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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嫣 -【天官賜緣之四】納福寨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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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agmag
時間:
2010-10-26 06:52 PM
標題:
羽嫣 -【天官賜緣之四】納福寨主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只因遺失一塊麒麟青玉,刁不害竟惹上這位神算福娘子,
想他堂堂弋風寨寨主,從不須看人臉色、仰人鼻息,
沒想到,這下卻得依她的計畫行事!
連替她療傷,都得看她臉色——
但她忍著病痛,楚楚可憐的模樣,卻莫名教他憐惜……
為了償還欠他的人情,步納福住進弋風寨。
朝夕相處下來,她發現他不似外表那般冷漠、難相處,
他的俠義心腸,令她向來平靜的心,不知不覺被牽動。
可,他那雙灼熱的目光,當真是深情凝望著──
這個身上布滿怵目驚心疤痕的自己嗎?!
【出版日期】2008年12月1日
【出版社名稱】誠果屋
【書系及編號】Pocket love 234
作者:
magmag
時間:
2010-10-26 07:22 PM
楔子
風湚皇朝最富庶、繁榮的地方,當屬位居朝廷所在,全國經濟重鎮的遙安城。
遙安城裏著名的市井大街,街衢裏車水馬龍、熱鬧非凡,沿著街道兩旁,各種名目的商店開張立鋪,好不熱鬧,城裏除了赫赫有名的「悅來」大客棧外,就屬步氏姊妹用來營生的「喜福」客棧最爲出名。
這「喜福客棧」,裝潢佈置不及其他有錢客棧來得體面,食材茶水也僅是粗茶淡飯,但每日用餐時間,依舊是高朋滿座,人滿爲患,不只一般老百姓會來捧場,連王孫貴族的公子哥,也會大老遠地來吃頓飯,只爲了看步家姊妹一眼。
說到這步家姊妹,就不得不提她們精致的樣貌,傳言步氏夫妻早亡,身後留下四名如花似玉的姊妹兒,以及一筆驚人的債務,大姊步吉祥爲了照顧三個未及笄的妹妹,還有償還債務,只好一肩扛起雙親遺留給她們的小客棧。
或許大夥都看在她們,年紀輕輕地就要爲生活勞苦,因此對步家姊妹,能多多關照就多關照,有時鄰居相約就來喜福客棧吃一頓,就當做做善事,幫這四個美麗的娃兒度過人生難關,因此客棧開始營業的這兩年來,每天登門的客人總是絡繹不絕。
聽說步家姊妹,個個嬌豔動人,娉婷嫋娜,各有各的特色,有一首民謠是這麽流傳的:
吉祥音似黃鶯啼,迷信鬼影兒,心膽懼,千兩黃金撥成萬。
納福占夢避災厄,媚眼一眨兒,福禍倚,改運解危三天應。
求安溫婉識大體,鍋碗瓢盆兒,樣樣行,小嘴淺笑人發暈。
招喜笑臉迎客來,迷途知返兒,人驚奇,他人逢凶我化吉。
關於步家姊妹的嬌媚事跡,早成了遙安傳奇之一,更是三姑六婆,茶餘飯後,閒磕牙的八卦題材。
若各位客官,想再多聽聽這步家姊妹的事兒,您老有錢有閑,不妨來咱們喜福客棧走一遭?
作者:
magmag
時間:
2010-10-26 07:27 PM
第一章
如同往昔,步納福坐在街口的轉角處,那裏早擺好一張桌子,一張圓凳,她就坐在那裏等著幫人算命,她一出現,馬上引起一陣騷動,人潮不約而同地,往她的方向集中。
「福姑娘!快幫我算算這小孫子該取什麽名字好?」
「福姑娘,我們李家娶王家姑娘,能不能添福啊?」
「福姑娘,我家旺來今年想考科舉,有沒有希望啊?」
「別吵,好嗎?」沁人心脾的清靈嗓音緩道。
煩雜的人聲,讓納福微慍。若非爲了家計,她壓根兒不想如此爲難自己。
自從經歷當年的事故,讓她意外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她只想利用這樣的天賦保護自己深愛的親人,對於不相干的閒雜人等,她一概沒有興趣,更別說與步家毫無干系,只想利用她的能力來發大財的貪夫庸婦們。
但想起尚有百萬的債務未還,納福只好壓下脾氣,隱忍不發,語氣也多了絲不耐。「坐吧!問什麽?」
搶到第一個發問機會的中年婦女,是京城一帶赫赫有名的高官夫人,高興的合不攏嘴。「福姑娘,可不可幫我家兒媳算算,她的肚皮何時會有消息?」
納福挑挑眉,一雙清明無啥情緒起伏的眸子,盯著她髮髻上的名貴珠飾,紅唇掀了掀,吐出個數位。「我要五百兩。」
「五、五百兩?」柳夫人嚇了一大跳,連圍觀的百姓也都倒抽了一口氣。
「要不要答案隨你。」納福白晰如瓷的臉蛋上,有著世故的淡漠,清澈的瞳眸仿佛看透人世間般,挾著一抹輕鄙。
她總穿著襲白衣,清靈的氣質恍若下凡仙子,冷漠的性格卻又讓人倒退三步,不敢隨意接近輕褻。
有人說她倨傲,有人說她古怪,但無可否認的,她的鐵口直斷,卻每每讓人驚呼神奇,放眼遙安城,無人有她這等能力,因此下至凡夫俗子,上至達官貴人,無不親自請托改運解厄。
她從來不過問對方的身分,也從不拒絕任何身分的求問,只要給得起她開口說出的酬勞,她也一定給答案,不過答案的真實性與應驗期,則是看她的情緒而定,短則一日,長則數年,這就不一定了。
「好,我給。」柳夫人馬上拿出一張銀票。
納福將銀票收進懷中,摸了摸她的掌心,輕哼一聲。「十年內必有消息。」
一聽到十年,柳夫人險些氣暈了。「你這分明是在耍我?我好歹也是堂堂的柳家姨太,豈容你這小小賤女如此撒野,還說是什麽女半仙,我看根本是騙吃騙喝的賊女。」
柳夫人不甘心被匡騙五百兩,怒火中燒。「來人啊,把她的算命鋪子拆了。」
「是!」幾名雄壯威武的柳家護院一字排開,那陣仗好不嚇人。
納福不疾不徐地站起身,清靈的臉蛋沒有一絲恐懼,嘴角輕笑著。「十年還嫌短嗎?我高興就可以讓你明日失寵,立即被趕出柳家莊院,信不信隨你。」
柳夫人大驚,仍故作鎮定。「胡說!你不過是小小的賤女,豈有如此能耐?」
「我沒這等能耐?你看著好了,我會讓你相信。」她冰冷不帶一絲溫度的一雙眼眸,盯得柳夫人渾身發顫。
納福信誓旦旦的模樣,一時之間讓柳夫人,也不知該相信與否,但她渾然天成的那份自信與傲然,卻又讓人不得不信。
柳夫人心虛地垮下臉。「算、算了,咱們走。」眼前的情勢不是她招惹得起,只好憤然離去。
柳夫人一走,人潮馬上湧了上來。「福姑娘,我先……」
「我先啦……妳走開……」
納福還是冷眼旁觀著眼前混亂的情況,忽然瞥見一名穿著破爛衣衫的小女孩,被擠出人潮外,還摔倒在地,臉上額上全是擦傷,從她的眼裏,她看到她對親人的著急。她忽然開口道:「你過來!」
納福一開口,所有人立即靜了下來,面面相覷,衆人無不期待她口中的人,就是自己。
「你拍拍身子後,過來讓我瞧瞧。」她再說清楚一些。
這下不只那名女孩兒驚訝萬分,連其他圍觀的人也都議論紛紛,畢竟納福鮮少主動要人求問,只有人求她的份。
「我嗎?」小女孩拍拍灰塵,怯怯坐在桌前的凳上。「福姑娘!是吉祥姊姊要我來這兒的,她說你可以幫我。」
一聽到是大姊──步吉祥介紹來的,納福難得露出一抹淺笑。「說吧!你想問什麽?」
「我爹病了好久,我想問問他能不能熬過這個冬天,福姑娘,我不奢求爹能痊愈,我只希望爹能多陪我們一些時日。」女孩兒說著、說著,淚流滿面。
「別擔心,讓我握握你的手。」納福 冰冷的嗓音多了絲暖意,她輕握女孩兒粗糙的掌心,閉上雙眼。
從那長滿厚繭、粗糙破皮的掌心,她感應到女孩兒對病重父親的著急與深愛,她隱約看到那名父親病前,對家無怨無悔地付出,若這個家失去了他,想必會支離破碎,難以維持,而這女孩兒更會心碎……
她深切希望這個世間,不要再有人嘗到與最摯愛的親人分離的滋味,那味道太苦、太澀了。
握了良久,納福睜開雙眸,額前竟然滲出一層薄汗,原本就白晰的臉蛋,更顯蒼白虛弱。
「別擔心,你爹會好的,在申時前,到南門街口,有人可以幫你。」
「福姑娘,我爹會好,這是真的嗎?你說的我一定會用心記住,謝謝你。」女孩兒感激的淚流滿面。「福姑娘,抱歉,我家很窮,不過這是我親手栽種的玉米,很好吃的,先送給你,等我爹好了,我一定會努力掙錢給你。」
納福收下玉米,淡笑著。「無妨,這些玉米夠了。」
「謝謝你,福姑娘,我要回去照顧我爹了。」女孩兒欣喜地揮手道別,匆忙離去。
方才收了柳夫人五百兩,這會兒卻隨便收了幾條玉米當酬勞,步納福又成了大夥議論的話題,她的心思,實在無人能解。
眼看算命攤前的凳子空了出來,衆人又開始爭奪第三個求問的機會。
不等衆人開口,納福忽然站起身,冷言道:「我累了,今日到此爲止。」
收起擱在桌上的蔔卦用具,一副龜甲及幾枚銅板,步納福從容離開算命攤子,圍觀的人潮縱使有一肚子的問題想問,也無人敢攔住福大姑娘的去路,她古怪的性格,大夥早已心知肚明,一切問題只得等她改天心情好,再說了。
納福往自家客棧的方向走去,剛剛那「預感」耗去她太多精神體力,現在的她根本什麽都感覺不到了。
人人都稱羨她擁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她確實能靠觀顔、觀相、掌氣,來預感未來之事,但若要她感應的愈詳細,就會耗去她愈多的體力與精神,只要對方與所問之事,關係愈緊密,她就愈能感應清楚,但她耗費的體力愈多,她的身子就會愈差,她還沒笨到爲無干系的人如此犧牲。
只是因爲那女孩兒,讓她感覺到仿佛是過去的自己,她才情願如此幫她,若非爲了營生償債,她犯不著如此糟蹋自己的天賦。
當納福想的出神之際,忽然被人撞個正著,來人即時拉住她纖細的臂膀。
納福楞怔了一下,手臂上一陣掐痛,回眸一瞧,是他有力的抓握,她疼的皺起柳眉。「放手!抓痛我了。」
「你站穩了嗎?」他的嗓音冷沈有力,極富威嚴。
不習慣和男人如此親昵地接觸,納福焦急地抽回手臂。「你沒撞著我,我自然好的很。」
納福鐵青著臉,定睛一瞧,發現她平視過去,不過到他的胸口而已,擡起頭來瞧仔細,她這才感受到,什麽叫做「來頭不洩。
眼前的黑影仿佛一座巨山橫擋在她跟前,她懷疑纏在他胸口的衣料,是山裏猛虎的皮毛,連高過一個人的大虎剝下來的皮,也僅夠當他的上衣,就可見他的身形如何「巨大」。
再往上瞧,他留一頭長髮,髮色漆黑如墨,隨意用細繩圈綁住,露出兩條精瘦有力的臂膀及膚色略沈的胸口,他的五官在陽光的照曬反光下,使她無法看清楚。
他高大的身軀所形成的暗影,讓她完全曬不到一絲陽光,而來來去去的人潮,不知爲何總能適時離她兩步遠,原本摩肩接踵的擁擠,瞬間消失,她仿佛就像依偎他而生的菟絲花兒,站在他的暗影下,安全無虞。
這個發現,讓納福驚心不已,卻也厭惡。她向來自立自強,不須依偎任何人,誰都無法佔領她,只有她能掌握別人的份。
「能不能請你別再擋我的路?」她極力壓抑惱怒的情緒。
他無聲挪開步伐,從她的右側繞了過去,沒入人群中。
他一離開,陽光重新照曬在納福身上,她松了一口氣,不敢相信她的情緒,在那短短接觸的一刻,竟然被撩撥了?!
不僅是憤怒,她更感覺到他帶給她沈重的壓迫感,方才她的心緒就如同緊繃的弦,這種情緒反應對她而言是陌生的,至少從來沒有人可以給她這樣的感覺。
納福下意識回過頭,清明的眸子主動搜尋他的身影,很輕易地,在人潮中,發現他高壯的身形,他黑亮的發絲在陽光下,閃爍著漆亮的光澤,而那一身虎皮衣,更是顯眼,想讓人不注意都難。
猛然發現他似乎回頭,目光往她這個方向來,她著急地低下頭回避他的視線,心兒突兀地怦怦直跳,跳的她慌亂不已,更像是被逮著做壞事的小辮子般心虛。
納福連吸幾口氣,緩和自己慌張的情緒。「沒事的……」他不過是湊巧轉過頭罷了。
砰──
納福纖細的肩頭又被撞了一記,闖禍的人連忙道歉。「福姑娘!對不住,我不是有心撞著你的,對不注對不篆…」
來人拼命道歉,好似將她當成惡人般恐懼,她淡眉一掃,理都不理徑自離開,而那人還是拼命地朝她的背影道歉,就怕自己在無形中得罪鐵嘴神算,往後會遭大殃。
今夜
吉祥仍在玉府裏,而忙了一天的求安也早回上官府了,招喜更遠在西域,喜福客棧裏只有納福一人,她草草用了膳,尚未就寢,只因還有一個客人未見。
暗寂的夜裏,走出一抹身影。「福姑娘!」
「進來吧,順道把門關上。」她對來人頷首。
納福將燭臺擱在桌上,手上拿了張紅紙,上頭畫了一些外人難以理解的符號。
頓了頓,納福以極其嚴肅的口吻說道:「吉祥命中帶金煞,必須以火解煞,除非你能保證吉祥安全無虞,否則請你不要將她牽扯其中。」
「我明白,你放心,吉祥不會有事的,再說我也不會讓她看到我這個樣子。」玉冷霄掀開遮臉的黑紗,露出一張佈滿肉瘤的臉孔,早已不是先前的俊美模樣。
「你說,這事需要三年的時間才能平息,萬一這期間,吉祥有了變卦,你可會怪她?」姊妹的幸福,納福 必須盤算個仔細,半點馬虎不得。
「若真是如此,我會就此消失,永世不再出現在她面前,若三年一到,我的毒未清,我也會消失,到時候吉祥就請福姑娘多多幫忙了。」
「我知道了。」
「多謝相助。」
玉冷霄拉下覆面黑紗轉身離開,納福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期望他能順利脫身,至少她必須等到所有的姊妹都能幸福,她才能安心吶。
送走了玉冷霄,納福走回自個兒房裏,吹熄了燭火上床就寢,才剛閉上眼,立即聽到房外傳來細微聲響。
納福翻身下床,悄聲推開房門,發現朦朧月光映照下,多了抹暗影,那人在櫃檯附近,翻箱倒櫃似在搜尋什麽,可惜四周太暗,她無法瞧清楚他的身形,隱約知悉他的體型高大堅實。
他在找什麽?納福還在思索的當頭,左臂忽然傳來一陣劇痛,小心拉開衣袖,赫然瞧見清晰的五爪印,在她的左臂上烙下有如印記般的紅痕。
一看見那印痕,她整個人都不舒服起來,心口也一陣悶塞,她連忙從懷中摸出一張紅紙。
那紅紙上頭,是之前她爲自己推算出來的命盤卦象,命盤顯示三年後,她將會遭逢大劫,而她臂上的指印,竟然和她蔔出來的卦象有些神似──爲大凶之卦。
雖然明白將遇大劫,納福卻早有心理準備,只是她一直無法確實感應到,她即將遭遇的劫難究竟爲何。
或許是當局者迷,她始終無法看清楚自己的未來,但對於別人所問之事,總能看得仔細,即便如此,她也無絲毫畏懼,她相信她的未來,沒有人會比她自己還要清楚,唯一肯定的是,她在屆滿二十歲那年會有劫難。
只是她萬萬沒有料到,讓她遭遇劫難的竟是──
倏地,他停下動作,緩慢移動步伐,踱步至她跟前,約略五步的距離停下來。
他發現她了嗎?
納福倒抽一口涼氣,腦海中的思緒化爲一片空白,僵直的身軀不敢妄動。
他們之間的距離拉近了,近到讓她足以瞧清楚,深夜潛入的宵小確實是名體魄雄偉的男子,而更令她驚奇的是──
不知是月光投射的巧合,還是命運注定使然,月光在男子的胸口上映出一幅圖案,那圖案活生生就跟她命中犯煞的卦象一模一樣。
如此驚人的巧合,讓納福心中一陣發涼,莫名地讓她想起,白日在街上無心撞上的男子,論身材體型有相當程度的相似。
真是他……?
不可能!一般凡夫俗子,她向來不放在眼底,何況他不過是個男人,一個凡人罷了,能對她有什麽威脅?
納福眨了眨眼,再次睜開眼眸,他胸上映照的卦象已經消失。
這是怎麽回事?
她還沒想透個中因由,他睨了隔著紗簾對峙的纖細身影幾眼,沈聲道:「三天之後,我要看到那枚寶玉,它是我的。」
他果然發現她了。納福咬唇思索,考慮該不該作聲。
語罷,他預備翻窗離開,納福即時出聲喊住他。「慢著,你以爲你是誰?喜福客棧豈容你來去自如?」
簾一掀,納福壯大膽子走了出來。她要瞧清楚他的樣貌,確實掌握他的身分,搞清楚爲何他身上會突然出現卦象的徵兆。
「我是來找回我的失物,一枚麒麟青玉,我確定那玉在你們手裏,十天前,我剛來這兒用飯。」
當天,他還被客棧裏人滿爲患的景象嚇了一跳,不過是間小客棧,竟然有與悅來客棧抗衡的局面,著實不簡單,爲此他還多留意這間客棧的掌櫃,印象中,是位極美豔的女子。
「那玉不在我手裏,不過如果你願意多等一日,我願意告訴你,它的下落。」納福不著痕跡抹去前額不斷滲出的冷汗。
她在賭,賭一個機會,只要能將他誘來算命攤,讓她觀他的相,掌他的氣,她有把握可以探知他的一切,若成了,說不定能讓她順利化解大劫。
「呵。」男子不客氣輕笑。「憑你?」
納福吸了一口氣。「憑我是步納福。」
男子斂住笑,黑沈的瞳眸掠過一抹激賞。「成。」
作者:
magmag
時間:
2010-10-26 07:29 PM
第二章
要找步納福——
簡單,完全不需要開口。刁不害不費力地,往最多人聚集的地方走去。
聽聞每日她一開張做生意,總會引起遙安城內一陣騷動,人人爭先目睹她的風采,這世間,大概只有她有這樣的本事。
刁不害正是弋風寨當家的義子,也是將來接手整座山寨最有可能的人選,最近可供他們狩獵的肥羊減少,逼得他只好冒險進城一探,一個不小心遺失自小貼身的玉珮,他只好再潛進城一回,想辦法將玉找回。
仗著自己人高馬大,他輕鬆地擠進圍觀的人群中,果然在人潮的中心位置,發現傳說中的鐵嘴神算。
是她?!昨天夜太黑,他沒機會瞧清楚她的樣貌,今日一見,讓他有些訝異。她真是昨夜那氣勢驚人,與他對峙的步納福?
刁不害瞇起黑眸,打量她,眼前那清靈出塵的可人兒,竟就是赫赫有名的步納暢,她的瞼蛋白皙無瑕,一雙澄澈清亮的眸,沒有一絲暖度,鐵定會瞧的人心底發寒,紅艷的菱唇不情願地抿著。
她不開心?難道是他猜錯了?她並沒有他所想像,熱中於窺探別人的未來?
她的眸淡漠如冰,有著看透人生百態的世故,但他更想知道,一個知道許多別人都不知道事的人,究竟是快樂,抑或是痛苦?!
既然她有把握說出玉珮的下落,他也樂得方便。
刁不害的嘴角勾起玩味的笑痕,邁步往前走去。
「求祿位,十五年必有成。」簡單的一句話,納福打發了第四位客人。「誰還想問?」
大夥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沒人敢出聲,以往爭先恐後的景況完全消失了,眾人面面相覷,儘管心中藏著無數的問題,卻無人敢問。
起因於今天一整天下來,不管是誰求問,納福的答案都在十年以上,「十年」的時間可不短,對於這古怪的答案,大夥只當納福的怪脾氣又發作了,議論著不知是誰讓她惱怒,她才來尋眾人開心。
納福煩躁地擰起眉心。她很煩,煩的不得了。
從以前到現在,從來沒有像今日這麼不安過,不早些確定「他」的身份,她的心緒就無法安寧,但愈想知道,她反而見不著他。
她有自信,只要讓她握住他的手感應,她一定能徹底知曉他的心思,也能確定他究竟是不是讓她遇劫之人。
憑他,想扳倒她還早的很。
納福冶眼睨著欲言又止的人群。「如果沒人求問,那今天……」
就在眾人不知所措的當頭,一道深沉有勁的嗓音從人群中傳出來。「我來!」
眾人自動讓出一條路,讓刁不害通行。
「我想問這輩子能活多長!」
一聽到他的問題,眾人紛紛倒抽一口涼氣,對於他的勇氣,皆深感佩服,卻也深深惋惜著,萬一納福姑娘的答案,只有十年,那豈不是白白咒自己早死?
他果然來了。一見到那熟悉的身影,納福全副精神都來了。
她的雙眸直勾勾地盯著他,著實想從他黑湛的瞳眸中,瞧出一絲端倪。一個人的心思,最能從眼眸中窺探得知。
然而,他眸中透露出的嗜血殘虐,讓納福大為驚心。
強壓住惶恐,擰著眉,她顫語道:「把手伸過來,我瞧瞧。」
「當然。」刁不害微哂。
決定由他親自試驗鐵嘴神算的準確度,他就不信,憑她這樣纖弱的女子,可以上通古今,下探來世,何況他主要的目的,只為要回玉珮。
納福一接觸到他溫熱的掌心,一股古怪的炙熱感瞬間襲上她的心坎。
他的掌寬大厚實,掌心邊緣有五處老繭,指節虎口處有三道疤痕,這樣傷痕纍纍的手掌,卻有一股綿綿不絕的熱燙氣力,不斷從掌心發散而出,而那熱氣,卻燙得她掌心也跟著發熱起來,甚至循著她的血脈、筋骨,蔓延她的全身。
等等,他的命竟是—
過了半晌,她倏地睜亮緊閉的眸子,澄澈無波的瞳眸除了驚愕外,更多的部分是不解。
依她感覺到的,眼前這男人早該死於三歲的大凶劫難,為何現在還活在世間?
更怪異的是,她根本算不出他還能活多久,畢竟一個早該死的人,現在居然還活著,根本是不可能的事,當然就沒有所謂的壽命長短。
不可能!她的直覺不會錯,她好歹幫數千人觀過相了,沒人能逃出她的掌握,為何唯獨他?
納福不敢置信地盯著眼前一派沉穩的男子,惶恐地問道:「你究竟是人……還是鬼?」
「你可是在說笑?」刁不害輕蔑一笑。果然,騙吃騙喝罷了。
他一笑,圍觀的大夥也跟著哈哈大笑,大家都以為是納福難得的幽默,然而她的雙眼,卻始終緊盯著他,眉心攏起困惑的摺痕。
不!她剛剛絕對不是在開玩笑。
他的眼黑湛發亮,炯炯有神,他的膚色極為黝黑,那一身虎皮包裹的,是極為勁瘦結實的身軀,他甚至不需要開口,所有人就輕易地,被他渾身散發出來的力量與氣勢給震懾住。
唯一洩露他心思的,只有那挾著輕鄙的視線,和那似笑非笑的唇角。「我還在等你的答案。」他冷沉的嗓音,直接貫穿納福的耳膜,穿透進她的心底。
她發現他掌上傳遞而來的熱度,呵暖了她涼透的手心,小臉也因他的注視,而露出困窘的紅潮,首次面對不可知的將來,她徹底慌了神。
納福來不及收回掌心,小手被他反手一握,箝制在厚暖的大掌裡頭。「你還沒回答,我、要、的、答、案。」刁不害收了笑,早已失去耐性。
簡言之,他對他還能活幾年的答案,已經沒有興致,他要她遵守昨夜的承諾,告訴他玉珮的下落。
納福硬足吸了幾口氣,強迫自己鎮定,壓低嗓音,以兩人才能聽見的音量低語著。「那玉珮本來就不是你的,失去它理所當然,如今也只是物歸原主罷了。」這是她唯一能確定的,至於個中因由,她也無法完全知悉。
「哦?」刁不害挑眉,審慎思索納福話中有幾分真實性。
「暫且將玉交給我三年,三年後,你會需要我的幫助。」
雖然還不清楚他的來歷,但她隱約感覺到,他絕非池中之物,然而吉祥還需要那枚玉度過難關,無論如何她都得留下玉,想盡辦法拖延他奪回玉的時間。
「是嗎?你可知道我是誰?」
瞧她說的真有那一回事似的,不禁勾起刁千害一絲興致。
「我不知道。」納福坦承。
她確實算不出關於他的一切,一個早該死的人,根本沒有命盤可言。
衝著三年後那句話,刁不害決定賭上一賭,何況那玉只是代表他的一段過去,他向來就不是戀舊的人,玉的存在與否,對他來說並不重要,頂多只是他與步納福交手的憑藉。
他倒想親身試驗,究竟是命磨人,還是人使運!
「刁不害。記好,三年後,我會回來。」
說罷,刁不害站起身,頭也不回的離開算命攤。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納福吁了一口氣,全身彷彿力氣用盡般,跌靠在椅背上,一陣癱軟。
首次面對如此具有壓迫性的人,納福耗費了所有的精神。
幸好……總算說服他了。
即便他離開了,納福依舊不敢多想,她方才掌氣、觀相所得來的結果——
刁不害不單沒有命盤,他還是一頭凶獸,渾身散發出 冷冽的殺氣,雖有人身,卻也帶著獸性暴戾之氣。
跟這樣的人打交道,根本是在尋死、玩命。
三年後
喜福客棧開了分店,玉冷霄也順利解了毒,回到遙安城與吉祥相守。
納福總算能暫且放下肩上的重擔,只是她還無法真正鬆懈心防,只因她尚欠了一樁人情末還……
深秋夜,極涼。納福坐在案桌前,視線停在自己的掌心上。
說來可笑,她依稀感覺到三年前,他熨燙的掌心溫度,還深深地烙印在她的掌上,循著掌心上的記憶,他的氣息、身影、臉龐,也跟著鮮明起來。
莫名地,她感覺他炙熱的體溫,如湧泉般不停灌入她的體內,讓她一向在夜間就會凍得瑟瑟發抖的孱弱身子,意外地沒有打顫,反而感到格外溫暖。
若當日她沒看錯,他的五官根本是王者之相,擁有出將入相的好命格,但他的陽壽早該盡了,又怎麼能殘活至今?
這個疑問她一直想不透,更不明白何人有這等本事,可以逃脫她的掌控。
納福還是依照自己的感覺,推算了刁不害的命盤,發現一件更為驚人的事實。
假設他沒在三歲逢凶那年死去,到目前為止,起碼已經遭遇過幾次大難,這還不包括其他較小的災難,算一算,根本已經算不清了。
依照他的掌氣,根本是個多災多難的凶星,能不能活下去都還是個問題,然而他的面相卻又是帝王之相,未來說不定還能闖出一番事業,這世間,真有人具備這樣矛盾的命格?
難道他真是她的大劫?或許真讓她碰上了,納福露出一抹苦笑。
當她想的出神之際,沒有注意到有人走進她的房裡,直到一件暖裘披蓋在她的肩頭,她才猛然回神。「大姊?」
「福兒,在想什麼?這麼晚了還沒就寢?」吉祥一臉幸福,笑的暖甜。
這是當然的,玉冷霄就在今日回來,她期吩了三年,總算成真,她的祈求老天爺果然聽見了,不過想當然爾,定是她這個好妹妹從中幫的忙。
「沒什麼。」納福心虛一笑。「想找我說話?不陪他了?你不是朝思暮想了他三年?」
吉祥小臉漲紅,眉眼間掩不住喜色。「我正想來罵你,明知道他活著,還存心瞞我,害我傷心了三年,這算什麼姊妹情誼?」
「若非詐死,前些日子柴仲侖伏法,玉冷霄也躲不了,怎麼,還怪我瞞你?」
「我哪敢,只是不甘心被蒙在鼓裡。」
納福站起身將吉祥推至門邊。「好了,別多想,快去收拾收拾,和玉淪霄暫時出城避風頭,客棧交給我和安兒就行了。」
「福兒,最近瞧你老是擰著眉頭,如果有什麼不開心的事,一定要告訴我,我未必幫得上忙,好歹也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受苦。」
姊妹當中,就屬納福最難瞭解,或許她已經看透一切,因此她總是冷眼旁觀,不讓外物輕易干擾她的心思,正因為如此,她幾乎沒有七情六慾可言,若非她還能呼出一口熱氣來,幾乎都要讓人把她當作沒有生命力的人偶了。
誰都不知道,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才會變成今日這個模樣,她身為步家大姊,寧願這麼相信著——納福不過是尚無法接受,爹娘意外死去的噩耗,為了避免自己傷心,才會表現出事事都不在乎,故作清冷的樣子。
「別多心了,我真的沒事。」納福別開視線,不敢多望吉祥一眼。「快去吧,別讓玉冷霄久等。」
「好吧。」吉祥就當納福有事忙,不再打擾她,只好離開。
送走了吉祥,納福頭抵著門板歎息。雖然暫時放下肩上的重擔,她還是無法真正鬆懈心防,只因她尚欠一樁人情未還……
忽然窗邊發出一點聲響,接著出現一道暗影,納福還沒來得及轉頭瞧個仔細,她的身子旋即跌入某人的懷中,小嘴兒也馬上被大掌掩蓋住。
「噓!噤聲。」來人正是刁不害,他俯在她耳邊低語。「我等你三年了。」
「唔……」發覺是他,納福大驚。
他熱燙的氣息就噴襲在她耳邊,她的頭貼在他的胸膛上,她恍然驚覺,兩人貼的有多近……
輕易地,如同三年前那般,她的心緒再次被挑動,他的存在同樣極富侵略性,不容人忽視。
納福的小臉瞬間漲紅,全身僵直,一股熱氣從她的腹中不斷往上竄,直達她的雙頰,一顆心也像脫韁的野馬般,急速跳動。
「我的玉!」冷戾的嗓音,猶如野獸低狺。
面對如此危險的男人,納福也不由的心生恐懼,畢竟她無法預測他下一步會做什麼。
「碎了。」
「撒謊。」他低咒,箝制在納福腰際的大掌,懲罰性的加重手勁。
納福亦不是省油的燈,面下改色輕哼。「拿去,你的玉。」
她從袖口拿出一個繡包,攤開帕巾,裡頭是收集成一堆的玉層,即之前吉祥摔碎的麒麟王。
「可惡,你最好想辦法給我拼回去,否則一輩子都別想離開我。」
刁不害臉色驟變,一把將繡包搶過來,重新包妥後,塞進納福胸口的衣襟裡,動作粗魯蠻橫至極。
納福冷著臉,極力壓抑住胸口因他碰觸而起的躁動,挑眉詢問道:「你想擄走我?」
「有何不可?你欠我的。」
他以指挑高她的下顎,瞇起黑眸打量眼前的小女人,究竟生著什麼樣的膽,敢如此挑釁他,而他競笨的讓她連要兩次,這口氣他嚥不下,非討回公道不可。
「那我勸你,最好現在行動,過了今夜,你就沒機會了。」她撇開他的長指,逕自抬高臉,澄澈無波的水眸直瞪著他。
兩人互瞪著,緊繃的氣氛一觸即發,忽爾,黑湛的瞳眸眨了眨,收斂起張狂的殺氣。
這女人簡直比他還囂張!
「或許我該稱許你,敢得罪我,不怕我殺了你?」強盜頭子殺人,根本是家常便飯。
「你會嗎?我想你應該不會這麼笨,況且你現在需要我。」
納福小心藏起眸中的畏懼,說不害怕絕對是騙人的。在這三年內,她早查清楚關於他的一切,當今朝廷的大患,專門掠奪官銀,打家劫舍,今年初新上任的弋風寨頭子。
「非常好,那我就如你所願,用你這一輩子償還要弄我的代價。」
語罷,刁不害揚起手刀,往納福頸項一砍。
在陷入昏迷前,納福的嘴角隱約勾起一抹笑。
她確定他身上有她要的東西,只要能讓他帶她走,她就有把握,可以從他身上找出她要的線索。
「納福!」猛地,房外傳來喊聲。
驚覺有人,刁不害連忙用右腳踢起一張小凳子,準確擊中窗格,挾著人兒,躍出窗外,身影轉眼間消失在夜色裡。
站在門外的,正是吉祥,猛然想起她要問納福的事,根本不是剛剛那一回事,而是她放在竹簍裡的信。
吉祥站在納福緊閉的房門前,拿出信箋念著。「緣盡兮隨風,不如歸去,我意逍遙,納福,你睡了嗎?這信是什麼意思啊?」
等了半天,都沒人回應,吉祥只好撞開門,發現破了大洞的窗格,以及空無一人的房間—
只聽到吉祥尖喊:「啊—納福被風吹走了!快來人啊。」
作者:
magmag
時間:
2010-10-26 07:30 PM
第三章
「唔……」納福呻吟一聲,感覺熾熱的陽光照曬在她臉上,她眨眨眼睫,想曲起手臂好遮擋陽光,才剛要伸起手臂,一陣刺耳的鐵鏈聲襲耳而來,她的手臂更像拖了重物般,重的抬不起來。
甫一睜眼,發現她的右手腕上銬著一條鎖鏈。「這是怎麼回事?」
她試圖拉動那條鏈子,然而一扯動鏈子,一道冷厲的嗓音先傳了過來。
「別動鏈子!我還沒清洗乾淨。」
清、清洗乾淨?
她大為驚訝,連忙坐起身,沿著那條鏈子望去,在湖岸邊,站著一名上半身打赤膊的男子。
「醒了?」刁不害扭乾發上的水漬,三兩步就從湖邊走到納福身邊。
她抬起頭來,湊巧和他幽湛的眸對上,一股熱氣又從耳根子燒了上來。
他打著赤膊,居高臨下地睨著她。
他濕淋的黑髮狂散地披在身後,麥色的胸膛殘留著水滴,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刺眼的光芒,那堅實的肌理勾勒出他健壯厚實的胸膛,最後她的視線,停留在貫穿他整個胸膛的那三道長疤上,彎彎曲曲的疤痕像三隻巨大的娛蚣,攀爬在他的胸口,讓人看了一陣膽戰。
納福收了視線,不忍多看,搖晃手上的鎖鏈。「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會跑嗎?」沐浴過後,刁不害心情顯得不錯,唇角咧著笑。
「不會,你身上有我要的線索。」她直言坦承。
「哦?你又在故弄什麼玄虛?」被要了兩次,刁不害警戒心也提高了。「我勸你省點力氣,我下會放你走。」
不理會他的譏誚,納福大膽對上他的黑眸。「我只是好奇,一個早該在三歲死去的人,如何能存活至今。」
「無妨,接下來的時間,夠你好好觀察,有結果記得告訴我,我也挺好奇的,像我這種早該死的人,又怎能活的這麼好?」他反將一軍,犀利的言詞不輸她。
「解開,我不會跑。」
她眸裡的決絕不下於他,更怪的是,她的凝視有動搖人意志的魅力,緊抿的雙唇泛白,卻輕易勾動男人的保護欲。
刁不害發現她的手腕上,有被鎖鏈拙出的紅痕,沉吟了中晌,他拿出鎖匙解開鎖鏈。「我勸你別惱怒我,你惹不起。」
對於刁不害開口閉口儘是威嚇,納福已經習慣了,無言站起身,睨了他一眼,走向溪邊。
刁不害敏感地拉住她的手腕。「去哪?」
她甩開他的箝制,逕自走向湖邊,背對他道:「轉過頭去,我要清洗身子。」
刁不害勾起一抹笑。「步納福,你沒有資格命令我,如果你求我,或許我會考慮一下。」
她連頭都懶得轉,輕哼。「你也沒那個本事讓我求你。」
「是嗎?何不試試?」他笑得更張狂了。他倒想看看她能逞強到什麼時候。
語罷,在刁不害灼灼視線下,納福毫不避諱除去一身衣衫,僅剩貼身的兜衣與褻褲。
她這副千瘡百孔的身軀,想必對任何男人都沒有吸引力吧。
納福淡然一笑,以手環胸,步入湖中。
納福的大膽,刁不害訝異不已,瞥見她纖細窈窕的困體,他不自覺瞇起黑眸,直盯著,只是她的身上還有下少塊呈現淡紅色澤的疤痕,小至拇指大小,大至一個手掌寬,那些究竟是傷疤,還是與生俱來的胎記?
不管何者,都是遺憾。
她是過分纖瘦了,單薄的身子恐怕沒有幾兩肉,她的臉色過於蒼白,顯然身體狀況也不佳,何況那湖水可不暖,連他都會冷,若是她……
刁不害恍然回神,不知道自己怎會突然失神,黑眸習慣性地尋找納福的身影,赫然發現湖邊都瞧不見人。
「該死。」刁不害沭然大驚,慌忙站起身,這才看見納福竟然不知死活地往湖心游去,僅剩頸子以上浮在水面上。
忽地,砰一聲,納福沒入湖中,失去了蹤影。
「這女人搞什麼鬼。」
沒有多想,刁不害三步並作兩步,快步奔往湖邊,一個縱身躍入湖中。
放縱讓自個兒沉入湖中的納福,緊閉著雙眼,即使痛苦得喘不過氣來,她仍繼續往湖底沉。
本來只是想泡泡水,舒緩悶痛的胸口,若她就這麼死了,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只要她多預測一樁未來的事,她就會更痛苦,身上就會多一塊因逆天而出現的紅色疤痕,當天氣驟變,這些疤痕常會讓她痛的生不如死,猶如群蟻嚙咬、利刃劃過。
或許這些痛苦,是老天爺懲罰她,不該利用自身的天賦,試圖扭轉每個人注定好的天命。
慶幸她最心愛的姊妹們,都有了好歸宿,這條命是她自個兒的,要死要活旁人都管不著。
漸漸地,納福的腦袋不脹了,胸口也不悶痛,一切的痛苦似乎正在遠離她……
太好了——
忽爾,一雙有力的抓握環住她腰際,接著她感覺到她全身被一股暖氣包裹,她沒力氣睜開雙眼瞧仔細,只能從尚未消失的感官中,感覺突然出現的不尋常現象。
如果陰曹地府這麼溫暖的話,那她……
她的唇陡地被佔領,中斷了納福的思緒,緊接著,一股源源不斷的熱氣,不停灌進她的嘴裡,強迫她好不容易平息的胸口,再次鼓動起來,卻也嗆得她難受。
是誰在捉弄她?
納福惱怒睜開眼,卻意外對上一雙慍怒的冶眸,他雙眼張的老大,怒瞪著她,薄唇吮著她冷到打顫的唇齒,厚實的大掌掐著她的腰,洩憤似地捏著她,好不容易消失的痛覺,再次甦醒。
有了一點力氣,納福張嘴反咬他的唇,待他吃痛鬆開她,她飛快浮出水面,喘了一大口氣。
「吁!」
還來下及多吸幾口氣,她的雙腿忽然被人擒住,直直往水裡拖,定睛一瞧,竟是刁不害——
「你……做什麼……」
話出口後,全成了一堆氣泡,想當然,刁不害一句也沒聽到。
他使力將納福往下拖,直到將她困在湖底的大石邊和他的胸口間,他以厚實的胸膛堵住她的去路,強迫她待在水底。
「做什麼……」
胸口再次脹痛起來,她快要喘不過氣了,納福急得掙脫他的箝制,好浮出水面換氣,偏偏刁不害一動也不動,只是瞪著她。
「放開我……」她使勁捶打他堅硬如石的胸口,他依然不為所動。
體力逐漸耗盡,她已經沒氣了。這次……她真的快死了。
就在納福虛弱地垂下雙手,閉上雙眼,癱軟在刁不害的懷中時,她感覺她整個身子被提了起來,直到唰一聲,出了水面。
刁不害輕鬆回到岸邊,放下她,納福渾身一軟,癱倒在溪石邊,仍不住嗆咳。「咳咳—」
刁不害重新回到他原來坐定的大石上,冷言譏諷。「我說過別惹怒我,更別在我面前尋死覓活,在我沒要你死之前,你的命是我的。」
若說她是能窺探生死極限的人,那刁不害絕對是操縱生死的惡魔。
剛剛,她幾乎要死在他手上。
「我沒要尋死。」她只是想了一回罷了,投水自戕似乎不是個好主意。
愈來愈頻繁發作的病症,她已經撐不下去了。
「最好如此,等我從你身上討回應得的報酬,你想死,我會助你一臂之力,在這之前,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他的挑釁,她置若末聞,刁不害再次瞇起黑眸,盯著逕自擦拭濕發的納福,舔了舔唇上因她狠咬而泛出的血痕。
這女人的狠勁絕對不下於他!
「轉過頭去。」納福頭抬也沒抬,她要換下濕透的兜衣。
刁不害手撐著下顎,看戲似的直盯著她,對於納福變臉速度之快,感到驚奇。「聽說,你脾氣不怎麼好,今日一見,果然謠言有幾分可靠。」
「彼此彼此,我也沒瞧你對別人客氣過。」
認真比較起來,她只拿臉冷人,他拿劍殺人,就嚇破膽的程度上來說,他技高一籌。
「轉過頭去!」不得已,納福抬頭盯著他。
「求我!」他咧嘴冷笑道:「你最好快點處理好,天黑之前,我們必須趕回弋風寨。」
「趕不回去。」納福漠然道,最後決定自個兒轉過身,脫去身上濕黏的兜衣,再套上乾淨的外衫。
「哦?你算到什麼了?」刁不害一臉的躍躍欲試。
「沒什麼。」換妥了衣裳,看到他想問卻又拉不下臉的窘態,一抹幾不可察的竊笑自納福嘴角隱去。
忽爾,刁不害站起身,踏著蓄滿勁力的步伐,朝她走來,臉上略沉的表情,散發出濃烈的殺氣。
「怎麼?惱火了?」納福輕笑出聲。
果然,沒有一個人可以脫離她的掌控,即便她算不出他的命盤,依然可以左右他的一切。
「我說過,別輕易惱怒我。」
刁不害沉下臉來,彎下腰,輕而易舉將人兒扛在肩上。
沒枓他會這麼做,納福嚇了一跳。「放我下來!你在做什麼!」先前在水裡的混戰,耗盡了她的力氣,根本無力反抗。
刁不害扛著納福,離開湖邊,熟稔地往通向山寨的小徑走。
看著他沉默不語的表情,納福暗叫不妙,更擔心自己的玩笑是否過火了。
然而她虛弱的身子,在泡過一回湖水後,根本經不起趕路的折騰,現在又被他架在肩上,幾乎要了她的命,不停翻絞脹痛的腹部,讓她冷汗直冒。
不知是否察覺肩上人兒的不適,刁不害腳下的步伐更急了,聽見遠方有馬車的聲音,他猝然停下腳步,站在小徑上,瞪著逐漸駛近的車馬。
山上—過了末時,就會開始起霧,連帶著視線不佳,因此過往的車馬總會加快速度,以期能在天暗、濃霧瀰漫前,趕回山下。
赫然發現山徑上杵個人,車伕忙拉緊韁繩,才沒讓馬蹄往他身上踏去。「喂,你擋什麼路?我的馬差點踏死你,你知不知道?」
刁不害一掌壓住馬首,沉聲暍道:「滾!」
「你憑……」車伕像是想到什麼,突然住嘴,半晌,才顫抖出聲。「刁、刁、刁……刁爺?」
「我要你的車馬,明兒上寨子拿銀子。」
「不敢、不敢,刁爺用就是了,小的告辭了。」車伕一骨祿跳下馬車,拔腿狂奔,不敢多留一刻。
刁不害順理成章接收車馬,將納福擱進車廂,此刻,她早己無力睜眼。
不在乎她有沒有聽見,刁不害冷言譏諷道:「步納福,你可有算到那人會丟了馬車?最好別再惹怒我,下一次不光是丟馬車這麼簡單。」
簡言之,他是個容易遷怒的人。她惹他,別人遭殃,這筆帳自然得算在她的頭上。
刁不害跳上馬車,揚起皮鞭,駕著馬車往山寨方向奔去。
納福勉強睜眼看著那偉岸的背影,對於他的挑釁,她只能虛弱地回以一笑。
這局究竟誰輸誰贏?
他搶奪馬車真只為了向她印證,她也有無知的時候?
不管如何,至少馬車裡比他的肩上,舒服多了。
弋風寨循著陡峭的山崖巖壁搭建,寨子範圍幾乎盤據整個山頭,出入門戶都有嚴謹的把守。
然而,在貪生怕死的官吏縱容下,弋風寨茁壯迅速,規模已不容小覷,光看他們將成員,編成無數小隊來回走動巡守的規模,顯然在這短短三年,弋風寨成了京畿一帶,雄霸山頭的山大王。
抵達了弋風寨,天色已晚。
這一趙山路出乎意料的顛簸,納福難受極了,下了馬車,她拍著胸口,勉強壓不嘔吐感。
「第一次上山難免如此,待久了,你會習慣。」刁不害挾著輕笑,睨著臉色慘白的納福。
納福不理會他的訕笑,逕自往前走,發現刁不害斜靠在馬車邊,沒有移動的打算,她訝異地停下腳步。「怎麼?進山寨,你反倒比我生疏?」
「沒必要急著進去,裡頭會更悶,絕對會讓你悶到吐出來。」他若有所指地暗示著。
聽不出他這話是威嚇還是好意,而她確實也不舒服,索性藉機深吸幾口氣,讓鬱悶的胸口舒服—些。
反覆吐納吸氣,納福好多了,緊擰的眉頭總算能舒緩。
「我……不礙事了。」
話出口後,毫無預警放柔了嗓子,連納福自個兒都嚇了一跳。
「跟我來吧,勸你跟緊。」刁不害收了笑,臉色轉沉,大掌緊握腰問的刀柄。
「嗯。」輕應了聲,納福快步跟上。
「刁爺!」守門的是兩名年輕的小伙子,兩人恭敬齊聲問好。
「這是我的人。」刁不害簡單介紹納福的身份。
「瞧仔細了。」兩人同聲回答。
他的人?
納福的心漏跳了一拍,臉頰驀然泛紅。
抬頭就看見那山似的背影,步伐踏實沉穩,可以猜想的出,他的臂膀一定蓄滿勁力,連他腰上的刀,都比尋常人粗重,想必是重鐵煉製,他佩帶起來卻無絲毫沉
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頭一次,她也有不知道的事,普通人她看上一眼,便可徹底明白,而刁不害,他沒有命盤,早該死卻仍活著,這是為什麼?
更怪的是,除了好姊妹外,其他人對她而言,根本不存有任何意義,更別說會多看他們一眼,偏偏他總能輕易撩動她的情緒,惹她發怒。
這些疑惑,她真的想不透,卻又有種求知的慾望引誘她,靠近他、觀察他、瞭解他……
「砰」,一個不留神,納福直接撞上刁不害厚實的背,疼的她眼淚直流。
「抱歉!」她搗著鼻子,故作冷靜,臉頰卻因方才腦子裡的思緒,漲的通紅。
「不用這麼害怕,在我還沒要你死前,沒人敢動你。」他輕嗤,將她的失神全看在眼底。
「跟緊我,別多話。」他再次囑咐一次,慎重的表情讓納福也跟著緊張起來。
難道,山寨裡還有比刁不害更具威脅性的東西存在?
作者:
magma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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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0-26 07:30 PM
第四章
進了山寨,在刁不害的帶領下,納福一路上暢行無阻,即使遇上小嘍囉,他們也會看在他的面子上,對她客氣幾分。
精心設計的迴廊式走道,除了可以拖延外敵入寨的時間外,每隔十來步左右,就會看到牆壁上有一個圓形的孔痕,方便人躲在牆後,掃除敵人,整座寨子可說經過精心的設計與安排。
「師父!」一名穿著虎皮短衣的青年,遠遠見到刁不害,連忙奔來。
刁不害停下步伐。「這幾天寨內可好?」
「可慘了,二當家和三當家又不聽師父的勸告,帶人馬打家劫舍,結果不幸中伏,死了五個兄弟。」
自小便跟在刁不害身旁的小徒弟——虎兒,憤慨地抱怨。
刁不害沉下臉來。「他們在哪?」
「就在大廳裡,他們還說要寨王幫他們討回公道,明明是自己闖的禍,還敢大言不慚,不要臉。」
「放肆,不許你對他們無禮。」
「是,聽到了。」虎兒吐吐舌頭,不敢再多嘴。
不經意發現站在刁不害身後的納福,他尖聲驚呼。「寨王,那個女人……是你這次出門的戰利品嗎?哇,貨色不賴,轉手鐵定可以賣高價……哎呀。」
冷不防,嘗了一記爆栗,虎兒捧著頭哀嚎。
「我說過什麼了?你全忘了?」刁不害嚴厲的語調中,仍藏著些許溫柔。
「沒忘!虎兒不敢忘!第一不可打家劫舍;第二不可誘拐良家婦女販賣圖利;第三出寨要報備;第四吃飯要通知寨主,不可獨享;第五……」
「夠了!今晚將第二條抄個百來遍,沒抄完不准出房門。」
二百遍?天啊,這豈不是要我死?」虎兒連聲哀叫。
「若要你死,我會送你一把匕首。」
「好啦,我寫就是了。」
看著虎兒落寞離去的背影,納福險些笑出聲。
刁不害那句頗具威嚴的話,她倒不認為是威嚇,反而純粹是一種關心,只是身為強盜頭子,表達方式自然與常人不同。
虎兒忽然又轉過身來,奔到刁不害身邊,刻意壓低嗓音,說道:「師父,等會你進去大廳要小心,二當家煽動了不少人,準備反你,要不是我虎兒人單力薄,我早了結他。」
「別多嘴,快給我回房抄字。」
「知道了啦。」虎兒一蹦一跳溜得飛快。
納福沒有錯過,刁不害望著虎兒的背影輕歎了一口氣。
依她的估計,虎兒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依他的年紀來推斷,身邊會有這個年紀的兒子,也未必不可能,從他們互動的關係來看,更像真有這麼一回事。
殺人如麻的盜賊頭子,真有所謂的親情存在?
忽爾,刁不害如刀刻般粗獷的臉龐,出現在納福的眼前,硬生生嚇了她一跳。
「怎麼了?」她驚魂未甫。
難得見到她失神,為此他還多看了好幾眼,唇角勾起一抹笑。
「虎兒不是我兒子,不過他確實是我從小帶到大,他到現在還不知道,他爹是被弋風寨的盜匪所殺,娘親也慘遭姦淫,那時候他還是襁褓中的孩子,沒想到今日會認我這盜賊頭子為師,可笑吧。」他嘲諷似的低笑幾聲。
這就是他歎氣的原因?
怔了半晌,納福根本笑不出來,話堵在舌尖,說不出口。
仔細看,他根本不是在笑,納福發現那笑聲充斥著濃濃的遺憾以及無奈,她懷疑,眼前這人真是前幾天,對她蠻橫至極的刁不害嗎?
但弋風寨的恩恩怨怨,根本下是她該在心思的事,那下是她來此的目的。
「你何必告訴我這些?」這才是她困惑的地方。
笑聲嘎然止住,刁不害盯著個頭比自己矮上許多的這個女人,有些無法置信。「步納福,你一向都這麼無情嗎?」
「一向?我不清楚,不過大家都是這麼說,你大可不用向我解釋什麼,我沒興趣知道,也不想知道。」她知道的已經夠多了,不想再自尋煩惱。
刁不害湛黑的眸閃過一絲激賞。現在回想起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何要告訴她那些。
頓了頓,他唇角勾笑。「是我糊塗了,這世間有什麼事是你不知道的?」
語罷,刁不害往大廳走去。「跟我來。」
「嗯!」
直到他犀利的黑眸不再注視著她,納福緊繃的心房才得以舒緩,暗暗吁了幾口氣
跟他交手一次,就像打了一場硬仗般累人,每每讓她耗費所有的精神,疲憊不已。
她確實知道不少事,對他—
她卻是一無所知。
從踏進弋風寨議事的廳堂開始,氣氛沉重的讓納福難受極了,驀然想起之前,在寨外刁不害對她說的那句話,她不自覺露出會心一笑。她現在確實悶到想吐。
偌大的廳堂上,擺了三張虎皮座椅,刁不害自然坐在最前頭的位子上。
他的左右兩旁也各坐著一名大漢,右邊的那位蓄滿落腮鬍,體格肥胖壯碩,正足二當家熊飛,左邊那位挺著一顆大圓肚,胸口還長滿濃密的黑毛,頂上卻是光禿一片,他就是三當家獒鷹。
「你站在這兒,不需要開口。」
刁不害拉著納福,讓她站在他身旁,不敢讓她多離開一步。
「我知道。」納福順從地點點頭。
「格老子的,我們帶著兄弟出生人死,你倒出寨去享樂了。」獒鷹挾著濃濃的諷刺,特意讓刁不害在眾多兄弟前丟臉。
「吱,那個胡家莊膽敢和宮府連成一氣,害我們死了五個兄弟,他奶奶的,我看下次就請寨主帶人馬,去掀了胡家莊,看他們還敢不敢囂張。」
熊飛話一說完,馬上引起所有人一陣鼓噪。
「掀了胡家莊!」
「掀了胡家莊!為兄弟報仇。」
耳旁不停傳來震耳欲聾的呼聲,然而一面倒的情勢,更是讓納福憂心仲忡。
從眼前的情況看來,顯然新上任的寨主刁不害,還無法壓制寨中的元老,不僅比其他兩人年輕,在勢力範圍上,進寨有一段時間的人,多半還是以熊、獒兩人為中心,壓根兒沒將刁不害放在眼裡。
他會怎麼做?
納福望著冷眼旁觀的刁不害。她猜不透都這個時候了,除了順從大夥的意思之外,他還能做什麼?
「停!格老子的,咱們就聽聽寨主的意思。」獒鷹得意地咧嘴大笑,露出一口的黃板牙。
只見獒鷹與熊飛,交換視線對笑,正等著刁不害出糗。
「我說過,不許再打家劫舍,只能針對貪官污吏下手,這次你們擅自攻擊胡家莊,活該中伏,要是再有人違背我說過的原則,格殺勿論。」
刁不害嗓音深沉有力,犀冷的黑眸反覆巡視大廳上的人,除了熊、獒兩人外,其他人都低下了頭,不敢多看他一眼。
「他奶奶的,刁不害,我熊飛敬你是寨主,才跟你商量此事,弋風寨沒有我和老三,你會坐在這裡嗎?二十多年前,你還不是我們打家劫舍途中拾到的,要不是老大瞧你這奶娃兒可愛,破例沒殺你,不然我早吃了你進補。」
熊飛抹著嘴,露出涎色。
「是呀,嬰肉又嫩又香,紅燒最棒了。」獒鷹跟著附和道。
食嬰?
聽到這裡,納福早已反胃,緊緊捂著嘴,才止住強烈的吐意。這群盜匪頭子實在太過猖狂,如此草菅人命。
鏗鏘一聲,一把銳利的大刀直挺挺插在熊飛褲襠下的地板上。
「搞什麼鬼!」熊飛當場嚇出一身冷汗,其他人也嚇了一跳。
瞧見刀柄上的青龍刻痕,眾人才知曉,是刁不害的佩刀。
刁不害站起身,直視著眾人,目光嚴厲森冶,臂上青筋隱隱浮起。「要是誰敢食嬰,我一刀了結他。」
「哇。」獒鷹不屑輕哼。
「——包括所有人在內,沒有人可以例外。」刁不害加注。
面對如此懾人的刁不害,縱使有人心生不滿,卻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反抗他的威嚴,那只是自尋死路,然而他再度展現身為寨主的魄力,讓一些原本就對熊、獒兩人作為不滿的人,更加堅定追隨他的腳步。
「格老子的,不偷、不搶,我們寨子裡的兄弟要怎麼過活?」獒鷹的口氣充斥著挑釁。
「十天後,有一批兩湖知府以官銀的名義,進貢給昏庸高官的四十萬兩,還有一堆珍貴的古董,隊伍會經過我們山頭,屆時可以下手。」
「哦!刁爺萬歲!」山寨弟兄聞言,齊聲歡呼。
原本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瞬間化解。只要有一口飯吃,大夥就跟誰,他們同是礙於生計,才會走上這一途,為難一般平民百姓,根本不是好漢作為,唯有找貪官污吏開刀,才能讓眾人痛快。
「他奶奶的。」熊飛握拳怒瞪著刁不害,完全沒轍。
「等等—」獒鷹仍不死心,好不容易有反刁不害的機會,怎可輕易放棄。
「兄弟們聽我老三說一句,官銀都會有官兵押送,這回他們又要經過咱們餓虎山,怎麼可能不增派兵馬?說不定又跟之前的胡家莊一樣,中了那群孬種的伏兵,那還不是要餓肚子。」
果然不出獒鷹所料,寨內的兄弟面面相覷,不安地竊竊私語。
「咱們沒腦子嗎?弋風寨憑什麼至今屹立不搖,咱們可不是空有蠻力的無知盜匪」
刁不害反將一軍,削得獒鷹臉上無光,只敢低聲咒罵。「格老子的……」
他長手—攬,將納福拉至大夥跟前。「這位是鼎鼎大名的神算福娘子,是我們弋風寨的貴客,不可對她無禮。」
「福娘子?」
「天啊!她可有名了,我第一次這麼近見到她啊。」
「怪了,她怎麼會來這兒?」
眾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語討論著,多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竊竊私語如同潮水向納福湧來,她疑惑地望著身旁高聳的人柱。
鼎鼎大名?她?
她怎麼不覺得她在他心底,有這個價值?
一路上他可是對她,百般刁難外加不時嘲諷威嚇,怎麼現在……
「啊……」
他的大掌無預警環住她的腰際,霎時讓納福的臉頰燙紅起來,思緒再度化為一片空白。
她真的受夠了,他老是用這一招,中斷她的思緒。
納福略略掙脫他的箝制,在他的耳邊低聲說道:「我不想讓我們的關係過於複雜。」
沒想到,他的大掌櫃得更緊,完全沒有松尹的打算。「沒有我,你活不過一個時辰。」
他未免太高估自己了吧!
納福正想回嘴,忽然感覺到一雙雙帶著渴求的眼神,正肆無忌憚的往她身上集中。
她瞇起水眸,來回掃視。錢財、貪慾、權力、壽命、美妻……
在他們的眼中,納福看到了熟悉不過的慾望,要不是有他在她身邊,他們恐怕會一舉衝上來,將她撕扯分食殆盡。。
這一回,算他贏了。
「福娘子……」熊飛忽然換了張笑臉。
還來不及問,就先讓刁不害打斷。
「若非要事,萬萬不可擅自打擾福姑娘,她身子虛弱,尚需靜養幾天。」他掃了獒鷹和熊飛幾眼,完全斷絕他們私下找納福的機會。
「咦?」納福再次揚眉看他。
他繼續接著道:「如果有人對我領導的方式,心生不滿,大可離開弋風寨,我不會阻止,若再讓我發現有人違背我說過的話,格殺勿論。」
「是!」眾人齊聲。
刁不害話說完,旋即拉著納福匆匆離開,徒留滿臉憤恨的兩人。
「他奶奶的,給老子難堪,老子不會就這麼算了。」熊飛撂下狠話。
「老二,不急,別中了刁不害的激將法,反正我們有的是時間,總有一天弋風寨會是我們兄弟倆的。」
不殺他,獒鷹誓不罷休。
「你真確定十天後會有宮銀經過?」
朝廷為了避開弋風寨的山賊,簡直是無所不用其極,放假消息、偽裝、分批運送,還是逃不過行動靈敏、狡檜的山賊。
「你以為我進城做什麼?喝茶玩樂?」刁不害回她一記輕笑。
「沒想到你的良心還在,沒被狗啃走。」她指的是食嬰那回事,很高興他出言制止了這種惡行。
為此,她對他的惡劣印象,也改善了不少,跟熊飛、獒鷹比起來,他顯然好上太多,甚至讓她懷疑起,像他這般心思細膩、謹慎作為的人,當個胡作非為的山賊頭子,未免大材小用。
難道,這就是她為他算出,具有出將入相的命格?
「那不是良心的問題,只有為人與當獸之間的區別。」
「你沒想過離開這裡嗎?依你的作為,混個軍職並非難事。」
愈是瞭解他,她愈是好奇,前一刻他可以冷血地令人膽寒,下一刻卻又能義正辭嚴訓誡某些人的惡行。
忽爾,刁不害勾起一抹淺笑,沉黯的眸緊鎖在納福細緻的五官上。她的臉恐怕都沒有他的一個巴掌大。
「你可別告訴我,你開始同情我,認為我是好人,不該自甘墮落。」
他略帶輕諷的笑聲,她聽了相當刺耳,卻怎麼也掩飾下了,因心思被窺探而面露窘色。
「你是好是壞,都與我無關,我來此只為還你三年前的人情債,你儘管放心,我會助你一臂之力,助你掌控整座弋風寨。」她極力壓抑心中的竄動。
她不懂,他為何總能輕易撩動她的心緒?
「如果我是選擇毀滅弋風寨呢?你仍會助我?」刁不害笑得張狂,黑眸浮現出濃烈殺意。
那是凶獸嗜血前的徵兆!
納福心驚,不知該如何接話。
「怎麼?嚇著你了?你不是什麼都知道了,又怎麼會驚訝?」
納福冷下臉來,受不了他的百般挑釁。「刁不害,搞清楚,我不是你的敵人,別以為獒鷹與熊飛會輕易放過你。」
方纔在廳上,她就已經強烈感覺到,他們兩人欲殺他而後快,只是苦無機會,對於他大膽給他們難堪,她更是捏了一把冷汗。
刁不害收了笑,撇開視線,選擇避開這敏感話題,逕白往前走。「跟我來吧,折騰一天,夠你累了。」
她朝他的背影喊道:「我要一個人清靜,最好門前加派人手,我沒閒功夫應付那些人。」
她有預感,馬上就會有生意上門,她沒有多餘的體力,去負荷那些與她無關的事。
「如你所願。」
作者:
magmag
時間:
2010-10-26 07:31 PM
第五章
他確實如她所願,讓她一人獨居,沒人會來打擾她。
那還不是因為,她就與他比鄰居,方圓百公尺內無人敢靠近一步,更別說登門打擾她清靜,可是——
她真的受不了,一開窗子,就會發現一堆堆沿著草叢移動的黑影,不時有充滿渴望的眼神,朝她襲來,更別說利用三更夜半,藉機爬窗進她房間的人。
雖然她還不怎麼明白,他們明明都爬一半了,一隻腳都跨進來了,竟然會突然摔出去,接著就像挨打的狗夾著尾巴,倉皇奔離,他們是見了什麼惡煞不成?
燭燈下,納福拿著狼毫,沾了點墨,在一張紅紙上畫下幾個記號,一會兒捻眉深思,一會兒沉吟推算。
半晌,推出個結果,納福才鬆了眉結,吹熄了燭火,還沒走到床楊,就先聽到—陣聲響。
窸窣、窸窣!
「又來了!到底要多久,他們才肯死心?」
納福輕歎品氣,走到窗邊,打算一探究竟,順道將話說個明白也好。
「李二叔,你來第二次羅,這回我可不能放過你,定要把你列在名單上,交給師父。」
聽見人聲,納福擱在窗板上的手,縮了回來。這聲音好耳熟啊。
「嘿,虎兒,你就幫幫忙,饒了我這回吧,我真的有要事要問福娘子,就當李二叔求你了,下回鐵定少不了你的好處。」
「不行,福姑娘是個姑娘家,你這樣一個老男人,半夜爬進人家姑娘的房裡,這像話嗎?」
「虎兒,李二叔真的非找她不可,這是我活在這世上唯一的心願,求你幫幫我吧。」李二叔說到這裡,已經略帶哽咽。
「不行就是不行,你沒瞧那福姑娘都吹熄燭火歇息了,這麼晚還打擾她,怎麼可以。」
「虎兒,真要李二叔跪下來求你嗎?求求你,行行好!」
說罷,李二叔當真跪了下來,對虎兒猛磕頭。
「李二叔!快起來,別這樣。」
「不!你不幫我這一回,我真的不起來……」
兩人就在外頭爭執起來,納福聽了頻頻皺眉,不出聲也不是,就怕他們會一路吵到天亮,出聲也不是,就怕往後麻煩不斷。
納福歎了一口氣,坐回桌邊,燃上燭火。
發現房裡亮了,李二叔與虎兒停下了爭執,接著就聽見傳來納福清幽縹緲的嗓音。「想問什麼,進來說個仔細吧。」
「啊!福娘子允了!虎兒,你聽見沒有,她允了。」李二叔抱著發楞的虎兒大笑。
「呃……」這下反倒換成虎兒,不知該如何是好。
雖然說師父交代,不許任何人打擾她,這回又該怎麼解……?
「福姑娘!多謝你,願意見我。」李二叔兜了一大圈,恭敬地從房門進來,一進門就先跪在地上,磕了好幾個響頭。
「閒話少說,你想問什麼,就問吧,不過我先聲明,若你擅自將今晚的事洩露出去,別怪我沒有警告你。」
納福面色淡漠,小心藏起不耐,要不是怕他擾了她的眠,她豈會這般無聊?
她真的不懂,為什麼這些人,拚命想知道他們根本不可能知道的事,知道未來的事,真的很好嗎?對她而言,只有無限的痛苦。
「……是這樣的。」李二叔跪在納福跟前,緩緩道出往事。
「八年前,我仗著年輕氣盛,殺了調戲我妻子的官員,為了躲避刑責,只好遠走他鄉,在沒有飯吃的情況下,只好入了山寨當盜匪,最近兩年,聽說家鄉鬧災淹大水,我很想知道,我妻兒他們是否安好?」李二叔伏在納福的腳邊,痛哭失聲。
納福抿抿唇,清冷的水眸不再冷漠,她主動伸出掌心。「把你的手給我。」
「喔。」李二叔依言照做。
納福閉上雙眼,屏住呼吸,將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他的掌上,輕易地,她掌心逐漸發熱,也看見他的過往。
看見他與妻子相互扶持,也看見他為了妻子教訓惡棍,甚至看到他一路艱辛逃到山寨來討一口飯吃。
「天啊……」站在窗外的虎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見,只見紙窗上,納福的掌心附近,映出一團火紅。
一時之間,他呆住了,嘴張的老大。
然而隨著時間的往後推栘,納福也愈來愈費力,下一會兒,她出了一身汗,冷汗從她額前滴落,臉色益發蒼白。
半晌,她喘了幾口氣,虛弱地睜開眼。「你的妻子已死,在你離開後不到幾個月就死了,幾個孩子也沒撐下去。」
「啊……」李二叔雙腿一軟,癱坐在地,瞼上充滿愧疚。「是我害了他們,早知道我就不要離開家鄉,要不是我……」
此刻,在納福跟前的,是一位深愛妻兒的父親。
他無助痛哭的樣子深深勾動了,納福腦海中,一段怎麼也不願回想的記憶。
她記得當時爹也是這麼在她面前痛哭,他哀求她、乞求她、求她成全他和娘,於是她心軟了,她也答應了……
可她卻後悔到現在。
強忍住幾欲奪眶的淚水,納福咬著嘴唇,偽裝出她慣有的冷漠。「我只能告訴你,你尚有一女在人間,她寄身青樓,其餘得靠你自己。」
「真的嗎?這是真的嗎?」李二叔慌忙抹淚。
「你回去吧,我累了。」納福慘白著臉,身子再度不適。
「好、好,我馬上離開,多謝福娘子,這是我僅有的積蓄請福娘子笑納。」李二叔滿懷感激,從懷中掏出兩個金元寶,恭敬地捧在掌心呈給納福。
「不用了,你留作盤纏,將來你會需要更多的銀兩。」
「多謝福娘子,你的好心,一定會有好報,我會求菩薩,降福在你的身上,多謝、多謝……」
李二叔一路謝個不停,直到出了房門,還是繼續道著謝。
瞧自己不過使了一點力,就能讓人感謝至此,納福的唇角勾出一抹淡笑。
不過,隱隱作痛的身子,卻是讓她擰緊了眉心,納福虛軟倒臥在床榻上,蜷縮起劇痛的身子。
她根本就不該心軟,明知到她虛弱到……隨時可能死去,但無論如何她都要撐到,親眼目睹仇人死去才行。
「福姑娘,你睡了嗎?」
房外猛地傳來虎兒焦急的嗓音,她早已無力開口。
「唉,福姑娘……能不能求你,別告訴師父,今晚我失職的事,師父明明交代我要好好幫你守門,我還讓李二叔擾了你,真的很對不住。
如果師父知道這件事,鐵定要把我趕出寨,求你了,下回我也一定把人趕得遠遠的,不會讓他們打擾你,你放心,我已經將名單謄出來了,等師父回來,我就交給他處置,你就幫我這一回,好嗎?」
刁不害吩咐他來的?
納福有些驚訝。難怪幾天下來,那些人還沒爬進她的屋子,就先給嚇跑了。
他倒是想得周全!
等了半晌,房裡依舊沒有反應,虎兒著實急了。「福姑娘,我求你了,你一句話就能要我的命,我真的求你了。」
漸漸地,如蟻啃咬的劇痛消退了,納福才有力氣撐起身子,拖著緩慢的步伐走到窗邊,推開窗子一瞧,就見到虎兒跪在她的窗邊哀求。
呵!今兒個真不知道是什麼好日子,大家都爭著跪她!
「你真這麼怕刁不害趕你出寨?」
「當然了,我從小無父無母,就師父養大我,我當然得跟在他身邊,何況我還有很多東西還沒跟他學呢,我不想離開他。」
從虎兒堅定的眸中,她知道他說的是實話,倘若他知道了真相,還會如此嗎?
「虎兒,若被趕出寨和知道你自個兒的身世,你會選擇哪樣?」
納福嘴角隱隱噙著笑,玩起她最擅長的把戲—捉弄人心。
虎兒當真想了好一會兒。「我……只要不被趕出寨,其他都可以不要,我只想好好跟在師父身邊。」
「哦?」納福相當訝異會聽到這個答案,更加勾起她對刁不害的好奇心。「你就這麼信他?」
「當然,我永遠記得五歲那年,我生了重病,師父背著我從山上定了二十多里的路,就為了到城裡找大夫,雖然……呃……他拿著刀押著大夫幫我看診,但我知道他是真心對我好。」
虎兒自知,這實在不是一件頂光彩的事,為了證明他對刁不害絕無貳心,也只好硬著頭皮說出來。
一想到刁不害冷著臉,拜託大夫看診,對方恐懼地望著他手上長刀的模樣,納福不免笑出聲。
「罷了,你回去吧,我不會告訴他的。」
事至此,納福早已無心破壞刁不害僅有的幸福,雖然她一直很想找機會,挫挫他的銳氣,他的自以為是,總讓她惱怒。
「福姑娘,謝謝你,你放心,明晚開始不會再有人來打擾你,你安心睡吧,在師父還沒回來之前,我會幫你守門。」
「他去哪?」連他何時出門,她都不知道。
「師父出去好些天了,好像去城裡一趟吧,我不是很清楚。」
「嗯,我知道了。」
納福頷首,合上窗欞,走回床楊,腦海則是不由自主想著——
這回,刁不害又到城裡做什麼?
她人都在這裡了,除了她以外,還有誰敢靠近他?
他可是窮兇惡極的弋風寨寨主吶。
白日閒來無事,納福依舊待在房裡。
連著幾日,虎兒都來陪她,說一些她覺得無趣的無聊事,以往她一定臭著臉嫌煩,怎麼不過住在寨子裡沒幾天,她的修養倒好了不少。
「……福姑娘,你都不知道師父多厲害,那一頭大貓把大寨主咬成重傷,獒鷹和熊飛那兩隻縮頭烏龜,躲得老遠,師父一個人衝上前去,和大貓扭打,雖然被咬的渾身鮮血,師父左一拳,右一拳,就把大貓滿嘴牙給打了下來,嘿咻、嘿咻……就像這樣。」
虎兒還不忘揮弄個兩拳,這功夫可是他向刁不害,紮實學來的。
「大貓慘叫一聲,夾著尾巴想逃,師父可沒這麼簡單放過它,抓起它的尾巴,重重甩在樹幹上,大貓哀叫一聲,昏了過去,師父厲害極了,將來我一定要像他一樣。」
「……還有吶,之前有一次,師父……」
「虎兒!」納福拍拍他的肩。「幫我倒杯熱茶來,好嗎?」
「熱茶啊!好!」虎兒捧著茶杯,嘴上可沒停,繼續接著說道。「對了,福姑娘,有—件事我—直想問你,那天李二叔闖進你房裡,我怎麼看見你掌心附近出現一團紅光,那是什麼東西?」
納福只是微微一笑,沒有回答。
當晚能讓虎兒見著那團紅光,足見她用盡了氣力,她不知道未來還剩多少次機會,能讓她利用天賦感知,唯一確定的是,她的感知能力正逐漸喪失中,芝麻綠豆大小的事,都會讓她氣喘吁吁,全身疲累,更別提預知生死交關的事,極有可能會讓她喪命。
「可是啊,我也曾在師父身上看過唷,他跟你不一樣,他的額前會浮出一個奇怪的記號,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奇怪的是,我也只有在他殺人的時候,看過那麼一次,之後他就不許我看。」
聞言,納福嚇了一跳,連忙收回神遊的思緒。
「什麼記號?」這真的太不尋常了。
他不僅沒有命盤,還會出現特殊記號,難道他和她一樣,也擁有異能?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沒瞧清楚,啊—這壺茶沒了,福姑娘,等等唷,我去燒壺熱茶來。」虎兒彎腰道個歉,攜著茶壺匆忙離開。
此刻,納福早已沒有心思,去管有沒有茶喝,全部的思緒都圍繞在刁不害的身上。
「他—究竟是誰?」
納福閉上眼,想藉由異能探尋,無奈除了一片空白外,什麼也沒瞧見。
須臾,依然無所獲。
「可惡!」她忍不住低咒。她討厭超出她能掌控的事。
「誰惹惱你了?」
不知何時,刁不害踏進房裡,手上多了件墨綠棉襖,一雙銀灰色的狐毛手套,以及一頂以貂毛織成的軟帽,另一隻乎則提著一包藥袋。
眼前的東西,納福再熟悉不過了。
「這些東西……你打哪來的?」
睹物思親,淚水懸在她的眼眶邊,要不是她極力忍著,險些落下。
「步吉祥交給我的。」
「大姊?」納福愕然。吉祥怎麼可能還在城裡?
「一堆人急著找你,步吉祥拉著另一名女子,在城裡四處貼佈告尋你,我瞧她找的可憐,才告訴她,你在我家作客,她就拿了這些東西給我。」
那一定是大姊和三妹。「哼。」納福輕哼。「我怎麼不知道你這麼有良心?誰要你雞婆來著?你已經壞了我的事。」她憤然搶過他手上的東西。
她不希望姊妹們知道她活著,她只想安靜地等死,不想再拖累任何親人。
被罵得很冤枉的刁不害,臉色陡然冷沉。「看來我的好意是多餘的。」
「下次當你無聊進城閒晃時,記得跟別人說,我死了。」她現在只想一個人清靜,專心找出她的殺父仇人。
這女人實在囂張過頭!
刁不害倏地衝上前,一把擒住納福纖細的頸子,將她抵在牆上。「步納福,我警告你,別輕易命令我,你留在這裡,是你欠我的。」
刁不害黑湛的眸,緊盯著納福清靈無慾的水眸,她的臉色近乎蒼白,桃澤唇辦經貝齒陷咬而益發紅潤,兩人就這麼無聲互瞪著,過分寂靜的氣氛,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
她睜大眼瞪他,水透的眸子,隱然浮現出一抹哀傷,似乎懇求他再用力些,最好能一舉掐死她……
這個發現,讓刁不害一陣心驚,悄悄鬆了手勁,有那麼一刻,他確實氣的想掐死她。
「怎麼不動手?」納福睬著他。
「別命令我,我自己知道該做什麼。」刁不害眸色轉濃。
忽地,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俯低身軀,輕易佔領她的唇齒,撬開她緊固的牙關,舌尖放肆逗弄她生澀的丁香,汲取她私藏的甜釀。
「晤……」
沒意料他會吻她,納福慌了神,小手抵在他的胸前,阻止他的靠近。
不理會她的掙扎,他單手擒住她,將她的手扣在牆上,讓她無法動彈,一手則是以指尖挑高她的下顎,強迫她接受他的吻。
「放……開我……」找到一絲空隙,納福吼出聲。
「你何不算算,我幾時會放開你!」
刁不害張嘴輕咬她甜美的舌尖,阻止她發出無意義的牢騷,大掌沿著她纖細的鎖骨,一路往下摸索,停在她小巧高聳的豐盈上,長指掐按著她敏感的蕾尖。
他永遠記得,當日在湖底下,她穠纖合度的身子有多麼誘人。
「不——」納福倒抽一口涼氣,小臉血色盡褪。
「呵!男人可以這麼嚇人,你可知道?」
他輕笑,大掌輕輕罩住她的渾圓,感受掌下身子的輕顫。
刁不害抬眸,瞧見她挾著濃濃怨恨的眼神,唇上的笑意更深了。
他敢打包票,縱使她看透一切,她敏感的反應,卻告訴他,她對男女性事的一無所知以及恐懼。
「哼,無恥。」納福閉上眼,撇開頭,極力壓抑心頭,因他撫觸而起的躁動。
「無恥?我可沒侵犯你,頂多稱作調戲。」
大掌游移至她的柳腰,拉開她的外衫,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料,貼在她最敏感的腰際。
納福連連吸了好幾口氣,才能將自腳底下停往上竄的燥熱壓抑住,他的掌心像附著一團熱火,所到之處讓她也跟著熱燙起來……
察覺他的大掌,正放肆地往她最敏感的兩腿間遊走,納福急急喘了口氣,下意識夾緊雙腿,阻止他的侵犯。
「不——你不能!」她夾雜著哭音與哀求。
瞧見總是一臉倔強的納福,眼眶含淚,刁不害一楞,停住了撫觸。
剎那,她委屈的眼淚,讓他好生罪惡。他從來就不屑做侵犯女人的登徒子,怎麼對她,他總會失控!
「你就這麼想要!好,我給。」反正是她欠他在先。
納福抹掉幾欲奪眶的淚珠,咬著唇,拉開衣結,露出僅著兜衣的胸口,然而原本該是白皙無瑕的肌膚,卻佈滿一塊塊淡紅色的疤痕。
「像我這種千瘡百孔的女人,你還敢要嗎?」她輕問,倔強地不輕易展現出脆弱。
「你——」刁不害大為驚愕。上回在湖邊,他就發現了,只是今日近看,卻發現那些疤痕有多麼駭人。
「你以為我真喜歡擁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這就是老天爺向我索取的代價!我比誰都還希望,自己不過是個普通人。」
她恨透他老是用輕慢的態度,奚落她的感知能力,那並不是她願意擁有的,帶給她只有痛苦與遺憾。
「我——」他想吻她,吻掉她眉睫上的淚珠,可又怕褻瀆了她的清靈。
「福姑娘,很抱歉,讓你久等了,灶房沒熱水了,我得先把水燒開,才能幫你沖茶,抱歉吶。」
遠遠地,就聽見虎兒精力充沛的嗓音,虎兒提著一壺茶水,跑的氣喘吁吁。
「福——呃——師、師……師父?」
定睛一看,瞥見刁不害將納福壓靠在牆上,虎兒嚇了一大跳。
「虎兒!閉上眼!」刁不害沉聲吼道。
「是、是、是,我閉上眼了,我啥都沒瞧見,你們繼續忙。」虎兒急忙走出房間,不敢多耽擱一刻。
刁不害重新將視線放在納福身上,垂眸替她攏好了衣衫,低聲道。「抱歉,我無意冒犯。」
只能說,她的神秘氣質,太誘人,讓他不自覺失了神、發了狂。
納福抿了抿唇,恢復鎮定。「官銀提早兩天出發,後天末時過後,是最佳的時機,山上會起濃霧,可以掩蓋你們的行蹤,當心獒鷹,他們恐對你不利。」
刁不害斂眸注視著,懷中不及他胸口的嬌小女人,想起她的遞體鱗傷,心口一陣莫名緊縮。
「你一向這麼公私分明?」
敢情她是將情感與理智分得如此徹底?前一刻恨死他,下一刻卻又與他站在同一陣線?
「一向,無人、無事例外。」納福凝眸回視,清冷的水眸已經不見淚痕,僅存淡漠。
似乎在她眼裡,他足屬於公事的部分。莫名地,讓刁不害一陣不悅。
「既然這麼想一個人等死,那就別讓其他人擔心。」
無聲看著刁不害離去的背影,納福吁了一口氣,全身一陣癱軟,癱坐在地。
究竟是誰看透誰?誰掌握誰?
面對他——她首次沒有把握!
作者:
magmag
時間:
2010-10-26 07:32 PM
本帖最後由 magmag 於 2010-10-26 07:40 PM 編輯
第六章
山徑上一片寂涼,雲霧若有似無飄散著,增添一股縹緲。
「提早?為什麼會提早兩天?」
「聽說是福娘子的意思。」
「可官銀不是十天後才會到嗎?」
「對呀,我們都等一上午了,連團屁都沒瞧見,是不是耍我們啊。」
「誰知道,反正按照寨主的意思就是了,說不定真讓我們蒙到了。」
幾名弋風寨的山賊,久等不耐,躲在藏身的草叢問竊語。
匡啷!匡啷——
「噓!來了。」
遠遠地,就能聽見車輪轉動的聲響,車輪聲略沉,接著就看見一行人穿著白色喪服,推著三具棺木走了過來,領頭的人手上還拿著一支幡旗,顯然是一支送葬的隊伍。
「嗚嗚……爹啊……娘啊……」
「嗚嗚——」
伴隨著陣陣哀淒哭聲,聽得眾山賊心頭直發毛。
「天啊!這是怎麼回事?不是送官銀的嗎?怎麼來個送葬的?」
「我的媽呀,看到這種死人東西,會衰一輩子的。」
「現在該怎麼辦?」
突然出現的送葬隊伍,嚇了大夥一跳,動搖了他們的意志,顧不得藏身之處是否會被發現,大家抬起頭來左顧右看,想知道接下來究竟該怎麼做?
「格老子的!我就說刁不害那小毛驢僅什麼?現在可好,大夥白耗了一天。」獒鷹樂得在這個時候落井下石。
「就是說啊,大寨主還真是老糊塗了,還不是因為他是大寨主的義子,寨主之位才便宜了他。」
「是呀,三當家,現在我們該怎麼辦?」跟在獒鷹身旁的小嘍囉,同聲附和。
「格老子的,甭浪費時間了,咱們走人。」
獒鷹手一揮,招了自己的人馬,迅速退離了原本該由他們據守的樹林。
送葬隊伍中,領頭的人利用眼角餘光,窺探四周,除了水聲與鳥鳴聲外,一片悄然。
何況他們這回提早兩天出發,消息保密得緊,一路上也確實安全無事,索性舉起手來,喊道:「停!歇會兒。」
眾人將棺木卸了下來,圍坐在棺木四周,小心看護著。
「看緊點,別鬆懈。」領頭的人,王甫下放心囑咐道。
他們正是兩湖知府派遣的人馬,千里迢迢一路從兩湖押送金銀珠寶以及名貴古董,來到京畿所在的遙安城,就為了攏絡權傾半壁江山的在朝高官。
風胤皇朝裡,誰沒聽過弋風寨的惡名,為躲避這群山賊,什麼方法都用上了,這回他們就改以送葬隊伍的名義。
等了半個時辰,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押送宮銀的人馬逐漸鬆懈了心防,大夥開始一邊聊天,一邊吃起乾糧,顯然早將山賊的的威脅拋在腦後。
另一方面,眾山賊也是惶惶不安,全部在等刁不害的暗示,沒人敢貿然出聲。
而在山徑上的那一頭,也出現兩抹鬼鬼祟祟的身影。
「福姑娘,你就饒了我吧,萬一讓寨主知道我帶你來,他會砍死我的。」虎兒哀求著堅持跟來的納福。
「你放心,我不會讓他動你。」納福加快腳步,急著在雙方開打前,找一個位置藏身。
她是為刁不害來的,聽虎兒說當他大開殺戒的時候,額上的記號就會浮現,她想知道那究竟是什麼記號。
「可是……這裡很危險的。」
「少囉唆!」納福不耐煩低斥。她聽夠了這一路的牢騷。
眼看再往前走幾步路,就可以發現雙方人馬聚集的所在。「跟我來。」納福拉著虎兒就地躲在一處草叢裡,沿著草叢邊移動,試圖再多接近戰場。
休息了好一會兒,還是相安無事,王甫舒緩地鬆了一口氣。「大夥讓馬匹喝幾口水,準備上路了。」
「是。」
幾匹用來馱運棺木的馬匹都被牽到湖岸邊喝水。
隨著未時的接近,濃霧逐漸由湖岸邊向山徑方向飄散,不到一會兒功夫,半個湖面已經陷在濃霧當中。
「天啊!起霧了。」
「別慌!別慌!快收拾好,準備上路。」王甫扯直了喉嚨猛喊。
就在押送官銀的官兵一陣兵荒馬亂之際,唰一聲,從湖中大石後方竄出一抹身影。
黑影拿著一把亮晃晃的大刀,站在大石上,沉聲吼道:「殺!」
接到刁不害的命令,分佈在樹叢中、樹幹上、大石後……等等地方的山賊,一舉衝出,將官兵團團圍在中間。
「山賊出現了!山賊出現了!」幾名官兵當場嚇的尿濕褲子,如無頭蒼蠅般亂竄。
「回來,別慌!別慌!」任憑王甫喊破了喉嚨,官兵依舊四處逃散。
頓時,一陣飛沙走石,殺聲震天,遠道而來的兩湖官兵,根本對餓虎山的地形不熟,加上又有濃霧遮蔽,頹勢已現。
「王甫,由我來會會你。」刁不害拿著大刀,自王甫背後出現。
「好樣的,沒想到你們這麼沉得住氣。」王甫手握長戟,甩掉戟上的血珠。
「哼,閒話少說,你們那批財寶就進貢給我們弋風寨吧。」
刁不害握緊大刀,衝了過去,王甫也不是省油的燈,運起長戟,擋下他第一波的攻勢,兩人就這樣你來我往,誰也不讓誰,一時之間,竟也勢均力敵。
「福姑娘,咱們快走吧,這裡好危險吶。」
被突然飛過來的屍體,濺得滿臉血的虎兒,早嚇白了一張臉。他雖是山賊,年紀尚小,可還沒真實經歷過這種大場面。
「刁不害在哪?」納福睜大了眸子,急著尋找他。
「福姑娘,行行好,現在這種狀況哪找得到師父,我們還是快回去吧,免得拖累師父。」
「等等—我好像看到他了。」納福不肯死心。她一定要看到他額上的記號才行。
「那裡還有兩個人。」
「糟了。」等到虎兒警覺可能被發現的當頭,已經來不及,只見兩名官兵拿著長槍就往他們的方向奔來。
「福姑娘!我們快走。」虎兒二話下說拉著納福就跑。
而王甫與刁不害力戰百餘回合,依然分不出高下,但趕路多天的他,終究敵不過守株待免多時的刁不害。
「可惡!」王甫抹去臉上的血痕,一邊力抗刁不害犀利的攻勢,一邊往後退,藉機尋找脫身的機會。
「王甫!你受死吧。」刁不害一個飛身,大刀一揮,在王甫的右臂上劃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
「該死!」王南吃痛,握緊長戟,準備浴血一戰。
就在這個緊要關頭——
「福姑娘!當心啊!」
猛地,這個聲音傳進刁不害的耳裡。
納福?那個聲音聽起來好似虎兒,他們兩個在這裡?
這怎麼可能!
刁不害還沒釐清思緒,忽然肩上一陣劇疼,抬起頭一看,赫然是王甫的長戟,趁著他失神時,沒入他的肩裡。
「刁不害,對戰最忌失神,你可讓我逮到了空檔,今日你非死不可。」
刺中了刁不害,王甫信心大增,轉動手中的長戟,試圖一舉貫穿他的身軀。
「福姑娘!快走!」
虎兒急切的嗓音又傳來了,刁不害強忍住痛,以眼角餘光四處搜尋他們兩人的身影。
果然在王甫的身後,發現浴血保護納福的虎兒,以及一臉驚慌的納福。
該死的!他們在這裡做什麼!刁不害無聲低咒。
眼看一名官兵手上的長槍,就要從後方刺穿納福纖細的身子,刁不害一急,顧不得肩上的劇痛,大掌握住長戟,猛力一推,直接推出他的體外,頓時血如泉湧。
他沒時間止住肩上的傷口,任憑血水汩汩流下,提著大刀往虎兒的方向奔去。
沒意料到他竟能掙脫他的箝制,王甫楞了好一會兒,連忙追上。「刁不害!別想逃。」;
「唔……可惡……痛死我了。」胸口挨了一刀,虎兒疼的哇哇叫,卻也不敢放下納福一個人逃命。
「虎兒,你快走,別管我了。」對於讓自己和虎兒陷入這樣的危機,納福自責不已。
「我哪能走——」扔下她回寨,他同樣死路一條,那還下如留下來力拼,說不定還有活命的機會。
突然,納福感覺背後一陣刺痛,背心逐漸淌下一股濕黏……
「殺了你這美人兒還真可惜!」耳畔傳來官兵淫邪的笑聲。
「不准傷她!」
倏地,傳來一聲虎吼,接著就看見一抹迅如雷電的身影,持著一把沾滿血跡的大刀,惡狠狠砍斷那只刺傷納福的手臂。
「啊——啊——我的手!」官兵哀叫出聲,搗著斷臂倒臥在地,痛的四處翻滾下已。
「納福!」
刁不害一個飛身,急忙扶住納福癱軟的身子。
「師父!你總算來了。」忙得焦頭爛額的虎兒見到刁不害,當場噴淚。
「回寨再和你算帳。」刁不害不忘撂下狠話,連忙將插在腰際的鋒利短刀,遞給虎兒禦敵。
「知道了啦!」嗚嗚,他真的是無辜的。
「刁不害!納命來。」王甫拿著長戟追了過來。
「該死!」
由於肩上有傷,懷中又抱了個人兒,使得刁不害根本無法使出全力禦敵,虎兒同樣忙著禦敵,無法幫上忙。
眼看王甫的長戟,又往他的胸口黥來,左右兩邊又有官兵襲來,刁不害心口一凜,當機立斷——
他揮動手上的大刀,飛舞一圈,砍退了左右方的官兵,而改以背對著王甫,好保護胸前的人兒。
「唔……」長戟沒入刁不害的背,他旋即吐了一口鮮血,腥濃的鮮血飛濺在納福的臉上,嚇醒了她。
納福一睜眸,就看見滿身、滿臉鮮血的刁不害,嚇了一大跳。「刁、刁……刁不害你……」
「刁不害,你可真糊塗,暴露這麼大的罩門,今天你死定了。」
王甫陰狠一笑,轉動長戟,長戢又沒入了一些。
「師父!別殺我師父!」
解決了手上的官兵,虎兒拾起地上的長劍,就往王甫胸口刺去。
「這是哪裡來的臭小子!」王甫一時沒有防備,被刺中了胸口。
虎兒不是王甫的對手!
刁不害對虎兒的擔心,化成強烈的殺意,他挺身向前走了幾步,脫離長戟對他的箝制,然而許多血流不止的傷處,讓他近乎力竭。
納福親眼目睹刁不害額上,漸漸浮現出一團藍光,他的眼神一變,轉為嗜血狂暴,和原先的他,列若兩人。
「刁、刁不害……你……」
眼睜睜看著他的額前,浮現當初她所見到的大凶卦象,納福倒抽一口涼氣,胸口一陣發冷。
「在這裡等我!」他咬牙喝道,將納福放在一叢隱密的草叢俊方,拖著大刀往王甫的方向殺去。
「王甫!你的對手是我。」
他一把推開虎兒,舉起大刀繼續和王甫對戰。
看到這般駭人的模樣,一般人早已嚇的尿褲子,王甫也不例外,當場怯戰,拋下長戟往回跑,刁不害也立即追了上去,展開一場獵殺。
「行了!」
一道沉鬱的嗓音,自納福頭頂傳來。
當她聽到那熟悉的嗓音,以及空氣中濃臭的血腥味逐漸散去,納福才敢放下遮住雙眼的掌心。
抬眸,見到的是咧嘴輕笑的刁不害,他滿身、滿臉的鮮血,早已分不清是他自個兒的,抑或是別人的,而他額上的記號也已消失不見。
「師父,都點好了,一共是四十萬兩,還有一批古董。」虎兒早忘了腹上的傷處,積極參與他人生的第一場求生戰役。
刁不害回頭,對眾山賊喊道:「回寨。」
「哦!刁爺萬歲!」下頓飯有了著落,大夥發出熱烈的歡呼聲。
納福聽到如雷貫耳的呼聲,還有看到遍地的官兵屍首,這場戰役是山賊贏了。
刁不害彎腰抱起發楞的人兒,在她耳邊低聲道:「回寨之後,再好好算一算這筆帳。」
「嗯。」
輕應了聲,疲累至極的納福,沒有掙扎,順從地偎進他準備好的臂彎。
是該好好算算,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夜深時分,燭火燒得熾烈,堆起層層的燭淚。
嘶——
刁不害撕開納福背上的衣衫,懷中的人兒不安地瑟縮了一下。
「你……真的不閉上眼嗎?」
納福咬著唇,臉埋進那堅實的胸膛,壓抑住溢滿心的羞怯與自卑。她的身體這四年來早已千瘡百孔,慘不忍睹,連她自己都不敢看,何況是他?
「你去那做什麼?」他沉聲責問,挾著濃濃的不悅。
思緒轉了轉,納福思忖該怎麼回答才好。
忽地,她背上的傷處一陣清涼,他替她上了藥,大掌輕柔摩挲著她的肌膚。
「刁不害,你——」她驚呼。
「別說話,我在運氣。」他壓下她的身子,讓她更偎近他。
納福順從閉上嘴,不作抗辯。
或許是受傷了,又或許是累壞了,她沒有抗拒他的援助,也沒有力氣維持冶漠的面具。
他沉穩的心跳,熨燙了她的雙頰,烘熱了她的心窩,隨著逐漸失控的心跳,她的臉頰也益發熱燙。
他的手指按著她背上的穴道,指尖傳遞來的熱度,適時解除了傷口的疼痛,也催發了藥效,甚至……撩撥了她的心緒。
在他彷彿擁有魔力的指尖按摩下,她逐漸鬆懈了戒心,主動將身上的重擔,一點一滴轉移給那自願讓她依偎的胸膛。
她從來沒想過依靠別人,她的天賦是用來保護她所愛的人,因此為了姊妹們,她怎麼犧牲部無所謂,她也早習慣別人的依賴,獨自一人承受所有痛苦折磨。
受了傷,自個兒舔舔就會好……她一直這麼相信著。
忽地,腰際一陣發癢,納福猛然回神,抬眸就望見刁不害眸中,隱隱灼燒的佔有望……
納福紅著臉推開他的胸膛,逕自拉起外衫,避開他的灼灼視線。「多、多……多謝,不打擾你了。」
納福起身,離開床榻,急著逃離刁不害的視線範圍,他的眼神讓她充滿恐懼與不安——
那是一個男人盯著一個女人,才會出現的表情,她不喜歡。
無預警地,納福被拉了回來,被迫重新坐在刁不害的面前,他反手箝住她的小手,不讓她有機會離開。
「你還沒告訴我,你到那兒去做什麼?別想瞞我任何事,也別逼我把氣出在虎兒身上。」
他在威嚇她?
納福挑眉。「你不會這麼做!不然你大可不必拚死救他。」
連兩次,都是虎兒在場的時候,他的額前會出現卦象,讓她不得不懷疑,這是否跟虎兒有關?
不管如何,對她而言,都是足夠威脅她性命的凶卦呵。
「你又對李昆說了什麼?」
「李昆?」
「今日一早,他匆匆離寨,據傳是因為你的關係,我千方百計幫你擋下麻煩,希望你也別增添我的麻煩。」
她可知道,他要花下多大的力氣,才能阻止寨子裡頭的老老少少,向她追問。
納福一聽,旋即明白他口中的李昆,鐵定是當晚那位李二叔。
「這事確實是我錯了,我給你賠不是,我保證,往後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
她坦然認錯,反倒讓刁不害微愕。
「寨子裡的人,大多有數不清的過去,你幫不了所有的人。」
納福訝異地瞅著他,嘴角捻出一朵笑花,以輕鬆的語氣回道:「你該不會開始認為我是好人了吧?」
學他上回的語氣捉弄他,「步納福」這三個字也算是惡名昭彰,他不可能不知道她是出了名的頑劣。
「別人同我求祿位,我心情好,給他個三年,心情不好,賞他給十來年,沒人奈我何。」她揚唇自嘲。
「你卻為了自家人耗盡所有的精神。」刁不害猛地進出這句話,當場震懾住納福的心神,眼淚悄悄浮上眼眶邊,硬是讓她咬牙逼退。
她不著痕跡抹去淚痕,卻遮掩不了泛紅的眼眶。「那又如何?我心甘情願。」
「那你的過去又如何?」納福存心轉移話題。
「不值一提。」眼看她似乎又有發火的跡象,他不禁莞爾。「何況你應該會比我清楚。」
又來了!納福沉下臉來。「我不知道,我對你一無所知,我說過你早該死了,根本沒有命盤可言。」
「哦?這可有趣。」他笑了笑。
納福瞇起眼。他的表情沒有出現預期的慌亂,一般人光聽到近日會有惡兆,大多會嚇得臉色發白,然後跪地哀求她解厄,她就可以從中捉弄這些人,這戲碼她看了不下數萬遍。
「有趣?你不好奇?」怪人一個。
「知道了又如何?真遇到避得了嗎?付出的代價未必承受得起。」
他句句輕描淡寫,卻字字命中她的要害。
納福撇開視線,假裝聽下懂他的暗示。「我累了。」
下逐客令的意圖相當明顯。
忽地,房裡的燭火瞬間熄滅,轉為一片黑漆,納福坐在床楊上靜待恢復光明,臉上沒有一絲惶恐。
「刁不害!這招對我不管用。」都幾歲的人了,還玩這種幼稚的把戲。
等了半晌,無人出聲回應,正當納福準備開口罵第二回時,唇瓣徒地被佔領。
他何時接近她的?她全然不知。
他的薄唇熨燙著她的唇瓣,靈活的舌尖放肆在她唇齒間遊走,每當她惱怒想咬他,他總能先一步含住她的舌尖,反讓她被輕薄得更徹底。
然而更讓納福心驚的是——
這是他第二次吻她,以男人對女人的熱度吻她……
不同的是,這回被侵入的更徹底,仗著黑夜,他的大掌肆無忌憚撫遍她全身,累了一天的她卻無力反擊,只能虛弱地喘著氣。,
「可惡……」納福的小手緊緊握住那雙不規矩的大掌,卻還是無法阻止它三思孤行,堅持往她的兩褪間探去。
「你究竟是不是男人?下手都不挑的嗎?」她不是已經讓他見識過,她的「可怕」了嗎?
為了阻止他的放肆,以及保護自己脆弱的尊嚴,不得已,她撂下狠話。
「這麼黑,應該什麼都看不見,我保證,你會喜歡。」他在她的耳邊輕呵,帶著挑逗。
「你——」親耳聽見了,同樣心痛刺骨。
想起每一次病症發作的痛苦,納福咬著唇,不自覺握緊小手,在刁不害的掌上留下深刻的指印。
「……那也不關你的事,我不願意也不行嗎?」一字一句咬牙吐出,眼角含著
淚,她心痛至極。
淚珠沿著面頰滾落,這是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落淚,即使在家人面前,她也鮮少掉眼淚,他卻總能逼出她的淚。
忽然,她感覺到她的淚被吻走了,淚落的愈凶,他吻的愈勤……
淚停了,他附在她的耳邊低語。「下次發作時,記得告訴我,我會陪你。」
接著,她感覺圍繞在她身上的熱度消失了,抬頭一探,燭光霍地點亮,他離開了,留下滿室的惆悵給她。
轉頭一瞧,發現床榻上,有被他硬生撕下的破碎衣衫,上頭還沾染了滿滿的血跡。
她記得他來救她的時候,她就偎在他沾了血跡的胸膛上,這血衣說不定也沾了他的血。
這會兒,連血都互染了,她和他之間的孽緣,恐怕不是一時三刻理得清了。
驀地,想起刁不害剛剛那句話,納福淺淺一笑。「你說的是真的嗎?」
作者:
magmag
時間:
2010-10-26 07:32 PM
第七章
一向場面火爆的議事廳,今日卻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氣氛。
「弋風寨絕對賞罰分明,當日參與湖岸之役的人,可以平分那四十萬兩,至於中途抗命落跑的三當家獒鷹一夥人,很抱歉,你們一毛錢也不能拿。」
「刁爺萬歲!刁爺萬歲。」分得賞銀的一干人等,高興歡呼,與神情落寞的獒鷹一行人,形成強烈的對比。
「另外,我生平最恨扯我後腿的人,既然連寨主的命令,都敢違抗,顯然不把我這個寨主放在眼裡,即刻起,命令你們離開弋風寨,擅留著殺無赦。」刁不害手握刀柄,神情決然。
明眼人一看,都知道他是認真的,何況他確實是大寨主臨危授命的新寨王,這寨子就屬他最大,即使是和獒鷹沆瀣一氣的熊飛,在刁不害權威高漲的時候,也不敢貿然出聲保他,就怕惹禍上身。
「太棒了,師父太厲害了,福姑娘,你說是不是?」
不能進議事廳,只能站在走廊上旁聽的虎兒,高興歡呼。
「嗯。」納福輕應了聲。
現在還不能鬆懈,解決了一個,還有另外一個,起碼還要一陣子,這座寨子才能完全歸屬於他,只要等到那一天,也就是她還清這人情的時候。
擔心納福看不懂局勢,虎兒自動自發補充說明。
「表面上看似威赫四方的弋風寨,自從出現寨主之位的紛爭後,早就已經四分五裂、分崩離析,而在師父上任後,嚴格禁止許多姦淫、燒殺、擄掠等惡行,堅持只搶貪宮污吏的銀子,所以寨內的勢力就分化了。
獒鷹、熊飛為了扯下師父的寨主之位,只好暫時聯手,現在可好,拆了一個,另外一個鐵定沒戲唱了,日子太平羅。」
「是嗎?」納福抿唇淺笑。恐怕離太平還早的很,紛亂才剛要開始。
「格老子的,這算什麼?這些兄弟好歹也跟著你好些年了,這麼簡單就打發我們?」自知理虧,獒鷹也不敢過於放肆。
「這是什麼話?我們拼的要死要活,兄弟死的死、傷的傷,你們卻在寨裡泡茶聊天,這算什麼公道?」一名早看獒鷹不慣的山賊甲,憤然直言。
「就是說啊!」
「那四十萬兩本來就是我們搶來的,你們哪有資格分?」
一個人、二個人、三個人……漸漸地,大夥爭相發言,連熊飛的人馬,這回也出了力,全站在刁不害這一邊。
眼看場面愈鬧愈難看,獒鷹鐵青著臉,不發一語,準備以眼神暗示,跟他一夥的兄弟,趁勢發起一場混戰,說不定還能一舉奪下寨主之位。
「寨主!饒了我們兄弟倆,不要趕我們出寨,我們決定跟你了,從今爾後,絕對只聽你一個人的命令。」
「老黃、小黃,你們……?」獒鷹不敢相信。他們可是他最忠實的心腹。
砰,又一個人跪了下去。「寨主,饒了我吧,我一家老小,除了寨子,沒地方可去,請寨主讓我留下來,求您了。」
「大毛?」獒鷹臉色又難看了一分。
「寨主!求你了。」
「寨主!」
不到一會兒功夫,獒鷹身邊的人馬,起碼跪了一半以上。
「喂!你們這群縮頭烏龜,搞什麼鬼?對他下跪?你們腦袋摔壞了是吧?」獒鷹氣急敗壞的破口大罵,無法接受情勢瞬間有這麼大的轉變。
刁不害嘴角勾起滿意的笑痕。「既然你們都這麼想留下來,也保證往後會效忠我的話,我可以破例網開一面,給你們一刻的時間考慮,想留下的就留下,想走的人我也不會留。」
至此,情勢已然明朗,獒鷹已被刁不害判處了死刑。
「可惡。」他捏緊拳頭,來回掃視那群臨危倒戈的叛徒,他絕不相信,培養多時的人馬,會因為刁不害幾句話,就這麼散了。
獒鷹豁出去了,當著他的面招兵買馬,存心讓他難看。
「刁不害,我不會這麼簡單死心,你以為憑你這三兩下吃奶的功夫,弋風寨還能撐多久,識相的就跟我獒鷹走,我拍胸口保證,由我領導,大夥一定能夠吃香暍辣。」
沒有人移動半步,獒鷹不死心又喊了一次。「走啊!跟老子走!保證你們衣食無缺,不用一輩子跟個窩囊廢過窮酸日子。」
「獒鷹,不用白費力氣,大夥希罕的不是吃香暍辣,而是安穩的日子,照你的計畫,恐怕吃牢飯的機會大一些。」刁不害唇角勾著一抹冷笑,出言譏諷。
「他媽的。」惱羞成怒的獒鷹,拔起佩劍就要往前衝去,刁不害一個手快,抽出腰間短刀,射了出去。
犀利的刀鋒飛過獒鷹的肩頭,劃出一抹血痕,削斷他髮辮,最後才釘在他身後的門板上。
刁不害瞇起危險的黑眸,臉色轉沉。「獒鷹,不要逼我動手,你打不贏我。」
「格老子的,你真以為全寨子的人都支持你,老子就不信……」
獒鷹眼珠轉了轉,四處搜尋好哥兒們的身影,與熊飛的視線交會後,發現他迅速迴避他的視線,撇過頭去,不願看他。
「熊飛」兩字梗在喉間,獒鷹來不及說出口,已先讓人拒絕了,懷著被背叛的憤怒,他怒聲咒罵。「刁不害,我會讓你為今日的所作所為,付出慘重的代價,其他人也給我當心了。」撂完狠話,他轉身匆匆離開。
「刁寨主!刁寨主!」眾人齊聲歡呼。
「師父萬歲!師父萬歲!」虎兒也跟著大夥起哄。
納福睞著那被眾人簇擁的堅實身影,不得不佩服他的領導才能。說不定根本不需要她,他也能順利穩固寨主之位,那他究竟要她來這兒做什麼?
想著出神的當頭,莫名感覺到一股熱燙的視線,朝她襲來,抬首立即發現那帶有強烈侵略性的黑眸,正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連帶著,讓納福想起昨夜,那令她心神大亂的深吻,還有他充滿挑逗的話語。
一股燥熱沿著耳根子一路竄燒,燒得她面頰發燙,身子微顫、心跳失速……
「福姑娘!你身體不舒服嗎?你的臉好紅吶,要不要我送你回房歇歇。」
投機取巧的虎兒發現,只要他多多關照納福,他的師父也會跟著龍心大悅,自然會多多照顧他,因此他自動自發擔任她的保鑣,順便討師父歡心羅。
「呃……不用……我只是有些熱而已,這裡好悶,我出去走走。」
隨口撒了小謊,納福急著逃離眼前窘境。
「喔,這樣啊,喂,福姑娘,等等我啊,師父說我不能離開你半步啊。」
黑眸緊盯著那落荒而逃的身影,刁不害唇上的笑意更濃了。
「這次多虧你,那九十萬兩官銀才能到手,這回寨子裡的弟兄們,可以過個好年了。」不害真心感謝。
「嗯!」納福應了聲,熟練地以剪子,剪開他胸膛上滲血的衣衫。
今晚刁不害,出動寨子裡所有的兄弟,趁著夜色埋伏在山徑上,一舉搶下自遙安城送出的官銀,至於出手的時辰,自然是按照納福推算出來的吉時行動。
連同今晚,一共是第七次了,這一、兩個月的進帳,就夠弋風寨所有人,好好吃上一些時候。
不知從何時開始,幫他科理傷口,成了她的責任,隨著掠奪次數的增加,他身上的傷口也與日俱增,這當然是和防衛愈來愈嚴密的官兵隊伍有關,大夥都被搶怕了,自會提高警覺與守備能力,但平時懶散、缺乏嚴格訓練的官兵,還不是山賊的對手。
納福擰乾綾巾,小心擦拭他胸膛上深可見骨的刀傷,抬眸睇著他,他還像個無事人,把玩手中的銅板。
「傷成這樣,你不疼嗎?」連她這個旁觀者,都不自覺疼了起來。
「你的表情也還好,應該不是什麼大傷。」
納福皺起眉心。「這關我什麼事?是你傷又不是我傷。」
她將沾滿血跡的綾巾,拿回銅盆裡清洗乾淨,又走到櫃子邊,拿了罐創傷藥。
正當納福要將藥粉灑在刁不害傷處的時候,他忽地擒住她纖細的手腕。「你沒傷嗎?」
「我?整天都在寨子裡,怎會受傷?」她垂眸避開他的視線,掙脫他的箝制,繼續為他上藥。
「是嗎?」刁不害盯著臉色有些蒼白的人兒。「你不是說,你運用感知能力就是背天而行,老天爺會在你身上留下逆天的痕跡,難道最近你幫我推算的吉時,不算在內?」
納福震了震,小心藏起微微發顫的小手,勉強維持情緒的鎮定,輕描淡寫地回道:「不算,跟預知福禍比較,只是小意思。」
「嗯,那就好。」
那就好?
納福以眼角餘光偷瞧他,她沒遺漏他鬆一口氣的表情。這是什麼意思?
猛地,他似乎發現她疑惑的目光,他的視線無預警與她相會,嚇了她一跳,連忙隨口扯了個話題。「聽虎兒說,你要寨子裡的兄弟,趁著手邊有些小錢,離寨做生意,你真要解散弋風寨?」
「是有這麼一回事,不過不是要為了解散寨子,弋風寨裡的人,有一半以上是受下了朝廷嚴苛的逼稅政策,為求溫飽,才鋌而走險加入寨子。
這些人多半有了家室,無法真正為寨子犧牲性命,他們的存在,有時反而會拖累寨裡其他兄弟,與其如此,寧可採取精兵政策,捨棄這些混飯吃的人。」
刁不害微彎的唇角,似笑非笑。
「思。」不知該說啥,納福只好點點頭,表示贊同。
寨子裡的事,她本來就不打算插手,只是沒想到,隨口問問,他反而很認真回答,這下讓她更慌了。
刁不害瞇起黑眸,將她的慌亂,全看在眼底。他從來沒看過如此慌亂的她,她究竟在擔心什麼?
「你、你的傷不輕,暫時待在寨子裡休養比較好。」
「並不想!」他冷聲回絕。
「五天後,有一批自江南北運的鹽稅,會運抵距離餓虎山二十五里遠的巖城,再轉送人朝廷所在的遙安城,我打算在鹽稅入巖城前,就先奪下來,你幫我算個出發的吉時,再幹下這一票,大概夠吃上一兩年。」
最近,遙安城、餓虎山一帶,朝廷增派重兵防守,硬闖只是徒增兄弟死傷,不如趁著重兵尚未集結前,提早動手,也可避免不必要的傷亡。
「他們應該是走夜路的,第六天的丑時,會是最好的時機。」不用他吩咐,納福早將時辰算了出來。
「那好,我不在這幾天,虎兒會待在寨裡,有什麼需要,就告訴他。」
「我知道。」見他不再問些奇怪的問題,納福總算能舒緩緊繃的心房。
刁不害拍拍包紮結實的傷處,咧嘴輕輕笑道:「多謝,你上藥的技巧愈來愈好了。」他站起身,準備回房。
「等等——」她喊住他。
「怎麼了?」
「以你現在的傷勢,五天鐵定好不了,你真的不考慮放棄那批鹽稅?」
「哦?」刁不害挑眉,有些疑惑,更令他驚訝的是,一向神情淡漠的她,眉宇間難得浮現出愁慮,還是在他面前!
幾個月的相處,他和她確實不再針鋒相對,也不再出言譏諷對方,但也僅維持著相敬如「冰」的漠然態度,她總是閃他、躲他,活像他是對她窮追不捨的惡鬼。
只是她沒想過,她愈是閃避他,他愈是對她好奇。
從剛剛到現在,他就一直覺得她心神不寧。「你擔心我?」
納福嚇了一跳,忙不迭否認。「不是!你誤會我的意思。」
「那我真失望,原來你希望我最好死在外頭,這樣就不用強迫你為弋風寨賣命了。」
「不!你真的誤會了,我絕無此意。」納福頭搖得更賣力了,咬了咬舌尖,厭惡今晚的失態。
「哦?那究竟是什麼意思?你說啊,總不能老叫我瞎猜。」
刁不害抿著淺笑,雙臂環胸,好整以暇睞著慌神的人兒,更加確定她是在擔心他。
一股莫名的滿足感充塞在他的心坎,他可從沒想到,步納福能將他放在心上。
「唉。」納福歎了一口氣,緊張的手心汗濕猶下自知。「算了,沒什麼,我只想說,當心些,這回不同於以往。」
刁不害收了笑,眸色轉沉,細細打量面露不安的人兒,隱約猜知納福要說些什麼。
忽爾,他揚起淺笑。「我知道了,不管你算到什麼,若會影響大夥的信心,那就別說了,是死是活,我們自個兒掌握,老天爺管不著。」
語罷,刁不害轉身離開。
「是嗎?老天爺真管不著嗎?」納福虛弱一笑,沿著門板癱坐下來,撩起自己的衣袖,一枚拇指般大小的刺目紅痕,鮮明地烙印在她的臂上。
其實,刁不害猜對了,她算出凶卦,慶幸是小凶,應該不會有大礙,只是除了這個結果外,她還算出個吉卦。
這是前所未有的事,同一件事竟然會出現截然相反的卦象,顯示她愈來愈無法準確卜出吉凶,這恐怕是老天爺給她的警訊—
她的時候就快到了!
看來,她必須要加快腳步找出最後的結果。
時序漸人秋末,為山上添了一絲入冬的寒意,秋雨也下得更為頻繁。
窗外打了一記響雷,雨勢滂沱,燭火忽被風吹熄了,房裡陷入一片黑漆,伴隨著窗外的雨聲,納福虛弱地躺在床上喘息。
「呼……呼……」她大口大口喘著氣,繃緊的胸口,幾乎讓她無法呼吸。
慶幸,今夜刁不害帶著一群兄弟為了劫鹽稅而離寨,她擔心會讓他發現她的醜態。
自從她有了預知未來的天賦後,每當天氣驟變,小小的微風細雨,都會讓她疼的死去活來,更別說狂風暴雨,那只會讓她生不如死。
「步納福……撐下去……你還不能死……步納福……撐下去……」
納福痛得在床上翻滾,佈滿全身的紅色印痕,有如熱燙的烙印,幾乎疼得她發瘋。
納福緊咬著唇辦,強迫自己不可喊出聲,唇咬破了,滲出腥濃的血味,她依然不自知。
身子一會兒熱、一會兒冷,逼的她汗流浹背,也必須裹緊棉被御寒,一下子又像萬蟻鑽咬,一下子又像利刀劃過,疼得她摟緊自己,將頭埋進被子裡,預防痛喊出聲。
大雨驟歇,風勢也緩了,陡不其然,幾道閃光雷電打了下來,映出癱躺在床上的虛弱身影。
「呼呼……」納福虛弱地喘著氣,身上的刺骨劇痛暫時舒緩了,猶如死過了一回,她垂眸望著窗外閃動的白光,心神不自覺遠揚。
只希望她卜出來的卦象無誤,他順利無事!
怎麼會想到他?納福一楞。
還來不及思索,一股暖意掠上她的心頭,唇上也跟著一陣熱燙:心頭莫名開始期待他的出現,只因他說過,當她發作的時候,他會來陪她。
等了許久,直到窗外又下起雷電交加的傾盆大雨,納福再次痛苦地蜷縮在床榻上。
他依舊沒出現。
「刁不害……你說謊。」
不爭氣的淚水浮在眼眶邊,他不該在她適應一個人寂寞後,給了她一點期待的希望,再拋下她。
「撐下去……一定要撐下去……」
納福努力激勵自己。過去她可以一個人,熬過這撕心扯肺的痛苦,現在依然可以!
她勉強撐起身子,離開床榻走到窗邊,將被風吹的嘎嘎作響的窗子關上,刺骨冷風只會讓她更加難受。
然而風勢太強,衣衫都讓雨水打濕了,她使出吃奶的力氣,虛弱無力的手,根本關不上窗子。
「可惡……」她無力低咒。
忽然,門外傳來腳步聲,那聲響就停在她的房門前,納福警戒地拿起桌上的利剪護身。
「碰」一聲,門被踹開,一抹黑影矗立在門邊,隱約可聽見水滴在地板上的聲音。
黑影挪動步伐,往站在窗邊的納福走去。
他的步伐沉穩有力,身形更是高大,他愈靠愈近,在一片黑漆的房中,他的五官她瞧不清楚。.
「別過來!」納福舉起利剪,對準突然出現的陌生人。
「納福!」來人低喊。
這聲音……?納福呆楞住。
窗外雷聲作響,一道道白光閃爍,映出對峙的兩人,一邊是納福,她虛弱地靠在窗邊,大口喘著氣,而另一邊竟是刁不害,他渾身濕透,黑色勁裝上還殘留著泥水,顯然是騎快馬趕回寨裡。
「刁不害……?」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他不是該趕往巖城了?
「納福,窗外雨大,別靠在窗邊。」。
驀然想起自己的狼狽樣,納福倒抽一口涼氣。
她現在這個鬼樣子,哪能見人?
「刁不害,不要靠近我,也不要點燭火,請你離開我的房間。」納福舉起利剪威嚇。
「我千里迢迢趕回來,不是看你發脾氣。」他沉聲說道。對於她將他視為外人的舉動,他有股莫名的不悅。
「那你大可離開,我……呼呼……」
渾身又傳來劇痛,納福疼得蹲下身子,直喘著氣,一句話也說不完整。
「納福!」
刁不害大驚,一個箭步走到她身邊,正當他想抱起她時,發現她手上的利剪正抵在他的肩上,拒絕他的靠近。
「離我遠一點,別靠近我。」她忍痛出聲。
在一明一滅雷光的映照下,刁不害清楚看到蜷縮在牆邊的人兒,小臉痛苦地皺成一團,心口猛地抽緊。
「我不會離開你。」
「放開我!不要碰我!」她不停掙扎,不惜將利剪刺進他的肩上。
利剪深入肌理,刁不害悶聲吞下痛,不管她會如何傷他,他仍執意抱起她。
空氣中飄散出濃重的血味,他肩上的血沿著臂膀婉蜒流下,沾了她滿手,他轉身離開窗邊,將她輕放在床楊上。
「我……抱歉……」
匡啷一聲,納福顫抖地扔下利剪,全身輕顫著,不知所措。「我、我、我……我不是有、心傷你,我……我只是……我……」
刁不害突然俯低身軀,將人兒圈在他的雙臂之間,低頭吻住那發顫的雙唇。
「唔……」沒意料他會突然吻她,納福嚇了一跳,雙眼瞪大,卻在接觸到刁不害,滿是憐惜的眼神後,雙眸悄悄浮上一層水霧。
他半強迫壓下她的身子,徹底將她困在他的胸膛與床楊之間,輕吻她細緻的五官、頸項,鎖骨……甚至動起手來脫去她身上的濕衣。
「刁不害!你……」意會他接下來的行動,納福嚇壞了,小手抵住他厚實的胸膛,拒絕他的靠近。
他反握她的小手,帶領她熟悉他的身軀,將她的拒絕視為挑逗。「我可以給你忘記痛苦的快樂。」
粗糙的大掌沿著她細緻的肌膚摸索,惹得納福頻頻吸氣。
她無力隔開他放肆的大掌。「你以為你是誰,憑……」
話來不及說完,她的唇辦再度讓刁不害佔領,他溫熱的掌心罩在她小巧的渾圓上,輕巧揉捏她敏感的蕾尖。
他的唇往下游栘,吻過她的頸項,停在她的豐盈上,輕輕含住一隻蕾尖,仔細品嚐,一路細吻而下,最後停在她平坦的腹上。
「不……」
他大膽的撫觸,納福敏感地拱起身子,直喘氣,指甲陷入他的臂膀裡,留下鮮明的抓痕,她所有的心神也全集中在他的唇上,幾乎讓她忘了身上的痛苦。
他的吻猶如一團熱火,所到之處,皆讓她渾身一陣灼燙。
「你不能這麼做……你會後侮……和我這麼醜的女人……」
撐起最後一絲理智,納福吃力地道。她自個兒柏當清楚,她有多麼「難看」,尤其今夜又是她發病的時候。
「無妨,只要你『專心』感覺我就行了。」他噯昧暗示著。
「什麼感覺……?」
「你的眼裡、心底、身子,都只能是我一個人的。」
他霸道宣示,再次俯低身軀,佔領那蒼白的唇瓣,以行動證明他的所有權。
「唔……」納福無力呻吟著。
明知道眼前這一切有多麼不對勁,明知道這可能是錯誤的開始,可她卻只能軟弱地選擇逃避,病發的痛苦耗光了她所有的意志力。
當刁不害挺身貫穿她的那一刻,她感覺她的身體幾乎要被撕裂了,這時她才明白,有另外一種痛遠超過她身上的病痛,她卻意外承受得了。
痛苦之後,卻也巧妙帶來另一波歡愉,他帶領她登上了情慾的高峰,她忘了纏身多年的病痛,忘了她正受病痛折磨。
比起病發的痛楚,他的吻與挑逗更是磨人,幾乎讓她發狂……忍受不住,隱約之間,她依稀看到,他的額前再次浮現出藍光。
至於原因為何,她無力去探究。
窗外狂風驟雨,雷聲隆隆—
不同於過去,每一個大雨的夜晚。
今夜,她只是個盡情享受歡愉的普通女人。
作者:
magmag
時間:
2010-10-26 07:33 PM
第八章
風捲,花飄零。
山櫻桃的花辦,落了滿山遍野。
納福小小的身子,提著大姊準備好的飯菜,吃力地往山徑上走去。
爹娘每天總會到山上巡視栽種的蔬果,若有成熟的,就摘下山來進城販賣,也會順便砍砍柴,貼補家用。
那一天風很大,吹的山櫻桃花辦四處飛揚,落了她滿身,她拍掉落在她發上的花瓣,再將吹散在她額前的髮絲勾在耳後。
就在離她所站的山徑不遠的大樹下,她看見爹娘就在那裡,但她發現他們的旁邊還站了一個人,那人手上拿著一把長刀。
那把刀在陽光下,閃閃駭人,突然,她看見那把刀沒入娘親的腹中。「不……娘……」她想喊,聲音卻卡在喉嚨,發不出來,而雙腳也像被固定在地上似的,怎麼也動不了。
她看見爹抱著娘哭,爹的臉上有好多眼淚,爹的嘴不停說著話,但她什麼也聽不懂。
接著,那把刀架在爹的脖子上,輕輕劃出一條血痕,爹痛的整張臉皺成一團。
「步東日!別怪我,是你們逼我的。」
「卓濟!回頭吧,現在還來得及,我保證一個字都不會說。」
忽然間,她又聽清楚他們在說什麼了,可是她還是不懂那是什麼意思。
「說謊!你一定會告密,把我交給王府好換取那筆賞銀,步東日,你根本不是有心幫我。」
「卓濟,我真心想幫你,但你一下子要我幫你籌出那麼大筆錢,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我勸你還是自首吧。」
「不可能!我不會傻傻等死,你去死吧,唯有死人才能保密。」
長刀瞬間沒人爹的胸膛,鮮血像泉水一樣湧了出來。
「不……爹……」
她大吼,忽然聽見自己的聲音,原來她能吼。「別殺我爹……別傷害爹……」
她發現那傷害她爹娘的兇手,想要開溜,她急喊道:「別走……你別走……」
她的小腿兒動了動,發現她能跑了,她一邊跑一邊吼,想追上那兇手,無奈她跑的愈快,他就走的愈快,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一片山霧中,她只好折回來,匆忙跑回爹娘身邊。
「爹……娘……」她蹲跪在心愛的爹娘身邊,止不住的眼淚,愈抹愈多。她真的下懂,為什麼那人要傷害她的爹娘。
「福兒……別哭……」爹忽然睜開眼睛,幫她抹掉眼淚。
「爹!你怎麼樣?福兒馬上幫你請大夫。」小手緊緊抓住那沾滿血跡的大掌。
「福兒,你怎麼在這兒?你剛剛都看到了嗎?」
「都看到了,福兒不懂,那人為什麼要傷害爹娘?」
「福兒,你什麼都不要懂,就當爹娘是被山裡的大熊殺害,不關任何人的事,知道嗎?」
「為什麼?那人殺了爹娘卻逃走,我不甘心。」
「福兒,乖,聽爹的話,什麼都不要管,要當作什麼都沒看見。」
「是,福兒聽話。」
「福兒,爹不能讓娘一個人寂寞,爹……得去陪她,你能不能幫爹一個忙?」
「好!」她柔順地點點頭。
「爹和娘想……到那個山谷底下走走……不過身體受傷了……走不動,福兒能不能幫忙,送爹娘過去?」
「記住,爹娘……是因為打不過……山裡的大能i……才受傷……爹有點累……想睡一下,福兒……答應爹,這件事是我們……的秘密,誰都……不許說唷。」
「好!」只要是爹娘吩咐的,她都會做。
她望著那深下見底的山谷,心裡相當畏懼。她不懂,那麼可怕的地方,爹娘為什麼想去?
她等了好久,一直等爹睡醒。「爹……你可不可以醒一醒?」爹忘了跟她說,他要她什麼時候送他去。
她又等了好久,爹娘卻一直沒有醒來,忽然,她聽見一陣腳步聲朝她而來,她擔心那人又要回過頭來傷害她的爹娘了。「爹、娘,福兒現在送你們去,好嗎?」
等下到爹娘的回答,她只好自作主張,費力地移動爹娘的身體,來到崖邊,她先親親娘的眉心,才緩緩將娘給推下去,娘的身子像一隻蝴蝶在飛舞。
擔心爹會找不到娘,她也趕快把爹推下去,爹也就能馬上飛下去找娘。
她猜,這樣爹娘是不是就能快樂地在一起了?
她永遠記得,傷害爹娘的,不是山裡的大熊,而是一個拿著長刀的壞人。
但爹說,這是她和他的秘密,所以她誰也不能說……
「呼……呼……」步納福喘了一口氣,猛然驚醒,發現那幾可亂真的畫面,不過是她的夢境,亦是她過往回憶的一部分。
感覺臉頰一陣濕黏,原來她哭了。當年她不過是未滿十一歲的娃兒,當她親手將爹娘推下山後,這夢就如影隨形地跟著她,像是要譴責、鞭笞她的良心,她甚至恨起爹娘,為何要讓她背上這弒親的罪名,後來她才明白個中因由。
那之後,一直到現在,所有人都將爹娘的死,視為意外墜崖而死,只有她知道他們是被人害死的,這些年來,她們四個姊妹過的很安穩,生活雖然貧困,卻不匱乏。
她寧可一個人背負著這個秘密,也不願讓其他姊妹被迫接受這樣殘忍的打擊,何況她也算兇手之一。
她永遠記得,是她親手將雙親推下山崖,以換得這些年來的平靜日子,她更明白,如果她將事實真相張揚出來,說不定當年的仇家,會傷害她們姊妹,也許是這層原因,爹當年才不願她對外說出真相吧。
那天回去後,她整整昏迷了一個月,也作了一個月的惡夢,醒來她就突然有了預知的能力,只是她已經好些年沒再夢見小時候的事,怎麼會在又突然夢見?
「怎麼了?作惡夢嗎?」沉鬱的嗓音自她的頭頂傳來,納福嚇了一跳,身子也不時傳來涼意,揉了揉雙眼,赫然發現—
她竟然是赤裸著身子,倚在一個男人的懷中?!
「怎麼不說話?」
涼颼的背部,傳來一陣熾熱,屬於他的粗糙大掌,正輕撫著她的背心,沿著她顫抖的脊骨,一路往下摸索,直抵她兩腿間敏感的花心,像是要安撫她,又像是要挑逗她……
她下意識夾緊雙腿,紅著臉坐起身,背對著床榻上可怕的「另一半」。
納福怔忡地注視著窗外,不停滴落的露珠。
天初亮,朝霧末散,晨曦帶點迷濛透進窗格,窗外傳來響個不停的滴咚聲,那是露水從屋簷上落在木製窗台上的聲音,想必是昨夜的一場大雨所致。
昨晚的大雨……
是了,刁不害!
她記得,昨夜她縱情了一整晚,腦海裡全是刁不害挺身貫穿她的痛楚,以及接下來的盡情歡愉,她壓根兒忘了大雨的夜裡,她總會痛的死去活來,以為她就會這麼痛苦地死去……
「怎麼了?我讓你失望了?說來聽聽,下次一定改進。」刁不害貼身靠近,將她摟進懷中,薄唇不安分地啜吻她纖細的頸項。
他的氣息強烈地盤據住她所有的感官,連帶著讓她想起昨夜,恬不知恥的放浪行徑。
「別碰我……讓我靜靜。」納福掙脫他的懷抱,圈緊自己光裸的身子,生怕佈滿全身的紅色烙痕,會嚇壞他。
誤將她的拒絕視為嫌惡,刁不害將納福壓回床榻上,反手箝住她的雙手,置於她的頭頂,讓她無法拒絕他的靠近。
「我說過,別對我下命令,怎麼?我弄髒你了?我這人腦子笨,只知道用這種方法讓女人開心。」他怒瞪著眼前這不知好歹的小女人。
不經意發現他的黑眸掠過一抹受傷情緒,以及他肩上被她用利刀刺出的傷口,納福怔了半晌,昨夜的記憶如潮水般,全湧進了她的腦海裡。
他說,要給她忘記痛苦的快樂,而她也確實……忘了,一覺醒來,只記得那羞死人的放浪。
「不是!你誤會我的意思。」
思緒轉了片刻,納福收起羞怯,恢復清冷的性子。
他鬆了手勁,隨手拾來一件外衫,披蓋在她身上。「算了,別說了,我已經耽擱了,我得趕去巖城。」
刁不害下了床榻,趕緊穿上散落一地的衣衫,走到門邊正要離開時,忍不住回眸瞧了眼呆坐在床楊上,水眸直勾勾盯著他的人兒,她似有話說。
不知為何,他竟然捨不得挪動步伐,只好乾瞪著眼,跟她這麼耗著。
猶豫了半晌,納福還是開口了。「你……為何昨夜回來?你不是和寨子裡的兄弟一塊出發了?」
他的出現,偏偏是在她最痛苦難耐的時候,這種巧合,她千算萬算也沒算到。
「步吉祥說,若夜裡下了大雨,千萬別留你一人,我只好將下手的時間延後一天,自行脫隊趕回寨,今日再去跟他們會合。」
「何必如此?你不是從來不理會旁人的說辭?」
他總說,不要命令他做什麼,這回他倒完全信了吉祥的話。
「經過昨夜,我慶幸我信了,我說過,你病發的時候,我會陪著你。」
這句話徹底撼動了納福脆弱的心房。所以他連夜趕回寨子,淋得一身濕,就為了實踐當初他允下的諾言?
「那又何必?反正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我一個人咬牙忍忍就可以撐過去,犯不著犧牲你寶貴的時間,何況若讓其他人知道,堂堂弋風寨寨王為了個女人,拋下到口的肥羊,這豈不是笑掉別人的大牙?」
納福藏起波濤洶湧的心緒,故作冶情,唯有激怒他,才能將他趕得遠遠的,往後下至於為她所累。
果然如她所想,刁不害一聽氣黑了俊顏,他一個箭步奔至她身邊,在她微微蒼白的唇辦上,狠狠烙下一吻。
「晤……」納福圓張的水眸,充滿驚愕。
待她喘不過氣,他才鬆口。「步納福,我慎重警告你,別輕易用言語挑怒我,下回再犯,我發誓我會吻得你開不了口……」
黑眸在她身上轉了轉。「或是……讓你累得下不了床也行。」
「你—」納福漲紅了臉,窘得無地自容。
「記牢了,我要走了。」
「等等!」忽地,納福出了聲。
她訝異地盯著,自己主動拉住刁不害腰帶的小手,他也轉過身來,黑眸同樣盯著那大膽的小手,接著,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會——
他抿起噯昧的笑痕。「怎麼?有事?」
她燙紅了臉,趕緊鬆手,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恢復鎮定。「不管……這回你計畫了多久,我希望你能放棄那批鹽稅。」
又是這樁,老調重彈!刁不害瞇起狐疑的黑眸。「你必須給我一個能信服的理由,否則我不可能放棄。」
她摟了摟發涼的身子,歎口氣道。「我沒料到你會延遲一天動手,而這一天卜出來的卦象是凶卦,我不希望你……們涉險,做無謂的犧牲。」
她多加了個「們」字,小心藏起不經意洩露的情感。
「無妨,山賊這一行業,本來就是出生入死,沒有危險與安全的區別,等我回來。」弟兄都出寨了,現在說這些都太晚了。
刁不害將納福擁入懷中,在她耳邊烙下一吻,旋即轉身離去。
聽到窗外傳來馬鳴聲,納福走到窗邊,摸著發燙的耳朵,目送他離去的背影,唇角漾起一抹苦笑。
「吉祥說的是嗎?」
實在誇張,她這個大姊怎麼跟一個外人說些五四三的,真不知她在想什麼,只是她更意外,刁不害竟會為了她,將計畫延遲一天,他真是瘋了。
凶卦吶!
納福望著與他一夜纏綿的床榻,心窩莫名揪痛起來。
若因此出了什麼事,她如何能原諒自己?
「虎兒,能不能跟我說說寨子的事。」
實在被他的打呼聲吵的耳鳴,納福拍了拍和周公下了十多盤棋的虎兒。
這虎兒也真妙,刁不害離寨的這段時間,他倒是寸步不離地陪著她,即使打瞌睡,也鐵定賴在她旁邊,生怕沒有做好他師父的交代。
「啊?什麼寨子?」虎兒揉揉雙眼,打個大哈欠。「喔,寨子的事唷。」
「告訴我,我想知道,聽說這寨子還有一個老寨主是嗎?」納福淡然淺笑。
既然無法從命盤得知刁不害的過往,那她只好從其他地方下手。下知為何,她總覺得他身上有她要的線索,只是必須辛苦些,自己探索挖掘。
「是呀,師父是今年初才接下寨主位子,弋風寨是那位老寨主和他的兄弟,熊飛、獒鷹一起創的,其實從好多年以前,老寨主就不管事了,將寨裡的事全權交給師父處理,到後來甚至把整個寨子交給師父,當然又引起其他兩位當家不滿。」
說到自個兒的師父,虎兒全副精神都來了。
「那位老寨主呢?刁不害是他親生的嗎?」
「好像不是晴,我記得我曾經陪師父到山上某一座小廟探望過他,師父好像是老寨主在外頭拾到的,詳細情形我也不是很清楚,福姑娘,你問這事幹麼?」
「沒什麼,只是好奇。」納福心虛笑了笑。
「哈哈,這是一定的啊,對了,你可別誤會,以為師父是因為老寨主義子的身份,才拿到寨主之位,實情可不是這樣。
在老寨主當家時,師父拚死拚活干了下少大案子,寨子裡的兄弟才沒餓死,要是像二當家、三當家那樣,成天花天酒地,我們早就餓死了,哪能活到現在?所以說師父現在當寨主,是再理所當然不過,大夥也都很支持他……」
「嗯。」虎兒拉拉雜雜說了一堆,滔滔下絕,納福有些不耐,偏偏這話題又是她起的頭,能怪誰?
他連寨子好幾十年前的往事都翻了出來,算一算那時候他也不過是個小娃兒,懂什麼?恐怕是道聽塗說。
「還有啊,自從師父禁了大夥,下可搶奪平民百姓財物,不可姦淫婦女,只准搶奪貪官財物後,福姑娘你知道嗎?弋風寨還被人封為義賊,很受大家敬仰呢,聽說幾個月前……」
為避免話愈扯愈長,她只好中途打斷他。「虎兒,能不能說說老寨主的事,好端端的他到廟裡去做啥?」
「這個啊,我就更不清楚了,那時候我也覺得奇怪,也問了師父一回,師父只說老寨主想贖罪,所以發願照顧山裡那座荒廢的小廟,說也奇怪,本來也沒多少人知道廟的存在,久而久之,聽說香火還算鼎盛。
不過,師父不希望有人去叨擾老寨主,所以多半是他自個兒去。」
哼!納福暗中不屑輕哼。作惡多端的山賊竟到廟裡修行,豈不是讓諸神難堪?
納福藏起鄙夷的表情。「對了,虎兒,你可知道老寨主的名諱?」
「福姑娘,你怎麼對咱們老寨主,益發有興趣?難道你喜歡老寨主比師父多一些?」虎兒揶揄地說道,瞥見納福冷凝的臉色,連忙搔著頭打哈哈。
「呃,你別誤會,我沒什麼意思,開玩笑的啦,老寨主的名字啊,聽說叫什麼濟的,對啦,師父姓刁,老寨主就叫刁濟。」
「刁濟……?」聽到這兩個字,納福臉色刷白,身子一震,胸口一陣氣悶,小手用力握成拳,腦海裡飛快閃過些許記憶。
「步東日!別怪我,是你們逼我的。」
「卓濟!回頭吧,現在還來得及,我保證我一個字都不會說。」
「卓濟,我真心想幫你……。」
「刁濟……卓濟……」納福反覆喃念。
「福姑娘,你怎麼了?你聽錯了啦,老寨主叫刁濟,不是姓卓。」
「閉嘴!別吵!」納福無預警吼出聲,嚇了他一跳。
「是、是、是,我馬上閉嘴。」意外瞥見她泛紅的眼眶,虎兒呆了呆,不忘趕緊摀住自己的嘴,深怕發出一丁點聲音,惹佳人不快。
嗚嗚—
窗外陡地傳來響亮的號角聲。
「啊,師父回來了。」虎兒放聲歡呼,轉頭瞥見納福難看的臉色。
喔喔——他慘了。
作者:
magmag
時間:
2010-10-26 07:34 PM
第九章
「三郎,每戶撥五十兩銀子,請他們節哀。」
「是!寨主放心,我馬上去辦。」
「小李,把這回搶到的一百萬兩鹽稅,公平分給每位弟兄,不用留給我。」
「這……」
「囉唆什麼,照我說的去做就是了。」
「是!」
交代完最後一件事,刁不害吁了一口氣,輕敲脹疼的額際。
披在背上的外衫一個不小心,滑落地上,他彎下腰想拾起衣衫,卻不經意牽動右手臂上兩道深可見骨的口子,當場痛的他擰眉低咒。「該死——」
刁不害只得放棄,左手撐著額頭,煩躁地閉目養神。
一抹纖影,自門外走進來,悄聲走到他背後,替他拾起外衫,披蓋在他背上。
「是誰?」敏感的刁不害迅速睜開眼眸,伸手飛快擒住那雙小手,那柔軟的膚觸他再熟悉不過,索性鬆了手勁。
納福從懷中掏出兩罐傷藥,擱在案桌上,輕聲說道:「傷口滲血了,我幫你換藥。」
換藥這事彷彿早成了她的責任,她熟練地解開他臂上隨意包紮的布條,而他也極其信任地,任她擺佈。
納福吸了一口氣,湊近他的臂膀,仔細惦量他的傷勢,傷口多深、多長,比對了一下,拿起剪子剪了一截白巾,再咬開藥瓶上的軟塞,輕拍瓶身,讓藥粉均勻地散佈在傷口上。
這趟,他們遭暗算中伏,死了十多人,也只搶到一半的鹽稅,大夥傷痕纍纍,慘不忍睹,對於刁不害臨時決定晚一天下手,竟招致這種結果,已經引起某些人的不滿,這時,若有人故意煽動,恐怕情勢還會惡化。
打上一個小結,對於這次的包紮,納福極滿意。「可以了,不打擾你了。」
她走到門邊,忽然停下步伐,背對著刁不害道:「造成這樣的結果,我……我很抱歉。」
縱使錯不在她,也是因為她的緣故,她真的沒料到刁不害會為了她,做出這樣的決定。
他這又是何苦?
「不關你的事,是我過於大意,可惡。」刁不害惱怒地一拳揍向桌子,指頭上的痛麻,根本無法和眼前的遺憾相比。
「那晚你為何……」忽然想到些什麼,納福猛地閉上嘴。
「你說什麼?」他抬頭問她。
「不,沒什麼要緊。」一直到現在,她始終不明白個中因由,憑吉祥幾句話,競能左右他的決定?
瞥見他狐疑的視線,她趕緊補充道:「我的意思是,希望你當心些,熊飛恐怕會藉機煽動,藉此壯大自己的聲勢。」
「必然如此,不過我不會給他這個機會。」他雙手握成拳,黑湛的眸掠過一抹殺氣。
「我能怎麼幫你?」她回眸凝視著那高挺堅實的身影,有心彌補先前的過失。
「不,你別插手,這事我會自己解決。」
三兩句,拉開彼此的距離。
莫名地,納福心口一陣創痛,身子微僵。
「也好,免得愈弄愈糟。」她自嘲道。
難得的好意,卻遭人拒絕。
時至今日,納福才明白端著熱臉去貼人冷屁股,是何種滋味,以前她常賞人冷臉,今日只能說是報應。
不管怎麼說,她是該負上一半的責任,但眼前的局面,她的好意顯然是多餘,再說,她也開始對自己的能力產生質疑,恐怕只有愈來愈不靈光了。
納福撫著隱隱作痛的胸口,匆忙離去。
「納……」刁不害話含在口中,來不及說出。
他瞇起黑眸,睞著她纖細的背影,腦海卻停留在,她頸子上乍見的三塊紅痕。
他記得,她頸子上應該沒有任何疤痕,怎麼會……
難道是新添的?
「唉—唉—」虎兒雙手撐著下巴,坐在石階上,頻頻歎氣。
坐在屋裡的刁不害,實在被煩的受不了,只好出聲。「虎兒,怎麼回事?」
師父,總算想到他了。
虎兒砰地跳起來,奔進房裡。「師父!你現在有空嗎?」
「怎麼?」
「福姑娘可慘了。」虎兒一臉的抱不平。
她會慘?恐怕其他人會先慘。「怎麼個慘法?」
這話題已經引起刁不害的興致。這幾天他忙於寨務,確實有些忽略她。
「不知道是哪個混蛋傳的話,說這次會死這麼多人,是因為福姑娘叫師父回寨陪她,這才耽擱了好時機。
王嬸、許大娘他們幾家人,還煽動其他人,聯手要把福姑娘趕出寨,說她害死了她們的丈夫,更慘的是,大夥還信以為真,現在看到福姑娘,都對她惡言相向,有些人還吐她口水,好可憐唷。」
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哭訴,虎兒一口氣說了一大篇。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她怎麼都沒告訴他?
再說,那次回寨的目的,他誰也沒說,話卻傳了出去,也只有當時在寨裡的三姑六婆,不小心撞見,才有可能知道,偏偏那些女人還是熊飛手下的黃臉婆,一群顛倒是非的高手,這才糟糕!
若以此為話柄,渲染出去,恐怕難以善了。
刁不害思索半響。「我知道了,這事我會處理,你回去吧。」
「師父,哪能就這麼算了,應該好好訓誡他們一頓。」他還等著看好戲耶。
「虎兒,別說了!」
「對了,師父,福姑娘她……」
「夠了,閉嘴,回房去。」刁不害沉聲喝道。
「不說了、不說了,我這就回房去。」虎兒縮縮肩膀,摸摸鼻子,趕緊走人。
走到一半,搔搔頭,虎兒又走回來,硬著頭皮說道:「師父,你先別罵我,先聽我說。」
「你又有什麼事?」刁不害的臉色黑得很可怕。
虎兒藏起抖個下停的雙手,換口氣,對著刁不害身後的山壁,大聲吼道:「福姑娘一個人到山上的小廟去了。」
吼完,虎兒一溜煙跑得不見蹤影。
回頭看看,沒有追兵。「呼呼……喘死我了。」虎兒吁了口氣,癱靠在柱旁,直喘氣。
他總算放下心中的不安,雖然納福千交代、萬囑咐,千萬不能洩露她的行蹤,不過他是說給山聽的,應該不算數,若師父不小心聽見了,也不關他的事。
啪—
虎兒的肩上掹地挨了一掌,他吸了口氣,縮起脖子,怯怯轉過頭。「師、師、師、師、師……師父?」
他的兩排牙齒突然打起架來,周圍的空氣也冷的透骨,他開始抖個不停。
「你剛剛說什麼?再、說、一、次。」
「哇嗚—」虎兒自動跪了下去,抱著刁不害的大腿,用力哭。
「師父,真的不關虎兒的事,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福姑娘一直問寨子的事,還問了很多老寨主的事,我就當她好奇,全告訴她,誰知道今天,她問了路怎麼走,就突然說要上山一趟,還囑咐我不准說……」
好吧,他承認,他實在無法抵抗,刁不害知情後的可怕臉色,也擔心萬一納福在山上出了什麼意外,他鐵定跟著倒楣,只好用這麼矬的方法說實話。
「她叫你去吃屎,你吃不吃?」刁不害甩甩腿,依然甩不開橡皮糖,現在巴結他太晚了。
「哇嗚,師父,你就原諒虎兒吧,好歹我也說了一半實話,行不行?」眨巴著淚眼,他一臉委屈。
事情發生了,怎麼罵都太遲。刁不害歎口氣,拎起橡皮糖。「給我好好站著!說!她去了多久?」
「大半天了吧,一大早她挖我起來,問往小廟的路怎麼走,我還沒睡醒,聽不懂她問什麼,我就要她再說一次,福姑娘就說——哎,師父你去哪啊,我還沒說完吶!」
慶幸一路上,碰見不少幫忙指路的善男信女,納福沿著山徑摸索,總算找到一間位置隱蔽的小廟。
廟裡侍奉什麼神,並不是她關注的焦點,她繞過香煙繚繞的大堂,直闖後院,卻讓一位小沙彌給攔下來。
「女施主,後頭是師父休憩的地方,香客不可進來。」小沙彌雙手合十,一臉正經,年紀雖小,已有當大和尚的架勢。
「小師父,我有事找你師父說去,麻煩你幫我通報一聲。」納福放柔目光,不再凝著殺氣。
「師父病了,現在不見客,你有什麼事跟我說也是一樣。」小沙彌堅持擋在跟前,不退讓。
「小師父,還是麻煩你去通報一聲,說有人有急事找他,就當幫我個小忙。」
「不行!不然你把名字告訴我,我再去問問師父。」
納福岔開話題,轉移他的注意力。「對了,我剛進廟時,看到兩個小流氓,在廟門前鬼鬼祟祟,應該是要偷香油錢,如果錢掉了,你和師父可能會沒飯吃。」
「真的嗎?香油錢可面目不能掉,我和師父就靠它了。」
順著他的口氣接話,納福臉不紅、氣不喘地扯著小謊。「不如你去把香油錢拿過來,我先站在這裡等你,你放心好了,我不會走。」
「你不能走唷!要等我來唷。」小沙彌下放心地多瞧了納福幾眼,才轉身走回大堂。
趁著他離開的空檔,納福沒有任何猶豫,旋即往後院唯一的小屋走去。
走到門邊,腐爛一半的門板半開著,從外頭往裡望,一片漆黑,納福舉起手,考慮是該先來個先禮後兵,還是直接殺進去做個了斷。
「咳咳……誰站在外頭?土豆,是你嗎?」屋裡傳來虛弱、蒼老的聲音。
土豆應該是那名小沙彌。
納福思忖半晌,推開門板,走進屋裡。「你就是弋風寨的老寨主,刁濟嗎?」
「啊——你……咳咳……」躺在木板床上的老和尚,顯然被納福的話給嚇著,不停嗆咳。
納福主動走進屋裡,坐在床板旁的小凳子上。
「你是刁濟嗎?」為避免認錯人,她決定問個明白。
這眉眼確實有些熟悉。「難道你是……?」
「步納福,步東日的二女兒。」
「噢,老天啊,步……步東日?」老和尚雙眼圓突,滿足驚愕。
「還是我該叫你卓濟?」他臉上驚恐的表情做為鐵證,加上之前林林總總的旁證,納福大膽猜測他定是她苦尋多年的人。
良久,卓濟收起驚愕的表情,自知該來的躲不掉,擠出一抹苦笑。「你……終究是來了。」
「你總算肯承認了!」納福瞪大水眸,凝著強烈的殺意,小手緊握成拳。
眼前這個該死的老禿驢,就是他們步家血海深仇的仇人——卓濟。
從當年的十一歲小娃兒開始,「卓濟」這兩個字已經在她的心中發芽,生根定了下來,就算化了灰,她也下會忘。
這些年來,她擺攤算命,一方面是養家償債,一方面則是尋找他的蹤跡,正當她要放棄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他倒自個兒送到她面前來。
「……是不害帶你來的嗎?」卓濟面帶微笑,早已沒了山賊頭子,那逞兇鬥狠的惡相。
刁不害?
納福倏然一驚。「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師父!師父!」
遠遠地,就聽見門外傳來小沙彌的哭喊聲,小個子撞進房裡,瞥見納福,哇一聲嚎啕大哭。
「你這壞人,故意支開我,師父病著,怎麼見你?」小個子抹抹鼻涕,伸開兩臂,將卓濟護在小小的身子後頭。
「土豆,聽師父的話,到大堂去,師父和這位女施主有要事商談。」
師父都這麼說了,土豆不好意思再鬧下去。「這樣啊,好吧,不過我告訴你,別欺負我師父,我會生氣唷。」
「土豆,順便把門帶上。」卓濟笑著吩咐。
砰一聲,門關上了,支開了土豆,以茅草搭建的簡陋小屋,又恢復了沉重的氣氛。
「唉,土豆那孩子還小,若有得罪你的地方,希望你見諒。」
納福冷眼睨著卓濟,不置可否地哼了哼。「閒話少說,說正經事。」
「我以為不害,總算記牢我囑咐過他的事,帶步家後人上山來的,難道不是他嗎?」
納福瞇起水眸,思考他話中的可信度。若是可信,表示刁不害同樣知情。
「是我自己來的,不關他的事,怎麼,擔心他不在你身邊,我會殺了你?」她冷言譏諷。
「唉,那天……你果然在場。」卓濟重重歎了一口氣。
埋藏近十年的往事,如今從記憶深處挖出來,依然是歷歷在目,恍如昨日。
「我確實在場,眼睜睜看著你殘殺我的爹娘,這些年來,我都在計畫著,該如何找你報仇。」
好不容易等到所有的姊妹都有了好歸宿,她才放膽做這事兒,畢竟是生是死,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真是你啊,我早該知道根本躲不了。」卓濟無奈笑著。
果然,那雙時時出現在他夢中,帶著驚恐的凝淚大眼是真實存在的。
他永遠記得她的視線,猶如兩條鞭子日夜鞭笞他的良心,實在被逼得受不了,他才躲到這山上來,吃齋拜佛,尋求安心,以及一覺好眠,只是對步家的虧欠,他永遠也無法要求一份心靈上的平靜。
「我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步姑娘,我等你好些時候了,如今你來了,我總算能了卻一樁心願。」
「心願?哼,對我們步家來說,卻是生不如死的折磨,你倒好,一個人躲在深山裡安穩過日子。」
淚凝在眼眶邊,想起爹娘無故慘死,徹底封閉自己情感多年的納福,終究哽咽了。
「當年我真的錯了,只是錯誤已發生,我真的不知道,我還可以彌補些什麼,除了每日勤念佛號,祈求老天爺保佑步家……」
「哼,別在那裡惺惺作態,快說,當年我爹娘究竟做錯什麼,你竟下這麼重的毒手?」
「唉……當年罪,又豈是三言兩語說得清,既然你無論如何都要知道真相,才肯罷休,那我自然會給你個交代,咳咳—」
陡地一陣猛咳,卓濟咳得滿臉通紅,納福始終冷眼旁觀,眸中湧現的殺意未曾稍減。
「十五年前,我是王府的工匠,專門幫王府修補古物,由於我好賭嗜酒成性,欠了一屁股的債,為了還債,我只好把主意打到玉府的祖墳上。
當年我也是修葺王府祖墳的工匠之一,趁著工作的時候,摸了一塊寶王,本想變賣求現,沒想到東大街的古董市場,根本沒人敢收這塊玉,後來祖墳失竊的事傳開了,我只好趕緊躲起來避風頭。
躲了四年,實在是被債逼急了,只好拜託好哥兒東日幫忙,希望他能幫我籌到兩百萬兩還債,我保證一定會連本帶利還給他。
沒想到等了兩三個月,他只借到了一百二十萬兩,剩下的八十萬真的沒辦法,還一直勸我別躲了,趕緊把玉交還給王府,外頭抓得緊,要不是我……咳咳咳。」
卓濟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又引發一陣猛咳。
聽到此處,納福總算明白,家裡那些莫名其妙欠下的借據究竟是從何而來。
她知道爹重情重義,朋友遇上困難,定是兩肋插刀盡可能地幫助,即使死前,也不肯開口對她說,傷害他們的兇手究竟是何人,對朋友如此仁至義盡,得到什麼回報?家破人亡?這是什麼鬼公道?
「卓濟,你可真聰明,懂得如何完全利用一個朋友的價值。」
她的譏諷,卓濟聽得慚愧地無地自容,強忍著難堪,決心把事情做個完整的交代,如此他才能對得起枉死的老友。
「我真的是……急昏了頭,以為東日沒幫我籌到數兒,是故意找我麻煩,又聽他直嚷嚷叫我自首,玉府追得緊之類的話,我情急之下,以為他們會故意把我的行蹤洩露給官府,好奪得那筆驚人的賞銀,所以我……我只好……」
「先下手為強,把人殺了再說,死人不會洩密嘛,你就敗在當天見了我,卻沒殺我,你應該一刀了結我。」納福冷言替他接了話。
卓濟臉上青白交錯,惶惶不知所措,奸半天才吐出個字來。「相信我……我真的無意傷害東日夫妻……我真的……」
他雙手掩著老臉,哀哀切切痛哭起來。
「鬼迷心竅是吧?你永遠無法體會,親眼目睹爹娘,死在自己面前的那種錐心痛楚,他們卻始終不肯告訴我,殺害他們的人是誰,只說是山裡大熊害的,還要我這個親生女兒將他們推入山谷,掩飾成意外墜崖的樣子。
他們至死還在想辦法幫你脫罪,不願我們找你報仇,慶幸老天有眼,讓我意外偷聽到你的名字,否則我爹娘,豈不是枉死?」
納福沉聲痛訴,不知何時,早已淚流滿面。
她以為她的淚,早在爹娘死去的那一刻流乾,只因她告訴自己,在還沒捉到兇手前,她絕對不能再流下一滴淚,即使掉淚,每一滴淚都是為了詛咒兇手而落下。
「步姑娘,自從誤殺東日夫妻後,我逃到山上來過活,沒有一晚睡過好覺,每每讓惡夢驚醒,我真的累了,如果殺了我,能消你心頭之恨,我真的甘願,只求你不要遷怒其他人。」
卓濟撐著虛弱蒼老的身軀,跪在床板上,朝納福拚命磕頭。
自那日後,她同樣夜夜惡夢,甚至無端多了這天賦,雖能保護家人,卻也讓她吃盡苦頭,老天爺這樣對待她,公平嗎?
「你真以為一條爛命,能彌補我們步家,這些年來所受的罪嗎?你憑什麼要求我原諒你?」納福啞聲質問。
她恨透眼前的仇人,巴不得一刀刀將他凌遲致死,若不是他,他們會是一家和樂,若不是他,他們不會落到姊妹苦命相依的慘況。
「我……咳咳咳——」卓濟咳了起來,臉色慘白。
至此真相已然大白,納福總算明白,刁不害身上為何會有另外一半的麒鱗玉,果然如她的預感所料,他身上有她要的線索,誤打誤撞下,讓她意外發現當年的兇手,總算能殺了仇人,以慰爹娘在天之靈,相信兩位老人家,應該能安息了。
不管往後,她是死、是活,她都將帶著這個秘密入土,繼續隱瞞爹娘真正的死因,寧可她心愛的姊妹們,單純相信爹娘死於意外。
所有的痛苦、罪惡、折磨,就由她步納福一人承擔吧!
納福從長靴裡,緩緩抽出一把短刀,那把刀她始終隨身攜帶,以便自衛,她將鋒利的刀尖,直指著卓濟。
「卓濟,我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你我之間的恩怨,刁不害是否知情?」
納福極力忽略心中不安的躁動,一心報仇。
若按照卓濟方纔的說法,刁不害根本是刻意進城打探步家。
「步姑娘,你、你、你千萬別誤會,我只約略提過我對步家有著虧欠,希望他能幫我帶步家的後人上山來,我要親自陪罪,至於其中恩怨,他全然不知,再說不害是我撿到的棄兒,並非我的親生子,與我沒有血緣關係,你千萬別遷怒於他。」
卓濟急忙袒護刁不害的態度,就像護子心切的父親一般。
眼前這一幕,納福再熟悉不過。爹親在臨死前,寧可犧牲自己,也要保四名女兒周全,當年若非以意外結案,恐怕難以善了,她們姊妹日子也一定過得不安寧。
「這你就甭管了,儘管納命來,我要幫我爹娘報仇。」
「好!我的命你就拿去吧。」卓濟躺回床板,雙手交疊放在腹上,閉上雙眼準備等死。
「卓濟!這是你自找的!」
納福握緊刀柄,舉起手,瞄準卓濟的胸口,就要往下一刺時—
砰一聲,門板被撞開了,一抹高大的身影闖進屋裡。
「納福!快住手!」來人正是刁不害,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他狂趕一個時辰的山路,進了廟直奔他義父的居所,就怕晚一步。
納福頭也沒回,兩手握著刀柄,狠狠往卓濟胸口一刺,鮮血頓時冒了出來,染了她滿手。
「義父!不!納福快住手,別逼我傷你。」
刁不害驚駭抽息,不敢相信她真做了。
「呼……」卓濟痛苦喘息。
「師父!師父!」土豆急的在外頭放聲大哭。
「刁不害!你遲了。」納福冷言宣告,傾身向前,預備抽出刀刀再補上一刀。
「不!」
「唔……」突然腰背一陣刺痛,納福悶哼一聲,停住刀勢。
「納福,快住手,只要別再傷害我義父,今天的事我就不計較。」冷汗自刁不害的背上,流淌而下。
情勢如緊繃的弦,一觸即發,只要有誰妄動,都將鑄成大錯。
「呵呵,都走到現在這一步,你叫我放手?已經太遲了!我恨他!」
納福豁出去了,顧不得背後逐漸濕黏、疼痛的部位,使出全力,往卓濟的胸膛猛力一刺,更多的鮮血湧了出來。
「不!」刁不害大喊一聲,他的刀尖也跟著沒入她的體內。
「唔……」納福硬生生嘔出一口鮮血,腰腹間傳來的劇烈疼痛,使她她頻頻吸氣。
她感覺到腰間濕黏的部位逐漸擴大,低下頭,才發現她的腰前不知何時,多了一截刀尖。
原來是刁不害的刀,穿過她的身體了。
納福摸了摸腹部的傷口,不斷滲出的鮮血迅速染紅了她的掌心,親眼目睹卓濟同樣死在她的刀下,她滿足了。
太好了,家仇已報。
納福虛弱地回頭望著身俊堅實的身影,赫然發現刁不害的額前,浮現出一團藍光,在藍光的掩映下,就是她先前卜出的凶卦卦象。
凶卦呵……
她早猜到,遲早有一天,會死在他的手上,如今果然應驗,只要卓濟死了,她也無憾了。
「呵……」
納福虛軟地鬆開掌心,沾滿血的短刀摔落在地上。
她的視線逐漸模糊,意識也漸漸渙散,身子一軟往後倒去,蒼白的唇角,掛著滿足的淺笑,直到閉上雙眼前,她的瞳眸始終定在,刁不害寫滿驚愕的黑眸上。
如果……她只是個平凡的女人,而不是背負著血海深仇的步納福,或許,她會選擇和這個男人共度一生吧。
她一輩子都不會忘,在下著大雨的夜裡,他專程騎馬趕回來,只為陪她熬過那難忍的痛楚。
可惜——一切都遲了。
納福失去了意識,閉上雙眼,渾然不知,她的身子被極其珍惜地,穩穩納進了一個懷抱裡……
作者:
magmag
時間:
2010-10-26 07:35 PM
第十章
刁不害垂眸盯著榻上,面色蒼白如雪、氣息虛弱的纖細人兒,瞳眸覆滿壓抑的痛苦。
她是他的殺父仇人,他是該一刀殺了她,縱使卓濟只是他的義父,他也養育他成人,對從小無父無母的他來說,他就算是他的親生父親,可不知為何,他偏偏對她下不了手,寧可將所有的痛苦,一個人往肚裡吞,一天熬過一天。
雖然他極力隱瞞,老寨主死於納福之手的消息,但還是在寨子裡傅了開來,眾人氣急敗壞,恨不得將她就地處死,可他還是出面緩頰,不願意讓花了他好大一番勁,以及耗費一堆珍貴的藥材,救回來的人兒,又這麼莫名其妙死了。
至於,當初他為何如此盡心盡力請人救治她,他已經忘了原因。
瞥見納福的羽睫動了動,刁不害趕緊起身走出房外,低聲吩咐道:「虎兒,看好她,別讓人進來,也別讓她知道我來過。」
「明白了。」虎兒點點頭。
「唉!」虎兒看著刁不害離去的背影,再瞧了瞧屋裡榻上的纖影,深深歎了一口氣。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他這聰明的腦袋瓜子,在這個緊急時刻,就是不管用。
這兩個多月來,每天清晨師父總會來看福姑娘一回,瞧她醒了,就趕緊走人,總是不厭其煩叮囑他,不准讓她知道他來過,他敢對天發誓他真的一個字都沒說,可他也知道,福姑娘根本早在師父來瞧她之前就醒了,只是她寧願閉眼裝睡。
這兩個人根本是來找他麻煩的。
「虎兒——」房裡傳來納福輕柔的嗓音。
「來羅。」虎兒迅速奔到床榻邊。「福姑娘有什麼吩咐?」
「你……應該沒跟他說,我醒了吧?」
傷口尚未復原的納福,身子更虛,顯得有氣無力。
「沒、沒、沒,我哪敢說,怕你扒了我的皮啊。」虎兒抓抓一頭亂髮。「款,福姑娘,你千萬別怪我多嘴,雖然你跟師父有些不愉快,不過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師父並不是真把你當仇人,他還是……」
「夠了,我不想聽那些。」納福臉色轉沉,水眸覆上一層死灰。
「我多嘴了。」虎兒低頭懺悔。
「算了,以後別說了。」納福露出一抹苦笑。「能不能請你幫我拿一條乾淨的綁巾來?傷口附近好像又滲血了。」
「好!你等等,我馬上去拿。」
待虎兒離開後,納福鬆了一口氣,從枕頭下拿出一條綾巾,擦拭流淌的冷汗。
從刁不害坐在榻旁,注視著她的那一刻起,她只能閉緊雙眼裝睡,任憑驚慌的疙瘩竄滿她全身,冷汗浸濕她的衣裳。
直到現在,她還是不明白他為何要救她,他該要恨她,而身子一向虛弱的她,竟然能在挨了那一刀後,奇跡似的活了下來。
這段時間以來,她知道他是恨她的,從他投注在她身上的視線,她可以感覺到他強烈的恨意,恐怕是恨不得當場擰斷她的頸子,只是他的目光又會突然放柔,甚至親身幫她拉上被子。
不僅弄不懂他,她也弄不清自己的心思。
明明是她被他匡騙在先,按照卓濟的說辭,他根本是蓄意擄她進寨子,為何他從未提起此事?
而在她殺了他唯一的至親後,她對他反倒有股很深的愧疚感……
「綁巾來羅,福姑娘,我也幫你拿了早膳來,趁熱吃吧。」門外傳來虎兒的吆暍聲,中斷了納福的思緒。
「麻煩你了。」她淺淺一笑。
此時,離房門口不遠的柱子後頭,閃出一抹身影。
透過窗縫,將屋裡的狀況大略瞧了一回,確定人兒吃了東西,才轉身往另一邊離開。
「寨主!寨主!」一名圓肚大漢,氣喘吁吁跑了過來。
「什麼事?」刁不害停下步子。
「寨主,經過一夜的商討,大夥都覺得納福姑娘,該為老寨主的死負上責任才行。」大漢加重了語氣。
「那你說說,你們討論出什麼結果來?」
「呃……我的意思……不,大夥的意思是,福姑娘總該給個交代。」
「哼!」刁不害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犀冶的黑眸散發出懾人的氣勢,即使身材比他壯上一倍的漢子,也害怕地縮起頸子。
「怎麼?究竟你們是寨主,還是我?」他的語氣陡地冷沉,氣勢迫人,嚇得大漢連忙跪在地上求饒。
「寨王饒命,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轉述大家的意見。」三兩下,將關係撇得一乾二淨。
「沒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去打擾福姑娘,聽清楚沒?」
「是!聽仔細了。」嚇出一身冷汗的大漢,扛起一身肥肉,溜的飛快。
刁不害冷眼睨著他離去的方向。那人是熊飛的手下,他真以為他不知道,他三番兩次派人來刺探他口風的用意嗎?
好個熊飛,是該解決他的時候了。只是,思緒一轉,另一件事卻困擾了他——
他為何總在不自覺當中護著她?
刁不害站在暗處,冷眼看著自納福房裡忙進忙出的虎兒。
他盯了她幾天,她就忙幾天,虎兒也跟著忙幾天。
他正在狐疑,好端端的,她為何主動要求搬到偏僻的房間,他也沒多花心思細問,直到虎兒接連幾天都沒來纏他,他才察覺情況有異,連忙趕來一探究竟。
她究竟在做什麼?
「福姑娘,你放心,我會辦妥你交代的事。」•
房裡傳來虎兒的聲音,他走出房門,仔細檢查門窗是否關奸,這才放心離開。
人才剛走,納福旋即下了床榻,撐著虛弱的身子,來到圓桌旁,燃起燭火,握著沾了墨的毛筆,在一張白紙上,顫抖地寫下幾個字。
寫到一半,忽然一股強烈的吐意自胸口湧了出來。「嘔……」
納福連忙搗住嘴,濕黏的腥紅液體,卻不斷自她的指縫滲了出來,血色在暈黃燭光映照下,令人沭目驚心。
她……吐血了?
「嘔……」她又乾嘔了一次,嘔出更多的血,點點血印染紅了白紙,而她也感覺到人中附近,同樣一陣濕黏……
她放下毛筆,摸了摸鼻問,兩道血痕流下。
「不……」納福驚喊一聲,一個驚慌,身子往後跌去,直接摔倒在地。
她還不能死!她還有很多事沒做,她還沒……她在心中大喊,無力起身,只能大口地喘著氣,任憑腥血在她臉上漫流,胸口傳來陣陣抽痛,幾乎讓她喘不過氣。
掙扎了半晌,納福累了,虛弱地癱躺在地上喘氣,彷彿感覺到耳朵也開始流出東西……她猜,可能還是血呵。
忽地,碰一聲,房門被撞開了,門外立著一抹身影,全身癱軟的納福,早已呈現半昏迷狀態。
刁不害闖進房裡,黑眸來回掃視,沒有見到那熟悉的身影,卻在圓桌上發現沭目的血跡。
他走到桌旁一采究竟,驚呼出聲。「這是怎麼回事?」乍見到她的慘況,他險些嚇掉了魂。
他連忙抱起她,沒有多想,撕下一截衣角,小心擦拭她臉上的斑斑血痕。
不斷溢流的血液,迅速染紅了白色衣角。「納福!納福!」顧不得她的血染紅了他的手,他輕拍她的面頰,希望她趕緊恢復意識。
納福緩緩睜開雙眼,那熟悉不過的眉眼,再度映入她的眼簾。「你……」
「閉嘴!我現在立刻送你下山找大夫去。」
所有的仇恨剎那間全都忘了,刁不害滿腦子只剩下救活納福的念頭。
「不……用……了……」納福含著嗆喉的血水,困難地說道。她知道她快不行了,就在她為刁不害推算出所有的命盤後,她幾乎耗盡所有的心力。
「你究竟在搞什麼鬼?我要虎兒端給你喝的補湯,你喝了沒?」刁不害粗聲質問,激切的語氣掩不住濃烈的關切。
明明前幾天傷勢還有相當的起色,怎麼一轉眼,馬上惡化成這個樣子。
納福輕扯嘴角淺笑,小心藏起心口因他不經意洩露的關心,而起的洶湧情濤。「刁不害……我可是你的殺父仇人……你忘了嗎?」
她不懂吶!他為何還願意關心她?
更不明白,看透世情的她,卻獨獨走不出她對他的強烈愧疚,甚至……想做些什麼,好彌補她對他的傷害。
「我一輩子都不會忘,你是我的殺父仇人。」
明知道他會回答這個答案,卻在親耳聽見時,她還是一陣心虛,彷彿她做了一件天理不容的惡事。
「我知道……那你為什麼不恨我,還救了我?」
她不是傻子,清楚知道他為了救活她,投入多少心力與珍貴藥材。
「我確實恨你,不過恨你和救你是兩回事,恨一個死人,根本無關痛癢。」他含蓄地點到為止,沒必要將話說的太白,徒增尷尬。
納福臉色一白,身子微顫。「那……恐怕也由不得你……我就快死了。」
她彷彿訣別的輕笑,刁不害心口一陣冷涼,下意識撫住胸口,不明白那若有似無的隱痛,究竟是所為何來。
「你以為你真有辦法逃離我?在玉還沒拼回去之前,你別想離開,況且我既然能救活你一次,就能救活你第二次,你還真有本事,可以將虎兒收納為己用,我會親自找他算這筆帳。」他說過,一旦她惹怒他,旁人就會跟著倒楣。
他可沒瞎,親眼看到虎兒對她俯首聽命的樣子,倒把他這個正主子給忘的一乾二淨。
他的語氣似乎在怪虎兒沒有好好照顧她,他一向說到做到,納福焦心地扯住他的衣袖。「不關他的事,我已命盡……」
納福虛弱地從胸口拿出那塊麒麟玉,放在他的掌上。「這玉……還你,它合該是你的一部分。」
就在她一個無心,順利將碎成幾十塊的王麒麟拼回原狀後,她赫然發現刁不害所有的秘密,或許這玉真是塊靈玉,原本在他身上看不到的命盤,全在玉中顯現。
這玉確實是卓濟送給他的,意外成為刁不害的保命符,就在獒鷹打算一箭射穿他瘦小的胸膛時,是這玉救了他一命,因此才有三歲那場大劫,自此這玉吸收了他的心血,成了一塊活玉,以他的喜怒哀樂做為養分,逐漸成為他的一部分,爾後王遺失了,等同於失去半顆心,自然成了活死人,有了玉,他才算是一個完整的人。
她不知道,為何會有這麼多的巧合兜在一起,她只知道,冥冥之中早注定,她以為她能改變什麼,其實到頭來,卻什麼也沒變,人終究不能與天相抗。
「這玉……」刁不害接過王,完全沒有想到,摔成碎片的玉能拼回原狀,乍見到玉,一股熟悉的暖流滑過他心底,迅速安撫他躁亂的思緒。
「你為何不告訴卓濟,我……就在弋風寨?」這是她最後一個疑惑,解開了,她便能安心死去。
刁不害沉眸凝視氣若游絲的人兒,心口的隱痛突地加劇,他頓了頓,艱澀地開口。「那是他的遺憾,不關我的事,況且……」
話來不及說完,懷中的人兒突然顫抖起來,她不停偎近他,想藉由他溫暖的胸膛取暖。
來不及意會刁不害話語中的獨佔暗示,意識漸失的納福,水眸半閉,臉色慘白嚇人,只剩下囈語。「好冷……」
刁不害敏感察覺她似乎真的有些不對勁,擔心她雙眼這麼一閉,再也無法清醒過來,他的腦海中,僅剩無論如何他都要她保持清醒的念頭。他絕對不允許,在遊戲還沒結束前,她就先退出……
他和她的遊戲,尚未結東。
而他……並不想就此失去她。這個念頭來的又快又猛,刁不害大為心驚。
納福虛弱地喘著氣,然而從遠處傳來的號角聲,彷彿成了喪鐘聲。
「嘔……」她嘔出一大口的鮮血,身上的劇痛讓她渾身抽搐,鮮血接連湧出,
從嘴、從鼻,從耳……
「納福!納福!」發現人兒的身子逐漸失溫,刁不害驚駭抽息。
他急切的呼喚聲,撼動納福的心房,撐著最後一口氣,勉強睜開疲憊的雙眼,試圖將那張臉龐豐牢記在心上。
「我的命就到這兒了,能……死在你的懷裡……我已經滿足了……」淚滑下她的眼眶,卻是鮮紅色。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納福,告訴我,我能怎麼救你!」刁不害驚慌大喊,早已忘了所有的恩怨,一心要她活著。
從來沒有看過如此詭異的情況,他根本不知該如何做,只能看著蜷縮在他懷中人兒的生命,一點一滴在他眼前逝去。
嗚嗚—號角聲接連傅來,接著房外也傳來急促的奔跑聲,倏地走廊上聚滿一群黑壓壓的人。
「刁不害!你枉顧寨於兄弟的性命安危,一意孤行,造成巖城一戰,損失多名兄弟,像你這種只知顧全自己的自私小人,根本沒資格繼續領導弋風寨,快快束手就擒,別讓我們為難。」
為首發難的人正是熊飛,領著自己的人馬前來挑釁,這回無論如何他都得將刁不害扯下寨主之位不可。
「哼!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滾開,別擋路。」刁不害勾起冷笑,抱起昏死過去的人兒,急著下山尋醫。
他壓根兒不信什麼宿命論,照她的說法他早該死了,現在他不是活得好好的?因此他堅信任何病症都有解決之方,就算要他闖進深宮內苑奪藥,他也在所下惜。
「既然是你存心找死,那我也不客氣了,兄弟們上,殺了刁不害,為自己的親人報仇。」
熊飛極具煽動力的言詞,引起眾人附和,大夥拿妥武器爭先恐後衝進房裡,與刁不害決一生死。
「那就別怪我心狠,你們自找的。」
數量過多的敵人,逼得他只好暫時將納福安放在床榻上,以萬夫莫敵之勢橫擋荏門前,抽出佩刀應戰,阻止任何人的靠近。
熊飛為了贏得眾人的認同,旋即抽出長劍,一馬當先。「刁不害,由我熊飛來會會你。」
熊飛自信滿滿,一劍刺向刁不害,他也不是省油的燈,回刀相抗,刀劍互擊發出鏗鏘巨響,兩人就麼僵持著。
此時,弋風寨的另一頭也傳來劇烈的兵器互擊聲,與猛烈的廝殺聲。
熊飛滿意的大笑。「哈哈哈,刁不害!你這次輸定了,今夜我將和獒鷹來個裡應外合,徹底將弋風寨掃平,只要有誰不服,就是死路一條,只要你乖乖等死,我好心留你全屍。」
該死!刁不害低聲憤咒。雖然,他早料到獒鷹不會這麼容易死心,他和熊飛聯手,他也下意外,只是萬萬沒想到,所有棘手的事,全擠在今晚發生。
刁不害睨著一臉勝券在握的熊飛,冷言譏諷。「熊飛,死的人未必是我,就算你現在求饒,我也不會留你全屍。」
「你——死鴨子嘴硬,找死。」
「滾開,死狗別擋路。」刁不害俐落閃過他的長劍,急切送納福下山的念頭,促使他的刀愈揮愈快,揮刀砍人毫不眨眼。
一人力抗多人的刁不害,好不容易解決了熊飛,以及十多名他的手下,他早已渾身傷痕纍纍,疲累不堪。
「滾開!」刁不害顧不得滲血的傷處,一手揮動著染血大刀,一手抱著氣息微弱的人兒。
他知道她已經不能再拖延下去,他必須趕緊將她送下山才行。
剩下的十餘人,親眼目睹熊飛死在他的刀上,早嚇出一身冷汗,更別提殺氣騰騰的刁不害朝他們逼近,個個嚇得腿軟,不約而同拚命往後退,無人敢擋住他的去路。
「刁、刁不害……你別過來,我們有十幾個人,你贏不了的。」
「是嗎?要不要試試?」刁不害抹去飛濺在納福臉上的血痕,黑湛的瞳眸散發出嗜血殺氣,猶如野獸嗜人前的可怕眼神。
「你……你……」
「殺!」他大喝一聲,甩出手上大刀,當場命中一人。
他身影一閃,奪走其中一人的武器,開始廝殺,招招斃命,絕不留情。
「媽呀!他根本不是人!是野獸。」
他們不明白,為何抱著人的刁不害,攻勢依然驚人,全身佈滿傷痕的他,下手依然凶狠。
「師父!我來了!」不遠處,傳來虎兒的呼喚聲,他輕而易舉在一團混戰中,發現額前散發出藍光的刁不害。
當虎兒氣喘吁吁提著劍衝過來時,刁不害正好解決最後一個敵人。
乍見到到殺氣驚人的刁不害,手上還抱著面如死灰的納福,虎兒嚇了一跳。
「天啊,福姑娘……這是怎麼回事?她受傷了嗎?」明明他離開前,她還好好的呀。
「我、正、想、問、你。」刁不害咬牙切齒進出這句話。
「師父!快!走這邊。」順著來時路,虎兒知道哪些地方可以避開混戰。
刁不害抱緊納福,緊跟在虎兒身後,穿過幾條走廊,發現一群陌生的人,正在跟獒鷹的人馬交戰,他有些驚訝。
「虎兒,那群人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
「師父,這次真的得感謝福姑娘,是她算出師父會有大難,連忙寫了好幾封信要我送去討救兵,沒想到真被她料中了,獒鷹他們今晚發動突襲。」接連幾天,他就是在忙這事。
「為什麼沒告訴我?」
「呃……福姑娘說這事說出去了,你一定不會相信,因此要我閉嘴,一個字都不能洩露,所以我才……」
「夠了。」聽虎兒開口閉口都是福姑娘如何如何,刁不害胸口一股悶氣突生。
「師父!快!就快出寨了。」虎兒趕緊轉移話題。
避開重重廝殺,刁不害無心戀戰,只想趕緊將納福送下山。
好不容易離開弋風寨,外頭卻先聚集了一批官兵,為首的那人一身官氣。
刁不害放慢腳步,戒備地舉起大刀,小心護著納福,準備應戰。
「刁不害?」意外發現漏網之魚,馬背上的人顯然相當吃驚。
刁不害頭抬也沒拾,趕緊審視懷中的人兒,然而他低頭一瞧,赫然發現懷中的人兒不知何時已然冰冷,無任何氣息……
不!她不會死的!
霎時,刁不害腦中一片空白,步伐一個踉蹌——
「糟了!我忘記他們就在前面,早知道……啊,師父,你怎麼了?」虎兒趕緊扶住刁不害。
「把他們兩個人給我圍起來,別讓人跑了。」
「是。」十多名官兵迅速將兩人圍的水洩下通。
「慘了!這下真的死定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虎兒也只能硬著頭皮應戰。
相對於虎兒的慌張,刁不害迅速恢復原有的鎮定與從容。「虎兒,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福姑娘要我到遙安城去,將駐守京城的上官將軍給引上來,誰知道……」
「閒話少說!刁不害,若你是個男子漢,就別把女人當作要脅的工具,快把納福姑娘交出來。」來人正是上宮翼。他正是接到弋風寨山賊的恐嚇信,說步家二姑娘就在山寨裡,連忙率領官兵殺了上來。
至此,刁不害將所有的線索串聯起來,總算搞清楚眼前究竟是怎麼回事。她擔心他一人抵擋不了獒鷹和熊飛的聯手,於是以自己做為籌碼,要虎兒將上官翼引上山來,藉他的手消滅獒、熊兩人。
這計策下的妙,不過她少算一件事—他刁不害,就算再怎麼不濟,也不需要女人來救,寧可力戰到死。
刁不害摟緊懷中的人兒,胸口繃緊,對著冰冷的人兒吼道:「步納福!別以為用這麼爛的方法救我,就能消弭你的罪惡,這是不可能的事!就算是死,我都不會讓你離開。」
納福死了?這怎麼可能?「刁不害!說清楚!福姑娘怎麼了?」上官翼相當震驚。
刁不害懶得理會,絲毫不將手持兵器的官兵放在眼底,抱著納福直直往前走,眾人不敢攔他,只好跟著他移動。
上官翼策馬跟上他。「刁不害,把納福交給我,我要送她回步家,我是她的三妹夫,你可以相信我。」這個時候,上官翼已無暇顧及刁不害是山賊的身份。
「我不可能把她交給你!她已經是我的妻子,我會一直陪著她,你回去轉告步吉祥,就說納福死了,這是……她唯一的心願。」
刁不害知道,納福不希望她的狼狽模樣,被深愛的姊妹們看見,包括所有的痛苦、不堪的往事,她都只想一個人死守,她就是這麼死心眼的人。
「可……」
「上宮翼,納福已經為步家付出太多了,請你們放過她吧。」
上官翼震懾住,不知該如何接話,事實確實如此。過去能順利解除危難,都是納福耗費心力想出的辦法,他們都受過她的恩惠吶。
「刁不害,你們能去哪裡?」
「一個能讓納福活下去的地方。」刁不害回頭朝上官翼點頭示意,旋即邁步離羽。
「師父!等等我啊。」虎兒擦掉眼淚,連忙跟上。
「將軍?」
「讓他們離開!」
上官翼掉轉馬頭,回到弋風寨前,喝令道。「來人,放火燒了弋風寨,不要讓任何一個賊子有機會逃出,今晚的事誰都不可洩露,否則殺無赦。」
「是!」
轉眼間,雄據一方的弋風寨,徹底化為灰燼。
作者:
magmag
時間:
2010-10-26 07:35 PM
尾聲
在多年後,狂傲的弋風寨寨主刁不害,與有鐵嘴神算之稱的福娘子步納福,隨著時間的遞嬗推栘,逐漸消失在人們的記憶當中……
有人說,當年的弋風寨大火,刁不害與步納福都被燒死了。
但,有人指證歷歷說,曾經在某座深山裡,見過他們兩人的身影……
「虎兒,你拿這是什麼鬼東西?什麼續命靈草,我看根本是隨便拿根樹枝來充數。」氣急敗壞的刁不害,抓起桌上一把黑得像木炭的枯樹枝,扔向一瞼無辜的虎兒。
「師父!他們都說這靈草能治百病,也最有效,連那皇帝老兒都吃這個強身,我都快把皇宮內外翻過來了,能找的、能偷的、能拿的,都搬來給你了,你沒一樣滿意,你還要我怎麼樣?」
虎兒翻了翻白眼。他好不容易花了兩三年的時間,憑著不算太差的身手,撈了個猛虎寨寨主當當,還以為可以要一下當寨主的威風,沒想到——
從古至今,沒有一個山賊頭子當得像他這麼窩囊的,誰叫他上頭還有個愛妻如命的師父,為了醫治她的怪病,沒人性地拚命使喚他。
「滿意?你沒有一次拿回來的東西有效,你叫我怎麼相信你?」
眼看刁不害的牢騷,一時三刻恐怕還停不了,虎兒連忙出聲。「好、好、好,我已經加派人手潛伏在皇宮裡,也派人四處打聽,若有什麼仙丹靈藥,我馬上派人拿來給你,這總行吧!」
「滾!東西沒拿回來前,不准出現在我面前。」
「好啦,我馬上滾。」虎兒歎了一口氣,離開前,忍不住回頭望了望,正細心替納福披外衫的刁不害。師父溫柔的程度,簡直令他頭皮發麻,在這之前,他可是殺人不眨眼的山賊吶。
「福兒,你放心,我一定會叫虎兒把最好的藥送來給你。」
自那一夜倉皇逃出陷入火海的弋風寨後,刁不害就決定帶著納福,隱居在一處山明水秀的深山裡,原以為她會就此離開他,但令人驚奇的是,當他將他的貼身玉珮,貼在她的心口上時,幾個時辰過後,玉黑了,然而她卻慢慢有了氣息,經過一兩年的調養,她的身子狀況已經恢復到與正常人無異的狀況。
可惜的是,她活過來了,但不知是否受創太深,還是耗竭了心力,她卻從此沒了意識,成了無情緒的空心娃娃。
「你曾問我,當初為何要救你,而不是選擇殺你,我現在告訴你答案,當我第一眼見到你,我就要定你了,我知道我們是同一種人……」
「……我那時候確實想殺你,可是很奇怪,看著你,怎麼也下不了手,只想吻你、抱你……」
「我可能真是禽獸吧,義父死去,我縱然遺憾,可卻遠遠比下上,親身感受你就死在我懷中,那種撕心扯肺的痛楚,在那一刻,我以為我也要死了……」
談起往事,刁不害心頭抽緊,緊緊將納福擁在懷中,再次確定她就在他身邊,並未離去。
「呵,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你一定不知道,每天夜裡,我總要醒來兩三次,探探你的鼻息,摸摸你的身子,確定你還在,我才能放心入睡,福兒,答應我,如果你想離開,請你親口告訴我,不要一聲不響離開,不然我一定會發瘋……」
這八年來,她不言不語,他卻已經習慣自言自語,不管大小事,他一定親口告訴她,他相信,總有一天她會聽見,也會醒來,她欠他的人情,哪這麼容易還清,起碼要賠上一輩子才行。
此時,距離兩人所坐的小亭十多步遠的石屋裡,傳來陣陣撲鼻的紅豆香味。
「紅豆大概熬好了,福兒,你先等等,我回屋裡一趟。」
刁不害將納福身上的衣結綁好,仔細確定周圍沒什麼危險,才放心離開。
秋風吹拂,楓紅片片,飄落在納福身上,湊巧,一片楓葉就落在她白皙的掌心上。
只見纖細秀長的食指,無預警地動了動,她紅潤的唇辦輕抿著,白嫩的臉頰似有淚痕,一滴淚正從眼眶滑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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