠狠地把她推地上,就像羅嬤嬤不耐煩的時候推我一樣……可她身上香香的,身子軟軟軟的,抱得我好暖和,就像母親的懷抱。我心裡暖暖的,就對她說,你真好看。還是別做我新嬸嬸了。就做我母親吧,我以後一定再也不調皮了。聽先生的,好好讀書,好好習武,她就使勁地抱著我,哽咽著說好,好,我不做你新嬸嬸,我做你母親。」

徐夫人掩著眼角,低聲地抽泣起來。

「她對我真的很好,給我做衣裳,做我做鞋子,雖然每次不是大了就是小了,不是針腳密了就是針腳疏,可我還是很喜歡……她還告訴我讀書,她會讀很多書,寫很漂亮的字,畫很美地畫,還會用樹葉吹曲子……什麼都教我。有時候我不耐煩了,就竄到林子裡去,她就喊著我的名字到處找,我就喜歡看她臉上焦急的表情,故意躲著不出來……我喜歡她把我從樹林子裡揪出來後如釋重負般的樣子,也喜歡她拉著我四處打量有沒有受傷地關愛眼神,還喜歡她身上熏著地木榍香味道……」

「玉哥,你,你別說了!」徐夫人聲音裡含著悲痛。

「可漸漸地,我發現,只要二叔父回家以後,她就會很不高興,像生病了一樣在床上躺好幾天,嬤嬤們連走路都躡手躡腳的,屋子裡的充滿了悲傷的味道。每當這個時候,我就覺得不安。可我每次問她怎麼了,她就只搖頭。有一次,還摸著我的手哭。」

「我還記得,那艷陽高照的夏天,她又躺在了床上,臉色比平常更白,樣子比平常更憂傷,好像母親……快要死了的時候……我害怕極了,就整天整夜地守在她地床邊,嬤嬤們拉我,我就哭著鬧著不走,還讀她最喜歡地《詩經》給她聽,讀著讀著,她就哭了起來,還說,讓我長大了別像二叔父那樣,一定要做個好人。我歪著腦袋問她,可三叔父說我二叔父是男子漢大丈夫,蓋世英雄,讓我長大以後就要像二叔那樣建功立業,她一聽,眼淚就流得更厲害了,摸著我的手也變得冰冷冰冷地。我不想她傷心,就說,那好,你既然不喜歡,我就不做三叔喜歡的蓋世英雄,做個你喜歡的好人好了!。她就抱著我哭……」

齊毓之的臉上的表情漸漸悲慼起來。

「有一年的春天,二叔父很久都沒有回家了,她很高興,還做了風箏,我們準備一起到花園裡放。可就在我們準備出發的時候,二叔父回來了,屋裡的嬤嬤們就忙把我送回了東紫閣。我想到叔父每次回家後她都很傷心,就有點擔心,要去看她,嬤嬤們都掩著嘴笑,攔著我不讓我去。我裝著睡著了,等到天色完全暗下來的時候,就瞞著羅嬤嬤偷偷去了德馨院。」

「德馨院裡黑漆漆的,一點也不像平時二叔父回來時燈火通明的樣子。我偷偷地跑到她住院子裡,院子的門虛掩著,我輕輕推了門進去,冷冷清清的,一個人也沒有,就聽見她低低的哭泣聲,還有二叔父冷冰冰的聲音,如你所願,以後,沒有嬤嬤的安排,我再也不會踏進這院子半步了……」

說到這裡,齊毓之突然就朝著徐夫人咧嘴一笑,表情說不出的詭異。

「您當時聽到這消息的時候,高不高興?」

徐夫人手還捂在嘴上,表情卻顯得有些了僵硬。

「我當時,很高興!」齊毓之笑著,眼角卻滴下一滴淚來,「二叔父走了,她就再也不用那些樣傷心了,她就可以陪著我玩了。」

「我躲在柱子後面,望著臉色鐵青的二叔父氣沖沖地走了,就高高興興地跑進了屋子。」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10:20 PM

第一百四十三章 春暖花開(三)

「屋子裡只點了一盞小小的金桔燈,照得黑影綽綽的,很嚇人。她看見我進來,很吃驚,說玉哥,怎麼是你,你,你看到了什麼,我從來不在她面前扯謊,就說,我看見二叔父很不高興地走了,你們是不是吵架了?,這時,外面突然傳來嬤嬤們的走動聲,她一把拉著我,把我推搡進了馬桶間。我看到她臉上的神色很慌張,不敢調皮,就乖乖地躲在那裡。不一會,我就聽到易嬤嬤的聲音,她說,夫人身子虛,承受不起,不如找幾個姐妹來,子嗣上也旺些,她沉默良久,好像很傷心的樣子,喃喃地說,多謝嬤嬤指點了,這事,我還是想想,易嬤嬤就歎了一口氣,說,夫人就是性子太軟了,我告訴你,這裡是燕地可不是熙照,爺們是不管內宅的事的,要是管了,那可是讓人恥笑、失德的事。夫人只要硬起來,爺是肯定要讓步的。你說,易嬤嬤怎麼就突然管到德馨院去了呢?」

徐夫人瞪著眼睛,望著齊毓之。

「玉哥,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齊毓之的神色很悲切。

「等屋裡的人都走了,她把我從馬桶間裡抱出來放到炕上,怕我涼著了,就用夾被把我裹著,又拿了點心給我吃。我還記得,那天的點心是荷花酥。你知道荷花酥是用什麼做的嗎?」

齊毓之已經完全陷入到了回憶中,不等徐夫人回答,繼續道,「要加糖、雞蛋、豬油揉面,用油皮把油心包好後,由下至上捲起來?油皮,包好面胚後,還要用小刀在上面劃出五個花瓣來。等下鍋炸的時候,就會像含苞待放的荷花似的綻開。有好幾次,她帶著我偷偷在小廚房裡做這道點心,每當她做這道點心的時候,她就顯得特別的高興。她告訴我。說她小時候喜歡讀書不喜歡女紅,更不喜歡讓身上充滿了油煙味的烹飪。可有人告訴她,說沒關係,又不是要她去作廚子。只要學會一兩道菜,到了婆家能應應景就行了。這道點心,是因為那人愛吃。所以她專門請了御廚來教的,是她唯一拿得出手的廚藝,也是她唯一會做的東西。你說,方少卿來我們家做客的時候。你怎麼就想到了要用那道荷花酥來招待他呢?」

「玉哥。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徐夫人臉色大變。

齊毓之對她的樣子置若罔聞。

「她問我,點心好吃不好點?我說好吃。她就把我抱在懷裡,笑道,這荷花酥還沒有炸透心呢,你怎麼也說好吃。我說,只要是你做的,我都覺得好吃。她一聽。眼淚就流了下來。說,你和他一樣。不管我做什麼,都覺得好……那天,她絮絮叨叨地跟我說了很多話,我都記得不是很清楚了。只是那感覺,很溫馨,很安心,很靜謐……後來,我們就經常在一起說話。她告訴我,春天應該種什麼花,夏天應該種什麼樹,秋天吃什麼最好,冬天什麼採花最香……」

「可這種溫馨安逸地日子不是常有的。二叔父一回來,她畏畏縮縮起來,就會躲到到花園地小樹林裡去哭。我就會在小樹林裡等她,聽她說話。有一天,二叔父回來了,我就在小樹林裡等她。沒多久,她就來了。那天,她的情緒比往常來要低落,我想逗她開心,還用狗尾巴草做了花環給她,她也沒有笑。我很擔心,就安安靜靜地坐在她的身邊。她突然對我說,玉哥,你二叔父,他,要打仗了。要打高昌人,我聽了覺得很高興,對她說,那很好啊!這樣二叔父就很長時候不會回來了。你們也不用吵架了,你也不用傷心了,她聽了我的話不僅沒有高興,還很擔憂地摸了摸我的頭,說,傻瓜,要是他挑起了戰爭,就會死很多人地,有很多人沒有衣服穿,有很多人沒有飯吃……然後她眼中就出現了茫然之色,說,為什麼呢?我們這樣不好嗎?雖然不是熙照最大最有實力最顯赫的國公,但比起其他人來說,也是很不錯了,為什麼一定要打仗呢?一定要去掠奪別人的東西呢?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在那裡聽她說……」

徐夫人就「叭」一掌拍在了齊毓之身邊的小幾上,沉聲道:「別說了,你難道還怕別人不知道你做了什麼醜事嗎?」

齊毓之目光銳利地望著徐夫人。

「後來有一天,她突然把我叫去,悄聲地問我玉哥,那天我跟你說的話,你可和別人說了,我仔細地想了想,說沒有,你和我說的話我不會告訴別人的,她就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說玉哥,如果有人問起你來,你一定要說不知道,我就好奇地問她為什麼,她猶豫良久,才對我說你二叔父被人行刺,好像是朝庭的人,據說與他進犯高昌有關,現在正在查這事,你可千萬別說你知道,我就點了點頭,說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說的。再說,我也沒有告訴別人。」

說到這裡,齊毓之就詭譎地望著徐夫人:「那時候,我不知道,別人,也包括我的祖母!」

徐夫人一巴掌就扇在了齊毓之的臉上。她滿臉陰沉:「你這是在往自己身上潑髒水。他不安份守紀,與我們何干?」

齊毓之就捂著臉笑了起來。

神色愴然無助地笑了起來。

他指身邊的窗欞:「只是三根木頭而已,卻能變幻出無窮無盡地圖案,你說,是不是有趣的很!」

徐夫人雙手狠狠地捏著齊毓之的肩膀使勁地前後搖動著:「你給我清醒點。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你……等你繼承了爵位,我就可以風風光光地回熙照去……」

「回熙照去!」齊毓之神色奇怪地望著徐夫人,「你說,回熙照去!你嫁到齊府四十多年,卻一心一意想著回熙照去?」

徐夫人神色間就有些狼狽,底氣不足地道:「我。我畢竟是在熙照長大的,那裡才是我的家,落葉歸根,我遲早是要回去的……」

齊毓之就雙手狠狠地捏住了徐夫人的肩膀,神色悲楚:「祖母。你清醒點吧!沒有了燕國公府,您以為您是誰?您以為我又是誰?回到熙照。那些名門貴冑有誰會為你敞開大門?」

徐夫人就眼色慌亂地避開了齊毓之的目光。

突然間,齊毓之就緊緊地抱住了徐夫人:「祖母,就這樣吧!放手吧!就這樣吧!我們都活著,錦衣玉食地活著,這。已經很幸運了,祖母,放手吧,你現在。還有我。我會聽你的話,娶方家的姑娘的,你放手吧……」

徐夫人僵直的身體,在齊毓之的懷抱裡漸漸柔軟。她伸出手去抱住了齊毓之的身體,伏在身材高大地孫子胸膛哭了起來:「玉哥,我付出的太多了,四十年的寒冷寂寞。你父親的命……我付出的太多了。我不甘心,不甘心……」

齊毓之抱著身材已經佝僂的祖母。輕輕拍打著她的背,喃喃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們都失去的太多了……」

等徐夫人從東紫閣裡出來的時候,她臉上已恢復了那種慈愛、和善、安祥的味道。

易嬤嬤跟在她的身後,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地神態。

走過長長地遊廊,徐夫人突然就停在了太湖石旁堆成的假山旁。

她抬頭起頭望著天空就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轉身對易嬤嬤道:「你去槐園和魏崢嶸商量明天下聘的事吧!」

易嬤嬤一驚,低聲道:「夫人……」語氣中帶著困惑。

徐夫人抬瞼望了身邊的跟著的丫頭婆子一眼,已有機靈嬤嬤帶著人遠遠的站定。徐夫人就和易嬤嬤走到了遊廊的一個拐角。

「她一心一意就想讓齊灝生個兒子出來,所以常常把一些她認為不錯的姑娘送到齊灝地屋裡去。我這次就竄了崔太君去求娶柳眉兒,原本想來個釜底抽薪,卻把那個顧姑娘疏忽了。」

易嬤嬤就笑道:「別是夫人了,就是我們這些個人,也沒有一個想到的。往常她選姑娘,年紀都在十七、八歲間。這次恐怕也是沒有辦法了,前段時間,她不是送了柳姑娘去洪台無功而返了嗎?」

徐夫人卻沒有因這番話高興起來,沉吟道:「所以,我懷疑,她到底要幹什麼?姑娘那麼小,懂些什麼,別說是懷孕了,就是承歡,都怕是有些困難。你說,她會不會只是要一個名份?」

易嬤嬤心中一動,猶豫道:「難道是,齊灝真的被襲受了傷害,所以……」

「嗯。」徐夫人冷冷地道,「我也這麼想。如果齊灝安危無恙,她一定不會這麼急著娶媳婦,應該會像以前一樣,想辦法讓齊灝收房裡人。畢竟,沒有名正言順的理由,紅鸞,就得由我這嫡祖母一直養著,就是齊灝,也不能壞了規矩說什麼。」

易嬤嬤眉眼微動,小聲地詢問:「難道是在安排後事?」

徐夫人沒有作聲。

易嬤嬤又道:「那您,就真的答應她……」

「這也是沒有辦法了!」徐夫人淡定從容全然不見,眼中只有陰狠,「齊灝讓二平給玉哥帶了一封信,說德馨院的事他已經知道,讓玉哥不擔心,說他會處理好一切的,讓他該幹什麼就幹什麼,記得要把春祭的事辦妥貼了,以後燕國公府還要依仗他……玉哥年紀輕,哪裡懂得人心的險惡,現在一心一意想著他二叔父的好呢!」

易嬤嬤就驚訝地望著徐夫人:「既然如此,夫人何必要答應魏夫人的條件,等齊灝回來……」





第一百四十四章 春暖花開(四)

「現在這樣,我們等得到齊灝回來嗎?」徐夫人臉色陰霾的可怕,「如今之計,我們只有在這件事上做出一副無辜受害的樣子……他這個人,我是最瞭解的,野心勃勃,狂妄自大,視他人如無物,最不受不了別人忤逆他……當初,如果不是魏夫人不知輕重地要管他的房內事,每天尋思著給他找補藥,送什麼房中術的秘技,母子之間也不會搞得這麼僵;如果我們不是找到機會讓葉紫蘇和他有了隙罅,也不可能這麼順利地走到這一步。這次,只要我們處理的得當,他們母子的心結就會越來越重……而且,就算魏夫人找個姑娘給齊灝生了兒子又如何,你可別忘了,齊瀚死的時候,都有十八歲了……」

易嬤嬤已經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但還是有點擔心,道:「可是魏姑娘那張臉……」

徐夫人就冷冷哼了一聲:「你不用擔心,人被病折騰了幾天,自然也就沒有了原來的水靈……等他回來,好好的一個姑娘家,變成那副模樣,這帳,怕是又要算到魏夫人頭上去的……」

易嬤嬤眼中就露出欣佩。

「還有,」徐夫人猶豫了一下,「想辦法探清楚了,齊灝到底是真受傷還是假受傷。」

易嬤嬤就指了指南邊,道:「是不是……」

徐夫人就點了點頭,歎了一口長氣:「我們,只能依靠那邊……雖說是飲鳩止渴,可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還有玉哥的婚事,得催著辦一辦,萬一齊灝……按規矩,就得守三年。周秀兒也不是個省油的燈,這麼多年了,她像個狗似的趴在魏崢嶸的身邊。我就不信她沒有所圖,齊瀟又常年和齊灝一起領兵在外……沒有熙照的支持,沒有方家和徐家從中周旋,我們到時候舉步維艱,誰知道又要生出什麼事端來……」

就在除夫人面色森冷地和易嬤嬤說話的時候。魏夫人正斜倚在大炕地迎枕上直直地盯著顧夕顏。

「喝了吧!」

她的聲音慵懶,甚至帶點著嘲諷的意思。

一旁的寶娘就將托盤裡的繪著臘梅報春圖案的琺琅彩小碗端到了顧夕顏的面前。

深藍色的釉面。散發著中藥味道的烏黑的汁液。

顧夕顏低低應了一聲「是」,端了碗就一飲而盡。

魏夫人斜倚著的身子就順著她一揚頭間坐直了,懶洋洋的神色也變得肅穆起來。

顧夕顏喝了那汁液,不緊不慢地拿出衣袖中地手帕擦了擦嘴角,然後又從托盤裡捏了一塊楓糖含在了嘴裡。

黃豆粒大的楓糖很快就壓住了口裡的苦澀。

顧夕顏神色淡定地給魏夫人曲膝行了禮。輕聲地道:「夫人可還有什麼吩囑的?」

魏夫人明艷地臉上就露出如陽光般燦爛地笑容。

「看不出來,我兒子現在還知道什麼是好玉,什麼是歹筍了!」

顧夕顏微笑不語。

魏夫人又盯著她看了一會,然後揮了揮手。

「下去吧!還有很多事要準備呢!」

顧夕顏神色自若地給她曲膝行了禮。然後退出下去。

魏夫人見顧夕顏的身影消失在了簾子外面。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寶娘收拾好小碗,笑道:「夫人,您這下可放心了。是個伶俐的孩子呢!」

魏夫人無奈地道:「放什麼心啊!也不知道他是從什麼地方找來的,要是出身再好點就好了。你說,如果他看上的是眉兒,那該多好啊!」

「您啊!」寶娘笑道,「爺不肯收房裡人的時候。丫頭婢女您都不嫌棄。現在爺終於肯續絃了,你又挑三揀四的了!」

魏夫人眉頭一挑:「我倒不嫌她別的。就是年紀太小了些……當初,葉紫蘇不也是這個年紀嫁過來的……」

寶娘把手中的托盤放在了炕邊,然後低低地在魏夫人耳邊道:「那天晚上,是黃昏時候過去的,到了凌晨才回來……」

「我知道,」魏夫人不耐地打斷了寶娘的話,皺了皺眉,「外院的小廚房裡也就伺侯了一桌菜,別的可什麼也沒幹!」

寶娘就掩著嘴嘻嘻地笑起來:「那天,可是我去應的門。兩人走到了門口,就是沒進來,我站在寒風口子裡可等了快一個小時,倆人才手牽著手進來的。爺看著她進的門,那樣子,嘖嘖,你可真沒見到……」

魏夫人身子一直,來了興感:「真的?兩人個就站在門外頭說話?可聽到了些什麼?」

寶娘笑著搖了搖頭:「爺也是個練家子,我也不敢靠的太近。您想想,爺多晌和人說這麼多話了?」

魏夫人就點了點頭:「那到是!」說到這裡,她臉上不由露出躊躇的表情,低聲地道:「寶娘,你說,要不要叫個嬤嬤來給她講講新婚之夜……」

寶娘忙擺手:「別,別,別。夫人,你可再也不能幹這事了。爺的脾氣您又不是不知道……」

魏夫人一聽,鬢角的青筋就爆了起來:「他有脾氣,我就沒有脾氣。當時你可是在場的,你聽聽他都說的是些什麼話。」

說著,她就學著齊懋生凜冽的口吻道:「顧姑娘可是你的侄甥女,反正那一百二十頃地放著也是放著,不如賞了她作陪嫁去,你也有顏面。」

寶娘強忍著笑意。魏夫人氣憤地嚷起來:「你聽聽,你聽聽,這是兒子對娘說的話嗎?哦,拿了我的陪嫁去給她作臉面,他怎麼不想想他娘這麼多年來也不容易。公中每月的月例是二十兩銀子,我們這麼多人,二十兩銀子,不靠魏家拿銀子來。不靠著我那些陪嫁,吃什麼,喝什麼。」

寶娘忙上前捂了魏夫人的嘴。

「夫人,您小聲些!可別嚷得東邊知道了,不然又要傳得滿天飛了!」

魏夫人忿然地把寶娘捂在自己嘴上的手打了下來。白了寶娘一眼。

「打高昌的時候,還不是我一句話。讓魏家把窖裡的白銀全搬了出來給他作軍餉,那可是我們魏家祖祖輩輩幾百年攢下地來的,光拉銀子的車,就用了一百多輛啊!我是那小氣的人嗎?他竟然還跟我說什麼大年節,您也要給她做幾件能見人的衣裳。啊,我沒給她做嗎?從庫房裡拿出來地緙絲,那些可是熙照二百二十一年的貢品,我自己都沒捨得用……」說雖如此。但聲音還是小了不少。

「你說。我怎麼就養了一個這麼古怪地兒子呢?處處與人不一樣,事事與人不一樣。他爹也不是這個性子啊,整天就陰森著個臉,像誰欠了他幾百兩銀子似的,你在再看他選的這個婚期,十四號,我只聽說要選雙的。可沒聽說選四的。你說,他就隨了誰?我這哪裡是養的兒子。是養的個虎崽子、白眼狼……處心積慮地掏他娘的銀子給他沒過門的媳婦花……」

寶娘就笑了起來:「先前葉夫人在的時候,您嫌爺不會疼人。如今顧姑娘,你又嫌爺有了……就忘了娘。」

魏夫人一聽,氣不打一處出:「你不提還好,你一提,又該說這話不是我這個做娘的說的。我是真的搞不懂啊,他小時候我可是教他練了修羅門的炙陽訣的,那修的是至剛至陽罡氣,按道理來說,精力和體力都應該很好的,怎麼就降不住一個葉紫蘇呢?生個孩子,像要他下個金蛋似的……」

寶娘臉一紅,微嗔地喊了一聲「夫人」。

魏夫人就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好,好,好。你們怪我,你們都怪我,我不說了還不行嗎!免得到時候,他們兩個有什麼事,又說是我給嚷出去地。算了,我也不管了。常言說的好,不癡不聾,不作阿翁。」

寶娘就笑著收拾了托盤往外走。

魏夫人卻叫住了她:「那個藥,要記得服伺她吃。那可是固本培元的好東西……」

寶娘臉上露出揄挪的笑容:「知道了。一定會好好服伺她吃的,保證她順順利利地給你生個大胖孫子來!」

魏夫人在抱怨,魏家的大總管拿著一長串單子也正在向魏凌雲的大兒子魏士健抱怨。

「大少爺,三天的時間,又是年節上,沒有開市,讓我準備這麼多東西,那是不可能的!」

魏士健三十五、六的樣子,身材高大健碩,相貌英俊,眼宇間和齊灝有三、四分相似,留著兩撇漆黑光鑒的八字鬍,目光炯炯有神,十分利索精明能幹的樣子。

他摸了摸鬍子,笑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了。實在不行,讓東溪開了庫房,把老太太,太太們的陪嫁,家裡祖輩們的庫藏都拿出來。這可不是別的事,三天之內,必須把東西置辦齊了。」

大總管得了這樣的准信,心裡一劃算,這才覺得有了些譜。他精神一振,應了一聲,下去準備去了。

魏士健見大總管下去了,轉身就進了旁邊的側間。

魏凌雲正在兩個丫頭的服伺下給頭上的傷上藥,看見兒子進來了,「嗯」了一聲,道:「怎樣了?」

魏士健笑道:「你放心,我一定盡心盡力地把這差事辦好了,決不讓姑母和你丟了臉面。」

「嗯,」魏凌雲俯著頭讓兩個小丫頭把白布裹在頭上,「你知道輕重就好!」

兩個丫頭收拾完了,曲膝給魏氏父子行了福禮就退了下去。

魏士健親自倒了一杯茶遞到父親的手上,道:「你的頭,還要不要找個大夫來瞧瞧!」

在齊府門前又是磕頭又是跪的鬧了一、兩個小時,魏凌雲也的確泛了。他接過茶盅喝了一口熱茶,這身上才覺得好受了一些。聽見兒子問,淡淡地「嗯」了一聲,道:「現在哪是管這的時候啊。趕緊讓人把那邊的芙蓉軒收拾出來,今天晚上顧姑娘就住過來了。你也準備準備,這兩天婚書就會辦妥了,你姑母的意思,讓你代表娘家人去送親!」

魏士健就應了一聲,道:「你可有什麼話帶給國公爺的!」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10:23 PM

第一百四十五章 春暖花開(五)

魏凌雲就撫著有點痛的頭笑了笑:「就代我跟爺說一聲恭禧吧!」

魏士健就有些不滿地望了父親一眼:「爹,這可是個好機會。不如趁著爺高興的時候,把我們想到高昌去開錢莊的事跟爺提一提……」

魏凌雲臉色一沉,道:「你可別犯糊塗。遇見了國公爺,什麼也別說。他這個人,什麼事都在心裡。我們魏家出了多大的力,為了多大的難,他是知道的,有什麼好事,自然會照顧我們的!」

魏士健還要說什麼,魏凌雲就狠狠地盯了兒子一眼:「你可記住了,不叫的狗才咬人。你以後在他面前給我老實點,別玩你那些花樣子,要論這個,你姑母都不是他的對手,這世上可沒幾個比得上他,我可是見識過了的……」

魏家是由魏士健牽頭,齊家是齊灝的大堂哥齊淇負責,兩人一起置辦婚事。

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聘書、禮書,三天內全部完成。

初五的晚上,顧夕顏和段纓絡就搬到了魏家住於雍州城柳樹胡同的院子,住進了芙蓉軒,柳眉兒比她晚兩天搬進來的。她告訴顧夕顏,說初六的晚上,徐夫人安排人給魏士英梳了頭送到了齊毓之住的花生胡同,齊毓之卻還住在賢集院裡沒人回去,說這兩天要籌備齊灝的婚事,他得幫襯幫襯,住在那裡方便些……

說到這裡。柳眉兒就由幽幽地歎了一口氣:「姨母怎麼就想著把你嫁給……那人,以後你的日子怎麼過啊!」

顧夕顏額頭就有汗冒了出來,忙轉移話題:「你地事說的怎樣了?可問清楚了說的那個人了沒有?」

柳眉兒臉一紅,聲音象蚊子嗡:「說是,說是他們家的三少爺,是嫡房的嫡氏,人,母親也見過了,說,說還好……」

顧夕顏一怔。道:「柳夫人見過了,什麼時候的事?」

柳眉兒的臉更紅了:「他伺侯著崔老君過來給徐夫人請安的。大少爺娶魏妹妹擺了酒席,大家都去了,母親就隔著簾子見一面,說還可以……」

顧夕顏就有些擔心:「能不能請人再仔細地去打聽打聽啊!」

柳眉兒低著頭:「今天,大表哥會請他吃飯的……然後再決定……」

看來,魏夫人也好,柳夫人也好,對眉兒的婚事比自己想地都要慎重的多。

她就略略安下心來。

柳眉兒就道:「我聽姨母說,初九立春的那天你就上路?」

顧夕顏點了點頭:「要趕在二月十四日之前到。」

柳眉兒就喚了秋桂。秋桂進來的時候拖著一個柳條箱子,柳眉兒讓她打開箱子,拿出一疊銀紅色的絲綢遞給顧夕顏,紅著臉道:「這是我原來繡給……現在送給你!」

顧夕顏打開。幽幽繭光中,滿鋪都是姿態各異的小男孩,栩栩如生,躍躍欲動。

「繡了七、八年……」柳眉兒有點不好意思,「聽說你初九走。趕著繡完了最後一個,一共是一百個,祝你……多子多孫!」

「謝謝!」顧夕顏的眼眶就有些濕潤。

這,應該是柳眉兒給自己繡的吧。

柳眉兒看顧夕顏的眼眶紅了,想到自己馬上也要嫁人了,以後再見面的機會已是微乎其微了,又想到齊灝那個性子和齊府地那些傳言,她不由眼角一紅,就抱著顧夕顏哭了起來:「你以後有什麼不順心的。記得要寫信讓人帶給我……」

這世上的事真是奇怪,柳眉兒,兩人在那樣的場合相識,卻成為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後交到地第一個閨蜜。雖然自己對柳眉兒隱瞞了很多,但柳眉兒對自己,卻是真心實意的好!

顧夕顏想到柳眉兒馬上就要嫁到那個「拿著單子都搞錯人」的大家庭裡去。又想到她單純善良的性格。也不禁為她擔心傷感起來。

兩個人就抱在一起嘩啦啦地哭了一場,把段纓絡和秋桂也惹得直掉眼淚。

到了初八。顧夕顏這邊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陪嫁地東西都已經抬到魏府去了,婚書也拿到府衙裡備了案,在齊家的家廟裡祭了祖,出行的馬車、人員都已安排好了,只等初九一早就出發了。

魏家對顧夕顏非常的大方,據說陪嫁的東西一共抬了一百二十八抬,其中還給了一百二十頃良田,一個馬場給她做陪嫁,這讓顧夕顏非常的意外,也讓她想到了那個早已去世的連夫人,想到她留給自己的那三十傾良田,猜測著她曾經以怎樣的情懷憧憬著女兒地出嫁……她開始想念遠在千里之外的端娘和墨菊來。

如果這個時候,她們能在自己的身邊,該有多好啊!

原來,不知不覺中,她已溶入這世界中去……

晚上柳眉兒和顧夕顏在芙蓉軒裡並肩而憩。

明天一早送走顧夕後,她就要回柳家在雍州的別院裡去了,柳夫人也要開始為她的納采做準備了。

兩人說了大半宿的話,彼此都有心要以後常來往,互相叮囑了又叮囑。

當清晨地第一縷陽光照在雍州城頭時,東門和南門同時馳出兩列人馬。往東去地,是齊毓之,他將代表齊灝主持今天的春祭;往南去地,是顧夕顏,她將遠赴洪台與齊灝共結蓮理。

行程是單調而泛味的,可對顧夕顏來說,卻是喜悅而期盼的。她一個城市一個城市的數著,出了雍州,就到了同州。同州過去是寧州,挨著寧州地,是坊州,然後就會進入延州到達晉地的邊境。

可她們剛進入眉州的境地,就被一場大雪擱在了一個叫磨房的地方。

北風呼嘯,大雪飄飄,一夜的功夫,地上就積了到膝的雪,而且天上還繼續下著鵝毛大雪,馬車根本不能走。

顧夕顏裹著厚厚的毛麾。心時卻忐忑不安地算著日子,心中向自己知道的所有神佛祈禱,可別出什麼意外來,這可是她第三次談婚論嫁啊!常言說的好,事不過三,就讓她順利一些吧!

護送她們去洪台的田兢也非常地緊張,披著盔甲一天要巡查好幾回。

因為男女有別,送親的魏士健只是隔著厚厚的簾子來問候了她好次。

終於等到雪停的時候,已過了七、八天了,大家只得調整行程往洪台趕。真是屋漏偏逢陰雨天。雪停了,又刮起了西北風,把個路面吹得梆梆硬,人車都不敢冒然快行。大家一路跌跌撞撞在二月初七終於進入了邛州境內。這時,天氣略微暖和了些,路上開始化冰,車、馬、人身上全濺的是些泥點子。

田兢和魏士健商量後,決定日夜兼程。

二月十三日晚。他們終於到達了洪台。

洪台依舊是全城皆兵,寂靜的嚇人,但與上次不同的時,這次城牆上,一些路邊掛了紅色的綵帶和燈籠。

顧夕顏一行歇在一座華麗的院子裡,院子四周都是由官兵把守著,院子裡面卻很荒涼,看得出,主人家為了逃避戰爭早就舉家南遷了。

魏士健把顧夕顏安頓好後就立刻去了洪台的府衙商量明天婚禮地事宜。

有婆子們上了熱燙熱水給顧夕顏她們沐浴。段纓絡認出了其中一個,就是她們住在洪台府衙時負責廚房事務的一個姓王的粗使婆子。

有點他鄉遇故人的味道,兩人都非常高興。

王婆子拉了段纓絡在一旁低語:「你們家地姑娘怎麼突然就嫁了國公爺?」

段纓絡含糊地道:「長輩們決定的。」

王婆子就面露同情地搖了搖頭:「畢竟是沒了親生父母的……」

段纓絡心中一動,笑道:「嬤嬤可是聽說了什麼?」

王婆子就有些猶豫起來。

段纓絡笑著塞了一小塊碎銀子給她:「嬤嬤不是別人,我們也只是打聽打聽,以後有個什麼事。也好有個準備。有個應對的……」

王婆子就悄悄拉了段纓絡到了一處僻靜的遊廊,低聲地道:「國公爺活不長了……」段纓絡嚇了一跳。

「二月初。有刺客衝進了府衙,國公爺受了重傷,一直躺在床上。這事,就連朝庭都驚動了,還派了天使來看燕國公,帶了好多禮品,還封了國公爺作什麼高昌地都督……」

原來是這事!

段纓絡想到修羅門和燕國公府的關係,又見識了魏夫人的手段,根本就不信任齊灝如此不堪一擊。

王婆子見段纓絡一點也不擔心,以為她不相信自己的話,急急地道:「是真的,朝庭來的天使還沒有走呢……」

段纓絡回到屋裡,就當笑著講給了顧夕顏聽。

顧夕顏嬌嗔道:「這個傢伙,就是詭計多端的,騙死人不償命的!」

一路兼程,讓兩人都有些疲憊,大家說說笑笑了幾句就各自去休息了。

雖然婚禮是在洪台舉行的,但該遵守地禮節還是一樣不少。

十四日天還沒亮,顧夕顏就被送喜的嬤嬤們拉起來沐浴梳頭扯臉穿衣打扮,一直忙到下午四、五點鐘,中途只是草草地吃了幾塊點心,天色剛剛暗下來,那邊接親的隊伍就來了,顧夕顏在臨時設起的香案牌位前辭了關內郡豐州天水顧氏的祖先,蓋了紅蓋頭,在劈里啪啦的爆竹聲中,由魏士健背上裹著薄被地顧夕顏上花轎,途中有人往她身上撒谷子和豆子,落了轎簾子,爆竹聲中,轎子被抬了起來。

顧夕顏坐在花轎裡,頭上蓋在大紅地蓋頭,滿眼都是濃艷,只能低頭望著八幅繡裙裡露出來的紅色高低鞋鞋尖,那上面,用金色地絲線繡著一朵並蒂蓮。

真的,就這樣嫁了!

一路相隨的,是劈里啪啦的爆竹聲。

搖搖晃晃的花轎裡,顧夕顏只覺得心裡有什麼攪得她發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盡量地忽略著自己的心情,去數鞋尖上並蒂蓮的花瓣。

一個,兩個,三個……有五個花瓣。

為什麼是五個,不是八個呢?

在她熟知的世界裡,八,才是吉利數字。

顧夕顏又反過頭來數。

花轎卻停了下來。





第一百四十六章 春暖花開(六)

爆竹聲響得更大了更密集了,還間雜著嘈雜的喧語聲,有人唱喝著:「花轎到了!」

緊接著轎身向前傾,有人撩開了花轎的簾子,兩個婦人一左一右地將顧夕顏攙了出來,又有朝著她撒東西。

天色太黑,看不清楚撒的是些什麼,腳下是紅紅的地毯,好像一眼望不到頭。

顧夕顏忐忑不安地跟著攙扶她的人往前走,邁過一道又一道的門檻,然後在一個大廳裡站裡。

只能看見左右有無數雙鞋子,各式各樣的,有朝靴,有仙履鞋,有皂靴……卻聽不到嘈雜的說話,大廳裡安安靜靜的,只感覺到人的呼吸聲。

爆竹聲漸漸地小下來,在「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的唱喝聲中,顧夕顏在身邊婦人的示意下跪下又起身,起身又跪下,然後有人將紅色的綾緞塞到了她的手裡,禮賓喊了一聲「禮成」,大廳裡的人才開始有了的衣襟擦摩聲和偶爾幾聲嗡嗡的低語聲。

顧夕顏手裡緊握著那條紅綾,在左右婦人的攙扶下跟著它直朝前走著。

出了穿堂,上了遊廊,然後跨了高高門檻,腳下是滑若明鏡的金曼磚,身邊的氣溫也跟著高了起來,手中的綾緞猛地就被人扯落下去,顧夕顏心中一驚,忙彎腰去拾那綾緞,手就突然被人握住了。旁邊有幾聲低低的竊笑。

紅紅的衣袖下是小麥色地皮膚,手掌結實,指節粗大。溫暖有力。

那是懋生的手。

那手牽著她,一步步進了內室。

踏上床榻腳,剛坐在了炕上,紅頭蓋就被掀開了。

顧夕顏抬頭。

穿著新郎禮服的齊懋生緊緊地握著她的手,正含笑望著她,眼睛明亮的象太陽,眸子裡滿是歡喜的光芒。

顧夕顏嘴角不由翹了起來。

有人在旁邊低聲地道:「爺,要用挑桿……」

齊懋生根本不予理會,目光緊緊地鎖在顧夕顏的身上,低聲地道:「把酒拿來!」

旁邊一個婦人就喃喃地道:「爺。還沒有撒帳呢?」

齊懋生就蹙了蹙眉頭,不耐地道:「那就撒帳!」

顧夕顏忍不住就低低地笑起來。

有婦人畏畏縮縮地拿起托盤,往顧夕顏和齊懋生的身上丟棗、栗子、花生之類的東西,嘴裡還吟誦著「撒個棗,領個小,撒個粟,領個妮,一把粟子一把棗,小的跟著大地跑」之類的吉詳話。

顧夕顏梳著代表婦人的高高雲鬢,烏黑的頭髮上插滿了金飾。給她裝扮的婦人覺得她臉太白,在額頭和臉頰都抹了胭脂,又覺得她嘴唇太豐盈,補了白粉化成了櫻桃小嘴的模樣。使得她一眼看上去,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泥娃娃。

可當她低低一笑時,眸子中就流露歡快,帶著幾絲俏皮。

齊懋生突然間就被打動了,他好像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顧夕顏。透過那些厚厚的妝容,透過那些華麗的飾品,從她眼眸中流露出來地,一種讓他用語言無法描述的情緒。歡快的、包容的、溺愛地……一切美好的、讓他覺得妥貼的東西,都從那眸子中流露出來。

瞬間,他的心田就被充溢的滿滿地。

他伸出手去,想觸摸一下那雙美麗的,有著靈魂的眼睛。

耳邊卻傳來嬤嬤小聲的提醒:「爺,不能拿!」

齊懋生心神一凝。這才發現顧夕顏頭上的金飾間落著一顆花生。

想來那嬤嬤看齊懋生伸出手去,還以為他是要把顧夕顏頭上的東西拿掉,所以才出聲提醒的。那嬤嬤解釋道:「花花搭搭生,既生男又養女,這是吉慶的東西,爺可別拿下來了。」

顧夕顏聽著。眼睛都笑彎了。

齊懋生覺得這嬤嬤真是會說話。望了一眼那發間的花生,竟然道:「咦。怎麼就一粒。」

屋子裡地婦人都竊竊地笑了起來。

顧夕顏只好低下頭去。真是……太丟人啦!

這傢伙,又不是沒結過婚,就不能正常些!

那嬤嬤聽齊懋生這麼一開口,膽子也大了些,笑道:「爺,該喝交杯酒了。」

就有人拿著托盤端到他們面前。

托盤上放著一個一分為二葫蘆,葫蘆口用紅線繫著,盛著酒。

在一個婦人的示意下兩人各執一邊喝了酒。

顧夕顏的喉嚨裡辣辣的,那婦人卻把兩人盛酒的葫蘆拿過去丟在了床下,有人就喊道:「哎呀,一仰一合,是一仰一合。」

齊懋生聽了滿臉驚訝,竟然低頭去看:「夕顏,真是一仰一合的。」

顧夕顏茫茫然不知所云。

有一個婦人就在她耳邊輕輕地道:「太太,男俯女仰……是大吉!」

顧夕顏還是沒有覺得這有什麼地,但聽到男俯女仰這句話,想來是男尊女卑地封建思想之一了。她以前曾經聽同事講過,說有她家鄉還有一種習俗,新婚之夜男女第一次同房的時候要把男人地鞋放在女人的鞋上面壓著,預意男人可以把女人管住之類的意思。

這大概也是一樣的吧!

齊懋生臉上依舊是很平靜的樣子,眸子裡卻迸射出歡快的神采,旁邊服伺的嬤嬤們都是有眼色的,見狀,有人就笑道:「爺,你還是快去快回吧,太太也還沒有進食呢!」

顧夕顏這才發現,原來新房就是她在洪台裡住的屋子。外間擺著一桌酒席,那盆有半人高的綠色植物還鬱鬱蔥蔥地蹲在那裡。就好像她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

她立刻有種安心的感覺。

齊懋生笑了笑,就捏了一下顧夕顏的手:「我到前面去陪客,你別守那些死規矩,如果累了,就先睡。」

顧夕顏就笑著點了點頭。

齊懋生又使勁地捏了一下顧夕顏的手才走。

他走後,嬤嬤們就請顧夕顏入席,有幾個穿著華麗的婦人陪席,各自向她介紹自己是誰誰誰的夫人,這其中竟然還有一個是龔濤的夫人韓氏。

顧夕顏含笑和大家點頭,目光卻不時往韓氏的身上瞅。

韓氏相貌很平常。打扮得即不過分的華貴也不顯得寒酸,很得體,看得出是個很有涵養的人,可拿筷子地手卻很粗糙,那是長期勞作後留下來的痕跡,年紀在三十四、五的間,一看就比龔濤大好幾歲。

顧夕顏很有些吃驚,沒想到外形那樣儒雅的龔濤竟然有這樣一個夫人。

大家都只是象徵性地吃了一些東西就紛紛告辭了,屋裡只留下了龔濤的夫人韓氏。

韓氏指揮人撤了酒席,讓人上了幾道點心在臥室太師椅間的茶幾上。又讓人在大炕和太師椅之間的角落放了一個約有人高的木桶。

顧夕顏就有些好奇的望了那木桶一眼。

韓氏就打開了那木桶的蓋子,笑道:「這裡用碳爐子溫著熱水。國公爺今天在外面應酬,怕是要喝點酒地,半夜定會口喝。到時候太太也好服伺著。」

顧夕顏不由對她刮目相看,請她讓人給自己打盆水來洗個臉。

韓氏微怔,猶豫了一下,還是叫人給她打了一盆水來。

等顧夕顏把臉上的東西都洗淨了,韓氏又是一怔。

她沒有想到齊灝會娶個這麼小的姑娘。

顧夕顏也看到了她臉上的驚訝。卻不知道她為何驚訝,客氣地問了韓氏幾句「怎麼會在這裡」、「什麼時候來地」、「家裡有幾個孩子」之類的家常話,韓氏就找個機會就告辭了。

屋子裡只剩下了顧夕顏和魏家兩個陪嫁的丫頭。一個叫翠玉,一個叫嫣紅。兩個都是十五、六歲的年紀,長得花容月貌不說,細皮嫩肉的,十指伸出來一看就是沒有沾過陽春水地,比起她的手來也不遜色,哪裡有一點象服伺人的人。說實話。顧夕顏還真不好意思吩囑她們做些什麼,就讓翠玉去叫段纓絡。

翠玉猶豫了一下,才轉身去叫段纓絡。

不一會兒,段纓絡就來了,顧夕顏讓翠玉和嫣紅下去了,叫段纓絡把她先前準備好的那個包裹拿來。

段纓絡應聲而去。很快帶了一個藍布包袱回來了。

顧夕顏就紅著臉讓段纓絡先去休息了。然後自己在屋裡換了身衣裳。

這是她專門為新婚之夜準備的,類似於情趣內衣。不過沒有那麼暴露,到不是她不想,而是這件衣服是請柳眉兒幫著做的,她不敢讓她做的過於暴露。

屋子裡雖然有火牆,脫單了衣裳還是很冷,顧夕顏哆哆嗦嗦地換上了衣裳,然後在三圍鏡台前面照了照。

水藍色的絹綢裹胸,襯得她肌膚更加瑩白剔透,同色的高腰地石榴裙,左右擺動間勾勒出她玲瓏有致的曲線。

顧夕顏就滿意地抿了一下唇。

血色立刻湧了上來,加深了她嘴唇的顏,臉上就添了一抹艷麗。

可沒等她仔細地打量第二眼,身上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這天氣,太冷了。

顧夕顏微一思忖,還是決定跳上炕。

這時代的醫療條件是很差的,一個拉肚子就差點要了她的命,她可不想再得感冒了。

被子褥子全是新地,鬆鬆軟軟,熏著淡淡地茉莉香。乾爽整潔的感覺,讓人從心底覺得溫暖起來。幾天地日夜兼程,顧夕顏的身體早已疲憊不堪,只是想到要結婚了,精神亢奮的支持著。等著沾了枕頭,她立刻就感覺到有些暈沉沉的睡意。

擺了擺頭,顧夕顏努力讓自己保持著清醒。

今天可是她的新婚之夜,而且還費了很大的心思去做了一件睡衣,可不能就這樣窩在被子裡浪費了。

她還記得柳眉兒做衣裳時紅彤彤的臉頰……還有自己在她耳邊的悄語「你到時候也做一件,不過你氣質太柔美了,做件粉紅色的」,柳眉兒的臉立刻紅的和炕角紅紅的立式檯燈一樣,透著幾份羞澀……

顧夕顏的視野開始有些模模糊糊的。

齊懋生這個傢伙,騙自己……嗯,今天看他怎麼交待……

想到這裡,顧夕顏的身體不由一熱,暈暈的感覺更強烈了些,眼瞼不聽使喚地垂落了下去……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10:30 PM

第一百四十七章 春暖花開(七)

迷迷糊糊中,顧夕顏感覺到有人在撫摸自己。

手上有薄薄的繭,掌心帶著灼熱的溫度,撫在身上有微微的刺痛卻又讓人感覺熨燙般的舒服。

她立刻清醒過來。

感覺到有男子灼熱的氣息撲在自己的脖子邊。

「懋生!」

顧夕顏輕輕地喚了一聲,張開了眼睛。

內室沒有點燈,微弱的光線是由外室紅紅的燭台透過來的。

「嗯!」有男子的身體覆在了她身上,齊懋生低沉如大提琴般醇厚的聲音有點嘶啞,「夕顏,吵醒你了嗎?」

「沒……」顧夕顏剛張開嘴吐了一個詞,齊懋生就含住了她唇,有些急切地輾傳吸吮著,恣意地挑逗著。

沒有一點酒味,帶著乾爽溫暖的雄性氣息。

那急躁的動作惹得顧夕顏微微笑了起來,她溫順地回應著他,伸手想去抱那具輕輕覆在上面的身體。

齊懋生卻敏捷地伸出雙手在空中攔住了她伸向他的手,然後雙臂一伸,把她的手臂固定在了頭頂,吻從唇移到了耳珠,輕輕地含咬起來。

黑暗中,感官變得更敏銳,酥麻感立刻從脊柱低端急急地竄了上來,熟悉的情慾從顧夕顏心中湧起,她顫粟著,想要抱住齊懋生。

齊懋生雙手微微使力,手再次被緊緊地固定在了頭頂。

顧夕顏不喜歡這種奉獻似的姿態,她想抱著齊懋生,緊緊地貼著他。感受他肌膚的熱力。

她就掙扎了一下,想把雙手從齊懋生地掌控中掙脫出來。

齊懋生卻趁機將她的左手交到了右手緊緊握住,騰出自己的左手延著她的曲線握住了她胸前的豐盈輕輕地揉捏起來,原來輕輕咬的耳珠被卻他狠狠地咬了一口,用力地啃咬起來。

「不,不,」顧夕顏的情慾迅速被挑了起來,她甚至感覺以了自己身下的濕潤。暗暗的室內響起夕顏的嬌喘聲,「懋生,我。我要抱著你。」

「夕顏,」齊懋生氣息不穩地在她耳邊低語,「別動,乖,別動……」

好像是為了表示自己地堅持似的,齊懋生握著她豐盈的手就微微地加重了些力道,嘴也從耳珠移到了胸前。

耳朵是她的敏感點,胸卻不是。

但可以感覺到,齊懋生很喜歡她的胸。

他細細地搓揉著,輕輕地親吻著。

得到了自由的耳朵讓顧夕顏象喝到了水的魚般喘了一口氣。清醒了不少。

她添了添自己的乾渴的嘴唇,這才發現自己未著寸縷,齊懋生卻穿著上衣。

驚訝中,她微微抬頭。正好看見齊懋生吞出胸前的艷麗吻上了自己地另一邊。

粉色的頂端,還殘留著他的口水,顯得晶瑩亮澤,白膩雪滑的豐盈,被小麥色地手掌捏揉成了各式的形態。

真的是很靡艷……顧夕顏被眼前情景一震。只覺得腦子裡一嗡,身體比平常更敏感了……

她掙扎著,再次想去抱齊懋生。

齊懋生卻緊緊把她的手禁錮在了頭頂。

「懋生,別這樣,你放開我……」顧夕顏原來就甜糯的聲音因情慾變得如濃稠地蜜糖。

齊懋生猛地在她胸前抬起了頭,目光深幽卻明亮。

「夕顏,我不會傷害你的,你別動……」他的聲音裡,有著莫名的痛苦。

顧夕顏被他語氣的苦楚攪得心中酸楚。有些吃驚地望著他。

齊懋生慢慢放開她的手。

「夕顏,乖,別動……」

不知為什麼,情慾就突然消失了,顧夕顏心裡升起一股憐惜來。

在梨園的時候,她就已經意識到了葉紫蘇和齊懋生床帷不和……梨園裡齊懋生安慰她的一幕幕浮現在她的腦海裡……那些溫暖地懷。低低的喃語。她的心一點點軟下來。

自己既然選擇了這個人,就要連他的缺點一起來愛。連他的過去一起來愛……才對得起懋生……

顧夕顏就慢慢抓住了炕頭上高櫃的金色地拉手。

「懋生,我不動……」顧夕顏露出一個溺愛地笑容,輕輕閉上眼睛,聲音裡帶著鼓勵,「懋生……我不動……」

「夕顏……」感覺到了她的妥協,懋生動情地甚至帶著一絲滿意喊著她地名字,慢慢地把握著她的右手緩緩地縮了回來,輕輕地撫在了她的面頰上,「夕顏……我的小寶貝……」

他滿心乞盼的小人兒,正靜靜地、柔軟地躺在他的身下。手上是嬌嫩如花瓣的觸覺,鼻間是淡淡如花香的體味,引誘著他體內血脈賁張,腫脹難堪,悸動在他體內橫衝直撞。

他喘息著含住了顧夕顏的耳珠。

不穩的氣息,粗獷的喘息,伴著耳珠的刺疼戰粟著衝向她的脊柱,消失的情慾如失控的龍捲風在她身體裡盤旋起來。

「懋生,懋生……」夕顏有些無助地喊著他的名字,手卻終始抓住高櫃的拉手。

懋生激動地把她的耳朵含在了嘴裡舔咬啃揉著,手著迷的留戀在她的胸前,輕輕地捏揉著……

酥麻的感覺一波又一波地衝擊著她,顧夕顏覺得自己都要喘不過氣來,她伸出修長的腿,有些不耐地想去纏齊懋生。

齊懋生吃驚地抬頭,看見了顧夕顏波光粼粼的眼。「夕顏……」齊懋生大手撫過她的額頭穿進她的黑髮裡,捧著她的臉又喊了一聲「夕顏」,語氣中有著不確定。

滿臉的潮紅。眸子水氣氳氳,嬌滴滴的聲音支離破碎帶著哽咽:「懋生,懋生……」

齊懋生顫抖著探到了她的身下。

顧夕顏哆嗦了一下,修長的大腿掙扎,再次想著要纏上去。

黑暗中,齊懋生雙眸亮得如啟明星。

他低低地笑:「夕顏,真的是一俯一合……」

「什麼,什麼一俯,一合……」顧夕顏耳膜裡是血液流淌巨響,聽什麼都不太真切。她像貓般細細地呻吟著,誘惑著齊懋生的感官。

齊懋生再次含住了夕顏的耳朵,膝蓋插進了她的雙腿間,覆在她身上的軀體拉開了一個空隙。

得到了自由的顧夕顏,就急急地纏了上去。

「夕顏,我心尖尖……別急,別急……」齊懋生喃語著,輕柔地在夕顏身下那極端敏感地方滑動著,直到那顆珍珠嬌嬌顫顫著探出頭來,直到她的身體緊繃成了一道弓發出低低的吟哦聲。直到那裡泥濘不堪的花徑流出的瑩潤的打濕了他的手指,他才憐愛地含著她的唇,一手緊緊地握住她腰肢,一手細細地揉捏著珍珠。進入了她的身體。

異物的脹腫感和痛楚還是讓她身子僵了一下。

「夕顏,你,你還好吧!」齊懋生地聲音顯得非常的緊張。

雖然濕潤滑膩,但還是太過緊致……

他停止了動作,貼在夕顏臉頰旁的額頭溫度高的驚人。壓抑地吐納著。

懋生,好像比自己更難受。

這感覺讓她好受了不少。

「夕顏,夕顏……」這次的聲音裡不僅有緊張,而且還透著痛苦。

顧夕顏的心情突然就變得悅愉起來,她低低地笑,帶著情人間才有的親暱曖昧的笑聲,細膩富有彈性的大腿就緊緊地纏上了他的腰……

齊懋生立刻被那笑聲擊倒了,他發出低低的輕哼聲,穿過重重疊疊的阻礙。在她體內開始律動。

顧夕顏倒吸了一口冷氣,很快就覺得不對勁了。

齊懋生,太激動了。

她盡量地放鬆身體,想跟上齊懋生的節奏。

「夕顏,小寶貝,我的心尖尖……」齊懋生喃喃地低語。粗獷的喘息間聲音渾濁不明。動作越來越狂野。

真的不太適應。

要放鬆些,再放鬆些。不然自己肯定會受傷的……

心裡這麼想,可身體無任怎樣放鬆,好像都無法跟得上齊懋生的頻率。

她覺得自己好像大海裡地一葉小舟般被他的驚濤駭濤席捲著,找不到方向和依靠。

夕顏無助中摟住了齊懋生的脖子。

兩人緊緊地貼在了一起。

此刻的齊懋生顯然已經沒用大腦思考了,他不僅沒有管顧夕顏摟著自己的雙臂,反而在顧夕顏更加貼進自己的時候找到了一個更有利的支撐點,更加兇猛地衝擊起來,而且越來越深入……

還差一點點,還進入一點點,好像就能觸到那最炙熱之處!

齊懋生地身體叫囂著,引誘著他不斷地深入……

顧夕顏感覺自己好像被釘在十字架的地耶穌,身體的每一處都是楚痛的……但她還是強忍著,盡量地放開身體。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齊懋生卻越戰越勇。

顧夕顏潰不成軍。

齊懋生溫柔的親吻也不能讓她愉悅,她軟軟地癱在了被褥中,喃喃地喊著懋生的名字……只希望他快點結束!

齊懋生知道自己動作的幅度太大了,可這種感覺實在是太美妙了。

狂放、自由、無拘無束,像騎著野馬縱情奔跑在林間,有一種淋漓盡致的暢快!

就這一回,就放縱這一回!

齊懋生自我安慰,原來壓抑的情緒隨著他的自我解釋放縱起來。

虛弱的顧夕顏,臉色瑩白至透明,面頰卻緋紅至艷麗,目光象星子一樣閃爍著,無助地望著齊懋生。

「夕顏,嗯……忍一忍……我馬上就好……小寶貝……乖乖……再忍一忍……」他醇厚的嗓語帶著動情後的嘶啞竊竊地在她耳邊溫柔的低語,動作絲毫沒有緩和下來的跡象。

顧夕顏淚眼婆娑,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地咬在了他的肩上,好像這樣,就能減少一下身體的楚痛似的。

齊懋生被咬得低低地「哼」了一聲,竟然變得極度亢奮,簡直就野蠻起來。

顧夕顏後悔極了,早知道這樣,就不該去咬他的。

她開始無意識地低低的抽泣。

「夕顏,我的小寶寶……再忍一會,一會……」齊懋生知道情況不妙,就算在自己懵懵懂懂的時候,他都沒有像現在這樣對自己的身體失去控制。念頭一閃而過間,極致的快感象漣漪一樣在他的身體裡蕩漾開來……

就在顧夕顏覺得自己再也無法忍受了的時候,齊懋生激烈地喘息著倒在她的身體上抽搐起來。

滾燙的液體流進她的體內,緩和了撕裂般的痛苦,讓顧夕顏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是因為很長時間沒有這種生活了所以他才那麼急切,還是因為長途旅行太過疲憊她的狀態不好……還有,讓她把手臂伸到頭頂,是因為那樣更能突出胸的位置嗎?剛才他好像表現的非常迷戀似的……有人喜歡不同的部位……可是總覺得有點奇怪……

想到這裡,她猛然間發現,齊懋生還重重地壓在自己的身上。

由於身高的原因,她臉貼在他的肩頭,手還緊緊地摟著他的脖子。

她偷偷地仰望齊懋生的臉。

枕在方枕上的齊懋生,閉著眼睛,臉上儘是一種筋疲力盡後特有的容光盎發。

他胸膛喘息間微微的起伏著,手還漫不經心地把玩揉捏著她的豐盈。

顧夕顏就微微笑起來。

她輕輕地抽動自己有些冷的手臂,想趁他沒有感覺以的時候把伸放到頭頂。

齊懋生感覺到她在動,竟然就在她體內狠狠地頂了她一下,口齒不清地道:「嗯……心尖尖,別動……嗯,真舒服……」

顧夕顏騰地就紅了臉,望著那英俊的面孔,真是讓她不知道說什麼好!

雖然齊懋生身體的重心沒有放在她身上,可兩人的體量相差甚遠,不一會顧夕顏就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起來。

她輕輕地去推齊懋生,齊懋生不依地在她身子裡蠕動,閉著眼睛嘟努著什麼,就是不願意離開她的身體。

顧夕顏在黑暗中望著屋檁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身下狼狽不堪,什麼時候齊懋生才覺得結束了能從她體內退出來呢……





第一百四十八章 春暖花開(八)

半晌,齊懋生就保持著這種姿態,顧夕顏一動,他就含糊不清地嘟努著表示不滿。

顧夕顏只得認命地掖了掖肩頭的被角,靜待他的緩和。

但隨著被內的熱氣,就有若隱若現的血腥味縈繞在她的鼻尖。

她立刻緊張起來。

難道是自己受了傷……但也不太可能到這種程度啊!

她仔細地聞了聞。

真的有血腥味。

可千萬別是……那可真是笑死人了。

雖然洞房之夜有,嗯,很多軼聞,可她一點也沒有當女主角的慾望!

她紅著臉,手慢慢地滑進被子……掠過齊懋生的胸膛時,她心中一動,抬頭去望齊懋生。

閉著眼睛,嘴角微翹,帶著滿足後的慵懶神色,好像睡著了似的。

她輕輕地解開了他肩頭的衣襟帶子。

內衣散落,露出小麥色結實賁張的肌肉,胸膛上卻纏著一層層的白色的綾布。

顧夕顏怔在了那裡。

「齊懋生,這個混蛋……」

她忿然地去搖齊懋生。

難怪剛才讓她把手放在頭頂!

齊懋生忙張開了眼睛:「夕顏……」

黑暗中,顧夕顏姿態僵直。

齊懋生一驚,完全從高潮的餘韻中清楚過來。他顫抖著去摸夕顏的身體。

「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顧夕顏忿忿然地打掉他伸過來的手,指著他的胸膛:「這是什麼?」

齊懋生明亮的眸子在黑暗中閃爍不定。

「是什麼?」顧夕顏拔高的聲音在黑暗裡顯得有些尖銳。

齊懋生保持著沉默。望著她的目光中閃過不安。

顧夕顏支撐著痛苦不堪的身子哆哆嗦嗦地起身,摸床上的衣服。

齊懋生動作敏捷地從後面抱住了她,熱熱的呼吸撲在她的頸邊。

「夕顏,別,就是太想了,你不知道,有時候做夢都會夢到,沒有睡個安穩覺……」

顧夕顏立刻被他溫暖的肌膚,男性的氣息還有話裡透出的情慾感染,輕輕地戰慄起來。

感覺到她身體漸漸柔和下來。齊懋生就帶著討好的意味去吻她的脊背。

「夕顏,夕顏……我的小寶寶……」

溫柔的吻,輕輕地落在背上,酥酥麻麻的,讓她的心跳都好像不規律起來。

顧夕顏情不自禁地細細低吟了一聲。

齊懋生一聽,吻得更纏綿了,手也伸過來握住了她胸前的豐盈輕輕地揉捏起來。

顧夕顏喘息著,又聞到了那血腥味。

她咬了咬唇,固執地抓了一件衣裳披在了自己身上。

「夕顏,你要幹什麼?我去。聽話,我去……」齊懋生抱著她,低低地哀求。

顧夕顏氣惱地推開了他。

齊懋生沒有想到顧夕顏會對他做出這種決絕般的抗拒動作,心裡一寒。全身僵直的怔在了那裡。

毫無阻力,顧夕顏下炕胡亂趿了鞋子往外跑。

「夕顏……」齊懋生回過神來,聲音透著慌張而痛苦地情緒低低地喊她。

他快速地翻身下了炕,可沒等他走幾步,顧夕顏就持著燭火走了進來。

她披的是齊懋生的一件夾袍。大紅色的,遍身繡著金色地雲紋,在晦暗不明的燭火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茫,映襯著顧夕顏半裸的豐盈,欺霜賽雪,光滑如絲,細膩如脂。寬大的衣袍,修長筆直地雙腿在行走若隱若現的暴露在空氣中,瑩潔如玉。他甚至看見她大腿柔嫩的肌膚上有因他進入而留下來的猩紅。

夕顏,被他愛過,原來是這副模樣……

他如遭雷殛,呆在了原地。

身體熱得讓人窒息,全身的氣流亂竄,就像走火入魔的前兆。剛剛得到滿足的情慾立刻又甦醒過來。像潰堤的河一樣在他體內肆無忌憚地咆哮著。

他無法呼吸,無法思考。無法言語,無法應對……只能呆呆地望著她眉目含怒的朝他走來。

想到剛才地甜蜜的感覺,再對比這時痛苦的需要,齊懋生就沮喪地在空中揮了一下拳頭。

為什麼要惹得夕顏不高興!

不然,這個時候他就能理直氣壯地走過去抱著她了,她也會像剛才一樣很甜蜜依順著自己!

雖然他根本就不知道夕顏為什麼生氣了。

顧夕顏下了床跑到外面的案幾上拿了一支龍鳳燭台過來,進屋卻看見齊懋生就那樣呆呆的站在那裡。

赤身裸體,兩腿分開,屹立偉岸地站立在那裡。

寬厚的肩膀,柔韌地腰身,結實地大腿,平坦的小腹,那裡,甚至還顫顫巍巍地翹了起來……原始,充滿了陽剛之美。

他地眼睛閃閃發亮地望著顧夕顏,顧夕顏突然就感覺到了一陣悸動,微微地戰粟了一下。

可那隨著呼吸起伏的胸膛上纏著的白布提醒了她。

顧夕顏緊緊地抿著嘴,忽視著那身體對她的影響,拿著燭台走到了他面前。

果然,白色的綾布上,有點點的淺紅。

顧夕顏低頭去看他纏著的綾帶,油光可鑒的青絲,女人得馥郁的體香,齊懋生突然醒悟過來。

是在擔心他的傷口嗎?

氣他不愛惜身體嗎?

齊懋生心中湧起一種讓他也說不明白情緒,好像是高興,又好像是悲傷。還好像帶著一點點的痛苦,可這個時候,他哪裡有時間去清理這情緒,忙把它壓在心底,急急地安撫著顧夕顏:「夕顏,我沒事!真的,真的沒事……」

顧夕顏抬頭,淚盈於睫:「懋生,為什麼我們之間就不能正常一些呢?」

齊懋生不知道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可夕顏那委屈而無奈的語氣。含著淚水折射出如寶石般光芒的眼睛,都讓他喉頭一緊,喃喃地說不出話來。

「你應該有隨軍的大夫吧,」顧夕顏已經冷靜下來,「叫進來給你重新包紮一下吧!」

平靜、自制,甚至帶著一點點的客氣、疏離的口吻。

齊懋生心裡一陣發慌。

他拉住了顧夕顏的衣袖。

「夕顏,別這樣……」他眼中流露出懇求,「夕顏……我就是太想了……」

顧夕顏被聲音裡含著的悲切喊得心中一軟,再望著他赤裸的身體,只覺得又可笑又可氣。不由低低地說了一聲「快上了炕去,小心著了涼」,口氣就緩和了不少。

齊懋生心頭一鬆,上前一步就抱住了顧夕顏:「夕顏。我叫嬤嬤進來幫你清洗一下……」

顧夕顏臉上一陣發熱,想到剛才兩人纏綿的情景,聲音不由軟糯了下去:「我不要!」

齊懋生有些不解地望著。

在他的世界裡,這種事交給嬤嬤們打理是天經地義的。

可在她的世界裡,這種事怎麼能讓別人……全無隱私可言。

在齊懋生的鄂然中。顧夕顏很堅持地強調:「我不要!」

她白瓷般的臉龐就如春日悄然綻放的幼蕾般染上了一層桃紅,嬌羞中帶著明艷。

齊懋生看的心中一蕩,順著她的話低低地道:「好!好!好!不要就不要……」

顧夕顏就紅著臉白了他一眼,聲音甜甘如蜜,軟糯如稠:「你,你還是先把你自己收拾收拾吧!」嗔怒的語氣裡卻是情人間才有的嬌縱與親暱。

這不是應該由她幫他收拾地嗎?

齊懋生鄂然。

可是,燭光下的夕顏,溫柔甜美俏麗靈動……

算了,何必再惹她不高興了!

齊懋生在心底告誡自己。

自己收拾就自己收拾吧。從小在軍營裡長大的。沒那麼嬌氣!

可他一低頭,卻看見自己留在她白皙脖間艷麗如花般綻放的吻痕。

齊懋生頓時覺得口乾舌燥地心煩意亂,他一把奪過她手裡的燭台放在一旁,把顧夕顏抱上了炕。

「懋生,你別用力,還傷著……」顧夕顏微微掙扎著。衣襟凌亂地倒在了炕上。

齊懋生雙手撐在炕頭定定地望著顧夕顏。眸子裡有不容錯認的情慾在翻滾,就在顧夕顏以為他會把自己怎樣的時候。齊懋生卻猛地轉了身,聲音嘶啞地道:「我去倒杯茶給你喝!」

望著他的蜂腰猿臂,顧夕顏就鬆了一口氣。

剛才……她還真沒有緩過氣來。

顧夕顏怕再刺激他,低了頭去整理衣襟,齊懋生卻在一旁喊她。

她抬頭,看見齊懋生發亮地眼睛裡閃爍著一種她不明白的喜悅。

「什麼?」顧夕顏不解地問。

齊懋生嘴角升起一個盅惑的笑容,慢慢地靠近,在她嘴角只有一指的地方停了下來,緩緩地道:「夕顏,你不是不喜歡讓嬤嬤給你收拾,我來服伺你……」話音一落,她脖間就一熱。

顧夕顏側過臉去,看見齊懋生正拿著一條冒著熱氣的棉帕慢慢地磨摩著她脖子,而且還隱隱有順勢而下的趨勢。

「不,不,不。」顧夕顏立刻明白過來,她臉色緋紅,緊捏著衣襟不答應,「我自己來就行……」

現在才剛剛新婚,就那麼直白,以後不就變成了左手握右手。

齊懋生堅持著,手中的帕子不僅滑了下來,而且還趁機微微拉開她的衣襟托起她胸前的豐盈,讓它裸露在他地視線中。

雪白圓潤,頂端的艷麗在清冷的空氣中翹立……

「別,別,懋生,我自己來……」顧夕顏尷尬地扎掙著,手卻無意間打在了齊懋生的胸膛上。

齊懋生擦試的手僵了僵,痛苦地皺了皺眉,露出一個強撐著的笑容:「夕顏……就這一回……夕顏……」

顧夕顏在他痛苦地表情,帶著乞求地尾音中土崩瓦解了,紅著臉,低著頭默認了他的為所欲為。

齊懋生望著窗上貼著地大紅喜字眉眼飛揚地笑起來,抱著軟軟地依偎在他懷裡雖然顯得嬌小卻活色生香的暖玉,慢條斯理地擦拭著,不時還含著她的耳珠用毫不掩飾情慾的暗啞的聲音在她耳邊低語幾句。

「你看,我都握不住了……」

「怎麼這麼纖細,我真怕把它給折斷了……」

「真漂亮……象花似的……」

「是誰把帕子放在茶桶裡的,真是合了我的心意,明天定要好好地賞她!」

顧夕顏被那語氣挑得全身酥軟,嬌羞難當,像駝鳥似的把頭埋在齊懋生的懷裡,在他越說越不像話的時候無地擰了他幾下,卻惹來他一陣低低的開懷笑聲。

顧夕顏腦海就閃過了韓氏那張平凡的臉。什麼溫著茶水,根本就是……可笑自己當時還認為她體貼……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10:36 PM

第一百四十九章 春暖花開(九)

兩人磨磨蹭蹭地好容易清理完了,齊懋生又從高櫃裡拿了衣裳幫顧夕顏穿好後喊了四平。

顧夕顏望著夾雜在被褥間的那條睡裙,不由的歎息了一聲。

他們的新房由隱密的變成了開放的。

大夫要進來給齊懋生包紮傷口,顧夕顏就得迴避,可這屋子的兩個暗間是套在一起的,連個迴避的地方都沒有,四平也不敢進屋,就讓幾個粗使的婆子搬了一座屏風進來,屋子裡的人全被吵醒了,段纓絡陪著顧夕顏坐在屏風後來,翠玉和嫣紅在外間伺侯著。

包紮傷口的大夫剛剛進來還沒有坐定,外面又傳來稟告聲,說傳旨的欽差聽說國公爺舊傷復發了,要來問候一聲。齊懋生甚至沒有猶豫一下,就答應了。然後在一群紛亂的腳步聲中,顧夕顏聽到一個誇張的聲音用驚恐的語調一路嚷了進來:「哎呀,我的國公爺,雖然說是小登科,您也不能這麼折騰啊!快,快,讓我看看爺的傷……你可我們熙照的棟樑,要是再有個什麼閃失,我這可怎麼向太后她老人家交待啊!」

顧夕顏就忍不住湊到屏風扇間的縫隙裡朝外望。

說話的人穿著一身紫色的官服,補子上繡著錦雞,正二品的服飾,年紀卻不大,只有三十出頭的樣子,中等個子,五官清秀,可一副賊眉鼠眼的樣子,實在讓人無法把他和英俊兩個字沾上邊。

剛才還生龍活虎的齊懋生一下也變得病怏怏的了,有氣無力地道:「快,快請崔大人坐下!」

跟在崔大人身後的齊瀟就親自端了一把太師椅放在了炕頭,道:「崔大人,這下您總算相信了吧!我二哥真的受了傷,不能喝酒……」

崔大人忙道:「齊三爺,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是宰相肚裡給撐船,千萬不要往心上去!」說完,也不坐,俯身去看齊懋生的傷口,然後語氣急切地道:「大夫呢。大夫在哪裡,還不快給國公爺好好包紮包紮。這還浸著血呢!」

齊懋生就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虛弱地抬了抬手,道:「崔大人快請坐,讓你看笑話了!」

崔大人這才坐了下來,齊瀟做了一個手勢。大夫上前開始整理齊懋生的傷口。

因為炕前有幾個有人擋著,屋子裡又暗,顧夕顏也看不清齊懋生地傷口到底怎樣了。只聽見那個崔大人驚呼:「哎呀,這可怎麼了得。這可怎麼了得……」

顧夕顏就看見站在崔大人身後的齊瀟翻了一個白眼。

她心中一動。就小聲地嚶嚶地哭了起來。

段纓絡臉色蒼白地望了顧夕顏一眼。

不會真的被王婆子說中了,齊懋生,不行了吧!

屋子裡一直保持著高品質的安靜,只有崔大人和齊懋生兩人說話的聲音,所以顧夕顏那種壓抑地,細細的,帶著委屈地抽泣聲還是很清晰的傳入大家的耳朵裡。就像投入平靜湖水中的一顆石子。在各人的心中蕩起了不一樣地波漣。

齊懋生心中是後悔。早知如此,就不應該貪戀事後那片刻的舒服而讓她發現自己受了傷。他強忍著。不敢側臉望一眼屏風,怕被別人發現他的依戀。

崔大人心中是大定。齊灝啊齊灝,這次就算你有九條命,被寒冰劍刺中了,除非,你是修練修羅門失傳了百年的炙陽訣高手,否則,寒氣入體,也只能不知道原因地慢慢虛弱下去……現在又無法抵禦女色的誘惑大動干戈……嗯,不過,他能想到找個老婆留個骨血在這世上,也算得上是個能揮刀斷臂人物了……想到這裡,他不由同情地望朝屏風望了一眼。聽說那位顧氏,去年才剛剛及笄,真是可憐……

齊瀟心中是忐忑。不是說不要緊,作戲而已嗎,都十幾天了,傷口早該癒合了,怎麼又崩開了。當時就不應該冒這個險,說什麼將計就計,以己之傷換來暫時的平安,爭取時間休養生息……

大家各懷心思,你方唱罷我登場,顧夕顏的新婚之夜,變成了一場鬧劇。

齊懋生臉色蒼白語氣怏然地躺在床上無力地應答著,齊瀟神色恍惚心不在焉的站在一旁,顧夕顏嚶嚶嗯嗯哭個不休地躲在屏風後面傷心,崔大人親切關懷面露戚容地問候,這一刻,大家的表演欲達到了巔峰,都不願意提前下場,特別是崔大人,一會兒建議他用什麼藥,一會兒義憤填膺地譴責刺客,一會又承諾幫他向朝庭進言抓拿兇犯,嗦嗦地沒完沒了,到了天空發白估計他也很疲憊了才離開。

躲在屏風後面抽泣的顧夕顏全身酸脹痛楚,嗓子一陣干痛,扶著段纓絡的手才勉強站了起來。可她剛站起來,送崔大人地齊瀟卻折了回來,顧夕顏只好又坐了下去。

他臉色沉陰得可怕,一進來就把屋子裡地婢女婆子小廝都給趕了出去,然後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齊懋生的床前,低聲質問道:「二哥,到底是怎麼回事?」

齊懋生答非所問:「繁生,我也很累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

齊瀟神色間就有絲呆滯:「二哥,你是不是有什麼事,連我也瞞著!」

齊懋生伸手朝著齊瀟地胸膛就裝腔作勢地打了一拳,可能又牽動了傷口,自己低低的吟呻了一聲。

齊瀟看到齊懋生痛苦地樣子,顧不得什麼,忙幫他抽了抽身後的大迎枕:「二哥,怎樣了?是不是又崩開了?」

齊懋生有些軟弱地依地了迎枕上:「你這小子,我房裡的事,也要管不成!」

齊瀟一怔,沒想到齊懋生會說出這番話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又有些疑惑地打量著齊懋生。

雖然臉色有些蒼白,但身上卻隱隱透著一種筋疲力盡後的安寧。

齊瀟就嘿嘿嘿地笑了起來。

齊懋生趁機道:「你給我快滾吧!你嫂子可還在屏風後面坐了大半宿了……她身子弱,經不起你們這番折騰!」

「那。寫給朝庭的奏折……」齊瀟臉色一正,遲疑道。

齊懋生面容變得端凝起來:「刺了我一劍還不放心,竟然派了崔慶來驗傷。想讓我進貢五千匹戰馬,退出江中郡,拿一個高昌都督府都督來安撫我。嗯!」

齊瀟就望了屏風一眼。

「戰馬可以給,江中郡可以退。」齊懋生一副視而未見的樣子繼續道,「可我現在受了傷,處理起日常事務來難免有些力不從心,讓他給我等著吧!」

齊瀟就又看了屏風一眼,沒有回答齊懋生的話。

「怎麼?」齊懋生笑道。「沒有把握抵的住崔慶的無賴功夫!」

「不是!」齊瀟就望著屏風道,「二哥,我們要不要換個地方說話!」「換什麼換,就在這裡說!」齊懋生笑道。「快點說完了你快點走!」

齊瀟就驚訝地望了望齊懋生。又望了望屏風。

齊懋生眉宇間有了少有地飛揚:「五君城的人已攻陷了馬蹄灣直逼塔干,一旦塔干被攻,井平金礦也就不保了,朝庭決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必定會全力出擊,他們現在沒有戰馬,屢戰屢敗。局面對我們有利。你直管和崔慶磨著,我看到要看看。是他急還是我等不得!」

齊瀟眉宇間還是有些猶豫,眼睛不時地瞅瞅屏風。

齊懋生這才明白過來。

兩人談的是軍機大事,齊瀟是不放心夕顏吧!

他淡淡地笑了笑,道:「夕顏,是繁生來了,你也出來見見吧!」

幾句話間,顧夕顏也明白了齊瀟的心思,正躇躊著找個機會把地方讓給他們兄弟倆,沒想到齊懋生竟然要她見見齊瀟。

說起來,齊瀟是他地小叔子,也應該見見才是。

顧夕顏扶著段纓絡的手站了起來,整了整衣襟,這才慢慢地走出了屏風。

和上一次見到的有些不同。小嫂子好像又長高了一些,女人的曲線畢露,只是紅著眼睛,臉色也顯得有些蒼白,想來是擔心二哥的身體吧!

齊瀟只是很快地在顧夕顏身上撇了一眼,然後就恭恭敬敬地低頭給顧夕顏行了一個禮,顧夕顏也忙給齊瀟回了一禮。

倚在迎枕上的齊懋生見狀,笑道:「一家人,不用那麼客氣。夕顏,你上炕來吧,那個崔慶真是討厭,喋喋不休的像個娘們,把你凍壞了吧!」

屋裡有火牆,身體上又披著毛麾,並不冷,只是坐在那裡長時間不活動,有點僵而已。

但齊瀟在這裡,她也不好意思就上了炕去和齊懋生膩歪在一起。

顧夕顏笑道:「你們聊一會,我去看看廚房裡都準備了些什麼,三叔也勞累了一宿,就留在這裡吃個早飯吧!」

齊懋生就拉了顧夕顏手:「讓嬤嬤去辦就行了,你也一宿沒睡了,上了炕來歪一下。」

顧夕顏臉色一紅。

齊瀟就嘻嘻地笑了兩聲,道:「小嫂子,你就上了炕吧,我只有兩句話,和二哥說完就走。」

齊懋生笑道:「什麼小嫂子,叫嫂子!」

齊瀟就嘻皮笑臉地喊了一聲「嫂子」,把顧夕顏搞了一個大紅臉。

段纓絡見狀,就笑著去了廚房。

齊懋生拉著顧夕顏地手不放,顧夕顏只得乘勢坐在了炕邊。

兩兄弟繼續剛才沒說完的話題。

齊瀟道:「可我們也不能總這麼拖著啊!底線是什麼呢?」

「兩個條件,」齊懋生目光銳利,「第一,高昌都督府的大都督,世襲罔替,永歸我燕國公府齊氏;第二,上貢的戰馬只有五百匹,其他地,按市價。」

齊瀟就擠眉弄眼地望著齊懋生和顧夕顏拉在一起地手,油腔滑調地道:「那好,二哥,我就不擔擱你了!」

顧夕顏只好左顧右盼,裝作沒有聽到。

可齊瀟剛站起來,齊懋生又叫住了他,道:「再加一條。」

齊瀟一臉嚴肅地站定。

齊懋生道:「你給你嫂子要個誥命來,總不能滿屋子的夫人,讓你嫂子被別人叫太太吧!」





第一百五十章 春暖花開(十)

顧夕顏是被雷雨聲驚醒的。

轟隆隆的,加雜著嘩啦啦的水聲,鋪天蓋地倒下來。

張開眼睛的那一瞬間,她還有片刻的恍惚。

屋子裡暗暗的,影影綽綽的看不真切,只聽得見屋外的落雨身。

蓋著蓬鬆的被子蜷縮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裡,有一隻大手伸進她的衣襟裡握著她胸前豐盈,熱乎乎的,掌心微濕,有點粘。身體好像被什麼東西碾過了似的,雖然酸脹卻有一種奇妙的舒適感,讓人覺得全身懶洋洋的,不想動彈。
她靜靜地躺了一會兒,聽著外面越來越急的落雨聲。

真奇妙,那些水就在落在她的頭頂,卻不會把她打濕。

好像躲在蝸牛的殼裡,儘管外面狂風暴雨,可她身上卻始終是乾爽潔淨的。

她突然就覺得四周都很冷,不由朝著那具散發著熱力的懷抱縮了縮,又縮了縮,直到整個人都貼得緊緊的,沒有空隙為止,然後她發出了一聲滿足的歎息。

這是她新婚的第一天。

吃過早飯後沉沉地睡到了現在,精神好了不少。

如果是在齊府,就算是一夜都沒有合眼一早的媳婦茶還是要畢恭畢敬地端吧!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晚上?還是下午?

還有懋生的傷,到底怎樣了?

顧夕顏一動,齊懋生就醒了。

手下柔嫩凝滑的一團,他就忍不住輕輕地揉捏了一下。

顧夕顏就翻了一個身,含糊不清地嘟努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齊懋生摸出枕下的懷表找開看了一眼,道:「下午三點啦。肚子餓不餓,我讓人傳膳!」

顧夕顏不想離開這溫暖的懷抱,笑道:「我不餓,想再躺一會。倒是你。怎麼樣了?」

真漂亮!睡醒的夕顏緋紅臉頰象朝霞一樣艷麗,白瓷般的肌膚,細膩無暇,吹彈欲破。

他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臉,眸子中閃過驚艷的神色。

臉只有他的手掌大。襯著自己手裡的薄繭,顯得那麼嬌柔。像朵含苞等放的花,自己昨天怎麼就……那麼不知道輕重!

齊懋生心裡有些忐忑不安起來。

顧夕顏捕捉到了齊懋生眼中閃過的驚艷,嘴角就翹了起來。

她輕輕地推了推有些發怔的齊懋生:「還痛嗎?」

齊懋生回過神來:「什麼?」

顧夕顏就指了指鼻尖前地那層綾布:「還痛嗎?」

齊懋生一本正經地思忖了一會,道:「有點!」

「那你別側著身子睡了,」顧夕顏準備起身叫大夫。「平躺著,這樣免得傷口受到擠壓,不容易癒合。」

齊懋生望著她因擔心而有些心事忡忡的臉,心裡突然就覺得很高興起來。

他就猛地拉了她的手把她抱在了懷裡。

顧夕顏一個踉蹌。差點撲在了他的胸膛上。還好她生變之時機靈地用肘撐住了身體的重量沒有一撐按在齊懋生的身上。要不然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呢!

她就嬌嗔地喊了一聲「懋生」。

齊懋生目光幽幽地望著顧夕顏,輕聲地道:「幫我摸一下,摸一下就不疼了!」

顧夕顏笑起來,甜美的讓人怦然心動。

難怪人家說,丈夫就像妻子的另一個小孩,平時那麼冷漠的懋生,受了傷也會像孩子似的在她面前叫囂起來。但是。也只能在她面前叫囂吧……

她心裡就有點甜甜的。酸酸地。

因為不知道他傷口到底傷得怎樣了,也不敢真的去摸他。只是象徵性地在他胸前輕輕地撫了撫。

如凝脂般的白皙柔嫩手象拂面的楊柳般輕盈地落在他的胸前。

齊懋生心中一動,嘴角就露出一個盅惑的微笑,輕輕地喊了一聲「夕顏」。

「什麼?」顧夕顏抬頭,卻被他深邃的目光看得一怔。

齊懋生目光閃耀著,牽著她的手一直往下,到了自己劍拔弩張地凸起處:「是這裡痛!」

嘴裡這樣說,眼睛卻在細細地觀察著夕顏地神色。

他知道昨天她肯定很不舒服,他怕她從此以後……再也不喜歡他的碰觸,或是帶著強忍地神色接受……

「你這混蛋!」顧夕顏滿臉緋色,嬌艷滴欲如馥濃的玫瑰。

她就隨著懋生的手懲罰似地輕輕地捏了一下。

齊懋生心中大悸,試探變成了動情,眼中情慾翻滾,聲音變得嘶啞暗沉:「夕顏……」就有些不能自已地牽著她的手伸進了自己褲內……

顧夕顏手上灼熱,臉紅得可以滴出血來:「懋生,別這樣,嗯,你的傷口……可不是鬧著玩的,等你養好了傷……」

齊懋生望著顧夕顏嬌羞中帶著無奈的神色,滿足地輕輕哼了一下,良久才戀戀不捨地鬆開了顧夕顏的手。

顧夕顏如釋重負。

他真怕齊懋生堅持……想到昨天他的激動,應該是很久都沒有……自己未必就能狠下心去拒絕……

齊懋生也如釋重負。

他沒有見到過比夕顏性子更溫馴的女子了……昨天他那麼粗魯,都順著他,事後什麼都沒說,還為了配合他,演了一場戲。然後又依禮服伺自己和齊瀟吃早飯,上炕的時候,說身體有些僵,還是段纓絡幫得忙……躺下的時候也只是低低的吭了兩聲……

想到這裡,他的心都痛起來。

自己怎麼就沒有發現呢,看上去總是甜靜快樂的夕顏,總是情願自己受委屈也把笑臉留給別人。就像自己第一次遇到她的時候,也只是十四歲的小姑娘,遇到那樣的殺戮時難道就不害怕,可她卻裝作若無其事地唱著甜美的歌安慰別人……

他腦海裡突然就閃現昨天那場對他來說淋漓盡致的饕餮盛宴來。

從來沒有過的美妙時刻,讓人欲擺不能。回想起來都炙熱的纏綿……

他悸動之餘突然想起一樁事來,就在顧夕顏耳邊低低地問:「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的?」

顧夕顏微怔,好一會才明白過來。

她有些尷尬地輕輕咳了一聲,沒有回答。

齊懋生就把她抱在懷裡低聲地道:「我讓嬤嬤們幫你看看……」

「不行!」顧夕顏還沒有等齊懋生說完,立刻斬釘截鐵地表明自己地立場。「懋生,這是我的私事。我不喜歡有人插進來……」

齊懋生向她解釋:「府裡有專門服伺燕喜的嬤嬤,她們可以照顧你……」

「不,不,不。」顧夕顏的態度很堅決,「如果有需要。我會吱聲的。」

「夕顏,我知道你剛剛……不習慣。」齊懋生非常的不理解,「實際上這就和你洗澡的時候有人在一旁給你擦身一樣。」

顧夕顏知道自己不能讓步,不然。以後再遇到類似的事時。就只能委屈自己而且人家還未必領情。這就好比有人向你借錢,你如果不借給她,她一定就會心生不滿從此和你生疏;可當你你好心借給她了,她長期不還的時候你去討要時,她一樣會心生不滿從此和你生疏。結果是一樣的,何況又多生事端來,又傷錢又錢情。壞了自己的心情。

「我洗澡從來不用人服伺的。」顧夕顏也試著向他解釋,「有些事。是很私人的,我不願意任何人介入。」

齊懋生還試著說服她:「夕顏,難道你從來不用婢女……」

顧夕顏打斷齊懋生的話,道:「用,我用婢女。但她們只負責幫我作一些打掃烹飪之類我一個人無法勝任的事,我也不讓她們二十四小時陪著我,做完了我佈置給她們的事,她們就可以自由地活動。懋生,我要有私人的空間,自己的,不被人打擾,不被人窺視的……只有我知道,藏在心底地時刻。」

齊懋生就怔住了,他心裡隱隱升起一念頭:「夕顏,難道除了我,就是乳母也……不行!」

顧夕顏剛剛恢復正常地臉色又變得緋紅,但她還是很認真地回答道:「那當然。就是我乳母,到了一定的年齡,我也不會讓她幫我擦試身體了……」她為了進一步說明這種情況地必要性,就輕輕地吻了他的嘴角,道:「就像現在這樣,只有我們倆個,我最親密的人,和我分享此刻的時光,甜蜜的,讓人心悸的……會留珍藏在我的心底,誰也拿不走,只屬於我……」

「夕顏,」齊懋生不明白她為什麼連乳母也不讓伺侯,卻喜歡她這種解釋。

在他的世界裡,乳母是把主子奶大的人,是個像母親一樣無私地關心著自己卻又如奴僕一樣精心地伺侯自己的人,應該是她的綠葉,是她的影子,是沒有她就沒有一切的人,是比母親還要值得信任的人。比如徐夫人,還比如魏夫人,她們的乳母就地位很特別,丈夫不知道的事,不能說的話,乳母都能知道,都可以說。

齊懋生突然就想起了第一次和葉紫蘇的正面衝突。

自己從西北大營裡回來,葉紫蘇的乳母卻說那天是她的小日子,讓他迴避一下。其實,那時候他剛剛繼承爵位,發生了很多事,他只是想找葉紫蘇說說話,並不一定要……所以他不顧乳娘的阻止,還是興沖沖地去了葉紫蘇的房間,而且沒有像往常一樣讓乳母在外間伺侯,因為他要對葉紫蘇說的話事關西北大營,不想讓別人聽見。可葉紫蘇對他的話根本不感興趣,敷衍著他,兩人沒說上兩句就冷了場,葉紫蘇就請到他到內室待寢,還說「爺在軍營裡操勞,也要注意身子,妾身不敢擔誤了爺的大事,等會……爺也早點回去休息!」

他還記得自己當時氣得發抖,不知道怎樣好,衝出去就踹了那乳母一腳。

葉紫蘇卻追出來抱著自己的大腿為乳母求請:「爺要打,就打死妾身吧!是妾身不舒服,所以才讓她攔著爺的……」

他的目光驀然間明亮的象太陽,顫抖地去摸顧夕顏的臉,很認真地問:「我就行,乳母也不行嗎?」

顧夕顏覺得齊懋生的問題簡直是莫名其妙的。

在她的世界裡,乳母就是奶媽,是一個曾經象母親一樣照顧過你的人,可她畢竟不是你的母親。合則合,不合則不合,不必強求,甚至把兩個綁在一起。認真的說起來,乳母畢竟只是她工作,她還有自己私人的感情,她在工作之餘,也有自己的生活和人生。就像婢女一樣,大家都只是一個僱員,區別在於大家所幹的事不一樣而已。

但看著齊懋生像一個小孩子在和人比誰最重要似的,她怕自己這番話說出了口,越糾纏越遠,越糾纏越說不清楚。在這情況下,如果自己回答他「乳母可以,你不可以」,估計他馬上就會反駁自己「既然乳母可以,那嬤嬤也可以」。所以顧夕顏有些無奈地安撫他:「你是我丈夫,乳母怎能和你比!」

齊懋生就很無所謂地「嗯」了一聲,目光就望著頭頂的屋檁好像在思考什麼,但顧夕顏卻給明顯地感覺到他的身體變得比更剛才更溫和,氣息比剛才更寧祥。

聽到自己這樣說,有點高興吧!

不管多大,男人有時候就是個孩子。

顧夕顏忍不住掩嘴低頭暗暗笑起來。

所以她沒有注意到,齊懋生望著屋檁的目光漸漸地變得有些陰森起來。

原先他不管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一來是因為葉紫蘇不願意聽從自己的勸告,反而還認為自己因為不是徐夫人的親生兒子卻繼承了爵位想讓魏夫人管家而在離間她與徐夫人之間的關係,把自己跟她說的一些話和自己做的一些事告訴了徐夫人,引起了朝庭對燕地的關注;另外一方面就是徐夫人的身份,他不願意在這個時候和熙照把事挑明了,而且自己當時也沒沒有這個能力和膽量觸怒熙照……可現在不同,他既然能瞞著熙照滅了高昌,也能瞞著熙照幹出其他任何他想幹的事來。

夕顏,誰也不讓碰,只要他,任他為所予為……這世上,再也沒有比她更能包容自己的女子了!這一次,自己要把她握在掌心裡,含在嘴裡,誰也別想再靠近她……

兩人的認知,再一次背道而馳!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10:39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0-11-20 10:42 PM 編輯

第一百五十一章 言中事隱(一)

顧夕顏鬆了一口氣。

既然齊懋生沒有明確的表態,這件事,就算是定下來了吧!

自己到洪台來結婚,果然是個很好的選擇,要是在齊府,大家哪有這樣的機會躺在一起說話,畢竟,男人還是,嗯,對柔軟的環境抵抗力差一點的……

想到這裡,她就想起了齊懋生的傷口,不由擔心地道:「懋生,要不要把大夫叫進來給你換換藥!」

齊懋生回過神來,看著夕顏滿是關懷的眸子,就愛憐地把她抱在了自己的懷裡,溫柔地吻了吻她的額頭:「夕顏,你別擔心,傷口沒事,如果不是為了讓崔慶眼親看到,早就用藥了。」

顧夕顏一怔:「一直沒有用藥嗎?」

臉色挺好的,看不出來啊!

齊懋生「嗯」了一聲,道:「被寒冰劍刺中了,傷口都癒合的非常慢,我練過灸陽訣,正好是它的剋星……為了找個機會讓崔慶相信我是真的遇刺了,只好一直不用藥……真是陰差陽錯的,他來了好幾天了,我都沒機會讓他親眼看看傷口,竟然在新婚之夜……」說到這裡,他看顧夕顏的目光就流露出讚賞,「沒想到你的反應也那麼快,竟然躲在屏風後面就嚶嚶地哭了起來,我當時還真被你嚇了一跳……」

顧夕顏就支著肘趴在他身邊得意地斜視著他,打趣道:「你這個大騙子,現在知道我也不是那麼笨的了吧!」

齊懋生最喜歡聽顧夕顏用這種帶著一點得意甚至是嬌縱的口氣跟自己說話了,每當這個時候,夕顏就好像脫去了淡定的外衣,表露出真性情來。像在大人面前撒嬌的孩子,任性,甚至是頤指氣使的,但都透露著對他的依賴和信任,相信他一定會保護她不受傷害。信賴他一定會依順她,讓齊懋生甜到心裡去。

他望著那嫵媚的讓人全身發熱的眼神,簡直不知道怎樣對待她才好,眉眼都含著笑,拉過她的手心輕輕地打了幾下:「嗯,大騙子?」

「本來就是!」顧夕顏去擰他形狀優美高挺地鼻子。「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還誤導我,就是個大騙子!」

齊懋生側過頭去,避開顧夕顏擰他鼻子的手,道:「你要是我,也不敢把話說的那麼透徹吧!」

「所以才沒有和你秋後算帳!」顧夕顏望著齊懋生英俊充滿陽剛之氣的面容。就有些不能自己地撫摸了上去:「緣份這東西真的很奇妙。我們一東一南相隔萬里,最後竟然能走到一起來。」

齊懋生露出了悅愉地笑容。

顧夕顏突然「咦」了一聲,道:「懋生,實際上我一直覺得很奇怪,你那次怎麼在獻俘前跑到盛京去了,還被朝庭的人追殺,他們知道要追殺的人是你嗎?」

齊懋生就突然側過臉去咬住了顧夕顏的流戀在他腮邊的指頭不說話。

顧夕顏被他咬得癢癢的。笑嘻嘻地把縮回手。

齊懋生不依,就去啄她地手。

這傢伙,不想回答的時候就搞些小動作來迴避。

但望著氣質硬朗的齊懋生此刻全身散發出柔和的氣息,顧夕顏心裡就有一種幸福感。就想讓鬧騰他。目光流轉間,她的眸子亮得像寶石,吃吃笑嚷著:「哦,齊懋生上當了。齊懋生上當了……」

齊懋生望著她歡快的笑容,自己也不由笑起來。他伸出指頭在顧夕顏的頭頂上彈了一下,道:「胡嚷些什麼呢,什麼叫齊懋生上當了」

「被人家說中了心思就打人!」顧夕顏摸著有點疼地頭,嘟努道:「你這個人看似粗獷,其實心思挺細膩的。我想,能讓你冒著生命危險去盛京的那件事或是那個人一定對你來說非常有誘惑力。可看你的樣子。根本就是損兵折將空手而返,不是上當了還是什麼?」

齊懋生目露異采。卻還是一副不願意承認地口吻:「我們燕地在朝庭有幾位盟友,我趁著去獻俘,拜訪拜訪罷了!」

顧夕顏就趁著他一本正經說話的時候擰住了齊懋生的鼻子:「大騙子齊懋生,扯謊不打草稿的齊懋生……你是叛臣,人家是權貴,就算是通過什麼關係搭在了一起,人家還敢和你喝酒明志不成,你少給我胡謅了。承認自己上當又不是什麼丟臉地事,左小羽手段狠毒,你能逃出來,也算是很幸運的……」

齊懋生聽到那個名字就不由皺了皺眉頭。

顧夕顏還以為是自己把齊懋生給擰痛了,安撫似地親了親他的鼻子,道:「我真的很好奇嘛,是什麼事這麼嚴重,竟然讓朝庭圍剿你,而且這次還派了殺手來刺殺你,你不會是拿了人家什麼東西或是知道了什麼驚天動地的秘密了吧?」

齊懋生望著那因聰慧顯得靈動的眸子,就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顧夕顏看著齊懋生無奈的樣子,就更想去鬧他了。她摸著下巴頜作出一副沉思地樣子:「嗯,難道真被我說中了!我想想,會不會是看中了哪家地娘子,所以冒著殺頭的危險跑到人家地後院去了,結果被丈夫發現了,所以……」

齊懋生聽她越說越不像話,就輕輕地捏了捏她的面頰:「一天到晚淨胡想!」

冷竣嚴肅的齊懋生去偷香竊玉……顧夕顏自己也被自己的這番胡謅逗得笑起來,她趴在齊懋生身邊笑得如花枝亂顫,豐盈的酥胸跟她的笑聲跌宕出美麗的波瀾。

齊懋生看得心中一緊,口乾舌燥的,忙將目光望向了頭頂的屋檁。

這小妖精……如果昨天自己控制一點就好了……現在可真不時候……還是別和她鬧了,到時候只會是自己吃虧……

齊懋生努力地把腦海中的一些形象抹殺掉。

他清了清嗓子,道:「實際上你也說的不錯,我去,真的是為了一樣東西。」

和所有熱戀中的男女一樣,顧夕顏對齊懋生的任何事情都總是很感興趣。她趴到他的肩頭,道:「是什麼東西?」

齊懋生沉吟道:「父親臨終前,曾經反覆提醒我一件事。」

顧夕顏微怔。沒有想到事情會牽扯得這麼大。她忙道:「懋生,如果是什麼不方便說的,你還是別告訴我了!」

齊懋生就側過臉來親暱地吻了一下她發間,道:「傻瓜,你是我妻子,告訴你有什麼關係。」

顧夕顏還有些猶豫。

齊懋生淡淡笑了笑。道:「你既然讀過李朝陽地詩,那也應該對這個人有所瞭解才是。」

顧夕顏含含糊糊地道:「我們家很多藏書,我是隨隨便便翻的,也沒有太刻意的去瞭解。」

齊懋生點了點頭,道:「這件事,實際上和他有關。」

顧夕顏一怔。

齊懋生怔怔地望著屋檁回憶道:「李朝陽。就像一顆慧星,在夏國二千多年的歷史上留下璀璨奪目的光芒。他只用了短短的二十幾年時間就推翻了夏國一千多年文化,創建出一個全新地夏國,他的思路之開闊,目光之深遠,不管是前朝還是後世,我相信都沒有人能超過他。」

顧夕顏不由撇了撇嘴。

那當然。剽竊別人的東西,集前人的智慧於一身,當然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不過。像他這樣博學多才的,就是在她原來的社會裡,也算是個天才了吧!

「他在世地時候,不管是皇帝國戚還是影響朝政幾百年的士族。沒有一個人敢對他所謂的改革提出任何質問、懷疑和反抗,說到底,還是因為他創建了一個叫做神機營的近衛

「神機營?」顧夕顏訝然。

「嗯!」齊懋生望著頭頂的屋檁,目光明亮黝黑,「那是太初王朝最神秘的軍隊。只有三百多人,全部使用一種叫火銃的新式武器。用一根鐵桿,裝上火藥。能射中很遠地目標。速度如電掣,無物可擋。無法可避,打在人身上,非死即殘……」

顧夕顏鄂然地坐了起來,她的臉色有些白。

齊懋生見狀,還以為她是被嚇倒了,安撫似地摸了摸她的頭,道:「是不是嚇著了……我們不說這些了!」

「不是!」顧夕顏的笑容有些勉強,「是覺得有些不可思意!」

齊懋生理解地點了點頭:「我剛開始聽說時,也覺得這有些不可思意。」

一個能製造出槍地穿越者……但她到這個世界後,卻沒有看到有人持有這種武器,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還有李朝陽的失蹤,有沒有什麼內幕呢,或者是,回到了原來的世界裡去了……

她有些急切地拉著齊懋生的衣袖道:「我想聽!」

這個事被當成秘密已經深藏在齊懋生地心底很多年,他也希望有一個人能和分享自己的那些猜測。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道:「當年李朝陽突然失蹤,神機營的統領伍子修和沈希言的弟弟沈希默一起,帶領五十幾位神機營的高手護送皇后魯氏和沈雪遲往前劍南原萬基皇朝的舊都紅城尋找李朝陽。早以對李朝陽改革制度不滿的一些原萬基朝地閥門士貴就趁機鼓動留在盛京神機營地幾位副統領軍變……血流成河的殺戮後,太初朝那些出身寒門地新貴們全部都被殺死了……」

顧夕顏睜大了眼睛:「全部!」

齊懋生把她抱在懷裡,歎了一口氣,道:「嗯,史上記載得很含糊,但根據我們後來的分析再結合當時的情況,恐怕是全部都被屠殺了。顧夕顏只覺得全身冰冷,畏畏縮縮地往齊懋生懷裡擠:「為什麼?」

齊懋生溫柔地吻著顧夕顏的鬢角,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安慰她:「自從那以後,除了神機營的人,再也沒有誰能很詳細地解釋火銃到底是個怎樣的武器了!」

「再後來呢?」顧夕顏有些顫抖地問。

齊懋生就有些猶豫。

顧夕顏知道齊懋生是擔心自己,她想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容,想告訴他自己沒事,可嘴角一彎,卻露出了一個非常勉強的微笑:「你不告訴我,我怕我自己亂七八糟地瞎琢磨,只會覺得更害怕的!」





第一百五十二章 言中事隱(二)

齊懋生一邊安慰似的握著顧夕顏的手,一邊道:「神機營的人,原來都是李朝陽收養的一些孤兒,雖然個個都是獨擋一面的好手,可要論起老謀深算,人脈財勢來,哪裡是那些百年閥門的對手,加上幾位副統領之間的矛盾,他們很快就無法掌握局面,支撐不下去,一場自殺殘殺後,活下來的人就被迫投靠了不同的閥門。」

「燕地是苦寒之地,歷朝歷代都是邊塞,加之先祖出身寒士,被那些士族所鄙視,雖然依靠騎兵先後佔據了緊靠連山的連雲郡、關內郡、關東郡三郡,成為北邊最大的軍閥,但因燕地氣候惡劣,地理位置偏遠,齊家的崛起,對那些想逐鹿天下、問鼎大寶的人來說,根本就形成不了什麼威脅,也沒有放在眼裡。相對的,盛京所發生的一切,對我們來說,也只是一個傳說而已。」

「夏歷1814年的十月,江南楊家突然派了信使來,說要齊家出兵幫助他們一起抵抗黃發碧眼的加貝納爾人,並要求先祖把軍隊交到楊家人手裡,由他們統一調配。」說到這裡,齊懋生冷冷地哼了一聲,「這就等於是要我們交出兵權一樣,先祖自然是不願意的。但那時候,楊家已是兵強馬壯,非燕地可以抗抵。先祖也不敢直接拒絕他們,就很熱情地招待了他們的來使,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的意願,並送了大量的金帛給那位來使。」

「到了十一月中旬,楊家又派人來求見,重新提起出兵之事,先祖依舊是婉轉的拒絕了。來使見狀,很是失望,先祖不敢惹怒楊家,就親自出面設宴款待他們。吃到盡興之時,那位來使說,自己帶了一種最先進的新型武器,想趁此機會展示一下。先祖不原多生是非。幾次摧辭,但來使態度堅持,最後只只同意了。」
「大家一起來到操練場,來使要求先祖派一個人站在百米開外的地方,頭頂一個蘋果,說這樣最好體現這種新型武器的威力。先祖照做了。那來使就派了身邊的一個人出來,舉起一個鐵桿,遠遠地瞄著那蘋果,一聲巨響過後,那蘋果就碎成了稀巴爛,鐵桿還冒帶硝味著煙火……大家一看。都被震住了,在場的燕地人個個面面相覷,都有些手足無措。來使就告訴先祖,說這種武器叫火銃,是原太初王朝神機營的鎮營之寶。先祖知道他們這是在威脅燕地出兵,就裝聾作啞地笑著巴掌,說了幾句稱讚的話。誰知道。先祖地話剛落音,站在來者後面持火銃的人舉起手中的火銃,對著先祖就是一擊……」

「啊!」顧夕顏失聲驚呼。

齊懋生目光森然地望聞顧夕顏一眼,道:「夏歷1815年四月。燕地八萬人南下,參與了在嶺南郡阻擊加貝納爾人的戰役。到夏歷181年,加貝納爾人戰敗退兵,楊氏由原來的二十萬大軍曾至五十萬大軍。我們燕地,八萬人馬卻只留下一千五百人……當時齊家的家主齊展休妻殺子,迎娶了楊氏之女……從那以後,熙照就有了賜婚齊家習慣。」

顧夕顏目瞪口呆地望著齊懋生,齊懋生也望著顧夕顏。但是顧夕顏地目光中充滿了悲威,而齊懋生的目光中卻充滿了怒憤、屈辱、凜然。

顧夕顏的直覺告訴她,這件曾經發生在幾百年前的往事。一定深深地刺傷了齊懋生的心。她不由以一種開玩笑的口吻道:「嗯。這樣說起來,你們家還是皇親國戚嘛!」

「是有親戚關係。卻沒有血緣關係。」齊懋生聞言,就露出一個在顧夕顏看來有些慘白地笑容,「熙照來的七位嫡夫人,沒有一個的子嗣活著繼承了爵位的!」

這話……太值得玩味了!

顧夕顏不由就打了一個寒顫。

齊懋生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輕聲道:「史記上記載,夏歷1816年春天,加貝納爾人戰敗,退兵。楊氏、齊氏、鄭氏、吳氏、沈氏、李氏在明島召開了六邊會議,楊氏承認其他五家的管轄權,封五家家主為國公,五家尊楊氏為帝,每年上繳錢帛若干,親衛不得超過三千……實際的情況卻是,沈氏戰後要求楊氏兌現戰前承諾地蜀地之人可以隨意前往江南經商並得到楊氏庇護的協議,楊氏不僅不同意,而且還要求齊、鄭、吳、沈、李交出兵權,歸順楊氏。」

「大家當然都不同意,楊氏就當場拿出了火銃,沈家人率先和楊氏翻臉,也亮出火銃,而且數量遠超過楊氏所持有的……楊氏措手不及,鄭、吳、李三家趁機帶著各自的人馬支援沈家,當場擊斃楊氏守衛五萬多人,可楊氏也仗著人多勢眾把三家地人馬困在了明島。」

「沈家世居劍南,那裡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但人丁稀少,軍力不足,雖然有火銃,也無力單獨與楊氏抗衡;而齊家已歸順楊氏,李家素來被楊氏所尊,鄭、吳兩家為水源已相爭百年,心結難除,四家也不可能擰成一股繩。後來由先祖出面與楊氏周旋,楊氏被迫簽署了明島協議。」

「這麼多年過去了,齊家一直沒有忘記當年所受的屈辱,歷代家主臨終前都會囑咐繼任者,一定要注意火銃的消息,想辦法能拿到火銃的製造圖……」

顧夕顏已隱隱猜到了一些:「所以有人以持有火銃製造圖地名義約你到盛京見面……」

齊懋生的臉上就閃過尷尬之色,道:「當時剛剛攻下高昌,兵疲馬乏……明知危險,卻還是想火中取粟,試一試自己的運氣……」

「你是被人發現了,還是落入了陷阱呢?」顧夕顏問。

齊懋生一怔,他沒有想到顧夕顏會一語中的,說到點子上去了。

被人發現,是指有這個事而露了陷;落入陷阱,是指沒有這個事想除他而後快。

齊懋生臉色一正,表情嚴肅地道:「當時燕地在熙照的諜報說,有一個人自稱手中握有製造火銃的圖紙,要高價出售。並按照我的要求送了三分之一地圖紙過來做為憑證。當我到達約會地點地時候,只發現滿屋的死人,沒等我回過神來,就朝了圍擊。雖然那些人都蒙著臉,但指揮靈動,行動乾淨利索。配合默契,一看就是行伍出身,而且其中還夾雜著幾個其貌不揚地絕世高手,我就是一時疏忽被傷地……等我衝出重圍的時候,街面已開始戒嚴。」齊懋生面容變得冷峻起來,「當時和我一起到達的。還有一個和我一樣受約而去的,雖然大家都在相貌上做了一些喬裝,但他氣度不凡,身邊僕眾身手極高,應該也不是泛泛之輩。因我當時失蹤,燕地在盛京的諜報轉移了事務重點,等回過頭去再查的時候。也查不出什麼有用地東西了。」

他苦澀地笑了笑:「實際上也不用查,這樣的手筆,除了朝庭,也沒有人敢。沒有人能做到。我不死,估計他們也不會甘心。」

望著他有些失落的神情,顧夕顏直覺的就想安慰他。

沒有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了。那些電視、電影裡不是常常有這樣的情節。

她沉吟道:「懋生。你也不用這麼沮喪。或者,這件事根本就是不針對你的,而是針對所有知道有火銃這回事地人,或是針對所有敢出面買火銃的人呢!」

齊懋生就點了點頭:「嗯。我當時也這麼想。這麼多年過去了,市面上也沒有大規模的出現火銃,一般的人是根本不知道它的價值的,就算有人知道。沒有實力。也不敢據為己有。而且那人出價極高,不是一般的人能問鼎地。如果背後沒有類似於國公府這樣的勢力支撐,根本就拿出那麼多的錢來。」

說到這裡,他像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對夕顏道:「嗯,夕顏,我怎麼就沒有想到……既然如此,那人不是死了,就會和我一樣……如果真如我懷疑地那樣,說不定,這火銃……而且這場刺殺也並不是完全因為我私自出兵高昌所引起的……」

齊懋生就猛然地坐了起來,喊道:「四平,你給我進來!」

顧夕顏聞言,忙從一旁拿了件衣裳糊亂地披在了齊懋生赤裸的肩上。

四平並沒有進來,而是隔著落地罩的帷幄低聲地應了一聲:「爺,奴婢在!」

齊懋生道:「你去把定先生找來,我有事要協商。」

四平應聲而去。

齊懋生起身穿衣。

顧夕顏想到自己現在是懋生地妻子了,當然要表現的賢慧一些才是,結果她剛起身,就被齊懋生給塞進被子裡了:「天氣冷著,給我好好呆著。我和定先生說兩句就讓人傳膳……雖然肚子不餓,也不能不吃……」

說話間,外面已傳來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國公爺,你叫我!」

齊懋生已利索地穿好了衣服撩開帷幄走了出去,顧夕顏只得又躺了下去,聽兩個人說起話來。

齊懋生道:「我們可能偏離了方向,一直把火銃想的太過神秘。時間已經過去四百多年了,誰知道這中間又發生了一些什麼。也許這火銃和刀劍一樣,也有一個使用時間或是年限……你去查一查,看看蜀國公和鳳台那邊都有些什麼動靜,我一直懷疑那個和我一起被圍的人是蜀國公府的人!」

定治漢大吃一驚,轉念又露出明瞭的神色。

如果齊懋生地懷疑是正確地,那也就是說,以前掌握著火銃的蜀地發生了巨變,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麼這麼多年以來蜀地蝸居劍南一直無所作為地原因了,既然蜀地失去了對火銃的控制力,那熙照也可以發生了同樣的事情……可不可以這樣認為,一直讓所有政治勢力唯唯諾諾、止步不前項上之劍,早就不復存在了呢?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10:45 PM

第一百五十三章 言中事隱(三)

齊懋生看見定治漢露出震驚的表情,知道他已經瞭解了自己的心意,就朝著他心照不宣地點了點頭,道:「還有,一定要想辦法打探清楚太后現在的身體到底怎樣了,說起來,她今年也有六十多歲了。常言道,人到七十古來稀。她也是該安排後事的時候了!我讓齊瀟和崔慶談高昌都督府大都督一職世襲之事,本意就是試探朝庭。如果他們很爽快地就答應了,太后恐怕就不會再對燕地容忍了;如果崔慶還猶猶豫豫,那說明太后對我們可能會以懷柔為主……」

因為如果準備殲滅燕國公齊氏的勢力,那什麼過份的要求都可以答應,反正失去的總會回來;但如果以安撫為主,那就要很慎重,因為承諾的東西,不僅要對兌,而且可能就永遠是別人的了,更何況是地理位置和經實力都非比尋常的高昌……這次與崔慶的談判,是一次對朝庭關於齊灝私自出兵高昌又佔領江中郡不退兵態度的試探!

定治漢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爺請放心吧。」

兩人又寥寥交談了幾句,定治漢就告辭了。

齊懋生讓四平傳了膳,和顧夕顏一起吃了新婚後的第一頓飯。

這期間,他的神色一直有點恍惚,顧夕顏知道自己的一番話可能讓他想起了什麼遺漏的事,也不打擾他,自顧自的吃起來。

可能是沒有休息好的原因,她只是喝了一點湯就沒有了食慾,見齊懋生吃完後拿著筷子發愣的樣子,她不由微微一笑。下炕給齊懋生泡了一盅茶。

齊懋生接過茶盅,這才發現茶是顧夕顏泡得,歉意地笑了笑,欲說什麼,顧夕顏就搶在他前頭開了口:「你先把傷口的藥換了再去忙!」

齊懋生就笑著捏了捏顧夕顏的手。讓四平傳了大夫進來。

這次顧夕顏躲在屏風後面張望。

大夫給他用的是一種褐色的粉末,顧夕顏一眼就認出了那是地香菊的粉末。

齊懋生地身體並不像顧夕顏想像的那樣,有很多猙獰的傷疤,除了背上有兩道白痕的舊跡外,就是腹間的兩道傷痕,一道從左肋下劃到腰際,是暗紅色的,一道就是在胸口的位置,只有兩寸長。但卻肌肉翻飛,紅赤赤的,很是怕人。

上完了藥,顧夕顏幫他穿上了衣衫。不過因為業務不熟練,所以顯得毛手毛腳的,搞了半天,但齊懋生地的耐性很好,一直微笑著望著她。

穿完衣裳,顧夕顏囑咐齊懋生:「你早去早回,要注意別再把傷口崩開了。我正好趁著這個時候把屋子裡清理一下。」

齊懋生就笑著摸了摸顧夕顏的頭:「別清了。有什麼讓嬤嬤們去做,你躺一會。這段時間趕路太辛苦了,不花個兩、三天的功夫是難得恢復的。我讓嬤嬤們給你燃個熏爐,定定神!」

顧夕顏也的確有點累,但想到那些從魏府帶過來的一些物什自己心裡還沒有底,又覺得是一樁心事擱著,神色間就有些猶豫。

齊懋生低低地一笑,竟然在她耳邊私語道:「是不是想讓我抱你上炕……」

顧夕顏嬌嗔地望了他一眼。

齊懋生笑道:「那好。你自己上炕去!」

顧夕顏見他這麼堅持,又怕他真的鬧起來要把自己上炕,把傷口崩開,就上了炕。

齊懋生見她睡下了。等嬤嬤們把熏香點了起來,這才轉身離去。

顧夕顏把臉貼在柔軟蓬鬆的被角,聞著空氣中瀰漫的淡淡的花香,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齊懋生走出門後,就低聲對四平說了幾句話,四平瞪大了眼睛,望著齊懋生地背影半晌才回過神來。應了一聲「是」。

等齊懋生回來的時候。已是掌燈時分,雨已經停了。空氣分外的清冷。

他進了屋,兩個女人正沉默無語地坐在堂屋的太師椅上。一個是段纓絡,另一個是位剛剛三十出頭的婦人,她中等個子,長著一張圓圓的臉,皮膚白皙細膩,身材微胖,未語先笑,給人很親切的感覺。

兩人見齊懋生進了門,忙起了身,那婦人就朝齊懋生斂衽行禮:「奴婢趙高氏,給國公爺請安了。」

齊懋生就笑著打量了那婦人一眼,道:「趙嬤嬤,幾年不見啦。高姑姑還好吧!」

趙嬤嬤笑道:「多謝爺關心。春裡氣溫適宜,又有您送去的百年參果,相信姑姑地腿疾很快就能好了。這次我來,姑姑特意囑咐奴婢,見到爺了,一定要代她給叩個頭,請個安!」說著,就跪下去給齊懋生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

齊懋生受了她的禮。

趙嬤嬤站起來後,就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後的四平,四平機靈地拉了拉段纓絡的衣袖,兩人出了門。

邁出門檻地時候,四平還細心地替他們掩上了門。

四平和段纓絡一出去,齊懋生的目光就變得如刀鋒的銳利起來。

趙嬤嬤見狀,微微一笑,圓圓的臉龐更覺得可親:「爺請放心,奴婢雖然比不上高姑姑見多識廣,經驗豐富,可奴婢手腳伶俐,又受了高姑姑這麼多年的教誨,一定會照顧好太太的!」

齊懋生臉上就出現了少有的猶豫之色。

趙嬤嬤看在眼裡,心中暗驚,忙低下頭去整了整衣襟,裝作沒有看見的樣子。

齊懋生沉默半晌,才低低地道:「你跟我來。」

趙嬤嬤曲膝行了一個福禮,提起放在太師椅旁小幾地匣子,跟著齊懋生進了內室。

內室的氣溫明顯地要比外室氣溫高很多。顧夕顏一個人靜靜地側身躺在炕上。修長的黛眉,明艷的臉頰,紅潤的雙唇,長長的睫毛覆蓋在眼瞼上留下小小的陰影,像朵嬌嬌嫩嫩地花。恬靜地獨自綻放著。

趙嬤嬤微怔。

難怪國公爺那麼不安……年紀那麼小,又嬌得像朵花似的……

齊懋生已脫了鞋上炕,他抱起夕顏,輕輕地喊了一聲「夕顏」。

顧夕顏聽到動靜,無力地抬起眼瞼,模模糊糊地喊了一聲「懋生」。

齊懋生抱著她發了一會怔,然後才朝著趙嬤嬤點了點頭。

趙嬤嬤就自己端了一個繡墩坐到了炕頭,白嫩嫩、胖乎乎的手就搭在了顧夕顏的尺寸關脈上了。

顧夕顏朦朦朧朧的,感覺抱著自己的身體有一種特別的溫暖篤定的氣息。好像這樣被抱著,就很安全似的。她知道這是齊懋生的懷抱。但又有人一會兒抬抬她的手,一會兒彎彎她的腿,又不像是齊懋生做的事。她整個人口乾舌燥的,昏沉的厲害,連張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

她就含含糊糊地喊了一聲「懋生」。

懋生低沉醇厚的聲音就在她耳邊響起:「嗯,我在這裡呢!」

顧夕顏一聽那聲音,人就鎮定下來了,迷迷糊糊地道:「懋生,我口乾!」

齊懋生就摸她的額頭。還帶著憐愛親吻著她的臉頰:「好,一會就給你倒茶去,乖寶寶,一會就給你倒茶去……」

說話間,她就感覺有異物進入了她的身體,雖然溫暖,但她還分辨的出來,那不是齊懋生的……顧夕顏的身體一僵。齊懋生就輕輕地撫著她的額頭:「夕顏,是我,是我……」

柔軟中帶著珍愛的聲音安撫了她不安的情緒,她剛放鬆下來。就感覺有冷冷的東西流進了她的身體。

她有點害怕。

懋生,在幹什麼……

眼瞼卻有千斤重量似的,讓她睜不開。

顧夕顏用腿去踢他,可腿好像被綁上了什麼重物,心有餘而力不足,根本就抬不起來。她只好嘟嚷著:「懋生,我不喜歡。不喜歡……」

齊懋生有著溫暖掌心的大手就抓住了她踢出去的腿。溺愛地道:「好,好。不喜歡,我們不喜歡……」

可那冷冷的感覺卻越來越深顧夕顏顫抖起來:「懋生,我不要……我要你,我不要這個……」

然後她就感覺到了齊懋生吻,帶著炙熱的氣息密密匝匝的落在她的額頭、臉頰上:「夕顏,乖乖,小寶寶……」

是珍愛和縱容的語調。

母親的懷抱,母親的語氣,也應該是如此地吧!

她突然間就覺得眼睛澀澀地,心裡酸酸的,像任性地孩子似哭了起來:「懋生,我不要,我不要……我要你,我不要這個……」

淚水剛流出眼眶,就被炙熱的唇吸了進去。

顧夕顏不依地扭動著身子,身子卻像失去了控制似的根本不聽她的擺佈,動也動彈不了,顧夕顏就更加放肆的哭了起來。

隨著她的哭聲,身體裡那冰冷的感覺也慢慢地融化了,耳邊卻傳來嗡嗡的聲音,好像有很多人在說話,卻又聽不清楚在說些什麼。

她有一種自己正赤身裸體地躺在眾人面前的感覺,心裡慌張又害怕,她焦急地喊著「懋生,懋生……」。

趙嬤嬤把用暖玉做的玉勢從顧夕顏的身體裡拿出來,屋子裡立刻散發出淡淡的清香。

身材偉岸的齊懋生象抱著孩子似的抱著顧夕顏,溫柔地吻著她的額頭,喃喃的說著一些安慰她的話。

趙嬤嬤想到新太太剛才嚷嚷的內容,臉上也不禁微酡。

什麼叫「我只要你」……就是館子裡的小姐,怕也喊不出這樣的話來……

她突然就想到自己第一次跟著高姑姑給人問診的經歷。

那次,也是給齊灝的夫人,不過不是這位顧氏,而是葉夫人。

剛剛新婚的葉夫人,還是上有公婆下有叔侄的時候,住在承禧院,比顧氏年紀還要小些,府裡作主的是高姑姑。不知為什麼,她日漸消瘦,高姑姑就請示了徐夫人想給她品品脈象。當時,齊灝不知怎麼得了消息,急著趕過來,他見葉夫人很是侷促不安,就趁著高姑姑轉身交待事情的時間悄悄對葉夫人道:「你要是不喜歡,就別讓她們……」葉夫人當時煞白著小臉,明明眼中流露出害怕,嘴上卻說:「既然是府上的規矩,怎能從我這裡壞了去!」

想到這裡,她不由就抬頭望了齊懋生一眼。

十幾年不見,齊灝已沒有了少年時的飛揚鋒利。剛毅的臉龐上不僅帶著溫和的表情,而且眼中還閃爍著無奈的神色,正耐性十足地哄著顧氏。

趙嬤嬤就在心底輕歎了一聲。

真是哭鬧的孩子有奶吃……如果當初葉夫人也像顧氏這樣不管不顧地任性,會不會結果又不一樣呢!

她把玉勢放進一旁裝著滾開熱水的小小的白色細瓷盤裡,輕微的「噗通」聲中,瓷盤裡的水被映成了一汪碧綠。





第一百五十四章 言中事隱(四)

「嬤嬤把這個留給我吧!」齊懋生的注意力全放在顧夕顏身上,只是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下趙嬤嬤,輕聲地道。

趙嬤嬤不解地道:「什麼?」

齊懋生就又說了一遍:「我不知道原來是用這個上藥的,嬤嬤把這溫玉做的玉勢留給我吧!」

趙嬤嬤就有些猶豫。這個玉勢,是臨別前高姑姑特意送給她的。因是專為上藥用的,還有些與眾不同,她也只有一個。

念頭閃過之間,趙嬤嬤不禁道:「爺,太太身體很好……」

她的話音剛起,齊懋生就很凌厲地瞪了她一眼:「這個時候不說這些,小心她聽到了……」

趙嬤嬤心神俱凝。

她原是高姑姑的一個族侄,五歲時父母雙亡,就投靠了當時在齊府後院當總管的高姑姑。高姑姑也對這個族侄抱有很大的期望,七歲啟蒙,九歲就跟在身邊調教。齊灝,她並不陌生,他的的性格,她也是有所瞭解的。可現在……不僅願意哄著顧氏,而且還處處維護著她……

趙嬤嬤低垂下眼瞼,怕洩透了自己的心緒。她語氣極其恭謙地道:「爺不用擔心,我們說話,太太聽在耳朵裡,只是嗡嗡的一片,是聽不清楚的。」

齊懋生就望著她挑了挑眉。

「這屋子裡熏香品階不高,像是給小姐們用的。」趙嬤嬤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的餘光打量著齊懋生的表情,「吸了這種香氣,感覺比平常更敏銳,聽覺卻比平常更遲鈍些。你不貼著太太的耳朵說話。太太根本就聽不清楚您在說些什麼!」

齊懋生臉上就閃過一絲不自在。

趙嬤嬤心中一動,就試探道:「不過……」然後語氣就頓了頓。

齊懋生竟然追問到:「不過什麼……」

趙嬤嬤只覺得透心地涼。

七情六慾不動於色的齊灝,竟然已經毫不掩飾自己的情緒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語調放緩,語氣更加輕柔了:「不過這香有點傷身體,以後爺還是少用為妙!」

齊懋生沒說話。只是低頭去看夕顏。

夕顏眼角還掛著幾滴晶瑩剔透如水晶般的淚珠兒,嘟著嘴,歪在他的臂彎裡又沉沉睡過去。

趙嬤嬤就想到了她來時高姑姑一番語重心長的囑咐:「我年紀大了,你不能總這樣跟著我。這是一次機會,你還是回去吧。我知道你不願意再趟進齊府地那攤渾水裡了,可這世上哪裡有真正的清淨地啊!你就是不為自己想,也要為你膝下的這一雙兒女想,她們沒了父親,你要是再不能頂起來。過幾年談婚論嫁的,誰看得上眼……為了孩子們,你也要去奔這個前程。」

她抿了抿唇,頭低得更卑微了:「說起來,別是熙照了,就是整個夏國,包括棲霞觀的那些所謂的醫姑,也沒有比得上高姑姑的。爺又何必捨近求遠呢?臨來的時候,我從春裡帶了一些小物件事,爺也許用得上……」

齊懋生就輕輕地「哼」了一聲。

高姑姑關於齊灝的叮囑在她地腦海裡響起:「……他到目前唯一遇到的不順大概就是床第之間的事了。所以最忌諱別人從這方面窺視他的心思,他之所以和魏夫人翻臉,也與這有很大的關係,所以你務必要小心,別摸了他的逆鱗……」

趙嬤嬤背脊發涼,忙機敏地住了嘴,用眼角的餘光打量著齊懋生。

齊懋生看她的目光如刀鋒般的清冷。

可至少,沒有直接叫人把她給拖出去。這,算不算是一種變相的同意呢!

她壓住內心地恐懼,笑道:「爺也不必太過擔憂,太太只是剛剛承歡。不適應而已。如今上了藥,如果能休息這一晚,當然好些,如果不能,也沒什麼太要緊的,事後上點藥就是了。」說完,想起自己來這的目的。她又從衣袖裡掏出了一張紙遞了過去。道:「這是我根據段姑娘說的情況擬的幾個日子。你看看!」齊懋生接過來瞟了一眼,道:「怎麼日子這麼亂!」

「我先也不敢肯定。給太太把過脈後,才敢將這單子拿出來。」趙嬤嬤笑道:「看得出,太太做姑娘的時候,也是掌上的珠,心頭地肉,打小就精心調理過的,底子打得極好。只是她身子骨太溫和了些,抵不住這寒氣,所以到了冬季,小日子就有些亂。」

齊懋生的眉頭就蹙了蹙。

有人精心調理過?她從小玩劣,被顧寶璋丟在舒州長大……難道是她的那個乳母端娘不成?

趙嬤嬤一直觀察著齊懋生地神態,見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意外,以為他是不相信自己的話,就語氣婉約地道:「爺既然準備啟用府裡的老人,就應該信任我們才是。」

齊懋生就望著那單子發起怔來。

他的目光幽黑發亮,表情看上去很是僵硬。

趙嬤嬤靜立一旁,屋外呼呼的北風就聽得更清楚了。

不知為什麼,她突然覺得身上一陣寒意。

良久,齊懋生才放下手中的單子,目光黯然地道:「到了這日子地時候,你記得提醒我一聲。」

趙嬤嬤恭敬地應了一聲「是」。

齊懋生好像怕她不明白似地強調:「你別跟太太說,提醒我一聲就是。」

趙嬤嬤眸中含意,口氣也變得輕鬆起來,道:「爺放心,一定讓您心想事成!」

齊懋生卻苦澀地笑了笑,望著在自己懷裡睡著了的顧夕顏,輕聲地道:「你提醒我那幾天千萬不要和太太同房……」

如晴天一聲霹靂打在趙嬤嬤地頭頂,她睜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似的望著齊懋生,嘴角微翕,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早上起床的時候,顧夕顏覺得非常不舒服。

身體子軟綿綿地,頭也昏沉沉的。

昨天一夜雨,現在已經放晴。明亮的光線透過窗上掛著的白色煙羅紗簾子照來落在她的被褥上。暖暖的,帶著陽光地乾爽氣息,讓人的心情都好了起來。

轉過頭去,身邊已經沒了齊懋生的身影,並排的枕頭上有一個深深的凹印。

昨天到底發生了些什麼?

她的記憶已經有點迷迷糊糊的了。

齊懋生好像……可身體卻沒有什麼感覺,又像什麼也沒有發生……

她伸出手去,細細地摩挲著那個凹印,心裡就生出異樣來。

帷幄外卻響起幾聲輕盈的腳步聲,還伴著齊懋生低沉醇厚的聲音:「太太還沒醒嗎?」

不知道是翠玉還是嫣紅。聲音清脆而婉轉,回答道:「回爺地話,太太還沒醒呢!」

就有的響聲。

顧夕顏循聲望去,正好看見齊懋生撩開帷幄走了進來。

晨光中的齊懋生,穿著一件鴉青色的武士服,剛毅的面容,深邃的目光,神色安寧而祥和。

顧夕顏臉上就綻開了一個柔美的笑容,她伸出手去,喊了一聲「懋生」。想抓住那個因逆著光顯得如虛幻般的身影。

齊懋生望著白嫩嫩,透著粉紅的手臂,心裡立刻變得柔軟起來。

他握住了顧夕顏的手坐到了炕頭,低聲問道:「睡得還好吧!」

顧夕顏望著齊懋生額頭上一層密密地薄汗,嬌嗔道:「你去運動了嗎?現在可還傷著呢?朝庭的那個欽差走了沒有?」

「你放心吧,我心裡有數的!」齊懋生望著她的眼神充滿了笑意,「昨天晚上叫不起來,還是我餵著喝了兩口湯。今天可不能再這樣睡了。快起來吃早飯,吃了早飯再睡,嗯!」

顧夕顏臉色一紅。

她出嫁的時候可是準備當賢妻良母的,現在到好。變成了閒妻涼母!

儘管如此,她還是在床上賴了一會才起床。

給她梳頭的,是一個叫秋實的小姑娘,和翠玉嫣紅一般年紀,長得也極出佻,高高個子,苗條地身段。皮膚雖然有點黑。但五官非常艷麗,是個別具風情的小美女。她梳頭的手藝也好。三下兩下,極利索地給她梳了一個雲髻,又配著她今天穿的一件春芽色地裌襖在髻間插了兩三朵梅花式樣的絨花,即顯得喜慶又顯得活潑。

等她收拾得差不多了,齊懋生已梳洗完畢,換了一件深藍色的圓襟長袍進來,衣襟裡露出純白色的內襯,清爽利落的樣子。

顧夕顏看見齊懋生嘴角就不由翹了起來,面孔象花般的綻放開來。

齊懋生看著心裡一滯,面上卻不動山不動水地坐到了她的面前,兩人開始吃早飯。

早飯是白米稀飯、大白饅頭,一碟子鹹菜,一碟子青菜。

顧夕顏也不是不吃麵食地人,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有些氣悶,吃了大半個饅頭就吃不下去了。

齊懋生就問她:「不喜歡吃麵食?」

顧夕顏搖了搖頭,道:「也不知道怎麼了,就是覺得胸口悶。」

齊懋生一怔,小心翼翼地問她:「還有哪裡覺得不舒服地!」

顧夕顏就紅了臉,看了他一眼:「那熏香不能再用了。我現在都覺得迷迷糊糊的,身體沒有力氣。」

齊懋生輕輕地「嗯」了一聲,臉上依舊是淡淡地,心裡卻一陣後悔。

沒想到那熏香那麼厲害,早知如此,就應該用趙嬤嬤帶來的東西才是。

兩人剛吃完早飯,還沒有來得及撤桌子,齊瀟就來了。

他像秋後的茄子似的焉焉的。

顧夕顏見狀,立刻下了炕,把地方讓給他坐:「三叔吃早飯了沒有?要不在我們這裡加一點。」

齊瀟不客氣地坐在了顧夕顏讓出來的位置上。他瞅了飯桌了一眼,露出興趣跚然的表情來:「我什麼都吃不下!昨天和崔慶出去板鎮喝花酒了,剛才才散。這傢伙,看不出來,就那身板,酒量還挺大的,玩女人的興致也不小……」

「繁生,」齊懋生忙防止他,還看了一眼顧夕顏,「在你嫂子面前,胡說些什麼啊!」

齊瀟怏怏然地住了口,歉意地看了顧夕顏一眼:「嫂子別怪,我在二哥面前口無遮攔慣了的。」

昨天和崔慶去喝酒了,剛散了場就找來了,看樣子,是有什麼話要和齊懋生說。

顧夕顏笑著給齊瀟曲膝行了禮,道:「三叔坐會,我去給您沏杯茶!」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10:47 PM

第一百五十五章 言中事隱(五)

顧夕顏帶著兩個丫頭出了門,就看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正在通往廚房的角門旁低聲地訓斥一個婆子。

那女孩子的模樣長得比翠玉和嫣紅還在出眾一些,特別是那氣質,竟然是柔中帶剛,剛中透著颯爽,別說是在這個時空裡,就是在顧夕顏生活的時空裡,這種氣質的女孩子也是少見的。

顧夕顏不由問道:「這是誰啊?」

「這是紅玉姐姐。」跟在她身後的嫣紅笑著看了和自己並肩而立的翠玉一眼,道,「太太還不知道吧,我們魏府有兩塊玉,一塊指的是紅玉姐姐,另一塊指的就是太太身邊的翠玉姐姐了!」

顧夕顏就「哦」了一聲,回頭仔細地打量了翠玉一眼。

花膚月貌的,真的是難得的美人,特別是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不知為什麼,她就想起了貞娘的那雙眼睛來。

不知道齊紅鸞的性格怎樣?貞娘對她是否如同母親般的照顧?自己又能不能和她相處的好……

顧夕顏就微微有些走神了。

翠玉看見太太面無表情地盯著她,心中很是忐忑,她嗔怒地瞅了嫣紅一眼,笑道:「太太別聽嫣紅亂說,那是姐妹們在一起鬧著玩的。」

這次魏府為了達到魏夫人的要求,很是下了一番功夫,不說別的,就是這陪嫁的八個丫頭,除段纓絡外。其他七個人都是從魏府地各房抽調出來的,不光要樣子好,身家清白,還要人機伶。翠玉是家生子,從小是跟著魏凌雲夫人身邊調教,很得她喜歡,總想給她謀個出身。所以這次才把她送過來的。

魏府這幾年對齊氏的巴結討好,別人不知道,翠玉是知道的。對於顧夕顏這個新主子,她的心情是很複雜的。即想討她的歡心為自己以後鋪一條路,又怕引起她的猜忌找個借口把她給仗斃了,或是指給一個品行極不堪的爛泥為妻為妾……那些事,她從小到大在魏府裡看得多了。

嫣紅見翠玉嗔怒地望了自己一眼,心裡也明白過來,不由心生歉意。她和翠玉不同。父親原是西北大營的一個百戶,小時候也是過著錦衣玉食千金閨秀的生活,只是後來父親在打高昌的時候死了,母親改了嫁,叔叔就把她賣到了魏府。這兩、三年裡,翠玉把她當妹妹似的,很照顧她。她說這話原意是想讓翠玉在太太面前露個臉,誰知道卻弄巧成拙,把翠玉推到了浪尖上。

氣氛就變得有些侷促起來。

顧夕顏想著自己的心思,自然也就沒有感覺到兩個小丫頭之間的暗波。她有些敷衍地道:「嗯,兩塊玉都挺漂亮的。」

說著無心,聽著有意。

那悻悻然的口氣,那恍然的神情,兩個小姑娘聽在耳中,看在眼裡,竟然就哆嗦了一下。

顧夕顏受那些電視、電影藝術加工再處理的影響,加上一進齊府就親眼目睹了魏夫人肆無忌憚地挑釁徐夫人。所以還對自己做為嫡妻在內府到底有多大的權力目前根本就沒有什麼深刻認識,也就不知道,就算是正式稟了祖先用花轎抬進府裡小妾之間也是有區別的。那些娘家有勢力的或是生了兒子有了出息的,為了家族的利益或是自己的名聲。嫡妻自然會給幾分薄面,不會隨便喊打喊殺地。可那些婢女收房的或是妓女從良的又不一樣了,就是打死了,也不過就是罰點錢帛了事,做丈夫怕被人恥笑有好色之心就是不滿也不敢拿這說事。當然,一般的妻子遇到丈夫特別寵愛的妾室也不會隨便就把不滿給擺在臉上,一是要賢名。二是不想把和丈夫的關係搞得太僵……

她看見兩個小姑娘有點哆嗦。根本就沒有往那上面想,她還以為是因為站在院子裡的吹得有些冷。就笑道:「我們也別站在院子裡說話,看把你們凍得,不如找個地方坐坐吧!」

兩人忙曲膝行禮應了一聲「是」。

這院子統共就兩幢房子,正房讓給了齊懋生兄弟說事,翠玉陪著小心,指著東邊原來柳眉兒和秋桂住的地方道:「那邊是爺專門拔給趙嬤嬤和段姑娘住地,整日裡燒著炕,要不,您就到那邊去坐會。」

顧夕顏點了點頭。

她一邊朝屋子走去,一邊道:「怎麼沒見到段姑娘?」

兩個小姑娘就互相遞了一個眼色。

段姑娘據說是太太跟前的紅人,就是魏府的大爺,都要稱一聲「段姑娘」。既然如此,不管太太問這話是什麼意思,也不能由自己的口裡說出個「不是」來。翠玉忙笑著幫段纓絡掩飾,道:「今天不是段姑娘當值,許是出去走動走動去了!」

顧夕顏也只是見隨口問問,聽到她們說起還有什麼當值,不由奇道:「當值是怎麼排地?誰負責排的?」

她們來的時候,魏家的大爺交待了,幾個丫環婆子都暫時由翠玉領著。可剛才說錯了話,嫣紅是不敢再作聲了,就拿眼睛去看翠玉。

翠玉卻對嫣紅的目光視若無睹,笑道:「魏府的大爺吩囑我和紅玉姐姐商量著排的。要不我把單子拿來給太太看看,太太看還有沒有什麼地方不妥地!」

顧夕顏在公司裡也是從底層爬起來,雖然最後還只是一個小小地基層主管,但好歹也是吃過豬肉的,怎能不知道肉味。自己連人都認不全,還能去指導什麼排值地事,不是讓人看笑話嗎,當然是一動不如一靜了!

她笑了笑,道:「嗯。這個先不忙,既然大爺吩囑你們排的,暫時就這樣排吧。說起來,這段時間亂七八糟地雜事多,我連你們幾個都沒有認齊全。今天正好趁著爺有事,你們兩個給我指指點,也免得我自己屋裡的人我自己都不認得。」

兩個小姑娘就畢恭畢敬地應了一聲是。

顧夕顏進了掛著多呢絨門簾子的堂屋。一股暖氣撲面而來,感覺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她又叮囑翠玉道:「爺和三爺在談正經事,派個機靈的人在二門守著,如果有人來就攔著,先報一聲,爺說了見,再見。其他的人也不要隨便在院子裡走動,免得聽了不該聽了,到時候說出不該說的話來。」

翠玉忙應了一地聲。轉身去安排去了。

嫣紅請示顧夕顏:「太太是到段姑娘屋裡坐會還是到趙嬤嬤屋裡坐會?」

趙嬤嬤是誰,顧夕顏根本就不認識,當然道:「到段姑娘屋裡會吧!」

嫣紅就忙撩了北屋的簾子。

顧夕顏前腳剛踏過門檻,身後卻傳來一個溫和柔順地女聲:「奴婢趙氏,給太太請安了!」

她回首,看見一個婦人正跪在地上給她磕頭。

顧夕顏受的是人人平等的教育,一個比她年紀還長的人跪在地上給她磕頭,她再怎麼,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忙上前一步攙起了那婦人:「嬤嬤快請起!」

那婦人站起身來,顧夕顏就打量了她一眼。

人看上去非常的親切。但她敢肯定。自己真的沒有見過她。

趙嬤嬤和段纓絡一北一南住在一個屋子裡,段纓絡一大早就出去了,她一宿沒想,一個人歪在屋子的炕頭想心思。

齊灝要她來,說的是想她幫著新太太調理身體的,可看他那個樣子,根本就不想讓新太太知道她到底是幹什麼地似的。自己這樣名不正,言不順的呆在齊家。別說是想在齊家立足了,就是想得到太太的信任,都是很難的。

服伺燕喜的嬤嬤,得不到主子的信任意味著什麼。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了。當年,高姑姑不就是錯在這上頭了。

可現在問題是,齊灝根本就不想太太懷孕。這對她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事。怕就怕抱孫心急的魏夫人……這對母子的手段她都是親眼見識過的,到時候,這黑鍋,自己是背定了地。

她正在那裡兩難之際,就聽到屋簷下有人說話。再一細聽。原來是那位齊灝新娶的太太顧氏帶著兩個小丫頭要去段纓絡的屋裡坐坐。

趙嬤嬤的心思開始飛快地轉動起來。

既然齊灝情願委屈了自己也不願意委屈太太,把她如珍似寶似的。自己是不是可以趁這個機會去給太太請個安呢!再說了,自己又不是去嚼什麼舌根,就算是齊灝知道了,自己在太太面前恭恭敬敬的,他應該只會高興不會責怪吧!

所以在顧夕顏打量她的時候,她就含笑靜靜地站在一旁任顧夕顏打量著,神態間帶著讓人不容錯認的慇勤和謙卑。

因為她知道,自己能不能在齊府裡呆下去,就靠自己能不能贏得這位新太太的喜歡……

嫣紅哪裡知道這其中的蹊蹺。她見顧夕顏竟然親自去攙趙嬤嬤,而趙嬤嬤又不是和她們一道來的人,自然就把她歸於顧夕顏原來跟前服伺的舊人,如乳母、養娘之類地人了。因此她就非常客氣地喊了一聲「趙嬤嬤」,給趙嬤嬤曲膝行了一個禮。

如果是想聽到什麼非常私密的小道消息,兩個人是問不出什麼的,既然如此,多出一個人,又有什麼關係。所以顧夕顏很客氣地請趙嬤嬤一起進屋坐會。

趙嬤嬤原意就想和顧夕顏親近親近,當然不會拒絕。

三個人一起進了屋,嫣紅要服伺顧夕顏脫鞋上炕,顧夕顏拒絕了:「不用這麼麻煩,我自己來就行了!」

趙嬤嬤微怔。

她小的時候是在齊府長大的,眼界不比一般的人。看顧夕顏這樣子,好像很不習慣有人服伺似的。只有那些寒門祚戶出身地,從來沒有生活在僕婦如雲地環境裡的人才會這樣,難道……

她按下心中的疑惑,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顧夕顏。





第一百五十六章 言中事隱(六)

顧夕顏自己脫了鞋上炕坐定,正打量屋子的擺設時,翠玉轉了回來。

她曲膝給顧夕顏行了禮,笑著回稟道:「太太,您的話我已經傳給了紅玉,安排了夏晴守二門,您看合適不合適。」

夏晴是誰,她也不認識的。這一路行來,顧夕顏就擔心著自己不能順利的出嫁,心思完全不在這上面,身邊來來往往的人,相貌和人名還沒有對上號。

顧夕顏點了點頭,請了趙嬤嬤和兩個小丫頭坐到炕上來。趙嬤嬤猶豫了一下,上了炕,嫣紅則手腳索利地給顧夕顏和趙嬤嬤各上了一杯茶,然後和紅玉一右一左的搭腿坐在了炕沿旁。

這個社會主僕等級森嚴,顧夕顏有自知之明,這不是她一番言語就能改變的,只能說從她自己做起,從身邊的人影響起,讓自己身邊的氛圍不必搞得那麼拘謹。所以她沒有勉強兩個小丫頭,道:「看這大冷天的,大家也別乾坐著。翠玉,嫣紅,你們去拿些糕點乾果來,我們一邊吃邊聊!」

兩個小丫頭應承了一聲,就出門去端點心去了。

屋裡只剩下顧夕顏和趙嬤嬤,趙嬤嬤就趁著這個機會向顧夕顏自我介紹:「太太看著我面生吧,我是從春裡來的。原來也在國公府裡當差,後來嫁了人,就隨著丈夫回我的家鄉。「哦,你是春裡來的?」顧夕顏有些意外,「那你認不認識高姑姑?」

趙嬤嬤微怔,小心翼翼地道:「高姑姑正是我娘家的姑媽。」

顧夕顏眉角就挑了挑。當初她聽到柳眉兒對高姑姑地描述。就對高姑姑的印象很好,這時再望著趙嬤嬤笑盈盈的臉龐,不由地也對趙嬤嬤也產生出了一份親切感。顧夕顏對她地態度中就平添了幾份真摯地熱情來。又在趙嬤嬤的有心奉承之下。兩人之間就很快就嫻熟起來。

那邊翠玉和嫣紅出了門。就看見紅玉正站在正屋通往廚房的角門前和秋實說著什麼。

紅玉一看見她們,忙向她們招手。翠玉和嫣紅走了過去,紅玉的臉色微有不愉,道:「太太今天早上吃的不好,妹妹們怎麼也不來跟我一聲!」

紅玉比翠玉年長,原來也在魏凌雲夫人身邊伏伺的,後來看她很精明,所以魏夫人調了她去管內院的廚房,因為性子有些直。得罪了不少的人,這次到齊府來,是她自己要求的,魏夫人也頭痛她地脾氣。考慮了一番還是將她放了出來。翠玉對她是很瞭解的,所以這次到洪台來,也把廚房交給了她管。

聽她這麼一問,翠玉忙道:「三爺來的匆忙,太太避到了段姑娘住的東廂房,我們這才剛得了空出來,還沒得及跟姐姐說呢!」

紅玉就皺了皺眉。道:「怕是廚房地飯菜不合太太的口味。可這菜式的單子。卻是國公府徐夫人身邊的易嬤嬤送過來的,說是國公爺平常愛吃的。讓我們小心服伺著。可我看這單子,有些不妥啊!這事,我看還是要請太太拿個主意才好。」

翠玉猶豫道:「還是等會吧。現在太太在興頭上,正和趙嬤嬤說事呢,還要我們找了點心去一起喝茶!」

紅玉略一思忖,道:「那就等一會吧。只是今天廚房裡只做了幾樣玫瑰糕、碗豆黃之類的素點心,你看要不要再做幾樣……」

幾個人邊說邊往廚房去。才了幾步,就聽見就聽到正屋裡傳來一個低沉醇厚地男聲用一種不相信、非常詫異地語氣高聲質問道:「什麼,死了!」

幾個小姑娘面面相覷,都在對方的目光中看到了害怕。

豪門富戶地,誰家沒個辛秘的事。可知道是一回事,現場聽到主子們談論或是撞見又是一回事……大家互相遞了一個小心的眼神,爭先恐後的一溜煙往後院的廚房跑去!

屋子裡,齊瀟手裡端著一個青花茶盅正懶懶地倚在大迎枕上。

「嗯,死了!左小羽殺死夫人後,就到府衙裡投案自首了,因為涉及的人太過敏感,當時就轉了大理寺密審。聽崔慶說,太后對左小羽還是很恩寵的,都察院沒一個人在朝堂之上彈駭,案子三日之內審完結案,所以知道的人不是很多。最終只罰了白銀三千兩賠給顧家,削了他的官職了事,但爵位卻保留下來了,還蔭封了其庶出的長子一個世襲罔替的都指揮司知事的爵!」

齊懋生就有些煩燥的皺了皺眉:「顧家有什麼動靜沒有?」

齊瀟道:「審案期間,顧寶璋曾到太后面前去哭訴,不過反而被太后娘娘訓斥了一番,後來就乖乖的什麼也不說了。至於皇貴妃顧氏,聽說從頭至尾都沒有吭聲……這事當然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了了之了。」

齊懋生的臉僵硬得如花崗岩般的生冷:「熙照上下對這件事是個怎麼看法?」

齊瀟道:「聽崔慶的口氣,好像頗為不恥。說左小羽是偽君子,假學道……說在隴左的時候,看他一本正經的,沒想到就為了一個美婢就殺死了夫人……」

齊懋生就冷冷地笑了笑,道:「那崔慶是進士及第,當然看不上靠祖蔭出仕的左小羽了……既然這樣……」齊懋生沉思著,手指「咚咚咚」地敲在紫檀木的炕幾上,發出有節奏的聲音,像兩軍對峙前鏗鏘的戰鼓般響得讓齊瀟心驚。

「二哥,你說,崔慶會不會是因為我們打聽左小羽的事,所以特意在我們面前貶低左小羽啊!」齊瀟定了定神,有些不解地道。「我就想不明白了,那左小羽不過是看中了顧氏的一個陪嫁的丫頭,想收她做姨娘。顧氏為什麼就死活不答應呢。不僅不答應。而且還把人給藏了起來。憑左小羽,竟然遍尋不到,氣得酒醉之時失手殺死了新婚的夫人……這根本就不合常理嘛!你說,會不會根本就是個障眼法啊……」

齊懋生眼中閃現著如刀鋒般清冷的光芒。

什麼障眼法,別人不知道,自己心裡可清楚了。

怕是把婢子當成了姑娘,把姑娘當成了婢子,所以才……

他聲音陰沉地囑咐齊瀟:「把定先生叫來吧,這件事交給他去處理。」

讓定治漢來處理。那就是要用鬼蜮伎倆了……

齊瀟鄂然:「二哥是怕左小羽重新被太后啟用後對我們不利嗎?就算是這樣,兩相權衡之下,也只會派他去涼庭都督府打五君城地人去,」說到這裡。他眼中出現了看到獵物後躍躍欲試地殺戮,「二哥,你把這件事交給我把,難道我還怕了他不成?」

齊懋生就笑了笑:「太后既免了他的職,就不會很快的啟用,你暫時也就不可能在戰場上遇到他。這事件,我心裡有數。你就別管了。」

親自過問。親自處理!

齊瀟太瞭解齊懋生了。

自己的這個二哥,雖然看上去一副凜冽端肅清心寡慾的模樣。可骨子裡傲得很。當初打高昌的時候,自己勸他三思而後行,他卻說「情願馬革裹屍而還也不願意再看熙照的臉色苟延殘喘的活下去」,說得好像齊家以前的先祖們都是直不起腰的窩囊廢似地……一直以來,他也算得上是個豁達大度之人,怎麼這次表現的這麼小肚雞腸,好像容不得左小羽似的,二哥,會不會對左小羽太關注了些!

想到這裡,一個因無憑無據事關重大他一直無法問出口的問題如天邊地星子不停地閃爍在了他的腦海裡,好像在反覆提醒他,要他找到那個答案。

齊瀟猶豫著,最終還是沒有抵卸住想看看二哥這種舉動背後隱藏的真實面目的好奇心。他有些結舌地道:「二哥,難道……是真的,小嫂子,也姓顧……」

齊懋生沒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沒有否定,也就是變相的承認了!

猜測被證實了,齊瀟心中一悸,話說就更是不利索了:「那個,那有著六百多年歷史的,簪纓世家,江南郡地舒州顧家嗎?大學士顧之瑾的後人,那個寫了《四書註解》、《說文解字》顧家地後人?」

齊懋生保持著沉默。

齊瀟已目瞪口呆。

一時間,屋子裡陷入了一片死寂中。

良久,齊瀟有些侷促地摸了摸頭,他這才發現自己額頭上好像有水漬,「就這樣跟著你了……」話氣中帶濃濃的不置信。

齊懋生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也不知道是對還是不對,反正當時就那麼想了……」

又是一陣死寂。

許久之後,齊瀟就咧開嘴「嘿嘿嘿」地乾笑了數聲,然後一拳打在齊懋生的肩頭,露出一個男人們常常流露出來的羨艷笑容:「行啊,二哥,去了一趟盛京,就把人家姑娘給拐回來了,難怪魏夫人常說你是不叫的狗……」

齊懋生就瞪了他一眼:「說什麼胡話呢?」

被齊懋生這麼一罵,齊瀟突然又有一種時光倒流,回到了少年時一起撞了禍想辦法隱瞞的時候。他興奮起來,兩眼發光地道:「二哥,這有什麼,你放心,交給我吧,交給我吧。再怎麼說,我也是你弟弟,這可是我們齊家的事。我保證把這事辦得妥妥貼貼的,就算是左小羽知道小嫂子和你私奔了,又能怎樣,又敢怎樣……」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10:50 PM

第一百五十七章 言中事隱(七)

齊懋生眉角輕佻,對齊瀟的話不以為然。

他傲然地輕哼了一聲,道:「我還怕他左小羽來和我算帳不成。再說了,你嫂子,對我,挺好的……我就是怕她知道了,會傷心……那個代她嫁過去的,是她一個貼身的婢女……」說到後來,臉上竟然浮現出了苦澀的笑容。然後他又把顧夕顏對德馨院事件的看法略略跟齊瀟提了提,道:「就這事她都哭得個死去活來的,要是知道自己的婢女因為代嫁被左小羽殺了……我都不知道怎辦好了!」

齊瀟就怔住,結結巴巴地道:「二哥,那幾天找不到人影,原來是,是去私會佳人了!」

齊懋生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給我說話小心點!」

齊瀟的思維已無法從那個讓他興奮的八卦消息裡冷靜下來,他對齊懋生的反應置若罔聞,繼續著剛才的話題:「二哥,是,是在為這個擔心嗎?所以,才把這件交給定先生,還讓我,我去打聽左小羽的事……」

在齊瀟明亮的眼睛注視下,齊懋生突然有種被人窺視、被人揣摩的感覺,好像有人通過他的行為發現了顧夕顏的好似的。他心中不快,冷冷地道:「也不全是這樣。主要是想給崔慶一個錯覺,讓他以為我們會對左小羽很感興趣……如果真的和他到了兵戎相見的那天,到時候可以利用利用,給左小羽搞個臨陣通敵的罪名是不成問題的……」說到最後,竟然目光森然。完全是一副要置左小羽於死地地誌在必得。

齊瀟嘴巴張得大大的,半晌才道:「二哥,你是因為左小羽曾經和小嫂子有婚約耿耿於懷對他看不順眼呢?還是因為左小羽這個人實在是太有才能了想防範於未然才對他處處留心的呢?」

齊懋生神色一凜。

的確。自己對左小羽的事。太過於耿耿於懷了……可是。一想到他曾經和夕顏有過婚約,而且還是光明正大,三媒六禮……他心裡就覺得彆扭,不舒坦……

眼角掃過齊瀟那閃爍著好奇地目光,他突然有些尷尬起來。

看見齊懋生有片刻的遲疑,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齊瀟怎麼不知道這個哥哥的心思。他就露出挪揄的笑容:「二哥啊二哥,關心則亂!你把事情想的太嚴重了。小嫂子在深宅內院的,我們不說,她怎麼知道……」

齊瀟不僅是自己的兄弟。還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最親密地戰友,想瞞過他去,困難太大了。還不如具實以告的好。而且,如果能因此而拉近齊瀟和夕顏的關係,那夕顏以後在齊家也有個親近之人。

齊懋生主意已定,心情也好了一些。他笑道:「你是沒和你嫂子相處過,她聰明著呢,別到時候弄巧成拙。我想過了,這件事得告訴她。」說到這裡。他明亮的目光變得有些幽暗,「不僅要告訴她。而且還得找個讓她非常信任的人來告訴她,當然,也不能全告訴她……」

齊瀟就歎了一口氣。

他突然間有些同情起這個小嫂子來。

真是運氣不好,未諳世事的年紀就遇到了齊灝拋棄一切嫁進了齊府……

想到這裡,他不由深深地打量了齊懋生一眼。

剛毅的面容,深邃的五官,銳利的目光,鬢角還有幾絲白髮,整個人看上去威嚴肅穆,陽剛堅毅,可再怎麼,也是到了而立之年的人了。

又想到了今天早上看到顧夕顏。

素面朝天的,那皮膚,水靈靈地,吹彈欲破,還有那聲音,嬌滴滴地聲音,擰得出水來……嫵媚的姿態從骨子裡透出來,整個人艷光四射地,他看了,心都不爭氣地跳了兩下,更何況二哥這根常年嘗不到女人味的老樹樁……難怪新婚之夜把傷口都給崩開了……

老夫怕少妻!嘿嘿嘿,二哥,你完了……

齊瀟胡思亂想著,臉上就露出有些猥瑣的笑容!

到了快晌午,陽光又好像暗淡了下去。

齊懋生送齊瀟出來的時候,發現院子裡清清靜靜的,只有二門口站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婢女,身體高挑,曲線玲瓏,皮膚雪白,濃眉大眼,容貌十分出眾。

他就招了手,那婢女忙跑了過去,曲膝給齊懋生行禮,道:「奴婢夏晴,給國公爺請安了!」

齊瀟就笑著用肘拐了一下齊懋生:「二哥,看不出來啊,嫂子這陪房丫頭們,一個賽一個啊,你可別花了眼……」

齊懋生立刻就板了臉。

齊瀟忙抱頭鼠竄:「我走了,我走了,你放心,我保證把這事辦好了!」

齊懋生看見齊瀟出了二門,就問夏晴:「太太呢?」

夏晴被齊瀟打趣,臉都紅了,低著頭道:「回爺的話,太太正在段姑娘屋裡說話兒呢!」

齊懋生還以為顧夕顏是在和段纓絡聊天,就「嗯」了一聲,轉身回了屋。

東屋段纓絡房裡的炕上,又是點心又是茶,顧夕顏正和翠玉、嫣紅說笑著,趙嬤嬤臉上掛著親切的笑容,卻若有所思地端茶靜坐著。

顧氏臉上掛著甜甜的笑,親切地和兩個小丫頭嘮嗑,就像她們的小姐妹似的。

剛開始的時候,翠玉和嫣紅還有些拘謹,可當顧夕顏講起了她學習繡花的糗事大大的自嘲了一番後,兩個小丫頭就在顧氏甜糯的笑容中放鬆下來,也開始回應談話。慢慢的,顧氏聽得多,說的少了。兩個小丫頭卻是說地多,聽得少了,嘰嘰喳喳的。什麼時候進的魏府。父母都是幹什麼地。小時候最有趣地是什麼事,然後發展到七個陪嫁地丫頭誰和誰是什麼關係?是由誰推薦來的?都善長做些什麼?讀沒讀過書?會不會打算盤?那些婆子們誰的酒量好?抹不抹牌?喝酒的有幾兩的量?抹牌的抹多大的牌?還有些什麼嗜好……

顧氏就笑瞇瞇地聽著,不時加上兩句「真的嗎」,「還有這事」,鼓勵著兩個小姑娘繼續說下去。

看是雜亂無章,卻問得清清楚楚,仔仔細細的。

趙嬤嬤越聽越驚心,越聽越凜然,最後低頭垂瞼。如老僧坐定似地了。

翠玉也是個機靈的丫頭,話越扯越遠,越談越私密,她也有些不自然起來。趁著嫣紅說了件事逗得顧夕顏開懷大笑的時候道:「看我們兩個這沒心眼的,太太把我們叫進來問事,我們卻在這裡胡謅,擔擱了太太的正事!」

她一提醒,嫣紅也領悟過來,紅著臉,說話也支支吾吾起來。

既然事情已到了這一步。顧夕顏自然也就不好給兩個小丫頭下絆子了。她話歸正轉,細細地問起兩個小丫頭來。

這次魏府一共有多少人陪嫁過來。有多少人留在了雍州的齊府,又有多少人跟著到了洪台,各自都叫什麼名字,又在魏府的哪房當差,原來都當的些什麼差,魏大爺讓她們過來的時候又是怎麼安排差事的……直到紅玉來回稟午膳擺到什麼地方,她們的話才打住。

顧夕顏問起齊懋生來,紅玉答道:「爺在炕上歪著看書呢?」

她一怔,道:「三爺是什麼時候走的?」

紅玉道:「走了一會了。」

「爺那邊是誰在跟前服伺呢?」

「是夏晴!」

「那把飯擺到爺那邊吧,他身上還帶著傷呢!」

紅玉應了,下去安排人擺桌子了,顧夕顏就辭了趙嬤嬤帶著翠玉和嫣紅回了正屋。

懋生好像很怕熱似地,上次在梨園的時候也是穿著單衣,這次也是穿著單衣。

他斜依在大迎枕上,一腿平放,一腿躬起,手持一書卷正看得入神,神色之間很是優閒。

顧夕顏一走進來,齊懋生就抬頭衝她笑了笑,道:「怎麼,話說完了!」

她坐到炕沿上,這才發現落地罩旁地帷幄邊站著個十五、六歲的小美人,就不由挑了挑眉。

小姑娘見狀,忙給她曲膝行禮:「奴婢夏晴,給太太請安!」

顧夕顏就衝她點了點頭,笑道:「你們下去忙你們的吧,這沒什麼事了!」

三個小姑娘又給她們行了禮才魚貫著出了門。

「在看什麼書呢?」顧夕顏脫鞋上了炕。

齊懋生就把手中的書卷拿給顧夕顏看。她一看,竟然是《李氏兵法》。顧夕顏就不由撇了撇嘴,齊懋生見狀,笑道:「怎麼,瞧不上!」

顧夕顏笑道:「不是瞧不上,是不喜歡!」

齊懋生就刮了一下顧夕顏的鼻子:「那你喜歡什麼?」

是啊,自己喜歡什麼?

原來到是知道的,喜歡上網,喜歡逛街,喜歡購物,喜歡和朋友到肯德基麥當勞必勝客去吃東西……可現在,自己能幹什麼呢?圍著齊懋生轉,悲他所悲,喜他所喜……可為什麼自己一想到以後要過那樣的日子,心裡就覺得有些悲涼,有些不安呢?他可是自己最喜歡的人啊……而且,現在的女人,不個個都是如此嗎?

顧夕顏眼中流露出迷茫之色來。

齊懋生看見她眼中一閃而過的落寞,有些擔心起來。

自己以後也會長駐在西北大營,放著夕顏一個人在齊府,寂寞孤單不說,而且還容易被人所左右,要找點事給她做才好。

齊府後院的那些女人,不正是吃飽了沒事幹,整天七想八想的,才惹出那些是是非非來的嗎?

他不由就把顧夕顏摟在了懷裡。

夕顏,可是要含在他嘴裡長大的,決不能讓她再變成第二個葉紫蘇或是第二個徐夫人、魏夫人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新婚燕爾(一)

中午她們吃的是火鍋,高湯燉的獐子肉,鮮嫩又美味,兩個素菜,清炒豆芽和拌海帶絲,兩個葷菜,炸麻雀和醬鴨肉。

顧夕顏不由奇道:「這個季節還有麻雀吃嗎?」

布菜的紅玉笑道:「雖然是稀少,也不是沒有。就怕太太這個季節要吃嫩黃瓜,那可真是變也變不出來了!」

顧夕顏就想到了那個非常典型的笑話,說御廚房裡從來不做時令菜,怕皇帝吃了在不合季節的時候掂記……她不由笑了起來。

午飯顧夕顏喝了一小盅湯,勉強吃了一個炸麻雀。

齊懋生昨天點的那香,還正如趙嬤嬤說的,是給那些不聽話的小姐們用的,齊懋生哪裡知道它的厲害。昨天晚上顧夕顏睡得片刻就喊口渴,餵她水喝,她又不喝,齊懋生急了,灌了一點茶水進去,顧夕顏立馬就吐了出來。齊懋生也是個沒有服伺過人的人,自然是手忙腳亂,最後還是叫了趙嬤嬤來,吃了粒她特製的霍香丸,下半夜顧夕顏才安生了些,他才抱著她打了一個盹。

現在看她這樣,就叫了身邊的夏晴:「你去把趙嬤嬤叫來,就說太太不舒服!」

顧夕顏也覺得自己這個樣子不正常,但還是道:「等會吧,等吃了飯再去請。這個時候,大家也都在吃飯呢!」

齊懋生還欲說什麼,卻看見段纓絡在外室飛快地探了一個頭。

段纓絡雖然對外說是顧夕顏的婢女,可在齊懋生心中,她等同於顧夕顏的保鏢。所以看見她做出這種探頭的小家氣的動作,還以為她有什麼特別的事,不由就高聲道:「段姑娘,可是有什麼事?」

段纓絡被齊懋生這一叫,自然也就不好再藏身,她走了進來,有點不好意思地笑道:「國公爺。也沒什麼大事,我等會跟顧姑娘說也是一樣!」

顧夕顏就奇怪了,今天一早就沒有看見段纓絡,一出現,又說是找自己有事……

念頭一起,也就坐不住了,她不顧齊懋生的阻止。拉了段纓絡到了外間,悄聲道:「是不是有什麼不方便當著懋生說的?」

段纓絡沒想到兩口子的動作都這麼大,只好訕訕然地道:「不是,是我在府衙裡轉,發現我們隔壁有一間五楹的敞廈,我想跟國公爺說說,讓他暫時把那地方拔給我做一個靜室……沒想到魏夫人能以女人之身練成我們修羅門的灸陽訣,我也想試試,自己到底能達到哪個程度……」

「就為這事?」顧夕顏張大了眼睛。

段纓絡歉意地笑了笑。

顧夕顏就回去商量齊懋生。

齊懋生思索了一會,道:「那本是我的靜室。既然她也想用,那就商量個時間吧!我每天早上凌晨五點到六點,看她用哪個時段!」

顧夕顏又跑到外室商量段纓絡。

段纓絡笑道:「既然如此,那其他的時間就給我吧!」

顧夕顏又返過頭去跟齊懋生說。

齊懋生不樂意了,道:「那我請她來幹什麼?」

實際上兩個人都是練家子,耳聰目明的,隔著一個簾子,哪有聽不清楚的。是顧夕顏怕齊懋生直接拒絕段纓絡讓段纓絡下不了台,所以才兩邊跑來跑去的。顧夕顏就商量齊懋生:「要不,就讓她上午或是下午選個時候。我在你身邊,難道還會有什麼危險不成,就當是讓她休息休息。」

齊懋生想了想。目光中就透出狡黠來,笑道:「那好,你跟她說,讓她用上午半天。」

顧夕顏看著那目光有異樣,可要她具體說有什麼異樣的,她也說不上,又跑出去給段纓絡傳了話。

段纓絡對把靜室讓給她的齊懋生沒說什麼。到是真心地向顧夕顏說了一句謝謝。

吃了飯。叫了趙嬤嬤來把脈,然後開了一些清心調氣的湯藥。

臨走時。趙嬤嬤給齊懋生遞了一個眼色,齊懋生會意,親自送了趙嬤嬤出門。

這看在顧夕顏眼裡,當然是沒有什麼的。人家醫生給她看了病,做丈夫的送出門,很正常嘛!可看在翠玉一班小丫頭眼裡,意義就大不相同了。能讓國公爺親自送出門的人……這當然也是後話了,就因為如此,趙嬤嬤後來在齊府也算是過得順風順水了!

兩人出了門,站在屋簷下低語。

「國公爺,沒想到太太對那些藥物的反應這麼敏感,以後,怕是不能用類似的湯藥。」

給館子的小姐用的東西,都是帶避孕和調情的目地的。趙嬤嬤的意思實際是說,顧夕顏的體質對含有類似成份的東西是很敏感的。

齊懋生很明白的點了點頭。

趙嬤嬤不再說什麼,低頭斂襟行禮而去。

齊懋生站在屋簷下,就臉色陰沉地望著天空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到了下午,齊瀟和定先生連袂而來,顧夕顏當然又得迴避。

她跑到段纓絡的屋子裡想和段纓絡說說話兒,誰知道段纓絡又不在,好在還有趙嬤嬤,很熱情地接待了她。顧夕顏、趙嬤嬤、翠玉和嫣紅四個人又在段纓絡地屋子裡開起了茶話會,這一次,顧夕顏的話題是圍繞著魏府的待遇問題。

比如說大丫頭的月例錢是多少,包不包括水粉錢、製衣裳的錢,還有遇年過節地時候沒有沒紅包之類的。兩個小丫頭真是答得又驚又怕,驚的是顧夕顏問的很直白,連想委婉一些回答都不行;怕的是自己說多了,比著齊府的規矩了讓太太臉上無光,說少了。以後自己的月例照著自己說的錢給吃了誇……

兩個小丫頭就有些如坐針氈了。

趙嬤嬤心裡也暗暗稱奇。

說是小門小戶的吧,這些家務事樣樣都懂;說是士族閥門的吧,又不習慣身邊有人貼身服伺著……她就不解地搖了搖頭。

還好紅玉的到來把兩個小丫頭從進退兩難的境界裡救了出來。

她是拿著菜單子來問顧夕顏這幾天的菜式該怎麼安排地。

顧夕顏接過來一看,全是什麼豆腐、白菜又低廉又便宜的菜,她不由一愣,道:「這是你擬的單子嗎?」

紅玉搖頭:「是我們來洪台前徐夫人讓人送來的單子,說都是爺愛吃的。」

徐夫人送來的?齊懋生愛吃的?像他那身板的人。一般都是肉食動物,竟然愛吃素……

顧夕顏很懷疑。

她道:「既然如此,怎麼今天中午做了獐子火窩?」

「是爺囑咐的。說是三爺愛吃,原準備留了三爺吃午飯的!」

可他自己也吃得挺香的!

顧夕顏不動聲色,笑盈盈地表揚紅玉:「這事你做得對,以後再有這事,要先拿給我看看。不可自作主張。」

紅玉忙曲膝行禮口稱「不敢當,多謝太太誇獎」之類話。

顧夕顏就吩咐她:「這單子你給我騰一份。」然後又下了炕,「走,領著我去廚房看看。」

紅玉不得怠慢,忙在前引路。

到了廚房,顧夕顏就檢查了一下廚房的倉庫。發現裡面雞鴨魚肉都很齊全,僅是做飯用的米,品種就有不下十種。顧夕顏心裡有了底,和紅玉擬這幾天的菜單子。然後她親自下廚做了晚餐。

黃燜兔,什錦雞胗。蔥燒蹄花,酸溜白菜,家常豆腐,然後加了一個水煮魚湯。每樣都只有一中份,齊懋生吃得很盡興,最後還指著蔥燒蹄花道:「這道菜做得不錯,讓廚子再做一碟,明天送到齊瀟那裡去!」

幾個小丫頭就在一旁掩嘴笑。夏晴道:「這是太太親自下廚做的。」

齊懋生非常驚訝地望了顧夕顏一眼:「我還以為你是說的玩的,沒想到真的能做菜。」

顧夕顏一副風輕雲淡,波瀾不驚的神情,感慨道:「看爺說的,奴婢的字寫不好。花繡不好,要是再連飯也做不好,哎,估計這府裡就沒有我站的地方了……」語氣中卻有難掩的得意。

齊懋生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這種悅愉的氣氛一直保持到了他們分別盥洗後上炕。

顧夕顏要散了髻,還要塗塗抹抹的,回到屋裡地時候齊懋生已換了衣裳,正聚精會神地坐在炕桌邊看著一副圖。看見顧夕顏進來。就朝著她招了招手。顧夕顏坐上炕沿剛脫了鞋,齊懋生長臂一伸就把她摟在了懷裡。抱著她指著炕桌上的圖道:「你看,這就是那三分之一份的火銃製造圖了。我今天特意讓定先生把它找出來了。」

顧夕顏一眼望過去,臉上就露出古怪的神情來。

齊懋生就道:「怎麼了?」

「這樣的字?不知道有沒有人認識?」

「你知道這是字!」齊懋生奇道,兩眼迸射出光芒,「那你認不認識?」

顧夕顏搖了搖頭,支吾道:「你看,這幾個,反覆出現,還有點規律。不是字是什麼?」

齊懋生就點了點頭,望著那圖就歎了一口氣:「我也猜這些符號是字。曾經拓了兩行讓人認,都說沒見過。就是這畫,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怎麼瞧來瞧去地,像是用木頭雕的什麼東西。火木不相容,這是人人都懂得道理,這火銃,顧名思議,就是要用火的,畫個木頭的東西在上面,是用來幹什麼的呢……如果我能和李朝陽生在同樣的時代,無論如何我也要認識認識這個人……」

顧夕顏就低了頭。

昏黃的燈光下,炕桌上擺著一張只有十六開大小地牛皮紙,因長期摩挲邊角已經有些磨損了,畫面也有些糊塗了。齊懋生沒見到過,是盲人摸象,可顧夕顏看得一清二楚,那上面畫的是一個木製的槍托,紙的右上角,還用英文密密麻麻的寫了幾行字。

她也是英語通了四級的,卻只認識得幾個類似於「an、「where」、「on的單詞,其他的,估計都是專業用語了,根本就不知道寫的是些什麼。

齊懋生有些著迷的摩挲著那圖紙:「如果有人能認識這些字就好了,至少我們可以知道是真是假……」他的聲音因渴望而顯得暗啞。

顧夕顏的神色就更古怪了。

難道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認識這些字不成?

這樣一張圖紙,就是齊懋生得到了,又有什麼用呢?

不過,現在知道了所謂火銃製造圖是個怎樣的東西,顧夕顏還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別人是不知道的,她是很清楚的。想當年,清政府的國門被強行的打開,不就是洋人手裡有手槍嗎?

如果在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能製造出手槍來,那齊懋生,不死,就只有俯首稱臣的份。可以齊懋生的性格,他會低頭嗎?到時候……

自己小時候,政府就開始禁煙花了,別說是槍了,就是給讓她做個爆竹出來,她都沒有這膽量和這把握。

顧夕顏望著那圖紙就有點發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10:57 PM

第一百五十九章 新婚燕爾(二)

齊懋生和顧夕顏正各自想著心事,屋外卻傳來了翠玉的稟告聲:「國公爺,定先生求見!」

「快請進!快請進!」齊懋生說話的語據點中就帶著急切。

顧夕顏就準備下炕去趿鞋,齊懋生就一把拉住了她,有些歉意地望著她道:「本來選這屋子,是因為你在這裡住過,熟悉些……誰知道竟然讓你跑來跑去的……」

顧夕顏笑著打斷他的話:「沒事,你這不是有正事嗎?」

「雖說是到了二月間,可這風刮在身上也不好受。」齊懋生把顧夕顏按坐在了炕上:「我們到外間去說話,你就呆在屋裡好了。」

顧夕顏還要說什麼,齊懋生已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她怔怔地望著那圖紙良久,才把炕桌搬到一旁,俯身去鋪床。

等她把床剛鋪好,齊懋生就折了回來。

他神采飛揚,手裡拿著一個小匣子,進屋後並不急著上炕,反而興奮地屋子裡踱來踱去。像個賺了大錢的商人,又像一個在大人面前討到了糖吃的小孩子。

顧夕顏忍俊不住笑道:「快睡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齊懋生就停下了腳步,滿臉高興地對顧夕顏道:「夕顏,真的讓我猜中了。蜀國公的三兒子去年夏天的時候暴病身亡了,可一直到了冬天才報了朝庭……」說到這裡,他竟然興高采烈的笑了起來,「夕顏,蜀國公府的那個什麼火槍營。肯定早就名存實存了……我讓定治漢再去仔細打聽去了。」

顧夕顏笑道:「看把你高興的,早點休息,你明天又要忙了!」

齊懋生就突然回過頭來,明亮地眸子在燈光的下黝黑象黑曜石:「夕顏,我,幸虧遇到了你……」

顧夕顏驚鄂。

齊懋生還是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到他對兩人相遇的感受。

就在她以為齊懋生還會說些什麼的時候,他已低了頭。把手裡的匣子放在了移到炕沿的炕桌上,笑道:「你先睡吧,我還有東西要看看。」

顧夕顏知道他已經被定治漢帶來的消息鼓勵了,你這個時候讓他睡,他也睡不著。

她笑了笑,就先鑽進了被窩。

明天她還準備起個早,給齊懋生做頓豐富地早餐。

齊懋生在屋子裡興奮地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才上炕。

上了炕。也不睡,偎在被子裡,倚在迎枕上藉著炕幾上的燈光專心致志地看著匣子裡的紙片,顧夕顏躺在他身邊卻被燈光照的沒有一點睡意。

無聊中,她側過頭去打量著齊懋生。

桔色的燈光打在齊懋生深邃的五官上,形成了陰陽兩個截面,讓他比平時看上去更顯凜冽端肅,硬朗的氣質一展無遺。

他一會兒蹙眉,一會兒出神,一會兒低頭看東西。一會兒望著屋檁發呆……不管是哪一種表情,顧夕顏都覺得好看。

她突然就想到了新婚之夜。

懋生,怎麼會抱著她發出哀求的聲音……

一想到這些,那些讓她顫粟的、炙熱的吻好像又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身子就有些發軟,人也煩躁地翻了一個身。

那天,真是……一半是天堂,一半是地獄……如果懋生能和自己一起……就好了……兩人畢竟是新婚,時間長了。齊懋生就不會那麼激動了吧……可如果今天懋生……自己豈不是……

她突然間就覺得有很熱,不耐煩地又翻了一個身。

象烙餅似的在自己的身邊翻來翻去。

齊懋生很快就發現了顧夕顏的異樣。

是不是燈光照著她睡不著。

自己一個人睡習慣,現在還真是有點不適應,沒有顧忌到她的感受。

想到那柔膩的身子,他心頭又覺得熱了起來。

齊懋生支肘在枕邊俯身去望顧夕顏:「夕顏。是不是吵著你了?」

顧夕顏回過頭來。

在齊懋生偉岸身子的陰影下,她的眸子如春水般流淌著:「沒,沒什麼!」

齊懋生望她的目光就明亮的刺目起來。

他轉身吹了燈,脫了衣裳。

賁張的結肉,光滑緊致,帶著灸人的熱力,貼著顧夕顏的後背。

顧夕顏戰粟著。在黑暗中聽到了自己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齊懋生低低地笑了起來。手伸進了她的衣襟,握住了那細膩豐盈地酥胸。熱熱的氣息打在她的脖子上,掠過她的耳珠,她敏感地又戰粟了一下。

「想我了?」齊懋生聲音含笑,醇厚盅惑。

黑暗裡,顧夕顏臉燒得滾燙,她任性地翻了一個身,大大的眼睛瞪著齊懋生:「是想了,怎麼了?」聲音裡,有著象孩子般地挑釁。

齊懋生就吃吃地笑了起來,炙熱的唇就落在了她的發間、額頭、面頰……

顧夕顏不耐地側了頭,白嫩圓潤的耳珠就落在了齊懋生的嘴裡。

黑暗裡,響起夕顏細細的愉快吟哦。

是在告訴他,怎樣才能讓她快樂嗎?

齊懋生溫柔地吸吮著那軟糯糯的耳垂,心裡卻被一種激動的情緒填得滿滿地。

那情緒,無關風月,是一種被人體貼著,被人愛著幸福感。

他的動作也因那幸福感變得非常溫柔起來。溫柔地親吻,溫柔的撫摸,溫柔的進入,溫柔地律動……

在這和風細雨間。顧夕顏身子越來越滾燙,她軟軟地纏著他,追隨著他的身體,片刻也不願意離開。

齊懋生就不由低低的哼了一聲,動作越來越奔放。

顧夕顏嘴裡吐出饜足的呻吟聲……

真好……那種被需要的感覺,真好……

齊懋生全身發熱,咬著夕顏的耳珠。開始放縱著自己的慾望,夕顏就發出嫵媚的吟哦。就在齊懋生覺得自己漸入佳境的時候,原來緊緊包裹著他的溫暖細嫩竟然急劇地抽搐起來。

就像漫步在雲端,又像喝酒喝微薰,全身輕飄飄的,好像在一種非常奇妙的失重狀態。

顧夕顏全身無力地喘息著,眸中儘是不知身在何處的迷茫。

這樣的顧夕顏。看得齊懋生心都酥了,他動情地摩挲著身下地細膩的肌膚,在夕顏的因高潮而濕潤的花徑中深深地挺進,享受著細緻的蠕動,以他喜歡的方式追求那讓他心旌搖曳的極致……

顧夕顏就吟呻了一聲。

又開始了,懋生好像總是那麼難以滿足似的……

如果不能……恐怕就會如新婚之夜一樣。

她強打起精神支起身來,去親吻在她身上狂野馳騁的齊懋生,柔柔的,細細地,密密的。親吻他的嘴角,下頜,喉嚨,肩膀,然後含住了他胸前那小小的凸點……

齊懋生就低低地吟呻了一聲,動作也頓了頓。

是這裡了,懋生的敏感點,是這裡了……顧夕顏的舌尖靈活地舔吮。開始和它嬉戲起來……

黑暗裡,顧夕顏的喘息聲中偶爾會出現夾雜著齊懋生的低哼。

如果第一次是因佔有而淋漓盡致地,那這次就是因分享而酣暢淋漓……

當齊懋生滿足地倒在了顧夕顏的身上,炙熱的液體不斷地湧入夕顏的身體時,顧夕顏已疲憊的無暇顧及什麼。她就那樣沉沉睡去。

到了半夜,顧夕顏朦朦朧朧之間又被身下的腫脹感驚醒,她不由嬌嗔地喊了一聲「懋生」,齊懋生低低的笑,身體子卻更放肆的進進出出……顧夕顏被撩得火熱,含著他胸前的凸起一陣啃咬,卻換來齊懋生更加愉悅的笑聲和更加狂放的抽動……

當一切都停止下來時。顧夕顏身體綿綿的。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雖然沒有達到共舞的目標,但總算比之前好了很多。

她迷迷糊糊地想著。

和懋生……原來是這麼累人的!

顧夕顏錯過了早餐時間。秋實給她梳頭地時候,她問起了齊懋生。

正準備收拾床鋪的翠玉望著一旁疊得整整齊齊的床單和床單裡夾著的幾件褻衣,就抿著嘴笑了一下,道:「太太,爺不讓我們叫您,說讓你好好睡一覺。如果您醒了,就告訴您,他在隔壁的靜室。」

一大早就去了,昨天不是說好了和段纓絡分時候用靜室的嗎?

她就問起段纓絡來,翠玉笑道:「段姑娘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說是有一個朋友從什麼集木回來了,她去看看!」

段纓絡的朋友?是誰啊?等她回來了要問問才是。

顧夕顏思忖著,然後又問起齊懋生早上都吃了些什麼。

她早上雖然因故沒有能親手為齊懋生做早餐,但菜單子和菜譜都是交給了紅玉的,她相信紅玉會按照自己的意思去給齊懋生做早餐。

翠玉笑道:「我還真沒見到過象爺這樣的,整桌子的菜,就只吃了一碗白粥並著鹹菜胡亂打發了。」

顧夕顏微怔。

收拾完了,她起身去了隔壁的靜室。

剛跨進院子的門,就看見了立在壁影前的四平。

四平看見顧夕顏,也很是吃驚,忙迎上前來,急急地道:「太太,您看這,國公爺在練拳呢,手腳無眼的,你看這……」

平時齊懋生在靜室的時候,應該是交待了什麼人都不見的吧!

自己又不是和齊懋生的感情出現了什麼問題,何必要去證明一些什麼!

所以顧夕顏在壁影前站住了腳,笑道:「我找國公爺有些事,現在遇到了你,問你也是一樣!」




第一百六十章 新婚燕爾(三)

顧夕顏還真猜對了。齊懋生在靜室的時候,是誰也不准進去的,包括齊瀟在內。

他現在雖然結了婚,卻也沒有交待四平等貼身的小廝,說顧夕顏就可以例外。做為四平,當然也就得遵照原來的規定。可四平又是知道齊懋生和顧夕顏之間所發生的一切的,所以顧夕顏要是真要闖進去,他還確實沒那膽量去攔著。

看見顧夕顏站在了壁影前,四平就鬆了一口氣。

只要顧夕顏不進靜室,一切都好說,更何況只是問幾句話。

再說了,別說太太現在是給了自己幾份薄面沒有闖進靜室裡去,就是平常,叫了自己去問話,難到自己還敢推諉不成!

四平對顧夕顏的態度就有些諂媚了。

「太太請問?小的一定據實以告!」

顧夕顏就支開了跟在她身後的翠玉和嫣紅,悄聲地問四平:「你是爺跟前貼身的,可知道爺為什麼早上只吃白粥鹹菜的?」

這麼快就發現了?

四平一愣,抬頭看見顧夕顏目光銳利地望著她,突然間就覺得眼前的這個人與自己平時看到的判若兩人,好像完全不認識了似的,露著精明。

不好回答嗎?

四平的態度,更加讓顧夕顏堅信這個答案不簡單。她又追問道:「爺平時也不是忌油葷的人,為什麼早上吃得那麼簡單呢?」

四平額頭不由冒汗。

可在顧夕顏那越來越犀利的目光中,他又不敢不答。

顧盼間,他突然望見了敞廈高高的翹角。

「太太,我這話盡了您的耳,可就不能出了您的嘴啊!」四平表情詭異,然後不顧禮儀湊到了顧夕顏的耳邊,「你知道,爺每天早上都要練那個什麼功。是不能吃葷的,吃了,說是要什麼氣血翻滾,什麼經脈寸斷……還說那個什麼入魔的!這事關係大了。對外就只敢說是吃素了……」

顧夕顏笑道:「那中午吃葷就不要緊了?」

「當然不要緊!」太太好像有點接受這種說法,四平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只要過了那個時段,就不要緊了!」

和魏夫人鬥了一輩子的徐夫人,送了一張菜單子來,難道就是為了別讓齊懋生因為吃了不該吃的東西而發生意外嗎?

顧夕顏非常的懷疑。

她望那四平極力表現出來的蠢鈍,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道:「四平,你在爺身邊當差多久了?」

四平憨厚地笑道:「回太太的話,翻過年,已經十二年了。」

「嗯,已經有十二年了!」顧夕顏有些感歎,「那麼久了,爺一定很相信你吧!」

四平就謙虛地道:「小的蠢鈍,蒙爺不棄,平日裡幫著跑跑腿!」

顧夕顏就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道:「四平。你恐怕還不知道吧,徐夫人送了一份菜單子給我,上面全是青菜蘿蔔……你說,爺因為練功不能吃葷,這麼大的事,徐夫人是從誰嘴裡聽說的呢?」

四平就怔住了。

顧夕顏語重心長地道:「四平,你以後說話,還是要慎重些的好!」

望著顧夕顏那亮晶晶的眸子。四平就只覺得背脊發涼。他勉強露出一個笑容,道:「太太教訓的是!」

顧夕顏就朝著他笑了笑,轉身而去。

所以當齊懋生從靜室裡出來的時候,四平「噗通」一聲,就跪在了齊懋生的腳下……

齊懋生若有所思地回到了屋裡。顧夕顏正坐在炕上和紅玉、翠玉兩人說什麼,炕桌上還擺著筆墨筆硯。

顧夕顏聽到動靜,抬頭見是齊懋生進來,笑意就浮上了臉:「翠玉,給爺倒盆熱水來擦個臉。」

翠玉應聲而去,紅玉則忙曲膝給齊懋生行了禮,然後收了桌上的東西出去了。

齊懋生上了炕。笑道:「在幹什麼呢?」

顧夕顏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正在算我們每年的支出是多少。我心裡總得有個數,以後有什麼。也好看著辦。」

齊懋生就笑道:「這有什麼好算的。以後我們屋裡的嚼用都是公中給,你又有陪嫁,可以留著自己攢點私房錢。」

顧夕顏就笑道:「話雖如此,還是算一算的好。一年有多少收益,多少開支,總不能糊里糊塗的吧!」

齊懋生就想到了四平提起的那份菜單子。

徐夫人既然出了手,就不會善罷甘休。

老虎還有打盹的時候,自己不可能保護她一輩子。

雖然不用象魏夫人那樣厲害,但至少要支撐到他能回過頭來……

齊懋生望著顧夕顏淨白如梨花般的面孔,不由遲疑地道:「要不,回去了你把府裡的事掌起來吧……」

齊懋生的話音未落,屋外就傳來翠玉的腳步聲。

她端了洗臉水進來。

顧夕顏很沒有自覺性地坐在炕上仔細地考慮著齊懋生的話。

齊懋生在翠玉的服伺下擦了臉,神色輕鬆愜意地上了炕,擠著倚在了顧夕顏身後的大迎枕上。他繼續著剛才地話題:「當家是有點辛苦,不過,辛苦也有辛苦的好處,自少買個針頭線腦、珠花脂粉的不用動用自己的私房錢……」一邊說,手一邊玩弄著顧夕顏背後的青絲。

顧夕顏忍不住回頭笑了起來:「我們自己當家,自然是好,說不定我還可以左盤算右盤算地,每年給你余件大麾的錢出來。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總要看看徐夫人的意思。就是要接手,也不要把矛盾擺到面子上才好。不管怎麼說,齊家上上下下大幾百口人,各支各房的都盯著我們過日子呢!」

人情往來。不外錢帛。徐夫人當了幾十年的家,突然讓她把齊家的財政大權交出來的,這就等於是折了她地雙手一樣,她怎會甘心。而且齊府是百年世家。僕從眾多,關係複雜,徐夫人又經營多年,不別說地,就是到時候來個消及怠工,自己就會陷入進退兩難的困境裡。所以,掌家。還是有找個契機才行!

「左盤算右盤算地,給我余件大麾的錢!」齊懋生眉梢輕佻:「看不出來啊,竟然還知道這些。」

「你就小瞧我吧!」顧夕顏嬌嗔著笑了起來。

「那你算出來我們屋裡每年多少開支了沒有?」齊懋生笑道。

「嗯,」顧夕顏有點兒得意,「不算人情客往的,照著魏府的慣例,每年只要一百五百兩左右就行了,如果照著我們顧府的,還要少些,一千二百兩就夠了。不過。我想齊府的規矩大些,滿打滿算,也不會超過二千五百兩啊!」

齊懋生就臉上的表情就有些古怪。

難道我算得不准?

顧夕顏就有些忐忑地道:「怎麼了?是不是算得很離譜?」

齊懋生望著顧夕顏的眼神就有點嚴肅:「你算得可准?」

顧夕顏也不敢肯定:「應該是准的吧。月例錢、每季地的添衣錢、柴米油鹽錢……該算的好像都算了啊!」

「原來府裡的支出分兩大塊。」齊懋生的臉色就有些凝重,「松貞院這塊是由國公府的帳房裡管著,其他各院各屋都由德馨院管。我剛承爵那會,幾位叔叔都鬧著要分家,我也煩了,就分了。現在德馨院只管我們這一房。父親在世的那會。松貞院每年的支出是兩萬兩銀子,德馨院的支出是每年五萬兩銀子。分家後,剛開始的幾年是依著舊例地,熙照二百九十一年,我要用錢。松貞院改為每年一萬兩,德馨院改為每年三萬兩,後來又依次遞減,現在松貞院每年是六千兩,德馨院每年是一萬八千兩。就是去年,徐夫人掌管德馨院的開支,還跟我說錢不夠使。我前前後後一共拔了一萬二千兩給她。」

顧夕顏突然間就感到有些眩目。

想當初。她可也是幫著顧夫人管過家的,顧府除了顧寶璋自己的開支外。整個府裡,包括了人情客往的錢在內,一年有個三、四千兩銀子就可以過得寬寬裕裕了。

徐夫人管家,一萬八千兩不夠,還給補了一萬二千兩。

可齊懋生的表情卻有點怪異。

德馨院的開支,他原來就有些懷疑。曾經讓國公府的帳房查過一次帳,表面上看不出有什麼問題,而且當時管帳房地李先生也說了,有些帳目,不好深究。現在看來,肯定是有水份在裡面的,難怪魏夫人總在自己面前嘮叨,說拿了自己的體己銀子補了槐園的虧空。

自己千方百計的搞錢,甚至是出兵佔領了高昌。可家裡地這塊支出卻流進了徐夫人的口袋裡,不,甚至可以說,是流進了熙照人的口袋裡。

雖然不多,但這種做法讓齊懋生心頭冒火。

他臉色鐵青,突然道:「夕顏,我想讓紅鸞搬到梨園隔壁的晚晴軒去住。」

顧夕顏一怔。

怎麼突然提到了紅鸞?

齊懋生見顧夕顏臉上流露出意外的表情,還以為她根本就沒有這方面的考慮。

他不由心急地道:「夕顏,我只有這一個女兒,她母親又……她今年已經七歲了,在家裡也呆不了幾年了。你就看在我的份上,好好地照顧照顧她。」

顧夕顏也是從小就失去了母親的,對紅鸞有著同病相憐的心痛。在她嫁給齊懋生地時候,就曾經仔細考慮過這個問題。她雖然不敢保證自己會是個合格的母親,但至少敢保證會以一顆友善之心對待她,在她需要自己的時候,一定會伸出援助之手來。

她聽齊懋生口氣不僅急切,而且還透著擔心,不禁道:「懋生,你是在擔心我和紅鸞相處得不好嗎?」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11:03 PM

第一百六十一章 新婚燕爾(四)

齊懋生就顯得有點不自然,道:「夕顏,紅鸞和其他的女孩子,嗯,有一點不一樣……」

這個顧夕顏早就有思想準備。

在那樣的環境裡長大,你還能指望她有多正常。不過,能讓懋生嘴裡說出「不一樣」來,到底是怎樣個不一樣呢?

是太頑劣了?

還是對齊懋生再婚很牴觸?

望著吐吐吞吞的齊懋生,顧夕顏心裡有些不安起來。

她想到了那些因為反對父親再婚而特意刁難續母的問題少女。

可當然她選擇齊懋生的時候就知道他有一個女兒啊!

所以顧夕顏還是強迫自己露出了一個自信的笑容:「懋生,你別擔心。你聽過愛屋及烏的故事沒有?」她給他講了這個成語故事,最後道:「你放心吧,只要一想到你對我的好,我也會心疼她的!」

齊懋生望著顧夕顏強裝篤定的神態,真摯的眼神,就微怔了一會,然後歎息著摸了摸顧夕顏的頭:「我有時候,是不是把你看得太小了!」

顧夕顏不喜歡他們之間的這種沉悶氣氛,就笑著撲進齊懋生的懷裡,摟住了他的腰道:「我要是能一輩子做齊懋生的小姑娘,那該多好啊!」

齊懋生就真的象抱小孩子似的抱著她拍了拍,說:「好,一輩子把你當小姑娘!」

顧夕顏依在他懷裡有些故作高興的嘻嘻笑了起來。

齊懋生的下頜頂著顧夕顏的頭頂,調氣怏然地道:「她母親生她的時候,是難產,她身體一直不好,太熱也受不得,太冷也受不得。春廓四季如春,高姑姑又住在春裡,相距不到一百里,我原準備讓葉紫蘇帶著她到春廓去住一段時間……只是她生產的時候。身體也受了損傷,連孩子都奶不了,托給了徐夫人照顧,更不能一路簸顛去春廓了……剛開始的時候,我根本沒注意,等紅鸞到了三、四歲的年紀,我才發現她不會走路……」

「你才發現她不會走路?」顧夕顏吃驚地在齊懋生的懷裡坐直了身子。和他四目相對。

「嗯。」齊懋生眼神黯然,「她到了應該走的年紀還整天賴在貞娘懷裡,我也曾經問過,可葉紫蘇說小孩子都是這樣的,她是母親,自然比我懂這些……」

顧夕顏就想到了那天貞娘抱孩子的姿勢:「是腿有問題不會走路?還是單純不願意走路?」

齊懋生苦笑:「腿肯定是沒有問題的,我專門從熙照請了一個在御醫院待過的老太醫,他也說沒問題……可就是不走路。」

「你怎麼這麼確定?」

齊懋生臉上就有些不自然:「我剛開始的時候也懷疑……就把她放在炕上一整天,不許人服伺……炕頭就是吃的東西……可她餓了只望著哭,連大小便也……」

「怎麼會這樣?」

齊懋生地臉色非常難堪:「不僅不走路。她也不說話了!」

「不說話!」

意外一個接著一個,顧夕顏驚訝地張大了嘴。

難怪,柳眉兒說從來沒有見過齊紅鸞。

「嗯。」齊懋生眸子中閃過痛苦,「特別是一看見我,就往貞娘懷裡躲,貞娘說她怕我……我已盡量對她和顏悅色了,可還是沒用。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好,只有盡量不見……」

「懋生!」顧夕顏心痛的握住了齊懋生的手:「紅鸞是因為你逼著她走路所以才不和你說話,還是和誰都不說話?」

齊懋生垂下頭,望著顧夕顏握著自己的白嫩的小手。心裡覺得好受了些。他低聲地道:「以前好像還說話的。我還記得,她小時候還喊過我爹爹的,自從那次我逼她走路後。她就再也不說話了,不僅不和我說話,就是貞娘,也不和她說話了!」

顧夕顏就提出了一個常人都會想到疑惑:「會不會是出了什麼事?」

齊懋生明白顧夕顏話裡的意思,輕聲地道:「自從我發現她不走路以後,就在紅鸞身邊安排了人的。以前的事不知道。至少現在沒什麼異常的事……」

顧夕顏就想到了金嬤嬤,道:「是金嬤嬤嗎?」

齊懋生道:「她是我明著安排過去的,大家都知道。我還在她屋裡安了個姓雷的嬤嬤。她是魏夫人乳兄的女兒,為人很忠厚,是個信得過的人。而且,她身邊還有貞娘照顧……」

顧夕顏就想到了那對靈動的眼睛。

她不由嘟了嘴:「貞娘,她是什麼人?」

「她叫劉貞慧。關內郡寧州南溪劉家的姑娘。五歲的時候就送到了江南的紅袖書院去讀書,詩琴書畫樣樣精通。十四歲回燕地的時候,就已經是赫赫有名地才女了。她自幼就和關東郡定州王家的嫡長子訂下了婚約,十六歲的時候,王家地公子病逝了,王、劉兩家都讓她改嫁,她受熙照的影響,說什麼一女不嫁二夫,一馬不匹二鞍的,就端了王公子的牌位拜堂成親了。王家的老太君是魏家的姑娘,憐惜她小小年紀就要守寡,熙照二百九十六年,親自帶了貞娘來拜訪了魏夫人,想讓齊府出面保她到熙照去當女官。後來也不怎地,她和葉紫蘇一見如故,就留下來給紅鸞當養娘……」

顧夕顏眼珠子亂轉:「說起來,這些年,也多虧了她吧!」

齊懋生苦笑道:「不僅僅是她,紅鸞身邊地人都不好受。」不知什麼,齊懋生的這個答案讓她非常的不滿意。

她嘟著嘴,還想仔細地問問貞娘這個人,齊懋生卻表情痛苦道:「我也知道,我是要走在紅鸞前頭的……所以,從盛京回來後,也為這事商量過徐夫人和魏夫人。」

顧夕顏不由汗顏。

這都是什麼時候了,自己還淨想些七七八八的!

懋生的擔心是很有道理的,畢竟。誰也不能代替她去生活啊!

顧夕顏就急急地道:「那她們都是怎麼說地?」

「徐夫人的意思,把她嫁到東溪魏家去。說那裡畢竟是我的母族,不管怎樣,也會看齊家三份薄面地……」

顧夕顏有些吃驚。她還以為是商量著怎麼幫助紅鸞獨立生活,卻沒想到是商量把紅鸞嫁到怎樣的人家去。不過,徐夫人竟然會提出把紅鸞嫁到魏家去,也挺讓人意外的。

她不由追問道:「那魏夫人的意思呢?」

齊懋生苦笑:「魏夫人的意思。想求一個熙照的恩典,把紅鸞賜姻給晉國公吳棋……」

「啊,為什麼?」顧夕顏鄂然地望著齊懋生。

齊懋生就悄聲地道:「我們兩家已訂下盟約……而且魏夫人把魏家上上下下適齡地男孩子看了個遍,沒一個讓她滿意的!」

顧夕顏也不由苦笑起來:「魏家沒有合格的男孩子,可如果嫁到晉國公府,雖然是御賜的婚姻,可那邊也是百年閥門,人事複雜,要是萬一……我們可是鞭長莫及啊!」

「我也知道,兩個都不合適。可我又沒有時間去管這事……」說到這裡,他不由目光灼灼地望著顧夕顏:「夕顏,這事,不如交給你吧!你現在是她母親,幫著看看,在燕地閥門裡給她選一個合適的,如果沒有,只有出身清白的,人品端正,相貌過得去也可以啊……」

「我!」顧夕顏指著自己鼻子。「讓我給她選?」

齊懋生就點了點頭,好像突然找到了疾痼的解決方法似的,滿臉的興奮地道:「對。你幫她選一門親事。」

顧夕顏突然間就明白了繼母為什麼不願意在自己的手術同意書上簽字了。

這可是婚姻大事啊,就是自由戀愛,都會出現變故,更何況是包辦婚姻,而且紅鸞還是出生在這樣一個顯赫的家庭,誰敢擔保求婚之人不是別有用心……

她就覺得鬢角微濕。

原來有一天。自己也會遇到同樣的局面啊!

齊懋生眼裡就露出挪揄的笑容:「你看,你選丈夫不是挺有眼光的嗎?」

「去你的!」顧夕顏被逗笑了,「就喜歡踩著我找自信!」

「而且把紅鸞交給你撫養,」齊懋生沉吟道,「還可以杜絕徐夫人向我獅子大開口亂要錢。德馨院那邊的帳目開支,很大一部分是紅鸞的開支……光是醫藥費,去年就花了一萬五千多兩……」

當然還有一點齊懋生沒有說。

他希望紅鸞能夠在夕顏身邊長大。受點夕顏的影響。像她一樣健康、快樂、聰慧,還有一顆體貼人的心。

顧夕顏聽到齊懋生算帳。很公正地道:「如果涉及到醫藥費,那一年花個萬把兩銀子,也不是不可能的。」

齊懋生苦笑:「如果這錢是真正地花在紅鸞的身上,我有什麼好去計較的,怕只怕……錢花了,該用地卻沒有用……」

顧夕顏也苦笑。

這兩樁事,說起來是一樁事。

把紅鸞接到松貞院來照顧,然後把德馨院用於紅鸞的開支拔到松貞院去,既可以加深自己和紅鸞之間的感情,也可以讓徐夫人沒了借口向齊懋生要錢,達到齊懋生削減德馨院開支的目的。而且,徐夫人手裡要是不活絡了,日子當然也就沒有這麼滋潤了,說不定還會因此而消停消停。

不管怎麼說,照顧紅鸞本來也是她的責任,可齊懋生提出地這擇婿條件……顧夕顏還真沒有把握能把這事辦好。

她神態間不由流露出幾份猶豫來齊懋生就有些歉意地望著她。

望著一臉為難的懋生,顧夕顏就想起兩人之間那些柔情蜜意來,她不由心中一軟,頭腦一熱,豪氣地道:「你放心吧,懋生,我一定會好好照顧紅鸞的。」話音一落,又有點心虛,她就底氣不足地朝著齊懋生笑了笑,道:「還是一樁一樁的來吧,我們先把紅鸞的事解決了,再討論要不要管家的事!」

夕顏,在擔心自己做不好吧!

儘管如此,她卻願意為難自己也不願意拒絕自己!

齊懋生就不由溺愛地抱住了她,道:「你放心,這事我心裡有數,到時候會安排得力的嬤嬤幫你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 新婚燕爾(五)

午餐是按照顧夕顏擬的菜單子做的。

酥皮辣子雞,干筍紅燒肉,熏干豆腐卷,醋燜酥魚,白菜豆腐湯。

齊懋生倒是乾脆的很,兩大碗白米飯,干筍紅燒肉、熏干豆腐卷全給他掃乾淨了,白菜豆腐湯也喝下去了一大半。

顧夕顏笑道:「我讓廚房燉了排骨百合粥,你是消夜的時候吃還是明天一早吃?」

齊懋生接過翠玉遞來的茶,沉默良久。

那種不踏實的感覺再一次湧上他的心頭。

自己可以繼續隱瞞她,繼續在粉飾出來的太平裡很幸福的生活著,可這虛幻的東西,讓他不安,讓他倉惶。就好像有一天,自己一個鬆懈,就會如白蛇娘娘一樣現出原形來……自己能否找到仙草呢……他不知道!

齊懋生正襟危坐,直直地盯著顧夕顏,輕聲地道:「夕顏,我早上吃素!」

終於談到了主題嗎?

望著齊懋生有些緊張的神色,顧夕顏手心生汗。

她緊緊捏住炕桌下的裙擺,笑道:「為什麼?」

齊懋生等翠玉等人出去後,沉聲地道:「自我繼承爵位以來,齊家有幾位長輩對我處事的方法非常不滿意,我當時年輕氣盛,也不願相讓,大家的矛盾越積越深。有一天早上,四叔祖、五叔祖還有二叔,幾位長輩一大早約了我去雍州東城的品香樓喝早酒,大家言談之間起了衝突,我一怒之下就拔劍把五叔祖殺了……」

「啊!」顧夕顏掩嘴驚呼。

原來,這才是徐夫人的目的。

讓她知道齊懋生為什麼早餐會吃素,讓她知道齊懋生殺了自己的叔祖,讓她覺得齊懋生凶殘暴烈……

她臉色脹得通紅。

一種被人算計、被人當成傻瓜看待的憤怒感衝上了顧夕顏的心頭。

可同時,她心裡又有一種莫名地安寧。

這才是真實的懋生吧!有匣裡藏劍的隱忍不發。有怒劍拔刀地睥睨無畏,一個能在野心勃勃中冷靜理智地對抗這紛亂世界地人,一個能讓她在這個「以人制國」地世界裡感覺到安全的人。

是不是在很早的時候。甚至是自己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直覺就早已替自己做了選擇。

要不然。從來是遠離是非地自己,為什麼會那麼關心葉紫蘇和方少聊之間的事呢?

顧夕顏抬起頭來,第一次用心而非用眼的去看這個人。

聽到那聲驚呼,齊懋生有些逃避似的低下了頭。他沉聲道:「夕顏。殺死五叔祖這件事,我從來沒有後悔過。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說雖然如此,語聲裡卻有著風瀟瀟兮易水寒的悲涼。

顧夕顏的眼角就有點濕潤:「懋生,既然如此,你為什麼每天早上都吃素呢!」

齊懋生心頭一震。驀然地抬頭,就看見顧夕顏眼裡地然。

他心中大悸。

原來,自己從來沒有真正瞭解過夕顏。

齊懋生嘴角就浮起一個笑意。

這才是他看中的女子,這才符合她百年閥門士族之家的修養和眼界。

是不是在她面對自己的利劍依舊能談笑風生的時候,自己的直覺就已經認定了這個女孩子,所以才衍生出那麼多的事呢?

要不然,從來不是有耐性地人。為什麼低聲下氣小心翼翼地逗她開懷呢?

要不然。自己怎麼會在床第間那樣地不知克制的放縱。

他的心,早已在不知不覺中做了選擇!

「夕顏!」齊懋生就動容地喊了一聲她的名字。伸出手去抹那些掛在她白玉般臉龐的晶瑩水珠,他第一次坦然承認自己的擔憂,「如果說有什麼值得我遺憾的,就是當時不應該那麼衝動,白刀直刃的在酒樓動手,也不該為了威懾齊家諸人而在事後大肆宣揚給人造成誤解,為後世的子孫留下一個不好的榜樣,以為可以憑著武力就能制服他人,為了權利就可以手足相殘……」

顧夕顏的眼淚掉得更厲害了。

每一個人,都會以自己的方式去權釋那些生活中的不得已吧!

懋生,是強者,勇敢、坦蕩的面對這一切!

不像自己……總是逃避!

她伸出藕臂緊緊地抱住了齊懋生,帶著愛意去吻他的額頭,就好像,抱著自己最心愛的孩子一樣……

天色黑壓壓的,大朵大朵的雪花象鵝毛似的從天空中撒落下來,為這銀裝素裹的世界更憑添了幾份清冷。狂怒的北風呼嘯掠過,捲起層層雪末,打著窗欞,發出「啪啪」的震動,整個大地都好像被它的壞脾氣嚇得瑟瑟發抖。

在這萬物俱憩的時刻,洪台府衙被粉妝玉砌點綴的錯落有致的後院,一間屋子的窗欞卻透著溫暖的桔色燈光。

齊懋生穿好了衣裳,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還在睡夢中的顧夕顏。

昏黃的燈光像一層金黃色的蜜塗在夕顏圓潤小巧的肩頭,甜美的讓他有些挪不開腳步。

齊懋生猶豫著,最後還是忍不住俯身咬了一口。

顧夕顏被肩頭的刺痛驚醒,她眼都沒有睜,翻了一個身趴躺在了被褥上。

被子被捲到了懷裡,露出冰肌玉砌、如鬼斧神工般精雕細琢的背肌來。

「懋生,你不是去運動嗎?為什麼還不去……」她嘴裡嘟嘟嚷嚷,迷迷糊糊地催促道。

齊懋生被唇間細膩如凝脂的溫潤誘惑著,狠狠地吸吮了一口,看見那肩頭浮起一朵艷麗的痕跡,才低低地道:「怎麼,不喜歡我陪著你!」一邊說,一邊為她掖了掖被子。把顧夕顏蓋了個嚴實,手卻不由自主地撫上了如絲似綢的肌膚。

微微有些涼意的手讓顧夕顏小小的戰粟了一下,她把自己的頭埋在了被褥間。嘴裡斷斷續續地發出曖昧不明地嘟努聲。表示著自己的不滿。

齊懋生被那孩子氣的姿態逗得吃吃笑了起來。手留戀地劃過腰肢,順著山谷滑到了澗間,熟練地去找那顆藏匿在深處地珍珠。

「啊!」顧夕顏扭動著身體,發出甜糯如蜜地不滿。「我不要,我不要……」

齊懋生在她耳邊暗啞地低語:「真的,不要……」

顧夕顏伏在枕上細細地喘息著,微張開惺忪的眼睛斜睇著齊懋生,白皙如玉的臉暈染成了瑰玫色。

「懋生,嗯。我,我再也不要,嗯,吃包子了……」

齊懋生輕輕地拂開她腮邊的青絲,咬住了那白生生的耳珠。

他知道,夕顏,總是無法抵禦來自那裡的挑逗。果然。顧夕顏的聲音變得破碎甚至帶著一絲哀求:「懋生。懋生,你去運動。去運動去……我要睡覺……」

這幾天,是鬧得太厲害了些。

可是,一想到自己的決定,想到趙嬤嬤昨天晚上的提醒,他的眸子不由地沉沉了許多。

從今晚開始,就不能再碰她了……

只是這麼想了一下,身體彷彿又燒了起來似的。

指尖的珍珠,正讓他銷魂的顫抖著。齊懋生拖延著時間,聲音嘶啞地道:「告訴我什麼是包子……我就去,去做那個什麼運動!」

顧夕顏戰粟著,望著齊懋生的眸子水氣氤氳:「羅斯福……當總統,記者問他……他說第一次,第一次很榮信……第二次很高興……第三次,勉為其難,嗯,第四次……第四次……啊,懋生……」

嗯,原來是在說這個嗎?

不過,比喻成包子,真的是很有趣!

齊懋生忍不住露出一個大大地笑容把顧夕顏壓在了身下,語氣暖昧地道:「嗯,既然如引,你就勉為其難一下嘛……」

顧夕顏倦縮著身子,佈滿潮紅地臉上已有了薄薄的汗:「不是,不是。那是指我,不是指你……」

齊懋生不語,笑容盅惑。

顧夕顏如站在老虎面前地兔子般虛張聲勢地叫囂著:「你答應過我的,你答應過我的,我說了,你就去運動……齊懋生吃吃吃的笑了起來,如大提琴般低沉動聽的聲音緩緩地在顧夕顏耳邊流過:「夕顏,我的小乖乖,我答應你的事,可是從來沒有算過數的……」

「齊,齊懋生,你,你,你這個混蛋……」

在顧夕顏低低的叫嚷聲中,外間準備服伺齊懋生梳洗的翠玉和嫣紅紅著臉,低著頭疾步走了出去。

大雪依舊不停地往下落,東屋裡閃出段纓絡穿著武士服的幹練身影。

當她看見翠玉和嫣紅正侷促地站在屋簷下,就不由撇了撇嘴,喃喃低語道:「怎麼也沒有厭倦的時候!難怪修羅門的高手大部分都是女人……」

齊灝今天應該不會用靜室了吧!

望著漫天的大雪,段纓絡決定今天早上到靜室裡去練功。

反正放著也是白放著。

所以當兩個時辰以後,神采奕奕的齊懋生出現她面前時,段纓絡忍不住大吃了一驚。

精力真是好啊!

而這個時候的顧夕顏,正掩耳盜鈴似的把頭埋在了被褥裡,沉沉睡了過去。

被帷幄遮擋了光線的屋子覺得有點暗,顧夕顏被乾渴驚醒,身子骨象散了架又被重新拼起來似的,骨頭縫裡到處都透著酸脹。和平常一樣,齊懋生已經不在身邊了。她正要起身倒杯茶,就聽到嫣紅歡快的聲音在外室響起:「爺剛走不到一個鐘頭呢,太太哪會這麼早起床!」

「那你也手腳快點,」翠玉嗔道,「你還沒看出來,爺不喜歡人進內室。」

嫣紅還在那裡強辨:「可是,我們是太太的貼身婢女啊!」

「貼身婢女也一樣。」翠玉道,「秋實每次去給太太梳頭的時候,太太可都穿得整整齊齊的了!」

聽到這裡,顧夕顏的臉色一紅,茶也不敢去倒了,生怕兩個小姑娘聽到瓷器碰撞的聲音跑了進來。

她像駝鳥似的把頭埋進了被子裡。

這都怪齊懋生。

現在她已全完隱私可談。

剛開始的時候,他還能耐著性子按照自己的要求收拾一下,可沒過兩天,就不耐煩了……乾脆每次都把那些帶著痕跡的被單隨便就丟在外間……自己又起得比他晚,翠玉、嫣紅每天一大早就會來服伺他洗漱,當然也就會……還有紅玉,那天聽到她對廚房的嬤嬤說,「以後要日夜輪值,爺一叫,就得有熱水」……只不過是有兩回在白天……但也用不著日夜輪值吧……

說起來,自從那天為早飯吃素的事談開了以後,兩人之間就變得有點不一樣了。就好像撕開了彼此蒙在臉上的那層溫情面紗,裸露出了藏在冰山下真實的一角。夕顏不是懋生想像中的不諳世事,懋生也不是夕顏想像中的俠肝義膽,生活突然變得踏實起來,兩人之間的關係也變得篤定起來。特別是齊懋生,擺出一副「你是我老婆」的姿勢,當著她的面盥洗、解決生理問題……床第之間,他也像那些初嘗情事的少年,簡直是樂此不彼,一而再,再而三地試探著她的底線,不僅動作之間熱烈纏綿、香艷綣繾,而且什麼話能面不改色地說出來,什麼事都能毫不臉紅地做出來……

想到這裡,顧夕顏臉上一陣發熱。

自己也有責任吧!

剛開始的時候,還真的被他這種熱情給嚇著了,可隨著身體的愉悅一點點的被發掘出來,自己就開始有意無意地配合著懋生,縱容他……並從中得到樂趣和滿足。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11:07 PM

第一百六十三章 新婚燕爾(六)

顧夕顏紅著臉,支起耳朵一聽到翠玉和嫣紅遠去的腳步,這才鬆了一口氣,地起身,從一旁的炕桌上倒了一杯溫茶。

行動之間,三面的鏡台就晃過一個女人的影子。

細白如瓷的皮膚,眼瞼下有明顯的黑眼圈,面頰卻艷麗的象燃燒的火,眼波如春水般粼粼,嬌柔嫵媚從骨子裡透了出來。

顧夕顏勉強地喝了一口茶,就匆匆地縮進了被禍裡,拉了用被子蒙住了頭,呻吟了一聲。

再也不能這樣了!

簡直是……荒淫荒唐了!

難道那傢伙讓段纓絡每天早上用靜室的時候,就算準了自己早上一定是起不來的?

她羞怒中,又有點沮喪,為什麼那傢伙就那麼有精神。

每天一大早就去練功,然後到嘯傲軒去處理一些事務和吃早餐,有時候會回來把她從被子裡揪出來一起吃午飯,但更多的時候會留在嘯傲軒和齊瀟一起吃午飯。如果他留在嘯傲軒吃午飯,那就說明他下午也不會回來,顧夕顏就會自己找點事做;如果他回來吃午飯,那顧夕顏下午就什麼事也沒想做,得一直陪著他。

如果他看的是什麼機要文書,就會讓她坐在他身邊寫寫字或是看看書,然後在不經意抬頭,告訴她哪個字寫得好,哪個字寫得不好要練練。這本書裡哪句話有意思,哪些很無聊,可每次都沒等顧夕顏說話,齊懋生已低頭去看他的機要,批他的批示了,顧夕顏唯一能做的就是空嗟歎一番;如果他看的是閒書,就會把她支來喝去的,一會要泡點茶,一會要捏捏肩,但大多數時候都是把她抱在懷裡。讓她給他讀幾頁書,如果她不幹,他就會咬著她的耳珠在她耳邊低語,「最喜歡聽你的聲音了,嬌滴滴的,像在床上……」,顧夕顏就忙掙扎著從他懷裡坐起來去讀書,他就吃吃笑著動手動腳的鬧一番……那兩回,就是這樣收不住了……

想到這裡,顧夕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晚飯兩人總是在一起吃。

吃了晚飯。定先生就會來和齊懋生談事情。因為每次都是在外間,所以到目前為止,顧夕顏也只是聽到過定先生的聲音,還沒有看見過這個人。

他經常會給齊懋生帶來各式各樣地消息,有時候是齊懋生想聽的好消息,有時候是他不想聽的壞消息。但不管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齊懋生都會在睡前和她嘮叨一番。

突然間,顧夕顏就有了一種天下大事盡握手中的感覺。

比如說,她知道簡寶林生下的皇子只活了三天就夭折了;皇太子楊余的孺人余氏在二月中旬生下了一個兒子,余氏因此覲為了良娣。而做為太子妃的方少瑩卻什麼動靜也沒有;徐鎮三年前新納的小妾繼去年給他生了一個兒子後,今年又懷上了;晉國公吳棋的母親胡夫人和晉國公府的少府事羅維傑新年地時候結伴到大武觀去拜神,還不合禮儀的在那裡住了五天;還有自己名義上的父親顧寶璋。前幾天因為「辦事勤勉」而被升至正三品的「太常寺聊」。

至於還有一些誰陞遷了,誰被貶了的,那些名字對她只是一個字符,她也無法從這些支言片語中推測些什麼,自然就略過不記了。

有一天顧夕顏就忍不住嘟努著嘴道:「不知道左小羽那邊有什麼動靜沒有?真希望惠蘭她們沒事才好!」

齊懋生不以為然,有些輕蔑地道:「一品以上的封疆大吏才到我這裡來!」

顧夕顏就眨著亮晶晶的眼睛望著他。指著手裡那張關於米霽的夫人連芳華懷孕的消息:「米霽什麼時候升的一品!」

齊懋生眉角輕佻:「他不是差點成了你的姐夫嗎?所以我才關注的!」

顧夕顏就撇了撇嘴。

齊懋生笑著刮了刮她的鼻子:「我差人打聽就是了!」

顧夕顏和齊懋生正是蜜裡調著油地時候,恨不得別人都像他們一樣就好。她就歎息道:「你說,如果米霽真的成了我姐夫,那該多好啊!說不定我們還可以像普通的親戚那樣走動走動!」

齊懋生當時正靠在迎枕上看定先生拿進來的匣子,那匣子裡面,裝的是燕地在各地的諜報機關送來的消息。

他就放下手中的紙片沉思了良久,正色地道:「命運就是這樣不經意之間被改變的。當時。米家已經沒落了。你姐姐不進宮當女官,哪有米霽仕途上的飛橫騰達;同樣。沒有米霽在朝野中那幫同年和故交,你姐姐在宮中也不可能那麼快脫穎而出。我想,在他們做出這種決定的時候,就已經是盤算好了的。只不過沒想到事情最後有了變化,皇上竟然違反祖制,納了女官為妃。現在好了,楊余有樣學樣,也納了一個女官為妃。我看,以後那些想入宮為女官的女子,恐怕要思慮了再思慮了!」

顧夕顏不以為然地道:「有什麼思慮了再思慮地,反正是進宮,總不是伺侯皇上。女官說到底,只不過是變相的宮女而已!」

齊懋生就很奇怪地望著她:「你難道對這些事一點也不瞭解嗎?」

顧夕顏就很心虛地回瞪著他。

齊懋生看著她的孩子樣,不由笑了起來,道:「你不知道,也是常理。這規矩,都是從太初王朝地李朝陽裡壞的。原來夏國的皇宮裡,是只用女人的。宮女是僕役,女官是官員,宮女負責皇室日常生活地運轉。女官則負責對宮女們的教化,協助皇后管理內廷。宮女每三年一選,每十年一放;女官則不同,皇室每三年就會舉行一次女子六藝考試,那些通過了考試的女子會在吏部備案,當皇宮裡出現了空缺,就可以補缺進宮做女官了。一旦成為女官,就和進士及第一樣,根據能力大小、進宮長短等按品階享受國家的俸祿。女官裡面,也分兩種。一種就是掌握典籍的女吏,一種是掌管樂籍的女使。女吏一般都是些因為相貌太醜或是其他原因不願意嫁人的女子,立志終身侍俸皇室的。皇室對女吏的待遇也比女使高很多,有一些女吏甚至被封為正一品的夫人;而女使一般都是那些出身閥門的女子,她們以考取六藝為耀,以服伺過皇后為榮,希望通過與內廷的親密關係,得到皇室的指婚,嫁到更顯赫的家族裡去。而皇室也非常喜歡這種女使,不用付很多的薪酬。又可與各閥門士族保持良好的關係……但到了太初王朝李氏手裡,就全變了樣,竟然出現了宦官,」說到這裡,齊懋生臉上出現了鄙視的表情,「所以才有了現在的情況,內廷裡竟然讓女官和宦室並肩而治。」

看得出,齊懋生是很不齒宦官制度的。

顧夕顏聽得一怔,想到齊懋生話裡透出的訊息,有些不相信地道:「可是當初姐姐進宮的時候。是和米霽解除了婚約的,而且,她當的是女吏啊!」

齊懋生笑道:「有婚約的女子。既不能當女吏,又不用被指婚,還進宮當女官幹什麼啊!再說了,女官進宮,頭三年都不分女使和女吏的。因為女使是沒有限制,只要本人願意。皇后同意,到吏部銷案後就可以回家了。可女吏不同,是終身制的,所以會給一段時間讓她們考慮,不會冒冒然就決定。女吏掌管典籍,她們才是皇宮中真正意義上的女官,才是掌握宮中辛秘的人。就是死。也要在宮裡火化了才能放出來的。」

「難道,難道當初。姐姐進宮,就和米霽有了什麼協議不成……」一想到這個舉動裡包含的意義,顧夕顏不由有些結巴起來,「可最後她還是選擇當了女吏,而且還騙我,想讓我也進宮去……

齊懋生就點了點頭,道:「應該是如此吧!要不然,為什麼米霽到了三十歲才娶妻。恐怕是等你姐姐無望了,所以才不得已為之。說起來,他是米家嫡嗣的獨苗了,為了子嗣,也不能再等下去了。」

不知為什麼,顧夕顏心裡就覺得難受。

她想起那次在承乾宮看到的顧朝容,如花般嬌嫩的容顏坐在死氣沉沉地百年紫檁木家俱中間,讓人有著失望般的婉惜。她不由喃喃地道:「她到底是為了米霽,還是為了權利呢?或者,剛開始的時候是為了米霽,後來,嘗到了權利的滋味,欲罷不能了……這樣的付出,值得嗎?」

齊懋生卻沒有她這樣多愁善感,很理智地道:「既然做了選擇,就要有承受失敗的膽量。否則,還是給我乖乖在家裡種自己那一畝三分地為好,不要到處亂撲騰。」

顧夕顏就嬌嗔道:「懋生,有幾個人有你這樣有勇氣,又有幾個人有你這樣韌勁!」

齊懋生見她不悅,忙息事寧人地道:「米霽的確太不應該了,就是要娶,也隨便找個就行了,何必十里紅妝聲勢浩大的去娶連家的姑娘,貴妃皇娘娘的確太可憐了些!」

都是些什麼跟什麼啊!

根本就沒有聽懂自己的意思!

顧夕顏聽著他言不由衷地安撫自己,不由斜斜地瞪了他一眼。

齊懋生自然低下頭去看默不作聲的看諜報,對顧夕顏的這一眼裝聾作啞一番。

靜靜地翻頁聲中,顧夕顏就覺得有點冷清,她打了一個寒顫,像證明什麼似地摟著齊懋生的脖子趴到了他地懷裡,情緒低落地道:「懋生,這世界變化太快,我們永遠不知道自己下一刻會做什麼決定,趁我們還在一起,一定要好好的愛對方才是。」

齊懋生被身上那軟綿綿的身子撩心猿意馬,諜報上的字也好像在蕩返回似的讓他看不清楚了,顧夕顏卻還在那裡沒有一點自然性的嘮嘮叨叨的。

對於那些讓他感覺莫名其妙的言行,他剛開始的時候還會問問,可每次兩人都會因此起爭議。如果顧夕顏說服了他還好說,如果說服不了,就會嘟了嘴不理他,最後還不是要他陪小心。所以齊懋生順勢就吻住了艷艷的唇,手也伸進了她的衣襟裡……這也變成了齊懋生解決問題的一個手段。

想到這裡,那天旖旎的風光就又浮現在了顧夕顏的腦海裡,被窩裡也突然變得悶熱起來,她忙拉下蓋在頭頂的被子,想讓屋子裡的光線轉移一下自己的心緒,透透氣。

顧盼間,她眼角的餘光就掃到了放在炕桌上的一信封。





第一百六十四章 青鳥慇勤(上)

那封信是柳眉兒讓人從定州帶來的。

信裡說,她已於正月十五元宵節的時候,在家人的安排下與崔家的崔中原公子見了一面。兩人將於二月八日下了小定,三月初八大定,婚期訂在了四月二十八。她問顧夕顏,在她出嫁之前她能不能趕回來。

顧夕顏心中略定。
既然在婚前已見過那位崔中原公子,柳眉兒應該還滿意吧!

說起來,快結婚的除了柳眉兒,還有齊毓之。

據齊懋生說,齊家去盛京方家提親的齊江,也就是齊懋生的三堂兄,他那裡傳來了好消息,方家已經接受了齊家的聘禮,他特意派人到洪台請示齊懋生婚期。

齊懋生對這樁婚事很滿意,他當著顧夕顏的面回信給齊江,讓他做主,最好能趕在夏季之前為齊毓之完婚。

齊毓之的婚事好說,自有齊淇和齊江負責,齊懋生說她到時候只管給侄媳婦的紅包和見面禮就行,而紅包是有慣例的,見面禮松貞院裡的帳房管事金祿會負責的,讓她不用操心。

顧夕顏現在擔心的是怎樣給柳眉兒回信。

四月能不能回雍州,她自己也不知道。齊懋生對外一直聲稱有傷在身,自己信中不提,又怕有心人看出些端倪來;自己寫了,又有騙她之嫌。還有一點讓她也挺為難的。自己結婚的時候,柳眉兒送了一幅親手繡的被面,現在她要結婚了,不知道送什麼好。

所以信已經接到兩、三天了,顧夕顏卻一直沒有回音。

她腰酸背痛地躺在床上,思尋著今天一定要把這事辦了。

心裡有事,也就睡不著了。

在溫暖的被窩裡思量了半天,實在是沒有什麼東西能代表自己心意的。最後還是決定從魏家給自己的陪嫁裡找一套名貴的頭面首飾給柳眉兒。

顧夕顏就披了裌襖,把放在炕頭高櫃裡的首飾盒找了出來。

齊懋生走進來地時候,就看見顧夕顏披頭散髮地盤膝坐在炕上,四周散滿了各式的金飾玉器。藉著並不明亮的光線,那些金銀飾品發出星星點點的光芒,而神態恬然淡定的夕顏。就像月亮,不僅蓋過了所有的光芒,而且還讓他生出一種這些首飾因為有了她才能如此吸引人地感覺。

他一次見到有一個女人,能比過寶石的光芒。

齊懋生就有些呆了,癡癡地站在那裡望著她。

顧夕顏感覺到有人進來了,一抬頭,就看見齊懋生直勾勾地盯著她看。

她臉色一紅,又想起剛才翠玉和嫣紅的對話來。

都是因為他,那些小丫頭們還不知道怎樣在背後編排自己!

顧夕顏就嘟了嘴:「懋生,我口渴。你去給我倒杯茶去!」

齊懋生就溺愛地望著她笑了笑,喊了一聲「翠玉」。

這傢伙,越來越有大男人的傾向了,手不能挑肩不能扛的。

「懋生,」顧夕顏不耐煩了,「只不過讓你去倒杯茶,就在你的手邊。幹嘛要大老遠的喊了丫頭進來……」

她的話音還沒有落,就聽到一個痛心疾首的聲音喝斥道:「二姑娘,你怎麼能這樣跟姑爺說話!」

顧夕顏突然間就被嚇得呆在了那裡。

然後她看見一個身材高大的女人向齊懋生曲膝行禮,用非常抱歉地聲音對齊懋生道:「姑爺,我們家姑娘年紀小,都是我沒有教好,還請您多多擔待些才是!」

那邊顧夕顏已反應過來了,她呼地一下子就跳下了炕,抱著端娘又哭又笑:「端娘。端娘,怎麼是您啊?怎麼是您啊……」

大半年未見的端娘好像又老了不少,原來烏黑的青絲已有了幾縷白髮,圓潤的臉龐有了密密的細紋,神態還是那樣的嚴厲,只有那雙望著她的眼睛。依舊是充滿了慈愛。

端娘卻沒有表現出和顧夕顏一樣的興奮,她狠狠地瞪了顧夕顏一眼,急切地低語:「姑爺還在這裡呢!」

齊懋生在這裡怎樣了?

顧夕顏不以為然,加上整個人已沉浸在了重逢的喜悅中,哪裡還聽得進去這些,哪裡還顧得這些。她拉著端姑姑連珠炮似地問:「墨菊呢?她怎麼沒有和您一起來?您是怎麼到的洪台?惠蘭她們還好嗎?……」

她的話剛未落,就聽見一個抽泣的聲音怯生生地道:「二。二姑娘。奴婢墨菊,給您請安了!」

顧夕顏轉過頭去。落地罩旁掛著的帷幄旁,正有一個小姑娘給她曲膝行禮呢!

不是墨菊還是誰!

顧夕顏大喜,匆匆朝帷幄跑去,端娘卻身手敏捷地一把拉住了她,小聲訓斥道:「你看你,像什麼樣子,披頭散髮的,還不給我回炕上去!」然後又拔高了聲音道:「墨菊,給二姑娘把頭髮梳整齊了!」

不知為什麼,顧夕顏就突然想到了自己睜開眼睛第一次見到端娘時的情景,她也是這樣的訓斥自己。

一切都好像發生在昨天,卻已讓她感到桑海蒼田,再也回不去了……棲霞觀回不去了,鶴鳴殿回不去了,盛京回不去了,還有那個不能道與人知的世界,再也回不去了!

她的眼淚突然間就劈里啪啦地落了下來。

端娘嚇了一跳,還以為是自己當著齊懋生的面訓斥她讓她覺得不好意思,就有些尷尬地望了還沒有走的齊懋生一眼,低聲道:「快別哭了,你這不是讓姑爺看笑話嗎?」

齊懋生也嚇了一跳。

沒想到顧夕顏竟然怕端娘!

他幾步上前就把顧夕顏摟在了懷裡,放緩了聲音安慰她:「好了,別哭了。你看,乳娘在這裡呢,她會覺得沒面子的。嗯,別哭了。是不是還想睡……」

顧夕顏覺得好委屈的。

都是齊懋生,讓那些丫頭看她的笑話,都是齊懋生,讓自己對這個世界無比的留戀起來,都是齊懋生……全都怪他……

說不出口的話,全都化成了任性。

她就拉著齊懋生的袖子擦眼淚:「都是你。都是你……」

齊懋生哪裡懂得她這番心事,還以為顧夕顏在為自己剛才不願意給她倒茶生氣,以為自己讓她在乳娘面前落了面子而生氣。

「好,好,好,我去倒茶。」齊懋生說著,就抱起了顧夕顏朝炕頭走去。

親暱也不分分時候!

顧夕顏臉色通紅,掙扎著,小聲道:「端姑姑還在屋裡呢?」

齊懋生也小聲地回答:「那你可別哭了,要不然。你乳娘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呢!」

顧夕顏就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齊懋生把顧夕顏抱到炕上,就真的倒了一杯茶給她。

端娘在一旁看得臉都青了。

待齊懋生一走,她立馬奪了顧夕顏杯子,厲聲地道:「婚書你看到了沒有?」

「嗯!」顧夕顏一怔。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了。

端娘望著她頸脖間變成了紫紅色的吻痕,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咬著牙又問了一遍:「婚書你看到了沒有!」

是問結婚證嗎?

顧夕顏順著端娘地目光望去,臉色一紅。忙保證似地道:「我看見了,我看見了。還拿到了齊家的祠堂裡祭了祖,收在了庫房裡。」

端娘的臉色依舊嚴厲,道:「婚書是什麼顏色的,都寫著些什麼?」

顧夕顏就努力回憶:「白紙黑字,還畫了鴛鴦戲水、牡丹花的圖案,好像還寫了生辰八字之類的,具體的,我不記得了!」
初婚是桃紅色的。續絃是白色的。

端娘這才落下一顆心來,可一想到顧夕顏那模模糊糊的描述,還是不由狠狠地在她肩膀上擰了一下:「你這個死丫頭,怎麼就沒有讓人省心的時候!」

指責、喝斥、抱怨,卻都透著濃濃的愛意。

顧夕顏就咧開嘴傻傻地笑起來。

墨菊已眼含淚水坐到炕沿邊,按照顧夕顏原來的習慣給她打起辮子來。

顧夕顏望著自己胸前的兩條油光可鑒的麻花辮。想露出一個笑容卻不知道為什麼流下了眼淚。

一直強忍著的墨菊這時再也忍不住了,跪在炕前伏在炕延上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二姑娘,二姑娘,惠蘭她,她……」

顧夕顏就覺得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她心咚咚地亂跳,一邊去扶墨菊。一邊急切地問道:「墨菊。你先別哭,惠蘭她怎麼了?」

端娘就在一旁冷冷地哼了一聲。道:「我們這一路從江南到晉地,也聽到了不少事,也不是一句兩句就能說的清楚的。我聽那個叫翠玉的小丫頭說,你每天要睡到日上三桿才起來,有時候早飯都不吃?」

顧夕顏就心虛地笑了笑。

端娘冷冷地道:「這天也冷,先吃了早飯。吃了早飯我們再說道說道。」

也是,反正現在大家已經重逢了,有什麼事,等吃了早飯再說吧!

翠玉和嫣紅早已在簷下侯著了,聽見顧夕顏叫,忙打了熱水端了進去。

顧夕顏正和她地乳娘、娘家時貼身的婢女坐在炕上說話,大家眼睛都紅通通的。

嫣紅給顧夕顏肩上圍了帕子,要服伺她洗臉,墨菊卻道:「我來吧!」

嫣紅笑盈盈地遞了帕子過去,道:「墨菊姐姐,如今可不能喊姑娘了,要喊太太了。」

墨菊就友善地朝著嫣紅點了點頭。

她服伺顧夕顏洗了臉,抹了香蜜。

紅玉指使著粗使的婆子抬了炕桌進來,夏晴、秋實兩個掛了帷幄,拉了簾子,屋子裡立刻亮敞起來。

端娘望著顧夕顏,神色間一怔。

那樣子,完全就是虛火上升嘛!

她突然間就有惱火。

姑娘年紀小不懂事,國公爺可是過來人,怎麼還把她淘得這麼厲害!

端娘不動聲色,打量著屋子裡的幾個小丫頭,就感覺到有道目光若有若無地瞅著自己。

她裝作低頭去看炕桌上的菜,然後猛地回頭去追捉那道目光,就看見那個叫翠玉的小姑娘神色緊張地低了頭。

端娘嘴角就浮起一個冷冷的笑意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11:11 PM

第一百六十五章 青鳥慇勤(中)

在顧家的時候,顧夕顏是很隨和的,三人重逢,大家的情緒有點激動,齊懋生又不在跟前,所以墨菊也好,端娘也好,都沒有太多的講究,顧夕顏略一堅持,兩個人就和顧夕顏一起就圍坐在了炕桌前。

墨菊端著粥,遲疑道:「姑娘,這,這能吃嗎?」

顧夕顏笑道:「這是排骨黃豆粥,補氣又養身,味道挺不錯的!」

墨菊就小心翼翼地嘗了一口。

顧夕顏滿臉期待地道:「怎樣?」

「嗯,」墨菊猶豫了一會,小聲地道:「還可以!」

顧夕顏就失望地歎了一口氣。

以墨菊的性格和處事風格,可以解釋為「她很不喜歡」。

她怏怏然地吩咐翠玉:「你給端姑姑和墨菊都換碗白粥吧!」然後津津有味地吃了一口,抱怨道:「就你覺得不好吃,大家都覺得不錯!」

墨菊就抿嘴一笑。

端姑姑毫不留情地潑她的冷水:「怕是看你興致高,不好說吧!」

顧夕顏是被端姑姑訓慣了,又知道她說的八成就是事實,就訕然地低了頭去吃粥。

翠玉就有些吃驚地望了端娘一眼。

不過,還真被端姑姑說中了。這段時間,顧夕顏不停地調整著菜餚,有時候是魯菜、有時候是東北菜、有時候是粵菜,大菜系幾乎涉及了個遍。其他菜系的菜還好說,這粵菜,不管是齊懋生還是廚子和紅玉,都很難接受。當有一次顧夕顏問她們有沒有牡蠣的時候。廚子竟然結結巴巴道:「太太。那是髒東西,怎麼能吃!」

顧夕顏煲的各式粥品就只有她自己吃。

端姑姑的心事卻不在這上頭,她狀似無意地道:「爺的早飯誰伺侯著?」

顧夕顏不以為然地道:「哦,他在傲嘯軒吃,有貼身的小廝伏伺著。」

「那午飯和晚飯呢?也在傲嘯軒吃?」

「我們不用管他,」顧夕顏心情大好,三口兩口吃完了粥,把碗遞給翠玉,讓添一碗。「他有時候回來吃,有時候不回來吃。貼身的小廝會提前來稟告的。」

端娘就輕輕地點點了頭。

吃完早飯,翠玉給她們上了茶,又上了幾碟點心,這才領著幾個小丫頭出去了。

幾個人就坐在炕桌前聊起天來。

沒等顧夕顏開口,端姑姑就挪了挪身子坐到了她的身邊,低聲地道:「來時齊府的三爺已經把你的情況給我們說了個大概。現在我想聽你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顧夕顏臉色微紅,略略地把這段時間的事給端娘講一遍,當然,她和齊懋生的那些曖曖昧昧的事就給省略了。

端娘很認真地聽著,問道:「如果國公爺沒有受傷,你會不會不清不楚地跑到洪台來?」

顧夕顏不想騙端娘,卻又不願意把當時的想法說給端娘聽,怕他對齊懋生產生不好的印象。低聲地道:「我。我也不知道。」嘴裡這麼說,目光中卻有璀璨如寶石般的光芒閃爍著。

端娘見了,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有些無奈地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啊!想當初,可是說的好好了的……」

顧夕顏就紅著臉低了頭。

端娘思忖了片刻,湊到她耳邊竊竊地道:「床第之間。他可愛惜你!」

顧夕顏的臉騰地就紅得可以滴出血來了似地,她有些不安地望了坐在身邊的墨菊一眼,嬌嗔地喊了一聲:「姑姑,真是的!」

望著她眉宇間的那股艷麗,端娘突然間露出釋然的笑容。

她把顧夕顏抱在懷裡,摩挲著她的頭:「姑娘真是長大了!」

顧夕顏知道她把自己當孩子似的,就靜靜地伏在她的肩膀上。笑道:「再大也是您養大的孩子。等懋生回來了。我讓他給您敬茶。」

話一說完,顧夕顏就怔住了。

她突然意識到。原來,她下意思裡不敢要求齊懋生跪著給端娘倒茶,所以脫口而出的是「讓他給您敬茶」。

端娘卻笑著摸了摸她的頭:「傻姑娘,哪裡有主子跟奴婢們敬茶的。你過得好,我心裡就比什麼都高興。你以後可再也不能提這事了,爺寵著你,你也不能瞪鼻子上眼的,可要受得住,嗯?」

顧夕顏就突然間覺得有些對不起端娘。如果當初沒有選擇嫁給齊懋生,說不定就可以招個女婿兒在家裡承歡膝下了……

她還要說什麼,端娘卻講起她們這一路上的遭遇來。

原來,端娘怕日子長了生出變故來,雇了馬車日夜兼程地往江南郡趕,八月底就到了常州的柳集,拿到新戶藉和路引後,先是雇了馬車走旱路到越州,然後又在越州地石板鎮上船改走水路到。到了石板鎮的時候,她留了一個心,打心了一下顧夫人的消息,得知「劉家嫁到盛京的姑奶奶帶著小少爺回娘家來走新戚」的消息,她這才放下心來。十月中旬她就到了富春縣,她怕人認出來,就包著頭打扮成老嫗的模樣在棲霞觀轉了好幾天,看到墨菊深居簡出身邊沒有什麼可疑的人這才出來相認。

說到這裡,端娘不由頓了頓。

顧夕顏就想起了剛才墨菊哭訴地內容。她地心又開始不規則地亂跳起來:「可是聽到了關於惠蘭的什麼消息?」

端娘就望了墨菊一眼。墨菊臉色煞白,雙眼立刻就紅了起來。

「我換了粗布衣裳散了頭髮扮成小媳婦地模樣,住在棲霞觀的桃花源旁邊的息來院的通鋪裡,有一天晚上,就聽到有人說。說禁衛軍副統領。左,左小羽,殺,殺死了新婚地夫人,如今左家裡地人正要鶴鳴殿裡為他們家夫人做道場呢……」

「?當」一聲,顧夕顏手裡的茶盅就滾落在了炕上,人也像篩子似的抖起來:「左,左,左小羽。殺,殺了惠,惠蘭?」

端娘就下炕走出去叫翠玉拿了帕子來。

墨菊已經說不出話來了,捂著嘴就哭了起來。

端娘看著已經呆坐在那裡顧夕顏,就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拿了帕子親自給顧夕顏擦了手,吩囑翠玉道:「你們都出去吧。誰來了也不見!」

翠玉就笑盈盈地低聲道:「要是爺來了……」

難怪沒有左小羽的消息,原來他早就知道了……

顧夕顏氣血翻騰,臉上出現了少有的凌厲之色:「沒聽見端姑姑說什麼,就是爺來了,一樣也不見!」

翠玉大驚失色而去。

顧夕顏望著翠玉失措的神色,暗暗怪自己遷怒於人。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冷靜地道:「墨菊,你講清楚一點,到底是怎麼回事?」

墨菊接過端娘遞來的帕子擦了擦眼淚。道:「我聽了,就趁著月色悄悄去了鳴鶴殿,鳴鶴殿裡雖然燈火通明,卻門可羅雀。我不敢靠得太近,就躲在鳴鶴殿旁的林子裡轉悠兩三個鐘,眼看著快半夜了。正準備回去,就看見杏紅帶著一個丫頭走了出來……」說到這裡,她就凝望了顧夕顏一眼,「杏紅梳了頭,那丫頭小心翼翼地扶著她,嘴裡還道你現在可是雙身子,千萬要小心才是……」

「雙身子?」顧夕顏張大了嘴巴。

墨菊就點了點頭。

「才兩個月。就……」顧夕顏不由又問了一遍。

「嗯!」墨菊就很肯定地點了點頭。「我就趁著丟了一塊石頭她身上,她一回頭。就認出了我,她說身子有點冷,讓那丫頭給她去拿件披風……我們兩個人就藏在林子裡哭了一場。」

「杏紅怎麼說?」

墨菊臉色一紅,期期艾艾地道:「她說,說左小羽陪著惠蘭回門後,就,就開始要陪嫁的丫頭們待寢……有身孕地都有兩個了……」

顧夕顏目瞪口呆地說不出話來。

「惠蘭就和左小羽鬧起來,有一次,左小羽還動了粗,惠蘭就要進宮去告御狀……」墨菊低下了頭,「說是有一次,兩人又爭了起來,惠蘭就拔左小羽的佩劍要自殺,左小羽就去奪,結果……不知怎地,劍就撞到了脖子上……」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顧夕顏喃喃自語,「她那麼聰明、又漂亮,又有才情,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杏紅不敢和我待太久,我們就約了第二天見面。」墨菊臉上流露出內疚的表情,「我怕她看出什麼破綻,第二天就沒去,正好中午端姑姑找來了,我們就急匆匆的往稜島趕。」

「我們是十二月底到的稜島,還沒來得及安定下來,就在客棧裡被人擄了。」端娘苦笑道,「剛開始的時候,我還以為是遇到了人販子,嚇得半死,後來到陵州,遇上了大雪封路,不能露宿了,墨菊當時受了涼,燒得厲害,那擄我們的田頭領就帶著我們住進了客棧,還請了大夫給墨菊瞧病,我們這才知道,這幫人沒有歹意,可那個姓田的口風也緊,死活不說是為什麼擄我們。只知道說是要趕在二月十四日之前到洪台,後來墨菊這一病,我們就拖到了現在才到。」

聽端娘這麼一說,墨菊就臉色通紅的低了頭。

二月十四日之前到!

顧夕顏知道這是齊懋生想給自己的驚喜,想到這裡,她責怪齊懋生的心就淡了一些。

再一看墨菊,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樣子,她還以為墨菊是在說因為她的病而擔擱了時間,就笑著拉著墨菊的手道:「對不起,讓你們擔驚受怕還要千里奔波……」

墨菊就使勁地搖頭:「二姑娘,你別怪我就是!」

顧夕顏忙笑道:「我們現在都是背井離鄉的,你願意來,在我心裡,就把你當成親姊妹一樣的,以後可不能再說這樣地客氣話了,那大家顯得多生分啊!」

墨菊就流著眼淚使勁地點了點頭。





第一百六十六章 青鳥慇勤(下)

顧夕顏本想把端娘、墨菊安排到段纓絡的屋子裡住,誰知道趙嬤嬤聽說端娘是顧夕顏的乳娘,就很慇勤地要把屋子騰出來,自己和段纓絡擠到一起去住。顧夕顏想到段纓絡的真實身份,自然不會同意,最後一折中,端娘和趙嬤嬤住一個房,兩人年齡相仿,也有個嘮嗑人;墨菊小心謹慎,即可以為段纓絡的真實身份保密,又可以在日常生活中照顧一下段纓絡,真是一舉兩得。

安置好兩人,顧夕顏就轉身去了嘯傲軒。

四平遠遠地看見顧夕顏過來,忙上前請安,又發現顧夕顏身邊沒有一個服伺的人,心中暗驚,笑道:「太太,您這是……」

顧夕顏笑道:「我有事要見爺,你幫著通傳一聲吧!」語氣柔和,卻是一副命令的口氣。

四平不敢怠慢,忙應了一聲。抬頭又看見雪正下得歡,有的都飄到了顧夕顏的肩頭,忙笑道:「太太,國公爺正和三爺、定爺說閒話了,不打緊。你就到屋簷下候一會,我馬上給你通傳!」

顧夕顏沒有和他客氣,隨他踏階而上。她剛剛站定,就聽見屋子裡傳來齊懋生森冷的語氣:「封了靖綏夫人,她怎麼不再寒磣我一下,封個安撫夫人算了,要不封個招和夫人也行啊!」

屋子裡就靜悄悄的,沒有人接話。四平有些不安地望了顧夕顏一眼,高聲道:「爺,太太求見!」

屋子裡就傳來的聲音,過了一會。齊懋生才道:「讓太太進來吧!」

四平幫著撩了簾子,顧夕顏就走了進去。屋子裡只有齊懋生一人。想必齊瀟和定先生知道她要進來,都迴避了吧!

齊懋生幫她打了打肩上的雪花,道:「怎麼也不披件大麾!」

顧夕顏笑道:「我有話跟你說。」

齊懋生就領她進了上次他招見段纓絡的屋子,兩人上了炕,齊懋生道:「是什麼事,等不到中午就急急地趕來了,端姑姑可安置好了?」

「都安置好了!」顧夕顏直言地道,「惠蘭的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齊懋生臉色有些端凝:「你知道了?」

顧夕顏就點了點頭。

「我這邊是早就得了消息,只是我不知道怎麼跟你講好,所以一直拖到了現在。」

「墨菊跟我說,惠蘭是為了左小羽在新婚期間就要她的陪嫁丫頭待寢的事才吵起來的,我總覺得有些不合常理,」顧夕顏沉吟道,「惠蘭是個很理智冷靜的人,嫁過去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將面臨的是怎樣的困境。她怎麼會為了這種事就會吵到讓左小羽動粗地地步。還有左小羽,他可是個武將,下手有多少份量,心裡怎麼會沒有數,吵揉著奪劍。怎麼就讓惠蘭給抹了脖子!懋生,你跟我說實話。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得到消息,左小羽的確是為了此事和你那個婢女爭吵的。」齊懋生苦笑道,「不過,左小羽可能也趁此機會……他和顧家的聯姻,雖然得到了皇上了太子的賜福,可太后很不滿意,新婚第三天銷假時就沒再給他安排具體的事務。相當於是把他給閒賦了……也可能是當時一時起意……」

顧夕顏的臉色就變得煞白。

昨天一夜基本沒有怎麼睡,早上又被齊懋生一鬧,她本來就有些體力不支,然後強打起精神招待端娘和墨菊,再加上聽到墨菊帶來的關於惠蘭被殺、杏紅懷孕的消息,她此刻坐在炕上已覺得頭昏腦脹,耳朵裡聽到的全是「彭彭彭」的血液流淌聲……她不由支了額頭。神色怏色地道:「就算殺了惠蘭。又有什麼用……」

齊懋生看她臉色不好,一邊把熙照對左小羽的處罰告訴她。一邊伸手去把她摟在了懷裡,有些擔心地道:「怎麼了?不舒服?」

顧夕顏靠在他的懷裡,聞著齊懋生身上如陽光般讓人覺得溫暖地氣息,覺得好多了,道:「你說,會不會這是左小羽和方太后做的一筆交易?」

齊懋生一怔,他沒有想到顧夕顏會有這樣的政治敏感性。

如果不知道內情的人,自然會往這方面想。

他當然不會去澄靜,反而順著她的話道:「我們也是這樣懷疑的,只是現在沒有什麼證據證明而已。」

顧夕顏滿腦子都是嗡蜂聲,身體的虛弱,讓她的情緒也有點激動起來。她淚盈於睫:「如果死的是我,顧寶璋也會拿了三千兩銀子了事嗎?顧朝容也會這樣保持沉默嗎?」

已經直呼父親的名字了!

夕顏,和她父親的關係,怎麼差到了這樣的地步!

齊懋生忙安慰她:「不會的,一定不會的。實際上對顧朝容來說,你那個婢女死了可比活著好得多,這樣一來,就死無對證了。如果有一天東窗事發,顧家就可以推得一乾二淨了……」

顧夕顏也覺得齊懋生說的有道理,這也許就是惠蘭被殺後,顧家卻沒有任何實質上的表示地癥結所在。她只覺得心裡涼颼颼地,依在齊懋生的懷裡不禁喃喃地道:「原來我還值三千兩白銀啊……」

齊懋生見她樣子非常嚇人,忙道:「在我心裡可是無價之寶呢!」

顧夕顏聽著齊懋生那乾巴巴地語調,就覺得心裡一暖。

這傢伙,上了床和下了床就完全是兩個人了……想到這裡,她更覺得困頓,就打了一個哈欠。「快回去睡一覺,別在胡思亂想了!」齊懋生拿了自己的大麾給顧夕顏披上,要送她回去。

顧夕顏披了大麾,但拒絕了他的相送:「你別管我了。讓齊瀟和定先生避到西屋去,總是不好。又不是很遠,你就別擔心了。」

齊懋生送了顧夕顏出門,幫他攏了攏大麾的領子,猶豫道:「夕顏,朝庭的誥命下來了……」

顧夕顏一怔,道:「這麼快!那你提出的高昌都督府的世襲,朝庭是怎樣答覆的!」

齊懋生望著顧夕顏滿臉的淡然,早前她坐在一堆珠寶中的模樣就又浮現在他的腦海裡。

夕顏。對這些東西,好像都不是很在乎!

念頭一閃而過,他笑道:「大致上沒什麼問題了!」

顧夕顏知道高昌都督府大都督世襲對齊懋生或者說是齊家、燕地有多重要。她笑盈盈地道:「恭喜你了,可以鯤鵬展翅了!」

望著顧夕顏從心底透出來的笑意,齊懋生不由摸了摸她的臉頰,笑道:「以後我們不要熙照的封號,給個更好的給你。」

不要熙照的封號?難道自己當皇帝嗎?這傢伙!

顧夕顏就想到了剛才在屋簷下聽到的話,她不由笑道:「該不是要封我一個靖綏夫人吧!」

齊懋生臉上就閃過不自然。道:「你都聽了!」

又是靖又是綏的,是在用這個封號告誡齊懋生嗎?只可惜,齊懋生這傢伙吃軟不吃硬,不僅是白白浪費了這番心血,還激起了他更大的反感。

顧夕顏笑道:「是幾品?」

「會按照我的品階封誥。」

「應該有工資。嗯,俸祿拿吧?」

齊懋生點了點頭:「每年俸銀八百兩銀子。祿米八百斛。」

顧夕顏嬌笑道:「太少了,還是當齊懋生的老婆實惠些。每年有一萬八千兩地家用。」

齊懋生知道顧夕顏是在逗自己開心,可這話的確也說的讓他妥貼,他不由哈哈大笑起來:「你當家,以後每年給你二萬二千兩,讓你給我攢件大麾錢。」

「那就說好了,只許多了。不許少了!」

兩人亂扯著說笑了幾句,顧夕顏就朝著齊懋生揮手回了屋子。

她先去看了端娘,端娘正和趙嬤嬤有說有笑的清東西,顧夕顏陪著聊了幾句,就回屋躺下了。

到了吃午飯的時間,齊懋生掂記著顧夕顏剛才臉色不好,丟了定漢治和齊瀟回屋吃飯。

一落炕就發現顧夕顏正臉色煞白滿臉汗珠地夢囈著。他忙喊了幾聲「夕顏」。顧夕顏被驚醒了,滿臉恐懼地望著齊懋生。眼神迷離。

齊懋生又喊了一聲「夕顏」,顧夕顏這回過神來,好像剛看清楚眼前的人,她就哆哆嗦嗦地撲到了齊懋生地懷裡:「我做了夢,夢見左小羽拿著劍要殺我,還說我騙了他……」齊懋生知道她是被惠蘭死訊嚇著了,忙抱著她安慰她,又叫了翠玉打熱水進來給她擦身。

進進出出間就把端娘給驚動了,她招了嫣紅來問是什麼事,嫣紅笑道:「說是太太身上不舒服,爺讓打了水進去擦擦身子。」

端娘就看見幾個小丫頭都在堂屋裡立著,道:「誰在跟前服伺呢?」

嫣紅的臉一紅,道:「太太和爺在一起的時候,是不讓人服伺的!」

端娘就怔了怔。

一旁的趙嬤嬤見狀,小聲地在端娘耳邊道:「別說是白天了,就是夜間,也是不讓人服伺的!」

端娘的嘴角,就浮出一絲笑意來。

到了晚間,端娘抽了空和墨菊說話。

「惠蘭的事,還有杏紅的話,你就照著三爺的吩囑,爛在肚子裡吧!以後誰也不要再提了!」

墨菊有點不安地道:「我們這樣瞞著姑娘,好嗎?」

端娘就笑著摸聞摸墨菊的頭:「傻丫頭,姑娘現在過得好好的,你再去說那些,只會讓她傷心難過。」

墨菊就想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國公爺哄著姑娘喝湯的情景。

她不由點了點頭,心裡卻覺得有些悵然,不知道是為自己,還是為杏紅,或者是為這發生的事。

杏紅約她第二天見面,實際上是想和她一起走地。

她還記得當時杏紅的話:「老爺根本就是看中了二姑娘,也不管她是顧家地姑娘還是顧家的婢女,還說只要我抬舉,一樣做姨太太……惠蘭這才和他吵的……我好怕啊……墨菊,惠蘭怕我對老爺說什麼,就賞了我很多金銀首飾,我們不如也像二姑娘一樣逃走吧……就我們兩個人,到個沒人的地方去,再重新開始……」

墨菊不由望了望窗外的皚皚白雪。

是不是人也和這雪一樣,被腳一踏,就留下了污穢,再也不能回到原來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11:15 PM

第一百六十七章 若明若暗(上)

顧夕顏連著做了好幾天的噩夢,齊懋生到是規規矩矩的,沒有鬧她,天天夜晚抱著哄她睡覺。突然間從暴風狂雨到風平浪靜,反到是顧夕顏有些不習慣起來。望著她有些困惑的眼神,齊懋生當然不會傻得去解釋什麼的,反而調侃她道:「你看端娘看我那眼神,恨不得一把把我從你床上揪下來,我真怕她哪天開口讓我睡到外間去。」

顧夕顏就嬌憨地笑:「看你還欺負我沒娘家人不?」

齊懋生就低低的嘀咕了一聲。

雖然聲音低,但顧夕顏還是聽得清清楚楚,齊懋生說的是一句「沒有娘家人好啊」。她不由掩嘴笑了起來。

晚上休息的好,齊懋生又願意哄著她,顧夕顏的身體和精神狀態都越來越好了。

當初雖然是自己做了圈套給惠蘭鑽,可她自己也是知道這其中的凶險。就像齊懋生說的,既然做了選擇,就要有承擔後果的勇氣。

顧夕顏慢慢從惠蘭的死中釋懷出來,只是偶爾想起杏紅,會有點擔心她以後的日子。

雪停後,出了幾天的太陽,然後又下了幾天的雨,等再出現太陽的時候,吹到人臉上的風就沒有了寒意。

顧夕顏站在院子裡望著太陽笑:「春天要來了!」

齊懋生的心情也如這春天的空氣般和熏。

齊毓之的婚期定在了五月初八,三月八日,齊江已和方家送親的隊伍從盛京啟程,和他們結伴而行的,還有朝庭的欽差,他們將於四月初抵達洪台。欽差會帶來皇室的兩道聖旨。一道是著令燕國公齊灝在高昌修建都督府,並任命其為高昌都督府都督,世襲罔替,統領高昌行政軍務。另一道是封燕國公齊灝的續絃顧氏為靖綏夫人。享國公祿。

因這消息是燕地在盛京的諜報機構傳過來的,所以知道的人很有限。

顧夕顏雖然是知道消息的人之一,但她還真沒有太把這事放在心上。因為這個時候。齊懋生的「病」好了,可以下床走動了。

望著穿裝騎士服英而顯得姿颯爽的齊懋生,顧夕顏不由嘟了嘴:「我也想去!」

齊懋生拿著馬鞭正準備出門,聽了這話,回過頭來就笑著擰了她的鼻子一下:「你去做什麼?我是去騎馬給崔慶看。等會還要表演舉弓無力,你再趴到我身上哭一場?」

顧夕顏就嬌嗔道:「那好,哪天你要抽空帶我去春遊!」

齊懋生沒有回答,笑笑就走了。

顧夕顏朝著他的背影像孩子似的皺了皺鼻子。

哎!齊懋生這個人,真的是,說一不二,很固執的。可是。自己好像對他的這些毛病也沒有太大的反感。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這樣,總是先妥協,先讓退讓呢……

顧夕顏就趴在炕上胡思亂想。

可沒想到,中午吃了午飯,齊懋生就真的帶著顧夕顏出去走了走。

穿著小廝的衣裳,跟在齊懋生的身後。走在洪台俯衙後的一條僻靜地小路上。

曬著懶洋洋的太陽,顧夕顏走走停停,不時閉上眼睛去體會風吹拂面頰的輕快,或是摸摸身邊那些合抱粗的大樹,望著光禿禿的樹枝上的嫩芽兒傻笑一會。

每當她停下腳步地時候,齊懋生就回過頭來望著她,靜靜地等她。

陽光照在顧夕顏白如雪細如瓷的面容上。純白無暇,如梨花般靜美。

就這樣靜靜地望著她,齊懋生覺得自己的心都是軟的。

他臉上就流露出了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溺愛和縱容。

太陽淡下去的之前,齊懋生就帶著她回到了小院。

這就是他們之間的第一次散步。

沒有親暱的舉動,沒有溫聲的問候,甚至沒有手挽著手肩並著肩的同行。

顧夕顏卻如出去旅遊了一趟似的興奮。

所以當墨菊打水給她洗臉的時候,她望著鏡子裡那個眼角眉梢都流露著幸福的女孩子。不由怔住了。

是在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只要在齊懋生身邊,就會感覺到幸福的呢!

顧夕顏沒有來得及細想。因為紅玉還等在堂屋裡和她算帳。

筆墨紙硯擺在了桌上,墨菊報帳,紅玉打算盤,批裡啪啦地聲音,像刀剁在翠玉的心上。

她躡手躡腳地走出屋子,就看見夏晴和另一個叫杏雨的丫頭正站在二門口交頭接耳地低低說些什麼,兩人一副眉開眼笑的模樣。

她又朝著東屋望了一眼,透過明亮的玻璃窗,看得清楚,趙嬤嬤正和那個端姑姑坐在炕上有說有笑著。雲裳那個小丫頭則正慇勤地跪在端娘身後給她捏肩呢!

不知為什麼,她心裡就升起一股子怒氣來。

翠玉有些忿然地喊了一聲「嫣紅」,卻沒有人回答,又喊了一聲,卻聽見顧夕顏在堂屋裡回答道:「我讓她幫段姑娘收拾屋子去了,你有什麼事?要不要喊其他人?」

翠玉就忙笑著了轉了身:「沒什麼事,就是沒看見她……」

顧夕顏笑了笑,道:「你去玩你的吧,也不用總跟在我身邊,我沒這麼多的規矩。」

翠玉忙笑著:「哪有主子做事奴婢們在一旁偷懶的,要是您不嫌我手笨,我也來幫著算算帳吧。說起來,在魏家太太跟前服伺的時候,也學過打算盤的。」

顧夕顏笑道:「不用,你們各司其責,把各自份內的事做好就成了。」

翠玉的笑臉就有點僵。

這幾天,顧夕顏把家裡需要人管的事例了個單子,然後根據自己這段時間對幾個丫頭的印象給她們微略地分了一個工。

紅玉管了廚房;秋實給墨菊打了下手,管著屋裡的金銀首飾,負責每天早上給她梳頭。翠玉帶著嫣紅,夏晴帶著杏雨,四人分兩班在屋裡服伺;另一個小姑娘雲裳。則成了機動人員,平時在端娘和趙嬤嬤身邊服伺,當這些丫頭裡有誰休息或是有事的時候。她就頂上。

對這樣的分工,就是有意見,也沒有誰敢表露出來,但聽到以後每人每月還有兩天的休息時,除了墨菊。大家都露出了很吃驚地表情,特別是紅玉,道:「我們休息,那,那差事誰管啊!」

顧夕顏就笑道:「那你就把你手下的事理個章程出來,什麼時候該做什麼,誰負責些什麼。清清楚楚的寫出來,照著章程做事。就是你走開了,只要婆子嬤嬤們按照規矩來,還能有什麼大事,除非廚房裡突然著了火。」
紅玉略一思索就明白過來,她臉色漲得通紅。有點激動地道:「太太,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呢?把事分細一點,大家都各負其責,有什麼事也好追究,也不可拿喬了……太太,這真是個好主意!」

這是現代企業的管理中的流程管理,當然是個好主意!

顧夕顏不敢居功。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其他人有什麼疑問,現在可以提出來。如果事到臨頭了再說有什麼困難,我是不會壞了規矩,要家法伺侯的。」

實際上家法是什麼,顧夕顏心裡還沒有底呢,也就嚇唬嚇唬幾個小丫頭罷了!

除了紅玉和墨菊外。大家都有點面面相覷。

過了片刻。叫雲裳的小姑娘怯生生地道:「我,我不敢管廚房的事。頭也梳,梳得沒有秋實姐姐好。」

雲裳是個十四歲地小姑娘,身材細條,白齒紅唇,一副楚楚動人的模樣,看上去很惹人憐愛。

廚房的事務不是隨便哪個人都可以管的。

顧夕顏就點了點頭,為了鼓勵其他人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她立刻果斷地道:「嗯,我記下了。以後紅玉休息,就由讓墨菊管著廚房;至於梳頭,只要比我梳得好就行了。」

雲裳就羞赫地點了點頭。

既然開了頭,顧夕顏又和顏悅色的當場給予了答覆,大家也開始紛紛說起自己的擔心來。

翠玉道:「太太,一個人半天,怕交待的不清楚,容易誤事,我看不如一人一天的好。」

顧夕顏就問了夏晴的意思。

夏晴冷冷地撇了翠玉一眼,笑道:「翠玉姐姐原是在魏家太太屋裡當差的,經驗豐富。就依了翠玉姐姐就是。」

家裡的事大至上就定下來了。

事後紅玉就拉了墨菊:「你是太太從娘家帶出來的,太太說話可算數,每人每月還有兩天休息。」

墨菊笑道:「我們家姑娘與人家不一樣,人家是巴不得晝夜在跟前服伺著,我們家姑娘最膩有人在跟前,她說看了讓她傷心。原來在娘家也是如此,只有把吩囑的事做好了,其他時間都是自己的。」

紅玉就道:「墨菊,我看你也是個吃得苦的,要不你跟太太說一聲,我們兩人一起管廚房吧!」

墨菊幫著傳了幾次飯,也知道紅玉是個精明利落的,一手算盤打得叭叭響。自己雖是太太娘家人,可畢竟中途進來的,如果能和紅玉處得好,當然是求之不得的。

她就笑道:「我抽個空跟太太提提,看太太是什麼口氣再說吧!」

翠玉卻在私低下和嫣紅道:「怎麼大家都有了差事,就段姑娘閒著呢?不知道她幹了些什麼,就讓太太那樣的上心。」

嫣紅到不以為然,笑道:「管她呢,如果我們和夏晴她們一人一天,可不能被她們比了下去。」

翠玉就怏怏地應了一聲。

夏晴則拉了杏雨躲在通往廚房地角門邊說話。

夏晴悄聲對杏雨道:「你原來是魏家四少奶奶陪嫁的,這屋裡的事比我行,你可要好好教教我,可別被人給瞧不起。」

屋裡的事看起來很簡單,實際上最難的。比如說主子洗臉喜歡怎樣的水溫,喝茶喜歡什麼茶葉;誰來了要擋一擋,誰來了要迴避;床怎麼時候鋪,爺在屋裡過了夜什麼時候進去好啊……這都是要有眼力的。

杏雨就想起了在魏家裡時聽到地那些關於夏晴的流言蜚語,掩嘴笑了笑:「你要是想爭這口氣,我看,還不如爭到爺的床上去……」

夏晴就狠狠地盯了杏雨一眼,道:「我是長得好,可這也不是我的錯啊。我要是想上爺們的床,早就留在魏家不出來了。」

杏雨一怔,道:「既然如此,何必出這個頭。爭來爭去的,不是惹了太太的眼,就是惹了爺的眼……」

夏晴就如洩了氣的皮球似的:「難道就讓我一輩子看翠玉那丫頭的眼色不成!」

杏雨道:「那也未必。」

夏晴就詫異地望著她。

杏雨就朝著正和紅玉說話的墨菊努了努嘴:「你學紅玉啊,靠著自己的本事吃飯,誰給小鞋穿也不怕!」

夏晴睜大了眼睛,就好像第一次看眼前這個人一樣,驚奇地道:「杏雨,你有這樣的胸襟,怎麼不……」

杏雨就懶洋洋地笑了笑,打斷了她的話,道:「你就放心吧,既然把我們分到了一起,也算是有緣份了,我會的,都會教給你的,至於學不學的會,那就看你有心沒心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若明若暗(下)

自那天墨菊看見紅玉打算盤後,就有些悵然。

顧夕顏看在眼裡,就記在了心裡。

說起來,顧夕顏剛上班的那會,主管是個快退休的老商業,每天就喜歡在她耳邊嘮叨著「想當年」,當時大家都用上了電腦,只有她用算盤,還執意要告訴顧夕顏,把她也教會。顧夕顏為了討好上司,還真是用心學過一段時間。因為久不使用,自然就生疏了,可那「六百六十六」的打法她還是記得的,教教墨菊,是沒有問題。

經過一番調整,小院的日常事務更有條理了,大家的空餘時間好像多了起來。

顧夕顏心情也變得閒暇起來,她開始教墨菊打算盤。

墨菊是端娘親自挑選給她做陪嫁的,不管是相貌、機敏都不比魏家的這些丫頭差,可兩家對丫頭的要求不同,端娘要的是低順,魏家卻要的是出挑,所以乍一看上去,墨菊就比那幾個丫頭差了很多。顧夕顏自己心裡有數,墨菊是跟著自己從顧家出來的,要說忠心,沒有一個比得上她,就這一點,就比什麼都強。

自己能抬舉她一時,不能抬舉她一世。

顧夕顏也希望她能比別人更出眾,就不時地幫著她開點小差,指點指點她。

自從跟著顧夕顏後,墨菊經歷了不少的事,她比以前成熟了很多,也穩重了很多,最重要的是,她發現如果一個人做事心裡沒有個譜,就不可能在這世上昂頭挺胸的活著。所以,她也開始思考起來。

照她看來,姑娘嫁的不是普通人家,規矩大,人事多。趁著這機會,讓她管著屋裡的金錢往來。一來是對自己信任和肯定了。二來也是為了以後在府裡有得力的人可用。自己如果不能在短時間內,對內做到帳目清楚,對外做到八面玲瓏,一旦回到齊府,在那些已經是老油子了的嬤嬤面前,可是連話都說不起來的。到時候,不僅自己沒了臉,就是姑娘,怕也在庫房和帳房這兩塊舉步維艱。

所以墨菊以十二分的心認真地跟顧夕顏學打算盤,學做收支平衡表。聽她講很多奇奇怪怪的故事。

實際上,這些所謂的奇怪故事,就是顧夕顏對她進行的現代化職業培訓。

儘管如此喜歡墨菊,如此幫著墨菊,但顧夕顏還是不得不承認,這群丫頭裡,最有天賦的,就是紅玉了。

分工的那天,顧夕顏也只是略略提了提,紅玉就能根據她的隻言片語擬了一套廚房管理的流程出來。分工細緻明確不說,連每項事務需要達到的標準都寫得一清二楚。比如說,收拾廚房的人,灶台要乾淨到什麼程度。每樣東西怎樣擺放,全都有規定,完全可以堪稱廚房管理的行業標準。所以當紅玉興沖沖的拿著自己寫的東西給顧夕顏看地時候,顧夕顏完全就傻了眼。她很想問一句:「你是不是也是穿越來的,以前曾經在酒店裡幹過吧?」

紅玉望著顧夕顏有些呆滯的目光,就有點忐忑不安了:「太太,是不是我的要求太高了?」

「不。不,不。」顧夕顏忙道:「寫得好,寫得太好了,我沒有想到……」

紅玉保持著她一落的磊落,受了表揚,臉上只是淡然地笑道:「太太,您太抬舉我了……」

顧夕顏就覺得這樣的人才真是太難得了。如果不抓在手裡。真是浪費啊!

紅玉今年都十七了,在夏國。一過二十歲,就是老姑娘了,官府都可以出現強制要求其出嫁了。

顧夕顏不由道:「紅玉,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紅玉就怔了怔。

顧夕顏笑道:「你年紀也不小了,胸中又有這樣的錦繡,自然也不是糊塗人,你有什麼話,跟我直說,我心裡有數,也好安排……」

紅玉就明白過來。

因為顧夕顏的這個承諾對她來說,真的是太重要了,甚至可以說,是改變她一生的時刻,所以紅玉這次沒有任何猶豫就「撲」地一聲跪在了顧夕顏地面前:「太太,我不想嫁,你就留我在府裡管事吧!」

雖然有點意外,但顧夕顏心裡也隱隱覺得這樣的打算才符合紅玉的性格。她不由沉吟道:「你現在還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也不要把事一下子說滿了……」

紅玉見顧夕顏話氣很和藹,膽子也大了起來,道:「太太,我早就想清楚了。嫁了人,一樣是服伺人,我情願跟在太太跟前服伺。」

顧夕顏又是一怔。

沒想到是這樣一個前衛的答案。一樣服伺人,跟著丈夫,生兒育女,做死做活,說不定還沒有一句好。可跟著自己,雖然一樣是做事,但有錢拿,一人吃飽,全家不愁!

望著紅玉那颯爽的氣質,顧夕顏不由地摸了一下額頭。

反正還有三年時間,誰知道這三年間會發生什麼事呢!

她就示意墨菊把她拉起來,笑道:「既然如此,你就好好教教墨菊吧。墨菊休息的時候,你來代她管帳目。」

紅玉滿臉震驚,然後很快就領悟過來。

她已經得到了顧夕顏的信任!

紅玉忙跪著給顧夕顏磕頭。

顧夕顏見她答應的直爽,打趣道:「你就不怕教會了徒弟,師傅沒飯吃了。」

可以是感覺到了顧夕顏對她的喜歡,紅玉也沒有了剛才那種戰戰兢兢的心,笑道:「說起來,我這事,是最沒什麼。只要肯吃苦,都做來得!」

這到也是一句實話。

管廚房的,就是要人勤快,不怕吃苦,冬寒夏酷的,在廚房裡待得住。

想到這裡,她不由望了望紅玉的手。

果然,都有裂口子了。

顧夕顏笑道:「你們幾個丫頭裡面,誰的女紅最好?」

「雲裳的最好。」紅玉笑道:「原來徐夫人六十大壽的時候。魏家送的那幅牡丹花開就是她繡的。」

這個她到沒有聽翠玉聽過。

顧夕顏讓墨菊把雲裳叫來,然後讓她給紅玉做幾副手套。

聽說是要雲裳給她做手套,紅玉忙推辭。

顧夕顏道:「你管廚房,不比其他人,每天早上要起來要檢查菜品,天寒地凍的,翻來翻去,容易凍手,你就別再推辭了。」

紅玉見顧夕顏說地真誠,就跪下去給她道謝。

顧夕顏就笑著對身邊地墨菊和雲裳道:「如果把這動不動就磕頭的習慣改了。就更和我心意了。」

大家都笑了起來。

從那以後,紅玉果然又恢復了她一慣的灑脫,到把顧夕顏看得嘖嘖稱奇。

到了晚上,顧夕顏商量齊懋生:「你身邊有沒有適齡的人,我想幫紅玉找戶好人家!」

她有一個想法,把願意留下來當管事的都培養成職業婦女,這樣自己以後就可以搞層級管理,不用像在顧府似的,每天早上起來第一樁事就是決定當天吃什麼菜!

齊懋生就吹了燈摟住了顧夕顏:「你管她幹什麼,先管管我吧!」說話間。已有些迫不及待地去解她的衣襟……

真是的,這只不歇了幾天,就……顧夕顏不由低低地笑了起來!

從那天起,顧夕顏自然就又過上了她睡到日上三篙才起床的日子。

滿院子裡的人都習以為常了。只有端娘,擔心得不得了。

有天夜裡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拉了趙嬤嬤道:「家裡可備了浣花草?」

浣花草,是一種用來避孕的湯藥。

趙嬤嬤驚慌地喊了一聲「端姑姑,這可使不得……」

滿屋子的丫頭片子,只有趙嬤嬤一個婦人。

顧家雖然不興納妾那一套,可端娘畢竟是大門大戶裡出來的。多多少少猜到了她的身份。一直以前,夏國的那些王公貴族,特別是家裡有爵位的,為了家宅安寧,都會在家裡養燕喜嬤嬤,專門負責生育避孕之類的房內事。

端娘也不隱瞞自己的觀點,歎了一口氣。道:「姑娘年紀太小了。我這是怕她挺不過生育這一關……」

趙嬤嬤就笑了起來:「你就別操這心了,太太可是爺心尖上的人。要不然。怎麼會讓我在這院裡服伺著。」

端娘道:「既然如此,為何不煮點湯藥給她喝?能拖到明年也是好地啊!」

趙嬤嬤笑道:「這還要您說。先前也給太太試過一點點,她喝了不舒服,爺不讓再給她喝了……就自己忍著呢!怕是正好合了您的心思,今年都不會有什麼動靜!」

黑暗中,端娘良久未語。

第二天,她趁著身邊沒人和墨菊感歎:「……真是命不同啊!大姑娘從小就聰慧,不管做什麼那都是第一……二姑娘呢,從小讀書讀書不行,女紅女紅不行,性格也不溫順……當時她跟我說,蔣家上有公婆下有叔侄,蔣公子又靠著家裡的餘蔭生活,嫁過去了要看人臉色,不是良配;左將軍娶妻納妾經的多了,對女人就沒有什麼好耐心了,怕就是心裡有你,身子也不由自己,也不是好姻緣……我一個做乳娘的,難道還竄著姑娘不要家了不成,可我看得太多了。顧老爺前頭的兩房太太,我都是服伺過的,死的時候都是我幫著裝的殮……那可都是頂尖的人物,你看,落到個什麼下場。所以我當時想啊,二姑娘這話也有理,這女人,圖個什麼,不就圖嫁個好人,然後生幾個聰明伶俐的孩子……當時大姑娘也逼得急,我就支持她走。誰知卻出了這樣地變故,竟然嫁給了一個大自己十幾歲的做續絃。我知道的時候,心都是冰涼的……所以有時候,你不能不服命啊!你看她現在,國公爺一個大老爺們,她叫倒水就給倒水……整天這麼躺著喝睡著吃的,國公爺就像沒看見似的,你再想想大姑娘那日子,哎……」

墨菊笑道:「你把二姑娘當親閨女似的,現在她這樣,你也該放心了吧!」

端娘就歎了一口氣:「兩個我都當親閨女似的……如果大姑娘不是那麼好強,聽了我的話,就嫁到米家去,雖然日子窮點,怕也是夫妻和美,恩恩愛愛的,一點也不比二姑娘的日子差……」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11:18 PM

第一百六十九章 熙照封誥

顧夕顏的荒唐的日子沒過幾天,小日子就來了。

婚後,這還是頭一次。

說實話,她還真沒有做好當母親的準備。可如果自己表現出不願意懷孩子的意思,齊懋生知道了一定會傷心的吧!

所以一直以來,她就有點聽天由命的感覺。如今天隨人願,她不由大大地鬆一口氣。

只是,也不能總這樣啊!

顧夕顏就尋思著得找一個好辦法才行!

當然,最好的是照著日子避開,可齊懋生……能行嗎?

她很懷疑。

令她有點意外的是齊懋生的態度。他好像非常緊張,簡直就把她當病人收拾,每天晚上還親自給她洗腳,然後幫她穿了厚厚的襪子睡覺。

顧夕顏有點不習慣穿襪子睡覺,半夜熱醒了,就悄悄脫了。

齊懋生發現了,就板了臉訓她:「你身子本來就涼,小日子裡還不捂腳,小心年老了落下什麼病根來。」

雖然不知道齊懋生怎麼會有這樣的認知的,可顧夕顏還是突然間就被眼前的這個男子所感動了。

她只是在上生理課的時候聽老師講過,這個時期人體是怎樣怎樣的抵抗力差,但她從來沒有真正放在心上,生活的壓力也讓她沒有嬌貴的資本……沒想到……有一天……竟然會是齊懋生……

一想到這裡,她的眼淚就止不住地掉了下來。

齊懋生的眉頭就擰得緊緊的。

怎麼以前沒有發現夕顏是個愛哭的性子。

現在到好,動不動就哭了起來。

或者,只是喜歡在他面前掉眼淚。

三更半夜的,齊懋生只得無奈地哄她:「好了,好了,還讓人睡覺不。不喜歡穿襪子,那就把腳伸到我懷裡捂著,嗯,快別哭了……」

顧夕顏破泣為笑。抽抽泣泣地穿了襪子。躺在他的臂彎裡閉上了眼睛。

齊懋生吹了燈,在黑暗中含糊不清地道:「快睡吧,我明天一早還要去趟軍營……」

顧夕顏「嗯」了一聲,像小貓似的蜷在了他的懷裡。

過了好一會兒,顧夕顏就地拉出了放在自己腰側的大手吻了一下,期期艾艾地低語:「懋生,我,我愛你!」

齊懋生好像睡眠被打攏了似地輕輕「嗯」了一聲,抽回了自己的手,又摸索著放到了她纖細的腰肢上。

顧夕顏把臉埋在齊懋生的胸前。良久,又輕聲說了一句:「懋生,我愛你!」

這一次,齊懋生沒有做聲,好像睡著了。

所以,顧夕顏象宣佈什麼似的,用堅定的口氣又說了一句「懋生,我很愛你」。她並不知道,把她抱在懷裡的齊懋生,冷竣的臉上早已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四月二日。齊江和方家送親的隊伍及朝庭的欽差一起抵達了洪台,齊江帶著方家送親地隊伍住進了顧夕顏出嫁時住的那個院子裡,齊懋生則在齊瀟的陪同下擺了香案接旨。

正如燕地的諜報機構送來的消息一樣,齊懋生得到了高昌都督府大都督一職。而顧夕顏作為他的妻子被封為了靖綏夫人。

第一道聖旨是齊懋生一人接的,第二道聖旨則是齊懋生和顧夕顏一起接的。

顧夕顏穿著真紅色的裙褂,珠環玉翠地和齊懋生一起跪在了洪台府衙衙門的院子中間,聽著欽差用尖細地嗓子念著:「……燕國公齊灝,鎮守邊要,馭控遐荒,忠績既宣。宜加寵暱。賜其妻顧氏為靖緩夫人,食國公祿……」

即沒有什麼「門襲軒冕,家傳義方」,也沒有「訓彰禮教、譽表幽懷」,全是說齊懋生怎樣怎樣的,唯一與她有關的,就是「顧氏」二個字了。這就是典型的妻以夫為貴吧!

齊懋生領著她對著聖旨行三叩九拜之禮的時候。顧夕顏嘴角不由流露挪揄的笑容。

那欽差將旨聖和一個紫檁木的匣子交給了齊懋生,笑道:「恭喜國公爺了。」

齊懋生春風得意地笑著。把手中的旨聖和紫檁木匣子交給了四平,然後拱手對那欽差道:「閔貴人,早就聽說過您的大名,如今有緣,得以一見,還望貴人賞個臉,喝杯水酒才是。」說完,親手遞了一個軟軟的荷包給那公公,「一點土儀,公公留個念想!」

那個閔公公笑嘻嘻地收了荷包:「早就聽說燕國公為人豪邁俠義,今日一見,才是所言才太虛,不足以表述國公爺的風采……」

兩人邊說,邊朝著府衙地大堂走去。

顧夕顏嘴角不由浮上了一層笑意。

這傢伙,看不出來啊,還能裝出一副小人得志的輕佻模樣,難怪……都說政治家是流氓!

顧夕顏正在那裡忍著笑,四平已低頭哈腰地在她身笑道:「恭喜夫人,賀喜夫人了!」

因為是接封誥的旨意,而且顧夕顏也要到場,所以府衙前的院子裡除了在四周守衛的衛兵外,就只有齊瀟、四平和齊懋生的另一個貼身小廝一平,齊懋生、齊瀟應酬著閔公公,一平跟著去服伺,顧夕顏身邊就只有四平一人了。

顧夕顏對這事有點懵懂,自然也就沒有什麼準備,現在聽四平這麼一說,這才想到,是不是要給點賞銀他,就笑道對他道:「你跟我來!」

四平不明所以,跟著顧夕顏過了二門,進了院子。

顧夕顏去接旨的時候,端娘就派了雲裳在二門外偷偷地聽,如果已得了消息,正喜不自禁地在院子裡轉悠,見顧夕顏回來,立刻就迎了上去,其她的人也個個眉眼含笑,一派喜氣洋洋地景象。

顧夕顏看著大家這副樣子。突然想到了以前在公司上班時部門得到了上級嘉獎時的情景。好像也是這副高興的樣子。

她就笑著吩咐墨菊:「今天是喜事,墨菊,開了箱,一人賞一個銀錁子。四平辛苦了,拿五個給他。」

顧夕顏屋裡的銀稞子,是她結婚的時候魏府準備讓她打賞定制地,都是一些元寶、梅花、蓮花、金桔等吉祥樣子,每個大約有二兩的銀子。

大家一聽,竟然低低的齊聲歡呼起來。

顧夕顏屋裡如紅玉、翠玉這樣的大丫頭月例都只有一兩,二兩銀子。是一筆很大的算目了。

四平也喜笑顏開的,躬腰彎身地給顧夕顏道謝。

顧夕顏就想起了柳眉兒送四平兩顆東珠時四平那淡然的表情,她不由心中一笑。

四平,也是個人才啊!

端娘卻掂記著別的,叫了四平:「四哥兒,你手裡的紫檁木匣子裡裝的是金冊吧,不如趁著這個機會拿出來讓我們開開眼界。」

四平聽了,忙把紫檁木的匣子遞給了端娘,端娘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打開了紫檁木地匣子。

紫紅色的金絲絨裡,放著一塊長約五寸。寬約三寸的金牌,上面寫著:「熙照三百三十一年三月初一,封燕國公齊灝之妻顧氏為靖綏夫人,奉國公祿」幾個字。

大家就在一旁誇張的嘖嘖稱奇。

拿著匣子的端娘仔細地端祥了一會。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她把匣合蓋上遞給了四平,笑道:「四哥可要仔細收好了,回雍州還要放到祠堂裡去的呢!」

四平就很卑謙地向端娘行禮,然後拿著墨菊給的五個小小元寶式樣的銀稞子和聖旨金冊告辭了。

只有站在屋簷下的趙嬤嬤神色微怔。

紫檀木匣子是放著封誥的金冊,沒有經歷過的人,怎麼會知道!

端娘已挽著顧夕顏回了正屋。墨菊在堂屋裡給大家發銀稞子,屋子裡只有她們兩人。大家上了炕上。端娘就有一點感慨:「這金冊,我頭一次見,是老太君五十二歲那年,封了正一品的夫人。那時候,還沒你呢,大姑娘也只有一歲多一點。還偎在乳娘的懷裡吃奶呢……一晃眼。都過去二十幾年了,沒想到有一天。我還能活著再看見這金冊……有封號的夫人,整個熙照也是屈指可數的。爺對你,也算不錯了,你可要聽話,有什麼不順心的,就想著爺的好……」說著說著,竟然掏出帕子擦起眼角來。

結果是半夜三更的,端娘在院子裡燒紙禱告連夫人,搞得顧夕顏還以為是發火了,被嚇了一大驚。

齊懋生就抱著顧夕顏吃吃地笑:「你乳娘對你可真不錯。」

顧夕顏就瞪他:「什麼你乳娘,我乳娘的,叫端姑姑。我們家都是這麼叫她的。」

齊懋生就打趣似地道:「好,叫端姑姑。」

顧夕顏就瞪了他一眼,氣唬唬地翻了身,背對著齊懋生,小聲嘀咕道:「如果不是嫁的你,我何至於如此?」

齊懋生耳尖,臉色沉了下去,俯身用手指絞著顧夕顏的頭髮,非要她說明白不可。

顧夕顏索性講開了:「我以前說過,一定會把端姑姑當母親一樣供俸著。如果嫁了丈夫,就讓丈夫給她磕頭敬茶的。」

齊懋生果然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顧夕顏歎了一口氣。

他沉默良久,道:「磕頭敬茶是不可能的,不過可以哪天給她端杯茶。」

以齊懋生所受的教育和身份地位,這算是齊懋生最大地讓步了吧!

顧夕顏有點感動,反身抱住了他,喃喃地道:「懋生,謝謝你!」

齊懋生就在她耳邊曖昧地道:「你準備怎麼謝我?」

這傢伙!

顧夕顏裝作沒有聽到地,轉移了話題:「我們什麼時候回齊府?眉兒四月二十八日嫁。定州離雍州有多遠,如果我去送柳眉兒,不知道合不合規矩……」

別說是古代了,就是現代,女孩子嫁了人,都會以婆家的親戚為主,但顧夕顏還是抱著僥倖地心理,如果魏夫人去,自己是不是可以趁機也跟著去一趟定州。

齊懋生含著顧夕顏的耳珠含含糊糊地道:「別去了……現在高昌都督府的任命下來了,主持完齊毓之的婚禮,我馬上就要去一趟高昌……我在家裡,你哪裡都別去了……我不喜歡你到處跑……要走親戚,就趁著我不在的時候……」

顧夕顏突然間就懂得了這句話的含義,她心旌搖曳地把頭埋在了齊懋生的懷裡,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齊懋生聽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就心滿意足地覆到了顧夕顏的身上……




第一百七十章 授字私章

齊懋生從顧夕顏的身體裡退出來,就四肢大開地平躺在了一側,起伏著的胸膛上,還有薄薄的汗。

顧夕顏從枕頭下抽了一條帕子給他擦汗:「快躺進來,小心著了涼。」

齊懋生閉著眼睛翻了身,讓顧夕顏給他擦了擦背:「太熱了!」

顧夕顏嘴角就翹了起來,又俯身給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嬌嗔道:「誰讓你晚上喝酒了來的……」

齊懋生聞言,就翻了身把顧夕顏抱在了懷裡,笑道:「……就喝了一點點……是不是把你弄疼了?」

顧夕顏就想到了剛才的情景,紅了臉,嬌嗔道:「你再這樣,就到外間去睡。」

齊懋生就呵呵笑了起來,在她耳邊低語:「外間,我們這屋哪裡有外間?」

「齊懋生,」顧夕顏就裝腔作勢的在他肩頭咬了一口,「我還以為你是怕我害怕,好心特意選這屋給我住的,原來,又是糊弄我!」

齊懋生哈哈大笑起來,道:「對了,你明天可不能睡懶覺了,方家的姑娘一大早會來給你請安的!」

顧夕顏微怔:「你不和我一起嗎?」

「畢竟還沒有正式成親,」齊懋生吻了吻顧夕顏的面頰,「你可別梳那亂七八糟的頭髮了……在我面前無所謂,方姑娘以後可是你的侄媳婦,你也要有點長輩的樣子……」齊懋生嘴裡「亂七八糟的頭髮」指是她平時梳的麻花辮。

顧夕顏有點好奇地問:「方家嫁過的來的到底是哪位姑娘啊?你知不知道叫什麼名字?」

兩家聯姻就是這樣,要的只是符合身份的人,具體是哪個人,就不用計較那多了。

齊懋生把頭枕到顧夕顏的枕到上,道:「是方家的十五姑娘,閨名叫少芹。據說是個才貌雙全的聰慧女子。他父親是方侯爺的第四個兒子,曾經在梁庭都督府當過參軍,今年初剛調回京,在刑部任左侍郎。」

顧夕顏就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咦」了一聲。道:「梁庭都督府。你說,會不會就是毓之那次在棲霞觀裡碰到的女孩子啊!」

齊懋生略略回憶了一下,道:「就是上次你說的,和毓之起了口角的姐弟倆?」

顧夕顏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就有點「千里緣姻一線牽」的興奮。她笑道:「你不也懷疑那個馮天翔是梁庭都督府馮青雲的獨子嗎?」

齊懋生地眼睛就在黑暗中閃爍著耀眼地光芒。

他凝望著眼前如白玉般的面龐,輕聲喊了一聲「夕顏」。

顧夕顏以為他有什麼話要說,笑了著了一聲。道:「什麼了……」

聲音還未落。齊懋生的半邊身子已經壓在了她的身上,手托著她後腦勺,舌頭伸進了她的嘴裡,綣繾的逗著她。

顧夕顏嚇了一跳。

剛剛才,應該不會這麼快……

但她還是不敢回應他,忙用雙手抵著他的胸膛:「懋生,我,我……」

顧夕顏的期期艾艾。讓齊懋生停了下來。

他把額頭抵在顧夕顏的額上,低沉的嗓子裡發出醇厚的吃吃笑聲:「寒梅凌雪的荷包學會了沒有?據說熙照的規矩,女子小定的時候要把親手為未婚夫繡地荷包送到夫家去地……」

是因為想到了兩人初識的情景嗎?

顧夕顏心裡一下子變得軟軟地,聲音糯得甜如蜜般:「你還記得……」

「嗯,還讓我給你管田莊,夕顏,夕顏……」他動情地摸著顧夕顏的面頰。「這世上。沒有比你對我更好的女子了!」

「那當然!」顧夕顏一副理所當色的口氣,嘴角卻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個明媚的笑容。

勿園裡發生的一切。好像就是昨天的事。

她「哎呀」一聲驚呼,道:「懋生,你還記不記得,你還有一枚私章在我手裡呢?」

「記得,怎麼不記得!」齊懋生笑道,然後語氣變得有些凝重起來,「它是一枚授字印。平時沒有什麼作用,但如果國公是死於非命的,或者是無法正常履行國公的責任,這枚授字印就可以代替國公印發佈文書……比如說遺書……你把它收好了,如果我有什麼萬一,你那麼聰明,想辦法用它換你想要的一切,知道了嗎……」
「不會的,不會的。」顧夕顏心裡一悸。齊懋生語氣殷殷,就好像交待後事一樣……只是這麼一想,她就覺得心裡很慌張,她緊緊抱著齊懋生,「懋生,你別丟下我一個……」

真是嚇著夕顏了,她竟然全身都瑟瑟發抖。

齊懋生忙笑道安慰她:「我只是說萬一,你放心,我不會丟下你的,嗯,別怕……」

顧夕顏無法制止自己發抖。

她不知道怎樣對齊懋生表達自己的心靈深處的恐懼。

這是一個她不熟知甚至有點牴觸的世界。她二十多年培養出來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甚至的教養、學識,生存技能,在這裡,根本就沒有市場,不僅不能讓她更快地溶入到這個世界裡去,而且不經意的表露出來,還會被冠以「離經叛道」。可那些東西,已在她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跡,想忘也忘不了……就像她無法接受丈夫納妾一樣,無法接受森嚴的等級觀念一樣……她心裡已經很明白,沒有齊懋生,她的生存,將變得異常痛苦……願意給她保護,願意給她溫暖,可以讓她安心,可以讓她信任,在這個世界裡,只有齊懋生一個……

在這個世界上,她只有齊懋生!

「你一定要好好的,讓我走在你的前頭,」顧夕顏哽咽著。「你比我堅強。沒有了我,你還有事業,還有理想,可我不同,我只想老公孩子熱炕頭。沒有了你,就什麼都沒有了……」

齊懋生眼角微濕,抱著顧夕顏喃喃地道:「夕顏。不會的……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想到要去高昌。把你一個孤零零的丟在雍州,我都覺得不好受,更別說是……不會的,你放心……我以前太剛愎了,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會遇到什麼危險。從盛京回來後,讓我想了很多……這也只是個萬一的安排,你別想那麼多,嗯。我們還有好日子在後頭呢,你還沒給我生兒子呢……」

兩人說大半宿的話,齊懋生怕顧夕顏起不來,在靜室裡呆了個把鐘頭就回了屋,準備去把她喊起來。

一進小院,他就怔了怔。
屋子裡燈火通明的,就連東屋端娘那邊都好像有了動靜。

進了屋子。翠玉、嫣紅、夏晴、杏雨甚至是秋實和墨菊幾個都在。

嫣紅、夏晴和杏雨正在收拾屋子。翠玉手裡拿著好幾件衣掌,不時撐著衣襟給墨菊看。秋實則在幫顧夕顏梳頭。

顧夕顏透著鏡子看見齊懋生進來了,笑道:「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姑娘們發現齊懋生進來了,都停下了手中地活,齊刷刷地曲膝行禮,脆生生地喊道:「給國公爺請安了!」

真像是唱戲似的。

顧夕顏忍俊不住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齊懋生鄂然地望了望自己的身上,道:「怎麼了?是不是有髒東西?」

顧夕顏一邊笑著對杏雨道:「快去給爺打水來洗洗臉!」一邊走上前去幫著齊懋生整了整衣襟,「沒,沒什麼?」

齊懋生眉頭微皺。

顧夕顏只好低低地道:「人家看見你回來高興,笑也笑不得?」

齊懋生當然不相信,不過他也不準備去認真追究,反正顧夕顏奇怪的地方多著了。

夕顏,也算是個有怪癖的人吧!

不過,聰明地人多半如此。

何況夕顏是少有的聰明!

聽人說,定先生晚上睡覺從來不洗臉洗腳,而是早上起床洗臉洗腳……比起這些生活上的怪癖,夕顏要正常多了。

「今天怎麼起得這麼早?」

齊懋生上了炕,夏晴給他上了茶。

顧夕顏繼續坐到鏡台前讓秋實給她梳頭。「你不說今天早上方少芹要來給我請安嗎?我總要收拾得像個樣子吧!」

齊懋生一怔,道:「雖然她是方家地姑娘,但也用不著這樣地接待她吧?不管怎麼說,你以後可是她的長輩,別剛見面就讓她讓出氣焰來了,以後再擺出長輩的架子,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了。」

顧夕顏不由一笑,這傢伙,還懂這些,怎麼和葉紫蘇的關係就處的那麼差。她笑道:「梳頭啦,化妝啦,得很長時間的,總不能讓她等著吧!」

她話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出錯了。

她想起了自己在顧府給時候,每次去給顧夫人請安都是要等一會的……

所以她忙補救似地解釋:「我們畢竟是第一次見面,彼此要留個好印象。我可不願意邋邋遢遢地見人。」

齊懋生見她很堅持,屋子裡又堆滿了丫頭婆子的,所以就沒有再吱聲。等顧夕顏梳好了頭,就揮手讓小丫頭們都下去了,自己坐到她的鏡台邊,語氣有些鄭重地道:「夕顏,你不用看任何人的眼色……不管熙照的,還是徐夫人魏夫人的……我說過,我一定會讓你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什麼時候起床就什麼時候起床……」

顧夕顏知道他誤會了,但兩人受教育不同,這些誤會不用去辮駁,也不用去澄清,因為這是無法互相說清楚的事。但齊懋生地這種口氣還是小小地滿足了一下她做女人地虛榮心。畢竟,有幾個做兒子的對媳婦說「你不用看我媽地眼色……」雖然魏夫人並沒有給過她眼色看。顧夕顏就眨著剪水般的眸子笑盈盈地和他調侃:「爺,你還忘了,我想到哪裡遊玩就去裡哪裡遊玩……」

齊懋生眉梢微挑,眼中閃過狡黠的神色,道:「我可沒有說你想到哪裡遊玩就到哪裡遊玩……」

顧夕顏鄂然。

仔細一回憶,還真的沒有說過。

她有些哭笑不得起來。

這傢伙,真是的,當時的確沒有說過!

顧夕顏就嬌縱的舉起拳頭去捶齊懋生的肩膀:「你這個大騙子,大混蛋……」

齊懋生就住捉住那白嫩的手,有點得意地親了一下顧夕顏的嘴角:「我去和那個狗屁閹奴吃早飯去了……方姑娘沒這麼早來……等會不用和她說那麼,早早打發了她,再補個睡……」

望著齊懋生飛揚灑脫的神采,聞著他身上如陽光般溫暖的氣息,顧夕顏心中悸動,她輕輕的依了過去,含住了齊懋生的唇……這麼香艷的事,齊懋生怎麼會傻得往外推,自然是熱情地回應著她……

剛踏進屋的端娘低頭一笑,腳都沒停一下地轉身,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

兩人纏綿了一會,齊懋生依依不捨地親了一下顧夕顏的面頰,眉目含笑地道:「那我先走了。」

「嗯!」顧夕顏知道這兩天他要應酬那個宦官,笑著點了點頭,很難得地履行了一次妻子的責任,親自送他到了二門。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11:21 PM

第一百七十一章 姻緣天定

方少芹有些忐忑地進了二門。

春天的早晨,空氣還有些清冷,魚白肚似的天空,在天際交接之處有幾道瑰麗的光彩迫不及等的綻放開來。

小院裡靜悄悄的,左邊的參天大樹已吐出了綠芽兒,右邊的籐架卻還沒有動靜,坐南朝北的三間正房卻是明間在東頭,西邊連著兩間暗間的奇怪格局。已經到了春天,門上還掛著冬天用的青色多羅呢門簾子。一左一右兩個十五、六歲的丫頭,齊整整的穿著一色的靛藍色的裌襖,梳頭雙環髻,看似平庸,一轉臉,卻是活脫脫的美人兒。

來時家裡人已經把燕國公府的事大致說給她聽了一些,如今燕國公齊灝新續絃的夫人顧氏,是他的姨表親,據說虛歲只有十六歲,比她還要小一歲呢,這婢女,想來是魏家的陪嫁丫了。

緊跟在她身後的是她的養娘石嬤嬤,自小和她在一起,看見自家的姑娘手捏得緊緊的,知道她有些緊張,忙上前貼著她的耳朵小聲地道:「姑娘,你可是熙照來的……」

方少芹就苦笑了一下。

別人不知道,她心裡是清楚的。

高昌,那麼重要的位置,太后老祖宗都給了齊府,而且是世襲罔替……如果不是實在沒有辦法了,怎會出此下策……只希望自己的肚皮爭氣,真如來時老祖宗交待的那樣,能生下兒子來,否則……這高昌,就算是白白給了齊府……自己,就是熙照的罪人啦!

那邊站在簾前的小丫頭已經看見了她,低低朝著簾子裡說了什麼,有一個身體高大的婦人就走了出來。

穿著一件秋香色的裌襖,綰著圓髻,露出白皙如月的面龐來。

她遠遠的就露出了一個和善的笑容:「是方姑娘吧。我是夫人屋裡地端姑姑。夫人正等著姑娘呢!」

能被稱做「姑姑」地嬤嬤,通常是主子們都要尊敬的人物。

方少芹和她身後的人都曲膝給端娘行禮,方少芹起身起時喊了一聲「端姑姑」,然後又仔細地打量了端娘一眼,把這個人記在了心裡。

端娘還了禮。站在外邊迎賓的嫣紅給方少芹等人撩了簾子。

方少芹一行進了屋,一股熱氣撲面而來。

已經是四月間了,沒想到屋子裡還燒著火牆。

這讓長期生活在南方的方少芹不由有些舒服在心鬆了一口氣。

不管是從現在顧夕顏地品階還是熙照士族的規矩來說。方少芹帶來的人並不是人人都可以跟著她去見靖綏夫人地。所以端娘就吩囑那婢女:「杏雨。給幾位嬤嬤、姐姐們沏茶。」

杏雨就脆生生地應了一聲,端了早已準備好地熱茶給方少芹身邊的人奉茶。

方少芹微怔。她沒有想到這位沒有謀面的顧氏會對自己這麼客氣。

她微微斂了心神,臉上帶著不亢不卑的笑容和端娘進了內室。

顧夕顏坐在內室起居室裡的湘妃榻上,看見一個美貌的少女走了進來,知道就是方少芹了,她站了起來,臉上露出甜美的笑容。

「是方姑娘吧?一路上辛苦了!」

方少芹快步上前,在離顧夕顏還有七、八步的地方曲膝福身:「方少芹給靖綏夫人請安啦!」她動作優雅。鬢角一支銜珠髮簪輕微地晃動,未發出一點點聲響來,說話的聲音雖然清婉,但聲線卻有一點點的緊。

顧夕顏突然就想到了第一次見柳眉兒時的情景。

都是一樣受過很嚴格仕女教育的女子。

她臉上的笑容不僅甜蜜,而且親切起來。

隨在方少芹身後的石嬤嬤跟著方少芹給顧夕顏見禮時不由略略鬆了一口氣。

燕國公夫人顧氏看讓去好像並不是那種刁鑽的人。

姑娘是在這種情況嫁過來的,就更希望能得到齊灝夫婦的喜愛……畢竟現在齊府還是齊灝當家!

方少芹俏生生地站了起來,垂手靜立。等著顧夕顏開口。

顧夕顏讓墨菊搬了繡墩來給她坐。翠玉給她上了茶。

行動間,方少芹眼角的餘光飛快地撇了顧夕顏一眼。

她心微驚。拿蓋盅的手不由顫了一下,發出了清脆的碰瓷聲。

齊灝的續絃顧氏,穿著一件薄薄的真紅色繡著蝴蝶雙飛圖樣的掐身齊臀裌襖,身下是一條墨綠色的八幅裙,顯得曲線極其玲瓏柔軟,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怎麼看也不像只有十五、六歲的樣子。

和所有那些家勢顯赫、沒有經歷過生活磨難的士族女人一樣,她皮膚白細,容貌嬌柔,五官精緻,不同的是,她那雙眼睛,即帶著少女不諳世事般的好奇,又有著恬靜少婦般的從容。淡定和熱情,兩種完全相反的情緒,卻和諧統一的出現在她的眸子中,不僅讓人印象深刻,而且給人一種非常奇特感覺,就好像,好像你眼前這個女子,她的身體在這裡,靈魂卻無拘無束的自由翱翔似的。

根本就不像徐夫人信中描述那樣,顧氏只因長相周正,才因緣際會地被選為了齊灝的妻子。

這些念頭一閃而過,就在方少芹發出輕微的碰瓷聲時,她聽了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聲,帶著幾份憐憫,帶著幾分不捨。她覺得這歎息聲來的太突兀,待要細細再聽時,顧氏已開口詢問她這幾日的起居了。方少芹的確沒有聽錯,那聲歎息,正是顧夕顏溢出口的。

正如齊懋生所言,方家送來的這個女孩子,不僅美,而且慧。她如一株長在春風裡的楊柳,看似柔順,卻帶著生命韌勁和熱情,在你不經意間,她水靈靈的眼睛裡就會閃現洞察世事充滿智慧的光芒。

顧夕顏就在心裡歎息了一聲。

如果沒有德馨院的那一幕,齊毓之和方少芹兩人的相貌身世甚至是氣質。都堪稱是一對璧人!

一想到方少芹既將面臨的窘境。顧夕顏地心不由就軟了幾份。

她笑盈盈望著方少芹,用一種對待朋友般地關切和方少芹說話。

「國公爺聽說方家願意將姑娘嫁過來,歡喜了好幾天。燕地天寒地凍,你又是在江南長大的,生活方面定有很多不如意之處。」說到這裡。她就把目光投向了石嬤嬤,「嬤嬤是姑娘的養娘,又陪著姑娘遠道而來。說起來。就像是她母親一樣。姑娘年紀輕,面皮薄,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你只管跟我說,可不能委屈了她。」

方少芹和石嬤嬤都是一愣,特別是石嬤嬤,沒有想到顧夕顏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抬舉自己,她忙恭恭敬敬地上前跪了下去:「奴婢一定謹囑夫人的教誨。好好照顧我們家姑娘!」方少芹也道:「多謝夫人關心!這一路上,多虧有了齊爺照顧,一切都安好!」

「那就好!」顧夕顏示意翠玉把石嬤嬤攙起來,道:「家裡是誰來送地親?」

方少芹不緊不慢地道:「是我大堂兄方少司和表弟馮天翔。」

馮天翔嗎?

顧夕顏微怔。

難道真的讓我給猜中了!

她不由又仔細地打量了方少芹幾眼,可惜當時個女孩子戴著帷帽,事隔幾年,實在是難以從她身上找到當年的影子。

顧夕顏裝作沉吟地樣子:「馮。該不會和梁庭都督府地馮大人有什麼關係?」

方少芹笑道:「馮天翔正是梁庭都督府馮青雲兒子。」

顧夕顏不由笑起來。她道:「沒想到你們家和馮家也是親戚啊!」

「家父曾在馮大人所下任職。家母體弱,多虧有馮夫人的照顧。加之馮夫人娘家宋,和家母同宗,所以認了姨母。」方少芹解釋道。

顧夕顏就笑瞇瞇地點了點頭。

方少芹望著顧夕顏有點狡黠的笑容,突然就想到剛聽到婚訊的那天,母親委屈的哭了起來,自己卻聽說原來要嫁的是齊毓之,是那個在棲霞觀見到的翩翩公子時心裡湧起來的無邊喜悅。

她地臉不由升起一團霞雲來。

顧夕顏留了方少芹吃早飯,方少芹禮貌地推辭了一下,就應了下來。

那時候,糧食緊張,留人家吃飯,是很隆重的禮儀,甚至還有「一飯之恩」的說法。

顧夕顏不知道方少芹喜歡吃什麼,早飯安排的是春餅和白粥。

她可以允許齊懋生在自己睡覺的地方吃飯,但並不表示她也可以允許別人坐到她的床上去。所以,早飯是在堂屋裡吃的。

春餅,就是麵餅裹餡。

巴掌大地白色細瓷碟子裝了不下二十幾種地餡,方桌的東角和西角和擺了一個小竹筐,裡面放著已經烙好了地薄薄麵餅。想吃什麼餡,點了碟子,旁邊布菜的就給你裹好放在面前的小碟裡子。

方少芹有些動容的望了顧夕顏一眼。

能想出這麼體貼的方法招待客人,現在看來,好像不是那麼簡單的人。

兩人沉默的吃著東西,都發現對方進餐的姿態優雅,舉止從容,有大家之風。

不知道為什麼,兩人竟然對視著笑了笑。

那些生疏和隔閡,好像都在這一笑中變得淡然了許多。

吃了早飯,顧夕顏有點不合禮儀,太過客氣地送她到了二門口才返回。

當天下午,方少芹就會啟程去雍州,而顧夕顏什麼時候回去,還要看齊懋生的「病」情。

到了晚間,齊懋生歪著看諜報,顧夕顏看了幾頁書就看不下去了,她趴在齊懋生的肩頭和他咬耳朵:「懋生,我告訴你,那個方少芹,真的是和齊毓之在棲霞觀裡發現口角的姐姐,你說,這是不是好巧合的姻緣……如果沒有……真希望他們能過的幸福。」

實際上她很想說一句「如果沒有魏士英夾在中間就好了」,可轉念想到這事是魏夫人親手策劃的,又關係到葉紫蘇的名聲,她不由嚥了下去。

齊懋生正很認真地在看著什麼,聽到顧夕顏在自己耳邊說什麼,就抽空打起精神來「嗯」了一聲。

顧夕顏看他那個樣子,根本就沒有聽進去,不由坐直了身子,怏怏然地依在了一旁的迎枕上。





第一百七十二章 燙手山芋(上)

齊懋生應了一聲,沒有聽到下文,就轉了頭,看見顧夕顏正滿臉失望地望著手裡的書,他就笑著揉了揉她的頭髮,語帶歉意地道:「剛才正在想事情,沒聽清楚了。怎麼了,是方少芹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

顧夕顏搖了搖頭,興趣大減,簡略地把話又說了一遍。

齊懋生只是笑著點了點頭。

顧夕顏就嘟呶著嘴:「一點也不有趣,這麼巧的事,你聽了還沒表情。」

齊懋生笑起來:「你昨天晚上一說,我今天早上就讓人去查了……」
顧夕顏想到剛才他不理自己,就抱著他的腰身撒嬌:「嗯,反正你就不應該這種表情,這種態度……」

齊懋生不由哈哈笑起來,抱著夕顏:「好,好,好,再也不這樣了。來,和我一起看諜報……」說著,手臂略一使力,就把顧夕顏摟在了自己懷裡。

兩人前胸貼後背的側臥著,齊懋生的手就習慣性地伸進了顧夕顏的衣襟裡,「噯,這是高昌送來的。」

顧夕顏在齊懋生的懷裡挪了挪身子,找了一個讓自己比較舒服的姿勢,她盡量地忽視著胸前的那隻手,把注意力轉移到了諜報上:「總是聽你說高昌高昌的,高昌到底是個怎樣的地方?」

在自己熟知的領域裡,齊懋生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他目光深邃,表情端凝,手開始在空中劃舞著圖形:「我們兩家是以纓河和拔節山為分界的。我們的地形象一個四四方方的皮筏子,它們卻像羊腸小道似的,蜿蜒而下,和晉地隔著一個瓶海,所以它們那裡夏天氣候炎熱且潮濕,冬天涼爽而乾燥,就是在氣溫最低的時候。也只像是我們這裡的秋天。高昌是高地。幾乎沒有良田。但因上有纓河,右有瓶海,左有遠海,所以漁業、航海業都很發達,可以比美熙照的南海郡。」

說到這裡。齊懋生就歎了一口氣,道:「說起來真是怪事,纓河上游在我們燕地。下游在高昌。拔節山西山頭在燕地,東山頭在高昌,偏偏纓河的下游盛產東珠,拔節山地東山頭盛產參果……」

顧夕顏不由呵呵地笑起來:「懋生,該不會因為這個,所以你才去打高昌地吧!」

這當然是一句玩笑話,齊懋生也沒有當真,笑道:「主要還是高昌像個搖錢樹。這麼多年了。你知道我們五家為什麼都不敢動嗎?」

顧夕顏知道他說的「五家」,就是五位被封了國公的氏族,道:「當然是因為火銃啊!沈家和熙照對峙著,這種平衡的局面一但被打破,就會天下大亂……」

齊懋生「嗯」了一聲,道:「還有一個原因是我們都沒有那個財力……」

顧夕顏就點了點頭:「如果有了高昌,軍餉就不用愁了!」

齊懋生就忍不住親了親顧夕顏的面頰:「真聰明!」

「那當然!」顧夕顏得意洋洋地道。「我是誰?我可是齊懋生地老婆……」

齊懋生再次哈哈大笑起來。丟了諜報,雙手捧著顧夕顏的臉就狠狠地親了一口。

「嗯。嗯,嗯……」顧夕顏推他,「把我的臉都親得不漂亮了!」

「哦!」齊懋生眉眼都含著喜悅,「我還是第一次聽到,親臉還能把臉親丑地!」

「那當然,」顧夕顏見他放開了自己,理直氣壯地道,「你親得我滿臉都是口水,那我就得洗臉,臉洗多了,就會把臉上地油脂洗少了,油脂少了,就沒有光澤了,自然也就不漂亮了……」她滿口胡諂,只是逗齊懋生開心而已。

齊懋生忍俊不住,又哈哈大笑起來。

看見齊懋生神色飛揚的臉,顧夕顏也心情愉悅,她笑嘻嘻地就攀上了齊懋生的脖子。

齊懋生反手緊緊地抱著了她。

真是個小妖精!

簡直不知道怎樣疼她才好!

齊懋生心裡高興的都有點酥軟了。

顧夕顏被齊懋生抱在身上,俯身就看見了他丟在一旁的諜報,她隨手撿了起來:「這上面都是些什麼?」

齊懋生的目光順著她的手望過去,笑道:「是這幾個月裡高昌人的動靜?」

顧夕顏就趴在齊懋生懷裡湊到炕桌旁去看那諜報。

齊懋生望著顧夕顏宇眉間地一抹認真,鐵臂不由又緊了幾份。

夕顏,是真的有興趣……從來不怕他,從來不敷衍,看上去脆弱的象精緻的細瓷,實際卻是璞玉,越是相處,越能感覺到那藏在不為人知角落的瑩潤光華,一點一點透出來,照亮他的心……會不會有一天,變成一顆寶石,發出璀璨的光芒……

他閉上眼睛,把臉埋在了顧夕顏地發頭。

真希望時間能停在這一刻,永遠擁有這不為人知地美麗……

顧夕顏認真的看著諜報,越看越驚訝,不禁道:「懋生,不會吧,你們佔領了高昌,不僅沒有人暗中反抗你們,而且高昌一些有頭有臉地富豪還在一個叫鷗林的地方集會,商量著派人送錢帛和美女來和你談和,要求燕地保護他們能在江南通商……」

齊懋生收斂了自己的心緒,笑道:「這幾十年,高昌靠著高超的制船技藝和天然的港口開展遠航貿易,賺了不少錢,已經變得有些貪生怕死起來……當初我們打高昌的時候,他們就花錢雇晉地和梁地的人幫他們打仗,還曾經在陣前灑金稞子鼓勵那些士兵衝陣……」

顧夕顏張大了嘴巴:「這,這個樣了,恐怕只會讓燕地的人更加眼紅,打得更起勁吧!」

齊懋生嘴角輕彎:「不錯,齊瀟就是因為這個,非要做第一個衝進高昌皇宮的人,結果還因此受了傷!」

顧夕顏神色間就露出幾份猶豫:「他的夫人,不是高昌的人嗎?他這樣,好嗎……」

齊懋生就怔了怔,道:「應該沒什麼不好吧?再怎麼說,這都是男人們的事……她嫁雞隨雞……我們齊氏出了事,她也一樣無法撇清啊……」

顧夕顏眼宇間就有了一抹郁色。

齊瀟的態度,才是這個世上男人對女人的正常態度吧!

端娘總是在自己面前說齊懋生對自己如何如何的好,自己從來都是不以為然的……換一個方們思考,站在齊懋生的立場上去想,他對自己,真的已經是很好的啦……,

齊懋生見她有些不高興的樣子,還以為她是因此而想到了自己的立場。他就有了幾份遲疑,道:「夕顏,也許有一天,我,也會和熙照……對峙,我希望你能夠明白……你是齊顧氏,首先是齊家的人,然後才是顧家的姑娘……」

「嗯,我知道。」顧夕顏很鄭重地向齊懋生點頭,「你放心,我又不是那些不諳世事的小姑娘。」說著,她愛惜地去摸他鬢角的白髮,「沒有你,哪有我們的安穩生活……」

齊懋生目光明亮,把顧夕顏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膛上,嘴角微翕,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夕顏,是懂他的……就像他身上的一根骨頭,保護著他的心不受傷害!

顧夕顏卻在那目光下有點羞赫,她臉色緋紅,不由心虛的拔高了聲調:「你,你這次去高昌,會呆多長的時間?」

齊懋生望著顧夕顏然地笑了起來。

夕顏,也有不敢的時候……願意為自己做任何事,卻無法說出口,她也有著自己矜持的方式吧!

齊懋生就配合著她轉題了話題:「嗯,整個夏天都可能呆在高昌,我爭取在秋天的時候趕回來主持秋夕節的慶典。」

兩人都想到了分別,顧夕顏就不由悵然地歎了一口氣:「你以後會長駐高昌嗎?」

「不會,」齊懋生笑道,「但每年總是要去兩、三趟的。」

顧夕顏遲疑道:「你不在那裡,那高昌那邊怎麼辦?什麼東西,讓它自然的生長總會有雜草的……」

齊懋生明白她的意思,笑道:「剛才正在想這事呢,得派個信得過又有能力的人常駐高昌才好。我尋思著,等朝庭緩過了這陣子,到了今年秋天,應該就會以巢匪的名義駐軍晉地。那時候,燕地難免會受到波及。朝庭甚至可能藉著這個機會進攻燕地,也不是不可能的。到時候,讓毓之主持燕地的日常事務,但軍草糧餉這一塊,卻要交給齊瀟,龔濤得跟著我守在雍州,林永昭獨木難支,袁澤寰就必須調回來……高昌,哎,成了一個燙手的山芋……江青峰是個人才,不過我準備讓他繼續扮土匪,今年的朝庭先後對晉地和五君城用兵,馬匹折損厲害,如今黑市上的馬都賣到了三十五兩銀子一匹了……到時候把燕地的馬搞到黑市上去賣,可以略略彌補一下軍餉開支……必須在夏天以前基本解決……不然拖到秋天就麻煩了……」

懋生,心理壓力也挺大的吧!

每天有操不完的心,卻還願意分出心來哄著自己……

顧夕顏心疼得不得了,俯身去吻他鬢角的白髮。

如果能從這些具體的事務中抽身出來就好了。

她腦子飛快地轉起來。

常言說得好,三個臭皮匠還抵一個諸葛亮……有沒有什麼辦法幫幫齊懋生呢……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11:26 PM

第一百七十三章 湯手山芋(下)

齊懋生望著顧夕顏那雙璀璨如寶石的眸子,愉悅就從心底湧了出來,他揉了揉顧夕顏的頭髮,對怎樣處置高昌的問題心底少了很多的沉重。

顧夕顏卻沉吟道:「既然你也覺得江青峰是個領兵的人才,何必浪費了他的才能……至於你說的,把燕地的馬拉到黑市上去賣,我卻覺得有些不妥!」

齊懋生一向覺得顧夕顏是聰明的,聽她這麼一說,也來了興趣,道:「說來聽聽!」

顧夕顏著:「江青峰利用土匪的身份去賣馬,雖然可以解釋馬匹的來源,但價格上就很難有競爭力……不如找個能遊走在黑白兩道的商家合作……」

齊懋生眉頭微皺,道:「遊走在黑白兩道的商家?」

「嗯,」顧夕顏就點了點頭,「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那些大家大族的,有哪家是乾乾淨淨、清清楚楚的……一定有人很感興趣的!」

齊懋生表情認真地點了點頭,道:「這的確是個好主意!就是人選上有點問題……既要有經商的頭腦,又有要土匪似的膽量……這樣的人不好找啊!」

顧夕顏見齊懋生沒有任何疑問就接受了自己提議,不由得信心大增,道:「懋生,關於高昌的事,我有個想法,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你說!」齊懋生。

顧夕顏思忖了一會,道:「我以前看過一本書,裡面講到過這樣一個故事……」

她給齊懋生講了英國的大憲章。

當然,她也不是記得很清楚了,只是把大概的東西說了一下,特別強調遵守契約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最後道:「你現在的目標很明確,就是想讓高昌給你創造更多的錢,不如就仿造這個故事裡所說的。和高昌的頂尖富豪們訂一個協議。以一定的比例抽取稅賦,這樣一來,既保護了高昌經濟地盛榮,又保證了富豪們地利益,還可以水漲船高。他們賺得越多,繳的稅賦就越多,你得到的利益就越多……」

齊懋生沒有吭聲。目光有些呆滯:「你說的是太初李學裡的法學嗎?」

這個李朝陽。什麼都敢剽竊。不過,齊懋生也很聰明,很快就聯繫上去了,她說地就是以制度管人,也算是韓非子法學裡的一部分吧!

顧夕顏就點了點頭。

齊懋生翻身仰躺在了顧夕顏的身邊,雙手枕頭望著屋檁沉思起來。

兩人雖然在一起生活地時間不長,但顧夕顏地目光總是粘在齊懋生的身上,他的表情。他的小動作,顧夕顏都慢慢熟悉起來,並且能通過這些感知到他的喜怒衰樂。他這樣子,分明就是一副全身投入的認真模樣。

大憲章,別說是對齊懋生了,就是在當時的英國,都是經過了三翻五次甚至是帝王的死亡才最終確立地……而且當時約翰王不也叫囂著「你們給我找了25個太上皇」嗎?

自己只是一個平凡普通的女子。有的。只不過比這個時代的人多了一些見識,除此之外。並不比人更有遠見。

她就不由地打了一個寒顫。

如果齊懋生因此而……

顧夕顏想想都覺得害怕。

她就用手肘拐了拐齊懋生:「懋生,懋生……」

齊懋生依舊想著自己的心事,就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顧夕顏臉上露出勉強的笑容:「治大國如同烹小鮮,你別聽我胡說八道了……」

齊懋生卻制止她道:「不,不,你這個說法有可行性……你別吵我,讓我好好想想……你去看諜報吧……」

顧夕顏只得暗暗在心裡祈禱。

自己打開的,千萬別是一個潘多拉盒子啊!

那些諜報是很有趣地,有點像讀時事新聞地感覺,什麼東西都有。其中還提到高昌有一戶姓魚的人家,善長養狗,大地可以養到老虎大小,小的可以養得像老鼠似的,高昌為稱其為「魚王」,因此產生了很多有趣的誤會。諜報最後還用很恭敬的口吻對齊懋生說,他已著人買了兩大兩小兩,四隻狗讓人帶來雍州,望齊懋生「笑納」。

顧夕顏看著,不由失笑起來。

有人給齊懋生送美女,還有人給齊懋生送狗……真的好佩服齊懋生啊,這樣還能不為所動……要是自己,不知道都變什麼樣子了……難怪人家說富不過五代……

齊懋生聽到顧夕顏的笑聲,道:「怎麼了?」

顧夕顏就指了諜報上的字給他看。

齊懋生笑著皺了皺眉頭,道:「在高昌和袁則寰一起主持事務的,是我五堂兄齊海,他這個人,比較隨意。」

顧夕顏就眨著大大的眼睛調侃齊懋生:「狗狗可以收,美女可不能收!」

齊懋生就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直言道:「什麼都不可以收!」

「哦!」顧夕顏張大了嘴,「為什麼?」

「我只要透露出喜歡什麼,立馬就有人想著法子送來,」齊懋生道,「不過繁生喜歡養這些亂七八糟的。如果真從高昌送了狗來,讓人送到蒜苗胡同就是了。」

顧夕顏就笑道:「如果是美女,怎麼辦?」

她說這話並不是在質問齊懋生或是在試探他,因為她知道,齊懋生的機會太多了,只要他願意,什麼樣的美人沒有?所以顧夕顏從來沒有在這方面懷疑過他。「人人都知道我不近女色,所以送女人的人很少。如果真送了,就轉送我四叔!」齊懋生笑道,「我四叔最好這一口,他還在四喜胡同養了一個外室,當著齊家上上下下的,說是平妻,把我四嬸給氣得……四嬸隔三岔五的就跑到徐夫人那裡哭訴。徐夫人也把四叔叫去說了好幾回了,四叔依舊我行我素。有一次。四嬸鬧到我這裡來了。說是我縱容我四叔……把桌上的筆洗都砸了……要不是我素來樣子冷竣,估計她那爪子就抓到我的臉上來了……」

顧夕顏哈哈大笑起來。

齊懋生見她開心,就趁機講他四叔的笑話:「大前年的時候,五君城送了兩個女人來,身材高大。皮膚雪白,眼睛是綠色的,發頭卻像金子一樣燦爛。能歌善舞。當場就把我四叔給鎮住了。到了晚上散席地時候,四叔就拉著我東扯西拉,就是不走,我當時沒明白,強打著精神陪他說話,到了後半宿,我實在是支持不住了,端了幾次茶示意四平送客。四平也在一旁溜躂了半天,四叔就是不走,我最後沒辦法,只好直說要去休息了,他急起來,道你去睡覺不要緊,那兩個美人怎麼辦

顧夕顏笑得岔氣:「後來。後來呢?」

「我這才明白。就特意逗他,說這三更半夜地。自然也要一起去睡了,他急得抓耳騷腮的,臉漲得通紅,就是說不出口,我就裝作沒看見,逕直走了……」

顧夕顏樂不可支。

「結果我剛躺下,繁生就來了,說收了四叔的一枚戒指,讓我看在他的面子上,把那兩個女人送給他,他好到四叔那裡交差。」

「那你送了沒有?」

齊懋生就很狡黠地笑:「當然送了,要不然,那枚鑲著金鋼石的髮簪哪有那麼容易尋到!」

顧夕顏就張大了嘴巴。

「我讓了美女,總不讓繁生得便宜吧,東西自然要給我啦!」齊懋生笑道,「四叔是我祖母最小地兒子,所有的首飾都留給了他,他那裡好東西多著呢……送你的那枚髮簪,是用那戒指重新溶地……有機會,我們再敲他一筆……」

顧夕顏就去捶他地肩:「好狡猾哦!」

兩人說說笑笑的,一掃剛才的沉悶。

接下來的幾天,顧夕顏發現齊懋生在嘯傲軒呆的時間比往日要長了很多,有一天,甚至到了下半夜才回來。

顧夕顏擁被而坐地等他。

齊懋生有點意外,道:「我回來晚了,你就別等了,自己先睡。」

顧夕顏隱隱猜到自己的話對他產生了影響,笑了笑,沒有應承,起身接了他脫下的外袍,又服伺他盥洗。

兩人躺下,顧夕顏就滾進了齊懋生的懷裡,不一會就睡著了。

齊懋生卻沒有睡意,在黑暗中親了親顧夕顏地臉頰。

夕顏,太聰明過了頭,這並不是一個好現象。

那個關於大憲章的故事,雖然是無心之言,但如果不是平時記在了心上,怎會脫口而出。

五百年過去了,李朝陽帶來的恐懼到今天都沒有消除……大家在享受著他帶來的一系列改革成果的同時,卻對這個人的生平、事績都採取了迴避甚至是抵毀的態度……顧家藏書頗豐,夕顏又從小沒有人看管,怕是不知道這其中地厲害……

雖然只是短短地幾句話,卻深得李氏學說的精華,完全是來自於什麼平等、自由、博愛地思想……

想到這裡,他不由輕輕搖了搖臂彎裡的顧夕顏:「夕顏,夕顏,你醒醒……」

顧夕顏張開睡眼惺忪的眸子,還有片刻的茫然。

象孩子望著父母的眼神,天真爛漫中帶著全然的信任。

齊懋生話到嘴邊卻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顧夕顏知道齊懋生是個性情穩重之人,他不會無緣無故地把她給喊醒,又想到這幾天齊懋生看她時若有所思的表情,她不由打了一個寒顫,哆嗦地道:「懋生,是不是,是不是我出的那個主意……有誰說什麼……」

齊懋生一怔,道:「你也覺得你出的那個主意有問題嗎?」

也?齊懋生用了「也」字……

顧夕顏就戰戰兢兢地點了頭。

這個時候,自己如果聰明,就應該矢口否認,可是,那樣的躲頭藏尾的生活,還有什麼意思?以後,難道每當自己表達出了真實的想法,都要用慌言去搪塞嗎?

一時間,顧夕顏心中有一股怨氣。

穿越,又不是我的錯。為什麼我要承擔這重負。

齊懋生,你娶了我,就得接受我的好與壞……就像我接受你的一切一樣……

顧夕顏就挺直了脊背,表情少有的端凝:「從人治到法治,還需要一個認識的過程,可這是個社會發展的進程,誰也迴避不了……」

齊懋生望著她強裝鎮定卻目露倉惶的表情,突然間,他就想到了在盛京見到的那個黃先生,他也曾經露出和顧夕顏類似的表情望著自己,說「這世間有誰能理解我們,我們要挽救的,是夏國的古老文化,是那快要消失、快忘記的過去……」,還有那天在滴翠閣裡夕顏隱忍的哭泣……有著大智慧的尖頂聰明人,是不是心中都有不為人理解的寂寞……

他的心變得軟綿綿起來,愛憐地把顧夕顏摟在了懷裡,親吻著她的面頰:「這類似的話,只能在我的面前說,知道了嗎?」

顧夕顏沒有吱聲。

齊懋生再次強調:「除了我,誰也不准說,知道了嗎?」

顧夕顏抬起頭來,目光閃爍:「真的什麼都能說嗎?」

齊懋生望著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挑釁,不知為什麼,就笑了起來,道:「嗯,什麼都能說?」

顧夕顏就露出自憐的笑容:「如果我不是顧家的姑娘,你也會在我的身上費那麼多的心思嗎?」

齊懋生鄂然。

這是顧夕顏第二次說出這樣的話來。

第一次,是在勿園,說自己如果不是端娘想照顧的那個人,端娘是不是也會一如既往的對她好。第二次,是問自己……

就像自己,有時候也會懷疑,如果不是燕國公齊灝,那些女人是否願意對自己綻開美麗的微笑……這是一個無法得到答案的疑問,卻讓他在女人面前止步的疑問……

兩人是何其相似,要的,只不過是對自己的肯定而己!

齊懋生愛憐的摩挲著顧夕顏的面頰:「不會!」

顧夕顏的臉色瞬間就變得煞白。

「不會花那麼多的心思把你引誘過來,」齊懋生目光幽幽,聲音真摯,「我會直接擄了你就走……」

顧夕顏驚鄂地望著他「顧家的二姑娘,背負著家族的榮耀,她有責任,有義務,也有選擇的餘地,能得到更高的地位,能選擇更好的生活……夕顏,卻是我心愛的女子,有我就可以……」

「懋生!」顧夕顏淚眼婆娑。

齊懋生的眼角也有點濕潤:「就像我喜歡你喊我懋生一樣,我也喜歡喊你夕顏……沒有齊灝,沒有顧二姑娘,只有懋生和夕顏……願意相互攙扶著,在這艱難的世間跋涉……」




第一百七十四章 旅途荊棘

四月五日上午,齊懋生送走了崔慶和閔公公,就吩囑顧夕顏收拾行囊回雍州。

按照和熙照的協議,齊懋生得退出江中郡,所以齊瀟會留下來做些善後的工作,估計要到四月中旬才能成行,至於能不能趕回雍州參加齊毓之的婚禮,那就很難說了。

來的時候不覺得,走的時候才發現東西實在是多,光是打包行理就用了整整兩天的時候,四月七日中午,顧夕顏和齊懋生離開了生活快兩個月的洪台府衙。
當馬車走出洪台城時,顧夕顏忍不住貼在馬車的玻璃窗上回頭望了又望。

齊懋生笑道:「是不是捨不得?」

按照禮儀,齊懋生和顧夕顏應該分車而坐,可齊懋生一句「我正病著,要人照料」,顧夕顏就被安置在了齊懋生的馬車裡。

顧夕顏點了點頭。

齊懋生也湊過頭去,望著車窗玻璃外漸漸遠去的洪台城頭,沉聲道:「你放心,我們還會再回來的!」

再回來,那恐怕將又是一場血戰吧!

顧夕顏心中輕輕地歎息了一聲。

洪台到雍州,算是顧夕顏來往次數最多的路途了,可身邊的人不一樣,心情就不一樣,看在眼中的風景也不一樣。

明媚四月天,像個青春正好的少女,到處都透著生機勃勃的盎然,草也綠。花也艷,風也輕。雲也淡。

一路上,齊懋生大多時候都在馬車裡看諜報,顛簸中,眼花地厲害。他丟下手中的紙片,卻看見顧夕顏睜著大大地眼睛好奇地打量著窗外。齊懋生順著她目光朝外望。可以看見田埂頭三三兩兩提著竹藍嘻笑的少女和田地裡彎腰勞作的農夫。

「這有什麼好看的?」齊懋生道,趁機摟了顧夕顏斜依在了迎枕上。

顧夕顏的神色間有些慵懶,神態卻透著艷冶。她笑道:「回了齊府,可連這都看不到了。」

齊懋生就搖了搖頭。笑道:「定州離雍州有二十來天地路程,不過九峰離雍州只有兩三天的路程,夏天他們那邊涼爽,你可以去看看柳眉兒。」

這傢伙,夏天要去高昌了,就放自己出去透透氣啦!

顧夕顏笑道:「那也要家裡的事順當才行啊。要不然,哪有心思到處走。」

齊懋生表情凝重地揉了揉太陽穴:「夕顏,我的家事一團糟,現在卻要你來挑這個擔子……」

反正路途遙遠,又沒有什麼事可做,不如趁著這機會談談。

顧夕顏思忖著,笑道:「別的我都不怕,就怕到時候我們兩個人會為了紅鸞的事起爭執。」

齊懋生奇道:「怎麼會?內院的事歸你管……」

顧夕顏正顏地道:「懋生,我覺得紅鸞現在的問題不是嫁給誰。而是怎樣學會獨立生活……畢竟,她還有她的路要走。」

果然,齊懋生就發愣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道:「你還沒有見到她,怎麼就敢肯定她不能獨立生活呢?徐夫人一向溺愛孩子,葉紫蘇又是個沒主見的……你和她們不同,紅鸞跟著你。一定會變得不一樣的!」

顧夕顏知道這個問題已不易深談下去。她笑道:「你說的對,我還沒有看見紅鸞。現在就下定論,是太早了一些!」

齊懋生沉默不語。

這個話題成了兩人之間的禁忌,顧夕顏聰明的沒有再提,她笑語晏晏地和懋生說著路途的風景,還心情頗好地哼了幾曲小調。

她這種迴避的態度卻讓齊懋生非常的不安,敏感的他知道,夕顏,在這件事上並沒有釋懷,只是不願意讓這個問題成為他們之間的荊棘而已!

一路兼程,終於在四月底到了雍州境內地碭莊縣,晚上他們在碭莊縣縣衙裡歇息。碭莊縣的縣令見到齊懋生膝蓋都有點發軟,忙和家人讓出了正屋給齊懋生夫妻休息,又派了妻子親自去服伺顧夕顏,自己則在花廳置辦了豐盛的酒菜款待齊懋生。齊懋生掂記得明天一早還要趕路,拒絕了縣令的美意,草草吃了幾大碗飯就回了屋。

縣衙後院,齊懋生看見正屋外間只站著杏雨一個丫頭,他不由奇道:「怎麼只你一個人,其他人呢?」

杏雨見來人是齊懋生,忙曲膝行了禮,道:「回爺的話,夫人讓去休息了。我在這裡輪值。」

齊懋生剛開始的時候還不習慣屋裡沒有人服伺,但隨時間的推移,他也開始覺得這樣也不錯,就好像擁著共同的秘密的兩個人,有著不為人知的親暱。不過,即使是這樣,齊懋生也不會去自己打水洗臉,充其量在和顧夕顏一起時有所迴避而已。

這對他來說,已是很大的讓步了。

「夫人身邊誰服伺呢?」

「夫人說要休息了,所以……」

齊懋生就點了點頭,揮了手示意四平自己去休息,然後自己撩了簾子,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

暈暈黃黃的燈光中,他就看見顧夕顏穿著褻衣支肘呆呆地望著炕桌上的瓜型玻璃燈在發呆,神間戚婉而茫然。

齊懋生鄂然。

夕顏,神色是戚婉的,是茫然的,為什麼?

他心裡隱隱有一種認知。

除了自己,還有什麼能讓聰明的夕顏覺得為難的?

歡笑也是為了他,惘然也是為了他……顧夕顏好像注意到有人進來了,她立刻堆上笑容轉過頭來。看見是齊懋生,顧夕顏笑容更燦爛了:「回來了。我讓杏雨打水你擦把臉!」

這一路上,他們也有好幾次借宿在官員的府衙,不管旅途如何疲憊,顧夕顏總是以端莊優雅地姿勢,親切隨和的態度和那些官太太們寒暄。特別是走到晉寧府時。知道知府王芝景是出身關東郡定州王家,而且是熙照二百九十一年地進士及第,聞名燕地的大學者、能吏,她甚至還親手下廚整了一桌酒菜。贏得了王芝景和太太的交口稱讚。第二天,王芝景的太太甚至還親自服伺顧夕顏吃了早飯。路上,他有些不忍地道:「你要是不喜歡,就不要去應承她們……」

顧夕顏卻笑道:「你不也說了,我現在可是齊顧氏,首先是齊。然後才是顧。我和這些官員的夫人關係融洽了,也可調節一下你和這些下層官員們的氣氛。」

齊懋生知道她說的有道理。自己十五歲承爵,為了震攝那些對他心生不滿的人,一直以來都表現的嚴厲而冷竣,以至於下屬在自己面前戰粟的時候多,輕鬆的時候少,有什麼事,都會拐彎抹角地找齊瀟……他不放心讓魏夫人插手燕國公府的事務,也與魏夫人不耐煩周旋這些瑣事有很大的關係……這樣的顧夕顏。自己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關心則亂吧!

望著顧夕顏的笑臉,齊懋生突然間覺得有些心酸。

在夕顏那如花的笑靨下,還有多少的苦澀呢?

原來,讓她受委屈的,一直是自己……可笑自己卻還口口聲聲地說會維護她!

他抿了抿嘴,帶著勇往直前的無畏坐到顧夕顏身邊,很認真地望著顧夕顏。道:「夕顏。我想和你談談紅鸞的事!」

顧夕顏很意外,她還以為齊懋生會暫時迴避這個問題。

齊懋生看見她有點發怔。更覺得自己在處理齊紅鸞的問題上傷害了顧夕顏。他鄭重地道:「我仔細考慮過了,你說的很有道理,我們畢竟不能代替她過日子。以前我對紅鸞關心的不夠,很多問題都忽視了,我不願意把事情向壞的一方面想,可能在心裡,恐怕也有一點推御自己責任的意思……」

顧夕顏驚訝地嘴角微張。

齊懋生,總是這樣……坦然地直面困境,不推御、不逃避……有一顆勇敢的心……

「夕顏,」齊懋生很真誠地道,「我既然把家裡的事交給了,就要信任你對這些事務的處置才對。紅鸞的事,我不再過問了,把她交給你……」

「懋生!」顧夕顏有些張口結舌起來,「我恐怕沒你想像的那樣有能力……」

齊懋生笑著點頭:「我們不是曾經約定過,要彼此坦誠嗎?我們一起商量著辦,沒有什麼事能難倒我們的!」

會以這樣的方式結束兩人之段時間隱在心中的荊棘,顧夕顏真地沒有想到。

懋生,總是讓她意外……

她有點激動地摟住了齊懋生,但心裡卻更惶恐了。

自己,能不負懋生所托嗎?

一進入五月份,燕國公府上上下下就有點戰戰兢兢起來,按照齊灝的行程,他應該在五月初回來。

五月二日,齊懋生身邊的一平終於回到了燕國公府,開始著手齊灝回府的事宜。所以當五月三日簇擁著齊灝的大隊人馬迎著晚霞進入雍州城時,被清了道的雍州城主幹道上,三步一崗十步一哨的,早已是一副肅穆的景象。

齊灝雖然一直野心勃勃躍躍欲試,但在行政屬隸屬上,燕國公府還是熙照王朝的一個機構,齊灝以下,還設有正三品的府事一人,正四品的少府事二人,正六品的府丞四人,從七品的主薄六人,正九品的錄事若干名,除了如龔濤這樣被齊灝派出去的官員,留在雍州的大小官員加起來也有個四、五十人,他們一大早就聚集在了燕國公府內。

齊灝一進城,燕國公府就得到了消息,在齊毓之的帶領下,這些大大小小的官員按照品階排在了台階前。當齊灝的馬車停在並不雄偉的燕國公府門前時,大家都齊整整地跪了下去,黑鴉鴉的一片,口裡齊喊著「恭迎國公爺」,把戴著帷幄跟在齊懋生身後下車的顧夕顏喊得嚇了一跳。

齊懋生今天穿了一件孔雀藍織錦雲紋圓襟長袍,這顏色本來就給人一種囂張的感覺,可齊懋生把臉一冷,竟然就生生把這顏色給壓了下去,整個人就透露出睥睨的傲然,別說是那些跪在地上的官員了,就是顧夕顏,都感覺到了一種刀鋒般的寒意。

難怪大家都覺得齊懋生不好相處了!

顧夕顏腹誹著,一副垂手恭敬的模樣跟著齊懋生穿過了伏首在地的人群,然後在四平的帶領下穿過府衙大廳的穿堂進入了後宅。

齊懋生就小小的結舌了一下。

四平則滿頭冷汗。

顧夕顏忘記了給齊懋生行禮,逕直去了後宅。

不過,到底是忘記還是沒有這自覺性,齊懋生也不敢肯定了。

夕顏對他那些禮儀上的恭順,都能讓他感覺到如戴了假面具般的不真實。

齊懋生臉上就不由閃現了一絲無奈笑容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11:30 PM

第一百七十五章 回到齊府(上)

顧夕顏並沒有那麼天真,認為自己回到了齊府還會有人讓她有喘息的時間去適應,所以當她知道馬車會在傍晚的時候到達燕國公府時,她就在車裡美美地睡了一覺,現在她神采奕奕地隨著四平穿行在抄手遊廊中,不時停下腳步來,問問四平身邊的建築物都是幹什麼用的。

四平一邊擦著冷汗,一邊道:「剛才我們出來的地方叫拙政廳,是燕國公府的議事廳,兩邊的廡房是各司的押房。拙政廳後面就是爺平時處理公務的德正廳,德正廳後面左邊有個小院子叫做勤園,是書房,爺平時就歇在那裡。左邊您看到的這片樹林了後面並排三個院子,梨園在勤園的正後面,左旁邊是晚晴軒,再左邊是爽風閣。因梨園後面有片梨花林,就比晚晴軒和爽風閣都大一些,梨花林旁有個角門,進去就是擁翠居,在晚晴軒和爽風閣後面。擁翠居後面,就是襲香館,出了襲香館,就是德馨院,就進了後院了……」

兩人說著,就進了梨園。

白天的梨園,和那天晚上看到的又有點不同,顯得更大些。

從一旁的抄手遊廊進了垂花門就是壁影,繞過壁影就是寬敞的院子和敞廈了,敞廈的右邊就是上次她從夾巷裡進入的角門,靠著角門砌著一溜卷棚,卷棚盡頭有個兩扇的月洞門。四平順著顧夕顏的眼睛望過去,就笑道:「那裡通勤園。」

難道齊懋生說梨園是離他書屋最近的地方。

這時顧夕顏發現敞廈前台階東邊還有一個月洞,她就指著那門道:「那裡,可是通往晚晴軒的?」

四平順手望了一眼,笑道:「是,那裡正是通住晚晴軒的。」

只是個月洞。沒有設門。

「走,我們去看看!」顧夕顏率先朝那邊走去。

進了月洞,迎面就是太湖石做的山嶂,四月間,爬滿了綠色地籐類植物,穿過山嶂,是座花圃,面積不大,但也有四、五畝的樣子。奼紫嫣紅地開滿了花。綴滿了花骨朵兒。花圃西邊,是座林子,濃綠掩映中,橫七堅八地綴著幾幢小巧精緻的房舍,非常雅致。

顧夕顏鄂然。

沒有想到,晚晴軒是這麼的漂亮。

四平指著遠處的房屋道:「一共有四幢屋子,分別叫彎月、眉月、弦月、曉月……」

竟然叫這樣的名字!

她還想走近去看看,身後卻傳來輕盈的腳步聲。

兩人回頭,就看見墨菊正在山嶂旁張望。

她看見顧夕顏,就鬆了一口氣。道:「二姑娘,嗯,夫人,端姑姑正在找您,說陪嫁過來的幾房嬤嬤正在敞廈等著給您請安呢!」

以後這裡就是她的家了,來日方長!

顧夕顏轉身就跟著墨菊回了梨園。

敞廈裡,身形高大的端姑姑身邊正圍著幾個面目陌生的婦人。遠遠地看見了顧夕顏,都跪了下去,四平見狀,就趁機告辭了。

顧夕顏脫了帷帽在敞廈長案前地太師椅上坐定,喝了口翠玉上的茶,潤了潤嗓子,這才讓一群婦人起來說話。

「這位是李德寶家的。這位是馬四家的。這位是劉六福家的,這位是施子安家的。這位是曲天賜家的,這位是劉五安家的,這位是李平家的,這位是劉孝家的。」翠玉在一旁一一介紹著魏家送來的八房陪嫁僕人。

顧夕顏笑著一一點了頭,然後問了一下大家的差事,這才知道原來人拔到了梨園,住的地方也安置在了尚正居住,可因為顧夕顏沒有發話,目前都還閒著。

她就問道:「不知月例錢發了沒有?」

大家就有點面面相覷。

其中一個身材嬌小的婦人上前道:「回夫人的話,月例錢發了!」

顧夕顏一笑,道:「既然如此,也就沒什麼好擔心的,就當是這段時間給大家放假了。今天我和國公爺還剛回府,還有很多瑣事要辦,大家也趁著這個機會修整一下,過幾天我再給大家派差事。你們就先各回各屋吧!」

她到目前為止還不知道自己這邊到底有多少人才能正常的運轉,自然也就不好安陪這些陪嫁的嬤嬤們。

等這些人走了,顧夕顏問翠玉:「幾個丫頭都到了吧!」

翠玉忙笑道:「都到了。正在安置行李裡呢!」

顧夕顏起身就去了正房。

合抱粗的參天大樹已經是鬱鬱蔥蔥了,一邊的花架子上也爬上了綠色的籐,架子下的大魚缸飄著幾片浮萍,不時可以看見紅色的錦鯉劃過水面。

進了屋子,正面牆前立著的八扇梨花木螺絲四季圖屏風前地山型羅漢床上已鋪上了猩猩紅地纏枝花坐墊,梨花木太師椅間的茶幾上擺放著幾盆綠色地植物。進了東邊的暗間,臨窗的炕桌上擺著茶具,角門旁的多寶格格子裡放著各式的精美玉器,落花罩旁的帷帳已換了春天用的湖綢。

一切,都充滿了生活的氣息。

繞過稚雞牡丹的綃紗屏風,嫣紅、夏晴、杏雨、雲裳四個人正在將帶到洪台的衣物從樟木箱子裡清出來放到八步床旁的高櫃裡。

顧夕顏眼角掃過,只覺得眼睛一花,不由「咦」了一聲。

全是手工繡制的大朵大朵的花,沒有一點縫隙,沒有一片葉子,五彩繽紛,形態各異,像晚霞,像披帛,泛著絢麗的光華,顯現出一種奢華的美麗。

是那條自己一直無緣穿在身上的百花不落地的裙子!

她不由蹲下身來,輕輕地撫著裙上凹凸不平的繡紋,有些哽咽地道:「墨菊,怎麼這……」

墨菊的臉上就升起一團紅雲,她拉了顧夕顏到外間地炕前。低低地道:「……我學著姑娘的樣子,把四箱衣物首飾都抵到了當鋪裡……先還以為是土匪或是人販子,沒敢作聲,後來知道是國公爺的人,就,就把當票給了那個姓田的,說是您的東西……不問青紅皂白的,壞了姑娘的事……讓他,讓他給捎回……原來以為不會去的。所以沒敢跟你作聲……誰知道。竟然真的又去了一趟盛京。從當鋪裡把東西給,給贖了回來……」

顧夕顏疑惑地望著墨菊臉上那團紅云:「你紅什麼臉啊?」

墨菊地臉就紅得更厲害了,吐吐吞吞地道:「沒,沒紅臉……有點熱……」

顧夕顏就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多寶格旁地角門後面是一間盥洗間,人高地木桶,直徑最少有兩米,泡在裡面象游浴似的,不知道有多暢快。顧夕顏好好地梳洗了一番,然後就上床睡覺去了,把屋子裡的人看得目瞪口呆。

只有端娘敢多一句嘴:「這滿屋子亂著。你等會還要和爺去祭祖,給徐夫人請安……」

顧夕顏把頭枕在床沿旁讓雲裳給她絞乾頭髮,道:「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要補一覺啊。懋生,等他,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等他來了。你們把我叫醒就是了……」說著,已經閉了眼睛去睡去了。

在她心裡,徐夫人那裡,可是一場硬仗,不養足了精神,等會怎麼應答啊!

到了晚上八點多鐘齊懋生才回到梨園,梨園屋簷下已掛上了紅彤彤的燈籠。照著院子明亮又熱鬧。齊懋生腳步頓了頓,略顯疲憊的神態間就有了一絲溫和。他心裡暖洋洋的走進了屋子。就看見端娘滿臉無奈地指揮著屋子裡的丫頭們擺東西。看見齊懋生,她的臉一紅,忙朝著墨菊使了一個眼色,自己迎上前來給齊懋生請了安。

齊懋生有些困惑地進了屋,就看見顧夕顏正七手八腳地穿衣服,看見他進來,抬頭說了一聲「你來了」,然後就叫了秋實進來給她梳頭。

齊懋生就不由地笑了笑:「你可真行,什麼時辰都能睡!」

顧夕顏訕笑道:「我這不是要養足了精神,好去拜見徐夫人嗎?」

等齊懋生盥洗完了,顧夕顏的頭也梳好了。

小雛菊形狀的雪蛾,蓮子米大的東珠耳墜,石榴紅的齊臀掐腰的高領裌襖,鴨青色的八幅裙,顯得青春靚麗又莊重可愛。

齊懋生就不由拉了她的手:「我們先去祭祖,然後去給徐夫人請安!」

顧夕顏就想到了那天在梨園,黑暗中,自己也是這樣牽著齊懋生的手。

她眉宇間就露出了幾份柔情,整個人更顯得恬靜,看得齊懋生心律失常地跳了幾拍。

兩人出了梨園,顧夕顏這才發現,整個燕國公府好像都活了過來似的,燈火通明,僕役成群,寧靜中透著肅穆。

延著梨園門前地抄手遊廊一直向前走,過了爽風閣轉彎再向前走就到了襲香館。

所謂的襲香館,只一個花園,靠著擁翠居院牆砌了間小小的五楹平房。

穿過襲香館,就是德馨院的正門。

三階兩扇的紅漆廣亮門,齊懋生竟然猶豫了一下,才帶著顧夕顏走了進去。

果然比梨園氣派很多。

寬大的院落,七間的正房,鬱鬱蔥蔥地林樹,雖然也點了紅彤彤地燈籠,但影影綽綽中,顧夕顏卻覺得有些空曠清冷的可怕。

他們一路前行,從那個齊毓之出事地院落旁走過,出了德馨院,站在荷池邊,顧夕顏就看見了那座有七層高的餘年閣。

八角的塔簷,掛著紅紅的燈籠,一層層,映亮了半邊天,比大年夜,還要壯觀,還要璀璨。

恍然中,顧夕顏突然明白。

原來,齊懋生,才是這座屋子的主人,才是這片土地的主宰,因為有了他,這一切才有了生機。

望著身旁高大偉的齊懋生,顧夕顏第一次有了歸屬感。

因為這個人,這裡,也成為了她的家。





第一百七十六章 回到齊府(中)

五寸高,三寸寬的沉香木牌上,有她曾經聽說過的齊吉、齊展、齊煜、齊漭……更多的,是她不熟悉的名字。

兩人已跪拜過祖先,齊懋生指著牌子上的名字向她一一道來,誰,都為齊家做了些什麼,誰,又讓齊家損失了一些什麼……歷史,像一幅畫卷,漸漸地展現在顧夕顏的眼中。

最後,齊懋生的目光落在了齊漭的牌位旁:「這裡,本來應該還有齊瀚的牌位……」

是想到了他不明原由的除名嗎?

顧夕顏不由走過去握住了齊懋生的手。

齊懋生回過頭來,就看見了顧夕顏眼中的擔憂。

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拉著顧夕顏的手走到了外面的欄桿旁。

如纖陌般的街道,忽明忽暗的燈火,夜色中,整個雍州城都在他們的腳下。

兩人靜靜地依欄而立,夜間微涼的風輕輕地拍打在他們身上,衣襟發出獵獵的聲響。

齊懋生指著恭順院的位置:「你看,那就是恭順院啦!」

顧夕顏順著他的手望去。

正方形的恭順院被分劃成一塊一塊的,個個院落都像一個小小的方格,沒有一絲燈火,從餘年閣望去,雖然整齊,卻顯得呆板,毫無生氣。

「我和齊瀚、齊瀟都是在那裡長大的。說起來,齊瀚的母親還是魏夫人的貼身婢女,但我從小就和齊瀟親一些,在我的記憶裡,周夫人每天早上都會帶著齊瀟過來給魏夫人請安……七歲那年元宵節,我從西北大營回來。在回槐院的路上碰見了齊瀚,他不僅不給我行禮,而且還說,我母親說了,我才是哥哥……」

「什麼意思?」顧夕顏只覺得這話讓人聽著心裡發慌。

齊懋生眼中閃過異采:「齊瀚早產,和我是同一天出生的,據說我們兩人連時辰也差不多,最後還是父親開了口,我就成了哥哥。」

顧夕顏震驚地望著他。

齊懋生點了點頭:「我就成了庶長子。」

無嫡立長!

「那。那齊瀚……說的……」顧夕顏說話都有些結巴了。

「我當時年紀小。還不懂得這件事情的重要性……上上下下的人都在傳。說父親最喜歡水姨娘……我卻覺得討厭,覺得水姨娘不安份守紀,讓魏夫人失了顏面,齊瀚現在又說他才是哥哥,而我是弟弟,分明就是仗著父親的喜愛欺負我……那時我剛被送到西北大營,很多地方都不適應,正煩著,二話沒說,上前就狠狠地湊了他一頓……」

顧夕顏一聽。就想到了一個虎頭虎腦,活潑可愛的齊懋生,那景場,一定很有趣。

可懋生話裡透露出來的訊息,卻讓她笑不出來。

齊懋生面色端凝,整個人都沉浸到了回憶裡:「齊瀚哭哭泣泣地跑回了桂園,不一會。我父親就來了。我當時正坐在槐園的小廚房裡美美地吃著王嬤嬤燉得竹筍燒五花肉,他臉色鐵青,質問我,說,我送你去西北大營,難道就是為了讓你練好了身手打弟弟的……」

顧夕顏隱隱覺得這裡面大有文章,她不禁追問道:「那你怎麼說?」

「我就說。齊瀚說他是我哥哥。既然如此,他就應該知道尊老愛幼才是……怎麼被弟弟打了。還有臉跑到長輩那裡去告狀,要是我,找就尋個地方先把拳腳練好了再說……」齊懋生的神色有點慼然,「我父親一聽,臉色大變,一把就抓住了我地衣襟,把我給提出了小廚房,然後厲聲問我,是誰說的。我當時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父親雖然嚴厲,但對我也很少有板著臉地時候。我心裡很害怕,但又不想在他面前表現的太慫了,就冷笑著說,還有誰,當然是自稱老二的齊瀚了!他還要我給他行禮……我當場就朝著父親揚了揚拳頭,說,告訴你,他想當哥哥可以,贏過我手裡的拳頭再說……我那時已經開始練灸陽訣,略有小成,整天就想與人一試高低……」

「父親一聽,臉色大變,他立馬就把我給甩到了地上,我一挺身就站了起來,看見魏夫人冷著臉倚在角門的門框旁,父親也看見了魏夫人,就朝著魏夫人大吼,這是你教出來的好兒子……」

「魏夫人見你父親這樣對你,一定很生氣吧!」顧夕顏道。

齊懋生望著恭順院的方向,臉上露出有些悲涼的表情,「魏夫人什麼也沒有說,就那樣冷冷地望了父親一眼,然後轉身就走了。」
齊懋生神色間有著傷感。

高貴的出身,卑微的地位……有很多讓人心酸的往事吧!

顧夕顏心中不忍,不由上前安慰似的抱住了齊懋生。

齊懋生回擁著她,臉上露出回憶的神色:「當天晚上,父親就在槐園裡歇的。第二天一大早,就派了寶娘過去,把水姨娘、周夫人、齊瀚和齊瀟都叫到了槐園,說過元宵節了,趁著幾個孩子都在,大家一起聚一聚……周夫人還在父親的吩咐下親自下廚,做了父親最喜歡吃的湯圓……她以前是我祖母身邊的貼身丫頭,做著一手好飯菜,經常親自下廚做東西給我和齊瀟吃……可我卻是最討厭吃湯圓地,黏糊糊的,又沒有味道……偏偏他一來,小廚房裡就會做各式各樣的湯圓,魏夫人為了討好他,就逼著我也吃……幾個兒子中,就我去西北大營,我心裡煩,一扭頭就跑到小廚房的柴房裡躲了起來……水姨娘把齊瀚當眼珠子似的,開口閉口總是我們齊瀚如何如何的,周夫人也是,走到哪裡都帶著齊瀟,看見他就笑到了眼睛裡……只有魏夫人,我三歲開始扎馬步。一個姿勢不好,柳條就抽到了身上,而且還不讓寶娘她們打,親手打,像沾了水銀似的抽得人生疼……我們的關係雖然不親,但三餐卻不會剋扣我,小廚房裡總是有我愛吃的東西……可那天,一直到開飯的時候,都沒有人來找我……我發了脾氣。就開了柴房的後門跑了出去……恭順院裡的人都在槐園。靜悄悄的。我一個人在外面閒蕩了半天,實在餓得不行了,就又偷偷從柴房回了槐園的小廚房……」

齊瀚的事……要發生了……

顧夕顏的心提得緊緊的,她不由抓住了齊懋生地衣袖。

「外面笑語喧喧,我還能聽到水姨娘那聽上去清清冷冷卻透著諂媚地笑聲……我氣得只發抖……我,我一直為魏夫人不值……我不見了那麼長的時候,竟然沒在人發現……我不想去前廳吃飯,就掀了蒸籠啃肉包子,王嬤嬤見了,就勸我。懋生,你父親最喜歡你了,你就去他跟前晃晃,他也會歡喜的,我當時餓的慌,吃著正歡,頭也沒抬。說你們都說他最喜歡我,要是最喜歡我,那就讓他把爵位給我,我就相信他最喜歡我……」

顧夕顏震驚地望著齊懋生。

齊懋生就點了點頭。

「我說的只是氣話……誰知道,王嬤嬤臉上竟然流露出了恐懼的表情,我還以為她被我的話嚇著了,就笑著安慰她。說。你別害怕,我只是說的玩的。外祖父都跟我說了。我是庶子,是不能承爵的,讓我長大以後回魏家去,還說魏家的東西以後就全都是我的了,上至一片瓦,下至一片針都不會給別人,就是魏夫人和我姨母,都別想……」

顧夕顏就有些結舌地插言道:「你外祖父,真的這麼說過?」

看得出,齊懋生和外祖父的感情很好。他提到外祖父,就露出了溫和的笑容:「說過,而且還是有一年魏家祭祖的時候當著所有魏家的親眷說的……他沒有兒子,姨母生了五個女兒,把我當寶貝似地,如果我沒有承爵,可能就真的回魏家去了……魏家是靠販馬起的家,一共有七座馬場,我當時就準備養馬,養出整個夏國最好的馬……」

「那後來呢?」

「王嬤嬤就朝我眨眼睛,我當時沒想那麼多,繼續道,你放心,到時候魏家就是我的了,我說什麼就是什麼。我把你們都帶走,我們就都不用看徐夫人的臉色了,母親也不用為了不給徐夫人請安每天裝病了……王嬤嬤就朝我的身後望,我突然間有點明白。一回頭,就看見父親正橫眉怒目地站在我背後瞪著我……我嚇了一大跳,拔腿就往外跑,還沒等我跑出小廚房,就聽正屋傳來了撕聲裂肺的哭喊聲,我當時正倉惶著,也沒有聽清楚為什麼有人在哭,只是記得很清楚,父親,用很奇怪地眼神望著我……好像很悲哀,又好像很欣慰的樣子……我從來沒有在一個人地臉上看到那樣的表情,以前沒有,以後也沒有過……」

「懋生……」顧夕顏喊著齊懋生的名字,卻發現自己的牙齒正在打顫,「不是說你們三兄弟搶湯圓吃,所以才……」

「我不知道這話是誰說的,但我當時並不在場。」齊懋生鐵臂一收,緊緊地抱住了顧夕顏。「魏夫人十四歲就嫁到了齊家,我父親,比她大十六歲……據說,她嫁過來的時候,徐夫人病了,連新婦茶她都沒有喝……所以她和徐夫人從來沒有碰過面,父親在時,每次有什麼事,她就說自己病了,父親也不勉強她……就是父親死的時候,魏夫人也沒有到靈堂去給父親守夜……」

顧夕顏咋舌:「她們,她們在一起生活了三十幾年,竟然沒有見過面?」

齊懋生就很肯定地點了點頭:「剛開始的時候,是父親由著魏夫人,幫她擋著,後來我承了爵,有幾次很明確的暗示過徐夫人,說,既然魏夫人身體不好,就別去打攏她了……徐夫人這些年來,一直也還循規蹈矩的,所以有些事,我也不好做得太過份。到是魏夫人那邊,我一直很擔心……」齊懋生目光黯然,「父親死後,她的情緒很不穩定,總喜歡翻一些陳年舊帳……本想把紅鸞放到她身邊讓她照顧,讓她也有個寄托,結果葉紫蘇死活不同意,我又沒有辦法把這話說的太明,又擔心她一時氣極幹出什麼荒唐事來,只好請了修羅門的人來守二門……」

原來是為了魏夫人!

顧夕顏不由鄂然。

齊懋生望著顧夕顏吃驚的表情,不由苦笑道:「她的脾氣不好,我真怕她做出什麼讓我無法彌補的事來……偏偏身手又很高,我前前後後請了幾個所謂的武林高手,都折在了她的手裡了……沒辦法,就請了修羅門的人。不管怎麼說,她們總是同門,互相總有幾份情面在,這才安生了一些……你以後,有什麼事,顧全著她一些……說起來,我這做兒子的,一直沒有讓她過上舒坦的日子……」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0 11:50 PM

第一百七十七章 回到齊府(下)

兩人從餘年閣下來,就去了賢集院。

還是在那個平房,還是在那個堂屋裡,齊懋生和顧夕顏跪下來給徐夫人磕了頭,敬了茶,易嬤嬤親自去攙了顧夕顏起來。兩人坐下來,徐夫人給了顧夕顏封紅,又非常關切地問起了齊懋生這段時間的衣食住行,其中還特別仔細地問了問齊懋生的傷勢。

齊懋生一改回府時的凜冽,態度溫和恭敬地回答著徐夫人的話,還安慰徐夫人,說自己的傷勢不要緊。

兩人有說有笑,不知道情的人看在眼裡,完全是一副子孝母慈的模樣。

寒暄了一會,齊懋生笑道:「怎麼沒見到紅鸞?」

徐夫人臉上就露出一絲擔憂來。她望了望顧夕顏,又望了望齊懋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齊懋生有些鄂然,道:「可是紅鸞有什麼不妥的……」

徐夫人忙搖頭:「不是,不是。只是今天晚了,要不要等過幾天,過幾天夕顏過來請安的時候,再說,那孩子的情況,你也是知道的,我看,不如等一等……」吞吞吐吐的,一副怕顧夕顏嫌棄紅鸞的樣子。

不知道是不是兩人之間已經習慣於演戲了,齊懋生眼中竟然露出了感激,遲疑了片刻,才道:「夕顏是她母親,總是要見的……就今天吧……」

徐夫人微怔,但馬上就反應過來,笑容滿面地道:「隔輩親隔輩親,這做祖母的時候啊,心態就和做母親時候的不一樣,我就是太過溺愛紅鸞了。見不得她受一點點的委屈……易嬤嬤,你去趟巧園,讓貞娘把孩子抱過來吧!」

易嬤嬤應聲而去。

徐夫人笑著對顧夕顏道:「爺如今膝下空虛,只有紅鸞一個。你可要好好服伺爺,快點為爺開枝散葉才是!」

顧夕顏就低著頭,輕輕應了一聲「是」。

徐夫人面上帶笑,目光卻如刀鋒似的掠過了顧夕顏的身體。

面色紅潤,神色恬靜,不過兩個月不見。身子已有了婦人才有的柔軟……她就不由瞇了眼睛用餘光打量了齊懋生一眼。依舊是那幅面無表情的模樣。可神色間。已沒了往昔的生硬,反而隱隱流露出溫和。

她心中暗驚。

這分明就是琴瑟和鳴的景象。

念頭一閃,心已是一片冰涼。

徐夫人強打起精神,笑道:「聽說你們準備住在梨園……紫蘇已經走了快兩年了,你也要釋懷才是,不用把德馨院空出來……我看,還是選個日子搬到德馨院去是正經。再怎麼說,那裡也是歷代國公嫡夫人住的地方,是身份的象徵……」

顧夕顏婦隨夫唱的無知模樣,始終一言不發。笑盈盈在一旁聽著。

齊懋生笑道:「等過些日子再說吧……我身邊還要人照顧呢!」

徐夫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低聲道:「可是傷口……還沒有好利索?」

齊懋生淡淡地笑了笑,道:「差不多好了!」

徐夫人鬆了一口氣,道:「無量壽佛!你身體,是大事……」說著,眉宇間露出幾份沮喪來,「只是我這都準備好了。等夕顏進了門,就把德馨院的帳目交給她……這可如何是好!」

齊懋生笑道:「她剛進門,懂些什麼。家裡還是由母親作主吧!不過,您這麼多年來,又要主持中饋,又一直幫我照看著紅鸞,太操勞了些。我準備讓紅鸞就搬到梨院旁的晚晴軒去住。你也可以趁機歇歇!再過幾日。等方姑娘過了門,你還要指點指點才是。雖說是從熙照來的,身份尊貴,可齊家也有齊家的規矩,有些禮數,也是不可廢的!」

徐夫人的神色就明顯地怔了怔,笑容也變得有些生硬起來:「讓紅鸞……搬到晚晴軒去……你們這才新婚……我看,等過段時間再說……」

齊懋生笑著打斷了徐夫人的話:「教養子女,本就是為人妻子的責任。夕顏雖說年幼,母親也不用這樣寵著她。這件事就這樣決定了,這段時間您要忙著毓之的婚事,等忙過了這一段,就讓紅鸞搬過去吧!」

那個時候,自己也要啟程去高昌了,正好,讓紅鸞和夕顏做個伴……也可以以此為借口不到賢集院來給徐夫人請安……

徐夫人就憐憫地望了顧夕顏一眼,笑道:「既然如此,就依爺而言。」

兩人正說著話,就看見易嬤嬤領著一個身材高佻,穿著桃紅色襦衣的女子走了進來。

顧夕顏抬頭,就與那雙水靈靈的眼睛對了個正著。
不是貞娘,還有誰!
只是她只身前來,並沒有帶著齊紅鸞。

齊懋生臉色一冽。

貞娘已曲膝盈盈俯身:「國公爺,紅鸞剛睡下,你看是不是等明天一大早,我帶了她去給您請安……」

「紅鸞?」齊懋生目光森然地望了貞娘一眼,然後轉過頭來又望了徐夫人一眼。

貞娘和徐夫人兩人臉色同時一變,貞娘忙改了口,道:「這幾天天氣回暖,三姑娘難得興致好,我們就在園子裡玩了一會……才剛睡下……三姑娘睡眠淺,怕這一吵,又是一夜不得安歇……」

徐夫人已打斷了貞娘的話:「貞娘,今天不比往日。你還是去把紅鸞帶過來吧……再怎麼說,今天也是夕顏第一次見紅鸞……」

貞娘的就揚起臉來,目光盈盈地望了望齊懋生。

齊懋生皺著眉,沒有吭聲,眉宇間卻透著堅持。

貞娘的臉色就變得有點發白起來,她勉強地笑了笑,道:「是婢奴越僭了!」說完,斂衽行禮匆匆而去。

齊懋生望著貞娘的背影就冷冷地哼了一聲:「怎麼家裡現在亂成這個樣子了?」

徐夫人的笑容就有些不自然起來:「貞娘不比一般的人。能留下來幫我們照顧紅鸞,我已十分感激了,所以平日裡不免親近了些。」

齊懋生沒有多追問,和徐夫人說起了六日後齊毓之的婚禮。

徐夫人笑了起來。
不是剛才對顧夕顏和齊懋生親切中帶著謹慎的笑容,而是那從心底透露出來的高興,映得她臉龐發亮,看上去年輕了好幾歲。

她說起方家給了方少芹多少地陪嫁,自己又為這次婚禮準備了些什麼……語調漸漸興奮起來。

顧夕顏微笑著聽他們說話,心中卻掠過魏士英的倩影。

不一會兒。貞娘返回。

這次。她的懷裡抱了一個小姑娘。身材很嬌小。像只有三、四歲的樣子,穿著一件鵝黃色的裙褂,頭埋在貞娘的懷裡,只看見光鑒如漆的滿頭烏髮。

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齊紅鸞!

顧夕顏不由坐直了身子。

貞娘在齊懋生和顧夕顏面前站定,輕輕地對著懷裡地齊紅鸞說著些什麼,齊紅鸞卻始終把頭埋在貞娘地懷裡不抬起來。

齊懋生冷冷地「哼」了一聲,道:「把她給我放到地上去……」

貞娘就求助似地望了望齊懋生,輕輕喊了一聲「國公爺」,神色間極其哀婉。

齊懋生不為所動,繼續冷冷地望著她們。

就在此時。齊紅鸞突然抬起了頭。

顧夕顏輕輕地「啊」了一聲。

齊紅鸞,是個像安琪兒般美好的小人兒。

雪白的皮膚,嬌嬌嫩嫩神態,像葉紫蘇,烏黑的頭髮,分明的輪廓,像齊懋生……

顧夕顏突然一下子妒忌的心都痛了。
如果自己也有個這樣的孩子……有著自己和齊懋生的模樣。該多好啊!

貞娘也「啊」了一聲,聲音裡卻滿是驚喜:「紅鸞,紅鸞……你看,父親回來了……」

這口吻,怎麼像久別重逢的妻子說的話啊!

顧夕顏聽著,心裡就像紮了一根刺似地不舒服。

齊懋生就喊了一聲「紅鸞」,道:「下來給你母親請個安!」

齊紅鸞睜著大大的眼睛。目光迷離而茫然的望著四周。好像不知道大家在說什麼似的。貞娘聽見齊懋生這麼一說,就把齊紅鸞放在了地上。扶著她站在了齊懋生跟前。

齊紅鸞一落地,就好像突然從夢幻中回到了現實一樣,迷離的目光變得怯生生的,緊緊地抓住貞娘的手,哆哆嗦嗦地顫抖著,開始無聲地哭泣起來。

齊懋生地眉頭就擰了起來。

貞娘全副心思放在紅鸞的身上,她不停地在紅鸞耳邊低語:「快,快給你父親請安,請了安,我們就回去睡覺去,我給你講月亮裡的小兔子,嗯,聽話,我們請了安就回去……」

易嬤嬤則小心翼翼地把一個團圃放在了紅鸞的面前,貞娘示意紅鸞跪在上面,齊紅鸞就像沒有聽見似的,一心一意地哭著。

氣氛變得有些尷尬起來。

徐夫人就出來解圍:「爺,你看這,不如等明天吧……」

齊懋生心頭升起一團火來。

明明知道今天自己要回來,明明知道今天是齊紅鸞第一次拜見顧夕顏,竟然沒有一點點安排,讓齊紅鸞做出這種失禮的事來……

他冷的臉,一字一句地對徐夫人道:「真是越大越沒有規矩了。以前還會喊人,現在到好……明天一早,就讓她搬到晚晴軒去,一大早就搬……」

貞娘掩飾不住詫異低低地「啊」了一聲,急急地道:「爺,萬萬不可……三姑娘認生……」

顧夕顏微笑著望著眼前的一切,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眼角卻仔細地觀察齊紅鸞的表情。

齊紅鸞好像沒有聽懂齊懋生說的是些什麼,小嘴扁著,低頭著望著自己衣襟上掛著的一個小小玉件,嚶嚶地哭著,好像眼前的這些爭執都與她無關,在她的世界裡,只有哭泣……

顧夕顏就鬆了一口氣。

看東西的時候眼神有焦距的,看樣子,她的智力是沒有問題的,要不然,她的眸子就應該是濁渾不明,看東西的眼神也是渙散的……可如果不是智力問題,那就是心理問題了……想到這些,她剛剛鬆下來的心弦就又緊繃了起來。

心理有問題有時候比生理上有問題還麻煩!

顧夕顏頭痛著,齊懋生也不好受。他的臉色非常難看起來,氣極而笑:「萬萬不可?認生?我看,她沒有哪一天是好的……既然如此,索性也不用好了……就這樣了!今天夜已深了,我們日夜兼晝趕了好幾天路,也累了,大家都去休息吧!」

大家都站了起來,貞娘卻跪到了齊懋生的面前:「爺,您就等兩天吧,就兩天,我帶著三姑娘到晚晴軒去,讓她先熟悉熟情況再搬……她這段時間好了很多……你就相信我一次吧……」

顧夕顏注意到,貞娘神色激動地跪在齊懋生面前時,她鬆開了齊紅鸞的手,齊紅鸞是自己一個人站在團圃前……





第一百七十八章 槐園之行

齊懋生冷著臉,大步流星地朝前走,顧夕顏急急地跟在他身後,就這樣,還要不時小跑一段路。

好容易,兩個人進了梨園,院子裡的丫頭婆子們紛紛給齊懋生曲膝行禮,齊懋生這才回過神來,自己已經回到了梨園。他腳步頓了頓,一回頭,就看見了緊緊跟在自己身後的顧夕顏,大紅的籠燈下,她鼻尖上的兩滴汗珠熠熠生輝,如水晶般剔透。

看到那張如梨花般靜美的臉上流露出來的恬然笑容,齊懋生心裡的怒氣就一點點的散去。

顧夕顏笑嗔道:「幹嘛走這麼快?我差點跟不上!」

齊懋生就露出了溫和的笑容,牽了她的手:「我們回屋去。」

顧夕顏鄂然:「我們不去給魏夫人請安嗎?」

齊懋生目光黯然:「不啦,她畢竟是姨娘的身份……」

顧夕顏不能理解齊懋生的作法:「不管怎麼說,她總是做母親的,我們結了婚,她一定也很掂記著……」

齊懋生沉默良久,最後還緩緩地搖了搖頭:「我們相見無好言,還是算了吧!」語氣裡,唏噓不已。

顧夕顏卻拉著他的手臂嬌笑道:「懋生,我想去看魏夫人……我出嫁的時候,她給我置辦了那麼多的嫁妝……我們去謝謝她吧!」

齊懋生猶豫著。

顧夕顏就拉著他往一旁的角門去:「去嘛,去嘛!我還帶了禮物給魏夫人!」

齊懋生就挑了眉:「帶禮物給她幹什麼?她可是長輩……也應該由她給!」

顧夕顏就笑著喊了墨菊:「把端姑姑喊上,我們一起去槐園給魏夫人請個安!」

墨菊一早就依了顧夕顏的吩附把給魏夫人的東西準備好了,聽了顧夕顏的話,忙去喊了端娘。

齊懋生就被顧夕顏拖著去了槐園。

槐園裡黑燈瞎火的,可墨菊剛敲了幾下門,寶娘就出來應門了,她看見了齊懋生和顧夕顏,臉上露出了驚訝的表情。說話都有點結巴了:「爺。爺怎麼來了……」說著。眼角竟然有亮晶晶東西。

顧夕顏就心頭一動,回頭望了一眼齊懋生。

齊懋生好像對寶娘所表現出來的激動也很意外,頓了頓,才道:「我,我們來看看魏夫人……」
寶娘回過神來,忙拉開了門。側了身子讓他們進去:「快,快進來……」

說話間,魏夫人屋裡的燈就亮了起來。

寶娘兩個躍步就進了魏夫人的屋子,看得顧夕顏只咋舌。她在齊懋生耳邊低語:「這屋裡,真是藏龍臥虎啊!」

齊懋生神色間很悵然,並沒有回答顧夕顏的話,表情有些呆滯地望著魏夫人屋子裡的燈光。

她們只等了一小會。寶娘就撩了簾子讓她們進去。

燈光下的魏夫人,皮膚晶瑩,眉目濃儷,比白天看起來更顯年輕,簡直就像是齊懋生的姐姐。顧夕顏這才突然發現,齊懋生和魏夫人,一個剛毅,一個艷麗,可身上都有一股凜冽的氣質。兩個人長得好像啊!

齊懋生抬起手來,準備向魏夫人拱手行禮,顧夕顏卻眼明語快地道:「寶娘,怎麼也不準備個團圃,小心臟了爺的衣裳。」

大家都是一怔。

魏夫人斜依在迎枕上望著自己如玉蔥似的手指,齊懋生則低垂著眼瞼望著自己的腳尖,兩個人都沒有支聲。
滿屋裡出現了短暫的寂靜。

寶娘聲音有點哽咽。道:「是。是,是我糊塗。是我糊塗……」說著,疾風似的轉身去拿了兩個團圃來放在了炕下。

齊懋生和顧夕顏就跪在團圃上給魏夫人行了三叩禮。

這時琴娘也趕了過來,端了繡墩來讓他們坐下,又奉了茶和點心。

顧夕顏剛端著茶盅,就聽見魏夫人冷冷地「哼」了一聲,道:「在我這裡也住了快兩個月了,看不出來啊,還挺來事的!」

齊懋生一聽,拿在手裡的茶盅就重重地頓在了一旁的小幾上。顧夕顏一看,忙站了起來,笑道:「說起來,那段時間還要多謝夫人照顧。」說完,就朝著身邊的端娘使了一個眼色。端娘就拿過墨菊手裡的錦盒放到了魏夫人面前的炕桌上。夕顏就笑道:「這是去逝的母親留給我的,我瞧著也還雅致,給夫人閒暇的時候把玩把玩。」

魏夫人沒有看眼前的錦盒,目光灼灼地望向了端娘。

顧夕顏就笑道:「這位是端娘,我的乳娘;另一位叫墨菊的,是我在娘家裡的貼身婢女,這次來給夫人請安,也特意帶過來給夫人叩頭的。」

端娘和墨菊就恭恭敬敬地跪下來給魏夫人磕了頭。

魏夫人面無表情地受了兩人的禮,然後當著顧夕顏的面打開了錦盒。

錦盒裡躺著一隻白臂環,玉製的,雕著很古樸的花紋,在燈光下瑩晶剔透,散發著隱隱的光華。

這是連夫人的遺物,據端娘說,是連家的珍藏。

魏夫人看了一眼,「啪」地就蓋上了盒合,冷冷地道:「寶娘,收下吧!」

寶娘就高興地應了一聲,上前幾步把錦盒抱在了懷裡。
齊懋生就站了起來,道:「夜深了,我們就不打擾夫人休息了。」

顧夕顏本想和魏夫人再閒聊幾句,可看齊懋生臉色不是很好的樣子,也只得跟著站了起來。

魏夫人沒有挽留他們,伸出纖纖玉指捋了捋鬢角的頭髮,道:「紅鸞要是不想到晚晴軒去,你也別勉強了。她想鬧,就由她鬧去……你們趕緊再生一個,才是正經……」

這麼快就知道了!

她想鬧……這個「她」字指的是誰?徐夫人?還是齊紅鸞呢?

顧夕顏鄂然,飛快地掃了齊懋生一眼。

齊懋生抿了嘴,全身都散發出一股冷意來。

他心裡非常惱火!

顧夕顏腦海裡立刻蹦出了這幾個字。

她立刻上前幾步握住了齊懋生的手。

小小的手,軟軟的。細膩如凝脂。

齊懋生緊緊地回握著她的手。重重地摩挲著。藉著那動作把心裡的忿然一點點的散去。

兩個人回到了梨園。

齊懋生就氣呼呼地站在了院子中央,望了望恭順院,又望了望賢集院。

「沒有一處讓人省心的!」

顧夕顏不由掩嘴笑了起來。

齊懋生就皺了眉:「有什麼好笑的!以後就交管你了!」

「兩個母親,都讓你頭痛成這樣。要是同時有兩個老婆,那可怎得了!」顧夕顏調侃他。

齊懋生就怔了怔。這個玩笑開得的確不太好,齊懋生。可是娶了兩個老婆的人哦!不過,齊懋生那無奈的樣子,的確有點好笑!

顧夕顏忍俊不住又小聲地笑了起來。

齊懋生卻想到別的方面去了。

夕顏,是不是在告誡他別象父親似的納妾啊!

齊懋生就笑刮了刮她地鼻子,道:「那就好好地服伺我……要不然,嗯嗯嗯……給你找一大堆姐姐妹妹來……」

顧夕顏沒有想到齊懋生會往那方面想。但他難得開玩笑,顧夕顏自然是要捧場的。

她笑容燦爛。俏皮地曲膝向齊懋生行禮,一副無奈的樣子:「是,爺!奴婢一定好好服伺您。」

齊懋生忍不住就哈哈大笑起來。

今天當值的是夏晴和杏雨,兩人個正立在屋簷下侯著,看見顧夕顏和齊懋生回來了,一個撩了簾子,另一個轉身去了東邊的角門,吩囑粗使的婆子們打水服伺他們洗漱。

外間炕桌上點著一盞八角玻璃燈。昏黃的光線,柔化了周圍地一切。朦朦朧朧間,齊懋生就透過稚雞牡丹屏風的留白可以清楚地看到八步床,床頭並放著鴛鴦戲水圖樣的靚藍色枕頭和鋪開了的銀紅色被褥。

他的心也隨著景象軟了下來,嘴角就不由翹了起來。

兩人簡單的洗瀨了一番就躺下來休息了。

儘管旅途疲憊,齊懋生卻沒有一點睡意。

以後,這裡就是他和夕顏的家了,他們會在這裡度過餘年。白老偕老。生兒育女……

顧夕顏也睡不著,在他身邊翻來覆去的。最後趴到了齊懋生的身上,嘟著嘴喊了一聲「懋生……」

齊懋生就笑著把她抱在了懷裡:「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顧夕顏垂了頭:「我的小日子又來了……」

齊懋生先是一愣,很快就明瞭了顧夕顏的心思。他笑了笑,道:「我們還剛結婚……再說了,你年紀還小,過兩年,等過兩年也不遲……」

顧夕顏腦海裡就浮現出齊紅鸞的面孔。她歎了一口氣,翻身躺在了齊懋生的臂彎:「可我好想啊……」

在見到齊紅鸞之前,她都在為自己的狀態而慶幸,可就在看見齊紅鸞的瞬間,她突然改變了主意。

生一個長得像齊懋生的孩子。這念頭一起,就像著了魔似地在她腦海裡盤旋起來……

齊懋生吃吃笑起來,健臂一伸,就握住了顧夕顏穿著棉襪地腳:「等你好了,就給你……」

什麼給你給她的?

顧夕顏臉色一紅,就擰了齊懋生一下:「我又不是說的那個……我想,我想生個像懋生似的孩子……」

齊懋生望著眼前灩灩的面容,嫵媚的眼神,也心動了。

很多女人都是十三、四歲就做了母親,明年,夕顏又大了一歲,應該可以試一試吧!

他不由就在她耳邊低語:「等我從高昌回來……我們就生個小小的夕顏……」
說起孩子,顧夕顏就想到剛才在徐夫人那裡發生的事。

她就有些猶豫地道:「懋生,你為什麼不同意讓紅鸞先熟悉熟了晚晴軒的環境再搬呢……不管怎樣,她還是個小孩子,對陌生的環境總是有點畏懼的嘛!」

齊懋生就歎了一口氣:「我一看她那副懦懦弱弱的樣子,心裡就不舒服……都是她們給慣的,你看齊瀟的兩丫頭,多讓人可親,看見我都笑嘻嘻的……」

懋生,像所有的父親一樣,希望自己的孩子比別人更出色吧!

不過,這種比較之心還是要不得的,最傷孩子的心了……

顧夕顏笑道:「孩子可不是別的事,急不來的。我們明天看看情況吧,如果紅鸞實在是很不適應,還是要慢慢來才是!」

齊懋生沒有吭聲,只是用手絞著顧夕顏的頭髮。

這樣,算是同意了吧!

顧夕顏就輕輕地吻了齊懋生的面頰:「快睡吧,我們的蜜月已經結束了,從明天開始,我就要早起晚睡辛勤持家了,你也要好好工作,我還等著你拿家用回來呢!」

又開始胡說八道了。

不過,夕顏的意思是說她主內自己主外吧!

齊懋生就揉了揉顧夕顏的頭髮,把她摟在了懷裡。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1 12:03 AM

第一百七十九章 混俗和光(一)

「內衣,內褲,外袍,腰帶,襪子……」顧夕顏嘴裡喃喃,身姿在些僵硬地從香樟林箱子邊直起腰來,「墨菊,你來看看,還差什麼不?」

墨菊把手裡的仙人履鞋放進了面前的箱子裡,這才走過來望了望顧夕顏身邊的箱子,笑道:「不差什麼了。夫人歇著吧,爺的東西,我們來收就是了。」

在一旁和趙嬤嬤收拾著藥物翠玉也笑道:「是啊,夫人,我們來收就是了。今早爺走時還特意囑咐了,說這幾天您太操勞了,讓墨菊姐姐盯著你歇會。」

顧夕顏臉上就流露出淡淡的郁色來。

兩天前,齊毓之已經舉行完了婚禮,後天,齊懋生就要啟程去高昌了。

他們是五月初二的晚上回來的,初三一大早,做為兒媳婦的她就開始在徐夫人面前立規矩。每天天沒亮就去服伺她洗盥洗,在她吃飯的時候站在桌前布菜,在她處理家務事的時候在一旁垂手恭聽,在她接待齊府內眷的時候斟茶倒水。偏偏那幾天正好又要為齊毓之的婚禮做準備,齊府的姻親陸陸續續地到了雍州,常常有親戚來給徐夫人請安,加上不時有嬤嬤來回稟,一時間,人來客往,像走馬燈似的絡繹不絕,她又要應付那些對她來說面目陌生的親眷,又要時時關注徐夫人的神色以滿足她的要求,往往到了掌燈時分餓著肚子回到梨園,才有一點點自己的私人空間。

一天下來,自然是腰酸背痛腿抽筋,齊懋生看在眼裡。也只能疼在心裡。曾經猶豫道:「要不,我跟徐夫人說說……」

顧夕顏搖了搖頭:「那怎麼能行。這個時候,親眷都在,有個什麼風聲傳出去,以後就難以收場了。就是再辛苦,這兩天也挺過去再說。」

雖然說是這樣說,但顧夕顏還是覺得好辛苦。

當初上班的時候好像比這工作時間還長些。勞動強度還大些,那時候好像也沒有覺得很累啊……是不是因為有了齊懋生在一旁噓寒問暖的,所以人也變得軟弱起來,柔嫩起來……

想到這裡,顧夕顏就叉著有些酸痛地腰歎了一口氣。

端娘看見顧夕顏臉上露出了幾絲疲憊,不由心疼地道:「你別管這些瑣事了,快去梳洗梳洗。我吩囑了小廚房燒了熱水……爺馬上就在回來了!」

梨園本來沒有小廚房地,顧夕顏抽空吩咐四平,讓人把梨園後面三進的擁翠居收拾出來了,把端娘、趙嬤嬤還有墨菊紅玉等人安置在了那裡居住。又在擁翠居開了小廚房,使得梨園形成了一個相對獨立的院落。

說話間,嫣紅捋了衣袖進來,笑道:「夫人,我讓婆子們把熱水抬進來吧!」

五月的燕地,沒有一絲夏意,儘管如此,剛才一番折騰還是讓顧夕顏身上出了一層薄汗。

她點了點頭,端娘就招了幾個粗使的婆子把香樟木的箱子抬了出去,那裡面。都是為齊懋生出行準備的衣物。

顧夕顏泡了一個澡出來,杏雨已在八步床地四角掛了玉蘭花,屋子裡都是淡淡幽香,讓人聞了神清氣爽的。

端娘就低低地在她耳邊道:「你別等爺了,好好去養養精神才是……」

顧夕顏沒有吭聲,梨花般白淨的臉上卻升起一團霞雲來。

今天是方少芹端茶認親的日子,按道理。家裡的親眷早上喝了茶就可以散了。可徐夫人非要留人在家裡熱鬧熱鬧,吃了中午。還安排了戲班子下午唱折子戲。

顧夕顏做為媳婦,只能從早到晚一直在徐夫人跟前服伺著,其間方少芹有些不安地想幫顧夕顏沏茶,徐夫人卻把她拉到了自己身邊坐下:「這是你新婚,今天就寵著你些。等下次,就輪到你服伺你嬸娘了。」

一群女眷就嘻嘻地笑了起來。

方少芹紅了臉,自然也不好再說什麼。

顧夕顏面帶微笑地在心裡冷哼了一聲,依舊是一副乖巧伶俐的模樣。

戲還沒有散場,端娘親自去了賢集院,說齊懋生馬上就要起啟去高昌了,讓顧夕顏給他收拾衣物。因平日裡是顧夕顏在伺侯,所以前兩天特意為齊懋生做的兩件湖綢衣衫不知道放哪裡了,特來問顧夕顏一聲……

徐夫人這才如夢初醒般地笑道:「你看我這記性……快去,快去,也別急著回來,小兩口也要說說貼己的話才是……」

她的話,又惹看戲的女眷們一陣曖昧的笑聲。

顧夕顏這提前回了梨園。

誰知道一回來,東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端娘卻拉著她低語:「我看爺這兩天體恤著你,每天晚上給你捏肩揉腿地……你也要多個心眼才是……爺這一走,可是幾個月……你就是身子再不舒服,也要好好伏伺他才是,怎麼能倒頭就睡……」

端娘這一說,顧夕顏才查覺到,自己小日子過去了幾天了,齊懋生卻一直像以前一樣照顧她……的確是有些冷落了他。

所以顧夕顏低頭沒有吭聲,默許了端娘的安排。

杏雨鋪了床服伺顧夕顏剛躺下,外面就傳來低低的說話聲,顧夕顏不由問道:「出了什麼事?」

「我去看看!」杏雨疾步而去,很快就折了回來,道:「夫人,是金嬤嬤。」

「金嬤嬤?巧園的金嬤嬤嗎?」顧夕顏笑道,「這個時候,她來幹什麼?」顧夕顏在徐夫人身邊服伺的時候,並沒有見到齊紅鸞去給徐夫人請安,她不由有些好奇,派端娘去打聽。卻說是那天紅鸞被半夜吵醒。受了驚嚇,如今病了。

顧夕顏就找了一個機會和徐夫人說起來,並提出想去看看紅鸞。

徐夫人卻笑道:「這孩子,認生。有貞娘在,你還是別去了……免得又哭鬧不休的。」

「夫人說的是。」顧夕顏沒有多說什麼,溫和地笑了笑。

徐夫人就很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幾天,顧夕顏表現地相當恭順。手腳伶俐地服伺她洗漱。低眉順目地看她處理家務事,慇勤地招待來往親眷,性子如和風細雨般讓人舒服,完全是個讓人挑不出毛病的兒媳婦。

當然,這是在她不挑的情況下。

但這種滿意沒有讓徐夫人堅持很久。

下午的時候,顧夕顏趁著她和鳳翔胡同老太君劉氏商量著由誰來擔負「全福婦人」的時候去了巧園。

巧園,真的名副其實。非常的精巧。屋子裡地門窗、落地罩、多寶格全都是用楠木製成,掛著鵝黃色地帷幄,綠色地蘭草籐蔓隨處可見。

貞娘看見顧夕顏,大吃一驚。

顧夕顏笑道:「聽說紅鸞病了。我來看看。」

貞娘忙斂衽行禮後把顧夕顏領進了屋子。

銀紅色織著牡丹花開的地毯上,齊紅鸞穿著一件雪白地褂裙,像個玩偶似的,正和一個年約七、八歲的小姑娘坐著玩泥娃娃。

看見顧夕顏進來,那個小姑娘馬上就站了起來,有些茫然地望著貞娘。

貞娘笑著對那個小姑娘道:「梔子,這位是顧夫人。」

叫梔子的小姑娘就忙向顧夕顏曲膝行禮。

雖然年紀小小的,但樣子穩重,舉止優美,動作流暢。一看就是經過了很精心的指導的。

「梔子是紅鸞的貼身婢女。」貞娘向顧夕顏解釋道,然後又蹲在地毯旁喊紅鸞,道「母親來看你了!」

紅鸞誰也不理,自顧自地玩著她的泥娃娃。

貞娘就起身歉意地對顧夕顏笑了笑:「夫人,她有時候……不太理人……」

顧夕顏不以為然地笑了笑,然後蹲在紅鸞身邊摸了摸她的烏黑的頭髮。

齊紅鸞就扭著身子,要避開顧夕顏摸她的手。

貞娘臉上流露出尷尬的表情。忙喊了一聲「紅鸞」。

紅鸞抬起頭來望著貞娘。小嘴一扁,就哭了起來。

貞娘忙把紅鸞抱在了懷裡。輕聲地安慰她:「別哭,別哭,紅鸞是我的好寶寶,別哭……」聲調柔和,聲音真摯,就像一個因為女兒哭泣而妥協的母親一樣……

顧夕顏就挑了挑眉,站了起來,笑道:「看這樣,好像沒什麼大礙……」

貞娘就苦澀地笑了笑:「……大少爺要結婚了,徐夫人那邊事雜……親戚們又都到了,實話跟您說,是我,我沒讓她去……免得大家圍著看……」

顧夕顏大感意外,臉上卻不動聲色,笑道:「還是你考慮的周到!等過幾天,紅鸞還要搬到晚晴軒去,她的事,就有勞你費心了!」

貞娘笑道:「夫人,我是紅鸞的養娘,這是我應該做的。」

兩人正說著話,易嬤嬤神色匆匆地走了進來。她臉上的表情有些生硬,道:「顧夫人,夫人到處找您,說是崔家的老太君來了,讓你去請個安。」

顧夕顏親切地對貞娘笑了笑,然後摸了摸齊紅鸞的頭,跟著易嬤嬤走了。

徐夫人看見她,臉色非常不好看。

說了讓她別去巧園,還陰奉陽違地去了。

徐夫人強忍不滿跟顧夕顏介紹了崔太君。

顧夕顏要給崔太君行禮,崔太君上前幾步握住了她的手,笑道:「使不得,使不得……你可是有誥命在身的!」
顧夕顏還是跪了下去:「那是朝庭的事,在家裡,我就是您的晚輩!」

旁邊就人道:「夫人,您老真是有福氣啊!媳婦恭謙,孫媳婦溫和……」

徐夫人淡淡地笑了笑。

崔太君聽了,臉上笑成了一朵花,像是在誇耀自己家的婦媳似地:「就是,就是……」





第一百八十章 混俗和光(二)

後來大家一起到花廳去喝茶,徐夫人落後幾步問顧夕顏:「你怎麼也不說一聲就跑到巧園去了。」

顧夕顏淡然地微笑:「是媳婦的不好,以後會注意的。」

徐夫人皺了皺眉,還要說什麼,走在前面的一個婦人就回頭笑著問徐夫人:「大嫂,我說的可是這個理?」

那婦人身量中等,身材苗條,穿戴華美,妝容極精緻,遠遠看上去,好像三十出頭的年紀,但近一看,脖子下鬆弛的肌肉和手上凸起的青筋都暴露了她真實的年紀,加上徐夫人向顧夕顏介紹她的時候,說「這是住在田口胡同的四嬸」,顧夕顏立刻就理解了她極力表現年輕的心態。這個四嬸,一定就是齊懋生口中那個差點把爪子抓到了他臉上的嬸娘了,有一個有那樣嗜好的丈夫,做妻子的哪有能鬆懈下來的時候啊!

徐夫人剛才根本就沒有聽清楚齊懋生的四嬸都說了些什麼,忙舒展了眉頭,笑著說了一句模稜兩可的應酬話:「你說的話,哪有沒理的時候?」

大家一聽,都呵呵呵地笑了起來。

周夫人也在人群中,她的身後,總是跟著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少婦。

那少婦身材高挑,五官清秀絕倫,站在身材中等的周夫人旁邊,總是含胸低頭,一副小媳婦的樣子,好像要把自己藏起來才好,沒有一點精神,讓人看了就難受,白白糟蹋了那樣秀美的樣子。她就是齊瀟的媳婦,從高昌嫁來的鄭氏。

話題被打斷了,自然也就沒有誰再提起。

第二天,顧夕顏又去看了齊紅鸞。

這一次,齊紅鸞在睡覺。

婢女輕手輕腳地帶她走了進去。

貞娘坐在床沿邊做針線活。

是個小小兜兜。一看就知道是給齊紅鸞做的。

素白色的湖綢,繡著淡紫色的紫籐花,貞娘正低頭,認真地縫著衣緣邊上的「壽」字金段邊。

她嘴角輕翹,表情恬然,不時側過頭去看看熟睡著的齊紅鸞。神態慈愛可親。

這是一個母親才有的神態。

顧夕顏有些動容。

貞娘聽到動靜,抬頭看見是顧夕顏,神色間有點驚訝,放下手中的針線活,她輕聲叫了婢女去把雷嬤嬤請來,然後又請顧夕顏到外廳說話。

顧夕顏被請到了外廳,貞娘卻一直呆在齊紅鸞的床邊。直到一個年約三旬的婦人趕來。她又低低了吩咐了數聲,這才出來應酬顧夕顏。

顧夕顏聽說來人姓「雷」,知道她就是齊懋生派在紅鸞身邊的人。不由仔細地打量了那婦人幾眼。

貞娘見了,笑道:「紅鸞怕生,所以身邊是從來不斷人的!」

顧夕顏點了點頭,笑道:「紅鸞今天怎樣?」

貞娘笑靨如花,道:「只要順著她,她一般都很乖。」

顧夕顏就商量她:「你看,你們什麼搬比較合適?」

貞娘猶豫道:「一定要搬嗎?」

顧夕顏笑道:「你去過晚晴軒嗎?」

貞娘搖了搖頭,道:「晚晴軒在松貞院。我不方便去。」

顧夕顏就笑道:「不如這樣,趁著紅鸞睡著了,我們一起去看看。」

貞娘就有些猶豫,再三望了望紅鸞的房間,最後又進去吩咐了雷嬤嬤半天,這才和顧夕顏一道去了晚晴軒。

那天正是下午時分,陽光正好。晚晴軒奼紫嫣紅。玲巧的小屋子象模具似的散落在林間,如畫般的美好。

貞娘當時就愣住了。

顧夕顏笑道:「這裡很寬敞。風景又好,我們再搭個鞦韆,做個翹翹板之類的,讓紅鸞也多活動一下。她今年都七歲了,如果再這樣下去,就是尋了良醫,腿因為長時間不活動,恐怕也難以醫治了……」

貞娘一愣,看顧夕顏的目光就有些刺目,道:「讓她多活動活動……是魏夫人交待的嗎?」
為什麼貞娘會這麼問?難道魏夫人還經常派人來過問紅鸞的事不成?

顧夕顏壓住心底的疑惑,笑道:「我平時喜歡看些雜書……好像對這種情況有點印象。」

貞娘望著顧夕顏的目光就有點複雜,良久,她點了點頭,道:「嗯,是有這個說法。所以我每天早中晚幫紅鸞按摩腿腳三次。」

顧夕顏就和她談心:「你們都這麼盡心照顧她,她怎麼還……」

貞娘明亮地眼睛一下子暗淡下去。她沉默半晌,才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道:「有些事,我也不是太清楚。我來的時候,紅鸞都兩歲了,那個時候,她的腿就……葉夫人整天抱著她,人都瘦得都不成樣子了……我實是覺得……就幫她抱了幾天。紅鸞認生,誰知卻不怕我……後來我也有些捨不得,就留了下來……」

顧夕顏就歎息了一聲:「那麼漂亮的小姑娘,卻……爺不知道怎麼傷心呢?」

貞娘靈動的眸子閃了閃,就岔開了話題,笑道:「這幾幢屋子都各有特色……如若夫人允許,我想都去看看,選個適合的,等大少爺的事不那麼忙了,就帶著紅鸞搬過來……」

如今齊毓之已經結婚有兩天了,難道是貞娘派了金嬤嬤來說搬家的事。

顧夕顏忙起身,道:「她可說了些什麼?」

杏雨的臉色就有些不自然,道:「說是找墨菊姐姐的!」

顧夕顏一怔,就笑了起來,道:「你把端姑姑叫來!」

杏雨忙去叫了端娘進來。

顧夕顏就附耳在端娘耳邊說了一封話。

端娘面露驚訝,應聲而去。

顧夕顏卻露出一個然的微笑。

齊懋生回到雍州後也很忙。忙著從江中郡撤兵的事宜,忙著安排去高昌的行程,忙著佈置留守雍州的人員,還忙著接待那些來參加齊毓之婚禮地姻親和故交世友們。儘管如此,他卻一直關注著顧夕顏地動態。聽說她今天回來的比往天要早,而且一回來就躺下了,他有點擔心,找了一個借口從勤園地夾道匆匆趕回了梨園。

他一出角門,就看見金嬤嬤正在敞廈前激動地和墨菊說著什麼,墨菊滿臉是笑。陪著小心。

齊懋生就皺了皺眉。

金嬤嬤是家裡的老人了,怎麼這麼不懂規矩,竟然和夕顏的貼身婢女嚷了起來。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過去,沉聲道:「出了什麼事?怎麼在院子裡嚷起來了?」

金嬤嬤的丈夫金祿是齊家的家生子,又曾是齊懋生身邊的小廝,如今在松貞院的帳房裡當差,她又被派到了巧園。因此齊府後院上上下下,就是易嬤嬤遇見了她也是給幾份面子的。金嬤嬤看見了齊懋生,並不像一般的嬤嬤那樣懼怕,而是上前跟齊懋生曲膝行了禮。有些委屈地道:「爺,你看這事……都到月中了,我們園子裡的月例還沒有發下來,我去問了我們當家的,他說錢一早就拔到了松貞院了……」

齊懋生目光就變得如刀一樣利,盯著她道:「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金嬤嬤一怔,道:「是,是松貞院……」

「那你還敢闖進來和少夫人嚷嚷……」

金嬤嬤突然間就明白過來。她膝蓋一軟,忙跪了下去,臉色子變得煞白,知道如果今天不把話說清楚,自己這一關是過不了的,說不定,還會連累自己當家的。

金嬤嬤就匍匐著爬到齊懋生地跟前。磕著頭哭道:「我的爺啊。您可真是冤死我了……我可是受了貞娘所托,才來問的……我們巧園。竟然沒有發月例,這可是從來沒有的事啊……爺啊,我們當家的,可是你看著長大的,哪裡敢有一點點的不規矩……您就是給我一千個膽,我也不敢踏進來一步啊……」

齊懋生沒想到是為這事,不由就抬頭望了墨菊一眼。

墨菊管著顧夕顏屋裡的庫房和帳目,他是知道的,而且自五月份開始,原來拔往德馨院徐夫人手裡的銀子,每月就少了六百兩,轉而拔到了松貞院的梨園。

墨菊見齊懋生目光望向了她,她有些窘迫,但還是大著膽子朝著梨園的正屋做了一個眼色。

齊懋生明白過來,對墨菊道:「讓人送了金嬤嬤到徐夫人那裡去。有什麼事,正正經經地稟夫人然後來問,這個樣子,成什麼體統。」

金嬤嬤一聽,神色倉然。

家裡是個什麼情景,她怎不知道。

原來大家把她當成齊懋生的人,這才給幾份薄面的,如今讓梨園的人送到了徐夫人那裡,而且還是齊家親戚聚集的時候,那豈不是……要斷了她的生路。

金嬤嬤哭也不敢哭了,爬在地上就去抱齊懋生的大腿,齊懋生卻已皺了眉頭往穿堂裡去了。一邊走,還一邊道:「什麼時候松貞院成了菜園子門,誰想進就能進了……」

墨菊望著哭著眼淚鼻泣一把的金嬤嬤,有些不忍,她不由就望了望了一直站在角門陰影裡的端娘。

端娘看見墨菊朝她望來,身體微斜,就露出如滿月般地面龐來。

還真讓二姑娘說中了,把事情拖到爺來的時候,爺果然就發了脾氣,還讓把人送到徐夫人那裡去……

她臉上流露出滿意地笑容,朝著墨菊點了點頭。

墨菊這才大了膽子叫了魏家陪房過來的李平的媳婦和馬四的媳婦:「李嬤嬤、馬嬤嬤,你過來搭把手,我們送了金嬤嬤去徐夫人那裡,也好回來向爺交差。」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1 12:06 AM

第一百八十一章 混俗和光(三)

齊懋生進了屋,就看見顧夕顏歪在迎枕上正睡酣,淨白的臉頰紅僕僕的,兩條欺霜賽雪的藕臂搭在銀紅色的被褥上,白生生的,真想讓人咬一口。

他走近了,更覺得那手臂晶瑩剔透的,連毛孔也看不見。

他心中一動,就俯下身去咬了一口。

顧夕顏被吵醒了,一睜眼,卻是齊懋生,嬌嗔道:「屬狗的啊,幹嘛總是咬人!」

齊懋生鬆了口,看見凝脂般的手臂上有兩道彎彎的紅印跡,嘴角就翹了起來,道:「怎麼金嬤嬤跑來鬧,說巧園的月例錢沒發?」

顧夕顏起身,鵝黃色的肚兜鬆鬆垮垮的掛在身上,豐盈頂端的艷麗就半遮半掩地露了出來。

齊懋生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起來。

顧夕顏卻美目流轉,嬌嬌柔柔地摟住了齊懋生的脖子,在他耳邊狡黠地笑:「她找我幹什麼,她應該去找徐夫人啊!」

齊懋生心律失常地盯著那抹紅色,混混沌沌地道:「什麼?」

顧夕顏笑道:「她又不住在我們梨園,怎麼能找我要月例?自然是要去找徐夫人要……」

她的話還沒有說話,齊懋生已大手穿過顧夕顏的頭髮把她的腦袋按向了自己,急切地吻了上去……

那天墨菊的表現,就是顧夕顏,也覺得很意外。

李嬤嬤和馬嬤嬤架著金嬤嬤去了賢集院。

一進院門。守門的婆子就知道事情不對勁,一邊派人攔著,一邊急急去報徐夫人,墨菊也不急,就笑盈盈地站在門口。等易嬤嬤來地時候,墨菊就把金嬤嬤交到了易嬤嬤的手中,道:「嬤嬤,我們夫人讓我來見太夫人。」

易嬤嬤一看這架勢自然就知道不是什麼好事,笑道:「墨菊姑娘,夫人現在正忙著,您看,是不是坐下來喝杯茶,等夫人閒些了,我再給您通稟去。」

「也不是什麼大事。跟嬤嬤說也是一樣。」墨菊就笑著看了金嬤嬤一眼,「貞娘說巧園的月例到今天還沒有發下來,金嬤嬤都找到松貞院去了……我們夫人說了,家裡是徐夫人當家,這巧園,又在賢集院,讓我把金嬤嬤帶過來交給徐夫人,別有人仗著在三姑娘院子裡當差,就覺得比別人體面些。就胡亂嚼舌的……壞了徐夫人的名聲!」

金嬤嬤臉色蒼白地在一旁搖頭,道:「易姐姐。我決不是這樣的人,你要相信我……」

易嬤嬤看也沒看她一眼,冷冷地笑了笑,語帶諷刺地道:「看墨姐兒說的……我們府上,還真沒那敢踩著主子體面說話的人,您這話,是不是說的大了些!」

墨菊笑了笑,道:「我的話說的是不是大了,您說了也不算,我說了也不算。這得由兩位夫人評判去。人,我是按照囑咐交到了賢集院了,至於其他的,也不是你我可以當家作主的。爺還在梨園發脾氣呢,我也不好多呆,就先告辭了。」說完,曲膝行禮帶著李、馬兩個嬤嬤揚長而去。

望著墨菊的背影。易嬤嬤良久才收回了目光。低頭看了跪在一旁臉色發白的金嬤嬤,道:「你跟我說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墨菊一直走到了襲香館,遠遠看見了花叢中朝著她微笑的端娘,這才緩過神來,覺得自己鬢角有汗,雙腿發軟。

槐園的魏夫人也低著頭,問正坐在炕前小馬札上給她染指甲的寶娘道:「真有這回事!」

寶娘含著笑點了點頭:「拿了爺跟前金祿家的開了刀!」

魏夫人就哈哈哈地笑了起來:「你說這夕顏,懋生是從什麼地方找來的,可真是讓人愛!」

寶娘笑道:「您可別笑早了,小心兩口子為這個不高興!」

魏夫人不以為然地揮了揮手:「你懂什麼?兩個正是蜜裡調著油,這個時候不打了懋生的臉立威,難道還等人老珠黃了再去男人面前顯擺……怕是女人有這力氣,男人也沒有這心情了。」

寶娘就挑了挑眉,道:「你說,她這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

魏夫人笑意不減,道:「管她是有意的還是無意地。我們且看看徐夫人怎麼處置。」

寶娘有些擔心地道:「要是她不要體面地嚷的世交都知道了……」

「不會!」魏夫人就露出一個肯定地笑容,「這麼多年來,她就是會做表面文章。如果讓各家知道懋生減了她的用度,你想想,別人怎麼看她,她還能這樣左右逢源嗎?」

寶娘沒有吭聲,細心地幫她染指甲。

「熙照來的女人都挺奇怪的。」魏夫人就不解地道,「總喜歡搞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事。那些狗屁世交,你得勢的時候,他們才和你是世交,一旦你失勢了,第一個跳出來踩你的,就是這些人了……這世上,誰的拳頭硬,誰的力量就大,誰就能控制局面,誰就能為所欲為……」

寶娘忍俊不住笑了起來:「夫人,要是讓爺聽到了,又該說您了!」

魏夫人就撇了撇嘴。

寶娘就笑道:「我覺得少夫人的方法也不錯。徐夫人說什麼都說好,讓做什麼都說是,可一轉身,該做什麼就做什麼,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

魏夫人掩嘴而笑:「怎麼和徐夫人一樣,一肚子的彎彎腸子……」說到這裡,她的突然突然就凝在了臉上:「寶娘,你去把她送給我的那個臂環拿來!」

寶娘不解地起身拿了錦盒過來。

魏夫人打開錦盒拿出臂環。對著黃昏地霞光細細地打量著、摩挲著。

寶娘低聲道:「夫人,可是有什麼不妥的?」聲音裡,有一絲擔憂。

難道是送了個假的來!

魏夫人看了良久,然後把臂環放進了錦盒裡,臉色有些沉重地道:「這臂環。是上古的珍品,不是齊家的,也不是魏家的……這可不是隨隨便便拿錢就能買得到的……既然打了死去母親的旗號,那自然也就不會是從什麼地方偷偷摸摸搞來的……」

寶娘眉角一挑。

魏夫人道:「這種東西,只有熙照那些有著幾百年的世家,看能不能在庫藏裡找到一個來……她那個樣子,一點也不家是小門小戶出身的,我多寶格上明晃晃亮晶晶的,她也只是頭一次進屋裡打量了一番……」

「夫人,」寶娘不由就低壓了聲音。「要不要讓大爺去查查……」

魏夫人搖了搖頭:「別讓他插手!萬一……不管怎麼說,她現在也是懋生的媳婦了……你親自去查,看這臂環到底是什麼來歷……

齊懋生如吃飽的雄獅般慵懶地摸著顧夕顏的背,低醇地聲音裡透著滿足:「夕顏,你這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

顧夕顏無力地伏臥在被褥間,瀲灩的眸子斜睇著齊懋生:「有意的又怎樣?無意的又怎樣?」

齊懋生就吃吃笑著拂開她腮邊的幾縷青絲:「可把你慣的,連我的人都敢打,你讓我顏面哪裡去!」

「你不慣著我。誰慣著我!」顧夕顏嘟著嘴,艷麗嫵媚地望著齊懋生。

齊懋生就擰了她地面頰:「你這個小妖精!」

顧夕顏就嘻嘻地笑了起來。道:「只是準備收拾人了,誰撞到了,該誰倒霉。」

齊懋生俯下身邊吻著那光潔細膩的背:「難怪催著我把這個月的月例給你……一早就有主意了……」

炙熱的吻滾燙地落在背上,顧夕顏戰粟著,聲音都有些不穩起來:「你可是答應了我的……我的丈夫,我的家,就得照著我的規矩來……你不准插手的……」

齊懋生好像被眼前的景象所迷惑了般,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就饒有興趣地延著那形狀優美的脊背一路吻了下去……

春景樓前的戲一收場,徐夫人就拉著方少芹的手站了起來。熱情地對眾女眷道:「我已經吩囑在花廳備了酒菜。」

大家笑語殷殷地轉道去了春景樓旁的花廳,遠遠地,徐夫人就看見了易嬤嬤正站在花廳的柱子前朝她使了一個眼色。她不動聲色地和身邊的女眷們說笑著,等大家都在花廳坐下來,她面帶笑容,低低地對身邊的方少芹道:「這屋裡坐的,都是燕地名門顯貴之家的女眷。你好生照應著。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我地頭有點痛,到旁邊暖閣去吃一顆霍香丸了就來。」

方少芹眼角朝著易嬤嬤掃了一下。笑道:「祖母儘管放心,這裡有我呢!」

徐夫人拉著方少芹的手在屋裡應酬了一番,這才出來。

易嬤嬤緊跟其後,兩人進了春景樓的暖閣。

「怎樣?」徐夫人坐下來歇了一口氣,「可探出梨園的動靜來?」

易嬤嬤就搖了搖頭,道:「金嬤嬤讓那邊的人給架過來了……」
徐夫人一驚,道:「架過來了……」

「嗯,」易嬤嬤臉上有些不自在,「一來她是爺身邊的人,二來爺也從來不潑巧園的臉子的,所以特意用月例的事竄著她去,試試爺的反應。誰知道,竟然讓顧夕顏的人給架了過來,還說,家裡的事由你做主,月例沒有發……得問問您是什麼意思!」

徐夫人苦笑著:「你是怎麼回的?」

易嬤嬤面色也有點不好,道:「如果來的是那個端娘,我回還有點意思……偏偏派了身邊那個叫墨菊的大丫頭來……我也沒給她好臉,直接就頂了回去……」說著,就把當場兩人的對話敘述了一遍。

徐夫人聽了,冷冷地笑了笑,道:「把那金嬤嬤交給貞娘去,讓她去出面跟齊灝說去。」

易嬤嬤臉上就出現了猶豫之色。

徐夫人望著易嬤嬤鬢角的白髮,又想起兩人剛到燕地時的青春靚麗,不由地歎了一口氣,道:「你的心事我知道。原來徐家要我們這邊幫襯著,這幾年,大不同前,不僅沒有再開口要銀子,而且還時有幫襯我們的。這次毓之結婚,大哥就讓人帶了五千兩銀票來……雖然毓之的婚事花了不少的錢,可我心裡有數,早有了打算……既然有心要減德馨院裡的開支,以後只怕會越來越少……我們也沒什麼大事了,這幾年的積蓄,手裡的細軟,夠你我嚼用的了!」

易嬤嬤一怔,沒有想到徐夫人會說出這番話來,心裡也甚是感激,不由眼角一濕,跪在了徐夫人的腳邊。

徐夫人挽了易嬤嬤起來,感歎道:「這麼多年,你一直陪著我,怕是以後也是掙不脫的,我們兩個老傢伙,就這麼熬著吧!」

易嬤嬤順勢而起,激動地道:「夫人,我願意跟您這麼熬著……」

徐夫人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去吧,去巧園去吧,我還有滿屋子的人要應酬呢!」





第一百八十二章 混俗和光(四)

易嬤嬤去了巧園。

貞娘正在喂齊紅鸞吃飯,看見易嬤嬤來了,忙把調羹交給了雷嬤嬤,笑道:「嬤嬤吃飯了沒有?」

易嬤嬤就歎了一口氣,拉了貞娘出去說話。

貞娘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不由怔住了:「把金嬤嬤架了過來,這,這豈不是打了爺的臉面嗎?」

易嬤嬤就歎了一口氣,道:「貞娘,你說說,這做的是什麼事?當初,葉夫人在的時候,可是從來不敢逆著爺說一句話。我們夫人正在春景樓招待幾位世交,實在是抽不出空來,要不,您親自走一遍。」

貞娘水靈靈的眼睛輕靈狡黠,笑道:「少夫人也說的在理。這家裡,她畢竟也只是個媳婦,至於巧園的月例,怎麼發,什麼時候發,還不是得聽夫人的。這是府上的內務,我一個外人,去了怕是不合適。」

易嬤嬤好像知道她會這樣回答似的,笑道:「看您說的。爺不是吩咐過了嗎,三姑娘屋裡的事,一切都聽您的。再說了,他多晌潑過您的面子。您這樣,屋裡的嬤嬤們有事可靠著誰去啊!」

貞娘笑臉盈盈:「既然如此,我看,嬤嬤不如跟徐夫人說說,什麼時候把我們園子裡的月例發下來才是,我也好給屋裡的嬤嬤一個交待。要不然,我們現在住在賢集院,您卻讓我去松貞院要月例,這也說不過去。是不?」

易嬤嬤臉色大變,望著滿臉是笑的貞娘。目光中流露出幾分震驚。

貞娘視而不見,嬌美地笑道:「我知道大少爺的婚事,夫人高興,拿了不少體己的銀子出來,一時手上不活。也是有的……我也不是個糊塗人,所以夫人讓我暫時別搬,我就沒有搬。要不然,何由著金嬤嬤去受那個罪。知道的。說是金嬤嬤不懂規矩,不知道的,還說我貞娘連個屋裡人都護不了……我看,明天一大早我們就搬了吧!大家兩相乾淨,你看如何?」

易嬤嬤眸子中閃著怨恨,笑道:「貞娘有這話。那我就直言不諱地回了夫人去。」

貞娘笑容燦爛:「您慢走,那我就不送了。」

易嬤嬤拂袖而去。

貞娘望著她的遠去的背影,笑得更燦爛了。

徐夫人有些疲憊地支著鬢角:「我說那天齊灝回來的時候,貞娘怎麼表現的那麼急切呢,原來是在試齊灝的態度啊!」

易嬤嬤忙倒了一杯茶給徐夫人,然後狠狠地咬了牙:「不識抬舉的東西!」

徐夫人笑道:「你也別小瞧她。五年了……有幾個女人能像她這麼沉得住氣……」

易嬤嬤道:「難道我們就這樣依了她。」

「當初答應讓她進門的可是葉紫蘇,如今燕國公夫人可是顧夕顏……她想住到松貞院去,那就住進去好了……以前是要用紅鸞牽著葉紫蘇,所以才把她推上前的。現在……」徐夫人就冷冷地笑了笑。「常言說的好,有後娘就有後老子,到時候……那才有意思呢!」

第二天一早齊懋生起床去練拳,顧夕顏也睡眼惺忪地跟著爬了起來,齊懋生就笑著擰了擰顧夕顏的鼻子:「怎麼,終於知道要服伺丈夫了!」

顧夕顏就嘟了嘴:「我心裡好煩啊,自己的丈夫都沒時間服伺了……」

齊懋生就坐在了床沿邊。正顏道:「夕顏。等紅鸞搬過來了,我會跟徐夫人說說。以後就別每天去請安了……」

不管怎樣,齊懋生是兒子,徐夫人是嫡母,而且兩人之間地關係這麼差,這個所謂的「說說」,哪有那麼簡單的。齊懋生不是也說了,為了讓魏夫人繼續「病」著,「所以有些事,我也不好做得太過份」,所謂的不過份,也就是退讓的意思吧!

自己都捨不得給臉色齊懋生看,為什麼要讓徐夫人去糟蹋他!

「不用!」顧夕顏就從齊懋生的背後抱住他,「我不要你去說,我不要你為了我的事妥協,也不要你為了我的事去看徐夫人的臉色!」

顧夕顏語氣中的維護讓齊懋生動容,他不由回身抱住了顧夕顏。

「你放心好了,」顧夕顏眼裡滿是俏皮,「我可是齊懋生的老婆,也不是軟腳蝦!」

齊懋生就想到了昨天她收拾金嬤嬤的事,嘴角就不由浮起了一絲笑意。

連自己都敢算計,她還有什麼不敢的……

齊懋生就輕輕地吻了吻她的發間,柔聲地道:「我知道了。」

望著齊懋生英俊的面容,挺拔的身姿,想到即將面臨的分離,顧夕顏不由摟著了齊懋生地脖子,含住他的唇,輾轉吸吮起來。

主動的顧夕顏,是很少的。

齊懋生吃吃笑著,溫柔地回吻著她。

夫妻兩人纏綿了片刻,起身梳洗後,齊懋生去了勤園,顧夕顏帶著段纓絡去給徐夫人請安。

只要離開梨園,顧夕顏就會帶著段纓絡,總覺得這樣,好像就更安全一些似的。

徐夫人已經起了床,顧夕顏進屋的時候剛剛梳好頭。

她從鏡子裡看見梳戴簡單,表情恭順的顧夕顏,臉上就露出了笑容:「我可不是老古董,你不用這麼早來!」

顧夕顏就低眉順目地笑了笑:「母親體恤媳婦,可媳婦也不能因此就壞了規矩!」說著,接過了身邊婢女手中的水盆端了過去。

徐夫人在顧夕顏的服伺下洗了臉,化了一個淡淡的妝。然後出了內室到了外間炕上坐下,顧夕顏敬了茶。喚了嬤嬤擺早飯。

徐夫人接過顧夕顏端過來的茶,喝了一口,笑道:「昨天的事,易嬤嬤都跟我說了,只怪我考慮得不周到。委屈你了!」

顧夕顏笑道:「母親這麼說,媳婦心中甚是不安。大侄子結婚,媳婦眼皮子淺,幫不上什麼。全都是母親在操心,有嬤嬤們傳達不到的地方,還要母親擔待著,說起來,都是媳婦的錯,沒能幫得上忙。」語氣極其恭敬。甚至還帶著一絲懊悔。

徐夫人聽得一怔,不由仔細地打量顧夕顏。

顧夕顏眉頭微蹙,好像很沮喪的樣子。

徐夫人眼中閃過異采,笑道:「貞娘想今天就搬過去,你的意思如何?」

顧夕顏恭敬地道:「家裡的事,自然由母親做主,媳婦一切都聽您的。」

聽我的,聽我的還一而再,再而三的去巧園去。聽我的,聽我的還扣著梨園的月例不發。

徐夫人心中冷哼一聲,面上卻不顯山不露水,有些悵然地道:「本來照我的意思,是不想她們搬……有些事,我本不想開口的,可如今懋生發了話。又不能駁了去。你雖然剛進門。但投我的脾氣,我也不把你當外人。就跟你直說了。當初,葉夫人在的時候,曾經許了貞娘,讓她進門的……」

竟然還有這種說法?

徐夫人的話又有幾份可信度?

顧夕顏鄂然。

徐夫人看在眼裡,同情地歎了一口氣,語氣沉重地道:「她出身名門,又是寡婦身份,我心裡是不願意的……所以這事一直拖著。你可要多個心眼才是……」

顧夕顏就垂了頭,有些心神不寧地道:「多謝母親提點!」

徐夫人一副為她擔憂的樣子:「好孩子,快生下子嗣才是……說起來,爺今年都快到而立之年了,可拖不得了。到時候,就是再不願意,我也沒有立場再攔這事了,到時候,你也只有忍著……」

顧夕顏就從衣袖裡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

兩人正唏噓著,有婢女進來稟告方少芹來了。

徐夫人就忙向顧夕顏使了一個眼色,道:「快把眼淚擦乾了……有什麼事,要放在心裡,可別露在了面上。」

顧夕顏只覺得毛骨悚然。

這樣的徐夫人,如果自己不知內情,一定也會和她生出親暱感,也不怪葉紫蘇上了當!

顧夕顏就輕輕應了一聲,仔細地擦了擦眼角。徐夫人見顧夕顏收拾妥當了,這才讓婢女請了方少芹進來。

方少芹穿著一件藕荷色的立領掐腰裌襖,喇叭袖,袖口緣邊都鑲著雲紋金邊,下身是鴉青色的八幅裙,正面繡著大朵地牡丹花,腳下是同色的高低鞋,高佻的身材,更顯得亭亭玉立,腰肢如柳,只是臉色有點蒼白,沒有一點新娘子應有的慶喜。

顧夕顏想到了一直沒有音訊的魏士英,不由在心底歎了一口氣。

方少芹分別給徐夫人和顧夕顏問了安,易嬤嬤親自端了繡墩給方少芹坐。方少芹見顧夕顏還站在一旁,笑道:「嬸嬸在這裡,哪有少芹坐的地方。」

徐夫人就笑道:「你坐吧,你嬸嬸等會要去巧園。今天紅鸞搬家。」

方少芹就對顧夕顏笑道:「嬸嬸,不知道有沒有什麼地方我能幫上忙的!」

顧夕顏看得出來,徐夫人對這個孫媳婦不僅是滿意,而且還有著幾份奉承的意思。她笑道:「有,有,有!」

果然,徐夫人臉色雖然如常,但眉角卻挑了挑。

方少芹忙笑道:「嬸嬸只管吩咐就是。」

顧夕顏就拉了方少芹地手,笑道:「我等會要去巧園幫著搬家,你幫我在這裡陪著母親說說話兒,解解悶,替我盡盡孝道,就是最大的幫忙了。徐夫人和方少芹俱是一怔,徐夫人嘴角就輕輕地彎了起來,道:「既然你嬸嬸都開了口,你就陪著祖母說說話兒吧!」

方少芹就恭敬地應了一聲「是」,顧夕顏趁機告辭,把地方讓給了兩位熙照來地媳婦。

到了巧園,齊紅鸞才剛起床,貞娘正抱著她給餵她吃早餐,小婢女梔子則在一旁陪著她吃早飯。

看見顧夕顏,貞娘就歉意地笑了笑:「夫人,還請您多多包涵,我這實在是……」梔子則忙放下手中的碗筷給顧夕顏行禮。

顧夕顏摸聞摸梔子的頭,對貞娘道:「你別管那些俗事,只管把紅鸞照顧好就是了。」

貞娘就目露感激地點了點頭。

顧夕顏順勢坐在了桌子邊,對梔子道:「快去吃飯去,小心飯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梔子很恭敬地應了一聲,這才重新坐到炕上去吃早飯。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1 12:09 AM

第一百八十三章 混俗和光(五)

紅鸞的早飯是一碗燕窩粥,梔子的早飯則是一碗稀飯,兩個饅頭,一碟子鹹菜頭。紅鸞吃的別彆扭扭的,梔子則吃的津津有味的。

貞娘看見顧夕顏在打量梔子,解釋道:「梔子是我從外面撿回來的孤兒,受過苦,知道感恩,人很機敏,我讓她陪著紅鸞……有一個同齡的孩子,總是要熱鬧些。」

顧夕顏點了點頭,笑著對梔子道:「好孩子,可要象對待姐妹一樣對待我們家的紅鸞哦!」話音剛落,她不禁暗自心驚,自己這偽善的口氣,怎麼聽著那麼象徐夫人啊!

梔子畢竟是個小孩子,看見身份尊貴的夫人露出那麼甜美的笑容,還那麼和氣地和自己說話,忙不迭地道:「夫人放心,我一定會把三姑娘當成自己的主子服伺的,會對她很好的。」

顧夕顏就獎勵似地摸了摸梔子的頭。

貞娘也很高興的樣子:「說起來,多虧了梔子。雖然小小年紀,卻能不厭其煩地陪著紅鸞……沒有她,我有時候真不知道該怎麼好……」她剛說了幾句,坐在她懷裡的紅鸞就哭了起來。

貞娘忙放下碗去哄紅鸞,像對待嬰兒似的抱著她在屋子裡踱步。

顧夕顏關心地朝紅鸞望去。

那孩子,乾嚎,沒有眼淚!

哈!

顧夕顏心中一動,就抱了梔子,笑道:「我們梔子可真是個可人的孩子!誰也比不上!」

貞娘應酬著顧夕顏,道:「是啊,是啊,我還沒有見過比梔子更貼心的孩子了!」

果然,紅鸞哭得更厲害了。而且還拿腿去蹬貞娘。

貞娘有些狼狽,不停地輕輕拍打著紅鸞背,哄著她。

梔子被顧夕顏一抱。人都結巴起來:「夫,夫人,我,我沒有三姑娘好,三姑娘可好了……」

「哦!」顧夕顏就露出懷疑的目光望著梔子。

梔子感覺到顧夕顏的意思,臉就紅了起來,像似證明什麼似的大聲道:「三姑娘。三姑娘會做算術……」

「會算術啊!」顧夕顏烏黑的眸子熠熠生輝,笑道:「那你會不會?」

「小孩子家,懂什麼?」哄著齊紅鸞的貞娘在手忙腳亂中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打斷了梔子的話:「只是閒的時候教紅鸞數了數……那哪能叫什麼算術……」

顧夕顏就笑了起來:「能數數,對孩子來說,也是很了不起了……是嗎,梔子?」

梔子眼中就流露出困惑,還欲說什麼,貞娘已回過頭來瞪了她一眼。

顧夕顏覺得今天的收穫已經很大了。就轉了頭,笑著對貞娘說起了自己的來意。

貞娘一邊踱步哄著齊紅鸞,一邊認真地聽著,最後笑道:「自從夫人帶我去晚晴軒看過後,我就一直想搬了。只是這段時間見大家都忙著,也不好主動提起。」

兩人都沒有提到金嬤嬤的事,商量了幾個搬家的細節後,貞娘就叫一個姓白的嬤嬤進來,讓她通知巧園的人開始搬家。

紅鸞的東西非常多,但貞娘都安排的井井有條的。先搬什麼,後搬什麼,誰負責哪一塊,具體幹些什麼。都用一張紙條寫得清清楚楚,分發到了各人的手中。她自己則始終抱著紅鸞,像總指揮似的督促著僕婦們搬東西。

一看就知道不是臨時起意做的決定。

顧夕顏也在一旁幫忙。

說是幫忙,實際上就是在巧園坐著喝了一盅茶,然後又到晚晴軒的那幢叫曉月的屋子裡坐了坐。

晚晴軒的屋子都很小巧,曉月也不例外,小小的客廳,小小的臥室,小小的書房,小小的抱廈和暖閣。雖然小,但也五臟俱全,頗為精緻,可比起齊紅鸞先住的巧園,就顯得儉樸了多了,而且還有點侷促。

貞娘解釋道:「這屋子小,緊湊,正合適紅鸞住……屋子大了就空曠,冷清……孩子怕生……」

顧夕顏優閒地喝著茶,笑道:「你們滿意就好!」

貞娘一直抱著齊紅鸞,額頭全是汗,就求助似地望了望顧夕顏一眼。

顧夕顏左顧右盼,裝著沒看見,道:「你看,你們是在松貞院的小廚房裡搭伙呢,還是在梨園的小廚房裡拾伙呢!」

估計貞娘抱紅鸞抱得實在是吃力了,就坐到了顧夕顏對面的太師椅上,把紅鸞放在了自己的膝上,笑道:「要是能在晚晴軒裡開伙是最好的……紅鸞很多東西都是不吃的,我有時候想給她做點,都沒有地方!」

顧夕顏笑道:「先前就聽爺說起,說貞娘是燕地有名的才女,沒想到還善長烹飪……」

貞娘就謙虛地笑了笑:「只是做點孩子們吃的東西,其他的,倒是不敢拿出手。」

顧夕顏就沉吟道:「只是松貞院裡是不開明火的,平日裡燒水做飯,都是用的炭,如果再在晚晴軒裡開個小廚房,那費用方面,就得重新算一算了……不如等我晚上商量了爺,再給你回話,你看如何。」

貞娘就怔了怔,道:「三姑娘屋裡,不是每月有六百兩銀子的開銷嗎?」

顧夕顏笑道:「貞娘沒有當過家吧!」

貞娘臉色有些不自然,道:「在娘家的時候,母親也是教過的。」

顧夕顏就給把去年齊紅鸞在德馨院裡的帳目報給她聽,最後道:「這裡面,柴米油鹽都是不在帳上的,如果晚晴軒要開火,就得從梨園的帳目上走,我還只是剛接手,梨園歸在松貞院,松貞院裡每月到底要多少錢開銷,有多少用度。我心裡還真沒個底呢!」

貞娘就勉強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等夫人商量了爺再說吧!」

顧夕顏又和她聊了兩句。看天色不早了,就站起身來:「這眼看著是吃晚飯的時候了,我還要去徐夫人那邊看看,這裡就有勞貞娘了。」

貞娘忙抱了紅鸞起身送客。

兩人出了晚晴軒,貞娘就笑著要齊紅鸞跟顧夕顏揮手道別,齊紅鸞埋在她懷裡怎麼也不抬頭,顧夕顏笑道:「你也別折騰孩子了。她想怎樣就怎樣吧!我們都別計較了。」說完,在貞娘有驚訝的目光中和段纓絡去了賢集院。

路上,段纓絡道:「姑娘也真是的,趁著這機會幫貞娘抱抱孩子,一來可以拉近彼此之間的關係,二來也可以和孩子親近親近,你倒好,就眼睜睜地看著人家貞娘汗流浹背的!」

顧夕顏不以為然地笑了笑,道:「你以為孩子是一天就長大的!」

段纓絡沒有聽懂。

顧夕顏冷冷地哼一聲。道:「她不是要在我面前表現慈母的情懷嗎?怎麼抱了齊紅鸞不到一個鐘頭,就開始左手換右手,右手換左手了……那是常常抱孩子的人嗎?」段纓絡的眉梢就一挑,還想為貞娘辮解兩句,但轉念就想起了顧夕顏是怎樣識破自己的騙局的。就有些訕訕然地閉了嘴。

顧夕顏滿肚子的火去了賢集院,徐夫人正和方少芹樂呵呵地坐在炕上吃飯,看見顧夕顏進來了,方少芹忙下了炕給顧夕顏曲膝行了禮,顧夕顏又曲膝給徐夫人行了禮,徐夫人笑道:「你來的正好,吃了沒有,要是沒吃,就和我們一塊吃吧!」

顧夕顏忙笑道:「在晚晴軒一直忙到了現在。急著趕過來服伺著你晚飯,沒想到還是晚了些。」

徐夫人笑了笑,道:「也不晚。」

並沒有請她上炕坐。

顧夕顏就立在一旁給徐夫人布菜。

方少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顧夕顏就笑道:「你是晚輩,就陪著祖母樂樂吧,我見了,也歡喜。快上炕去。」

方少芹聽顧夕顏這麼一說。臉上就有些不自在起來。輕聲喊了一聲「祖母」。

徐夫人好像這時才醒悟過來,臉上就有了兩份歉意。道:「夕顏,說起來明天懋生就要走了,這邊,你也別服伺了,快去懋生那邊看看去吧!」

顧夕顏沒有和她客氣,曲膝行了禮,道:「既然母親吩咐了,那媳婦就選告退了。少芹,你可得一幫到底,替我好好地陪陪祖母才是。」

方少芹忙應了一聲,要起身送顧夕顏出門,徐夫人卻道:「坐下坐下,你剛才說的那個笑話,還沒有說完呢……」

顧夕顏在兩人的說話聲中快步出往松貞院去。

段纓絡就有點感概地道:「難怪我們修羅門的女人很少有嫁出去的……看這陣勢,一般人可真是受不住!」

顧夕顏就沒有說話,轉身拉了段纓絡:「我臉色好不好!」

段纓絡就藉著霞光仔細地打量了顧夕顏幾眼,疑惑地道:「挺好的,紅撲撲的,怎麼了?」

顧夕顏就踩了踩腳:「有沒有什麼辦法讓我的臉色看上去有點蒼白的!」

「你要幹嘛!」段纓絡不解地道。

「我今天幫著齊紅鸞搬了一天的家,又在徐夫人面前立了一天的規矩,還要服伺方少芹,最後還餓著肚子回梨園,」顧夕顏大大地眼睛忽閃忽閃的,「總有點疲憊的樣子吧!」

段纓絡恍然大悟,指著顧夕顏道:「你,你……你要騙齊灝?」

顧夕顏就拉了她的衣袖:「什麼騙齊灝的,我那是騙嗎?我說的哪一樁事不是事實的……」

段纓絡看著顧夕顏滿臉的認真,忍俊不住,就捂著嘴笑了起來。

顧夕顏就用手肘拐段纓絡:「到底有沒有?段纓絡彎著腰笑了一會,才喘著氣道:「有,有,有,你讓我打一掌,估計臉上就有點蒼白了!」

顧夕顏就瞪她:「我跟你是認真的……你看人家四平,要什麼有什麼……」說到這裡,她眼珠子一轉,「不如我在這裡等你,你悄悄去找了四平,讓他給想辦法……」

段纓絡張大了眼睛:「你就不怕他告訴齊灝!」

顧夕顏不以為然地道:「你懂什麼……欺上不瞞下,只要我得勢一天,四平就不會吱聲,哪天他吱聲了,估計我和齊懋生也就走到盡頭了,有什麼好怕的……要是有瓶延顏就好了,可以讓臉色變得黃一點……」

段纓絡不由搖了搖頭,笑道:「我包袱裡有一瓶用來易容的打底膏,塗一點在臉上,不是易容的高手,一般看不出來,你覺得怎樣?」
「在燈下看,那就更看不清楚了!」顧夕顏拉了段纓絡就走:「那還等什麼!」





第一百八十四章 混俗和光(六)

齊懋生剛走到屋簷下,就聽見顧夕顏的聲音:「快拿點東西我墊墊肚子,免得齊懋生回來的時候我一陣狼吞虎嚥的把他給嚇到了。」接著又聽到邊嚼東西邊說話的含糊聲:「你們可不能當著他亂嚼舌根……他明天他就要去高昌了,可不能讓他還掂記著家裡的事……」然後就聽到翠玉和嫣紅的聲音:「婢奴們知道了,照您的吩咐都囑咐到了,誰也不敢在爺面前亂說話的……」

齊懋生心裡呼地就升起一團火來,他大步流星地走進了屋裡,站在堂屋裡的夏晴就「啊」地驚呼了一聲,高聲嚷道:「夫人,爺來了……」

隨著夏晴的這一句話,齊懋生已呼地一下撩了簾子。

坐在炕上的顧夕顏神色慌張地抬頭,臉色有點點蒼白,神色就顯得疲倦,手裡拿著半個碗豆黃,還使勁地嚥了一下喉嚨,這才開口說話:「怎麼走路象貓似的,讓人什麼也聽不見?」

齊懋生望著顧夕顏嘴角的糕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如果不是走路象貓,怎麼知道你受了多大的委屈。

他心裡只覺得氣血在胸腑間翻騰,難受得心痛。

顧夕顏見他臉色鐵青地站在門口,忙下炕拉了他的手:「吃飯了沒有,我讓小廚房做了你最愛吃的蔥燒蹄花……」

齊懋生就呆呆地任顧夕顏牽著自己的手上了炕,又傻傻地望著她叫人端了炕桌上來。癡癡地望著她給自己擺碗筷。

顧夕顏就推了推齊懋生的肩,嬌嗔道:「懋生,你怎麼了?見到我也不笑一下,可是公務上不順心了!」

夕顏,什麼時候對著他都是笑語盈盈的。

齊懋生就猛地把顧夕顏抱在了懷裡,勒得顧夕顏呼吸都有些不暢起來。

顧夕顏就打著齊懋生的肩:「你又發什麼瘋啊!」

平時如果顧夕顏喊痛,不管是真是假,他都不敢再鬧的,可這一次。他還是抱了好一會兒才放開顧夕顏。

顧夕顏就滿臉關切地問他:「你怎麼了?」

齊懋生什麼也沒有說,低頭道:「吃飯吧!」

顧夕顏應了一聲,坐到了他對面的炕桌前。

齊懋生仔細地觀察顧夕顏。她吃飯的姿勢雖然依舊優雅,但吃飯的速度比平日裡快了不少。

到了晚間,齊懋生在床第間表現的異常激動,最後顧夕顏甚至開始低低的哀求他,齊懋生依舊不是依不饒地,抱著她不停地在她耳邊喃語:「夕顏。我該把你怎麼辦才好……裝在荷包裡時時帶在身上好不好……」

顧夕顏就哭了起來:「懋生,我,我明天還要到徐夫人面前立規矩……你這個樣子。我,我怎麼起得來……」

齊懋生不喜歡拒絕他的顧夕顏,但也知道她說的是實情。就有些煩躁地道:「你等我從高昌回來,我們和她分開過……」

聽到這話,顧夕顏身子好像軟了不少,被淚水沖洗的眸子亮晶晶的,透著歡喜地喊了一聲「懋生」。

事後,齊懋生無比溫柔地給她清理身體,給她穿了褻衣,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在懷裡。

顧夕顏就彎在齊懋生的臂彎裡和他說話:「明天中午就走嗎?」

「嗯。」齊懋生摩挲著自己在顧夕顏精緻鎖骨邊留下的吻跡,「明天中午吃了午飯就走。」

「懋生,」顧夕顏就有些吐吐吞吞地喊了他。

「什麼?」齊懋生應到,心裡卻有些忐忑。

剛才,他激動之下承諾顧夕顏,從高昌回來之後就和徐夫人分開過……可如果真是如此,自己恐怕就得背上個「不孝」的罪名。那這幾年來地退讓隱忍。豈不是白費了。

齊懋生就在心底歎息了一聲,所以他沒有注意到有狡黠的目光在顧夕顏眸子裡一閃而過。

顧夕顏嘟著嘴。纖纖的手指輕輕地在齊懋生地胸膛劃著,期期艾艾地道:「懋生,剛才,剛才……」

齊懋生就有些無奈地摸了摸頭。

如果這個時候顧夕顏和他討論出分家的事,自己……還真是不好辦啊!就算是要分,最少也要等到明年,那個時候熙照對晉地的處置已經有了結果,高昌地事也處理的差不多了,有沒有能力和和熙照撕破臉也有了一個定數……

顧夕顏好像很不滿意齊懋生的態度,也不說話了,亮晶晶的眸子也暗淡了下來,人像瀉了氣似的怏怏然地躺在他的懷裡。

齊懋生心思飛轉著,看到顧夕顏這樣,知道自己必須快點表態,不然傷害會更大的。他俯身望著顧夕顏,笑道:「怎麼了,吞吞吐吐的?」

顧夕顏就吸了一口氣,好像在為自己要說的話打氣似的。

齊懋生頭皮發麻,屏氣靜心地等她開口。

「懋生,我剛才在想,等你走以後,每天給你寫一封信!」顧夕顏鼓足了勇氣說道,齊懋生卻聽得有些目瞪口呆。

看見齊懋生的樣子,顧夕顏就歎了一口氣,失望地道:「懋生,要是,要是你不同意,就算了……我就是,就是想和你說話,哪怕是遠在千里之外,只要有你的訊息,也會覺得安心。」

只是想寫信給他嗎?不是在追問他什麼時候可以和徐夫人分家?

「好!」齊懋生就有了死裡逃生般的輕鬆,好像怕顧夕顏反悔或是想起自己則才的承諾似的,他笑著揉了揉顧夕顏地頭髮:「起來。我告訴你怎麼用火漆封信!」說著,就要把顧夕顏拉起來,顧夕顏就賴在他的懷裡,低聲地道:「人家累嘛!」

齊懋生心中一蕩,覺得心都要跳出來了似的,簡直不知如何是好,把顧夕顏抱在懷裡,親了又親,然後披了衣裳去西邊地書房拿了蠟出來。告訴顧夕顏怎樣將信漆封起來。

「好了就交給四平,讓他帶著齊瀟,隨著燕地的急緊公文一起送到我那裡去。」

顧夕顏眨著明亮的眸子,遲疑地道:「這樣,會不會有人說閒話啊!」

齊懋生就狠狠地咬了一口顧夕顏的脖子:「知道不對,還要給我寫信!」

顧夕顏就摟著齊懋生嘻嘻地笑:「好懋生,人家想你嘛!你不在都不知道怎麼辦好……」

躲在牆角的段纓絡就捂著嘴,全身抽搐著。貓身跑到了襲芳館,低聲笑了起來。

顧夕顏讓她在梨園通往勤園的夾道上望風,一見到齊懋生的影子就給她打個手勢。

她看見顧夕顏疾步進了屋。然後又看見齊懋生站在屋簷下發了一會呆,最後看見齊懋生氣呼呼地撩了簾子……她真的是很好奇,不是有意要聽牆角的!

真的沒想到……明知是個大炕。齊懋生就這樣跳了……現在是利用軍中的諜報飛雁傳書,以後,會不會做出更過份的事來呢……和顧夕顏在一起只有大半年的功夫,可遇到的事,比她前二十年都要精彩。

她再一次忍不住再低聲笑了起來。

突然就有人在她身後警惕地喊道:「誰,是誰躲在花叢裡?」

段纓絡笑得滿臉是淚自己還不覺得,抬了頭,看見是魏家陪房的那個馬嬤嬤。

藉著月光。馬嬤嬤清楚地看到段纓絡臉上的淚,她不由嚇了一跳,失聲喊了聲「段姑娘」。

段纓絡起身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淚。

馬嬤嬤的臉色繃得緊緊的:「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在這裡幹什麼?」

段纓絡這才知道糟糕了。

顧夕顏一進梨園,就頒布了兩條規矩:一是陪房的嬤嬤沒有招喚,不得進梨園的二門;二是梨園內的丫頭,沒有吩咐。不得出梨園的二門;如果得了端姑姑的吩咐有事出門。必須兩人同行。違者,杖責三十!

如今梨園的範圍包括了擁翠居。但襲香館卻不在其中的。

段纓絡不由得苦笑。

她很快就被馬嬤嬤帶到了端姑姑那裡,端姑姑就歉意地朝著段纓絡笑了笑:「段姑娘,您看這事如何是好!這規矩剛頒下來,你又是頭一個犯的……」

段纓絡歎了一口氣,道:「能不能不打,就讓我在床上躺上三個月!」

端娘不由笑了起來。

當天晚上,端娘把大家叫到了擁翠居的院子裡,宣佈了對段纓絡的處罰,雖然最後顧著段纓絡的體面,沒有讓人看行刑,但段纓絡從那天起就躺在了床上。

第二天一大早,整個燕國公府都知道昨天晚上梨園發生了什麼事。

話傳到徐夫人那裡,她鄂然道:「看不出來啊,這個端娘還有這樣的手段!」

話傳到魏夫人那裡,她笑得差點岔了氣:「段纓絡,到襲香館去摘花,被打斷了腿……」

寶娘腦海裡就浮現出段纓絡那副淡淡的模樣,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顧夕顏也得了消息,一早就來看她。

段纓絡就拉著顧夕顏笑道:「不過是想用傳緊急公文的飛鴿傳情書,直說就好,為什麼走這麼多的彎彎曲曲的。」

顧夕顏滿臉黑線:「你,你偷聽……」

段纓絡當然是不承認,道:「我怎麼會偷聽。難道就你聰明,別人都是傻瓜嗎?」

顧夕顏仔細地打量段纓絡,段纓絡一副坦蕩磊落地模樣,她還真看不出個什麼來。不僅如此,段纓絡還學著顧夕顏的樣子用手肘拐她:「喂,你倒是說說,幹嘛不直說!」

她馬上就要去賢集院給徐夫人請安,可是擠了齊懋生的時間趕來看她的,偏偏段纓絡還糾結著這個問題不放,顧夕顏只得含糊地道:「懋生吃軟不吹硬,魏夫人都和他搞成那樣了,更何況是我……三人成虎,鑠金毀骨,時空產生距離,不常常保持聯絡,誰知道齊懋生會聽到一些什麼閒言碎語的……」

段纓絡就瞪大了眼睛望著她。

顧夕顏忙道:「你好好的養病吧,我先走了。」

這次她帶了夏晴和杏雨去給徐夫人請安,可到了徐夫人那裡,易嬤嬤笑著迎了出來道:「少夫人,您還是等等吧。少奶奶昨天在這裡陪著夫人,逗著她老人家樂呵,就睡得晚了些,還沒有起呢!」

顧夕顏不以為然地笑了笑,道:「做媳婦的等婆婆,本也是應該的!」說完,又語氣關切地問起了易嬤嬤徐夫人這段時間的生活起居,完全就是一副孝媳的模樣。

易嬤嬤也不好走開,兩人就站在院子裡聊了好一會兒,連易嬤嬤都站得有些腿酸了,徐夫人還沒有起床。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1 12:11 AM

第一百八十五章 社交活動

顧夕顏和易嬤嬤兩人正無話找話,就看見端娘臉色凝重地疾步而來。

顧夕顏一怔,不由就迎了上去:「端姑姑,您怎麼過來了?」

端娘就笑著朝顧夕顏行了一個禮,道:「夫人,爺請你快回去!」

易嬤嬤看見端娘來,就好奇地跟了過來,現在聽見端娘這麼說,她眼中就不由流露出有點輕蔑的笑容,道:「端姑姑,少夫人還沒有給太夫人請安呢,您不如回了話,讓爺等會!」

端姑姑也沒有辯駁,點頭道:「既然如此,我就立刻回了爺去。」說著,就匆匆而去。

顧夕顏沒有在意。

可能是齊懋生知道昨天過份了些,又擔心她的身體,所以才叫了端娘來叫她的吧。

易嬤嬤也沒有在意。

不過是幾天,就受不了,竄了自己的乳娘做戲來著!

兩人各懷心意,臉上卻一團和氣的說說笑笑著,突然間,易嬤嬤的臉色一僵,顧夕顏詫奇地回身,卻看見齊懋生面色冽凜地走了進來。

顧夕顏不由在心裡暗叫糟糕。

是不是昨天自己表現的太誇張了,所以齊懋生忍不住了……真是的,這要讓徐夫人做番文章傳了出去,自己以後可就是那些嫡夫人嘴裡的「不敬長上」的輕狂人了,就是齊懋生,恐怕都會被說幾句「不孝」!

她不由歎了一口氣,目光中就帶著幾份告戒地走上去給齊懋生曲膝行了禮,提醒似地道:「爺可是來給母親請安的……」

齊懋生看也沒看顧夕顏一眼,問易嬤嬤道:「母親還沒有起嗎?」

易嬤嬤就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道:「夫人年紀大了,玉官的婚事又操勞了些,這幾天有些精神不濟!」

「為什麼不叫了大夫來!」齊懋生的臉色非常嚴肅。

易嬤嬤忙道:「已經叫了大夫,說是歇歇就好了,夫人又囑咐我們不可因她的事驚動了國公爺。所以才……」

真是扯謊都不打草稿的!

顧夕顏低頭垂目地看著兩人表演。

齊懋生滿臉的關切:「把藥方子拿給我看看!」

易嬤嬤就有些為難地道:「夫人正歇著,您看,要不等夫人醒了……」

齊懋生思忖了一會,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去給母親請安了,讓她好生安歇著。等晚上我再和夕顏來看她老人家。」

不是說今天中午就要去高昌了嗎?

顧夕顏鄂然地望著齊懋生。

易嬤嬤的表情也很震驚,但沒待她出口相問,齊懋生已回頭對顧夕顏道:「龔濤的太太病了。昨天剛回雍州養病,你和我去看看!」

真是因為這樣嗎?

儘管心中有疑惑,顧夕顏也只是露出了恭順地笑容和易嬤嬤點了點頭,急匆匆地跟著齊懋生往松貞院走。她半路上問齊懋生:「龔濤的太太怎樣了?」

齊懋生眉頭微皺:「只聽說是病了,龔濤向我告假……這是從來沒有的事。我已吩咐下去,把行程往後挪個三、五天。」

顧夕顏沒有想到齊懋生對龔濤這麼重視。

齊懋生望著顧夕顏臉上流露出來的意外,道:「他們都是和我並肩作戰的人,和親兄弟一樣。」

顧夕顏就理解地點了點頭,保證道:「你放心吧,我一定把韓氏當自己的姐姐對待。」

齊懋生就摸了摸顧夕顏的頭:「人小鬼大的!」

顧夕顏就嘟呶著嘴:「我這還不是為你嗎?」

齊懋生望著顧夕顏,眸子裡都是笑。

那天顧夕顏做為齊懋生的妻子。第一次參與了他的社交活動。

他們一起去看了龔濤的太太。

龔濤住在一幢五進的大宅子裡,青磚灰瓦,看上去樸實大氣。進了院子。才發現傢俱陳設都有點破舊。

龔濤看見齊懋生帶了顧夕顏來,非常的吃驚。

顧夕顏大方地曲膝向龔濤行禮,露出象鄰家妹妹似的甜美笑容:「我在洪台的時候,多虧得了韓姐姐的照顧,一直沒有機會向她道聲謝,心中甚是不安。正準備忙完這陣子就來拜訪姐姐的,沒想到姐姐卻病了!」

龔濤好像很不習慣顧夕顏的這種交際方式,神色間非常拘謹。沒有第一次見面時的灑脫,喃喃地說了幾句「多謝」之類的話,就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了。

顧夕顏就提出來到內宅去看看韓氏。

龔濤這才鬆了一口氣似地,忙喊了一個叫「桔紅」的婢女帶顧夕顏去內宅。

顧夕顏望著那個幫她帶路的桔紅,小小地吃了一驚。

那個女孩子相貌到是周正,卻是一個跛子。

她極力地保持著平靜的神色,跟著桔紅進了內宅。

內宅比外院更是破舊。屋子裡空空蕩蕩的。幾乎沒有什麼家俱,本應種著花草的院子都搭著架子種著菜。行走在抄手遊廊間,沒有碰到一個人,卻讓感覺到好像有很多目光在窺視她,讓她覺得背脊有點發麻。

可這個地方是齊懋生帶她來的,應該不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吧!

顧夕顏極力地安慰著自己。

待見到韓氏的時候,顧夕顏再也忍不住,臉上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龔濤和韓氏的臥室,只有炕邊立著一個雜木高櫃,兩把太師椅,其中一把的椅子的腿斷了,還是用粗木修整的。

韓氏蓋著一床靚藍粗布被子,額頭上搭著一個白色的粗布帕子,閉著眼睛,滿臉潮紅地躺在床上。

她的床邊,還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在服伺。

看見桔紅帶人進來了,那個女孩子吃了一驚,桔紅就有些結巴地對那個女孩道:「春花,是。是燕國公大爺的媳婦來了……」

那個女孩一聽,就瑟縮了一下,望著顧夕顏地臉色有點發白。

桔紅這麼一說,到是把床上的韓氏驚醒了,她一把抓下額頭上的帕子坐了起來,笑道:「夫人,沒想到把您給驚動了。」

屋子裡雖然簡陋,但到處都收拾得乾乾淨淨地。

顧夕顏幾步疾行上前。坐在了炕沿邊,握住了韓氏手阻止她下炕,語氣真摯地道:「上次見到姐姐,還是好好的,怎麼說病就病了。」

韓氏也沒有和她多客氣。笑道:「沒什麼大礙,就是受了些寒氣。」

顧夕顏注意到韓氏穿著一件衣緣都洗的發毛了的內衣,不由地道:「姐姐請了大夫沒有,大夫怎麼說?」

韓氏笑道:「沒事,沒事,捂捂就好了。」

兩人說著話間,那個叫春花的婢女慢慢地挪著步子向屋外靠。顧夕顏眼角掃過。就發現那女孩的一隻衣袖是空空蕩蕩地。

和韓氏的寒暄話再也說不下去了。

韓氏順著顧夕顏的目光望了過去,笑道:「你別怕,她們都是聽話的好孩子。只是身體有些不便。」

不知為什麼,顧夕顏心裡就有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悲涼,她胡亂點了頭,和韓氏又說了幾句話,夏晴就進來請顧夕顏,說是齊懋生馬上要回府了。

顧夕顏知道齊懋生去高昌後,龔濤就會領軍駐守燕地與晉地交界地天合縣,如果戰事一起。他那裡就是最前沿,到時候……怕就是生死兩茫茫!

她語氣蒼白地安慰著韓氏:「爺說把行程往後拖一拖,你們夫妻好好聚聚,讓少府事也好好地照顧照顧姐姐。」

韓氏一聽,臉上流露出高興的神色,笑:「他很少在家裡,哪能讓他照顧我啊!」語氣間。有著少女般的歡快。看得出。這樣的相聚,對他們來說都是幸福的。

顧夕顏就覺得眼睛澀澀的。低頭走了出去。

回到馬車上,她的情緒依舊很低落,就問齊懋生:「龔濤可是你手下的高級將領,怎麼家裡這麼窮?」

齊懋生笑道:「他和太太都是貧苦出身,雙方姐姐妹妹哥哥弟弟侄兒外甥一大堆,都依靠著他們。」

韓氏那發毛的衣緣就在她眼前飄來蕩去的。

顧夕顏不由拉了齊懋生地手:「懋生,你讓府裡的大夫去給韓氏瞧瞧病吧,藥費就由我們出。」

齊懋生一怔,道:「不至於。他們日子雖然過得緊,可我每年給的賞錢也不少啊!」

顧夕顏總覺得這裡面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的,就拉了齊懋生的衣袖撒嬌:「懋生,對人也要分不同的需要,你給個沒吃的人一件貂毛大衣,給個沒衣服穿的人一把名琴,雖然禮物貴重,可有什麼用啊……」

齊懋生就把顧夕顏摟在懷裡親了親她地嘴角,笑道:「什麼時候都有道理!」

那天他們出行很低調,兩輛帷布油車,一前一後,分別坐著齊懋生、顧夕顏和夏晴、杏雨,前後共有八個隨邑,這樣的陣勢,雍州的大街比比皆是,算不上打眼。

馬車不緊不慢地走著,齊懋生又不是個多話的人,伴著咕嚕嚕的車轆聲,顧夕顏就有了昏昏欲睡之意。就在此時,馬車突然停了下來,齊懋生輕聲在她耳邊道:「夕顏,我們今天在外面吃飯,好不好?」

顧夕顏身子被顛簸了一下,就清醒了過來,她望著齊懋生朗俊的面容,有些緊張地握住了齊懋生的衣袖:「懋生,你,你今天是怎麼了?」

齊懋生就親暱地吻了她地鼻尖一下:「小傢伙,看你在家裡受了委屈,帶你出來散散心……」

顧夕顏的神色變得有些緊張起來:「你不是那樣的人!」

齊懋生一怔。

顧夕顏道:「龔濤的夫人只是受了寒氣,又不是病危了,你卻用她作借口帶我出府,突然改變了去高昌的時間和行程,還說要到外面去吃飯,而且出行的儀仗安排的這麼低調……懋生,出了什麼事?你,你還是對我直說吧,你這個樣子,我,我哪裡還有什麼心情……」




第一百八十六章 他鄉故音(一)

齊懋生望著顧夕顏眸子裡透出來的擔憂,心裡酸楚。

這麼聰明伶俐的小人兒……

他吸了一口涼氣,笑道:「就你心思多。不想去飯館子吃飯,就算了。那我們回去……」

這傢伙,又開始打太極。不過,他要說總是會說的,不說也得自己花心思哄,昨天本來就沒有睡好……算了,今天就糊塗一下好了!

顧夕顏就笑瞇瞇地搖著齊懋生的衣袖:「嗯,我要去嘛!」

齊懋生看見顧夕顏露出了小孩子一般的快樂笑容,心情也覺得好了不少,親手幫著顧夕顏戴上了帷帽。

兩人下了車,顧夕顏這才發現馬車原來是停在一座頗為幽靜的宅門前,齊懋生解釋道:「這是雍州城內最有名氣的一傢俬房菜館,叫林風館。」

就是飯館嘛!

顧夕顏點了點頭,跟著齊懋生進了宅門。

宅門口的夾竹桃樹正開得燦爛,玉蘭樹也掛著碩大的花,正是明媚好景色的時候,卻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喧嘩與熱鬧,只有幾隻蜜蜂嗡嗡的飛在花間。

兩人剛進了門,顧夕顏就看見四平和一個矮胖矮胖的陌生人匆匆走了過來,遠遠的,陌生人就堆著和氣的笑容朝著齊懋生作揖。

看樣子,是早有安排啊!

顧夕顏心裡嘀咕著,不安的情緒就更強烈了。

陌生人自稱姓風,是這傢俬房菜館的老闆,很慇勤地帶著他們在一間雅室坐下。

那間雅室不大,但室中間卻種著一叢竹子,竹子底下來長著幾株蘭草,椅凳也是竹籐之類的東西做的,就擺在竹林下,頗有些采菊樂籬下的出塵之風。

齊懋生就牽了顧夕顏的手拐了一個彎到了竹叢的另一旁。顧夕顏不由驚訝地「啊」了一聲。

原來後來還有一個小小的魚塘,綠色地飄萍下面游著幾尾筷子長的魚兒。

風老闆就站在離顧夕顏七、八步的地方恭敬地道:「夫人如果有興趣,可以垂釣一番。釣起來的魚即刻就到廚房做成各式魚餚,即新鮮又美味。」

顧夕顏這才發現魚塘旁還放著垂釣的工具。

齊懋生就拿起一支魚桿:「來,我教你釣魚。」

在顧夕顏熟悉地世界裡。吃穿住行已被人深度開發,這樣的場面,她也不是沒有經歷過。但經過齊懋生的這一番安排,又是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就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齊懋生看見她一幅興趣勃勃地樣子,再也沒有了在齊府時的怏然,就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兩個人在那裡釣了好幾條魚,顧夕顏卻捨不得吃,釣了又放,放了又釣,顧夕顏笑嘻嘻的,玩得快活。齊懋生自然是耐著性子陪著。

最後兩人只是簡單的點了幾道林風館的招牌菜。

吃過飯,顧夕顏以為會回齊府去,誰知道齊懋生卻沒有走的意思。讓四平搬了一把太師椅來坐在了魚塘前,自己則抱著顧夕顏坐在太師椅上,道:「反正已經出來了,也別急著回去。我陪你再釣會魚。」

顧夕顏昨天沒有睡好,今天一大早又跑來跑去,早有點疲憊。現在吃飽了,已是睡意濃濃。聽齊懋生這麼一說,知道他是為了讓自己出來散心,又不好駁了他的好意,就笑道:「你釣,我看。」

齊懋生見顧夕顏說著,已像小貓似的依在了他的懷裡,不由就揉了揉顧夕顏的頭髮。自己拿起魚具釣起魚來。

依偎在齊懋生暖暖地懷抱裡,顧夕顏的頭象小雞啄米似的有一搭沒一搭的點著。

齊懋生就低低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

顧夕顏沒有聽清楚,打起精神坐了起來,有些茫然地道:「什麼,你說什麼?」

齊懋生嘴抿得緊緊的,目光痛楚地望著顧夕顏。

這半天來的如迷行蹤,再加上此刻齊懋生地表情。顧夕顏的身子有些不聽使喚的抖了抖。她緊緊抓住了齊懋生的衣襟:「懋生。你說什麼?」

齊懋生望著自己衣襟上那雙纖細的小手,目光變得晦澀起來:「夕顏。顧寶璋,顧大人,他去逝了!」

顧寶璋,死了!

那個外表看上去鍾靈毓秀內面卻是一團破絮的顧寶璋,死了!

顧夕顏心裡很平靜,就好像聽到明天出太陽,後天下雪似的,道:「怎麼死的?」

齊懋生輕輕地把顧夕顏抱在了懷裡,聲音低沉地道:「聽說是被貼身地小廝給,給刺死的。」

顧夕顏心裡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來。

這算不算是善泅者死於水呢?他欺負了那麼多的人,最終還是死在了那些人的手裡……或者,是報應?

顧夕顏有些關心地問:「那個貼身的小廝,怎樣了?」

齊懋生覺得顧夕顏的表情不對勁。

就是關係再不好,畢竟是自己地父親,可顧夕顏卻安靜地有些過頭了。

「他殺死了顧大人後,就自盡了。」

「可有我母親的和弟弟地消息。」

「聽說劉家人正送顧夫人和盼兮回京奔喪。」

「現在家裡是誰在主持日常事務?」

齊懋生就頓了頓,有些艱難地道:「是,米霽。他幫忙在處理顧大人的後事。」

不知為什麼,顧夕顏就鬆了氣。

「夕顏!」齊懋生擔心地喊了她一聲。

原來如此,這麼費心的安排這一切,都是為了把喪父的傷心減到最小吧!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今天一大早。不過,顧大人是五月初四沒的。」齊懋生愛憐地摸著顧夕顏的面頰,「你,要不要緊!」

顧夕顏笑著搖了搖頭:「我沒事!」

怎麼會沒有事?

齊懋生輕輕地吻著顧夕顏的額頭:「夕顏,我,我……你,你不能回熙照去……」

是啊。現在她是天水顧家的姑娘,並不是舒州顧家的姑娘……

顧夕顏就輕輕地點了點頭。

齊懋生表情有些內疚:「夕顏,我在光明觀為顧大人做了道場……我陪你去祭拜一番,好不好?」

那齷齪地傢伙,祭拜他。就免了吧!

他死了,很多人都解放了……至少劉彩霞可以直起身板來吸一口新鮮空氣了……

顧夕顏就搖了搖頭。

齊懋生憐惜地親吻她:「夕顏,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聲音裡有著濃濃的悲痛。

電石火光中。顧夕顏突然明白過來。

在齊懋生的心目中,自己不管怎樣,也是顧寶璋的女兒,現在父親死了,做女兒的卻因為私奔不能回去奔喪……齊懋生心裡也覺得對不起自己吧!

顧夕顏就不由地抱住了齊懋生,安慰他:「我沒事,真地,我沒事!我和他從小就不親,他死了,我。我並不是很傷心」

齊懋生卻不相信,只是喃喃地道:「夕顏,都是我不好……」

顧夕顏就苦笑了一聲。

顧寶璋活著害人,死了也不讓她清靜。

她只得安慰似的吻了吻齊懋生的嘴角:「你不是在光明觀給他做了道場嗎……你陪我去,好不好?」

齊懋生就像得到了原諒似的,整個人都鬆懈下來。高興地連聲道:「好,好,好!」

兩人又轉道去了雍州城外地光明觀。

路上,顧夕顏被齊懋生緊緊地抱在懷裡,好好地睡了一覺。

到光明觀的時候,已是黃昏時分,觀主估計早就得到了吩咐,七七四十九個道士已坐在觀裡的主殿裡唸經了。

主殿雄偉。供的顯天三眼像。神像有十幾米高,鍍金的,和棲霞觀光明殿後殿的木雕的顯天三眼角很像,都是左手執劍,右手執盾,面容猙獰,額頭豎著一隻眼睛。

顧夕顏和齊懋生在鶴髮童顏的觀主帶領對著神像叩了又拜。拜了又叩。完成了一道很複雜的儀式,然後在觀主恭敬的挽留中在觀裡吃晚飯。齊懋生地表情始終是帶著一點點內疚的。所以吃完了飯,顧夕顏提出要到觀後的樹林裡走走。

這個時候,齊懋生自然是對她百依百順的。

兩個人就挽著手在林中轉悠。

「懋生,人的一生是很奇怪的。有血緣地是父母和子女。可不管是父母也好,子女也好,都不能陪我們一生,反而沒有血緣關係的夫妻卻會一路同行。」

「懋生,生老病死,是誰也不能逃避的。有死就有生,有生就有死,生生死死,輪迴不息,才有了這大千世界的精彩。」

「懋生,你相信嗎,這世間萬物,一飲一啄,都是注定了的。所以他才會有今天的結果,我並不覺得傷心!」

「懋生……」

顧夕顏不停地安慰著齊懋生,好像死了父親的人,是他而不是她似的。

實際上,齊懋生心裡真地是非常不好受。除了因為引誘顧夕顏拋家棄族嫁給自己,所以在顧寶璋死的時候顧夕顏不能回家奔喪是一個原因,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是,他做為顧寶璋的女婿,在顧盼兮年幼無力支撐門戶的時候不能出面,卻由米霽在盛京主持大局……

所以顧夕顏的這番嘮叨,沖淡了齊懋生心中不少的郁意。

顧夕顏看見他臉色微霽,這才鬆了一口氣,笑嗔道:「你好討厭,總要我哄著你。」

輕鬆地表情,嬌柔地模樣,紅艷的香唇,齊懋生心裡酸酸地。

這樣的女子,自己萬萬不可負了她!

齊懋生就輕輕的抱著顧夕顏,溫柔地吻她。

顧夕顏有些意外,但還是很溫柔地回吻著齊懋生。

良久,齊懋生才依依不捨地離開了那暖潤晶瑩的嘴,眉目含情地望著顧夕顏。

顧夕顏才不希望因為顧寶璋的事而讓齊懋生心中生出一根刺來,她就抱了齊懋生的腰身,將耳朵貼在他的胸膛上,聽著心臟強有力的跳動,喃喃地道:「懋生,我有了你,就不會有遺憾。」

齊懋生激動的說不出一句話來,就只能那樣緊緊的抱著她。

兩個人靜靜地相擁著,感受著林間的風,聽著……聽著不遠處響起讓人牙酸的金屬撞碰聲。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1 12:13 AM

第一百八十七章 他鄉故音(二)

顧夕顏還沒有反應過來,齊懋生已全身戒備,動作靈巧迅捷地把帷帽戴在了她的頭上,然後隨勢把她推在了自己的身後。

這輕輕的一推中,顧夕顏回過神來,朝著有聲響的方向望去,就看見不遠處的樹林裡,有兩個身手矯健的男子正在圍攻一個女子。

和齊懋生在一起,顧夕顏有一種天塌下來了有高個子頂著的安全感,所以她有恃無恐地拂開臉上的帷紗好奇地望去。

兩個男子的面容有點熟悉,好像就是他們帶著的隨邑。看得出,他們的身手相當不錯,騰挪之間靈巧無比,而女子相形之下就略顯笨拙,以二搏一,所以只有幾個照面,其中一個男子就趁那女子不備之時刺了一劍在那個女子的身上。

顧夕顏就害怕地「啊」了一聲。

許是聽到了顧夕顏的聲音,那女子本能地朝著顧夕顏望來。

兩人就照了一個面。

顧夕顏不由張大了眼睛,又「啊」了一聲,還想再看個仔細,誰知道齊懋生已摀住了她的眼睛,把她抱在了懷裡,低聲道:「夕顏,別看,別看……」

顧夕顏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

讓她別看,也就是說,有更血腥的事在後面。

她忙去扒捂在自己眼睛上的那隻手:「懋生,你別傷害她,她是我的一個朋友!」

齊懋生一愣,但很快就喊了一聲「住手」。

顧夕顏也趁著齊懋生喊話的時候扒下了齊懋生的手,然後急沖沖地朝著那女子跑了過去。

那女子已軟軟地倒在了一旁的灌木樹旁,她臉色蒼白,望著顧夕顏的目光中充滿了驚恐。

顧夕顏忙蹲下身去:「怎麼樣了?丁翠娘,你怎麼樣了?」

那個女子,就是曾經受劉家人之托幫她打聽齊懋生消息的丁翠娘。

丁翠娘嘴巴抿得緊緊的,吭也沒有吭一聲。

她最後知道顧家二姑娘的消息,是她嫁給了禁衛軍副統領左小羽。可現在……顧姑娘竟然出現在了燕地,而且穿著華美,還梳著婦人才梳的雲髻。她身邊的男子,雖然穿著樸素,但身形偉岸,氣宇不凡,一雙眼睛犀利敏銳,所帶僕從身手高超……剛才她好像還依稀聽到顧二姑娘叫了他一聲「懋生」,燕國公齊灝,據說乳名就叫「懋生」……

雖然不知道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她也意識到了整件事的蹊蹺。

面對這樣的情況。她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甚至不知道該不該與她相認。

那邊齊懋生已低低地吩囑了那兩個隨邑幾句,其中一個人就從懷裡拿出一個瓷瓶丟在了丁翠娘的身上丁翠娘垂下眼簾,望著瓷瓶,卻沒有去拿。

可能是金創藥之類的東西吧!

顧夕顏猜測著,就語帶歉意地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丁翠娘就抬頭望了一眼站在顧夕顏身後的齊懋生。

顧夕顏卻沒有想那麼多。

沒有人能把以前的事截斷的乾乾淨淨,真的像一張白紙似地重新開始生活。那些生活地感悟。情感的牽掛,會如千絲萬縷般出現在你的生命中。

她雖然沒有特意提起,但也從來沒有迴避過。

丁翠娘,是她認識的人。

所以,她當發現丁翠娘很快地撇了齊懋生一眼裡。忙語帶安撫地向丁翠娘介紹道:「丁姑娘。這是我的丈夫。」

齊懋生的樣子太嚴肅,一般的人看見他,都會有點不自在。

丁翠娘見顧夕顏已經把話說地這麼明瞭,就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點了點頭。

顧夕顏就起身拉了齊懋生到一旁悄聲道:「大家是怎麼起的衝突?」

齊懋生沒有回答,而是把目光投向了那兩個傷了丁翠娘的隨邑,其中一個隨邑就立刻上前行禮,恭敬地回答道:「這女子身手敏捷,離我們太近。屬下出言相問。卻得不到確鑿的回答,所以才出手相攔的。」出言相問?剛才可沒有聽到喝斥聲。這話說地有點強詞奪理了吧!怕是看見有人走近,就對人家下了手吧……

可現在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做為燕國公的護衛,他們也有自己職責。

顧夕顏沒去糾纏這句話,而是有些擔心地望向了丁翠娘。

希望她只是碰巧路過才好。

此時,丁翠娘被刺的地方已被血浸透了,她卻沒有採取任何措施。

顧夕顏就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忙道:「你們也迴避一下嘛!丁姑娘的傷可要趕緊上藥才。」

齊懋生是決不放心顧夕顏單獨和這個身手不錯的女人在一起的,所以拉了她往一邊走:「我們到一邊等等,等她處理好了傷口再說。」

丁翠娘一聽,神色間很是著急,竟然就這樣轉了個身,略略地迴避了一下,就解了衣衫開始上藥。

顧夕顏就有些疑惑。

她可是有什麼急事?

丁翠娘胡亂地上了藥,就用劍支著自己的身體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客氣地對顧夕顏道:「這位夫人,多謝出手相救!」說著,又把目光望向了齊懋生,「小女子只是江湖上一個跑單幫的,今天之事,完全是巧合,實屬誤會。得罪之處,還望海量。」說著,抱拳轉身就朝著下山地石階而去。也許是大家這樣見面很尷尬吧!或者是丁翠娘正要執行什麼秘密的任務而不便與她多說什麼?

顧夕顏無語地聳了聳肩,挽了齊懋生地手肩:「我們走吧!」

齊懋生摟著顧夕顏朝丁翠娘相反的方面走去,趁機朝著身邊的人做了一個手勢。

兩個隨邑點了點頭,臉上浮現出殺氣……

他們轉身剛走了幾步,就聽到一個女子驚恐的聲音:「翠娘,你這是怎麼了?」

顧夕顏就好奇地轉身。

卻被齊懋生拉住了:「人家既然不和你相認,你就別管那麼多的事了!」

可顧夕顏眼角的餘光已看見丁翠娘歪歪地斜在了石階旁的雜草叢中,一個穿著靚藍色布衣的女郎正表情驚恐地蹲在她的身邊。

剛才,是他們無理在前傷了人家吧!

顧夕顏想到這裡。還是朝丁翠娘跑去。

齊懋生就歎了一口氣,緊緊地跟了上去。

顧夕顏跑到丁翠娘的身邊,去幫那女郎扶丁翠娘,那女郎抬頭迅速看了顧夕顏一眼,急急地道:「夫人,讓她平躺著。」

丁翠娘受傷的地方不停地新鮮的血液流出來,她臉色蒼白,大口地喘著氣,好像很吃力的樣子。

自己倒霉,撞見了這天仙局。齊灝是萬萬不會放過自己的……飄泊江湖這麼多年。生死本就在一線間。死了,並不可怕,卻不能害得她的恩人受了牽連……

丁翠娘望著那女郎的目光中流露出絕望的神色。

顧夕顏卻臉上一紅。

原來丁翠娘的傷勢這麼嚴重!

她忙搭了把手,幫著女郎把丁翠娘平放在了台階旁地草叢中。

女郎抬起頭來,望了齊懋生一眼,滿臉懇切地道:「老爺,救人一命。如造七級浮圖。請您幫幫忙,吩囑隨從叫個大夫來,我定當重金酬謝。」

齊懋生猶豫了一下。

顧夕顏就瞪了他一眼。

齊懋生苦笑,轉身跟後面的隨邑低低地輕語了幾句。

兩個隨邑點頭,疾步而去。

丁翠娘卻猛地拉了顧夕顏的衣袖。急促地道:「她……劉家的十二奶奶。你,你放過她吧!」

顧夕顏一驚。

劉家的十二奶奶……丁翠娘是知道她底細的,和她有關係的劉家人,只有顧夫人劉彩霞的娘家,江南石板鎮劉家……

難怪丁翠娘不和自己相認,反而匆匆而去,願來是怕齊懋生他們殺人滅口,要掩護這女郎的行蹤啊!

而這女郎。正是劉家十二爺,去年五月間因和高昌姚氏走私參果和東珠犯事的劉右誠的妻子梁氏。

她聽到丁翠這番話,心頭一沉。

丁翠娘做事細緻謹慎。受了這樣的傷,卻絕口不提,反而向眼前的陌生人求情……難道清楚地知道對方的底細,就算是被對方所傷,因此而丟了性命也不敢去追究……自己既然已經撞了進來,要想全身而退,怕不是丁翠娘想的那麼幾簡單,也不是丁翠娘的幾句話就能讓自己脫險的!

她漸漸鎮定下來。

顧夕顏已抬頭問梁氏:「你可認識劉彩霞?」

梁氏年紀不大,只有二十七、八歲的樣子,身材高佻,曲線動人,膚色若蜜色,濃眉大眼,高鼻豐唇,雖然穿著一身很素樸的粗布衣衫,但全身都洋溢著勃勃的生機和活力,舉手投足間,落落大方,不像是村野鄉姑。

「劉彩霞?」梁氏驚鄂地道,「她是我家姑奶奶。」

姑奶奶,江南人稱出嫁了的姐妹為姑奶奶。

她反過來問顧夕顏,道:「夫人如何稱呼?如何知道我們姑奶奶的閨名?」

這算不算是大水沖了龍山廟呢?

顧夕顏不答,抬起頭來,似笑非笑地望了齊懋生一眼。

齊懋生就輕輕地咳了一聲,扭過頭去,裝作沒有看見顧夕顏地嗔怒般,低聲吩咐身邊的人:「把人暫時送到光明觀去養傷。」

難道是熟人不成?

梁氏眼中流露出疑惑,正要開口詢問,丁翠娘卻緊緊地拉住了她地手,大口地喘著粗氣,好像要說什麼,又說不出來。

梁氏見狀,就附耳在她嘴邊。

丁翠娘艱難地道:「燕國公夫人是……江南舒州……二姑娘……」幾句話間,已滿頭是汗,昏厥過去。

梁氏聞言,心中如驚濤駭浪般覺得惶恐,轉念間,她突然就明白所有事情的原尾。





第一百八十八章 他鄉故音(三)

原來,劉右誠出事的消息一傳到劉家後,梁氏就丟下一雙兒女,不顧劉三多的阻止,要趕赴燕州營救丈夫。

這梁氏,名掌珠,原是石板鎮一小油坊商賈的獨生女兒,父親愛若珍寶,從小把她當男孩子養,七歲請了先生到家裡啟蒙,十歲就跟著他奔波鄉里收購菜籽,十二歲時已開始幫著父親管理油坊帳目,很是能幹,因此左不成,右不成,到了十八歲的時候,還沒有婆家。梁父這才急起來,找了老朋友劉三多幫助。別人家可能會嫌姑娘太能幹,可劉三多卻最是喜歡能幹的姑娘。他在幾個未婚的子侄裡一尋思,就看中了比梁掌珠小兩歲的劉右誠,做了這個媒人。兩人結婚後,雖然是聚少離多,但梁掌珠聰明能幹,屋裡屋外,人情往來,兄弟娌娌,無不和和美美,兩人也很是恩愛。

這次聽說劉右誠出了事,梁掌珠是無論如何也坐不住的。

劉三多也是知道梁掌珠的性情,而且她又是個能幹之人,有時候,女眷出面比起男人又多了幾份方便,所以他只是略一思忖,就托了丁翠娘保送她北上。

她們風塵僕僕地趕到燕州時,已是夏末,駐守燕州的西北軍營的總兵已得到齊懋生的手書把劉右誠放了出來。

因劉右誠犯的走私案涉及到燕軍軍方,燕軍方面也沒想要他的命,只是收了貨,把他關在牢裡刑訊逼供,想從他身上再問出個所以然來。劉右誠也是個精明人,知道自己一旦開口,那些為他大開方便之門的燕地將領們就會有性命之憂。到時候,劉家的信譽就全完了,以後也別想在燕地行走了。加之他心裡還指望著哥哥能走了路子救自己脫險,所以不管受怎樣的酷刑,就是不開口。一來二去,就是刑訊的人也對他有了幾份敬佩,下手就留了幾份情面,這才能拖到齊灝的手書到達燕州。

夫妻兩人見面,梁掌珠看見形如枯槁,遍體鱗傷,不成人樣的劉右誠,自然泣不成聲。

劉右誠反而安慰妻子:「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他傷勢太過嚴重,梁掌珠就商量劉右誠。能不能先在燕州養傷。等春季天氣轉暖後再回江南。

劉右誠就尋思著,既然家裡已打點了齊家,自己在燕州被關這段時間,和幾個西北大營那幾個逼訊的小兵人也有幾份情面,不如趁養傷的機會,和這些人盤桓一番。說不定。還可以走出一條路子來。

當下他就拍板,夫妻兩人帶著丁翠娥就在燕州租了一間屋子住了下來,劉右誠寫了一封書信讓人捎回石板鎮去,把自己的打算告訴了劉三多。劉三多接到他地來信,也不由連連稱讚,只可憐了劉左誠,心裡七上八下,擔心自己這個弟弟又生出什麼變故來。就主動請纓。到燕地來和齊灝商量通商之事。

結果到了九月末,江中群戰事正酣。劉左誠的行程不僅暫緩,而且和劉家的通信也變得異常困難起來。

最後一次接到家主的信,劉三多反覆叮囑,讓他注意燕國公齊灝的動向。特別是要注意他是否娶妻納妾。至於為什麼,信中的措詞也是含含糊糊的,沒有說個十分明白。

劉右誠既然得了家主的准信,也就安安心心地在燕州住了下來。

他本就是個豪爽人,冬去春來,還真就通過那個幾逼訊的小兵認識了齊灝三堂兄齊江一個寵妾的兄弟王保全。一番交際應酬下來,劉、王兩人就定下了五月間在雍州見面,由王保全向他引見齊江地事。

四月底,劉右誠就帶著梁掌珠和丁翠娘到了雍州。

齊江當時正為齊毓之的婚事忙碌著,王保全就沒敢在他面前吱聲,可又怕在劉右誠面前失了面子,就拖著劉右誠:「我姐夫說,等忙完了齊家大少爺的婚事再說。」

劉右誠就想起了家主所托。他是個精明人,自然也不會全信這王保全,就住在了雍州城裡最大的客棧,差了身邊的小廝去打聽。那小廝就時時在齊府左右打探,每天給劉左誠回信。劉左誠知道齊灝已娶了天水顧家的姑娘,齊江也正如王保全所說,整日忙著齊家大少爺齊毓之的婚事,他這才放下心來安心等待。

又等了幾日,見還沒有回音,又看天氣晴好,想到這段時間梁掌珠因自己而受地磨難,就生出幾份愧意來,他向人打探了一番,就由丁翠娘保送,帶著梁掌珠到了這燕地最大地光明觀裡來散散心。

幾個人剛走到光明觀的山腳下,就被人攔住了,任劉右誠如何說都不放行。

劉右誠突然就聯想到了這幾天齊府的動靜,思尋著,是不是齊府的女眷來這裡上香了。他心中一動,就拿了黃白之物打點,這才有道士悄聲道:「今天我們這裡有貴人來,不便接待諸位。」

劉右誠再說,那道士卻再也不吭聲。

他心中大喜,就帶了梁掌珠和丁翠娘及幾個隨從由山門旁的無道叢林上山,準備去碰一碰運氣。

走了一下午,好容易才到了光明觀的後山,卻已是又渴又累。

梁掌珠見丈夫滿頭大汗,又憐憫他大病初癒,就提出讓丁翠娘先去瞧瞧動靜,看是不是真有貴人前來。如果是,再做打算也不遲。

劉右誠也的確是累了,又想到丁翠娘一副好身手,也就沒有反對。

結果丁翠娘剛走出林子,就遇見了齊懋生的隨扈,幾個照面,就被刺傷。

不僅如此,而且還發現了本應該嫁給左小羽的顧夕顏……她久在江湖行走,這其中的厲害,她哪裡是不知道,想到劉家對她的恩情,想到這些年來劉家對她的照顧,又想到劉右誠一行人正在林中等她的消息,她不由的心急如焚。

自己死了不要緊,如果讓齊懋生的人發現自己還有同伴,那後果……她強支撐著,準備獨身下山,把齊懋生的人引開,誰知卻碰到久侯她不見而來尋她的梁氏……

梁掌珠本是劉右誠的賢內助,劉右誠對妻子的能力不僅認同而且還很佩服,所以劉家的諸事,也沒有瞞著她。

現在這個情況,她已是心知肚明,自己就是想脫身也是不可能的了……右誠還在林子裡等她們……丁翠娘竟然下山而不是去林中找他們求助,怕也是存了丟卒保帥之意……

想到這裡,梁掌珠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嘴角輕彎,抬起頭來,友善地對顧夕顏微笑:「夫人既然識得我家姑奶奶,那自然也不是外人了。常言說得好,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如今我們遇到這種凶險之事,一切還要仰仗夫人關照才是。」

顧夕顏見她並不追究自己和劉彩霞的關係,臉上就露出幾份意外來,又聽她說話婉轉客氣,忙道:「十二奶奶不必多禮,能做到的,一定盡力。」

梁掌珠又恭敬地朝齊懋生行了禮。

齊懋生下頜輕揚,算是還了禮。

顧夕顏關切地道:「不知你們的隨從都在什麼地方,也好派個人去吱會一聲。」

梁掌珠笑容不減,道:「我家老爺來雍州辦事,我在客棧閒著無聊,尋思著翠娥身手也好,護著我一人不打急,所以只是臨時雇了一輛車,沒有帶家人小廝出門。等我們安置下來了,再派人到客棧通知一聲也是一樣。」

顧夕顏點了點頭,還想和梁掌珠寒暄幾句,結果齊懋生的隨扈已帶了兩個道士抬了一塊門板過來,話題也就自然打住了。

他們把丁翠娘抬到了門板上,梁掌珠就催著道士快點把人抬到光明觀去。

她現在最怕的,就是把劉右誠也給引了過來。

可能是隨扈們已吩咐過了,道士就直接把丁翠娘抬到了離主殿有點偏遠的一個廂房裡。

齊懋生就在顧夕顏耳邊低語:「已經吩咐人去請了大夫來,你在這裡也幫不上什麼忙。我們還要趕回城去……」

顧夕顏一想,也是,就又和梁氏說了幾句客氣話,留下了一個隨扈照顧她們,然後和懋生上了馬車。

馬車駛出光明觀的時候,天色已暗了下來,車頂四角高翹,掛著紅紅的燈籠,映著顧夕顏靜美如花。

她就想起了自己裝扮成陪嫁的婢女從顧家出來時候的情景。

怕走的早了被顧老爺發現,又怕進了左家的門出不來……稜島在哪裡,只是圖上的一個點,途中又會遇到什麼困難,端娘會不會平安地和自己匯合,墨菊能不能順利地拿到路引,段纓絡對自己到底有幾份真情,誰也不知道……前途是如此的渺茫,惴惴不安的心,如在空中晃動的燈……顧夫人追了出來,蒼白的臉上有著視死如歸的平靜,偷偷地塞了一顆如鴿蛋般大小的東珠給她……

顧夕顏眼角濕潤,淚珠兒如珍珠般地滾了下來。

關係再不好,畢竟還是父女吧!

齊懋生還以為她現在才接受了顧寶璋的去逝,忙把她抱在懷裡,喃喃地安慰她:「別哭,別哭,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

顧夕顏搖頭,抽抽泣泣地說著自己的害怕,還有那顆不知道失落在了哪裡的東珠。

齊懋生鄂然。

他從來沒有聽顧夕顏說過這些,那些不安,那些茫然,那些害怕……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1 12:15 AM

第一百八十九章 他鄉故音(四)

「夕顏,」齊懋生緊緊地抱著懷裡的小人兒,「別哭了,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再也不會讓你害怕的,不會讓你後悔的……」

「我知道。」顧夕顏抽泣著,「我就是擔心母親和弟弟。母親為人懦弱,弟弟純良又年幼,姐姐在宮裡,米霽雖然能幫著照看一下,但無名無份,並不是長久之計……」說到這裡,顧夕顏就有了幾份猶豫。

齊懋生也聽出幾份話意來,苦澀地道:「夕顏,我的身份、立場不便出面。不過,你放心,我會派人暗中照顧她們的。」

「我們就是再照顧,也離得遠。」顧夕顏就搖了搖頭:「如果一個不留神,讓熙照發現了兩家的關係,說不定,反而拖累了他們。」

話到這裡,她就有了幾份遲疑。

齊懋生知道顧夕顏向來是個有主意的,忙道:「我們又不是別人,你有什麼想法,直管說來就是。」

顧夕顏還是猶豫了片刻,才道:「最妥當的,自然是依靠劉家。不管怎麼說,他們畢竟是母親的娘族。只是,劉家這幾年在江南並不得意,我來燕地之前,他們就開始賣房賣地了……他們靠的就是參果、東珠和毛皮的走私生意……只要不動搖基本,你如果能照顧,就照顧他們一下,我相信劉家也是聰明人,自然會領這個情……也算是我這個做姐姐的回報他們照顧我母親、弟弟的恩情了!」

齊懋生一怔。

半明半暗的燈光打在他的臉上,銳利如刀,鋒利似劍。

顧夕顏見狀,就在心裡暗暗地歎了一口氣。

以懋生的心性,丁翠娘和那個劉家十二奶奶,是一定會除之而後快的……可顧夫人地恩情,顧盼兮的前程。她卻只放心交給劉家的人……

齊懋生望著眼前那張憂心忡忡的臉,沉默了片刻。

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

如果因此而殺了那兩個劉家人,所作所為豈不是本末到置了。

他就猛地叫道:「田祥,你快馬加鞭去光明觀,把劉家的十二奶奶和那個丁翠娘送到龔濤地宅子裡去養著。」

隨扈中就有人應了一聲。調轉馬頭「得得得」地疾馳而去。

顧夕顏這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自己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回到齊家,已經是半夜了,端娘還站在梨園的二門等他們。

看見兩人進門,端娘恭敬地曲膝朝著齊懋生行禮。

顧夕顏就望了齊懋生一眼,齊懋生點了點頭:「端娘都知道了!」

她有片刻的茫然,不知道自己此刻該跟端娘說些什麼才好。

端娘也有些不自在。早上齊懋生已經告訴她老主子逝世消息,可她實在是沒有一點點傷感……哭也哭不出來。

兩人面面相覷,都沒有在對方眼中看到悲傷,一陣沉寂後,兩人不約而同地發了一聲輕微的歎息。

這歎息就好像比一道閃電,打破兩人之間的隔隔閡。他們突然意識到,原來顧寶璋的死,對於雙方來說,都如卸下了一個沉重地包袱般的讓人輕鬆。

心思轉念間,也只是一口茶的功夫。

齊懋生牽了顧夕顏的手準備回屋,顧夕顏卻道:「我們回來了,要不要去徐夫人那裡請個安?」

齊懋生冷冷地道:「算了,明天一早我陪你去給她請安吧!」

端娘卻朝著顧夕顏使了一個眼色。

兩人進了屋,趁著齊懋生梳洗的時候。顧夕顏偷偷問端娘:「怎麼了?」

端娘就低低地道:「徐夫人病了!」

顧夕顏不以為然。把早上在賢集院的事講給了端娘聽,並笑道:「她不病,怎麼向懋生交待啊!」

端娘卻另有看法,道:「如果是裝假,怎麼連大少爺都進了府,下午親自奉藥在榻邊。夫人,你可要拿個主意才是,別惹了什麼閒言碎語地。」

顧夕顏聽到這個消息的確是有點意外。她顧不得梳洗。把端娘告訴她的事說給了齊懋生聽,並道:「我們還是去看看吧!」

齊懋生也有些意外。忙道:「那你快洗把臉,外面下了寒氣,換厚實些的衣裳,我們去看看她。」

兩個人趕往賢集院,遠遠地,就看見賢集院裡燈火通明。

他們剛一靠近,就有嬤嬤發現了齊懋生和顧夕顏,忙進去通傳,兩人沒有歇腳,直接就被引進了徐夫人的臥室。

徐夫人頭戴著額帕,有氣無力地靠在高高的迎枕上,齊毓之和方少芹夫妻都垂手恭立在徐夫人的炕頭,方少芹手裡還拿著一個裝著烏漆抹黑藥汁的小瓷盅,看樣子,齊懋生和顧夕顏進來之前,方少芹正在給徐夫人餵藥。

見齊懋生夫妻進來,方少芹就把手裡的藥碗交給了一旁地石嬤嬤,然後和齊毓之向顧夕顏和齊懋生行了。

齊懋生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然後疾步坐到了徐夫人地炕前,他神色焦慮,語氣關切:「母親,早上就聽說你不舒服,但易嬤嬤說你睡下了,兒子不好打擾……大夫怎麼說?」

顧夕顏也忙朝著徐夫人曲膝行禮問安。

徐夫人就無力地笑了笑,道:「年紀大了,睡得晚了些,就有些精神不濟。大夫已開了藥。你不必擔心。」然後她把目光投到了顧夕顏的身上,關心地問起龔濤的太太來。

顧夕顏恭敬地道:「有勞母親掛念了。韓氏只是受了些風寒,正用著藥呢。」

徐夫人臉上就露出欣慰的笑容:「那就好,那就好。龔濤可是懋生的右臂左膀,你可不能怠慢了。要用什麼藥材,要用什麼補品,你直管向我開口。開了庫房送過去。」

顧夕顏就看了齊懋生一眼,道:「母親正是說到我的心坎上去了。我們今天去了龔府,沒想到他們家境貧寒至此,連一把像樣的椅子都沒有。如若母親同意,我想請了府裡地大夫去給韓氏瞧瞧病,再帶些補藥過去。」

「理應如此!理應如此!」徐夫人連連點頭。

顧夕顏望著齊懋生笑道:「既然如此。那我明天就派端娘往龔府走一趟吧。」

齊懋之微微點頭,徐夫人自然也不會反對,這件事可以說就這樣定了下來。

顧夕顏就笑著接過石嬤嬤手裡地藥碗,坐在炕邊舀了湯藥喂徐夫人。

喝了藥,方少芹接過婢女手中地蜜水遞給顧夕顏,顧夕顏又服伺徐夫人喝了。

齊懋之就關切地道:「母親吃了藥,感覺可好些了!」

徐夫人笑著點了點頭:「你們能來看我。有這番孝心,我看著就高興,有病也好了一大半了。」

齊懋生忙認錯:「兒子平時忙,母親這裡就走動的少了些……都是兒子地不是。」態度好的出奇,和對魏夫人簡直就不可同日而語。

「看你說地,你是做大事的人。怎能把你拘在家裡。」徐夫人慈祥地笑,「再說,我身邊不是還有夕顏照顧著嗎!」說完,目光落在了齊毓之夫婦身上,「天色也不早了,你們早些回去歇著吧!今天少芹服伺了我一天,玉官,等會回去了,你可要代祖母好好地謝謝你媳婦才是。」

方少芹有些蒼白的臉就浮起了一團紅雲。

齊毓之卻道:「祖母病著。哪有讓嬸嬸在床邊服伺。我們做小輩的卻去安歇的道理。嬸嬸,就讓少芹留在這裡替我盡盡孝道吧!」

「留在這裡替我盡盡孝道」,這話把顧夕顏聽得一怔。

道理齊毓之還準備自己回府把方少芹留在這裡照顧徐夫人不成!

齊毓之的話,也讓方少芹本顯疲憊的神色一僵。

徐夫人看著,眉頭就微微地蹙了蹙,道:「不用,不用。你們不住在府裡,路遠。早些回去歇下了。也免得我擔

顧夕顏聞音知雅,笑道:「母親說地是。玉官。祖母用了藥,也要歇下了。你們不回去早早歇了,祖母能安心休息嗎?快帶著少芹回府去,她今天可是忙了一天了。這裡你二叔父和我,你難道還不放心嗎?」她語氣親切,語調歡快,言詞真誠,讓人聽了熨燙般的舒

方少芹和齊毓之聽了,俱是一怔。特別是齊懋生,竟然抬頭仔細地打量了顧夕顏一眼。

是在拿我和葉紫蘇作比較嗎?

顧夕顏嘴角就露出抹俏皮的笑容來。

齊毓之看在眼裡,神色間就有些不自然。

方少芹卻眼瞼低垂,沉默的可怕。

徐夫人聽了顧夕顏的話,臉上露出慈愛的笑容來,道:「我說夕顏還比少芹小一歲,總把當她當孩兒看,如今看來,畢竟是長輩,比起玉官和少芹來,可要仔細地多。玉官,少芹,你們聽嬸嬸的話,快回去吧!」

齊毓之夫婦這才向徐夫人和齊懋生夫妻行禮,帶了一群嬤嬤婢女出了賢集院。

顧夕顏就代表徐夫人和齊懋生送他們送了門。

站在屋簷下,她就看見齊毓之在前面大步流星地走著,方少芹急急地跟在他身後,不時還小跑幾步……兩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抄手遊廊中。

顧夕顏不由抿嘴一笑。

這叔侄,可真象,一點也不是體貼人的人!

屋裡,徐夫人正在稱讚顧夕顏:「……真正的招人疼。長輩們都說歉遜又多禮,機靈又開朗,我們齊府年輕一輩裡,是一等一的人才……」

齊懋生淡淡地笑了笑,道:「這是母親在抬舉她。」

「我這不是抬舉她!」徐夫人就歎了一口氣,「你是年輕,沒有體會。原先啊,我也不覺得,如今一躺下,這才知道自己老了,這家裡的事,也有些力不從心了,我尋思著,還是讓夕顏跟在我身邊,趁著我還有這精神,慢慢地把家裡的事交給她才是。」





第一百九十章 名同實異(一)

齊懋生不動聲色,笑道:「母親快別這麼說!夕顏年紀小,不懂事,又是剛進門,這家裡的事,我還指望著您了!您以後可別再這麼想了,可要安心養好身子才是。」

徐夫人就和齊懋生談心:「我當年到齊府的時候,也就是她這個年紀。那時候,你祖母剛剛去世,家裡亂成一窩粥,你祖父就提出來讓我當家,你父親當時也和你一般,覺得我年紀小,剛進門,擔心我管不好。我雖說是在娘家跟著母親學著管了幾天家,可也沒有自己拿過主意,心裡也是沒有底,不敢接手。可你祖父一堅持,我還是硬著頭皮接了下來。你看,我這不是管得好好的。你不放手讓她試試,怎麼知道她行不行。再說了,現在她比我那個時候可強了百倍,趁著我現在精神還行,還可以在一旁幫幫她,就讓她接手吧。我那個時候,誰幫我來著……」

齊懋生就有些動心。

自己去了高昌,放著顧夕顏在家裡……如果撐了家,兩房的帳目來往都在她手裡,那些親眷見到了她,誰個不要低一低頭!

顧夕顏輕手輕腳地進了屋,緩緩地朝著徐夫人的臥室走,屋子裡的嬤嬤婢女們都照規矩屏聲靜氣的低著頭,保持著絕對的安靜,所以她能很清楚地聽到兩人的對話。

「母親說的也有道理,」她聽見齊懋生笑道。「夕顏能得到您的指點。那是她的福氣……」聲音裡,有著一絲的滿意。

顧夕顏就猛地撩了簾子走了進去,把一旁正準備給她撩簾子的婢女嚇了一大跳,也把齊懋生嚇了一跳,到了嘴邊的話就打住了。

「你這是怎麼了?」齊懋生蹙著眉問顧夕顏。

顧夕顏笑道:「沒什麼,剛才走了急了些。」

自己撩了簾子就進來?怎麼不自己端了繡墩就坐下!

寒門祚戶,盡幹些小眉小眼的事!

不過,看樣子齊灝早就在心裡有了主意。要不然,自己也只是提了提,他竟然就有些沉不住氣了,語氣裡竟然流露出了達到目的後的高興。

徐夫人心裡蔑視著,盤算著,臉上卻露出親切的笑容:「來,來我身邊坐著。」

顧夕顏就依言坐在了炕邊。

徐夫拉著顧夕顏的手,捋了捋她的頭髮,眼中儘是滿意笑容。道:「我剛才正和懋生說起你。」

顧夕顏笑道:「說我嗎?」

「嗯。」徐夫人就笑著點了點頭,「我年紀大了,身體一年不如一年。以後。這個家,就交給你了。你可要跟著我好好地學著管家才是。」

顧夕顏就露出害怕的神色:「不,不,不。母親,我不行,這個我不會……」

「以後自己當家」,在洪台的時候,已是和顧夕顏說好了的。而且在洪台那段時間也好,在梨園的這段時間也好,日常事務她都管的井井有條的,這麼好的機會,為什麼不……

齊懋生心中微驚,臉上卻不動聲色。

顧夕顏忙把目光投向了齊懋生:「爺,我。我不行……」目光中。滿是哀求。

因為兩人都是側坐在徐夫人的身邊,徐夫人可以把兩人的表情看得個一清二楚。就是打個眼色都不行,顧夕顏只得裝出害怕的樣子,希望齊懋生能明白自己的心意,配合一下!

在齊懋生的心裡,顧夕顏並不是那麼懦弱的人,在徐夫人面前這樣的做作,難道是有什麼打算不成?

他心念飛快地轉著,臉上已是一副不耐煩的樣子:「既然她自己也不願意,我看,這件事就這樣算了。」

難道是自己會意錯了……或者是,齊懋生現在有這個心,而顧夕顏卻沒有這個力……徐夫人暗忖著,笑道:「夕顏,你總要試一試,試一試才知道自己行不行……」

顧夕顏神色倉惶地直搖頭。

齊懋生臉上的不耐更盛了些,竟然就站了起來:「這件事就這樣了吧!母親,天色不早了,您也早些歇著,我和夕顏先告辭了。」

徐夫人卻不想這個話題就這樣結束,忙道:「懋生,我這幾天不舒服,這家裡的事,也要有個章程才是。既然你們兩口子都不願意,要不,讓少芹過來幫幫我,你看如何?」

齊懋生微怔。

徐夫人就神色黯然地歎了一口氣:「懋生,這麼多年,我都是強撐著,如今,媳婦、孫媳婦都進了門,我也該歇歇了。」

齊懋生就沉默了片刻,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勞少芹費心了!」

徐夫人抿嘴一笑,眼中閃過喜悅的光芒。

夫妻兩人支了身邊的人站在襲香館花圃中央說話。

「夕顏,她這明明就是找了方少芹來壓你。萬一真讓方少芹佔了頭籌,你以後就得比她做得更出彩才行。要不然,家裡的那些管事嬤嬤們不會服你的!」

顧夕顏就挽著齊懋生的胳膊,依在他身邊嬌笑:「攘外必先安內。我們不是商量好了的嗎,先把紅鸞的事處置好了,再談其他。」

「可是,這個機會太難得了……」

「懋生,徐夫人可是說讓我跟她學管家,可沒有說把家交給我管……這其中,有本質的區別的哦!再說了,你處處隱忍徐夫人,不就是個名份所在嗎?我和方少芹,也有個名份在這裡呢!你就放心吧,我能應付得來。」

齊懋生微一思忖。也想通了。

他就有些不自在起來。

自己在這上面。的確是關心則亂。如果當時沒有顧夕顏那一擋,事情會怎樣發現,可就真說不清楚了!

他不由讚賞地望著顧夕顏,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真是個鬼靈精。」

顧夕顏對齊懋生也是用足了心思,自然把他剛才的尷尬看在眼裡,就笑著:「女人做事,有女人的方式,你一大老爺們。就算是把這些事壓住了,在別人眼裡,也只是個和女人一較長短的,沒了氣勢。以後,家裡的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你就別摻合進來了……」說到這裡,她還有點擔心齊懋生為自己派端娘去龔濤家探望劉家十二奶奶的事有意見,怕他認為這是她對他決定的不信任,所以一併解釋道,「我派了端娘去龔家。也是因為我們女人間說話,有個什麼不妥的地方,你們男人也可以出面回迂迴迂。免得反你們推了出去。說話做事沒了餘地……等端娘去把情況摸一摸,你再做決定也不遲!」

齊懋生看到這樣的顧夕顏,就有半顆石頭落了心的感覺,當然,還有半顆石頭卻擔心著顧夕顏的慈悲:「我去了高昌,有什麼事,多跟端娘商量,下人們不規矩。該罰的時候還是要罰的……實在不行,就去魏夫人那裡討個主意,雖然不好,但總比你的要實用些……」齊懋生不厭其煩地交待著。

找魏夫人商量,那家裡還不知道又要出些什麼血腥的事來!

顧夕顏心裡不以為意,模樣十分乖巧地點著頭。

齊懋生見她心不在焉的模樣,也不知道她到底聽進去了多少。最後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兩個人回了屋。盥洗後上了床,顧夕顏就問齊懋生:「聖旨可限定了你到高昌的時間!」

齊懋生就「嗯」了一聲。

顧夕顏就道:「如果是為了龔濤的事推遲幾天到也在情理之中。如果是為了顧、顧老爺,沒有必要如此。」

「知道了。」齊懋生就低低地應了一聲,側身在她耳邊道:「夕顏,我們只守一百天吧!」

顧夕顏怔了一會才反應過來。

她是一天也不願意為顧寶璋守的,可考慮到齊懋生的情緒,她也就「嗯」了一聲。

第二天一大早,顧夕顏帶了端娘去給徐夫人請安,路上,她把昨天光明觀的事說給了端娘聽,最後道:「你代我走一趟,一些該問的話也要問清楚才是。」

端娘臉色凝重地點了點頭,道:「我省得。」

兩人去了徐夫人住處,誰知道方少芹竟然比顧夕顏還要到的早,帶著那個石嬤嬤正在院子中央等。見到顧夕顏,方少芹忙向顧夕顏曲膝問安,端娘和石嬤嬤也互相見了禮。

顧夕顏笑盈盈地拉起她的手,道:「你怎麼來的這麼早?昨天累了一天,今天也要歇歇才好,可別把身子給累壞了。」

方少芹的神色很憔悴,就像一團漸漸熄滅的火,沒有了第一次見面是的蓬勃生機。

身體上的疲憊是不會讓一個人的精神狀況都變得怏然的。

想到他們之間夾著的魏士英,顧夕顏已隱隱感覺到她和齊毓之可能出了什麼問題,但是,有一些話,她卻是沒有資格和立場去說的。

方少芹望著顧夕顏和善的表情,就溫柔地笑了笑,道:「玉官讓我早點來,說不能讓嬸嬸一個人操勞。」

顧夕顏笑道:「丈夫的話固然要聽,可有時候,自己也要愛憐自己。」

方少芹就怔了怔,嘴角微翕,正要說什麼,易嬤嬤卻笑著臉兒打了簾請她們進去。

兩人收了聲,方少芹就跟在顧夕顏身後進了屋。

徐夫人已經起了床,顧夕顏就服伺著徐夫人梳洗打扮,方少芹也在一旁幫忙。

等收拾得差不多了,易嬤嬤端了湯藥進來。
顧夕顏坐在炕邊給徐夫人餵藥。

徐夫人就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地,道:「不是說了今天讓端娘去龔府探探病地嗎?夕顏,這裡有少芹,你就跟易嬤嬤走一趟,到庫房裡看看,挑幾件合適的藥材送去。」

顧夕顏也正掂記著這事,正想尋個機會開口,聽徐夫人這麼一說,自然是從善如流,帶著端娘跟易嬤嬤去了庫房。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2 01:04 PM

第一百九十一章 名同實異(二)

方少芹接過了藥盅就坐到了顧夕顏的位置上給徐夫人餵藥。

徐夫人幾口喝完了,就把身邊的人都打發出去了。

「少芹,我昨天和你二叔父商量過了。我這身子骨一時半會好不了,這段時間,你就進來幫著我管管家,你意下如何?」

方少芹不由心中大怒。

聽母親說,想當年,徐夫人也是以聰慧伶俐著名盛京簪纓之家的,怎麼年齡見長,行事卻日漸猥瑣。難道是在燕地呆的久了,連幾份靈氣也沒了!

自從自己嫁過來後,徐夫人就不斷地拿著自己壓靖綏夫人。知道的人,是說徐夫人想抬舉自己;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自己性子輕浮,依仗著是從熙照來的,就目下無塵,把長輩都不放在眼裡了……如今花生胡同裡的亂事一大堆,做祖母的不幫著自己梳理梳理,還要把她叫進燕國公府來管府上的家務事?正經做媳婦的不管事,倒讓做侄媳婦的管事,徐夫人是嫌這個家裡還不亂呢?還是根本就沒有把自己當成一家人準備拿自己當槍使呢……

方少芹也不是個魯莽的人,心裡雖然冒著火,面上卻依舊帶著溫柔的笑容,輕聲地道:「祖母,這家裡有您,還有嬸嬸,哪裡輪得到我當家!再說了,玉官的姨娘魏氏還病著,家裡雜事一大堆,我也實在是忙不過來啊!」

徐夫人聽得一怔,道:「那個魏士英,還病著?不是說早就好了嗎?」

方少芹眼角就微微有些濕,道:「也不知怎地,自孫媳婦進門,就沒有好過。昨天我們回去,說是吃了不乾淨的東西。上吐下瀉的。又是請大夫,又是煎藥的。玉官被折騰了大半宿,到今天早上我來時才躺下……」

徐夫人慈祥的面容就露出戾色來。

方少芹看在眼裡。心中生寒。

她不由對自己剛才說的話有了幾份悔意。

「祖母,不是少芹不懂事,不體量你的難處,實在是,家裡的事……我丟不開手啊!」方少芹就微微垂了頭,「等二叔父一走,玉官的事又忙了起來,我也要時常在他身邊服伺才是……」

方少芹的一番話。像瓢冷水澆在了徐夫人地頭上。

是啊。現在子嗣才是大,沒有子嗣,什麼都是空談!

她忙拉了方少芹的手:「好孩子,祖母老了,糊塗了,你可別怪祖母。」

方少芹一聽,忙站了起來,垂立在炕邊道:「祖母這麼說。真是讓少芹惶恐!」

徐夫人望著方少芹那一頭烏鴉鴉地青絲。真是越看越喜歡,越看越滿意。她眉眼含笑。拍著炕沿:「坐下,坐來,在祖母這裡,又沒有外人,不用這麼拘謹。」

方少芹這才坐了下來。

徐夫人就悄悄地問方少芹:「玉官,可曾到那魏氏的房裡過夜。」

方少芹臉色一白,遲疑了片刻,聲如蚊蠅地道:「沒,沒有!」

徐夫人目光一沉,卻有再追問,拍著方少芹放在炕邊的手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方少芹忙轉移了話題:「祖母,你既然覺得吃力,不如就把家裡的事交給嬸嬸管吧!你也可享幾年清福。」

徐夫人心中冷冷一笑。

那齊灝從小就玩劣,晨省昏定,從來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如果讓顧夕顏當了家,以後誰還記得燕國公府有一個徐夫人……

可這些話,現在也不必對方少芹講。

她就笑了笑,道:「我昨天也提了,你那嬸嬸,不敢接手啊!」

方少芹微怔。

雖然不住在府裡,但府裡的動靜,她卻是很關注的。

顧夕顏一住進梨園,就頒布了兩條規矩,這兩條規矩,看似簡單,實際上卻大有深意。一來是把住在梨園婢女和住在尚正居的嬤嬤們無形中分成了兩派,形成了互相對立、互相監視地局面;二來梨園的人都是從魏府過來的,這樣也有效地阻止了陪嫁的人和齊府原來的僕從們密切來往,互通有無。

從現在看來,這方法還是有效的。

迄今為止,她除了聽到有一個婢女因違反禁令而被責杖的消息外,沒有再聽到關於梨園的其他消息。

這樣一個女子,在徐夫人眼中卻變成了「不敢接手」。

方少芹望著眼前皮笑肉不笑的徐夫人,只覺得這屋子寒意逼人,冷到了骨骸裡。

顧夕顏就和易嬤嬤轉回來時,正趕上幾個嬤嬤在撤桌子,徐夫人盤膝坐在炕上,笑容滿面地望垂手立在炕邊地方少芹,說不出來的歡喜。

看得出,徐夫人是真正的滿意這個孫媳婦。

顧夕顏曲膝給徐夫人行了禮,笑道:「媳婦挑了兩枚新鮮的參果,八兩燕窩,八兩天麻,八兩阿膠,一斤蓮子,一斤桂圓,一斤紅棗,一斤百合,共八件,您看可還妥當。」

徐夫人就怔了一下,目光落在了易嬤嬤身上:「這是少夫人挑的,還是你挑的。」

易嬤嬤回道:「是端姑姑挑的。」

「嗯。」徐夫人就微微點了點頭,笑著對顧夕顏道,「你可要記好了,看望得病的婦人,這些東西是最妥當的,無論如何也不會出錯。」

顧夕顏就恭敬地應了一聲是。

徐夫人就吩咐易嬤嬤:「和外院的說一聲,讓端娘帶著大夫一起去趟龔府。」

易嬤嬤應聲而去。

徐夫人就對著顧夕顏感歎:「你們到好,甩了手,都不願意幫我,還要我這半截身子進土的人來操心。」

顧夕顏沒有想到方少芹也拒絕,心裡非常意外,臉上卻露出驚訝的表情。道:「這是為什麼啊?少芹出身貴冑。見多識廣,沒有再好的人選了……」

方少芹就忙恭敬地對顧夕顏道:「嬸嬸快別這麼說。有長輩在這裡。哪有我們小輩說話的地方。」

顧夕顏還要說什麼,徐夫人已歎了一口氣。道:「你們也不要爭了。既然如此,還是我這老不死的來當家好了!」

方少芹和顧夕顏就忙曲膝行禮,口稱「不敢」。

或者真是年紀大了,和顧、方兩人又說了幾句話,她臉上就露出了倦容。

顧夕顏就幫著徐夫人抽了迎枕服伺她歇下,待徐夫人發出了輕微的鼾聲,兩人這才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

那天地天氣有點陰沉,大片片地烏雲聚在頭頂。空氣中濕氣極重。卻沒有雨下來,讓人覺得氣悶。

顧夕顏就笑道:「也不知道這雨下得下來不?」

方少芹腳步略停,望了望天,道:「燕地偏北,此時正是小麥揚花飛絮的時節,希望這雨不要下得太久才好。」

顧夕顏愕然。

方少芹看見顧夕顏滿臉地驚訝,就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在梁地長大的,上頭有兩個哥哥。從小跟在哥哥們身後。像野小子似的,什麼東西見了都奇罕。什麼不知道的都要去問一問……讓您見笑了。」

「不,不,不。」顧夕顏有些汗顏,「我是五穀不分的人,不比你,還知道這些!」

方少芹就展顏一笑。

顧夕顏看得又是一呆。

這時的方少芹,自信靚麗,一掃剛才的疏冷,笑容清新,如樹枝上的一抹綠,清婉秀麗。

這,才是真正的方少芹吧!

顧夕顏心裡就有了幾悲傷。

兩人剛走出賢集院,一陣飛沙走石,雨就批裡啪啦地下了下來。

顧夕顏和方少芹躲避不及,都淋了幾滴雨。

一大群人匆忙地折回遊廊下,雨已呈傾盆之勢瀉下,一瞬間,整個齊府都籠罩在了雨簾中。

丫頭們都是眼利的,忙找了油布傘來。

先前也沒有準備,傘少人多,氣氛就變得有點尷尬起來。

如果全給了顧夕顏,那方少芹這邊就有人要淋雨了,如果全給了方少芹,那顧夕顏這邊就有人要淋雨了。

一時間,傘變成了燙手的山芋!

顧夕顏把這場景看在眼裡,心裡也很為難。

這個時候,是決不能退讓隱忍的。

自己是剛進門的新婦,又佔了長輩的名份,在徐夫人面前示弱,因為身份使然,如果再在方少芹面前示弱,那這些慣會見風使舵的婦僕,怕就要把自己看扁了,到時候再想收拾河山,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可如果這時候強硬起來,這裡是賢集院,又沒有十全的把握就一定會贏。

方少芹也很為難。

徐夫人處處壓著顧夕顏,於她自然是合情又合理的,可如果自己也跟著隨風起舞,卻是即沒有立場,也違反了婦德。千里遠嫁,是在熙照吃了暗虧的情況下,這與其說是一樁姻緣,更不如說是一種態度。而現在自己要做的,就是要溶入到齊府的生活中去,在齊府站住腳跟。可這一切,如果沒有齊灝的認可,那是絕對不行的。為了一把傘去與顧氏一爭長短,完全是極其愚蠢的念頭……這傘,必需要讓出去。

「哎!這雨可下得真大啊!」顧夕顏就笑盈盈地望著方少芹,「下雨天,留客天。少芹,不如到我屋裡坐坐,等雨小些了再回去,你看如何。」

以徐夫人愛護方少芹的心,方少芹應該吃了早飯才是。可顧夕顏能找得到的借口,也只有這個了。

方少芹微微怔了怔,心中卻長長的吁了一口氣。

這樣,是最好的解決方法了。

自己以小輩的身份去梨園玩,即合情合理,又可以讓兩邊的人湊合著用傘。

她就笑盈盈地望著顧夕顏:「還是嬸嬸知道疼我。剛才服伺祖母吃飯,淨吞冷涎了。正好趁著這機會,到嬸嬸屋裡討頓早飯吃!」

兩人回眸間,都在對方的眼睛中看到瞭然。

短暫的沉默後,她們都露出了一個釋然的微笑。





第一百九十二章 名同實異(三)

顧夕顏是翠玉幫著撐傘,方少芹則由石嬤嬤幫著撐傘。

風雨交加的,兩人都沒有閒暇說話,匆匆往松貞院趕。

途中,石嬤嬤和方少芹耳語:「姑娘這樣,可妥當。」

方少芹就苦笑了一下,道:「那裡有妥當不妥當的說法,如今最要緊的,是松貞院……可千萬別讓齊灝看著我們生厭才是。」

石嬤嬤也點了點頭:「姑娘說的是。原先還指望徐夫人真有幾份力,現在看來,也只是紙老虎。這恐怕還是要往松貞院使力才是。」

說著,兩人的目光就不約而同地落在了正走在她們面前的顧夕顏的身上。

烏鴉鴉的青絲綰成平髻,簡單地插著幾支點翠玉簪,月白色的掐腰裌襖服帖地裹在身上,腰肢像風中的柳般柔韌,偶爾吹過風,打在靚藍色的八幅裙上,溝勒出圓潤挺翹的臀,搭在穿著綠色襦衣的翠玉肩上的一隻手,細白如瓷,晶透剔透,在這陰沉的天氣中發出皎潔的瑩光,另一手則輕輕地提著裙擺,步履有些散亂地走在鋪著青石板的甬道上。偶爾遇見被風雨吹在地上的殘花,或是輕快地小躍一步跳過去,或是腰身一扭繞道而行……不管是哪種步伐,都輕盈的如鳥兒,透著歡快的氣息。

方少芹的腳步就不由地頓了頓。顧氏,也只不過比自己小一歲而自己,卻透著少女般的天真爛漫,而自己,不過幾天的功夫,卻像已經過了一輩似的,暮氣沉沉,早已沒有當初的明快……這,難道就是自己以後要過的生活,算計、懷疑、衡量……

石嬤嬤感覺到了她的遲疑,也停下了腳步。望著身邊眼露迷茫的方少芹,擔心地道:「姑娘。您這是怎麼了?」

「沒,沒什麼!」方少芹回過神來。露出一個笑容,「我們快走吧!」

一群人剛剛走到襲芳館,迎面就走來兩個拿著雨具的小姑娘,方少芹就聽到顧夕顏身邊那個叫嫣紅的婢女語帶詫異地道:「夏晴、杏雨,你們,你們怎麼在這裡……」

兩個小姑娘在風中強撐著雨傘朝著顧夕顏半蹲了蹲行了個禮,因風灌進了喉嚨而語氣急促地道:「夫人,是爺,說雨大了。讓我們來瞧瞧夫人……」

疾風急雨中,顧夕顏說話也有些不暢:「快回去……雨太大,一個淋濕了就算了,還把大家都叫出來跟著淋雨……」

大家急急進了梨園,齊懋生早已去了勤園,墨菊帶著雲裳在屋裡侯著。

屋裡點了四、五盞玻璃燈,照在梨黃色的傢俱上,透著暖意,把雨簾的濕氣都關在了屋外。

顧夕顏最不喜歡在下雨地時候出門。總覺得身上帶著幾份濕氣。墨菊跟了她這幾年,最是清楚她的習慣,所以一早就燒好了熱水,還特意把換洗地衣裳熏了茉莉花香。

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又看到這樣的陣勢,顧夕顏整個人都放鬆下來,她望著方少芹被雨水淋濕了的鞋,笑道:「墨菊。你讓人服伺大少奶奶洗衣裳。洗個腳。」

方少芹猶豫了一下,顧夕顏已急切地了東屋。

顧夕顏洗了個澡。換件衣裳,重新挽了頭髮,這才重新出來見客。

方少芹此刻也換了身顧夕顏的衣裳,雖然顯得有點小,但她身體細條,也不是很難看。

她正端著一杯熱茶,神態優閒地坐在客廳的太師椅上。

看見顧夕顏出來,她就放下茶盅垂手站了起來。

顧夕顏就指了指她身後的太師椅笑道:「快坐下來歇歇吧。一天早就過來服伺祖母了,也該餓了!」說著,就對雲裳道:「傳飯吧!」然後自己轉身坐在了山型靠背的羅漢床上。

雲裳應聲而去,方少芹就挺腰直背地坐在了太師椅上。

不一會兒,紅玉指揮著婆子端了炕桌進來放在了羅漢床中間。

顧夕顏笑道:「一起吃點吧!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方少芹落落大方地坐到顧夕顏地對面,望著滿桌子的碟盤,笑道:「上次在嬸嬸那裡吃了春餅,如今都掂記得呢!」

顧夕顏笑著回頭對身邊的紅玉道:「撤了桌子,吩咐廚房裡做春餅吧……」

方少芹忙攔住了在一旁布菜的紅玉,露出一副饒有興趣地望著桌子,道:「不用,不用……今天嬸嬸這裡做了貼了蔥油餅子,也是我愛吃的。」

顧夕顏就「咦」了一聲,指著白瓷盤道:「怎麼,爺不喜歡吃嗎?」

今天的確貼了蔥油餅子,不過,那是特意給齊懋生貼的,素的,沒有放雞蛋在裡面。

紅玉臉上就帶著一絲笑意:「爺說好吃,特意留了兩個給夫人,說讓夫人也嘗嘗。」

方少芹聞言,不由一怔。

顧夕顏的嘴角就翹了起來,就讓紅玉夾了一個遞給方少芹,道:「不是蔥油餅子,裡面是香椿,你也嘗嘗。」

方少芹聽著就一怔,道:「這個時候還有香椿啊!」

顧夕顏笑道:「上個月採得,我用鹽霜了一下,放在窖裡,特意等到這時節拿出來做香椿餅,讓你二叔父嘗個鮮。」

方少芹接過紅玉遞來地碟盤,斯文地咬了一小口,笑道,「嗯,真是香。」

「香就多吃點!」顧夕顏說著,紅玉就端了一碗香噴噴的東西放在了顧夕顏的面前。方少芹用眼角瞅著,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說是湯吧,裡面加了米粒,說是粥吧,好像有肉和雞蛋在裡面。

顧夕顏看見方少芹好奇地望了一下她的粥,笑道:「這是牛肉蛋花粥,味道不錯,我讓紅玉也給你添一碗吧!」

方少芹覺得這東西有點奇怪,但顧夕顏熱情地邀請她,她又存了結交之心而來。自然是不會拒絕的,就很順從地點了點頭。

紅玉的臉色就有點異樣。但還是低頭順目地給方少芹端了一碗上來。

方少芹望著碗煮在粥裡的肉,就有些猶豫著。

顧夕顏卻已津津有味地吃了好幾調羹。

方少芹眼中就閃過視死如歸般的絕然。就著調羹吃了一小口。

米粒軟糯,回味韻長,頗有點口齒留香之感。

方少芹精神一振。

也不像自己想像的那麼難吃或者是口吻怪異。

她就拿起調羹又舀了一口。

嗯,味道真的不錯!

早上五點鐘就起來往齊府趕,到現在都快八點鐘了,方少芹實在是餓了,就一口接一口地吃了起來。

顧夕顏見方少芹兩眼好奇地打是著梨園的一切,本來準備小小地調侃她一下的,沒想到竟然找到了一個和自己一樣喜歡吃粵式粥的人。

她一下子高興起來。熱烈地邀請她:「以後如果一早來給祖母請安沒吃早飯,就到我這裡來吃早餐吧!」她笑道,「這家裡難得找到一個和我有一樣口味的人!」

方少芹就有些意外:「二叔父不喜歡嗎?」

「嗯,」顧夕顏不以為意地道:「他說看上去亂七八糟的,所以無論如何也不吃。」

輕調的口吻,甚至帶著一點點地俏皮,像個做壞事得逞了的小孩子似的。

不知為什麼,方少芹心裡就有一點點的酸楚,眼中好像有什麼東西要流出來了似的。

她掩飾似的低下了頭。仔細地吃著粥。

屋外的雨滴滴答答地落下來。乍一聽,好像雜亂無章,可靜下心來,卻給清楚地感受時急時聚的節奏,甚至能感受到雨珠無拘無束的那歡快地雀躍。

好像回到了梁地的參軍府,在這靜靜的雨天,自己和哥哥拿著大盆小罐到屋簷下接雨,把家裡弄得濕漉漉的。被罰站在牆角。被溫柔的母親用軟糯的聲音低低地訓斥他們……

方少芹就有片刻的悵然。

如今,再回首。怕已是百年身……

心神俱凝之時,她就聽到屋外好像有男子聲音。

方少芹不由一驚,就伸長了脖子支起了耳朵。

顧夕顏見狀,道:「什麼了?」

這深宅內院的,有男子的響聲,方少芹就猜測道:「怕是二叔父回來了。」

顧夕顏也是一怔,忙吩咐身邊地墨菊:「你去看看!」

墨菊應聲而去,但又很折了回來,笑道:「是四平。」

「四平?」顧夕顏詫驚地道,「他來幹什麼?可是爺有什麼著急地事要吩咐?」

墨菊就搖了搖頭,道:「沒什麼事,說是下了雨,怕夫人淋著了,特差他來看看,看夫人回來了沒有。」

方少芹聞言,笑容就顯得有那麼一點點生硬。

吃過早飯,雨越下越大。

方少芹望窗外磅礡大雨,感覺著屋內玻璃燈盞照在梨花木傢俱上發出的溫暖氣息,婢女進來出出時帶著的勃勃生氣,牆角綠色盆栽彰顯的鮮活,一切都讓人感覺到舒服愉悅。

而花生胡同,總是冷冷清清的……自己再多的微笑,也無法抵卸那些禁錮在了空氣裡冷漠生疏。

突然間,她就生出自覺形穢的手足無措起來,就好像一個塊冰,突然掉進了清香芬芳的茶裡,破壞了它安靜詳和……

方少芹站起來,準備要告辭。

顧夕顏也站起來,她還掂記著剛剛搬過來的紅鸞。也不知道她習慣不習慣曉月地環境!

「少芹,去我屋裡坐坐吧!我還要去看看紅鸞,你要是覺得無聊了,炕尾上還有我平時看的閒書……」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2 01:06 PM

第一百九十三章 名同實異(四)

方少芹愕然。

應該是齊紅鸞給母親昏定晨省的,怎麼反到是顧夕顏一大早去看齊紅鸞了,難道是生病了?

「嬸嬸,可是紅鸞妹妹不舒服,」說著,方少芹臉色一紅,「說起來,我這個做嫂嫂的還沒有給妹妹見面禮了!」

不管徐夫人和貞娘的本意是什麼,顧夕顏對她們這種有意無意把紅鸞隱藏起來的作法卻是贊同的。

社會對女孩子更苛刻,以後紅鸞還要結婚生子,「惡疾」的名聲傳了去出,總是對她以後的生活會有所影響,而且,在顧夕顏的心裡,她不希望有人用異樣的眼光去看這個孩子。那麼,在目前不知道紅鸞的病情到底有多嚴重的時候,還是略微注意一下公眾的目光要好一點。

所以顧夕顏拒絕了:「她身體不好,正避著人。等過幾天,她好些了,我再帶著她給新嫂嫂請安。」

這話就說的太客氣了,帶著委婉的拒絕。

方少芹就訕然地笑了笑。

不管顧氏對自己有幾份親熱,但自己畢竟是從熙照來的,有些事,對她,還是要保留幾份吧!

她站起身來,笑道:「既然嬸嬸忙著,那我就先告辭了。」

顧夕顏望著方少芹那勉強的笑容,因為緊繃而顯得有些僵硬的神色,又想到第一次見面時那全身洋溢的勃勃生氣,她突然間就打了一個寒顫。

同樣是遠嫁而來。自己雖然有丈夫的疼愛,卻缺少一個堂堂正正的名份;而方少芹,雖然有一個堂堂正正的名份,可夫妻之間卻……自己和方少芹。實際上是殊途同歸……總有一天,都會被這些家庭瑣事折磨得面目全非!

就好像要挽救自己一樣,顧夕顏拉住了方少芹的手:「在祖母那裡,你是小輩,要立規矩;在花生胡同。你是主婦,要守規矩……什麼時候能透口氣啊!你就當是偷得半日閒,像回到了娘家似的,到我這裡來放鬆放鬆。再做回大姑娘。」

方少芹再也掩飾不住自己的意外,露出了驚愕的表情。

顧夕顏不忍看她,轉身叫了墨菊:「墨菊,我要去晚晴軒走一趟,你好好的服伺大少奶奶!」

紅鸞正坐著那張牡丹花開的地毯上,拿著一個荷包左瞧右瞧地,好像那裡面有什麼奇珍異寶似的,貞娘喊她,她也不理。

顧夕顏就蹲在地毯邊和貞娘說話。

「紅鸞可還好?」

「嗯。」貞娘笑道。「身邊有熟悉的人。熟悉的物件,她就覺得覺得安心。昨天睡得也好。」

顧夕顏一直懸著的心略略放了下來。貞娘就帶著歉意的笑容:「聽說徐夫人病了,還以為夫人沒有這麼快回來……準備等一會過去的……」

顧夕顏非常有耐心地看著紅鸞把那個簡單的荷包復來復去的,笑道:「我就是怕你們過早,所以特意早一點過來的……突然下雨,毓之的新媳婦在我那裡……」

貞娘目光流轉:「嗯,新進門的大少奶奶在您那裡。那我等會過去跟她請個安吧!」

顧夕顏望著紅鸞費勁地想把荷包用的撕著,淡淡地道:「梔子一個人陪著她。要不要緊……你過去了。紅鸞這邊總要有個人照看才好!」

貞娘就拿了馬札給顧夕顏坐:「還要雷嬤嬤……不打緊。」

顧夕顏順勢就坐在了馬札上:「那我們等會過去吧!」

貞娘就曲膝給顧夕顏行了一個個禮:「那我就下先換件衣裳去!」

顧夕顏好像被紅鸞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一樣,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道:「好啊,我等你。」

貞娘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顧夕顏就問紅鸞:「紅鸞,花包裡有什麼啊?」

紅鸞依舊玩著她的荷包,對顧夕顏的話置若罔聞。

顧夕顏就歎了一口氣:「你這個樣子,可把你父親給急死了。一年年的年紀大了,錯過了學說話,學走路的最佳時機,以後就是遇到了良醫,怕也是沒有用了!」

紅鸞好像沒有聽見似的。

「真的嗎?」

顧夕顏身後傳來女童擔憂的疑問。

她回頭,看見梔子拿著一套七巧板站在自己地後面。

「真的嗎?夫人,真的治不好了嗎?」梔子滿臉地擔心,眼角含淚。

「這是給紅鸞玩的嗎?」顧夕顏望著梔子手裡的玩具。

梔子點了點頭,還在糾結那句話:「三姑娘,再也不能好了嗎?」

「也不全是,」顧夕顏就笑著摸了摸她的頭,「早一天開始,就早一天有希望!」

梔子眼中就流露出猶豫:「可她是三姑娘,她一哭,我們就不敢讓她走路……」

顧夕顏就笑道:「你們不敢,貞娘也不敢嗎?」

梔子就點了點頭:「嗯,大家都不敢。」

「為什麼?」顧夕顏非常的意外。

梔子睜著黑葡萄般的眼睛,理所當然的道:「因為她是主子啊!」

顧夕顏還待問什麼,眼角的餘光卻瞄到了一條桃紅色的曳地長裙,她立刻轉移了話題,笑盈盈地對梔子道:「那你以後可幫著三姑娘哦!」

梔子好像想到了什麼似的,拚命點頭:「夫人放心吧,我一定會幫三姑娘的!」杏雨手腳麻利地擺了幾碟乾果到炕上的小幾上,又沏了一壺新茶。重新點了一盞玻璃燈來,笑道:「大少奶奶,你看,亮不亮?」

方少芹望著小幾上的山楂糕、雲片、桔餅、黑棗、芝麻糖。笑道:「挺好!」

杏雨就曲膝行禮退了下去。

那邊墨菊拿了一床天青色繡著纏枝花的湖綢夾被過來,笑著給她搭在膝上。

石嬤嬤知道墨菊是顧夕顏屋裡掌事的大丫頭,就有些奉承地道:「還是墨菊姑娘心細。」

「嬤嬤誇獎了!」墨菊恭順地笑著,然後半蹲著行了個福禮,退了出去。

方少芹就盡情地打量著四周的佈置。

中間是一座繡著稚雞牡丹地綃紗屏風把臥室分成了兩半。臨窗的大炕,沿邊一溜全是多寶格格子,放著各式各樣的東西。有看的書,用的筆墨。把玩地如意,還一副葉子牌……象少女的閨格。

「嘖嘖嘖,」石嬤嬤也打量著這屋子,「這位少夫人,還是小孩兒心性。姑娘,您看,那邊角落裡還有毽子!」

方少芹順著石嬤嬤的手指望去。

真的,炕尾多寶格角落裡放著一個小小的楠木匣子,上前擺著兩個雞毛毽子。

方少芹望著鮮艷的羽毛。就有片刻的失神。石嬤嬤隨手就把楠木匣子抽了出來。拿起毽子在手裡掂了掂,笑道:「姑娘,想不到少夫人竟然和您一樣,喜歡踢毽子……」

方少芹耳連就響起了銀鈴般歡快的笑聲。

「大哥,大哥,你看,我踢的多高啊!」

枝繁葉茂的大樹下,穿著綠衣小襖的自己。揚著無憂無慮地笑臉。擺著手,扭著腰肢。有著鮮艷羽毛的毽子在腳間起起落落……

手就像有了自己的意識,把毽子捏在了手裡。

那邊石嬤嬤已被那個楠木匣子引吸過去了:「這裡面都裝著些什麼啊!」

方少芹回過神來,正欲正言阻止,但石嬤嬤已把匣子打開了。

兩人望著匣子裡的東西,都怔住了。

是一件沒有完成的繡活,繡的是個荷包,荷包的圖樣是寒梅凌雪,針角間隙不一,看得出手法很生疏,旁邊還放著各式的繡線。

突然間,方少芹眼中閃過了顧夕顏眨著眼睛的頑皮模樣。

就好像突然間發現了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顧夕顏突然在方少芹心目中變得親切生動起來。

「嬤嬤快放好!」她有些急促地道,「既然收在角落,自然是不希望有人知道的。」

石嬤嬤也明白過來,急急蓋上了匣子放回了原處。

方少芹囑咐石嬤嬤:「切不可對人說。」

石嬤嬤雖然點了點頭,但還是忍不住笑道:「真沒有想到,少夫人的繡活……竟然連七、八歲的孩童也不如……」

方少芹就笑而不答,隨手就近從多寶格格子裡抽出了兩本書。

一本是《十三郎》,一本是《草廬詩集》,前者是一本清戲曲本,後者是熙照一位大詩人地詩集。

她就把多寶格格子裡的書都抽出來看了看。

野史雜談,諸子百家,地理文志,曲本唱詞……五花八門的,有雅有俗。

方少芹望著稚雞牡丹綃紗屏風留白處依稀可見的紅色的八步床有些發愣。

顧夕顏,到底是個怎樣的女孩子?

在人面前,她循規蹈矩,溫順恭良卻又處事圓滑,可瞧著這屋裡的擺設,卻以處處透著飛揚脫灑,不拘形跡……

如果不是這樣的相遇,兩人之間,會不會又是另一種情景呢!

方少芹唏噓著,就聽見外面傳來輕輕的說話,語氣非常恭敬。

她忙朝著石嬤嬤遞了一個眼色,兩人七手八腳地把書收在了多寶格的格子裡。

方少芹就隨手拿了一本書靠在了大迎枕上。

她剛擺好姿勢,顧夕顏就和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子走了進來。遠遠的,那女子就半蹲著行了一個福禮,道:「小女子貞娘,給大少奶奶請安了!」

方少芹忙掀床起身,用疑惑的目光望著顧夕顏。

顧夕顏就笑道給她們介紹:「這位貞娘,是紅鸞的養娘。」

富貴人家,都會請一個宮裡出來的女官或是聞有賢名的女子擔任女孩子的養娘,讓她們跟著學規矩,學六藝,做一個合格的淑女。

所以方少芹沒有慢怠她,笑著朝她點了點頭。

貞娘抬起頭來,方少芹就看見了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

她一怔。

就想起了魏士英那雙閃爍的眼睛。





第一百九十四章 名同實異(五)

那天,雨一直下,貞娘和方少芹見過禮後,大家就坐下來閒聊了幾句,兩人這才發現,原來她們都曾在江南紅袖書院讀過書,貞娘一聽,神色間就有了他鄉遇故知的激動,反到是方少芹,表情的有些冷淡。

她們受的是一樣的教育,談詩論畫,場面雖然不是十分的熱烈,但也不至於出現沒話說而顯得冷清的場面,而且兩人不約而同地不想讓顧夕顏有受冷落的感覺,不時地製造機會把顧夕顏也拉到談話的圈子裡來,熱烈也頗為親暱。

這讓顧夕顏想起了以前的同事聚會。

到了中午,齊懋生又讓四平傳話來,說有事,不回來吃午飯了,顧夕顏就趁機留了她們在梨園吃午飯。

吃完午飯,貞娘就以紅鸞需要人照顧為由告辭了,顧夕顏則和方少芹一左一右在歪在臨窗的大炕上睡了一個午覺,午覺醒來,兩人又一起去看了徐夫人。

徐夫人看見她們兩人連袂而來,頗有些意外。

方少芹就笑道:「今天雨大,嬸嬸特意留了我在她那裡歇了歇……」

徐夫人就露出欣慰的笑容:「家和萬事興,你們這樣,我看著,心裡就舒服。」

兩個人陪著徐夫人說了一會話,花生胡同那邊卻有管事的嬤嬤找來了,說是齊毓之讓人帶了雨具接方少芹回去。徐夫人就樂滋滋地望著方少芹。

顧夕顏也笑道:「快回去吧!祖母這裡有我呢!」

方少芹淡然地笑了笑,曲膝給兩位長輩行了禮,又謝了顧夕顏的招待,然後帶著嬤嬤婢女走了。

顧夕顏望著她遠去的背影,突然間覺得有些孤單起來。

她在徐夫人那裡呆到了黃昏時候。這期間,徐夫人要求多多,顧夕顏就不停地在心裡告戒自己:就當上遇到了一個到了更年期的刁蠻女上司好了!

好容易服伺徐夫人吃完了晚飯回到梨園。墨菊卻告訴她:「四哥剛才來過了,說爺有事。讓夫人別等了,先吃飯。」

顧夕顏有些意外,自從兩人結婚,這還是齊懋生第一次沒有回來吃晚飯。

是不是所有的「從沒有」,就是這樣一步一步地被打破的呢!

她就歎了一口氣,道:「端姑娘回來了沒有?」

墨菊道:「在夫人前一腳進門,聽說夫人還沒有回來,就回屋梳洗去了……我去叫了姑姑過來吧!」

顧夕顏就點了點頭:「今天我一個人,等端姑娘梳洗完了。讓她陪我一起吃飯吧!」

墨菊應聲而去。

顧夕顏自己也梳洗了一番,等她出來的時候,端娘垂手恭立在了屋裡。顧夕顏叫了墨菊擺飯,然後請了端娘到炕上坐著說話。

端娘待紅玉們把炕桌端了上來,把旁邊服伺地丫頭們都支了出去,這才細細地把丁翠娘出現在光明觀後林的經過說了一遍。

顧夕顏就歎了一口氣:「真是倒霉!怎麼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那個時候出現。身手高明的女子孤身一人出現在齊懋生和我散步的後林,難怪那些隨扈招呼都不打,出手就要治她於死地!」

端娘就擔憂地道:「姑娘。這可怎麼是好!人家十二奶奶可是有情有義……讓我帶話給姑娘,說讓姑娘不必有所顧忌,一切但憑姑娘處置!」

顧夕顏一怔:「一切都憑我處置……如果我不出面阻止齊懋生殺她們,她們也接受嗎?」

端娘就神色黯然地點了點頭:「十二奶奶說了,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讓姑娘不可因此而惹得爺不快活……只求姑娘平安無事。其他的,讓姑娘不必理會!」

顧夕顏就覺得額頭冒汗。

她只是一個普通平凡的人,知道雖然世事多有不平之處,但大多數的時候都會鴕鳥似的把頭埋在沙裡粉飾太平一番,可如果真的有人因自己的視若無睹而丟了喪命,良知還是會跳出來指責自己的卑鄙……

端娘猶豫道:「姑娘,要是可以,能不能求求爺。不管怎麼。總是親戚,盼兮還指望他們照拂……」

在這一點上。兩人都是想到一塊去了。

顧夕顏卻覺得左右為難。

「這個我也知道……只是懋生,是個有主意的人,有些事,我也不好說的太深……」

端娘怔道:「爺平日裡可是對你千依百順的……」

顧夕顏苦笑:「那些都是無傷大雅的小事,不可同這個事相提並論。」

端娘就嘟呶著嘴:「我看不出來有什麼不能相提並論的!」

顧夕顏就解釋給她聽:「一旦放人,齊劉兩家必定就被綁到一起,利益共享,風險共擔。可劉家畢竟是熙照的人,身家財產都在江南,就怕到時候有了什麼閃失,劉家未必會顧到齊家……還有,燕地那些本地的富賈。劉家的出現,必定會打破現在的格局,到時候,一場風波不免。這都是小事,重要的是如果懋生默許他們在燕地經商,劉家有沒有這個能力回報懋生的讓步,能不能打開這個局面,齊家得以的利益是否比以前還要多……懋生,先是燕國公齊灝,才是我顧夕顏的丈夫齊懋生啊!」說到後來,顧夕顏自己都有了幾份唏噓。

端娘是在世家長大的人,這些曲曲彎彎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今天到龔家,梁掌珠給她的印象太深刻了,所以才生了幫她一把地念頭。

「我只是可惜……這樣一個好女子……」

顧夕顏也聽出了些意識,無奈地道:「一根草都有一滴露水,更何況人,不管怎麼,總是要試一試的……」

可一直到齊懋生回梨園,顧夕顏都沒有想好怎麼向他開口。

到是齊懋生,臉色微酡。神采飛揚。

顧夕顏笑道:「出了什麼事,這麼高興?」

齊懋生走近。身上有淡淡的酒味。

「不回家吃飯,到哪裡去喝酒去了?」顧夕顏下了炕,接過齊懋生脫下的外袍交給一旁服伺的杏雨。

齊懋生接過夏晴的帕子擦了把臉,然後上了炕,喝了一口顧夕顏遞過來地茶,這才笑道:「你猜猜!」

顧夕顧夕見他興致頗高,笑道:「難道是和四叔去喝花酒了?」

齊懋生哈哈大笑,隔著炕幾擰了顧夕顏的鼻子一下:「一天到晚淨琢磨這些有的沒的……」

「你不回來,我一個人。當然會七想八想的!」顧夕顏嬌嗔道。

齊懋生又是一陣大笑:「方少芹陪了你一天,你還覺得寂寞啊!」

「方少芹能和你嗎?」顧夕顏厚著臉皮和齊懋生打情罵笑,「她處處留心打量著我……我迴避也不是個事,索性敞開了胸懷讓她看個夠。不過,沒讓她進西屋,你有時候在那裡接待定先生,怕是有什麼我不知道的東西卻入了她的眼……」

齊懋生聽了,連連點頭,並告誡她道:「你以後,還是少和方少芹來往……我們立場不同。不是一道人……免得到時候傷心難過,不好決斷……」

顧夕顏不以為意:「那應該是很以後的事了吧。人生苦短,譬如朝露。我們都不知道前程,珍惜眼前,該歡笑的時候就歡笑。該悲傷的時候就悲傷……才不負這有緣相逢的好時光才是!」

齊懋生一怔:「你怎麼有這樣的想法?」

怎麼有這樣的想法?顧夕顏一怔。

戰戰兢兢二十五年。結果遇到了穿越;小心翼翼的行事,結果因為拉肚子差點丟了性命;誠惶誠恐的謀劃,結果人算不如天算被帶到了齊懋生跟前……天下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今天自己和齊懋生在一起,也許幾年之後,一切都是甜美的回憶。或者。是悔之不及懊惱……誰知道呢?

她淡然地微笑,轉移了話題:「今天和誰一起吃飯了?」

齊懋生面色和煦:「今天劉右誠來拜訪我了。我招待他吃了晚飯!」

「劉,劉右誠……」顧夕顏有點張口結舌,「是他嗎,他怎麼……」

「嗯,就是他。」齊懋生滿是笑容的臉上就有了幾份嚴肅,「主動找上門來的。什麼要求也沒有提,只說想舉家遷往雍州,希望我能同意。」

顧夕顏眼睛睜得像銅鈴。

齊懋生不由就笑著摸聞摸顧夕顏的頭:「我同意了。」

「你同意了!」顧夕顏愕然,「那,那後來又說了什麼沒有?」

齊懋生眼中就閃過讚賞的目光:「說讓我給他引薦齊瀟!」

「齊瀟!」顧夕顏不解地道,「為什麼要引見齊瀟,認識你不是更好嗎?」

「我?」齊懋生笑道,「他要是繼續贖買高昌的參果和皮毛之類的,我能給他打招呼嗎?自然是要找齊瀟了!」

是啊,就算齊懋生同意他們利用燕地走私高昌的參果和皮毛,齊懋生也要裝作不知道的樣子……

「是個人物!」齊懋生滿意地道,「他如果真的舉家遷往雍州,我不僅把他推薦給齊瀟,而且還把他推薦給魏士健……至於能不能站得住腳,那就看他自己的了!」

這個劉右誠,自己不要命了,還把全家人都捎上……顧夕顏心裡暗罵,臉上的表情就有些不自然起來:「懋生,就是真有什麼事,你也不能把人家給……我可不希望自己半夜三更被噩夢驚醒……」

齊懋生不以為意地笑道:「你就放心吧,他這種人,缺少的只是機會……」聽到齊懋生如此盛讚劉右誠,顧夕顏就有種如骨硬喉般的不舒服。

這個劉右誠,是不是冒險了些,齊懋生,可不是個吃素的傢伙……

接下來的兩天,齊懋生好像真的在為劉右誠籌劃些什麼,魏士健曾經來過一趟燕國公府。當然,顧夕顏沒有見到他,只是聽人說起,說魏士健去槐園給魏夫人請安了。

就在魏士健來訪的第二天,齊懋生動身去了高昌。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2 01:08 PM

第一百九十五章 鴻雁傳書(上)

熙照三百零一年,顧夕顏整個夏天都在寫信,一天一封,通過燕地的諜報系統傳送給齊懋生。

「懋生,今天是你走的第一天,半夜突然醒來,身邊冷冷清清,這才有了你已經起程去了高昌的真實感。重新躺下,卻已沒有了睡意,心裡空蕩蕩的,輾轉反側,最後找了一件你丟在家裡的舊衣裳抱在懷裡,才迷迷糊糊地有了睡意……」

「懋生,你的來信收到了,我翻來覆去的看了好幾遍,真想從那句簡單的知道了三個字中看出些什麼來,真可惜,我沒有讀心術,什麼也沒有看出來!

不知道你現在走到了那裡?天氣如何?吃住可還方便?

雍州連下了幾場綿綿細雨,梨園後的玉蘭花都被吹落了,潔白的花瓣輾在泥土裡,不知道還能不能香如故,讓人生出世事無常之感。

我去擁翠居看了段纓絡,她一副風淡雲輕的模樣,還讓我別去打擾她,把我鬱悶的不行。

本來想陪著她說說話,誰知道方少芹來了,只得作罷,匆匆回到了正屋。

方少芹是特意來還衣裳的,說謝謝我那天的招待。給我帶了一個象牙荷葉洗,濕潤的顏色,精緻的雕工,非常漂亮,據石嬤嬤說,這是太后娘娘送給方少芹的陪嫁,世間稀少,我推辭了半天。方少芹卻執意要送給我。我想,送還東西是小事,向我表示友善,才是目的吧。除此之外,她還給紅鸞帶了一個萬花筒,並提出要去看看紅鸞。

我拒絕了。

每次看到紅鸞分明的五官還和你一樣烏黑的眉頭,我就會想到,這個小女孩的身體裡,流淌的是齊懋生無畏的血液。就不願意相信,她有真的會有什麼病。總抱著一線的希望,覺得這種情況是暫時的,只要我們努力,總有一天她會有所好轉的。眾人多愚昧,在這之前,我希望能為紅鸞保留幾份尊嚴,不要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方少芹是個聰慧的女子,我這種直白的拒絕,可能讓她想到了什麼。她迅速轉移了話題,不再提要去看紅鸞的事了。

稍晚一些,我把萬花筒帶到晚晴軒給紅鸞,說起方少芹的拜訪,貞娘卻不贊同我的做法,說方少芹畢竟是嫡親,想瞞也瞞不過,讓我不如索性對她說清楚了,就算我們不說,她也會通過徐夫人瞭解真像的。

懋生。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呢……」

「懋生,來信收到了。知道你一切安好,懸著的心總算落了下來。雖然說有二平在身邊照顧你,可程旅冗長,你也不可大意。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吱聲,身體可是自己的,沒有誰比你更清楚地狀況,可不能硬挺著。

至於你說的,把紅鸞的事告訴方少芹,然後通過她傳到熙照去,打消熙照想為紅鸞賜婚的事,我個人覺得。我們在這個問題上。還是慎重些的好。不管怎樣,兩家聯姻,並不以個人的品德才學為首選,只要紅鸞一日是你的女兒,一日就有這種可能,並不會因為她有什麼問題打消這樣的念頭,說不定,熙照會覺得這樣的情況更好。

這段時間,我去給徐夫人請安的時候總會遇到方少芹,說起來,她每天來地比我還早,卻很乖巧地在二門外等著,等我來了以後,才和我一起去給徐夫人請安。像這樣一個伶俐的姑娘,與其利用,不如結交。

我看,就是把紅鸞的情況告訴她,也要找一個適應的機會讓她見見紅鸞,希望她的品德會在關鍵的時候起到作用……」

「懋生,徐夫人的病終於好了,她開始正常地處理一些日常事務。不過,每次她招嬤嬤們說事的時候,總喜歡讓我跟在身邊,我每每覺得無聊,就會低著頭數腳下的方磚,我這才發現,原來徐夫人屋子裡一共有七百四十六塊磚,當然,這數字是不包括內室的……」

「懋生,來信收到了。你不用擔心我,我並沒有覺得痛苦不堪,主要是因為站在徐夫人的旁邊看她處理家務事,有些無聊而已。在婆婆面前立規矩,每個做媳婦的,都是這樣過來的,既然別人能做到,我自然也能做到。

而且,現在的情況有了很大的改變,說起來,這都多虧了方少芹。

她每天大清早地就和我一起去給徐夫人請安,徐夫人憐惜她凌晨三、四點鐘就要起來從花生胡同往府裡趕,讓她隔三岔五來給請個安就行了,方少芹卻說,做小輩的,怎能越過了嬸嬸去。

徐夫人沉默良久,後來就讓我和方少芹每隔三日去賢集院請次安就好了,這樣一來,我就可以把時間都花在晚晴軒了……」

「懋生,今天貞娘來找我,說是紅鸞常吃的榮養膏需要配了。這個開銷我以前也曾經在德馨院的帳目見過,因涉及到紅鸞,就具體的問了一下情況。

貞娘說,全是珍貴的藥材配製而成,紅鸞每天要吃一調羹,一個月就要吃一小罐,大約需要三百兩銀子。

我聽了嚇了一大跳,就讓貞娘把榮養膏的方子給我看看。結果貞娘說,這方子是雍州名醫魯秦的秘方,府裡沒有。還說,以前紅鸞瘦瘦弱弱的,怎麼也養不好。吃了這方子,臉上才有了些紅潤。

我沒有多說,拔了款子到德熙院。心裡卻有些不放心。

紅鸞都有七歲了,身量卻只四、五歲的樣子,這榮養膏既然是如此的養人,為何她的身子骨不見長。

這段時間,我只要不在賢集院,就待在晚晴軒,希望能通過這種方式讓紅鸞適應我的存在。

自從貞娘提了這榮養膏後。我就仔細觀察了紅鸞吃飯的情況。我發現,她每天早上一起床,就津津有嘗地吃一調羹榮養膏,如果雷嬤嬤給的慢了,她還要發脾氣,平時她的食量小的驚人。有一天,我悄悄吩囑雷嬤嬤,如果她不想吃東西,就不要餵她吃,結果她一整天都只喝了五小杯水。什麼東西也沒有吃。

常言道,是藥三分毒,她這個樣子,我很擔心。懋生,你是不是派個人打聽一下,這榮養膏裡到底都是個什麼東西,反正我聽這名字就覺得不妥當……」

「懋生,來信已經收到了,知道你派人去打聽榮養膏,我心裡才稍稍的安穩了些。希望能盡快得到你的好消息。這幾天,雍州的天氣漸漸回暖了,我已經換上了單衫。不知道你那邊氣溫如何?你還有多久才能到高昌?

府裡的老規矩,每年這個時節都要請針班子上的人開始準備夏裳了。我就趁著這機會去了一趟槐園,給魏夫人請了個安,隨便問了一下寶娘。看有沒有什麼需要的。如果德馨院那邊不方便,就從梨園這邊開銷也是一樣的。

寶娘到是很客氣,說什麼也不需要,臨走進,還賞了我一匹天青色綃紗,說讓我做件裙子。我怕自己拒絕了寶娘會有什麼想法,就高高興興地帶了回來,心裡卻覺得非常不好意思。然後親手下廚做了一道薏仁綠豆百合甜湯讓端姑姑送了過去。湯品雖然簡單,卻是美白消斑的好東西。

端姑姑回來後。說寶娘很喜歡,我就寫了菜譜讓端姑姑送了過去,希望魏夫人是真的喜歡就好……」

「懋生,一直沒有收到你的回信,不知道調查榮養膏的事進行的怎樣了。

自從上次因為方少芹地原因我不用天天去給徐夫人請安後,方少芹反而經常到梨園來竄門,而且每次她來,貞娘都會來打個招呼,這樣一來,我這裡到是熱鬧了不少。

你恐怕還不知道吧,方少芹和貞娘兩人都是江南紅袖書院出來的,而且還在同一個先生門下學習過繪畫。她們在一起,軟語輕言的,說些往日軼事,給梨園帶了活潑的氣氛,也解了我的寂寞。

可有一樣,讓我非常的不滿意。

你還記不得記,我第一次招待方少芹的時候,是存了憐憫之心,才讓她在我東屋的大炕上歪了一會,誰知道,她竟然喜歡上了那種氛圍,來我這裡,總是尋思著要到大炕上去歪著看會書,連帶著貞娘也左顧右盼的打量著我們的臥室。

不管怎麼說,那畢竟我們夫妻的私人領域,雖然你不在家,可一看到枕邊還有你讀了一半的書,鏡台上還丟著你常掛在身上的玉珮,我就能感覺到你留下來的氣息。好像你不過是去了勤園,如同我們在一起的每一天,到了晚飯的時候,就會回來了,而不是日夜兼程地趕往高昌,離我越來越遠!

我就尋思著,想把敞廈邊地那座暖閣收拾出來,掛上竹簾子,擺上一些傢俱,把它佈置成一個專門接待女客的起居室,免得有人去窺視我們的屋間,你覺得如何……」

「懋生,收到來信,知道你已順利抵達高昌,心裡的一顆大石頭終於落了地。

既然你說我可以隨意改動屋子,那我就吩囑四平開始著手準備了,到時候可不能又說我把家時搞得亂七八糟的。

說起來,我發現你對我最常用的詞就是亂七八糟,在你心中,我可真是個不守章規胡亂行事的人嗎……」





第一百九十六章 鴻雁傳書(中)

「懋生,前兩天周夫人帶了鄭氏來給我請安,我聽鄭氏說,高昌蚊蟲很多,而且毒性很大。你可要小心,千萬不可大意,如果被蚊蟲叮了,一定要記得看大夫。

說起來,這還是我和鄭氏第一次正式的見面,她說話的口音有點怪,語氣很鏗鏘,據周夫人說,鄭氏說話是帶著高昌的腔調,看來,高昌人說話不太好讓人懂啊,不知道那裡都有些什麼土特產,到時候可別忘了帶一些回來,家裡的親戚那麼多,到時候一家送一點,大家也圖個新鮮……」

「懋生,我收到了齊瀟轉來的一份諜報,是關於榮養膏的調查。諜報裡說,這劑所謂的榮養膏,實際上就是民間所說的十全大補丸,只是製成了膏狀,用了粉彩細瓷小罐一裝,就從原來的十八兩買到了三百兩。

我看了,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單從這一點上就可以窺見我們對紅鸞的疏忽。

她每天就用這些珍貴的藥材吊著性命,哪裡還有力氣走路,能夠自己站著,都已是非常堅強的孩子了。

有時候,孩子有問題,我們要找一找自己的原因。

懋生,這全是我們的錯……」

「懋生,你不必沮喪,孩子這樣,也不是哪一個人的責任。

你知道為什麼人類一次只能生一個孩子,而且一般的婦女生平只能生三至五個孩子?那是因為人類的生長期慢。需要父母親付出很多的精力!

懋生,現在還不算晚,我們一點一點的來改進,總有一天,紅鸞能夠獨立的生活。

你要相信你自己才是,紅鸞,身上可流著你的血……」

「懋生,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紅鸞身邊有一個叫梔子的小姑娘,我有一次去看紅鸞。隨口跟她提起,說,如果紅鸞繼續這樣不走路,以後恐怕就再也不會走路了,結果,那個小姑娘竟然就經常圍著紅鸞爬,我問她為什麼,她說,紅鸞最喜歡模仿別人的動作,她這樣。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引起紅鸞的注意,跟著她爬,免得總是坐著不動,把手腳都給搞廢了。

我開始還不以為意。

有一天,貞娘和方少芹兩人在暖閣裡切磋畫藝,我實在是看著無聊,就趁機去看了看紅鸞,想知道雷嬤嬤單獨帶著她,會不會哭鬧。

結果我剛走到晚晴軒,就發現紅鸞跟著梔子在晚晴軒的花叢裡。像小狗似地撅著屁股在那裡爬來爬去,頭上是凌亂的花瓣,臉上是黃黃的花粉,把我看得驚呆了。那樣的紅鸞,真是可愛極了!

雷嬤嬤在一旁扭捏的笑,說我們把孩子看得太嬌貴了。在草叢裡爬一爬,不要緊的。

她的話,讓我靈機一動。

懋生,我們不如把齊瀟的兩個小丫頭邀到家裡來做客吧,還有,我想把槐園小廚房的王嬤嬤調過來專門幫紅鸞做菜,她的是自幼看著你長大的,手藝高技。口風又緊。一定能像對待你一樣對待紅鸞的……」

「懋生,我現在需要你的安慰與支持!

紅鸞的事。比我預期的阻力大很多。

首先是貞娘。她不願意配合。每次我們餵飯給紅鸞吃的時候,她總是淚眼婆娑的望著紅鸞。紅鸞見她這個樣子,就黏在她身上不下來,誰碰一下她,她就哇哇大哭,有一次,貞娘甚至求我,說榮養膏,又不是吃不起,何必為了幾個銀子斷了紅鸞的性命。

說得我目瞪口呆。

我覺得她在這件事上一點也不符合她才女的行事風格。

為此,我找貞娘好好的談了一次。

貞娘說,吃榮養膏,是葉夫人在世的時候千方百計求來的,如今孩子已經吃習慣,要她突然間改變,孩子太痛苦了,她不忍心你的孩子遭受這樣的對待。還說,能不能等你回來了,再做決定。

再就是魏夫人那裡。

我去借王嬤嬤,魏夫人也沒有多說什麼,很直爽地就答應,可當她聽說是為了紅鸞的事,立刻就改了主意,還說,這樣寵著孩子是不對的,紅鸞如果真的不願意吃東西,那就讓她餓著好了,一天不吃,兩天不吃,難道十天也不吃?

我只好唯唯諾諾地,賴在一旁不走,魏夫人這才勉強同意,但只願意把王嬤嬤借給梨園三個月,三個月後,讓我們自己想辦法。

還有就是紅鸞。

她真不虧是你的女兒,敏感、固執都和你有得一比。

榮養膏的量每十天減少一點,就這樣,她竟然還吃得出來,張著大大的眼睛瞪著雷嬤嬤。

雷嬤嬤說,那眼神看得讓她心驚。

所以她拿調羹的手都有些顫抖。

看來,僕婦就是僕婦,真遇到讓主子厭的事,還是會本能是產生懼怕的心理,難怪那些富家子弟,通常都有些頤使氣指,原來就是這樣慣出來的。

我卻擔心紅鸞把這帳算到了雷嬤嬤頭上,以後對雷嬤嬤產生了排斥,怕貞娘因私事不在的時候沒人哄得住她。所以,現在每天早上我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晚晴軒給紅鸞喂榮養膏。

她到好,抿著嘴巴不吃。

我就對她說,我舉著湯羹數一百下,你如果不吃。那就收走,今天都沒得吃了。

第一天她哭了一整天,嗓子都哭啞了。

第二天,繼續不吃,我數到一百,繼續收拾走人。

貞娘跑到梨園來給我磕頭,我就讓她在那裡跪著,還叫雷嬤嬤把紅鸞抱來看著。

一大一小,就在我梨園裡鬧開了。如果不是方少芹來下午來看我佈置的暖閣,恐怕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收場。

第三天地時候,我再喂紅鸞,她就一邊哭,一邊吃,原來看我很茫然地眼神帶著忿然地望著我,真是讓我哭笑不得。

原來,恨比愛的情緒更強烈。

「懋生,你看,我現在都變成了可惡的後母了……」

「懋生。我現在的遭遇讓你覺得很好笑嗎?」

你再寫信來打趣我,我就撒手不管你們父女倆的事了!

你問方少芹的反應,說起來真讓人喪氣。

她當時一看,就站在旁邊掩嘴而笑,還勸貞娘,你也真是的,孩子不懂事,和大人鬧,你可是孩子的養娘,負著教導之職。怎麼也和孩子一樣不懂事,這讓國公爺如何放心地把孩子交你!

一句話,就把貞娘的眼淚給堵在了眼睛裡。紅鸞看見貞娘不哭了,也漸漸不再哭泣。

自那以後,貞娘見到了方少芹,還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懋生。我覺得好奇怪哦。為什麼貞娘在方少芹面前和在我面前就是兩個樣子。

她見到方少芹,就好像見到了師長似的,整個人都精神起來,說話做事也畢恭畢敬的;可在我面前,她就像我的姐姐似的,什麼都要指點我一下。

懋生,我看上去就真的那麼小,給人的感覺就真的讓人那麼不放心嗎……」

「懋生。我今天見到了齊瀟家的碧鸞和紫鸞。

你們家的人長得都好像啊。三隻鸞站在一起,就像嫡親的三姊妹。根本看不出來是堂兄妹。

而且,我覺得你們家裡的人對孩子的態度都好奇怪。

帶碧鸞和紫鸞來的,是她們的母親鄭氏,可鄭氏在兩個孩子的面前,卻有一點畏手畏腳的樣子,兩個孩子對她也不是很親,反而時時拉著各自養娘的手。

她們對紅鸞的事可能都有所耳聞,見到紅鸞,兩姐妹並沒有露出驚詫的表情。

我讓幾位嬤嬤帶著三姐妹和梔子一起到晚晴軒的花圃裡去玩,我和鄭氏、貞娘就坐在屋簷下打葉子牌。

風輕雲淡,鳥語花香,孩子們蕩著鞦韆,踩著蹺蹺板,銀鈴般地笑聲響徹在林間,人間的天堂,也不過如此。

這天,紅鸞玩得最高興。

兩個姐姐都願意讓著她,小心翼翼地和她玩蹺蹺板,我把紅鸞用布帶纏在梔子身上,然後讓梔子帶著她蕩了鞦韆。

一個下午,紅鸞的小臉兒紅僕僕的,晚飯的時候,吃了三調羹白米稀粥。

看來,運動,是小孩子最好的補品……」

「懋生,你別生氣,昨天我不是有意不給你寫信的,實在是太累了。

梨園的暖閣現在都快要成茶社了。

自從那天鄭氏帶了碧鸞和紫鸞來家裡客後,紅鸞就經常指著屋外的鞦韆吵鬧,可如果你真的把她帶去蕩鞦韆,她又哭鬧不休的,剛開始,我不明白是為什麼,後來,我又邀了鄭氏來家裡做客,這才發現,原來,紅鸞也喜歡熱鬧的氣氛。

王嬤嬤來梨園後,七天做了一百三十四道菜,可她卻只是只對其中的六道菜感興趣,其他的,任你怎麼哄,就是不吃。

不吃就不吃,我也不是要她一天之內就把所有的陋習都改變地。

所以就吩咐王嬤嬤,她願意吃什麼就給做什麼菜。

儘管如此,她吃的還是很少。經常是我板著臉站在一旁,她也板著臉看著我,兩人對峙片刻,她才開始吃飯。

現在我就改變的方法。

如果她按照我的要求吃飯,我就會在下午邀了碧鸞和紫鸞過來做客。

我這樣只做了兩次,紅鸞就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開始一日三餐正常進食了,雖然每餐還只是吃兩、三調羹的飯,但總比每天吃燕窩煮粥要好的多。

這樣一來,鄭氏就成了梨園的常客,梨園小廚房的點心開支節節攀升。

另一個常客是方少芹。

每次我們去徐夫人那裡請完安,她一定會到梨園來吃早飯的,然後就會留下來盤桓一整天,有時候興致高漲,還會給幾個孩子畫幾筆小雞、小鴨之類的東西,或是撫琴唱著小調,她的聲音清脆婉轉如黃鶯,樣子又活潑開朗親切,真像個大姐姐。

孩子們都很喜歡她,爭著在她身邊打轉。

有一次,碧鸞彈了一曲小調,方少芹大為讚賞,就親了親她的面頰,誰知道,離方少芹只有兩步距離的紅鸞竟然趄趄趔趔地僕到了方少芹的懷裡,一把就推開了碧鸞,大聲哭了起來。

雖然是個壞習慣,可是懋生,你不知道,我當時多高興!

我們這裡還有一個不速之客,你猜猜,是誰……」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0-11-22 01:10 PM

第一百九十七章 鴻雁傳書(下)

「懋生,你一點幽默感也沒有。

那個不速之客是你三堂兄齊江的妻子李氏啦!

前兩天,她去給徐夫人請安,遇到了我和方少芹。

李氏本準備和方少芹一起出府的,後來聽說方少芹要到我這裡來吃早餐,就笑道,選日不如撞日,九弟妹,我今天也討個客來做做。

我當然是笑著滿口答應。

懋生,我這才發現,原來你在這一輩的兄弟中排行第九,齊瀟排行第十一,以後可不可以喊齊瀟做瀟十一郎!

李氏是個性格開朗活潑的人,她自我介紹說,她出身關外郡白水李氏,我雖然不知道這是個什麼地方,但她說這話時臉上閃過驕傲神色,相信應該是燕地有名的士族吧!

方少芹在這方面比我強多了,她馬上接口和三嫂說起李家先祖的事情來,三嫂看方少芹的目光立刻有些不一樣了。

我們一起在梨園吃了早飯,她對梨園小廚房裡做的一道什錦鹹菜非常感興趣,我就寫了菜譜給她,結果第二天,她就帶著她娘家的弟媳李石氏來給我請安,據三堂嫂介紹,她的弟弟也就是李石氏的丈夫是你手下的一位總兵。

又過了兩天,齊淇的妻子崔氏也來了,她是和鄭氏一起來的,給我帶了新鮮的玉簪花,我自然也要熱情的接待一番。然後你就可以想像的到。

她們隔三岔五的就來一次,每次來,都是嬤嬤婢女一大群,不僅我覺得累,就是梨園的婢女嬤嬤們也都累得不行了。

還有,這個月,我們梨園的伙食費首次突破了二百兩的大關。而且,我有理由相信,這個記錄總有一天會再次打破……」

「懋生,你說話可要算話啊,一回來。就把超支的銀子補給我。

梨園地暖閣已裝飾完畢了。

我讓人在四周的牆壁鑲上了木板,然後鑿了大小不一,形狀各式的格子,可以放書、放筆墨紙硯,還可以放一些小玩意,然後在東、南、西三面各放了一床做工精細的大塌,鋪了秋香色的坐墊,又做了很多大迎枕供大家休息時靠靠。

大家看了都說好。只是窗戶地簾子用什麼質地的頗有爭議。

方少芹說湘妃竹簾好。大堂嫂卻說金絲籐紅漆竹簾好,三堂嫂卻認為掛竹簾不好,就糊上天青色的軟羅紗。

大家就問我的意思,我含含糊糊地應了過去。

湘妃竹簾是一兩銀子一副,金絲籐紅漆竹簾卻是一兩八錢銀子一副,軟羅紗,更就那貴了。不過,如果除去這些因素。我個人就是覺得軟羅紗更好。暖閣前面種著幾株蕉芭樹,到了夏天。肯定有小蚊子,用軟羅紗,一定又透亮又乾淨。

現在既然你願意把超支的銀子補約我,我決定就用軟羅紗了,雖然貴些,可是能保護我們柔嫩的皮膚啊,相信你也不會反對的吧!

方少芹給暖閣起了一個名字,叫珠璣館。還說。要成立一個珠璣社,以後大家可以在一起彈琴做畫。喝酒聊天。

大堂嫂、三堂嫂還有李石氏,貞娘都說這名字起得好。

鄭氏是個沉默的婦人,她很少發表意見,大家說話地時候,她總是笑著坐在一旁,問她什麼,也只是低低地應一聲是。就連她,也很贊成方少芹的提議,還說,如果真的要成立珠璣社,她願意出五十兩銀子的分子錢。

只有我,婉轉地表示了反對。

免費提供地方,免費提供茶點,還免費提供僕婦。

可現在的情況是五票對一票,我的反對無效。

所以,在大堂嫂的主持下,我們的珠璣館於六月二十八日開館了。

有了鄭氏地前言,四十兩,五十兩、六十兩不等,大家都各出了幾份力,李石氏出得最多,拿了一百兩出來,我當時還以為她搞錯了,結果三堂嫂說,李石氏娘家是做錢莊生意的,有地是錢,讓我放心的收下就行了。

我和少芹都出了一個中間數,四十兩。

這樣一來,我們合起來也收了個二百多兩銀子。

我把這銀子交給大堂嫂身邊的閔嬤嬤,讓她另立帳管著,以後珠璣社的開支,就從這上面劃拔,大家都稱好。

儘管如此,我們梨園的柴米油鹽醬醋茶估計是白貼了!

那天紅玉整了一桌酒菜,我們把各家的姑娘也帶上了,紅鸞高興極了,梔子背著她到處跑,還不小心和大堂嫂家的綵鸞撞到了一起,孩子們起了哄,吵了起來。我還擔心大人們會有什麼想法,誰知,她們只顧自己說話,根本就沒有誰注意到,嬤嬤們見我在場,自然也不敢吭聲的。偏坦了紅鸞也不好,可說了紅鸞,我又怕打擊她和姐妹們一起玩樂地積極性,正發著愁,幾個孩子嘻嘻哈哈又玩到了一起。

難怪人家說,孩子地氣,來的快,去地也快。

白讓我擔心了!

只是可憐了晚晴軒的花圃,被糟蹋的不成樣子了。

那天最有趣的是鄭氏。

只是喝了兩三盅,舌頭就有點直了,看見方少芹撫琴唱歌,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扯著喉嚨喊了起來,唱得什麼,我們一個字也聽不懂,可能是高昌的民謠之類的,但調子高亢,音色綿長,把大家聽得都呆了,沒想到那麼靦腆的一個人,竟然能發出那麼大的聲音來。

鄭氏的激動,帶動了氣氛。

方少芹唱了梁地的小令,貞娘唱了江南的小調,崔氏唱了燕地長調,大家說說唱唱。喝酒行令,都很開心。

只有我,一會要關心茶和點心,一會要去花圃看看孩子們怎樣了。

為什麼大家都可以放開一切的玩,只要我。像老媽子似地,擔心完這些又去擔心那些呢……」

「懋生,收到了你厚厚的一疊信,激動了半天,結果打開一天,竟然是你和高昌人簽定的一個條約副本。

你是想我幫你把他存放好嗎?你覺得我把它放在家裡的什麼地方好……」

「懋生,不是我誤會你,是你從來不願意和我好好的說嘛!

說實在地。對於稅賦方面的事。我也不是太懂,所以那個條約我也提不出什麼實質性的建議來。但我相信,你一定是經過深思熟慮後,才會列出的這些條款的。

唯一讓我有點擔心的是,雙方怎樣去誠守這個條約,畢竟,沒有一個有約的管束機制,什麼條約都不可能自動生效的……」「懋生。我們辦珠璣社地事被徐夫人發現!

今天一大早,我和少芹還有大堂嫂。都被徐夫人叫到了賢集院,還沒有等我們站穩,徐夫人就劈頭蓋腦地把我們訓了一頓,什麼行不為儉、附庸風雅、妄自尊大了,一股腦地扣在了我們地腦袋上,特別是我,不僅鋪張浪費,而且還助紂為虐。最後要求我們立刻停止那些不守婦道的輕浮行徑。

參加珠璣社的人沒幾個。除了鄭氏和我,都是沒有婆婆管束的。松貞院徐夫人不能來。魏夫人就是知道,也不可能去告訴徐夫人,而鄭氏是得到了周夫人的同意的,哪到底是誰洩漏了消息呢?

我們一出賢集院,就開始各自查各自的人。

可能是我們這邊鬧得太凶了,徐夫人有所耳聞。但最後讓她證實消息的,卻是少芹身邊地一個嬤嬤。

我心裡暗自慶幸,還好和梨園的人無關,要不然,可真要大開殺戒了!

不過,少芹地手段也夠狠的了,聽說一回到花生胡同,立馬找了個錯把那嬤嬤仗斃了。

下午的時候,大堂嫂就來商量我,說,珠璣社就這樣散了,她實在是有些捨不得。她有一座陪嫁的小莊園,就在雍州城外不到二里的地方,如果我們同意,大家不如把以後聚會的地點改在那裡。

我有點拿不準,準備商量你以後再作答覆。說實話,段纓絡病著,我覺得哪裡也不如家裡安全。

其她的人卻很興奮,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都頗為贊同大堂嫂地提議。

可我望著笑靨如花、大方開朗地少芹,卻心時隱隱覺得不妥。

她,在齊府逗留的時間也太長了一些……」

「懋生,來信收到了。知道你們準備在高昌和燕地原交界處立一塊碑,在碑上寫明雙方應盡地責任和義務,以此為條約的見證,我覺得挺好的。就是不知道定先生是個什麼意見?這樣會不會引起熙照方面的注意?

至於去不去大堂嫂的莊園,你讓我自己拿主意,那我就看著少芹行事吧。不管怎樣,責不罰眾嘛!

紅鸞這段時間好多了,雖然還是不開口說話,但有時候和姐姐妹妹們一起玩,大家互不相讓搶東西的時候,急了,自己會走上一兩步。我覺得這樣挺好,大家身份地位差不多,又都是貴冑之女,免得有人總是寵著她,把她給慣壞了。而且有忠心的梔子陪伴在她身邊,我相信她會越來越好的。你就不用擔心。

榮養膏的事,我看還是別這麼急著斷,也不用和那個什麼魯秦去砍價,有時候,人買的就是一個心情,你總得讓紅鸞有個精神支柱吧!

再說了,正如貞娘常嘮叨的,我們又不是吃不起!

還是過段時間再說吧。

聽你的口氣,在高昌的事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你什麼時候會啟程回雍州,我很想念你……」

「懋生,今天柳眉兒來看我了!

這還是我們婚後頭一次見面,她比結婚前更漂亮了,整個人都洋溢在新嫁娘的羞澀喜悅中。

我很高興見到她,陪著她去給魏夫人請了安,本想留她在梨園過夜,可她掂記著丈夫,最後只在我這裡吃了晚飯,就回王家在清平胡同的寓所了。

她告訴我,說這次是陪丈夫南下參加今年熙照的秋闈路過雍州,特意來給看看我的,還說,如果王公子順利考中了舉人,那等到明年春闈結束,他們就會轉回燕地了;如果王公子落榜了,他們可能會在熙照住個兩、三年,等來年科考。

可惜我在熙照已無所托之人,只好拜託少芹。

少芹很熱心,寫了一封信給她的堂哥方少昶,還說,方少昶是個熱心的人,如今又在吏部任給事中,雖然職務小,但他人緣好,也許給幫得上忙。

柳眉兒自然是感激了又感激。我抽空問了柳眉兒,問她手裡的錢可充裕。

柳眉兒偷偷跟我說,他們一共帶了五萬兩銀票,如果不夠,家裡還會再送過來。還說,讓我放心,去拜會方少昶的時候,不會像土財主似的拿錢砸人的。

我聽了直冒汗,和她開玩笑,說,難道我就是拿錢砸人的主!

她嘻嘻笑不作聲。

我就問她,你什麼時候也學會這些了?

她說,是王公子說的。

難怪有人說,女人像琴弦,遇到知音,才會調出悅耳動聽的曲調……」




第一百九十八章 逢魔時刻(一)

「懋生,對珠璣社設在大堂嫂莊園的事,我們一直沒有定下來,這次,大堂嫂邀請我們去那裡做客,我準備帶著紅鸞去莊園住幾天,你來信說已從高昌啟程,正在回雍州的路上,我就不和你嗦嗦了。等著你回來……」

這是齊懋生高昌之行收到的最後一封從雍州來的信,那時候,齊懋生正在回雍州的路上,他中途他斷斷續續地給顧夕顏報了幾次行程,顧夕顏都沒有回信。

可能是去了大堂嫂的莊園,不方便寫信吧!

不管怎麼說,這樣利用軍是諜報傳遞書信,就算是夫妻,被人知道了,都會引起詬語。

齊懋生沒有在意,日夜兼程地往回趕。

顧夕顏也的確是不方便回信。

八月初二,她留了端娘、紅玉、雲裳在梨園管家,帶著紅鸞、墨菊、梔子、雷嬤嬤、王嬤嬤、翠玉、嫣紅、夏晴、杏雨還有本應該躺在床上的段纓絡等人去了崔氏位於雍州城外的莊園,和她們同行的,還有方少芹和她身邊的婢女嬤嬤們。

有一點,顧夕顏並沒有在信中和齊懋生提起,這次出行,不僅僅是受了大堂嫂崔氏的邀請,還得到了徐夫人的批准。

因為,七月末,花生胡同那邊傳來消息,說魏士英懷孕了。

燕國公府第一個知道消息的,是顧夕顏。

當天晚上,方少芹就趕到了梨園。

她臉色如常,姿態依舊端莊,舉止依舊優美,但那挺得直直的背脊卻漏露了她的忿然。

方少芹笑著對顧夕顏道:「嬸嬸,魏士英懷孕了。我為了避嫌。只得來求嬸嬸,收留我幾日。」

當時顧夕顏就傻了眼,問道:「有多少時間了?」

方少芹嘴角浮出一個諷刺的笑容:「說有兩個多月了!」

兩個多月!

顧夕顏在心裡算了一下。

那豈不是在他們新婚之時……

她說不出一句話來,忙點頭:「你先安心住下就是……」然後叫了雲裳服伺方少芹盥洗。

跟她而來的石嬤嬤含淚向顧夕顏道了謝。

顧夕顏趁著這機會去找了端娘,把情況跟她說一遍,道:「把少芹安置在珠璣館,她最喜歡那裡的氣氛。你親自在旁邊服伺著,吩咐廚房做幾道她平時喜歡吃的菜送來。我去徐夫人那裡一趟。」

端娘滿臉地唏噓,顧夕顏帶著翠玉轉身去了賢集院。

徐夫人剛躺下,聽說顧夕顏來了,思忖了片刻,才讓人迎她進來。

顧夕顏給徐夫人請安後,逕直道:「少芹在我那裡,說是大少爺屋裡的魏姨娘懷了孕,怕惹起什麼閒言閒語。所以想到我那裡歇幾天。媳婦也不敢拿主意,特意來稟告母親!」

徐夫人當時兩眼一黑,就昏了過去。

屋子一陣混亂,易嬤嬤又是用涼水給徐夫人敷頭。又是掐仁中,好容易,徐夫人張開了眼。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易嬤嬤。派人去,把那個小賤人肚子裡的孽種給我踢下來!」

易嬤嬤就看了顧夕顏一眼,道:「夫人說胡話了吧,魏姨娘懷的可是齊家的血脈……」

「我呸!」徐夫人臉色猙獰,眼神渙散,「那小賤貨,嫁進來不到三個月,就有了五個月的身孕……他為什麼護著她不讓她來給我請安。不就是怕她在我面前立規矩。把那孩子給立沒了……別以為我不作聲,就把我當傻子……」

易嬤嬤驚恐地望了臉色煞白的顧夕顏一眼。狠狠地就在徐夫人的胳臂上擰了幾下,口中急急地道:「夫人,夫人……」

滿屋子裡的人,卻靜得死一般寂。

光亮一點點地聚集到了徐夫人的眸子中,漸漸化成明亮如利刃般的眼神。

「你們給我收拾收拾,我去看看少芹!」說完,犀利的目光落在了顧夕顏的身上。

顧夕顏還沒有那徐夫人的支言片語中回過神來,她的表情還有些僵硬,道:「爺不在家。如果母親一定要去松貞院,我看還是一個人去為好……」說完,意味深長地撇了易嬤嬤一眼。

徐夫人「騰」地跳下了床,身手矯健地完全不像一個年逾六旬的老人,伸起手就朝著顧夕顏的臉上扇來。

「她們去得,我就去不得……」

顧夕顏直覺貓了貓身,側著臉,躲過了徐夫人手掌。

儘管如此,她還是被嚇得連退幾步,直到腰身挺到了桌幾上,無處可退才停了下來。

徐夫人見狀,還有追過來,易嬤嬤卻適時攔住了徐夫人,不停地道:「夫人,夫人,您冷靜些……少夫人說的也有道理,你還是看去看看玉官吧,大少奶奶那裡,有石嬤嬤,還有少夫人,不會怎樣地……」說著,揮了揮手。

屋子裡的婢女嬤嬤得到了明確的指示,七手八腳地上前,有的扶徐夫人坐下,有的給徐夫人遞茶,有的給徐夫人穿鞋。

徐夫人則臉色灰白地坐在炕沿邊,目光陰霾地望著顧夕顏。

顧夕顏看見有人攔住了徐夫人,自己又離她有了十來步的距離,人漸漸冷靜下來。所以當徐夫人的目光望過來時,顧夕顏不由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徐夫人的神色。

目光冰冷,帶著風霜般的寒意。

顧夕顏心裡直打鼓。松貞院住燕國公,德馨院裡住燕國公嫡夫人,這可是祖宗傳下來的規矩,懋生為了保護自己,還不知道在暗地裡使了多大地勁,這才有了今天的局面。所以,就算徐夫人再怎樣。在這一點上,也是絕不能讓步的。

看來,正面的衝突是不能避免了的!

既然如此,不如先發制人。

心間流轉間,顧夕顏上前幾步,正欲說話,卻突然發現,徐夫人的目光,依舊停在自己原來的位置上。

她心中一動。順著那目光望去。

原來,在挺住自己腰身的茶幾旁邊,是一架博古架子,架子上放著大大小小的玉料、石料、木料雕塑,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尊身高約有兩尺的玉石芙蓉盆景,粉紅色的花瓣,碧玉的葉子。發出灼灼光華,華麗之極。

是在看博古架的東西嗎?

顧夕顏再次移了移腳步。

徐夫人地目光依舊直勾勾的。

看來,真是在看博古架上的東西。

顧夕顏不由好奇地轉頭,想知道徐夫人到底看的是什麼。誰知道。易嬤嬤已帶著歉意的笑容迎了上來,擋住了她的目光:「少夫人,這裡面的前因後果。您都是知道的。夫人這是氣糊塗了,您可千萬別往心去。我知道,您是好心,那金嬤嬤,就是前車之鑒……夫人是沒想明白,讓你受委屈了。我在這裡代夫人向少夫人陪不是了!」說著,就跪下來要給顧夕顏叩頭。

「嬤嬤快起來!」顧夕顏忙攙了易嬤嬤,「惹得母親生氣。說起來,都是我的不是,嬤嬤這樣。可真是折煞我了。」

易嬤嬤對顧夕顏並沒有話中說的那麼恭敬,她順勢就站了起來,笑道:「既然如此,少夫人還是早點回梨園吧!大少奶奶那裡,還望少夫人仔細開導才是。不管怎麼,她畢竟是從熙照來的,我們燕地,仰仗熙照的地方多著呢……」

顧夕顏眉目順和地聽著易嬤嬤嘮叨完了,然後給徐夫人曲膝行禮後帶著翠玉她們回了梨園。

梨園裡,方少芹已梳洗完畢,歪在珠璣館地大榻上,雲裳和嫣紅跪在她的身後,正用毛巾給她絞乾頭髮。

她看見顧夕顏,笑道:「回來了!」

顧夕顏不想和她說些虛偽的應酬話,點了點頭,道:「我讓小廚房裡做了春餅,你要不要吃一點!」

方少芹大笑:「要,總不能為這事,就不活了吧!」

笑容是那樣的璀璨,眸子裡那樣的悲傷,像早春的花,雖然盡力開放,可最終也敵不過轉瞬即來的倒春寒。

少芹,也是努力過的吧!顧夕顏歎了一口氣,叫人端了炕桌上來。

方少芹大口地吃著東西,笑道:「嬸嬸,你有一次煮了牡蠣粥給我吃,是想把我嚇跑吧!」

面對這樣聰明伶俐的女子,顧夕顏暢然地笑:「是啊!怕和你處出感情來了,有一天,會不忍決斷……」

方少芹添著指頭上沾著的甜面醬:「我在梁地,還吃過燒蠍子……牡蠣粥,算什麼……嬸嬸,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你嗎……」

顧夕顏挑了挑眉。

方少芹目光幽幽地望著她:「因為你總是微笑!」

「哦!」顧夕顏微笑著望著她。

「不管是在什麼情況下,不管是在什麼時候,你總是微笑!」方少芹笑容苦澀,「我們談詩論畫的時候,紅鸞把你地衣裳弄髒的時候,貞娘挑釁你的時候,我窺視你的時候……不管什麼時候,你總是微笑,好像這一切,都只是掠過你耳邊的風,都只是照在你身上的光影,你總能從中找到值得你欣賞的地方,然後用包容的心態去看待……在你身上,我總能感覺到熨貼般的舒適。」

透過那些光影斑駁,看到隱藏在心底最深的自我,那,是一種什麼感覺。

顧夕顏有一瞬間的惶恐。

望著顧夕顏有些僵硬的笑容,方少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逗你玩的!我呀,是仗著自己是小輩,可以到嬸嬸這裡來撒撒嬌……」

顧夕顏望著的目光卻是悲哀的:「少芹,博弈開始了嗎?」

方少芹微怔。

「我們之間的博弈開始了嗎?」顧夕顏望著方少芹修長入鬢的眉,挺直俏麗的鼻,喃喃地道,「我們的友誼,竟然消失的這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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