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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徐公子勝治 -【地師】《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1:29 AM     標題: 徐公子勝治 -【地師】《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1-5-15 11:00 PM 編輯

【小說書名】:地師

【小說作者】:徐公子勝治

【作者簡介】:無

【內容簡介】:
      遊方是個北漂,中關村賣過碟、潘家園煉過攤。他出身江湖八大門,年紀輕輕就瞭解種種招搖撞騙的門道,尤其精通地理風水,卻從不信神異之說。
  他平生第一次良心受震動為一位長者報仇,冒充風水師混入盜墓團伙,尋機下手殺人放火,不料卻被「當代地師」劉黎盯上,吃了不少苦頭,最終拜劉黎為師。
  地師是自古對風水術士的尊稱,但它還是一種稱號與傳承,號稱地氣宗師。據說歷代地師秘傳之學,不僅可以感應地氣運轉,勘察山川地理脈絡,還可匯聚天地靈氣相助修煉形神,甚至還有運轉地氣靈樞之妙,達到種種不可思議的神奇境界。
  遊方曾不信真傳,卻屢屢蒙騙得手,被尊為年輕一代風水奇人。得到秘術之後,卻無人肯信,被疑為江湖巨騙,不得不繼續用江湖手段才能每每扭轉乾坤。面對龍蛇混雜的江湖,他為何而來,浮游中能否找尋到答案?
  --請欣賞一代地氣宗師的傳奇故事!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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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1:31 AM

上部 江湖遊子 第一章、殺人放火(上)


黑夜裡抬頭,滿天不見半點星光,只能勉強分辨出月亮的位置,只見斜上方的天際,有一輪極淡的白氳,帶著朦朧的毛邊。月光透過雲層照不見近處的景物,放眼望去,只能看清遠處山脊與地平線的隱約輪廓。

    陰森的山野卻並不安靜,因為有風,這風穿過密密麻麻的玉米地吹到近前不大也不小,恰恰能吹起衣角貼著肉鑽進衣服裡,在悶熱的初秋讓人感到一陣陣發涼。

    玉米已經抽穗飽滿,但還沒有完全成熟,如果掰開一顆會發現玉米粒還是軟軟的透著漿。秸稈與闊葉在風中搖曳摩挲,四面都傳來??嘩嘩很怪異的聲音,就似黑暗中有無數陰影正在逼近。

    遊方穿著深褐色的運動服,靜靜站在田壟間一動也不動,任憑周圍長長的玉米葉隨風掃在身上,身形彷彿已融入夜色中。

    他戴著一頂運動帽,帽沿上勒著一圈鬆緊帶,右額邊插著一支比手指稍粗、大約十五公分長的小手電。手電雖小而光線很強,光柱向下並不朝四周發散,恰好照在他手捧的一面羅盤上。他的手看上去很穩,但羅盤正中「天池」中的磁針卻在微幅的急速震顫。

    「難道真有所謂的奇針八法嗎?還是我的心神不定?」遊方不禁暗自思忖。所謂奇針八法,是風水先生使用羅盤磁針定向時總結的八種情況--

    一曰搪針,針擺不定。斷此地深藏怪異,居則禍患。

    二曰浮針,針頭上挑。斷此地陰神迎門,須加敬謹。

    三曰沉針,針頭下沉。斷此地陰氣鬱結,居則不適。

    四曰轉針,針轉不止。斷此地銜怨未休,居則傷人。

    五曰投針,浮沉不定。斷此地埋有陰宅,恐惹是非。

    六曰逆針,斜飛不順。斷此地多處忤逆,人財兩敗。

    七曰側針,針避中線。斷此地神壇古剎,常人難受。

    八曰正針,歸中平順。斷此地並無異兆,酌情勘用。

    前面七種情況是風水師擇地時首先迴避的,通常只選用最後的「正針」。

    從居住環境學角度,上述的說法並非沒有道理,羅盤磁針異常說明了當地的磁場異常或不穩定,可能有對人不利的因素存在。如果端著羅盤到高壓線附近走一圈,就可以發現磁針的種種異動,那附近確實不適合居住。

    現代城市中大多數人不可能自己蓋房子,都是購買開發好的商品房,去看房的時候不妨也帶著羅盤,如果發現磁針異常要查明原因分析能否消除影響,如果原因不明就最好別買。這只是一個常識,未必就是要求人們按照傳統方法去看風水。

    平常家中也可以備個羅盤,如果發現某段時間磁針出現種種異動,也需要查明原因,比如是靠近金屬物體、家用電器啟動時的影響等等。如果原因不明而異動頻繁明顯,則最好迴避,有可能是發生了什麼事改變了居住環境。

    人體對磁場的感應既敏感又遲鈍,敏感是指人的生理以及精神狀態無時無刻不受其影響,這種影響在不知不覺中發生積累到一定程度會導致明顯的後果。遲鈍是指人們在直觀上感覺不到這種變化,甚至產生了嚴重後果也想不到這一方面的原因。

    這些道理遊方當然明白,忘年交吳老先生曾詳細的對他講解過,但是傳統風水學中參雜的亂力神怪之說,遊方從來都沒有當真。無論是家鄉的莫五舅公當作風水秘訣煞有其事的講解,還是北京的吳老先生當作背景知識所做的介紹,遊方都只是當作故事來聽。

    但在今夜,遊方心裡卻有點打鼓,無論誰身處這種環境難免都會胡思亂想。看此時羅盤中磁針顫動的狀態,既像奇針八法中的「搪針」又像「投針」,如果羅盤會說話,就似在告訴遊方:「這地方下面有墓葬,而且會發生凶險之事。」

    真是太巧了,奇針八法的暗示竟與此時此地的情境完全應驗!這地方下面確實有墓葬,而且是一座規模不小的古代墓葬。而遊方本人來此另有目的,如果他的目的實現了,與他一起來的人就凶險了。如果他的計劃失敗了,那麼有凶險的將會是他自己,十有**會無聲無息的丟了性命,甚至連屍首都找不著。

    「難道是我的手在顫卻感覺不到,或者僅僅是個巧合?這面羅盤確實夠靈的,可惜吳老先生不在了!」想起吳老,遊方在黑暗中有些走神了。

    羅盤所謂的「靈」,在傳統的風水先生眼裡指的是「感應靈驗」,而遊方的理解就是磁針的敏感度很高。風水羅盤天池中的磁針並不等同於一般的指南針,甚至比軍用指北針都要靈敏的多,能夠捕捉到各種微弱的地磁變化。

    據吳屏東老先生講,傳統風水先生認為羅盤感應的「地氣」,不僅僅包括地磁,還包括陰陽五行的變化、不同環境下人們微妙的心理與精神感應。至於這些說法中的迷信成分,現代人也只能姑妄聽之。

    當然了,這裡是指真正合格的風水羅盤,與自由市場那種二十塊錢一面拙劣的仿製盤不是一回事。更奇異的是,羅盤在各種地形下被風水師使用的越久,磁針彷彿就越加靈敏,靈敏的甚至有點邪乎,吳老也沒搞清楚其中的原因。

    遊方手裡這面楊公盤已有近四百年的歷史,明末休寧汪家的老字號所制,是三年前他離開家鄉去北京闖蕩時五舅公莫正金送他的。方形盤面中的圓形轉盤材料是堅硬的山核桃木,原先純白的質地如今已變的牙黃,表面有一層脂狀的侵潤已深入木質紋理。

    莫正金送他這面羅盤時還說道:「小方啊,你雖不是我莫家的孩子,可舅公從小就疼你,你要去外面闖蕩了,這個盤子就送給你吧,將來有什麼事,它還是個混飯吃的傢伙。」

    遊方當時苦笑著說:「我打算去北京中關村見世面,聽說那裡玩的都是電腦科技,還有誰看風水啊?」

    五舅公卻直搖頭,山羊鬍子也顫動,眼神很有幾分老江湖的意味:「年輕人,話不能說的太早,須知世事難料,你既是江湖八大門風門的傳人,說不定有一天就要靠這個東西過檻。你可不要小看它,當年舅公我帶著它走南闖北,還在香港上過電視節目,很是風光。」

    五舅公所言不虛。他從小學習祖上傳下來的風水術,年輕時差點被打為牛鬼蛇神挨批鬥,在鄉下老老實實待了大半輩子,直到改革開放後才能夠「學以致用」,漸漸名震一方。不少地產開盤、公司開業、商廈裝修等場合都會請他老人家看一看風水氣數。前幾年五舅公曾去香港進行「學術交流」活動,回來之後已經不親自出門看風水了,這些業務都交給他的兒子莫言打理,自己在家鄉蓋了一棟小樓養老。

    遊方仍然苦笑:「香港人迷信,首都人民可不吃這一套。」

    話雖這麼說,遊方還是收下了這面楊公盤。二零零八年奧運會前後,遊方曾經在北京潘家園古玩市場給人看攤,古玩店的老闆與不少來往的客人,看見他手中這面羅盤都曾想買下來,出的價錢還不低。

    遊方當然沒賣,多少錢也不會賣的,江湖風門傳人,竟要賣祖傳的羅盤來換錢,傳出去是個笑話,遊方可不能幹這麼丟臉的事,再說也對不住舅公的一番好意。對於「江湖八大門傳人」的名頭,遊方卻從來沒有真正當一回事。他從小在家鄉長輩那裡聽過不少江湖掌故以及江湖術的門道,但都是小孩好奇當故事聽。

    莫正金回鄉養老時年紀已經大了,兒子莫言在外面混江湖長年不在家,老來寂寞逗一個孫子輩的孩子在膝下學風水也聊以安慰。他最喜歡妹妹的孫子遊方,在他的糖果、點心、小玩具、零花錢等引誘下,遊方從小就將《宅經》、《葬經》、《撼龍經》、《玉尺經》等風水訣背的滾瓜爛熟。

    遊方雖然學了自古以來的各種風水訣,本人卻並不相信傳統風水學中那些裝神弄鬼之說,作為接受現代教育直到高中畢業的孩子,有這種意識也很正常。他的理想不是做一個風水師,對舅公僅是尊敬而已,小時候學風水也只是當玩。

    到了北京之後,偶然的機會認識了歷史及考古學家吳屏東老先生,一系列事情使兩個人成為了忘年交。吳老在中國古建築學方面頗有造詣,他曾以現代環境學理論向遊方解釋過很多傳統風水現象及原理。

    結識了吳老,遊方對風水學有了更多的瞭解,卻更加不信玄異怪誕之說。而學識淵博的吳老卻對這些神秘學說很感興趣,一直想做系統的研究。吳老見到遊方手中那面楊公盤,又聽說它曾是明末清初風水及建築大師雷發宣用過的羅盤,簡直是愛不釋手,以研究的名義借去玩過很多次。

    吳老非常喜歡這面羅盤,也願意花重金去買,但卻一直沒好意思開口,遊方早看出來了。他和吳老之間的感情可不一般,甚至想過找機會對五舅公打聲招呼,把羅盤送給吳老。

    可惜這個打算最終未能實現,前不久身患絕症的吳老失蹤了,根據遊方暗中調查的結果,吳老已不在人世。如果不是因為吳屏東老爺子的意外,遊方此刻也不會出現在河北鄉下的一片玉米地裡。

    回憶往事,遊方下意識的用手撥動盤面,掩飾著磁針的震顫現像,不動聲色的抬眼望向面前的玉米地。

    這一片田地範圍很大,足有數百畝連成一片,遊方所站的位置地勢稍高,面前的田野呈層狀緩坡漸漸向下,一直延伸到一條河邊。河水大約有二十多米寬,遠遠的來勢很急直衝遊方所站的方向,約在五百米外拐了一個彎,穿過兩座不高的小丘間流去。

    遊方的背後,西偏北方向,一公里外有一道起伏的山梁,呈半環繞狀向右側低伏延伸,河邊的小丘便是山勢的盡頭。河上有一座橋,在穿越鄉野的104國道上,最近的村莊在橋那邊河的對岸。

    村子裡沒有燈光,風中連狗叫聲都聽不見。104國道沿玉米田而過,離遊方立足點最近的地方也有三百多米遠。夜間車輛不多,偶爾過路的大多是重載的大卡車,像黑夜裡一隻隻圓睜雙眼的鋼鐵怪獸,在風中奔馳而過。

    國道上近幾天剛挖過一條溝,回填的不是很平,夜間超速超載的大卡車經過時都會發出「轟隆」的顛簸聲,傳的很遠十分刺耳。

    除了連綿不斷的風聲和偶爾傳來的汽車聲,近處還有一種聲音,離遊方只有兩、三米遠,抬眼卻什麼也看不見,像是鐵器與土石碰撞所發出,掩蓋在風聲中幾乎細不可聞,這聲音竟是從地底傳來的!

    陰幽之夜,有人跑到玉米地裡打洞幹什麼?只有一種解釋--他們在盜墓。

    這伙盜墓賊加上遊方在內一共有五個人,規模已經不小了,今夜要盜的墓很大,據遊方一口咬定下面的東西很多很貴重。除了遊方之外,另外四個人都是此盜墓團伙的核心骨幹,這是一票策劃已久的大買賣,不熟的外人參與的越少越好。

    遊方是唯一的外人,而且是第一次入伙,但他的身份很特殊,是這個團伙的「掌眼先生」,這伙盜墓賊就是他引來此地。掌眼先生在團伙中的職責是找到埋藏在地下深處的古墓葬,並判斷墓葬的年代、規模、殉葬品的價值、墓室格局以及墓道朝向,並制定最佳的盜掘線路以及方案。

    這可不是簡單的活計。由於年代久遠,很多深埋地下的墓葬一般人在地表查覺不出任何痕跡,但是高明的掌眼先生甚至在幾公里之外的高處就可以看出異常。土層土色的判斷僅僅是小意思,還要分析地層堆積變化,考察動態的地形地貌、植被分佈等。

    進入新世紀以來,神州大地一輪收藏熱潮越來越邪乎,也引發了中國境內一股盜墓狂潮,連帶盜墓類的文學作品都在網上流行開來。野外容易被發現的古墓藏十有**已遭盜掘,剩下的只有那些埋藏的十分隱蔽或人們沒有注意到的古墓,尋找油水厚的墓葬越來越難。

    掌眼先生還需要考查各地的民間傳說,歷朝歷代的史志記載,比如哪個地方在哪個朝代出過什麼大人物,安葬在哪個鄉哪個村附近,歷史上墓是否曾被盜掘?調查結果與實地勘測相結合,從而確定有價值的墓葬所在。

    確定地下有墓葬並且有盜掘價值之後,還要判斷出墓葬的分佈結構,確定從什麼方向入手盜掘?用多長時間、以什麼方式能夠進入墓室?手段要準確、迅速、隱蔽。由於古代大戶人家選擇陰宅必定請風水師定穴位與朝向,所以掌眼先生也必須精通風水學。

    總之要掌握考古、地質、歷史、民俗、情報分析、傳統風水等各方面的知識,才能成為一個出色的掌眼先生。有這些學問做什麼不好偏偏要盜墓?只能說是利益使然,膨脹的貪慾使很多人不惜踐踏一切。

    但遊方本人卻不是為了盜墓而來,五舅公傳授風水時曾嚴令禁止他參與這種事情,並告誡他一旦破戒後患無窮。今天是遊方設下的一個圈套,他花了三個月的時間設局讓這個團伙主動找到自己,並且讓這些人相信此地有一個明代大人物的墓葬,陪葬有大量珍貴的古瓷。

    遊方今年只有二十一歲,他是第一次真正將「理論用於實踐」,破解古人所設的陰宅風水,更是第一次運用自幼熟知的江湖手段設圈套引人入絕地。他很緊張,就覺得有一隻手伸在胸腔裡攥著自己的心臟,全身的血液流動幾乎都要停滯了,甚至沒有辦法大口喘氣。

    但他必須保持冷靜,這個時候可千萬不能露出破綻來,同來的那夥人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狂狐、大光頭、頹子、貓二這四個人都是背有血債的亡命徒,不止一位對他們有威脅的人消失的莫名其妙,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這個局已經走到最後一步了,成功失敗天亮前就見分曉,但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如果順水推舟就此放棄原先的打算,今夜不必冒生命危險,還能發一筆橫財。哪怕以後選擇更好的機會再下手也行,反正已經取得那些人的信任。

    策劃了三個月,等事到臨頭遊方卻猶豫了,一時下不了決心。「吳老,你若在天有靈,能不能告訴我該怎麼做?」這個念頭剛起,羅盤中的磁針奇異的停止了上下跳動,卻仍在左右顫擺。遊方輕輕的調整呼吸,神色一片木然。

    就在這時,有一條人影分開玉米秸稈鑽了出來,那人一直就在附近,不動的時候陰影中幾乎無法查覺。他走到遊方的身邊,有意無意的掃了一眼羅盤,遞過來一根煙說:「游先生,抽根煙解解乏吧,這種活時間長了也怪無聊的。」

    遊方沒有說話,揣起羅盤接過煙,沒等對方湊過來給他點煙,已經掏出了一個防風打火機給自己點上了,那人無聲的笑了笑,也點燃了一根煙。

    防風打火機青色的火焰很淡,點煙時雙手攏住。那人抽煙的姿勢很特別,一般人抽煙用食指與中指夾住,老煙民這兩根手指第一關節的外側往往被熏黃。但那人抽煙是用食指與拇指倒著夾住,點燃的煙頭藏在手心裡,另外三指微攏,手心朝向胸口。

    這麼拿煙在遠處看不見煙頭的亮光,儘管附近沒有人,但盜墓賊還本能的保持小心,這已經是一種職業習慣,平常抽煙時也不由自主以這種姿勢。遊方與這伙盜墓賊在一起已有一個月了,發現他們平時的煙癮都很重,而手心和大拇指肚都被熏黃了,這是一個異於常人的特徵。

    遊方以前不吸煙,但加入這個團伙後很快就學會了,在精神緊張時點一根煙也是緩解情緒的方式,他抽煙的姿勢與身邊那人一模一樣。

    那人大約三十出頭的年紀,穿著暗色的連體緊身衣,混身上下有很多各種形狀的兜。他的身材很結實,風將衣服吹貼在身上,可以看見健壯的但不誇張的肌肉輪廓,似帶著矯健的爆發力。他是個會家子,練過幾年功夫,不是很好對付。

    遊方也不清楚對方的真名是什麼,只知道他姓李,此人在北京地下古玩界綽號狂狐,人稱狐爺。如果白天看見他,會發現此人的相貌很端正,臉上與雙手保養的都很好,就像個生活安逸的小老闆。

    狂狐是這個團伙的老大,這個角色可不僅僅需要會盜墓,還要在道上有各種關係,負責協調組織行動,以及事後的銷贓、將文物洗白、分配贓款等。

    一般行內有地位的老大,很少親自參與小打小鬧的盜墓行動,往往都有古董商或收藏家的身份做掩護。具體的活由手下信得過的「班頭」招夥計去幹,他只負責收貨,按貨物的成色給錢,由班頭再分配給夥計。如果出了事,也可以推脫說貨是從市場中收來的,自己對來歷並不清楚。

    有些小團伙的老大往往親自兼任班頭,帶夥計奮戰在發掘第一線。

    團伙中的普通夥計大多沒什麼文化,只負責打洞摸東西,要求口風緊、膽子大、手藝好、靠得住就行。夥計們盜墓所得雖然不少,但遠不能與文物流到市場中的巨額價格相比。比如一件品相好的明清官窯瓷器,洗白了拿到拍賣市場上可能價值百萬,但是從坑裡摸出來的時候,夥計也只有一千左右的報酬,通常只根據完整器物的器形大小按件拿錢。

    這一產業鏈的利潤以及貓膩主要在中間轉手環節,真正賺大錢的並不是在土裡打洞的蟊賊。

    狂狐很少親自到「現場」來,但今天情況有些特殊,同來的三個人都是平時他手下獨當一面的班頭,此刻骨幹們聚在了一起親自動手,足見狂狐對這一票生意的重視。

    煙吸入肺中,再緩緩的從鼻孔冒出來,遊方感覺情緒舒緩了不少,掐滅之後兩人沒有亂丟,而是將煙頭揣進了兜裡。狂狐看著前方似是自言自語的說道:「游先生斷定這是明代大墓,似乎有點深啊,昨晚我親手下的釬子,墓頂在七米以下。」

    遊方不動聲色的回答:「狐爺果然是大行家,這一帶的明墓一般不超過六米深,但我們所站的位置在清代爆發過不止一次山洪,地方志中有記載,山上衝下來的泥沙淤積層很厚。」

    狂狐點了點頭:「你斷的很準,下鏟探的結果也是這麼回事。」然後又一指遠方那條河道:「風水嘛,我也懂一些,那條河的來勢太直太急,犯了沖心煞,這裡的地穴不是什麼風水寶地,游先生是怎麼看的?」

    懂一些風水?狂狐這話說的太謙虛了!做為這樣一個盜墓團伙的老大,不可能不掌握各種眼力活,也包括風水知識。狂狐絕對是個內行,出去當個風水先生水平也足夠了。

    這一帶地質堆積層的分佈早已探的很清楚,該說的話都已說明白,可是狂狐還要再提。遊方也明白對方的用意,狂狐還在探他的底細,對第一次合作就干大買賣的掌眼先生不放心。這也難怪,連遊方都覺得自己太年輕了,不像個道上的老江湖。

    剛開始與這夥人打交道時遊方心裡也打鼓,他雖然精通各種風水理論,但真正用於實踐還是第一次,但等到狂狐找上門來時,他索性把心橫了下來放膽忽悠。他所精通的不僅僅是風水理論,還有種種江湖術的門道。在自古江湖人看來,有時候去騙一個內行比騙一個外行更容易,這個道理有很多人不明白。

    對於不懂行的人,無論你說的是真是假,對方都是將信將疑。而內行人有自己的經驗與判斷,你只要指給他自己想看到的東西,他就會不由自主入局。做到這一點有一個前題條件,那就是你的水平比對方更高、手段更精。

    「狐爺,你聽說過心盤術嗎?」遊方沒有回答剛才的問題,卻反問了另一句。

    狂狐神色微微一驚:「隱約聽過,我以為它只是一個傳說,難道真有其事?」

    遊方不動聲色的侃侃談道:「自古地理堪輿之道又稱風水,需知行風流水都在變化之中,來龍去脈也要講究『生動』二字。在一般人眼裡,大地是不動不變的,其實不然。風水師應於立足之處看到自古以來的山水變遷,甚至推演將來數百年的地氣運轉。

    前面的那條河床有擺動,從五百年前至今向我們立足的方向彎進了三百多米,所以成了如今沖心煞的格局,當年的河道走向如今只有『水口』未變,就是下游那兩座小丘中間的位置。可以用水口定古時的方位,這座墓按五百年前的風水元運建造,而那時的地形地貌與現在不同。」

    在風水學中,立宅處正面的開闊地帶稱為「明堂」,背後稱為「玄武」或「靠山」,明堂左側稱為「青龍」,右側稱為「白虎」,對面稱為「朱雀」或「朝案」。附近山川按走向可稱為「來龍」與「去脈」。明堂附近水源流走的位置叫作「水口」,如果附近沒有河流,下雨天水流排走的方向也叫水口。狂狐當然很明白這些術語。

    回答了這些,遊方笑了笑又接著說道:「很多人搞不明白,為什麼野外的盜洞能打那麼準,就似幾百年前曾看見墓主下葬一般?一般搞考古發掘只勘探墓葬本身而已,卻不知倒斗這一行會勘探附近山川的地層,推算之後再動手,並不僅僅在墓葬周圍下鏟。狐爺也是大行家,不需要我多解釋吧?」

    狂狐搖了搖頭:「你說的這些我也清楚,但不明白與心盤術有什麼關係?傳說中它可是神乎其神啊!」

    別說狂狐搞不明白,就連信口拈來的遊方也不清楚心盤術真正的究竟,只是聽莫五舅公提起過。據說它是古代風水大師勘驗地理的至高秘訣,掌握心盤術須有兩個起碼的入門條件,一是熟練將各類風水局的變化爛熟於心,二是能夠進入一種所謂「天人感應」的狀態,才能夠去運轉「心盤」。

    據說真正掌握心盤術之後,甚至能夠運轉天地靈氣為己所用,有趨吉避凶、養生延年、驅用鬼神等不可思議的神妙,聽上去很玄,已經類似於一種修煉了。

    神異傳說自不可信,但心盤術本身並非完全沒有影子,有很多精研地理堪輿的風水大師也曾觸摸到心盤術的入門狀態。比如遊方站在此地,恍然中也曾有一種錯覺,腳下的土一層層消失,遠處的河一節節後退,周圍的山川被沖蝕之處重新被填補,緩緩恢復成五百年前的地形地貌。

    並不是遊方真能看見,而是前幾天在周圍各處選點所探得的地層分佈,在腦海中拼湊出一個完整的「大地盤」,然後一層一層的剝離或填補,變化成此前各個年代的地形地貌,類似地球物理勘探學在大量樣本數據基礎上所做的電腦三維動態模擬結果。

    心中似乎有一個羅盤在不斷的轉,隨著歷史的回朔,各種風水局自然而然不斷出現,斷出各個年代風水吉凶的變化。這是一種空靈忘我的奇異狀態,遊方也只是在走神的一瞬間有朦朧的感應,事後卻怎麼也找不回那種感覺。

    兩人在田野中交談,聲音很低只有彼此才能聽清,遊方雖不知心盤術真正的秘訣,但也將對方唬的一愣一愣的。這是風水地理最高深的內容了,以遊方所知,侃暈一個狂狐是足夠了。如果僅談風水理論和自古秘訣的話,他不弱於任何人。

    狂狐輕歎道:「游先生小小年紀,道行深的很吶!人才,難得的人才!這麼說你已經掌握了心盤術了?」

    遊方搖頭道:「自古心盤術玄妙在於運轉地氣,與盜墓無關,我也只是略懂一點皮毛而已,根本談不上什麼掌握。」該謙虛的時候就謙虛,牛皮不能吹過了才顯得更真實。其實遊方的「謙虛」已經很誇大了,他僅僅是瞭解心盤術的一些概念,連皮毛都沒摸著。

    狂狐繼續歎道:「專業紮實很重要,比如這個墓,我就很難打准方位,實在不行只能直接揭頂。」

    遊方淡淡道:「俗話說隔行如隔山,隔派也如隔山,狐爺學的風水屬形勢巒頭派,掏漢墓、唐墓一般沒有問題,但明清時代理氣派流行,尤其是玄空飛星派影響很大,講究元運輪轉、飛星變換,運盤、山盤、星盤合用,複雜的很,越是大墓講究越多。」

    狂狐連連點頭:「你還真說對了,我以前是專做漢墓與唐墓的,出手的都是玉器、銅器、陶器。這幾年都是讓洋鬼子給鬧的,明清瓷器價炒這麼高,不得不與時俱進啊!」

    「好個與時俱進!」遊方哼笑一聲,聽不出是褒是貶。

    狂狐又試探著說道:「有機會的話,我想向游先生請教這方面的真功夫。」

    遊方直截了當的拒絕:「一般的交流切磋沒問題,但師承秘訣,我不能破戒傳你。」他現在的身份類似打入這個團伙的臥底,高明的臥底不是老大說什麼就聽什麼,而是一切表現都要符合自己所偽裝的身份,適當的時候也該給老大碰釘子,這也是江湖術的講究。

    風水界自古有師傳秘訣,外人不能輕易得聞,而且這些功夫是遊方與狂狐將來「長期合作」的倚仗,不傳授也正常。按道上的規矩,狂狐提的要求過分了。

    狂狐被拒絕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咧嘴笑了,很親熱的拍著遊方的肩膀道:「我李某這輩子佩服的人不多,你小游先生也算一號,值得結交!將來長期合作我絕不會虧待你,時間久了你就會瞭解我這個人,頹子和貓二他們已經跟了我十來年了。」

    雖然是場面話,但也是真心話,遊方聽得出來。這位亡命徒既有心狠手辣的一面,也有義氣豪爽的一面,否則也不會在道上有今天的地位。如果遊方就是真心與他合作,狂狐是不會小氣的。

    昨天定准地下墓規模、形制及方位之後,狂狐勘察現場很滿意,甩手就給了他五萬現金,並且說只是第一次合作的見面禮,這一票買賣成功之後,還會分給他應得的一份。雖只是一種籠絡的手段,但也捨得下本錢,像個能做大事的人。

    遊方心中有一絲不忍與掙扎,他有些不敢肯定,過一會兒自己是否真的能下得了手?也許換一種場合會結交這個朋友吧,但此時此地,注定只能遺憾了。

    「老大,游先生!這個坑被搞過,有人死在下面!」前方突然有人壓低粗嗓門說話,一個魁梧的身影就似從地底冒出的幽靈,分開玉米葉出現在一米開外的地方,同時兩米外還有另一條黑影突然站了起來,向下一鑽又不見。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1:34 AM

上部 江湖遊子 第一章、殺人放火(中)


這夥人平時不用真名,彼此都稱外號,來者叫大光頭,大約三十五、六的年紀,腦門上油光發亮一根頭髮都沒有。他是跟隨狂狐時間最久的老夥計了,如今日子過得不錯,身材已有些微微發福,再胖下去就該減肥了。

    干摸金倒斗的勾當,身材不能太胖,因為盜洞不可能打的很寬敞,大多數墓葬地下活動空間也很小。大光頭這幾年已經很少親自進洞了,通常都是像今天的狂狐一樣守在洞口準備清點得手的貨物。

    大光頭雖身形壯碩但動作很靈活,不僅有蠻力而且手很巧,還是一位民間土生土長的爆破專家,在跟隨狂狐「做買賣」之前,在一個鄉下的石礦放炮。今天這個盜洞,就是大光頭下藥炸出來的。

    這個大墓位於地下七米多深,按明代度量前後有兩丈七尺長,墓的朝向不是正南,而是地盤正針一百二十分金的坤山丁未向(地磁方向南偏西41.5度到43.5度之間)。主墓室連通短墓道,形狀像一個扣在地底的大瓢。「瓢把」就是連著墓門的墓道,與墓門相對的另一端是陰宅中設祭案之處,帶穹頂的「瓢底」就是祭案後放置棺槨的主墓室。

    短墓道與主墓室連接處的兩側還有簡單的耳室,看形制與主墓室之間沒有通道,就是側向修了兩個一丈二尺進深的小墓室,一般是放置陪葬品或陪葬妻妾的棺槨所在。這座明墓已經相當大了,在民間可遇不可求。

    按明代葬制,墓門有石封很難打開,墓頂用白灰混合含硃砂的糯米漿砌青磚而成,看此墓規模青磚至少七縱七橫。墓外居然還有防盜措施,在墓頂及四周鋪設了一層一尺多厚的、核桃大小的細卵石。

    這一層卵石比流沙的防盜效果要好多了,沙層埋在地下時間久了,會吸收水分與腐質變粘,漸漸失去流動性,而小卵石不會。一旦有人打洞穿過這一層,不僅不好挖而且容易引起塌陷被埋在裡面。卵石可以就地取材,不遠處的河灘上就有,這是一個既有效又簡便的好辦法,墓主人很聰明。

    這些雖深埋在地下,但遊方根據前幾天暗中勘探的結果,畫出了一張非常清晰的草圖,指示大光頭怎樣最快最方便的進入,進去之後大概在什麼方位都有些什麼東西等。

    如果是正規的考古發掘,一般挖探方找到墓門位置,再設法打開石封進去,花時間慢慢的細緻清理。如果是明火執仗的盜搶,那就深挖蠻幹,掀開了用炸藥都可以,反正不怕暴露。但是見不得光的盜掘不行,否則墓裡的東西沒有出來接客警察就先來抓人了。

    遊方畫的「施工圖」是從墓室的正後方五米外動手,呈六十度角向下挖,長度到八米六左右深度大約是七米五,這時轉水平方向恰好可以碰到卵石層。過了卵石層就是主墓室的後牆--明代磚石墓最薄弱的位置,只要鑿開兩、三層牆磚就可以進入墓室。

    按遊方定的方向,從墓室中線向左偏了一米,恰好可以避開抵牆停放的棺槨阻擋,很從容的出入整個墓室空間。

    今天入夜後,他親眼看著大光頭用傳統洛陽鏟改進的提鏟,從他指定位置打了一個直徑大約十五公分的細長深洞,恰好到達卵石層的邊緣,然後往洞裡放置**炸藥。不愧是爆破專家,控制的相當好,引爆時只有「噗」的一聲悶響,十米外的遊方只覺得地面微微顫了顫而已。

    當時遠處的國道上正有一輛重卡經過路面顛簸處,發出轟隆一聲,微弱的爆炸聲完全掩蓋其中不易察覺。遊方很是驚訝,只見高溫與壓縮空氣將地下炸出了一個直徑馬葫蘆蓋大小的深洞,恰好可以鑽進去一個人。

    難怪很多盜墓現場盜洞打得很深,地表卻看不見什麼推土,原來是這麼幹的,真是既方便又快捷!

    頹子事先已經將洞口周圍的玉米株連根土剷起移到一邊,在硝煙散去的同時將盜洞入口處修擴成一個倒錐形的喇叭口,然後帶著傢伙鑽了下去。這個舉動很奇怪,大光頭笑著解釋是為了得手後掩住洞口、好將地表恢復原樣。

    頹子大約二十七、八歲,頭髮稀疏、臉色蒼白,說話也不多,人又矮又瘦但胳膊腿上都是腱子肉。他也穿著俗稱「耗子服」的連體緊身衣,衣服上有各種各樣的兜和繫帶,可以攜帶各種工具。他頭上頂著頭盔式的礦燈,臉上戴著油漆匠噴漆時用的簡易防毒面具。

    今夜是大光頭與頹子負責輪流打洞,並將墓室裡的東西運上來,團伙的另一個成員貓二在國道旁隱蔽處的一輛輕卡上,裝成拋錨過夜的樣子望風,一旦發現公路那邊有什麼不對勁,及時發信號提醒。

    炸開的盜洞打到卵石層的邊緣,接下來怎麼處理也是大光頭與頹子的事情,幹這一行的都有自己的絕活,既然有準備就應該能穿過卵石層不引起塌陷,遊方的任務只是指路而已。當大光頭接替休息的頹子進洞,穿過卵石層到達主墓室後牆外時,卻意外的發現那裡有一具屍骨,於是趕緊上來報信。

    在墓葬棺外發現屍骨,說明一件事--這裡曾經有盜墓賊光顧!要麼是安葬的遺體被盜墓賊拖了出來丟棄一旁,好搜尋棺中的陪葬品;要麼是盜墓賊因為盜洞塌陷、窒息、受傷、被同夥暗算等原因死在下面。

    聽見大光頭的話,狂狐臉色一沉追問了一句:「看痕跡是什麼年代的?」

    有同行捷足先登,墓中未必不會留下值錢的東西,古代的盜墓賊一般只拿金銀珠寶,不便攜帶也不容易換現錢、還容易暴露來歷的大件陶瓷往往不動,古時候可沒有什麼佳士得拍賣行狂炒明清瓷器,也沒有馬未都在中央台忽悠。要是現代的盜墓賊那就難說了,而狂狐等人就是衝著墓中的古瓷器來的。

    大光頭咧嘴笑了:「就剩骨頭渣了,至少也是民國以前的事,看樣子他是被卵石層埋住了,沒有將墓打穿。……隨身東西幾乎全爛了,就剩下這把劍和這面玉牌。」說著話遞過來兩樣東西。

    狂狐聞言也笑了,接過東西,點亮帽簷上的小手電一照道:「這牌子像是明代的東西,活很精吶!說是出自琢玉大師陸子剛之手我都信,等白天好好研究研究。」

    遊方也撇了一眼,那面玉牌大約五公分長、三公分寬,白色的質地十分瑩潤,燈光照射下表面隱約泛著一層嫩黃的浮光,鏤刻的花紋異常流暢精美,由於粘著沙土看得不是十分真切,表面似乎還有淡淡的霧狀土沁。

    而那把劍不如說是一把匕首,連著鞘不到一尺長,劍鞘已經朽壞不堪依稀可辨當初的裝飾很華貴,而劍柄卻很完好,似是鎏金的劍鍔上還有兩個陽文篆字,符?體,遊方一時沒認出來。

    狂狐小心翼翼的從破破爛爛的劍鞘中抽出這把劍,劍身完好無損沒有一絲銹跡,但也沒有光澤,似是被一層朦朧的灰色霧氣包裹。它出鞘時遊方有一種錯覺,似是聽見了瑟瑟之音,像是清吟又像是哭泣。

    不知狂狐聽見沒有,他的臉色卻變了,隨即將劍回鞘,對大光頭道:「你下洞去,取原地一層土來,快!」

    大光頭轉身鑽進盜洞,不一會兒取來一堆土,裡面還參雜著核桃大小的卵石,就是原先在地下包裹這柄劍的土層。狂狐變戲法似的從身邊取出一個木匣,將那柄連鞘的短劍用一塊黃綢包好,再用土埋住封入匣中。

    只聽狂狐略帶得意的說:「這把劍曾是殺生之兵,很有靈性,就是被陰氣封存太久。別看它保存的這麼好,假如就這麼拿出去被陽氣一沖,沒多久就會朽損。幸虧是遇見了我,先把它暫時封住,回去花一番功夫重新養刃開光能見天日,還是一把避邪神兵。」

    遊方這回是真的震驚了,沒想到狂狐還會這一手!他早就聽吳老說過一個考古術語叫「時間沙漏」,很多古物在隔絕不變的埋藏環境中保存的很好,剛發掘出來時就和千百年前一樣,但很快就氧化腐朽。就似時間的沙漏停滯了千百年,在古物出土的那一刻突然飛快的加速流逝。

    曾有考古工作者在古代地宮的祭壇上見過完好的水果,可一旦暴露在現代環境下,立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為焦土,令人目瞪口呆。迄今為止的科技手段,還沒辦法完全解決考古發掘中的時間沙漏問題,只能盡量延緩,有些古物被完好保存除了材質的原因,往往都是出於種種很難解釋的巧合。

    狂狐顯然看出這把古劍出土之後可能很快朽損,立刻將它封存,聽他的語氣,竟然還有辦法讓它保持如新。遊方好奇的追問:「狐爺,陰氣封存是怎麼回事?重新養刃開光又是什麼門道?」

    狂狐沒有回答,用炫耀的語氣又說道:「我這一手,也不是對什麼東西都好用,有靈性的古兵器才行。」

    大光頭摘下手套和頭盔式礦燈,撓了撓後腦勺沖遊方嘿嘿笑道:「這可是我們老大的不傳之秘,我跟老大混了十年,也沒學會呀。」

    大光頭長著一張豬腰子臉,笑的時候眼角堆起了魚尾紋,就是個老實憨厚的農民模樣,看上去人畜無害。但遊方很清楚,大光頭是這個團伙裡下手最毒的一個,曾經有不止一位走了風的夥計與勾搭外人的「叛徒」消失在他的手中,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狂狐的這一手絕活非常有價值,假如吳老先生獲悉,一定會不惜代價去學習請教的,因為這是一種保護歷史遺產的方法。

    想起了吳老,遊方一時無語,氣氛有些沉默了。狂狐話頭一轉,又聊起了剛才的話題:「這片地下埋葬著墓主人,還有不知什麼年代的古同行,依游先生所看,如今的山川地勢已與古時不同。就按現今這個風水局,葬於此地有什麼講究?」

    遊方頭也不抬的答道:「斷子絕孫。」

    狂狐哦了一聲:「這麼凶險吶?那麼五百年前為這位墓主點穴的風水師,就沒看到五百年後的變化嗎?」

    遊方搖頭道:「看五百年後的山川地勢,要比看五百年前的風水局難多了,畢竟過去已經發生不會改變,未來卻變數頗多。下葬當時的風水運數最重要,一百八十年元運輪迴之後,古墳對後世的影響已經很淡了。……其實說到底,這些都是扯淡。」

    大光頭在一旁插話道:「就算是扯淡,這墓主人也夠鬱悶的,五百年後被游先生斷出來這麼一個風水局。」

    遊方:「今日下葬才合此局,與五百年前的墓主人關係不大了。就算有關係估計那位墓主人也不會在乎的,你可別忘了他是什麼人,本就是個太監!」

    大光頭一拍腦門:「游先生不提我差點忘了,我們今天挖的是個太監墳,還是個大太監!」

    地下這座大墓,主人究竟是誰?說實話遊方也不清楚,他不過是設計引狂狐等人上鉤,恰好在這裡找到了一個古代大墓而已。如果他編造的「史料」屬實的話,那麼此墓可以說是中國瓷器史上的重大發現,因為遊方栽給墓主人的名頭是--朱元佐!

    中國太監史已有幾千年,但明朝太監的勢力與影響達到了鼎盛,與清代不同,明朝的太監干預朝政是出名的,活動範圍也不局限於皇宮與京城,還被派往各地擔任鎮使、監督等職,掌握一方軍政大權,並監督地方官員。

    從元末開始,皇家在景德鎮開官窯,專門燒製御用宮瓷。從明代永樂年代開始,負責景德鎮官窯燒造的督陶官就由太監擔任。宦官干權是明代政治的一大毒瘤,歷任督陶太監中不乏貪瀆酷虐之輩,但也有人在任期間頗有做為。

    明代成化年間,景德鎮官窯瓷器不論是工藝水平還是藝術水準都迎來了一個歷史巔峰,大量精品湧現名揚天下,當時的督陶官叫朱元佐。不僅史料有載,清代人所著專門講述瓷學的《陶雅》也專門有記述,對朱元佐的評價相當高。

    以上都是可以明確考證的,但還有正式史料所未記載的「傳說」,比如朱元佐是哪裡人?死後葬於何地?以什麼規格下葬?「據說」朱元佐是河北望微村人士,而離此地最近的村莊在明代就叫望微村。

    朱元佐造瓷有功名揚海內,得到兩朝帝王的嘉獎,晚年病故於回京述職的途中,恰恰就在他的家鄉附近,弘治帝特恩典其就近回鄉歸葬。這些所謂的「史料」都是遊方編撰的,但是說的有鼻子有眼,也不完全是假話。史上確有朱元佐其人,而且最近的村莊確實古名望微村。

    現代人搞考證,最頭痛之處是面對浩如煙海的資料,但如今有了一個很便捷的科技手段就是上網搜索,說不定在網絡的哪個角落就能發現本不起眼的線索。狂狐也上網搜過,發現很多介紹古代陶瓷、吏治的史料與民間傳說中都有隻言片語的線索,拼湊起來與遊方所說完全吻合。

    有些資料是網上現成的,有些資料是遊方花了兩個月的功夫,以各種化名零零碎碎的發在網上的,就怕狂狐不搜。其實狂狐與遊方也是在一個討論風水與地方傳說的論壇中搭上線的,看似偶然相識,卻不知遊方是早有預謀。

    時代不同了,連盜墓賊都上網踩點了!

    等到了望微村附近,經過半個月的實地勘察,遊方等人果然在這片玉米地裡探明了一處深藏的大墓,看這座墓的規格以及埋藏深度,裡面的東西絕對價值不菲。

    大光頭嘟嘟囔囔道:「太監怎麼葬到這裡來了,這裡離京城可有二百多里。」

    狂狐教訓道:「這有什麼,二零零三年的時候,成都還發現了九座明朝太監墓呢,規模都不小,而且三號墓沒人進去過,據說裡面的十幾件古瓷非常完好,最漂亮的是一件四十七公分高的嘉靖青花大瓷缸,還有三座正宗的宣德銅爐。……唉,我就是得到消息晚了!……明朝的太監滿地跑,有錢有勢的很多,鄭和不就是太監嗎?還下西洋了!」

    大光頭討好道:「老大也不必歎氣,成都的買賣咱沒趕上,這裡的活不就補上了?那個朱太監生前就是造瓷器的,又修了這麼大的墓,裡面有什麼東西還用想嗎!」

    遊方點頭道:「那是當然,朱元佐生平最得意的就是造瓷,墓中陪葬可想而知。古時太監很多都不識字,而這位朱大太監可是很有文化,他還有一首關於燒瓷的詩傳世--

    來典陶工簡命膺,大林環視一欄憑。

    朱門近與千峰接,丹闕遙從萬里登。

    霞起赤城春錦列,日生紫海瑞光騰。

    四封富焰連朝夕,誰識朝臣獨立冰。……」

    遊方在夜風中輕聲的吟詩,大光頭莫名的打了個冷戰道:「游先生,您快別念了,我怎麼覺得心裡發毛?」

    遊方反問:「都幹這個行當了,膽子還這麼小?」

    大光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十來年了,盜墓的時候聽過各種聲音,除了警笛現在什麼都不怕了,但還從來沒有聽見過有人在洞子口外面念詩,感覺怪怪的。」

    就在這時,頹子從兩米外鑽了出來,關了礦燈壓低聲音道:「打穿了,游先生指的位置正好,我瞄了一眼,裡面東西不少,這回可發了!」

    狂狐面容一肅,眼神很是興奮,揮手道:「趕緊洩陰氣,十五分鐘後下去摸東西,動作利索點!」

    千百年來與外界隔絕的墓室被打通後,盜墓賊一般不會立刻就進去,裡面可能會缺氧或者充滿有毒氣體,讓內外空氣流通俗稱洩陰氣。狂狐等人帶來了一個簡易的鼓風裝備,就是一個折疊式大氣囊連著一根長管通進墓室中,不斷開縮氣囊將墓室裡的空氣從盜洞裡排出來,這樣能節約時間。

    十五分鐘後大光頭與頹子先後下去了,狂狐的興致很高,就像一個打了勝仗後巡視戰場的將軍一般,環顧左右道:「自古風水講地氣,地氣這個東西真是奇妙,大墓埋的這麼深,居然還能影響到地表的玉米生長。」

    這一片玉米地看上去鬱鬱蔥蔥,但是在大墓正上方約三米範圍內的玉米長勢不如其它地方,抽穗較短、果實也不夠飽滿,差異的分佈很有規律,就局限在這麼一圈地方,越往中心越明顯。

    這種細微的差異站在原地是看不出來的,就算耕作這片土地的農民也很難察覺到,狂狐和遊方腳下放著一些苞米穗、秸稈和玉米葉,是他們在遠處高地觀察到異常後,又從附近田間摘過來做比對的。

    遊方解釋道:「有個考古學術語叫『稻作遺存』,講的就是這種現象,是個洋鬼子在幾百年前發現的,當時他用來勘探古羅馬港口的遺跡分佈,據說用長成後的玉米觀察的效果最明顯。」這些都是吳老先生曾對遊方介紹過的知識,此刻拿來現用。

    狂狐以嘲笑的語氣道:「什麼洋鬼子的發現,俺們這一行的老祖宗一千年前就會了,游先生,你雖然精通風水,但這方面的眼力活還得學著點。自古找尋陰宅遺跡,講究『春觀青苗夏聽雷,秋察枯水冬賞雪』。……如果是看植被,用不著玉米長成之後,不論是什麼田地,春季青苗發芽之時是最好的驗地時機,這些你沒聽說過吧?」

    遊方不得不佩服道:「狐爺是大行家,我以後得和您多學著點。」

    狂狐這個人做事很沉穩,就是有時愛炫耀,喜歡聽人誇獎,當即點頭道:「我們互相學吧,你的風水秘訣也別總藏著掖著,跟我混有的是好處。……雖然掌眼先生一般不用下洞,最好也練練膽見識一番,要不,今天下去看看?……沒事的,不就是死人嗎,沒什麼好怕的!」

    盜洞的入口離他們的立足處只有兩米多遠,在夜間不仔細觀察幾乎看不見,狂狐說著話已經走到了洞口旁,身體背向遊方。--這是天賜的良機,如果此時不動手,恐怕再也等不到這樣的好機會了!

    狂狐不僅練過武而且親手殺過人,不是一般的小蟊賊,這種人不僅反應快且直覺十分敏銳。他說話時莫名心中一緊,覺得身後的遊方有些過於安靜了,風中似乎有危險的氣息,立刻原地一旋身。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1:35 AM

上部 江湖遊子 第一章、殺人放火(下)


幹這行的儘管膽大包天,但一舉一動也有習慣性的講究。比如在墓地裡不會猛然回頭,假如背後有動靜,會很利索的邁步旋腳尖轉過身來,胯骨以上整個上身幾乎不晃,動作迅捷無比。

    狂狐一轉身發現遊方已經動了,他的動作很奇怪,左腿微曲右腿後擺,兩隻手左右張開前伸就像兩隻扇動的翅膀。眼角餘光瞥見這一瞬間的姿勢,狂狐心中一驚,立刻就明白遊方要攻擊自己。

    在熟悉格鬥的人眼中,一看遊方那個沉身收腿發力的動作,就能反應到對方的下一個動作是起腳直踢。狂狐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的一個箭步上前,抬左腳下踹封對方的右腳,左臂一曲護住胸部與咽喉,右拳直刺對方的面門。

    從轉身到前撲發起攻擊,動作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狂狐的格鬥經驗相當豐富,同時伴隨著半聲斷喝:「你--」

    但狂狐畢竟還是慢了半拍,一拳刺出之後,遊方不躲不閃也向前一撲,雙手一搭他的右臂似有千鈞之沉,身形居然隨之騰空而起。狂狐上身往下一挫,左腳踹空了,而遊方騰空的同時右腳踢出,正擊中他的左手小臂。

    「兩肱抱丹混元勁,借力騰空沾身起。」這是形意拳燕子門的身法口訣,狂狐的心猛往下一沉,萬沒想到眼前的小游先生竟然是一位身手不俗的會家子,以前怎麼沒看出來?長年打雁居然被雁啄了眼,這個跟頭真是栽到家了!

    他也來不及感慨,遊方一腳踢中他護胸的左臂,腳法竟然使的是拳法中的「崩勁」,未等勁力用老,借勢一彈已然收腳,身形在空中前飄一步。狂狐的左臂砸在自己的胸前,一股大力傳來,將他震退了一大步。

    若是換成一般人,遊方這一腳能把他的左臂以及後面受力的肋骨都給踢折了!格鬥中對付直踢,最好的應招是側身閃過發起還擊。但狂狐卻來不及側身,遊方在空中收右腳,隨著身形前移,左腳飛出居高臨下直踹狂狐的面門。

    狂狐只能一咬牙,繃緊全身微微一弓,交疊雙掌張臂向上一封,後退一步去卸對方的勁力。遊方的第二腳正踹在狂狐的掌心,前衝以及身體下落的力量都集中在這一點,又是一股大力的碰撞,狂狐雙臂一縮,一哈腰連退了兩步。

    狂狐勉強卸掉了遊方的下踹之力,極力控制重心與身體平衡是習武之人在格鬥中下意識的反應,他往後多退了一步,一腳踩空突然從地面消失,從地底傳來後半聲斷喝:「--這個吃裡扒外的!」

    一切發生的太快,就在電光火石之間,狂狐連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完,就被猝然發難的遊方踢進了盜洞。儘管此前遊方一直在猶豫掙扎,下不定決心動手,而一旦真的出手,就毫無保留的盡了全力,沒有給狂狐一絲喘息的機會。

    考慮事情的時候可以心軟,想到方方面面,而一旦必須去做的時候,就不能再手軟,容不得猶猶豫豫首鼠兩端。--這是遊方從小就明白的道理,也是闖蕩江湖的至理明言。

    盜洞的直徑約有五、六十公分寬,呈六十度角傾斜向下,只能容一個人通過,張開雙腿撐住洞壁也可以站住。聽聲音狂狐並沒有直落洞底,而是停在了盜洞中間的位置。一切又平靜下來,遊方落地後警惕的聽著周圍的動靜,盜洞中傳來狂狐粗重的喘息聲。

    過了幾秒鐘狂狐才開口說話:「姓游的,真是小看你了!但我不明白,我待你不薄,可有什麼開罪之處,你又是哪條道上的?」對方守在洞口上面,此刻說別的沒用,先搞清楚他的來路要緊。

    遊方的聲音有一絲歉意:「狐爺,你確實沒有得罪過我本人,對我也算不錯。」旋即語氣一轉厲聲道:「但你不僅是個謀財害命的匪徒,而且辱掠這片土地上的列祖列宗,是我中華文明的罪人,賣祖求財的國奸!」這些曾是吳老先生怒斥狂狐這類人的原話,遊方此刻如實轉述。

    狂狐一時愣住了,他剛才想到了各種可能,諸如遊方是仇家收買來做掉他的,或者是起了歹心想獨吞地下墓葬的寶物,萬沒想到遊方竟然說了這樣一番大義凜然甚至讓他感到可笑的話。又過了幾秒鐘他才說道:「姓游的,你做事不是警方的風格。」

    遊方歎了口氣:「我不是公門中人,與警察沒關係。」

    狂狐盡量讓語氣緩和下來,這人心裡素質真不錯,此時還能笑得出來:「那倒也是,你如果真是警察,就不會只有一個人動手了。要麼事後人贓並獲,要麼現在當場收網。你到底是什麼來路?如果只是想要這墓裡的東西,那好,全是你一個人的,今天只要放我一馬,事後絕不追究。」

    遊方又歎了一口氣:「我不是為盜墓而來,下面的東西我碰都不會碰!實話告訴你,我正在考慮應不應該報警?」

    這句話更加出乎預料,洞裡的狂狐忍不住喊道:「報警?你就是同案犯,想想怎麼和警察解釋吧?……老弟呀,聽大哥一聲勸,憑你的身手和本事,我們往後有的是賺錢機會,你究竟是為了什麼?」

    遊方的語氣很低沉,夜風中帶著一絲悲涼:「狐爺,你認識一位姓吳的老先生嗎?」

    「姓吳的多了,你說的是哪一號?」狂狐終於有些氣急敗壞,簡直要讓這個莫名其妙的小子折騰瘋了。

    遊方緩緩說道:「六十多歲,頭髮白了一半,戴眼鏡,國字臉,抬頭紋很深,右耳垂旁邊有一顆痣,個子和我差不多高。……不會想不起來的,你手裡那個青花纏枝梅瓶,就是從他那兒來的吧?」

    狂狐的聲音頓了頓,語調突然變的高亢刺耳,就像有人在他的脖子上掐了一把:「原來是為了他!你和他是什麼關係?」

    「是朋友,也是我敬重的長輩。你只需要回答,吳老現在怎樣了?」

    狂狐咬牙道:「他已經走了,你何必來找我?」

    遊方的話音在風中有些飄忽:「狐爺,雖然打交道時間不長,但我清楚你是什麼人,吳老的底細我也知道,如果他落到你手裡,能走得了嗎?怪只怪你的手腳不乾淨,留下的吳老的遺物讓我看見。」

    狂狐的心彷彿沿著盜洞沉到了深深的地底。遊方所說的那位吳老,確實死在他手中,想當初狂狐也是不得不殺人。貪財的人可以用錢收買,好色的人可以用色引誘。但有一種人最不好對付,他們只為了一種信念行事,把利益和生死都置之度外,吳屏東就是這種人。

    而且吳屏東與宗教狂信徒還不一樣,他為了信念甚至不在乎掌聲與名譽,最終以一種不為人知的方式無聲無息的離去。

    「那個自稱姓孔的收藏家嗎?裝的可真像啊,要不是南方的杜秀才突然栽了,我也不會懷疑他的底細。被我戳穿之後他就全認了,看樣子就是想找死,人是大光頭做的……你想怎樣?」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狂狐也豁出去了。

    杜羅是南方某地著名的收藏家與文物鑒定家,尤其在青銅器鑒定方面有獨門絕活,這人並非科班出身是民間自學成才,行內人稱杜秀才。為公眾所不知的是,這位杜秀才還是一個分工明確、組織嚴密的文物盜掘、走私團伙的頭目,在他事業最高峰的時期,經這個團伙之手走私海外的古青銅器佔整個境內黑市的三分之一以上。

    三個月前杜秀才突然落網,據說警察查明他幾處個人賬戶上的贓款就有九千多萬,至於尚未查明的、整個團伙的涉案金額目前還不清楚,估計將是個天文數字。杜秀才做事一直很謹慎滴水不漏,但在落網之前,吳屏東老先生曾化名為一位姓孔的黑市收藏家,按照江湖道上的規矩和他打過交道。

    有一種深深的傷感襲來,沉重的讓人無法抗拒。雖然早已清楚是怎麼回事,但聽狂狐親口說出來,遊方還是有些難以承受。他忍住流淚的衝動盡量平靜的問道:「老人家的遺體在哪裡?只要告訴我地方,我封了洞口之後可以考慮報警,你或許還能留一條命。」

    遊方已經動手,斷沒有放過他們的道理,要麼把人做了要麼報警。而對於此時的狂狐來說,如果遊方真封了洞口然後報警,至少警察有可能在他們窒息死亡之前趕來,落在警察手裡尚有一線生機。這是遊方給他的最後一個機會。

    狂狐在地底又笑了,笑聲很低沉,就像嗓子受傷的公鴨:「你和那老東西果然是一路的,想當初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還勸我投案自首。……好吧,你過來,我告訴你他埋在什麼地方。」

    遊方下意識的向前邁了一步,懵然間覺得腳掌所觸的地面微顫,彷彿帶著一絲危險的氣息。這只是一種錯覺、形容不出的奇異感應,並不是地面真的在動。他立即向旁邊一閃身,此時洞口裡傳出啪、啪、啪的連續幾聲響。

    這是槍聲,與電影裡那種脆響不一樣,就似壓縮的氣球突然爆裂,從地洞中傳出有些沉悶。狂狐身上藏有一把手槍,剛才動手時沒來得及拔出,此時藉著說話的機會判斷出遊方大概的方位,一開槍就是連續好幾發,可惜全打空了。

    遊方已經閃到了盜洞後方的射擊死角位置,脫下了身上的運動服,掏出打火機點燃順手扔進了盜洞中。他這件外衣不知用什麼化學藥品浸泡過,著火非常猛烈還帶著刺鼻的白煙,點燃後迅速化作了一團火球。

    盜洞中傳來一聲驚呼夾雜著怒吼,還有大光頭的聲音,原來大光頭感覺上面動靜不對也從墓裡面出來了,卻在盜洞中被狂狐擋住。

    火光一起,遊方的身影隨即消失在玉米叢中,緊接著另一個聲音傳來:「老大,出什麼事了?」有一人分開玉米叢飛快的跑到近前,他的動作很輕靈像一隻狸貓,奔跑時發出的聲也非常細微。

    此人外號「貓二」,負責在國道旁的輕卡上望風,監視道路兩端遠處的動靜。由於離的比較遠又有風聲和玉米田掩護,遊方與狂狐動手時沒有驚動他,直到狂狐在盜洞中開槍貓二才覺得不對勁,感覺這邊好像出了什麼事,立刻趕了過來。

    周圍不見人影,盜洞中有火光並冒出白煙,貓二本能的覺得不妙,此時後面有凌厲的風聲傳來,他一縱身向前就撲,企圖躍過盜洞避開背後的偷襲。

    遊方的動作卻比他更快,從身後發動攻擊,雙手一伸抓住了貓二兩側的軟肋。遊方的手很普通,不是特別的細嫩,但骨節不粗大也沒有明顯練過的痕跡,可這一抓勁力卻很大,如鐵鉤一般。

    練拳時並不能死握拳,勁力要運透指尖,遊方少年時專門練過指力。記得小時候經常和三舅公的兒子、小表舅莫章玩一種遊戲:抓住一塊碗口大小的卵石拋起,等石頭落下再攏五指成爪凌空擒住,據小表舅說這是鷹爪功的一種練法。

    後來三舅公莫正辛發現莫章與遊方玩這種遊戲,把兒子揍了一頓,告訴遊方功夫不是這麼傻練的,這麼玩就算能練出蠻力來也絕對會傷到筋骨。三舅公教了他一種站樁養氣、虛抓凝勁的練法,等勁力練成之後才可以抓實物練功,莫章也是這麼練的,並有專門的藥湯洗手,退去老皮與死繭,使手看上去與普通人一樣。

    三舅公莫正辛曾是走江湖賣藝的,功夫是家傳,遊方的武功後來幾乎都是和小表舅學的,沒有刻意練什麼就是當玩,筋骨強健也是混江湖的本錢。據三舅公說沒什麼高深的東西,就是一些莊稼把式。

    今天這莊稼把式的威力卻不小,雙爪一扣軟肋,貓二的腰一彎腿就軟了,一口氣沒提上來也沒有跳出去。貓二的反應也很快,立即抽筋般的一扭身,一肘就向身後擊來,就似身後長眼一般,肘尖正對遊方的右太陽穴。

    遊方卻沒有收招躲閃,雙手一鬆身子一低,縮頭聳肩蹬地繼續前撲,就像草叢裡竄出來的一條毒蛇。貓二的一肘打空,而遊方一記頭錘正撞在他的腰眼上,他失去重心被撞倒在地,胸口正卡在盜洞的邊緣。

    貓二全身酸麻一聲驚叫,接著雙腳一空,被人攥著腳脖子倒提起來,頭衝下栽進了盜洞。盜洞中的煙火撲面而來,貓二本能的雙手一捂眼,隔著一件燃燒的衣服不知撞在了誰的身上,一起向地底深處滾落。

    把貓二扔進盜洞,遊方的動作再沒有任何猶豫和停頓,將四周散落的玉米秸稈、苞米穗以及雜物全部扔進了洞中,然後點燃了兩根綁著炸藥的**也扔了下去--那是大光頭炸盜洞時用剩下的。

    洞中發出轟然悶響,周圍的地面微微抖了抖,地下深處傳來嘩啦一聲,那是盜洞底部卵石層震塌的聲音,還夾雜著哀號與慘叫,已分不出是誰發出,盜洞入口離地面兩尺處也被震塌了一半。

    緊接著這些聲音就變得細微不可聞,因為遊方從田壟上拎來一件沉重的東西扣住了盜洞的入口,就似隔絕了陰陽兩界。這是一個圓形的下水道井蓋,沉而厚的鑄鐵質地,是他們來的路上順手偷的,準備幹完活封盜洞所用。

    遊方沒有立刻離開,他又拿起洞口旁的一把軍工鏟,很仔細的剷起附近的浮土將井蓋上方的喇叭口填實,然後又將連著根土的玉米株小心的移栽回來。這些是他們打盜洞前特意鏟到一旁的,連根土的形狀都很完整,可以再拼回原狀,最後用腳尖抹一抹土壤間的縫隙,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四周的風似乎更大了,刮的玉米葉嘩啦嘩啦響;天上的雲似乎更厚了,月亮只剩下一點淡淡的白斑;夜色似乎更暗了,眼前總有起伏不定的各色虛影在飄動,哪怕閉上眼睛也一樣--這是一種黑暗中的幻視現像。

    玉米地已經恢復了原樣,就似狂狐、大光頭、頹子、貓二等人從來沒有出現過,今天夜裡什麼都沒有發生!遊方半蹲在田地間倒持軍工鏟拄地,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想嘔吐卻又什麼都吐不出來。

    他突然覺得很冷,忍不住打起寒戰,手也直發抖幾乎握不住軍工鏟,這才發現不知不覺中全身已經汗透了,此刻精氣神一鬆,汗被風一吹只覺遍體生寒--初秋的天氣不應該這麼冷。

    盜洞入口被掩埋了兩尺多深,就算是春耕犁地時也發現不了,下面的人就算沒死也不可能出來,地底深處那個埋藏六百多年的大墓,將再一次從人們的視線中消失。當洞口掩住的那一刻,照說已不可能再聽見地底的聲音,但遊方耳邊卻總有微弱的呻吟聲傳來,就蚊子在細細的鳴叫。

    這一定是幻覺,平生第一次殺人放火,就算做的乾淨漂亮從頭到尾都很從容,但內心的那種震撼與衝擊也難以形容。他知道狂狐還沒有死,至少現在還沒有,在扣上井蓋之前,半塌的地洞中曾傳來狂狐微弱的聲音:「姓游的,我化為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遊方當時似是自言自語的回答:「若世上真有厲鬼,你們早已碎屍萬段!」

    狂狐的詛咒很可笑,一個以盜墓發家的匪徒,平生驚擾過沉睡地下的無數亡靈,如果真有厲鬼能報仇,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還輪得著他來嚇唬人嗎?

    狂狐猶在啞聲呼喊:「你會有報應的!」

    遊方冷冷喝道:「狐爺也信這個嗎?」

    「現在我信了,你也得信……若世上沒有報應,我怎會死在你的手中?……」這是遊方聽見狂狐最後的聲音,接著他已經扣嚴了井蓋。等一切平靜之後,狂狐的聲音總似在耳邊縈繞,就像趕不走的蚊子那麼討厭。

    遊方身上、心裡都發寒,腦子也有些亂,他用力甩了甩頭站起來離開了這片玉米地,帶走了所有的遺物,除了那把軍工鏟外,還有打鬥中落地的那塊玉牌和裝著短劍的木匣。這兩件古物不是墓主人的也不是狂狐的,是不知年代的盜墓賊所遺留,碰巧被大光頭拿了上來重見天日。

    事情至此還沒有完全結束,遊方必須抹掉所有的痕跡,他來到104國道旁一片隱蔽的空地上,開出了一輛裝著瓶瓶罐罐的輕卡。這輛車是貓二的套牌二手車,遊方開著車向南駛去,回頭看了一眼玉米地,心中默念道:「吳老請安息吧,小朋友為你報仇了!」

    至於吳老葬身何地,既然狂狐沒說,恐怕永遠是個迷,就似狂狐等人的葬身之處一樣,除了遊方誰又會知道呢?

    路過一座村莊外將軍工鏟隨手扔到田壟間,這把鏟子質量很好,天一亮就會被附近的農民揀走拿回家去。

    開出十公里外,遊方停車往道邊垃圾堆裡扔下了一堆東西,那是狂狐等人的遺物,包括準備做案後換的衣服與各種證件,幾人的錢包除了現金留下,連信用卡一起扔了。灑上汽油點燃,煙火升起時,他已經驅車掉頭北去。

    又過了二十公里外經過一個三岔路口,遊方轉左開了不遠,前方拐彎處有一個收費站。他將車停在道邊,仔細的清理了駕駛室內的痕跡,背著個旅行包棄車步行。此時東邊天際已經濛濛亮,他就像一個早起進城的趕路人。

    他又走回到三岔路口,從另一條路繼續前行。遠處傳來雞鳴與牛兒的哞哞叫聲,路上的行人很少,正是黎明前大多數人睡的最沉的時刻,光線還很昏暗,朦朧的照見遠方的道路。

    耳邊只有腳步的回音,踩在柏油路面上總覺得很刺耳,遊方以前從沒發現自己的腳步聲聽上去會是如此沉重,沉重中卻帶著一點虛浮,既有敲擊聲還帶著沙沙的回音,有一種很怪異感覺。

    遊方之所以凝神聽腳步是有原因的,自從離開那片玉米地之後,總有一種被人跟蹤的感覺,似乎暗中有一雙看不見的眼睛始終在盯著他。開車時從後視鏡看了很多遍,非常確定當時路上沒有別的車,但下車步行之後這種感覺不僅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強烈。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1:38 AM

上部 江湖遊子 第二章、背後有人


自己可是開著車走了很遠,什麼人能潛伏在路邊緊跟不捨呢?一定是錯覺,是自己太疑神疑鬼了!他畢竟只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江湖經驗再老道,第一次殺人放火之後也難免心神不定,遊方這麼安慰自己。

    自我安慰卻沒有起到太大的作用,遊方越來越清晰的感覺到有人盯著他。怎麼形容呢?假如你閉上眼睛,另一個人用一支筆尖指著你的眉心,你也會有一種下意識的緊張感。遊方此刻的緊張感來自後背,而且感覺跟蹤者離的越來越近,幾乎就快貼上來。

    遊方忍住了沒有回頭,而是將注意力全放在了腳步上。鄉下的長輩們曾說過走夜路的講究,如果感覺陰氣太盛心神不定的話,一定不要猛回頭,人的雙肩和頭頂上有三把火能辟邪,猛扭頭會熄滅其中的一盞。

    同時還要注意腳步不能亂,一定要走的正、邁的穩,調整呼吸配合步伐的節奏,否則容易碰見鬼打牆一類的怪事。遊方從來不信什麼鬼怪,但此刻心神不定時也自然按照民間傳說的規矩邁步,雖然在這條國道上行走不可能碰見什麼鬼打牆。

    腳步聲不對呀?怎麼越聽越像兩個人在走路?

    如果身後真有人的話,他一定是踏著與遊方一樣的步點,將自己的腳步聲完全掩蓋住。遊方卻形容不出為何會有有這種感覺,只覺得每一步落地時有直覺的感應,背後有人踏著一樣的步點越走越近。

    是錯覺嗎?就算是錯覺遊方也不得不轉身了,這個轉身的動作很漂亮--

    右腳急速向前邁出一步,左腳尖與右腳麵點地向左旋一百八十度,在前行的同時突然反過身來定住,左弓腿在前右曲腿在後,重心落在左腳,運轉全身勁力透上下三關(肩、肘、腕,胯、膝、肘),雙臂微張曲五指成爪。

    這是一個行走中突然轉身朝後、可以隨時發動攻擊的動作,雖然拆解說明很簡單,但要做的準確、迅速是需要專門練習的,能夠在行走中突然向後起腳,也能出拳正面攻擊。遊方雖然只是疑神疑鬼,但功夫架子使出來卻一絲不苟。

    背後還真的有人,遊方嚇了一跳也吃了一驚,那是個小老頭!

    老頭個子不高,只有一米六左右,身材很勻稱動作也很靈活,就跟在遊方背後兩步遠的地方,一轉身就是面對面。就在這一剎那,老頭突然一縮脖身形像鬼魅般的退到了一丈之外,動作像猿猴跳澗,而且是倒著跳的--好利索的身法與腿功。

    他穿著一身米灰色的中山裝,裁剪的很合體樣式也很大方,顯的人很精神甚至很有派頭。如果這老頭不是在這裡出現,在電視新聞裡坐在主席台上也不覺刺眼。他的臉色紅潤有光澤,微微有些皺紋,神情很和藹甚至有一絲與年齡不相稱的調皮。

    他的頭髮大約兩寸多長,微微有些卷,髮根大多是黑的而髮梢銀白,從外表很難判斷此人的年紀,說他六、七十歲也可以,八****十歲也行,反正是位老人家。

    「小伙子,你怎麼走路的?嚇了我一跳!」老頭見遊方轉身,反而一皺眉先開口責問。

    這不是倒打一耙嗎,遊方沒有放鬆警惕,哭笑不得的反問道:「老人家,有您這麼走路的嗎?跟人跟的這麼緊,步點都踩的一樣,我差點以為見鬼了!要說嚇人,也是你嚇著我了。」

    老頭很誇張的一瞪眼:「你這人年紀輕輕的,怎這麼說話呢?這裡可是公路,你能走我也能走,又沒有擋你的道!……反倒是你,素不相識竟然心存歹念,想廢了我老人家的子孫根嗎?」

    說著話老頭伸手摀住襠部,又在小肚子上揉了揉,動作很是滑稽。遊方卻笑不出來,神情變的更嚴肅,因為老頭揉的地方就是剛才他轉身的一瞬間拳腳意念所向。

    真正的拳腳功夫講究以意勁為先,這樣才能發上力,出拳出腳之前知道打什麼點位,勁力能夠收發自如有迴旋的餘地。遊方轉過身來看見老頭的方位,下意識欲起右腳撩陰,只是沒有真的攻擊,但意勁已經到了對方的下身。

    俗話說「撩陰腳不低頭」,起撩陰腳偷襲時不要低頭去看對方的襠部,雙肩微微往前一領腳尖就彈出去了,這樣動作才夠隱蔽。遊方當然沒有低眼瞄向老頭的下身,轉過身形後老頭已經跳開,他並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然而老頭居然「感應」到了他欲發而未發出的攻擊。

    遊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八個字「有觸必應,隨感而發」--這是拳腳功夫的極高深境界。他小時候練武時常聽三舅公胡吹海侃,說上乘武學有三種境界,多數人練拳腳不過是舒活筋骨而已,如果練的不得法還容易傷身,到了「勁隨意走,運轉由心」的境界,才算有真功夫。

    所謂「勁隨意走,運轉由心」只是上乘功夫的門檻而已,但就是這一道門檻擋住了絕大多數人。它意味著練透了明勁與暗勁,筋骨腑?一體強健,心意一起全身上下三關都可以發力,能運轉內勁外發。聽上去挺玄的,其實從外表看來無非是反應更靈敏身體更靈活,也達不到一雙拳頭能打倒十幾個訓練有素的壯漢那麼誇張。

    再往上一層的境界就是「有觸必應,隨感而發」,它已經接近於傳說了。據說某些人功夫到了極深處,行走坐臥都有勁意卻不落痕跡,就連睡覺的時候,假如有人帶著惡意隔著窗戶瞪他一眼,也能立刻醒來。古人也用「秋風未動蟬先覺」來形容,這不是莫名的直覺,而是一種自然的感應,功夫至此不僅練到了筋骨,彷彿也容入了精神中。

    這種人很難對付,能料敵先機而且也懂得趨吉避凶。不是死下苦功就能練到這個境界的,要有很好的資質和悟性,甚至還要有機緣得到秘傳,因為功夫到了這個程度,往往都有特別的練法,一般公開的拳譜中不可能有記述。

    遊方的三舅公行走江湖賣藝,練了一輩子武,對於「有觸必應,隨感而發」境界也是懵懵懂懂,總差一層窗戶紙沒捅破,年老之後勁力漸衰,這一輩子是不可能再練成了。而遊方的功夫,勉強達到了「勁隨意走,運轉由心」的境界,但還差一絲火候,算不得登堂入室。

    至於再往上的境界,叫作「形神皆妙,與道合真」,這幾乎是神話了,也許只能在金庸先生的武俠小說中找到影子,現實中就沒見過。三舅公也說不清其中的究竟,只是在偶爾吹牛時提到功夫至此已超出化境,由武入道相當於古代傳說中修行人的「金丹大成」。

    一念之間回想起這些,眼前這個小老頭如此不簡單,遊方不敢怠慢,收了架子按老規矩抱拳道:「前輩,請問您追上晚輩有何指教?」

    老頭瞇著小眼,神情總讓人感覺他要使壞,笑呵呵的說道:「也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試試你的底細。……你這小子很有趣,是第一次殺人吧?手腳還算乾淨,不錯不錯,是可造之才,就是為人太狠辣,有點可惜!」

    遊方聞言驚駭不已,這一路上的感覺果然沒錯,看來這老頭從昨天夜裡就一直盯著自己,在玉米地裡殺人放火那一幕他全看見了,卻沒有出來阻止,一直跟蹤到現在才現身。此人到底什麼來路?看樣子不可能是警察,也不是狂狐一夥,找上自己有什麼目的呢?

    正在錯愕間只聽老頭喝了一句:「看你功夫不錯,搭個手!」毫無徵兆的突然發動了攻擊,一個箭步就踏到了眼前,伸右手出二指奪遊方的雙目。

    老頭的身法快如鬼魅,如果是一般人,這一瞬間往往都會下意識的閉眼一閃頭。遊方卻將眼睛瞪的老大,往左後旋半步側身抬右手去格擋,小臂外側運勁架在對方同一個部位。兩臂一觸勁不用死,立刻伸臂向裡一鑽一翻。

    人的小臂向外張比向內收的力量小的多,這是肌肉結構決定的,對方直臂伸出時,從外側發力一格,對方的胳膊自然會向內一彎。遊方趁這個機會轉臂向內、向下一壓鑽進了對方的肘彎裡,再向外、向上一翻,伸五指成爪反扣對方的肩頭,等於用一隻手臂將對方的手臂纏住了,運的是形意拳中的絞蟒勁。

    所謂絞蟒勁,手臂就像一條大蟒蛇纏住對方,全身再發力晃動向後撤步一拉,對方就會向前一蹌步失去重心。老頭速度雖快卻只聳肩送出一隻手臂,這隻手臂離全身重心太遠就是空門,一照面就讓遊方給絞住了。這是一種擒拿的技法,卻不是單純的死拿,擒中帶打可以傷人。

    雙臂纏在一起,這時比的就是筋骨勁力,俗話說拳怕少壯,老頭功夫雖高,遊方卻不相信他這麼大年紀能和自己拼身子骨。絞蟒勁發出拆解上有三個變招,一是運崩勁一絞,如果對方筋骨不夠強,這條胳膊會攪斷成幾節。二是握住上臂運纏勁往下一抹,能把從肩到腕的關節都給卸了。

    這就是武俠小說中常說的「分筋錯骨手」,只是沒傳說的那麼誇張而已。這樣卸掉的關節可不是一般的脫臼,伴隨著韌帶的撕傷,就算能接好也說不定會留下殘疾。對這個素不相識、不明來歷的小老頭,遊方不想莫名其妙的傷人,使的是第三個變招,就是常規的反關節擒拿技法。

    說起來?嗦真動手就是一閃念,胳膊一絞住,遊方感覺老頭的手臂似乎很「粘」,像泥鰍一樣就要往外抽。他順勢就反扣對方的肩頭,同時左手去抓對方的肘部,這一下如果扣實抓住了,再往後一拉往下一壓,老頭半邊身子都得趴下,當然就失去了反抗能力。

    就在這一瞬間遊方突然打了個激靈,如果他的手臂是一條蟒蛇,那麼老頭的手臂突然間就似一根燒的通紅的鐵棍,由軟變硬繃直,用的也是拳法中的崩勁。隔著衣服都有一種錯覺,彷彿老頭手臂上所有的汗毛都炸了起來如針刺一般。

    遊方半邊身子都震麻了,手臂一軟旋即卸開,連退了兩步才站穩。不僅右臂麻木,連右腿都鑽心的痛。昨天夜裡踹狂狐的那一腳,由於緊張發力過猛,當時這條腿受了點損傷,一般情況下不覺異常,此刻老頭發出的內勁沿著手臂切入身體,遊方也有些受不了。

    這一刻遊方已然明白,自己根本不是這老頭的對手,這一搭手輸的是心服口服,站定之後喘了口氣道:「老前輩好功夫,我甘拜下風,您不用再試了,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老頭並沒有乘勝追擊,站在原地揉著手臂,神情有些意外的說道:「小伙子,我看你剛才出招,並不像心地狠毒、窮凶極惡之人,還留餘地不想廢了我這條老胳膊。」

    遊方哭笑不得:「素不相識無冤無仇,我為何要廢了你?」

    老頭眨了眨眼睛,似是提醒道:「殺人滅口啊,你幹的好事我全看見了。」

    遊方實在搞不懂這老頭在琢磨什麼,發現了自己殺人放火,既不躲開又不報警,反而一路追來現身,並提醒他不要忘了滅口,真是怪哉!他無可奈何道:「我不願為滅口而殺人,如果那麼做,與被我殺的那些人又有什麼區別?……既然擔心我會殺人滅口,那麼就此別過,你我依然素不相識。」

    老頭一晃腦袋:「你就不怕我走了之後會報警嗎?」

    遊方笑了笑:「警察不清楚我是誰,連名字都查不到。」

    老頭抿嘴點了點頭:「嗯,有道理,你的手腳很乾淨!假如我現在就把你抓住,然後送給警察怎麼樣?」

    遊方還在笑:「論功夫也許我不如你,但自古拳怕少壯,我拼了命未必不能把你擊退。」

    他在猜測老頭的來意,一般做案走了風被外人查覺,對方不報警反而找上門來,十有**是為了敲詐,此刻最大的可能就是老頭要脅迫他做什麼事情。心中沒底苦思對策的時候,遊方盡量讓自己露出笑容顯的很輕鬆、很有自信。

    老頭的話還是那是糾纏不清:「我的意思只是假如--假如我把你抓住了送給警察,你會怎麼想?」

    遊方不笑了,一本正經的答道:「自古江湖人的規矩,能做能當,自己做的事,就應該承受一切可能的後果。我不想被警察抓住,但真的被抓住了,也是因為自己做過的事,沒什麼好說。」

    老頭的表情似乎很滿意,伸手捋著下巴笑瞇瞇的說道:「很好、很好,你以江湖人自居。剛才說無冤無仇不願殺我滅口,那麼你和李秋平那夥人一定有仇嘍?」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1:39 AM

上部 江湖遊子 第三章、看中誰誰倒霉


    遊方一皺眉:「李秋平?」

    老頭點首:「就是狂狐,你把人都做了,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嗎?」

    原來狂狐的真名叫李秋平,遊方微微吃了一驚道:「你認識他,與他是什麼關係?」

    一直笑瞇瞇的小老頭歎了一口氣:「唉,也沒什麼關係,我是衝著狂狐來的,原本看好了這個人的資質,覺得是個可造之材,想收他為徒,不料卻親眼看見他栽在你手裡。」

    遊方悄悄往後退了兩步,暗中運轉全身內勁充滿警惕,不動聲色的問道:「您想收狂狐為徒?昨夜為什麼不救他,反而盯上了我?」

    老頭搖頭道:「救他?其實我知道他不是什麼好東西,豈止不是好東西,拉出去槍斃十次都是輕的!有今天的下場,也是活該。」

    「那你老人家還看中這個徒弟?」遊方有些摸不著頭腦。

    老頭仰天長出一口氣,神情有幾分落寞,背手看天自言自語道:「我老人家想找個合適的傳人繼承衣缽,容易嗎?人材難得啊!……狂狐是該死,但落到我手裡與其殺了不如廢物利用,我要讓他從此不再是狂狐,而成為我希望的傳人。假如他做不到,我也會像你一樣做了他,但還沒等我找上門,你已經先下手了。」

    聽這老頭的意思,是想把狂狐帶走讓他「重新改造」以繼承衣缽。但是遊方殺狂狐,老頭明明看見卻沒有阻止,只是在感歎而已。

    遊方陪著小心道:「不好意思,讓您老人家失望了,但也不必歎氣啊。憑您老這一身功夫,想找傳人的話有的是選擇,何必為那樣一個人惋惜?」

    「有的是選擇?」老頭的語氣突然變得激動起來,神情不僅是落寞且有傷感:「民國二十三年,我三十九歲,收了第一個徒弟,那孩子就像我的親兒子一般。沒多久東洋鬼子打進來了,他說好男兒要共赴國難。這是義舉啊,當然要支持,我把手裡很多寶貝都給了他防身,不料天意弄人,後來他戰死沙場。

    民國三十三年,我好不容易又看中了另一個傳人,收在門下悉心傳授平生所學。不料這孩子出山之後卻誤交奸人,勾結土匪做惡,我親自出手清理門戶,連自己都受了傷。解放後我又教了第三個徒弟,本以為這一輩子衣缽傳承有著落了,但後來他隨****進藏平叛,死於暗中鬥法。

    其後幾十年我辛辛苦苦又找尋到幾名弟子,資質能繼承我所學,卻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未得善終。狂狐已經是我看中的第九個人了,雖然明知此人非善類,我還是想試一試,看看能否勸他重新做人繼承我的衣缽。這麼做也是迫不得已非我本願,所以更不走運,我還沒上門,人已經栽在你手裡了。」

    這老頭可夠倒霉的,收了八個徒弟死了八個,等到看中第九個還沒收入門下,就已經被人殺了。如果真有傳說中烏鴉嘴,那麼他一定長了烏鴉眼,看中誰誰倒霉,當之無愧的掃帚星師父!

    讓遊方更感到驚駭的是,老頭自稱民國二十三年時三十九歲,那麼今年豈不是一百一十五歲高齡了?從外表可一點都看不出來,練武之人就算內養功夫再好能夠延年益壽,也不可能百歲之後還是習武有成的壯小伙的對手。

    遊方不敢相信,差點以為這老頭精神有毛病,偏偏武功又這麼好,只得含糊的勸道:「老人家,您的功夫雖很好,但也不至於尋找傳人如此困難,這麼多年才看中了九個,其中還有歹徒匪類充數。說句冒犯的話,我現在雖然不如你,但再下二十年苦功,功夫未必比你差,你說的太誇張了。」

    「誇張?」老頭現出怒容,斜眼衝著遊方喝問道:「你以為我是什麼人?」

    遊方:「您是一位身懷絕技的武林前輩,這還用問嗎?」

    老頭突然又笑了,是那種鼻孔往外出氣的嘲笑:「我可不是練武之人,之所以會點功夫,無非是行走山野方便也可防身自保而已。你以為我尋找傳人,是為了教武功嗎?」

    這老頭各種表情豐富的很,看言行很是率性,說不定精神真有毛病。遊方是越來越疑惑甚至有點發暈,不想與他繼續糾纏下去卻又不好立刻走開,只得皺眉問道:「那您老是江湖上哪一門的高人?」

    老頭的神情變得很得意,得意中甚至有幾分莊重,很認真的答道:「我老人家是當代地師。」

    遊方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地師」這個詞是古代對風水先生的尊稱,但是到了當代其名聲已經臭大街了,一度成為被批判的牛鬼蛇神、封建迷信的代表,他實在想不通老頭有什麼好得意的?

    然而老頭的話還沒說完,他看著遊方就像一位美食家盯著一盤菜品頭論足道:「我們是同行,你小小年紀能給狂狐做掌眼先生,沒有露出一絲破綻,心機和手段都是上乘,底子也非常好。……狂狐那種人死就死了吧,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失之西牆收之東隅,你比他更年輕、資質更好、也有江湖風門的功底,在我門下好好調教一番,未嘗不可成為下一代地師……」

    遊方趕緊一擺手:「打住打住,聽您老的意思,是要收我當徒弟?」

    老頭一板臉,語重心長道:「哪能那麼簡單,我是那麼隨便的人嗎?我的確看中你是個可造之材,但還要觀察考驗,不僅要看資質悟性,還要看為人心性,如果都達到我的要求,就收你為徒。年輕人,好好珍惜機會吧!」

    遊方不知該哭還是該笑,這老頭真不是一般的「隨便」,隨隨便便看別人殺人放火,就像看了場戲一樣,然後追了幾十里地,就為了告訴別人被他「看中了」。看這老頭的意思,彷彿已經給了天大的面子,就等著遊方上竿子求他呢。

    遊方連連拱手作揖道:「老前輩,您恐怕誤會了,我雖然學過一些江湖風水術,但從來不信這一套,也沒有想過真的要當地師,您老還是另擇良材吧。……再說了,老前輩你境界高深,而晚輩實在平庸的很,也高攀不起。」

    老頭的臉色沉了下來:「你想高攀也得有資格,我是看你資質難得才說這番話的,聽你的意思,是不把我老人家當回事嘍?」

    遊方連忙解釋:「不敢不敢,但晚輩志不在此,恐怕通不過您老的考驗,就別在我這裡浪費時間了。」他已經讓這個神經兮兮的老頭折騰的夠嗆,但說話又不敢不客氣。

    老頭並未發怒,而是大有深意的看著遊方,似乎要把面前的小伙子看穿,這眼神讓遊方心裡直發毛,只聽他沉吟道:「你是不是被我剛才的話嚇著了?我的徒弟都未得善終,你也怕將來運氣不好。……我想你應該沒事的,這一次我原本看中的是狂狐,如果有什麼意外的話,他的死已經替你頂了名額。」

    遊方差點沒笑出聲來,心裡卻直髮苦,這種事還有算名額的?不過世上的事也難說,老家那邊有一段河灘,水很清很淺,是夏天游泳洗澡的好地方,可是每年都要淹死人,不多不少正好兩個。當地的老人們都說,那是閻王爺派小鬼來抓人,一年兩個名額。

    遊方使勁甩了甩頭,苦笑著央求道:「老人家,我真的志不在此,不過是走江湖混碗飯吃的小人物而已,不值您老看中。而且這種事講究你情我願,你也不能逼著我拜您為師吧?如果沒有別的事,請恕晚輩要告辭了。」

    老頭哼了一聲道:「誰要逼你了?你以為我會輕易收你為徒嗎,達不到我的要求門都沒有!……但你想就這麼輕鬆的走掉,不給個交代嗎?」

    要挾,果然是要挾!遊方剛開始的猜測並沒有錯,老頭抓住他的把柄有所企圖,但這件事卻怎麼也沒料到。遊方只得客客氣氣的問:「您老想要我有什麼交代?」

    老頭眼角隱約有一絲狡獪的笑意,就像一隻看見小雞仔的黃鼠狼:「我雖然不是警察,但眼見你殺人,也不好不聞不問就這麼放你走,至少你要對我說清楚為什麼?如果有道理的話我可以放你一馬,如果確係作奸犯科,那就廢了你這身功夫!」

    遊方打了個冷戰:「您老也知道那些人該死。」

    老者搖了搖頭:「他們該死,不代表你就可以隨意行兇。我看你害命的目的不是為了謀財,才沒有當場露面而是一直跟著你觀察。剛才試探了一下,你不像是窮凶極惡之徒,否則哪容你?嗦到現在?你和那夥人究竟有什麼仇,說吧。」

    遊方向四周看了看,天光已經放亮,遠處田地裡依稀可見早起的農人身影,他只得苦著臉道:「都是江湖同道,既然我下手讓您撞見了,自然要向前輩交代清楚。……但你也看見了,我剛剛殺了人,天也快亮了,我還要趕回城裡把事情處理完,以後有機會再解釋好嗎?」

    遊方邊說話邊往後退,目光悄悄向兩側游移,打算找機會開溜了。不料老頭卻大大方方的一點頭:「嗯,你講的也有道理,既然動手了,就要做的乾淨些。你去吧,我們明天找個地方,邊喝邊聊。」

    遊方趕緊一抱拳:「那好,我們明天再聊,晚輩先告辭!」

    他轉身剛想溜走,老頭突然喝道:「慢著!」

    遊方又轉過身來問:「前輩還有什麼吩咐?」同時心中暗道--終究不容易躲掉啊,這老頭肯定是要問自己的落腳地點和聯繫方式,編個什麼瞎話對付過去呢?

    出乎意料的是,老頭並沒有問該怎麼去找他,而是晃了晃胳膊以教訓的口吻道:「年輕人不要太狂,你剛才說什麼『自古拳怕少壯,我拼著受傷未必不能把你擊退。』臨走之前,就讓你見識一下當代地師的真功夫!」

    說著話老頭突然向前一進身,與上一次一模一樣的攻擊動作,仍然伸右臂出二指奪遊方的雙目。這人神神叨叨的,總是說打就打,每次出手都詭異難測,遊方下意識的招架反攻,然而老頭的手臂一觸就縮了回去,接著重重的一跺腳。

    地震了嗎?遊方恍然間感覺到腳下大地在劇烈的晃動。練內家拳法築基都是從站樁開始,如果下盤不穩根本談不上與高手過招,而此刻的遊方差一點就閃倒在地,更別提發起反擊了。

    「你昨夜動手雖然乾淨利索,但也傷了自己的元神,在我面前破綻太多了。」老頭的聲音從耳邊傳來,接著一切都恢復了正常。

    剛才都是錯覺,腳下的柏油馬路一動也未曾動過,周圍沒有風,連一粒塵土都沒有揚起。傳說中最高深的功夫,不僅能攻擊人的身體,而且能夠直接攻擊人的精神意識。遊方的身手不凡,卻在突然間產生了大地晃動的錯覺,以至於不能拿樁站穩,實在是平生首遇!

    他站在公路旁,國道上有幾輛車飛速的駛過,帶動幾個殘破的塑料袋飛到半空,而老頭已經不知去向。似乎剛才的一切根本沒有發生過,遊方已經出了一身冷汗,甚至有些不敢肯定那老頭究竟是人是鬼?遊方不相信世上有鬼,但如果是人,未免太過匪夷所思。

    遊方自以為夠冷靜了,殺人之後一直顯得很從容鎮定,但被這老頭一攪和,心裡竟感覺不上不下、沒著沒落的。老頭就這麼走了,連個聯繫方式都沒要,實在不像個正常人--管他是什麼人呢,趁此機會趕緊開溜。

    當太陽升起的時候,遊方趕到一個城際公交車站,上了一輛大巴車進入青縣縣城。在一條僻靜的街道旁有一家私營招待所,是狂狐與遊方他們在當地的落腳點。如今很多上點檔次的賓館都加裝了攝像監控、存儲設備,他們盡量不想留下太多的行蹤線索,所以找了這麼一家招待所。

    盜墓團伙的「紀律」很嚴格,昨天夜裡出去作案時,除了老大狂狐與負責放風的貓二,其它人的手機都留在了招待所,與盜墓無關的東西也全都留下。他們不是來旅遊的,隨身的東西並不多。遊方找了家小館子匆匆吃了兩碗麵,回到招待所清點了一下眾人的「遺物」,收起了其中最有價值的幾件。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1:39 AM

上部 江湖遊子 第四章、瘋狂的青花


遺物中最「珍貴」的是一件元青花纏枝梅瓶,大約三十多公分高,那是吳老先生的遺物。狂狐出來作案卻帶著這件東西,當然另有打算。

    狂狐想幹什麼遊方也清楚,這件事不僅牽涉到中國文物考古界的一樁公案,也涉及到最近國內收藏界的一個熱點新聞事件。

    這段公案是關於元青花瓷傳世數量的。2005年7月12日,倫敦佳士得拍賣行以相當於2.3億人民幣的天價,拍出了一件紋飾為「鬼谷子下山」的元青花瓷罐,引爆了收藏市場炒作中國元青花以及明清官窯瓷器的狂潮。

    元青花一時炙手可熱,然而圍繞它的存世數量卻引發了國內考古收藏界的一場爭論,一派以故宮博物院專家們為代表,被稱為「宮內派」,另一派當然就是「宮外派」了。

    「宮內派」的觀點是,中國元青花存世量只有三百件,國內江西高安市博物館藏有19件,河北保定出土9件分別藏於北京故宮博物院與河北省博物館,其它的全部在國外。民間沒有元青花瓷器傳世,在國內文物市場上見到的元青花則一律是贗品。

    而「宮外派」則認為,儘管元青花很少見,但在中國民間不可能沒有傳世收藏,加上地下埋藏中近年出土的只會更多,其數字絕對不止區區三百件,也不可能都在國外。一幫學者為了這麼一個幼稚問題爭執不休,連研究考古學多年的吳老先生也覺得不理解,特意考證過這種說法的來源。

    結果卻讓吳老啼笑皆非,原來英國牛津大學曾有一位考古學博士蔣奇棲,在1993年到1996年間,考察過土耳其、日本、伊朗、英國等地的幾家博物館後得出結論:中國元代青花瓷,現在所知的傳世量只有三百件。此結論還有一個最重要的註解:精美的、珍貴的瓷器都不在中國境內,全部在海外。

    這個考察者出於某種目的傾向,發表了一條純粹是個人觀點的意見,卻一直被國內外輿論反覆引用,逐漸成了一條學術界的結論--「元青花全世界只有三百件,精品都在中國境外。」按中國的成語來形容,是標準的眾口鑠金、三人成虎。

    未考證之前吳老只是不理解,得出考證結果之後,吳老甚至想不通了,後來還是遊方以江湖上的門道向老先生解釋了一番,這不是個學術問題而是個複雜的利益關係問題,各方觀點都有自己的考慮,吳老這才恍然大悟。(註:遊方與吳老的交往詳情,後文會有專門章節講述。)

    而收藏與考古學術界的爭論這幾年一直沒有停息,很多國內的大收藏家甚至感到「宮內派」的觀點傷害了自己的民族情感。這場爭論在2010年引發了一個**事件,南方某大收藏家、一位沒有透露姓名的大富豪,面向國內收藏界懸賞徵集元青花,並且放言:只要拿來的是真品就有重獎,如果肯轉讓,願意高價收購。

    這件事在圈外並無太大影響,但在古玩收藏界卻是一個轟動**件,狂狐當然聽說了,吳老也聽說了,連遊方都知道。

    那位大收藏家徵集元青花的地點在廣州,他自己沒有出面,而是委託律師、公證機關、鑒定團隊代為辦理,並且保證可以不公開參加徵集者的身份。因為這種真品實在太珍貴了,很多民間收藏者往往都有財不外露的心理。

    聽狂狐提起過,他打算是盜完「朱元佐墓」之後,就帶著這個梅瓶去一趟廣州,參加這次徵集活動。假如朱元佐墓中也有元青花,也順道一起帶去。明朝太監的墓怎麼可能會有元青花瓷呢?這種事也不好說,朱元佐生前官居景德鎮陶監,也可能收藏前朝瓷器,說不定死後會帶入地下陪葬。

    在遊方看來,狂狐要去廣州,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也拿不準這個梅瓶是真是假?古玩鑒定這一行的專業性很強,非常講究經驗。元青花的傳世量太少,狂狐並沒有拿真品研究過,他不可能去土耳其、伊朗、英國、故宮等地把傳世元青花都拿出來試手掌眼,所以也吃不準。

    但狂狐畢竟是個考古內行,化名「孔先生」的吳老手中這件梅瓶,根據通常的古瓷鑒定經驗,狂狐沒有看出絲毫破綻,非常有可能是傳世真品。把它帶到廣州去參加徵集有兩個顯而易見的好處:一是對方既然敢高價徵集,一定是有權威的專業鑒定人員與設備,節省鑒定費倒是其次,主要是這一方面的鑒定很不容易;二是如果梅瓶確係真品,不僅可以大賺一筆,還可以不暴露自己的身份。

    狂狐如意算盤打的好,卻萬萬沒想到自己會栽在年紀輕輕的游手中,而這個梅瓶也成了他的催命符。

    除了梅瓶之外,遊方還收起了狂狐的一個筆記本,巴掌大小的本子上記載了很多人的聯繫方式欲備註,大多是用代號與暗語寫成,上面沒有任何特別的能表明身份的標記。除了狂狐自己,其它人不太容易看懂,就算看懂了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這上面可能記錄了整個團伙的聯絡方式,以及參與洗白、走私、拍賣等等活動的聯絡人信息。前文提到,盜墓主要的利潤在後續流通環節,也就是如何將盜掘文物變成收藏文物、通過公開或地下的市場轉讓出手的過程,這一行業中真正的大魚不是直接參與盜掘者。

    杜秀才、狂狐這一類大的盜墓與走私團伙頭目,其背後一定另有來頭更大指使者,隱約能看到跨國走私與銷贓集團的身影。很多被非法盜掘的文物,以低廉的價格走私出境,在境外搖身一變成為合法收藏品,再加上海關的火漆回流境內,以令人咋舌的高價賣給最終收藏者。

    吳老之所以會用民間收藏家的身份,找上杜秀才與狂狐這些人,其目的不僅僅是抓住這些盜墓團伙違法犯罪的證據,更重要的是想順籐摸瓜,找出其背後跨國走私中間人的線索,雖然也做成了很多事,但最終不幸遇害。

    吳屏東老先生是一位為了理想能奉獻畢生所有的人,遊方自問是做不到的,這也是他敬重吳老的原因,。若有可能的話,他也願意完成幫助吳老完成遺志,狂狐的筆記本中說不定會有線索,所以遊方收了起來。

    頹子與大光頭的手機還在,遊方想了想,將兩人手機中的各種信息都拷貝存儲到自己的手機中,然後將手機卡抽了出來銷毀,剩下的東西除了若干現金之外,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或者能表明身份的。

    遊方將東西分成了兩份,一份包括羅盤、梅瓶、裝著古劍的木匣、昨夜得到的那枚玉牌、狂狐的筆記本以及自己的隨身物品,另一份是打算處理丟棄掉的遺物,裝了兩個旅行包離開房間到前台退房。

    招待所的前台經理只提了一句「另外幾個人呢?」遊方隨口答道:「出去辦事了,叫我來退房拿押金。」

    出門之後,遊方步行向青縣火車站走去,沿途陸續將很多東西都丟進了垃圾桶。到了火車站找到了一家托運公司,給梅瓶打了個墊泡沫的木質包裝箱,托運回北京。托運公司剛開始不願意運送易碎的大件瓷器,遊方不保價也沒說這是古董,並且特意加錢定制了很貴的專門包裝這才成行。

    遊方為何會將如此「珍貴」的元青花梅瓶走鐵路托運,也不怕途中萬一丟失?因為他很清楚這是一件贗品,雖然仿製的技藝十分高超幾乎可以亂真。能認出來不僅是因為遊方鑒定古瓷的眼力在狂狐之上,而且這件東西就出自他的父親游祖銘之手。

    遊方的父親可是一位仿造古玩的高手,老子造的假,兒子怎會認不出來?就是因為這件梅瓶,遊方和吳老先生的關係才會更進一步,逐漸成為忘年交--想當初遊方實話實說,告訴了吳老他收藏的這件元青花瓷的來歷。

    隨身帶著大件瓷器行動也不方便,梅瓶坐著火車北上,遊方卻在火車站前打了一輛出租車南下。他沒有走104國道,而是讓出租車上了京滬高速,告訴司機自己要趕時間,一路飛馳去了滄州市。

    四十多公里的路程對當地出租車可是個大活,司機很高興,一路上興奮的與遊方講述當地道聽途說的很多事。遊方有一搭沒一搭的接話,注意力幾乎全放在後面,這一路並沒有發現有別的車在刻意跟蹤,於是漸漸放下心來。

    昨天「作案」後被一個神秘的怪老頭踩了尾巴,在夜間的國道上車開的不快還來回折返了一趟,被高手徒步追上也有可能。但今天打了一輛小車上了京滬高速,老頭如果還能徒步跟蹤那簡直就是神話了,既然沒有車在後面追,就說明他已經擺脫了怪老頭。

    老頭確實很神秘,神秘的甚至像發神經,但遊方卻很清楚行走江湖的規矩,不要因為好奇心去無謂的冒險。既然做了殺人放火的事情,最好不要被目擊者糾纏上,管他是哪路高人呢,能甩掉一定要甩掉。

    約半小時之後車下了高速進入滄州市區,司機問他怎麼走?遊方指著前面一家大商場道:「停在門口就行。」

    下車之後遊方進了商場大門,混入人流很快從另一條街道旁的側門出來,又上了一輛當地的出租車。司機操著濃厚的河北口音問道:「去哪兒?」遊方很熟練的隨口答道:「滄州飯店。」

    他是第一次來滄州,什麼地方都不認識,但如今在各地走的多了應該有個常識性的經驗,但凡稍微大一點的城市,通常都會有一個以城市為名的賓館或飯店,比如XX市的XX賓館或XX飯店,隨口說出來就行,一般出租車司機都會知道。

    不想讓人追查到你的落腳點,最好的辦法就是事先沒有明確的落腳點,隨機決定。滄州果然有一家滄州飯店,國營老字號規模還不小,雖然只是三星級,但在當地檔次還算不錯了。遊方這次跟著狂狐出來作案雖不是為了謀財,但也小發了一筆,就算是五星級飯店的套房,幾個晚上也是住得起的。

    進了滄州飯店,換了一張身份證要了一間標準間住下,天色已經黑了,遊方這才徹底放鬆下來。從昨天夜裡到現在他一直都沒有好好休息,此時不僅感到身體上疲乏也有精神上的的倦怠。

    下樓吃了一頓飯,這家飯店竟然還經營特色藥膳,正合此時進補。回房間又洗了個澡,換上乾淨的襯衣,遊方沒有立刻睡覺,而是在床上打坐。

    很多人一看見盤膝打坐就會聯想到玄之又玄的東西,其實不必誤會,練武的人會打坐,古時的讀書人也會打坐,無非是因為此身姿最為穩固中正,身正利於心靜,形端利於神定。廟裡的和尚誦經時也會打坐,大多不是為了修煉什麼神通,形神安定而已。

    當然了,正規的雙盤打坐也是一種「功夫」,要做到正而不僵、松而不散,雖不高深但也需要一段時間的習練。遊方自幼學習內家拳術,其中也有內養練氣的功法,可以輔助滋養五臟筋骨,還可使人精力充沛、注意力更集中、知覺更敏銳。

    遊方盤膝坐好,調整呼吸使雜亂的思緒漸漸平定下來,同時淡去身心的倦意,凝神進入一種更清醒的狀態。下一步應該是放鬆身心如骨肉消融,丹田似守非守,腹式呼吸達到一種極細微近乎無聲無意的狀態。

    行功深處自有暖意從腹下升起散入形骸百脈,心念精微似能感覺到全身氣血的運行,同時有一種語言難以形容的舒適感與愉悅感。習練打坐看上去很艱苦,殊不知入門之後有種種奇異的感受,最明顯的就是發自身心的舒適與愉悅,師父往往會提醒徒弟不要沉迷其中,然後才可以習練種種心法。

    然而今夜遊方剛「入境」,靈魂深處卻一片驚悚;耳邊聽見四面有悉悉索索、嘩啦嘩啦的聲音交替起伏,就似一陣陣陰風在吹動一望無際的玉米葉;眼前恍惚看見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洞中有微弱而清晰的哀號與慘笑;鼻息中聞到一股硝煙與血腥的氣息,不僅發自洞中也沾滿全身;皮膚一陣陣發緊、發寒,汗毛都豎了起來。

    一驚之下遊方立刻睜開了眼睛,打開了床頭的燈,深呼吸良久才平定下來。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1:40 AM

上部 江湖遊子 第五章、精神病
   

外界信息對五官刺激形成的表面意識淡去之後,平時波動的雜亂思維也進入一種沉靜的狀態。無論是出家人修煉定境還是習武者修煉內養,打坐時第一步都須如此,然後才能談定境的深淺。

    如果是環境刺激或思維活動造成雜念,可以隨著定念的深入消失,但遊方感受到的不是雜念,而是意識深處的烙印。它不是普通的幻覺或錯覺,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如同身臨其境又不可抗拒--身心進入這種狀態,它自然會出現。

    遊方不禁想起了那位怪老頭臨走前說的最後一句話:「你昨夜動手雖然乾淨利索,但也傷了自己的元神,在我面前破綻太多了。」

    所謂「傷了元神」一般人可能不懂,但「精神受了刺激」這句話大概都能理解。某種環境或某段經歷,給某人留下了過於強烈的印象,也可能是在特定事件中精神處於過度緊張、專注、焦慮的狀態太久,以至於在意識深處造成了類似銘刻狀態、無法消失的影響。儘管表面上已經過去甚至忘記,但它對人的行為和感官會造成持續的影響甚至障礙。

    正常的狀態下,人的意識通過感官對外界的刺激會做出正確的反應,比如眼前沒有人就不會看見人。但如果意識深處本身不平靜,可能會做出錯誤的判斷與反應,比如明明沒有人卻偏偏看見人,這就是很多心理問題的成因。

    輕微的症狀,往往可以通過自我調節消除影響,使精神恢復正常。人的自我調節能力與環境、性格、教育、經歷等因素有關,中國的傳統文化環境中,人的心理承受能力與自我調節能力是很強的,明顯超出了近代西方的文化環境。

    如果無法自我調節,就需要去看心理醫生了,醫生會採用安撫、轉移、宣洩、強化刺激等手段治療,有時需要用催眠、暗示等手段進入病人的意識深處,找到病因,同時盡可能的消除這種印記的影響。

    不要以為只有現代的心理醫生會這套,傳統的江湖人也掌握很類似的手段,甚至某些鄉下的巫婆都會,自古巫醫同源,這在過去本就是一種江湖術,名字很誇張,叫做喚魂術。遊方的二舅公莫申守早年是個江湖郎中,精擅祝由科是一位疲門高手,遊方雖沒有專門學醫,但江湖疲門喚魂術的手段也是瞭解的。

    一般的心理問題不會明顯的影響一個人的理智判斷,因為外界環境的刺激大多比意識深處的錯覺強烈的多,通常情況下都會將之掩蓋。但若嚴重到一定程度,內生的錯覺強度超過了對環境刺激的反應,人與外界的交流就會失控,失去正常的理智判斷,用通俗的話講--他得了精神病,瘋了!

    普通心理問題到行為失控,有一條明顯的界限,很多人或多或少都有心理上的問題,但不是瘋子。

    精神受刺激是說不准的事情,往往在當時連本人都意識不到,昨天夜裡遊方第一次在黑暗幽森的環境中參與盜墓,平生第一次殺人放火,精神一直處於過度敏感與緊張的狀態下。那怪老頭說他「傷了元神」,遊方當時並不在意,等到睡前打坐修煉內養心法時,才發現老頭所言不虛!

    遊方並不懂心理醫生的專業,對「元神」這個詞的含義尚且懵懂,但他瞭解江湖人的「喚魂術」,結合自己修煉的定坐功夫,連推測帶瞎猜聯想到了上述這麼多。

    以遊方的症狀,對於普通人來說並不嚴重,也不會明顯的影響到一般的日常生活,換個環境逐漸淡忘,將這段經歷埋藏在記憶深處而已。但遊方也不完全算普通人,這就有麻煩了,在此困擾沒有解決之前,他很難繼續修煉內養的心法,不合內外兼修的養生安神之道,耽誤的時間太長,內家勁力還有退失之虞。

    遊方也會「喚魂術」,如果化妝的年紀大點,以江湖門道冒充一個心理醫生去忽悠人也完全可以。但他很難自己去忽悠自己,至少短期內不能。就像一個心理醫生很難在自我催眠的狀態下隨意修改意識深處的印記。如果一個人能夠輕易修復自己的意識深處,那他就不是普通的心理醫生了,而是一位頂尖的精神控制大師。

    去年曾有一則新聞,美**隊裡的一位心理醫生,有一天突然發了瘋,衝出營房開槍打死、打傷好幾十人,原因不外如此--他在給士兵做心理輔導時,精神受到了反覆的刺激,卻無法及時自我修復,最終導致行為失控。(註:胡德堡事件)

    而遊方並沒有太擔心,大不了回家鄉一趟,請二舅公為自己調治,實在不行還可以向莫老太公求助,順便請教一下「元神」是怎麼回事?九十多歲的老太公可是當地的「人瑞」,幾位舅公的長輩,江湖八大門的真功夫與各種手段幾乎無所不精。

    一番胡思亂想之後,遊方扯過被子倒在床上睡去。

    實在太累了,腦袋一碰枕頭眼皮幾乎就睜不開,然而睡的卻很不踏實。一閉眼黑暗中就有一圈又一圈的光環不斷出現又收縮消失****體有一種下墜感,彷彿不斷向一個深淵墜落,精神非常不安,而深深的疲憊又讓人無法抗拒,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這一夜噩夢連連,然而醒來後卻記不清內容,只覺得有些昏沉。遊方不是什麼窮凶極惡的慣匪,也不是什麼闖蕩江湖的大俠,如果不談武功以及對江湖門道的瞭解,他不過是個鄉下來的少年,漂北京的這幾年先在中關村賣碟,後來又在潘家園替人看攤,有關江湖險惡的歷煉還很淺。經歷了昨夜那些事,晚上做惡夢也很正常。

    早起昏沉就像沒休息好,幹什麼都提不起精神頭,這種狀態一般人時常遇到,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遊方卻感覺很不適應、很難受,自從習練打坐內養功夫之後,他一直精力充沛、感官敏銳,極少感到勞累與疲倦。

    下樓吃了頓早飯,嘴裡也感覺淡淡的沒什麼滋味,遊方打算出去練拳。既然靜坐內養的功夫暫時沒法練,那就去舒活筋骨運轉勁力,能起到以形養神的作用,效果雖比較慢但總歸有用處。

    滄州飯店東邊不遠有個荷花池公園,園中有湖泊,此湖方圓一百多米,東南角有一片草地延伸入湖中,盡頭是一座四角涼亭。此處兩面環湖,初秋時節蓮花荷葉輕搖,晨風吹過空氣中帶著淡淡的怡人清香,在此處駐足令人神清氣爽。

    形意拳有五行十二形之說,五行名為金木水火土,在拳法中實指劈、崩、鑽、炮、橫五種發力,十二象形對應龍、虎、猴、雞、馬、鷂、燕、蛇、鼉、鹱、鷹、熊等十二種動物。三舅公教遊方時可沒說這些,只說是莊稼把式,名稱也是很老土的山雞拳、撲騰拳、老猴拳、拽蟒拳、野貓拳等等。

    外行看熱鬧的話,套路練習其實很簡單,十二形的拳架子從頭到尾演練完畢也就半個多小時。遊方收了架子之後在湖邊靜靜的站了一會樁,感受全身氣血運行的那種歡暢感,身體的勞累一掃而空。

    但另一方面,他的精神還是不夠振奮,以往夜間打坐清晨練拳之後,都會覺得眼神特別清晰,精神頭十足感覺不到一絲倦意與昏沉,但此刻卻總覺得還有一點沒睡醒,看樣子元神受傷的影響一時半會還是消失不了的。

    「年輕人的功底不錯,架子也紮實,現在這個世道,你這樣的習武之人已經很難得了。」身後忽有一個老者的聲音悠悠傳來。

    遊方吃了一驚立刻旋步轉過身來,約一丈之外站著一個人,正是昨天清晨遇到的那位怪老頭。看來感覺真不如平常敏銳了,雖然湖邊的草地能掩蓋人的聲息,但站樁時毫無感應的被人從背後欺到這麼近的地方,近三年來還是第一次。

    老頭站的位置很巧,遊方的左右兩邊都是湖中荷葉,背後是湖心的四角涼亭,正好把他的去路給截住了,想跑都跑不掉。他只得上前一抱拳道:「老前輩,您是怎麼找到我的?」

    問話的同時也很納悶,心中在不斷的琢磨,自己這一路究竟留下了哪些破綻,讓老頭能追蹤到此?老頭卻答非所問:「早起無事逛公園,正看見你在練拳,還以為你料到我老人家會來,特意在此地等候呢。……咦,你怎麼出汗了?」

    遊方悄悄擦了擦額頭的微汗,解釋道:「剛練完拳,天氣有點熱。」

    老頭似笑非笑道:「說這話只能糊弄外行,練拳不是打拳,以你的功底一趟套路下來是不會出汗的,再說你這汗出的也不對呀,不在手心卻在腦門,是冷汗啊,難道你怕了我老人家?」

    遊方不得不點頭答道:「是的,老前輩高深莫測,我真的是怕了,請問前輩尊姓大名?」

    老頭微微一揚臉道:「我乃當代地師劉黎,不是流離失所的流離,文刀劉,黎民百姓的黎,你叫什麼名字?」

    「遊方,雲遊的游,方向的方。」遊方很痛快的回答,這其實是他的化名,與昨天住在滄州飯店登記的名字是一樣的,他身上也有一張叫遊方的身份證。

    名字是假的,證件卻是「真」的。很多人在電線桿子上可能看過「辦證」的廣告,但大部分人並不瞭解,假證也可以辦成真的。比如張三辦了一張名叫李四的身份證,身份當然是假的,但證件卻有可能是真的,就看是怎麼辦出來的。(註:遊方的七姨姥一家就是專門干「辦證」生意的,其中的詳情後文如有涉及另行解述。)

    老頭撲哧一笑:「你是遊方道士還是遊方和尚?」

    遊方:「既不是道士也不是和尚,就是雲遊四方。」

    老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測:「這個名字對我的胃口,但我看你的氣色不太好,夜裡是不是沒睡好?今天見到我老人家,是否有事想請教?」

    既然躲不過這老頭,遊方當然有事想請教,上前一步恭恭敬敬道:「前輩昨天說我傷了元神,我並不太懂,能否請您老人家詳加指點?」

    老頭似乎早等著遊方這一句了,很神氣的揮了揮手道:「都是江湖中人,提攜後輩我樂意為之,但想要我指點,你得先回答我老人家幾個問題,答的讓我滿意再說。」

    遊方:「您老人家想問什麼?」

    老頭一指湖心的四角涼亭:「別站在這裡說話了,我到那裡等你,有點渴了,你去門口給我買瓶水。」

    遊方答應一聲剛走出一步,又轉過身來問道:「買什麼牌子的?」

    老頭:「農夫山泉。」

    遊方買來一瓶水,老頭坐在涼亭的欄桿上翹著二郎腿,接過水不喝也不擰開,晃悠著瓶子道:「小方啊……」

    遊方趕緊打斷道:「前輩還是換個稱呼吧,您一叫小芳,我就想起村裡有個姑娘……」

    老頭也樂了:「那就叫你小遊子吧,嗯,小遊子這名字不錯,和小流氓差不多。……小遊子,既然你的拳腳下過一番功夫,我想問你,為什麼練武?要認真的回答。」

    為什麼練武?小時候練武只是當玩,感興趣而已沒有想那麼多。等習武有成人也成年之後,繼續習練下去,當然就會有自己的思考--為什麼?原因自然很多,比如可以防身,打架不吃虧,鍛煉身體等等。但練到遊方這種程度,就不單純是因為這些原因了。

    遊方並沒有回答與人爭鬥、揚名立萬,也沒有回答強身健體、保家衛國,他說出了自己最真切的感受--享受人生。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1:41 AM

上部 江湖遊子 第六章、殺殺人讀讀書

  
   就算外行也知道習武之苦,練武的原因怎會是為了享受人生呢?如今的世界,武功再高也擋不住飛機大炮,冷兵器時代早已過去。但「武」的精髓不僅在於格鬥,更重要的是一種內在的修養。試想一下,世上形形色色的人都是怎麼生活的?

    上幾層樓就直喘氣,看一場立體電影就頭暈的想吐,多讀幾頁書就會精神倦怠,世上美食放在眼前也吃不出好滋味,隔三岔五就看病吃藥,這是一種什麼樣的人生?閒時雲遊天下身輕體健,忙時事務煩雜卻精神飽滿,幹什麼都起勁,吃什麼都香,這又是一種什麼樣的人生?

    身心的狀態不一樣,生活的質量也不一樣,在這世上能享受到的樂趣大不相同。遊方的身心狀態不是普通的鍛煉能夠達到到的,自從內家功夫習練有成,觸摸到「勁隨意走,運轉由心」的門檻時,在通常情況下、日常生活中,幾乎不會覺得疲勞和倦怠,總是保持一種身體舒爽輕健、精神飽滿清醒、感官明晰敏銳的狀態。

    據遊方所知,還沒有哪一種別的鍛煉方式能達到這樣的效果。這樣一種生活狀態,是花多少錢也買不來的人生享受,這是遊方最切身的體會。所以在「傷了元神」之後,對一般人而言沒什麼大礙,遊方卻覺得非常的不適應。

    聽見這番回答,劉黎非常滿意,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孺子可教也。你的功底不錯,可知世間各門修行皆有道、法、術之別,拳腳功夫若以『法』而論,分哪幾種?」

    遊方不假思索的答道:「分三種,練法、演法、打法,其中練法是根基。」

    拳腳功夫中的練法是根基,比如遊方已經接觸到了「勁隨意走,運轉由心」的門徑,所學的功底和心法都屬於練法,不經過長期習練是不會有真功夫的。

    但是功力深未必會打架,就像金庸筆下的覺遠和尚,功力深厚無比,卻要向楊過學三招才會與人動手。其道理並不是很難解釋,因為打法與練法不同。形像的說練法是怎麼攢錢致富,打法是怎麼花錢消費。

    比如遊方練「跨步大劈樁」時雙掌緩出圓收,就像推動一座山在前進,能夠感受到內勁隨著神氣鼓蕩,遊走百脈川流不息含而不發。但是格鬥時發力完全不同,要勁隨意射如鞭而出,沒有經過專門的練習不能熟練掌握。

    打法也有招式拆解,既有大開大盍、端正威猛的招術,但撩陰、插眼、鎖喉、暗肘、頂膝、踩踝等「損招」也一樣都不少。因為打法的核心不是什麼和和氣氣的比試,還要盡量不傷害對方,其目的就是擊倒、擊傷對手,在最短的時間內以最小的代價讓人喪失反抗能力。

    真正的高手之間的格鬥,分出勝負一般不會用太長時間,而且大多很難看、沒什麼觀賞性,基本不會出現武俠電影中那種精彩的、你來我往的場面。但這並不意味著「武術」沒有觀賞性,除了練法與打法之外,還有演法。

    過去走江湖賣藝的,現在拍影視劇搞動作設計的,都需要研究演法,它是一種可以在台上表演的套路,包括現在很多人在學校、公園裡學到的所謂武功拳術,基本上都是演法。演法套路如果沒有練法為根基,又不知如何用打法去拆解,就相當於一種動作編排很複雜的體操。

    如果功底不夠的話,完整的套路也是演不下來的,比如最簡單的長拳套路中一個側身飛踢的動作,沒有練過的話一般人做不出來。演法與練法和打法有密不可分的關係,看一個人的演練套路就知道功底怎麼樣,同時打法中的很多招式是從套路拆解中變化而來。

    現在學校體育課中教的武術,基本上都是演法套路,結合最簡單的練法,有一些鍛煉身體的效果,但沒有其它的實用性。社會上也有一些武館,教人的「功夫」幾乎以純粹的打法為主,打著「真正的格擊術」的口號,豈不知這樣做不論對習武者還是其它人都有害無益。

    只練打法上的技巧,沒有相應的練**底以及內養心法輔助,表面上看似乎練出了拳頭和肌肉,但對身體的傷害很大。以競技為目的的專業格鬥運動員,儘管平時保護手段很多也是滿身傷病,中年之後身體狀況大多不太好,何況是普通人呢?另一方面,只沉迷於打法技巧也可能在潛移默化中影響到一個人的性格,行事容易有暴力傾向,在社會與家庭生活中不是好事。

    功夫的最高境界是傳說中的「形神皆妙,與道合真」,但若練的不得法,很可能會是一個形神皆傷的結果。

    遊方回答了自己為什麼練武,以及對練法、打法、演法的理解。劉黎聽完了輕輕一擊掌:「其實這三者在傳承上還有講究,但你如此回答也不錯了,沒有讓我老人家失望。」

    「那麼前輩可以指點『元神』做何解,晚輩傷了元神又是怎麼回事嗎?」遊方終於說出了最關心的問題。

    劉黎一挺身從欄桿上跳了過來,拍著遊方的肩膀道:「有你這麼請教前輩的嗎?看看日頭也快中午了,怎麼也得請我老人家吃頓飯吧?昨天說好的,今天找個地方邊喝邊聊,年輕人,不要著急。」

    遊方讓這個怪老頭搞的沒有一點脾氣,明明是他纏著自己不放,從青縣一直追到了滄州,現在又端起了架子,好像是遊方一路追著他似的,只得陪著笑問道:「前輩好什麼口味?我對這裡不太熟,不知找什麼樣的飯店好?」

    劉黎用得意的口吻教訓道:「你還好意思號稱雲遊四方?殊不知每到一地,如不見識當地的山川名勝與風俗物產,等於白來一趟!……到滄州當然要嘗嘗河間府的火燒驢肉了,跟我來便是,就在公園對面。」

    「火燒驢肉?是不是驢肉火燒?」遊方跟著劉黎走出荷花池公園,一邊問道。

    老者一抹下巴,看那樣子一臉饞相:「是也不是,保定府叫驢肉火燒,麵餅是圓的,而河間府就叫火燒驢肉,麵餅是方的,俗稱蛤蟆吞蜜,還是乾隆給起的名字呢。」

    這老頭一定十分好吃,瞭解這麼多花樣,遊方以為劉黎會把自己帶到隱藏於街巷中的老館子,結果剛出公園老頭就向街對面一指道:「就那兒,我老人家二十年前嘗過他們家的手藝。」

    街對面有一家規模不小、外觀挺現代的酒店,牌子是「河間火燒驢肉美食城」,遊方疑惑不解道:「看這店面和裝修,二十年前恐怕還沒有吧?」

    劉黎一皺眉:「行走江湖,凡事將就點別那麼挑剔!吃東西嘛講究的是用料和廚藝,又不管房子哪年蓋的?他們家的大廚姓尹,三十年前就做火燒驢肉了,二十年前我路過滄州時嘗過。」

    到底是誰在挑剔啊?遊方苦笑著隨老頭過街進了這家美食城,離中午的飯點還有點早,客人並不是很多。在二樓要了個小包間,老頭點了當地特色的板腸、燜子和招牌菜大火燒,又要了一瓶黃酒,這才大馬金刀的坐下來,招呼遊方給自己倒酒。

    老頭拿麵餅夾好了驢肉和配菜,美美的咬上一大口,閉上眼睛咀嚼了半天嚥下,深吸一口氣做陶醉狀道:「小遊子,你也吃啊,天上龍肉地下驢肉,不要錯過口福。」

    遊方拿起一個熱氣蒸騰的火燒,夾好驢肉也咬了一口,感覺麵餅香脆驢肉微微冒油嫩而不膩,香噴噴的感覺纏繞在舌齒間,一下就勾起了食慾,連連點頭道:「嗯,真不錯,我也不是沒吃過驢肉,但這家的味道確實叫絕!」

    劉黎笑了:「雲遊四方,看天下山川風水,品人間諸般美味,這才叫享受人生。」

    遊方嘟囔了一句:「那也得有錢有閒才行。」

    劉黎搖了搖頭:「最重要的是有身體、有興致、有福緣,在哪裡都是一樣的,你是有錢又有閒的人嗎?看樣子也不像大富大貴,不也坐在這裡了?」

    遊方:「我是被您老人家拉來的。」

    劉黎一瞪眼:「怎麼,你還不樂意?你既然到了滄州,我指點你來品嚐此地最有特色的火燒驢肉,你得謝謝我才是!」

    遊方又給老頭添了一杯酒:「謝謝前輩,我們能說正事了嗎?」

    一提到正事,劉黎放下酒杯問了一句:「你瞭解佛家八識之說嗎?」

    遊方搖頭:「不瞭解。」

    劉黎:「那你更不知道何為白淨識嘍?」

    遊方點頭:「一點都不知道。」

    劉黎:「換個簡單的,西方心理學瞭解嗎?知道佛洛依德那一票人關於意識的分析嗎?」

    遊方仍然搖頭:「只聽說過一些,不是很懂,我沒學過。」

    劉黎皺了皺眉:「我看你小小年紀能做掌眼先生,還以為挺有學問的,怎麼一問三不知?那你究竟知道些什麼?」

    「我懂一些江湖疲門的喚魂術……」遊方將自己昨夜的胡思亂想都說了出來。

    劉黎也露出了苦笑:「那好吧,就挑你能聽懂的說,請回答一個問題,假如你什麼都看不見、聽不見、摸不到,什麼都沒想,卻又沒死掉、沒睡著,非常的清醒,那麼你是誰?」

    遊方眨了眨眼睛:「我想像不出來那是什麼樣子,但應該還是我。」

    劉黎:「確實沒法去想像,只有進入那種狀態,才能體會其中的妙趣,你學過武功中內養的心法也有定坐的根基,但還沒有到達元神出現的地步。」

    元神的概念無法用語言準確的去描述,劉黎用這種方式解構,遊方隱約聽懂了一些。人的日常思維隨著外緣與心念變化流轉不息,稱為「識神」,當識神退去之後,那種純粹的意識狀態就接近於所謂的「元神」。

    人們在偶爾的靈光一現中可能捕捉到這種狀態,卻很難穩定的維持,也不能隨意的進出這種狀態。如果可以穩定的出入這種狀態,不論是採用了何種修證方法,都可以稱為「元神出現」的境界。

    這並不等於意識世界是一片空白,元神自然的外感會衍生出很多念,是一種很玄妙的體驗。識神隨時變化,而元神清明純粹,所謂傷了元神,就是本該清明純粹的元神因為種種緣由,留下了種種痕跡或陰影,也會反過來影響到識神的感應和判斷。

    比如沒有人卻看見了人,沒有聲音卻聽見了聲音,俗話說見鬼了、撞邪了,道理莫過如此。這種影響可能是短暫的可以自我調節克服,也可能是永久的無法磨滅。如果情況很嚴重,導致主體對外界客體做出錯誤的反應,那就是行為失控,這個人瘋了。如果在某種特定的刺激下行為才會失控,那就是間歇性精神病。

    劉黎用這種方式去解釋精神異常,倒也自成一家之說。聽完之後遊方又問道:「我明白前輩的意思,請問如何調治我的元神之傷?」

    劉黎吃了一口菜,淡淡一笑道:「最簡單的辦法,沒事再去殺殺人放放火,殺啊殺的就習慣了,說不定也就沒事了。」

    這是什麼餿主意,也太扯了!但遊方明白老頭的意思,不論是心理醫生治療因某種強烈刺激導致的自閉,還是江湖郎中用喚魂術調治癡症,都有一種強化刺激的喚醒療法,就是讓病人重新面對導致病因的那一段經歷,反覆喚醒回憶走出自閉。

    但這個法子對遊方而言不太對症,遊方既不自閉也未成癡,只是打坐入定時受擾而已。反覆的殺人有可能導致兩種結果:其一是元神之傷越來越重直致成為永久性的病態;其二是反覆錘煉,不受此刺激之擾。

    這兩種結果是說不定的,就像一枚硬幣的兩面,要看此人的資質與機緣。但不論是哪種結果遊方也不可能去嘗試,誰會沒事去殺人玩呢?遊方給老頭斟上滿滿一杯酒道:「老前輩,這可是入魔之法,能不能指點別的手段?」

    劉黎呵呵笑道:「入魔之法?你可知何為入魔,須知不論哪門修行到關口都有入魔之憂,不瘋魔不成佛呀,就看你怎麼過這一關了。但以你小子的根基,真正到這一關還早著呢,現在見識一下魔境之擾也不是壞事。……別的法子嘛,也不是沒有,小遊子,你識不識字?」

    遊方:「您這話說的,我當然識字。」

    劉黎從兜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應該是從哪本書上撕下來的,遞給遊方道:「我早就給你準備好了,唸唸這上面的字。」

    遊方接過書頁在桌面上抹平,只見上面豎排繁體的印刷字跡,正反面都有--

    「行者既覺知魔事,即當卻之。卻法有二:一者修止卻之。凡見一切外諸惡魔境,悉知虛誑,不憂不怖,亦不取不捨,妄計分別,息心寂然,彼自當滅。二者修觀卻之。若見如上所說種種魔境,用止不去,即當反觀能見之心,不見處所,彼何所惱,如是觀時,尋當滅謝……。

    若諸魔境惱亂行人、或經年月不去,但當端心正念堅固,不惜身命,莫懷憂懼。當誦大乘方等諸經治魔咒,默念誦之,存念三寶。若出禪定,亦當誦咒自防,懺悔慚愧、及誦波羅提木叉。邪不干正,久久自滅。魔事眾多,說不可盡,善須識之。

    是故初心行人,必須親近善知識,為有如此等難事。是魔入人心,能令行者心神狂亂,或喜或憂,因是成患致死……取要言之,若欲遣邪歸正,當觀諸法實相,善修止觀,無邪不破。故釋論云:除諸法實相,其餘一切皆是魔事。如偈中說:若分別憶想,即是魔羅網。不動不分別,是則為法印。」(註:此段出自《修止觀坐禪法要》,原文較長,書中只是節錄。)

    遊方不解的問:「這是佛經嗎?每個字我都認識,連在一起就不太懂了。」

    劉黎用手指一敲桌面:「不是『經』而是『論』,認識字就行,我沒要你去詳解,更沒要你出家去當和尚,而是教你怎麼讀書。你可知文武皆有道、皆有德,讀書也可養氣調神?」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1:41 AM

上部 江湖遊子 第七章、讀書可以治病


    原來老頭給的這頁紙是讓遊方去誦的,所謂「誦」很有講究,先要默記於心一字不差,然後在心中朗聲念誦,卻不要開口發聲。不發聲又怎能朗聲?此時要精神專注,一字字認真默誦,就和平常的大聲朗讀一樣,只是唇齒不動不真的出聲,但每一字誦出在腦海中彷彿有回音。(註:書友若感興趣,可以自己試一下。)

    老頭對遊方還另有要求,以跨步行樁之法,配合呼吸與全身的勁力運行,邊走邊誦,要意念渾厚、字字清楚、誦出音節抑揚的流暢感與節奏感。

    這樣就成嗎?遊方將信將疑的收起這頁紙,試試也無妨,他本就沒把希望寄托在這怪老頭身上,已打算回家鄉找二舅公和莫老太公求助,不料又被老頭堵上了。

    遊方連聲稱謝,正想和老頭解釋自己並無意拜師去學什麼風水,不料劉黎話鋒一轉先開口了:「小遊子啊,你現在的根基太差,還沒資格學我的地師之術。這樣吧,你既然是習武之人,就以武功養形神,等治好元神之傷,練到『內外交感』之境,我再考慮是否收你為徒吧。」

    內外交感?應該就是拳腳功夫中所說的「有觸必應,隨感而發」,上乘功夫的第二層台階,劉黎本人的拳腳功夫也是此境界。但劉黎的意思可不是要教遊方武功,而是讓他學風水地師之術。

    遊方趕緊道:「老前輩不必考慮了,我不想做地師。風水那一套道理是有道理,但那些神神叨叨的東西我從來不信。」

    劉黎:「別那麼武斷,你還不瞭解我的傳承是什麼,可知地師之意?」

    「地師就是風水術士的古稱,其實這套東西我都懂,正因為懂,才對裝神弄鬼那一套不感興趣,你老人家別不高興,我不是說你。」遊方可沒有誇口,歷代風水玄學他從小就有研究,各種風水流派的手法和講究沒有不會的,認識吳老先生之後,他也明白了其中的很多道理,但對牽強附會的神異之說更加不信。

    內行人的質疑才會真正的頑固,正因為他什麼都懂,所以才看的明白。劉黎聽了竟然沒生氣,只是端著酒杯饒有興致的問道:「為何不信?舉個例子說說看。」

    遊方想了想:「就說那些盜墓賊吧,盜大墓往往都請懂風水的掌眼先生。想想那些墓主人,當年請地師按風水布穴,卻成了後代蟊賊掘墓的線索。若風水真有神異,為何不能護佑,反讓屍骨遭殃?這就是個笑話!」

    劉黎一撇嘴:「你說的有道理,但這道理卻偏了!採花淫賊犯了案,卻怪人家姑娘長的漂亮,事情不能這麼論的。……你也許誤會了,我這一門的傳承不是憑空捏造的神異之術,而是真正的地師秘法,地師這個名號,也不是隨便叫的。」

    地師是自古對風水術士的尊稱,但劉黎又說了這兩個字的另一種寓意,它是一種稱號也是一種傳承,號稱地氣宗師。據說歷代地師秘傳之學,不僅可以感應地氣運轉,勘察山川地理脈絡,還可匯聚天地靈氣相助修煉形神,甚至還有運轉地氣靈樞之妙,達到種種不可思議的神奇境界。

    劉黎一提這些就來了精神,左手舞著筷子右手晃著酒杯,口中滔滔不絕。講了半天只見遊方一言不發瞪大眼睛滿臉古怪,他才停了下來問道:「幹啥這麼看我,你不信?其實不信也是應該的,因為你還沒有入門。小遊子,你的福氣來了,好好努力,將來未嘗不可拜我為師。」

    今天見面到現在,老頭看上去一直很正常,但此刻遊方幾乎又懷疑老人家犯精神病了,是不是練功把腦袋練糊塗了,像自己一樣傷了元神?他說的東西太玄,遊方沒法相信。退一萬步講就算是真的,但江湖上有句俗話「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遊方可不敢相信這麼大的好事會莫名其妙的落在自己頭上,老頭給個套他就鑽進去,也枉稱江湖八大門的傳人了。

    遊方不緊不慢的問了一句:「老前輩,聽您說的這麼神奇,是否有折福、折壽、折運之憂呢?據我所知練武不慎還有形神皆傷的可能,何況您說的這些。」為了客氣這句話只說了一半,言下之意劉黎自稱收過八個徒弟都未得善終,若地師傳承真有那麼神奇,為何連命都保不住呢?

    瞬間之前還是神彩飛揚的劉黎,臉色立刻暗淡下來,自斟自飲連喝了好幾杯酒,這才歎息道:「古人云一命二運三風水,四修陰德五讀書,世事非止風水而已,修行如我也無可奈何。你剛才說『不信』二字頗有見地,自古走江湖的多不信神異,這才敢放開了忽悠人,若真的信,也就不敢再妄言了。」

    老頭究竟是不是神經病遊方並不確定,但他一定是位性情中人,說完這番話已經意興闌珊,不再搭理遊方,叫服務員進來又點了一缽全驢大補湯。喝完湯打了個飽嗝,擺了擺手道:「今天沒心情和你聊了,明天另找個好地方,咱們再接著談。」

    說完話他起身就要走,遊方攔住問道:「先別說明天,前輩能否告知,您今天是怎樣找到我的?」他到現在仍想不通老頭是怎麼追蹤到自己的。

    劉黎卻眨了眨眼睛道:「這是緣份,你是不是還想溜?能不能溜得掉,就要看運氣了,剛才不是說了嗎,一命二運三風水吶。」老頭一個側身就閃過了遊方的阻攔,走到門前又回頭道:「小遊子,你還沒有交待為何要殺狂狐,明天別忘了。」

    老頭說完話逕自下樓而去,遊方想追都來不及--這頓飯還沒結帳呢。結完帳走出美食城,劉黎已經不見蹤影,遊方站在馬路邊琢磨了半天,難道真是巧合,這位老人家就住在滄州,早上去荷花池公園鍛煉碰巧看見了自己?

    遊方還是想溜,不論老頭說的話是真是假,但遊方也不想因為好奇而糾纏。畢竟身上背了四條人命,而這位老人家是目擊者,誰知道他會有什麼企圖?論功夫又不是對手,趁著真正的身份沒有暴露,還是趕緊脫身為上策。

    遊方年紀雖輕但已是個江湖老油條,打定主意之後不動聲色--就算獨自一人時也不流露任何異常。第一次來滄州,與很多遊客一樣,午飯後去市中心轉了轉,恰好看見一條旅遊專線的站點,買票上車去了二十公里外市郊,參觀著名滄州鐵獅子。

    ……

    遊方早就聽說過滄州鐵獅子的大名,這個巨大的鐵鑄獅子有五米多高、六米多長、三米多寬,重達三十噸,鑄造於北周廣順三年(公元953年),距今已有一千零五十七年歷史。當親眼看見它時,遊方才體會到真正的震撼!

    高台上那一座鐵鑄的瑞獸昂首挺胸,怒睜雙目巨口大張,四肢邁開好似闊步從容。然而這威武雄壯的巨大身軀卻是殘缺的,口吻、尾部、腹下皆有缺損,全身佈滿了歷盡歲月風雨剝蝕的痕跡,壯碩的四肢也有裂痕,當地文物保護部門用很多根粗大的鐵柱搭成腳手架,幫助支撐鐵獅子沉重的身軀。

    「讀中國近代史,會有很多感慨難以言述,若去看一眼滄州鐵獅子,就會很直觀的體味到什麼叫雄壯與滄桑?」--這是吳屏東老先生閒聊時曾說過的話,吳老一定來過這裡,今天遊方也來了。

    與其他遊客略帶誇張的驚歎與指指點點的議論不一樣,遊方走到近處詳觀時幾乎定住了神,他們老游家就是倒騰古玩的,從小見過各種文物真品殘片與高防贗品,親眼看到這麼一件碩大的千年重器,遊方的精氣神立刻就被完全吸引了。

    這一入神,似有一種威壓感撲面而來,周圍嘈雜的一切恍惚都遠去,天地之間只剩下遊方與這雄壯的鐵獅。這類似一種入定後的「觀境」,人們忘情專注的欣賞壯觀的風景或美妙的事物時,在恍惚的瞬間可能曾有過這種感受。

    父親曾對遊方講過古董鑒定中一種特別的現象,仿製品就算用再高明的手段做舊,哪怕是惟妙惟肖甚至能騙過某些現代檢測儀器,但有一種「東西」是仿造不出來的。那就是歲月變遷的承載,賦予器物的「氣質」或「物性」,心神浸淫其中能感覺到。

    只是一種感覺而已,往往要研究此道多年才能體會到,卻又無法形容出來。而偽造的贗品沒有真實的歷史經歷,也沒有那種歲月變遷中留下的獨特靈性。

    遊方無意間一定神進入了專注的「觀境」,在這巨大千年古器之前,平生第一次找到了父親曾描述的那種「感覺」。心念一動而定境未散,看見鐵獅子背上那個碩大的蓮花座,很自然的就想到佛教傳說中文殊菩薩的坐騎青獅造型。

    一念及此,腦海中恍惚聽見了誦經之聲,聲音不大卻字字渾厚,回聲竟如極遠處的滾滾雷音,奇異的發自眼前的鐵獅。滄州鐵獅子腹內鑄刻有《金剛經》,字跡大多已難辨認,遊方當然不可能鑽進去看,卻奇異的「聽」見了。

    當地又稱此物為「鎮海吼」,古時立於海邊以鎮海嘯。而如今此地距海岸線有一百多公里,千年以來由於黃河入海口的泥沙淤積,渤海沿岸的地貌改變很大。

    「自古地理堪輿之道又稱風水,需知行風流水都在變化之中,來龍去脈也要講究『生動』二字。在一般人眼裡,大地是不動不變的,其實不然。風水師應於立足之處看到自古以來的山水變遷……」這是遊方曾親口對狂狐說的話,此刻突然記起,下意識的掏出了羅盤。

    天池中的磁針似乎在顫,但遊方並未低頭去看,恍惚間周圍的一切都在發生變化,似乎置身於千年之前的海岸邊,腦海中的誦經聲隨心念變化為起伏的海潮聲夾雜著隱約的獅子吼。不僅有這種「錯覺」侵入腦海揮之不去,身形也被定住了,幾乎移不動腳步也說不出話來。

    遊方一驚,隨即反應過來,這是元神受侵、心念被奪之兆。他此刻的狀態就像身處夢魘,意識明明很清楚卻「醒」不過來,被鎮住了動不了,無法指揮身體。沒想到這座鐵獅子的「靈性」竟然如此厲害!

    這只能怪遊方自己不小心,他無意中收攝心神入定境而觀,這種狀態下元神最容易感觸「外客」的信息。所謂外客是醫家術語,江湖喚魂術中也有提及,民間迷信的說法諸如被鬼怪附體、中邪等等,都可稱衝撞了外客。

    按遊方的理解,所謂外客不是什麼妖魔鬼怪,就是環境中不易察覺的、可能擾動心神的信息,比如眼前這座並無生命的鐵獅子上凝聚千年的滄桑與威壓之氣。鐵獅子自不會傷人也沒有一絲惡意,每天那麼多來參觀的遊客都沒出什麼問題,但遊方元神受傷被魔境所擾,偏偏凝神入定境,還要去嘗試前天夜間盜墓時偶然有所感悟的「心盤術」。

    此時他才想起莫老太公說過一番話:江湖中人有種種修煉秘術,但掌握的手段越多行事忌諱就越多,不可以隨便亂來。尤其在一門功夫即將精進破關之際,遇到的麻煩最大,古人稱之為劫數。

    遊方若沒有修煉過入定內養心法,不在心念中運轉自己瞎琢磨出一點皮毛的心盤,就似其他普通遊客一般,此時心神也不會莫名被鐵獅子的威壓之氣所鎮。反應過來的遊方立即設法掙脫,定下心神不再運轉似懂非懂的心盤,竭力排除一切干擾,不料腦海中的濤聲與獅子吼不僅沒有消失,反而又傳來低低的嗚咽。

    是這巨大而殘缺的古跡在哭嗎?不對!它似乎來自背後的旅行包裡--那柄木匣中封存的短劍發出嗚咽之聲,在靈魂深處隱隱與鐵獅子的低吼相和。遊方很清醒,種種異狀並沒有使他失去神智,就像一個被夢魘所鎮的人,想掙扎著自己醒來並不容易,但只要別人推他一下,很輕鬆就能擺脫這似是入魔的幻境。

    一系列過程形容起來很複雜,其實也就是一愣神的幾秒鐘而已,在他人眼裡,這個小伙子不過是站在鐵獅子前面發了發怔。遊方的運氣真不錯,恰在此時有一支白淨細嫩的手,弱弱的在他肩頭拍了一下,耳邊傳來一個怯生生的、很柔和悅耳的少女聲音--

    「這位同學,你能不能稍讓一下?我們想照張相。」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1:43 AM

上部 江湖遊子 第八章、好大的飯桶


  這一拍恰到好處,遊方身子一激靈就似打了個冷戰,瞬間恢復了正常。好懸吶!難怪傳說中高人閉關練功都要有人護法,今天若不是有人踫巧及時拍了自己一下,麻煩可不小。三舅公曾告誡過,荒山廢剎、古物遺跡之處,若不明底細無人護持,切不可輕易定神忘形,今天算是見識了。

    短短幾秒鐘而已,遊方卻感覺精神極度勞累,好像同時與幾個人下了整盤的圍棋賽一般。他深出一口氣,很感激的轉身看了「救星」一眼道︰「噢,不好意思,你請。」很配合的從鐵獅子前面走開。

    說話者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女,下身穿著水洗藍牛仔褲,腿很直腰很細,上身穿著米黃色的真絲T恤,領口下的胸部雖不是很誇張,但曲線呈現出一種柔和的飽滿——至少看上去很養眼。瓜子臉略有一分圓潤,不知道是天氣還是活動的緣故,小巧的鼻尖上有細細汗珠,白皙的臉頰也微微泛著紅暈。

    少女是和同伴一起來玩的,這群人一共三男四女,站在鐵獅子前擺出各種POSE笑嘻嘻的照像,從遊方的角度看過去,好似那巨大的獅子張開鐵口要把他們一個個吞進去一般。剛才那女孩稱呼遊方為同學,在校學生才會有這種習慣。

    他們應該是今年的應屆高中畢業生,與十八、九歲的年紀也吻合,現在是八月中旬,看樣子這群學生是拿到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之後結伴出來旅遊的。他們大多是北京口音,而剛才那女孩說話稍帶點不明顯的廣東味,要麼是小時候在廣東生活過,要麼家中有長輩是廣東人。

    一群人中笑的最開心的,就數其中一位有點胖的圓臉女孩,她說話和其他人不一樣,有著明顯的河北當地口音。如果沒猜錯的話,圓臉女孩就是滄州當地人,但在北京的高中讀書,高三畢業之後的暑假拿到錄取通知書很開心,邀集一幫要好的同學到自己的家鄉來玩。

    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本事就是眼力,遊方只是在旁邊看了一眼,就大概推斷出這麼多。假如他現在擺攤算命,一開口就能讓這伙少男少女吃一驚。

    「同學,能幫我們照張合影嗎?」那女孩見遊方站在一旁,又拿著相機過來靦腆的問道。

    「沒問題。」遊方笑著點頭接過了相機,行走江湖和氣為先,幫這點小忙算不得什麼。一群少男少女在鐵獅子前站好,鏡頭裡紛紛露出燦爛的笑容,遊方連拍了三張,把相機還給了女孩。

    「謝謝你!」女孩很有禮貌的示意。她人長的漂亮,舉止文靜顯得很秀氣,說話的聲音也好聽,臉色微紅總有一點害羞的意思,站在面前讓人感覺很舒服。遊方在心中暗道︰「真是個不錯的妞,可惜就要上大學了,唉,也不知要被哪個男生泡了!……能不能問她要個聯繫方式?……還是算了吧,現在可沒這個閑功夫泡妞。」

    遊方離開了這個旅遊景點,經過剛才那一番震撼的經歷,他不敢再輕舉妄動,也不想再做任何其它的嘗試。經過那個殺人放火之夜,短短兩天時間,遊方感覺自己的身上發生了說不清楚的改變,以前只是傳聞中聽說的種種境界,竟然有了切身的體會。

    比如父親說過江湖冊門中人對傳世古物那種奇異的感覺,他在滄州鐵獅子身上找到了。再比如五舅公曾說過的心盤術,他在那個盜墓之夜靈光一現中似乎觸及到了關竅,又在鐵獅子面前再一次找到了感應,下意識的運轉心盤。

    似乎他的靈魂世界打開了一扇門,擁有了以前所不具備的「能力」。這種感覺並不太陌生,他自幼習內家拳法,三年前第一次明白何為「拳意內勁」時也有類似的體會。但今天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他並不能完全掌握這種能力,甚至沒有辦法控制其帶來的麻煩,是禍是福並不清楚。

    但有一點遊方很清楚,目前這種狀態對自己不是什麼好事,這些莫名的「能力」對精神和身體似乎都沒有什麼好處。

    離開之前,遊方進了一家紀念品商店,買了一個巴掌大小的仿製的鐵獅子工藝品,連著底座就像一方印章。它是貨架上做工最精美的,價錢也是最貴的那一種,木製的包裝盒裡面襯著黃綢顯得很高檔。遊方砍價時聲明不要包裝,他只是自己買著玩不打算送人,在售貨員有些詫異的眼光中留下盒子,將小小的鐵獅子扔進了背包。

    回去的路上,遊方坐在車中有些昏沉,形容不出的疲累,同時很奇怪的感覺到餓,特別的飢餓!就似好幾天沒吃飯又一直在干重體力活。不對呀,中午那頓火燒驢肉吃的很飽,短短時間怎會覺得這麼餓,難道在鐵獅子前面一愣神的功夫,消耗的能量竟如此巨大?

    回到滄州飯店差不多正好是晚飯點,遊方沒有出去就在二樓餐廳吃飯,這一頓飯吃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到最後連餐廳服務員都感到驚訝,幾個小姑娘在遠處指指點點的議論。原因無他,遊方吃的太多了!

    菜一共三盤,一盤四喜丸子,半隻白切雞,一盤溜蝦仁,一個人吃雖有些多但也不太誇張,少見的是這個客人把三盤菜全吃完了一點沒浪費。更不可思議的是,這個並不算胖的小伙子竟然連吃了七碗米飯!人人都會吃飯當然不是什麼特異功能,但一個人如果太能吃了也不尋常。

    遊方也不想嚇著餐廳服務員,但是他沒辦法,感覺就是餓,吃了一碗再點一碗,讓服務員來回跑了七趟。從小二舅公就曾教育他,無論再餓也不要狼吞虎嚥,否則會傷身,吃東西一定要仔細。所以遊方吃的並不快,一直很認真的細嚼慢咽,但筷子始終沒停下來,吃了快一個小時才放下飯碗。

    遊方也很納悶,自己簡直成飯桶了!這一定與滄州鐵獅子前那奇異的經歷有關。記得第一次在恍然間感觸到傳說中「心盤術」描述的境界,是在無名古墓附近做了詳細的勘探、對周圍的地形地貌的歷史變遷瞭然於心之後才有的感應,當時還以為是自己過於專注才有了類似幻覺的體驗。

    但他今天是第一次去滄州鐵獅子所在,事先並沒有勘探周圍的地形地貌,只是定境中的一念發動,下意識的自然運轉心盤,沒想到體力的消耗竟然這麼大,這樣對身體肯定有傷害。儘管吃的很慢,剛回到房間的遊方幾乎撐的連腰都彎不下來,但在房間裡來回踱步一個小時之後就恢復了正常,似乎消化的特別快。

    他只是剛剛摸到一點點關竅而已,如果傳說中的心盤術真的存在,有人又能夠將之熟練的掌握,運用時所消耗的巨大能量從何而來?一定另有玄機,否則豈不成了大大的飯桶!假如真是這樣,再棒的身體也受不了這種反覆折騰,運用的次數多了一定折壽。況且,這種運轉心盤之術看上去玄奇,好像也沒什麼太大的用處?

    這天夜裡,遊方很明智的沒有再打坐修煉內養心法,而是直接上床睡覺。雖然感覺很疲倦,睡的卻很不踏實,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迷迷糊糊中總有一種躁動不安感,他不習慣打空調,雖然開了半扇窗但屋子裡總有些燥熱。

    遊方乾脆起床穿上衣服出門,又去了荷花池公園,他想在夜深人靜時再練一趟拳,好好平復一番心神。

    「水」在風水學中能聚集陰氣,湖泊池塘等平靜的水面大白天時因聚陰而反射陽氣,所以陽光下的湖邊地氣調和,很適合人們玩賞停留,但到了夜間,水邊是陰氣最重的地方。夜幕中的蓮花荷葉輕輕搖曳,湖面卻平滑如鏡,遊方信步走到四角涼亭旁,深吸了一口涼絲絲的空氣,紮好步子正準備練拳,忽然發現前面有個人。

    那是一個女子,披肩長髮一襲長裙,站在離湖邊不遠齊膝的水中,長長的裙裾散開漂浮在水面上像一片荷葉。看身姿婷婷裊裊,似是在低低的哼著一首歌,歌聲如泣如訴,似輕吟又似嗚咽。遊方本未察覺,當看見她時才聽見了這歌聲。

    遊方似有些怔怔的發愣,前走幾步問了一句︰「小姐,這麼晚了你到這兒幹什麼,也不怕遇見壞人?」

    那女子轉過身來,穿過環繞的荷葉無聲無息的走近岸邊,用略有些冷峻的聲音答道︰「感覺有些悶,想來洗腳。」

    遊方這才發現她的衣裙竟似完全濕的,貼著身體近乎半透明,身材之勻稱無懈可擊,挺拔的雙乳弧尖,那一對帶著暈痕的凸點也清晰可見。沿一雙結實的大腿往上看,小腹平潤微隆,貼體的衣褶在這裡形成了一個近乎完美的V型。

    她渾身散發著妖異的性感與莫名的寒意,臉龐五官就似白玉雕塑沒有一絲血色,甚至不帶半點生氣,眼眸如夜色中的寒星般若有光澤,卻看不真切。

    遊方的嗓子有點發澀,很詫異的反問︰「你的腳呢?」他看的清楚,女子轉身時裙裾隨之在水面上旋轉,走向岸邊竟沒有帶起一絲漣漪,很明顯她的雙腳並沒有踩在湖底行走,整個人竟在奇異的飄浮!

    問完這句話遊方猛然清醒過來,驚怖感一瞬間充滿全身,頭髮和寒毛幾乎根根直豎,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跳起——他醒了,仍然在滄州飯店的客房裡,剛才是一個夢,回想起來異常恐怖又略帶情色的噩夢。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1:45 AM

上部 江湖遊子 第九章、大明湖畔陰魂不散


  遊方拍了拍撲通亂跳的胸口,又揉了揉太陽穴,今夜的狀況比昨夜更糟糕,簡直沒法睡了。他到衛生間洗了個臉,雙手支撐著大理石洗手台看鏡子中的自己,自言自語的問道︰「為什麼會這樣?難道是內心深處有大恐懼,你究竟在害怕什麼?」

    鏡子中人自不會答話,遊方又接著自言自語道︰「有什麼好怕的,人都殺了,還在乎惡夢嗎?……『你的腳呢?』我居然會這麼問,真是搞笑!」想到這裡,鏡中人露出了笑意,遊方的心情也輕鬆了不少,擦乾了臉又回到了房間裡。

    他決定不再躲避,再次面對所謂的元神之傷與內心深處的驚怖。這一回沒有在床上打坐,而是凝神調息在房間裡來回踱步。收攝心神入定之法並不一定要打坐,行功深處,行走坐臥皆可,內養心法本就可以站樁習練,所謂站樁並非一動不動,比如遊方此時練的就是跨步行樁。

    房間的空間有限,遊方五步一轉身來回行走,調息入微收攝心神,雜念不起屏退外緣。靜極之時果有異相叢生,與昨夜一樣,耳邊聽見四面有悉悉索索、嘩啦嘩啦的聲音交替起伏;眼前恍惚看見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洞中有微弱而清晰的哀號與慘笑;鼻息中聞到一股硝煙與血腥的氣息,不僅發自洞中也沾滿全身……。

    除此之外還多了一種聲音,如泣如訴似輕吟又似嗚咽,正是剛才的夢境中那詭異女子所唱。此時的遊方很清醒,能分得清內外的區別,被魔境所擾與沉淪於魔境的不同就在此。這聲音似來自房間裡,更準確的說來自衣櫃裡那個背包,背包裡有封存在木匣中的古劍。

    他這才想起此聲白天就聽過,鐵獅子前被威壓之氣鎮住心神之時,聽見了背後古劍發出的嗚咽之聲,與夢中女子的吟唱一模一樣。往好了說,遊方又具備了一種以前所沒有的「能力」,可聽見古劍之聲;往壞了說,困擾遊方的麻煩又多了一樣,莫名被夢中「女鬼」的吟唱纏繞。

    遊方卻沒有理會什麼好壞多寡,幻境一起,他就開始默誦經文︰「行者既覺知魔事,即當卻之。卻法有二︰一者修止卻之。凡見一切外諸惡魔境,悉知虛誑,不憂不怖,亦不取不捨,妄計分別,息心寂然,彼自當滅。二者修觀卻之。若見如上所說種種魔境,用止不去,即當反觀能見之心,不見處所,彼何所惱,如是觀時,尋當滅謝……」

    說來也怪,寫在紙上的文字含義遊方並非全然透徹,但按怪老頭劉黎所教的默誦之法反覆念誦,竟自然而然清楚明白。這一段文字其實很通俗,遊方既讀過不少風水古書,能理解也正常。口中不發聲,卻在心念中朗然誦出,音節抑揚流暢自然帶著震撼鼓蕩,有類似滾雷的回音。

    腦海中的回音滾滾,漸漸壓住了種種魔境幻象的干擾,將之震散驅離。怪老頭教的法子果然有效,到最後這誦經之聲彷彿融入跨步行樁的內勁運轉中,在腑筋骨中沛然流轉。早年聽三舅公說過,內家拳法練到高深境界可發出虎豹雷音,這誦經之音又算什麼?看樣子並不像一門武功心法。

    此時的遊方還不清楚,劉黎所教法門就叫「小雷音誦」。不是人人習練時都有雷音滾過腑筋骨的感覺,像遊方這樣習練內家功夫到了一定的境界才行,單憑默誦不會這樣。

    跨步行樁足足一個時辰這才收功,遊方察覺到其中的奧妙,這念誦雷音並未完全治癒元神之傷,但在定念中有壓制驅散的作用,想要徹底恢復還要經過一段時間的習練。而那嗚咽之聲似是始終存在,只不過於定境中才能聽聞,默誦雷音並不能使它消失,卻能讓遊方擺脫其困擾。

    這一夜遊方睡了個踏實覺,再沒有做什麼惡夢。第二天濛濛亮的時候,他就收拾行裝離開了滄州,坐著一輛旅遊大巴。這是當地一家旅行社搞的「泉城濟南二日游」線路,遊方是臨時交錢加入的,發車地點就在滄州飯店附近。

    清晨出發的旅行團,大家一路上都昏昏欲睡,遊方也瞇眼假寐,上車之後他曾仔細觀察過這車上的所有人,沒發現什麼懷疑之處。旅行大巴穿過德州出了河北進入山東境內,在濟南市郊一個加油站臨時停車,導遊招呼大家下去方便。

    遊方下了車卻沒有去衛生間,環顧一圈發現沒人注意到他,悄悄的脫離了這個旅行團,在路邊打了一輛車走了。在濟南市內隨便指了個地方停下,路邊有好幾路公交車站牌,不少人正在等車,遊方也若無其事的站在其中。

    好幾趟公交車來了又走,遊方始終沒上,而是小心打量著左右的人。還真有不對勁的,看樣子不是專門沖遊方來的,應該是公安機關反扒組的便衣警察,很不幸,他似乎注意到遊方了。

    在人流擁擠嘈雜的公交車站,如何分辨小偷和正常的等車人?正常人注意力應該是遠方開來的公交車,而扒手卻注意觀察附近等車的人,哪人多往哪靠。而遊方確實有點「不正常」,站了半天也不看車,只是注意打量周圍的人,還真有點像行竊的扒手了。

    有一個中年男子不遠不近的站著,用眼角的餘光看著遊方,看似漫不經心卻無形中有一股狠勁,精神專注一刻都沒有放鬆過。不僅是遊方,街邊還有另外一男一女不斷用眼神交流,也不看來車只注意打量等車的人,那中年男子也在注意他們,看這架式他應該是反扒的便衣警察。

    江湖八大門遇到公安六扇門,沒理先矮三分,遊方可不想在這時惹什麼莫名的麻煩。看來還是不夠小心啊,差點讓人誤以為有行竊的嫌疑。此時有一輛車靠站,牌子上寫著K109路空調,這輛車上不是很擠,也沒有人上車,肯定不是扒手選擇的好線路。

    遊方趕在車門將將要關閉前的一瞬,一個箭步跳上了車,把司機嚇了一跳,後面沒有人跟上來。車走過幾條街,報站聲再一次響起「前方到站大明湖」,很多乘客都站了起來走到門邊,這一站下車的人不少,遊方也混在眾人中下了車。

    大明湖與趵突泉、千佛山並稱濟南三大名勝,是著名的旅遊景點,濟南號稱泉城,而此湖是眾多泉眼匯流而成,面積將近七百畝,環湖垂柳三面青山,碧波蕩漾荷葉疊翠,歷年大旱不涸,環湖不見蛇跡,湖中群蛙不鳴,是濟南城中奇異而秀麗的風水寶地。

    大明湖自古有名,但現在很多年輕人聽說過它還是因為一部電視劇。瓊瑤大媽前些年拍了一部《還珠格格》,編撰了乾隆南行,途中留下風流種的故事,裡面有一句著名的台詞︰「皇上,您還記得當年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嗎?」

    遊方這一路的行程與當年的乾隆也差不多了,離開北京南下,在滄州品嚐了火燒驢肉,此刻又溜躂到大明湖畔。他當然沒見到夏雨荷,只看到一湖碧水與綻放的荷花。這是一個晴天,高空有淡淡的雲層,陽光明媚卻不強烈刺眼,大明湖公園裡的遊客很多,來來往往熙熙攘攘。

    遊方喜歡這個地方,他沒有往人少的地方躲,而是哪人多往哪鑽,像條游魚般在公園裡轉了大半圈。他並沒有發現誰在後面追蹤,只是出於習慣性的謹慎,從滄州到濟南已經跨省了,他又輾轉來到這人流嘈雜的風景區鑽了半天,不相信有誰還能找到他?除非在他身上安裝了衛星定位追蹤器,否則是不可能的。

    想到這裡遊方定下心來,暗自說了一句︰「老前輩,再見了!」放慢腳步開始欣賞湖光山色。雖同樣是湖波蓮荷,大明湖的風景氣象自然遠非滄州小小的荷花池公園可比,岸上楊柳垂蔭各處點綴亭閣,湖中輕舟蕩漾不時有水鳥飛過,遠處山巒的倒影時碎時聚。微風吹過陽光下的水面,有一股清涼的陽和之氣,此時此地更不可能鬧鬼。

    走著走著,來到湖邊被荷葉環繞的小滄浪亭,迎廊雙柱上掛著楹聯︰「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好書法,好詩句!遊方點頭讚了一聲走入亭中憑欄遠眺,彷彿心胸也隨著視野變得開闊,自從那殺人夜之後,遊方還是第一次有這種輕鬆爽朗的感覺。

    不遠處有一夥青年男女在嬉笑,有個女的嗲聲嗲氣的念出那一句台詞︰「皇上,你還記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嗎?」有個男的在一旁對著湖面大聲道︰「朕來了,夏雨荷,你在哪裡?」

    聲音隨風傳來,遊方忍不住撲哧一笑,這時聽見耳邊有一人淡淡道︰「很好笑嗎,我老人家怎麼笑不出來?」

    一聽這聲音遊方的腳一軟,要不是有欄桿擋著,差點就一頭栽進湖裡。他回頭望了一眼,果然是那位陰魂不散的怪老頭劉黎——不知何時已站在小滄浪亭中。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1:45 AM

上部 江湖遊子 第十章、你不說我也知道


    劉黎憋著一臉壞笑,故意不看遊方,神氣活現的眺望遠處口中自言自語道:「小遊子呀,你可真是名副其實,比這大明湖裡的魚還滑溜,我老人家一個不溜神,你就溜到濟南來了。」

    遊方如果是神通廣大的孫猴子,那麼今天就是遇到劉黎這尊如來佛了,他像一隻鬥敗了的小公雞,扶著欄桿有氣無力道:「老前輩,我徹徹底底認栽了,您是怎麼找到我的?」

    劉黎一咧嘴:「我不是找到你,而是就在這裡等你來。」見遊方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他又笑著解釋道:「你懂風水,能在我地師劉黎的口中得到一個『懂』字的評價,已經相當不簡單。你這種人既然來到了濟南,元神又受了傷,我在小滄浪亭等著就可以了,只要天氣好,你一定會來。……呵呵呵,今天天氣真不錯,是不是?」

    遊方站直了身體,不解的問道:「您老怎麼料定我一定會到這裡來?」

    劉黎一指周圍反問道:「你看看此處是何地?濟南號稱泉城,這眾泉眼匯流的大明湖就是濟南城的『地眼』所在,而你我立足的小滄浪亭,就是此地眼的靈樞匯聚之處,你自己看看是不是?」

    遊方環顧四周,不得不承認老頭說的是實話,只得答道:「我來的匆忙,並未觀望濟南全貌,但就此地所見,按風水的講究,大明湖確實是靈氣匯聚之地,而這個小滄浪亭,是這個風水局的中樞位置。……但我還是不明白,我今天只是隨便走來的,出門時根本沒看風水。」

    劉黎卻岔開了話題,莫名的又問道:「小遊子,你認識信教的出家人嗎?」

    遊方有點詫異,想了想答道:「我有個長輩在道觀裡當住持,但我從來不認為他是個真正的出家人,只是忽悠遊客的香燭燈油錢而已。」

    劉黎:「你認識的人還挺多!這世間有些人信教十分虔誠,但根本沒有真正的見知,不過是一種暫時沉迷的心理慰籍而已,他所信的東西對他沒有用處,解決不了實際的問題。還有一種人口口聲聲說不信也不敢信,卻很懂門道,無時無刻不在利用這一套,自以為得意,卻不知這也是見識之障。」

    遊方:「前輩是在說我嗎?我就是後一種人?但我今天並不是看風水而來,也沒自以為得意。再說了,信風水和信教是兩回事吧?我只是懂一些風水,明白其某些方面有道理所在,並不一味迷信而已。」

    劉黎點點頭:「所以你並不在這兩種人之中,而是在兩者之間。你懂它的門道,又懷疑它的謬說,已接觸到一些真玄妙卻還在懵懂之間,不足之處恰恰是沒有建立真正的見知。」難得見他如此莊重平和的說話,此刻看上去也是器宇雍容很有高人風範。

    遊方卻更加疑惑,搖頭道:「前輩的話與此時此地有關係嗎?」

    劉黎:「大有關係,你既然是個內行,身處濟南元神又受了傷,按風水地氣之說,待在什麼地方最合適,還用我教你嗎?」

    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遊方也反應過來了。按風水的講究,水能聚陰,尤其是湖泊池塘一類靜水蓄積之處。但是在大白天,陽光下的湖邊,水面聚陰而返陽,是最能調和生機溫養形神之處。大明湖是濟南城的地眼,小滄浪亭又是此地風水局中樞所在。

    凌水靠山荷葉環繞,面對平湖開舒蕩漾,陽光下生氣勃勃陰陽調和。遊方元神受傷,若按風水之說,在地氣最能滋養形神之處感覺也最為舒適。或者是無意中受元神的指引,或者僅僅是一種巧合,遊方在濟南城中找到了最適合自己停留的位置。

    他就像一條在水中漫無目的的游魚,而劉黎清楚他這條魚待在哪裡感覺最自在,於是就在小滄浪亭等著。想到這裡遊方不禁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在有意無意之間。風水本就包含環境學的原理,並不是很難解釋。」

    劉黎鼻孔中哼了一聲:「你對風水地氣尚未有真見識,非要用另一番道理去解釋這番道理,才覺得心安理得、有了真知真見嗎?……說實話,假如你到了濟南卻不知來到此處,我還懶得再見你!」

    遊方突然一拍腦門:「不對呀,假如前輩知道我來了濟南,在這裡等著也能說得過去,但你怎麼敢肯定我一定會來濟南?我已經從河北跑到山東了,您是用什麼手段察覺到我的行蹤?」

    老頭的眼神似在嘲笑:「這就叫會者不難,不明白的人想一輩子也不會明白。知道此時此地你在我眼中像什麼嗎?」

    遊方低頭看了看自己:「像什麼?」

    劉黎:「就像一條扔進油鍋裡的魚,折騰出好大的動靜!這裡是地氣靈樞所在,又是水邊陽和之氣所聚,你身上那把劍帶著那麼重的陰氣和煞氣,一路攪動的地氣翻騰,我想不發現都難!……我能感覺到你身上的那把劍所在,只要沒有脫離我的神識之外,離老遠就可以追蹤你的行跡,當然知道你來了濟南。」

    原來如此,遊方心中一驚,他從昨天開始就聽見那把古劍從匣中發出奇異的嗚咽聲,晚上還做了個挺恐怖的怪夢,一直以為自己元神受傷才會有這種錯覺。難道劉黎也聽見了這劍上發出的嗚咽,一路聽著聲音追來?他趕緊上前一步問道:「前輩,我的背包裡確實有一把古劍,你也聽見了它發出的怪聲?」

    劉黎有些詫異,旋即又幸災樂禍的笑道:「聲音?沒聽見!我又不摟著它睡覺,看來你的麻煩還不少。那是個好東西,如果能重新開光見天日,掛在書房裡可以鎮宅辟邪。但放在臥室裡,時間久了一般人都受不了,何況你這種已有靈覺的人,不出毛病才怪呢!……至於我嘛,你背著煞氣那麼重的東西,還有一盒子陰宅土滿地亂跑,我的神識怎會感應不到?……咦,你也不是外行,為什麼不知這些講究?」

    遊方哪裡是不知道,而是根本沒注意。他當然聽說過這一類的器物是不能在宅中隨便安置的,否則會有意想不到的禍患云云。他只是不太在意,再加上這兩天也沒法將劍放在別的地方,只能隨身帶著,晚上睡覺也將背包扔在床邊。

    本來也沒什麼事,結果在滄州鐵獅子前不小心被威壓之氣侵入元神,結果出毛病了!他以請教的語氣道:「我確實聽說過這些講究,但以前不怎麼注意,好像也沒什麼大事,為什麼今天會遇到這麼多麻煩?」

    劉黎抬起一隻手,一個手指一個手指往外伸:「第一,因為這把劍不簡單,不僅僅是陰氣與煞氣重。第二,因為你的元神受了傷,易受外緣所擾見魔境。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你小子摸到門口了。」

    遊方一皺眉:「門口,誰家門口?您老說話太通俗了,專業一點沒關係,我能聽懂。」

    劉黎:「可能是因為修煉武道有成,也可能是學習風水有悟,或者是最近的經歷對你有觸動,總之你的感知境界有所精進,已經有了自發的靈覺。一般人沒你這個能耐,自然也不會有這種麻煩,就算出了毛病也找不到原因所在。而你嘛,恰好傷了元神,更容易出毛病。」

    「神識?靈覺?您老能不能解釋一下?」遊方請教道。

    劉黎晃著腦袋答道:「所謂靈覺,人人皆有靈光一現之時,察平常所不能察。待到靈覺自發開啟隨時有感,卻不知其所以然,人常受其困擾不堪,易染外客風邪,或神魂不能自主以致禍祟。我教你的『小雷音咒』,便是修身心祛魔障法門。再待到修行有成,元神出現內外交感清明,便可運用自如知其所以,彼時可稱神識。」

    遊方點頭道:「原來前輩教我的誦經術叫做小雷音咒,聽您這麼一解釋,我差不多明白了靈覺是怎麼回事,至於神識,您的話我倒是聽懂了,但是……」

    劉黎打斷道:「空談再多也無真見知,功夫到了自有體會,也只能去自己體會。……咦,你這是在向我老人家請教嗎?」

    遊方:「當然了,就是請前輩指教!」

    劉黎橫眉一瞪眼:「小遊子,你應該懂些江湖規矩吧,想空袖求緣嗎?昨天臨走前不是說好的,今天另找個好地方,邊吃邊喝接著談,難道是在這公園裡喝西北風嗎?」

    這老頭,遊方躲著他的時候,幾百里追到眼前也不嫌煩人,等遊方恭恭敬敬向他請教時,立刻架子一端比誰都拽,得好吃好喝伺候著。

    在江湖人眼裡,這一手叫做「要丁逼把抬門檻」。盯住「空子」,使出種種手段逼對方抬高自己的身份,管吃喝用度只是第一步而已,「抬門檻」之後還有「上天梯」之說,越捧越高身份就下不來了,始終得恭恭敬敬伺候著。

    一開始是主動纏上對方,到最後在外人看來,卻成了對方始終求著自己一樣。想這樣玩,得有真功夫或好手段,能抓住「空子」才行。

    遊方為什麼一直想躲開劉黎?首先是因為劉黎目擊了他的殺人經過;其次他也很清楚這些江湖門道,不想讓沾上身。但此時也沒別的辦法,既有把柄在劉黎手裡,跑又跑不掉,一隻腳已踏進對方抬好的門檻裡,只得陪著笑問:「我對濟南也不熟,不知前輩好哪一口,還和昨天一樣,你老選個地方吧?」

    「濟南府如今是山東省會,到這裡當然要嘗一嘗魯菜,蘇魯川粵四大菜系,魯菜全憑老湯提味,不用心做不好,當今年代已顯式微。……小遊子,遇到我算你有口福,今天能見識到正宗的齊魯菜:九轉大腸、糟溜魚片、湯爆雙脆、滑炒裡脊絲……」

    老頭就像說相聲似的報起菜名來了,再報下去只怕要流哈喇子了,遊方趕緊截住話頭:「老前輩,那我們現在就去吧。」

    劉黎反倒不著急了,一擺手道:「看日頭還早,不妨在這大明湖邊賞賞風景、感受地氣靈樞匯聚之妙,順便多聊幾句。」

    這一老一小各懷心思在小滄浪亭中憑欄遠望,一陣微風吹來,三面荷葉舒捲如碧浪翻騰,劉黎深吸了一口問道:「小遊子,我還沒問過你的來歷吧?」

    遊方:「江湖偶遇,何必刨根問底?我沒有得罪前輩的地方,也沒追問過前輩的來歷,對不對?」

    劉黎一笑:「行走江湖誰都不願輕易露底,你不想告訴我沒關係,但我能看出來。」

    你不說我也知道!--這是江湖人「釣空子」常見的開場白,出自驚門,但八大門通用。所謂「空子」就是看好的下手對象,也稱為「丁」。如果是在擺攤算命的場合,這一句話出口就是「棚上要丁」--這是江湖黑話,擺攤做生意也稱為「開棚」。

    假如對方接一句「您是怎麼知道的?」或「你看出什麼來了?」,那就有發揮的空間了,「空子」就算「要」進來了。「要丁」之後下一步是「逼把」,就是使出種種手段達到目的,諸如裝神弄鬼扮高人、做生意賣東西、騙吃喝賺錢財等等。如果不是一錘子買賣,還想繼續打交道做生意,後面還有「抬門檻」、「上天梯」等等花樣。

    從另一方面,假如你能看破這些手段,又不想糾纏,最簡單的辦法是克服自己好奇心以及求富貴、求平安、求健康、求便宜等等僥倖心與貪婪心,乾脆不要搭理,那就什麼麻煩都沒有。

    劉黎在遊方面前,言行不經意間就帶著江湖門道,好像在故意戲耍他--小子,看你怎麼接招?又像在暗中提醒他--我也是老江湖,別在我面前耍花招。遊方甩不脫劉黎,也想看看老頭還能搞出什麼花樣來,於是很「配合」的接了一句:「您老看出什麼來了?」

    劉黎就等著這一問呢,當即揚首撚鬚道:「你天庭飽滿但美中不足,鬢角發跡有斜侵眉梢之相。你的父母一定有問題,你的家庭也不一般,你離家出走的原因與此有關。」

    「有什麼問題?」遊方面無表情的追問道。

    劉黎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他一眼:「我只是怎麼看怎麼說,如果看錯了,請你不要介意。……他們當中有人可能已經不在了,如果健在,可能離異或者感情不和常有矛盾。……不論是什麼情況,如今總之使你有疏遠感。……你還算個好孩子,希望能孝敬父母。」

    假如換一個不懂門道的人,一定會大吃一驚,以為自己遇到了活神仙。劉黎看似隨意的開口,所斷竟然極準--簡直可稱料事如神!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1:46 AM

上部 江湖遊子 十一章、好大的招牌


    五年前,遊方的姐姐出嫁後不久,母親因病去世了。母親是這個世上對遊方最溫柔、最關心的人。他傷心難過了很久,但是一年後,父親再婚了,娶了一位年輕性感、像妖精一樣的女子。

    他一方面在心中對父親有怨言,責怪父親不該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續絃,哪怕是再娶也不能娶這樣一個女人,只比遊方大九歲,在他看來,這似乎是對去世的母親的一種背叛。

    另一方面父親與後母重新組成家庭,同在一個屋簷下,遊方感覺很彆扭,卻又說不出毛病來。後母年輕漂亮、溫柔可人,更難得是知書達理,在大城市受過良好的教育。她也沒有虐待過遊方,反而一直在向他示好。當時十七歲的遊方已經很不一般了,想欺負他也不容易。

    但是遊方想不通啊,這樣一個女人為什麼要嫁到鄉下的游家?游家在當地日子過的雖然不錯,但以後母的條件,完全可以在大城市中找到更好的男人,如果是為錢則說不過去。那麼她又在圖什麼呢?遊方一直有此疑問,懷疑後母有所企圖,但又沒什麼證據。

    後來發生了一些事,讓遊方覺得很尷尬,十八歲那一年乾脆離開了家鄉去首都做個北漂,美其名曰闖蕩江湖。父親倒沒有阻攔,因為遊方從小就熟知江湖八大門的種種手段,這樣的孩子放出去應該能自食其力。(注︰遊方的出身與來歷後文自會詳細交待。)

    劉黎剛才說的話「你天庭飽滿但美中不足,鬢角發跡有斜侵眉梢之相。你的父母一定有問題,你的家庭也不一般,你離家出走的原因與此有關。」前面一句看相的術語只是個引子,後面一句模稜兩可的判斷在一般人聽來簡直是神了!

    遊方的大舅公莫正乾早年就是位算命先生,看相、測字、打卦等等江湖驚門的把戲都會,後來進了當地風景區的一家道觀當了道士,再後來居然混上了道觀住持的位置。遊方從小也瞭解江湖驚門的各種手段,對老頭的第一句話沒放在心上。

    相學上所謂的「天庭」就是前額,俗稱腦門的位置。算命先生看面相,第一眼就要看天庭的氣色,第二眼要看眼眸的神彩,至於第三眼,男人看鼻樑女人看嘴唇。所有的相師,這前三眼是必看的,各有各的講究,其中也包含了醫學、生理學、心理學的道理。

    在中醫望診中,天庭的氣色很重要,它能反映一個人的健康狀況。而一位高明的中醫,甚至可以從一個人天庭的形狀,大概推斷出當年胎兒出生時的氣血狀況,因為它是出生前後形成的,且與父母受胎時的身心狀況有一定的關聯,進而大概推斷此人的父母如何。

    但是這種推斷是相當朦朧的,受其它各種因素影響更大,不能做出確定的結論。從天庭之相扯到父母,聽上去倒是一句似是而非的內行話,至於接下來「鬢角發跡有斜侵眉梢之相」云云,就是純粹的臨時發揮,根據各人的相貌特點隨口編排、靈活掌握,僅僅為了使後面的話語聽起來順理成章而已,一般人也不懂這些。

    至於後面幾句話就更神奇了,但在內行人聽來也是一層一層意思往外兜,想說不準都難。老頭講了四層意思︰第一層是「他們當中有人可能已經不在了」;第二層是「如果健在,可能離異或者感情不和常有矛盾」;第三層是「不論是什麼情況,如今總之使你有疏遠感」;第四層是「你還算個好孩子,希望能孝敬父母」。

    第四層語意放之四海皆準,哪個孩子不認為自己「希望能孝敬父母」?就算是世上的不孝兒女,也會找出種種借口,認為自己原本是希望孝敬父母的,只是因為種種原因未能如願而已。

    第三層語意只要說出來也是八九不離十。且不說當代中國社會的發展與變化速度相當快,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與父母總有某些觀念上的衝突,與上一輩人「有疏遠感」並不少見。只說遊方本人,年紀不大但很顯然已是混社會的老油條了,與父母有疏遠怎麼都能解釋的通。

    至於前兩層語意,說出來就是江湖驚門的功夫了,顯示了社會經驗與看人的眼力。別忘了劉黎第一眼看見遊方時他在做什麼?他在殺人放火,而且做的乾淨利索!

    遊方今年二十一歲,看上去也是二十左右的相貌,這個年紀的孩子一般應該在上大學,就算沒有讀書也還在父母的庇護與照顧下,一般父嚴母慈、家庭教育正常的孩子哪會跑出來殺人放火?普通人也許不明白,但經常辦案的基層刑警都有一種經驗,年紀很小就能很老練的參與惡性犯罪,這種人成長的家庭環境通常都有問題。

    這並不是百分之百確定的結論,但從案例統計來看,其概率非常大,幾乎達到百分之八九十。

    正常的家庭大多類似,不正常的家庭又是什麼情況呢?問題不外乎出在父母身上,要麼父母已不在沒人管孩子,或者一方不在另一方無暇照顧孩子。要麼是離異家庭,或者感情不和有矛盾,時常爭吵疏忽了對孩子的管束,任由孩子在社會上瞎混。劉黎的前兩層語意就是基於這種社會經驗得出的判斷。

    至於劉黎的第一句話「他們當中有人可能已經不在了」,在一般人聽來簡直是應驗如神,這就是江湖驚門術「棚上要丁」的手段了。將最大膽的合理猜測,聽上去最神奇的判斷放在第一句,首先讓人驚訝不已,然後再一層層往回兜。萬一說的不準也能盡量圓回來。如果說中了,對方恐會以為自己遇到活神仙了。

    江湖八大門中的驚門以命算、佔卜為主,之所以得名,其要意就在這個「驚」字。

    劉黎將這一套把戲玩的很純熟,假如他不是風水地師,去做一個算命先生也會很出色,但他面前同樣是一位「老江湖」。遊方只是稍微愣了愣,隨即一轉念就想通了,不置可否的微微點頭道︰「老前輩的眼力,晚輩當然佩服。」

    見他不驚不訝的反應,劉黎似乎很滿意,但又有些不甘心,捻了捻鬍子又道︰「別著急誇我,話還沒說完。」

    遊方一聳肩︰「您老繼續。」

    「你自幼出身於龍蛇混雜之地,周圍的親人善惡難辨,但沒有幾個是做正經營生。像你這種人,坑蒙拐騙之事也沒少干,一朝不慎便是奸惡之徒。近年以來,你心中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時常迷惑難解,有很多事,你不知道究竟該怎麼做才對。」

    這番話倒是全沒說錯,遊方抬頭欲言又止。劉黎看他這種反應來了精神,話匣子打開收不住︰「你這個人吧,沒有什麼野心,只想舒舒服服享受人生,過悠閑自在的日子。但你就是從江湖裡打滾出來的,從小就沾了一身泥,學的東西看似很有用,卻不太願意去用。但你的內心深處,還是希望自己乾乾淨淨的,可惜做不到啊,所以才會有所迷惑。」

    遊方終於主動開口了︰「前輩是怎麼看出來的?」

    劉黎得意的一笑,手指周圍道︰「別忘了你殺人之後喜歡在什麼地方停留?在蓮花荷葉環繞之處!滄州如此,濟南也如此。在地師看來,無意中選擇什麼樣的環境,就能反應什麼樣的心境。你上學時沒有讀過古人如何形容蓮花嗎?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這正是你所希望而又不容易做到的……」

    這老頭越扯越遠了,已經扯到《愛蓮說》了,如果他說遊方殺了狂狐等人卻沒取墓中的東西,因此推斷云云……還能編的更圓點,但他確實都說對了,不愧是老江湖,看人看的很準!

    遊方不再言語,思緒漸漸飄遠回想起很多往事,沉默中冷不丁肩膀被老頭拍了一下,只聽劉黎問道︰「小遊子,怎麼不說話了?」

    遊方︰「話都被您老人家說完了,要我說什麼?」

    劉黎呵呵一樂︰「小遊子,你自己說說,你是好人還是壞人?」

    這個問題是如此簡單,卻又是世上最複雜的一問,遊方抬頭望著大明湖苦笑道︰「自古以來身入江湖,良心已經讓狗吃了一半,卻總用『劫富濟貧、行俠仗義』的口號為『坑蒙拐騙、巧取豪奪』找借口;但另一半還得小心收好,否則我不知道該怎麼對人對己,為何而來?」

    就在此時,遠處突然傳來了音樂,湖中有一個巨大的噴泉啟動,千百條水柱噴的老高,遠望半空中飄著層層水霧。劉黎一皺眉︰「這是什麼?」

    遊方答道︰「這是前年修的大型旋轉噴泉,如今的大明湖一景,我在公園門口看見的介紹。」

    「無風起浪,真是煞風景,走吧,吃飯去!」這老頭說不高興就不高興,剛才還在興致勃勃的看風景聊天,一轉眼就要離開大明湖。

    走出大明湖公園北門,遊方問︰「前輩,朝哪走?」

    劉黎白了他一眼︰「走什麼走,打車!」

    遊方笑了,這老頭曾在後半夜徒步追了他幾十里路,腳下功夫那是相當了得。但是進入濟南城,能打車也不願用腳板趕路。打了一輛當地的出租車,路並不遠,繞著大明湖公園轉了半圈來到縣東巷,下車後路邊就有一家飯店,門臉並不是很大,然而招牌卻不小。

    遊方一眼看見,差點倒吸一口冷氣,這家飯店大門兩邊掛著一副木質楹聯,紅底金字,上聯是︰品上德和手下書乾坤,下聯是︰才高義厚鑊中傳美味。再看大門正上方有一塊匾,上面有四個碩大的金字——魯菜泰斗!

    誰家的飯店敢掛這樣的匾,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遊方又驚又嘆道︰「這家飯店,好大的招牌!」

    劉黎一撇嘴︰「你覺得這招牌口氣大嗎?可人家當得起!開這家店的崔師傅民國十一年出生,今年已經八十八了。這個小崔十六歲學廚藝,研究過中西各種菜式,後來專精魯菜。過去濟南府三大老字號『聚豐德』、『匯泉樓』、『燕喜堂』的主廚他全部做過,年紀大了才自己開了這麼一家魯菜館,希望兒女後人能繼承原汁原味老手藝!」

    八十八歲的魯菜泰斗崔老先生,劉黎在言語中竟稱之為「小崔」,言下之意他自己年紀或輩份更大。遊方想起來了,第一次見面時劉黎自稱民國二十三年已經三十九歲,算起來今年該一百一十五歲了。從外表可一點都看不出來,不知是真是假,但老頭的架子端的卻挺像。

    遊方試探著問了一句︰「前輩吃過崔老先生做的菜嗎?」

    劉黎︰「當然吃過,那時候他在聚豐德,年紀不算大,還親自下廚呢。」

    說著話遊方舉步就要進門,劉黎卻在後面叫住了他︰「慢點,別那麼著急,站在這裡好好看看這塊匾。」

    遊方有些不解,但還是站定腳步抬頭仔細看那塊匾,看著看著,還真看出一點感覺來了。這塊匾很新當然不是什麼文物,本身不會有滄桑厚重的歷史沉澱氣息,遊方的靈覺並無特別的感應。

    但它硃砂底燙金字,掛在不大的飯店門前卻顯得渾然大氣。如果不明白底細,一眼看見可能感覺店家的口氣太大了,但若瞭解它的來歷,誰都會認為這塊匾就應該掛在此處。站在它面前無形中會有一種感慨,彷彿在品味一個歷史悠久的菜系傳承。

    還沒有進店點菜呢,站在門前就有了這種感覺,遊方若有所思。劉黎微微一笑道︰「怎麼樣,看出滋味來了吧?……別小看了一日三餐,它可能是一種負擔,但也可以是一種享受、一門學問。……今天到了這裡,你要是像剛才那樣推門就進去了,沒有品到菜飯之外的滋味,可不能說是我徒弟,俺丟不起那人!」

    遊方陪笑道︰「前輩,我本來就不是你的徒弟。」

    劉黎大大咧咧一擺手︰「將來有可能是,現在就得學著點,好好努力吧!」

    遊方哭笑不得,岔開話題又問道︰「以那位崔老先生的年紀,不太可能親自下廚了,這家飯店的菜究竟做的怎樣?」

    劉黎一翻白眼,就像看一個傻子似的看著遊方道︰「這種傻話你也問得出來?我也沒來過,當然嘗了才知道!……今天帶你來這裡吃飯,主要目的就是讓你看看這塊匾,你是學風水的,假如有人送你一面『地氣宗師』的金匾,你敢掛在門前嗎?」

    遊方連忙搖頭道︰「我只是懂一些風水之說,不是專門學風水的,更不是什麼風水師,地氣宗師的金匾哪裡敢掛?」

    劉黎挺胸一指門匾︰「所謂藝不壓身,人家就敢掛,也真能當得起!地氣宗師那樣的匾,我劉黎也敢掛,就希望你這個小遊子將來莫要當不起!」

    沒法和這老頭認真說話,三言兩語總能拐到這個問題上,遊方只得打趣道︰「老前輩,您家大門上真掛著地氣宗師的牌匾嗎?」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1:47 AM

地師*上部 江湖遊子 十二章、彪悍的奶奶


    劉黎回手拍了拍自己的肩頭道︰「我扛在肩上呢!行走江湖之際,便身負一代地師的傳承,也許你還不瞭解這『傳承』二字的含義,正因此我才會出現,否則你哪有這麼好的運氣與我老人家同席而談?……門上的金匾只是一種象徵,其象徵的東西才是真正屬於人們的財富,崔大廚百年之後,這家飯店還能不能掛得起這塊匾,你認為要看什麼?」

    老頭的神情很少見的激動,遊方趕忙打岔道︰「匾看了,前輩的教誨我也記住了,可以吃飯了吧?說實話,晚輩真的餓了。」

    進了飯店才發現大門外那塊匾還真不是店家自己找人寫的,大堂正中還掛著同樣的一塊,但上面多了題頭和落款。題頭是「賀崔義清老先生從廚七十週年」,落款是「濟南烹飪協會贈,2007.9」。

    在這裡吃飯來晚了沒桌,包間都要提前預定,不料進門後劉黎和服務員打了聲招呼,就領著遊方上樓進了一間不大的包間——他來之前已經定好房間了,菜也點完了。遊方不由得再次苦笑,他自以為跑的挺歡,殊不知一舉一動都在劉黎的掌控之中,連今天中午在哪裡吃、吃什麼都定下了。

    劉黎點了四菜一湯,四個菜全是特色魯菜,而且都是葷的︰九轉大腸、油爆雙脆、滑炒裡脊絲、鯉魚跳龍門。這些可不是適合老年人吃的菜,真沒想到老頭這一把年紀還有這種好胃口!湯稍微清淡一點,名字叫燕窩湯,但用料主要是蛋花與海菜。

    當鯉魚端上來的時候,劉黎微微一皺眉,嘟囔了一句︰「刀工次了點。」

    遊方勸道︰「以您老的閱歷自然見多識廣,我不清楚您說的刀工好是什麼概念,但這家館子對老百姓來說可不是很精貴,你也不看看價錢?這道菜三十八塊,什麼錢什麼貨,您還指望廚師做出御膳的刀工來嗎?不能光看人家的招牌,也要看他讓你掏多少銀子!」

    劉黎笑道︰「說的不錯,你小子是什麼時候明白這個道理的?」

    遊方︰「從小擺弄瓷器的時候就明白了。」

    劉黎提著筷子怔了怔︰「擺弄瓷器?你的家傳不僅是風水?」

    遊方一不小心說漏了嘴,恰好此時油爆雙脆端上來了,主料是豬肚與雞胗切成花樣爆炒,他轉移話題道︰「嗯,這道菜的刀工不錯,比剛才好。」

    劉黎伸手去夾菜︰「要趁熱吃,油爆雙脆冷了就沒口感了……小心燙嘴。」

    功夫不大,酒菜全部上齊,服務員關上房門,包間裡只剩下一老一小。劉黎喝了一口酒,收起笑容,端著杯子不緊不慢的說︰「年輕人,你躲了兩天,從河北來到山東上千里路。我老人家這麼大年紀還跟著你玩捉迷藏,事到如今總該有個交代了。這裡沒別人,你說,為何要殺狂狐?」

    該來的終究躲不過,遊方放下筷子,思緒沉入到回憶之中——

    ……

    遊方出生在河南省一個叫白馬驛的村莊,據說古時這裡曾是一個驛站,驛站中有一匹白色的駿馬,因此而得名。圍繞這個驛站有了酒樓、商舖,漸漸發展成一個集鎮,一度很繁榮,但明末因為戰亂而廢棄,據說是闖王李自成大軍過境時摧毀了這個集鎮。再後來的幾百年,這裡又成了一個村莊,老人們提起村莊的名字時,都會講到這樣一個傳說。

    與一般的村莊以單姓宗族為主不一樣,白馬驛是一個雜姓混居的村莊,姓李的、姓牛的、姓馬的都有。提到白馬驛游家,不得不提一位在當地大名鼎鼎的老太太,她就是遊方的奶奶莫四姑。

    莫四姑是解放後不久嫁到白馬驛的,遊方的曾祖父早年是鄉間的私塾先生,莫四姑嫁到游家就圖丈夫知書達理又兼溫和儒雅。她年輕的時候可不是一般的強悍,論體格比男人還要壯實,而且會功夫,刀槍劍戟都能耍得來,掄起鋤頭七、八個壯小伙都能打趴下。

    莫四姑不太像一個普通的農村婦女,不僅能說會道、能打能鬧,且不怵任何場面。她在外面雖然強悍,但嫁夫隨夫,在家中對公婆很孝敬,在有些文弱的丈夫面前也從來不舞刀弄槍,家務做的好下地幹活也是一把好手。

    莫四姑第一次顯示「威力」是在「反右」期間,那時全國上下各種運動不斷,浪潮也波及到河南鄉下的白馬驛,當時流行的運動是抓右派出來批鬥。這個村莊裡能輪到誰被打成右派呢?當然是莫四姑的公公、舊社會的私塾先生首當其衝。

    游老太公有預感,成天躲在家裡噤若寒蟬,但也差點沒躲過。某天晚上,白馬驛的村支書牛向東、會計馬衛紅、民兵隊長李援朝這三個人掌燈開會,計劃第二天發動革命群眾批鬥游老太公,討論的議題就是——咱們村也應該揪出一個大右派。

    剛剛討論到一半,突然燈花一閃,莫四姑破門而入,左手一把沉甸甸的斧頭,右手一把雪亮的鐮刀。屋子裡三個人大驚失色,牛向東和馬衛紅都縮到了牆角,只有民兵隊長壯著膽子喝問道︰「老游家的,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私闖公堂!沒看見村領導正在開會嗎?」

    莫四姑很鎮定,並未回答,鐮刀一指牛向東說道︰「你小時候曾過繼給你大伯,後來你大伯有了兒子,你爹才接你回家。你恐怕不知道,當年鬼子過黃河的時候,國民黨炸了花園口,你大伯給日本鬼子帶過路。」

    牛向東的臉一下子就黑了,撲過來呼求道︰「弟妹,無冤無仇你可不能瞎說!當年都是被刺刀逼的,後來紅軍打鬼子,我大伯也給紅軍帶過路,還得過獎狀呢!」

    莫四姑神色凜然︰「哦?你可以對革命群眾這麼解釋,何必怕我瞎說呢?你們在屋裡說的話我剛才都聽見了,我夫家與你們幾個又有何怨何仇?」言畢不再理會牛向東,斧頭衝著馬衛紅一晃又說道︰「北洋當政的時候,你們馬家在城裡開青樓,專門殘害廣大婦女!那家妓院從你爺爺手裡傳給你爹,你爹這人吃喝嫖賭抽大煙把家產敗光了,解放後劃成分你們家才是貧農,別以為自己根紅苗正,小心革命群眾翻舊帳!」

    馬衛紅嚇著了,過來扯著衣服央求道︰「大妹子,這些都是哪一年的老黃歷了,您口下留德好嗎?」

    見到這個場面,李援朝也傻眼了,一時不知該說什麼,不料莫四姑又衝他冷笑道︰「李隊長,你只有一個女兒,嫁到了我娘家莫家原,已經生了兩個兒子,大伢子和二伢子都挺好的,將來指望誰給你養老送終呢?……無緣無故得罪了莫家原的人,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說完這番話,莫四姑摔門就走了。還真別說,後來風平浪靜,游老太公躲過一劫。再後來的歷次運動中,莫四姑在村子裡混的風生水起,受村民推舉還當過一段時間的婦女主任。此事本屬隱秘,直到很多年之後,有一回遊方的父親游祖銘喝多了說漏了嘴,遊方才知道奶奶還有這麼一段「光輝事跡」。

    十年動亂中有一段時間流行破四舊,城裡的紅衛兵四處抄家,鄉下也受波及。舊社會那些大戶人家的古物很多被抄了出來打碎砸爛,或者偷摸當垃圾給扔了。那時莫四姑又表現出與眾不同的眼光,帶著年紀還小的兒子有空就出去揀破爛,附近縣城裡的垃圾堆幾乎都翻遍了,撕碎的字畫、打爛的瓷片、破損的瓶瓶罐罐都揀回家來,全部堆在菜窖裡。

    那個年代,沒人把這些破爛當好東西,更沒人注意一個農村婦女帶孩子翻揀垃圾堆。等到了八十年代初,剛剛改革開放不久,莫四姑就指使兒子承包了村裡的小窯廠,那時候公婆已經去世,家裡的大事都是莫四姑拿主意,遊方的爺爺也樂得輕閑。

    窯廠一開始生產普通磚瓦,恰好趕上了八十年代光景不錯,蓋新房的人很多,生產多少就能賣出多少,游家的第一桶金由此積累。等手裡攢了一筆錢,莫四姑又指點兒子以古法建造新窯,這回可不是燒磚頭了,而是仿造各種古瓷器,還特意從南方景德鎮一帶請來了幾位老工匠做指導。

    成年後的游祖銘已經是一位相當老道的文物鑒賞專家與仿造大師。小時候莫四姑領著他揀回來那些破銅爛罐、碎瓷殘畫,一方面教他怎麼修復古物,另一方面也讓他練習如何去鑒別與仿造——這需要大量實物打眼以及反覆對照。

    遊方小時候父親逗他玩,用的不是小汽車洋娃娃,而是歷朝歷代各種類形的古瓷片,教他看釉面、胎質、紋飾、造形風格,甚至還打碎了看新茬。遊方的「家學」可不僅僅是陶瓷,還包括了玉器、金石、字畫以及竹木牙角等各項雜類的古董鑒賞。

    回想往事,遊方有時甚至懷疑奶奶就是小說中所說的穿越者,怎會那麼有前瞻性的眼光?其實莫四姑是江湖八大門中冊門的傳人,懂各種江湖門道,以之保全門庭福澤子孫。

    離白馬驛不遠有一條莫公河,河對岸有一個村莊叫莫家原,莫四姑就是從那裡嫁過來的。遊方少年時家中窯廠生意正紅火,父母很忙無暇看著他,他沒事就喜歡跑去莫家原找各位舅公玩,因此還經常逃學。

    在以單姓宗族為主的村莊裡,人們經常以輩份排行,同一輩的人大多是各房堂兄弟而不一定是親兄弟。至於女的在舊社會往往連正式的名字都沒有只有一個稱呼,比如遊方的奶奶戶口上寫的就是莫四姑。

    大舅公莫正乾早年是個走江湖的算命先生,如今是一家道觀的住持,並不常在莫家原。二舅公莫申守早年是個江湖郎中,如今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中醫老專家。三舅公莫正辛早年走江湖賣藝,如今也有了民間表演藝術家的稱號。

    待遊方最親的五舅公莫正金早年是一位風水先生,如今也是當地有名的居住環境學者。至於七姨奶人稱莫七姑,早年嫁進了城裡,有個兒子也是遊方的遠方表舅叫劉寅,如今在做「辦證」生意,遊方的幾張身份證就是表舅劉寅給他的,包括名叫「遊方」的那一張。

    遊方的真名叫游成方,他還有個姐姐,叫游成元。

    莫家原這些長輩如今年紀都不小了,各自的「生意」幾乎都交給兒孫去打理,小時候遊方接觸最多的是五舅公與三舅公,分別教了他地理風水與內家拳法。

    有人可能會說莫家原是個騙子窩,只要出來混的都是江湖大騙子。這話也有道理,但遊方瞭解的更深,江湖術向來有「尖」和「裡」的講究,「裡」指的是各種江湖手段,而「尖」指的是其中真正的學問,比如遊方的奶奶莫四姑,那是真有門道的人,不能只看表面。

    莫家原這些江湖人自稱是「江湖八大門」的傳承,所學有「驚、疲、飄、冊、風、火、爵、要」八門(注︰此處不展開解釋,讀者請參閱相關隨筆中的設定資料)。

    自古江湖術「裡」相通,而「尖」各異,也就是說種種忽悠人的手段大多各門通用,而真正擅長的學問各有側重。遊方自幼所學最精通的當然是五舅公所傳的風門術,而家傳的冊門術倒是其次。

    遊方的父親游祖銘,性格很有些玩世不恭,但在一位強勢的奶奶莫四姑壓制下還很收斂。而遊方繼承了父親性格中玩世不恭的一面,對什麼事都有些無所謂,叫他學什麼他也會好好去學,只要能感受到其中的樂趣就行,但並不真的當一回事。

    奶奶莫四姑很不滿意遊方這一點,總愛拿話教訓他,但又捨不得真打,老太太疼大孫子。所以遊方從小在奶奶面前很調皮,就連學武也不是和奶奶學的,而是與三舅公的兒子莫章在一起練出來的。

    三舅公所教主要是內家拳腳,側重於體格身心的鍛煉,只有民間禁武不得私攜刀槍時不得已才以拳腳防身。而莫四姑更擅長的是各種器械兵刃,這才是冷兵器時代最有效的格擊術,真打起來手裡有傢伙與赤手空拳可大不一樣,不是有那麼一句俗話——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遊方的姐姐對家傳冊門術卻很感興趣,隨父親學的很投入,從小還纏著奶奶學武藝。但老太太對孫女教的卻不多,並且說︰「時代不同了,女孩子學點架勢防身就可以,更重要的是多點心眼不吃虧。」

    游成元很有才,她倒沒上什麼名牌大學,而是景德鎮陶瓷學院畢業的,正因為感興趣才選擇了這樣一個專業,並且剛畢業就拿到了陶瓷工藝美術師證書。才有了,她的「貌」也非常驚人!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1:48 AM

地師*上部 江湖遊子 十三章、驚人的姐姐


遊方的爺爺儒雅中帶著俊朗,而奶奶莫四姑年輕時也是當地的美人,按文化人的說法,就是彪悍中帶著野性美。而遊方似乎繼承了家族遺傳中優秀的基因,雖然自幼習武,看上去卻很清秀甚至有點文雅,穿上衣服外表的體格並不是特別的壯碩,而是顯得很勻稱挺拔。

    而姐姐游成元似乎集中繼承了家族遺傳中不太好的一面,「野性」絕對是有的,但是「美」卻談不上。身材倒是不錯,個子很高有一米七五,關鍵是相貌,形容人長的丑通常說能把小孩給嚇哭,而冷眼看見游成元,能把小孩嚇的不敢哭!——據遊方回憶,姐姐不出門的時候,家裡幾乎都不鬧耗子。

    姑娘家長成這樣,成了父母的一塊心病,雖然當面不說,但背地裡都擔心這個女兒將來怎能嫁出去?遊方的爺爺去世前,最遺憾的事就是沒親眼看見孫女出嫁,拉著游成元的手半天沒閉眼。這樣有「特點」的姑娘,普通男人她看不上,而能看中她的男人也實在很罕見,把遊方的母親愁壞了。

    但事情出乎所有人的預料,游成元嫁了個好男人——各方面都無可挑剔的金龜婿!

    遊方的姐夫叫池木鐸,大舅公曾說過︰「這小伙的名字有趣,五行佔了三行,中央有生有克,世上的事就這麼奇妙,真是一物降一物,他怎麼就相中元元了?」

    池木鐸長的很白淨,個子有一米八二,戴著眼鏡人顯得文質彬彬,看舉止談吐顯然從小就有良好的教養,學歷很高,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博士畢業,他的導師就是遊方後來的忘年交吳屏東老先生。

    池木鐸出身於一個大家族的旁支,池氏企業集團的規模很大,但是他的父母在家族集團裡並沒什麼地位,池木鐸從小也不受待見,堂兄弟都喜歡在他面前炫耀家底,有怎樣怎樣的貴重收藏,蔑視他這種小門小戶的旁支沒見過也不懂云云。

    也許是不服氣或者是被勾起了好奇心,成年後的池木鐸選擇了考古專業,而且接受了這方面最好的正規教育。認識游成元時他的父母已不在世,他繼承的遺產就是家族企業的股份,每年都有一筆可觀的分紅,足夠衣食無憂的過日子。

    而池木鐸本人並沒有什麼紈褲習氣,畢業後就職於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而且經常參加基層考古工作隊的發掘工作,非常熱愛自己的事業。這樣一個小伙,各方面條件幾乎都無可挑剔,也許是因為工作的原因,快三十歲了卻一直沒有談對象,偏偏看中了游成元,展開了既含蓄又熱烈的追求。

    池木鐸第一次遇見游成元,是在江西省景德鎮郊外的一個考古發掘現場,那是二零零四年,當時景德鎮發現了一處明代官窯的廢瓷坑遺址,也就是幾百年前古官窯傾倒殘次品的垃圾坑,如今這裡面可都成了好東西,在各地抽掉了多名專業人員來進行考察發掘,池木鐸也在其中。

    這件事也引起了一場小小的轟動,很多圈內人各懷目的都去了景德鎮,希望能在鄉下收到流落民間的這類器物。殘損瓷片也是一種收藏品,有不少文物販子還以古代碎瓷片用拼湊粘接的方法偽造高檔古瓷,手法之妙一般專家都很難看出來,因為所用的部分原料本身就是真的。

    游成元當時在景德鎮一家工藝陶瓷廠一面打工一面學習,聽到消息也去鄉下看熱鬧。那一片田間圍觀的群眾很多,探方早已挖好,若干考古工隊員正在取出一片片碎瓷編號記錄,周圍還拉著警戒黃繩,有當地派出所的干警維持秩序。

    游成元大步流星擠進圍觀人群,向周圍掃視了一圈,「看明真相」的群眾立刻帶著驚駭的神色閃開了一條路,她很從容的走到了警戒黃繩前面。說來也巧,池木鐸正好帶著手套捧著一個盤子從探坑裡走上來,他要從游成元面前繞過去,到一旁臨時搭建的帳篷裡。

    池木鐸很高興,竟然能在這個坑裡找到一件完整的瓷器,也許是幾百年前的監督者疏忽了,沒發現一堆碎瓷片中還有一個盤子沒打碎。搞考古的眼力一般很準,這個盤子的精確直徑大約在十八公分左右,邊緣有二十八道放射狀的菊瓣紋,盤心略下陷,弧壁圈足完整無缺,底部有大明弘治年制的題款。

    這可是個重大發現,池木鐸興奮異常,不料一抬頭正看見游成元睜大雙眼正盯著他。恍然間池木鐸誤以為自己到了敦煌,大白天看見了壁畫上的夜叉,一驚之下腿一抖手一哆嗦盤子沒捧住。腳下雖然是泥地,但踩的已經很板實了,而弘治白瓷胎質極薄,假如真落到地上難逃化為碎片的厄運。

    這個盤子在數百年前劫後余形,不料剛剛重見天日,轉眼又逢此大劫,倒霉啊!說時遲那時快,只見眼前一花,那「夜叉」一個墊步俯身已從黃繩下鑽了過來,在盤子即將落地的一剎那穩穩的抓住,隨即站起身來遞給池木鐸道︰「拿好了,玩瓷器的,下盤要穩、手一定要準。」

    池木鐸已經呈石化狀,張口結舌沒在第一時間答話。看見游成元,池木鐸並不是害怕只是驚訝,盤子一脫手他立刻反應到不妙,腦袋裡嗡的一聲,想挽救已經來不及了。不料絕處逢生,這女子的動作竟然這麼利索,眨眼功夫就到了面前把盤子接住了,都沒看清她是怎麼鑽過繩子的?

    看著池木鐸的傻樣子,游成元忍不住撲哧一笑,這笑容讓不遠處正走過來的民警心裡一陣發毛。池木鐸卻覺得很親切,因為對方剛剛挽救了那個盤子,沒有給自己的考古生涯留下重大遺憾。

    只聽游成元笑道︰「這是典型的弘治白瓷,胎薄而釉膩,燒製時容易變形起翹,盤形成器很不容易。這個盤子的沿口與足底沒變形,但是側面釉上的有些不勻,白瓷最講究的就是這一點,而且這些菊瓣紋其中有兩道稍微寬了一些,細看不協調。」

    游成元人長的難看,但聲音卻非常好聽,如夜鶯鳴谷絕對的溫柔悅耳。

    剛反應過來擦了擦冷汗,接過盤子正準備道謝,池木鐸又愣住了,倒不是因為游成元的聲音,而是她說的話。他剛才還在納悶呢,這個盤子在考古工作者眼裡並沒有什麼毛病,怎會混在廢瓷坑中?正準備拿回去找同行仔細研究,此刻卻被游成元一語道破,由此也可見明代皇家官窯篩選器物標準之嚴格。

    游成元僅僅是看了一眼,盤子就落下被她接在手中,前後不過幾秒鐘功夫,連盤底的款識都沒翻過來,就已經給瓷器準確斷了代,而且還說破了它為何會出現在廢瓷坑中的原因,這一份眼力與見識,讓人太佩服了,池木鐸自嘆不如!

    此時維持秩序的民警走了過來沖游成元道︰「怎麼回事?退到警戒黃線外面去!」

    游成元沒說什麼,一閃身就鑽到了黃繩以外。池木鐸卻著急了,趕緊解釋道︰「警察同志,沒什麼事,她是一位同行。」又衝游成元央求道︰「你別走,等我一會好嗎?」然後捧著盤子小心翼翼的進了帳篷。

    游成元覺得這個人傻乎乎的有點好玩,反正是來看熱鬧的也不著急走,就在黃繩邊等著。時間不大,只見池木鐸吃力的捧著一大塊厚胎瓷片走了過來,後面還跟著兩名同事手裡都拿著同樣的瓷片,應該是一尊龍缸的殘片,表面還有青花釉龍紋。

    「這位,小,小姐,請你幫個忙,看一下這件龍缸究竟是失手打碎了,還是有什麼缺陷故意給丟在這裡?」池木鐸有些靦腆的再度與游成元打招呼。

    原來考古隊在廢瓷坑裡同一處發現了幾塊殘片,恰好能拼成一個完整的龍缸,器物初步復原之後一群人竟挑不出絲毫毛病來,無論從釉面、胎質、造形、紋飾等方面看都是中規中矩,不應該被丟棄才對,古代燒這麼一件完美的大件瓷器並不容易。現場有人推測是當年被失手打碎了,也有人認為它肯定有現代人所不知的缺陷,爭論了很久也沒有結論。

    游成元越過繩子俯下身仔細打量幾塊瓷片,微微一笑指著池木鐸手中瓷片釉面上的半截龍身道︰「有一個小毛病,畫工錯了!」

    普通的畫工錯誤,比如將五爪龍畫成了四爪龍,或者點晴不對稱、龍的兩隻眼楮不是望著同一個方向等等,一般考古工作者都能發現。但他們未必精通工藝美術,有一些很專業的細節問題察覺不了。比如一幅工筆畫,你能分辨出畫家落下每一筆的前後順序,且知道正確的順序是什麼嗎?

    這個龍缸的毛病,就是龍身上的龍鱗有幾處能看出畫工落筆的順序不對。畫龍鱗前筆的弧線正好壓住後筆的邊緣,看上去如瓦片般層層相疊沒有破綻。但此龍缸上有一些龍鱗下筆時往外帶出了一點,仔細看本該壓在下面的鱗片邊緣,有一小截稍微畫入了上面的鱗片。

    可能是因為畫工沒有嚴格的按照落筆的順序來畫,這個小瑕疵並不明顯,如果是一般的器物一點毛病都沒有,但做為皇家龍缸,它卻不符合要求,是一定要打碎丟棄的!

    聽完游成元的解釋,眾人恍然大悟。收藏鑒定界有些不起眼的竅門說出來也許簡單,但不告訴你卻很難看明白。這就是為何有的人鑒別一件贗品要花很多功夫,而有的人掃一眼就能看出的原因。

    游成元對池木鐸第一眼印象不錯,於是並不藏私都告訴了他,大家紛紛對游成元表示感謝。有人驚嘆道︰「那時官窯的工藝要求真嚴格,不知畫這個龍缸的畫師受到了什麼懲罰,一定不能輕了!」有人接話道︰「這是當然,要不然傳世的明清官窯瓷器會那麼貴嗎?」

    這時有一位年長的考古隊員對游成元很客氣的說︰「請問您貴姓?您在這一方面是內行,如果有時間,能不能進來一趟,幫我們再看一些東西。」

    游成元求之不得,跟著池木鐸等人一起進入了發掘清理現場,這就是他們結識的經過。游成元的長像看多了也就習慣了,而且考古工作者膽子都大的很,什麼都見過。忘了提一件事,池木鐸的博士論文就是專門研究樓蘭古屍的。

    剛開始這伙文物工作者對游成元多少有點疑忌,懷疑她是一個文物販子,考古發掘與古董鑒賞雖然學問相通但畢竟也有所區別,在鑒定方面各有各的專業知識。考古工作者對文物販子印象並不好,這些人走街竄巷順帶坑蒙拐騙,還會推動某些地方盜墓風氣滋長。

    一經交談,池木鐸獲悉游成元在當地的一家陶瓷工藝廠工作,並不是文物販子,對她的印象一時大好。隨著交流的深入,兩人之間有很多共同語言,池木鐸大有志趣相投、相逢恨晚之感慨。

    第二天是週一,游成元要上班沒有來發掘現場,不料晚飯後池木鐸特意趕回城裡,打聽著找到了游成元在工藝廠的單身宿舍,要與她掌燈夜談。一個小伙晚上獨自跑到大姑娘的宿舍裡賴著不走,定有圖謀不軌的嫌疑,但若對像換成了游成元,誰也不會懷疑他有不良企圖。

    池木鐸與游成元之間有很多共同話題可以交流,池木鐸是學院派出身,接受的是正規高等教育,各種專業理論知識非常扎實。與他相比游成元則是典型的江湖派,自幼家學淵源在古物考證方面見多識廣,這兩人湊在一起簡直是珠聯璧合。

    池木鐸並不是一個很健談的人,但在游成元面前總有說不完的話。等到古窯遺址的現場發掘工作結束之後,池木鐸借口協助當地博物館進行整理工作,仍然賴在景德鎮沒走,有空就去找游成元,似乎一天見不到心裡就感覺缺了點什麼。

    游成元一開始並沒有多想,她也很喜歡與池木鐸在一起交流,但是過了一個多月漸漸的察覺到不對勁了,這位年輕有為的帥哥對自己的態度過於熱情了,顯然已經超過了一般朋友間的感情。她卻猶豫退縮了,不敢多想進一步的發展,覺得兩人之間有點不太可能。

    恰在此時,池木鐸的單位一再催促他回去,他終於收拾東西走了。游成元鬆了一口氣同時又莫名的感覺到失落,不想再待在這個地方,於是辭職回到了家鄉。她在景德鎮打工本就是為了學習當地的傳統工藝,既不是想掙錢也沒打算久留。

    本以為這段交往已經過去,就像一枚石子投入湖心,漣漪慢慢消失。不料轉過年來的大年初一,到白馬驛游家拜年的第一個客人是位高大帥氣文質彬彬的青年男子,提著價值不菲的禮物,自稱是河南省考古所的研究員池木鐸,曾經在景德鎮聽游成元提起過游祖銘,特意來拜訪這位民間工藝大師,有很多專業問題想請教。

    游家可是一窩子人精,一眼就看出池木鐸是沖誰來的。從奶奶莫四姑到小弟遊方全被驚動了,對來客表現出極大的熱情,迎進家中好生招待,拉著手嘮家常親熱的不得了。莫四姑在背地裡甚至給冊門祖師爺太史公燒了好幾柱高香。

    游成元不知該如何面對這位找上門的貴客,見面說話時總有些躲躲閃閃。游家的親友們著急了,私下裡輪番勸說她一定要抓住這個男人,如果錯過了,那簡直就是對不起人民對不起黨對不起社會對不起政府對不起祖師爺對不起眾鄉親云云。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1:49 AM

地師*上部 江湖遊子 十四章、我沒偷看她洗澡

游祖銘讓女兒陪著客人在白馬驛附近轉一轉,大年初三那天他倆去了當地風景區中一家道觀遊玩。住持莫正乾道長在大門外親自迎候,一見面就「昧著良心」說道︰「貧道觀人無數,一看二位就是夫妻相,此生注定有姻緣。」

    游成元把臉扭了過去,池木鐸卻紅著臉笑了︰「謝大舅公吉言,這就是我的來意。」一句話算是把心意挑明了,接下來的事就是順水推舟,莫道長果然鐵口神算,二位年輕人成了夫妻。

    到了當年五月,游成元出嫁的那一天,白馬驛的熱鬧可用轟轟烈烈來形容,爆竹留下的紅紙屑從村頭鋪到村尾,還一直飄出村口兩里外。結婚後以池木鐸的經濟條件,根本不需要妻子出去工作,但是無論他到哪裡,哪怕是荒山野嶺廢剎古墳,游成元都跟在身邊。

    池木鐸的工作單位是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它的前身是河南省文化局文物工作隊,省直屬正處級單位,享受財政全額經費撥款,正式編製八十六人,下面還管轄了多個分支機構。在一般人眼裡這是個不引人注目的冷門單位,但非專業科班出身想擠進這裡的正式編製卻很不容易。

    後來還是池木鐸的導師吳屏東老先生托的關係,安排游成元在研究所下轄的某個地方考古工作站掛職,再借調到研究所工作,這樣她跟著池木鐸一起到外地考察發掘也方便。

    一線考古工作聽上去很神秘,但實際上很枯燥條件也很艱苦,干的時間長了都難免有風濕、脾胃不調等毛病。而游成元跟著丈夫四處走,就連煲湯的傢伙事都隨身帶著,生活上照顧的井井有條,將丈夫的身體調理的棒棒的。有此妻如獲一寶,一年後池木鐸評上了正高級職稱,提拔為副所長並享受正處級待遇,分管田野考古調查與發掘工作。

    夫妻倆的關係可用志同道合、如膠似漆來形容。有一次遊方的嘴欠,私下裡問池木鐸︰「姐夫,你認為我姐長的漂亮嗎?」池木鐸卻瞇著眼楮答道︰「她是我眼中的小仙女!」不愧是考古專家,審美觀點太有特色了,能將夜叉看成飛天!遊方深為佩服,同時心中也很感謝姐夫。

    遊方的母親體弱多病,女兒出嫁後一樁大心事已了,很快就撐不住了,於第二年春天去世。她嫁入游家這些年倒也沒受什麼罪,但有莫四姑那樣一個強悍的婆婆,過日子無形中也會受到各種壓制,家裡的大事小情輪不到她做主,就是跟著丈夫幹活、同時操持家務照顧兒女,想必感覺也不會很舒服。

    母親與游家其它人不一樣,她是一位標準的農村婦女,一輩子勤勞樸實。剛嫁過來正值游祖銘的「事業」剛剛起步,正是最累的時候,操勞了這麼多年日子終於好過了,她卻沒有享著什麼福。遊方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他覺得這一家人包括自己都欠母親的。奶奶、爸爸、姐姐和他在各方面都很「強」,唯有母親一人在這個家庭中顯得格外柔弱。

    如果游祖銘不是那麼早就續絃,遊方還沉浸在母親走後的傷感中沒有恢復,父子之間也不會鬧矛盾。

    母親走後僅僅一年,有一次游祖銘去洛陽辦事待了好幾個月,回家時領了一位妖精般的女子,名叫蘭晴。父親一進門就大聲招呼遊方︰「成成,快過來,叫蘭阿姨!」成成是遊方在家的小名。

    遊方當年十七歲,已經非常成熟懂事了,一眼就看出這個女人與父親是那種關係。憑心而論,這位蘭阿姨很漂亮,不論模樣身段都嫵媚可人,這恰恰讓遊方感覺有些不舒服。而且她也太年輕了,當時芳齡只有二十六,而父親已經四十五歲了。

    家裡的大事當然是莫四姑做主,遊方也在奶奶面前說過蘭阿姨的壞話,覺得她與父親的年歲太不般配。不料莫四姑卻大大咧咧的說︰「如果你娘還在,在過去這女子也可以做小老婆嘛。你爹還是壯年,難道要看他就這麼打一輩子光棍嗎?這是你爹的能耐,不愧是我兒子,你將來也要多學著點!」

    一番話差點沒把遊方噎著,莫四姑態度如此,蘭阿姨順理成章的進了門,嫁給游祖銘成了遊方的繼母。

    遊方總希望在家裡惹出點事,製造一些矛盾衝突,比如後母虐待前妻的兒子等等,卻一直沒找到什麼機會。蘭阿姨的表現很好,雖然不像母親那麼樸實,但她明顯受過高等教育,見過世面眼界很高,將丈夫的事業打理的紅紅火火,是個非常得力的臂助。

    自從她過門之後,父親的生意規模雖然沒有再擴大,但打交道的人「檔次」明顯高了不少,也經常到各大城市「考察」,出手的東西賣價相比以往翻了幾番,慕名前來「訂貨」的客戶有些甚至來自海外。

    轉眼遊方年滿十八歲就要高中畢業了,平常逃學的次數太多,父親也沒指望他高考能怎樣。蘭阿姨多次問遊方希望上什麼樣的大學修什麼專業?如果實在考不上,現在就可以準備想別的辦法。

    遊方卻不太想上大學,像他這種出身的孩子成年後都喜歡早點去闖蕩江湖,莫家原的同齡人大多如此。而且在他當時的觀念中,也認為上大學既浪費時間又浪費金錢,成天就是泡吧、泡妞與上網,或者像姐夫當年那樣專門搞枯燥的書本學問也沒太大意思。不過轉念又一想,藉著上大學離開白馬驛,家中事眼不見為淨倒是個好主意。

    遊方不想惹事的時候,偏偏在家裡出了點事。那時是五月中,天氣已經變熱了,學校裡為了迎接高考每天複習與模擬測驗,氣氛很是緊張壓抑。在教室裡坐不住,這一天遊方又逃學跑到莫家園去玩,直到下午五點多鐘才回家。

    鄉里的高中離莫家原有六公里,莫家原離白馬驛有九華里,別的不說,大熱天這麼遠的路跑下來也是一身大汗。穿行山野時,路邊灌木叢中冷不丁躥出來一條杯口粗的蛇,對著遊方腳脖子就是一口。還好他反應快,一個墊步後跳腳尖踢開了蛇頭,然後抄樹棍把蛇給打死了。

    嚇了一跳幸虧沒事,他順手把蛇揀回家了,準備剝皮洗剁,晚上在飯桌上添一道野味給自己壓壓驚。

    游家在村裡是一棟很漂亮的小樓,蘭阿姨進門後又重新裝修過,廚房裡用的是液化氣,灶台櫥櫃都是從城裡訂做的。樓頂裝了水箱,樓上樓下都有衛生間,衛浴設備與城裡人家沒什麼兩樣。蘭阿姨第一次上門就說過,鄉下什麼都好,就是上廁所與洗澡太不習慣,游祖銘於是從城裡請來施工隊重新裝修。

    遊方當時對父親這種刻意獻慇勤的態度很不滿,儘管他自己也覺得家裡裝修後住著更舒服。

    走進家門,聽見廚房裡傳來鍋碗瓢盆的動靜,應該是蘭阿姨在準備晚飯。遊方可不想嚇著這個城裡女子,拎著蛇就上了樓,準備在衛生間裡剝皮洗淨再拿下去,順便先沖個涼。開門卻吃了一驚,站在那裡直著眼楮一愣神。

    浴房裡有人,聽見動靜推開玻璃門問道︰「老公,湯熬好了嗎?……啊——!」只見蘭阿姨站在淋浴器下,身上除了水和沐浴液什麼都沒有!難怪剛才什麼動靜都沒聽見,原來她正在用一團潤膚絲球往身上抹沐浴液。

    蘭阿姨身段姣好,該凸的地方凸該翹的地方翹,濕潤的肌膚白裡透粉如絲緞一般。遊方平生第一次親眼見到這般一絲不掛的成熟女體,因此有一瞬間的失神,雖然古人云「非禮勿視」,但向孔聖人發誓——他真不是故意的!

    蘭晴以為是丈夫進來了,話剛說了一半看清門外是遊方,隨即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倒不是因為遊方誤闖,而是冷不丁看見他手裡提著的那條蛇。假如在野外看見一條蛇還不至於嚇成這樣,偏偏是洗澡時突然有人推開門手裡拎著它在眼前晃悠,猝然之間的那種驚駭難以形容。

    這聲尖叫十分高亢,家裡人全被驚動了,就連遊方都被嚇了一跳。還沒等他關上門,廚房裡就有一道勁風撲出,游祖銘提著一把湯勺衝到了樓梯下,縱身腳點樓梯一個旋風腿就上了樓,飛腳直踢遊方提蛇的手腕,同時怒喝道︰「混帳小子,敢拿蛇嚇你蘭阿姨!」

    父親的武功是跟奶奶學的,大開大盍的刀馬長拳。遊方不敢真動手,將蛇一扔向後撤步,擺了個準備卸勁的團雲手架勢,接招的同時還打算卸力扶一把,唯恐父親落地不穩摔著。

    游祖銘來得快,有人比他還快,旁邊一間房門被踢開,莫四姑手持平時敲腿的小棒槌衝了出來,正看見兒子起腳踢孫子,當即厲喝一聲︰「住手!」手中小棒槌一揮,直點游祖銘右腳踝前端的麻筋位置。她雖然上了年紀但經驗老辣,出手的動作不大可是非常準。

    游祖銘也不敢與母親真動手,硬生生的收招,一個側翻手扶欄桿在樓梯口站穩。蘭阿姨一聲尖叫,轉眼間門口就這麼熱鬧,她也懵了。還是莫四姑反應快,一轉身順手關上衛生間的門,瞪著遊方小聲叱道︰「臭小子,偷看你姨娘洗澡?……嗯,不對,怎麼有條死蛇?……有蛇溜進來,你幫姨娘打蛇嗎?」

    游祖銘怒氣沖沖道︰「家裡怎會有蛇?是他抓來的,分明是想丟進去嚇人!這孩子早就……」他倒沒懷疑兒子故意偷看蘭晴洗澡,認為遊方就是惡作劇想嚇唬人,因為他親眼看見遊方提著一條蛇,而且清楚兒子早就看繼母不順眼,總想找點麻煩。

    遊方縮在牆角恨不能找條地縫鑽進去,沒等父親說完就很委屈的大喊一聲︰「我真不知道她在裡面!」

    莫四姑大聲問道︰「這條蛇是怎麼回事?」

    「回家路上打的,拿回來打算晚上添道菜。……我以為蘭阿姨在廚房,沒想到她在這裡面。」

    這時蘭晴已經穿好衣服拉門出來了,見此情景,老太太故意不提剛才的事,而是將話題扯開追問道︰「我輩江湖人行走之際不濫殺生,看見蛇不理會就是,幹嘛要把它打死?」

    哪有這種講究,不濫殺生的說法倒是有,但也不至於打條攔路的蛇吃都不行,遊方可從沒聽說過。他只得辯解道︰「我沒惹它,是它突然躥出來咬人,要是不打死,別人再路過時被咬怎麼辦?」

    聽見這個回答,莫四姑很滿意的拍著遊方的肩膀道︰「嗯,我孫子是好心,應該打!」又轉身問兒媳婦︰「小蘭,成成不小心嚇著你了,沒事吧?」

    他們剛才的對話蘭晴都聽見了,一見這個情景,就知道婆婆想息事寧人。說實話,她也不想多追究,這事說多了自己也尷尬,於是柔聲勸道︰「沒事,是我沒注意,門沒關好,一點小誤會而已,不能怪成成。」

    莫四姑揀起那條死蛇道︰「好了好了,沒事就好!……成成,以後注意點,別這麼淘氣!快去洗臉洗手,準備吃飯了。」

    這天下午蘭晴在廚房煲湯,天熱出了一身汗覺得不舒服,要丈夫幫著看一會火,她自己上樓沖個涼,沒想到遊方會在這個時間回家,更沒想到他會提著一條死蛇推門誤闖,當時嚇了一跳事後也沒多說什麼,家中很快風平浪靜。

    這天晚飯,莫四姑親手做了一缽蛇羹,游祖銘與蘭晴都誇她老人家廚藝高超,卻隻字不提下午的事,彷彿就沒發生過。長輩們表現的很大度,彷彿無聲的在說︰「不論是什麼原因,我們都原諒你了,以後注意點別再犯錯。」

    遊方很鬱悶,他想的有點多了,真想在飯桌上高聲呼喊︰「我真沒偷看蘭阿姨洗澡!」可惜這話說不出口,大家也根本不提這茬,他想多解釋幾句都沒有機會,也沒有解釋的必要。這種莫名其妙「被原諒」的感覺,實在不好受。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1:49 AM

地師*上部 江湖遊子 十五章、愛情動作片


    遊方自覺尷尬難言,這一晚過去了,不料第二天還有更尷尬的事,夜裡做了一些烏七八糟很刺激的夢,醒來後發現自己遺精了,而且痕跡前所未有的誇張!這並不能說遊方此人思想邪惡,對於他的年紀這是很正常的生理與心理現象,遊方自己也很清楚。

    清楚歸清楚,但心情卻更鬱悶了,既找不著地方訴說又找不著人生氣,只能坐在那裡生悶氣,生奶奶的氣、生父親的氣、更多是生自己的氣,覺得繼續待在家裡很不自在,於是做了一個決定——他要離家出走。

    人的思想活動就是這麼微妙,因為一件他沒有錯也沒有被追究的「小事」,遊方決定離開家出去闖蕩。他並沒有收拾包袱偷偷的走,而是很明白的告訴父親,他想去闖蕩江湖。

    游祖銘聽說遊方的決定時,盯著兒子的臉看了半天,最後笑了︰「成成,你是來真的?」

    遊方很乾脆的點頭︰「是真的,我已經決定了。」

    出乎一般人的預料,游祖銘並沒有阻止遊方,反而請兒子到鎮上的飯館裡喝了一頓壯行酒,席間問道︰「這幾天就要走嗎,連高考都不參加了?我認為還是讀大學比較好,那是人生中難得的經歷,錯過的話會有遺憾。」

    遊方反問︰「是嗎,你也沒上過大學。」游祖銘只有初中學歷,然後就沒有在學校讀書了。

    游祖銘搖了搖頭︰「那是兩回事,這些年我也一直在學很多東西,下的功夫並不少,不要小看你爹的努力。」

    這話一點沒錯,游祖銘早年跟隨莫四姑學習江湖冊門術的種種門道,而且還擅長古琴音律、中西繪畫、書法臨摹,對古今各類書帖拓片也有研究,能看懂甲骨文、梵文等古代文字,這些年來確實下過一番功夫,是個相當有學問與情趣的人,否則蘭阿姨那種女子怎會看上他?

    遊方一聳肩︰「這不就是了,如果不在乎那一紙文憑,只想學真本事,在哪兒都無所謂,你就是例子。……假如想要什麼證書的話,可以去找七姨奶,什麼證都有。」

    游祖銘一直在搖頭︰「兒子啊,你又錯了!只在江湖上飄,零敲碎打日積月累,也能掌握獨門真功夫。但是大學是最好的奠基,古往今來的各種學問已整理好精華與線索就等你去挑,別的地方可沒這種環境,就看你怎麼去利用了。……等你在江湖上闖蕩明白了,也會明白我今天說的話,到時再想辦法彌補吧,無論如何你還年輕,也比我這一代人幸運。」

    這頓飯父親喝的有點多,說的也很多,到後來端著酒杯瞇眼問道︰「你對我有看法,我娶了蘭阿姨,你心裡一直有疙瘩,對嗎?」

    遊方低頭喝酒不答話,算是默認了。游祖銘一頓酒杯︰「不孝的小子,別那麼自私!假如你換成我,難道就不願娶一個年輕漂亮的?我是有對不住你娘的地方,她跟著我受了不少累卻沒享著太多福,但這與娶你蘭阿姨沒關係!」

    遊方無言以對,話要看從什麼角度去說,假如換一個不相干的陌生鰥夫,願意娶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子,又有什麼錯?難道還能要求世上人人都像池木鐸嗎?

    這頓酒喝到最後,游祖銘遞過來一張銀行卡道︰「這裡面的錢不多,只有兩萬,別人家的娃上大學,第一學期連買東西帶學費、生活費,大概也得準備這麼多,我也就給你這些。……如果在外面遇上了什麼事搞不定,就自己回家吧。」

    遊方雖然不太想要,但總得帶筆錢在身上才穩妥,於是也收下了。

    第二天他去莫家原向諸位長輩辭行,說出了自己的打算。這種事在莫家原子弟中很平常,江湖八大門的傳人成年後大多都要闖蕩江湖閱歷一番,十八歲已經可以憑自己的本事立足了,莫家的長輩們並沒有感到太意外。

    五舅公送了他一面羅盤,是明末清初建築與風水大師雷發達曾用過的老盤子。從五舅公家裡出來,在院子裡碰見了七姨奶家的兒子劉寅,他是被五舅公的兒子莫言叫來的。莫言想杜撰一張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頒發的「國際人居環境高級評估師」證書,讓劉寅發揮想像力給做出來。

    聽說遊方的打算後劉寅問道︰「如今在大城市混,都得多拿幾張證書才能吃的開,你需要什麼?畢業證、學位證、英語六級證、鉗工八級證、微軟工程師證……我都可以給你搞來。」

    遊方笑著搖頭︰「這些暫時用不著,幫我弄幾張乾淨的身份證就行,其中一張的名字叫遊方,雲遊四方的遊方。」

    劉寅點頭道︰「這東西是得準備幾張,出去釣空子栽了也好脫身,歲數和照片差不多的好找,但指定名字又要是乾淨的二代證就不好辦了。……不過沒關係,你開口我一定想辦法搞定,但你為什麼要指定遊方這個名字呢,和原名很像啊?」

    遊方答道︰「孔子曰︰父母在,不遠遊,游必有方。荀子雲︰君子居必擇鄉,游必就士。——小時候我爹教的。」

    ……

    就這樣,十八歲的遊方帶著幾張身份證與一張銀行卡離家出走去闖蕩江湖,目的地是北京。天下是個大江湖,而首都是龍蛇混雜之地,江湖中的江湖,他落腳的第一站在中關村附近,先住在一個江湖同道租的房子裡。

    與他合住的是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名叫陳軍。此人喜歡自稱江湖黑客,臉頰稍顯消瘦偏偏戴著一副寬邊黑框眼鏡,穿上黑風衣乍一看就像山寨版的佐羅。

    自古江湖術有很多流派,莫家原所謂的八大門是一種包羅世間百態的總結,南方一帶就有江湖十二相的淵源,所謂十二相指的是「京、皮、朵、目、柴、馬、離、降、風、火、隨、謠」十二種江湖生意以及其中坑蒙拐騙的門道,簡稱江相派,這位陳軍就是江相派出身。

    陳軍曾跟著江相派的長輩去莫家原找游祖銘「訂貨」,結識了遊方,他對遊方說過與其待在鄉下的白馬驛不如到京城來見見世面,去北京一定要找他,遊方真的找來了。

    據說中關村號稱中國矽谷,在那裡工作的人大多玩的是電腦高科技,陳軍的生意就很有技術含量,主要通過互聯網運營,出售各種QQ號、車牌號、遊戲帳號與裝備,還向全國各地手機與電子信箱發送各種類型中獎信息、培訓通知,為廣大人民群眾的平靜生活增添樂趣等等。

    遊方的買賣技術含量沒有那麼高,他人生第一樁生意是在中關村一帶站街。所謂站街可不是賣身,他賣的是碟。

    通常是黃昏時分,遊方穿的乾乾淨淨整整齊齊,手裡捧著一個方便面紙箱,在中關村一帶街道旁不緊不慢款步行走,就像是一位附近寫字間裡工作的單身小白領,下班後買了一箱方便面回家。他的眼神顯得很單純,而台詞卻很豐富——

    「先生,看碟嗎?最新動作愛情片,高清、音效畫質一流,亞洲歐美應有盡有……」

    同樣的生意不同的人做,效果大不相同,遊方身為江湖八大門的傳人,只用了半天時間就摸到了其中的竅門。有志於在中關村賣生活片的同仁們,不妨參考他的風格。

    幹這一行首先神色一定要坦然,言行舉止要淡定,走過去攬生意的時候,最好的狀態就像在和一個熟人打招呼,不要畏畏縮縮、鬼鬼祟祟搞的跟做賊似的。聲音要有禮貌,要溫和悅耳不大也不小,能讓對方聽的清清楚楚,卻又不至於傳到兩米開外。

    在這種狀態下,對方才會更願意與你交流,只要肯搭話,生意就有成功的希望。要看準對象,顧客群以落單的男性為主不是什麼秘訣,更重要的是通過驚門相術看這人的氣色,天庭或眼角稍微帶點浮光(俗稱桃花氳)最好,這說明此人當時的心情不錯且精力稍顯亢奮。

    觀察人的眼力很重要,否則的話碰上一位巡街的便衣警察,也要上去攬生意,那就是自投羅網了。這一帶人流量非常大、流動人口非常多,天天都能看見不少生面孔,賣碟的自然也不少,但遊方的生意是最好的,以成交額衡量一個能頂十個。難能可貴的是,假如你從街對面走過,隔著馬路甚至看不出他在賣碟。

    有一次遊方一下賣了十張DVD給一位穿著西裝剛從寫字間裡走出來的小伙,錢貨兩訖之後,小伙的一位同事恰好從後面走過來打招呼道︰「張經理,遇到熟人了?」那小伙很從容的整了整手包點頭道︰「以前單位的一個同事。」後來者還向遊方很有禮貌的微笑頷首。

    遊方賣碟,VCD十塊錢三張,DVD十塊錢兩張,價格公道童叟無欺,質量也與他所說的一樣,絕對的清晰高清、既有愛情也有動作,基本都是經典大片。做買賣嘛,都要講究實誠,說什麼就是什麼。不要誤會其中有黃色淫穢內容,比如他出貨量最大的一套碟是《泰坦尼克》。

    有的人買回去一放,就覺得自己上當了,但遊方可沒騙人!

    那些自覺上當的人不會找遊方的麻煩嗎?他的生意怎麼能繼續做下去?其實遊方這樁生意不追求回頭客,只盯著生面孔,前文提過中關村一帶地方很大、流動人口極多,遊方四處流竄沿街漫步,大半年時間生意一直興隆。

    這也得感謝那些老顧客,發現遊方說的全是「實話」之後,絕大多數人都不會替他宣傳也不會告訴周圍的親友同事,更不會刻意去找他算帳,反正那些碟放在家裡也可以當作收藏的影片。而且遊方的記性以及眼力很好,發現人群中有熟面孔走來,通常都會提前很客氣的避讓一下。

    但是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腳,遊方再機靈,還是讓「受騙者」抓住過。有一天他打著飽嗝從一家快餐店出來,一出門就被人攥住了袖子,耳邊聽一個男子壓低聲音氣哼哼的說︰「你這個小騙子,還我錢!」

    抬頭一看,老主顧了,正是上文提到的那位張經理。遊方還記得他,並不驚慌反而笑著打招呼︰「張經理,什麼事啊?」

    張經理臉上的怒氣更盛︰「原來你還記得我,上次賣我的碟全是假的,賠錢!」

    遊方笑容不減︰「哪裡假了?清晰高清愛情動作片,難道不是嗎?別告訴我你誤會了。」

    張經理仍然沒撒手,威脅道︰「你少跟我來這套,要麼還錢,要麼送你去派出所!」

    遊方一聽這話突然笑出了聲,反手一扣張經理的手腕,大大咧咧的說︰「走走走,現在就去派出所,讓警察同志給評評理!」言畢拉著他向前就走。

    遊方可是練過鷹爪功的,被他籠指扣住手腕半邊身子都發軟,那人腳下不由自主的就被他拖著走,一邊走還聽見遊方沖路邊的行人打招呼︰「對不起,麻煩讓一讓,我們要去派出所。」看那架式像是抓住了一個小偷,正要扭送公安機關。旁邊的路人紛紛議論︰「看這傢伙打扮的人模狗樣,沒想到是個扒手!」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1:50 AM

十六章、我被警花帶走了


  看遊方走的方向,正是衝著南三街的中關村派出所去的,張經理有點慌了。雖然進了派出所也沒什麼大事,但附近一帶說不定會遇上熟人,這裡離他的工作單位可很近,傳出去太丟人了。於是張經理扯著胳膊盡量拖慢腳步,看著四周央求道:「算了,錢就不要了!」
  遊方卻把臉色一沉,腳下不停的說道:「那怎麼可以,你不想去派出所,我想去,咱倆今天一定要理論清楚,我也不想好端端的在大街上被人拉拉扯扯。」

  「我再買你幾張碟怎麼樣?」

  「不怎麼樣!……幾位大爺大媽,麻煩讓一讓,我們要去派出所。」

  「你箱子裡有多少,我全包了,二百夠不夠?」

  「不夠,五百。」

  「算你狠,給你五百,快放手!」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這一紙箱的碟被包圓了,而且賣了比平時多一倍的價。遊方一撒手那人轉身就走,他一個縱步又上前攥住:「張經理,你慢著!」

  張經理哭喪著臉回頭問:「小爺,你還有什麼事?」

  遊方一瞪眼:「既然是買東西,交了錢就應該把東西拿走,你當我是打劫的嗎?」張經理不得不接過那個裝著碟片的方便面紙箱,一轉身就跟做賊似的溜了,只留下遊方面帶微笑站在馬路邊點鈔票。

  ……

  遊方的賣碟生意做了八個月,除去吃喝等生活開銷,他還攢下了兩萬塊錢,父親給的那張銀行卡根本沒動,然後就轉行了。這麼好的買賣為什麼不幹了?有三個方面原因。

  其一是因為到了二零零八年,北京奧運會召開在即,首都的氣氛空前和諧,街頭巷尾穿著制服或便衣的巡邏警察越來越多,隨時注意各種異常人物。遊方的生意越來越難做,在這個敏感時期,最好避避風頭。

  其二是因為他終於被抓進了派出所,別看他威脅那位張經理時那麼理直氣壯,其實自己真的不敢進去,一旦到了裡面也會老老實實的承認錯誤爭取寬大。也怪遊方自己不小心,當時他一邊走路一邊多看了幾眼美女,紙殼箱碰在電線桿子上,裡面的碟片撒了一地。

  更沒料到那位美女竟是一位下班之後還多管閑事的小民警,剛剛參加工作一點都不像警察,遊方竟然沒看出來,算是「打眼」了吧。美女順手就把他帶進了派出所,警察同志們忙的很,也沒把他怎麼樣,批評教育順便嚇唬了一頓,最後還是把他放了。遊方記住了抓他的那個警察名叫謝小仙,印象非常深刻,穿上制服比便衣時更漂亮。

  既然在派出所裡掛過號,按照行走江湖須加謹慎的老傳統,遊方至少應該換一片地方做生意。既然換了地方,乾脆連生意都換了吧,就算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否則也對不起人家美女警花的一番教誨呀。

  至於第三個原因,遊方卻不太好意思說出口,因為他打算從中關村搬出去住,不能再和陳軍混在一起了。古人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話太有哲理了,與陳軍那小子混的時間長了,遊方終於學「壞」了,一不小心失去了處男貞操。

  陳軍只比遊方大五歲,但出道早了三年已經是個老油條了,他的買賣比遊方當然掙的多,開銷也大的多。此人除了「工作」之外,唯一的愛好就是泡妞,只要手裡有錢,總在酒吧一條街以及各種檔次的夜總會廝混,經常不在家裡過夜。

  就算回家睡覺,也會領著形形色色的女人,不論是在酒吧裡釣來的還是在夜總會裡花錢請來的,總之可稱洞房夜夜換新娘,陳軍掙的錢全花在這上面了,手頭幾乎沒什麼積蓄。俗話說手淫傷身意淫傷神,像陳軍這種玩法,別看現在還年輕,如果不早點回頭止步,將來也是形神皆傷。

  遊方還算是個潔身自好的人吧,他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但和陳軍在一起合住久了,常常隔墻聽著陳軍那邊上演的真人秀,下面一衝動上面一發熱,以他血氣方剛的年紀也難免會下水被打濕。現代都市中,很多男人的「第一次」都是稀里糊塗,遊方也不例外。

  那是一天夜裡,只有他和她兩人,經過再三的胡思亂想,終於在某家四星級酒店開房,小姐出臺費五千。好貴呀,是遊方全部積蓄的四分之一!但是陳軍說的好:「老弟,像你這種潔身自好的人,就得寧缺毋濫!人生開門第一炮,不僅要打響也要打好。」

  小姐是陳軍在某個檔次不低的夜總會叫來的,要價不低,但一分錢一分貨,臉蛋身段都不錯,而且服務態度好,來之前還往打電話詢問遊方的要求,比如希望她穿著什麼樣的職業裝敲酒店的房門,Nurse、Police、Flightatendant、Teacher、Officelady?絲襪是什麼顏色的等等。

  這一夜既緊張刺激又稍顯慌亂無措,第二天醒來卻莫名覺得人生很空虛。小姐已經走了,卻在枕頭旁邊留了一個紅包和一張寫著手機號的卡片,紅包裡居然是人民幣八百塊!原來小姐知道遊方是個雛,這年頭花五千塊一夜招妓的處男還真的不多見,給他包了個紅包並留下聯繫方式,出手挺大方的。

  遊方拿著這個紅包,臉上的表情難以形容的古怪,像哭又像在笑。

  ……

  「小子,你發什麼愣呢,還笑的這麼曖昧?我老人家等你說話呢!為何殺狂狐,你又是什麼來歷?」遊方的腦門上挨了一記,原來是劉黎見他半天不說話,臉上還浮現出很古怪的笑容,忍不住隔桌伸手用筷子敲了他一下。

  遊方甩了甩腦袋,趕緊道歉:「對不起,想起往事有些走神了,我殺狂狐是為一位長者報仇。不瞞您老人家,我在北京潘家園古玩市場混過,前因後果說來話長——」

  坐在濟南某家飯店的包間裡,面對四菜一湯,遊方開口解釋自己為何要殺狂狐以及與吳屏東老先生之間的故事。他對劉黎還有戒心,並沒有交代自己的家世來歷,只從北京潘家園的經歷開始講述。

  ……

  經過既刺激又空虛的一夜,稀里糊塗帶點莫名其妙,給了五千塊收回八百,再算上開房的六百塊總共倒貼四千八,遊方揮霍了處男貞操。

  事後他的感覺很複雜,既覺得心情悸動同時又後悔,就像得到了什麼又失去了什麼,患得患失很有些憂鬱。後來他坐在床上突然心裡一驚,覺得現在這個樣子可不是他來北京闖蕩江湖的目的,如此也不是他追求的人生享受,必須有所改變。

  別忘了他自幼修煉內家拳法,身心的感覺格外的適意,每天的生活狀態都像是一種享受。但這大半年來與陳軍混在一起,修行內家心法受到了很大的干擾,拳也練的很少了。昨天折騰了一夜,早起時竟很少見的感到了一絲昏沉。

  這些倒還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他覺得心境雜亂無法安寧。

  這天傍晚他最後一次上街做生意,看美女時走神,紙殼箱在電線桿子上撞翻了,灑落了一地的碟片,被起疑的便警花謝小仙帶進了派出所。當時他就在心中呼喊:「祖師爺呀,我錯了,昨晚真不該讓那個小姐打扮成Police進門!」

  在派出所裡聆聽敬業的警花一番教誨與警告,從國家大事講到個人追求,最終還是放他走了。遊方在裡面表情極其誠懇的「報告政府」——今後絕不再犯同樣的錯誤!他說話算數,果然沒有再賣碟,邁出派出所的門檻時就做了決定,換個環境再換一份「工作」。

  平生第一次進局子的經歷,是遊方改變生活的一個契機,他為自己離開中關村找了一個很好的借口。警察教訓他的那些話,聽起來是官樣文章式的廢話,但也挺有道理的。從某種意義上講,遊方甚至有些感謝那位警花謝小仙。

  其實站街賣碟這門生意已開始進入一種「產業」的夕陽期,隨著網絡技術的發展,通過寬帶下載網上音像製品越來越成為娛樂主流,在街上買「愛情動作片」的人將會越來越少,放棄也是明智的選擇。不論現在的生意有多好,人總要有前瞻性的眼光,不要在行將沒落的行業中做長期投入,不是有那麼一句話嗎——女怕嫁錯郎,男怕入錯行。

  另一方面,從二十一世紀初開始中國大地興起了一輪收藏熱潮,近年來愈演愈烈。中央與地方的各家電視臺紛紛開設了收藏鑒寶一類的欄目,不少人文類的論壇節目也邀請古玩收藏界的專家登臺開講。這些原本對專業知識與素養有相當的要求、只在一定範圍的圈內話題,卻取得了很不錯的收視率,吸引著越來越多的大眾眼球。

  這一輪熱潮的背景是中國改革開放近三十年,經濟增長帶來了大量的財富積累,從國家到許多個人已經具備了相當可觀的消費能力。在這種背景下,投資需求與精神需求消費增長,收藏市場逐漸升溫在情理之中。媒體雖能引導流行,但歸根結底,還是跟著流行走的。

  能吸引各大媒體跟風關注的收藏熱,之所以會博取大眾眼球還有另一個心理層面的原因,與那些或真或假的財富故事有關。幾十年前還不起眼的罈罈罐罐,一旦被慧眼發現為某朝古董,立時身價萬倍:張三家喂貓的碟子竟然賣了好幾十萬、李四在地攤上用五斤豬肉換來的破畫一轉手居然換了一棟別墅云云。

  這些故事很多人都愛聽,包括不少本沒有經濟實力或專業知識也想涉足這一行的普通老百姓,因為它能給予人們一種帶入式的意淫滿足感——聽上去很離奇很過癮,但似乎並不遙遠,說不定就有可能發生我們自己身上。如今變化節奏很快、壓力很大的社會環境中,人們需要這種心理上的宣洩。

  遊方離開中關村之後去了潘家園,中國最有名也是最大的古玩集散市場,他當然沒本錢自己當老闆,憑著家傳江湖冊門的功夫,很容易就找了一份幫人看攤打理鋪面的工作,也算是做正經營生了。這裡的眼界之開闊、見聞之廣博,在鄉下的白馬驛做夢也想不到,對遊方而言是極好的歷練。

  遊方這一選擇,算是站在了時代潮流的前沿,更重要是「專業對口」。一個僅僅有高中學歷的鄉下孩子,儘管瞭解各種江湖門道,能讓自己盡量不吃虧,但他又能真正做些什麼呢?江湖術不僅有「尖」還要有「裡」,人們必須有所擅長才能發揮能量。

  遊方真正所擅長的就是江湖八大門中的「風門」與「冊門」,他當然會選擇與冊門有關的古玩收藏,至於看風水,他認為從時代意義上那是早已沒落的昨日夕陽了。就像進局子,假如一定要被帶進去的話,那麼最好也是被警花帶走,至少還能賞心悅目。

  遊方是在潘家園舊貨市場認識的吳屏東,但一開始並不知他的身份。直到一年後遊方背著包混進北京大學去「深造」,才知道那位在潘家園打過交道、很有學者風度的長者,就是姐夫池木鐸的導師吳屏東教授。

  遊方為何會混進北大考古文博學院「進修」?在他年滿二十歲的時候,終於明白了離家出走前父親所說的那番話。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1:51 AM

十七章、上大學的秘訣


  天安門廣場抬頭看國旗,潘家園市場低頭尋國寶,這是很多「國際友人」如今來到北京特意要做的兩件事。潘家園舊貨市場位於北京三環路的東南角,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這裡就是一些玩家、走私者與文物販子進行半非法文物交易的地下市場。
  那時的交易都在凌晨進行,買主與賣主趁著黎明前的黑暗掩護,紛紛從附近的胡同裡鬼鬼祟祟的鉆出來,推著自行車、蹬著三輪、打著小手電,在街道兩旁的空地上,掏出「舊貨」擺地攤,在天光大亮前散去。這個市場是自發形成的,江湖人等各顯神通,與城管、工商、文物稽查等部門打了十幾年的游擊,在民間被稱為「鬼市」。

  借改革開放與經濟發展的東風,境內「藝術品」收藏市場的需求越來越大。1993年5月,中國現代首家正式的藝術品拍賣公司,中國嘉德國際拍賣有限公司宣告成立,並於次年3月舉行了首場春季拍賣會取得成功。1995年,經國家文物局批準,北京榮寶、上海朵雲軒等商家成為文物交易直管專營試點單位。

  在這種背景下,有關部門也默許了潘家園鬼市的存在,於1995年在街道旁的空地上用帆布搭起了臨時的商舖,讓潘家園的「鬼」們進場交易,以便實行正規的統一管理。當時的思想意識還不夠「開放」,因此沒有叫「古玩市場」,而是起名「潘家園舊貨市場」,舊貨這兩個字的含義很微妙。

  隨後潘家園市場的發展速度之快可用火爆來形容,2007年12月,《文物保護法》重新修訂時,潘家園已成為國內最大的古玩交易集散地。2008年遊方混進潘家園時,這裡已有攤點數千,每天進場交易的顧客近十萬人,上百個國家的政要名流都先後慕名而來,比如泰國公主還在遊方打工的店舖裡侃過價。

  遊方在此大開眼界,深切的體會到什麼是土包子進城的感覺,自己不懂的東西太多了!

  離遊方所在店舖不遠的一個院子裡,有一家專營高防古瓷的店面,店堂中掛著一張大幅照片,是兩個婆娘的合影:其中之一是美國前總統夫人現任國務卿希拉裡·克林頓,據稱是地球上最有權勢的女人,連自己的丈夫都管不好卻總愛管中國閑事的老婆娘;另一位就是這家店面的大嗓門店主。

  有一天遊方經過這家店面碰巧向裡多看了幾眼,一位六十多歲男人,兩鬢斑白、國字臉、戴眼鏡、抬頭紋很深,右耳垂旁邊有一顆很明顯的痣,正指著一方筆洗問道:「這件東西,怎麼賣?」

  大嗓門店主正好在鋪子裡,隨口答道:「那是唐朝的官窯,貴得很!」

  遊方正在喝一瓶紅茶,聞言差點沒噴出來,忍不住笑的很古怪。搞古玩的提到官窯,是有特指的,首先是指宋代定、汝、官、哥、鈞五大名窯之一,如果再細說還分為北宋的開封官窯與南宋杭州官窯。其次是與民窯相對應,明清時代皇家在景德鎮專門燒製御用瓷器的作坊有時也稱為官窯,但這不用刻意強調。

  「唐朝的官窯」這句話,就和「美國主席蔣介石」一樣的搞笑。

  那位兩鬢斑白的長者卻沒有笑,一言不發就走出了店面,邁出門檻時很遺憾的長嘆一聲。看見遊方提著紅茶正在探頭探腦的怪笑,他問了一句:「小伙子,你笑什麼?」

  遊方在潘家園可是個玲瓏剔透的生意精,平時深得老闆的喜歡沒少攬生意,有空也幹過不少對縫的私活給自己賺些外塊,聽見有人答話立刻湊上前小聲道:「這位先生,您別聽她隨口胡咧,只能糊弄不懂行的老外!……我看您是個行家,想淘瓷器跟我來,只要出得起價,保證不打您的眼。……扯什麼唐朝的官窯,以為瓷器越古越貴呢,簡直是丟潘家園的臉!」

  老先生哦了一聲,反問道:「瓷器不是越古越貴嗎?」

  一聽這話似乎有點外行,遊方來了精神,賣弄道:「這您就不懂行情了,如今炒的最貴的是元青花,但傳世太少潘家園根本見不到真的,要講究瓷器,明朝永樂、宣德、成化還有清朝康、雍、乾三代那才是巔峰水準,我們店裡就有一份全球瓷器拍賣天價排行榜,不信拿給你看看做個參考。」

  老先生似乎對遊方這個人很感興趣,一邊走一邊問道:「小伙子,看你年紀不大,很懂瓷器嘍?」

  遊方略帶得意的回答:「不瞞您說,哪怕只有個破瓷片,我也能斷出是真是假,告訴你是什麼時間什麼窯出的,這類器物大概值多少錢,明面上什麼價,找對門路是什麼價,上拍賣行又是什麼價。……不信你可以拿東西試試我的眼,看我說的是不是實話,假如信的過我,往後您來淘寶貝,可以花點小錢雇我掌眼,到時候您挑東西談價看我的暗號就行。……不過要提前預約哦,這是我的小靈通號碼,我姓游,大家都叫我小游。」

  老者頗有興致的打量著他,隨手從兜裡掏出來一小方似印章的玉器,幾公分高四稜柱形,上面還刻有漢隸銘文,筆畫深直硬朗如枝,頂部中央有一穿孔,他帶著考問之色道:「我身上沒瓷器,倒有一件玉器,你看看有什麼講究?」

  這東西一般人還真認不出來,遊方掃了幾眼便答道:「這是嚴卯,不是明代仿製的那一批而是漢代的古玉,佩在身上辟邪驅疫用的。玉料差了點,值個幾千塊錢。」

  老者點了點頭又問道:「我剛才看的那件筆洗,如果是宋官窯的,值多少錢?」

  遊方:「這就難說了,假如品相好又有門子,送到拍賣行出手上百萬都不稀奇。」

  老者:「你剛才說瓷器並非越古越貴,你所謂的貴又是指什麼呢?」

  遊方笑了,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看您老說的,當然是值錢嘍。」

  老者的表情竟有些苦澀,微微嘆了一口氣:「東西並非越古越貴,這話很有道理,比如野外隨便一塊石頭,可能都有上億年的歷史。有些器物之所以珍貴,當然是因為時間不能倒流,一個歷史時代再難複製,但更重要的是文明傳承賦予它的價值,它所承載的信息對於今天有不可磨滅的意義。如果說剛才那位店家丟臉,丟的可不是潘家園的臉,文物的真正價值,首先是文明的創造者與繼承者自身賦予它的,而非其它。」

  遊方眨了眨眼睛:「老先生,您的話有些深奧啊,您是來淘寶還是來幹別的?」

  老者哂笑:「我看你年紀輕輕,卻能一眼認出西漢嚴卯,一時感慨多說了幾句。……那就再多問幾句吧,你剛才說只要看一塊碎瓷片就能斷代,並且知道同類器物的價值。這種東西冷了不能御寒餓了不可充飢,如果不用錢來衡量,那麼你能說出它真正的價值嗎,對今天的你我意義又何在?」

  遊方覺得這老者很奇怪,言談舉止與眾不同,平常來潘家園淘寶的顧客想的說的都是怎樣撿漏又不被打眼,誰會和他講這些?

  老者見他不回答,似是自言自語的又繼續說道:「能從一塊瓷片斷代甚至看出窯址,而你所知的價值無非是市場的買賣成交,可你能說出為什麼嗎?你能否從一塊瓷片看出一個歷史時代人們的精神狀態與社會風貌、看出王朝的更替與文明的興衰、看出它承載多少對你我有意義的人文內涵?能否解答為何會在那樣一個時代有這樣一件器物?它能否引發你內心深處的精神共鳴,並將這種共鳴的感受對人們闡述傳達?」

  這一席話將遊方問的有點發懵,他基本上都聽懂了,但的確回答不了!不由自主想起父親說過古董鑒定中一種特別的現象,仿製品就算用再高明的手段做舊,哪怕是惟妙惟肖甚至能騙過某些現代檢測儀器,但有一種「東西」是仿造不出來的。那就是歲月變遷的承載,賦予器物的「氣質」或「物性」,心神浸淫其中才能感覺到。

  但父親所說只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而眼前這位老者的話是問也是答,很明確的闡述了另一種感受,雖抽像卻不虛幻,並且解答了父親所形容的「氣質」或「物性」從何而來?儘管老者在鑒定古玩的「眼力活」方面可能還比不上遊方,但卻有著遊方所不具備的人文境界,如此才能夠真正懂得這一切器物的價值。

  怎麼形容呢,假如某人將一件價格百萬的瓶子抱回家,將那些單純的金錢數字從腦海中暫且剝離,他到底在享受什麼、自己有沒有意識到?人存在於物質世界中,卻生活在精神世界裡,這才是我們與行屍走肉的區別。

  遊方這天沒在老者這裡攬到生意,後來在潘家園又見過這位很有學者風度的長輩幾次,但沒機會更多的交流。老者當日或許只是一時感慨的無心之言,而遊方卻很受觸動,在後來的日子裡時常回味這番談話。

  混在潘家園見識越多,就愈發感覺到自己所缺甚多。別看他有兩把小刷子,但真正水平還差的很遠,既沒有體會到父親所形容的感覺,也沒有懂得老者所闡述的境界。手藝不錯的匠人與意境高超的大師,其差別就在於此吧?

  遊方意識到自己真正的修養不夠,底蘊差的很遠,照這麼混下去一輩子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古董販子,區別僅僅是生意大小而已。於是他又做了一個決定——去大學進修!上哪家大學呢?當然是姐夫池木鐸曾就讀的北京大學,因此他至少有些熟悉感,否則就去上清華了。

  飄門祖師爺孔子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遊方有所思,也準備上大學。有人也許要問了,想上就能上的嗎?一點不錯,想上就能上!

  據我所知的中國絕大多數高等學府,只要你有足夠的恆心與毅力能堅持下來,就可以得到絕大多數專業的系統教育,不必參加高考、不必交學費、更沒有期末考試或上課點名一類的麻煩。唯一的遺憾就是拿不到畢業證書與學位,如果實在想要的話,可以去找遊方的表舅劉寅想辦法。

  秘訣很簡單,早在民國時期北平就有不少知名學者使用過,就兩個字——蹭課!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1:51 AM

十八章、蹭課


  潘家園舊貨市場與一般的市場週一到週日都開業不一樣,也與一般的單位週末有雙休日不同,它是每週四至週日開市四天,其餘三天休市,遊方有充分的業餘時間。二零零九年初夏,他決定混進燕園蹭課時,就辭去了看攤的工作,只是偶爾去潘家園轉轉攬點對縫的私活,恰逢大學放暑假,他空閑時間就更多了。
  在潘家園「打工」一年多,除去父親給的那張銀行卡之外,遊方自己的積蓄也攢到六萬了。他再一次搬家,在北京航天橋附近的一個小區裡租了套一居室的房子,地點就在北京工商大學後面,離原子能情報所、釣魚臺國賓館都不遠,周圍的環境還不錯,附近的鄰居有不少是工商大學的老師或學生,如今大學生出來租房住的情況也很普遍。

  附近一帶唯一顯得嘈雜的地方就是小區大門外的那條街,在西三環與甘家口之間名叫增光路,這條街上有很多家西北少數民族特色風味飯店,有不少西疆來京的族民聚集,一到傍晚時分,烤囊、烤羊肉串的香氣飄溢,帶著西疆口音的吆喝聲四起,熱鬧是熱鬧,但有時也很亂。

  遊方住在這裡,算是鬧中求靜,小區後面的樓裡,離大門外的嘈雜聲很遠還算清靜,更重要的是這裡的房租並不貴。遊方懂風水,不論信不信,他也知道如何挑選一個從各方面來說環境盡量好的地方,本想住到北海附近,但那裡的房租太貴了,退而求其次,他選擇了航天橋附近,主要是為了練習內家拳術。

  每天凌晨,增光路上各家飯店還沒開張的時候,遊方就出門沿著西三環向南,大約走一站多路,來到玉淵潭公園練拳。這裡的空氣、環境都不錯,一池潭水與岸上花草也讓人覺得心情舒爽,是北京城區裡這一片區域的風水靈氣聚集之地。遊方的內家拳法,就是在這一段時間觸及到「勁隨意走,收發由心」這層境界的門檻。

  除了練拳以及修習內養心法,他也經常去旁邊的工商大學轉悠,考察一般大學平常上課的情況,雖然是暑假期間,但只要有心觀察也能掌握不少信息。

  一般大學開學時都會在佈告欄裡貼上這一學期各個專業的課程表以及上課地點,主修、輔修以及公共選修科目都一清二楚。在每間教室的門口還貼著本教室這學期的每週課程表,寫的很詳細:周幾的第幾節課哪個院系的什麼專業、有幾個班級在這間教室上什麼課程、何人主講?主要是提醒學生不要走錯教室了,同時也提醒上自習的同學這間教室什麼時候被佔用。

  這些信息在暑假時還貼著呢,要等到新學期開學才會換成新的,遊方摸進去轉了一圈就基本瞭解了情況,在大學裡蹭課很容易,唯一要做的功課就是為自己編製一張課程表以及日程表,幾乎可以選擇全校的各個專業,只要時間能錯得開。

  等到2009年9月開學的時候,遊方背著書包就進了北大,他不是走去的,也沒有打車,更沒有去擠公交,而是被專車接進了校園。辦法很簡單,先去北京西站,順著出站口的人流去找各大院校的迎新接站點。

  來到北京大學的迎新處只要說一聲「我是報道的新生」,立刻就有熱情的高年級同學將你領到專門接新生的大巴車上,還會主動幫著提行李呢,搞得你都怪不好意思的,並且也不會檢查錄取通知書。遊方就是這樣進了北京大學以「新生」的身份進行「考察」,校址離他曾「戰鬥」過的中關村並不遠。

  ……

  「小遊子呀,你還真對我老人家的脾氣,我年輕時第一次闖蕩北平城,也在清華園裡蹭過課,你和我想到一塊去了。」聽到這裡,劉黎突然來了興致,開口打斷了遊方的講述。

  「前輩也蹭過課?您老去的是清華?都進修了哪些專業?」遊方也很感興趣的追問道。

  劉黎一晃腦袋,瞇著眼睛回憶道:「我主要去聽國學系的課程,當時清華國學系臺上的老師們都很了不得,陳寅恪、王國維、梁啟超、趙元任的課我都聽過,這些前輩你認識嗎?」

  遊方笑道:「晚輩出生的太遲了,怎麼可能認識?您提到這幾位前輩,在我沒『上大學』之前,只對梁任公有些印象,中學課本裡有。」

  劉黎的話匣子打開便收不住:「我在清華認識了任公前輩的公子思成,他自幼家學淵源不俗,我們還在一起討論過風水呢。後來他成了一位營造法式與風水格局大師,雖然與我的修行所學路數不同,但也是我平生深為敬佩的幾人之一。天安門廣場的人民英雄紀念碑,就是他主持設計的,你知道吧?」

  遊方怎會不知道梁思成,他聽吳老多次提起過,吳屏東就是梁思成的學生!梁思成是當代卓越的建築與教育學家,而劉黎說他是「營造法式與風水格局大師」,是從一位傳統地師的角度評價。遊方也曾問過吳老,在梁思成先生門下求學經歷,最大的遺憾是什麼?吳老回答很有些讓人意外——無緣見到傳說中的師母林徽因。

  因為吳老的關係,遊方對梁家父子的生平可是非常熟悉,當即又問道:「梁思成先生在清華讀書是1915年到1923年,任公前輩在清華講學是1922年到1927年,您老聽過任公前輩的課,又在學校裡認識了思成先生,那麼應該是1922年到1923年之間的事。您老自稱民國二十三年已經三十九歲,那麼應該出生在清光緒二十一年,也就是1895年……」

  劉黎一瞪眼打斷了他的話:「我與金岳霖同庚,怎麼,你小子不信嗎?真不愧是潘家園混出來的,染上了那幫古玩蟲的毛病,哪怕是吃飯棒個破碗還不忘看一眼斷斷年代!你小子是不是也想給我老人家斷代呀?」

  遊方忍住笑說道:「前輩有多大歲數就是多大歲數,與晚輩信不信無關。再說了,就算晚輩有這個意思,你老又何必以破碗自比呢?……其實晚輩只是想問,當時您應該是二十七、八歲,是否已經號稱一代地師?或者是在那之後才遇到的上代地師前輩?」

  聽遊方提及了上代地師,劉黎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坐端正了:「那時的我已拜入先師門下,但還不敢自稱地師。先師說我學養不夠,要自知取有餘而補不足,於是我才想到去清華蹭課。……所以說你小子與我當年很像,難怪我越看你越順眼。」

  被他看順眼可不是什麼好事情,遊方在這短短兩天之內,麻煩一件接著一件,有苦又說不出口,想躲都躲不掉。此刻他卻被怪老頭的經歷勾起了真正的興趣與難以抑制的好奇心,忍不住繼續問道:「你老的經歷真神,晚輩很好奇,能否多講幾句?」

  劉黎板著臉一敲桌子:「說你還是說我?別忘了你在幹什麼,甭想打岔,接著交待!」

  ……

  蹭課與走江湖開棚差不多,先要踩盤子。從迎接新生的大巴車上下來,生活區內還有一個迎新點,各系院的輔導員帶高年級的學生,扯著系院的條幅擺開桌子迎接各自的新生。遊方四處聽一聽偶爾找人聊一聊,再到教學區走一走轉一轉,結合以前看過的學校介紹材料,情況基本就摸清了。

  大學裡的課程有小課、大課、公開課。所謂小課就是同一個班級二、三十人在小教室上的專業課,一般到了高年級小課比較多。所謂大課就是同一個專業或同類專業的幾個班級在一個大教室上的基礎課。所謂公開課大多是在階梯大教室上的課程,聽課的學生不限專業,往往以選修或輔修為主。

  公開課與大課很好蹭,只要你坐在那裡不搗亂,沒人管你是誰。有些熱門的公開課需要提前占座,而絕大多數大課根本不需要占座,教室裡總有空位置,因為總有人逃課,就算全來了也不可能座滿。這是大學裡一種比較特殊的現象,平時上課教室裡總坐不滿,考前上自習卻很難找地方。

  只有小課聽上去似乎很不好蹭,其實也沒麻煩,教室裡肯定有空位,而且經常是第一排正中央面對著老師的位置——同學們都不願坐的那麼靠前顯眼,你進去,坐在那裡聽課就行。

  就算講臺上的老師知道你不是這個班的學生,而是特意跑到這裡來聽他講課的,一般也不會趕你出去,甚至心裡面還會暗暗高興。當老師的誰不願意衝著自己來聽講的學生越多越好呢?越是知名高校的知名老師,越會這樣,這也是知識分子一個普遍的特點。

  假如這個班有好管閑事的學生走過來提醒你:「同學,我們班要上課,你別在這裡上自習。」

  此時只需厚著臉皮,面帶微笑的答一句:「我不是上自習的,很喜歡XX老師講的這門課,特意來聽,如果沒有空位我就走,有空位的話就坐著聽聽。」這種情況下沒人會趕你走,學生又不是政教處的行政官員。

  北大這麼多專業這麼多課程,怎麼選擇呢?遊方首選考古文博學院的課程,第一個要找的講課老師就是姐夫池木鐸的導師吳屏東。

  早在民國時期的燕京大學就設立了考古研究室,解放後的北京大學在歷史系設立了考古專業,1983年考古專業從歷史系中獨立出來單獨設立了考古系,1998年北京大學與國家文物局聯合辦學,考古系又擴建為考古文博院,2002年改名為考古文博學院。

  該學院在北京大學算是規模很小,只有兩個系:考古系與文化遺產系,共設四個本科專業:考古學、博物館學、文物保護、文物建築。其實它每年只招一個班的本科生,總共三十名。這麼一個學院為何招生這麼少,因為它還要承擔其它院系相關的專業教學任務,以及更多的考古及科研課題。

  吳屏東今年六十出頭,是博士生導師,主要任務是帶研究生與做課題,一般很少給本科新生上課。但是遊方很幸運,在北大的課程表裡查到了吳老講的兩門課,一門是給建築系與歷史系二年級學生開的混合大課,科目是《中國古代營造法式》,另一門是給考古文博學院的本科三年級開設的專業小課《中國古代建築與葬制》。

  這兩門課是遊方一定要蹭的,至於其它時間,就跟著考古文博學院一年級本科新生一起混了,不必將所有的課程都蹭下來,只要選擇感興趣的專業基礎課就行。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1:52 AM

十九章、一命二運三風水四修陰德五讀書


  吳老開設的跨專業混合大課屬於輔修科目,歷史系與建築系的同學們都戲稱為「風水課」,因為中國古代的建築結構以及各種法式都與風水學有必然的聯繫,講課的時候根本繞不開,吳老在課堂上引用了很多現代環境學理論去解構,讓遊方增長了不少見識。
  遊方所聽的第一節課是在歷史系教學樓的階梯大教室裡,他早早就夾著包拿著坐墊占好了位置,等到同學們三三倆倆來的差不多了,把教室坐滿了一大半,吳屏東夾著講義上了臺,習慣性的掃視一圈,視線卻在近處停留愣了片刻。

  遊方也抬頭想仔細觀瞧吳屏東的面相,四目相投兩人都有些詫異,原來臺上站的竟是遊方在潘家園見過的、那位很有學者風度的長者!教室這麼大有這麼多學生,吳屏東偏偏也看清楚遊方了,沒法看不見,遊方就坐在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正對著吳屏東所在的講臺。

  吳屏東竟然認出他來了,笑了笑微微一點頭算是打了招呼,然後開始講課。

  同樣一門課,不同的人講效果不同,聽眾的感受也可能大不一樣。就和寫小說往往有個開場白或序言類似,從頭講一門課程,老師一般都要講一段引子以吸引同學們的興趣,這段引子往往課本裡沒有,都是個人風格的發揮。

  在坐了二百多人的大教室裡,吳屏東的開場白竟然是民間流傳的一些老話:「一命二運三風水,四修陰德五讀書。」他沒有介紹古代民間的那些迷信說法,而是解釋這句話在不同的年代都有什麼共同的、有價值的道理——

  所謂「一命」,可以理解為出身,這是一個人無法自我選擇的。雖然現代人文精神講究一切生命都是平等的,但事實上人們的確生而不同,不同的國家、不同的種族、不同的家庭、不同的客觀條件。你可以去抱怨但無法改變既成的事實,就像一個想發財的人抱怨自己的父母為何不是億萬富翁,沒有任何實際的意義。

  每一個人自從擁有自我意識,能夠從主體的角度觀察外界客體進行思考之後,人生第一個哲學命題就是:「我為何要來?」而它沒有答案,會引出另一個命題:「我將在這世上怎樣去做?」只有解決了這兩個命題,才知道怎樣去修行,才能理解孔子所說「知天命」的狀態,才能行而上之,達到「人生而有貧富,但貴賤在於心」的生活境界。

  所謂「二運」,可以理解為際遇,這也是一個人很難自我扭轉的,但可以選擇以怎樣一種方式去面對與融合。比如我們生在一個什麼樣的時代?先秦、唐宋、民國、還是二十一世紀的今天?我們這一生會遇到哪些人,會與我發生什麼關係,這個世界會發生什麼樣的大事對我產生不可避免的影響?

  再比如三國中形容曹操的一句話「治世之能臣,亂世之梟雄」,同樣一個人可能有不同的結局,這便是際遇所造就。它有定數也有變數,有些事情個人無法避免,但可以選擇以怎樣一種方式去面對。有人想炒股發財,也得看行情的大趨勢如何。

  再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假如某人生活在上世紀三十年代面對日本鬼子的刺刀,你沒有辦法逃避這個時代所發生的事,但他至少可以選擇是做烈士還是做漢奸。而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們,就沒有這種抉擇的考驗,這就是「運」。命與運之間非常微妙的一體相承,合稱為命運。

  所謂「三風水」可以理解為環境以及環境的選擇與創造,它不能脫離身處的世界,但可以自我造就、選擇怎樣去趨避。它體現了人與自然之間的互動關係,有抗爭也有相互的和諧,非常深刻的體現了中國傳統「天人合一」思想精髓。

  在一個大環境當中,創造一個小環境,主動去抗爭、改變、融合,包括一個人的生前死後的選擇與創造。《中國古代營造法式》這門課會涉及到很多傳統風水學的內容,希望同學們不要只看到封建迷信時代的糟粕,也不能僅僅用現代環境學理論去理解,而要體會到其背後隱含的有價值的人文精神。

  它從歷史遺跡中隱約散發出光毫,對現代的我們有怎樣的啟發?當代世界最熱門的「發展與環境」問題,便是此處「風水」二字廣義的內涵之一。

  所謂「四修陰德」,如果不談轉世輪迴報應這一種宗教性的說法,從另一個角度去理解,是指一個人內在主體的「自我」,如何與外界客體的「非我」相處。人與人之間如何相處,人如何與社會相處,人類如何與世界相處。由此可見,「修陰德」與「風水」之間本就有密不可分的聯繫。

  從廣義上講這是一個族群的自發選擇,古代就有「世德不修,世風必下」的說法。做為個人修養來說,它能達到的境界是「如何與自我相處」。假如自己是另一個人,你如何與另一個自己相處?這比較微妙,有些同學可能不太明白,下課後可以回去想一想,有句俗話「自己和自己過不去」,又是什麼意思?

  所謂「五讀書」,可以理解為文明積累的傳承,它必須是人們主動去選擇的。生活在現代社會的人從某種意義上說都是幸運兒,我們繼承了前人不知花了多少代價、耗費多長時間才積累下的無形財富。所以讀書沒有必要去嘲笑前人無知或迷信,如果那樣的話,數千年後的人們還不知會怎樣嘲笑今天的你我,但你我也在造就他們的時代,要時刻想到這一點。

  吳屏東最後說道:「讀書兩個字真正的含義,可不是為了應付考試,關於這一點我就不展開講了,同學們來到北大,是幹什麼的?……好了,大家現在打開課本!」

  同學們紛紛笑著打開課本,只有遊方沒課本,側頭掃了旁邊桌子上的書本幾眼,打算明天就去找地方買。吳屏東的第一堂課,以這麼一段引子為開場白,不知其它同學感不感興趣,反正遊方聽的是津津有味。

  這是一門輔修課,一堂大課分兩節,安排在週五下午的最後兩節。等到課間休息之後再上第二節,遊方回頭看了一眼教室,發現已經走了好幾十人。這些都是逃課的,有的是想早點去食堂打飯,有的是和對像約好了過週末。

  課間休息的時候,吳屏東下了講臺徑直走了過來。遊方趕緊起身,恭恭敬敬的垂手而立,只聽吳屏東到近前問道:「小游,原來你是北大的學生,歷史系還是建築系的?怎麼逃課去潘家園混,上課還不帶課本?」

  遊方實話實說:「我不是歷史系也不是建築系的,也不是北大學生,就是蹭課的,特意來聽吳教授您講的課。今天是第一次,所以沒課本,回頭就去買。」

  不要以為江湖「高人」沒事就滿嘴跑火車,實情恰恰相反,遊方非常「喜歡」說實話,沒有十分的必要絕不撒謊!一開口要麼盡量取得對方的信任,要麼能引起對方的好奇心,這是走江湖釣空子的金科玉律,最重要的是——要清楚在什麼場合對什麼人說什麼樣的話。

  吳屏東怔了怔,隨即就笑了,走回講臺拿來了自己的課本,封皮已經有些舊了,是前些年的老版本,遞給遊方道:「這個拿去吧,送你了。」

  遊方捧著書本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這怎麼好意思,我自己去買好了。」

  吳屏東搖了搖頭:「我家裡還有,你就別客氣了。大老遠從潘家園跑到北大來蹭課,也挺不容易的。」

  遊方:「可是,您把教材給了我,下節課……」

  吳屏東輕輕一擺手打斷了他的話:「書就是我寫的,我上這門課,還用看教材嗎?」

  遊方連連點頭:「是是是,那也太小看您老的水平了,謝謝,真的非常感謝,書我收下了。……實不相瞞,您的另一門課《中國古代建築與葬制》,我也打算去蹭。」

  吳屏東已經轉身欲走,聽見這句話又回過頭來:「想去就去吧,反正教室也坐不滿,但不要妨礙別人,人家可是真正考了試又交了錢來讀書的。」想了想又交待了一句:「好不容易來了,那就認真點,不要學那些沒事就逃課的。」

  吳屏東對遊方的蹭課行為既沒有反對也沒有多問,同意他來旁聽自己的課,卻沒有追問遊方還在蹭什麼課。等到第二周遊方去蹭吳老給文博學院本科三年級開的小課時,吳老走進教室看見他,順手放了另一本舊教材在他桌上,並沒有多說什麼。當時班上的學生還以為他是吳老帶的研究生呢,後來才知道遊方只不過是個蹭課的旁聽生。

  除了這兩件事之外,吳屏東並沒有對遊方表現出特別的熱情或關注,就像教室裡多了一個可有可無的人,不趕他出去而已。但遊方卻有一種感覺,儘管講臺上的吳屏東並不刻意注視自己,但無形中總分出一股精氣神在注意他。

  說來也有趣,上中學的時候,班主任天天盯著,有事沒事還要把家長叫去叮囑一頓,但遊方總是逃課。來到了北大蹭課,他只相當於教室裡一個多餘的空座,沒人會點他的名,也沒必要應付考試。可是吳屏東的課遊方是一節都沒落過,風雨無阻,他坐在教室裡甚至感到一絲後悔,以前上學逃課逃的太多了。

  吳屏東送了遊方兩本舊書,其實這種教材在同專業高年級學生那裡也能弄到,不值幾個錢,但遊方卻覺得異常珍貴。儘管他已能在江湖中立足,但畢竟還是個年輕人,孤身在外漂泊,難得感受到一絲長輩關懷的溫暖。捧著這兩本書,遊方的內心有些沉也有些軟,總之形容不出來。

  除了蹭吳老的課,遊方還蹭文博學院一年級新生班的專業課,沒碰到什麼麻煩。這些新生也是剛進大學,見到班上有這麼個蹭課的不僅不排斥反而很好奇——原來大學這麼有趣,來之前真沒想到!還有人開玩笑說北京大學不僅有人蹭課,連貓都來蹭課。

  這倒是實話,北京大學有一隻虎斑貓很出名,在各教學樓遊蕩,經常趴在講臺或課桌上「旁聽」。遊方也見過這隻貓,老的都快成精了,自己會到水房喝水,更令人驚訝的是它不僅會開水龍頭,而且喝水之後,還會用爪子把水龍頭關上。

  雖然是考古專業,但大一的新生在文玩方面的實踐經驗幾乎全是空白,遊方偶爾聊起潘家園的種種軼聞,把這幫與自己年紀差不多大的毛孩子唬的一愣一愣的。在一個秋高氣爽、風和日麗的週末,在班長的鼓動下,遊方領著全班同學去逛了一趟潘家園,一邊逛一邊講解種種趣事,少男少女們嘰嘰喳喳很是興奮,看見什麼都當寶貝。

  從潘家園舊貨市場出來,遊方又咬牙做了回東,花了七百多塊請全班同學吃了一頓肯德基,至此完全搞定。

  後來的日子裡,考古文博學院091班的同學們已經把遊方這個編外人士看作教室裡當然的一員。尤其是班長,一位叫朱離的四川女孩,對遊方表現出明顯的好感,比如上課時主動為他佔座,並且很關心的詢問他中午在哪裡吃飯,需不需要借用食堂的飯卡等等。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1:53 AM

二十章、滴水之恩

  
      朱離臉頰上有幾點俏皮的小雀斑,眉清目秀長的很白凈,典型的小家碧玉模樣。可是遊方並沒有與她有進一步的發展,他的心思不在這上面,只是來蹭課的,總不能連班長都給泡走了。另一方面他也覺得別耽誤了人家的學業,朱離可是正經的北大學生。

  遊方不下手但是有人下手,很多人上大學的主業之一不就是談戀愛嗎,據說到了第二學期放暑假前,朱離被歷史系一個叫盛世龍的男生追到手了,這兩人是四川老鄉,而那時遊方已經離開北京大學設局誅殺狂狐去了。後來遊方才知道,在大學蹭課的人雖然不多,但也絕對不止他一個,而不少人的目的之一就是為了搞對象,他卻沒動這心思,當時還是太單純吶!

  至於吳屏東教授,遊方與他第一次正式的課堂交流是在開學一個多月之後,此前除了聽課之外幾乎沒說過多餘的話,吳老不理會他,他也不好意思主動上前搭訕。那是一次課堂討論,本來話題是關於古建築保護的,課堂氣氛非常輕鬆,同學們聊著聊著就扯遠了,不知誰起的頭,提到了最近的收藏熱潮,尤其是關於近幾年古瓷器市場狂炒的新聞。

  吳老突然問道:「小游,你能報一份最近幾年,國際拍賣市場上中國瓷器的天價成交排行榜嗎?」

  這是吳屏東第一次在課堂上點他的名,遊方有些受寵若驚的站了起來,心中暗道吳老真是好記性。一年多以前在潘家園市場第一次見面,遊方對吳老說過:「如今炒的最貴的是元青花……我們店裡就有一份全球拍賣天價排行榜,不信拿給你看看做個參考。」沒想到老先生還記得這一出呢。

  吳老見他站了起來,做了個手勢道:「課堂討論不是提問,你坐下說,不要緊張。」

  遊方當即報了一份最有代表性的2005年中國瓷器拍賣的天價排行:首先是倫敦佳士得拍賣的一隻元青花鬼谷子下山圖罐,成交價合人民幣2.3億;其次是香港蘇富比拍賣的清乾隆琺瑯彩雙耳瓶,成交價合人民幣1.2億;還有香港佳士得拍賣的元青花錦香亭圖罐,成交價合人民幣五千萬……

  教室裡發出一片驚嘆聲,吳老趁機問道:「同學們分析一下,這輪炒作狂潮的成因以及動機都有哪些?」

  同學們紛紛發言,大致的觀點是中國的連續幾十年的經濟增長積累了大量的國民財富,有相當一批人已經具備了可觀的消費能力,正在從純粹的物質消費需求向投資需求與精神消費需求轉型,藝術品收藏市場逐漸升溫在情理之中。

  還有人提到近幾年西方世界遭遇了全面的經濟危機衝擊,而中國的實力越來越強,在國際上的地位也越來越高。國力的增強也體現在文化的強勢上,因此中國文物在國際收藏市場中的升值潛力越來越明顯。

  吳老笑了笑:「同學們似乎很自豪,的確,也應該自豪。」然後又問了第二句:「既然如此,那麼美國文物在中國市場的情況又如何呢?美國的國力與文化強勢應該更明顯。」

  可從來沒聽說過中國收藏市場炒作過什麼美國文物,同學們笑了,都說美國的歷史太短,根本就沒有那麼豐富的文明沉澱。要說美洲文化,瑪雅文明倒可以談一談,但也無法與中國五千年不間斷的文明傳承積累相比。

  吳老微微搖了搖頭:「這麼理解也不對,文物對每個民族的概念都類似,假如美國的《獨立宣言》原件流落到中國,不能偷、搶回去的話,大家想想,會不會有美國人願意花大價錢買回去?當然有!」然後又問了第三句:「為什麼國際市場主炒瓷器呢?」

  同學們大多從歷史的角度去回答,明中期與清初期,中國國力鼎盛舉世無雙,由國家投入人力物力燒造官窯,有世界上最嚴格的篩選程序與工藝標準,集合了那個時代最高水準的工匠,使中國瓷器達到了一個幾乎不可複製的藝術成就巔峰,是收藏界歷史工藝品中最典型的代表器物。

  見話題談的差不多了,吳老最後總結道:「同學們的觀點都有道理,但我有一點要補充,中國古代工藝品最典型的代表器物,如今都在什麼地方?」

  沒有等同學們回答,吳老又介紹了一組數據: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不完全統計,僅止海外二百多家知名博物館中就收藏中國文物164萬件,而民間收藏大約是館藏的十倍。最保守的估算,流散海外的中國文物至少也在1700萬件以上。這一數字遠遠超出了中國現有的館藏文物總數,也超過中國境內民間收藏文物數量,其中以中國古瓷為最典型的代表!

  說到這裡,坐在第一排的遊方突然反應過來,吳老兜了這麼大圈子到底想說什麼?他雖然在潘家園混過,但並不很瞭解吳老所說的這些數字,此刻獲悉頓時恍然大悟。國際拍賣市場近幾年以中國古瓷為代表的狂炒,拆穿了很簡單,就是一種被稱為「盤內滾珠」的江湖手段。

  見遊方的神情似有所悟,吳屏東第二次點了他的名:「小游,你也來說說,除了大家講的之外,你還有什麼別的看法?」

  遊方連忙擺手:「我的看法都是野路子,哪有大家分析的這麼專業。」

  吳屏東:「管他什麼路子,不妨說來聽聽,現在是課堂討論暢所欲言,什麼意見都可以發表。」

  ……

  「盤內滾珠」這種江湖說法很形象。「珠」就是「空子」們很珍視的、希望得到的東西。而「滾珠」有兩層含義:首先是指設法炒高這些東西的價值,同時也能極大的吸引對方的注意;其次是指通過熱炒一件東西形成轟動效應,帶動手中同類物品的價值也一起水漲船高。

  「盤內」的含義是指這類東西雖然是「空子」們所珍視的,卻囤積在自己手中。所以先要把它們在自己手中炒出花樣來,這叫作「滾」,然後再去「釣空子」,合稱為盤內滾珠。

  與其他江湖門道一樣,此手法首要注意選擇下手的對象與時機,比如張三家祖上的東西,李四是不會太感興趣的。要等到張三家闊了,再做局將張三家祖上寶貝炒得轟轟烈烈。張三甚至還會暗自高興,因為祖上的東西金貴了,自己臉上也有光!這時張三家難免有人會找上門去,被人當冤大頭輪番狠宰。

  正常情況下,隨著中國投資需求與精神文化層面消費需求的增長,境內藝術品收藏市場逐漸升溫在情理之中。但它應該是一個穩定推進的過程,也應該以國內市場為主導。

  但在這個過程中突然出現了一波離奇的炒作狂潮,而且是從境外發起的,陡然將一批中國古瓷炒作到不可思議的天價,從而帶動了流散海外的中國文物價格水漲船高。最重要的是,它吸引了有著民族自豪感,愛國心與虛榮心同在的中國收藏家、各大富商的極大關注。

  如今在網上發一個熱門帖子都有幕後推手,如此天文數字的國際炒作,沒有一系列幕後的精心策劃簡直是不可能的,其動機不言而喻。

  「盤內滾珠」不是一錘子買賣,而是接連不斷釣空子的過程,佳士得倫敦拍賣行狂炒元青花只是其中突出的一「滾」。就在2009年2月,佳士得巴黎拍賣行又以天價拍賣圓明園銅獸首,是引人注目的另一「滾」,將意圖暴露十分明顯,甚至有點赤裸裸迫不及待。

  那場拍賣會被一位名叫蔡銘超的中國收藏家給攪黃了(註:具體過程請上網查閱「圓明園獸首海外拍賣事件」)。當時遊方在潘家園也聽說了,在他看來,那不過有人設局想釣空子,而蔡先生看穿了,冒險一搏暫時破了這一局。

  但當時的遊方只是將之視作一次孤立事件,今天在課堂上聽吳屏東一番提問,忽然想明白了更多的事,將這一系列事情都聯繫在一起,腦海中形成了一條清晰的「盤內滾珠」江湖局的脈絡。

  ……

  通常情況下,遊方不會在「外行人」面前講解江湖門道,但不知為何,他在吳屏東老先生面前卻無藏私的念頭,將自己瞭解的情況與心中的想法都說了出來,沒有用太多江湖八大門的暗語,盡量以通俗的方式講述,讓教室裡的同學們都能聽懂。

  遊方說話的時候,吳屏東聽的異常認真,若有所思的神色時不時在眼中閃過。等他說完了,教室裡有那麼幾秒中無人出聲,大家還在消化與回味,有不少人在暗自點頭,這是上午最後一節課,此時下課的時間到了。

  吳屏東清了清嗓子道:「同學們,下課了,今天課堂討論的內容,請大家回去之後寫一篇簡短的論文,將做為期末考核成績的一部分。……小游,你留一下。」

  同學們都走了,吳屏東卻把遊方單獨留了下來,遊方有些不安的問道:「吳教授,我剛才說的是不是太江湖了,讓您老這種大學問家見笑了。」

  吳屏東連連搖頭:「不,你說的非常好,這種事情我以前也瞭解一些,但不能像你解釋的這麼透徹。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你確實不簡單啊,不要太小看了自己。……小游,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在課堂上問那些問題嗎?」

  遊方:「能猜到一點,但不是很清楚,還是請您老明說吧。」

  吳屏東掃視了一圈教室裡空空如也的座位:「班上這些同學大多與你不一樣,他們並不瞭解外面的世界很複雜,複雜的超出他們現在的想像。現在很多讀考古專業的學生,都是受了收藏熱的影響,一方面覺得神秘好玩,另一方面成天想著將來鑒寶成名得利,看課堂討論怎麼跑的題就知道了。」

  遊方在一旁小聲道:「他們沒有出去混過,等到將來自然會清楚。」

  吳屏東反問道:「那現在呢?在大學裡,老師應該教的可不僅僅是專業技能。他們還不瞭解文物保護這一專業真正的艱辛以及它要肩負的責任,不瞭解文物工作者時常感到的那種苦澀與無奈。這些恐怕連你也不瞭解,我今天本想告訴學生的話,並不完全是你說的那些江湖門道。」

  遊方以請教的語氣道:「吳老原本打算說什麼?」

  吳屏東:「我本想告訴他們,已出土傳世的中國文物中,海外的收藏量遠遠大於國內的館藏,而國內絕大多數館藏文物是不可交易的。這一場炒作實際上是給西方收藏的中國文物帶來了一次漲幅巨大的重新估值,推向市場後不亞於二次掠奪。……它也有意無意引發了境內盜墓破壞以及文物走私的猖獗,境外很多拍賣的東西,也不一定是歷史上流失的,而是近年盜墓者通過種種途徑走私出境的,又通過這種方式高價賣回國內的收藏界。」

  遊方歉然道:「我把課堂時間佔用了,您老還沒來得及說。」

  吳屏東笑了笑:「沒關係,我已經給他們留了作業,有學就要有思。而你說的門道也非常重要,但不論把世間種種手段看的多清楚,但也要明白整個大背景是什麼,所以我把你留下單獨聊兩句。」

  遊方連連點頭:「是是是,我不過是瞭解一點江湖小術,所以特敬佩吳教授您這種真正有大學問的人!……您看,我是不是也交一份作業?」

  吳屏東搖了搖手:「你就不必了,你在這裡蹭課是利用空閑的教學設施,我可以接受,如果交作業給老師批,那就是佔用教學資源了,我不能鼓勵。好了,你也走吧,不要誤了中午飯。」

  遊方離開的時候,吳老先生還站在講臺前,望著空蕩蕩的教室,眼神很複雜,似有些落寞還有更多的期待。

  吳屏東在課堂上話沒說完,於是給學生們留了作業,他沒有讓遊方交作業,卻特意把他留下來單獨談話,這是吳老與小游第一次正式的交流。第二周又上這門課,下課時吳屏東又叫遊方留一下,卻沒有多說什麼,而是給了他兩樣東西。

  一張北京大學教學區與生活區各大食堂通用的飯卡,還有一張可以刷卡進入北大圖書館的閱覽證。「禮物」非常輕幾乎不值什麼錢,飯卡的金額也是空的,需要遊方自己去管食堂的後勤窗口充值,但這兩樣東西的象徵含義卻很特殊,會給一名在北大蹭課的外來人員的學習和生活帶來極大的方便。

  遊方非常感動,再聯想起一個多月前吳老送的兩本書,幾乎不知該說什麼,連拒絕或者客氣幾句的話都說不出來。而吳屏東也沒想聽他的感謝,打了聲招呼轉身就走了。遊方覺得自己應該好好的報答吳老,卻找不著合適的機會,除了在教室裡聽課別搗亂,吳老也不需要他做什麼。

  但功夫不負有心人,此事僅僅過去了半個月,機會居然來了。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1:53 AM

二十一章、瘋狂的玉璽

  那一天是週六,學校沒課遊方又去了潘家園市場,像往常一樣四處觀察希望攬點私活賺些零花錢。雖然他的積蓄足夠用一陣子,那也不能天天在教室裡坐吃山空啊。這時褲兜裡的小靈通突然響了,拿出來一看,是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號碼。

  電話是吳屏東打來的,一年前第一次見面,遊方就給了他自己的小靈通號碼,沒想到老先生一直還留著。在電話裡吳老問他在做什麼,有沒有空?遊方趕緊答道:「沒有事,在外面閒逛,吳教授有什麼事儘管吩咐。」

  吳屏東很客氣的請遊方到他家裡去一趟,有事想請他幫忙,並在電話裡告訴了詳細的地址。遊方揣起電話立刻就走,打車、坐地鐵、再打車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燕園附近吳老的住所。

  吳屏東單身一人住在北京,他的妻子原先也是一位頗有建樹的文物工作者,兩人年輕時是大學同學,感情曾經非常好。後來妻子去美國進修,然後找了個機會就留在了美國,幾年後拿到了綠卡。憑藉著豐富的專業知識以及祖上留下的積蓄,從事古玩行業,事業經營的越來越好,十幾年前在紐約開設了一家古董商行,名叫玉翀閣。

  俗話說距離產生美,但距離太遠分隔的時間太久,美也會消失的。妻子多次要求吳屏東去美國與她一起開拓事業,而吳屏東堅持留在燕園,夫妻倆的個性都很強很有主見,誰也不肯遷就誰。當妻子正式加入美國籍,玉翀閣也成功開業之後,夫妻倆就離婚了,很平靜的分手並沒有什麼爭吵,只是彼此的緣份走到了盡頭。吳屏東還有個女兒,從小在美國長大並接受教育,是個典型的香蕉人。

  吳屏東家中佈置的很雅致,但有點亂,到處都放著書和各種圖片。吳屏東開門將他迎進來,遊方一眼就看見客廳的茶幾上放著兩件古董,一個黑釉瓷罐和一隻豆青釉瓷碗。遊方愣了愣,本能的就感覺這兩件東西有問題,一進屋直接沖茶幾去了。

  吳老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笑著問道:「真是古玩蟲出身,一進屋就沖它倆來了,看出什麼了嗎,是真還是假?」

  遊方這一次很謹慎,沒有輕易開口,帶上茶幾上放的一副白手套,捧著兩件東西仔細看了一番,這才說道:「不能簡單的說真假,一件真瓷假器,另一件是半真半假。」

  吳屏東哦了一聲:「說清楚點,我洗耳恭聽。」

  遊方指著黑釉罐道:「這是北宋耀州窯的東西,不是贗品,但它的造形比較奇特,下圓而上窄,根本不符合當時的器形風格。其實它不是瓷罐,而可能是上面帶頸部與口沿的瓷瓶,瓶形器的口沿在流傳中最容易缺損,它被人從頸部截去重新磨口,變成了一個看上去完整無缺的瓷罐。」

  然後又指著豆青釉瓷碗道:「這個碗只有底下的圈足是真的,上面的碗身是現代拼接的,手法非常巧表面看不出拼接的痕跡,但這種粘法我見過。不信你用鹼水煮一夜,再拿出來放到火上一烤,整圈碗底就會掉下來。」

  吳屏東看了看表,微微有些驚訝的點頭:「你說的一點不錯,竟然只用了一分半鐘,而且僅僅是用眼,什麼儀器都沒拿,連放大鏡都沒用!」

  遊方靦腆的笑笑:「其實也不完全是用眼,有了經驗就熟練,罐子的器形不對就是破綻。而瓷碗的足底最厚實,在殘存的瓷片中也最容易保存下來,通常造假者都喜歡用它,因為底部帶有真正的款識,連內行都容易打眼。」

  吳屏東追問道:「你剛才說這碗的拼接手法很巧表面看不出痕跡,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遊方伸出中指,在碗口彈了一下:「拼接的痕跡雖然看不見,但碗身和碗底的釉面還是有細微的不同,如果用指甲輕輕去彈碗沿,敲擊的聲音也和真品不同。」

  吳屏東這回是真的吃驚了,坐起身子湊近了問道:「聽聲音也行啊!我怎麼聽不出來?」

  遊方笑了:「一般人都聽不出來,看釉面就是了。這需要大量的真品做反覆的體驗對照,而且不僅要求聽覺特別敏銳,還要精通音律才行。」說到這裡他莫名想起了父親游祖銘,父親就精通古琴音律,不僅僅是愛好風雅,也是一門「專業」技能,一邊接著說道:「吳教授請我來不是為了看這兩件東西吧?以您的水平,還不至於被它們打眼,如果真是不小心走了眼,告訴我是怎麼回事,也許還有辦法能追回損失。」

  吳屏東搖了搖頭:「你以為是我從潘家園淘來的嗎?搞錯了,前一陣子警方搗毀了一個文物造假與走私團伙,沒收了一批真真假假的東西,這兩件瓷器是我從文物局的倉庫裡寫條子領出來的,打算做教學用,給我帶的那幾個研究生練練眼。……文物保護雖然與古董鑒定不太一樣,但也要有這方面的常識和經驗。」

  遊方有些疑惑:「那吳教授找我有什麼事?」

  吳屏東站了起來:「不必總叫我吳教授,我年紀比你大很多,客氣的話叫一聲吳老就行。跟我來,給你看幾樣東西。」

  走進書房,吳老打開電腦,調出了一系列圖片和英文資料,圖片中顯示的是一方田青玉印各個角度的照片。上方是雙龍扭雕,下方有陽刻直篆六字「八征耄念之寶」,刻字表面還有硃砂留下的痕跡,原來是一方乾隆皇帝曾用過的玉璽。

  遊方皺了皺眉頭不解的問道:「吳老這是什麼意思,電腦上的圖片能夠人為加工的地方太多了,色潤和包漿也根本看不出來,您難道想要我鑒定這個嗎?這樣可不行,需要實物。」

  吳老解釋道:「今天請你來可不是為了鑒定文物,這件東西也不需要你我鑒定,是想問你一件事。你上次提到了一種江湖手段『盤內滾珠』,我是深有感觸,你還提到了上半年那場圓明園獸首拍賣會就是佳士得設局釣空子,而蔡銘超先生出手攪黃了拍賣,目的是為了破局,倒是解答了我先前的一些疑惑。」

  聽到這裡遊方立即反應過來,忍不住插話道:「難道是有人要拍賣這方玉璽?」

  吳屏東露出讚賞之色點了點頭:「就是下個月中旬,蘇富比倫敦拍賣行將要拍賣這方玉璽,已經引起了很多人的關注,據我所知港澳有幾個大買家想出手拍回來,然後獻給國家文物部門。……聽說了這件事,我突然想起了近年的一系列事情,聯想到你那天說的話,覺得其中有蹊蹺。」

  去年10月(註:兩人這番談話是在2009年10月末,此處的『去年』是指2008年),蘇富比香港拍賣行在一次專場拍賣會上拍出了一枚清乾隆雙龍交扭「乾隆御筆」白玉璽,神奇的創造了6338萬港元的天價,這是中國古代白玉器物的最高成交紀錄。據說這枚玉璽是英法聯軍當年搶走的,隨後各種爭議與討論不斷,引起了極大的關注與轟動。

  一般中國人都清楚,天子玉璽在古代象徵著什麼?它肯定能激起人們極大的興趣。如果是設局的話,那這一局做的很成功,因為接下來短短的時間內,中國古代玉璽接二連三的在國際拍賣市場中出現,而且清一色全都清宮玉璽——

  轉過年來的2009年4月,巴黎拍賣了一枚清乾隆「九洲清宴之寶」玉璽,被一位華人以1680萬人民幣買下。

  不久前的2009年9月,紐約拍賣了一枚清乾隆田黃玉璽,據說以超過四千萬人民幣的價格成交。

  而不久後的2009年11月中旬,又冒出來這枚清乾隆「八征耄念之寶」田青玉璽,將在蘇富比倫敦拍賣行拍賣。

  吳老剛說到這裡,遊方插話提醒道:「您漏了一件,去年6月,一枚『康熙御筆之寶』蟠龍玉璽,在法國拍出了560萬歐元,折合人民幣接近六千萬,突然創造了一個驚人的成交天價。那才是江湖術『盤內滾珠局』中所謂的『開棚興崗第一驚』。……『門檻』安好了,然後到了去年10月,你剛才說的『乾隆御筆』白玉璽才推到香港的拍賣會上,賣出了6338萬港元,已經開始在釣空子了。接下來,是一枚又一枚輪番往外出,而且是一枚玉璽帶動一整場拍賣會,其他所有拍品都跟著借光,總成交額很大。」

  吳老點頭道:「你一提我也有印象,這幾天只注意乾隆玉璽了。炒了青花又炒玉璽,佳士得與蘇富比輪番上陣。它們這種跨國藝術品經營巨頭,與西方大小博物館、私人收藏家、甚至各大財團世家的聯繫千絲萬縷,幕後老闆背景複雜的很,貓膩也非常多。」

  遊方冷笑道:「反正就是這麼個花樣,看穿了也簡單。」

  吳老卻搖頭道:「一點也不簡單啊,它牽涉到太多的東西了。你上次特意提到,蔡銘超攪黃圓明園獸首拍賣,目的是為破局。但蔡先生拍下東西卻拒絕付款,經濟、信譽、形象各方面的損失很大,這種辦法不可能再三使用。今天叫你來就是想問問,有沒有別的辦法能破局,就是攪了下月中旬這場拍賣?」

  遊方愣住了,他萬沒想到,北京大學的一位考古學教授,想管倫敦拍賣會的閒事。在他的印象中,像大學裡教書的知識分子們,管閒事的辦法無非是寫寫文章感慨呼籲一番,君子動口不動手的清談而已。而聽吳老意思,他老人家的打算不是動口清談而是真想動手,攪了倫敦蘇富比乾隆「八征耄念之寶」拍賣會這一局。就憑他們這一老一小,可能嗎?

  見遊方半天不說話,只盯著電腦屏幕上的照片,吳老喟歎一聲:「提這種問題,也確實為難你這個孩子。」言下之意沒辦法就算了,這種事情確實難度太大。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1:54 AM

二十二章、默默無聞的人

  遊方心中的確為難,倒不是因為一點辦法都沒有,而是因為他原先根本不愛管閒事,更何況是這麼大的「閒事」?

  有句老話叫「江湖血冷,久醫成疲」。比如一個醫生見的病患多了,對生離死別一類的場景就不會那麼感性,比普通人冷漠。而在江湖上混,見到別人設的各種局,無法是自己小心不上當罷了,或者私下提醒身邊親近的人,除非牽扯到自己身上,一般不會主動管閒事去拆台。

  一方面是因為遇見的太多了,想管也管不過來,久而久之也就變得冷漠。另一方面就算管了,偶爾出手拆了別人設的騙局也往往吃力不討好,得到幫助的人未必能真謝你,而得罪的人一定會恨你。這樣的事情多了,足以讓你混不下去,所以自古就有「走江湖互不拆棚」的說法,也是一種無奈。

  自古很多江湖門派也有自律規矩,比如釣丁懲治貪吝之欲,設局針對為富不仁等等,但在遊方看來,這些無非是找「劫富濟貧、行俠仗義」一類的借口往臉上貼金而已,是什麼人就是什麼人,自己心裡應該清楚。所以說身入江湖,良心就讓狗吃了一半,此正所謂江湖血冷。

  具體到玉璽拍賣會的這種事情,遊方就更不會想管閒事了,還有另一層原因。有資格去競拍肯一擲千金的人,哪個不是非富即貴,有著天文數字的財產,遊方這種小小的北漂,犯得著為他們操心嗎?而吳老的想法顯然不同,似乎是從另一個更深遠的角度去看問題,而非拘泥於簡單的一人一事。那沒想到這位看似舉止淡然的老先生,竟有這樣一副以天下為己任的過熱心腸。

  按照通常的習慣,遊方把事情說穿了,提醒身邊的人莫要上當或跟著起哄也就到此為止。但在吳屏東老先生面前卻不好不繼續答話,否則總覺得對不起人家的一番關懷。此刻又想起離開家鄉前,莫家原的莫老太公特意囑咐的一句話「人在江湖,心可以冷靜,但人不能麻木」,心裡一翻個,還是開口了。

  遊方指著電腦屏幕道:「辦法倒不是沒有,要是能見到實物就好了,這是玉器,能上手最好。」

  所謂「上手」是古玩界術語,指用手去撫摩、感覺、把玩,它在鑒定中曾很重要,而現代很多珍貴文物從保護的角度是不便直接上手的,但玉器例外。鑒定或保養玉器都講究直接用手把玩,上手的時間越長玉的品相越好,這在過去稱為養玉或盤玉,也是中國古代玉文化的一部分。

  一聽這話似乎有門,吳老趕緊遞過一個銅版紙大信封道:「實物在倫敦蘇富比拍賣行的保險櫃裡,你我是不可能見到了,但這裡有一套各個角度的高清照片,拍照的光線非常好,絕對是沒有人工修飾過的原件,紐約玉翀閣古董商行給我寄來的,湊合著看看吧。」

  遊方打開信封抽出照片看了半天,眼神卻有些漫不經心,不知在想些什麼。吳老不解的問:「照片上能看出什麼辦法來?這件東西不需要你我鑒定啊。」

  遊方笑了笑,放下照片反問道:「您老估計一下,這東西會拍到什麼價?」

  吳老:「既然本就是一個局,那就難說了,不能以正常道理計。但現在已經有人故意放出風聲,假借市場預測的名義,說至少要在四千萬人民幣以上。」

  遊方岔開話題又問了一句:「去年在香港拍出天價的『乾隆御筆』白玉璽,你見過照片嗎?」

  吳老感歎道:「不僅見過照片,當時我還特意去了香港一趟,在拍賣會上見過實物,無論是從哪一方面看都是無可挑剔的羊脂玉雕珍品,不愧是皇家玉璽,國寶級文物。」

  遊方:「我也見過照片,不怕您老笑話,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那麼好的羊脂玉!這幾年羊脂玉在國內炒得很高,僅那樣一塊毫無瑕疵的極品羊脂玉料,就算不是古代玉璽,賣個上百萬也不稀奇。……而你再看看這件『八征耄念之寶』,號稱是和田青玉,用料從玉璽的角度可是太次了。看照片雖然不如上手斷的真切,但換一種同樣品相的普通玉料,我去礦產地收的話,要價一百都嫌高,外行人可能不清楚,其實石頭並不是想像的那麼貴。」

  吳老提醒道:「玉料雖不是極品,品相也不是最好,但人家賣的不是石頭,就是中國皇家玉璽的概念。」

  遊方一撇嘴:「品相豈止不好,這件所謂的『八征耄念之寶』用料低劣,造型與雕工也是又笨又醜,除非乾隆腦袋有病還瞎了眼,才會拿它當玉璽!」

  吳老一皺眉:「你這麼說就太武斷了,而且太誇張!以蘇富比在國際藝術品收藏界的地位,拿出來鎮場的東西至少能說得過去。況且你沒見過實物就說這種話,不符合我們這一專業務求嚴謹的治學精神。……嗯,你笑什麼?」他的話剛說了一半,卻發現一旁的遊方神情有異,笑得很是狡猾鬼祟,忍不住開口發問。

  遊方眨了眨眼睛:「吳老忘了今天叫我來的目的嗎?您是想討論治學精神,還是想知道江湖上『拆棚』的手段?」

  吳老怔了怔,額上的抬頭紋更深了:「你想說它是贗品?可是我們在這裡說這些,沒什麼用處,蘇富比既然將它推出來,就有權威鑒定的程序,大多數人也會相信。」

  遊方還在笑:「我可沒要您老說它是贗品,雖然這方玉璽的品相不太好,僅僅看照片,我認為有五成可能是贗品,但沒有見到實物,而且蘇富比國際拍賣會那種場合也不好亂開玩笑。正如您老所說,這不符合專業嚴謹的治學精神。」

  吳老:「你到底想說什麼,就痛快點!」

  「您老只需講一個故事……,而且應該這樣去講……。我剛才說未嘗沒有辦法攪局拆棚,但這個辦法對我這種人沒用,而以您老的身份地位,卻是很有可能成功的。像蔡銘超先生那種攪局的手段等於是公開掀桌子,而真正的江湖高手暗中拆棚都是不上檯面的,外行人也看不出痕跡。」遊方湊近了,小聲說了一番話。

  聽完之後,吳老將信將疑:「這樣就行?除了麻煩一些,其他的倒也不複雜。」

  遊方笑道:「這個故事有講究,您一定要私下裡說,對象都是您接觸過的、在文物鑒定界有身份、有名望的專家,特別是故宮博物院的那一批還有香港那邊的熟人,盡量不要漏掉。一定不能公開,以學術討論的名義,哪怕是放低一點身段,私下裡的請教也行。要注意低調,可以隻字不提這件東西的真假,同時將你掌握的照片和資料盡量詳細的提供給對方。」

  吳老微微皺了皺眉:「不下結論,不公開,就是請教學術問題?隔著這麼遠的亞歐大陸,只有半個月時間,能攪黃倫敦那一場拍賣會?」

  遊方:「越低調越好,只要將故事傳出去就行。您可別小看那幫跨到古玩界的文物專家,公開捧一件東西可以妙筆生花,私下裡損一件東西那也是毒舌犀利,更何況那方玉璽品相確實有問題,想挑毛病還不容易?造型、玉質、雕工哪一條不能挑,正是他們顯水平的時候!

  您老是考古發掘與文物保護方面的專家,一心做學問培養人才,但是跨界搞古玩的那批人可不一樣。這個世界很大,但是圈子很小,您想一想那些有心又有錢去競拍玉璽的、真正的大買家,又都是什麼心態?」

  玉璽是中國古代皇權的象徵,但是今天在境外成了一種可交易的收藏品。真正的大富大貴之人,除了衣食住行之外,更會追求普通人所沒有的享受與體驗。買一塊玉璽回家,平時放在架子上觀賞或捧在手中把玩,遐思神遊之際,體味數百年前曾號令天下的榮光,呼吸著穿越歷史的神秘氣息——這種感覺,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還有一些大收藏家,有了足夠的財富積累也會追求精神上的自我價值實現,出於民族情感、愛國心或者社會的讚譽,也願意重金「買回」流落海外的玉璽。肯如此一擲千金的人,玩的就是感覺,眼睛裡絕對揉不進沙子,不會花重金給自己心裡買回一塊疙瘩。

  這種人有足夠的財勢,當然會在私下裡向他認為最可靠的專家徵求意見,而且不會只徵求一個人的意見。既然這是設局釣空子,針對的買家主要就是華人圈中的富豪與收藏家,別忘了這是中國皇家玉璽,誰的意見最可靠?當然不會是戴手套玩玉的那批洋鬼子與假洋鬼子們。

  這個圈子其實不算大,這批專家私下裡面對「重要客戶」說話都傾向於謹慎,而吳屏東提供的資料與所講的「故事」能引發足夠的顧慮,私下裡轉告「客戶」既顯得慎重又不用自己負責,而且從專業角度,那方玉璽確實有毛病可挑——如果你硬要挑的話。這麼做等於間接在華人圈眾買家的心裡埋下了一塊疙瘩,把感覺搞沒了!

  這個辦法對遊方沒用,因為他接觸不到那個圈子,但對吳屏東是有用的。

  吳屏東當然不笨,遊方這一問他立刻心領神會,但仍有躊躇思忖之色。遊方又一指自己道:「其實我也沒讓您老撒謊,有熟人曾在潘家園一家古玩城的貴賓室裡,好像見過這方玉璽,而且當時還有好幾枚一樣的。——這個故事是我講的,我不就是從潘家園出來的?……如果覺得這辦法不合適,算我沒說,您老本就不必管這種閒事。」

  吳老想了想,展開眉頭笑了:「年紀輕輕就有老江湖的手段,真是沒白混啊,你的辦法可夠陰的!但無論如何,我都要謝謝。……假如我真的這麼做,有幾成把握能攪局?如果成功了,又會是怎樣一種狀況?」

  遊方:「有八成可能將這場拍賣攪黃了,但不論是成功失敗,表面上是看不出來的。就算這場拍賣沒得逞,賣家與幕後人也會硬挺著把它遮掩過去,否則沒法繼續設下一局,別忘了他們可用保密做借口,不公開買家或賣家的信息。我估計最大的可能,是蘇富比對外宣佈拍賣成功,這枚難堪的玉璽被一位不願意透露身份的神秘買家拍走,至於成交價嘛,很可能與事先放出的風聲差不多,就在四千萬左右。」

  吳老盯著遊方,似笑非笑的問:「小伙子,你說的這麼清楚,就像能算出來一般?」

  遊方有點不好意思的撫了撫額頭:「這就是江湖驚門術的把戲,看似神機妙算,其實無非是瞭解其中的門道,知道對方可能會怎樣接招。……反正只有半個多月時間,您真想出手管閒事拆棚的話,很快就能看到結果。……但不論結果如何,您老與這件事都將是默默無聞,不為世人所知。」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1:55 AM

二十三章、恨未一識吳屏東

  吳老微歎一口氣:「默默無聞我不在乎,但你剛才說——就算這場拍賣沒有得逞,對方也會遮掩過去,否則沒法設下一局。又是怎麼回事?」

  遊方沉吟著答道:「江湖手段設局釣空子,可不止一道門檻,俗話說高手門檻十二道半,是一招接著一招。你攪黃了這場拍賣,只是拆了其中一道門檻而已,你出招他接招,你拆棚他不動聲色的再扳回下一場,這是很正常的情況。」

  吳老越聽越入神:「哦,那蘇富比或者策劃這一局的幕後賣家會怎麼接招呢?」

  遊方皺了皺眉:「這可說不準,但如果是我的話,第一是先咬牙把這場拍賣硬挺下來,就像剛才說的那樣,雖然外人看不出破綻,但圈內人肯定都有疑心,接下來就是再做一局,把這一場拍賣在圈內造成的負面影響扭轉過來。

  現在是2009年下半年,如果下個月的這場拍賣會讓您老給攪黃了,我估計對方還會安排另一場,最晚不會遲於2010年上半年。那時會再推出一枚玉璽來,而且是品相很好的精品,讓圈內的行家都挑不出毛病來,這才是挽回不利影響的最好手段。而地點,我認為十有八九會選擇在中國境內的香港特別行政區。」

  吳老感慨道:「有出招就有拆招,不是攪了一局就能解決,那些人也精通你所說的這些江湖手段嘍?」

  遊方笑了笑:「他們可能聽不懂我講的這些江湖術語,但行事的道理是一樣的,不在乎是什麼說法。……其實也不必太感歎,有空子才能釣空子,假如都是您老這種明白人,這種江湖局也就不攻自破了。」

  吳老點頭道:「說的有道理,我們管不了天下所有的事,但求從自己做起,從眼前做起,力所能及而已。今天多謝你,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

  「你說的這位吳屏東教授,後來真的出手拆棚了嗎?」聽到這裡,劉黎忍不住再一次開口,打斷了遊方的回憶與講述。

  遊方莫名歎了一口氣:「後來具體的事情吳老沒對我說,但以我對他的瞭解,他一定是動手了。」

  劉黎一敲筷子讚道:「好,書卷不掩俠氣!聽你這麼一說,我也很想結識此人。」

  遊方低頭看著桌上杯盤中的殘羹冷炙,語氣低沉道:「可惜沒這個機會了,吳屏東先生已不在人世,他死在狂狐那夥人的手裡,現在您明白我為何會殺人放火了嗎?」

  劉黎張著嘴怔住了,滿臉恍然與惋惜之色,過了半天才說:「難怪你這個江湖老油條,也會熱血衝動冒那麼大的險,設局要殺狂狐那夥人。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你那麼做自有道理,但是吳屏東那樣一位大學裡的先生,怎會與狂狐攪到一起?」

  遊方看了看門口,提醒道:「您老還要聽下去嗎?午飯點早就過了。」

  劉黎一擺手:「無妨,來之前我不僅定了午飯,而且連晚飯也一起訂了,都是這間包間,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唉,遺憾吶,無緣一識吳屏東!我不多嘴了,你接著講吧。」

  老頭真是好算計,早就想到遊方「交待」的時間不能短了,竟然連晚飯都訂好了。劉黎的表情並沒什麼得意之色,顯然是被遊方的故事吸引了,看這架式假如他不講完,老頭也不會放他走。

  ……

  倫敦蘇富比「八征耄念之寶」玉璽拍賣會的情況,正如遊方所料,半個月後消息傳來,那枚玉璽以大約四千萬人民幣的價格,被一位不願透露身份的神秘買家拍走,看上去這場拍賣會沒有什麼異常,但不少圈內人都對此疑慮重重。

  內情是否真如遊方的猜測?連他自己也不清楚,只能說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但有另一件事遊方推斷的很準,轉過年來到了2010年4月中旬,在香港果然又開了一場國際拍賣會,推出了另一枚玉璽。而且噱頭添了點新意,以往拍賣會上出現的大都是方璽,而這次隆重推出了一枚清乾隆白玉圓璽,品相很精美。——這些都是後話了,暫且不提。

  (註:本章節發佈時間是2010年3月中旬,而上文提到的時間是2010年4月中旬,以現實來看還沒有發生。所以小說就是小說,相關人物與言行純屬虛構,特此聲明。)

  經過這件事,遊方與吳老的關係親近了不少,當倫敦拍賣會的消息傳回之後,吳老還特意請遊方到家裡吃了一頓飯,象徵性的開了一罈陳年花彫慶祝,至於為什麼,一老一小都心照不宣。從此之後兩人在私下裡的交流就多了,別看遊方小小年紀就懂得江湖八大門的種種門道,但論學問和見識,他肚子裡的那點貨連吳老的一個零頭都抵不上,自然是樂意虛心求教,屁顛屁顛的隨叫隨到。

  吳老對江湖八大門的種種門道,尤其是自古流傳的各種風水術非常感興趣。他老人家雖然學識淵博,但有些在民間以師徒世代傳承的東西,他也不是很瞭解。這裡面的種種獨門講究,按老規矩是不會隨便對外人講述的,但遊方卻毫不藏私,吳老問什麼他就說什麼。

  一方面是因為他敬重吳老,既然對方求教,他就不藏著掖著;另一方面他自己也沒當回事,反正都是江湖上忽悠人的玩意,在吳老這種大學問家面前有什麼好故弄玄虛的?但吳老的態度卻很認真,至少比遊方本人要認真,從來不輕易下什麼結論,總是試著以自己的知識去解構,並經常與遊方一起探討。

  這段時間,遊方除了在陰陽宅建築結構方面很有收穫,在風水方面並沒有學到更多,但對以往所學的理解卻透徹多了。

  吳老也明白,遊方這種毫不藏私的態度對於江湖人來說是很難得的,所以他也很感謝,沒事總把遊方叫到家裡來吃飯,平時的關照也很多。後來吳老發現遊方手中有一面雷發宣用過的老羅盤,簡直是愛不釋手,沒事就叫遊方帶著羅盤到他家去,以探討風水的名義拿過去把玩不已。

  去的次數多了,遊方也不好意思總是白蹭人家的飯,經常揣著羅盤、買好菜、拎著酒上吳老家報到。但兩人之間的關係更進一步,還是因為一隻贗品元青花梅瓶。

  時間轉眼就到了年底,在校學生們男男女女過新年,各班級的活動很多,大多是聚眾娛樂、集體吃喝等等。遊方在陳軍那裡淘了一台七成新的二手電腦,租的房子裡也接了寬帶,沒事蹭蹭課、練練拳、打打坐、上網查查資料再去圖書館讀讀書,日子過的很充實。

  這天遊方正在網上看一個名叫「徐公子」的網絡作者寫的仙俠小說,手機突然響了,吳老要他過去一趟有點事情,順便一起吃個晚飯。遊方出門,在增光路上買了一隻西北風味的烤羊腿,拎著去了吳老家。

  反正是熟門熟路,進門也沒什麼好客套的。然而剛放下東西遊方的臉就有點發燒,因為茶幾上放著一隻精美的青花梅瓶,旁邊還有幾枚碎瓷片。那梅瓶無論從紋飾、釉面、造形各方面看都是元青花的特徵,幾乎挑不出什麼毛病來。傳世完整的元青花器物可是太少見了,假如這件東西是真品,國際拍賣行特意設局炒出來的價可以上億,若真的在收藏界內部交易,上千萬也不稀奇。

  遊方臉上發燒是因為他認出這件東西的來歷了,不是真品,而是非常高明的仿製品,出自他的父親游祖銘之手。這個瓶子上有父親的獨家標記,他一眼就能認出來。游祖銘這個習慣據說是效仿古代某位琢玉大師,經常在自己製作的器物上留下明顯的印記,不明底細的人卻看不出來。

  吳屏東見遊方的臉色有異,笑著招呼道:「怎麼樣,就算你見多識廣、眼力活一流,也沒見過多少元青花整器吧?過來看看這個瓶子還有這些瓷片,幫我鑒定鑒定。」

  遊方忐忑不安的坐了下來,盡量不去看那只梅瓶,拿起碎瓷片端詳了半天道:「瓷片應該是真的,斷茬的特點比較明顯,那時的胎質火侯比明清時代的瓷器要差點,元青花雖然炒的貴,但論燒造工藝並不是最好。……至於這個瓶子嘛,您老能不能告訴我是從哪來的?」

  吳老:「你怎麼是這個表情?這些東西是一個晚輩拿來的,我要她幫我搜集一些元青花瓷片樣本,結果她還送來一個瓶子。我和一些同事都看了,挑不出毛病來,但又感覺不像真的,所以請你掌掌眼,這一方面的眼力活你比我強。」

  遊方鬆了一口氣:「不是您老自己淘來的?」

  吳老笑了:「這些瓷片我倒能買得起,但這個瓶子如果是真的,你認為我能買得起嗎?如果是非常高明的仿製工藝品,倒還有些收藏價值。」

  遊方的語氣閃爍:「它不是真的,如果在市場上論價錢,幾百萬到幾萬都有可能。」

  這話說的有趣,高防贗品也是有生產成本的,但在市場中出手的價格卻非常不確定,比如同樣的瓶子,一隻可能賣到上百萬,另一隻可能幾萬塊錢就出手了,而且都是同一個人賣的,外行人往往不明白其中的奧妙。

  桌上放的梅瓶代表著游祖銘仿造工藝的最高水準,燒造時完全以古法建窯,特地從南方千里迢迢運回的瓷土,專門搜羅來釉料,經過多次實驗才燒造成功,燒製過程中「廢品」很多,真正成器的比例很小。這麼算下來,燒製一批器物的成本很高。

  假如一共燒出來十件,平均每件仿品的成本是十萬,那麼是否在市場中都是以十萬以上的價錢出手呢?那倒未必!因為這種東西被人收走流入市場,大多是冒充真品賣的,假如其中一件賣出高價賺回了成本,其它幾件就是添頭,再出手都是淨賺,可以便宜的多。所以古玩市場當中贗品的價格非常不確定,不能單純以仿製成本來衡量。

  這個瓶子的做胚、畫工、上釉、燒造都是游祖銘親手為之,遊方有印象,因為燒成這一件東西非常不容易,記得是在幾年前被一位土耳其籍華人買走了,游祖銘要價二十萬,是當時家中很大的一筆買賣了。它今天怎會出現在吳老家裡?雖然搞古玩的有一個老規矩,就是不追問持有者東西的來歷,但遊方還是忍不住想問清楚,又不好開口。

  吳老聞言有些疑惑:「聽你的口氣,已經斷定它是贗品,可你剛才根本沒怎麼看,眼神也不大對勁,到底怎麼了?」

  遊方顧左右言他:「您老為什麼不做個檢測?」

  吳老呵呵一笑,看著遊方表情似有深意:「我倒想做個光譜分析,但元青花的樣本數據太少,結論還不夠權威,所以最近國家文物局也在搜集元青花瓷片,我幫著做些工作,桌上這些瓷片就是這麼來的。……小游,我怎麼總覺得你有事瞞著我,是不是有話不方便說?」

  遊方想了想答道:「我還是想問清楚這件東西的來歷,它的確是贗品,不知您老的那位晚輩或其他朋友有沒有被打眼?」

  吳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打眼倒是有的,連我都看不出真假,但是你放心,沒人上當受騙,這東西也不是高價買來的。至於具體的來歷,不太方便告訴你,但現在它就是我的。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既然一口咬定它是贗品,總得講出個道道來,可別連我都坑了。」

  遊方甩了甩腦袋,想了半天還是決定不瞞吳老,硬著頭皮道:「給我一支鉛筆和一張白紙。」

  紙筆拿來之後,遊方趴在茶幾上描摹梅瓶上的一小塊圖案,就是梅花樹幹虯結彎曲處的紋路。他沒有把原圖全描下來,只是把樹幹中間某一團看似很精細複雜的勾連曲筆畫在紙上,然後在旁邊又寫了一個「游」字,將這張紙推到了吳老面前。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1:56 AM

二十四章、回家

  不用解釋什麼,吳老也看出了門道,白紙上特意描摹放大的這一塊圖案,就是樹幹虯結扭曲的紋路,本無異常。但經過遊方一標注,筆畫勾連之間怎麼看怎麼像一個行草變體的「游」字,也不能說「像」,因為它本來就是!

  繪製此梅瓶的畫師有一種不經意間的狂放與玩世不恭,竟然在器物表面這麼顯眼的位置大大方方的簽名,按照中國人的傳統習慣,此人應該姓游。而且這個簽名連熟悉漢字的中國人都看不出來,更何況那些老外呢?要不是遊方特意指出,就連吳老都沒注意到,一經點破之後,越看越覺得有意思。

  吳老拿著放大鏡在瓶子上觀察比對了半天,有讚賞的神色還略帶點自嘲,隨後放下瓶子看著遊方,語氣似是責問的說道:「游成方,你的姐夫就是我的學生池木鐸,從本科到博士,我帶了小池九年,關係非同一般。這麼長時間,你為什麼一直不說呢?」

  冷不丁聽見這一句,遊方有一種陰謀詭計被人拆穿的感覺,趕緊站了起來很尷尬的答道:「吳老聽說過我,您早就知道我是誰?」

  吳老笑了笑,表情難得有些狡獪:「我不知道,但我早就在懷疑。小池對我說過他小舅子的事情,而你叫遊方,名字就差一個字,小小年紀精通風水,古董也玩的這麼精,實在太巧合了,我沒法不懷疑。」

  遊方低首而立,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又像個挨批評的學生,低聲問道:「您老為什麼不問我呢?」

  吳老:「你不願意說,應該有自己的原因,我又何苦點破呢?再說了,我只是懷疑,直到今天我才敢確定。早就聽說你父親游祖銘是一位仿古工藝高手,你認出這個瓶子上的標記,不僅承認了自己的身份,也等於告訴我這只梅瓶的來歷。」

  遊方有些意外:「您老不知這只梅瓶的來歷嗎?我剛才還以為你是在故意試我。」

  吳屏東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它的來歷,但剛才你點出了上面的印記,我又不是傻子,應該能想到,你一定就是游成方,而這件東西出自你父親之手。……小游,我不問你也就罷了,你自己為什麼一直都不說?」

  遊方很不好意思的撓著耳根:「我是覺得有點丟人。」

  姐夫是北大文博學院的博士,如今已經是河南省考古所的副所長,而小舅子連大學都沒上,是個離家出走的小混混,還厚著臉皮到北大來蹭課。在別人面前遊方倒覺得沒什麼,但在吳老面前,他總感覺有些丟人,至少說出來是丟姐夫的臉。再加上吳老一直並未追問,遊方也就沒有主動開**待。今天倒好,因為一隻瓶子被一語點破小九九。

  吳屏東也站了起來,伸手在遊方的腦門上不輕不重的敲了一記:「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也沒有再多責問什麼。

  這天晚飯的時候,餐桌上烤羊腿的旁邊就放著那只梅瓶,吳老一邊吃一邊看,一邊看一邊歎,一邊歎一邊讚道:「你父親確實與眾不同,不僅在工藝上能仿製古風,為人也頗有古風,培養出遊成元與你,這兩個孩子都不簡單啊。」

  別人誇自己老子,遊方當然不能反駁什麼,坐在那裡卻不接話表情也有些不以為然。心裡甚至有點奇怪,吳老為什麼要誇父親?游祖銘不過是個偽造古玩的高手而已,一般搞考古鑒定的文物工作者最恨的就是這批人。

  遊方的表情吳老當然看在眼裡,似笑非笑的問道:「你是不是對你父親有點意見,不用否認,都寫在臉上呢!……其實恢復古代工藝,也是文物研究中很重要的一項工作,我聽池木鐸說過,你父親做生意有三條原則,是真的嗎?」

  其實游祖銘本人並不是出售贗品的文物販子,而且他做生意還有三條原則:一是接活不還價,二是出貨不說假,三是一定要留下獨門打眼的印記。

  游祖銘除了自行仿製一些古代工藝品之外,最主要的生意是按照客戶的要求,專門訂製某些古代器物的仿品。有客戶拿著圖樣或寫明要求來訂貨,游祖銘開價多少就是多少,從來不還價。如果對方覺得貴,那就別做。這也是拒絕某些客戶的辦法,假如某些活游祖銘不願意做或者感覺不能碰,就會開出一個誰也接受不了的高價來。

  游祖銘出手的每一件重要器物,都會附上自己親筆所寫的「說明書」,很明確的指出這不是古代原器,而是仿製什麼時期什麼地方的東西,該器物在歷史上有什麼典型特徵,這件仿品出自何人之手。以上內容用毛筆在上等生宣上寫清楚,並留下自己的簽名與篆章。

  因為生宣是透墨的,鋪在下面的那一層也會留下同樣的墨跡,游祖銘就把下面那層留在自己手裡,連同器物的照片一起收藏。假如有人拿著東西出去當贗品行騙,一個不留神栽到警察手裡,追查到白馬驛游家這裡來,游祖銘也能解釋的清楚不會牽連進去。

  最後一條原則就是留下自己的獨門印記,假如知道破綻的話,一眼就能看出來。比如此梅瓶上隱藏的親筆簽名,不告訴你誰也不容易注意到,但一點破卻很明顯,是游祖銘最典型的印記之一。

  聽吳老這麼問,遊方點頭道:「是有這麼回事,那三條規矩是我奶奶莫四姑傳下來的江湖冊門講究,如果不守的話,奶奶會打斷我爹的手。」想了想又一撇嘴道:「其實還不是自欺欺人,明知道來買這些東西的人都是想幹什麼,出去之後十有八九還不是被人冒充真品。」

  吳老笑了笑:「是有自我安慰的成份,但說成是自欺欺人也不完全對,至少沒有自欺。天下這麼大,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事都有,能守好自己的門檻,對大多數普通人來說已經不錯了。刀能殺人,難道鐵匠鋪就要關門嗎?他就是幹這行的,人在江湖還能怎樣,否則拿什麼把你們姐弟養大?」

  遊方:「對對對,您老的話當然有道理,人在江湖還能怎樣?我並不是有成見。……但說穿了也就是這麼回事而已,您老不必那麼誇獎,也沒有什麼好誇的。」

  吳老卻饒有興致的解釋道:「年輕人,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誇你父親還有另外的原因。……我問你,宋有五大名窯,明三代與清三代中國瓷的水準達到巔峰,國人常引以為豪。英語裡的中國與瓷器可是同一個單詞,但是到了當代,提起陶瓷藝術,你能想起什麼?」

  遊方撓了撓後腦勺:「好像沒太多值得大書特書的。」

  吳老意味深長道:「再過千年,我們能給後人留下什麼珍貴文物,能夠代表一個時代信息?我認為你父親這種人,應該創造屬於自己的當代器物,他已經具備這種素質,恰如幾百年前的那些工匠與藝術家。」

  遊方微微一怔:「吳老言重了,我父親確實挺有能耐,但達不到您說的這種層次!」

  吳老反問道:「不去做,怎會達到?至少他已有這個潛力,自己也一定想過,既然擁有如此技藝,那麼所追求的人生境界究竟應是什麼?」

  聽到這裡,遊方突然站起身來,自己去廚房的窗台上拎過酒瓶,拿來一個杯子倒了滿滿一杯酒,雙手捧起,很認真的說道:「吳老先生,我敬你一杯,替我家父謝謝你!您這番話,我一定會轉告他的,這些年來家父自己確實可能想過,您老是一語道破天機。」

  吳屏東也不客氣,看著遊方喝下滿滿一大杯酒,又問了一句:「你什麼時候轉告你爹啊?是不是很久沒回家了?小小年紀離家出走闖江湖,究竟與家裡有什麼矛盾和成見?」

  遊方含含糊糊的說:「也沒什麼矛盾,一點小事情,家務事而已。」

  吳屏東:「我聽小池提到過,你姐姐還有其他家人都挺擔心你的。」

  遊方低頭道:「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吳屏東:「是啊,你這種孩子在哪裡都能混得開,說擔心有點多餘,說關心總可以吧?……再問你一句,你說你父親做生意有三條規矩,假如不守,你奶奶會打斷他的手。那麼你將來做同一門生意呢,是不是也得繼承這三條規矩?」

  遊方嘟囔道:「我沒想幹這行,假如真干的話,規矩當然會守的,學手藝的時候就說的清楚,要麼答應要麼別學。」

  吳屏東追問:「假如你一不小心壞了規矩,你父親是不是也要打斷你的手?」

  遊方隨口答道:「說是這麼說,夠嗆真能這麼狠,給個教訓一定的,我畢竟是他親兒子。」

  吳老突然笑了,慈眉善目很是和藹:「原來你也清楚,家人到底是為你好的!……就別繃著了,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馬上就放寒假了,準備回家過年吧。小池今年要與成元一起到你家過年,我明天就給他打個電話,說在北大遇到你了,你春節也要回去。」

  在外面飄的時間不短了,早先的尷尬以及心裡那點小疙瘩回頭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父親與蘭阿姨在一起只要日子過的好,不也是好事情嗎?遊方早就想回家看看了,但總覺得在外面還沒混出名堂,面子上有點抹不開。今天吳老給了一個台階,遊方很痛快的順著下來,決定回家過年,以前的小矛盾不必再提。

  總不好意思空手回去,寒假前遊方去了一趟潘家園市場,給奶奶、父親、姐姐、姐夫以及莫家原的各位長輩淘了一些惠而不費的小件古玩當禮物,總共花了八、九千。轉念又想了想,也別顯得自己太小氣,最後給蘭阿姨也買了一份禮物。

  在回家的路上,遊方的心情還有些忐忑,不知家人會給什麼臉色。但是等到下了車,遠遠望見白馬驛的村口時,心頭陡然一片溫熱,連眼圈都止不住的紅了。回到家中,姐姐與姐夫已經到了,沒有擔心的情況出現,一切都是那麼自然,就似在外地上學的孩子放假回家一樣。

  父親很高興,晚飯時多喝了好幾杯,蘭阿姨也很熱情大方,而奶奶莫四姑看著遊方帶回的禮物,更是笑的合不攏嘴。只有姐姐游成元一把揪住遊方的耳朵,把他拎到一旁教訓道:「你這壞小子,說走就走,一去這麼長時間才回家!」隨即被奶奶打落手臂道:「別這樣,成成已經是大人了,自立門戶有什麼不對?你看他在北京買的東西,一件都沒被打眼,不錯,有出息!」

  2010年2月,遊方在家鄉很開心,一家人團聚其樂融融。大年初一,游祖銘特意代表兒女晚輩一起給吳屏東教授拜年,但電話一直沒打通。遊方在家中一直呆到正月十五,過完元宵節才回北京,臨行前還裝出一副學業、事業都很繁忙的樣子。年輕人好面子,他的底細家裡人估計都很清楚,但誰也不點破什麼。

  在火車上仍然打不通吳老的電話,原本很歡暢的心情莫名變得有些不安,到了北京遊方沒有先回自己的住所,而是提著從家鄉帶來的禮物,直奔燕園附近吳老的家。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1:57 AM

二十五章、告別


  就在遊方聽吳老的勸回家過年的時候,吳屏東老先生自己竟然離家出走了!聽到這個消息,遊方整個人幾乎都傻了。

  公開的消息是吳屏東退休了,但像他這種大學教授,只要身體還允許,退休只是一種程序,一般都會繼續返聘從事教研工作。吳老一生熱愛教學與研究,怎會突然甩手不幹了?遊方打聽到的進一步消息是吳老的身體不好,因此申請退休療養,在新學期到來前離開了北京。

  吳老的身體確實不好,但日常生活中的言談舉止看不出有任何虛弱的跡象,他三年前動過一場大手術,隨後幾乎沒再住過醫院。遊方從驚門相術的角度,一直覺得吳老的氣色不佳,曾多次勸他去醫院做個詳細的檢查,而吳老只是苦笑並不接話,難道這一次是舊病復發了?

  吳老還真是以舊病復發為理由離職的,並且宣稱要去遊覽各地大好山河與風景名勝,陶冶情操舒爽胸臆。臨行前還對幾位同事開玩笑,他這個老單身到四處雲遊,說不定還能再找個新老伴,展開一場浪漫的夕陽戀。

  在風景靈秀之地調養,確實對身心更有好處,如果他老人家真來一場黃昏艷遇,倒也是人生喜事。但是遊方卻覺得心裡非常不踏實,因為吳老聯繫不上,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這位老先生在外地出了什麼事怎麼辦?他到底是幹什麼去了!

  遊方開始回憶寒假前與吳老最後幾次見面的情景,當時吳老已知道他的身份,兩人成了幾乎無話不談的忘年交。吳老很少再詢問遊方關於風水玄學方面的事情,反而對與冊門有關的事打聽的很詳細:文物販子怎麼收貨出貨,各條線上的人如何暗中聯繫,找什麼樣的中間人才能接上線,彼此打交道都有什麼規矩,怎樣才能取得對方的信任等等。

  遊方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吳老將這些事瞭解的這麼詳細有何目的,難道他要協助公安機關破案嗎?據遊方所知,吳老曾經參與過文物稽查部門聯合警方對境內的盜掘與走私團伙的打擊行動,但他當時的身份只是協助進行文物鑒定工作,可不是沖在刑偵第一線,哪能讓他這種年高體弱的學者直接與犯罪份子交鋒呢。

  難道吳老先生真的要去闖蕩江湖一圓他的大俠夢嗎?寒假前最後一次見面,遊方告訴吳老自己第二天就要回家了,特地來道個別。吳老很高興,晚上還多喝了幾杯酒,帶著醉意說了許多以前沒講過的、掏心窩子的話。有一番話遊方記憶猶新——

  「我六十多歲了,一直有個夢想,說出來不怕你笑話。在你眼裡我是一本正經研究學問的人,其實我也很喜歡看武俠小說,從民國到當代的武俠書都讀過不少。年輕時就經常幻想,習得一身高超劍術,仗劍江湖除暴安良,路見不平一聲吼啊……」說著說著吳老還唱了起來,唱著唱著突然又長歎一聲:「唉!——可惜我只讀了一肚子書,在學校裡當了一輩子教書先生,眼瞅著黃土已經埋到下巴了,還在這裡做著江湖大俠的夢。」

  難道這位老先生真的去闖蕩江湖了?遊方很清楚吳屏東最恨什麼人:首先是破壞性盜掘文物的團伙;更可恨的是組織指揮盜掘、低價收購黑市文物偷運海外的跨國走私集團;還有那些接贓、洗贓、銷贓,再將這些東西推向市場謀取暴利的幕後黑手。老先生將種種江湖門道問的那麼清楚,十有八九就是衝著這些人去的!

  假如真是這樣,那他的處境可是太凶險了!別說是吳屏東,就算是遊方本人也不敢輕易為之,那些門道都是紙上談兵啊!

  連續一個多月的四處尋找打探,吳屏東仍然毫無音信,遊方終於坐不住了。在一個風高月黑的夜晚,他平生第一次客串飛賊,憑著一身好功夫爬上了四樓陽台,從書房的窗戶潛入了吳老家。

  他當然不是為了偷東西,而是想查找有關吳老去向的線索,果然發現了蛛絲馬跡。書房中那只贗品元青花梅瓶不見了,撬開書桌的抽屜卻找到了一份最新的病歷。吳老的確舊病復發了,而且情況很嚴重,醫生建議他立刻住院接受手術,顯然吳老並沒有接受這個建議。

  在吳老的電腦裡,遊方發現了很多資料,大多是近年來警方破獲的各類文物盜掘以及走私案的索引,以及江湖上所謂的「私人收藏家」私下參與黑市交易的種種內情,這些材料也不知吳老是從哪裡弄到的。看來遊方猜的沒錯,老先生很可能以一位私人收藏家的身份,企圖打入這些團伙釣空子去了。

  遊方臨走時「偷」了一樣東西,就是吳屏東的電腦,他拿著電腦去中關村找老朋友陳軍,請他追索電腦中留下的信息:老先生最近一段時間都上哪些網站?在什麼論壇使用什麼化名?以什麼身份發帖?與什麼人聯繫交流過?有多少郵件或留言往來?只要有線索的盡可能都去查。

  從陳軍那裡出來後,遊方立刻拿著病歷趕往吳老檢查身體的那家醫院,經過一番詢問打聽找到了當時的主診醫生,再經過一番軟磨硬泡的哀求到最後差點動手用武力威脅,那位原本愛搭不理的醫生終於詳細介紹了吳老的病情。

  吳屏東舊病復發之後情況已經很嚴重了,假如不接受手術只進行保守治療,很可能挺不過一、兩年。如果做手術的話風險也很大,最好的結果當然是手術成功,但樂觀的估計也不過是三、五年,最悲觀的估計是下不了手術台。

  醫生甚至還對吳老說出這麼一番話:「保持好心情,樂觀開朗的心態是健康的法寶,該享受什麼就去享受什麼。」這位醫生最後還向遊方感歎道:「吳教授病情這麼重,但外表一點都看不出來,真不知道他是用什麼樣的意志在支撐!」

  至此遊方終於理解了吳老的舉動。每一個人心目中可能都有深藏的夢想,在平時沒有條件、也不可能下決心去實現,酒喝多了空想一番而已,世上絕大多數人不都是這樣嗎?但吳老此刻的情況不同,孤身一人無牽無掛,反正天年將盡,索性豁出去了,一舒胸臆去追求此生的夢想,也盡量彌補內心中時常感到的遺憾。

  遊方甚至想到去報警,可是這警沒法報呀。無奈的他只能硬著頭皮去找一個人,就是那位曾經把他帶進派出所的警花謝小仙。謝小仙是北京大學法學院的在職研究生,為了學習方便已經調到燕園派出所工作,居然還升任了政委。她年紀不大入黨卻挺早,工作上能如此順利,看來家裡一定有相當過硬的背景關係。

  經過兩年多以前進局子的教訓之後,遊方後來在未名湖畔又遇到了這朵警花,再後來,遊方還幫過謝小仙一個忙,讓她有機會立了一功,破獲了一個詐騙團伙(註:相關內容後文另述)。此事也是謝小仙在基層派出所獲提拔的原因之一,有關係又有事跡,陞遷總是比較容易。

  謝小仙很忙啊,好不容易見了一面聽遊方說明事情的經過,雖然表示關切同情但也愛莫能助。吳屏東的情況並不是無故失蹤,他走之前交代自己的打算,性質就相當於關了手機獨自外出旅遊,派出所不可能立案調查。退一步說,就算將來確認失蹤,也不過是發一個網上協查通告而已,不可能在全國範圍動用警力專門查找這麼一個人,謝小仙一個小小的派出所政委當然更沒有這個能力。

  遊方還不死心,央求謝小仙想辦法去查另外一個線索。吳老出門不可能不花錢,這麼長時間也不可能全用身上帶的現金,必然要去銀行取錢。假如他還用過自己的戶頭,包括銀行卡或個人賬戶,銀行能查到記錄也能查到他取款或刷卡的地點。老朋友陳軍雖然號稱江湖黑客,可不敢入侵這樣的系統,只有求謝小仙找個借口通過關係去銀行查。

  這是違反紀律的,謝小仙一開始沒答應,於是遊方天天在法學院與派出所門口兩頭堵她,反正豁出去了被拷進局子也不怕。可不敢用武力威脅,就是死纏著軟磨硬泡,搞得派出所的同事與法學院的同學們還以為遊方在追求警花姐姐,暗地裡佩服這小伙的勇氣與臉皮。

  堵了三天之後,謝小仙終於答應通過私人關係幫遊方查一下。謝小仙還真查到了線索,不僅包括吳屏東在各地的取款記錄,還有南方某地警方破獲了某個特大文物盜掘與走私集團的消息,首犯「杜秀才」已經落網,據說直接涉案金額可能高達數億,而間接的文物損失價值則難以估計,此案已驚動公安部。

  此大案的破獲非常偶然,據內部消息,有一名「黑市收藏家」不知通過什麼途徑搭上了這個團伙,要見杜秀才談一筆「大生意」。杜秀才為人詭詐的很,經過多次試探之後第一次見面也沒有暴露太多的底細。沒想到那位收藏家目的就是為了見杜秀才一面,確認他的身份,一出門杜秀才就落網了,警方順籐摸瓜破獲了一系列大案。

  那位「收藏家」事先沒有與縣市警方聯繫,而是直接聯繫了當地省公安廳與國家文物稽查部門,至於他的身份謝小仙也不清楚,這些內情還是聽一位在公安部工作的長輩說的。而距離案發地點最近的一個市,就是吳屏東最後取過銀行存款的地方,時間上也很吻合。

  就在謝小仙查到線索的同一天,遊方接到了從南方某地寄來的一封信,竟然是吳老寫來的——

  小朋友游成方:

  你好,先容我說一聲謝謝!我當了一輩子老師,臨走前卻在你那裡學到了很多,使我有機會去做自己這一生都在想而一直未能去嘗試的事情。多少年了,從來沒有過這麼縱情任意的日子,現在的我,感覺自己就是一位年少風流的江湖俠客,雖然腰間未懸寶劍。

  我知道你一定會打聽我的去向,以你的聰明才智,一定會猜出我想幹什麼,也能理解我為何要這麼做。

  曾經想對你說:好好學,不論想什麼辦法搞一張真正的本科文憑,然後來報考我的研究生,我會像當年帶小池一樣把你帶出來,送到正途上。可惜老天爺不給我這個機會,至於原因,你恐怕已經清楚了。

  你是個出類拔萃的孩子,很聰明,很多話不用我再多說。只想告訴你,一定要好好選擇自己的道路,人生最珍貴的東西要時刻收藏好。行走在江湖上,我們究竟在尋找什麼?追求人生境界的過程,就是生命的意義。

  自私的人困於自身的追求,無私的人忘於人世的追求,但若這兩者最終是一條歸宿,那將是人生大幸。古人云:「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我以這種方式成就了我的自私,對,就是自私,也是人生大幸。所以你應該祝賀我,此所謂求仁得仁。

  最近做了幾件小事與一件大事,非常高興,趁著時間還來得及,還想再做幾件事。也許最終將以一種默默無聞的方式離去,但我獨享了內心的轟轟烈烈,痛快!你應該替我高興,真的應該高興!知道你一定在找我,特意寫這封信給你,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最後請原諒,我以這種方式向你告別。

  ——老朋友吳屏東,2010年3月21日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1:57 AM

二十六章、湧泉相報

  這封信是一個星期前寫的,今天才寄到。遊方讀著讀著,從胸口到嗓子眼就像被什麼東西充滿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眼淚卻順著臉頰劈里啪啦的往下掉。自從母親去世後,已經快五年了,遊方還是第一次如此淚如雨落。就在這時,電話響了,謝小仙告訴他查到的最新消息。
  有了線索就好辦,遊方沒有再找任何人幫忙,以最快的速度簡單收拾了一下,離開北京徑直南下,去往南方吳老曾出現過的陸安市。

  遊方卻來晚了,在陸安市一帶沒有查到吳老的行蹤,看來他已經離開了,那封信中寫的清楚:「趁著時間還來得及,還想再做幾件事。」遊方覺得很擔心,看來吳老沒有暫時收手避避風頭的意思,出了杜秀才這麼大的案子,整個有關的黑道圈子肯定都有風聞,這個時候是不能連續設局的,否則風險極大!

  吳老可能不完全清楚這些江湖門道,或者就算清楚他也等不及了。此時遊方又接到了謝小仙的電話,說吳老的行蹤在山東又出現了。遊方心裡直叫苦,老先生到現在還在動用原先的銀行賬戶,就算是背著人私下裡取錢,這也可能成為身份上的破綻。

  遊方立刻折轉北上趕往山東,仍然沒有查到吳老的行蹤,卻通過另外一些途徑打聽到一件事。河北附近有個以「大光頭」為首的盜墓團伙,最近得到了一隻元青花梅瓶。還有一位企圖設局的老海,也栽在這個團伙的手裡。那位來歷有問題的老海是團伙裡的掌眼先生牽的線,大光頭連掌眼先生都給做了,現在這個團伙正在尋找新的掌眼先生。

  遊方的心就似沉入了冰涼的海底,什麼都明白了。他沒有立刻去接觸這個團伙,而是默默的回到了北京,一路上臉色鐵青幾乎沒說過幾句話。走進增光路旁他居住的小區時,正好有個鄰居出來溜狗,那條黑狗挺兇的見誰都汪汪叫,但是和遊方打了個照面,那狗居然嚇的一縮脖子發出驚恐的嗚嗚聲。

  遊方為何沒有直接去接觸大光頭團伙,因為陳軍追查整理吳老的電腦中留下的線索,已經有了一點眉目。從留下的資料來看,吳屏東似乎早就聽聞過這個團伙,也知道團伙真正的頭目並不叫大光頭,而是一位北京的古董商。此人經常混跡於網上某歷史文化遺產介紹、各地史志傳說以及風水研究的論壇,使用的ID經常變換。

  遊方做了一個決定,要在北京設局,等著此人主動找上門來,這就叫有心算無心。此刻的他隨著時間漸漸過去,心中的痛憾越來越清晰,人卻越來越平靜。遊方不知道這個設想能不能成功,但是他一定要做些什麼,否則無法「原諒」自己。

  遊方很有耐心,一連用了三個月時間,經常在某些網站上發帖,與壇友們討論各種問題,關於風水與民俗、風水與墓葬、風水與史志考證等等。主題從不刻意提盜墓內容卻經常沾邊,語氣中對這種現象好似很不在乎。從論壇討論來看他的受教育程度似乎不是很高,時常將一些生僻字給寫錯了,但是對傳統風水的研究絕對精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個民間高手。

  三個月後,狂狐果然主動找上門來,借口很巧妙——恰好路過北京,來拜訪心目中十分欽佩的「師父」,同時也感謝遊方在網上幫過的忙,一定要請他吃個飯。兩人第一見面,地點在北京牛街的一家羊羯子火鍋店裡,是遊方挑的地方。

  遊方幫過狂狐什麼忙?狂狐在網上跟帖發過很多張實物照片,請「樓主師父」幫忙看一看具體的風水,遊方並沒表現出特別的熱情,只是對很典型的風水局感興趣,「心情好」的時候也會分析一番。狂狐往往很熱情的回帖感謝,聲稱樓主師父幫了很大的忙云云,顯得很是自來熟。進過一番試探與鋪墊之後,他終於找上門來見面了。

  狂狐自以為干的很巧妙,「釣」到了一位難得的掌眼先生,殊不知一頭栽進了遊方早已張好的網中。江湖術中「有心算無心」這一招,其要義就在於——實際上是張三暗中設局算計李四,偏偏卻讓李四自我感覺一直在主動算計對方。

  ……

  「前輩,此事的前因後果,您老應該清楚了,無需我再多說了吧?」遊方突然抬起頭結束了這番講述。他方才一邊回憶一邊訴說,回憶的過程很詳細,但講述時並沒有全盤托出,省略了有關自己的隱私部分與無關緊要的枝節,只將與吳屏東的結識經過以及為何要殺狂狐等人的原因交待清楚。

  窗外濟南的街道旁亮起了路燈,在講述過程中,服務員早已進出好幾回,撤下了中午的飯菜,又重新擺好了晚上點的另一桌,此刻連晚飯也吃完了,時間已經到了八點多鐘。

  劉黎的表情彷彿聽的意猶未盡,擺了擺手道:「你不願再說那就不必多說了,我老人家只想問三件事。第一,狂狐的眼界不低,他是如何看中你的?」

  遊方喝了一口茶,慢悠悠的答道:「我引起狂狐的注意,是因為在網上用一句話解了玄空派的九宮飛星局,所謂九宮挨星軌跡,其實可以用最簡單的九進制運算來解決……」(註:原理請參閱本書「相關隨筆」中的《玄空飛星與九進制數學》,此處不再展開詳述。)

  劉黎不住的點頭,神色很是欣賞:「不錯,很不錯,是別人教你的嗎?」

  遊方搖了搖頭:「不是別人教的,我當初隨家鄉一位長輩學習玄空風水訣時,也是用飛星軌跡圖來推算,而且不許畫圖只準在心中默算。剛才那些,是我幾年後將各種運盤、山盤、向盤變換爛熟於胸之後,突然想明白的。」

  劉黎:「嗯,有道理,應該是這樣。那麼第二個問題,狂狐此人很精明,你在他們那夥人中也混了不短的時間,如何掩飾自己?要知道相處的時間長了,言談舉止間非常有可能露破綻。」

  遊方淡淡苦笑:「前輩應該知道一種老說法,叫作『裝傻不如成癡,一癡能破百巧』。我的辦法也簡單,就是讓自己癡迷於風水而不問其餘。不論與誰交談什麼,只要三句話一過,我都能扯到風水上去。」

  劉黎笑了:「這種辦法也要有底氣才能用,看來你的風水地理之術,雖不說很高明,但根基卻學的很扎實。……好了,我還有最後一問,以你的身手與所學,一定得自高明的長輩調教,你為何不向人求助,而是孤身一人去行此兇險之事?」他老人家眼界可真高,就遊方的水平也談不上很高明。

  遊方微微抬起頭,目光似乎穿過劉黎身後的墻壁看向很遠的地方:「任性涉險,莫輕他人之身,吳老也是一人去的。……前輩,你該問的都問完了,晚輩可以問你兩個問題嗎?」

  劉黎一聳肩:「請問吧。」

  遊方:「第一,在江湖同道面前,我算是給你一個交待了嗎?」

  劉黎很認真的點頭:「算,當然算,我若是你也得動手。下次再有這種事,你要殺人放火,為師在旁邊給你遞刀子遞打火機!」

  遊方的臉色微微一沉:「我可不想還有下次,這種事情,一輩子遇到一次還不夠嗎?……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前輩自稱曾在梁任公門下聽講,又與梁思成先生平輩論交。而吳屏東是梁思成的學生,論年紀可以做我的爺爺,論身份也是我的恩師。您若收我為徒,豈是不是亂了江湖上的輩份?」

  這話在外行人聽來多少有些牽強,然而劉黎聞言卻變得愁眉苦臉:「說的也是,老師父小徒弟,入門就給別人做祖師爺嗎?唉!我也是沒有辦法,誰叫我那八個徒弟都不在了呢?也沒留下什麼傳人,不得已而為之……」

  傳統的江湖人都是很講究傳承輩份的,比如當今那些相聲演員,輩份上還帶有明顯的老規矩留下的痕跡。如果某人的年紀太大輩份過高,是不適合直接收徒弟的,否則一個剛入門的小徒弟就成了別人的祖師爺,同道見面往往很尷尬,對他自己的成長也不利。技藝上的師徒傳承關係,畢竟與一般意義的師生關係不同。

  如果某人輩份很高,就算看中了什麼好苗子,也不會以自己的名義直接收徒,而是讓徒子徒孫將之收入門下,再親自指點栽培就是了。有些外行人不明白這個道理,想學某種江湖技藝,往往直接找到某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輩要求拜入門下,結果基本上都是被拒絕。

  劉黎自言自語說了好半天,突然以央求的語氣對遊方道:「你說的也有道理,但我有我的苦衷,找個能繼承一代地師的衣缽傳人實在太難了!這樣吧,我們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遊方:「前輩有什麼事盡量說,至於能不能辦到……」

  劉黎擺手打斷他的話:「小遊子,你別著急安門檻,先聽我把話說完。我追了你上千里地,你自以為逃的巧妙卻都沒有逃掉。是因為你不明白其中的奧妙,我的神識能感應到你背包中那把劍所發出的陰氣與煞氣,現在我把話都說清楚了,如果你還逃不掉,那就沒資格做我的傳人。」

  遊方哭笑不得:「前輩,我沒有求您收我為徒!再說了,就算明白了其中的奧妙,您老那麼大本事,我一樣沒轍!」

  劉黎一瞪眼:「你這小遊子,看著挺機靈的其實也笨!怎麼沒明白我的意思呢?今天是我追蹤你,自然不會有兇險,但若換作另一位真正的高人欲對你不利,你不就死定了嗎,將來還怎麼做我的徒弟?」

  遊方一攤雙手:「逃不掉的話,只能商量著辦嘍,我哪有別的辦法?」

  劉黎生氣了,一拍桌子道:「只要你想聽,不就能聽見那把劍在哭唱嗎?這既說明你的元神受魔境之擾,也說明你已有自發的靈覺,能窺見玄妙之門。難道就不能想別的辦法,你以前學的那麼多東西,都白學了嗎?說什麼裝傻不如成癡,我看你是裝癡裝成傻子了!」

  老頭這一吹鬍子瞪眼,遊方還真想起一些事情來。從小跟隨長輩學種種江湖門道,尤其在學習風水秘訣時,確實聽過、看過許多神乎其神的講究,但他從來沒放在心上,以為那些不過是舊社會忽悠人的胡扯。如果按照那些神秘的講究,善加利用身邊的環境,未嘗沒有辦法躲過劉黎的追蹤——假如他逃不掉的原因真是因為那把劍的陰氣與煞氣太重。

  劉黎的臉色變的可真快,看見遊方若有所悟的樣子,轉眼又笑了,和顏悅色的說道:「我想和你商量的事情很簡單,從現在起給你一個時辰的時間,我老人家收斂神識絕不跟蹤你,你可以想各種辦法去逃。假如能逃掉,我會考慮收你為徒。假如還是被我追上了,就說明你我無師徒之緣啊,那麼明天中午我老人家請你吃頓飯,然後彼此告辭吧。」

  「前輩,我陪您老這麼玩,究竟有什麼好處沒有?」這個賭約真怪,遊方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卻反問了這樣一句。在吳屏東面前,他從來都是老老實實不耍花樣,但在怪老頭劉黎面前,他還是免不了江湖老油條的本色,趁機順桿爬討價還價。

  劉黎鼻孔出氣冷笑一聲,從懷裡掏出來一件東西扔了過來,是一個長方形的黃綢小包,撇著嘴說道:「以我一代地師的身份,會隨便戲耍你這個孩子嗎?不論你能否逃得過我的神爪,相識一場也算有江湖緣份,這兩本秘籍就送給你,是我老人家這兩天親手為你寫的。不是講風水的,一本講如何鍛煉靈覺,另一本講如何養劍與練劍。」

  能否逃得過他的神爪,咋不說魔爪呢?遊方也沒敢笑,伸手拿起黃綢小包道:「多謝前輩!」順勢就想打開。

  劉黎卻及時喝止了他:「慢著,這兩本書不能隨便打開,也不能白天看,只能晚上點著油燈看,而且只能看一遍,至於你能學到多少,那就要看造化了。」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1:58 AM

二十七章、奇怪的賭約


  哦?還有這麼怪的講究,遊方把黃綢小包塞進了自己的背包裡,看來得找一個專門的時間,在很安靜的環境中入定而觀,看看這書到底有什麼古怪。劉黎已經站了起來,拿餐巾擦了擦嘴道:「現在是八點四十,你有兩個小時的時間想辦法逃走,我先告辭了,你別忘了結帳!」
  說完話他推門就走了,遊方想多問幾句都來不及,只有摸了摸後腦勺收拾東西叫服務員結帳。走出這家魯菜館的大門,路燈下早已不見劉黎的身影,這老頭又不知貓哪去了。逃還是不逃,怎麼才能逃?遊方思索片刻,心裡就有了計較。

  逃,當然要逃,而且按原定計劃辦!如果劉黎追蹤的是劍而不是人,那麼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把那把古劍扔進下水道裡自己逃走,但這可不是什麼好辦法,如此丟掉太可惜了,遊方從來不是糟蹋東西的人。別忘了劉黎又送了他一個不能輕易打開的黃綢小包,誰知道裡面又有什麼古怪,難道把那個小包也扔進垃圾桶裡?假如裡面真是秘籍怎麼辦,就算不是遊方也不能那麼做。

  他畢竟是個年輕人,劉黎來了這一出,無形中也激起了他的好勝之心。按照風水中的種種神奇或迷信的說法,有什麼辦法能掩蓋那把古劍上的氣息呢?遊方第一念就想到了三個字——火車站。

  在一些古老的風水書中都曾提到過一種東西,叫作煞刃,曾飽飲人血的殺生之兵,無形中受怨念淬煉煞氣很重,它可以辟邪。這種東西古代戰場上應該很多,但金屬製品尤其是古代最常用的鐵製兵器在空氣中很容易腐蝕,除非機緣巧合否則很難完整的保存到現代。

  看來這把短劍就是一柄煞刃,至於陰氣重也不意外,它就是從一具遺骸腰間解下來的,而且那具遺骸埋藏在一座古代大墓旁。這種東西在陽氣與生氣越旺的地方就越「刺眼」,靈覺敏銳的人能夠查覺到,至於劉黎那種「高人」,則更誇張的嘲笑遊方帶著那把劍走路就似「扔進油鍋裡的魚」。

  但物極必反,假如環境中陽氣與生氣異常旺盛,則能把器物中的陰氣與煞氣鎮住,就如遊方的心神曾被滄州鐵獅子所鎮,詳情雖不同但道理是類似的。這種環境首先要求人非常多,最好是在一定空間內很擁擠的聚集,且充滿躁動的情緒。

  除了千軍萬馬廝殺的戰場之外,這樣的環境上哪裡去找呢?說起來簡單其實也不容易,有些國家很可能都找不出一個合格的地方,但在中國卻不算太難,第一選擇就是火車站。遊方要去火車站的候車大廳待著,而且準備坐最擁擠的一趟火車離開濟南。

  ……

  濟南火車站人頭攢動,人們肩扛手提著各種行李,匯成一股股洪流湧入候車大廳。現在是八月份,正是立秋之後最燥熱的天氣,儘管候車大廳開著中央空調,仍然擋不住這滾滾人潮帶來的一股股熱浪。四處飄散著各種各樣的人體發出的氣味,一排排座椅間擁擠的過道上堆滿了大箱小包,空氣中瀰漫著難以形容的浮躁情緒。

  遊方微微有點驚訝,又不是春運期間,火車站怎會有這麼多人?轉念一想也算不太意外,現在值暑假,正是家長帶著孩子出遊的高峰旺季;同時恰逢農田搶收之前,離家不遠打零工的農民也可能回家幫忙;今天又正好趕上週末,出行的人就更多了。

  他心中暗喜——好重的「人氣」,正合我意!假如旁邊有人知道,遊方來坐火車,希望人越擠、人「味」越重、大家的情緒越躁動越好,恐怕連鼻子都要給氣歪了。遊方看了一下列車運行時刻表,濟南是首發站的列車他不選,售票窗口顯示還有空座的列車他也不選,最後選定了由煙臺發往西安,經停濟南的1130次普快列車,22點41分發車,目前連無座票都已售完。他在接站處詢問了一下,這趟列車沒有晚點。

  售票窗口前排的隊很長,遊方四下掃了一眼,基本分辨出混在人叢中的各種混混,哪些是職業乞丐、哪些是職業小偷、哪些是職業票販子?他鉆入人群,沒過一會兒已經加價淘來了一張票,由於時間太緊,只弄到最貴的軟臥票,票價四百九十八,再加上給票販子的錢,都快趕上淡季的打折機票了。

  其實坐飛機走也是一種選擇,劉黎本事再大也不可能飛天追機,但遊方無法保證自己在兩個小時內一直能隱藏氣息,還能及時走脫。老頭雖說在一個時辰內收斂神識不刻意追蹤他,但這句話是否可信遊方心裡也沒底,因為這個賭本身就有問題。

  老頭的意思是,假如在明天午飯之前追到了遊方,就會放過他不再收他為徒,這句話本身就留了門檻——如果老頭就是不想放過遊方,可以故意放水,假裝明天沒追上,然後再現身,遊方是一點脾氣都沒有,主動權都掌握在劉黎手中。

  至於另一種情況,如果遊方能順利脫身,才有資格拜他為師。這句話的問題就更大了,且不說遊方想不想拜師,假如他真的逃脫了劉黎的「神爪」,就如魚入江湖,天下這麼大劉黎再上哪裡去找?

  退一步說,假如劉黎守信用而遊方想耍懶,可以選擇故意留在原地不逃,讓劉黎找到就是了!但遊方不會這麼做,一方面他一直想甩脫劉黎的糾纏,另一方面,這個奇怪的賭約也激起了他好勝與好奇之心。劉黎有一句話說的很有道理,假如是一位高人真想對他不利,又該怎麼逃走呢?遊方也想試試,能否憑自己的「本事「辦到。

  拿著票來到大廳裡相應的檢票口,座椅上的人早就滿了,不少人站在那裡候車。遊方順著過道從人堆裡向前鉆,在接近檢票口的地方聽見了幾個有點耳熟的聲音在說話。真是巧了,居然是在滄州鐵獅子前遇到的那一夥學生,比當時又多了兩個人,包括曾拍了遊方肩膀一下的女孩在內。

  「我們九個人,我二叔只訂到了八張臥鋪,還有一張是硬座,到西安有十七個多小時呢!」、「明天可以想辦法從餐車溜進臥鋪車廂呆著,今晚睡覺怎麼辦?」、「要不,你們男生中選一個,今晚就在硬座車廂呆一夜?」

  幾個男生都在皺眉,不知該選誰去受罪,那位曾「救」過遊方一次的女孩,把唯一一張硬座票拿了過去,弱弱的說道:「不用麻煩了,我去吧,反正有座位,前年從北京到廣州我大姨家,坐的也是硬座,一天一夜呢。」

  旁邊一位帶著滄州口音的圓臉女生勸阻道:「屠蘇,你可不行,天氣這麼熱,今天又這麼累,下午都快中暑了,晚上正該好好休息。再說了,車上那麼亂,你一個女生,長的還這麼靚……」

  他們是趁著假期出來旅遊的學生,走的地方不少,前兩天還在滄州,今晚已經到了濟南火車站,看樣子要坐火車去西安。十七、八歲的年紀,大城市中剛剛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高中畢業生,不論家境如何,在家中大多是嬌生慣養的獨生子女。讓這幫孩子獨自去擠十七個小時的硬座車廂,感覺簡直能用可怕來形容。

  他們可真走運,恰在此時「救星」出現了,一旁有人插話問道:「同學,你們有一張硬座票?我用一張臥鋪票換,行不?與我一夥的幾十個人都在硬座車廂,就我買了一張臥鋪票,我想和他們聚在一起,路上既方便又熱鬧。」

  圓臉女孩眼睛一亮,興奮的說道:「好呀好呀,我們換,差多少錢補給你!」

  遊方已經把那張硬座票拿了過去,將自己的票塞給那位叫「屠蘇」的女孩。屠蘇看了一眼,有些驚訝的抬頭道:「是軟臥票啊?我就算了,你們誰去吧。……嗯,這位同學,我在滄州見過你!」她認出了遊方,前幾天遊方剛給她照過相。

  遊方笑著一擺手:「一票換一票,你我都方便,錢就不用找了,我還得謝謝你!看你的氣色很疲倦,正應該好好休息一晚,就算我為美女獻一次慇勤。你叫屠蘇?很特別的名字,有緣再見!」說完話他轉身就消失在人群中,這麼擠的地方竟然也能溜的這麼快。

  一群少男少女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圍住屠蘇嘰嘰喳喳道:「美女到哪裡都有便宜占啊,坐火車都能遇到護花使者!……那男生挺帥的,你們認識?……怎麼也不留個聯繫方式,就這麼走了?……不對,我好像在滄州也見過他,老實交代,你們是什麼關係?」

  遊方遠遠的聽見,只在心中暗笑:「這幫小孩,一點防人的經驗都沒有,也不怕別人拿假票行騙?還好遇到的是我。」同時心中暗暗納悶,那位叫屠蘇的女孩願意去坐硬座,看反應卻不太想要軟臥,難道是為了——省錢?

  聽她自己說前年從北京去廣州,做了一天一夜的火車硬座,怎麼不買飛機票呢,連臥鋪都沒坐?看來家境確實不富裕。既然想省錢,為何又花錢到這麼多地方旅遊,是因為同學力邀,面子上抹不開嗎?不論怎樣,出來玩當然是好事,少年人哪有不喜歡的。

  這趟車從濟南到西安,硬座票價一百三十二,硬臥二百五左右,而軟臥票價近五百,確實相差不少錢。遊方原本就沒想睡軟臥,打算一上車就擠進硬座車廂裡,何不送個順水人情呢,更何況屠蘇曾在無意中幫過他。

  ……

  過道裡隨處可見站著的人,行李架與座位下面堆滿了大小箱包,雖然開著冷氣但還是感到莫名的燥熱,車廂中散發著汗、酒精、臭襪子、女人的護膚品混合在一起淡淡的氣味,耳邊傳來列車運行所發出的單調噪音,伴隨著嗑瓜子、打撲克、喝酒聊天、小孩哭鬧等聲音。

  這不是適合行功習練內養心法的好環境,但陽氣與生氣絕對極旺——帶著浮躁與喧囂的旺盛,簡直能擾人神魂。火車車廂就似被鋼鐵包裹的龐然巨獸,飛馳中能隔絕內外很多氣息,遊方對這種環境很滿意,比他預期還要好。

  他的座位在窗戶旁邊,此刻正襟危坐,並沒有習練內養心法,而是收斂形神調息入定境,試試能否像昨夜一樣發動所謂的「靈覺」。奇異的感覺就像點開了一層窗戶紙,一旦通透便能明澈,甫一入境很自然的就聽見座位下的背包裡發出的聲音,如一女子輕吟低泣。

  遊方果然擁有了一樣以前所不具備的能力,或者說是麻煩,就是劉黎所說的「靈覺」,雖不知所以然,卻已經能夠隨時進入「狀態」,目前只是用來聽那柄劍發出的「聲音」,尚不知有什麼其他的用處。

  靈覺所感可不僅僅是聲音,隨著細若游絲的輕吟低泣鉆入腦海,一種難以形容的陰煞之氣也侵入全身,並不是那種冬天裡的冰冷,而是一股發自內心的寒意。與此同時,定坐中困擾神魂的種種幻境再度侵襲而來。靈覺發動之時,也觸動了他的元神之傷,遊方心念一轉,默誦起劉黎所授的小雷音咒。

  腦海中回音滾滾,很快驅散種種魔境幻象的干擾,而那把劍發出的異聲猶在耳邊,但隨著內勁在腑臟筋骨中沛然流轉,侵入全身的陰煞之氣也漸漸化去。昨夜他已經歷過類似的一幕,此刻在火車上卻有兩點頗為意外的感受。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2:37 PM

二十八章、療傷之法


  首先是他的元神之傷竟在不知不覺中減輕了許多,雖沒有完全消失,但相比昨夜已大為緩解,運用小雷音咒很輕鬆的就能驅散魔境幻像。這一天他並沒有刻意去療傷啊,只是回憶了自己的出身來歷、對劉黎講述了吳屏東老先生的故事。——從疲門「喚魂術」來看,這也是一種療傷之法!

  將潛意識中留下的刺激烙印從那個單純的殺人放火之夜發散開,回顧這一切的前因後果,在此過程中得到舒緩的宣洩,安撫靈臺重歸平定。其實遊方的元神受了傷,也不僅僅是因為那個殺人放火之夜過度的緊張刺激,一系列因素很複雜。

  如今心理醫生收的診療費,經常被人們戲稱為談話費或聊天費,在趙本山的小品中還以「話療」為調侃的包袱。但這種「談話」可不是隨便亂來的,「醫生」在整個過程中都要很好的引導與控制「患者」的情緒,既不能激化患者所受的刺激,又要讓他在無意之間得到真正的安撫。

  「治療」的過程並不隨著「談話」的結束而結束,還要留下繼續安撫與治療的引導方式。這個過程很專業,不是人人都能辦到的,也不是表面上的聊天回憶那麼簡單,弄不好還會適得其反。

  怪老頭劉黎顯然精通此道,從下午到晚上特意訂了兩頓飯,以一種「權威」的身份,在舒緩的環境中讓遊方「交待問題」,不知不覺之間讓他自我調治元神之傷,引導的非常巧妙。臨走之前還打了那個奇怪的賭,將遊方從傷感的回憶中重新拉回到眼前的現實。不論他是有意還是無意,總之應該是好意。

  遊方第二點意外是對那柄劍的感應,或者說是對「靈覺」的體會。雖然他還不能完全明澈靈覺的概念,達不到劉黎所說「化靈覺為神識」的地步,可一旦擁有便自然能掌握某些玄妙,至於怎麼去運用則要看悟性了。

  他對陰氣與煞氣有了一種切身的體會,直觀而清晰。隨著魔境幻像被小雷音咒震散驅離,侵入身心的陰氣與煞氣也被化去,那柄劍所具有的奇特「物性」,在這陽氣與生氣旺盛而浮躁的車廂裡被「鎮」住了,散發不出去——遊方的靈覺感應的很清楚。

  只要不像遊方那樣主動以靈覺去「招惹」那柄劍,車廂中的其他人也不會受到它的影響。而遊方意識到自己的做法很類似於鄉下巫婆的「請神上身」,看來以靈覺去感應物性是運用某些特殊器物的基礎,區別就在於主動還是被動。在滄州鐵獅子面前,遊方的心神被鎮,當時是完全被動的。什麼時候能夠主動控制與運用那種威壓之氣呢?那渾然的精神力量,此刻的遊方還不敢想像。

  但他至少能確定一件事,除非劉黎就坐在自己身邊,否則是感應不到這柄劍的。而劉黎顯然不在這節車廂中,如此看來,自己第一步的逃脫計劃應該是成功了。

  遊方這種正襟危坐的姿勢,既不像站樁又不像打坐,卻有異曲同工之妙。看似一動不動,卻靜中有動氣機流轉,正而不僵松而不散,在這種長途旅行中是一種恢復體力保持精力的方式。到了後半夜,除了偶爾靠站時人們上車下車的短暫喧鬧,車廂中大部分旅客都已昏昏睡去,感覺有些冷,車窗外的「夜氣」也越來越重。

  車廂裡的陽氣與生氣有些減弱,劍上發出的陰氣與煞氣漸漸重趨「活躍」,但遊方對小雷音咒的運用以及對靈覺的掌控已然純熟許多,腦海中的誦經之聲如滾滾雷音,隨著靈覺的感應主動延伸,繼續鎮住那柄劍的氣息使其不得發散——沒人教過他這些,是遊方自己領悟的。

  一夜無話,第二日天亮之後,車廂裡又恢復了喧鬧,遊方也吐息收功睜開了雙眼,精神飽滿知覺敏銳,就是感覺很餓,雖不似在滄州時那麼誇張,但也像一整天沒吃飯似的。遊方沒敢去餐車,他可不敢肯定劉黎是否暗中跟在後面也上了這趟火車,假如在別的車廂了遇上了豈不是前功盡棄?

  等了好久,推小車的列車售貨員終於「跋山涉水」來到硬座車廂賣早餐,火車上的早餐十五塊一份,每份只有一小碗粥、一個煎雞蛋、一片鹹水腸、一個饅頭和一撮小鹹菜,遊方一下子買了三份,吃的幹幹凈凈,惹來旁邊幾位乘客詫異的目光——這小伙咋餓成這樣,為何不多帶幾包方便麵上車?四十五塊一頓早飯,太奢侈了!

  吃完早飯,遊方縮在靠窗的座位上迷眼假寐,旅途仍然單調沉悶,列車繼續前行,時間漸漸接近中午。他又暗自盤算開了,不知劉黎在不在這列火車上,但只要不在這節車廂裡盯著,他就有辦法隱藏形跡,也有機會逃脫。

  按照一般的經驗,這種長途列車在接近終點站時,車廂裡會越來越空,「人氣」也會減弱很多,屆時很可能掩不住那柄劍的氣息。他雖然買的是到西安的車票,可沒打算在終點站西安下車,一定要趕在中午之前,隨機選擇一個上下車客流量大的車站,悄悄混下去。

  不論劉黎在不在這列火車上,一切行動就按照老頭已經上了車處理。

  上午十一點左右,從煙臺開往西安的1130次普快列車停靠中原著名的旅遊城市洛陽,這一站上下車的客流量非常大。當準備下車的乘客們提著行李在靠近車門的走廊上排隊等候時,遊方仍然若無其事的在座位上閉目養神。等到列車靠站車門打開之後,人們擁擠著下車,而車門外的站臺上也圍著不少人等待擠上車,遊方這才站了起來,左手低垂悄悄提著包,右手掏出香煙與打火機,裝出到車廂連接處抽煙的樣子,藉著人流的掩護下車出了洛陽站。

  遊方不是第一次來洛陽,想旅遊的話去處很多,拜佛可以去白馬寺,求仙可以去呂祖廟。但他此刻正在「逃亡」途中,需要在最短的時間內隱藏住那柄劍的「氣息」,假設劉黎已經追到了洛陽,至少在午飯之前不能讓老頭找到。去哪裡呢,念頭一轉想到了一個絕佳的地方,絕的不能再絕了!

  ……

  邙山又稱北邙山,位於洛陽北郊的黃河南岸,山勢偉岸又兼洛水、伊水環繞,是自古宜葬的風水寶地。洛陽是中國著名的九朝古都,處於經濟、文化、政治中心地位斷斷續續綿延數千年,北邙山中的古代墓葬不可勝數,其中不乏皇陵與王侯大墓。

  自古就有「北邙山頭少閑土,儘是洛陽人舊墓」、「生居蘇杭,死葬北邙」的說法,可以毫不誇張的說,整片北邙山區就是一個層疊數千年巨大的墓葬群,也是歷朝歷代盜墓賊活動的「天堂」。由於山河地勢變遷加上人為的破壞,北邙山墓葬群損毀的情況很嚴重,出於加強保護的目的以及保存與展覽出土文物的需要,當地修建了一座古墓博物館,於一九八七年正式開放。

  洛陽古墓博物館如今佔地一百三十畝,展覽區分為地上與地下兩個部分,地上部分主要展示歷代出土的珍貴文物與古代墓葬制度介紹,地下部分是它的精華,離地表七米深處,通過甬道回廓相接,展示的是真正的古墓。

  博物館首批發掘、搬遷、修復了二十二座從西漢到北宋典型的古代大墓,按年代不同分區排列,走在地下展區的甬道裡,等於在古墓群中穿行。吳屏東曾參與此博物館的早期修建,池木鐸曾在這個博物館工作過。吳屏東教授在講授《中國古代建築與葬制》這門課時,也不止一次的提到北邙山與洛陽古墓博物館,建議同學們有條件一定要去實地考察。

  遊方一直沒有去過,此刻到了洛陽第一念就想起了它,因為吳老生前的建議,也因為逃亡的需要。掩蓋陰氣的辦法之一,可以用極盛的陽氣將之鎮住不得外散,但這個辦法很難持久,遊方僅憑自己的力量也辦不到,所以借助了火車上的人氣。但更好的辦法是尋找一處陰氣濃郁瀰漫之地,將之完全淹沒其中,那才是真正的毫無痕跡!

  一滴水匯入了江河,再上哪裡去找尋它的行跡?而在洛陽尋找一處陰氣濃郁,足夠淹沒那柄劍所發出的氣息、還能夠很方便出入之地,當然首選古墓博物館的地下展區。

  出了火車站打車向北,告訴司機直接上機場路,路程大約有七公里,古墓博物館在路的右邊,原先一個叫塚頭村的地方。很走運沒遇上大堵車,遊方在十五分鐘之內就趕到了,盡可能以最快的速度。

  博物館門前的大道略顯荒涼,這天的遊客並不是很多,連兜售唐三彩、小棺材等紀念品的小販都有些懶洋洋的無精打采。遊方下了車買票進門,殿堂式的大廳中有一股似香非香、似臭非臭的奇怪氣息,類似於淡淡的土腥夾雜著銅銹味,飄散在凌亂的展臺之間,若大的殿堂中明顯缺乏人氣,只有寥寥幾位工作人員坐在角落裡旁若無人的談笑聊天,給人的感覺十分怪異。

  雖然是第一次來,但遊方可是一位風水高手,早就聽吳老介紹過這個博物館,在外面掃了一眼建築指示圖,就知道該怎麼走。地下墓葬群是個回形結構,四個角都有展示廳,廳中延伸入地下的甬道彼此連結,各座古代墓葬都分佈在地下甬道的兩旁。

  遊方沒有做任何停留,直奔一處甬道入口,順著長長的臺階進入地下,來到最古老的兩漢墓葬群中。

  ……

  一進這座博物館的展廳就有一絲涼意,哪怕是在炎熱的夏季也會莫名覺得涼颼颼的,倒不一定是因為氣溫低,這種感覺很難形容出來。等到走入地下古墓群中,如果原先身上有汗的也會變得膩膩的,彷彿是一層貼身的寒意,這就是平常人們所形容的「陰氣」。

  長長的地下甬道中燈光顯得很昏暗,裡面已有兩位遊客,是一對戀愛中的青年男女。跑到這麼滲人的地方來搞對象,看來那男的打算利用恐怖的環境既可顯示自己的陽剛氣概,同時也時刻準備在女孩害怕時佔點小便宜,這與講鬼故事嚇得人往懷裡鉆的把戲是一樣的。

  兩人正在說話,女孩戰戰兢兢的問道:「這裡太嚇人了,簡直像陰曹地府,修的那麼像幹什麼?」甬道兩旁就是墓室,各個古墓或破敗或完整都真實的展現,墻上的泥痕、地下的磚瓦充滿了厚重的古舊陰森氣息,膽子小的人到了這裡連喘氣都發虛。

  男子趁機摟過女孩的肩膀,輕拍著安慰道:「別怕,這些都是假的,現代仿造的。」

  恰在此時,身後有一個的聲音傳來:「這些都是真的,包括一磚一瓦都不假,完全是古墓的原物。」

  女孩發出一聲短促尖叫蹦了起來,隨即軟倒在男子懷裡。若不是女朋友在身旁,估計那男的也能嚇軟了,此刻強壯膽量抱住女友回頭望去,不遠處站著一位背包的小伙。

  開口說話的當然是遊方,他的腳步太輕了,走過來的時候那兩人沒聽見。遊方本沒想多嘴,但聽那男子說這些墓葬是假的,忽然想起吳老在八十年代參與過這個博物館的修建,為了保護與展示這些古墓的原貌,甚至連遠古的氣息都原封不動的保留,付出了很大的心血,竟然被二十多年後的參觀者輕飄飄的說成是仿造,忍不住開口糾正。

  男子臉色發白的回了一句:「老弟,你這麼說話太嚇人了!」

  遊方沒有理會男子責問的語氣,而是搖頭道:「這裡不是恐怖樂園,是古墓博物館,你們若想找刺激的話是來錯了地方。既然來參觀,總要知道自己在參觀什麼?你們旁邊是西漢卜千秋墓,墓中的壁畫就是著名的打鬼圖與升仙圖。」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2:40 PM

二十九章、神虎噬女魃


  「打鬼圖?墳墓裡面打什麼鬼呀,本來就是鬼待的地方。……我們快走吧,這裡好冷。」女孩在男子懷中露出半個腦袋顫聲說話。

  男子安慰道:「不怕,有我呢!」嘴裡雖這麼說,但腳下卻快速移動,半摟著女孩就似逃跑般從另一端鉆出了甬道。千年古墓包圍的昏暗中,遊方目送他們離去,莫名有些恍然,這裡曾是吳老先生付出心血建造的地方,他甚至有些分不清自己來到此地,究竟是為了逃脫劉黎的追蹤,還是在無意中追隨吳老的腳步?

  既然躲進來了,遊方短時間內就沒有打算出去,開始細細的觀察每一座大墓,這條墓道兩旁各有若干黑乎乎的「洞口」,鉆進去之後就是真正的古墓室。也許是出於文物保護的需要,墓室中的燈光比甬道裡還要昏暗,而且是聲控的,有人走進去才會亮起。

  從一間一間的墓室緩緩走過,宛如穿行在歷史長河遺留的古老氣息中,墓室的構造與裝飾每一處顯然都與古代的神話以及玄學信仰有關,處處可印證風水堪輿理論,難怪那些盜墓團伙都要請懂風水的掌眼先生。除了北京明十三陵已開放的定陵之外,遊方並未進入過其他真正的古代大墓中,一時之間被吸引,就如一個鑒賞家見到了一件件藝術珍品。

  設身處地的想一想,獨自一人置身於這種環境,確實夠恐怖的!但遊方忘記了害怕,在回憶吳老課堂上講授的內容,也在心中想像著吳老當年參與修建此地的情景,一時凝神而忘我。但他來此的目的畢竟是為了借陰氣掩護行跡,潛意識中就是想隱藏,所以一直沒有走出這條甬道,無意中最後的停留之處,恰好在整個墓葬群陰氣最重的地方。

  他的面前是一幅壁畫,此畫繪製在一座西漢大墓的石門後上方,一般來說,這是整座大墓下葬封門之後,正對主葬位用來鎮守陰宅的圖案,它已有兩千多年歷史。

  畫面正中有一怪異的剝皮羊頭,左邊淡淡的墨跡勾繪了一棵樹,樹幹與枝條向上彎曲伸展,樹葉呈褚紅色,樹梢上方可見一隻懸空的黑鳥,樹枝上垂掛著一條血紅色的衣布。樹下有一名赤裸上身的女子,長髮纏繞在樹幹上,被一隻雙翼猛虎按住頭部咬中左肩,她右臂盡力上伸,作掙扎呼喊狀。

  如此兇殘的畫面竟有著獻祭祈福的含義,在考古界被稱為神虎噬女魃,吳老送給遊方的《中國古代建築與葬制》課本中就有這幅插畫。遊方在墓室中親眼見到它,第一感覺是震撼,耳邊彷彿聽見那裸身女魃淒厲的呼喊聲,心神隨之動盪,屏息靜立良久。

  忽然間墓室裡的燈無聲無息的滅了,眼前一片黑暗——他太長時間不動也不出聲,聲控感應燈自行關閉了。就算遊方膽子再大,此刻也不由得一驚,從出神的狀態中清醒過來,使勁一跺腳,燈又亮了,這才感到墓室中莫名散發著一絲絲無處不在的陰森氣息。

  回過神來的遊方想起自己的來意,借此地的陰氣淹沒那柄劍上的氣息,哪怕劉黎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再追蹤到他的行跡。陰氣這種東西看不見摸不著,普通人雖有莫名的感覺但並沒有明確而清晰的感應,只有運用靈覺才能直觀的體會到此地陰氣究竟如何?

  一念及此,遊方收攝心神發動靈覺,去感應背包中的那柄劍以及周圍的陰氣。這一試,麻煩可就大了!

  奇異的靈覺感應到背包中的那柄古劍,耳中立即傳來女子的哭嘯之聲,無比淒厲與尖銳,直接鉆入腦海深處。它不僅發自身後的那柄劍,也與壁畫中那裸女發出的哀號聲相應和。剛才只是在觀摩中「彷彿」聽見,而此刻是真真切切聽到了壁畫中裸女發生的淒厲之音,甚至分不清其來源是面前的畫還是身後的劍。

  與此同時,整個身心被一片瀰漫的陰森氣息浸透,就似流動的血脈在寒氣中凝滯。遊方震駭之下暗道不好,這裡的陰氣太過濃郁,而那柄劍就像一種中介,竟然將環境中陰氣的感應引導入遊方的靈覺,他好似被一片汪洋吞沒的小舟。

  遊方同時犯了好幾個錯誤:首先那柄劍上不僅有陰氣還有煞氣,如果僅僅是陰氣濃郁,靈覺不可忍受及時收回也就罷了,根據情況輕重相應的損耗神氣而已。而煞氣與陰氣不同,它有主動的攻擊性,一旦靈性被擾動便能反侵神魂,所以這種東西既能辟邪但也有忌諱。在火車上借助旺盛的陽氣與生氣,遊方還能鎮得住,但在眼下的環境中可搞不定,而且他還不知道怎樣去控制與運用它。

  其次他因為初次掌握靈覺而好奇,不自覺的嘗試運用,卻忽略了環境的極端變化。他是在很短的時間內,正午時分,剛剛從人氣躁動的火車上趕到了地下深處的古墓群中。身心對環境的變化有著自然的反應,一旦展開靈覺,就像一塊燒得通紅的鐵投入到一片冰冷的水中。引用金屬工藝學的術語,這個過程類似於「淬火」,鋼材淬火不慎容易變形開裂,而靈覺如此淬煉,一不小心也會傷了元神。

  這些道理難道遊方不懂嗎,非也,作為一個風水內行他完全明白,假如事後回想,也能分析的清清楚楚。但他對靈覺運用毫無經驗,有些情況很難事先意識到。犯類似的錯誤遊方已經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滄州鐵獅子面前,究其原因還是沒有切身經歷、體驗過,同時又沒有懷著足夠的敬畏之心謹於行止。

  《易經》中有一句爻辭占的極為貼切:「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可以視作針對遊方如今狀況的一種斷語與勸誡。(註:此處斷句向來有分歧,也經常斷作「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或者「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還有一種很少見不太被認可的斷法「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我倒認為這最後一種少見的斷句也有道理,總之是乾乾惕厲之意。)

  意識到煞氣引陰氣反侵神魂,遊方的反應也很快,隨即發動小雷音咒,腦海中誦經之聲迴響如滾滾雷音隨靈覺延伸而開,企圖鎮散驅離陰氣與煞氣。如此一來,他又犯了今天最嚴重的一個錯誤!

  劉黎教他的誦文偈語是「若分別憶想,即是魔羅網。不動不分別,是則為法印。」誦出這段小雷音咒主要的作用是守護心神不受魔境所擾,同時修復元神之傷,也就是說心法的要義是內守光明而不是外鎮邪魔。遊方在火車上能鎮住那把劍的煞氣是利用了環境,但此刻的環境變了,他不可能運用小雷音咒去驅散這麼濃厚的陰氣,就算劉黎親自來了也夠嗆。

  誦經聲在腦海中迴響如滾滾雷音,心法稍有差錯,第一念不是內守靈臺,而是將這滾滾雷音隨著靈覺延伸而開企圖震散陰氣。霎那間攪的地氣翻騰,遊方真的就像一條丟進油鍋裡的魚,以他為中心,整個古墓群中的陰氣感應全部匯入靈覺之中。

  只聽啪啪啪幾聲,這座大墓中的感應燈全滅了,不是自然關閉,而是突然壞了,墓室中陷入一片黑暗。就在同一瞬間,遊方周圍黑暗的墓室消失了,他置身於一個奇怪的地方,面前有一棵樹,枝椏虯結朝天伸展如一隻隻怪異的手臂,紅色的樹葉如凝固的跳動火焰。

  樹梢上有一隻鳥,羽毛既像烏鴉又像八哥,身形細長遊方從未見過,保持一種飛掠的姿勢靜靜的懸在天空。半空中還懸浮著一隻碩大的羊頭,長而多節的雙角彎曲回捲到耳後,面部的皮被剝去了,露出森森的白骨與兩個碩大的鼻孔。

  樹枝上垂掛著一條紅色的長綢,似是一件女子的衣裙,保持著隨風飄蕩的形狀。再看樹下,匐著一位全身赤裸的女子,長長的黑髮如一匹絲緞纏繞在樹幹上,掙扎著抬起上身舉起右手做掙扎呼喊狀。有一隻張開雙翼似虎非虎的猛獸,抬起一隻前爪按在女子的頭頂,低頭咬住她的左肩。

  這片天地間的一切都是靜止的,沒有風也沒有任何聲音,眼前所有的東西都像一座座雕塑,卻充滿動感栩栩如生,彷彿世界的時間被凝固了,唯一能夠活動的,就是進入這個世界的遊方。

  周圍的情景突然變成這樣,那刺耳的厲嘯聲也隨之消失,遊方也變得有些不清醒,恍然間下意識的反應就要舉步上前,將那女子從猛獸的爪牙下救出來。但他卻沒有真的動,彈指間就恢復了清明,意識到自己遇見什麼情況了。——以一種常人難以理解的方式,身臨其境進入了眼前的壁畫中。

  周圍的場景不就是壁畫所描繪的內容嗎?意境完全一致但景物又有不同,壁畫早已斑駁模糊,繪製的筆法也非常抽像粗糙,可是眼前的世界卻是鮮活的。就說那名女子吧,晦暗的壁畫中根本看不清面目與身姿,但此刻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更奇異的是,遊方竟然「認識」她,就是大前天夜裡的夢中,在滄州荷花池出現的詭異女子。魔幻之境中又見到了,與當日夢境不同,此刻的她身上沒有了白紗裙,赤裸的身軀如極品羊脂玉雕,胸前那一對隆起的弧度尖端並不深艷刺眼,而是呈嫩粉色,恰似水墨丹青畫中淡筆點出的餘韻。

  她臉上的表情既有在猛獸爪牙下掙扎的痛楚,又流出企圖掙脫獲救的強烈渴望,上身盡量抬起,雪白的右臂是如此奮力的舉向天空。赤裸的美女與兇殘的神獸,構成一幕極具視覺衝擊力與刺激感的畫面。在這片怪異的幻像天地中,它能激起心中最原始慾望,相應的身體卻難有半點衝動。

  遊方的元神本就有傷,卻偏偏運用靈覺「挑逗」如此濃厚的陰氣,這次不僅僅是被魔境幻象所擾,而是元神直接被奇異的魔境侵入了,就似神魂被攝入到另一個世界中。反應過來之後,遊方也意識到自己犯了怎樣的錯誤,立刻閉上眼睛,默誦小雷音咒內守心神,不再理會周圍的一切,也不再動用靈覺去感應任何事物。

  這對於此刻的遊方來說是唯一正確的選擇,但他隨即就知道了魔境的厲害,此處是整片墓葬群陰氣匯聚之地,一旦被那把劍的煞氣引動不是他所能抵擋的。無論他閉眼睜眼,情況都是一樣,眼前的場景始終清晰的出現,因為這不是五官所見而是元神所見。而且無論他如何默誦經文,都無法發動小雷音咒,腦海中寂靜無聲並沒有滾滾回音響起。

  錯誤的情況、錯誤的環境下妄動靈覺,遊方入了魔境,一時無法破境而出,只能保持心神清醒不墮入其中。假如墓室的燈光很明亮,旁邊有人看著遊方的話,會發現他一動不動的出神凝望那幅壁畫,但瞳孔放大似乎在眺望很遠的地方,全身毛孔都有細汗發散,甚至形成了一層微微的蒸汽。

  假如就這樣一直僵持下去,結果又會怎樣?只要遊方心神不失就不會送命也不會發瘋,但到最後會因為體力與精力消耗太大而昏厥倒地,醒來後大病一場。據說曾有人在神秘的遠古遺跡中有過類似的經歷,醒來後卻不知怎樣解釋,只能附會成種種神話傳說。

  如果遊方始終沒有辦法掙脫,以他的體力和精力,就這麼站兩天兩夜沒有問題,但別忘了這裡是博物館而不是荒山中的古墳。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眼前的幻境突然起了變化,虎爪下的女子手臂一揮,化為一道劍光飛入他背後的背包裡,那只雙翼猛虎突然抬起了頭,很怪異的發出一個大姑娘的聲音:「哎呀,這裡有個人,嚇了我一跳。」

  半空中懸浮的羊頭竟然也開口說話了,聽語氣是位年長的婦人,還是典型的北京口音:「這丫頭,一驚一乍的,虧你還是個警察?……有別人參觀怎麼了,嗯,這裡的燈壞了,難怪呢!……你看,把人家倒嚇了一跳。」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2:41 PM

三十章、誨淫誨盜


  這二位一開口,遊方打了個激靈,眼前幻境消失,又「回到了」墓室中。受外緣所擾又得外緣之助,幻境破滅遊方躲過一劫,其巧妙之處與滄州鐵獅子面前被屠蘇拍了一下類似。又有遊客來參觀這間墓室,一共有四個人,還打著小手電。博物館外就有賣手電的小販,不僅賣手電,還有地圖、頭戴式簡易礦燈等等,給遊客增添一種地下探險的氣氛。
  如果眼睛適應了,其實遊方站的位置並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墓室裡的燈雖然壞了,但甬道裡還有昏暗的光線透過來。而遊方是站在墓室門口,面對甬道的方向抬頭看著門楣上方的壁畫,就似一個膽大的遊客鉆入這間墓室中借助微弱的亮光在細細觀賞,外人看不出太多的異狀。

  只見墓道門口站著一位約五十多歲的婦人,年紀不小但保養的很好,看身段眉目年輕時也是個美人胚子。臂彎裡挽著一位大姑娘,看五官相貌應該是她的女兒,比婦人多了幾分英武之氣,穿著米色的短袖襯衫,嘴裡說嚇了一跳,但臉上的表情卻含嗔帶笑。她們身後站著兩名十八、九歲的少女,看打扮應該是學生,探頭探腦神情有些害怕。

  「咦,這不是謝警官嗎,來洛陽旅遊啊?這位是阿姨吧……阿姨好!」驚魂甫定的遊方悄悄伸手擦了擦冷汗,暗道一聲僥倖,抬頭卻認出了對面說話的大姑娘,正是穿著便服的謝小仙,立刻很客氣的打招呼。

  「小遊子,怎麼是你,什麼時候跑到洛陽來了?」謝小仙也認出了遊方,這位警官對他的稱呼與劉黎一樣。

  謝母伸胳膊肘捅了女兒一下:「你這丫頭,哪有這麼叫人的?」

  遊方趕緊解釋道:「沒關係的,我就姓游,年紀也不大,謝警官這麼稱呼我習慣了,聽著親切。」

  後面兩個少女顯然是鬆了一口氣,也插話道:「原來你們認識啊,太好了,多了一個男的總算多了點陽氣,一起參觀吧。」另一個說道:「你剛才在看什麼呀,那麼認真,這裡黑咕隆咚的什麼都看不清。」

  遊方笑了笑,暗自深呼吸,指著門楣上方說道:「很有名的一幅壁畫,叫神虎噬女魃……」

  事情就是這麼巧,謝小仙陪母親出來旅遊,恰恰也到了這家博物館。而那兩名少女是在參觀路上遇到的,這裡面挺嚇人,就結伴一起走了。既然遇到了遊方,五人組成了一個臨時團隊,繼續在這個博物館裡參觀,遊方還充當了臨時解說員的角色。

  有內行人解說與自己稀里糊塗的去看,感覺是大不一樣的。謝母很驚訝這位年紀輕輕的小伙竟有如此淵博的「學識」,能將這些古代的葬制包括建築結構、裝飾風格、堪輿原理介紹的如此詳細,侃侃而談完全就像一位專業的學者。不禁悄悄問女兒道:「是你們北大的同學嗎?哪個專業的,我看不像學生倒像個老師,就是太年輕了。」

  謝小仙清楚遊方曾在北大蹭過課,但不是正經的學生,於是很婉轉的答道:「是在北大認識的,叫遊方,我經常看見他在考古文博學院聽課。」

  謝母微笑道:「這小伙名字挺有趣,人長的很端正學問也很好,文質彬彬的膽子倒不小。」

  她說的膽子不小當然是指遊方一個人站在黑咕隆咚的古墓室中,還凝神忘我毫不害怕的樣子,謝小仙一語雙關的答道:「嗯,他的膽子是不小!」

  走出這條甬道時,遊方暗中看了一下時間,已經是下午三點了,午飯點早就過了,按他與劉黎打的那個賭,自己應該贏了。他卻沒有太多高興的感覺,仍有些驚魂未定感到後怕。很多以前從未親身經歷過的玄妙之事,這兩天接二連三的撞見,看來所知越多所忌也就越多,吃一塹長一智,都是教訓吶!

  閑話少述,五人又繼續參觀了兩晉、隋唐、宋代等墓葬展示區,終於鉆出地面走出了展覽大廳。重見天日的感覺真好啊,地面上陽光明媚,空氣熾熱,有些園圃外的地磚夾縫生滿了雜草,可以看出這裡繁華過又衰敗了,其實除了愛好考古或追求神秘的刺激,一般人都不會喜歡進墓室,就像好人都不願意進局子一樣。

  在荒草間漫步,幾人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彷彿一點不在乎剛才的陰森氣氛。這時他們遇到兩個小伙子,似乎剛從地下跑上來,驚魂未定氣喘吁吁的,謝小仙悄聲笑道:「被鬼嚇著了。」謝母笑瞇瞇的說道:「怕啥,就算有鬼,他們能出來溜溜?再過千百年我和他們都一樣,怕鬼等於怕將來的自己。」

  這位長輩說話倒挺有哲理的,遊方抿著嘴暗中點頭,那兩位少女插話道:「我們幾個再一起去看皇陵好嗎?」

  遊方此時已經知道,這兩個女孩是家住洛陽的大一的學生,趁著週末出來玩的,居然鉆進了古墓博物館。她們所說的皇陵,是指位於館區西院內北魏世宗宣武帝景陵,其他人也都欣然點頭。這座略顯荒頹的景陵規模不如北京市郊的定陵,葬制也有很大的區別,但遊方感覺其中某種難以形容的蒼涼氣息卻比定陵要濃厚。

  從景陵出來,博物館已經參觀完了,那兩名少女卻對遊方很感興趣,主動邀請道:「帥哥,謝謝你今天做護花使者兼解說員,晚上請你吃頓飯好不好?」

  遊方愣了愣,現在的女孩這麼大方嗎,勾搭小伙都這麼主動?謝小仙笑著擺手道:「你們兩個沒工作的學生請什麼客,組團玩了一下午,就一起吃個晚飯吧,姐姐我請客。」

  行啊,八大門的碰見六扇門的,啥時候有這種待遇了?走江湖只被警察銬過,可很少被警察請過,遊方也不客氣,點頭就答應了,就在附近找了一家小飯館吃了頓晚飯。吃飯時把大大小小幾位女同胞嚇了一跳——這小伙也太能吃了!沒辦法,遊方又餓了。

  好不容易找了個停筷子的機會,謝小仙耳語問道:「好幾個月沒見,聽說你去過一次南方,今天又從洛陽冒出來,找到吳教授了嗎?」

  遊方暗自嘆息,沒有說實話:「一直沒有消息啊,不知他老人家在哪裡療養,希望他能好好休息吧。」

  謝母見他倆說悄悄話,忍不住問了一句:「聊啥呢?」

  謝小仙擺了擺手:「沒什麼,一點私事,你就別打聽了。」

  謝母一見這個情景,心裡就泛起了嘀咕,看來這兩人之間還有小秘密,難道關係不一般?看這小伙也挺不錯的,通過一下午的接觸,勉強算得上才貌雙全吧,就是看年紀比自家閨女小了幾歲。想到這裡,她忍不住開口問道:「小游,你今年多大了?哪裡人呀?……怎麼認識我家小仙的?在北大經常見面嗎?」

  怎麼認識的?遊方與謝小仙對望一眼,隱含的表情既有些想笑又有些尷尬,不約而同回想起結識的經過——

  ……

  「小仙,你搞錯了吧?那一箱子碟片我抽看了好幾張,不是毛片啊,都是正常電影。」——這是兩年前的一幕,說話的是中關村派出所裡的同事張大姐,一位四十來歲的中年女子。

  那天謝小仙將遊方帶回了派出所,來了個「人贓並獲」,抓住攜毒的要驗貨,抓住賣毛片的當然也要驗一驗碟,看看裡面究竟有怎樣的黃色淫穢內容?一般這種工作都由年紀較大的女同志負責。

  謝小仙擺了一個烏龍,張大姐隨手抽出一張碟放進機子裡一看,是《大話西遊》,再換第二張,是《珍珠港》,又連續換了幾張,分別是《蜘蛛俠》、《兵臨城下》、《泰坦尼克》。張大姐意識到謝小仙抓錯人了,把她叫來說了幾句,言語之中對這位剛參加工作的新同事很客氣,但也掩飾不住責問的意思,有些嫌她沒事找事。

  遊方在派出所受了一頓教育或者說教訓,最後還是被放了,謝小仙讓他簽名登記,又把人給帶了出來。邁出派出所的門檻時,遊方轉身鞠了一個躬:「謝謝警官的教導,以後一定不再添麻煩,您就不用送了!」

  謝小仙一直跟在後面盯著他的後腦勺呢,滿臉的懊惱與不服氣,此刻板著臉道:「少油嘴滑舌的,今天是我弄錯了,但你在大街上捧著一盒光碟鬼鬼祟祟的樣子,沒法讓人不誤會。」

  遊方以誠惶誠恐的表情答道:「警察姐姐真是誤會了,我就是做點小生意餬口,誨淫誨盜的事情從來不幹。」

  謝小仙粉臉一寒:「我看未必!那些雖然不是毛片,但都是盜版碟吧,不然怎麼會沒收你的?中關村像你這種人多了,派出所管不過來,工商所也得管!」

  遊方微微一怔,旋即連連點頭道:「對對對,警察同志教育的對,從明天開始,不,就從現在開始,這買賣我不幹了,我對著警燈發誓!」

  謝小仙一擺手,不耐煩的說:「快走吧,你這個小遊子,別讓我再抓住你。」

  ……

  遊方第二次見到謝小仙,已經是一年半之後的未名湖畔,那時他在北大蹭課,這天下午背著包夾著坐墊正從圖書館出來,還和一道的「同學」打了聲招呼準備回家,迎面碰上一位二十三、四歲的女子,粉臉透紅身姿挺拔邁步間很有些英武氣息。

  兩人打了個照面,四目相投都有些驚訝,謝小仙首先說話:「小遊子!怎麼是你?原來你也是北大的學生,哪個專業的?」

  遊方礙於面子,當時沒有說實話,而是很「害羞」的答道:「真巧啊,在這裡遇見你了,我是考古文博學院的。」

  謝小仙的語氣比一年多前緩和了不少:「好冷門的專業,上次在中關村是怎麼回事,你是在勤工儉學嗎?」

  遊方順著話茬點頭答道:「對,就是想賺點學費,被你給抓住了。」

  謝小仙說話不由自主又帶出了職業習慣,年紀不大口氣挺老:「勤工儉學也要注意方式方法,違法的事情不能幹,你還年輕,又是北大的學生……」

  遊方趕緊打斷道:「那種買賣我已經不幹了,自從見到你之後就不幹了。……你今天怎麼穿便裝,是來執行便衣任務嗎?要到圖書館裡抓壞人,需不需要我幫忙?」

  謝小仙笑了:「我們是校友,我在法學院讀在職碩士,工作也調到燕園派出所了,正準備去圖書館查資料呢。」

  遊方一閃身做了一個請的動作:「那快請進吧,就不打擾你學習了。」

  ……

  遊方第三次見到謝小仙,是在一個週六,偶爾路過某學生活動中心的門口,發現這裡很熱鬧,外面至少有幾百號人在圍觀,有人還奮力往門口擠。假如是在校外的大街上,這種場面早就把警察招來了,但節假目的北大校園裡,經常有各種聚會活動,大家早已習以為常見怪不怪。

  不過眼前這個場面人有些太多也太亂了,怎麼搞的跟超市打折來搶購似的?遊方有點好奇也施展身法擠進人群一看究竟。這些學生誰能擠得過他,很快就鉆到門口了,正看見身穿穿著警服謝小仙伸手攔人:「別擠,注意秩序!……拿報名登記表才能進來。」

  旁邊有幾個女生大聲問道:「我們進去報名還不行嗎?」

  謝小仙答道:「這裡是選拔場地,報名登記請到歷史系學生會辦公室。報完名領了劇本自己選一段,準備好了再來,明天還來得及。」

  遊方在擠進人群的過程中,通過身邊人的議論已大概瞭解到是怎麼回事。有個劇組要拍一部電視劇,主題是反應當代大學生的精神風貌、學習、思考、愛情、生活等等,希望挑選真正的大學生擔任其中的重要演員,美其名曰本色表演。於是劇組找到了歷史系學生會的幾個負責人,由他們代表學生會出面,在校園裡張羅了一次挑選演員的試鏡活動。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2:41 PM

三十一章、第一張好人卡

  參加活動首先需要報名,登記聯繫方式、家庭背景、興趣愛好等等,然後領一個劇本片斷,挑選自認為合適的角色回去練習。假如劇本中有對手戲,也可以約要好的同學一起來演,週六、週日這兩天就在這個活動中心做第一次初選試鏡。

  這個活動很有趣,策劃的也非常有創意,在校的大學生大多精力旺盛充滿朝氣,對外面的社會活動非常好奇,必然會有很多人感興趣。拿著劇本挑一段感情戲,去找自己感興趣的男孩或女孩,以報名參加試鏡的名義說:「能不能幫我一個忙,我參加了這麼一個活動,咱倆試試戲好不好?」這是一個非常好的交往借口,選上選不上倒是次要的,說不定能留下一段美好的回憶。

  報名免費,資料費、化妝費、試鏡費一共一百六,其實也不算太多,畢竟對方也有組織活動的成本。況且現在請朋友出去看場電影再吃頓飯,也不能太便宜了,還不如參加這種活動更有意思。

  遊方擠到門前向裡面掃了一眼,問了一句:「在哪裡交錢啊?」

  「資料費、試鏡費、化妝費一共一百六,這裡的工作人員不收,登記的時候交。……嗯,怎麼又是你?遊方,你別走,我恰好想找你有點事。」謝小仙也看清了擠到面前的遊方。

  遊方看了看四周問道:「找我什麼事啊?」

  謝小仙:「這裡太亂,我要維持秩序,回頭再說。」

  遊方皺了皺眉,猶豫了一會兒不知在考慮什麼事,最終還是追問道:「謝警官,是領導派你來的嗎?」

  謝小仙搖頭道:「不是的,我也是路過,發現這裡太亂了,劇組人員根本擋不過來,門都快擠破了,竟然還有人爬窗戶,怎麼勸也不聽,裡面都沒法正常工作了,就主動維持一下秩序,反正也沒什麼事。」

  話音未落,手腕突然被遊方攥住,還沒反應過來人就不由自主被他拖走。謝小仙雖學過一點簡單的擒拿格鬥技巧,但在遊方面前根本不夠看,脈門被扣住身子發麻掙扎不得,口中連聲喝問:「你拉我幹什麼?」腳下不停已經被拉到了人群外。

  從來都是警察抓混混,今天卻成了混混抓警察,等遊方放開手之後,謝小仙已經漲紅了臉,帶著怒意喝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遊方笑嘻嘻的打岔:「你不是有事找我嗎,那裡太鬧,出來說話方便。」

  「回頭再找你算帳,沒看我正忙著嗎?」謝小仙怒氣沖沖一擺手,轉身又要進去。

  遊方搖了搖頭,咬牙一皺眉道:「謝警官,這個劇組是學校找來的嗎?穿著警服這麼扎眼,人人都看見你了,回頭說不定會有麻煩。」

  謝小仙聞言回頭很不解的說:「聽說是歷史系學生會聯繫的,也是他們組織的一個社會活動項目,你的話裡有話啊,什麼意思說清楚點!」

  遊方壓低聲音道:「你就不怕他們是騙子?」

  「騙子?鬧這麼大動靜,就騙大學生這點小錢?」謝小仙愕然喝問。

  遊方趕緊豎指示意:「噓,我的警花姐姐,你小聲點行不?別以為江湖騙子都是華爾街那些巨鱷,找兩個人租幾台機器,忙一個星期掙個幾萬塊已經不錯了。……而且這是個連環局,不容易被當場揭穿,後面還可以繼續騙錢。……你自己想想,收學生一百六不多嗎,報名時將家庭背景登記的那麼詳細又想幹什麼?可以先大面積收小錢,再小面積重點宰那些家裡有錢的學生。」

  謝小仙直眨眼:「你能肯定他們是騙子嗎?出示的手續和證明文件都是假的?」

  遊方搖頭:「我不敢肯定,但是很懷疑。假如是我的話,假造一份拍電視劇的證明手續,找到學生會幾個小幹部,吃頓飯承諾給他們幾個角色,很容易就能搞定。其實學生的錢是最好騙的,每一筆數額很小可是架不住人多。」

  謝小仙將信將疑道:「我聽說過劇組到大學來海選角色,還上過報紙呢,雖然有炒作的嫌疑但也不是騙子。」

  遊方:「正因為真有這種事,設這種局才更方便,我打聽了一下今天的情況感覺確實不對勁。萬一他們是騙子,想一想你自己吧,我是好心才把你拉出來說話。」

  誠如遊方所言,那夥人真有可能是冒充劇組行騙,哪怕是辦了手續的劇組,也可能是藉機騙點錢花的草台班子,可以在多家大學流竄搞這種活動。就事論事不算大,受了騙的學生都有可能不太在意,雖然花了一百六,也畢竟參與了一次很有意思的活動。但假如將來被揭穿傳了出去,對謝小仙的影響可就大了。

  謝小仙穿著警服站在現場維持秩序,誰都看見了,沒法不懷疑她和騙子是一夥的。就算事後能證明她是清白的,穿著警服路過,出於好心主動維持秩序,也是一個非常丟臉的笑話。詐騙團伙正在做案,身為警察不僅未能識破,反而主動上前幫忙。將來單位裡評先進、提拔幹部的時候,難免被人拿出來非議,機關裡不就是這樣嗎?它很可能成為謝小仙職業生涯中栽的一個大跟頭,而且非常窩囊有苦難言。

  老話說「走江湖互不拆棚」,按照以往的習慣遊方不會輕易管閒事,但上個星期他剛剛教吳老怎麼攪了玉璽拍賣會的局,自己也受了很多教育,那幫人如果真是騙子,在大學校園裡這麼干有點太損了。更何況他覺得謝小仙這個人還不錯,不要因為她好心管閒事反倒栽進去了,所以猶豫再三還是出言提醒。

  聽遊方這麼一說,謝小仙的警惕性也上來了,現在這個情況,假如真是碰見了詐騙團伙,無論如何她也脫不了關係,所以一定要弄個明白。謝小仙沒有離開現場,暗中打了好幾個電話,調查確認了幾件事,然後又通知了一批分局的同事支援配合。

  其實這姑娘也不傻,不動聲色的就把案子給破了,這個所謂的劇組真是個詐騙團伙,當天晚上就全部落網。這下她可等於中了大獎了,該團伙的兩名骨幹是半年前南京一起非法集資詐騙大案的幕後首犯,為了避風頭流竄到北京,自以為已經風平浪靜,於是來到相對安全的大學校園裡設局騙點零花錢,卻在審訊中被撂了出來。

  謝小仙為何一開始沒有懷疑呢?還是因為環境的因素,人的心態以及警惕心都是受環境影響的,她當時沒想到詐騙團伙會在大學校園裡公開搞活動行騙,一副很陽光明媚的樣子毫不鬼鬼祟祟。

  人生的際遇就是這麼奇妙,謝小仙沒栽進去反倒立了大功,被評為當年的先進工作者。而且她家裡確實有點背景關係,有了突出事跡前途就更光明了,第二年初在基層被提拔為派出所政委。一般派出所這個相當於副手的職位都叫教導員,但是在首都北京很多機構相比地方上都高半級。

  這天謝小仙說找遊方有事,後來卻沒顧得上他,直到一個星期後將案子的事情忙的差不多了,才到考古文博學院091班上課的地方把他叫了出來。不愧是警察,遊方的情況她基本調查清楚了,知道他並不是在校的學生而是來蹭課的,且掌握了他都在蹭哪些課程。

  再次見面當然是表示謝意,找了一家咖啡廳坐下來說話。遊方追問她那天到底有什麼事,謝小仙很不好意思的回答:「我在圖書館碰見你,事後覺得有點不對勁,就去查了北大在校學生的名冊,根本就沒有一個叫遊方的,於是想找你問問,混進學校裡究竟想幹什麼,除了蹭課之外是否還有別的不良企圖?」

  搞了半天謝小仙在查他,查出破綻來又想審他,想想也難怪,上次謝小仙錯抓遊方擺了個烏龍,在派出所鬧了一個笑話,也等於被他耍了一次,一口氣難免有些不順。

  遊方苦笑道:「謝警官,你對我的印象就這麼差嗎,總懷疑我想幹壞事?」

  謝小仙故意板著臉:「誰叫當初我第一次見到你是那個樣子,職業習慣,沒法不懷疑。」

  遊方:「您的職業習慣倒挺好,光顧著懷疑我了,卻主動給詐騙團伙看門。」

  謝小仙瞪了他一眼,臉卻臊紅了,低頭看著杯子裡的咖啡說道:「我沒想到,倒讓你給一眼看穿了,看來你壞事沒少干啊,否則咋這麼有經驗?」

  遊方也不生氣,聳了聳肩答道:「你還真說對了,我就是個江湖混混。」

  謝小仙抬頭看他,不知為何歎了一口氣:「其實你是個好人,真不知該怎麼謝你。」

  遊方連忙搖頭:「您千萬別給我發好人卡,世上確實有好人,但我還擔不起這兩個字。」

  謝小仙確實很感激遊方,但遊方卻不需要她表示任何謝意,連這件事都不想再多提,越低調越好。行走江湖拆了別人的棚,按老講究本就不適合上檯面,假如讓謝小仙宣揚出去,弄不好會莫名其妙結下仇家,再說了,他也不願意與警察多打交道,江湖人的習慣一向如此。等到第二年新學期開始後,吳老不知去向,遊方無奈之下才硬著頭皮去找謝小仙幫忙。

  ……

  以上是兩人結識的過程,還帶點小秘密的性質,當然不方便說的太清楚。謝小仙只是簡單的解釋了幾句,說兩人是在北大校園裡偶爾認識的。同桌的兩位少女挺好奇的,嘰嘰喳喳問了不少問題,算是幫著打岔了,這頓飯總算吃完了。

  兩個女學生一定要與遊方交換聯繫方式,遊方也就留下了自己的北京小靈通號碼,記下了對方的QQ號、手機號、MSN、E-mail、大學的信箱號與宿舍號。以前與謝小仙打交道,對方說話的語氣總有審問的意思,而此刻遊方又發現,謝母看向自己時,有意無意中也帶著一種審問的眼光。

  走出飯店,謝小仙問他明天回不回北京,如果回去的話可以搭個便車。遊方問是什麼車,謝小仙瞟了他一眼答道:「當然是警車了。」

  遊方退後半步賠笑擺手:「謝謝了,我在洛陽還有點事。」開什麼玩笑,剛剛殺人放火,緊接著就被警車帶回去,也太不吉利了,這種便宜堅決不能佔。

  第二天遊方在洛陽閒逛,特意去了老字號真不同飯店品嚐了當地風味——肉湯漿面小水席,洛陽特色牛肉湯煨的火候極佳,香濃味厚鮮透唇齒。遊方嘗著入口生津的美味濃湯,心裡卻莫名有些空落落的,他無形中已將吳屏東視作人生導師,吳老走後,為吳老報仇成了他的奮鬥目標,然而殺了狂狐之後一切都結束了,難免感到些許茫然。

  幸虧蹦出來一個怪老頭劉黎,這些天鬧得他如雞飛狗跳,來不及想太多事情。按那個賭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一天了,劉黎還沒有現身,毫無疑問是遊方贏了。但是他卻莫名有些期待,坐下來吃飯時總是下意識的抬眼向四周打量,時刻準備著劉黎會從哪個角落裡突然蹦出來嚇他一跳,可惜始終沒有見到老頭的身影。

  他甚至有些「懷念」劉黎了。這老頭可真怪,遊方躲著他的時候,貼的比狗皮膏藥還緊,想他現身時反倒不見了。遊方心裡很清楚,如果對方在針對他設局的話,他這種不可抑制的好奇心是江湖大忌,會不由自主的跟著對方安好的門檻走,老頭看上去瘋瘋癲癲的,江湖手段也確實高明。

  遊方有兩個選擇,第一是回家,此處離家鄉不遠,第二是回北京,離開這麼久也該回去收拾收拾了。想了想還是決定回北京,首先是因為他還有戒心,到目前為止在劉黎面前還沒有暴露出身來歷,萬一有麻煩也不必將家人捲入。其次是因為出來這一趟,還有很多後續的事情要處理,比如封在木匣中的那柄劍、劉黎給的黃綢小包等。

  令他稍感鬱悶的是,經過昨天下午那一番折騰,本已大為緩解的元神之傷卻更重了,比他剛剛殺人放火之後還要重,且是在古墓中添的新傷。先回北京把元神之傷調養好了,然後再想其餘的事。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2:42 PM

三十二章、剎那千年


  劉黎說小包中有兩本秘籍,一本講如何鍛煉靈覺,另一本講如何養劍練劍。老頭知道遊方有那樣一柄劍,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關於養劍練劍的秘籍中肯定有介紹如何重新開光再見天日的辦法,否則那把劍永遠沒法取出來。狂狐似乎知道該怎麼辦,但卻沒有說出來,只能寄希望於「一代地師」劉黎的指點了。

  遊方最感興趣的一件事,就是如何能讓那柄劍克服考古學中神秘的「時間沙漏」現象,重見天日獲得「自由」。因為在古墓裡進入的壁畫魔境對他的震撼太大了,有意無意中已經把那柄劍與幻境所見猛獸爪牙下掙扎的女子聯繫在一起。

  神奇的猛獸那鋒利的爪牙,是否就象徵著那時刻準備吞噬古劍的時間沙漏呢?而時間如凝固般的魔境,是否就象徵著那柄劍被封在木匣中難得解脫呢?元神所見的魔境,看上去荒誕離奇,但並不是毫無意義的出現,必然與一個人的見知與內心所思所想有著微妙的聯繫。

  那柄古劍在遊方眼中已不單純是一件冷冰冰的煞刃或古董,而有了非常感性化的聯想,內心深處賦予了它一種形象,彷彿已具備某種擁有生命力的靈性。他要做的事情不僅僅是在修復一件古董,感覺上也像在挽救一個生命。但他卻沒有著急,打算徹底治好元神之傷,身心達到一個完美的巔峰狀態,選擇最佳的時機與環境,再去碰那兩本秘籍。此刻的遊方行事要謹慎多了,人都是在教訓中成長起來的。

  離京前已經提前交了半年的房租,他租住的地方與離開時並沒有什麼兩樣,只是屋子裡積了一層灰塵,但回來的遊方無形中卻改變了很多。將屋子收拾乾淨,床單被套都清洗一遍,接下來的日子一心一意調養元神之傷。

  有道是會者不難,遊方元神之傷看似麻煩,其實他的靈覺「修為」還淺的很,自己惹出來的傷勢也重不到哪裡去。早上到玉淵潭公園練拳,中午與夜間修習小雷音咒,感受不同的陰陽地氣環境中魔境擾動的不同。

  定境中擾動心神的魔幻之境變了,不再是四面陰風的田野,而是壁畫異變成的那一片凝固天地。真是想什麼就來什麼,遊方現在想的就是如何「解救」那把劍,殺人放火的心魔早已淡去,元神所受的新傷是在古墓中留下的烙印。從寂靜無聲,到漸漸能夠重新發動滾滾雷音,遊方用了將近十天的時間,治好了自己的元神之傷。

  復原之後的感覺真好,比未受傷之前更加精神飽滿、知覺敏銳,而且還多了一種說不出的感受。原先修練內家拳有成,只是覺得本人的身心充滿了活力,有了這一段奇異的經歷之後,彷彿周圍的環境也具備了以前從未察覺到的靈性,在奇特的感應間變得生動起來。

  比如在屋中打坐時,可以通過「靈覺」感應到房間裡很多東西的存在,不需要用眼睛去看、伸手去摸,很難形容出這種狀態,總之自然就能感覺到。另一方面,他的內家功夫也突破了一層境界,徹底突破了「勁隨意走,運轉由心」的階段,觸及到「有觸必應,隨感而發」的門檻,內勁功力上的增長並非很誇張,但境界上的突破是他始料未及的。

  內家功夫練到這個境界,面臨一道難以逾越的屏障,很多人再怎麼練也就這樣了,無非是繼續打熬筋骨積累經驗,到了血肉之軀相對的極限,終其一生無法更進一步,所以說拳怕少壯,武功不是越老越厲害。至於更上乘的境界,已不能單純以武技來概括,不僅需要秘傳的功法,還要看悟性與機緣,不是師父想教,徒弟就能學會的。

  遊方的內家功夫是和三舅公學的,而三舅公本人一生習武也就勉強達到「有觸必應,隨感而發」的門檻。遊方曾追問其究竟,三舅公的回答卻很玄妙,最深刻的體會不在於格擊技巧,而是人自身的變化,更恰當的說是對這個世界的感覺不同,總之不太好形容。遊方當初聽的似懂非懂,如今終於有了一點切身的體會,確實不好形容。

  想要邁過「有觸必應,隨感而發」的門檻,真正達到運用自如的境界,有各種秘傳功法,在公開的拳經劍譜中幾乎都見不到。原因不僅僅是因為藏私,其中很多內容在外人看起來神奇的接近於荒誕,講述的功法幾乎不可思議,確實不適合公開流傳,否則會引起很多不必要的誤會。而且境界不到不可習練,有人似是而非的模仿容易出事,有可能會給公開傳授者帶來種種非議與麻煩。

  劉黎留下的那本養劍煉劍的秘籍,可能會講授這些內容吧?——遊方是這麼猜測的,同時也有一種期待。

  元神之傷已癒,內家功夫更進一層,遊方終於要打開「秘籍」了,如今他行事小心了許多,再也不敢大意。劉黎說這兩本秘籍要在夜間點著油燈看,而且只能看一次,難道做了什麼手腳,比如用某種特殊的墨水書寫,見光之後字跡就會漸漸褪去?遊方猜測了種種可能,還是按那老頭說的做吧,這一次他做了充分的準備。

  油燈好湊合,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找個碗裝點色拉油,但遊方特意去潘家園淘了一盞民國時期的青瓷油燈,又去了市郊的農貿市場一趟,買來過去點燈用的菜籽油,之所以沒用豆油是因為煙太大,還買到了納鞋底用的粗棉線當燈芯。當然了,他也不是一點別的心思都沒動,連數碼相機都準備好了,有備無患嘛,假如書上的字跡真會消失,及時拍下來總可以吧?

  老手段拼不過新科技,有些江湖舊把戲在現代社會很好對付,只要有心準備總能想到取巧破解的辦法,畢竟時代在進步。

  一切準備就緒,恰好是在他回到北京的十天後,2010年8月24日,農曆七月十五中元節,民間俗稱鬼節。這一天遊方除了喝茶漱口沒吃東西,中午洗了一個澡換了乾淨輕柔的衣服,等到晚上快11點的時候,關了屋子裡所有的燈與家電的電源,將窗戶開了一條小縫並拉上窗簾,焚香淨手點燃油燈

  一切都按照風水玄學的講究來,劉黎說的「不能白天看,只能晚上點著油燈看」,不就是要求環境中的夜氣濃陽氣弱,陰氣鬱漫而平和嗎?將窗戶打開一條小縫引夜氣相通,又不至於在室內擾動成風,為什麼在六樓還要拉上窗簾呢?風水局起居篇中有一句老話「遊魂免窺心神定,挑燈夜讀應垂簾」,遊方既然懂行,就盡量做到最好。

  做完這一切,調息凝神進入一種似定而非定的專注狀態,行功養氣收攝心神,時辰進入子時之後,遊方這才伸手打開了桌上的黃綢小包。

  兩本書並不是包在一起的,劉黎先用黃綢將其中一本捲了一圈,再繞過來包住另一本,因此打開之後首先只看見外面那本書。薄薄的一冊只有二十來頁,很常見的普通稿紙,以棉線縫邊裝訂。書中用毛筆寫成的小楷,字體當然比普通的鉛印大多了,算下來整本「秘籍」也不超過五千字。

  此書應是劉黎親筆書寫,俗話說文如其人,但遊方卻感到有點意外,劉黎給他留下的印象是神神叨叨老不正經,然而書法卻端正嚴謹,甚至帶著剛厲肅殺的筆意,也能看出是習武之人所寫,落筆時腕力的控制十分圓轉自如。

  打開第一頁,遊方的心神就完全被其中的內容吸引了,一頁一頁不緊不慢很從容的往後翻,速度控制的相當好。這本書確實只能看一遍,因為打開之後,它就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的腐朽,就似一片片樹葉以飛快的速度穿過秋天枯萎,越過冬天凋殘,到達來年化為春泥。

  前面的書頁最先打開,朽化的速度也最快,等看完最後一頁,遊方已經不必把書合上,過了不一會兒,整本書已經化為一堆枯黃發黑的碎末,在桌子上發出一股陳腐的氣息。遊方暗道一聲僥倖,劉黎的手段果然很絕,幸虧自己做了充足的準備才能從容的把這本秘籍看完,假如隨隨便便的打開,恐怕連翻都翻不到最後,拿數碼相機拍照都來不及。

  眼前的景象,非常類似考古發掘者所遇到的最為極端的「時間沙漏」現象,在封存的古墓中取出的東西,當時完好無損,但很快就腐朽損壞了,就似彈指間突然閃過了千年。但劉黎寫的這兩本秘籍絕對是嶄新的,不可能是什麼古物,他是怎麼辦到的呢?

  遊方打開黃綢時靈覺也有自然的感應,這本書中滲透了濃郁的陰氣,甚至比他背包裡那把劍的陰氣還要重,所不同的是此陰氣浮移而不凝煉,打開之後發散的非常快。難道這就是考古學者們理解與克服的「時間沙漏」現象的原理嗎?

  吳老曾經專門與遊方探討過這種現象,按照學術界一般的觀點,古代物品得以完好的保存,主要是因為環境中有穩定的溫度和濕度、沒有光照輻射、缺氧或隔絕空氣。但不論是科學還是迷信,有一種現象無法迴避,這些東西一旦重見天日,它們在埋藏中被抹去的歲月痕跡會迅速呈現。

  最流行的解釋是快速氧化,但僅僅從避免氧化的角度無法解決這個問題。比如在古代以五穀祭祀很流行,不少古墓中曾發現保存完好的古代糧食,剛出土時新鮮的簡直可以拿去做飯,但幾分鐘內就會化為焦炭狀的粉末。如果把它們放入充滿惰性氣體的封閉容器內,氧化的速度可能會延緩,但時間沙漏現象同樣存在。這些糧食會在容器內自然脫水、纖維化、分解碎裂、最後仍然保存不了原貌。

  但並不是所有的東西都會這樣,機緣巧合的情況下,有些珍貴的文物也能完整的保存下來,可是很難解釋這種機緣,不同的情況難以重複,不同材質的也不一樣。遊方則向吳老解釋了材質方面的原因,並不以現代化學理論,而是傳統風水玄學中的五行理論。

  五行屬木的器物,本身就是秉生氣所成形,被陰氣封存,一旦重見天日再被陽氣一沖,生氣迅速流失,腐朽的速度也最快。陝西法門寺地宮中出土的一支唐代檀香木柄雙耳六環錫杖,就發生了這種狀況,手柄部分沒有保存下來。

  至於五行屬金的器物被陰氣封存之後,情況類似,被外界環境中的陽氣所沖,它們也會快速的腐朽,就像彈指間走完了整個埋藏的時間,根據材質的不同損毀的情況也不同,但大多比五行屬木的器物緩和的多,例如黃金的化學性質很穩定,哪怕千年也不變,所以就算經歷了這個過程也能完好的保存。

  至於五行屬土的器物最特別,它們不怕被陽氣沖,但是在陰氣封存的環境中卻有一種奇異的「退火」現象。最典型的是陶器,有經驗的考古工作者都知道,打開一個陰暗的古墓發現裡面有陶器,比如說唐三彩,不能在第一時間直接用手拿起來,因為當時的器物可能很軟,甚至一捏就碎了。

  吳老就碰到過這種現象,有一次進入墓室發掘現場,旁邊的考古隊員伸手去碰一個陶俑,結果手指直接捅進了陶俑,器物軟的就像沒有燒製的濕泥一般。假如碰見這種情況,說明這間墓室封存的情況非常好,時間也相當久遠了。

  處理「退火」的辦法就是盡量不要去碰,等待墓室中空氣流通,外界陽氣逐漸滲入,陶器會重新變硬,這在冊門的術語叫作「回火還陽」。有的盜墓賊不懂這些,因此在盜墓過程中無意間損毀了很多珍貴器物。

  更有意思的是玉器,它在陰氣封存的環境下表面也會變軟,過程比陶器慢也不是那麼明顯。例如和田玉在通常情況下的硬度很高,普通的刀是銼不動的,但如果是從封存多年的古墓中拿出來的,用小刀一劃,很可能像劃桌面一樣留下明顯的刻痕,這就說明此玉在埋藏中「退火」了。

  玉器在自然環境中「回火還陽」的速度很慢,要想加快,可以用冊門「水火齊攻」的辦法,就是架一口大鍋放上水,點火煮它幾天幾夜就會恢復正常的硬度。這些現象不太好解釋,但也無所謂信不信,因為它是客觀存在的。

  回火還陽一類的辦法雖然可以保護陶器一類的東西,卻保護不了很多陶器表面的彩繪,同時古墓中其它器物也會損毀。因此現代考古工作者對很多已知的古代埋藏,最有效的保護方式就是原地封存,打開之後還沒有一種完全有效的保存器物手段。上世紀五十年代,在吳晗、郭沫若等人的鼓動下,國家開啟了明萬曆帝定陵就是一個教訓,不少珍貴的文物沒有完好的保存下來,受當時教條的思想影響,發掘過程中很多「神秘」現象也沒有記錄。

  遊方與吳老的交流,彼此都很有收穫感觸良多。他們只提到了五行中木、金、土三種屬性的器物,還有水、火兩種屬性怎麼沒說呢?因為水火無形,中國人常說的一個指示代詞叫「東西」而不叫「南北」,因為東屬木西屬金,有形之物,而南屬火北屬水,無形之相。

  今天親眼看見這本秘籍在眼前朽化為碎末,遊方又回憶起與吳老的探討,看來很多本該早已腐朽的器物得以保存千年,原因恐怕就是被濃郁而靜止的陰氣滲透,凝滯了生氣。所謂「生氣」,在風水學中與單純的陰氣、陽氣的概念不同,它是指環境中一種生發、成長、變化的靈性,很辨證的包含從出生走向消亡的含義——這才是充滿生機的概念。

  當陰陽隔絕不再變化,生氣也會凝滯。這既是很多器物得以長久保存的原因,也是它們重見天日之後快速腐朽的原因,兩者居然是一致的,至少可以在風水玄學理論上得到解釋,姑且不去追究這種解釋是否真的有科學道理。

  書裡書外都是學問吶!除了秘籍上所記錄的鍛煉靈覺之法,就連打開秘籍這個過程,有心人也能學到不少東西,比如遊方就想通了以前思考的很多問題,只可惜不能再與吳屏東老先生交流探討了。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2:42 PM

三十三章、真正的秘籍


  遊方在「讀書」的過程中並沒有動用數碼相機拍照,一方面是因為把書一打開心神就完全被吸引了,根本沒想起來。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沒有必要,看過之後所有的內容都記得清清楚楚,想忘都忘不掉!人在什麼情況下記憶力最好甚至能夠過目不忘?就是當別人告訴他最感興趣、最迫切想知道的東西時。

  秘籍只有短短幾千字,既不是文言文也不是當代的通俗文體,類似於《三國演義》中那種簡練的古白話。巧合的是,其中講述鍛煉靈覺的手段,在遊方從濟南到洛陽「逃亡」的過程中已經不自覺的運用,只是當時還無人指點,搞的太誇張惹了不小的麻煩。

  遊方看完之後暗自長歎——怎麼沒早看到這本書?所謂「秘籍」其實很簡單,但若沒有掌握靈覺,看了也白看。劉黎在第一頁就寫明,書中所錄的方法,最好要等到遊方的元神之傷徹底治好之後再去運用。

  初入門第一步遊方已經會了,就是以靈覺反覆感應不同環境下的地氣與靈氣,具體包括陰氣陽氣生氣煞氣等等變化,將自古風水學中的理論,轉化為最直觀的感知。但劉黎還提到了一種「收斂」的講究,是遊方所不知道的。

  與內家功夫有練法、打法、演法的區別一樣,練法講究勁力含而不發,而靈覺最初的鍛煉之法也要求「含而不發」。不一味追求將靈覺的感覺延伸到最遠,首先要學會控制在一定範圍內,盡量與周圍的地氣之間不發生擾動,在地氣平和之處漸漸習練,直至完全收斂。

  然後會達到另一種從未體會的境界,那就是靈覺時刻保持若有若無、含而不發的常態。雖然不刻意延伸而出感應周圍,但只要能夠感應到的範圍內有異常的地氣擾動、物性或靈氣的變化,就會產生自然的反應,從而做出相應的判斷,直至「隨遇而感」。

  「隨遇而感」的習練之法不能總停留在一地,要根據所學的風水知識,尋找各種類型的地氣與物性變化之處,在行動中反覆體驗。剛開始應注意環境的「屬氣」不能太強烈,比如北京市內故宮、天壇、雍和宮、白雲觀一類的地方,不能冒冒失失的亂闖亂探,否則一不小心靈覺收斂控制的不好,容易發生滄州鐵獅子前那種意外。

  到後來「收發自如」與「有觸必應」是同時習練的,從靜止中的地氣平和之處逐漸過渡到運動中的變化之處。始終能保持含而不發的狀態,靈覺又能產生各種自然的感應——有了這種火候才算真正入了門,去什麼地方習練都可以了。北京是個非常好的鍛煉環境,能提供種種條件。

  入門之後繼續鍛煉的方法,主要是培養靈覺的強大——使感應更靈敏、範圍也更遠。這時類似於內家功夫中的打法,在不同環境下發動靈覺延伸而出,一步步試探著去擾動、運轉、控制周圍的地氣與物性,達到為我所用的目的。

  這麼做是有一定風險的,練武與人切磋打法也有受傷的風險,如此鍛煉靈覺的「對手」不是某一個人,而是周圍環境中的地氣與物性。它需要第一步習練的根基扎實,能夠在「隨遇而感」的狀態下清晰的察知周圍的情況,選擇自己能搞定的環境循序漸進的鍛煉,有些「屬氣」太強烈的地方又不能亂來了,否則一不小心會發生遊方在古墓博物館中遭遇的那種意外。

  靈覺至此,若用漢字的玄妙來形容,就是從「練」過渡到「煉」。而劉黎提到的兩種意外凶險,遊方已經分別遭遇過了,體會深刻的不能再深刻,真是太巧了!不僅如此,接下來最後幾頁的內容中,與遊方的經歷還有更玄妙的巧合呢!

  使靈覺的強大程度增長最快、也是最凶險的一種方式叫做「淬煉」,就是在地氣變化極為劇烈、物性反差極大的環境中主動釋放靈覺,在一定範圍內進行控制與運轉。劉黎在書中特別提醒,功夫不到家又無人護法時切勿嘗試!

  書中只簡練述說並沒有特別的解釋,有些玄妙之境也是解釋不清楚的,但遊方卻理解的很透徹。在洛陽,他就是於午時從陽氣旺盛躁動的硬座車廂出發,迅速進了陰氣濃郁的地下古墓群中,而且釋放靈覺發動小雷音咒外鎮,結果……把自己給「淬」傷了,說出來都是經驗加教訓啊。

  按劉黎的說法,鍛煉靈覺最終的境界是「化靈覺為神識」,這本秘籍卻沒有多做解釋,只留了一句話:「化境而觀、自在出入,是為元神出現、靈覺可化神識,爾言之尚早。」

  換一種情況,一般人根本不清楚這句話究竟在說什麼?而遊方竟然也明白了一半,他在古墓中看一幅壁畫,不小心使用了「淬煉靈覺」之法,結果引煞氣與陰氣反侵神魂,很奇異進入了壁畫的「意境」世界中,大概就是一種「化境而觀」吧?至於不明白的另一半,那是他的火候未到,雖然悟性有了、能理解其境界,但還沒有那份修為。

  假如秘籍也可以「約稿」的話,那麼這本書簡直就是為遊方「量身訂做」的,幾乎每一句話都在回答他這段時間來遭遇的困惑,換一個人就算看了,也很難像遊方領會的這麼透徹,而事實上也只有遊方一個人看過,他看完之後這本秘籍就不存在了。

  什麼是秘籍?靠,這才是真正的師傳秘訣,在最必要的時候直點關竅!遊方簡直懷疑劉黎有未卜先知的神通,提前將遊方在「逃亡」路上遭遇的一切算的清清楚楚。這當然是不可能的,因為在書的最後一頁,劉黎還特意寫了一番話,能看出他也並非無所不知。

  這番話是關於另一本秘籍的,劉黎告訴他不要在同一晚打開兩本秘籍,看了第一本之後將第二本先收起來。等到運用靈覺真正入門之後,對淬煉靈覺之法有了初步的掌握,再將內家功夫習練到「有觸必應,隨感而發」的初步境界,再打開第二本秘籍。

  這番話寫在第一本秘籍的最後一頁,假如遊方打開黃綢小包前準備的不充分,很可能根本看不見,因為在沒有翻完之前書可能就毀了。遊方雖然看見了,卻沒有把第二本秘籍收起來,而是定了定心神,釋放靈覺「掃視」整個房間,然而緩緩控制收回,進入第一本秘籍中所描述的「含而不發,隨遇而感」的狀態,微微一笑,伸手打開了第二本秘籍。

  之所以說劉黎也不是無所不知,大概連老頭自己寫下秘籍時都沒想到,遊方打開黃綢小包時內家功夫已經練到了「有觸必應,隨感而發」的門檻,而且經過第一本秘籍的點醒,就知道該如何掌握靈覺的初步運用——他早已有過不自覺的教訓與經驗,能夠接連打開兩本秘籍。

  風水玄學與內家拳術看似風馬牛不相及,但世上的修煉之道到了一定的境界高度總有相通之處。劉黎從風水地氣的角度講解靈覺,而內家功夫「有觸必應」的境界,其實也包含一種靈覺的感應,只是運用與理解的角度不同。遊方能在這段時間內家功夫更上一層樓,不是天上突然掉餡餅,而是長期用功習練之後的厚積薄發,量變積累到質變昇華的突破——他的機緣到了。

  遊方之所以會笑,因為他猜到了劉黎可能會在第二本秘籍中動怎樣的手腳,江湖術安門檻的手段也是相通的,假如遊方想如此算計一個人,又有劉黎那麼大的本事,也會採用類似的門道。果不出他所料,第二部原本被黃綢包了兩層的秘籍,也被濃郁的陰氣所滲透,與第一本不同,此陰氣一經打開散發的而速度要快的多,似乎受到了奇異的擾動。

  假如他還像剛才那麼「讀書」,時間根本來不及,就算在一旁架上數碼攝像機也沒用,恐怕還沒等翻開幾頁,整本書就會朽化的翻不開了。幸虧他早有預料,打開黃綢的同時就發動靈覺控制書中純陰之氣的發散,延緩了這本秘籍的朽化速度,與剛才一樣不緊不慢的讀完,然後才眼看著它化為一堆碎末。

  讀完之後良久無言,這一本確實在講如何養劍練劍,且專門側重於遊方那柄劍的情況,寫的異常簡練,只有十幾頁不到三千字。前半部關於養劍的過程,就是讓那柄劍重見天日的過程,後半部關於練劍的內容,是內家功夫修煉觸及到「有觸必應,隨感而發」的門檻後,真正進入這一境界的修煉秘訣。各門各派可能都有其秘法,劉黎只講授了其中一種(註:第二本秘籍的詳細內容,後文相關章節中再介紹)。

  第二本秘籍的最後,劉黎也留了一句話:「哈哈哈,看完啦!小遊子,我會去找你的。」

  這句話的講究,在江湖驚門術中就叫做「神仙話」,說的典雅一點可稱「錦囊妙語」,據說三國時驚門第一高手諸葛亮最擅長。看見這樣一句留言,好似劉黎早已算到後來所發生的一切,包括遊方逃脫了他的追蹤、又成功讀完了這兩本秘籍。假如換一個不懂行的人,簡直會把老頭當成活神仙!

  這種把戲內行人拆穿了也簡單,它的奧妙在於——假如對方算錯了,你就不會看見這句話,當你能看見的時候,必然證明對方預料到了。不論劉黎有沒有放水,假如遊方連利用地氣環境逃脫的手段都沒有,必然更沒本事看到第二本秘籍最後的留言。奧妙雖不複雜,但能夠成功安好這樣一道門檻,手段也是相當高明,不佩服都不行。

  默然半晌之後,遊方看著昏暗的油燈突然冒出一句粗話:「真他媽的是『秘』籍啊,兩本書埋了這麼多地雷,幸虧老子都給拆了!」在近代江湖切口中,耍手段安門檻也稱為埋地雷。罵完之後吹滅油燈打開電燈,他又感歎一聲:「無論如何,老頭夠大方的,送了一件寶貝。」

  遊方所說的「寶貝」當然不是指那兩本已消失的秘籍,而是包裹秘籍的那塊黃綢。這兩本秘籍本身也是劉黎考驗遊方的手段,雖然送給他了,卻不一定能消受,甚至有可能一個字都看不到。假如遊方通不過考驗,老頭也不會白白耍弄一個晚輩,至少將包裹秘籍的黃綢送給了他。

  在明亮燈光下仔細打量這塊毫不透光的綢布,看上去可夠埋汰的,正面微微有些發紅就似染了一層洗不淨的淡淡血跡。反面似是凝煉了一層黑色浮光,表面彷彿有看不真切的霧氣在流動,怎麼形容呢?說的難聽點,就像是曾經掉進了陰溝裡。就這樣一塊綢布,扔到垃圾桶裡估計撿破爛的都不願意揀。

  而這塊看似不起眼的綢布竟有著隔絕陰陽的奇效,那兩本秘籍中凝聚的陰氣極重,然而不打開黃綢,遊方的靈覺感應卻十分微弱。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柄劍,出土時狂狐當機立斷將劍包好,取來地下深處原埋藏地的陰土,將之封存在木匣中。這個辦法好倒是好,但畢竟不能完全代替原埋藏地的環境,封存效果不能持久,可能再過幾個月,這柄劍也將開始緩慢腐朽。

  而劉黎留下的這塊綢布,簡直就是為那柄劍準備的,封存效果要比盛土的木匣強多了,在將來也有很多別的用處。遊方當即又把燈關了,取出木匣就放在那一堆秘籍化為的碎片上打開,將那柄劍拿了出來。一片黑暗中什麼也看不真切,全憑靈覺感應操作,當他第一次親手捧起短劍時,又聽見了既像清吟又像低泣的瑟瑟之音——這回不再是魔境幻覺,是來自靈覺奇異而真切的感應。

  遊方似是自言自語道:「不要著急,你很快就能脫困重見天日。」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2:43 PM

三十四章、玉淵養劍天壇煉靈


  劍鞘埋在土中多年,取出後表面已經腐朽不堪恐不能再用,遊方暫時沒有動它,連鞘一起用那塊黃綢仔細包好。當夜無話,第二天他去找經營古玩的老鋪子專門訂購了三樣東西:一把高檔的仿古短劍鞘;一塊上好的燙金紋老皮子製成的劍套,可以將連鞘的劍套在裡面並懸於腰間;一張工藝品收藏鑒定證書,算是給那柄劍偽造了一張「身份證」,一共花了好幾千。

  為什麼要辦這樣一份「證書」呢,這東西屬於管制刀具,攜帶起來很不方便,碰上愛管閒事的警察發現了還有被沒收的危險,混上火車倒不難,但要想坐飛機的話,基本沒有帶上去的可能。但法律總有空子,如果它作為古玩收藏品平時是可以攜帶的,放在專門的包裝裡乘飛機,還可以隨行李托運。

  接下來的幾天遊方很「忙」,但在外人看來這小伙完全是一副游手好閒的樣子,白天不上學也不去找工作,而是在北京城四處閒逛。劉黎的秘籍中說的清楚,靈覺入門要在地氣與各種物性變化之地,同時達到「含而不發、隨遇而感」的狀態,從感應平和到強烈之地漸次習練。

  遊方選擇的第一站就是潘家園,這裡的地氣較為平和,但這個中國最大的古玩市場中各種物性極為雜亂,在這裡閒逛要想分辨清楚,對靈覺的感應的靈敏程度與細微之處的運用控制要求極高,就似在一個鬧哄哄的菜市場中企圖聽清每一個傳到耳中的聲音。在此鍛煉靈覺難度很大但凶險不算太大,遊方務求謹慎紮實在精微處下功夫,而且也是熟門熟路。

  潘家園的熟人們再見遊方時都有些納悶——小遊子怎麼變了一個人?只見他面色平和身姿端正目不斜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從容邁步而行,看架勢不像在逛潘家園倒像在逛公園。殊不知此時的遊方比身邊仔細觀瞧物件的淘寶者們還要專注,一邊走一邊在心中暗罵——怎這麼多假貨?能觸動靈覺產生明顯感應的東西真不多!

  遊方此時淘寶的效率也是更上一層樓,靈覺有隨遇之感,再斜眼掃過去印證一下,基本上都能發現真東西,大多都是一些殘損的古物件,店家放在門前招內行入眼的。他可不是死心眼,偶爾發現好機會也會停下腳步攬點私活,畢竟要賺錢生活啊。

  在潘家園轉悠了四天,遊方的感覺是如魚得水——他本就是潘家園裡的小遊子。有道是一竅通則豁然開朗,其實他的根基是非常扎實的,內家功夫境界的突破對運用與控制靈覺有很大的幫助。他對靈覺的運用已經完全入門,感應尤其敏銳,在精微之處的掌握甚至不亞於習練多年的老手,這當然與他以前的經歷有關。

  唯一不足之處,就是他的靈覺還不夠強大,火候不夠功力不足,這是無法勉強的事情,需要長期的鍛煉。

  等到下周初潘家園閉市,遊方又混在中外遊客中「參觀」了北京各大名勝古跡,故宮、天壇、十三陵、頤和園……不論以前去沒去過,如今走上一圈,感受大為不同,甚至可用歎為觀止來形容!遊方並沒有輕易發動靈覺去擾動、控制環境中的靈氣,而是在含而不發的狀態下盡量體驗自然的感應,饒是如此,神魂也常有穿行驚濤駭浪之感。

  最誇張的情況出現在天壇,那是一天中午,遊方經過長長的祭道來到圜丘,也就是古時的祭天台,浩然強大的靈氣形成瀰漫的威壓,感覺就像在黏稠異常的空氣中奮力穿行,舉手投足都很吃力。踏上圜丘正中的「天心石」,靈覺中的那種壓迫感使整個人都要凝固了,站在那裡動都動不了,五官的感覺一片模糊,彷彿周圍的一切都在遠去。

  偏偏旁邊有人以嘰哩哇啦聽不懂的外語衝他說話,看意思是想讓遊方讓開好拍照。遊方微微一笑,緩緩將靈覺完全收斂封閉,不再有一絲一毫的感應,回頭說了一聲「騷蕊!」像普通遊客一樣走下圜丘,穿過丹陛橋朝祈年殿方向去了。

  劉黎在秘籍中說的清楚,擁有靈覺不等於掌握靈覺,在各種環境下只要不輕舉妄動,就能像普通人一樣不受其困擾,火候才算到家。否則的話有還不如沒有,遲早會傷及元神,反而比正常人都不如。從天壇回來之後,遊方就清楚自己完全掌握了靈覺的運用,至於更進一步的淬煉以及更高境界的修為,目前還急不得。

  就是在這天晚上,他帶著那柄劍去了玉淵潭。

  晚上九點過後,玉淵潭邊閒人漸漸稀少,周圍一片靜悄。這是一個晴夜,天上有半輪彎彎的下弦月,微微有涼風拂過,卻輕柔的連水面都未吹皺,水潭如鏡子一般倒映出皎潔的月光。遊方靜靜的坐在潭邊的一棵大樹的陰影中一動不動,周圍別說沒人,就算有人也會不自覺中遠離這片樹影,因為樹下的陰氣很重,且仍在緩緩的匯聚中。

  水能聚陰而返陽,夜間的水邊往往陰氣最重。地氣也有精純與駁雜的區別,風水靈氣愈佳之處地氣也愈為純正。遊方選擇玉淵潭一方面是離家近來回方便,這裡的情況也熟悉,另一方面是因為這裡的風水靈氣不錯,且在自己能控制的範圍之內。

  入夜之後遊方展開靈覺,緩緩擾動、運轉、控制玉淵潭中的純正陰氣向身前匯聚。一直等到零點左右,一日之間陰氣最盛之時,遊方這才打開黃綢取出了那柄短劍。

  短刃離鞘發出一聲輕吟,藉著水面反射的月光,遊方第一次看清了它的真容,劍身大約有二十多公分長,正中沒有明顯的劍脊,劍身與刃尖兩側的弧度很流暢,隱隱發出鋒利的銀色光澤,透著明顯的煞氣,然而表面卻蒙著一層似淚光般的霧氣——這是被陰氣封存、生氣凝滯的特徵。

  劍鍔上有錯金的字跡,纖巧雋秀的鳥篆文——秦漁。遊方心中自言自語:「原來你有名字,叫秦漁。」他的神情不像面對一件冷冰冰的古劍,而像與有靈性的生命在交流。

  遊方凝煉環境中純正的陰氣圍繞這柄劍,時間恰好在一天中陰盛極而陽初生之時,是為天地一陽生。隨著天地間陽氣緩慢而微弱的恢復,遊方同時發動靈覺,運轉周圍生機靈動之氣緩緩注入劍中,一絲不添一絲不減,這需要控制的相當精微才行,否則養劍不能達到最佳的效果。

  對於這柄劍來說,周圍環境中生氣最旺盛的來源當然不是草木,而是遊方這個活生生的人。遊方也等於在運轉自身的生機「修復」這柄劍,通過靈覺時刻感應溝通,就似用一雙看不見的手在溫柔的安撫,還要時刻化解劍中的煞氣反侵。這麼做當然不是為了抵消劍中的煞氣抹去它的靈性,而是讓自己的靈覺與劍的靈性產生一種奇異的溝通與共鳴,才能控制與運用它的靈性。

  一個時辰過去了,天地間陽氣漸吐,而劍上淚光般的霧氣似乎淡去了不少,顯露的光澤就似倒映月光的潭水。火候差不多了,今天到此為止,這柄劍不是一夜之間就能養成的。

  遊方緩緩收回靈覺,不再運轉周圍的陰氣與生機,仍在安撫與溝通劍中靈性,靈覺中似乎又聽見低吟淺唱之聲。抬眼望去,玉淵潭水面上不知何時升起了一層白霧,遊方持劍凝神入定,恍然間看見霧氣升起匯成一個窈窕的身影,從朦朧漸漸清晰,正是在滄州荷花園夢境中見過的女子。

  此刻她形象變了,衣裙不再是濕漉漉貼在身上,而是如霧氣般呈微微飄蕩狀,如白玉雕塑般的面容也有了一絲生氣,眼眸中的光澤也有幾分真切,很冷峻,但望向遊方時卻添了一絲柔和。她赤著腳站立在如鏡的湖面上,湖水中卻沒有倒影,宛如夜色裡冷艷性感的精靈。

  玉淵潭中當然不會真的出現這麼一個人,別人也是看不見的,遊方眼前所見是「心像」折射出的幻境,如果心念沉迷其中便是魔境,若能明晰其玄妙便是一種觀境。遊方在靈魂深處暗語道:「秦漁,用不了幾天,我便能將你養成。」

  腦海中閃過「養成」這個詞,莫名有些不雅的聯想,從定中收功而出,眼前景象滅去仍是一大片霧氣籠罩的潭水。

  遊方將劍收入準備好的新鞘之中,再用黃綢包好,插入劍套懸於腰間,原先的劍鞘放入木匣就埋在這棵樹下。做完這一切他並沒有立即離開,仍坐在樹下養氣調神,借黎明前生發的天地靈氣滋養神魂。靈覺入門之後,總算明白了很多門道,至少不必總是扮演飯桶的角色了,若是完全依靠體內吸收的五穀元氣來消耗,誰也受不了。

  朝霞升起的時候,遊方睜開了雙眼,晨光中的玉淵潭煦陽微吐、清波淺蕩,不遠處已有早起的老人在打太極。凝望水面波光回想昨夜幻境中所見的女子形象,不知為何,他的思緒飄出很遠,回憶起與吳屏東老先生第一見面時聽說的話。

  那是一年半之前在潘家園偶遇,吳老當時說道:「文物的真正價值,首先是文明的創造者與繼承者自身賦予它的,而非其它。」接著又問道:「你能否解答為何會在那樣一個時代有這樣一件器物?它能否引發你內心深處的精神共鳴,並將這種共鳴的感受對人們闡述傳達?」

  遊方後來才明白,吳老其實在問他這位「古玩商」——古玩究竟在玩什麼?但此刻憶起又有了另一層感悟,竟與昨夜的「養劍」有關。

  沒有生命的古劍自然不可能是一名女子,但在遊方的魔境與觀境中都幻化成某位女子的形象,原因無他,此形象是遊方自身賦予它的,與他的所思所想所經歷有關。但是遊方在內心中賦予古劍這種形象之後,再以靈覺感應的過程中,「她」卻成了這柄劍的一部分,很離奇但對於遊方來說並不完全虛妄,此形象已融入到古劍可交流共鳴的靈性之中。

  吳老可能並不瞭解養劍之道,但話中卻包含了同樣的哲理,超越了單純的專業領域。劉黎的秘籍只講授了養劍之法,但具體過程中有何人生感悟只能是屬於個人的事情,沒有辦法傳授,遊方的感悟源自於吳老的教誨。

  遊方在玉淵潭一連養劍三夜,第三天當他收劍歸鞘之時,東邊已是霞光初現。至此第一步火侯已經差不多了,這柄劍恢復了凝滯千年的生氣,不會再出現快速朽化的現象。但另一方面它仍然很脆弱,不能承受過於旺盛的陽氣衝擊,否則會傷了靈性,就似一個剛剛來到世上的初生嬰兒。

  接下來繼續養劍,玉淵潭不太合適了,這裡在子夜雖然陰氣純正,但周圍的生機並不算太旺盛。時令是八月末九月初,由夏轉秋,四季之中秋屬金,主生氣內斂、凝結、收藏。古劍的五行也屬金,在這個季節養劍倒是挺合適的,但卻不容易找到生氣精純之處,畢竟不是萬物生發的春天。

  從第四天開始遊方換了個地方,選擇了西三環旁的紫竹院,這裡有水面,地氣清靈而不陰沉,四面被大片竹林環繞。竹是歲寒三友之一,秋冬並不完全枯槁,本身的屬性內斂升發,向上拔節並無枝幹,此處的地氣最為適合,而且在遊方能夠控制的範圍之內。紫竹院離他的住所不算太遠,向北大約三站地。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2:43 PM

三十五章、紫竹院遇險


  在紫竹院養劍,時間不是午夜,而是從丑時到寅時,黎明前地氣由陰悄然轉陽的時分。又是三天過去了,「秦漁」終於見到了出土之後的第一縷朝霞,此刻再看這柄古劍,劍身上那一層淚光般的水霧已完全退去,色澤似潭水倒映的月光,還隱約散發出如周圍秋竹般淡青的光毫。
  養劍終於告一段落,這柄劍重見天日並保持靈性不失,遊方以靈覺輕輕的撫摩鋒利的劍刃,感覺就像藝術大師完成了一件心愛的傑作,很滿意的長出一口氣,收劍歸鞘藏於腰間。

  遊方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紫竹院旁邊的中國國家圖書館,舊稱北京圖書館,它是亞洲規模最大的圖書館,藏書數千萬冊,館藏包括善本古籍、甲骨金石拓片、中國古舊輿圖、敦煌遺書、少數民族圖籍文獻、歷代名人手稿、各地家譜、地方志等等,僅古籍善本就有兩百多萬冊。

  遊方到國家圖書館是為了查兩個字,這兩個字刻在一面玉牌上。玉牌與古劍秦漁是一個來歷,都是狂狐等人盜墓時偶爾發現的一具殘骸身上所佩。那人死在墓外的卵石層下,據狂狐推測是失手的盜墓賊,時間至少也在民國了。

  這面玉牌大約五公分長、三公分寬,白色的質地十分瑩潤,在陽光下表面隱約泛著一層嫩黃的浮光。四周邊緣鏤刻的花紋異常流暢精美,正反兩面都是陽雕,背面是一幅刀法精緻山水畫,看上去很像「來龍踞水」的風水格局。而正面是兩個符箓文書寫的字,上下輪廓各呈半圓形合在一起,就似玉牌中央一個裝飾團紋。遊方認識符箓文所以能看出這是兩個字,但卻認不出究竟是什麼字,畢竟他對符箓文也不是很熟悉。

  真不愧是世界上最大的漢學圖書館,遊方在一部專講古代道教符箓的文獻裡查到了,就是一個簡單的「巒」字,他原先還看錯了,把一個字當成了兩個字。符箓文在書寫時有各種變化,文獻記錄的字形與玉牌上所刻也並非一模一樣,只有掌握它的書寫規律才能確認。

  遊方在心中暗罵了一句:「誰啊,寫個字這麼多花樣?」然後把玉牌從兜裡掏了出來仔細觀瞧,最後再對照一遍,確實是巒字無誤。

  這塊玉牌以靈覺掃過也有奇異的感應,卻不是單純的陰氣陽氣生氣煞氣之類,總之它的物性很特別,似乎包含著很複雜的信息,然而遊方卻體會不真切。怎麼形容呢,可以勉強打個比方,就像一本書,你明知道它裡面寫的全是字在說什麼事,卻都是你看不懂的外文。

  以靈覺如此觸動,也會擾動玉牌的物性,遊方突然有了奇異的警覺,不是來自玉牌,而是來自閱覽室側後方座位上的某個人。那人坐在他後排旁邊的桌子後面,離的並不遠,應該也看清了遊方手中的玉牌。遊方沒有回頭自然看不見那人是誰,此感應與他的內家功夫有關,別忘了他已經達到了「有觸必應、隨感而發」的境界。

  傳說中功夫到了此種境界,就算是睡著了,有人帶著惡意隔著窗戶瞪他,他也會有所感應立刻醒來,說法雖稍微誇張一點但也不是完全沒譜。這種感應並不是毫無條件無所不能,也不是走在大街上不論誰看你都會有感覺,必須是在你的靈覺感應範圍之內,對方精氣神在一瞬間專注於你,並且心念中帶著明顯的侵略性。

  遊方在這一瞬間心中莫名忽生警覺,拿著玉牌的那隻手汗毛孔都微微張開了,就意識到有人注意到了這面玉牌,且可能不懷好意。遊方並沒有展開靈覺去試探那個人,反而很謹慎的收斂靈覺做出一副毫無反應與察覺的樣子,繼續若無其事的拿著玉牌觀看,沒有立刻把它收起來。

  果然,含而不發的靈覺又有感應,這面玉牌的靈性被莫名的擾動了,後方那人仗著身懷奇術有點肆無忌憚,直接釋放靈覺來感應遊方手中的玉牌。自從遊方習練靈覺入門之後,還是第一次遇見「同道」,此人也能掌握與運用靈覺,而且他的靈覺比遊方更強大,應該是功力更深習練時間也更長,但感覺上卻不如遊方掌握的那麼精微與靈敏。

  那人以靈覺掃了片刻便悄然收回,自以為做的很隱蔽,殊不知遊方已有警惕之心,正等著看此人究竟還能玩出什麼花樣?這裡可是北京圖書館不是荒郊野外,明搶不太可能,打算偷還是騙呢?

  那人有了動作,悄悄站起身來走出了閱覽室,在外面轉了一個圈又裝作剛剛走進來的樣子,「無意間」經過遊方的身邊,彷彿是偶爾一低頭看見了他手中的玉,輕輕的咦了一聲,小聲道:「老弟,你這塊牌子不錯呀,應該是個老物件,有講究!」

  他果然有鬼,不然的話直接走過來就是,何必裝成剛剛進來偶然看見的樣子?事有反常必有妖,自己的感應沒錯。遊方暗自冷笑,表面上卻「傻乎乎」一邊看著玉牌,一邊翻著文獻做皺眉思考狀,聽見那人的話才略有些吃驚的抬頭答道:「是的,是塊老玉,我從潘家園淘來的,想看看上面究竟刻的是什麼字?」

  那人微微一笑:「這是符箓文,巒頭的巒字,不信你查查看。」由於是在圖書館的閱覽室,兩人說話的聲音都不大,壓低嗓門搞的神神秘秘的樣子。

  他是一位三十歲出頭的男子,帶著樹脂無框眼鏡顯得文質彬彬的,說話也輕聲細語,看上去就像一個人畜無害的文弱書生。但在遊方這個「江湖老海」面前,一開口就露了底細,口語用一個詞來解釋一個字,一般都要用人人都能聽懂的常用詞彙。「巒頭」是個風水術語但絕對不是日常用語,通常情況下應該說「山巒的巒」才容易聽懂。

  噢?這人懂風水,應該還是個內行,說話的習慣不自覺就帶出了術語!既然對方懂,遊方乾脆就裝作不懂,讓對方減弱戒心不必掩飾太多,他眨了眨眼睛問道:「饅頭的饅?」

  那人果然又笑了,看表情似乎鬆了一口氣,伸手在桌面上邊寫邊說道:「是山巒的巒字,你這面玉牌可是很有講究,不是一般的物件,它是一面風水牌。」

  「風水牌,很值錢嗎?」遊方的反問,幾乎是每一個民間古玩收藏者都關心的問題。

  那人搖了搖頭道:「與值不值錢沒關係,它的用處不一樣,古代的玉牌有辟邪的、祈福的、饋贈傳情的、銘刻留念的,而這塊玉牌的用處與風水有關。這樣一塊老玉,在潘家園能值幾千塊錢,運氣好的話,出手一、兩萬也有可能。」

  遊方露出很高興的樣子:「我花五千塊淘來的,不過沒想出手,戴在身上避避邪也不錯。」

  那人連忙勸阻道:「老弟,你不懂風水的講究,這種東西可不能掛在脖子上。這樣吧,我出兩萬,你賣給我得了,我就是研究這個的,很感興趣。」

  遊方一把攥緊玉牌揣回兜裡,頭搖的跟撥浪鼓一般:「不不不,我不賣,您請自便吧。」

  五千塊錢掏來的東西,轉手就是兩萬,遊方為何是這個態度?這其實反應了很多搞古玩的普通人一種典型心態,別人手裡的東西總想揀漏佔個大便宜,自己手裡的東西總擔心被別人揀漏佔了便宜。這塊來歷不明沒有落款的玉牌如果放在古玩市場中,懂行的人給兩萬已經很高了。但外行收藏者聽見別人願意出高價,都有一種不自覺的猜疑——這東西是不是更值錢,甚至是價值連城,他發現了而我不知道?

  遊方就見過不少這樣的人,比如某機關小職員祖上傳下來一個裝豬油的罐子,拿去鑒定是乾隆粉彩瓷,真品倒是真品,但也頂多值十萬。拿到潘家園去碰運氣,願意收的鋪子倒不少,但頂多出價五、六萬,他一時猶豫不決。後來遇到一位真正愛好粉彩瓷的收藏家,出價很實在就是十萬,結果小職員反而起了疑心了,當即表態低於一百萬堅決不賣。

  回家之後這個小職員就開始翻書查資料,成了一個「無師自通」的「專家」。據說乾隆粉彩瓷在國際上的拍賣價高達幾千萬,那他這個豬油罐肯定也是價值連城,那些出「低價」的人當然都是想佔便宜。殊不知同一個年代同一類器物,其品相與收藏價值有天壤之別,不能這麼簡單類比的,但那小職員不這麼想,自己不懂卻只與價值最高的器物去類比,手裡的東西當然越捂越緊。

  遊方的表情,將這種心態模仿的惟妙惟肖,拒絕了高價收購。那人苦笑道:「老弟,看來你真是不懂這東西的講究,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出去談好不好?」

  遊方很堅決的拒絕道:「不必了,我也懂行,這塊牌子我真的不賣。」

  那人也看出遊方的「心態」了,明白當場再出高價也沒有用,反而會讓對方的期望值更高。按照常理,遊方拒絕了他的要價,接下來肯定是要去查資料或者找專家鑒定,搞清楚這面玉牌到底有什麼講究,能證明它有特別之處心裡才能踏實。於是他微微一笑道:「我只是對風水感興趣,而這東西與風水有關,你如果有研究的興趣不妨給我打個電話,一起聊聊,賣不賣沒關係。」

  他一邊說話一邊抽出一張名片放在桌上,遊方的拿起名片看了一眼,有些疑惑的問道:「胡旭元,國際風水研究理事會——這是什麼單位?」

  「這是國際上一個風水與環境學研究機構,我的辦公地點在北京八大處,名片上寫著呢,你如果想來,最好事先打個電話問我在不在。」那位自稱胡旭元的男子留下一句話,很瀟灑的轉身離開了閱覽室,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

  胡旭元這一手江湖術安門檻的把戲,在遊方眼中算不得很高明,但也中規中矩,是在利用大多數民間收藏者的好奇心、偏執心與貪心。假如遊方期望、或者說受內心的期望驅使,堅持認為自己手中的玉牌有什麼特別之處,必然會想辦法搞清楚,如果沒有頭緒,最後還是會去找胡旭元的,起碼會試探著問出究竟來。

  遊方看著這張名片心裡直想笑,但還是盡量忍住了。記得表舅莫言曾找過另一位表舅劉寅,想搞一張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頒發的「國際人居環境高級評估師」證書,人家至少還偽造了聯合國印章與像模像樣的外文證書,而這位胡旭元倒好,花幾十塊錢在名片上印上「國際風水研究理事會」這行字就齊活了。

  遊方會不會去找他?當然不會!明知道對方掌握靈覺有來頭,設下一個套,他當然不會主動往裡鉆,連打交道的興趣都沒有,更不會自作聰明的去暗中試探此人的究竟。這是真正有閱歷的「老江湖」與初學乍練的新手之間最大的區別,他的第一反應是不動聲色甩開這個人的糾纏,盡量別沾上。

  八大處是市郊的風景區,那裡可比不得國家圖書館,設什麼樣的埋伏、動各種手段都行。遊方如果真的找去了,那可不是「藝高人膽大」,而是「人蠢白學藝」了。看來這塊玉牌真有門道,但不論它有什麼講究,至少遊方留在自己手中不會有什麼損失,以後能慢慢研究,何必冒險去咬鉤上的魚餌呢?

  遊方倒不擔心八大處有埋伏,反正他也不會去,他在考慮另一件事。假如胡旭元已經盯上自己,圖謀不軌真想下手的話,就不會真的離開,而應該就守在圖書館外面,反正有機會在哪裡下手都一樣,不定要等到了八大處?

  至於實情是否如此,出門就能印證,而且遊方應該趕緊走,否則對方趁這個時間叫來更多、更厲害的同夥,那就不好對付了。他幾乎沒有猶豫,站起身來將文獻歸架,接著就離開了國家圖書館。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2:44 PM

三十六章、逗你逛公園


  遊方走出閱覽室下樓時,從脊樑骨直到後腦勺莫名都有一股麻酥酥如無數細針在刺的感覺,非常細微輕柔,若不是收斂心神入定是無法感應到的。胡旭元果然沒有離開,雖看不見他藏身何處,但一定在暗中盯著遊方,似乎是用靈覺遠遠的鎖定了他。

  這種用靈覺跟蹤一個人的方式,遊方還是第一次見識到。釋放靈覺微微觸及,能夠感應對方的方位,卻又盡量不觸動對方的感應、不引起對方的注意。假如遊方事先沒有警覺,內家功夫也沒有達到「有觸必應」的境界,是根本不會發現的。

  劉黎當初能夠成功的追蹤遊方,用的也是這種辦法吧?這個胡旭元比劉黎可差遠了,對靈覺的控制還不如遊方掌握的那麼精妙,並且缺乏足夠的謹慎,心念沒有收斂到若有若無的狀態,顯然把遊方當成了一個普通人,表面上顯的很小心,但行事還是有些肆無忌憚。

  遊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盡量收斂靈覺毫不伸展,出了國家圖書館向附近閑人最多的首都體育館方向走去,那人不緊不慢的跟著,看樣子很難甩脫。遊方暗自冷笑道:「既然如此,我帶你去好好逛逛。」

  時間已接近中午,遊方在路邊買了兩個煮熟的玉米棒子邊走邊啃,看樣子不打算停下來吃午飯了,還要趕去別的地方遊覽,一舉一動沒有露出已察覺被跟蹤的跡象。啃完玉米在街邊找個垃圾筒一丟,他把嘴一抹伸手打了輛出租,上車對司機道:「去天壇。」

  天壇附近氣機之濃郁凌厲,遊方有切身的體會,在公園門口下車買票徑直走入,根本就沒有回頭去看,也沒有以靈覺去感應胡旭元的存在。他剛剛進門,另一輛出租車就在門口停了下來,胡旭元匆匆下車也去買了票,看他的神情似乎承受著莫名的壓力。

  在這裡展開靈覺去鎖定追蹤一個人,太困難了,而且越往公園裡面走,胡旭元受到的壓力越大,漸漸靈覺無法完全展開,遊方已經快走出他的感應範圍之外。胡旭元也在暗暗納悶,這小子究竟是無意還是有意,怎麼把自己帶到這種地方來了?

  胡旭元此刻顧不得扮高人以靈覺遙感追蹤了,緊走幾步遠遠的看見了遊方的背影,就像普通的間諜一樣在目視範圍內不緊不慢的跟著。大白天的天壇公園不論什麼時節遊人都不少,遊方走的也不快,混雜在中外遊客中跟起來倒也挺方便的。

  穿過圓墻環繞的坊門,前方就是宏偉的祭天壇圜丘,三層環形漢白玉欄桿圍繞。遊方走到這裡突然加速了,蹦蹦跳跳的幾步就躍上了圜丘,一副很興奮的樣子,而旁邊恰好有幾名金髮碧眼的少男少女,也嘻嘻哈哈的一路小跑上了臺階。

  遊方踏上臺階進入祭天臺中央,不遠處胡旭元的視線被擋住了,他也趕緊加速衝上了祭天臺,再往四周看去,哪裡還有遊方的身影?這麼大的公園這麼多遊人,上哪裡去找?若展開靈覺搜索,靠,他可是站在天壇圜丘上,這不是找淬嗎,只怕會當場昏厥倒地。

  ……

  遊方脫離胡旭元的視線之外,就立刻展開身法,如一條游魚般穿過人群溜下圜丘繞到了圍墻外,消失在天壇公園鬱鬱蔥蔥的樹影中,經過祈年殿右側的七星石,從側門出了公園,徹底擺脫了胡旭元的跟蹤。

  脫身之後的遊方仍然很小心,悄悄取出黃綢,將那塊玉牌包了起來揣在懷裡。古劍秦漁已養成,陰氣化去煞氣收斂,只要不用靈覺去觸動它,就不再會擾動周圍的地氣,倒是這塊玉牌得小心點。遊方並沒有查覺出它有太引人注目的古怪,但萬一真有門道,被其它的高人注意到了可不好。

  這面玉牌究竟有什麼講究呢,引來一個有靈覺的人動了歹念?遊方也很好奇,胡旭元的話他自然不能全信,也不想與這個不懷好意的傢伙打交道。假如劉黎在這裡,遊方倒是很願意拿出玉牌去請教他老人家——這個怪老頭,又野到哪去了?不是說要找來嗎,這麼多天還不出現!

  說來也巧,就在遊方想起劉黎的時候,離國家圖書館不遠的紫竹院公園湖邊垂柳旁,穿著一身米白色豎領盤扣裝,舉手投足非常有前輩高人派頭的劉黎正捧著一面老羅盤閑逛,卻莫名連打了好幾個噴嚏。他捻了捻鬍子道:「也沒感冒呀,是誰在背後叨咕我?……難道是小遊子回家了,發現我偷了他的東西?……不對呀,沒這麼快,小遊子那麼詭的人沾上毛比猴還精,應該先甩掉尾巴再說。」

  ……

  遊方離開天壇沒有立刻回家,又溜躂到雍和宮附近轉了半天,找家飯店吃了晚飯,等到天擦黑的時候,這才回到被烤羊肉串的香氣、煙味與帶著西疆方言的吆喝聲、攔客聲包圍的增光路。

  一進家門就有點不對勁,他一個人住,又經常在家中鍛煉靈覺,對室內任何異常的環境變化感應都非常敏銳,家中的地氣似乎受過擾動,有人來過!門鎖以及入門處沒有任何異常,不是從門進來的,那就是從窗戶進來的,這裡可是六樓,來的一定是高手!

  遊方運內勁警戒,以靈覺掃過房間,並沒有發現任何人隱藏,難道不速之客已經走了,還是功夫太高隱藏氣息躲在某處?聯想到今天上午在圖書館的遭遇,這一瞬間他極為緊張,後背微弓就像一隻時刻準備跳起的貓。此時敲門聲突然響起,把遊方嚇了一跳!

  這一幕,充分證明了內家功夫「有觸必應」的境界也並非是傳說中那般神奇,遊方在如此緊張專注的狀態下,反而忽略了隔壁以及門外樓道上普通人無意而雜亂的聲息。來的是房東,一位七十多歲的北京老太太。遊方雖然交了半年的房租,但一走好幾個月沒見人影,最近幾天聽鄰居說他回來了,房東不放心當然要來看看。

  遊方居然被她嚇了一跳,哭笑不得開門將老太太迎了進來,編了一套說詞解釋自己為何幾個月沒露面。房東老太太倒是挺和善的一個人,就是太愛嘮叨,先是語重心長的提醒遊方一個年輕人在外地,要注意這注意那,最後還談到了國際國內的形勢,以及中央的最新政策等等。

  其實房東最關心的只有一件事,租約還有一個月就到期,這房子遊方還租不租了?如果他不租的話,附近工商大學的一位年輕老師已經打過招呼想租房,並拐彎抹角的說那位老師每月願意多出一百五十塊房租。

  遊方很痛快的回答到期就不租了,他想搬到離「工作單位」更近的地方去住。這裡的環境雖然不錯,但經歷了今天的事也應該換一個落腳點了。他可是一人孤身在外,如果被什麼歹人踩住了尾巴摸上了老窩,不是好事情。他可沒敢告訴老太太今天這屋子裡進過「賊」,而且是從六樓窗戶進來的,怕嚇著老人家。

  閑聊中房東還提到了一件事,今天中午有個老頭,人長的挺帥打扮的也挺派,在小區門口和一個賣切糕的外族小販吵起來了。老頭嘴饞本想買一片切糕嘗嘗,小販一刀下去切的又厚又沉,上秤一稱要一百塊。老頭反悔嫌人家強買強賣,結果圍了一幫別傢伙的外鄉人嚇唬了老頭一頓。老頭當場認慫掏了一百塊買下切糕,轉身卻跑去報了案,幾乎是扯著衣領把正巧從附近經過的片警給拽來了。

  年輕的小片警也不好不管,硬著頭皮處理了商販,把老頭的錢要回來了,結果他倒被小販在這條街上的一夥聚居族人圍住了,差點引發一場小規模的群體衝突,搞的十分狼狽。在混亂之中,那老頭不知何時自己卻溜走了。這一幕被房東太太全看見了,暗自感嘆那老頭長的可真帥,鶴髮童顏腰桿筆直,從人群中溜走時腿腳比年輕人還利索,比自家老伴強多了!

  聽說這件事,遊方心裡泛起了嘀咕,第一個念頭就想起了怪老頭劉黎,房東看見的老頭假如真是劉黎,那麼今天摸進自己家的恐怕也不是別人。

  這老頭可真有意思,那麼大本事卻被賣切糕的小販給欺負了,回頭又去「欺負」警察,到底是把自己被詐的錢要了回來。仔細想想,老頭的做法也未嘗沒有道理,市井中很多污七八糟的事,究其原由不過是因為世風寬縱姑怠以至養成常患。而那個不走運的小片警雖然「倒霉」,但誰叫他吃公門這碗飯呢?這種事情他們不管誰管,總不能讓一個老頭在大街上動拳腳吧。

  房東走後,遊方立刻在屋子裡搜查起來,表面上看沒什麼東西被動過,最「值錢」的青花梅瓶還放在床頭櫃上顯眼的位置。再往旁邊一看,果然發現了「賊」來過的痕跡,這賊膽還挺肥,離開前留下了一封信,並且在信的最後大大方方署名——劉黎。

  這封信一共兩頁紙,字跡龍飛鳳舞,第一頁上寫道:「哈哈哈,小遊子,在火車上我和小姑娘聊的正起勁,一不留神讓你給溜了!行,有兩下子,三天後午時到西山八大處來,屆時自然能見到我。」

  看見這一頁,遊方不禁仔細回想劉黎是怎麼找到自己的,連門牌號都摸清楚了?一眼看見那只青花梅瓶,他突然間醒悟過來,破綻原來在這裡!

  劉黎早在青縣郊外就盯上自己了,而這只青花梅瓶,是自己離開青縣去滄州之前,走快遞托運回來的。以劉黎的本事,想暗中偷看快遞公司的發貨單那是太輕鬆了,不論遊方怎麼跑,劉黎早就知道該去什麼地方等他。後來那一路追蹤以及最後的脫身,遊方自以為手段巧妙,殊不知劉黎根本不擔心他會溜掉,就像逗他玩一樣。

  以前的遊方雖精通風水之說卻不太當一回事,更不知秘術靈覺,行事多憑江湖手段巧妙。遇到劉黎之後,才見識到什麼叫真功夫、真境界,於是認真對待起風水玄學的種種講究,最終成功脫身。沒成想到頭來,居然是栽在他最不該出錯的江湖經驗上,與玄奇秘術沒有半點關係,委實夠鬱悶的。

  當時遊方怎會那麼不小心?他也沒想到後來的事情啊。想通了之後遊方有兩點感受:其一是平時很機巧的各種手段,在某些真正的高人面前可能毫無用處,比如劉黎就曾很輕鬆的跟著他到了濟南。其二是就算掌握秘訣奇術,也不能因此忘乎所以,塵世江湖的人生歷練才是最重要的。

  想通了第一件事又納悶起第二件事來,劉黎約他三天後到西山八大處見面,卻沒說具體的地點。八大處可是好大一片地方,地圖上的「巒頭」就有三座,僅是中間一片旅遊風景區的範圍就有三百多公頃,想必老頭自有辦法找到他吧。

  西山八大處,是北京近郊風水最為陽和醇厚的地方,地氣威重卻不煞厲、靈氣匯聚環抱卻不顯拘禁之相。遊方養劍之後,下一步本就打算選在八大處練劍,就是離現在的住所有點遠來回很不方便,還不如退了航天橋的房子到附近另租。

  劉黎身為一代地師在那裡約遊方見面本不奇怪,但是今天在圖書館遇到的那位胡旭元,留下的聯繫地址也是八大處。難道胡旭元是老頭派來故意試探自己的,或者僅僅只是巧合?遊方總覺得這兩件事之間有關係,先不管了,看看神神叨叨的劉黎究竟還說了什麼。

  掀過這一頁,遊方的鼻子差點氣歪了,只見第二頁紙上寫道:「雷發宣前輩的老盤子,為師很喜歡,借去玩兩天,謝謝了!——劉黎」

  遊方趕緊放下信挪開衣櫃,貼墻藏在後面的羅盤果然不見了。這哪裡是借啊,分明是拿走做個抵押。劉黎留信自稱「為師」,而遊方並未拜他為師,假如三天後他不去八大處公園「拜見」劉黎,估計那面羅盤就回不來了。唉,還是得去啊!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2:44 PM

三十七章、人生何處不相逢


  不論三天後去不去八大處,不論胡旭元與劉黎有沒有關係,遊方已經決定搬家。他想選擇的地點在香山南麓,離八大處以及頤和園都不遠,遠離都市水泥叢林的浮躁喧囂,卻又不至於荒涼偏僻,交通也還方便,有多條公交線路以及旅遊專線來往市內。

  地方選好了就得去找房子,反正還有一個月時間,這次搬家一定要小心,別再讓人踩到了尾巴,所以遊方想扮作出門遊玩的樣子,暗中看看那一帶有沒有中意的房子出租。第二天一大早,他背著旅行包拎著一瓶礦泉水,溜溜躂達的出門,暗中卻一直凝煉靈覺含而不發,保持一種似有似無的警戒狀態。

  走出小區門口向左拐了個彎,突然有所感應,似乎耳根有些發燙,路邊有人注意他,而且精氣神一瞬間都集中在他身上,目光稍有侵略性但感覺上並沒有什麼惡意。遊方微微一晃身子側過頭,眼角的餘光看見的竟然是謝小仙。

  這位警花同志怎麼跑到增光路來了,而且穿的是便衣,打扮的就像附近學校裡的學生,正站在一個賣烤囊的攤點旁。視線相接,謝小仙向他走了過來,遊方剛想開口打招呼,卻發現謝小仙的神情不太對勁,似乎透露出一種內斂的意思,他將到了嘴邊的「謝警官」三個字又嚥了回去,只是點了點頭。

  謝小仙倒是一點也不嫌生疏,過來直接就抓住了他的胳膊,身體側過來悄聲道:「不要叫我警官。」接著又稍稍提高聲音問道:「小遊子,你怎麼在這裡?」

  「我就住這裡,倒是看見你很意外,走親戚啊?」遊方已經反應過來,謝小仙可能在執行什麼便衣任務。她明明是燕園派出所的,難道又調到甘家口派出所來了?

  「來找你的,走,去你家。」這大姑娘倒是一點都不避諱,遊方還沒發出邀請,就主動要上人家裡去,說話時不自覺的一扭遊方的手腕,做了個向後反剪的動作,推著他轉身就走——職業習慣啊!

  這習慣可真得改,假如將來談了對象,一起逛街可不適合這麼手牽手。遊方也夠鬱悶的,一大早出門卻被謝小仙莫名其妙的堵了回來,也不好多說什麼,就這麼被「押」回了家中。遊方租住的一居室陳設很簡單,一桌一椅一台電腦,一張床一個床頭櫃一個電視櫃,外加一個大衣櫃,屋子裡沒有太多東西。

  進門後遊方請謝小仙坐在椅子上,自己坐在床上問道:「謝警官不可能是來找我的吧?怎麼會來甘家口執行任務,又調動工作了?」

  謝小仙點頭道:「剛調到市局坐科室,最近各個分局又抽調人手組織一個專項任務,我也申請參加了。」

  遊方笑了:「應該恭喜你啊,到市局坐辦公室,比在基層派出所舒服多了。」

  謝小仙卻搖頭道:「我不太喜歡搞行政工作,所以才申請參加外勤任務的。……你這裡挺乾淨啊,比我房間都乾淨,真沒看出來,一個男的自己過日子還挺仔細的。」

  遊方:「屋子小東西少,好收拾而已。謝警官到底是參加什麼任務,幹嘛要把我堵回來?」

  謝小仙抬頭瞪了他一眼:「到你家串個門不行嗎?至於任務,當然不方便說。」

  遊方壞壞的笑:「警察要串門,我哪敢不讓?你如果真不想告訴我,也不會把我堵回家來單獨說話了,究竟是什麼事?」

  謝小仙看著他,莫名有點生氣的樣子:「我心裡想什麼,你都能猜中嗎?」

  遊方一擺手:「不想說就算了。」

  謝小仙又歎了口氣:「對你倒沒什麼不相信,這次行動的風聲多少也有點傳出去了,警方要對這一帶進行一次專項聯合整頓行動,處理一批非法勢力。」

  遊方:「以什麼名義?總不能掃蕩羊肉串吧?」

  謝小仙:「你住這裡,也應該知道這地方挺亂的,情況複雜群眾意見也很大。這一次我們是以緝毒的名義展開聯合清查,你難道不清楚,這裡的外來聚居人口中,有不少販毒吸毒人員嗎?」

  遊方噢了一聲:「我還真不清楚,但有些『毒』,是該好好治一治了,你自己要小心!今天究竟來幹什麼,聽棚踩盤子嗎?」

  謝小仙秀眉一蹙,有些不悅道:「別說那些江湖鬼話,我這是便衣偵查。聽說有風聲洩露出去,我來看看情況,幾處重點監控地點,可疑人員仍然進進出出好似沒什麼反應。」

  遊方:「沒反應也正常,寬縱的習慣早已養成,人家沒把你們當回事,你說是不是?難道還有人指望他們聞風藏匿,專項行動能輕鬆一點嗎?」

  謝小仙避而不答,掃視一圈屋子又說道:「你怎麼偏偏住在這裡?」語氣中帶著些許嗔意與莫名的惋惜。

  遊方心中突然升起一種非常不愉快的感覺,謝小仙這句話也許是是好意,但有一種連她自己恐怕都沒意識到的隱含義在裡面,遊方是非常敏感的人,能察覺到。它包含一種責問——你怎麼偏偏是個混混出身?你怎麼偏偏與那些人混在一起?你怎麼偏偏不是我希望的那種人呢?

  兩人第一次見面,就定下了彼此心理感覺上的基調,年輕有為的警界新星面對中關村賣碟的街邊混混。後來遊方幫過謝小仙,能夠扭轉她對他的態度,卻很難改變這種潛意識的心理印象。謝小仙在遊方面前幾乎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潛在優越感,不自覺的總想教導遊方走上「正路」,這應該也是一種好意吧。

  遊方甚至能察覺到,謝小仙對自己有說不清的好感,但這份好感卻讓他感覺怪怪的不是滋味。他並不討厭她甚至不介意去幫助她,但也因此不太願意與她打太多的交道。

  心中不快但表面上並沒流露出來,遊方聳了聳肩道:「多謝警官提醒,我準備下個月就搬家。你姓謝,倒是挺有意思,我總得謝謝你。」

  謝小仙露出了微笑:「搬家?在燕園附近找房子的話,去北大蹭課也方便,想租房子我幫忙,保證地點好價錢也不貴。」

  遊方擺手笑道:「就不必麻煩了,我看你最近也挺忙的,其實我沒打算去燕園,倒想在白雲觀附近找個房子住,有空就去聽聽談玄論道。」

  謝小仙一板臉:「你還想出家呀?好久沒見你去北大上課了!」然後又不無擔憂的說道:「下個月有點遲了,最好這幾天就搬走,警方行動也說不好是哪一天,按照慣例應該是夜裡,到時候很難避免衝突。你這幾天晚上不要隨便出門,人多也不要湊熱鬧,能有多遠躲多遠,防止誤傷,明白嗎?」

  遊方這次是真心的點頭感謝:「多謝你提醒,這麼秘密的消息都告訴我了,你放心,我絕對不會隨便亂說,自己也會小心的。……倒是你才需要注意,送你一件東西吧,是面護身符,能辟邪的。」

  他打開床頭櫃的抽屜,取出一面銅牌,深黃色微微發紫,呈葫蘆形約兩寸長一寸寬,表面被摩挲的十分光潤,正面是鬼畫符一般的雷篆文,背面下方鑄刻著一隻蹲踞在山石上的怪獸,上方是兩隻比翼齊飛的蝙蝠。

  謝小仙很好奇的問道:「這就是護身符啊,我不信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

  遊方拉過她的手,塞入掌心道:「信不信,靈不靈,都無所謂,只是送給你做個紀念,我也求個心安。……這東西是明朝的老物件了,古人從道觀裡求出來的寄名護身符,我在潘家園淘到的。」

  謝小仙詫異道:「古董啊,很貴吧?」

  遊方一笑:「不要以為古玩都很貴,那是外行的人話,要看什麼人在什麼地方買,放心吧,值不了你一個星期的工資,朋友之間謝謝你上次幫忙,不算賄賂警察吧?你要是還肯給我一點面子,那就收下!」

  謝小仙說了聲謝謝,大大方方的收下了。就在這時她的電話響了,接起來答道:「林音?……你在公主墳,城鄉貿易中心附近?……我知道那家茶座,馬上就過去。……對了,我這裡有個朋友,也在潘家園搞過古玩,一起見個面,也許能打聽到李秋平的消息。……別著急,別哭,一定有辦法的!」

  聽謝小仙的語意,有個朋友哭哭啼啼的打電話約她見面,在公主墳附近的一家茶座裡,好像是要打聽一個人的下落,而這個人與潘家園古玩市場有關。謝小仙也不客氣,沒有徵求遊方的同意,自作主張就要帶他一起過去。

  遊方本能的想要回絕,不打算隨謝小仙一起去,卻陡然聽見「李秋平」三個字,心裡咯噔一聲,那不是狂狐的真名嗎!難道是李秋平這麼久毫無音訊,家人開始尋找了嗎?如果真是狂狐,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到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根據吳老留下的線索,狂狐的身份就是北京的一位收藏家,這種巧合的可能性非常大。

  謝小仙已經打完電話,以央求的口吻沖遊方道:「我有一個朋友,她的未婚夫失蹤了,情況就和你說的吳教授差不多,事先打過招呼說出門有事,卻很久沒有一點消息,人也聯繫不上。她很擔心想報案,警方卻幫不上什麼忙,這幾天總在家裡哭,求我幫著打聽打聽,你能不能陪我去見她一面?」

  遊方猶豫道:「我又不是警察,就更不會找人了,能幫上什麼忙?」

  謝小仙一撅嘴:「你自稱是在世面上混的,剛才聽你說話對古玩這一行很熟,也在潘家園混過。那就湊巧了,她的未婚夫叫李秋平,在潘家園開了一家古董店,你順便幫著打聽打聽,說不定能有什麼消息,這點小忙都不肯幫嗎?」

  遊方皺眉沉吟道:「李秋平?這個名字沒什麼印象,他開的鋪子叫什麼字號?」

  謝小仙:「在古玩城裡面,挺大的一家呢,叫秋音齋,三年前開的,我朋友的名字叫林音,取他們兩人名字中間的字起的名。那個李秋平真是年輕有為,古玩生意經營的很好,才三十多歲,不僅是個古董收藏家,還是我原先轄區內小有名氣的公益慈善家,捐助過警方辦案設備,在外地還捐建了好幾座小學呢!這麼好的人應該幫幫他,小遊子,你到底去還是不去?」

  假如不是在床上坐的很穩,遊方差點沒給謝小仙這番話晃倒。「這麼好的人應該幫幫他」,遊方很清楚李秋平是什麼人,也確實「幫」過他——親手將他送下了地獄!冥冥之中發生的事情竟是巧的難以解釋,謝小仙求遊方幫忙找狂狐,還真是求對了人,只可惜遊方是萬萬不能真幫她找到的。

  秋音齋這家店遊方有印象,只是不清楚它的後台老闆叫李秋平,搞古玩這一行的往往都是神神秘秘的。規模較大的商行後台老闆通常都不露面,也不輕易接待普通的客人,一般公開的交易自然都有夥計打理。至於老闆親自經手的買賣,一般都是私下裡進行,外人是不會瞭解內情的,因為古玩市場中流通的貴重物件大多不太方便見光。

  聽見謝小仙的話,遊方神差鬼使般竟然點頭答應了,同意隨她一起去見李秋平的未婚妻問問情況。幫忙找人自然是不可能了,他可沒打算投案自首,卻想起了吳老的遺願。

  吳屏東老先生一直在懷疑,狂狐團伙的背後還有一股隱藏更深的跨國勢力,該勢力多年來在境內組織大規模的物盜掘、倒賣及走私等黑市交易,他們就是狂狐的上線。吳老打入狂狐團伙內部的主要目的就是想把這條上線揪出來,可惜未能如願便以身殉志。

  假如換一種情況,身為殺人兇手的遊方是萬萬不會主動去接觸與狂狐有關係的人,有多遠躲多遠才是明哲保身之計,更何況這幾天還有一連串的麻煩事呢。但是吳老的遺願讓他放不下,順水推舟答應了謝小仙的要求,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反正不去的話總覺得心裡過不去,吳老的眼睛在天上看著呢。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2:45 PM

三十八章、勿因人廢行(上)


  林音今年二十六歲,給人的印象卻不是很成熟,這種成熟當然不是指身體或智力,而是過於單純。她很漂亮,至少在大部分男人眼中,林音比謝小仙更有女人味,瓜子臉眼窩稍深,眼睛大大的睫毛很長,看上去有些柔弱無助、我見猶憐。在茶室中見到她時,很顯然剛剛哭過,眼圈還是紅的。

  來之前,遊方很感興趣林音是否瞭解李秋平的底細?因此坐下來沒說幾句,便追問起她與李秋平是怎麼認識的,並強調回憶的越詳細越好,這對找到李秋平的下落可能有幫助。林音對謝小仙很信任,也毫無保留的信任遊方,紅著眼圈以一種癡迷的神情回憶了她與李秋平結識的經過——

  林音是湖南寧鄉人,2006從湖南師範大學畢業,父母托在廣東教育部門的工作伯父找關係,進入了廣州一家初中教英語。如今的中小學教師尤其是主課老師,與幾十年前的窮教書匠處境已大不一樣,不僅每年都有令人羨慕的寒暑假,而且待遇也不錯,節假日有心補課賺外快的話,機會與實惠都很多。

  「腦筋靈活」的老師,也學會了利用廣大學生家長的社會關係,托人辦很多事都方便,學生家長們往往不敢得罪,都得哄著。而那些教學有責任心、為人也很正派的老師雖然辛苦,但社會地位高、受尊敬、收入與生活穩定,這份職業對於一個沒有野心女孩子來說,是最適合不過了。

  林音的父親是一名處級公務員,母親也是國家幹部,他們家在當地是一個很受人尊重與羨慕的家庭。林家父母本打算退休後搬來和女兒住,就在廣州養老,連買房子的事的都計劃好了。不料計劃沒有變化快,林音僅僅工作了一年,就與人「私奔」了,拐走她的人當然是李秋平。

  第一次見到李秋平是2007年春天,林音所在的中學也是李秋平的母校,當時學校為了擴建新的圖書閱覽室與體育活動室,專門舉行了一個類似答謝會的聯誼活動,這次活動的主角當然是為擴建捐款的收藏家、校友李秋平。

  學校最年輕漂亮的女教師林音,用餐時被校領導安排在主桌,叮囑她給李秋平多敬幾杯酒,在餐後的小型聯誼舞會上,又特意指示她多請李秋平跳幾曲舞。校領導這種做法在社會上頗受詬病,通常情況下也令當事人十分反感,但是林音卻非常願意、非常開心。

  看她的眼中,李秋平事業有成,卻沒有那種暴發戶的膚淺習氣,談吐之間的學識風度令人折服,林音從小到大見過的男人中就沒有能與之相比的。他俊朗文雅一表人材,不僅年輕有為,更難得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讓她人產生一種值得信賴、可以依靠的感覺,與這樣的一個人在一起,似乎可以很放心的聽從他為你安排好的一切。

  林音從小到大都是一個乖乖女,所有的經歷都是聽從父母的安排,在人生的方向感上已經習慣了尋找依靠,這也許就是她對李秋平一見鍾情的原因。然而諷刺的是,這段感情後來卻導致了她與父母關係的破裂。

  在聯誼會上認識之後,李秋平對林音也非常有好感,幾乎是一眼就看中了,他是個想得到就會動手的人,隨後就展開了追求,很容易泡上手了。但是這段戀情卻遭到了林家父母的堅決反對,在他們的「計劃」中,女兒林音最好是嫁一個事業有成的醫生或地位不錯的法官之類的人,不求很有錢,但求生活穩定、方便。

  李秋平是個古玩商,雖然聽說生意做得不錯,但是老兩口不瞭解這一行感覺心裡沒底。至於收藏家與慈善家的頭銜就更讓人不放心了,一種是花錢把不明真假的東西買回家擱著,另一種也是花錢買個表面光鮮的好名聲。

  林家父母聞訊之後,專程從湖南趕到廣州,讓女兒安排見了李秋平一面。林父有些小官僚習氣愛裝腔作勢,林母有些小市儈習氣愛冷嘲熱諷,但是他們對李秋平的第一感覺是一致的——這個人靠不住,不能讓女兒跟他!

  說感覺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李秋平結過婚,而且到現在還沒離!李秋平如實的告訴了林音,並且說夫妻之間不論是關係還是感情都早已破裂,承諾離婚的事情自己會辦妥,不用林音操一點心。而林家父母則向女兒堅決表態,不同意,哪怕是李秋平裡離了婚也不行,否則就斷絕關係。

  結果,林音第一次違背了父母的意願,仍然決定與李秋平在一起,不僅如此,她還聽從了李秋平的安排辭職去了北京,兩人同居在一起就如夫妻一般生活。林音並不是真想與父母決裂,她這麼做的一個原因,就是李秋平向她保證過——將來一定能讓她的父母改變看法,接受他們倆的關係。

  林音很信賴李秋平,相信他一定有辦法能「搞定」自己的父母,就像搞定生活中其他很多事一樣。到北京一晃三年了,李秋平一直沒有離婚,她與父母的關係也沒有改善,但林音依然相信他或者說已經習慣了信賴他。

  李秋平雖然沒有離婚,但是林音確實從未見過他的「妻子」在生活中出現過,離婚應該只是早晚的事;另一方面,李秋平也將兩人的生活安排的溫馨和睦無憂無慮,向她的父母證明了自己的「可靠」,被接受也應是早晚是事情吧?

  除此之外,林音也沒什麼不滿意的,到了北京之後,李秋平就以他與林音兩人的名字命名,開了一家秋音齋,這讓林音感覺很幸福。林音沒有出去工作,她在家庭中養成的唯一有點小資的愛好就是品茶與飲茶,李秋平特意在公主墳附近為她開了一家茶室,名義上林音做老闆,但經營不用她操心,也不指望掙什麼錢,有空時林音可以約朋友來此品茶聊天。林音約謝小仙見面的地方就是這家茶室。

  李秋平生意做的很大,人也很忙,但從來不用林音擔憂與操心,他經常到外地去談業務,但從來不會忘了與林音及時聯繫報平安、關心她的情況,最長也沒有超過三天不見音信。除了有事業心又顧「家」之外,他還是個很有愛心、樂於助人、肯將財富回饋社會的人。

  在北京,李秋平與林音一起捐助過警方辦公設備,因此她才結識了謝小仙。另外,他還在自己與林音的家鄉分別捐建了一座小村小學,這些事絕對不假謝小仙可以作證。總之,他是一位難得的好人,假如不是婚姻問題有些複雜,簡直就是個完美好男人。——在林音回憶李秋平的往事時,從謝小仙的表情也能看出來。

  聽到這裡,遊方心裡的滋味很複雜。他非常清楚狂狐的底細卻又不能說出來,此刻又不得不面對人們對李秋平美好的印象。這種經歷對一個人的心態影響很大,讓人不由自主覺得世事荒誕可笑,甚至一切被宣揚為美好的事物都是那麼虛偽。

  類似經歷的多了,久而久之,對人生、世界的看法都可能變得扭曲、偏激,人會變得憤世嫉俗或者對一切是非都無所謂之。假如是一個正常成長中、初涉世的少年,可能會感到疑惑,無意中變得偏激,以為已看透了血淋淋的世界與冷酷的人生,世事僅僅如此。觀念一旦成熟定型,可能一輩子生活在矛盾困擾中,還自以為擁有了真正的人生睿智。

  很不幸,遊方的閱歷中見過不少這樣的人與事,狂狐只是其中最突出的一例;同時他也很幸運,曾經在吳屏東門下聽講。吳老專門解答過他的有關困惑,遊方記住了一句話:「勿因人廢事、因人廢論、因人廢行」。

  李秋平之所以受人稱讚,是因為他確實有慈善家的舉動,而不是因為狂狐謀財害命盜掘走私的行為。同樣一件事,比如捐助某鄉村小學,不會因為個人身份的改變而改變事情原本的性質,世人讚揚這個人,是因為這件事本身值得讚揚,他做了很多人希望世人去做的事,而非其他。

  同樣的道理,捐助小學值得讚揚,並不能證明盜墓就有理由原諒,儘管它們是一個人做的,此所謂「勿因人廢事」。

  狂狐經歷的每一件事並不虛妄,虛偽的只是狂狐這個人在不同事件中體現的矛盾,否則的話,不論狂狐出於什麼目的,以李秋平的身份做作的一切都是毫無用處的。可以用一句比較流行的話來形容——人性是複雜的。但在吳老看來,沒必要這麼故作深沉,其實人性很簡單,所謂的複雜就在於不同情況下的自洽與選擇。

  至於「勿因人非論、勿因人廢行」也是指很常見的一種情況:世人在否定一句話、一種行為的時候,理由不能是因為它是何人所說、何人所做,只須看這句話有沒有道理,這種行為可不可取?肯定的時候也是如此,否則一切都會變得虛無偏激。這個道理說起來簡單,但世上類似事情發生的太多了,受此困擾或出於某種目的刻意偏執的人也太多了,其中不乏大名鼎鼎的歷史偉人。

  正因為如此,遊方聽說了李秋平的「事跡」,並沒有太多的困惑與憤慨,而是不由自主又想起了吳老,一時感傷無語,表情看上去倒很像對李秋平後來的發生的事深表關切。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2:46 PM

[三十八章、勿因人廢行(下)


  且不提遊方如何感想,林音的講述的仍在繼續,聲音漸漸帶著焦慮與哀戚——

  就在一個多月前,李秋平出門談一筆生意,與林音打招呼說這一次時間會比較長,談完這筆生意可能還要順道去廣州參加一個活動。離開北京之後,每隔一兩天李秋平都會與林音通電話,情況與以前出門一樣,至於北京的生意自然有夥計打理,根本無須林音過問。

  但是從八月九號開始,李秋平就再也沒有與她聯繫過。起初林音還不太擔心,興許是這次生意太忙了吧,但過了三天後她有些著急了,因為李秋平始終聯繫不上,包括留給她的私人專用號碼也打不通。又等了一天,她在家裡坐不住了,特意去了潘家園秋音齋,問店裡的經理能否聯繫上老闆?

  不料經理也在著急,他也有好幾天聯繫不上李老闆了,包括李秋平特意留的一個專門談私下裡的「大生意」、從來沒有關機的號碼也打不通。林音這才知道,李秋平的「秘密」手機號還挺多,原先還以為他不公開的私人專用號碼只有自己手中的一個。

  林音開始懷疑李秋平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可是她除了找到平時很少去的秋音齋,根本不知還能向誰去打聽,只能乾著急,這才意識到自己對這位一起生活了三年的男人,瞭解實在太少了!

  林音心急如焚,而麻煩接踵而來,她終於確定李秋平不是事情忙忘了聯繫而是真的出了事。過了中旬茶室的經理來找她——這個月的員工工資該發了。林音雖是茶室老闆,但以前從來沒有管過這些事,包括刻著她的名字的工商法人小印都不在自己手中,支票都開不了。

  無奈之下林音第一次自作主張,用茶室坐收的流動資金開了當月工資,暫時對付過去。麻煩還沒完,秋音齋的經理又找上門來,這個月夥計的工資以及上半年攬活的提成都該發了,賬戶上雖然有錢,但是沒有李秋平簽字不好動,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他找林音商量,看看能想什麼辦法?

  林音能有什麼辦法,結果經理出了個主意。他建議將店裡貴重的古董賣掉幾件不入賬,坐收坐支,將貨款直接發給大家。但凡林音懂一點古玩行的貓膩也會看明白經理的鬼算盤,他也知道李秋平出了事,想藉機撈一大筆好走人。可是林音哪有心思想這些,竟然點頭答應了。

  然而秋音齋經理的如意算盤也沒打成,因為李秋平留下的麻煩遠不止這一件,又有客戶找上門來,有人來收未到的貨款,有人來催定好的貨物,而且都是不好得罪的人物。這些人根本沒有來林音,找她也沒用,此時有另外兩個人及時出現了,接手了所有的後事。有一個人林音聽說過,就是李秋平從未露面的「妻子」潘翹幕,另一人是李秋平的堂兄李冬平,林音只見過一面但不知聯繫方式。

  李秋平究竟有多少錢?除了秋音齋之外還有那些產業?平時收藏的珍貴古玩有多少?這些林音都不清楚,也沒有過問。她天真的以為,自己「愛上」李秋平並不是貪圖他的錢,於是以這樣一種方式來證明——從不過問李秋平的經濟問題。她卻沒有更深的去想,假如李秋平不是依靠財富基礎打造了值得信賴的形象,自己會與他在一起嗎?

  李冬平是秋音齋的生意合夥人,而潘翹幕的身份更不用說,他們有權力瞭解李秋平的資產狀況,而且很有經驗,店舖、賬戶、房產、倉庫、收藏的珍貴古玩、往來債權債務等情況很快摸清楚大概。至於有些外人不知道的秘密賬戶與生意,他們是否瞭解就不清楚了,反正林音更不可能知道。

  林音到此時才悲哀的意識到,自己所住的房子也是登記在李秋平的名下。前幾天李秋平的合法妻子潘翹幕找上門來,很「客氣」的「請」她搬出去,給了半個月的期限,並且「大度」的表示李秋平送她的私人物品都可以帶走,然後清點拿走了家中陳設的古玩。

  林音平時與李秋平在一起,家用從來不缺,需要多少就拿多少,用不掉的暫時存起來,個人存折上還有幾萬塊。還有公主墳的這家茶室的工商註冊登記的是她的名字,除此之外,林音在北京一無所有。今天已經是與李秋平失去聯繫後的二十一天了,林音四顧茫然,在茶室中哭著給謝小仙打了電話。她在一星期錢已經找過謝小仙,當時只是找人,沒有說出今天這麼複雜的情況。

  說完這些,林音又開始輕輕的抽泣。謝小仙也是第一次聽說詳細的始末,她皺起了眉頭,心中總對李秋平的「美好印象」頓時打了幾個對折。

  「事實婚姻,在刑事訴訟確定重婚罪時,作為證據被採信的可能較大;但是在民事糾紛中要求分割與支配己方本不掌握的財產,在對方已有合法配偶的情況下,說服力並不強。而你與李秋平這種情況,想支配他的資產就更難了。」謝小謝思考「專業」問題時,總是不由自主帶著職業習慣,先開口說了這樣一番話。

  林音有些意外的抬起淚眼道:「謝警官,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不是想要他的錢,只是想找他的人,之所以有這些事,都是因為聯繫不上秋平,假如秋平回來了,什麼問題都好解決。」

  謝小謝暗歎一口氣,眼神中滿是憐憫,還有一絲隱藏的責怪,遞過紙巾道:「先不要哭,擦擦眼淚聽我仔細說。李秋平的人就是李秋平的錢,也是你以前的生活,人我一定會想辦法幫你找的,但你要考慮自己該怎麼辦?下一步住在哪裡,這家茶室夠維持生活嗎?」

  林音剛把眼淚擦乾,一聽這話淚珠又止不住的落了下來:「這家茶室,我也不知該怎麼處理……」

  茶室的房子是租的,李秋平找人裝修,從開業到經營沒讓林音操一點心。他失蹤的太突然,租約過兩個月就到期了,林音自然拿不出錢來續租,現在連店裡的流動資金都成問題。除了在學校教英語之外,她對做生意的根本一竅不通。前幾天房東找過她,說她要是不租的話房子就收回,至於裝修也白搭了,租給別人做生意還需要一筆拆除費用,因此押金也不能退。

  謝小仙沉聲道:「房東在訛人,欺負你一個弱女子,這事我能幫忙,可以幫你把押金拿回來,這裡的傢俱、擺設檔次都不錯,也能處理一筆錢,正好遣散員工。但這些對你沒太大的用處,你下一步有什麼打算?」

  林音:「謝謝你,我只有一個打算,一定要找到秋平!」

  她上哪裡去找狂狐呀!一直沒有說話的遊方終於聽不下去了,忍不住開口插話道:「那種人我瞭解!他如果真的喜歡你,應該給你留條後路,萬一有什麼變故,也能保你的生計。他在北京沒有給你留下什麼,再仔細想想,你們最早認識的廣州,李秋平是否給你留下了什麼東西?」

  林音顫聲反問:「秋平會有什麼變故?」

  遊方的話,讓謝小仙感到有些意外,但在林音面前也不好多說什麼,於是附和道:「先不要說這個,你好好想想,李秋平還給你留了什麼東西?」

  林音弱弱的答道:「在廣州有兩套房子,一套兩室一廳,另一套三室兩廳,是大前年見我父母之後買的,大概想讓我父母放心吧。我說不要,但他非得登記在我名下,自己把手續辦好了。」

  遊方接話道:「廣州的兩套房子值不少錢,就算你不賣,大套出租小套自己住,也可以維持生計。」

  林音淚光中的眼神忽然亮了亮:「對呀,秋平走之前說過,做完生意要去廣州參加一個活動,他一定是去了廣州,在北京沒有消息,我要去廣州找他……」

  遊方打斷她的話追問道:「那兩套房子的手續,包括房產證、購房發票,都在哪裡?」

  林音:「在家裡。」

  遊方用指節輕輕一敲桌子,無意中模仿了劉黎的習慣動作:「你馬上回家,找出來收好,小心別讓其他人給搜走了,否則很麻煩。……快去,現在就回家!……謝警官,你要是真想幫忙,就換上警服陪她走一趟。」

  謝小仙出於職業的經驗直覺,料到李秋平十有八九是出了意外,但又不好直說,以「處理後事」的態度盡量去幫林音,說來說去卻不得要領。然而遊方一開口,三言兩語就把「後事」給處理明白了,他是第一次見到林音也從未見過李秋平,卻好似很瞭解情況。謝小仙很納悶,但無暇多說什麼,還是先送林音回家了。

  兩位各懷心思的女人走後,遊方獨自一人坐在那裡品著鐵觀音,茶沒喝出滋味,感想倒挺多。

  狂狐果然給林音留了退路,這是江湖人行事的最後半道門檻,看來他是真的喜歡這個女人,不僅是隨手包養兩年玩玩而已。在控制欲與支配欲很強的男人眼中,林音這種類型的女人是他們最想要的。她很柔順,作為女人這一點沒什麼不好,但是林音過於柔順了,簡直成了一個僅僅附屬於狂狐的私人物件,甚至模糊了自身獨立的人格。

  林音的性格養成有自身的原因,但如今這個樣子也是狂狐一手造就的。狂狐所謂的喜歡,像是在玩賞什麼物件,無非是玩出感情了而已。遊方對林音這種女人不感興趣,至少不屬於他想追求的類型,但是對她有興趣的男人一定很多,因為林音不僅惹人憐惜而且美麗嬌艷。

  剛想到這裡,一抬頭,意外的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門外走進了這家茶室。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2:46 PM

三十九章、放鴿子


  來者二十六、七歲,臉頰稍顯消瘦,帶著黑框眼鏡,穿著一件半袖略緊身黑色T恤,乍一看就像沒披斗篷的山寨版佐羅,是遊方在中關村的老朋友陳軍。他怎麼大老遠跑到公主墳來喝茶,一進門還探頭探腦往櫃檯後面看,又用眼角的餘光掃視了每個卡座一遍。

  茶室中所謂的卡座似包廂又不是包廂,面對面的兩張椅子中間放著茶幾,椅子後面有一人高的屏風與其他卡座隔開,座位一端靠牆,另一端垂著竹簾。透過竹簾隱約可以看見座位上是否有人,卻看不清面目。

  陳軍正在張望,恰好看見遊方掀開竹簾衝他招手,很詫異的走進卡座坐下問道:「遊方,你怎麼在這裡?」

  遊方笑道:「我在這裡倒沒什麼,只是奇怪你怎麼大白天跑來喝茶,記得你沒這個愛好啊?難道是約網友見面?嗯,這倒是個好地方,怎麼,發揮專業優勢改在網上泡妞了,已經禍害了多少良家女子?」

  陳軍放下隨身攜帶的無線上網本,有些緊張的瞄了一眼竹簾外:「小聲點,別讓人聽見了!……我這人的確很有愛心,但從不禍害誰,你還不瞭解嗎?」

  遊方:「我還真不瞭解!難道你不是來泡妞的?那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了,來來來,請你喝杯茶,慶祝你終於下了賊床。……你的舉動好奇怪啊,現在太早了,茶室裡根本沒有別的客人,你怕誰聽見?」

  陳軍:「你熟悉這個地方嗎?」

  遊方:「應該熟悉。」

  陳軍湊過來小聲道:「那你見過這家茶室的老闆娘——鐵觀音西施嗎?」

  遊方一怔,隨即反應過來陳軍指的是林音,說來也好笑,陳軍的座位林音剛剛坐過,估計體溫還在呢。他微微一皺眉道:「哪有你這麼說話的,觀音後面還加上西施?」

  陳軍點頭道:「這個外號是我給她起的,確實不太合適,其實她的名字林音就很好聽。」

  遊方心裡直犯嘀咕,難道陳軍看上了林音,想泡狂狐的女人?疑惑的問道:「你知道她的名字,是她告訴你的嗎?」

  陳軍遺憾的搖頭:「不是。櫃檯後面掛著印業執照,上面有名字。我一大早特意從中關村趕來這裡喝茶,就是想多看她幾眼。」

  遊方不解的問:「你這個情聖怎麼變花癡了?」然後又嚴肅的提醒了一句:「她那種女人,可經不起你的傷害,你愛好泡妞無所謂,但不要禍害人!」

  陳軍瞪了遊方一眼:「老弟,你真的太不瞭解我了!我哪是那種人?……女人嘛,有時上床圖個樂子,你情我願而已。但動真格的,那就是一種欣賞、一種情趣、一種心靈撫慰、一種人生境界,發乎情、止乎禮,不能亂來。……我都認識她都快半年了,總共就說過不到十句話。」

  這回輪到遊方納悶了,盯著陳軍就似盯著怪物一般問道:「你這種泡妞高手,衝著人家跑到這裡,就是喝壺茶,還拽起文來了?」

  陳軍抬起頭,悵然出神道:「到茶室當然要喝茶,我那天偶然一眼看見她,沒來由覺得心頭一緊。女人我經歷的太多了,都是風塵中來去,從未有過這種純情的、令人悸動的感覺。後來我就經常來這裡,點一壺茶順便上網做生意,一坐就是半天。我原先在那些泡妞的手段,一招都使不出來,好像在她面前臉皮突然變薄了,心理素質也不行了。……唉,聽說早已名花有主,真是可惜!」

  遊方暗自鬆了一口氣,幸虧陳軍沒對林音做什麼,否則狂狐可不是好惹的。至於現在嘛,狂狐已死而林音要走了,就讓這位情聖自己去發花癡吧。想了想又好奇的問道:「你這麼靦腆害羞,與她是怎麼搭上話的?」

  陳軍的神情居然有幾分不好意思:「她好幾次在茶室裡見到我,而我總是在用筆記本打東西,就問我是做什麼的職業的,也不上班,天天到這種安靜的地方用電腦?我哪好意思說實話,就騙她說我是一位網絡小說家,筆名月關,正在網上連載一部名叫《步步生蓮》的小說。」

  聽到這裡,遊方一口茶差點沒嗆著,忍住笑道:「那是你嗎!……唉,你就守在這裡等著欣賞美人吧,反正也看不了幾天了,這家茶室這個月關門。」

  陳軍的臉色變了,欠起身很緊張的問:「怎麼回事?你和她很熟嗎?還知道些什麼?能不能都告訴我?」

  遊方站起身道:「不熟,只是偶爾聽說,想知道的話,你自己不會問她嗎?我有事先走了,你慢慢品茶。」

  ……

  第二天一大早,遊方的電話響了,找他的又是謝小仙。遊方從未給她留過聯繫方式,但在洛陽的時候,他給那兩位同游博物館的女大學生留過北京的小靈通號碼,一旁的謝小仙竟記在了心裡。

  接起電話剛想問昨天的情況,謝小仙劈頭蓋臉就來一句:「遊方,你是不是早就認識李秋平?」

  遊方趕緊答道:「李秋平?我真不認識。昨天問的那些話,都是江湖經驗罷了。」

  謝小仙冷哼一聲:「你可真是老江湖!我指的不是這個,明明答應幫忙找人,可是你連照片都不要來看一眼,如果不認識李秋平,你就是存心敷衍!」

  遊方微微一驚,俗話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自己一不小心終究還是露了破綻。心念急轉,電話中的語氣倒沒什麼異常:「我說警官同志,聽你昨天的語氣,也料定李秋平出了意外,不太可能活著回來了,我們無非是在安慰林音幫她料理後事而已,找人恐怕沒什麼意義。……對了,林音的情況怎樣了?」

  這個破綻終於圓過去了,謝小仙並未起什麼疑心,在電話裡接著道:「話雖這麼說,有機會你還是幫忙打聽打聽。林音已經在收拾東西,準備立刻去廣州找人,唉,我也沒法多勸。」

  遊方歎了一口氣:「希望她最終能有一個好歸宿,確實挺讓人同情的,長得漂亮人又太單純。」

  謝小仙忽然很莫名的來了一句:「你們這些男人,是不是都和李秋平一樣,表面上對女人好,有各種安排,其實只為滿足自己那點慾望,不是真的對人負責?」

  遊方無奈的反問:「你看我長得像慈善家嗎?」

  謝小仙沒好氣道:「當然不像,你也得有那個本事才行!」

  遊方扯開話題:「別總說我,你還提醒你那個朋友林音吧,她一個人去廣州,太容易吃虧受欺負了,別一不小心讓人給騙財騙色。」

  「你很關心她嘛,你們男人,是不是都喜歡她那樣的女人,既溫柔又好哄騙?」謝小仙仍然糾纏這個話題不放。

  遊方硬著頭皮道:「警官,你這是在審犯人嗎?很可惜,我不欣賞哪種類型的女人。」

  謝小仙追問道「哦,那你喜歡什麼類型的,說來聽聽?」

  遊方語氣一轉:「報告政府!我還沒想好,等哪天想明白了,再向政府自首。……你一大早打電話,就是想問這些?」

  謝小仙的語氣竟有些閃爍起來:「其實……我是想問……你送我的那塊護身符……應該怎麼戴呀?」

  遊方:「當然是用紅繩繫上,掛在胸前了。」

  謝小仙:「要是讓同事看見,會笑話我的。」

  遊方:「怎麼會看見呢?這種東西當然是戴在內衣裡面,直接貼身佩在胸前。」

  電話那頭的謝小仙莫名臉紅了,聲音有短暫的停頓,呼吸也變得有些不規則的急促。遊方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在電話中也能敏感的聽出她的反應,這位警花似乎有點緊張羞澀,可自己並沒有調戲她呀?

  過了幾秒鐘,謝小仙才匆匆說道:「知道了,我先掛了,你租房子要幫忙的話,別忘了找我。」

  遊方收起電話,不知是天熱還是什麼別的原因,腦門上竟有了微汗。他真有點怕了謝小仙了,這位警官咋這麼多事情,難道是自己上輩子欠她的人情?

  ……

  三天時間很快過去了,到了劉黎留信約定見面的日子。天剛濛濛亮,遊方換了一套輕便的衣服,寬鬆的上衣下擺很長,古劍秦漁藏在腰間,將那塊玉牌用黃綢包好揣在身上,背著旅行包打扮成遊客的樣子出門了。

  他沒有打車,先乘746路公交車,然後換乘622路,到站後前走不遠,就是八大處公園的入口。一路上他都收斂靈覺含而不發,凝神注意周圍一切異常的反應,卻沒有什麼發現,這樣一路來到八大處,精神已略有些疲憊。

  西山八大處之所以得名,因為這一片地方分佈著靈光寺、長安寺、三山庵、大悲寺、龍泉廟、香界寺、寶珠洞、證果寺八座古剎,其中靈光寺中還有佛牙舍利塔。從風水「來龍」的講究,這裡是太行山餘脈,與現代地理學是一致的,而風水上還有更多講究,此處也是這條龍脈盡頭「吐珠」之地,於前方頤和園的湖中「取水」,風水局有天然的地勢也有人工的鑿建。

  八大處的地勢很有特點,北邊翠微山為玄武靠山,東邊盧師山、西邊平坡山左右龍虎拱衛,懷抱的方向略朝東南,正對著北京老城。三山地勢呈環繞狀造就了八大處冬暖夏涼的小氣候,此時正值夏秋之交,滿山蒼翠疊秀,泉流點綴其間;遠望紅葉初彤,映襯蒼翠,地氣開舒而靈樞匯聚,清爽宜人。就算是沒有掌握靈覺的人,只要精神飽滿,行遊其中也會覺得很舒服。

  這裡的遊人與故宮等景點不太一樣,近郊的遊客與香客比較多,「旅遊者」比「參觀者」多。旅遊側重於對環境的享受與體驗,而參觀側重於對名勝的欣賞或好奇,嚴格的說起來,如今各大著名景點中擁擠的遊客,大多都是參觀者。

  八大處北邊緊鄰香山,這麼大一片野外山林當然不可能有圍牆,所謂的公園入口只是在進山道路上設門售票。遊方想了想,還是老老實實掏了十塊錢買票進門,他是來見劉黎的,同時也提放著胡旭元那夥人,因此不想輕易亂闖野地。

  很多地處郊野的風景區都有兩個特點:其一是旅遊線路上的人氣很旺擁擠的很,但是離不了多遠就是不見人的野地,甚至人跡罕至,比如黃山、神龍架之類的地方最典型。其二是白天人很多,夜裡空蕩蕩。一丘之隔、一日之間,人氣反差極大。

  遊方八點多鐘就到了,比劉黎約定的正午早了三個多小時,隨著一批進香的居士入山,他也想仔細查看一下周圍的環境,萬一有什麼變故也好心中有數。他以前自認為是老江湖,最近卻發現自己行事還是不夠老到,一不留神總會留下很簡單的破綻,一定要注意。

  遊方的腳程很快,在最短時間內將八座古剎周圍都轉遍了,對於這一帶的地勢以及地氣分佈觀察的很仔細,心中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盤」。然而眼見已經過了中午,仍不見劉黎的人影,從寶珠洞出來時已是下午一點多鐘,從午時進入了未時,老頭顯然是失約了。

  遊方很失望,不僅因為羅盤在劉黎手中,他也真的想見老頭一面。難道是因為地方太大,劉黎沒有發現他?即如是自己在八大處找一個人的話確實不容易,別說鑽進山野密林如大海撈針,就算貓進某座古剎躲著不出來,發動靈覺都不容易查找。可是他已經在八大處旅遊線線路上轉了一整圈,夠顯眼的,以老頭的眼力與本事,不可能發現不了啊?

  難道是有事耽擱了,或者有什麼別的原因,還是老頭故意放他鴿子?正在納悶中,遊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不禁僅眉頭緊鎖面色發苦,下意識就想掏羅盤,隨即反應過來羅盤已經被劉黎拿走了,而自己身邊並沒有帶新的。

  他在猜測一種可能——劉黎想讓他幹什麼?假如情況真如他的猜測,那可太難辦了,簡直是要命!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2:47 PM

四十章、精印若谷


  在濟南大明湖畔時,遊方無意間走到了小滄浪亭,而劉黎就在那裡等著他,並且說:「濟南號稱泉城,這眾泉眼匯流的大明湖就是濟南城的,地眼,所在,而你我立足的小滄浪亭,就是此地眼的靈樞匯聚之處……假如你到了濟南卻不知來到此處,我還懶得再見你!」

  八大處每一處的天地靈氣都比大明湖要醇郁,三山環抱坐望京城、太行餘脈龍吐珠之地,是個休系完整的風水局,不算面積僅從風水角度看,其格局比整座濟南城都大多了。難道老頭還是在玩上次那一手,讓遊方到西山八大處靈樞匯聚之處去見他?但是,這幾乎不可能!

  為什麼?因為八大處根本沒這種地方!所謂靈樞匯聚之地,就是指某處典型的地氣最為濃郁集中之處,靈覺的感應也最明顯。這麼大一個體系完備的風水局,肯定不止一處,遊方轉了一大圈,靈覺的感應是十二處,其中八處很明顯就是靈光寺、長安寺、三山庵、大悲寺、龍泉廟、香界寺、寶珠洞、證果寺等八大處。

  另有一處在前往證果寺的途中感應的很清晰,但是地方太偏、地勢太險遊方沒有過去,那裡叫摩崖谷,谷中的明代摩崖造像直到砌,年才被重新發現公還有三處感應的很朦腚,離得很遠在深山密林間人跡罕至之處,恐怕要到近處才能揮明究竟。

  從風水的角度,八大處應該叫十二處更貼切,而且這十二處靈樞匯聚之地隱約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法陣,有收攏凝練天地靈氣使之更為精純之效,此陣不知何名,卻使此處隱然自成洞天。

  風水學中自然也有陣法之說,遊方也在各種風水秘訣中看見過不少陣法,但扯淡的成分居多,他那對沒當一回事。如果要他照貓畫虎列幾個風水陣法,也可以擺個樣子說的頭頭是道,但自己卻不明所以,今天來到八大處,終於真正明白了。

  古人云一命二運三風水,按吳屏東教授的總結,傳統風水真正的精髓在於利用與改造環境,最終追究天人合一的存在境界。而陣法,沒有傳說中的那麼神奇,其作用就是在利用與改造地氣靈樞,環境是天然形成的,但它也可以人工引導與改變。

  至於人的行為對環境的影響,側子不用多舉,但很多雜亂無章禍福難料的影響未必與風水陣法相合。家居風水中一個最簡單的例子,假如要在家中掛一面鏡子,有很多忌諱與講究,如系狂的地方不對會對居住者的精神狀態產生不利影響,怎麼掛,也可視作最簡單的風水陣法的一部分。

  至於真正的風水陣法,則要比一面鏡子深奧的多,但原理是一致的七西山這十二處靈樞至少有九處存在古跡,既利用了原始的環境又加以人工的鑿建,至於另外三處,非常可能也有古跡存在,只是在深山中尚未發現而已心

  這十二處靈樞互相呼應,使天地精純靈氣有規律的運轉而不破散,豁是一種風水陣法心而顯名於世的八大處古剎,不僅利用了原先厚重精純的地氣,它們本身也融入風水局成為其中的一部分,呈攏煙霞之勢,旺盛的人氣與信徒的願力,亦有助於凝練地氣。天地之間如此巨大的陣法,簡直不像是人力所能完成,可它偏偏帶有歷代人工的痕跡。

  令人納悶的是,八大處古剎不是在同一年代、由同六批人所建,最早始於隋唐,經宋、元、明、清歷代修建而成,其中還有建國後在焚燬的原址上重建的。仔細想想也不意外,這八處都是佛寺,中土和尚們嘴裡不說風水,但寺廟選址一直最講究風水,不僅要找所謂的風水寶地,而且要與整個風水局相融相合,切忌不倫不類格格不入。

  規在很多地方開發旅遊項目,蓋座廟充作景點,很突兀的杵在那裡怎麼看怎麼彆扭,當真是不倫不類格格不入,很多人應該都見過,而西山八大處的鑿建,真正做到了一脈相承的相融相合,所以能在有意無意之間隱然形成風水法陣。

  能領悟風水陣法之妙,遊方很有收穫,但是麻煩也來了,在這樣一個天人大陣之中,上哪裡找靈樞匯聚之地廣假如劉黎的意思是讓遊方在午時之前將這十二處都走遍,不可能,別說是遊方,劉黎自己也辦不到。

  自古風門中人,都講究「翰林的身價、媒婆的嘴、挑夫的腿。」所謂輸林身價一方面是指看風水要價高,另一方面要將五行八卦說的頭頭是道顯得很有學問口所謂媒婆嘴一方面要會吹,另一方面是在私下裡勤於打聽各地情況。所謂挑夫腿就是這行吃苦的一面了,為了尋找風水寶地,深山老株有路無路的地方都得鑽。

  就算遊方有一雙挑夫腿,想要將深山中另外三處靈樞探明也不是一、兩天的事,那裡可沒有開發現成的旅遊線路,有的地方根本無路耳走。劉黎顯然不應該這麼為難他,那麼,老頭意思可能是讓他尋找整座風水局的地眼所在。

  這也難啊,因為地氣已經形成法陣,原始風水局的地眼已化為十二處靈樞。理論上有一個辦法,用靈覺擾動整片西山的地氣,感應十二處靈樞相呼應的中樞,但這僅僅是理論,誰也不可能辦到。遊方在每一外古剎中懷要注意收斂靈覺含而不發,更別提擾動整片西山了,除非他是如來佛。

  還有另一個笨辦法,那就是親身走遍西山的每一寸地方,如果正好踏入地眼,靈覺會感應到所有靈樞的呼應,但這個辦法更加不可行。假如是個外行佛教徒,一定會認為八大處的地眼在靈寶寺的佛牙舍利塔處,但遊方知道不是,那裡只是地氣最為濃郁精純的一處靈樞,而非整座風水局的地眼,他上午已從塔下經過。

  遊方從劉黎那裡學到最大本事就是掌握與利用靈覺,但今天遇到難題對,卻發現無法借助於靈覺,還是得用自古風水術士最傳繞的老辦法——看風水。

  怎麼看?在山中當然看不清地勢全貌,還是先找制高點吧。遊方轉身朝寶珠洞上方翠微山主嶂走去,十分鐘後來到山數心放眼四望,風景真好啊!但風水地眼,沒看出來。

  不是遊方學藝不精,一方面八大處公園的人工修建對原始地貌干撫很多,另一方面,遙望之法不能準確的定下風水地眼,只能看出大擻的印象,範圍越大、越複雜的風水局中越是如此心

  遊方在山巔看風水,找到五、六處可能是地眼所在大概的範圍,這些地方,也不是一、兩天功夫能實地勘驗完畢的。實在沒辦法了,只剩下最後的、也是遊方很不願動用的一招,那就是運轉尚未掌握明白的心盤術。

  運轉心盤不需要釋放出靈覺,但需要一面感應靈敏的羅盤為靈引才容易發動,可是遊方現在沒有羅盤心他只能以心念為天池,含而不發的靈覺對地氣的感應為針,今天所探查的地貌為盤,已確定九處靈樞為盤中參照,第一次嘗試著發動純杵的心盤術。

  心盤運轉之對,眼見所見不斷的變換,八大處一處一處消失,彷彿西山又恢復了千年之前的風水原貌。接著又逆轉心盤,八大處一處一處浮現,「心像」可觀察風水陣法連續的變化,終於確定其呼應中樞所在。遊方共蟲似有靈光一閃,想起了劉黎給他的那本秘藉中「化境而觀、自在出入」這八個字,似有所悟,但身心緊接著就被疲憊感吞沒了。

  運轉心盤只是幾彈指的功夫,但精氣神消耗之大常人難以想像,遊方腿一軟差點沒一屁股坐倒在地。八大處的地眼所在竟毫不偏僻,就在大悲寺北面不遠的精印谷,哪裡也是西山八大處著名的景點之一,遊方為了趕時間轉遍八大處,來時的路上沒有繞道進谷,否則可能早就發現了,你說冤不冤?

  下山時遊方的腿有些發飄,沒有再逞能步行,花了五十塊坐索道,然後折返進入精印谷。無論劉黎在不在菲裡等他,遊方也要盡快趕到,因為他現在的靈覺很虛弱,體力與反應也大受影響。只有在那裡,才能利用所有的地氣靈樞滋養形神,以最快的速度恢復。否則萬一遇到什麼凶險,可不好應付。

  地眼之處藏風而有泉,風水局才算完美,八大處著名景觀「水谷流泉」在此處最佳。此谷深不過四丈,長不過一里,但遊方一踏入谷中就感應到一片沛然的衝擊力,立即凝神內養,以跨步行樁之法緩步前行,將心神浸淫其中,宛若融入長江大河。

  這裡不僅僅是八大處的風水地眼,還有別的玄機。自古很多畫蛇添足人文景觀多多少少破壞了自然環境的和諧,但精印谷中的人工雕飾,與此處地眼結合的相當完美,更難得它是當代人所為。

  千餘枚古代圖章依地勢銘刻於天然山石之上,從考古學發現最早的「殷商三印,「到秦印、漢印、唐印、宋印、元印、明印、清印漸次展現,與深山幽谷渾然一休,地氣靈樞呼應中竟折射出諸般精妙,在方寸之間感受輕靈地氣與厚重古風的輝映。

  沿著歷史年代與文明傳承的印記走過,胸襟若谷卻留精印於心。遊方當然沒有發動心盤術,靈覺卻自然而然隱約有發動心盤術的感應,它是隨著外界靈氣運轉,感覺毫不疲憊如綿綿不息的滋養。遊方有一絲膛腦的頓悟蘭真正的心盤術,不應只單純的感應地形、地勢的變化,而應該感探更廣博x更精微的天人變遷。

  究竟是否如此、又怎樣掌握與運用、屆時有何玄機?遊方卻說不清,他的功夫與修養都遠未到那一步,他的心盤術只是自己琢磨出來的一點皮毛,今天總算窺見了一絲門徑。

  儘管腳下很慢,但二十分鐘也將精印谷走到頭了,劉黎的身影仍然沒有出現,遊方的猜測錯了!他卻沒有離開,轉身又折返入谷」s神特徉谷中款步行遊,如是者三,待到精氣神已完全恢復,遊方終於略感不安的停下了腳步。

  時間已經快到下午五點,不久前谷中的而遊客還多,此時已很少,而且都是腳步匆匆趕著下山的。山野中的景區就有這個特點,別看白天遊客熙熙攘攘,但是到了下午五點,很快就會走空不見一個人影。再過一會氣溫下降會導致山間空氣對流,往往都會起風,掩蓋住谷中的聲音。這裡不是久留之地,他也應該趕緊走了。

  遊方終於離開了八大處,沒有在此地見到劉黎。他當然感到失望與遺憾,但是今天的收穫也很大,對鳳水陣法有了直觀的理解,也窺見了盤術真正的門徑,這一趟絕對沒白來。與此同時,他也不禁有些擔心,老頭失約了,會不會是老馬是蹄出了什麼意外?隨即又在心中安慰自己,劉黎那麼大本事,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想必是有事耽擱了,或者又在與自己開玩笑?

  假如真是開玩笑的話,這老頭真夠氣人的,但遊方也不計較了,畢竟這一趟收穫破豐,只要劉黎沒有拿著盤子開溜就行。一邊想一邊走出公園大門,下意識的向周圍掃視一圈,看看老頭是否躲在一旁偷著樂呢?

  他沒有發現劉黎,卻意外的看見一位操京郊口音的當地人迎過來道:「老弟,要出租車嗎?蘋果園十塊,安河橋二十,想去哪兒您給個價,一定便宜。」

  這司機不打表開價可真便宜,看來是偽造手續私自運營的黑車。近年來隨著城市的擴建,京郊一帶很多農民的土地被徵用開發,人也入了城市戶口,雖然有補償大多也分了房子,但也需要找營生,有不少人在干黑出租,遊方並不吃驚,可意外的是這人怎麼找上自己了?

  這人是穿過一群人直接沖遊方過來的,沒有理會身邊也準備打車的遊客。遊方當然不認識他,假如剛才不是觀察四周人群尋找劉黎,也不會注意到這個可疑的細節。應該是有人授意這個出租車司機,在此專門等著接他走。

  會是誰呢?遊方第一念想到就是劉黎,試探著問道:「我直接去天丨安門,多少錢?」

  司機笑了:「五十,行不?」

  靠,真便宜啊,現在可是市內的下班高峰,市中心堵礙很,就是黑車也不能這麼優惠啊,分明有問題口遊方想了想還是跟司機走了,假如是劉黎的安排,他倒很樂意看看老頭又在耍什麼花樣。假如有別的貓膩,遊方還不至於怕了這個司機。

  車是一輛七成新的索納塔,雖然掛著出租車的標誌,但遊方看出來果然是輛黑車。副駕駛座位上已坐了一位三十多歲的男子,遊方問道:「怎麼還有一個人?」

  司機解擇道:「當然是拼客了,否則五十塊送你到天丨安門我還不得賠死?放心,不再拼了,你上車咱就走。」

  司機的話倒是解釋了車費為何這麼便宜,但顯然在撒謊。一般出租車拼客,司機攬活問的第一句都是「您去哪?」順道才能拼一車。而這個司機對遊方說的第一句話是不論他去哪裡,他都能便宜拉,根本沒考慮車上另一位「乘客「。他自以為把話圓的很巧妙,殊不知在面前這位看似有些文弱的小伙子面前,這套把戲太小兒科了。

  前排另一位所謂的「乘客」應該是司機的同夥。遊方又納悶了,難道又猜錯了,這兩人不是有人安排來接自己的?很可能真的不是,自己這一天被不露面的劉黎折騰的夠嗆,都快神經過敏了!

  他門難道是剪徑強人?專挑看上擊好對付的落單外地遊客下手,騙上車拉到荒郊謀財害命?假如真是這樣,那他們今天可倒大霉了,竟然撞上了遊方,想想都好笑!

  車開出八大處不遠,路就走「錯」了,遊方假裝疑惑的嘟囔了一句:「怎麼奔香山了?」

  司機乾笑一聲解釋道:「剛才交通台說西五環和蘋果園大堵車,我繞一下,放心,五十塊肯定送到地方。

  果然是往無人荒郊拉,而且遊方能感覺到這兩人對自己存有歹念。他們坐在前面可是後背與雙肩的肌肉不由自主的發緊,雖然沒有回頭,但精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遊方內家功夫「有觸必應「的境界不是白給的,至於靈覺,對付他們還用不上,只是兩個普通的歹徒而已。

  今天的遭遇可真有意思,既然沒有見到劉黎,就順手金他們出口氣吧!他已經在心中盤算,待會兒怎麼處置這兩人?想著想著,望著前方道路突然心念一轉,意識到另外一件事,最好別再往前走了,就在這裡解決吧。

  前方的地勢很險惡,兩山夾一溝,遠望煞氣很重。遊方想到了江湖術中「釣魚」的手段,其中之一就是故意製造危險事件,反而能降低一個人的戒心。此話聽起來矛盾但有道理,比如遊方識破了歹徒的真面目,根本不會怕反而會在心中暗自椅意,假如動手時有高人突然暗算,情況可不妙。

  這種手段最重要的一羔,就是那兩個歹徒真有惡意要親自動手,而非僅僅要把遊方帶到某個陷阱中等待別人動手,他們甚至不知道暗中還有其他偷襲者的存在,因此才能真正吸引高手的注意力。

  不論情況是否如此,只要存在這種可能,遊方也不會再往前走了,他要在歹徒沒有達到預定地點之前,給那兩人一個捉前動手的機會。想烈這裡,他突然開口道:「司機師傅,靠邊停一下!我憋不住了要撤泡尿,下午在風景區忘了上廁所。」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2:47 PM

四十一章、瑟瑟劍鳴


  前面兩人聞言竟面露喜色,對望一眼道,「好,我們也想撒泡尿。」很痛快的靠邊停車,動作卻有些慢吞吞的,似手有意在等遊方先下去。

  就算周圍沒別人也不能面朝大路撒尿,遊方向路邊山林中走了幾步,借樹叢稍微遮擋一下兩側,拉開褲鏈做方便狀。那兩人也下車了,情俏從坐位底下掏出兩件東西,「乘客」的傢伙挺沉,是一個大扳手,司機的傢伙挺輕但也夠毒,是一把大號的螺絲刀。

  他們果然早有準備,看來也不是專業,應該是業餘時間順帶幹這行,手裡的傢伙可夠原生態的。四下無人,山間有風,而遊方背朝他們雙手都沒空,兩邊有襯叢擋著,正是謀財害命偷襲下手的天賜良機。

  若真有心也有膽,此對不動手簡直對不起遊方這泡尿。

  「乘客」坐在靠路邊的側門,拎著扳手下車,上前兩步拴起來就就朝遊方的腦後砸去,下手可真狠!像扳手這種鈍器一般不容易致命之如果被人貼住了手臂拴不起速度,甚至根本發不上力匕但要看怎麼砸、砸什麼部位,用力敲在後腦絕對是要命的,這傢伙竟然毫不猶豫,若不是個愣頭青就是不止一次幹過這種事。

  遊方當然早有準備,聽見腦後生風,未往兩旁與前方躲閃,連雙手都沒動。那人一扳手砸過去卻拴空了,眼睛一花身前的遊方突然憑空矮了一截,身形一縮竟向後撞進了自己的懷中。

  只聽卡嚓一聲輕響與一連串草木被什麼東西打中的聲音,遊方的肩頭正撞在「乘客」的持凶器的右臂腋下,鈍器突然打空的慣性與遊方的撞擊力沖在一起,板手飛到了襯叢中,歹徒的上臂骨折,手腕與肩頭脫鹵,右邊的肋骨也斷了好幾根,向後倒地當場昏迷。

  內家功夫練到遊方這個地步,出拳未必用手腳,內勁運透全身,上下三關都可以發力打人,那傢伙雖然休格挺棒,但哪能架得住遊方的「偷襲」,不到半秒鐘就被解決了。

  司機從左側車門下車,比第一個歹徒落後了兩步,同夥倒地時他剛剛搶步趕到,見遊方向後將同夥撞倒,動作其實並不大連頭都沒回過來,應該是同伴太大意了,他雖有些意外卻沒有太警覺,此時他站的位置非常好,想也不想就舉起螺絲刀衝著遊方的後心桶了過去。

  螺絲刀不屬於管制刀具,而且是從事很多工作的人都經常殖芽攜帶的工具,它如果當凶器的話鹹力並不比匕首小多少,既隱蔽又順手,實在是殺人越貨的良器。如果挨一個人,這一刀根本沒礙躲,但遊方撞倒「乘客」之後,身形似是撞在一塊皮筋上向前一彈,微一旋身起右腳後撩,就似腦後長眼直挑那人的小臂心

  螺絲刀畢竟不是真正的刀,兩邊不帶刃,只要避開前面的扁尖,一腳就能踢飛了。遊方想拿下這個人問問今天究竟是怎麼回事,是他們自己想謀財害命還是受人指使?

  說時遲那對快,兩人同時有動作,而此劑異變陡生!靈覺中莫名聽見腰間的秦渣發出了輕吟之聲,遊方旋身起腳的瞬間,周圍的景物似乎閃現的速度極快,而他的反應卻成了慢動作,空氣彷彿也在粘稠變形,導致他的身體反應與五官感應都有些走形。

  有人在以靈覺擾動地氣,並且匯聚山中煞氣侵人神魂,進而影響到遊方的知覺以及對身體的控制。人的身休再棒、平對的動作再靈活、武功再好,也是要受意識控制指揮,假如身體失去了控制或者反應不協調,根本別談與人動手。那人選擇的時機可陰損啊,正是一名大漢舉著螺絲刀刺過來的同時。

  若遊方不是早有警戒,真說不定會挨一下,他一直就在凝神提防類似的情況發生,唯一感到意外的是周圍並沒有人蹦出來動手,而是離的很遠運轉煞氣攻擊。遊方此劑收接心神並未在第一時間發動靈覺對抗,動作看似很不協調卻非常巧妙的變招,撩起的右腳在粘稠的空氣中感覺發沉,順勢向下重重的一踹,上身搖搖間微微往前一側。

  螺絲刀沒捕中,遊方一腳正踹在司機的肚子上方。這個部位一般不致命,但要看用多大的力量擊打,被擊中會引起內藏移位感覺異常難受,而且很容易岔氣痙李。遊方變招的這一腳不算太重但也絕對不輕,借助了歹徒自己向前衝的力量踹實。歹徒喉嚨間發出「呃」的一聲就似打了個響嗝,白眼珠一翻當即倒地口吐白沫抽搐不起。

  頭都沒回解決掉兩名歹徒,遊方的動作卻沒有絲毫停頓,借一踹之力踏步前衝,順勢掏出了古劍秦汪,如此緊急的情況下來不及從容拔刮,連劍鞘與劍套都落在了地上。遊方舉短劍呈直刺狀,左手托住右手腕,含住下巴低首縮肩,就似頂著一股狂風奮力向前奔跑。

  看他前行的方向,是斜穿道路直衝對面夾道兩山的左側一片紅襯林,靈覺感應到的暗中襲擊者就在那裡,距離至少在百米開外。遊方很是驚駭,對方的靈覺竟如此強大,離的這麼遠還能運轉這麼濃郁的煞氣攻擊,假如憑自己的功夫,僅在十米以內才能辦到。

  同時也在暗自慶幸,自己幸虧見機的早提前下了車,假如再往前進入到兩山夾道間天然煞氣最重的地方,歹徒動手而那人暗中偷襲的話,情況可要麻煩的多,那人的靈覺如此強大,遊方的第一選擇卻不是轉身就跑,而是掏刀子就上,似乎不符合他一貫的行事風格,但在遊方看來,這是此刻最正確的做法。

  對方已經設好局了,而且擅長遠程運用靈覺攻擊,又地處荒郊野外,慌慌張張轉身跑的話很不明智,畢竟這裡只有兩山中的一條道,很容易再入陷阱U狹路相逢勇者勝,遊方平時總愛繞著麻煩走並不是因為膽小,而是出於江湖人自然的謹慎,孤身闖蕩江湖一雙肩膀又能抗得了多少事呢?但等到有所必為的時候也就豁出去了,否則他也不會宰了狂狐一夥。

  遊方的姿丨勢看上去十分的怪異,前方明明是空蕩蕩的,他卻像頂著巨大的壓力,連身休都呈向前傾斜狀。古劍秦渣什麼東西都沒刺中,卻似接連不斷的刺穿無形的障礙,連周圍的空氣都在劍尖附近爆發出一圈因波浪般的漣漪,佯隨震顫嗡鳴之聲。

  遊方的靈覺雖遠不如對方強大,但他的優勢是習練內家功夫多年,不懼近身格鬥,而且手中還有一把專能破煞的煞刃秦汪。至少遊方有一點比對方更強,他對靈覺的控制更敏銳與精細,收斂心神盡量不受周圍環境對意識的侵襲,控制住身體,所有的精氣神都集中在引尖上,破開一條道路,直接奔著煞氣匯聚襲來的中心點衝去。

  他可不會傻乎乎的待在原地與對方以靈覺相鬥,而是要衝到身邊去直接捅刀子。百十米的距離很快就衝到了,遊方在山林邊緣腳下仍不停頓甚至都沒拐彎,啪嚓一聲踏斷一株核桃粗的小襯衝進了襯林,全然不理會自己的衣服被旁邊的灌木戎開了好幾個口子心天還沒有黑,黃昏的餘光中他終於看清了偷襲者是誰,就是在圖書館遇到的那個胡旭元。

  胡旭元剛才應該是盤膝坐在地上的,屁股底下還有個墊子,身邊空地上插著一圈黃色發灰不知是什麼動物的腿骨。遊方能認出來這是一種陣法,某本風水秘訣中見過,名字好壕叫引煞陣,據說其作用就是匯聚周圍環境中最凌厲的煞氣,總之不是什麼良善手段。

  遊方原先對凡水陣法只知其形不知其神,但今天從八大處出來後已經明白了許多。此陣一般情況下需要提前布好,並在此釋放靈覺擾動地氣,借助陣法匯聚其中凌厲的煞意,在最佳的對機突然朝著特定目標攻擊。胡旭元他見過,靈覺雖比他強大但也不至於厲害到剛才那種程度,原來是利用了陣法而且準備了很長對間。

  遊方衝進山林的同時,胡旭元的反應很驚慌,從地上跳了起來伸手就去腰間掏東西。他還不如繼續坐著不動發動法陣,也許能夠從容的把傢伙掏出來,這一跳起來慌亂中放棄了對法陣的控制,周圍的煞氣雖然濃郁但卻失去了集中的攻擊方向。

  周圍的壓力一鬆,遊方陡然加速,身法快的就跟鬼影子一般,直線衝到近前,姿丨勢不變劍尖仍然直刺。胡旭元的凶器剛剛拔出來,細長狀一頭很尖,樣子像是分水刺或是判官筆,但他已經來不及揮傢伙招架了。

  情急之下保命要緊,胡旭元以最快的反應一抬右臂去擋遊方的劍尖,的確是擋住了。人的骨頭是很硬的,用大力可能打斷,但很難一刀聲斷刺穿。但是秦漁卻發出了一聲輕嘯,劍尖瞬間扎透手臂破骨肉而出,接著向前刺穿胸骨插進了胡旭元的前胸,錦利的就像切豆腐一般,連遊方自己都大感意外。

  秦漁雖是一把上好的古匕,放在今天也算很錦利,但金屬工藝畢竟隨看時代在進步,它絕對不會比現代的合金剛刀具更堅硬銳利,然而殺人時卻要好用的多C應該是以靈覺和精神感應激發了它的煞意與靈牲,所謂煞刃的厲害之處就在於此,古人常說什麼寶刀寶劍,如此才能配得上一個「寶」字。

  秦漁真是遊方的寶,也是今天他防身的倚仗。

  被一劍穿臂沒入前胸,手中那細長的凶器落地,胡旭元瞪大眼睛看著遊方,滿臉的驚駭與不可置信,還有深深的恐懼與不甘心。

  他的喉嚨裡發出咯咯的怪異響聲,嘴張的老大卻說不出話來,只是不斷嗆出血沫。遊方那一劍不僅刺穿了胸骨,還順勢劃斷了他的氣管。

  胡旭元太意外了,做夢也想不到,難道遊方是從小被人暗殺長大的?他設下這個局滿以為萬無一失,自己夠謹慎了,甚至是在殺雞用牛刀。捉前布下陣勢,打坐行功匯聚煞氣在關鍵時刻發動最凌厲的襲擊。遊方下車兩名歹徒動手,他心中一喜;兩名歹徒沒有礙手遊方卻轉身衝了過來,他心中一驚;如此凌厲的煞氣攻擊,卻擋不住對方手中那把劍的破浪前行,他心中一慌;慌亂中跳子起來掏傢伙動手,緊接著就是心中一涼了。一喜、一驚、一慌、一涼,然後什麼都結束了,胡旭元送掉了自己的命!

  假如遊方能夠從容選擇的話,他不會直接就把人給殺了,連一句話都來不及問口早知道秦漁如此厲害而胡旭元這麼慫包,剛才只要稍一變招轉腕切斷對方的右臂就可以了。留下胡旭元的活口,遊方不介意用各種椅問的手段把事情搞清楚。他與劉黎有沒有關係?為何要這麼做?那塊玉牌究竟有什麼講究?這些都是遊方迫切想知道的。

  但在當對的情況下,遊方根本無吸多慮,想太多送命的可能就是他自己。一陣山風吹來,莫名寒意遍野,胡旭元已經低下頭去,眼睛仍然睜的很圓卻已失去了神彩。遊方的手臂感覺他身體的重量漸漸掛在了劍上,突然一撤刻向後縱尊閃開,沒讓血濺到自己身上。

  胡旭元向前撲倒,四肢痙摩抖動了幾下,就像一條死魚一動也不動了,身下的枯葉間漸漸泅出血述。而秦漁劍身上的血跡卻自然的順著劍尖滑落,一滴都沒沾上心胡旭元死了,而山林外的路邊停著一輛空車,車下灌木叢旁還躺著兩個身受重傷不知死活的歹徒。

  遊方又殺人了,而且是突然遭遇動手,殺的莫名其妙,算起來,這是他第一次親手直接殺人,與上次殺狂狐他們情況是不一樣的。雖不像上次那麼噁心的直乾嘔,但仍然非常不舒服,嗓子眼發癢頭皮發麻,全身的毛孔也在寒意包圍中一陣陣發緊。

  殺人倒簡單,一揮劍就搞定了,可是殺完了怎麼辦?又不像狂狐他們那樣直接封進盜洞就可以了,遊方雖然精通各種江湖門道,但對毀屍滅跡絕對不是很擅長,也沒學過呀!

  躊躇間剛一皺眉,靈覺中忽然聽見秦漁發出的瑟瑟之音,遊方感到有一絲不對勁,下意識抬頭向某個方向望去。過了十幾秒鐘,風中聽見一陣陣煽動翅膀的聲音從上空掠過,是遠處山梁那邊的鳥兒接二連三的飛來。

  時間已是落日之後,鳥兒又不是蝙蝠,黃昏不歸林怎麼往外飛呢?而且很多動物有天生的靈覺,就如很多人天生有敏感的直覺一樣,此地匯聚的煞氣還沒散去,就算鳥兒飛過也會避開啊?除非是它們受到了更大驚擾,已經顧不上這些了心

  山梁那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能諒起黃昏中整片山谷的飛鳥,應該是好大的動靜,卻沒有發出一點聲息。秦漁有感應,難道這柄劍自己成了精,遠在此地卻比山粱那邊的飛鳥感覺還要敏銳?

  遊方微微一怔隨即反應過來,不是這柄劍成了精,它的感應其實來源於自己。遊方無意間已經感覺到山梁那邊不對勁,但正在想別的事惰心念不夠空靈,這種感應被掩蓋了。

  而秦漁沒有自主的心念,始終都是一神空靈的狀態,卻能與遊方的靈覺發生奇異的共鳴,從而提醒了他。

  遊方明明感覺到了卻意識不到,還需耍借助秦漁來提醒。這一蟾間他對兩件事忽有所悟,首先是「靈覺」與「神識」究竟有何區別?劉黎曾經說過:「待到修行有成,元神出現內外交感清明,便可運用自如知其所以,彼時可稱神識。……空談再多也無真見知,功夫到了自有體會,也只能去自己休會。」

  遊方的功夫還沒到「元神出現內外交感清明」的地步,但此刻卻有了朦朧的體會,靈覺中聽到秦漁的示警聲其實是自己的元神所感,而這種感覺確實無法空談。

  他所悟的第二件事是關於養劍的,吳老說的真沒錯,器物真正的靈性是創造者與欣賞者自身所賦予它的,劉黎那本秘藉中說養劍至此並未結束,待到靈覺化神識之後另有玄妙,談的僅是秘法,而吳屏東教授的話,實則早已解釋了這些看似神異的秘法中包含的平凡哲理。

  養劍確實沒有結束,因為遊方能賊予「她」的精神共鳴還可以更精深,一方面看秦漁究竟能承載多少,另一方面就要看遊方自身的修養如何了。

  聽聞瑟瑟劍鳴,能在轉瞬間悟出這些,不是單純的靈機六動,而是長期積累後的頓悟,無論學什麼,狀態往往都在積累與頓悟間不斷交替陞遷。積累是必下的苦功,而頓悟有對是水到渠成,有對則需要機緣點撥。遊方今天的經歷很窩囊、很凶險,但也遭遇了一連串的機緣。

  雖有所悟,但形勢卻不容他細想太多,因為山梁那邊的情況陡然發生了變化,強大威壓氣息如爆發般瀰漫而開。雖然隔了一道山梁,也傷不到遊方,無形中卻讓人感覺簡直喘不過氣來。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2:54 PM

四十二章、點點幽藍


  遭遇這種突發狀況,遊方有兩個選擇!要麼過去看看熱鬧,但那樣可能會有危險;要麼趕緊料理完殺人現場離開,他自己還有一大堆麻煩呢。而他卻站在胡旭元的屍休前愣了片刻,因為感覺很奇特,山梁那邊強大的威壓氣息中既包含著侵略感更多的卻是安全感,這也太矛盾了!

  難道是兩個人,或者兩件「東西」在對峙,分別對自己產生了不同的影響?對,一定是這樣!遊方突然想明白了這種矛盾感的來源,不是用靈堂感應到的,他也不可能將靈覺延伸到山梁那邊去挑逗那麼強大的氣息,而是猜到的。

  怎麼形容這種感覺?遊方沒有經歷過所以說不清,以他能回憶起的場景勉強類比,山谷那邊好似有兩隻活生生的滄州鐵獅子,毫不掩飾彼此的威壓之氣。這股氣息是突然瀰漫開的,說明他們剛才還是含而不發,此刻陡然進入一種針鋒相對的警戒狀態,但山梁那邊的地氣並沒有產生劇烈的波動,說明他們還在對峙並沒有動手。

  遊方很清楚,就那種侵略性的威壓氣息來看,假如是衝著自己來的,在這荒郊野外他根本逃不掉,試想一下一隻活的滄州鐵獅子,能主動運用自身的靈性發出攻擊,並不需要跑多快,在這裡很容易就能「鎮住」遊方。但這股氣息似乎被擋住了,另有人應該在保護他,會是誰呢?

  劉黎!遊方能想到的只有那怪老頭了。至於另一個人,應該是胡旭元的同夥,遊方從未得罪過那等高人,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的通。看來劉黎與胡旭元不是一夥的,而他們今天都在八大處遇到自己了,卻因為各自的原因都沒有露面。

  至於胡旭元,當然是想暗中設局害自己,他已經這麼做了。而劉黎,之所以不露面可能是發現了自己身處險境,於是在暗中保護。實情究竟是不是這樣,到山梁那邊看一眼便知!

  遊方小心翼翼的繞開胡旭元的屍休,全身勁力虛凝,輕手輕腳穿過村林向山樑上走去。這是一片香山一帶典型的紅襯林,初秋時節葉子的邊緣還帶點淺綠,而葉脈已呈深紅向外逐漸變淡,就似侵染的血跡。

  遊方的身法再輕悄但也不會飛,腳步在落咋上發出輕微的沙沙聲,他很注意控制步伐節奏,借助周圍風聲的起伏掩護。

  越接近山粱,那邊谷中的威壓氣息感覺就越為強烈,靈覺中又聽見秦漁發出的聲音,竟如少女的呻吟,列身上也有點點光芒流閃,就似月下潭水的波光。

  2010年九月二日黃昏時分,香山西麓無名谷中,當代地師劉黎站的筆直,神情少見的嚴肅。他左手將一面羅盤平端在胸前,正是從遊方家中偷走的那塊明代老盤子,而右手背在身後做了個藏刀勢,手中持著一把傢伙,看制式竟然是民國撫戰時胡老式步槍上的刺刀。

  羅盤天池中輕飄飄的碰針此劑卻顯得凝重無比,並不朝向南方,而是指著三丈外與劉黎面對面站立的另一個人。

  此人身材很健碩,穿著休閒西裝混身上下沒有一絲多餘的贅肉,雙手與面部的皮膚很細嫩幾乎看不見皺紋,略有些凌亂的半長髮烏男發亮口這些通常都是年輕人才具備的外貌特徵,但這個人怎麼看都不年輕了,至少也在五十開外,至於多大年紀說不清楚,他的身材相貌保養的雖好,但掩飾不住老成的氣質。

  他的週身一米外插著六桿黃旗,旗桿約有兩尺來高,旗旛只有巴掌大小。山谷中無風,而這些旗旛竟然奇異的緩緩飄動,方向都非著中央的此人。他手中拿著一把怪異的東西,似玉非玉,細看竟像一隻一端削尖、表面鑽著一溜細孔、摩挲的異常光潤的細長骨棒。

  他的鼻樑咯高,鼻尖略呈懸膽狀,眼睛不大卻蘊含精光,給人一種深不可測的感覺,但此刻看著劉黎卻露出幾分忌憚之色。他乓在說話:「我敬你是長者,見面客客氣氣叫一聲劉前輩,多年不見,為何突然現身此處攔住向某的去路?我們向家可未曾有什麼開罪前輩的地方!」

  劉黎的表情雖然嚴肅,但說話還是判慣的不著調,冷笑一聲反問道:「攔你就是攔你,別把整個向家搬出來,難道你向左狐犯了法,要把向家所有人都抓去坐牢嗎?」

  原來對面那人名叫向左狐,他微微一皺眉:「前輩不要胡攪蠻纏,你我素無過節,今天是什麼意思?」

  劉黎的嘴角動子動,似是想笑,可是一點笑意都沒露出來:我倒想問問你是什麼意思,先別管我為何攔路,你過去想幹什麼?」

  向左狐有些不耐煩了:「我走我的路,與前輩無關。」

  劉黎瞇起了眼睛,表情很平淡可語氣夠狠:」乾脆把話說明白吧!我與你師父有點交情,本不想為難你,今天你只要不過去插手,不給你那個不成器的外甥加徒弟當幫兇,我就不殺你!」

  向左狐的臉色終於變了,有一股怒意上衝,周圍的旗旛也發出獵獵之聲,但隨即又壓了下去,怒氣一收淡淡笑道:「劉黎,原來你是想管小輩們的閒事。「他的稱呼變了,不再叫前輩而是直呼劉黎之名。

  劉黎輕輕搖了搖頭:「你這麼大人了,有七十多了吧?我看也快老年癡呆了,當面說胡話,我此刻理會他們了嗎,我在管你的閒事!」

  向左狐:「論年紀我怎能與你比?自從六十四年前你被自己的好徒兒傷了之後,恐怕再也抖不起一代地師的威風了。聽說你這些年還一直不消停,折壽的事情也幹過不少吧?……對了,傳人找到沒有?聽我一句勸,就別那麼矯情了,你再挑到不也是選中了馮敬那種欺師滅祖的弟子嗎?……假如你有意,我倒可以給你引見很多青年才俊,徒弟隨便挑,免得你老人家把那一身本事帶孫棺材裡,既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歷代地師。」

  劉黎的臉色也變了,瞬間有怒氣上湧,對方顯然是說中了他的心病,但他也很快恢復了平靜,鼻孔出氣笑了兩聲道:「嘿嘿嘿,你給我介紹傳人,就山那邊的貨色嗎?說的難聽點,就算他想欺師滅祖,也連門都摸不著。……實話告訴你吧,我還真看中了一個小子,就是此刻你外甥設局想害的人。怎麼樣,明白我為何要攔路了吧?」

  向左狐意外的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看來我們之間有些誤會,我這就去告訴旭元一聲,不要出手便是。」

  劉黎還在笑,但這笑聲怎麼聽怎麼覺得身上發寒:「攔住你的路,那小子可能傷的不輕,但總能保住性命。假如放你過去,他有十條命也得送在這裡,你就老老實實陪我老人家在此聊天吧。」

  向左狐:「前輩真的誤會了,我是想去阻止旭元,這種事他本就不該做,對方又是您老看中傳人,還是及時化解恩怨的好。要是耽擱了,萬一傷了那人的性命可就不好辦了。」他又改口稱劉黎為前輩了。

  劉黎毫不掩飾鄙夷之色:「徒弟是你自己帶到北京的,他溜出來做什麼事難道你不清楚,他想得手的東西你也想要吧?於是放任他去做惡,回頭自己坐收漁利還不用擔此惡行,如意算盤打的挺好啊!……你比你師父可要差勁多了,他怎麼把向家交給了你?」

  向左狐的臉色變了好幾變,雙目中有凌厲的光芒閃現,終於還是沒有發作,陰沉著臉道:「前輩真的僅僅是攔路嗎?」

  劉黎鼻孔一揚:「廢話!」

  向左狐追問道:「萬一那人真有好歹,你也不追究?」

  劉黎:「只要你今天不闖關,不親自對他動手,我就不追究。」

  向左狐:「那就把話說清楚,我想去阻止旭元,而前輩你擋著不讓,真發生這種事,可不能怪我。」

  劉黎斷煞道:「我不怪你。」

  向左狐笑了,神情變的很輕鬆:「那好,我就陪前輩在這裡欣賞一下香山風景吧,黃昏時分觀將紅未紅之層林淺染,別有一番韻味,前輩以為呢?」

  劉黎把嘴一閉,眼皮往上翻,乾脆不理他也不看他了。

  就這麼過了幾分鐘,向左狐見劉黎毫不動容的表情,忍不住又試探著問道:「前輩是認為那人能從旭元手下逃脫吧?故此不聞不問。」

  劉黎還是悶葫蘆一般不答話,向左狐又問道:「難道您竟會認為旭元不是他的對手?」

  劉黎終於開口了:「我說你外甥今天要栽,你信不?」

  向左狐乾笑兩聲,瞇著眼睛道:「您這是什麼意思?」

  劉黎的神情竟變的有幾分戲髏:「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我這人一向不愛管閒事,在山上看見蛇也會繞道走。但有一次我在大道上走的好好的,一各蛇突然竄出來咬我,嚇得我蹦樹上去了,它當然沒咬著。我從樹上跳下來卻把它打死了給師父燉湯喝,師父問我既然蛇未傷到人,我為何不放過它?……你猜我是怎麼回答的?」

  向左狐的神情有些緊張起來:「您是怎麼答的?」

  劉黎:「我對師父說,這條毒蛇隱藏在道邊咬人,實在凶險。他自然咬不到我,但是後來人總會遭殃,不弄死還留著幹什麼,誰叫我遇上了呢?」

  假如遊方在旁邊也許會感到驚訝,劉黎在少年時竟與他有類似的經歷。但劉黎為人的風格、行事的手段乃至心性都與遊方大不相司,甚至透著常人難以理解的怪異,難怪遊方會在心裡稱呼他怪老頭。他明知山那邊會發生什麼事,竟然只擋住向左狐插手,其餘的不聞不問,也不管遊方是否會送命?不論結果如何,這老頭也夠狠夠絕不似善茬!假如換作遊方的話,絕對不會這麼做,他定會首先設法阻止事情的發生。

  話說到這裡,向左狐眼中也有些疑慮之色,似是自我安慰般的問道:「前輩,你可知我徒兒的本事?我這次帶他來北京八大處,就是為了出師行走江湖前的閱歷與試練,他即將化靈覺為神識。至於那個年輕人,我在八大處見過,遠不是旭元的對手。」

  劉黎點了點頭:「哦,你見過呀?果然是放縱徒兒行惡,否則你跟到這裡來幹什麼,就是為了看徒弟得沒得手嗎?

  若想阻止的話早就可以阻止了。」

  向左狐臉色有點掛不住了:「劉黎!你不要太過分,我向某並不怕你!你六十多年前受創之後早已威風不在,我是感念門中長輩的舊情才沒有與你動手。……真為你可惜呀,好不容易看中一位傳人,轉眼又要遭殃。他怪不得別人,只怪他被你看中了。」

  劉黎居然還有心思調侃對方:「你怕不怕,關我屁事!剛才不是說好了嗎,只要你不插手,我也不管閒事,怎麼還說個沒完沒了,堂堂一代宗門家主,囉嗦的像個居委會大媽。」

  就在此刻兩人臉色司時一變,他們在談話時早已發動神識運轉山川地氣凝而不發,此刻不約而同釋放出驚人的威壓相互對峙,防止對方先行異動。劉黎點頭一字一頓道:「引煞陣,破了,你外甥,快了。」向左狐冷笑道:「我徒兒已得手撤陣,不知那人生死如何,不是我不想阻止,都是拜你所賜。」

  饒是劉黎奸猾似成精老鬼,向左狐心機陰險深沉,這兩位世上罕見的高人也把事情給猜錯了。劉黎認為遊方已破陣,馬上要收拾掉胡旭元:而向左狐說胡旭元得手,已自行撤陣。但實情是胡旭元此時已經死了,游歲撥劍時後縱了一大步,不想濺自己一身血,落地時恰好踢斷了一根插在地上佈陣的骨頭。

  遊方並不是先破陣後殺人,而是當機立斷拔劍衝擊,侍仗秦漁之煞厲,同時胡旭元這個膿包也很配合,讓他直線衝入法陣殺了人,然後才無意間「破」了無人控制的引煞陣——其實破不破陣都無所謂了。

  由於隔了一道山梁,那邊又被煞氣籠罩,而兩位高人的神識暗中對峙相互提防,因此誰也不清楚山梁那邊具體的情況,只是感應到有冬巷棄了對陣法的控制,片刻之後那座引煞陣就消失了。至於細節如何,要麼親自過去看看,那麼等那邊有人過來。

  現在這種劍撥弩張的狀況,他們當然誰都沒法過去,劉黎陰沉著臉說道:「向左狐,你可以走了!」

  向左狐司樣臉色一沉:「劉黎,方才話說的明白,我未插手,你也就不能插手,難道此刻還想加害我的徒兒?回去之後,我自會責罰與管教旭元,但今天一定要將他帶走口」

  「你就等著為他收屍吧!」劉黎冷哼答話,眼中忍不住卻有焦急之色。假如是胡旭元得手,一定會過來見向左狐,但老頭似乎並不擔心這種情況。真正糟糕的是,比游魚還滑的小遊子遭遇到這種無妄之事,一定會萬分謹慎。如果他設法隱藏形跡躲了起來,偌大的北京城可不好再找;如果受驚之下迅速離開了北京,那就更難抓住了。

  假如遊方此刻溜走了,連「作案現場」都不處理,這兩位高人還真的誰都拿他沒辦法。可是遊方沒走,而是小心翼翼的穿過村林向山谷這邊來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山谷四面除了風聲沒有別的動靜,似乎這一片天地都在沙沙作響。向左狐突然書頭向劉黎身後望去,臉色瞬間充血變得非常難看甚至很恐怖。只見遠處山樑上、襯影餘光中悄然出現了一個人,身形雖然隱藏的很好,但怎能躲過一直在守望彼處的向左狐?

  他從山樑上剛一探牙,向左狐就發現了,雖看不真切他的面目,但一眼就斷定來者不是胡旭元!不禁神色大變。

  劉黎是背對山梁而立,向左狐抬頭變色,老頭司樣察覺有人過來了,不禁心中一驚,回頭喝問道:「小遊子,是你嗎?」

  遊方只來得及大喊一聲「小心一一!」隨即往後一仰站立不穩,如果不是撞在一棵樹上,差點就滾了回去。就在劉黎回頭喝問的一瞬間,兩位高人動手了,是向左狐率先猝然發難。

  見劉黎分神回頭,向左狐眼中滿是怨毒之色,毫不猶豫一揮手中骨刺,環繞週身的六面旗旛飄蕩中忽然轉向。最後兩面旗分開料指左黃前方,對著他身側的兩桿旗,而那兩面旗旛又收攏斜指左右前方,對著他身前的兩桿旗口向左狐身前的兩面旗旛,似是被無形的勁力繃的筆直,指向三丈外的劉黎。

  隨著旗旛一動,異象陡生!

  「浩然」與「陰森」作為形容詞通常用在含義截然不司的場合,但此時的山谷中真真切切捲起一片潔然的陰森之氣,匯聚而來從向左狐的身側繞過,順著旗旛的指引如不斷的激流向劉黎湧射而去。

  其濃郁精純到什麼程度?提到陰氣,很多人聯想到顏色當然是發黑,然而它實則無形無色,看不見摸不著只能感應。可襲向劉黎的陰森激流竟有了肉眼可見的「色」,星星點點的幽藍色似是世上最賭淡的火花,照不亮任何東西,但在黑暗中卻可以看見。

  點點幽藍奔湧閃現,宛如陰森激流中鋒利的波光。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2:55 PM

四十三章、鬼火漫山


  向左狐趁劉黎不備突下殺手,這,幕被山粱上的遊方看的清清楚楚,那點點幽藍之光是最精純的陰氣凝聚到極致,竟似一種幾乎每個人都聽說過,但很少親眼見到的東西鬼火。

  在夜晚的墳地裡,尤其是陰氣很重的亂葬崗中,人們往往可以看到點點忽隱忽現的藍色火焰在飄動,民間稱之為鬼火。現代人嘗試用科學觀點去解釋,有一種觀點認為它們是磋火,人的骨骼中含磷,腐化分解後在土壤中的水與鹼的作用下會形成磷化氫,而磷化氫的燃點很低可以在空氣中自燃。

  這種觀點聽上去很有道理,但也有很多地方解釋不通,而且至今未得到證實,僅僅是一種假想與猜測而已二還有一些較為神秘的現象,鬼火一般出現在陰雨天,陰氣壓抑攏聚難以發散的情況下。而且它們易受受生氣的吸引,假如有個活人走過,會跟在人後面飄,回頭一看如果是膽子小的話簡直能嚇個半死。

  吳屏東教授曾有過一個想法,想用實驗證實鬼火究竟是什麼東西,通過採集樣本做光譜分析等手段,但一直沒有成功。因為這種東西不是跑到墳地裡想看就能看見的,說不定在什麼時候出現,且樣本採集的難度太大了,就算看見了也很難收集。

  向左狐匯聚的陰森氣流中點點藍光酷似鬼火,卻比普通的鬼火要可怕的多。遊方的靈覺中自然有一種危險至極的感應,這東西萬不可沾身,被這一片密集的藍光灑落身上,整傘人恐怕就會被最為精純濃郁的陰氣當場沁透,暴露在止野空氣中眨眼間就會像劉黎那兩本秘籍一樣腐化成渣,多少條命也保不住。

  向左狐身邊擂的那六桿旗應該是r種陣法,遊方根本沒見過,但見此架式也能猜到它就是風水書上說的聚陰陣。他在書中見到的聚陰陣可比這要複雜多了,而向左狐這種高手已經到了化繁為簡不拘一格的程度,簡簡單單插了六桿旗就搞定。

  借助陣法匯聚神識所及範圍內所有的陰氣,中心陰氣一收,外圍會形成陰陽不平衡的「陰氣真空」四面山野中的陰氣又會向此地自然的匯聚,然後再度被收攏,運轉的範圍遠遠超出神識所及,這便是陣法將靈覺威力的放大作用。

  陣法的第二個作用乏將這匯聚的陰氣凝練精純,再用神識引導襲人。陣法的第三個作用是保護施法者本人,如此濃郁精純的陰氣向左狐也不敢直接沾身,六桿旗桿圍成的範圍就是一個保護地帶,陰氣匯聚而來卻繞著旗桿之外射向劉黎,在兩人之旬的三丈之地威力達到極致,甚至泛出了點點藍光。

  假如向左狐就是在演示運轉陣法,對遊方來說是個難得的學習機會。他是第一次親眼看見有人現場發動風水陣法,而且是向左狐這種難得一遇的高人。

  但此刻卻是劉黎回頭時突然遇襲,遊方大驚失色,只能大喊一聲:

  「小心一!」劉黎回頭喝問看似分神,但老頭好像早就料到向左狐會幹什麼,而且一直在等著他出手。向左狐發動法陣,老頭背在後面的右手隨即揮了出來,身形原地旋了一圈,手中的刺刀挽了一個怪異的刀花。

  老義動作很滑稽,假如換在平時遊方看見了說不定會笑出聲來,這一圈刀花不似任何一套武功招式,而像握著一雙筷子對著一口環形大鍋在撈麵條,而且這無形的麵條還很長,怎麼撈都不斷!隨著他的動作奇異的事情發生了,那點點藍光就像衝進了一個漩渦朝四面發散消失,就似在一口大鍋裡被煮化了,一點都沒有沾到老頭身土。

  此刀花出現,遊方陡然感覺腳下堅實的山梁似乎成了軟軟的麵條狀,一個站立不穩向後仰倒連退幾步,幸虧靠在樹上才沒滾下止去。

  老頭攪動了環境中的地氣,導致了遊方的錯覺,精神對身體的控制也做出了錯誤的反應。這一招,在青縣郊外與劉黎的第一次交手中遊方就曾領教過。

  一見劉黎有備,向左狐偷襲沒有成功,他突然一跺腳,將手中細長的骨刺舉在面前不斷有節奏的揮動,看他的動作很像舞台上的樂隊指揮,姿勢很瀟灑節奏很有韻律,只是臉土的表情猙獰無比毫無藝術感。

  那匯聚的陰森激流不再直射,而像拳異的波濤起伏聚散左右盤旋,不時凝成一陣陣爆發的藍光,如一道道巨浪無聲無息的拍向劉黎,三丈之內的草木彈指間全部腐朽化泥,土地也呈現出一種奇異的深黑色,幾乎毫不反光,平地看上去如同不見底的深淵一般。

  劉黎的動作也變了,左手穩穩托住羅盤不動,右手持軍刺指向面前的大地左挑右繞,口中還唸唸有詞,看上去就像一位做法驅鬼的道士,但手中不是桃木劍而是冷颼颼的刺刀。說來也怪,不論向左狐的攻擊如何凌厲陰森,都從容的被化解,一波波藍光隨著他的刀勢鑽入地下不見去向,但劉黎的神情也越來越凝重。

  不知正在相鬥的兩位高人彼此的感受如何,遠處山粱上置身事外觀戰的遊方卻受不了了。看見向左狐的攻擊,瀰漫的寒意幾乎浸透骨髓,感覺就像自己正在被人活埋,冰冷的泥土已經蓋到脖子上,身體還在不斷的下陷,意識在一片恐懼中陣陣昏沉。看見劉黎的招架,感覺五臟六腸都被扯動了,身體五官也在變形扭曲中,別說用力反抗,沒成為一堆爛泥就不錯了。

  靠,看一眼就這麼厲害?遊方此刻恨不得自己根本沒有靈覺,甚至沒有五官,就是一頭無知無慾的蠢豬。兩大高人的相鬥雖然精彩紛呈難得一遇,遊方卻不敢再看下去了,閉上眼睛收斂心神,也盡量約束靈覺不去感應任何東西,軟軟的靠著樹這才好受一些。

  他剛剛閉上眼睛,劉黎卻說話了,聲音遠遠傳來聽的卻很清晰:

  「小遊子,是不是很難受?如果能忍得住,就盡量多看幾眼。松鶴谷向家擅長風水陣法,宗主左狐先生更是一等一的陣法高手,可惜我今天要殺了他,這個觀摩機會太難得了,看一眼少,眼吶!」這老頭的嘴可從來不吃虧,如此激烈的相鬥中還不忘損人。遊方哪裡敢睜眼,但也很自覺的配合,,劉黎,掙扎著喊道:「沒什麼好看的,今天剛從八大處過來,領教過那種天人相合的千年大陣,有這碗水墊底,區區幾桿旗算什麼?有能耐插到八大處去,看是他的破旗桿厲害,還是佛祖舍利塔厲害?」劉黎居然還有心思教官他,呵斥一聲道:「…小子,你這麼說話就不對了,別忘了他現在還是個,大活人!一人之力總有窮盡,混身是鐵能打幾根釘啊?風水陣法的妙處就在於它司時是一種靈樞與靈引,借之運轉讓川地氣為我所用,起到四兩撥千斤之效,你該好好學學對面那個四兩是怎麼撥的!」遊方:「四兩,我看是二兩吧?俺們鄉下有句土話,叫狗頭上頂不了二兩油…」喊到這裡他已經是上氣不接下氣,說的話也是在信口胡扯了。

  向左狐的鼻子都快給氣歪了,兩人明明斗的旗鼓相當,而劉黎處於守勢絲毫不佔上風,卻拉著一個臭小子在嘴上佔便宜,一副毫不把他放在眼裡的樣子。他終於忍不住開口喝道:「劉黎,枉你身為當代地師,難道不會看天時嗎?行將入夜,天地之間的陰氣會越來越重,而我的聚陰陣已經發動,你有再大的神通,難道還能與天地輪迴相對抗?不要做無謂掙扎了!」

  聽到這句話遊方也是一驚,就算他刊入門未久,但也瞭解風水地氣,這麼鬥下去劉黎確實不佔便宜,至少在天時上很不利。假如現在兩位高人旗鼓相當,劉黎絕對堅持不了很久,他到是有心幫忙,但此刻連眼睛都不敢睜開又如何插手?

  劉黎斷喝一聲:「向左狐,你也太小看一代地師了!…小遊子,睜眼,看我如何破陣!」遊方聞言不由自主師眼,眼前一花感覺說不清是難受還是驚怖,因為自己的身體彷彿都隨著景物的變化而消失了,只剩下靈覺五官空蕩蕩的虛懸。所見還是這片山谷,卻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也分不清是春夏還是秋冬,劉黎與向左狐仍站在止谷中相鬥,他看的清清楚楚。

  劉黎此刻已經站住不動了,捧著羅盤以刺刀指天就像一尊雕像。

  圍繞著老頭周圍的景物似在飛速的變化,白天黑夜的交替,春夏秋冬的輪迴,不是實際發生而是靈覺感應的「心像」所見,與現實中的夜色山谷相重合讓人恍然分不清夢幻與真實。為什麼會發生這種錯覺?

  老頭在運轉心盤術一真正的心盤術!侵入遊方的靈覺讓他感受到。

  老頭可不是在考察地形地貌,也不是在看風水,春夏秋冬的輪迴演變本身就是天地生機週而復始的過程,這片大地已經承載了億萬年,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烙印。他以心盤術「喚醒」這歲月年輪,運轉天地間的生機靈氣。引煞陣匯聚的陰森寒流仍在,卻無法與這天地生機運轉相抗衡。心盤運轉到極致,劉黎大喝一聲手中刺刀向前一揮,一切戛然而止。

  只聽咋卡兩聲,向左狐身邊的六桿旗桿莫名斷了兩根,陣破了,匯聚的陰氣一時仍鬱積山谷中,但卻不再向劉黎匯流攻擊。半空中飄浮點~點詭異的藍光緩緩的消散,但短時間內還無法散盡。

  老子的反應卻比兔子還快,聚陰陣一破未等鬼火散盡,把羅盤一揣一蹦多遠,持著刺刀朝著向左狐直衝了過去,看動作很有遊方刺殺胡旭元的風範,刀尖微顫似乎發出一種無形的力量,周圍飄浮的鬼火像波浪般的分開,又於他的身後合攏。

  劉黎要掏傢伙上去直接捅人,陣法一破心盤術一收,遊方感覺身體又「回來了,腦袋暈的厲害連眼睛都不想睜開,他咬舌尖竭力使自己清醒過來,手持秦渣也衝下了山粱。

  剛才老頭發動的心盤術非司小可,遊方雖然剛剛入門也知道那種消輕相當巨大,劉黎再大的本事也會感到虛弱,此時不幫忙又待何時?讓,谷中還飄著鬼火呢,遊方也釋放出靈覺擾動陰氣分開鬼火,但他沖的太快了,有幾點藍光擦到了身上。數量很少威力也不是很大了,僅是上衣有幾塊布片在跑動中被風掃了下來,落地變黃漸漸腐朽。

  讓粱上的遊方再快,也沒有三丈外的劉黎快,他與向左狐已經交上手,軍刺與骨刺左右揮閃卻極少碰撞,兩人身形遊走滴溜溜亂轉,身法快的就像虛影一般。遠處奔來的遊方看得清楚,向左狐的功大不弱,至少絕不亞於自己,甚至比劉黎更強。

  衝到近前揮秦淡就要與劉黎一起夾攻向左狐,卻腳下一滑就像溜冰一樣,周圍的空氣似乎也在無形的流動中推了他一把,好懸沒有晃到在地。揮劍接連沖了幾次皆是如此,他根本靠近不了兩人纏鬥的戰團。

  劉黎與向左狐不僅在比武格鬥,已經以命相搏,使出了所有還能動用的手段。不僅揮刀子,還以神識相互纏繞展開精神攻擊,偶有餘力便運轉地氣克敵,這樣糾纏在一起遊方很難插進去。

  試了三次他乾脆不往上衝了,右手持劍左手托腕,拿樁定身收斂心神運轉內勁,收住靈覺將精氣神都集中在劍尖上,目不轉睛的盯著游鬥中的向左狐。他沒有參與格鬥,而是為劉黎掠陣時刻準備策應,只要向左狐一露出破綻就上去給一劍。

  他這樣還真站穩了,持劍一步步緩緩而行,緊隨兩位高人游鬥的身形。山粱那邊不知何時已有月光灑落,寶刃秦濤又發出微弱的清嘯,宛如女子渴望的輕吟。他這個架勢不論是不是虛張聲勢,看上去也似一頭欲撲擊的猛獸,咬不著人也能嚇唬人,嚇不著人也能腿應人。

  向左狐禁不住暗暗心驚,歷代地師的威名他當然知道,但是當代地師劉黎自從六十四年前遭遇重創,功力大打折扣,這麼多年始終無法恢復巔峰狀態,如今恐怕也剩不了幾年陽壽,應更加不如當初。而自己提前布下聚陰天陣佔盡天時地利,應該有七成把握可以擊敗劉黎,說不定還有生擒的可能。

  他剛才還在心中得意的盤算,若能拿下劉黎,再好生逼問歷代地師秘傳的心盤。心盤術是高深玄妙的風水秘訣,向左狐也會,但歷代地師所傳更加非同一般,是他夢寐以求。倘若能夠神不知鬼不覺的得手,胡旭元死的也值了,反正他會殺了那個來歷不明的小子滅口,順手也為徒弟報了仇。

  沒想到瘦死的駱駐比馬大,劉黎居然破了他最擅長的聚陰陣。當時感到一陣可惜,今天難以阻止劉黎逃走,今後多了偌大的麻煩與禍患,假如消息傳了出去,他回到向家後也不好交待。不料劉黎的反應更加令他意外,竟然沒有逃走,而是揮刀上來與他拚命。

  向左狐與胡旭元這對舅甥師徒今天的舉止,把老頭給惹急眼了!況且劉黎自可逃脫,遊方怎麼辦?

  等到近身交手,向左狐又覺得意州,劉黎破陣的神氣消耗自然極大,但是他運轉法陣的消耗也不小。方才以風水秘術相鬥,消耗的不僅是體力,更多的是比拚修為功力,劉黎的功力比他原先所估計要精深得多,神識也渾厚悠長。

  等到此刻才近身相鬥,神識糾纏此消彼長,拳腳兵刃上劉黎竟然不吃虧,太難纏了!

  更何況還有一個年輕人在一旁虎視眈耽,手中那柄煞刃著實厲害。

  他與劉黎鬥到這個程度都已是強弩之末,遲早擋不住那人攻擊,只有找機會先把他除掉才行。可是劉黎轉守為攻之後,就似不要命一般一招狠似一招,讓他根本沒機會對那年輕人出手。

  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說不定今天會栽在這裡,得趕緊脫身了,畢竟先保住自己的要緊,有什麼麻煩以後再說吧。向左狐心念及此,身法陡然加快,繞著劉黎向外轉了半圈轉身疾走,手中長長的骨刺急速揮舞,發出一連串類似笛子吹奏的顫音,引動山中夜氣相和,奇異的力量逼使劉黎不得追近。

  向左狐又使出了風水秘術,而且足除了陣法之外壓箱底的絕招了,不求傷人只為逃跑。劉黎沒有勉強揉身進擊,而是像發瘋般奮力一跺腳,大喝一身:「動手!」

  此地沒有別人,老頭當然是叫遊方動手。就在劉黎跺腳的一瞬間,遊方的感覺不是大地在晃,反而感到腳下的土地是如此堅實穩固難以抗拒的厚重。遊方的靈覺,兩位高人糾纏的神識,笛聲引動的夜氣,甚至秦渣的輕吟都被「封固」了。也不知老頭是怎樣跺出的這一腳,在場所有人包括劉黎本人的風水秘術,在這一瞬間都「失效」

  了。

  劉黎跺腳的同時,向左狐正好從遊方左側斜刺裡竄出。遊方早已蓄勢待發,此刻想也不想,身形如風而至,揮劍直刺向左狐的右頸。

  向左狐的功夫當然在遊方之上「有觸殛應」的境界自不多言,看也不看右手向外一揮骨刺,劍骨相擊發出身音異常沉悶。撞擊力不僅爆發在兵刃相觸的那一點,內勁運轉中全身筋骨都受到了衝擊,遊方倒飛出去三米多遠,落地之後蹬,蹬,蹬連退幾步才站住,內腑翻騰好懸沒吐血!耳中彷彿聽見秦漁發出一聲似傷痛的嗚鳴。

  喘息略定撫胸望去,向左狐卻沒走,身形彷彿被定格仍保持向外揮擊的姿勢,只有頭垂了下去,月光照在他的臉上,表情竟神似胡旭元,臨死之前。他瞪大眼睛看著自己的胸前,滿臉的驚駭與不可置信,還有深深不甘,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只在喉嚨裡發出咯咯的響聲,嘴角有血沫湧出。

  在他的前胸露出了一截刀尖,月光下不染血跡發散著寒意,向左狐的生命也正隨之流逝。他的背後貼著一個人,宛如隱藏在月光的陰影中,正是劉黎,手中的刺刀已完全沒入了向左狐的後心,只留下一截纏著粗布的手持處。

  風停了,山谷中連蟲兒都不再鳴叫,除了自己的喘息聲,遊方幾乎聽不到別的動靜,一片靜謐之中,劉黎對著向左狐說話了,聲音低沉中略顯疲憊一「你從一開始就錯了,不該用自以為最擅長的風水陣法與我相鬥。

  你想欺我年老且傷,這一輩子又沒留下傳人、但我畢竟是當代地師,以風水秘術欺我,簡直是一種侮辱!你此生最擅長,而我遠比你更擅長,就算你布下法陣佔盡天時地利。一左狐先生,你所求如此,死,的也該瞑目了!」

  向左狐口中發出一聲含糊不清動靜,手臂一軟,骨刺落地,本已低垂的頭也毫無支撐的耷拉下去,他死了,還保持著站立的姿勢掛在劉黎的刺刀上。

  劉黎對著死人還在說話,但是接下來的話向左狐是不可能聽見了,倒像是說給一旁的遊方聽的「左狐先生,你的功夫了得,想擊敗我不是沒有機會。從一開始你就應該與我近身纏鬥,神識彼此相消,只要你敢拚命我也無可奈何,最終恐不是你的對手!何必捨近求遠反而耗送一身功力?」小遊子,你說是不是?」

  劉黎正「語重心長」的對著死人說話,冷不丁開口叫遊方,把他給嚇了一跳,趕緊答道:「他哪是前輩的對手,功夫再好也不行,人差的太遠了!」……前輩,您沒事吧?」

  劉黎冷哼一聲:E你看有事的人,難道是我嗎?」

  遊方:「當然不是前輩,您老人家怎會有事呢?……今晚究竟是怎麼回事?」,算了,待會兒再說這些,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劉黎很不滿的反問道:「你又不是沒殺過人,怎麼辦還要問我?

  當然是將麻煩料理乾淨,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2:55 PM

四十四章、你能做到嗎


  劉黎說話的同時,掏出羅盤托在左手朝天空,招,展開手臂向後退了一步。山谷上空漂浮的點點幽藍之火已散去了大半,餘下還未散盡的此刻奇異的匯攏,如一條渡流落在向左狐的身上。

  遊方莫名感到一陣噁心,揀起了落在地上的那根細長帶孔的骨刺退後幾步。只見向左狐的身體包括他身上的衣物迅速的枯萎,腐朽,散開落地,這麼短時間內自然不可能有蛆蟲滋生,但卻迅速而奇異的化為一堆腐泥,沒有留下一點痕跡,再高明的法醫恐怕也查不出線索來。

  在遊方揀起骨刺的同時,劉黎已經拔出了刺刀,冷冷的看著向左狐的屍身萎地化泥,吸聚的藍光似乎還未散盡,刺刀工泛出點點陰森的青芒。

  老頭應該很累了,遊方在近處看的清楚,他握著刺刀的手背上有一層凝結的細汗。不是平常人大汗淋漓的樣子,在月光下就像一粒粒晶瑩的露珠密密麻麻粘附在豎起的汗毛上,遊方也是個會家子,明白這是全身勁力運轉到極致血脈宣洩的結果,老頭握刀的手心此刻一定也汗透了,體力幾乎到了透支的邊緣。

  好懸吶,殺了向左狐兩人看似毫髮無傷,但其中的凶險只有在場的屍老一小自己清楚。

  劉黎拔出刺刀之後,看也沒有多看眼順手就將羅盤扔給了遊方,轉身朝山梁那邊快步走去,路過那座殘存的聚陰陣時,刺刀連揮在每一截旗桿上都劃了一記,邊走邊道:「拿好你的盤子,今天要不是它,我老人家還真難搞定!帶著鶴翅風笛,隨我去那邊收拾乾淨。」

  看來這根骨剌名堂不小,叫什麼鶴翅風笛,遊方有太多的話想問劉黎,但此刻不是時候,只得緊走幾步問道:「您老人家不要緊吧,用不用我扶一把?」

  劉黎板著臉道:「地師走止路,從來不用人扶!…小遊子,你怎麼樣,接了大名鼎鼎的左狐先生一擊,還受得了嗎?」

  遊方調息平定心神答道:「是挺難受的,但還挺得住。」

  劉黎:「那就快點走,時間不短了,別走了風。」

  山粱那邊的大道旁,還有一輛空車並躺著兩今生死不明的歹徒,萬一被過路人發現了報警,追套起來也是很麻煩的事。遊方搶在劉黎的身前翻過了止梁,來到胡旭元的屍身旁,先將那根割官筆形狀的凶器收了起來,此物的外形與鶴翅風笛差不多,但它是金屬質地實心不帶沒孔,拿在手裡沉甸甸的。

  這些江湖人不約而同都喜歡用刺狀的傢伙,劉黎的刺刀,胡旭元的種官筆,向左狐的骨刺甚至包括遊方的短劍,都是短而帶尖的方便刺人。自古格鬥所用的冷兵器中,槍為百兵之王,戰場殺傷力是最大的,但現代人不可能扛著丈二長槍滿街跑,縮短為匕,刺便於攜帶。而在施展拳腳功夫時近身持刺,不僅相當於手臂的延伸,還可以直接招架對方凶器的劈砍,既方便又實用。

  收起胡旭元的兵器,遊方又搜了一遍屍身。他雖不是個苦孩子出身,但從小就知道廢物利用,父親小時候不就是跟著奶奶進城「揀破爛「起家的嗎?遊方沒有「浪費」的習慣,他可是親眼看見劉黎是怎麼處置向左狐的屍身,萬一胡旭元身上有好東西可別糟蹋了。

  遊方還真的有收穫,居然搜出來三萬現金!這個胡旭元也真是的,跑到八大處逛公園,帶這麼多錢幹什麼,白白便宜了「兇手「遊方。幸虧遊方的習慣好,要不然待會兒屍身連著衣服一爛,這筆錢不就浪費了?至於其它的東西遊方可沒動,包括胡旭元…的錢包以及裡面其它的證件,信用卡等等。

  他搜身的動作很快,不亞於老練的扒手,彎下腰摸了兩把就搞定了。

  劉黎就站在一旁看著,見遊方揣起了三摞鈔票,不禁露出好氣又好笑的表情。搜完身,遊方又去揀插在周圍佈陣的骨頭棒,劉黎皺眉道:「那些破玩藝沒什麼用,都扔他身上吧。」

  遊方很聽話的將周圍的骨棒拔出來都扔在胡旭元,的屍身上,劉黎很乾脆的彎腰一刀插入後背,刀身上的青芒微泛,似在剎那間籠罩住屍身,然後拔刀未多看一眼,轉身向江下大道走去。胡旭元的屍身連著衣服也與向左狐一樣迅速的化為腐泥,至於上面堆放的骨棒腐朽的速度要慢得多,從黃色發灰漸漸變得發黑,然後乾枯碎裂變成粉末,完全消失已經在幾個小時以後了。遊方當然沒有看完這一幕,他早已跟著劉黎下山。

  來到大道旁,那輛出租車竟一直沒有熄火,而兩名歹徒還躺在原地,看來附近並沒有什麼人經過。遊方先揀起了自己的劍鞘與劍套將秦渣收好,又想到了什麼,在兩人身上摸了兩把,果然搜出了兩疊現金,每人身上有一萬,扎鈔票的牛皮紙條還沒拆,像是則從銀行裡取出來不久。

  聯想到胡旭yuan身上的三萬現金,遊方在腦海中大約拼湊出一段猜測的情節。這兩名歹徒應該是胡旭元找到的,特意拿出五萬塊錢給他們看了,並支付了兩萬塊的定金,要他們搶遊方身上的一個東西,答應事成點後再給三萬。

  而這兩名歹徒並不僅僅是為了五萬塊錢殺人,他們被胡旭元的舉動勾起了私心,既然有人肯花五萬雇凶去搶,那麼這件東西的價值一定遠遠超過五萬。他們收了兩萬塊錢又趁胡旭元「不在場」企圖搶了東西據為己有,為了不暴露,乾脆起了殺人的歹念。

  至於實情是否如此,就要問他們本人了,遊方只能猜出個大概。

  收起錢遊方心裡犯難了,兩名歹徒中被撞的「乘客。傷的極重,斷裂的肋骨可能已經刺穿肺部,嘴角有一攤血,呼吸聽起來就像破風箱,昏迷中已處於垂危狀態。而那名被揣中肚子的司機,口吐白沫躺在地上輕輕的抽搐,暫時並沒有生命危險,但如果不處理的話也夠嗆,他仰面躺在地上有些嘔吐,很可能會窒息而死。

  把他們丟在這裡不處置,自己反而會成為警方追查的殺人者。假如送醫院的話,至少自己應該報警,不能白白便宜了這兩個謀財害命的歹人。但這樣麻煩就多了,萬一在途中就出了人命,自己更加解釋不清,而且麻煩不僅僅來自警方,別忘了今晚還死了兩個來歷非同一般的人。

  正在躊躇間,劉黎大步走上前去,二話不說連起兩腳將躺在地上的兩人挑飛,落入道旁的樹林中。他下腳很重,昏迷中的歹徒頓時送命,落地時已經開始迅速的腐化,因為劉黎不僅起腳還揮刀在空中給了他們兩下,至此刺刀上的青芒已經退盡,又恢復了慘白的顏色。

  遊方有些愕然,這老頭可真夠狠的,骨頭渣子都不留啊,一切痕跡處理的乾乾淨淨!而遊方本沒想殺這兩人,從法律上來講這已超出了正當防衛的範圍,屬於追加傷害,且他也不是窮凶極惡之徒。

  遊方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可笑,想當初在青縣郊外被劉黎盯上,自己還威脅老頭說怕不牲他殺人滅。?自己真是不識尊神真面目,關公面前耍水果刀了,這老頭原來是殺人滅口的祖宗!又想起劉黎說過曾有一個徒弟是他老人家親手了結的,不禁莫名打了個寒戰。

  劉黎見遊方站在一旁發愣,表情很不滿的說道:「夫子之道在於忠恕,但要分場合,江湖人行事講究以直報怨。這兩人與你無怨無仇素不相識,卻因一念之私而殺人,出手如此狠毒毫不猶豫,留他們在世上也有害無益,不如塵歸塵土歸土,倒是做善事了,難道你還想說什麼嗎?」

  遊方苦笑道:「您老都處理完了,我還能說什麼?」

  劉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又問了一連串的話:「今日命表山中的左狐先生,來歷非同小可。他這一失蹤,你認為沒有高手追查嗎?留下這兩名歹人,必然能杳出你的線索。假如有人順著線索找到你,你能說的清嗎,如果說不清,難道還有命嗎?你還想讓我老人家天天這麼暗中護著你嗎?」

  遊方立刻搖頭:「不敢」……,請問前輩,我們現在去哪,這輛車又怎麼辦?」

  劉黎很生氣,差點沒用刺刀背敲他的腦袋,瞪眼道:「遇到這種事,連腦筋都糊塗了?我這麼大年紀的人了,你難道讓我在荒郊野外連夜徒步爬山?有現成的牟,當然是開車走!」

  老頭一直架子十足,但看得出來他已經疲憊不堪,連夜再走十幾里路確實太累,也想坐車圖個方便了。遊方將虛掩的車門拉開道:「您老請工車,請問去哪?」

  劉黎坐到副駕駛位置上答道:「去頤和園歇歇。一他真需要好好歇一歇,尋找靈氣不錯的地方滋養形神,頤和園是與八大處龍脈吐珠相望的「龍取水」之地,最合適劉黎此刻調息。

  遊方上車,將計價器扣下又打開,拉著劉黎調轉車頭繞過香山與八大處之間的偏僻小道,向頤和園開去。劉黎將座椅背放斜,靠在上面閉目養神,卻似自言自語般說了一句:「我今日行事確實過於狠絕,但自有原因,你將來若非萬不得已,不要學我這樣,否則折福折壽啊!」

  遊方不知如何回答,只能陪著小心道:「您老人家長命二百歲,先好好休息吧。

  劉黎閉著眼睛又補了一句:「待會兒開車上了大道小心點,躲著那些監控攝像頭,別把這輛車連我們倆都給拍進去了。」這老頭年紀雖大還真不是老古董,當今社會那些先進的玩藝什麼都知道。

  其實不用他提醒遊方也會注意的,否則也枉稱江湖小遊子了。為了盡量不打擾老頭休息,車速不快不慢開的很穩,牛個小時後停在了一條沒有路燈的道旁,路邊有綠化帶,穿過綠化帶就是頤和園的圍牆了。

  車一停,劉黎立刻睜開眼坐起身道:「把車上的痕跡全抹掉,然後進來找我。」

  遊方又問了一句:「車就扔在這裡嗎?」

  劉黎終於露出了倦意,不再吹鬍子瞪眼說話:「警方會發現的,人雖然沒了,但車是他們家屬的財產,留下吧。」說完這句話他逕自下了牟,穿過綠化帶翻牆進園了,看意思是要遊方處理完車上的痕跡自己去找他。

  等到遊方翻牆進了偌大的頤和園,早已看不見老頭的蹤跡,但他此刻已是熟門熟路,自知在園中尋找適合滋養神氣且足夠隱蔽之地。找了大約一個小時,果然在一處略向內凹的半山坡上看見了劉黎,這裡是一片月光下的林間空地,老頭正盤膝端坐在一塊石頭上調息。

  遊方沒有打擾老頭,他自己也需要行功調息,化解內肌的不適。借助天地靈氣滋養定神,定坐之地便是人為靈樞運轉之處,彼此不能相擾,遊方退到了一個較遠的地方,也盤膝而坐運內幕心法。法訣雖妙但也架不住今天這般折騰,遊方行功一個時辰也只恢復了六,七成,不可能在一夜之間完全休養過來。

  當他吐息收功睜開眼時,發現劉黎背手站在身前不遠處,腰桿挺的筆直,臉上的表情卻似笑非笑帶著幾分戲論,活脫脫又是他熟悉的那個怪老頭。

  遊方有些不知所措,站起身來問道:「前輩為何這麼看我?」

  劉黎卻點頭讚了一句:「…小遊子,你很鎮定嘛!」

  老頭難得誇他一次,憑心而論,遊方今天的舉止確實足夠鎮定決斷,從頭到尾沒有一絲慌亂,遇見如此意外的凶險變故,這麼年輕的小伙且功夫尚淺,但舉措得當幾乎無可挑剔。遊方有收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後腦勺:「是嗎?那要多謝前輩的教誨與提點。

  劉黎卻很「謙虛」的一擺手:「不要謝我,你有很多能耐不是我教的。」……小遊子,我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好不容易緩過一。氣,還沒有來得及細聊今天發生的事,老頭居然好整以暇的要講故事。誰吃飽了沒事幹,大半夜跑到頤和園山林中講故事?老頭今天也給向左狐講了一個故事,然後把人家給殺了,可見聽他講故事也不是什麼好事情。

  遊方很是納悶,只得答道:「前輩請講。」

  劉黎卻不著急,表情很高深的又問了一句:「作為一代地師傳人,不僅要聰敏機警,也要有真正的膽量,遇事鎮定,處置不能失措。這些,你都能做到嗎?」

  老頭的話又繞回到收徒工來了,而此時的遊方已經對老人家心服。服,既感激又佩服二劉黎的能耐自不必多說,遊方以前別說見過,就連想都想不到,絕對有資格做自己的師父。而且老頭今晚可是為他拼了老命,這份大恩簡直沒法報答,今後有機會也應該好好孝敬他。

  遊方已經想好了,只要老頭再問一句「你願意拜我為師嗎?」他立刻就跪下磕頭拜師,於是很認真的答道:「不敢說都能做到,但遇事自信還能有所反應,知道處置,不至於太過失措。」

  劉黎的表情卻不太認真,壞壞的笑道「是嗎?我看未必!別急,先聽完這個故事」「……

  劉黎以前收過八個徒弟,指的是正式入門欲傳以衣缽的弟子,但他這一輩子可不止教過八個人,比如此時的遊方,也算已在老人家門下受教,他二十年前還收過半個徒弟。徒弟怎麼還能論半個呢?此事說來話長,此人名叫何遠之,聽名字很男性化,其實是個二十多歲的大姑娘。

  自古以來就極少聽說有女地師,更何況是劉黎這種地氣宗師的傳承!風水師這一行時常要穿行荒山野嶺,而且有些陰氣與陽氣特別重的地方都會對體質有影響,男人還好說,但女人有時候真的很麻煩。

  劉黎沒想過要收女弟子,但何遠之是故人之後,她生的乖巧很討人喜歡,一張嘴也很會說話把老頭哄得很開心,於是就經常教她幾手防身功夫與風水秘法,反正也沒有別的徒弟,如此也聊勝於無。何遠之的資質與悟性還不錯,入門的功夫幾乎都學會了,她為人尤其機靈,和老頭相處久了,經常將師父那些戲弄人的花樣一眼看穿。

  劉黎是個老的不能再老的老江湖,除了一身真功夫,江湖手段也是花樣百出,這些遊方曾領教過,種種小手段也是老頭教訓弟子的方式之一。但是何遠之是故人之女,劉黎又沒打算傳之正式的衣缽,因此教「的不能太過分,而何遠之往往能看穿他的小把戲,讓老頭經常沒脾氣。

  能教的都教她了,就算一時火候尚淺,以後也只能靠她自己去歷練了,畢竟師文領進門,修行在個一人。」至於剩下的本事,老頭也沒打算傳授。但何遠之卻有了不太服氣的想法,拐彎抹角的問劉黎女子可不可以成為一代地氣宗師?

  劉黎當然明白她的意思,其實在老的眼中,就算何遠之是個男的,與繼承地師衣缽的要求也有很大的差距。但他不想直接說出來打擊她,又不想讓她認為自己有性別歧視,於是耍了個手段,對何遠之說:「作為一代地師傳人,不僅要聰敏機警,也要有真正的膽量,遇事鎮定,處置不能失措。這些,你都能做到嗎?」

  二十年前的這番話,與劉黎剛才問遊方的那句竟是一字不差。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2:56 PM

四十五章、好大的破綻


  當時何遠之一聽覺得有門,立刻點頭答道:「能做到。」

  劉黎:「那好,我就給你一次考驗的機會,試試你的膽量。」

  怎麼試呢?劉黎要何遠之在某天半夜去荒郊外的一片老墳地,其中有一座被雨水沖坍了半邊露出了墳洞,墳洞裡然躺了一具死屍,死屍腰間繫著一塊玉璧。何遠之需要孤身一人前去找到那座墳,將玉璧取出,回來後完好無損的交給劉黎,就算通過了考驗。

  劉黎還提了一個特別的要求,一旦拿住玉璧便不得鬆手,並且嚇唬她說:「夜半荒墳,向來是靈異之地,人的心神易受侵擾。你又是一個有靈覺的女子,體質屬陰並帶著生氣,說不定會有意外發生,屆時一定要舉措鎮定、處置得當。」

  這種事情對於一個大姑娘來說確實是過於危難了,但何遠之藝高人膽大,竟然也笑著答應了。

  故事聽到這裡,遊方也忍不住笑了。其實老頭耍的這一招他也能看出來,是江湖人試煉弟子膽量的手段之一。墳洞裡躺的「死屍」就是師父本人裝扮的,目的就是為了看看這名弟子敢不敢在規定時間真的一個人親自來。

  膽小的人自然不會來,想投機取巧的人可能會偷偷白天去,有人雖在規定時間去,但會請一批朋友或保鏢跟在身邊壯膽,但還有人乾脆花錢雇別人去取東西。

  何遠之笑著答應了,想必也是看穿了老頭的花樣,但只要她真敢去,膽子也不算小,至於能不能達到老頭各方面的要求,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劉黎卻沒有理會遊方的笑意,自顧自繼續講故事——

  那時劉黎住在廣西柳州近郊,而何遠之是從外地家中溜出來找老頭學藝的。這天晚上,何遠之特意給劉黎做了幾盤好菜,買來兩瓶好酒,讓老頭好吃好喝的等著。天黑之後她出門時,劉黎正在喝酒,特意叮囑了一句:「不要著急,小心點,慢慢走。」

  何遠之著急完成任務,一出門就大步流星奔郊外的老墳地去了。到了地方確實夠恐怖的,剛剛下了一場小雨,靴子踩在泥地上發出吱吱的怪聲,四面隱約可見零星的鬼火飄蕩。這片墳地裡沒有風,但可以聽見遠處山間的風聲,似有人在吹奏嗚咽的長蕭。

  她也感到頭皮發麻,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暗中給自己壯膽道:「害怕也沒什麼,人哪有不害怕的?只要不慌不亂就行!……別說沒鬼,就算真的鬧鬼,憑我的功夫也用不著怕。……嗯,注意拿樁站穩,別不小心滑一跤,讓扮死屍的老頭看了笑話。」

  何遠之左手戴好皮手套,在手腕外側綁了一支手電,照起亮來十分方便,右手握住一支短刀走進了墳地。時間不大,還真找到了劉黎所說的那座墳,看上去很久了已經塌了半邊,棺木腐朽後形成了一個墳洞,裡面還真躺了一具屍體。用手電一照,屍體上的衣服雖破舊不堪但還算完好,腰間繫著一塊玉璧。

  看見這麼「恐怖」的一幕,何遠之倒不怕了,反而在心中暗笑。墳已經成了這個樣子,裡面早應該屍骨無存,怎麼還有這樣一具屍體躺著,分明是老頭自己扮的,破綻太明顯了!她二話不說,俯身上前用左手抓住了那塊玉珮。

  電筒的照明下,那具屍體竟然動了,伸手抓住了季住玉璧的絲帶。何遠之沒有驚慌失措,右手揮刀割斷絲帶,還用刀背順手敲了屍體的手背一下,拿著玉璧一個後空翻跳下墳頭,轉身一溜煙出了墳地。

  事情至此十分順利,但是還沒完。走出墳地暗自得意,何遠之正準備往回趕,抬頭只見路上有一條人影正以極快的身法趕過來。到近前以手電一照竟是劉黎,老頭換了一身破舊不堪的衣服,左手拎著酒瓶,腰間繫著一塊玉璧。

  何遠之吃驚不小,上前訝道:「師傅,怎麼在這裡看見你?」

  劉黎打了個酒嗝,瞪眼道:「要你慢點走,怎會這麼快!我剛才多喝了幾杯……」

  何遠之一下子就毛了,打斷劉黎的話,舉起左手顫聲道:「您老要我取的玉璧……」

  話還沒說完,劉黎一拍腰間,愕然變色道:「玉璧還在我這裡呢!你去了什麼鬼地方,拿了什麼鬼東西?」

  就這一句話,何遠之猛然反應過來不對勁,嚇得尖叫半聲手一抖,玉璧落地摔碎了----那塊玉璧本來就是碎的,勉強用膠粘合在一起,失手落地必碎無疑。

  見此情景,劉黎突然笑了,笑呵呵喝了一口酒道:「遠之,你忘了我的吩咐嗎?一旦拿住玉璧便不得鬆手,有意外的情況發生,一定要舉措鎮定、處置得當,將它完好無損的交給我。……你愛用心機料事,遇事出於預料卻還不能全然鎮定從容,難道你沒有發現墳裡躺著的那人,穿的就是我現在這身衣服嗎?」

  故事到這裡就講完了,不用劉黎多解釋,遊方也能猜出內情----

  墳洞裡躺的「死屍」的確就是劉黎本人裝扮,何遠之也成功拿到了東西,這與傳統江期人試煉弟午膽量的手段沒什麼兩樣,但是老頭又玩了個新花樣,在後面加了一道門檻。待到何遠之一走,劉黎也迅速起身,施展身法溜出墳地,繞到來路上裝成剛剛趕來的樣子,一句話就把何遠之嚇的驚慌失措。

  何遠之總能看穿劉黎的小把戲,經常讓老頭沒脖氣,以為這一次又和以前一樣。等到遭遇的情況出乎預料時,才發現自己並不是先前想像的那般鎮定、能夠從容應對,劉黎的考驗她當然沒通過。這老頭太「壞」了,但手段也的確高明。

  聽完故事,遊方笑著問道:「那位何姑娘,後來怎樣了?」

  劉黎:「自然不能繼參我當代地師的衣缽,她是從家裡溜出來胡鬧的,後來自然是回家了,都是二十年前的事倩了,如今早已嫁人生子。……不要說她了,還是說你!小遊子,你笑什麼,難道以為自已足夠鎮定嗎?」

  老頭問話時看著遊方,神倩似笑非笑,讓遊方總覺得心裡沒底。他不明白老頭講這個故事的用意是什麼?難道自己有什麼地方做的不對,仔細回想今晚所發生的事,應對沒有什麼明顯的不妥呀,已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將一切盡量處理到最好。

  遊方疑惑的問道:「晚輩今天有何失措之處?請您老指點!」

  劉黎終於繃不住了,嘿嘿笑出聲來,一指他的褲襠道:「你臨機決斷倒是乾淨利索,我很滿意,就是留了好大的破綻,這樣走出去一定很引人注目。」

  遊方一低頭鬧了個大紅臉,神情好不尷尬。今天他謊稱要下車撒尿,引誘那兩名歹徒從背後動手,總得裝個樣子,將褲門上的拉鏈拉到底,然後就……遇襲動手了。當時來不及拉乒倒倩有可原,可是經過了這麼長時間處理了那麼多事倩,自以為很鎮定、行事沒什麼破綻,不料卻忘了「大前門」一直開著呢。

  天氣較熱他當然沒有穿襯褲,偏偏上衣的前擺又在村叢中被劃絆了一塊,迎面可以直接看到敞開的拉鏈與裡面的內褲,真是好大的「破綻」。

  遊方趕緊將拉鏈拉好,劉黎也笑夠了,這才用教訓的口吻道:「你真正的破綻不在褲子上,也不在全天,閒話說完該些正事了。你一定有很多話想問我,找個風景夜色好的地方慢慢聊吧,我也有很多話想問你。下山,去廂邊的清宴舫坐坐。」

  頤和園萬壽山西著湖邊,有一座巨石雕砌成的大舫船。中國古典園林中,經常可以看到從山岸邊探入湖中凌水而建的亭閣,從風水的角疼有聚氣的作用,調和薈萃山水陰陽之氣,比如大明湖畔的小滄浪亭。但是改亭閣為舫船,風水局就變了,引導地氣處於一種動感的狀態,起到運轉陰陽之氣流轉的作用。皇家園林頤和園中修了這麼一種建築,看來萬壽山裡面也應該有名堂。

  這座石舫建於乾隆年間,全長瓦米巨石雕成,後來英法聯軍焚燬了舫上的中式艙樓,光緒年間慈禧太后又下旨改建成西式艙樓、並取名清晏舫,而如今這裡成了頤和園著名的水上景觀。或流芳、或遺臭的人們已消失於歷史的烽煙中,無辜的船紡還靜靜佇立在水面上,精緻典雅的工藝、秀麗壯美的外觀,供中外遊客們每日欣賞、點評、感歎。

  深夜裡,月光下,白日遊客的喧囂早已遠去,四下不見一個人影,只有巨大的舫船還停留在原地,彷彿隨時準備向湖中起航卻始終未動一步,只有靈覺才能感應到靈樞地氣在緩緩的流轉中綿綿不歇,它穿行的不是為波而是歲月。

  舫樓上坐著一老一小兩個人,劉黎出神望著水面在回憶往事:九十年前那是一個亂世,他在北平清華園蹭裸,每天夜裡徒步趕到頤和園練功,歷代地師秘傳、最高深的心盤,就在這座石舫上練成的,而今天帶著好不容易找到的傳人遊方,又回到了這裡。

  見老頭良久不說話,遊方忍不住輕輕咳嗽一聲。劉黎將思緒從陳年往事中收回,淡淡一笑道:「你著急了囁?不要急慢慢聊,話不要說亂了。我先問你第一個問題知道我是怎麼找到你的嗎,你的破綻在哪裡?」

  遊方老老實實的回答:「我從青縣托運回北京的花瓶,等於告訴您老去哪裡找我。」

  劉黎滿意的點了點頭:「嗯,不錯,當時也不是你不小心,因為你還不瞭解我。人們行事都難免有疏忽,但吃虧之後一定要清楚破綻在何處,吃一塹長一智不能稀里糊塗。……我再問你,今天我只是擋住了向左狐,卻任由你身處險境,你是怎麼想的?」

  遊方答道:「面對那種高手,您老恐也無暇分心旁顧,擋住他就等於救了我。

  再說了,你我只是江湖中偶遇,我未曾為您做過任何事,而您給了我這麼多,晚輩心中只有無盡感激!」

  劉黎又笑了,神色變得很溫和:「話也不能這麼說,你還請我吃了兩頓飯呢!……嗯,很好,你懂事知分寸,不像某些人所得越多所求就越多,你所予越多他所欲就越多,若不全給他就心生不滿乃至怨恨,世上不孝子孫大多如此,而你還是個孝順孩子。

  再說了,事倩是你自己惹出來的,也應該學會自己去處理,不受此教訓以後難長記性,我老人家本事再大,還能總替你扛著嗎?而且我很清楚,你能完全能收拾掉那個膿包,否則我也不會找你囉嗦。……再問第三個問題,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嗎?把我老人家都捲入此番凶險!」

  遊方低頭道:「我不該在圖書館當眾研究來歷不明的東西,以至於惹了麻煩,我也沒想到,會在閱覽室碰見那種人。」

  劉黎哼了一聲,連珠炮般的問道:「哪種人?和你一樣掌握靈覺的人嗎?這有什麼好奇怪的,那裡可是國家圖書館,奇人異士經常進出,你自己不是也去了嗎?」

  遊方解釋道:「以靈覺感應,那塊玉牌並無異常,我才會當眾拿在手中對圖研究,難道是因為我的功力還不夠?可那個胡旭元也沒比我強多少啊,照說不太可能察覺異常,難道他認識這件東西?你老人家看看,這塊玉牌究竟有什麼來歷,差點給我惹來殺身之禍?」他一邊說話一邊掏出黃綢包裹的玉牌,打開綢布將東西遞了過去。

  劉黎接過東西很詫異的說道:「什麼玉牌?怎麼又扯出來一塊玉牌?我還以為是因為那柄劍呢,你在紫竹院養劍,不小心被胡旭元窺見,於是跟著你進了圖書椎……噢!」

  老頭的話說了一半卻發出了一聲短促的驚呼,因為他看清了那塊玉牌,神色陡然變得很奇怪,夾雜著震驚與深深的傷感,盯著玉牌半晌,竟然又緩緩的閉上眼睛抬起頭來,好半天沒說話,眉稍也在輕微的顫動,顯然內心極不平靜。

  遊方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今天析騰了一夜,難道是擺了一個烏龍,劉黎並不知道胡旭元的目標是這塊玉牌?看老頭如此激動的反應,還真不是裝出來的。過了好半天,他才小心翼翼問道:「前輩,您認識它,難道一直不知這塊玉牌在我身上?就是在青縣郊外那晚,狂狐他們盜墓時意外找到的,您當時也應該在場啊?」

  劉黎睜眼答話時,神情已恢復平靜,只是語氣有些低沉略帶沙啞:「我又不是神仙,當時只在遠處山頭上觀望,怎會盡知玉米地裡所有的細事?……後來以神識查知,你身上攜有一把很有靈性的煞刃,十分難得卻被陰氣封存,你自己告訴我是一柄短劍,後來我也只在遠處見過你養劍,還沒有仔細看過它的真面目。

  ……既然見到這面玉牌,如果我猜的不錯,你那柄劍應該名叫秦漁,而你去國家圖書館,不是去查劍鍔上的鳥篆文,就是去查玉牌上的符策文。」

  遊方解下暗藏接脅間的短劍逞了過去:「前輩猜的一點不錯,這把古劍就叫秦漁,而我去國圖確實為了杏玉牌上的符策文,您能告訴我這兩件東西的來歷嗎?」

  劉黎接過秦漁,卻沒有撥劍出鞘,低頭撫摩著劍鍔上的鳥篆文,似是自言自語的說道:「難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老天爺是可恰我這個老頭子,還在戲弄我這個老頭子?……在青縣郊外遇見你,我一時心動,追著你繞著整個華北平原轉了一圈,卻沒想到你身上帶著這兩樣東西。……天下有靈性的煞刃不止一件,埋藏地下被陰氣封存的更多,可它偏偏是秦漁!」

  說完這些,他又抬起頭看著遊方道:「小遊子,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但我的話沒問完,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在濟南時你沒有細說,你與狂狐他們那晚盜墓的經過,尤其是得到這兩樣東西的細節,只要能想的起來,都原原本本告訴我。」

  那夜事倩的過程並不複雜,尤其是發現古劍與玉脾的倩況也很簡單,遊方邊回憶邊講述,不到半個小時也就講完了。

  劉黎長歎一聲道:「原來竟是如此誤打誤撞!好了,我該問的話都問完了,可以問答你的問題了。……這面玉牌,是江湖風門尋巒派的傳承信物,六十四年前,與尋巒派上代掌門陸文行一起失蹤,而秦漁就是陸文行的佩劍,也是尋巒派自古所傳。」

  遊方很意外,不禁問道:「傳承信物,掌門所有?拿著這塊玉牌就可以去做菲個什麼尋巒派的掌門嗎?難怪胡旭元會起貪念。」

  劉黎心倩本有些低落,此刻也被遊方的話逗出了一絲笑意,舉起劍鞘在他腦門上虛敲了一記道:「你是武俠小說看多了,還是故意逗我老頭子樂,江湖上哪有這種講究?傳承信物只是一種象徵,繼承掌門之位才會得傳信物,不是拿著信物就能當掌門,因果不能搞倒了。不然一個外人揀到這塊牌子去尋巒派擺掌門的架子試試,被人家修理一頓還算輕的!」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2:56 PM

四十六章、人生無處不江湖


  遊方還真的是故意逗老頭一樂,他的武俠小說倒是看啦不少,因為吳老喜歡看.家裡歷代武俠著作收藏啦一櫃子,但遊方畢竟是老江湖,清楚現實中的情況。有些事以前雖然沒有見過,可聽說啦也能想明白,不是很多武俠小說中描寫的那麼回事。

  比如劉黎提到的「松鶴谷向家」,無非是一個精通風水秘術,尤其擅長風水陣法的家族,傳承已久於是創出字號。遊方自己如果想吹牛的話,自稱白馬驛游家的人嗎?

  父親游祖銘雖然還算一號人物,奶奶莫四姑,父親游祖銘以及成元,成方一對姐弟都不是好惹的善掛子,但白馬驛游家人丁不旺,字號不算響亮,嚴格說起來沒有自成派系。游家得莫四姑的講話柵門傳承,其實是莫家原八大門的一個分支,包括遊方自由打下的根基都是在莫家原學的。

  兒莫家原八大門自成派系,到沒聽說過有什麼掌門,但九十多歲的莫老太公解放前就是族長,精通江湖八大門所有手段與真功夫,且另有秘法傳承,各門行事的江湖規矩也是他在監督。說老太公的地位就相當於莫家的「掌門」或者是「宗主」也未嘗不可。

  一般的普通家族可能沒這種講究,但只要有屬於家族或某個團體的財富歷代繼承下來,必然都有一個類似於「掌門人」的角色。當代的財團或家族企業還要選董事局主席呢,其道理是一樣的,無非是稱呼不同。而江湖功夫或風水秘決,也是一種特殊的傳承財富,甚至花錢都買不到,這個團體的規模與影響大了,也就形成了所謂的門派。

  莫家原八大門也有傳承信物,是一支有象徵意義的長鞭,有上代族長交給下代族長同時另有秘法相傳。假如莫老太公丟了長鞭或被人撿到送了回來,莫家人一定會表示感謝,但若此人拿著長鞭要做莫家族長,不被揍的滿頭包才怪!

  劉黎被遊方逗笑了,拿著玉牌繼續解釋道:「尋巒派傳承還在,但如今傳人之間彼此不合,沒有一個能壓住陣的掌門人物,這裡面牽扯到很多利益的歸屬,其中門道你應該明白的。……這塊玉牌畢竟是傳承象徵,被尋巒派中有地位人得到,作用非常大。假如江湖上有身份的人找到它,交給誰講究就多了,私下裡可以有不少好處。」

  遊方眨了眨眼睛,故意「露怯」問道:「我拿著它找到尋巒派的人,也有不少好處嘍?」

  劉黎一撇嘴:「你不行,至少現在這兩把刷子還不行!如果公開送回去,總不能公然敲一個門派的竹槓吧?無非是圖一聲謝,還得編個故事交待清楚它的來歷,必定有人會在暗中調查你,畢竟在陸文行當年是下落不明。……如果私下裡交給某人想敲一筆好處,你也得有討價還價的資格。遇到客氣的,給兩個小錢就打發了,遇到心地陰險的,直接明偷暗搶拿走,你能有什麼辦法?……而松鶴谷向家就不一樣了,人家有敲竹槓談價碼的資本,隨便給玉牌編個說得過去的來歷,別人也不好追究。」

  遊方點了點頭:「江湖風波險惡,竹槓不是那麼好敲的,就連做善事都得小心點!……胡旭元要搶這面玉牌,就是貪圖尋巒派的好處嗎?

  劉黎搖了搖頭:」若胡旭元和你一樣小家子氣,有這種敲竹槓想法倒也說得過去。但左狐先生身為一門宗主,想法必然不一樣,他可能會圖謀間接控制整個尋巒派,那好處可就是應有盡有了。」

  遊方附和道:「本錢不一樣,能做的生意就不一樣,是我和胡旭元的區別;地位不同,眼界就不同,想的事情當然不一樣,是我和左狐的差距。」劉黎又笑了,訓了一句:「自己知道就好,別以為會兩下子就了不起,單瓶子醋亂晃!……但這塊玉牌還有講究,一般人不清楚,向左狐可能知道一些,它不是普通的器物,而是一塊玉箴,裡面記錄了尋巒派字庫相傳的風水秘訣——尋巒決的心法。」

  遊方這回是真的吃驚了,講玉牌從劉黎手裡拿過去研究了半天,它既不是空心的上面也沒有微雕文字,靈覺感覺毫無結果,疑惑不解的問道:「尋巒決?我小時候看過,還會背呢!難道那是不是真經,另有秘法相傳,藏在這塊玉裡面?哪兒呢,哪兒呢?」

  劉黎反問道:「你背的是哪一部尋巒決?」

  遊方:「當時然宋朝賴布衣寫的《尋巒決》。」

  劉黎:「你背的不會有錯,就是那部自古相傳尋巒決,它當然沒必要寫在玉牌裡面,所謂留在玉箴中的心法,不是秘訣文字,而是一種見知靈引,幫助後來人感悟真意……」大處就是一種見知靈引。而真正的高手,能將這種文字無法描述、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感知,通過神識凝練在特殊的器物上,方便後來人休會。

  器物所謂的靈牲,就在於它與人之間能產生的精神共鳴,這一點遊方在練劍時有切身的感受。

  所謂靈性往往是很獨私的感受!比如換個人用那柄劍,未必會「看見」一個叫秦漁的女子,那僅是遊方自已的特殊機緣所戲予它的「心像」。但「見知靈引」卻是另外一種境界,不論後來者是誰,只要功大到了地步,都可以在器物上感受到前人特意留下的信息。

  這麼一解釋,遊方例是明白了,把玩著玉牌道:「看來我的功夫還不夠,待到化靈覺為神識之後,就可以了吧?」

  劉黎微微一笑:「那也差得遠,至少要有左狐先生那種本事才行。」

  遊方有點洩氣,眼珠一轉,將玉牌遙過去道:「您老人家一定有這個本事嘍,要不看看玉牌裡的見知靈引是什麼?」

  「我就試試吧,好些年沒見過這種東西了。」劉黎而帶得色接過玉牌,握在手心微閉雙眼一昏高深莫洲的樣子,遊方也瞪大眼睛在一旁看稀奇。然而僅過了片刻,劉黎突然臉色一變,睜開眼睛呵斥道:「小遊子,你怎麼把它給煮了!」

  遊方一怔,隨即解釋道:「這塊玉牌也被陰氣封存了多年,玉器雖沒有大礙,但表面硬度也會稍軟一些,要很長時間才會恢復。我用江湖冊門,水火齊攻,的辦法加速回火還陽,放在火上用水煮了幾天。」

  劉黎長歎一聲:「玉器不怕封存,所以適合煉製筏物,慢慢回火還陽也就是了,你何必多此一舉?不怕外行人不敢動,就怕只懂一半的內行人亂動啊!這塊玉筏中的見知靈引讓你給抹去了,可惜了尋巒派前輩祖師的一番凝煉心血。」

  遊方愕然道:「我不是故意的,那怎麼辦啊?」

  劉黎大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其實也沒什麼,《尋巒訣》仍然流傳,而歷代地師所學,當然包括各派熱理風水之法。待到你將來有了地氣宗師成就,將自已對尋巒訣的感悟見知,以神識凝煉於玉牌中,不就可以撲教了嗎?」

  遊方追問:「很難吧?要到什麼境界才行?」

  劉黎掂了掂玉牌:「假如它是一本書,讀之尚且不易,更何況寫出來?談風水地氣功夫,與你言之尚早,我也不好回答。你懂內家拳法,可以打個比喻,至少要有相當於,形神皆妙,與道合真,的境界才行。……你要記住了,這次可不是欠我人情,而是欠了千年之前風水大俠賴布衣前輩的人情。」

  遊方很懊惱,他家傳冊門所學就是鑒別與修復器物,並以此為得意,但今天卻自作聰明毀了一件難得的珍奇器物,那種挫折感不是別人能體會的。雖不甘心但也無奈,誰叫自已學藝不精呢?想了想他又問道:「尋巒派是什麼來歷,與賴布衣前輩有什麼關係?

  在風水堪輿界大名鼎鼎的賴布衣,原名賴風岡,字文俊,自號布衣子,又號先知山人。他是江西省定南縣鳳山岡人,一生相當有傳奇性,頗難考證。《夷堅志》記載他在建陽縣當過官,喜好相地術,於是棄宮浪跡江湖。還有傳說他生於宋彼宗年間,尤歲就高中秀才,後來曾擔傳國師之職。由於遭到了秦檜的排擠,他棄官雲遊,自稱布衣子,故此世稱賴布衣。

  賴文俊擺撰有《紹興大地八鈴》及《三十六鈴》,在《天一閣書目宕》中有《地理大成》15卷,以賴文俊所撰《催官篇》為首卷。只有在江湖風門傳授的秘法中,還有一部《尋巒訣宕。

  賴文俊身為一代風水大師,不僅繼承前人的堪輿理論,還創立了天星風水學。直到今天,他創立的「天星撥砂法」和「輔星水法」仍被風水界廣泛使用。他還創立了「人盤」,即在羅盤的「天盤」、「地盤」基砝上,加入「人盤」,使羅盤上天地人三才齊備。

  然而其人真正流傳的事跡並不在於風水,賴文俊當年的足跡幾乎踏遍了中國,一路留下了仵多傳說,被稱芍「風水大伏,。在當代,他的故事還成為了不少武俠小說以及影視作品的題材。

  賴布衣給嫡傳弟子留下了三件東西,一塊作為傳承信物的玉筏,還有他親手打造的一雄一雌兩柄短劍,椎劍名黃「引真」,雌劍名為「秦漁」。至於當代江湖風門的「尋巒派」卻不是賴布衣本人所創,而是《尋巒訣》風水秘法在流傳中形成的,正式開創者是數百年後的明代風水大師月仲高。

  月仲高繼承了歷代尋巒訣的嫡傳衣缽,在江浙一帶影響很大,形成了風水學的一個派系,此派尊賴布衣為祖師,江湖風門中由此有了「尋巒派」。

  劉黎為遊方介紹尋巒派的來歷,說到這裡突然插了一句:「小遊子,你領著狂狐他們去盜的那座墓,可知事誰的墓?」

  遊方:「我也不清楚,騙狂狐說是明代景德鎮陶監朱元佐的墓。」

  劉黎你可真能鬼扯!如果我猜的不錯,它就是周忡高的嫡傳弟子,尋巒派第二代掌門李季如的墓。李季如打下了尋巒派真正的基業,做的事情比他師父要多得多,卻只傳下了尋巒玉筏和古劍秦漁,至於另一柄劍引真估計是作為紀念隨莽了。……你們發現的那具遺骸當然就是六十四年前失蹤的尋巒派掌門陸文行,他應該是去找引真的,還想看看祖師爺有什麼其他寶貝隨葬?連祖師爺的墓都敢盜,死在那裡真是活該!」

  玉筏和秦漁的來歷倒是搞清楚了,可遊方卻更加納悶的問:「那位陸文行身為尋巒派掌門,怎會這麼膿包,盜個墓都死在下而,連狂狐他們都不如。」

  劉黎的表情分明在冷笑,反問道:「狂狐他們不也死在下面了嗎,真以為那是好動的地方嗎?……其實陸文行當年的功力,絕對在今天的向左狐之上,但他當時被仇家追殺身受重傷,不找個好地方調養,反而著急去盜祖師爺墓中的寶貝企圖翻本。……那個年代沒有現在這些先進設備,他盜祖師爺的墓自然不可能讓別人知道,只能趁夜獨自入地,結果傷勢發作遇意外,死在下面也正常。」

  遊方更加不解的追問:「您老怎會知道的這麼清楚,就像在旁邊親眼看著一樣?」

  劉黎轉過身去,望著舫樓外頤和園的山水夜色,語氣中似乎浸透了歲月滄桑,緩緩說道:「我雖沒有親眼看見,但也能想到。此事六十四年來除了我自已,江湖上沒人清楚,人們只知我曾被那個不孝的徒兒馮敬所傷,卻不知是他是受陸文行暗中指使。而將陸文行追殺的入地無門的那位仇家,就是我。」

  遊方這一問,竟問出一段秘辛往事來一一

  劉黎年輕的時候可不是省油的燈,出身大戶豪門,不僅為人風流的很,而且江湖上種種勾當一樣沒少干,要不是有師父管著隨時教「還不知會折騰出多少事情來。後來繼承了一代地師衣缽,民國二十三年,他三十九歲,收了第一個弟子朱湧傑。

  朱湧傑出身寒微,脾氣與師父不太六樣,為人敦厚穩重,悟性與資質都很好。劉黎除了嫌他太古板,不像自已少年時那麼調皮搗蛋之外,倒沒有什麼不滿意的。但不久之後抗日戰爭全面爆發,朱湧傑要上戰場從軍保衛家國。劉黎當然支持,各種防身以及殺人寶貝讓徒弟隨便挑,恨不得都給帶上。

  朱湧傑在戰場上執行的是最危險的偵查任務,倒也能發揮所長,立的軍功不少。徒弟上戰場師父當然也不能閒著,劉黎在敵占區偷摸幹過不少事。他燒過鬼子的倉庫,還利用關係與本事,威逼利誘偽軍頭目,將倉庫裡的軍火丨、藥品等軍事物資倒賣、偷運到國統區與解放區,偽軍就報「戰損」搪塞過去。

  鬼子進中國,大小頭目當然不忘搜刮各種奇珍異寶。而劉黎也不客氣,鬼子在中國搜刮的各種珍貴文物、字畫古玩、金銀財寶,他有機會就去偷,偷完還不忘殺人放一把火。遊方曾經的殺人放火之舉,比起老頭當年來可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可惜三年後朱湧傑為國捐軀,劉黎大失去了衣缽傳人。直到抗戰勝利後的民國三十三年,劉黎才收了第二個弟子馮敬。馮敬是劉黎在做「軍火生意」時,認識的一位江湖同道的兒子。那位同道知道劉黎的本事也瞭解他沒有傳人,就把兒子送到劉黎門下學藝。劉黎見馮敬為機靈資質也不錯,就收為門下弟子。

  當時劉黎住在重慶,親自教授了馮敬一年半時間,該教的都教了,沒教的都是最高深的秘訣,馮敬暫時還學不了,需要自行歷練火候,等待將來能繼承地師衣缽。馮敬於是向師父告辭出去闖蕩,劉黎也樂得清閒,跑到青城山山隱居了一段時間修身養性。

  一年後劉黎回到重慶,恰好聽說馮敬的父親去世,老朋友亡故自然要去弔唁,順便見徒弟一而。然而在馮家卻沒有見到馮敬回來奔喪,劉黎覺得不對勁,於是去追查徒弟的行蹤,這一查,就查出大問題了。

  馮敬當時在江西武功山。江西與湖南交界一帶,在抗戰之前的國內戰爭期間,是紅軍的老根據地。但到了抗戰後的解放戰爭期間,地處國統區的腹地,土匪鬧的特別厲害。當地的一些豪強聚眾幹起了土匪的勾當,欺男霸女敲詐勒索無惡不作,當地維持治安的國軍往往只是象徵牲的剿匪,甚至經常與之勾結。

  馮敬在當地勾結國軍頭目,私下種賣軍火給各路土匪大發橫財,有很多軍火甚至就是以剿匪戰損的名義從倉庫裡真接偷運給土匪的。不僅如此,馮敬還通過軍火買賣操縱與控制土匪勢力之間爭奪地盤展開火拚,使他的生意更加興旺,甚至魚肉勒索放蕩荒淫。

  劉黎查明詳情之後非常憤怒,他老人家在抗戰時也幹過差不多的買賣,馮敬把手段學會了,卻用錯了地方!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2:57 PM

四十七章、我不攔著你


  劉黎一怒之下找到馮敬要清理門戶,但畢竟是自己徒弟啊,面對痛哭流涕認罪悔過的馮敬,他有些下不了手。轉念一想,徒弟有錯師父也有責任,他自己跑到清城山逍遙自在,卻對剛剛學成功夫闖蕩江湖的馮敬疏於管教。劉黎心一軟,打消了殺人的念頭,只打算廢了馮敬的功失,他正準備動手,卻突然出了變故!

  劉黎一生精似鬼,從來都是他暗算人,沒有人能暗算他,槍林彈雨闖過來都毫髮無傷,但萬萬沒想到會中了徒弟的暗算,再精明的人也有疏忽鬆懈的時候,本來借馮敬十個膽也不敢對師父動手,可暗中另有一位高人指使,此人就是尋巒派掌門陸文行。

  陸文行與劉黎之間早有嫌隙,他的身份當然不僅僅是尋巒派掌門,他在世面上是做航運生意的。在抗戰末期,鬼子從佔領區運送壯勞力到東南亞一帶當勞上苦力,而陸文行居然連這種生意都接。劉黎獲悉後曾放出話來一遲異要菲陸文行一條胳膊加一條腿,讓他知道什麼叫手足骨肉分離。

  當代地氣宗師的威名不小,陸文行聞訊後也就收手了,後來還帶領尋巒派的高手在台灣海峽幾次伏襲鬼子的商船,受到過南京國民政丨府的嘉獎,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但陸文行與劉黎私下裡的粱子就此結下了,劉黎沒有真的去找陸文行,但是後來也沒把話說清楚、那一條胳膊和一條腿到底剁不剁了?一直沒有明確的下文。

  就在劉黎查探馮敬行止的同時,陸文行先行一步找到了馮敬,威逼利誘密謀了很久,指使他暗算劉黎,而自己在一旁協助,兩人聯手趁劉黎不備定然能成功。

  這兩人最終決定動手,一方面因為陪文行與劉黎的私怨,另一方面馮敬也害怕師父不會放過他。但還有一個原因恐怕是最重要的劉黎太有錢了,而且不是一般意義的有錢,說他是重慶首富也不為過,只是一般人不清楚,馮、陸二人卻是知道底細的。

  當時的劉黎,要黃金有黃金、要美元有美元,收藏的珍貴文物,字畫古玩、金玉珠寶無數。這些普通人眼中的財富還不算,身為一代地師,他還擁有各派風水秘訣,各種珍奇的法器與寶物。僅舉一個例子就足夠誘人:靈性不亞於秦漁的古傳煞刃,老頭手裡至少有七八支。

  劉黎年輕時雖然風流,尋花問柳的事情沒少干,但由於種種原因陰差陽錯一直沒有成家,也沒有子嗣。外人不清楚劉黎的身家,但他對唯一的傳人馮敬毫無隱瞞與保留,在重慶的時候,很多事情包括賬務與財物都交給徒弟去打理。他曾對馮敬說過:「我本出身豪門,後來所得的財富也將取之於國用之於國,不是屬於我自己的。而你不要指望這些,我只會傳給你下一代地師應有的東西。」

  假如劉黎未及處置後事就突然死了,世上能動用這一筆龐大財富的人就是馮敬,如何令人不動心?而陸文行幫著馮敬暗害老頭,能得到的好處就太多了,事後他想要什麼,馮敬也不敢不給,劉黎正準備動手廢了馮敬,神識忽有警覺立即轉身拔刀,恰好發現陸文行於背後行刺,兩人鬥在一起。馮敬一見這個場面,也豁出去從地上跳起來猝然發難,結果他們還是小看了一代地師的真功失,劉黎當場殺了馮敬,陸文行身受重傷逃走。

  劉黎自己也身受重傷,但他已經紅了眼,拼著將來傷勢難愈也不調治,一路馬不停蹄追殺陸文行,一點喘息的功夫都不給。兩人都受了重傷,假如陸文行回轉身來放手一搏,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但他卻被老頭的嚇破了膽,一路只顧逃竄。

  從江西武功山一直追到直隸河間府,陸文行突然失蹤了。而劉黎也傷勢發作難以支持,倒在滄州一家客棧中起不了身。一位路過滄州恰好也住在這家客棧的中醫,給劉黎看了病,醫道高超救回了劉黎一命。那名中醫名叫何清,就是何遠之的祖父。

  從此之後劉黎有些心灰意冷,就像當年的風水大俠賴布衣一樣,散盡家財浪跡天涯,金玉珠寶,各種對奇器物送的送、捐的捐,也都沒留下。

  說到散盡家財,劉黎轉過身來特意看了一眼遊方,見遊方已經張大嘴聽的出神了,並無特別的反應。他謂歎一聲,一手托起古劍秦漁道:「我得謝謝你,終於讓我得知陸文行的下落。」

  遊方這才回過神來,問道:「這件事,您老一直都沒有對人提起嗎?」

  劉黎點頭:「是的,我從來沒有說過,陸文行畢竟是一派掌門,事關整個尋巒派的江湖聲譽,我殺了他本人也就罷了,不欲大肆宣揚。再說我後來一直沒有找到陸文行的下落,死無對證的事情,也就沒有與人提起。要不是你今天拿出了尋巒玉箴與秦漁,這個秘密我也不會說。」遊方又問道:「您剛才提到了尋巒派的傳承來歷,但聽前輩的講述,您的歷代地師的傳承,似乎不是某個門派的宗主,甚至無派系可言?」

  劉黎的表情有些傲然也有幾分苦澀,他反問道:「小遊子,你雖未交待過自己的來歷,但我能看出來,你一定有江湖風門的出身,且所學頗為駁雜。你可知道自古風水堪輿之學,祖師爺是誰?」

  遊方答道:「晉代郭璞。」

  郭璞,字景純,河東聞喜(今山西省)人。既是文學家和訓詰學家,又是道學術數大師和遊仙詩的祖師。《太平廣記》卷13記載他「周識博物,有出世之道,鑒天文地理,龜書龍圖;艾象讖偉,安墓卜宅,莫不窮微,善測人鬼之情況。」

  歷史記載頗為傳奇,此人博學有高才,曾注《爾雅》、《三蒼》、《方言》、《山海經》、《楚辭》、《穆天子傳》,又著《遊仙詩》、《江賦》等文學作品,被稱為為文學家,神仙家、訓詁學家。郭璞撰有《葬書》(亦稱《葬經》),全面論述了風水術的理論與實踐,奠定了傳倒地理堪輿的基礎,因此人們又稱郭璞為風水鼻祖、堪輿宗師。

  劉黎點了點頭:「郭景純博才廣藝,精江湖各門之學,被尊為風門始祖也不為過。但如今各派地師實用之術,由何人集大成而開創,開枝散葉乃有今日地理風水之法?」

  遊方想也不想就答道:「當然是楊公。」他說的楊公是指唐末的楊筠松,身為江湖風門弟子,提起此人很自然的使用尊稱,潛意識中對楊筠松比郭璞還要尊敬。

  楊筠松是著名風水大宗師。其平生自奉勤份且憐貧恤苦,多方周濟不遺餘力,民間極為崇敬有口皆碑,世人稱之為救貧仙人,故又稱為揚救貧。唐僖宗朝,楊筠松官軍金紫光祿大夫,掌靈台地理事,後隱歸雲遊精研山,氣勢,最後棲居於濤州楊仙嶺觀景參悟、立論著說,研製楊公盤授徒傳藝,一生桃李滿門。

  楊筠松門下眾弟子多堪典名流,開枝散葉演成風水各派。其高徒有曾文、劉江東等,嫡傳徒裔賴布衣、劉謙等。開十三陵勤測營造者廖均卿、上丨海古城營造者李國紀、福建永定著名圓形土樓承啟樓選址設計者陶張皆為楊筠松嫡傳徒裔。

  楊筠松的各種著作也光後世各派風水經典,有《撼龍經》、《疑龍經》、《疑龍十八問》,《葬法倒杖》江《二十四砂葬法》、《青囊奧語》、《天玉經》和《天玉經外編》等傳世,悉數收入文淵閣四庫全書。

  可以不誇張的的說,如今各派風水若追溯源流,皆出自楊公門下,而在楊公之前,尚無人可專稱地師。假如問史上誰人可稱地氣宗師,遊方第一念想到的就是楊公。

  見遊方答的干水,劉黎很滿意的又點了點頭:歷代地師傳承之源,便是楊公,你說楊公屬於風門何派?」

  遊方:「哪一派都不是,哪一派又都是,楚有楊公,後有江湖風門各派。」

  劉黎:「說的不錯,楊公當年有感門下桃李花葉紛呈,眾弟子各成氣候,來日皆有開一代宗門氣象,地理風水之術將大行天下,得其真傳者難免良莠不齊,甚至各起爭端。於是秘傳心盤於一人,命其獨立於各派之外監察行止,以防濫轉靈樞妄動地氣禍世者。

  待到後世,朝代更迭時過境遷,當日之密囑哼無餘效,但這一線傳承卻留了下來,便是歷代地師,這恐也是楊公始料未及,傳至我手中已是第三十五代二我一生經歷的這百餘年,風水地理之學漸漸式微,不復世間顯學,甚至流訛為欺世盜名之術,身為當代地師也只能感歎而已,但卻不想這一線傳承斷在自己手中二,遊方,你可願拜我為師,將來繼承這歷代地師衣缽?」

  等了大半夜,老頭終於問出了這句話,對於地氣宗師的稱號遊方不感興趣,但是拜劉黎為師是他早就準備好的,當即起身土前拜倒:「師父,弟子給您老人家磕頭了!」

  「慢著!」劉黎突然一揮衣袖掃中遊方的肩頭,一股內勁傳來,遊方沒有跪下去。

  遊方詫異道:「怎麼,您老還有什麼吩咐?」心中暗道這老頭花樣可真多,折騰這麼久不就是想要自己拜師嗎,眼見要磕頭了,怎麼又把架子端起來了?就算是江湖術「上天梯」的門檻,也不帶這麼玩的。

  從昨天晚上到現在,劉黎就屬此刻最開心,臉上的表情幾乎笑成了一殺花:呵呵呵呵,你想磕頭可以,叫我師父也沒問題,但得把話說清楚!…你如今還不是我的入門弟子,暫時就算個記名吧,見我當以以師禮相待,並守我定下的師門規矩,我暫時還不能傳你歷代地師風水秘法,你也在外人面前也不得打我的旗號,聽明白了嗎?」

  這算什麼講究,光盡義務沒好處嗎?老頭好像把情況搞顛倒了,當初到底是誰找的誰啊?本來是劉黎一路陰魂不散,狗皮膏藥似的貼著遊方,怎麼到了現在,就像遊方一路哭著喊著要拜師,劉黎這才勉為其難的收他為記名弟子?

  算了,不和老頭計較了,不沖別的,就沖老人家昨晚為了保護自己和別人拚命,怎麼哄他開心也不過分,況且從劉黎的經歷來看,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長者。想到這裡,遊方很乖巧的答道:「都明白,全按您老人家的吩咐辦。」

  劉黎很開心的一擺手:那好,你就磕頭吧,我不攔著你!」遊方跪倒在地一連磕了九個響頭,這才被劉黎一把拉起來,盯著他笑呵呵的左看右看。遊方被老頭看得有此不自在,伸手摸了摸腮幫子問道:「師父,徒兒臉土有東西嗎?」

  老頭笑道:「當然有東西,鼻子眼睛一樣都不缺。嗯,小遊子,為師發現其實你也挺帥的,頗有幾分我當年的風采。」

  遊方心中暗道:「不是你徒弟就不帥啦?」口中卻說:「不敢與您老人家比肩,想當年,您是何等的叱吒風雲,實在令徒兒神往不已。」老頭笑得更開心了:「話也不能這麼說,古人云,師不必賢於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師」你要有志氣青出於藍,將來一定會超過為師。」

  怎麼超啊?遊方終於問了一個最實際的問題:「師父,我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成為您真正的入門弟子,得傳歷代地師風水秘法?」

  劉黎收起笑容,很認真的答道「其實入門之法,包括鍛煉靈覺、感應地氣靈樞運轉,風水陣法之妙,我都傳給你了,不僅通過手書秘籍,也包括見知靈引,否則我何必約你到八大處?你若自己不能領悟,我再教你別的也沒用。」

  遊方:「弟子明白師父的用意,再往後呢,比如靈覺化神識之後?弟子已隱約窺見其境界。」

  劉黎:「其實也教你了,我給的第二本秘籍中,養劍配合鍛煉靈覺,練劍配合磨礪神識。你有一個優勢,就是從小練過內家功大,防身之術不用我特意再教。但是內家功夫到了丑有觸必應,隨感而發,的境界,單論拳腳區別已不大,主要就在神識。」

  遊方:「原來如此,弟子還沒開始練劍。」

  劉黎:「也不必急於求成,先讓我看看你養劍如何,其實練劍也是繼續養劍,只是我教你法子,不到,自在出入,化境而觀,的地步,是不能勉強習練的。」老頭在秘籍中教遊方的練劍之法,委實太詭異了一些,旁人聽了也許會覺得匪夷所思。但遊方卻覺得再適合自己不過了,與古劍秦漁簡直是絕配。(註:後文自有詳述。)

  劉黎一邊說話,一邊拔出了古劍秦漁:「陸文行雖無行但古劍無辜,此劍被陰氣封存多年,煞氣猶存,而靈性需要重新養成,最終與你神識相合。咦,你是怎麼養劍的,我覺得怪怪的,與當年所見大不一樣?」

  一聽這話,遊方趕緊解釋道:「弟子也覺得機緣奇特,其實與我前段時間元神之傷所受的魔境之擾有關。」

  既然拜了師父又有問題想請教,遊方便沒有隱瞞,將自己養劍的奇異機緣講述了一遍。刻黎聽完之後神情有些古怪,憋了半天才壞笑著問了一句:「小遊子,你不會摟著劍睡覺吧?」

  遊方尷尬道:「師父就不要開玩笑了,如此是否有什麼不妥?」

  劉黎沉吟道:「你若不墮心像境中,能自在而觀,倒也沒什麼不妥,只是你的養劍機緣是在太少見了,不僅是養劍還有些類似古人以神念祭劍,為師所傳的練劍之法,倒像是專為秦漁準備的。既然如此,為師就命你去做三件事情,等你都做成了,便可為我的衣缽弟子,得傳歷代地師風水秘法。」

  遊方:「哪三件事?請您老吩咐。」劉黎卻不回答,岔開話題道:「為你的事折騰了一整夜,我感覺有些餓了。」

  其時天光已經放亮,遠處湖邊已有走動的人影,過不了多久,頤和園的上作人員就會上班了,他們不適合繼續在清宴坊上坐著。聽老頭說餓,遊方趕緊道:「我們去吃飯吧,邊吃邊聊,您老人家想吃點什麼?」

  劉黎:「涮羊肉。」

  遊方一愣:「大熱天還是一大早,吃涮羊肉似乎與時令之氣不和。」

  劉黎一瞪眼:「你一個血氣方剛的愣小子,大熱天早上吃刷羊肉當然覺得燥得慌,而我老人家這麼大年紀,可憐昨夜還與聚陰陣相鬥,現在感覺像是三九天呢,暖暖身子有什麼不可?」

  遊方趕忙道:「既然如此,來一頓羊羯子火鍋豈不更好?」

  劉黎不瞪眼了,嘟囔道:「那當然更好了,但是這麼早,北京牛街的羊羯子店開門嗎?」

  遊方:「師父放心,都交給弟子安排好了,您喜歡去哪家店,就算沒營業,花多少錢我也讓他們先做一鍋,一定讓您老吃好。」

  劉黎拍拍屁股站了起來,將古劍秦漁與尋巒玉箴還給遊方道:「那還不快走!」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2:57 PM

四十八章、陰界士


  遊方剛剛站了起來,老頭突然回身一伸手道:「把你昨晚揀的那兩件傢伙給我。」遊方打開背包,將得自向左狐的鶴翅風笛與得自胡旭元的金屬短刺遞給了劉黎。老頭一揚手,兩件兵刃激射而出,遠遠的落在了頤和園的湖中,看也未多看一眼便縱身跳下了舫樓。

  遊方明白老頭為何要這麼做,既然他們殺了向左狐與胡旭元,這兩件東西留在身邊就是麻煩,萬一不小心被發現,等同告訴別人向左狐的失蹤與自己有關,為了抹去「作案「痕跡所做的一切其它努力都白搭了,從情理上講應該丟棄。

  胡旭元手中那支不知名的金屬刺也就罷了,鶴翅風笛可是個好東西,遊方與向左狐曾交手一括,也親眼見他施展秘法,鶴翅風笛的威力絕不在古劍秦漁之下。受家傳冊門的熏陶,遊方潛意識中就有收集寶貝的愛好,雖明知是個麻煩還總想藏著掖著,倒是老頭乾脆,說撇就撇了,看都不多看一眼。

  想想也難怪,劉黎這一輩子什麼沒見過,萬貫家財都散盡了,當然拿得起放得下,遠非遊方這種江湖小混混可比,遊方要學的地方還多著呢!扔了就扔了吧,東西雖好卻是個麻煩,而且也沒啥感覺。假如老頭把古劍秦漁給扔了,遊方說不定會跳進湖裡再給撈上來。

  上午的太陽剛剛升起時,北京牛街某家知名的羊羯子火鍋店還沒開張,一樓空蕩蕩的沒有客人,但二樓一間小包間裡,卻巳經燉好了熱氣騰騰的一鍋。遊方陪著老頭吃著口味辛膻的羊羯子火鍋,破爛的上衣巳經換成了頤和園門前小攤上賣的印有「北京歡迎你」字樣的文化衫,額角與兩鬢都出了汗。

  老頭真是餓了,甩開腮幫子一頓猛逮,足夠六個人吃的大份加料火鍋,至少讓他吃掉了一大半,遊方幾手沒動幾筷子。等到火鍋見底,滿桌子堆的都是羊脊骨與尾骨,劉黎這才停下筷子打了個飽嗝,喝了杯店家專門配製的撈茶漱了漱口。

  遊方這才問道:「師父要我做的三件事,究竟是哪三件啊?」

  劉黎拿起濕巾擦了擦嘴又擦了擦手,不慌不忙的說道:「小遊子,我除了給你兩本秘籍,另外還有一件東西,拿出來。」

  遊方掏出黃綢布遞了過去:「還有這塊包裹秘籍的綢布好生奇特,師父您是怎麼弄的?」

  髒兮兮的黃綢在這個席面上看上去比抹布也強不了多少,劉黎拿在手中笑道:「綢布本身倒沒什麼,雖是上好的柞絲但也不至於太精貴,但正反兩面都有文章。這正面嘛,你看是不是有血跡?」

  遊方點了點頭:「確實像是血跡,就像染了血洗不乾淨的樣子,什麼人的血啊?」

  劉黎嘿嘿一笑:「這可不是人血,而是雞冠血,也不是現在菜市場裡的肉雞,而是鄉下報曉的蘆花大公雞。我至少走了幾十個村子,每一隻大公雞的雞冠上都取了幾滴血,以神識凝煉於綢布上。」

  遊方:「唉,您老人家一路過,幾十個村子的雞都遭了殃!那麼反面呢,您老人家該不會用綢布將每個村子的陰溝都抹了一遍吧?」

  老頭被氣樂了,翻了個白眼道:「反面可不是一般的東西,狂狐知道用地下的陰土封存秦漁,卻不知世上還有另一種東西叫陰界土,我用神識在綢布的反面凝煉了一層陰界土,經此加工,此布能夠陰絕陰陽,也算一件簡單的法器了。」

  遊方來興致:「陰界土是什麼東西,傳說中陰間的土嗎?這都能搞來,那你老人家本事可太大了!」

  劉黎:「你小子別只顧著拍為師的馬屁,實話告訴你,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就與這陰界土有關。」

  有一種白色的土壤在民間被稱為觀音土,地質學名叫微晶高嶺土,也是景德鎮明請以來燒製瓷器的重要原料。它在考古界經常被稱為青膏泥,這個稱呼並不準確,叫白膏泥更恰當些。有人解釋說白膏泥在水中顏色泛青,所以又稱青膏泥,但這種說法並不完全對。

  濕潤的觀音土光澤雖然微泛青灰,但仍是明顯的白色,怎麼也看不出青色的特徵來。在南方很多地方,白色的觀音土與含鐵質的紅色土壤經常混雜在一起呈層狀分佈,在野外挖開這種土層的斷面,看上去就與五花肉一般。

  白膏泥在什麼特況下會呈現明顯的青色?它的質地細膩質密,是很好的天然防水材料,在楚漢墓葬外側的填土中,經常可以見到以白膏泥為防水層,尤其以長沙漢墓為典型代表。白膏泥層隔絕封存濃郁的陰氣多年,顏色會漸漸發青,就是考古學者常說的青膏泥。

  所以有經驗的盜墓賊下鏟,從地底深處帶出的青膏泥,從而推斷地下有年代久遠的大墓,這是有道理的。但看見觀音土就認為有古墓,那就是扯淡了,兩者有區別成因也不一樣。墓葬周圍以青膏泥為防水層並沒有廣泛的代表性,它受地減分佈的限制,在南方所見比較多,古時北方關中基本上是黃土層,墓莫葬回填土大多是篩細煮熟的黃色夯土滲以石灰、硫磺、殺砂等物,除非是規格很特別的大墓,否則很少見到青膏泥層。

  白膏泥層在地下隔絕封存濃郁的陰氣多年,顏色漸漸變青成為青膏泥,但如果挖出來重見天日在太陽底下曬乾,又會恢復成普通觀音土那種白色,哪怕再沾水也不會明顯泛青了,有經驗的考古工作者應該見過這種現象。因為其中的陰氣被生氣一沖已經散盡,這就是前文提到的回火還陽的原理。

  但如果地下封存的陰氣過於濃郁,時間也長達千年以上,青膏泥層的內表面,會形成六層落膜似的黑色膏狀物,它不是被染黑的也不是被土壤中的腐質層滲黑的,而是自然變黑的。精純的陰氣凝而不散,哪怕重見天日之後很久仍然保持黑色,這一層薄膜似的膏狀物就是陰界土。

  劉黎要遊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湊足三兩陰界土。

  三兩?不多嘛!看來第一件事難度不算太大,遊方沒多說什麼,又問道:「那麼第二件事呢?」

  劉黎臉上又露出一貫的壞笑:「以我教你的練劍之法,將黍漁的靈性完全養成,別人恐怕聽不懂,但你自已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遊方取出專利秦漁,雙手輕輕的摩挲,以靈覺感應這柄劍,耳中彷彿聽見它發出輕微的喘息聲似帶著痛楚。昨晚遊方持劍與向左狐的鶴翅風笛硬拚了一擊,秦漁的靈牲也受了不小的損傷,遊方莫名覺得有些心痛,手上的動作也變得溫柔許多,好似唯恐弄痛了這柄並無感覺的古劍。

  老頭的話他當然明白,按照劉黎所傳那詭異的練劍之法,所謂靈性完全養成,也等於將他心像中所見的那位女子形像變的完全鮮活,同時意味著自已對神識的掌握和運用完全純熟。這個要求並不過分,本來就應該等到自己的功夫火候足夠,才可以學習更高深的秘訣,只是老頭說話的表情實在是有點……。

  遊方點了點頭:「弟子知道了,也理應如此,請問第三件事呢?」

  老頭沒有直接回答,仍然在談秦漁:「我把向左狐的鶴翅風笛給扔了,你雖有些捨不得但也能放得下。但假如我把秦漁也給扔了,你是否還會偷偷揀回來?」

  遊方實話實說:「我確實捨不得,應該會取回來。」

  劉黎又問道:「尋巒玉箴與秦漁都在你手中,假如被當代尋巒派的傳人獲悉前來求取,你捨得給嗎?」

  遊方想了想答道:「玉筏我褂捨得,至於秦漁,給多少好處我也不願意換。」

  劉黎笑了,伸手指輕輕一敲桌面道:「這不就是了,鶴翅風笛假如在你手中確實是個麻煩,但秦漁在你手中同樣也是個麻煩,你打算怎麼辦呢?」

  遊方:「我只能盡量小心,不被人發現就是了。

  劉黎搖了搖頭:「再小心也不是辦法,你總不能把見過秦漁的人都殺了。所以我要你去做的第三件事,就是搞定尋巒派!」

  遊方這下是真的吃驚了,愕然道:「您老昨晚上還說,我這兩把刷子差的很遠,連私下裡敲竹槓的本錢都沒有,如何搞定整個尋巒派?」

  劉黎一拍桌子,聲調陡然高了八度:「本錢不夠可以換,這才叫歷煉!你要學的東西,不僅包括功大秘法,也應有行事的手段。你本就是個江湖小遊子,種種門道也學過不少,自已不會琢磨嗎?假如連風門中的一派都搞不定,將來如何成就一代地師?」

  見遊方半天沒接話,劉黎語氣一緩又說道:「為師也知道難度挺大的,不必著急也不能勉強,可以多給你幾年時間,這件事,其實也算幫為師一個忙。……陸文行雖不是我親手了結,但也等於是被我殺了,如今尋巒派沒有一位正式的掌門壓陣,內部多有紛爭,也算我做事沒有善始善終,你若幫我最終完成善後,當然就是我的衣缽傳人了。」

  遊方咚了廣共氣:」弟子明白了,我會盡力的,但您老人家既然交代了此事,總得告訴我尋巒派如今的詳情吧?」

  劉黎很滿意的捻了捻下巴上的短鬚道:「你不問我也會說的,否則以後行走江湖不小心撞上了,豈不有麻煩?」

  接下來老頭不僅向遊方解說了尋巒派以及風水陣法世家松鶴谷向家的詳細情況,還介紹了如今江湖風門各派大概的狀況。與一般人在武俠小說中所瞭解的、那種神神秘秘的江湖門派不一樣,尋巒派的傳人如今在明面上還挺顯眼,在香港擁有一家慈善基金會,通過此基金會控制了好幾個航運公司的股權,其業務遍佈內地、港台以及東南亞一帶。

  更有意思的是二胡旭元家是湖北的房地產開發商,他父親生意做的很大。學習風水陣法搞房地產開發,專業倒是很對口!不要以為這些江湖奇人平時都躲在深山老林裡研究秘術,他們一樣有自己的生活與事業,看上去與其

  它普通人沒太多的區別,比如遊方,曾經就在中關村站街賣過碟後來又在潘家園練過攤。

  胡旭元平時肯定沒少給舅舅向左狐的好處,身為一門宗主的向左狐才會親自把他帶到北京八大處歷練,其用意與劉黎約見遊方應該是一樣的。而且向左狐平日對胡旭元的行止一定多有放縱,從昨晚發生的事就能看出來,結果遇見了劉黎與遊方這一對師徒,他們兩人都沒能回得去。——老頭乎與小遊子,這一老一小不好惹呀!

  火鍋吃完了,話也說得差不多了,遊方半起身給劉黎添了一杯茶,問道:「您老吃好了嗎,接下來去哪?」

  劉黎端著茶杯膘了他一眼:「這句話應該我問你才對。這頓飯我來結賬,就算為師為你送行,回去之後趕緊收拾東西走人。不論現在有沒有人盯上你,你都悄悄的給我溜,在洛陽既然能逃脫我的追蹤,其餘的事情不用為師再提醒。」接著語氣一厲帶著嚇唬的意味:「假如明天讓我看見你還在北京亂逛,小心為師打斷你的腿!」

  劉黎要遊方立刻離開北京,而且是悄悄溜走,當然有他的考慮。遊方昨晚殺胡旭元,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而劉黎殺向左狐,自然也沒機會細問太多。那兩人做殺人越貨的勾當,當然不會讓旁人知曉,也沒有其他人在場,劉黎事後處理的很乾淨。但是這一對舅甥師徒來到北京,還有沒有其他人隨行,誰也不清楚。

  胡旭元與遊方可不是第一次見面,他在國家目書館閱覽室中與遊方搭過話,又追蹤了遊方半天,這件事除了他自己與向左狐之外,是否還有人知道?連劉黎也不敢肯定。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向左狐無故失蹤一定會在松鶴谷向家掀起悍然大波,向家的許多高人會來北京查找線索。

  這些可不是一般人,甚至比專業的刑警偵查能力都強得多,不論他們能否查到蛛絲馬跡,遊方也應趕緊離開北京斷了線索。小心能駛萬年船,各大證券營業部門口不也掛著類似的牌乎的嘛一一江湖有凶險,行走需謹慎。

  這三年遊方巳經在北京呆習慣了,賞遍了風情山水,失去了處男貞操,也是在這裡結識了人生導師吳屏東老先生,現在陡然讓他走,還真有些捨不得,但是沒辦法呀,誰讓他遭遇到這些無妄之事呢?

  遊方很痛快的點頭:「弟子今天就會離開北京,您老人家又打算去哪裡?」

  劉黎一晃腦袋:「我的事不必你操心,當然自會尋逍遙,雲遊四方,看天下山川風水,品人間諸般美味。」

  遊方:「今天剛剛拜師,卻讓您老人家破費請客,實在過意不去。弟子也沒什麼好孝敬的,恰好昨晚得了一筆浮財,就送給您做雲遊四方的酒嶄吧。」他將背包裡昨晚意外所得的五萬塊嶄掏了出來,欲留給劉黎。昨夜老頭講述經歷,提到解放前就散盡家財,料想手頭可能不會太寬裕,遊方還記著呢。

  劉黎笑了,看著那一摞嶄表情顯然仍很開心,卻擺手道:「你這幾個嶄,還是留著自己泡妞吧,我老人家用不著。……好了,話也交代完了,你先走吧,我來結賬。」

  老頭打發他快走,遊方卻有幾分不捨,想了想又說道:「師父,其實我的真名叫游戍方,來自河南靈寶白馬驛村。您老如果想找我的話,去白馬驛游家,一定能打聽到消息。」

  劉黎微微一怔,隨即開懷笑道:「小遊子呀小遊子,你終於對為師交了實底,是怕你溜了之後我找不到嗎?河南靈寶,那麼你所學一定出自莫家原八大門,果然有門道!……你放心,我不會輕易去打擾你的家人。你若完不戍我交代的三件事,找你也沒用,假如連尋巒派都搞定了,想聯繫你還不簡單嗎?」

  遊方終於對老頭交待了自己來歷,莫名鬆了一口氣,彷彿從某種負擔下解脫出來。他向劉黎行禮告辭下樓,雖然老頭說要結賬,遊方還是付了飯錢才出門回家。

  說走就走,沒什麼好拖泥帶水的。遊方將二手電腦中的資料全部粉碎刪除,給房東打了個電話,就說家裡有急事要離開北京,房乎裡留下的東西就不要了。房東大娘有點不高興,絮絮叨叨說自己還要請人上門收拾才能再租出去,遊方立即說押金也來不及要了,於是雙方滿意,房東大娘在電話裡讓他放心的去吧。

  想了想,他最後還是給謝小仙發了一條短信,說自己在外地找了一份工作今天就要走了,來不及向她告辭,今後有李秋平的消息會與她聯繫的。安完短信,遊方就以內家掌力將小靈通機卡全部震碎,然後扔進了垃圾袋,與行李一起提下了樓。

  謝小仙正在局裡開會,當時手機關了,等到中午看見短信立即回電詢問詳情,電話裡卻只有一片忙音。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2:58 PM

四十九章、瘋狂的車站


  謝小仙拿著電話愣了很久,表情有些失落也有些生氣,站在走廊上望著窗外北京林立的高樓自語道:「小遊子,你就這麼走了,連一面都不見,也不告訴我要去哪裡?」她心裡有些怪怪的,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最後恨恨的說了一句:「走就走,和我有什麼關係?我才懶得管你去哪兒呢!」

  遊方當然不可能告訴謝小仙他的去向,而且發出那條短信時,連他自己都沒想清楚。他甚至不知為何要特意發一條短信向謝小仙告別,難道在北京這個地方,除了已不在人世的吳老之外,唯一還有所掛念的,就是那位平生第一次將自己拷進局子的警察嗎?

  遊方的動作非常利索,行李很簡單沒什麼好收拾的,除了必要的衣服與財物,他帶走了一面羅盤、一把短劍、一塊玉箴,還有背包裡一個青花梅瓶。拎著一個小手提包,背著一個大雙肩包,收斂靈覺很小心的走出小區,表面上卻若無其事,打了輛車直奔火車站。

  ……

  劉黎坐在火鍋店的包間裡,看著遊方離去的房門,神色中有一種形容不出的感慨,在心中自言自語道----

  小遊子呀小遊子,你若做成了那三件事,無論是閱歷、功夫、手段,都有一代地師的成就了。其實諸法同源,所謂各派風水秘訣到高深處境界相通,已將你領進了門,我所會的,只要你有心,在江湖閱歷中也能學到。

  至於歷代地師額秘傳新盤,雖神奇卻不可輕易動用,我甚至不希望你將來有機會去用。昨日為破向左狐的聚陰陣,我不得已又動用了一回,那簡直是燃燒自己的生機元氣啊!第一次見面,你就告訴我練武是為了享受人生,我真有些不好意思將歷代地師這副擔子放在你肩上。

  這副擔子你若挑的好,我有些對不起你,若挑的不好,我又對不起歷代祖師爺。唉!讓你離開北京,放游魚入江湖,趁著年輕,你且好好享受人生吧!

  ……

  插敘一段題外話,香山西酈無名谷中,劉黎曾與向左狐相鬥的方圓十丈之地,一夜之間寸草不留,連土地都化為了純黑色,白天也向外散發著陰森之氣。但隨著秋去東逝春又來,到了2011年的夏天,山谷中央這一片地方,草木生長的異常旺盛,明顯與周邊不同,放佛這裡是一塊能滋養生靈的風水寶地。

  如果有人湊巧走過此地,也許會發現山野中這一略顯奇特的景觀。

  遊方來到人潮湧動的北京火車站,去哪裡呢?他必須要選擇一個目的地,下意識的就想到了廣州,一個自己從沒有去過的南方城市,聽說很大、人很多,也有些亂。

  就要離開北京時,遊方不由自主又想起了吳老的遺願---希望把狂狐背後操縱文物盜掘與非法交易的黑手給找出來。目前掌握的線索不多,可以試著從李秋平突然出現的前妻與堂兄那裡下手,但遊方要離開北京了,而且以殺人兇手的身份也不願意與那些人多接觸。

  那麼線索只剩下了一條,狂狐當初領著遊方他們去青縣盜墓,卻隨身攜帶得自吳老手中的元青花梅瓶,是另有打算,遊方也聽他提起過。就在今年夏天,「業內」有一個熱點事件,某位神秘的大富豪收藏家,面向國內收藏界懸賞徵集流散民間的元青花,並且放言:只要拿來的是真品就有重獎,如果肯轉讓,願意高價收購。(註:詳見本書第四章、瘋狂的青花。)

  那偉大收藏家徵集元青花的地點在廣州,自己沒有出面,而是委託律師、公證機關、鑒定團隊代為辦丨理,並且保證可以不公開參加徵集者的身份。而狂狐瞭解的情況更多,據說那偉大收藏家來自港台,在黑白兩道都很有身份地位。至於更詳細的情況,狂狐並沒有對遊方多講,似乎言語之中多有保留,現在回想起來感覺頗為可疑。

  關於考古鑒定界對於元青花傳世數量的爭論,背景是複雜的,並不完全是學術問題。有些德高望重、專業精深的收藏鑒定專家堅持民間沒有元青花真品,以故宮博物院那批學者為代表,其原因並不是盲從國外的研究結論,從另一方面講,也是對目前國內文物盜掘狂潮(的)一種牴觸。

  民間不論是否有元清花傳世,但可以肯定它的數量少之又少,世界範圍內公開所見的真品也不過三百多件,且絕大多數是館藏不可交易的文物。這種東西在國際市場上已經被炒作的(得)極為離譜,能發現的絕大多數早就被發現了,要想再去找,真的去搜集民司傳世真品的希望非常渺茫,只能向地下的古跡埋藏動手。

  而文物鑒定界從來都面臨一個難題,鑒定時沒法去追問「持寶者」東西的來歷,只要能編造一個合法的持有手續,鑒定專家也沒辦法去刨根問底。

  假如有個人拿著一件元青花真品來了,不論他有何種合法的來歷解釋,盜墓或非法黑市交易得來的可能性是萬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點九。

  而國內有資格也有水平鑒定元青花的這一批專家,其中絕大多數是為文物保護事業貢獻了一輩子的長者。他們面對這種情況,又該如何選擇?直截了當的點頭開具鑒定證書,幫助來人炒作聲勢,鼓勵與助長其行為嗎?於是大多數人選擇不置可否,然後借助所謂的學術結論顧左右而言它。所以這並不是個純粹的學術問題,而是面對今日江湖一種無聲的態度。

  遊方當初向吳老解釋過,吳屏東這才恍然大悟,吳老本人畢竟也不是研究元青花的權威專家,有些內情以前並不是太瞭解。

  而那位神秘大富豪收藏家的舉動,從表面上看彷彿是出自一種民族情感,不服氣國外學術界以及國內「宮內派」關於元青花傳世數量的結論,認為以中國之大,民間肯定還有元青花真品存在,於是出高價懸賞徵集。但從另一方面看,此舉也會引發各路盜墓高手蠢蠢欲動,既有重金可拿,而且又能保密身份,何樂而不為?

  遊方就聽狂狐提起過,他打算盜完「朱元佐墓」之後,就帶著那個梅瓶去一趟廣州,參加這次徵集活動,假如朱元佐墓中也有元青花,也順道一起帶去。

  假如真有盜墓賊或盜掘團伙的頭目帶著真品元青花去了,徵集者本人也絕對不會吃虧,表面上號稱重金懸賞,但真正花錢買下的代價絕對不會太高。因為這種來歷不明的東西,其銷贓脫手價格要比明面上的國際拍賣成交價格低的(得)多。假如是剛出土第一手的贓物,以遊方瞭解到的行情,其最大的差價可以在數字上去兩個零。

  這樣一個舉動,也是私下裡接觸國內各大文物盜掘團伙,利用自己的勢力整合這一批「資源」的好機會。幕後策劃者沒有露面,公開的活動名義上又很好聽,但背後的門道那就多了,一般的外人根本不可能清楚。而遊方卻沒法不起疑,他懷疑這次活動的策劃者與狂狐的幕後勢力更大的犯罪集團有關。

  若不是吳老的遺願在心中難以忘卻,遊方本不會管這種閒事。現在他要離開北京又想不清去哪裡落腳,乾脆就去廠州吧,手頭正好有一件真假難辨的元青花,就順道送去參加這次徵集,既能做個掩護又有機會暗中探探情況。

  這件仿元青花纏枝梅瓶,出自冊門高人、遊方之父游祖銘之手,幾乎完全可以亂真,就連吳老與一批同事都找不出破綻來。假如不是自己老子做的還留下了獨門暗記,遊方僅憑眼力活也夠嗆不被打眼,就是不知哪位神秘收藏家請來的鑒定團隊,能不能找出破綻來?真正考驗父親手藝的時候到了!

  遊方能夠熟練掌握與遠用靈覺,並且能控制到相當精微的程度之後,對這只梅瓶也能挑出毛病來。父親仿製做舊的工藝再高超,器物中也缺乏一種「東西」,就是穿越歷史的歲月沉澱感。但這種感覺是非常唯心的,在鑒定時不太好說出來,而且遊方也在猜疑,徵集活動的鑒定團隊中有沒有這種高手?

  閒話少敘,遊方於火車站附近「淘「了一張T15次的火車票,當天中午11點發車,次日早上7點35分到達廣州站。他買的是硬座票,倒不是為了省錢,原因與上次從濟南坐火車是一樣的。他現在手頭大概有十四、五萬,只要不是太奢侈嗎,足夠生活一段時間了。雖然去的是個超過二十個小時的硬座旅程自然枯燥乏味,但對於遊方來說還不至於勞累,從昨天到現在一系列意外發生的太快,難得閒下來養養心神,順便好好整理一下思路。

  2010年9月4日上午八點左右,遊方背著一個大旅行包隨著擁擠的人流走出了廣州火車站,並以身法甩開了兩個鬼鬼祟祟在後面伸手企圖摸他的背包、只有十來歲的孩子。來到站前廣場上,遊方深吸一口氣,第一次感應這個陌生城市的氣息。

  陌生的城市九月初的季節正值秋老虎的尾巴,在中國傳統時令中也成為「長夏」,五行之氣在火與金之間屬土。廣州早上的氣溫其實與上車前背景的中午差不多,甚至還略低一、兩度,畢竟還沒到一天中最熱的午後。但遊方卻感覺到一股悶熱之意。這裡的空氣濕度明顯比北京大,汗的揮發速度不快,人自然會覺得壞境有點悶。

  除此之外,遊方還感覺到一種無形的浮躁、雜亂中略帶點莫名優越感與失落感所形成的複雜氣息,飄蕩在這座城市中。這種下意識的感覺無法形容,應該是每天穿行這座城市的人民所帶的氣息交織瀰漫而成、器物有自己的「屬性」,城市也一樣,此刻的遊方,越來越習慣從一位地師角度去觀察周圍了。

  當然了,從靈覺的角度,最明顯的感應來自於身邊的火車站——這裡的人氣太旺了,雖然嘈雜紛亂無比,毫無精純可言,但有一種濃郁充雜幾乎水洩不通的感覺。不是指此刻的火車種人流水洩不通,而是周圍環境反覆沉澱形成,一時不能消散的地氣。

  廣州是全國各地流動人員到珠三角一帶打工最大的集散、中轉站,前幾年有一次春運期間,南方鬧雪災鐵路運輸受阻,這座火車站的廣場以周邊一度滯留了近百萬人!這是一個多麼龐大簡直到可怕的數字,相當於很多小國家舉國的總人口,卻都聚集在一座火車站的同圍,其場景可行而知。

  遊方還想到另一件事,自己曾經在濟南火車站借助旺盛而雜亂的人氣掩護,企圖「逃脫」劉黎的追蹤。假如再遇到這種狀況倒方便了,直奔廣州火車站就成,這裡旺盛雜亂如大熱爐一般的人氣,可以混雜掩蓋掉太多的氣息,只要距離稍微遠一點,高手的神識也察覺不到吧?

  一邊這麼想一邊故意混在人多的地方走出戰前廣場,心中清楚自己成功從北京「溜走」了。不知是靈覺感應周圍地氣的緣故,他此利卻莫名有點失落,竟有些希望能遇到什麼熟悉的人。行走中習慣性的暗中觀察周圍,他突然愣了愣一一靠,想什每就來什麼,還真看見熟人啦!

  屠蘇很傷心、很焦急,甚至委屈的都快哭了,貝齒輕咬粉唇,盡量強忍著沒有流眼淚。

  一大早到達廣州站,拖著底下帶小輪的大旅行包下了硬臥車廂,她在站台上歇了片刻。有一位戴著黃不溜紅太陽帽的大叔走了過來,很熱情的說道:「小姐,出站嗎?我是工作人員,幫你拿行李。」

  說完話也不等她感謝或者拒絕,扛起旅行包就往出站地下通道走去,屠蘇趕忙跟著他說:「不用幫忙,我自己來就行。」

  大叔頭也不回的答道:「你一個小姑娘,哪能扛動這麼大的包,還是讓我來吧」

  屠蘇很不好意思的說:「真是太感謝您了!」

  大叔笑了:「客氣什麼,我就是幹這個的。

  她對這座城市的第一印象非常好,一下車就遇判了雷鋒般的大叔。不料到了出站口,「雷鋒大叔」伸手要錢,旁邊還有幾位身材與他一樣魁梧的大漢虎視眈眈。屠蘇很意外,據理力爭了幾句,反而遭到一通嘲笑。她畢竟是個單身少女,包還在人家手中,著急出站也沒有心思多爭執,不得不自認倒霉付了三千塊「搬運費。」

  在出站口外面等了半天,也沒見到前來接站的姨父人影,於是想起父親送她上車前說的話:「姨父生意忙,睡得晚起得也晚,廣州早上還經常堵車,假如到了站沒看見人,就給他打個電話,稍微等一會兒,千萬別亂走。」

  屠蘇於是拖著包隨人流來到廣場前,剛剛掏出手機,迎面有一位年紀與她差不多大的少女走過來,帶著可恰的顫音小心翼翼的說道:「這位姐姐,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屠蘇以為碰到了要錢的職業乞丐,這種人在全國各地火車站都常見,但看對方的樣子又不像,她很疑惑的問:「你有什麼事?」

  女孩弱弱的答道:「我遇到小偷,身上的錢包丟了。……姐姐放心,我不問你要錢,只想求你幫忙給我媽媽打個電話。」然後說了一個手機號碼。

  屠蘇雖然單純善良但也不是傻子,她早就聽說過有人在火車站以借用電話名義騙手機,但此則女孩沒有要她的手機,而是讓她幫忙打電話。看對方的樣子很可憐實在不像是裝的,萬一是實情還是應該幫個忙,於是就撥通了那個手機號碼。

  手機通了,電話裡傳來一個年紀較大的女子聲音:「喂,誰呀?」

  屠蘇:「阿嫉你好,你女兒在廣州火車站……」

  她還沒說完,女孩就湊過來大聲道:「媽,我是小燕子,在廣州火車站,錢包丟了回不去家,你快來接我吧!……」看她的表情都快哭了,見此情景屠蘇的疑慮打消了不少,把手機遞給女孩道:「你自己說把。」

  手機雖遞了過去,但屠蘇仍然在身邊緊盯著她,看女孩的樣子很瘦弱年紀也不大,總不能拿著手機在自己眼皮底下跑掉,再說周圍還有這麼多人呢!心裡一邊這麼想一邊又覺得自己有點好笑,因為女孩正在電話裡對家人哭訴自己的遭遇,剛才顯然沒有撒謊。

  就在這時,有人拍了她的肩膀廣下,屠蘇回頭看見的是一幅展開的廣州地圖,稍抬頭才看清一張戴著墨鏡的笑臉。一位背著包、拿著地圖、操外地口音、遊客打扮的男子問道:「請問一下,白雲山公園怎麼走,坐幾路車?我是第一次到廣州,不認識路。」

  屠蘇搖了搖頭:「對不起,我對現在的廣州公真也不是很熟,你去問別人吧。

  答完話回頭,就這麼會功失,那女孩拿著手機已經不見蹤影。屠蘇本能的覺得不對,再一回頭,那位「遊客」已經迅速施卷在站前廣場的人流中,自己拎著旅行包還能上哪裡去找?騙子的手段日新月異,簡直防不勝防啊!這下輪到屠蘇快哭出來了。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2:58 PM

第50章 別把人弄丟


  手機是上大學前父親剛給她買的,牌子不錯功能很全,花了兩千七百多塊呢。屠蘇本不想要這麼貴的,她看中了一款四百多塊功能最簡單的手機,但父親卻堅持說女孩子用東西就應該稍微嬌貴點,否則會讓同學和親戚們看不起。這下倒好,一下火車,手機就沒了。

  屠蘇有心報警,但警察能否破案希望實在不大,再說也耽誤不起這個時間和經歷,別忘了她是一個人剛到廣州正等著姨父來接呢。遠遠的看見站前廣場的外側有一排投幣式公用電話,她將旅行包的帶子緊緊攥在手心,小輪滾地拖著包到那邊去打電話。

  投幣之後撥通了姨父的手機號碼,那邊剛響一聲還沒來得及接,旁邊突然竄過來一個人,伸手一把扣住電話:「找你半天了,你怎麼跑這兒來了?」屠蘇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說話,那人又連聲點頭道歉:「對不起,認錯人了,真不好意思!」然後轉身就走了。

  投幣顯示的餘額還在,電話可以繼續撥,屠蘇順手按了重撥鍵,這次很快就打通了。電話那邊姨父咳嗽了一聲,聲音有些沙啞鼻音也很重,顯然是感冒了:「喂,你到站了嗎?」

  屠蘇差點沒哭出來,強忍著委屈道:「姨父,我是小蘇,已經到廣州了,手機丟了,是用公用電話給你打的,你什麼時候到啊?」

  姨父在電話裡語氣很吃驚:「真不好意思,我今天感冒了,頭痛的很身子也沉,實在起不了床。一大早就讓一個朋友去火車站接你,路上堵,他可能晚到一會。廣州火車站很亂,你可千萬要小心不能隨便跟人搭話。……你在哪裡?……那個電話亭我知道,你站在那裡別走開,我通知他到那裡找你,他姓鄭,你叫他鄭哥就行。「

  屠蘇覺得這個電話打晚了,要是早得到姨父的提醒,在廣州火車站不隨便與人搭話,手機也不至於被騙走了。她不敢亂走,雙手緊緊抓著旅行包就站在電話亭邊等候,大約過了兩、三分鐘,有一個人穿過站前廣場的人群徑直朝這邊走了過來。

  此人是個二十多歲的小伙,穿著淺色的休閒西裝,人打扮的乾淨利索,摸樣長的也算周正有幾分英俊,帶著很和善的熱笑。他一眼看見電話亭旁站著的少女屠蘇,如污濁晨風中一朵含苞凝露的嬌艷花朵,止不住眼神一亮,緊走幾步來到近前,滿面笑容的問道:「你就是小蘇吧?你姨父要我來接你,對不起,我遲到了。

  屠蘇有些遲疑的問:「您是?」

  那人答道:「我姓鄭,年紀比你大不了幾歲,叫我鄭哥就行!……我們快走吧,車在停車場那邊。」

  說著話鄭哥就要伸手去接屠蘇手士的旅行包,這只右手剛伸出去,莫名覺得腋下與軟肋中間的某個位置突然一麻,緊接著一股酸脹感瀰漫全身,一口氣似乎憋在胸前上不去也下不來十分的難受。身子定在那裡不敢動,因為只要動一下,胸肋之間就如岔氣般一陣牽扯的刺痛。

  他當然是被人暗算了,出手的人是遊方。

  遊方一出廣州站,大老遠就看見了屠蘇,心中暗道真是有緣,如果不過去打聲招呼簡直對不起老天爺的安排只他走過去的時候屠蘇正在打電話,於是沒有打擾站在不遠處,卻恰巧看見了她打電話的整個過程,敏銳的聽力也聽清了她的通話內容,不禁眉頭微微一皺,沒有立刻現身而是悄悄閃避到一旁。

  等到鄭哥出現,笑著伸手要帶屠蘇走的時候,遊方突然閃身而出就是一擊。他以前雖然殺過人,但都是速戰速決乾淨利索,出手從來沒有這麼陰損過。內家功夫就算只學練法不學打法也可以,側重於身心修養,但一定要問其中有沒有陰損招數,答案應該就是此刮遊方所用的手法。

  遊方這一擊,就是「打穴」功夫,不像武俠小說中描寫的那樣神奇,一點中對方就完全動不了而且還不受傷,其實被打中的人大多是鄭哥那種感覺。也不一定要點中醫所說的那些穴位,運內勁打透對方的身休就可以,但擊打特定的部位效果會更好。至於「解穴,,手法也不太複雜,運內勁再拍透了就行,對方會很難受,至於受傷的輕重,要看打穴者的手法了。

  遊方沒有像影視劇中演的那樣伸手指去「點穴」,而是右手虛握成拳,頂出指食與中指的指節敲出一擊,旁邊的人看上去感覺不輕不重,就像兩個熟人碰了一下在打招呼。但是他的手法可夠重的,鄭哥接下來這段日子只要一做稍微劇烈的運動,就會覺得胸肋酸疼全身發軟出虛汗,連小弟弟都硬不起來,就算好好休息調養,至少也要大半個月才能恢復過來,就似大病一場感覺很虛弱。

  更陰損的是,除了肋側一小塊淡淡的淤青,全身上下沒什麼異常,就算去醫院做一個全身。掃瞄,也查不出任何毛病來。遊方是真的怒了,而且替屠蘇感到萬分的後怕,才來了這麼一丨手,如此還沒完。

  鄭哥肋側一麻站在那裡動彈不得,緊接著身子一空,本想去拿旅行包,自己卻像旅行包一樣被人勒了起來,晃了兩步被塞進了旁邊的電話亭靠在玻璃檔風上。眼前發黑冒金星,直喘氣卻沒法大聲說話,耳邊聽見一個聲音低低道

  「你這個雜碎,給我聽好了!……你不走運,今天碰見高人了,但你也很走運,老子今夭不想開殺戒,留你一條命,乒在你身上留點東西。假如將來你再冒壞水幹這種勾當,小弟弟就得萎,一輩子性無能。……不信的話,這幾天你就試試,看我說的是真是假!」

  遊方的打穴效果最多也就一個月,至於最後這一番話,純粹就是江湖驚門「神仙話」的手法了,看上去似乎是連哄帶嚇的忽悠人,但很多時候真的很有效。說完話他一拳打出,投幣電話內部稀里嘩啦一陣響,外殼也癟下去一大塊。

  屠蘇有點傻了,鄭哥剛剛伸手要接東西,旁邊突然又來了一個人拍了他一下,然後就接著肩膀像很熟的樣子進了旁邊的電話亭,還說了一句悄悄話並發出一聲響動。鄭哥沒出來,那人卻甩著右手好像很疼的樣子,轉身來到了面前,屠蘇一愣認了出來,驚訝的問道:「怎麼是你,剛才是怎麼回事?」

  屠蘇當然認識遊方,在滄州給她照過像,在濟南又送了她一張軟臥車票,當時被身邊的同學開了好一頓玩笑,卻連此人的名字都不知道。此刮在廣州重逢自然有一種親切感,卻對發生的事疑惑不解。

  遊方沒有多解釋,掏出自己的手機遞給她道:「剛才給你誰打過電話,用我的手機再打一遍就明白了!……行走江湖,丟了什麼東西不要緊,但別把人給弄丟了!……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他們在停車場一定還有同夥,快跟我走,邊走邊打電話。」

  口中說話手上也沒有閒著,左手提起屠蘇的旅行包,右手拉住屠蘇的胳膊,撓著她快步離開了站前廣場,混在擁擠的人流中穿行路口來到一條衙邊。遊方在北京一直使用一部小靈通,但不是沒有手機,他有一部手機從來沒忘記過充電,但通常卻不插卡,而隨身總是帶著兩張神州行卡,一張是與家人聯繫專用的,另一張從來沒有用過卻一直充值備著。

  此則插在手機裡的,就是那張備用的神州行卡。屠蘇腳下不由自主的被他挽著走,遊方對她還算客氣,沒有扣住脈門拉著走,等他們站定腳步時,正巧站在一家大酒店的門口,屠蘇的電話打通了,她聽見了真正的姨父聲音:「小蘇,你在哪裡啊,電話也打不通!」

  屠蘇終於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事,那部投幣電話不知被人做了什麼手腳,接電話的人根本不是她的姨父!當時聽聲音就有些不對,但電話裡的「姨父」說自己感冒了,她竟然沒多想。一瞬間她的臉色變得煞白,如果不是遊方挽著恐怕會當場軟倒在地,不知是因為後怕還是委屈,眼淚終於止不住的流了下來,撲簌簌如斷線的珍殊。

  「嫉父,我差點見不到了你了……」屠蘇盡量使自己的語氣保持平靜,但聲音仍然帶著明顯的哭腔。

  電話那邊的人急了,高聲問道:「我正在路上,開車過去接你,出了什麼事,你到底在哪?」

  她在哪裡?遊方耳力敏銳聽見了電話的聲音,回頭看了一眼,適時提醒道:」我們在流花賓館,要他到大堂來接你。」

  站在一家四星級酒店門前,自己背著一個包還拎著一個包,一位美少女靠在懷中哭著打電話,過往行人紛紛好奇的觀望並竊竊議論,遊方感覺太不自在了。他想找點東西給屠蘇搖擦眼淚,一摸兜只掏出一塊髒兮兮的黃綢,皺著眉頭又塞了回去。

  好不容易等屠蘇打完了電話,遊方盡量柔聲勸道:「別哭了,沒事了,我陪你進賓館大堂等人好嗎?……現在這個樣子讓人看見了,還以為我把你怎麼樣了!」

  屠蘇這才意識道自己在大衙上靠在一個「陌生「帥哥懷裡哭,而剛才是這個人救了她,趕緊站直了身體,臉上淚痕未乾,轉瞬間又羞紅了,表情怯生生的有些激動,卻不知怎樣感謝才好。遊方心中暗道:「還是靠在懷裡感覺更舒服。」口中卻說:「有我在不用怕,不要站在大街上說話,我們進去坐一會兒。」

  在流花賓館大堂一角的沙發上坐下,屠蘇已經擦乾眼淚恢復了平靜,帶著感激、欽佩甚至崇拜的神色連聲向遊方道謝,然後兩人聊子起來。遊方這才弄清楚,為何這位美麗單純的少女,會背著大包獨自一人坐火車來到廣州。

  遊方上次在濟南遇到屠蘇時,曾猜疑她的家境不太好,這與實際情況有小小的偏差。屠蘇的父親是外交部的一位官員,而母親是人民文學出版杜的編輯。屠蘇是在廣州出生的,當時她的父親外派某非洲小國,而母親在廣州市委宣傳部工作,直到屠蘇上小學前,母親才調動到北京,一家人團聚。

  這是一個典型的知識分子家庭,父母都是公條員出身,在外人看來覺得應該不錯,其實條件也很普通。不要以為是個公務員就有多少油水、機構級別越高油水就越多,其實在國務院這種地方也有不少清水衙門,下轄的外交部就比較典型。

  外交部在民間被戲稱為「三天抗議兩頭友好部」,平時沒什麼人找他們辦事,假如真出了事需要找外交部,也不是其內部普通工作人員能管得了的。外交官的身份雖然好聽,但平時在國內只是一份死工資,假如派駐國外的使領館的話,普通外交官根據地域不同每天有幾十美元不等的駐外補貼可拿,省點用度可以撈下來。

  但這也要看運氣,派駐發達國家物價水平高,平時出門根本消費不起,再假如派駐到某些黑非洲國家,消費倒是不太高卻絕對是苦差事,平時根本不敢亂出門,連生病都不敢到當地的醫院看,補個牙都有感染艾滋的風險。

  最近幾個月,才聽說外交部上調了駐外人員的津貼。而屠蘇的父親自從非洲回來後就沒再外派,只在部委機關內從事「拷口徑」一類的文案工作;母親在人民文學出版社,工作與收入只是比較穩定而已卻不算太高。

  這樣的家庭條件不算很差但也稱不上太好,在北京普普通通過安穩日子而已,卻有一種身份上自然的清高,與市井社會距離比較遠。這種家庭出來的孩子,大多家教修養不錯,但是人往往比較單純天真,其實並不傻也不是不懂事,只是對市儈龍蛇複雜的一面感受甚少,看看屠蘇就知道了。

  上大學前的暑假期間,七、八位高中同學相邀結件出去旅行,每到一個城市都有某位同學的親戚家照應,沒什麼不放心的。屠蘇的父親也支持從未獨自出過遠門的女兒參加,作為即將離家上大學前的一種鍛煉,所以遊方才會在滄州與濟南兩次遇見她。

  她考取的是廣州中山大學,父母本打算都要親自送她來的。可是很不巧,屠蘇旅遊回京之後,母親突然住院了,雖是老毛病復發沒有什麼危險,但每天都離不開人照顧。父親無奈,買了一張臥鋪票將屠蘇送上了火車,而且托她在廣州的娥父接站,以為這樣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了。結果妖父不知什麼原因晚到了,一不小心就出了差錯,手機沒了倒是小事,人差點都丟了!

  中山大學的新生是9月9號報到,父親特意讓她早來幾天,大件行李托運到學校,隨身背了一個旅行包,打算先住在大姨家,順便在廣州轉幾天熟悉熟悉。不料一到地方卻出了這種事,什麼心情都沒了。

  面對幾次幫助過自己的遊方,屠蘇非常信任,閒談對自己的情況沒什麼隱瞞,最後提到下了火車後的一系列遭遇,俏臉上仍流露出驚悸之色,肩膀在微微發抖,吐氣微喘著說道:「我就是在廣州出生的,一直到五歲才走,後來也不是沒有回來過,怎會遇到這種事情,太恐怖了!以前想都不敢想。」

  看她的表情,這幾天恐怕還會做惡夢,遊方盡量放輕鬆以開玩笑的語氣道:「以前你都不是一個人,而今天是單身女孩,所以容易被壞人盯上。你在出站口與「搬運工」理論的時候,可能就被人注意了,當時的情形很顯然說明你是一個人,出來混的經驗又不足,拎著大包跑都跑不快。那幫雜碎,眼睛毒著呢!

  聽說廣州站是全目最亂的,但最近為了迎接亞運會,上面管得緊,情況已經收斂多了。只要小心點也不是那麼恐怖,每天往來客流那麼大,最高峰時有幾十萬,被騙的畢竟很少。而你今天一連遇到三次,實在是運氣太好了,回頭該去買張彩票,說不定能中大獎。」

  屠蘇仍心有餘悸,但還是被遊方最後的話逗出了一絲笑意,很誠懇的說:「我今天最大幸運就是遇到了你,真是太有緣了!你叫什麼名字?怎麼也到廣州了?」

  「我叫遊方,來廣州旅遊的。」話剛一出口他就後悔了,因為在火車上已經想好,到了廣州換張身丨份證也換個化名,再去參加元青花徵集,怎麼一出口又說出了「遊方」這兩個字。然而轉念一想也沒什麼,面前這位來歷單純、天真善良的少女,實在沒什麼好提防的,也不可能在江湖中有別的交集,遊方就遊方把p

  少女很真城的微笑:「我有你的手機號,在我姨父的手機上,你如果不著急走,我一定找機會請你吃頓飯,好好謝謝你!」

  遊方心中暗道:「回頭還得再找一張神州行卡,給化名的新身份用,熱知道的那個手機號,就留給遊方這個名字吧。」同時也微笑道:「不必客氣,你還是先去買彩票吧,千萬別忘了!中了獎再請我。「

  屠蘇又被逗的撲哧一笑,這時她的姨父恰好趕到了,看看表已經過去了四十分鐘,可真夠慢的!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12:59 PM

第五十一章、方寸皆江湖


  屠蘇的姨父叫胡行健,是她母親的大姐的第二任丈夫,個子不高眼睛也不大,典型的南方人面孔,剃著平頭渾身上下透著一種小商賈的精明勁。他是開著一輛九成新的廣州產本田轎車來的,停好車走進酒店大堂,恰好看見屠蘇的眼圈還是紅的,卻與一個青年男子在笑著說話。

  上前打過招呼之後,他有些疑惑的問道:「小蘇,這位是你的朋友嗎?」

  遊方搶先解釋道:「火車上認識的,我看她在車站遇到點麻煩,就陪她在這裡等你。」

  胡行健用略帶疑問的目光看了屠蘇一眼,下意識的挺了挺胸對遊方道:「這位同學,謝謝你照顧我家小蘇!你要去哪?我開車來的,可以順道捎你一程。」

  屠蘇也說:「你要去哪裡,要不,讓我姨父送吧?」

  遊方笑著搖了搖頭,一指不遠處的賓館前台道:「我哪兒也不去,就住這裡……你快走吧,坐了一天的火車,也很累了。」

  屠蘇跟著姨父走了,遊方卻感到有些詫異,自己在這位美麗單純的少女面前,怎麼不經意間總是說實話?遊方還真沒騙她,他就打算住在流花賓館。

  一個成功的「流竄犯」,若沒有特殊的原因,往往並不預先確定下一站落腳地點,而是根據情況隨機決定,這樣才不會留下太多的線索。遊方在逃脫劉黎的追蹤時,曾經就是這麼做的。而今天走進流花賓館前後,注意觀察過周圍的環境,還小心翼翼釋放出靈覺感應,覺得這個地方是個不錯的落腳點。

  此地東邊不遠是越秀山,從風水角度看,它是廣州白雲山靈脈伸入人煙密集處的「龍伏首」所在,主「隱靈」之氣。

  此處南邊不遠是流花湖,它是從東北方向白雲山——越秀山這條地脈延伸到盡頭,恰好出現的一片水面,是「龍取水」所在,主「養息」之氣。

  這家賓館又正對著廣州火車站不遠,山水靈樞之氣與火車站旺盛而雜亂的人氣相呼應,形成一種鬧中求靜、亂中求安的地氣環境。更難得它在寸土寸金的廣州市區佔地面積不算小,內部有一個能聚底氣的庭院,住在這裡適合於調養恢復神氣。——與向左狐師徒之戰僅僅是前天晚上的事,然後就離開了北京,遊方此刻還沒完全恢復過來。

  遊方從火車站走到這裡,由於周圍高樓大廈的阻擋,他既看不清越秀山也看不見流花湖,但是靈覺自然能感應到周圍的地氣特徵。掌握靈覺對於一位風門中人來說簡直是極大的幫助,既然能直接感應到地氣,當然要選擇舒服點的地方,這裡的風水環境並非絕佳,但也是個不錯的落腳點了,而且遊方還有別的考慮。

  這裡離火車站很近,出入之間只要多繞一圈,很方便擺脫暗中的追蹤者。更重要的是遊方此刻扮演的身份,他是一位帶著傳世元青花來到廣州參加徵集活動的民間收藏家。假如住在五星級酒店的總統套房則太過張揚,當然他也住不起,選擇一家四星級酒店,要一個帶外間的會客室的商務套房正好合適。

  做任何事情都要注重細節,假如手中的梅瓶能夠引起徵集者的興趣,遊方也不敢確定對方會不會調查他的落腳點,總之自己行事要盡量妥當。

  遊方背著包來到前台,掏出一張名叫「梅蘭德」的身份證遞了過去,瞎話張嘴就來:「服務員小姐,我叫梅蘭德,在網上訂了一周的豪華商務套房,今天入住。」

  前台服務員在電腦上查了半天,當然不可能有結果,詢問了幾句,遊方的臉色明顯沉了下去,看上去馬上就要發火。大堂領班恰好在近前,看了一眼電腦記錄,抬起頭帶著歉意的說道:「先生,可能是電腦系統出了一點差錯,而您又記不清網上訂單號。但是沒關係,我們的豪華商務套間正好有空房,就按網上預訂的折扣價給你,一周,是吧?」

  遊方不用開口相求,只要有套房有空,對方自然就給了折扣。網上預訂雖然折扣較大,但是一天也要人民幣五百八十八,一周就是四千多呀!唉,難得奢侈一回。

  入住之後洗漱休息一番,中午在附近好好吃了頓飯,買了幾身輕便舒適的衣服。這一帶的街巷中做電子產品生意的鋪面非常多,遊方淘了一張尾號不錯的神州行卡,回到賓館裝上,給元青花徵集活動聯絡處打了個電話預約。接電話的是個語氣很溫和的男子,問了幾個挺專業的問題,聊了幾句彷彿很滿意的樣子,讓遊方明天過來直接找他就行。

  ……

  都市裡什麼地方「人氣」能與最擁擠的硬座車廂「媲美」?就是高峰的地鐵,人簡直擠得如沙丁魚罐頭一般,熱天穿的少的話,上下班高峰期女孩子坐地鐵心裡都直打怵。遊方攜有「珍貴」的元青花瓷瓶,當然不可能去擠地鐵,也沒有走到外面隨便攔一輛出租車,而是在房間裡打電話讓酒店派來一輛車到樓下等著,負責接送他。

  上點檔次的賓館酒店內部,通常都給住客提供租車服務,車型一般比大街上跑的出租車檔次高,只要肯花錢就成。

  坐車來到市中心的一座大廈,它是屬於某集團的產業,有幾層樓自用,其餘的樓層出租做寫字間,進了電梯可以發現這裡挺講究,沒有13樓與14樓,電梯按鈕上13樓的位置寫的是「12A」,14層的位置寫的是「12B」,徵集活動就在12A層。

  這次徵集活動在收藏界影響很大,估計有不少人聽說之後,把它當成了近幾年很常見的,各大電視台在各地組織的民間鑒寶活動,遊方在電梯裡就遇見這麼一位。

  此人是位三十出頭的漢子,面色焦黃穿著西裝,左手拎著一件約四十公分高的青花瓷瓶,他看見遊方如抱孩子般抱著一個木製包裝盒,湊過來擠眉弄眼道:「你也是來送寶的?如果能通過這裡的專家鑒定,那咱可就發了!」

  遊方連笑都懶得笑,就這種貨色也來這種場合送寶?黃臉漢子手裡的東西哪怕再像真的,也根本不用鑒定,連看一看都是多餘,見到他拿瓶子的姿勢就明白了。

  大肚細脖敞口花瓶,他就用一手捏著瓶口拎著,這種姿勢不僅容易損傷器物,假如身邊有人跑過或者自己腳下不小心沒踩穩,很容易磕著碰著,這可是大件瓷器!

  假如它真是價值千萬甚至上億的真品元青花,哪怕僅僅懷疑它是,他敢這麼拿嗎?

  如此只能說明一點,黃臉漢子手中的花瓶,就是花點小錢不知從哪兒淘來的,而且同類的東西還能輕鬆到手,它怎麼可能是舉世罕見的真品元青花,連看都不用看。所謂眼力活,不僅是指冊門看器物,更重要的是驚門看人。

  不論是文物部門組織的公開徵集活動,還是媒體在民間組織的鑒寶活動中,總有一批二五眼討人嫌。他們花點小錢在地攤上淘些所謂的古董,自己明知道東西是怎麼來的,卻偏偏送來讓專家鑒定,不知是想證明自己的超人運氣,還是想尋找鑒定專家一時不慎被打眼的快感?被明確告知東西假的不能再假之後,往往還要很氣憤的嚷幾句:「什麼狗屁鑒定專家,一點都不識貨!」

  專業的文物鑒定工作者,最厭惡的就是這種人,偏偏每次面對社會的公開鑒定活動中都能遇見不少。

  遊方用眼角的餘光暗中瞄了眼電梯間斜上方的攝像頭一眼,毫不掩飾臉上的厭惡之色,皺了皺眉頭根本沒有與那人搭話。假如此次徵集活動真的水很深的話,可能一進門就會被人注意的。

  鑒定專家們在公開場合還不希望看見另一類人,就是民間的贗品製造者。他們帶著自己新近偽造的器物送到現場鑒定,想試試看與真品之間究竟有多大差距,最明顯的破綻在哪裡?假如很走運的打了現場所有專家的眼,被鑒定為真品,也不會把東西留下,而是帶著現場鑒定證書離去。

  有經驗的文物鑒定工作者遇到這種情況,往往不會將細節問題說得很具體,有些很專業的破綻甚至根本不說。假如在鑒定會現場,有人的東西被鑒定為贗品,表現卻很鎮定,纏著鑒定專家一定要問清楚所有破綻的細節,指出一處足以證明是贗品的還不夠,問題很專業往往涉及到具體製造工藝,那麼十有八九他就是造假者本人。

  鑒定者與造假者其實都心知肚明,而旁觀的外行根本不清楚是怎麼回事。電視等媒體經常用來吸引大眾眼球的鑒寶活動,其實也是一片龍蛇混雜的江湖,就放在大眾眼前讓人看熱鬧卻看不出門道。

  遊方此刻的身份也類似於第二種人,帶著父親仿造的元青花來到徵集現場,但他卻另有目的。假如手中的梅瓶被鑒定為贗品,他自然無話可說,但假如對方的鑒定專家也像吳老一樣吃不準,或者鑒定為真品,遊方將有機會打聽出幕後徵集者的來歷。

  遊方心中暗想時,已經到了12A層,電梯門打開,黃臉漢子才略有些小心的雙手捧起花瓶走了出去。走廊很寬,兩邊的壁紙與腳下的地毯都很高檔,電梯口的對面還有一個小小的迎賓台,一眼能看見台後桌上一台液晶電視顯示器的背面,迎賓後站了一位穿著制服的年輕小姐。看見黃臉漢子與遊方走出來,她很有禮貌的伸手示意到:「參加元青花徵集活動的,請往這邊走,走廊倒頭便是。」

  這位小姐一看就知道他們是來幹什麼的,問都沒問就指路了。

  順著迎賓小姐指引的方向,其實走不到走廊的盡頭,因為轉個彎走了一段距離後,走廊中間被一道關著的雙扇不銹鋼門擋上了。

  走廊右邊有一扇門開著,裡面像是一間會議室,一張很大的桌子,轉圈放著不少把椅子,已經做了十幾個人,他們面前放著大大小小的器物,有一名工作人員正在說話:「我們舉行的是私人徵集活動,只針對元青花,不提供其他文物的鑒定服務,諸位請回吧!」

  遊方掃了一眼差點沒氣樂了,這是私人懸賞徵集,不是哪個機構搞的鑒寶活動,來這裡不管真假至少要拿一件元青花呀,怎麼有人將老式泡菜罈子都抱來了?這時有一位四十多歲打扮得很土氣、農婦模樣的大嬸,湊到那位工作人員面前,有些神秘地打開一個盒子說道:「老弟,我沒有元青花,但這是乾隆粉彩瓷,絕對是真的!就讓你們老闆看一眼唄?」

  遊方不禁愣了愣,他站得近看的也清楚,盒子裡露出來的瓷罐不像是假的,就是乾隆粉彩瓷,而且以他的眼力覺得這件東西有點「生」。所謂「生」當然不是指新燒出來的贗品,而是剛剛從古墓一類的地方拿出來不久,與歷代傳世使用過的器物在特徵與感覺上都有細微的區別。

  看農婦的樣子,不像是瞭解與收藏乾隆粉彩瓷的人,這位大嬸要麼是故意裝扮成這樣,要麼是有人事先教她這麼說的。總之這個人和這件東西來歷都有問題,十有八九是某個盜墓團伙派來探風踩線的。看來真有盜墓賊在猜疑那位收藏家此次徵集活動的用意,沒有找到元青花,卻派人拿著一件乾隆粉彩瓷來試探,恰好讓遊方碰見這一幕。

  而那位工作人員只是多看了兩眼,便搖頭說道:「這位大嬸,告訴讓你拿著東西來的人,我們只徵集元青花,這件東西可以送古玩行或者拍賣行,但是不要送到這裡來。」

  一旁的遊方不禁又愣了愣,看來這位三十來歲的工作人員是個內行而且也是個明白人,但聽他的意思,主辦方的目的就是要徵集元青花,對其他的事情不敢興趣,那麼自己原先的想法可能是搞錯了。

  既然來了,還是試一試吧,遊方上前道:「你好,我姓梅,昨天我們通過電話。」他已經聽出來了,面前這位工作人員就是昨天與他通電話的人,姓羅,叫羅諦客。

  羅諦客微有些驚訝的點頭道:「哦,就是你嗎?請隨我來。」

  會議室的左側還有一扇關著的門通往裡間,門前站著四個穿著制服,打扮像坐寫字間的普通白領一般的小伙,應該也是這裡的工作人員,但遊方通過這幾人的身姿氣勢就能看出來他們都是會家子,身手絕非一般的大廈保安人員可比。

  羅諦客打開門,領著遊方進了隔壁,剛才一起來的黃臉漢子在外面不滿的嚷道:「憑什麼他能進我就不能進?我拿的東西可是真正的元青花!你們什麼意思,這不是欺詐老百姓嗎?今天不給個說法,我就不走了!把你們的鑒定專家叫出來……」

  遊方聞言在心中暗笑,那人耍錯了地方,這裡是私人物業而不是某機構的服務窗口,胡攪蠻纏那一套不好用。看這個架勢,人家雖然客氣,但還怕你鬧事嗎?

  果然,不知是誰擋住他「勸」了兩下,黃臉漢子立刻就收聲了。

  會議室隔壁是一間會客休息室,遊方在沙發上坐下,有一名年輕的女士進來給他泡了一杯茶,雖然還沒喝,但聞到那股茗香就知道是相當高檔的茶葉。羅諦客略帶歉意的說到:「先生,很不好意思,我需要做個簡單的安全檢查,確定你沒有攜帶槍械,並不是懷疑你,只是例行程序,希望你理解。」

  遊方沒什麼不理解的,很多鑒定現場都可能有珍貴的文物,或是其他人送來鑒定,或是鑒定者用來做參照的,隨便放一個來歷不明的人進去,萬一掏出槍來打劫怎麼辦?檢查是應有的程序,他很配合站起身來打開面前的盒子,抬起雙臂,今天到這裡來自然不會攜帶凶器。

  檢查完之後,遊方一口茶都沒喝,抱著盒子又隨羅諦客走出了會客室右側的另一扇門,繞回到被不銹鋼大門隔斷的走廊上。羅諦客很小心地敲了敲走廊對面的一扇門,將門推開一條縫問道:「周老師,有人帶著東西請您鑒定。」

  房間裡傳來一個渾厚略帶沙啞的聲音:「等好幾天了,又有人被你領來了?快請進吧!」

  進門是一間很大的工作室,中央有一張極大的工作台,上面放著各色釉料、繪筆、填充材質、碎瓷片,還有一隻拼接修復到一半的松綠粉釉石榴瓶。屋子裡只有一個人,他已經放下了手中的工作,抬頭看了過來。

  通常的現場文物鑒定,至少都有三位專家同時在場,意見一致才能確定真品,就是怕某一個人不小心被打眼。

  徵集真品元青花,現場重金懸賞,這麼重大的事情,怎麼只有一位鑒定專家在場?這太不可思議了。然而遊方一眼看見此人,感覺卻是更加不可思議——那位幕後的大收藏家究竟有多麼大的能量,竟然能將這位前輩給請出來了!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1:00 PM

第五十二章、鬼手前輩


  中國傳統工藝中,有兩種巧奪天工的修復手段——織補與裝裱。

  上世紀五十年代有一則真實的國際趣聞。眾所周知,織布機的幅面有多大,生產出來的布料就有多寬,想製成更大的紡織品就得通過縫接,哪怕裝飾的再好也能看出來。當時中國人民大會堂宴會廳最大的一張主桌,桌布全展開有五米多寬。

  有一次外交國宴上,在座的一位外賓也是一位紡織專家,注意到了這塊桌布,甚至不顧失禮站起身來繞桌一周仔細觀察,也沒有看出絲毫的縫接痕跡,就是一整塊布,花色圖案渾然一體。

  他驚訝的問:「我沒聽說世界哪個國家上這麼大的織布機,難道中國能生產?」當時先總理笑而不言,其實奧妙就在於兩個字:織補。

  織補在古代絲織工藝品修復中是最重要的手段,有時甚至是唯一的手段。

  至於裝裱的故事就更多了。晚清時期紫禁城裡的太監偷皇家收藏的字畫,當然不可能整幅帶出來,而是將畫紙揭下、撕碎、揉亂,看上去就是分辨不清的廢紙,混在垃圾中運出宮。然後找到琉璃廠一帶字畫店的裝裱高手,可以重新裝裱修復如初,就算有細微的缺損之處,可以用同樣紋質的宣紙補繪,看不出痕跡來。

  這還不算難度最大的,現代文物保護專家對一些古經卷的修復那才讓人歎為觀止,很多古經卷的原貌已經根本無法辨認了,卷在一起就像一團焦炭一碰就碎,需要用藥水泡軟揭開重新裝裱,甚至在高倍放大鏡下用竹針一點一點挑著碎片拼裱,然後恢復經卷原貌。

  古玩門類很多,有金石甲骨、銅器、字畫碑帖、玉器、陶瓷、硯章文房、絲織品、竹木角牙等等列別,修復手段各不相同。其中陶瓷尤其易碎,保留下來的完整器物的比例是非常低的,修復起來難度也很大。但是有一個人在這一行大名鼎鼎,他修復瓷器的水平簡直是巧奪天工,其效果甚至不亞於絲織品織補與字畫裝裱,江湖人稱「鬼手」。

  鬼手只是江湖冊門眾人給起他的外號,但這個人可不是混江湖的野路子出身,他叫周逍弦,出生於書香世家,高等學府畢業,而後去歐洲留學及遊學十年,回國後從事古文物保護與修復工作,經他之手修復的傳世珍寶無數,從紅山文化陶壺到唐仕女俑、綿山明王彩塑,幾乎「修復」了中國整部陶瓷史。

  父親游祖銘提到此人時,也是非常之推崇,直承「鬼手」只能自歎不如。周逍弦年紀不算太大,遊方沒有記錯的話,他今年五十六歲,現於北京故宮博物院文保室任職,是國內為數不多親手修復過元青花傳世真品的專家之一,也是中國文物學會文物修復委員會常務理事、高級修復工藝師。

  屋子裡的人竟然就是周逍弦,他不認識遊方,但遊方可認識他,與電視和網絡中所見沒什麼兩樣。他的頭髮略帶捲曲梳向後腦,額上唯有些謝頂,面色紅潤說話中氣渾厚,帶著鏡片很寬的樹脂眼鏡,一雙手五指靈活修長但筋骨卻顯得很有力。

  周逍弦當然是國內鑒定元青花數一數二的權威,有鬼手前輩一個人在這裡坐鎮也足夠了。但周逍弦本人就是堅持認為民間沒有傳世元青花的「宮內派」代表人物,而這場徵集活動明顯是在與國內的「宮外派」與國際陶瓷學界唱對台戲,其幕後策劃者究竟有多大的神通,竟然能將周逍弦請「出宮」,在此坐鎮三個月?

  遊方站在門口愣住了,莫名覺得懷中的梅瓶變沉了。周逍弦看著他笑了:「怎麼,這位先生認識我?」

  遊方旋即回復了正常,抱著盒子走了進去:「鬼手前輩大名鼎鼎,內行人哪有不認識的?」

  周逍弦有一絲不悅,直截了當道:「我不認識這個外號很好聽,我的手也不是什麼鬼手。」

  遊方趕緊改口道:「這種江湖綽號的確不夠恭敬,周老師是文玩界的回春國手,我只是有點奇怪,您怎麼出現在這種活動中?」

  周逍弦的廢話不多,很乾脆的說:「在這裡沒必要討論學術觀點,你既然有元青花送來鑒定,那就拿出來看看吧。」

  工作台上還有大片的空地方,遊方放下盒子,取出青花纏枝紋梅瓶,心中暗道:「老爸啊老爸,考驗你手藝的時候到了!」

  周逍弦神情本有些不耐煩,嫌遊方打斷了他的工作。也難怪,到廣州已經兩個多月了,陸陸續續見到了上百件所謂的元青花,當然沒有一件是真的,這些人簡直就是在耽誤時間逗他玩。雖然活動的主辦方很客氣,專門為他準備了工作室,盡量不耽誤他的日常工作,但是每當有人送東西來鑒定時,他還是很不高興。

  他的學生羅諦客在外面把關,不入眼的器物早就擋回去了,能送進來的東西,都是各種相當高明的仿製品,周逍弦自然是越看越氣。但是見到這件梅瓶,他的眉頭卻不自主的皺了起來,府下身去仔細看了半天,又戴上手套拿起來觀察口沿與圈足,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羅諦客很意外,小聲的問了一句:「老師,需要拿什麼儀器嗎?」這間工作室中各種儀器都有,屋子的一角甚至放著昂貴的光譜分析儀。

  周逍弦不說話只是搖了搖頭,將瓶子在桌上放穩,摘下了手套,雙手輕輕放在瓶身上,調整呼吸變得輕柔均勻,微微閉上了眼睛,似乎進入了一種出神的狀態。旁人看了也許會覺得很奇怪,他難道是練氣功想對著瓶子發功嗎?遊方卻微微有些變色,能看出來,周逍弦此番不僅憑眼力活鑒定,而且直接上了那雙成名的「鬼手」。

  遊方暗想,假如父親游祖銘就在現場的話,不知心中是否會很忐忑?這件梅瓶代表著游祖銘仿造工藝的最高水準,燒造時完全以古法建窯,特地從南方千里迢迢運回的瓷土,專門搜羅來古釉料,親手繪製,經過多次實驗才燒造成功。有很多條件都很難再重複了,再燒製同樣的器物都未必能如此成功,當年以二十萬賣給一位土耳其華人,現在看出手還是太便宜了。

  屋子裡很安靜,誰都沒有說話,過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周逍弦長出一口氣,小聲歎息道:「有這等技藝,何苦去燒製元青花?」

  羅諦客一怔:「老師,您是什麼意思,有鑒定結果嗎?」而一旁的遊方聞言卻不得不佩服,鬼手前輩果然名不虛傳,已經鑒定出梅瓶出自現代人的仿造,他歎息的那句話使遊方想起了吳老點評游祖銘的另一句話:「何不創造屬於自己的當代器物?」

  周逍弦卻沒有回答學生的話,臉上的神情似乎很為難,沖羅諦客道,「請這位先生坐下談,你也坐下。」

  羅諦客推來三張帶輪的工作椅,請遊方與周逍弦在桌邊面對面坐下,自己也坐在一旁,神情充滿了好奇。

  坐下之後,周逍弦問道:「我看你年紀不大,可否請教名號?……當然了,這次徵集活動承諾可為應徵者保密身份,你可以不說。」

  遊方答得很乾脆:「我叫梅蘭德,蘭花的蘭,德行的德……請問周老師,您的鑒定結果究竟是什麼?」他對這位前輩很尊敬,但一切都按計劃好的來,該怎麼說就怎麼說。

  周逍弦又看了梅瓶一眼,用舒緩但是很果斷的語氣說:「從可描述的表面特徵來看,我挑不出毛病,但作為此次徵集活動的鑒定結果,我可以很明確的斷定他是贗品。」

  遊方反應到算平靜,一旁的羅諦客神色卻很焦急甚至帶著緊張,幾次欲言又止。因為他清楚,以老師的身份在這種場合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將來的影響會非常不好。

  周逍弦是受人之拖不得不來,而且懸賞徵集元青花的大收藏家對他毫無保留的信任,送來的東西是真是假,全憑周逍弦一句話。周逍弦的專業水準與權威地位眾所周知,而且也是「宮內派」的代表人物,他點頭說東西是真的,那就是真的,主辦方也完全相信他的職業素養。

  但如果斷定一件東西是假的,總要對千里迢迢趕來的應徵者從專業角度說明原因,這是現場懸賞徵集,不僅關係到來者能否得到一筆巨額的財富,也關係到所托之人能否如願以償。

  如果有一件東西,周逍弦說是假的,徵集者當然遵從他的意見。但若他說不出原因,這裡面問題就大了,因為誰都知道「宮內派」的觀點是民間沒有傳世元青花。作為平時的學術討論還好說,可是東西放在眼前,挑不出毛病卻硬說是假的,牽扯的事情就多了。

  假如傳了出去,「宮外派」扔過來的「權威學霸」、「學術洋奴」的帽子肯定是扣實了,甚至會對他的專業信譽,道德評價,學術素養都會產生相當大的負面影響。而且器物持有人因為他一句毫無道理的話失去了一大筆財富,出去之後還不知會怎麼宣傳和編排呢,在業內不鬧得滿城風雨才怪!

  羅諦客深知其中的厲害,聽老師說出這樣的話來,不禁既擔憂又焦慮,神情很是緊張。而遊方只是微微皺了皺眉,反問道:「周老師作此結論,總有原因吧?」

  周逍弦竟然笑了:「蘭德先生,你很鎮定嘛!」

  這句話大有深意,假如是滿懷信心而來,希望自己手中的東西就是真品元青花的人,聽見周逍弦說出那樣一番話,第一反應是失望得快暈過去,緊接著第二反應是跳起來據理力爭。而遊方卻不是十分失望與激動,表現的過於鎮定了,這說明他本人知道這件東西的來歷與底細,十有八九就是偽造者本人或與偽造者大有關係。

  周逍弦是個學者不是江湖人,但對此也是見多識廣,並不點破只在言語中提醒,他與遊方都是心知肚明。而且他對遊方的稱呼也很有意思,不叫「梅先生」而叫「蘭德先生」,傳統中很親近的一種招呼方式,此刻聽起來卻像「難得很鎮定」的意思。

  暗中能看出來是一回事,明面上話怎麼說又是另一回事,遊方故意不接話,反而想起了某句電影台詞,笑了笑又說道:「周老師,我瞭解您在業內的成就與地位,也清楚收藏界關於元青花的學術之爭,假如,我就是來討個說法的呢?」

  一旁的羅諦客聞言又是一陣緊張,很疑惑的看了老師兩眼。他暗中猜疑遊方的來意,難道是收藏界「宮外派」的專家特意派來的?帶著一件真假難辨的元青花,要麼打周老師的臉,要麼打「宮內派」的臉。假如真是這樣,也應該實事求是的鑒定,學術觀點本身爭論的就是事實,真的就是真的。

  周逍弦似乎看出了學生的疑惑,突然岔開話題一指工作台上尚未完工的修復品道:「蘭德先生,你能看出這是什麼年代的什麼器物嗎?」

  這話問的刁啊,假如遊方看不出來或者看錯了,說明他是個外行,周逍弦給他解釋太多的專業問題也聽不懂,關於元青花的鑒定就沒必要多廢話。假如一眼就看出來了,結合剛才鎮定的反應,那麼他的來歷就更有問題了。

  剛剛修復拼接到一半的東西當然不方便動,遊方只是看了兩眼,老老實實的答道:「那是清光緒年間仿製乾隆朝的器物,松綠地粉彩,造型與紋飾都是模仿乾隆朝的,但是瓷釉的特徵都是晚清的。假如留的是光緒朝的底款,不能算是贗品。」

  一旁的羅諦客看向遊方不禁露出驚訝與佩服之色,這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是個大行家,水平絕不比自己低!而周逍弦聞言默默地點了點頭,很奇怪站起身來,繞過工作台來到那件修復到一半的瓷器旁,似是自言自語的說道——

  「有人稱我為鬼手,也不是沒有道理,像這類東西,這些年我已經修復了數千件。年輕時與別人沒什麼兩樣,對照專業的程序去做,只是更加認真專注而已。但是到了快五十歲的時候,卻漸漸有了一種感覺,彷彿這些碎片擁有自己的生命,我好像能感覺到它們在沉睡中的呼吸。

  它們在我手中重現當初的面目,就像在沉睡中醒來會說話一般,這並不是虛構,器物本身帶有歲月積澱的氣息,心神真正能沉浸其間則可以感覺到。哪怕是兩件很相似的器物碎片混在一起,我也能很輕鬆的分開,僅僅是用手,因此有人稱我為鬼手。

  我卻不喜歡這個外號,因為他們看見的僅僅是手上的技藝,看不見其背後的心神沉浸與精神共鳴。你拿來的那件青花,仿造的雖然巧妙,但卻缺乏一種東西,就是穿越歷史歲月的沉澱感,它沒有真正經歷過,就算用X光照射改變它的輻射特徵也不行。」

  遊方聞言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心中的佩服難以形容,這才是真正的大師境界啊!周逍弦可能沒有修煉過什麼秘籍,也不知道什麼叫靈覺,但是他的體會也可以說就是一種靈覺,在器物鑒定方面,甚至比專門修煉靈覺的高手掌握的更加精微玄妙。

  想到這裡,遊方沉吟著問道:「你說的是一種感覺,專精此道多年才能體會到的境界,卻又無法形容出來,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對嗎?」

  周逍弦突然臉色一沉:「不錯,這些是沒有辦法寫在鑒定證書中的,大多數人也不會接受這種解釋。但是蘭德先生,你也不要逼我太甚,我不是指不出這件東西打眼的破綻在哪裡,但是鬧到那一步就得損毀器物,對你我都不好!」

  他顯然是誤會了,遊方是在誇他,他卻聽成一種威脅——你既然不能用業內能接受的解釋說明東西是假的,就得承認它是真的,否則傳出去對你不是好事。也難怪他誤會,連一旁的羅諦客剛才也在猜疑遊方的來意,周逍弦本人能不懷疑嗎?

  遊方趕緊解釋道:「周老師,你說的話我完全理解,也沒有為難你的意思,只是佩服而已。」

  「噢?那我還真的有些好奇了,就算你明白,剛才也可以反駁我,因為這意味著一大筆橫財。」周逍弦的臉色緩和了下來,卻有些奇怪的問了一句。他不是沒有辦法證明那只梅瓶是假的,但是鬧到要動用最後的手段,對他自己聲望影響也的確非常不好。

  遊方表情有點狡猾:「我知道您還有辦法證明它是贗品,又何必反駁?但是那樣就不叫做鑒定了。我可以不為難你,只是有點好奇,是什麼人在徵集元青花,居然把您這種大師給請來坐鎮三個月?」

  周逍弦的表情有些古怪,甚至是想笑:」你就想知道這個?其實他老人家不是想故意隱瞞或者製造神秘,只是不太願意被媒體過多議論罷了,我可以告訴你。」

  他輕輕說了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遊方聞言足足愣了五秒鐘,然後一言不發抄起那只青花梅瓶,當場在地上摔得粉碎。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1:00 PM

第五十三章、好大的烏龍


  行走江湖一定要清醒,不要以為懂些門道就什麼人都能招惹。劉黎就曾點評過遊方,憑他現在那兩把刷子,連私下敲尋巒派竹槓的本錢都沒不夠。周逍弦所說的這個人,是遊方根本惹不起的,而且也不可能是他要找的人。此番南下借參加徵集活動暗中查找與狂狐打交道的幕後勢力,擺了好大一個烏龍。

  此人名叫牛然淼,來自澳門,今年已經九十歲了,是一位愛國實業家、社會活動家、慈善家、金融家,大名鼎鼎在東南亞一帶甚至家喻戶曉。他十幾歲時父親就因投資不慎破產,白手起家進軍博彩業,幾十年的打拼不僅締造了龐大的商業帝國,他的一生也堪稱現代社會的王者傳奇。

  (註:這只是小說,講故事而已,人物與情節是虛構,讀者不要無端附會現實中的人與事。這位老者很「牛」,那就叫他牛老先生吧,牛老就是書中虛構的牛老而已,特此聲明。)

  衡量一個人的財富以及相應的地位,大多數時候不能僅看私人的名義財產,各種各樣的富豪排行榜扯淡的成分也居多。這位牛老先生個人名下財產市值數百億,也是一方大富豪,但是他掌管的家族直接與間接控制的產業價值數千億,涉及的就業人員及其家庭人口十幾萬,而且旗下產業延伸到金融、地產、公共交通等重要的領域,影響之大難以形容。

  牛然淼子侄眾多,不論是商界、政界,身居要職者都大有人在,而老先生年事已高,掛著集團董事局主席的頭銜鎮場面,同時在商會與政協掛著虛銜,江湖地位自不必多言。他對中國文教事業的捐助頗為慷慨,同時也擁有「中國國寶工程顧問」的身份,多次花重金購回流落海外的珍貴國寶捐獻國家。

  故宮博物院中,就有不止一件牛老捐贈的珍貴文物,大多是從海外尋回。像鬼手周逍弦這種人物,不是僅僅靠花錢就能夠請動的,而牛然淼老先生自然能把他請來。以牛老的身份地位,不可能是遊方要查找的人,連邊都沾不上。

  遊方聽周逍弦說出「牛然淼」這個名字,足足愣了五秒鐘,然而腦筋轉得極快,隨即做了一個決定,把花瓶摔碎了。這一砸非常有講究,江湖人不僅要有種種安門檻的手段,也要會撤門檻下台階,自己拆自己的棚。

  牛然淼近幾十年地位崇高,但別忘了,他老人家是在上個世紀亂世中開賭場起家的,是腳踩江湖黑白兩道的風雲人物,什麼樣的老千沒見過?而遊方今天的舉止,在他人看來就是行騙,因為他自己清楚東西是贗品卻仍然送到這裡,這一點不需要明說,大行家周逍弦已經看出來了。

  周逍弦在此坐鎮,遊方當然沒有「得逞」,但如果沒有周逍弦這等國手大家,遊方是否就打算騙取牛老先生一筆巨資呢?不論他原先是怎麼打算的,事情在別人眼中就是這樣。行騙未成功,拎著瓶子灰溜溜地走了,就算牛老本人不介意,牛家其他人聽說了會怎麼想?此舉等於是得罪牛氏家族,將來若有機會在江湖上打交道,對遊方絕非好事。

  假如你是牛家的人,老爺子重金懸賞徵集元青花,有人明知手裡的是贗品,還要送上門來行騙。就算當時大度不追究,將來再有什麼事遇上了,你會對他客氣嗎?

  牛家的影響這麼大,方方面面與之有關的人這麼多,遊方也不敢保證將來有什麼事不會再撞上。假如他不知情也就罷了,如果知道了,等於在賭王門前出老千,這不是沒事找死嗎?誰又能證明他事先不知道呢,別忘了他可是用「梅蘭德」這個查不出底細的化名身份來的,況且周逍弦已經當場告訴他實情了。

  這一砸等於表明了態度,比說什麼話解釋都好用:自己絕無行騙牛然淼老先生之意,而且東西都不留了,表示對牛老的尊重以及崇敬之心。

  面子裡子都給足了,將來若遇見牛家的人再提起這茬,場面上絕對過得去。

  羅諦客嚇了一跳,而周逍弦只是微微有些驚訝,看著遊方眼神甚至有幾分佩服與好奇,臉上的表情卻分明在苦笑,彷彿在說:「你又何苦要問呢?」

  摔完瓶子遊方一抱拳:「今天是一場誤會,不好意思,打擾周老師的工作了,這就告辭!」

  搞出了這麼大動靜,工作室的門立刻被推開,外面有幾人身形矯健一閃而入,見此情景很是驚訝的問道:「周先生,出了什麼事?」

  周逍弦擺了擺手:「沒事,我們只是在做破壞性試驗罷了,你們出去。」然後又一指地上的碎片道:「蘭德先生,年紀輕輕卻不簡單啊!」

  沒等他說完,遊方立即道:「很抱歉,把地上弄得這麼亂,還要麻煩人收拾,我該走了。」然後轉身隨著那些保安人員一起出門離去,故意走得非常匆忙,周逍弦只來得及衝他離去的背影說了聲:「謝謝!」

  羅諦客一頭霧水,疑惑不解的連聲問道:「他就這麼走了?老師你為什麼說謝謝?」

  周逍弦還在苦笑,彎腰在地上撿起一塊碎瓷片,是花瓶瓷胚最厚部位的斷茬,沖學生道:「他是不想得罪牛家,同時也給我一個台階下,所以我要謝謝他……你看這斷茬,器物表面做舊就算再高明,但是瓷胚較厚的內部,數百年前的元青花與新近出爐的贗品還是有區別的,哪怕是同樣的瓷土、同樣的工藝燒製,特別是剛打碎的時候看得最明顯……他主動摔碎花瓶,印證了我剛才的鑒定,果然是贗品。」

  羅諦客這才反應過來,周逍弦從梅瓶的表面特徵挑不出毛病來,要想證明它是贗品,還有最後一個辦法,就是將花瓶最厚的部位打破,看瓷胚的斷茬。假如以他的身份這麼做了,傳出去就是個大笑話,這是重金徵集真品的場合,不是王剛在北京電視台鑒寶節目搞的噱頭。

  況且在外人看來,他是表面上指不出毛病,這才不得不打碎花瓶驗證,業界鑒定權威的顏面何在?有人難免會笑話他,不管真的假的,打碎了才知道嗎,那還叫什麼鑒定?而周逍弦開口說它是贗品,遊方主動打碎了花瓶,旁人一看:「噢,果然是贗品,周老師簡直是太神了!」這種情況的意義就完全不同了。

  關於這次鑒定,後來在圈內流傳一個段子:廣州那次著名的徵集活動中,一位神秘的年輕人帶著一隻真假難辨的元青花來到現場,在坐專家誰都吃不準,唯有周逍弦老師伸出鬼手摸了摸,便笑著斷定這是贗品,來者佩服萬分,當場就摔碎了花瓶,眾人一看,果然是贗品!

  這個段子的內容真真假假,但流傳很廣,也不知是誰編排的,始作俑者十有八九是周逍弦的得意門生羅諦客,也有可能是遊方本人。

  周逍弦雖從未承認過,但聽見這個傳說,心裡想必也挺舒服的,對那位「蘭德先生」有一絲感激。

  在江湖人看來,很多名門大家尤其是大知識分子比較注重職業操守,單純以利益不好打動。但這種人往往過於愛惜清名,反倒成了可利用的破綻,鬼手周逍弦也未能完全免俗。像吳屏東那樣不在意是否默默無聞以身殉職者,實在太少了。遊方摔瓶之舉,可不止撤了一道門檻,同時又給了鬼手前輩好大的面子。

  後話少敘,羅諦客聽見老師的解釋也回過味來,不禁連連點頭,然而想了想又疑惑道:「他就算不想得罪牛家,也給老師一個面子,將花瓶打破也就行了,但沒必要摔得這麼碎,而且連碎片都不帶走。」

  周逍弦也皺了皺眉,若有所思道:「我看他好像另有想法,故意走得那麼急,我沒反應過來,否則會讓他把碎片帶走……這只梅瓶,除了我恐怕沒人能修復的完好如初,但誰都知道,我是從不修復贗品的……我看這次徵集是不可能找到真品了,牛老先生難免失望。現在出了這麼件事,當個趣聞告訴老人家,他一定會覺得很有意思,這次活動也不至於太無聊。」

  ……

  遊方查錯了線索,差點把了一個大烏龍,照說這一趟是白來了,也沒必要按原定計劃再裝下去。然而他坐車回到流花賓館後卻沒走,仍然住在這裡,基本不怎麼出門也沒有與任何人聯繫,每天除了行功調養形神之外,大多數時間都在用套房提供的電腦上網消閒。

  只有到了睡覺前,他才去附近的流花湖公園散散步,以跨步行樁之法習練內養功夫,運轉神氣導引內勁運行。功夫到了他這個境界,習練時並不一定要拉開架子,看上去與散步差不多並無異常。這座城市中不少人睡的都很晚,公園中借賣春為名設局行騙的流鶯不少,遊方當然懶得理會,也理會不過來。

  就算不離開廣州,四星級酒店的商務套房也挺貴的,應該換個地方了。遊方卻顯得游手好閒無所事事,其實他一直在等待——等待有人找上門來。

  他當場摔了梅瓶,拆了兩道門檻同時也安了一道門檻,因為他把碎片留下了。留在別的地方也就罷了,偏偏是在鬼手周逍弦的工作室裡,是有可能被當場修復的。像這種徵集活動,要麼留下東西給錢,要麼不留東西走人,現在人走了,碎片卻留下了,主辦方請來的偏偏是大名鼎鼎的周逍弦,傳出去算怎麼回事?

  那只梅瓶雖是贗品,但不是沒有價值,本身也很值錢,甚至在某些人手中未嘗沒有冒充真品的可能。徵集活動留下的所有東西,哪怕只是碎片周逍弦也不好私自處置。至於徵集的主辦方,當然不可能貪圖這些碎片,要麼銷毀丟棄,要麼還會聯繫他——想找他其實很方便,打個電話就行。

  既然招惹不起?牛家,遊方為何還要等著被人找上門呢?其實還是因為吳屏東。他盡量想找個機會,將吳老的一番遺言托人轉告給牛然淼老先生。也真難為遊方了,短短的五秒鐘時間,想出了那麼多花樣。

  世界上的事就是這麼巧,遊方因為吳老的遺願追查到元青花徵集活動的現場,卻發現搞錯了人。然而徵集人牛然淼老先生,就是吳屏東幾次想見都沒見到的人。吳屏東去年到香港短暫出差,曾特意繞道澳門去拜訪牛然淼,卻因為牛老先生身體不適未能見面。

  牛然淼的身份地位,吳屏東也不是想見就能見的。

  吳屏東為什麼想見牛然淼?當然與這位德高望重的華人大富豪的慷慨義舉有關。牛然淼曾多次出手,以重金購回流落海外的珍貴文物然後捐贈國家,贏得了一片讚譽之聲,也引起海內外收藏界對此類行為極大的關注,一時成為新聞焦點。

  就事論事,重金尋回國寶的捐贈之舉,贏得讚譽是應該的。但牛然淼的行為,客觀上也給國際市場對中國流散海外文物的瘋狂炒作,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老人家的影響太大了。

  吳屏東曾在課堂上說過:「這一場炒作實際上是給西方收藏的中國文物帶來了一次漲幅巨大的重新估值,推向市場後不亞於二次掠奪,他也有意無意引發了境內盜墓破壞以及文物走私的猖獗。」當時就有學生以牛然淼的行為舉例提問,吳屏東沒有做太多的評價,卻有了找機會拜訪牛然淼的想法。

  後來吳屏東認識了遊方,聽遊方詳細講解了江湖術「盤內滾珠」的手法,又經歷了玉璽拍賣連環局的事情,就更想見牛然淼一面好好談談了。遊方曾勸過吳老:「牛然淼是在江湖中摸爬滾打多年的老前輩,怎會看不穿種種江湖手法?他這麼做顯然另有考慮,按江湖說法也叫『投名狀』,但此行為本身只應讚譽,作為回歸祖國的實業家領袖,表達自己的民族立場與愛國之心。」

  吳老卻不聽勸,搖頭道:「就算你說的話有道理,但我想以老人家的地位與影響力,還有更多更好的表達方式,沒必要一定以這種行為,從保護與追回文物的大局來看,實際上是得不償失,有機會我一定要與他好好談談。」去年到香港出差特意繞道澳門,卻沒有見上面,回來後吳屏東很是惋惜。

  吳屏東也曾打算將自己想說的話托人轉告牛然淼,但是這樣做顯得不太禮貌與正式,而且轉告者未必會如實轉述——誰會願意找到牛然淼這種人,當面說難聽的?說話難聽的信都未必能送到九十歲的牛然淼本人手上。而如今,吳老已不在世,想說的話竟成遺言。

  以遊方的身份,自然更不可能想見牛然淼就能見到,他的打算很簡單。既然這次活動的懸賞徵集人是牛然淼老先生,主辦方必定要將活動的事情向老人家匯報,如果有人找到自己詢問為什麼要那樣做?他就解釋——想轉告牛然淼老先生一番話。

  至於主辦方轉不轉告牛然淼本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遊方只能盡力而為,算是從自己的角度為吳老盡力了。但他首先要先要做一些特別的事情,可能引起牛老先生的注意或者興趣才行,在徵集現場的舉動,應該夠特別了。

  假如沒人聯繫他,根本無人過問怎麼辦?不怎麼辦,江湖術安門檻也不會總是成功,就算自己的一番心機白費。既然在流花賓館預訂了一周的套房,已經過去一天,遊方打算再等六天,屆時無人上門他就換地方不再等。聽天命,盡人事,該做的也都做了。

  遊方果然沒有白等,僅僅過了兩天,就有人找上門了。這天快到晚飯時間,遊方正準備出門吃點東西,電話突然響了,不是手機而是客房電話。時間還早啊,「先生,需不需要按摩服務?」一類的電話不會現在就打來吧?

  拿起聽筒竟是周逍弦打來的,這位鬼手前輩說話很直接:「蘭德先生,你前天走得太急,有些話也不太方便當場追問。關於那只贗品梅瓶,我還有些事想請教,如果不介意的話,能否見面聊一聊?」

  遊方趕緊道:「前天走得急,是不敢多打擾周老師,能有機會再向您請教當然是求之不得,請問您想約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

  周逍弦的答話讓他吃了一驚:「方便的話,就是現在,我就住在你對面的套房。」

  遊方放下電話走出會客室打開客房的門,正好看見周逍弦也打開了走廊對面的房門,笑著對他說:「是我過去,還是你過來?」

  遊方連忙道:「您是前輩,理應我登門拜訪,您稍等,我這就過去。」

  周逍弦能找到遊方並不令人意外,遊方那天就是坐著流花賓館的車來回的,客房登記也是用「梅蘭德」這個名字。然而他竟然在對面開了一間房,如此約遊方見面,還是讓人有些意想不到。

  假如遊方本不想見他,此刻躲都躲不掉,難怪事先沒有人打他的手機聯繫,原來是怕「打草驚蛇」,於是查到落腳點直接來堵門了,此舉也正中遊方下懷。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1:01 PM

第五十四章、白雲深處有人居


  遊方換了一身衣服,稍微理了理頭髮,出去關上門來到了對面的套房。與他所住的房間一樣,裡面是臥室,外面有一間還算寬敞的會客室。周逍弦開門見山的解釋道:「牛家財雄勢大,辦事效率就是高,我只是提了一句想找你聊聊,就有人找到了你的落腳點,並且在對門開好了房間。」

  遊方苦笑道:「是啊,這麼見面的法子實在太周到了。」

  周逍弦也笑了:「蘭德先生不要誤會,之所以沒有事先與您聯繫,是怕您有忌諱,其實我並沒有惡意,只是你前天走的太急,有些事情我想找個私人場合請教,快請坐吧。」

  遊方在沙發上坐下,很客氣的說道:「請教不敢當,周老師是前輩,也是業內公認的大家,有什麼話想問儘管直說。」

  周逍弦卻不著急,看了看時間道:「蘭德先生還沒有吃晚飯吧?要不,我們去餐廳找個包間聊?」

  遊方搖了搖頭:「不用那麼麻煩了,如果周老師也沒吃的話,就打電話叫客房送餐好了,在這裡邊吃邊聊。」

  在客房用餐看似很隨便,比較熟悉不怕失禮的人才會這樣請對方吃飯,遊方故意如此分明是想與周逍弦套近乎。既然要周逍弦請他吃飯,就讓對方在客房請頓便飯。周逍弦很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打了一個叫餐電話。

  時間不大晚餐就送來了,看見這個架勢,遊方就明白周逍弦不是一個人自己來的,而且早有準備。一般客人在房間裡打電話送餐,餐廳不過是叫個服務員用方便盒裝好,拎著塑料袋送過來,順便送一雙方便筷與塑料湯匙,遊方昨天也在客房叫過送餐。

  然而此時卻是廚師推著餐車進門,菜品顯然也是剛剛出鍋的,杯碗盆碟在會客室的茶幾上擺好,與餐廳包間沒什麼兩樣。酒也準備好了,啤的白的紅的黃的米的洋的都有,而且紅酒已經起開在冰罐裡鎮好,黃酒也是燙好的,很顯然這一頓飯是特意安排好的,周逍弦不過是打個電話讓人送到房間。

  搬了兩張圈椅在理石茶幾旁坐下,周逍弦問了一句:「蘭德先生喝什麼酒?」

  遊方:「周老師喝什麼,我就陪您喝什麼。」

  遊方敬了半杯紅酒,吃了幾筷子燒臘,周逍弦這才問道:「你打碎的那件青花梅瓶,燒造的非常高明,我對它的來歷很感興趣。當然了,這個話題有點忌諱,如果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蘭德先生可以不說。」也難怪他會先問這個,像周逍弦這種人,最關心的當然是專業問題。

  遊方想了想答道:「既然是周老師問,能說的我都會告訴你。那只梅瓶出自當代一位仿古工藝師之手,但此人並不是偽造贗品出售,據我所知,他做器物有三個規矩。一是必然在表面留下獨門印記,二是親筆開具仿製品證書並且拍照留檔,三是接受訂製從不還價。

  這只梅瓶最早應該是銷往海外,後來不知通過什麼途徑落到中國一位考古學者之手,卻成了一件真假難辨的元青花。

  這位老學者為文物保護與傳統文化遺產整理工作奉獻了畢生,梅瓶是他的遺物。我之所以帶著這件元青花贗品來參加此次徵集活動,也與這位長者的遺願有關。至於他的名字,我可以暫且不說嗎?」

  這件事拐了好幾道彎,周逍弦聽得直眨眼,首先問的還是最專業的問題:「那只梅瓶上有作者的印記,我聽說傳統的江湖藝人常有這種雅好,但我當時卻沒看出來。」

  遊方微笑道:「這與周老師的專業水平無關,作者個人的趣味而已。」他卻故意不指出印記在哪裡,賣個關子。

  周逍弦是個懂行的人也不好追問,於是轉而問道:「蘭德先生那位長者的遺願,恐怕不是讓你拿著梅瓶來打我的眼吧?」

  遊方:「這是個誤會,能碰到周老師真是太巧了!……我很冒昧的也想請教一句,您對此次元青花徵集活動怎麼看?」

  周逍弦:「你已經知道這次活動的徵集人是牛然淼老先生,以他老人家的財富與地位,想收藏一隻元青花也無可厚非。我雖不是很贊同此次活動,可老人家開口也不得不來。看上去雖然兒戲了一點,場面也有點亂,但是老人家年紀大了,有些方面就顯得孩子氣,老小孩嘛,你要理解。」

  遊方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想問周老師從業內專家的角度,怎麼看此次活動的影響,還有那些來此參加徵集的人?」

  前文已經說過,這次徵集活動在圈子裡造成的影響不小,各路贗品偽造者以及盜墓團伙都有所動作,狂狐就被驚動了,就遊方現場所見,有人拿著剛剛出土的乾隆粉彩瓷跑到現場來探風踩線,卻被羅諦客擋了回去。

  周逍弦本人就在故宮博物院文物保護科研室就職,怎會不明白遊方說的話,卻不太好直接回答,於是拐個彎拿自己的學生說事:「我在工作室中眼不見為淨,倒是我帶的那個博士生羅諦客,在外面處理了大部分的事,他也認為這場徵集活動影響很複雜,有很多造假的文物販子和盜墓團伙的人前來試探,不勝其煩。但是我想,這與牛老先生的本意無關。」

  遊方立即接過話頭道:「牛老先生的本意當然不是如此,但以他的地位,所作所為產生的影響恐怕也是他始料未及,我那位長者的遺願與此有關,他生前一直想找機會與牛然淼先生面談,可惜一直未能如願。

  近幾年國際市場對中國文物,尤其亂世中流散海外的珍貴文物的狂炒,周老師一定也知情吧?我那位長者身份與您差不多,曾對學生說過,已出土傳世的中國文物中,海外的收藏量遠遠大於國內的館藏。而這一輪炒作明顯有幕後的推動,其實是給西方收藏的中國文物帶來了一次漲幅巨大的重新估值,其性質不亞於二次掠奪。

  牛然淼老先生多次重金出手,購回流散海外的國寶捐贈祖國,怎麼讚譽也不為過,但也引起了一批與他身份類似的人效仿。而你我都很清楚,有些東西根本不應該付出那麼大的代價去購回,也為其他人保存與索回其它文物製造了巨大的障礙。牛老有他自己的用意,但卻沒有考慮更多,是在推波助瀾!從保護與追回文物、整理與繼承傳統財富的大局來看,得不償失。

  牛老先生身為回歸祖國懷抱的實業家領袖,表達自己的民族立場與愛國之心,還有更多更好的表達方式,而且他老人家在其它方面做的也很令人欽佩,比如捐助文教科研事業,沒必要一定以這種行為來表達,更莫要引導與他人以及子侄輩繼續效仿。

  這就是那位長者的遺言,他一直想當面勸告牛老先生,可惜如今已不在人世。周老師,您是中國古文化研究以及古文物保護的頂尖專家,一定也能理解他的想法。所以我想借這個機會托您一件事,既然牛老請您負責這場徵集活動的鑒定,事後一定會向你詢問情況,您可以將這些話轉告他嗎?

  我知道,一般人不太可能在牛老先生面前這麼說話,但是以周老師的身份以及專業立場,應該會轉告的,拜託了!」

  遊方一口氣說完這麼多,彷彿卸下了一副重擔,倒了滿滿一高腳杯酒一飲而盡,然後站起身來,對著周逍弦深深鞠了一躬。

  他說話的時候,周逍弦的臉色變得越來越凝重,開始是疑問,後來是驚訝,最後歎息一聲也站了起來,伸手拍著遊方的肩膀道:「蘭德先生,我該敬你一杯,也敬你的那位長者一杯,快坐下說話吧,你真是讓我大吃一驚。」

  重新落座之後,周逍弦果然連敬了遊方兩杯酒,這才說道:「難怪你走的那麼急,把碎片留下了,事後卻不換地方一直住在這裡,原來在等著我呢?」

  遊方有些不好意思的點頭:「我確實有這個用意,但沒想到是周老師親自來,能等到您當然是最好不過,這些話確實只適合私下裡慢慢說。」

  周逍弦的神色又有些疑惑:「聽你這番話,就是衝著牛然淼老先生來的,難道你事先已經知情?」

  遊方實話實說:「我事先不知情,聽見周老師告訴我才知道。」

  周逍弦欲言又止:「那麼你當初……」

  遊方略顯尷尬的解釋:「我當初也沒有打算以那只花瓶行騙,假如我真那麼做了,家中的長輩恐怕會打斷我的腿。我是去找人的,不料鬧了個誤會,卻碰巧獲悉徵集人是牛老,於是想起了一位長者的遺言,故意賣了個關子,想找機會托人轉告。」

  周逍弦看著遊方似有考問之色,似笑非笑道:「長輩打斷你的腿?我對學生可不敢這麼狠!要不然會上法院當被告的。按過去的老話,你應該是江湖出身,而且學藝時規矩還挺嚴!……好了,我就不追究你的來歷了,前天的事也應該謝謝你,照說你托我的事,我應該替你辦了,但是……」

  遊方有些緊張的問道:「難道周老師有什麼難處嗎?」

  周逍弦呵呵一笑:「難處倒是沒有,但你的運氣更好,有機會親自對老人家說。我已經將那天發生的事打電話告訴牛老了,當作一段趣聞,老人家說你這個年輕人做事很有趣,當場拆了兩道門檻卻又留了一道門檻,反應很不簡單,如果不介意的話,不妨順便見一面。我雖不太清楚老人家說的門檻究竟是指什麼,但他卻給了你一個機會當面說。」

  遊方聞言好懸沒冒汗,心中暗道牛然淼果然是江湖老前輩出身,太「專業」了,自己那些把戲被一眼看了個底掉。他有些不安的問道:「老先生要見我,去澳門嗎?」

  周逍弦搖了搖頭:「老先生不是特意請你去,只是順道想見一面。最近他要到內地散散心,在廣州要住兩天。今天上午老人家的一個秘書打電話,問那個摔花瓶留碎片的年輕人走沒走,如果沒動地方的話就打聲招呼,看你願不願意陪老人家喝頓早茶?……而我正好有事情想請教,也想當面說聲謝謝,於是就親自來了。」

  喝早茶?想想也正常,牛老先生到廣州來,如果是午飯或晚飯時間想待客,恐怕有一批政界、商界的顯要名流排隊等著。只有在吃早點的時候,才會見一見遊方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人物,當樂趣解解悶,就與讀報紙上的趣味新聞差不多,但這次是見一面真人。

  牛然淼只是圖個樂子,而遊方卻不得不認真且有點緊張,下意識身體前傾問道:「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

  周逍弦:「三天之後,你起床早點,會派車來接……私人提醒一句,老人家已經九十歲了,畢竟是德高望重的長者,有些話注意一點語氣,意思到了就行,不必說得太過分。」

  遊方:「我明白,而且很多事牛老先生恐怕比我更明白,但有些話該說還是得說,因為是轉告他人的遺言。……您剛才說年紀大了,人也變的有些孩子氣,但他這麼德高望重的老小孩,還會與我這個真正的小孩子計較嗎?」

  周逍弦怔了怔,隨即啞然失笑道:「說的也是,牛老怎會與你計較!以我們的年紀閱歷,在他面前可不都是小孩,倒是我多慮了。」

  晚飯後周逍弦就離開了流花賓館,並沒有真的住在這裡,還有一個細節讓遊方微感意外,周逍弦既然找到了他,卻沒有把梅瓶的碎片送回來。獲悉三天後牛然淼要見他,遊方本有些緊張,就沖老人家一句輕飄飄的話就把自己所有的手段看穿,在牛然淼面前耍什麼門道恐怕都是班門弄斧,就得老老實實的。

  然而轉念一想,心下也就釋然了。以劉黎當年之富貴,恐怕不亞於今日的牛然淼,至於江湖閱歷以及手段的老辣,更不在牛然淼之下。有怪老頭劉黎這碗水墊底,自己也不憷與世上其他的老頭打交道了。

  三天之後,遊方起床很早,剛剛梳洗完畢,客房電話就響了,牛家派車來接,問他方不方便下樓?下樓時遊方還在想,牛家會派什麼轎車來接,太高檔了沒必要,他不是什麼重要客人,太低檔了也顯得沒面子,結果看見樓門口停著一輛牌子他不認識的越野車。

  司機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手握方向盤不苟言笑,副駕駛門邊站著一位二十多歲的女子,眉目甚為秀麗精緻,妝化的不濃不淡剛剛好,表情卻是淡淡的,見到遊方只是略帶好奇的打量了一眼,隨即很客氣但也頗有些傲然的問道:「您就是梅蘭德先生?」

  遊方微笑著點頭,表情就像看著鄰家小妹:「我叫梅蘭德,您是……?」

  女子:「我叫齊箬雪,是澳門牛氏企業派駐廣州亨銘集團的執行董事。牛老先生今天要見你,請隨我來吧!」說完話隨手打開了後座的車門,迎客的姿勢很標準,表情卻始終有些冷。

  元青花徵集活動所在地就叫亨銘大廈,看來就是這個亨銘集團的產業,遊方第一次看見時還在想,怎麼和老爸的名犯一個字?單聽說話當然不知道對方的名字究竟怎麼寫,遊方心中暗道:「妻若雪?嗯,是夠冷的,典型的冷美人,誰把你娶回家得小心點,別放太陽底下曬化了。」

  遊方上了車,齊箬雪也沒多廢話,直接招呼司機開車,卻不是往市內的方向,而是沿環市中路東行,從越秀山北麓經過,進入了白雲山風景區,再向北沿麓湖岸邊行走。出了人煙嘈雜的市區,行走在依山傍水之間,風景很好心情也好,更兼有美人同車而游,唯一有點煞風景的就是美人有點冷也不說話。

  到了白雲山深處,越野車向上駛入一個沒有路牌、卻有崗亭設卡的路口,綠村掩映的山路上轉了幾個彎,來到面對麓湖的一片緩坡上。這裡背依青山卻不顯險峻,兩側林木蔥籠卻不顯森郁,山間緩坡被人工修整為一個很大的草地平台,朝山下的那一側還裝了別緻的欄桿。

  平台的一側是個停車場,已經停了三輛車,平台中央放著撐好防紫外太陽傘的休閒桌椅。從這裡往前看去,白雲山下麓湖風光盡收眼底,空間上卻有相當的一段高度與距離,不受湖面夜霧濕氣的影響。

  平台北側是一棟三層建築,沒有掛招牌,看上去不知是私人別墅還是度假村、會所之類的地方,但此刻顯然是牛然淼在廣州的落腳點。

  真沒想到,在人氣雜亂的廣州市郊竟有這等清幽雅致的居所,風景與風水都不錯,就是老年人住著稍有點問題,但也無關緊要。遊方心中暗歎,有錢人就是有條件去挑剔,或者自有人替他將一切安排的很舒適,住這種地方一般老百姓想都別想。

  然而他只是感歎並沒有太多羨慕,也許與心態有關吧,他精通風水善察地氣,只要願意去找,自然也能找到小環境不比這裡差而且便宜很多的地方,只是人工修飾上無法相比而已。

  在門前下車,仍是齊箬雪將他領到一樓,先在一間洗輿室的門口站定,請他進去洗手,之後才進了餐廳。這裡朝南裝著雙層落地長窗,拉開簾子可以看到外面的風景,中央放了一張白楓木餐桌,桌邊共有六把椅子,卻只放了兩套餐具。一套當然在主座前,另一套在主座的右手邊,遊方一看就知道自己該坐哪裡。

  幾名穿著白色制服的廚師正在往桌上擺放各色早點,然而遊方一眼就被餐桌中央放的東西吸引了,赫然正是那只已被他摔碎的青花梅瓶!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1:01 PM

第五十五章、興蒼生


  這只梅瓶顯然是被高手修復了。其實瓷器在打碎的時候,有些細小的碎片已經成為渣粒,是不可能完全保留下來的,摔落時釉面著地的部份也會有脫落損壞。但現在這只梅瓶表面毫無破綻,細微的缺損處已完全填補,落地的脫釉處也補繪得毫無痕跡,但卻沒有完全修復成原貌,從古至今的陶瓷中,還沒見過這種特徵的器物。

  鬼手周逍弦以往修復打碎的瓷器,表面是看不出拼接痕跡的,但是這件青花梅瓶,表面佈滿了魚網狀的蟹爪紋。遊方知道它就是碎片拼成的,但看上去卻並不像碎裂的痕跡,而極似宋代汝窯瓷的釉面開片。開片青花?沒聽說過!但桌上偏偏就放了一件,修復者故意沒有抹去曾經打碎的印記,卻讓它呈現出好似釉面開片的模樣。

  誰修復的?一定是位技藝巧奪天工的高手,可為什麼要把它修復成這樣呢?牛然淼老先生請自己來喝頓早茶,卻把此梅瓶放在餐桌上,究竟是什麼意思?

  遊方正在詫異間,忽聽身後有個老者的聲音說道:「鬼手周逍弦從不修復贗品,所以他讓弟子羅諦客動手,而自己在一旁指點,羅諦客足足忙了三天三夜才修復了這只梅瓶。我的要求是把梅瓶修好,但也要將它發生的故事留下,所以修復成了這樣,設計得非常巧妙。」

  遊方聞言趕緊轉身,行禮問好。來者當然是牛然淼。這位老人家個子很高,足有一米八出頭,看相貌依稀仍有年輕時風流俊朗的影子,只是頭髮稍有些稀疏,眼袋也微有些鬆弛,畢竟歲月不饒人啊。但他的精神很好,眼神並不混濁,身材保養得非常勻稱,腰桿也挺得筆直。他走進餐廳的時間正好是六點半。

  牛然淼笑著點了點頭,來到餐桌前坐下,招右手示意道:「蘭德先生,不必拘束,喝頓早茶聊聊天而已,快過來坐!」

  看一個人的裝束就知道某些場合的氣氛,老先生穿的是尋常家居服,淡金色絲棉質地裁剪得十分得體,但顯得很隨意,也就說明此時不必太拘束。遊方也就不再客氣,逕自在老先生的右手邊坐了下來。餐桌旁只有他們兩人,還有兩名廚師打扮的服務人員站在門口,齊箬雪在餐廳門外等候。

  老先生喝了一口廚師特意調配的早飲,笑呵呵的問道:「蘭德先生,你今年多大了?」他與周逍弦一樣也稱呼遊方為蘭德先生,此刻聽起來更多的意味是在開玩笑。

  遊方答道:「二十五歲。」這不是實話,比實際年齡大了四歲,但也不完全在瞎扯,因為那張名叫梅蘭德的身份證上寫的就是這個年紀。

  牛然淼哦了一聲,似有深意道:「你看上去更年輕啊,那天的反應可真快,我當年恐怕也沒有你機靈,年紀輕輕了不得,所以我老人家才會有興趣見你一面。」

  遊方有些靦腆的答道:「老先生就不必誇獎晚輩了,其實我的來意……」在這種老江湖面前,他不想過於轉彎抹角,打算直接開口說話。

  牛然淼一擺手打斷了他的話:「你想轉告我的話,周逍弦已經在我面前一字不差的轉述了,而且我又聽了一遍你們當時談話的錄音,就不必再說了。」

  呦,還沒開口,嘴就被堵上了,看來還真的沒法再提這茬了。不提就不提了吧,既然牛然淼已經聽見了那番轉述,遊方也算完成了吳老的遺願。周逍弦師徒兩人真的很幫忙啊,有機會一定要好好謝謝他們。

  牛然淼的話沒說完,輕輕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在蘭德先生這種人面前,也就沒必要拐彎抹角,江湖上投名狀的講究想必你也清楚,而以我的身份,只恨找不到更貴重的國寶,所以在乎的不是價錢,哪怕越貴越好……我已經這麼大年紀了,還在乎什麼?無非是在乎我打下的這片基業,給兒孫送個平安護身符。」

  老先生在明白人面前很坦誠,對於他來說重金購回國寶捐贈國家確實有這方面的用意,而且是越貴重、花的錢越多越能表達心意,在乎的事情與其它人不一樣。遊方不好說別的,只有陪著笑答道:「兒孫自有兒孫福,老先生留給子侄的福緣餘蔭,已經遠超常人了。」

  牛然淼話鋒一轉,沒有繼續剛才的話題,而是認真的問道:「你想找我,是想轉告一位長者的話,那人究竟是誰?」

  當著牛然淼的面,遊方不再隱瞞:「他叫吳屏東,是梁思成的學生,北京大學文博學院的教授,中國古建築專家。去年十一月的時候,他曾特意到澳門拜訪您,但聽說您老當時身體不適,所以未能見面。」

  接下來遊方簡單講述了吳屏東的事跡,學術成就、文化觀點,包括去年倫敦蘇富比拍賣會那一場盤內滾珠局中的所作所為,以及今年初身患絕症之後辭職離京不知所蹤,如今恐已不在人世。

  他當然沒有把所有的事情都講出來,包括自己追查到吳老最後的下落以及設計誅殺狂狐等人的經過,都略過不提,但如此已經足夠了。

  牛然淼聽完之後難以掩飾惋惜之色:「恨未一識此人啊!外面私下議論我的人很多,這些我也清楚,但他卻千里迢迢來找我談,當真不容易啊。我倒不是有意不見他,去年十一月確實住院動了個小手術。你今天將他的遺物與這番遺言帶來,我得謝謝你!」

  遊方:「老人家不必謝我,吳屏東先生對我有大恩,是我該做的……您去年動過手術,看如今的氣色非常好,康復的很不錯,祝你身體健康!」他舉起面前的飲料示意。

  牛然淼也舉起飲料:「沒什麼大毛病,就是年紀大了……別光顧著說話了,請你來是喝早茶,快吃吧。」

  桌上放的各色早點,而牛然淼本人只吃面前的幾樣,其它的顯然是為唯一的客人遊方準備的,遊方也不客氣,拿起筷子先填飽肚子再說。

  等他吃的差不多了,牛然淼才笑著說:「年輕人吃飯就是香,看見你吃東西的樣子,我都覺得胃口大開……蘭德先生,你這次來除了忠人之事,自己就沒什麼話想說嗎?」

  遊方嚥下一個玲瓏蝦餃,停下筷子喝了一口飲料道:「我聽說您前兩年買了一方玉璽?」

  牛然淼:「是有這麼回事,新聞上也報了,說我要捐獻給國家,但我卻一直沒捐,你是想問這個嗎?記者寫稿總是只揀想說的寫,我當時的意思是自己收藏,等將來做為遺產卻不留給子別而是捐獻國家,如今我還健在嘛,何必催呢?」

  遊方笑了:「誰敢催您老人家?慢說您今年九十歲,就是一百歲又怎樣?上個月我還與一位一百一十五歲的老前輩過招比拳腳,被他打得滿地亂跑。」

  牛然淼忍不位哈哈大笑,引得門外的齊箬雪也探頭好奇的望了一眼。笑了半天才說道:「蘭德小先生,你可真有一張江湖人的嘴,很會逗老人家開心,這一招叫作『興蒼生』對嗎?」

  在過去的江湖切口中,「興」就是捧人高興的意思,「蒼」指白髮年老,「生」指男子,「柴」指女子。所謂「興蒼生」就是哄年紀很大的老頭開心,而「興蒼柴」就是哄老太太開心。通常是贊祝對方健康長壽,老人家都愛聽。

  但話說的要有技巧,比如明知道對方已經八十多了,卻故意問一句「您老有六十多了吧?」老人家一定很高興,因為在別人看來自己體態很年輕。這叫「逢蒼減歲」,老人的心性有時與小孩一樣,需要哄。

  遊方的話當然更有技巧,讓老頭更加開心。這其實是一句實話,然而牛然淼不知情,以為他只是單純的興蒼生。

  見老人家興致很高,竟然說起了年輕時熟悉的江湖切口,遊方藉機道:「您剛才誤會我的意思了,我其實想說,像您老這樣的大行家,不會看不穿蘇富比連環玉璽拍賣的『盤內滾珠局』吧?您老還湊什麼熱鬧!」

  老人家眨了眨眼睛,神情竟有些孩子般的頑皮:「我知道啊,但我就是喜歡收藏一枚玉璽,難道不可以嗎?」

  還真沒法說不可以。聽見這句話再看老人家的表情,遊方也完全理解他的心態。像牛然淼這種人錢多的根本花不完,普通人逛商場、吃大餐一類的享受恐怕也不屬於他。收藏一方古代皇家玉璽,閒暇時捧在手中把玩,玩味數百年前曾號令天下的神秘氣息,這種感覺是他人體會不到的。

  老人有老人的任性,有時候還真像個老小孩,說話就像耍賴皮。而且以他的身家,買一方玉璽與遊方買一部新款手機也差不多,誰又能多說什麼呢?這就是個人愛好,他揮霍得起,至於造成的影響以及客觀上對海外惡意炒作連環局起到的推波助瀾作用,正是吳屏東想勸誡的。

  遊方該怎麼勸呢,想了想緩緩念出了一段話:「自私的人困於自身的追求,無私的人忘於人世的追求,但若這兩者最終是一條歸宿,那將是人生大幸。古人云: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

  牛然淼不笑了,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帶著疑問之色盯著遊方,片刻之後才說道:「以你的年紀,不應該說出這樣的話來,口氣不對。」

  遊方歎息一聲:「這不是我說的話,而是吳屏東先生今年三月最後的遺言,而後就再無消息。」

  牛然淼也歎息一聲:「原來如此,我明白你們的意思了,以後會注意的。」又一指桌上的花瓶道:「這只元青花雖出自當代人的仿造,卻留下了這麼多故事,也算是一件有紀念意義的文物了。我想收藏它,在私人書房中與那枚玉璽放在一起,有空的時候,和兒孫講講它的故事,不知可不可以?」

  遊方立即點頭:「當然可以,您老就留下吧。」心中暗道父親仿造的這只元青花梅瓶,經歷輾轉命運多桀,最終卻隨著吳老的遺言一起被牛然淼收藏,也算是得其所終。

  牛然淼抬頭問道:「蘭德先生,您就開個價吧。這件東西有它的價值,僅僅是讓鬼手的學生修復它,我就付了一筆重金,此刻更不想空手而取,也不打算還價。」

  遊方搖頭道:「我可不敢讓您這種大富豪空手而取,但它是吳屏東先生的遺物,您只要聽從吳屏東先生的遺言相勸,就應該送給你,否則的話,還不如再打碎一回,那樣恐怕誰都修復不了了。」

  牛然淼想了想,點頭道:「行,我就收了你這份人情。但也不白收,假如蘭德先生將來有什麼難處,可以找我幫一個忙。不過記住了,不要拿那些作奸犯科的事來為難我老人家,那種忙我幫不了……回頭會有人給你個聯繫方式,不管你叫什麼名字從哪裡來,到時候打那個電話,報蘭德先生的名號就行。」

  遊方只能說謝謝,心中暗道今天是不是揀著阿拉丁神燈了?裡面蹦出來一位老人家,說將來可以幫自己一個忙。但是他也明白,像牛然淼這種人,是不可以隨便去麻煩的,不問他的來歷卻說出了這種話,已經夠給面子了。

  一頓早飯的時間並不長,很快就吃完了,廚師已經上前詢問牛然淼是否收拾桌面,看這架式遊方該告辭了。他正準備起身,牛然淼卻打發廚師走開,又像個調皮的孩子般湊過來低聲問道:「蘭德先生,我能不能再求你一件事?」

  遊方很詫異:「您有什麼話,就儘管說吧。」

  牛然淼有些神秘的指著梅瓶問道:「聽說上面有作者留下的獨門暗記,連鬼手周逍弦那種大行家都沒看出來,你告訴我唄?我保證不跟別人說!」

  遊方差點讓老頭給逗樂了,告訴他老人家倒是沒什麼關係,於是答道:「想知道嗎?找一支鉛筆一張白紙,還有一個放大鏡來。」

  東西很快就送來了,牛然淼為了顯示自己保密的信用,把所有人都打發出去了,還命人將餐廳的門關上,這才饒有興致的問道:「你拿這些東西幹什麼?」

  遊方不說話,在白紙上放大描摹了梅瓶上的一小塊圖案,就是梅花樹幹中間某一段看似很精細複雜的勾連曲筆畫,在旁邊又寫了一個「游「字。然後把梅瓶拿過來,指了指上面某個地方,將放大鏡遞到牛然淼手上。

  牛然淼拿放大鏡看了看瓶子上的圖案,又看了看遊方面前的那張白紙,恍然大悟道:「你不指出來還真想不到,作者姓游,對嗎?」

  遊方反問道:「您說呢?」

  牛然淼仍然好奇的追問:「他和你是什麼關係?」

  遊方苦笑答道:「是我老爸。」

  「噢,原來如此,難怪呢!」牛然淼拍了拍遊方的肩頭:「謝謝你告訴我實話,小遊子,我保證不告訴別人。」真暈啊,這位老人家居然也叫他小遊子,看來「小遊子」這個名號是粘身甩不掉了。

  說完話牛然淼不知從哪裡摸出來一個打火機,將那張白紙放在面前的碟子中燒了,搞得神神秘秘的就像特務接頭,然後才叫人進門收拾桌上的殘局,這頓早餐終於吃完了。

  告辭離去時,仍然是齊箬雪隨車送遊方。從餐廳裡出來,牛然淼叫人給了一張卡片,上面除了一個電話號碼什麼別的內容都沒有,遊方小心的收好。齊箬雪看見遊方從餐廳出來時,神情幾次欲言又止,看來她也很好奇,不知遊方關上門在裡面做什麼,開門時竟然還聞到了煙火味,但她終究沒有開口,表情仍是有些冷淡。

  吃完飯,牛然淼恰好要到小樓前的草坡上散散步,順便就把遊方送出了大門。他一指周圍很隨意問道:「蘭德先生,你也住在廣州吧,看這裡的環境如何?」

  遊方沉吟道:「環境自然是極好的,但是老人家居住,卻有點小小的問題。」

  牛然淼本是隨口一問,不料卻聽見了這樣的回答,詫異道:「有什麼問題?」

  遊方一指北邊:「白雲山本就不太高,起伏較為緩和,因為地勢的原因此處緩坡適合建宅,但是離山頂稍有些近了,靠山微顯低伏。」又一指南邊:「前方遠望麓湖視野很好,有一段空間距離與高度,不受湖面濕氣侵襲,但朝案稍顯寬深。」再一指兩邊:「周圍地氣清幽,但視野中卻直接可見麓湖對岸雜亂人煙,人之感應有所相沖。」

  牛然淼微微一皺眉,似笑非笑道:「你還懂風水?不用說這麼多江湖風門行話,直接告訴我,老人家住有什麼小問題。」

  遊方:「直接一點說,在此處居住適合安形養神,環境自然是很好。但對於上了年紀的人,此刻的時節有些不合適,心境易受秋氣之染,總是不自覺間喜歡回憶往事。為人常知回省當然不是壞事,但受環境影響無意間思緒總是如此,偶爾也徒添感歎。」

  此時居住此地,環境容易產生一種暗示,讓人不由自主總是喜歡回憶很久以前的事,莫名有所感歎,卻又不知為什麼。風水真正的微妙就在於此,遊方結合時令與居住的人斷此地的環境,水準是相當精深了,超出大多數一般風水師的眼界。

  對牛老先生的隨口一問,遊方回答的非常認真仔細,對此地風水局的勘察也是盡心盡力一絲不芶。然而一旁的齊磐雪看著遊方,眼中卻隱約流露出一絲不耐煩、甚至是厭惡反感的神色。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1:02 PM

第五十六章、冷翡翠


  白雲山中這一處小莊園就是亨銘集團的產業,牛然淼路過廣州在此處小住,也是齊箬雪安排的。她已經盡心盡力了,事先至少挑了五個地方親自去看,包括廣州最高檔的五星級酒店總統套房,最終還是決定讓牛老住在此山莊。

  有歐洲留學背景,學習現代企業管理的齊箬雪,是一位年輕的知識女性,也是一般人眼中的當代社會精英了。說實話,她本人根本不信舊社會風水師那一套,但她也知道牛老這樣的人可能會講究,所以特地在廣州請了一位頗有名氣的「風水顧問」來看過,確定毫無問題這才讓牛老入住。

  從辦事的角度,她考慮的已經相當周到,能想到的幾乎都想到了,不料遊方恰恰在這一方面借題發揮挑毛病,換誰都不會太高興。

  聽到這裡,齊箬雪忍不住插話道:「我不知梅先生對風水還有研究,這個地方就是我安排的,牛老下榻之前,我還特意請了風水顧問來看過,人家是專業做這個的,不僅僅是有研究而巳。」

  一聽這茬,遊方就意識到自己說話太老實以至於得罪人了。其實像牛然淼這種人,不論路過什麼地方,下榻之處肯定有人專門精心安排。按以往的習慣,遊方才不會隨便說話莫名其妙的得罪那些辦事的人,反正與他也沒什麼關係。但是牛然淼收藏梅瓶也答應聽從吳屏東的遺言勸誡,遊方內心中很感激這位老人家,所以並未耍機巧,有什麼說什麼。

  想到這裡,他趕緊開口把話往回圓:「我沒說這個地方不好,相反,此處非常好,能在廣州近郊找到這麼一處下榻的地點,實在不容易,齊小姐一定費了不少心思。但世上從來就沒有完美無缺的風水局,不僅要看地方,還要看時節、看人。說天人合一也許誇張了,但若從心與境相合的角度,有一點小問題而已,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遊方最後這幾句,談的完全是風水中最高明的講究,但在齊箬雪聽來,也完全是江湖騙子忽悠人的那一套說辭,明知對方在往回兜話,心裡還是止不住的反感。她淡淡一笑道:「梅先生真是無所不知啊,我先前以為您只是一位古董商呢。」

  這話明顯是在嘲諷,她對遊方的煩感也正常。牛老先生徵集元青花的活動就是亨銘集團出面操辦的,徵集地點也是亨銘集團的辦公場所。兩個多月來動靜鬧得不小,人來得不少,把亨銘集團這半層樓天天鬧的亂糟糟的,可是真品元青花一件沒見著。

  這當然不能怪齊箬雪辦事不利,但她畢竟沒有完成老人家交待的事情,那些所謂的送寶者,在齊箬雪眼裡就是一批連起哄帶搗亂的騙子,遊方也是其中之一。但這個小騙子運氣好,雖然拿來的也是一件贗品,卻使了個巧妙的手段引起了牛老先生的興趣,到廣州來順道見了他一面。

  雖然不知道老先生在餐廳裡關上門與他說了什麼,但很顯然牛然淼把贗品花瓶留下了,還給了遊方一筆好處,這個小騙子很會哄老人家開心,伎倆得逞了。至於轉述吳屏東遺言這件事,齊箬雪並不知情,周逍弦自然不會多嘴多舌什麼人都告訴。她並不擔心以牛然淼的閱歷與經驗會上這種人的當,老人家無非是自己圖個高興而已,所以也不能說什麼。

  但臨走的時候這個叫梅蘭德的年輕人又借題發揮忽悠開了,古董的事完了又扯起了風水,得了便宜還不忘賣乖,莫名其妙又給自己上眼藥,她心裡能舒服才怪呢!

  牛然淼人老成精,如何看不出這些年輕後輩的小心思,突然呵呵笑了。遊方與齊箬雪都有些意外的轉臉看向老人家,只聽老先生笑道:「小齊啊,蘭德先生沒說這個地方不好,其實不用談什麼風水,無論誰到這個地方,環境怎樣一眼就能看見,你確實是費心了,我沒有什麼不滿意的。」

  對呀,環境好不好不用多扯,無論什麼人一住自己心裡清楚,齊箬雪聞言面色稍霽,心裡舒服了很多。

  牛老話頭一轉又說道:「其實蘭德小先生剛才的話也一點都不錯,我這兩天確實不由自主總是回憶很久以前的事,都是年輕時的往事了。這只能說蘭德先生很有眼力,我早就說過,他年紀輕輕不簡單吶!」

  齊箬雪瞄了遊方一眼,問牛老道:「您老對風水也很有研究嘍?」

  牛然淼臉上的笑意更濃,拍了拍遊方的肩膀,卻沖齊箬雪說道:「你這丫頭受的教育高,見的世面也多,但對江湖路數瞭解的卻比較少。其實說出剛才那樣一番話,根本不必看什麼風水。想想我是什麼人?九十歲還沒退休,仍然在董事局主席的位置上坐著,前一陣子還忙著對付外資賭場攪局的事,哪能真正閒得下來?你說我住在這種環境一旦身閒,心也不會閒,以我的年紀,當然會在無意中回憶往事了。只要有看人下菜碟的眼力,不必懂風水,也能說中。」然後又扭頭沖遊方道:「小先生,我說的對不對?」

  遊方哪能說不對,只得連連點頭,誇讚老先生見解高深,但心中卻著實鬱悶。牛然淼的解釋非常有道理,假如換成幾個月前的遊方,看這個地方再揣摩一下牛老這種人,以江湖驚門的手段順嘴扯幾句風水術語,根本不用真正的去看什麼風水,也能說出一番上述的「神仙話」來。

  可今天不同,他是非常認真的察看了此處的風水局,也觸動了靈覺的感應,用的完全都是秘傳真功夫啊!但在牛然淼這種老江湖眼裡,仍然是江湖驚門手段,而在另一個外行齊箬雪眼中,更是鈍粹的忽悠人。以前他憑江湖經驗真的忽悠時,能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而今天用秘法真訣得出的結論直言相告,聽者相信的卻不是這些,叫他如何不鬱悶?

  齊箬雪抿嘴笑了:「還是牛老您有眼力,什麼世面都見過!」然後收起笑容對遊方很禮貌但也透著冷淡說道:「梅先生,我們也耽誤牛老不少時間了,該告辭了!」

  仍然是坐那輛車,從白雲山下來沿原路返回,遊方發現坐在前排的齊箬雪通過後視鏡偷瞄自己,眼神中帶著好奇還有些許蔑視。看就看吧,誰怕誰呀,他抬起頭笑瞇瞇的通過後視鏡大大方方的與冷美人對視,居然有幾分眉目調情的意思。遊方畢竟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精力旺盛也見多識廣,很清楚齊箬雪那種人看自己的心態,坐在車中反正無事可幹,於是有意撩閒。

  小小年紀臉皮真厚,真不愧是個混江湖的油條,拿他沒辦法!齊箬雪心中暗淬,收回了視線,微微閉上眼做養神狀不再理會他。

  回到流花賓館已經上午八點多鐘了,遊方打了聲招呼:「謝謝這位司機師傅,也謝謝齊小姐今天接送。」然後開門下車準備上樓。齊箬雪卻在後面把他叫住了:「梅先生,請您稍等。」

  遊方轉過身來:「齊小姐還有什麼指教?」

  齊箬雪有些不情願的說道:「周逍弦老師與羅諦客先生已經回北京了,牛老決定提前結束這場元青花徵集活動,他們臨走的時候托我謝謝你!」

  元青花徵集原定三個月,本來還剩二十天才結束,周逍弦來這裡一直不太情願,如今可算提前解脫了。其實齊磐雪也應該謝謝遊方,她也從每天亂糟糟的場面中提前解脫了,她可是把自己的辦公室與會客室挪出來當做此次徵集活動的場所,但這個謝字卻不太情願說出口。

  遊方一笑:「何必這麼客氣,其實是我欠了他們好大的情面,有機會到北京一定會登門道謝!齊小姐還有事嗎?」

  齊箬雪轉身從車裡取出了一個信封,略有些不自然的說道:「牛老先生此次路過廣州的行程,都是由亨銘集團負責安排,也多謝梅先生接受邀請陪他老人家喝頓早茶,耽誤您的時間了,這是一點車馬費,請您收下。」

  哦,原來信封裡裝的是遊方「出席」此次早餐的「嘉賓出場費」!這些事情牛然淼本人恐怕不知情,都是下面人安排的。有人也許不理解,吃頓早飯有車接送,怎麼還有錢拿呢?人和人是不一樣的,以牛然淼的身份只是圖個樂子,叫人把遊方請來陪自己聊聊天解解悶,下面辦事的人自然會有所表示。

  前幾年各地都經常搞招商洽談會、海外學子創業懇談會,接到邀請來參會的嘉賓,地方政府主辦方都會提供一筆車馬費,不能讓人家白來。這與某些行業主管部門搞個培訓班或研討會,打廣告發通知,讓參會單位的人交一筆費用的情況完全相反。

  真正有地位的人,巴不得有機會與牛然淼坐在一起吃頓飯,趁機談點事情,哪怕是花很大代價也願意,根本不可能出現這一出。

  齊箬雪這一給錢,也等於暗示了事情的性質,遊方的身份就是被請來陪老人家聊天解悶的,有報酬可拿,並不是什麼正式交往可以繼續套近乎。齊箬雪原先就是這麼想的,所以事情就是這麼安排的,錢早就準備好了。

  遊方的眼睛很毒,掃了一眼信封,就看出裡面裝的是百元面額人民幣,應該是五十張。有點少啊?但白吃一頓飯還賺五千塊錢,也挺不錯的,蚊子小也是肉,多少算多呀?可他卻沒有接。

  江湖驚門的眼力活,從一個人細微的舉止就可以看出對方此刻的心態,西方搞心理學的也同樣研究人的體態語言。齊箬雪是用左手單手傘著信封,這也就罷了,但是她抬起胳膊時手心卻是向下的,信封伸出的角度也是微微向下傾斜。

  她的個子雖然不矮,但也比遊方低了七、八公分,假如遊方要接錢的話,只能手心向上從下面去拿,就算不彎腰也得垂一下肩。

  遊方沒有接錢,反而抬起右手,從上方指著齊箬雪的手背笑道:「齊小姐戴的這枚翡翠很漂亮啊,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是一塊價值不菲的老翠新鑲的戒面。一定有人誇過你,年紀輕輕卻能戴出冷翡翠的氣質來,但這件東西很特殊,有時候會對你的精神狀態產生不自覺的影響。」

  遊方的樣子,好似根本沒看見那個信封,反而對齊箬雪伸過來的那隻手感興趣。

  齊箬雪人如其名,一雙手柔嫩白皙,讓男人看見了就忍不住想握在手裡好好摸一摸。所謂冷美人最終也是要讓男人來暖化的,越冷的美女,越能激起男人的挑戰欲或性幻想。

  遊方對她倒是沒什麼歪心思,就是想撩閒,也順便忽悠她一番略加教訓。因為齊箬雪一路上莫名其妙對他的態度很不友善。

  齊箬雪顯然沒有戴婚戒,但左手的無名指上卻帶了一枚很別緻的翡翠戒指。俗話說暖脂冷翠,上好的翡翠,水頭的顏色有深沉的積澱感,不太適合過於年輕的人配飾,與氣質不合的話可能會顯得人有點老氣,它適合一種較冷而矜持的氣質,配飾起來才顯得協調。

  當然了,這是指上好的正品且水頭深碧無雜色的翡翠,至於一些雜品或者顏色並不這麼鈍正的翡翠飾物,「物性「上就沒這麼明顯。

  齊箬雪戴在左手中指上的這枚別緻小巧的翡翠,與她的氣質非常協調,也增添了一份冷艷感,有不少人見了都曾經誇獎過。而遊方的話顯然不是誇獎,且他說的也完全對,那確實是一枚相當有年頭的老翡翠,重新鑲嵌在這枚戒指上的。

  她下意識的一抬手,低頭看著戒面道:「我差點忘了,梅先生年紀不大,對古玩珠玉卻很有一套,真品贗品都有研究,我這枚戒指,又有什麼講究?」

  「梅蘭德」帶著一件贗品元青花來參加徵集活動,卻能引起牛然淼本人的興趣,說明他對古玩確實有研究,而這種人通常在珠寶玉器鑒定方面也是內行。遊方能看出戒指上鑲的是一枚老翠,而且重新改過款式,這並不令人意外,但他接下來的一番話,可著實讓齊箬雪吃了一大驚——

  「器物都有其物性,如果特別濃郁純粹也可稱之為靈性,不僅與材質有關,也與經歷與環境有關,甚至類似於一個人的成長。這枚翡翠的靈性比材質本身的物性要濃郁的多,佩戴在身上有清熱祛火毒的功效,對皮膚也有好處,對避免癤瘡一類的毛病有幫助。

  但凡事有利就有弊,它的氣息過於清冷,你又戴在左手中指,闕陰心包經所在。現代西醫並沒有心包這個概念,它守護心神代邪受過,主情緒波動,在一天的氣血經絡的巡行中,於入夜時分的戌時當令。如果到了天黑後溫度轉涼夜氣漸重時,你還沒把它摘下來,戴著它到很晚甚至過夜,無意間就會受到影響,主要反應在情緒上。

  齊小姐看上去是一個很冷靜鎮定的人,氣色也很健康身體沒有毛病。但晚間若一人獨處,時常會覺得悶。並非胸悶氣短,而是沒來由的感覺淒清,甚至與一群人坐在一起,偶爾走神時也感覺像是自己獨坐一般。

  你自己也說不請為什麼,假如意識到心境過去淒清沉鬱,年輕人總會設法找些娛樂換個心情,但你若刻意為之反而會比較衝動,做出一些與日常形象很矛盾的事。能看出來,你平時絕不是一個衝動的人,多少也是受這枚戒指的影響。

  像這種貼身佩戴的器物,如果年頭很長的話,其物性受佩戴之人的影響很大。齊小姐很年輕,不可能從小就佩戴它,而這是一枚老翠,假如我沒看錯的話,它一定被不止一位女子佩戴過,這種東西的物性,受最近一位佩戴它時間最長的人影響最大。

  而這個人,定是一位帶著淒清心境度過多年的女子,時常手撫這枚翡翠出神幽思,以至於它上面留下了這種氣息。如果齊小姐能追查到此翡翠的來歷,不妨打聽一下,看情況是否如我所說?」

  遊方說完這一番話,也不打招呼,逕自轉身進樓上了電梯。而齊箬雪拿著信封站在原地,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化著淡妝一張精緻的俏臉,不知何時已變得煞白,遊方的話完全把她給驚呆了!

  「梅蘭德」一句都沒說錯,他怎會瞭解的這麼請楚?就似一切都親眼看見一般!她可不是牛然淼那種家喻戶曉的風雲人物,生平事跡在各種媒體上都有詳細的報道,今天與遊方也僅僅是第一次見面,從頭到尾就沒說過幾句話。

  與很多接受現代西方教育的人一樣,齊箬雪不太相信中醫,關於厥陰心包經的那一段話聽的似懂非懂,但其餘的話全部聽明白了,反而顯得聽不懂的內容更加有神秘感。她的第一念反應是「這人是不是請私家偵探調查過我?」轉念又覺得不可能,且不說這種想法太沒有道理,而且有些事情,此地的私家偵探也不太可能查出來。」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2:25 PM

第五十七章、江湖驚門術

  最讓齊箬雪感到驚駭的是這枚翡翠戒指的來歷,它是僑居英國的姨媽送的。姨媽年輕時是一位體態嬌艷、性格開朗的東方美女,遠赴英倫學習歌劇與舞台表演,後來留在英國成為一位頗有名氣的明星,在幾部電影中飾演過重要角色,也擔任過好幾部廣受歡迎的東方題材話劇的主演。

  成名之後,她成了當地名流交際圈中的常客,私生活多少有些不檢點。姨媽先後有過兩次婚姻但都很短暫,除了財產與債務糾紛之外沒有給她留下什麼,不知是心氣過高還是別的原因,總之接連遇人不淑,三十多歲一次不成功的投資之後,心力交瘁,舞台上的人氣也漸漸淡去。

  在她後半生幾十年的時光中,獨居寓所一人度過。齊箬雪在英國留學時就住在姨媽家中,不止一次看見姨媽獨坐窗邊撫手幽思,顯的淒清無比,而手上正戴著一枚翡翠戒指。這枚戒指是齊箬雪的奶奶留給姨媽的,齊箬雪的爺爺去世的早,奶奶為人很傳統同時也受子女的拖累,有幾次再嫁的機會都錯過了,獨自將三個兒女撫養成人。

  齊箬雪回國時,姨媽將這枚翡翠戒指送給她作為紀念。而齊箬雪覺得樣式太老舊了,於是拿到香港的一家珠寶店改鑲為雅致的現代造型,戴上之後很多人都誇獎好看,與她的氣質很般配云云。至於姨媽本人的經歷,齊箬雪從來沒有說過,就連身邊的同事都不瞭解。那位「梅蘭德「先生是怎麼知道的?而且還說出「時常手撫這枚翡翠出神幽思」的話來,就如身臨其境看見了一般!

  遊方所說其他的那些話,關於齊箬雪本人的部分,也描述的非常準確,幾乎一句都不差,尤其是那句「甚至與一群人坐在一起,偶爾走神時也感覺像是自己獨坐一般。」簡直說到了她的心裡,當時差點心頭一顫,她確實經常有這種感覺,而「梅蘭德」就像坐在身邊看見了一樣。

  當然了,最讓她震撼的還是關於這枚翡翠戒指的來歷,以及其所謂「靈性」的描述。她並不清楚自己是從何時有那種感覺的,現在仔細回想,還真的好像是戴了這枚戒指之後,難道真是受了這枚翡翠的影響?遊方的話她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承認!

  ……

  遊方真的瞭解齊箬雪在英國有個姨媽,還有那樣一段經歷嗎?他要是知道那才叫見鬼了!遊方與齊箬雪今天也是第一次見面,以前根本就不認識也沒聽說過此人,他也不是神仙。

  除了以靈覺掃了一下那枚翡翠,感應到其物性確實比材質本身濃郁,帶著淒清之氣,用的是秘法真功之外,其餘所有的話說穿了全是江湖驚門術的手段。否則就算靈覺再強大或精微,難道還能感應出人家在英國有個姨媽?

  江湖八大門以驚門為首,最重要的講究就是看人的眼力,然後再配合其餘七門手段的輔助。比如遊方剛才就講了一些疲門與冊門的術語,顯得更加高深莫測。齊箬雪這種人受教育程度很高,年紀很輕就在大公司擔任要職,人又長的非常漂亮,難免心氣很高。而今天在遊方面前的冷傲高貴的姿態,也說明了她不是個開朗隨和的人,推斷她的性格並不難,一般人都能做到。

  瞭解這種人的性格,就可以推斷她在生活中的很多情景下的心態。而遊方比一般人的高明之處,就是能將抽像的性格與心態,做生活場景化的具體描述,聽上去他就像身臨其境看見了似的,比如那一句「甚至與一群人坐在一起,偶爾走神時也感覺像是自己獨坐一般。」

  感覺是一種很獨私的體驗,因此很多人都以為自己的一些感覺很獨特、他人體會不到,其實性格與心態類似的人在同樣的場景下都差不多。描述出一種典型場景,暗示她自己去聯想,總能找到似曾相識、果然如此的感覺,只要你看人看的准。

  假如您在某個場合遇見一位這樣的冷美人,套近乎找話題的話,也可借鑒遊方剛才那段話,只是把有關翡翠戒指的部分省略,編一個別的由頭,推斷的準確率往往十之八九,而對方還以為你能掐會算或者很瞭解她。至於遊方的更高明之處,就是把這些依靠眼力活得出的、屬於常識與經驗性的東西,全部附會在對一枚翡翠戒指的描述上,這就是江湖驚門術忽悠人的手段了,非常巧妙有時甚至讓人驚歎。

  至於對那枚翡翠來歷的描述,就是驚門術最高明的門檻之一了,俗稱「神仙話」,既有忽悠人的門道也有真功夫。遊方在器物鑒定方面是個內行,看出了那是一枚有年頭的老翠,也察覺到它獨特的物性,於是編了一個聽似很驚人,但也與情理相合的故事。

  可他不是以講故事的方式,而是直接以確定的語氣做出「事實」判斷,並輔以生活化場景的具體描述,因此能語出驚人!

  假如那枚翡翠是從珠寶店買來的,無法追查來歷,齊箬雪只能將信將疑。但若她知道來歷,而遊方又說錯了怎麼辦?不怎麼辦,江湖術安門檻並不總是會成功,反正齊箬雪對遊方的印象就是個江湖小騙子,讓她繼續這麼認為就是了。

  但是,結合對翡翠物性的判斷,遊方說對的概率是相當大的,而且一旦他說對了,嘿嘿,齊箬雪當時就得驚呆了,今天晚上也別想睡著覺了!這也算遊方給她一個小小的教訓。

  至於那枚戒指,對佩戴者齊箬雪真的會產生如遊方所說的那些影響嗎?影響肯定是會有一些的,但受環境中其他因素干擾很多,並不是絕對確定性的。遊方沒有胡說,只是用了一種誇張但又句句都能靠上譜的方式,也是江湖驚門術的手段之一。

  遊方這一套江湖驚門忽悠人的把戲,全部拆穿了好似就這麼簡單!但其實也很不簡單,「尖」、「裡」並用,並不是單純的隨口忽悠。以他的「本事」,想「收拾」齊箬雪一頓太輕鬆了,簡直有些欺負人!

  ……

  等齊箬雪反應過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遊方早就上樓回房間了,她手中那個裝錢的封信沒遞出去。亨銘集團以往組織的活動很多,請嘉賓給車馬費很正常,無非是根據對方的檔次不同數額有所區別而已,信封遞過去一般接的都挺痛快,也有人不論真心還是假意會推辭幾句,但在她的勸說與堅持下最終也是會收的。

  而遊方這種情況倒是第一次遇到,既沒說收也沒說不收,說了一番話讓她呆立當場,然後就那麼轉身走了。是她說話的聲音太小遊方沒聽清嗎?看當時的場景,遊方就像沒聽見她的話也沒注意到那個信封,而自己倒像是莫名其妙拿著一個信封把手伸給對方看似的,搞的人好不尷尬。

  尷尬倒是其次,關鍵是齊箬雪被他驚到了,原先以為這位梅先生只是一個江湖小騙子,沒想到他卻能一眼把自己看穿似的,有一種光天化日之下沒穿衣服的感覺。她在內心中盡量告訴自己沒什麼好佩服的,一定又是什麼鬼門道,但也真有些怕了,不服不行啊。

  拿著那個信封,齊箬雪左右都不自在。追上樓繼續給吧,好像有點不合適,此刻她心裡對遊方的感覺是既驚且懼。

  別看遊方的江湖驚門把戲耍的那麼老道,但也不是神機妙算一切盡在掌握。他之所以會說那番話,無非是一念之差,不想在齊箬雪那種心態與姿勢下接過信封。說完之後看見齊箬雪目瞪口呆的樣子,就料到自己的「神仙話」說中了,心中暗笑趁機轉身上樓。

  回到房間之後就等著齊箬雪自己上門把錢給送來,也算是給這個態度冷傲的女子一點小小的教訓。按照常理,齊箬雪應該把事情辦完,主動上樓送錢並說幾句抱歉的話。然而左等右等也不見人來敲門,遊方就有點納悶了,趴到窗台上一看,靠,她居然坐車走了!

  遊方真想大喊一聲:「就這麼走啦,我的錢呢?難道想自己密下嗎,你一個大公司的高層精英,貪我這點小錢幹什麼?」可惜他不能真喊,只得苦笑一聲,還是算了吧。

  ……

  齊箬雪今天很忙,暫時沒空與遊方多囉嗦。從流花賓館出來回到亨銘大廈,立刻叫人收拾好亂糟糟的元青花徵集活動現場,並且在樓下電梯口的醒目處放了一個告示牌,通知此次徵集活動已結束。想想還不放心,又叫了兩個保安守在12A層的電梯口,不要再放閒雜人等進來。

  她終於從臨時辦公室搬回了自己的執行董事辦公室,接著就開始處理一堆公司事務。然而不論是有意無意,總是不自覺的偏頭看向自己的左手中指上那枚翡翠戒指,就似那上面有一種奇異的磁力吸引目光,搞得這一天注意力都無法集中,工作效率大打折扣。

  這天下班後,牛然淼老先生在廣州舉行了一次招待晚宴,老人家的三女兒以及女婿還有外孫趙亨銘都參加了。出席這次晚宴的當然都是有身份的政要與商界名流,舉辦的目的是為了配合澳門牛氏企業集團在內地的投資活動。牛然淼象徵性的出面就可以了,具體的事項還是交給女兒與女婿去打理,做為將來各項事務經辦人之一的齊箬雪,也參加了此次晚宴。

  晚宴結束之後,她婉言謝絕了趙亨銘找個地方去放鬆一下心情的提議,獨自一人回到了寓所。時間不算太晚,恰好是九點,剛剛過了戌時,她習慣性的去浴室沖了個澡,脫了衣服站在浴室的鏡子前,又注意到手上那枚翡翠戒指。

  她卻沒有立刻把戒指摘下來,而是抬起手看著鏡子裡的那枚翡翠與自己。鏡中的女子臉上留有淡淡的殘妝未卸,五官精緻容顏秀美卻帶著淡淡的冷艷之色,此刻秀髮披散到右肩上,衣衫已經褪盡,身上僅有的「掩飾」便是左手中指上這一枚翡翠戒指,閃著深碧的顏色。

  她下意識的將手放在胸前,輕輕撫摸著如絲緞般嫩滑的肌膚,鏡中人的胸脯很挺、很性感,曲線柔美充滿彈性,就像上帝精緻的傑作,一定能夠埋藏很多男人的夢想。手指上深碧的翡翠與胸房尖端兩點玫瑰色的嫣紅,色調冷暖之間的衝突,顯得是那麼觸目。

  不知為何,齊箬雪莫名感到有些悶,心境有幾分淒清,彷彿周圍的一切都在遠去,只剩下鏡中人與鏡前的自己。

  她又想起了遊方上午的話,心中暗道:「那個江湖騙子,是不是用了催眠術,看見這枚翡翠,我怎會真有這般感覺?以前從未這麼明顯!」

  做為有西方留學經歷的現代女性,對心理醫生那一套很熟悉,很自然的就想到了催眠術,也只是這麼一想而已。其實遊方沒有學過催眠術,但在這方面也絕不是外行,他懂江湖疲門的喚魂術,只是齊箬雪沒有染風邪也未被外客沖身,遊方根本沒有用到這一招。

  齊箬雪只是被遊方的話攪的心神不寧而已,看見戒指上的翡翠,自己在那裡胡思亂想。思緒一亂,莫名覺得心中那翡翠的光澤一閃一閃的,想起了遊方笑瞇瞇的眼神,就似在鏡子裡面肆無忌憚的偷窺自己的身體一般。

  她不禁嚶嚀一聲,伸臂抱住了胸脯,臉有些發燙同時也感覺自己有點可笑,心中暗罵了幾句話,然後摘下戒指轉身去沖澡了,走進浴房的動作很匆忙就似在逃避。遠在流花賓館的遊方自然不清楚齊箬雪罵了自己什麼,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在乎,因為她罵的是「梅蘭德」。

  洗完澡回到臥室,齊箬雪習慣性的打開檯燈坐在電腦前,給自己沖了一杯牛奶。現代很多單身白領都喜歡把電腦放在臥室裡,上網查資料、收發信息、及時通訊、偷菜什麼的都很方便。齊箬雪的臥室很大,這張電腦桌也不小,除了出門時攜帶的筆記本,另有一台電腦加液晶顯示屏只佔了小半的地方,另一側還放了一個置物架。

  她坐在桌前卻沒有打開電腦,而是拿著那枚戒指看了半天,邊看邊琢磨遊方說的話。她當然不可能相信遊方是個能掐會算的神仙,又想起了遊方上午裝模做樣在白雲山莊看風水的情形,以及牛老當時的評價——

  「其實蘭德小先生話一點都不錯……這只能說他很有眼力,年紀輕輕不簡單吶!……你這丫頭受的教育高,見的世面也多,但對江湖路數瞭解的卻比較少……只要有看人下菜碟的眼力,不必懂風水,也能說中。」

  還是牛然淼見多識廣,一眼就識破了小騙子的把戲。既然「梅蘭德」不必懂風水也能說中牛老的感覺,那麼說中其它的事情也是可能的,一定又是什麼江湖路數,嗯,肯定是這樣!齊箬雪在心中給了自己一個看似合理的解釋,至於遊方為什麼能說的那麼準,甚至連姨媽的隱私都似親眼看見一般,她還是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吧,睡覺!

  她心中早已給遊方定了性,就是個江湖騙子,但此刻也不得不承認此人不簡單,看來不僅僅是個小騙子,在牛然淼面前都敢忽悠,年紀還這麼小,將來說不定是個江湖巨騙吶!

  睡覺的時候她習慣性的把戒指放在床頭櫃上,關燈睡下之後卻總覺得房間裡有些淒清,就似那枚翡翠上散發出來的氣息無形中瀰漫於整個房間。她莫名失眠了,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一陣子,又開燈坐了起來,打開床頭櫃的抽屜,將戒指放進了裡面的首飾盒,然後繼續睡。

  然而那種感覺並沒有隨著戒指的收起而消失,彷彿那種氣息絲毫不受首飾盒以及抽屜的阻隔,仍然瀰漫在房間裡。齊箬雪又坐了起來,打開抽屜取出戒指,微微一咬牙,表情恨恨的,似是跟誰賭氣般自言自語道:「我就戴著它睡覺,又能怎麼樣!」

  總之齊箬雪自己和自己折騰了大半宿,這一夜沒睡好。

  假如遊方知道這一幕不知會做如何感想,他的本意不過是給她一個小小的教訓,如此效果,目的已經完全達到了甚至超出預料。其實遊方本人,此刻恐也沒功夫去想齊箬雪,就算偶爾想起,無非還是惦記那沒給的五千塊錢。

  齊箬雪也許怎樣也沒想到,人與人之間發生的事往往就是這麼一念之差,只不過因為她遞過信封時的心態與姿勢不對,引起了對方的反感,回了一手略帶懲戒性質的小教訓。

  事情也許有點可笑,遊方在牛然淼面前使用秘法真訣查探風水地氣,然後很認真誠懇的說出了實話,卻被齊箬雪認定就是瞎忽悠,心中一片輕蔑之意。等到他真正使出江湖驚門手段去忽悠齊箬雪時,卻讓她心驚不已、思緒難寧,不管是怎麼想的,她也不敢輕視遊方了,甚至暗暗有點發惱。

  ……

  第二天起床後,齊箬雪收拾東西去上班,又在手包裡發現了那個裝錢的信封,莫名氣不打一處來。她是個做事很認真負責的人,擔任亨銘集團的執行董事,雖然是英國留學時的同學趙亨銘的介紹與推薦,但她的業務能力和工作態度還是得到了牛氏企業高層人士的認可。

  這信封裡裝的不論錢多錢少,都是自己簽字通過公司財務領出來的,留在手中算怎麼回事?還回去的話,意味著這麼一點小事都沒辦好,唉,沒辦法,今天下班後還是去流花賓館一趟吧,假如那人還沒走的話,就讓他把錢收下。那位「梅先生」會不會嫌信封太薄錢太少呢?嗯,也有這個可能,那種高明的小騙子胃口都是很大的。管他呢,就這麼多!客客氣氣邀請你陪牛老喝頓早茶而已,得了便宜就別賣乖了,還想怎麼樣?

  齊箬雪一邊這麼想一邊收拾打扮出門上班,臨走前不知為什麼,特意把戒指摘下來放在桌上。等到出了門,又一轉身掏鑰匙將門打開,賭氣般的進來把戒指又帶上了。

  冷美人齊箬雪一天一夜心神都不得安寧,而「罪魁禍首」遊方此刻在幹嘛呢?他也很忙,這幾天除了等著見牛老吃那頓早飯之外,一直忙著上網查信息,研究廣州地形圖,以及實地勘察各處靈樞地氣。什麼地方適合居住,什麼地方適合養氣調神,什麼地方適合練劍,都是要考慮的問題。

  在流花賓館定了一周的套房,陪牛然淼吃早餐是第六天,遊方打算再住最後一天,然後就出去租房子住。這幾天在廣州社區論壇網上挑了幾處中意的地方,下午與中介已經聯繫好了,明天就可以直接去看,只要合適當場就能租下來。遊方並不在乎別的條件,他首選的是地點以及環境,所謂環境並不是平常人的理解,而是地氣靈樞如何。

  廣州很大、很雜亂,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極多,遊方覺得這裡倒很適合自己停留一段時間,當真就如游魚入江湖,而且也方便打探尋巒派的一些事。儘管元青花的事情已經了結,也完成了吳老的一個遺願,他並沒打算立刻離開這座城市。

  天黑後,睡覺前,遊方又一次來到流花湖公園,繞著環湖小道緩緩而行,以跨步行樁之法習練內家養氣運勁功夫,外人看上去就和無所事事的閒逛散步一般。走到靠近一處假山的垂柳林蔭深處時,周圍很暗,遠處的燈光也照不到這裡來,很是偏僻幽森,附近沒有一個人影。

  恰在此時,暗藏腰間的古劍秦漁,於靈覺中卻發出了輕吟之聲。這種情況遊方不是沒有經歷過,應該是一種預警,與靈覺無意識的感應相共鳴。但此刻的劍鳴卻不是瑟瑟清嘯,而是有點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甚至像撒嬌打哈欠一般。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2:26 PM

五十八章、我真沒耍流氓


      有人跟蹤他,而且流露出了侵略性的攻擊企圖。遊方在北京一戰耗損的神氣此刻已完全恢復,他的內家功夫也完全擁有了「有觸必應,隨感而發」的境界,照說對這種情況的反映會很敏丨感,但剛才沒有太留意。走過這條路的前一段,有好幾個上前拉客的公園流鶯以及附近隱藏的同夥,人氣雜亂並沒有什麼特別值得警惕的感應,不像是遇到歹徒。

但有人跟蹤到這麼僻靜幽暗的地方,還準備出手向他攻擊,卻又向歹徒行兇,這種情況當真有些怪異。

……「跟蹤」他的人是齊箬雪,齊箬雪倒也不是有意的,牛老離開了廣州,但剩下的很多文案事務需要齊箬雪這種具體辦事的人來處理,今天一直忙到很晚才下班。她匆匆吃了個晚飯就來到流花賓館,把那個信封給「梅蘭德」送來。

她在賓館面前停好車,穿過大堂來到庭院,卻恰好看見遊方踱著方步走向側門,剛想打招呼人就已經出去了。她緊走幾步也跟出了側門,卻發現遊方看似慢悠悠的散步,但腳下的速度卻挺快的,拐了個彎已經奔流花湖公園去了。

這麼晚了,這小子去公園幹什麼,難道是想叫雞?趙小姐的話在賓館房間打電話就可以了,去流花湖公園裡釣流鶯,弄不好就鑽進別人設好的局裡了,拿貨流鶯拉客,背後有同伴不是偷就是搶或者敲詐勒索。齊箬雪當然不可能經歷過這些事情,但她在廣州住的時間長了,隱隱約約也聽說過一些。

這人明明就是個江湖騙子,照例說不會吃這種虧,假如真載在這上面,算他活該!齊箬雪一邊這麼想一邊就跟著遊方近了公園,多少有點幸災樂禍夾雜好奇看熱鬧的心裡。

時間雖然不早了,但公園裡人還不少,燈光明亮的開闊地帶居然還有放著音樂跳交誼舞的,大多數都中年男女,摟摟抱抱轉身旋步很是熱鬧。再往偏僻一點的地方走,燈光漸暗,三三兩兩成雙成對大多是搞對象的,齊箬雪覺得這些人鬼鬼祟祟不太正經,她平時晚間確實很少到這種地方來。公園不小,繼續繞湖而行,千米那的地方就相當偏僻了。

她一個大姑娘家,這麼晚了一個人趕敢往這麼偏僻的地方鑽,也是仗著「藝」高人膽大。她練過武,自以為功夫相當不錯,健身館裡教的跆拳道、空手道自不必說,甚至連過內家形意拳。

你說她一個精英白領學這些幹什麼?一方面是為了鍛煉,保養身材,另一方面就是所謂的女子防身。很多初入寫字間的現代女孩學歷不低,打也絕不柔弱,不少人屬於辣妹一族,不能拿過去的老眼光看性別了。冷美齊箬雪則更狠,連形意拳都練過,而且功夫絕對不低,至少周圍人都是這麼誇獎她的,很多男人的原話是:「這要是在古代,齊小姐完全可以成為一代女俠!」

這種話聽得多了,齊箬雪還真以為自己身手不凡呢。而且她的坤包裡還有一支高壓電擊棒和一罐防狼噴霧劑,現代女子行走都是江湖的常備利器,這麼長時間也從沒有機會用過,以她平時初入的場合,實在很難用上這兩樣東西。

齊箬雪遠遠的梗著遊方,發現這小子還真是來逛公園的,目不斜視已經繞著流花湖揍了大半圈了同事也領著她在偌大的公元裡溜了大半圈。假如旁邊人看見這個場面,也許會偷著樂,就像一個有偷腥嫌疑的老公,被醋火中燒的老婆跟蹤,企圖來個現場捉姦。

齊箬雪遠遠的看著梅蘭德夜色中的背景,不知為何氣不打一處來,見他走到湖邊一處林蔭環繞僻靜幽暗的地方,心理突然有了一種惡作劇的想法,想藉機給這小子一個教訓!

遊方昨天接著翡翠戒指的話題,對她的評價十分準:「加入意識到心境過去淒清沉鬱,年輕人總hi設法找些娛樂換個心情,但你若刻意為之反而比較衝動,做出一些與日常形象很矛盾的事。」平日裡若看見齊箬雪,真的難以想像她能做出這種事。

見到四下無人一片黑暗,「梅蘭德」也毫無防備之心,齊箬雪踮起腳尖悄無聲息的緊走幾步跟了上去。她想偷襲遊方,卻沒看出對方正在聯繫高深的內家功夫,散步也可以練習內家拳法的境界,還不是她這兩把刷子能看穿的。

偷襲就偷襲吧,多少認真一點啊,她卻不,左手拎著坤包,右手拿著那個裝錢的信封,企圖從後面上前,一步將遊方趟倒摔進路邊的草叢,順手把信封揣到他懷裡,然後自己閃身而去,讓那小子看都看不清。這樣的話,錢給了,氣也出了,也將那小子嚇個心驚肉跳!

就算以劉黎的功夫,與遊方動手也不敢這麼托大啊,好歹得把架子拉足了。齊箬雪竟然就這麼過去了,且她並無傷人之意,只想給遊方一個教訓。

行,湖邊小道轉了個彎,繞過一株技條茂盛的垂柳樹,光線非常暗幾乎一片漆黑,迎面突然刮來了一陣風,此刻背後的偷襲者處於逆風處,藉著風勢掩蓋聲息是最佳的出手良機。果不其然,樹後嗖的竄出一條黑影,左手拎著坤包,右手拿著信封,動作敏捷無比,一個箭步就落在了與遊方肩並肩的位置,順勢腳下一趟往右側一靠,右手也向他懷中伸去。

遊方心中暗罵了一句:「黑燈瞎火,打瞎子拳!」

齊箬雪未出拳未起腳,就是步法一趟身法一靠,從踝部開始發力,膝、胯、肩微微一送,企圖用勁力將人打倒,這是形意拳中的熊形,俗稱狗熊蹭癢癢。字面的意思說的輕鬆,但這一下能把人撞的飛出去倒地,卻不會受傷,至於倒地之後磕哪碰哪受的傷,就與拳勁無關了。看她發力撞的方向,是要把遊方撂在湖邊濕潤的軟泥地上。

「狗熊蹭癢癢」這一招遊方是再熟悉不過了,小時候練拳時吃過無數次虧。他的內家拳是跟莫家園的三舅公學的,也經常在三舅公家裡吃中飯。三舅公吃飯不喜歡老老實實在桌邊坐著,而是端著一隻大碗,蹲在院子裡的磨盤上吃。

遊方那時候很調皮,總想試試三舅公的功夫有多高,在旁邊突然推一把,看看三舅公能不能把碗打翻。結果三舅公往往看都不看他,笑呵呵的起身一個趟步,就能發勁將遊方趟倒在地坐個屁墩。

假如遊方還不服氣,纏著已起身的三舅公就想打翻他的碗,三舅公也不出拳起腳,手裡端著碗以步法一趟身法一側,還能把遊方撂倒。

在院子裡走上一圈,反反覆覆能把遊方摔個七葷八素,這就是形意熊拳的厲害之處,普通人哪能架得住站立起來的熊瞎子一蹭?拳法只是取其神而非拘其形,三舅公端著碗在院子裡轉圈的姿勢很瀟灑,並不像一隻晃晃悠悠的大狗熊。

三舅公只說這是鄉下賣藝人的土把式,叫瞎子拳。遊方後來去了北京也算見多識廣,在圖書館查了不少武術資料,知道自己所學是形意十二象,但心中還是稱之為瞎子拳,從小習慣了。他此時的功夫,已經明顯超出了當年的三舅公,而齊箬雪那兩把刷子,也就是剛剛學會了架子會發勁而已。

齊箬雪一發力,既沒有撞空,也沒有把對方撞飛,假如這一招是狗熊蹭樹的話,她就是蹭中了一棵根底下帶滑輪自己會移動的村。形意拳有飛、雲、搖、晃、旋五種身法,遊方使了個雲字訣,就似身形會飄一般往右側一滑,卸掉了齊箬雪這一撞的勁力,同時肩並肩也等於把對方扶住了,發出嘿嘿一笑。

他可沒使壞,假如晃步旋身繞到左側,借力再加一撞的話,能把齊箬雪撞飛到流花湖裡。

他已經看清了對方拿著一個信封往自己懷裡塞,也認出了來人,就算沒看清面目,這麼近的距離用鼻子聞也知道了,就是昨天齊箬雪的體香以及護膚品散發的氣息。

一撞的勁力被卸掉,就似真的貼過去在對方身上蹭癢癢一般,還聽見遊方嘿嘿一樂。齊箬雪花容失色,一驚之下跺右腳後退半步轉身面對遊方,下意識的起左腿頂膝,右臂也一肘就擊了過去。

呦,這是哪一出啊?明明是形意拳的架子,轉眼怎麼又變成躚拳道了?其實齊箬雪倒也不是故意的,學過格鬥的人都有應激式的反射性動作,憑練習與實戰積累的經驗,轉腦筋去想招式是來不及的。

而遊方的反應則更快,已經半轉身在黑暗中來了個面丨對面,重心稍微一低,同樣抬起左腿,膝蓋前頂腳向下踩,不輕不重的懸空踏在齊箬雪的左腳面上。下盤這一招連守帶攻,起左腳屈膝頂出,一方面是護住自己擋部的要害,另一方面近身可以直接攻擊對方的小腹。

遊方這一招可是收了大半,並未真的去頂齊箬雪的小腹,以他的勁力假如擊中女子的這個部位,傷害可太大了。只是恰恰於離地三寸多高的地方懸空踩住了她的腳背,讓她的腿無法發力頂起來。同時鎖肩微一屈身,雙手在胸前一攏、往外一分,隔開了齊箬雪的肘擊,順勢向前一撲。

遊方這一招說的難聽點叫「狗熊撲樹」說的好聽點叫「熊鷹合擊」。假如有人在森林裡惹怒了一頭大狗熊,見勢不好逃上樹,狗瞎子發起狠來會直接撲到樹幹上,樹不夠結實的話會被連根拔起撲倒,就是這一招發勁的含義。他連攻帶守,上盤雙臂是由內向外格再向前伸,雙手的動作是撲、抓、按相接。

對方一開始使出的是熊形,遊方應付的很輕鬆,就像練拳時師徒拆解一般,以熊形對熊形。但形意拳不是教條的一形就是一形,都講究各形相合,遊方下意識使出的就是熊鷹合擊,狗熊的強橫帶著鷹爪撲擊的犀利。

齊箬雪哪能擋得住他啊,再說離得太近周圍光線也太暗了,肘擊剛被格開,緊接著前胸就被對方的雙手攥住。撲擊的動作要把重心放低,哪怕是飛起來也要把重心往下壓,遊方是原地撲擊屈膝貓肩,雙手平伸出去正好攥在齊箬雪的胸脯上,不偏不斜握住兩團暖玉溫香般的軟肉,隔著衣服也能感覺到指掌間充滿彈性的微顫。

下一個動作是什麼?假如真是格鬥,自然是發鷹爪勁攏指,全身的力量都撲下去把對方按倒在地,單膝頂住小腹,雙爪一鎖,對方就根本動不了了。

然而遊方還沒發力,齊箬雪已如觸電般全身都軟了,妙齡女子的這個部位,哪能經得起這種抓法?她是又驚又臊,同時有一種恐懼感襲遍全身,對方發出嘿嘿淫笑,分明是在非禮呀!偏偏在這種偏僻的地方,她哪裡經歷這等場面,想反抗,全身卻莫名的失去了力量止不住的發抖,一瞬間嗓子眼發乾,想大聲喊都喊不出來。

提到鷹爪,抓出去並不像外行人以為的始終如鐵鉤般堅硬,恰恰相反,含勁未發之時手感相當溫柔。俗話說「出鷹爪如摸魚勁」,就像伸手去抓水裡的游魚,既靈巧又柔順。

假如握在了女子的乳丨房上,其手法就類似於調情與挑逗。等到抓中的一瞬間,五指發出寸勁化柔為鋼,這才如鐵鉤子一般,水中的游魚都跑不掉。

遊方一伸手就知道自己抓中哪裡了,哪裡還能發出鐵指寸勁,就算想辣手摧花也不帶這麼幹的,再說也沒什麼深仇大恨。齊箬雪發出一聲驚懼的嬌呼,全身一軟,緊接著就向後仰面摔倒。原來是遊方手指一張掌心微微一吐,運內勁崩及全身卻不傷觸手的這兩團軟地方,把她給推了出去。

遊方的身後是湖岸,而齊箬雪身後的道旁是一片長著柔毯般草地的小山坡,她正好仰面躺在草地中,就像主動迎接對方撲上來的姿勢。

緊接著她一轱轆就爬了起來,低吼一句:「你這個流氓——!」聽聲音都快哭出來了,拎著坤包頭也不回的跑掉了,很快消失在樹影婆娑的湖岸小道上。

雙方的動作拆解說起來有些複雜,但從頭到尾也不過幾秒鐘的功夫,齊箬雪冒冒失失去「偷襲」遊方這種高手,沒受重傷就算走運了。

而遊方接連兩次出招中途收勁,特別是最後那一下,把自己也晃的差點沒站穩。真要是高手之間的格鬥,哪容這樣留情,也就是齊箬雪的功夫與遊方相差太遠了,他才能收得住。

遊方站在黑暗中,揉著猶帶淡香體溫的雙手心,小聲的說了一句:

「我真沒耍流氓!……誰知道你是來送錢的呀?」

草坡上落了一個信封,口已經散開,裡面的鈔票撒出來一多半。

遊方走過去去,一邊歎氣一邊彎下腰揀錢,再不收下也對不起人家姑娘一番送上門來的心意,這畢竟是鈔票不是廢紙,就算是廢紙亂丟在公園裡也是不對的。

光線太暗了,以遊方的眼力在草地裡找錢看得也不是很清楚,為了確定沒有遺漏,將周圍仔細翻了一遍,然後一邊數錢一邊回味剛才的事情。前因後果他已經猜測的八九不離十,心中暗道:「憑什麼罵我流氓?從拳腳論,以熊鷹合擊破解你那一招有什麼不對嗎?至於摸著那裡,能怪我嗎?……我要真是歹人,在這種地方,恐怕早就順勢把你按倒……唉,上哪兒說理去啊!」

轉念又一想,自己真的很委屈嗎?那倒不一定,胸也摸了,錢也拿了,什麼便宜都讓他佔了,再說便宜話反倒顯得自己有些不地道了。假如天天晚上出來散步都能遇到這種事,既有美女可摸又有錢可揀,遊方也不會很不樂意,雖然他不是故意的。

昨天他就看出來了,齊箬雪應該練過功夫會兩下子,但並沒有太在意。現在有錢的時髦女郎,去健身館學點女子防身術一類的功夫也正常,既鍛煉身體又權充減肥保養身材。看她剛才的身手還不錯,對付兩個普通的小流氓沒問題,但冒冒失失想教訓遊方這個「流氓」,真不知是哪根神經搭錯了。

數完錢不多不少正好五十張,指尖卻微微發膩有一種嫩滑的感覺,不是因為點鈔票,而是剛才那一握的回味。此刻的遊方有點像魯迅筆下剛摸過小尼姑的阿。,莫名想入非非了,他畢竟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又不是沒有性經驗,而且很久沒有真正碰過女人了。

剛才的一切發生的太快,現在仔細回味……那感覺確實很……,穿著衣服看她的身材顯得不是特別誇張,伸手摸了才知道真是尤物!遊方的心情有些躁動,連身體都起了一絲反應。

意識到自己的衝動反應與雜亂思緒,遊方隨即收攝心神發動小雷音咒,繼續跨步前行,順手將鈔票揣入懷中,卻不小心碰到了秦漁的劍柄,想起了自己下一步的打算。離開北京已經一個星期了,所做的事一直是為了吳老的遺願,如今元青花之事告一段落,該考慮師父劉黎交待的三個任務了。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2:27 PM

第五十九章、相忘於江湖



  走出樹蔭下的幽暗處,湖對岸公園裡的燈光已經熄滅不少,夜畢竟深了,有家可歸的人們都已回家。都市上方的星光有些稀疏朦朧,但是抬眼望去,遠處錯落林立的高樓中還亮著不少燈光,宛如都市夜晚的星空。

  就算在悶熱的廣州,此刻站在流花湖邊也能感受到一絲夜氣陰寒,東邊的天空不知何時升起了一彎細細的月牙,淡的幾乎看不見的月光柔柔的照在湖面上,水中央浮現一片朦朧的霧氣。遊方很熟悉這種場景,恍然間彷彿又回到了北京玉淵潭——他最初養劍的地方。

  今晚當齊箬雪從身後接近時,靈覺中聽見秦漁發出了一聲似是撒嬌打哈欠般的輕吟,難道劍也會撒嬌嗎,還是遊方自己心中對它的感應?與向左狐那一站,古刃秦漁的靈性受了不小的損傷,需要以靈覺的力量養劍修復,否則拖得時間久了,遊方以精神共鳴賦予它的獨特靈性就會消失,僅僅就是一把犀利的煞刃而已,需要重新再養成,但曾經的很多機緣都很難再重複了。

  這一周的時間,遊方忙了很多事,卻一直沒養劍修復它的靈性,難怪會在靈覺中聽見它發出那樣的聲音。

  既然正好走到秦漁「有感覺」的地方,那就趁此機會養劍吧。時間恰好進入子時,遊方沒繼續再走,在湖邊一株垂柳樹下端坐,秦漁出鞘持在身前,以靈覺匯聚生機靈氣,以心神安撫感應劍之靈性,緩緩滋養,宛如與身心一體。

  一是多時辰後,遊方微吐一口長息抬頭望去,養劍心法欲收未收,湖面上的水霧彷彿匯聚為一名血肉肌膚如脂玉凝成、面目與身姿都無可挑剔的女子。每次養劍的最後一步,遊方總能看見「她」,世上並不存在這樣一個女子,而是遊方「心像」所見,是他與這柄劍共同經歷的奇特機緣所賦予的擬人化形象,與其靈性一體。

  「她」的名字應該與劍一樣就叫秦漁,此刻的秦漁身形卻有些飄渺,身披的白紗裙也在夜色中漂浮彷彿隨時會化作霧氣散去,隱約可見那堪稱完美的妙曼胴體。既然是心像所見,當然與遊方此刻的心境有關,秦漁的身姿散發出有點眼熟的冷艷高貴氣質,但目光卻增添了靈動氣息,看著遊方似有些嬌怨的嗔意。

  這一次養劍尚不能使秦漁的靈性完全恢復,看來還需要多耗一番心血,以自身的生機去滋養、以心神去撫觸凝煉其物性,待到完全修復之後,其靈性將會更加精純強大。廣州的地氣不如北京那麼渾厚精深,找一個非常合適的地方不容易,這裡的環境還算不錯了。

  天亮之後遊方就要退房離開流花賓館,不論以後住在什麼地方,每天子夜還是辛苦一點趕過來吧,既養劍也鍛煉自己的靈覺。

  這個地方也算是秦漁的靈性隨遇挑選的,令遊方稍感無語的是,整片流花湖公園地氣最合適養劍之處,就是他曾「非禮」齊箬雪的湖畔那株垂柳樹下。

  想起齊箬雪,遊方只能苦笑,還有一絲歉意的,自己何苦招惹她呢,雖然不能說主動耍流氓,但從前因後果看至少有調戲的嫌疑。江湖中偶遇,沒有必要無事結仇怨,人家畢竟是個大姑娘,還是正式道個歉做個了斷,也好讓她順下這口氣。

  至於今後,遊方自然不會再想與她進一步打什麼交道,雖然身體的慾望似乎很有些感覺,但從感情角度對她卻沒什麼興趣。且不說齊箬雪的年紀可能比二十一歲的遊方大了好幾歲,而且遊方這種江湖遊子,與她那種坐寫字間的高層白領精英,也不可能有什麼生活上的交集與太多的共同語言。

  他想起了一句話,偉大領袖毛太祖說過「不以結婚為目的談戀愛,就是耍流氓!」那麼,不談戀愛,只是不小心摸一下,總不能算吧?

  將來究竟想找一個什麼樣的女子呢?遊方自己也想不明白,這種事情只能隨遇隨緣,無法預先設定好再去強求。在北京的時候,謝小仙對他似乎有所好感,但遊方明白,兩人之間的可能性太小了。

  且不說那一身警服,謝小仙為了表達感謝,曾特意說過他「其實」是個好人,一般這種話是不用當面說的,除非她潛意識中很矛盾、想強調別的意思。她看向他的目光中,有一種她自己也沒意識到的期盼,同時還帶著另一種審視的情緒,讓遊方想避開。

  無論如何,離開北京之後,謝小仙在他的生活中已經消失了,江湖中偶遇擦肩而過而已,過了明天,齊箬雪也是如此,九流混雜偌大的廣州,上千萬人口,他們只是不相干的兩個人。

  快到凌晨兩點的時候,遊方才起身返回流花賓館,可能是受這一夜心情萌動的影響,他一邊走一邊手撫秦漁,似是玩笑般的說道:「只可惜你不可能真的是我所見的人,要不然,我今天就摟著你睡,好不?」

  假如旁人看見他這樣與一柄匕首說話,一定會認為這小伙精神不正常,是不是感情上受過刺激?

  ……

  齊箬雪咬著嘴唇跑出了流花湖公園,一手拎著坤包,另一隻手下意識的掩著胸襟,粉臉發白眼圈卻是紅的,她被嚇著了,同時又感到異常的委屈與羞臊。回到流花賓館門前,坐進車中才反應過來,「梅蘭德」其實並沒有把她怎樣,也沒有追來。

  剛才掏車鑰匙的時候,她才意識到包裡還有電擊棒與噴霧劑這兩件「防狼利器」,在公園裡卻根本沒用上,因為不是別人要襲擊她,而是她跟在後面企目偷襲別人,不料一出手反倒被吃了嫩豆腐。

  沒看出來,那個小混蛋居然身懷絕技,簡直就是傳說中的武林高手啊!當時的場面,別說有這兩樣東西,就算包裡有一支衝鋒鎗也夠嗆能防得了身。她匆忙開車離開了這裡,就似在躲避什麼冤家對頭。

  在路上雙手扶著方向盤,不知是剛才的感覺仍在還是自己的心理作用,齊箬雪總覺得胸房隱約發脹,還像被若有若無的手握著一般,頂端一對蓓蕾也微硬翹立摩擦著胸衣,讓她喘氣都有些不均勻。

  那混蛋出手可真……齊笤雪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在自己胸前留下了十個指印,否則怎麼會這樣呢?

  齊箬雪以前不是沒有交往過男友,也才性愛輕驗,以她的輕歷在現代都市中這也正常。但在夜間幽暗的公園裡,被人如此「非禮」的輕驗可是一點都沒有,以前連想都不敢想。

  回到家中,趕緊去浴室沖澡,就像身上有一種令人厭噁心煩的氣息要急於洗去。脫了衣服又站在鏡子前,首先檢查自己的前胸。沒有看見想像中的手印傷痕,一對豐滿的乳鴿仍然毫無挑剔的白嫩,揉一揉,感覺也沒有一點被侵犯受傷的痕跡。

  遊方真的沒有傷她,一路上都是齊箬雪自己莫名的身體反應而已。但是那一握實在太突然了,尤其是後來的那一推,對方手心好似有兩股電流,從胸前最敏感的部位麻酥酥襲遍全身,讓她幾乎毫無反抗能力就仰面躺在草坡上。

  好恐怖的場景啊,假如對方真有歹念,簡直不堪設想!回想到這裡,齊箬雪也明白自己太冒失了,而對方應對偷襲的還擊,不論是惡意還是善意,但絕對沒有歹意與邪欲,否則憑他的身手以及當時絕佳的「作案」環境,自己此刻還能完好無損的回家嗎?

  可是,可是,那人仍然是個混蛋小流氓,對女人出手用那麼下流的招術!現在回憶起那一幕,齊箬雪的身體仍不禁有些發抖……嗯,怎麼還有些發燙?她突然覺得鏡中的自己,手捧雙乳裸呈的姿勢似有點放蕩下流,一瞬間臉就紅了,立即轉身進浴房沖澡,特意將水溫調的很低。

  這天夜裡,齊箬雪也說不清睡得好還是不好,總之做了一個很混亂、很誇張、平時不敢想像的夢,夢中的內容難以啟齒,對誰都不能說!

  第二天上班後,早上九點多鐘,秘書送來一封信,是有人特意送到樓下收發室的。齊箬雪一眼看見信封就覺得眼熟,趕緊將秘書打發出去拆開了信,果然是那個江湖騙子小混蛋寫來的,全文如下——

  齊箬雪小姐:

  我見牛然淼前輩,並無私意,只為轉告他人之言。白雲山談風水,亦是隨口無心,未存冒犯之想。

  關於冷翡翠之說確有依據,但語多誇張弄巧,齊小姐不必太過在意。

  昨夜猝然應對芳蹤,舉止失措無禮,特此致歉!若你我設身易地而處,想必稍可見諒,留書謝罪,今後絕不再擾。

  另有一言相勸,齊小姐妙齡貌美、身份嬌貴,勿再行昨夜輕身涉險之舉。

  梅蘭德

  2010-9-12

  現代都市年輕人,小事發短信,大事發電郵,雜事打電話,或者網上及時聯繫,除了商務函件、合同賬單寄送之外,已經很少有人親筆寫這種書面的正式信件了,就連男女搞對象,情書都是電子版的。至少齊箬雪從沒有收到過純粹意義的、完全手書的私人正式信件,這是第一封。

  她的第一反應是有些賭氣的想把信撕掉,然而看了半天,歎了一口氣還是將這封信收進了右手邊的抽屜裡。昨天的事,就算人家不道歉,她還能怎麼樣?看信中的行文習慣有點古白話的風格,這人是讀什麼書長大的?

  想了想,她打了個電話給流花賓館的前台,打算托服務員轉告一聲,就說信收到了,事情到此為止,今後不必再有什麼聯繫。不料服務員告訴她,梅蘭德先生今天一大早就退房走了,有事的話,還是自己聯繫他吧。

  齊箬雪叫來秘書,將前一段時間元青花徵集活動的登記材料翻了出來,查到了「梅蘭德」的手機號碼。她想了半天,不知為何還是撥了這個號碼,然而對方已關機轉留言秘書檯。齊箬雪當然沒有留言,她也沒想好說什麼,把電話掛斷了。

  過了一會兒,她把那封信從抽屜裡掏出來又看了一遍,發現對方根本就沒打算留下任何聯繫的線索。遊方夠節約的,信封用的就是齊箬雪裝錢的那一個,信紙用的就是流花賓館客房裡的便箋紙,字是用鉛筆寫的,工整而標準的宋代工藝書體。

  她本來就不想再與這個人打任何交道,但此刻卻沒來由感到莫名的惘悵。她起身站到窗前,望著亨銘大廈窗外遠近林立更多的大廈,那個人,已如游魚一般消失於這都市江湖中。

  ……

  遊方真如齊箬雪感覺的那般,在這都市江湖中消失的無影無蹤不留痕跡嗎?他自己倒是想這樣,但此刻的遊方正在忍不住直皺眉,心中暗道運氣怎麼這麼寸!陌生的偌大廣州,出來租個房子,怎麼就一頭撞進熟人家裡去了?

  遊方今天送完信就去看房子,中介事先已經聯繫好三個地方,隨時都可以去看,只要中意,現場就可以交押金簽合同租下來。

  很少有人像他這樣已經沒地方住,當天現找房子租。但是遊方不在乎,他最在意的只是地氣環境,包括周圍的大環境與房子內部的小環境,其他方面的條件倒不是很挑剔。

  就算是沒有傢俱的空房子,只要滿意,他也可以暫時落腳再置備其他的東西。至於會不會碰上中介或假房東的欺詐事件,在廣州的租房一族時常會遇見這種事,但遊方這種江湖老油條並不擔心,在這方面他倒是體現了相當的藝高人膽大。碰不上最好,假如真的碰上了騙子,倒霉的恐怕只能是對方。

  遊方沒有碰到騙子,相反,他遇到了自己認識的人當中,可能最不會騙人的一位——林音!

  遊方首選的地點,位於廣州市區被複雜的珠江水系分隔出的一個島型地帶上,只是大部分人沒有意識到這裡也是珠江中的一個島。他看中的房子離地鐵二號線與三號線都不遠,在客村站附近的一個小區中。

  這裡的周圍,分佈著中山大學、龍潭公園、瀛洲公園、商法大學,尤其是島內東邊主生發之處有大片的綠地林木,西邊主收藏之處就是中山大學校區,在這個人煙混雜的城市中難得清淨精鈍,地氣靈樞還能遙相呼應。外圍被珠江水系環繞,聚攏陰陽調和不枯不膩不竄不滯。

  他當然還能找到更好的地方,比如牛然淼下榻在風景區中的小山莊,但也得住得起才行,現才的條件下,選這裡是最好了。他卻沒有想到,這套房子就是林音對外出租的。

  雖然事出意外,但仔細想想也不是毫無道理,林音在廣州的兩套房子,地點都是狂狐親自挑的。狂狐也是一個頗懂風水的人,雖不如遊方那麼精通但也是內行,大環境上的選擇思路基本上都差不多。這兩套房子離的不遠,分別在兩個小區中,但小區中間就隔了一條不太寬的馬路。平時彼此互不相擾,而有事時走動察看很方便,最適合一套出租、另一套自住。

  林音自己住在那套兩室兩廳一衛的房中,將路對面小區中那套三室兩廳兩衛的大房子出租。廣州的房源中介公司很多,小區門口就有一家連鎖房屋中介公司的網點,林音就把房子托給他們代理。她來到廣州也不過一個多星期,廣告剛剛掛出去沒幾天。

  這天上午,遊方背著旅行包來到與中介公司聯繫好的地點,就是這家小區門口的店面中。接待他的是一位三十來歲的女子,姓張,遊方很有禮貌的叫她張大姐。簡單說了幾句話,見遊方的態度很痛快,張大姐就先帶他去看房,反正也不遠,也就是走幾步路而已。

  進了小區,走進一棟樓,上了三樓來到一戶人家門口,張大姐道:「就是這裡了。」

  遊方一路上都在以靈覺感應環境,覺得還不錯,應該可以租,假如屋子裡面也沒有什麼問題的話,今天就不必再看另外兩處了。走到門前時,遊方運用靈覺仔細感應小範圍地氣,不輕意間邁了一步,站在了張大姐的前面。

  房東就在這裡等著,聽見張大姐的聲音打開了門,與遊方四目相投兩人都很驚訝。遊方的神色非常意外,心中恨不得轉身就走。而林音是又驚又喜,高興的驚呼道:「遊方,怎麼會是你?快,進來坐!」

  後面張大姐也很驚訝,錯愕的問道:「小林,他就是來租房子的,你們認識啊?」

  「北京認識的朋友,沒想到會這麼巧!……張大姐,你也進來坐。」林音很熱情的將兩人都請進了客廳,還順手關上了房門。遊方無奈,只得硬著頭皮在茶幾旁的一張紅木長椅上坐了下來,但林音接下來的舉動,讓遊方好懸沒坐穩。

  只見她在第一時間掏出手機,快速撥通了一個號碼:「謝警官,我聯繫上遊方了!……不是他給我打電話,直接到我家來了,人就在旁邊坐著呢!……什麼,你要和他說話,有事想問?好的,我這就把電話給他。」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2:27 PM

第六十章、捶崗



  一開門看見林音,遊方想哭的心都有。一進門林音就撥通了謝小仙的電話,然後興沖沖的把電話遞給了他,就像好市民向警方通風報信立了多大功似地,遊方連哭都哭不出來了。枉他號稱江湖小遊子,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了北京,但對於謝小仙來說,他這次是有生以來最失敗的逃遁。

  不是謝小仙這個警察本事有多大,能夠抓住他,而是他這條游魚自己一頭撞進了網中。遊方在心中暗罵林音太多事,卻不得不接過電話,還說了聲謝謝。

  「小遊子,你又在動什麼歪心思?一聲不響就離開北京,追著林音去廣州,是看人家長得漂亮人又單純,想來個騙財騙色嗎!難怪一聲招呼都不打,我真沒想到你會這樣,先前還那麼信任你,主動求你幫她的忙,我可警告你……」

  謝小仙在電話裡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問罪,聽語氣也能想到,此刻她的俏臉一定因惱怒而漲紅,如果穿著警服的話,筆挺的制服下面,胸脯也隨著急促的呼吸而起伏,生氣的樣子既可愛又可怕。

  也難怪她會有這麼大的誤會,遊方的所作所為在她這名警察看來,圖謀不軌的嫌疑真的太明顯了。發了個短信就告辭離開,然後就再也聯繫不上,分明有躲著她的意思。遊方在短信裡告訴謝小仙,如果有李秋平的消息會與她聯繫,謝小仙就想到了林音。

  要找李秋平的人是林音,遊方與謝小仙聯繫還不如與林音直接聯繫,這種可能不是沒有。於是謝小仙就給林音打電話,一方面詢問關心她的近況,同時也特意囑咐,假如遊方與她聯繫了,別忘了將聯繫方式告訴自己一聲。

  林音可真聽話,遊方一進門就通知了謝小仙。

  謝小仙是既吃驚又生氣,她萬萬沒想到遊方是跟著林音去了廣州,而且直接找到了她的家中。林音為人單純,如今在廣州也算是舉目無親,一位年強貌美的少婦,手裡的兩套房子至少也值二百多萬,是心存不軌之徒最佳的騙財騙色對象。

  遊方的「底細」謝小仙也清楚,是中關村站街賣光碟的江湖小混混出身,且熟悉各種坑蒙拐騙的勾當。恰恰就是在瞭解林音的情況後,一聲都不響就消失了,卻突然出現在廣州林音的家中。謝小仙身為警察,會怎麼想?

  還有一層情緒她自己沒有意識到,上次在北京遇見林音,遊方的態度就很關心,讓謝小仙莫名有點不高興。林音去廣州就是出自遊方的「指點」,然後遊方就走了,謝小仙得知「真相」之後就更加不悅,在電話裡開口就是一頓訓斥。聽她的語氣也就是離得遠沒別的辦法,假如在面前的話,恐怕連手銬都掏出來了。

  遊方這麼機靈的人,一轉念就知道謝小仙會怎麼想,他真是比竇娥還冤吶!這位小姑奶奶說話也不知小點聲,萬一讓別人聽見了多尷尬呀?電話裡的喝聲一起,他連忙高聲遮掩道:「喂,謝警官吶!……你說話大聲點,我聽不清……屋裡信號不太好,我去陽台上接。」

  一邊說話,一邊起身似逃難似的躲到陽台上,順手關上門,這才粗著嗓門呵斥道:「謝小仙,放尊重點,不要太過分了!你是警察,就能把所有人都當流氓嗎,有這麼說話的嗎?也就是離得遠,假如在眼前,看我不揍你!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啊,一張嘴就出言不遜,你必須為剛才的話道歉!」

  遊方沒有低聲下氣去解釋什麼,這一嗓門把電話那邊的謝小仙給吼懵了,她從未聽過遊方用這種語氣對她說話,好似真要揍她一般。她本來很生氣,但遊方這麼開口,一股怒氣反而消了大半,過了半天才吶吶的問道:「小遊子,你自己說說,究竟是怎麼回事?」態度仍有些凶巴巴的,但已明顯底氣不足。

  遊方話說得雖然重,但謝小仙若能看見他的表情,會發現這小子在偷笑。江湖人開口「捶崗」那一套,終於也有用在警察身上的那一天,他哪敢真揍她,又不是兩口子,豈不成了襲警?別說遊方是冤枉的,就算謝小仙沒有冤枉他,一般老江湖開口反詰都會這麼說,這種事情「陰謀」沒有敗露之前,誰能認定他是騙子,就算法官也不能。

  反正謝小仙遠在北京,這裡又不是她的轄區,遊方索性也過過教訓警察的嘴癮。聽謝小仙的語氣軟了下去,遊方的語氣中怒意不減:「我好不容易在廣州找了份正經工作,單位報到時間卡的緊,只來得及打聲招呼就得走。這幾天忙得連房子都來不及找,一直住賓館呢,今天請假出來租房子,恰好碰到林音,卻莫名其妙被你潑了一身髒水!」

  謝小仙的語氣更弱了:「你是來租房子的,我就不信了,怎會這麼巧到了林音家?」

  遊方沒好氣的反問道:「你問我,我問誰去?反正就是這麼巧!我是通過中介公司找的房子,人也是被中介領來的,事先不知道房東是誰,中介的廣告上也沒寫林音的名字。……算了,懶得跟你說了,你自己問林音好了,我把電話給她。」

  謝小仙的語氣有點發慌:「別,別,別,我想起來了,林音姐的確是這麼對外租房子的,還是我建議她這麼做的……她不在你旁邊吧?」

  遊方氣哼哼的說道:「她不在旁邊,我在陽台上呢,差點被你氣得想跳樓。」

  謝小仙的語氣放鬆了一些:「真不好意思,是我想岔了,因為事情實在太巧了,職業敏感……對了,你在廣州找了什麼工作,走得這麼急?」她已經想岔開話題了。

  遊方不耐煩的答道:「工作也很無聊,這幾天就是先去集團大廈寫字間報到,還出去陪高層領導吃了頓飯……扯這些沒用的幹什麼?你還沒道歉呢!「

  謝小仙終於弱聲道:「對不起,我錯了,給你道歉,別再生氣了。有機會不論是你回北京,還是我去廣州,都請你喝酒,好嗎?」

  她沒說請遊方吃飯,而是直接說「喝酒」,一個大姑娘這麼說話已經夠意思了。遊方心中暗道,謝小仙啊謝小仙,當初在中關村大街上把我拷進局子的時候,沒想到還有今天這一出吧?口中卻道:「我的態度也不好,誤會而已,你不用這麼客氣……既然你很忌諱我來找林音,回頭就和她說一聲,這房子我不租了,也好讓謝警官您安心。」

  謝小仙在電話那邊又著急了,提高聲調道:「你還在生氣嗎?一個大男人,就算生我的氣,也別和林音姐過不去呀,她又沒得罪你!」

  遊方:「那你想要我怎麼做?」

  謝小仙的語氣又軟了下來:「遊方,你既然都進了人家了,總不好不租吧?林音姐剛到廣州,暫時又沒有工作,除了一點存款,房租就是她唯一的經濟來源。她的房子條件不錯,著急租出去租金又很低,你不知虧,何苦不幫人家一把?反正你也要租房子,又不是要你把整套都租下來,就租其中的一間而已……就算我求你好不好?」

  她在電話裡竟然反過來求遊方租房了。遊方剛才進門時就看出來了,林音本打算是將三居室分成三個單間分別向外出租的。三個房間的門都開著,裡面分別有同樣的一床一櫃一櫥一桌一椅,傢俱很普通卻很實用,就是單身宿舍的標準配置,附近的市場中有賣的。

  在中山大學康樂園校區附近,這種房屋出租方式很流行。大房子租金太貴,一般人承受不起,還不如自己在偏一點的地方買套小房子交按揭呢。這附近的學生、留學生、單身老師、進修者、考研者租房需求量較大,經濟能力相對一般,因此都喜歡與人合租。

  遊方與中介聯繫時,說自己是到中大進修的,中介公司想當然也以為他也要與人合租,而遊方並未提別的要求,他首先選擇的是地氣環境,其他的事,打算看了房子之後再談。

  假如事先知道是林音的房子,他根本不會上門,躲還來不及呢。狂狐就是他親手殺的,來到廣州怎會特意去租狂狐留下的房子?但此刻已經進門見到了林音,而謝小仙又在電話裡如此求他,實在不好轉身就走啊。

  進門前一眼看見林音,她的反應很高興,應是在這個城市中遇見熟人的驚喜。但遊方能看出來,林音這段日子過的並不好受,她給人的感覺原本就似應在溫室中被呵護的嬌艷花朵,但如今卻有掩飾不住的憔悴之色。嬌艷帶著憔悴,確實讓人忍不住憐惜。

  殺狂狐,遊方沒有一絲後悔,哪怕狂狐化為厲鬼從地下古墓中又鑽了出來,遊方也毫不介意拔劍再殺他一次。但世上一個人不見了,並非一了百了那麼簡單,否則遊方也不會離開北京。面對林音,他還是有一絲歉意,這個女人本身並未對他犯任何錯,卻因此落到了如今的處境。

  今天這種情況,還不順手幫一把就說不過去了。狂狐一個多月前剛剛給了他五萬塊「好處費」,大概夠租下這套房子一年半。遊方打算與林音商量,自己一個人全租了,租期多長就按五萬塊錢算,以這種方式把這筆錢「還」給林音,而自己也不吃虧。

  主意已定,順水人情當然還是要送的,他在電話裡故意說道:「既然是謝警官開口,我哪能不答應,這房子我租了,而且絕不討價還價。怎麼樣,夠意思嗎?」

  「遊方,你真是個好人,我謝謝你!」謝小仙在電話裡又給他發了一張好人卡。

  遊方只得苦笑,他總不能告訴這位警花同志,林音的男人就是自己宰的,而「房租」也是李秋平給的。謝小仙的語氣頓了頓,又以央求的口吻道:「我能不能再求你一件事?林音姐一個人在廣州那麼複雜的地方,非要找李秋平不可,而她太容易吃虧上當了。你租了她的房子,又很有社會經驗,有什麼事不妨提醒一下,別叫壞人真的騙財騙色。」

  這話倒是好心,遊方答道:「力所能及的話,我會盡量注意的,你還有什麼事要交代?」

  謝小仙的語氣莫名有些閃爍:「小遊子,你自己可不要對她動壞心思,她夠可憐了,經不起再次受傷害。」

  這句話差點沒把遊方氣樂了,語氣一沉道:「謝警官,你放心,我早就說過對她不感興趣,也不會有別的想法。就算忍不住真想幹些什麼,與其禍害這種女人,我還不如去夜總會找小姐玩呢!……但是話又說回來,啥叫壞心思呀?你管的是不是太寬了,就算我不打她的主意,誰還能不讓別的男人追她嗎?」

  這話說得相當直白還有些放肆,同時也自損「好男人」的形象。他對林音當然沒有什麼壞心眼,但謝小仙在電話裡的語氣已經快變成向男人撒嬌了,讓遊方有點怕,怕這位警花對自己動什麼「壞心思」。

  一番話將謝小仙噎的夠嗆,可轉念也意識到自己的話的確有問題,遊方與她又沒什麼關係,假如就是想正常的追求林音,她憑什麼去管?於是緩了一口氣解釋道:「你別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認為她對你不太合適。我關心林音,也相信你的社會經驗,你能看出她身邊的是好人還是壞人,有事別忘了提醒一聲。」

  遊方很冷淡的答道:「好了,我明白你意思,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先桂了,林音還有中介公司的人都在裡面等著呢!」

  謝小仙趕忙道:「那你去忙吧,別生氣,再說一聲對不起,有機會見面一定請你。」

  遊方掛了電話有點想笑,這位警花大概是審犯人習慣了,但在其他場合對江湖人開口「捶崗倒詰」的風格還是沒經驗,本想問罪,卻三言兩語就被拐反了。

  謝小仙面帶歉意的掛了電話,過了好一陣子才回過味來,今天有點不對勁啊?就發生的事情來看,她懷疑遊方有所企圖是完全正常的,換做誰都可能會那麼想。若是巧合或誤會,解釋清楚也就罷了,而自己身為林音的朋友還是一名警察,適當警告也在情理之中。怎麼從頭到尾,自己卻一個勁兒的賠禮道歉,就像做了多麼不應該的事,也太誇張了吧?

  這個小遊子,說話也太待人恨了!心裡雖然這麼想,但嘴角卻露出了微笑,也不知她在笑什麼,右手一攥手機,姿勢就似抓住了水中的一條游魚。

  遊方本打算自己一個人租下整套房子,但是回到屋裡之後卻改變了主意,不是想省錢,而是因為另外一人的突然出現。

  他在心中感歎:「今天是什麼日子呀,老天爺是不是故意逗我玩,我在廣州總共才認識幾個人,怎麼全湊一塊兒了?」

  就在遊方去陽台上打電話的時候,張大姐有些擔憂的問林音:「小林,你們認識,那這房子……?」

  林音很客氣的解釋道:「如果他租了我的房子,人也是你們領來的,照常算中介傭金就是了,朋友打折的話,從我的租金裡扣。」

  張大姐這才鬆了一口,恰在此時她電話響了,是小區門口的營業點打來的:「又有人要來看房子,你們人手不夠?沒關係,讓她自己過來就是,我來對她說怎麼找……近的很,進了小區過兩排樓向右轉,91號樓,二單元301,你直接按門鈴上來就行。」

  她放下電話對林音說:「小林,又有人來租房子了,是中大的女學生。」又不無擔憂的看了陽台方向一眼:「就一個女孩,不知道她願不願意和單身小伙子合租?」

  林音:「來了再看吧,可以商量,如果就是不願意,那也沒辦法。」

  過了幾分鐘,門鈴響了,張大姐按對講機開了樓道的門,有人走了上來。來人進門的時候,遊方恰好打完電話從陽台上進來,面對面四目相投,就聽那人驚喜的叫道:「遊方哥哥,怎麼是你?」

  這一聲哥哥叫的真親熱啊,還從來沒人這麼叫過遊方,叫得他差點心頭一顫悠,萬萬沒有想到,居然會在這裡又遇見屠蘇。

  屠蘇是中山大學一年級新生,報到的時候學校就會安排宿舍,住宿費應該與學費一起交了。就算她不想住在宿舍,廣州還有親戚家呢,這個涉世不深的少女,怎會一個人跑到這裡呢?饒是遊方江湖經驗老到,也很有些想不通,很詫異的問道:「我是來租房子的,你到這裡幹嘛,總不會也想租房子吧?」

  屠蘇的表情卻更加驚喜:「真是巧了,我就是來租房子的,還不清楚該怎麼辦呢,能遇見你真是太好了!」

  遊方一頭霧水:「你們學校難道沒宿舍嗎?再說了,我記得你大姨家也在廣州啊?」

  屠蘇臉上的驚喜之色稍退,看了一眼旁邊兩個不認識的女人,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遊方暗自一驚,難道這小丫頭出了什麼事,自己一個人跑出來了?

  還沒等遊方細問,一旁的張大姐早已驚訝得合不攏嘴,她以前至少領過好幾百號人看過房子,這種情況可是一次都沒遇見過,此刻才反應過來,用不可思議的語氣問道:「小伙,你們也認識?」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2:28 PM

六十一章、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中山大學新生是九月十號報道,屠蘇先到大姨家住了幾天,然後就去學校辦理入學手續,這幾天很忙,一直沒才來得及與遊方聯繫。她讀的是社會與人類學學院人類學專業,當然是身為外交官的父親替她挑選的高考志願。

中山大學有四個校區,除了珠海校區之外,其餘三個都在廣州市,在大學城市一帶的東校區新生最多,但屠蘇的宿舍卻在大一新生很少的南校區,也就是中山大學的康樂園校本部。這裡的宿舍樓比較舊,氣氛稍顯陰鬱。她分配的是四人間,一年住宿費一千二,水電上網費用另算,相對而言比外面租房便宜多了。

屠蘇的姨媽家位於東山湖公園對面的東湖西路,在中山大學北邊隔著一條江不太遠的地方。這套房子本來是屠蘇母親的,在她調動到北京之後,以很低的價格賣給了姨媽,不僅比市場價低,而且以現在看來,哪年的房價本就不是很高。

在屠蘇來廣州之前,大姨在電估裡拍著胸脯信誓旦旦的對她的父母說:「小蘇來到廣州,住學校幹嘛?就住我家得了!離中山大學那麼近,又不是沒空房間,還是她小時候長大的地方。……你們放心,我一定會像照顧親閨女一樣照砸好小蘇的。

有時候親戚忽悠人比外人更有欺騙性,或許她並不是存心忽悠,就是為了表達一種親情或要個面子,估趕話就得這麼說。屠蘇的父母當然沒有太多的疑慮,就對女兒說:「如果宿舍住的不舒服,就住姨媽家裡,反正那裡是你小時候住過的老房子,不會不習慣,生活上還有人照顧。」

屠蘇提前來到廣州就住進了姨媽家,這套房子是老式的三室一廳一衛,姨媽與姨父住一間,表哥住一間,也給她單獨收拾出來一間,就是屠蘇小時候住的那間。剛開始幾天屠蘇還挺高興,等興奮和新奇勁過去之後,就覺得很不自在了。

姨媽今年四十六,做為中年婦女來說保養的很好,身段皮膚都不錯,人長的很像屠蘇的母親十分標緻。她結過兩次婚,十幾年前嫁給了現任丈夫胡行健。胡行健是做家裝產品與建材生意的,在本區城建單位還有些小關係,雖算不上什麼大款但生意還不錯。表哥今年二十六,並不是姨媽親生的,而是胡行健的前妻所生。

姨媽家不僅有車,在新城區還有一套房子對外出祖。之所以住在現在這套老房子裡,是因為這裡生活方便,環境又不算很亂。自從去年從單位內退之後,姨媽就不上班了,除了白天買菜與江邊散步之外,輕常招集一幫街坊鄰居在家中打麻將,有時候打到很晚,反正她閒著也沒什麼事。

但這種環境對屠蘇來說就顯得很嘈雜了,姨媽畢竟不是親媽,她也不能說人家什麼。姨父的生意很忙,每夭起的很遲,但很晚才開車回來。表哥今年二十六,在區地稅局工作,是姨夫費了好大的勁托關係才把他弄進去的,每天好像很忙的樣子,輕常在外面吃晚飯,回家時已輕喝的差不多了。

家裡的裝修雖然新,但房子的結構已輕比較老了,只才一間不大的衛生間。起床後、睡覺前一家人的洗漱都在這裡,進進出出確實有點不方便,才幾次屠蘇晚上洗澡,表哥喝多了回家,差點就撞進來了,搞的好不尷尬。

屠蘇甚至有點懷疑,表哥是不是故意想偷看自己洗澡?也許這僅僅是一個誤會,無辜如遊方者,也曾有過這樣的經歷,真不是故意的,也許也才故意的成份,誰也不敢保證。但這些話沒法說出口,誰也不好主動解釋什麼。

就算這些問題都可以克服,但還有一件事是屠蘇最忍受不了的。來到廣州沒幾天,姨媽就開始張羅著給她介紹對象。時代真是不同了,屠蘇今年只才十八歲,剛剛上大學,要是放在以往,長輩都會防著她早戀呢。

但是現在的大學生,上大學的重要「任務「之一就是找對象,畢竟畢業之後到了社會上接觸人的範圍不可能再有這麼大、關係這麼單鈍,所以在大學裡這種現象已是習以為常,甚至受到某種鼓勵,很多人一上大學就開始琢磨或被琢磨了。

來到廣州短短一個星期,姨媽藉著介紹牌友孩子的名義,給她介紹了好幾個對象,年紀從二十多到三十多的都有,都是區裡城建部門有關領導家的孩子,對這件事顯得相當熱衷,並且對屠蘇說:「女人最重要的是什麼呀?就是嫁個好老公能過舒服日子!上大學嘛,一方面是為了將來有個好出路,更重要的,還不是為了條件更好、能碰上更好的男人?」

屠蘇對姨媽在這方面過分的熱情有些不知所措,她根本就沒想,也一點都不感興趣。接連拒絕了好幾次所謂的「相親「之後,姨媽反倒有些不悅子,開玩笑似的問她:「小蘇啊,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姨媽給你介紹,該不會是看上我們家小銳了吧?「

銳就是姨父與前妻所生的表哥,這雖是一句玩笑話,批讓屠蘇心甲感覺十分隔應,這甲沒法住下去了。

姨父胡行健倒是個厚道人,也看出屠蘇不自在,私下裡對她說:「你姨媽這個人,就是成天閒的多事,倒也沒什麼壞心眼。而我生意太忙,也沒空多關照你,如果你在家裡住的不太習慣,可以回學校宿舍住,平時或者週末隨時回來,房間就給你留著。想吃什麼就說一聲,

衣服床單也可以拿回來洗。」

就算姨父不這麼說,屠蘇也打算找個借口搬回學校了。此時已輕開學兩天,到了宿舍卻遇到另一件很意外的事,她那張床被人佔了,不是別的同學,而是同寢室的另一位學生的母親。

起同屋的這位女生,其實也挺不容易的,來自湖北的一個小縣城,父親已經去世,母親已從工廠中內退,每月大概有八、九百塊的退休金。女兒考上了中山大學之後,母親就收拾東西把家裡的房子租出去了,然後和女兒一起來到廣州,打算就在這裡伴讀順便在校園裡做些小生意。

申請了助學貸款,覺得還不夠,母親又自作主張在宿舍與女兒擠一張床。剛開學的時候,學生宿舍這種事情不少見,有些送孩子來報道的家長就在宿舍裡將就一、兩夭隨後就走了。但這位母親的打算卻是安營紮寨,能住多久算多久。

第一天她和女兒擠一張床,後來她見屠蘇的床位空著沒人睡,就搬到了屠蘇的床上。等屠蘇回到宿舍,不僅床被人佔了,而且床底下也堆滿了大包小包,裡面裝著襪子、坐墊、電池、文具等學生常用的小商品,是那位同學的母親準備在校園一帶擺攤做小生意置備的。

一見屠蘇回來了,同學顯得很尷尬,而同學的母親卻非常鎮定老練,主動與這個小姑娘商量。首先強調自己家裡的各件有多麼困難,送女兒來上大學有多麼不容易,反正屠蘇在親戚家住,就讓她在宿舍裡將就將就,至於這一年的住宿費屠蘇已輕交了,她會給的,並且當場掏出了一千二百塊錢。

像這種情況,屠蘇可以直接告訴輔導員,或者通知管理宿舍的後勤部門。但是這麼做也等於趕這位家長出去,而她本人不提意見的話,學校輔導員以及宿舍管理員往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會主動把事情做的太絕。

去年就出過這方面的事,在上海一家高校裡,一位女生的母親也是住在女兒的宿舍裡好幾個月,學校通知她搬出去,結果母女倆不知因此鬧了什麼矛盾,女兒在宿舍裡自殺了。這件事當時鬧的沸沸揚揚,學校十分被動。有前車之鑒,反正屠蘇一直住在親戚家,只要她不強烈反對,宿舍管理員人也就佯作不知。

屠蘇是第一次一個人離家出遠門,沒才處理這些複雜事情的經驗,又沒法向同學解釋姨媽家的私事。按照屠蘇的性格,她要回宿舍住,也不能趕同學的母親走,可能讓這位家長與自己的女兒擠一張床,而她仍然住在宿舍裡自己的床位,雖然地方已輕有些亂。

但此刻這丫頭卻莫名有了另一個想法,自己到學校旁邊租房子去。這個鈍真少女怎會自作主張有這種打算?一方面她這鍾年紀的孩子,剛剛脫離父母的翼護,總想做些什麼證明自己才獨立的能力,能獨自處理生活中遇到的事,另一方面,就得「怪」遊方了。

上次在流花賓館大堂分手前,遊方提醒她別忘了買彩票,雖是開玩笑但屠蘇印象深刻。大學報道那天從學校出來恰好路過一家彩票點,她就化十塊錢買了一張五注彩票,沒有自己挑號就是機選,結果第二天真的中獎了。

不是什麼大獎但也不少,一共三萬左右,扣稅之後還剩兩萬多。這對於屠蘇來說可是一筆意外橫財啊,遊方在她的心目中簡直成了「神仙哥哥」。

屠蘇沒有告訴姨媽,卻打電話告訴了父親。父親這時已輕知道她在廣州站的輕歷,對屠蘇說這筆錢就留著自己零花吧,再買一部手機還有電腦什麼的,家裡也不用她多負擔額外的上學費用。父親還特意提醒屠蘇,要找機會謝謝那個救過她的人,可能的話不妨給一筆酬金表

達心意,就從這筆獎金裡出。

屠蘇的父親可沒想到,女兒因為遇到的事情,竟然打算自己出去租房子。屠蘇的想法很簡單,就在學校旁邊租一年的房子,只花幾千塊就可以了,手裡正好有錢。等到下一學年,她就申請新的宿舍,也就沒有這些麻煩事。而且她還打算租了房子買了新手機之後,就立刻聯繫遊方,好好謝謝人家。

第一天出來看房子,屠蘇就遇到了遊方,而且人家也是來租房子的,這種意外的驚喜難以形容,那聲「遊方哥哥」叫的是發自肺腑的親切。

不僅遊方詫異,張大姐驚愕,就連林音都覺得很意外,在一旁插話道:「遊方,這是你朋友嗎?」

在這種場合遊方也沒法追問屠蘇到底出了什麼事,只得笑著答道:「在火車上偶爾認識的朋友,中山大學的新生,今天真是大巧了。」林音隨即招呼屠蘇過來坐下,由於是女孩子,而且是朋友的朋友,很親近的拉著胳膊讓她坐在身邊。

張大姐問了個最關心的問題:「小伙,這房子你租不租?」

遊方:「我租,當然租,租金多少?現在就可以付。」

沒等林音說話,張大姐搶先道:「這整套房子租金每月兩千七,熟人打折最低可以算兩千五,價格很便宜了,換一家三千多都下不來。

分成三間出租,有兩個衛生間,可以分男女,總之方便的很。「、伙,你看中那一間了?」然後又扭頭問屠蘇:「同學,你們是朋友真是太好了,如今在外面租房子,最怕與陌生人合住一起不方便,你又看中哪一間了?」

屠蘇還沒說租不租呢,她已輕問人家看好那一間了。這位張大姐說話帶著生意人特有的小精明,但並不惹人討厭,遊方看著她莫名想起鄉下熱心腸的媒婆。

他並沒有說自己看中了那一間,正在等屠蘇的回答。假如屠蘇不租,自己就把整套房子都租下來,然後私下問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看看能幫什麼忙?假如屠蘇願意與他合租,那是最好不過了,遊方也希望這樣。

在謝小仙面前,他不自覺想避開;對於齊箬雪,他不想多招惹;假如事先知道這裡是林音的房子,他根本就不會來。但他對屠蘇的印象是完全不同的,這位少女鈍真善良、秀美端莊、溫柔可愛,而且與他太有緣了!

更重要的一點,在屠蘇面前,遊方發現自己總是不自覺的說「真話」,然而這並不意味著他對她需要警惕或有什麼戒心,而是一種身心相當舒適放鬆的狀態下才會才的感覺。人與人之間能找到這種感覺不容易,尤其對於遊方這種小小年紀就過於老成世故的江湖遊子來說,更加難得。

遊方是地師傳人,精通風水擅察地氣。吳老說過,風水的內涵就是環境以及人與環境的關係,而很多風水研究者都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環境不僅僅是河流山川,在絕大多數特況下,環境中對你影響最大的因素,就是與你相處的人!才些是你無法選擇的,但更多是你自己選擇的。

吳屏東教授還說過一句估:「談墳頭宅基自有必要,但前提是大家都好好做人,否則的估,世上處處窮山惡水。「

這套房子所處的大環境已定,是行家狂狐選的,不知情的遊方也看中了。假如屠蘇也住在這裡,那麼小環境對於遊方來說就更好了。遊方甚至在考慮,假如屠蘇猶豫不租的話,是否使個手段幫她租?說有私心確是私心,但也不是邪欲,說實話,假如這丫頭一個人跑到別處去租房子,遊方還真不放心,幸虧今天遇上了。

假如沒有遇上遊方,屠蘇可能不會租這裡的房子,儘管以條件看林音要好租金已輕很便宜,但屠蘇原先的心理價位在一個月五、六百左右,不打算租更貴的地方,而這裡的一間房要八百多。可是看見遊方她的想法又變了,與陌生人合租相比,能與遊方哥哥合租在一起當然是最好不過了,貴點就貴點吧,而且看情形遊方與房東還是朋友,那就更不好意思不租了。

屠蘇稍有猶豫,但很快就決定了,很有禮貌的說:「遊方哥哥,你是先來的,你先挑一間,我再挑剎下的兩件。」言下之意她當然要租了,屋子裡另外三個人聞言都很高興,開心的原因各不相同。

遊方掃一眼就清楚這套房子的格局以及設計者的思路:朝南的大間應該是主臥;朝北的一間面積稍小但也差不多,應該是客臥或副臥;還有一間更小一些也朝南,在主臥的隔壁,應該是書房、兒童房、健身房一類的地方。

遊方順手一指最小的房間:「我就挑這間吧。「這位風水高手第一次沒有按環境選擇,而是將條件明顯最好的主臥留給了屠蘇。

林音終於說話了:「按朋友價,大臥室一千,對面的八百,你租的房間最小,租金是一月七百,加起來正好兩千五。」

張大姐聞言卻有些驚訝,遊方一看這個反應就猜到是怎麼回事。林音在中介登記,一套房子總價兩千七,每間都是九百。張大姐知道她這個人好說話臉皮又嫩,來的是熟人就怕她打折太低,事先拿話封死了,朋友價最低也就二千五,已輕夠便宜了!

而林音還真的想給遊方打折,本來就挺感謝他的,見他挑了最小的那間,把更容易出租的另外兩間留下了,心裡就更加感激了。於是「靈機一動」,來了午分檔次出租,單鈍的人未必智商低,誰都有耍小聰明的時候,她腦筋轉的很快、嶄數湊的也很合適。

遊方笑了,站起身來走到朝南的兩間屋子門口道:「我又看了看,覺得還是這間大的更好,我就租一千的吧。」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2:28 PM

六十二章、江湖要門訣



          遊方剛才就注意到屠蘇有一瞬間的猶豫,不應該是房子的條件不好,大概是超出了心理價位,但她還是租了。既然林音耍小聰明來了這麼一手,他就把便宜送給屠蘇吧。

但是他做的太明顯了,一開始挑最小的,聽說房價有區別又改口挑最貴的,世上哪有這種傻子?張大姐和林音都看出來了,這小伙子分明在讓著旁邊的女大學生,連屠蘇自己都看出了他的用意,一瞬間表情顯得很不好意思,瞟了遊方一眼低下了頭。

遊方選完房間,又怕這三個女人話一多節外生枝,主動道:「屠蘇,你就住我隔壁吧,也朝陽,反正也小不了多少,租金還便宜。你的東西很多嗎,能不能放下?」

見他已經這麼說,屠蘇倒不好反駁,再說心裡也願意面子上也下得來,暗自感激,低頭弱弱的答道:「我的東西不多,這一間足夠了。」

「那就先辦手續,回頭需要幫忙的話,我幫你搬東西。」遊方截住話頭把事情定了下來,立刻拿起背包對張大姐道:「一月租金一千,我交一年的,你們中介公司的傭金按一年算的話應該是一個月的房租,一千給你,一萬一給房東,對吧?」

他挺內行,張大姐倒省事了。這是抽傭而不是包租,中介公司負責各營業點宣傳、網上打廣告招攬客戶,並代理簽合同、開發票、收房租、登記備案等法律手續,一年抽一個月的房租為傭金,不足半年的話按半年算,短期租住另談。抽傭之後各扣各的稅,再將房租轉交給房東。

遊方更直接,在屋子裡現場點現金,把傭金和房租交給中介公司與房東本人,然後問了一句:「還用簽合同嗎?」

張大姐反問了一句:「小伙子,你要發票嗎?」

張大姐又看了林音一眼:「你們是熟人,彼此信得過的話,不簽也可以,大家都省稅錢了。」

租房子簽合同當然是為雙方提供法律保障,既防止房客賴賬又防止房東反悔耍滑,同時按照程序要在當地派出所登記備案便於管理,但需要扣除相應的稅費。遊方既不打算賴賬也根本不擔心林音會對他耍滑,所以玩了個心眼,不想簽合同登記備案,這筆傭金就成了中介經紀人的帳外收入了。

來之前他準備了另一張叫「李豐」的身丨份證,但是見到了林音和屠蘇,還是得用遊方這個名字,別的身丨份證也掏不出來了,但又不想給這個名字留下太多的可查線索。

張大姐很利索的從兜裡掏出一個鑰匙串,上面居然掛了一個便攜式的驗鈔燈,手法非常熟練的將面前的鈔票抹成扇面形,用驗鈔燈照了一遍,滿意的點了點頭道:「好了,就這樣吧,反正你的錢已經交了,房東也放心,我也沒什麼不放心的。」又抬頭問屠蘇:「同學,你與我回去辦手續嗎?」

屠蘇以前沒租過房子,見遊方這麼辦,從兜裡掏出一張銀行卡,有樣學樣道:「我也租一年,這麼辦可以嗎?但我沒帶那麼多現金,能刷卡不?」這小丫頭總算懂得財不外露,出來租房子沒有帶大筆現金在身上,遊方在一旁看見了很滿意。

張大姐有點為難:「刷卡得回公司辦公室,我們可沒配那種便攜式POS機。」

遊方大包大攬道:「屠蘇,我這裡還有現金,先給你墊上,回頭你和我算帳就行。」然後主動又點了七千七與七百分別交給了林音與張大姐,把事情全部搞定。

張大姐拿著錢很滿意的告辭離去了,今天對於她來說真是順利啊。關上房門,屋子裡只剩下房東與房客,遊方又給屠蘇與林音做了個互相介紹,雖然是熟人見面感覺很親切,其實打的交道都不多。

然後他又好意提醒屠蘇道:「今天是租林音的房子,我又住在這裡,你不簽合同也就算了。假如以後出去租房子,一定要簽正式的合同,通過正規的中個明白嗎?」

「我記住了,遊方哥哥,謝謝你!」這小丫頭答的倒挺痛快。

林音又提醒遊方道:「你不要光顧著說小蘇,你自己也不對,今後不要帶著這麼多現金出門,在廣州很不安全,明白嗎?」

遊方哭笑不得,什麼時候輪到林音來教記他這個老江湖了?他今天帶著現金出來租房子當然是另有打算,而且行走江湖藝不壓身,隨身帶著一筆現金也是為了在一些意外場合「買路」用的。但又不能不承認這話說的對,在屠蘇面前只得點頭道:「我記住了,以後一定會注意的,多謝提醒!」

閒聊了幾句,林音給了兩套鑰匙,她也想幫忙搬東西,遊方卻說不必。其實遊方沒有什麼東西搬,除了隨身所帶的旅行包之外,連床單被褥毛巾牙膏都沒有,回頭去商場現買就可以。而屠蘇的東西在宿舍,遊方主動請纓去幫她搬家。

林音指了指房間又說了一句:「我已經申請小區寬帶了,過兩天就能接進來,但是分戶路由器什麼的我不太會弄,應該三個房間都有上網接口吧?」

遊方:「交給我來弄就行,至於上網費用以及水電媒氣,合租分攤就成。……我看這三個房間收拾的很好,你一個人也挺能幹的嘛。」

以前的林音什麼事都聽狂狐的安排,自己幾乎沒有獨立的主見,就像是依附於他人的一件器物。如今一個人來到廣州,向外租房的事情雖小,但安排的還算不錯,也算她學會獨立去面對生活了,這是一個很好的開始。

不料林音卻靦腆的答道:「我什麼都不懂啊,有事就打電話請教謝警官,她讓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謝小仙在燕園派出所幹過民警,對學校周邊租房子這一套業務倒是很熟悉,找她就對了。

遊方又問:「接下來,你打算做些什麼,先找一份工作嗎?」

林音看著窗外有些出神的答道:「當然是去找秋平,他告並我要來廣州,我就在這裡找他、等他。」

遊方微微一皺眉:「人海茫茫,你打算怎麼找?」

林音:「在網上發帖,去報社打尋人廣告,上街邊發傳單,所有的辦法我都會想的。」

遊方暗自歎息,這注定是一場沒有結果的尋找,狂狐已死,而殺人兇手就坐在她對面,這一幕是如此的荒誕!狂狐的另一面李秋平,自有其吸引人的魅力所在,否則林音怎會為他如此癡迷守候?對於此刻的林音來說,尋找季秋平,就是她的生活目標與精神支柱,否則她一個孤身柔弱女子很可能會支撐不下去,遊方也不好多勸什麼。

但是林音在廣州這麼複雜的地方,如此尋找一個人,卻可能會找出問題來。假如有人知道她的底細,故意以李秋平的消息為誘餌,設局引她上當,林音非常可能會吃虧,謝小仙的擔憂不無道理。

出來租房子,卻碰到林音這樣的房東與屠蘇這樣的房客。他本打算在廣州養劍休復秦漁,待到化靈覺為神識之後,就出發去尋找陰界土,在尋游中練劍,待到將秦漁的靈性完全養成之後,再回來搞定尋巒派。如今又添了一種想法,至少要教會這兩個單純善良的人在這個複雜的世界中如何保護自己,然後他再去雲遊。

林音走後,屏蘇好奇的問道:「遊方哥哥,你與這位房東姐姐很熟嗎,是怎每認識的?」

遊方:「在北京認識的,他的男朋友一個多月前說要來廣州,然後就沒有了消息,她是來找人的「

他簡單講述了林音的遭遇,屠蘇很同情的說道:「林音姐姐好可憐呀!」

遊方:「不要說別人了,你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出來租房子,剛才都沒來得及問……不要坐這裡講,我陪你去搬東西,邊走邊說。「

屠蘇本不好意思再麻煩遊方,但是想到自己還欠了人家八千四百塊房租錢,路過銀行的時候可以順便取出來還他,也就同意了。在路上屠蘇講了宿舍裡發生的事,但對姨媽家的事卻語焉不詳,遊方根據隻言片語也能猜到大概的情況,就沒有多追問。

最後提到中獎的事,屠蘇很興奮的說道:「遊方哥哥,你真是太神了!我去買彩票了,中了三萬,扣稅之後還有兩萬四。

我爸爸說一定要謝謝你,我自己也一直想聯繫你,是你救了我,又是你要我去買的彩票,我才能中獎。這兩萬四我們一人一半好不?我那一半已經租房子了,還打算再買些東西。」

這小丫頭居然要和遊方分獎金,能看出來她是很誠懇的,並不僅僅是為了說幾句客氣話。也許換個人可能會拒絕,因為面子或者其它的原因,但遊方這個老江湖想法不一樣,他既不想收錢,也不打算拒絕屠蘇的善意,反而在轉念間想起了江湖要門的講究——

「要門」是江湖八大門的最後一門,從字面理解就是要飯行乞的意思,講究的是落魄之道。這一門的學問深奧,時運不濟時該當如何自處又如何渡厄?是八大門中最難學透的。過去很多江湖人,落難之時多少都會使用要門手法,沿途籌集盤纏回家。

但從江湖術的角度,它真正的訣竅在於如何面對這世上的善意與惡意,以及如何使用自己的善意與惡意,秘訣的精髓也是歷代要門的規矩,只有很簡單的兩句話,總共十個字一一取捨善與人,無仇不惡索。

要飯的,必須要對方能做出表達善心的行為,才能要得著,這實際上就是利用世人的善意,無論對方行善出於什麼目的,為了面子、身份、他人的讚揚或發自內心的憐憫。在通常情況下,要門中人必須要讓對方行善得善,給他實現目的應有的滿足,這一點非常重要!

比如某一家人施捨一碗飯,只要不是故意給餿的不能吃,哪怕是冷、很不好吃,要門中人不想吃也要當面誠懇道謝。哪怕出門偷偷倒了別給人看見,再去下一家要,這是古代要門的規矩。

為什麼要有這樣的講究?假若世人行善不能得善,反而把自己搞的很難堪,久而久之,誰還願意再施捨,也封死了其它人得到幫助的可能。還舉上面的例子,假如過幾天再有一個已經很餓的乞丐到那一家乞討,他是願意接受那樣的施捨也願意吃的,要留餘地讓他能夠得到需要的幫助。這就是「善要「。

那什麼是「惡索」呢?屠蘇在廣州火車站借手機給那個自稱落難的小姑娘打電話,結果手機卻被騙走了,這就是典型的「惡索」。它在利用一個人善良的行為,卻讓對方收穫的是傷害。

其實這種事情害傷的不僅僅是屠蘇,假如發生的多了,有一個真正需要幫助的人,可能同樣的場合就根本得不到他人善意的幫助了。這種行為不僅害傷了世間行善者,也傷害了所有真正落難需要幫助的人。他們可能掌握一些江湖要門術的門道,如此設局行騙,正因為是這樣,遊方這種對江湖術訣竅理解更深的高手,才會在心中罵這些人為「雜碎」。

除非是有仇,想報復或教記某人,否則要門中人不能惡索。

現代社會廣義的要門術運用可不僅指要飯,搞慈善基金會也是其中的一種,是相當有社會地位、風光體面的事業了。但無論使用什麼門檻,也要注意不能有惡索的嫌疑,不能讓人被逼無奈去捐款回頭心中老大的怨恨,有些事情可以倡導、可以引誘,但不能惡索。

面對屠蘇這個可愛的少女,遊方的心情是複雜的。他欣賞她這份純真與善良,希望這可愛的一面永遠保留下去,不至於被複雜無奈的世事現實所磨滅。但另一方面也擔憂她因為自己的純真與善良受到傷害,她需要學會分辨善意與惡意以及如何去使用善意,既保有可愛的本性又能保護自己。

至於遊方自己,當然原意接受屠蘇善意單純的感謝,這是發自內心自然而然的。有時候你幫了一個人,接受她的真誠的謝意比拒絕她更好,也更能拉近彼此的關係。

想了想,他笑著說:「你還得再買一台電腦吧?手機也得買新的,租了房子,再把一萬二給我,你自己可就不夠了。你還我人情,我當然高興……對了,你會不會做飯?」

最後一句問的很突兀,屠蘇愣了愣,隨即驕傲的答道:「會呀,以前我媽媽身體不好的時候,我經常在家裡幫著做飯,一般家常菜都會做,還會熬湯呢!」

遊方讚歎道:「現在像你這麼大年紀的女生,能做一手好菜的真是太少見了!咱現在有廚房了,你打算自己做飯嗎?」

屠蘇有些靦腆:「我就是會做飯而已,算不上做的很好。我租房子的時候就想好了,中午在食堂吃,晚上只要有空,我就自己做。」

遊方追問:「你什麼時候有空啊?」

屠蘇:「除了週六有選修,

其實時間都有空啊。嗯,遊方哥哥,你問我這些幹什麼?你自己是不是不會做飯?」說到這裡,她突然反應過來了,意識到什麼。

遊方笑了:「你還真說對了,除了煮麵、煎雞蛋,我就是不會做菜。那些錢你是中獎得的,我怎麼好意思要?但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搭個伙好不好?你晚上做飯的話,就給我多來一份。蹭你的飯,我就不用天天在外面飯館吃了,一年下來能省不少錢呢,而且吃的舒服放心。「

這是大實話,別看遊方身手不凡,精通各種江湖門道,但他也有一個最大的「缺點」,就是不會做飯也不太願意做飯,鍋碗瓢盆玩不轉,拎著炒勺總想耍單刀,炒菜的感覺找不著,有幾次還把鍋底給磕漏了。而游成元十分擅長烹飪,在這一點上,遊方比姐姐可差的很遠。

但是他的嘴還挺刁,飯菜有什麼問題,他一沾舌尖就能嘗出來,這一點倒是隨他的師父劉黎。離家這幾年在外面闖蕩,遊方大部分時間都在飯館吃,也挺不方便的。

屠蘇也撲哧一笑:「怎麼能說是蹭飯呢?我晚上做飯的話,你在家就一起吃唄!但我不可能天天都自己做晚飯,說不定有什麼事就在學校食堂吃了,你怎麼辦啊?」

遊方一拍胸口:「這麼多年啦,我也沒餓死!自己也知道出去找吃的呀?你在家做飯的時候,看見我順便給一口就成,這樣就已經幫我省了不少錢和不少事了。這一年,需要我交多少伙食費啊?」

屠蘇被他逗得咯咯直樂:「遊方哥哥,你怎麼把自己說的那麼可憐啊?我要把獎金分你一半都不收,又不是天天特意為你做飯,怎麼還要伙食費?」

遊方故作沉吟道:「那我有空就買些菜,想吃什麼,好借你的手藝解饞。你要是看見冰箱裡有菜,第二天就不用多買。「

屠蘇:「冰箱?廚房裡沒有冰箱啊?」

游剛才在屋子裡根本就沒進廚房看,一聽這茬趕緊道:「沒關係,明天就有了。」屠蘇以為房東明天會搬一台過來,卻不清楚遊方打算自己去買台新的。

遊方不要錢卻「要飯」,還把屠蘇逗的挺高興,兩人說說笑笑,來到了中山大學東校門。遊方算了一下距離,屠蘇可以坐一站地鐵也可以步行上學,離的並不是很遠。附近有銀行的提款機,在遊方的提議下,屠蘇只取了一年的房租還給他。

進了門往北走,迎面看見一片池塘,在池塘前轉彎沿體育場向西行,經過康樂園中樞線位置上的小禮堂,從這裡可以看見高大的孫中山塑像的背影,此塑像的視線可以直接望到北門外的珠江。更有意思的是,此處有一個非常、非常特殊的風水局。

中山大學校園本部又稱康樂園,得名於古時曾流放至此的康樂公謝靈運,是原格致書院與嶺南大學的校址,已有一百二十多年的歷史。校園內有很多建於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經典建築,校園很大,地勢與新舊建築相互錯落,顯得地形很複雜,但它卻有一條明顯的中軸線。

整座校園的格局是坐南朝北,面對珠江的北大門是正門,這條中軸線就是貫穿南門與北丹的逸仙路。這條中軸線不是正南正北朝向,也導致了中山大學很多主體建築的朝向都往東偏了一個不大的角度。從空中看,它似是一柄向北偏東斜指的劍!

「劍柄」從南門到小禮堂,「劍鍔」就在小禮堂附近,再往北,逸仙路分成筆直的左右兩股,就似兩道「劍刃」。它所指的方向從神州地圖上延伸,恰恰就是北京城。孫中山的塑像,從近處景觀說是望著珠江,從風水局來說,是劍指中原、遙望北京。北伐是孫中山的遺願,北京也是他逝世的地方。

這麼大的一個風水局,可不是中山大學的地氣靈樞,也遠遠超出了中山大學的範圍,而是運轉匯聚整個廣州以及珠江三角洲一帶的風水地氣。此局從宏觀上看沛然犀利,但近處微觀中每一小片範圍的地氣感應,體驗的卻不是很明顯。如此看來,廣州倒是很適合練劍的地方,更重要的是找一個恰當的小環境。

就這片校園範圍的風水分佈來看,也非常有特點,因為它不是一個整體的風水局,中大校園裡文物保護單位就有五十多處,地氣靈樞各自成局錯落分佈,每一處、每一種風水局範圍都不大卻很典型,有好幾處地方靈氣相當精純。從整體來看略顯紛繁,很多地方不同的地氣環境之間過渡的非常自然,也有一些地方過渡的很突兀,有明顯的衝突與相互擾動。

這裡簡直是一塊寶地呀!不是特指那一個地方是風水寶地,而是遊方鍛煉靈覺的絕佳場所。在劉黎給的秘籍中,最後一步鍛煉靈覺的方式叫做「淬煉,「就是在地氣變化極為劇烈、物性反差極大的環境中主動釋放靈覺,在一定範圍內進行控制與運轉。這裡最適合不過了,且不像北京很多地點的大格局地氣靈樞太過凝重渾厚,一不小心就會把自己「淬傷「。

屠蘇一邊走一邊介紹校園,見遊方的神情很專注,她說的也有很有興致,然而自己卻不是很熟,還把通往宿舍的一條路給帶錯了,自嘲的笑道:「康樂園地形比較複雜,剛來的人就是容易轉向。

遊方問:「轉向的感覺如何?」

屠蘇:「感覺挺好奇、挺新鮮的,就連許多老生已經很熟不會迷路了,在校園裡轉來轉去,也感覺挺有意思。」

遊方點了點頭,微笑道:「這才是成氣候的大學應有的格局,中國傳統園林講究移步換景,而大學不一定要完全修成園井式的,但校園格局一定要包含、融入園林的風格,才是適合讀書與治學的環境。「

遊方無意中引用了吳屏東在課堂上說過的一句話,屠蘇聞言卻一皺可愛的鼻子:「是嗎?可我聽說中大康樂園鬧鬼耶!都好多年了,幾乎所有師生都知道,故事可嚇人了。我前天聽同學講了,晚上回去嚇得差點睡不著覺!」

「鬧鬼?快給我說說是怎麼回事!都在哪些地方?」遊方聞言竟被勾起了異常強烈的興趣,神情甚至有些激動。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2:29 PM

六十三章、鬼話真情



            如今網上流行各種各樣的傀故事,什麼鬼樓啊、凶宅啊、洗蜒異傳說啊,甚至每個城市、每個大學都有版本。這種現象一方面與網絡資訊發達,以訛傳訛眾口加工有關,另一方面也反映了現代都市人獵奇以及尋求刺激的心理。沒事扯扯傀故事聽上去挺恐怖,其實是轉移、舒緩平日心理壓力的一種方式,與按摩身體時稍用力押一押筋腱道理是一樣的,只不過放鬆的是心理而已。

譬如上海延安路高架橋有根柱子,是幾層立交橋面交叉相會的主支撐,非常粗,表面有亮銀色的不銹鋼裝飾,並飾以現代造型的盤龍浮雕,在周邊一片灰色的水泥橋體以及其它裸柱的襯托下十分顯眼。於是有人就說這是一根龍柱,打在了什麼什麼地方,施工的時候出了什麼什麼事情,又請了什麼什麼高人做法云云。在網上傳了十幾年,越傳越邪乎。

其實這些離奇的故事大多都是牽強附會,網上口口相傳編幕而成。就那根柱子來說吧,施工的時候確實出過問題,主要是因為打樁頻率太快摩擦基巖導致熱脹冷縮現象,後來請工程專家分析之後也就解決了。但是為什麼要把它裝飾成那樣呢?從建築風水的角度講也是有道理的。

那根柱子貫穿支撐了好幾層橋面,而且傾斜角度、轉彎方向各不相同,空間結構非常複雜。假如不加修飾就是與橋體一樣的水泥色,冷眼一看容易導致一種錯覺一一這根柱子好像被扭曲、剪折成不規則的好幾截,不像是直的,好似隨時會崩塌。這種視覺誤差會給人造成一種潛意識的壓迫感與焦慮感。

通常情況下這種影響並不大,路過的人冷眼望去只是稍感不適,但在特殊的情況下,可能會導致過往司機的一些多餘動作,進而有影響交通安全的可能。將它裝飾成上下一體的亮銀色,並輔以美觀的浮雕點綴,就會修證這種視覺誤差。所以說它是一根風水柱也完全可以,只不過並非網上所傳的那種離奇邪乎的「風水」。

吳屏東在課堂上講解建築與風水的關係時,專門舉了上海高架橋那根著名的「龍柱」為例。至於廣州市,在網上也風傳所謂的「七大靈異之地」,包括荔灣廣場八卦、沙河頂忠魂、仁和路咒怨樹、和平路鬼屋、財校凶宅、華師荷花池芳魂、鹿湖魅影等等,大多是一些好事之徒在網上閒扯總結的。而其中排名第一的,就是中大康樂園。

中大康樂園的靈異傳說從上世紀就出現了,遠比網絡時代出現的更早,似是頗有淵源。按遊方的理解,那些所謂靈異之地的傳說,除去神神鬼鬼牽強附會的扯淡成分,大多與特殊的地氣環境、風水格局有關,正是他在鍛煉靈覺的最後階段所需要尋找的地方。

遊方有沒有撞過「鬼」?在滄州鐵獅子面前以及洛陽古墓博物館中的奇異經歷,在他人看來就是見鬼了,但鐵獅子不是鬼洛陽古墓中也沒有鬼,無非是環境的影響以及遊方自身的原因造成的。假如有一個地方的環境對很多人的心理影響都非常大,受不自覺的暗示容易產生各種錯覺,那就可能成為傳說中的靈異之地。

傳說中山大學康樂園鬧鬼最凶的地方有三處:第一處是在中軸線主幹道上的嶺赤堂,據說施工的時候出過事,有人死於非命有人瘋瘋顛顛,後來請術士來改過風水才得以緩解云云;第二處是文科樓,這棟樓的正門很少打開,據傳說這扇正門開一次中大就會死一位教投,還有人說施工的時候挖到過屍體,建成之後有人看見鬧鬼等等。有些傳說根據常識判斷就是扯淡,但也不能說這些地方的環境沒有問題。

第三處也是最著名的一處就是永芳堂,二十年前一位著名的愛國僑商捐資興建,如今是歷史系的教學樓,卻號稱廣州最為靈異之地。有人說它門前的台階夜裡上來和下去數的數目不一樣,又有人說它的建築風格像個墳塚匯聚陰氣,還有人說這裡有怨靈出沒夜間聽見女人的聲音云云,各種版本的故事很多。

屠蘇也是剛報道沒幾天,偶爾聽同學們閒扯,添油加醋唬得她心驚肉跳的,現在再將這些校園傳說轉述給遊方聽,俏麗的臉蛋上還帶著怕怕的神色,同時卻有點興奮。

遊方聽的直想笑,剛才跟著她走了大半個校園,其實在這裡漫步感覺還是挺愜意的,不同地氣環境之間過渡的非常好也非常巧妙,明顯的風水惡局以及衝突擾動之處並不多,這裡實在不應該是個鬧鬼的地方,相反,是個不錯的讀書好環境。

但屠蘇所說的幾個鬧鬼的地方,他們這一路上都沒經過,遊方打算一定要找機會去查探究竟,不能在白天,因為樓裡人多、周圍來往的學生也多,人氣擾動過於雜亂,安靜的夜間應該最為合適。假如屠蘇知道遊方心中有這個打算,一定會嚇壞了,同時也會佩服的不得了。

但遊方沒準備今夜立刻就去,他是一個做事很謹慎的人,目前首要任務還是在流花湖公園將秦漁的靈性徹底休復,在這個過程中自己的靈覺也得到極大的鍛煉。他對靈覺掌書已經足夠精微敏感,唯一的不足就是還不夠強大,延伸的範圍以及這轉的地氣威力都不足,在有些特殊的地方忌諱很多。

者無心聽者有意,屠蘇混然不覺遊方竟有了這種打算,兩人說說笑笑來到宿舍搬東西。同屋的同學都很驚訝,心中暗歎屠蘇這小丫頭真了不得,沒看出來啊,報道才三天,就已經釣上凱子當苦力了!東西並不多,遊方一個人裝包全能拿動,但幾位女同學還有那位佔據了屠蘇床位的同學家長都很熱情的幫忙,一直送出了學校的南門口。

找了個機會,遊方湊近那位母親壓低聲音道:「阿姨,你很走運吶!假如屠蘇把自己的姨媽叫到宿舍來,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您是有閱歷的人,自己明白。小姑娘很善良,而你稍有些欺她太善,大家各有各的困難有求人之處,我就不多說了。」

這話別人都沒聽見,遊方說完話就走到前面去了。那位母親的臉色稍微白了白,似有點慚愧但旋即恢復了正常,很有些詫異的看了看身前小伙的背影。

遊方叫了輛車,拉著東西直接來到小區的樓下,付車錢的時候也沒有刻意與屠蘇爭,而主動扛著最重的大包上樓了。到了家中屠蘇很興奮,鋪床擺書架把自己的房間收拾利索,還把整間屋子包括遊方的房間都打掃了一遍,卻發現這裡幾乎是空的,詫異的問道:「遊方哥哥,你的東西呢,今天不打算搬嗎?」

遊方:「我的東西不多,放的地方也不遠,一會下趟樓,就全拿過來了。」

屠蘇自告奮勇:「我去幫你搬?」

遊方:「你不累嗎?」

屠蘇搓了搓小手:「一點都不累,感覺全身都是勁。」

遊方笑了:「那你不餓嗎?」

屠蘇:「你一說,我還真有點餓了,我剛才在路上看見離小區不遠的地方有個市場,等會就去買菜做飯,廚房裡有餐具也有液化氣,就是缺點油鹽醬醋,一會兒順手就買回來了。」

遊方倒也不阻止她,點頭道:「那好吧,我們分兵再路,你去買菜買醋,我去搬東西,等我回來的時候,就能吃上熱呼呼的晚飯了吧?」

出門的時候,遊方止不住心中暗想:「這小姑娘看著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樣,其實挺能幹的,將來要是娶回家做老婆,再適合不過了!」

一念及此就忍不住想到了自己,莫名歎了一口氣,他才二十一歲,闖蕩江湖的生涯也剛剛開始,婚姻與家庭的事情根本沒有考慮,而且在可以預見的幾年內也無法去考慮,誰知道將來會怎樣呢?假如換一種女人,遊方這個血氣方剛又閱歷相當成熟的小伙倒不介意來一場雨露風花。但對於屠蘇,他不忍也不願意這樣做,再見面時那一聲遊方哥哥叫的他莫名溫馨,似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萌動情懷。

還是好好相處吧,一切隨緣,而他與她的緣份真是太難得了,不能讓人家白叫一聲遊方哥哥。等將來嘛…將來再說,但現在要把這小丫頭關照好了,人家也剛剛十八歲才上大學嘛。遊方突然意識到師父劉黎為什麼沒有家室,這位老人家年輕時生活中一定也遇到過不少風景,他欣賞過享受過,卻沒有停留。

每代地師不會都是這樣吧?遊方莫名有些擔心起來,隨即又想到了歷代地師的祖師爺楊筠松,雖然古代與現代已有很大不同,但楊公畢竟是有家室妻妾的,於是又稍微安下心來。

在附近找了一家大型超市,買了一套床上用品以及洗漱用具,還訂了一台冰箱讓他們明天送貨上門,遊方肩扛手提兩個大包回到了「家」,飯菜已經做好了。因為時間比較倉促,準備的也很簡單,就是一葷一素兩個菜加熱氣騰騰的大米飯。

屠蘇的廚藝自然無法與姐姐游成元或專業廚師相比,也就是一般家常口味,但遊方卻吃的非常舒服,刻意等屠蘇已經吃飽了,才放開量將剩下的飯菜全部吃乾淨。屠蘇以為自己做的太少了,遊方卻笑著解釋到做的量剛剛好,就是自己覺得太好吃了,差點沒撐著。

吃完飯屠蘇還要洗碗,遊方看出她已經倦了,輕輕一推,屠蘇就不由自主走出了廚房,爭不過遊方。各自進房間休息之前,遊方特意提醒她:「我要出去上夜班,如果有陌生人敲門切不可輕易開,睡覺的時候門一定要反鎖好,房間的門也要鎖上。」

剛才在飯桌上,遊方還是對屠蘇撒謊了,說自己是來中山大學進修的,順便找了一份夜班看倉庫的工作,很輕鬆待遇也不錯,在值班室睡一覺就行,就是得經常值夜班。屠蘇很好奇的問他在哪個專業進修,遊方反問她知不知道考古專業?

不料小丫頭很興奮的答道:「當然知道,和我一個系呢,好多課都一棟樓裡上,我還有一門專業課就是《考古學導論》。」然後回房間還把課本拿來了,好奇的問:「遊方哥哥,我這幾天怎麼沒看見你?」

謊話就是謊話,遊方差點擺了一個烏龍。中山大學社會學與人類學學院共有四個本科專業,屠蘇就讀的人類學專業是國家重點學科,其餘三個專業分別

是社會學、社會工作、考古學。他趕緊解釋道!「我以前就是讀考古的,想考到中山大學進修,正在複習呢。」

屠蘇自作聰明的說道:「噢,我明白了,你是來考研的,以前上的是哪個大學呀?」

一句鬼話出口,總要用一連串的鬼話來圓謊,遊方硬著頭皮答道:「北京大學。」

屠蘇:「你為什麼不考北大的研究生?」

遊方歎了一口氣,低頭道:「我的導師的去世了,另一位老師建議我來南方,換個環境繼續深造。」

「是這樣啊……」屠蘇也陪他一起歎息,隨即又驚訝道:「導師?你這麼年輕就已經是碩士,來考博士的呀!」

遊方只得無奈的繼續掰:「我上學比較早,小學還跳過級,碩士也是提前通過答辯的。」

「遊方哥哥,你真了不起!」屠蘇絲毫沒有懷疑他的話。

因為遊方隨身的大旅行包中有二十多本書,全是北大考古文博學院的專業教材,也是吳屏東教授前前後後送給他的,離開北京時遊方一本都沒捨得扔,全部背入行囊,是千里旅途中最沉重的行李,屠蘇幫他收拾房間時也看見了。

誇完了,小丫頭又鼓勵道:「加油,將來我們就是一個系的校友了!」

遊方點頭:「有空我還會去中山大學蹭蹭課,複習複習專業,也熟悉熟悉導師,說不定我們在校園裡會經常見面呢。」這最後一句倒是真情,自從吳老失蹤之後,遊方就再沒有到北大蹭過課。今天參觀了中大的校園,又聽說這裡有考古學專業,他又起了蹭課的想法,吳老一直希望他能夠將系統正規的專業學習堅持下來。

想起吳老對他的期望,莫名的傷感又縈繞心頭,屠蘇卻異常高興的拍手道:「太好了!」

這夜在流花湖畔練功養劍,心像中所見「秦漁」的身姿逐漸凝煉恢復,不再那麼飄渺好似隨時會飄散的樣子,身形氣質冷艷高貴,可表情卻生動了許多,竟有幾分少女的嬌羞可愛。

閒話少敘,遊方一連在此養劍大半個月,不僅完全休復了秦漁舟靈性損傷,而且更添這柄煞刃的威力。與此同時,他的靈覺感應也比以前更強大,至少不弱於曾經遇到的胡旭元。

釋放靈覺不受整片流花湖夜間的生成的陰氣所擾,還能夠匯聚運轉之為己所用。煉到這一步火候已經差不多了,他只需要一個突破的契機化靈覺為神識。否則就算繼續煉下去,進步也不會很大了,這一步的突破需要機緣,但此機緣不能只是空等待,也要靠自己主動去尋找。

至於「劍靈」的形象,已呼之欲出幾與真人無異,但是「她」只是站在那裡,不能與遊方有任何直接的交流。其實遊方想讓她說話或者身臨其境與之交流很容易,但此念一動便是元神自擾入了魔境,與做夢差不多,可對遊方而言,其危害卻比做夢嚴重太多了。

無法化靈覺為神識還算輕的,若沉迷其中,搞不好人都會變得瘋瘋癲癲的,世間秘法皆有大凶險,習練者不能光想著練成後的好處,那也太便宜了!

只有待到靈覺化神識之後,做到劉黎在第一本秘訣最後所述的「自在出入,化境而觀」,才能與器物的靈性做直接的精神交流,當然也包括與他自己養成的「秦漁」交流。有了那種境界,恰好可惜習練劉黎在第二本秘籍中所授的練劍之法,就似為專為遊方與秦漁這一人一劍準備的一般。

這段時間,遊方與屠蘇過著幸福的「同居」生活,白天有空就去中大蹭蹭課,感覺非常輕鬆舒適。至於空著的那間房,仍然掛在中個祖價九百。來過幾個學生看房,嫌它有點貴,來過一位附近上班的年輕女職員看房,嫌這裡住著一個大小伙不方便。

半個月前中介領來一位三十多歲的男人,祖下了這間房,是一家廣告公司的業務經理,家在外地,人來到廣州打工。他進進出出總在背後用色迷迷的眼神看屠蘇,一轉到正面就一副和藹可親的摸樣,沒事總愛與屠蘇搭訕、去她屋裡坐著聊天、企圖送一些小禮物,很晚也不回自己房間,還總想請她出去「玩」,搞得屠蘇很害怕。

住了一個多禮拜,有一天不知撞鬼了還是遇上什麼可怕的事,急急忙忙就搬走了,寧願毀約不要押金,也不願再住這裡。他一搬走,遊方就讓林音將門鎖給換了。

有天晚上屠蘇問遊方,請不清楚那人是怎麼回事?遊方一本正經搖頭道:「不清楚,可能是被康樂園的鬼嚇著了吧!」

屠蘇用猜疑的目光瞟了幾眼正在廚房洗碗的遊方,回到房間後抿嘴偷著樂,小丫頭似乎猜到了什麼,也清楚遊方很有「本事」可什麼話都沒說也沒多問。——屏蘇很純真,但是並不笨,很多事與閱歷有關。

就在那人被「鬼」嚇走後不久,遊方也終於準備好夜探康樂園,去拜訪傳說中的「鬼」了。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2:30 PM

第六十四章、康樂園的鬼


  這天是十月二號,國慶長假期間,屠蘇回姨媽家了。畢竟是親戚,不可能不走動,而且搬出來自己住之後,小丫頭再回姨媽家感覺反倒自然了許多。

  大約晚上十點多鐘,遊方從北大門走進了康樂園,一進門就是分為兩股的逸仙路之間的一大片水面,盡頭呈圓弧形伸出,這裡就是中大那條中軸線的「劍尖」位置。劍形直指的地勢過於犀利,用一片水面為劍尖能夠稍顯柔和,不至於剛氣迎面逼人,有剛柔相濟之妙。

  假如進門沒有這一片水面,那麼迎面的景觀給人的壓迫感就太強了,不像大學倒像法院了。遊方也搞不清為什麼中山大學的校園中軸線會形成一柄劍的格局,成為遠遠超出這一片校園範圍的大風水局靈樞位置。

  這片校園的歷史可以追溯到百年前,但是主體建築格局是在建國後逐漸形成的,也許僅僅是一種巧合,也許是主體風格既定之後,歷年修建因循這種風格,有意無意間逐漸形成如此風水局。北京八大處與風水陣法相暗合,成因也是如此。

  中軸式對稱是中國古典建築的代表結構,遊方在北京見過很多,但中大康樂園這條中軸線顯然是另外一回事:首先它並不是校園結構的對稱中樞,康樂園的建築分佈不是左右對稱風格。其次這條中軸線大體是「空」的,是條前後貫穿的直道,被周圍的建築與樹木左右夾擁。

  位於這種地形中迎面的第一棟建築,犯了風水上的「槍煞」,具體到此地風水局,則是比槍煞更為凌厲的「劍煞」,它恰恰就是傳說中鬧鬼的嶺南堂。

  水面能聚陰而返陽,位於劍尖位置的水面能起到調合陰陽的作用,白天從北大門走進來感覺很舒適,精神上也有振奮感。但是到了夜間,這片水面的陰氣顯然是偏重了,而且如此空且直的地帶,也引聚北門外珠江上流動生成的陰氣,很是凌厲,能給人造成一種莫名的恍惚消沉感。

  遊方迎著「劍尖」走過去時,腰間暗藏的秦漁也發出陣陣微鳴之聲,這不是示警,而是與地氣環境產生的共鳴,就算不用靈覺,在極其安靜的情況下也可以直接聽見。

  水面之後經過一片草地,迎面就是嶺南堂,從建築風水角度它相當於擋煞的屏風,就似劍尖刺入陰氣之中,露出來的劍身份界位置恰恰是嶺南堂,有一種陰陽分割之感。此地適合修建紀念或標誌性的景觀建築,但不適合居住。就算白天從這裡望向北門,地勢雖不高,卻有一種從很高的地方往下看的感覺。

  好重的煞氣!說這裡「鬧鬼」,遊方並不意外,這棟建築如今改用了玻璃幕牆結構,多少反射發散了潛意識感應上的衝突。

  他沒有刻意停留,沿中軸線左側的道路繼續前行。經過惺亭、孫中山像、懷士堂,逸仙路在「劍柄」處又合二為一,左側就是文科樓,傳說中康樂園鬧鬼更凶的第二處地方。

  好重的陰氣!秦漁又發出了聲音,與剛才的微鳴稍有不同,是一種低泣般的輕吟。這裡的陰氣自然不如洛陽古墓中濃郁,只是與周圍環境的反差比較大,否則也不能當教學樓了。陽氣與人氣較旺時問題並不大,在這裡上自習反而更容易集中注意力。

  這棟建築呈「工」字型,北寬而南窄,它的大門確實有問題,設計的正門方向不對,毛病則來自於這棟樓的背面。它在風水局中的「玄武靠山」位置完全是「空」的,北邊就是康樂園中央面積最大的一片綠地,草地與參天大樹散佈十分開闊,幽森之氣匯聚,且沿著中軸線一側的劍刃直衝此樓。

  這棟樓的環境給人潛意識中感覺,最明顯的就是「幽森」二字,從風水角度犯了「反背沖心煞」一一讓人感覺背後發虛。走夜路的人都有經驗,背後真有人時並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背後發虛,明明沒人卻總感覺像有人。這種環境容易導致各種的錯覺,說這個地方「鬧鬼」,遊方一點都不意外。

  連接查看了兩處鬧鬼之地,果然都有講究,但對於遊方來說也沒什麼。這一路沿途展開靈覺試探地氣,遊方走得很慢,此時已經快到零點了,他向右穿過中軸線往回走,時間不大,又來到據說鬧鬼最凶的永芳堂,站在其門前的「十八先賢廣場」上。

  在這裡,遊方的神情變得很古怪,似乎想笑卻皺起了眉頭。此地是什麼風水局?什麼都不是,根本不成局!

  這棟建築也不知誰設計的,正門居然是這樣一種結構:正中是凸出的圓弧形,左右兩翼向斜前方伸展而出,朝向前方的牆面竟然也是凸出的反弓弧形。從正門外看過去,是三個連在一起的弧形迎面頂過來。

  而且正門前的台階很高,需仰頭才能看清大門,寬度向上至門前逐漸變窄,視覺效果上顯得很陡峭。整棟建築的左右兩側牆面都是直的,與正面伸出的弧形牆面夾角顯得如刀鋒一般尖銳,有人在這兩個「刀尖」之外各種了三株高大的椰子樹,大概也是想擋一擋煞氣吧。

  永芳堂右側這個尖角,正指著文科樓,這叫「沖煞」,在傳統風水講究上是很犯忌諱的,種樹也是稍微化解的辦法之一,但也不能種椰子樹啊!椰子樹只有一根筆直的主幹,上面就是葉冠,沒有有分支,像根筷子或一炷香似地插在那裡,既起不到阻滯的作用看上去還彆扭。

  正確的做法應該是移栽垂柳、曲槐一類分枝非常茂盛、枝條很柔和、屬性偏陰的植物,長得越高大越好,只要樹別超過樓的高度,與建築尖角的距離也別小於樹的高度。這裡的幾棵椰子樹很可能是某些既不願意信風水,又聽說過這種講究的人自作主張種下的,搞得不倫不類。

  但這兩個尖角,只是這棟建築在風水角度犯的次要毛病而已,至於什麼「落成之時,尖角所指,康樂園內草木皆死」的說法,都是誇張的訛傳。它最主要的問題,還是在於正面的結構。

  如果就是為了讚美而讚美,總能牽強附會一番辭藻堆砌,比如就有人這樣讚美永芳堂:「它的外形像一隻白色的大鳥,兩翼像張開的臂膀,懷抱著兼容並蓄的大胸襟;它又像一本打開的書,從這裡走出了歷史風塵中熠熠生輝的十八先賢。」——真能捅詞啊,但是遊方親眼所見,完全不是這種感覺。

  想擁抱一個人的姿勢,應該是兩臂張開,虛胸而手心向內攏。假如是張開雙臂、手心向外扒、頭向前頂,那不是想擁抱誰,而像不小心掉進坑裡正在往外爬,最不喜歡前面有人擋著。而永芳堂的正面形狀是三個反弓弧形頂出來,給人的就是這種感覺。

  有時候別看大體的形狀差不多,細節上的差別,會導致建築風水的含義截然相反。

  這種結構對地氣的影響不是匯聚,而是向迎面以及兩側方向反射、發散,它是白色的圓滑表面,這種發散與反射的作用則更強烈。假如是一個很敏感的人,心神不定之時,走上台階會有一種被建築迎面向後推的錯覺;而走下台階時,眼角的餘光留有兩側的建築殘影,會有一種被人按住雙肩向前推的錯覺。

  走這段六十級台階,感覺上去時相對比較長,下來時相對比較短,假如注意力不夠集中或心神不定腳步虛浮,搞不好還真容易數錯了,上去比下來多數出一、兩階,這也是此地的「傀故事」之一。

  永芳堂側對著劍形的中軸線,那柄劍是一個偌大的風水局的靈樞,它將瀰漫在前方的犀利劍意反射、發散而開,面前這片草坪上的地氣擾動可想而知,就算是晴朗無風的天氣,也會給人造成莫名的混亂、噪雜感。

  也許是為了化解這種環境中的違和感,有人在這片草坪周圍立了十八座銅像,左側依次是孫中山、蔡元培、章太炎、梁啟超、康有為、鄧世昌、黃遵憲、魏源。右側依次是林則徐、詹天祐、秋謹、譚嗣同、嚴復、馮子材、容閎、洪秀全。

  樹立歷史上很有威望的人物塑像,確實是鎮住地氣的方法之一,但也不能是這種塑法,迎面正中立一尊就可以了,怎能搞成夾道相望的形勢呢?這又不是儀仗!它不僅沒有化解地氣的擾動,反而極大的增加了環境地氣的混亂。

  為先人塑像,是非常有講究的,不能隨便亂來。如果是為了供人瞻仰,它的第一個錯誤是就是違反了「敬人如人在,一地不二供」的原則。因為就在校園中的不遠處,已經有了孫中山的紀念塑像。假如是進一座廟,大雄寶殿中供的是三身佛或三世佛,到了配殿,香案後怎麼可能還是這三尊?若將塑像當做一個真正的人來尊敬,就不應該犯這種錯誤。

  這個錯誤對環境的影響倒是其次的,關鍵是「人」不對,這些塑像能鎮住腳下的地氣,但彼此之間的擾動極為劇烈。遊方走到這裡,展開靈覺,就似在漩渦中被許多股激流撕扯,差點有一種耗子掉進油鍋裡的感覺。

  若不是靈覺鍛煉已經有了相當的火候,他還真不敢在此地輕易展開。

  為什麼會這樣?塑像原本不過是建築材料的雕砌,但它成形後被安置,是所有器物中最容易形成獨特屬性的。無數看見它的人們,精神上賦予它的形象就是它代表的那個人,器物的靈性被無數人共同賦予,這個過程就叫做「開光」。

  寺院裡的佛像開光儀式,眾高僧誦經加持,象徵著佛像不僅是泥塑木胎而是佛之寄形。而其他場合的塑像,也有自然的開光過程。這裡是歷史系教學樓門前,無數過往的師生在塑像前激起的精神共鳴,就是它們所代表的歷史人物的形象,器物的屬性已成,經歷了自然的開光。

  為先人塑像還有一個原則,不能想當然的將一些人列在一起,敬人如人在,要看這些人本身都不能聚到一起去?大到指點江山、縱橫天下,小到湊一桌吃火鍋、搓麻將。

  在這個場合,諸如章太炎與晚年孫中山的分歧等等,此類的衝突已不算什麼。十八人中有些是傳統的師生關係,卻擺錯了位置,學生本人是萬不敢這樣站的,這也不算最嚴重的問題。以林則徐、康有為等人與洪秀全、孫中山等人各自的身份與立場,能如此安然相處嗎?這才是最嚴重的衝突。

  假如這些塑像「活」了過來,非打起來不可!塑像本身當然不會變成活人,但他們之間物性的擾動與衝突卻異常激烈,遊方的靈覺感應的很清晰。在種環境下,尤其是夜間人氣很弱的時候,真的很容易產生種種錯覺,說它是廣州第一靈異之地並不誇張。

  至於這裡為什麼會設計、修建成這個樣子,並不是遊方最關心的問題,他只是來勘察風水地氣而已。見此情景只是心中唯有感慨,如果是吳屏東那種真正的學者做方案,斷不會在校園裡出現這樣的建築。

  與此同時他也很高興,因為此時此地,就是他要尋找的修煉場所,於此定坐入境而觀,能在異常激烈複雜的地氣衝突與擾動中直接淬煉靈覺,他已有這種火候,所缺的就是這一步的真正淬煉。

  遊方在每一尊銅像前都鞠了一躬,然後走到永芳堂的台階下定坐,調息凝神入境而觀,漸漸展開靈覺,融入到這一片空間的物性衝突與地氣擾動之中,就如一條在油鍋裡游泳的魚。

  夜很深,永芳堂周圍沒有一個人,靜極而陰森。而遊方的感覺卻宛如置身於驚濤駭浪之中,這片地方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恰好是遊方完全展開靈覺能夠延伸到的範圍。但將靈覺所開到極限,既不被強烈的物性衝突所淬傷元神,又能不受劇烈的地氣變動干擾其感應,需要非常深厚的定力與體力,同時也要將靈覺控制到相當精微的程度才行。

  雖然定坐不動,但是體力與精力的快速消耗,從表面上是看不出來的,這不像平時行功養氣調神,而是一種考驗與淬煉。遊方深切的感受到,自己先修煉內家功夫,達到「有觸必應,隨感而發」的境界,而鍛煉靈覺時先求控制精微再求力量強大的思路完全是對的。

  雖然知道這條思路是一條捷徑,但也很難效仿,只是符合遊方自身的情況而已,至少很多人一開始鍛煉靈覺時,追求強大相對容易,控制精微卻要困難的多。

  他不知定坐了多久,一個小時,或許是兩個小時,感覺突然一「松」,周圍那強烈的物性衝突與地氣擾動好像在一瞬間陡然停止了。不是環境變了,而是遊方自己對環境的感應變了,靈覺還是靈覺,卻進入了另一種狀態,就似捅破了一層無形的窗戶紙,所見豁然開朗。

  劉黎曾經問他:「假如你什麼都看不見、聽不見、摸不到,什麼都沒想,卻又沒死掉、沒睡著,非常的清醒,那麼你是誰?」當時的遊方只能去想像,卻不能回答出來,而現在有了直觀的體會。

  他當然還是他,而且劉黎那一問,字面的意思竟然是「錯」的!譬如此時,他的靈覺什麼都能感應到,既不受地氣擾動的干擾,又能清晰的感知環境地氣的變化,彷彿成為一個置身其中、冷靜的觀察者。——元神出現!

  元神之識可聽、可見、可觸,卻是純淨的、內外交感清明的狀態。此時的靈覺就是神識,淬煉到極處達到了一種不復被「淬」的狀態。只要他不主動去擾動與運轉環境中的地氣,僅僅是延伸神識去感應的話,是不會被「淬傷」的。別說是這裡,哪怕在天壇圜丘的天心石上也一樣,這才是一位高手最起碼的境界。

  達到元神出現的境界,靈覺自然化為神識,不是說元神不會再受傷,而是能夠清晰的覺知自我的狀態。假如受了傷,自己也清楚是怎麼回事。也不是說神識不再受環境的影響,但環境的擾動只能影響到其延伸感應的範圍大小,神識所及之內始終是清明的。

  難怪劉黎會說:「只有待到靈覺化神識之後,才能與器物的靈性做直接的精神交流。」

  一念及此,遊方並未收功,再是展開神識去仔細感應前方十八尊塑像的物性,就像閉著眼睛看見了十八個氣勢強烈的「人」。然而神識剛一展開到極限,遊方的心中遽然驚駭,差點沒傷了剛剛出現的元神!

  一個人的膽大膽小是沒有明確標準的,有人根本不怕鬼,去什麼地方都不害怕,因為他知道世上沒鬼。假如真的冒出來一個,你看他怕不怕?遊方敢在半夜到這種地方練功,因為他看一眼就清楚所謂的鬧鬼是怎麼回事,也就根本沒當一回事。

  但是神識一展開,卻陡然發現,這周圍是十八尊銅像,竟出現了十九個「人」!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2:30 PM

六十五章、瘋狂的秦漁


  普通人絕沒有這種「物性」,假如是一個帶著生氣的人走到這裡,不論躲在多麼幽暗的陰影中,遊方的展開靈覺也可以感應到。但是這個人「人」與那十八尊物性強烈的塑像不一樣,幾乎等於不存在,收斂了所有以靈覺能夠感應到的氣息,置身於物性與地氣擾動中如此劇烈的環境中,竟能夠如蟄伏般不露痕跡。

  遊方甚至不止此人是何時出現的,他方才淬煉靈覺自然是小心翼翼,沒有擾動這片本已動盪不堪的環境,所以沒有察覺其存在。逮到靈覺化神識之後,變得輕鬆自如了很多,展開神識對環境的感應自然更加精微,突然發現了異常。

  他不是直接「看」到了對方,而是感應到自己的左側、林則徐的塑像後面、神識所及的邊緣,有一處空間竟然很「安靜」,彷彿是動盪地氣中的一個「空穴」。遊方是第一次運用神識,從來沒有經驗,下意識的就運轉這片空間的地氣查探。

  神識運轉查探的範圍只局限在這片空間內,被沒有觸動周圍環境中各種強烈的物性,也避開了阻擋在前方的林則徐塑像。這就是靈覺化神識的高明之處,想當初劉黎可能就是這麼追蹤到遊方的,可稱之為「神識鎖定」。

  而遊方畢竟沒有經驗,不是主動而是下意識的以神識鎖定,一瞬間就擾動了對方,陡然出現變化!

  那片看似安靜而空蕩的空間,突然被一股強大的「物性」充滿,甚至比前方的塑像還要強烈,說是物性也許不太合適,因為它分明就是一個「人」的感覺。遊方不是沒見過高手釋放這種氣息,劉黎與向左狐全力施展時,氣勢甚至能與滄州鐵獅子匹敵,這個「人」顯然還沒那麼強大,但也不可小看。

  這種環境,離自己這麼靜的地方,突然冒出來這麼個東西,你說嚇人不嚇人?遊方第一念就想起了關於永芳堂的另一個傀故事:這裡有十八座銅像,據說在深夜無人之時,數來數去卻能數出十九個人影,多出來的那一個,就是永芳堂最可怕的厲鬼!

  假如遊方來的時候,真有一個「鬼」站在這裡等他,還不至於嚇成這樣。

  駭然驚懼之極,有人可能會暈過去,有人可能驚叫一聲軟倒在地,遊方還不至於,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自我保護與發動攻擊。秦漁與他神識感應相通,且如今的靈性更足,在腰間發出一聲清越的長鳴,聽上去竟然有興奮與歡快之意,劍身甚至在鞘中微微顫動,彷彿想自己跳出來似的。

  ----遊方嚇得不輕,它的「感應」卻很興奮。

  秦漁一顫,遊方已經跳了起來,撩襟拔劍在手,鎖定對方的神識中自然帶著秦漁犀利的煞意。而那個突然出現的「厲鬼」也立即釋放出強大靈覺,掙脫了遊方的神識鎖定,身形一轉向後急退。

  他這一棟,遊方反倒定下心來,一問ishenxing一暴露分明是一個會動的人。不論是人是鬼,只有有跡可循就好辦,剛才哪樣也太嚇人了。與此時同時遊方仍是驚懼不已,對方想溜,決不能就這樣放他走掉,因為他的行為實在是太可疑了!

  此人竟然以強大的靈覺向外衝擊,一瞬間帶動周圍的地氣,將遊方的神識捲入,趁機掙脫了鎖定,至少說明了幾件事:此人的靈覺相當強大,甚至比遊方強的多,而且很有經驗,只有在這種情況下該怎麼脫身。

  另一方面,此人還沒有達到化靈覺為神識的境界,對靈覺的控制也不如遊方那麼精微,因為他剛才那一下小心觸動了林則徐塑像強烈的物性,地氣一陣劇烈的攪動。他也隨即收斂靈覺不敢在這種地方亂來,而是拔腿就跑。

  他的靈覺既然如此強大又能收斂的如此之好,當然是通道中的內行,不可能看不出遊方在做什麼,剛才那樣潛伏到進出是分廠危險且令人忌諱的,就算好奇想打招呼,也該在不干擾的位置露出行跡讓對方知道。打個不恰當的比喻,洗澡的時候發現有人摸進浴室偷看,不論對方是什麼目的,這種行為都不正常。

  遊方就被他驚動差點傷了元神,況且他是為了躲麻煩從北京來到廣州的,當然更忌諱莫名被人窺探。撥劍低喝一聲:「朋友留步!」縱身就追了過去。

  ……

  真是人嚇人嚇死人啊,別看遊方嚇得不輕,而「肇事者」嚇魂都快飛了!哪裡還敢留步,身形一滑竟然沿著地氣衝突的流轉方向幾個閃身,讓遊方不容易以神識鎖定他,藉著黑暗的掩護已經拐過永芳堂一側的尖角不見了,好快的身法!

  靈覺中仍然感受到秦漁犀利的煞氣侵襲,帶著陣陣鳴嘯,那人全身汗毛都豎起來了,遊方在她心目中簡直就成了永芳堂傳說中厲鬼。這沒想到,遊方一瞬間釋放出的煞氣竟如此厲害,要不是他的靈覺強大,好懸沒傷了元神。

  ……

  比一隻耗子掉進油鍋更令人吃驚的是,就是油鍋裡莫名蹦出來一隻耗子,此人給遊方的就是這種感覺,從他被發現只是眨眼的功夫,此人就已經逃到了既看不見、神識也搜索不到的地方,好生利索靈巧!

  假如換一個人還真沒法追他,但遊方「小遊子」的綽號可不是隨便叫的。他的身法比游魚還靈活,對逃遁與追蹤都極為擅長,身形就似會漂移的鬼影,將形意拳身法中的「雲」字訣與「旋」字訣幾乎發揮到極限,也是幾個閃身縱步就繞過了永芳堂的一角,同樣沒有走直線,而是沿地氣擾動衝突的各個漩渦的切線方向曲折而行。

  在展開神識的情況下,對方那麼逃更容易擺脫他的神識鎖定,而他這麼追比走直線更快,神識受到環境擾動的阻力更小,也是與對方學的。

  不知為什麼,今夜的秦漁煞氣如此犀利,夜色中吟嘯之聲不斷,竟然能夠像切開有形骨肉一般切開無形地氣的糾纏阻滯,使遊方的身形快了不少。今天要不是有它,遊方夠嗆能追上那人,這柄寶刃,看來不僅在殺人的時候有用。

  永芳堂伸出的側角是風水上典型的

  槍煞,而且正面是強烈的反射與發散格局,使遊方的神識無法繞過牆角去搜索對方。那人很賊,很擅長利用環境躲避高手的追蹤,遊方繞過牆角神識一展開,立刻又發現他了。

  永芳堂的北側有很多樹,此人在夜間的暗影中已經溜到了另一端,正準備繞到背面去。永芳堂的背面結構與正面差不多,左右仍然兩個凸出的弧面帶著尖角刺出,還可阻擋遊方的神識,這人差一點就逃掉了!

  遊方再喝一聲:「站住!」同時一揮手中的短劍。離得至少有三十米多米遠,這一劍自然刺不中他,但是轉過牆角來到側面之後,遊方就敢以神識運轉地氣攻擊了,秦漁是運轉地氣的靈引。

  隨著這一喝,周圍的樹影好似都活了過來,就像黑暗中無形的鬼魅從各個方向撲上來,糾纏住那人的身形。更可怕的是,一股凌厲的煞意隨之侵入神識,秦漁劍在三十多米外的感覺就似已經切開骨肉,遍體發涼啊!——膽小的人被它遠遠的這麼比劃一下,都有可能當場尿褲子。

  那人膽子還不算太小,至少沒尿褲子,護功護身轉靈覺相抗,同時大叫了一聲:「前輩莫追,誤會啊!我乃尋巒派弟子張流冰,在此擇地練功,無意冒犯!」

  他居然叫遊方為「前輩」,黑暗中看不清面目,遊方出手又如此厲害,他當然認為遊方是一位前輩高人了。慌亂中卻沒有意識到,對方真正可怕的是手中那柄劍,真正比他高明的是掌握神識的精微境界,若論單純的靈覺強大,恐怕還不如他。

  就算張流冰意識到了,也一樣會怕的,因為父親張璽曾對他說過,真正高手可以巧破力收發自如,並不一味將強大的神識威力都展現出來。他尚未掌握神識,當然分辨不出遊方的神識就是這般而已。

  遊方聽見「尋巒派「三個字,心中就是一怔,怎會這麼巧?自己還在想將來如何接觸尋巒派的人,竟然撞上了一位,腦筋一轉飛快的琢磨起來。

  他在黑暗中這一怔,秦漁的煞意自然就是一收,對方身心的壓力也隨之一輕。張流冰以為,「前輩」手下留情要放他走,運轉靈覺掙脫地氣襲擾,仍然剛才是那一招,一閃身就向永芳堂背面的拐角繞了過去。

  張流冰已經自報家門與來意,而且也沒有主動傷害遊方,彼此無冤無仇。若真是一位「前輩高手」,此時就抬抬手讓他走了,但遊方可沒打算放他走,又喊了一聲:「叫你站住,聽見沒有?」

  遊方心中有留人之意,自然揮劍運轉地氣阻擋,同時身形一動也衝了過去。秦漁的靈性又陡然大作,帶著一聲攝人心魄的嘯音,竟引動了永芳堂後尖角的沖煞之氣,如劍刃一般向張流冰迎面襲來。無形的煞氣自然不會傷到身體,但可刺傷元神。

  就算張流冰想站住,此時也萬萬不敢了,在他看來,這位前輩高手就是要宰了自己啊,否則怎會有這樣凌厲的煞氣?這個張流冰還真有兩下子,至少比胡旭元強多了,立單手如刀往虛空一斬,強用靈覺衝開煞氣,腳下一個踉蹌,翻了個跟斗向前一滾,雖很狼狽,但還是滾到牆角那一邊去了。

  他再一次逃到遊方的視線以及神識之外,但此刻遊方已不擔心他會逃掉,因為剛才揮劍的同時,遊方已經直線衝過去,將距離拉近至不足十米了,就算只憑身法也能追上。

  果然,遊方閃身繞過牆角,就看見張流冰向著永芳堂後方一個土包的側面飛奔,企圖鑽進樹木陰影中,離的也只有七八米遠。遊方沒有再喊他,而是直接舉劍往下一揮。奔跑中的張流冰陡然有一種錯覺,側後方整座永芳堂的後牆面都壓了過來,腳步變得沉重無比。

  永芳堂的後面與正面差不多,也是將環境中的物性與地氣向外反射、發散的格局,但是這裡的地氣靈性比正面的「十八先賢廣場」要弱得多,只是陰氣更重。遊方敢在這裡運轉地氣為己所用,借助永芳堂後立面的風水特性反射,等於給了張流冰雙倍的壓力,對方的身法再好也跑不快了。

  這還不是最要命的,秦漁的嘯聲也陡然銳利,永芳堂後煞氣與殺氣四溢,或直襲、或反射匯聚侵入張流冰的靈覺中。張流冰差點沒栽倒,不由自主轉身迎面相抗,卻感覺在永芳堂巨大的陰影壓迫中,無數道劍意鋪面而來,從眉心到胸腹一片星星點點的刺痛,五臟六腑都隨之冰寒氣結。

  就算身體能對抗,心神也對抗不了,完了完了,今天真是撞上厲鬼了!張流冰一屁股坐倒在地,大喊一聲:「無冤無仇,前輩饒命啊!」

  這一聲過後,攻擊停止了,那瀰漫的煞意在一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只聽面前有一人道:「饒什麼命?我又沒想殺你!叫你站住,跑什麼跑?」

  張流冰坐在地上嘴張得老大,好半天沒有說出話來,心中驚訝萬分。對方能停下攻擊倒沒什麼稀奇,但那麼凌厲的煞意是一種氣勢,一瞬間竟然說收就收,幾手沒有一點痕跡。能將神識給人的感應做到如此收放自如的程度,恐怕連父親張璽那種高手辦不到吧?

  他可是完全想錯了,其實原因很簡單,就是遊方及時收起了秦漁。

  別說張流冰驚訝,就迷遊方自己也暗暗心驚。第一次以神識運用秦漁的靈性,感覺這柄劍今天異常瘋狂,凌厲的煞氣幾手不受控制。他本未打算殺人,卻將張流冰嚇壞了。

  若秦漁的靈性不是遊方自己養成,心神不受劍中的煞氣所擾,以他現在不算強大的神識,說不定一走神失手真把張流冰給宰了!對方為何不站住只顧驚慌逃遁也不難理解。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2:31 PM

六十六章、尋巒


  張流冰今天很不走運,但倒霉事是他自己找的。

  按時髦的話說,他也是屬於富二代一族。他的父親張璽是香港元辰慈善基金會的理事之一、元辰航運集團的董事,也是元辰集團控股的廣東元辰船務公司董事長。

  張璽還有一個不為外人所知的身份,就是如今江湖風門尋巒派三大元老級別的人物之一。

  尋巒派的秘法傳承可以追溯到明代,追奉的祖師爺則是宋代的賴布衣,但如今的基業或者說產業,大多卻是上代掌門陸文行留下的。六十四年前,陸文行突然失蹤,傳承信物尋巒玉箴也下落不明,尋巒派很是亂了一陣子。

  盧文行的長子陸飛蓀繼承了當時元辰航運商社老闆的位置,但是在尋巒派內部,陸飛蓀的修為、閱歷、才幹、威望都不足以服眾。盧文行的兩位師兄弟張桓與岳震,也是當時尋巒派兩位威望最高的長老,為了不使門派分裂出面支持陸飛蓀,這才穩定住局面。

  按六十年前的說法,陸飛蓀暫攝尋巒派掌門,待找到陸文行的下落、尋回傳承信物之後,再確定掌門之事。這只是一種托詞而已,不可能因為沒有一面玉牌尋巒派就不存在了,但當時情況特殊,陸飛蓀不能服眾,而張桓、岳震彼此相忌都不好上位。

  直到陸飛蓀去世,事情也沒有一個明確的結果,還是這麼含糊著。

  到了商世紀中期,時代發展非常快,現代公司逐漸取代傳統商行制度。於是尋巒派駐為元老決定成立元辰基金會,通過對外投資的方式控股新成立的元辰航運集團,以適應現代社會的發展。

  以基金會的名義控制產業,是一個家族或小團體在處理難以確定明確的個人繼承關係、屬於一個相對獨立的小團體利益時,經常採用的做法,近代西方的財團中非常流行。而中國自古有之,只是名目不一樣罷了,這幫老江湖自然知道與時俱進的手法。

  在基金會的前面冠以慈善二字,也參與募集與捐助事業,不僅名義好聽,而且在財務、稅收等方面有很多方便之處。

  在外人看來,元辰航運集團與其他的公司並沒有兩樣,卻不知道他是被江湖風門秘傳的尋巒派控制的產業。尋巒派中的重要任務自然都在基金會任職,其中有經營才幹者,會出面大力具體的公司事務,同時還會經營自己的產業。比如張璽就是一位出色商人,廣東元辰船務公司,就是他以個人名義與元辰航運集團合資設立的。

  如今元辰基金會的理事長石陸飛蓀之子陸長林,但他連暫攝尋巒派掌門的身份都沒有,一方面是因為上一輩子沒有交代清楚,另一方面也是他自己不爭氣,假如他有爺爺陸文行的能耐,早就順理成章坐上了尋巒派掌門的位子。江湖門派的傳承畢竟與家族繼承不一樣,還要講究秘法修為以及講話閱歷及威望。

  尋巒派沒有掌門,大事基本上都是三位重要人物商議決定,除了陸長林之外,還有岳震的嫡傳徒孫包旻,張岳的孫子張璽。

  包旻是當代論亂拍公認的第一高手,而張璽本事也不弱,但是在其他方的觀點與包旻向來不太一樣。大陸改革開放之後,張璽力排眾議,尤其是說服包旻的反對,主張道內地投資,率先挑頭設立了廣東元辰船務公司。

  由於趕上了好時機又有諸多的優惠政策,元辰船務公司的發展非常快,等到市場競爭變得激烈之後,元辰船務公司已具備規模在大陸站穩腳跟,給張璽本人與尋巒派都呆了不少利益。進入新世紀的中國大陸早已成為各方投資熱土,尋巒派先後多有涉足,但最早的引領者是張璽,可以說他為尋巒派近幾十年的基業發展作出了很大的貢獻。

  ——這些事情,在江湖風門中並不是什麼秘密,劉黎也告訴過遊方。

  張流冰自小生活條件優越,但家教也比較嚴,除了與其他人一樣讀書上學,畢業後進公司學習業務之外,與弟弟張流花一起從小跟隨父親學習尋巒派風水秘法。他入門比遊方可早多了,除了學習風水理論之外,靈覺入門已經有十來年來了。

  日積月累的功夫不可小看,張流冰的靈覺比遊方強大的多,,而且作為傳承悠久的一個門派,尋巒派必然還有其他的秘法是遊方所不知的。比如松鶴谷向家擅長風水陣法,而尋巒派高手擅長「蟄藏」之法,就連劉黎當年都差點中了陸文行的暗算,而遊方今天也被張流冰嚇了一跳。

  傳世風水訣中有一句「縮氣藏神不露形」,是形容真龍成穴之地隱微而不易查,但作為風門秘法來說,是一種收斂自身氣息盡量不干擾周圍環境地氣的方法,在不同的場合有很多用處。

  遊方從小練功以及接觸江湖八大門,是受大環境的熏陶,加上少年心性的興致所在。至於靈覺入門是因為一段相當凶險而驚心動魄的精力,又被劉黎逼得雞飛狗跳,這段機緣幾乎無法複製。他有江湖冊門的功底,掌握靈覺之後,自然通過感應器物來鍛煉,精微程度遠遠超出了一般的練習者,加上自身悟性好又肯下功夫琢磨,所以很幸運的進入了化靈覺為神識的境界。

  而張流冰的情況就不一樣了。受家庭的影響從小學習秘法很方便,自己琢磨的就比較少,雖不算不用功但也談不上很刻苦,父親教什麼就學什麼吧,還有其他很多事要做呢。所謂刻苦並非一定指虐待自己,而是精誠專注潛心於此。

  張流冰至今也沒有掌握神識,但是「蟄藏」法訣卻是他的興趣所在,原先最喜歡和弟弟張流花開玩笑玩潛伏,這些年習練的相當精深。傳統的江湖門派傳人多多少少還要學一些健身與防身的功夫,張流冰最感興趣的輕身之術,身法相當好。

  就連張璽都說:「流冰啊,你這身功夫,放在過去做個蠡賊或者刺客都可以,但作為我的兒子,用處不是太大,有這精力不如

  多琢磨如何尋找機緣,早日掌握神識成為真正的高手,往後在尋巒派中才能有地位。否則你學這些秘法何用?還不如學著好好做生意呢!」

  張流冰就住在廣州,要想擇地淬煉靈覺,自然也能找到康樂園來,實際上他在夜間於此地練功已經一個多月,除了颳風下雨有應酬不來之外,加起來也有十幾次了。

  這天剛過後半夜,他開著寶馬車來到康樂園外,習慣性的斂氣藏神走向永芳堂前,離老遠就吃了一驚。後半夜怎會有人獨自跑到這個鬧鬼的地方來,還把他平日練功的地方給佔了,難道真是鬧鬼了?走近了仔細一看,原來是一位同道中人在此淬煉靈覺。

  張流冰有些好奇還有些高興,有同道與自己一樣找到這裡練功,也算是江湖緣分吧,甚至打算等這人收功起身之後上前打聲招呼,有機會再指點對方幾句、交個朋友。

  像他這種出身不錯、父輩在門派中有地位的下一代傳人,一般都很願意結交江湖同道,如果通過交朋友與其他世家門派建立良好關係,將來對很多事請都有好處。

  他在遠處靜靜的等候,不料越等越是詫異,平常自己在這裡淬煉靈覺,仗著靈覺強大,小心翼翼釋放而出感應激烈擾動的物性與地氣,最長也不過堅持半個小時,然而這人已經定坐超過半個小時了。

  好奇之下就想走近查探究竟,同時也自負「蟄藏」秘術修為精深,從北側走進了遊方的淬煉範圍,收斂靈覺含而不發只是感應,發現對方真的是在淬煉靈覺,只是不甚強大的樣子,他就更好奇了。

  一個小時過去了,眼看快兩個小時了,張流冰有點糊塗了,這人的精力與體力怎會如此強悍,能堅持淬煉靈覺這麼長時間?照說不太可能啊,除非他將靈覺已經控制在相當精微的程度,自己若有這等功夫,早就應該化靈覺為神識了。貼吧手打。

  不自覺中張流冰越走越近,來到林則徐塑像後面不遠的地方,這個位置已經顯得有些危險並讓人忌諱了。恰在此時,他突然感覺到對方的靈覺一收變得無影無蹤,然後周圍的地氣忽然運轉,向著自己侵入。

  這是被高手的神識鎖定並有意發動攻擊的徵兆啊,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對方已經跳了起來,神識中釋放出凌厲的煞氣,彷彿要將他切成碎片。

  張流冰魂都嚇飛了,強運靈覺向外一衝,轉身就溜,先避開再說。

  他對自己的逃遁功夫有十足的自信,可惜啊,今天碰見了遊方這種「高手」,追到永芳堂後面將他逮住,還被秦漁犀利的煞氣嚇了個半死。

  張流冰平時也是大公司裡養尊處優的少爺,因為父親的關係所接觸的前輩高手,大多也是和藹可親的摸樣,哪裡經歷過這種場面?

  遊方收起秦漁,只問了一句:「你是何人,今夜為何來此滋擾?」他就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將自己的來歷與來意全部交代清楚,比在局子裡「報告政府」還要詳細。

  原來是一場誤會,遊方聽得直想樂,這個張流冰雖是尋巒派弟子,但已不是傳統的、狹義的江湖人了,並沒有真正的江湖歷練,做事情也太冒失了。他心中暗笑,口中淡淡道:「起來吧,堂堂尋巒弟子這麼坐在地上說話,成何體統?」

  遊方說話的音調與平時不太一樣,變得渾厚蒼勁,聽上去竟像另一人所發出。看似神奇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江湖賣藝人的小把戲,以內勁控制喉部肌肉的一種技巧。他的三舅公就擅長這一招,年輕時耍猴,配合猴子的動作以不同人的聲音唱戲,算是飄門家傳秘技。

  既然張流冰誤會他是一位前輩高人,那就順勢冒充一位神秘的前辜高人的身份,藉機敲打試探尋巒派,為將來的事做個準備——遊方追擊時聽見張流冰自報尋巒派家門,轉念間就有了打算,所以一定要抓住他,此刻計較的更周詳了。與此同時,他已經從兜裡掏出一頂帶沿軟帽,扣在腦袋上壓住眉毛,帽簷連眼睛都擋住了,黑暗中更加看不清面目。

  張流冰一聽他的語氣有緩,似乎對尋巒派印象還不錯,站起身拍拍屁股又問道:「請教前輩的高姓大名?今夜不小心冒犯,晚輩一定設席陪罪,家父也一定喜歡結交您這種高人的!」

  他已經回過神來反應還挺快,立刻又起了結交籠絡之意,至少面前這種高人還是少得罪為好。

  遊方心中暗道:「我現在這兩下子,哪能直接去見張璽?在你面前還能裝扮高人,在你父親面前不就露餡了?」表面上卻故作高深道:

  「我叫李豐,此次雲遊至廣州,本有一事打算拜訪張璽,不料在此遇見了你,真的很巧!」

  張流冰有些驚喜:「張前輩與家父是故交嗎?」

  遊方搖頭長歎一聲:「非也,我不認識張璽,但與尋巒派有些淵源,受人之托有一件事無法推辭,找你父親是最好不過了。……你放心,應該是好事,不是來找麻煩的。

  張流冰:「前輩有什麼事要找家父?我爹去澳洲談生意了,您不妨讓晚輩轉告,看看他能否盡快趕回來?前輩這段時間在廣州的行程,晚輩也會接待安頓妥當。」他還算小心,沒有直接帶遊方去見張璽,而是問明來意並設法穩住此人,趁機調查「李豐前輩」的來歷,還顯得很有禮數不得罪人。

  遊方卻沒接這個茬,擺了擺手道:「不必費心了,見到你也一樣,此事就由你轉告張璽吧。」

  張流冰很納悶:「張前輩讓我轉告家父何事?」

  遊方一招手:「流冰賢侄,請隨我來,給你看樣東西就清楚了。」說完轉身就走,步子不快不慢,看方向是繞過永芳堂往有路燈的校園大道上去的。

  張流冰疑惑不解的跟在後面,看情形這位「李豐前輩」真沒有惡意,否則在永芳堂後僻靜無人之處就會對他不利了。反正打也打不過,跑也跑不掉,讓跟就跟著吧。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2:31 PM

六十七章、高人啊


  校園裡的路燈昏黃,道旁的樹木很多,稍往外面一點就是成片的陰影。遊方走到兩盞路燈之間,在一棵樹的陰影下站定腳步,向旁邊伸出右手,垂下一枚繫著黃絲的玉牌道:「張流冰,你看這是何物?」

  張流冰緊走兩步低頭一看:「這是一枚玉牌,咦,它怎麼……」

  遊方:「它怎麼很眼熟,對嗎?你雖沒有見過,但身為尋巒弟子,應該有印象,拿去仔細看吧。」

  張流冰恭恭敬敬的將尋巒玉箴接了過去,光線太暗有點看不清,抬頭看了「前輩」一眼,發現對方背身而立沒有管他的意思,於是小心翼翼的捧起玉牌後退幾部,來到路燈的正下方仔細觀瞧,並釋放靈覺感應,唯恐略過每一絲細微之處。

  遊方既然要裝扮前輩高人,當然就要把高人的派頭裝足,都沒有回頭看一眼,彷彿根本不怕張流冰趁機拿著玉牌跑掉。他越是這樣,越顯得高深莫測,張流冰越不敢打其他的主意。

  張流冰看著看著,額頭上不知不覺已冒出了一層細汗,尋巒玉箴在張璽出生前就已經不見了,他更不可能親眼見過,但尋巒派傳世典籍中對它的形狀、材質、紋飾等細微處的鑒別特徵都介紹的十分詳細,而且此物以靈覺感應與尋常玉器明顯不同,尋巒派已入門的重要弟子都知道,否則談何尋找?

  況且尋巒玉箴當年並不是什麼隱秘之物,陸文行失蹤之前,不少與尋巒派交好的江湖同道都見到過,也可能向各自的弟子描述,否則胡旭元在北京圖書館怎可能認出來?

  張流冰與當初胡旭元的情況不太一樣,胡旭元是自己撞見,且遊方本人也不清楚它的來歷,刻意作假可能性幾乎沒有,這種東西想作假也非常之難,浴室立刻斷定它就是下落不明的尋巒玉箴。而張流冰尋巒弟子,自然更懂得鑒別,但這塊玉牌是以為「前輩高人」送到眼前的,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故此查看的異常仔細專注。

  越看越是真的,廢話,本來就不是假的!張流冰更加不敢掉以輕心,總想更仔細的再查看感應一下,不知不覺捧著玉牌在路燈下已經站了半個小時之久,突然感到一陣噁心眩暈,原來是他不自覺中運用靈覺已耗神過度,身體微微晃了晃才驚醒過來。

  他趕緊掏出手機打開電源,利用帶閃光燈的拍照功能,將這面玉牌從各個角度拍了幾十張。「李豐前輩」很有耐心,不動聲色的等了這麼久,有待他做完這一切,才微微有些不滿的道:「你也該看夠了,還給我吧!」

  張流冰雖有些不情願,但也不得不上前將玉牌地道遊方伸出的手中,同時後退一步,在側後方深施一禮道:「它很可能就是尋巒玉箴,對於我尋巒派事關重大,先輩可否在廣州稍後一天,我一定盡量安排好您的一切所需,並通知家父立即回國與您見面。」

  遊方收起玉牌繼續款步前行,就似剛才的身形並未停留,同時暗遠內勁蓄勢待發,一邊走一邊說道:「不必了,你轉告張璽,我此次前來是因受人所托,要將我機會這枚玉箴交到尋巒派掌門手中,且只能交到掌門之手。……我多年步行走江湖,今日出山,卻獲悉尋巒派仍無掌門,只有繼續等待了。

  若不大聲招呼就走,又怕有負所托之人,敬此請你將此事轉告張璽。」

  張流冰萬沒想到對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愣了愣,緊追幾步勸道:「李前輩,什麼事都好商量,既然您人都來了,不妨順道見家父一面,同道結交也是緣法啊。」

  遊方沒有回答,卻將話鋒一轉:「說起同道緣法,我與你如此巧遇倒是有緣。方才見你的靈覺不弱,可尚未化為神識。來到永芳堂前淬煉,想法倒是不錯,可惜卻來錯了地方。」

  聽「高人」竟談起了自己的靈覺修煉,言語中似有指點之意正是張流冰最近最關心的問題,他忍不住問道:「家父就是這樣指點我的,尋找地氣衝突擾動劇烈之處淬煉靈覺,乃是化神識之前最後一步,能否破關要看機緣,因此晚輩才來到永芳堂,請問有何不妥?」

  沒什麼不妥,劉黎也是這麼指點遊方的,自古以來鍛煉靈覺的最後一步都是這樣,連遊方自己都不例外。但根據親手經歷,遊方卻有獨特的感悟,像這種很獨私的修煉體驗,一般只會告訴很親近的弟子傳人,不會隨便亂說。

  今天既然要裝扮高人,就要下點本錢,遊方將目前唯一拿得出手的「好處」給了張流冰,而且正視對方所需,只聽他高深莫測的說道——

  「尋找地氣衝突擾亂明顯之處淬煉靈覺,以求強大中逐漸精微,一旦元神清明而現,則可化為神識,這是自古正途。但你的靈覺早已足夠強大,精微掌控卻甚為不足,永芳堂前號稱廣州第一靈異之地,大範圍物性衝突過於劇烈,在此習練對於你來說事倍功半。」

  張流冰連連點頭道:「不瞞前輩,我在此淬煉靈覺已經一個月了,確實精進緩慢,那麼依您看

  ,應該尋找何處?」

  遊方:「物性千奇百態雜亂紛呈,於細微方寸間尋分別的廣大場所。」

  張流冰一皺眉:「這是什麼樣的地方,碑林、塔林?」

  遊方搖頭道:「不對,那些去處仍是地氣屬性過於強烈,雖適合最後的淬煉,卻不適合此時的你。沒去過古玩舊貨市場嗎?越大越好。」

  張流冰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多謝前輩指點!」

  遊方一擺手:「同道中人江湖偶遇便是有緣,指點你幾句只是隨口之勞,不要忘了將我的方纔的話轉告你父。今後我還會詢問消息,請問如何聯繫你?」

  張流冰趕緊將自己的手機號碼、辦公電話、電子信箱、通信地址都說了出來,又想起尋巒玉筏的「正事」,還想再多說幾句,只見眼前一花,「李豐前輩」的身形一閃一飄,就似魅影般消失於路旁的樹叢中。好高明的身法,眨眼間就毫無痕跡,彷彿剛才根本未曾存在。

  想從內心深處真正的震懾一個人,有兩種手段:一是指點他尚不瞭解、卻又非常關切的玄妙;二是展示他最檀長、最自信的本領,卻比他更加高明。遊方在張流冰面前,兩種手段都用上了。

  張流冰最擅長的就是身法,不愧「流冰」之名,而遊方抓住他一次還不算,最後不動用神識等秘術手段,就是展現身**夫離去。

  他的身法本就比張流冰高明一點,而且暗中運轉內勁蓄勢已久,不打招呼突然而去當然顯得飄忽莫測。另一方面張流冰剛才查看玉筏有些耗神過度,影響到感官知覺的敏銳程度,因此覺得遊方消失的更加詭異。

  張流冰定在原地,震驚之色半天也沒有退去。」李豐前輩」在他心目中已經是高明的不能再高明、神秘的不能再神秘、佩服的不能再佩服的高手!其實遊方的功夫比他強不了多少,無非是領先一步化靈覺為神識,更兼有一柄煞氣凌厲的幾乎無法控制的寶刃。

  等他回過神來,立刻飛奔出中大校園,不顧時間還是凌晨,在車上就給父親打了電話。

  遊方並沒有走遠,在暗中看著他打完電話匆匆開車離去,心中暗道:「混的很不錯嘛,夜裡出來練功還開著寶馬。今天已經搞定了你這個空子,將來在廣州如果手頭緊,房租伙食費就有著落了。」

  張璽真去澳洲了,隨國內鋼鐵企業礦價談判代表團一起去的,他倒是不是為了參與鐵礦石價格談林,而是借這個場合確定明年的船運業務計劃。本計劃兩天後才回廣州,但是這天後半夜接到兒子從國內打來的電話,提前結束行程一大早就趕往墨爾本機場,乘機回到香港。

  張流冰也沒閒著,當天驅車從廣州前往香港與矢親匯合,一見面,張璽再次詳細詢問了事情的經過,尤其是查看那枚玉牌的情形。

  然後父子兩人去拜訪了張璽的一位叔父,也是當年親眼見過尋巒玉筏、且完全信得過不會走漏風聲的自家人。

  那位老叔父見了張流冰拍的幾十張手機照片,又輸到電腦中放大觀看,連連點頭驚訝不已,與他記憶中的尋巒玉葳是一絲不差。張璽讓叔父暫時莫要對任何人提起,又馬不停蹄帶著兒子回到廣州,當時已經是半夜了,直接來到中大校園。

  張璽可是一位老江湖了,在永芳堂前重新模擬昨夜的現場,他親自「扮演」遊方,讓兒子重複昨天的一舉一動,盡量不要漏下任何一個細節。待到永芳堂後張流冰被「抓住」之時,張璽也是驚疑不已。

  張流冰印象最深刻的是那犀利無匹的煞氣,張璽想到了陸文行的佩劍秦漁,因為它是與尋巒玉筏一起失蹤的。但他不敢肯定「李豐」完全是憑借一柄煞刃才有如此威勢,畢竟兒子形容的太可怕了,高手既然不欲傷人,一般是不會出現這種情況的。

  張璽卻不清楚遊方還不算真正的高手,動手時剛剛化靈覺為神識半秒鐘都不到,沒有絲毫的經驗,已能夠激發器物的靈性,卻差點控制不住秦漁的煞氣。——這誰能想到?更讓張璽心驚的是,在那種情形下,「李豐」仍然能輕鬆抓住張流冰而不傷人。作為父親,兒子最從擅長的本事很瞭解,自忖就算換做自己,稍不留神也不容辦到。

  其實遊方抓的並不輕鬆,差一點就讓張流冰跑了,但張流冰本人的感覺大不一樣,事情拐了一道彎轉述總會有點偏差。況且張璽雖是高手但也不是所有功夫都強,單純論拳腳身法之靈活游滑,比遊方還差點。

  更重要的一點是遊方後來表現出的「高人風範」,竟然將尋巒玉、筏大大方方交到張流冰手中,絲毫不擔心他會帶著東西溜走。

  離開永芳堂後又來到那盞路燈下,張璽問兒子:「哪位前輩就這麼將玉牌交到你手中,也沒在一旁盯著你嗎?」

  張流冰:「是的,李豐前輩站在樹下,背朝我有一丈多遠,連看都沒有看一眼。」

  張璽心有餘悸道:「兒啊,你幸虧沒有亂動念頭,企圖拿著尋巒玉、筏溜走。他那麼做,一方面是讓你好查看仔細,另一方面也是在試探你,同時軾探我們張家人的行事之風。」

  張流冰微怔道:「試探張家?」

  張璽:「那人必然與我尋巒派大有淵源,帶著傳承信物而來也必有用意。如今想接觸尋巒派的核心,當然是找我、陸長林、包旻三人。看來他還有所疑忌,故此要試探各家的反應以及行事之風,似有暗中考察之意。」

  張流冰:「那他的目的是什麼呢?」

  張璽:「這還不是你所考慮的問題,此事暫且莫要聲張。我看此人對你的印象應該不錯,否則不會開口指點你的靈覺修煉。」

  張流冰:「我覺得李豐前輩的指點相當有道理,令我有茅塞頓開之感,您以為呢?」

  張璽沉吟道:「我不是不清楚你的情況,但是作為我兒子,你的生活優越,且不缺秘法傳承,所以只要中規中矩按步就班習練,肯下功夫日積月累最終水到渠成則可,其他的事都看自己的悟性。而我平時太忙無暇多管你,如此習練也可磨一磨你的紈褲浮躁之心,所以就沒有特意指點太多機巧。

  而哪位前輩一見到你,就能看出以你的情形如此淬煉靈覺有不妥之處,如此倒也罷了。最難得他指點你的鍛煉之法,其設法之巧妙、對症之精準令人佩服。雖是簡簡單單一句話,能信口拈來,這份深厚的功底連為父都自歎不如。有些事講究機緣,其實你的積累已經夠了,昨夜遇見哪位前輩就是你的機緣,往後就按他指點的方法鍛煉靈覺,對你早日掌握神識定然大有裨益。」

  張流冰:「有機會我一定得好好謝謝哪位前輩,但他原本是想見你的,如果不是遇到我,說不定你就能見到他,也好問清來意。」

  張璽笑了:「來意已經托你轉告,還想怎麼問?流冰啊,你還是缺點江湖經驗,那人就是衝你來的,本來就沒打算直接見我。很可能他早已發覺你在此淬煉靈覺,昨夜故意在永芳堂前等你。」

  他考慮的事情自然比兒子更多,假如來人拿著尋巒玉筏直接找到他,會出現什麼情況不好預料。以張璽的身份自然會盡力留下師門傳承信物,至於他用什麼手段留下可說不好;如果來人不想給的話,也不敢肯定會出事麼事情。讓張流冰驗玉傳話,試探張璽的反應,是最穩妥的辦法。

  至於轉告的那句「受人之托信物只能交到尋巒掌門之手,而尋巒派如今無掌門則不便相交」,似是大有深意,讓張璽很是捉摸不透。

  是偶爾得到尋巒玉筏想私下要點好處?有可能但又不像。難道是與本門大有關係的高人,得到陸文行的遺物並受遺言所托,前來整頓尋巒派如今群龍無首不成體統的局面?

  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啊,那麼他在暗示張璽設法收拾大局成為尋巒派掌門嗎?

  張璽近三十年來對尋巒派的基業發展居功甚偉,而門派傳承仍然處於一種無人主持大局的狀態,絲內心中不是沒有想法,自認為是最有資格的做掌門的人。可惜包旻與他彼此不服,而陸長林佔據最有利的條件偏偏不是那塊料,歷史遺留問題一直沒有解決。

  無論如何,「李豐」在張璽心目中也成了一位高人,而且非常有可能與尋巒派傳承大有淵源。假如真是這樣,他找回尋巒玉筏再得到這等種高人相助,有很大的希望實現心中所想,就算不為私心,歷代祖師爺恐怕也不願看見尋巒派如今的局面繼續下去。

  流冰這孩子不僅沒有看清哪位高人的面目,連名號都未問清楚,究竟叫李豐、厲風、倪峰……都不能確定,更沒有留下聯繫方式。不過沒關係,對方既然找上門來試探,遲早還會再聯繫的,等著見機行事便是。

  張璽這個老江湖有些事情猜對了,有些事情則完全想錯了,遊方在他面前算不上高手,但是江湖手段的確很高明。在牛然淼老先生面前遊方尚且不怵,更何況隔著張流冰這個「空子」給張璽安門檻呢?當初

  打碎梅瓶之前只有五秒鐘時間,而昨夜在張流冰面前那麼長時間,足夠小遊子安好一連串的門檻了。

  但遊方可沒打算立刻再與張家父子聯繫,至少短時間內不會,昨夜偶遇張流冰事先也沒想到,趁勢為將來搞定尋巒派埋下伏筆而已,就似下棋留後手暫時不必再動。

  按遊方自己的打算,劉黎交待的三件事需要按步就班來,先練劍有真功倚仗,然後去尋找陰界土在雲遊中繼續練劍,直至將秦漁的靈性完全養成,同時自己的秘法真功修為大進,最後再去搞定尋巒派。

  當務之急不是搞定尋巒派,而是搞定變得有些不太「聽話」的秦漁。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2:32 PM

六十八章、夜總會


  永芳堂周邊是一個開放的場所,市井傳說中的凶靈之地,夜半無人之時一般人不會隨便來溜躂,但是遊方這種人就說不定了。假如那夜有人不小心看見了他與張流冰,說不定也會認為自己見鬼了,關於永芳堂的傀故事又會多了一個,鬼多了兩條。

  大凡這種地方,可能時不時都有習練秘法者光顧,這些年來此淬煉靈覺的絕對不止遊方與張流冰兩人,「鬼」也不止鬧過一撥。地方雖「好」,但不夠隱秘,遊方可不打算再去了,至少不會在深夜裡獨自一個人去練功,再碰上什麼人鬧穿幫可就不好了。現代社會,表面上似乎看不到傳統門派、秘法世家的痕跡,但其傳承的底蘊不可小看,聽說向左狐所在的松鶴谷,向家自己就有各種適合鍛煉靈覺的場所,傳人平日習練很方便也很隱蔽,不必像遊方這樣跑到這種很可能會「撞鬼」的地方來。

  張璽一門比不上整個松鶴谷向家,但是他的兒子繼承秘法比一般人容易多了。遊方的悟性再好,若不是碰上劉黎,如今恐怕還在懵懂困惑之中呢,能否入門都說不好。

  但遊方也有自己傳承底蘊,若不是莫家原八大門的自幼「熏陶」,哪來如今的江湖小遊子?

  環境對人的影響太重要了,這便是人世間的風水。

  遊方住的那套房子,有最後一間還沒租出去,但是房東林音已經不再關心了。廣州這個地方消費不低,但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若沒有住房按揭、子女上學等其他負擔,每月一千七也足夠一個人生活了,更何況遊方與屠蘇都是一次性付了一年的房租。

  林音已經將金部的精力投入到尋丨找李秋平的「事業」當中,上網發帖尋人、登晚報打豆腐乾廣告、在人流很多的各大商場、超市門前散發印有李秋平頭像的傳單。她還去了三年前曾工作過的中學,也是李秋平作為校友曾捐助的地方,希望校方發動社會各界校友的力量,幫助尋丨找李秋平。

  曾經的同事們幾乎都向她投以異樣的目光。在外人看來,這個女人不過是仗著年輕漂亮,不安於中學老師的本分,跟著一個大款走了,被人包丨養了三年玩夠了、被拋棄的怨婦而已。校長很有涵養的問她:「小林,你以什麼身份來做這件事呢?」很委婉也很明確的拒絕了她的要求。是啊,林音與李秋平沒有法律上的關係,如今是不相干的兩個人,她私下裡尋人是自己的事,但是以什麼身份與理由到學校尋求幫助呢,尋丨找曾經的包丨養者繼續包丨養她嗎?學校是斷不會幫這種忙的。校長說話還算客氣,但其他老師的議論與嘲諷就很不好聽了,這不能怪別人沒涵養,是林音自找的。

  林音受盡了白眼,心酸自知,卻沒有放棄,有幾次,竟然將傳單發到了中山大學門口。遊方見此情移有些後悔,不該將一年的房租都交了,林音這麼找人當然需要花錢,日積月累也不少,平均每個月的房租都不夠她花的,花完了怎麼辦?不論做什麼,生活總該有個計劃小。

  遊方卻不太好管這件事,只是告訴林音,無論是誰宣稱有李秋平的消息,一定要先通知他,再與對方接觸,並強調這是謝警官特意交待的,林音很聽話的答應了。

  屠蘇對林音的遭遇十分同情,有一天放學後在校門外看見林音發傳單,主動上前幫她一起發,回家的時候已經晚了。看見遊方坐在餐廳裡等她,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遊方哥哥,你已經餓了吧?今天在學校門口看見林音姐發傳單,手裡拿了那麼一大摞,天黑也發不完啊,就幫她一起發,所以回來晚了。別著急,我馬上就做飯。」

  這話說的,簡直把遊方當成等著喂的小貓小狗了。遊方笑著起身阻止了她:「哪能天天吃你的飯,這麼晚了你也挺累的,我請你吧,快去洗個臉再洗個手,我們下樓去吃。」

  屠蘇笑瞇瞇的問:「又去夜總會嗎?」

  遊方點頭:「對,就是夜總會。」

  他們所說的夜總會可不是什麼聲色丨欲樂場所,而是小區門外不遠的一家大排擋。這是一家門臉不大的飯店,白天在店裡做生意,天黑之後將幾張桌子搬到門外空地上,點上燈,就是常見的大排檔,坐在這裡吃飯比較涼快。

  廣州這個地方哪怕是冬天都不太冷,一年四季在一些小街邊都能見到這種大排檔,下雨天用折迭鋼架支出來一個棚子就行,十分的方便。這座城市中有很多人下班很晚或睡覺很遲,來來往往吃宵夜的人不少,街邊的大排檔惠而不費,一直到後半夜都有生意。

  在生活區附近開排擋,顧客大多都是附近的居民或周邊單位的打工者,下了晚班或睡覺前來到大排擋,天冷燙壺黃酒、天熱來瓶冰鎮啤酒,下酒的小菜有煮花生、鹹毛豆,稍奢侈點可以要碟滷水鵝翅或者點兩個小炒,也是一天中難得的生活享受。

  天天夜裡在這家大排檔總能看見不少熟悉的面孔,彼此笑著點頭打個招呼,卻大多叫不上名字。時間久了,熟客們形容這裡是「天天夜裡總相會」,簡稱「夜總會」。

  遊方很少夜裡去,如果沒有在康樂園蹭課的話,經常在中午去這家大排檔吃飯,已經混得很熟了。這裡的飯菜實惠,更難得是乾淨爽口,生意一向不錯。飯店老闆是寧夏人,叫宋陽,大約三十五、六歲,是一位鬍子茬鐵青的魁梧大漢,身材健碩膀大腰圓,只是微微有些發福了。宋老闆說話聲音洪亮中氣十足,但脾氣相當好,總是笑呵呵的。

  開飯店總會遇上點麻煩事,偶爾有小混混上門搗亂或者吃飯不給錢什麼的,這位平時一手拎一個煤氣罐如拎小雞一般輕鬆的宋大漢,卻從來沒有與人動過手。

  老闆娘大約三十出頭,長的嬌小標緻,名字也挺雅致,叫封弦詩。

  但封限詩的脾氣和老公可大不一樣,很有些火爆,罵人時一手插腰一手指人,罵半個小時也不帶重樣的,而且聲音清脆不啞,相當不好惹。

  熟人在私下議論時,都覺得這夫妻兩人反差也太大了。宋老闆好福氣娶了個漂亮老婆,但在家裡面估計也挺受氣的,堂堂一條壯漢竟然這麼沒脾氣。而遊方的感覺卻不一樣,第一次見到這位宋老闆,就發現此人雙手十指的骨節有點異常。

  雖然非常不明顯,但普通人出現這種特徵,一定是類風濕一類的症狀,這雙手根本不能幹重活。而宋老闆孔武有力似有使不完的勁,只能說明一件事,他練過北派鐵砂掌。

  這是一種入門時相當艱苦、煉成後殺傷力極大的外家硬功夫。外家功夫到了高深境界也有內煉之法,而宋老闆除了手指節稍有特徵之外並無其他異常可察覺,說明他的外家功夫已經到了精華內斂的程度。就算沒有邁過相當於內家功夫「有觸必應,隨感而發」的門檻,也相去不遠,絕對是個高手。

  那麼,宋老闆的好脾氣就不難理解了。不論是師父傳授還是弟子習練外家硬功,都有三個基本條件:一是體格好筋骨強壯,二是個性堅忍能堅持吃苦,三是有涵養脾氣好。第三個條件雖與練功的關係不太,但對於習練者本人的意義最重要,這種涵養不一定在於文化水平,而是一種氣度心胸。

  假如是個心胸狹隘、好惹是生非的人,你教他一巴掌能拍死人的高深硬功夫,除非是有仇,想害他或者害別人,同時也給自己惹麻煩。過去的年代,弟子在外面惹事引起死傷,經常會把師門都牽連進去,其家人當然也跟著受連累。

  傳統中所謂的「武德」,並不一種抽像的、好聽的空講究,而是對於習武者很實在的、日常生活中需要涵養。武功只是為了在關鍵時刻防身,在有所必為時發揮作用,不可用以平時治氣。

  遊方的眼睛毒,看出了宋老闆的「底細」,但是並沒有點破。鐵砂掌又不能當飯吃,身懷絕技也得有營生可做,人家自己不願說,他人點破也是犯江湖忌諱的。遊方卻很喜歡到這家大排擋吃東西,看見的宋老闆,再想起藏身江湖的自己,感覺挺有趣。

  「同居」以來這段時間,屠蘇有好幾次回家都晚了,將方就請她出去吃。一開始小姑娘很不好意思,遊方笑著勸道:「我畢竟有工作有收入,還天天蹭你一個學生的飯,我都好意思你有什麼不好意思?又不是很貴的飯店,就是小區外面的夜總會,惠而不費。」

  屠蘇很詫異:「夜總會?」

  遊方呵呵直樂:「不是那種夜總會,你跟我來就知道了。」

  屠蘇到了地方才明白所謂夜總會就是這家街邊大排檔,後來遊方又請過她兩次,今天一說出去吃,屠蘇立即笑著問是不是「夜總會」。

  天氣有點悶熱,兩人來到大排擋沒有進店,就在外面的桌邊坐下,吹著晚風感覺清涼舒適,在這裡吃飯本身也是一種休閒。

  邊吃邊聊,就聊到今天幫林音發傳單的事,遊方試探著說道:

  「屠蘇啊,你今天不是真的在幫她,其實對林蔭來說,勸她把剩下的傳單拿回去,第二天再發更好。」

  「為什麼呀?」屠蘇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很是可愛。

  遊方開始給她算賬,印那樣一張帶照片的缸紙傳單多少錢,在晚報登一小塊尋人廣告多少錢,林音一個人維持最簡單的生活需要多少錢,最後說道:「她一個月的房租收入,根本不夠開銷,等手裡的錢花完了,會陷入困境的。她只顧著尋丨找李秋平,卻忘了怎樣計劃自己的生活。」

  屠蘇一聽也露出愁容:「我還真沒想過這些,只是覺得林音姐怪可憐的,想幫她又不知道怎麼幫。可是現在勸她不去找人,又是不可能的,遊方哥哥,你有什麼好辦法?」

  遊方:「我正想求你幫個忙,有機會勸勸林音,不是勸她不要找人,而是勸她把事情計劃好,能夠堅持找下去。你可以這麼對她說,假如第六個月才能找到人,第五個月就山窮水盡了怎麼辦?她應該能聽進去。」

  屠蘇:「遊方哥哥把話說得這麼清楚,為什麼自己不去呢?」

  遊方笑了:「我一個小伙子,去找一個單身女人,商量居家過日子的事情,有很多話說起來不方便,還容易引起誤會。

  你就不一樣了,這麼可愛一個小妹妹,就當找姐姐聊天了。」

  屠蘇連連點頭:「你說的有道理,我這幾天就去找林音姐聊聊。」然後又皺眉道:「我們已經把一年的房租都交了,林音姐還有一間房子沒租出去。我和她商量一下,能不能改成租金每月一付,這樣就算她自己控制不住,每個月還有個起碼的生活保障。」

  遊方讚道:「你想的比我還周到,就這麼試試吧。……快吃飯,菜都涼了。」

  遊方很清楚現在無法阻止林音尋丨找狂狐,讓屠蘇去勸她,無非是希望林音在尋丨找的同時,能夠在沒有狂狐的日子裡將自己的生活計劃好,從偏執中漸漸恢復正常,只要做到了這一步,尋丨找狂狐的過程就是她找回自我的過程。

  林音若想真正找回自我,與她想不想狂狐無關。要麼她自己從目前這種狀態下真正解脫出來,要麼有另一個人出現在她的生活中取代狂狐。第一種情況當然好,更好的是兩種情況都發生。至於遊方,卻沒興趣成為那「另一個人」。

  剛想到這裡,冷不丁聽屠蘇說了一句:「遊方哥哥真會關心人,相幫一個人也知道該怎麼幫。我也認為林音姐要找的人是找不到了,旁人都很清楚,就是她自己不願意明白。其實林音姐最好的歸宿,就是再遇到一位像遊方哥哥這樣的好男人,能真正對她好。」

  這小丫頭挺聰明啊,經歷的事情越多,明白的事情也越多。遊方正在嚥一口菜,聞言差點沒噎著,喝了口水才答道:「希望不再是李秋平那樣的男人,祝她好運吧!……你可別給我發好人卡,我最怕這個。」

  屠蘇很俏皮的說:「我又沒說你是好人,只說你是會關心人的好男人,難道你不是男人?」

  遊方一點脾氣都沒有,點頭道:「是,當然是!」說話時視線從她俏麗的臉蛋上滑活,瞄到胸前襯衫下柔軟的曲線,這丫頭發育的不錯呀,太誘人了!雖然視線很快離開,在心中暗罵了自己一聲流氓,但還是難免有所遐想。

  吃完飯回去的路上,晚風吹拂著屠蘇的髮絲,隱約聞到她身上散發出少女特有的清幽氣息,遊方心裡莫名有些癢癢的,連身體的反應都有些蠢蠢欲動。唉,還是去練劍吧!軍營裡為什麼每天訓練的那麼辛苦,除了備戰,不就是為了讓一幫大老爺們沒空胡思亂想。

  有了永芳堂前的經歷,遊方切身體會到劉黎為何在秘籍中對練劍之地提出如下要求——四面高牆,鬼神無窺。

  這樣的地方在廣州可很少見,但只要用心,總能找的到。遊方在市郊一處偏遠的地方找到了一家農機廠。工廠早在很久之前就停產了,但廠房一直扔在這裡沒有處理,廠主已經打算好,等市區發展擴張到這一帶,屆時就做最牛的釘子戶。可惜這幾年廣州市政丨府的規劃沒有涉及這片偏遠的地方,廠主尚未迎來計劃J中去激烈對抗的拆遷。

  工廠前門傳達室雇了個老頭,象徵性的看著早已空蕩蕩、連窗戶都不剩的廠房,而穿過廠房離前門很遠的後院根本沒有人,連一條大狼狗都沒養。院子很大場地很平整,院牆很高,頂端還插著碎玻璃、纏著已銹得快糟朽的鐵絲網。這裡是符合要求之處,地氣環境還不錯,只是陰煞之氣稍重,畢竟好幾年沒人活動了,但正合適遊方練劍。

  遊方潛入這家農機廠後院已經好幾天了,收拾堆放的破爛雜物,拔去荒草夯平場地,還搬來一張小桌、一把休閒椅、撐起一柄很大的休閒太陽傘,就與白雲山莊前平台上見過的一樣。累了可以休息,下雨天也不怕淋著,準備的很充分。

  上次秦漁的煞氣差點控制不住,等回過神,遊方也明白了,以前自己根本沒有發揮出這柄寶刃真正的威力。等到靈覺化神識之後,才能夠完全激發這柄劍的物性,但秦漁數百年來積澱的煞氣太重了,而遊方就像一個三歲小孩輪動一柄沉重的大鐵錘,控制起來很吃力。

  這說明他的神識還不夠強大,通過養劍賦予秦漁全新的靈性也還遠遠不足。練劍就是鍛煉漸方神識的過程,同時也在繼續養成秦漁的靈性,人與劍一起煉。

  與屠蘇在「夜總會」吃完飯的這天夜裡,遊方趕到了練劍之地,取出秦漁在在手中摩挲,自言自語道:「秦漁啊秦漁,今後這段日子,這裡就是你與我的夜總會。」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2:36 PM

六十九章、為了孩子

    劉黎所授的練劍之法十分詭異,稱為六合劍靈術。

不僅僅是練劍,也是在習練內家拳意真勁,在「有觸必應,隨感而發」的基礎上,達到「由感而發」的境界,身心與周邊環境內外交感,以拳法勁意凝練出一個無形的「人」。

這個人是不存在的,但對於練拳之人來說,又是實實在在的,元神清明所見,而非顛倒妄想,這是一種化境。只是拳法勁意凝練成的輪廓,略具人形,但要有五官,有五官才能有靈氣。一般人不論是練拳還是練劍,此人形五官都是自己的樣子,凝練的也是自己的拳法勁意。

但對於遊方來說,情況略有不同,這個不存在的「人」,他已經凝練成功,就是心像中所見的秦漁。所以最方便的辦法就是以劍習練,鍛煉自己的神識,同時賦予這柄劍更強大的靈性。

第一步仍然是以心神養劍,起身之後心法似收非收,秦漁的形象出現在他的面前。今夜所見的秦漁又有了與往日不同的變化,眼神中居然有一絲嫵媚誘人的笑意,飄霧狀的白紗裙竟化為絲緞般合體,勾勒出完美身材,挺拔、婉轉、媚惑之處玲瓏畢現,輻射出驚人的性感。

遊方心中苦笑道:「秦漁啊秦漁,我來練劍,就是想收攝心神不再胡思亂想,難道你也要挑逗我嗎?」隨即又意識到,秦漁自不會主動挑逗他,心像中所見折射的就是自己的心猿意馬。功夫到了這種地步,心神不能隨慾念而走,否則便是入魔成妄,要時刻小心。

劉黎所說的「自在出入,化境而觀,「就是指元神清明不受沾染。

遊方深吸一口氣,收攝心神運轉勁力撩劍做了個起手式,表情似笑非笑,秦漁的表情第一次有了變化,也與他一樣似笑非笑。這一瞬間,遊方感覺全身的毛孔彷彿都張開了,周圍一切細微的動靜,哪怕遠處牆根下蛐蛐在輕微的震顫翅膀,都清晰無礙的在神識中展現,但又絲毫不受其擾,恍若置身於無物之境。

秦漁的衣衫詭異的消失了,在身體的表面化為一層劍光。而遊方手中的短刃發出清晰可聞清吟之聲,隨著的劍勢連綿婉轉不斷。秦漁也動了,就在遊方劍意所指之處,時而是一位妙曼的裸女,如鍛的肌膚籠罩著神秘的光輝,時而整個人就化為一片迴旋的劍光,似可隨意遁形,拆解他發出的每一招劍勢以及勁力。

遊方曾說過,內家功夫分為練法、打法、演法三種,而劉黎承認他說的不錯,但又指出其實另有講究。他到此時才明白,其實這三法可以合一。

他是規規矩矩施展出一套形意五行劍,是標準的演法,但面對秦漁,他完全將璐力透過劍意發出,又是標準的打法。劍意發出之後,秦漁身形變換招招拆解,不讓遊方的勁力落到空處,呈含而不發之勢,又是標準的練法。

在外人看來,遊方是一個人獨自在演練劍法,但是劍光流轉之中帶著勁力精意,隨觸而感收發圓轉,隱約有混元抱丹之意。上下前後左右,遊方以全身心感觸秦漁的合擊,六合劍意所向,就似真的與一個人在對練。

但世上不可能有一個真正的人有如此詭異的身法,能夠隨觸移形。

遊方練了這麼多年的內家功夫,還第一聽體會到三法合一的勁意,也終於明白當初與劉黎第一次見面,自己以攪蟒勁去纏對方的手臂卻被崩開了,還差點將自己震傷,並非勁力上差了多少,而是拳意的境界不同,劉黎化解的很輕鬆。

遊方感覺自己沒有出汗,但是隨著他身形移轉,這一片空間已經籠罩著一層淡淡的蒸汽狀白霧。一套劍法演練完畢,遊方吐息收勁,而身前的女子化為一道劍光倏然飛回到短劍中。至此還沒有結束,需要繼續養劍。

遊方持劍端坐,周圍很安靜,但劍身上的光芒在閃爍流轉,彷彿能感應到如人一般的脈搏,還在輕微的跳動,天上的月色與星光好似也被吸附於劍身。待遊方養劍完畢收起秦漁時,這柄劍又發出最後一聲清吟,彷彿是舒暢的呻吟。

養劍、練劍、再養劍,這個過程終於結束了,遊方神氣消耗極大,全身毛孔都凝結著濃郁的陰寒,是剛才練劍時被秦漁的煞氣侵襲所致。

繼續運內養心法驅散陰寒,不能立刻起身就走,否則會落下暗傷的隱患。

練劍只有半個小時,內養行功卻有一個時辰,當遊方終於起身時,略有些疲倦,但感覺是前所未有的清晰暢快,他幾乎也想發出一聲舒服的呻吟。

回去的路上,遊方又想起了那家大排檔的宋老闆,能夠將外家硬功夫練到精華內斂的境界,即使是遊方也不敢硬碰硬與他正面招架。

而此刻拳法精意更上一層,竟莫名有了一種想法。

遊方也練過外家硬功夫,就是鷹爪功,但只是結合形意鷹形輔助習練,還是鐵指寸勁的內家發力方式,並未專修外家硬功,手指也看不出異常。經過此夜,他的功夫已經逐漸過渡到內外無別的境界,不知能不能硬碰硬接鐵砂掌?

他只是一想而已,並沒真的打算去找宋老闆搭手試功夫。又過了一天,他中午又去宋老闆開的大排檔吃飯,卻意外的聽說了一件事。

這家飯店除了老闆宋陽與老闆娘封弦詩之外,還顧了一個掌勺的廚師與跑堂的夥計,否則忙不過來。兩口子來到廣州已經十幾年了,積蓄多年早已落戶買了房子,有一個女兒叫宋引佳,今年十四歲,上初二。

中午時飯店還沒有把桌子擺到外面來,客人也不是很多,老闆娘在櫃檯後面罵人,聲音反常的不高亢而是充滿憤恨,並不是在與人吵架。

而宋老闆第一次沒有笑呵呵的與進店的客人打招呼,而是坐在飯店的一角默然不語。

遊方一進店,就覺得全身毛孔微微一乍,很詫異的看了宋老闆所在的方向一眼,只見他面無表情盯著眼前的桌面。這是真的正的高手欲發力時才有的氣勢,宋老闆不可能對遊方有什麼惡意,若遊方沒有掌握神識,以前是感應不到的。

是什麼人惹努了脾氣如此之好的宋老闆,讓這位鐵砂掌高手想打人呢?遊方點菜的時候小聲問夥計今天出了什麼事,怎麼店裡的氣氛如此反常,然後又凝神聽了一段封弦詩的罵語,搞清了事情的始末一一昨天宋引佳放學後與兩位同學一起回家,由於離的比較近不必坐公交車,步行一站多路就可以了。在廣州很多路口,都能看見一些發傳單或卡片的年輕人,紅燈時將傳單插在過往車輛的車窗上,綠燈時發給過路的行人,俗稱「卡娃」,這三個小姑娘就遇上了這麼一位。

這位卡娃只有十六、七歲,還是一個沒長大的少年,帶著眼鏡背著書包,就像一個小小年紀就抽空打工的高中生,看著就讓人同情。他手裡拿著一探某商家打折的傳單,看見宋引佳等三人,走過來以央求的語氣道:「同學,能不能請你們幫個忙?」

宋引佳好奇的問:「什麼事呀?」

那少年道:「我是附近六中的,出來打工幫人發傳單掙點錢,今天晚上我以前的小學班主任老師過生日,早就跟同學約好了一起去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

旁邊一位女生反應挺快,反問道:「你要我們幫忙發傳單嗎?」

少年立刻搖頭:「不用不用,我要立刻坐車走才能趕得上,你們幫我把沒發完的傳單送回去行不行?商家就是這麼規定的,地方也不遠,從這裡走拐一個路口,就在鷺景賓館的觸房間,思嬌化妝品銷售部辦公室。」

幾個小姑娘都挺熱情,一聽對方是為了給老師過生日趕時間,也很願意幫忙,就接過那一摞傳單幫他送回去。拐了個彎走了大約十幾分鐘就看見了鷺景賓館,掛著賓館的牌子卻更像一家私人招待所,進去之後樓道裡感覺亂糟糟的。

上樓來到觸房間,外面沒有桂思嬌化妝品銷售部的牌子,但屋裡的桌上放著幾瓶化妝品。她們將傳單放下,說明來意就想走,有一位中年婦女熱情的招呼她們坐下,讓她們試試思嬌公司最新的高級化妝品,在每人手上都抹了一點。

然後這女人的臉色就突然變了,告訴她們這是非常昂貴的精華素,一瓶就要好幾千,現在她們已經打開試用了,不買的話,也得一人交一百塊試用費,說話時突然有兩位面色陰沉大漢的出現在門口,狠狠的盯著她們。

三個初中女生哪見過這種場面,當場臉都白了,把身上的錢全掏了出來,央求了好一番才離開。出門的時候又被嚇了一跳,對面房間走出來一個三十來歲盤著頭髮的女人,大大咧咧的沖這邊喊道:「咦,你們拉來客人,怎麼不介紹到這邊試用護髮產品呢?小妹妹,過來,給你們免費理個發!」

三個小姑娘嚇壞了,就像受驚的小鳥飛也似的逃下了樓,宋引佳出門的時候還在街邊摔了一跤,把膝蓋都磕破了。她放學後一般先到飯店吃飯,然後再回家做作業,當時宋老闆出去買東西了。

封弦詩見女兒回來晚了,而且褲子破了一塊,走路一瘸一拐,臉色發白渾身都哆嗦,也嚇了一大跳,摟過來問了半天才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當時氣的也是渾身發抖。她立刻打了個電話給老公讓他放下手裡的事情趕回來,自己顧不上店裡,回家好好安慰嚇壞了的女兒,宋陽則直接去了那家賓館找人算帳。

宋陽在賓館又碰見了另外兩個孩子的家長,而要找的那些人已經退房離開。有一位家長向派出所報案,民警詢問了一下涉案金額與具體過程,很為難的說還不夠立案條件,後來又解釋道鑒於情節特別惡劣,可以登記立案,但要把孩子帶來做筆錄,並且描述嫌疑人的相貌特徵等等。

孩子們第二天還要上學呢,而且已經嚇壞了,家長們哄都來不及,哪能經得起再折騰?看這個架式,人已經走了沒有現場抓住,派出所立案專門調查的可能性也不大。公安部門的基層警力都是根據戶籍人口的比例配置的,廣州這個地方

流動人口非常多,各類惡性案件頻發,警力嚴重不足,確實很難抽人專門偵破這樣一件案子。

遊方聽完後就明白了,那夥人在鷺景賓館開了一間房設局行騙,不可能是專門針對三個中學生的,肯定還干了別的事。最後要退房的時候,摟草打兔子來了這麼一手,但是所作所為太惡劣了,連孩子都不放過!

雖然騙的錢不多,但對孩子幼小的心靈傷害卻可能相當嚴重,哪個家長不會暴怒,連老好人宋陽也不例外!看見宋陽的樣子,遊方未動聲色,什麼話都沒說吃完飯就走了。

這天後半夜,在飯店後面的小巷裡,有一個魈梧的身影穿著深色的運動服,伸展雙手,全身骨節發出一連串的脆響,運勁力直透全身,然後彎下腰一掌拍去。牆角有一個廢棄的液化氣罐,砰的一聲悶響,鋼板焊接的璀體竟被生生打癟了一大塊。

「宋老闆,半夜試掌力,也不怕把鄰居吵醒嗎?」巷口突然有一個人說話,聲音不大但異常清晰。

「小游,是你嗎?」宋老扳一閃身站的筆直,望向巷口走出的一個人。

遊方從陰影中閃身而出,點頭道:「是我,特意來看你想幹什麼,什麼人的帳找什麼人去算,何苦拿一個罐子出氣?」

宋老闆似乎並不太意外,搓了搓手道:「好些年沒有真的發力打人了,剛才這一掌只是把心中的戾氣打出去,否則真說不定會傷人性命。……你是內家高手,怎看出我的功夫?」

「宋老闆精華內斂,一身功夫並不外露,但是指節稍異常人,不是類風濕就是練過北派鐵砂掌,我一見面就看出來了。」遊方一邊答話一邊詫異的反問道:「您又是怎麼看出我練過內家拳呢,我一直以為自己掩藏的很好呢?」

宋老闆:「我沒看出來,以前只是有點懷疑,但此刻見你現身就能確定了。」

「你根據什麼懷疑呢?」遊方也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地方露出了破綻。

宋老闆答道:「你每次進出飯店,在街邊的直道上走過,步伐如尺子量的一般精準,落腳著力也幾手分毫不差。」

原來如此!遊方經常以跨步行樁之法練功,久而久之,平時走路也帶著這種特徵,儘管神氣內斂,行止中還是有痕跡可尋,宋老闆注意到了。正在感歎間,又聽宋老闆說道:「你看出了我的功夫,今天又見我神色不對,想來勸我不要太衝動嗎?我無傷人之意,況且那些人已經走了,我沒找到,只是在此發洩一番胸中戾氣而已,你就放心請回吧。」

遊方笑了:「我確實有勸你的意思,但不是勸你不要動手,而是怕你搞出人命,想在一旁稍微攔著點我認識一個警方的朋友,瞭解一些情況,治安案件出了人命與不出人命大不一樣,一旦有命案就是大案,警方的偵查力度會很大。您是成家落地的人,有些事要注意。」

宋老闆:「多礡你的好意!但素昧平生,你為何要現身插手呢?」

遊方仍然笑道:「江湖中偶遇,彼此看破行跡,無事卻不點破,有事便是有緣。

再說了,你家飯菜乾淨實惠,您要出了什麼麻煩,不僅連累妻女,我今後都沒合適的地方吃飯,幫你就等於幫自己嘛。」

宋老闆也忍不住笑了笑:「就為這個?我已經說過不會動手,也找不到人動手,你的心意已領,請回吧!我也要回家睡覺了。」

遊方又問道:「只為打一個煤氣罐,用得著換衣服扎束氣帶嗎?

分明有夜行之意,你總不會是出去賣藝吧?我既然來了,就一起去吧。連我都不想放過那幫雜碎,就不信宋老闆你自己能睡得著覺?」

所謂束氣帶,是習練外家硬功扎的一種腰腹帶,足有半尺多寬勒的非常緊,輔助發力時運丹田氣勁。宋老闆身材微有些發福平時能看出點肚子,但此刻腰桿筆直一絲贅肉的痕跡很沒有,顯然是把束氣帶給扎上了,再配合這身深色的運動服,當然是要夜行出手了。

宋老闆被說破行藏,歎息一聲道:「非我欲惹是生非,但此事對一個孩子影響太複雜了,不利於她將來為人啊,就算為了世上的孩子,我也非出手不可!」

孩子遇到這種事,受到的驚嚇很大,說不定會在心理留下陰影。

作為大人的心態也很矛盾,該怎麼安慰呢?告誡她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幫助任何人嗎?又擔心她會變得自私冷漠甚至自閉,懼怕與外界正常的交流接觸,成年後不能正確的接受與表達應有的善意。

因為孩子的人格尚在形成之中,這種影響,可能會類似於修煉秘法之人元神受傷。家長要想讓孩子擺脫這種陰影困擾,正確認識這個世界,即學會保護自己,又能形成健康的性格,是相當費思量的。

那伙雜碎的行為實在太可恨,連遊方都忍不住要出手,同時也怕宋老闆惹出麻煩,故此深夜現身相見,要陪他一起去找人算賬。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2:37 PM

七十章、按線穿珠局


  鷺景賓館的胖老闆今天很不走運,打完麻將開房與三奶過夜,卻莫名其妙被兩個蒙面人從床上拖了起來,等他睜開眼睛的時候,一如騰雲駕霧一般被人抗進了賓館的經理室,一看牆上的石英鐘,時間是凌晨三點半。

他被放在沙發上想叫卻又不敢出聲,因為兩名『歹徒』一人蒙黑巾一人蒙紅巾,各拿了一把水果刀,在他的臉上比劃來比劃去,其中一人對另一人說道:「大叔,你說割左耳朵好看一點,還是割右耳朵好看一點?」另一人答道:「這胖子兩隻耳朵都夠難看的,我看一隻割一般吧,還能修的標誌點。」

胖來辦褲襠都嚇涼了,哆哆嗦嗦的問道:「二、二、二位大俠,你、你、你們想要什麼,財務室在隔壁,保險櫃裡有錢。」

黑金蒙面人甕聲甕氣道:「我們不要錢,要錄像。」

胖老闆:「什麼錄像?我們自己沒裝針孔攝像機,要是別人在這裡拍了什麼東西拿去敲詐,可不關我們賓館的事。」

紅巾蒙面人冷笑一聲:「聽你這麼說,對這套業務還很內行,看來你們賓館也出過這檔子事。但幾天我們不是來看毛片的,就是要你們賓館前台這幾天的保安監控錄像公安規定保存的那種,別告訴我電腦出故障了,調不出來。」

胖老闆:「那、那我給保安室打個電話……」

黑金蒙面人用刀背在他額頭上蹭了蹭,又一指辦公桌上的電腦道:「千萬別告訴我,你這裡調不出來,假如看不到的話,我也不為難你,機箱就算了,你把鍵盤吃了吧,我可以給你弄點醬油來蘸蘸。」

經理室的電腦果然可以聯網查閱前台的監控錄像資料,遊方還發現輸入授權密碼進入幾個隱藏文件夾之後,這台電腦裡面的內容挺豐富的,有不少激丨情動作片,看拍攝地點都是這家賓館房間,看來剛才說的偷丨拍之事在這家賓館沒少發生。

紅巾蒙面人一邊瀏覽一遍搖頭:「拍得也太次了,音效、光線、角度都不行,這樣的攝影師真該挨揍!」一邊搖頭一邊又把看過的文件全部粉碎刪除。

黑金蒙面人勸道:「小老弟,別光顧著看毛片了,辦正事要緊。」有單手拎著衣領將胖老闆如拎小雞一樣從沙發上拎了起來,悶聲問道:「今天剛從你們408房間走的那夥人,究竟是誰?麻煩你在前台監控錄像裡全給我認出來。」

胖老闆哆嗦道:「每天進出這麼多人,我怎麼可能認識?」

紅巾蒙面人在一旁道:「不認識就算了,我們已經查了讓門的登記資料和入住退房時間,看了錄像自己能認出來。至於今天把你請到辦公室來,總要聊個明白,那夥人設局行騙,拐跑了我一個朋友的女人,我們是來算賬的。」

胖老闆嘟噥道:「冤有頭債有主,這可不關我的事!」

紅金人沖黑巾人道:「他樹洞惡化也有道理啊,確實不關他的事,大叔,怎麼辦?」

黑巾人惡狠狠的說:「別耽誤時間了,快拍照吧……胖子,脫衣服!」

胖老闆嚇了一跳:「脫什麼衣服,我是男人啊?」

紅巾人掏出一個數碼相機嘿嘿笑道:「胖子啊,你就擔待點吧,我這位大叔不僅崇拜陳冠西,而且有點變態,他覺得你太胖了。現在給你兩個選擇,第一,我們用刀現場把你的身材削苗條了,第二,排成照片回去放電腦上修改。你是要修人呢,還是修照片呢。?」

胖老闆也沒有大聲說話,但嗓子莫名已經啞了,連連點頭道:「照片,修照片!」

紅巾人:「那你還費什麼話,快脫吧。」

胖老闆本來就穿著睡衣,三兩下就脫光了,站在那裡就如一隻都若篩糠的白條豬。紅巾人舉著相機拍了兩張又搖頭道:「不行不行。太沒有創意了。來來來,畫上口紅,帶上胸罩,給我擺幾個POSE,東西都給你準備好了。」

口紅和胸罩都是剛才從胖老闆睡覺的房間順手拿過來的,用刀逼著,他不敢不照辦,身材太胖只能把胸罩掛在前面,顯得不倫不類。紅巾人可夠損的,讓胖老闆擺了幾個夠淫丨蕩的造型,又對著電腦做了幾個下流的姿勢,最後又讓他抱著一個櫃子模擬實戰。

待紅巾人拍夠了收起相機,讓胖老闆穿好衣服,對?巾人說到:「大叔啊,你看他也挺配合的,咱就別在難為人家了,您還有什麼事嗎?」

?巾人向胖老闆一伸手:「給錢!」

胖老闆此時看著這兩個人,眼神就如看見鬼一般,喘著氣問:「你們不是不要錢嗎?」

紅巾人也道:「大叔,你咋回事啊,我拍照可是免費的,收什麼錢吶?」

?巾人:「六十二塊五毛錢,找不著正主,他付連帶責任。」

紅巾人點點頭:「應該的,胖子,你有六十二塊五吧?」

?巾人又想起了除了女兒兜裡被人拿走的六十二塊五之外,自己昨天打車趕過來還花了三十六,於是改口道:「不只是六十二塊五,應該是九十八塊五,湊個整算一百,老子不找零了!」

胖老闆還真在辦公桌裡找出了一張百元鈔票,雙手遞給黑巾人道:

「大俠,錄像也看了,照片也拍了,錢也給了,可以放我走了吧?」

紅巾人晃了晃照相機道:「胖子,我已經打聽清楚了,聽說你小舅子還在這個區的公安分局當個小科長?……你要是老老實實開賓館做生意的話,我懶得找你,但你不僅藏污納垢,自己也參與見不得人的勾當,別說帳算不到你頭上!以後再這樣,咱們再上見,也來個艷照門大曝光!」

黑巾人擺手道:「小老弟,你先走吧,在門外等我,我還有幾句話想和這位老闆單獨聊聊。」

紅巾人點點頭:「那你就聊吧,小心別聊出人命,也別留下能驗出來的重傷。」說完話推開窗戶,從三樓直接就下去了。

回去的路上,宋陽問遊方:「你是怎麼想起來給男人拍裸照這一招的,太有創意了,真夠損!」

遊方一邊刪除相機中那些噁心的照片,一邊笑著說道:「誰說男人就不能拍裸照了,我看到他電腦裡那些東西,用這一招回敬他算是罪有應得!」遊方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只會學雷鋒,他若使壞整起人來,能會讓人脊樑骨都發涼,一想起來就做惡夢。

宋陽又皺眉道:「已經知道那夥人的面目,以你我的眼力,只要撞見了一定能認出來,但他們登記的身丨份證只有一張,夠嗆是真的,下次落腳也很可能會換,這麼大的城市找起來可不容易。」

遊方:「宋老闆,你就好好做生意照顧家人吧,你並不是行走江湖之人,除了一身功夫之外很多事情已經生疏了。交給我吧,只要那夥人還在廣州,我總有辦法把他們揪出來。

宋陽:「老弟,真不知該怎麼謝你。」

遊方:「大叔,江湖同道有緣相聚,就這麼點小事沒必要刻意談謝,你還是想想怎麼哄勸閨女吧。」

宋陽又歎了一口氣:「師父當年教我,助生人莫輕己身涉險,有熱腸但不可無眼光,我也只能這麼教孩子。但還有最關鍵的一件事,我要讓她親眼看見那幫壞人被懲治,才能解開她心中的疙瘩。」

遊方伸手拍了拍宋陽的肩膀:「她一定會看見的,而且會開開心心的看見,保證會逗得她咯咯直樂。」

話間已經回到了宋老闆開的飯店附近,此時天還沒亮,飯店卻虛掩著半扇門,裡面的燈也是亮著的。遊方扭頭道:「沒見過你們家飯店這麼早開門啊?」

宋陽:「一定是我老婆,她應該猜到我做什麼去了,起床在這裡等我呢。」

進屋一看,老闆娘果然在屋裡等著,見到遊方與宋老闆一起進來吃了一驚。宋老闆擺手解釋道:「這是一位江湖同道,幫了我不少忙。」

老闆娘招呼遊方坐下,宋陽去了趟後廚換了身衣服出來,又恢復了平日微微發福的飯店老闆模樣。老闆娘很快炒了幾個熱氣騰騰的菜,並燙了兩壺黃酒端上來道:「今天有點陰冷,大半夜出去做事,喝杯酒驅驅寒吧。」然後又向遊方道謝。

遊方笑著問她:「老闆娘,原來你早知道宋老闆的功夫,也知道我倆去做什麼?」

封弦詩:「我老公的能耐我怎會不清楚,十幾年前他還救過我,我們就是那樣認識的。今天我哄孩子睡,半夜起來發現他不見了,就猜到他想去幹什麼。我一個婦道人家也插不上手,只能到這裡準備好酒菜等著。」

宋老闆一揮手道:「你回家吧,等會兒孩子該起床上學了,我與這位小老弟喝兩杯,你不用管了。」

老闆娘很聽話的走了,兩人一邊喝酒一邊就聊起了習武的事情,遊方道:「北派鐵砂掌練到你這種火侯,可真不多見,沒想過找個徒弟把它傳下去嗎?」

宋老闆苦笑道:「我如果有個兒子,看他性子不錯也許會教,但是小姑娘怎能學外家鐵砂掌,家傳是不可能了。這門功夫想收徒的話,在如今這個世道太難找傳人了,不傳也就不傳了吧。」

遊方聞言也是默然半晌,劉黎感歎傳人難尋時大抵也是這種心態吧?但鐵砂掌這種外家硬功與風水秘術還不一樣,在現代社會已經沒有蘇大作用,合適的傳人確實很難找,不僅需要從小艱苦習練,而且練到宋陽這種火候非常之難。

喝了半天悶酒,遊方又開玩笑道:「宋大叔,好不容易遇到一位外家高手,找個機會交個手?」

宋陽趕緊搖頭:「功夫練到你我這種地步,還是不要隨便交手,傷了誰都不好。……老弟啊,你如果找到那夥人,不要自己先動手,回來告訴我一聲,我一定要親自出手。」

遊方點頭:「行,只要我撞見了,不會自己偷摸活動筋骨,一定把你叫上!」

經過這件事,遊方再去「夜總會」吃飯,老闆娘總是不收他錢,這樣的話遊方可不好意思再去了,但又覺得還是來這家飯店更方便,於是就拒絕道:「你們總是這麼客氣,不是往外趕人嗎,我哪裡好意思再來?不來這裡,又叫我上哪裡吃飯?」

宋陽笑道:「那就打個折吧,結帳抹零頭,總可以了吧?」

所謂抹零頭,就是遊方吃了十幾塊錢,只收他十塊,二十幾塊錢,只收他二十塊,總之零頭不算。

遊方一看這樣也行啊,點東西的時候注意一些,不要弄太多零頭出來。

他已經向宋老闆誇了口,一定能把那伙雜碎揪出來,但是廣州這麼大上千萬人,上哪裡去找啊,總不能天天在街上逛指望瞎貓碰上死耗子吧?遊方想起了張流冰,這枚棋子可以提前動一動。

遊方那天夜裡用U盤考下了兩段錄像,假如以「李豐前輩」的身份發給張流冰,讓他幫個小忙在廣州找錄像裡面的幾個人,張流冰不會不答應的。他們家在廣州有根基,同時還有尋巒派的勢力可以借助,找起來人比遊方容易多了。如此也可以試試張家對遊方這位「前輩高人」的態度如何,是不是有暗中結交之意?

遊方還做了另外一件事。林音這段日子經常發貼尋人,在各大論壇已經混的很熟了,遊方求她幫個忙,在發尋人啟示的時候,有空把宋引佳遭遇的事情也寫成另外一個貼子發出去,提醒更多的人不要輕易上當。

遊方正準備聯丨系張流冰,不料林音那邊卻有事情了,有人與她聯丨系聲稱知道李秋平的下落。林音還沒有忘記遊方的囑咐,很高興的打電丨話來告訴他。遊方卻長歎一聲--該來的終於來了!

林音這種找法,不找出問題來才怪!這麼長時間都沒遇到心懷歹念之徒,連遊方都暗自納悶,難道廣州的治安風氣已經空前好轉了嗎?

那也不至於如此誇張吧!如今的林音就像一隻赤裸的羔羊,在城市從林中亂闖,等著大灰狼上門呢。

遊方也在等著大灰狼上門,心裡很清楚這是遲早的事,不經歷這些教記,林音無法變得更成熟。狂狐的下落,這世上只有遊方與劉黎兩個人知道,如果冒出第三個人,要麼是閻王爺好心好意派來學雷鐸的,要麼心懷不軌企圖騙財騙色的。閻王爺派人來的可能性太小了,只能當歹徒對待。

他沒有勸說林音不要與對方聯丨系,也沒有讓林音去報警,甚至沒有對林音明說對方一定是騙子,只是很「熱心」的告訴她應該小心點,讓他來幫忙處理這件事,林音很高興的答應了。

先是通過網絡,後來直接通了電丨話,林音終於「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對方是個女人,自稱是道上的朋友,知道李秋平在哪裡藏身。按對方的說法,李秋平在北京替別人捎了一件贗品元青花,卻在來廣州的路上弄丟了。

商量賠一筆錢事主卻不答應,一定要李秋平還東西,否則就朵他一隻手。於是李秋平就匆忙藏了起來,與林音聯丨系的那人偶爾發現了李秋平的藏身之處,聲稱可以把李秋平的下落告訴林音,但需要三十萬封口費,否則的話就把消息通知正在尋找李秋平的事主。

這個故事編的可太像了,有些情節居然與無人知曉的事實完全吻合!遊方聽到消息也暗自心驚,對方一定是老手,且非常有可能是團伙作案。設一個成功的騙局,不能僅靠張嘴說瞎話忽悠人,幕後需要做很多調查工作。

林音在尋人啟事中已經透露了李秋平的一些信息,通過這些很方便就可以查證:李秋平是一位北京的古董商,今年八月初離開北京自稱要到廣州,從此下落不明。至於故事中編排的內容,就看出騙子的經驗老道了--廣州懸賞徵集元青花的活動,在業內很轟動,不是什麼秘密,那伙騙子肯定也聽說了。李秋平身為古董商為了這件事從北京趕到廣州,完全說得過去。更高明的之處,騙子自己並沒說出廣州懸賞徵集元青花的這回事,好似也不清楚李秋平來到廣州的目的。

林音只要向李秋平的舊識或者搞古玩的人稍微打聽一下一、李秋平是否有可能帶著一隻贗品元青花從北京到廣州來?人們自然會告訴她這件事,分析之後認為非常有可能。林音會恍然大悟,意識到原來如此,騙子話就更可信了,因為這個結論是林音自己調查出來的,不是騙子直接告訴她的。

高明的騙局,不是把所有編造好事情都說出來,而是先編織一個完整的推理鏈條,然後拋出鏈條中一環來引人上當。不怕你去調查,因為你肯定會查出證明他所說的證據,這種手段以術語稱作「按線穿珠局」,也是最難識破的一種江湖門檻術。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2:37 PM

七十一章、螳螂捕蟬



至於說李秋平丟了一件贗品,事主非要把東西要回來,這種情況是很可能發生的。比如事主就是文物造假團伙的頭目,這件東西是剛剛試製成功的樣品,打算將來在國際黑市中設系列騙局進行巨額詐騙。這次利用李秋平這個合法古董商的身份,拿到廣州那場承諾保密的徵集活動中秘密「試水」不希望出任何意外,更不希望這件樣品不受控制的流出去,莫名其妙的丟了,一定要追回。

林音可以選擇信或者不信,假如她不相信的話可以私下請教信得過的內行,比如遊方這種人,完全可以推理出上述的可能性。騙子只是說出這件事,卻不解釋為什麼,甚至還會說自己也不知詳情,假如受騙者去請教內行人,反而能幫他們圓謊。

不論林音怎樣懷疑,只要她想找到李秋平,就會與對方接觸。就算換作遊方這樣的老江湖,若事先不知其中的內情,站在林音的角度很可能也會入局。「按線穿珠局」通常就是對付老江湖的,對付林音這種人當然更是綽綽有餘。

以尋找李秋平為生活目標的林音,卻不知殺害狂狐的兇手就在身邊,是她人生最荒誕的不幸。然而從另一個角度,這也是她最大的幸運,只有遊方能一眼拆穿這種騙局,無論對方設計的多麼高明。

林音詢問遊方該怎麼辦,遊方建議她先穩住對方,答應想辦法籌錢,同時問一句:「怎麼才能相信你,萬一錢給了,找不到李秋平怎麼辦?」

這是每一個人都會問的,對方的答覆很乾脆,李秋平躲在珠海,可以先告訴林音他的藏身地點,等找到人再給錢。但同時又警告林音,李秋平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的藏身地暴露了,假如她見到李秋平的當天沒有給錢,就立刻通知事主,讓李秋平來不及逃脫。假如錢收到了,對方就不管閒事了,李秋平可以繼續藏在珠海,也可以換個更安全的地方躲起來。

這種答覆讓林音沒法不動心,她滿懷驚喜同時又滿面愁容的問遊方:「我沒有三十萬,難道把房子賣一套嗎?」

遊方心中卻咯噔一聲,騙子玩了這一丨手,就不僅僅為了騙財了,而是直接沖林音這個人來的,看來已經把她的情況調查的比較仔細。假如換作他設這個局,從最歹毒的目的出發,也會這麼做的。

給一個珠海的地址,就說李秋平藏在那裡,讓林音去找。只要林音到了地方,那就是有去無回,她這種姿容嬌美、氣質高雅的年輕女子面臨的命運將尤其淒慘。而且只要控制了林音本人,屬於林音的東西包括廣州那兩套房子,都能逼她簽字轉讓,一個孤身弱女子落入魔掌很難反抗。

林音住的這套兩居室,一間是她的臥室,另一間佈置的很簡單略呈書房的樣子,有一個書架和一張電腦桌,他們就在這間房裡商量。屠蘇也在旁邊聽著,眨著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神情很是緊張、好奇還有些擔憂。

書房中唯一的裝飾就北牆掛的一幅立軸山水畫,一看就是明末山水大家王時敏的風格,筆法神似,畫風模仿的非常高明幾可亂真,落款題名就是王時敏的自號「西廬老人」,但紙質、題款、篆印都有破綻,應該是一副贗品。

遊方想了想說道:「你告訴對方,手裡沒有那麼多錢,暫時只能拿出十萬,剩下的用李秋平留下的一幅西廬老人的畫來抵,相當值錢的古畫。」

林音皺再道:「哪一幅古畫?」

遊方一指北牆:「暫時就用這一幅吧。」

林音搖頭道:「這幅畫是秋平原先留在這裡的,我屋裡還有另外兩幅,秋平告訴我全是贗品,但對他有紀念意義所以要一直留著。」

遊方安慰道:「沒關係,那些人也不知道,而且這種贗品在內行人那裡也值錢,就算你賣房子籌錢需要的時間也不短,還是盡快打聽出李秋平的下落比較穩妥,穩住對方別再出狀況。先試著問一聲,看對方答不答應?」

林音的表情很無助:「就算是這樣,我連十萬塊也沒有。」

遊方很乾脆的答道:「我有十萬,先借給你。

林音感激的都快哭了,弱弱的說道:「我真不知道該怎麼……」

遊方打斷了她的話:「謝什麼謝,不過是暫時借你用,又不怕你跑掉,如果你找到了李秋平,一切都好辦了。」

這時屠蘇插話了:「遊方哥哥,我剛才還在想,假如林音姐就是要賣房子,可以把這套小的賣了,暫時搬來和我們一起住,反正還有一間沒租出去。」

遊方心中暗道這小丫頭也會琢磨事情了,但她琢磨的就是那伙騙子設想的。假如林音真要賣房子,第一個上門買的人恐怕就是騙子的同夥,甚至同意先借錢給她的都說不定。如此倒也能把那夥人給釣出來,但遊方不想這麼做。

屠蘇一直很關心林音的情況,出了這種事情,遊方把小丫頭叫來一起「商量,「目的就是要讓她從頭到尾經歷這個複雜而高明的騙局,學會自己分析與思考,有這碗水墊底,今後遇見什麼事都會小心很多。有時上當的過程,也是受教育走向成熟的過程。

林音沒什麼主見,完全按遊方說的辦。而且她已經給謝小仙打過電話,謝小仙在電話裡告訴她這種事情不太好報警,就算報了警,全是道聽途說沒證據的事,警方也不好查,該怎麼做全聽遊方的。遊方聞言有一點小小的感動,在某些方面,謝小仙對他還是很信任的。林音與對方聯繫,全按遊方的意思說,對方考慮了片刻,很痛快的答應了,只是催她快一點。想想也不意外,在對方看來,李秋平是一位古董商,留下一幅值錢的古畫完全正常。況且騙子目的就是林音本人,只要把人騙到手還愁別的東西嗎?

第三天晚上,遊方把十萬現金取來了,那幅畫已經從牆上摘下來捲好放在畫筒裡,三個人又湊在一起商量。屠蘇皺著眉頭說出了自己的擔憂:「林音姐,我覺得你不能這樣去珠海,萬一那夥人是騙子,你一敲門就把你抓進去,被拐賣了怎麼辦?像你這麼漂亮的女人,還帶著一大筆錢,實在是太危險了。」

拐賣?林音這種女人,如果落到犯罪團伙手裡,那可是難得的玩物與值錢的寶貝,下場要比拐賣淒慘百倍。但小丫頭能考慮到這些並提醒林音,遊方已經很滿意了,試探著問道:「屠蘇,那依你看,我們應該怎麼辦?」

屠蘇直眨眼,想了半天猶猶豫豫的說:「林音姐不能去,可以分兵兩路,請別人去珠海看看秋平大哥是不是躲在那裡,如果見到人了又沒有問題,打個電話過來,林音姐可以在廣州付錢。」

丫頭說的倒挺在理,遊方反問了一句:「那麼誰去珠海呢?」

兩個女人面有為難之色,對望一眼都看著遊方欲言又止。遊方暗道:「好你個屠蘇呀,胳膊肘沖外拐,這就把我給賣了?以為你遊方哥哥有多大本事嗎,假如那裡真有埋伏,壞蛋就不會把我抓住,逼著我通知林音說沒問題?」

心裡雖然這麼想,表面上卻順水推舟的說道:「交給我吧,我能找到合適的人去,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屠蘇鬆了一口氣:「遊方哥哥能找到人去就太好了,我剛才還在擔心假如是你去的話,人生地不熟會不會出事。……你要是找當地的朋友去,也告訴人家一定要小心。」

林音不無擔憂的問道:「這樣,對方會答應嗎?」

遊方很肯定的點頭:「只要你的態度堅決,對方一定會答應,這是人之常情。放心好了,既然你已經答應給錢,而對方在沒有收到錢之前,李秋平是不會有危險的,假如他真在珠海的話。」

這種要求很正常,普通人出於謹慎都會想到的。而且林音越謹慎,就顯得她越當真,越容易中對方的圈套。

商量完畢,林音拿出電話與對方聯繫,遊方就在一旁小聲的指點她該怎麼說,對方似乎很不高興但最終還是同意了,同時提出了最後的要求--林音可以找人去珠海確認,但只能讓一個人去,那人不能開車只能步行,看見狂狐之後立刻打電話通知林音付錢。而林音需要現場付錢,一個人帶著現金與那幅古畫,到一家飯店的包間裡等著。對方會先給她一個地址,她打電話通知別人去確認,如果沒有問題就付錢。

林音則擔心對方不守信用或者根本不知道李秋平的下落,對見面付錢之事顧慮重重。為了消除她的擔心,商量的交錢地點定在市中心一家很熱鬧的飯店包間裡,附近人來人往看上去很安全,旁邊拐一個彎不遠馬路對面就是區公安局對方還警告林音不要再耍花樣節外生枝,企圖找人通知李秋平轉移,他們會一直盯著的,發現不對就封住李秋平的門,立刻通知事主派人來。

聽上去似乎沒有破綻,但遊方心裡暗罵這個團伙花樣可真多。不要以為在人多的場合就絕對安全,實際上有一些特別的綁架案就是在眾目睽睽下發生的。從飯店包間裡扶出一位看似醉醺醺的同伴,出門就塞進汽車裡,誰也不會起疑管閒事。假如林音真的一個人去了,結果十有**就是如此。

看來這個團伙在附近踩過點,非常熟悉林音的情況,知道她在廣州孤身一人幾乎沒什麼朋友,為人單純容易上當,遇事又沒有主見。假如林音找人幫忙去珠海的話,恐怕只能找那個以前就認識的小伙子房客了。這夥人連遊方都算計進去了,只可惜不瞭解遊方的底細,沒有把他當回事。遊方想到了這些,當時卻沒有說出來。等真相大白之後再慢慢解說吧,有這一系列的經歷,事後回想起來,也能讓這兩個女人明白很多事。

遊方當然不會讓騙子牽著鼻子走,但他真的找人幫忙了,深切的體會到一個人闖蕩江湖身邊沒有信得過的朋友遇事也很麻煩。他沒有找張流冰,而是去「夜總會」找宋老闆。

宋老闆正在飯店門口招呼客人,大老遠見到遊方就笑呵呵的喊道:

「小老弟,今天吃點什麼?」

遊方走到近前悄聲道:「大叔,有一件事能不能請你幫個忙,可能要耽誤你一天時間。

宋陽見他神色鄭重,心領神會道:「別在這說話,我們到後面巷子裡去。」

在飯店後面的小巷中,遊方與宋陽耳語了很久,不僅告訴了他林音的遭遇,而且兩人商量了冉天的計劃。

不論對方此次能否行騙成功,遊方是不會放過這個團伙的,因為他感覺到了威脅。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那夥人已經在附近踩過盤子盯上林音了,而且計劃的如此歹毒,絕對是一幫人渣。他不能總在林音身邊守著,既然對方已經動了手,那就沒什麼好客氣的,順籐摸瓜查出這個團伙的落腳點,回頭全給收拾了!

第二天一大早,儘管屠蘇很擔心,但在遊方的勸說下還是去正常上課了,遊方特意叮囑她晚上別回來,就在宿舍裡和別的同學擠一夜。

屠蘇一走,遊方也出門,背著包去了廣州汽車客運站,然後在擁擠的人流中消失。

遊方當然沒有真的坐車去珠海,等他從客運站出來的時候,頭髮已變得花白,步履略顯蹣跚,帶著塑料框老式眼鏡遮住了眼睛的輪廓,嘴角也微微撇著不像平常的樣子,兩頰還多了幾枚老人斑,分明就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者。鞋和褲子換了,上衣倒沒換,只是把原先紅色的雙面夾克反穿過來,淺灰色的那一面換到了外面。

走江湖賣藝,表演時需要耍各種角色,飄門高手自然知道如何在短時間內改變自己的體貌特徵,背著包在附近找一間洗手間就全搞定了。

下午快五點的時候,林音出門了,她將一個帶子很長的提包斜跨在肩上,左手還緊緊握著袋口,右手夾握著一支畫筒,神情很是緊張,走出小區向周圍打量了半天,然後才走到路口打了一輛車前往市中心指定的飯店,她真是一個人去的。

下午有點堵車,到了地方已經過了五點半了,這家飯店很熱鬧,外面散台的客人幾乎坐滿了一半。林音走進來環顧四周略微有點放心,因為這不是什麼大飯店,營業面積只有一層樓。飯店門朝西,進來是大廳和散台,在大廳的北側與南側各有四間包間,東側是廚房的入口與洗手間的位置。包間並不隱蔽,只和外面的大廳隔了一扇門而已,看上去比較安全。林音進門先問服務員:「我姓林,訂好的包間,請問客人來了嗎?」

服務員查了一下枉台上的登記本:「林女士訂的包間是吧?在一號,登記的是四位用餐,客人還沒來,請問您現在點餐嗎?」那伙騙子訂包間,用的是林女士的名義,留的也是林音的聯繫方式。

林音一聽人還沒到,莫名又覺得輕鬆了一些,推門進去見人與自己坐在包間裡等人,感覺多少有些不一樣。她點頭道:「我先點菜,你們就上吧,我在包間裡等他們。」

她為了節約時間同時也出於謹慎,自己先點好了菜,進了包間關上門,將桌椅板凳以及屋子裡的擺設仔細檢查一遍,沒有發現什麼不妥,然後又把門開條縫半掩著,坐在那裡忐忑不安的等待。

遊方是在林音進門前十分鐘走進這家飯店的,坐在靠窗邊的座位上,點了一道很費功夫的煲湯而還有兩個小菜,一邊看著報紙等待服務員送湯,並提前把帳結了。林蔭走進飯店時曾仔細觀察周圍的人,目光從遊方的臉上掃過愣是沒認出來。

這件事,從表面上看起來並不是綁架,也不是綁架後交贖金,而是林音花錢買李秋平的消息。對方唯一擔心是的她是否願意真給錢,而林音擔心的是對方是否有真消息,接頭地點一般不會像綁架案那樣換來換去,除了擔憂錢財損失,在這種地方人身危險似乎也不大。

然而這些僅僅是表面現象,對方若真有李秋平的消息想要錢,直接上門討價還價就可以了,不必搞得什麼複雜。遊方心如明鏡一般,但林音本人卻不清楚。

眼角的餘光看見林音走進一號包間,遊方忽然有一絲莫名的歉意。是的,他一直在幫她,但林音也是在他有意的指引下走到這一步的。是假如換成屠蘇,他捨得讓那小丫頭就這麼來嗎?遊方在心中暗問自己,答丨案是捨不得,因為這畢竟也是涉險!

但他卻「捨得」讓林音來,不同的人在每個人心目中都是親疏有別的,對狂狐曾經的女人,哪怕再同清,看來潛意識中對她還是有疏遠感,沒有當成自己非常在意的人。

與此同時,遊方發覺事情有點巧,於是決定讓這個女人提前從這場危險的騙局中抽身。他把手放在兜裡,調響手機鈴聲,裝作接電話的樣子實際上是撥出了一個電話,打給準備接應的宋陽--「小楊啊,嗯,我到廣州了,已經住下,出來吃晚飯呢。……我見著你女兒的朋友了,就是上次給她指路的那個男生,今天來接站了。

……對,就是他!……你要開車過來?好啊,那就多點幾道菜,我倆一起吃。」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2:38 PM

七十二章、紅與黑


       林音老進飯店夕前,不迄處的街角有個賣報的年輕人,身形稍瘦帶著太陽帽,手裡拿著一摞南方都市報,一邊小聲吆喝一邊注意觀察過往的行人。林音一個人走進飯店的時候,他顯然注意到了,卻沒有跟進來,而是繼續觀察周圍,企圖分辨有什麼其他人在注意林音,確定有沒有人跟蹤。

這個人遊方看著有點眼熟,似乎在哪裡見過,但一時不敢肯定。

等林音進了一號包間掩上門,大廳對面的五號包間門開了,走出來一位中年男子,看樣子是去洗手間。但是來回的路上卻有意無意的在觀察大廳中所有的人,彷彿想分辨有誰在注意一號包間?看見這個中年男子,遊方終於確定了這夥人的身份。

事情就是這麼巧,這夥人竟然就是曾經在鷺景賓館繼開房,他和宋老闆想找的卻沒找到約那幫雜碎。

遊方會改變體貌特徵,一夥騙子在同一個城市中做案,不同的場合外貌特徵多少也會有些不同的掩飾。比如曾經在路口騙宋引佳的那個「高中生」,遊方在錄像裡見過,帶著眼鏡背著書包確實有學生氣。

但此刻在外面賣報的那個小販,雖然也很年輕,但看上去顯然比高中生的年紀要大,沒戴眼鏡卻戴了帽子,不是很熟悉的人冷眼一個照面很難認出來D監控錄像並不是很清楚,畫面也小,遊方雖然覺得有些眼熟但也不敢肯定,可是見到第二個人,他就能確定了。中年男子的外貌特徵也有一些改變,但遊方仍然覺得眼熟,在鷺景賓館的監控錄像中見過,這兩個人出現在同一個地方,那就不僅僅是眼熟的問題了。

大約又過了十幾分鐘,外面停下一輛麵包車,走下來一個女的,看身材和髮型,竟與林音很相似。她與路口賣報的小販交換了一下眼神,小販以不易察覺的動作微微點了點頭,然後這個女人進了飯店,也到了五號包間。

又過了幾分鐘,那賣報的小販消失在路口拐彎處,等他再出現時手裡的報紙不見了,上衣的顏色也變了。他竟然與遊方一樣,穿的是正反顏色不同的雙面夾克,也走進飯店到了五號包間。

望風的進來了,車也停在了路上,說明這個「現場」的人差不多應該到齊了。看見這個架式,遊方也能猜測對方想怎麼幹:想個辦法將林音騙進五號房間,關上門下或者用別的手段,把她弄成喝醉的樣子,然後與裡面那個女人換了衣服,趁機扶出門上車。

遊方點的煲湯已經端上來了,他喝了兩口便起身離開了飯店,繞過路口撥通了林音的電話——「林音,我是遊方,你不必關包間的門,也不用說話,就坐在那裡聽著。那伙騙芋在你對面的五號包間,不要抬頭看,心裡有數就行。

他們是詐騙團伙,我有朋友栽過,我認識他們,你趕緊走吧,出門去公安局報我…不是要你報案抓這裡的騙子!找借口報個別的案,在局芋裡坐下就行。就說你的錢包在公交車上被掏了,一共丟了兩千二百塊,要警察幫你抓小偷。……不用一定去派出所,分局也有報案點。……先別提是不是報假案,這種事多了,你表現的難纏一點,敢不接待就投訴,警察會讓你登記做筆錄的。

你從公安局出來立刻回家,在我回來之前,沒事不要給陌生人開門。好了,你可以走了,我這邊電話一掛,騙子那邊的電話就會進來,會讓你去五號包間,你就這麼跟他們你…」

果如遊方所料,他剛掛斷電話,林音的電話又響了,那邊是個女人的聲音:「林小姐,你已經到了?現在出門,裝成上洗手間的樣子,從洗手間出來不小心走錯方向,到五號包間,我們等你很久了,李秋平的地址就在我手裡。」

林音的反應卻大出騙子所料,只見她帶著東西推開門走向櫃檯,一邊戰戰巍兢的答道:「我剛剛接到公安局的電話,他們找到李秋平了,要我立刻去一如…」然後抬頭結結巴巴的對服務員說:「我有急事要走,一號包間點完菜了,帳我先結,誰來誰吃吧,酒水讓他們另算。」

這回輪到那伙騙子傻眼了,無論多麼高明的騙局,對方在最後一刻不上當也沒辦法,況且他們並不知道李秋平的下落,警方找到了李秋平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事,就是發生的時間實在太巧了!

林音出了飯店在路口拐彎,從遊方身邊走過,臉色發白神情猶豫似是很害怕,但還是咬牙走進了馬路對面的公安分局。遊方看見這一幕有些不忍,但也覺得很安慰,誰能想像,林音這種人如今也能幹出報假案這種事了,至少在心理上也是過了一道關口。

最重要的,今天所有的事情,都是林音「一個人」面對的!遊方並沒有「露面」。

遊方當然不會在飯店動手抓住這幫人,那樣的話等於暴露了自己的來意,非常明顯是林音設局來引他們上鉤,假如不小心走脫了一、兩個,事後回來報復林音也挺麻煩

的。他既想收拾掉這個團伙,也不想暴露自只的身份,更不想把林音牽扯進來,那個團伙騙的人多了,讓他們栽了之後自己去猜是怎麼回事吧。

宋陽開著一輛麵包車也趕到了,他並沒有去珠海,既然線索就在飯店裡,他們沒有打算捨近求遠。一夥騙子神情驚疑不定,坐著他們那輛麵包車離去之時,宋陽皺了皺眉頭道:「在市區裡可不太好跟啊,太近了容易被發現,太遠了容易被甩掉。」

遊方坐在副駕駛位置上,彷彿很疲倦的樣子眼神直直的有點發呆,輕輕的說道:「盡量別給他們發現,我來指路。」說完話閉上眼睛好似睡著了。

他已盡量展開了神識,鎖定了前方那輛麵包車,一絲都不敢分神。他可沒有劉黎那麼大的本事,從滄州追到濟南都能不把人追丟,要不是這幾日練劍很有心得,對神識的精微感應控制的相當好,也不能長時間、遠距離的鎖定一樣移動的東西。

過了一會兒又發現,他其實也不用時刻完全鎖定,為了節省精力,在宋陽能看見的時候並不運功,只有等到那輛麵包消失在視線外,才展開神識若即若離的感應,也不是無時無刻都在搜索,只要不讓對方脫離神識感應之外太長時間就可以。

宋陽很驚訝,同時對遊方也是相當佩服。

最終查到了這伙騙子的落腳點,在老城區一條巷子中,是一戶獨門獨院的老房子。遊方點了點頭道:「就是這裡了,應該還有別的同夥,暫時不能確定對方有沒有高手,現在這幾個倒不必怕,我們小心點暗中盯著,後半夜再動手。」

天色擦黑的時候,騙子們又回來兩個同夥,是一男一女,女的就是曾在鷺景賓館中出現過的那位中年婦女,而男的卻引起了遊方的注意。

看身形步法,這人顯然是個練家子,雖然比不上自己與宋陽,但是功夫不算低。

更特別的是,遊方感覺到此人似有弱隱弱現的靈覺,進門時觀察周圍警戒性非常高,對他們所在的這輛麵包車很是懷疑。擁有自發靈覺的人並不多,但天下這麼多人,能遇上也不算很意外,此人有些類似當初的遊方,有些懵懂的靈覺感應但是自己並不明白是怎麼回事,還不清楚怎樣去掌握、鍛煉與控制。

遊方提醒宋陽道:「我們這輛車換個地方藏起來吧,否則會引起對方疑心的,剛才最後進去的是一位高手,雖然身手不如你我也不可小看。等後半夜動手的時候這個人交給我,你對付其他的,先全部用重手法打暈,然後再叫醒了慢慢問。」

珠海那邊果然有埋伏,不僅有一位高手坐鎮,而且他們所在的那套房子動了手腳,門鈴上可以通高壓電,只要有人一按就會被擊暈,功夫再好也容易著道,可惜沒有派上用場,那邊的兩個人晚上也回來了。

——這些都是後半夜「審問」所得的結果。

沒動手之前,有一件事讓遊方覺得很納悶。對方設計的這個按線穿珠局從頭到尾都帶著江湖高手的痕跡,手筆也不小。像這種騙子一般不會輕易出手,怎麼連初中女生的零花錢都騙,有點解釋不通啊?

難道其中有一位江湖高手,而其他的人都是「擋次」較低的雜碎,或者是兩伙人臨時搭班子共同行騙?審問的結果證實了遊方的猜想,確實是兩伙人,更確切的說,是那位高手找到並收服了另外四個騙子組成的小團伙,在幕後授意他們出面針對林音設局。

那個小團伙在鷺景賓館開房間,開展自己的「事業」,並順道踩盤子摸清林音的底細,在林音發傳單的時候還上前和她搭過話。按以往的老習慣,他們退房之前摟草打兔子,訛詐了宋引佳等三個初中生的錢。

這兩伙人是分開處置的,遊方首先摸進房子負責制伏那位高手,進房間時對方已經驚醒了,但還沒來得及出聲跳起來,就被一股凌厲的煞氣籠罩,隨即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遊方也不客氣,將他的眼蒙上鼻子掐好耳朵堵住,就留著一張嘴喘氣,渾身捆的如粽子一般丟在房間裡,然後去幫宋陽對付另外幾個人。

而宋大叔更有樂,衣服裡面紮著束氣帶,看身板就像個棒小伙,仍然以黑巾蒙面。他把睡夢中四個騙子全部打暈之後,全部提到了一間大屋裡,又把人——弄醒。鐵砂掌練到精華內斂的程度可真不是蓋的,不用捆不用綁,這幫人就像得了一場大病般渾身無力,雖然不妨礙做任何動用,卻叫不大聲也跑不快,只能哆哆嗦嗦以恐懼的目光看著這個蒙面人。

黑巾人一開始卻不審不問,噌的從兜裡掏出一個數碼相機,指著兩個男騙子道:「女人先算了,你們兩個,給我脫衣服!」

遊方恰在此時推門進來,啞然失笑道:「小楊,在這裡用不著這一招吧?」上次叫他大叔,這次叫他小楊,因為遊方以紅巾蒙面,聲音與頭髮看上去是一位上了年紀的人,只是身形很矯健不再步履蹣跚,衣服也換了,精氣神與下午在飯店中完全不一樣,幾個騙子也想不到晚飯時見過他。

黑巾人擺了擺手:「新學會的一招,先試試,看看好不好使,你別管我。」

紅巾人笑了:「那你就試吧,我去搜查屋子裡的東西。」剛出門又轉身回來叮囑道:「雖然我們是臨時客串警察,但也要注意文明執法,能不刑訊逼供就不刑訊逼供,千萬別搞出人命來,就算要動手,傷殘等級也別太高。」

這番話說的輕飄飄的,卻差點沒把四個騙子嚇暈過去。

黑巾人要兩個男子站起來,脫光衣服擺造型做動作,臉上還要顯出淫蕩的表情。假如「表演」不到位,一拳就砸過去,不打臉只揍肚子,表面看不見一點傷痕,卻能讓人全身痙攣抽搐,喊都喊不出聲來,那滋味簡直比死還難受。

宋陽因為雙手骨節曾被遊方看出破綻,這次出門辦事很小心,戴了一雙髒兮兮油膩膩的手套。

旁邊兩個女騙子雖然沒挨揍也沒被扒光衣服演戲,但也嚇傻了,感覺全身汗毛倒豎涼氣直往骨子裡鑽。不可理喻的瘋子太可怕了!這些人想破頭也不明白,半夜睡的好好的被人從床上揪起來,開口不尋仇不問事更不敲詐財色,而是來這麼不可思議的一出,難道是身懷絕技的變態?

等折騰的差不多了,黑巾人讓四個騙子並排站好,自己擺了張椅子大馬金刀的坐下開始發問。那幾個人已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恨不得把小時候摸同學的鋼筆、年輕時偷看女生洗澡的「事跡」都交代出來。

遊方撤著一個紙殼箱走進來,箱子裡放著亂七八糟一大堆東西:

各式各樣的營業執照、合同樣本、空白支票與本票、大大小小的公章與私章、銀行帳戶信息等,另外還有十幾張真真假假的身份證、八十多張銀行卡、幾十萬現金,都是從這套房子裡搜出來的。

屋子裡原先就有一台電腦,他接好電源架上攝像頭與麥克風,對宋陽道:「小楊啊,你這麼問不得要領,問到天亮也問不完啊,得琢磨警察的習慣,按這些證據問,能對上的就讓他們交代清楚並寫下來。

……看見這些東西,我相信他們在局子裡肯定有一堆案底。」

宋陽把紙殼箱接了過去:「行啊,小老頭,薑還是老的辣呀。」

遊方大大咧咧道:「這裡就交給你了,我去隔壁忙點別的事,要是他們說的不對勁,千萬別客氣,待會兒我再來審查材料。」

遊方剛才搜屋子並沒有多大動靜,但這奔房子裡簡直就像經歷了一場浩劫,不僅傢俱與擺設弄的亂七八糟,有些地方連壁紙與地板都被揭開了。遊方回到隔壁的房間,摘了那名「高手」的眼罩、鼻夾與耳塞。

遊方關上窗戶卻拉開了窗簾,外面有微弱的光線照進來,他只是一個朦朧的身影,用略顯沙啞蒼老的聲音說道:「不要再裝昏迷,企圖暗中掙脫繩索突然發難,我知道你已經醒了。」

躺在床上的那人睜開了眼睛,黑暗中的眼神閃過一絲駭然之色,但隨即恢復了鎮定,盡量平靜的說道:「您是那條道上的前輩?如果是來找那些人尋仇的,與我無關,我與他們只是偶然相遇。」

這種情況下還能有這麼鎮定的反應,果然是個有閱歷的老江湖,這種人不太好審。遊方不緊不慢的答道:「我叫李豐,久未行走江湖。

三個月前,外面那夥人騙了我一位小朋友,若不是我及時相救好懸出了人命,我是來替他算賬的。在這裡遇到你這種高手,我很意外。」他並沒有講實話,說出的來意與林音的事情無關。

那人解釋道:「李前輩,既然是江湖同道,應知冤有頭債有主,三個月前我根本不認識他們。……既然前輩未露行藏,我也與此事無關,只要您原意抬手,不論提什麼要求,晚輩能做到的,都盡量讓前輩滿意。」

遊方語氣一頓:「哦,你願意認栽,那麼想送什麼人情抽身呢?」

那人道:「前輩剛才搜過這套房子,但倉促之間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外面院中最大的花盆裡,盆栽下埋著一件帶銘文的青銅古器,在前輩眼中雖不能說價值很高,但也是珍奇難得,送給前輩玩賞做個見面禮。……你我無冤無仇,今日不過是個誤會,我對前輩的身手極為佩服,若肯給面子,今後不妨交個朋友,易某必然不能薄待。」

遊方聞言一閃身就出門不見了,不一會兒捧來一樣東西,打開屋子裡一盞檯燈仔細觀瞧,這是一隻獸面紋連蓋青銅觥,長約二十厘米,高約十六厘米,透雕脊稜鑄以獸首,造型精緻品相完整,西周時期的典型器物,保存的非常好。

遊方看了半天,似乎很動心的歎了一口氣道:「好東西啊,哪來的?」

那人的眼神一亮:「看來前輩是個內行,我平日裡就喜歡收集古物,前輩若是也好這口,與我真是志趣相投,今後交個朋友常來常往,我保證能投前輩所好。」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2:38 PM

七十三章、死個明白



陸遊方的語氣似乎更動心了,反問了一句:「你真的和外面那夥人沒關係?」

那人斬釘截鐵的答道:「毫無瓜葛,只是臨時雇他們辦點事而已。前輩若不信,出去一問便知。」

遊方點頭道:「我自然會問清楚,那就再委屈你一會兒吧。」說完話伸手攏五指,指尖如鉤在那人胸前閃電般的一啄。對方只覺得渾身一麻,頓時無法運轉內勁,而遊方又一次閃身出去了。

大約過了而二十多分鐘,面蒙紅巾的「李豐前輩」又走了進來,雖然看不清表情,但身形氣勢隱約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他拿起那只青銅觥冷冷問道:「這種東西,我用鼻子都能聞出來,剛出土不到兩個月吧?看來你是一位道上倒斗的高手。」

那人不明白剛才還好好的,一轉臉遊方的態度何為會變的這麼冷?

他盡量以放鬆的語氣道:「晚輩在江湖上也有些名頭,平日喜歡收集古物,大多都是朋友與手下的弟兄送的,前輩若是也喜歡,拿去玩賞便是,我保證沒有問題,何必多問出處呢?」

遊方放下青銅觥,不動聲色的說道:「我剛才問過,你與外面的人確實不是一路,但是老夫聽說了你找他們辦的事,卻很感興趣。以你的功夫與手段,在道上不會沒有字號,為何會對一位失蹤古董商曾包養的女人感興趣,還玩出那麼多花樣,有點小題大做了吧?其中有什麼門道,希望你說清楚,讓老夫也開開眼界。」

那人心念急轉,正在思忖怎樣回答才能讓這位前輩滿意,而遊方卻拔出了一柄寒光流傳的短劍,他心中一驚,不知道對方想幹什麼,卻很驚訝看見這位前輩在房間裡自顧自的舞起劍來,那人的眼睛都看直了一一這位前輩有神經病嗎?

遊方清楚很難從這種人嘴裡撬出全部的實情來,就算這人痛痛快快什麼都交代,只要在十句真話裡摻一、兩句假話,連不明底細的老江湖都分辨不出來。而且他已經隱約猜到那人的身份,狂狐手下盜墓團伙中四個大班頭之一的「易中天」,又稱易三爺。

宋陽在外間大屋搞「脫衣舞」的一幕,效果很好,遊方受到啟發,乾脆在小屋裡來了一段奪人心神的劍舞。

這位易中天當然不是在中央台百家講壇上說三國的那位名人,只是江湖上的綽號,就如李秋午的綽號狂狐,又稱狐爺,知道其真名的人不多。這人出道後幹過幾票大買賣,盜的都是三國墓,又加上他平時喜歡做學者打扮,並以此身份為掩護,因此有了這個外號。

在這個複雜的團伙中,狂狐自然是老大,手下資格最老、作案最多的夥計是大光頭!而「易中天」的地位僅次於大光頭,人稱易三爺。

狂狐本人近年來很少親臨「發掘現場」,主要負責轉手銷贓、與國際黑市交易集團聯繫」,貨源」大多是手下四個大班頭組織小班頭以及夥計們去「開發」的。

與大光頭、頹子、貓二這三個自出道起就跟著狂狐的老夥計不一樣」,易中天」是三年前才加入這個團伙的,地位卻後來居上,因為他確實很「能幹」。他的功夫不在狂狐之下,更重要的是為人聰明學什麼都快,有一定的江湖閱歷,加入團伙之後「成長」十分迅速,很快就能獨擋一面,再加上年紀不太大,潛力非常好。

假如再過幾年,恐怕大光頭的地位都不如他了,連狂狐甚至都考慮過,等將來「事業」做的更大之後,現有的攤子就交給此人打理。但另一方面,狂狐對易三爺仍在考察觀望之中,畢竟不是自己一手帶出來的老夥計,不如其他人那麼信任,很多重要東西比如外界的關係網絡、黑市的上線資料等,暫時都沒有向易三爺交底。

狂狐去河北青縣盜「朱元佐」墓時,易三爺正在外地做另一樁買賣,狂狐只帶了其他三個大班頭動手,並沒有告訴易中天,本以為親自出馬小菜一碟,不料卻有去無回,四人徹底下落不明。遊方與狂狐他們在一起時,聽其餘幾個大班頭私下閒聊時偶爾提及易三爺,言語中頗有些不服氣。

易三爺盯上林音自然是有原因怕,老大與團伙中其他的三個骨幹全部無故失蹤,他當然要追查。到了北京暗中試探接下李秋平產業與明面生意的潘翹幕與李冬平,卻不得要領,那兩人似乎根本就不知道李秋平還有一攤黑市生意,也不清楚他還有「狂狐」這個身份。

易三爺在團伙中的「上線」徹底被掐斷了,他知道李秋平這幾年一直與林音同居,順著這條線索追到了廣州,卻意外的獲悉林音正在尋找李秋平。他的心眼就活動起來,找了一個詐騙團伙臨時合作,設下這麼一個騙局。

假如狂狐還在,通過林音可能查到他的下落,但這種希望非常小,易三爺也明白狂狐等人十有八九是栽了,連屍首恐怕都找不著。他更重要的目的在於狂狐留下的東西,在他看來,李秋平在

廣州留了兩套登記在情婦名下的房子,就是老江湖狡兔三窟的退路之一,絕不僅僅是房子那麼簡單。

看來李秋平出了意外,事先留好的退路沒用上,林音是個外行很多事情根本不知道,而易三爺這個行家說不定能從她嘴裡以及狂狐留下的東西上查出線索來,可能關係到一批珍貴的文物收藏或者一大筆財富。

除此之外,易三爺更想得到的是狂狐與外界交易的關係網絡、上線信息等資料,既然狂狐已經不在了,他未嘗不可取而代之。

另一方面,他對林音這個女人有異乎尋常的興趣,當初在北京見過幾面,看見她的第一眼就驚歎狂狐老大太有眼光與艷福了,在身邊「收藏」了這等女子!易三爺當然不缺女人,但他從來沒有玩過林蔭這種有大家閨秀氣質的知性女子,偏偏生的如此柔美,就似溫室中帶著露珠的嬌艷花朵。

讓他看了就覺得身體發熱,忍不住去聯想將這個女人錄光了摟在懷裡蹂躪,享受那柔白的軀體與婉轉呻吟,是怎樣的肆意與暢快?可惜那是老大的「私藏」,他不能碰,連一絲慾望都不敢當面流露。

假如他神不知鬼不覺設局成功,得到了想要的東西,林音這個女人是斷不能留的。但在「處理」她之前,不妨在老大曾經的女人上,盡情發洩那一份近乎扭曲的慾望……不提易三爺心裡是怎麼想的,遊方莫名其妙開始舞劍,屋子的地方並不大,進退不過四、五步,左右閃轉不過兩、三步的空間,遊方變換步法,竟能在此演練出一套完整的劍法。他是真正的在練劍,就與平時夜間一樣,彷彿沒有注意到旁邊還有一個人,而「秦漁」的身形根本不在乎有形空間的限制。

遊方練劍煞氣四溢,就連他自己每次都要行功驅散反侵體內的煞氣,更何況身邊的易三?流轉的劍芒就似在舞動的身形外交織出一件寒光閃閃的外衣,易三漸漸感覺彷彿置身於陰風與殺氣縱橫的古戰場中,有看不見的千軍萬馬踐踏而過,他閉上眼睛也於事無補,只希望自己能暈過去,可意識偏偏一直保持清醒。

想讓這種人開口就撂出全部的實情,就得讓他的心理防線崩潰,最好的辦法就是奪其心神然後再審,遊方已經懶得多囉嗦了,先傷其元神再說。

遊方在這裡練劍,同時也在鍛煉神識的精微控制,濃郁的煞氣只凝煉於這幾步方圓之間迴旋,並不影響房間外的人。等他練完一套劍法,已經快半個小時了,再看易三,冷汗浸透了渾身的衣服,人也像癲痛發作般在不斷的抽搐。

易三身上的繩索不知何時已被割開,人毫髮無傷,他的感覺卻像被千刀萬剮凌遲了一遍,幾乎有些神智不清了。

遊方收回劍意,迷漫的厲煞之氣陡然消失,緩緩開口問道:「能拿出一件出土不到兩個月的青銅器,不要告訴我你是個盜墓的外行,那個失蹤的古玩商,究竟是什麼來歷?你與他又是什麼關係?這次針對他的情婦設局,圖謀的又是什麼?……你這種人恐不會為蠅頭小利出手,所以老夫對此很感興趣,實話實說,我絕不傷你性命。」

聽見他的問話,易三有些回過神來,感覺嗓子眼發乾全身猶在一陣陣發寒,開口說話有些費力,低沉暗啞簡直不像自己的聲音:「前輩,你聽說過狂狐這個人嗎?」

遊方沉吟道:「有點印象,聽說過這個字號,但不知此人在世面上的身份,難道,他就是李秋平?」

易三艱難的點頭:「不錯,他就是李秋平。」

遊方:「哦,那麼,你是什麼人?」

易三:「道上的朋友叫我易三,這幾年一直在狂狐手下混飯咖…」

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了,易三交什了自己的來歷以及與李秋平的關係,說到後來心神稍定,也能稍遠內勁驅散體內的陰煞之氣,他還是有所保留,只說自己是為了找尋下落不明的老大的與同夥,才一路追到廣州,懷疑並試探老大的情婦林音云云,說得自己彷彿是道上最講義氣的兄弟。

遊方聽完後不動聲色,仍是晃著手中短劍,沉吟道:「原來是易三爺,若你老夫記得不錯,你還有個綽號叫易中天。要想證明你說的話也不難,說幾什你曾經做過的買賣,就從這尊西周青銅觥說起,老夫不是外行,你講的是真是假,自然可以分辨。」

他當然不是外行,不僅一眼就能鑒定器物、看出它出土不到兩個月,而且還聽說過「易中天」的字號。易三已經確定這位「李豐」是同一條道上的前輩了,話已經被逼到這個份上,就不得不說點真料了,一講又是二十多分鐘,最後道:「您是同道中的前輩高人,今天就算易三拜個碼頭,希望今後能多多提攜!」

遊方冷不丁突然一揮劍,剛剛緩過一口陽氣的易三陡然又感到凌厲的殺意撲面而來,身體一陣冰寒與刺痛,彷彿被無數利

劍穿透。當初張流冰尚且無法撫拒堡一劍,更何況此刻的易三,心神一陣駭然恍惚,耳中卻聽見遊方淡淡的問道:「易三,你看見一個女人了嗎?非常完美的女人!」

遊方問的是秦漁,但易三哪能看見,他感覺自己就快沒命了,下意識的啞聲呼喊道:「前輩留情!您也喜歡女人嗎?」

遊方:「別說廢話!撂實話,你為何設局?」

易三:「我說實話、實話,前輩沒有見過那個女人吧?簡直是男人絕佳的收藏,前輩也一定會動心的。她手上不說定有狂狐留下的東西,只要前輩感興趣,我可以幫您連人帶東西都弄到手,狂狐不在了,我往後就跟著您了,一切聽從前輩差遣……」

他已經有點神智失控了,叫喚了半天,卻發現遊方沒什麼反應,只是冷冷的看著他,手中短劍在黑暗中隱約流閃著光華,易三喘著粗氣道:「前輩答應了?」

遊方冷冷一笑:「我可收不起你這樣的手下,但也守信不傷你性命,往後,你就聽從六扇門的差遣吧!」言畢手起劍落,在易三的雙肘外側、雙膝上方各刺一記,動作如蜻蜓點水般輕柔,傷口很淺,以秦漁之犀利詭異,好半天才滲出一線血絲來,很快就凝結。

遊方收起秦漁,掏出一支錄音筆還有一張宇條放在床頭櫃上,就在那只青銅觥的旁邊,然後一掌將他砍暈,頭也不回就出去了。易三的元神已傷,又被秦漁的煞氣直接侵入身體,在經絡筋骨中糾纏。這種傷勢,就算是遊方恐也無法調養自愈,更別提易三了。

來到外面的大屋,宋陽還在審那四個雜碎呢,要交代的事情太多了!他大概覺得有點口乾舌燥,自己泡了壺茶在那裡自斟自飲,另外倒了一杯,見誰的態度好就賞口茶喝。遊方見此情景,好氣又好笑道:

「小楊,差不多就得了,剩下的交給警察去問吧。……交待材料給我看一眼,審核一下。」

宋陽嘿嘿一樂:「我這個人做事情就是太投入了,剛才交待的大案子,我都叫他們自己寫下來了,你看看有沒有問題?」

遊方接過一疊打印紙翻看,又上網查了一番,抬頭對宋陽道:「你審的挺不錯呢,這裡面有個案子,警方懸賞五萬徵集舉報線索。」

宋陽:「是警方懸賞嗎?」

遊方:「我再仔細看看……不是警方,是受害人通過警方公佈懸賞……」

到這裡兩人對望一眼,又不約而同望向桌上紙箱裡的現金。遊方站起身來點了五萬,又在燈光下仔細驗了驗,轉身沖那四個目瞪口呆已經快傻了的雜碎道:「我們不想留下名號,你們幾個轉告警察一聲做個見證,這筆賞錢就現場領走了。」又問宋陽道:「我們是雷鋒嗎?」

宋陽搓了搓油膩膩的手套:「不能跟雷鋒前輩比呀,做好事已經不留名了,不能還賠上別的吧?我賠了一天一夜的時間,不僅耽誤生意,又自己掏錢租車加油換假牌子,還特意買了數碼相機,好不容易攢下一點私房錢都填進去了!」

遊方一笑:「一人一半,兩萬五,剩下的給警察留著。」

宋陽接過錢嘿嘿又樂了:「不是二百五就行啊!……事情辦完了,把他們打暈等警察嗎?」

遊方一擺手:「慢著,我還有話要說,看這些雜碎交待的案子,進去了估計就不容易出來了。但古人有句話,朝聞道,夕死可矣!,死,也要死個明白,告別之前,我給他們好好講一講江湖要門訣。

曾經有一次,遊方在吳屏東家吃完飯,陪吳老多喝了兩盅,聊天時問了一句:「朝聞道而夕死,有什麼意義嗎?」

吳老已有幾分醉意,開了一句玩笑:「死也要死個明白!」

從那棟房子出來,天還沒亮,夜色仍然深沉。將麵包車開到僻靜處,撕下車身上臨時貼的廣告膜,又換上原先的車牌,宋陽問道:「現在打電話報警還有點早,我們去哪裡等著?」

遊方抬頭看著星空道:「我想找個地方,給一位長輩燒幾柱香,敬幾杯酒。」

宋陽:「我陪你一起去。」

這麼晚了,只能在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連鎖超市中買到最普通的家用衛生香,再捎上兩瓶好酒,宋陽開車來到離家不遠的珠江岸邊。,遊方在江岸上插好香、倒上酒,對著夜色下暗流湧動的江潮,心中默念道——「吳老,我殺狂狐只能為你報仇,卻未能為你消憾。此番來廣州,向牛然淼轉達的你遺言,今天又給警方留下了破獲狂狐團伙的人證、物證還有線索,這些都是您未及完成的願望,您老的在天之靈就安息吧!……天下是偌大的江湖,您的教室裡坐不下所有的學生,已盡力便無憾了。」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2:39 PM

七十四章、我是大壞蛋


         按遊方留下的人證、物證以及他與易三的談話錄音,足夠警方破獲這一盜墓團伙,而且現場就能立功--追回一件先秦青銅器。遊方一直沒有辦法親口告訴林音與謝小仙,李秋平是個怎樣的人?這個令人頭疼的難題終於解決了。

警方在查明案情之前,也許不會來找林音,不論是那個四人團伙還是易三,犯下的案子都太多了,針對林音設局只是一次未遂詐騙。但是警察遲早會來找她核實李秋平的情況,屆時林音就會知道真相,不知這個女人怎樣面對這一切。

現實對於林音來說,也許過於殘酷了,遊方只能盡量讓她學會怎樣去面對,並保留心中的一絲溫情。

通過易三雖很難查出狂狐的幕後上線,但足夠清理這一團伙的下線殘餘,也算了結吳老一樁未盡心願。遊方端起酒,灑在點燃的香前,然後恭恭敬敬的跪拜下去,這是江湖人傳統的師禮,在吳老生前,遊方從未這樣對他行過禮。宋陽一見這個場景,微微有些驚訝,但沒有追問什麼,也走上前去朝香敬酒,與遊方並肩行禮,看上去像是兩人結拜一般。

在珠江邊祭罷吳屏東,看看時間已經差不多了,遊方掏出一部順手從犯罪團伙那裡拿來的手機,打了一個報案電話,不是直接撥,舊,而是打給一位名叫吳克紅的警官。謝小仙曾經特意叮囑過,有什麼事可以找這個人幫忙,吳克紅是她讀警校時的班長,在班上年紀最大,外號「悟空大師兄」,如今是廣州這一轄區分局的刑警。

警察也要講究工作業績,像這種送上丨門來等於破好的大案,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沖謝小仙的面子,就送個人情給這位吳警官吧。打完電話,也不理會吳警官難以置信的驚訝,遊方將這部手機拋進了珠江,沖宋陽道:「我們該回去了,找個借口讓你女兒早起,有好戲要看呢!」

宋引佳今天很早就被叫起來了,爸爸說今天一家人出去喝早茶,順道再送她上學。家裡就是開飯館的,平時很少出去吃飯,宋引佳很高興。

這是一家老城區小街邊的餐館,經營傳統的廣式早點,宋陽夫婦今天對女兒格外嬌寵,在窗邊坐下後,讓宋引佳想吃什麼就點什麼。」、街斜對面有一戶獨門小院,今天很奇怪,一大早就停了好幾輛警車,門前還用黃帶拉出了隔離區域,顯然是警察在辦案。

有不少市民在那裡指指點點的圍觀,宋引佳一邊吃東西,也一邊通過玻璃窗好奇的張望。有警察從院子裡搬出紙箱、電腦等東西上警車,不一會又魚貫押出五個人,帶著手銬,將上衣掀起蒙在頭上。

不知是警察故意的還是上衣太短,一陣微風吹過,有兩個人的臉露了出來,圍觀群眾發出一陣哄然大笑,宋引佳也被逗得咯咯直樂!這些人的臉上有字,不知被誰以很難擦拭的醒目紅漆書寫,右邊臉頰上是一個「我」,左邊臉頰上是一個「是」,額頭上是「大壞蛋」三個字。

笑著笑著宋引佳突然一愣,抓住宋陽的袖子道:「爸爸,我認識這兩個人!」

看著警車押走五個倒霉蛋,吳克紅是好氣又好笑同時帶點莫名其妙,想破頭也想不明白這種好事怎會砸到自己頭上?雖然等最後破了案論貢獻時,主要成績還是領導的,但畢竟少不了自己這一份功勞。那兩個蒙面人究竟是什麼來路,看來很可能是這伙罪犯得罪的仇家。

就在這時,身後有個女孩的聲音道:「警察叔叔,我認識剛才那伙壞蛋,他們騙過我的錢!」回頭一看,是一對夫妻領著十幾歲的閨女。

宋陽上前簡單解釋了女兒前不久的遭遇,吳克紅很高興,剛抓到嫌疑人就有受害者出來指認了,雖然只是其中一個小案但也是好事,他笑著說道:「謝謝你們,方便的話能不能跟我去分局做個筆錄?」

封弦詩有些為難的答道:「孩子還要上學呢。」

吳克紅想了想:「這樣吧,你們留個地址,後天是週末,我上丨門做筆錄。」今天他要忙的事情實在太多了,還是等兩天再走訪吧。林音與屠蘇也在同一家餐館喝早茶,坐在店面另一側靠窗的座位上,是遊方一大早特意請她倆來的。看見那幾個人被押出來,露出臉上寫的字時,屠蘇也被逗得咯咯直樂,遊方冷不丁說了一句:「林音,他們就是設局想騙你的團伙。」

林音一愣:「昨天我回家後,究竟又發生了什麼事?你一直都沒說呢。」

遊方:「我當時就在那家飯店裡,稍微化了一下妝,你沒認出我來,但我認出了那伙騙子,他們騙遷我的一個朋友。我通知了朋友,後來的情況…你現在也看見了。

然後他細心的從頭講解起這個複雜的「按線穿珠局」,騙子每一步有什麼企圖,假如林音上了當,最壞的結局是什麼?這是她們親身經歷的事,自然有深刻的體會,聽著聽著,屠蘇的一臉驚恐之色,而林音一張俏臉已然變得煞白。

遊方最後道:「林音,他們這一次詐騙雖然沒有成功,但警方過一段時間也可能會找你核實案情,假如是這樣,你該怎麼說就怎麼說,但我求你一件事,只需告訴警方你在最後一刻因為害怕,找了個借口沒有與騙子接觸,不必把我的事情說出來。

」雖然今天還沒有告訴她李秋平的身份,但也給林音打了一針預防針。

林音咬著嘴唇點了點頭,屠蘇看了遊方一眼欲言又止,似乎是猜到了什麼。遊方想了想又提醒道:「其實犯罪分子之所以能設局,主要還是針對每個人的心理,林音你一心尋找李秋平而忘了其他該注意的事,就是有機可乘。下次再遇到類此的情況,應該直接報警!」

屠蘇眨著眼睛道:「警察能抓住壞蛋嗎?」

遊方很鄭重的回答:「就算警察管不了,一般也會提醒你的,能否抓住壞蛋是警察的事,報報不案是你自己的事,明白嗎?」

屠蘇很認真的點頭道:「嗯,我明白了。」她今天早上缺了一節課,但也上了很重要的另一課。

林音回到家中,關上丨門立刻衝進臥室撲在床上,她哭了,將臉埋在枕頭裡盡量不發出聲音,雙肩不住的顫抖。過了好久才起身,到衛生間洗了臉,卻茫然不知自己該幹點什麼?她開始打掃屋子,將這兩室一廳一廚一衛,來來回回打掃的乾乾淨淨,最後實在是找不到一絲灰塵了,這才停了下來,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林音又習慣性的坐在電腦前,每天上網看回帖、檢查信箱已經是她必做的「功課」,愣愣的坐了半天,還是給謝小仙打了個電話,也只能找她傾訴了。

這天晚飯時,屠蘇私下問道:「遊方哥哥,那些壞蛋,是不是你抓的?」

遊方笑了:「你遊方哥哥可沒有那麼大本事,你也看見了,那些人是被警察帶走了。可能是我的朋友舉報了吧,他不想惹麻煩,我也不想給他麻煩,你呢?」

屠蘇眨了眨眼睛:「我當然不會說的,你放心,林音姐姐也不會說,其實她很懂事的。」

正在說話間,門鈴突然響了,遊方以為是林音,不料來的卻是宋陽,有事找他出去。到了樓下遊方才問道:「宋老闆有什麼事找我幫忙嗎?」

宋陽笑道:「沒事就不能找你嗎?今晚請你出去玩。」

遊方很詫異:「你不做生意了?」

宋陽習慣性的搓了搓手:「我老婆今天很高興,給我放了一天假,還給了兩千塊零花,讓我請朋友出去坐坐。開飯館的一年到頭連個假期都沒有,也難得享受一下夜生活,當然要來請老弟你一起出去嘍。」

遊方壞壞的笑:「廣州的夜生活丨,好一些的享受,兩千塊恐怕不夠,老闆娘不知道你昨天密下了兩萬五私房錢吧?」

宋老闆的笑容很憨厚:「有些事,還是不要讓婆娘知道的好,省的她們瞎操心。……對了,你們年輕人,晚上一般去哪裡娛樂?」

遊方:「不要叫我年輕人,宋老闆也不老,就這身子骨,有幾個小伙子能比?……走,打車去熱鬧的地方轉轉。」

「這種地方啊?也行,我陪你去進去放鬆放鬆,有什麼消費我買單就是,就在休息室等你。」逛了半天,遊方竟然在一家裝修豪華、檔次挺高的「鬆骨休閒會館」門前停下了腳步,宋老闆有些猶豫躊躇,但還是進來了。

遊方鬼鬼祟祟的笑道:「我不會告訴老闆娘的,就是想看看你這種外家高手的身子骨,哪位小丨姐能給鬆一鬆?」

宋老闆不輕不重給了他一拳:「室你自己想來,少拿我做幌子!」

遊方瞇著眼睛:「最近的事確實有點緊張,好不容易有個了結,今天不就是出來放鬆一下嗎?人家門口特意掛了那麼大一個,松,字,不進來都不好意思。」

不知為什麼,今夜的遊方真的有些**躁動。以他的內養功夫,可以收斂心境不隨慾念而亂神思,否則也不可能習練高深的「入境面觀」功夫。但平日該有什麼還是有什麼,畢竟是個小伙,有些東西,講究勿忘勿助、不縱不禁。他平時倒沒這方面的愛好,每日練功足以消耗精力,也許是連日來與秦漁那詭異的練劍方式,也許是易三的邪念讓他有些說不出來的感覺,也許是經歷了最近這些事真的需要放鬆一下,或者是所有因素的綜合,總之遊方莫名想發洩。

不去當採花賊,花錢鬆骨總可以吧?至於怎麼個松法,就要見雞行事了!再說了,自己是個江湖小混混兼未婚單身男,本來就不是「好人」嘛。今晚暫且放縱一下,明天收拾心情健康向上,好好蹭課練劍莫再胡思亂想。

鬆骨嘛,總要先把身上洗乾淨,遊方沒有理會宋老闆,免得他尷尬,挑了一位看上去順眼,神識感應也最「舒服」的服務丨小姐進了「私密浴室」。這裡檔次不錯,桐油大木桶可以舒舒服服的躺著,冒著熱氣的水面上飄著新鮮的玫瑰花瓣,穿著衣服比不穿還要性感的小丨姐給做頭部按丨摩,不時往身上灑些花瓣和熱水。

浴室的外間就有一張柔軟的大床,那裡是洗完澡「鬆骨」的地方,服務丨小姐真是辛苦啊,其實可以一切洗嘛,反正木桶很大!--遊方剛剛這麼想,放在旁邊茶幾上的手機就想了,服務丨小姐幫他拿到耳邊,遊方一看號碼,要毛巾擦乾手親自接了過來,並示意小丨姐出去等,沒事別進來。

電話是謝小仙打來的,她已經聽說了林音的事,在電話裡責怪遊方不該讓林音去涉險,更不該慫恿林音去報假案,但語氣並不重甚至有點像撒嬌,看來對遊方的處理還算基本滿意。遊方則毫不客氣的反問道:「那你想讓我怎麼辦?我既不是李秋平也不是林音的父母,不能一輩子都看著她!不讓她自己經歷這些事,下一次怎麼知道教訓?」

謝小仙這一次脾氣倒挺好,沒有頂嘴,反而語氣一轉道:「遊方,我應該替悟空大師兄謝謝你,送了他一次立功受獎的機會。」

遊方故作糊塗道:「你說什麼呢,我怎麼聽不懂?」

謝小仙:「我曾經托大師兄留意廣州有沒有李秋平的消息,林音的事情他也知道,今天抓住那個犯罪團伙還聽了一段錄音,他立刻就給我打了電話。說實話,我很吃驚,也很佩服你!」

遊方嚷道:「身為警務人員,無憑無據,你可不要亂說!」

謝小仙不知為何歎息一聲:「唉,這也不什麼壞事,也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你與此事有關,我當然不能說什麼,只是私下替大師兄謝一聲。

……李秋平的事情,真不知道林音瞭解後會有什麼感覺?」

遊方的回答滴水不漏:「李秋平什麼事?難道是警方找到他了?」

謝小仙又歎了一口氣:「你真不知道?那好,我就違反一次紀律告訴你!」

她在電話裡講了吳克紅瞭解的情況,最後說道:「案情還在初審階段,很多線索還要偵查核實,可能需要一段時間,但只要屬實,吳克紅遲早會找林音瞭解情況的,到時候我怕她會受不了。……真沒想到啊,竟然會是這樣!」

遊方沉默了半天,反應似是很震驚又似是在思索,最後也歎息著說道:「她已經經歷了這麼多,既然挺過來了,也應該會挺過去的,只是需要時間緩衝一下。通過林音這件事,我發現你這個人還是挺夠朋友的。」

謝小仙在電話那邊含嗔道:「你才知道啊?但你沒對我說實話,上次告並我在一家大公司上班,坐寫字間,有空還陪高層領導吃飯。但我通過林音瞭解的情況,你怎麼在值夜班替人看倉庫呢?」

一般人不會這麼說話的,就算瞭解情況,這不是明擺著當面揭短嗎?遊方沒好氣的答道:「我說的就是實話,但是後來換了一份工作,半夜給人看廠房呢!主要是為了勤工儉學方便,我白天在中山大學蹭課進修。」

謝小仙不依不饒:「我聽說你和一個中大女生合租林音的房子,不會是衝著人家去蹭課的吧?」

遊方語氣一沉:「謝警官,你托我幫的忙我都幫了,但其他的事,你也管得太寬了吧?」

謝小仙的語氣頓了頓,提高聲調道:「誰管你了?我不過是想謝謝你,順便才關心一下!」然後語氣一緩似是開玩笑道:「既然是勤工儉學,還不如留在北京呢,在北大蹭課不比中大更好嗎?你又不是找不到工作,何必在廣州給人看廠房?」

遊方無可奈何道:「多謝關心,我在南方還有別的事沒辦完,你也清楚我是個江湖混混,有些事可不方便向警察阿姨全部交待。」

謝小仙微有些不滿:「你又不是沒本事,為什麼就不能找點正經事情做呢?現在在幹什麼,是不是在廠房裡值夜班,累不累?」

他們這通電話時間可不短,按包間計時已經過了一個多鍾了。這裡一個鍾是四十五分鐘,相當於學校裡的一堂課,超出一個鍾就得按兩個鍾計費,每個鐘收費四百九十八。小丨姐進來好幾次試圖提醒遊方,都被他揮手示意打發出去,小丨姐想樂也不敢樂--哪有跑到這裡這麼打電話的?木桶裡的水已經涼了,幸虧包間裡的溫度不冷,遊方乾脆說了實話,給自己的形象抹黑道:「我在夜總會鬆骨呢!接你這個電話,我還要付鐘點費。」

謝小仙:「你這個……,還真去夜總會啊?昨天果然是你拿走了兩萬五,有點錢就不學好!」真是警察的職業敏感啊,立刻就想到昨天在廣州「破案現場」,兩位蒙面人每人拿走了兩萬五千元現金,這些事吳克紅都告訴她了。

遊方趕緊道:「你胡說什麼兩萬五?還二百五呢!今天有人請客,請我出來放鬆放鬆。……我本來就不是好人,學什麼好?……再說了,啥叫有點錢就學壞?……我又不是沒錢,你問問林音,前天我還借給她十萬呢,學壞還用等到今天?……算了,我忙著呢,先掛了!」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2:40 PM

七十五章、打鐵

遊方掛了由話,小姐進來問道:「老闆…」

    遊方一揮手打斷她的話:「不要叫我老闆,叫我帥哥!」

    小姐抿嘴樂了:「帥哥,你已經加鐘了,現在出浴嗎?」

    遊方皺眉道:「出什麼獄?我又沒進去!」

    小姐一驚,趕緊改口嬌笑道:「洗完了,上床吧。」

    遊方似是跟誰賭氣般說道:「上,上什麼床?泡個澡都不安穩,換桶熱水,重泡!……你也別在外面撩水了,太浪費,進來一起洗吧!」

    謝小仙被掛了電話,臉色有點不好看,想了想,不知為何又給林音打了個電話:「林音啊,我剛才找遊方,這臭小子說他在夜總會鬆骨,還是有人請客,怎麼回事?他不是晚上值夜班嗎,難道在夜總會上班?」

    林音也莫名其妙:「我也不清楚啊,可以打電話問問小蘇。」

    謝小仙:「小蘇是誰?」

    林音:「就是與他合租房子的大一女生,你稍等,我一會兒再給你打過去。」

    屠蘇接到了林音的電話,咯咯笑著說道:「遊方哥哥確實是去夜總會了,還是夜總會老闆請他的,我都看見了。……不是那種夜總會,就是大排檔。」她在電話裡給林音講了「夜總會」的故事,想當然的以為遊方是被宋老闆請到大排檔喝酒了。

    兩分鐘後,林音又給謝小仙回了一個電話,對她講了夜總會的故事,最後還特意解釋道:「那家大排檔有一道招牌菜就是松茸燉排骨,你是不是聽錯了?」

    謝小仙接完電話仍然板著臉,心裡卻直想笑,看著電話暗道:「原來是這麼個夜總會啊?小遊子啊小遊子,你是存心氣我,還是故意要面子?下次再吹牛把謊話編圓一點,鬆骨館是鬆骨館,夜總會是夜總會,我是警察,難道連這個都不清楚嗎?」

    這倒是個很有趣的誤會。

    遊方回到休息室的時候,宋陽躺在那裡正在做足療,用既同情又佩服的眼神看他一眼道:「小老弟,時間可不短吶,整整一個半小時!」

    遊方:「我就在木桶裡泡了個澡,啥也沒幹,你信不?」

    宋陽的笑容仍然是那麼憨厚:「嘿嘿嘿,我信!」

    遊方:「大叔,這麼長時間,你幹嘛呢,不會一直在做足療吧?」

    宋陽:「我也去泡了個游,然後做了個鬆骨按摩,沒幹別的。」

    遊方掃了一眼周圍,故意逗他道:「宋老闆,你看這裡的美眉,哪個最漂亮啊?」

    宋陽沉吟半天,還是說出了標準答案:「都沒有我老婆好看。」

    遊方笑了:「老闆娘聽不見你這句話的。」

    宋陽說話一如既往的沉穩:「還是小心一點好,平時多練習,關鍵時刻不會說錯話。」

    兩人換好衣服出去在前台結帳時,又有一個客人走進了側面的更衣區,遊方莫名有些感應,側頭一瞥只看見了一個消失的背影,覺得很是眼熟。怎那麼像陳軍,不會吧,這小子怎麼會到廣州來?

    結完帳出門,一陣夜風吹來,感覺還是挺舒服的,渾身筋骨確實很放鬆。宋陽興致不錯,拍著遊方的肩頭道:「走,找個地方再去喝兩杯,找家正經夜總會唱唱歌也行。」

    遊方:「大叔,您真是很少出來玩啊,哪有先鬆骨後唱歌的?」

    正在說話間,門前馬路上有一輛驕車駛過,在他們面前突然踩了一腳剎車減速,卻沒有停下,繼續踩油門加速走了。光線較暗又隔著車窗,很難看清車裡的人,但這兩人都不是一般的眼力,宋陽推了游一把道:「老弟,剛才那車。」

    遊方:「車怎麼了?又不是出租。」

    宋陽:「你就裝吧!開車的是個挺漂亮的大姑娘,分明認識你,看見你從這裡出來,臉色有點不對呀?……是不是熟人?在這種地方看見,想打招呼也尷尬呀。」

    剛才開車的人是齊箬雪,她恰巧從這裡路過回家,冷不丁在道邊看見了「梅蘭德」,踩了一腳剎車。緊接著發現他是從一家鬆骨會館出來的,燈光下臉色紅潤頭髮還是濕的,口中恨恨的不知罵了一句什麼,一跺油門又走了。

    遊方當然也看見了齊箬雪,但他又不好說什麼,只得岔開話題道:

    「老宋,我們別去唱歌了,到訌邊找個地方比試功夫吧,不搭手比武,就推手試試勁力。

    還是在離家不遠的珠江岸邊,兩位高手比試功夫,遊方好幾次都把宋陽閃了個趔趄,好懸甩到江灘上躺下。宋陽不幹了,不服氣的嚷道:「你不是說推手試勁力嗎,怎麼繞起團雲手來了,又不是練太極,我哪能繞得過你?」

    遊方點頭道:「那好吧,我們來試屈肘推掌發力,找一塊堅實的地方,別把腳脖子陷下去了。」

    這一次,兩人倒是鬥了個旗鼓相當,一不小心都摔了個屁墩,相對哈哈大笑。

    現今社會流傳「四大鐵」的說法:一起扛過槍;一起下過鄉;一起分過贓;一起嫖過娼。而遊方與宋陽一起做過案,一起分私房,一起松過羊,一起拜過香,啞雖然交往的時間不長,但關係只經比鐵砂掌還要鐵了,這便是江湖人性情爽朗的一面。

    剛吃完晚飯就出來,一直耍到半夜,有什麼浮躁的精力也都發洩完了。宋老闆回家陪老婆孩子,遊方又趕到市郊給人「看廠房」。這些日子,哪怕是昨夜「做案」期間,他都從未耽誤練劍。

    可是今夜心像所見秦漁的心像卻很有些不對勁,神色含羞帶俏,莫名還有些虎視眈眈,眼神怎就那麼像謝小仙瞪他的樣子?遊方暗斥了一句:「秦漁,你以為你是警察啊?」也意識到這是自己的心境不對,謝小仙啊謝小仙,偏偏在那種時間找他煲電話粥,唉!

    算了,今夜不適合練劍,還是行功定坐收攝心神吧。遊方定坐了大半夜,當天邊霞光微吐時終於睜開了眼睛,感覺神清氣爽心境也完全平定下來,這才很滿意的長出一口氣,伸了一個懶腰就像剛睡醒的樣子。

    冷不丁聽見身後有人道:「小遊子,你昨天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事呢?年少風流倒無所謂,但不能自亂方寸,半夜不練劍!」

    遊方一個跟頭從地上翻起來,卻沒有拔劍,而是轉身拜倒:「師父,您老人家怎麼來了?」只見自己搬來的那張躺椅上,太陽傘下正坐著怪老頭劉黎,旁邊的小桌上還放了一壺茶。

    劉黎壞笑著說道:「我找到你,很意外嗎?聽說你這個小遊子一到廣州就撞上槍口了,不僅住進了狂狐家裡,還被北京一個老相好的警察盯上了?」

    遊方站起身來尷尬道:「您老人家就別提這茬了,意外,純屬意外!我最近的事情,看來您老都清楚了。」

    劉黎:「大概的情況都知道了,這次來只是順道看看你,看來你已經掌握了神識,練劍練的也不錯,勉強算得上一位高手了,行走山川至少有自保之能。」

    遊方:「那都是您老人家指點的高明。」

    劉黎:「少拍我的馬屁,我就是想問問,既然練劍已有如此火候,你打算如何尋找陰界土,總不能在自家床底下挖吧?」

    遊方笑道:「師父,弟子心中已有計較,屆時自然有辦法。……您老人家好不容易來廣州,就在此好好玩兩天吧,明天請您老去鬆骨。」

    劉黎啐道:「什麼好不容易來一趟,廣州這地方我來多少次了!請我鬆骨,我看是你的骨頭癢癢了,我老人家親自動手替你鬆鬆好不?昨天你與那位北派鐵砂掌高手在江邊過招,我一直看著,假如換作我動手,信不信把你扔進珠江去?」

    遊方連連點頭:「我信我信,您老神功蓋世。」

    劉黎:「別光揀好聽的說,你確安應該結交江湖同道,有事也好有個照應,有宋陽這個坐地戶在,大女人小女人也不怕被人欺負了,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遊方:「什麼大女人小女人,師父說話別那麼難聽,我對狂狐的女人可是提不起興趣,但如今有些事沒辦完,處理好了再走,這學期結束怎麼樣?一放寒假,我就設法去找陰界土。」

    劉黎瞪眼道:「這學期結束?放寒假?你還真把自己也當大學生了?聽你這句話,我也明白你心裡最在乎的是誰,怪不得跟人家同居捨不得走呢!……其實我老人家也清楚你一時半會走不了,順便交代你一件事吧。

    遊方:「師父有事儘管吩咐。」

    劉黎:「我打聽清楚了,你租的那套房子,還空著一間,過兩天會有一個人來租,是個姑娘家,名叫肖瑜,是我有意引來的。你要注意照顧也要適當指點教導,你和其它的女人怎麼樣我管不著,但不許打她的主意,更不許動壞心思!」

    遊方委屈道:「師父,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這位肖姑娘,與您老是什麼關係?」

    劉黎:「也沒什麼關係,我到廣州碰上的,一個姑娘家出來透透氣也好,但不能亂跑沒人看著沒人教,就讓你照應一下,也算為師對你的考驗。這個人,對你將來搞定尋巒派,說不定會有幫助。」

    遊方有點摸不著頭腦,但還是點頭道:「弟子謹遵師命,您老還有什麼吩咐?」

    劉黎一擺手:「沒什麼事了,不過還想提醒你一句,你有多少女人、找什麼樣的女人,本來不關我的事,但你這種出身,最好別和六扇門的糾纏在一起。……算了,我就是這麼一說,你愛咋咋地吧,我在廣州逛幾天,你不必管我。等肖瑜租了房子在你那裡住下了,我自然會走。」

    遊方見劉黎想走,趕緊上前一步道:「師父且慢,弟子還有一件事要向您稟告。」

    他將在康樂園夜遇張流冰的經過告訴了劉黎。劉黎到廣州之後已經把遊方的近況差不多都摸清楚了,但他老人家畢竟不是神仙,並不瞭解張流冰這碼事,聽說之後笑呵呵道:「真不愧是小遊子呀,有點游刃有餘的意思了,連張璽這種老江湖恐怕都會踏進你的門檻。至於前輩嘛倒不算冒充,你若是我的正式弟子,論江湖輩份確在張璽之上。

    但算不算高手,你自己心裡有數,留一招後手自然好,但不要輕易去玩火。」遊方上前把著手臂道:「弟子明白,您老人家既然要在廣州待兩天,就讓我陪著唄。」

    劉黎哼了一聲:「用不著你跟著,我一個人閒散慣了,有空的話,只會暗中盯著你。」

    遊方聞言有些暗暗叫苦,看來這段日子做什麼事都得小心點了,也不知劉黎說的話有幾句是真的,他老人家會在廣州待多長時間?

    這天一大早,張璽就把兒子張流冰叫到書房單獨談話,密語道:

    「我一直托人留意那位李豐前輩的情況,昨晚警方那邊有了消息,李豐前輩果然沒有離開廣州。」

    他的消息很靈通,「李豐前輩」收拾掉一個犯罪團伙的事情很快就聽說了。據說李豐是為了一位三個月前受騙的朋友出頭,警方也很想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可是審問的結果卻不得要領。

    最讓張璽感興趣的,是李豐順手收拾了一個綽號易三的盜墓團伙頭目。他認為李豐前輩很可能就是衝著易三出手的,拿下另外幾個騙子才是順手的事,至於所說的由頭完全是個幌子。

    易三在張璽眼中算不得什麼大人物,但某些方面也不可小看。分析易三與李豐前輩的那番話,可以得出幾點結論:首先這位前輩不是為利出手,或者說用利益很難打動他。像易三那種人有多少錢很難說,但是手裡一定有一大批珍貴的古物,其中說不定會有很特別的東西。

    對於修煉秘法的高手來說,成器之後物性積澱多年之物,往往是最珍貴的,有些特殊的器物花重金也買不到。但是李豐前輩連問都沒有多問一句,直接將此人與談話錄音都留給了警察。

    易三這次做的事就算在黑道上也很被人忌諱,江湖前輩見到就痛恨了,一手栽培他的狂狐落難之後,他竟然不放過老大的眷屬,起了那麼歹毒的心思。易三自己也知道見不得光,因此臨時找了一個團伙設局,自己躲在幕後。李豐撞見之後,出手既是懲戒易三也是在警告同道,很有前輩高人的風範。

    張璽這麼想自然有原因,因為「李豐」那天晚上一直在單獨審易三,對另外四個雜碎幾乎沒怎麼理會,顯然就是沖易三來的。至於同行的另一位蒙面高手,很可能是李豐的晚輩,這次跟隨他一起來廣州的。

    張璽的眼光確實老辣,分析的非常有道理,但其中有些想破頭也不會明白的內情,張璽自然也不會知道。他囑咐兒子道:「李豐前輩未離開廣州,很可能在監察我張家子弟的行止,他既然為尋巒派的傳承而來,言語中暗示有整合宗門之意,必然在眾多尋巒弟子中作出權衡選擇。有劣跡者撞在他手中,未嘗不會清理門戶,你行事一定要小心。」

    張流冰一聳肩:「我也沒有什麼作奸犯科的事情啊?」

    張璽:「僅僅如此還不夠,李豐前輩的對你的印象不錯,否則不會開口指點你如何鍛煉靈覺。這段日子不論做什麼,你都應勤勉盡心,不要再那麼吊兒郎當,讓人覺得不靠譜。」

    張流冰皺眉道:「李豐並輩既然是為整合尋巒派傳承而來,注意的重點應該是父親你才對呀,你為何要盯著我?」

    張璽:「你還不懂傳承二字的含義,不僅僅是爭奪掌門權位那麼簡單,也不是在公司選個董事長的形式!它還要肩負一種責任,能將自古流傳的尋巒一脈繼承下去,如果連自己的兒子都教不好,如何領袖宗門使之後繼有人?」

    張璽說出這番話時,神情非常莊重肅穆,口氣語重心長,就像國家領導人在主席台上做報告。張流冰下意識的看了看周圍道:「老爸,你不用這樣說話,這裡是自家書房沒別人,李豐前輩也聽不見。

    張璽敲了兒子的腦門一記:「說你吊兒郎當還不服氣,回去在牆上掛著,慎獨,兩個大字,每天多看幾遍,好好想一想是什意思?……我在開拓基業方面有所成就,但尋巒派畢竟有秘法傳承,你的秘法修為若能超出包長老的眾弟子,又能在其他方面做出樣子,這才叫傳承有道。」

    張流冰苦著臉道:「我?超過包旻那幾個徒弟?」

    張璽沉聲道:「為何不可?你的資質不差,功力也不在人之下,只是境界關口未破,相信李豐前輩也看出來了,否則怎會指點你?脅我若料的不錯,假如你就在這段時間能夠化靈覺為神識,李豐前輩自會現身聯繫,他一定在暗中關注你。」

    張流冰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同時也在暗暗叫苦。張璽又問道:

    「你弟弟這兩天又在忙什麼?」

    張流冰:「流花去香港了,給一部電影的新片發佈會捧場,裡面有個女配角纏著他纏得正緊呢,求他去做護花使者撐個場面。」

    張璽歎了一口氣:「在尋巒派這一代弟子中,流花的悟性是最好的,自己要去做建築師也不算選錯行。只是他也太不務正業了,成天以藝術家自居,在娛樂圈裡摻和太多!」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2:41 PM

七十六章、倒插門


   聽父親說弟弟的不是,張流冰回護道;「不是您自己說的嗎,像我們這樣的家族畢竟在外面有生意,公司也需要品牌效應與曝光率,流花和娛樂圈有來往,只要無傷大雅也未嘗不可。」

    張璽沉聲道:「我是這樣說過,但也是沒法子的事,你弟弟就是那種習氣!他倒是交往個國際大明星給我看看啊,成天被一些二流小明星拉去捧場,不是明擺著給人當冤大頭嗎?」

    張流冰陪笑道:「這還不是因為老爸您的生意做的還不夠大呀!」接著又解釋道:「流花心裡明白的很,也不會被人糊弄,就是自己圖個高興。」

    張璽:「我當然清楚,否則也不會就這麼放任他了,但是最近注意收斂點,別再那麼任著性子來。你今天就去一趟香港,找到你弟弟私下談談,說一下最近的情況,最好讓他老老實實回自己的工作室坐著搞建築設計。」

    張流冰點頭:「知道了,吃完早飯就出發。」

    張璽又叮囑道:「回來之後你就要加緊鍛煉靈覺了,爭取早日掌握神識,平時每天到公司上班也嚴肅認真點,別再嘻嘻哈哈沒大沒小的。」

    ……犯罪團伙落網之後,林音瞭解了那個從頭到尾針對她的險惡騙局,當遊方再次看見她時,這個女人似乎更加憔悴了,彷彿是在風中搖曳的花朵。她的眼圈還是紅的,但神情已經恢復了平靜,在小區門口見面,仍是微笑著打招呼,眼神有些閃爍似乎在隱藏與迴避著什麼。

    遊方暗自歎息,他能為她做的也就是這麼多了,除非想取代李秋平,否則不能更進一步。人與人之間不同性質的關係是有界線的,雖然看不見但是很明確。

    林音仍然在尋找李秋平,不停的上網頂自己的尋人帖子,在各處散發著印有李秋平頭像的傳單。遊方也清楚她不可能立刻就停下來,需要一段時間緩衝,但他卻發現這個女人突然學精了,精明的讓遊方都覺得意外。

    林音在網上的尋人帖,點擊量最大的地方是廣州城市論壇,她的網名叫作「林韻成音」。遊方通過搜索發現,在某個門戶網站最近新開了一個博客,博主也叫「林韻成音」,博客裡並沒有尋人啟事,更沒有任何內容提及博主在找人,卻有一篇名為<<想念他>>的文章。

    這種類型的文章在網上化名博客裡很常見,無非是一個女子表達對逝去的戀情的懷念,但從頭到尾都沒有提她想念的人是誰,叫什麼名字?卻又這樣一段話——"他的右耳邊有一片淡紅色的胎記,銅錢般大小,從正面看不見,但側著臉熟睡是格外清晰。……自從那個夜晚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他只說去了南方,我卻不知人在何處。……」

    如果是個外行人一定會覺得莫名其妙,加入博主是林音,暗指的"他」應該是李秋平,與她在網上其他地方發的尋人啟事中的內容是吻合的,有心人只要會聯想推理就能猜得到,但李秋平本人的右耳邊絕對沒有這種胎記。

    假如有人真的見過李秋平也知道他的下落,不會注意到在網上一個偏僻的角落還有這樣一篇博客文章。但是有的人根本沒有見過李秋平,只要想騙林音的話,一定會搜索相關的信息,按「林韻成音」這個網名很方便的就能查到這個所謂的「線索」。

    假如有人企圖騙林音,說自己見到李秋平了,知道他的下落。林音只要問一句:「你真的見到秋平了嗎?那個人,有什麼特徵?」

    對方若回答:「他的右耳邊有一塊銅錢大小的胎記,暗紅色,從正面看不見。」立刻就露了破綻,因為這是林音自己編造的謊言。

    這一手在江湖中叫作「倒門檻」還有一種詼諧的說法叫「倒插門」。門檻是凸起的,抬腳才能踩過去,但後面挖了一個看不見的坑,一不小心就會踏進坑裡,這是一種形象的比喻。

    遊方不太相信林音能玩出這一手,也許僅僅是個巧合,恰好有人起了這麼個網名,貼了這麼一篇文章?

    但這種巧合可能性太小了,遊方也決定試探一下,在網上用化名給林音發了封郵件,說自己有李秋平下落。林音很快就回信了,問道:「你見到的那個人,真的是李秋平嗎,他有什麼特徵?」

    遊方回信道:「他右耳有一塊淡紅色的胎記,只有從側後方才能看見。」

    林音有回信道:「謝謝你,我要找的就是人就是他,能告訴我他在哪裡嗎?」

    遊方回信:「當然能,但你怎麼謝我?」這封信發現出之後,林音就再沒有回音,遊方也徹底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林音是怎麼想到這一招「倒插門」的?它雖然不能防易三那種熟悉內情的人,但可以過濾掉絕大多數騙子的試探。這個女人比以前成熟了許多,也能夠獨立處理自己的事情,但還不至於有這種心機,一定是別人教的。很可能是謝小仙教她的,現在的警察,也瞭解江湖上反釣魚的招數了。

    但遊方卻猜錯了,不是謝小仙干的,而是另有「高人」指點。

    遊方惦記著劉黎的叮囑,一直在等著肖瑜上門租房,那間很久沒人租的房子終於來了看房的客人,而且以來就是兩撥,假如不是遊方在家裡等著,差點沒擺個烏龍。這天上午有人來看房,竟然是房主林音親自領來的,遊方開門一看是又驚又氣,來者居然是陳軍!

    陳軍一進門看到遊方,在林音後面直擠眼睛,示意他裝作不認識。遊方卻沒有理會,熱情的張開雙臂道:「哎呀,你終於到廣州了,我這幾天還在琢磨,你啥時候能來呢?怎會這麼巧,跑我家來了呢,事先也不打個電話!」說完話繞過林音給陳軍來了一個熱情的擁抱。

    兩隻胳膊如鐵箍一般,差點沒把陳軍勒斷氣,在他耳邊低聲道:「陳軍,我不管你打什麼主意,這間房子你不許租,住的地方我替你找,回頭跟我出去把話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在北京你就對林音動了心思,追到廣州來打她的主意嗎?不論你想幹什麼,得先過我這一關,絕對不許亂來!」

    等遊方鬆開手,陳軍的臉已經脹的通紅,連聲咳嗽說不出話來,也不知是遇到了老朋友激動成這樣還是因為別的原因。遊方又轉身沖林音道:「真巧了,他是我在北京認識的朋友,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林音:「我們早就認識了,原先在北京時,陳軍就經常到我的茶館來喝茶……前不久在網上又碰見了,還幫過我一個忙,陳軍正好要到廣州來工作,順便想租個地方住,我就帶他來看看。

    原來你們在北京也認識啊,那就太好了!」

    正在說話間,門鈴又響了,中介公司的張大姐又帶人來看房子。來者是一位二十出頭的姑娘,看年紀與遊方差不多,用好奇而毫不畏縮的神色打量周圍,並從屋子裡每一個人的臉上掃視而過,帶著略顯矜持的微笑,怎麼有點像下鄉視察工作的領導幹部?

    他的身材很勻稱,甚至有幾分健美,就是胸部……也許是挺胸的關係吧,視覺效果有一種非常醒目的飽脹感。臉上氣色很好,帶著少女健康的粉潤光澤,一雙丹鳳眼,眼角微微上挑顯得很有神采,沒有化妝,是個素顏的美人兒。

    張大姐一進門就說到:「你們都在啊,那就更好了,這位是小玉,她是來看房子的……這位是林音,就是房東,這個小伙是這裡的住客,還有個女大學生今天不在。」

    張大姐叫她「小玉」,遊方一聽名字就明白是劉黎說的人,暗中打量卻微微吃了一驚,心中暗道師傅可真會給自己找麻煩,這位肖瑜,分明就是從富貴豪門離家出走的大小姐!一位二十出頭的姑娘,孤身一人出門來到這種場合,在一群陌生人中卻大大方方毫不怯場。她身上穿的衣服乍看上去也沒什麼特別的,但的衣料非常的將就,裁剪的也相當合體,而且一律沒有任何商標的痕跡。

    普通人的衣服,比如襯衫,不論多高檔,左胸的位置一般都有品牌標記,有的很明顯有的不明顯,但都能看出來。假如不是商家生產的成衣,要麼是自己扯布縫製的,要麼是找專業的裁縫量身定做的,這在現代都市中已經很少見了,偶爾一、兩件衣服如此還不算太意外,從頭到腳都是這樣,就顯得很特別。

    肖瑜拎著一個挺大的旅行包,遊方沒有分辨出是什麼皮質,但是皮料相當好,半新不舊的,也沒有任何商家標記。他的眼睛賊啊,竟然看出這個旅行包是手工峰值的,針頭線角相當均勻精緻,商場裡的名牌精品店可買不到這種東西。

    如果說這人自己家就是開裁縫店的,衣服穿成這樣倒還說得過去,但這個半新不舊的旅行包透露出來的信息就耐人尋味了。很多人買個LV包包拎在手裡感覺檔次挺高,但還有一些人,已經不需要用名牌來襯托身份,日常用品只是根據自己所需而定制。

    更麻煩的是,這姑娘好像還會點功夫,看旅行包的包帶被拉伸的形狀,這個包應該挺沉,但肖瑜單手提著並不怎麼費勁。她的腿很直、很好看,往哪裡一站就能看出一點功底來,下盤很穩,似乎練過腿法。

    現在的大姑娘,沒事去練什麼功夫,難道色狼很多嗎?平時多練一練烹飪、茶道、指壓按摩不是挺好嗎?遊方倒不擔心肖瑜的功夫有多高,在他眼中頂多也就是個半吊子,無非練過幾天防身術或跆拳道設呢的。

    但這種豪門大小姐,離家出走跑出來透氣,以為自己是來到民間體驗生活,大驚小瓜好奇的地方很多,但是不習慣的地方肯定也很多,還帶有一種不自覺的心裡優越感,打起交道來很麻煩,會點武功更麻煩。師傅他老人家怎麼把這麼個活寶給引來了,還說讓自己照看並指點教導,遊方想一想就頭大。

    林音有些尷尬的對張大姐道:「這位陳軍是我的朋友,也是來看房的。」

    張大姐的語氣有些不滿:「你已經把房子委託我們中介了。」

    林音趕緊解釋道:「都是湊巧了,我先帶他來看看,如果滿意了,打算下樓就去中介打招呼。」

    這時候肖瑜說話了:「我已經在中介登記了,這裡收拾的挺乾淨,我很滿意,租下了!張大姐,我這就在合同上簽字交錢。」又衝林音道:「你是房東,如果想漲價的話,可以商量。」

    她竟然沒有理會房東與陳軍說的話,就是按照正常程序辦,林音已經把房子委託給中個而肖瑜是先到中介的,如果她看中了,房子就應該租給她。假如房東想趁機繞開中個或者找借口漲價的話,應該由張大姐去處理。她倒是見過世面的一個姑娘,但是說話做事有點太直,還當面問房東是不是想漲價?

    林音臉色一紅正要開口解釋,遊方拍著陳軍的肩膀趕緊插話道:

    「沒關係,沒關係,陳軍的情況我瞭解,他們單位有宿舍,就是暫時還沒騰出來。在我這裡湊合幾天就是了,何苦在外面另租房子,花那麼多冤枉錢呢?……陳軍,你說是不是?掙幾個工資也不容易,就不知道節約點嗎?」

    陳軍的一隻手被遊方扣住了脈門,肩膀被遊方帶著內勁的掌力拍個不停,只有咳嗽著點頭道:「我,我,我們單位確實有宿舍,在外面租房子就是圖個方便,這,這,這裡,還是租給這位小姐吧。」

    肖瑜扭頭沖張大姐道:「那我們回去簽合同吧,在這裡交錢也爾」

    張大姐打開了隨身的坤包:「你的證件已經複印登記了,合同我帶著呢,章都蓋好了,你簽字交錢就可以,按登記證件上的信息填寫。」肖瑜掏出了一本香港特別行政區的護照,就在茶幾上填合同、簽字、交錢。林音見此情景也不好多說什麼,仍然坐在一旁,以房東的身份告訴肖瑜:這裡有兩個衛生間,大衛生間是女士用的。房間裡有網線,自帶電腦能上網,平時也可以在廚房裡自己做飯,上網費用、煤氣水電另算,與其它合租者分攤,房子有什麼問題可以給她打電話等等。話說的很客氣,來租房的都是客人,沒必要得罪。

    陳軍早就被遊方拉進自己房間了,林音交代完外面的事情,又進來聊了幾句,問遊方道:「陳軍要在你這裡將就幾天,這張床勉強能睡得下兩個人,缺什麼東西嗎?」

    當然缺東西,這裡只有一個枕頭!遊方卻直搖手:「你就不必操心了,我一定會把他安排好的。」

    林音又勸陳軍道:「遊方說的不錯,你們單位既然有宿舍,那就等面天唄,找份工作掙錢不容易,一個月九百塊也不少啊,能節約一點就節約一點,你還沒成家呢,得為將來攢點錢。」

    陳軍只得點頭:「對,你說的太對了!」心中恨不得轉身把遊方給掐死。

    等林音走後,陳軍一把攥住遊方的衣領,低吼道:「小遊子,你也太不夠朋友了。當初在北京的時候我收留你,自己租兩室一廳讓給你一間住,連房租都不收。今天倒廣州來,你連房子都不讓我租嗎,到底啥意思?是不是見人家姑娘長的漂亮就想拉進來一起住,嫌我礙事啊,這個重色輕友的傢伙!我可聽說這裡已經住了個女大學生了。」

    遊方似笑非笑道:「色?你也好意思說這個字!友?我待會兒就掏腰包給你在附近的賓館包一個月的單間,足夠你慢慢找房子,怎麼樣,夠朋友了吧!……我倒是想問問你,大老遠從北京追著林音到廣州,究竟在打什麼鬼算盤?」

    陳軍:「你能來我就不能來!我還想問你在打什麼鬼主意呢?」

    遊方板著臉道:「我要是真有壞心眼,還能等到今天都沒事嗎?只不過是湊巧遇見,順便租了熟人的房子。

    陳軍:「我也是湊巧!湊巧聽說她在廣州有房子對外出租,湊巧我要來,就湊巧上門了。」

    遊方哼了一莫:「真巧啊!開奧運會你在北京,開亞運會你到廣州,是哪一國的選手啊?能不能實話告訴我,你來幹什麼?」

    陳軍眨了眨眼睛,嬉皮笑臉道:「實話?我就來看亞運會的,不行嗎?」

    就在這時有人敲響了房門,輕重相間三節為一拍很有規律,聽這敲門的聲音,好似受過這方面的專門禮儀教育,舉止不自覺中就帶有痕跡。只聽蕭瑜的身音在門外問道:「方便的話,能打擾一下嗎?」

    遊方打落了陳軍的手,整了整衣服站起身來,步履身姿甚是端正,表情嚴肅中不失隨和,整個人的氣質看上去莫名好似成熟了許多。

    陳軍看著他的背影都有點發愣,不知他唱的是哪一出?遊方來到門前,不急不緩的打開門,語氣禮貌而平和的問道:「您有什麼事嗎?」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2:42 PM

七十七章、新同居時代


  肖瑜微有些意外的看了遊方一眼:「請問你這兒有捲尺嗎,我想量一量床的尺寸。」

    遊方笑了,神情很是和藹:「你想買床墊?尺寸是一米九乘一米二。

    肖瑜噢了一聲,拿起手中的電話就報了這個尺寸,同時報了這裡的門牌號碼,她真的是在訂購床墊要人送貨上門。遊方又說了一句:

    「你要在這裡付款的話,現金無所謂,刷卡別忘了提醒對方帶移動叨s機。

    ……使用信用卡,可以通過銀行查詢戶主消費信息。」

    後面這句話表面上是在提醒她付款時注意,不要讓對方把金額刷多了,暗中卻是提醒她的家人可能通過銀行帳戶信息查到她的行蹤,因為肖瑜很可能是偷偷從家裡跑出來的。但這姑娘好像沒什麼反應,點了點頭:「謝謝啊!……你們再個男的,就想擠這張小床?」

    她看見陳軍坐在屋裡,居然對這個問題感興趣,有點好奇還有點吃驚的問了一句。遊方仍然很平和的答道:「他不住這裡,我有地方安排他,不會打擾你的。」

    等關上門,陳軍皺著眉頭道:「這丫頭挺個色啊,好像很有來頭的樣子。」

    遊方:「管她什麼來頭,就是一出來租房的大姑娘而已,你就少打主意了。」

    陳軍擠眉弄眼道:「我可沒興趣打主意,就是覺得你有點不對勁,剛才的樣子,讓我想起了中學班主任站在講台上說話。……假如你想泡妞的話,這種表現可不對,要不要我教你兩招?」

    遊方斥道:「少把話往我身上扯,剛才的事還沒說完呢,鬼才相信你來看亞運會。最近我在網上看見一篇博客文章,題目叫《想念他》,是不是出自你這個大情聖的手筆?」

    陳軍一愣,隨即驚訝道:「林音連這些都告訴你了,你們是什麼關係?」

    這回輪到遊方一把攥住陳軍的衣領了:「色狼尾巴終露出來了,還說看什麼亞運會,分明是蓄謀已久衝著林音來的!我與她沒什麼關係,她也沒告訴我這件事,是我自己偶爾在網上查到的,當時還納悶呢,是誰教了她這一招?」

    陳軍硬著脖子道:「我就是沖林音來的,又能怎麼樣,既然你與她沒關係,難道我就不能追她嗎?」

    遊方的手一緊:「你給我聽清楚了,我有個朋友是警察,特意叮囑我關照林音,別讓她被壞人欺負了!」

    陳軍:「警察,不會是中關村的謝警花吧?跑這麼遠都能管得著你?再說了,我也沒欺負林音啊,你看我是壞人嗎?」

    遊方差點沒給氣樂了:「請問陳大情聖,你什麼時候當過好人?」

    陳軍猶自嘴硬道:「我現在就是好人,浪子回頭還不讓嗎,我是真的喜歡林音,不是開玩笑。」

    遊方:「是嗎?三天前的晚上,我看見你去一家鬆骨館耍了,到廣州第一件事想的就是這些,還敢自稱浪子回頭?」

    陳軍苦著臉道:「我當時的想法是再瀟灑一次,從明天開始從重新做人,收拾心情健康向上。……嗯,不對呀,你在那種地方看見我,那你去幹嘛了?」

    遊方一鬆手:「我的想法和你差不多,就別提這茬了!……你如果就是想隨便玩玩,我勸你趁早死了這條心,去酒吧夜總會沒人管你,但不要禍害林音。她的遭遇你也應該清楚了,經不起傷害。」

    陳軍著急了:「我這次真的是認真的,在北京的時候我就說過,要我怎麼證明給你看?」

    遊方盯著他有考問之意,想了想半天道:「你沒必要證明給我看,只要看你自己怎麼做,我會盯著你的。……還沒吃午飯吧,走,請你去夜總會座座。」

    陳軍:「不去夜總會,別趁機下套勾引我學壞!」

    遊方給了他一拳:「不是你經常去的那種,跟我來了就知道了。」

    出屋時恰好聽見門鈴響,打開門是送貨的來了,還不止一撥,肖瑜幾個電話,訂購的東西真不少,連電腦都是組裝好送來的。下樓之後,陳軍很是驚訝的說道:「你新來的鄰居八成是個富家千金,睡棕床還要買床墊,而且不是普通的彈簧席夢思墊,是最新的記憶材料床墊,那種材質的枕頭都得上千,一個床墊至少上萬。剛才搬進屋的那些東西,都抵好幾年房租了,看她的樣子好像沒覺得有什麼,不顯山不露水的。」

    遊方:「你才看出來呀?也許人家根本沒當什麼好東西,還覺得自己屈尊遷就呢!倉促之間電話送貨,也只能買到這種檔次的東西了。」

    陳軍:「你早就看出來了?不愧是混潘家園的小遊子,眼力活就是賊啊!難怪會趕我走讓她住下,該不會是想釣空子吧?」

    遊方:「你傻呀,又不是沒混過,這種人就算是傻子也不能亂打主意,背後水深的很,你當她家裡人是吃素的?就算佔了點便宜,小心吃不了兜著走!」

    兩人來到宋陽的飯店,點了一道招牌菜松羊燉排骨外加一個小炒,再來一葷一素兩個涼盤,就著啤酒邊吃邊聊。說著說著,陳軍愁眉苦臉道:「小遊子呀,你是最瞭解我的,對付女人一向很有一套。

    可事一旦動了心,卻發現自己原來不會該戀愛,昨天我躲在街角看林音發傳單,既心軟又心疼,卻不知道該怎麼辦。」

    遊方試探著說道:「你想騙她容易,想追她卻難,她現在心裡只有李秋平,那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種精神寄托的象徵。」

    陳軍央求道:「你既然這麼瞭解,能不能教教我該怎麼做?」

    遊方笑了:「你這個大情聖,居然也有向我請教的一天,倒也可以教你,但你先把這瓶酒給吹了。」

    陳軍嘴對嘴灌下一整瓶酒,差點沒嗆著,臉都漲紅了,打了個嗝說道:「老弟,就別賣關子了。」

    遊方沉吟道:「我雖然沒淡過戀愛,但江湖疲門的喚魂術,略加變化也可以用在這種情況。」

    陳軍吃驚道:「喚魂術,她又沒撞邪!」

    遊方:「在我看來,和撞邪也差不多了。你想追她就得先幫她,幫她尋找她想找的人,漸漸找回自己的生活,你也會變成她要尋找的人。」

    陳軍眨了眨眼:「老弟,有點深奧啊?」

    遊方:「你又不是聽不懂,而且你已經在做了。但你注意點,先得到心再得到人,如果把順序搞錯了,我饒不了你!」

    陳軍低頭喝酒,臉越來越紅:「我就是這麼想的。」

    遊方:「那你自己呢?林音找回生活,你想想自己該幹什麼,既然是來真的,你可真不吃虧啊。如今成家過日子,最困難的就是買房,你倒好,一上手就有現成的兩套。」

    陳軍嘟囔道:「我又不是為這個,是真的喜歡她,雖然是個二茬子女人……」

    遊方一敲桌子打斷他的話:「這話你也好意思說出口,人家是二茬子女人,你算幾茬子男人,上千茬有了吧?別的不談,林音是我見過最純的女人之一,她如果真的喜歡你,你就等著享福吧,居家過日子的極品。不僅長的漂亮,會照顧人,還精通廚藝、茶道,家務活樣樣拿手。」

    陳軍舉杯擋臉,也不知是什麼表情。吃完結賬,他又問了一句:

    「小遊子,可是你自己說的,掏腰包在賓館給我租一個月的單間。」

    遊方無奈道:「算我欠你的,招待所行不?」

    陳軍:「不行,至少三星級以上標準,撫慰一下我受傷的心靈。」

    屠蘇放學回家,發現有新來的房客,是個比自己大三歲的女孩,她感覺挺高興,既然這間房遲早要租出去,還是租給女孩子比較好,遊方哥哥夜裡經常不在家,這樣自己也放心。她主動跑過去串門,還幫著肖瑜收拾房間,而肖瑜見到這個可愛的小妹妹也挺喜歡,有這樣的合租者是最好不過了。

    遊方回到家裡,簡直看不出這裡有「搬家」的痕跡,下午送來的東西已經全部收拾好了,連包裝箱肖瑜都讓送貨工人清理好全部拿走,她的房間也整整齊齊完全能住人。

    這天晚飯當然還是屠蘇做,遊方跟著一起吃。肖瑜聞著味道大概也餓了,推門出來問道:「你們自己做飯嗎?我如果也在這裡吃,得交多少餐費?」

    屠蘇有些為難的看了遊方一眼,遊方慢條斯理的答道:「這不是在家裡,也不是在餐廳,飯是屠蘇做的,但她不是誰雇的專職廚師,我也是搭伙蹭飯的。如果誰有空做飯,加雙筷子一起吃沒關係,你不會做的話,可以買菜、洗碗。……或者,你就專門請個傭人上門做飯吧。

    屠蘇則招呼道:「都是一起住的鄰居,你還沒吃飯,就坐下來一起吃吧。」

    遊方則半開玩笑半認真道:「那你今天就洗碗吧,不會連碗都不會洗吧?」

    肖瑜還真不客氣的就坐下來吃了,一邊點頭道:「今天我洗碗。」

    吃完飯,廚房裡叮咚咣當一頓響,聽的屠蘇心驚肉跳,遊方卻勸她不要進去,自己進廚房告訴肖瑜該怎麼洗碗。好不容易等碗洗完了,肖瑜有些懊惱的說道:「打碎的碗和碟子,我賠!」

    遊方則搖頭道:「特意賠錢倒不必,就是小區門外的超市裡買的,有空你買回來添上就是了。」

    屠蘇終於忍不住進來收拾殘局,肖瑜又皺著眉頭問屠蘇:「有沒有不傷手的洗滌液?」

    遊方則幫著屠蘇收拾碎瓷片,一邊提醒小丫頭別把手紮了,抬頭道:「想不傷手也容易,可以不用任何洗滌液,先用熱水沖一遍浮油,再用溫水洗。……如果在廚房裝一台專用熱水器,會方便許多。」

    第二天,肖瑜真的打電話找人送貨上門,在廚房裝了一台專用熱水器和一台消毒櫃。遊方這下可輕鬆了,每天吃完飯有人給洗碗了,原先這些活都是他幹的。

    又過了幾天,這天晚上遊方正在房間裡看書,有人輕輕的敲房門,一聽就是屠蘇的動靜,他笑著說了聲進來,小丫頭就推門溜了進來。屠蘇是來找他聊天的!聊起了新房客肖瑜,屠蘇眨著眼睛說:「遊方哥哥,你就別總讓小玉姐姐每天洗碗了,她這幾天打碎的碗碟加起來,廚房裡已經全部換成新的了。」

    遊方笑了:「就讓她洗吧,過幾天也就沒事了,多跑幾趟超市,自己也會注意的。沒看出來嗎,她根本不會幹家務活,連拿掃帚的姿勢都不對。這幾天她在和自己賭氣,已經和碗碟較上勁了。一個人出來住總得學著點,也不能總指望碰見你我這樣的鄰居,你說對不對?」

    屠蘇點了點頭,又好奇的說道:「遊方哥哥,我發現你這幾天也變了,變得好成熟好穩重。」

    遊方笑著反問:「什麼意思,我原先不夠成熟不夠穩重嗎?」

    屠蘇:「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是你對小玉姐姐的態度不一樣。」

    遊方:「有什麼不好嗎?」

    屠蘇:「也沒什麼不好,我形容不出來,總之不像平時的你。

    遊方忍不住伸手劍了她的小鼻子一下:「初次見面的陌生姑娘家,和我這大小伙住在一個屋簷下,沒必要嬉皮笑臉。……我和你就不一樣了,咱倆什麼關係呀?」

    屠蘇被逗笑了:「說的也對,是不一樣哦。」

    其實遊方對肖瑜也沒轍,劉黎特意吩咐不許他打肖瑜的主意,而且還要注意照顧、指點、教導,陌生同齡人之間很難辦啊。肖瑜的心理優越感肯定是有的,未必會把遊方這些人當回事,與她套近乎沒用,從一開始就要控制好打交道的心理態勢,一言一行都很有講究。

    遊方也不是很有經驗,這些日子翻讀吳老留給他的那些著作,回憶吳屏東日常中的一點一滴,在肖瑜面前有意無意模仿著吳老的言行舉止,給屠蘇的感覺當然不一樣了。

    這時房門又響了,屠蘇跑去開門,肖瑜也進來了,她是來「請教」

    遊方的,大大方方的說道:「遊方,我聽屠蘇說你在中山大學蹭課,怎麼個蹭法?我也想去。」

    遊方微微一笑:「那要看你是什麼目的了,如果想去玩新鮮的話,那就不必了。先從各個專業的課程表開始研究,想好要學什麼東西,然後給自己定一份課程表,堅持下來,這才是真正的蹭課,而不是逛公園。」說起蹭課他可是內行中的內行,將自己的心得體會都說了出來,最後開了句玩笑:「中午還可以在學校食堂打飯,具體怎麼辦,你再問屠蘇吧。」

    肖瑜還真的跑去蹭課了,每天與屠蘇一起上學放學,嘰嘰喳喳嘻嘻哈哈混的越來越熟,看上去很開心的樣子。遊方暗自覺得好笑,以肖瑜的出身和年紀,一定正在某個大學讀書,十有八丨九是國際知名學府,離家出走跑到廣州來蹭課玩,自己還覺得很有趣。

    新到來的同居生活若一直就是這樣,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麻煩很快就來了。大約過了半個多月,這天晚上屠蘇沒有回家做飯,遊方反而接到肖瑜一個電話,請他出去吃飯,不是什麼高檔飯店,而是街邊的大排檔。

    在一起住時間長了,肖瑜也跟著遊方和屠蘇一起去過宋老闆開的「夜總會」,對這種街頭大排檔以及普通市民的夜生活很感興趣。這天下課有點晚,她非要拉著屠蘇去逛街,走累了就在一條小街邊吃大排檔,一個電話把遊方也叫來,說是謝謝他上次在夜總會請客。

    地點在康樂園西門外的怡樂路一帶,遊方趕到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這處大排檔與宋陽就在自家飯店門外擺的不一樣,完完全全就是天黑後在路邊臨時經營,兩輛農用三輪豐拉來塑料桌椅與液化氣罐以及餐具等,賣的是粉腸、魚皮、魚蛋串等特色小吃。

    遊方通常不喜歡在街邊的小攤吃東西,一來不頂飽,二來也不太衛生。看肖瑜的樣子也不像來正經找飯轍的,就是覺得好奇有意思,想體驗一下。

    遊方嘗了幾口粉腸,覺得味道還不錯,用料也算乾淨,就多要了幾樣小吃,塑料碗、塑料碟擺滿了一桌。

    小吃攤不大,臨時搭成的灶台兩邊各有兩張桌子,遊方他們旁邊的那桌坐著三個青年男子,其中一人留著半長髮,好端端的頭髮恫成一縷一縷的雜色,乍看上去像雞毛撣子,另一人明明是不熱的天氣卻穿著緊身背心,帶著很晃眼的金鏈子,最後一個人大晚上還戴著墨鏡,也不怕走路撞電線桿子。

    戴墨鏡的顯然不是瞎子,坐下後看見了旁邊肖瑜和屠蘇兩個美女,自以為瀟灑的衝她們吹了聲口哨,另外兩名同伴很放肆的笑了。遊方注意觀察兩個女孩的反應,只見屠蘇好像根本沒聽見,仍然嘟著小嘴吹氣吃魚丸。

    遊方很滿意,這小丫頭出門已經變得沉穩許多。再看肖瑜也是毫無反應的樣子,只是嘴角有一絲淡淡的嘲笑之色。至於遊方自己,只顧著觀察身邊的美女了,連看都沒看那邊一眼,彷彿那幾人就是不存在的空氣。

    遊方自稱江湖混混,但他可不是什麼熱血街頭小混混,為這麼點小事犯不著計較,也更沒必要教訓對方來顯示男子漢氣概,只是對兩位美女微微一笑。

    那幾人吃飽喝足之後卻不結賬,大大咧咧的揮手道:「老闆,賬先記上,下次一起算。」

    遊方冷眼旁觀,心裡很清楚,他們連多少錢都沒問,這種小吃攤也沒賬單,下次怎麼算,分明在吃霸王餐。擺小攤的是一對五十多歲的夫婦,穿著老式卡其布工作服,是過去工廠裡發的那種,晚上出來擺大排檔顯然就是討個生計而已,聞言卻敢怒不敢言。

    那夥人應該是附近一帶的地痞無賴,而且是最下作、最底層的那一種,吃霸王餐吃到這種地方來了,看他們的樣子與小吃攤老闆的反應,肯定不是第一次了。他們自以為欺人得意,如何可惡且不論,卻不知對自己、對他人都有潛在的危險。

    老實人被逼急了,說不定也會忍不住發作的,就看怨出積累到什麼程度了,或者情緒受偶然因素的影響而突然發作。就說老闆手邊那一鍋炸魚丸的熱油,衝動之下若突然潑到那伙地痞身上,絕對是重度燙傷,而潑人者也是重傷害罪。類似的事丨件,不是沒有發生過。

    小吃攤的老闆盯著那一鍋熱油,帶著侵略性的意念卻集中在三個地痞身上,遊方敏銳的神識感應到了,略一轉念就猜到老闆可能在想什麼。但那位老闆也只是在心中想想而已,理智決定了他不敢那麼做。

    旁邊的其他食客沒有注意到這些細節,但事情到此還沒完,三個人起身後,雞毛撣子剔著牙走到灶台旁邊道:「老闆,今天菜做鹹了,來幾瓶礦泉水簌簌口。」

    老闆小聲道:「我們這裡只有啤酒和可樂,沒有礦泉水。」

    雞毛撣子:「沒關係,我自己買,賬等著下次一起算。」說完話逕自伸手到老闆裝錢的小木盒中,拿起了兩張十塊錢的鈔票,這下其他的食客也看出來他們在幹什麼了。

    隔著灶台,那邊桌坐的是四個中大的男生,當即有人站起聲來高聲斥責道:「哪有你們這麼不要臉的?吃飯不給錢,還帶搶錢的嗎?」

    幾個地痞陰陽怪氣道:「喲,是一夥臭學生管閒事啊?你們那隻眼睛看見老子不給錢呢,記賬!老闆,你說是不是?……呀,還跟我挽袖子,是不是骨頭癢癢了?」

    大學生中還真有脾氣爆的,當場就要上前理論,一邊還朝同伴喝道:「老五,打電話,把在宿舍的全叫來!」

    擺攤的夫婦趕緊攔在兩伙人中間,丈夫勸大學生道:「謝謝了,誤會而已,千萬別動手!」妻子則對地痞直擺手:「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你們快走吧,我們還要做生意呢!」

    遊方他們在幹什麼呢?只見肖瑜一臉怒容,重重一拍桌子就想起身,不料遊方的動作更快,閃電般的伸手一掌拍在她的肩頭。內勁侵入,肖瑜的手臂軟軟的落下,沒有拍出響來,身子也一軟沒有站起來。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2:42 PM

七十八章、你會演戲嗎


    肖瑜既震驚又震怒,遊方輕飄飄的一隻掌,竟然拍得她半邊身子發麻,半天動彈不得,此人身懷絕技啊,住在一起這麼久竟然沒看出來!另一方面,既然遊方身懷絕技,卻眼睜睜的看著一對可憐的老夫妻受流氓地痞的欺負,連吭都不吭一聲,還不讓同伴動手,這算什麼人?

    等那一陣麻酥酥的感覺消失,肖瑜緩過勁來,三個地痞已經丟下幾句狠話悻悻而去,幾名大學生也被小吃攤老闆攔住沒有真動手。她向遊方怒目而視:「你什麼意思?」

    遊方面帶微笑看著她,語氣平和:「這張塑料桌受不了你一掌,剛才拍實了非碎不可,這一桌碗碟也都得打翻,抱不平不是這麼打的。

    ……你也看見了,那兩口子根本不希望有人在這裡打架,你是想幫人呢,還是想害人呢?」

    肖瑜柳眉一豎:「打壞了東西,我賠!」

    屠蘇弱弱的說道:「小玉姐姐,不是這麼回事,人家的生意還做不做了?……就算遊方哥哥能打得過那幾個壞蛋,今天教訓他們了,也不能天天在這裡看著。那些人吃了苦頭,回頭拿這對夫妻出氣怎麼辦?你今天為這對夫妻出頭打架,但人家還要天天在這裡做生意啊。」

    遊方暗挑大拇指,屠蘇越來越懂事了!肖瑜也回過味來,點頭道:

    「有道理,那你說應該怎麼做?」

    屠蘇一攤小手,可憐巴巴的說:「我不知道,也沒那麼大本事,你問遊方哥哥。」

    肖瑜又衝遊方道:「你能有什麼辦法,就在這裡乾坐著,那些人早就沒影了!」遊方不說話,只是看著肖瑜,看得她有些發毛,又喝問一句:「這麼盯著我幹嘛,不認識嗎?」

    遊方淡淡的問道:「小玉,你真的想管閒事?」那好,待會兒跟我走一趟,我教你怎麼管。」

    屠蘇在一旁道:「遊方哥哥,就不要帶小玉姐姐一起去吧?你也要小心!」

    肖瑜斷然道:「幾個不入流的撲街仔而已,就是我要管閒事,帶著遊方一起去。」

    遊方微微苦笑:「屠蘇,你先回家吧,小玉恐怕晚一點才能回去,我辦完事直接去上夜班。……吃飽了嗎?……現在就走,乖,聽話。」

    屠蘇有些不放心還有些不情願,但還是聽話回家了。遊方卻沒有要起身的意思。肖瑜不耐煩的催促道:「你還坐在這裡不走?」

    遊方不緊不慢的答道:「你剛才沒聽見他們幾個吃飯時說的話嗎?

    要找牧師組隊比,當然是進網吧打遊戲了,那種地方人多手雜,不好施展拳腳也容易誤傷。……時間還早,著什麼急?做事情首先要學會磨性子,該等的時候一定要等,事先想清楚,出手時不能猶豫。……再說了,打架之前不得填飽肚子呀?不能光生氣不吃飯。

    ……老闆,再來兩份燴面。」

    遊方一人吃兩盤燴面,肖瑜坐在一旁瞪著他吃,突然眉頭一皺,小聲問了一句:「你不是怕給這對夫妻惹麻煩嗎?但那三個傢伙在這裡見過我們,素不相識去打架,他們會怎麼想?」

    遊方滿意的點了點頭,適時誇讚道:「很好,你考慮太對了,這些事就應該先想清楚!」然後又恨突兀的問了一句:「小玉,你會不會演戲?」

    肖瑜一怔,隨口答道:「我在英國學過舞台劇。」

    遊方一笑,順勢追問:「你讀的是什麼專業,怎麼還學舞台劇?」

    肖瑜:「國際金融,但是輔修課程與社團活動花樣很多,學舞台劇有什麼好稀奇的?……你別想套我的底細,我是不會告訴你的。」

    遊方笑意更濃,神情卻甚是寬和:「你若不想知道讓我知道出身來歷,剛才那幾句說的已經太多了。」

    肖瑜瞇了瞇丹鳳眼,有些狡檢的反問:「你怎麼知道我說的是實話?」

    遊方沒有與她糾纏,擺了擺手道:「會演戲就好,我說個劇本,你記一下台詞,自己也可以根據需要臨場發揮。那邊有商場,待會兒買件新衣服套上,十幾塊錢的文化衫就行。」

    在珠江邊的大道北側,僻靜的樹影下,遊方掏出了兩塊蒙面的紗巾,自己戴好一塊,將另一塊扔給了肖瑜。

    肖瑜微微一撅嘴:「為什麼你戴紅巾,讓我戴黑巾?」

    遊方:「你的皮膚好,黑顏色更配。」

    肖瑜:「襯膚色?都蒙上了!」

    遊方:「你自己心裡知道啊。」

    肖瑜笑了笑,還是將黑巾蒙上了。

    雞毛撣子、金項鏈、墨鏡這三個人從網吧出來,溜躂到珠江邊,站在江堤上,面對著珠江撒尿一邊哼著小調。剛剛拉好褲子,就聽背後不遠有個姑娘的身音,抑揚頓挫宛如在念話劇對白:「哥——!就是他們三個——!上次在網吧調戲——我!」

    聽上去還挺押韻,遊方也不敢樂,這戲演得也忒假了。假就假吧,反正就是這麼個意思,遊方也學著肖瑜的腔調,挺胸提氣發聲道:

    「好大的——膽子!欺負我一、妹子!瞎了狗眼——珠子!」

    三人轉身被嚇了一大跳,等看清來人卻笑了,撇著嘴端著胳膊,走過來笑不懷好意道:「哎呦,蒙面大俠耶?」、「這妞身材好正點,大半夜送上門讓咱們樂一樂嗎?」、「嗷!唔——」

    最後一聲是怎麼回事?肖瑜可不囉嗦,見幾人一臉猥瑣的走到近前,立刻就動了。只聽「啪」的一聲脆響,走在最前面的雞毛撣子左臉上被抽了一記,留下了半個清晰的鞋底印,隨即快速腫了起來,原地轉了半圈,眼冒金星連北都找不著了。

    遊方暗自搖頭,立地起腳用鞋底抽人耳光,動作看上去很瀟灑卻華而不實,習練腳法時可以如此伸展筋骨,格鬥中卻不能亂踢。假如對方是真正的高手,這個姿勢破綻太大了,往前縮肩一進步欺到腿內側,就能讓她失去重心,且含身的要害幾乎都是空門。

    但是對付這幾個小地痞倒是很好用,而且顯得很是威武潑辣。

    另外兩個地痞見這姑娘竟然敢踢人,驚吼一聲,惡狠狠的撲了上來。遊方也閃身上前卻不動手,只是在一邊提防肖瑜失手吃虧。事實上也用不著他動手,肖瑜三下五除二,已經將三個大男人踹倒在地,撫手問道:「哥,現在怎麼辦,廢了他們嗎?」

    遊方戴紅巾,一向愛唱紅臉,搖頭勸阻道:「他們還年輕,要給改過自新的機會,下次再犯再廢不遲。……先問問他們都幹過什麼壞事,我這人既往不咎,太久遠的就不必提了,就說最近這幾天的。」

    肖瑜上前抬腳又是一頓踹,連遊方都替三個傢伙打了好幾個冷戰,只聽肖瑜吩咐道:「起來,都坐好了,把最近一個星期干的缺德事都交代清楚!」

    這三叮x傢伙哆哆嗦嗦還真就交代了,包括三天前在公交車上吃女人豆腐以及今晚在大排檔吃霸王餐,等等……。肖瑜呵斥道:「你們給本姑娘記住了,這些壞事,如果再敢犯一件,下次直接廢了你們!」

    遊方則「語重心長」的勸道:「你們做的這些破事,自以為很拽嗎?這樣下去,不僅害人,遲早也得把自己廢了。

    已經廢了一半,再不好好治治,就無可救藥了!」

    肖瑜一指遊方道:「我家少爺盯上你們了,今天是好心,下次可就說不定了。」這一句話事先的「劇本」裡可沒有,是肖瑜臨場發揮加上的,說完之後,兩位蒙面人沿江堤揚長而去,很快消失於夜色中。

    一邊走,肖瑜問道:「遊方哥哥,我把他們打成那樣,你說,還有人能認的出來嗎?」她不自覺中已經與屠蘇一樣稱呼遊方,其實她與遊方同歲,只小了不到一個月。

    遊方笑道:「只看臉的話,一個星期之內,恐怕連親娘都認不出來了,但是沒關係,他們能認識自己就行。」

    肖瑜咯咯笑了,笑聲越來越開心,好半天也止不住。遊方也很想陪她一起哈哈大笑,但想起劉黎的叮囑,還是作出教導者的樣子,收起笑容歎息一聲道:「小玉,你覺得很好笑嗎,我怎麼笑不出來呢?……這種事,還是不要遇上的好,你說呢?」

    肖瑜止住笑聲,想了想道:「嗯,這種事的確應該越少越好,但是遇上了,就得解氣!」

    遊方沉吟道:「不能只顧著自己解氣,你想幫人也得會幫,否則反倒可能在害人。」

    肖瑜又嗯了一聲:「屠蘇也是這麼說的,謝謝你們,我今天又學了一招。」

    遊方沒說不用客氣,轉而問道:「解氣也得看情況,今天對付三個小地痞倒無所謂,但換一種場合也這麼做,就太冒失了,弄不好自己會吃大虧,尤其對你這種女孩子來說更危險。以身犯險,從來就不是和誰賭氣的事情。……你的身手不錯,都練過什麼功夫?」

    肖瑜:「空手道、跆拳道,都是專業教練教的,還有蔡李佛,是我在香港的時候請師父學的。」

    遊方:「難怪招式這麼雜,你的功底很好,動作到位也很協調,但是混雜了競技、表演與格擊的技巧,遇上高手一定會吃虧的。比如剛才用鞋底抽人耳光的那一招,看上去很瀟灑很威風,假如在舞台上效果也很好,但只要格鬥經驗豐富一點,不用太高的功夫,都能趁機制服你。」

    肖瑜:「那麼輕鬆嗎?來,我們拆解一下。」

    遊方搖頭道:「不用拆解,你注意看我的動作就行。」

    說著話他貓腰一縮肩突然向前一竄,右腿一趟隨即站直,簡簡單單、幅度很小速度非常快的一個動作,連手都沒動。然後很嚴肅的說道:「只要對方能反應過來,像我剛才這麼做,動作不必比你更快,力量不必比你更大,你卻很危險。……你平常與人對練時,不會有人出這種招數,但是到了外面碰上歹人,可就說不定了。」

    肖瑜的臉止不住的發燙,剛才那個動作確實沒法去實際拆解,假如她左腳站立,起右腳企圖以鞋底抽耳光的話,遊方一貓一竄、一趟一站,等於用右膝頂在了她的左膝內側最脆弱的位置!同時用左肩撞在了她的下陰丨部位。這一招既簡練又實用,而且陰損危險,練拳時沒有對手會用。

    肖瑜吶吶道:「遊方哥哥,你是高手,平常能不能教我幾招?」

    遊方微笑道:「有空的話可以教你,不必學什麼新東西,就是你以前練過的功夫,真用起來都有什麼講究?不能形成壞習慣。

    「但你要注意磨磨性子,否則習武不是好事,不僅不能防身反而容易惹禍。」

    肖瑜很高興的點頭:「多謝游大俠,我先叫你一聲師父了!」

    遊方:「師父倒不必叫,其實也用不著,我又沒有教你什麼新功夫。……你是香港人,在英國讀書,為什麼離家出走到廣州?」

    他直接開口點破了這件事,肖瑜倒也沒有否認,略有些躊躇的答道:「我小時候經常聽大人講闖蕩江湖的故事,心裡可羨慕了。可是等我長大了,爸媽卻要送我到英國唸書,什麼事情都得管著,我覺得太悶,一生氣,就……」

    遊方聞言不禁想起了一部電視劇《武林外傳》,這姑娘很像劇中的郭芙蓉啊,他笑著反問道:「你以為這就是闖蕩江湖嗎?」

    肖瑜:「我也不說不清啊,但今天找到一點感覺了,你說呢?」

    遊方感慨道:「其實你錯了,江湖不在於大排檔,也不在於小流氓,這僅僅是市井江湖而已。北大、中大是江湖,牛津、劍橋也是江湖,那些高樓大廈寫字間一樣也是江湖,只要你能闖蕩明白。……很晚了,你回家吧,否則屠蘇會擔心的,我要去值夜班了。」

    「遊方哥哥,你值夜班,一個月工丨資多少錢?」肖瑜突然問了一個很感興趣的問題。

    遊方:「你對你的來歷保密,我也對我的經濟問題保密。」

    劉黎交給遊方的任務,他完成還算不錯,就是暗暗有些擔心,不知道這姑娘的家裡人什麼時候會找上門來,同時對她的來歷很好奇,但是肖瑜卻什麼都不肯多說。

    這段時間,倒是忙壞了另一個人。陳軍是個玩電腦的高手,幫著林音在網上尋人,平常還總幫她上街發傳單,自稱在廣州地方很熟。

    林音當然不會反對有人幫她找李秋平,就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怕耽誤陳軍的工作,還不時問他單位的情況。

    陳軍為了圓謊,一咬牙真的找了一家網絡科技公司上班,專業倒是很對口,工作對於他來說也很輕鬆,應聘時只有一個要求,一定要有單身宿舍。

    遊方曾經擔憂的事情終於發生了——林音手裡的積蓄花完了,屠蘇按遊方的囑咐提醒過她,林音一度有所注意。但是最近陳軍一「幫忙」,尋人的費用陡然增加,林音除了最基本的生活費,手頭實在沒有餘錢了。陳軍當然察覺到了,卻什麼也沒說,默不作聲的自己墊錢幫她打廣告、印傳單。林音感覺這樣很不對勁,終於找了個機會,試圖婉言謝絕陳軍的好意。

    不料陳軍卻乘機勸道:「你可以幫你找人,並不耽誤多少時間,而你也有時間,自己為什麼為什麼不去找一份工作呢?有了更多的經濟來源,接觸更多的社會關係,找人不是更方便嗎?」

    陳軍雖不如遊方對江湖門道那麼精通,但畢竟也是江相派出身並不白給,他沒勸林音不要再找李秋平,反而與她商量怎麼找更好。林音動心了,卻很為難的說:「可是我不會做什麼,原先只會在學校教英語。」

    陳軍一拍大腿:「前幾天還有朋友問我,能不能幫忙找一個中學英語代課老丨師,工丨資好商量,帶兩個班加起來每週十節課,就是要盡快。真是太巧了!」

    巧什麼巧,陳軍蓄謀已久,這段時間將廣州有什麼中學要請英語老丨師的情況,摸的比教育局還清楚,就等著林音遞出這句話呢。陳軍果然幫林音介紹了一份工作,在一家私立中學教初中英語,原先的老丨師恰好休產假了,需要臨時找人代課。

    時隔三年多再次走上講台,林音亦些生疏了,但漸漸找回了感覺。

    她是個做事很認真的人,從她尋找李秋平這件事就可以看出來,備課認真、講課認真、人長得漂亮脾氣又好很有耐心,很快就受到學生們的歡迎。林音自己也覺得很開心,不知不覺中心境開朗了許多。

    還有一個變化也是在不知不覺中發生的,林音原先的想法是以尋人為主,「業餘」時間去代課。但等到真的工作了一段時間,她已經是以教書為主,只在業餘時間尋人了。至於陳軍,仍然「一如既往」

    的幫助林音尋找李秋平,兩人的關係是越來越親近了。

    林音很感激他,偶爾聽陳軍在遊方面前抱怨單位食堂的飯菜難吃,就請時常請他到自己家來吃晚飯。林音的廚藝堪比專業水準,遊方見此情景,也瞅準機會厚著臉皮,拉著屠蘇與肖瑜一起去蹭飯。屠蘇能幫忙打下手順便學習做菜,肖瑜也終於學會安全的洗碗了,五個人坐滿一桌說說笑笑很是熱鬧。

    一切看上去如此順利美好,林音在中學帶了兩個月的課,肖瑜住下三個多月了,遊方練劍也日漸精深。就在學校放寒假前夕,遠方的一場意外卻突如其來。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2:43 PM

七十九章、畫影


    林音在女錦中學教書教的很不錯,學生以及家長們的反饋意見都很好。這學期快結束的時候,校長找她談話了,希望新學期繼續聘用她,並且可以簽訂正式的勞動合同,問林音自己是什麼意見?林音有那麼一瞬間的猶豫,但還是很高興的點頭了。

    這是喜事啊,陳軍很快就告訴遊方了,當然要慶祝一下,怎麼慶祝呢?還是一起吃頓飯。

    這天是星期六,一大早肖瑜拉著屠蘇去買菜,想吃什麼好的自己買,到時候讓林音做。陳軍拉著遊方去狂商場去買酒,林音家裡只有茶不備酒,想喝什麼酒也得自己買,順便再給林音買份禮物恭喜一下。

    肖瑜買菜,林音做菜,屠蘇在廚房幫忙,遊方與陳軍只需在廳裡等著動口不必動手。中午時分終於開席了,大家彼此說著祝福的話,氣氛很是輕鬆愉悅。林音已經很久沒有這麼高興了,臉上總是帶著微微的笑意。

    遊方卻在陳軍的眼神深處讀出了一絲無奈,這位曾經的情聖迄今為止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但是最後一步始終無法成功的邁出去。林音並沒有忘記李秋平,至少她沒有放棄尋找還在等他回來。對於伴侶來說,這是可貴的,但對於陳軍來說,這是可悲的。

    陳軍已經無限接近於林音的芳心,彷彿觸手可及,可惜就差了那麼一點點,需要上帝給他創造一個機會伸手,將林音輕輕攬入懷中。

    ——上帝沒來,但是警察來了。

    這頓放剛剛吃完,屠蘇與肖瑜在廚房收拾,林音在客廳泡茶,門鈴響了,來的是三位穿制服戴大蓋帽的警察:分局警官吳克紅與一位女同事,還有本轄區派出所的片警。

    他們是來向林音瞭解情況的,距離抓住易三已經三個多月了,不是警方效率低,易三交待是一個團伙大案,涉及三年時間內全國很多地方的案件,需要各地警方協查、取證、確認。至於易三設局詐騙林音未遂,只是其中一個不足道的小線索,假如不是林音與李秋平的特殊關係,警方甚至不會來找她。

    現在不僅是林音想找李秋平,警方更想抓住狂狐,而且動用了國家機器的力量,使林音的尋人之舉徹底失去了意義。

    謝小仙早就打過招呼,吳克紅對林音的態度還算客氣也有幾分同情,沒有為難她,只是公事公辦,請她單獨談談。吳克紅問話,同行的女警做筆錄,告知林音談話全過程都將錄音。林音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本能的感覺與李秋平有關,忐忑不安的將兩位警官請進了書房。

    遊方自然心中有數,屋子裡另外三個人卻不明所以,圍住那位領人上門的派出所片警問情況。警方將在週一對李秋平發出全國通緝令,李秋平的秘密身份如今已不再是秘密,片警將自己的瞭解的情況告訴了他們,雖然不是很多,但已足夠令人震驚!

    屠蘇與肖瑜是目瞪口呆,而陳軍的神色十分複雜,什麼滋味都有了。他也算老江湖了,李秋平的古董商身份以及離奇的失蹤,陳軍猜測過各種可能,今天警方的話不過是印證了他的一種猜測。他不知是該竊喜還是該歎息,心裡明白林音一定會很難過,也清楚自己的機會終於來了。

    在這種時候有這種想法,似乎有些不厚道,但是陳軍還是忍不住要想,同時是真的擔心林音。遊方瞟了他一眼,大概也猜到他在想什麼。

    吳克紅想在林音這裡找到李秋平失蹤的線索,當然是做無用功,只要稍有點眼力,都能看出林音對這一切根本毫不知情。突如其來的消息反倒讓她懵了,半天說不出話來只是嘴唇發抖。幸虧今天的林音已經堅強成熟了很多,假如換成幾個月前,她非得崩潰不可。

    吳克紅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最後對林音說了一番話:李秋平同時擁有古董商與犯罪團伙頭目的身份,目前偵破的案件都是近三年之內的,林音如今居住與出租的兩套房子,是三年前購入,而且是直接以她的名義購丨買,尚無證據證明是違法所得,在法律上仍然屬於她本人。

    林音根本就沒聽明自吳克紅在說什麼,只是咬著嘴唇木然的點頭,吳克紅又提出要求,希望檢查一下這所房子,看看能否發現尋找李秋平的線索,林音仍然是點頭。

    這套房子裡的陳設非常簡單,如果有李秋平的線索,就算林音沒有發現,遊方也早就找到了,警察也只是走個程序,最終一無所獲的走了,臨行之前留下聯繫方式,囑咐在場的眾人如果有李秋平的消息,請立即聯繫警方。

    警察走後,緊咬嘴唇的林音終於堅持不住了,低下頭、摀住臉,坐在那裡不住的哭泣,卻盡量壓抑著不發出聲音來。陳軍走進書房站在她旁邊,一手輕輕放在她的肩上。肖瑜與屠蘇也想去安慰,卻被遊方用眼神阻止了。

    遊方走過去順手帶上了書房的門,剩下的事情就交給陳軍吧,沒有人比他更適合安慰此刻的林音。興高采烈的聚餐以種方式收場,事先誰也沒想到,但遊方清楚該來的總會來的,他早就在等這一天。

    走的時候看見一幅畫放在茶幾上,它原先掛在客廳裡,剛才警察檢查牆壁時摘了下來,李秋平三年前留在這裡的贗品之一。警察進門之前林音在正在泡茶,茶幾上有水,但由於是茶色的清漆,看的不是很明顯,警察隨手就把畫放在上面,現在有一片地方已經被浸濕了。

    這是一幅落款為元代山水大家黃公望的《淺春山居圖》,畫風非常像,但一看就是假的,甚至不需鑒定就知道是現代人的仿品,因為宣紙是新的。茶水會在宣紙上留漬,一開始是淡黃色,時間久了就會發黑,剛染上時清理起來還比較方便。

    遊方順手就把這幅畫拿走了,打算處理乾淨再拿回來,倒不是對這幅畫有什麼感情,純粹是冊門家傳從小養成的習慣。在小區門口超市順手買了幾樣東西,簡單加工一下可以處理畫作,雖不是很專業但也用不著太仔細,這畢竟不是一幅真正的古畫。

    回到家中,遊方拿來熱水、冷水、少許澱粉和幾個盆,就在躲在房間裡關上了門。見他面無表情的樣子,料想心情也不會太好,肖瑜與屠蘇沒有打擾,也歎息著到房間裡說話去了。

    不必重新裝猿,簡單的將表面的茶水漬處理乾淨,展開在手中晾畫,遊方很自然的仔細打量這幅贗品,感覺微微有些驚訝。

    字畫的贗品或者說仿品一般有兩類:一類是照著真品臨摹,假如知道真品所在,摹品顯然就不是真跡。很多學習國畫者都是從臨摹開始的,摹品一般不能算贗品,除非刻意做舊不留臨摹者的題款,而且真品的存在不為外人所知。

    另一類是根據某位名家的畫風自行創作,偽造題款與印章然後做舊。更高明、成本也更高的贗品甚至直接用古墨在古紙上作畫,非大手筆不能為也。還有一種贗品最特殊,用古代某位不知名畫家的作品,添加偽造的印章與題款,變成同一時代風格相近的名家作品,這是最難鑒定的。

    字畫的鑒定與其他的古董不太一樣,自成一套體系,而且大凡古畫,幾乎都是自古流傳,出土的極少,大多帶有裝被修復的痕跡。材質的鑒定,有時可以借現代儀器幫助鑒別年代,但筆法、畫風、題款、印章的鑒定基本上就是依靠複雜的眼力活。

    當然了,偽造一幅在行家眼中可以亂真的名家古畫非常難,成本也很高。潘家園那些古畫贗品,在內行人看來顯然是太假了。

    遊方手中這幅畫顯然是一幅現代人的摹品,直接畫在新的宣紙上沒有做舊,但遊方對它所臨摹的真跡卻沒有印象。而且此人模仿的水平非常高,簡直可以去偽造不錯的贗品,但是題款與印章、紙質卻明顯表明它是現代摹品,有點浪費「才華」了。遊方有些驚訝,不自覺中就動用神識去仔細感應。

    遊方這段時間每夜堅持練劍,與他對練的秦漁在神識感應中幾乎已與真人無異,這也說明遊方的元神所見、所觸之精微敏銳已不亞於尋常五官,神識之玄妙、強大更上一層,假如此刻再遇張流冰,不用裝腔作勢也是「高人」了。

    國畫不比其他器物,畫作本身只是極薄的一層宣紙,輕飄飄幾乎沒有份量,材質的物性很微弱,就算是遊方,以神識感應還不如憑眼力鑒定。但他展開神識至最細微精妙處,卻倒吸了一口冷氣,感應到淡淡的山水縱逸之氣透出紙面,彷彿畫中是真正的山水,他感應到了置身止,水中的地氣!

    此氣息非善微弱同時也非常清晰,假如換成一個月以前的他,也是感應不到的。遊方的腦海中冒出了三個字、一影子畫。

    所謂影子畫是古玩界術語,指一種不是贗品的贗品。有人恐怕難以想像,本身就極薄可以透光的宣紙,在裝猿大師手中還可以揭出好幾層,手段巧奪天工。最表面的一層當然是真品原作,下面浸染同樣墨跡的幾層稱為影子畫,重新襯上底層宣紙裝被後,一幅古畫可以變成好幾幅。

    但遊方手中這幅畫不是普通的影子畫,他甚至從來沒見過這種東西。它是將臨摹好的贗品揭層,以它所臨摹的真跡為襯,贗品最表面那層,被在了真跡上!

    神識中那種奇異的感應,是傳世名家古畫才會具備的。

    畫中山水數百年來經過歷代人的觀賞詠歎,共同賦予它一種靈性,彷彿帶有真正的山水地氣。古畫這種東西,就是這麼特別!

    而山水畫與塑像等其他東西不一樣,以薄薄的一張宣紙承載百里止,川,其靈性感應非常微弱。一般都是相當高妙的作品,在傳世中給觀賞者的精神震撼很大,否則很難感應到。

    有很多癡迷於字畫鑒賞的大行家,根本沒有掌握神識,但是見到一副傳世的山水名作,仍然有置身於畫中山水的感覺,這是一種精神共鳴的境界。而遊方此刻根本沒看見真跡,純粹就是憑神識的精微感應。

    ——此二者殊途同歸,但情況也有所區別。

    這幅畫,在揭裱的那一層現代摹品之下,內襯的十有**就是黃公望《淺春山居圖》真跡。林音那裡還有兩幅畫,一幅是王時敏的,一幅是董其昌的,假如都是這種真跡,那得值多少錢?

    遊方一瞬間突然明白了狂狐的用意,這三幅畫不是留給林音的,而是李秋平自留的退路。假如有一天遭遇變故,「生意」做不下去了,廣州這兩套在林音名下房產是退路之一。但是房子目標太大並不保險,可以把這三幅畫拿走,足夠狂狐悄聲匿跡退出江湖,其價值比兩套房子高多了。

    想確證的話,只需將裝裱好的「影子畫」表層重新揭下來,但遊方沒敢動手。這可是字畫裝裱方面難度最高的頂尖工藝了,一不小心就會把下面的古畫給損壞了。就算是裝裱大師,也要在各種工具準備齊全的專門工作室裡才能進行。

    神識有所感應,又想明白狂狐的用意之後,已經不需這樣去確證,除非想拿古畫去賣錢。遊方不禁又在考慮另外的問題,告不告訴林音?——假如不告訴她,怎麼處理這幾幅畫?假如告訴她,又會給她的生活以及與陳軍之間的微妙感情產生怎樣的影響?

    還沒等他想明白,電丨話突然響了,竟然是陳軍打來的。他怎麼有空在這個時間打電丨話,遊方很納悶的拿起手丨機,只聽陳軍語氣低沉道:

    「你能不能過來一趟,有事找你商量,林音又出事了。」

    遊方一驚:「你就在旁邊看著,怎麼能讓她出事?」

    陳軍:「不是林音本人,是她在湖南的父親出事了,唉,怎麼都湊到一起了!」

    遊方他們走後,陳軍一直在勸慰林音。心目中李秋平的形象以及對他的期待已經粉碎,正是她最需要安慰,情感也最需要有所依靠的時刻。陳軍好不容易拉開了她掩面的雙手,幫她擦拭臉上的淚水,不知說了多少溫柔暖人的話語,一隻手已經輕輕摟住了她的肩膀,眼看就可將這個猶在微微抽泣的美人兒順勢攬入胸懷。

    偏偏在這個時候,林音的電丨話響了,一看屏幕是她湖南老家的座機號碼,是她的母親打來的,在電丨話裡一邊說話一邊哭泣。這母女兩人,相隔千里,竟在同一時間哭泣。林音聽見母親在哭,自己立刻就不哭了,很緊張的問她出了什麼事,原來是父親惹了大丨麻煩。

    林音當初與李秋平不明不白的在一起,遭到父母的強烈反時,父親明確表示如果她不分手,就斷絕關係,但林音還是跟李秋平走了。她倒不是想和父母斷絕關係,只是想和李秋平在一起,而且李秋平告訴她,一定會有辦法說服她的父母回心轉意的,林音也就自己騙自己的相信了他,一晃就是三年多。

    直到一個多月前,林音才悄悄與母親聯繫,說自己回到了廣州,又在一家中學教書,當初的事情很對不起父母。母親也不想與女兒這麼永遠決裂下去,並且很心疼她的遭遇。但是父親的態度一直沒有緩和,聽說她還在尋找李秋平,仍然很生氣。

    林音的父親林修生是一位小官員,半年前調任寧鄉縣開發區的某領導崗位,主管園區建設,在當地是個小有實權的人物,為人別的毛病倒不大,就是非常好面子。前不久他一位開建築公司的朋友承包的園區工程出了問題,在工程進度沒有完成的情況下,林修生自作主張作出批示,提前打了工程款。

    假如工程最終完成,這不算什麼大事情,他卻不清楚老同學的這家公司財務問題已經很嚴重,款一到就被挪用,最終還是堵不了窟窿,結果扔下了爛攤子工程。這家公司就是通過林修生的關係拿到工程的,也是林修生違規支付了工程進度款,這件事被人捅了。

    不論林修生私下裡收了什麼好處,反正查來查去,沒有查出****來,最終卻落實了一項違規挪用公款的罪名。林修生四處活動,律師與「有關領導」都告訴他,這種事可大可小,根據情節,若能設法歸還款項,彌補給國家造成的損失,可以爭取在檢方那裡免於起訴。

    這個工程不大,涉及的款項只有一百四十萬,可是林修生自己如何能堵得了窟窿?他家的經濟情況本來還不錯,但也不算很富裕,只不過生活穩定有點地位而已。一旦出了事,托門路找關係也花了不少積蓄,這一筆巨款無論如何是湊不齊的,也不知會被判幾年,有沒有緩刑的機會?

    林修生宣佈與女兒斷絕關係,但林音可從來沒說過自己不認父親,在電丨話聽說了父親的事,就問還缺多少錢?母親告訴她,什麼都湊上,還缺一百零幾萬。林音當即就說不要著急,她會想辦法解決的。

    在這一瞬間,李秋平彷彿已變得很遙遠而不真實,遠方父親的事迫在眉睫實實在在要解決,林音放下電話,忘記了悲傷的哭泣,卻又急的快哭了。她打電話的時候,無意中一直半靠在陳軍的胸前,陳軍的一隻手還扶著她的肩頭。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2:44 PM

八十章、瘋狂的華爾街


    林音要籌錢,辦法只有一個,和上次一樣——賣房子!

    她住的兩居室,面積是88平米,出租的那套三居室,面積是106平米,想在短期內籌集一百多萬,只能賣那套大房子。若將時間倒退一年,在2009年末至2010年初,出手倒是不難,但是在2010年末至2011初這段時間,廣州的二手房樓市相對很低迷。

    在2010年上半年,國務院出台新政,將家庭購買第二套住房的按揭貸款首付比例提高到50%,並且不再享受優惠貸款利率,在很大程度上抑制了囤房投資與炒作,尤其是二手房市場受到的影響很大。

    還有一些事看上去很遙遠,影響卻就在身邊。從2007開始的美國房地產次貸危機到2008年演變為全球金融危機,稍微緩過半口氣,至2010又演變為歐洲債務危機,湧入境內樓市游資終於有分批撤離的跡象。

    而中國自2008年末啟動的投資刺激政策在2010年中開始傳向,開始新一輪宏觀調控,幾年來受地方政丨府刻意推動、已經被過度炒作的房地產市場首當其衝。

    表面上看房價並沒有降多少,買不起的還是買不起,但快速上漲的趨勢已經停滯,投機需求有所萎縮,特別是次新二手房市場想高價出手很難。

    國際國內的大事似乎無關,林音關心的就是怎麼能把房子快速賣出去,得到想要一百零幾萬現金。周邊這一帶的房價不算低,二手房市場根據情況的不同,掛牌價格從八千到一萬五每平米的都有,但是高價大戶型房源成交很低迷。

    林音如果不著急可賣可不賣,掛到一萬多的價位未嘗不可,但想在短時間內立刻拿到現金,恐怕得往萬元一平米之下壓價才有可能成交。

    再扣除手續費用,這筆錢是否夠用也不好說。而且這套房子還有歷史遺留問題,她已經對外出租了,租約尚未到期,現在想賣出,得和房客商量。

    這天晚上,五個人又湊在一起商量這件事,三位房客倒沒有糾纏租期的問題,反倒一起替房東林音操起心來。

    肖瑜幾次欲言又止,照說一百多萬,她家肯定能拿得出來,並不算很大的數目,但直接掏錢有點不明不白,因為對方除了賣房之外沒有其他償還能力,要麼是白送,要麼林音還得賣房,最好的辦法似乎是自己將房子買下來。

    但是有錢也不是這麼隨便花的,肖瑜自己並沒有收入,這次又是離家出走,身邊也只有幾十萬零花錢而已。她現在既不想與家人聯繫,也沒有理由白拿家人的一百多萬給林音的父親,為一位素不相識的犯案官員脫罪。

    屠蘇就更沒有辦法了,反倒是遊方心裡有數,不動聲色的在琢磨一些事。有那三幅畫墊底,一百多萬不成問題,但眼前的事是個機會也是考驗,既能試探出陳軍對林音的真心,也能讓陳軍徹底贏得林音的芳心,就看他願不原意了。

    追求林音是財色兼收,到底是怎樣的真情,恐怕連陳軍自己都說不清,換個人也會很認真的,但遇到這種事情,就能看清他真實的內心了。假如沒有那三幅古畫,陳軍會怎麼辦呢?

    眾人在那裡討論賣房的事,屠蘇問了一句:「遊方哥哥,你怎麼一句話都不說?你一向很有本事,能不能給林音姐想個好辦法?」

    肖瑜歎了口氣道:「小蘇,你真把遊方哥哥當神仙了?有些事不能空想辦法,你叫他怎麼變出一百多萬?」

    遊方突然笑了,不緊不慢的說道:「誰說我沒有辦法變出一百萬?

    這套房子還可以繼續租,我們還可以繼續住,就看陳軍願不願了!」

    其他人都安靜下來,陳軍皺眉道:「遊方,有路你就指出來,我走便是。」

    遊方悠悠的問了一句:「陳軍,你還沒有結婚,也沒買過房子吧?」

    林音與屠蘇一頭霧水,肖瑜眨了眨眼睛似有所悟,而陳軍卻一拍大腿道:「這倒是個辦法!就是需要五十萬資金,周轉一個星期。」

    遊方追問:「你有多少積蓄?」

    陳軍很不好意思的答道:「我這幾年賺的錢沒怎麼攢下來,手頭只剩十幾萬。」

    遊方點點頭:「我也可以借你十幾萬,剩下的找人湊湊,應該不難。」

    肖瑜突然插話道:「你們倆一人出十萬,我拿三十萬,不就是周轉一個星期嗎,只要陳軍願意,這事就沒問題。」

    林音與屠蘇瞪大眼睛不解的追問:「你們在說什麼呀?我們一句都沒聽懂。」

    遊方笑著一指肖瑜:「她聽懂了,將讓小玉解釋清楚吧,不過是從銀行快速套現而已。」

    遊方的辦法普通老百姓也許想不到,但是原理並不複雜,就是陳軍用林音賣房的錢交首付,買下林音賣的房子!相當於合謀左手倒右手,變出一百多萬現金,過程如下——林音將房子賣給陳軍,作價每平米一萬四千多,合計總價一百五十萬。陳軍沒有結婚更沒買過房子,可以申請銀行按揭貸款,享受第一套住房的待遇,首付百分之三十,也就是先交四十五萬。準備五十萬應該夠了,這筆錢在場的三個人先湊上。

    林音賣出房子後,拿到的是全額房款一百五十萬,然後再取出四十五萬首付交給陳軍,陳軍將遊方與肖瑜的錢還上,也就是周轉一個星期而已。

    林音並不吃虧,她等於在最短時間內高價賣出了房子,最終到手一百零五萬,恰好可以拿去給父親救急。

    而這套房子就變成了陳軍的,四十五萬首付是用林音賣房的錢交的,他等於以自己的名義向銀行貸款一百零五萬,每個月需要交按揭。

    他吃虧不吃虧就很難說了,高價買房,但是首付不用自己掏,這筆賬不好算。

    更重要的是,陳軍就這樣很突然的買下自己的第一套房子,換一種情況,他可能不會在這個地方、以這種價格買房子,現在是為了幫林音。

    肖瑜最後總結道:「這套房子還是你們自己的,有租金可收,你們倆也都有工作收入,還貸並不太困難,最重要的是把眼前的事情解決了。」

    有意思的是,她沒有單說陳軍,而是說陳軍和林音「你們倆」,能合夥幹出這種事,彼此之間應該是完全信任的「一家人」才行。

    屠蘇櫻桃小嘴張得老大,好半天才想明白其中的花樣,思索著問道:「這不是等於把房子抵押給銀行,貸款一百零五萬嗎?」

    林音搖了搖了頭:「看似差不多,其實不一樣。直接抵押貸款我下午已經問過了,評估之後還要折價,手續時間長,拿不到一百多萬,而且我也還不起。遊方的辦法,是最快最好的,只是讓陳軍這麼做……」

    她抬頭看了陳軍一眼,隨即又低下了頭,神色很是複雜,有感激、有尷尬、有祈求、有慚愧。陳軍很自然的將手放在她的肩胛上,柔聲道:「這麼買一套房子也不錯,我不用交首付,還解決了你的事,就這麼辦吧。」

    林音沒有抬頭,弱弱的說道:「以後,我幫你一起還按揭。」

    見此情景,遊方鼓掌笑道:「好了,好了,問題解決了!大家別再愁眉苦臉的,晚飯還沒吃呢,也都餓了吧?上午買的菜沒做完,屠蘇,你幫林音去做飯唄?陳軍,往後你就是我的房東了,今天可得好好敬你兩杯,想趁機給我漲房租可不行。」

    這天的晚飯,還是是五個人湊在一起,眾人不約而同,都小心翼翼的沒有提李秋平的事,彷彿今天警察就沒來過,話題仍然集中在房產倒手套現上。

    屠蘇看著遊方,以無比佩服的語氣道:「你真有辦法,讓他們把房子倒一下手,馬上就給林音姐變出一百多萬來!陳軍本來交不起首付,只能付的起按揭,你讓他就這樣買下了房子。」

    肖瑜解釋道:「明白其中的交易規則,也不算太神奇,無非是利用金融槓桿原理。一套房子一百五十萬,首付只需要百分之三十,剩下的有銀行融資,這就是金融槓桿,可以在短期內將資金放大三倍多,借五十萬稍微周轉一下就可以。」

    林音沉思道:「也是因為我的房子沒貸款,否則也不好這樣做。」

    遊方突然笑了:「誰說不可以?貸款買房子,套現更容易。」

    林音不解道:「那我就不明白了。」

    屠蘇撅嘴道:「我也不明白。」

    陳軍在一旁笑道:「遊方說的是一種炒房手段,可以通過買房賣房,短期內套出一大筆現金,就拿我貸款買下這套房子舉例吧。」他說了一個很有意思的故事——假如陳軍就是自己買房子,花四十五萬首付,買下一套總價一百五十萬的房子,二丨十年平均按揭,每月還款大概七千。過了七個月,他將房子以二百萬的價格賣給遊方,遊方交了六十萬的首付。假如他倆是一夥的,套出了多少現金?

    兩次首付加七個月還款,總計成本110萬,收回200萬,套出90萬現金。更有意思的是,陳軍的本錢投入只有45萬,其他的錢可以通過短期拆解解決,最終回來90萬現金,資金翻了一倍,而房價不過漲了百分之三十三。有了更多的現金,同樣的事情換個地方倒手再玩一次,手裡的資金會像滾雪球般越來越多。

    陳軍最後說道:「你以為前幾年,游資炒房團在全國各地輪番炒樓市,賺的是那一點買賣差價嗎?他們是在利用金融,倒手套出了大量的現金。」

    屠蘇眨著眼睛追問道:「按剛才的辦法,還是有問題呀,陳軍將房子倒給遊方套現,遊方欠了銀行那麼多貸款,將來怎麼還?」

    遊方接著解釋道:「有兩個辦法,一是將房價炒起來,然後賣給最終的買房者。假如炒到最後沒有接盤的,最終會砸在提供融資的銀行手裡。反正房子是抵押給銀行的,不還貸款的話,銀行把房子收回去好了,想套的現金已經套到手了。」

    陳軍苦笑道:「第二個辦法更損,以損失別人的信用記錄為代價,銀行和整個市場也跟著倒霉。」

    林音很感興趣的插話道:「陳軍,我一直都不清楚,你是哪裡人啊?」

    陳軍:「我的家鄉,在浙江溫州。」

    肖瑜:「我在香港的時候,聽說大陸的溫州炒房團很厲害的,今天聽你們一講,總算見識到了。」

    遊方冷笑道:「不要把什麼事都推給溫州人,前幾年在全國各大城市搞風搞雨的,幾乎都是境外大財團游資挑頭,境內民間資金趁機跟進而已,他們在全世界都是這麼玩的,當年美國次貸危機就是崩盤開始,現在波及整個世界,終於玩大了。」

    肖瑜沉吟道:「說的也是,現在歐洲鬧債務危機,老百姓跟著倒霉,我以為主要是過度消費的問題,聽你一說,金融過度膨脹也是主要問題。……等到銀行察覺不妙,短期拆借市場一收縮,會接二連三的暴露問題,金融機構一家接一家的倒閉,冰島、希臘那樣的國家都破產了。」

    他們倆談到這個話題,剩下的三個人就不吱聲了,只在一邊睜大眼睛聽著。遊方笑著說:「我不是學國際金融專業的,在我看來,不論用什麼術語,原理無非就是這些江湖手法,炒的不僅是房子,而是整個世界的財富。你不是想闖蕩江湖嗎?現在的江湖動盪的很,就在你所學的專業中,那可是真正的大江湖。」

    肖瑜的神情有些靦腆:「我在學校的課堂討論,可沒有你和陳軍講的這麼直截了當,都是在學各種金融原理和現象,覺得挺複雜、挺先進的。」

    遊方:「是挺複雜,手段的花樣也挺先進,但門道還是那麼回事。

    你學的是規則,所以剛才陳軍說需要五十萬周轉,你一聽就知道是怎麼回事,算是沒白學,對這方面知識的瞭解我肯定不如你。但是沒有人會把自己公然行騙打劫的門道,明明白白寫到教科書裡。」

    肖瑜:「公然行騙打劫?」

    遊方:「難道不是嗎?聚集在美國在華爾街的一撮人,這些年引導世界潮流,夥同各方權貴將整個江湖公然洗劫了一遍,崩盤之後留下一地雞毛。表面上那些投資銀行接二連三倒閉破產,但後面的高手都賺足了,全世界的老百姓跟著遭殃。……就像陳軍剛才說的炒房一樣,你認為一直玩下去,最後倒霉的人是誰?」

    陳軍撓了撓後腦勺,終於插話道:「說前幾年的炒房,我倒是懂門道,但是你們談的話題有點太大了,我都插不上嘴。遊方,這些事情,你又是聽誰說的?」

    遊方歎了一口氣:「我沒那麼有學問,去年這個時候在北京,與一位長輩聊起江湖局炒作,他老人家聯想到當今世界的一些事情,說了許多,我有所體會而已。」然後又對肖瑜道:「你還在讀書,等到將來經營產業時,很多教科書上沒有的東西,家中長輩會教你的。」

    肖瑜搖了搖頭:「我對投機不感興趣,連生意都不想做。倒是遊方哥哥這麼年輕就這麼有見識,將來有機會未嘗不可到華爾街闖蕩江湖,成就一番大事業。」

    遊方一撇嘴:「那不僅是本事問題,更是本錢問題。華爾街幕後那幫崽子,是這個世界上最貪得無厭沒人性的東西。我沒興趣在那種地方闖出字號,要是讓我奶奶知道了,會把我的腿打斷的。」

    旁邊幾個人都笑了,林音笑著說:「你奶奶那麼厲害啊?我知道你很有本事,但是剛才的話吹得也太大了!」

    遊方自己也笑了:「聊天聊天,不就是往天上聊嘛!關起門來都是自己人,吹牛過過嘴癮,也沒什麼關係吧?」

    屠蘇則問道:「遊方哥哥,為什麼說那些人是世上最貪得無厭沒人性的東西?很多人都是書上寫的成功榜樣呢。」

    遊方收起笑容正色道:「今天我們談炒房的門道,是報紙上說的那麼回事嗎?江湖手段,為謀生行便或解困救急,有能耐誰都可以用,就像今天陳軍與林音倒房子。

    但不能為了手段而手段,沒完沒了算計世上的人,到頭來是無盡之壑,終成大患。」

    肖瑜附和道:「這次已經炒崩了,全世界都跟著收拾殘局呢,不知道下次是什麼時候?」

    今天這場討論,不解決了林音的難題,也將她與陳軍的生活與情感最終撮合在一起,而且肖瑜是真正的佩服遊方了——他可不是僅僅是會教訓小流氓而已。告辭的時候,遊方對林音說有話想私下問她,在陳軍疑惑的眼神中,將林音單獨叫進了書房。

    面對有些意外的林音,遊方直截了當的開口:「李秋平留下的東西,你願意拿去救你的父親嗎?」

    林音低下頭:「我知道,房子是他留下的,但我……」

    遊方打斷了她的話:「本來就是你名下的,話說到這裡就完了,不必再糾纏這個問題。你家裡掛了三幅畫,我聽你說對李秋平有紀丨念意義,你還要繼續掛下去嗎?」

    林音抬頭問道:「是不是陳軍對你說過什麼?這些畫……我可以不掛。」

    遊方搖了搖頭:「他沒說什麼,是我很感興趣,可以拿走研究幾天嗎?」

    林音想了想:「你喜歡的話就拿走吧,送給你也行,反正是贗品,就算是真的古董,我也不想再掛了。」

    遊方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自己不要,只是拿去用用。」

    遊方將另外兩幅古畫也摘下來帶走了。陳軍看見這一幕,眼神中有幾分感激之色,只認為遊方是不想讓它們勾起林音對李秋平更多的回憶,此刻的他還不清楚畫中的門道,被人算計於未知的幸福中。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2:45 PM

八十一章、啞謎


     張流冰這段時間表現的非常好,每天帶著很有風度的微笑,圓滿完成工作,積極參與公司各項業務,簡直可以評選為最佳員工。公司裡大小職員都很納悶,張大少怎麼轉了性子?難道是有什麼風聲,老闆要將公司交給大少打理?不能啊,張璽年富力強,還遠沒到退休的時間。

    張璽看在眼中笑而不語,他對兒子的表現非常滿意,心中也暗暗感激那位李豐前輩,若不是那位前輩的出現,張流冰恐怕不會有這種轉變。

    張流冰這段時間也在按遊方的指點淬煉靈覺,廣州以及香港的古玩舊貨市場都去過了,還主動申請出差,去了北京的潘家園,卻不知那裡就是「李豐前輩」曾戰鬥過的地方。三個多月的時間過去了,張流冰終於迎來了境界的突破。

    他的功底本就很好,這段時間著力彌補修行所缺,化靈覺為神識的情形非常類似於遊方,地點仍在在永芳堂前。當修煉有了足夠的積累,火候到了地步,他還是選擇了這個地方。

    一方面此地適合靈覺化神識的最後一步淬煉,另一方面,他也在想是否可能再遇到李豐前輩?

    這一夜,張流冰終於體會到什麼是元神清明無礙,展開靈覺感應周圍衝突翻騰的地氣與物性,卻可以不去觸動它們,感應的格外清晰。他還有意無意展開神識仔細搜索周圍,想看看李豐前輩是否在暗中觀察他,而自己有沒有本事發現?

    當然不會有所發現,張流冰不禁微感失落,父親不是說過李豐前輩會在暗中關注自己,只要他掌握了神識就會現身聯繫,難道是父親猜錯了?

    這天蕩晨,張璽獲悉兒子終於邁入了秘法高手的門檻,自然是相當高興,並且告訴他:「你不必著急,李豐前輩應該會現身,若另有機緣指點,我們原先的推測就完全可確證了,我也在等待規望。」

    張流冰上午上班,剛剛在辦公室坐下,手機就響了,是個陌生的本地號碼,接通知後,電話裡傳來一個渾厚蒼勁的聲音:「張流冰,還記得永芳堂之遇嗎,你的秘法修為如今怎樣了?」

    張流冰既驚又喜:「李前輩近來可好?多謝您的指點,昨夜剛剛化靈覺為神識,正想找機會當面拜謝,家父也很想向您請教。」一邊在心中暗道父親的果然老謀深算,早就料到李豐前輩會在此時現身,同時也佩服萬分,這位前輩真是神通廣大,昨夜自己剛剛掌握神識,今天上午人家電話就來了。

    這麼巧?遊方也嚇了一跳,說話差點沒跑調,好在不是面對面,張流冰看不見他的反應。遊方心念一轉,隨即接話道:「恭喜你終於得窺高手門徑,也不枉老夫與你相遇之緣,見面暫且不必,我有一件東西送到你那裡,希望你能用神識查出其中妙趣。」說完就掛斷了街邊的公用電話。

    張流冰既納悶又好奇,離開辦公室來到公司門禁處親自等候,恰好有人送來一個需本人簽收的的專遞包裹。回到辦公室關上門打開包裹,裡面是一幅畫還有一張便條,便條上寫道:「莫損此物,請鑒真偽,待價而沽。

    李豐」

    這是一幅落款為元代山水大家黃公望的《淺春山居圖》,張流冰雖不是鑒定宇畫的內行,但怎麼看它也不像是真的,起碼的常識他還是有的,宣紙很新不可能是幾百年前的畫作。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大名鼎鼎,但是這一副山居圖卻沒有見過。

    百思不得其解中,突然想起父親早上的叮囑,如果有李豐前輩的消息要立即與他聯繫,於是給父親打了一個電話,並上樓來到張璽的辦公室。

    張璽做事比張流冰利索了多了,不論此畫是真是假,立刻命人請來廣州的幾位宇畫鑒定界名家。幾位專家面面相覷,很委婉但也很明確的告訴張璽,這是贗品,甚至不能算贗品,只不過是現代人的摹品罷了。假如不是礙於張璽的身份,這幾位專家簡直想罵娘,大老遠把他們都請來,就為了鑒定這種東西?簡直是逗人玩,侮辱他們的專業水準!

    張流冰更加摸不著頭腦了,張璽卻很能沉得住氣,很有涵養的向諸位專家表示感謝,並讓張流冰代表自己中午設宴款待,當然了,自會有秘書人員送上車馬費與鑒定費,不能讓人家白跑一趟。

    陪人吃完午飯,張流冰又來到父親的辦公室,發現張璽中午根本沒出去也沒用餐,一直在打量著那幅畫。張流冰很疑惑的問:「爸,這幅畫顯然是贗品而已,李豐前輩讓我們莫損此物鑒定真偽,又說待價而沽,是不是在試探?假如我們損壞了這幅畫,又願意以真跡的價格賠償,是否能證明誠信與誠意呢?」

    張璽搖頭道:「這樣做,倒是能證明你自己的誠信與誠意了,但是將對方至於敲竹槓的無賴境地,若是真正的前輩高人,怎可如此對待?從李豐前輩懲治易三的手段來看,絕非貪吝之人,不會為了區區小利試探,也不希望看見我們做出指鹿為馬之事。」

    ……………………………………………………………………………………

    尋巒玉箴在他手中,這,莫損此物,請鑒真偽,待價而沽,十二個字是大有深意啊。」

    張璽將畫留在了自己手中,打發兒子先出去,並吩咐下屬不要進來打擾他。下午快下班的時候,張璽突然又把張流冰叫來,讓他立即去找一位裝裱高手,並且在工作室中做好準備。有錢有關係就好辦事,當天晚上父子兩人帶著畫去了省博物館,一位精通古畫修復的老專家在工作室裡接待了他們。

    等回到家中已是夜間,張璽在樓上的書房與兒子連夜密談,那幅畫仍然原先的樣子,並沒有恢復真跡的面目,但父子兩人已經確證了其中的奧妙。

    張璽感歎道:「李豐前輩這次試探不是你,而是我,你能掌握神識已是精進,但揭開這幅畫的門道還太難,他是在考驗我的秘法修為是否進入到,神氣凝煉,移轉靈樞,之境。」

    張流冰:「這又是什麼境界?」

    張璽:「很難空談,你剛剛掌握神識,只算有貨格邁入秘法高手的門檻,但想成為真正的高手,還有一段距離。靈覺初化神識,似乎並無不同,在你看來,無非可不受物性與地氣擾動,而清晰感應。」

    張流冰連連點頭:「是這樣的,我可以展開靈覺清晰的感應地氣運轉,只要不去觸動,並無影響,也不會被旁人查知。」

    張璽很滿意的說:「你以神識查探周圍,只要不刻意鎖定觸動,連我也不會察覺。但掌握神識真正的妙處卻非僅僅如此,更上一層的境v界無法空談,我本想待你自己有所體會之後再詳細解說。但李豐前輩今日送來了這幅畫,送的太妙了,正可以借此物指點於你。」

    張璽藉著這幅畫,向兒子講解「尋巒訣」秘法修煉真正的高深境界。

    這一幅畫,本來只是紙張與水墨而已,高妙的筆法成畫之後數百年的積澱,歷代人規賞的精神共嗚,使它具備了山水的靈性,見畫如置身山水。但有一點,現在這幅真跡是看不見的,哪怕是頂尖的鑒賞大師對著這幅畫也找不到感覺,其靈性感應相當微弱。

    只有神識體驗達到相當精微敏銳、接近於凝煉無礙的程度,才可以清晰感應到,這就是秘法修練中,神氣凝煉,移轉靈樞,的境界。形容此境界可以用十六個字:舉重若輕,舉輕若重,無中生有,有中還無。

    輕飄飄的一張紙,可以承載百里山川,帶著同樣的地氣靈性,反過來說,可以將厚重的山川地氣,凝練於一張畫紙上。見畫如山,卻不是山,那麼在修練中,見山如畫,卻不是畫。

    假如世上並不存在這樣一幅畫呢?展開神識之時,是否也能帶著江,巒之氣?這就是尋巒訣中秘法修練的高深境界,它不可能只是坐在家中修成的,需要行走天下山川,將地氣與神識凝練於一體。施展之時,能夠無中生有如虛空造境,這就叫移轉靈樞,通過入境而觀,似乎可以將山川風景與靈樞地氣隨身攜帶。

    尋巒尋巒,胸有山川,就像這幅奇特的畫。

    張璽解釋完了,張流冰若有所思,也不知能領悟多少,就算他能夠理解,也要在實地修練中才能真正體會到這種境界,空談無用。張璽又問兒子道:「李豐前輩這幅畫,其實是個啞謎,謎面如此,你能猜得出謎底嗎?」

    真跡掩蓋在摹品之下,乍看是一副贗品,卻能透露出山巒地氣,只有達到,神氣凝煉,移轉靈樞,的境界才能察覺。張流冰也不笨,眨了眨眼晴答道:「謎底就是兩個字一尋巒。」

    張璽連連點頭:「不錯,暗指的就是尋巒二宇,這位前輩已經說明了他的來意。他在試探我的秘法境界,畢竟能夠整合宗門傳承之人,不僅要檀長經營產業打理事務,在秘法傳承上也必須要有足夠高的修為。」

    這倒是個有意無意的誤會,但也不能完全算誤會,遊方送出的這幅畫,既想換錢,確實是也在試探張家父子的秘法境界。有意思的是,遊方本人當時並不知道「神氣凝煉,移轉靈樞」的境界,師父劉黎沒有告訴他,在張璽這裡是誤打誤撞了。

    遊方本人此刻的秘法修為如何?若論神識之強大,其實與張流冰差不多,但裕掌控的精微敏銳,通過這段時間奇異的練劍,已經接近於凝煉無礙的境界,與張璽不相上下。倒不是完全因為他的貨質特別好,這一方面的鍛煉,父親游祖銘從小就給他打下了很好的基礎,對於各種物性的鑒別以及細微處的感覺,遊方已經有多年功底了,並不是劉黎教他的。

    同樣的情況,假如是鬼手周逍弦那種人,如果也能掌握神識的話,其精微之處定在張璽之上,只不過人家並非此道中人,並未修練秘法有成。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考慮,這幅畫,恰好是張璽教導兒子活學活用的教材,一件帶著靈性的印證器物,他自然會這麼想,最後又說道:「李豐前輩將畫就這樣送到你手上,真是高人氣度啊!若我料的不錯這幾天他就會與你再聯繫的,問你鑒賞真偽如何?」

    張璽誇「李豐」高人氣度倒也正常,這幅畫相當珍貴,但表面上根本不值錢,李豐就這麼很輕鬆的送到了張流冰手裡,不擔心遺失損毀,確實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從另一方面也說明,這位前輩對張家父子寄予厚望,對整合尋巒派宗門傳承之事也相當用心。

    張流冰問道:「爸,如果李前輩與我聯繫,我該怎麼說?」

    張璽想了半天,沉吟道:「他昨天是打你的手機,你把手機留給我如何,我想直接與這位前輩談談。」

    張流冰眉頭一皺很是為難,把手機留給老爹,他還有很多私事,假如不知情的人也打進這個電話,平時那點小九九不全讓張璽知道了?張璽一見他的反應就笑了:「不把手機給我也行,這幾天你就不要到處亂跑,白天就在我辦公室外間坐著,晚上就與我一道回家,李豐前輩與你聯繫時,立刻把電話給我。」

    然後又說道:「這幅畫簡直就是尋巒派傳承的暗喻,也對你今後修煉神識、印證感悟有非常大的幫助,拿去掛在書房正中位置吧。」

    張流冰不解的問:「李豐前輩只說讓我鑒定真偽,沒說送給我呀?」

    張璽笑了:「如此珍貴之物,怎能空手而求,就算是送,我們也不能白白收下。前輩已說待價而沽,那我就順勢將它買下,如此才不算慧眼空顧,也是結交之舉,佔便宜的還是你!」

    張流冰:「我書房正中掛著,慎獨,兩個宇呢,您忘了嗎,上回你要我掛的。」

    張璽:「將慎獨二宇掛在臥室,這幅畫掛在書房。」

    張璽在教導兒子,廣州市郊一處高牆大院內,劉黎也在教導徒弟,講的恰恰就是神識入門之後,成為真正高手的「神氣凝煉,移轉靈樞」境界。

    昨夜遊方又去煉劍,剛剛進入農機廠的後院,就看見劉黎坐在躺椅上,晃悠著小腿,捧著月下茶壺哼著不知名的地方戲,神情很是悠閒自在。遊方趕緊上前見禮:「師父,您老人家又來了,這段日子一直沒離開廣州嗎?」

    劉黎:「誰說我沒走,最近歐元貶值,我趁著便宜去歐洲旅行一圈,剛回來。」

    遊方玩笑道:「出去轉轉也好,您老人家老當益壯,周遊列園還可以泡泡洋妞。」同時在心中暗自嘀咕,也不知老頭哪句話是真的,說不定這三叮)月就一直在廣州暗中盯著自己呢。辛虧自己這段時間規規矩矩的,沒有什麼把柄可以讓師父抓住暗中使壞。

    劉黎給了他一記暴栗:「哪有你這麼跟師父說話的?老當益壯不謙虛,泡洋妞就算了!少跟我亂扯,這段時間你都幹了什麼,有何要事需要向我稟告嗎?」

    遊方還真有事,當即將自己發現狂狐留下三幅奇特的古畫,並將其中一幅送給張流冰的經過告訴了劉黎。

    劉黎倒沒有追問其餘的事,更沒有問他想弄多少錢,只是笑道:「臭小子,你給張家父子出了個啞謎,對吧?」

    遊方嬉笑道:「還是您老高明,我的什麼小算盤都瞞不過您,謎底就是尋巒二宇,等於明示我的來意。師父叫我搞定尋巒派,無非是整合宗門傳承,我身為一代地師傳人,自不會去當尋巒掌門。」

    劉黎淬道:「就你這德性,想當也當不上,本來就不是尋巒派的人!」

    遊方:「師父說的不錯,所以此事還要通過尋巒派的人自己去解決,如果張璽確實合適,那他便是成功的希望所在,正好遇上了,我當然要試探清楚。」

    劉黎也點頭道:「你想的倒沒錯,但你的能耐沒有超過張璽本人之前,最好不要跟他見面,不見面你還是高人,一見面就得露餡,他也會大失所望的。」

    遊方:「這我當然清楚,所以並不著急,要不是趕巧,我不會這麼早就與他們接觸。」

    劉黎喝了一口茶,砸了砸嘴道:「你自己清楚就好,那就煉劍,吧。」

    遊方有點不好意思的說:「能不能請您老迴避一下?」

    劉黎眼珠子一瞪:「為什麼呀?」

    遊方:「秦漁如今之像,不適第三者觀。」

    劉黎被氣樂了:「訓你是想說她沒穿衣服嗎?我又看不見!你要是能讓我看見,那才叫本事大了,能耐比我都大!」

    遊方撓了撓腮幫子:「您老在旁邊瞪著眼珠子在看著,就算看不見,我心裡也彆扭,這一彆扭就沒法專注凝神。不是您說的嗎,練夕,時要四面高牆鬼神無窺,在我心目中,您老之威嚴猶在鬼神之上。」

    劉黎又敲了他腦門一記站了起來:「徒弟練功,還有叫師父迴避的,這是哪門子道理?我還不稀罕看呢!但我今天來就是要問你一句話,如今你不拔劍在手,是否也可與秦漁對練?」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2:45 PM

八十二章、煉境


    這句話把遊方問愣住了,他練劍只過百日,這些夜里程序都是不變的:先以心神養劍,心像中秦漁出現,然後揮劍,秦漁時而是以劍光為衣的女子,時而幻化劍光移形遁影,與他拆解對練。劍就是秦漁,秦漁就是劍,不拔劍在手如何與秦漁對練,遊方想都沒想過。

    劉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不能走到什麼地方,都把秦漁帶在身邊吧?有很多場合是不能攜帶武器的,手中無劍時你有何憑借?今晚就試試吧,我找個地方睡一覺,醒了之後再來找你。」

    師父走了,遊方站在原地沉思良久,忽然一展雙眉,似乎明白了什麼。依然與往常一樣,先定坐以心神養劍,心法欲收未收之際,元神之觀又見到了秦漁。月光下那明媚的女子,以劍光為衣,身姿婀娜畢現與真人無異,一雙星眸也正望向他。

    遊方起身還劍歸鞘,手中無劍開始練拳,一招一式規規矩矩,是從小就練熟的、最基礎的五形十二象拳法套路。秦漁沒有消失,並不像往常一樣化為劍光回到劍身中,也沒有與他對練,而是站在原地看著遊方練拳。

    一這是心像所見,此刻的遊方就是在自己練拳。

    等到一套拳打完,遊方發出一聲如劍鳴般的清嘯,縱步上前一拳向秦漁擊出。秦漁幻化為一片劍光在他的週身盤旋,遊方的拳法配合神識所攜劍意,四散著凌厲的煞氣,此刻不僅是對練,也是合練。

    劉黎剛才的話提醒了他兩件事,以往那樣對練,秦漁的煞氣反侵遊方,遊方不僅在養劍,同時也是在以神識刻意控制這柄劍。如此習練不能直接用以對敵,只有在神識中也凝練秦漁的煞氣與靈性,才能夠發揮此劍最大的威力,最終完全控制與融合這柄劍的靈性,秦漁,才完完全全是他的秦漁。

    換作不久之前,就算明白這個道理,他也是辦不到的,如今的神識不僅強大而且更加精微,已接近清晰無礙的程度。通過這麼長時間的習練,秦漁的心像已完全養成,才能夠勉強達到這種境界。

    假如有人在一旁看著遊方,在他的身形遊走之間,月光似乎在週身凝練成一層淡淡的劍芒,隨著拳意吞吐閃爍,實為神識所化。等遊方練拳完畢,收斂神識,週身的劍氣也在一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腰間寶刃發出一聲清越的長鳴。

    這不僅是元神所聞,而是真真切切的寶刃長鳴,在夜空中傳出很遠。

    隨著這聲長鳴,有一人如老猿猴一般,翻過高牆上的鐵絲網跳蹦了院內。遊方回頭苦笑道:「師父,您老人家不是找地方睡覺去了嗎?」

    劉黎笑呵呵的說:「就在牆根外面站著睡,不行嗎?小子,今天我很滿意,你真的練成了?」

    遊方上前躬身行禮:「多謝師父指點,您老一句話,抵我自己瞎琢磨好幾年。」

    劉黎捻著下巴掩飾不住的得意,既像在誇徒弟又像在誇自己:「也就是你的火候到了,我才會指點你,否則說也沒用,你站好,我還有幾句話要問你。」

    遊方規規矩矩的站好,劉黎在椅子上坐下,慢條斯理的問道:「練劍至此,是否已到盡頭?」

    這話問的,遊方的功夫還差的遠呢,怎麼能說是盡頭呢?但遊方看了看四周,點頭道:「確實是盡頭,再這麼練下去,無非功力日見深厚,但境界無法更上層樓。」

    劉黎:「這裡只有四面高牆,你所見也只是四面高牆,不行走天下山川,如何凝煉神識如有山川地氣?你有一柄秦漁,於是煉成了秦漁,但做為一代地師,你的閱歷還太淺,胸中所包容還遠遠不夠。」

    這番道理很淺顯,就像作畫一樣,若沒有見過山水,如何落筆畫出山川神韻,還能讓這幅畫凝煉出靈性來?若是肚子裡沒學問,就是把字典翻爛了,也湊不出好文章。但同樣的閱歷,人和人也是不一樣的,到某風景名勝區參觀,有人能在胸懷中帶走風景意境,有人只能留下瓜子殼和蘋果皮。

    遊方有些為難的反問:「師父的意思,是我該走了嗎?您叫我去尋找三兩陰界土,其用意就是讓我走遍天下山川,親身感受地氣靈樞,凝煉於神識之中,就像我今日練劍一般,對不對?」

    劉黎嘴角一挑:「不愧是我徒弟,聰明!……其實你比一般人強多了,當初我追著你在華北轉了半圈,看出你的閱歷不俗,但換做今日,哪怕故地重遊,感受也有不同。」

    遊方若有所思:「師父說的是,至少我就想回滄州,再看一眼鐵獅子。」

    劉黎拍著椅背道:「道理我已經點破了,該怎麼辦你自己去琢磨,我再問一句,依你今日之能,養劍到頭了嗎?」

    遊方答道:「尚未到盡頭,我雖已能完全掌握這柄煞刃現有的靈性,但能賦予它的,已無法更多。」

    劉黎笑道:「還算你有自知之明,這就和畫畫一樣,你的筆法再高,若胸中無物,怎能留下傳世之作?人都受見知之限,功力再深,也很難突破此障,這柄劍的靈性如何增長,就在於你是否能賦予它更多,等到將來它的靈性無以復加之時,也算你風水秘法大成之日。我原先的想法,你到了那時候才能去搞定尋巒派,不過你這個小遊子,真能鑽空子,如今就下手了。」

    遊方也笑了:「湊巧,不順勢做點鋪墊,未免太可惜了。師父,您老還有什麼吩咐?」

    劉黎收起笑容,神情少見的嚴肅而莊重:「當初在滄州見面,我就問你為何要習武,你回答我是為了享受人生。那麼今天我再問你,為何要修習秘法?是為了練而練嗎,還是純粹的好奇,好奇之後你又為了什麼?一條魚行遊江湖,它又在找尋什麼?」

    遊方也不笑了,眨了半天眼睛,突然跪在了劉黎面前:「師父,別為難弟子了,您既然有秘法要傳授,弟子聆聽教誨!」

    劉黎有些錯愕,乾笑兩聲道:「還真是個小遊子,也太機靈了吧?

    就這麼一問,你就聽出我另有秘法傳授,卻不答我的問題。那我就替你答了吧,那是一種難以企及的境界,擁有之後才明白其中的玄妙,自是一種全新的人生感受,就像鳥兒不必去回答它為什麼要飛,這種境界,稱之為,神氣凝煉,移轉靈樞」便是你下一步要面臨的門徑。」

    劉黎與張璽在同一時間,指點弟子同樣的境界。假如沒有劉黎交待給遊方的三個任務,假如不是為了好奇,假如不是追求與人爭鬥,為什麼要修練神識?因為它會帶來一種全新的人生感受,能夠與山川地氣以及各種器物靈性產生共鳴。

    就像欣賞一幅畫,別人看見的只是畫,他卻能夠進入畫中山水——這只是一種比喻。

    從秘法修為上講,它能夠賦予人完全不同的氣息,比如向左狐與劉黎相鬥時,遊方隔著山梁感覺是兩隻滄州鐵獅子在對峙,這便是神識凝煉的威力與玄奇。另一方面,有了這種境界,也可以賦予身邊的事物更多的靈性,越特殊的器物越容易做到,就像移轉靈樞隨身相攜,稱之為煉器,更高的境界,稱為煉境。

    風水風水,境界至此,人本身也是一種風水,能讓自己的心,容納所擁有的境。

    張璽傳授兒子的,是尋巒秘訣,而劉黎傳授徒弟的,是煉境秘法,都是為了突破「神氣凝煉,移轉靈樞」的境界,巧妙卻各不相同。

    劉黎最後交待道:「我上回傳你的兩本秘籍,已經全部讓你給吃了,今日再授秘法,夠你消受幾年。……自己安排好廣州的事,我也不催你,什麼時候去尋找陰界土,你自己看著辦。至於你對肖瑜那丫頭的指點,我很滿意,沒看出來,你還挺會教人的。」

    在劉黎離去之前,遊方突然說道:「師父,弟子欲答您所問,魚在江湖所尋者,如魚得水爾!」

    陳軍這幾天四處奔波,遊方出的主意雖好,但真要落實卻不簡單,有各種手續要辦,還有各種麻煩要解決,幸虧他也是個混江湖的老油條了,需要的材料全部辦好,遊方與肖瑜也把錢給了他,就等著明天去辦最後的手續了。

    就在這天晚上,遊方帶著兩幅畫去了林音家,一個電話把陳軍給叫來了。陳軍進門時很不滿的嚷道:「我在外面請人吃飯呢,完事還要請人出去娛樂,你有什麼事非要把我叫來?電話裡還不說!」

    林音在一旁無可奈何道:「我也問他了,可是遊方就不說,非要等你來。」

    遊方招了招手:「陳軍,你過來,與林音一起坐好,我有一件大事要宣佈。」

    兩個人一頭霧水的在桌對面並肩坐下,抬眼看著遊方,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遊方將兩幅畫放在桌面上,咳嗽兩聲清了清嗓子,盡量溫和的說道:「我拿走了三幅畫,送回來兩幅,假如那一幅能夠賣二百萬,你們倆還倒不倒房子?」

    這兩人有點傻了,過了半天還是陳軍先反應過來:「你啥意思啊,這畫是贗品,頂多去糊弄林音這種外行,連我都糊弄不了。」

    遊方談淡一笑:「我只是問如果。」

    林音笑了:「如果有二百萬,當然不用這麼麻煩了。」

    遊方雙手按在桌子上,探出上身鄭重說道:「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們,二位,千萬要挺住!」

    他不再隱瞞,講了這三幅畫的門道,並且告訴他們,已經出手一幅,打算以二百萬的價格悄悄的賣掉。然後對陳軍道:「你先偷著樂吧,等樂完了,給我一個帳號等著收錢,一定要是乾淨的帳號,你明白我說的是什麼意思。」

    然後他轉身走了,關上門,留下那已呈石化狀的一男一女。遊方沒有回家,就在附近轉悠,他在等——等那兩人什麼時候能反應過來,恢復正常。

    時間不長也不短,大約過了半個小時,陳軍來電話了,語氣激動的都發抖:「遊方,你快過來,我剛剛和林音商量了一件事,就等著你呢!」

    遊方再一次來到林音家,這回就跟特務接頭一樣,沒有留在廳裡,而是直接進了書房還關上門把窗簾也拉上。

    陳軍一把攥住遊方道:「真的嗎?」

    遊方反問:「這種玩笑,能隨便開嗎?」

    陳軍給了他一拳:「你怎麼不早說?」

    遊方解釋道:「我也是這幾天剛剛發現的,當時也不敢相信,特意找專家鑒定過,確定無誤才敢告訴你們,另外一幅畫,我已經送出去了,賣不賣,聽林音的。」

    林音的眼圈是紅的,顯然是哭過,卻不知是為什麼,囁嚅著說了一句:「遊方,你可以不告訴我的!」

    遊方苦笑:「我承認,有那麼一瞬間,我不是沒動過私心!但想到陳軍要背銀行一百多萬,的債,分幾十年來還,還是厚道點吧,如果你們覺得過意不去,那就表示表示,我是不會反對的。」

    陳軍與林音對望一眼,似乎剛才已經商量好了,陳軍拿起一幅畫塞到遊方手中:「送你一幅,千萬不要拒絕,否則朋友就沒得做了。」

    這三幅畫,賣一幅留一幅送一幅,倒也處置的十分妥當。

    遊方沒拒絕,收起那幅畫也沒打開看,然後沖陳軍勾了勾手,把他單獨叫了出來。下樓出了小區,走在夜晚的街邊,陳軍低聲問道:

    「遊方,你早就知道這畫是真跡,對嗎?」

    遊方笑了笑:「也不算太早,但恰好在林音準備賣房芋之前。」

    陳軍:「謝謝了!」遊方不早說,折騰了他這麼久,白跑了那麼多地方辦了那麼多手續,到頭來他還是充滿感激。

    遊方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客氣,你明白我的用意就好,總算沒白折騰你一回。」

    陳軍微微有些吞吐道:「那個,你剛才說的那個二百萬,什麼時候能到帳?」

    遊方:「最快明天,不會耽誤林音的事。

    你以前也是個坑蒙拐騙的高手,經常給全國各地的手機發中獎短信,找一個乾淨的帳戶倒一下錢沒問題吧?」

    陳軍:「帳戶倒沒問題,但一次匯二百萬,恐怕引起銀監的注意。」

    遊方:「那就十個帳戶,每個戶頭匯二十萬,你自己麻煩點回去準備好,我明天上午就要。……這件事情,不要在外面說。」

    陳軍:「這我當然明白,剛才已經提醒林音注意了,畫的事情就我們三個知道,如果有外人問這筆錢的來歷,就說是我問家鄉的朋友借的。」

    次日上午,張流冰坐在父親辦公室的外間「值班」,來往的員工都覺得很奇怪,他自己也覺得渾身不自在,好在時間並不長,剛剛坐了半個多小時,手機就響了,還是個陌生的廣州本地號碼。

    「李豐前輩,是你嗎?」張流冰拿起電話,又驚又喜的問道。

    「張流冰,一天不見,你學會未卜先知了?我還沒說話呢!」遊方在電話那邊笑著反問。

    張流冰趕緊解釋道:「是晚輩唐突了,我一直在等您的電話。前輩昨天送來的那幅畫,堪稱絕妙,家父已讀出紙後的,尋巒,之意。

    ……前輩稍等,家父就在身邊,想與你談談。」說話的時候,他已經起身一路小跑進了張璽的辦公室,連門都沒敲。

    張璽見此情景當即會意,站起身來順手將電話接了過去:「李豐前輩安好,在下流冰之父,尋巒派長老張璽。聽聞前輩尋回本門傳承信物,千里迢迢上門告之,再下代表尋巒一派深表謝意!……前輩此番駕臨廣州,指點流冰秘法修為,深諳尋巒要訣,我父子也感激不盡!」這話說得挺漂亮,於公於私都表示感謝。

    遊方笑著答道:「久聞張璽長老大名,果然是如今尋巒派中最出色的全才,昨日畫中一點小門道,自然難不住你,看來此番試探,我倒是多此一舉了,望你莫多心。」

    張璽:「前輩何出此言?畫裡畫外意境之妙,令人稱絕!昨日留書有,待價而沽,之語,難道有出手之意?若是前輩在廣州有何需要,儘管知會我父子一聲。」

    遊方打個了哈哈:「哦,近日偶遇一事,欲暗中為人解困而已,老夫身無長物,唯以此畫資人。我此番出山行遊,管的閒事多了,也不能總麻煩別人,都來求你幫忙也不合適。」

    張璽趁機道:「前輩既然有出手之意,張璽十分希望購得此畫,在他人眼中,不過是珍貴古玩,但在我們父子眼中,妙趣大不相同,萬望前輩成全。」

    遊方在電話裡笑聲很爽朗:「把畫交給你們,本就是想讓你幫個忙估價轉手,你自己要買下,如此甚好,甚好,不至於明珠投暗!」

    張璽:「前輩前日在廣州懲惡的義舉,張璽也略有風聞,請問此番助人解困,需要備足多少義資?」這話說的婉轉,既提到了李豐懲治易三的事情,帶有頌揚之意,也沒有直接問對方想賣多少錢。

    遊方也不拖泥帶水,說的很乾脆:「二百萬。」

    這個價很公道。黃公望的真跡在市場中見到的極少,如果是在拍賣會上刻意炒作的價格,或某些顯然是明清高手所作贗品的成交,並不能作為收藏界私下交易的參照。遊方一點都沒多要,但也不算吃虧。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2:46 PM

八十三章、打醬油


   這幅畫對於別人來說是珍貴的古玩,但對於張家父子來說,另有特殊的意義,不能完全以收藏市場的價值來衡量。

    張璽怔了怔,這比他預期的價位要低不少,但他隨即就明白了李豐前輩的意思,不想佔他的便宜,既然他想買下又有理由買下,只是要了一個很公平的價格。

    張璽也不多囉嗦,更沒有討價還價想多付錢做沒必要的事,當即點頭道:「請問如何將義貨奉上?」

    遊方:「我發十個賬戶到張流冰的郵箱,你把錢分別打入即可。」

    這麼麻煩?張璽有些意外,隨即也反應過來,李豐前輩是不想讓他追查叮,人信息,於是也沒多說什麼,很痛快的答道:「好,今天就辦。」然後語氣一轉又問道:「前輩為尋巒派宗門傳承之事而來,尋巒玉筏也在前輩手中,不知張璽可否當面拜見?前輩有何指點,不妨告知尋巒派諸人。」

    他把話題挑明了,不是用試探猜疑的語氣,直接認定李豐是為了整合尋巒派宗門傳承而來,很想問問對方究竟想怎麼做。

    很可惜,遊方也答不匕來,在電話中沉吟片刻,故作高深道:「張長老既有此心,老夫就沒有看錯人,有心不妨身體力行,非為一己之私爭名利,也為整合宗門畜聲威,勿使傳承不濟,勿使後人離析。老夫的來意已轉告流冰,尋巒玉筏非我之物,屆時自當相還。」

    說到這裡,遊方掛了電話,讓張璽自己去琢磨去吧。尋巒派如今的局前有前人的原因,但也是後人自己造成的。包顯長老近來有自立江,頭的意思,認為自己才能代表尋巒派的秘法傳承正宗,而陸長林也有小算盤,希望將宗門產業錄離到自己名下去過小日子。從張璽的角度恐怕要處理好這些事才能談整合宗門,李豐前輩也許在規望他有沒有這個想法與能力。

    二百萬到手,難題似乎迎刃而解,林音恨不得馬上飛回家鄉,卻讓遊方與陳軍還有肖瑜三個人一起攔住了。遊方勸她道:「你又何必著急呢,好不容易找了一份工作,只要圓滿完成了這個學期的教學,下叮,學期就能簽正式的勞動合同,收入也不錯,還有一個星期才放假,你就過完這個星期再走也不遲。」

    肖瑜也勸:「這堅面有些事挺複雜的,你父親雖然把公款交回去了,其它的講究還挺多,既然錢有了,其實你去不去都幫不了什麼忙,很多事也不會辦,還是讓陳軍去吧。」

    陳軍自告奮勇要去湖南,他這個見過世面的老油條自然是最合適不過的人選,林音著急趕回去確實沒多大用處。遊方暫時攔著林音讓陳軍先去也有原因,就是讓陳軍好好表現一番,只要搞定了未來的岳父岳母,就等於徹底修復了林音與父母的關係,將來的事嘛,就是順理成章了!

    陳三先去湖南了,林音親自把他送到了機場,感謝的話不必多說,只是一再。丁囑他要多保重身體,她家鄉那邊的飲食口味可能吃不慣云云……

    還沒等林音的學校放假,湖南那邊的消息就傳回來了,基本上都搞定了,林修生被免於起訴,受行政降職處分,等於提前退休了,這已經是預期中最理想的結果。陳軍手裡有錢,也很會辦事善於活動,這個未來女婿起到的作用太大了。

    林音在廣州接到了父親親自打來的電話,父女兩人聊了很久,都哭了。但是哭完之後林音非常振奮、非常高興,簡直就像換了一個人,有點精神煥發的意思。父親在電話裡說不要讓陳軍耽誤工作,這兩天就回去吧,而林音也不用著急過來,等過年的時候,希望她和陳軍一起回家。

    林音終於徹底擺脫了這三年多來生活的陰影,而中山大學也放寒假了,屠蘇要回家。有了上次在廣州火車站的教「這一次屠蘇的父親早早在北京給訂好了機票,讓女兒坐飛機回來。小丫頭有點捨不得,但畢竟是第一次離家這麼久,也非常高興的收拾行李上了飛機。

    其實最捨不得屠蘇走的是肖瑜,她是從英園學校裡價跑出來的,寒假對她沒有什麼意義。屠蘇一走,就少了一個平常聊天說話的好姐妹,覺得「家」中冷清了不少。

    就在屠蘇回北京的第二天,陳軍也回廣州了,遊方與他見了一面簡單的問了幾句情況,便沒有再打擾他與林音,自己先回家了。他對環境的變化是非常敏感的,出去時沒鎖房間門,一進家門就知道有人來了,而且在自己的房間裡,那人正在與肖瑜說話一

    「這一幅畫題款是董其昌的《臨水觀山圖》,你說的那個遊方,還是個挺會附庸風雅的人,出來租房子住的房間佈置的很簡單,卻掛著這樣一幅畫。但明顯是現代人的摹品,有些細節處理的很不好,他是學考古的?看來還需要補補課。」

    遊方收了林音一幅畫,當時沒看,回來之後打開才發現是董其昌的那幅,明顯比林音留在手中另

    王時敏的畫更值錢。已經收了,他就沒多說什麼,也沒有藏著掖著,就掛在房間裡。平日讀書之時,神識也能感應到室中有若隱若現的山水鍾靈秀逸之氣。

    只聽肖瑜有些不滿的說道:「雪姐,你學歷高眼界也高,但不要看不起人,我遊方哥哥是很有本事也很有學問的。」

    另一人笑了:「你這小丫頭,竟然這麼誇一個男生?你就這麼從英園價跑回來,和家裡一聲招呼都不打,被你爸媽知道了,一定會很生氣的。還自己出來租房子,與陌生人合租在傑起,會把他們嚇一跳。」

    肖瑜:「別人都可以,我為什麼不行?」

    另一人:「你年紀還小嘛,家世背景也不普通,還是個單身大姑娘,說不定會有人打你的壞主意。,與你同住的這個遊方,有沒有對你動過心思啊?這世上的男人,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可要小心點!」

    肖瑜:「雪姐!你胡說什麼呀,遊方哥哥可不是那種人,他可穩重了,就像個老師,教了我很多東西,我覺得他與你一定能很投緣,還想介紹給你認識呢!」

    另一人:「不要和我亂開玩笑,你家裡人最近在找你,你也該回去了。」

    肖瑜:「招呼早就打了,我每週都會發一封郵件,告訴他們我很好,不用擔心。雪姐,求求你不要把我在這裡的消息告訴我他們,求你了!」

    另一人:「替你保密也可以,但你一個人住在這兒,我還是有點不放心。」

    肖瑜打斷她的話:「有什麼不放心的?對了,我和你講個故事,上次我們出去吃大排檔」正在這時她聽見了開門的動靜,驚喜道:「雪姐,我遊方哥哥回來了,我介紹你們認識。」

    肖瑜興沖沖的走出房間,卻只看見了遊方的背影他剛進門又轉身出去了。肖瑜不解的問道:「遊方哥哥,怎麼剛回來又走了?」

    遊方頭也不回的答道:「我去打醬油。」

    肖瑜在後面喊道:「屠蘇不在,又沒人做飯,買什麼醬油?」

    遊方一邊下樓一邊大聲回答:「哦,這樣啊,那晚上不用等我吃飯了,我去單位吃,順便加下班!」

    肖瑜:「遊方哥哥,你說話的聲音怎麼不對啊,感冒了嗎?」這時另一人也從房間出來走到了門口,赫然正是齊箬雪,而遊方早就跑沒影了。

    肖瑜和齊箬雪是在英園認識的,齊箬雪畢業前那一年,肖瑜恰好在同一所學校入學讀本科,兩個中園女孩結識後關係一直很好。齊箬雪回園後在亨銘集團就職,也與香港的肯家有生意上的來往,認識她的家人。

    這一次齊箬雪到中大辦點事情,卻倡遇在校園裡閒逛的肖瑜,當即嚇了一跳,卻被肖瑜拉回家了,開玩笑說要介紹一個小伙子給她認識。卻又把遊方給嚇了一跳,幸虧他沒在家被人堵在屋裡,一進門聽見齊籌雪的聲音就趕緊閃了。

    真是禍不單行啊,剛出了小區沒走多遠,又接到了林音興沖沖的電話:「遊方啊,好消息!過幾天謝警官要到廣州來。」

    遊方:「啊,她來幹什麼?」

    林音沒有回答,陳軍把電話接了過去,聽動靜似乎是換了一個地方,壓低聲音道:「你想一想啊,李秋平的案子,肯定需要北京那邊警方協查,而謝小仙認識李秋平,應該是參與這個案子了,到廣州來出差,無非是通報情況配合調查。

    ,剛才她在電話裡沒對林音說這些,但我能猜到,這個警官,還問了林音不少我的情況呢,真來了,可得小心點。」

    遊方覺得頭老大,肖瑜把齊箬雪領回來了,他還可以躲一躲,假如謝小仙又跑到廣州來了,他可是躲也躲不掉了。他對這位警官沒什麼壞印豪,通過林音的事,謝小仙的為人其實相當不錯,但在她面前,遊方心裡本能的有點打怵。自己有很多事情的蛛絲馬跡,瞞不過這位虎視眈眈的警花,比如上次謝小仙就懷疑那位自稱李豐的蒙面人就是他,只不過沒點破而已。

    師父他老人家說的真不錯啊,以遊方這種出身,最好別和六扇門的人糾纏的太緊,否則遲早是個麻煩。

    更有麻煩的是陳軍,在北京的幾年中,儘管陳軍做事很小心,但也有三、五次嫖娼被抓的經歷,雖沒有什麼大事交點罰款走人而已,但畢竟留下了案底記錄,謝小仙真想查的話,肯定能查出來,就看這位警花這次會不會又管閒事了?按遊方的推斷,謝小仙順手查陳軍案底的可能性很大,情聖同志就自求多福吧!

    在這一刻!遊方拿定了主意,自己先閃一回家過年。不是有那麼一句俗語」,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嗎?已經很久沒回去了,又是一年新春佳節,還是回白馬驛老家,沒事幫奶奶和父親打打醬油吧。

    其實按他原先的計劃,早就該離開廣州了,只是為了屠蘇和林音暫時留了下來練劍。如今練劍之法必須要更進一步,不適合繼續待在廣州這一地,而屠蘇和林音這半年來轉變很大,遊方想做的事已經做到了,沒有理由繼續賴著不走。

    只不過天天有兩位美女陪著,遊方哥哥叫的很親切,有人給做飯有人給洗碗,他的小日子過的很舒服,自己有點捨不得走而已。且不說屠蘇如今經歷了這麼多事,已經懂得如何看待這個世界上的善意與惡意,小丫頭已經比以前精明多了,有陳軍這個江湖老油條和宋陽這種高手就在附近,遊方也沒什麼不放心的,只需打聲括呼而已。

    主意已定,他又去了宋陽的飯店,宋陽看見他笑著招呼道:「今天怎麼一個人來吃飯,兩位妹妹呢?」

    遊方拍了拍宋陽寬厚的肩頭:「老宋啊,今天來和你說點事,我要回家過年,可能有一段時間才能回來,如果這邊有什麼事,請你關照點。」

    宋陽呵呵笑道:「我明白了,你就放心好了!,今天我請客,炒兩個菜來幾瓶酒,給你送送行。」

    遊方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回家,先在小區附近轉悠了一圈,確定齊箬雪的車不在這才放心的上樓,在門外先以神識查探,確定人也不在這才進屋。肖瑜很難得竟然買好了早餐,見他回來就說道:「你終於回來了,我等你一起吃早餐呢。昨天你走的太急,可惜沒有認識我一位朋友。」

    遊方裝糊塗道:「什麼朋友?你不是從家裡價跑出來的嗎,讓人發現了?」

    肖瑜:"訓是我在英園唸書時認識的一位學長,如今也是一位大公司的高層了,還是很年輕的美女哎!本來想介紹你們認識的。」

    遊方很感興趣的追問:「她與你的家人熟嗎?」

    肖瑜:「都認識,還打過生意上的交道,去年春節我回香港過年,她還特意來看我並拜訪我父母呢。」

    遊方突然笑了:「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家人很快就會找來了。」

    肖瑜一撅嘴:「雪姐已經答應我了,暫時不告訴我爸媽。」

    遊方搖了搖頭:「她要是夠朋友,可能會幫你瞞幾天,但你要是等到春節還不回家,你的朋友一定會告訴你父母的,否則就是在為難她,自己想想其中的道理。」

    這個道理很簡單,站在朋友的角度,齊箬雪也應該將遇到肖瑜的消息告訴她的家人。畢竟一個女孩家價跑出來幾個月,是父母都會擔心的要命,更何況是肖瑜這種大家出身?儘管肖瑜不知用了什麼門道,每週都發郵件給父母報一聲平安,卻讓沒人查出她現在的地址,但是她的家人肯定心裡沒底。

    齊箬雪遇到了肖瑜,卻瞞下消息直到過年都不通知一聲,任由肖瑜在外面胡鬧與陌生人合租一起。事後如果被揭穿了,肯家人一定會責怪齊箬雪的,讓她不好做人,甚至今後連生意上的交道都不好打。

    最聰明的做法,就是在適當的時候通知肖瑜的家人,並且私下裡央求他們不要告訴肖瑜是自己透露消息的。這並不是齊箬雪守不守信用的問題,既是為自己好也是為了肖瑜好。

    這種情況,遊方用腳後跟都能想到。

    肖瑜不笨,而且與遊方「同居」了這麼久,絕對不算白混,一經提醒,自己也想清楚了,不禁發憨道:「這怎麼辦啊?我家人一定會找來的。」

    遊方看著她,就像看著一叮,淘氣的孩子:「聰明的話,不如送個順水人情,自己去找那位學姐商量一下,讓她給你家裡人遞話,找個台階下回家認錯。你不是會演戲嘛?這一出如果演得好,回家還能少挨點、批!這樣包括我在內誰都能放心。」

    遊方又在教她演戲,這一次沒說劇本,但肖瑜已經會意。遊方讓她主動去找齊箬雪,兩人商量著演一齣戲,齊箬雪雪主動與肖瑜的父母聯繫,話應該這麼說

    「我在廣州碰見了你家小玉,勸她回家,小玉也自己知道錯了,很害怕,不知你們會怎樣怪她?,她現在的情況很好,沒什麼事,還在中山大學蹭課學習呢,我就是在中大遇見她的。,她想回家認錯,但又求我不要告訴你們,我覺得還是應該趕緊通知你們一聲。」

    父母聽見這種消息,第一反應肯定是很驚喜、鬆了一口氣,先把人找回來再說吧:這不是最好的辦法,但沒有其它更好的辦法,肖瑜總得回家吧?倡遇齊箬雪,就是一個很好的台階,恰好也在春節之前,連遊方都鬆了一口氣,否則等哪天肯家父母突然找來更不好辦。

    而齊籌雪一定會答應的,這對兩方面而言都是個白揀的順水人情啊,肯家父母與肖瑜都會感謝她。

    見肖瑜撅著嘴低頭不語,遊方語氣稍重道:「三個多月了,你也該玩夠了,再不回家還讓父母擔憂,就是不孝!」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2:47 PM

八十四章、江山入畫


    假如是剛認識時,遊方用這種語與對她說話,肖瑜根本不會理會,但如今卻老老實實聽他的教「弱弱的答道:「我一開始也沒想跑出來這麼久,只想價價溜出來十天半個月,神不知鬼不覺的再回學校。其實都怪……怪你們!」

    遊方:「怪我一們?」

    肖瑜似是撒嬌般的說道:「是啊,怪你,還有屠蘇、林音、陳軍他們,我哪會想到能遇見這麼多事,會這麼好玩,有點捨不得走。」

    遊方不悅道:「好玩?你覺得好玩嗎,我們可不是陪你找樂子的!而且林音遇到的事,不是什麼好事!」

    肖瑜趕緊抬頭解釋道:「遊方哥哥,你別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

    遊方語氣稍緩道:「既然你只打算溜出來十天半個月透透氣,怎麼從英國跑回中國來了?而且還要租房子,一次就交一年的房租,有錢也不能這麼亂花吧?」

    肖瑜臉紅了,再度低頭道:「我以前也沒有一個人出來租過房子,連酒店的帳都沒親自結過。當時一問中個張大姐就告訴我按年租,我心想反正就是租唄,也不貴。……今後不會再這樣了,你們肯定覺得我特可笑。」

    遊方忍不住露出笑意:「看見你第一眼,覺得你應該見過世面,大事理很明白,卻不講究這些小細節。沒人覺得你可笑,誰也不是生下來什麼都明白,不清楚的話就多問兩句也不會吃虧,不要沒事愣沖大頭蒜!……對了,你怎就這麼巧找到這裡來了?」

    肖瑜:「我就是想到內地玩一玩,第一站就到了廣州,結果在飛機場遇到了一位老伯伯,人可好可好了,我向他打聽道,陪我聊了半天,是老伯伯告訴我可以住在這裡,能見識市井人家,還告訴我該怎麼找來。」

    老伯伯?那一定是劉黎了,肖瑜可是看走眼了,劉黎那可是老太爺了!人可好了?也不知老頭在肖瑜面前怎麼裝的。遊方對師父的第一印象可不是這樣,雖然明知道劉黎絕非壞人,但從來沒想過給師父發好人卡。

    此時此刻,正在白雲山中閒逛的劉黎突然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遊方腹誹了師父幾句,笑著說道:「你還真是遇見好人了。」

    肖瑜很高興的點頭:「是的,我遇到遊方哥哥了,還有屠蘇妹妹,這段時間覺得很充實很開心!就真的捨不得走了,一直待到現在。」

    遊方歎了口氣:,訓屠蘇放假回家了,我也要走了,再過幾天,林音和陳軍也要回湖南,你一個人留在這裡還有什麼意思?趕緊回家認錯去吧,只要態度誠懇,父母不會把你怎麼樣的,你自己做的也不對,該受什麼責罰就受什麼責罰,別抱怨。

    肖瑜很失望:「遊方哥哥,你也要走了?」

    遊方:,訓對呀,我也要回家過年,去看我奶奶。」

    肖瑜很好奇的問了一句:「你老家那裡,好玩嗎?」

    白馬驛還有莫家原一帶好不好玩?對於肖瑜來說一定非常好玩,但遊方可不敢再逗這位大小姐。搖頭道:「也沒什麼,就是普通鄉下而已,你還是快收拾收拾,去找那位學姐,然後也回家過年吧。」

    肖瑜皺了皺眉心:「我就怕回去之後,沒機會再跑出來了。」

    遊方笑了:「腿長在你自己身上,你在英國唸書,你家裡人還能天天看著嗎?但像這種事情,以後還是少幹的好。」

    肖瑜撅嘴道:「我不想在英國唸書,回來讀書不也挺好的嗎?現在外面那麼多人都回國內工作了,都說這裡的機會更好,歐洲很不景氣。」

    劉黎此刻還沒有離開廣州,也在暗中盯著呢,就看遊方怎麼做?他叫徒弟指點並教導肖瑜,無論其它的方面做的多好,對一個離家出走的姑娘家,最後將人勸回去才算成功,假如遊方離開了廣州,老頭自己也會通知肖家父母來接人的。而遊方沒有只顧著自己走,找個機會將肖瑜勸回去了。劉黎很滿意,對徒弟的所作所為,左挑右挑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

    遊方回到白馬驛,家裡人都挺高興,紛紛問他在廣州這段時間過的怎麼樣?遊方的行蹤並不瞞著家裡人,早就與父親暗中聯繫過,說自己到廣州「念」中山大學了,想體驗體驗南方的人文氣氛。

    遊方這次回家帶了一件特殊的禮物,就是那幅題款為董其昌的《臨水觀山圖》,神神秘秘的對父親道:「老爸,我帶回一樣東西,考考你的眼力,看你能不能發現其中的門道。」

    游祖銘一打眼就知道這幅畫是現代人的摹品,卻對畫功非常佩服,認為臨摹者絕對功底深厚,卻在題款、印章與紙質上留下了那麼明顯的破綻。兒子既然這麼說,肯定是有講究的,游祖銘非常好奇,連莫四姑都感興趣。

    奶奶與父親琢磨了一個晚上,還真把這幅畫的門道給揭開了,就是在工作室裡用揭裱的方式,揭開了裱好的畫紙一角,發現了下面的真跡。游祖銘拿著畫對遊方道:「小子,真有你的,能掏來這種好東西!」

    遊方笑道:「老爸若是喜歡,就留著玩吧!」

    游祖銘大力拍著兒子的肩膀:「好兒子呀,這幾十年真沒白養,本錢回來了!」

    莫四姑瞪了兒子一眼:「哪有幾十年,成成十七歲就自立門戶了,這幅畫,奶奶替他收著,將來娶媳婦的本錢。」

    遊方笑嘻嘻的說:「訓奶奶若是喜歡,拿走也成,我要娶媳婦的話,用得著賣這幅畫嗎?」

    莫四姑樂得嘴都咧到耳後根去了:「成成說的也是,就算你老爸不管,奶奶手裡還有家底呢,給你娶多少房媳婦也夠了!」

    蘭睛則在一旁插話道:「媽,時代不同了,又不是舊杜會,您就別教成成學壞了。

    莫四姑嘿嘿直樂:「我孫子真想學壞,恐怕用不著誰教,倒是學好不太容易。」

    這幅珍貴的古畫被莫四姑掛在了自己的臥室裡,聲明不要孫子的東西,只是替他先收著,成成在外面亂跑若是弄丟了太可惜。莫四姑是江湖冊門中人,自然喜歡玩賞這些東西,遊方也就隨奶奶的心意了。

    然後遊方又求父親幫個忙——仿造同樣的一幅畫,但尺寸要縮小,捲起來!後可以方便的攜帶,甚至藏在袖字裡。董其昌這幅臨水觀山圖,雖然沒有完全露出真跡的面目,但從棋仿者的筆意來看,也能感覺到原作,訓天真浩然」的神韻,神識中感應到的山水地氣與草木生機盎然清晰。

    遊方要仿造這樣一幅畫,卻沒有多說用途,除了盡量保留原作的筆法神韻將之縮小之外,對作畫的材質有特殊的要求,越堅韌耐用越好,達到傳說中的刀劍不入水火不侵就最理想了——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莫四姑左思右想,在她的記憶中有一種特殊的絲綢,按秘法加工之後相當堅韌,也可以防水,但是不能直接用火燒。蘭暗則提了另一個建議,用現代高科技強力纖維材料,就是加工防彈衣的那一種,可以防水,一定程度上能防刀刺,也耐高溫,只是不能用太高溫度的火焰去燒,基本上可以達到遊方的要求。

    游祖銘綜合了兩者的建議,決定在絲綢上作畫,然後裝狹到強力纖維製成的卷軸上,捲起來只有二十公分長,攜帶很方便。游祖銘自己暫時沒落筆,打算等女兒游成元回來。在游家,游成元的畫功是最好的,這些年跟著池木鐸走遍大江南北,也見識過各種秀美與雄偉山川,落筆更能描摹出神韻來。

    又過了一個多星期,材料都準備好了,池木鐸夫婦也回到白馬驛過春節,對遊方要加工這樣一幅奇特的畫非常好奇。游成元揪著弟弟的耳朵問道:「你又在玩什麼花樣,怎麼想起來要弄這樣一件東西,全家人都跟著你忙呼?」

    遊方打掉姐姐的手:「都嫁人了,還這麼毛手毛腳的,沒事總揪我耳朵幹什麼?」

    池木鐸也在一旁笑道:「成成已經是大人了,個子比你還高,別一見面揪人耳朵!,我也很好奇啊,成成,你究竟想幹什麼?」

    遊方眨了眨眼睛解釋道:「我想做個旅行家,見識各地山川風景,帶著這樣一幅畫,收收靈氣,不行嗎?」

    全家人都笑了,也沒與他計較,都忙了起來。游成元看了那幅畫好幾天,這才正式動筆在絲綢上作畫,並不完全是縮小描摹,也算是另一種創作。需要畫完之後,才可以用秘法加工絲綢再去裝被。

    游成元只作畫沒有題款,畫成之後說道:「成成,你想在上面加什麼題款?我的書法不太適合這幅畫的意境,要說字跡蒼勁,還是讓老爸來寫吧。」

    游祖銘則拍莫四姑的馬屁:「要講究字跡輕靈中不失厚重,古意中透著清新,還是你奶奶寫的好。……成成,你想在留白處題什麼,就讓你奶奶動筆。」

    遊方:「用魏碑體,寫一篇,尋巒訣」奶奶,就請您動筆吧。」

    莫四姑則給了別子一巴掌:「一家人都幫著你忙,你自己幹嘛呀?就算宇寫的不好,醜媳婦也得見公婆,這是你自己有用的東西,就自己寫。」

    游成元在一旁道:「奶奶這話我不愛聽,啥叫醜媳婦也得見公婆?我覺得成成的字也挺不錯的!,成成,你自己寫!」

    遊方接過筆,半天沒落下,搖了搖頭道:「今天心境不對,難以一氣呵成,我休息一晚上,明天上午落筆。」

    莫四姑:「就你小子花樣多,那就快去歇著吧!」

    這個春節,一大家子人在一起其樂融融,遊方要打造的這一幅奇特的畫,也給家人增添了很多樂趣。他要這件東西當然有用,是為將來行走各地山川「練境」準備的,他要以神識凝練山水靈樞於其中,通過「練器」來輔助「練境,「並打造出一件對自己很有用的器物,也是施展法術時的神識靈引。

    遊方手中有秦漁,但這柄寶刃不能輕易出鞘,況且在很多同道交流印證的場合,也不能拔劍相向,他還需要別的東西一真正屬於地師的「法器,「原理類似神話傳說中的山河杜稷圖。神話自然是離奇而誇張的,但其中的玄機對遊方這種人並非沒有啟發,況且他本人在西漢古墓中的壁畫前,還有過一段奇異的經歷。(註:詳見本書二十九章、神虎噬女魃)

    至於能不能煉成,凝煉到什麼程度,就要看他的閱歷、心境、功力以及用的功夫了。

    池木鐸夫婦還要上班,初五就得先走,臨行之前遊方求姐夫幫一個忙,哪裡的考古發掘現場發現了陰界土,千萬別忘了立刻通知他,並且詳細對姐夫解釋了陰界土是什麼東西:地下封存千年的青膏泥層內表面,自然形成的一層薄膜似的黑色膏狀物,哪怕重見天日之後很久仍然保持黑色。

    白膏泥與青膏泥之間的變色現象,身為考古發掘專家的池木鐸當然遇見過,但從未聽過陰界土的說法,以前也沒有留意過。聽遊方這麼一說也很感興趣,連他自己都想研究了,當即點頭答應下來,並保證會對下屬的各個考古工作隊都打招呼。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2:48 PM

八十五章、一個都不來


    尋找陰界土,需要走遍天下山川,還要勘察地脈、感應靈樞甚至動用心盤,才能發現可能埋藏有陰界土的地方。把它挖出來,又是一項浩大的工程,僅憑一人之力幾乎無法完成。

    這個過程,對遊方的秘法修為、眼界閱歷、性情磨礪甚至武功境界都是一次巨大的考驗,劉黎的用意無非如此。遊方看穿了老頭的用意,但他自有投機取巧之法,別忘了他姐夫可是文物考古部門的領導,主管野外古跡發掘與保護工作,管轄多個考古工作隊,也經常被抽調到全國各地進行現場發掘,那些場合是最容易發現陰界土的。

    池木鐸只需打個招呼,就能省去遊方百倍的艱辛,所以他一直並不著急,早就想好了這一招。

    太聰明的人大多有一個缺點,他們能夠看穿很多東西,迴避不少麻煩,但也缺少了艱苦歷練的過程,遇到必須硬著頭皮頂上去的情況往往就露了怯。遊方也許不適合用聰明兩個字來形容,這小子太溜滑了!尋找陰界土這麼艱難的事,他根本沒皺眉頭就把最大的困難給繞過去了

    老師碰到這種學生,往往是既喜歡又頭疼。也只有吳屏東那樣如春風化雨般的人格魅力,才能在點點滴滴中去感染他,讓遊方能夠真正的自省不迴避一些事,另一方面,只有劉黎那種手段更老辣的高人才能夠收拾他,讓這小子沒脾氣。

    現在的遊方至少有一個優點,他修煉不偷懶、遇事肯擔當。找陰界土是投機取巧了,但遊方準備了一幅畫,將主要精力放在煉器與煉境上,並不違背劉黎的本意。假如老頭知道了,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當那幅奇特的畫打造完成之後,遊方袖中攜畫先從自己的家鄉開始,走遍周圍的山山水水。師父說的沒錯,掌握神識之後,人生的境界確實不同,那些從小熟悉不能再熟悉的風景,此刻也有了全新的感受,都擁有了各自己的靈性,生動無比。

    遊方展開神識沿途查探,每到地氣靈樞匯聚之地,便展畫而坐,以神識凝煉地氣靈樞,並與規畫的心境交融,這幅畫似乎也有了地氣感應,雖然很淡,卻一點一點在積累、變化。

    這是一幅立軸畫,大約二十公分寬,展開約有六十公分高,畫中止,川流水似有數百里之廣闊,其實規畫與心境有關,你說它有數千里也完全可以,中國大家之山水就有這種妙趣。各種地勢或參差、或緩轉,或秀麗、或巍峨、或險峻、或幽森,方寸之間包羅萬豪,這也是遊方選中這樣一幅畫來煉境的原因,它可以收攝各種靈樞地氣。

    游成元的筆法再妙,不可能超過董其昌,董其昌的筆法再妙,也不可能描盡天真自然,小小一幅畫只需點出意境,未勾勒出的細微處神韻,在於遊方自已如何去領略。

    春節後的黃河沿岸仍是冬天,野外覆蓋著雪跡,萬物尚未生發,物性蟄藏。遊方煉境對此也有深刻的體會,不禁想起了張流冰當初潛伏在永芳堂一側離自己很近的地方,當時竟然沒有察覺,其收攝神氣之心法就是這種物性啊!秘術修行看似神奇,但萬變不離世上的本源。

    遊方雖未學過尋巒派秘傳「蟄藏」心法,但此刻卻有類似的體驗與感悟,這也算煉境過程中一個意外的收穫。難怪劉黎要用這種方式來歷練他,走遍天下山川,歷經春夏秋冬,自己的體悟會更多,很多東西是師父沒法直接教的,只能點出入門之徑。

    蟄藏心法的妙處在於收斂神氣,盡量避開高手的神識或靈覺查探,所謂神氣普通人看不見也摸不著,有什麼用呢?不要誤會它在普通人面前無用,既然對高手有用,對普通人的用處就更明顯。

    假設在一個公眾場合,你周圍有很多人,你第一眼往往就會注意到某些人,有可能留下深刻的印豪,過了很久都不會忘記。原因與一個人的外貌特點、內在氣質、言談舉止等綜合因素有關,有一個比較流行的詞彙叫「氣場」。

    還有一些人,你則根本不會留下印豪,事後別人問你有沒有遇見過這樣一個人,也根本想不起來。

    這些情況是自然發生的,但也可以人為的控制,比如蟄伏心法就有這種巧妙。遊方有所體會之後,也無意中在試練蟄藏術。這天他與家人打聲招呼到集市上去買東西了,前腳剛出門,後腳小表舅莫言就來找,然後也追到集市中。

    莫言在集市中到處打聽,有沒有見到老游家的成成?結果絕大多數人都說沒看見,有人說好像看見了但不敢肯定,還有人反問莫言一成成回來了嗎?都是附近鄉村的熟人,集市上有大半的人都認識遊方,而遊方剛才就在他們面前走過,這便是蟄藏術的奇妙之處。

    只有幾個姑娘很確定的說看見游成方了,游家隔壁老李家的二丫頭李小芳告訴莫言,成成哥在集市轉了一圈,買了幾樣禮品,從北面走了。

    看來蟄藏術也不是萬能的,它在人群中只能迴避無意識的關注,卻不能直接遮擋人們的視聽。假如是極其親近熟悉的人,比如莫四姑,不論遊方如何收斂神氣,在集甲中大老遠就能看見孫子。再假如是一位絕色美女走到男人堆裡,就算蟄藏心法再高妙,也會成為視覺欣賞的焦點。

    李小芳與遊方一起長大,從小對這位鄰家哥哥就很有好感,今天在集市上賣資,遊方一過來就被她注意到了,對他的行蹤是清清楚楚。

    遊方今天要去莫公河北岸的風景區雲蹤規去看自己的大舅公正乾道長,順手在集市上買了幾件禮物還有香燭,畢竟是進道觀嘛,先燒個香再嘮家常。在雲蹤觀住持的靜室中,有兩位老者在說話,一邊喝茶抽著煙,抽的還是軟中華。

    其中一人穿著道袍,插著髮簪留著長鬚,很有幾份仙風道骨的味道,正是此觀主莫正乾,另一人穿著團福百壽紋綢棉補,看面相很像一位學者,隱約透著幾分高深莫測,是遊方的五舅公莫正金,就是從小教他風水送他羅盤的那位。

    莫正金:「大哥,讓成成去接這筆買賣,合適嗎?莫言嫌那個地方太邪乎了,不肯去。」

    莫正乾:「你兒子是這幾年日子過的太舒服了,他連附近的生意都接不過來,哪肯那麼遠跑到南方去冒險?但是干風水師這一行,真正想起身價,還是遠來的和尚好唸經啊。」

    莫正金淺笑道:「你一個道士,怎麼說起了和尚?莫言不願意去,你說成成能應付的了嗎?」

    莫正乾:「五弟啊,你可別小看成成,他比你兒子強。」

    莫正金歎了一口氣點頭道:「成成艾我從小教出來的,心裡當然有數,否則樣式雷的老盤子也不能送給他,但聽說他這幾年並沒有靠看風水混飯吃,四妹家傳的那一套就夠他混的,就不知他能不能處理的了這種事情?畢竟沒經驗。」

    莫正乾:「你我也不是一開始就能鎮得住場面,況且這次鴻彬集團的手筆很大,同時請了三個人,還有五台山的野樹大和尚與青城山的周洪道長,成成可以跟著人家學點本事。」

    莫正金點了點頭道:「報酬給的雖不多但也算高了,成成這個年紀,該攢點老婆本了,在外面大城市買房子取媳婦,如今都是不小的開支啊。」

    莫正乾:「那是四妹家操心的事,你跟著起什麼哄?成成沒什麼字號,所以也不怕砸了招牌,像這種事情,莫言就不肯沾手了。……我真的很奇怪,五台山的野樹大和尚為何要蹼這趟渾水?他已功成名就,犯不著冒這種風險,萬一又出狀況,跟頭可就栽大了。」

    莫正金:「可能是事主給的錢能打動他吧,數目肯定不止成成拿的這十二萬,或者真的是慈悲心腸發作了。……這種事情可得小心,既不能讓自己沾了邪氣,也要盡量解決事主的問題,有多大本事就用多大本事,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聲咳嗽。正乾道長趕緊把翹起來的腿放下端正身姿,將手中的煙掐滅,又將桌子中間的煙灰缸推到了莫正金面前,然後就聽見門外有人笑道:「大舅公,五舅公,你們兩位長輩編排我什麼呢?」

    莫正乾又翹起腿道:「是成成啊,快進來,怎麼不去同學家竄門,跑到我這裡來了?」

    遊方笑嘻嘻的推門道:「來拜年,順便要壓歲錢,五舅公也在,那就更好了。」

    莫正金拉過一把椅子道:「你來的正好,我與你大舅公正在商量,給你一摞壓歲錢,攢著將來娶媳婦。」

    怎麼一回家,長輩們都愛提這茬?過完年又長一歲,但按週歲算的話,等過了五月才二十二呀,如今連法定結婚年齡都沒到。遊方眨著眼睛問:「多厚呀?」

    莫正乾:「不多,只有十萬出頭。」

    遊方吃了一驚:「這還不多!大舅公,你不是給人扶乩把自己繞迷糊了吧,啥時候變得這麼大方?我以為你能給個千八百塊就挺了不起,進道觀只有掏香火錢的,沒想到我還能帶走這麼多。……」隨即又反應過來道:「我在門外聽你們說,要鼓動我接一筆生意,這十萬難道是酬金?」

    莫正金:「你聽見了?我們正在商量這件事呢,莫言去找你了,找到沒有?」

    遊方搖了搖頭,放下手中的禮物道:「我出門買了點東西,就直接到這裡來了,沒碰見表舅,到底是怎麼回事?誰家請人看風水,出手這麼大方?」

    莫正乾表情變得嚴肅起來,括手道:「別著急,我先給你看一段視頻,這事你接不接,看完了再說。」接著又長歎一聲:,訓就算不是生意,風門也得有人去看看。」

    大舅公從抽屜裡掏出一台筆記本電腦,如今的道規住持也用上現代技術產品了,打開之後調出了一段視頻,讓遊方坐在自己的旁邊觀看。看著看著,遊方的臉色越來越凝重,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這段視頻太詭異了,很顯然是某棟樓中的監控錄像,光線背景很暗,畫面有點發綠,記錄時間是早上五點前後

    有一位年輕女子,披頭散髮穿著睡裙光著腳,推開一扇門走入樓道中,微低著頭眼晴似閉非閉,身形搖晃走的非常不穩,加上錄像鏡頭有些閃爍,看上去簡直是在飄。從場景推斷,這個人剛才應該在睡覺,而現在好像迷迷糊糊沒睡醒,也有可能是在夢遊。

    這女子一出門,左手臀突然往右一甩,上身也一聳原地轉了過來,就似突然被人拉了一把,然後搖搖晃晃向前走去,在前方不遠的樓梯口踉蹌了一下,又是很詭異的一轉身,然後消失在樓道中,前後不超過十秒鐘時間。

    神識再高明,也不可能通過一段不知明的錄像查探地氣,但世上大多數風水師看風水,並不是依賴神識或靈覺,而是直接看場景推斷。見此情景遊方自然就有一種形容不出的感覺,彷彿那裡的戾氣好重,簡直已凝煉成形。雖然看不見摸不著,但能夠直接侵襲人的元神,用最通俗的話來說,就是鬧鬼撞邪了!

    一旦凝神關注,高明的風水師自有一種身臨其境的感覺,遊方的後背直冒涼氣,下意識的伸手擦了擦額頭,長出一口氣問道:「這個姑娘,後來怎樣了?」

    莫正金道:「高墜死亡,而且已經不是第一個了,聽我慢慢告訴你。」

    監控錄像中的地點是一家工廠的宿舍,從年初開始,這家工廠就發生了員工離奇自殺案,第一起自殺案迄今為止調查結果還不明確,警方只排除了他殺嫌疑。然後詭異而淒慘的事件接踵而來,每過一段時間,就會有人自殺,出現在不同的地點以幾乎相同的方式,已經快十起了。

    一開始廠方只是低調處理,以為只是倡發事件,但後來情況越來越嚴重了,事態已難以控制。工廠內部幾十萬員工心惶惶,外界的典裕也漸漸沸沸揚揚,說什麼話的都有。假如不是這種事件不適合在公開媒體上宣傳報道,也不方便往迷信靈異方面去聯想,早就不知會鬧出多大動靜了。

    到如今實在壓不住了「必須設法制止,但這種事怎麼制止?這是台灣鴻彬集團控股的一家合資工廠,無裕是為了安撫內部的躁動,還是為了平息外界的典論,或者就是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控股方鴻彬集團的高層終於決定請「高人」作法化解「凶劫」。

    他們心裡也沒底,但是為了安撫人心也是做給外面看,同時希望能起到效果,一下子就請了三個人。

    第一位是五台山的野樹大和尚,這位僧人很有名,稱得上德高望重。現在有很多人議論廠房宿舍出事是因為怨靈不散,那就請一位高僧來超度,也算是平息員工的不滿,哪怕是僅僅起到心理安慰作用也好。

    第二位是青城山的周洪道長,這位道士在公開的場合聲名不顯,但在「業內」卻很有影響,經常做一些「收鬼捉妖」的法事,據說很有本事。這些事自然不會現於媒體報道中,這次是通過「內部關係」請來的。

    既然民間有議論是鬧鬼,假如和尚超度不了的話,就請道士來收掉,算是有備無患了,讓旁觀者也無話可說。

    第三位計劃,請一位風水大師,來看「風水」破「煞局,「因為有太多的人議裕是廠房的風水有問題,南方特別是香港、廣東一帶,很多人尤其信這個。但奇怪的是,凡是民間知名的風水師,不論是內地私下活躍的還是港台公開掛牌營業的,不論是真有本事的還是忽悠人騙錢的,都拒絕了鴻彬集團的邀請,不接這一單生意。

    原因也不難理解,民間的種種議論就算沒有現於公開的報道,但影響已經相當大,除了在廣州陪美女逍遙的遊方之外,風水「業界」幾乎沒有不知道的。不論功夫真假,這些人平時無一不擺著高人的架子,有駱駝不說馬,有牛不吹豬,彷彿哪個地方的風水有問題,一出手就能解決。

    不論風水是否有問題,不裕問題有沒有解決,事後也可以說自己搞定了,反正外行人也不懂,而且事主大多是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花錢買個心安罷了。但這一次的事情很難辦,萬一跑去忽悠了一頓風水,後來又出事了,那可是栽了大跟頭,往後恐怕會身價大跌,能不能繼續接生意都兩說一畢竟是人命關天。

    風水師是江湖人,是要做生意的,犯不著冒這種砸招牌的風險。而出家修行人不一樣,做事講究結緣而且對生計的影響很小,顧慮要小的多。但對於五台山野樹大和尚這種功成名就的高僧來說,出手也是有名譽風險的,萬一去超渡了,事情卻沒解決,恐怕會影響他的聲望說不定會連累到廟裡的香火,甚至也可能連累佛教界的杜會形像,所以莫正乾感到有些意外。

    外商企業行為,只要不違法,政、府也不好干涉。但有名望的風水師一個也請不來,這件事不能單純看作一種「法事」或封建迷信活動,也是企業的公關手段之一,不能隨便請個人亂對付。有人就想起了當年在省港一帶闖出字號的「風水大師」莫正金,請已經回鄉賦閒的莫正金走一趟,也算給集團高層以及外界一個交待。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2:48 PM

八十六章、真正的風水


      莫正金年事巳高而且賦閒多年,早就不想沾這種凶邪的事情了。但他本能的覺得風門中還是應該有人去看一看,不論問題是否出在這一方面,哪怕盡一盡地師的本份也好。莫正金問兒子莫言,結果莫言直搖頭,堅決不願意去,但又不願意看老父親失望,於是推薦了遊方。

    莫正金讓兒子去找遊方,但自己心裡也沒底,跑來找大哥莫正乾這位驚門高人給算一算,成成能不能接下這個活?兩人正在討裕,遊方自己上門了。

    遊方聽完之後也是眉頭緊鎖,他明白那些知名風水師包括表舅莫言為什麼一個都不去,其實誰去都一樣,哪怕是自己的師父、當代地師劉黎,也照樣得認栽!

    一個事件,換一個角度想結果可能不一樣。中國的自殺率大約是萬分之二點二,這已經是好幾年前的數據了,而且統計的並不完全,在國際上並不算高,但也不算很低。鴻彬集團所屬這個工廠是一個國際超大型的代加工基地,總計有四十萬員工,相當於一個小縣市的全部人口,從概率上來說很難迴避某些事件的發生。

    一個再高明的風水師,也不可能通過某工廠的風水局,改變整個杜會的平均概率事件。就算風水有問題也能解決,也很難保證今後不會出現類似的概率事件。在江湖上混的誰都不傻,轉念就能想到這一節,擺明了要砸招牌的事情,誰會去做呢?

    但是用杜會統計學的數字,不能解釋鴻彬集團工廠的現豪。中國的自殺率,農村明顯高於城市,女性明顯高於男性,有穩定職業的年輕人群體的自殺率相對低的多,而且原因大多是感情糾紛。在同一個地點,類似身份的人,以幾乎相同的方式自我了斷,事件出現的如此密集,絕對迴避不了環境誘發的因素。

    風水的精髓,就在於人與環境之間的互動,這種相互影響可能是和諧的,也可能是惡化的。最著名的類似事件曾發生在美國,吳屏東教授在課堂上講過這個問題,還播放了三維立體投影課件,關於美國的兩座橋

    第一座是舉世聞名的舊金山金門大橋,橫跨北加利福尼亞的金門海峽,懸索結構,巨大的高塔有兩百二十七米,橋長兩千多米,橋面寬二十多米,離海面高度有六十多米,建成於一九三七年,是世界橋樑工程史上的奇觀之一,雄偉而壯麗。

    但是自金門大橋落成之日起,先後已有一千三百多人在此投海自盡,平均每年超過兩位數,高峰時每年有近百人。

    還有一座橋沒有金門大橋那麼有名,是西雅圖的奧羅拉橋。橋面高約五十米,橫跨一個淡水湖,自從它建成之後,已有二百三十多人在這裡縱身一跳,最近十年內就有超過五十起。這兩座橋相隔遙遠,一座跨海一座跨湖,但它們的結構按照風水局的觀點,有驚人的相似之處。

    首先視野極其開闊,風景很美很壯觀,人站在它上面」比然乎會覺得自己很渺小,有一種忘情於天地之間的感覺,假如就是為了看風景,確實相當震撼。

    另一方面,它懸在空中,且過於細長的凌空鋼結構總帶著輕微的震顫感,會讓人無意中感覺腳下空虛不穩,心理上也會覺得無依無靠,尤其是一個人獨自站在橋上時,這種感覺尤其強烈。

    假如在心情非常開朗樂觀時,站在橋上可能會很愜意的欣賞風景,但假如帶著失落、抑鬱、焦躁的心情獨自來到這裡,卻很難得到舒緩,環境甚至會給人造成一種強烈的暗示縱身一躍,什麼都解脫了。

    吳老去過西雅圖,也親自登上過奧羅拉橋,因此從建築風水角度講解的十分具體。但在遊方看來,還有另一層講究,那兩座橋的地勢很類似,其中有一端的陸地坡面非常陡峭,以很大的落差延伸到水面中。山陽水陰陡然過渡,陰陽之間的地氣擾動也異常劇烈,如果恰好站在水陸交界處的上方橋面,一旦出神很容易有一種恍惚感。

    心中一些微小的情緒,受到環境的強烈的暗示會莫名的放大,不僅僅是身體能感到腳下的橋在輕微的震顫,元神也容易受到地氣擾動的侵襲。

    當連續的事件出現之後,環境給人的暗示作用就越來越強烈,很多人都會不由自主的想起這一事件,只要他心中有那麼一絲念頭,彷彿就像著了魔一般,很容易做出類似的行為。從風水上講,這個風水局的煞性會越來越重,簡直到了凝煉成形的地步。

    聽說西雅圖市政、府已計劃花費五百萬美元在奧羅拉橋上加裝近三米高的封閉護欄,以防止這一事件繼續發生。而金門大橋也有加裝封閉護欄的計劃,但是工程預算遠遠超出了奧羅拉大橋,至今也沒有明確落實。

    有不少美國團體提出異議,認為花一筆巨資裝護攔,還不如加強杜會心理干預與輔導,解決人們存在的心理問題。

    西方很多人迷信於這一套,它也確實有些效果,但在遊方看來,這與加裝護欄完全是兩回事。

    心理干預與江湖疲門喚魂術差不多,而且還不如喚魂術那麼直截了當。它能夠解決一些心理問題,但解決不了產生這些心理問題的杜會根源,民眾心理壓力總是存在的。很多人原先可能根本不會想到輕生,心理問題也遠沒有那麼嚴重,是受環境因素的強烈誘發而導致。

    就像馬路上有一個大坑,不把它直接填上,而是呼籲將填坑的工程費,用在加強司機的視力保護上。

    聽著很有道理,司機的視力也需要保護,但事情這麼論,就是一種扯淡式的表演秀。放著那麼明顯的一個風水煞局不去破,至少在地師看來,是不負責任的。

    當人們用一套東西遮住自己的眼晴時,就是一種迷信,美國人有美國式的迷信。

    而鴻彬集團工業國區的具體情況,與美國那兩座大橋顯然不一樣。從原理上來講雖然都可能包合環境的因素,但那裡人群密集,是幾十萬人在一起生活、工作的場所,從建築、地勢角度就算有問題,而風水真正的合義是環境,在那種環境中最重要的因素是人!

    按遊方的推斷,應該是人的因素起到了最主要的作用,那情況就複雜了。它可能涉及到工作環境,勞動強度,公司制度,企業文化,經營理念,管理方式以及相關的杜會大環境等各種方面的原因。一個風水師不可能通過一場法事去改變這些問題,雖然它就是最重要風水,卻不是大多數人所理解的風水。

    這種問題,在當地很多類似的工廠中都可能存在,有些地方可能比鴻彬集團工業國還要嚴重,但由於人口規棋的原因,沒有這麼大的概率集中爆發。一旦同樣的倡然事件連續發生,環境中就會形成連續的強烈暗示效果,所謂看不見的煞性會越來越重,直至神識可清晰感應的程度。

    究竟是不是這樣,要去了才清楚,以遊方的性格,遇到這種事通常繞著走是不會沾手的。但是大舅公再問他願不願意接這單生意時,遊方看著電腦屏幕面無表情的點頭道:「我去,但不能游成方的身份去。」

    五舅公莫正金,這位年邁的風水大師神情很欣慰,輕輕拍著遊方的肩頭道:「好孩子呀,謝謝你,了結我一樁心事,你要是像莫言一樣不肯去,我也沒辦法。「這不僅是生意問題,錢可以從別的地方賺,但既然學了風水,遇上了這種事,還是去看看的好。」

    遊方也歎氣道:,訓其實我很清楚,去了也解決不了大問題,但如果不去的話,有負一位尊長的教導,他老人家如果還在世的話,一定會去的。本來我想管也插不上手,現在人家花錢來請,就借這個機會有多少力盡多少力吧。」

    莫正金納悶道:「一位不在世的尊長,你不是說我呀?」

    遊方:「不是說您老,當然了,也要多謝您老的教誨!」鴻彬集團究竟給多少錢呀?」

    莫正乾:「聽上去不少,但對於這件事來說還真不多,給你這個風水師的肯定沒那兩位出家人多,十萬做法事的報酬,另外車馬費、法器置辦費兩萬,共計十二萬。而你只需要買一張機票,反正也要回南方,十二萬等於全到手。」

    莫正金補充道:「本來是請我這個鄉下老頭的,給這筆錢已經不少了。……你要去的話,準備以什麼身份?」

    遊方:「身份已經有了,叫梅蘭德,今年二十六,荊下的,您老看著包裝吧。」

    莫正金點了點頭:「你放心好了,我會找你七姑商量,材料和事跡都會編好,你要什麼證書都有,等到了地方你就是海外華人圈中歸來的、年輕一代風水奇人。」

    遊方笑了笑:「這種事情查無實證,出入境記錄都沒有。」

    莫正乾道長搖了搖頭:「在國內做這種事情,查無實證又怎麼樣?神秘一點更好。莫正金老先生大力推薦,業內幾位知名風水大師一致稱讚附議推舉,就足夠了。」

    告辭之前,遊方又搖頭道:「梅蘭德這個字號,恐怕會砸在這件事上,但那家公司這件事做的也扯淡,以為這樣就能解決嗎?」

    莫正乾也苦笑:,訓一請就是僧道俗三個人,簡直像演戲一樣,但這與你沒關係,能做什麼就做什麼吧。」

    遊方又問莫正金:「五舅公,您老還有什麼吩咐?」

    莫正金沉吟道:「既然你存了廢字號的念頭,就別管別人怎麼說了,至於風水,你怎麼學的就怎麼用,在這件事上就算負責。」

    遊方點頭:「明白了。」

    鴻彬工業國邀請風水大師到達的時間是正月十五之後,那時所有的員工早就結束休假回廠上班了,這場法事明顯帶有公關的痕跡,否則會暗中悄悄的進行,而不是公開讓人們都知道,表面上卻又故意不大做宣傳。

    在家裡又待了一周,正準備動身去洛陽,乘機南下到鴻彬工業國所在的城市,廣州突然有人來電話了。遊方在白馬驛把號碼給換了,連手機用的都是另一部,廣州那邊唯一能找到他的人,就是早就熟悉底細的陳軍。

    陳軍說話都快帶著哭腔了,有一連串的語氣助詞:「遊方啊,你回來吧,我快受不了啦!謝小仙那個警察是你招惹的,你自己搞定她!再不回來我都要跳樓了,要不然就把你給賣了,別逼我不夠朋友啊。」

    遊方驚訝道:「怎麼回事,她不就是來廣州出趟差嗎,過年還不回去?」

    陳軍:「你一走,她就來了,第一天就讓林音領著她去了你住的地方,結果撲了一個空。後來我和林音回湖南了,她也回北京了,沒想到剛過完年又來了,真夠敬業的!這朵警花不好惹呀,查出了我在北京的案底,有把柄捏在她手裡,又要我說出你的底細。」

    原來謝小仙春節後又到廣州,仍然是配合廣州警方協同辦案,回北京的這段時間,順手查了一下陳軍的案底,結果嚇了一大跳,這小子有五次在場所被抓現形的經歷!他是遊方的朋友,那麼遊方,?

    謝小仙又動用公安系統的網絡去查遊方的案底,一無所獲,卻發現了另外的疑點。

    她只查到遊方這個身、份證曾在北京一家四星級飯店登記住宿,晚上登記第二天早上結帳走人,這不明擺著是嫖娼嗎?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那麼生氣,一氣之下又去追查,結果卻啼笑皆非。

    遊方的身、份證不是假的,按號碼查詢,世上還真有這麼個人。在陝西與河南交界處的一個偏僻山村,真有一個年紀相仿的男子叫遊方,身份信息也完全吻合。但此人是個先天性癡呆啊,原名叫游二小,四年前也不知道因為什麼,家人跑到鄉派出所給他改名叫遊方,辦了第二代新身、份證。

    偏僻的山村,一位一輩子都不可能走出山的先天性癡呆,假如不是謝小仙花了大氣力,甚至違反紀律去查遊方的來歷,誰也不會注意到這種事與這種信息。

    謝小仙為了確認「遊方」的身份,以協助案件調查的名義直接把電話打到了當地的鄉派出所,要他們核實遊方這個人的情況。小小鄉下派出所的民警也是一頭霧水,那個二傻子除了能幫家裡幹點簡單的農活,成天就是坐在村頭傻笑流口水,他能犯什麼事,還驚動了首都警方?

    謝小仙得到反饋消息,解釋說查案時同名同姓,可能是搞錯了,感謝對方的協助云云,同時心裡也明白遊方這個名字不是真的,「小遊子」用的是一張真正的「假證」。

    本來這種閒事不必管,可謝小仙按捺不住的想查個究竟,於是私下裡一再追問陳軍。陳軍有把柄在她手裡,本無所謂,警方早就處理完了,謝小仙又不能再抓他。但陳軍自我感覺在林音面前的形像已經太完美了,他害怕謝小仙在林音面前戳穿他的原先面目,所以實在沒括了才給遊方打了個電話。

    遊方也是一腦門的官司,謝小仙對他的「興趣」顯然是過了頭,也許對於一個警察來說,偵破迷局就是一種潛意識的愛好,更何況是生活中出現的一位謎一般的人?他想半天才答道:「陳軍,你是想要我殺你滅口,還是你想殺謝小仙滅口?」

    電話那邊的陳軍一張臉都快成苦瓜了:「什麼滅口不滅口,說的怪嚇人的!你就別開玩笑了,快出個主意吧,要不然就自己回來搞定!」

    遊方:「你慌什麼,才多大點事?我先問你幾個問題搞清楚狀況,第一,謝小仙有沒有勸你離開林音?」

    陳軍:「沒有啊,林音遇到的事情還有我和林音的關係,她都清楚,也管不著,就是私下警告過我,不許騙林音,」

    遊方:「行了,第二個問題,依你看,她和林音的關係怎麼樣?」

    一提這茬陳軍就火大,提到聲調道:「林音朋友本來就不多,出了事之後,除了我們,幫她就只有謝小仙了,關係能不好嗎?她到廣州出差,不花公費住賓館,卻住在林音家裡,我都不好總去找林音了,你知道的,我這人見到警察總是有點打怵。」

    遊方:「原來你是為這個抱怨?是林音自己請人家住她家的吧?又不是常住,你這段時間不去林音家也好,就當小別勝新歡了。」

    陳軍:「別亂用成語,是勝新婚!在說你的事呢,謝小仙抓了我的把柄,追問你的底細,你說我倒霉不倒霉?」

    遊方笑了:,訓我才倒霉呢,交友不慎!實話告訴你,以我對那位警察阿姨的瞭解,你那點破事她應該早就告訴林音了。現在的狀況,是林音不計較過去的事,甚至都沒在你面前提這茬。既然如此,你還怕謝小仙威脅嗎?」

    陳軍愣了愣:「也有道理啊,但你敢肯定嗎?」

    遊方:「六扇門敲打人的那一套,你不懂嗎?我當然可以肯定,不信你找個機會單獨試探一下林音,不就全清楚了?我發現你怎麼有點變傻了,難道傳說中戀愛,真會影響智商嗎?」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5:15 PM

八十七章、外來的和尚


   陳軍放下電話就請假離開公司去了林音家,謝小仙白天上班當然不在。中學還沒開課,林音在家,見到陳軍有幾分意外,驚喜的問道:

    「今天怎麼沒上班?」

    陳軍:「出來跑外勤給客戶調試軟件,結束的早,就過來看看你。」

    林音:「累了吧,我給泡壺茶,你坐下歇歇。」她在茶幾上擺開一套沖茶的用具,拿來一個坐墊,半跪在前方洗茶、溫壺、沖水、泡茶,倒茶。琥珀色的鐵觀音冒著微白的霧氣,散發著清雅的茗香,映襯出眼前怕女子是如此明媚動人。

    如此場景,簡直是人生一大享受,百品不厭。陳軍拍了拍沙發上身邊的地方:「一起坐著喝茶吧。」

    林音很聽話的起身,繞過茶幾與他並肩坐下,輕巧柔荑也給自己到了一杯茶。陳軍想問話卻半天都沒開口,被林音看出來了,笑著問道:「你好像有什麼事?」

    陳軍有些吞吞吐吐道:「林音,你對我真好。」

    這話好聽上去好傻呀,林音柔柔的一笑:「你到底有什麼事,就說吧。」

    陳軍:「其實有些話,我早想問你……在認識你之前,我在北京的時候……犯過錯誤,不知道謝警官對你說過什麼沒有?」

    林音愣了愣,隨即伸出一隻手輕輕掩住了陳軍的嘴唇,低頭道:

    「你是指謝警官前幾天說的那些事嗎?……很久以前的事了,早就過去了,那時我們還不認識。……我知道你是什麼人,至少清楚你是怎麼對我的。……我怕你尷尬,所以就沒提,也讓謝警官不必再提了。」

    這動作、這神情、這語氣,讓陳軍既感動又衝動,伸手將林音攬進懷中,她只輕輕說了一句:「小心茶杯!」

    感慨呀!果然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遊方說的一點都不錯。此刻的陳軍幾乎忘記了一切煩惱,那個難纏的謝小仙,就讓遊方自己去傷腦筋吧。

    齊箬雪很傷腦筋,坐在辦公室裡秀眉緊蹙,面前的電腦中有很多資料與數據統計,手邊也有一大推文案,都是關於鴻彬工業園詭異事件的。

    鴻彬工業園的事,與這位遠在廣州的亨怕集團董事有什麼關係?鴻彬工業園是台灣鴻彬集團控股,但是廣州亨銘集團也有參股,雖然只是一個小股東,但這筆參股卻是亨銘集團最重要投資收益來源之一。

    整個鴻彬工業園每年的代加工出口產值高達百億美元,亨銘集團的股份比例不高,但每年內部分紅的絕對數額不小。另外,它還是一個國際超級代加工基地,亨銘集團也有很多轉口貿易生意交給這個工業園去做,加工費用低廉,其中轉口差價的利潤空間很大。

    更重要的一點,這個工業園的建築的一部分,主要是近幾年擴建的廠房與宿舍,就是亨銘集團下屬的建安公司設計並建造的。當初是通過澳門牛氏企業的關係才拿到的這筆單子,沒有直接收取工程費用,而是作為參股出資,這筆買賣對雙方都很劃算。

    從去年初到現在,鴻彬工業園區的多起高墜意外事件,其中有六起就發生在亨銘集團承建的宿舍區內「了所有事件的近一半,最近的一起就發生在前幾天,連過年都不消停。外界,尤其是港台一帶對風水方面的議論非常多,這也會間接影響到亨銘集團。

    齊箬雪本人根本不信風水那一套,在白雲山親眼見到梅蘭德與牛老談風水,後來又被梅蘭德嚇了一跳,對江湖騙子忽悠人的那一套倒是深有體會。

    這一次鴻彬集團高層專程從台灣派h,請高人到現場來「作法」,齊箬雪從內心深處是排斥的,但她也清楚這是企業處理危機公關諸多手段中的一環,所以也沒有表示反對。鴻彬工業園專門成立了一個危機公關處理小組,齊箬雪作為亨銘集團股東方的代表,也是這個小組成員之一,而且是很重要的一員。

    倒不是因為她本人或者亨銘集團本身的地位有多重要,因為她的背後代表了澳門牛氏企業,牽涉到兩個大型商業帝國之間的關係。據說牛然淼老先生私下裡也在關注這件事,如此一來,若處理的不好,可能會影響到亨銘集團在牛氏企業中的地位——這才是最重要的。

    鴻彬集團請人作法這件事,消息已經傳出去了,承受的輿論壓力也非常大,尤其是大陸主流媒體對此的非議很多,既有是對此類「封建迷信」活動的鄙夷,更多的則是在發表「與其……,不如……」這一類觀點。

    但是另一方面,內部調查的結果,很多員工私下裡除了期望其他方面的改善之外,還是希望企業能舉行這樣的法事,畢竟是人都會害怕的,哪怕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也算是心理安撫的手段之一。而港台一帶的八卦媒體,關注的焦點之一就在這上面,鴻彬集團也必須有所應對,否則坊間傳言所具備的、看不見的殺傷力會很大。

    鴻彬工業園那邊已經發來一份詳細的內部資料,五台山高僧野樹夫和尚正式拒絕了邀請,這讓已經放出風聲的鴻彬集團有些措手不及,但是野樹建議鴻彬集團到遼西大慈行寺請人,結果還真請來了一位,不是長老、住持,而是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年輕僧人,法號欣清。

    原先的內部宣傳策略有所改變,重點不僅放在野樹大和尚的推薦上,還要著重宣傳大慈行寺在佛教界的地位及影響,這位欣清和尚自幼苦修、佛法高深云云。至於青城山的周洪道長,沒出什麼變故,將會如約前來。

    齊箬雪雖然不是基督徒,但也是在西方受的高等教育,對和尚、道士不感興趣,由於亨銘集團的關係,她很關注第三位「高人」,也就是風水大師的情況,結果很意外的看見了「梅蘭德」這個名字。

    這個名字她太熟悉了,一想起那個人,胸前就有點發緊,彷彿是被人攥住的感覺。他果然是個江湖騙子,上次的身份是一位民間收藏家,這次搖身一變,又成了一位風水大師,很有手段啊!——齊箬雪可是親身領教過。

    內部材料上提到此人早年跟隨雲遊海外的數位風水大師學習,出師後在世界各地解決了多起著名的風水靈異事件,在海外華人圈風水業界很有影響力,此次是受多位風水界的前輩聯名推舉。齊箬雪嘴角一撇暗自冷笑道:「沒影子的事情,你就吹吧!」一邊下意識在網上查詢這位梅蘭德的信息——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半年前齊箬雪就查過梅蘭德的信息,但是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相關線索,但今天再次檢索,卻搜出來上百個介紹「風水奇人梅蘭德」的網頁,各種「事跡」編的有鼻子有眼,有發生美國的、德國的、埃及的、南美的,反正都是神乎其神很難查證的事情。

    大部分是中文網頁,簡體、繁體都有,還有幾篇是英文網頁鏈接,細讀之下還能發現一些不引人注意的拼寫與語法常見錯誤,很像是國內編譯的手筆,掛在英文網站倒是像模像樣很能胡弄人——誰能有齊箬雪看得這麼仔細呢?

    所有的網頁都是新近幾天的,其中有些內容自稱引用以前的報道或舊聞轉載云云,齊箬雪能注意到這些「破綻」的原因很簡單,因為她原本就「瞭解」梅蘭德是個江湖騙子。很明顯這位梅蘭德是有備而來,暗中做足了「前戲」,齊箬雪卻有些納悶,暗罵道:「你這個小騙子,為了區區十來萬,下這麼大功夫,就等著砸招牌吧!」

    知名風水師一個都不來的消息,齊箬雪也聽說了,年紀輕輕就能坐穩集團高層位置,她自然也不是白癡,能想明白其中的原因。那幫江湖騙子一個個精明的很,明擺著砸招牌事情誰都不接,結果偏偏冒出來一個梅蘭德。那人應該不傻呀,為什麼呢,難道就是為了掙這一筆錢?

    嗯,也許十幾萬對於那個江湖小騙芋來說,也不算少了,在鄉下可以蓋一棟很漂亮的小樓,值得走一趟。

    齊箬雪一邊這麼想,不自覺中眉頭深蹙。就在這時敲門聲傳來,還沒等她說話,有一人就逕自推門走了進來,門外的助理居然沒有攔著也沒有按對講鍵通報。來者是一位三十歲左右的男子,身材高大挺拔,國字臉帶著微笑甚是俊朗,未著正裝服飾休閒而得體,步履從容而自信。

    齊箬雪不用抬頭看也知道,會這麼走進她的辦公室的人,只有亨銘集團的老闆趙亨銘。趙亨銘是她在英國留學期間的學長,也是她進入這家公司就職的引薦人。他受過良好的禮儀教育,就算在自己的公司,也不會就這樣直接闖入下屬的私人辦公室,尤其是一位女下屬。

    但在齊箬雪面前卻有點例外,他表現出一種過度的親近與熟悉,彷彿就是做給別人看的。整個亨銘集團上下都以為齊箬雪是老闆的情人,雖然從未得到過當事人的確認,但大家對此心照不宣,齊箬雪也無從解釋什麼。

    她的眉頭本就是皺的,倒也不用刻意再去裝,而且本人的氣質就是冷美人形象。趙亨銘早已習以為常,非常隨意在桌子對面坐下道:

    「這段時間你的工作太辛苦了,人都憔悴了好多,沒事不要這麼總皺著眉頭,會出皺紋的,什麼事讓你這麼操心?」

    齊箬雪抬起視線:「還不是鴻彬工業園的事情,需要對你說一聲,他們這次請的風水師叫梅蘭德,就是上次因為一隻打碎的贗品元青花,牛老先生見了一面的年輕人。」

    「哦?」趙亨銘微微有些驚訝,隨即輕鬆的笑道:「那個江湖騙子有一套,老爺子也覺得他很有意思,這次接了鴻彬集團買賣?……既然你與他打過交道,事情就好辦了,這次去了,私下給一筆錢擺平就是。」

    齊箬雪:「請問你是什麼意思?給多少錢,又要達到什麼目的?」

    趙亨銘:「這種江湖人,胃口不能養叼了,但在個時候也得用著,既然他肯為十二萬趟這渾水,我們也給12萬,應該足夠了。就列在公關費用的預算中,讓財務人員去處理吧。首先第一件事,要讓他明確表態,至少亨銘集團承建的宿舍與廠房本身的風水沒問題,就算鴻彬工業園的風水有問題,也與亨銘集團無關。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這種人不就是幹這個的嗎?」

    齊箬雪似乎有點為難,但是想了想沒說什麼,又提醒道:「鴻彬工業園是我們集團的重要投資項目與貿易合作夥伴,如果這場危機處理的不好,對亨銘集團的影響也很不利,重點根本不是一個江湖騙子的問題。」

    趙亨銘點頭道:「那只是順手解決的小問題,你既然代表亨銘集團去,當然就要協助他們處理好這一次社會公關危機,不能讓牛家那些人看我們的笑活,準備的怎麼樣了?」

    齊箬雪從手邊一堆文案上拿起一份摘要遞給趙亨銘,上面列的很詳細:中國以及鴻彬工業園所在城市的自殺率統計;當地的平均工資情況;同類工廠的薪酬、工作強度、勞動合同簽訂情況的統計。——這些材料足以說明鴻彬工業園並不存在特別突出的問題,某些方面表現的似乎還很「優秀」。

    趙亨銘掃了一眼道:「這些東西,針對政、府部門的調查有用,對解決社會輿論危機的作用有限,相信鴻彬集團那邊也有詳細的準備,也在動用媒體途徑進行宣傳,但是很難迴避類似事件繼續發生。你既然去了,必須要做出協助解決的努力,要起到緩解危機、轉移公眾視線的效果,才算不被動。」

    齊箬雪仍然眉頭微皺:「我們畢竟只是小股東,無法直接干預內部管理,我會根據現場情況提出一些整改方面的建議。……還有,我從香港請來了英國著名的心理干預專家安琪妮女士,她曾在歐洲從事職業環境心理輔導,對這一方面很有經驗,這次將率領工作團隊進入鴻彬工業園。」

    趙亨銘瞇了瞇眼睛:「很好,我聽說當地工會、婦聯等多個政、府部門都參與了事件處理,其中就有心理救助人員。」

    齊箬雪:「我會注意提醒鴻彬工業園進行協調配合,使他們的工作之間不會發生衝突。」

    趙亨銘卻搖了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請來的心理輔導專家與當地政、府部門的心理救助人員有衝突更好,只要矛盾不在於鴻彬工業園方面,而在於他們之間態度、方法、觀點上,特別是集中社會大環境問題上,就應該暗中鼓勵衝突。這也是吸引媒體討論、轉移公眾視線的一種方式,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齊箬雪沉吟道:「安琪妮女士只是接受邀請,從她的專業角度去解決問題,我不能干預她的專業。」

    「我沒有讓你干涉她的專業,只是提醒如果出現了剛才所說的情況,應該怎樣去利用。」趙亨銘仍然帶著微笑解釋,語氣一轉又道:

    「快到午餐時間了,一起出去吃頓飯吧,順便見一見我約好的幾個朋友。」

    齊箬雪搖頭道:「明天就要動身去鴻彬工業園現場了,還很多事要處理,中午就不出去了,你既然約了朋友,那就快去吧。」

    趙亨銘:「你何苦讓月己這麼辛苦呢?前幾天開會討論,其他人都知道麻煩不表態,只有你主動請纓。」

    齊箬雪淡淡笑道:「你舉薦我擔任集團的執行董事,我得對得起這個職位與這份薪水,否則也不能繼續呆在這裡。」

    趙亨銘岔開話題,似是開玩笑般說道:「你這麼能幹,幫我這多的人,難道還擔心會被解職嗎?剛才進來的時候,門外你的助理瞅著我偷笑,以為我找你說什麼悄悄話呢,結果,你連一頓午飯都不肯賞光。

    ……算了,不打擾你工作了,我去見朋友。」

    趙亨銘轉身欲走時,齊箬雪突然問道:「亨銘,你對鴻彬工業園的事究竟怎麼看?我指那一系列的不幸。」

    趙亨銘想了想答道:「我當然不希望看見這種事情發生,站在亨銘集團的角度,我也不希望它發生,鴻彬集團這次應該處理好,我希望它能處理好。」

    他走了,齊箬雪看著這個風度翩翩的背影,不知為何,心中發出暗暗的歎息。

    走出以自己名字命名的亨銘大廈,趙亨銘心中也莫名在暗暗歎息,神情多少有點不甘。整個亨銘集團以及齊箬雪的生活圈子當中,人們都早以認定她是他的女人,是他的忠誠的情人與得力的助手,被他征服,從英國追隨而來,幫他打理亨銘集團的事務。

    趙亨銘自己卻很清楚,實情不是這樣,雖然他認定遲早會是這樣,但至少到目前為止,齊箬雪與他並沒有任何私人男女關係,也從未流露過這一方面的願望。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5:16 PM

八十八章、無形的牢籠


   趙亨銘身動從來不缺女人,和他上過床的藝員模特大小明星,各種職業與身份的美女,加起來也有三位數了。他素來以風流有魅力著稱,歡場風流對他這種人來說不算什麼,與他「正式」鬧過緋聞的豪門名媛也有好幾位。

    趙亨銘受過良好的教育,表面上穩重隨和,但骨子裡是高傲的,刻意的內斂也掩飾不了張揚的習性。他對齊箬雪感興趣,直接的說是感「性」趣,但是齊箬雪卻對他的興趣視而不見,這讓趙亨銘很有些失落。

    他是牛然淼的外孫,亨銘集團的擁有者,投懷送報的女人不要太多,想追求什麼樣的女人,只要給點暗示就可以了,從來不需要太主動表達什麼。他非常希望齊箬雪成為他固定的情人,齊箬雪應該能看出來,這一點,對於他和她都很有好處。

    他不想像追求歡場女子那樣追求她,因為身份與意義不一樣,除去別的因素,齊箬雪也是一位稱職的高層管理人員,是他打理亨銘集團的得力助手,老爺子對她的印象也不錯。對於趙亨銘來說,齊箬雪的價值,遠非單純的臥室玩物可比。

    事業上的得力助手,在生活中也能成為屬於自己的女人,這才是最完美的,齊箬雪難道不明白嗎?

    她已經二十七了,在英國的時候,也交往過男友,如今怎麼就對自己做出無動於衷的樣子呢?難道是想證明什麼,還是有更高的期待?無論如何,周圍的人們早已將她看做只屬於自己的女人,他也在等著她投懷送抱的那一天。

    遊方走出下飛機順著人流前行,他穿著一身米色立領裝,似是中山裝的樣式卻微帶收腰,顯得人非常挺拔精神。穿這種衣服身材一定的得好,尤其是身姿得端正,否則會不倫不類。而且成年男子穿一身淺色外衣,氣質上也有要求,神情一定要自信從容不能游移閃爍,否則會顯得過於陰柔。

    他的上衣前襟鑲著與衣料質地完全一樣、造型非常別緻典雅的盤扣,離得稍近才能看清,古典與現代的風格完美的融合。這衣服是蘭晴設計的,找專門的裁縫按畫好的樣式做的,俗話說人靠衣裝馬靠鞍,既然要裝扮成海外歸來的年輕一代風水奇人,裝束也得符合這個身份。

    形容走出機場的遊方,一個字——帥,兩個字——有派,三個字——好氣度。

    他遠遠就看見出口處很多舉著各式牌子的接機人,其中有個二十四、五歲的年輕女子,穿著一身職業裝,長得倒也眉清目秀,手裡拿著一張旭打印紙,上面有「梅蘭德」三個大大的黑體字,應該是鴻彬工業園派來接他的。

    那位姑娘老遠就看了遊方,眼神中彷彿有一個驚歎號,特意向他舉起了打印紙示意。她不認識梅蘭德,但一眼看見遊方,下意識認為這人應該就是梅蘭德,甚至隱約有些期望。很好,遊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單手提著包走了過去,一面招手點頭微笑示意。

    「我就是梅蘭德,請問小姐,你認識我嗎,那麼遠就衝我揮手?」遊方來到近前,笑著問那位姑娘。

    「雖然沒見過面,但是一眼看見,感覺您就應該是梅先生,看來我的直覺沒錯。……我叫吳琳琳,是齊董事的助理,齊董事就在外面等著呢,梅先生,請隨我來。」吳琳琳與他握手,不知為何,臉上微微有點發燒。

    齊董事是誰?不認識,想必是鴻彬工業園來接自己的人,規格還挺高啊?有助理接站,還有高層領導恭候。遊方沒問什麼,跟著吳琳琳走出接機大廳來到露天停車場。前方不遠有一位冷艷女子下了車,看著遊方點頭,臉上微微帶著禮節性的微笑,神情卻有些複雜,正是齊箬雪。

    遊方的第一反應,想拎著包扭頭回飛機上去,身邊的吳琳琳卻介紹到:「這位就是我們亨銘集團的執行董事齊箬雪小姐,也是鴻彬工業園危機公關領導小組的成員,特意來接梅先生的。」

    遊方的反應也挺快,隨即上前一步伸出手來,帶著驚喜的笑容,語氣不卑不亢:「半年不見,齊小姐更加風采照人!……只是鴻彬集團的事情,我沒想到齊小姐也會參與。」

    齊箬雪雖然早就知道來的人是「梅蘭德」,但剛才在車裡一眼望見,眼神也是微微一亮,心中暗道:「這個小騙子形象很不錯呀,單看人的外表,欺騙性簡直太強了。可惜啊,這樣一個人,並不是沒有本事,幹點別的什麼不好,怎麼偏偏是個江湖騙子呢?」

    見他主動伸手,齊箬雪冷談而禮貌的伸手相握,還好,梅蘭德也只是微微握了握也就鬆開了。齊箬雪道:「蘭德先生的變化倒是很讓我吃驚,你真是干一行像一行。」

    遊方沒有理會她的弦外之音,笑容可掬道:「齊小姐過獎了,人就應該處理好每一個身份該做的事,我為此而來。」

    旁邊的吳琳琳張大嘴道:「齊董,原來你們認識啊?難怪您會親自到機場來接,為什麼不早說?」遊方笑著替她答道:「去年在廣州,曾有討一面之緣。」

    齊箬雪面容一肅,沖吳琳琳道:「上車!」又朝遊方道:「蘭德先生,您也請上車吧,我還有一件事要拜託,路上說。」

    吳琳琳開車,齊箬雪這一次沒有坐在前面副駕駛位置,而坐在了遊方的旁邊,但卻沒有什麼親近的意思,這輛車的後座是帶扶手的設計,她放下了後排座椅間的扶手。

    「蘭德先生,今天我特意來接你,是想請你幫一個忙。」齊箬雪還是這麼稱呼遊方,語氣中有幾分戲謔的意味,彷彿在說——你的江湖騙子身份,我心中有數,就不揭穿了。

    遊方:「哦,不知我有什麼地方能幫到齊小姐,您家風水有問題嗎?」

    「有些情況,蘭德先生恐怕還不瞭解,亨銘集團在鴻彬工業園也有投資……」齊箬雪不兜圈子,直截了當的說明了來意,最後道:「鴻彬工業園給您的報酬是十二萬,這裡也有十二萬,算是亨銘集團的一點心意。」

    冷美人帶著翡翠戒指的手,遞過一個白色的信封,小小的信封自然裝不下十二萬現金,裡面應該是支票或銀行卡一類的東西。遊方卻沒有接,側過臉來,似笑非笑的看著她:「齊小姐,我只是接受邀請,從風水角度去解決問題,您不能干預我的專業。」

    這句話聽著怎這麼耳熟?裝,你就裴吧!齊箬雪心中暗罵,表面上卻很客氣的解釋道:「我沒有干涉蘭德先生專業工作的意思,只想請您在對外界宣佈結論時,鴻彬工業園的風水問題與亨銘集團的承建的設施無關。」

    遊方卻不動聲色的反問道:「假如在風水方面,真的有問題,又應該怎麼辦?您很清楚,這是我的專業。」

    什麼意思,想藉機敲詐嗎?齊箬雪盡量溫和的解釋道:「如果你認為風水有什麼問題,儘管對我指出,能解決的,我們都盡量解決,但是對外宣佈您的結論時,不要對亨銘集團產生負面影響。」

    齊箬雪在遊方面前已經是退讓了一步,按趙亨銘的原意,給十二萬就將這個江湖小騙子擺平了,哪用得著多囉嗦!但是齊箬雪與遊方打過交道,不論心中如何輕蔑,也清楚這個人不太好對付,甚至隱約有點怕他。

    遊方笑了,笑容中甚至有幾分輕蔑:「齊小姐請放心,我來就是從風水的角度解決問題,期望能盡量阻止這樣的悲劇,既然收錢接了這筆生意,不想與任何人為難哼銘集團的建築不論有沒有問題,若有問題該怎麼解決,我都會說清楚,至於怎麼解決、怎麼對外宣傳,那是你們的事情,我不會、也不能做主。」

    他是真的輕蔑,心中甚至在冷笑,這幫人平時高高在上,只顧著自己的地位與利益。當那些給自己帶來這一切的人們發生悲劇時,第一念想的卻是怎樣與自己地位及利益無關。若是齊箬雪第一句說:「假如鴻彬工業園的風水真有問題,請蘭德先生盡量解決,減少悲劇的發生。」然後再委婉提出其他的要求,不論是真情還是假意,性質也是不同的。

    齊箬雪當然讀懂了他的神情,不禁有些惱怒,但又發作不得,也在心中暗歎這事做得確實不夠光彩,連一個江湖騙子都會嘲笑!她突然想起「梅蘭德」剛才的話為何會那麼耳熟,自己昨天在趙亨銘面前談到英國心理專家安琪妮女士,也說過幾乎一樣的話。

    齊箬雪倒不是存心如此,只是站在亨銘集團的角度完成趙亨銘交待的事情而已。剛才之所以有那種態度,也是因為心中早就認定遊方是個江湖騙子,結果人家做事倒挺認真,真是幹什麼像什麼。

    她的神情有些尷尬,但隨即恢復了一貫的冷傲,帶著同樣輕蔑的神情道:「蘭德先生誤會了,這只是亨銘集團對你遠來辛苦的一點酬勞,既然已經答應了剛才的要求,接受報酬是應該的,我不過是經手而已。」

    遊方的輕蔑是對事的輕蔑,齊箬雪的輕蔑是對人的輕蔑。遊方當然知道為什麼,也清楚對方在心中怎麼看他,倒也不生氣,看著這位冷美人反而覺得有幾分可愛了。——無論是誰,找上門非要送十二萬,都會有幾分可愛,更何況是一位美女呢?

    有錢賺當然好,但遊方不打算現在就收,否則有些事就不好做了,反正也不怕對方反悔,於是笑著擺手道:「齊小姐何必著急呢?我不習慣什麼事情都沒做之前就收酬勞,假如這裡的事情結束之後,齊小姐覺得符合要求再付錢。假如你給這筆酬勞就是讓我什麼都不必做,按你的要求說一番話而已,那我現在收錢就走,您自己將那番話轉告鴻彬工業園好了。」

    既然如此,齊箬雪也沒有再堅持遞過信封,想想也是,要等對方做完事情再付錢才合理,而自己太著急了,只想著早點打發這個江湖小騙子。

    說話間轎車已經穿過郊區來到城市邊緣的鴻彬工業園,說是工業園,其實就是一家超大型公司的生產基地,範圍有幾平方公里,居住著超過四十萬員工。齊箬雪的車有專門的通行證,門衛遠遠看見就打開了電控大門。

    僅從表面看,廠區的環境不能說不好,既整齊又整潔,絲毫沒有雜亂污濁的跡象。遊方坐在車裡,暗中展開神識查探沿途地氣,神情漸漸變得凝重起來,到最後,甚至臉色鐵青。

    這裡的地氣有什麼毛病?剛進門的時候,神識感應是一點毛病都沒有,假如只停留在任何一處,這裡的地氣是沒有問題的,雖不算很輕靈但至少沒什麼大問題。但是車走過一排排的廠房與宿舍,遊方就感覺到不對勁了,場景夾換中非常非常的不對勁!

    可以打個比方,假如你做了一夢:早上一覺醒來,睡在一間整齊的臥室裡。起床之後,傍邊有一間整潔的衛生間。洗漱之後推門出去,有乾淨的廚房、收拾好的工作間。到此為止,沒有任何問題,不論你是疲憊還是清醒,環境至少不會導致精神狀態的異常,但這個夢繼續下去就可怕了——從工作間打開門出去,走進的還是那間整齊的臥室……一切仍然如此,周圍好像有人又好沒有人,就算有人,也彷彿是與自己一般的影子。如果不能在這個夢中醒來,未嘗沒有瘋掉的可能。

    鴻彬工業園的地氣,最大問題就是缺乏應有的生機靈動,這麼大一片區域,幾十萬人,簡直是難以想像的!

    風水上所講的生氣,是一種動態的概念,包含孕育、生發、綻放、斂藏中運轉的生靈之氣,越旺盛靈動,則生機越足。同樣的道理,人越多的地方,則生氣越盛同時也越雜亂,這就是遊方曾借助火車站隱藏形跡的原理。

    塵世中人氣旺盛必然雜亂,不僅與人多有關,也與人們不同的心態以及情緒有關,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多姿多彩的,不同的人,就似山野中的草木,只是人的生氣比一般的草木要強烈的多。但這個工業園是例外,這麼大範圍的環境卻幾乎沒有生機靈動的變化,遊方的感覺就似一條魚快要窒息。

    假如他真是一條魚,這感覺不是被拋上了岸,也不完全像游入一潭死水,而是在一條透明管道中隨著水流週而復始,雖然在游動,卻只能毫無選擇的向前,很累,很迷茫,甚至是恐懼。——神識對地氣的感應是一種很玄妙的概念,勉強只能這樣形容。

    這裡的地氣,當然與地形以及建築格局有關,但這種環境下最主要的因素,還是人氣交織所形成。鴻彬工業園的風水果然有問題,與遊方原先的推斷一樣,主要出在「人」身上。

    如果一定要在地形與建築方面找出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這一片地方太大了,缺乏生機靈動的人氣聚攏的太多了,以至於凝煉成一個巨大的風水局,似籠罩周圍的無形牢籠。別的地方可能也存在類似的問題,但沒有如此凝煉成形的巨大規模,遊方甚至在心中暗罵——世上怎會出現鴻彬工業園這種「風水怪物」?

    人的因素就複雜了,肯定與工廠的生產管理以及內部制度等諸多環節有關,這是最讓風水師頭疼的,不好辦吶!他雖然早有掙一筆錢砸招牌的準備,但也想盡力解決問題,現在看來,難度太大了,自己不知能起到多大作用?

    他們進入工業園恰好是工人午間用餐的時間,路上有很多步履匆匆趕往食堂的人。人雖多卻不顯雜亂,穿著統一的工作服戴著胸牌,就像一條條順著無形的管道行動的水流,路上的談笑聲甚至都很少,偶爾才能見到有幾個人在小聲的說笑。

    再往前走經過一片宿舍區,行人明顯少了許多,遊方的神識感應到明顯的戾氣與煞氣聚集,甚為濃郁凶險,在周圍缺乏生機靈動的大環境中非常「刺目」。他的臉色變了變,與此同時,突然察覺到不遠處有人以神識觸動地氣靈樞,略顯痕跡便已消失。

    這裡有高人在暗中活動!會是誰呢?情況不明,遊方也不敢太大意,緩緩長出一口氣收回了神識。

    齊箬雪有意無意一直在觀察遊方,她發現自從進入廠區之後,這個江湖騙子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變得越來越沉重,一言不發就像在和誰生悶氣。等到了這個地方,「梅蘭德」突然臉色一變,長舒了一口氣。

    齊箬雪想到了什麼,衝前面的吳琳琳道:「靠邊停車!」

    吳琳琳很奇怪的問了一句:「還沒到迎賓館呢?」但還是在路邊停下了車。

    齊箬雪扭臉問遊方:「蘭德先生,你來過這裡嗎?」

    遊方伸手一指不遠處某個地方:「我沒來過,但那裡很可能發生過意外事件,齊小姐應該比我瞭解。」

    齊箬雪的神情有些奇怪,說不清是好奇還是鄙夷:「我也沒來過,但我看過資料,能認出來,這裡確實發生過意外事件,看來蘭德先生事先也做過不少功課。」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5:16 PM

八十九章、苦行


    遊方很有些鬱悶,他以神識感應到的結果,如實的告訴了齊箬雪。但在對方看來,這也是事先做好的精心準備、故弄玄虛的手段,遊方卻沒法解釋什麼,因為在傳統的江湖門道中,安門檻的手段也是如此。這個女人很聰明,不愧是大公司的高層,見過世面。

    「齊小姐突然停車,那麼這一片區域的宿舍以及廠房,就是亨銘集團承建的嘍?」遊方不想與她多糾纏,開門見山的問道。

    齊箬雪面無表情的點頭道:「是的,依蘭德先生看,這裡的風水有問題嗎?」她問話時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風水兩個宇咬的特別重。

    遊方很直接的回答:「有問題,當然有問題!這裡的戾氣和煞氣很重,這些就不談了,與建築當初落成時無關,我就談建築風格吧。這一片宿舍樓過於整齊了,就像切好的豆腐塊,而且在每兩排樓之間的東側邊緣,都加蓋了一排橫向的宿舍樓,使生發之氣收束缺乏靈動。我不知道設計者是怎麼想的?你家住的小區,不會在兩排樓之間朝陽的方向,全蓋上這種堵頭的房子吧?」

    這一片宿舍區的建築很有特點,南北向兩棟並列的樓,一排一排依次排開,然後在每兩排宿舍樓之間的東側邊緣,又蓋了一棟東西向的樓,只留下兩側不太寬的通道。

    中間兩橫、東邊一豎、中間再兩橫、東邊再一豎,週而復始循環排列的十分整齊而拘謹。而在宿舍區的西側隔著一條路,就是同樣整齊的、依次排開的廠房與車間。

    齊箬雪眉頭微蹙,想了想答道:「這是一種空間優化設計,既能有效的利用佔地面積,也能使工人到達相應的車間距離最短,效率最高,最為科學。」

    遊方笑了,笑容有些冷:「科學?如果是設計蜂巢的話,確實很科學,但這裡面住的是人。我就問齊小姐一聲,您自己願意天天住在這種環境嗎?」

    齊箬雪被噎住了,一直沒說話的吳琳琳終於插嘴道:「這是日本設計師設計的,而且也不是齊董主管的項目。梅先生,這在風水上有什麼問題嗎?」

    遊方的神色緩和了一些:「任何一種建築的風水格局都有問題,就看用在什麼場合,齊小姐剛才講的空間優化設計,很多軍營以及消防隊的營房建造,都採取這種思路,效果很好。但這裡是宿舍,應該營造日常生活中的休閒環境,不應該是這樣。」

    後視鏡中,吳琳琳眨著眼晴,饒有興致的提醒:「梅先生,你沒怎麼提風水。」

    遊方很耐心的解釋:「談的太專業,怕你不懂,舉一個例子吧,你既然會開車,上過高速公路沒有?假如是一段筆直的路,開起車來自然方便,但如果這段路太直太長太枯燥,反而容易出事,除非開車的不是人而是駕駛機器。所以高速公路遇到這種地段,每隔一段距離都會人工加一點弧度或視覺風景的變化,道理就在於此。日復一日的生活,就是一條道路,我很奇怪為什麼要設計成這樣?」

    「哦,我聽明白了!」吳琳琳連連點頭,臉上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也不知她聽明白多少。

    齊箬雪突然又說話了:「那依蘭德先生看,應該怎麼解決?如果你提的建議是將宿舍樓和廠房拆了重建,鴻彬集團是不可能接受的,有沒有什麼其它的辦法?」

    遊方搖了搖頭:「鴻彬集團請我這個風水師,只不過花了十二萬而已,根本不可能付出那麼大代價改變這裡的風水局,我很清楚不能提那種建議,其實它並不是最重要的問題,僅僅如此,還不至於導致太多的悲劇。」

    齊箬雪眼中有一絲不豫之色,但又忍住了,繼續問道:「我想請蘭德先生僅僅談建築上的風水,這裡最重要的問題在哪裡?」

    遊方反問道:「你能否告訴我,這一片宿舍區的設計方案,究竟是誰的要求?」

    齊箬雪:「事情發生在我加入亨銘集團之前,當時亨銘集團提供了多套方案,是鴻彬集團選擇的這套方案,就是按照他們的要求設計的。」

    遊方歎了一口氣:「假如僅僅是五棟宿舍樓加一個廠房,風水上的問題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假如只是這麼一片區域,也不是太大的問題。地氣環境本來就講究有張有弛,才能形成生機靈動的過渡與運轉。但整個鴻彬工業國都是按這種思路設計,那就嚴重了,它的範圍太大了。」

    齊箬雪微微皺眉道:「原來蘭德先生對人居環境有研究,你剛才的話不能說沒有道理,我會建議鴻彬工業國在今後的擴建中,要注意人居環境問題,但在現有廠區的基礎上,蘭德先生能提出什麼風水改善上的建議嗎?」

    遊方:「我會提出風水改善上的建議,齊小姐也請放心,既不會過分到無法實施,也不會宣稱亨銘集團與此有任何關係。但是所謂人居環境,並不是這裡的風水最主要的問題。」

    齊箬雪:「那您認為風水上最主要的問題是什麼?不要忘了,鴻彬集團請你來,想談的就是他們所認為的風水,否則直接請一位人居環境專家就可以,何必請你這樣一位風水大師呢?」語氣中這風水大師這四個字也咬的特別重。

    遊方又笑了,轉過臉沖齊箬雪眨了眨眼睛:「齊小姐,明人不說暗話,你根本就不相信風水那一套,所以我只能從人居環境的角度跟你談。既然我幫你一個忙,也請你幫我一個忙。」

    齊箬雪微感詫異:「我能協助你什麼?」

    遊方的神情仍然似笑非笑:「提供一套鴻彬工業國內部管理完整的規章制度,具體到各個細節,不僅包括生產線上的質量控制等等細則,最好涉及到員工的吃飯穿衣各個環節。」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他是一位商業間諜?齊箬雪不解的說:「蘭德先生要我提供這些,似乎超出了風水師的專業。」

    遊方搖了搖頭:「齊董事,我很清楚你對鴻彬工業國請高人做法事根本就不感冒,而你你恐怕也清楚這裡的問題出在哪。剛才不知你留意到沒有,那些穿著工作服去吃飯的員工,上衣拉鏈都在胸口的同一位置。我想問一句,你對此地發生的悲劇是怎麼看的?」

    齊箬雪沉默片刻:「確實是不應該發生的悲劇,應該盡可能的阻止。」

    遊方:「歇然如此,我們的目的就是一樣的。你放心,我對商業間諜這一行不感興趣,而且我要的那一套東西,本就不是什麼商業秘密,只是自己去調查搜集太麻煩而已。這裡所謂的國際先進的軍事化管理經驗,其實既不科學也不先進,我想你心中有數。」

    齊箬雪有些意外,英國的心理干預專家安琪妮女士開口要的資料,就是同樣的一套東西,沒想到這個冒充風水師的江湖騙子也是如此。算了,鳳凰既然供了,野鴨子也順手餵了吧,齊箬雪點頭道:「我可以提供,但請蘭德先生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遊方此剔的笑容倒是很真誠:「謝謝,順便再問一句,五台山的野樹大師與青城山的周洪道長已經到了嗎?」剛才察覺到有人以神識觸動地氣靈樞,會是什麼人呢,難道就是鴻彬集團此次請的另外兩位高人?

    齊箬雪:「野樹大師沒有來,但他推薦了大慈行寺的欣清大師,兩位高人今天上午已經到了,就住在工業國的迎賓館。……吳琳琳,開車吧,蘭德先生還沒吃午飯呢。……」齊箬雪提到「高人」兩個字時,嘴角微微帶點笑意。

    繼續開車前行,吳琳琳還沒有忘記剛才的話題,在路上又問道:「梅先生,不,梅大師!你剛才提到有很多軍營也是那種設計,也有同樣的風水問題嗎?」

    遊方很謙和的解釋道:「建築上的風水局是一樣的,人氣上的風水不同,因為居住其中的人們信念不一樣,指導生活的目標也不同,所以精氣神完全是兩回事。真正操練有素的軍營上空的,生氣剛陽濃烈,古代風水師遠望地氣,就能看出軍營中的士氣,這不完全是傳說。」

    吳琳琳瞪大眼睛:「哦,風水原來這麼神奇啊!」

    齊箬雪心中暗道,真不愧是個江湖騙子,話鋒一轉就露出了本色,只要給他點發揮的空間,自己這個不明底細的小助理,肯定能被他徹底忽悠迷糊了,說的真是神乎其神啊!口中低喝了一聲:「琳琳,好好開你的車!」

    遊方原以為野樹大和尚推薦來的欣清,是一位器宇軒昂、寶相莊嚴、滿口禪機的高僧。打聽之下卻獲悉那人是一位二十出頭的苦行僧,大冬天也身披百衲單衣,穿著布鞋打著綁腿,面容清瘦不善言辭。而且這位欣清和尚持戒極嚴,每天日中一食,且過午不食。

    對於這種人,遊方向來是相當佩服的。也許有人會說欣清如此苦行,卻出來行走江湖為人做法事,那一定是出於某種目的裝出來的,刻意打扮成持戒精嚴的高僧形像。但不論是不是裝的,此人的定力和毅力都相當令人佩服,不能說沒有修為,不信,你也裝一個試試?

    這麼大的工業國,當然有各種附屬功能設施,車停在了專門括待「貴客」的迎賓館門前,這裡相當於四星級酒店標準,遊方以神識查探,此處的地氣還不錯,在鴻彬工業國範圍的邊緣,難得感受到一絲靈動而不拘僵。

    迎接他這位「風水大師」的人叫段信念,是台灣鴻彬集團董事局主席段德璋的侄子,鴻彬工業國工商註冊的正式名稱叫「鴻彬科技發展有限責任公司,「段信念也掛著這家公司副總裁的職位,經常在兩岸跑來跑去,算是傳遞消息、代表控股方監督生產經營的一號人物。

    這位段總對生產經營並不是很精通,但對內部制度執行監督的態度卻是非常苛刻,質檢與保安部門都在他的直接控制下,也安插了大量親信人手。鴻彬工業國很多員工提到這個段總時,私下裡給他送了個外號叫「斷頭催,「其意不言自明。

    當轎車在迎賓館門前停下,吳琳琳說了一聲:「到了!」遊方卻毫無反應般坐在那裡沒動,臉上恢復了平和中不失高深的神色,看著齊箬雪。齊箬雪瞪了他一眼,但還是很無奈先下車到另一側打開了車門。遊方說了聲「謝謝,真不好意思,齊小姐太客氣了!」器宇軒昂的下了車,面帶矜持而合畜的微笑。

    在門前迎候的段信念很是意外,他想不通亨銘集團的冷美人董事怎會親自到機場接一位風水師?當他看見車上走下一位氣度不凡的帥哥時,微微怔了怔,嘴角一撇,笑容有點猥褻。恰在此時,遊方一眼掃了過來,眼神並不凌厲還帶著謙和的笑意,卻異常明澈,彷彿能將人一眼看穿。

    段信念又是一驚,來者雖然年輕,卻很有高人風範啊?趕緊上前幾步,伸手相迎道:「這位就是梅師父嗎?遠來辛苦了!,齊董,您怎麼拎我手下人的買賣,親自去接梅師父,讓我怎麼好意思呢?」

    他對遊方的稱呼有意思,居然叫他「梅師父,「明顯是和港台片裡學的,顯得有點不倫不類。」師父」這兩個字不能亂叫,如果是「師傅」的話,梅蘭德可是海外歸來的風水奇人,又不是食堂裡的大廚!客氣點應該叫「梅先生,「私密點的稱呼可以叫「蘭德先生,「誇張一點叫「梅大師」也可以。

    而且此人不怎麼懂禮儀,剛與遊方握手,卻已經衝著齊箬雪說話了,看他的樣子倒也不像是故意的。他大約三十五、六歲,面生橫肉相貌很是凶悍,現在偏偏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樣子,神情多少有點滑稽。

    他穿著一聲挺高檔的西服,領帶打的倒挺整齊,但給人的感覺就跟綁在膚子上差不多,看著有點彆扭。主要是因為他的胸太大了,將西服的領口鼓出一道析,顯然是在健身房刻意練出來的胸肌塊,有炫耀的意思。

    這人身上的戾氣好重,遊方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個道上的混混的出身,屬於脾性比較粗野的那種人。而段信念沖齊箬雪說話時,視線從她的胸部掃過,眼神中明顯包合著挑逗的****,說好聽點是仰慕,說的直接點就是垂涎,多少有些肆無忌憚。

    遊方有點納悶,怎麼跑出來這樣一位二愣子?齊箬雪則沒有回答段信念的話,保持著冷淡的涵養介紹道:「這位段信念先生,是鴻彬科技發展公司副總裁,台灣鴻彬集團的段董事長,就是段先生的親伯父。」

    哦,原來如此!遊方笑著替齊箬雪解釋道:「我與齊小姐早就認識,以前打過交道。」

    段信念露出恍然的神情:「我差點忘了齊董事也是從海外歸來,既然是在外國的老相識,那麼今天中午就一起喝幾杯吧?」

    這飛是個有趣的誤會,相當於幫「梅蘭德」確認身份,齊箬雪也懶得解釋,很禮貌的拒絕道:「我中午與安琪妮女士有約,就不打擾段總給幾位高人接風了。」

    齊箬雪走了,段信念有些不捨的看了她的背景一眼,心中暗道:「喝過洋墨水的冷美人就是一股勾人的悶騷勁,床上一定夠爽,趙亨銘那小子真是好艷福!」然後大大咧咧的沖遊方道:「梅師父,酒菜已經擺好了,現在就入席吧!我這個人是江湖出身,最喜歡結交五湖四海的高人!」

    迎賓館的輔樓就是一家酒店,轉身就能拎包進去,遊方卻沒動,微微一笑道:「段總很豪爽嘛!不過我剛下飛機,還是先到房間洗漱一下,然後再用餐。」

    段信念一拍腦門:i,哎呀,我怎麼把這茬給忘了?」

    午餐很豐盛,但欣清和尚沒來。據說這位僧人隨身帶了三個缽,一缽盛飯、一缽盛菜、一缽飲水,每日過午不食且只用素齋,他已經吃過飯了,自然不會出席這種酒宴。

    青城山的周洪道長看氣質大約四十多歲,身材皮膚卻與年輕人沒什麼兩樣,留著烏黑發亮的長鬚,倒也是另一副高人氣派,與他相比,遊方更像一位紳士與學者。遊方看見這位道士時,就推測這人肯定練過內家功夫,也精通養生之道。

    就是一種感覺而已,這位道長坐在那裡,週身的氣勢沉穩而安定,而人卻似處於一種合而不發的狀態。至於他是否也是秘法高手,遊方看不出來,只要秘法修為達到掌控靈覺的境界,不刻意擾動周圍的地氣與物性,旁人無法直接察覺到周洪道長看遊方也是一樣。

    段信念給兩位「高人」做相互介紹時,周洪道長暗中掃了遊方腳下一眼,隨即抬起目光微笑稽首。遊方卻在對方的笑容中讀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饑諷,也是,「海外歸來的風水奇人」這個名頭,在老江湖眼中確實搞笑。

    沒聽說哈佛、麻省也開了風水課,如今這年頭,江湖上流行扯著「國際專家」的幌子忽悠人,但看風水也扯這一套就有點過分了,青城山下來的道士看不慣很正常。遊方彬彬有禮的與這位道長打括呼,神情謙和氣度雍容,似乎毫不介意,或者根本就像沒看出來。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5:17 PM

九十章、形形色色


   入席之後,周洪道長坐了主座,遊方和段信念一左一右,在座的還有另外五個人,一名辦公室的行政助理,保安以及質檢部門的主管,還有廠方另一名副總裁。本就不是為了什麼好事而來,所以大家的話都不多,只有段信念一人扯嗓門談笑風生,好似這間包房都裝不下他。

    段信念問周洪道長喝不喝酒?這位道士回答說隨意,斷頭催笑道:「我也念過書,最崇拜的和尚是魯智深,最崇拜的道士是丘處機。魯智深喝酒,欣清大師不喝酒,周洪道長喝酒,不知道丘處機喝不喝酒?」

    看周洪的神情分明是不想和這種人計較,淡然答道:「長春真人是全真道士,不飲酒近女色亦不食葷茹,貧道非全真教門下,未受此戒。至於欣清大師是苦行之人,持戒精嚴令人敬佩。」

    段信念搖頭道:「一天只吃一頓素的,真不是一般人吶,真不知道這日子是怎麼過的?我是沒法想像。

    周洪道長苦笑道:「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也不知段信念聽明白沒有,恰好服務員推門上了一道魚,段信念提著筷子道:「來來來,吃魚吃魚!」咱們廠的員工,要是都像欣清大師這樣,那可就爽了,你們說呢?」

    在座的其它人沒有一個接茬的,全部默然不語。遊方也看出來了,包括另一位副總在內在座的另外的管理人員對這位段總都有些忌,埠,心有厭惡卻不想表達出來。遊方也在心中歎息,這個姓段的在酒席上說話也太赤棵棵了。

    喝了幾杯活題又聊到了風水上,段信念問道:「二位高人,你們看鴻彬工業國的風水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在座的其它人神情也很專注,這些人與齊箬雪不同,他們就是直接管理一線生產的,或多或少都信這方面的東西,事情又出在自己身邊,不可能不關心。周洪道長不說話,卻很感興趣的看著遊方,似乎也想知道這位海外歸來的年輕一代風水奇人怎麼回答。

    只要信就好辦,用不著像在齊箬雪面前那麼麻煩,遊方直接答道:「我還沒有仔細查驗,但今天沿途觀望地氣缺乏生機靈動,猶如畫中山水,山無春夏秋冬,水無四時之流,人處其中,靈性困頓難以伸張,久而久之,形神皆生憊態。但人非土石,於消沉中求解脫,有輕生之憂。」

    這話說的有點玄,卻恰到好處的高深,周洪道長微微點了點頭,突然接話道:「若憊態已成,元神最易受染,一旦煞氣生成將凝郁難散。」

    旁邊另一位副總裁試探著問道:「二位的話我似懂非懂,只是我們在這裡設廠已經快二、十年了,為什麼近一年總是出事?」

    遊方答道:「那我就盡量通俗的說吧,原因有兩點,一是規棋已成,戾氣積累達到了一個極限,以前這裡定然也發生過意外,但不像近一年頻率如此之快,幾乎成了定勢。二是去年春寒,生發之氣不足,而此地本就缺乏生機靈動,天時不合就似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周洪道長接著解釋:「一旦意外接連出現形成定勢,消沉戾氣瀰漫感染,甚至讓人覺得不可思議。……段先生,請問法事幾時進行,公開還是私密?」

    段信念:「按我的意思,公開搞,讓大家都看看。但是公司危機公關領導小組的意見,是私下進行,讓大家知道有這麼回事就行了,不必宣揚更不必公開。……道長,你自己的意見呢?」

    周洪道長:「還是不要公開的好,旁觀這種事情本身也是一種刺激,勾起人對意外事、件更多的感念,萬一再度激發感同身受的情緒,反而不妙。貧道此來,只是想收了這裡凝郁的戾煞之氣,而且越快越好。至於其餘的事,要看這位小梅先生的手段了。」

    這位道長說的很對,某人出了意外,與他相同處境的人回顧這一事、件,很容易激發感同身受的情緒,這就是環境與心境之間的交叉互染,如果這種意外一再發生,感染就越來越強烈。環境如不改變,哪怕仍然與以前一樣,意外發生的頻率也會越來越快。

    段信念皺著眉頭道:「既然道長準備好了,那麼我們明天就做法事,這件事就是我負責的。」梅師父,您什麼時候動手破這裡的風水煞局呢?需要做什麼,打聲招呼就行。」

    遊方:「也是越快越好,今日天黑之後,我就要查驗此地所有的局勢,請你派兩個人給我領路,否則有些地方我不方便進去。」

    段信念微微一怔:「天黑之後?沒問題,保安部派兩個人陪著你去廠區轉。」

    遊方神情嚴肅的又說道:「但是有言在先,這裡的問題的根子恐怕不是出在我們所談的風水上,我既然來了自會負責,能想到的辦法,不論是否與風水有關,我都會給貴公司提供一份詳細的方案。」

    旁邊另一位副總裁小聲嘟囔道:「這話也有道理啊,剛才說去年春寒時令不合,連環意外就是從那時開始。其實就在差不多的時間,國際市場壓力很大,尤其是對歐元,人民幣一直在慢慢升值,代工利潤率越來越低,為了彌補利潤,這邊工人的勞動強度比以前更大。

    本來就是軍式化管理,生產流程差不多快緊張到極限了,再繃緊一點點,很容易出事啊。」

    段信念不滿的一揮手:「別人家廠子不也一樣嗎,怎麼就鴻彬倒霉?我看就應該請高人來作法去去晦氣!」

    就在這時繞著桌子一片鈴聲響起,眾人都被嚇了一跳,除了周洪與遊方,其它六個人的手機在同一時間都響了。眾人紛紛接電話,神色陡然大變,遊方能聽得見手機裡傳出雜亂的聲音就在他們吃飯的時候,廠區又發生了一起同樣的意外。

    其實自從遊方聽大舅公莫正乾提到這件事,到今天進入鴻彬工業國,這短短的時間內,此類意外又接連發生了三起,而今天剛剛來到此地,又增添了一起悲劇。段信念與另外三名管理人員匆匆打了聲招呼走了,只留下一名行政助理。

    遊方與周洪對望了一眼,神色同樣的複雜,桌上一半的殘席,似乎無聲看著兩位重金請來的「高人,「彷彿是一種諷刺!心頭就似被無形的大石堵住,彷彿呼吸困難說不出話來。

    迎賓館給遊方與周洪等人安排的住處都是三樓的套房,其規格與流花賓館的商務套房差不多。遊方上走出電梯時,臉色木然心情很是沉重,卻意外的發現走廊遠端有一扇門打開了,一個女子的聲音微帶惱怒的說道:「小和尚,我對你一片好意,何必不盡人情還不解風情?出家人慈悲為懷,你會遭報應的!」

    然後房內傳來一句清晰而簡短的話,就一個字:「滾。」語氣平和淡然,與說「請」幾乎沒什麼兩樣。

    那是欣清和尚的房間,這和尚連爆粗口都這麼風清雲淡不帶火氣,遊方站的位置離的比較遠,那邊說話的聲音也不大,假如不是聽力異常靈敏是聽不清的。和尚在屋裡與一個女子犯口舌,多少是一件尷尬事,遊方故意站在原地沒往那邊走,彷彿根本就沒聽見也沒注意到。

    隨著關門聲,者廊裡出現了一個女人,大約二十八****歲,手臀上搭著一件輕裘大衣,上身穿著黃色的緊身羊絨衫,襯出兩叮)奶、子很傲然,下身是玫瑰色齊膝套裙和黑色長襪,雙腿修長曲線很勾人。這身打扮也不能說很放蕩,卻透著合畜的誘惑,她長著一張瓜子臉,化著精細的妝,五官稱得上嬌美,卻帶著一種妖媚的氣質。

    遊方很納悶,這是什麼人吶?怎麼往和尚房間裡鑽,還被人趕了出來?但表面上卻裝作沒看見,站在電梯口對面看牆上的壁畫。那女子本有些灰頭土臉,伸手理了理額前披散的髮絲,一抬頭看見遠處走廊上的遊方,眼神突然又亮了。

    她整了整衣裙,又特意挺了挺胸,面帶媚笑徑直走了過來打招呼道:「這位先生,您就是海外歸來的國際知名環境學專家、傳統風水人居研究學者梅蘭德嗎?」

    這女人挺會說話呀,至少一開口兩頂帽子送的就挺漂亮,遊方很詫異,不知對方想幹什麼,轉過身來笑著答道:「我就是梅蘭德,請問小姐您是……?」

    女子從裘衣兜裡掏出一張名片遞了過來:「幸會幸會,我是離都報業的記者尹南芳,久仰梅先生的大名,您這次是被鴻彬集團請來看風水的嗎?」

    久仰梅蘭德大名?那可真出鬼了,應該是聽說了什麼內部消息。遊方既沒點頭也沒搖頭,委婉的答道:「我確實是接受邀請,前來研究這裡的工作環境以及人居環境問題。尹南芳小姐?我似乎有點印像,您是不是寫過一篇報道《論尊嚴的價值》?」

    尹南芳的笑容呈可愛狀:「梅先生很關心我們媒體嘛,您也讀過,請問有何指證?」

    遊方不置可否道:「文筆很好,發出的呼籲也很激烈昂揚,但是太抒情了,提出的建議卻不能解決這裡的實際問題。我的看法是如此,請尹小姐不要介意。」遊方來之前當然做過功課,確實也讀過這位記者寫的報道,印像並不算很壞。

    尹南芳似乎毫不介意,饒有興致的追問:「梅先生這麼說,是認為鴻彬工業國的問題是出在風水上,您有解決實際問題的建議?」

    對方的語氣似乎有試探的意味,遊方搖了搖頭道:「我來的目的,不過是從環境的角度去發現可能存在的問題,並盡我的能力提供解決的思路,至於能否完全解決,還要看實際的情況,不在於我。」

    尹南芳語氣一轉,弱弱的低聲道:「如果鴻彬集團打算將悲劇產生的根源,都推到虛無飄渺的風水與靈異事、件上,為這家血汗工廠還有這個杜會開脫責任,請問梅先生怎麼選擇,您打算做幫兇嗎?」

    這話問的好直接啊,跑到人家的地盤這麼問看似膽子很大。不過想一想也不意外,鴻彬工業國在這個時間就是要應對媒體的質問」必須解決公眾輿論危機,對一些影響很大的媒體更無法拒絕與得罪。而且鴻彬工業國的事、件已有政、府多部門介入,這裡活動的各大媒體記者不少,住在這迎賓館裡的也不止尹南芳一個,有的說不定就鴻彬集團自己請來的。

    但這本應是一句義正辭嚴、大氣凜然的質問,就算找不著這種感覺,語氣上至少也應該說的冠冕堂皇,怎麼從她嘴裡吐出來是那麼嗲聲嗲氣,就似在向誰撒嬌?

    遊方答道:「尹小姐誤會了,我沒這個打算,只不過從風水師的角度盡我的能力罷了,就像你,從記者的角度盡你的能力。」

    說話間遊方注意到一個細節,那就是尹南芳站的離自己太近了。一般陌生人相遇,站定腳步私下交談時,如果沒有空間環境的限制,不是在車廂、教室、機艙一類的地方,距離應該在彼此伸手能相握,但又不能伸手直接抓住對方的位置。按一般成年人的平均身高與臀長,這個距離大約在六十公分之外到一米左右。

    這是人潛意識中的自我保護決定的,一般熟人才會隨意進入到這個距離以內,尹南芳顯然「越界」了,他伸手恰好能勾住她的膚子。如果是熟人之間看上去倒不顯過分親近,但對於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這個女人,不論是故意還是無意,應該有接近遊方的企圖。

    是想勾引他,還是?只聽尹南芳面似是撒嬌般繼續問道:「梅先生能否接受一個私人採訪?我會支付令你滿意的採訪費,至於訪談的內容,經過您的同意後才會發佈,所以請你不要擔心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

    遊方相信她這番話才叫見鬼了,這位記者是想從他這裡挖出什麼猛料嗎?當即搖頭道:「對不起,我很忙,恐怕抽不出時間。」

    尹南芳連忙擺手:「沒關係,沒必要是現在,晚上也可以,方便的話,我可以到您的房間採訪。」

    這是什麼意思,大晚上單身女子自己送上門?似乎已經超出了記者挖料的必要,純粒為了工作犯不著,難道還有別的目的?遊方很乾脆的回答:「不方便,今天我有工作安排,很多情況還不瞭解,得連夜加班,真的很抱歉。」又看了一眼名片道:「有機會的話,再與您聯繫吧。」說完舉步欲走。

    以他現在的身份,確實不適合接受私人採訪,只能拒絕。但想到此行的目的,想盡量解決問題,未嘗不可用某種方式借助媒體,但那應該在結束這裡的事情之後了,暫時先留下聯繫方式吧。

    尹南芳還想說什麼,偏偏在這時手機響了,她接起電話道:「什麼?又有一個!……好的,好的,我馬上趕到現場!」

    遊方眼中的有凌厲之色一閃而過,尹南芳聽說了剛剛又發生一起不幸的消息,但仔細體會她的神情與語氣,感覺到的卻不是震驚與惋惜,而是興奮!興奮中甚至帶著難以掩飾的驚喜,就似一直在期待著事、件的發生、買彩票終於又中獎了一般。雖然她已經竭力掩飾了,說話時還將身子轉了過去,但怎能逃過遊方敏銳的知覺感應?

    尹南芳匆匆走了,當她的身影消失在電梯門後,遊方將那張名片揉成一團,順手扔在身邊的垃圾桶中。

    就算在廣、東最南端的城市,農曆正月的深夜裡,陰寒之氣仍然很重,出門得穿上厚厚的外套。遊方只穿著一身輕便的深色單衣,行走在夜幕下的鴻彬工業國中,身形敏捷如一條游魚般穿行於宿舍、廠房、辦公樓之間。

    一邊借助暗影隱藏身形,避免被巡邏的保安、加班剛回的員工發現,一邊以蟄伏之法收斂自身神氣,盡量不觸動周圍的環境,並以神識暗中查探。

    下午的時候,齊箬雪派助理吳琳琳將厚厚的一摞資料送到了遊方的房間,其中就有工業國詳細的平面圖。晚上天黑之後,斷頭催又派兩個保安領著他在廠區轉了一圈。此刻遊方將工業國的地形已經熟記於心,在中午與齊箬雪一起經過的那片宿舍區附近,他停下了腳步。

    遊方在一樓後的暗影中一抖臀,袖中飛出一個卷軸握在手中,再一抖便展開戍一幅畫。他舉著這幅畫靜立片刻,眉頭一皺又收了起來,沒有施展任何秘術。此處有煞氣與戾氣凝郁匯聚成形,看似不是非常強烈,化解起來卻很麻煩。

    況且他今晚出行的主要目的不是「作法」,而是尋人,找一位隱藏在這片廠區來意不明的高手,白天就是在這附近,他察覺到此人的蹤跡了。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5:18 PM

九十一章、戾氣化煞


    中午吃飯的時候,遊方側面打聽了一下,得知在他講入廠區的同時,段信念正在周洪道長的房間裡請教「雙修」之道,談的十分熱烈。而欣清和尚正在用齋,本來服務員要將齋飯送到他的房間去,而欣清卻堅持親自下樓,托著缽在廚房外面恭恭敬敬的等著。

    如此看來,中午偶遇的那位高手不可能是欣清與周洪了遊方目前並不知道這一僧一道的底細,卻很清楚暗中的那個人至少掌握了神識。這人在鴻彬工業國做什麼呢,難道是與張流冰前往永春堂一樣,是為了修煉秘法?但此處根本不適合修煉秘法,或者是為了化解這裡的戾氣與煞氣,又不太像。

    從風水秘法的角度談戾氣與煞氣,很相似,有時混雜交織在一起難以分辨,但理論上也有區別。煞氣是一種物性,勉強形容與生氣相反,它不僅能夠侵擾人的元神,而且能夠侵襲生機運轉,無形中令人形神皆傷。假如凝煉成形達到精純的程度,甚至可以「看」得見。

    而戾氣是看不見的,哪怕秘法修為達到「神氣凝煉,移轉靈樞」的境界,元神也不能直觀而見,但可以感應到,哪怕僅僅是個普通人,潛意識中也有感覺。它是種種帶著攻擊性與傷害性的負面情緒交織,在環境中形成了一種特殊的地氣,不僅僅是針對他人,也可能是某人針對自己的了

    戾氣不能直接傷人的形體,但它可以侵擾元神,從現代醫學的角度來講,假如環境中戾氣過重,而人又處於神經衰弱的狀態,很容易受到環境氣氛的干擾。

    假如戾氣凝郁不散,按民間的說法就是這個地方不乾淨,再嚴重一步,戾氣由於風水格局的影響無法化解自然凝煉成煞氣,那就叫戾氣化煞,不僅僅是乾淨不乾淨的問題了。

    這裡大範圍以及每個局部的地氣環境都缺乏生機靈動,因此戾氣不易消散,一旦凝郁成形卻能吸引周邊的戾氣緩慢的匯聚,逐漸達到了戾氣化煞的程度。這個過程可能比較長,根據環境的不同,可能需要幾年、幾十年,其間環境如果出現了劇烈的波動,可能還會被打斷。

    一旦到了戾氣化煞的程度,對環境中人的干擾會相當嚴重。鴻彬工業國整個大範圍的環境還不至於這麼嚴重,至少遠沒達到失控的程度,但有一些局部地點已經形成這種跡象,可見這裡的地氣環境與風水格局維持了多年未變了

    按遊方的計劃,需要先解決這裡的戾氣與煞氣匯聚成形的問題,至少先把每一處戾氣化煞的格局全部破掉。這裡的煞氣處理起來需要費一番手腳,可以用神識去擾動,借助秦漁去凝煉運轉,再用手中這幅畫吸收風水靈樞中殘餘的煞氣。但這麼做很難暗中進行,不可能不驚動周圍的人,看來還是在廠方配合下做一場法事更方便,周洪道長若是也掌握神識,應該有這個能耐吧?

    至於戾氣卻很麻煩,它沒有煞氣那麼傷人,卻是一種環境情緒的交織互感,用上述的方法清除不了,尤其是對於仍在生成的、正在緩緩匯聚的、上未凝煉成形的戾氣幾乎沒有辦法直接去化解:在元神觀境中借助感應,發動小雷音咒也許可以消散一部分,但這不是遊方最檀長的,等於自己這條魚下油鍋去煎,在這個過程中慢慢將油耗乾,太難受了。

    和尚做法事所謂的超渡,消散的就是這種東西,但願欣清大師真有這個能耐,遊方也想見識見識。

    話又說回來,就算把上述的問題都解決了,化了煞氣散了戾氣,破了所有戾氣化煞的風水局。但也是治標不治本,導致這一切誕生的整個大環境並沒有改變,新的戾氣化煞局仍會逐漸形成,演化的速度可能會比以前更快。

    無論如何,先解決第一步最直接的問題,這一點做的一定要徹底;再去解決第二步大環境的問題人的因素,這只能盡力了。鴻彬集團給的那十二萬報酬真不多呀,這筆錢猙的太不容易,幸虧冷美人齊箬雪很大方,又打算給十二萬「封口費」。

    他尋找那位暗中隱藏的高手,就是想知道對方的用意,否則的話可能會有麻煩。這人中午在以神識擾動地氣靈樞,此地晚間卻毫無異動,可能又去了別的地方。遊方將附近查探一遍,也轉身快速離開,趕往下一個「戾氣化煞」的地點。

    深夜裡,車間的機器並沒有停轉,在極靜的環境下,廠區可以聽見細微的嗡嗚聲,說不清是哪個車間發出來的,馬達與齒輪的運轉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種背景噪音,不注意的話聽不見,但要刻意去聽的話,是挺析磨神經的。

    遊方已經大概看過止業國的資料,晚間也在廠區「視察」過一遍,此刻悄然穿行於各個車間與廠房之中,感覺就似回憶起一部經典的黑白電影,卓別林大師的《摩登時代》。

    這裡的普通員工的收入,包括底薪和加班費,都算上的話,比附近工廠的平均報酬要稍高一些,有兩、三千塊,而且開餉及時基本不拖欠,所以括工並不困難,工業國每次招聘都有數千人排隊。

    這裡是八小時工作制,每天加班三小時,每週休息一天,一線員工自去年初以來工作時間幾乎都是滿的,也就是每天工作十一小時,主要是流水線上的活,據說生產流程控制精確到秒,具備所有勞動密集型產業的一切典型特徵。

    每天十一個小時工作,一天兩天還可以,長年累月如此誰也不好受。午飯與晚飯只有短短的一個小時,減去來回路上的時間,在餐廳領到裝好的套餐只能匆匆吃完。而且這裡的內部制度控制相當嚴苛,號稱軍事化,其實就是整個環境缺乏生機靈動,磨滅人的個性,青春就像鑲嵌流水線上的零件。

    從風水的角度怎麼改變它?遊方不可能提出將整個工廠推倒重來的建議,儘管理論上是最有效的,這是杜會發展中需要解決的問題,需要整個杜會大環境來推動。遊方只是在思考,如何從一個風水師的角度,在廠方能夠接受的範圍內,提出盡量改變人氣環境的一些方案?

    一邊思考一邊遊走,已經查探過五、六個地點,這些地方有的已經發生過意外事件,才的並沒有出過什麼意外,遊方純粒是按照地氣感應來調查。還剩最後三處了,在一棟很多窗戶還亮著燈的樓外,他突然停下了腳步,隱藏在一株樹後收斂神氣絲毫不露行跡。

    前方並不是廠房,而是一棟設計人員工作的辦公樓後側,這裡也有一個戾氣化煞局,不易察覺的戾氣從四處緩緩的匯聚凝煉成形,運轉的範圍要比網才幾個地點都要大得多,就在這一帶的地氣靈樞位置,有濃郁的煞氣成形。情況很不對勁,此地的靈樞正在被人擾動,更卻切的說是被人以神識控制並操縱。

    遊方悄悄上了樹,動作比狸貓還要輕巧,站在枝葉掩護間向那邊觀望。

    隔著一條道路,在辦公樓後的綠化帶裡,兩叢灌木之間坐著一個男子。此人大約三十多歲,穿著一身暗紅色的衣服,全身肌肉塊雖不明顯,但身材勻稱顯得很精悍,假如遊方能看清他的臉,會發現隱約有點,熟悉的感覺。他手中拿著一把短劍或者說是匕、首,形狀與秦漁差不多。

    這把劍可不是古傳寶刃,離這麼遠遊方也無法分辨,其實它的材質論堅韌與鋒利程度,遠遠超過了古代金屬工藝鍛造水平,是當今科技水平下最優質的合金,經過多道工藝加工而成,打造這一把劍的代價值,足以在這個城市裡買下一套房子。

    此人正在借助煉境之法煉器,打造一柄屬於自己的煞刃,否則材質再好也缺乏靈性,遠遠比不上秦漁這種「法器」。遊方能大概推斷出此人的功底,大概與自己差不多,同樣是掌握了神識還沒有達到「神氣凝煉,移轉靈樞」的境界,神識的控制很精微,雖然超不過自己但也很不錯了。

    此人以神識凝煉煞氣養劍,運轉神識匯聚戾氣快速成形,並且在身邊佈置了一個簡單的「引煞陣,「使這個戾氣化煞局飛速運轉,周圍很大範圍內的地氣都被牽動了。難怪遊方離的很遠就察覺到此處的煞氣異常濃烈,簡直比他在香山遭遇胡旭元時感覺還要強烈。

    在荒山野外找個地方這麼養劍,事後把陣式一撤也沒問題,但在這裡大環境本身就有形成「戾氣化煞」的誘因,自然形成了煞局,他再這麼一干,此局的煞性只會越來越重,無法自然消散。一周圍全是人吶!這個煞局影響到的範圍,是上萬人工作、生活的密集區。

    這裡的煞氣雖重,卻不能與險山惡水中一些凶煞之地相比,畢竟是光天化日下人們生活居住的地方。但有一點是別處所不具備的,就是這裡的人氣匯聚,瀰漫的範圍非常大,通過這個戾氣化煞局不斷的運轉,恰恰可控制在神識操縱的範圍內,養劍極為迅速。

    若最終將這柄劍如果養成,威力自然不小,但絕對是一柄凶邪之刃。秦漁的煞意雖凌厲無匹,而其靈性並不凶邪,這與遊方煉劍的環境與心境直接相關了

    這一柄貴重的現代工藝寶刃,在陰影中閃爍著藍瑩瑩的光芒,就似無數細小的鬼魅在跳舞,化為飛絲狀匯聚於劍身之中。紅衣人正在凝神催動戾氣化煞局,突然感覺到自己布下引煞陣運轉陡然加速一有人同樣也在以神識擾動地氣,大大的幫他加了一把力。

    這種忙可不能隨便亂幫,就相當於一種偷襲。紅衣人趕緊收斂神氣護住週身,手中的短劍發出一聲類似金屬摩擦般難聽的嘶嗚,守住心神好險沒被傷著。但周圍煞氣運轉將他困在中心,就如千斤流沙從四面八方傾瀉碾壓。

    有一個清晰的聲音低低傳到紅衣人的耳邊:「哪條道上的朋友,此時此地,你不出手破了煞局也就罷了,反倒在火上流油?」

    遊方一出手就等於暴露了自己的蹤跡,那人大驚失色,目露寒光看了過來,知道遊方在路對面的樹上,卻看不清身形。

    他低喝一聲旋身一個貼地旋風腳,把自己布下的引煞陣給掃開了,同時一揮手中劍,凌厲的煞氣激射而出,衝開了遊方神識的包圍,直接向樹冠上襲去。

    身手相當不錯,反應也相當快,這一劍好厲害!遊方以前從來與這種高手真正比試討,見那人的秘法修為與自只也差不多,手中的劍不錯,應該養成到相當的程度了,但與秦漁的威力還是沒法比了

    遊方的襲擊就像運轉流沙將此人困在中間,這人的反擊就是瞬間將這個漩渦給打散了,並捲起飛沙如狂風暴雨般射來。遊方沒有拔劍也沒有下樹,而是穩穩站在樹枝上,迎著對方的劍勢一拳打了出去。這兩人離的至少才六、七米遠,當然不可能夠得著,但彼此的感覺卻非常人能體會。

    遊方一拳揮出居然也帶著凌厲的劍氣,似乎居高臨下飛出了一柄看不出的巨錐,沿途凌亂的煞氣全部收束、壓縮到一個尖端,震顫著向那人發動接連不斷的攻擊。周圍的氣溫陡然下降了,好冷啊!

    那人憑空被震退了一步,舉劍向前做了一個奇怪的姿勢,似乎是站在風暴的中心極力穩定住身形了遊方以其人之道還之其人之身,運轉此「戾氣化煞局」煉境攻擊,連同站在地氣靈樞中的紅衣人一起「煉」了。

    那人終於說話了,語氣中帶著駭然之意,在這種地氣收束環境下聲音很難傳出去,只有遊方能聽清:「您又是哪條道上的朋友,無冤無仇,何故突然發難?」

    遊方反問道:「誰說無冤無仇就不可以出手了?請問閣下,這裡的人與你又有何仇?就算你想煉劍,也不可如此歹毒吧?難道為了你手中那柄劍的威力,這周圍萬人的元神感應,你都不考慮嗎?」

    紅衣人:「此地戾氣化煞局非我所布,而是自然形成。」

    遊方:「那這裡出現的意外,閣下如何感想?」

    紅衣人:「我在此練劍不過三月有餘,這裡的意外,該發生的早就發生了。凡人心境自有缺,非我之過,你也明白此局不能殺人,否則此處早已是赤地一片。你看看這周圍,萬人仍然行動如常,心境有缺不可自救者畢竟極少,我沒殺任何一個人,感想如何,與閣下無關吧?」

    遊方的語氣常著戲謔:「原來如此,我聽明白了,你沒拿自己當凡人!對不起啊,我還要在這裡散步呢,不想天天經過都鬧心。你站在局中為陣樞,我想把這個局連你在內都端掉,按你自己的邏輯,我如何感想也與你無關,用不著問你同不同意,還那麼多廢話幹什麼?」

    兩人說話的時候,手底下可一點都沒放鬆,遊方連連凌空出拳,週身似乎閃爍著如月光一般的寒芒,那人站在灌木叢中也連連揮劍,如細絲般的詭異暗影環繞週身,不斷被無形的力量打散,又從劍中祭出。看他們動作並不激烈也不快,卻相當凝重,就似空氣中充滿了異常粘稠的阻力。

    紅衣人的處境,本相當於在熔爐中煉鐵,卻突然有人將火爐掀翻把他給扣進去了。他迅速撤了自己布下的引煞陣,相當於熄滅自己點燃的爐火,而外面那個偷襲者卻在不斷煽風點火,他只能以劍為引,運轉化散飛旋而來的煞氣,使之不能侵身。

    兩人所處的位置不同,這麼鬥下去紅衣人很吃虧啊,他不得不語氣一緩又說道:「朋友,秘法修煉不易,既然到了你我這種境界邁入高手門徑,彼此之事再小也重,門外之事再重也輕,何苦為一點小事鬥個兩敗俱傷?同道中人,有什麼話不可以好好商量嗎?」

    遊方:「在我看來,這事情可不算小。但想商量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那人立即道:「不如你我停手罷鬥,才什麼話你就說。」

    遊方:「想讓我放過你也可以,只要將手中劍交給我,於元神觀境中立誓切勿再犯,並助我將這裡的,戾氣化煞局,盡數破去,我便將劍,歸還並放你離去。」

    紅衣人語氣一變:「原來你是想要我手中這柄劍?何必以濟世助人之名!」

    遊方浴笑道:「你那破玩意,我一點都稀罕,只想留個質押,借你的秘法修為做點事情而已,若另有條件讓我相信你能守諾,我可以不要這柄劍。

    這兩人表面上冷嘲熱諷加討價還價的商量,其實心裡都在打算盤

    紅衣人沒想到冷不停冒出來一個同道高手,一聲招呼都不打猝然發難,像個二愣子般就要和他鬥。以他們兩人的功夫,想分出勝負高下容易,但想在這裡困住對方,並分出生死真章來卻不太可能。且不說另一方付出的代價必然極大,而且到了那個程度就控制不住激鬥的威力了,必然波及周圍驚動整片廠區,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環境?

    照說功力達到這種境界,在江湖秘法傳承門派中也該是有宇號的人物。難道是這小子真是個二楞子,一句話就想讓自己棄劍聽憑處置?他以為自己誰呀,難不成還自比傳說中的當代地師劉黎!幾十年前的劉黎可能才這種威風,如今那老不死的也沒這麼神氣了吧?

    紅衣人心裡直番嘀咕,對面樹上的「二愣子」確實難纏,他只想著怎麼能詐對方緩手,解決麻煩盡快脫身了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5:19 PM

九十二章、投獅問路


     遊方在心中暗道可不能讓他跑了,萬一他以後再來的話幾乎沒法防範,誰也不能總是看住這麼大的廠區防止這種高手潛入。雖然佔據上風,但遊方也明白要想徹底困住對方並將之拿下,幾乎不可能,只有先想個辦法詐對方緩手,才能趁虛而入。

    這人身手不俗,只有卸了對方手裡的傢伙,遊方才有把握控制他,怎麼處置可以慢慢想,最好借助此人的功力解決此地的戾氣化煞局面,以遊方人一之力完成這件事太困難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地氣格局多年積累終於形成突變,欲想扭轉絕非一人一日之功。

    只聽那紅衣人不滿的喝道:「朋友,你開什麼玩笑,盡破此地戾氣化煞局?已經到了這個程度,你我就算全力而為破解一處,另一處也會生成,化解速度還沒有成局速度更快,除非你散盡此地積鬱人氣!看在同道的份上,我可以避讓,離開此地不與你衝突便是。」

    遊方歎了一口氣:「我也無奈,受人之托只能盡力而為,我就是為了破局而來,你卻在這裡添聚煞氣,既然如此,我能輕易放你走嗎?」

    那人語氣突然一沉:「你不是周洪道長,更不是欣清和尚,你是梅蘭德!請問你是衝著我來的嗎,是受何人指使?」

    遊方微微一驚:「原來你聽說了,今晚還在敢在此行事,難道是有恃無恐?我不是衝著你來的,而是衝著這件事以及事中你這樣的人來的。」

    紅衣人的語氣不知為何變得沉靜起來,緩緩道:「梅蘭德,這麼鬥下去對你我都沒好處,而且會驚動周圍,請問你怎樣才能住手?」

    遊方突然笑了:「你是為養劍而來,像你這種高手如果走了,我怎能防你再度潛回?只要此地戾氣化煞局一日不破盡,對你我便一日難安心,所以才想讓你留下手中劍為質,你難道不明白嗎?」

    紅衣人似乎在考慮,想了半天說道:「既然如此,我可以把手中劍,交給你。」

    遊方很痛快的點頭道:「那好,你棄劍。」

    紅衣人:「請你先停手。」

    遊方:「你我以神識互擊,一起住手。」

    話音網落,兩人糾纏的神識同時分開,無形的力量在中間一陣澎湃似的爆發,就像看不見的手掌互擊一記,然後借力同時後撤,在中間地帶翻騰的煞氣與戾氣也平靜下來。這麼停手罷鬥的方式,就是為了防止對方趁機偷襲。

    隱藏在樹冠中的遊方踏前一步站在枝葉間伸出一隻手:「劍,拿來。」

    紅衣人收斂神識,看似人畜無害的一揮手將劍披向對面的空中,速度不急也不快,自然不是欲以飛劍傷人。但這柄劍網網飛出幾米遠卻突然起了變化,發出一聲猙獰的嗡嗚,似有看不見的狂風捲起,在空中奇異的打了一個旋又飛了回去。

    與此同時,周圍的戾氣急速運轉匯聚,神識中就似聽見無數淒厲的呼嘯聲,中央煞氣凝煉成形,如一道道鋒利的劍雨匯聚成束,以前所未有的威勢急射而去,威力比網才大了好幾倍,再看紅衣人的神情,既得意又輕鬆。

    他早就在等這一刻,兩人同時停手再度發動的話,局勢就完全逆轉。別忘了他站在地氣靈樞位置,也是這個風水化煞局的陣眼位置,只要稍一緩手,就可以運用此局包合的戾煞之氣,轉化為主動攻擊的威力,相當於布下了一個天然的陣勢為己所用。

    與之相比,遊方站在局外的半空中,就算秘法修為相當,卻不擁有地勢之利。紅衣人打算趁此機會擊落遊方,就算不能將之拿下,至少也可以重創對方從容脫身而去,免了遊方繼續追擊的後顧之憂。

    他倒是挺詭詐,但遊方也早有防範,伸在半空中的那隻手譬突然一抖,變魔術似地展開了一幅畫卷。煞氣成形匯射而來,擊在這尺許見方的畫捲上爆發而開,以畫卷為靈引,遊方的神識隨之蔓延,將他與紅衣人所在的這一片空間全部奇異的包容進去。

    紅衣人驚駭不已,他不是沒打過架,但從來沒見過這麼打架的,相當於不分故我亂丟炸、彈!對方手中那幅畫竟然是一件風水法器,以之為靈引,可以展開物性將周圍環境籠罩其間,此地匯聚的煞氣全部被攪亂了,四散衝突。

    紅衣人利用風水局運轉靈樞攻擊遊方,遊方在地利上不佔優勢,乾脆胡攪蠻纏,盡量打亂這裡匯聚的煞氣,使之在這幅畫的籠罩範圍內四散飛旋。紅衣人發動攻擊的同時,也要運轉神識對抗風水局被攪亂的威力傷著自己,這是殺故八百自損一千的戰術啊,這小子以為自己是鐵打的不成?

    二度相鬥紅衣人越來越驚,看來這介,「梅蘭德」還真像是鐵打的,好半天也沒有神氣衰竭堅持不住的徵兆,好似在凌厲的煞氣包圍下根本無所謂,從形勢上應該有利的他,隱約已經感到全身陰寒陣陣,似有星星點點的無數細針鑽入肌膚、侵入經絡腑臟。

    其實遊方的感覺與紅衣人差不多,但別忘了他是怎麼練劍的,平時與秦漁對練,等於夜夜都受凌厲的煞氣蹂躪,雖然也得行功化解,但遠比一般人能夠承受。第一次出手偷襲等於掀了爐子將紅衣人扣了進去,第二次動手,等於又掀了爐子將自己一與紅衣人一起扣了進去,這種打法估計對方根本就沒見過。

    紅衣人心驚,遊方也是暗暗心驚,因為這麼鬥下去也不是辦法。對方佔據了地利,發出的攻擊威力遠遠比他更大,更難辦的是,激鬥波及的範圍漸漸控制不住了。展開這幅畫的煉境手段雖然玄妙,但他的功力畢竟不強過對方,況且這幅畫凝煉的時間尚短。

    假如拔出秦漁倒是能佔絕對的優勢,但局面也絕對會失控,別忘了紅衣人身後不遠,就是亮著燈的辦公樓。就算現在這個局面,假如有人從這條路上走過,恐怕也會在猝不及防間當場送命。遊方心念急轉,看來應該想個辦法放對方「逃走,「讓紅衣人自己離開戾氣化煞局的中樞。

    這是一場無聲無息的激鬥,周圍的聽不見一點動靜,然而身處其中卻似千軍萬馬衝殺的戰場。假如站在十米開外,會發現路邊有一棵樹往下飄落了一片葉子,緊接著是兩片、三片,落葉飛旋越來越多,有的在空中直接就化成了飛絲狀,卻感受不到一點風吹過。

    繼續鬥下去,用不了多長時間,這一片區域將會寸草不留。就在這時,只聽卡的一聲響,有一支碗口粗細的樹枝突然斷了,一個人影件隨著飛旋的落葉猝然摔了下來。原來是遊方腳下的樹枝終於承受不住壓力。

    這可是個極大的破綻,空中的遊方一卷手中的畫卷,瀰漫的神識突然收了回來,山水的厚重氣息似乎透過畫面凝聚在身體周圍,瞬間阻擋了近乎失控的煞氣攻擊。遊方終於不亂丟炸、彈了,在這一瞬間他的反應很快,收回神識轉攻為守,讓對方不能趁勢攻擊。

    這是個天賜的良機啊,紅衣人如果拔劍,衝上去的話,完全可趁遊方落地不穩的瞬間近身格殺。但是他卻沒有這麼做,而是揮出一劍發出最凌厲的攻擊,然後轉身就跑。紅衣人這一擊是全力而發,假如遊方真是遭遇意外的突變,想不受傷都難。

    但事實並非如此,樹枝是遊方自己踩斷的,身體在空中隨著畫捲向後飄飛很遠,避開了鋒芒所向。等到一落地,就似腳踩彈簧一般向前躍步,收起畫卷伸手拔出了一柄寒光閃閃的短劍,秦漁終於出鞘了!

    紅衣人飛遁的同時,突然感覺到身後才一片凌厲的殺意將他包圍,就似不可阻擋的寒流襲來。

    怎麼回事?對方不僅毫髮未傷,好像還帶著一座移動的殺陣?他可不敢回頭,也沒看見秦漁,嚇的是魂飛魄散,沒命的飛速狂本跑的真快啊!

    遊方落地已經落後了十幾米,可不能讓紅衣人真給跑了,拔劍就追了上去,順著夜色中的廠區道路如一道流星。可那人的速度並不比他慢多少,一時半會還真追不上,一旦路上遇到什麼阻擋讓他逃離到神識所及之外,還真就沒法再抓了。遊方也有些著急了,第一次見到這麼能跑的人,比張流冰還能跑,張流冰身法靈活,而這人的速度卻要快的多!

    遠遠看見前方的路口燈光大亮,附近的樓房有不少房間燈都亮了,人群在聚集,還傳來警車與救護車的聲音,不知又出了什麼變故?壞了,看來半夜又出事了。這人如果跑到那個路口,就沒法抓住他了。

    就在此時,紅衣人前方突然有人念誦了一聲佛號,件隨著一聲輕脆,的缽響和淡淡的歎息,兩側樓房的暗影彷彿瞬間崩塌下來,如一堵無形的牆帶著威壓之勢擋住了去路。紅衣人身形一滯反應也極快,隨即轉向跑進了右側的道路。

    明知道在遠方路口可以脫身,可前方有阻擋,他卻不能減速,否則會被身後的人追上,那瀰漫的殺氣簡直如跗骨之蛆擺脫不掉,速度一慢連神識感應都是一片戰慄。紅衣人真沒想到後面那人身法竟如此之快,同時也有些許慶幸,剛才幸虧找了個機會脫身而走,看現在這個架式,就算有戾氣化煞局可利用,自己也不是對手,久鬥下去必須吃虧,對方不僅才同夥,還有絕招沒使出來啊!

    有人出手幫忙了,應該是那位欣清和尚,這位苦行僧半夜不睡覺竟然也悄悄到了廠區中。遊方連一聲謝謝都來不及說,也在最近的路口右轉,追著紅衣人繼續狂本。

    跑著跑著,前方出現一個丁字路口,迎面是一棟七層高樓,內外延伸的窗台以及樓層分界線的設計,對於高手來說很容易攀爬。紅衣人也豁出去了,加速迎面前衝,踏牆幾個蹬步就到了三樓的高度,接著手腳並用,在外牆突出處借力,飛快的上了樓頂,這速度簡直比普通人在平地上跑的還快。

    就在紅衣人的身形消失於樓頂時,遊方的身形就似貼壁的飛影,收起秦漁手腳並用,已經到了四樓的窗台高度,再借力幾個閃身就可以上樓了。這一棟樓裡面有很多人,建築加上雜亂的人氣阻擋,只要讓紅衣人有機會跳到另一側,就會完全脫離遊方的神識鎖定之外。

    視線與神識暫時被阻擋的遊方,此刻卻沒有察覺到紅衣人並沒有繼續逃竄,而是拔出短劍收斂神氣畜勢待發,就站在樓頂的邊緣等著他冒頭上來。

    攀樓時在半空不好借力,無論怎麼鬥,都是腳踏實地的紅衣人大佔上風,尤其是在遊方網網到達樓頂邊緣的一瞬間,發動攻勢簡直是一擊必殺,就算僥倖不死也得摔成重傷,他不可能在招架高手的攻擊同時還能安然落地。

    紅衣人不白給,就算在逃遁途中也知道怎樣借助地利反擊,這二楞子追的這麼緊,一味逃遁也不是辦法,終於又一次抓住了機會,打算得手之後趕緊隱藏。短劍閃著寒光,身形似一張繃緊的弓,紅衣人的格擊功夫也是相當的高明,何況此時此地佔盡優勢。

    紅衣人的視線被樓頂邊緣阻擋,同樣看不見遊方,但他也不用探頭去看,內家功夫「才觸必應、隨感而發」的境界自然能察覺到危險的侵襲的接近,「梅蘭德」上來的好快!

    神識陡然有強烈的感應,彷彿有一隻矯健雄壯的獅子躍上了樓頂,帶著瀰漫的威壓之氣直接躍到了頭頂上空。

    這那裡是人的功夫?對方不可能這麼跳上來,除非他會飛!但這一瞬間根本就來不及驚訝,早已畜勢待發的紅衣人反射般的一劍就揮了出去,隨著劍勢夜空中甚至凝聚出一片淡淡的劍芒。

    神識所向,劍意化形,好厲害的一擊,頓時擊散了空中瀰漫的威壓氣勢,假如那是遊方的話,此刻定然身受重傷,躲都躲不開。可惜這一劍等於是揮空了,躍上半空的不是遊方,來者也根本沒才對紅衣人發起主動攻擊,就是帶著駭人的物性衝擊神識感應。

    瀰漫的威壓之勢被擊散,一件小小的東西飛過紅衣人的上空,劃了一道弧線遠遠的落在樓頂的另一側,發出「啪」的一聲撞擊。那是一尊幾厘米見方、帶著底座的鐵獅子。紅衣人揮劍旋身看的真切,心中暗叫一聲不好,來不及再回頭,順勢再向身後揮劍,身形急速前躥。

    如今的遊方,隨身有三「寶,「是居家修行、行走江湖、防身殺人之良器:秦漁、畫卷、鐵獅子。這隻小小的鐵獅子是去年暑假期間,在滄州一家旅遊商店買的紀念工藝品,精鋼鑄造,表面經過發藍工藝處理,閃著黑黝黝的光澤,帶著非常微弱的磁性。(註:「發藍」是使鋼材表面產生極薄氧化膜的材料保護技術,發藍膜的成分為磁性四氧化三鐵,厚度為0。5~1。5微米。)

    當時它是旅遊商店中價格最貴、做工最精緻的滄州鐵獅子仿製工藝品,遊方很喜歡就順手買了下來,一直帶在身邊。(註:詳見第八章、好大的飯桶。)掌控靈覺之後,遊方發現這小小一方鐵獅子的物性有鎮、壓地氣作用,儘管微弱的幾乎無法察覺。

    等到掌控神識又得傳煉境秘法,遊方打造了一幅特殊的畫卷,行走家鄉一帶的山水運轉靈樞煉境入畫,同時也在繼續煉造另一件器物。定坐之時,將鐵獅子放在身後三尺的地方,面朝靠山玄武位鎮住周圍的地氣紛擾,有助於形神安穩,他也經常以神識運轉環境中的雄渾威壓之氣凝煉其中。

    遊方賦予這隻小小鐵獅子的靈性,就是他切身感受到的滄州鐵獅子那滄桑雄渾的氣魄。這件「微縮廈品,、如今的物性當然遠遠比不上真正的滄州鐵獅子,但是以它為靈引、以神識激發出物性,突然扔出去足以衝擊人的心神。

    遊方攀樓時就收起了秦漁,上了一半就掏出腰間另一側小皮囊中的鐵獅子,一邊以蟄伏之法收斂自身神氣,一邊運轉神識激發鐵獅子的物性畜勢待發,相當於「躲」在鐵獅子後面上樓。到達六樓窗台位置,將鐵獅子帶著威壓之氣扔了出去,同時身形暗中向一側飄移了好幾米,到了隔壁的窗台邊,手腳同時借力登上了樓頂。

    這點是江湖人闖空門最常見的一招「投石問路,「但也絕對經典有效,就看你怎麼用了,遊方此時此地的手段用的是既巧又妙。

    紅衣人往後揮劍身體前躥,遊方從他身側幾米遠的地方悄然上了樓頂,身形就像影子一般貼地滑行,避開劍勢從下面一腳掃了過來一先把人放倒再說。紅衣人的身手反應也頗為不俗,反手一劍落空立即蹬地騰空而起,空中劍光一轉向下迴旋,翻了個跟頭轉身落地。

    這一劍當然傷不到遊方,只是慌亂中自保,等他一落地與遊方面對面,只見對方身形如箭已經衝到近前,立刻再揮劍一擊。遊方沒有避讓,迎著劍勢一拳擊出,拳勁如風竟帶著劍嘯之聲。血肉之軀再強也不能直接撞劍尖,但此刻距離還有三尺多遠,神識匯聚無形勁力於空中互擊,紅衣人被震退了兩步勉強才穩住身形。

    這一擊之後,誰也來不及發動秘法攻擊,比的就是近身格鬥的拳腳功夫了。遊方腳下不停欺身向左側斜插避開鋒芒,右譬如鞭甩出,指尖發力一彈將將掃在紅衣人右小譬外側,同時微抬右腿頂膝迴旋,向對方腿腹間撞了過去。

    看上去很像太極中「白鶴亮翅」的打法,卻是形意中「鷂馬合擊」的一括。紅衣人的小譬被鷂翅掃中,勁力透擊骨痛欲析,短劍脫手飛了出去。他這還算功夫好的,急切間曲肘運內勁卸力,胳膊沒受傷,同時身形向後飛縱了一大步,避開遊方的側撞。

    遊方的一旦佔據絕對優勢便拳意不斷如行雲流水,向右前方揉身欺進,出左拳當胸直擊,一點喘息的機會都不給。這回沒有任何花巧的括式,就是直來直去實打實的一拳。遊方沒有拔劍,一方面是因為赤手空拳也能放倒對方,另一方面也沒想當場要他的命。

    沒想到,這一拳卻打「實」了!高手實戰很少針尖對麥芒直接硬碰硬,因為人發出的正面攻擊力一般比自身的承受力要大的多,都講究化解攻勢趁勢反擊。可是紅衣人很倒霉,根本拆不了這一括,他後退的的同時,左腳踩到了一樣東西,正是那只落地的鐵獅子。

    要是在平時,高手絕不會犯這種錯誤,但是紅衣人畜勢待發的必殺一擊不中,心神一慌,慌亂中劍,又被打飛,已經心氣虛浮,被遊方一連串急攻從樓頂的一側逼到了另一側,恰好一腳踩中鐵獅子,下盤不穩身形一晃,當胸一拳無論如何是避不開了。

    忙亂中只能硬接,交張雙譬運全身勁力向外一封,不提秘法修為,他的功夫就算不如遊方也相差無幾,但這種情況下沒有半點勝算。內勁外吐相互撞擊,連遊方都被震退了半步,左譬一陣酸麻、肩關節及蹬地受力的右腳面隱隱作痛。

    紅衣人下盤不穩無法立足,驚叫一聲凌空後仰飛了出去,此處離樓頂的邊緣只有幾步遠,他卻飛到一丈開外,又不是小鳥真的會飛,況且全身被勁力透入糾結,無法在空中轉換身形,摔下去就是一個死,遊方也來不及把他撈回來。

    這棟樓不知是做什麼用的,頂上並非是一片空曠,一側架著三個大水水箱,旁邊還立著一個鐵皮風機。

    說時遲那時快,水箱後的陰影中飛出一條毒蛇般的黑索,在空中一卷一抖,就把紅衣人給捲了回來摔在遊方身前。

    剛才那一拳不輕,這一下摔得更重,紅衣人掙扎半天抬不起身來,口中發出痛楚的呻吟。有一人從水箱後走了出來,左手提起一個葫蘆,剛才那道黑索已經不見。

    此人一現身形便豎單掌施禮道:「梅老弟年紀輕輕便修為高超身懷絕技,網才哪一手投石問路當真絕妙,貧道竟然一直沒有出手相助的機會,佩服佩服!只是在你殺了這敗類之前,我還有幾句話要問他,問清楚再取狗命不遲。」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5:19 PM

本帖最後由 q310434 於 2010-9-13 05:21 PM 編輯

九十三章、清理門戶


    原來是周洪道長,動靜之間毫無痕跡,在下也是佩服的要緊!道長既要問話,那就請問吧。」遊方不動聲色的還禮答話,表面上沒有露出任何異狀,但心中卻很是驚駭,聽周洪道長的語氣,自己上樓之前他已經上來了,網才一直沒有發現他就潛伏在附近。

    網才的情況比較特殊,如果換成自己只要以蟄伏之法事先藏好也可能辦到,但周洪不可能早就在這個樓頂上待著。應該是與他們一起從另一側上樓的,真有些高深莫測了。幸虧此人並不是紅衣人的同夥,否則網才從側面暗算自己,後果不堪設想。

    周洪尚未答話,躺在地上的紅衣人卻發出驚恐的聲音:「千、千、杯長老!」

    遊方又吃了一驚,這個名號他在北京羊蠍子火鍋店聽劉黎提起過,千杯道人是江湖風門疊嶂派的供奉長老,也是疊嶂派的第一高手,論秘法修為與向左狐不相上下,在江湖上赫赫才名。疊嶂派是當年揚公的徒孫楚天都所創,有千年歷史的秘傳門派,規模並不是很大但傳承極嚴,只要出師行走江湖的弟子幾乎全是高手,因此誰也不敢小視。

    所尾供奉長老,是指地位非常高,本人並不主事,在門派中受到一致尊敬的前輩。劉黎特意提到千杯道人的大名,說明此人在江湖風門相當有影響,雖然疊嶂門就在青城山附近,遊方也萬萬沒想到他竟然化身為做法事「捉鬼」的周洪道長。

    千杯道人語氣一沉:「畜生,你認得我?」

    紅衣人喘著粗氣道:「見到卷風索和流筋葫,就知是千杯長老駕到,晚輩並沒有開罪之處,望師叔念在家師的情面上,「

    千杯道人打斷了他的話:「你還好意思提你師父!先回答我一句話,你在此行事為何有恃無恐?你也清楚如今這裡是什麼地方,出了什麼變故。」

    這話有多層語意,紅衣人也許理解錯了,掙扎著答道:「是這裡的副總裁段信念一定要拜我為師,還給了我廠區的特別通行證。」

    遊方一聽就明白了,以紅衣人的手段糊弄斷頭催那種人肯定是唬的一愣一愣的,說不定以為遇見活神仙了,想拜他為師也正常。紅衣人略施小計就能在鴻彬工業園內通行無阻,根本用不著潛入,被巡邏的保安撞見了也無所謂,誰也不清楚他在做什麼。

    千杯道人沉吟道:「那個斷頭催?他知道你來幹什麼嗎?」

    紅衣人:「我沒告訴他,只是說想借此處地氣修煉,他盡我方便。」

    千杯道人又追問道:「既然如此,他請求你化解此地的煞局了嗎?」

    紅衣人:「他根本不知道此地有疼氣化煞局生成,我也沒必要告訴他,說了他也聽不懂。」

    千杯道人歎了一口氣:「那就說你自己吧,我師兄過世之後,聽說你去了海外已成一方富豪,為何還要回來做這種事情呢?」

    紅衣人:「我是來談生意的,順便南下找一個人。」說道這裡他瞄了遊方一眼欲言又止,似乎有什麼忌諱。

    千杯道人卻沒多問,逕自道:「你的私事我懶得理會,我師兄程箜之憾,疊嶂門之羞,今日終可了結,平日不好對你下手,沒想到你卻自投羅網。我要給師兄一點顏面,所以不會為難你,有兩個選擇,你是想死個三天,還是想死個痛快?」

    這道人好狠,口稱不為難,卻輕飄飄給了這樣兩個選擇。那人驚恐萬狀,哆嗦的都快抽括了:「師叔,我在園內外的所有資產加起來,總值上億,只要您……」

    「真有孝心,還是給你個痛快吧!」還沒等紅衣人把話說完,千杯道人袖中飛出一條黑索,如影子般抽在他的身上,只聽空氣中發出一連串如炮竹般的輕微脆響,紅衣人體內竟似也發出同樣的聲音,身體抽搐陡然加劇,隨即就一動不動了。

    遊方有些詫異道:「您就這麼把他殺了,不再多問幾句?」

    千杯道人一聳肩:「還需要多問嗎?你網才已經想殺他了,我不過多留了他幾分鐘而已。江湖血冷,見此煞局不破也罷,只當我疊嶂門下沒出過這麼一號人,但行此推波助瀾之事加禍萬人,怎可不清理門戶?」

    遊方一抱拳:「我沒想殺他,只想將人拿下,很慚愧網才是一時失手。久仰疊嶂派供奉長老千杯道人大名,萬萬沒想到就是道長您,請問此人究竟是何來歷?」

    千杯道人看著地上的屍體似有些悲慼之意:「他叫李東平,出自疊嶂門下,是我師兄程箜晚年的關門弟子。我這次特意從青城山趕來,就為了清理門戶。……沒想到你卻先出手了,梅蘭德先生,請問你又是出自哪位高人門下?年紀輕輕才如此修為,不應該沒有字號啊。」

    千杯道人問話時也微微有點吃驚,因為遊方並沒有稱他為前輩,這倒是很意外。千杯道人的年紀雖然不算很大,但在江湖風門各派中輩份相當高,比如尋巒派張璽等人都是他的晚輩。

    遊方心裡則咯*一聲,這個名字好熟啊!狂狐的堂兄不就叫李東平嗎?再細看屍體的臉,儘管有些輕微的扭曲,但五官輪廓依稀與狂狐還是有幾分相似,就是他,錯不了!

    遊方心理清楚卻未多言,若從師父劉黎那裡,他與千杯道人應該是平輩,但不敢托大,很謙遜的答道:「在下剛剛入門未久,師父他老人家有言,若歷練未成,不得自稱他的傳人,也不得報他的名號。」

    千杯道人皺了皺眉頭笑了:「依你的修為手段,還算歷練未成嗎?本以為我疊嶂派弟子出師已經相當嚴格,而你這師承也太誇張了,難道還是一代地氣宗師傳人不成?」

    烏鴉嘴還是神仙話?這老道說的也太準了!遊方只得低頭笑道:「千杯長老說笑了!」

    千杯道人:「呵呵呵,就是開個玩笑,不是給你亂編排師承的意思。其實我想說你是孫悟空,你師父是那個菩提老祖,出來混不讓報他的名號。」

    遊方訕訕笑道:「我若是孫猴子,我師父他老人家就是如來佛,並非在道長面前隱瞞,師命如此我也無奈。」

    千杯道人一擺手:「既然如此,貧道也就不追問了。你自稱海外歸來風水奇人,我網見面確實有點看不慣,甚至暗中猜疑是否是那畜生的同夥,今晚才確定你不是。網才見你出手,當真是後生可畏啊!」

    遊方:「別說道長您看不慣,就連我自己都覺得彆扭。只為行事方便而已。只是千杯長老威名赫赫,怎會化身一位捉鬼作法的道士?」

    千杯道人晃了晃手中的酒葫,似自嘲般的一笑:「我可不是冒充,貧道俗名就叫周洪,只是極少有人知道,我很少在疊嶂派露面,連那些晚輩弟子都不清楚。

    平日行走江湖,總得有點營生換酒錢,所以我既是千杯也是周洪。」

    遊方陪笑道:「道長倒是坦率。」又一指地上的屍體:「人殺了,接下來如何處置?」

    「生煞相化,陰陽消長,歸散於地氣之中。」千杯道人走到不遠處,伸手拔出了那柄被打飛的短劍,然後飛快的在地上輕劃,轉眼間就布成了一個陣式。

    見此情景遊方有些慶幸網才沒有拔出秦漁與李東平格劍互擊,這柄劍的材質相當之堅硬鋒利啊,也不知是哪一種合金?飛落在水泥樓頂上,竟然斜斜的插進去一寸多深,拔出來劍刃無傷。千杯道人灌注內勁用它刮水泥地的時候,看動作輕描淡寫,一劃就是一道淺印,就像刮軟泥一般。

    遊方若以內勁注於秦漁劍身之中,也可以辦到,但他卻捨不得,多一道劃,痕崩一個細小的缺口都會心疼,秦漁在他心目中可不僅僅是一把匕首。

    千杯道人畫的是一個聚陰陣,一筆不添一筆不減,規規矩矩就是風水書上所記載的標準陣圖,如果稍有出入,那肯定是書上畫的不對。遊方親眼見過向左狐布下的聚陰陣,在身邊插了六桿旗旛,如果不發動的話誰也看不清是什麼陣勢,說明陣法已凝煉於神識之中可以隨心變化。

    松鶴谷向家最檀長的就是風水陣法,向左狐在這一方面的造詣應該在千杯之上。但千杯佈陣也有自己的巧妙與高深之處,沒有利用任何佈陣之器,就是隨手畫出陣圖,落劍之時神識凝煉,匯聚地氣為陣法靈樞,此陣威力不強只是暫用,但如此利索的手段讓遊方看的佩服不已。

    轉眼佈陣已成,千杯道人持劍而立,這裡可不是香止,谷地,他布的也不是向左狐那種大陣,遊方沒有看見四面有藍熒熒「鬼火」匯聚,只是在神識中感應到絲絲濃郁的陰氣就像被一個漩渦吸引,都匯入到短劍之中,劍身上漸漸有光芒跳動,就似點點幽藍的火焰。

    劉黎從未教過遊方佈陣,他也從未親眼見過高人完完整整的布下風水陣法,因此正在瞪眼看稀奇,唯恐錯過每一個微小細節。而千杯道人二話不說持劍上前,俯身給了李東平的屍身一下,劍上陰氣散盡,這具屍體連這衣服也迅速的腐化、裂解,最後只荊下一層渣狀的粉末。

    千杯道人一揮袖,一道勁風捲起,粉末全部吹到樓下不見,地上只留下一串似蒙著一層顆粒狀白霜的鑰匙,看樣子已經朽化的不能再用了。風門秘法高手毀屍滅跡,都會用這種手段嗎?那可真是太方便了!但劉黎與千杯都有一個壞習慣,他們為什麼事先不搜身呢?遊方反應過來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道長,你此來是為了清理門戶,對此地的事又是怎麼看的呢?」遊方在一旁問道。

    千杯站在樓頂上環顧四周,神情很是悵然道:「僅就風水而言,來的有點遲了,此地戾氣化煞局在多處成形,如今有漸漸相連成片之勢,若再假以時日煞局全部蔓延相容,那就是轉煞大陣,除非散盡人氣斷了根源,否則扭轉不了。」

    遊方聽著遠處的警車與救護車聲,再看著夜色下仍然靜悄悄的廠房,殊不知在一位真正地師的眼中,這裡就似烽煙四起啊,接近失控的邊緣。他搖了搖頭說道:「轉煞大陣畢竟未成,只是各處的戾氣化煞局快要失控,漸成星點相連了。以我的功力,很難成功化解,不知道長……?」

    千杯道長點了點頭:「我也看的明白,先破解幾處要害節點,然後再逐一化解,勉強還能辦到,只是要費些時日。」他又一指地上的鐵獅子道:「梅老弟這件法器,靈性雖不甚強但卻很很精純特別,你曾在滄州煉境嗎?」

    這老道見多識廣,一眼就看出來歷了。遊方如實答道!「我曾去過滄州,但並未在當地修習煉境心法,正打算尋機再去。」

    千杯道人:「哦,那你可真不簡單啊!這件東西,能否借貧道用一段時間?」

    這隻鐵獅子在高人手中有鎮、壓地氣的作用,正適合用來輔助破解煞局,遊方也不小氣,當即點頭道:「道長儘管拿去用好了,用多久都行。」

    千杯道人:「我破解煞局非一日之功,恐怕還要暗留此地一段時日,梅老弟恐怕不能總留在這裡,我怎麼還你?」

    遊方:「請問道長離開此地之後,下一站打算去哪裡?」

    千杯道人坦然答道:「我與尋巒派長老張璽有舊,反正離的也不遠,此間事畢,我想順道去廣州找張璽聊聊。」

    遊方:「那就好辦了,道長將鐵獅子留在張璽那裡,打聲招呼,我有空去取便是。」

    千杯道人:「你認識張璽?」

    遊方笑了笑:「元辰船務公司的董事長,認識他的人很多。」

    千杯道人又將那柄短劍遞了過來:「此劍不錯,打造之法相當難得「小兄弟若感興趣就拿去吧。」

    遊方搖了搖頭:「道長留著賞賜傳人吧,丟了也怪可惜的。破此地煞局有道長在,我也就放心了,今夜出門之時正在為此事犯愁呢。但是道長也應該清楚,此局不是天成,而是****所致,就算能盡破煞局,不過是割韭一茬,其根源未斷。」

    千杯收起短劍,打開葫蘆喝了一口酒,神情肅然道:「世風人欲便是根源,受煞之人若來日得勢,未嘗不可成化煞之人,莫加人身便是莫加己身,彼此勾牽而制,此為古今世道之演進,煉境若你我,應作如是之觀。」

    遊方:「殺一個敗類容易,可怕……」

    千杯打斷的話的道:「若如此簡單,你我此刻不妨提劍去殺個血流成河,然後呢,此大局真的化解了嗎?」

    遊方恭恭敬敬接著說道:「多謝道長指點煉境中世風人欲之觀!但在下修為尚淺,亦非出家修士,心境不能、也不想如此超脫,就眼前所見請教。」

    千杯微微歎息道:「在我看來,因他人之不幸,空顯道義之姿,頗為廉價無趣。更有甚者,興奮莫名唯恐事態不添,編排嬉樂之資,誠妖邪之屬。我只是一捉鬼道人,門中敗類便是鬼類,此地煞局亦是鬼類,那就捉鬼吧!…梅老弟,你是人家請來的風水師,能化轉多少戾氣成形之患,就去做。」

    遊方:「道長乃立足紅塵世外高人,在下敬佩。」

    千杯微微苦笑:「又何必誇我呢?能看出來,梅老弟心境與貧道不同,莫自損便是。你雖修為不俗,但畢竟功力尚淺,就不要添亂了,煞局交給貧道來破。此刻你身心已憊,戾煞纏擾形神,而是趕緊回去行功調養吧。」

    他說的不錯,遊方今夜與李冬平三番激戰,體力、精力的消耗極大,而且激鬥中受到的戾氣與煞氣侵襲可比平日與秦漁對練嚴重多了,表面雖看不出問題,也需要行功調養驅散,否則會留下隱患。

    遊方再施一禮告辭而去,千杯道人仍站在樓頂自飲,天空飄起了細細的雨絲,陰寒夜風拂過,似瑟瑟風吹酒醒。

    遊方回到房間時,身上衣服已經濕了。他沖了個澡,換了一條襯褲,赤著上身走出衛生間,在套房客廳中端正身姿來回踱了幾步,正準備發動小雷音化去纏神戾氣,門鈴卻響了。他的客廳雖然亮著燈,可現在是凌晨四點,什麼人會來呢?

    遊方已展開神識掃向門外,連見上衣都沒披就去開門了。這個時候來訪本身就是失禮,遊方也懶得講究。

    來者是離都報業集團的女記者尹南芳,大白天看見她,穿著緊身羊絨衫與套裙長襪,很是性感勾人。大半夜再看見她,竟然換了一身很合體的淺白色職業套裝,顯得很有幾分端莊秀麗,但在這個時間地點,分明更有一番引人想入非非的誘惑。

    遊方光著膀子,然而神情就似與衣冠楚楚沒什麼分別,很有風度的做了個邀請手勢:「尹小姐請進!您怎會在這個時間來?很好,我也睡不著,正想找人聊聊。」

    尹南芳見到遊方的「打扮」便是一怔,隨即就恢復了自然,瞄了一眼卻又故意避開視線道:「我就住在斜對面,注意到梅先生才回來,是不是不方便?」

    遊方大大方方走到沙發上坐下:「我沒什麼不方便,就怕尹小姐覺得不方便。」

    尹南芳一見這個場面,反倒不好多說什麼,走到另一張沙發上坐下,也很大方的說道:「我最欣賞梅先生這種性格,不愧是海外歸來,夠爽朗蒲灑!…,梅先生不僅是個學者,體格居然這麼健美,簡直像大衛雕塑!穿著衣服真看不出來。」她的語氣中帶著驚歎。

    遊方的語氣不知是自嘲還是嘲笑對方:「這就叫瀟灑,那棵本豈不是更豪爽,您是在誇我嗎?但有一點道理我深有同感,很多事情,錄了外衣才能看清楚!尹小姐這個時候來,難道是想做採訪嗎?」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5:22 PM

九十四章、推波助瀾


   尹南芳嬌滴滴歎與道「也不能算正式採訪,只是一個死人訪問,其實我也睡不著,想找梅先生這種人聊聊。我和你一樣剛從現場回來,心裡很不好過。」

    現場?這是一個誤會,遊方也沒多解釋。見尹南芳這種表情語氣,他站起身來披了一件上衣,從小酒櫃裡拿了一瓶水放在她面前,不動聲色的問道:「遇到這種事情,誰的心情都不好,不知道尹小、姐想與我聊什麼?」

    尹南芳似是自言自語道:「這幾天我常常在想,有些人連死都不怕,為什麼……?」

    這句話只說了一半,但遊方已經聽明白了,指著茶幾上的透明礦泉水瓶道:「他們不是你,人們打工只為掙錢而已,日復一日在流水線上重複同一個動作,會感到看不見希望的疲憊,才時候人們只是想解脫,似乎一切都輕鬆了,而不是發洩。

    對一個正常人來說,這裡環境所缺失的因素太多。以前你們這些媒體,總是抱怨傳統企業承擔的杜會職能太多,效率低下浪費資源,應該輕裝上陣。很有道理,但未嘗不是只為資本發出的聲音。像鴻彬工業園這種規模,本身就已經形成一種杜會。

    很多人在杜會中,也許工作本身得不到精神需求的滿足,只是生計,但可以從杜會環境的交流中得到其他的彌補與安慰,比如家庭、比如朋友、比如杜會活動、比如業餘愛好。而這裡的環境,不能說完全沒有這些因素,但被極大的壓縮了。

    追求的只是資本的效率,人性本身已經簡化為人力資本,這是近代西方經濟學教科書上提出的一個最冷冰冰的概念,現在流行的,人力資源,概念也是一種婉轉的修飾。當外界的杜會職能失去制衡之後,這裡就只會為了追求效率而效率。

    這個問題不是鴻彬工業園所獨才,但在這裡被集中放大了,蚊子叮了一個包,也許不在乎,但是這個包才拳頭那麼大,你不覺得可怕嗎?這裡發生的意外有些可能不是意外,但是更多意外中,人們所具備的不是你所謂的勇氣,更多的只是想放棄。

    這裡精神上的冷暴力很明顯,管理中的直接暴力也存在。才人可能會奇怪,為什麼不選擇離開?其實每天離開與進來的人都不少,選擇適應與選擇改變的人是絕大多數,但不要小看環境對人的暗示,還才再度面對未知環境那種莫名的恐懼。」

    遊方一口氣說了這麼多,他是真的想找人聊聊,尹南芳既然自己送上門來,那就陪、聊吧。尹南芳聽得直眨眼,好半天才說道:「梅先生真有見地!」

    遊方很慚愧的答道:「也不都是我的見解,以前旁聽經濟學的時候,有些概念不太理解,曾向一位導師請教。」這倒是實話,上面才些話也不像出自他本人之口,他在北大蹭過經濟學,也曾在閒聊時偶爾向吳老請教過。

    吳老是考古學家不是經濟學家,但學識淵博,就資本、效率、杜會組織形式與環境談了一些。吳屏東不可能未卜先知瞭解今天鴻彬工業園的具體情況,遊方只是引用了吳老的一些觀點,說出了自己的切身感受

    尹南芳身體湊近了一些,追問道:「我原來認為梅先生的專業只是人居環境學,原來您對經濟學也有研究。導師?你在園外哪個大學拿到的學位?」

    遊方要了搖頭,避而不談道:「不是經濟學,是杜會學,很多人不都說過嘛,杜會就是一所大學。……我想說的已經說了,不知尹小、姐深夜來訪,才何賜教?」

    尹南芳:「很高興能瞭解梅先生的態度,面對大眾媒體,你還才什麼個人觀點?」

    遊方看著她:「有些話我早就想說,雖然我不是做媒體的,但也明白一些道理,對於這種不幸的即時報道,應該是才忌諱的。首先就要注意不能過分去演染,將一種個人無奈的不幸,描寫為自己所期待的悲壯事跡,使同樣處境的人意識到這種暗示。

    你本人不在那種處境中,又掌握了話語權,就不能表現出興奮與期待。思考它為什麼會發生,怎樣才能不發生?但不要議論同樣的不幸是否會再發生、何時還會發生?人或多或少都才代入感,看一部小說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同樣環境中的人?至少在事情還沒過去的時候,不能營造這種環境的暗示。

    盡量不要直接報道場景細節,迴避使用刺激性與暗示性的語言,防止引起效仿。不知尹小、姐與同行們,是否注意到這些沒才?到目前為止這一系列的意外,如果能夠證明什麼問題的存在,已經足夠證明了,不要在同樣的事件上推波助瀾。」

    尹南芳眨了眨眼睛,神情仿仙艮可憐,歎了一口氣道:「梅先生說的很有道理,我也只是一個打工的記者,有些報道自己做不了主。但是我有內部消息,從明天開始,對事件的報道就要受限制了,恐怕梅先生擔心的情況不會再發生。

    「哦?」遊方怔了怔:「真是這樣的話,我倒有個建議,不知尹,小、姐願不願意聽?」

    尹南芳很感興趣點頭:「梅先生請說。」

    遊方:「我讀你們報紙,看見上面刊登了各機構的心理干預熱線,這種程度的干預不能說沒效果,但只是在安撫人們怎樣去調整心態。尹小、姐這麼有同情心的人,你們這麼才良知的媒體,其實還可以做一件更才效的事情。」他送出了一堆高帽子。

    尹南芳又湊近了一點:「什麼事?」

    她坐在長沙發上,遊方坐到了斜側的單人沙發的扶手上,探過身子一隻手扶在尹南芳身後的沙發背上,面帶迷人的微笑:「法律援助熱線,如果杜會機構提供的不夠,你們自己也可以提供法律援助啊?很多事情不是沒才法律規定,一方面有些員工自己不瞭解,另一方面,也缺少人幫助他們去使用。

    舉一個例子:別的事情也許才難度,但至少在員工離職這一塊,目前這個情況,是應該才外界干預援助的。假如才人想走,可以繞過個人面對企業的不正常刁難,由法律援助機構替他們交涉辦理。個人該承擔的損失就承擔,不該承擔的損失可以挽回。這不需要違反任何法律,而且處理同樣事件的效率是相當高的,援助成本會越來越低。」

    尹南芳一皺眉:「你的意思,是要我們報杜鼓勵鴻彬工業園的員工離職?」

    遊方直搖頭:「你完全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就算是現在,每天應聘進廠的工人仍然很多。這只是一種人氣的宣洩方式,讓每個人都知道,如果想離開,可以通過正常的途徑合法的離開,不必自己去面對一個龐然大物。

    腿長在人自己身上,但並不是想走就能走,除了應該承擔的經濟損失之外,無形中需要面對難看的臉色、手續的刁難、過程的析磨,有形中可能還會面對不合理的內部規定、相關人員的謾罵、甚至直接的人身傷害。面對鴻彬工業園這麼大的公司,會產生挫析感與恐懼感。

    假如自己不必面對這一切,感覺又會怎樣?我可以肯定,在這裡打工掙錢的,絕大部分人不會真的走,但是多了一種相對容易的選擇,等於在心裡才了一條腿,壓力會小很多。這種法律援助干預,比單純的心理安撫要有效的多!而且不僅針對鴻彬工業園。

    你們報杜為什麼不做這種嘗試呢?現在才很多介紹就業的杜會機構,卻很少才代辦離職的,有糾紛的話,都是個人聘請律師單獨辦理,很多普通人根本玩不起。你們報杜如果這麼做了,可以利用目前這個契機賺足眼球,再呼籲政、府機構增添具體的杜會職能,如果影響很大的話,說不定還會催生出一個新的杜會行業,不是很好的事情嗎?」

    尹南芳愣了半天才道:「媒體的呼籲,應該推動制度的改革,比如工會制度、法制環境。你的建議,並不能改變問題的實質。」

    遊方苦笑道:「我的建議其實就是一種環境改變,它可以延伸為更多改變的契機。至少眼下這件車,從你們媒體的角度能解決什麼實際的問題,最快最才效就是這一招,它也不妨礙你們繼續呼籲其他的事。……我從風水人氣角度還有別的想法,但沒法建議報杜去做什麼。

    尹南芳語氣一轉:「這個,我們媒體承擔的成本風險與杜會風險比較大,我會請示領導,看看能否呼籲政、府與杜會機構的參與。

    能問個私人的問題嗎,鴻彬工業園請你來,報酬是多少?」

    遊方失望的將屁股從扶手上又挪回到沙發裡面:「這個問題,你應該去採訪鴻彬工業園。」

    尹南芳笑了笑,眼神中不自覺又流露出一種媚態:「個人****問題,梅先生不方便說,那麼能問另外一個問題嗎?鴻彬工業園這次請您來,目的是什麼?」

    遊方也笑了笑:「不論目的是什麼,從一個風水師的角度,我只想改善環境中的問題,很可惜,我只是梅蘭德。」

    尹南芳:「尹先生不要誤會,您生活在海外,接受的也是西方教育。我問鴻彬工業園給你的報酬,其實是想提供相應的、令你滿意的報酬,請您披露一些事情,請放心,我們可以不透露您的身份。」

    遊方的臉色變了變:「你們?原來尹小、姐不僅是一家媒體的記者,不知你想要我說什麼?」

    尹南芳的身體靠了過來,坐在了遊方的沙發扶手上:「你的專業風水!從各個角度去發揮,介紹你瞭解的內情,我們可以提供參考的分析思路,然後得出結論。這些內容另有發佈途徑,可以不通過我現在就職的媒體。這對於您來說並不是很難,既然你能接受鴻彬工業園的邀請,也能接受這樣的報酬。」

    遊方的臉色恢復了正常,隨即變的有點淫、蕩,身體靠向她的懷中道:「不知道尹小、姐所說的報酬,包不包括你自己?」

    尹南芳面現嬌羞之色,微微向後閃了閃身道:「梅先生,我很仰慕你的風度學識,……」

    還沒等她把話說完,遊方突然站了起來,做了一件很沒有禮貌的事情。他繞過茶幾拿起了尹南芳放在茶幾上的坤包,掏出一樣東西道:「很可惜,我不喜歡這個牌子的保險套,太遺憾了,尹小、姐請回吧,不送,請你也別再來了。「

    說完話將包扔給了她,走到門口打開了門,做了一個請出去的手勢。尹南芳的臉騰的漲紅了,低聲道:「你……!」剛說出一個字,突然打了個哆嗦,只見「梅蘭德」不說話只是看著她,周圍卻某名一片陰森,似乎才令人恐怖的陰冷直往身體裡鑽,耳邊有奇異的嗚嗚聲出現,好可怕的幻覺!

    她一臉驚恐之色再也說不出一句話,拎著包逃跑似地離開了房間。遊方關上門抬起右手,手心裡扣著一支錄音筆,那是他剛才掏包拿避孕套時,順手給摸出來的。尹南芳記錄了他們的談話內容,遊方卻沒讓她帶走。

    遊方形神本就被戾煞糾纏未及驅散,尹南芳再這麼一打岔,他真的感到有幾分疲倦了。坐在家中空談世事,怎麼想都可以,但是身入複雜江湖,總要面對形形色色各懷目的的人,他暗自長歎一聲:「老天爺,不要這麼考驗我,我只是個江湖小遊子,只想享受生活而已!」

    遊方在房間裡定坐行功,一直到中午才睜開眼睛,他有些奇怪,既然鴻彬工業園請他來了,怎麼一上午都沒人找他?正準備去吃午飯,門鈴又響了,他走出房間打開門道:「吳小、姐,怎麼是你?」

    來的人是齊箬雪的助理吳琳琳,她的眼圈有些紅,神情很疲倦,帶著歉意道:「對不起,從昨天到現在,危機公關領導小組的人太忙了,顧不上招呼梅先生。齊董要我來問問,您的風水看得怎樣了,有什麼建議和要求趕緊提出來,不要耽誤太長時間,這裡有很多別的事情要處理。」

    遊方:「房間裡有電腦,給我接一台打印機,我會提供一份詳細的報告,明天就可以。「吳小、姐,你的情緒似乎不太好,怎麼了?」

    吳琳璋:「昨天到現在發生了很多事,一直沒休息,可能是累了。」

    遊方:「你好像不僅僅是累。」

    這就話莫名激發了吳琳琳的傷感,恰好窗外傳來遠處消防車的身音,她就似魔怔一般走到窗台前:「昨天我就在現場,當時很難過。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覺得生活好沒意思,齊小、姐那麼年輕,就已經是集團的董事。

    而我呢,不過是個小職員,每天跑來跑去全是雜事,還經常做錯挨批評,這一輩子的前途究竟在那裡?唉,如果什麼都不用做了,什麼都不用想了,那就解脫了。」

    遊方倒了一杯水,走到窗台前遞給她:「這杯水可以定神,快喝了它。」

    吳瑰琳喝了半杯,突然回過味來、轉身問道:「梅先生,您這杯水?」

    遊方微微笑道:「感覺怎麼樣?」

    吳琳琳的很是驚歎:「太神奇了,我剛才心情非常不好,感覺好累好累,看天空都是灰的,喝了半杯,突然注意到原來今天是個晴天。我是不是太可笑了?其實沒什麼大不了事情,卻想得那麼沉重,還在梅先生您面前「」她的語氣變得忸怩起來,典型的姑娘家神態。

    遊方:「其實你是受了環境的感染,也是真的累了,還受了一點小刺激,不要自己去放大負面的情緒。」

    吳琳琳不好意思的笑了:「梅先生不要笑話我,也不要告訴齊董我剛才說的話。您這杯水裡就究竟放了什麼?」

    遊方:「什麼別的都沒有,就是一杯水,別忘了我是一位風水師,我身邊的風水可以幫你定神。……齊小、姐在做什麼呢?」那杯水就是個引子,遊方剛才以神識鎖定了她,安撫理順了她身體周圍散亂的神氣,這也是一種安神之法。

    吳琳琳:「她上午一直在和安琪妮女人討論事情,安琪妮很生氣,好像還與一個叫尹南芳的採訪記者鬧的很不愉快,批評了杜會機構與政、府部門干預危機的方式,提到了環境干預、典論干預、心理干預、法律干預方面的很多事情。」

    遊方:「有這回事?那麼她才沒有與公司還有政、府人員發生摩擦?」

    吳琳琳的話匣子打開了:「那到沒有,不論建議能落實多少,安琪妮的意見很受重視。昨天下午她在討論中發言,先講了心理學上的維特效應,舉了很多事例與數據,很才說服力的。後來又講了從業環境問題,杜會與企業承擔不同成本下的各種改善思路。參加討論不僅是鴻彬的高層,政、府各機構包括上級都才人來。

    她講的很實在,明明白白的解釋了在付出多大代價的情況下,能解決多大問題。強調一方面不能誤導事態,另一方面從業環境的改善程度,除了正確方法外,就取決於投入的成本。有些成本是企業可以投入怕,有些應該是杜會的投入,還才一些是政、府強制干預企業才可能實現的投入,還才一些,好像是不需要成本的,總之我記得是這幾個層次。」

    遊方眼神一亮:「這洋老太太的意見很受重視嗎?吳小姐,能不能幫個忙,我想找個機會與她談談,這很重要。」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5:23 PM

九十五章、借天梯


吳琳琳撲哧笑了!」安琪妮可不是老太太,她只比齊董大兩歲,還不到三十呢,是位美女,魅力與我們齊董有一拼。」

    遊方:「哎呦,那是我想當然了!這麼年輕,就更不簡單了。」

    吳琳琳:「當然不簡單,要不然齊董能特意請她來嗎?我最佩服一點,她不說沒用的,就談實際的,所以那些領導願意聽她說,至於能接受多少,我就不清楚了。

    她今天可能很忙,要不,我打聲招呼,你自己去拜訪得了。她就住你樓上,晚上應該在,安琪妮非常熱情大方的。」

    遊方:「安琪妮在會上發言,用哪園語言?」

    吳琳琳:「她的粵語說的很好,普通話不是很流利,講英語的的時候,都是齊董現場翻譯。但是梅先生與她交流,當然一點問題都沒有。」

    「當然沒有問題了,那就拜託吳小姐打個招呼,就說一位東方古典環境學者十分仰慕,想打擾幾分鐘。」遊方暗自鬆了一口氣,既然可以不說外語,交流就沒問題,否則自己這海外歸來風水奇人身份就得穿幫了。

    遊方要找安琪妮,無非是江湖術中的「借天梯」的手段之一,所謂天梯就是自己夠不著的高度,借別人之口去實現目的。遊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私下裡說的雖然好聽,但是根本上不得檯面。

    如今鴻彬工業園的事態,不僅單純是企業的事情,杜會機構與政、府高層都介入了,在那種場合,一位風水師別說發言權,連出席的資格都沒有。今天一忙起來,連個招呼他的人都沒有,只來了一位小助理問了一句。

    吳琳琳抿嘴笑道:「沒問題,我會告訴安琪妮,前來拜訪的是一位東方大帥哥。」

    遊方又問道:「不知吳小姐能不能幫另外一個忙?」

    吳匙琳:「那麼客氣幹什麼,有什麼話儘管說。」

    遊方面色凝重道:「我有一番話,一定要轉告鴻彬集團董事局主席段德璋先生,非常重要,生死攸關啊!」

    吳琳琳嚇了一跳:「段德璋那裡,我可說不上話,都是高層領導才能聯繫得上。」

    遊方:「沒關係,你把我的意思轉告齊董,還有斷頭

    段信念副總裁。」

    吳琳琳見他說的鄭重而神秘,好奇的追問道:「什麼事情生死攸關?難道段老闆要出意外?」

    遊方:「知道的太多,對你也不好,就別打聽了。」

    遊方要以梅蘭德的身份傳話給段德璋,用的仍然是借天梯這一括,安的江湖驚門捶崗驚人的門檻,但不是巧借,而是硬往上靠梯子。以段德璋的身家地位,怎麼可能輕易受驚,而且遊方聽說此人是小時候在火車站撿破爛出身,能混到今天這個程度,絕對是個老混混了。但是遊方也沒辦法,實在沒括,光著膀子也得楞上了。

    吳琳琳辦事很認真,遊方吃完午飯,打印機就已經準備好了,還送來了遊方所要資料的電子版。

    遊方坐在電腦前開始做材料,神情一直若有所思,鍵盤聲一直沒有停下。過了兩個多小時,終於停了下來伸了個懶腰,站起身舒活筋骨稍事休息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來的是昨天中午見過的另一位姓郎的副總裁。這位郎總很客氣的說了幾句招待不周的話,又告訴遊方最近幾天發生事情很多,情況已經起了變化,等於在很婉轉的解釋:廠裡來的各方面領導比較多,請「高人」作法這件事要低調處理。

    聽到這些,遊方明白他已經被徹底晾在了一邊,鴻彬集團請高人作法是大半個月前的計劃,由斷頭催負責,如今計劃沒有變化快,這種封建迷信活動還是少搞為妙。難怪齊箬雪上午派吳琳琳來傳話,隱約有早點打發梅蘭德走人的意思。

    郎總最後莫名說了一句:「剛才會議上討論了半天,口乾舌燥的。」

    遊方伸手示意:「櫃子裡有飲料,郎總自便。」

    郎總不好意思的笑了:「我聽亨銘集團的小吳說,您親手倒的水,可以定神?」

    「原來如此,郎總怎麼不早說!」遊方哭笑不得,原以為對方是真的想起風水大師還晾在迎賓館,特意來看望一下,不料卻是為了要水喝。他倒了一杯水遞過去,以神識鎖定對方,安撫理順週身散亂的神氣。

    郎總果然自我感覺良好,稱謝離去。過了不一會,又有人拜訪,又是某位廠區高層,說了幾句客氣寒暄的話,無非是久仰大名、特來拜望、公務繁忙、括呼不周、懇請見諒云云,然後還是討杯水喝。遊方仍然如法炮製,來人滿意而去。

    接下來就熱鬧了,來訪者絡繹不絕,彷彿這位明面上被晾在一邊的風水大師,私下裡成了多麼重要的人物。但是仔細琢磨不是滋味,來人的目的其實都是為了討一杯水喝,遊方幾乎成了一位專事倒水的大眾服務員。

    拜訪的人雖然一個接一個,但彼此似乎都有默契,不會有兩個人同時來的情況,佔用的時間也不會太長,總是一個人喝完一杯水走後,過幾十秒秒,另一人才會按門鈴。到後來,遊方為了省事,乾脆連門都不關了。

    遊方的房間裡當然不會準備那麼多水,但是服務員不知是按照誰的指示,搬來了兩箱礦泉水,在酒櫃邊打開放好,非常尷尬的說:「梅先生,真不好意,打擾你休息了,我們經理讓我送兩箱水來。」

    遊方無可奈何的微笑:「你們經理應該親自送水,怎麼能讓你一個小姑娘搬這麼重的東西?」

    服務員趕緊道:「話不能這麼說,我們就是幹這工作的。」

    遊方倒了一杯水遞了過去:「累了吧,喝杯水,定定神。」

    服務員是位來深圳打工的重慶妹子,聞言既驚喜又感激,接過杯子大口喝水,一不小心嗆著了,連聲咳嗽臉蛋通紅,遊方輕拍她的後背:「慢點喝,急什麼!」

    這天下午遊方是來者不拒,只要誰進了這個門,他就給倒上一杯水,暗中以秘法安撫來者的元神。假如讓遊方在這裡住上個一年半載,天天幹這種,i買賣,「手裡的玻璃杯估計也能煉成一件法器了。

    一個杯子這麼多人喝水,當然有點不衛生,遊方每次都會到洗手間沖一下再用。還真有講究的,不少人自己捧著水杯來「拜訪,「玻璃杯、瓷杯、磁化杯、旅行杯、紙杯、塑料杯、遊方這天下午見過了各式各樣的水杯,連紫矽壺都有,最誇張的是碩大的糖瓷缸。

    遊方微笑著,誠懇的對那位端著大糖瓷缸、懇求他一定要將水倒滿的保安部副總道:「必須要在我這裡當場喝完,才能有定神的效果。」

    直到晚飯前,共有一百七十多位客人自稱慕名前來拜訪,遊方也注意到,來的不全是鴻彬工業園的管理人員,竟然還有警察,儘管套著便衣,但是以遊方察言觀色的功夫能夠分辨出來,還有一些人的神態談吐,顯然是機關裡幹部官員,遊方不動聲色也不點破,反正就是倒一杯水的事情。

    這杯「水」究竟有沒有效?對於吳琳琳那種受了一點環境的刺激、暫時神氣散亂的情況非常有效,簡直是立竿見影。施展這種秘術,主要憑借神識感應的細緻與控制的精微,這恰恰是遊方最拿手的功夫。

    但杯水怎會萬能?遊方當初傷了元神,劉黎教他小雷音咒,一方面是藉機傳功,另一方面不可能通過簡單的手段搞定。來者有很多與吳琳琳的情況相似,自然是滿意離去。還有很多人本沒什麼大毛病,遊方自然省事,但這些人出去之後也感到神清氣爽,多少就是心理作用了。

    場面很簡單也有點好笑,客人道一聲久仰特來拜訪,遊方說聲喝杯水定定神。他沒有一句誇張的話,也沒吹噓什麼,但是外面那些人私下裡傳的可是神乎其神。據說梅蘭德的大師親手倒的一杯水,不僅可定神、晚上睡覺不做噩夢,還可以防身不被此地的邪氣所傷云云。

    甚至遊方離開這裡很久之後,此地還流傳著風水奇人梅蘭德的故事,口口相傳越編越玄乎,這些後話暫且不提。

    遊方也沒想到,中午見吳琳琳受了點刺激神情恍惚,於是借一杯水安神,這姑娘回去之後也不知跟人怎麼說的,又引來了郎副總,然後一傳百、十傳百,今天下午來了這麼多人。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啊,他想借天梯,這件事與這些人,不就是幫忙扶梯子的嗎?所以遊方來者不拒。

    快到吃晚飯的時間,遊方終於有點受不了了,儘管他對神識的掌控精微異常,做這種事比其他高手省力不少,但也架不住這麼多人。就像普通人做俯臥撐,一個兩個可能沒感覺,但是一口氣來上將近二百個不休息,誰都會累的。

    晚上還有事情呢,需要精神飽滿才行。

    遊方用完了兩箱礦泉水,很果斷的點亮門鈴旁「請勿打擾」的標誌,關上門給迎賓館前台打了一個電話,直截了當的說:「我是梅蘭德,我累了需要休息,至少要等到明天這個時間才能恢復,請轉告那些想喝水的人,二十四小時之後再來。

    我點幾樣菜,將晚餐送到我的房間。」

    網放下電話,手機又響了,是吳琳琳打來的,這姑娘滿懷歉意的說可「我今天不小心,將您給我倒了一杯水的神奇經過告訴了別人,然後郎總就去了

    聽說下午有那麼多人去打擾您,實在不好意思。」

    遊方:「沒關係,你也不是故意的,下次注意就行了。……對了,安琪妮小姐那裡,你打過括呼了嗎?」

    吳琳琳:「安琪妮就在我旁邊呢,她說很願意與您這位神秘的東方美男子聊聊,但是時間很緊張,晚上九點之後,大約有半個到一個小時時間。」

    遊方:「太好了,謝謝你!……吳小姐,能不能請你幫一個私人的忙?」

    吳琳琳很高興:「當然能呢,請說。」

    遊方:「幫我去附近的禮品店,買一卷包裝禮品用的絲帶,紅色的,越漂亮越好,我想送一件禮物給安琪妮小姐。」

    吳琳琳有點驚訝:「您要送禮物給安琪妮,自己打包裝嗎,用不著那麼長的絲帶吧?一整卷!」

    遊方:「必須那麼長,越長越好,否則我怕不夠,就拜託吳小姐了,我不太會挑,沒車出去也不方便。」

    安琪妮是一位典型的西方美女,金紅色的頭髮,白暫的皮膚,鼻樑旁有幾個俏皮的小雀斑,眼眶稍深,眸子是迷人的棕藍色,身材很火辣有點西方式的誇張,腿很長,個頭至少有一米七幾。

    她就在站在吳琳琳旁邊,聽見剛才的話,好奇心也被勾了起來,對吳琳琳道:「什麼禮物,需要那麼長的包裝繩?」

    吳琳琳一聳肩:「我也不知道啊,搞得神神秘秘的,把他自己五花大綁送過來都足夠了。」

    連不遠處的齊箬雪都按捺不住的好奇,微微蹙眉看了過來,卻欲言又止。安琪妮來了興致:「走,琳琳,我和你一起去,挑一條好看的絲帶。」一送禮能送出這種效果,遊方是故意要引起安琪妮的興趣與期待,這一手玩的很漂亮。

    遊方吃過晚飯,洗了個澡,然後定坐行功恢復神氣,從半夜激鬥緊接著半日勞神,遊方的消耗相當大,雖未受傷,但沒有十天半個月的精心調養別想完全恢復。

    一個時辰的內養行功也就恢復了六、七分神氣,但這已經足夠精神抖擻的去處理日常中的一切了。

    出門之前,遊方收拾利索,在衛生間對著鏡子自言自語道:「帥嗎?嗯,很帥!假如要用美男計的話,唉,也只能豁出去了!」

    遊方出門的時候,左手夾著一摞資料,右手提著一個鮮紅的中國結。這個結打的太漂亮了,連穗有一尺多長,主體部分約有屏蘇兩隻小手放在一起那麼大,形狀很像一對張開的翅膀,又似一雙欲捧未捧的手,從香港到北京最高檔的旅遊紀念品商店裡,也買不到這麼精巧的結。他奶奶的手藝,名叫凝望雙蝠結,遊方得自家傳。

    晚上九點整,遊方按響了門鈴。安琪妮打開門眼眸就是一亮,看來吳琳琳一口一個「東方美男子,「形容的一點都不誇張,面前這位梅蘭德先生的氣度可不僅僅是帥。她隨即看見了遊方手中的凝望雙蝠結,正是用自己親手挑選的紅絲帶所編製,張開雙譬驚歎道:「噢,邁高特!太美了一!」

    遊方微笑道:「看見艾琪妮小姐的第一眼,我也是同樣的驚歎。」

    他進了房間,順手帶上門。安琪妮告訴吳琳琳,自己晚上九點後有半個小時到一個小時時間,原本是打算接下來再處理一些工作,然後就休息了。不料遊方一進去,很長時間都沒出來,也不知兩人在裡面交流什麼。

    直到第二天凌晨一點四十,房門打開了,遊方衣冠齊整的走了出來,彬彬有禮的轉身與送到門口的安琪妮再度告別。一人門裡一人門外,安琪妮給了他一個熱情的擁抱。迎賓館的走廊都有攝像監控,值班的保安看見了這一幕,在監視屏前眼珠子瞪的溜圓,既佩服又羨慕啊!

    遊方下樓走回自己房間時,精神飽滿身輕體健,額角微微帶點浮光,可見此行很順利,收穫超乎原先的想像。走進房間時他還自言自語吟了兩句詩:「可憐夜半虛席枕,不問鬼神問蒼生。」

    果然是虛席枕,遊方沒有睡覺,連夜修改與準備材料。與安琪妮女士的交流,給了他不少啟發,按照安琪妮的觀點,建議要分好幾個層次:有些是不需要付出太太成本的,就看鴻彬工業園出於自身的目的願不願意去改善,有些需要付出成本,要看鴻彬工業園在壓力下能改善多少?還有一些事情必須由外界力量干預才能實現,這就不是內部建議了。

    以遊方的身份,唯一能給鴻彬工業園施加的壓力就是「風水,「所以他提供的材料完全與風水有關,至少以他說法都包合風水方面的因素,內容按照實現的成本由易到難排列,一共十七條。

    從「梅蘭德「的角度,能夠給鴻彬工業園提供的風水改善計劃就是這麼多了,假如這家企業能主動實現其中的一半,就已經謝天謝地了。其他的事情,以他的發言權,說出來不僅沒用,反而會影響到建議的專業權威性,不要忘了,這件事可是由斷頭催全權負責。

    其實這十七條整改意見,已經改頭換面去掉了其中的風水術語,從環境心理學的角度重新解釋,出現在安琪妮的調查報告中。而安琪妮的報告中還有十八條其它的整改建議,其中有十條就是遊方打算提出的其他建議,有的是遊方與安琪妮不謀而合,有的是遊方說服安琪妮加進去的。

    明天下午,市政、府、上級工會、勞動部門、民政部門、司法部門,將召集鴻彬工業園管理層,討論研究這一系列事件的處理與整改方案,安琪妮將會上做專業發言。這種場合,是「梅蘭德」的身份插不上手的,只能借助安琪妮了,而且他想說的有些話,換個人還真不好開口。
作者: q310434    時間: 2010-9-13 05:24 PM

本帖最後由 q310434 於 2010-9-13 05:25 PM 編輯

九十六章、偌大江湖


    昨夜未睡,今天又是一夜未睡,也就是遊方這種人還能挺得住。早上九點多鐘的時候,終於一切準備完畢,這時門鈴響了,來的是斷頭催,遊方一直在等他呢,鴻彬集團請高人做法這件事就是由斷頭催一手負責。

    段信念手裡拎著一件傢伙,不是普通的茶壺或水壺,這種帶提手的塑料壺在工廠裡裝機油,也有人家拎著它去批發部打散白酒,在一些電視劇裡,還有住在山邊郊區的人早上拎著它去打山泉。規格有二十斤的、十斤的、五斤的,斷頭催還算客氣,拎的壺只是五斤的。

    遊方昨天已經打過招呼,自己累了需要休息恢復,想來求水的請等到二十四小時之後。這位斷頭催倒好,一大早就拎著這麼誇張的一個壺來了,對他這位從海外請來的風水大師尚且如此,平日對廠裡的工人可想而知。

    遊方不動聲色的笑了:「段總,您怎麼拿來了這麼一個空壺?」

    斷頭催摸了摸小平頭:「我聽說梅大師昨天在這裡分發定神水,也想多求點慢慢喝,俺們這廠子確實有點邪氣。」

    遊方:「您難怕沒有聽保安部副總說清楚嗎?要在我這裡,當場將水喝完,才能起到定神的效果。」

    「呃!」斷頭催吃了一驚,看了看手中的壺失望道:「是這麼回事啊?」

    遊方站起身來,笑著拍著他的肩膀道:「沒關係,我會想辦法給你留下一壺,現在談點正經事,鴻彬工業園的風水我已經看的差不多了,問題很嚴重,至於解決的方案我提供了一份詳細的報告,您看,我們是不是招集相關人員討論一下?」

    斷頭催一皺眉:「我就是為這事來找你的,工業園的主要領導都被政府招集過去開會了,我再找一批管事的副手來吧,下午去多功能廳小會議室。請放心,只要你的辦法有效,我會直接轉告我大伯的。

    梅大師,我聽說你昨天說過一番話,說有重要事情要轉告我的伯父,咋回事啊?」

    遊方:「不要著急,等開完會我們再私下裡談,與這裡的風水有關。」

    就在迎賓館副樓的多功能廳小會議室,斷頭催招集了各部門的管事人,大多是副手以及他自己的親信,風水大師「梅蘭德」舉行了一個內部的專場風水報告會。能看出來,斷頭催很願意相信這套東西,因為他親眼見過李冬平的手段,感覺那是相當的震驚。

    既然如此,遊方倒是省了麻煩,也不論在座的人能不能聽懂,直截了當實話實說,開講此地的「戾氣化煞局」。他盡量以淺顯的方式去解釋,聽的在座眾人是目瞪口呆,有人將信將疑,有人驚恐莫名。

    遊方最後說道:「我與周洪道長查探過此地,道長承諾將盡力化解此地業已成形的戾氣化煞局。

    但此局的成因不僅因為地勢建築,與工業園內的人氣環境關係更大。我從風水角度整理了十七條建議,提供給諸位參考。」

    在座的一圈人都凝神看著他,只聽遊方道

    「首先第一條建議是關於作息的,不需要廠方付出額外的投入。我研究了一下你們大部分員工上班的時間,從起床洗漱到出門去吃早飯,恰好在卯時,手陽明大腸經當令,主魄門開啟、消泛沉*,容易引起精神不振。建議向後推半個小時,延至辰時到來,值手陽明胃經當令,主轉陰化陽,就算一日工作時間不變,大部分人感覺也要清醒的多。

    除此之外,絕大部分員工都要加班,晚餐時間安排在加班之前只有短短的一個小時,此時正值酉時,足少陰腎經當令,主藏精畜銳。若匆匆就食,則容易意志恍惚乏感不消。我想請諸位明白,一日三餐尤,其是晚餐,對人的意義不僅僅是吃飯,也是在消化一天的事情。

    所以絕對不能匆忙,要有安然的環境與輕鬆的交流,否則難消一日之積鬱,我建議至少將這一段時間間隔延長半個小時。如此一來,就算每天工作時間不變,人氣感應也會大不相同,這是不需要任何成本的改善。

    當然了,如果按我的建議,上班時間會後延半個小時,晚上加班的下班時間會延後一個小時。如果更進一步,工廠在制度上保持下班時間不變,砍掉這最後一個小時,那是需要付出額外成本的,就看諸位怎麼考慮了,這個建議包合兩層。」

    遊方第一條建議不需要工廠多花一分錢,所以放在最前面說,他還沒說完就有人舉手打斷了:「梅大師,做出這種調整,就算是第一層,生產環節和後勤環節也會付出成本,一系列流程改起來非常麻煩。」

    遊方淡然道:「這裡的麻煩還少嗎?相對這一系列意外,這點小麻煩算什麼?只是盡量減少戾氣生成最簡單的方式之一,遠遠斬斷不了根本。」

    又有一人開口道:「不要打斷梅大師說話,梅大師,你說第二條。」

    遊方又說道:「第二條建議是關於起居的,目的是凝聚人氣增加生機運轉,最簡單的第一層建議也不需要廠方增加額外的成本。貴廠的宿舍安排制度,是讓同一間宿舍的公認盡量錯時上下班,減少彼此的交流,這在無形中畫地為牢。

    只要稍微調整一下,採用相反的思路,盡量同時上下班,以利於人氣匯聚、交流……」

    網說到這裡斷頭催主動開口打斷了:「這是我伯父段德璋段主席的意思,他早年也是艱苦奮鬥出身,什麼事情都門清,這麼做是為了防止那些工人私下串聯,一起說廠子的壞話,私下琢磨怎麼冒壞水對付廠裡。」

    遊方冷冷道:「若有人其郁,則必尋其洩,既用人以利,卻視人以惡,這裡的風水局如何不會險惡?」

    斷頭催摸了摸腦門:「梅大師,我沒聽懂?」

    遊方:「聽不懂沒關係,我在材料裡寫下來了,可以拿給你的伯父看。下面說第三條,關於廠區門禁空間以及員工活動範圍的調整,只要一次性的改變,過後也不需要廠方繼續付出額外的成本「,「

    這裡的廠區實行的是大範圍分區域門禁管理,不同的層級管理人員,不同的分廠員工,不能進入不同的區域,有時候從一個地方到另外一個地方,要經過好幾道毫無意義的門禁檢查。遊方建議改為小門禁系統,將公共區域以及道路讓出來,門禁範圍收縮到具體的廠房和辦公樓,大門禁只留廠區最外圍一道,簡化為兩個層次。

    在廠區內自由活動不需要經過門禁系統,上下班只需要一道門禁系統,其目的是為了增加整個工業園範圍內的人氣運轉靈動。

    第四條建議是關於分廠著裝,第五條建議是關於男女聯誼,第六條建議是關於員工結杜,第七條建議是關於公開辯策,在他提供的報告中都有詳細的實施方案,至此為止,工廠都可以選擇不支付額外成本的做法,只要在日常制度中做出一次性改變就可以。

    終於有人又插話了:「梅大師,按你這些建議,假如工人想造廠裡的反,不是容易多了?」

    遊方苦笑:「人家都是來打工掙錢的,誰無緣無故會找飯碗的麻煩?」

    另有一人撓頭道:「梅大師,你談的是風水嗎?」

    遊方正色道:「怎麼不是?我剛才講解了戾氣化煞局,此地戾氣就是由人氣所生,這一切措施,都是在增加生機靈動,緩解戾氣生成。」

    假如遊方前天一到,就直接說這麼一番話,可信度也許不高。但今天說出來效果大不相同,在坐的這些人一個不落,昨天全部喝過他親手倒的水,效果之神奇深有體會。因此遊方的話不論他們願不願意聽,都是願意相信的。

    其實在座的這些人,除了斷頭催的身份有些特殊之外,其餘所謂的高層,不過也是級別高一些的打工仔罷了,他們也處在這個可怕的風水局當中,對遊方的話很多方面都很認同。接下來從第八條建議開始,就需要廠方付出經營成本上的讓步了,或多或少的增加投入。

    遊方一直說到第十一條,才涉及到通常人們所理解的風水格局。當他在投影儀上打開廠區地圖,談到各處建築風水局如何調整改善時,基建與財務部門兩位副手終於忍不住又插話了:「按梅大師的建議,在這張圖的各個點上,有的牆角要移栽各種樹木,有的路上要安置公告欄、閱報欄、自由張貼欄,將直衝的道路改成轉彎迂迴。全部實施的話,上千萬也擋不住啊,我們的廠區太大了。」

    遊方一攤雙手:「問題就在於此,你們的廠區太大了,各處建築風水局都有類似的問題,這已經是最省錢的法子了,我還沒有建議扒了房子重蓋呢。但是你們一年上千億的產值,投入一點預算,改善一下廠區環境是沒有問題的,與其它園有廠礦相比,這個比例不算大,而且大部分是一次性的。如果不解決,風水上總是存在隱患。」

    這些人又不作聲了,遊方繼續往下講,一直講完十七條「風水」上的整改建議,在座的就有搞預算的人員,心裡初略一合計,全部按梅大師的建議做了,每年兩個億也不夠啊。但是相對四十多萬員工的龐大基數規模,如果效果都能達到梅大師所說的那樣,這筆預算還真不多,要知道,鴻彬集團每個月支付的員工工資總額,就超過十幾個億。

    遊方最後總結道:「此處風水煞局,主要是由人導致,環境已經非常險惡,我也僅僅就專業的角度做了最基本的建議,得失之間諸位自己衡量,如果這個煞局繼續惡化下去,損失的可就遠遠超出現在要付出的。至於風水之外沒用的話,諸位不能解決的問題,我也不說了。……詳細的材料留給你們人手一份,段總,我這裡也有一份專門的報告交給你。」

    他講的都是很現實的問題,能解決多少就解決多少,既不想空談也不想抒情,在這種內部場合沒用的他也沒必要說。一個人感冒發燒,可以自己吃藥,但沒見過有誰可以自己給自己開刀動手術,鴻彬工業園很多情況也是如此,遊方還有十條建議沒提,只能寄希望於安琪妮那邊了。這世上本不應該出現鴻彬工業園這種怪物,但它偏偏存在著,問題不可能僅從內部調整得到自發的解決。

    遊方只是一位江湖小混混,不可能憑自己的意志與願望,獨力去運轉整個國家機器,甚至是整個資本世界的遊戲規則。

    在鴻彬工業園這一局中,遊方也罷、千杯道人也好,包括李冬平、斷頭催、尹南芳

    以及在座的這些人,都是其中形形色色、各懷目的的小角色,圍繞這一局,是一個諾大的江湖。

    鴻彬的戾氣化煞局由內部的人氣所致,但是鴻彬工業園本身的出現,則誕生於一個更大的環境中,最重要的因素是世風人欲以及其運轉的規則。安琪妮能行嗎,當然也不行,她一樣是其中的一個角色,但她至少影響到更大的範圍,這便是遊方借天梯的原因。

    遊方這位曾在中關村站街賣碟的混混,自從行走江湖之日起,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有時在局外,有時在局中,但無論如何,都在同一個大江湖中。其中的種種困惑,他曾向吳老求教,而吳屏東的回答很直接口

    「愚公移山的故事你聽過嗎?假如門前有座山,指責誰為何不是愚公沒有多大意義,拿鏟子出門修路吧,能修多少算多少。這個世界尤其是今天這個信息時代,誰也不是傻子,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所謂的智叟,成堆聚集在山頂上宣佈他們已經發現

    應該將山搬走。

    對於你身邊的人,你點,是他們的風水之一,對於所有人,所作所為就是人世間風水。當與人相處的時候,你在身邊營造了怎樣的風水?平日常談世間事,當自己遭遇時,你是否真正能有所作為?」

    遊方自愧還達不到吳老那種人生境界,當導師離去後,回憶起點點滴滴,雖然常常很無奈、很遺憾,卻能在江湖困惑中找到一絲清明心境。假如他是一條魚,至少知道應該往哪個方向游。在會議室中,完成了此行的「工作報告,「看著在座的人,遊方不由自主又想起了吳老,慚愧啊。

    在座的眾人半天沒言語,段信念一揮手宣佈散會,會議室裡只留下他與遊方兩個。斷頭催笑著握手感謝:「多謝梅大師費心了,提出了這麼詳細的報告,我代表我伯父還有我個人深表敬意,這些措施,鴻彬集團會繼續研究決定怎樣去落實。」

    遊方:「段總就別打官腔了,把你的壺拿來,我給你留滿滿一壺定神水。」

    斷頭催叫服務員送來一箱礦泉水,一瓶瓶打開,遊方一瓶一瓶倒入他那個壺中,直到灌滿為止。斷頭催又是一番連聲感謝,最後道:「梅大師要轉告我伯父的話,究竟是什麼?」

    遊方神色凝重,壓低聲音道:「當然與此地戾氣化煞局有關,本來不方便透露天機,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思前想後,覺得還是應該告訴一聲。」

    斷頭催聞言也很緊張,放下壺問道:「什麼事,這麼嚴重?」

    遊方神神秘秘的說:「此地人氣化戾的局面若再不消解,將在造局之人身邊形成轉煞纏神之勢,後果不堪設想。我告訴你一件事,曾經有位實業家,當年身家地位不比你伯父差多少,後來投資建了一個地方,環境極惡頻出意外。

    而他本人遠在海外,卻突然英年早逝,保健醫生都不理解為什麼,其實就是因為轉煞纏神。這個人叫」那個地方叫……真人真事,你若沒有聽說過,可以問你的伯父,說不定他們十幾年前還認識。」

    斷頭催倒吸一口冷氣:「梅大師提的這個人我聽說過,他生前確實認識我伯父,但您說的什麼轉煞纏神,我倒是第一次聽說,這種情況下誰都會遇到嗎,我怎麼覺得不太可能?」

    遊方:「不是誰在這種情況下都能遇到轉煞纏神,說不準的事,但這裡確實有這種跡象,我看見了不能不告訴一聲。」

    斷頭催:「你說的造局之人難道是指我伯父嗎,那我呢?」

    遊方:「你認為呢?當然最主要的就是他,你也沾點邊。以你伯父的身家地位,當然能請教更多比我更高明的風水大師,問一問是否有轉煞纏神這回事?別以為只是我梅蘭德杜撰。」

    斷頭催一把抓住遊方的袖子:「梅大師,你既然看出來了,那就幫忙化解了。」

    遊方直搖頭:「此地人氣化戾的局面消解,轉煞纏神之勢自然就會化解,若不然,我也沒那麼大本事,您伯父還是另請高明吧!

    不該說的我都說了,這一壺化煞定神水就是特意為段總您留的,我該趕緊告辭了。」

    同樣在這天下午,安琪妮也在另一場危機處理討論會上發言,參與者可不僅僅是鴻彬內部人員,那裡的氣氛,比遊方所在的會議室凝重多了,在座很多人臉色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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