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討論區

標題: 齊晏 -【魔來了之二】玲瓏豹 [打印本頁]

作者: a2277    時間: 2010-8-25 10:17 AM     標題: 齊晏 -【魔來了之二】玲瓏豹

本帖最後由 蝶柔 於 2010-8-25 10:20 PM 編輯

【小說封面】
  [attach]43788991[/attach]
【內容簡介】
   在豹族王朝中,西神這樣的混種豹人雖然階級最低,
然而,他卻擁有破除神咒的能力,可穿梭人與獸的世界,
不過一直以來,混種豹人幾乎個個都是不長命的短命鬼,
所以,西神的生活態度就是盡情放縱,遊戲人生,
他用八面玲瓏、圓滑世故的手法在人獸兩界中交遊,
一見美人他就引誘,再多女子為他心碎,他也不覺內疚,
直到這天,一個名叫流金的逃婚女子闖入了他的世界,
為了保護她不被豹族人奴役,他暗中把她藏了起來,
沒想到這一藏,竟激迸出兩人之間的情感火花,
她的甜美氣息極度地誘惑著他,教他如何也抗拒不了,
不料,她無意間得知了自己闖入的世界是豹族王朝,
他別無選擇,只能將她趕走,放她回去屬於她的世界,
可她一走,他就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這才驚覺不妙,
他須正視要命的現實問題,卻抑不住想要她的渴望啊



【出版日期】 2010/7/29
【出版社名稱】狗屋 / 果樹
【書系及編號】采花系列(982)
作者: a2277    時間: 2010-8-25 01:37 PM

本帖最後由 a2277 於 2010-8-25 01:43 PM 編輯

楔子


  遠古時期,諸神與人、獸雜處,天地太近的緣故,黑夜與白日總是爭執不下,神與人、獸也終日廝殺相爭,鬧得天地不寧。
   
  在一場神、人、獸的混戰後,天神為了天地安寧,化解彼此之間的敵視和仇恨,便毅然斷絕天地之間的通途,只留不周山作為攀天之柱。

  從此天幕上升,地表下沈,天地間出現一擎天柱,即是不周山。
  
  諸神居於天上,人與獸共有大地,諸神日夜看守著不周山,人獸從此再不准登天。

  天上雖安寧了,但人與獸依然為爭奪大地領土而彼此混戰殺戮,天神為了平定人獸之爭,於是施神咒隔絕了人獸間的通途。

  天神所施的神咒如同遮蓋大地的幻幕,將人與獸分隔在幻幕的兩邊,彼此見不到對方,人與獸可以共有同一塊疆土,擁有各自的領地以及自己的都城和宮殿。

  自此之後,人類開始三皇治世,五帝定倫;獸類在泛天之山建國,擁有自己的國度。

  雙方幾千年來在這塊繁華與洪荒並存的大陸上相安無事,互不侵擾。

  然而,天神所施的神咒雖可以隔離人與獸的世界,控制天下大地,但神咒本身並非完美無瑕。

  龐大的幻幕有時靜止,有時扭曲,有時拉扯,便會有縐摺或者產生縫隙,而縫隙會慢慢擴大,最後形成一個裂口,每隔七七四十九日便會有一次這樣的循環,當裂口出現,天神之帝會再施一次神咒修補,幾千年來不斷反覆。

  但是,當神咒每一次有了裂口,不管裂口的時間多長,都會給人與獸誤闖的機會,人獸之間因此誕育下不少混種後代。

  這些混種後代給天神之帝帶來不小的困擾,因為他們看得見幻幕,有些甚至可以不受神咒的約束,自由移動在人與獸的世界。

  為了避免這些人與獸的混種後代惹出麻煩,天神之帝自有對策,祂給了他們一個無法改變的命運……



第一章

  林中枝葉蔽日,寒意森森。

  「姑娘……這條路怎麼愈走愈荒僻……」長相有點傻氣的婢女緊緊挨著流金,滿臉恐懼之色。「咱們一定是走錯路了,都已經走了大半天,怎麼還沒見到半個人影……」

  「走錯了路再找路走就行了,用不著這麼大驚小怪的。」

流金並沒有表現出太驚慌失措的模樣,很冷靜地辨識著路徑。

  「劉護院此時找不著咱們,肯定急壞了。姑娘,都是紅花不好,紅花太蠢笨了,才會把姑娘帶迷了路,姑娘別怕,紅花一定會想辦法找到萬安寺,把姑娘帶回家的!」

  傻婢女哭喪著臉,不停東張西望,像很害怕會有什麼妖怪突然飛出來驚嚇她的表情。

  「天無絕人之路,我不怕,妳也別擔心成這個樣子了。」

  妳要是太聰明,我還不會選妳跟著我呢。流金暗自在心底低嘆。

  到萬安寺上香求籤是莫流金的主意,自從父親和繼母不顧她的反對,硬是將她許配給城中已有妻妾的首富時,她就開始計劃逃婚了,而選擇到萬安寺上香求籤是她逃婚計劃中的第一步。

  她特地挑了傻不隆咚的紅花服侍,到了萬安寺燒香求籤之後,藉口到寺後的園子散心,避開護院和小廝,只讓紅花一人陪著,然後,她一路逗紅花分神去看花、看草、看鳥和蝴蝶,慢慢遠離萬安寺,待紅花回過神時,她們已經走到了陌生的林子裡,萬安寺也已經遠得看不見了。

  「姑娘,不如這樣吧,咱們就等在這兒別亂走,說不定劉護院一會兒就尋來了。」

  紅花的表情可憐兮兮,畢竟這是她頭一回把主子帶迷了路,身邊沒半個能倚靠的人,實在害怕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流金拿著絲絹輕輕拭去鼻尖的細汗,神色不慌不驚,不住地東張西望。

  「這條路往下一直走去,好像可以走到外祖母家呢。」

  她用手指著山道,輕輕笑說。

  「外祖母?」

  紅花呆呆地看著流金,她進府才三年,從沒見流金的外祖母前來走動過,壓根兒沒有聽說過這麼個人。

  「是啊,我的外祖母。乾脆咱們往前再走一會兒路,說不定就找到外祖母家了。」流金顯得興致高昂。

  其實她只是在胡謅罷了,外祖母家怎麼去她根本就記不得,但是這並不阻礙她前去投靠外祖母的決心。

  從前她的親娘還在人世時,每逢佳節便會帶著她去探望外祖母,外祖母很疼她,總會準備她愛吃的點心,待她要走時還會賞她好多小玩意兒,可惜娘走了以後,爹就再也沒有帶她去探望過外祖母了。

  「從沒聽姑娘提起過外祖母,姑娘怎會識得路?」紅花奇怪地問。

  「以前每年三節慶都會去探望外祖母的,怎會不記得路?我的外祖母就住在厲南鎮。」

  其實她最後一次見外祖母時才十歲,現在都已經十八歲了,當時年紀小記不得路,如今又時隔了八年,當然就更不可能記得了。

  不過為了安撫紅花,她只能先扯謊,走一步算一步。

  「我都不記得姑娘去過厲南鎮的外祖母家。」紅花疑惑地歪著頭看她。

  「我小時候時常去的,妳當時又還沒進府,當然不知道了。」
她淡淡答道,舉步又往萬安寺的反方向走。

  紅花急忙跟上她,迷路的擔憂此時倒又忘記了。

  「姑娘若是小時候去的,現在怎麼還會記得路該怎麼走呢?」

  紅花平時呆呆笨笨的,這時腦袋突然清楚了。
 
  「認路這種事我就算只有十歲時也比妳強多了。」流金斜瞅著她打趣。

  紅花傻傻一笑。

  「這倒是,姑娘生來就伶俐聰敏,不像紅花這麼呆笨。」

  流金溫柔地望著她抿嘴微笑。雖然紅花傻乎乎的,可就是挺招她的喜歡。

  「既然都出來了,不如就趁這個機會去探望探望外祖母,等到了外祖母家,再請外祖母派人捎信給爹爹報平安就行了。」

  流金邊說邊加快腳步,就怕護院和小廝追上來。

  「可是……老爺找不著姑娘,肯定會生姑娘的氣,萬一夫人又在一旁碎嘴,老爺一定會責罵姑娘的……」紅花憂心忡忡地說。

  流金撥撥雲鬢,抬眸望一眼已經偏西的太陽。

  「我爹多久沒關心我了,只有姨娘挑剔我時才會找我過去責罵個幾句,反正我都已經要嫁人了,還在乎什麼呢?」她淡漠地輕哼。

  「夫人真是偏心,對姑娘百般挑剔,對兩個小少爺卻百般寵溺,真是不公平。」紅花替她感到委屈。

  「因為他們是她的親生兒呀,人之常情嘛,這是很簡單的道理。」

  她並不是故作海量大肚,而是打從內心覺得對不愛她的人又有何爭寵的必要。

  「可姑娘也是老爺親生的呀!」紅花十分心疼不捨。

  「女兒一旦嫁人就是潑出去的水了,兒子可不同,一出生就是黃金打造的呢,非常珍貴。」她淡淡地嘲諷。

  驀然間,她眼前的景象一陣模糊晃蕩,愕然眨了眨眼,竟意外看見前方出現了一片湖水。

  她驚愕地呆住,那片湖水像突然間憑空出現的,仔細瞧,湖心似乎閃動著奇異陌生的虛影,令她不解的是,眼前明明是山林,一間樓房都未曾見,但那湖心裡一間間石砌的房舍是從何處倒映來的?

  「紅花,前面那片湖妳見著了嗎?」

  她驚詫地拉住紅花的手,指向前方。

  紅花本沒留意,此時睜大了眼睛瞧,果真看見就在一箭之遙的前方不知何時出現了一片碧波蕩漾的湖水。

  「有,我看見了,真有一面湖啊!」

  她訝然驚呼,沒察覺到奇怪之處。

  「紅花,妳沒發現這湖是突然出現的嗎?」

  流金困惑地問她,想證明自己並不是眼花了。

  「突然出現?我不懂姑娘的意思?」紅花滿臉疑惑。

  「剛剛明明沒有的,可是就在咱們說話之間突然出現了,妳沒有注意到嗎?」

  流金很確定自己沒有眼花,而且那片湖看起來像個虛影,非常不真實。

  「姑娘別說話嚇人吶!」

  紅花害怕了起來,閃身躲到了流金身後,恐懼地看向那片似幻似真的湖水。

  流金倒是不怕,只是對那片湖充滿了好奇和疑問。

  「紅花,妳不覺得很稀奇嗎?咱們過去瞧個仔細吧。」

  她牽起紅花的手,朝那片湖走過去。

  「姑娘,聽說山裡頭都有些什麼山精邪魅的,不會這麼倒楣就給咱們遇上了吧?」紅花害怕得要死。

  「那種鄉野奇聞妳也信呀?何況這兒又不是什麼大山,充其量只是小山坡罷了,能養得出什麼山精邪魅?」流金邊說邊笑。

  「可是……那湖是怎麼回事?姑娘不是說突然間跑出來的?那肯定是什麼東西變的呀……」

  紅花的表情又懼又怕,倒像那湖會忽然間張大口把她吞吃了似的,硬是不敢走過去。

  流金自小膽子就大,六朝鬼怪小說讀多了,也不覺得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有什麼可怕的,甚至覺得有些妖魔精怪比起她的姨娘來都還要更加溫柔可愛。

  「妳若害怕,不敢靠近,就在這兒等我,我自己過去瞧瞧。」

  見拖她不動,流金便鬆了她的手,自己往那片湖走去。

  「姑娘,妳別靠太近,遠遠地看一眼就好了。」

  紅花當然不敢放她一人冒險,只好硬著頭皮跟在她身後。

  流金走得愈近,才愈看清那片湖其實並不是湖,更像是一片繚繞的雲霧,雲霧中有岩屋石瓦,花草樹木若隱若現,景致與她身處的山林極不相同。

  她目瞪口呆,像看著一個鏡中的世界般又驚又奇。

  「紅花,妳看見裡面的石屋了嗎?」那是她真正最感興趣的地方。

  「有、有、有,我看見了!老天保佑,這附近竟有這麼大一座城鎮,姑娘,咱們有救了!」

  紅花神情激動雀躍,遲鈍的她根本沒有多想,也分辨不出眼前世界的真假虛實。

  流金不想點破嚇壞紅花,但那個世界對她有種難言的吸引力,說不出所以然的感覺,她想靠近那個世界,想把那個世界看得更清楚一點……

  「小姐——小姐——」

  劉護院和小廝尋來了,聲聲叫喚著。

  「姑娘,太好了,咱們可以回家了!」紅花興奮地轉身拚命揮手叫喊。「喂!劉護院,我們在這兒呀!」

  不,我不回去!流金驀地往前急奔,但前方無路,只有那片如幻似真的雲霧擋在她面前。

  「姑娘,妳怎麼了?快回來呀!」紅花驚聲叫嚷。

  不,她不要回去嫁給那個腦滿腸肥的男人!她的命運容不得別人擺佈!

  流金不顧一切地往前奔,前面是另一個她不認識的世界,但此時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容許她退縮害怕,因為她發現那片迷幻般的雲霧就快要消失了,她的心跳得很快,不管身後急喚,義無反顧地縱身一躍。

  「姑娘——」

  紅花急撲過去想抓住流金,但是遲了一步,手指才碰到她的衣衫,她就已經整個身子沒入了雲霧中。

  接著,雲霧四散,和流金一起瞬息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方才的如虛幻影彷彿從來沒有存在過。

*   *    *

  天上高掛著一輪銀盤,照射出耀眼的銀光。

  這裡是獸的國度。

  在豹族王朝與狼族王朝的邊境有一片濃密的森林,環繞著一面寧靜的湖泊,由於湖泊如鏡面般平滑清澈,便取名為「天鏡」。

  這面湖泊形成了一個天然的邊境,東邊是狼族王朝,建立在錯落的土丘之間,而西邊的豹族王朝則將城池建在高聳入雲的雪山頂上。

  幾日前下過一場好大的雪,此刻大雪方停,純然一片銀雪的世界。

  有兩個人影在山石和大樹間縱來躍去,震落了片片積雪,看似一個女子在追,一個男子在躲。

  「西神,你為什麼拒絕我爹?你讓我們父女倆好沒面子!」嬌軟的女嗓暴躁地追在男子身後嚷。

  「妳認識我那麼久了,應該知道我一向不愛被人強迫。」醇厚的嗓音低沈得令人悸動。

  「和我成婚是件強迫你的事?你是這麼想的?」

  女子停在一塊巨石上,金棕色的眼瞳飽含怒氣。

  「目前是這麼想的。」西神側轉過身望向她,露出一抹勾誘人的迷魅笑容。「不在我預期中的事,當然只好直接拒絕了。」

  「如果不想和我結合,為什麼還要一直跟我在一起?你讓我相信我們的結合是理所當然的事!」

  女子嬌豔的臉龐霸氣十足,不可置信地直瞪著他。

  西神臉色微凝,輕輕挑了挑眉。

  「葉奈,我從來不認為這世上有什麼事情是理所當然的,尤其是感情。」他對她的感情還不到非要她不可的程度。

  「難道你是為了雲翎公主?」

  葉奈騰身飛躍至他面前,憤然仰起臉質問他,火氣沖天。

  西神撫著圍在脖子上的那一圈雪白毛皮,無奈一笑。

  「妳以為我還能有機會見得到雲翎公主嗎?」他可是豹族王朝中階級地位最低的混種豹人呢。

  葉奈凝視著他那雙如烏玉般晶亮的眼瞳,還有披瀉在他肩上那一頭烏黑的長髮。那是人與豹混種的最大特徵,只有與人類結合生下來的混種豹人才會有黑眼瞳和黑頭髮,而黑瞳和黑髮之人自古以來在豹族王朝中就一直是奴隸的低等地位,西神幼年時就曾經在皇宮為奴,所以他很小就和雲翎公主相識了,而雲翎公主對他的迷戀幾乎眾所周知。

  「雲翎公主喜歡你,她一直都表現得那麼明顯,如果她開口要你,你自然不會像拒絕我那樣拒絕她了。」

  葉奈冷冷哼道,語調酸澀。

  西神低低輕笑了幾聲。

  「葉奈,妳怎麼還不明白,皇室的人怎麼可能看上我?事實上,妳爹同意妳與我成婚,就已經夠令我受寵若驚了。」

  混種豹人在豹族中的地位一向卑微,血統純正的豹族都瞧不起他們,加上混種豹人一個個都是短命鬼,所以沒有任何豹族願意讓混種豹人紊亂他們的血統。

  「那你為什麼還要拒絕我爹、拒絕我?」

  葉奈癡迷他多年,連豹族人最鄙視的黑眸和黑髮,在她眼中都美得像黑寶石和黑綢緞,無比地迷人。

  為了能與他結合,她好不容易求了父母同意接受西神,沒想到最後竟然是西神不肯接受她。

  「可以與妳成婚,但不能生下孩子,我記得妳爹是這樣說的。」
 
  西神臉色淡然,神態自若地輕輕拍掉落在襟上的雪花。

  「我爹是花豹一族的長老,他有他的顧忌呀!」

  葉奈雖然也想生下西神的孩子,但是爹同意她嫁給西神的唯一條件,就是不許生下孩子。

  花豹族不允許混進人類的血統。

  「如果連孩子都不能生下來,那兩個人的結合有什麼意義?」他的語氣滲進了一絲寒意。

  「至少我能跟你在一起呀!」

  此時此刻,能夠擁有西神比什麼都重要,爹好不容易答應她可以跟西神在一起,就算不允許她生他的孩子,也不是那麼重要的事了。

  有時候,她真氣自己怎麼什麼人不愛,偏偏愛上一個混種豹人,讓她低聲下氣,飽受折磨之苦。

  西神苦笑著,眼中的落寞是站在他身側的葉奈看不見的。

  他的父母親都是混種豹人,一生都在皇宮為奴,雖說是「一生」,事實上他們都只活到三十幾歲就死去了。

  這是混種豹人的宿命,幾乎沒有一個混種豹人能夠逃得過短命的詛咒。

  豹族王朝的新王為了維護各豹族純正的血脈,不但禁止混種豹人生育,更加嚴厲禁止各豹族與混種豹人結合,所以混種豹人事實上漸漸減少中,在豹族王朝裡已經為數不多了。

  混種豹人的人生雖然特別短,但他們的容貌卻特別俊美,尤其是西神,有著一張太完美的容貌,更有著一種高貴如神祇般的氣質,所以當他在皇宮為奴時,不但雲翎公主傾心於他,幾乎為他神魂顛倒,就連宮裡的女子們也一個個為他著迷,魂不守舍,新王得知後十分震怒,很快就將他逐出皇城了。

  他的容貌和血統是父母給予的,並不是他的錯,但他卻因為父母給他的血統和容貌受到歧視和排斥,生來就該為奴。

  如果不是無意間發現自己擁有自由穿梭人獸兩界的異能,雪豹一族的長老或許也不會收留他了。

  膝下無子的雪豹長老收留他並沒有拿他當奴使喚,反而視他如己出,另一方面也重用他可以自由來去人獸兩界的天賦異能,自此之後,他便開始用一種閒散的姿態遊戲人間,總是從容自在地享受玩樂。

  他的父母親都生得極為俊美,他的容貌更是俊美絕倫,幾乎可以吸住每個女子的目光,但是對於每個迷戀他的女人,他都不會天真地相信那就是真愛,因為他很清楚她們迷戀的不過是他俊美的皮相罷了,一旦正視到他的血統之後,什麼都會消失。

  所以,當葉奈表現出不在乎可不可以生他的孩子,只在乎能不能與他在一起的態度時,他就深深感覺到她對他的癡迷虛假得可笑。

  「葉奈,妳爹的態度像是他在施恩於我一樣,我只是明白告訴他,我其實一點兒都沒有想要高攀的意思,並不需要這樣的恩惠。」

  西神輕輕淡淡的幾句笑語,重重打擊了葉奈的心。

  葉奈的父親是花豹一族的長老,也是皇室御醫,她從小就是花豹族中的嬌嬌女,永遠無法體會西神自幼為奴的處境,也無法瞭解他一生看人臉色、遭人白眼是何種心情,她滿腦子所想的事只有自己被西神深深傷害了,她的傷心也只是為了自己,根本沒有想過西神才是真正受傷的人。

  「好,你不想高攀,搶著要我爹恩惠的人還多的是!」

  葉奈氣得迸出眼淚,撂下相當蠢的狠話後,便轉身哭著離開。

  西神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葉奈傷心的眼淚並沒有勾動他心中的一絲憐惜,今天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逕自躍下山岩,朝「天鏡湖」直奔而去,一面凝眸望向半空。

  他知道人獸兩界間的通途會在今日申時開啟,一刻鐘後便會封閉,每七七四十九日便會有這麼一回。

  人界中常常會有人在這個時刻不小心墜入了獸界,因此,他每隔七七四十九日就會前來守著,萬一真有人無意間墜落了下來,為免他們被狼族人或豹族人發現後帶回去當成奴隸,折磨至死,他會立刻把人送回人界去,倘若遇見不小心受了傷的,他就會撿回去養好了傷以後再把他們送回人界。

  不過今天被葉奈父女兩個人絆住,耽誤了他不少時間,當他急奔到「天鏡湖」後,才發現已經過了申時許久,每七七四十九日便會開啟的人獸界通途早已經封閉了。

  不知道今日是否有誤闖進來的人?

  他沿著「天鏡湖」畔漫步察看,銀光照耀著湖面,璀璨華美得就像一幅巨大的星象圖分佈在湖面上。

  湖的兩邊各有豹族和狼族的士兵在站崗,豹族士兵顯得懶散,漫不經心地在邊界晃蕩,但是狼族士兵不同,一個個穿著鋼鐵盔甲,動也不動地守在城牆下,像一尊尊冷硬的石像。

  狼族是一個很神經質的族群,對豹族一向防備甚嚴,儘管雙方早已簽定互不侵擾的條款,但狼族始終對豹族充滿戒心,從來沒有鬆懈過。

  西神無聲穿梭在最濃密的樹叢之間,不管有沒有發現闖入者,他都不想驚動兩方的守衛士兵。

  四下安靜無聲,微風輕輕吹動他的長袍,他隱隱約約聽見風的聲音中夾帶著細碎急促的呼息。

  人的氣味!

  他立刻循聲走過去,忽然有幾片樹葉掉落下來,輕輕落在他的腳邊,他抬起頭,看見矮樹叢上俯臥著一個嬌小的黑髮女子,鵝黃色的衣帶在風裡微微飄動著,從衣帶上繡著的細緻花鳥就可以判定她來自人界——獸界的衣袍上絕不會出現任何一朵刺繡,因為獸界沒有誰懂得繡那些東西。

  他注意到那女子似乎正想用力撐著自己坐起身,但是矮樹叢枝葉柔軟,無法承受她的使力,讓她失去平衡地從樹叢上滾了下來。

  他伸臂接住她,在她發出驚呼聲之前摀住了她的嘴。

  「別出聲,被那些士兵們發現妳,妳就死定了!」

  他低聲恐嚇,垂眸看一眼那女子時,不由得愣住。

  那女子的雙眸雖然瞪得很大,但似乎只有滿滿的驚奇,並沒有一絲恐懼或驚慌,反應顯得相當冷靜,不過嬌弱的身軀微微顫抖著,似乎抵受不住寒冷。

  「只有妳一個人嗎?還有沒有其他人?」

  他的聲音低沈清晰,只用她聽得見的音量說話。

  她輕輕蹙了蹙秀眉,緩緩搖頭。

  西神見她十分冷靜,一點慌張失措的反應都沒有,便不再摀住她的嘴,猜想她恐怕還不清楚在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吧。

  他一鬆開手,流金就大大地深吸一口氣,但是一口寒冷的空氣吸進肺裡,只覺侵肌透骨。此時她身上只穿著單薄的春衫,渾身冷得直打顫。

  「這兒好冷……」

  她驚異地打量著四周,明明是初春時節,怎麼這裡會冷得好像臘月隆冬?

  「回去以後就不冷了。」

  所有不小心誤闖進獸界的人,頭一句說的幾乎都是這句話,西神早已經聽習慣了。

  流金知道這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一個世界,但是遇見的這個男人並沒有她想像中古怪可怕,他和她生活中所見到的男人沒有太大差異,只是他的身形特別高大,五官容貌異常完美,長髮如墨一般的漆黑,一身雪白的衣袍纖塵不染,整個人從裡到外透出一股柔和純淨的白光,像極了一塊無瑕白玉,不細看真會誤以為他是個女子。

  流金忘情地盯著他怔忡出神,西神也似乎非常習慣這樣直勾勾的凝視,任由她打量的同時也仔細地看了她一眼。

  她並沒有一眼就讓人驚豔的美貌,但眉目間流露出來的頑強氣質卻深深吸引住他。他注意到在她的眉心中央有一塊殷紅的血漬,懷疑是她墜落樹叢時不小心被枝葉劃傷了。

  「妳受傷了?」他俯身去看她的眉心。

  流金微怔,抬手撫著眉心,笑著解釋。「沒有,這是我打從娘胎就帶來的胭脂記,不知道的人見了總以為我受了傷,其實並不是。」

  西神深深看她一眼。他救過許多誤闖獸界的人,有男人、女子、小孩、老人,但是像她年紀這麼輕卻完全不驚慌、不害怕的少女,卻是頭一回遇見。

  「妳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她徐徐不驚的反應讓他起了疑心。

  難道她早知道這裡是獸界,所以才會半點不驚慌?

  「不知道。」

  流金搖搖頭,茫然環顧,只感覺這個地方氣候完全相反,景致十分荒涼,入眼都是山岩石礫。

  西神雖然有些狐疑,但是不管她究竟明不明白自己的處境,他都只想趕快把她送走,不想多說廢話也不想解釋太多。

  「走吧,我送妳回去。」他輕輕鬆鬆攔腰抱起她。

  流金驚慌地掙扎起來。

  「不要!不要送我回去——」她雪白纖長的十指用力地揪緊他的前襟。

  西神一陣錯愕,也敏銳地發現她的喊聲驚動了豹族士兵,豹族士兵開始有了警覺,他立刻抱緊她,飛快地奔出濃密的樹叢,在士兵還沒來得及追趕之前,迅捷地隱沒在山岩後方。

  流金被西神有如疾風一般的舉動嚇住,待她回過神時,他已將她放了下來,可是凹凸不平的石地踩得她的腳心疼痛不已,幾乎無法站直身子。

  「這不是妳的世界,妳應該回去。」

  西神蹙緊眉頭瞪視著她,抓住她的手臂扶她站穩。她的臂膀很纖細,好像稍微一用力就會被他折斷。

  「回去」兩個字像突然飛濺出來的火苗般燙疼了她,她用力地搖頭。

  「我不回去,我並不害怕這個地方,也不排斥過新的生活。」原來的世界才是她急著想要擺脫的。「這個地方很新奇、很奇妙,也許會遇見我這一生都遇不見的事,這世上有多少人能有我這樣的機遇呢!」

  西神從沒有遇見過對他大喊「不想回去」的「人」,比起獸界,他反而更喜歡繁花似錦的人界。

  不過,比較讓他擔心的是這個女人不想回去的原因,因為他很清楚自己對女人有著強烈的吸引力。

  「為什麼不想回去?」

  這個身材嬌小得不及他肩頭高的「女人」看似嬌弱,實則堅強,堅強中卻又帶著傻氣的天真,天真裡又藏著勇敢,古怪得令他感到不可思議。

  「回去以後,我的命運會不由自主,所以,我或許可以在這個新的世界重新開始。」

  她咬著唇,眼神倔強,雖然冷得渾身顫抖,仍盡可能地站直身子。

  西神忍不住輕笑了起來,他見過的「女人」不少,但像她這樣不肯屈服命運的「女人」卻是第一個,不禁勾起了他對她強烈的興趣。

  「妳可能不知道,妳留在這裡的下場或許會更慘喔。」

  他伸手輕撫她柔嫩光滑的臉蛋,微微一笑。

  這個微笑綻放在他完美得不可思議的臉上,像春天最舒暖的風拂掠而來,可以令草木復甦,百花齊放。

  流金怔住,恍惚地失了神,完全沒有把他的警語聽進耳裡。

  「我可以成全妳的心願,只盼妳別後悔就好。」他意味深長地微揚嘴角。

  流金呆望著他絕美的面容,似乎聽見了「後悔」兩個字……


.
作者: a2277    時間: 2010-8-25 01:52 PM

第二章


  一直到了三天之後,流金才終於完完全全明白西神所說的「後悔」是什麼意思了。

  「啊啊啊啊──」

  流金被一個巨大魁梧的灰髮男子從井邊拎了起來,然後放到一堆血淋淋、還黏附著肉屑的骨架前,她不禁失聲尖叫。

  「把這些骨頭搬到後院餵鷹去。」

  灰髮男子冷冷命令完,轉身走開。

  流金只覺得胃部一陣強烈的翻絞,她怎麼可能搬得動這些骨頭?

  轉頭張望左右,每個人都在忙自己手裡的事,根本沒人理會她。

  她不知道這些都是什麼動物的骨頭,光站在前面,飄來的腥臭味就讓她忍不住彎下腰嘔吐了起來。

  當那個叫西神的男人把她丟進這間屠宰室時,她就知道她對這個世界的瞭解實在大錯特錯了。

  這個世界非但沒有她想像中美好,甚至還糟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

  她被迫換上粗糙得可以磨破她細嫩皮膚的麻袍,被灰髮男子控制在屠宰室裡做粗活,每天看著牲畜運進來,聽著牲畜被宰殺時的慘叫聲。

  這裡是一個巨大的屠宰室,她發現這裡的人只吃肉,不吃海鮮也不吃蔬菜水果,她來到這個地方整整三天,吃不到一口蔬果,也吃不到任何一道精心烹調的料理,這裡的人永遠是一大塊、一大塊的生肉直接烤得半生不熟就吃,連鹽也不沾。她受不了那種強烈的腥味,半生不熟的肉一入口就忍不住吐出來,幾乎沒有一餐吃飽過。

  此時的她早已饑腸轆轆,加上一陣嘔吐,整個人暈眩得頭昏眼花,虛弱無力地委頓在地。

  「在那裡裝什麼死?還不快起來搬!」

  灰髮男子指著她大罵,用那雙金棕色的眼睛怒瞪著她。

  流金咬了咬牙,緩緩站起來,擠出最後一點力氣,抓住一根骨頭慢慢地往後院拖過去。

  她不懂為什麼這裡的人要這樣對她?因為她的模樣和他們不太一樣嗎?

  據說大禹為了平治洪水,曾遠遊九州及偏遠蠻荒之地,所到之處皆是稀奇古怪的國度,所見之人長相模樣也多數與中原人大不相同,或許她就是來到這樣一個奇異的國度吧。

  是,她的樣子和這裡所有的人都不一樣。

  這裡的人不管男女老幼,髮色都是銀灰色的,而眼睛不是棕色就是金色,只有孩童的眼睛比較特別,是藍色的,據說長大之後自然而然就會變成金棕色。

  除了西神,她沒有見到第二個黑髮黑眼的人。

  西神是唯一髮色和眼色跟她一模一樣的人。

  最初看到西神時已經覺得他的體型夠高大了,但她發現這裡的每個男子幾乎個個都比西神壯碩魁梧,只有女子稍矮一點,但和她一比也是非常粗壯結實,而她的模樣看起來比這裡的孩子還要弱不禁風。

  她到現在還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到了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只知道這個地方有一個名字叫做「雪村」,街道、房舍都是用灰白色的巨石建蓋,其他就一無所知了,因為這裡的人連正眼都不看她一眼,只會對她呼來喝去,命令她做一大堆她根本做不來的工作,根本一句話都懶得跟她多說。

  而西神自從把她丟到這間屠宰室,交給負責屠宰室的灰髮男子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妳可能不知道,妳留在這裡的下場或許會更慘喔。

  我可以成全妳的心願,只盼妳別後悔就好。


  後悔。

  是,想起西神的警告,她就萬分後悔。

  為什麼不讓他送她回去就好了,偏要淪落到這裡當奴隸?

  她莫名其妙變成了奴隸,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

  這裡的每個人似乎都可以奴役她,理所當然地命令她,尤其是那個灰髮男子,命令她打水、做盡各種粗活,根本不把她當成一個弱女子,她的手心已經磨得皮開肉綻,渾身筋骨更是痛到像是要支離破碎了。

  她好幾次忍受不住,拜託那個灰髮男子讓她見一見西神,她想求西神帶她回去,回去以後,也許受到的是精神上的折磨,但總也好過留在這裡被奴役到死。

  這裡沒有日,也沒有月,不論黑夜或白天,天空總是高掛著一個銀盤,無時無刻閃耀著銀色光芒,散發著一種空曠而寒冷的顏色。

  她一直想知道這是一個什麼世界?但是沒有人肯告訴她。

  幸好這裡的黑夜比白天長,雖然白天工作,但至少夜裡會讓她休息。

  她睡覺的地方是一個窄小灰暗的石室,什麼擺設都沒有,只有一張硬石床,上面鋪著薄薄的兔毛皮,夜裡,灰白色的冷牆更讓人感覺陰寒,當她躺在石床上時,聽著窗外如泣如訴的風聲,就會忍不住軟弱得痛哭起來。

  她到底為什麼會被囚禁在這裡?沒人願意告訴她為什麼她會變成了奴隸?

  能怪誰呢?要不是一時好奇心發作,她也不會落到這個世界裡來,掉進這個奇怪的世界還天真地想在這裡生活,這一切下場只能責怪她自己,因為都是她自己選擇的命運。

  為了逃婚,為了不想嫁給那個腦滿腸肥的男人當侍妾,所以她想要扭轉自己的命運,於是來到這個新奇的世界,她以為自己的命運終於可以由自己選擇作主了,沒想到她所作的竟然是如此錯誤的選擇,後悔莫及。

  如果死去的娘看到她現在的慘況,應該會心疼得落淚吧?

  巨大的鷹在半空中飛旋,發出尖銳的鳴叫聲。

  好餓……

  她仰頭看著鷹,手心輕輕壓著餓到疼痛的胃部,想起幼年時家境再怎麼窮困,娘都不曾捨得讓她這樣受餓受凍過,總是把最好的菜留給她吃,把最好的衣料留給她裁新衣,從不讓她感覺比人不足。

  一直到娘離開人世,姨娘接手照顧她以後,她才明白自己失去了人間最無價的愛。

  女子婚姻之事都由父母作主,大到皇帝的千金公主,小如砍柴人家的閨女,女子的終身都由父母親決定,沒有人能自由選擇夫婿,誰都不例外,流金當然也明白這個世俗慣例。

  幼年時,爹娘守著幾畝大的薄田,日子過得很清苦,隔壁鄰居做的是調製胭脂水粉的買賣,家境小康,有個兒子正好比她大兩歲,爹娘就厚著臉皮去幫她說下這門親事,而她那時才六歲而已,什麼都不懂,自然由著爹娘作主。

  怎知一年後,兩家命運丕變。

  她的爹在墾田時挖出了一只銅製寶箱,裡頭藏著幾件玉器珠寶,也不知是什麼朝代的寶貝,她的爹不識貨,抱著寶箱直接捧到當鋪典當,沒想到幾件珠寶典當了五千多兩銀子,頓時間富貴了起來,於是舉家搬遷到熱鬧的街市去,還用那些銀子做起酒坊買賣,然後把當年跟調製胭脂水粉的鄰居所訂下的親事全丟得一乾二淨了。

  再沒幾年,她的父親就納了妾,從此後家裡雞犬不寧,娘成了受氣包,後來得了病,在她十歲那年病逝了,父親隨後便將妾室扶正,成了她的繼母,還生下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弟。

  自此之後,她便飽受冷落,才剛滿十四歲就老是聽見父親和姨娘商議著她的婚事,像是迫不及待想趕緊把她嫁了。

  每回只要無意間聽見爹和繼母議論著某家男子,預言著她的未來時,她就特別想念她的親娘。

  如果娘還在,一定會拉著她的手溫柔探問她的心意如何,而不是冷漠地在背後安排她的未來,暗中決定她的命運。

  她相信命運不是不可改變,只要肯去做,命運就可以改變,只是她很不幸選錯了方式,命運給了她一記重擊。

  她很後悔,非常後悔。

  流金不知道拖了幾塊骨頭到後院,只知道還有如小山般高的骨頭要搬,她累得再也擠不出半絲力氣,眼前一陣陣昏眩,然後軟倒在地。

  昏迷前,她看見半空中有數隻鷹在盤旋,然後慢慢變成銀白色的影子,最後被黑暗吞噬……

★☆★☆★☆

  西神把虛弱的流金從床上扶起來,一口一口餵她喝下濃郁的肉汁。

  這是他第一次把人親手丟到屠宰室去,他只是想讓流金知道這個世界不是一個能夠接受她的世界,也不是她可以展開新生活的世界,他要她知難而退,但是沒想到才三天的時間,她竟然就已經被拯得快要斷氣了。

  如果他晚到一步,很可能她會跟著那些骨頭一起變成鷹的食物了。

  「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也不用這麼整她吧?」

  西神看到她柔嫩的手心幾乎沒有一塊完整的皮,不禁惱火地斜睨一眼站在身旁的灰髮男子。

  「你看她那雙手,細得跟什麼一樣,能拿得起刀嗎?我已經挑最輕鬆的工作給她做了,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直接把她剁碎了餵鷹,豈不是更沒有麻煩!」

  灰髮男子按捺下發火的衝動,沒好氣地說道。

  「剛剛我要是沒發現她,她說不定早被鷹吃掉了。」西神瞪了他一眼。

  灰髮男子壓仰著滿腔怒火,臉色極度不爽。

  「你要是這麼擔心她,幹麼把她送到我的屠宰室來?把她丟到織衣室去不是更好一點?是她自己弱得像豆腐一樣,關我什麼事?我沒怪你給我找麻煩就不錯了,你居然還一直怪我?」

  「明青,我是因為信任你才把她丟給你,要是把她丟去織衣室,恐怕會死得連一點骨灰都不留吧。」

  在雪豹族中,明青是少數不歧視他,並視他為知己好友的人,也是少數可以得到他信任的人,特別是新王才頒下嚴禁混種豹人繼續生育的新令,不會允許有「人」出現在這裡的。

  「那倒是,那些老老小小的女人折磨奴隸的手段比我更厲害,我把你當朋友,多少會賣你面子,但你既然不要她死,也明知道把『人』留在這裡很危險,怎麼不把她送回去?」明青疑惑地瞇眼看他。「看你這樣子也不像是看上她了,不然你應該會把她留在自己房裡而不是丟給我了。」

  「我只是想嚇一嚇她,讓她吃點苦頭。」

  西神輕輕扳開她的下顎,慢慢灌她喝肉汁。他自小為奴,非常懂得如何服侍人。

  仔細打量她,這三天的苦力把她整個人折磨得不成人形了,此時的她渾身發臭,臉色青白,頭髮也髒亂糾結,和初次看見她時的乾淨甜美模樣相差甚遠,把一個柔弱女子折磨成這樣,想想他自己也實在太狼心狗肺了點。

  這樣也好,應該可以嚇得走她了。

  「這『女人』得罪了你嗎?幹麼非要她吃苦頭不可?」明青十分驚奇地抬眉。

  這可稀奇了,他所認識的西神不會欺負人,尤其不會欺負「女人」

  「我只是想幫她認清現實而已。」

  西神淡笑了笑。不過似乎他的方式太激烈了點,險些整死了她。

  流金渾身虛弱得沒有力氣,眼睛也沈重得張不開來,但是她隱隱約約可以聽得見西神和明青的對話,雖然他們的對話單獨聽每一句話都聽得懂,但是合起來的真正意思她卻聽不太明白。

  不過,她至少能肯定西神把她丟到屠宰室不是故意要殘忍對她,他並沒有想要她死的意思。

  「勸你趕快送她回去,否則被其他豹族發現,她可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咱們這一族好不容易在豹族王朝中站穩了地位,你可不要因為她一個『人』而搞砸了,到時候就算再器重你的長老也當不了你的靠山。」明青好意提醒。

  豹族?王朝?

  那是何意?


  豹族?流金蹙了蹙眉,勉強睜開眼,目光疲倦地落在西神的臉上。

  西神淡淡地與她對望,黑眸沈靜如水。

  「醒了?那好,沒死就沒我什麼事了,我現在可以走了吧?」

  明青哼了哼,轉身離開。

  西神連頭也沒有回一下,慢慢餵流金喝下最後一口肉汁,然後替她拭淨唇角的汁液。

  「現在好多了嗎?」

  西神的表情沒有特別的驚訝和變化,只是平淡地問道。

  再次看見西神,流金無法形容內心的激動之情,尤其是看見他的黑髮黑眼,親切得就像看見了同鄉,可是害慘了她的人同樣也是他,讓她對他又是恨、又是怨。

  「請你……送我回去。」

  她壓抑著激動,聲音因為虛弱而有些嘶啞。

  西神挑眉,低低笑了起來。

  「才當三天奴隸就不行了,現在總該知道為什麼當初我要送妳回去了吧?」

  流金的眼神帶著埋怨。「你故意讓人奴役我……」

  西神立刻伸指搖了搖。

  「只要是人,在這裡的身分就是奴隸,我可沒有故意奴役妳,只是叫妳明白這個事實而已。」

  流金困惑地望著他。

  「這裡有不是人的人嗎?」只要是人就是奴隸?這話聽起來很古怪。「豹族?什麼是豹族?」她忽然想起剛才明青所說的話。

  西神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還餓嗎?如果還想吃東西,我叫人再送進來。」他沒有理會她的疑問。

  流金嚥了嚥口水,情不自禁地點點頭,剛才他餵她的肉汁非常美味,是她在這裡三天以來吃過味道最香、最正常的東西。

  西神站起身,對著門外喚道:「雲黛,可以進來一下嗎?」

  流金困惑地看了一眼四周,這裡的空間大得不可思議,有桌椅等一般家具擺設,她所躺的床也是大得不像話,上面鋪著厚厚的軟褥,很明顯,她已經不在屠宰室那間空盪盪的睡房了。

  「這是什麼地方?」她意外地發現石壁上還懸掛著一只黑色古琴。

  「我的住處。」西神簡單地說道。「妳身上很臭,我請雲黛帶妳去清洗沐浴,妳先把自己整理乾淨,換好衣服以後再吃東西。」

  流金第一次被人嫌棄身上髒臭,不禁尷尬地紅了臉。

  一個少女走進來,臉上帶著可人的微笑。

  「西神,叫我有什麼事?」

  「雲黛,麻煩妳帶她去沐浴清洗。還有,她的手擦傷得很嚴重,順便再幫她上點藥,多謝妳了。」西神朝那少女溫柔一笑。

  流金注意到西神對那少女說話的表情特別溫柔,笑容也特別深邃,而那少女有一頭銀灰色的長髮和金棕色的眼眸,膚色明亮,與西神說話時的態度不亢不卑,感覺不像是他的婢女。

  「好呀。」雲黛轉向流金,目光在她的黑髮和黑眼上多停留了一會兒,然後走到床邊將她扶下床,問:「妳叫什麼名字?」

  「我叫流金。」她在雲黛的撐扶下慢慢站起來。

  「流金,妳身上都是屠宰室的腥臭味,聞起來真可怕。」雲黛忍不住皺起鼻子,在看到她那身沾滿污垢的粗麻袍時,更加嫌惡地說道:「妳居然就這樣躺在西神的床上,妳會把他的床褥弄髒的。」

  「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流金困窘地低語,神情帶著自責。

  「雲黛,沒關係。」西神笑著安撫。「她沒有衣服可穿,再麻煩妳拿幾件妳的衣服給她,穿好嗎?」

  「把我的衣服給奴隸穿?你對我可真好。」雲黛輕哼。

  「妳隨便挑一件差一點的衣服給她換上就行了,過幾天我再買更好的衣服還妳。」

  西神臉上仍是極溫和的表情,嘴角揚著一抹人的笑。

  「好,那你可得記住喔!」

  雲黛終於露出笑容,扶著流金走出去。

  「雲黛。」西神喚住她。「若有人問起她,妳就說她是我的奴隸就行了。」

  雲黛深瞅他一眼。「好,知道了。」

  西神目送她們走出去,並沒有跟上來,流金不由自主地回眸看他。

  奇怪得很,他只是離開她的視線一陣子而已,她竟然就莫名其妙地感到心慌起來。

  離開了西神那間寬敞至極的臥房,雲黛扶著她走進一條彎彎曲曲的走道,她發現所有的房子都是用巨大的岩石建造的,連西神的住所也一樣。

  「妳是從哪裡來的?」

  一走出西神的臥房,雲黛就鬆開了她的手,不再攙扶她,自己一個人在前面走著。

  「寧安縣。」

  流金的身子仍虛弱,一邊扶著石牆,一邊跟上她的腳步。

  「西神怎麼會帶妳回來?」雲黛一逕往前走。

  「我無意間掉進了這個地方,遇到了西神──」

  「我是問西神怎麼會帶妳回來的?」雲黛傲慢地打斷她。

  「因為……是我告訴他我不想回去……」

  流金發現走道一直往下,有些不安,不知道雲黛要把她帶到哪裡去。

  「不想回去?」雲黛轉頭不悅地瞪了她一眼,譏諷地笑道:「該不是看上了西神,所以不想回去了吧?」

  流金聽了一陣臉紅耳熱,她確實是沒有見過比西神的面容更精緻的男人,就算是女人也都沒有他那般的完美,但他絕不是讓她留下來的主要原因,遇見他只是機緣巧合罷了。

  「雲黛姑娘,請問這裡是什麼地方?」

  她沒有期待能得到雲黛的回答,但是仍忍不住問道。

  「西神沒有告訴妳嗎?」

  前面出現了三條岔道,雲黛熟悉地轉向最左側的岔路,繼續往前走。

  「沒有。」

  流金走得很喘,身體因虛弱的緣故而大冒冷汗。

  「那就等他自己告訴妳吧,我可不想多事。」雲黛冷硬地說著。

  流金心裡七上八下的,尤其走在迷宮似的走道裡,更加深那種不安的感覺。

  為什麼西神家的澡室要走那麼遠?難道他的家大到如此程度?

  左彎右繞,走了大半天,終於來到走道盡頭,走道底是兩片極大的雕花門,雲黛推開門,抬起下巴示意她進去。

  室中水氣氤氳,流金驚訝地看著眼前巨大的澡池,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的澡池,也沒有在這麼大的澡池內洗過澡。

  「這個澡池是西神一個人的嗎?」她目瞪口呆。

  「怎麼可能是西神一個人的。」雲黛白了她一眼。「這是『雪村』的溫泉池,『雪村』李誰都可以來,什麼時候都能來。」

  「但現在這裡沒有人。」

  流金好奇地走到池邊,看著冒著熱氣的水池。

  「通常大家都選夜裡來,日間比較少人。」

  「不分男女都在這裡一起洗嗎?」她不安地瞠大雙眸。

  「分開的。」雲黛瞪了她一眼。

  流金鬆了口氣,衝著她笑了笑。

  「把衣服脫了,到那邊去先把自己洗乾淨了再進池子裡。」

  雲黛冷淡地命令著,沒有太多熱情。

  流金順著她的指示,走到擺放著大小木桶的角落,那裡有一口深井,打上來的水也是熱的,她感到很驚奇。

  「快點,我可不是在這裡服侍妳的!」雲黛不耐煩地罵道。

  「好。」

  流金不自在地脫下身上的粗麻袍,雖然雲黛也是女子,但她仍感覺害羞。

  雲黛的反應則完全不同,一派疏離地冷睨著她漸漸裸露的肌膚,眼神不疾不徐地掠過她的身體,最後停留在她光潔無瑕的背部許久,她那雙金棕色的眼瞳銳利得令她渾身發麻。

  「妳自己先洗吧,我出去拿件乾淨的衣服給妳。」

  雲黛接下她的衣服,當破布似地拎著往外走。

  「雲黛姑娘,我怕等一下會有人進來。」

  此時的她全身沒有半點遮蔽物,異常不安害怕。

  「這是屬於『雪村』所有人的溫泉池,沒有上鎖,當然任何人都可以來。妳若說妳已經是西神的奴隸,不會有人為難妳。」雲黛冷漠地走出去。

  西神的奴隸?

  流金無奈地嘆口氣。怎麼回事?為什麼她在這裡的身分就永遠只能是奴隸?而且她深深感覺到所有的人非常不喜歡她,對她比較好的人只有一個西神而已,雖然嚴格說來他也不見得對她多麼照顧,但至少他看著她的眼神不會讓她感到惶恐自卑,也不會讓她覺得自己是個多麼卑賤的人。

  這真的是一個奇怪的地方,一個將她的尊嚴剝奪的乾乾淨淨的地方。

  看著自己那雙紅腫破皮的手心,不自禁又嘆了口氣,如果此時紅花在她的身邊就好了。

  她忍著痛楚整理凌亂糾纏的長髮,打泉水洗淨自己,那大澡池她不敢下去,怕雙手的傷口受不了熱水的浸泡,也怕遇見生人。

  雲黛很快回來了,丟一件布袍給她。

  流金飛快地穿上那件布袍,雖然質料也不是太好,但至少比粗麻布好多了。

  「這是傷藥,妳自己塗上吧。」

  雲黛把一個石罐遞給她,隨即走出去。

  流金管不了一頭仍在滴著水的濕濡長髮,及忙緊緊跟上她,怕自己一個人會在彎彎曲曲的走道裡迷路。

  「勸妳傷好了以後趕快離開,不要害了西神。」

  雲黛側過臉,冷冷地說,表情依然傲慢。

  流金微怔。

  「不用等我傷好,我現在就想離開了,妳可以幫我嗎?」她急急問道。

  雲黛轉過頭,狐疑地瞇眼審視她。

  「妳不想留在西神身邊?」

  留在西神身邊?流金愕然眨了眨眼。她從來沒有過這種念頭,也不明白為什麼雲黛會這麼問她。

  「我當然不想。」她不要在這個地方奴隸了。「這裡和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樣,雲黛姑娘,請妳幫幫我,幫我回去。」

  雲黛看她的眼神慢慢不再那麼尖銳了,她聳聳肩,無奈地說:「我怎麼可能幫得了妳,能自由進出通途的人只有西神,只有他可以帶妳回去。」

  「只有他?!」她咬住唇。原來不是想回去就可以回去那麼簡單。

  「西神並不喜歡把『人』留在這裡,所以妳不用擔心,除非他自己不想送妳回去。」雲黛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妳的意思是說,我若得罪了他,他就會把我留下來當奴隸使喚,不送我回去了嗎?」流金驚問。

  「我不是那個意思。」雲黛低低笑出聲來。

  「我不明白,是不是我應該要儘量討他歡心,他才會送我回去?」流金不懂她為何要發笑。

  「當然不是,我倒希望妳儘量得罪他。」

  雲黛聲調輕鬆,但眼神認真。

  流金迷惑不解,呆呆地站著。

  「有那麼難懂嗎?」雲黛微露不耐之色。

  「得罪他,讓他討厭我?」她似懂非懂。

  「沒錯。」雲黛盯著她,冷冷地說:「若讓西神對妳感興趣,妳會一輩子都離不開這裡,一輩子在這裡當下等奴隸。」她頓了頓,聲音更冷了幾分。「妳在屠宰室才三天就快死了,說不定妳在這裡的一輩子也就只有這幾天而已。」

  流金背脊一陣發涼,不知所措。

  不,她還不想這麼快死,不要──


.
作者: a2277    時間: 2010-8-25 02:02 PM

第三章

  清爽乾淨的棉布,溫柔按摩的手勢,懷中擁抱著溫暖的毛皮,這些全都代表著兩個字──舒服。

  在西神細心服侍下的流金,整個人又睏又倦,思緒游移渙散。

  「這裡的氣候終年冰冷,穿著濕衣服很容易生病,尤其是妳這樣的『人』,一旦生病會不容易好,所以要當心。」

  西神用一條乾棉布輕柔地擦拭她的濕髮,一綹一綹的,仔仔細細地擦著,連她的頭皮也一寸一寸地擦拭按摩。

  如此細心的侍服照料讓流金很難集中精神,神智漸漸迷離恍惚。

  她無法想像西神這樣一個大男人服侍人的手法竟然比她的婢女還要高明,她從沒有被一個男人這樣溫柔對待過,心湖被他晃動,不斷波動。

  不,不對!在這裡,她應該是他的奴隸才對,怎麼會是由他來服侍她?

  但是她的雙手塗滿墨綠色的藥膏,分別用布包裹著,她即使想自己動手做些什麼也無能為力,只能由著西神擺佈。

  「謝謝你。」

  她真心感謝他這麼用心照顧自己,刻意忽略那一份曖昧感。

  「我把妳害成這樣,妳還謝我?」

  西神低低一笑,修長的十指穿過她柔細的髮絲,輕輕梳理著。

  「我也有錯,不能都怪你。」

  她強打起精神,抬眸看向他。

  西神就坐在她頭頂正前方,她一睜眼,就與他那雙深幽的黑眸撞個正著,她尷尬地想避開,卻意外發現了他眼瞳底閃過一抹藍影,她愕住,定定凝視著他的眼,想再仔細看清楚。

  「很少有『女人』像妳這麼大膽。」

  他笑了笑,並不介意被她盯著看,反正他早習慣被人這樣盯著瞧了,有時候盯著他看的人反而比他更不好意思。

  「你的眼睛不是黑色的嗎?怎麼從我這個方向看過去又像深藍色了?」

  她好訝異,只顧盯著她的心發現,沒有注意到他話中的調侃意味。

  「是嗎?妳看錯了吧?我的眼珠是黑色的。」他拿起木梳把她差不多乾了的長髮慢慢梳順。

  幼年時,他服侍過多少尊貴的后妃梳頭,都沒有一個可以比得上流金這一頭柔滑如黑泉的髮。

  黑髮,在他的世界裡多麼難見。

  對於流金的黑髮不禁懷有一種別樣的情感,像無人可以理解的鄉愁一般。

  「為什麼這裡每個人的眼睛都是金棕色,只有你一個人是黑色?」

  她緩緩坐起身,長髮如黑綢般垂垂曳曳。

  「不是只有我一個人,還有別人,只是他們不在這裡。」西神凝視著她柔美的面容。

  流金是標準的『美人』,楚楚可憐的氣質,纖柔的身軀,這些都是獸界的女子所沒有的,也是這一份特別,讓他對她心生隱隱的渴望,尤其是將她丟進屠宰室的那三天,無時無刻不牽念著她的安危。

  當牽念的情緒漸深時,他心中便會湧起不好的預感。他終究是要送她回去的,最好不要太親近她,也不要對她瞭解太多比較好。

  「還好你不是孤單一個人,如果只有你一個人和所有的人都不一樣,那會是件多可怕的事。」

  流金輕嘆,像是為他鬆一口氣。

  她在為他擔心。西神的心口微微顫動,怔然凝視著她。

  流金察覺到他奇異的眸光,心頭一陣悸動,突然間想起雲黛的話──


  若讓西神對妳感興趣,妳會一輩子都離不開這裡,一輩子在這裡當下等奴隸。


  「有吃的嗎?我餓死了!」

  她慌忙站起身,遠遠地站開好幾大步。

  西神蹙了蹙眉,臉色微沈。

  「我拿東西給妳吃。」他轉身走出去。

  「我不要吃半生不熟的肉!」她故意對著他的背影任性地喊。

  西神沒有應聲,半晌,捧著一鍋熱騰騰的肉粥,舀起一碗端到唇邊吹涼。

  肉粥!流金睜大眼睛,饞的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坐下來,我餵妳。」

  他拍拍身旁的長椅,示意她坐下。

  流金連忙搖頭。

  「不用你餵,我自己吃就好了,你幫我放到桌上來。」

  她不敢與他靠太近,謹記著雲黛的警告,覺得還是與他保持距離比較好。

  西神掃了她一眼。

  「妳確定有辦法自己拿湯匙?」語氣有些不悅。

  流金低頭看了看包成了兩團白球的雙手,無言了半晌。

  「坐過來。」不容質疑的命令。

  流金慢慢走過去,在他身旁坐下。

  「我以為你也吃那些半生不熟的肉。」

  她輕聲說,一邊張口讓他餵。

  「當然吃啊,這肉粥是專門為妳煮的,我平常不怎麼吃這種東西。」

  他舀起一湯匙熱粥,吹涼。

  流金看著他一連串純熟動作,忍不住疑問:「你時常照顧病人嗎?」

  「這裡的病人不會吃肉粥。」西神冷冷橫她一眼。

  「那這裡的人生病了都吃些什麼?」這個地方讓她有太多的疑惑了。

  「這裡的人身強體壯,就算生病了也不會像妳這樣奄奄待斃。」

  他淡瞟她,一匙肉粥又送至她唇邊。

  「其實……這個肉粥味道很奇怪,不怎麼好吃。」

  沒有香味、鹹味的肉粥,吃起來的味道有些噁心。

  「這裡的人做不出妳喜歡吃味道,能叫他們弄出一鍋粥就已經很了不起了。」他解釋。

  不過有解釋跟沒解釋一樣,他知道流金不會聽得懂。

  「我不是嫌棄,肉粥的作法很簡單的不是嗎?粥裡連最簡單的蔥花和香油都沒有,淡而無味,一點香氣都沒有。」

  就算她是千金小姐,不用下廚房,但也不會無知到連肉粥該怎麼做都不懂。

  「這裡沒有蔥花這種東西,也沒有米,妳能吃到這碗粥就已經是很難得的事了。」他嘆道。

  流金怔了怔。

  「我知道這裡沒有蔬菜水果,難道竟連米也沒有?那麼這些米是從哪裡來的?」她好納悶。

  「這裡的人不種稻,也不吃米,這些米是我從妳的世界帶回來的。」他只有偶爾才會煮點米飯吃。

  「這裡真是一個奇怪的地方。」

  她心中已經累積太多的疑問了,但想問時又不知道從何問起。

  很多事情看似正常卻又奇怪,看起來古怪的又似乎挺正常。

  「後悔留下來了吧?」西神淡淡哼笑。

  「你把我丟進屠宰室的第一天就後悔了。」她很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選擇錯誤,但她事實上就是真的很後悔、很後悔。「你說的沒錯,這裡不是我的世界,我應該回去的。西神,你何時能送我回去?」

  西神挑眉一笑。

  「等妳手傷好了再說吧。」

  「不用等我的手傷好,你隨時都可以送我回去。」她急著說道。

  西神盯住她的雙眸,正色說道:「妳不懂,每一個身上有傷的人都不能經過蟲洞,如果妳身上有傷,我還硬要帶妳穿過蟲洞,妳的血就會從傷口處被強大的外力吸出,還沒回到妳的世界,妳就已經死了。」

  流金驚駭地倒抽一口氣。

  「蟲洞是什麼?」

  「就是從這個世界回到妳那個世界的通道,那個通道就像蟲洞一樣。」他用最簡單的方式解釋。

  「雖然蟲洞無處不在,但轉瞬即逝,有時不是那麼容易找得到,除非妳願意留在這裡等七七四十九天,那麼妳就會等到當初掉進這裡時的那個裂口,用那種方式回去就簡單多了。」

  「不,我不要等那麼久。」她急忙搖頭。

  「那就等妳手傷好了以後再說吧,不管是現在還是等上七七四十九天,妳都一樣不能帶著傷口離開。」西神若有似無地淡笑著。

  流金聽得似懂非懂。

  「為什麼……只有你知道如何送我回去?」她怔怔地問。

  「因為能夠看得見蟲洞的人並不多,而我剛好看得見。」

  其實他們這一代的混種豹人,只剩下他一個人能自由來去人獸兩界,而混種豹人又將日漸稀少,如果他死了,混種豹人大概也就絕跡了吧?

  「所以……我必須要等到我手上的傷口完全癒合以後才能回去嗎?」

  她沮喪地垂下雙眼,眉頭愈蹙愈緊,沒有注意到他眼中淡淡的苦澀。

  「沒錯。」他面無表情地凝視她,半帶嘲諷地說:「最初迫不及待想留下來,現在又迫不及待想回去。」

  「如果我當初知道你會把我丟到屠宰室當奴隸,那我寧可選擇回去嫁人了。」

  想起那三天,真是惡夢一場。

  與其死在這裡,還不如回去賴活著,至少活著就還有希望啊!

  西神總算聽出一點端倪了。原來不想回去嫁人,所以才想留下來;現在覺得這裡比嫁人更可怕,所以願意回去嫁人了。

  「嫁人」兩個字像螞蟻在皮膚上囓咬的感覺,讓他很不舒服。

  原來,她想留下來的真正原因不是他,是他自作多情了。

  「如果妳不用回去屠宰室當奴隸,而是留在我這裡,妳還急著回去嗎?」

  他自然地脫口而出,說完之後,眼神立刻閃過懊惱。

  見了女人就習慣地撩撥,他怎麼就管不住這張嘴呢?

  「留在你這裡當你的奴隸?」

  想起雲黛的警告,流金渾身戒備起來。

  「對外雖然必須聲稱妳是我的奴隸,但私下由我服侍妳也行。」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優美的長指緩緩滑過她的臉龐。

  本想放過這個「女人」的,但是當他發現這個「女人」其實並沒有被他的魅力迷惑時,他的風流就開始蠢蠢欲動了,真是死性不改啊!

  任何一個女人聽到他如此柔情似水的低語,不醉也難,流金沒有例外地受到他的蠱惑,但她的意志力強,尤其在屠宰室那三天的惡夢仍記憶猶新,早讓她失去所有的安全感了,就算他再迷人,她也不再肯信任他。

  「你不用騙我了,雖然我還沒有弄明白這個世界,但你和雲黛都說我在這裡的身分只能是奴隸,我不希望我的人生一輩子與人為奴。」她很認真地對他說。

  西神不再笑得那麼迷人邪氣了,靜漠地聆聽著她說話。

  「我並不是不小心掉進這個世界,而是故意讓自己掉進來的。」流金繼續說道。「因為我不想命運被別人操控,我想為我自己而活。雖然掉進這個世界,命運比原來更悲慘,但我還是不會屈服,我還是要為我自己的人生尋找出路。我屬於我自己,不屬於任何人。」

  西神深邃的眸子專注地凝視著她,眸光深幽,燃燒著一簇不知名的火炬。

  他的眸光燙人,流金只覺得渾身都被他灼熱的視線燒得燥熱起來。

  「你若願意送我回去,我一生都會感激你的。」她整個人緊張得像一根快要繃斷的弦。

  「我要妳一生的感激做什麼?」

  他淡然一笑,笑容有點空洞。

  流金所說的話在他心中輾過無數遍了,他也曾在心裡吶喊過我屬於我自己,不屬於任何人,但命運就是玩弄著他,讓他自暴自棄,乾脆遊戲人生。

  流金所面對的問題小,只要他肯出手,她依然可以走回原來的路,但是他不一樣,他不知道自己的命運是由誰在掌控?

  他幫不了自己,也沒人幫得了他。

  「我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報答你。」流金認真思索著。什麼樣的禮物才算實質的答謝?

  西神靜默不語,神色變得有些凝重,滿室陷入一陣沈寂。

  流金不解地望著他,很想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麼,又很擔心他是不是正在想著如何向她索要報答。

  忽然,就在西神眨了眨眼時,流金又看見他眼瞳中晃過藍色的波紋,像一池蕩漾的湛藍湖水。

  「我又看見了!」她吃驚地低呼。「你的眼睛……真是藍色的!」

  西神垂眸,又再度抬起來,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只是血統的關係,不值得大驚小怪。」

  「血統?什麼血統?」流金微怔。

  西神的黑髮和黑眸都和這裡的人不一樣,她早就百思不解了了。

  西神從來不曾和人界的人談論到這個部分,因為獸界大都知道人界的存在,但人界的人卻絕大部分不知道獸界的存在。

  對於人來說,獸是低等動物,他不知道流金對於混種豹人會有什麼感受和反應,會不會和獸界的人一樣,對他只有歧視和鄙夷?

  「我有一半的血統是『人』,和妳一樣。」

  他的聲音雖然平和輕淡,但暗中觀察著她的反應。

  流金思索著,不甚明白。

  「你的血統有一半是人,那另一半是什麼?」她直接提出疑問。

  「豹。」

  他索性坦承,再跟她頑猜謎遊戲就太累了。

  「豹?!」流金懷疑自己聽錯。「你說的不是『花豹』的那種豹吧?」

  「我是雪豹一族,不是花豹族。」他平淡地回答。

  流金倒抽一口氣,彈跳了起來,不可置信地盯著他看。

  「我還是沒有弄明白……」她被他的答案惹得更加迷糊。「你說你有一半的血統是人、一半的血統是豹?是這樣嗎?」

  「沒錯。」看來是懂了。

  流金瞠目結舌地盯著他,即使得到正確答案,她仍然無法說服自己相信這種怪異的事。

  「怎麼可能有這種事?」

  西神是人和豹的孩子?她以為這種事只有鬼怪誌異小說裡才會出現。

  「為什麼不可能?我就是啊!」西神眼中閃過複雜的情緒。「其實嚴格說起來,我的父母親並不是一人一豹,而是我的血統算混種豹人,因為我的父母親都是混種豹人,祖先都是混種豹人,這樣妳明白嗎?」

  流金怔怔地點頭,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看。

  西神態度大方地由著她審視研究,他很高興她的反應只是這樣而已,而不是尖聲鬼叫或一臉把他當怪物的驚恐表情。

  「你是混種豹人,那明青和雲黛呢?這裡又是什麼地方?」流金心中滿滿的疑惑再也藏不住。

  「他們都是純種雪豹族,而這裡……」既然她的反應還算冷靜自持,他決定乾脆一次乾她說清楚。「妳所在的地方是雪豹一族聚集的村落,而妳掉進來的這個國度屬於豹族王朝。」

  流金深吸一口氣。

  「豹族王朝……」這四個字將她震住,她憶起無意間曾經聽屠宰室的明青說起過這四個字,直到現在她才完全弄明白了。

  「正是。」他定定地看著她。「妳所看見的『人』其實都是『豹』,這裡唯一的一個『人』,只有妳。」

  流金徹底地呆掉了。

★☆★☆★☆

  從來沒有一個女「人」睡在他的床上過。

  西神坐在床側,凝視著熟睡中的流金,雖然她雙眼下方有著憔悴疲憊的陰影,但無損她秀雅清麗的美。

  在解答完她的疑惑之後,他就把處於震驚中的流金留在房裡,逕自到織衣室去抱一床又厚又暖的毛氈回來,沒想到一進門就看見她倒在床上睡著了。

  房間裡只有一張床,除了與她共寢,他還沒有想出另一個安置她的辦法。

  在「雪村」裡,由於雪豹族長老十分重用他的異能,所以他這個混種豹人在「雪村」裡的地位還算好,幾年來的相處,村民也習慣了接受他。

  若不是有長老這個靠山,他焉能與純種雪豹族擁有同等地位?

  現在,他擅自把一個「人」藏進「雪村」裡,若是被其他豹族人發現,恐怕流金的性命堪憂,連他的處境也危險了。

  他真不知道當初怎麼會沒有想清楚後果就把她帶回來,無法解釋為什麼心底對她有股神秘的渴望。

  他用毛氈將她嬌小的身子包裹住,她下意識偎向柔軟的毛皮,舒服地發出嘆息聲。

  流金的外表嬌弱柔美,不像獸界的女子那麼強壯勇猛,但是她的內在卻又有獸界女子的冷靜果敢和獨立自主,這樣的女人簡直是為他而生的。

  在很小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擁有開啟人獸通途的異能,甚至用肉眼就可以找得到蟲洞的裂縫和空隙,所以,只要他想,就可以往來人獸兩界。

  他俊美的容貌不論是人界還是獸界的女子都難以抵擋,但是他混種豹人的血統卻又被兩邊鄙視,不被接受。

  自小因血統不純的自卑感,長大之後,竟在所有女人的迷戀仰慕目光中得到了補償。

  混種豹人壽命短,所以他只需要女人的迷戀來餵養他,從不為了害女人心碎而內疚。

  不過流金很不同,她沒有像一般女子那樣強烈地迷戀他,甚至因此失去自我。

  她一直積極想要主宰自己的命運,看似嬌弱溫馴的面容下,藏著執著堅毅的性格,更特別的是,她身上有種令他著迷的香氣,這種香氣不是香料或是花香可以製造出來的,而是屬於她這個人才會有的獨特香味,這種獨特香味他也有,就像是找到了同一族類的味道。

  他在她身側躺下,伸手輕輕撩起她的長髮,然後看著髮絲似瀑布般從他指尖傾瀉而下。

  他已經找到最適合他的女人了,但是,他卻不能擁有她。

★☆★☆★☆

  翻了個身,流金發現自己像粽子似地蜷曲在大床的中央,吵醒她的人是雲黛,如果雲黛沒有進來叫醒她,她應該還會再繼續睡到天昏地暗。

  昨晚是她來到「豹族王朝」以來睡得最安穩、最舒服的一夜,甚至因為睡得太熟了,幾乎一夜無夢。

  「西神竟然這樣縱容妳,讓妳睡他的床,還不許任何人進來吵醒妳?我就偏要進來吵醒妳,敢怎樣?」

  雲黛把托盤往桌上用力一放,震得鍋內的肉粥差點溢倒出來。

  流金睡得迷迷糊糊的,沒聽清楚雲黛在對她吼些什麼,只感覺到身上有條氈毯把她綑得緊緊的,她記得昨天倒下睡著時身邊並沒有這條氈毯。

  「妳到底起不起來?我可不想服侍妳這個奴隸!」雲黛皺眉瞪向她。

  流金莫名其妙地服從她的命令,急忙扯開身上的氈毯,匆匆起身下床。

  「把自己先梳理乾淨,桌上有肉粥。」雲黛冷冷地吩咐。

  「好,多謝雲黛姑娘。」

  情勢不由人,流金只能乖乖聽話,只是雙手都纏著白布,該怎麼辦好?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出神。

  「西神連他自己的米都拿出來給妳煮粥,妳吃得也太好了一點吧?」雲黛冷冰冰地輕哼。

  流金困惑不解,一碗粥罷了,不知道雲黛在計較些什麼?昨天她對她的態度明明好多了,怎麼現在又沒好臉色了?

  雲黛看見她一頭披散如瀑的黑髮,和西神一模一樣的髮色,不由得一陣無名火,驀地打開一只大櫃的抽屜,拿出一把大剪刀來。

  「妳做什麼?」

  流金被她凌厲的眼神嚇住,慌亂地往後退步。

  「一個奴隸不該留這樣一頭長髮,叫人看了生厭!」

  雲黛衝向她,用力抓住她的頭髮,死命往後一扯。

  「不要剪我的頭髮,不要──」

  流金驚叫著,拼命閃躲,但是雲黛比她高又比她壯,輕鬆就制住了她。

  雲黛張開手中的大剪刀,抓住她的長髮倉卒一剪,雖然刀口並沒有對準,但也不小心剪下了她一綹頭髮。

  流金看見自己的頭髮一絲絲落在地上,心痛得迸出了眼淚。

  「妳怎麼可以亂剪我的頭髮!」她氣嚷。

  「我就是不喜歡妳的頭髮,就是想剪光它們!」

  雲黛又衝向她,用力揪住她的長髮,力氣大得幾乎拔下她整把柔細青絲。

  「放手啊……」

  西神走進來,正好看見雲黛抓住流金的頭髮要剪,立刻搶下雲黛手中的剪刀,大聲制止。

  「雲黛,妳在幹什麼?」

  雲黛一看見西神便鬆了手,但那雙金棕色的眼眸仍犀利地瞪著流金。

  流金看見西神出現,立刻躲到他身後尋求庇護,望著一地被雲黛剪落的髮絲,神情又怨又怒。

  「為什麼要剪流金的頭髮?」

  西神握緊手中的剪刀,森寒地冷視著雲黛。

  「因為我看不順眼!」

  雲黛眼神傲慢,彷彿她什麼都沒有做錯。

  「有什麼好看不順眼的?」他微微皺眉。

  「我不准有任何人的髮色和你一樣!」雲黛冷酷地說道。

  「這麼說來,妳是不是也要把流金的眼珠子挖出來才順眼?」

  西神深深看著她,勾唇淺笑。

  流金錯愕地瞪大眼睛。

  「妳不用這樣對她,她又不會永遠留在這裡讓妳看不順眼。」

  西神對雲黛說著,感嘆中微帶嘲諷。

  「那你最好把她看緊,不然什麼時候變成了瞎眼光頭可別怪我。」

  雲黛聳聳肩,一派天真地笑著。

  流金垂著驚駭的雙眼,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西神不禁深深嘆了口氣。

  「雲黛,別胡鬧了。妳爹有事找妳,快去吧。」

  不管雲黛說出多麼離譜殘忍的話,他都一樣會對她和顏悅色,因為她的父親就是收留他的雪豹族長老,寄人籬下,焉能不看人臉色?

  「我爹找我是為了雲翎公主要回來的事嗎?」她一臉厭煩的神色。

  「妳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好極了,你終於可以見到你朝思暮想的雲翎公主了,真為你高興。」

  雲黛挑眉淺笑,但眼中卻半點笑意也無。

  「我沒有對她朝思暮想。」

  好聽的說法是青梅竹馬的玩伴,事實上他只是服侍雲翎公主的小奴才。

  「你不承認對她朝思暮想,那整日對你朝思暮想的她還真是個可憐人啊!」

  雲黛無奈一嘆,滿臉虛假的同情。

  「到底誰是可憐人還不一定。」西神苦笑了笑。

  自從雲黛的父親有意將他和雲黛撮合成一對後,雲黛的醋勁就一天比一天大。

  妒意真可怕,可以讓一個女人猙獰了嘴臉。

  「解決一個葉奈,現在又來個雲翎公主,西神,你可真是令人又愛又恨。希望不要連奴隸也一起攪和進來,否則我會有她好受的。」

  雲黛眼神銳利地刺向流金,絲毫不掩飾其中的鄙意。

  西神淡掃流金一眼。

  流金心一跳,不自在地避開他的目光,無神地盯著地面。

  雖然雲黛提起的那兩個人名對她來說很陌生,但她聽得出雲黛語氣中醋味十足,想來大概是西神的男女關係非常複雜吧。

  「她這個奴隸連葉奈都比不上,當然更不能跟妳比了。」

  西神走近雲黛,輕擰她的臉頰,緩緩揚起一抹邪美的笑容。

  流金愣住,像當場挨了他一耳光似的難堪。

  她告訴自己,用不著太在意西神的話,他如何看待她一點兒都不重要,可是心口就是有股怪異的疼痛感,悶得她窒息難受……


.
作者: a2277    時間: 2010-8-25 02:10 PM

.
第四章


  西神走進雪豹族長老的石屋時,見他正埋首在一幅星象圖前,專注得沒有察覺到他已經走了進來。

  「長老,我來了。」西神恭謹地望著髮鬚幾乎全白的雪豹族長老。

  「噢,你來了,坐吧。」長老抬起清癯嚴肅的臉,看了他一眼,又繼續低下頭看桌面上的星象圖,笑說:「我剛剛才交代完雲黛,讓她準備好迎接雲翎公主的事,她前腳走,你後腳就來了。這樣也好,她人在這裡我也沒辦法好好跟你說話。」

  西神笑了笑,隨意找了張椅子坐下。

  他就是受不了雲黛咄咄逼人又充滿個性的脾氣,所以才刻意等雲黛離開以後再進來。

  那張星象圖是他從人界帶回來給長老的,已經足足讓長老研究好幾個月了,每次來找長老,就看見他在看那張星象圖。

  雪豹族長老和其他族長老很不相同,他對於人界的態度不像其他長老一味的排斥和拒絕瞭解,對於「人」或是混種豹人也從不用鄙視的眼光對待,遠比其他豹族更願意接納他們。

  所以當長老無意間得知他有穿梭人獸兩界的異能以後,不但立刻收留他,甚至非常倚重他的異能,時常要他去人界搜尋一些獸界沒有的東西回來,然後一樣一樣的探索研究。

  對於人界的地理環境與歷史資料,長老都充滿高度興趣,幾乎可說是求知若渴,幾年來一直不斷接觸人界的事物,竟讓他的身上多了些「人」味兒,行事風格也和「人」愈來愈相似了。

  長老石屋裡擺著許多瓷瓶、書畫等等,都是他從人界帶回來的,不細看,會誤以為走進人界的文人雅士房裡。

  「西神,我聽雲黛說你帶了一個女人回來?」

  長老一面收起星象圖,一面抬頭問他。

  西神正盯著架上一只三彩花瓶出神,聽見他問,立刻收回游離的思緒。

  「是,長老。」他其實早預期到長老會問他流金的事了。

  「這個女人有什麼不同?為何你要帶她回來?」

  長老深深看他一眼,語氣並沒有質疑,倒是比較好奇。

  「她……並沒有什麼不同,就只是普通的尋常少女。」西神淡笑。

  「沒有什麼特別的身分?不是皇室的人?也沒有特殊的才能?」

  長老每提一個問題,西神就只有搖頭。

  「這可真奇怪。」長老困惑地皺了皺他的白眉。「你一向怕豹族把『人』當奴隸役使,所以只要撿到了人就會立刻把他們送回去,怕他們在這裡吃苦受罪,怎麼這次沒這麼做了?我還聽雲黛說,你把那個叫流金的女人丟到屠宰室受苦了三天,這實在不太像是你會做的事啊!」

  西神垂眸苦笑。那的確不像是他會做的事。

  「流金那個女人對獸界充滿無知的幻想,所以我才會做出讓她幻想破滅的事。」

  他身上有半人血統,所以他對『人』一直都存在著一種特殊的情感,不忍心在他的世界裡看見有「人」死去。

  一直到遇見流金,她拒絕他送她回去的好意,對獸界的無知到了一種天真的境界,所以,他才會用最直接的方式戳破她的幻想。

  但是,當他從屠宰室把奄奄一息的她救出來時,他才恍然理解過來自己到底做了什麼殘酷的事?他差點害死了她。

  長老望定他,識破了他的心情。

  「我知道你恨豹族王朝。」

  「我沒有。」

  西神立刻反駁,但如此激動的反應更像刻意要掩飾什麼了。

  「純種豹族幾百年來奴役著混種豹人,到現任的新王更下令要你們絕種,你有痛恨之心才是正常的,若沒有反倒奇怪了。」長老若無其事地說。

  西神沈默不語,也不做任何反應。

  「西神,以前混種豹人能夠擁有穿梭人獸兩界異能的很多,但是慢慢地愈來愈少了,到你這一代,只留下你一個人有此異能,你有沒有想過這或許是一個徵兆或者是一個端倪?」長老饒有深意地向他一笑。

  西神震住。

  「我不明白長老的意思。」

  雖然跟隨長老這麼多年,但他仍不敢在他面前全盤剖析自己,偏偏長老卻總像能看透他的心思,令他不寒而慄。

  「曾經,在七百多年以前,有一個男人闖入了獸界,這個人是軍事奇人,有遠見卓識,被當代君王重用,並與雪豹族公主生下後代。」長老緩緩說道。

  「我知道。」西神接口。「但是因為那個男人太過聰明了,漸漸對當代君王造成威脅,後來君王藉機刺殺了他,自此後,混種豹人便成了下等奴,一直到現在都無法翻身。」這段歷史他非常熟悉。

  「這就是獸界最大的毛病。因為太害怕比自己強的『人』,也太畏懼『人』的聰慧和才智,為了保護王朝,只要有任何潛在的威脅就一舉殲滅,因此才會造成現在混種豹人翻不了身的處境。」長老慨嘆著。

  西神不知道長老真正想說的是什麼?

  「所以長老才會努力研究『人』嗎?」他半開玩笑地說。「知己知彼,任何事只要摸索瞭解之後就沒什麼可怕了,長老不愧是長老。」

  「別油嘴滑舌。」長老笑了笑,端詳了他半晌,語重深長地嘆了口氣。「西神,你時常到人界,看了人界的種種,你難道沒有什麼想法嗎?」

  「如果可以,我倒希望去人界居住,至少我的模樣和他們相似,不會那麼容易被看出與他們的不同之處。說實話,人界比起獸界有趣太多了。」

  西神隱約知道長老想問的是什麼,但他假裝不明白,顧左右而言他。

  「但你無法在人界生活,說這些也無用。」

  西神無奈地聳聳肩。

  他的確不能在人界生活,因為他到了人界後,只有清醒時才能維持人的模樣,一旦睡著就會變身成雪豹,萬一被人發現,就有可能遭到被獵捕的命運,他還不敢冒這種險。

  「那個叫流金的女人你打算把她藏起來多久?」長老問道。

  「她的傷應該好了,這兩天就可以送她回去。」

  「若是先王還在時,把她留下來倒也無妨,但是新王心狠了點,又有對混種豹人趕盡殺絕之意,你還是早早把她送回去比較好,免得無端害她喪命在此。」長老沈聲說道。

  「我知道。」西神點頭。

  「明日雲翎公主就要來了,她到時定要你服侍,你可要把流金藏好,不能讓皇宮裡的人發現她。」長老正色地說。

  「我知道。」西神再度點點頭。

  「有件事順便再跟你提一提,就是你跟雲黛結合的事。」長老笑道。

  西神微微一怔,雖然長老先前也提過一次,但他只是敷衍過去,沒有直接答應,想不到長老又再提了。

  「我是壽命不長的混種豹人,長老真的願意讓雲黛與我結合?」

  他對雲黛沒有強烈的感情,但是對長老一直毫無保留地接納他非常感激。

  「西神,我從來不曾輕視過你,你應該清楚。」長老道。

  面對長老的誠懇真摯,西神打心底深深感動。

  「但是新王下令不許混種豹人生育,雲黛與我結合也無法傳下後代,這對雪豹一族來說並非好事,何況雲黛還是長老的女兒,長老還是慎重考慮吧。」

  他有他的盤算,並不想害了長老。

  「這麼多年來,我一直視你如半子,既然雲黛喜歡你,願意放棄生育後代,那是她自己的選擇,我也不能阻擋。我不用慎重考慮,還是你慎重考慮吧,要不然雲黛老是怕你會被雲翎公主給搶走,我也很難應付她。」長老苦笑了笑。「我想你自己心裡應該也明白,雲翎公主這次大陣仗回『雪村』來,多半是為了你,而不是真心要來看我這個舅舅的。雲黛這孩子一聽見雲翎公主要來,整天脾氣大得很,誰都不敢惹她,我看你還是早點跟雲黛定下來吧,可別讓這些女孩子為了爭奪你而翻臉成仇才好。」

  爭奪他?他心中暗暗得意冷笑。

  「好,和雲黛結合的事就請長老安排。」

  如果因此可以讓他更早一步達到目的,那就點燃這一場爭奪戰吧!

★☆★☆★☆

  為了迎接雲翎公主回「雪村」,「雪村」裡每一個人都忙碌得不得了。

  流金被關在房裡,只能透過臥房的窗戶看見整個「雪村」忙碌的景象。

  聽說今天雲翎公主就要回「雪村」了,而她回「雪村」似乎是大事一件,因為這幾天西神幾乎天天被叫到雪豹族長老的屋子裡商議街待雲翎公主的事。

  聽西神說,雲翎公主的母親是雪豹族長老的親妹妹,所以,雲翎公主這次回「雪村」是為了探望舅舅而來。

  但雲黛並不相信雲翎公主是為了看她的父親才來到「雪村」,她認為雲翎公主絕對只是為了西神才來的。

  據聞,雲翎公主對西神的迷戀在豹族王朝中盛傳多年,一直是王朝中津津樂道的話題。

  如果傳言是這樣,那多少有幾分真實性吧?

  雲翎公主迷戀西神,那西神呢?

  那天西神說的那句話一直令她耿耿於懷,像一根針扎在她的心頭上。

  在西神的心裡,她誰都比不上。

  她原是與他們不相干的人,自然不用在意這些,反正過幾日她就不會在這裡了,西神究竟比較喜歡誰又與她何干?

  但是,從雲黛一提起雲翎公主就醋勁大發,那麼在乎雲翎公主的程度,又讓她非常好奇在西神的心裡是如何看待雲翎公主的?

  她很想知道西神把雲翎公主放在心中什麼樣的地位,讓雲黛如此在意。

  不過,雲黛的醋勁也實在太大了,自從那天她在西神的床上醒來後,她就嚴厲要求她搬到西神臥室隔壁的偏房住,不許西神與她朝夕相處。

  礙於「人」的身分,西神為了避免她受到雪豹族的欺負,所以嚴格晉止她外出,命令她每天只能待在房裡,什麼地方都不能去,什麼事也不能做。

  她的手傷不到三天就癒合得差不多了,可是西神始於沒有提起何時可以帶她回人界的事,每天把她一個人孤單地關在臥房裡,而他自己則幾乎天天都在雪豹族長老的住處。

  西神人在哪裡,雲黛自然也就在哪裡,所以也沒有再來找她的麻煩。

  雖然沒有雲黛的刁難,輕鬆許多,但悶死人的日子實在痛苦難捱。

  她不知道這種日子還要過多久?還得撐多久?

  連響刺繡打發時間,這個地方都還沒有繡線這種東西,她感覺自己像被囚禁在牢房裡,焦躁無聊得快要發瘋了。

  這裡的食物毫無美味可言,布料和款式也絲毫不講究,她好想念家裡廚房做出來的美味菜色,也好想念她衣箱裡那些漂亮的絲綢衣裳。

  她好想回家。

  可是回家以後就算可以吃到好吃的東西,穿到漂亮的衣服,但靈魂一樣被囚禁著,她真會快樂嗎?

  為什麼她的人生總不能如意呢?她趴在窗臺上,沮喪地低嘆。

  西神的屋子建在一塊高聳的巨石上,她可以居高臨下看著「雪村」的部分樣貌。

  這裡的房舍乾脆簡單,都建在高高低低的岩石上,街道雖然寬敞,卻沒有熱鬧的店鋪街,她沒有看見有人開店做買賣。

  「雪村」很奇特,所有的村民可以共同分享食物、衣物和武器,連澡池都是共有的,他們有很強的向心力,卻非常排外。

  她猜測豹族王朝裡有很多這樣的族群村落,「雪村」是一個,另外花豹和黑豹都有各自的聚集地,這是她這幾天所觀察到的現象。

  如此排外的族群,連混種豹人都無法接納,更不可能接受她這個「人」了,所以西神嚴厲地警告過她,最好不要在「雪村」裡隨意亂走動,更不要讓其他豹族發現她,否則一旦她被抓走,當了其他豹族的奴隸,或者乾脆直接將她凌虐殺害,他就救不了她了。

  忽然,她看見遠方一列車隊,迤邐而來,一大群衛兵簇擁著一頂金黃燦爛的轎輿,轎輿內坐著一個盛裝女子,雖然距離太遠,看不清她的容貌,但那一頭燦金色的長髮十分明亮耀眼。

  她就是雲翎公主嗎?流金怔愕地呆望著。

  轎輿一進入「雪村」,街道兩旁立刻湧來村民,大家爭先恐後地擁擠著,誰都想親眼一睹雲翎公主的美貌。

  流金好驚訝,如果是「人界」的皇室公主,絕對不可能拋頭露面讓平凡百姓圍觀的,但是豹族王朝卻完全相反,雲翎公主的轎輿是四面開放的,村民可以清楚看見她的容貌,而雲翎公主也絲毫沒有遮遮掩掩,大方和村民們揮手,接受他們的歡呼。

  萬頭攢動的人群中,她看見了西神獨一無二的黑髮,和一個百髮白鬚的老者站在一起迎接公主到來。

  當她看見公主把雙手伸向西神,並且無視眾人的圍觀,如一隻小鳥般飛進他的懷裡時,她的心口像被槌子擊中,悶得她喘不過氣來。

  這裡的女子和人界的女子差別太大了,她們可以對喜歡的男子坦率表達情意,讓對方明明白白感受到,如果人界的女子在眾目睽睽下對男人做出這樣的事來,一生都會被羞辱到死了。

  儘管距離太遠,她無法看清雲翎公主臉上的神情,但是從她緊抱西神的模樣也感受得到,她對西神的迷戀絕非謠傳。

  那西神呢?她好想看清楚他此時此刻的反應。

  突然,她看見西神將雲翎公主抱起來,就這樣一路抱著她穿過一座石雕拱門,踏上深藍色的地毯,然後走進一幢完全敞開的石屋內。

  宴會開始。低沈的鼓聲歡快地響起來。

  村民的喧囂聲淹沒了她的思緒。

  為什麼看到西神抱著雲翎公主這一幕,會讓她的心口細細地抽痛了起來?

  她驀然關上窗,把自己鎖進黑暗中,雙手用力按著胸口。

  為什麼、為什麼會心痛啊……

★☆★☆★☆

  迎接雲翎公主的宴會依「雪村」的習俗會一連舉行三天,全村的人都會聚集在一起喝酒、吃肉、擊鼓、唱歌。

  西神關心流金一個人關在屋裡沒有東西好吃,找了個藉口從宴會裡脫身,把一塊烤熟的肉帶走。

  當他推開流金的房門時,她正在屋內來來回回地踱步,又餓又煩躁。

  「餓很久了吧?我帶了一塊肉給妳吃。」他把用油紙包著的肉塊放在桌上。

  流金錯愕地看著他。

  「宴會結束了?」她明明聽見鼓聲還在響著。

  「還早,宴會還會持續三天。」

  他一邊打開油紙,一邊從懷中取出一把鋒利的小刀來。

  「三天?!」流金驚呼。

  「過來吃吧,這塊肉是烤熟的,沾鹽吃味道還不錯。」

  他直接拿小刀把肉塊切一小片一小片下來,然後又從懷中拿出一小包鹽,輕沾一點餵她吃。

  「我自己來就好了。」

  她的手傷已經好了,可以自己動手。

  「抱歉,我今天脫不了身,一直到現在才送吃的過來。」

  他支頤,凝望著她。

  流金接過他的小刀,慢條斯理地切著肉,忽然聞到一股淡淡的酒味。

  「你喝酒了?」她注意到他眼神慵懶而濃濁。

  「怎麼可能不喝。」

  他勾唇淺笑,逕自倒了杯水喝乾。

  是啊,陪著雲翎公主喝酒,滋味想必更美妙吧。流金專注地切著肉塊,眼神卻空洞呆滯。

  「你還要把我關在這裡多久?到底什麼時候才可以送我回去?」她低聲試探。

  「雲翎公主在這裡,我很難走得開,恐怕得等她回去皇宮以後才有辦法送妳回去。」他姿態閒散地把玩著茶杯。

  「她還要在這裡待多久?」她抿緊了唇。

  「不知道,至少要好幾天吧。」

  他盯著她,嘴角掛著似有若無的笑。

  「還要好幾天?帶我回去對你來說是很麻煩的事嗎?不是只要你想就隨時可以做的?」她懷疑他根本是在哄騙她。

  「如果要帶妳回去,就必須回到妳當初掉進來的那個地方,也就是『天鏡湖』的附近。」

  「為什麼一定非得回去那裡?」她困惑不解。

  「因為那裡是人獸交界處,那附近的蟲洞最薄,裂痕也最多,比較容易找得到入口。」他耐心解釋。

  流金無奈地嘆了一口好長的氣。

  「我看到雲翎公主了。」她忍不住說道。

  「妳怎麼看得到她?」他微瞇雙眼。

  「從窗口看到的。」她立刻解釋,怕他誤會她偷溜出去。「她很美,我看到你把她抱了起來。」她咬緊了下唇,不知道自己的聲音為何如此僵硬?

  「從這個地方看出去,怎麼可能看清楚她的臉,又怎麼可能知道她美不美?」

  他好笑地看著她,漸漸地,笑容沈寂為一股凝視。

  「她是真的很美,頭髮像黃金一樣的顏色。」

  她吃下一口沾鹽的肉片,神情有些困窘,很希望他沒有注意到自己過於緊繃的嗓音。

  西神疑惑地看著她。這種反應……會是他猜測的那樣嗎?

  「她確實很美,可以說是豹族王朝中最美的女子。」

  他靜靜地、淡淡地與她對望,像是在審析著她。

  豹族王朝中最美的女子。

  「比雲黛還美嗎?」她傻怔怔地問。

  「當然。」毫無疑問的回答。

  流金像是當頭被潑了一桶冷水。他曾說過她連雲黛都比不上,那豈不是更加比不上雲翎公主了?

  「傳聞說雲翎公主非常迷戀你,你也喜歡她嗎?」

  她切肉的力氣下重了一點,莫名焦慮起來。

  「她是我第一個喜歡的女子。」西神實話實說。

  流金切肉的動作停住了,怔怔地發了好一會兒呆。

  「妳問了我這麼多,輪到我問妳了。」他眼神懶散弟盯著她看。

  「問我?」她驀然回神。

  「說說妳要嫁的對象,他是什麼樣子的人?」他淺淺笑問。

  流金回想到初次看見訂親對象時的情景,當時就像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從頭冷到腳底,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他人很胖,油光滿面的,留著小鬍子,是我們寧安縣數一數二的富商。」

  她不想再說他妻妾成群了,愈說愈覺得是在羞辱自己。

  「然後?」他催促著。

  「還有什麼然後?」她一點都不願回想那個令她噁心反胃的男人。

  「妳喜歡他嗎?」他看似無心地問。

  「怎麼可能!」她的反應大到像聽見了什麼污言穢語。

  「那為什麼還要急著回去嫁給他?」他悠悠淺笑著。

  「我不是急著回去嫁給他,我只是不想留在這裡一生為奴。」她嚴正澄清。

  「我記得妳說過,妳屬於妳自己,不屬於任何人。」他輕輕一笑。「如果我送妳回去,妳真有辦法主宰自己的命運嗎?」

  流金愣住,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

  「我不會回我爹娘那裡,我會去找我的外祖母。」她垂眸低喃。

  「讓妳的外祖母另外幫妳安排丈夫,這樣會是更好的選擇嗎?」

  他挑了挑眉,語帶嘲弄。

  西神的話像冷冽的釘子,狠狠地將她釘住,她張口結舌,無力反駁。

  「我們那裡的女子並不像你們這裡的女子一樣,可以自由選擇自己喜歡的男人,你以為我不想有更好的選擇嗎?」

  她深吸口氣,嗓音微微顫抖。

  「如果妳遇見了自己喜歡的男人呢?妳會怎麼做?」

  西神眼中閃過一絲無法捉摸的複雜情緒,對她的審視也凌厲起來。

  流金傻傻地瞠著大眼。她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喜歡的男人?她的目光毫不猶豫地落在他絕俊的面容上。

  她喜歡西神嗎?

  近在眼前的容顏散放著懾人的魅力,心中的悸動竟愈來愈強烈了。

  她一直沒有正面思考過這個問題,此時認真面對了,心跳也愈來愈加劇。

  「用想的果然比較容易一點。真要做就困難了,對嗎?」西神得意的笑語滿含輕鬆的口吻。

  「我不會只說不做的。」她柔嫩的嗓音中有一股倔氣。

  「那妳可以學學我們獸界的女子,直接表白,成功的機率很高,這個很簡單,雲黛就可以教妳了。」他低聲笑著。

  流金呆了呆,故做淡漠地問:「雲黛向她喜歡的男人表白成功了嗎?」

  「我已經同意長老與雲黛結合了,妳覺得她成功了嗎?」西神笑著反問。

  流金被他的笑語凍住了心,錯愕得無法反應。

  「你要與雲黛結合……」她直直盯著他。「這個意思是……你和雲黛決定要結為夫妻嗎?」

  西神點頭,深深凝視她無神的雙眼。

  「真是恭喜了。」

  流金空洞地淡笑,腦中已經空白得該說什麼都不知道了。


.
作者: a2277    時間: 2010-8-25 02:20 PM

.
第五章

  夜裡,漫天飄起了鵝毛大雪。

  帶著醉意正準備入睡的西神,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剛才面對流金時,差點控制不了自己。

  到底是他愈來愈飢渴?還是流金愈來愈甜美誘人?

  他心底那隻飢渴的慾獸似乎只對流金有反應,只要面對她就會甦醒過來。

  他一直以為自己的自制力強,不是個重慾重色的男人,所以沒有任何一個女子可以點燃他的慾火,現在才知道他根本誤解了自己,不是沒有女人可以令他失控,而是這個女人一直沒有出現罷了。

  現在,這樣的女人出現了,她一直在挑戰他的自制力,也一直撩撥潛伏在他心底的慾獸。

  一想起她,一股難言的燥熱感就會全身聚集,然後著下腹遊走,像海嘯般地淹沒他的思緒。

  他驀地起身下床,推開窗,迅速從窗口翻身而出,輕盈地躍上房頂。

  他必須讓自己的身體冷靜,讓腦袋清醒過來。

  雖然他身體的靈活敏捷度不及純種豹族,但在房頂或岩石間騰身飛躍對他來說還算是輕而易舉的事。

  他站在房頂,仰望雪花紛飛的夜空。

  不管黑夜或白日,銀盤終年高懸著,此時雪花飛舞,讓黑夜看起來宛如白晝。

  他忽然想到了從人界帶回來的星象圖,長老說星象圖上預測著這一段時日天空會有的異象,據說今日有可能出現蟹狀星雲。

  如果人界看得見異象,那獸界能否看得見?

  他好奇地等候著,等了很久很久,等到雪花紛紛揚揚地落滿他的黑髮、肩頭。

  終於,他看見夜空出現了蟹狀星雲,銀光閃閃,燦亮奪目,但只是短短的瞬間,很快就消失了。

  他繼續等待,期待還能再看見異象,但異象沒有再出現,卻等到了一隻白鴿從迷離雪霧中飛過來。

  純種豹族的奔跑跳躍之速可以如疾風一般,若比奔跑,他這個混種豹人是絕對跑不贏的,不過混種豹人中雖然只有他一人可以穿梭蟲洞、來往人獸兩界,幾乎人人都有另一種特殊的能力,就是召喚蟲、魚、鳥族。

  這種召喚能力是所有混種豹人打從一出生就嚴守的秘密,當純種豹族刻意壓迫他們、隔離他們時,他們彼此之間的聯繫就全依賴蟲、魚、鳥族。

  而白鴿通常被他們混種豹人召喚來傳遞彼此的消息。

  西神把手伸向天空,讓白鴿停在他的手上。

  「有什麼事嗎?」他輕輕問白鴿。

  「黎月死了,壽命三十年五個月。」白鴿低聲說道。

  西神愕住,凝望著白茫’茫的天地,寂然無語。

  黎月是花豹族送屍房裡的奴隸,也是混種豹人。

  「所以,現在混種豹人只剩下五十三個了。」

  西神仰頭閉目,無力地低嘆。

  「不,還是五十四個。」白鴿說。

  西神微怔。

  「離波剛剛有孕了。」白鴿接著說。

  「離波!」西神驚詫。

  離波是皇宮中織衣房的奴隸,新王上已下令不許混種豹人誕育後代,會是誰敢讓離波受孕?

  「讓離波受孕的是太子蒼穹。」白鴿說。

  「太子蒼穹?!」西神大愕,驚喜萬分。「他是純種雲豹族,將來王位接替的唯一人選,沒想到離波竟然成功引誘到他了!看來新王上的命令也管不了他自己的兒子。」

  「有話帶給離波嗎?」白鴿問。

  「目前有誰知道離波有孕的事?」西神深思著。

  「今晚所有混種豹人都知道了,不過太子尚未察覺。」

  「萬一離波有孕的事被王族的人發覺了,恐怕離波會有危險。」他的雙眸忽而犀利起來。「必須先想辦法保護離波的安全。」

  「你有什麼辦法?」

  「等我好好想清楚,三日後你再來替我傳話。」

  送走了白鴿,他獨自站立在房頂上沈思良久。

  雪花如柳絮紛飛,他期望再看見的異象始終沒有出現了。

  從房頂上躍下來時,他看見流金站在窗前凝望著天空,似乎沒有發現他,一個人不知道是不是在看雪?還是她也看見了他剛才看到的蟹狀星雲異象?

  她來自人界,或許對於星象圖上的文字有辦法為他解惑。

  但是,他好不容易讓自己冷靜下來,再接近她又是一次試煉了。

  他深吸一口氣,從她的窗口躍進去。

  流金嚇得駭然抽息,差點驚叫出聲。

  「噓──」他輕輕摀住她的口。

  「你怎麼從這裡進來?」流金驚魂未定。

  「妳剛剛沒看見我上房頂嗎?」他笑了笑,故意問。

  其實他知道,從她的窗口角度根本看不見。

  流金搖了搖頭。

  「下大雪了,你在房頂幹什麼?」

  她不懷疑他會飛簷走壁,在她剛掉進這個世界時,就已見識過了他驚人之速和飛躍的能力了。

  「剛剛天空出現異象,妳看見了嗎?」他輕聲問。

  忽然,他看見她的眼眶微紅,像不久前才擦過眼淚似的。

  「我沒看得很清楚,只是覺得很奇怪,為什麼天空突然會有銀色的光不停閃亮著。」

  她迅速揚起笑容,掩飾眼眶的潮紅。

  西神凝睇她半晌,猜測她是否因為想家而感傷,不過也懷疑是否因為他說了令她傷心的話。

  「最快,我明天就會送妳回去了,好嗎?」他柔聲說。

  流金心頭一悸,勉強撐出一抹輕鬆的笑容。

  「明天你會有空閒嗎?你不用陪雲翎公主。」

  他不是周旋在雲翎公主和雲黛之間,忙得分不開身嗎?

  「妳歸心似箭,我只能想辦法抽身送妳回去。」他無奈笑笑。

  儘快送她回去也好,此刻,他有很多正事要做,只要多留她一天,心底潛伏的躁動就會更難壓抑,尤其在他發現她對他的感覺也有了變化,甚至已經產生情愫時,這個領悟更刺激著他心底的某種慾望,讓他不自覺地產生對她的占有慾。

  然而,在一切未明朗化以前,他不想拖她下水,她還能有更多選擇。

  流金扯出僵硬的苦笑。

  歸心似箭?

  是他現在覺得她礙眼,所以急著想把她打發走吧?她在心底反駁著。

  她根本就沒有歸心似箭的興奮和雀躍。

  自從聽到他將要與雲黛成婚的事,她就莫名地不想離開了,甚至於莫名地傷心,莫名地流淚,連她自己都搞不懂為什麼。

  這些日子以來,她的處境很無助,全都依賴著他細心溫柔的照顧,像他這樣的男人令她如何不心動?

  當她得知他將要屬於另一個女人而引發心中強烈的痛苦時,她才明白自己原來有多麼喜歡他了。

  嫉妒雲黛的感覺好酸澀,為他傷心落淚的感覺好難受。他愈想送她回去,她卻愈不想不回去。

  但是,她又憑什麼留這裡?

  是她擅自闖進來的,這裡本來就不是她該來的地方,她不該遇見西神,更不該喜歡上他。

  他是雲黛的。

  「那就……有勞你費心了。」她落寞地低嘆。

  「如果明日還是這樣的大雪,會是送妳回去的好時機。」他微笑說道。

  「為什麼?」她怔忡良久後才有反應。

  「比較不容易被發現啊!」西神的表情忽然認真起來,想起正題。「流金,我有件事想問妳,妳對星象瞭解嗎?」

  流金緩緩搖頭,不解他為何突然問起星象?

  「那妳在人界時有聽說過日食嗎?」

  他記得他從人界帶回來給長老的星象圖上提到了一句「六月之交,朔日申初,日有食之」。

  流金點頭,並不意外的神情。

  「大約半年以前,朝廷就已經出文告了,要百姓們在日食這天做好準備。」她疑或地望著他。「這裡也有日食嗎?」

  「妳果然知道!」西神掩不住熱切與驚喜,用力握住她的手。「六月之交,朔日申初,日有食之,對嗎?」

  「是啊,據說上回日食出現是三百多年以前,所以舉朝上下都在關心這件事,算算時間,應該就是下個月初一了吧。」

  她由他握著手,腦袋有點發昏,又不希望他太快鬆開來。

  西神欣喜地笑著,轉而抬手握住她的雙肩。

  「妳知道嗎?三百年前,一次日食吃掉了人獸兩界的交界,那一段短短的黑暗讓許多人獸彼此誤闖進對方的世界,一度誕育了不少混種豹人,我想,這會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他認真地著看她,眼中閃爍著灼熱的光芒。

  「什麼機會?」

  他的雙眸太明亮,讓她迷眩不已。

  西神沈吟,彷彿思索著一個極難回答的問題。

  「我還不知道可行性高不高,反正那時候妳也已經回去了,等到了日食那一天,妳就看看會不會有什麼異象出現。」他神秘地一笑。

  她深深望進他的雙眸,彷彿被催眠了般。

  「如果……我不想回去了呢?」她輕柔的細語幾近無聲。

  西神一愣。他知道原因,不敢提出疑問。

  「不回去難道想再到屠宰室當奴隸?」他假裝不懂她的心思。

  流金艱困地嚥了下喉頭。

  如果妳遇見了自己喜歡的男人呢?妳會怎麼做?

  「我記得你對我說過,我可以對外聲稱是你的奴隸,但私下……」

  她抿緊雙唇,雙頰燒得紅透。

  西神心口強烈悸動著,氣息變得急促而凌亂,如果不是極力克制,他會將她用力抱進懷裡,一一滿足他腦裡所思所想的一切渴望。

  「我不需要奴隸,雲黛也不會容許我留下妳,所以妳除了回去,沒有其他選擇。」

  他盡可能用不傷害她的語氣,溫柔地對她說。

  他不要她。被拒絕難堪讓流金羞愧地咬緊了下唇。

  「我沒有勉強你的意思,這世上總還會有人要我的。」

  她堅強一笑,但眼中載滿了失望與困窘。

  「流金……」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撫上她的臉龐,直覺想安慰她,但是他一觸碰到她的臉頰,就害她的淚水震出了眼眶。

  她的偽裝崩解,眼淚抑止不住,不斷地滾落。

  「別哭好嗎?」

  她的眼淚像岩漿般燙痛了他,也融化了他的理智,讓他的自制力失常,方寸大亂。

  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吻住她,又是何時進犯她柔軟的唇舌,當他猛然抓回神智時,她的衣襟幾乎被他扯開,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膚,而她的唇紅腫嫣紅,一看就知道經歷過多麼濃烈而火熱的纏綿。

  他深深吸了口氣,猛然抽身退開,雙眼仍籠罩濃濁的慾望。

  「我得立刻送妳回去,否則一定會害了妳。」他立刻旋身離開。

  流金看著他開門離去。

  她失神了許久,恍惚了許久,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格外清晰,撲通撲通地迴盪在胸腔中……

★☆★☆★☆

  廣場上的村民跟著鼓聲的節奏拍手哼唱,熱烈地又歌又舞。

  這是一個與村民同樂的宴會,雲翎公主坐在上座,西神和長老分別坐在她身旁,而雲黛則坐在西神身後。

  村民們歡快地擊鼓,狂熱地歌舞著,但是西神的注意力始終無法集中。

  「幫我倒酒。」

  雲翎公主輕輕晃了晃空酒杯,美眸凝瞅著他。

  西神不記得自己是第幾次出神了,當一只九杯遞到他面前時,他才倏然回過神來,提起酒壺替雲翎公主斟滿酒。

  長老很投入在村民的歌舞中,快樂地跟著拍手,但是雲黛卻面無表情地盯著西神和雲翎公主。

  「西神,我覺得你老是心不在焉的,到底在想什麼?」

  雲翎公主托著腮,笑咪咪地問他。

  西神揚起唇角,搖了搖頭。

  「沒什麼,大概是因為太久沒有見到公主的緣故吧。這幾年來公主的變化很大,看起來熟悉卻又陌生。」

  他自然不會告訴她,他的恍神其實是因為傷害了流金而內疚不安。

  「真的嗎?和你想像中的差很多嗎?」

  她傾身靠向他,甜甜笑問。

  「當然,公主變得更美了。」他的微笑更加溫柔和煦。

  他很清楚,他的容貌十分迷人,他的眸光非常誘人,而他的笑容可以醉人,這是為他量身打造的武器,他從不吝惜使用。

  雲翎公主得到最直接的讚美,一臉陶醉地笑起來。

  「我以為你早就忘記我了,這麼多年一點都沒有你的消息,如果我不來,大概你一輩子也不會想見我吧。」

  她說著,笑容漸漸消失,柳眉蹙起,埋怨的語氣聽來十分哀傷惆悵。

  「我怎麼可能忘記公主,就算想見公主,也不是那麼容易見得到啊。」他輕聲安撫著她。

  「那我現在來見你了,你開心嗎?」

  雲翎公主偎向他,撒嬌地抱緊他的手臂。

  「當然開心啊,公主既然來了,就多住上幾天吧,不用那麼快回去。」

  他微笑,流露無限溫柔。

  雲翎公主嬌美一笑。「那你還會像以前在宮裡那樣服侍我嗎?」

  西神沈吟著。

  「公主與我都不算孩子了,貼身服侍公主的事恐怕不太方便。」

  「有什麼不方便?」她扯住他的衣袖。「我好不容易求父王准我出來一趟,你應該隨時陪在我身邊才對。」

  坐在他們身後的雲黛冷冷地哼了一聲,忍不住在心底罵道:根本就只是來看西神的,還說得多好聽,要來探望舅舅!

  「公主若是想住到參加我們的結合婚禮再回去,我們也很歡迎。」

  雲黛再也按捺不住,受不了雲翎公主笑得甜如蜜,就是想看她變臉。

  雲翎公主愕然瞠眼,不確定自己聽到了什麼?

  「你們的結合婚禮?真的嗎?」她的笑臉果然漸漸僵成難看的表情。

  長老在一旁聽了暗暗一咳,責備地瞪了雲黛一眼,怪她太多嘴。

  西神淡笑不語。很好,他正等著雲黛掀翻醋罈子。

  「我爹會選一天替我們兩個辦婚禮,這是西神也同意的,不信妳可以問他。」雲黛噙著自信得意的笑容說。

  「雲黛!」長老用力對她使眼色。

  雲黛假裝沒看見爹的警告,她就是討厭極了雲翎公主,就是故意想氣跑她,最好快滾回去吧!

  「這件事我可沒有同意!」

  雲翎公主憤然站起身,摔掉酒杯。

  「因為只是小事一件,所以才沒有驚動王上和公主。」長老連忙安撫著。

  「西神,你真的決定了嗎?」雲翎公主垮下面容凝視著他。

  「如果公主不急著回宮,就請參加我們的婚禮吧。」

  西神一臉遺憾的表情,試圖用無奈的眼神打動她。

  他對雲翎公主的個性頗為瞭解,當年就是她的一句話,讓他可以從做粗活的下等奴變成服侍她的上等奴,那年她才六歲。

  雲翎公主的母親是雪豹族的大美女,也是新王上最寵愛的女子,生下的雲翎容貌又幾乎是她母親的翻版,當她母親病死之後,新王上自然而然把所有的愛都給了她,寵她寵得沒有節制。

  雲翎公主看上他,新王上也順從她的意,讓他服侍她,一直到他們兩個人長大了,雲翎公主漸漸開始對他有了過分親密的舉止,這才終於讓新王上決定把他趕出皇宮,將他們兩個人隔離開來。

  雖然雲翎公主也曾令他迷惑過他,但是離開皇宮後,他才發現雲翎公主並不是不可取代的存在,原來任何女子都可以取代她,他反而感覺自在了。

  不過雲翎公主卻對他一直念念不忘,不段拒絕王上為她安排的婚事,因此才會有雲翎公主迷戀西神的傳聞盛傳開來。

  如果她沒有專程為了他來到「雪村」,他或許還會認為傳言只是傳言,但現在她真的來了,雖然他並沒有把她看得太重要,但她愛的人卻一直是他。

  然而,他最先感受到的並不是感動,而是──機會來了。

  尤其在得知離波懷上太子的孩子以後,他更加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我有話問你!誰都不許過來打擾!」

  她抓住西神的手,氣焰奔騰地將他拉到偏院。

  雲黛緊張地想跟上去,被長老一把扯住。

  西神一路被她拖進偏院,他比她高大,力氣也強過她,他其實可以很輕鬆地掙脫,但他並沒有,任由她牽著走。

  「我要你拒絕舅舅!」她堅決地抬眼看他。

  西神淡掃一眼偏院,這裡沒有人,所有村民都在前面廣場大院熱鬧同歡,正好方便他「談情說愛」。

  「公主認為我應該用什麼理由拒絕長老?」

  他緩緩靠近她,魅惑地笑。

  「你為何想與雲黛結合?你心中沒有我嗎?」

  她投進他懷裡,雙手不滿地揪扯著他的衣襟。

  「只是時機成熟了而已。」

  他輕輕抱住她,低聲說。

  「什麼成不成熟?我不聽這個!你不准與她結合,聽見了嗎?」

  她霸道地抱緊他,悍然嬌嗔。

  「難道公主願意與我結合嗎?」

  他沈沈輕喃,彷彿無力,又彷彿為情所苦。

  「我當然願意,你該知道的。」她像呵護珍寶似地撫著他的臉。

  「但是妳父王並不願意,我只是低賤的混種豹人。」被妳父王下令要滅種的混種豹人。他咬牙,硬是吞下這一句是。「怎配與公主結合?」

  他苦笑,眸光深沈幽遠,彷彿自怨自棄。

  「西神,你不要說這種話,我一點都沒有嫌棄過你呀!」她的心都痛了。

  「就算公主沒有嫌棄我,但王上的命令誰也不能違抗,我無緣與公主在一起。」

  說完,又是一記無奈的嘆息。

  「我們一起想辦法好嗎?西神,我們會有辦法的。」

  看西神痛苦,她也傷心得快哭了。

  「多謝公主厚愛,不過我已經答應和雲黛在一起了,我不能再傷害她。」

  他下定決心似地緩緩將她推開,暗暗期待著雲翎公主受到刺激之後的反應。

  「難道你就忍心傷害我嗎?」

  她死命抱著他,不肯放手。

  「是妳沒有給我選擇的機會……」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西神看見雲黛面色陰冷地衝到他們面前站定,雲翎公主仍一動不動地緊抱著他,沒有鬆手的意思。

  「公主,請放手。」

  雲黛看著雲翎,眼眸凝滿敵意。

  「我不會把他讓給妳!」雲翎公主冷冷回視這個與她算是表姊妹關係的女子。

  「西神不再是妳的奴隸了!」雲黛直直瞪著她。「就算妳是公主,也無權繼續霸占他,再對他擺出一副主子的態度!他不再是妳的,他現在已經有我了!」

  竟敢挑釁她!雲翎公主瞬間冒出沖天怒火。

  「我可以跟妳公平競爭,看看誰有本事得到西神!」她氣吼。

  「妳憑什麼介入我們?」雲黛罵道。

  這話讓雲翎聽了十分火大。

  「明明是妳介入我和西神──」

  「我有雪豹族長老的同意,西神也接受我了,妳有什麼?妳父王能同意嗎?」雲黛理直氣壯。

  雲翎公主氣炸了,怒火在胸腔裡翻騰著。「就算我父王不同意,我也有我可以為他付出的!」

  西神眼神一銳,本能地壓下了情緒,不動聲色。

  「妳能付出什麼?難不成逃離皇宮?還是不認妳父王?請妳想清楚,最近對混種豹人頒下最不利的命令是什麼?又是誰下的令?」

  雲黛冷笑,壓根兒連收下她戰鐵的意願都沒有。

  雲翎公主臉色倏變,一時答不出話來。

  「不是是誰都無法為我生育後代,吵這些又有什麼用處?對我來說,與誰結合根本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我一樣不能有後代。」

  西神低低地說,臉上浮起憂傷,帶著麻木的絕望和冰雪般的寒冷表情。

  雲翎公主凝睇著他,被他眼中深邃的黑潭吸走思緒。

  「誰說沒有差別?我可以為你生育後代!」

  她激動而熱切地喊著,直接走進西神安排好的陷阱中。

  西神的唇淺淺揚起令她心醉滿意的笑靨。他等的就是這句話。

  「妳要反抗妳父王的命令嗎?」

  雲黛簡直不敢相信,彷彿雲翎公主說了多麼不可置信的話。

  「這就是我可以贏過妳的地方了。」雲翎公主轉眸看她,得意地淺笑。「我的父王我當然敢反抗,我是他的親生女兒,他能拿我怎麼樣?但妳就不一樣了,我可以做到的事,妳卻不能。」

  「誰說我不能的?」雲黛壓抑地咬緊顫抖的下唇。

  「好吧,妳也許能,但我不相信妳敢。」雲翎冷嘲。

  雲黛握緊拳頭,喉嚨像被人掐住了,發不出聲音來。

  她的確不敢。

  每一個想爭奪西神的女子都必須先放棄為他生育後代的念頭。這是王命,也是各個豹族不願血統被破壞的主因。

  不只花豹族的葉奈放棄,她也早就放棄了。

  「妳真的願意為我生育後代?」西神眉目間滿是喜悅,用力握住雲翎公主的手,笑著將她擁入懷裡。「只有妳願意為我這麼做,公主,謝謝妳!」

  雲黛怔愕不已,她沒有想過西神的心情,只想要擁有他而已,她從來不知道西神對於自己能不能生育後代這件事如此重視在意。

  「如果父王不同意,我就跟你一起逃走!」

  雲翎公主燦爛地笑著,完全不瞭解如此天真的話語背後將會付出多高的代價。

  「好,如果妳父王不同意,妳就跟我一起走。」

  他流露出感動萬分的笑容,用力地抱緊她,像無視於一旁雲黛的存在。

  雲翎從西神的懷裡微微抬起頭來,笑眼彎彎,冷睇著雲黛,那眼神像在向她炫耀西神心之歸屬。

  雲黛渾身像結了冰似地凍在原地,冰霜似的面容底下已被激起奔騰烈火。
作者: a2277    時間: 2010-8-25 02:28 PM

.
第六章

  房門被一腳踹開。

  正伏在桌案上寫字的流金驚訝地抬起頭來,看見雲黛飄然進屋,臉色陰沈難看,不禁緊張起來。

  「有事嗎?」

  一看見雲黛,流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夜西神的吻,害怕她是來找她興師問罪的。

  「對了,雲黛,恭喜妳了!」

  還沒等雲黛開口,她急忙先道喜,暗暗希望她不要是來找她的麻煩。

  「恭喜我什麼?」

  雲黛怒喝,一拳重重捶上桌面,震翻了桌上的茶杯。

  流金呆愕住,整個人驚跳起來,被她的怒容嚇得連連後退幾步。

  雲黛這麼生氣,難道已經知道西神吻她的事?

  「我……我只是恭喜妳就要跟西神成婚而已。」

  她很怕雲黛一氣之下又要來剪她頭髮,更怕雲黛發怒起來要挖她的眼珠。

  「不用恭喜了!我輸了,雲翎公主贏了!」

  雲黛又氣憤、又沮喪地坐了下來。

  「什麼?」流金一時沒弄懂她的意思。

  「雲翎公主願意替西神生育後代,所以西神選擇她了!」

  雲黛大聲吼完,表情更加沮喪。

  選擇雲翎公主?流金聽得一頭霧水,但還好與自己無關,她暗暗鬆口氣,不過西神選擇雲翎公主的理由好像太奇怪了點。

  「難道妳不願意為西神生孩子嗎?」

  她困惑地問雲黛。莫非這裡成親的規矩和人界不一樣?

  「我當然願意啊!」雲黛生氣她誤會自己,大聲辯駁。「妳知道西神是混種豹人嗎?妳知道混種豹人在豹族王朝裡的地位最低下嗎?妳知道所有的豹族都瞧不起他的血統嗎?妳知道西神十六歲以前都是奴隸嗎?妳知道新王上下令不准混種豹人生育後代嗎?妳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又怎麼會知道我的煩惱跟痛苦。」

  雲黛噼哩啪啦地轟出一連串的氣話,把所有的憤怒都發洩在流金身上。

  流金被她吼得一陣頭昏眼花,仔細反覆地把她的話冷靜想一遍後,終於才完全聽明白了她所說的每一句話。

  她啞然,許久無法言語。

  沒想到西神在豹族王朝的地位和處境竟然是這樣?

  她不太懂這裡的朝廷律法,但是生育後代這種事怎能用法令禁止?這個豹族王朝實在太不人道了!

  「怎麼可以這樣對這?他實在太過分了!」她既震驚又憤怒。

  來到豹族王朝這些日子以來,她就已經受夠了自尊被摧毀的痛苦,而西神竟然從一出生到十六歲都是奴隸,甚至不被允許生育,她簡直無法想像他的尊嚴被踐踏到何等地步?

  在這裡,是「人」就都是奴隸。而他這個「半人」,能有多高的地位也是可想而知了。

  「我就不相信雲翎真的敢為西神生育後代,她根本是在欺騙西神!如果王上不追究雲翎抗旨,那麼豈不是誰都可以為混種豹人生育後代了?那王上的命令有什麼威信可言?以後誰還肯理?」

  雲黛無處發洩滿肚子的火氣和委屈,所以跑到流金房裡絮絮叨叨地唸了一大堆。

  流金不太瞭解雲黛為什麼會突然間對她推心置腹了起來,把自己的不滿和煩惱一口氣都向她傾倒,讓她都為她感到悲傷可憐了。

  但,萬一雲黛要是知道昨夜西神吻她的事,真不知道又會怎麼對待她了?

  昨日真是她最難受的一日,先是知道西神將要與雲黛結合的事而悶悶不樂了許久,之後西神又吻了她,讓她迷亂得不知如何是好。

  而現在,又聽到西神選擇雲翎公主為他生育後代,她整個人思緒凌亂,心情酸澀得難受,胸口像有個看不見傷口的痛楚持續不斷地悶疼著。

  不管西神選的是雲翎公主還是雲黛,她胸口的鬱悶感受都一樣,莫名地浮躁,心慌得很。

  「那妳……妳現在怎麼辦?」

  雲黛看起來是那麼強悍勇敢,流金實在不懂得該怎麼安慰她。

  「我悶妳,人界的女人都是怎麼搶男人的?」

  雲黛激烈暴躁的態度忽然逆轉,變成了求助一般的語氣。

  「搶?」流金不解地搖頭,「沒有,我不知道怎麼搶。」

  人界的女子如果做出搶男人的事,一輩子的名聲都毀了吧?

  「要不是雲翎公主是公主身分,我早就受不了地跟她打一場了!誰打贏西神就是誰的,這不是很簡單嗎?」雲黛氣憤地怒喊。

  不對吧?西神不是有他自己的選擇嗎?流金搞不懂獸界女子的想法,男人不是用打架搶來的吧?

  「用生育後代來贏得西神,實在太不公平了!」雲黛難過得握拳低嚷。

  「也許對西神來說,生育後代才是他最需要的吧?一個女人如果愛一個男人最要緊的不就是滿足他心中最想要的嗎,?」

  流金實在很困惑,愛一個男人,為他生孩子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怎麼會變成一種搶男人的手段了?

  不過,這是一個獸的世界,很多事都是她所不能理解的。

  雲黛彷彿認真思索著她的話,兇悍和強勢慢慢崩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求援的姿態。

  「流金,妳覺得西神選擇雲翎公主真的是生育後代的考慮嗎?還是西神根本就比較喜歡雲翎公主而不喜歡我?妳能看得出來嗎?」

  「我不知道,我看不出來,其實我沒有真正面對面看過雲翎公主啊!」流金無奈地笑嘆。

  雲黛赫然拉住她的手往外走。

  「要看她還不容易?走,我帶妳去,她一整天就是黏著西神不放!」

  「妳要帶我出去?」流金驚訝地抽回手。

  「跟著我又不會有事。」雲黛再度扣住她的手腕。

  「可是西神說我不能隨便出去,不要被人發現比較好。」

  一被她拉出房門,流金就焦急地左顧右盼。

  「就說妳是我的奴隸,誰會囉嗦啊!」

  流金一路被她拖著跑。

  「不好吧?西神看倒了一定會生氣……」

  「妳只要幫我看一眼就好!讓我知道我是不是一點機會都沒有了?」她焦躁地催促著。

  流金隱約感覺不妥,卻又不自覺地跟著她跑。

  其實,她對雲翎公主也充滿好奇,她也很想看一看雲翎公主。

  雲黛拉著她在彎彎曲曲的甬道中疾奔著,一路往下跑,沒多久就看見一扇巨大又厚重的木頭門。

  雲黛用力推開門,她看見門外有一座巨大的拱門,拱門兩旁是整齊的房舍,不管街道還是路口都擠滿著人。

  雪花瀰漫。

  「雪村」裹上一層銀妝,成了名名副其實的「雪村」。

  流金被雲黛拉著穿過人群,她很緊張,發現每個人都盯著她看。

  「走這裡。」

  雲黛突然帶著她拐進一條狹窄的街道,然後立刻放鬆腳步,貼著牆慢慢靠近一扇窗,轉過頭示意她不要出聲。

  在雲黛的暗示下,流金悄悄從窗口望進去,看見西神靠坐在鋪著厚重褥墊的長椅上,懷裡半擁著一個燦金長髮的女子,那女子雙臂圈在他頸上,密密吮吻著他的臉頰和嘴唇,如琥珀般的雙瞳盈滿醉人的氣息。

  她屏住呼吸,思緒一片空白,徹底無法反應,整個人像被打入寒涼谷底。

  「這個死女人!」

  雲黛沈不住氣,不悅和妒意已容忍到極限。

  豹族的聽覺異常敏銳,西神和雲翎公主很輕易就聽見雲黛的咒罵聲,雲翎公主從西神懷中轉過頭看向窗外,兩人雙雙斜睨著流金。

  西神一看見流金,錯愕地呆了呆。

  「無禮的奴隸!」

  雲翎公主瞪著流金,憤然怒斥著。

  流金呆呆地僵立著,她直覺應該快點躲開才對,但雙腳卻像被釘住了一樣,動彈不得。

  「雲黛,快把流金帶回去。」西神內心急躁地狂跳。

  「流金?」雲翎公主冷冷地嗔視著她。「據我所知,混種豹人裡好像沒有這個名字。」

  「是啊,混種豹人已經少到想記住他們的名字都不難了,王上正在冷眼等著他們滅絕,怎麼可能還會讓心愛的女兒再替他們生育後代,壞了他的計劃呢?奉勸公主最好還是別忤逆妳的父王比較好。」雲黛燕惡地瞪了雲翎公主一眼。

  「我父王是我父王,我是我,他希望混種豹人滅絕是他的事,我想替西神生育後代是我的事,不用妳替我煩惱。」

  雲翎公主冷傲地淺笑,揚起下巴擺出勝利者的優勢姿態。

  「如果公主愛西神,不是應該更要說服妳的父王收回禁止混種豹人生育後代的命令嗎?」流金喃喃低語。

  她的聲音再輕,他們每個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她的話語再淡柔,聽在西神耳裡卻像能震動他的心魂。

  「妳是誰?一個低賤的奴隸也敢這樣跟我說話!」雲翎公主大怒。

  「我不是奴隸……」

  流金柔細的嗓音微顫,有著不容侮辱的傲氣。

  西神看見雲翎公主眼中射出的厲光,擔心她不會放過流金,而且萬一她硬要追查起她的身分,一定就會知道她是人界來的「人」了。

  從皇宮護送雲翎公主到「雪村」來的士兵不少,要是雲翎公主下令把流金捉拿起來,不管是帶回皇宮審問還是丟去當下等奴隸,對流金這種嬌弱的身子來說等於是直接判她死刑了,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看著她死在這裡。

  「流金,快,我帶妳走!」

  他翻身躍出窗,猛地拉住流金的手,飛快地往外奔出去。

  「西神──」雲翎公主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

  西神恍若未聞,帶著流金一路狂奔。

  士兵追來了。

  西神伸出右手食指輕貼在唇邊,發出細微的嗡嗡聲,漸漸地,聲音愈來愈大,幾乎響徹雲霄。

  遠方傳來一聲飛鳥的鳴叫,接著,彷彿自很遙遠的天邊傳來嘩嘩嘩的響聲,聽起來像是拍動翅膀的聲音。

  流金驚愕地抬起頭,看見密密麻麻的飛鳥成千上萬地朝他們飛過來,幾乎遮掩了整個天空。

  「那是……」眼前的異象讓她驚呆了。

  「別怕,是我的幫手。」

  西神伸手朝身後一指,數以萬計的飛鳥立刻朝追趕他們的士兵席捲而去。

  他一把將流金抱起來,像疾風一般,迅速消失在雪霧中。

★☆★☆★☆

  濃密的綠蔭被白雪覆蓋,落滿雪花的「天鏡湖」美的就像仙境。

  西神將流金輕輕放下地,眸光溫柔地凝視著她。

  「我壞事了,對嗎?」

  她微有哽咽,帶著濃濃的鼻音。

  「也不算壞事。」

  他輕輕捧高她的臉龐,噙著笑。

  「但是我惹雲翎公主生氣了。很抱歉,希望她不會遷怒於你。」

  想到就要與他分別了,她的心很痛,既難過又戀戀不捨。

  「不用抱歉,妳說的話很對,一點都沒錯。」

  他很想讓她知道,她剛才對雲翎公主說的那些話有多麼令他感動,讓他的血液沸騰澎湃,久久難以平復。

  但是,她就要回去了,並不適何對她做這些感情表白。既然他不能留下她,那麼也就要她走得不留餘情。

  「會不會因為我的緣故反而害了你?」她很不安。

  「我會處理,妳不用擔心。我的迷人魅力還是很管用的,這一招一向好用。」

  他的眼眸凝鎖著她,淡淡揚起一抹誘人的笑容。

  流金不禁為之迷醉。怎麼會有男人擁有那麼美的一雙眼?又怎麼會有男人微微一笑,世界就明亮了起來?

  「你以前時常到人界嗎?」她渴望能再見到他。

  「很常去,但是待的時間無法太長。」

  他的手指輕輕撥開她額前和頰畔凌亂的髮絲,帶著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眷戀,從她眉眼間的胭脂記瞧起,仔仔細細、一寸一寸地看著她秀美的五官,想把她的面容深深印在心裡。

  「為什麼無法待太長時間?」

  她想跟他多說幾句話,不想太快與他分開。

  「因為我是半人半獸,到了人界……不太容易控制。」

  他淡然地說,選擇避重就輕。

  「控制?什麼意思?」她不明白。

  西神並不回答,只是仰頭看天。

  淡淡的銀光如晶瑩的碎片般灑落,和雪花一起融化在他深幽的瞳仁裡。

  「飛鳥只能阻擋士兵一陣子,妳必須快點回去了。」

  他低頭,轉過身去。

  流金抿著唇,看著他慢慢走遠,像在雪霧中尋找著什麼。

  他的白衣如雪,黑髮翻舞著,這樣的背影,讓她用力深呼吸才能壓抑住熱辣的鼻酸。

  「流金,過來。」

  他側轉過身,微笑地向她招手。

  她走到他身邊,看見他的手平貼在空中,像在觸摸著一件無形的東西。

  「我找到了。」

  西神笑了笑,慢慢地,一根手指消失,接著是兩根、三根,然後他的整個手臂都伸進了透明般的霧氣裡,消失不見了。

  流金驚訝地睜大了眼,立刻意識到這就是西神曾經對她解釋過的蟲洞。

  突然間,一道刺眼的光從西神消失的手臂處射出,如一絲一絲的針芒,漸漸吞噬了他半個身子。

  她看見籠罩住西神的是一團朦朧而柔和的光線,如煙霧一般遊盪、翻滾、聚攏,形成一圈光芒,在混亂的光影中,她依稀看到了一條濃霧鋪成的道路,盡頭有旅林花叢,春光明媚。

  「來,跟我來。」

  西神低柔地對她說,一手攬住她的腰,將她緩緩拉進那個光影中。

  濃霧迅速將他們包裹起來,一瞬間,流金感覺自己掉進一個冰潭中,冷得透骨,胸肺又似乎被巨大的力亮擠壓著、拉扯著,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西神將她的身體密密圈住,保護得密不透風,帶著她奮力衝出濃霧。

  突然間,冷冽的濃霧消失,流金瞥見刺眼的光亮,接著,一股巨大的力量將他們扯了出去。

  「好痛……」

  流金嬌小的身子雖然被西神緊緊圈住,但是她的臉頰和指尖仍感覺到微微的刺痛,伸手一看,才發現她的十個手指頭都像被凍傷了一樣,皮膚龜裂,有血絲滲出。

  「還好吧?」

  西神捧著她的手察看,柔聲問。

  「還好,我的臉是不是也裂傷了?」

  她不擔心手指,緊張地撫摸著臉頰。

  「不算太嚴重,只是被凍紅了一點而已。」他溫柔安慰著。

  流金總算明白為什麼西神在她手上有傷時不敢帶她回來了,剛剛那擠迫的壓力和透骨的寒氣真是可怕。

  「為什麼我上次從那個幻影裡掉進去時,什麼感覺都沒有呢?」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因為那已經是一個很大的裂口,就像一扇門一樣,進出很容易,但我現在帶妳走的只是一個蟲洞,像一道狹窄的縫隙,必須要壓縮自己才有辦法硬擠過來,所以比較容易受傷。」

  他淺淺笑著,指尖摩挲著她的臉頰。

  流金情不自禁地握住他的手指,兩人凝然互視,彷彿時間靜止了。

  陽光穿透濃密的綠蔭,光影如碎片般灑在他們身上。

  「妳已經回來了,開心嗎?」

  西神打破沈默,緩緩把手收回。

  流金像被驚擾了好夢,茫然地轉望四周。

  他們站在一條崎嶇的小徑上,有條銀帶般的小溪蜿蜒在林間,兩岸開滿白色的小花,淙淙的水聲,蟲鳴,花香,一個美麗且寧靜的世界。

  她回來了。好像從一場奇異的夢境中醒來了。

  「知道回家的路嗎?」他問。

  「不知道。」茫然清楚地寫在她的臉上。

  「妳家住哪裡?」他笑嘆。

  「寧安縣。」她想了想,又說:「但我想去厲南鎮,我的外祖母住在那裡,」

  「那我送妳去厲南鎮找妳的外祖母。」

  「你知道厲南鎮怎麼走?」

  流金的心情霍然飛上雲端,猜想他是不是也和她一樣,不想那麼快分離?

  「有什麼難,問人就知道了。」他忽然皺眉,擔憂地問:「厲南鎮有多遠?不用走上幾天幾夜的路吧?」

  「不用走上幾天幾夜,大概……半天就會到了。」

  流金偏著頭,說得不太肯定。

  「妳確定?」他不太信任。

  「馬車走半天,我確定。」

  事實上,她多希望可以走十天半個月才到得了厲南鎮。

  能跟西神在一起,多一天或者多一個時辰都好。

  「馬車?」西神忽然想起了什麼,長長嘆口氣。「我們走得太匆忙了,身上都沒有帶銀兩,沒辦法雇馬車,這下可麻煩了。」

  「那我們就慢慢走啊,不雇馬車也沒關係。」流金心中有絲竊喜。

  「如果用走的,起碼要走一天以上。還有,我們兩個都沒錢,我會害妳餓肚子。」他在心裡苦笑。

  「那就趁肚子還沒餓以前趕快走吧。」

  流金低頭牽住他的手,羞澀地一笑。

  西神愣了愣,看著她緊張又期待的表情,極力壓下心中那股泉湧的暖流。

  他握緊她柔軟如綿的小手,慢慢走向林間小徑。

  沒多久,在他們身後趕來一輛牛車,吆喝著他們讓道。

  「請問,厲南鎮怎麼走?」西神問著趕牛車的老翁。

  「就這條路一直往下走,前面岔路左拐,再走個十里路就到了,我正要回厲南鎮去呢!」老翁拿鞭子朝前面指路。

  「老伯,您知道厲南鎮有個梁家莊嗎?」流金急忙問道。

  「梁家莊當然知道,我正要送柴火到梁家莊去。姑娘是梁家莊的人嗎?」老翁詫異地打量著她。

  「我的外祖母是梁家莊的人!」流金開心極了。

  「原來梁老太太是姑娘的外祖母呀,真是巧了。」老翁哈哈一笑。

  「老伯,方便載我們一程嗎?」西神抓緊機會問道。

  「那可不行。」老翁搖頭。「載你們兩個人,我的牛怕會累死,如果只載那個姑娘倒還行。」

  「流金,妳快上去吧!這位老伯肯載妳一程,妳可以省下很多時間了。」西神催促著她。

  流金猶豫著,凝眸看他,不悅地探問:「你很急著趕回去嗎?」

  「我不在,雲翎公主一定會暴跳如雷,『雪村』裡每個人可就有罪受了,所以我必須立刻趕回去安撫她。」

  除此之外,他尚有更重大的責任必須完成,所以無法留在這裡陪伴流金。

  「你就這麼希望雲翎公主為你生育後代?」她垂眸低喃。

  「因為她的身分特別,」他淡淡解釋。

  「我懂,皇族公主與平民女子,不管人界還是獸界的男子,任何人都會做出相同的選擇。」強烈的挫折感重重壓在她的心口。

  看她驟然受挫的神色,他心中有一股怪異的抽痛感。

  「那不是主要原因。」西神眸光深沈凝重。「我只是不希望混種豹人在我這一代滅絕,任何一個總族都有繁衍下一代的權利,誰都不可以剝奪。」

  「每個人都可以為混種豹人生下後代,並不是只有純種豹族才可以。」

  她注視著他,眼中閃耀著光彩,當她意識到自己在說些什麼時,臉頰無法自制地火紅了起來。

  西神怔怔地看著她,腦中一片混亂。

  他懂她的暗示,她在告訴他,她也能為他生育後代。

  西神明白她對他的心意,但這與他原本的全盤計劃不符。

  他正在努力想要改變混種豹人在獸界的奴隸地位,而此時,離波已成功引誘了太子,而他也成功讓公主願意為他生育後代了,一旦混種豹人混入了純正的貴族血統,那麼混種豹人的血脈就能繼續延續,也會因為混入貴族血統而有機會提高下一代混種豹人的地位,這個結果關係到整個混種豹人能否有尊嚴地繼續存活下去,所以,雲翎公主會是他用來牽制她父王的最好棋子。

  「雲翎公主對我比較有幫助。」

  他的語氣平靜得讓她無法察覺到他心中所受到的震動。他不得不辜負她的心意了。

  流金咬住下唇,尷尬和難堪的情緒同時湧上心頭。

  「你們話真多,說完了沒有?我可要走了!」

  老翁不再理會他們,逕自趕著牛車走了。

  西神看著牛車愈走愈遠,長長嘆了口氣。

  「好吧,我不為難你了。」流金鬆開他的手,紅著眼眶追著牛車而去,大喊道:「老伯,停一停,載我一程吧!」

  牛車慢慢停下來,流金輕鬆躍上去,轉身坐在車板上。

  「姑娘,坐好了!」老翁催動了牛車。

  流金望著西神離她愈來愈遠,她深深吸氣,強忍著淚水。

  「流金!」西神凝望著她,大聲喊道:「妳知道混種豹人的壽命很短嗎?」

  流金驚訝地覷著他,滿眼困惑。

  「我們都很短命,最多只能活三十年而已。」他又喊。「而我現在已經二十四歲,我最多只有六年的時間好活了!」

  流金瞠大了雙眼,無法置信地看著他。

  西神的身影愈來愈小了,然後,他朝她綻放了一抹苦澀的笑容。

  她看見他微微啟唇,無聲地對她說著──

  流金,再見了。

.
作者: a2277    時間: 2010-8-25 02:35 PM

本帖最後由 a2277 於 2010-8-25 02:44 PM 編輯

第七章


  流金發現自己實在太天真,把一切想得太美好了。

  原想來到厲南鎮梁家莊投靠外祖母,沒想到外祖母年老體弱了,梁家莊當家作主的人早換成了她的舅舅。

  母親若蘭是外祖母的次女,嫁出梁家已經二十年,過世了有八年時間,也許是時隔八年沒有見面了,所以外祖母和舅舅對她的態度很疏離,也不知是不是外祖母年歲大了了,記憶力遲鈍了,在聽見她的名字時似乎沒有多少反應,只有在提起她的母親若蘭時才會出現傷感的神情。

  小時候跟隨母親回良家探望外祖母時,外祖母總親切和藹地招呼她吃喝,送她新奇的玩具,總以為外祖母是真心疼愛她,聽了她的遭遇和處境必定會憐惜她,然後收留她,沒想到她完全想錯了。

  來到梁府,外祖母見她如見陌生人,除了成天關在屋裡誦經唸佛以外,一概不聞不問,而舅舅和錙銖必較的舅母看在姊姊若蘭的分上,暫時先安排了一間偏房給她住,但並沒有對她付出再多的關心和照顧,表姊弟們對待她的態度更是傲慢冷淡,根本不把她當一回事,偶爾還會閒言閒語個幾句故意讓她聽見。

  「她娘都死多少年了,現在突然厚著臉皮想來依靠外祖母,憑什麼咱們家要多養她一個人吶!」

  「跑來求外祖母作主,不要讓她嫁給王老爺,這真是笑話了!終身大事誰不是父母作主的,外祖母能管得了她家的事嗎?」

  「她那個爹多勢利呀,有了幾個臭錢就瞧不起人,兩家有多久沒來往了,根本不用理她,真是不識相的東西!」


  當流金聽到自己被罵「厚臉皮」和「不識相」時,她才知道自己投靠外祖母的想法有多麼天真無知,多麼地惹人討厭。

  在梁府住不到三日,她的舅舅就派人去請她爹過來把她接回去,她爹氣急敗壞地衝到梁府,把人接走時還惡言相向,搞得兩家結怨更深。

  她落寞地跟著爹回家,一路聽著爹痛罵她。

  「人家王老爺等著要接妳過府,我都收了人家的聘禮了,妳居然給我跑得找不到人影,莫名其妙失蹤這麼多天,王老爺接不到人,氣得把聘禮給收回去了,沒想到妳居然是跑到梁家莊去哭訴我把妳賣了,妳當我和妳娘是死的嗎?妳別再給我惹是生非了,我可沒那個力氣收拾妳的爛攤子!」

  我娘早就是死的了,你的女人可不是我娘!她在心裡冷冷地駁斥。

  流金的心冷到極點,回到家後,把自己所進屋裡,任誰叫都不應不理。

  而她爹在她一回家後就立刻涎著臉去求見王老爺,可王老爺又另有新歡了,對流金沒了興趣,而且流金無緣無故失蹤那麼多日,早有流言傳出,懷疑她的失蹤和男人有關,更謠傳她已不是清白身。

  謠言傳得難聽,流金的婚事更無人問津了,沒有媒婆肯作媒,也沒有任何男人願意上門求親,把她爹氣得快要炸了肺,和她的繼母兩人對她再也沒有好言好語了,要嘛就冷眼相向,要嘛就惡言痛罵。

  流金無法制止流言的散播,她只能沈默,冷然面對一切。

  她幾乎斷絕與外界的接觸,也不與任何人往來,默默地接受這種被所有人拋棄的孤獨感。

  有時,她會苦笑著安慰自己,不用嫁給那個腦滿腸肥的王老爺當妾室,也算扭轉自己的命運了吧?

  對她來說,就算從此沒有男人上門求親也無所謂,反正,她如今一顆心全給了西神,要她再嫁給任何一個男人都是萬萬不可能的事了。

  只是,她在佳裡的處境比先前還要更慘了,繼母把原先侍候她的婢女全都遣走,讓她自己餓了到廚房找東西吃,想喝茶水自己煮,衣物梳洗和生活用具等都不再撥給,讓她要什麼沒什麼,想用什麼都沒得用。

  拿繼母的話說,就是嫁不出去的姑娘甭當成千金服侍。

  說來也奇怪,要是從前遭受到這樣的對待,流金心裡一定充滿怨氣,每日思念親娘、淚漣漣,但是從獸界回來之後,她的心境都改變了,不管她的「家人」待她如何惡劣,她都可以做到無動於衷,平靜淡然。

  回家之後,她每日除了得耗費大半時間跟著僕婢們一起搶著打水燒茶,到廚房分點殘羹冷飯,自己灑掃房院以外,其餘的時間她都用來寫她在獸界的點點滴滴回憶,藉由文字來抒發她對西神的思念。

  她不記得回家多少時日了,只知道這一天照慣例來到井旁打水時,看見一大群婢女圍在井邊興奮地吵鬧著,碰巧紅花也在,一看見她提著水桶走來,立刻興高采烈地朝她奔過去。

  「姑娘,我來替妳打水!」

  紅花個性憨直,不像其他聰明刁鑽的婢女懂得看人臉色,從來不會對流金做出落井下石的事。

  「沒關係,我自己來就行了。」

  流金喜歡紅花沒有心機,也沒有心眼,紅花雖然仍把她當主子,但她卻把紅花當姊妹了。

  「姑娘手都粗了,還是我來吧,我皮厚一些。」

  紅花從她手中一把搶走水桶,俐落地打起一桶水來。

  一群婢女們嘰嘰喳喳地,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是緊張、興奮又熱切。

  「紅花,怎麼今天圍了這麼多人在這兒?」流金忍不住問。

  「咦?姑娘不知道嗎?因為申時一到,天狗就要吃太陽了!所以大家都來打水,準備看天狗怎麼吃太陽!」紅花興奮地說著。

  流金呆愕住。她沒有計算時日,沒想到日食就在今日了。

  果然,每個人都準備了水盆,一排排地擺在簷下。

  六月之交,朔日申初,日有食之。

  她驀然間想起了西神。西神也曾經問過她與日食有關的事。

  「天狗吃太陽,今天就要大開眼界了!」紅花開心地喊道。「姑娘,妳來打水不是為了看天狗吃太陽的嗎?」

  「我差點忘了,日食這麼難得的奇景,當然是要看一看的。」

  流金把水桶接過去,轉身就走。

  「姑娘!」紅花忙叫住她。「跟我們在這兒看吧,大家在一起會熱鬧一些。」

  「不用,我回自己的房間會自在一點。」

  流金笑了笑,提著水桶慢慢回房。

  一路上,她看到僕役們忙碌地準備鍋盆,還有些人急著搬大鑼。

  她微微仰頭,看一眼高掛碧空、明亮異常的太陽,只一瞬間就看花了眼,忽然間想起了西神對她說過的話──


  三百年前,一次日食吃掉了人獸兩界的交界入口,那一段短短的黑暗讓許多人獸彼此誤闖進對方的世界,一度誕育了不少混種豹人,我想,這會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吃掉人獸兩界的交界入口?」

  她低下頭,喃喃自語。

  西神的意思是,人獸還因此闖進對方的世界,誕育下不少混種豹人。

  她對天狗能不能吃掉太陽的興趣遠遠不及西神所說的吃掉人獸兩界間的交界入口。如果日食可以吃掉人獸間的交界入口,那麼是不是就表示她可以不用穿過蟲洞或裂口就有機會見到西神了?

  她心跳加快,眼眸中閃耀著久久不曾出現的光彩。

  可以再見到西神嗎?她好想見他!現在是什麼時辰了?還來得及嗎?

  她把水桶隨意擱下,轉身飛快地往外走。

  沿路所經的長廊、簷下到處都擺著水盆,經過主屋時,她看見父親和繼母帶著一雙兒子坐在廊簷下說笑,一派和樂景象,等著日食那一刻的到來。

  她悄悄閃身,繞過抄手遊廊,不讓他們看見她。

  「申初初刻──」有僕役高聲喊著。

  申初了!西神著急起來,腳步飛快地朝屋外奔出去。

  所有的人都在談天說笑,坐立不寧,一個個探頭望著水盆,沒有人注意到她已經奔出大門,一路奔進長街。

  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裡去,不知道要用什麼方法才能順利見到西神,她腦中只唯一閃過一個景象,就是西神帶她回來時的那條林間小徑,而那條林間小徑就在萬安寺的後方。

  她直覺地朝那個奔去。

  突然間,整座城鎮到處傳來一陣高過一陣的敲鑼打鼓聲,以及吆喝吶喊聲,這是平民百酵害怕天狗食日會使災難降臨,所以為了嚇跑天狗而拼命敲鑼打鼓。

  流金驚詫地抬起頭一看,果然,陽光漸漸昏暗了,太陽的邊邊被黑暗一點一點地吃掉了。

  被吃掉的缺口越來越大,慢慢地,大地越來越昏暗,一直到最後,太陽被吃到只剩下窄窄細細的一條新月。

  當所有人都把目光焦點放在幾乎被吃光了的太陽時,流金的注意力卻在眼前一片昏暗的大地上。

  人獸兩界的交界入口被吃掉了嗎?她分不清楚,努力地睜眼看著。

  眼前的昏暗之中彷彿有灰色和黑色的光影在四處遊走,一道道模糊的灰色光芒如幻覺一般地在她眼前竄動著,甚至有些如刀光般瞬間飛掠而去。

  那是……什麼?

  流金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

  她看不出那些在昏暗空間裡穿行的灰黑色光芒究竟是什麼,在她回過神時,眼前已經不再昏暗不明了,陽光重新散發出熾烈的光芒,像閃光的碎金片一般閃耀著大地。

★☆★☆★☆

  日食那一天的奇景被人們津津樂道了好些日子,而始終縈繞在流金腦海中的是那些如幻覺一般的灰黑色光芒。

  到底日食有沒有吃掉人獸間的交界入口?她很好奇,卻又無法得到答案。

  因日食而刺激起來的興奮感慢慢地消失在人們的生活中了,日子很快又恢復了平凡無奇。

  時間緩緩地、笨重地移動著。

  就在流金以為自己將要如此枯燥無味的生活中孤單地過完一生時,一個登門求親的男子,就像一塊巨石撞進平靜的湖水中,激起了強烈的波濤。

  是誰求親?流金無法置信。她的名聲早已被流言傳爛了。怎麼可能會有男人肯上門求親?

  「那個男人說不定本身也是惡名昭彰,所以想找我來配他。」她對著興奮莫名的紅花冷冷笑道。

  「不像不像,那個男人像個富家公子哥兒,客客氣氣的、乾乾淨淨的,我從來沒見過那樣的美男子啊!」紅花酣然感嘆著。

  「美男子?」

  她心一動,想到了西神,但又立刻推翻,因為她不太相信紅花的眼光,她口中所讚美的美男子恐怕要打點折扣。

  「姑娘,我從來沒有看過長得那麼漂亮的男人,他真的很漂亮,像女人一樣漂亮!」紅花頓了頓,立刻搖搖頭說:「不對不對,女人都不見得有他長得好看!」

  流金心中越發起疑了,能讓紅花讚美成這樣的男子,定有優秀不凡之處。

  「他現在人在前廳嗎?」

  不知道為什麼,她竟覺得這個男人是西神,一顆心不禁怦怦亂跳起來。

  「他就在前廳,而且是有備而來喔!他帶了一大錦盒的珍珠來求親,老爺一看到那一大錦盒的珍珠,立刻就點頭同意了!」紅花笑嘻嘻地說。

  流金倏地站起身,用力咬著嘴唇。

  一大盒珍珠就同意了?對爹來說,這就是她這個女兒的價值嗎?

  她快步走出房門,決定親自去見一見這個「美男子」。

  「那公子說他剛遷居到此地,很喜歡這裡的風光水色,還說要在這裡成家立業,那公子看起來好像有錢得不得了,老爺簡直把他當財神爺供著呢!」

  紅花跟在她身後,邊走邊說。

  流金愈聽愈狐疑,腳步放慢了下來,她並不覺得西神有當財神爺的條件,因此又覺得這男人應該不是西神了,而且此時的西神說不定早就跟雲翎公主結合了,怎麼可能會到人界來向她求親?

  「知道這個男人叫什麼名字嗎?」她咬了咬唇問道。

  「西神。」紅花笑答。

  流金的心跳猛然加劇,雙膝一陣虛軟,她扶著紅花的手深深吸一口氣,還未等到激動的心情稍微平復,就立刻提起裙襬,不顧一切地朝自己的幸福奔跑過去。

  真的是西神嗎?這不是夢吧!

  她像蝴蝶般地飛進了前廳,果真看見西神坐在廳內,爹和繼母分別坐在他身旁!

  再見到西神的感覺恍如隔世,她激動得連氣都喘不穩。

  西神看著她又驚喜、又呆愕的表情,似乎早就預期到她會有的反應,他微微揚起曖昧而神秘的嘴角,笑得很得意也很邪惡。

  「流金,好久不見了。」

  真的是西神!真的是他!

  她真不敢相信他會出現在她的家裡!

  「你為什麼會來?你怎麼會來?」

  她激動地走向他,臉頰上氾濫著兩團可人的紅暈。

  「我們遷居到這裡了。」

  他簡短地答,知道她聽得懂。

  「你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流金的爹驚愕地看著他們兩個人。

  「有過數面之緣而已。」西神淡笑。

  「瞧你們兩個眉目傳情的模樣,怕不是只有數面之緣而已吧?」

  流金的繼母媚態十足地整了整滿頭簪花,像逮到了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樣。

  流金嫌惡地瞪了繼母一眼,她想好好地單獨跟西神說話,一點兒都不希望有破壞氣氛的人在場。

  「西神,我們走吧。」

  她伸手拉起他,她有好多好多話想跟他說。

  「流金,我是來求親的,妳爹娘也同意了。」西神好像做了件多麼令他得意又完美的事。

  流金聽他親口說出「求親」兩個字,臉上泛起了雀躍的滿足和喜悅,她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變化,急著想聽他說明原委,急著想知道為什麼他會突然跑到人界來向她求親?

  「你不用向他們求親,只要你開口,我就跟你走,不需要任何人同意。」她看也不看爹和繼母一眼。

  「妳是石頭裡繃出來的嗎?竟敢說不需要爹娘同意的話來,妳是我生的就得經過我的同意!我生妳、養妳,給妳奢華的生活,妳竟不知感恩,我怎麼會生出妳這種女兒!」流金的爹被她冷旦的語氣激得暴跳如雷。

  「西神,快帶我走,我一點兒都不想再待在這個家裡了!」

  流金深深吸氣,已經有種再忍耐下去就會崩潰的神情。

  「要帶她走可以,不過一盒珍珠還不夠呢!養她這麼大,花的錢可不止這些啊!」

  流金的繼母冷笑著,一臉貪得無厭。

  流金愕然看見桌上擺著一個錦盒,錦盒裡放著滿滿的珍珠,每一顆都渾圓碩大,柔潤晶瑩,一看就價值驚人。

  「要不妳還要多少才肯同意?條件只管開出來。」西神不以為然地說。

  「西神,別理她!這人不是我娘,要想得到我娘的同意,需到極樂世界問她,不用理會這個人!」

  流金再也無法忍受,咬牙反駁。

  「老爺,看到你養的好女兒沒有?說那些話能聽嗎?我養了她八年,還是不承認我是她的娘,對她那麼好真是不值的啊!」流金的繼母破口大罵。

  流金真是難以想像,這種明明不是事實的話,為什麼繼母可以面不改色地從口裡說出來?

  「流金,跟妳娘賠不是!」流金的爹大聲怒斥。

  流金漠然垂眼,硬是咬緊牙關不開口。她說的明明是真話、是實話,為什麼要賠不是?

  「流金!」流金的爹再次怒喝。

  「這樣吧,再給一盒珍珠行嗎?」西神無所謂地聳聳肩。「再給一盒珍珠,你們就把流金交給我。」

  「西神,你怎麼會有這些珍珠?」

  流金嚇了一跳,他哪裡來的那麼多珍珠?

  「召喚魚類替我找來的的。」西神微笑地向她解釋。

  原來如此。

  她懂,但她爹和繼母卻聽得一頭霧水。

  「那一盒珍珠就已經夠了,我沒有那麼值錢,不要被那個女人騙了。」

  她拉住西神的手,柔聲對他說。

  「如果再用一盒珍珠就能換到妳,我認為很值得。」他淺笑低語。

  流金為西神執著的心意而感動不已,但她捨不得他受委屈,也不想讓爹和繼母稱心如意。

  「這些珍珠已經夠他們享用一輩子了,你就算還有珍珠也得為我們的後半輩子留著。」她堅持,側頭斜睨父親和繼母一眼,冷冷地說道:「這一個錦盒的珍珠已足夠報答爹爹和姨娘的養育之恩了,倘若還要討價還價,我會讓你們連一顆珍珠都拿不到。」

  流金的爹氣得臉色發青,繼母又再次上演哭天搶地,怒罵不孝女的戲碼。

  「西神,我跟你走。」

  流金看也不看他們,輕輕挽住西神的手臂。

  「好,走吧。」

  西神流露俊美無敵的笑容,看得她芳心狂亂悸動。

  離開家對流金來說一點兒都不難,也沒有絲毫留戀,但是紅花追著她哭喊時,讓她的心揪得難受。

  「姑娘,妳不再回來了嗎?」紅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流金微笑著搖頭。「紅花,我要嫁人了,妳自己保重。」

  「姑娘,可有人服侍妳?」紅花一步跟著一步地挨著她走。

  「流金有我服侍。」西神笑望流金一眼。

  「你是姑爺呀,怎能做下人做的事呢?」紅花迷糊了。

  「有什麼關係?只要我樂意就行了。」西神笑道。

  流金聽得一陣竊喜和感動,忘我地緊緊握住他修長的手。

  「姑娘,我娘跟老爺簽了一整年約的,我走不了,要不然就跟著姑娘走了。」紅花依依不捨地說。

  「我知道,紅花,我把妳當姊妹呢,等我安頓好了,或許有機會就把妳帶過來。」流金溫柔地安慰著她。

  「好,一定喔,姑娘要記得喔──」

  紅花不停地揮手道別,一直目送他們走遠。

  流金和西神手挽著手、肩靠著肩並行,走在聲鼎沸的大街上,總是走著走著,她就會不自覺地抬起頭望向他,彷彿不相信他已經在她的身邊。

  西神雖然常到人界,但面對人界很多事物仍然感到新鮮有趣,走一段路總會停下來觀看他感到好奇的東西。

  他對人界的東西好奇,而許多路人也對他精緻的容貌投來驚豔的目光,常聽見路人指指點點地說──

  「看那個美男子!」

  「看他是男人還是女人?」

  西神不以為意,但流金卻感到非常不自在。

  「西神,你想帶我去哪裡?」

  她忍不住問,仰望著他的目光專注得好像怕他會突然消失一樣。

  西神笑起來。「我帶妳去見我的家人。」

  「你的家人?」

  她愕然。他有家人?

  「對,」西神大笑。「我有五十三個家人,我會把妳介紹給他們認識。」

  五十三個家人?!

  流金腦中一陣昏眩。

  這是怎麼回事?


.
作者: a2277    時間: 2010-8-25 02:42 PM

第八章


  穿過一個陰沈沈的大樹林,爬過一個坡度不算太陡的山坡,西神帶著流金慢慢走進一個景色絢麗的森林。

  偶爾會見到林子深處跑出幾隻山雞、野兔、獐子等,西神就會去追,而且只要他看中的獵物,沒有不到的。

  沿途他捕獲了不少獵物,在黃昏前帶她踏進了一座廢棄的莊園。

  流金放眼望去,看見眾多年輕男女分工合作,一起修捕建築這一座廢棄的莊園,他們每個人衣著乾淨整齊,而且全都是俊男美女,容貌都極為出色,流金幾乎看呆了。

  「他們……就是你的家人?」流金詫異地問。

  「沒錯,他們都是混種豹人,我把他們全帶到人界來了。」

  流金很吃驚,當她誤闖獸界時,只看過西神一個混種豹人,沒想到還有這麼多混種豹人,而且,還都被西神帶到人界來了!

  「白額,這些給你!」西神把獵物拋到一個男子手中。

  「太好了,今晚加菜!」名叫白額的男子歡呼一聲。「咦,這位姑娘是?」

  他注意到了個頭嬌小,纖弱得像朵花一樣的女子。

  「她叫流金,是人界的『人』,從今天開始就是我的妻子了,我已經求親成功。」西神爽快地介紹他們認識。

  「恭喜你,西神!」

  「流金,恭喜你們!」

  瞬間,恭喜之聲此起彼落,夾雜著許多為西神高興的歡呼聲。

  「今晚一定要好好慶祝一下!」

  所有西神的「家人」們一個個歡天喜地地準備食物和美酒去,打算為他們舉行一個簡單的婚禮。

  流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受,這些恭喜的聲音是那麼誠摯真心,讓她心中漲滿了暖暖的幸福,也終於有了成為西神妻子的真實感,不由得害羞了起來。

  她知道混種豹人在豹族王朝的身分很卑微低賤,多數人幾乎一生為奴,所以她也發現了這些混種豹人身上都有一種謙卑的特質,尤其談吐溫和,與雲黛以及雲翎公主那種純種豹族的驕傲霸道全然不同,與他們相處起來完全沒有壓力,有如沐春風的感受。

★☆★☆★☆

  當晚的慶祝會很簡單,每個人圍著篝火喝酒唱歌,篝火噼哩啪啦地炸響著,火光映紅了每一張漂亮的臉孔。

  今晚西神是主角,又為了當流金擋酒,所以他忙壞了。

  而流金注意到坐在最外圍的一個少女,她的容貌有著混種豹人的美麗,看著她的眼神充滿了羨慕和淡淡的幽怨。

  那個少女發現流金在看她,便微笑地朝她靠過來。

  「流金,妳好,我叫離波。」她笑著打招呼。「恭喜妳,西神是個很棒的人,妳一定會幸福的。」

  「離波,謝謝。」

  流金看見火光映照在她臉上,更有一種奪人心魂的美。

  離波並沒有再跟她多說些什麼,只是客氣地點點頭,起身撕了塊烤肉,靜靜地一個人坐在一旁吃。

  流金被她身上籠罩著的一種憂愁吸引住,情不自禁地望著她。

  明明只是少女,為什麼神情好像有種濃得化不開的憂傷?

  一直到了深夜,篝火熄滅,眾人散去,西神帶著她回到他的臥房。

  「你還好嗎?」

  流金第一次看到西神喝醉的樣子,他的嘴唇一直掛著滿足的淺笑,黑眸有些朦朧渙散,看起來極其魅惑人。

  「好極了,我從來沒有這麼好過。」

  西神淺笑,眼神深深地凝瞅著她。

  「你的眼睛又變成藍色了。」流金驚奇地發現。

  「是嗎?我自己從來沒有看過。」西神高大的身軀幾乎有一半重量壓在她身上。

  「西神,我要被你壓垮了。」她快要撐不住他。

  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地進了他的臥房,她剛把他放在床上,一抬頭,就看到牆上掛著一把黑色古琴。

  「這把琴你居然也帶來了!」她驚訝地指著琴。

  「那是我祖父的遺物。」西神躺在床上,懶洋洋地說:「如果我決定不再回去獸界,當然要把祖父的遺物帶走了。」

  「所有的混種豹人真的都來到人界了嗎?」

  流金有點不敢相信,因為她今天所見到的混種豹人遠比她想像中少太多了。

  「連同離波肚子裡的寶寶算起來,一共五十四個混種豹人都被我帶來了。」西神感嘆地說。

  「離波的寶寶?她有寶寶?」流金大吃一驚。「既然有寶寶,應該要很開心才對呀!為什麼她好像很憂傷?」

  「因為孩子的父親是豹族王朝的太子蒼穹。」西神嗓音冰冷。「當太子蒼穹知道離波有孕以後,害怕王上降罪,將來皇位有變,就打算殺掉離波肚子裡的孩子,所有的混種豹人不斷傳遞訊息,都對獸界感到灰心絕望,所以我才決定帶著混種豹人逃出獸界。」

  流金怔呆了好久。總算明白離波因何而憂傷了。

  「太可怕了,太子竟然要殺自己的孩子!」她愈想愈氣憤。

  「所以,獸界已經沒有我們混種豹人生存的空間了,只好放棄。」

  他翻身坐起來,想找水喝。

  「你們來到人界多久了?」她替他倒了杯涼茶。

  西神把那杯涼茶一口飲乾。

  「日食那天過來的的,到現在已經半個多月了。」

  「日食!」流金張大了口。「日食那天真的如你所說,人獸兩界的交界入口消失了嗎?」

  「沒錯,日食幫了我們大忙。」西神仰頭輕嘆。「日食當天,天地一片昏暗,所有混種豹人各自召喚蟲、魚、鳥族,把獸界擾得一片大亂,然後趁人獸兩界入口消失的短暫時間中一起離開獸界,來到人界。」

  流金思忖著。「那你們怎麼找到這裡的?」

  「我們在山裡躲了幾日,後來無意間發現了這個隱蔽的莊園,雖然被廢棄了很久,但是莊園很大、很隱密,非常適合我們居住,所以我們就在這裡安頓了下來。」

  他又慵懶地躺下,用力扯開襟口。

  流金看見他胸口裸露出來,明顯感覺得到他熾熱的體溫和厚實的胸膛,難得她既害怕又隱隱有著要命的期待。

  「我沒有想到你會帶著珍珠來求親。」

  想到今夜以後她便是他的妻子了,她的一顆心就快被這份喜悅淹溺。

  「聽說要娶人界的女子都必須準備聘禮,我身邊正好有從前魚族銜來送我的珍珠,這些東西在獸界沒有用處,沒想到到了人界卻非常好用了。」

  西神笑著輕輕拉住她的手,然後順勢一帶,將她摟在胸前。

  這個親暱的動作讓她嗅到了他身上的陽剛氣息,不禁紅了臉。

  「你走,雲翎公主會氣瘋了吧?」

  流金靜靜地伏在他胸前,很慶幸現在擁有他的人是自己。

  她倒沒有嫉妒雲翎公主,只是覺得她愛西神的方式太強勢、太專制了點,這樣的愛不算真愛。

  「還好我並沒有真的利用她來替我生育後代,看到離波的例子後,我對皇室的殘酷實在無法容忍。」

  他輕輕撥弄她額前柔細的法絲,雙眸直視她良久,眼神迷離恍惚。

  「你還能回得去嗎?」她輕聲問。

  「暫時有好長一段時間不能回去了,純種豹族已經恨我們恨得牙癢癢的,要是不小心被他們抓住,大概非死不可。」他懶散地笑了笑。

  流金悚然一驚。

  「既然你們可以過來人界,他們也能到人界來不是嗎?」

  西神緩緩搖頭。

  「這就是混種豹人擁有最大優勢的地方了,因為我們到人界來還能維持人的模樣,但是純種豹人一到人界,就會變身成豹了,這對他們相當不利,所以他們根本不可能來到人界。」

  「竟然是這樣!」太不可思議了。

  「其實,我們也沒辦法永遠保持人的樣子……」俊臉慢慢地俯近。

  她無法集中思緒了。

  「這個秘密妳將是第一個知道的……」

  他的嘴唇輕貼著她,她的腦袋一片昏濛。

  「流金,妳知道?我在每天入睡以後會……」

  輕如吐息的四個字沒入她的唇中,在她來不及反應的錯愕之下,就已經被他深深地、熾熱地吻住了紅唇。

  接下來,是一波波翻天覆地的激情漩渦,他狂炙地吻她,吞噬她的呻吟,她整個人被他火熱的男性氣息淹沒……

★☆★☆★☆

  原來是這樣啊……

  流金癡癡傻傻地看著躺在她身旁熟睡的巨獸。

  嚴格說來,是一頭白底灰斑的美麗雪豹,只是身形太過於巨大,體型足足大她三倍有餘,讓她受驚之餘,好久好久都無法回過神來。

  她真的想都想不到,竟然一覺醒來,身旁的西神已經變成一頭雪豹了。

  流金驚到無法回神,不能動彈,但大概奇異的事遭遇太多了,所以西神變身成豹也沒有造成她多太的驚嚇,更沒讓她尖叫到破嗓。

  有時她真佩服自己的定力,要是換成了其他的女人,不知道會不會嚇得尖叫,然後奪門而出?

  我在每天入睡以後會……變身成豹。

  她搜尋記憶很久,才終於憶起他昨晚所說的最後四個字是什麼?

  變身成豹。

  原來是這樣。

  是不是他每天入睡以後都會變身成豹呢?

  他是雪豹,有著美麗的身形和美麗的毛皮,因為他實在太美了,所以她絲毫沒有感覺到害怕或是壓迫感。

  她的手指在他白底灰斑的毛皮上輕輕撫摸著,溫暖毛茸的觸感真好,讓她忍不住張臂抱住他,再用臉頰去摩挲他的身體──應該說,是毛茸茸的毛皮。

  睡夢中的西神側翻了一下身體,將她整個人壓在身下,她掙脫不得,只好雙手伸到他的腹部,用力搔癢。

  西神立刻驚醒過來,在他清醒的瞬間,豹身就慢慢消失了,很快就恢復了他本人的模樣。

  「妳看見了?」

  西神伸懶腰,打了個呵欠,並沒有太在意她看到豹身的反應。

  「你每天都會這樣嗎?」完全只是好奇的表情。

  「只要睡著以後都會。」他無奈地苦笑。「這就是在人界的麻煩之處,萬一睡著了,不小心被人看見豹身,說不定會引來殺機,所以我們才必須選擇住在這種隱蔽的莊園裡,保護我們的安全。」

  「所以,混種豹人每個人都會在睡夢中變身成豹嗎?」這太有趣了。

  西神點點頭。

  「所以我一定得習慣才行,因為我以後每天晚上得跟一頭雪豹睡覺。」

  她抿嘴一笑,像開玩笑似的,雙臂慵懶地攬住他的頸項。

  「流金,妳果然是為我而生的女人,我們不管在哪一方面都可以完美契合。」

  他注視著她閃著水光的眼眸,還有吹落在他頸肩的嬌柔呼息,都再次感到強烈的慾望焚燒著他的肉體。

  西神露骨的話讓流金害羞的紅了臉。

  「如果可以為你生育後代,是我的榮幸。」

  她甜笑,羞澀和激情將她雪白如玉的肌膚染上薄暈,粉豔動人,漸漸燃起他體內深邃的烈火。

  「流金,謝謝妳。」他用他那雙渴望溫暖的手輕輕捧高她的臉龐,

  「為什麼要謝?我要為你生育後代,那是因為我愛你呀!」她把手輕輕覆在他的手上,柔聲說:「你問我,如果我遇上了喜歡的男人,我會怎麼做?我現在就要告訴你,只要是你心中所想的、所期盼達成的心願,我都願意為你達成。」

  西神笑著將她擁入懷中,深深地吻她。

  「流金,真的很慶幸我是在這個時間遇到妳,至讓我還有時間可以完成我此生的心願。」

  流金知道他所說的「時間」,指的是混種豹人短暫的壽命。

  「為什麼只能活到三十歲?西神,難道沒有破解的方法嗎?」

  他抱緊她,不希望他的生命在最燦爛的時刻失去。

  「每個人都一樣,無一例外。」他苦澀地吻著她。「沒關係,我還有六年的時間,至少我們還能在一起六年,也許我可以看見我的孩子長大到六歲,我希望能扭轉混種豹人的奴隸命運,現在我努力去做了,接下來是為我自己做的,我的心願不多,就只是這樣而已。」

  流金捧著他的臉,把他的雙眸和五官神情都烙印在靈魂深處。

  他吻她,狂烈地與她合而為一。

  就算有千百萬個不願意,有千百萬個遺憾,也無力改變每個人的壽命。

  其實,只要曾經深深地愛過一個人,那也就夠了。

  過往的纏綿永遠都會是美好的回憶,就算時間很短暫,只要兩人付出的都是真心,那也就夠了。

  六年,他們都決定要無時無刻地守護著對方。

  他們可以把六年當成一輩子來活、來珍惜。

★☆★☆★☆

  十五個月後

  「豹莊」除了有響亮的嬰兒啼聲以外,還有頗具規模的牧馬場以及織繡坊。

  流金剛生完孩子,需要一個得力助手幫她的忙,於是就把紅花接到「豹莊」來貼身照料她。

  「姑娘,雪隱真是聰明,一逗她就笑了。」

  紅花抱著流金才剛出生三個月的女兒,拼命地逗弄她笑,只聽見她格格格地笑個不停。

  「紅花,會不會笑不代表一定聰明好嗎?傻瓜不是也很會傻笑?」

  流金在點著幾疋剛送來的素綢和素緞,怕數量不合。

  「姑娘是在說我嗎?」

  紅花說著,又傻笑起來。

  「懂得傻笑也好,傻傻地過日子,很多事情忍一下也就過去了,不要像離波一樣整天愁眉苦臉才好。」

  「她的孩子是棕色的頭髮,金色的眼珠,跟咱們任何人都不一樣,她當然要煩惱死了,說來也真是可憐。」

  紅花不知道離波孩子的父親是純種雲豹族,老是以為她生下個怪胎。

  「孩子只要健康漂亮就行,頭髮、眼睛的顏色和常人不一樣又有什麼關係?紅花,幫忙看著雪隱,我一會兒就回來。」

  流金捧起素面的綢緞布疋,準備往織繡坊去。       

  在「豹莊」設一個織繡坊是她的點子,她想辦法讓每個人都有事可做,又可以賺取銀兩當生活費,所以就把自己從小到大足不出戶學來的刺繡技能教給從來沒有學過刺繡這種東西的混種豹人女子,混種豹人非常聰明,這些女子跟著流金學過一陣子後,就能繡出極漂亮的繡品了。

  而西神自從把莊園名字取為「豹莊」之後,也很有興趣地弄了個牧馬場,帶著男人們管裡牧馬場。

  由於他們都是半獸人,對於馬的血統好壞一目瞭然,所以很快就把牧馬場經營的有聲有色了。

  「豹莊」這一年多來,不管是馬匹還是繡品,都在買賣市場中闖出了名號,只是人人不曉得,「豹莊」裡的人都是混種豹人,「豹莊」不只是一個名字,而是一個事實。

  把素面綢緞抱進織繡室後,流金簡單地分工了一下,就急著回房照顧雪隱。

  她才剛走出織繡室,西神就把她拉到沒人的地方去。

  「什麼事?我要回去照顧雪隱了。」流金輕輕搥了下他的胸膛。

  「我剛剛聽白額說,半年前他已經過完他三十一歲的生日了。」西神滿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妳可知道,混種豹人沒有一個人能活超過三十一歲的,白額是頭一個!」

  流金驚訝地睜大了雙眼,連連追問。「是真的嗎?真的嗎?」

  「千真萬確!」西神倏地抱緊她大喊、大笑著。「也許,混種豹人的短壽詛咒只是存在於獸界,其實在人界並沒有受到詛咒。」

  「可能會有這種事嗎?」流金既興奮又困惑。

  「我也不知道,也許獸的壽命本來就比人短吧,我們現在要祈求白額能夠繼續長命下去,這樣我們才能從短壽詛咒裡解脫。」

  西神非常樂觀,反正他早就有只能活六年的心裡準備了,現在只要能夠多活上一天,就是上天的恩賜。

  「如果這是真的,那就太好了!」

  流金愈想愈開心,幾欲喜極而泣。

  「流金,多虧有妳,我的心願才能一件一件地達成,是因為妳,我才有來到人界重新開始的衝動。妳為我生下了雪隱,現在又聽到了白額的好消息,妳真是我命中的福星啊!」

  他感激地拼命侵吻她的額頭、鼻尖和臉頰。

  「我……有那麼好嗎?」

  她不斷眨著晶燦瞳眸,整個人暈淘淘的。

  「有,妳當然有!」

  西神笑著將她擁入懷中,用鼻尖摩挲著她的臉蛋。

  「好吧,我接受你的讚美。」

  她笑盈盈地微嘟起嘴,繼續索吻。

  「妳答應過我,妳每一年都會幫我生一個孩子。」

  她埋入他的頸窩,懊惱地說:「那是因為害怕你只有六年可活,所以當然每年都想努力幫你生孩子,現在如果沒有這個煩惱了,我們就可以把時間拉長一點,乾脆兩年再生一個好嗎?」

  「好,但是我覺得我們還是應該先努力生第二個寶貝才對。」

  他摟緊她的腰,讓她全身上下緊緊地貼住他。

  流金深深抽氣。

  「現在嗎?」丈夫的需求她完全感受到了。

  「當然!此時不做,更待何時?」

  他開心地一把將她抱起,深深吻走了她的氣息。

  流金輕嘆口氣,圈住他的頸項,幸福地回應他。

  好吧,雪隱長得像西神,那麼來生第二個寶貝,看看能不能像她多一點。

  誰叫他說,她是為了他而生的女人呢?

  他所有的心願,只有她能為他達成了……



           【全書完】


.




歡迎光臨 伊莉討論區 (http://a401.file-static.com/) Powered by Discuz!